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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落芳草:最後一樁風流韻事

(2010-07-07 11:53:53) 下一個

  新娘不是我
  蘇小雨還記得與楊衛第一次見麵的情景。
  那時是相親,她在城西公園內的望月湖西岸等了半小時之久,男方終於來電話說,路上堵車,晚點到。
  蘇小雨並不惱,見麵地點是她選的,城西公園內的牡丹正值花期,她早就算好日子過來拍照,和楊衛相見隻不過是順帶著的小節目而已。
  幸好他遲到,回絕起來理直氣壯,連理由都不用費心編。
  於是蘇小雨坐在岸邊的長凳上,興致勃勃地四下觀望,當時間堪堪過了十一點時,她樂得差點蹦起來。
  可以直接找中間人投訴,閃人了!
  這時身旁跑過來一個小男孩,指著水中央滿麵驚奇:“媽媽,你看,那是什麽?”
  蘇小雨聞聲望去,除了一池碧波,裏麵空無一物。她好奇心強,見那孩子指著一處地方說:“就是那,就是那!”於是湊過去跟著東張西望。
  孩子他媽照樣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一連聲地問:“什麽啊?哪有?是什麽?”
  那小子洋洋得意:“哈哈,是樹的倒影!”
  孩子的媽聽了發笑,蘇小雨斜楞他幾眼,也跟著笑。她這一笑,手裏一份折成三角形的當日報紙就掉落地上,風一吹,飄到水裏去了。
  那時楊衛就在附近,周末人多,他和蘇小雨素未謀麵,一時之間難以鎖定目標,正在為難,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從眼前飄過,再一看,是三角形。
  就是她了。
  不過樣貌不象介紹人描述的那麽出眾,頂多中上而已,笑起來倒是很甜,右頰上露出一個小酒窩。
  楊衛走上前問:“是蘇小姐吧?”
  蘇小雨立刻止笑,假裝胡塗:“你是——。”
  “楊衛。”
  “楊衛?”
  “楊衛,”隨後補充,“就是和你約好見麵的楊衛。公交車改線,走了冤枉路,讓你久等了。”
  害她等了一個多小時的罪魁禍首是公交車改線?
  蘇小雨立刻聯想到同事肖萍,長相乖巧的肖萍上班總愛遲到,遲到時總愛找理由,不是公交車開得慢,就是公交車晚點了,或者是鬧鍾不準。
  一個男人約會來遲,居然也會如此這般?
  蘇小雨心中不屑,笑嘻嘻地說:“真是的,關乎民生大計,公交公司也不提前說一聲。”
  楊衛遞給她一瓶水,提議隨便走走。
  公園裏岔路多,兩人繞來繞去,邊走邊說,楊衛話不多,句句全是疑問:
  你父母做什麽的?
  你老家在哪裏?
  你哪個學校畢業?
  有什麽興趣愛好?
  ……
  蘇小雨抬腕看了看時間:“喲,十二點十分,時候不早,要不咱們回去?”
  楊衛愣了愣,點點頭,兩人在公園門口分手後,蘇小雨頭也不回地直奔牡丹園。
  晚上給王主任打電話,一五一十匯報相親情況,末了問:“主任,您和這位楊先生關係很鐵?”
  王主任咳嗽一下:“也不算鐵,我媽在菜市場買菜的時候吧,有一回人家找錯了錢,我媽一看不對,立馬給還回去了,就這麽著,和攤主越聊越投機,聊來聊去就成了她的老主顧。哎呀,你是不知道啊小雨,這年頭,本本份份的人少啊,她家那個菜,品種多,價格公道,從不缺斤少兩,還新鮮……”
  這一翻東拉西扯,蘇小雨立刻猜出個大概,果然,說到正酣處,王主任話峰一轉:“這個楊衛,他是我媽認識的那個攤主的表外甥。”
  不當班,不必非講普通話,王主任的方言裏,衛字音稍稍上挑,於是楊衛兩個字,蘇小雨很惡質地想象成——陽.痿。
  越想越樂嗬,聽著蘇小雨嘻嘻哈哈邊笑邊說,王主任也樂嗬起來:“小雨啊,這楊衛很帥氣吧?”
  “帥,帥氣。不過不是我喝的那杯茶。”
  “喝茶?大晚上喝什麽茶?別睡不著覺,明天還得上早班!”
  蘇小雨瞠目結舌。
  “早點睡,明早青旅團隊入住,盯緊點,別出岔子……哎,對了小雨,那個楊衛,沒什麽大毛病吧?”
  “……”這話問得玄,有沒有大毛病,她上哪知道去?
  過了十來天,蘇小雨才總算明白“沒什麽大毛病”這一問句的深刻涵義,她上班時化淡妝,不化妝的蘇小雨樣貌頂多中上,化妝之後絕對可以列入美女一列,所以當楊衛麵對麵向她打聽蘇小雨時,她懷著惡作劇的心態,緊了緊嗓子說:“她頭痛,提早下班了。”
  楊衛差點上當,或者說,要是蘇小雨板著臉不笑,他真就上當了。
  她笑時右頰上露出一個小酒窩,一向深沉少言的楊衛難得也笑了一次:“你可真調皮。”
  你,可,真,調,皮?
  這話說得,她什麽時候和他親昵到這種地步了?
  蘇小雨流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說出來的話蠻不講理:“我就這樣。”
  楊衛又說:“可愛。”
  蘇小雨差點一頭栽地上去。
  這時候有顧客過來谘詢乘車路線,本來三兩句就講明白的事,她愣是詳細周到耐心地講了不止三十句,直到王主任那張殷殷笑臉出現在眼前。
  王主任事忙,所以言簡意賅,直奔主題:“小雨啊,我是這麽想的,你們倆也見麵了,都覺得對方沒什麽大毛病,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如就試著交往交往,合得來,過個一年半載的就把事給辦了。”
  蘇小雨心裏急,又不敢表現得過了,隻好打手勢:“主任,那杯茶啊,他不是……”
  王主任點頭:“對了,楊衛,小雨喜歡喝茶,你那裏有什麽好茶葉,盡管拿過來。”
  楊衛瞟了眼蘇小雨:“王主任,賞個臉,下班一起吃飯?”
  王主任很為促成一樁美事而洋洋自得,自然滿口應承,蘇小雨看在升職加薪保飯碗的麵子上,灰溜溜地跟著去了。
  近距離接觸,楊衛也不是如印象中那麽差,他話少,細心,待人周祥,一旦認準目標,追起女孩子來也絕對是大手筆。
  蘇小雨起先還在猶豫,後來單位組織去徂萊島旅遊,或許是因為海風太涼,回來後她發燒生病,楊衛一直陪在身邊悉心照顧,她受了感動,病好後終於和楊衛走在一起。
  在楊衛眼中,第一次見麵就表現得如此完美的女性,除了蘇小雨,世間簡直絕無僅有。
  首先,有耐心。你想啊,約會時誰能容忍男方遲到一個多小時還能不發脾氣、滿麵笑容?——當然,蘇小雨口風很嚴,一直也沒泄露她當時內心的真實想法。
  其次,寬容,不以衣取人,不貪財,沒有金錢至上的惡習。
  當時事業上已小有成就的楊衛,特意寒酸、擠公交車赴約,純粹是試探蘇小雨來著。
  第三,樸實,節省。
  這一美德得出的依據是,大中午的,蘇小雨愣沒提出讓楊衛請客吃飯。——殊不知,蘇小雨深知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有意而為之。
  愛一個人,她身上的缺點也是優點,當不再愛了,她就算全身上下都是優點,在他眼裏,也是一文不值。
  曾經如此完美的蘇小雨,在和楊衛交往二年零九天之後,遭遇情變。
  分手是楊衛突然之間提出來的,他說:“小雨,我覺得我們不合適。”
  蘇小雨稀裏胡塗的,以為是玩笑,就說:“嗯,我也覺得不合適。”
  結果楊衛沒再說什麽,吃過飯,他送她回家,下車前,她親了他一下,他在後麵叫:“小雨……”她回過頭來笑,楊衛無力地說道,“你沒明白……”
  她是沒明白,但是一連幾天找不到楊衛,再傻也明白了。
  被莫名拋棄的蘇小雨其實很堅強,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一天之後,開始滿世界尋找楊衛的下落,她就是想要一句實話,他為什麽這麽做。
  楊衛躲不過去,隻好露麵,理由很牽強,隻說:“我不愛你了。”
  “不愛了?”蘇小雨冷笑,“婚房都買了,戒指也送了,我單位同事連紅包都準備好了,說不愛就不愛了?”
