正文

梅子黃時雨:我心依舊

(2010-07-08 12:46:41) 下一個

  【出書名】:最初的愛,最後的愛
  第一回 我們都曾虧欠了愛情
  沒有想過再見到她,畢竟兩個人在不同的城市,隔了大半個中國,也畢竟兩人已經斷了四五年的聯係。但事實是見麵了,那一瞬間,他竟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全身的肌肉。
  端著酒杯,隱在黑暗處,不著痕跡地打量她。記得以前明明有些嬰兒肥的臉,如今卻清瘦得有了尖尖的下巴了,但那眉還是那眉,那眼還是那眼,那嘴還是那嘴——若不是他與她曾經在一起同居了兩年多的時間,曾經在那臉上留下無數或輕或重的吻,他幾乎要懷疑這到底是不是她。
  還記得那天他與她吵得很凶,幾乎把那小小的公寓也要拆了。最後,兩人精疲力竭,各據著一塊角落休息。他清楚地記得,沒有人願意挪動腳步去開燈,公寓裏唯一的一點光線,是來自外麵的街燈,很淡很淡的幾束,從厚重的窗簾裏微微透進來。隻有眼睛適應了黑暗的人才能看得到,感覺得出來,那是光線。
  她躲在沙發後麵,摟著抱枕,沉默著——而他亦然。兩人似乎已經走到了盡頭,開始的甜蜜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他幾乎記不清這是與她第幾次爭吵了,小小的事情都可以是導火線。
  空氣裏的氣息很壓抑卻又很安靜,靜得讓他想起一個人生活的時候,是那樣的自由自在。好半天,她的聲音驀然將他從一片死寂的迷茫中拽出來,平靜如水:“我們分手吧!”
  他微微吃驚了一下。的確,他曾經想過分手,也提出過分手,兩人甚至的確分過手,隻是分開過的一個月,兩人都不停地思念彼此。於是,理所當然的,又在一起了。
  但這次他沒有挽留,甚至有點解脫的感覺。分手後第一天,他就與幾個同學去了酒吧區喝酒。以前,無論有什麽活動,她都會打電話過來,好似在他身上裝了定位跟蹤器一樣,惹得他十分的不耐煩。她其實很會纏人,每天電話不斷,可能是有他課程表的關係,每回打電話的時間都剛剛好。
  他本來還有點忐忑不安,生怕她中途又打電話過來。還好,沒有。一連幾天,天天在酒吧裏混著,回到家,天已經蒙蒙亮了。或者打通宵遊戲,餓了就叫外賣,總有一種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感覺,要及時行樂,省得他一回頭,又被她給管著了。從小到大,真是被管怕了。以前因為愛她,所以縱容她,給她權力讓她管著。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沒有再來電話。一個星期沒有來,兩個星期也沒有來,甚至MSN、QQ、E-mail也都沒有一丁點的聯係。他當時還想,她這次也真忍得住。
  正好導師有報告和論文的任務下來,他也開始忙起來了,又查資料又做實驗的,昏頭昏腦,昏天暗地。偶爾生起一點想念她的心情,也很快被忙碌擠到了一邊。到了第三個月,他手頭上的論文和報告才算收尾,一切都空下來的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兩人已經真的分手了。
  或許是因為分手了,他竟會偶然回憶起她的好來。每次他回家,她總煮好了熱騰騰的食物等他。無論是中式的飯菜,還是西式的簡單牛排、微波食品,總費盡心思地翻新花樣。這也是他最佩服她的地方,明明剛開始跟他同居的時候,她什麽都不會,連煎個荷包蛋也把手給燙著了。
  小公寓從前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的衣物都按例擺好,不必讓他費心找。男人的公寓,一般豈是一個亂字了得!
  有一次去超市買東西的時候,看到橙子,他忍不住拿在手裏拋了拋,知道她最喜歡吃了,不止喜歡吃,也愛用來榨汁。拿起紙袋裝了幾個,抱著一直到公寓,推門而入的刹那,望著一屋子的雜亂,才驚覺她已經跟他分手了。
  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打了一個電話給她的好朋友——樓綠喬。以前約會的時候,曾與她稀疏見過幾次麵。知道她們關係素來不錯,而且是她在學校唯一要好的女性朋友。樓綠喬呆了半晌,才驚訝地在那頭道:“你不知道她已經有新男友了嗎?”那訝異的聲音從手機那頭緩緩地傳過來,仿佛是諷刺。他肚子裏驟然一團火,怪不得這次分手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原來八百年前就找好備胎了。
  他的反應就是馬上起程回國,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聽到她的任何消息!
  如今她挽著一個老頭子的手,兩人的神態頗為親密。那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暴發戶,雖然一身名牌,但和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優雅從容一比,馬上現了原形,顯得粗魯與格格不入。要不是對她的性格有一定了解,他的第一反應會是她傍了個款。
  那人的臉形與她倒有幾分相似,他仔細看了幾眼,忽然知道了,這人應該是她父親。因為他曾經看到過他的照片,但由於是在她小時候照的,隔了這麽長的時間,無論是衣著打扮,抑或是容顏都已經改變極多了,跟眼前站著的人,幾乎是兩個樣子。他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父女倆不時停下腳步,與往來的賓客寒暄問候,尤其對此次宴會的主人唐瀚東神色恭敬,看來是有求於人。
  他輕啜了一口酒,幹澀中帶著微微的香醇,刻意地將身子移出了黑暗中,想看看她看見他到底如何反應。分手三個月就另結新歡的人,或許這幾年中,她有過數不清的男友,早不記得他是誰了!一想到這兒,他胸口又冒出了一團火,如同當年一樣。
  此時的唐瀚東已經看到了他,向他招了招手。他微微扯出了一個笑容,舉起酒杯,遠遠地敬了一下。
  “失陪一下!”唐瀚東轉頭客氣而疏遠地跟身邊的客人打了個招呼,興衝衝地過來,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力道不輕,他皺了一下眉頭:“昨晚欲求不滿啊,力氣這麽大?”
  唐瀚東也不甘示弱:“休了兩個星期假,以為你腿軟了,今晚缺席呢!”他誇張地扯了嘴角,惡毒地吐了幾個字:“你以為我是你啊!中看不中用!”又惹得唐瀚東殺機四起。
  他又飲了一口杯中物,眼光朝她的方向掃了一眼,挑了挑眉毛:“那兩個是誰?”唐瀚東轉頭看了一眼他所指的人物,迅速地回過頭來:“是一個地方上的小房地產公司的老板,姓汪……”看到他正若有所思的模樣,打趣道:“小子,你該不會是看上他的女兒了吧?”不出所料,的確是她父親。
  隻見唐瀚東湊了近來,放低聲音道:“勸你還是不要動這個念頭,不要看她長得不錯,不過……”他不動神色地問道:“不過什麽?”
  唐瀚東神秘兮兮地道:“這女的我在美國的機場碰到過,因為有一次把我的東西撞翻了,我也就留意了一眼,當時她正大著肚子,所以印象深刻得很。”當年在機場,她大著肚子撞翻了他的行李,本來他早已經不記得了。但去年在機場候機的時候,見她手裏牽著一個小孩子,又把他的行李給撞了。當時他還沒有想到是同一個人,但坐到飛機上,忽然又想起來了,竟然就是當年的她,一轉眼,小孩子已經會走路了。後來竟又在party上碰到過,所以現在他想忘記也難啊。
  大著肚子,那不就印證了他的猜測,她已經身經百戰。他隻覺得胸口的火有越燒越旺之勢,不自覺地捏緊了酒杯,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勁了。
  她以前與他一起的時候,他還是熱血青年,難免有控製不了的時候,她也曾經懷過一次孕。可這個無緣的孩子在兩人的某一次爭吵中,默默地離去了。他抱著她上了醫院,當時她伏在他懷裏,虛弱得像隻小貓。醫生說她的子宮很脆弱,有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孩子了,她當時哭的天昏地暗。
  或許正因為這個,他一直有些內疚。若不是當時自己控製不了脾氣,跟她吵,她怎會流產。她為此哭了幾天,他就把她軟軟的身子抱在懷裏,細細地哄她:“不要哭,最多等我們結婚了,我多加加班,多播點種子。再大不了,我們生個試管寶寶。與眾不同。”
  如今想來,卻是莫名的恨。他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才道:“那又如何?或許人家當時已經結婚了呢?”唐瀚東斜著眼,慢慢地看了他幾眼:“你少來了,人家若是結過婚,她那個父親會這麽熱心地幫她推銷給我們這一群世家子弟啊?當我們是什麽!”
  他若有似無地笑了出來,有些冷:“這麽好的事情,怎麽沒有輪到我頭上呢?”唐瀚東白了他兩眼:“拜托,你老人家在京城,畢竟這裏是長江三角洲,你就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那也嫌遠啊。”嘲笑好他,唐瀚東又湊了上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會真感興趣吧?我勸你呀,還是不要招惹這種的了,還不如找個小明星來玩玩。”
  他瞟了唐瀚東一眼,嫌惡地道:“不要把你的趣味強加在我身上。”唐瀚東長相斯文俊俏,身家又雄厚,自然有無數風流的本錢。  
  整晚周旋在陌生的人群中,汪水茉感覺有些倦了,正張望著想找個地方落座,意外地發現唐瀚東在朝她走來,到了跟前,客氣而有禮地道:“汪小姐,我想介紹個朋友給你認識。”唐瀚東的身子微微向前屈著,心裏卻在琢磨這小子讓他把人請到書房是什麽意思。汪水茉淡淡地點了一下頭,忽略父親眼中閃過的讚許,隨著唐瀚東的腳步,來到了書房。隻見唐瀚東敲了敲門道:“人給你帶來了,你自我介紹吧!”
  她輕輕地推開門,裏頭的燈光不是很亮,隻在角落裏開了兩盞燈,昏黃的光線襯得空間顯得空曠。有人坐在歐式沙發上,身型高大,隻是整個人隱在暗處,又背著光,什麽也看不清楚。
  她一向不喜歡黑暗的地方,連睡覺的時候也要開一盞小燈。過了一會兒,那人也沒有站起來。她微微不耐,看著那個人的方向道:“請問有什麽事嗎?”
  那人動了動,慢慢地站了起來。昏黃的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但那輪廓分別是她熟悉的,有種心痛的熟悉。她倒退了一步。他慢慢地走近了,在距離一米左右的地方站定,淡淡地道:“好久不見!”
  她反射性地別過了頭,很快又轉回了頭,嘴角掛著一抹笑容:“是很久了。你好!”他覺得她的笑容竟然該死地礙眼。跟她同居那麽久,自然知道她什麽笑容是真心,什麽樣的隻是敷衍。眼前的這種笑容,百分百是她的應酬。
  書房裏有幾枝荷蘭空運來的鬱金香,正璀璨盛開。他想起,那時她就喜歡買鬱金香,放在公寓裏的開放式廚房裏。一進門,就可以看到那碩大的花朵,仿佛那時的幸福,大片大片的,美麗而稍縱即逝。
  他剛剛坐在沙發裏,很仔細得打量過她。一點也不像生過孩子的人,整個人很纖瘦,比以前瘦多了。記得以前她老是嚷著自己胖,但他卻喜歡她軟軟滑滑的身體,總是與她作對。她一忌口,他就買各種零食誘惑她。他喜歡看她歪著頭,眯著眼吃東西的樣子。現在想來,有點享受!
  遠眺,山巒起伏。其實江南的山都不大高,仿佛因為浸潤了太多雨水的緣故,秀麗過頭,威武不足。但山上鬱鬱蔥蔥,一片的清新養目。
  他正在教女伴打高爾夫球的姿勢,在旁人看來,態度親昵而曖昧。汪水茉遠遠地坐在大太陽傘下,看著俊男美女的混搭。男的高大冷俊,女的婀娜多姿,真有美化環境的作用。更別提那個婀娜多姿不時地抬頭與他說話,他則體貼地俯身靠在她的耳邊呢喃細語,惹得那婀娜多姿笑得如風中的花,不停地顫動。光那姿勢和動作就跟電視裏播的偶像劇一般養眼。
  唐瀚東摟著身邊的溫香軟玉,伸手接過溫香軟玉遞來的氣泡礦泉水,一邊喝著一邊笑著問她:“汪小姐,怎麽不下去玩玩?”汪水茉有禮地含著淡淡的微笑,回應:“不好意思,我不會。”若不是父親三令五申,她是絕不會來的。早在幾天前的宴會上,她已經知道他與唐瀚東的關係定然不淺。
  唐瀚東風流倜儻地笑著道:“我教你啊!誰不是從不會到會的啊!”表麵上雖然笑著,肚子裏卻不知道已經把言柏堯這個家夥罵了幾遍了。他倒好,明明人是他要找來的,此時卻跟女伴在旁邊打情罵俏,把她扔給了自己。好歹人是他唐瀚東出麵約來的,他不招呼,誰去招呼?若是平時他也不介意,但他現在正巴不得抱著身邊的溫香軟玉不放,哪裏有那個美國時間去招呼她啊?
  慢慢咽下了一口水,他眯了眼,腦中猛然一閃。不對,大大的不對。言柏堯這小子,今天肯定不對。平日裏從沒有見過他像今天這麽放得開,與女伴如此公然調情。當然平時哥們帶上各自女伴的聚會也不少,但到了一定時候、一定程度,都是各自回房間發展的。但到目前為止,這家夥從來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
  唐瀚東慢慢地將視線轉了過來,盯著汪水茉的臉細細地打量。臉蛋稱得上清麗,隻是皮膚特別好,粉嫩得像嬰兒似的,吹彈即破。但又並不是特別地出眾,相比之下,肯定比不上自己身邊的這位溫香軟玉。好歹自己身邊這位是選美冠軍,新出道的新星,貌似清純,卻不乏嬌媚,嬌媚之中又帶點妖冶。上下研究,好像沒什麽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綜觀言柏堯這幾年的女伴,哪一個不比她好看幾倍的。
  看言柏堯的樣子,對她有意思也不像。如果有意思,絕不會帶第二個女的出場。像他們這群人,玩歸玩,但玩得還是有品的。可若對她沒有意思,又為何要他出麵約她,且讓他把電話直接打到汪水茉的父親那裏,迂回包抄,大費周章地請她來。她卻好像沒什麽感覺,自得地捧著一本最新的時尚雜誌,慢慢欣賞。
  汪水茉帶著歉意地笑:“我沒有什麽運動細胞,你們玩得開心點!” “瀚東,我們去打球。好不好?人家才剛剛學會了一點耶!”或許是感覺到男伴有些冷落了自己,唐瀚東身邊的溫香軟玉相當懂得如何主動爭取注意力,雙手抱著唐瀚東的腰,不停地扭動。相信這樣的誘惑很少有人經得住,而唐瀚東也正好不在此列。他一手摟著溫香軟玉的腰,安撫道:“好,去打球!”難得的假日,當然要適當的放縱。唐瀚東客氣地道:“失陪一會。”汪水茉這才從雜誌中抬頭:“玩得愉快!”
  五月的天氣,不熱也不冷,什麽都剛剛好。陽光、清風,還有風景。但她卻沒有什麽心思去欣賞。肚子老是隱隱地作痛。她歎了口氣,老毛病了,時不時要發作一下。隻是這幾天發作得太頻繁了。她知道原因,是因為又遇見了他。
  曾經以為兩人或許這輩子不見麵了,但也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兩人見麵的場景,終究比不上真正見到的感覺,那麽真實而心痛。他與她其實早已經是陌生人了。兩個曾經親密地同床共枕數年的人,其實分開了,可以比陌生人還陌生的。時間會讓一切成為過去。
  她從包裏取出了藥,醫生知道她有肚子痛的毛病,所以建議她隨身帶著藥物。她倒了幾顆出來,白白的、小小的幾顆,竟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她慢慢地和著水,咽了下去,又將藥放好,看來近期又要去一趟私人醫生那裏配點藥了。
  言柏堯摟著女伴慢慢地走到了休息桌邊上,親昵地點了一下女伴的鼻尖:“飲料還是水?”她埋在書裏,僵坐著,仿佛身邊根本沒有人似的。隻聽那女的聲音清甜如蜜:“跟你一樣。”言柏堯性感地笑了笑:“OK,baby!”
  她掐緊了手指,不想泄露一丁點情緒。那些親密的日子裏,他最喜歡的就是叫她baby了,他比她大三歲,永遠有辦法將她吃得死死的。後來她給他所有的愛,都被他當做傷害她的工具。不管他是故意還是無心,她隻覺得異樣的刺耳,連肚子也在抗議。
  那婀娜多姿坐在她身邊,香氣熏人,將頭移了過來,頗為友善地嬌笑道:“你好,我是王芸。”汪水茉抬了頭,也淺淺地回道:“你好,汪水茉。很高興認識你。”
  王芸的眸光落在了雜誌上的一個名牌包包上,道:“這是最新款的,樣子還不錯。不過就是比較難搭配。”汪水茉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他自顧自地喝水,聽到王芸談到包包,朝雜誌上瞄了一眼,視線卻停留在那雙白淨無瑕的手上,十指纖纖,並無任何的首飾,清爽而幹淨。
  可他卻覺得刺眼了起來,轉頭對著王芸道:“你喜歡的話,去訂一個!”王芸的笑容頓時浮了上來,如同那桌上盛開的香檳玫瑰,妖嬈而芬芳。將紅唇送了上去,在他臉上吻了一下。他轉過臉,將唇附上,當場來了個法國式熱吻。
  很多年前,在洛杉磯的街頭,路過一家店的時候,她曾經為櫥窗裏的衣服停留。他就拖著她進去,她死活不肯。雖然知道他家的條件不錯,看他平時從不為錢財煩心的,但她還是不舍得花他的錢。
  她索性與他站在異國的街上,當著來來往往的外國人,麵對麵對峙:“女朋友才會亂花男友的錢!我是你以後的老婆,所以要幫你省錢!”從此以後,每次她生氣,他總是一口一個老婆的哄她。現在才知道,要一個男人記住一個女人,就是要狠狠地花他的錢,最好花光他所有的錢,讓他負債累累,永生永世記得她欠他的。
  她輕輕地扯了扯嘴角,撫摸了一下似乎漸漸疼痛的肚子。正想要找個理由回去,隻聽得身後傳來一陣調笑聲:“嘖,嘖,嘖!你看你哥,那欲求不滿的樣子。要不是我認識這家夥早,還以為他今年才十八呢!”
  熱吻中的男女這才分了開來,王芸嬌羞地推著言柏堯:“有人……”栩栩如生地還原了中國人的一個成語——欲拒還迎。
  汪水茉轉過了頭,隻見淡淡而溫柔的陽光下,兩個男子正款步走近。一個是唐瀚東,另外一個她不認識,卻覺得很熟悉,仿佛當年加州陽光下的那個人,臉上經常有的燦爛的笑容,可以滲到人的心裏去。
  除了笑容,連五官和身型也都很相像。一瞬間,她似乎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好一會兒,才發現,她似乎出神過頭了。於是,向那個人微微地笑了笑,表示致意。
  那人很是爽朗帥氣,笑著伸出手來:“你好,於柏天,言柏堯的表弟!”“汪水茉!”原來是他表弟,怪不得長得有六七分的相似。於柏天的手很大,很溫暖。仿佛當年他的手,曾經牽著她的,十指連心,她以為一直會牽下去的……
  於柏天轉過頭:“哥,你不是去澳洲度假了嗎?我剛剛還以為看錯了呢!”她還在看他,言柏堯隻覺得有些火氣上揚,剛剛的熱吻竟然對她沒有一絲影響力。微微皺了皺眉頭,回道:“剛回來。不就是讓你身邊的這家夥拉回來的嗎?說什麽幾十周年晚會,一定要出席,否則就提頭來見!”朝他四周看了看:“怎麽?就一個人?”
  於柏天坐在他對麵,很是慵懶:“一群人,沒勁!正要回呢,剛好碰到唐哥。”唐瀚東道:“回什麽回,我們正好五缺一。”
  閑聊了幾句,唐瀚東和他的溫香軟玉又去運動了。於柏天看了她幾眼,邀請道:“汪小姐,一起去玩一局。”汪水茉搖了搖頭,清淺地浮出一朵微笑:“我不會!”於柏天笑道:“那有什麽關係。想當年,我也是一竅不通,還不是我哥用高爾夫球杆把我給打通了。”坐在身邊的王芸似乎對言柏堯的事情極感興趣,插了進來:“柏堯很小就會嗎?”
  於柏天嗬嗬地笑了出來:“得過少年杯冠軍,你說是什麽時候會的!”原來以前在一起,他就隱瞞了很多的事情,比如他的家世,比如他很會打高爾夫。
  分手兩年後,從綠喬給她的雜誌上看到他和他父親的合照,才知道他的家族、他的家世,總歸是讓人不舒服到了極點。就像老公有了第三者,老婆從別人口中最後一個知道一樣,尷尬與痛心到讓人難堪。特別是樓綠喬這個女人還在旁邊打趣:“你不知道是隻這麽大的金龜吧?你也真笨得可以了。”也聽不懂是諷刺、幸災樂禍還是在笑話她,但她的確傻得可以。
  她忽然輕笑了出來:“那你教我吧。”那笑在於柏天眼裏,猶如煙花陡然升空,碎金炫彩劃破了黑色的蒼穹。
  言柏堯靠在椅子上,目送著兩人遠去。現在的她似乎與記憶中的她差很遠了,她以前喜歡笑,當年第一次見麵,她正眯著眼在笑,璀璨如水晶。就算哭,也隻一會兒,很快會被他逗笑。然後把鼻涕、眼淚全部擦在他衣服上。明知道第二天,還是她自己洗的。但她就是喜歡,仿佛是癖好。習慣往他懷裏鑽,如同一隻貓。
  記得失去孩子的那幾天,她也如此,每每哭累了,就靠在沙發上睡著。等心情好一些,還是會趴在他懷裏,抓著他的衣領,軟軟而咬牙切齒地道:“你賠我大寶。”或者說:“言柏堯,你完了。這輩子你已經被我纏上了。”那段時間,他總是哄著她。她其實家教很好,罵人最多也隻是“壞蛋”。
  但是現在的她,從頭到尾的冷淡,仿佛他隻是個陌生人。他一直想著,是否是因為她那軟軟的肚子裏曾經孕育過他的孩子,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她,帶著一種莫名的內疚和遺憾。
  但是他也忘不了她的背叛,若不是當初樓綠喬還E-mail了一張她與別人的親密合照,他幾乎難以相信三個月前還在他懷裏的女子,竟已經躺在了別人的懷抱。
  他想起他當時那麽多次差點要忍不住給她打電話,幸好每每按了數字就停住了,沒有按下最後的通話鍵。
  “這女的我在美國的機場碰到過,因為那次把我的東西撞翻了,我也就留意了一眼,當時她正大著肚子。所以印象深刻得很。”唐瀚東的話回蕩在耳邊。她的肚子裏曾經孕育過別人的孩子……他握緊了拳頭。醫生宣布她很難再生育後,他就沒有再用過措施。可惜在後來的一年裏,她沒有能夠再度懷孕。他當時甚至想過隻要她懷孕了,他就與她在美國結婚。
  遠處的她正笑魘如花,似乎她對於柏天很有好感。他輕扯嘴角,冷笑了一下,轉頭摟著王芸柔聲道:“走,我再教你怎麽打。”風很輕,隱約帶著她的聲音,模糊卻又異樣地清晰。
  
  第二回 金粉世家
  陽光透過落地的玻璃窗,飛揚地灑落在餐廳裏。汪父一邊吃早餐,一邊抬頭問道:“昨天玩得怎麽樣?” 汪水茉喝了一小口牛奶:“沒怎麽樣!”汪父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笑著打趣道:“唐少不會是看上我女兒了吧?”
  汪水茉佯作生氣:“爸爸……”汪父嗬嗬笑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女兒又漂亮又聰明,這有什麽不可能啊?才見了一次麵不是,就約你出去了啊。”
  汪水茉歎了口氣:“爸爸,人家有女朋友的。”汪父的興致頓時被打住了,好一會兒才放下碗,正色道:“小茉,爸爸帶你去各種宴會,並不是要逼你去相親,爸爸隻是希望你能多交點朋友。你看你從美國回來後,整個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餐廳裏很靜,空氣裏有隱約的早餐的味道。她的胃在隱隱地抽動,一點食欲也沒有。汪水茉低著頭,低聲道:“爸爸,對不起!”
  汪父笑了笑,慈祥地道:“爸爸不是想讓你說對不起,爸爸隻想讓你重新變回以前的你。”聞言,她抬起了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像是在鼓勵自己,也像是在安慰父親。汪父這才寬慰了些,拿起筷子,嘀咕道:“早知道這樣,當年我就不送你去美國念書了。”
  美國……好遙遠的國度。當年的她對一切都充滿了向往,或許是因為年輕,希望能出去見識外麵的大千世界。當時的她的確是個幻想的天使,整天無憂無慮。這樣的生活一直維持到認識他,從此她也開始認識了憂愁與煩惱,甚至傷心與絕望。
  或許是緣分,當年的學校裏,華裔學生並不在少數,但她卻與他相識並相戀。她才大一,他卻已經是大四的學生了,並在準備考研究所。
  她微微閉了眼睛,也許她寧願沒有從來沒有遇到過他。他或許愛過她的,但最後愛走了,他與她之間就什麽也沒有了,隻剩下了爭吵。會為了他徹夜不歸爭吵,會為了他的女同學爭吵,甚至會為一件極小極小的事情爭吵……太多,太多了。
  所有的一切現在回憶起來竟然還是如此的真實。她咽下了一口牛奶,微微苦笑。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向前看覺得很遙遠。向後看,原來很近,近在眼前!
  汪父看一下手表,說道:“我要去銀行一趟,談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你慢慢吃。吃好了,去逛一下街,不要老悶在家裏。” 汪水茉“嗯”了一聲。她知道父親去年擴大的投資項目,最近在周轉上有一些困難。這一趟來上海,本身就是為了能與掌握著銀行的唐家搞好關係,希望在他們那裏申請的貸款可以得到批準。
  言家別墅。言柏堯一步入客廳,就意外地看到於柏天竟躺在他家的沙發上發呆。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指針正停在十點二十八分的位置。再轉頭從東麵整片的落地玻璃看了一下天空,啞然笑道:“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這麽早跑過來幹嗎?”要知道他這個表弟,畢業兩年了,在舅舅的公司掛了個董事的名頭,卻整天在外麵鼓搗一些網絡遊戲,哪天不是三更半夜才睡覺。這個時候會起床,他真的是頭一次看到。
  於柏天一聽到他的聲音,立馬從沙發上爬了起來:“哥,人家不是正等你嗎?”言柏堯不理他,徑直走入餐廳,管家王媽已經迎了上來:“少爺,早餐中式還是西式?”言柏堯道:“西式!”轉過頭問道:“你呢?”於柏天懶懶地道:“隨便!”
  王媽很快指揮人將早點端了上來。言柏堯優雅地用刀叉將蛋切成小塊。雞蛋煎得很好,勻稱圓潤,蛋黃還在晃動,正是他最喜愛的程度。王媽在上海的別墅做了有二十來年了,熟知他的喜好,不像某個人,煎個蛋也會焦掉。
  但他當時卻也喜歡得要命。就算她煎得再焦、再黑,他都會吃得幹幹淨淨。她幾乎被他騙了,以為也很好吃。結果吃了一小口,就吐出來。雙眼紅紅地看著他,像隻犯了錯的小鹿,可愛動人。他的反應就是將她摟在懷裏,吻她,告訴她,隻要是她煮的,他就喜歡。那些日子的陽光也是柔和而美麗的。隻要不想起後來她的所作所為,心裏還是溫暖的。
  刀叉滑出了食物,切在了骨瓷餐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他雙手頓了一下,才抬起了頭,一麵吃,一麵問道:“說,等我幹嗎?”於柏天將嘴巴裏的吐司拚命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果汁,這才找到了一口氣:“沒什麽,問你今天跟不跟唐哥出去活動?”
  言柏堯抬了頭,看著他道:“你關心這事幹嗎?”猛地想到昨日在高爾夫球場,他與汪水茉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心頭竟有一千個不舒服。於柏天打著哈哈道:“好久沒跟唐哥一起活動了,問問唄!有活動就叫上我,好歹有個伴。”
  言柏堯看了他一眼:“有個伴?你以為去打架啊!”於柏天摸了摸頭,沒有作聲。他自小對這個哥哥就是又敬又怕的。
  還有幾天的假期就要上班了,按計劃他本來今日就要回北京的。但是不知為何,他竟不想走。想著她也在這個城市,居住在某一個角落,與他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他就不想走。
  本以為日子已經將她的影像衝淡,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把她忘記了。但是自從那天見了之後,她的樣子卻一天比一天清晰。他當時並沒有想到會真正分手,他一直以為她會回來。就跟前麵幾次的分手一樣,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回來的。他知道她愛他。她什麽都好,就是太管著、黏著他了,好像他就是全世界,而她就不停地圍著他轉,讓他覺得窒息。
  分手後的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他覺得一個人很舒服。不會有人怪他晚回來,不會有人怪他通宵上網,不會有人怪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更不會有人不停地追問他的下落……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愛,才會關懷,才會牽掛,才會嘮叨!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唐瀚東笑著揶揄他:“兄弟,拜托,這是八二年的,你以為是水啊?給我省著點!”他抬起頭,惡狠狠地盯了唐翰東一眼。唐瀚東連忙討饒:“你喝,你喝。有本事,你就把這裏的酒給我全喝了,今天我唐瀚東就是賣身,也負責你所有的消費。”
  看著言柏堯又猛灌了幾杯,唐瀚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你給我老實交代,到底前幾日要我找那個姓汪的出來幹嗎?”言柏堯還是不語。
  唐瀚東吸了一口煙:“你就給我裝吧。你估計早八百年就認識她了,否則那日宴會你怎麽會讓我把她帶到書房?”見他陰著臉,仍舊不說話,唐瀚東繼續道:“你這副模樣我可沒見過啊。那天在高爾夫球場,你那風騷的樣子,給誰看啊?不要告訴我,你對王芸是認真的。那天在那裏的人,就她最特殊。你這小子,從頭到尾,在做給她看。”
  仿佛被看穿了,人已經無所遁形了,言柏堯冷冷地道:“你管我給誰看?”唐瀚東道:“得!你是把我的好心當驢肝肺了。我隻是提醒你,那女的會未婚懷孕,就不會是什麽好女人。你看看他父親,巴不得把女兒送上門的樣子就明白了。我是怕你一個不小心,上了圈套。”
  他手裏的酒杯“啪”地一下應聲碎掉了。隻要想到她曾經躺在別人身下,想到她肚子裏曾經懷過別人的孩子,那怒氣仿佛就要衝上天似的。
  回國後,他試圖聯係過她。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那個曾經熟悉的號碼,根本不用刻意地去記憶,手指已經準確無誤地撥了出去。心裏暗暗告訴自己就算是做個了斷,讓自己從新開始。但是在接通的那一刹那,他就按掉了——那嘟嘟的忙音很清晰地提醒他,她真的已經走出自己的生命了。
  他抬頭,不顧唐瀚東吃驚的神色,淡淡地問道:“什麽圈套?”唐瀚東扯了幾張紙巾扔給他:“她老頭子的公司快麵臨破產了。擴充太快,投資太大,又正好遇到國家調整房地產政策,已經周轉不過來了。最近這幾天,天天在我們銀行,希望我們能批準他的貸款。可惜他的抵押不夠,我們根本不可能放款。”
  他不可置否地聽著。國家近期全麵抽緊銀根,要貸款更是難上加難,已經有很多小企業因為貸款不到位、周轉不靈而宣布破產。
  唐瀚東看著他,挑著眉問:“怎麽?要不要我看在你的麵子上,放了她老頭的款項,算你欠我一個人情。”讓這小子欠他一次,以後在其他哥們麵前就可以耀武揚威了,真是比做了個大項目還爽。隻可惜他的快感持續了不到五秒鍾的時間,就見言柏堯冷淡地回絕:“不用!與我何幹?”今時今日,她與他沒有半點關係了。
  唐瀚東泄氣地道:“你不想欠我人情。該不會是想從你自己的家族銀行裏放他款子吧?”言柏堯冷冷地扯了一下嘴唇,露出一個微笑:“你不是說他抵押不夠嗎?我為什麽還要批準他的貸款?生意人是不會做賠本生意的。”
  唐瀚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心這小子關心汪水茉,不像,說他對她不聞不問,更不像。但若關心她,怎麽會放任她父親破產呢?
  他拿起酒杯,啜了一小口,留戀了一下口齒間的芬芳,才慢慢地開口:“既然你對她沒有意思,那最好。”頓了頓才說:“你弟前幾日還跟我要她的號碼,看來對她有些想法。你找機會提點他一下。你弟在你那家族銀行也有一定股份的。”
  言柏堯聞言,有些驚愕地抬了頭:“什麽時候的事情?”唐瀚東看了他一眼:“三天前。”言柏堯想起那天與他一起吃早餐的時候,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這小子,那天早上估計就是來問他電話的。真是小瞧汪水茉了,這些年不見,勾引人的水平倒是飛速提高了,當年離開他,三個多月就跟別人混在一起。現在倒好,才一天,就對於柏天放電,弄得這小子暈頭轉向的。
  唐瀚東又飲了一口酒,懶懶地道:“不可否認。汪水茉長得倒是挺清純的,估計正對了你弟弟的胃口。你弟弟沒怎麽出來玩過,很容易被這種假象所迷惑!像我這種身經百戰的,就知道了,那清純隻是裝給人看的。”言柏堯白了他一眼。他以為每個人都像他那個溫香軟玉,打著清純新星的招牌,專門跟有錢的公子哥混在一起。
  她當年的確是很清純,氣質也很純淨,仿佛天空中的氧氣。當年的她最喜歡的裝扮就是T恤和牛仔,從不買名牌,連對名牌的向往也沒有。有一回,他們路過一家名店,其實也不是什麽頂級的牌子,當時櫥窗裏的模特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很清雅的款式。她一連看了好幾眼,他就知道她喜歡。就算她不說,他也知道。他拖著她進去,她死活不肯,還說他敗金。
  還記得她瞪著眼,裝作惡狠狠的樣子:“言柏堯,你給我記住哦!女朋友才會亂花男友的錢!我是你以後的老婆,所以要幫你省錢!”那軟軟的聲音一點也不具有威脅力。他的心底卻頃刻塌陷了一大塊。當時街上人來人往,霓虹燈初上,可他的眼裏隻有一個她而已。
  她一直以為他隻是一個家境普通的留學生,所有的生活費用都堅持AA製。他也沒有告訴她,他是來自怎樣一個家庭,怎樣一個家族。因為以前經曆過,有人是看上他家而接近他的。所以在來美國之前,他跟父母約法三章。第一條,就是不住家裏的別墅,自己在外麵租房子。第二條,自己的費用除了開頭第一年,其餘全部由自己負責。雖然說他從小到大光算零用錢、紅包等存款也老早是個小富翁了。到了美國之後,也一直在用股票、基金等投資賺錢。但他還是一直簡易地打著一份工,以體驗真實的留學生活。
  她當年的確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否則自己也不會放了真心進去,甚至一度想與她結婚。如果不是她流產的話,或許現在他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爸爸了。他知道她是喜歡小孩子的,每當在街頭,看見可愛粉嫩的洋人小孩,就會喜歡得直流口水。
  那些相擁而眠的日子,她曾經躺在他懷裏說:“我們以後要幾個小孩?”他想了想回答道:“一個!”她不停地眨著眼睛:“為什麽才隻要一個啊!我不!我要三個!”
  他裝作嚴肅認真的樣子,看著她的眼睛說道:“NO!Baby,我們國家實行計劃生育,隻能生一個!否則要罰款!”她笑得差點岔氣,好久才平複下來,躲在他懷裏。後來就迷迷糊糊地快要睡著了,朦朧間,隻覺得她用手在戳他:“言柏堯,我要兩個孩子。兩個哦!一個像你,一個像我。罰款就罰款!你明天起給我省著點花錢!”他睡意正濃,“嗯”了一聲,將她摟到懷裏,一夜好夢。
  她站在窗前,看著行人如織、車流如海的外灘,竟有一種不真實與無力的感覺。仿佛外麵的世界再繁華、再忙亂,也與她隔著厚厚的幾層玻璃牆,遠遠地,能看見,卻永遠進不了心,也暖和不了整個人。
  這套公寓是父親買來送給她的畢業禮物。他是如此的自豪與高興,因為她是他捧在手心裏的寶貝。無論她是多麽的依賴,多麽的不成熟,多麽的小孩子氣,父親永遠把她當成寶貝。而不像他,總受不了她的不成熟,受不了她的依賴和孩子氣。
  身體的某個地方又開始莫名地疼痛起來了,那麽熟悉的酸澀和苦楚。她捂著肚子,額頭上冷汗淋淋。藥呢?她的藥呢?她彎著身子,手顫抖著向前抓住了放在床頭櫃上的藥瓶。這幾天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頻繁了,仿佛那個絕望到無以複加的日子。
  她慢慢地吃下了藥,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張照片,細細地凝視了半天,疼痛慢慢平複下來。她嘴角浮現出一個笑容,將照片放在了胸口。
  一陣輕柔的音樂驀地響起來,打破了屋子裏的寧靜。手機裏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靜靜地看著,似乎有些走神了。根本沒有人知道她的號碼,除了父親。但父親的號碼,她是可以倒背如流的。音樂響了好一會,她才慢慢地,猶豫地按下了通話鍵。
  “你好,你是汪水茉……汪小姐嗎?”那頭的男聲有些遲疑。她心口吊著的某些東西輕輕放了下來,但又湧上來一股強烈的情緒,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放心。她微微吐了一口氣,回道:“我是。你是?”
  對方的聲音明顯輕快了起來:“你肯定不記得我了。我是那天教你打高爾夫球的……”她脫口而出:“於柏天!”她怎麽會不記得他呢?且不說他是他的表弟,單單外貌就有很多相似之處。特別是他的笑容,跟當年那個他極像,幾乎讓人生出時光倒流的錯覺。
  於柏天笑了出來,那聲音透過電話傳到了她耳中,似乎還在微微顫動:“謝謝你還記得我。”她反倒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卻仿佛興致很高:“你今天有空嗎?”她的視線移到了床邊的藥瓶,說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情。”那頭頓了頓,片刻,聲音又揚了起來:“沒關係,我本來是想約你去打球的。要知道,你是個很棒的學生!”
  她不想接觸任何與他有關的事情。幾年前他走了,沒有任何聲響地走了,從此也走出了她的生活。對於她來說,他現在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她緩緩地走在馬路上,如同當年走在異國的街頭一樣。行人來去匆匆,隻有她在發呆。自從失去他,她的整個世界似乎都沒有了光亮。她一直知道自己愛他,勝過他愛她。他一直說她不成熟,太依賴他了。說她太野蠻了,連看他與其他女的走在一起也不行。他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嗎?他或許不是不知道,而根本是在享受女孩子們愛慕的眼光。
  他總說她太小孩子氣了,既然她是他女朋友,就應該體諒他,適當地放一些空間給他。她不懂,兩個人在一起,不就是要分享所有的開心與不快樂嗎?但他卻不這麽認為,他很少表達內心的想法。甚至從不說他愛她。但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否則怎麽會放縱她愛他,並與她同居呢?
  但也許她的想法隻是一相情願,兩個人相處,一直是她在遷就他。他不會煮東西,她就看著烹飪書,學著做。剛剛開始的時候,每次不是被油濺到,就是被鍋燙到。她其實也不會的,幼年家裏還沒有錢的時候,她的一日三餐都是父親打點的。後來因為父親經商家裏逐漸富裕了,也就給她請了保姆,什麽事情也不用自己親自動手。但每次看到他心甘情願地將她所有煮壞的食物吃得一幹二淨,心裏頭的喜悅就如同泉水一般,連綿不絕地往上湧,連帶也愛上了烹飪。
  她盡量做他喜歡的一切事情。但她不喜歡他做的事情呢?他總是把她的話當耳旁風。但不知怎的,她那個時候卻一直堅信一點,他也是愛她的。
  也有過一次例外,就是他說分手的那一次。她當時還未與他真正同居,兩人為了他一個女同學狠狠地吵了一架。他當時奪門而出,她在後麵拖住他的衣服,不讓他離去。他扯開了她的手,淡淡地說了句:“你如果不相信我,我們就分手。”就這樣,兩人第一次分了手。但她後來還是止不住地想他,在MSN上聯係了起來,也不再提吵架的事情。後來,兩人也就言歸於好了。
  一陣喇叭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定睛一看,一輛藍色的SUV車停在麵前。一張笑臉從車窗裏探了出來,似乎有種心想事成的喜悅。是於柏天,他正笑著催她:“快上車,這裏不能停車,會被照相扣分的!”
  等她上了車,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在這裏?”於柏天一邊開車,一邊路出頑皮的笑容,說道:“有緣唄!”天知道為了這個有緣,他在她住處的附近兜了多久。
  他轉過頭問道:“你去哪裏,我送你!”她思索了一下,報了一個地址。他沉吟了一會道:“估計這會兒,走高架和下麵都會堵車。”過一會就是下班高峰,上海人多、車多,堵車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了,比三餐還正常。
  她淺淺地笑了笑:“沒有關係,我並不趕時間。你把我放在前麵的路口就可以了。”於柏天將方向一打,轉過了路口,說道:“今天難得能在馬路上遇見你,我非得請你吃頓飯。或者你請我也可以,當做我今天做你司機的補償。”看來是推托不掉了,特別是他熱情的笑容,讓人很難從心底說不。這點跟某個人不像,某個人永遠是內斂的,就算是大笑,也是內斂的笑。
  對於柏天,不知道為何,她隱約有種莫名的親近感。或許這種感覺來源於很多年前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跟她提及他有個表弟,說起兩人小時候一起調皮搗蛋,一起闖禍挨罰的事情。所以從那時候起,她就想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認識認識。如今雖然不是用他女朋友的身份去認識他,但心底卻總抹不去對於柏天的熟悉感。
  餐廳位於江邊,一轉頭,就可以俯瞰整個黃浦江的景色。對麵的東方明珠和金茂大樓燈火璀璨,熠熠生光。
  “對了,你怎麽認識唐哥的?”他找著話題問道。她皺了皺眉頭:“誰?唐瀚東嗎?”她喝了一口橙汁,甜中帶著微微的酸。營養學家說橙子中含有豐富的維生素C和尼克酸等,有降低人體中血脂和膽固醇的作用。
  她卻總弄不懂那些,她隻是愛這個味道罷了。她對某些東西固執得有些奇怪,喜歡了就怎麽也不會膩。他以前老是覺得奇怪,世界上有這麽多種類的水果,她怎麽就喜歡吃這個,而且基本上不碰其他。每次去超市,都是一大紙袋、一大紙袋地抱回來。
  看於柏天點了點頭,她搖晃了一下杯子,看著果汁在透明的水晶杯裏漾出淡淡的黃,緩緩地道:“我父親跟唐氏有一些合作關係,所以就認識了。”
  她不大說話,隻是喜歡轉頭看著窗外的夜色。於柏天偶爾一抬頭,便會看見她側臉細膩的弧度,白皙而柔和。她看得很投入,有時候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整個人有種沉靜溫婉的味道,一點也不像時下的女孩子,活潑而熱烈。
  她洗了一下手,看著鏡子裏自己的倒影。還是以前的樣子,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似乎什麽也沒有變。但她卻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肆意地笑,放肆地哭了。青春永遠隻是一段,當你經曆了一些事情,它便過去了,永不會再重複。就如同緣分一樣,從來都是可遇而不可求,遇上了已經不容易了,畢竟上天能給的,實在不是很多。
  她摸著頭出了洗手間,走廊上的水晶燈,剔透而迷離的光線,她隔著這片氤氳迷離,看到了某個熟悉到心痛的身影。他正靠在牆上,手上有微紅的一點。近了才發現,原來是煙。
  她慢慢地錯身而過,沒有打招呼,也沒有點頭,陌生人之間是什麽也不需要的。走廊很寬,但她還是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卻能挑動身上每一個痛的神經。他以前從來沒有擦男式香水的習慣,身上有的,僅是他的體味。那兩年多的時間裏,她極度熟悉的味道。現在這味道混雜了清爽的古龍香水味,可她還是能一下子聞出來。就好像小狗的鼻子,永遠能在第一時間分辨出主人與陌生人,且永遠不會犯錯。這是一種本能。
  他輕輕地吸了一口煙,優雅地將霧緩緩吐出,手指將煙彈了彈,瀟灑而帥氣,口氣卻是冷冷地:“不要接近我弟弟!”但她仿佛沒有聽到,連步子也沒有停頓,還是慢慢地,屏著氣,走著。
  他心頭有一股火氣馬上揚了起來,這幾乎根本不是以冷靜而出名的他。言柏堯一連追上了幾步,才一把揪著她的手腕,用力狠狠地向後扯了一下。她的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跌,撞在了牆上。
  她怎麽會瘦到如此地步?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手上的觸覺。記憶中,她有著一點嬰兒肥,白白軟軟的一身。以至於他每次逗她,就會叫她小豬。她不甘示弱地回道:“好,我是豬。那請問每天跟豬睡在一起的是什麽?”他啞口,總不能回答:“也是豬!”
  但此刻她幾乎瘦得隻剩骨頭,再無任何一點記憶中軟軟滑滑的感覺了。他幾乎要脫口而出問她為什麽。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住了。說出口的竟是:“不要因為唐氏不肯放你父親的貸款,轉而找上我弟弟。我告訴你,中誠睿智集團下屬銀行的決定權在我,而不是他。”
  肩膀處隱隱地作痛,但那痛遠比不上來自心底的。她隻能不停地吸氣再呼氣,但他隨後的話又把她打到了最深的地獄。怪不得父親這幾天忙得連影子也沒有看到,原來他是在為了貸款的事情急得團團轉。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靜靜地看著他,眼底沒有一絲的情緒。隻是望著,隻是看著,仿佛他隻是壁畫或者隻是根柱子而已。幾秒、幾分或者隻有短短的一瞬,她移開了目光,扶著牆,轉過身。
  他越發火了起來,抓住了她的肩,扳過她的身子,搖晃著道:“我說的話,你給我記住。不要以為接近了我表弟,你就能夠拿到好處。”她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沒有說話。他逼著她抬頭,與她對視:“你最好給我記住。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扶著牆,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離去。她沒有辦法移動半分,唯有將身子慢慢地蹲了下來。雖然知道這樣犯了淑女的大忌,但她已經無法顧及了,心裏痛得似乎要裂開了,整個人根本沒有辦法呼吸。
  餐廳裏的燈其實並不明亮,或許是因為情調的關係,也或許是借了浦江夜色太美的光,光線調得昏昏淡淡的,朦朧曖昧。但他一進餐廳,就看到了他們。人的眼睛估計是比較善於追尋美好的東西,不可否認,柏天和她一起,的確是很登對的一對金童玉女。柏天不停地說著話,她則偶爾回以淡淡的一笑。但那養眼的畫麵竟然異樣地刺痛他的眼睛。
  跟在後麵的唐瀚東還挑著機會不放:“瞧,我說的沒錯吧。你弟弟若對她沒有意思的話,我看連黃浦江的水也會倒流了。”
  柏天從小跟他一起長大,他自然比唐瀚東更加了解柏天。這小子一臉興奮討好的樣子,活脫脫就跟小時候裝乖,騙姥爺奶糖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看了唐瀚東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包廂。一頓飯下來,根本心不在焉的,心思全拴在了外頭。自與她重逢到現在,他一直想開口問她為什麽,為什麽當年分了手,就與他再無聯絡。但一想,他現在與其他女的分手,也是絕無聯絡的。無論再怎麽想知道,卻是怎麽也無法將這句話問出口的。
  他怎麽能問出口?當他以為她是如何如何愛他,就算分手了也會對他念念不忘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另結新歡了。從頭到尾放不下的,隻是他自己,人家早已經放下了!
  難道要告訴她,當年他並不是真的想跟她分手,一直是在等她回頭。而他又拉不下麵子來求她。對這種爛選擇,他嗤之以鼻!要能說,早八百年就說了,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
  言柏堯將外套往床上一扔,煩躁地扯了扯領帶,大步走到窗口,“唰”的一聲將整片的窗簾拉了開來。對麵的別墅還是沒有燈光,看來於柏天這個小子還沒有回來。
  不耐地又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快過午夜十二點了。拿了瓶酒,滿滿地倒了一杯,一口飲盡。猶記得在加州他隻喝啤酒,一罐一灌地喝。她呢,一開始滴酒不沾,後來在他的坑蒙拐騙之下,也開始偶爾嚐試喝一點。不喝還好,一喝就露餡,一罐不到就醉了,憨態可掬的,像一隻無尾熊一樣抱著他,無論怎麽哄、怎麽扯,就是不放。嚇得他以後三令五申加恐嚇,要她答應絕不能在他不在身邊的情況下喝酒。
  好一會兒才抽回了思緒,他又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現代社會男女關係太隨便了,一夜情的事情早已經司空見慣。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經曆,更何況今日她有求於柏天,辦事之前給點甜頭,也實屬正常。但他越是這樣想,心頭越是煩躁。將木塞拔了,一連倒了幾杯,連飲而盡。還不解氣,猛地將酒杯用力地從窗口扔了出去。卻是了無聲息,地麵上都是厚厚的草坪,自然落地無聲。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床邊,雙手摸著頭坐了下來。靜了一會兒,從西裝內袋裏摸出了一隻黑色的皮夾,緩緩地打開來,輕輕地將食指探到裏層摸了摸,終於在最裏麵碰到了一圈硬硬的東西。緩緩地,動作輕柔地用食指慢慢鉤了出來,入眼的赫然是一個男式的戒指。極普通的款式,質地是鉑金的。
  “柏堯,這對好不好?我喜歡這個!”她一臉明媚的笑容,仰著頭征詢他的意見。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眼底深處卻晶晶亮亮,如水般清透,微微閃著光。在一起後,她從未開口跟他要過什麽東西。那天是她的生日,他原是希望給她一個驚喜的,但她卻開門見山,希望他送她一個戒指。
  記得他點了點她的鼻子:“你該不會是希望我跟你求婚吧?”她瞪大了眼睛,扯著他的領子,撅著粉嫩的嘴:“為什麽不?你敢不求嗎?”他知道她是開玩笑,忙求饒:“求,怎麽不求?你注定是我老婆。把你給套住了,看你以後敢不敢跟其他人跑了!”她白了他一眼,嘴角卻高高地上揚,止不住地微笑。
  他其實覺得這個款式太普通了,他想給她的,一定是要最好的。拉著她的手來到了鑽石戒指的專櫃,讓她挑選。結果她看了一下標價,第一個反應就是轉頭湊在他耳邊軟軟又堅定地道:“這裏的太貴了,我不要嘛!我就要那個。好不好?”他知道她體諒他,因為那牌子的普通鑽戒,也夠他足足打一兩年的工,更不用說稍微好一點的。
  拗不過她,結果就買了一個鉑金的戒指給她。回家後,她還莊重地閉著眼睛讓他帶上。他至今還清楚記得,他將戒指套進她手指的時候,她長而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仿佛是因為緊張,又仿佛是因為期待。
  睜開眼後,卻笑眯眯地看著他道:“現在輪到你閉眼了。”“幹嗎?”他不解地問她。她隻是笑,仿佛盛開的花,一直開到了他心裏,語氣卻是威脅著的:“叫你閉就閉。不然,你可就慘了哦!”
  他隻好一隻眼閉著,一隻眼偷偷地看她。她的手正在口袋裏摸索,一轉頭正好把他抓個正著:“言柏堯,你不要命了,是不是?”她每次快要火得時候,就會連名帶姓地喊他。他趕忙閉了起來,隻覺得她將他的一隻手拉了過去,有一個圓圈一樣的東西套進了他的中指。他心底有一絲明白。等她命令他睜眼的時候,入眼的果然是一隻戒指,跟她的是一對,情侶戒!
  她雙手吊著他的脖子,看著他,眼底眉梢都是笑意:“這樣子,我也不怕你跑了。因為我也把你套住了,你是我的了。誰敢跟我搶,我就跟她拚命!”她說起話來,總是沒心沒肺的。可是後來,她卻跟別人在一起了,或許是他當時買的戒指太平凡了,套不住她。但他卻被她套住了,到現在還沒有逃出來。
  耳邊傳來了發動機刺耳的聲音,在夜深人靜的此時,特別清晰。他忙走到落地窗前,一看,果然是於柏天回來了。兩家的別墅素來買在一起,度假的時候也正好有伴。
  再一看手表,已經接近兩點了。這小子還知道回來!他冷著臉來到了隔壁的於家客廳,雙手抱在胸前,冷聲問道:“你去哪裏了?還知道回家啊?”於柏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倒在自家舒服的沙發上,帶著倦意,不解地看著言柏堯:“哥,你喝醉了啊?我每天都這個時候回來的啊!”顧左右而言他,根本沒說到重點,他怒道:“我問你去哪裏了,幹什麽去了?”
  於柏天懶懶地將車鑰匙隨手一扔:“我去遊戲開發室了啊。我們正有一個新遊戲要推出呢!”他這才冷靜了下來,是啊,這小子每天都是這個時候回來的,自己太失態了。怎麽事情一牽扯到她,他就變得不理智了,仿佛還在青春年少時。
  於柏天起身,走了過來:“哥,還說自己沒喝醉,一身的酒味。快回家睡覺去吧,我也要睡了。明天一早還有事兒呢!”
  他聞言,抬起了頭:“什麽事兒?”於柏天又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接一個朋友去一個地方。”他心裏“咯噔”了一下,眼神犀利地看著他:“什麽朋友?”於柏天看著他道:“一個普通朋友啊!哥,你問這麽多幹嗎啊?煩不煩啊?”
  他還是盯著不放:“姓名?不會是汪水茉吧?”於柏天又抓了抓頭發:“你怎麽知道?”他火氣立刻上來了,這女人,不是警告過她不準她再接近柏天嗎?他冷冷地道:“不要告訴我你對她有意思。她這種女的,不適合你的。”
  於柏天愕然地道:“哥,你這是什麽意思?什麽她這種女的?我已經長大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言柏堯挑著眉毛道:“你的意思是無論哥跟你怎麽說,你還是要追求她?”於柏天道:“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這樣?你從不幹涉我的。”
  言柏堯微微扯了扯嘴唇,露出一個冷笑:“隻怕有人是別有用心,故意接近你。”於柏天慵懶地笑了出來:“哥,你真的喝醉了。我要睡了,不陪你瘋了。”她根本沒有接近他,反而是自己找一切的機會和她相處。而且與她相處越久,越覺得她有很獨特的性格。很淡,卻不拒人於千裏之外。
  熬了一個晚上,一早給唐瀚東打了個電話:“他們的貸款額度要多少?”開門見山地就問了。唐瀚東正抱著溫香軟玉好夢中,一接電話,還在迷糊呢,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言柏堯不耐煩地重複了一遍道:“我問你姓汪的那個要貸多少款?”唐瀚東這才清醒了點,摟著溫香軟玉,沒好氣地道:“你小子腦子有問題啊?也不看看現在北京時間幾點?你如果有精力沒地方發泄的話,去找個女人去……”
  言柏堯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多少?”唐瀚東打了個哈欠:“一根手指!”“你們行的決定呢?”言柏堯不依不饒,索性問個明白。
  唐瀚東又是一個哈欠:“不是早跟你說過了,早否決了。不過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汪老頭對我們行是已經沒辦法了,但還在聯係其他的銀行。”言柏堯淡淡地道:“幫我跟其他幾個行打個招呼,這件事情就當我欠你們一個人情,不要介入!”
  他這麽一說,唐瀚東反倒來了精神:“什麽意思?”要知道他們這群第二代,本身就有一個圈子。平日子,總免不了碰麵,交情或多或少都有一點。言大少今天肯欠這麽大一個人情給他們,絕對有問題,而且是天大的問題,怎麽能錯過呢?他繼續不解地問道:“你不會真對汪水茉有意思?你準備兄弟內訌啊?”
  他昨晚跟他一起消遣。言柏堯的反應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特別是看到於柏天和汪水茉在一起的時候,那臉色比鐵還要青。
  言柏堯沒有回答:“你照做就是了,當我欠你一次人情。”唐瀚東還準備開口,隻聽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這家夥一大清早的,不讓人安穩。一轉頭,溫香軟玉已經醒了,眼神嫵媚地看著他,不禁氣血湧動:“寶貝,把你給吵醒了啊……”
  言柏堯掛斷了電話。一個手指,不是個小數目。就算他點頭同意,也還是需要經過董事會這一關。但隻要他願意,這並不是個難題。他的視線緩緩移到了窗口,光線已經淡淡地透了進來。
  她總喜歡窩在他懷裏,賴在床上,總要他叫幾遍才肯起床。有時候還會故意用被子蒙頭蓋住,當做沒聽到,繼續睡。每次一起來,一定會揉著眼睛,光著足,搖搖晃晃地走到他身邊,從後麵抱著他的腰,不甘心地嘟囔:“我還要睡啦!”活脫脫一個賴皮鬼。
  但相處久了,由於性格的原因,還是會發生種種摩擦,乃至爭吵。每次吵架的時候,特別是他生氣的時候,她其實很怕他要分手。紅著眼,倔強地看著他:“不是我不想分手。你要分手也行,先把我的大寶賠我。隻要你賠給我,我就離你遠遠的!這輩子不見你也行。”她就這麽無賴。可每當這時候他就湧起深深的內疚。
  那感覺一直影響著現在的他。也好,那孩子就當他欠了她的。既然兩人已經斷了所有的後路。他就幫她這一次,就當他還了她的,前提是她從此不要再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了。他不想再被她輕易地牽著情緒,喜怒不由自己。
  從此,他也可以安心地過他的人生了。她以後也應該不會再時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了……他以後會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以後,他與她,也就再沒有以後了……
  