  “小雨……”
  蘇小雨再也忍不住,眼淚嘩地流下來,好端端地,連個過渡期都沒有,她一下子就從天上摔到地上,就象蘇慕的離去,事前沒半分征兆,任她踏遍每一寸他可能去過的地方,再也找不見他的蹤影。
  以前仗著楊衛寵她,偶爾鬧情緒,還能衝他跳個腳、使個小性子什麽的,如今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做得這麽絕,蘇小雨除了心中氣苦、哭得七葷八素之外,再也無計可施。
  按梅梅的話說,她就是個典型的軟弱可欺的主,叫人家賣了還加班加點給人家數錢。
  其實蘇小雨沒那麽弱智,與楊衛正式分手的當天夜裏,她睡不著覺,就已經很虔誠地在心裏蹂躪了他千遍萬遍。
  而且,在夢裏還讓楊衛遭雷劈了一次,看著他黑乎乎的一張臉上隻剩下一雙大眼珠子骨碌碌亂轉、直直豎起的發頂上冒著黑煙,蘇小雨指著他大笑。這一笑就醒了,覺得暢快淋漓,想閉上眼睛重溫,卻是再也睡不著了。
  再然後,就哭了。
  最先知道這事的是王主任。
  蘇小雨愛麵子,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肯自暴家醜,她在工作中出了岔子,王主任盛怒之下要追究責任,她舍不得當月獎金,這才期期艾艾說了實話。
  王主任拍案大怒,怒完了語重心長地說:“小雨啊,這三條腿的蛤蟆世間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遍地都是,我媽最近天天往超市跑,我再問問……”
  蘇小雨急忙表明心跡,說三年內不想再談戀愛。
  王主任震驚,當初這樁姻緣是他牽線搭橋,把蘇小雨害成這樣他也有份,於是當機立斷,火速命人將扣款單和工資表從財務部要了回來。
  王主任知道也就罷了,偏偏沒過幾天,全酒店的人都知道蘇小雨被帥男楊衛甩了。
  事件的起因就是楊衛在凱菲大酒店預訂婚宴,新娘叫王媛。
  婚禮定在下月初八,距離蘇小雨被拋不到一個月。
  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麽欺負人的,隻會哭的蘇小雨終於大動肝火,——就算大動肝火也沒膽量到人家公司鬧騰,隻好在電話裏大罵楊衛,可是等到電話接通了,她才深有體會地領悟到,這罵人也大有學問,罵人的詞匯也同樣是待到用時方恨少。
  楊衛:“小雨……”
  蘇小雨:“楊衛,不帶這樣的!”
  楊衛:“……你沒事吧小雨?”
  蘇小雨:“我有事,我快氣死了!”
  楊衛:“……”
  蘇小雨:“聾了嗎?你說話,楊衛!”
  楊衛:“……”
  蘇小雨:“你們倆是不是,是不是早就……”
  楊衛:“……對不起……”
  蘇小雨:“對不起有什麽用!不許你在我單位辦喜事,你不能這麽逼我……狗急了還會跳牆,何況是我!”
  蘇小雨掐掉電話,越想越氣,抬腳就向電梯門踢去,同時嘴裏惡狠狠嘟囔:“楊,衛!”這兩個字是用王主任的方言喊的,所以聽在別人耳中,是名副其實的——陽.痿。
  好巧不巧,她這一腳踢過去,電梯門剛好打開,等著下電梯的人一身西裝筆挺,抬腿隻邁出半步,抨地一聲,蘇小雨這一腳結結實實踹在這條腿的膝蓋骨上。
  於是,象古裝戲裏下屬參拜主上的禮節一樣,這位身形挺拔的男子單膝點地,衝著蘇小雨就行了個大禮。這一腳屬於飛來橫禍,他膝蓋著地以後,身子往前一撲,雙手也著地了。
  衣冠楚楚,四肢著地,出糗出大發了!
  顧望江從小到大都沒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麽狼狽過,偷眼往四周看了一下,還好,除了幾位酒店工作人員之外,沒人注意這裏。
  大概是摔到麻骨了,顧望江掙紮著起身時痛得齜牙咧嘴直吸氣,好不容易爬起來,兩扇電梯門一左一右把他往中間擠壓,他沒好氣地用力向外一推,一步踏到外麵。
  蘇小雨見他行動如常,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沉了地,她太清楚了,乘這部電梯下樓的人,自然是住店客人。顧客是上帝,得罪不得。
  幸好現在是下班時間,幸好下班以後她換下工裝又洗了臉!
  否則被認出是酒店員工,八成又要被投訴了。
  這個月的獎金啊,總是那麽岌岌可危。
  蘇小雨低著頭,一邊誠懇道歉,一邊悄悄往電梯上溜。
  結果等她溜進電梯剛要關門,顧望江也擠了進來。
  蘇小雨磨磨蹭蹭按下三樓鍵,努力給他一個後腦勺,低聲問:“您到幾樓?”話一出口悔得要死,她又沒穿工裝,怎麽還沒忘遵循酒店服務宗旨?
  顧望江說:“16層。”
  她按亮鍵碼,仍舊不肯回頭。
  顧望江又問:“你是誰?”
  蘇小雨答非所問:“我去三樓。”
  顧望江失去耐性,不耐煩地命令:“轉過身來,別逼我動手。”
  動手?
  蘇小雨嚇得臉都白了,急忙轉過身來,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電梯頂:“監控,有監控!我和監控室的李經理很熟的,你不要亂來!”
  顧望江抱臂而笑:“有內應?難怪你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回頭我就找這小子算帳去!”
  蘇小雨茫然,明明他說的是中國話,可她怎麽就聽不明白呢?
  當然,明不明白都無所謂,因為三樓到了。
  不過蘇小雨的腦子沒顧望江的腳快,她還沒邁步子呢,他就已經堵住去路了。
  於是電梯繼續往上升。
  蘇小雨說:“我朋友等著我呢,她們會報警的。”
  顧望江好整以暇:“該報警的是我吧,你那一腳力度不小,要是真踢到那,我可真‘陽.痿’了,”他下意識地掃了眼自己的褲襠,“準頭奇差,看來是第一次幹壞事。”
  這下蘇小雨明白了,是她踢出那一腳的同時,說的“楊衛”兩字惹的禍。
  都怪王主任的方言,跟普通話裏麵那兩個字的發音一模一樣。
  這男人可真會聯想,按照他的推算邏輯,八成是監控室李經理通過監控錄相,把他的行蹤透露給蘇小雨,於是蘇小雨埋伏在他必經的電梯口,飛起一腳給他致命一擊。——不,是沉重一擊,就算踢到那,也不足以致命。
  聯想如此豐富的男人八成是妄想狂。
  遇上妄想狂總比遇上劫匪好啊。
  顧望江又說:“告訴我你是誰,為什麽這麽做,隻要你說實話,我不會追究。”
  蘇小雨隻想快些脫身,於是可憐兮兮地說:“誤會啊,我和朋友在電話裏吵架,我一生氣就踹電梯,結果那時候門就開了,你在裏麵。”
  顧望江說:“真的?那你咬牙切齒說的什麽?”
  “楊衛,我說的是楊衛。”
  顧望江盯著蘇小雨看,她被他看得發毛,心裏一緊張,咕咚,吞下一大口唾沫。這口唾沫引得顧望江嘴角抽了兩抽,終於說:“你真認識監控室李經理?”
  蘇小雨忙不迭地點頭。
  顧望江說:“你要撒謊,我拿這小子是問!”
  電梯停在十六層,這時,樓層服務員正推著布草車經過,向顧望江問過好之後,對蘇小雨說:“蘇經理,王主任叫您馬上到辦公室找他。”
  “蘇經理?”顧望江似笑非笑,“大堂付理蘇小雨,很好,我要投訴!”
  蘇小雨的臉象被苦瓜浸過一樣,心裏哀嚎一聲,完了完了,這個月的獎金啊。

  獎金保衛戰
  第一次犯錯誤,叫初犯。第二次犯錯誤,叫再犯。三次或三次以上犯錯誤,叫慣犯。
  對待初犯,視情節輕重,口頭教育或罰款、記過,降職開除公職。
  對待再犯,視情節輕重,書麵警告的同時,罰款、記過,降職或開除公職。
  對待慣犯,不論情節輕重,格殺匆論(降職或開除公職)。
  蘇小雨仔細想了想這個月所犯的錯誤,還好,全是小錯。
  小錯啊,都險些獎金不保,何況這次……
  顧望江望著蘇小雨近乎呆滯的眼神,鄙夷地哼了一聲,邁步朝客房走去。
  於是,蘇小雨對著他的背影,悲哀地發現,他走路時腳步深淺不一,莫非是跛了?被自己踢得?
  這萬一要是被自己踢成這樣,豈不就是赤.裸.裸的人身傷害?
  蘇小雨強裝鎮定地問樓層服務員:“這位先生住哪個房間?”
  與此同時,顧望江回過頭來招呼:“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
  兩個人一齊開口,服務員誰的話也沒聽清。她猶豫了一下,果斷地丟下蘇小雨,主動向顧望江靠攏。
  於是,蘇小雨再次悲哀地發現,她這個大堂付理的威信,在一個基層的樓層服務員眼中,什麽都不是。
  王主任得知楊衛在凱菲預訂婚宴的消息後,立刻打電話給大堂付理處,是肖萍接的,肖萍親眼所見蘇小雨和住在十六層的一位顧客一起進了電梯,於是充分發揮想象:“主任,蘇小雨太異常了,簡直就跟世界末日到了一樣,下班沒回家,上樓去了,我擔心她做傻事。”
  王主任說:“啊?上樓?幾樓?”
  “十六樓。”
  “十六樓?高啊,那要是一頭紮下去……”喀嚓,電話扣了。
  “一頭紮下去?”肖萍對著已經響著盲音的話筒說,“切,一個整天惦記獎金的人會搞自殺?”因為受到刺激到住店客人房間尋求更大刺激還差不多。
  王主任火速給十六樓服務台掛電話:“看見蘇小雨馬上叫她到我辦公室來。”
  過了十幾分鍾,蘇小雨果然來了。
  王主任又是一翻苦口婆心地勸說,等他勸完了,蘇小雨才咂摸過味來,原來是虛驚一場,和獎金無關,和投訴也無關。
  蘇小雨將錯就錯,表情哀怨:“主任,謝謝您的關心,您的話我都記住了,世界上又不是隻有他楊衛一個男人,我絕不會選擇在一棵樹上吊死的!”
  王主任一拍巴掌說:“這就對了,要選,也要選棵歪脖樹。”
  蘇小雨說:“對,歪脖樹好搭繩子,吊得牢。”
  王主任:“……”
  蘇小雨:“楊衛他就是棵直脖樹,沒心沒肺,沒枝沒叉的,拴個繩套都掛不住。”
  王主任心想,沒枝沒叉,那是樹嗎?那就是個杆啊。
  蘇小雨走後,王主任對辦公室文員小張說:“想笑就笑,別憋出毛病來。”
  小張抬起憋笑憋得通紅的一張臉:“主任,這蘇小雨太逗了。”
  王主任頗為自豪:“凱菲大酒店五大城市跨省經營,員工上千,可這微笑之星的桂冠連續兩年都落在咱們蘇小雨頭上,沒兩把刷子哪行?”
  小張心說,你也蠻逗的,這都哪跟哪呀,怎麽和刷子扯上了?
  凱菲大酒店的微笑之星蘇小雨,這會兒正違反店規,下班時間無故在工作崗位上逗留。
  當然,如果被人逮住,絕對有一翻正當說辭。
  肖萍說:“小雨,到底是哪件事忘了交接?”
  蘇小雨一敲腦袋:“我這豆腐腦,想不起來了。”
  謝天謝地,肖萍接班後的投訴記錄欄一片空白,就是說,揚言要投訴的妄想狂還沒有來得及付諸行動?
  可這投訴途徑不止一條啊。
  蘇小雨腦海中靈光一閃,一雙眼睛熱切地望向前台接待處。
  這一看,立刻傻眼了。
  妄想狂果然在那裏,表情嚴肅地和接待員說著什麽。
  莫非是在投訴?
  蘇小雨正捉摸著,就見顧望江身形一轉,看向這邊。幾乎是本能反應,蘇小雨的脖子象裝了彈簧似的,迅速下彎,同時伸開右手五指,最大限度地蒙在臉上。
  肖萍驚問:“臉怎麽了?”說著用力扯她的手指。
  蘇小雨說:“不要。”
  肖萍說:“不要?臉?”
  蘇小雨:“……”
  顧望江前腳剛走,蘇小雨就滿麵笑容地出現在接待台前,李麗說:“蘇經理……”
  蘇小雨說:“快下班了吧?”
  李麗說:“早著呢,我才接班。”
  蘇小雨說:“辛苦了,剛接班就處理投訴。”
  李麗:“投訴?沒有啊。”
  蘇小雨:“難道那位先生不是來投訴?”
  李麗:“噢,顧先生啊,他來寄存鑰匙。”
  所謂的鑰匙,就是一張磁卡。蘇小雨伸長脖子往寄存架上瞄了瞄,上麵插著十來張,不知哪個是顧先生的。於是就問:“看著麵生,新入住的?”
  “顧先生是昨天入住的。”
  “他住哪個房間?”
  “怎麽,你查房?”頭頂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那聲音分明是……
  蘇小雨心裏叫苦不迭,冤家路窄,他什麽時候回來的?
  李麗的臉立刻笑成一朵向陽花,對著蘇小雨身後的太陽說:“顧先生。”
  顧望江冷然重申:“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
  李麗看了眼蘇小雨,為難:“顧先生,蘇經理不是外人,她有權……”
  顧望江說:“管她是誰。”
  李麗:“……”
  顧望江:“監控室怎麽走?”
  這時,電話響了,李麗說:“對不起,請您稍等。”轉身去接電話。
  在這緊急時刻,蘇小雨靈機一動,想起一句至理名言:狹路相逢智者勝。
  於是她頭也沒回,聲音超甜地說:“前行右轉,第一個岔道右拐,直行,左首第二個門,門口掛著牌子,一看就知道了。”
  半響,顧望江哼了一聲,蘇小雨隻覺得來自身後的壓力陡輕,偷眼一看,他果然按她指給的路線走了。那腿腳,確實確實不太靈便啊。
  等到顧望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蘇小雨放開步子,朝著相反的方向疾行。
  莫名其妙就挨了一無影腳,顧望江往前一邁步,腿上被蘇小雨踢到的地方火燒火燎地疼,因為疼,他很不客氣很不紳士地威脅道:“大堂付理蘇小雨,很好,我要投訴!”