  第三回 過日辰
  她呆呆地放下電話,好半天才醒轉過來。他打電話約她出去。雖然語氣還是冷冷的,但她內心深處還是隱隱地生出一種期盼。
  那麽多年了,她還清楚地記得他第一次約她出去的時候,兩人沿著街道走著。那段路本來是極長的,但是那天她卻是覺得太短了。但一轉眼,竟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中間隔了這麽多的事情——如今回想,仿佛一生的幸福都在那時透支。
  以前的她,身材勻潤,帶著baby fat。他卻有著與常人不一樣的審美觀,喜歡她肉肉的,喜歡叫她小豬。其實她有時候是覺得自己有點像豬的,喜歡睡覺,喜歡吃東西——最討厭的是她每次喊減肥,他就會買大包小包誘人的零食來誘惑她。
  她的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找衣服也找了好一會兒。她知道她現在瘦下來,穿什麽都是空蕩蕩的。左挑右挑,最後選了一條淺色的裙子。
  到了約好的地點,當值的經理已經在門口了,聽她報了姓名,客氣有禮地說道:“汪小姐,這邊請!”她握著皮包的手緊了緊,他早已經不是當日的他了。以他們家控製的集團,他現在的身價,在國內第二代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當值的經理在兩道英式浮雕門的門口停了下來,輕輕地敲了敲門,道:“言先生,汪小姐來了。”裏頭響起了他的聲音,輕淡而疏遠:“請她進來!”當值經理隨即恭敬地替她拉開了門。
  她的身體似乎有一秒鍾不能動彈,雖然很短的一瞬,但她還是有感覺,整個人僵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緩緩地抬起頭,鎮定地走了進去。裏麵是個很富麗精致的房間,他站在遠遠的窗口,遠得似乎遙不可及,正看著外麵,沒有回頭,留給她的隻是背影。
  那年她提著包衝了出去,拉開門,回頭看他一眼的時候,他也是如此,徒留了一個背影給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挽留,任她離去。以至於在她後來的回憶中,他的背影仿佛是被時間定格了一樣,總是會出現。
  不同的是以前的他總是穿T恤,任她放肆地扯著、拉著、咬著,甚至可以在哭的時候把眼淚鼻涕都往上擦。而如今這人已經是成功人士,早已經西裝革履,一絲不苟了。而她,卻隻能遠遠地看著他,就如同其他人一樣,遠遠地,仰望著。
  她沒有出聲,因為不知道說什麽,如何說,如何開口。他既然叫她來,想必是有話要說的。兩人隻是靜默,空氣裏也很寂靜。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分手那天,似乎也是這樣安靜得讓人不安。
  良久,他慢慢地轉過身來,指了指旁邊的歐式沙發:“請坐!”客氣而有距離,世家子弟的待客之道。她局促地坐了下來,轉頭看著他,輕緩地道:“請問找我有什麽事情?”
  他緊盯著她的臉,似乎時間並沒有在上麵留下什麽痕跡,還是如記憶裏一般細致光嫩,他的手,他的唇依稀記得那觸感,軟若無骨。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她,生過孩子的人竟然還是如此年輕,從外形上看不出一絲半點。或許正因為如此,柏天才會蠢蠢欲動。
  心頭又開始煩躁起來了,他的手握成了拳頭,猛地轉過身,不想再讓她幹擾他的情緒。待稍稍平靜,又冷淡地道:“我今天叫你來主要是為了一件事情……”頓了頓,轉過頭看著她的神色才繼續道:“你父親的貸款!”果不其然,她的臉似乎黯淡了一點。
  “我想我不說,你也應該多少了解一點你父親目前所處的狀況。以他現在的規模和擔保,根本無法向銀行籌到那麽大一筆資金。就算留在上海,再繼續與各個銀行套交情,得到的回複還是一樣的。生意人做生意,並不隻是套交情這麽簡單!”
  她沒有說話,靜靜地聽他說完。既然他了解得這麽詳細,現在又把她叫來,想必他有什麽目的,而並非是想看她對此事的反應這麽簡單吧?她嘴角扯了扯,這麽幾年不見,他果然已經是個在商言商之人了,活脫脫的商場新貴。不錯,真的很不錯,她應該為他鼓掌的!
  但她隻是抬頭,與他對視:“你的意思是——”他一動不動地審視著她,但眼神裏卻沒有一點她當年熟悉的東西:“我可以貸款給你父親!”她心頭微微震了震,她知道他有這個能力。他的家族集團中誠經營很多生意,銀行隻是其中一種,另外包括石油、電子等。而他確實是全權負責銀行金融這一塊。相信父親的那點數目對他而言隻是小case而已。
  但他不可能會幫她的。從再次相遇到現在,他幾乎對她熟視無睹,冷言冷語,甚至連一句最基本的問候“你最近過得如何”也沒有!他早已經幫她當成陌生人了,比陌生人還陌生的人。或許他這些年有過太多女朋友了,像她這種要姿色沒姿色,要身材沒身材的,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留給他太多美好記憶的人,他沒有忘記她已經是她的福氣。
  她知道他可以幫助她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情,請他幫忙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她沒有任何資本、任何理由請他幫忙。也絕不會開口求他幫忙,永遠都不會。她淺淺地開口,道:“我不想求你幫忙!”如果這輩子注定他欠她的,她就要讓他一輩子欠她,永遠欠著她的!
  他亦笑了出來,帶著些許的冷:“求我幫忙?我也未必會幫忙。今日我是看在我表弟的分上,幫你這一次。但有個條件——”他說著違心的話,似乎這樣才能讓自己好過一些。他在這幾天甚至想過無數次,她如果開口求他,他會怎麽樣?但最後他都無法得出什麽結論,他隱約知道他的內心深處抗拒不了她的請求——就算她再對不起他,他卻還是無法忍心去拒絕她的。
  但是她沒有。是的,她和他一樣,有一樣的傲氣與倔強。當年她愛他,所以會才會求他原諒,與他複合。後來她不愛了,所以就選擇了離開……
  她低下了頭,垂著眼簾:“什麽條件?”從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長而密的睫毛仿佛兩把精致的小扇子般在微微抖動。他心裏微微一顫,仿佛當年他幫她帶上戒指的時候,她也是如此,睫毛如同飛舞的蝶翼,不停地顫抖。後麵的話不知為何就堵在了喉嚨,無法流暢地繼續說下去。
  她的心底深處一片冰冷,他說就算她求他,他也未必幫忙。他不說,她也是知道的。但他說出來了,那話卻比預期的還要傷人。在她以為她已經不會再受傷的時候,還是感覺到心很痛,很痛。
  他不說話。她慢慢地站了起來,轉身一步一步朝門口走去。她還是預料錯了,他今日是來看她笑話的,是讓她知道他今日是如何如何成功的嗎?還是讓她後悔當年輕易地與他分手?
  他猛地向前幾步,一把拖住了她,細弱的手臂上除了骨頭,似乎什麽也沒有了:“不聽我說完條件嗎?”她不想示弱,也不能示弱,倔強地抬起頭:“放開我!”甩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離開他熟悉而魅惑的氣息,吸了一口氣,才道:“什麽條件?你說!”
  他低頭看了自己的手一眼,淡淡地道:“不要招惹我表弟!從此以後,不要跟他單獨見麵,更不要有任何發展。”慢慢地抬起頭看她,冷冷地笑了出來:“這條件應該對你來說不是很難。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就算你跟我弟弟有任何發展,也不可能進我舅舅家的門。且不說我舅舅家對女方有什麽高的要求,但僅身家清白一點,你就不夠格。換句話來說,就算你跟我表弟在一起,也沒有任何好處,還不如就此放手!答應我的條件,我相信你是個聰明人!”
  仿佛有把刀□了體內,不停地在滴血,她隻覺得全身都在痛,一塊連著一塊,一片連著一片,痛得幾乎麻木了。但人卻笑了出來,在言柏堯眼裏卻顯得嫵媚異常。她好一會兒才止住,眼淚幾乎都要笑出來了,走近了一步,冷冷地看著他:“言柏堯,原來你還記得!我以為你忘記了,毀我清白的是你。”
  他沒有說話,她說的的確是事實。她繼續在笑:“我以為你有什麽條件?你無非是怕你弟弟知道你跟我的過去,而與你翻臉。”她挑釁似地抬頭看著他:“我為什麽要答應你,言柏堯!我就是要跟你弟弟交往,你又能怎麽樣?”
  他又被她挑起怒火了,就同當年一模一樣。鐵青著臉,冷酷地不擇手段地回擊道:“你以為你在國外生過孩子的事情,在國內就沒有人知道嗎?你不會以為我弟弟會大方到接手別人不要的拖油瓶吧?”
  她仿佛被利刃戳中,臉色瞬間如死般灰白,整個人猛地一顫,搖搖欲墜,緩緩地倒退了幾步,一直退,一直退,直到碰到了沙發,靠著沙發背,這才有了一絲支撐,低沉而微弱地喃喃道:“拖油瓶……拖油瓶……”
  他與她每次吵架,總是天翻地覆的。他愛她,卻總是會被她挑起怒火。她呢?永遠不甘示弱,兩人針鋒相對,結局是兩敗俱傷。但這次很奇怪,她似乎被戳到了痛處,無力反駁了。他應該得意,應該高興的,但是他沒有——他幾乎一說出口就後悔了。
  兩人隻是靜默,連空氣都似乎沒有再流動。她用手指掐著手心,感受著微微的刺痛,這才有一點點能力平複自己。好一會兒,她才找回了說話的力氣,極低、極輕地道:“好!言柏堯!我同意你的條件。”慢慢地走出門,這一次沒有再回頭。她很清楚,也很明白,更加確定,再也沒有回頭的必要了。
  門緩緩地關上,他懊惱地在沙發上打了一拳。為什麽一碰到她,他就好像回到以前似的,衝動得不由自已?他今日不是要跟她好好溝通,放下心結,好聚好散的嗎?
  她麻木地走出酒店,隨手攔了一輛的士。一上車,司機問道:“請問去哪裏?”沒有人回答。司機一回頭,隻見後麵的乘客淚流滿麵,泣不成聲:“隨便!”隻要離開這個地方,離開他,離得遠遠地……
  他在指示好分行經理有關她父親的貸款申請後,很快回到了北京總部。他在滬上的時間已經遠遠超出了原定的假期,連父親也打電話過來詢問了。
  他的確應該離開那裏了。在那天決定幫她父親搞定款子的晚上,他甚至曾經不止一次地興起一個念頭,如果他回頭,她是否願意再與他複合呢?但那念頭隻是短短一瞬間的,他可笑地搖頭否決了。按他的性格與高傲的脾氣,絕對咽不下這口氣的,無論如何他也無法接受她曾經為別人生過孩子的事實——那會再三地提醒他,很長一段時間她讓別人擁有過。這就是每個男人的劣根性,他們自己可以擁有全世界的女人,而絕不能允許自己的女人有一絲的背叛,連精神上也不允許。而他正好就是這種男人的其中之一,甚至他的占有欲隻有更強。
  既然如此,那麽他與她之間已經斷了所有複合的可能性了。雖然他知道,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柔軟的地方,藏著她的音容笑貌,藏著與她所有的過往。可是,兩人卻終究是陌路了——事到如今,他不放手也得放手了。如果當初他沒有那麽倔強和要麵子、那麽自以為是,早點回頭去找她,跟她say sorry。或許事情早已經是另外一種局麵了。
  但那時候的他與她,就像生活在同一個洞穴中的刺蝟,想相互取暖,卻總是不經意間被彼此紮傷——是啊,太年輕了!年輕的時候,又怎麽懂得如何去遷讓,如何去包容。年輕的時候又怎麽明白,感情就是在一重一重的磨礪中的,守住了便天長地久。
  他站在二十八層的高度,倚著明淨的玻璃牆,遙望著下麵,車如流水。桌上的內線電話,滴滴的響。他回過頭,神情已沒有了剛剛的迷茫。利落地按下接聽鍵,秘書的聲音傳了過來:“總經理,預約的客人來了。”
  他坐了下來,意大利進口的頂級定製沙發,儼然奢華尊貴的象征,冰冷地提醒著他的身份,瞬間收拾好所有的心情,公事公辦地吩咐道:“請他們進來!”結束了通話,已經又是一個在商言商的生意人了。
  要回到沒有再相遇之前也很容易,三天兩頭的應酬足以忙得讓人忘記一些事情,特別是在一個人刻意準備要忘記的時候。
  倒是在星期天早上,碰到了也從滬返京的於柏天。他並不驚訝,他知道她會信守承諾的,畢竟現階段除了他,已經沒有人會拿出如此大的手筆來幫她父親。預料不錯的話,她不會再跟柏天見麵了。
  每兩個星期的星期天是傳統的家族聚會日,慣常舅舅與舅母會到他們家來,大家閑聊家常。父親與舅舅會對近來生意場上的一些事情發表看法,交流一下各自的意見。而母親與舅母則會談談聚會上或者慈善方麵的事情。但最近她們似乎迷上了一件事,就是幫人牽線搭橋,而重點牽線的對象就是他!
  就像現在舅母正與母親一搭一唱:“前些日子,盧家擺了滿月酒,那盧家的孫子長得白白胖胖的,真是可愛。”言母連連點頭:“那盧易恒跟我們柏堯還是同年出生的呢,想當年還是一起上的幼兒園、小學。隻不過啊,人家後來去了英國留學。我以前就跟老言說,跟盧家一樣,把兒子送英國去好。英國人作風紳士正派,不像美國。這倒好,真被我說中了,盧家現在已經抱孫子了,再看我們家這個……”一邊說一邊歎氣,還哀怨地瞅了兒子幾眼。
  言柏堯恍若未聞,專注地切著廚房剛送上的牛肝菌紅酒肋眼扒,正打算好好享受難得休閑的一天。言母轉頭朝言父微微嗔道:“你看你兒子,一說到這個事情,就當做沒有聽到。跟你一個樣!”言父正在喝酒,趕忙放下杯子,笑著回道:“這怎麽又扯上我了啊?兒子的事情不是向來由你做主嗎?”言母道:“要不是你當初一定要送他去美國,和盧家一起不是很好嘛。你看人家都抱孫子了,盧桂枝那天就抱著她那個八斤多重的孫子在我麵前晃蕩來晃蕩去的,你沒有瞧見她那樣子,簡直——”簡直在跟她示威一般。
  言父素來知道言母的心思,她與盧桂枝是大學同學,想當年彼此的美貌、智慧都不相上下。所以養成了向來事事都要比較的毛病。以前兒子讀書的時候,就比成績。出國了,又要比學校、比文憑。現在盧桂枝的兒子成家生子,她活脫脫就像輸了人家一條街似的。那是心結。他唯有笑了笑,不再搭話,以免受牽連。
  倒是於母接了下去:“我說柏堯啊,你不要嫌舅媽和你媽媽煩,你也老大不小了。這幾年回來該玩的也玩夠了,按說該收收心,正正經經談個女朋友,結婚生子了。”說罷,回頭看了於柏天一眼:“也好啊,給柏天做做榜樣!”
  於柏天正埋頭大吃,聽到母親說到了自己的名字,忙抬頭:“媽,我還小。你什麽跟什麽啊?好好的又扯到我頭上。”於母板著臉教訓道:“你小什麽小啊?什麽時候給我回自家的企業上班。這一點啊,你比你哥差遠了。好歹你哥一回國就幫你姑父了,這幾年也已經獨當一麵了。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麽……”於父也插了嘴進來:“下半年開始進公司來幫忙吧!成天弄什麽遊戲!”
  於柏天忙求救似的看著大哥,希望他幫忙救火。要知道自己這個媽一說起自己的種種不是,簡直可以說幾天幾夜。言柏堯給了他一個我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微笑,保持中立。於柏天挑了挑眉毛,用眼神說道:“你既然不願意幫我,可不要怪我哦?”
  言柏堯正要阻止,這小子已經開了口,速度快得可以與光速相媲美了:“舅媽,說起大哥的女朋友哦。我前幾天在上海看到過一個。”整個餐桌上的目光不出所料地被他吸引了過去,大夥津津有味地聽他繼續。
  於柏天求饒似的朝言柏堯看了一眼,大哥你不入地獄就隻能我入地獄啊。頓了頓才繼續開口,吊足了大家的癮頭:“就在高爾夫球場。不信,你們可以去問唐哥。”
  言母頓時來了精神:“柏堯,什麽人家的千金啊?”言柏堯頭也沒有抬:“媽,不要聽柏天亂扯,普通朋友而已。”他們這群人向來分得清楚,玩玩的從不帶上場麵。
  於母道:“沒有女朋友也不要緊。那個做餐飲的岑家不有個女兒嗎?前幾天我們不是在盧家看到過嗎?長得很斯文漂亮的。”言母連連點頭:“是長得不錯,而且剛拿了個碩士回來。”看樣子兩人今天是準備下足工夫的:“要不,柏堯你安排時間見個麵吧?”
  言柏堯正吃著牛排,品著味道,質地鮮嫩肥美,氣味濃鬱溫淳,入口鮮香,比起某人的手藝真是天差地別。可她煮的那個味道,他卻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嚐到了。他猛地用力握緊了刀叉,怎麽又想起她了,明明已經說好要忘記的。
  他轉過頭問母親:“什麽?”言母難得得到他的回應,正好挑明了說:“我們在說,要不你什麽時候跟岑家小姐見一個麵吧?你早也得結婚,晚也得結婚。看在我們二老的麵子上,跟人家交往試試看。如果不合適就算了——你爸爸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早生下你了!”
  他握緊了刀叉,好一會兒道:“好,你安排一個時間吧。”是的,他終究得結婚。再怎麽拖,再怎麽不想承認,母親說得也有道理。或許他一旦認真地開始一段新的感情,就可以真的忘記她了。
  言母有些不可置信地吃驚,轉頭與自己的弟妹交流了好幾次眼神,這才反應過來兒子在說什麽。忙趁熱打鐵道:“好,我馬上打電話,讓盧桂枝幫我約個時間。擇日不如撞日。”
  就這麽匆匆的,第二天晚上,他正式與岑洛璃見了麵。他沒有太大的感覺,大概他的一些感覺已經隨年齡離他而去了。岑洛璃長得的確很漂亮,當下流行的長臉、大眼、尖下巴。這年頭,有錢人家的女兒有幾個長得不漂亮的。有錢嘛,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整容。
  他答應母親試著交往。一個星期見一次麵,吃一頓飯。有時候聽一場音樂會或一起去參加一些party。幾個月下來,圈子中的人也漸漸知道他在與岑洛璃交往了。
  岑洛璃和她完全不同,是個很有女人味、很冷靜的人。不可否認,岑洛璃的確很出色,無論學識、談吐、教養、出身都足以與他相匹配。但她不會像她一樣抱著他的腰來回晃動著撒嬌,不會像她一樣,吃東西的時候眯著眼睛,不會像她一樣時時地惹他生氣。更不會像她一樣賴著他,哭的時候,眼淚鼻涕一起往他身上擦。哭累了,直接趴在他腿上睡著了。
  岑洛璃甚至很少打電話給他,一星期最多一兩通。而不像她,一天三頓也不止。岑洛璃的電話一般不會超過三分鍾。而她的電話,如果他不表明有事情,一個鍾頭也結束不了。她跟她什麽都不一樣,完全是兩種典型。
  他掛斷了電話,一看通話時間,三分零四秒,標準的岑氏通話。以他這幾年在情場打滾下來的經驗,知道岑洛璃絕對對他有意思。但她是個聰明人,永遠不溫不火地。他現在這個年紀,的確需要這種戀愛,而不是跟她那時候一樣,分秒地黏在一起。
  他點了一支煙,淡淡地吸了一口。她以前最討厭他吸煙了,一聞到煙味就睡不著覺。記得有一次,他惹她生氣了。她兩天不理他。後來抵不過他的示好,要他答應她一件事情才肯罷休,就是不能在家裏吸煙。記得她當時雙手吊著他的脖子,吐出的氣全噴在他臉上,軟軟地說:“柏堯,我不喜歡你抽煙。不要抽了好不好?”而他的反應就是抱著她,把她扔到了床上——後來不知道怎麽,他竟然真做到了。
  而他曾經在岑洛璃麵前抽煙,事後跟她說了聲不好意思。但她卻表示沒有關係,她說她喜歡男人抽煙,說是有種man的感覺。
  也好,想必岑洛璃與他結婚後,不會像她一樣管東管西的。他緩緩地將煙掐滅。夜很黑,也很靜。她以前最怕黑了,晚上若是他不在家,她必定會連環call過來。現在的她呢?或許正躲在某個人的懷裏,重複著她曾經對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情。
  汪氏的貸款批下去後,汪父曾經親自打了電話來道謝,語氣恭敬客氣,想來對她女兒與他的一切都是一無所知的。他也客氣地回道:“汪先生的企業雖然目前暫時周轉有些困難,但發展潛力還是很大的。我們銀行也希望能與汪先生好好合作,共同創造利益。”場麵上的話,他幾年打滾下來,已如同背書一樣熟練了。
  他曾經有一段時間,想在回國的時候去拜見一下汪父的。但她不同意,她說她怕父親對她失望。她父親一個人把她撫養長大,對她有很高的期望。如果知道她過早地在美國與他同居,肯定會傷心難過的。所以他從來沒有見過汪父的麵,一直到了唐氏的晚會上。人生就是如此的,曾經有機會成為一家子的人,但轉身,卻隻是陌生人而已,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第四回 做一場給世界看的戲
  他跟岑洛璃求婚了,不過半年的時間。岑洛璃雖然有點吃驚,但馬上恢複了平時的優雅,含著笑點了頭。名門淑女,就算在這種時候也是含蓄的。若是換了她,估計早已經跳起來抱著他的腰,上躥下跳了。
  言母雖然也吃了一驚,但冷靜下來後便以極快的速度去拜訪了親家,雙方商定先訂婚,過一年正式結婚。言母一麵抹潤膚晚霜,一邊轉頭問老公:“你看我們家這小子,是不是真轉性了?我開始還以為他是敷衍我呢,結果還真準備結婚了。”
  言父正在看財經雜誌,聞言抬起了頭,笑話她:“你也真是的。兒子不談朋友吧,你在旁邊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兒子如今認真談了,婚也準備結了,你又在旁邊急了。你倒是說說看,你在急什麽啊?”
  言母歪著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皺著眉頭不解地道:“我也不知道,總覺得好像順利得過分了。這小子這次怎麽這麽聽我們話了?”言父嗬嗬笑著,摘下了眼鏡:“或許兒子自己想結婚了。你上次吃飯的時候不是說盧易恒的小孩都快要周歲了?畢竟他玩也玩得差不多了,回來這幾年,換了多少女的了。要不看他在工作方麵也挺拚命的,我早就找他談話了。”
  言母白了他一眼,嘖道:“前兩年,讓你管管兒子。你還有道理了,說什麽人不風流枉少年。就知道,你年輕的時候也好不到哪裏去。”言父一聽,話題扯到了自己頭上,忙討好似地道:“老婆,還提以前的事情做什麽。今天既然兒子想結婚了,不正好了著咱們的心願,早點抱孫子嘛!”
  言母點了點頭,想著那含飴弄孫的場麵,笑眯了眼:“也對!”猛地想起一事情,轉頭看著言父道:“你說那岑家到底什麽意思?一定要過一年才讓他們結婚。按我的意思啊,這個月辦訂婚酒席,過兩個月挑個日子結婚,三個月的時間準備婚禮足夠了。真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什麽藥?”言父勸了句:“親家自有親家的打算。”
  言母走到了床邊,掀開了薄被:“我倒是聽盧桂枝說了一件事情,好像岑家的資金有點困難。”盧桂枝雖然愛和她處處比較,處處與她爭,但若是外麵有什麽風吹草動,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告訴她。而她也如此,碰到外人說盧桂枝的不是,她也第一個衝出去。兩人鬥歸鬥,但終究是同窗加小姐妹。說到底,鬥了這麽多年,鬥習慣了。不鬥,反而難過,渾身不對勁。
  言父放下了雜誌,沉吟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們會提出條件?”言母道:“這也沒有什麽奇怪的,那薑家娶媳婦不是聽說帶了條件的啊。他們岑家要我們幫忙也是可以的,隻是我向來看不慣要挾。本來他們女兒嫁過來,我們也是親家了,但若是趁我們提親的時候提出這種事情來,我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言母還在繼續:“他們也明知道我們想早點抱孫子的。可偏偏一定要過一年。”言父想想道:“外頭的傳聞也並不一定準的。快睡吧。最近有你忙的了!”
  訂婚酒宴最後定下來就擺在自家別墅裏,西式的自助餐形式。他工作也忙,隻叫秘書排出了半天的時間,陪岑洛璃去買首飾。頂尖的奢侈品牌子,他坐在一邊,任她挑選。女人天生是喜歡購物的,就算是岑洛璃這樣的成熟美人也不例外。一坐下來,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柏堯,你來幫我看看,這幾個哪一個比較好?”岑洛璃轉頭朝他嫣然笑著。幾款各具特色的戒指,唯一的共同點是大小類似的鑽石,璀璨生輝。
  但他腦中閃過的卻是加州的那個鉑金小戒指,很細的一圈。她的手指很小很修長,最小的號也嫌大。重遇之後,他沒有再在她手上看到過。要知道以前的她,連洗澡也不舍得脫掉的。就怕一個不小心就不見了,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柏堯,哪一個好啊?”岑洛璃帶著鑽戒的手,在他眼前輕輕晃動,把他的思緒帶了回來。他怔忪了一下,隨即微笑著:“都好!”岑洛璃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道:“總得挑一個啊?”他轉頭朝經理道:“把這三個都包起來吧。謝謝。”
  他以前沒有給她最好的,那麽現在他要盡力給岑洛璃。他要對岑洛璃很好很好,好讓她知道離開他是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她如果現在還在看時尚一類的雜誌的話,應該知道他要訂婚了。他從來不接受媒體采訪,但這次例外了,接受了一家時尚雜誌的采訪——就是當日她在高爾夫球場看得津津有味的那家,並作了封麵人物。裏頭他談到了他在下個月底要訂婚的事情——他相信她現在應該已經知曉了。
  言府的別墅裏燈光燦爛,悅耳的音樂婉轉地在四下歡快跳躍。雖說隻簡單地請了一些親戚和商場的若幹世交好友,但人數還是眾多。
  於母正四處找於柏天,這小子才一轉眼就不知道溜到哪裏去了。轉頭低聲問於父道:“我們家那小子呢?今天這種日子總不會又溜了吧?”於父正與朋友交談,說了聲不好意思,轉頭回道:“剛剛還看見他的,好像接了通電話。”
  言柏堯一身黑色的禮服,擁著美豔大方的岑洛璃四處走動,接受一群發小的祝福。盧易恒輕捶了他的手臂,玩笑似地道:“你這家夥,速度挺快的嘛。告訴你不用追了,你再怎麽追,也已經追不上我了。”言柏堯笑著道:“明白,明白。知道你是急性子,我這是讓著你的。”兩人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了,從小打到大,感情自然不必多說。
  正說話間,唐瀚東遠遠地看見了一個人,抬頭打趣道:“你弟弟身邊的女伴長得不錯哦,眼光不錯,得你衣缽真傳嘛。”
  他轉頭,不禁一呆。挽在柏天手上的纖細人影,那輪廓就算隔得再遠,光線再暗淡,他也可以在第一時間認出來,汪水茉。
  穿了件墨綠的斜肩小禮服,在燈光閃爍下,襯得露在禮服外的肌膚如水般柔嫩雪白,人見猶憐。她素來不怎麽化妝打扮,此時卻收拾得很美麗動人,站在人群中,竟讓人覺得隱隱生光。旁邊的舅母似乎也已經看到了,朝著柏天的方向,微微吃驚得忘了合嘴。
  隻見柏天朝他走來,臉上竟是燦爛的笑意:“哥,今天給你帶了個朋友過來。汪水茉,汪小姐你還記得嗎?跟我們在上海一起打過球的!”言柏堯淡淡地道:“當然記得。”優雅地伸出了手:“你好,汪小姐,很高興在北京看到你。來玩嗎?”
  汪水茉含著淺淺的笑,伸出手與他相握:“言先生,你好。今天與柏天通電話才知道是你的訂婚之喜,正好人在這裏,特地來恭喜你一下,希望你不嫌冒昧。”她的手很小很冷,仿佛是冬日裏的圓潤玉石,冰涼得幾乎沒有一點溫度。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隻見她已將目光移到了岑洛璃處,嫣然而笑地從他手裏抽出,朝岑洛璃伸過去:“恭喜你,岑小姐。”岑洛璃笑著道謝。他竟察覺不到她有什麽異樣,仿佛很真誠地笑,眼角眉梢都是輕輕淺淺的笑意。他卻不經意地捏緊了手,慢慢握成了拳。
  於母很快從那頭了走了過來,疼愛地朝於柏天笑著問道:“柏天,你朋友嗎?不給媽媽我介紹介紹?”柏天身邊的這位小姐,長得清雅如水,嬌小玲瓏,與她兒子站在一起,活脫脫一對金童玉女,她方才在邊上隻覺得越看越滿意。更難得的是兒子第一次帶女孩子出現在她麵前,而且還是在這麽大的場合。她禁不住越想越樂了起來。
  於柏天朝母親微微皺了眉頭道:“媽——”低頭看了汪水茉一眼,就怕母親這一架勢把人家給嚇著了。隻見她淺笑吟吟地站著,這才放下了心:“這位是我媽,也是我哥的舅母。”轉頭朝母親介紹道:“這位是汪水茉,汪小姐!”汪水茉微笑著,微微躬了一下身,點著頭,客氣而有禮貌地道:“伯母,你好。”
  於母很是滿意,笑著道:“汪小姐,你好。聽口音不大像是北方人?”汪水茉點了點頭,回道:“伯母好耳力,我是上海附近的。普通話說得不標準,您一聽就聽出來了。”
  於母笑眯眯地道:“那有什麽關係。南方的話才叫好聽呢,書上都說吳儂軟語。我們北方人說普通話標準,那是因為那普通話本身就是我們的土話,駕輕就熟嘛!”汪水茉笑著連連點頭稱是。
  言柏堯看在眼裏,自然知道自己的舅母看來對汪水茉是十二分的滿意,否則怎麽會這麽親切多話。這也難怪,柏天到現在從來沒有帶過任何女孩子回來過,今天與汪水茉一起攜手出席,難免會讓舅母想入非非。雖然說柏天比自己小上兩歲,但誰叫於家和言家都是三代單傳,舅母想抱孫子的念頭可一點不比自己的母親少。
  一恍惚,又聽見舅母的聲音傳了過來:“汪小姐是什麽時候畢業的啊?”汪水茉淺笑著回答:“前年。”他一愣,她大前年就應該畢業了的。但轉頭一想,扣除她生育的那一年,的確正好。想起她柔軟的肚子裏曾經孕育過別人的孩子,他的雙手竟又不由自主地握緊成拳。
  於母的問題還是鍥而不舍:“那汪小姐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啊?”舅母幾乎就像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哪裏還像社交場合的談話,簡直是在做筆錄。若不是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他幾乎想要笑出來了。汪水茉報出了學校的名字。於母的眼笑得更彎了些,大約是更覺得滿意:“是名校哦!這麽說來你跟我們柏堯是一個學校出來的。”
  隻見汪水茉緩緩地抬頭,如黑寶石般純淨剔透的眸子掃了他一眼,又清清靈靈地轉了回去,淺淺地笑著道:“是嗎?言先生也是那個學校畢業的嗎?哪一屆的啊?”她可真是會裝,不拿個百花獎影後也真是可惜了。
  但他卻一點也笑不出來。他身上的哪一處她不熟悉,更何況他的學校、他的專業。他的拳頭越握越緊了,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焦躁。
  此時過來了一個服務生,對岑洛璃說了幾句。岑洛璃扯了扯他的袖子,湊到了耳邊,香氣撲鼻:“柏堯,司儀讓我們準備上台了。”旁人看來,當真是親昵動人,令人心生豔羨。
  她的話音才落下,台上司儀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感謝大家今天前來參加言柏堯先生和岑洛璃小姐的訂婚典禮,現在我們有請他們上台!”
  眾人都停了下來,寬闊而豪華的廳裏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鼓掌聲。她怔怔地站著,看著他與岑洛璃手牽著手,一步一步,走上台去——那美麗如同電影鏡頭般的場景,如今卻真實地出現在了眼前,她微微一閉眼,用力地用指尖掐著自己的手心,很痛,可身體的另外一個地方卻比這裏痛上千萬倍。忽地又睜開,怔怔地看著言柏堯低頭含笑著牽著岑洛璃的手,那麽的輕柔,那麽的珍重,仿佛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
  她不該來的。她為什麽要來呢?隻為了想看看他見到她時的反應嗎?她不是看到了嗎?他很客氣,很有禮,也很冷淡,就跟對在場的很多賓客一樣。很好,不是嗎?
  她僵直地站在原地,全身仿佛早已經石化了一般,連轉頭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能遠遠地看著他拿起戒指,緩緩地、緩緩地,套入岑洛璃的無名指中,那碩大的鑽石在水晶燈下折射出璀璨奢華的亮光,耀得讓人幾乎看不清楚了。
  加州小小的套間裏,她笑眯眯地看著他道:“現在輪到你閉眼了。”他不知道她偷偷地買了一個跟她的那款一模一樣的男式戒指。那麽的開心,仿佛盛開的花,威脅著看著他:“叫你閉眼就閉。不然,得罪我的話,你可就慘了!”
  她雙手吊著他的脖子,看著他,眼底都是笑意:“這樣子,我也不怕你跑了。因為我也把你套住了,你是我的了。誰敢來跟我搶,我就跟她拚命!”
  可是他不要她了,她怎麽去搶,又怎麽搶得過呢?她還清楚地記得,兩人吵架的那天,她賭著一口氣提出分手。但實際上並不是真正想要分手,賭氣的成分居多。她一直不相信兩人會真的分手了。他們在一起這麽久了,怎麽會說分手就分了呢?
  結果呢?他連一個電話也沒有,一點詢問也沒有。她一開始隻不過是想讓他害怕害怕,後來卻越等越心冷了。他或許正巴不得擺脫她,否則情侶間吵架的話,怎麽可能會連一個電話也沒有呢?
  與他在一起後,兩個人的吵架基本上是以她妥協為主的。她總想著讓他也會妥協一下,對她說句對不起。可是他卻再也沒有跟她聯係過,而她也賭著氣不聯係。
  後來的日子,她每日裏不舒服,抱著馬桶吐的昏天暗地的。某一天,綠喬看著她捂著嘴跑進了洗手間,朝她翻了幾個白眼:“你完了。怎麽跟電視裏演的一個樣啊?絕對是懷孕了。”她雖然這麽懷疑過,可總是不敢相信。醫生的話一直在耳邊盤旋:“你要再次懷孕的可能性低於20%。而且就算懷了,也很難保住的。”
  被綠喬拖著去看了醫生,結果是真的。她呆呆地站在醫院裏,心裏開心得不停在冒小泡泡。綠喬敲了一下她的頭,好痛。“還不快點打電話給你那位。不要賭氣了,看在孩子的分上,言歸於好算了!”
  她終於熬不住了,也不想再賭氣了,打了他電話,想與他分享這個奇跡般的喜悅,卻發現他的電話已經停掉了。她又興衝衝地跑到兩人居住的公寓,外麵竟然掛著房東寫的“出租”兩個字,原來他已經退租了,她當場呆坐在了地上。
  台上岑洛璃正牽起他的手,微笑著幫他將戒指戴了進去。他的眼皮微微顫動了幾下,不著痕跡地移開了視線,朝下麵看了看,似乎在找尋什麽東西。
  她在眾人熱烈的掌聲中慢慢退後,退後,再退後。到了門口,才僵硬地轉過身,低頭朝一個正在經過的女服務生問道:“請問,洗手間在哪裏?”那女孩子指了指方向:“在那裏。需要我帶你去嗎?”她搖著頭,幾乎是用跑的速度,不顧禮儀,跌跌撞撞地推門進去。她已經無法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反正現在也沒有人有時間注意她。
  她將門反鎖住。一轉頭,隻見洗手台上,大團大團的花朵在精致的花瓶裏悄然無聲地盛開著,像他那炫耀著的幸福,而鏡子裏頭有一個人兒,正淚流滿麵。
  他說:“你注定是我老婆。把你給套住了,看你以後敢不敢跟其他人跑了!”
  他說:“沒有大寶不要緊。最多等我們結婚了,我多加加班,多播點種子。再大不了,我們生個試管寶寶。與眾不同。” 他答應過她要生兩個孩子的,一個像他,一個像她。
  原來一切早已經過去了,放不開的隻是她。所以受傷的出隻有她而已。她搖著頭,緩緩地蹲了下來,這已經成習慣了,仿佛隻有這樣,她才有力氣呼吸。
  曉瑩敲了敲洗手間的門,剛剛的那位小姐進去的時間太久了,不要出什麽事情。她擔心地問道:“你沒事吧?”良久,裏麵才有個沙啞的聲音悶悶地傳了出來:“我沒事。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那個纖細嬌小的漂亮女子出來了,淡淡地對她說道:“不好意思。”曉瑩紅著臉搖了搖頭:“沒有關係。”她才到言家不久,還不習慣大場麵,所以隻被秀嫂派到大廳外頭。
  那女子走了兩步,忽然又折了回來,從精致小巧的銀色禮服手袋裏找出了某物,塞到了她手心裏:“這個送給你!”曉瑩愣了愣,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離去了。攤開手掌一看,一隻很別致的鉑金戒指,小小巧巧的,很幹淨,很漂亮,看來主人也一直很珍視,所以色澤光亮,連細小的紋路裏也沒有任何一絲的汙跡。
  昨晚喝了很多酒,別人隻道他因為高興。他卻清楚,是因為某個人。她出現的那一刻,他仿佛被人用東西狠狠地砸中了一般,幾乎呆住了。他朦朦朧朧地湧起一個錯覺,以為她為了他而來,他甚至閃過一個念頭,她會不會要求他不要訂婚……
  他清楚地記得她說過:“你是我的了。誰敢跟我搶,我就跟她拚命!”他甚至因為這個可笑的想法,心口湧過一陣又一陣的激動——可她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微笑著恭喜他,很“真誠”地恭喜他。
  他甚至在幫岑洛璃套戒指的時候還想著她,遊離的目光不停地尋找著她的身影。後來竟再也沒有看到,他甚至特意繞了兩圈敬酒,但終究還是沒有在人群中找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顯然她已經離去了。一個晚上下來,他煩躁地一杯接一杯,直到爛醉如泥。任盧易恒等人嘲笑他:“這廝是豬八戒娶媳婦,樂瘋了!”
  他揉著宿醉的頭在客廳坐了下來,喝得過多的緣故,腦袋依舊一抽一抽地脹痛。秀嫂關切地上來問道:“少爺,頭不舒服嗎?要不,先來杯人參茶醒醒酒。”他點了點頭,的確不舒服到了極點。
  不一會兒,於母進了客廳,看到他這麽早已經端坐著了,有點吃驚,笑吟吟地關心道:“柏堯,昨晚喝那麽多的酒,怎麽今天起來這麽早?人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況且今天又正好是星期天。”他喚了聲“舅媽”,笑了笑道:“醒了也就睡不著了。”
  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卻還沒有見到柏天。他問道:“怎麽,柏天昨天也喝醉了嗎?”於母邊吃邊笑著道:“說是有朋友在,出去吃了。”他臉色稍稍沉了下來。朋友,難道是汪水茉?
  言母在旁邊卻樂嗬嗬地詢問道:“什麽朋友啊?莫非是女朋友?昨天好像看他帶了一個氣質很不錯的女孩子。”言、於兩家人丁單薄,就這麽兩根獨苗,都寶貝得跟什麽似的。言母這麽一句,倒也幫他省了不少問題。
  於母道:“是就好了。我今天早上逮到他出門,索性開門見山問他了,他卻說不是,說什麽是普通朋友。”一聽,他的心情竟陡然開朗了起來,連頭也似乎不再隱隱作痛了。
  於母帶著萬分遺憾的口氣,道:“我看他昨天帶回來的那位小姐,氣質樣貌都不錯,學曆也好,還是跟柏堯一個學校的呢!我啊,昨晚興奮得一個晚上沒睡好,激動了半天,就準備今天一早審問他。結果——還是沒有戲。”轉頭羨慕地朝言母道:“大姐,還是你們柏堯省心,你啊,就等著抱孫子吧。到時候啊,三年抱倆,最好還是雙胞胎,可有得你忙了。”
  說得言母眉開眼笑,瞥了兒子一眼道:“是啊。定下來了,總算是放心點了。”可惜啊,再怎麽追也追不上盧桂枝了。瞧她一臉那得意樣,看著就討厭。不過說實話,盧桂枝的金孫的確是長得白白胖胖,像粉堆裏出來似的,讓人看了就流口水,真恨不得一把抱回家。
  他終於要跟別人結婚了,終於徹底幹淨地走出了她的生活。以前就算是分了手,但她老是覺得不像是真的,總覺得他某一天或許還是會回來的。可是她現在終於知道了,一切隻是幻想而已,他與她早已經是陌路了。
  她覺得全身好冷,冷得整個人都發抖,蜷縮在床上,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鈴聲“叮咚”地響起來。因厚厚的幾層窗簾都拉著,房內黑黑的,幾乎沒有一點光線。她摸索著找電話,好一會兒才找到,對方很是鍥而不舍,一直沒有掛線的意思。
  閃動著的電話屏幕上顯示著於柏天的名字。她有些呆滯地看著,半晌才按了接聽鍵:“你好!”於柏天的聲音在那頭雀躍地響了起來:“汪小姐,你好,我是於柏天。難得來北京,今天要去哪裏逛逛嗎?”
  原來天已經大亮了。她竟然在床上縮了一晚,還了無睡意。喉嚨幹幹的,像有火在燒,有碳在烤,清了清喉嚨,回道:“謝謝你,柏天。不麻煩你了,而且我沒有什麽地方想去。”於柏天有些淡淡的失望:“是嗎?”又道:“你再想想。我可以做你免費的三陪,陪吃陪喝陪遊,而且絕對不收你一分小費哦。”
  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還是輕淺地笑了出來,於柏天就是這麽一個陽光幽默的人:“真的沒有地方想去的。”於柏天在那頭沉吟了一下,繼續努力著道:“這樣吧,難得你來我的地盤,怎麽說我也要請你吃飯的。”
  她一點食欲也沒有,頭昏昏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擔直壓下來,連喘氣也有些困難:“謝謝你,柏天。真的下次吧。”“這樣啊?那等我回了上海再請你吧。”他的語氣似乎有十二分的可惜,她聽得出來。但是她答應過那個人,不會與於柏天有過多牽扯的。
  可最後還是麻煩他了。她一直迷迷糊糊,等醒來竟然嚇了一跳,一片的白,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窗簾,怎麽居然在醫院裏。
  護士小姐正在幫她量體壓,溫柔地道:“總算醒了?覺得舒服點了嗎?”她茫然了好一會兒,才啞聲問道:“我怎麽在這裏?”護士小姐道:“聽說你暈倒在酒店客房裏了,是酒店裏的人員送你過來的。”原來她暈倒了,可怎麽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護士接著道:“你男朋友也真是的。怎麽都沒有好好照顧你呢?這麽大個人,貧血居然貧得這麽厲害?還發高燒呢!”她一呆,反應慢了半拍:“我男朋友?”護士道:“去醫生那裏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一抬頭,已經“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曹操,曹操就到了。這不已經回來了嘛。”
  她輕輕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輪廓。她的頭依舊暈暈的,好像在夢中,某個名字幾乎要脫口而出了。但眨了眨眼,定睛下來才發覺是於柏天。見她醒了,於柏天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放心了些,溫柔地問道:“你好點了嗎?”她點了點頭:“嗯,好多了。”
  他盯著她打量了一番,認真地問道:“怎麽好好的會暈倒呢?”若不是她手機裏最新的一個通話記錄是他,酒店方麵的人員也不會第一個通知他了。
  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從他訂婚宴上回來就渾渾噩噩的,仿佛在雲端裏似的。所有的一切終於都結束了。原來到那時候,她才發覺她以往竟然還存著一絲絲的希冀!
  他溫柔地執著岑洛璃的手,那麽款款深情的樣子。終於叫她明白了,他早已經把她放下了。過往的一切皆已成了雲煙。他與她,終是再沒有以後了。
  那日,她在雜誌上看到他要訂婚的時候,正在魯醫生的私人診所候診。自她回國後,就一直在定期複診。因比預定的時間早,那門診的護士便拿了本最新的時尚雜誌過來:“汪小姐,前麵的病人才剛進去,您先坐一下,看一下雜誌,打發打發時間。”
  一接過就愕然了,封麵上的人竟然是他。這不是他的風格,他一向沉穩低調,向來不接受公開采訪,更何況這是時尚雜誌,又不是財經方麵的采訪。屏著呼吸,指尖微顫地拿著,不由自主地翻開一看,文章並不長,主要爆出了一條大料,他這位鑽石王老五要訂婚了。
  雜誌上還刊登了一張他未婚妻的照片,也是世家子弟,身著名牌晚裝,麵對著鏡頭,儀態萬千地盈盈而笑,上乘的美女,幾可媲美當紅女星,叫人看得移不開目光。她僵在那裏,心跳已經亂了節奏,連雜誌何時從手中滑落也不知道,一直到護士小姐來請她進去。
  她略略從思緒中回過了神,朝於柏天訕訕地道:“可能著了涼,所以——”忽地涼涼苦笑道:“初來乍到,可能不習慣這裏的氣候。”所有的事情到此都告一段落吧,就像綠喬說的,太陽還不是每天照常升起來,中東依舊戰亂不止,絕不會因為她失戀或者她失婚而停留半刻。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無論你願不願意。
  於柏天也跟著笑了起來,洋洋得意地下結論道:“聽起來,好像還是我們北京的天氣不對。”她裝作嚴肅地點了點頭,以表示認同:“非常有可能。”他道:“那我代它向你道歉!”她笑了:“我接受道歉!”他笑得岔氣:“第一次知道,你還挺幽默的。”
  拿出了一個保溫瓶,道:“醫生說你今天隻能吃點流食,要魚湯還是雞湯?”想不到他還挺能照顧人的,跟那個人又像又不像。她心裏又滑過了澀澀的酸楚,卻依舊笑著:“怎麽?還可以點餐嗎?”
  於柏天道:“No,no,隻能兩選一!”一邊說,一邊變戲法似的又拿出了一個保溫瓶子:“噔噔噔,這個是雞湯。”她靠著枕頭淺淺而笑,長而直的黑發柔順地散落在白色的枕上,把臉色襯托得更加蒼白柔弱,卻自有一種讓人憐惜的味道。他怔忡了下,自言自語:“算了,我看每個都喝點好了。”
  端著碗,取了湯勺,拖了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來。隔著碗感覺到湯似乎還有些燙,低頭正準備吹涼,隻見她已經伸過手來接了,連聲道謝。
  看她一口一口喝著,胃口還可以。可不知道為什麽神色間總有股隱隱的哀傷?他雙手環抱著看了一會兒,忽然正經地道:“看你在醫院裏這麽無聊,我來跟你說個鴨子和螃蟹賽跑的故事吧。”
  有這個故事嗎?她詫異地抬起頭,回想著看過的故事書,她看的數目應該是不少的,怎麽好像隻有烏龜和兔子賽跑的呀。
  他已經說下去了:“有一隻鴨子和螃蟹賽跑,跑啊跑啊,一起到達了終點。結果難分勝負,它們就一起去找裁判,希望分出個高下。裁判見狀,就說,我也沒有辦法,你們來個剪刀石頭布決出勝負吧。那鴨子一聽,勃然大怒,吼道:媽的,你黑哨!算計我。我一出總是布,他總是剪刀。”
  她終於是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連手裏的碗也在微微顫抖。他亦笑了出來,燦爛如窗外的陽光:“你應該多笑笑的,看,多漂亮。有沒有人說過,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像×××。”×××是最近極紅的一位明星,主演了某部熱播電視劇,紅得發紫,雜誌上鋪天蓋地都是她的照片。
  想不到他還挺會哄女孩子的,她啞然:“你是讓我把湯喝下去,還是把湯吐出來?”他求饒:“行,我不說總行了吧。”
  回時天色已晚了,知道今天是星期天,父母必定在姑姑家,所以就直接過去了。秀嫂拉開了餐廳的門,笑道:“表少爺來了。”
  原來餐廳裏的眾人都已經到齊了,長長的餐桌上已經擺滿了菜。於母徉怒著訓斥道:“每天不做正經事,連吃個飯也不準時。”
  他坐下來,一把摟著母親的肩膀,哄著道:“媽,生氣就會有皺紋。你瞧你,每次我跟你出去,別人都說你是我姐。如果這麽容易生氣的話,下次就不帶你出去了,否則那些人會說你是我姥姥了。”於母被他說得哭笑不得,朝言母道:“大姐,你倒說說看。這小子越大越油滑了,以後還怎麽得了啊?還是你家柏堯好。”
  於父也說了一句:“明知道今天聚餐,還這麽晚回來?”於柏天解釋著道:“爸,我有事情。”於父道:“你有事情。你倒說說看,你哪天沒有事情啊?這麽忙,怎麽也沒有見你作出什麽成績啊?”
  言母向來疼柏天,聽弟弟的話裏隱隱有怒氣,話題又要轉到柏天工作上去了,這話題素來危險,兩父子也杠上過幾次了,忙叉開了話頭:“好了,好了。人都到齊了,秀嫂,開飯吧。”
  於柏天轉了頭,跟言柏堯道:“大哥,那××醫院不是單亦濤主管嗎?”言柏堯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點了一下頭,問道:“怎麽,有事情?”
  於柏天道:“請他幫個忙,我有個朋友在那裏住院,讓他多擔待點。”言柏堯抬了頭,帶著幾絲詫異:“什麽朋友?”值得他這麽費心,大費周張地通過他找單亦濤幫忙。
  於柏天還沒有回答,他母親已經道:“怪不得今天你讓廚房燉了兩鍋湯。我還以為你小子良心發現,孝敬我們呢。”於柏天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著道:“就是那汪水茉汪小姐,她病了,暈倒在了賓館裏。我看她在這裏也沒有什麽朋友——”
  言柏堯臉色瞬間變了變數遍,但很快隱了下去,手卻用力地捏著筷子,頓了頓,才問道:“哦,什麽病?”於柏天回道:“唉,醫生說是高燒加貧血。”他依舊用力地捏著筷子,手指處因為用力過度,已經被烙起了微微的疼痛,表情卻依舊淡淡的:“我會幫你打個電話給單亦濤的。”
  於母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打趣道:“不是今早還誓言旦旦地跟我說,我和人家汪小姐隻是普通朋友而已。隻是普通朋友的話,這麽關心人家幹嗎?”於柏天的臉微紅,鎮定地解釋道:“媽,她一個人在北京,就我跟我哥兩個朋友。我們不幫忙誰幫忙啊?爸不是從小就教育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嘛!”
  於母和言母對視了一眼:“是嗎?”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卻把於父哄高興了:“是要幫忙的。”言柏堯捏著筷子,竟然了無食欲。
  她總是睡不安穩,迷迷糊糊的。偶爾還能聽見小護士的腳步聲。朦朧中好像聽見有人推門而入,但是又好像沒有。她總像在夢中,隱約聽到某個人的聲音,想要捕捉,卻空空如也,輾轉翻了一下身,知道依舊是夢而已。
  跟往日一樣,醒來已經很晚了。床頭卻插著一束很新鮮的花,水珠猶顫,正璀璨盛開,居然是鬱金香。她不禁一怔。
  她喜歡的東西都很奇怪,不按常理出牌。其實鬱金香並不特別漂亮,外形不如玫瑰嬌豔,也比不上百合精致。可她卻莫名地喜歡。大約是很小的時候,看到過介紹荷蘭的圖片展,那大片大片的鬱金香,藍藍的大海,幹淨的天空,美麗的白色風車鑲嵌其中,仿佛是仙境一般。從此就執著地喜歡上了鬱金香。
  當年加州那間小小的公寓,她總喜歡用鬱金香來裝點。一開始他有些不明白,但也沒有多問。情到濃時,經常會在回來的路上順路帶幾朵。在她開門之際遞過來,美其名曰:獻給老婆。
  如今看來,卻隻是礙眼。轉頭朝小護士道:“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下?”那小護士很親切地過來道:“什麽事情?”她指了指花道:“我對鬱金香過敏,可不可以幫我扔掉?”
  “嘖,嘖,這麽漂亮的花扔掉不覺得有些可惜嗎?”門口處有人說話,顯然說話的對象是她。她轉頭,隻見一個穿著白袍的醫生正靠在門上,戴著一副無框眼鏡,很是斯文俊俏,但卻給人一種很冷淡的感覺。雖然此時正朝她微微地笑著,但她還是感覺到了。
  見她有些愕然,走過來,笑著伸出手道:“我是這裏的醫生單亦濤。”她禮節性地回以一笑,頷首致意:“你好。”卻並沒有與他握手的打算。他並不是她的主治醫生,而且她非常確定今天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他。
  他不以為意,自顧自地道:“你的氣色好點了,看來已經恢複得不錯了。”她問道:“那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單亦濤笑著道解釋:“你體質很虛,雖然高燒是退了,但最好能再住幾天——”
  話還未說完,隻聽於柏天的聲音已經在病房內響了起來:“單大哥,你怎麽在這裏?”單亦濤扶了扶眼鏡,溫文爾雅地笑道:“哦,柏天,你來了啊。”原來他們認識。怪不得方才單亦濤會用如此熟稔的口氣與她說話。
  於柏天看出了她的疑惑,笑著介紹道:“單亦濤大哥是這裏的醫生,也是我哥的發小,我小時候就跟在他們後麵屁顛屁顛地跑。”遞上一束白色玫瑰,開得如雲團般爛漫嬌媚:“送給你。”她接了過來,道:“謝謝。”
  單亦濤看了玫瑰一眼,似笑未笑地問道:“玫瑰花,汪小姐不過敏吧?”於柏天不解:“過敏,你對花過敏嗎?”她唯有淡淡地笑了笑。
  