  眼見著蘇小雨嚇得落荒而逃,顧望江心裏生出一種邪惡的快感。
  正是他喜歡的效果。
  回到房間,撩褲角驗傷的時候,赫然發現銀灰色西裝褲膝蓋部位橫著一道黃泥印子,第一眼,他以為看花眼了,再一眼,簡直不敢相信。
  這女人,白白生就一張幹淨周正的臉,過得可真夠邋遢,腳上那雙鞋,起碼三天沒擦了。
  他素愛潔淨,嫌惡地咧了咧嘴,忙不迭地解開褲腰帶脫.褲子。
  因為急於擺脫這件沾了汙穢的衣服,所以下手的時候,動作難免粗暴了點。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皮帶刮過傷處,痛得他原地蹦了兩下。
  仔細一看,膝蓋往下,和黃泥印子相吻合的地方,有一條凹下去的青痕。
  這女人,不但夠邋遢,而且夠狠。
  顧望江換過衣服,把褲子往幹洗袋中一塞,當機立斷去一趟監控室。
  監控啊,他可是凱菲大酒店堂堂未來常務副總,那單膝點地、四腳趴地的難堪場麵豈不被攝進鏡頭裏去了?
  這一片斷萬一流傳開去,——當然,主要是內部流傳,叫他以後顏麵何存,威望何在?
  電梯下到一層,顧望江心有餘悸地等到電梯門完全打開之後,才微跛著一條腿出來。
  經過前台接待處,本來是平視的眼神不知怎麽斜了一下,眼角餘光正好瞄到蘇小雨的身影,他腳下一頓,接待員立馬過來問道:“先生,有什麽事需要幫忙?”
  顧望江說:“沒事。”
  接待員說:“顧先生,有事您盡管開口。”
  顧望江從上衣口袋掏出房卡說:“寄存。”
  然後,他特意直視蘇小雨,如他所願,再一次看到她驚嚇過度的場景,忽然間心情大好,施施然走開了。
  到商務中心訂了張機票,往外走的同時一抬頭,好嘛,這女人,下班時間身著便裝,到處流竄,這才多大會的工夫,竟然迅速轉移陣地了。
  於是,五星級凱菲大酒店尚未正式到任的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懷著一種很特別的、非單純報複心理,故意回到前台。
  他站在蘇小雨身後,目光別有深意地下滑,正如所想,她腳上一雙暗棕色平頭鞋,左腳那隻沾滿灰塵,另外一隻僅鞋頭部分光潔幹淨。兩條褲腿也是非對稱造型,一條上挽,一條平垂。
  忍無可忍之下,顧望江的嘴角一抽再抽,等抽完了,正聽到蘇小雨打聽他的房間號。
  李麗接完電話望著顧望江的背影問:“顧先生不是去監控室?”
  蘇小雨低頭往一張留言單上奮筆疾書,隨口應道:“他內急,解決自身問題去了。”寫完後將留言條對折,“李麗,幫我拿個信封。”
  李麗依言遞了個信封過來。
  蘇小雨三下五除二將紙條塞進信封,在正麵寫下五個大字:“急!顧先生親啟。”動作之連貫,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功力之深可見一斑。
  李麗在一旁傻了眼,張了嘴半天沒合上,等反應過來,發自內心地讚歎:“蘇經理……”
  蘇小雨說:“待會顧先生回來,一定要詳詳細細告訴他監控室怎麽走,——記住了,越詳細越好,最好能精確到多少步、多少分米、多少厘米,以小見大,從這些看似雞毛蒜皮的小事上體現我們酒店的服務宗旨。”
  李麗點頭:“您放心吧,蘇經理,我業餘時間專門實測過各個部門之間的距離,保證分厘不差。”
  蘇小雨說:“你上進心這麽強,我一定上報,號召大家都向你學習。噢,對了,別忘把留言交給顧先生,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也可以順便介紹介紹出遊路線,購物場所什麽的。”
  眼瞅著顧望江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蘇小雨立即朝相反的方向疾行。
  疾行啊,酒店製度,出了天大的事都不允許在工作場所內跑動,所以蘇小雨的步幅邁得很大,步子頻率飛快,爭分奪秒地往監控室趕去。
  時間,就是獎金,就是錢,就是飯碗,就是前途。
  蘇小雨一門心思往前衝,經過通向餐廳的樓梯口時,大堂清潔工王姐喊她:“小雨,蘇小雨。”王姐是王主任老家一個八杆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經他介紹來酒店做工的。
  她見蘇小雨兩眼呆滯,目不斜視,怎麽看都覺得不大正常,於是就喊了兩聲,喊過之後不見回應,搖著頭,自言自語:“可憐的孩子,都讓楊衛給害傻了。”
  話剛說完,已經走過去的蘇小雨突然回頭,疾風驟雨般地出現在她麵前,從包裏摸啊摸啊,摸了半天掏出一支黑色中性簽字筆來,呃,確切地說,是一支怎麽劃拉也寫不出字來的壞筆,沒帽,曆史很悠久,筆端用透明膠帶纏了兩遭。
  王姐正納悶,蘇小雨說:“王姐,過個十來分鍾,會有一位身穿粉紅襯衣的先生經過這裏,你看見他走到這個位置,”她比劃了一處地方,“就喊住他,把這個還給他。他要是問,就說是他掉的,有人撿到了。”
  王姐接過去瞅了半天,納悶:“穿粉紅襯衣的男人?”
  看來這特征還不夠明顯?
  蘇小雨以為王姐為難,連忙說:“很好認很好認,是個年輕人,個頭很高,長相挺酷,走路一跛一跛的。嗯,還有,他身上抹香水,很香,大老遠就能聞到。”
  王姐喃喃記誦:“年輕人,長得象褲,是個跛子,聞起來香噴噴的,穿紅衣服。小雨啊,這種筆,扔垃圾堆裏都嫌寒磣,是他掉的嗎?他這種人,用這種破筆?”
  蘇小雨:“……”
  言之有理,住一個晚上就消費近千的客人,他怎麽能用這種爛筆?是不般配,嚴重的不般配。
  蘇小雨稍加思索,飛快地從兜裏掏出一隻盛英雄鋼筆的筆盒,用一張紙巾裹住筆身,端端正正放進去扣嚴實了,才交給王姐,再次叮囑:“無論如何叫他收下,然後讓他到前台寫收到條,他要是堅決不要,王姐,這個筆盒一定幫我收好了。”
  王姐說:“一定一定,不過,小雨啊,這人的東西怎麽都掉你包裏去了?”
  蘇小雨:“……”
  敲開監控室的門,隻有張強一個人在崗,蘇小雨假裝從容不迫地問:“怎麽你自己,小趙呢?”
  張強說:“小趙到公安部開安全會議去了。有事,蘇經理?”
  本著決不浪費一分一秒的精神,蘇小雨單刀直入:“我看看下午三點半到四點之間電梯那兒的監控錄相。”
  張強邊找邊說:“又有麻煩?”
  蘇小雨說:“沒麻煩,看見個熟人,當時沒敢認,確認一下。”
  張強說:“是個男的吧?”
  蘇小雨說:“啊。”
  電話鈴響,張強去接電話,半天,回頭問:“是哪一段來,蘇經理……”
  電話又響,張強又接,半天,再次抱歉:“……”
  張強回放了一段,不是。又回放了一段,還不是。再回放,仍舊不是……
  蘇小雨心裏那個急啊,天地可鑒,照顧望江受傷後的速度,從受她指點誤入岐途,到迷途知返回歸正路,頂多也就需要十多分鍾時間,當然,再加上李麗的熱心周到和王姐的半路劫殺,按說沒有個十分八分的加時賽,一般情形下很難脫身。
  但是事有萬一,萬一他腿腳突然變利索了?萬一他走到半路就中途折回?