  第五回 洛城往事
  小護士們在護士站裏唧唧喳喳地聊天。有人道:“真是羨慕36房的美女,她那男友怎麽對她這麽體貼啊?而且長得還這麽帥,真沒有天理!為什麽我們就碰不到呢?”
  有一個年紀相對大一點的護士斜著眼打量了她們一番,笑道:“羨慕有什麽用?自己去照照鏡子,你跟那36床的差距何止一點點啊?”那小護士做了個鬼臉,笑道:“卞姐真是的,讓人家幻想一下不行嗎?一定要潑我冷水。”
  卞姐哼了一下:“幻想歸幻想,給我盯緊點。那36房,可是單副院長特地過來交代過的。別給我出岔子,否則小心我剝了你的皮。”小護士朝她吐了吐舌頭,怏怏地應聲道:“知道啦。”端著藥物托盤走了幾步,回頭朝卞姐眨了眨眼:“我先去瞧瞧,今天送的是什麽花?”卞姐歎著氣,搖了搖頭,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啊。
  她困難地將幾顆藥吞了下去,從小就最討厭吃藥了,眉頭微微皺著,一副不大情願的樣子。於柏天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遞給她:“來,吃一顆。”竟然跟小孩子似的,隨身帶著奶糖。她微微笑了出來,伸手接過,微甜的口味和濃濃的奶香很快將口中若有若無的苦味衝走了。
  他則坐在一旁的沙發上,頑皮地笑著說:“我啊,小時候也最怕生病吃藥了,簡直跟要殺我一樣。每次吃那軟殼包裝的藥,我都含在嘴巴裏咽不下去,結果等殼化掉了,藥還全在嘴裏。那叫一個苦啊,每次都死活不肯吃。”小護士站在門口,笑著聽著下文,原來帥哥小時候還這麽可愛哦。
  “後來啊,我爺爺想了一個辦法,就用荔枝,把裏麵的核弄掉,然後把藥偷偷塞進去,哄我吃。小孩子都喜歡吃甜食,我也就肯張口了。可我吃是吃了,你知道結果怎麽樣嗎?”汪水茉搖了搖頭。隻見於柏天臭屁地摸了一下額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把荔枝肉全吃光了,然後噗一下把藥再吐出來。”
  小護士已經忍不住了,為了不笑出聲來,趕忙捂住了嘴。這麽風趣幽默的帥哥,她怎麽就沒碰上呢?天理啊,天理何在?
  汪水茉也淺淺地笑了出來。其實她很少與人親近,所以一路走來能成為朋友的極少。若真的要數的話,怕隻有樓綠喬而已。但不知道為何,跟於柏天相處,總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和親近感。因為那個人的關係,她幾乎清楚地知道於柏天的事情,比如什麽時候第一次打架,什麽時候第一次追女生,許許多多的第一次,因為都是與他一起發生的。
  單亦濤剛做完一個手術,抽空正準備到36房看看。言柏堯這家夥一天三個電話打過來,就跟追魂似的,似乎真當他吃飽了空著,每天就忙他的事情。
  “你既然這麽關心,怎麽不親自過來看看?”他有些受不了這家夥了。言柏堯在那頭不說話,好像被他的話煞住了似的。他笑了出來:“其實你要知道病人的情況,還不如直接問你弟去。他每天到我醫院報到,比我知道的更詳細清楚。”
  言柏堯淡淡地開口:“是嗎?”單亦濤笑了出來:“你弟弟追女孩子真有一手啊。現在這個社會,真的是後浪推前浪,我們這種前浪統統都死在沙灘上了。”單亦濤向來清冷,能讓他肆意開玩笑的,也不過是那麽幾個發小。
  言柏堯冷哼了一聲,道:“你少跟我來了,你單大院長還會缺女人啊。言歸正傳,她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單亦濤斂了笑,正經地道:“其實她最根本的原因是體質過於虛弱,需要長期調養。出院嘛,是隨時可以的。”
  單亦濤說她極其虛弱,需要常年調養。記得以前與他在一起的那兩年,她的身體一直很好,連感冒也很少,怎麽現在會這個樣子呢?隻是他能做的並不多,唯有跟單亦濤說:“關於費用方麵,你知道怎麽辦了?”
  單亦濤笑著道:“你言少還會虧待我們這種小本生意不成。”這家夥最近心情看來不錯,竟然玩笑不斷的。言柏堯隻好道:“欠你一個人情。”
  下班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所在的樓層早已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電梯直接下到了地下車庫,發動了車子,準備回家。沿路的燈光仿佛流星,一個一個地不斷後退消失,最終消失不見了,仿佛跟某人般走出了生命,再也不會回來了。心裏竟湧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內心某處依舊放心不下,將方向盤一轉,索性往醫院的方向去了。
  走廊上的光線並不亮,因來過幾次,所以駕輕就熟地直奔她所在的樓層。一出電梯就是護士站,有幾個值班的小護士正在聊天。因晚上寂靜的關係,聲音雖然已經壓低了,但還是很清楚地傳了過來。
  其中一個正在說:“你們說,那麽帥的帥哥,又溫柔又體貼,還會說笑話逗自己的女朋友開心。這種男人是不是已經是侏羅紀的恐龍啊——絕跡了的?”
  另一個小護士道:“拜托,小秋同誌。請你stop,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也知道那36房的男朋友帥,但你也犯不著一天到晚對著他流口水啊?”
  36房,不就是她的房間嗎?他眉頭微皺,她們說的男朋友,莫非就是於柏天這小子。她明明答應過他會遠離的,雖然知道她此刻在病床上,但心裏竟然還是有股怒氣好像也不隻是怒氣,自重遇後,心口那地方一直就悶悶的,現在聽了這話,這悶氣膨脹得更讓他快抓狂了。
  他剛要推門進去,裏麵有人在說話。正是於柏天的聲音:“明天出院就回上海嗎?”她道:“是啊,在這裏耽擱了這麽多天了。”
  “其實我這幾天也正好要回去,要不我明天陪你回去吧?”這小子也太明顯了吧,這麽不含蓄。隻聽她拒絕著說道:“不用了。柏天,這幾天已經很麻煩你了,我已經很不好意思,況且你看我也已經全好了。”
  “你這麽說就不拿我當朋友了。你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的,除了我,你又不認識其他人。而且我也不忙,沒有什麽麻煩不麻煩的?真的。”他說到最後還用力點了一下頭,以表示認真。
  汪水茉微微笑了出來,很真誠地道:“謝謝你,柏天!”於柏天還是不依不饒:“那我明天送你去機場,總可以吧?”汪水茉道:“真的不用麻煩你了,現在出租車這麽方便。”
  這世界上除了自己的親人,沒有誰會無條件對別人好的,但於柏天確實坦率得可愛。隻是,她與他是絕對不可能的。為了他好,還是斷了他所有的想法。
  於柏天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還把不把我當朋友啊,好像我送你去一趟機場就會把給你吃了一樣。”那麽的慵懶而帥氣,又帶了微微的可愛,讓人很難拒絕。
  她拿他沒有辦法,好一會兒才道:“好吧。明天十點三十分。逾期不候。”他笑了出來,連連點頭,並作了個敬禮的姿勢:“遵命!”腳步輕快地出了門,又轉頭:“說好了哦,十點三十分!Byebye!”
  輕輕推開了窗,屋外微涼的空氣慢慢吹了進來。這裏樓層頗高,可以看到明暗不一的夜景。門口處有推門的聲音傳了過來,她沒有回頭,以為是剛出去的於柏天又折了回來,笑著柔聲問道:“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了?”好一會兒,卻沒有人回答。
  空氣裏也似乎有些異樣的靜默。她猛地轉過頭來,隻見他正站在身後,隔得那麽近,卻又那麽遠,她竟連表情也無法看清楚,卻還是微微笑了出來:“你好,言先生!”
  那笑容是淺淺的,公式化的。她的人似乎更瘦了。他搜索了好久,卻隻能慢慢吐出了幾個字:“身體好些了嗎?”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兩人之間,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如此熟悉的景物,仿佛從前經曆過一般。她當年流產,他抱著她在馬路中攔車。她當時隻是痛,痛得連人幾乎都要暈了,卻清楚地記得,他著急焦慮的神情,驚慌失措地抱著她一直說對不起。
  後來孩子還是沒能保住,他亦很傷心,摟著她心疼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寶貝。”她能感覺到溫熱濕潤的東西浸濕了她的衣服,暈開成一團一團的冰冷。在他與她都沒有準備的時候,孩子倉促間到來,又匆匆地離開了。
  她隻是哭,放任地扯著他的衣服:“我不管。你賠我孩子,你賠我大寶。”其實她也有責任,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可她就是難過,就是不講道理。
  他總是細細地哄她:“好。好。我賠,我賠。我以後賠你二寶、三寶、四寶。隻要你喜歡,五寶、六寶都可以。”那醫院裏什麽都是冷冰冰的,唯有他的懷抱是那麽的溫暖。可如今,如今想來,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情。
  他定定地站著,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那麽專注,讓她不禁生出了異樣。她別過了頭,客氣地道:“很晚了,謝謝你特地來看我。我要休息了。”如此明白的逐客令,想來沒有人會不明白。
  她冷淡的表情刺痛了他,她可以那麽開心地與柏天有說有笑的,為什麽就要如此對他。本來悶悶的心房更沉鬱起來。說不出原因,隻覺得那裏憋著一口氣,重遇後每次碰麵都會這樣。他口氣亦微冷了起來道:“你不是答應我不跟柏天單獨見麵的嗎?”其實他並非想說這些話才過來的,可脫口而出的卻是這些,竟是這些。
  她的臉色瞬間黯淡了下來,轉了頭,看著他道:“我知道。這隻是個例外。你放心,以後不會了。”心怎麽像裂開了一道縫隙,汩汩地冒著血,她難道對他還有期待不成。
  他懊惱不已,口氣軟了下來:“我不是那個意思!”他幾乎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她冷冷地道:“我明白言先生的意思。”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尊貴的弟弟。不必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況且她也沒有半點那個想法,於柏天對於她而言,隻是一個弟弟一樣的朋友而已。
  當年,同樣是那麽冰冷的病房裏,他天天陪著她,一天兩次去唐人街的粵菜館拿訂好的補湯。端著碗,溫柔地吹涼,一小口小一口地喂她。頭幾天,她總是哭,睜著眼淚就流下來了,哭得他心都要碎了。他更怕她傷了身體,傷了眼睛,總是摟著她,不停地哄,可她每次都是哭累了才睡著的。
  他靜默著,空氣裏仿佛要窒息了。她僵在那裏,臉色雪白如透明,道:“我真的要睡了。請你出去吧!”她竟然還是會煩亂。他無言地站著,好一會兒才轉身離去。那高大的背影如同一根針,直直地刺進了她的心裏。
  她撫著肚子,慢慢地低下了身子。身體某處好像又痛起來了,好痛……
  他昨晚自醫院裏出來後,狂亂地開車去了酒吧,一杯接一杯地狂灌,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稍微平息心底深處的悶痛。又是一夜宿醉!
  曉瑩從廚房裏出來,把茶杯輕輕地捧在言柏堯麵前,放了下來,並幫他接開了蓋子。一股濃鬱的人參枸杞味撲麵而來,言柏堯揉了揉額頭,剛要端起來喝,眼光一掃竟然在她手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他隻覺得眼睛微微刺痛了一下,整個人仿佛被雷擊中,不可置信的,閉了眼睛又猛地睜開,不是眼花,是真實的存在。他忽然站了起來大聲道:“你站住!”
  曉瑩看他一臉鐵青,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情,站在邊上,動也不敢動一下。言母似乎也感覺到他的不對勁,站了起來:“柏堯,你這是幹什麽?”
  他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揉了一下額頭,放低了聲音,指著她手上的指環問道:“這戒指你從哪裏來的?”這分明是五年前他送她的,而且他記得,這個款式當時隻剩最後一對了,營業員當時說得很清楚,這款已經推出好幾年了,這是最後剩下的,以後也不會再生產了,所以當時買下的價格非常優惠。這世界上當然有人也有這一款戒指,但怎麽會出現在他家裏,也實在是太巧合了,他的臉色越來越白……
  曉瑩語氣微顫地回答:“是少爺訂婚宴會那天,一位小姐送我的……秀嫂也知道的,我問過秀嫂可不可以拿,秀嫂說客人送的,沒有關係……”秀嫂自然也記得有這麽回事,忙點頭作證:“是的,曉瑩跟我說過的。”
  他整個人已經呆了,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眼神空洞地跟她再做了一下確認:“是不是穿墨綠色衣服的一位小姐,手上拎了一個銀色的包包?”就算已經過了這些天,但她那天晚上的身影一直在他腦子裏,她穿了什麽,手上拿了什麽,他仿佛被烙印了般,竟然記得一清二楚,分毫不差。
  他站著,仿佛穿過了層層迷霧,看到曉瑩點了點頭。他整個人卻一下子軟了下來,跌坐在了椅子裏……
  他跌坐在了椅子上,太陽穴脹痛地像是隨時要爆炸,她為什麽會還留著他當年送給她的戒指?這麽多年了!是她說要分手的,是她在分手後短短的時間裏就上了另外一個男人的床——甚至還為那個男的生了個孩子,可她為什麽還留著當年他送給她的戒指呢?
  以往的一切像回放的電影般不停地閃過。他原以為他早已經忘記她了,甚至在向岑洛璃求婚的時候,他都以為他會忘記她的,他可以忘記她的——可她為什麽要在他已經快忘記,試圖過另一種生活的時候,一再地出現呢?
  言母已關切地從餐桌的另一邊走了過來,以為他人不舒服,一手溫柔地撫著他的額頭:“怎麽了?是不是還沒有酒醒啊?頭痛?”他這才清醒了點,抬頭安慰似的朝母親笑了笑:“媽,我沒事。你吃早餐吧,我回房休息一下。”
  言母點了點頭,柔聲道:“好,快點去休息吧。”他慢慢地走出餐廳,在門口停頓了一下,轉頭朝曉瑩道:“可以將戒指借給我看一下嗎?”曉瑩連忙點了點頭,摘下了套在小指上的戒指,急走過去,遞給了他。
  他可以百分百確定是他當年買的戒指,沒有錯!跟他一直放在皮夾裏的是一模一樣的款式,一模一樣的紋路,隻是尺寸略小而已。如今兩個一起擺在床上,任誰看了都會知道是一對情侶戒指。
  這幾年,他送過很多女的珠寶首飾,但最寒酸的就是這個。可他從來沒有忘記他替她帶上戒指的那一刻。
  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多年了,要在他準備定下來的時候,來攪動他的心,來攪亂他的一切。當初是她說要分手的不是嗎?當初是她在短短的時間裏跟別人一起了不是嗎?甚至還為別人懷孕生子不是嗎?她曾經躲在他懷裏說過的:“言柏堯,我要兩個孩子。兩個哦!一個像你,一個像我。罰款就罰款!你明天起給我省著點花錢!”他一度還真的傻到去省錢,事實上他根本不缺錢,也從來沒有缺過。可是她卻食言了不是嗎?她自己選擇了結束不是嗎?
  他衝到了醫院,推門而進,迎接他的隻是一張空床。怔怔地退了出來,站在走廊上,茫然地拉住一個護士問她的行蹤,那護士說:“那位小姐一早就出院了。”
  他不知道怎麽回到自己車裏的,呆呆地坐著,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清醒了過來,狠狠地在手機上按著她的號碼,可惡的是他就打過一次,但那組號碼就像在他腦海裏生了根一樣,根本不用刻意去想,手指已經自覺地按了出來。
  通話鍵按了下去,他屏住了呼吸,隻覺得過了很久很久,幾乎以為是一個世紀那麽長了,電話那頭傳來了公式化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這個可惡的女人!她就不肯放過他!這麽多年了,就是不肯放過他!他冷靜下來,沉澱了一下雜亂的思緒,現在找到她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讓秘書打到上海分行,查到他父親的資料,輾轉找她。還有一個直接省事的辦法,就是找柏天要。
  他迅速按了於柏天的電話,雖然知道或許以後可能要麵對他的疑問,但現在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一接通後,就直截了當地要求:“給我汪水茉的電話!”於柏天問道:“哥,你要她的號碼幹嗎?”本來約好水茉的,可她一大早就發了個短消息過來,說她已經回去了,謝謝他的好意。他現在正鬱悶著呢!
  言柏堯快速地截斷了他,不多廢話:“號碼?”於柏天奇道:“你要找汪小姐嗎?”
  言柏堯猛吸了一口氣,硬生生壓住從心底湧上來的煩躁:“你管我要來幹嗎?快給我!”於柏天“哦”了一聲,這才慢吞吞地報了一個號碼出來。數字跟他剛剛撥的那個一模一樣,但已經聯係不上了。
  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怒氣了:“你他媽的不知道這個已經關機了啊?”如果他夠冷靜的話,會發現這是他第一次對柏天爆粗口。於柏天在電話那頭驚訝地出聲:“不可能啊?她一早還給我發短消息的啊?”聽柏天的口氣絕對不是撒謊。他緩緩地掛上了電話,不去理會於柏天還在那頭叫他。
  一個上午就是打不通她的電話,下午也是。一天下來,他不知道已經撥出了多少次。但他這次一定要一次性問個清楚明白,按了孫秘書的電話:“打電話給上海分行的趙經理,請他查一下汪永德的號碼。”剛要掛斷,忙又特地強調了一下:“辦公室電話和私人的號碼都要,問詳細一點。”
  孫秘書的效率是很驚人的,他平素最欣賞的就是這一點。但今天他卻覺得十分不滿意,在看了五次手表後,孫秘書總算報了過來。
  他直接按了她父親的手機,還好,不過數下,很快就接通了。汪永德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好。哪位?”言柏堯清了清幹燥的喉嚨,這才客氣地道:“汪先生,你好。我是中誠睿智的言柏堯。”他話音剛落,汪永德已經恭敬客氣地道:“啊——是言先生啊!您好,您好!您找我有事嗎?”
  言柏堯聽他的口氣有點著急,忙道:“沒事,沒事!隻不過有件事情想跟你打聽一下。” 汪永德道:“請說,請說。”言柏堯頓了頓,才緩緩地開口:“請問要怎麽聯係你女兒——汪水茉小姐?”
  汪永德有一點詫異:“言先生要找我們家小茉嗎?”言柏堯反倒不知道怎麽說了,隻得答道:“是的,有點事情要找汪小姐。”
  汪永德雖然有點吃驚,但到底是生意場上打滾下來的,片刻之後已將驚訝全部壓了下去,依舊客氣地說道:“言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小茉現在應該在去美國的路上,今天上午的飛機。目前我也無法聯係到她——要不,要不等她跟我聯係後,我再把她的聯係方法告訴你。”水茉也隻是昨晚發了條短信通知他,隻說美國那邊有點事情要過去處理一下。
  她竟然在攪亂一切之後去美國了。他狠狠地將電話扔在地上,雙手抱著頭,俯麵趴在了床上。心裏的某個地方竟酸得發苦。一轉頭,就看到了那兩個靜靜躺在被褥上的戒指,仿佛是相隔了永久的圓,終於拚成了完整——可他與她呢?卻已經是陌路了,曾經的親密早已經成了過往,他再不想麵對現實,也得承認。盯著戒指看了好久,好久——終於還是拉開了床頭櫃子,小心翼翼地將兩個戒指放了進去。
  一連二十來天,她的電話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她父親那邊也沒有來過電話。而他,也再沒有理由打一個過去了。想從柏天那裏下手,但卻一無所獲,柏天也聯係不到她。顯然她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了。雖然他很想當麵問問清楚,為什麽有了別人還留著他當年送的戒指,卻也清楚問不問都沒有多少意義了。
  他的私人手機在“滴滴”地響,他微微抬了手示意下屬的報告停一下。手機裏顯示的是岑洛璃的名字,訂了婚之後,她電話倒開始勤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什麽,很不習慣。按了接聽鍵,隻聽岑洛璃嬌柔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柏堯,晚上我們去吃意大利菜吧。我知道有家店不錯。”
  現在隻是上午十一點而已!但他還是耐心地聽岑洛璃說完,“嗯”一聲表示同意。他以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碰到她不停地打他電話,總是口氣凶惡地道:“你煩不煩哪?我不想聽……”甚至有時候就直接按掉,不聽。碰到特煩的時候,索性關機,就是讓她找不到他。卻從沒有想過,這樣會令她很著急。
  現在想來,那種肆意真的隻是被愛者的權利。因為知道她愛他,無論怎麽樣,都知道她會在那裏,所以那麽任性,那麽放肆。
  餐廳位於高層,可眺望迷人的夜景。的確是很不錯,每道菜都那麽完美。岑洛璃出生在餐飲世家,對吃是相當挑剔的。不像她,隻要好吃,什麽也無所謂,就算是路邊攤也一樣滿足。
  岑洛璃笑著抬頭問:“怎麽樣?沒有介紹錯吧!”他性感地笑了笑,表示讚同。
  雖然點的隻是最常見的意大利菜式,但美食的特質自然流露。煙三文魚及鮮帶子沙拉,選用幾乎沒有白色脂肪的全瘦三文魚,味道清新。帶子十分甜美,吃得出是精選貨色。沙拉汁清淡爽口,無可挑剔。蝦意大利飯,絕無很多西餐廳“有姿勢無實際”的毛病,誠意十足。肥胖的薏米中滲入高湯和芝士的香氣,咬下去口感豐富回味無窮,並且帶著完美的硬心。
  最後上的是意式咖啡芝士蛋糕。他向來不怎麽喜歡甜食,但她卻瘋狂地喜歡,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就用甜食來誘惑她,不讓她減肥。無論是各式的蛋糕、甜甜圈,還是巧克力、冰淇淋……總之隻要是甜的,她要是看到了,絕對不放過。她其實是很好拐的……
  他抽回了思緒,一抬頭,隻見岑洛璃那一份甜品動也沒有動,淡笑著道:“飽了嗎?”岑洛璃點了點頭。其實他明白很多女的是為了身材才放棄甜食的,如猜的沒有錯,岑洛璃也是其中之一。雖然是她提議來吃意大利菜的,但從頭到尾,她似乎隻吃了點沙拉。
  他低頭看了一下蛋糕,色澤明豔誘人,看著就讓人有食指大動的衝動。她如果在,就算撐死,也會全部吃下去的。嘴角不自覺地溢出了一朵微笑,拿起小勺,微微取了一點,馬斯卡彭芝士香滑可口,咖啡泡沫則增添了味覺的層次,也平衡了甜度,很好吃。她如果在,肯定把他的那份也會搶去。
  出了餐廳已近九點,他看了一下手表,道:“我先送你回家吧。”岑洛璃沉吟了一下,提議道:“還早呢?我們去兜一下風吧。”他沒有意見。她家離他家還是有一大段距離的,他索性繞一下圈子送她。
  車裏放了很輕柔的音樂,一路上燈光閃爍。岑洛璃慢慢地靠了過來,帶著清幽的香水味道。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
  岑洛璃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緩緩地湊到他耳邊,吐氣如蘭:“今晚我不想回家。”相信隻要是男人,沒有人會不懂這句話後麵所暗示的意思。而他當然也是男人,那濕熱的氣息熱辣辣地噴在他耳邊,不可抑製地引起一些生理反應。
  他吸了一口氣,要知道,他真準備跟岑洛璃認真開始後,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碰過其他人了。玩歸玩,認真是認真,他分得相當清楚。相比以前的日子,現在當真過得清心寡欲如和尚。不過隻是轉過頭,抱歉地笑了笑:“Sorry,明天一早我有早會。”
  本以為加州分行的事情很難搞定,結果他一來,原本是一個星期的事情,縮短成了五天。平白無故地多出了兩天的假期。也好,他順便當度假。
  一麵開車一麵瀏覽街上的景色。幾年了,這地方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街道,樹木,似乎連轉角的商店還是一模一樣,熟悉得如同時光倒流。
  他猛地一個急刹車。他怎麽會來到這裏?這裏離學校很遠,房租也不便宜。但公寓幹淨整潔,再加上社區治安好,所以當年的他才會選擇居住在這裏。租的屋子就靠近路邊,從窗口抬頭就可以看見街角的這個商店。
  他將車子停在路邊,緩緩地推上車門。走近些,再仔細看,還是老樣子,連門的顏色和式樣也沒有變過。記得以前的房東Edward老是說這門的顏色不好,等他們搬了他就要重新再漆一遍或者幹脆重新換掉。
  看來Edward老了,估計老早把這事情給忘了,他淺淺地笑了出來。視線移到門邊的草地上,豎著一個牌子,是Edward的筆跡,要出租。原來裏麵空著,沒有人住。
  他轉過身,準備回車上。隻見一個人正迎麵走來,一頭淡黃的頭發,發胖的身體,很是熟悉,他定睛一看,正是Edward。他似乎也很高興看到他,頓了頓後就熱情地擁抱了上來:“Hi,Simon。好久不見。”Simon是他的英文名。言柏堯也熱情地抱著他:“Hi, Edward。”當年他住在這裏的時候,Edward夫婦的確很照顧他。
  Edward好一會兒才放開他,說到:“你是來取東西的嗎?怎麽這麽多年一直沒有來看看我們?”他愣了愣,重複了一遍:“取東西?”Edward笑著道:“Angela前段時間說要退租,裏麵的東西都不要了。我還以為你們忘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所以回來取呢!”
  Angela是她的英文名字。他不是早在四年多以前就將房子退掉了嗎?怎麽會是前段時間?難道是聽錯了,他雙手抓著Edward的肩膀,跟他確認一下:“Angela什麽時候退租的?”
  Edward有點疑惑,但還是回答了他:“一個多月前——”一個多月前,他腦中馬上計算了一下,正是他訂婚的那段時間。他不可置信地退後了一步。
  他無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整間公寓跟他離去的時候一模一樣,記得當初他負氣離開的時候,隻帶了一個手提電腦,其他的什麽也沒有帶走。
  而如今那些東西依舊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仿佛被時間定住了,他隻是出去逛了一下街,或者去上了小半天的課。原來放手提電腦的地方,依然有一台電腦,顏色和款式與他帶回國的是一模一樣的,旁邊甚至還放著一疊他的論文資料。
  沙發上還有兩人一起去買的抱枕,隻是顏色陳舊了些,依舊按老樣子放著。浴室裏,他留下的毛巾和牙刷都還在,與她的毛巾親密地擺在一起,依舊保持著他離去那天的樣子,仿佛隨時在等他回來。
  緩緩地步入臥室,床頭還有他與她的合影,在好萊塢的星光大道拍的,他抱著她,兩個人帶著大大的墨鏡,幾乎把臉全部遮住了,隻露著白白的牙齒,笑得沒心沒肺的。掛照片的那天,她還說:“我不喜歡將自己的照片掛得全屋子都是。但臥室裏一定要用我們的合影,這樣,我每天一睡醒就可以看到你。”
  其實他和她的合照估計也就剩下這麽一張了。當年他在電腦裏看到她和其他男人的照片,狂怒之下就把兩人的合照全部扔了,電腦裏的也刪得一幹二淨,明明連這張也沒有幸免的。但居然還在,他的心不可抑製地疼痛起來,蔓延全身。
  衣櫃裏的衣服很整理地放著,他的在左邊,她的在右邊,找起來很方便。每次洗好衣服,她都跟他嘀咕:“真不知道你媽媽是怎麽寵你的?你怎麽連最基本的疊衣服也不會啊?”她跟他在一起,真的很辛苦,什麽事情都是她在做,而他當時卻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可現在,他的居然還在,而屬於她的一邊,已經空了。
  原來這麽久以來,她在美國的日子還是一直住在他與她的公寓裏——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是有其他男朋友了嗎?有哪一個男人會允許自己的女人家裏留有這麽多其他男人的痕跡?
  疑團越來越大,汪水茉,他一定要找到她,問個清楚明白!
  
  第六回 shall we talk
  Edward說她隻拿走了一大袋的東西,其餘的都不要了,讓他隨便處理。其實她所交的租金還有幾個月才到期,所以他們也不著急出租。對於Edward夫婦的為人,言柏堯倒是有所了解的,很感性,喜歡租給自己感覺好的人,便宜些也無所謂。若是對不上口味的,價錢再高他們也寧願不出租。
  他在門口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抬手按了門鈴。隱約可以聽見門裏響起了悅耳的兒歌,不像有的門鈴,隻是重複單調的節奏。等了好久,裏頭卻沒有反應。他的心不自覺地緊了起來,覺得掌心微濕,仿佛已經出汗了,在這寒冷的天氣裏。他又連按了幾下。
  門終於打開了,她的表情似乎很是吃驚,仿佛隔了重重的紗帳,出現在他麵前。他隻是看不清,唯一能做的,隻是呆呆地看著她,忘了反應。
  汪水茉在門後沉默了好久,不明白他怎麽會找得到這裏。終於還是開了門,盯著走廊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道:“言先生,請問有什麽事情嗎?”語氣不冷也不熱,很客氣,很陌生,就像一個見過一兩次麵的普通人。
  她的頭發已經剪掉了,以往烏黑閃亮足以去做洗發水廣告的長發,已經成了齊耳的小碎發,淩亂而有時尚感,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他以前最喜歡的就是她的長發,許多男人都有一種長發情結,喜歡那一觸到底的柔順。
  言柏堯輕輕地抓著她的肩膀,眼底深處閃過期盼,問道:“為什麽?”汪水茉疑惑地抬起了頭,直視著他:“什麽?”言柏堯有些不耐,她還在裝傻嗎?索性脫口而出:“為什麽來我的訂婚宴會?”
  她嘴角微扯,淡笑了出來,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問得太過幼稚了:“沒有為什麽!我隻是剛好在那裏而已。”言柏堯覺得心底深處的煩躁又開始騷動起來,她就喜歡跟他裝。雙手抓住她的肩膀,搖晃著道:“那為什麽要停機?”
  她還是在笑,笑意更濃了些,仿佛風中的花,略帶嘲諷:“言先生,我的電話是停還是開?我想這是我個人的權利。不必向你匯報吧!”
  她還是那麽伶牙俐齒,同當年一樣,吵架的時候總是有本事惹得他發狂。他連連點著頭,道:“對!是!我是管不著!我是沒有這個權利!好——那我問你,為什麽留著加州的房子?為什麽那房子裏的東西,該死地都沒有動過?”
  他還是回去過了,就在所有的事情都畫上句號的時候,原來老天爺能給的實在不多。她的笑容緩緩地凝結在了嘴角,眼簾微微垂下,從他的角度隻看到那睫毛如同飛舞的蝶翼,在她粉嫩白皙的臉上勾出一抹微微的淡青。他的聲音不自覺地輕了下來:“為什麽?”仿佛情人間的呢喃。
  他直接坐了當天晚上的飛機飛去了上海,但她的電話還是處於停機狀態。他索性驅車趕到了她所在的城市。是江南很有名的一個小城,枕河人家,景色宜人。在一起的時候她老是跟他說,她們那裏是有名的絲綢之府,魚米之鄉,小橋流水人家。這卻是他第一次去,細雨蒙蒙中,微風拂動垂柳,果然跟她說的一樣美麗。
  汪父的房地產公司位於當地繁忙的商業地段,接待處的小姐問了名字,才一分鍾不到的時間,汪父就下了電梯,顯然詫異萬分,迎了出來:“言先生,你好,你好。怎麽有空來我公司呢?”
  他亦客套地道:“正好出差,路過這裏。所以過來看望一下汪先生。”天知道他為了這個路過,已經快一天一夜沒睡了,隻在飛機上和車子裏打了一下盹。其實根本睡不著,就是急著想見她,問個明白。
  進了汪父的辦公室,閑聊了一會兒。他思忖一下時機,索性開門見山地問道:“汪小姐不知是否與你聯係過?”汪父的眼裏有很多的審視意味,但還是如實地將她在上海的地址告訴了他。送他上車前,麵色凝重地說:“言先生,盡管我不知道你跟我女兒之間有什麽事情要談,我隻希望我女兒每一天都過得開開心心的。”
  早在貸款下來之時,他就曾在水茉麵前提過言柏堯的名字,女兒沉默了一會兒,卻淡淡地告訴他,隻是個校友而已。可他是過來人,心裏多少有些明白。隻是水茉不肯說,他這個做父親的就不問罷了。
  汪水茉掐著手心,笨拙地想給自己一點微弱的保護,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抬頭看著他,那熟悉的輪廓,熟悉的氣味,是的,還是那麽熟悉。隻是都已成了過去,是他切斷了她所有的妄想。當他把戒指套入他未婚妻手指的那一瞬間,她把戒指送人的那一刻,她是徹底明白了,無論她如何想抓住,從此以後隻有路歸路,橋歸橋,再不剩半點牽連。
  她冷淡地道:“真的沒有為什麽,言先生。過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了。相信你也是!”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隱約覺得她跟前段時間又有了很多不同,仿佛更冷、更淡了。他用力扣著她的肩膀,亦冷冷地道:“我要聽你解釋。汪水茉,你欠我一個解釋。”
  就算跟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可她的心還是會疼,很疼。微微笑了起來,她竟然還是可以扯著嘴角笑出來的:“既然言先生這麽想知道的話,你有什麽話盡管問吧?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樣可以了吧。”她緩緩地退了幾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客氣而有禮地道:“請坐一下吧。”來者總歸是客。
  屋內的裝潢溫馨而精致,卻不奢華,是她的風格。她喜歡動手添置一些小東西,比如幹花,並不是時下流行的大朵大朵的樣式,隻是幾根粗粗的樹幹。沙發是很柔和的奶白色,放著好幾個抱枕與靠枕,顏色多姿而舒適,讓人有種一看到就想躺下來的欲望。她就有這個魔力,能讓小小的屋子充滿家的感覺,當年在加州的公寓也是如此。
  她遠遠地站在窗口,背對著他。黃浦江的顏色因陰天的關係,暗淡灰黃,仿佛那月初時的弦月,朦朦朧朧地掛在天邊,好雖好,但終究是殘的,缺了一半,定了定神方道:“你問吧。”
  她的背影纖細而嬌小,他依稀記得當年擁她入懷的感覺,隻是當時的她,那樣軟綿圓潤。他歎了口氣,心中某處依舊為某個人而柔軟,道:“為什麽來參加我的訂婚宴會?我絕不會相信你所說的正好、碰巧之類的話。”
  汪水茉雙手緊緊地環抱著自己,好似這樣才有麵對的勇氣,良久才開口:“是。我是故意的,想去看一下前男友的訂婚,有什麽問題嗎?人總是有好奇心的不是嗎?你滿意這個答案吧?”她就是想去看他,最後去看看他,讓自己斷了所有的念頭。
  綠喬說得對,他若是在乎她,早八百年就會找尋她的消息了。所有的事情隻有她在堅持而已。她親眼目睹了他的訂婚,一切的一切總算有了結。所以綠喬也鼓勵她去,為她自己人生的一部分來一個了斷。
  綠喬還笑著為她打氣:“算了,女人一輩子至少都會傻一次的啦!我也傻過了。隻是要趕緊醒過來,你已經傻得夠久了。”但她還細細審視了她一會兒,補充了第二句話:“傻兩次及以上者,就不是女人,而是母豬!”她總算被她逗笑了,綠喬永遠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有一套辦法安慰她。
  他站了起來,走到她背後:“那加州的事情呢?你回來找過我?”Edward說他走後幾天,她就回來了。他聽到的時候甚至有過希冀,希望她是為了與他複合而回來的。
  她屏著氣,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傳來的壓迫感,努力找回遙遠的記憶,那仿若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我當時隻是沒有地方住而已。”她是租了下來,她是回去了。
  原來她隻是沒有地方住而已,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他在自作多情。心底的某一處出口被重重鎖閉,冷笑了出來:“沒有地方住?你的新男朋友呢?被他拋棄了嗎?才短短個把月?”他對她一離開他就馬上找了另一個的事情,始終是耿耿於懷的。每次一想到,都會有無名火冒起來,幾乎口不擇言了。
  她隻覺得眼睛酸澀,眼中有溫熱的東西隨時要滴落下來了。她極力忍著。她從頭到尾就他一個男朋友,什麽時候有過新的?當年給他看的照片,隻不過是她跟綠喬兩個人在電腦上做出來的。那張臉是圓是扁,她都早已經不記得了。
  當年的她隻是為了逼他來找她而已。她以為憑他的傲氣,怎麽可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在短短個把月間就有了其他男友?就算不要求重新開始,至少也會找她問個明白。
  她當時是如此自信,隻要他有一點點愛她,就會來找她的。隻要他來找她,她就會撲到他懷裏,告訴他一切都是騙他的,她肚子裏有小寶了。但是他沒有來……
  是的,他沒有,他一次也沒有試圖找過她。甚至在他後來與綠喬的聯係中,也從來沒有再提到過她的名字,估計他當時早就想與她分手了,或許還是想過無數次了,隻是因為大寶的事情而遲遲沒有說出口,而她正好提了出來,所以——
  她默默苦笑著,過去的事情,深究的話隻是痛楚而已,人生沒有第二遍可能性的。她緩緩地道:“是。你說的全對。我被他拋棄了,沒有地方可去,所以又再去找你!滿意了嗎?”
  他本是屏著氣,握著拳頭聽她的答案的。她的話,打碎了所有的一切。原來還是他自己多想了,像個表錯情的傻瓜。
  他緩緩地退了一步,轉過頭,看著角落裏堆放著的一些玩具,冷冷地問出了最後一個疑問:“那後來你懷的孩子呢?你不會告訴我是我的吧?”Edward說她懷了身孕,生下了個兒子。唐瀚東也說過在機場碰到過她大著肚子撞翻了他的行李,後來又碰到過她,帶著個孩子又撞翻了他的行李,印象深刻得以至於在後來的社交場合一碰到她,就一眼認了出來。
  她的淚終究忍不住,還是落了下來,一串一串地落,強忍著酸楚,極快地脫口而出:“不!不是你的!”到了現在他還有傷害她的能力。她卻是那麽傻,傻到了那天他為他未婚妻戴上戒指的那一刻起才知道,終於離別了,沒有太早,也沒有太遲。
  他的手終於頹然無力地垂了下來。她淚眼模糊地看著窗外,努力地維持正常的語氣:“言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不送了。”
  他慢慢地轉過身,走到門口的地方,遲疑地回了一下頭,她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前,那背影嬌弱地仿佛可以被風吹走。他說了一句:“再見!”兩人已經沒有任何再見的必要了。
  汪水茉聽著門“啪嗒”一聲關住了。她軟軟地坐了下來。他那譏諷的口氣,還是深深地傷了她。他如果想知道她的一切,派人查一下她,就會知道她懷孕和生產的日期。也好,從此以後小寶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了——他的最後一聲再見,她亦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豔陽高照。洗了個澡出來,整個人清爽舒適,仿佛重生。秀嫂敲了敲門,走了進來:“少爺,起來了啊?舅老爺他們都已經來了。”他點了點頭,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走到床邊拉開了抽屜:“秀嫂,這裏的兩枚戒指幫我處理掉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拉開的床頭櫃裏赫然放著兩枚鉑金戒指,一枚秀嫂是看到過的,正是訂婚宴會那天晚上有一個女客人送給曉瑩的那枚。那小姑娘,當時還捧著戒指給她看,問她可不可以拿。後來,少爺在餐桌上嚴厲質問曉瑩這枚戒指的來曆,神情反常,第二天又補了一筆錢給她。她當時還嘀咕了,少爺要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戒指幹嗎?補給曉瑩的錢足夠買三、四個這種戒指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少爺也有一枚一模一樣的,隻是尺寸不同。怎麽又不要了,叫她處理掉!秀嫂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兩個戒指,她就算再怎麽老糊塗,也看得懂,如果不是結婚對戒,也應該算是情侶戒指。她把兩枚取了出來,心想還是交給夫人算了。
  她撥通了綠喬的電話:“他去過了……他到過加州了……”這番沒頭沒尾的話,相信這個世界上除了綠喬,沒有人會懂得。但綠喬在那頭還是呆了一秒鍾,她幾乎能夠想象她一手摸著額頭,一手拿著電話的情景:“那你們說了什麽?你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了沒有?”
  她搖著頭,低微地道:“沒有。”什麽事情都退回了原點。樓綠喬已經恨鐵不成鋼地罵了過來:“汪水茉,我真的不想再說你了。你知道嗎?我跟你說話,還不如對著牛彈琴,那還省事多了。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幫他生了個兒子,還差一點就死掉了!”
  樓綠喬在那頭越罵越火,她的眼淚卻越掉越凶:“汪水茉,我告訴你。你有兩個選擇,要不你給我把他忘記了,要不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他,你今天就給我選一個!把他忘掉算了,世界上男人又不就是這麽一個!他這種男的,當初說走就走,無情無意,要來幹嗎啊?你至於嗎你?”
  她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抱著柔軟的抱枕,抱得很緊,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他說:“那後來你懷的孩子呢?你不會告訴我是我的吧?”如此光景,她其實已經別無選擇了。難道在那麽不堪的情況下,告訴他小寶的存在嗎?然後讓他將信將疑地帶著小寶去做所謂親子鑒定?
  不,如此的話,她寧願選擇這個真相永遠也不會被揭穿,她寧願他永遠不知道這個已經被掩蓋住的秘密。
  生活還是要繼續的。父親的朋友在上海搞了一個項目,汪父也入了股,所以就讓她在上海幫忙。她的專業本來不是土建這一行的,所以隻好邊做邊學。
  隻是沒有想到,電話打開後,手機裏頭竟然滿滿的都是於柏天的留言。
  “汪水茉,明明說好讓我送你去機場的,你失言。下次看到你,肯定要罰你請我吃飯。大吃一頓,把你給吃窮了!”
  “汪水茉,你怎麽一直關機呢?”
  “汪水茉,我聯係不到你,記得開機後跟我聯係!”
  “汪水茉,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記得開機後第一時間跟我聯係!”
  “汪水茉……”
  “汪水茉……”
  “汪水茉,你再不出現的話,我真的要掘地三尺了把給找出來了。”
  她拿著電話,一條一條地聽著,忽然覺得微微的感動。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和小寶外,原來還有那麽一個人在關心著你,就算是無關戀情,會讓人心生感激。
  才聽了幾條留言,電話就在她手裏震動了起來,閃爍的屏幕在眼前歡悅著跳動,是於柏天的名字。
  於柏天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汪水茉,你總算是出現了。我還以為你真被外星人劫持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段時間去國外了,才回來,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在那頭笑了出來:“怪不得。”她道:“上次的事情真的是謝謝你了。”他嗬嗬直笑:“大家都是朋友,你這麽說就客氣了。真要謝的話,就請我吃飯吧。我已經回上海了。”她笑道:“好。”
  於是,約定了個時間地點,請他吃飯。聽他侃侃而談,說著關於網絡遊戲方麵的東西。專業用語大一串一大串地從他嘴裏冒出來,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說著網絡遊戲的發展前景。
  於柏天後來大約意識到一頓飯下來都是在說他的網絡遊戲,不好意思地停了下來:“你會不會覺得無聊啊?”汪水茉淺笑著搖了搖頭:“不會。我同意你的看法,是很有前景。”
  他笑了出來,似乎找到了知音似的,但轉眼他又如皮球泄了氣般地道:“要是我家人能跟你想法一致就好了。在我們家除了我大哥外,沒有人支持我,他們都想我回去繼承我們家族的生意。可是我對那些生意一點也不感興趣。”
  她怔忪地聽著,耳邊回響著的卻是那天他說的“再見”二字,他的聲音低沉,仿佛從生之彼岸傳來。她靠在窗邊,連移動指尖的力氣也沒有,隻能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大哥他倒是支持我的,不過是偷偷的。其實別人看我們好像什麽也不缺似的,卻不知道我們人生的路基本是被規劃好了的。就像我大哥,一畢業回國就化名到中誠睿智下麵的各個部門學習,一開始跟剛進公司的實習生一樣,完全不會給予任何特殊照顧,而且隻會比實習生更辛苦,磨煉了三年後才正式出任經理。我姑父還說時間太短了,若不是我大哥實在能幹,他還想再鍛煉他一段時間呢!我可不想那樣,我希望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海闊天空任我遨遊,而不是背負著家族的責任度過一生。”
  看她靜靜地聽著的模樣,他笑了出來:“我說了這麽久,你是不是聽煩了?”她這才反應過來,搖頭否認:“沒有啊。”原來他前麵三年是這麽過來的。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突然道:“對了,我大哥前段時間找你,不知道後來有沒有跟你聯係上?”她的臉微微僵了幾秒鍾,垂下了眼簾掩飾自己:“哦,聯係過了。”
  於柏天有點遲疑地道:“我看他當時找你找得很急,是不是有急事?”她喝了一口果汁,輕描淡寫地道:“是我們公司貸款的事情出了點狀況,那筆款子有點大,經了你哥的手。”
  於柏天聽完,才點著頭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他找你有什麽急事情呢。”她微微鬆了口氣,不語。
  後來又說起愛好,於柏天問道:“你呢?對什麽比較感興趣,喜歡現在的工作嗎?”她輕歪了一下頭,細想了一下:“我啊,我也不知道,好像沒有特別想做的。沒有你那麽大的理想,也沒有什麽目標。就這樣子吧。”
  他笑道:“連願望也沒有嗎?”她閉了閉眼睛,睜開:“有啊,怎麽沒有。希望家人健康,世界和平啊。”他嗬嗬笑了起來:“家人健康,是很重要。至於世界和平嘛,你以為是世界小姐選舉啊?還世界和平呢!”
  一頓飯下來氣氛還是不錯的。隻是後來於柏天再打電話過來約,她能推就推。既然她曾經答應過他,就要盡力做到。雖然她對於柏天的感覺很是親切,但還是盡量少接觸比較好。
  由於她是非專業出身,上班後,父親特地給她找了一個土木建築係畢業的助理。她第一次見顧真真的時候,不由得暗暗一驚,很難相信這個打扮很時尚,也就是綠喬平時所說的很有範兒的女孩子竟然是學土木工程的。
  問之為何會學土木,答曰因為她爺爺是學這個的,她爸爸也是學這個的,她從小看這一類書長大,所以她也就去學了。
  試用一周後,發現她絕對專業,就跟一本活字典似的,一般有什麽專業名詞不清楚,問她的話,保證能在幾秒鍾後給你背出來並詳加解釋,說到你明白為止。做事情也很是認真,絕不會像時下一些年輕人眼高手低,竟有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穩重,加上兩人歲數又相近,幾個月下來漸漸有些熟絡起來。
  某次順路送她回家,才發現她竟然在地段極好的小區裏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小套房,布置得明亮雅致,舒適清爽。這才知道,她爺爺、父親在建築這個圈子裏是鼎鼎有名的人物,家境富裕,因她是幺妹,上麵還有一個哥哥繼承家業,所以家人對她采取了放牛吃草的態度,隨便她去,隻要不給家裏丟臉就成了。
  某次於柏天來辦公室找她,正值吃飯時間,她便拉上了顧真真,也就這麽介紹了他們認識,大約是於柏天太出色,顧真真竟怔了一小會兒,才伸出手與於柏天相握:“你好!”飯後回到辦公室,還一度神秘兮兮地湊上來打探小道消息:“水茉,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她立馬搖頭否認:“沒有,不要亂說。”顧真真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極度不相信:“切!你就蒙我吧!就算我沒有見過豬,至少也吃過豬肉。”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轉瞬間卻認真地看著顧真真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和他是絕對不可能的。”顧真真有點驚訝:“為什麽?你一點也不喜歡他嗎?我看他不錯啊,跟你在一起挺配的。”
  她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當時別人看在眼裏,也說很配。而綠喬和秦慕天在一起的時候,男的英俊穩重,女的嬌俏美麗,她看著也覺得配到了極點,可結局呢?隻是各自傷痕累累罷了。
  顧真真看著無語沉默的她,隱隱約約覺得她淺淺而笑的神情中似乎有股說不出的哀傷。或許她心裏應該有個人或者有一段不能遺忘的傷。
  
  第七回 鬼迷心竅
  中誠睿智年末答謝酒會的邀請卡設計得是很精致漂亮,應該是請人專門設計過的。可是她看到的時候,卻沒有什麽心情欣賞。
  父親由於操勞過度,心髒不舒服,此時正在臥床休息:“水茉,這個酒會實在沒有辦法推掉,你代我出席一下吧。”
  她本不想參加這個酒會的,但後來知道這個答謝酒會隻是客戶和所屬員工參加,而他一直在總部,是不大可能會出席的。再加上這種酒會本身就是用來聯係感情的,若是派公司的其他人代表出席似乎也顯得不夠尊重,權衡再三後,她還是決定代替父親出席。
  這日下午於柏天也不知道哪裏知道了消息,打了電話過來:“據說某人要出席酒會缺一個男伴是嗎?”她笑了出來:“你現在改行給人問卦算命了啊?”其實不用問也知道,他多半是從顧真真那裏知道的。幾天前,顧真真還跟她開玩笑說,有人正在收買她的情報。她當時不置可否,結果今天還真被“出賣”了。
  他笑著道:“那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呢?”她拒絕著道:“又沒有規定一定要帶男伴,我一個人可以了,就不老煩您的大駕了。”於柏天在那頭略帶著失望地道:“那好吧。”
  結果她一進會場,手機就響了起來,一看竟又是於柏天,按下了通話鍵,隻聽他的聲音洋洋自得地傳了過來:“讓我猜猜你穿了什麽顏色的衣服,我猜是白色的小禮服,腰帶是黑的,對不對?猜中了有沒有獎勵啊?”
  她訝異地微微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了,心裏卻清楚他絕對不可能是用猜。她略一轉身,隻見他一身深灰色的西服,玉樹臨風地站在另一頭,正靠在牆上,微笑閑適地握著電話望著她。
  他伸手朝她有力一揮:“Hi,真巧啊!”她朝他輕輕瞪了一眼,巧什麽巧,分明是他故意的。於柏天不以為意,笑著走了過來,將手肘優雅地伸到她麵前:“美麗的汪水茉小姐,請!”
  於柏天自然是故意的,他從顧真真那裏知道她今天會出席酒會,難得有這麽一個天賜的良機能與她一起,他不好好把握怎麽行。
  他們的座位竟然在很中央的位置,她心裏微微一緊,這麽中間,若他出席的話——其實她可以確定他是不會出席的,但不知為何,總有莫名湧動的期盼,雖然知道就算真的遇見了,也不過隻是陌生人而已,他那日早說過再見了,意思就是再也不要相見,她亦聽懂了。
  或許她等待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等他一句再見,然後斷得幹幹淨淨,彼此不留一點痕跡。當年的分手,是她提的,他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以至於在她的心底深處一直覺得兩人沒有真正分手,隻是暫時分離而已。而那日的再見,正是兩人之間一個真正的句號。
  她其實可以沒有他的。那麽幾年下來,她早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最痛苦的時候沒有他,也還是這麽過來了。隻是一直覺得不甘心嗎?不甘心他沒有來找過她?不甘心自己在他心目中一點點分量也沒有?所有的不甘心使她咬著牙一路走過來,一直渾渾噩噩地到了今天。
  可她這麽坐著,竟依舊還是會隱隱地慌亂,心裏仿佛有一根弦一直緊緊地繃著。
  於柏天也略略察覺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麽了?”她搖了搖頭:“沒什麽!”他們到的時候其實很晚了,人已經極多了。
  才坐下來沒多久,隻見已經有主持人上台,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篇開場白,隨後才牽出了重點:“請大家鼓掌,歡迎華東區總經理趙朝陽先生發言。”
  她緩緩地從肺葉裏籲出了一口氣,一直懸掛著的心總算輕輕放了下來。既然由趙朝陽經理代表發言,那麽他今天應該沒有在。應該覺得寬慰的,可卻又翻湧起另一股莫名的東西,似失望又似失落。
  趙朝陽上了台,先說了一堆蒸蒸日上的數據,接著道:“本行今天的發展離不開在座各位的努力,我代表本行,謝謝各位的支持,也希望大家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下去……”
  正說話間,門口處有侍應生拉開了兩扇大門,有一對璧人正優雅地挽手而來。趙朝陽在台上停頓了下來,聲音似乎極度驚訝:“言總——”
  五星級酒店的音響設備是不容置疑的,“言總”兩字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到了在場的每個人耳中,眾人的反應是一致地,齊刷刷地轉頭,將目光投向了門口處。
  她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呆了呆,這才轉頭,果然看見某個人一身黑色修身西服手挽著美豔的未婚妻,正翩然而來。
  可這麽地再見了,她還是會被眼前的場麵刺痛。岑洛璃一身酒紅色拽地長禮服,嬌媚地依偎在他身邊,款款走過。那鏡頭美得仿佛是奧斯卡的紅地毯,所謂天仙配亦不過如此,著實讓人一飽眼福。
  於柏天大約也有些吃驚:“大哥?”就算他不打理家族生意,但也知道大哥素來最討厭參加這種疲於應酬的宴會和酒會,除非是迫不得及,否則絕對是能不參加就不參加的。但今天竟然會這樣公開地帶著岑洛璃出現在這裏,實在讓他萬分驚訝。
  等言柏堯在主桌入座後,趙朝陽這才繼續他未完的話,到最後,從服務生那裏取過一杯酒道:“最後,謝謝言總經理和大家今天的到來,我們共飲此杯,預祝明年更上一層樓。”說罷,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底下眾人紛紛舉杯,她也不例外,就算酒量奇差,但還是微微飲了一小口。
  於柏天倒十分紳士地夾了些菜,放到她麵前的碟子裏,道:“多吃點熱菜。”頓了頓又道:“我們去跟我哥打聲招呼吧,有道是熟悉好辦事!越熟越好。”
  她轉頭看了言柏堯的方位一眼,隻見眾人都正過去跟他打招呼:“算了,你看,已經裏三層外三層了。你去吧,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
  她避開還來不及呢,怎麽會自動去撲火?看到那個人,心裏多少有些怕他誤會她與柏天的事情,要知道他就怕她糾纏他這個尊貴無比的弟弟。
  因隻隔了短短一兩張桌子的距離,從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兩人的舉動,她明明想著不去注意的。可不知道為何,總是會不經意地看到。他未婚妻不時地湊在他耳邊低語,嬌笑盈盈,當真明豔不可方物。而他不知道說了什麽,她忽地在他臉上獻上一吻,而他也報以微微一笑,恩愛纏綿,不在話下。
  心中總有股揮不去的煩躁,連帶著人也口幹舌燥了起來。她機械地端起麵前的杯子,猛地一連喝了數口,到後來隻覺得這果汁入口怎麽這麽苦澀,低頭定定地看著杯中嫣紅的液體,忽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竟然是紅酒。
  懊惱地放下酒杯,抬頭,隻見於柏天也正疑惑地看著她,跟她開玩笑:“水茉,酒量不錯哦。”他從未與她喝過酒,自然不知道她酒量的深淺。她真是百口莫辯,難道跟柏天解釋說她是誤喝啊,唯有笑了笑以作掩飾。
  吃到大約一半的時候,台上又開始鬧哄哄了。她轉頭,眯著眼睛看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抽獎了。方才入口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去,到了某處,現在竟開始慢慢灼燒了起來。
  近的地方,遠的地方,不時地爆發出陣陣驚歎聲,大約是有人抽中了大獎。她摸了摸頭,隻覺得頭也開始不著天地了。
  趙朝陽作為華東區的總經理,此時正帶了幾個手下過來敬酒,到了她這裏,客氣萬分地道:“感謝汪小姐今天的到來,我敬酒一杯。”她忙站起來推拒道:“謝謝,我不會喝酒——”
  趙朝陽其實並不認識她,後來那麽大一筆款子經他的手,且是言柏堯當麵吩咐他撥的款。當時他就覺得有異,而這次安排位置的時候,也讓人特別留意了一下。這時一聽手下人說是凱祺的汪小姐,他不由地仔細卻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隻覺得這位汪小姐雖然不如言總身邊的未婚妻貌美,但卻自有種清靈舒服的味道。
  隱隱約約覺得這中間或許有些故事,否則那麽大一筆款子未經審核,就這麽給批了,他這些年來也是第一次碰到。但他是何等人物,自然什麽也不會流露出來,聽汪水茉這麽一說,笑容可掬地道:“我喝光,我喝光,汪小姐請隨意,隨意。”
  此言一出,在座的眾人都覺得有異。這位華東區的趙總在中誠睿智銀行也算是位人物,主管整個華東區的所有業務,平日裏在座的眾人巴結還來不及,現在竟對這位白衣女子這麽客氣有禮。
  汪水茉隻覺得周圍的人似乎都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因為連她自己也察覺到這位趙經理對自己的態度似乎過於客氣了些,忙客套地道:“趙經理,謝謝!”端起了杯子,也一飲而盡。這個時候,她若是再推脫,似乎架子也端得太大了些。
  喝好了酒,趙經理還是客氣地連聲道謝:“謝謝,汪小姐,慢用,慢用,招待不周啊。”因邊上的於柏天從來沒有曝光過,所以他反倒不知,酒杯兩兩微碰了一下,就這麽過去了。
  走後,連於柏天也覺得奇怪:“這位趙經理怎麽對你這麽客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討好你呢?”她其實多少有些知道是跟那個人有關,畢竟當時的事情是趙朝陽親自負責的。
  此時,台上的主持人正興奮地拿著麥克風在宣布:“在座的各位,大家聽好了。本來這次活動中最大的現金大獎已經抽出,現在由言總提供一個夏威夷雙人豪華遊獎,若是本行員工的話,還可以另加帶薪旅遊十五天。整整十五天,還是帶薪的哦!若加上春節假期的話,就是整整二十二天。二十二天哦!我的天哪,真是太舒服了,太棒了。在座的各位請你們注意了,請看好自己手上的號碼——”
  “現在有請我們的言總來抽獎,緊張時刻到了,在座的各位——號碼已經抽出來了,我們來看看是幾號?是十九號——十九號是哪位,請上來領獎——十九號……”主持人在台上連叫了數遍竟然也沒有人出來,底下的眾人也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是誰中了這麽舒服的獎。
  有人把主持人拉到了邊上低聲說了幾句,主持人這才又走到正中央:“十九號這個號碼應該在我行的客戶手裏,請各位客戶看一下自己手中的號碼。”
  酒勁已經開始慢慢發作,她的頭其實有些暈乎了,隻聽邊上的於柏天說:“水茉,十九號是不是你的號碼?”她微微蹙著眉頭,打開了禮服小包找號碼,進來的時候門口負責登記的那位小姐遞給了她後,她就往包裏隨手一塞,根本沒有注意是幾號。
  十九號竟然真的在自己手裏,她睜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手裏的號碼紙,薄薄圓圓的一張,比一元的硬幣略大,正麵是一個可愛的卡通笑臉,背後則印了紅色的十九兩個數字,赤紅如朱砂,就算想認錯也難。
  於柏天也湊了過來,果然看見十九號在她手裏,笑了出來:“恭喜恭喜啊!”台上的主持人還在大聲呼喊中獎者,於柏天抓著她的手,興奮地高高地舉了起來道:“在這裏。”他本來是想隱在人群裏,盡量不讓大哥發現的。此時因汪水茉中了獎,他情緒也高昂了起來,也就顧不了了,心想著最多回去被大哥念幾句。
  他話才一出口,隻見眾人的目光齊齊射了過來,言柏堯的也在其中,目光穿過幾個桌子,緩緩地落在了他、汪水茉以及兩人相握的手上,神色雖然沒有什麽明顯變化,但目光已經清冷了許多。邊上的主持人則高興地道:“請19號上台,來,我們大家來鼓掌歡迎我們的中獎嘉賓!”
  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台去,頭似乎暈得更厲害了些,眾人嘈雜的說話聲、鼓掌聲,聽起來也模模糊糊,有些不真切。
  言柏堯站在台上,看著她緩緩地走近些,再走近些,一點一點的,離他越來越近。大約是喝了些酒的緣故,白瓷般的肌膚此時正泛著淡淡的紅,敷了胭脂般,有種說不出的嬌媚。
  他將手中的信封遞了過去,客氣有禮地淡聲道:“恭喜你。”聲音依舊如此熟悉,可語氣已經冷淡得如同陌路人了。那日他甩門而出後,也曾經以為或許是再也見不了了,誰知今天竟又重遇了,這中間,不長不短,又三個多月了,總覺得仿佛隔世了一般。她仿佛遲疑了片刻,才伸手接過,低聲道:“謝謝。”
  主持人在邊上道:“兩位請看這邊。”她稍稍轉過頭,隻見台邊有照相機和DV機在閃爍,大約是要做資料和內部報刊用吧,所以有人在錄影,也有人在拍一些活動照片。他沒有笑,眸光落在了她的臉上,他一身黑色的西服,而她一件白色的小禮服,黑白相襯,定格在了照片裏。
  胃裏有些難受,整個人昏沉沉的。她伏在冰冷的大理石洗手台上,沁涼的觸感讓自己稍稍清醒了些。抬頭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寂落的眉,落寞的眼,是自己又好似不是自己。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鏡子裏的人也苦澀地笑了笑,但那笑意清淺至極,怎麽也無法蜿蜒到眼睛深處。
  出了門,扶著牆走了幾步,轉彎處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忽然出現在了麵前。那人伸手擒住她的手,用力一拖,將她拖進了邊上的樓梯間。
  她用力一扯,可他握得極牢,竟怎麽也扯不出來。她摸著頭,低聲道:“你放開。”言柏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聲調極冷道:“你跟我保證過什麽,你不記得了嗎?”她抬了頭,聲音上揚了些,迷蒙地看著他:“你先放開我。”頭好像越來越暈了。
  其實方才在台上他早就察覺她喝了酒,臉色如胭脂暈染,緋紅一片。此時酒意似乎更濃了些,眼眸流轉間,一片水漾迷蒙,看在他眼裏有千般的風情萬種。
  他在看到她那一刹那,才知道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有多麽渴望地想見她。今天在電話中得知上海分行有這麽一個酒會,就乘了專機過來,卻是隻為了,隻為了能看到她,能見她一麵。哪怕就一眼,他也覺得甘之如飴了。其實他也不能確定是否能見到她,可他還是推掉了所有預定好了的行程,趕了過來。
  她與他,現在已經再無半點牽扯了。可他卻竟然思念如昔,那麽想見她——他大約是瘋了。
  在進來後的第一時間就不停地在找尋她的身影了,後來在不遠處看到了她和柏天,兩人有說有笑的,柏天還偶爾幫她夾菜,遠遠看去如一對登對的熱戀情侶。
  他越想心中越覺著惱怒,依舊不肯放手,兩人對視著,樓梯間裏十分靜匿,不時地能聽到一門之隔處傳來細碎雜亂的腳步聲。他回了神,拉著她的手,抬步沿著樓梯而上:“跟我來——”
  他的手濕熱溫暖,肌膚接觸之處,隱隱有電流通過。他如此地霸道,一直拉著她不放開,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級樓梯,他終於推門而出,來到了一個走廊,又走了幾步,在一處房門前停了下來,從口袋裏取出一張卡,門應聲而開。
  他將她拉了進去,“砰”的一聲用腳地踢上了門,這才鬆開手。她踉蹌地退了退,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他卻趨前幾步,欺了上來,眸光冷凝地盯著她,但裏頭卻分明又有火星閃爍。她慌亂地往後又退了一步,背抵住了牆麵,已無法再退了。
  他卻又步步逼近,冷冷地抬了抬眉毛:“汪水茉!你答應過我什麽?要不要讓我來提醒你。”他的臉黑沉沉地壓了下來,近得隻要她微微一抬鼻尖就可以碰觸到,呼吸淺而急促,竟也帶著濃濃的酒味,大約是也喝了不少,微癢地噴在她臉上,忽急又忽緩。
  那麽的熟悉,那麽的親昵,仿佛從未別離,令她生出異樣酸澀,頭昏沉沉地漲得更難受了,連他的臉也模糊起來,她閉上了眼睛,別過頭去,試著解釋:“我不是……故意的……碰巧……”
  他眯著眼睛道:“碰巧?碰巧遇到的!你把我當傻子嗎?”她白皙的肌膚在燈光下猶如透明,近在咫尺間,他幾乎可以想象出那種柔膩的觸覺,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動了動,竟想去觸摸。
  他怔了怔才驚覺,用力將雙手捏成了拳頭,想不到她至今對他還有這樣的影響力。見她閉著雙眼,眉頭緊蹙的樣子,知道她是因為酒勁上來了,所以難受。越發惱到了極點,有些咬牙切齒地冷聲道:“你不知道自己那點破酒量嗎?還敢喝這麽多?”
  她閉著眸子,良久不語,整個人軟軟地靠著牆慢慢滑倒了下來。他忙伸手一把抱住,隻見她的眉頭依舊微微皺著,呼吸平和舒緩,居然是已經醉倒了。他惱到極點,恨到極點,氣到極點,可不知為何卻又有些想笑。就這麽定定站著,一動不動地看著臂彎中的她,連分毫移動也不舍得,就怕把她給弄醒了。
  好一會兒,她大約是不舒服了,頭輕輕地動了動,本能地想要尋找一個舒適的姿勢,像隻惹人憐愛的小貓咪。
  手指終究還是緩緩,緩緩地伸了出去,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慢慢地觸碰到了她的臉,他的嘴角輕輕地勾起彎彎的弧度,果然還是跟記憶深處的一樣,溫潤滑膩,仿佛是上好的玉石,讓人流連不已,不願離去。
  指尖一點一點地向下,從光滑的額頭,微翹的鼻間,一直移到了緋紅鮮潤的唇瓣上——他的喉結動了動,困難艱澀地咽了一下——她的唇如花蕊,似蠱惑又似誘人,他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俯了下去。她身上有種淡淡的體香,清清幽幽的,渾然天成的,很是好聞。
  她的唇也依舊似記憶中的柔軟香馥,令人沉溺其中,這些年來,他總以為他老早忘記這種味道了,可每每一靠近她,感官卻一下子“蹭”地恢複過來,仿佛被人打翻了某個盒子,所有東西都破蛹而出了。
  他隻覺得她是一團火,而他亦是,慢慢地在她身上燃成了灰。
  頭在枕間微微蹭了蹭,軟棉的枕間竟好像有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她迷迷糊糊地睜開了依舊沉重的眼皮,漆黑一片。又頹然地閉了起來,頭又漲又痛,身體也覺得很不舒服——頭漲——頭怎麽會這麽漲啊,胃也難受到了極點,她喝酒了,而且喝了一杯多的紅酒。醉前的畫麵驀地躥入了腦海,她喝酒了,她遇到了他,被他拉進了房間……
  她猛地睜大雙眼,身體的感官也在瞬間敏銳起來,她的背後緊貼著一個熾熱的物體,腰間也被某物箍得緊緊的,甚至,甚至還有濕熱的東西有規律地噴灑在她脖子上。她繃緊了身體,慢慢地,一點點地轉動著已經僵硬如鐵的脖子,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了麵前——
  她愣愣地坐在書桌前,心思卻不知道飄到了那裏。汪父喚了幾聲,她才反應了過來:“爸,什麽?”汪父道:“周伯伯的計劃書看過沒有?”她點了點頭:“看過了,但——”
  汪父問道:“怎麽?”汪水茉道:“爸爸,計劃書很好,但是我們最一個最大的問題,資金!我們的資金根本不夠。”連她這個初入門的人也懂得這個淺顯的道理,父親怎麽會不知道呢。
  汪父笑了笑,仿佛成竹在胸似地道:“資金的問題,我已經想過了。我們可以用最近拿到的地再去跟銀行貸。”她微微皺了眉頭:“爸,我們是不是把攤子鋪得過大了。上海的項目也才在建設中,離收尾有很長時間。”汪父道:“我也隻是在考慮階段,具體等年後開個會再決定。”
  言柏堯將上海分行趙朝陽經理的電話掛上,微微皺了眉頭,想不到汪永德的胃口不小,竟然又想增加貸款額度。他當時的貸款也是在他特別指示下才得到批準的。這次趙經理自然也無法做主,便打了電話過來請示。
  他很清楚當時他隻是想幫她而已,搬出她與柏天的事情隻是借口,那麽他現在有沒有必要再幫她一次。他慢慢地踱步,來到了玻璃牆邊上,隱約印出一個模糊幹練的身影。
  自上海回來後,她的影子總是時不時地出現在眼前,日益頻繁了起來。他那日醒來,她早已經離去了,之後也再無聯係。他無數次地拿著電話,瞪著屏幕,按了號碼,卻怎麽也無法按下通話鍵。
  他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他心裏竟會莫名地害怕——她若是在意的話,早就會打電話過來了,這些年來,她可能什麽都經曆過了,或許對她而言,不過是成年人之間的一個遊戲罷了。他若是撥過去,她卻不在意的話——他越想心就越沉了下去,那樣的情景怕是比有人拿刀子捅他還要難堪百倍的!
  手機的音樂響了起來,叮叮咚咚的,他身子猛地一震,心裏湧上一種慌亂的期待,低頭一看顯示的號碼,卻是岑洛璃。一刹那間,一股強烈的失落感降臨。他猶豫了數下後,才按了接聽鍵,那頭傳來了岑洛璃嬌柔如蜜的撒嬌聲:“柏堯,今晚有個Party,是一個世界級的牌子在京的發布會,你陪我去好不好?”她最近越來越會纏人了。
  他皺了皺眉頭,他向來對這一類活動不感興趣,雖然礙於她是他的未婚妻,也陪她出席過一兩次。但一直覺得是浪費時間而已,索性語氣冷淡地拒絕道:“我今晚有約了。”
  岑洛璃頓了一下,才“哦”一聲。事實上,她早已經在他秘書那裏查過他的日程表,晚上他沒有任何應酬。但她不會傻到說出來。她們這個圈子,就是看見了也當沒看見,知道也裝作不知道,彼此扯破了臉,反而壞了相處之道。於是作委屈狀地撒嬌道:“柏堯,我們這個月都沒有好好約會過。”
  的確,這段時間,他根本沒有主動約過她一次,向來是岑洛璃打電話過來約他。岑洛璃還以為在她跟他訂婚後,她父親就向他提出調動資金周轉一事,所以他心頭不快。事實上,他從上海回來到現在似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了,更不用說她的事情了。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領帶,好一會兒道:“我讓秘書推掉今天的應酬。下班後我過去接你。”
  岑洛璃身著寶藍色的露背晚裝,臉上化的是最流行的眼熏裝,不可否認,的確十分美豔性感。進入會場時,從眾人驚歎追逐的眼光中就可以知道了。
  模特在T台上亮麗地穿梭,岑洛璃偶爾轉過頭與他交流。他其實對流行一類的東西並不熱衷,也不熟悉,所以隻是在旁邊聽她發表看法。
  燈光不停在閃過,他微微眯了眼,在T台的另一麵第二排的中央位置附近竟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輪廓。他猛地閉了一下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T台上的模特優雅地走著,偶爾擋著他的視線,但他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汪水茉。好一會兒,他將視線移到了她正前麵一排的女人,濃而卷的長發慵懶嫵媚地披在肩上,優雅嬌豔中又有幾分幹練,他自然也認識,是很多年沒有見到的樓綠喬。
  他的嘴角緩緩上揚,心情忽地愉悅了起來。中國的圈子原來也就這麽一點大,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還成天說什麽地大物博。岑洛璃轉過頭來,嬌笑著道:“這件服裝不錯吧。是大師這次最得意的作品。”她見他看得目不轉睛的,以為在看服裝,親密地湊到他耳邊。
  言柏堯淡淡一笑,眼光卻一直盯在某處:“喜歡的話,就訂下來。”岑洛璃在他臉上親了一下:“Thanks!”他向來出手大方,隻要她看中的,她隻要略一表示,他就會埋單,圈子裏的女的不知道有多少在羨慕她。這是否就表示在乎她呢?畢竟物質也是愛情的一部分。一個為你埋單的男人不一定愛你,但一個不肯為你埋單的卻肯定不愛你。
  但她總是隱隱約約覺得有地方不對,從認識到訂婚,從訂婚到現在,他一直不冷不熱,仿佛隔了一層屏障,她怎麽努力,也無法穿透。
  就像那日,他帶她出席家族銀行的酒宴,算是第一次正式以未婚妻的身份參與他家族的事情,可卻把她一個人丟在了宴會上,獨自離去了,隻打了個電話過來說有事情要處理,會有專人過來替她安排一切,仿佛她的存在與否是那麽的可有可無。
  可自從和她訂婚後,他卻又收斂了以往的放蕩不羈,自此再沒有跟任何一個女人有過牽扯,好像極尊重她的樣子。旁人還以為她禦夫有術,可她卻總摸不透他。
  她甚至很少見他大笑的樣子,除了一兩次他與他發小在一起的時候。她模糊地有一個念頭,望著他英挺的側臉,一秒鍾後選擇了遺忘。其實圈內的夫妻很多都是如此相處的,她不應要求過了頭。
  樓綠喬皮笑肉不笑地湊到汪水茉耳邊:“女人,將眼光轉到你的第45度角。看到沒有——”如願地看到汪水茉的臉色微微地變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正常。繼續說道:“旁邊的應該就是他的未婚妻吧。不錯,長得很漂亮。”將眼光從她的頭發轉到了身上掃了一圈,惡毒地吐出了幾個字:“比你好看——很多!”
  汪水茉無奈地朝她苦笑:“拜托,這種情況下,按電視劇裏的場景,應該是你安慰我的。不是嗎?”
  樓綠喬白了她一眼,語氣卻是開心的:“能跟我抬杠,不錯嘛!”汪水茉笑了笑,習慣性地碰觸了一下肚子,心裏有些忐忑不安,道:“你說呢?”綠喬並不知道她那日酒醉後發生的事情,她也不敢說,也不想說。
  她很清楚,她就算當真又能如何呢?人很多時候需要自覺地放棄,這樣會少受很多的傷。她這種放棄,是到了不得不放的時候了。一直以來她都苦苦地想要抓住,到了夢醒,才發現沒有握在手裏的,並不是她真正能擁有的。
  樓綠喬挑著眉毛看著她:“那等會兒表現給我看看?”她看到言柏堯第一眼的時候,立刻對帶汪水茉來這個場合覺得極其地後悔。誰讓自己多事,一定要拖她來一起看秀。但她又不是神,怎麽能夠知道言柏堯竟然會在這裏出現。
  汪水茉沒有回答,眼光移向了某處,隻見他的未婚妻親昵地靠在他邊上,偶爾湊到他耳邊低語,眉目間俱是誘人的笑意,仿佛是沾了蜜一般,有種甜到極處無法化去的黏稠。忽地覺得莫名的礙眼,別過了頭。
  那日她醒來後急匆匆地離去,他依舊在熟睡。她不知道,不知道怎麽會成這樣子。他不是已經有未婚妻了,怎麽會趁她酒醉,對她做出……她頭痛欲裂地捂住了臉,為什麽會這個樣子,她明明努力著想把他遺忘的。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臉,熟睡中的他,嘴角微翹,一點也無往日精明冷淡的樣子。她這麽望著,竟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她不知道如何麵對醒來後的他,所以像是後頭有野獸在追趕般地逃離了現場,可是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這段時間他一次也沒有聯係過她,顯然在他眼裏,這不過是太普通的一夜情而已,所以沒有什麽聯係的必要,她對他而言究竟是什麽?
  頂級品牌的發布會向來是上流人群天然的交際場,一對對衣香鬢影、裝扮精致的勳舊新貴不時相互致意,言語切切,編織勾連著不斷延伸的人脈網。言柏堯拉著岑洛璃到了樓綠喬麵前:“綠喬,好久不見!”樓綠喬將驚訝隱藏得很好,她沒有想過言柏堯會這麽直截了當地過來跟她們打招呼。
  “言師兄,你好。真的好多年沒有見了!”他將手放到了岑洛璃的腰上,親密地摟著向樓綠喬介紹道:“這是我未婚妻——岑洛璃。洛璃,這是我在斯坦福的師妹——樓綠喬。”她什麽反應也沒有,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與岑洛璃的親熱,也許是注意到了但根本無所謂,臉上有的隻是禮節性的笑容。
  他將眼光頓了頓,轉到她身上:“這位汪小姐,你應該見過的。”她竟然拿著香檳酒!她這點酒量,簡直——簡直——不是為何,他的眉頭竟開始皺了起來。
  岑洛璃大方得體地點頭致意,笑容也恰到好處:“樓小姐、汪小姐,你們好!”樓綠喬也客氣地點頭微笑:“岑小姐好!”她是真正的世家出身,從小便被教導所謂淑女禮儀,在這種場合舉止禮節自然不會輸於任何人。
  言柏堯與未婚妻之間似乎過於親昵了些,而他看水茉的目光很遊離,好像刻意不將目光放在水茉身上,樓綠喬也說不上什麽感覺,隻覺得莫名的異樣。
  言柏堯挑著眉毛看著樓綠喬:“畢業後就沒有再見過,現在在哪裏高就呢?”他從美國回來後的最初幾個月,還跟她聯係過幾次,無非是為了知道一點某個人的事情。可她一副不理不睬的冷淡樣,後來也就慢慢地斷了聯係。這麽幾年了,竟然還是頭一次遇見。
  樓綠喬客氣地笑著:“我那種小單位哪裏能說出來汙染言大少的耳朵,混口飯吃罷了。要不,什麽時候言少照顧照顧我,在我們雜誌上登幾頁廣告啊?算是幫助一下我這個隨時可能失業的師妹嘍!”她是在一本時尚女性雜誌工作,既負責廣告這一塊,還要策劃一些品牌的采訪和報道。
  今天這個晚會,正是她的工作之一。碰巧汪水茉這個女人也在這裏出差,正好把她抓來陪她。結果,真是無巧不成書,偏偏就碰到了他。或許他和水茉也當真是有緣,但百分之百是孽緣!
  言柏堯笑了笑,幾年不見,樓綠喬的口才還是一樣厲害。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們行裏正要推廣幾種專門針對女性的消費卡,不知道跟你們雜誌的風格對不對路?要不,你有空的話,找個時間來跟我們公關部聯係一下。”
  樓綠喬眉開眼笑起來:“好,一言為定。這是我的名片。”連忙誠意十足和效率百倍地奉上自己的名片。有了中誠睿智集團的廣告業務,她仿佛看到年底的分紅很肥厚地在跟她招手了。
  她轉頭又笑著跟岑洛璃道:“岑小姐真是好品位,這件是XXX最新款的春裝,國內還沒有上市呢!我個人也最喜歡XXX這一季的這個係列。”
  岑洛璃看著名片,笑得如同夏天的茶花,風情萬種:“謝謝。我也很喜歡這一係列。原來你是STYLE時尚雜誌的,有機會要多多指教了。”能被時尚專業人士如此肯定,想來沒有人會不開心吧。
  樓綠喬的眼裏也笑意流動:“不敢,不敢。岑小姐的品位,才是我們雜誌要多多學習的。早就聽說京城名媛岑小姐的大名了,隻是想不到是言師兄的未婚妻。對了,過幾個月我們雜誌會在上海辦一個慶祝party,希望岑小姐能抽空和言師兄一起來參加。”
  言柏堯端著酒杯,煩躁地一連飲了好幾口,仿佛有無數的話要問要說,可岑洛璃和樓綠喬卻礙眼地站在邊上,讓他什麽也無法說出口,難耐到了極點。
  汪水茉一直淺笑著,仿若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那種笑容。可手卻緊緊地捏著杯子,無法克製自己的用力。他的臉色似乎越來越暗沉了……
  她的笑容很清淺,仿佛當年屋子裏隨處可見的鬱金香,如今想來,朦朧而遙遠。他猛地仰頭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
  他就這麽站著,近在咫尺,觸手可及,可臉色一片冰冷,深幽不明。她隻覺得巨大的侵略感和壓抑感漫天襲來,她很想逃開,遠遠地逃走,可綠喬和他未婚妻聊得正歡。
  他忽地走近了些,聲音極低地道:“你跟我來。”她隻覺得心跳漏了一拍,身體不自覺地微微一震,往後退了一步:“你想怎麽樣?”
  他的聲音仿佛很是壓抑,低沉中帶著堅決:“現在跟我出去!”她幾乎無法呼吸了,急中生智一般,猛地轉頭叫道:“綠喬——”
  這一聲打斷了綠喬和她未婚妻的對話,兩人轉頭,而她同時又退了一步,不著痕跡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她沒有抬頭,自然沒有看到他鐵青的臉色。
  回到酒店,剛洗好澡,他的電話就過來了:“在哪裏?”她沉默著,他又鍥而不舍地問道:“在哪裏?”一副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姿態。她淡淡地開口道:“言先生,請問你找我什麽事情?”
  他頓住了,沒有說話,她從電話裏可以清晰地聽到他傳來的忽輕忽重的呼吸聲,似乎越來越粗濁了,她知道那是他要動怒的前兆。兩人這樣在電話兩頭僵持著,最後還是她先開了口:“到底什麽事情?沒有的話,我要掛了!”
  他還是沒有說話,她從耳邊移開了電話,正準備要按掉。忽地,他的聲音以一種很奇怪的語調傳了過來:“那天的事情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嗎?還是,還是你已經習以為常了?”
  他說出的話從來都很傷人,還好那天她沒有麵對清醒後的他。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咬住了嘴唇,可還是止不住那酸痛從心底深處嘖薄而來。這麽久了,他還是有能力傷害她!她清清幽幽地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什麽事情呢?原來是這件事情啊!不過是ONE NIGHT STAND而已!”
  他屏著氣,緊緊地捏著電話,等著她的答案。可她的話讓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原來他忐忑了那麽多天的事情,隻是如此而已。對她來說,不過是ONE NIGHT STAND。他實在是個傻瓜,徹徹底底的傻瓜!他無法控製自己,隻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她依舊笑著,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比哭還難看萬分:“言大少,你不會沒有過一夜情吧?”他猛地一下子切斷了通話鍵。
  她麵無表情地呆坐在床上,木然盯著手中已經結束通話的手機——他用那熟悉卻冷噱的口氣說,還是你已經習以為常的時候,心還是會那麽痛的,所以裝作不在意地回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竟響起了門鈴聲。她怔了許久,才發覺是自己這間房,回過神來,這才想起綠喬說要過來,今晚跟她一起睡,聊聊天。可她不是已經把房卡給她了嗎?才一拉開門,不禁呆住了,竟然是他。他怎麽可能知道自己住的酒店?可馬上反應過來,這種小事,他隻需要隨便撥個電話讓人查一下就可以了。
  他的臉色森然,不等她反應,已準備跨進來。她推住了門,阻擋著他:“言先生,我想我們沒有什麽可談的,請你離開。”
  她大約是剛洗好了澡,隻穿了件浴袍,露出光滑白皙的脖子和鎖骨處的那一片白嫩。那晚心馳神蕩的記憶“騰”地一下一瞬間全部闖進了腦中。他伸手推著門,眸光落在了那片雪白柔嫩之處,從容地笑了起來,挑著眉毛道:“我們怎麽沒有可談的?有,多的是!”
  她冷淡地看著他:“請你離開,否則我叫保安了!”他神態慵懶地聳了聳肩膀:“OK,你請便。”
  他好像是吃準了她不會叫保安的,她就叫給他看。她猛地一放手,轉身準備去房間撥電話。卻不知道,他正好趁機進來,手一甩,把房門“砰”的一聲給摔上,從後頭追了上來。
  她這才猛然發現中計了,隻好加快腳步,朝睡房跑去。可他更快,她根本沒有時間關門,隻好一跨進睡房,就急著朝電話的方向奔去。他人高馬大,自然手也長腳也長的,不過幾步就已經追到她身後,一把摟住了她,一手從她腋下伸過,按住了她剛剛才拿起的話筒。
  她用力扯著他緊箍在腰畔的手,怒道:“言柏堯,你給我放開!”他如何肯放,抱得更加緊了些,她整個人被他摟在了懷裏。她急忙用手肘撞他,想讓他吃痛放開。可卻仿佛撞在鋼板上一般,他紋絲不動,手卻越抱越緊了起來,按住了她柔軟的腰肢,狠狠地將她往床上壓去。
  他的眼光黝黑狂野,一手抓著她的雙手壓在被褥上,一手已扳過她的頭,唇狠狠地壓了下來,仿佛帶著雷霆萬鈞的怒氣暴雨,重而狠地在她柔軟的唇上吸吮撕咬。
  她所有抗拒的聲音都無望地消失在了他的口中,隻感覺到他渾濁而急促的呼吸,濕而熱地撲在她的臉上。她如同一隻困在籠子裏的小老虎,手腳並用地踢他,打他,可怎麽也無法將他推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了下來,呼吸急促無章地俯在她上方,眼光落在她胸前的柔軟之處,因她方才用力掙紮的關係,此時早已經春光乍泄了,他隻覺得熱氣一陣一陣從某處不斷湧上,雜著粗重的呼吸道:“反正你我都無所謂,我們再來一次一夜情怎麽樣?”
  她微微一震,冷冷地盯著他,仿佛又恨又厭惡:“你給我滾開。言柏堯!我就算跟任何人一夜情,也不要跟你!”她已經口不擇言了。
  聞言,他的眼神驀地冰冷了下來,銳利得仿佛一把刀,生生地要把她給淩遲了。她閉了眼,別過了頭去。
  好一會兒,他隻靜止著,空氣裏隱約浮動著曖昧的氣息。她感覺他又慢慢伏了下來,雙唇忽輕忽重地,忽快忽慢在她的脖子上來回滑動,仿佛是隻采蕊的蝶,濕熱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拂在她耳後,她隻覺得又癢又麻,身體似乎也微微熱了起來---
  猛然間,他一把含住了她柔嫩飽滿的耳垂,用力吮咬,她隻覺得渾身一顫,終是禁不住, “嚶”一聲的膩人聲響已經從口中溢了出來。
  他卻放開了她,冷笑著抬頭看著她緋紅如媚的臉,不緊不慢地道:“既然你也動情了,我們談個協議怎麽樣?”他與她在床上打過多少滾,怎麽會不知道哪裏是她的敏感地帶呢!
  可她仿佛被物體突然砸中一般,驀地睜開了雙眼,眸子深處卻還留著方才動情的餘味,水樣迷茫,別樣誘人。
  “今晚再來一次,我就批了你父親最新呈上來的貸款申請,怎麽樣?”她眸子中的朦朧之色一點一點褪去,臉上的緋色亦是如此,冷冷地朝他道:“滾開!”
  他在上方閑適地欣賞著誘人的美景,並不惱怒,心情頗好地提醒她:“反正你我在床上打滾也不知道多少次了,你又何必在乎這麽一次呢!這個協議對你很劃算。怎麽?考慮也不考慮一下?”
  她的唇因他方才肆虐的緣故,仿佛是上好的葡萄汁,嫣紅欲滴。他的手指竟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過去,在她唇上來回滑動,調情味道十足。
  她掙紮著,抬腳朝他踹去。他毫不費力地一把抓住,笑意歡暢地俯視著她,眼底深處有種狂執的勢在必得:“或者我再卑鄙一點,抽回已有的貸款,你說怎麽樣?”
  她慌亂地與他對視,目光交織,眼裏頭不是沒有震驚:“不……不可能,合約約定的還款期限未到,而且我們一直很準時地付利息。你沒有權力……”
  他笑了出來,一幅心情大好的樣子,讓人有想大扁他一頓的衝動:“不可能嗎?我沒有權力嗎?怎麽?要不要試試?”她緩緩地閉上眼睛,別過頭去。
  忽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些尷尬地從房門處傳了過來:“啊,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言柏堯帶著幾絲狼狽地轉過頭,隻見樓綠喬靠在套房的門口,手上拿著的赫然是房卡。可她眼睛深處並沒有半點的不好意思,顯然她聽到的話並不隻是他的最後一句。
  言柏堯低頭,隻見她臉上的紅暈已如朱砂般豔麗,仿佛那紅就快要破蛹而出了,她的眼睛依舊閉著,但長而濃密的睫毛卻不停地微微顫動,仿佛一隻受傷的小獸,令人心生憐愛。
  他無法,隻得在樓綠喬的注視下,萬般無奈地站了起來,眸光卻一直流連在她的身上,又伸手替她拉好了浴袍的領口,這才離去。
  樓綠喬站在小客廳裏,目送他離去,轉身入內,隻見水茉已經坐了起來,愣愣地抱著膝蓋。
  