  所以,拜托,張強大哥,你可要抓緊哪。
  蘇小雨表麵上穩當,內心已急成一鍋粥,個中滋味,簡直可以用穩坐釣魚鉤來形容。
  終於終於,錄相畫麵上出現了她站在電梯前打電話的情景,心裏一陣激動,蘇小雨右手手指往前伸了一下,張強立刻說:“當心,蘇經理,你手底下是刪除鍵,別使勁。”
  蘇小雨指尖一動,按下暫停,象是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麽:“唉,對了,我來的時候在大堂酒吧看見李經理了,他衝我說了句什麽,我沒聽清,不過好象有你的名字。”
  張強說:“不會是找我有事吧,我打個電話問問。”
  張強打電話的空當,蘇小雨的眼珠子盯著“繼續”和“刪除”兩隻鍵碼來回交錯,比量了幾次都沒敢動手。
  事實證明,其實這個時間段是最佳作案時機,因為張強打完電話後說:“今天是怎麽了,李經理點名要這個時間段的錄相,沒聽說發生什麽事啊?”突然間作恍然大悟狀,“噢,關鍵是電梯,莫非是桃色事件?在電梯裏——那個?”
  蘇小雨張了下嘴,被口水噎到了,劇烈咳嗽起來。
  張強無限神往地說:“真想一飽眼福。”
  蘇小雨說:“不看白不看,一起看吧。”說著暗暗使勁,五根手指對準了刪除鍵。
  張強惋惜:“不成啊,李經理說任何人不準看,若有違反,扣除當月獎金。”
  又是當月獎金。
  蘇小雨說:“我就想確認是不是我認識的熟人。”
  張強:“不行,蘇經理,李經理在電話裏三令五申,說這是聖旨。”
  蘇小雨:“我不是你們部門的,可以不受李經理指揮。”
  張強:“這個,這個……”
  蘇小雨的手指飛快一點,與此同時,監控室的門吱扭一聲開了。
  “怎麽了這是?”李經理的聲音。
  蘇小雨心驚膽顫地回頭,這一看心裏拔涼拔涼的,隻見和李經理一起進來的那位顧先生,以異常嚴厲的目光掃過她的臉,隨後就定格在錄相屏幕上了。
  再然後,黑眼球一轉,就緊盯著蘇小雨不放了。
  那目光……
  蘇小雨打個寒噤,心知有異,急忙回頭,可能是卡鏡頭了,畫麵中人物動作相當緩慢,蘇小雨那一腳踢過去,顧望江如風中殘燭,身子晃了幾晃,緩緩向前撲倒,單膝跪地之後,兩臂前伸,右手還在空中胡亂抓了兩下……
  蘇小雨情急之下,急按暫停,於是,整個畫麵定格在顧望江的臀部特寫上。
  臀部特寫啊,雖然隔著一層布料,那也是很輪廓分明,很不雅觀的。
  蘇小雨望望屏幕,再望望顧望江,眼神躲閃了幾下,最終滯留在屏幕上。
  顧望江望望蘇小雨,再望望屏幕,目光堅定地回轉,最終停在蘇小雨的臉上。
  半晌,蘇小雨幹笑:“顧先生,那個,那個,我……”
  顧望江說:“狡,猾!”
  張強看看這個,瞅瞅那個,恍然:“蘇經理,原來這位先生就是你的熟人?”
  蘇小雨說:“啊,嗯,啊……”
  李經理說:“小雨是上我這裏查熟人來了?”
  蘇小雨嘿嘿笑了幾聲。
  李經理別有深意地衝著顧望江笑:“顧先生,原來是這麽回事,怪不得你們倆查到一塊去了,哈哈,真可謂心有靈犀啊。”
  蘇小雨傻了,然後說:“啊……”欲哭無淚。
  顧望江眼瞅著蘇小雨的傻樣子,心情莫名其妙地大好;再瞄一眼安靜不動的特寫部位,又立刻咬牙切齒。一喜一怒,冰火兩重天。
  李經理說:“恭喜你們重逢。”
  顧望江不知想到了什麽,立刻笑逐顏開,這一笑,蘇小雨隻覺得全身一股冷颼颼的小風刮過,密密麻麻起了一身的小米疙瘩,心裏料定沒什麽好事。
  果然,笑過以後,顧望江陰森森地說:“的確是熟人,李經理,把錄相帶給我,留作紀念。”
  蘇小雨心中叫苦不迭。
  顧望江又說:“小雨,咱找個地方好好敘敘舊。”
  拉住蘇小雨走到門口時,沒忘回頭補充:“李經理,蘇小雨是我第十任女友,是最不讓我省心的一個。”
  ……
  強人哪!
  李經理和張強聞言對望,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恐懼。

  少兒不宜事件
  話說顧望江拖著一條傷腿,朝著蘇小雨指點的方向前進,因為腿疼,又要顧及形象風度,所以這一路走得十分艱辛。
  前行右轉,顧望江來到第一個岔道,未及細看,直接往右拐,到了第一個門,抬頭一看,確實掛著牌子,很顯眼的牌子——男廁。
  男廁?那第二個門?
  顧望江滿頭黑線,雖然是用腳猜也能猜到的事,他仍舊是下意識地多瞄了一眼,果然,女廁!
  監控室=女廁?
  因為氣往上衝,所以回轉的速度就快了些,因為走得快,所以形象風度就沒怎麽顧得上。
  於是,李麗驚駭交加:“顧先生,您的腿?”怎麽瘸了?
  顧望江說:“監控室怎麽走?”
  李麗說:“您看見我手指的方向了嗎?”溫柔含笑望他。
  顧望江額上青筋蹦了兩蹦,因為很期待下文,隻得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看見了。”
  李麗說:“您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大概走兩百零三步,正好到拐角處。從拐角處右轉,再走個百八十步,就到了第一個路口,記住,路口在右首,所以要右拐。您拐了之後,不要停,一直走,一直走,等走到第……”
  顧望江:“……”
  末了,李麗說:“顧先生,有不明白的地方您盡管提。”
  她說得太詳盡了,所以顧望江似懂非懂,說:“有沒有酒店各部門分布圖?”
  李麗說:“要那個做什麽,我腦子就是活地圖。”
  顧望江差點要無語凝噎,過了半分鍾之久,說:“小姐,你笑得很甜。”
  李麗麵露嬌羞:“真的嗎?您過獎了,不過您要是真這樣認為,”她從接待台麵上抽出一張空白卡,“這是我們酒店的顧客評分卡,您能不能幫我填一張?關係到本月獎金,您一定給個高分噢……”
  顧望江實在不忍心拒絕如此充滿期待的一張笑臉,一邊填一邊想,莫非蘇小雨的成星之路就是這麽死乞白咧走過來的?
  顧望江轉身要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驚叫:“哎呀,顧先生。”
  顧望江傷腿著地,一個踉蹌,險險穩住了,深深吸氣,再吸氣。
  李麗說:“蘇經理的留言,給您的。”
  蘇小雨的留言內容如下:“前行右轉,第一個岔道右拐,直行,左首第二個門,門口掛著牌子,上書監控室。顧先生,千萬不要搞錯方向哦。”
  顧望江氣急反笑,笑容異常詭異:“蘇小雨,你等著,看我怎麽收拾你。”
  李麗喜滋滋地收好顧客評分卡,聞言驚問:“顧先生,您和蘇經理……”話沒講完,就見顧望江大幅度地拐著腿,已走出十米開外。
  顧望江前腳剛走,在不遠處大堂酒吧內喝茶的李經理立馬起身,姚總問:“怎麽了小李?”
  李經理說:“姚總,有個人形跡十分可疑。”
  姚總說:“噢?”