  第八回 開始懂了
  餐廳裏的包廂清靜雅致,空氣裏有種香熏的舒適味道。他將餐牌遞給了樓綠喬:“盡管點,不要客氣。”樓綠喬微微一笑,也沒有半點要客氣的意思,道,“我當然不會客氣。”
  明知道不會吃窮他,她還是死命地點了最昂貴的幾個菜。當幫水茉出氣也好。想當年水茉還以為他是個家境普通的人,天天出去幫人兼職。跟他這幾年,天天省吃簡用的,就怕多花一分錢。誰知道,他一轉身,竟是來自如此龐大的家族。這女人,真是沒有帶眼看人。
  “談得怎麽樣?”言柏堯問道。樓綠喬的效率很高,新年後上班才幾天便打了電話過來。他指示了公關部相關的人員與她會談。等她談好了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了,索性請她吃午飯。
  樓綠喬點了點頭:“還可以。我回去會安排幾份計劃書出來再細談。有師兄你在,我可不敢馬虎!”言柏堯縱然有千萬個不是,但他在工作方麵的認真和努力就跟他讀書時一個樣。玩與正經事情還是分得極其清楚的。這點樓綠喬倒是素來就知道的。兩人閑聊了一會兒,說了一些以往學校的趣事,氣氛也漸漸熱了一點。
  菜一個個的端了上來,色香味俱佳。樓綠喬吃得八分飽,抬著頭看著他,狀似不經意地道:“言師兄的未婚妻這麽漂亮,不知言師兄你準備什麽時候結婚?”言柏堯的筷子放了下來,“我不知道。”
  他現在越來越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把她給忘了,一次是趁她酒醉,那天晚上是想用那麽卑鄙的手段迫她就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他身邊並不缺女人,燕瘦環肥,隻要他願意。
  她隻不過是他的前女友而已,可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就是有這樣一個魔力,讓他得到了之後,竟還想不斷地再度擁有--就跟吸了毒品一樣,有一種奇怪的欲罷不能,他苦笑了出來,如果被唐瀚東等人知道他要一個女人竟然用如此手段的話,估計不被他們笑死,也被會他們用口水淹死的。
  樓綠喬譏諷的笑了出來:“言大少,你在跟我開玩笑嗎?”言柏堯看著她,“你覺得我在開玩笑嗎?”對著樓綠喬,仿佛因為她熟知他過去的關係,他並不用刻意去偽裝。
  樓綠喬道,“怎麽,岑小姐不夠漂亮,身材還不夠火辣嗎?”男人大約都是喜歡天使臉蛋,魔鬼身材的,但岑洛璃的外在絕對是不錯了,並不輸給當紅女星,言柏堯笑著不語,竟莫名地讓人覺得有種暗暗的苦澀味道。
  樓綠喬喝了一茶水,潤了潤喉嚨:“像你這樣的害人精,早結婚早了事,不要老是出來害人了,給我們婦女同胞留一條生路吧。”她在時尚的圈子裏,多少還聽聞過一些他的風流韻事。此時說出的話,一語雙關。
  言柏堯裝作聽不懂,笑了出來,“怎麽,就這麽巴不得我結婚啊?就這麽不待見我啊,況且,我有你說的這個樣子嗎?”好歹他也曾經當選過好幾本雜誌票選的超級鑽石單身。樓綠喬不理他。
  又沉默了許久,他才緩緩地道:“她過得好嗎?”他總算是問出口了。她還以為這頓飯吃光了他也不會提她名字了。
  那日他走後,水茉怔怔地呆了許久。樓綠喬多少聽到了幾句她們的對話,大約知道兩人又發生了些故事。
  水茉問她,“綠喬,我是不是真的已經無藥可救了?我--”那日她雖然醉糊塗了,任他肆意妄為,可是她不應該跟他去房間的,是她給了他機會放縱的。
  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雙手握著她的肩膀,給她支持,“無論怎麽樣,我都會支持你的。”
  將瓷杯裏的茶水喝了好幾口,思索了好一會兒,這才抬起頭:“好又怎麽樣?不好又怎麽樣?言柏堯,這都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
  言柏堯手掌在桌下握緊了拳頭,看著樓綠喬,沒有說話,似乎被她那句“已經跟你沒有任何關係。”給煞住了。其實他是知道的,一直是知道的,兩人早就沒有關係了。可他現在卻不想去麵對,不想去承認這個事實。
  樓綠喬低頭看了一下玻璃外的人群,想到有一張小小的可愛的臉,老是咯咯的纏著她,因為知道她對他的好,忽地歎了口氣道:“言柏堯,她過得不好,很不好!你滿意了?”
  希望不是她多事。那日她在會場看到言柏堯看水茉的眼神,早就覺得有些不對頭了,總覺得不像分離那麽久的前男女朋友的眼神。後來又在房間裏碰到那一幕,言柏堯說的話,更讓她明顯地覺得他這些年似乎也並沒有將水茉放下。否則以他現在的身家條件,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怎麽會用這種手段呢?她若是沒有看錯的話,言柏堯現在絕對還是很在乎水茉的,所以她才會開口試探他。
  她過得不好,他應該高興的。她離開他,卻過得並不好。可心卻不預期地微微抽痛了一下,盯著她:“為什麽?”可樓綠喬笑起來的樣子像是嘲諷:“為什麽不好嗎?難道你不問問你自己嗎?”言柏堯仿佛聽到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問我?”他抱著手,挑著眉看著她。
  他倒是撇得一幹二淨了嗎!樓綠喬盯著他譏諷的笑道:“我跟她說過,雖然生活中無法擺脫謊言,不管是美麗的,還是帶有欺騙性質的。但是要記得把男人的話當笑話,不要信以為真,而且聽完之後要忘掉。最好忘得一幹二淨。指望他對你認真,那是你在做夢。要是當真,就是自討苦吃!”
  言柏堯定定地看著她,似乎極為不解的樣子。她猛地站了起來,拎起包:“謝謝你今天的午餐。”拉開了門,卻止住了腳步,仿佛在考慮什麽,好一會才轉過頭道:“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也不想多說,否則就變成了多事。你若是有興趣知道她這幾年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可以派人去調查一下。相信這件事情對言大少你來說,隻是動動小拇指這麽簡單的。但你若是不想知道,就當我什麽也沒有說過。”
  一疊的資料從他手裏無力的滑落了,如冬日雪花般盈動無聲,輕輕緩緩的墜落。日光透過玻璃,朦朧的透了進來,照在散落的資料和一些照片上,有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燦爛而笑,渾然不覺遠處的偷拍,玩意正濃。一片的天真爛漫,透過相片而來,令人忍不住要嗬護在手心。
  長得很像她。第一次遇見她時,她也是如此,抱著本書站在學校那棵碧綠蔥翠的椰樹葉底下璀然而笑,班駁的光線透過細縫,襯得她的笑容如貓咪,可愛的令人心顫。他腦海中不停的重複著孩子的生產日期,一遍,一遍,再一遍,猶如卡住的帶子,不停的倒帶。孩子的生日,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在她離開他七個月後。就算是沒有驗DNA,他也肯定他是他的孩子。
  她竟然什麽也沒有告訴他??她竟然帶著他的孩子跟他分手?汪水茉真是狠!他猛得用力一掃,砰砰啪啪幾聲,桌子上的文件等物品都被他掃落在了地上。
  門鈴的聲音持續的響著,原本柔和的音樂聲因來客的不停按壓,變得急促和尖銳。汪水茉正在洗澡,花灑淅淅瀝瀝地滴著水,溫柔的灑在身上,舒適而溫和。她整個人浸在水裏,閉著眼睛休息。空氣裏漂浮著鬱金香香薰特有的味道,清淡而迷人。
  忽地,仿佛聽到門鈴的聲音。她微微皺了眉頭,抬頭看了旁邊大理石上擺著的海豚小鍾,那是小寶最喜愛的玩具之一。一想起小寶,她的嘴角緩緩地浮上了一個笑容。還好這個鍾生命力頑強,跟他一樣,雖然被他平時扔來抱去的,但還是很準確的顯示了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這個時間應該沒有任何人會來找她的。
  但門鈴還是繼續不斷地響著。細聽了一會兒,那音樂分明是她家的。她微微清洗了一下,套了件袍子,走到了廳裏。的確是她的門鈴聲音沒有錯,而且按她目前聽到的聲音來猜測,如果她再不開門,估計她的門鈴就要報銷了。
  她腳步停頓了下來,從門口的顯示器可以清楚的看到門外的來客,這就是電子信息發達的好處,竟然是他-----言柏堯。
  她靜靜地站著,沒有動。他也不肯放棄,兩邊猶如戰場上對峙的敵軍。手機鈴聲也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一看,還是她。
  她摸著額頭,猛地一下拉開了門,道,“言柏堯,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到底怎麽樣才肯放過我?”
  他神色陰暗,大老遠地直飛過來,又因為等了許久,正一肚子的火氣,猛地在門上踢上一腳,“放過你,等下輩子吧!”他正在氣頭上,她亦冷冷地看著,沒有任何原由,她就是知道。
  他將門又用力的一踢,啪地一聲關上了。一把拖著她的手,一連拖了幾步,手腕的肌膚微冷而滑膩,纖細如無骨。他心神不由一蕩,腦中不期然地又想起那晚的情景。
  或許由於靠的太近的關係,她那鬱金香特有的清淡味道,幽幽的闖進了他鼻子。她就喜歡鬱金香,莫名的,毫無理由的喜歡。那加州的公寓總是到處擺著成束成束的鬱金香,大朵大朵的盛開,如雲逶迤。
  但不想到加州還好,越想心頭那個恨字就亂竄,火字又直冒上來。直想把她捏碎了才解氣。好一會,終究還是放開了她。隻將手裏頭的文件袋狠狠地往她腳下一扔。
  “汪水茉,你給我個解釋?”他恨恨的說著:“否則我不讓你好過!”她從沒有見他發過如此大的脾氣。隱約想到了一件事情,緩緩地蹲下身子,將文件袋揀了起來。
  入眼的赫然是小寶和她的照片。看來私家偵探請得很好,連小寶在美國的出生證明副本及小寶剛出生時候的照片也在裏麵。是很好,真的很好,詳細又詳盡。隻是,隻是遲了一步---------原來世上的事情真的沒有不早不晚,剛剛好的。
  她慢慢的站起來,腳不知道是否是因為蹲得久的緣故,已經麻掉了。她抬了頭:“言先生,你想我說什麽?”頓了頓,吸了一口氣:“或者你要我說什麽?”
  他直直地看著她,冷冷地道:“O型血?你不要告訴我世界上有這麽巧的事情?”汪水茉嘲諷地笑了出來:“世界上就那麽幾鍾血型,這有什麽奇怪的嗎?”她還在給我裝,當真把他當死人。
  他冷笑了出來,向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她微尖而圓潤的下巴:“那你又如何解釋他的生產日期?”她閉了閉眼睛,又睜了開來,靜靜地看著他道:“相信你看過資料也會知道,他是個早產兒。他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他是我一個人的。”他想要孩子,以後可以有一千次,一萬次的機會。隻要他願意,相信他的岑小姐願意為他生十個八個的。他這麽有錢,也不用擔心罰款啊-----更或者直接去國外生啊?可她呢?除了小寶,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再有第二個孩子了。
  他的聲音慢慢的,冰冷地響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你當初睡在我床上的時候,已經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了。”她是在懷孕八個多月的時候生產的,扣除兩人分手的時間,還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他清楚的記得當時兩人並沒有分手,還時常在床上打滾。
  他總是有刺傷她的本事,她臉上的血色瞬間隱了下去,仿佛在一刹那都被抽離了。閉了眼睛,那睫毛猶如受驚的蝴蝶,不停顫抖。良久,低而微地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隻聽得咣的一聲清脆聲響傳來,她猛得睜開眼睛。他的手正微微流著血。他的拳頭捶在牆上的玻璃裝飾上。那玻璃也成碎裂裝,微微帶著他的紅。他恨恨地道:“你一定要我去做DNA檢測嗎?”她還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他隻是不想以如此手段來證明而已。
  那紅,成片的紅,暈染了整條裙子。她在公寓裏,掙紮著爬到電話機旁邊打求救電話。那痛是鑽心的痛,但那讓人昏過去的痛,卻遠遠不及她害怕失去小寶的惶恐。她答應過他的,要為他生兩個孩子的。可她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做到了。醫生一再警告她,她的子宮太脆弱了,隨時會有流產的可能性的,根本不適合懷孕,若不注意,連自身也有危險--------
  她的肚子不期然的又痛了起來,掙紮著走到沙發旁,抓著一個彩條的抱枕,坐了下來。將頭埋在枕裏,用手指了指抽屜,忍著痛道:“那裏有創可貼。”
  他神色慢慢溫柔了起來,他喜歡運動,足球,籃球,都喜歡。有時候免不了帶了一些小傷回去。她總是會在抽屜的常備藥箱裏放很多創可貼。每次看到他掛彩回來,怒著指著抽屜:“自己弄!”他就故意一麵清理一麵叫痛。不出兩分鍾,她就會跑過來,一麵溫柔的幫他的傷口吹氣,一麵幫他貼。但那隻是屬於情人間的親昵。今時今日,早已經是前塵往事了。
  她好一會才開口,極輕的道:“柏堯,就算他是你孩子又如何呢?”這是再見麵後她第一次喚他柏堯。他挑起了眉毛,如何?她竟然問他如何?他冷冷地道:“我隻想知道YES OR NO?”
  她沉默了好久,才低而微地道:“是,他是你兒子------------”他猛得衝到她麵前,抓住她的肩膀搖晃著道:“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有什麽權利決定我的人生?”她若是早點告訴他,他就算知道她有新男友,也還是會把她追回來的------
  她搖著頭:“沒有,我沒有想要決定誰的人生,更沒有想到決定你的人生。”她慢慢抬起頭,神色間萬般的無奈。他早已經不是那時的他了,而她也不是當初的她了。一切都已經變了。
  她吸了一口氣,忽地口氣軟軟地道:“柏堯,你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吧。畢竟你也要結婚了,不是嗎?”他氣的幾乎想把她扔在地上,什麽叫做當作不知道這件事情。有誰有那個本事,知道自己有這麽大一個兒子還能當作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我結不結婚,跟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係!”他口氣極惡劣。她難道以為他知道他有這麽一個兒子後,還會當做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般地和岑洛璃結婚嗎?
  她淡淡地笑了出來,與他對視:“是,是沒有關係。隻是你能否看在我們曾經相處過一段時間的份上,答應我一件事情。”軟軟的口氣中帶著幾分哀求,仿佛當年她每次要吃東西時,“柏堯,我還要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冰淇淋啦 !”
  他的神色琢磨不定:“什麽事情?”她考慮著措辭,:“其實你不用對孩子負責的。當初生下他,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影響你跟岑小姐。所以我想還是-----”
  “還是什麽?”他盯著她的臉。目光竟然比剛剛還要冷,她眼神有點閃躲:“還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這些事情。”他眼裏的怒氣正在聚集。她趕忙補充道:“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定期來看孩子--------”
  他將領帶結微微鬆了鬆,坐了下來,轉頭看著她道:“不,這絕對不可能。”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臉色瞬間變地慘白。她好一會才道:“你的意思,是要跟我爭撫養權?”綠喬說的對,豪門世家最關切的一關就是小輩,更何況她生的是兒子。再加上言家幾代單傳。他們知道後跟她爭取撫養權的可能性超過90%。看來還真給她說中了。
  他沒有回答。她抱著枕頭,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仿佛抱著小寶,不讓他搶走。良久,她才輕聲的道:“柏堯。岑小姐這麽漂亮。你以後會有很多很多孩子的。”她的眼神幹淨透徹,黑亮的眸子中帶著微微的企求。
  是!岑洛璃是很漂亮,行事又大方得體。但在他的心裏卻比不上那個滿嘴甜食的那個人。喜歡賴著他,動不動追命連環call的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他隻想過讓她生他的孩子而已.
  他冷聲道,“他是我的兒子,你沒有資格剝奪我做父親的權利。”她的心沉了下去,“你想怎樣?”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深邃如海,她竟然猜不透,可他越是不說,她的心就越沉了下去。良久,他才淡淡地開口,“我還沒有想好。”
  後來就再也沒有說什麽了,一點也沒有想離開的樣子,她索性把客廳讓給了他,讓他可以好好想想。
  而她呢,亦失眠。在臥室裏,對了天花板,回想著前塵往事,不過俱已經成雲煙了。平心而論,岑洛璃漂亮又大方,家世又好,與高傲的他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而他和她的事情,所謂一個巴掌拍不響,她提的分手,也是造成現狀的原因之一。若不是她賭氣,或許現在就不是這個樣子了。可是,可是--當時她不想真的分手的,隻是想嚇唬嚇唬他而已,可是沒想到他確定是真的想分手了的,所出才會如此的決然離去。
  淚還是沒有察覺地從眼角滑過,心底某一處還是像被烙鐵烙過似的疼。隔了這麽幾年,兩人早已經回不去了。他再也不是那個會抱著她,哄著她,任她把眼淚,鼻涕往他身上擦的那個人了。時間把那個他也帶走了,隻留下一個軀殼而已。
  在房間輾轉待到了天亮,也沒有聽見他離去的聲音。她輕輕地拉開了房門,躡手躡足的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心虛什麽,整個人就像在做賊。
  客廳裏開著窗,吹得那紗簾如十二月的雪,飄灑亂飛。依稀有股煙味,但因開了窗,被風吹散了,並不是很濃烈。他靠在沙發上,西裝外套搭在沙發靠上,眼睛微微閉著,似乎睡著了。
  木質矮茶幾的的水晶煙缸裏赫然都是煙頭,滿滿的一缸,估計不下十幾根。以前因為她不喜歡聞煙味,老是“抗議”他抽煙,被她天天煩著,估計也煩怕了,所以後來他就戒了。這幾年下來,看來抽的更厲害了起來。
  眼底似乎有些黑眼圈。記憶中他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很少見他有過黑眼圈。就算是通宵趕報告,第二天也絕對的精神抖擻。不像她,每天睡不醒似的,早上最喜歡的就是賴在床上。每天若不睡足十個小時,絕對是迷迷糊糊的,就算下了床,也是跌跌撞撞的。
  頭發亂亂的,衣服也很是淩亂,但那張臉還是那麽好看,經過歲月的洗禮和磨礪,更加成熟穩重了些,似乎比記憶中的更有魅力了些。東方人其實很少有這麽深的輪廓的,他就是其中一個,但是笑的時候又給人很柔和的感覺,當然在板著臉的時候,絕對有威嚴感。相信他隻要站在小寶麵前瞪一下眼睛,也絕對比自己佯裝要打他要有用。
  她靜靜地站著,沒有移動腳步。相遇後沒有這麽仔細地看過他,就算是那兩晚,她都沒有正眼打量過他。
  他似乎有點要醒的樣子了,睫毛微微動了動。她忙屏住了氣,拖著步子,放輕了聲音,走到了廚房。
  他是在一片香氣中醒來的,因為連日趕來趕去,根本沒有好好吃過一頓。正在朦朧中,依稀聞到了食物的香味。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光線很亮,有點不適應,原來天已經大亮了。他慢慢閉了一下,又睜了開來,適應了一會,才發現他躺靠在沙發上,身上還有一條毯子,微微帶著一團清香。
  他甚至不用細細分辨,鼻尖就已經知道了,是她特有的鬱金香的清淺芬芳,淡雅清幽。戀戀不舍的站了起來,看了一下四周。茶幾上的水晶煙灰缸已經洗幹淨了,通體清透。她以前討厭他抽煙。他知道,可是他昨天晚上太煩躁了。
  她拿了一紙盒牛奶,靜靜的站在餐廳裏,與他四目相接。似乎有些慌亂,好一會才開口道:“要吃早餐嗎。”
  他輕輕的走了過去,接過她手裏的盤子,動作熟練的仿佛是天天經曆般。她沒有再作聲,隻擺放了碗筷。空氣裏也很靜,隻有偶爾碗與碗,或者筷子與碗之間偶爾碰撞發出的清脆的聲響。
  很普通的清粥小菜,隻是粥熬了很久,入口軟滑。菜也很簡單,醬瓜,泡菜,青魚幹以及三個荷包蛋。他的手慢慢停頓了下來。記憶中,她沒有什麽做菜的天分,煎的蛋不是焦的就是太老,形狀也希奇古怪的。但今天的荷包蛋,很漂亮的橢圓,晶瑩剔透,仿佛可以看見蛋黃在裏頭滾動。很完美,就像星級酒店裏的師傅煎出來的。
  記得以前說起結婚的時候,他就肆無忌憚地曾經開過玩笑:“等你把我最喜歡的荷包蛋煎好了,我就娶你。”她的反應是白了他一眼,順手扔了他一個抱枕。
  幾年沒有見,想不到她真的把荷包蛋煎得如此的好了,熟透程度也與他以前喜歡的差不多。他真的錯過了很多。轉過頭,看著她的臉,睫毛低垂,看不到任何表情。
  她問道,“你考慮得怎麽樣了?”他的筷子頓了下來,原來也會煮飯給他吃,隻是希望他能放棄孩子的撫養權。
  本來有些上揚的情緒竟馬上委頓了下來,他冷冷地放下手中的碗,“我絕對不會放棄孩子的。”她仿佛被人用遙控哭定住了一般,停止了動作,僵在了那裏。
  片刻後,她才抬頭,語氣微顫地問道,“你想怎麽樣?”他雙手環抱在胸前,道,“我的想法非常簡單,孩子必須要跟我一起生活。”
  她失措地打斷了他的話,“不,這不可能。”他的身子前傾了過來,移到他麵前,離她大約隻有數寸的距離,交換著彼此的呼吸,“為什麽不可能,他是我的兒子!”
  她猛地推開了他,站了起來,“不行”他也跟著站了起來,“以前是我不知道他的存在,從現在起,我要跟他在一起,再不要錯過他任何一個成長階段了。”她隻是搖頭,茫然地道,“不--”
  他笑了出來,“那你隻有走最後一條路了,我們就法庭上見。”頓了頓,又道,“你想清楚,以我們言家的實力,這場官司不用打,已見輸贏了。”他欺了上來,眼裏皆是算計後的精明,“你沒有半點機會。”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忽然又道,“我還有一個提議_”她略略回過神,“什麽提議?”他緊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不介意我們在一起生活,畢竟對孩子的成長有好處。”
  她大約是被他的提議嚇到了,瞪著圓圓的眼睛,而他卻笑著一屁股坐了下來,開始享受他的早餐,“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答複。”
  樓綠喬趴在草地上,溫柔的陽光懶散的照在身上,舒適而愜意。聽汪水茉說完,緩緩的伸了個懶腰,轉了身,仰著下巴,眯著好看的眼睛,問道:“就這樣啊?”
  汪水茉吃驚地道,“你還想他怎麽樣?”
  樓綠喬不語,言柏堯和他大哥一樣,豪門子弟出生,骨子裏隱藏著一股霸氣,從不肯輕易言錯,對自己認定的東西卻絕不放手。對於言柏堯而言,隻要威脅可以達到目的,就不介意一用再用。
  樓綠喬道,“其實我敢跟你保證言柏堯不會和你打官司的!”汪水茉抬頭看著她,不解地道,“為什麽?”樓綠喬神秘地笑了笑,“感覺 !”好一會兒又道,“水茉,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機會,有機會回到過去,你會不會想如果自己那時換一種方式 ,不賭氣說分手,不那麽做,你們的結果會是什麽樣的。”
  汪水茉沉默著,她自然想過,想過無數次,可每次都沒有答案,隻是知道,那肯定不是現在的人生了。她茫然無助地道,“那你呢?綠喬,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他--”
  樓綠喬皺了眉頭道:“不要跟我說起他,我不想聽到他的名字,破壞我的心情。”水茉不以為意,試探性地道:“他這幾年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你嗎?”樓綠喬冷冷地笑了出來:“他有那個臉嗎?”
  水茉歎氣,想起那天遇見過秦慕天。身邊站了一個高挑美豔的女子,兩人男才女貌,很吸引人眼光。他看到她,頓了頓才過來打招呼:“好久不見,水茉。”大約是因為事業成功的緣故,越發氣質軒昂了。
  並沒有刻意的介紹身邊的女子。要麽說明這個女子不重要,要麽就是不想讓她認識那個女人。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其實與她汪水茉是沒有半點進出的。但隻是若要讓綠喬放心,他應該要跟她介紹一下的。畢竟他知道她與綠喬是死黨的關係。隻是他沒有!
  愛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事情,再好的朋友也隻是在外邊端詳。當然這個定律不包括第三者。她隻能暗暗為綠喬著急,就像綠喬默默地在她身邊支持她一樣。
  她沒有想過會在小區門口碰到於柏天。他的車子停在一邊,整個人懶懶地靠在車上,很陽光。隔了老遠就朝她揮手,那燦爛的笑容連陽光也要失色了。
  上次她酒會上消失後,於柏天第二天打電話給她,“你怎麽好端端地就自己回去了啊,”她在電話這頭支吾著,連聲說不好意思,其實她也是回到家,查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手機被關機了,想來除了他,沒有第三個人可以在那天晚上做這件事情。
  柏天說罰她請吃飯,誰叫她那天一聲不響就走掉了,她沉吟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拒絕,隻好問道,“你介意我叫上顧真真嗎?”她盡量避免單獨和於柏天出去,因為她曾經答應過他的。
  於柏天怔了一下,隨即馬上搖頭笑著,“不介意。”她拔通了顧真真的號碼,顧真真連猶豫也沒有就同意了。三個人吃飯總比她一個人好,至少熱熱鬧鬧的,可以讓人暫時忘卻一下煩惱。
  他說他等她回複,要她怎麽答複他?同意把小寶的撫養權給他?還是同他一起生活--這兩者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要什麽呢?她猛地搖頭。綠喬問過她,“水茉,若是他和岑洛璃解除婚約,願意和你,孩子在一起。你願意再給他一個機會嗎?”
  她不知道,她無法回答。眼神定在了某一處,緩緩地道,“我與他的事情已經是過去式了,而他與岑小姐的卻是現在進行式。他既然選擇了岑小姐,想必是經過慎重考慮,要與她共度一生的。就算他現在知道多出了一個小寶,相信隻是一時氣憤。氣憤我沒有早點讓他知道而已。我想不會影響他與岑小姐之間的事情。”
  樓綠喬吐了一句,“是嗎?那他為什麽要趁你喝醉了占你便宜,你不會幼稚地認為以他現在的身家地位會找不到女人吧!”她敢肯定水茉與言柏堯之間的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從言柏堯這幾次的表現來看,絕對還是很在乎水茉的,且對她的在乎程度還在他那個未婚妻之上,否則他怎麽會為了水茉在酒會當晚把未婚妻撇下。
  他為什麽會如此,她不知道。她甚至比樓綠喬還想知道為什麽。為什麽在他用言語傷害她的時候,卻在某些方麵又讓她覺得仿佛她是他的珍寶。
  顧真真的話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汪水茉小姐,玻璃外麵到底有黃金還是有鑽石,你已經盯在那裏好幾分鍾了。拜托,玻璃都穿了。你饒了它。放它一條活路吧。”她被她的打趣逗得輕輕一笑。顧真真道,“剛才問你呢,等下我們去活動,你有什麽意見。”
  她搖頭,很不好意思地打擾他們的雅興,“我不去了。”於柏天明顯有些失望地道,“那你有什麽地方想去呢?”汪水茉道歉,“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們兩個去吧,玩得開心點。”
  可於柏天還是堅持要送他回來,她死命推也沒有用,最後隻好先由他去,至於他和顧真真是否去活動,就由他們自己決定吧。她一直隱約覺得顧真真似乎對於柏天有些好感,有時候聊天總會有意無意地聊到他。
  她突然意識到兩人其實挺般配的,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暗暗打量了兩人幾眼,越看越肯定自己的猜測,男的俊朗,女的俏麗,偶像劇裏的男女主角亦不過如此啊。她笑了出來,自己真是遲鈍得可以了。
  一路的胡思亂想讓她心情略略好了些,一直到於柏天停了車子,她才發覺自己到住處樓下了,推開車門,轉頭朝兩人笑道,“謝謝,你們兩個好好去玩吧。”
  才轉身,人忽然頓住了,不遠處清亮的路燈下,有個熟悉的人影正從路邊停靠著的一輛車上下來。
  那人腳步跨得極大,徑直地朝她走了過來。春日裏的風依舊帶著刺骨的冷,呼呼撲來,可她卻隻能站在原地,無法移動。
  於柏天也認了出來,推開車門而出,有些驚,有些喜,又覺得有些奇怪地喚道,“大哥_”忽然覺得言柏堯的神色似乎頗為異樣,從頭到尾一直沒有掃地一眼。他輕皺眉頭,疑惑地開口問道,“大哥,你怎麽在這裏?”
  隻見言柏堯的目光卻落在汪水茉身上,而汪水茉則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隱隱約約讓人覺得這兩個人之間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於柏天納悶地看著他們,忽然覺得似乎有些他不知道的東西要破籠而出了。
  言柏堯的視線依舊停留在汪水茉身上,冷冷地挑著眉毛朝她道,“怎麽?不敢跟柏天解釋我們的關係嗎?”她回視著他,沒有回答。
  言柏堯還是不肯放過她,咄咄逼人,“不敢嗎?那我來告訴柏天我們的關係--”汪水茉依舊站在那裏,緊咬著嘴唇。
  他其實已經過來很久了,但她不在,打電話也不接,他隻好餓著肚子在車裏等,心想總是會回來的,卻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於柏天的車,顯然兩人剛從外頭吃飯回來,一幅開心快活的樣子。他隻覺得胸口有火猛地躥了起來,越燒越旺。
  他雙手抱在胸前,轉頭朝於柏天微扯了一下嘴角,挑著眉毛,似笑非笑地道,“她身上有哪一處是我不熟悉的~柏天,要不要告訴你銀行酒會那晚她和誰在一起?”於柏天震驚地看著他,不敢相信似地道,“大哥,大哥,水茉……你們……你們……”
  他緩緩退後了一步,轉頭,想要跟汪水茉確認,隻見她的臉在路燈下竟如紙般蒼白,神色中隱隱有股哀傷,可是卻一直沒有說話。那天晚上她的確無故失蹤了,在後來的宴會上他也確實沒有看到大哥言柏堯的出現--所有的一切都串聯了起來,他不可置信地又退後了一步。
  他怎麽也不會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局麵,前些日子大哥一大早就找他要汪水茉電話號碼的時候,他當時就心生疑惑。但後來想到汪水茉曾經提起過,她們公司與大哥負責的銀行有業務上的往來,也就把疑慮放下了,畢竟大哥已經與岑洛璃訂婚了,不可能會與水茉有牽扯的。
  隻是沒有想到--怎麽也沒有想到 ……怪不得汪水茉對他一直保持著距離,無論他如何努力,總是像隔著一堵透明的牆般,怎麽也無法真正接近。
  汪水茉突然轉身而走,言柏堯比她更快,已一把扯住了她,“你不想說幾句嗎?難道不想跟柏天解釋一下,早在美國的時候,你就跟了我了嗎?”汪水茉隻覺得眼前一片茫星,猛地一轉身,手用力朝他臉上狠狠地甩去,“言柏堯,你給我滾!”
  言柏堯卻沒有半點要閃躲的意思,依舊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她的手正中了目標,重重地落了他的臉上,“啪”的一聲響亮地傳了過來,而他沒有動彈,仿佛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於柏天怔怔地看著兩人,似乎又狂亂又隱忍,他驀地轉身,拉開車門,坐了上去。瞬間,車子急促地發動而去……
  良久,他和她卻一直站在原地,風依舊瑟瑟地吹著,她麵無表情,語氣去比那風還冷上數十倍,“放開!”他沒有放,眉頭忽地皺了起來,這麽冷的天竟然連厚外套也沒穿,就一件薄薄的黑色呢外套,她難道不知道冷啊
  他拉扯著她,不理會她的掙紮,一直將她扯到了電梯間,才略略鬆開了一些,盯著她,“你答應過我什麽,你自己清楚,我這麽做也是幫你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你倒是說說看,你準備怎麽跟柏天說清楚?你怎麽讓他死心?你倒給我說啊?說啊……”她別過頭沒有說話,他依舊盯著她,“你說啊!”她隻冷冷地重複道,“放開!”
  電梯叮一聲停了下來,有住戶走了出來,眼光帶著猜疑,落在了兩人身上。他依舊沒有放手,反而趁此機會更得寸進尺,一手摟住她的腰,似抱似挾持般地進了電梯。
  他說,“汪水茉,今天我就一次性說個明白吧,我要孩子,為了給孩子最好的生長環境,不想讓孩子失去應得的母愛,所以你必須要跟我在一起。”她看著他,一會兒才道,“言柏堯,你在做夢吧!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笑了笑,可笑意並沒有到達眼底,“是嗎?”
  頭慢慢地壓了下來,與她呼吸交融,“你知道的,我有很多東西可以威脅你的,比如小室,比如你父親,當然你也可以不受我威脅,但前提是你可以不在乎他們!先不說小寶的撫養權,單說你父親的公司,這兩年發展得太快了,資金鏈條一旦出現中斷,不用我說,他也知道是什麽情況!你知道你父親有心髒病,受不了刺激的,對不對?”他相信他的調查是絕對地仔細。
  她咬牙切齒地吐出了幾個字,“卑鄙無恥!”他明知道那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明知道她不可能會放開小寶的。他微微笑了出來,“卑鄙無‘齒’嗎?對不起,我的牙齒長得很好,很整齊。”又仿佛是為了證明自己,故意將整排牙齒露在麵前,估計因小時候箍牙的關係,確實長得又白又整齊。可以與好萊塢明星相媲美了。若不是她正又惱又氣又恨,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估計也要笑出來了。
  “怎麽樣,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小寶的撫養權,你知道的,我們言家就我一個兒子,我媽想孫子已經想得快瘋了,如果知道現在有這麽一個孫子,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我媽肯定會用盡我們家的一切關係把孩子的撫養權爭到我的,你連上訴的機會都沒有。”
  她連和他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隻覺得自己好累,好累,天大地大,可她已經無路可走了。他臨走時說,“我明天要看孩子,我下午會過來接你。”那麽自信又那麽勢在必得。
  他倒是調查得很清楚。知道孩子寄宿在私立幼兒園。想到這裏,她心頭有說不出的味道,仿佛怒火中又夾帶著幾絲酸楚。
  他很準時地來到她辦公室接她。她坐在車子,茫然地看著車窗外,又閉了好一會兒的眼睛,才開口低聲道,“你能答應我一件事情嗎?”
  他問道,“什麽?”她微微皺了皺眉頭,遲疑地看著他:“你---可否---可否暫時不要告訴小寶---你是他爸爸的事?”他深吸了幾口氣,這才問道,“為什麽?”一字一頓,似乎在壓抑著什麽。
  不願再激起他的,免得再聽到一條蠻橫無理的威脅,她靜靜地解釋道:“孩子還小,一下子無法適應怎麽會突然多出來一個爸爸?”他沒有說話。她選擇繼續說下去,“你要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這麽多年沒有這個角色,一下子突然冒出這麽一個人來,大人都很難接受,更何況他隻是個四歲的小孩子。”
  他捏緊方向盤,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等了。從我知道他是我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無法再等了。更何況,你總有一天要告訴他的?不如趁早告訴他。”當他知道在這世上他竟然有一個兒子的時候,足足呆了將近一分多鍾,世界上根本沒有一種語言能形容他當時的震驚。
  他就想見他了。那麽多年來,他一個人的時候,總會有時候想到她流掉的那個孩子。總覺得大寶如果在的話,她與他肯定是早已經修成正果了。可那也隻是想想而已,因為他明白,這無非是他的一個假設罷了。
  可現實中卻真實存在著他和她的一個骨肉,甚至連那個遙不可及的錯誤都有極大的可能被補救過來,大約這是世界上最幸運不過的事情了。
  她知道他一旦決定的事情,向來心意堅定,無法改變。索性不再多說。
  因來得早,車子還未排成長龍。停了車,她看了一下表:“還有十幾分鍾下課。我們先等一下。”或許千百次的幻想他與孩子的見麵。如今真的要相見了,她反倒坦然了。
  但他隻是覺得難熬,說不出的難熬。坐也坐不住。拿了煙出來,點了好幾次點不著。她仿佛也感覺到他的異樣了,卻沉默著沒有說話。才剛點著煙,又覺得車子裏有煙味道,讓小寶抽二手煙不好,索性推了車門而出。
  他好象也太過誇張了,從她認識他到現在,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狼狽失態的。無非是接小寶而已。但從另外一麵看來他就是非常重視小寶。於是她又隱隱約約的害怕,他這麽重視,怕是自己越難擺脫他了。
  小孩子一看見媽媽就高興的手舞足蹈,揮著手從排著的隊伍裏跑了出來:“媽媽!!”她亦笑著張著手臂抱著他。果不期然,兒子整個身子已經撲了上來,像是無尾熊全身纏著她:“媽媽!”
  “有沒有聽老師的話?”她將他抱了起來,這小不點,越來越重了。剛生下來的時候,又瘦又小,好象一隻小貓,卷縮成一團。小寶將頭靠在媽媽的肩上,不停磨蹭:“有。老師還獎勵我哦。”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獎勵你是什麽?”小寶昂著頭很驕傲的說道:“五顆星星哦!”一邊說一邊掙紮著要下來:“我找出來給你看!”她止不住的笑意彌漫:“我們回家再看!!”小寶用力點了點頭:“好!”
  忽然,小寶湊到她耳邊,低聲地道:“媽媽,你有沒有發現後麵有一個很奇怪的叔叔?一直在朝我們看呢?”她莞爾,不用轉身也知道,後麵跟著的那個人是誰。柔聲解釋:“那個穿西裝的叔叔是媽媽的朋友,今天媽媽搭他的車子來接小寶的哦。”
  小寶明白似的點了點頭,抬頭向言柏堯笑了笑,揮手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汪嘉軒。”他笑起來跟水茉一樣,眯著眼睛,像是兩彎小小的月亮。言柏堯笑著,伸手與他相握。好小好小的手,他幾乎懷疑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把他弄疼,不由的小心翼翼,仿佛握著世界上最珍貴的物品。臉上的笑容竟是不由自主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他剛知道有他存在的時候,吃驚多過了喜悅。後來慢慢接受了,午夜夢回,還是將信將疑的迷朦。但此刻,他才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喜悅,這麽小小的一個人,融合著他與她的骨血,帶著他與她的特點,就這麽的交融在一起了。多麽奇特的一件事情!他與她,這輩子再也斷不了牽扯了。天涯海角,小寶的存在,她就與他有了關聯。
  小寶,這麽小小的人兒,帶了軟軟的童音,仿佛是世界上最可愛,最最迷人的天使。他心裏的某處柔軟的一塌糊塗。朝水茉笑著哀求道:“讓我抱抱,好不好?”
  從門口到停車的地方就幾十步路。她好氣的笑了笑,轉頭征求兒子的意見:“讓叔叔抱你好嗎?媽媽手酸了。”小寶搖了搖頭。到底還是小,喜歡賴著母親。她給了他一個無奈的眼神。
  言柏堯還是不放棄,誘惑著道:“小寶乖,媽媽手酸了,這樣抱你,媽媽會累。可叔叔不累哦---”看著孩子有點心動的樣子,他繼續:“而且,叔叔我還會頂高高!看就像他們那樣-----”指著另外一對來接小孩子的父母,父親正把女兒頂在肩膀上,一顛一晃的走著。小女孩很是開心,滿臉可愛的笑容。
  小寶心動了。沒有再次拒絕他。任他抱在懷裏。小小而柔軟的身子,帶著兒童特有的奶香味道,仿佛一折就能折斷。他極小心極溫柔的擁著,就怕一不小心就會把孩子弄疼了。這就是他的孩子,延續他生命的孩子。好小,好神奇。可這麽小小軟軟的身體,還沒有足月就早產,讓她吃了那麽多的苦。
  她提著兒子的小書包,正歪頭看著他們兩個。隻見他亦轉過頭,溫柔的看著她道:“謝謝!”風吹的很慢,但依稀在吹,伴著孩子們的歡聲笑語。她仿佛一呆,竟忘了反應。
  小孩子的心靈其實是最純真的,所以亦最能感受人們對他的愛。雖然言柏堯跟他才剛剛認識,但略略的相處,小寶還是很快與他熟絡了起來。
  到了下車的時候,言柏堯才剛拉開車門,他已經張開了小手,等他抱抱了。還軟軟的笑著:“叔叔,我要給你看我的星星哦。有五顆哦!”他很自豪的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指比劃給他看。言柏堯愛極了他的樣子,湊在額頭上,親親吻了一下:“好!”
  小寶有一間自己的遊戲室,不是很大,卻堆滿了玩具,按包裝,排列有序。看來汪水茉是寵到了心上的。一到房間,小寶就開始翻小書包,找啊找的。眼睛笑成了兩彎小月亮,一閃一閃的,從見麵到現在總是笑著,像個快樂的小精靈。將小手攤到言柏堯的麵前:“叔叔,你看,我的星星哦。老師說我又乖又聰明哦。”
  言柏堯很是驕傲的誇他:“我們小寶真厲害!”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星星收在透明的盒子裏,裏麵已經有很多類似的小星星了,蹲了下來,詫異地問道:“為什麽把它們放在哪裏呢?”那些星星的材質應該是紙製的,但外麵用了閃光料,五顏六色,繽紛而吸人眼球。小寶一麵放,一邊轉過頭笑眯眯地跟他說:“我要把它送給媽媽!”一麵說一麵還從小書包裏找出了一張手工製作的賀卡:“還有這個!因為媽媽的生日快到了。”
  他自然知道再過兩個星期就是她的生日了。以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隻有在彼此生日的時候可以肆意的吃頓豐富的。她總是很節儉,省吃儉用,把錢存著,很會過日子。
  賀卡是用很普通的材料紙做的,折成二疊,淡淡的粉藍色,上麵還有他畫著的圖案。一筆一劃,歪歪斜斜的。小孩子手勁不夠,所以畫圖寫字經常會有些力道不穩。圖是最普通的向日葵花,一共畫了三朵,兩株大一株小。顏色搭配的很是奇怪,有黃,有紫,也有紅的。
  但孩子還是很為自己的作品驕傲,用手指著跟他解釋:“這個是我外公,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哦。”他並沒有提到父親或者爸爸一詞。或許他現在還並不能夠明白父親的意義,也或許沒有父親,他同樣過得很開心,所以對於他來說有與沒有,並沒有什麽區別。言柏堯無言且落寞。望著自己的孩子,卻無法跟他說,自己是他的爸爸。這種滋味怕是沒有人能夠體會的。
  內疚的看著他,鼓勵地說:“嘉軒畫得真好。”溫柔地問他道:“等叔叔生日的時候,小寶可不可以也做這麽一份來送給叔叔啊?”
  小寶用力的點了點頭。他好喜歡這位叔叔,覺得他好親切,可以陪他說話,可以跟他頂高高-------- 言柏堯伸出手,翹起小指道:“那我們來勾勾,一百年不許變。”小寶又用力點了一下頭,軟軟地帶著童音地說道:“一百年不變!”過了一會,像是想到什麽事情似的,抬了頭,神秘地湊到他耳邊:“你不能先告訴我媽媽哦!”
  聞言,他竟笑得合不上嘴,連連點了點頭:“好!叔叔保證不說!”看來這小子有追女孩子的天賦,這麽小小年紀就已經懂得製造驚喜了。小寶像是很滿意他的表現,把卡片放好,抬起頭看著他,:“上次慕天叔叔生日,我也有送他哦。慕天叔叔也很喜歡哦!”
  慕天叔叔。言柏堯皺了皺眉頭,想起昨日在餐廳碰到的秦慕天,想不到他真跟汪水茉熟悉到這種程度。昨天在餐廳的時候,看見兩人有說有笑的吃飯,他就有些不是滋味了。而且汪水茉還接受了他的禮物------她這個人向來不輕易能跟人混熟,更別說接受他人的禮物了。
  他試探地問道:“慕天叔叔是誰?”小寶很快的從地毯上爬了起來,小屁股一扭扭地跑到小桌子邊上,拉開了小抽屜,拿了一本東西,有馬上跑了過來。
  “這是慕天叔叔-----”照片上的赫然是秦慕天。這是一本小相冊,裏頭有好幾張小寶和他的合照,還有幾張汪水茉也在裏頭,三個人笑得好不燦爛。而且背景有在美國,也有在上海。
  他笑著問小寶:“慕天叔叔對你好不好?”小寶十分用力的點了點頭:“慕天叔叔很喜歡我哦,他會做好吃的給我吃。小寶最喜歡慕天叔叔的皮薩了。還有哦,他會陪我玩,買玩具給我-----”說起秦慕天,孩子竟然滔滔不絕。
  他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但還是微笑,溫柔的看著孩子問道:“那以後叔叔經常陪你玩,你會不會喜歡叔叔?”小寶摸著腦袋,很認真的思索了一會,臉開始慢慢紅了起來,竟爬起來,跑出了房間,沒有回答他的話。
  心裏說不出的失落。在自己孩子麵前竟然還要跟秦慕天爭寵。他歎了一口氣,準備從地毯上站起來。隻聽小寶從門口探出了一顆小腦袋,小小的,可愛的說道:“我也會喜歡叔叔的。”一說完,頭就縮了回去,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真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可愛!言柏堯笑了出來,心情極是舒暢。
  到了餐廳,隻見他正跪立在椅子上,吃力的拿起一大盒牛奶。言柏堯忙小跑了過去,接過他手上的牛奶:“要喝牛奶,叔叔幫你倒!”
  汪水茉從廚房裏出來,端出了一個透明的小鍋子,道:“小寶要請你喝水果露。”看來孩子很喜歡他。或許是因為血緣的關係,小寶對他幾乎沒有什麽陌生感,認識半天也不到,就被他的頂高高給收買了。也或許從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小孩子也喜歡男性,特別是類似父親角色的陪伴。
  他聞言笑了出來:“是嗎?”小寶用小勺子裝了半碗的水果露,又極小心的雙手搬起牛奶盒在碗裏倒了一些牛奶,這才開心的道:“叔叔,這個好好吃哦。”
  汪水茉淡淡地道:“你陪孩子玩一會,我煮點飯。”言柏堯正拿著勺子在喂孩子,聞言抬了頭:“不用燒了,我打個電話,讓飯店送點過來。”她已經忙碌了一天了,還要洗菜做飯,太累人了。
  汪水茉搖了搖頭拒絕:“外頭的菜,調料放得太多了,對小孩子的身體不好。”小孩子的喜好與大人不同,外頭的菜一般很難合小孩子口味。
  小寶吃得津津有味:“叔叔你也吃。”很有禮貌。看來她對小寶的教育很好,這麽小一點點已經有很舉止了。他嚐了一口,酸甜適中,帶著濃濃的奶香,的確很美味,怪不得孩子吃的如此開心。
  相遇的時候,他曾經有一次口不擇言,罵她的孩子是“拖油瓶”,雖然當時是衝口而出。但如今麵對著孩子,真有一頭想撞死的衝動。想不到他當日所罵的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慢慢的放下了勺子,低低地對著小寶道:“對不起。”
  小寶抬了頭,看著他,圓圓的眼珠骨碌碌的轉動,仿佛世界上最純淨的黑寶石,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問道:“叔叔,你說什麽?”他好象聽到叔叔說了一句話。言柏堯搖著頭,笑著道:“沒什麽,快吃。吃好了,我們去試玩具。叔叔買了一些玩具送給我們的嘉軒。”
  走廊上很安靜,她推開了遊戲室的門,隻見小寶枕在他腿上已經睡著了。言柏堯見她進來,忙舉手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她輕輕的走近,放低了聲音:“睡了多久了啊?”“剛剛才睡著!”她緩緩地抱了起來,準備把他放到床上。一低頭,隻見他神色有些異樣。
  “怎麽了?”她問道。他尷尬地笑了笑:“腳好象麻掉了。”小寶剛才說累了,就趴在他腿上,不到幾分鍾就睡著了。他深怕把他給弄醒了,一直維持著他睡著時的動作,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她沒抱孩子,他還沒有查覺。這剛要站起來,才發現整條腿已經全部麻掉了。
  她微微皺了眉頭:“我先把小寶放下!”轉身出了門。他撐著地,慢慢的站了起來。右腿完全使不上勁,又酸又麻,仿佛有幾千根針在紮。
  她很快回了過來,扶著他道:“你先到沙發上坐一下!”他任她攙扶著,因靠得近,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客廳裏開了幾盞小射燈,很清亮的光線。
  在沙發上坐了好一會,腳總算不麻了。他緩緩站了起來,走到廚房門口,她圍著圍裙正在忙碌,動作很熟練。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她也經常煮,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心頭一陣暖意朦朧。仿佛覺得日子這樣子,已經足夠了。人年輕的時候總是快意地追逐,肆意地嚐試,有時候並不知道最好的已經在身邊了。所以總是失去了,才會醒悟。

  第九回 遲到的溫暖
  言母才從加勒比海岸度假回來,本來心情是極舒暢的。近日,岑親親家母打了電話過來約她喝咖啡,她也就特地打扮 了一下,想著過年這段時間沒有跟岑洛璃的母親好好聯係,是應該出來喝喝茶,聯絡聯絡感情的,於是高高興興地赴約了。
  結果剛坐下來不久,岑母就拋了個大炸彈過來,“親家母,你看現在的這些小孩子是怎麽了?好好的,說是要解除婚約?”她吃驚地抬頭,還稀裏糊塗地聽得不太明白,“什麽解除婚約?”
  岑母大約是反應過來,知道言柏堯依舊還瞞著她母親,“親家母,你還不知道嗎?”言母依舊愕然道,“知道什麽?”
  岑母繞了一個大圈子道,“我原先也是一點也不知道的,這段時間,我們家洛璃不知道怎麽了,茶飯不思的,才一個多星期,人一下子就瘦了下來,我心裏擔心,就問她了。一開始她還死活不肯說,後來才知道,是你們家柏堯跟她說要解除婚約。”
  言母挑著兩條精致好看的眉毛,聲音高了起來,“什麽?柏堯說要跟洛璃解婚約?我怎麽不知道有這回事情?”她實在是過於驚訝了,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件事情既然已經由岑母出麵了,肯定是真的了。
  岑母將他們岑家的立場表達得很清楚,“你我兩家的婚事,親朋好友及圈子裏的人都是知道的,這隨隨便便解除婚約,對你我兩家影響都不好。他們倆說分手就分手,也太衝動了。且讓我們兩家父母為難,還是先讓兩人冷靜一段時間再說,親家母,你看如何?”言母自然連連點頭,總得給她時間把這件事情了解清楚了再說。
  言母一坐上接她的車,也顧不上喘口氣,第一時間撥了言柏堯的電話,“柏堯,你現在在哪裏?”
  言柏堯朗朗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媽,我在上海,還要過幾天才回來!”一邊跟她說的時候,大約還在跟邊上的人說話,隱隱地透過話筒傳了過來,“小寶,這個,這個,好不好?”那語氣萬分寵膩又仿佛賠盡了小心的樣子。
  這怎麽可能是柏堯說話的口氣,但這聲音她這個做媽的是不可能搞錯的,絕對是她兒子--言柏堯。言母立刻提高了十二分的警覺,問道,“你在跟誰說話?”
  言柏堯好像心情極好的樣子,一直在笑,連跟她說話也漫不經心的,“在跟小寶,哦,小寶是個四歲的聰明寶寶……”說著又跟邊上的人在說了,“哦,不對,五歲了,剛過好年,對不對?小寶又大一歲了,我們小寶最聰明,最可愛了,是不是?”
  言母被他的這個態度弄得快怒火攻心了,“言柏堯,你馬上給我回來。”大概是聽出了母親的怒氣,言柏堯這才收斂了些,道,“怎麽了,媽?”
  總算肯認認真真地跟她說話了,“你給我老實交代,為什麽要跟洛璃說要解除婚約?”
  言柏堯皺了皺眉頭,道,“媽,這是我跟她之間的事情。具體等我回去再說。”言母哪能等,訓道,“難道這幾年你在外頭還沒有玩夠嗎?岑珞璃也是你自己挑的,你自己求婚的。不是我這個母親提著刀,拿著槍逼你的!”一口氣說了一大通,這才略略下了點火氣。
  忽然覺得他今天怎麽這麽乖,竟然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心卻反而沉了下來,自己的兒子自己太了解了。“這麽說,這件事情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言柏堯這才簡簡單單地答了一個“是”字,言母的心簡直是拔涼拔涼的。
  一直過了好幾天才到家,一進門,言母就把他拖到了書房,“你倒是給我說說看,到底怎麽回事?你不給我說清楚,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言柏堯神色竟沒有半點不耐煩,“媽,我和岑洛璃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的,”言母不發一言的盯著他。
  言柏堯上前一步,摟住了言母的肩膀,輕輕搖晃,柔聲道,“媽,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竟然有點像小時候的撒嬌,這些年來,他鮮少有這個樣子的時候,言母心裏一軟,歎了口氣,“都說兒孫自己兒孫福,你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言柏堯忽地神秘一笑,“媽,你放心吧,你兒子爭氣著呢!絕對不會比盧易恒那小子差的。”言母白了他一眼,比?還跟人家比?怎麽跟人家比?人家的小孩子已經會叫會走了,他就算現在立刻結婚生孩子也追不上了。她兒子哪點比盧桂枝的兒子差了,怎麽就被他兒子甩得這麽遠?真是恨鐵不成鋼啊!
  想起小孩子,突然想到那日電話裏那個叫小寶的,他那個寵膩的勁頭,皺著眉頭問道,“對了,那個小寶是誰家的啊?”隻見言柏堯的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向上揚了起來,“呃,是個小孩子,很可愛的,真的太可愛了,我下次帶你來看。”
  看他說得不倫不類的,言母沒有在意,言柏堯也沒有多說,隻是覺得還不是時候。
  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她和小寶,竟然了無睡意。可看了看時間,知道他們母子鐵定老早睡去了,拿著手機,愣了半天,索性撥了唐瀚東的電話,估計這小子還在快活中,一時半會兒還接不了電話。結果也真是奇了怪了,“嘟”兩下就通了,唐瀚東在那頭沒好氣的道:“言柏堯,明天太陽估計要從西邊出來了?你這家夥竟然還記得有我這號人物??”
  他微微笑了出來:“怎麽了?哪裏招你惹你了啊?”聽他一副準備找人幹架的樣子。估計八成是欲求不滿!索性再添油加醋了一句:“有什麽沒發泄的,找你的那堆女人去。衝我發什麽火啊?”
  唐瀚東冷冷地哼了一聲:“你找死是嗎?到上海這麽久了,也不見你打一聲招呼。要不是前天跟盧易恒通了電話,還不知道你把陣地轉移到我的地盤來了呢?”原來這小子在吃這門子醋,言柏堯挑了跳眉毛,笑了出來:“你意思是怪我沒有送上拜帖上門拜訪嗎?好了,找個時間給你賠罪。這總可以了吧?”
  唐瀚東這才有點滿意,打了個哈欠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到底什麽事情找我?你這家夥存了心了就是不讓我好過,三更半夜的打電話來,你不看看現在已經幾點了?”
  言柏堯一時沒有住,竟忍不住笑出了聲來:“你這小子,轉性了啊。你什麽時候不是玩到天亮不肯收手的。現在才零晨兩點,不正是你發光發熱的時候嗎?”唐瀚東又打了一下哈欠:“得,你小子今天就是來找我開心的吧。我要掛了。”
  他楞楞的握著電話,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這小子看來真有問題了。不過放了電話,才覺得自己也好象有點問題。三更半夜的打這小子電話幹嘛?若不是這小子電話掛的快,估計他會把自己已經升級的事情告訴他了。
  不知道為什麽,他現在就有這麽一種衝動。恨不得給一群發小,一人一通電話,一一通知並公告他們,他已經做爸爸了。重點要提醒盧易恒,千萬不要讓他的寶貝兒子跟他的小寶打架。那簡直是在找打!他兒子足足比他們家的大了將近三歲。想到平日盧易恒那耀武揚威的樣子,那心裏有興奮的隻有一個爽字。看盧易恒以後還敢不敢在他麵前露出一副:“嘿,哥們,你赤腳追也追不上了!”的樣子。
  他越想越興奮,根本睡不著,一直到快天亮了困意才漸漸襲來,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第一時間拔了汪水茉的電話,跟小寶聊了幾句後才心滿意足了些,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她不大肯跟他說話,大約是對他的威脅一直耿耿於懷。一接通就遞給了小寶,結束的時候切斷得太快,他根本沒有機會跟她說上一字半句。
  雖然這略略影響了他的心情,但他還是很開心,最近這段時間都是,大約有人中了彩票也是一般,過於興奮了,以至於老是患得患失的,總覺得不是真的,每每要再三確定才能相信。他現在就是如此,隻有聽到小寶的聲音,才能相信他與她真的有一個如此可愛,帥氣又聰慧的孩子。
  梳洗後下樓,柏天一家都在廳裏。他跟舅舅舅媽打了招呼後,轉頭看柏天,隻見他正低頭看雜誌,似乎不大想麵對他的樣子。
  遲早要解決的,他索性直接站到他麵前,“柏天,你跟我來一下。”到了自己房間的小廳,從櫃子裏取出一個資料袋,遞到他麵前,“你自己看。”
  於柏天盯著言柏堯手裏捏的文件袋,袋口已經卷了邊,顯然被言柏堯翻過很多次了,但他努力不去看它,“你有什麽要說,就直接說吧。沒有的話,我下樓了。”言柏堯道,“是關於汪水茉的,我請私家偵探調查來的,怎麽,不想看看嗎?”
  於柏天盯著他道,“你在追她嗎?認真的?還是隻是想玩玩而已?汪水茉她根本不是大哥一向喜歡的類型。”言柏堯一笑,毫不隱瞞,“是,不錯。就跟你看到的分毫不差,我是在追求她。或者換一個角度說,我是在求她的原諒。”
  於柏天被他話裏的意思弄得有些糊塗了,“求她原諒?這是什麽意思?”言柏堯大方地道,“你想的是什麽意思,就是什麽意思。”他頓了頓才說,“所以無論你對她有什麽想法,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於柏天忽地鎮定一笑,好像要用自己的陽光將這場談話的陰霾吹散,“是,她和你曾經有過糾葛,我很吃驚,但不表示 我不能接受。現在什麽社會了,離婚再婚,到處都是,你和她的事情,又有什麽關係。”大哥雖然女性朋友眾多,但從來沒有見過他有什麽上心的。想不到今天竟然會為了汪水茉,跟他說這些話。
  言柏堯定定地看著他,“你要,你願意,是沒什麽關係。但是--”他盯著於柏天,一字一句地道,“隻是我不準。”
  於柏天道,“你不準什麽,不準我喜歡她嗎?大哥,我是成年人了,我有自由選擇的權利。”言柏堯抱著手臂,淡淡地道,“難道你要和我一較高下嗎?”
  於柏天沉默不語,審視了他好一會才開口,“你是認真的?”語氣是要確認,又似乎不相信。言柏堯雙手環抱著,挑著眉,閑閑地道,“你說呢?”於柏天又沉默了一會,遲疑地問道,“你要跟岑家退婚,是因為她。”言柏堯直截了當,“是。”
  看來大哥是認真萬分的,否則怎麽會主動與岑洛璃解除婚約呢?若不是認真的,以他的條件,多少女人願意奮不顧身,前仆後繼?
  言柏堯道,“現在你願意打開來看了嗎?”於柏天沉吟了一下,拿起了資料,瞬間,眼前便被照片裏的人兒給震驚到了,手匆忙地翻了翻,整個人便怔在了那裏,好一會兒,才慢慢退了一步,想不到,想不到,竟然會是如此。
  他對汪水茉確實頗有好感,也一直有心想發展看看。但汪水茉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的,有時候通個電話,也隻說一兩句客套話。平時一直想約她出來,但她總是推說忙。以為她一向就是如此的,也不在意。現在想來,其實是汪水茉一直沒有給過他半點機會。到此刻才終於恍然明白,原來他是輸在了起跑線上。
  好一會兒,他才有些落寞地道,“這個孩子,姑媽肯定是不知道的吧?”按姑媽急著想抱孫子的個性,若是知道她已經有了這麽大的孫子,估計搭專機過去還嫌慢呢,怎麽會到現在還沒有動靜呢?言柏堯點了點頭。
  汪水茉才回到辦公室,秘書曼霓就敲了門進來,“汪小姐,剛才有一位秦先生打了兩個電話過來,說有事情找你。請你開好會回他一個電話。”秦先生,大概除了秦慕天之外沒有其他人了,她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
  看了手機號碼,果然是秦慕天。“你好,水茉。”他找她,十成十是關於綠喬的。秦慕天在那道,“晚上一起吃個飯吧。”她也幹脆了當,“好,你訂地方吧。”
  難道這個財經雜誌上的名人今天有空拔冗請她吃飯,她若不去,實在是太不給麵子了。
  秦慕天其實不錯,雖然出身貧寒,卻苦讀成材又努力勤奮。這些年靠著自己艱苦奮鬥,在IT界已經是一方霸主了,讓在人前,與世家子弟一樣氣宇不凡。他並沒有借綠喬任何之力,早在創業之前,他就已經與綠喬離婚了。
  下了班到了餐廳,這位大忙人竟然比她還早到,正在研究文件。抬頭見她過頭,還殷殷勤地站了起來幫她拉開椅子。
  “這是一家新開的餐廳,我也是第一次來,聽朋友介紹說不錯,你看一下菜單,不要客氣。”秦慕天合上文件,客氣地道。汪水茉聞言點了點頭,“好。”
  綠喬喜歡各色美食,有空的話也會拉她到各個餐廳去品嚐,隻是沒想秦慕天工作之餘還會去尋找美食餐廳,看來根本就是對綠喬餘情末了。可當年怎麽說離就離了呢?她曾經問過綠喬一次,綠喬隻是淡淡地解釋一句性格不合,她就沒有再問。畢竟那女人的脾氣,若她不想說,絕不會多透露一個字的。
  “近來工作忙嗎?”她隨口問道。秦慕天笑了笑,有點無奈,“說不忙,你也不信啊!”她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那到是。”頓了頓,才道,“那你這位貴人,今天找我出來有何貴幹啊?”
  秦慕天苦笑了一下,“你就不要拿我開心了。”轉身在旁邊的椅子上拿起了幾個袋子,遞了給她,“幫我轉交給她。”看紙袋外麵的LOGO,都是國際頂尖的品牌,看來價格是絕對不菲的啊。她接了過來,但還是勸道,“你為什麽不試著直接給她呢?這麽多年了,或許她不會拒絕呢?”
  秦慕天苦澀地扯了一下嘴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氣!”水茉自然了解,微微地歎了口氣,道,“萬事開頭難,你不試的話,錯過了,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或許在感情世界裏,糊塗的,永遠是當局者。
  他每年定期請她吃飯,不外乎在綠喬生日前的幾天,請她的目的無非是為了讓她帶禮物給綠喬。說他有心,也並非十分熱絡於打聽綠喬的消息。說他沒有心思,卻也不見得,從兩人分開到現在,也這麽多年的光景了,但他每年雷打不動地定期約她,禮物也隨著他的發展,越來越昂貴了。而且看得出都是按綠喬的喜好精心挑選的,並非是秘書訂購的那種。
  秦慕天笑了笑,仰頭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隨即又倒了滿滿一杯。誰會想到他這麽成功的人,其實是最怕失敗的。樓綠喬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敗,一生中最不能碰觸的軟肋。
  兩人隻不過是平常地敘舊,所以很早就結束了。秦慕天站起來,客氣地要送她回家。她也拒絕了。“我還有事。”看到他,難免想起綠喬,從小嬌生慣養的人兒,現在什麽都在靠自己。為了幾個頁麵的廣告,每天忙得天昏地暗的,這一切,又與他脫不了幹係。
  埋了單,才起身要走。秦慕天的眼光在她的斜對麵停頓了幾秒,微微笑了一下頷首致意。他神色略有點異樣,但很快被掩蓋住了,說道,“走吧!”汪水茉點了點頭,眸光朝那個方位微微一掃,才明白秦慕天剛剛的異樣為何而來,原來言柏堯與他的未婚妻也在這間餐廳用餐,世界當真是小啊。
  秦慕天比言柏堯大一屆,所學專業不一樣,但當時加州的華裔學生不多,所以多少都是認識的。更何況,回國後兩人各自在所處的領域成績斐然,加上校友這個圈子,自然是相對熟悉的。
  她與言柏堯的眼光在空中交會了一下,隻一秒或者比一秒更短的時間,隨即轉身走出了餐廳,仿佛就像遇見一個素未謀麵的人。學會了不再去期待,所以沒有什麽過多的傷心與失望。
  一進門,言柏堯的眼光就不停的落在那個角落裏。岑洛璃心知肚明,那個男的,她自然知道,是一個網站的CEO,歸國後創辦了TODAY.COM, 目前已經是網站界大名鼎鼎的人物了。那女的,她也認識,但不熟悉,好象在某個PARTY見過一兩麵,但不是經常遇見那種。很清雅,氣質很舒服。但不是屬於咄咄逼人的美麗。兩人這麽坐著,看上去挺般配的。
  她淡淡的笑了笑,說道:“那一對看上去挺不錯的哦。”言柏堯的眉頭微皺,看了她一眼,挑了一下眉毛,道:“是嗎?”岑洛璃道:“不去打個招呼嗎?”她相信言柏堯絕對認識那一桌上的人。言柏堯猛喝了一大口酒:“不必了。”以前總以為吃醋是最酸的。現在才知道最酸的感覺是沒有權利吃醋,因為根本就輪不到你。就像他現在這樣,隻能喝悶酒。
  剛坐下來,老遠就看見汪水茉了,跟秦慕天有說有笑的。隔著座位,隔著燈光,他竟有點佩服自己怎麽能夠看得那麽清楚。秦慕天還送了她幾袋禮物。岑洛璃優雅地微飲了一口酒,慢慢的吐出了一句話:“Hermes的鉑金包,看來這女的是秦慕天的真命天女啊。”
  好不容易把岑洛璃送走,在車上按了好幾通的電話,她就是不接。忽然想起從來,她老是打電話給他,他嫌煩了,索性關機。當真是自私的。
  一路上狂飆地趕到她那裏,按了門鈴,原以為她會不開門,結果她很快就開了門,但沒有請他進去。很平淡的問道:“什麽事?”
  他好一會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她。過來的一路上 ,他隻是想聽到她的聲音,隻是想見到她。可真見到了,所有話卻不知道怎麽說,難道要質問她,為什麽跟秦慕天吃飯?雖然他非常非常想知道答案。
  不想浪費不必要的時間,汪水茉淺淺地笑了笑,語氣卻是拒人以千裏的:“如果沒有事情的話,我要休息了。請回吧。”當著他的麵,她將門關上。
  屋子裏空蕩蕩的,好靜,靜得讓她覺得難以安心。她怔怔地站著,一直保持著關門後的那個姿勢。他說過要與小寶和她一起,但是他忘記了,他從末說過要與她結婚的--她譏諷又苦澀地笑了出來,她又期待了嗎?若是沒有期待的話,那心底深處為何會不停地湧出酸澀呢?
  機械式的洗了澡,溫熱的水當頭淋下,整個人清醒了許多。或許男人天生就花心的,恨不得自己可以三宮六院。要不,怎麽會有那麽多人想做皇帝呢?左擁右抱他永遠不會嫌少,最好家裏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實在不必對他過於苛求。
  卻不知道為什麽在床上,就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不是這個姿勢不舒服,就隻那個方向不對。最後索性起來,到了客廳。
  目光落在了小寶和她的生活照上。從小寶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拍了很多的相片和DV,她當時還不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看到。可現在,卻隻留下眼和悲涼。恨他當年的絕情,他如果有一點點想要留住她的話,他們的生活早已經是另一番結局了。小寶呢,更不會這麽多年沒有父愛?
  她何嚐沒有想過去找他,可她隻要想到他分手後連小小的一通電話也沒有給過她,也從未想著要與她聯係,她連嚐試的勇氣也沒有了。她寧可抱著他曾經愛過她的幻想,而不要去接受他根本從來沒有愛過她的現實。否則,她實在無法撐過那麽無助的日子。
  在床上輾轉半響,她總覺得哪裏不對,猛地從床上起了身,走到門邊,微微開啟了門,他想必很少吃到這種閉門羹吧。從來都是別人遷就他的,她以前也是,總是習慣與遷就他。可是,他呢?
  門縫越拉越大,她的身體仿佛被人用魔法棒定在了原地,無法動彈。他竟然還站在門口!都過了這麽久了,他竟然沒有走。靠著牆,神色陰沉,在吸煙。他的臉忽遠又忽近的,好象在霧裏。
  他一步一步的走近,帶著清淡的煙味。很多年前,他在加州的公寓裏,總喜歡時不時地抽上一根。然後用帶著煙味的嘴巴,在她身上亂親。她最討厭了,每次嫌惡似地把他趕下床:“去,去,洗澡去--------”如今回想,仿佛像是發生在夢境中般不真實。
  兩人無言地聖禮著,她忽然垂下了眼皮,他因站得近,隻見她細如蝶翅的睫毛微微地在抖動。他的眼裏帶著莫名的笑意,因為她開門,雖然隻是很小的一個舉動,但這表示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在乎他的。
  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有力地回蕩著:“我跟岑洛璃吃飯,是因為我想跟她解除婚約。”他一直記得她臨走時的一瞥,冷淡的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她。她一直都是個醋壇子。以前看見有女生接近他,都會跟他發脾氣。這次這麽關鍵的時刻,若是他沒有講清楚的話,簡直是在自尋死路了。
  他前段時間回京裏,除了工作上的布置之外,另外就是約了岑洛璃出來好好談談。希望能友好的解除婚約。她沒有正麵回複,隻是表示需要緩衝一段時間,再給了答複。今天她來上海,他請她吃飯,正好也問她的答複。或許岑洛璃隻是想以退為進抑或是為了其他,他他隻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已。
  她猛地抬起了頭,後退了幾步,冷淡地道:“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他與岑洛璃的事情,與她沒有半點幹係。她沒有必要站在門口聽他與他未婚妻的故事,也不想聽。
  她現在就像隻渾身帶傷的刺蝟,讓人又氣又心疼。他帶著愧疚地道:“可是你有權利知道。”她有權利?她有什麽權利?她又不是他什麽人?
  她揚起頭,冷冷地道:“言柏堯,世界上所有的東西並不是你能掌控的。別人也是人,並是你說分手就分手,你說回頭就回頭,你說解除婚約就解除婚約的?你為什麽不能站在對方的角度想想呢?”
  他看著她,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出來,眼神卻深邃如海,“那好,我站在她的角度考慮,不解除婚約,但這並不影響我前麵跟你說的。”
  她氣憤極了,怒道,“你……”卻說不下去,隻得關門道,“你走!”
  卻不知他一直在門外站了許久,天際微微泛白,這才離去。
  房間裏暗暗的,隻有櫃子上的一盞小燈,發出淡淡柔和的光線。小寶躺在她身邊,一點睡意也沒有,很是興奮的樣子:“媽媽,言叔叔明天還來陪我玩嗎?”
  她本來正在看與建築相關的書籍,聞言合上了書本,揉了揉額頭,輕柔的道:“小寶喜歡他來陪你玩嗎?”小寶的眼睛笑得眯成了兩彎月亮,用力的點了點頭:“喜歡。”
  “哦,那能告訴媽媽為什麽呢?”她試著從兒子的角度去理解。小寶用手摸著耳朵,想了好一會才仿佛想到答案:“言叔叔會帶我頂高高,會陪我玩遙控汽車,會跟我玩打仗,會帶我去看鯊魚--------”這連著的兩個星期六,星期日,他都來陪孩子。小寶簡直要被他寵壞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現在她這麽一句,小寶可以說得滔滔不絕了。她竟然有點吃味。才幾天的時間,小寶已經把他掛在嘴邊了。
  “那慕天叔叔呢?”她問著兒子,以前孩子也很喜歡秦慕天。大約他是這些年在她身邊出現的唯一的年輕男性,又因為感謝她的幫忙的關係,所以經常大包小包地給小寶買禮物,甚至有一兩次還帶他出去玩過。
  小寶臉一紅,有點不好意思:“我也喜歡啊。”隻是最近老是看見言叔叔,自然會喜歡言叔叔多一點。但媽媽這麽一問,他好象覺得有點對不起慕天叔叔哦,因為最近好象已經好久沒有想他了。
  “那明天慕天叔叔會請我們吃飯。你喜不喜歡?”她替孩子掖了掖被子,點了點他可愛的小鼻子。小寶點了點頭,眼睛圓溜溜的,一片無邪。
  “那我們小寶想吃什麽呢?”她裝作思考的樣子。小寶笑著拉著她的睡衣:“媽媽,我們去吃匹薩吧。”她搖了搖頭:“不行!”小孩子最喜歡吃沒有營養,但有看頭的東西了。這兩個星期,他吃的這一類快餐食品已經遠遠超過他以往一兩個月的量了。還不是因為言柏堯的關係。他隻要小寶開心,估計連月亮也高興去摘的,更不用說是小小的炸製食品。
  一直以為現在的他跟以往記憶中的他也有了很大的區別,以往大家都年輕,做什麽事情都相對衝動和不理智。但這幾天相處下來,發現他冷峻的外表下,還是有很多以前的影子。帶小寶玩過山車,碰碰車,玩得比小寶還瘋。
  難得幫小寶洗一次澡,竟然兩個人在浴室裏玩起了打水仗,把整個浴室弄得一團亂。結果他自己也是一身濕,幹脆一起洗了。她搖頭歎了口氣,嘴角不由自主的綻放出一朵微笑,淺淺的,恍惚的,但還是盛開著。
  “好了,我們睡覺吧!晚安!”她俯身在小寶臉上親吻了一下。小寶聽話的閉了眼睛:“媽媽晚安。”才關了燈,電話像是有感應似的,輕柔地音樂叮叮當當的想了起來。黑暗中,可以清楚的看見床頭櫃看的電話閃著亮亮的光。摸著拿到了手裏,顯示的是言柏堯的號碼。
  按了接聽鍵,他低沉的聲音馬上傳了過來:“睡了嗎?”她坐了起來:“什麽事情 。”上次她摔門後,他仿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依舊如常出現在她和小寶身邊,幾乎霸占了孩子所有的時間,自然也包括她的。
  他在那頭笑,那顫動的聲音竟能隔著電話傳過來,看來心情很好:“我們明天帶小寶去野生動物園吧。我剛在網上查資料,他不是說要看熊貓和老虎嗎!南匯的話,過去也近-----”
  她有點不想破壞他的興致,但還是打斷了他的話:“不好意思!明天我和小寶有事情。”他頓了頓,才問道:“什麽事情?”他怎麽會不知道明天是她生日呢?
  她還在跟他客套:“真的不好意思!”連多餘的解釋也沒有。或許連解釋也懶。她是沒有跟他報告行蹤的必要。但是她難道不知道他非常,極其想知道嗎?她的冷淡讓他下麵的問題也沒有繼續問下去的可能。
  電腦屏幕一閃一閃的,無法襯托出他的失落。他把手中的電話放下,將電腦關掉。黑暗中,突然覺得自己好孤單。
  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他一向來喜歡清冷。但現在卻覺得太冷清了,特別是在和小寶相處了之後。他軟軟的童音,咯咯的笑聲總是充滿了整個屋子。喜歡粘著他,騎在他脖子上頂高高,一手將他的脖子抱得緊緊的,一手在舞動。
  第二天,鬼使神差的竟來到了她的小區,在不遠處停了車子。抽了好幾根煙,這才看見母子兩人穿了很休閑的裝扮出了來,她似乎精神很好,還化了個淡妝,越發顯得清麗動人。一手拉著小寶,一手在接電話。
  一輛灰色的吉普車很快的在她們麵前停了下來。一個人推了車門而出,雖然隔了很遠,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是秦慕天。也穿的極休閑,笑著走到小寶麵前,蹲了下來。不知道跟小寶說了什麽,小寶很是開心,圓圓的眼睛瞬間又成了兩彎小小的月亮。
  手竟不由自主的握緊了,他承認他很吃醋。那是他的孩子,那麽親密的互動應該隻能屬於自己。汪水茉臉上的笑,更讓他覺得火氣亂串。她怎麽可以笑的怎麽清雅,仿佛雨後的荷花,讓人能感受到清如氧氣的美麗。
  今天是她生日。她竟然答應跟秦慕天見麵,而拒絕他。秦慕天,是他的校友,他是相對熟悉的。靠自身的努力在關係重重的社會掙得了屬於自己的天空。他也曾經一度羨慕他,可以按自己的興趣和愛好,肆意的揮灑,並最終取得了成功。而不像自己,一回國就被父親拉進了家族公司。並非說他不喜歡金融,隻是每一個人都希望有自己選擇的權力。自己選擇是一回事情,聽父親的安排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隻見秦慕天將小寶抱了起來,拉開了車門,將他安置好。而汪水茉則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座了進去。車子很快的發動,並離開了他的視線。
  他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看了許久,馬路上車流如梭,一輛接著一輛。他的頭慢慢的往後仰,直到碰到了真皮的靠背。好一會兒,他拿起了手機,緩緩將她的號碼按了出來,真的好熟悉,竟然可以不用思考,手指就會自動的按下數字鍵。“你好!”她在響了幾聲後接起了電話。
  “在哪裏呢?”他不緊不慢的探詢。她的語氣很平淡:“在外麵。”他不依不饒:“和朋友嗎?”汪水茉在那頭笑了出來:“是!”短的幾乎不能再短了。“誰?”她靜默了一會,這才出聲,似乎很冷淡的那種:“我想這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吧。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要掛了。不好意思。”他沒有再說話,很快地,她已經掛斷了,惟有手機裏傳來的“嘟嘟”聲。
  汪水茉牽著兒子的手才一跨出電梯,就看見他站在門口,像尊門神似的。小寶卻很開心,抱著七仔玩具,跑了過去:“言叔叔。”言柏堯亦微笑著開著兒子:“言叔叔太想我們小寶了,所以來看看小寶。”
  抬頭看她站在門口沒有動,說道:“怎麽?不請我進去嗎?”她沒有說話,用鑰匙將門打開。幫兒子換下了小球鞋,征詢似的問道:“小寶,洗澡了好不好?”孩子玩了一個下午,不可能不累的。小寶抱著玩具,軟軟地問她:“媽媽,可以讓言叔叔陪我洗澡嗎?”
  她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著她。她很快低下了頭,解釋道:“小寶乖,言叔叔還有事情------”他很快的打斷了她的話:“我沒有什麽事情。”她皺了皺眉頭,他難道不知道有他陪小寶洗澡,等於打仗嗎?最後最累的還是她,要收拾殘局。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他放下了故事書,走到了客廳。她正在幫小寶整理書包。她的背影,瘦弱而纖細。好一會,他才道:“我們談一談吧。”
  她沒有轉身,淡淡地道:“談什麽?”她並不認為兩人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尤其是在他答應了不會與她爭奪小寶的撫養權後。
  他走了過去,一把將書包拎走,逼她與他對視:“難道我們就這麽下去?”因靠得近,她可以聞到他的氣息,竟帶著酒味。她皺了皺眉頭,回視著他:“我想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他們能怎麽下去?
  言柏堯看著她:“不要給我裝,你知道我的意思!”她忽而笑了出來:“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他不知為何,竟有怒火上升。一大早就看到她跟秦慕天出去,到了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才回來,她難道不知道兒子明天一早要回幼兒園嗎?現在還在跟他裝蒜。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隻不舍得用力:“你如果不把我前麵的建議放在眼裏的話,我跟你保證,汪水茉,你一定會後悔的。”
  她還是在笑,那麽的笑意綿綿,他竟然覺得礙眼。“你的意思是要跟我和孩子一起生活嗎?”他的胸膛起伏不定:“是。”
  她抬了頭,與他對視:“一個自己曾經不要的東西,現在覺得可惜了,又想要來再玩上一陣子嗎?”他的臉色一下子冷峻嚴森了起來,她看不出他的想法。
  但她還是選擇了繼續,“你覺得好玩嗎?你覺得有意思嗎?那是你心甘情願放棄的。不是嗎?”她曾經等了他那麽久,真的好久,好久,久得她幾乎無法去回憶了。曾經一度她和小寶本來就是他的,但是是他不要的,不是嗎?
  他抓著她的手臂晃動,怒道:“可你當初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你懷孕了?”她笑著,有種無奈的苦澀:“我沒有辦法告訴你,你斷了我跟你所有的聯係,不是嗎?”可她卻保留能所有他能聯係她的方式,一直保留到回國。
  他無言以對。她看了他一眼,掙開了他的手,緩緩地走到落地玻璃前,看著璀璨的浦江夜色,如夢似幻,仿佛像是不真實的。明亮處猶如白晝,黑暗的地方卻宛如深淵。
  她一字一句的道:“其實當時你是鐵了心要跟我分手的。就算當初那幾個字不是說了,你也會說出口,差別隻是拖幾天,拖幾個星期,或者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他還是無言以對,好一會才道,”是,我當時是鐵了心要跟你分手的,可你當初何嚐不是在短短時間內就跟另外一個人在一起了?“她搖了搖頭,”我……我沒有。
  他向前幾步,抓住了她的肩膀,將她的身子扳了過來,恨且怒地搖晃著她道,“你沒有--你還真會耍賴啊?你跟我分手才個把月,你就躺到別人的床上去了--你賴,你再賴啊!”
  “那時候我打過電話給樓綠喬,她說你已經有男友了,後來她還E-MAIL給我一張你和男友的照片給我,你賴啊,你再賴啊!”
  那都是假的,那時候她幼稚地以為他如果還有一點點喜歡她的和衣而臥,就會吃醋,就會來找她,至少也會跟她通一個電話,問個清楚明白。可是後來他並沒有來,也沒有跟她聯係,因為她不想再跟她有任何糾纏了。
  就算是此刻回憶著當初,她的心依舊會湧起痛楚,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道,“你也已經不再愛我了,我已經不再愛你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感情了,你又何必為了孩子,把我們硬綁在一起呢?”
  她可以把他當很普通很普通的朋友,可是不可以再愛他了。她已經老了,經不起折騰了,也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義無反顧了。感情的事情總會在經曆過後才會懂得,她也是。經曆過他後,她才懂得保護自己。傻過了,才懂得了放棄。
  曾經有人說過,男女之間的相逢,不是恨早,便是恨晚。太早遇上了,當時還不懂得真正愛。太早遇上了,還不懂得真正珍惜。他與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們隻是沒有在適當的時候相逢罷了。
  她沒有再否認!他冷冷地看著她。可她卻說不愛了!她已經 再愛他了。她堅定的語言一點點地傳入耳中,他竟在瞬間有種心痛的感覺,怒意仿佛更濃了,他口不擇言地衝口而出,“汪水茉,我才不稀罕你愛不愛我呢?我隻要小寶而已。。”說罷,他甩門而出。
  原來所有一切隻是為了小寶而已。她老早就知道了,他隻是為了小寶而已。可他親口承認了,總是比預期的還要傷人。她的淚竟然湧了上來,急劇從眼中滑落,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五顆……好多好多顆。

  第十回 飛起來或沉下去
  就這樣摔門而去,一連三四天沒有出現。這日她乘了電梯而上,剛出了電梯門,隻見對門鄰居家的門大開著,電鑽聲隆隆,大約是在裝修。
  一打開自家的門,不由地嚇得跳起來,隔壁家竟然把兩家相連的牆打能了。她忙抓著一個正在她屋子裏走動的裝修工人,吃驚又怒氣衝衝地指著打通的恐牆道,“你們在搞什麽?怎麽裝修的?這間是我的屋子啊。”
  有一個設計師模樣的人大約是聽到了,從兩戶的打通戶走了過來,笑著客氣地解釋道,“言太太,是言先生讓我們把兩戶之間的牆壁打通的,說是為了讓孩子有更寬敞的活動空間。”
  言先生!百分之百是言柏堯這個家夥,以他的財力要在這幾天裏將鄰房的戶主名字更改一下,那簡直是易如反掌的芝麻小事。
  拔了電話過去,他隻淡淡地道,“我已經說過了,為了小寶,你要跟我,這是我所能允許的極限了。”竟然比她還有理。
  打了電話給綠喬,告訴她這件事情。綠喬在那頭道:“他已經開始布局了,你就是獵物的目標,小心為上!”她無語。
  樓綠喬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水茉,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汪水茉,“我們兩個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樓綠喬這才道:“雖然戀愛達人一直說,要忘記或者擺脫上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開始下一段戀情。但這幾年來,你一直未曾把他忘記,像隻繭,把自己密密麻麻地包了起來,自己躲在裏頭舔傷口。既然這幾年也沒有忘記,你沒有想過試著接受他嗎?或許結局出人意料也說不定……”
  水茉與她的情況不同,當年她與言柏堯分手,她客觀看來,雙方都有責任。任何一段感情都有一個倦怠期,熬過來了,或許便是天長地久了。熬不過,也就分道揚鑣了。
  可現在兩人竟然又遇上,又重新糾纏在了一起。這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水茉一直愛著言柏堯。未曾將他忘記,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紐帶--小寶。
  她微微苦笑了出來,“你就知道說我,你自己呢。”綠喬這些年不也一直如此嗎?她說水茉就等於在說自己,是的,兩人都是如此,自己吐絲自己織繭,把自己包起來,獨自療傷。
  樓綠喬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忽地口氣惡惡地開口道:“我本來還不想提的?我問你,那天他怎麽會出現在遊樂場?”水茉生日那天,與她約了在遊樂場見麵,說是要讓她跟小寶好好玩一下。
  汪水茉驚訝地道:“那天你來了,看到他了?”語氣卻是肯定句。她也隻是想幫秦慕天一次,讓兩人見上一麵。樓綠喬在那頭“哼”了一聲。那天若不是早到,她就不會看著水茉從他車子裏出來了。她在車子裏坐了幾分鍾,決定打電話給水茉,說她臨時有事情,不去了。
  汪水茉歎了口氣道:“這些年,他對我跟小寶很是照顧,你難道認為他這麽做,是因為我是他的同校師妹嗎?”秦慕天偶爾會在小寶生日,或者她生日的時候出現,無非也是想“巧遇”她而已。
  樓綠喬冷聲道:“這個人和我已經沒有半點關係了。”在年少的時候那麽那麽地深愛一個人,為他跟父母大哥決裂,為他離家出走----可到頭來呢??她甩了一下頭,拒絕去想。
  汪水茉又歎了口氣,她並不知道秦慕天和綠喬之間最後到底發生了何事而離婚,隻知道,秦慕天一個人獨自回國了。從此,兩人再無聯係。而綠喬什麽也不肯說,她曾經有一次追問過,她隻說性格不合。但她知道絕不可能如此簡單。
  她幽幽地道:“綠喬,其實你也應該開始一段新感情了。”樓綠喬笑了出來:“你還是小心自己身邊的那頭狼吧。我啊,豔遇多的是,看我心情了。”
  綠喬有才有貌,身段又好,氣質又佳,自然有無數人追求。可是自她離開秦慕天後,什麽時候投入過新感情呢?每次開始,還沒有來得及發展,她就撤退了。她說她再不懂得去付出了。
  一早,她剛醒,就聽到有人在廳裏走動。她摸著頭,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人肯定是他。因房子是精裝修房,他隻在兩戶之間打通,略添加了些家具和裝飾物,所以第二天就搬進來住了。
  果然,他一身休閑打扮,不帶表情將托盤遞了給她,語氣卻是冷冷地道,“早餐。”她看了一眼,麵無表情地道:“謝謝。不用了。”時間果然比較優待男人,他如此的打扮,仿佛這幾年的時光根本沒有在他身邊駐留過。
  他的手依舊保持著遞給她的姿勢,良久沒有動。說出來的幾個字卻異常堅決,“吃掉。”她靜靜地看著他,伸手接過。他嘴角的弧度剛剛揚起,隻見她將盅裏的粥倒進了垃圾筒裏,轉身將托盤和碗盅還給了他,道:“謝謝你的早餐。”他楞了一下,隻眼睜睜地看著她徑直走回了臥室。
  等她梳洗好出來,發現他竟然還在,那倒掉的盅裏又已經裝滿了,他大約也吃過了,正在閑適地看報紙,聽見她的腳步聲,頭也沒有抬,道,“把早餐吃了,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否則看我怎麽治你。”
  就知道威脅她,她憤憤地坐了下來,隻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光。
  這日他不在,她終於不用在他的監視下吃早餐了,一路上心情大好。到了辦公室,,曼霓就跟了進來,手上提了一個東西:“汪小姐,你的早餐!”她楞了楞,說了聲:“謝謝!”曼霓是個好秘書,但從來沒有給她準備過早餐啊。
  曼霓似乎看出來了她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是有位先生放在前台,說是指明了要給你的。我一上班,前台就交給了我。”汪水茉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朝桌上放著了保溫瓶看了幾眼,淡淡的乳白色,與瓶蓋上的淡粉色搭配的極舒服。瓶身上還有幾朵盛開櫻花,如流雲舒展。
  遲疑的伸出了手,擰開了瓶蓋,溫熱的食物香氣撲鼻而來。是她最近這段時間天天可以吃到的燕窩粥,她不傻,自然知道這並不是普通早餐店裏能買到的。到了這個時候,她也已經明白是他了。好一會,才深吸了一口氣,將蓋子蓋上,放在辦公桌遠遠的一角上。
  但抬頭還是看到了,心裏說不出的煩躁。他這幾日不在這裏,也還要管著她。按了內線鍵:“曼霓,你進來一下。”曼霓很快敲了門,推門而入。汪水茉指著保溫瓶道:“我已經吃過早餐了,你拿出去問一下其他同事,是否有人還沒有吃過。”
  曼霓笑著道:“好的。”提了瓶子,轉身而出。才要關門,隻聽汪水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如果-----都吃過了,麻煩你-----幫我-倒掉!”語氣有些停頓,卻有說不出的堅決。她趁關門的那一刹那,看了一下汪水茉的神色。隻見她一手摸了額頭,正出神,仿佛有事情困擾。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顯示的號碼是他的。她猶豫了幾下,才接起來,他的聲音傳了過來,大約是不在身邊的緣故,聽在她耳中,竟覺得比平日裏的要低沉好聽些,“粥喝了沒有?”
  她無語。他自然也能猜到。“把視頻打開,我要看你吃掉!否則……”她忙道,“我已經吃了!”他根本不相信,“是嗎?”
  以他的財力要在她辦公室安插個還不容易,她自然是鬥不過他的,隻得吩咐曼霓將粥拿回來,端坐在電腦前,安安分分地把保溫瓶裏的粥喝了個底朝天。
  這日,他很早就到辦公室來接她,被她趕到了會客室裏頭,將手頭的文件弄好,這才站起身,一打開辦公室的廈門,就聽到外頭大間辦公室裏幾個女同事正在私語,“哇,真的跟你們說的一樣的帥哦。”“越看越有型,再看更有型啊!”“在追汪小姐吧?兩個人在一起看起來好登對啊”估計有人看到了她,所有的話語聲在一瞬間戛然而止。
  她隔著玻璃,自然看到了他,從會客室裏翩然而出,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優雅成熟,不可否認,比當年的他更具殺傷力。
  她一直到坐上車,才微蹙眉頭,淡淡地道,“你最近很閑嗎?”他轉過頭,挑著眉看著她,大約是不解她的話,她沒好氣地低聲嘟嚷,“飽人不知餓漢饑的,就知道影響別人。”他一來就影響他們公司的運作效率。
  聞言,他輕輕笑了出來,語調聽起來似乎有點愉悅,“這個別人當中包不包括你?”她淡然地轉頭瞧了他一眼,“我已經發過水痘了。”他的笑微微僵硬在了嘴角,水痘是一種一輩子隻發一次的皮膚病,生過之後,絕對不會再得病,意思是已經免疫了。
  街上很是熱鬧,車子因紅燈停了下來,她的眸光微掃,停在了某處,遠遠地,有一麵布置得很獨特的櫥窗吸引了她的目光,模特身上一件白色的裙子,外罩一件黃的長袖小針織衫,黃白的搭配,清爽可人,款式也很典雅大方。
  那條V字領的白裙,似乎跟當年加州街頭的那條有些類似,隔了那麽久,就算跟當年一模一樣的,也隻是枉然,更何況隻是類似而已。街上熙熙攘攘,有很多擁著,牽著的情侶,那甜蜜而滿足的笑容,帶著滿滿的幸福,仿佛當年的他和她,她的眸光淺淺地垂落下來。
  兩人在靠玻璃幕牆的角落坐了下來,從吊頂一直垂落下來的小珠串,很好的將一桌一桌隔成了略帶幾絲隱秘的空間。  他征詢了她的意思後,點了幾個菜。她坐著,托著下巴,靜靜地看著外頭的車流。他倒是會因是午後,太陽帶著溫暖的光線透了進來,但著幾絲讓人睜不開眼的閃亮。因正是秋日,這陽光讓人心生喜歡。
  在吃到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看了一下手表,遲疑了一下道:“等下我有點事情要先到一個地方轉轉。”
  她用筷子撥動著碗裏的米飯,不可置否地道:“什麽地方?”說好是要去接小寶的。他喝了一口湯,道:“醫院。”她手頓了下來,一會兒,才“恩“了一聲,算是回答。
  醫院離得很近,距餐廳不過二十來分鍾光景。他停了車,轉頭道:“你陪我一起上去吧。”
  她看了他一眼,皺著眉,索性問了出來:“你身體不舒服嗎?”若是探病的話,大概也會買束花吧。但他沒有,就表示他自己身體不適。
  他盯著她,仿佛在觀察她的表情,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是。”
  奇怪的是他們沒有去門診樓,而是進了醫院最深處的行政樓。她跟著他上了電梯,一直到他停步,才發現是到了院長的辦公室。
  他輕敲了一下門。裏頭便有人道:“進來。”推門而進,入眼的是一間頗大的房間。會客的沙發上坐著兩個人,一個五十多歲的年紀,而另一個則滿頭華發,怎麽看也應該有六七十歲了。
  他走了進去,笑著喚道:“單叔好。”又朝那白發的醫生客氣地道: “錢醫生,您好。這次真是麻煩您了。”那單叔笑嗬嗬的站了起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還真準時。”
  他給雙方作介紹道:“這是單叔,這家醫院的院長。這位是名醫,錢永年錢醫生。這是汪水茉小姐。”她亦客氣的微笑點頭致意:“單院長好,錢醫生好。”那單院長和錢名醫也客氣的道:“你好,你好。”  有秘書模樣的人端上了茶水,言柏堯與他們閑聊了幾句後,竟然伸出手,拉著她和錢醫生進入了隔間的辦公室。
  她掙脫也不是,不掙脫也不是,還在猶豫中,那錢醫生已經坐了下來,客氣地道,“汪小姐,請坐!”怎麽回事,他不會是給她看病吧?她愕然地轉著看著言柏堯,隻見他將她按在了椅子上。
  結果她就是在這種霸王硬上弓的情況下被人把脈的。錢醫生搭了脈後,說了一大堆的中醫名詞,大致就是一個意思,她身體很虛弱,要好好調養。
  再接下來,她就被迫配了一個月的中藥。好在醫院有代煎,錢醫生開了藥後,便有人過來將藥方取了下去,自行去配藥和煎藥了,說是下班前就可以來取了。  一直到她上了車,她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他看病還是她來看病。結果專程來看的那個,反而什麽事情也沒有。她陪著來的,卻得抱一大袋回去。她轉頭看了他一眼,隻見他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認真地開著車。
  小寶見了他,一臉雀躍的笑容,眼睛開心地眯成了一條線,甜糯的叫著:“言叔叔!”他一把抱了起來,轉了一圈,在孩子的小臉上一連親了幾口,稍稍滿足後,才寵溺著道:“小寶,有沒有想我啊?”
  小寶笑著點頭,誠實的承認:“有想言叔叔。想死言叔叔了”聞言,他心情更是大悅,又湊到小寶臉上親了幾口:“言叔叔愛死我們家小寶了。”
  兩人正親昵的互動間,有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子正牽著她媽媽的手從大門裏出來,見了小寶,停了下來,奶聲奶氣地道:“汪嘉軒,你爸爸真帥。比你帥多了。”說起話來,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三個大人一聽,都不由的笑了出來。小寶的臉微微一紅,道:“小鋼琴,我以後也會很帥的。”不知道為何,他幼小的心裏並不想讓小鋼琴知道言叔叔不是他爸爸。
  那小鋼琴朝他“哼”了一聲:“我才不相信呢?”抬頭看著她媽媽道:“是吧?媽咪。”  那小女孩子的母親朝她微微一笑:“一切皆有可能啊。”那小鋼琴似乎很是活潑,不依道:“媽媽,那是電視裏的廣告詞。”那母親將她抱了起來,道:“好了,我們要回家了。來跟叔叔阿姨,還有汪同學說再見。”轉頭朝汪水茉兩人頷首致意道:“再見。”兩人也客氣的說了聲“再見”。小寶也朝小鋼琴揮手道:“小鋼琴,拜拜。”
  言柏堯一邊開車一邊跟孩子說話:“小寶,小鋼琴很可愛吧?”小寶抱著他新買的遙控汽車在研究,聽到小鋼琴的名字,才起頭來,道:“我們班有好幾個男生喜歡她呢?”
  兩個大人一聽,又不由自主的樂了起來。言柏堯笑著道:“那你是不是也喜歡她啊?”小寶搖頭搖的如同波浪鼓似的:“才沒有。可她老是纏著我,說長大了要做我的新娘子。我才不要呢。不過我們班的陸家淮跟我說,他喜歡小鋼琴,讓我不要跟他搶----”聽到這裏,連汪水茉也實在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言柏堯笑道:“我們小寶真是厲害,這麽小就已經找好老婆了。”小寶臉一紅了,不依道:“我才不要呢。小鋼琴最煩了---”小小的車廂裏,一時間充滿了歡聲笑語。  繞道去醫院裏取藥。看著她下車後,言柏堯轉身看著正玩著的小寶,輕聲道:“小寶,叔叔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嗎?”小寶點了點頭,軟軟地道:“好。”  言柏堯沉默了一下,道:“小寶,會不會想爸爸?”小寶依舊在玩小汽車,點頭道:“會。”他的心一下子酸酸的,難受到了極點。
  小寶過了幾秒種,又軟聲說道:“不過,媽媽說爸爸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是媽媽偷生的。所以我跟別的小朋友有不一樣哦,我沒有爸爸哦。”原來她一直是這麽對小寶說的。他在駕駛座上低著頭,竟不敢看孩子嬌嫩的臉蛋。
  驀地,小寶抬了頭,笑著道:“言叔叔,你是不是在追我媽媽?”他笑著伸手揉了揉孩子柔軟的頭發:“怎麽?你不同意?”
  小寶的眼珠子骨轆轆一轉,好象在考慮什麽似的,但好一會兒,還是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他是很喜歡言叔叔,可是他如果成為他爸爸,那以後真的爸爸來找他,怎麽辦?
  言柏堯又怎麽會不知道他心裏頭那麽多的想法,正要再多說幾句,隻見她已經從不遠處走了過來,忙對小寶道:“小寶,剛才我們兩個說的事情,是秘密哦。不能讓媽媽知道哦!”小寶點點頭,軟軟地答應:“好。我們來拉勾上吊。”
  說著伸出了小手指,小小的仿佛是易碎的琉璃。言柏堯微微一笑,也伸了過去,兩根手指一粗一細,略略勾了一下,大拇指對碰著:“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汪水茉拉開車門,看到的便是便是這個場麵。問道:“什麽事情?”隻見那一大一小默契地朝她回道:“秘密。”竟異口同聲。
  後來,小寶大約有些累了,趴在她懷裏睡著了,他在地下車庫停了車子,繞到她這邊幫她打開車門,又從她手裏輕輕地接過孩子,“我來抱,他很重。”
  小寶的確越來越重了,有時候連她自己也幾乎不能相信,當年的他,由於早產而贏弱瘦小,放在一堆手長腳長的外國小孩中,就跟小貓似的不起眼,可如今已經長成如此可愛的模樣了,笑的時候,仿佛滿天的星光都聚集在他眼裏似的。
  才剛進了屋,小寶就揉著眼睛,醒地來了。從言柏堯手裏下來,才轉了個身,就發現了那扇相連的門,走上前去,有些奇怪地指著問汪水茉,“媽媽,我們家怎麽多了這個啊?”看來真的不能隨便忽視小孩子的發現能力和好奇能力。
  她不答,挑著眉毛看著他,意思是你自己解釋。隻見他蹲著身子,揉著孩子的頭發道,“言叔叔現在就住在那裏,通過這扇門就可以到了,小寶要不要赤來玩?”說罷,走去拉開了門,一副極期待他去玩的樣子。
  小寶一聽,馬上小屁股一扭兩扭地跑到門邊,頭一探,果然看到了那頭的客廳,隨即發出了“哇—”的一聲,這才抬頭道,“好棒哦,言叔叔的家跟我們的家是連著的。”
  他笑著,大力邀請道:“要過來玩嗎?我們一起玩電控車!”小孩子一般都受不了這種誘惑,小寶也是,轉過頭了,眼裏頭滿滿的都是渴望,仿佛在征求母親的同意。汪水茉隻好點了點頭。
  她正在家裏給小寶整理衣物,放在皮包裏的手機,叮零咚嚨地響了起來。取出了電話一看,是個陌生來電。猶豫了一下,才按了接聽鍵,一個很好聽的女聲傳了過來:“汪水茉小姐,請問現在有空嗎 ?”
  對方直接點名道姓,但聲音分明是不熟悉的。她捏著電話,遲疑這道:“請問你是?”那頭的女子開門見山:“岑洛璃。”她沒有說話,岑洛璃道:“現在方便見個麵嗎?我正在你們小區的XX咖啡會館。”她的口氣並不容她拒絕
  她在房間裏靜坐了一會,才下了樓。 心裏知道,這其實是遲早要麵對的。
  在包廂裏看到了美豔大方的岑洛璃,正優雅地等著她到來。她坐了下來,淡淡地道:“岑小姐,有什麽話請直說吧?”她可不會單純的認為她有時間請她喝咖啡這麽簡單。
  岑洛璃看著她道:“汪小姐,不先點杯喝的嘛?”汪水茉拒絕道:“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請岑小姐開門見山吧。”  岑洛璃緩緩地道:“汪小姐應該知道我找你所謂何事的?”汪水茉點了點頭:“明白。但是我認為你找錯人了。”
  岑洛璃從皮包裏拿出了一碟東西,扔在了桌上:“看了這些,汪小姐還認為我找錯人了嗎?”她的眼光移向了那一碟照片,背景有好幾個地方,有在她們家樓下,有在她辦公室下麵,有餐廳,還有小寶學校的。
  岑洛璃道:“我還以為柏堯找了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如此有吸引力,原來是你。”她其實見過汪水茉幾次,但因為隻不過是點頭之交,再加上每次見麵都有很多人,所以也沒有留下多大的印象。一直到偵探社將照片交給她之後,她才發覺這個女的是她認識的。
  汪水茉隻覺得電視劇的情景在自己麵前上演了,原配拿著照片要第三者跟自己的老公分手。接下來那一句,如無意外應該是:“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他?”
  她淺笑著道:“岑小姐,你真的找錯人了。”岑洛璃冷笑了起來:“我想我請的私家偵探還不至於用移花接木的方法來糊弄人,這些照片怎麽回事還是要請汪小姐解釋一下。”
  汪水茉看著她道:“岑小姐,這是言先生的問題,與我無關。你如果想知道答案,你可以直接去問他。”她起身,準備離去。
  岑洛璃亦站了起來,冷冷地道:“汪小姐,我奉勸你一句,言家不可能會接受你的。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汪水茉回過頭,與她對視:“岑小姐,今天我來見你一麵,隻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了。言家的事情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岑洛璃冷笑著道:“汪小姐,隻要你跟他在一起,言家的事情又怎麽會與你無關?希望你明白,就算我跟他解除了婚約,言家也是不會接受一個帶拖油瓶的女人的。”
  汪水茉本是想請她以後不要再來打擾的,畢竟言柏堯跟他的事情,從來都是他們之間的事情,但她竟敢說小寶是拖油瓶。她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輕笑道:“岑小姐,不知道是你給的指示不對,還是你請的偵探社太過蹩腳了,你沒有查到最重要的東西。我給你個建議,你可以從美國加州查起。我保證你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她頓了頓,繼續道:“還有,我兒子他不是拖油瓶。這三個字你若在言柏堯麵前提起的話,我相信你們的婚約會解除的更快。另外,事實上如果你能讓他離開的話,我還會深深地感謝你!我先走一步,再見。”
  岑洛璃自然是個聰明人,一聽就幾乎就明白了過來,竟微微退了一步:“你的意思是?”她拉開了門:“我沒有任何意思。再見。”再柔弱的女子,在自己的孩子的前麵都是一隻老鷹,為他抵擋一切的傷害。
  無論岑洛璃是否還會繼續請偵探社跟蹤他與她,但相信她以後不會再找自己了。她跟言柏堯要怎麽牽扯,與她無關。如果沒有人願意陪著起舞,再好的戲碼也會被架空吧,不論如何,她不願意陷在別人的戲裏費力表演。
  她不願去想岑洛璃是否真的會去向言柏堯要解釋,若是岑洛璃不在意言柏堯,今天怎麽會將她約了出來?可就算她在意,並且真的查出了小寶的身世,對她而言,事實隻會是更加殘酷----水茉肯定她是不敢將這個秘密透露出去。事情上,她清楚,以言柏堯的強勢,小寶這個秘密在言家也保留不了多久了。
  回到了屋子,小寶還在他那裏,偶爾兩人的歡笑聲從微開的門裏透過來,更顯得她這一頭冷冷清清。
  她怔怔地回了臥室,繼續方才的整理。轉頭忽然發現了異樣,床上竟然多出了一個紙袋子,外麵是黑色的LOGO,應該是品牌的名字,但她這麽瞧著,竟覺得有幾分眼熟。
  遲疑緩慢地打開了紙袋,將東西取出,白色的小紗裙,典雅美麗。另外還有一件鵝黃的小針織衫,分明是她方才在車子裏注意到那一件衣服,心底的某一個地方一抽一抽地又在隱隱生痛了。原來他也看到了,原來他也還記得,仿佛心事被人窺視,心裏微微泛起異樣的波瀾。
  接下來這段時間,他就如同一個影子,時刻不停地出現在她麵前,早上給她和孩子送早餐,接送孩子,還跟鬧鍾似的一天兩次提醒她吃藥。  比如現在,曼霓正等著她在文件上簽字,放在手邊的手機就響起了叮叮的短信聲,提醒她有短消息未看。她仔細地瀏覽了一下文件,這才簽好名遞還給了曼霓。  果然,手機裏是他的簡訊:“中藥時間到了,記得喝光。”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透著屏幕出現在了眼前,她看了一眼,放了下來。
  抬頭,隻見曼霓還沒有走,見她放下了手機,這才報告道:“汪小姐,晚上你有一個飯約,是請設計院的人吃飯,對了,要帶上小顧嗎?”她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了,讓她早點下班吧。”
  最近發現顧真真有時候有些精神恍惚,忽笑忽皺眉頭,大約是在戀愛吧,戀愛中的人多半是如此,容易患得患失。工作應酬最是頭痛了,還是讓顧真真舒舒服服地早點下班,跟男朋友約會吧。
  曼霓知道一向來不喜歡應酬,所以能推的都盡量幫她推掉。這個推不掉的話,就表示很重要。她是沒有法子逃掉了。
  下班後,她帶了曼霓和負責設計這一塊的項目經理一起過去。設計院過來的全部是男性,見了她們,態度很好,皆笑容滿麵的。梁經理給雙方作了一下介紹:“汪小姐,這位是顧之森總設計師。”
  顧之森這個名字,她倒是熟悉的,因負責她們項目的總設計,所以通過幾個電話,人倒是第一次見。竟然很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笑意綿綿地伸手與她相握:“想不到汪小姐的聲音好聽,人竟然也如此的年輕漂亮,真是失敬失敬。”笑的時候,眼裏頭仿佛有流星滑過,竟分外好看。
  她淺笑著頷首:“顧總才是年輕有為,以後很多地方要請顧總多多幫忙呢。希望你不會嫌我們麻煩。”顧之森點頭而笑:“怎麽會呢!隻要汪小姐開口。”  雙方一一握手後就入座了。幾乎一桌子的男士,喝起來酒來也頗爽快,一杯接著一杯。好在曼霓很會喝,替她一一擋了過去。
  到後半段,雙方也頗熟了,那顧之森,正好坐在她邊上,端了一杯子酒,敬她道:“汪小姐,我們是第一次見麵,這杯酒我是一定要敬你。我先幹為敬。”說完,就一口氣喝了下去,將杯子倒了過來,滴酒不剩。
  她見情形也推托不了,隻好道:“顧總,我真的不會喝酒。要不這樣,一杯我是絕對喝不了的,我隨意怎麽樣?”顧之森微微笑了出來:“難得汪小姐肯賞臉,隨意就隨意。”此例一開,後麵的人都紛紛上來要求她隨意。
  她其實真的不會喝酒,隨意的一口,這麽一圈下來也不少了。到了結束的時候,她已經熏然了。曼霓扶著她,一路到了門口。
  顧之森幫曼霓拿著包站在一旁,問道:“汪小姐住哪裏?”曼霓說一個地址,隻見顧之森閑適地笑了出來:‘怎麽這麽巧,XX路的,我也住那個小區。如果你這位秘書大人放心的話,我幫你送汪小姐回家。”
  都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既然人家顧總都這麽說了,曼霓也不好意思,隻好道:“麻煩顧總了。”顧之森回以一笑:“我也隻是舉手之勞而已。”
  曼霓扶著汪水坐進了副駕駛位置上,關車門之前,又道謝了一聲,將具體的地址告訴了他。顧之森道:“放心吧。我會完好無損的將她送到的。少一根頭發,你就唯我是問。”曼霓笑了笑,揮手道:“謝謝。再見。”
  一路上很安靜,隻有淡而舒緩地輕音樂聲飄蕩著。他偶爾轉頭,隻見她側靠在車座上,細細碎碎的頭發,柔軟的覆蓋到了下巴,發色烏黑黑亮,襯得她的皮膚雪白細膩。她的臉很小巧細致,跟時下的女孩子很不一樣,隻化了很淡的妝,若有似無的,清淡如蘭。
  他以前跟她在電話裏通過好幾個電話,手下的幾個工程師也有人跟她打過電話,當時有人掛了電話就曾說:“凱琪的汪小姐,聲音怎麽這麽好聽的啊?”的確很是好聽,柔柔軟軟的,沁人心扉。但馬上有人在旁邊潑冷水了:“拜托,聲音好聽的女人,百分之九十八長得像恐龍。”此話一出,辦公室裏的光棍們一致點頭同意。
  結果今天大家一見麵,就呆住了。如果這像恐龍的話,估計全城的男士都願意為恐龍而獻身的。於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心照不宣的交換了一下眼神,暗暗地笑了出來。
  他扶著她,出了電梯。道:“汪小姐,鑰匙呢?”  她隻覺得頭昏腦漲,整個人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好象在問她鑰匙,摸著頭,遲緩地道:“包—包裏。”顧之森接過她的包,正準備找,隻聽身後一個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放開她。”
  他愕然地扶著她轉過了身,隻見那聲音的主人已經伸出了手,將她半摟半扶的抱住了,眉頭微皺地盯著他道:“你是誰?”  顧之森啞然而笑:“你又是誰?”言柏堯看了一下懷裏醉成一灘的女人,此刻膚色如暈,竟比平日裏還嬌媚幾分,心裏又惱又氣,看著顧之森,冷聲道:“不管你是誰,人你已經送到了,可以回去了。” 顧之森淡淡一笑:“我也不管你是誰,我今天是送汪小姐的,我要將她安全送到家裏。這裏,隻是她家門口。另外你是誰對我並不重要,我想對汪小姐而言,你可能也隻是個鄰居而已。”他不是傻瓜,自然看得出麵前這個男人對她有種獨占欲。
  言柏堯被他刺中了軟肋,怒極反笑:“不好意思,是我態度不好。但—你明白的啦,哪個男人看到自己的老婆喝成這樣回來,會好脾氣呢?”  這下倒是顧之森微微有點吃驚了:“汪小姐是你老婆?”但語氣還是將信將疑的。言柏堯輕笑了一下,湊到她耳邊道:“老婆,來,我們回家了。”
  她其實一直模模糊糊的,隻知道有人在耳邊說個不停。一直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喚了聲:“老婆。”這個聲音好溫柔,好熟悉,幾乎讓她的心也痛了。她努力努力的想抓住,用力地睜開了眼。
  他的臉真的出現在了麵前,眼角輪廓一點也沒有變化,她微微一呆。但移開了眼,看到了電梯,看到了眼前站著的另一個人,略略清醒了一些。她輕輕搖了一下頭,人更清醒了些。
  言柏堯將她擁了擁緊,微抬了下巴,道:“謝謝你將我老婆送過來。不送!”聽到他又說了一句老婆,整個人輕輕一顫,她伸手用力將他一推道:“走開。誰是你老婆?”
  整個人跌跌撞撞的從他懷裏掙紮出來,扶著牆,朝顧之森道謝道:“顧總,今天謝謝你了。”不理會言柏堯滿臉的鐵青。
  顧之森淡淡一笑:“是我的榮幸。既然汪小姐到家了,那我就回去了。請早點休息。再見。”汪水茉亦回以一笑:“再見。”
  言柏堯一臉慍色地看著電梯的門關了起來,伸手過來想扶她。她用力一甩:“放開。”他用力一扯,把她整個人拉到了懷裏,薄怒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那點酒量?喝成這個樣子。”
  她喝醉關他什麽事情啊?她輕笑了出來:“言先生,你的關心我心領了。但我的事情與你無關---”他的臉湊了過來,看著她,咬牙切齒的道:“跟我無關?”
  人的唇驀地狠狠地壓了下來,仿佛夾著雷霆萬鈞的怒氣,重而狠地在她柔軟的唇上吸吮撕咬,她的有抗拒的聲音都無望地消失在了他的口中,隻感覺到他渾濁而急促的呼吸,濕而熱的撲在她臉上。她如溺水般地拚命掙紮,不願讓他再碰觸,踢他,踹他,打他,可怎麽也無法將他推開,“言柏堯,放開我,你給我走開---滾開”
  他仿佛鐵了心,始終不肯放開半分,帶著決然,手瘋了似的扯著她的衣衫,單薄的衣物怎麽經得住如此的揪扯呢,不過數下,早已經淩亂地被他扔在地板上----如同她與他之間的愛恨嗔癡,怎麽也逃不過宿命的沉淪。
  四周一片漆黑,什麽都是暗暗的,喘息聲漸漸低了下去,最後恢複如常,她有些昏沉地蜷縮在柔軟的被子中,身子亦是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他的手臂環著她的腰肢,大手扣在了腰畔,仿佛是禁錮又仿佛是寵膩。
  她後來好象睡了片刻,又像沒有。他霸道地占據著整個床鋪,將她摟在了懷裏,再加上這裏是他的地盤,所以被褥間全是他攝人的男性氣息。如此的熟悉,以至於有好幾個瞬間,她以為還是在加州的公寓裏,這些年來所發生的一切,包括小寶,隻不過是她的一個夢境而已。
  想到小寶,她這才清醒了些,頭因酒精的緣故,依舊有些漲而暈乎,她不知哪裏生出了一股力氣,抓著他手掌,一根一根地用力扳著他的手指,想要掙脫他。溫香軟玉在懷,他本來已經有些睡意蒙蒙了,她的動作雖然不至於會弄痛他,可他也被她給弄醒了過來,在她耳邊,沙啞地問道,“怎麽了?”語氣低沉,仿佛帶著情人間特有的親密呢喃。
  她不說話,手卻用盡了力氣,死死地扳著他那一根一根的手指,可她扳開一根,他就扣一根,她所做的,到最後一切都隻是徒勞而已,她終於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甘地放棄了。
  他將她揉得更緊了些,“快睡吧,嗯?”她沉默著,隻覺得說不出的委屈,冷冷地道,“放開我 。”他不語也不動。
  她卻依舊冷冷地道,“言柏堯,你放開我。”他沒有放,呼吸緩緩地噴在光潔的頸上,有些癢又有些麻。她被子裏的腳一伸,朝他踹去,重重地踢在他的腿上,“放開我。。放開。。放開。”
  她已經狠了心,用盡了力氣,他卻沒有閃躲,連手也沒有放鬆半點,一直到她無力再踹了,才輕籲了一口氣,卻依舊沒有開口。
  他這樣子無賴和霸道,她忽然生出了無盡的絕望和憤恨,“好,好,我答應你,把小寶的監護權讓給給你還不行嗎?你放開我?”
  隻見他猛地撐起了身子,一手抓著她纖細的肩膀,頭慢慢地俯了焉,黑的房間裏頭,她竟然依舊可以看清楚他無比冰冷的神情,眼中森森寒意如針般射過來,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一字一頓地道,“你說什麽。”
  她恨到了極處,別過了頭,“我同意把小寶的監護權讓給你,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你滾,你滾,你給我滾開。”
  他猛然放開了他,穿上衣物,轉身而出。她自然聽到了他關門的聲音,呆了片刻才怔怔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回到了自己的臥室,看著小寶無邪的甜睡容顏,她瞬間就後悔了----她大約是瘋了,怎麽會跟言柏堯說小寶的撫養權給他那些話呢?可他又為什麽要摔門而出呢,她怔怔地,還是不明白。
  一直看著小寶發呆,後來不知怎麽就朦朧了過去,迷糊中,小寶搖了搖她,“媽媽,我去找言叔叔。”
  她頭昏昏沉沉的,隨口“嗯”了一聲,道,“冰箱裏有蛋糕,餓了自己拿。”小寶清脆地應了一聲,就一溜煙地跑了,打開言叔叔家相通的那扇木門,興衝衝地去找言柏堯。
  可言叔叔的身上有好難聞的酒味,小寶猶豫著走近了點,伸出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沒有很燙,應該沒有生病吧。他每次看到媽媽一緊張就會摸他的額頭,所以就依樣畫葫蘆起來。
  言柏堯微微動了動眼皮,睜開眼睛,見了孩子,忽然微笑了起來,一把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摟在懷裏,喃喃地道,“小寶,我的小寶----”
  竟然一直地抱著他不肯放。小寶隻覺得自己都快被他抱的悶死了,隻聽言叔叔親著他的頭發道:“小寶,我是爸爸,叫爸爸。”
  小寶隻覺得頭昏昏的,可鼻子卻酸酸的,“哇”一聲哭了出來。言叔叔肯定是生病了,他怎麽會是他爸爸呢!言柏堯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清醒了些,忙放下他,手忙腳亂地哄了起來,“怎麽了,我們小寶怎麽哭了?”。隻見小寶卻轉身跑了出去。
  汪水茉聽到了房門關上的聲音,疲倦地微微睜著眼,隻見小寶已經在房裏了,心微微放了下來,問道,“怎麽了?”小寶沒有回答。空氣裏有一抽一抽的吸氣聲,頗為異樣,她忙睜開了眼,隻見小寶正抽抽抽噠噠的看著她,吸著鼻子在哭著,看著她,哽咽道:“媽媽,言叔叔病了,病得很重,快死掉了,還說他是爸爸。”
  她穿過相連的門到他客廳的時候,他正俯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矮幾上一片淩亂,有三個空了的酒瓶,他還真是厲害,這三種烈酒也能混著喝。
  她推了推他:“言柏堯,你給我起來。”他緩緩地睜開了眼,朝她看了看,又閉了起來。看來他好得很,好得可以跟小寶說他是爸爸,怎麽可能死得了?她沒好氣地站了起來,轉身欲走。
  才一動,手已經被他抓住了,他的聲音低低地,帶著哀求:“水茉,不要走。”她頓住了,沒有動。他喃喃著:“不要離開我。不要。”
  她心微微抽動,手一甩,想甩開,道:“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覺吧。”他不放,好似一個任性的孩子,:“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她忽然覺得心裏的一陣酸意直直地衝入了鼻尖,澀得幾乎讓人要第一時間掉淚了。當初的她,打開公寓門的時候,是多麽多麽期盼他會跟她說這一句,可是他沒有,他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說,任她離去了。