  李經理說:“第六感告訴我,他絕對不是普通住店客人。”
  姚總說:“噢。”
  李經理打前台電話:“李麗,把剛才那位客人資料調出來,我馬上過去。”
  前台接待處。
  李麗說:“我隻知道他姓顧,是一位陸盈盈小姐登記的房間號。”
  李經理無比沉痛地說:“上級領導一再強調一客一登,怎麽到現在還是有漏網之魚?我們是涉外酒店,要格外重視安全問題,萬一出事,那可關係到國際聲譽……唉,算了算了,把公安部下發的通緝文件找出來。”
  李麗:“……”
  顧望江是通緝犯?那他填的卡算不算?可是滿分啊。
  李經理前腳剛走,已在暗中觀察多時的肖萍笑吟吟出現在李麗麵前。
  李麗急忙堆起笑臉:“肖經理。”
  肖萍說:“咦,剛才蘇經理不是來過,現在上哪了?”
  李麗指了指蘇小雨離去的方向,忽然間心頭雪亮:“蘇經理和顧先生都往監控室去了。”
  肖萍說:“他們倆莫非認識?”
  李麗說:“是有點不對勁,顧先生說,要收拾蘇經理。”
  肖萍兩眼放光:“他說收拾?笑著說的,還是生氣說的?”
  李麗回想:“笑著說的,笑得很溫柔很溫柔,聲音很輕很輕。”
  一個男人很溫柔很溫柔地笑著,聲音很輕柔很輕柔軟地對一個女人說:看我怎麽收拾你。
  這句話可是意味深長啊。
  剛剛被拋棄了的蘇小雨果然和住店客人勾搭上了?
  俗話說,活到老,學到老,學無止境。
  消萍還很年輕,懷著無比強烈的求知精神,黑色高跟鞋踩著蘇小雨和顧望江的腳印,向監控室進發。
  經過通往餐廳的樓梯口,清潔工王姐正拿著一支破得沒法用的筆碎碎念:“扔?還是留?這是個問題。”
  肖萍覺得台詞很熟悉,一時想不起出處,可也懶得動腦子,還是趕路要緊。
  這時聽見王姐又說:“小雨和這男的有一腿?”
  肖萍緊急刹車,問:“和誰有一腿?”
  王姐說:“啊?誰有一腿?”
  肖萍:“……”
  王姐:“剛才那男的啊,多好的一個人,瘸了一條腿,唉。”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王姐等顧望江到達指定位置,在他身後喊:“嘿,先生,您掉東西了。”
  顧望江望著她手裏的筆盒說:“不是我掉的。”
  僵持了會兒,王姐一口咬定:“小雨說是您掉的,就一定是您掉的。”
  顧望江:“……”
  王姐:“……”
  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顧望江陰惻惻地說:“我和蘇小雨的定情信物由她保管,怎麽可能是我掉的?”
  當著王姐的麵,顧望江掀開盒子,拆開紙巾,等看清紙巾裏包裹得很嚴實的爛筆時,他好看的桃花眼中燃起一簇簇小火苗,微笑著、咬牙切齒地說:“蘇小雨!”
  王姐隻聽啪地一聲響,定情信物骨碌碌就滾到了她的腳底下,顧望江揚長而去。
  王姐急忙追上去,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盒子先生,先生盒子……”
  顧望江說:“要盒子是吧,叫蘇小雨上我房間領去。”
  王姐無耐,回頭撿起古董筆,左右為難,喃喃出聲:“扔?還是留?這是個問題。”
  肖萍問不出答案,直奔監控室而去。快到門口時,看見蘇小雨和顧望江手牽手迎麵走來。
  猜疑為虛,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千真萬確,這兩人,果然有奸.情。
  肖萍清了清嗓子說:“小雨,顧先生。”
  蘇小雨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眼皮子高頻率地對著肖萍閃啊閃啊閃啊,一邊閃一邊說:“王主任又到處找我?”
  肖萍說:“小雨,你眼珠子怎麽了?”
  蘇小雨幹瞪眼:“……”
  顧望江臉湊過來說:“怎麽了?我看看。”
  蘇小雨上半截身子使勁往後趔趄,被妄想狂攥緊的右手手指甲死命往他肉裏掐。
  可能是掐得太狠,顧望江悶哼一聲,那張很酷很拽的帥鍋臉迅速在蘇小雨眼前放大。
  在這萬分危急時刻,蘇小雨首先想到的是對付色男必殺技,隻要她膝蓋用力往上一頂……
  接著想到的是,把柄哪,她可是有把柄捏在人家手裏,電梯前臨門一腳已經把人踢成了跛子,萬一把握不好力度,再把人頂成殘廢,那可就太不人道了。
  但是,也不能白白就讓人吃了豆腐不是?
  要救人,也要自救。
  蘇小雨急中生智,哭喪著臉,很淒慘、很蒼涼地衝顧望江咧了咧嘴,愣是擠出一個比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時更為淒婉的笑來。
  顧望江果然止住動作,皺眉問道:“很難受?你吃了不幹淨的東西,要拉肚子?”
  她那是憋大便的表情?簡直太汙辱她的智商了!
  蘇小雨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肝色,惱羞成怒,曲起膝蓋就往上一頂。
  顧望江早有防備,哈哈一笑,身子一側就閃開了。
  顧望江笑,肖萍也跟著笑,蘇小雨說:“王主任沒找我,你上這兒來幹什麽?”
  肖萍說:“我到監控室查點東西。”
  蘇小雨說:“你也來查東西?”
  肖萍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走了。
  監控室內。
  張強和李經理在討論蘇小雨和顧望江。
  焦點一:
  張強說:“經理,您說蘇小雨幹吧要踢顧先生一腳?”
  李經理說:“笨,你有幾個女朋友?”
  張強說:“一個,也沒有。”
  李經理:“……等你有了第一個女朋友,甩了她再找第二個女朋友,和第三個女朋友談了沒多久又遇上第一個女朋友,——那個時候,你就會明白,遇上一個象蘇小雨這樣的前任女友是多麽幸運的事。”
  張強說:“被踢一腳還幸運?”
  李經理語重心長:“年輕人哪,難道你希望她拿著菜刀來剁你?”
  焦點2:
  張強再問:“經理,您把咱的帶子交出去,這不是違反店規嗎?”
  李經理說:“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交給他,絕對沒人敢說三道四。”
  張強問:“為什麽?”
  李經理:“佛曰:不可說也。”
  張強:“您不想說,偏賴在佛身上。”
  焦點3:
  李經理自言自語:“電梯裏麵究竟發生了什麽?”
  張強自問自答:“到底什麽原因,讓顧先生和蘇經理不約而同來到我們監控室呢?”
  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難掩興奮:“少兒不宜事件!”

  緋聞對對碰
  敲門聲傳來,李經理和張強立馬噤聲,正襟端坐。
  肖萍出現在門口說:“李經理,我查下午三點半到四點之間電梯上的監控錄相。”
  李經理和張強迅速對望,張強說:“有問題?”
  肖萍說:“沒問題,看見個熟人,想確認一下。”
  張強上身前傾,兩眼溜圓:“男的?”
  肖萍說:“嗯,一別幾年,都不敢認了。”
  張強蹭地站起身來,聲音激動:“這男的,他姓什麽?”
  肖萍驚奇道:“姓顧,怎麽了?”
  張強與李經理迅速交換眼色,同時張口,聲音堅定有力:“姓顧?”李經理以探求的目光看向肖萍:“莫非是——,”兩人再次高度默契,異口同聲:“第十一個?”
  氣氛太詭異了,肖萍後退一步,說:“李經理,行個方便。”
  李經理說:“晚了,你晚來一步,顧先生和第十個,——呃,和蘇經理,把錄相帶拿走了!”