  第十一回 安全感
  顧之森打了電話過來,就有關設計方麵的事情溝通了一下意見,掛電話前,問了一句,“覺得好點了嗎?”隔著電話聽來,語氣與平日的好象有一些不同。
  她微微愣了一下,才回道,“好多了,謝謝。”他在那頭輕笑了起來,“是我不好,下次不會了。”顧之森這麽說,她反倒不知道說什麽了,頓了頓才道,“哪裏,是我酒量大差。”其實昨晚的場麵她還是多少有記憶的,頗有點尷尬,但此刻從顧之森的口氣裏聽不出半絲的異樣。
  中午時分,曼霓捧了一大束的香檳玫瑰,笑道進來,“汪小姐,收花。”曼霓又道,“有一張卡片,你要看一下嗎?”
  她打開一看,龍飛鳳舞的幾個字,“顧之森。”放下卡片,抬頭才見曼霓一直沒有走開,似乎在等她的回應,她淡淡地道,“幫我插在花瓶裏吧,謝謝。”曼霓應了一聲,抱著花走了出去。
  她最近事情很多,再加上一邊工作一邊學習的狀態,常常忙就到了下班時間。下午的時候,他發了一條短信過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我去接小寶。”看來又恢複如常了,她隻回了一個好字。
  抬頭看了一下天色,他應該接到小寶了。才想這個問題,手機鈴聲已經響了起來,她低頭看著閃爍不停的屏幕,沒有動,是他的電話。
  她輕歎了一口氣,拿了起來,按下來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小寶軟糯好聽的聲音,“媽媽,你下班了嗎?”
  她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嗯,快了。”小寶道,“媽媽,我們去吃比薩吧?”她在辦公室裏連連點頭,“好好好。”她怎麽也拒絕不了孩子的要求。
  於是,等她下班的時候,車已經在樓下等候了。
  其實他是真心疼愛小寶的,她心裏知道。看他小心翼翼地喂小寶吃比薩,又愛憐萬分地替他擦嘴角的髒漬,她就知道,他與她一樣疼小寶,愛小寶。
  孩子在的場麵,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一些事情,維持表麵的和諧,就如現在,旁人看來,還以為是一個恩愛的三口之家在用餐。
  回屋後,他將小寶抱進了臥室,輕柔地放在床上,又取過被子,細細地掖好。她在客廳放在小寶的書包,進房就看到了這一幕。她轉過了頭,道,“你回去吧。我會照顧孩子。”他沒有說話,卻也不離開。看他的樣子,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走的。她轉身而出,一個人進了書房,。
  他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孩子。孩子長得很像她,五官中隻有鼻子和眉毛有他的模樣。猶記得第一看到他的照片的時候,他激動得幾乎握不住照片,他從來沒想過她會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激動過後,則是捏著照片一天24小時地不肯放,每一秒鍾都想放在眼前,細細端詳。
  見到他之後,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好好地愛他,好好地寵他。每次聽他撒嬌似的叫,“言叔叔,言叔叔。”他的心仿佛有人用雞毛撣子不停地佛似的,又酸又癢又澀,很想抱著告訴他,他不是言叔叔,是爸爸。可是他竟然會膽怯,說不出的膽怯。
  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房間裏的沉靜,他猶豫了一下,在她包裏翻出了電話,有一個沒有儲存的手機號碼在上頭不停地跳動,他這麽定定地看著,一直沒有按下通話鍵,最後鈴聲停了下來。但那頭的人似乎很有鍥而不舍地革命精神,又打了過來。
  他吸了一口氣,這才按下接聽鍵,接了起來,“喂,哪位?”那頭傳來一個略帶磁性的男聲,遲疑了一下,才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打錯了,我找汪水茉小姐。”
  那聲音分明是有些熟悉的,幾乎一秒鍾,甚至一秒鍾不到的時間,他就肯定就是那晚送她回來的那個男的。言柏堯臉色微暗地切斷了電話,正準備放下,眼神不經意地一掃,看到了手機裏還有一條未查看的短信。
  他心一橫,索性打開了,隻見上頭隻有短短的一句話,“喜歡香檳玫瑰嗎?那天真是不好意思。”顯示的號碼分明就是方才打過來的那個。
  他還未放下電話,隻聽她的聲音淡淡地從門口傳了過來,“言先生,請問你拿著我的手機在幹什麽?”他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
  屋子裏一片沉寂,好一會兒,他朝她嘴角微扯,可那淡薄的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深處。他看著她,一字一字地念道,“喜歡香檳玫瑰嗎?”她站在那裏,沒有動。他也是。
  兩人又靜默了良久,她忽地笑了起來,快步走了過來,從他手裏取過手機,語氣冰冷地道,“請你出去。”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麽幹涉她的一舉一動。
  她的表情說不出的決絕。他看了她一眼,竟不發一言,好一會兒,才轉身,大步朝門口走去。她吸了一口氣,盯著他的背影,聲音軟了下來,低低地道,“言柏堯,就算我求你,你放過我吧。”
  他的腳步停頓下來,苦澀萬分地笑了起來,“放過你!”可誰來放過他呢?放過她,讓她和其他男子在一起,讓小寶喊別人爸爸嗎?不,絕對不可能的。
  她別過了身,緩緩閉上眼睛,與他背對著背,中間隔了短短的一段距離,她的聲音低沉而無奈地響了起來,“言柏堯,我們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不管你我願不願意承認,可事實上早在加州就已經結束了,中間隔了那麽久的時間,我們早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你呢,現在隻是因為小寶是你的孩子,而你第一次做父親,所以難免激動萬分,事實上,隻要你願意,你隨時都可以做父親的。不管對象是誰,以你的條件,多得是美女,願意為你奮不顧身。而我呢?現在要的隻是平靜的生活。當然如果有機會,我也不排斥再談一段戀愛。如果合適,結婚也OK。那個對象可以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男人,但不是你,言柏堯。”沒人願意重蹈覆轍的,她也不例外。
  她說得好,說得對,是有很多很多的美女,願意為他前仆後繼,勇往直前。可是她們都不是她,都 不是。他隻要她一個而已。
  他僵在那裏,沒有動,聲音低沉,分辨不出什麽情緒,“就算是為了小寶,你還是這麽認為嗎?”可他與她之間,事實上是有了小寶了。
  她定定地看著窗邊輕舞的紗簾,深吸了一口氣,才閉眼,答道,“是。”她不要再為他受傷了。如果與他愛戀一場注定要受傷的話,她早已經傷痕累累了。她已經過了年少輕狂的年紀,再也折騰不起了。
  他站在原地,依舊沒有動,緩緩地,一字一字地問道,“那個香檳玫瑰就適合你嗎?”她心一橫,“不是他,也會是別人。”他微微笑了出來,冷而苦澀,“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兩人皆不再說話,空氣裏充滿了死寂,一片的死寂。
  良久,他才開口,依舊一字一頓,透露著堅決,“但是,汪水茉,我不會放過你的,這輩子都不會!”下輩子也不要想!
  汪水茉猛地轉身,憤恨地看著他的背影,道,“那你要怎麽樣?我恨你,我最的恨死你了,你走,你給我走,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你出去,給我出去……”終於一口氣說完了她所有的話,可心口處依舊如此窒息,她唯一能做的隻是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的臉色在瞬間轉為了灰白,轉身走了過來,一把抓著她的肩膀,冰冷地俯視著她,冷笑道,“汪水茉,你以為我就不恨你嗎?我也恨死你了,你懷著我的孩子,卻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生下了我的孩子,卻讓我現在才知道,你以為我就不恨你嗎?這樣不很好嗎?我們在一起,彼此憎恨……”到底是誰導致了現在的局麵,他恨她,也恨自己!
  她搖晃著,淚緩緩地滑落下來,“不,言柏堯,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不要,再也不要。我好累,就算我求求你,你放過我吧,我真的太累了……”若是說愛他是一場錯誤的話,也應該結束了。
  她終於在他麵前說出心裏話了,他呆呆地望著她,動作輕柔地將她臉上的淚拭去,可淚撲簌往下掉,越落越多,無論他怎麽抹,抹多少,也抹不光。猛地,他渾身震了震,緩緩地放開她,神色痛苦地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日子過得如同脆弱的夢一般輕易滑過,自從那天陡然離去,言柏堯就再也沒有出現。水茉打開房門,習慣性地轉頭,與他屋子相連著的那扇門,依舊靜靜地關著,保持著他離去那日的樣子。他這一去,已經有二十天多了。
  小寶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異樣,有一天,竟然很認真地問她,“媽媽,你是不是跟言叔叔吵架了啊?”她搖頭否認,“沒有啊!”
  小寶自然不相信,“那為什麽言叔叔每天中午都到幼兒園來看我,但就是不回來這裏啊?”原來他還在這個城市裏,隻是沒有在這裏而已。心仿佛被什麽刺了一下,又在難受了。
  可她說不出為什麽,隻好道,“可能言叔叔有其他事情吧。”
  這晚隻有她一個人,所以就隨便煮了點麵條,從廚房裏端出來的時候,視線又不由自主地轉到了那扇相連的門上。
  忽然之間,那門竟然動了,有人在輕輕地轉動門把,她定在了原地,不能動彈。他的臉仿若夢中出現在了眼前,她閉上眼睛,好一會兒,再次睜眼,他居然真的在那門口,也望著她。
  兩人沉默相望,良久,他才開口,“小寶呢?”她咽了咽口水,才輕聲道,“哦,小寶有同學過生日,下課後去那同學家裏玩了,我九點鍾要去接他。”或許是他突然出現的緣故,她竟然緊張得像小時候在回答老師的提問似的。
  他輕“嗯”了一聲,她看了牆上的鍾,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轉頭,隻兔崽子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手裏的那碗麵,不知道怎麽就開口問道,“要一起吃點嗎?”
  他說了個“好”字,就徑直拉開了餐椅,坐了下來,她將碗擺到了他麵前,轉身進了廚房又下了一碗麵。
  他一直沒有動筷子,似乎在等她。
  她坐了下來,挑起麵條,開始吃起來,對麵的他這才緩緩地拿起了筷子。
  他吃得極慢,一根一根的,仿佛在數麵條的根數似的,一點一點地吞下去,那樣子像小孩子吃著自己珍藏的寶貝零食般,一小口一小口的,再三回味,生怕一下子就給吃光了。
  良久,他才吃完,她便開始收拾了起來。兩人也不交談,空氣裏又靜又詭異。
  他靠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她洗碗的動作。廚房裏的燈光微微昏黃,淺淺地照在她身上,有種朦朧的美態。
  以前在加州的時候,他也看到過很多次她洗碗的情景,卻從來沒有過什麽特別的感覺。或許是由於他一度失去了,所以現在這麽看著,也覺得是一種幸福。可是——他最終還是要失去的,他的眼神苦澀中帶著哀傷,緩緩地垂了下來。
  他以前待她真的不算好,從來沒有主動表示過要幫忙,所有的家務幾乎都是她包攬的。當時他甚至從來沒有覺得過這有什麽不對,似乎她待他好,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的。以前的自己,真的很混賬,無非是仗著她愛他,所以那麽的不在乎,不在意。可他也是遭到報應了,她後來不要他了,現在也不要他了,終於叫他吃到苦頭了。
  腳仿佛有了意識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到她身邊,低低地問道,“要幫忙嗎?”她身體似乎微微一震,好一會兒,才背對著他,道,“不用了,你不會的。”
  他從小到大,自然沒有做過。但在美國留學與她一起的時候,偶爾也洗過一兩次,但每次不是打碎了碗就是把盤子磕掉一塊,她後來就再也不讓他動手了,總是又氣又惱又帶著甜蜜嗔他,“算了,每次都要我收拾殘局,還不如我自己還快點。”
  現在想來,真有種甜蜜的痛苦。他站在她身後,定定地看著她纖細的背影,低低地道,“謝謝,對不起。”
  這幾句話沒頭又沒腦的,可她卻仿佛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心裏頭仿佛有東西在抓在掐,酸澀難受到了極點,直直地往鼻子裏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就恢複了,並加快了速度。
  他靜靜地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忙來忙去。等她終於告一段落出來的時候,他才開口,用一種很凝重的神色看著她道,“你有時間嗎?我有幾句話想說。”
  從認識到現在,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的神色,仿佛有什麽事情要徹底攤牌,做個了斷一般,心裏隱隱生出了一種不安。空氣裏很安靜,她幾乎可以感覺到自己輕緩的呼吸聲在此刻屏住了。
  他道,“我以後不會和你爭奪小寶的撫養權的——”他的聲音不高也不低,幽幽地闖入她的耳中。她仿佛有
  一桶冰水從頭頂澆下,霎時冷遍全身,唯一的反應是猛地抬頭。
  看著她愕然萬分地抬著盯著他的樣子,他微微扯動了一下嘴角,目光落在了木質茶幾上,“如果你不相信的話,這是我請律師擬定的保證書,我已經簽字了。你可以拿到任何律師事務所去請他們鑒定,當然,如果你覺得裏頭的一些條款不滿意的話,可以按你的條件,請律師行擬一份文件給我。”
  她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茶幾上多出了一個文件袋,他已經伸手拿起,朝她遞了過來。她呆呆地看著,機械般地伸出手去,下意識地接住了他遞過來的文件。
  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不打開來看看嗎?”對哦,她應該打開來看看的,可她的眼睛怎麽會模模糊糊的,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好像在雲裏,暈暈的,什麽也不真切了。上麵好象寫了他自動放棄小寶的撫養權,還寫了他每月付給小寶的撫養費,以及某某地的店鋪,房子,以及基金,股票之類的東西……
  他的聲音忽遠又忽近,如此的飄忽不定,“有問題嗎?”她好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怔怔地從文件中抬起頭,恍惚地笑著,本能地搖頭,“沒……沒有……”
  他好象也在靜靜地注視著她,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低聲開口道,“那好,不打擾你了。謝謝你今天的晚餐,什麽時候簽好了字,通知我一聲,我會派人來取的。”
  她條件反射般地點了一下頭,他最後說:“再見!”她使勁地屏著呼吸,力求使自己的開發一如往常,“再見。”
  當那扇門一點一點地在她麵前合上後,她終是握不住了,文件袋“啪”的一聲掉到了地上,白底黑字的紙張飄散如冬日裏的飄雪,徘徊著飛落了下來,最後一一著地。
  他終於是再次不要她和小寶了——明明是她期望的,她要求的,可真到如此的時候,她為何依舊會如此心如刀割呢?
  她的眸光幽幽地掃過整個屋子,所有所有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餐桌上,那裏,他經常強迫她吃光他準備的早餐以及難吃到極點的中藥,也會給小寶和她盛湯、夾菜。
  有時飯後,她收拾盤碟,他還會主動地端幾個髒盤子進廚房。
  有時候他不幫忙,就會跟小寶在客廳裏玩鬧,吵得屋裏滿是他們兩個的笑聲——她現在所站的地方,就是他和小寶經常玩遙控汽車的地方。
  浴室裏,他和小寶經常一邊洗澡一邊玩水,潑得那裏頭沒有一個地方是幹的,仿佛洪水來襲一般。
  隻是這一切,所有的這一切,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相連的門在他身後“啪”的一聲關上了,將他與她隔開了,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靠在了門上。
  她哭著說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他。以前吵架的時候,她哭,大寶沒了,她哭,為什麽到最後弄哭她的總是他呢?
  所以他放手,放手讓她去尋找幸福吧。沒有他的存在,她應該不會再哭泣了吧!
  打開DVD和電視,畫麵裏出現了很多的人,而他站在台上。十幾秒後,鏡頭緩緩轉移,她的臉出現在了眼前,一身白色的雪紡小禮服,腰上係了一根寬大的黑色腰帶,愈發顯得纖腰盈盈,不足一握。她優雅地上了台,站在了他的身邊。這麽望去,他一身黑色西服,與她恰好是黑白配——若是她的裙子再長些,頭上再蓋一個頭紗……
  他猛地雙手捂住了臉,無法再看——可電視裏頭一直在播放,她從他手裏接過信封,兩人含笑看著鏡頭不,甚至他低頭不著痕跡地注視著她,都被一一攝錄了下來。
  她無法入眠,隻是怔怔地縮在沙發上。他大約也沒有離去,他把小寶接回來後,陪孩子洗澡又哄了他睡覺後,方才回到自己那一頭。可在這個過程裏,他與她再無任何交談,甚至連眼神也沒有再相碰過。
  手機突然“叮咚叮咚”地響了起來,在黑暗安靜的屋子裏顯得突兀而不安。她緩緩地轉過頭,就著房內微暗的光線看了一下牆上掛著的鍾,時針停在淩晨三點的位置。
  她慢慢起身,取過了擱在茶幾上的手機,顯示的電話號碼讓她的心顫動了數下,異常地不安了起來,忙不迭地接起電話,“爸爸——”那頭傳來父親的保姆吳阿姨的聲音,心急如焚,“小茉,你父親心髒病發作了,現在在醫院急症室,你馬上趕回來……”
  後麵的話,她卻一個字也未聽進去,陡然覺得天地間似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腦中空白一片。手機從她手裏滑落。父親,父親竟然心髒病發作了,還在急症室,她的心慌亂不堪地跳動著,一聲急過一聲,仿佛要破胸而出了。
  打開櫃子,胡亂地拿了件衣服穿上,取過車鑰匙,呆了呆,這才想起床上的小寶,忙將熟睡中的他一把抱了起來。孩子在她肩膀上微微蹭了蹭,迷糊地睜了一下眼睛,又睡了過去。
  她匆匆而出,隨手關上了門,可由於是深夜的關係,“啪”的一聲還是很響亮地在走廊上回蕩。她心急如焚,急躁得不能自己,唯有死命地按著電梯鍵。整個人仿佛墜入了茫茫迷霧之中,摸不清方向。
  忽然,他那一頭的門打開了,竟然衣衫整齊,皺著眉頭盯著她們問道,“怎麽了?這麽晚出去。”她現在哪裏還有心思理睬他,隻是不停地按著鍵。他上前幾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不要按了,電梯已經在上來了。”
  大概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道,“到底是怎麽了?”她隻是不發一語,微微掙紮,想要抽出被他握著的手。他與她,什麽也不是了,何必再多問呢?
  可他居然不肯放。電梯在她麵前緩緩地打開,她一步跨了進去,他也跟了進來。她別過頭去,“你走開。”他定定地看著她,輕輕地放開了。電梯一層一層地下,一直到了地下車庫。
  她將小寶放在了後座了,係好了保險帶。小寶這才有些醒的樣子。迷糊地睜開了眼睛,問她道,“媽媽,我怎麽在車裏?”她輕拍了一下孩子的臉蛋,柔聲哄道,“乖,小寶睡覺。”
  他猛地拉住了她的手,眼神銳利地道,“說,到底是怎麽了?”她冷冷地將他的手甩開,“跟你沒有關係。”他臉色閃過一絲痛苦地無奈,放低了聲音,“把鑰匙給我,我來開車。”
  她拒絕道,“不用。”他忽然強硬起來,拉開車門,一把將她按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道,“要麽我送你到你想去的地方,要麽我們就在這裏僵持著。兩選 一,你自己選吧。”
  她仰頭,狠狠又恨恨地看著他,“你——”他一臉的堅決,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味,最後隻有妥協。
  她隻說了回老家,他便熟門熟路地往X市的方向而去。她隻覺得有絲詫異,可心卻一直提著,不停地看著手機,說不出的害怕,指尖俱已冰涼。手機一直沒有再響過,她不停地安慰自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隻是催著他快點,再快點。他轉頭,聲音甚是溫柔地道,“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情?”她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道,“我爸爸心髒病發作了……在醫院……”
  他的手緩緩地伸了過來,握住她的,“不要太擔心,不會有事的。”她咬緊了唇,沒有掙脫,任他握著,他的手是如此的厚實溫熱,帶給了她安心的力量,他這麽握著,讓她有種天塌下來,亦會有他扛著的錯覺。她是如此的心慌意亂,這一刻對她來說,任何一點力量都可以給她小小的安慰。
  到醫院停下了車,他從後座抱著小寶,急急地跟在她後麵。父親的司機小鄭已經站在急診大廳等著,見了汪水茉,忙迎上去,“汪小姐。”緊接著目光落在了言柏堯身上,喚道,“言先生。”
  她無暇去思考為什麽父親的司機會認識他,隻著急地問道,“我爸爸怎麽樣了?”小鄭眼眶紅著,哽咽著道,“還沒有消息,一直在急救。醫院的值班主任一直在找家屬……”
  一直在急救,可是已經急救了這麽久了——她的心仿佛沉入了冰冷的海底,身體微微震了震,喃喃著道,“不,不會的——”言柏堯一手扶著她,朝小鄭道,“快,帶我們去急救室。”
  保姆吳阿姨正臉色蒼白地坐在椅子上,見汪水茉,忙站了起來,語無倫次地道,“汪小姐,汪先生還在裏頭急救,醫生說汪先生剛才停止心跳了……”
  言柏堯隻覺得她晃了晃,整個人軟軟地向後倒了下去。他忙一手摟住,將小寶遞給了阿姨,擁著她道,“水茉,水茉——”
  她醒來時發生自己正躺在病床上,白白的被單,白白的被子,什麽都是白白的,吳阿姨眼眶紅紅地安慰著道,“汪小姐——請節哀順變——汪先生——汪先生走了……”
  她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一陣響過一陣,整個世界一片空白,她大概聽錯了,不對,是肯定聽錯了,慌亂無措地抓著吳阿姨的手,不停地搖頭,“不,不會的,吳阿姨——不會的……”全身猶如浸在冰水裏,那樣冷,寒徹筋骨。
  那吳阿姨哽咽著道,“醫院已經放棄急救了,言先生還在醫生那裏……”其實送到醫院的時候,心跳已經停止了。可他們一直不肯放棄,堅決要求醫院進行急救。
  她茫然地道,“怎麽會這樣呢?怎麽會這樣呢?”明明今天下午的時候還跟父親通過電話,父親說想她和小寶的,她說下個星期會和小寶回來看他。父親的聲音依舊還在耳邊縈繞,但卻已經陰陽兩隔了,不,她不相信。
  吳阿姨道,“汪先生的藥是一直吃的,醫生說是過度勞累誘發的。最近汪先生太忙了,小鄭說工程工期緊,汪先生一個人忙裏又忙外的。”
  汪水茉的眼淚刷刷地掉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無聲落淚,不,不會的,不可能的!她絕不相信父親就這麽離她而去。
  言柏堯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這番情景。他沒有說話,隻在床邊靜靜地坐了下來,輕輕地伸手摟住了她。父親去世的消息太過倉促了,現在的她仿佛是一個人獨自在海上飄浮,隻要有一塊浮木,就會緊緊地抓著不放。
  父親的神態很安詳,仿佛隻是沉睡過去而已,下一分鍾或者下一秒鍾就會醒來。
  “小茉莉,起床了,要去幼兒園了。”爸爸叫她起床。
  “小茉莉,來,爸爸帶你去公園玩,去蕩秋千……”
  “小茉莉,爸爸給你煮了你最喜歡的糖醋魚,多吃點,要快點長大。”
  “小茉莉,來,看看想去美國哪一個學校?”
  她顫抖著用手輕觸著父親的臉,他的臉依舊溫溫,仿佛醫生的診斷根本就是錯誤的,這麽這麽疼愛自己的父親怎麽會不在了呢。
  肯定是她不乖,不聽話,所以父親不再要她了。爸爸,以後小茉莉一定會很聽話的,你不要走,你回來,好不好。
  可是父親一直安祥地睡著,再也不會起來了。更不會再叫她小茉莉了。
  她的眼淚一串一串地落了下來,隻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在雲裏霧裏,什麽也看不清楚,她什麽也不知道了。有人在背後摟住了她,她緩緩地靠在了他身上,吸取著他身上熟悉的能量。
  她呆呆地站在客廳裏,看著父親的照片。父親的後事在他的處理下,都完成了。當她捧著父親的骨灰盒的時候,終於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個世上最疼愛自己的人永遠不在了。那個就算自己做了再多錯事,最後依舊會寵她愛她的父親真的不在了。
  猶記得那次從美國回來後,父親告訴她,“中誠睿智的言先生找過你。”話裏不是沒有探究的意味。其實早在中誠睿智批了父親的貸款申請後,父親便有意無意地在她麵前提起過言柏堯這個人,畢竟這麽多年的商場打滾下來了,想來父親早就有懷疑了。而言柏堯來找她一事更加加深了父親的揣測。
  隻是她不肯承認,所以父親沒有多問,這不表示他就猜測不到事情的真相。她現在很後悔,她應該告訴父親小寶的爸爸是誰。可惜這輩子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人生總是如此,如果,如果可以重來的話,她一定會告訴父親,讓他走也走得安心些。至少這個男人,在知道小寶是他孩子後,還是願意承擔父親的義務的。
  這幾天他一直在這裏,陪著她和小寶,她也累了,從心裏散發出來的累。最後就由他去了,什麽都由他作主。這幾天連她父親公司的一些事情,也是他在代為處理。父親的公司,她自認為沒有這個能力接手。而父親也一向沒有想過讓她接手,隻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就好。
  他從廚房裏倒了一杯溫水出來,遞給了她,“來,把這顆安眠藥吃了,你已經幾天沒睡了。”她茫然地看著他,沒有動,眼下是一片深深地青色。
  她睡了長長的一覺,沒有做夢,更沒有夢到父親。若不是朦朧中聽到了一陣手機鈴聲,她應該可以睡得更久。
  微微睜開了眼,房間裏依舊昏暗一片,但窗口已經很亮了。隻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還是隱約地傳了過來,“鍾秘書,你把資料帶過來吧。”
  她輕輕翻了個身,隻見另外一個枕頭有微微凹下去的痕跡,默然看了好一會兒,才起身梳洗。
  最後是在廚房裏看到他的,他歪著頭夾著手機,一邊在電飯鍋裏倒水,一邊說話,“放幾碗水啊?四碗嗎?會不會太多啊?怎麽都是水了?”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麽,他忙討好似的道,“王媽最厲害了,嗯,四碗水就四碗水,一直看著嗎?啊,還要不停地攪拌啊。哦,好知道了。”
  她這才想起來,由於父親喪事的關係,吳阿姨也累得幾乎病倒了,所以她讓她暫時回家休息一段時間。
  他身上的襯衫皺得跟幹扁的梅幹菜一般,顯然還沒有梳洗過,她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輕輕地轉身進了小寶的房間。小寶正在熟睡,這麽一點大的孩子,自然還不知道死亡是多麽恐怖的事情,他或許以為外公僅僅是不見了而已。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不會那麽悲傷難過。怪不得人總不想長大。因為小的時候什麽都是懵懂,後知後覺的。
  她坐在床邊,輕摸著小寶可愛的臉,現在的她隻有他了,隻有他而已了。綠喬曾經問過她有沒有後悔過,她自然也有過後悔的,剛生下他後,他什麽都不懂,孩子哭,她也哭。現在回想那段日子,還好有綠喬。綠喬雖然不讚成她生下小寶,可後來卻成為最疼愛小寶的人之一。在異鄉那段孤獨無助的日子裏,她是唯一給她溫暖和關心的。可現在,她很感謝上天賜給了她這個禮物。若沒有小寶,她以後要怎麽過下去。
  門忽然被推開了,他有些慌亂的神色,見了她,立刻緩和下來。他煮的粥,很失敗,非常極其地失敗,熟是熟了,但已經幹了,基本跟煮得過爛的飯差不多。家裏有醬菜,火腿和花生,腐乳等常備的小菜,三人就圍著餐桌吃了起來,她或許是由於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的緣故,連著吃了滿滿的兩大碗。
  他幾乎有點不敢置信,神色很是愉悅的樣子。鍾秘書過來的時候,也覺得屋子裏的氣氛比以前兩日好了許多。
  他建議鍾秘書和她請一個專業經理人打理公司,隻要求公司每年的贏利按合同要求增加即可。他似乎很了解她沒有那個能力,對此她也承認,所以三人達成一致協議,對外招聘經理人。
  回到上海,才把綠喬約了出來,告訴她最近發生的一切。樓綠喬聽說她父親去世的消息後,劈頭蓋臉地把她罵了一頓:“你還把我當不當好姐妹啊?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汪水茉,你真是太過分了!”後來大約是看見她又要哭出來的樣子,才止住了,喝了一口咖啡,別過頭不想理睬她。水茉偷偷看了她一眼,依舊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這時,邊上的包廂裏忽然走出兩個人,一對情侶似的,俊男美女,極為登對。樓綠喬正好轉頭,眼光不經意地瞄了一眼,突然將整張臉埋了起來。汪水茉有點驚異,朝那兩人看了幾眼,忽然發現這個女的是她認識的,竟然是小寶同學的媽媽。小寶的那個同學很可愛,叫小鋼琴,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咦咦啊啊的,像鋼琴一樣悅耳動聽,所以她的印象特別深刻。
  那兩人似乎也沒有注意到她們兩個,下樓梯而去。汪水茉推了一下她的手臂,“都走了。”樓綠喬這才抬起頭,朝她“哼”了一聲,表示老娘我還在生氣。
  汪水茉討饒道,“好了,是我不好,隻是當時——當時,我亂成一團了,”她說著又哽咽了。樓綠喬歎了口氣,扯了張麵巾紙遞給了她,柔聲問,“不要哭了,生老病死的事情,我們都無能為力的。”
  話音還未落下來,隻見小鋼琴的母親已經又上了樓,筆直地朝她們這一桌走來。樓綠喬緩緩地站了起來,有一絲尷尬地叫道,“大嫂——”汪水茉吃了一驚,想不到她竟然是綠喬的大嫂。那麽,剛才那個男的,肯定不是綠喬的大哥。
  綠喬起身,跟她大嫂走到了角落,兩人說了幾句,方才回來。綠喬不知道怎麽的就悵然了起來,道,“你看外麵,這麽大的地方,這麽多的房子,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家也不例外。”
  水茉自然知道她當年為了與秦慕天在一起,與父母鬧僵的事情,開解她道,“綠喬,回去看看你爹媽吧,天下沒有不心疼孩子的父母。他們也是為了你好才那樣子的。”
  綠喬看看通透的玻璃幕牆,隱隱約約倒映著自己的影子,淺淺地苦笑了一下,道,“水茉,你知道嗎?這些年,不是我不想回去,是我沒有臉回去。當年我那麽倔強地跟我爹媽說,就算跟他們脫離父女關係,也要和他們在一起。可結果呢,我跟他在一起,才短短的一段日子,他就背叛了我。我怎麽還有臉回去?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全責。隻怪當年沒有聽我父母的話,現在好了,這樣的局麵,被他們全部說中了。所以我怎麽回去,我哪裏還有臉回去啊。”
  這是綠喬第一次那麽完整地跟她說秦慕天的故事。但想不到的是,竟然是秦慕天背叛了綠喬。怪不得綠喬這麽多年來,聽到他的名字都要繞道走。
  她知道綠喬最不需要的就是什麽所謂安慰,所以隻淡淡地道,“綠喬,我們小時候都讀到這這麽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也。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綠喬微微震了震,不語。
  “你知道嗎?我爸爸生前曾經問過我一次,孩子的父親是誰?我一直沒有回答,可是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告訴他,是言柏堯。我會把我跟言柏堯之間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他。而不是讓他就這麽走了,臨死也不知道自己外孫的父親是誰!”
  她伸過手,蓋住了她的手,“你還有機會,所以不要做讓自己以後後悔的事情。綠喬,這個世界上隻有父母是沒有目的,真真正正對你好的人。其他人,都不是,所以也永遠也取代不了他們。”
  樓綠喬沉默著,好一地兒才點了點頭。後來又問道,“水茉,以後言柏堯也無法再用你父親威脅你了,你打算怎麽辦?”
  她默然搖頭,宛若囈語,“我不知道。真的,我不知道——他那麽霸道,明明想要擺脫他的,可是那天他把那份協議書給我的時候,我的心卻是——”她將左手擺在胸口的位置,低聲喃喃“綠喬,這裏——這裏會很痛。”
  綠喬的手臂伸過了桌子,輕輕地握住了她擺在桌上的手,給她安慰。
  綠喬歎了口氣,幽幽地道,“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會相信美好的愛情,也總是以為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肯定會有位王子騎著白馬來在找我們。我們開心的時候,他也會跟著開心。我們哭的時候,他會溫柔地幫我們擦去淚水,為我們心疼不已。他會覺得天上地下人世間,我們都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然後過著童話裏美好的生活……”
  是啊,年輕的時候,以為就是如此。就像電影《我家有個河東獅》裏張柏芝的那段經典對白,說出了每個女孩子心中最美的夢,“你隻許愛我一個,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句話都要真心,不許欺負我,罵我,要相信我。別人欺負我,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我。我開心呢,你要陪我開心,我不開心呢,你要哄我開心。永遠覺得我是最漂亮的,夢裏麵也要見到我,在你的心裏麵隻有我。”
  “可是後來才明白,童話故事永遠是騙人的。對不對?受過了傷,才會懂得,這世界上哪裏有什麽童話。所以水茉,若是能原諒的話,為何不試著去原諒一下呢?或許真的是海闊天空也不一定。你們跟普通的分手情侶又不一樣,你們還有小寶。”
  靜默間,有一個電話打過來,汪水茉清了清喉嚨,才接起電話,隻聽一個溫柔動聽 的女聲傳了過來,“請問是汪水茉小姐嗎?”她回了聲是。
  “汪小姐,我是中誠睿智公關部的,我們這次來電是想提醒您,您去年在酒會上抽中的夏威夷豪華雙人遊不知您準備什麽時候去?如果想近段時間去的話,我們將會為您安排——當然,你想換其他的地方也行。”
  她其實老早就忘記這件事情了,隻好道,“我過幾天答複你們,謝謝。”樓綠喬倒是鼓勵她去的,“你就當散心吧。不要擔心小寶,我來替你照顧。”
  她不是傻瓜,怎麽會不知道很多事情,包括這個電話,應當都是她安排的。
  他說讓她陪他去醫院,其實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要給他調理身體,隻是以前,她不願意深想,不願意去麵對而已。

  第十二回 赴前路,看錦年時光
  她凝神看著小寶的睡容,細細出神。房間內中昏昏地開了一小燈,此時一片安靜。她也不知道發呆了多久,才站起來。
  她的腳步在那扇相連的門前停住了,又怔怔地瞧了好一會兒,才舉手輕敲了一下,他那頭沒反應。她轉頭看了一下時間,十點半還不到。
  深吸了一口氣,轉動門把,打開門,突然發覺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開。他大約是聽到聲音了,從書房裏出來,看到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停住了,眼裏頭隱隱有種欣喜的暖意。
  她別過眼神,開口道,“能聊一下嗎?”他點了點頭。
  她淡淡地道,“我想出去一段時間,這段時間綠喬會幫我照顧小寶的,你有沒有意見?”他緊盯著她,卻問道,“你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
  她沒有回答,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一個星期,或許一個月,也或許更久一些。
  “那小寶,小寶想你了怎麽辦?”還有他--他估計會比小寶更想她的。可他沒有問出口。
  她道,“我會跟你們聯係的。”他沉默不語,良久,才低低地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他的聲音溫柔如水,有種讓人沉溺其中的力量。
  她怔了怔,才緩緩搖頭,轉身而出。他的聲音在身後輕輕地響了起來,“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汪水茉,如果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我不在了,跟你父親一樣,永遠不在了,你會為我心疼嗎?哪怕隻是一點點,你會嗎?”
  她的腳步停住了,她無法想象那個畫麵。她的背影有種孤單的冷清,可卻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堅決。他湧起了一陣無助,仿佛她隻是他手中暫時停靠片刻的蝶,轉瞬間就會振翼飛去了。他從身後一把摟住了她,“告訴我,我要知道答案。”
  她不語,她隻是不語。他的心漸漸涼了下來,低如呢喃地道,“真的一點點也不會嗎?”回答他的隻是滿屋子的空寂。
  她去了大溪地,有人說這裏世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這裏的男女老少,花草樹木,一切都是那麽天然和純美,寧靜幽遠,不帶半點塵世的喧囂。看著斑斕的熱帶魚在清澈透亮的湛藍海水中無憂無慮地遊來遊去的時候,汪水茉亦深有此感,連帶深重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她是應該好好地放鬆一下自己,好好想一想的。
  在沙灘上逛了半天,看著人們三三兩兩悠然自得,有的在曬太陽浴,有的在深藍的碧波中遊泳。
  不知怎麽來了興致,摘了大草帽,正準備脫下外頭罩著的半透明的白色寬鬆裙,穿著綠喬友情讚助的比基尼去暢遊一番,反正這裏沒有一個認識她的,她也沒什麽好顧忌的。
  忽然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隨著海風傳了過來,語氣中帶著威脅,“汪水茉,你敢脫掉試試。”
  她猛地轉頭,隻見他正雙手抱著,站在身後。她呆呆地看著他,不能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張著紅潤的小嘴,吃驚地道,“你……你……”你了半天,也沒有說下去。
  他怎麽會知道她來這裏呢?她誰也沒告訴過,連綠喬也沒有。可幾秒鍾後,她就反應過來,薄怒道,“你又派人查我?”他真的是無藥可救了,總是如此。
  他站著不說話,她越發惱了起來,轉身就走。她跟了上來,她越走越快,到後來已經在跑了。
  可怎麽快得過他,才不過走了幾米,就被他一把從後頭摟住了,“我沒有派人查你。”那他怎麽可能知道,她掙紮著要掙脫他的控製。
  他的聲音忽然柔軟了下來,猶如低語,幾不可聞,“你曾經說過,你不記得了嗎?如果有一天,你流浪的話,這裏是你第一個來的地方。”
  怎麽會忘記呢?那年兩人還在熱戀中,她在某一天進入了一個旅遊度假論壇,看到了許多讓人心動的圖片,就摟著他的腰,跟他撒嬌,“以後我們去流浪吧,這裏,是我第一個要去的地方。”
  而他轉身輕敲了她一下額頭,“去你的,流什麽浪。想去的話,以後帶你去就是了,不用流浪這麽可憐!”她則是更用力摟住了他,笑容已經滿滿溢出來了,他這個傻瓜竟然不知道那裏是出了名的蜜月聖地。
  這裏的景物依然如當年的圖片顯示般美麗,可她與他之間呢--當真應了那句,物依舊,人非昨!
  他將她緊擁在懷裏,“Baby,你說過的,對不對?”她默然不語,竟又想落淚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喃喃自語,“你說過的,你說過以後是我的老婆,你說過把我套住了,誰來跟你搶,你就跟誰拚命的。你說過你以後要為我生兩個寶寶的--明明你都說過的,為什麽?為什麽你一個都不肯兌現呢?”
  原來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曾遺忘,他都記得。
  她猛然掙紮了起來,用盡全力地拉開他的手,離開那熟悉的懷抱,“可是你忘記了嗎?是你不要的,當初是你不要的。”他不再說話,眼睜睜地任她從他的手裏掙脫了出去。
  她沒有回頭,把背影留給了他,“是你不要的,當初我那麽那麽的愛你,可是你呢?你明知道的,我說分手隻是賭氣而已--可你呢?”
  背後的他沉默著,良久,他才低低地道,“要我怎麽做,才能彌補那年少的過錯?你說,你說我就去做!”
  她沉默!隻是沉默!他終於是明白了,那是她心裏永遠的一根刺,也是他一個無法跨越的坎。所以無論他做什麽,怎麽做,都沒有辦法修補,時光也永遠不可能會倒流。
  “要我怎麽做?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才肯原諒我?”
  他的音調極其怪異,不停地重複。她呆立了良久,緩緩轉身。隻是她雙手捂著臉,卻有閃光的東西從指縫滑落下來……
  “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要忘記你,多麽可笑啊!就算你曾經跟別人在一起,就算你曾經背叛過我,可是我卻一直不能把你給忘了--我以為我可以忘記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做到,我做不到……”
  “你以為我一直用小寶,用你父親威脅你留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麽?還不是因為我想要你,因為--因為我--”他停頓了一下,終於說出了深埋在心底的秘密。
  “因為,因為我愛你,汪水茉。因為我一直愛著你,從來沒有把你忘記。”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怎麽做才肯原諒我?”
  “……”
  沙灘終於一切都靜了下來,再無聲息。可她卻一直沒有離去,濕濕的海風撲麵而來,卷起了他們翻飛的衣角,也氤氳了她的眼。

  番外一 美麗人生
  言柏堯抱著兒子進屋,言母正在擺弄案幾上的花,轉頭瞧見兒子,白了他一眼道,“良心發現了啊,還知道有我這個媽啊?”
  忽然發現了伏在他肩頭的小孩子,長得白白淨淨,唇紅齒白,一副招人喜愛的模樣,笑了起來,“把誰家的小孩給抱來了啊?來,我來抱抱!”
  言柏堯一邊將小寶遞給了她,一邊道,“小寶,叫奶奶。”小寶很是聽話地喊道“奶奶。”
  甜軟柔糥的聲音簡直把人叫到了心坎裏去了,言母笑著連連點頭,“真是乖哦。”轉頭朝秀嫂道,“去拿些現烤的蛋糕過來。”
  抱著孩子坐了下來,逗他說話,“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啊?”小寶乖巧地回話,“奶奶,我叫汪嘉軒,小名小寶,今年五歲了。”邊說還邊伸出五根小小手指在比劃。
  真是太太太可愛了,言母實在忍不住,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隻見兒子正笑著看著她,心裏頭惱了起來,“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也不瞧瞧人家,多爭氣,有這麽大一個兒子了。你看你,給我走遠點,見了就想生氣。”
  言柏堯心裏暗笑不已民,表麵沒有動半點的聲色,“好好,我走,我這就走。我先回房去洗個澡。”轉頭朝兒子道,“小寶乖,跟奶奶一起好好玩。”
  言父回來時,一下車,就聽到園子裏傳來小孩子的嬉笑聲,估摸著是有親威朋友帶小孩子過來了,循著聲音往笑聲的來源處找到,終於是找到了。隻見自己的老婆正坐在草坪的鐵藝椅子上,笑意盈盈地喝下午茶,而草地上有一個小人兒追著一個小皮球,來回地跑動,還不停地發出“咯咯咯”的歡暢笑聲。
  他仔細盯著那孩子看了幾眼,好像不認識啊,可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越看越覺得眼熟起來。在老婆邊上坐了下來,倒一杯茶,邊喝邊問道,“這麽可愛!誰家的孩子啊?”
  言母歎了口氣,無限“哀怨”地看著他道,“問什麽問?問了也是人家的。”老婆的心事,他怎麽會不知道呢?這幾年,歲數上去了,也到了含飴弄孫的時候了,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親朋好友,一個個地升級,先不說遠的,就說盧桂枝的白胖金孫吧,言母是見一次,羨慕一次,也就回來跟他嘮叨一次,他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那孩子也不怕生人,見他坐下來,便抱了小皮球,扭著小屁股,走了過來,軟軟地眯著眼睛朝他一笑,“爺爺。”
  言父隻覺得心裏“咯噔” 一下,不知道怎麽的就無限柔軟了起來,忙匆匆放下茶杯,露出了慈愛的笑容,連語調也不自覺地放輕了下來,“哎,乖孩子,來,來這裏坐。”
  小寶挨著他坐了下來,言父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家的小孩啊?”小寶有些不懂地看著他們,又大又黑的眼睛茫然地轉了幾轉。
  爸爸不是說帶他來見爺爺,奶奶啊。他明明是他們家的,他都已經叫爺爺,奶奶了,他們也答應了,怎麽還來問他是誰家的呢?大人們怎麽這麽笨啊!
  他隻好又回答了一遍,“爺爺,奶奶,我叫汪嘉軒,我今年五歲了,我媽媽叫汪水茉,我爸爸叫言柏堯。”可為什麽爺爺奶奶現在又是一副傻掉了的樣子啊!
  言母伸手在言父的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你疼不?”言父咧了咧嘴:“不大疼……”還未說完,言母又用力狠敲了一下,他才“哇”一聲,“疼啊,這麽用力,你要謀殺親夫啊!”
  言母的手也正泛著疼,邊甩著手,邊與言父對視道,“我是不是聽錯了啊?他說他爸爸的名字叫言柏堯。真的假的?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倒是挺多的。”
  兩人驀地齊刷刷地一同轉頭,再一次朝小寶確認,那表情是十萬分的小心翼翼,聲音也低到不能再低了,屏著呼吸,問道,“小寶,你說你爸爸叫什麽?”小寶睜著大而圓的眼睛,奇怪地看著他們,“我爸爸叫言柏堯。”
  風兒輕柔,吹拂在身上,隻覺得舒適濕軟。小寶稚嫩的聲音雜在中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傳入他們的耳朵,清晰無比。兩人還是不能相信,又你看我我看你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言柏堯正舒服地躺在熱水中,突然隻聽外頭了一聲響,有人已經直闖而入,瞬間便來到他的浴室外,“砰砰砰”地敲著門,“言柏堯,你這小子,快給我出來!”
  大約是事情“敗露”了吧,可他沒有半點起身的意思,隱忍著笑意,懶洋洋地問道,“媽,什麽事情?”
  門外頭沉默了一下,口氣越來越惡了起來,“快給我出來,否則看我不把你的皮給剝了。”
  強權暴政之下,最後言柏堯還是起來了,所謂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反正遲早要麵對的。
  言父抱著孩子上來得晚些,在走廊上,隻聽到了後頭的對話。
  “這麽說,小寶真的是我的孫子?”言母的語氣還是一副不大敢相信的樣子,大約是太過狂喜了,反而會覺得患得患失,不相信是真的。
  “你要不信,就去驗DNA,但前提是不你不怕惹惱你未來媳婦的話!”
  “你這小子,快說,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也才知道一小段時間……哇……”一聲呼痛傳來,看來言母 下手不輕。
  “那你不早說!該打!”
  “媽,我總得先搞定你媳婦吧,你總不想有了孫子,跑了媳婦吧!”
  言母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冒出了一句“那女戒指的主人是小寶的媽媽吧!”肯定句,絕對的肯定句。
  言柏堯聲音上揚了幾度,有種遮掩不住的喜悅隱隱透了出來,“戒指?媽,你怎麽知道那對戒指?”他明明吩咐秀婕處理掉的,看來秀姨處理是處理了,但是沒有扔掉,太好了!
  “什麽時候把她帶來?”言母有些心急難耐。
  “快了,快了……”
  言父站在外頭,抱著寶貝金孫,偷聽母子兩人的對話,笑得合不攏嘴。隻覺得最近天氣怎麽這麽好啊,什麽都好,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番外二 戒指
  月光靜靜地灑進來,所到之處猶如滿地鋪著淡金。她怔忪地看著盒子裏並排的一對戒指,這是言母方才笑著遞給她的,還說什麽物歸原主。
  她打開後,吃了一驚,一直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這對戒指,一模一樣的紋路,一模一樣的款式,隻是大小不同而已。
  如此的熟悉----多少次,她將它放在心口處,感受心跳的溫度,多少次戴著它撫摩著肚子,希望他可以知道他有了寶寶,小寶出世後,她也是如此,抱著孩子,對著它說“你看到孩子了沒有,看到我們的小寶貝了沒有?”
  他不在的日子裏,她總是覺得他在某天,某個瞬間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所以總是把他送的戒指當做是他。這樣的話,她感覺他總是與她和小寶在一起,從未分離過。
  後來他訂婚了,她在心如死灰的情況下,狠了心想把它扔掉,可後來不是送人了。因為這樣它在另外一個主人手裏還是可以得到一些關愛和重視的。
  可怎麽也沒有想過今生會再看見,而且是兩個,是一對。竟然還是當初的模樣,他原來也一直保存著。
  她怔怔地看著,嘴邊緩緩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似喜悅似苦澀又似感動,說不出是哪一個多一些。
  緩緩地轉身,他正站身後,她的眸光與他碰觸,“為什麽沒有扔掉?”他亦怔怔的,良久,才喃喃道,“我不舍得。”那是她親自給他套上去的。從那之後,她就真的被她套住了,無論怎麽掙紮,也逃不出去,亦不舍得逃出去。
  她緩慢地,一步步地朝他走去,一寸一寸地靠近,雙手輕輕地伸了出來,環住了他的腰,原來他真的一直愛著她,如她一直愛著他一樣。
  真好,這個樣子就已經足夠。

  番外三 冷冷內含光
  “為什麽是她?”岑珞璃終究是不甘心的,問出了口。
  他朝她微扯了一下唇角,露出淡淡地苦笑,“我也不知道。或許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是會有那麽一個人,你永遠無法放開,而她就是,所以我永遠放不開她。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也是。”是的,她就是那個人,仿佛已經融在了他的生命裏,所以他總是割舍不去。
  年少時的輕狂,所以輕易地錯開了彼此,總以為以後長長的人生中,會有更好地在等候。可走了一段又一段,過了一站又一站,才發現,午夜夢回,那個深深淺淺的人影總是她而已,到那時候才會深刻地明白自己錯過些什麽。
  他亦是。到後來才恍然,其實自己一直是愛著她的,隻是不願意承認而已。這麽些年來,他以為他遺忘了。可是心靈深處沒有一天忘記過,隻是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不能想,不敢想。因為生怕一觸及,他就會心痛得難以自己。請
  可他又是上帝眷顧的幸運兒,這麽些年後,繞了很多圈,還是與她重逢了。人生這種失而複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不過無論如何,我要向你SAY SORRY,請接受我的道歉。”他竟是如此的坦然大方。她看著他,沒有說話,此時任何語言對他來說都隻是多餘。
  “再見!”他跟她說了最後一句。
  岑洛璃看著他高大的背影轉身離去,一步一步,一點一點。越來越遠,終於出了門,再也看不見了,從此永遠地離開了她的生命。
  當他第一次開口跟她提解除婚約的時候,她就知道他是不會改變決定的,可她總是不甘心,總是希望能夠挽留。
  可最終結束了,愛上這樣一個的男子,無論是誰,都必定要吃苦的。
  她緩緩地拿起杯子,將麵前的咖啡一飲而盡,這是一個結束,送行那段單薄的關係,而她的愛情從盛開到凋零,從頭到尾,幾乎無人知曉。
  人人都以為那隻是門當戶對的結合而已,連他也是,而她也是早就知道的,他看她的眼睛,從嚴都是波瀾不驚的,從從容容的。

  番外四 小寶語錄
  水茉叫小寶起床,“小寶,快點起來!太陽曬到屁股了,公雞都叫好幾遍了!”
  小寶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揉著眼睛,迷糊著道,“媽媽,公雞叫和我有什麽關係呢?我又不是母雞!”
  水茉道,“小寶,你想吃一塊蛋糕嗎?”
  小寶沒反應,水茉又問“小寶,你想吃一塊蛋糕嗎?”
  小寶說,“想吃,媽媽。”
  水茉說,“那為什麽非要我問你兩遍你才回答啊?”
  小寶說,“因為我想吃兩塊蛋糕。”
  小寶有時候會搗亂,這天坐在沙發上扯紙盒裏的餐巾紙。
  水茉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見狀,開口道,“小寶,聽話,不要亂弄。”
  小寶裝作沒有聽到,繼續扯。
  水茉隻好又道,“小寶,不要再扯了,聽見沒有啊?”
  小寶一本正經地回答,“媽媽,我沒有聽到。我的耳朵關掉了。”
  水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寶因為跌倒去醫院換藥,看到那個血淋淋的傷口,水茉心疼地忍不住流淚了
  小寶一邊呼痛,一邊奇怪地問,“媽媽,你的頭又沒有破,你哭什麽啊?”
  水茉道,“我心疼我們小寶啊?”
  小寶不解,“媽媽,你的心破了嗎?”
  汪水茉一下子哭笑不得。
  小寶開始換牙了。
  水茉和婆婆帶他去醫院拔了牙,言父回到家,就心疼地一把抱了起來,親了一口,問他“小寶,給爺爺瞧瞧,牙還疼不疼?”
  小寶又圓又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奶聲奶氣地,“啊?牙齒被留在醫院裏了,我不知道它疼不疼啊,不過我現在不疼了。”全家人為之絕倒一片!

  番外五 誰是誰的替身
  她靜坐在車裏,望著車窗外的三個人的狀態,隱隱約約有些話透了進來,雖然不甚分明,但她還是可以大致知道發生了些什麽。
  片刻之後,便見他寒著一張臉坐了進來,迅速發動車子,咆哮而去。從她坐著的角度,隻能夠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一雙手,握得極緊,青筋都微微突了出來,而車子裏的溫度仿佛因他的心情變得瞬間冰冷。
  她自然知道他在追自己的老板,他偶爾還會從她那裏探聽些東西,她也知道老板不喜歡他,說不清楚為什麽,大概就是女人的直覺吧。人生有時候往往就是如此,你喜歡的,對方不一定喜歡你,而兩情相悅,甜甜蜜蜜的,又往往會遭到妒忌。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轉瞬間,卻又微微地抬起頭,望著他側臉的鮮明輪廓,仿佛是雕塑家花盡了心血雕琢的,此刻雖然臉上了無笑意,卻依舊英俊動人。
  車子發出了長長的一聲“吱”,停在了一間酒吧門口。於柏天沒有轉頭,說,“你自己打的回去吧。”說罷,推門而出,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她站在車門邊,看著他落寂的背影進入了那霓虹閃爍之處,微微咬了一下嘴唇,跟了上去。
  裏頭嘈雜異常,卻自有種迷亂誘人的氣息。她一下子沒能適應裏頭的光線,輕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卻發現已不見他的身影了。她渾身輕輕一顫,慌亂無措地四處找尋著他----他在哪裏呢?沒有,這裏也沒有,那裏也沒有……
  終於在某個角落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才從肺葉裏徐徐地籲出了一口氣。坐了下來,隻見他麵前已經放了三個空杯子,她驚訝地張了嘴,隻見他已經放下手中的第四杯,抬頭朝酒保道,“再來一杯。”
  酒保又遞了一杯子酒給他,轉頭朝她道,“美女,來杯什麽?”她道,“我要一杯水。”帥氣的酒保了然一笑,露出右頰邊一個好看的酒窩,“美女,真有個性。”,
  她也分不清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指了指身邊的他,問道,“他喝的是什麽酒?”帥氣酒保道,“威士忌,怎麽要來一杯嗎?我請你。”
  她忙搖頭,“不用了,我要水。謝謝。”那酒保剛離開,於柏天轉過了頭,“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她忙拎著包站了起來,“我--我--我到那裏去坐,我保證,絕對不打擾你。”邊說話,還邊把手給舉起來,做起了保證的姿勢。隻見他已經不在乎地轉過頭去,不再言語,又隻留給了一個側麵給她。
  她遠遠地坐在角落的沙發處,眸光卻不停地移到他所在的方位,音樂的節奏感強烈而震撼,可傳到她耳中卻不過如此,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人身上,仿佛就這麽望著,也是種細碎的喜歡。
  倒是有幾個人過來跟她搭話,表達的意思不外乎想跟她交個朋友,請她喝杯酒。她都搖頭拒絕了,那帥氣的酒保也過來倒了幾次水,大約是有點熟悉了,跟她打趣道,“美女,你再朝我的方位看,我都無法工作了。如果到時候老板把我給辭 了,你要給我負責哦。”
  她微笑不語,酒保笑道,“不要再看了,我保證再過二十分鍾,你就可以把他給馱回去了,但前提是你馱得動的話。真是的,以為自己是琉璃瓶子啊,這種喝法。!”
  事實上他猜得很準,後來她真是沒有辦法馱得動他,唯有把他給半拉半拖弄回了家裏。而他早喝醉了,但醉態卻不錯。她倒也沒有什麽經驗,純粹是根據從電視上看來的經驗分析,他應該是不錯的,至少沒有大喊大叫, 沒有胡亂不停地說,隻偶爾叫了一兩聲大哥。
  她把他放在床上,隻見他正皺著眉頭,仿佛很不舒服的樣子,她就這麽地看了一陣子,這才轉身去浴室擰了條熱毛巾,幫他擦了擦臉,大約是感到舒服的關係,他亦是很配合,任她慢慢地擦拭。
  她站在那裏,隻覺得腦中似乎有種奇怪的眩暈,那眼睛,那眉型,那鼻子,都是如此得叫人熟悉。她隻覺得身體的某處刺痛起來,她微微彎下腰,蹲坐在地板上,就算如此的痛,可那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誌般,一直不願意離開他的臉。
  她的眼中微閃著晶瑩的光亮,眉目間卻淡淡地笑著,讓人覺得有種無助的悲涼地。她低低地喚了一聲“阿昊---”自然是無人應答,唯有一室的空寂。
  她卻亦自笑著,仿佛欣慰無比,緩緩地起了身,手指輕柔如煙般地撫摩著他的眉眼,“阿昊,阿昊。”
  於柏天是在一片頭痛中醒來的,窗外陽光已濃,透過深粉底的印花簾子而來。他呆了呆,這分明不是自己的房間,閉上了眼,這才想起來,昨晚在酒吧喝醉了。
  房間裏有種淡而舒雅的清香,枕褥間亦是。他的目光移到了邊上的床頭櫃上,有個美麗的俏佳人正靜靜地看著遠方,背影是一片蕭瑟的秋季。她一身的黑色,深深地融入那片秋色之中。脖子上卻圍了一條嬌豔的玫紅色圍巾,色調突兀醒目,也將她白嫩的肌膚襯得越發如雪如霜,不,應該說是期雪賽霜,他腦中一閃而過的卻是這個古典的詞語。唯一能挑得出毛病的是地方,就是她臉上卻沒有平日裏的那種妖笑,神色間說不出是黯然還是寂寞。
  屋子不大,卻布置得很是浪漫精致,原木色地板,白色的牆麵,一組優美的薔薇色造型沙發,客廳鋪著柔軟的手工地毯,玲瓏的水晶吊燈微微垂在 小巧的餐桌之上,深粉色印白花的窗簾正輕巧的拉開著,秋日明媚柔和的陽光正淡淡地灑進來。
  有人在小廚房裏哼著歌,輕柔空靈,很是好聽。他拉開了廚房的白色格子移門,她大約是聽到了聲音,轉過了頭,笑顏如花,“你醒了啊,要吃小籠包嗎?南翔的哦,還是要吃小餛飩,我給你下。”
  他輕扯出一個笑容,拒絕道,“不用,我要走了,謝謝你昨晚照顧我。”她依舊笑著,點著頭“哦”了一聲算是回答,他轉過身,一直到拉開門,這才轉頭道“再見。”
  她還是笑著,用力點了一下頭,“再見。”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麽竟然覺得她的燦爛笑容後麵有種說不出的東西,他搖了一下頭,覺得自己大概酒還沒有完全醒吧,打他認識她到現在,哪一次她不是笑得比陽光還豔上幾分啊。他的腳步隻遲疑了一秒,便跨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而她隻是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默默地站在原地。
  這日,下了一整天的雨,淅淅瀝瀝,總不肯停。仰頭望著窗外的天空,發現雨絲如線,不停地從天空中垂下。飄飄揚揚的,好像永無止息。
  到了深夜也依舊不肯停歇,她躺在床上,聽著雨滴輕打玻璃的那種叮叮聲,仿佛有隻頑皮的手在撥弄琴弦似的,煩悶間,卻聽到了門鈴的聲音,她猛地擁著被子坐了起來,怔忪了一下。
  門鈴還在響,她忙站了起來,赤足跑到了客廳,在門口處止住了腳步,遲疑地看著門,一直到門鈴停了下來,她仿佛才回複清醒,匆匆上前一步,伸手拉開了門,隻見他正靠在牆上,一身的酒味,大約是喝醉了。
  她扶住了歪歪欲墜的他,“怎麽了?”他的眼光帶著酒醉後的迷離,似乎在看她又似乎不是,伸手捏住了她光滑的下巴,“喜歡我嗎?”語氣並不是疑問句,原來誰都不是笨人,隻是各自都把心思放在心裏而已。她從一認識他,就開始主動接近,難免會讓人有這種感覺。
  她眼皮垂了下來,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畢竟連她自己也說不出來,他慢慢地壓了下來,鼻尖與她隻有數寸之遙,輕扯出一個迷人的笑容,魅或似地道,“你不喜歡我嗎?”
  濕熱的呼吸夾雜著他微的酒味,緩緩地撲在她臉上,她的呼吸幾乎要凝結了。更過分的是,他的手伸了過來,一點點,一點點地碰觸到了她的嘴唇,極緩極慢地在她唇畔劃過。
  他的頭又低了些,額頭與她相抵,“不喜歡嗎?”她隻是沉默,仿佛不受影響一般,可是紊亂的呼吸早已出賣了她,他的笑仿佛是撒旦的誘惑,“那我走了。”
  他的手指離開,也帶走了他灼熱的溫度,仿佛那日她拉著“他”的手,可是什麽也無能為力,隻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一點一點離去,就如同“他”的生命最終走到了盡頭。
  “不---”她慌亂地伸出手,胡亂地圈住了他的腰,聲音如蚊子般輕微,卻又堅定,“不要走。”她仰起頭,踮起腳尖,用濕熱的唇堵住了他的唇。可隻有一瞬的時間,他已經反客為主了。
  從那日起,他經常會出現在她的小窩裏。兩人之間極有默契,從來不會開口談及汪水茉,仿佛她是他們之間的一個地雷,一旦碰觸,誰也不知道後果會怎麽樣。
  他來的時候,通常很晚,她每次都已經睡了。一開始,她都會被他吵醒蒙蒙地去開門,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的時候,那日她大約太困了,不等他開口就按了開門鍵,結果他不知道怎麽的一進來就發起火來,“你豬頭啊,問也不問就形式主義,萬一是強盜怎麽辦?”她困極了,也不回嘴,爬進被子裏又迷糊了,他一看,也罵不下去了,徑直去洗澡了。
  迷迷糊糊中,隻覺得他帶著沐浴後的薄荷味道亦鑽進了她的被子,手伸了過來,開始不規矩起來,她翻了個身,想避過他的騷擾。可他不肯放過她,從睡衣下擺伸了進來,開始胡作非為。她隻覺得整個人如同碳似的熱了起來,“嚶”了一聲,求饒道,“阿昊,不要鬧了----我明天要上班……”
  他的手瞬間頓住了,頭俯了下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耳朵,狠狠地咬了一口道,“你在叫誰的名字?”她吃痛,終是被他弄得有些醒了,微微睜開水汪汪的蒙朧迷茫的大眼,似不解又似乎在引誘人犯罪,手捂著被他啃咬處,低低地“嗯”了一聲,呼痛“疼--”
  他盯著她的表情,細細地審視了好一會兒,仿佛在確定什麽,可她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覺得他好重,氣都仿佛要喘不上了,隻推著他,“走開啦,重死了---走開--”
  他哪裏會走開,唇重重地壓了下去。
  他醒來的時候,估計已經是正午光景了。一睜眼,不由地一呆,她竟然還在,就爬在床上,雙手托著腮,看著他,神色間凝重又仿佛珍重萬分。
  大約是見他突然醒來,居然神色慌張,仿佛像個做錯事被當場抓住的小孩子般。他忽然覺得可愛起來,伸手彈了一下她的鼻尖,“不是說要去上班嗎?”
  她淺笑著不語,卻開口問道,“中午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我會做好多菜。”他伸手抓過床頭櫃上的手表,看了一下時間,果然已經是中午吃飯的時間了,從床上跳下來,一邊打開櫃子一邊穿衣服,“我要走了,不吃了。”她別過了頭,輕“噢”了一聲。
  他忽然道,“把你這裏的備用鑰匙給我,省得每次都把你吵醒了。”她帶著一點點的驚訝工,就這麽把鑰匙給了他。
  兩人其實平時根本不聯係,雖然都加了彼此的MSN,上線的時候,一眼就能看見對方是否在線,卻從不開口聊天。反倒是以前,他還經常還有話沒話地找她閑聊,側麵探聽某人的情況。現在這樣的狀態,竟讓人想起一首歌的名字--最熟悉的陌生人,大約她與他,便是這大城市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他需要在她這裏尋找一點溫暖來趕走寂寞,驅走痛苦,而她又何嚐不是呢。不同的是,他需要的可以是任何人,而她,隻能是他一個而已。她悵然地苦笑 著。
  這一日,她突然發了條信息給他,“晚上來我家吃飯。”其實兩人以這種形式在一起後,她從嚴沒有主動約過他。想來可能有事情。所以他早早過去了。
  他一進門就聞到了香味,站在餐桌邊幾乎就已經傻掉了,她竟然煮了滿滿一桌子菜,從冷菜到熱菜一應俱全,甚至等他坐下後,她還搬出了一大碗的廣式煲湯。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煮的?真的假的啊?”簡直可以媲美七星級酒店的大廚師了。她隻是淡笑,“你吃吃看。”
  湯頭鮮香之極,看來是花了火候了的。他一口氣喝了滿滿一小碗,她已經在對麵坐了下來,替他夾了一個蝦仁,“這個怎麽樣?”一嚐,也是很正宗的龍井蝦仁的味道。
  吃到七八分飽的時候,她去煮了一碗麵,他吃了幾口,才發現她沒有煮自己的,正津津有味地看著自己吃。
  問她,“怎麽?你不吃嗎?”她淺笑盈盈地搖頭,水晶燈下,光線清亮卻有幾分迷離,他這麽瞧著,忽然覺得她竟然如此動人。
  他自然知道她素來是漂亮的,很會打扮,無論是上班的時候相對正式的衣服,還是在家裏的休閑服飾,總有她自己的味道。可他也素來看慣了,也從來不覺得什麽異樣,但今日她居然隆重地穿了一件黑色的抹胸式的小蓬蓬裙,露出肩部和鎖骨處的大片柔白肌膚,被黑色一襯,仿佛在隱隱生光。
  他伸手挑了幾根麵遞到她麵前,“來,張口。”她忽地怔怔地看著他,仿佛不認識他一般,但卻極聽話,慢慢地張口咬住,他滿意地一笑,自己吃了一口,又挑了幾根,遞到了她麵前,她又張口,如此重複,滿屋子旖旎。
  他本是懷疑那天是她生日的,所以煮了一桌子飯菜。偷偷地從她錢包裏找了她的身分證來看了看,發現不是。又凝神想了半天,最後也沒有想到是什麽特別的日子。
  她洗了澡,一邊擦頭發,一邊打開櫃子取睡衣。眼光卻停駐在了他黑色在T恤上,緩緩地伸手取了過來,放至胸口,低頭輕嗅了一下,嘴角淺淺地溢出了一朵笑。
  T恤大大,正好蓋住了大腿處,她低頭看了一下,又笑了起來,他居然這般高。抬頭,不期然地撞到了鏡子裏,看著那裏頭笑靨如花的女子,突然覺得陌生起來。她呆呆地看著,怔了半響,猛地將T恤脫掉,換了自己的睡衣,衝出了臥室。
  啪的一聲,書房裏的燈光亮了起來,她坐在角落裏的柔軟地毯上,打開了一個大大的紙盒子,取出了裏頭的一張照片,大概是已經拍了一段時間的關係,顏色已經微微泛黃了。照片裏頭是一對很登對的少男少女,對著鏡頭而笑,青春的氣息透過薄薄的紙張迎麵襲來。
  她出神地望著,手指顫抖地伸出來,“阿昊--阿吳,我-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那照片上的男子依舊一臉笑容,晶亮的眼睛熠熠發光。
  想不到,她與他,竟然也過了這麽久了。驀然回頭,才發現時間真的是最好的雕刻師,竟然將阿昊留給她的逐漸削去,卻把他鐫刻在了她腦中。不,不行的,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將阿昊留給她的全部抹去的。
  他推門而進的時候,立刻就察覺到了異樣。她不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察覺的。可是他知道,大約是空氣中少了一種安寧的味道,那是她特有的味道。
  她的電話關機,他把手機扔在枕上,仰頭向後倒在床上,被褥間有她獨特的清香,他在枕間微微蹭蹭,沉沉睡去。一醒來,又已經是天光大亮的時候,他坐起來,適應了光線,這才慢慢睜開眼。正欲起身梳洗,眼光卻落在了手邊,一張紙壓在垂墜的歐式水晶台燈下。
  紙上隻有寥寥幾字,“對不起,請以後不要再過來了。”沒有抬頭,也沒有署名,但所要表達的意思,相信隻要看得懂字就會明白。
  他如平時一般起身,移開衣櫃門,取衣著衣,所有動作一氣嗬成,仿佛流線一般,並無半點異樣,隻是沒有人看到,他眸子裏的光,漸漸冷了下來。
  她憑空消失了,工作方麵也遞了辭呈,像是空氣蒸發了一般。若不是他還握有她屋子的鑰匙,若不是他依舊可以進得去,並偶爾會夜宿在那裏的話,他肯定會以為她與他之間隻是一場夢而已。好在,大哥的婚禮就要到了。
  這日,是言家大喜之日,言,於兩家相連的別墅大大的草坪上,已經擺設了許多粉色的玫瑰,和白紗一起裝點成了浪漫如夢境的婚禮現場。
  於柏天站在人群裏,不經意地轉頭間,卻瞧見了一個淡藍色的熟悉身影,他猛地轉身,那人依舊還在那裏,她的發型變了,留了嬌俏的劉海,頭發蓬蓬鬆鬆地挽著,耳邊卻各留著幾根,美麗有致地微微垂著,穿著一件淡藍色的小禮服,記憶中瑩潤的肌膚依舊雪白通透。
  她竟然真的來了。他徑直朝她走了過去。站到了她身後,雙手環抱在胸前,仿佛是犯人,倏然地等待著即將入網的獵物。
  她卻是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頭,如他所料一般,看到他就突然怔住了,臉色微微發白,他朝她和邊上的人溫文有禮地一笑,輕描淡寫地看著她道,“跟我來。”
  於家的別墅內,相對隔壁自然是冷清的,她試圖輕扯了一個笑容,“HI,好久不見,好嗎?”
  於柏天惱怒地看了她一眼,好,很好,他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一連上了三樓,她微微掙紮,“你幹嗎?”
  一直到他關上了房門,才一把放開了她,“顧真真,你說我想幹嗎?”她咬著嘴唇,怔然地看著他,卻不說話。
  他忽地欺上前來,雙手捧住了她的臉,重重的吻便落了下來,她的有的嗚咽都被他吞了進去,一直到他滿意了,才放開幾乎斷氣的她。
  他的唇片刻之後又落了下來,仿佛是誘惑又是威脅,“說這三個月你去哪裏了?”她哪裏還能說話,連喘氣都幾乎不能了,用力推著他,可他就是不放,霸道地摟著。
  室內安靜極了,隻有兩人濃重的喘氣聲,偶爾還可以聽到外頭傳來的現場演奏的音樂聲,清揚婉轉。他的吻逐漸落到了別處,漸漸往下滑去,她隻覺得渾身一顫,人卻慢慢清醒了過來,用手心捂住了他肆意的嘴,“不要這樣!”
  他擁著她,不再說話。手裏一個黑色的絲絨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對設計精巧的半透明的白色翡翠耳環,他取出來,緩緩地替她持在小七圓潤的耳垂上,仿佛冬日裏的雪花,盈盈垂墜。
  這對耳環是上次他給母親取首飾的時候不經意看到的,那淚滴形的耳墜,別致中隱隱帶著俏麗。一入眼,就覺得適合她,可還沒有等他送出,她就不見了。
  他拉著她的手,來到衣帽間的鏡子前,輕轉了一個圈,道,“好看嗎?”配著她飄逸的小禮服,悠悠地微顫,的確十分好看。她忽然抬頭怔怔地看著他,他低頭,微微一笑,“怎麽了?”
  她不語,眼神帶著水波般的迷茫。他正欲親上去,卻又被她的手給捂住了。他伸手想拉開,忽然覺得她用了極大的力在推他,他能感覺到她的抗拒,他慢慢鬆開她,隻見她緩緩地退後了一步,他看著她,輕聲道,“到底怎麽了?”
  她別過臉去,但卻笑著,“於柏天,我是別人的替身嗎?”於柏天怔住了,沒有說話。她又轉過頭,看著他,“我知道一直以來在你心目中,我隻是個替身而已。今天她結婚了,你自然會難過,自然會不舒服,所以你又需要我了,是不是?”
  他的笑意隱了下去,依舊沒有說話。她笑了起來,依舊嬌豔如花,她向來是好看的,“隻是我不想做別人的替身了。我們的遊戲,早在三個月前就GAME OVER了。”
  原來隻是遊戲, 一切隻是她的遊戲而已。他臉色瞬間似乎變了數變。良久,他才開口,“那如果我還沒有同意OVER的話,怎麽辦?”
  兩人靜默著。她不說話。該死的,她就是不肯說話,隻是把背影對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上前幾步,輕輕擁住了她,側身在她額邊落下了一個輕吻,“我明白了,再見。”隨後紳士般地轉身離去。
  那指尖輕柔地滑過她光裸的肌膚。她忽然覺得一陣難忍的酸澀突然湧了上來,清楚地知道,以後,再也沒有以後了。他和她,再也沒有以後了。再也沒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猛地轉身,從背後環住了他。
  他側摟著她,她的發已經散了下來,幾縷發梢落在他身上,發間有清淡的香味,他五指成梳,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
  她大約是睡著了,又好似沒有,但呼吸甚是均勻。他低頭輕嗅了一下,心裏漲滿了一種仿佛是失而複得的幸福感。
  她離開後,他從她的公司調出了她的資料,手機關機了,地址就是她往日居住的屋子。他突然發現,他除了知道這些別人都知道的東西外,其餘幾乎一無所知。
  後來的某一天,他頹然地回到了她的住所,忽然發現連這裏他也陌生,他甚至不知道是租的也或是其他。
  他唯一的期盼隻是大哥和水茉的婚禮,因為是他請求的,讓水茉務必一定要請她來。水茉大約猜到了一些故事,自然同意,卻說不能保證她一定會來。
  E-MAIL發出了多久,他的心就掛了多久。不過,顯然,他運氣很好,贏了,否則的話,他隻有救助私家偵探了。
  手機聲在這寧靜的時候突兀地響了起來,他才猛然想起今天伴郎的重任。俯下頭又親了她一下,“婚禮要開始了。我先下去了。”她似乎真的睡著了,沒有應聲
  可後來,無論是舉行儀式時,還是開始自助餐時,在場地上都找不到她。也應該睡夠了吧,他一步跨二步地上著樓梯。
  迎接他的隻是一間空房而已,她早已不在了。窗邊的沙發幾上,本有一個低矮的白瓷瓶,巍巍顫顫地插著一枝綠植,此時,矮瓷瓶的邊上卻放著那個黑色的絲絨盒子,盒子裏赫然是那一對白色翡翠耳環,邊上還有一張紙,“謝謝你的禮物,可惜我沒有資格擁有它,也謝謝你為我們的GAME在今天畫上圓滿的句號。”又在下麵注了一句,“鑰匙請扔掉吧!”
  顧真真!他幾乎咬牙切齒地叫出了這個名字。若她現在站在他麵前的話,估計他會忍不住把她大卸八塊的。
  他猛地捧起了絲絨盒子,狠狠地朝淩亂的床上砸了過去。
  而她再度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他不是不驕傲的,可是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到她與他曾經親密相擁的地方,她沒有回來,一直沒有。他甚至有一次喝多了,想進去,再一次擁著被子而眠。可他打不開那扇門,他的酒意在刹那間清醒了過來,她真的是下了決心要結束的。
  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去過。
  陪著於母逛商場,不外乎是做個拎包之人。這一層大約因為都是頂級品牌的專櫃,加上並不是休息日,所以人並不多,他隨意地坐在休息處的沙發上,等著試穿好出來。
  此時大約又進來人了,因是背對著他,他隻瞧見售貨小姐笑著迎了上去,“歡迎光臨。”有人拿起了一件衣服,在征詢邊上人的意見,“小真,這件怎麽樣。”
  有聲音嬌柔地響了起來,“溫姨穿什麽都好看。”那聲音並不響亮,相反的,十分柔和清脆,不由地令人想起那屋角掛著的風鈴。可傳到他耳中,卻仿佛閃電一般,連脖子也瞬間僵硬起來。
  那溫姨笑道,“都這個歲數了,哪裏還好看不好看啊!”那小真仿佛不依,撒嬌道,“我說好看就好看嘛。”
  那溫姨笑道,“好,好,好,小真說好,那就好,我去試試看。”邊說話邊進了更衣室,那小真又挑了幾件,遞給了售貨小姐,“讓我阿姨一起試試。”
  忽然間,話語聲刹住了,因為她隔著衣物看到他。隻見他緩緩地站了起來,慢慢地朝她走過來。她後退了一步。兩注視著,她突然朝他開口道,“你快走。”眼中竟有種軟軟的哀求。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於母已經推著更衣室的門出來,“柏天,這件怎麽樣。”
  她轉過了頭,往最邊上的角落裏走去,仿佛從未認識過他一般。他的眼神微冷了下來,轉過頭,卻已經是笑著的了,看著母親,“不錯。”於母自己大約有些不大滿意他的表現,“每件都說不錯。”他輕扯了一下嘴角,“那是我媽漂亮,穿什麽都好看。”
  於母被他哄得合不攏嘴,笑罵道,“每次都給我來這招。”可她偏偏最吃這套,轉頭朝售貨小姐道,“這三件給我包起來吧”售貨小姐笑容滿滿地點頭,“好的。”
  這時,有人也從更衣室裏出了來,大約就是她剛剛喊的那個溫姨,五六十歲的光景,氣質很幹淨大方,隻不過略偏瘦了些,正照著鏡子,卻不知道鏡子裏頭看到了什麽,猛然轉頭,“阿昊。”語氣是說不出的驚喜,偏偏又有種難掩的哭意。
  隻見那溫姨呆呆地看著他,淚水竟緩緩地從眼眶中滑落了下來,“阿昊----小真,你來,你快來,真的是阿昊。”顧真真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那個溫姨,“不,溫姨,他不是,他不是阿昊。”
  那溫姨掙開了她,上前兩步,抓住了他的手,淚眼朦朧,“你是我的阿昊,對不對,阿昊。”他的腦中猛然閃過一個片段,某一次,她與他在一起時,也曾經喚過這個名字。他仿佛在一瞬間明白了前因後果一般,抬頭看著她,目光冰冷如鐵,“原來如此。”
  他低頭,拉開了那溫姨的手,輕聲道,“不好意思,我不是什麽阿昊。”那溫姨隻是不肯放手,死死地抓著。
  顧真真心酸地上前,摟著她烘道,“溫姨,他真的不是阿昊,你看,他的下巴不像,阿昊是長下巴的,對不對?還是阿昊的鼻子上有顆痣,他也沒有,對不對……”
  她越說他的心就越沉,過往的許多片段仿佛是電影的倒帶,呈現在了眼前。原來她一直隻是通過他,來懷念另外一個人而已。他才是真正的替身!
  那溫姨愣愣地一個個檢查著,最後如石像般杵在了那裏,口中喃喃道,“不是阿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
  顧真真摟著她,朝於母和他道歉道,“不好意思了!”於母大概也猜到了一點,知道那中年婦女的兒子長得很像自己的兒子,估計已經不在人世了。心裏也同情不已,忙道,“沒有關係。”抬著看著兒子,隻見他正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出神。
  有一位售貨小姐忽然“啊”一聲,說道,“那人穿的衣服--”於柏天淡淡地轉頭道,“不用喊了,一起算在我們賬上吧。”售貨小姐的聲音甜得膩人,“好的,謝謝先生。”
  是夜,他直衝到了她住的地方,按著門鈴,冷冷地喊道,“我知道你在裏麵!”大概隻是幾秒的時間,門開了。
  屋內的裝飾竟然沒有任何變動,連他的拖鞋也在,整齊地擺在入口處,他換也不是,不換也不是。轉頭看到了地板上的白色手工地毯。心頭一軟,便把鞋給脫了。
  她抱著小抱枕,側靠在落地玻璃上,看著外頭,無言沉默。長而鬆卷的頭發垂在兩側,微微遮住了她的表情,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看著他,“我是他的替身?”
  她隻怔忪地看著他,連睫毛也未曾牽動一下。他忽然恨了起來,用力搖晃著她道,“說是不是?告訴我!”她卻隻是無語。可她越是無語,他的心卻越沉入海底。
  他猛地一鬆手,隻見她一個不穩,連退了幾步,一直撞到了沙發角,這才跌坐在了地上。她緩緩地閉上眼睛,淚水卻從眼角滲了出來。
  他轉身便要離開,手摸到了門把,她的聲音卻低低地響了起來,“阿昊是我高中的同學,人跟你長得很像,我高一入學的時候,他就坐我的後座,每次換座位,他都是坐在我後麵的,高考的時候,因為受家族影響的關係,我報了土木的專業,那年的暑假,我才知道阿昊也報了跟我一樣的學校,一樣的專業,有一天,他約我出去,告訴我他喜歡我,從看到的第一眼開始他就喜歡我了,因為,所以他報了那個學校那個專業……”他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裏。
  “後來到了學校,他處處都照顧我,我們也就成了別人眼中理所當然的一對。可有誰會知道,接下來發生的故事呢?那一天,我們約好了一起去吃早餐。明明已經在校門口買好了,是我不好,說想吃對麵那家的油條。他就幫我穿過馬路去買,誰知道-----誰知道----”她哽咽著停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到她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一般,沿著臉頰滾滾而下。
  “我為什麽要吃那油條?為什麽?為什麽?”
  “如果不是我想要吃對麵那家的油條,阿昊就不會被摩托車撞飛……”她泣不成聲,淚珠零零落落。可他多少聽明白了,那個叫阿昊的男孩子被摩托車撞飛了,因為後腦著地,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不治身亡了。
  “那日,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與溫姨一樣,一瞬間,以為是阿昊回來了。可是我冷靜下來就知道不是了。你跟他除了外表有六七分相似之外,性格什麽的都是不一樣的。可是我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總是想與你接近,想通過你接近已經不在的阿昊。”
  他說不出自己心底是什麽感覺,是妒忌,還是心疼,抑或是兩者兼而有之。握著門把的手無力垂了下來,歎口氣,轉身抱起她。
  卷起了她的褲腳,果然,白嫩的小退處一片淤清。又去藥箱裏翻出了紅花油,替他揉擦。她趴在沙發上,仿佛是一隻倦透了的貓咪,發絲垂著,遮住了她的臉。
  他的頭低了下來,將她的頭發弄到耳後,手指輕撫上她的眉毛,她的臉冰涼如水,他的指尖也能夠感覺到,他卻說不出什麽是感覺,是悵然是失落抑或是難受,可心裏卻知道與她在一起的一年,並沒有真的把她當做誰的替身,因為她與另外一個人根本就是不同的。
  他與水茉之間隻是普通朋友而已。水茉沒有給他任何發展的可能,一切都是他一相情願。且他也沒有發展到無法自己的地步,所以大哥挑明後,他就抽身退出了。不可否認也曾經難受過。但那種感覺和這個不同,那種感覺有難以置信加上有些被欺騙以及不被接受的難以釋懷。可與她在一起,卻是他放縱自己的。或許開頭是他卑鄙的,若不是那晚他在酒吧喝多了酒,不知怎麽就到了她這裏,利用她對自己的感覺……
  他將她抱了起來,放到了床上,又取了薄被,替她蓋好,這才道,“睡吧。”她聽話地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就這麽一直看著她,他原先一直不明白的,照片裏的她為何如此的落寞和悲傷。與平日裏的陽光燦爛一點也不一樣。那是因為她心上一直有一個別人看不到的,很深的傷疤。
  一直不明白的,她在那一天為何會煮那麽多的菜,那麽多的湯?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那一天一定是阿昊的生日,也一直不明白的是為何她一直緊鎖著書房的門,從不讓他入內。
  原來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個故事,每個人都是各自故事裏的主角,是誰也代替不了的,所以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傷口,或輕或重,或深或淺,都隻有自己知道而已。
  也不知已經有多久沒有睡過如此香甜的覺了,夢中有潺潺流水,魚兒歡躍地在遊戲,空氣裏滿滿地都是花開的味道,小鳥嘰嘰喳喳地歌唱。
  她嘴角彎彎的,自顧笑著,突然,畫麵一轉,一個人的背影正獨立遠去,她猛地追上去,喊道,“柏天,柏天。”可那人轉過臉來,卻是阿昊,與記憶中一般燦爛笑道,“真真,要幸福哦,我在天國,看著你一直幸福下去。”
  不,不,她想抓住他的手,,卻一腳踏了空,啊的一聲,她叫著醒了過來,隻見屋內已經光線明媚了。
  有人跑進了房間,擁住了她,聲音溫柔溺人,“怎麽了。”那是她熟悉的味道,她輕靠了上去,放心地閉上了眼,“我做夢了。”
  他一手摟著她,一手撫摩著她的背,“不要怕,隻是個夢而已。”她伏在他懷裏,低低地“嗯”了一聲,雙手緊緊地摟住了他的腰,那麽的緊,似乎害怕下一秒,他就會離她而去。
  這日,他和合夥人為了一個遊戲的成功上市,犒勞了所有的員工,地點選在一個法國餐廳。他來過幾次,可不知道怎麽的,這次突然發覺這裏環境不錯,很適合帶她來吃飯。
  自兩人和好後,他反倒對她越來越牽腸掛肚。而她,似乎也真實起來。他有時候去得太晚,也學會給他臉色看了。甚至有時候就背對著他,來個不理人,一般到了那個時候,他也就無賴了起來,手腳並用……
  他看了一下腕表,已經是八點多鍾了,不知道她現在是否吃好飯了,等一下還有活動,估計回去肯定要超過門禁時間了。他微皺了一下眉頭,決定索性把她拖出來一起活動算了。
  出了包廂,到了與大廳相連的轉角處,向玻璃窗外望去,是一個城市的綿繡繁華,流光溢彩。摸出電話,手指熟練地按了幾個號碼,撥了出去,她很快接了起來,“有事嗎?”語調壓得很低,不大像在家裏的樣子。
  他皺著眉頭道,“你在哪裏?”她道,“我在外麵吃飯。”她報了個餐廳名字,他忽然笑了出來,“好,知道了,就這樣。”
  轉頭在大廳裏仔細搜尋,果然在一靠窗的位置看到了她熟悉的身影,可她的對麵竟然坐著一個男人,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麽,那男的忽然走到她身邊,與她坐在一起,他也總算看清了那男的長相,劍眉星目,很是英俊大氣。
  兩人的頭湊在一起,在看一些照片之類的東西,而她時而淺笑,時而燦笑,看起來十分愉快。他隻覺得胸口 有把火腃騰地立刻躥了起來,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她正拿著一張照片在端詳,耳邊忽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真真。”分明是於柏天,她驚訝地抬起頭,“咦,你怎麽在這裏。”
  可惡的是,她身邊的那個男的竟然在不住的打量他,眼神略帶著訝異,於柏天不甘示弱地回視了過去,並在他們對麵坐了下來,不懷好意地看著她道,“你什麽時候回家?我今晚會很晚回去。”很滿意地看到她的臉在瞬間紅了起來,而那男的似乎也大吃一驚,有些不可轉悠地看著他,幾秒後,又把眸光轉到了她臉上。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多有殺傷力,顯然那男的也明白了,大概不會再隨便窺視他的固有領地了吧,他微笑了起來,心情一下子好.
  忽然那人伸手“你好,顧之森。”他握住道,“你好,於柏天。”那人突然笑了起來,補了一句,“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是真真的大哥。”
  現在換他一臉尷尬了,不過他反應還算快,趁兩人的手未分開,趕忙用力再次熱烈握住,來回搖晃道,“顧大哥,你好,你好……”
  至此,兩人的戀情在顧家正式曝光。連顧家老太爺,也就是顧真真的爺爺,那日看到他後,在第二日的家庭聚會上,點頭道,“真真的這個朋友,不錯,不錯。”
  當年那件事,對她造成的影響,顧家上下自然一清二楚。他們一直以來都給予了足夠的包容和愛以及足夠的自由,隻要她開心,幾乎什麽都同意。比如她畢業後,說要一個人生活,父親就給她安排了房子。她不願意靠家庭關係,就讓她獨自去找工作。現在知道她居然談戀愛了,自然更是百分百的支持。
  這日是星期天,他心血來潮,很早就鬧著她起床,說是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吃飯,她很困,就想縮在被子裏睡覺。可他一副你不起來我就不罷休的樣子,最後隻好不情不願地起了床。
  可車子一路駛去,她忽然覺得有異起來。這條路分明是通往他別墅的地方,轉頭看著他,“你帶我去哪裏,”他仿佛心情很好,笑道,“吃飯啊。”
  她問道,“哪裏吃飯?”他轉頭道,“到我家吃飯。”她臉立刻紅了起來,伸手捶了他一拳道,“我不去。”她怎麽會不知道他父母這幾天在這裏呢?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怎麽了?”她別過頭去,“我不去。”他伸手將她的頭發扳過來,點了點她的鼻子道,“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不要怕,況且你見過我媽的,很和藹可親,是不是?”
  她惱了,拔開他的手,“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頭發也沒有特別打理過,隻是和平時一般,蓬蓬散著,衣物,衣物更是很糟糕,灰灰暗暗的,父母那一輩的人都喜歡女孩子穿著粉嫩鮮豔些-----總之,糟糕透頂了,都是他不對,都是他不好。不會說清楚些啊。
  他好似明白她的心,拉著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望著她道,“你的樣子很好,放心,真的很好。最多我跟你保證,我爹媽,我姑父姑母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我保證……”
  還有他姑父姑母,她不要活了,雙手捂著自己的臉,猛然想起,臉上也隻是搽了一點保濕霜,連口紅唇彩之類的也沒有帶,嗚嗚,她不要活了……
  她雙手朝他捶去,“都是你不好啊,都是你不好啦……”他也不躲閃,任她不痛不癢地發泄,洪道,“嗯,是我不好,是我不對……”
  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清清地透進來,照在這對人兒身上,溫暖明媚。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1)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