  肖萍說:“拿走了?為什麽?”
  張強說:“佛曰:不可說也。”
  肖萍一跺腳:“這裏麵肯定有事!難道——。”難道這兩人等不及進房間,在電梯裏就迫不及待地那個了?
  肖萍離開後不久,李經理接到一個神秘電話,張強見他笑得十分賣力,心裏嘀咕:“你笑得再燦爛,領導也看不見!”
  通話結束,李經理說:“張強啊,俗話說得好,病從口入,禍從口出,今天的事……啊,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
  張強一驚,說:“心裏胡亂想想,不說,不說。經理您會讀心術?”
  李經理:“啊?啊。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第二天到食堂吃午飯,吃著吃著,對桌小趙兩眼直勾勾地看向一處,半天,吧嗒兩下嘴說:“該胖的地方胖,該瘦的地方瘦,餐飲部梅主管身材真不錯。”
  張強說:“哪天蘇經理也穿成這樣,那才叫拍案叫絕。”
  小趙說:“真的?”
  張強說:“那是,要不然,怎麽能,嘿嘿,嘿嘿……”笑得很淫.蕩。
  小趙說:“要不然怎麽樣,快說,快說。”
  張強壓低了聲音說:“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
  不遠處,李麗吃著吃著歎了口氣:“唉,蘇經理真可憐,你說楊衛他怎麽就這麽狠心?”
  一旁的肖萍說:“所以說嘛,找對象也要講究門當戶對。人家楊衛好歹也是青年才俊,小雨她,唉,自身條件一般,咱何必高攀呢?”
  李麗說:“蘇經理很好啊,哪裏是高攀?”
  肖萍說:“說的也是,不過,”左右一挲麽,嘴巴湊近李麗的耳朵,“有件事,你知我知,千萬別說給第三個人聽。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與此同時,王主任巡視酒店大堂,王姐叫住他:“主任,是這麽回事,今天小雨休息,有件東西太貴重了,我怕放在我這裏叫人偷了去,您能不能先幫忙收著,等小雨上班交給她?”
  王主任看清她手裏拿著一支破筆時,著實嚇了一跳:“還有人偷這破玩意?快扔了吧。”
  王姐說:“不能扔!這筆是破了點,不過可是小雨的定情信物,意義大著呢!”
  王主任說:“還定情信物,從垃圾堆裏撿的吧?這蘇小雨,可真能忽悠!”
  王姐急了:“它真是定情信物,小雨在認識楊衛之前……”
  關於大堂付理蘇小雨和住店客人顧望江之間的風流韻事,幾天之內就傳遍了酒店上上下下,而且根據受眾不同,分為幾個版本。
  之一:張強版。
  此版本流傳於酒店後勤人員之間,具體內容如下:
  N年前,無知純情少女蘇小雨邂逅風流多金男子顧望江,兩人一見傾心,二見難忘,私訂終身。曾經過盡千帆的顧望江因為蘇小雨而痛改前非,果斷地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揮別,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可惜好景不長,灰姑娘在一次舞會上丟失了她的水晶鞋,風流成性的王子舊疾發作,拋下蘇小雨,與十一好上了(這第十一位女朋友,疑似本店另一位大堂付理)。
  幾年後,機緣巧合,顧望江住進凱菲大酒店,與當年的灰姑娘再次相遇。這一見幡然醒悟,蘇小雨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女人,於是舊情複燃,情難自已,熱血沸騰,於是兩人在電梯裏就那個,什麽了……
  之二:肖萍版。
  此版本主要流傳於中下層管理者和大廳對客服務人員之間,具體內容如下:
  蘇小雨被未婚夫楊衛拋棄後,失魂落魄,心理嚴重失衡,一心想找個更優秀的男人來挫挫楊衛的銳氣,顧望江就在此時闖入了蘇小雨的視線。一個情場失意的女人和一個孤身在外漂泊的男人,自然一拍即合,很容易就碰撞出火花。
  兩人的第一次親密接觸發生在電梯裏,不久以後的一.夜情或許會發生在酒店客房,或許會發生在別的什麽地方。
  總之,未完待續,大家拭目以待,靜觀事態發展……
  之三:清潔工王姐版。
  此版本流傳於最下層員工和最高層酒店領導之間,具體內容如下:
  蘇小雨在遇到楊衛之前,曾經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初戀嘛,就是用來懷念的,一般很難修成正果,於是,結局可想而知。
  與初戀情人分手後,蘇小雨與楊衛走到了一起。兩年後,兩人談婚論嫁,在這關鍵時刻,楊衛發現一個驚天秘密,蘇小雨一直保留著初戀情人的定情信物,而且每時每刻,隨身攜帶,因為時不時拿出來摸兩下,所以那筆一天天地破損下去。
  都破損到那種程度了,蘇小雨仍舊當寶貝樣地珍藏著。
  楊衛痛苦不堪,提出分手,後來打聽到顧望江住進凱菲大酒店,由於雄性自尊受到挑戰,他選擇匆忙結婚,並且堅持在本酒店舉辦婚宴向情敵示威……
  三種版本在各自的領域裏並沒有流傳幾天,因一個突發事件而基因重組。
  因為各部門工作銜接力度不夠,堂堂五星級凱菲大酒店發生一起團體入住無房事件,即將卸任的姚總因此大發雷霆,專門召開部門會議,號召大家拋開門戶地位,勇於溝通,樂於溝通,保持各種信息暢通無阻。
  全方位交流的結果就是,蘇小雨和顧望江的緋聞事件,出現一種全新的混合版本。
  內容基本如下:
  蘇小雨邂逅顧美男,曆經種種考驗,力挫群芳,成為他第十任女友,兩人如膠似漆之時,顧望江送給蘇小雨一件珍貴的定情信物,這件信物是他經常使用的一支中性簽字筆。
  不久,顧望江移情別戀(移情對象疑似酒店另一位大堂付理),蘇小雨花了很長時間,才走出這段感情陰影。
  接著,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蘇小雨接納了楊衛,兩人平平穩穩地度過兩年時光,即將走進婚姻殿堂的時候,蘇小雨精心掩藏的秘密被楊衛發現,於是分手。
  與此同時,顧望江追隨蘇小雨的腳步住進凱菲大酒店,在她最絕望的那一刻決定守護在她身邊……
  那天從監控室出來,當著肖萍的麵,蘇小雨惱羞成怒,曲起膝蓋往上一頂,顧望江早有防備,哈哈一笑,身子一側就閃開了。
  他這一笑,無異於天籟之音,蘇小雨立刻身心大悅。
  隻要他會笑,還能笑得出來,那投訴與反投訴的較量就遠沒有結束,這個月的獎金,還是很有希望的。
  於是蘇小雨也笑了。
  她笑得明媚燦爛,顧望江微微一愣,立刻垮下臉來,拔腳就走。
  這廝變臉功夫一流,蘇小雨也是一愣,一邊愣一邊如影隨行跟上前去。
  顧望江雖然行動不便,但勝在腿長步子大,蘇小雨不能跑動,所以跟得相當艱難。更為艱難的是,她的嘴巴一直就沒閑著。
  蘇小雨說:“顧先生,J市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燒香拜佛去萬佛峰,遊山玩水去秋水湖,欣賞名勝古跡非五福潭不去,您第一次來,不防多走走,多看看。要是不認路,我可以當您的免費導遊。”
  顧望江:“……”
  蘇小雨:“啊,對了,晚上有空,空虛寂寞的時候,您可以去JJ酒吧坐坐,那裏的辣妹性感火爆,舉止大膽,絕對可以大飽眼福。”
  顧望江終於側頭,表現出極大的興趣:“隻能看?”
  蘇小雨:“……”男人本色啊。
  蘇小雨繼續把對話進行到底:“金盒子是本市最大最高檔的購物商城,顧先生您的朋友再多,愛好再獨特,也能從那裏買到滿意的物品。”
  顧望江腳下不停,漫不經心地說:“也可以免費陪同?”
  蘇小雨一聽,大喜:“嗯,可以可以。如果您事忙抽不開身,我還可以代勞。”
  顧望江嘴角出現一抹可疑的、算計的笑容。
  蘇小雨又說:“要說J市的小吃呢,嗯,最簡單、最實惠的要數菜餅子了,早上早起,街頭巷尾,小吃攤上,隨處可見,才兩塊錢一個,咬一口,那個香。”說著,小舌頭伸出來舔了舔嘴唇,臉上是一副回味無窮的陶醉表情。
  顧望江停下腳步,說:“很好吃?”
  蘇小雨說:“好吃,絕對好吃!”
  顧望江環顧四周:“在這裏談吃會不會不太合適?”
  蘇小雨聞言也環顧四周,這一看,臉一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男廁!
  這廝一路疾行,原來是被尿憋的!
  蘇小雨反應很快,迅速往女廁門裏鑽,身後傳來顧望江無比輕快愜意的聲音:“蘇小姐,看準了,千萬不要搞錯方向哦。”
  剛擺了他一道,接下來反被他擺了一道。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果然,出來混,是要還的!
  蘇小雨很鬱悶地洗著手,磨蹭了半天才走出去,在廁所門外徘徊了兩遭,終究沒膽量公開喊人。不過估計這麽久時間,就算是拉肚子,他也早該瀉玩了。
  蘇小雨打算回家,經過前台接待處,李麗說:“蘇經理。”
  蘇小雨強打精神走上前去。
  李麗說:“蘇經理,顧先生有份留言給您。”
  蘇小雨一邊拆一邊隨口一問:“他去哪了?”
  李麗吞吞吐吐:“他說,會美女,去了。”
  與此同時,蘇小雨已展開留言,紙麵上字跡剛勁挺拔,和那張酷臉倒有八九分相似:“我先走了,赴佳人約。”
  蘇小雨撇嘴:“蝦仁有約。”
  李麗:“蝦仁?”
  蘇小雨咬牙:“不,是兩隻龍蝦聚會!”
  李麗:“……”莫不是吃醋了?

  出師不利
  曆史一再證明,夜裏睡不著,是因為心事重,心事重,就難免胡思亂想。
  令蘇小雨胡思亂想的,是梅梅白天講的一段話。
  梅梅說:“前麵有個坑,你沒看見,嘭,一腳踩進去摔個大跟頭,說明你笨,不看路。同一個坑,你轉了一圈回來,嘭,又掉進去了,說明你蠢,沒腦子。蘇小雨啊,咱就不能長長誌氣,堂堂正正甩一回男人?”
  梅梅百分百是為她好,可是甩男人跟長誌氣有什麽關係?
  況且人跟人不同,男人和男人之間也同樣是千差萬別,蘇小雨敢以人格擔保,蘇慕和楊衛絕對絕對不屬於同一個坑啊。
  想到蘇慕,就想到被顧望江沒收的筆盒。想到楊衛,就想到被顧望江劫走的監控錄相。
  筆盒,一定要取回來。——當然,不能明著要,隻能智取。
  錄相帶麽,搞到手的難度高一點,可也不是全無辦法……
  蘇小雨發現,一旦把關注焦點轉移到顧望江身上去,心情就不那麽沉悶了。一旦心情好,腦子就格外好使。
  於是這天夜裏,在迷迷糊糊睡著以前,蘇小雨充分開發腦力資源,圍繞著如何獲取監控錄相,至少羅列出三十六種可用計謀。
  隻是一覺醒來,暈暈忽忽的,腦子裏沒剩下多少。
  剩下的雖少,卻都切實可行。
  做足功課之後,這日早上,蘇小雨一早就來接班,比規定時間提前一個多小時,肖萍嚇了一跳,說:“小雨,你睡莽撞了?”
  蘇小雨說:“呀,我兩眼昏花,看錯時間了。困得要命,我找個地方再眯一會去。”
  肖萍說:“來都來了,我正好有事先走一步。”
  肖萍走後,蘇小雨馬上給總機打電話:“今早的Morning-call都叫過一遍了嗎?”
  總機值班員說:“叫過了。”
  蘇小雨拍了拍小心窩,等時間過去一刻鍾,再打給樓層服務台:“1618房間的顧先生起床了嗎?”
  服務員走開一分鍾,然後回話說:“還在睡,門口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
  不對啊,難道睡過頭了?
  蘇小雨再次查看叫醒服務時間列表,想了想,把電話打進了1618房間。
  又過了十分鍾,顧望江出現在蘇小雨麵前。
  蘇小雨以十二分的熱情樂嗬嗬笑著說:“早上好,顧先生。”
  顧望江神情十分愉悅地說:“早上好,蘇小姐。”
  蘇小雨:“有事需要幫忙嗎?”
  “的確有事,”顧望江更加笑容可掬,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投,訴。”
  投,投訴?一大早?
  蘇小雨:“……”
  顧望江:“……”
  蘇小雨的大腦短暫空白之後,迅速恢複功能,磨磨蹭蹭拿起筆來,作記錄狀:“您請講。”
  顧望江一彎腰,很愜意地坐下:“大清早的,有人亂打電話擾我清夢。”
  蘇小雨聞言石化,半天,訕笑著說:“顧先生,電話是我打的。”
  顧望江:“……”我早知道是你打的!
  蘇小雨:“那個,是叫醒服務。”
  “可是,”顧望江驚奇,“1618房間的叫醒服務,在淩晨一點時取消了。”
  取消了?他怎麽就取消了?
  蘇小雨直想哭天搶地,天知道,為了等這一份叫醒時間表,她昨晚上一直苦熬到十點多鍾才離開酒店哪。
  顧望江又說:“還有,叫醒服務什麽時候輪到大堂付理來做了?”
  蘇小雨:“……那個,顧先生,我不是踢您一腳嘛,害您——”顧望江臉一沉,蘇小雨的聲音迅速沒了底氣,“就是想,為您做點什麽。”
  顧望江以鼻音輕嗤:“那件事,以後都不許再提。”
  蘇小雨:“啊?啊。”既然不提,那您幹吧劫走錄相帶?
  過了會兒,顧望江沒再提投訴的事,蘇小雨很自覺地就把筆放下了。放的位置,正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一號計劃出現失誤,二號計劃提前上演。
  很可惜,顧望江沒往下看。
  蘇小雨故意一推記錄本,頂得筆身往前骨碌了兩下,驚呼:“顧先生,幫幫忙。”
  顧望江沒動,呃,不是沒動,他把兩臂抱在胸前,擺出看熱鬧的架勢:“幫什麽忙?”
  蘇小雨說:“筆啊,我的筆。”
  顧望江說:“你的筆怎麽了?”
  蘇小雨:“……”她的筆沒怎麽,就骨碌了兩下,好端端地躺在桌上呢。
  蘇小雨一橫心,一把抓住了說:“我以為它掉下去了。”
  顧望江:“……”
  蘇小雨:“這可是英雄簽字筆,很好用的。”
  顧望江隻看不說,一點也不配合。
  蘇小雨隻好自編自演,取了張白紙鋪在他麵前,同時把手往他眼前一伸:“不信您試試。”
  顧望江的聲音聽上去平靜無波:“我信。”
  蘇小雨心裏那個急啊:拜托了,大哥。你信,我怎麽演下去啊?
  心裏雖急,眼神卻很清透,這雙很清透的眼睛此時很無辜地望向顧望江。
  這廝今天穿了件鬆鬆垮垮藍格子上衣,從公正客觀的角度講,非常養眼。隻是那欠扁的表情嘛,怎麽看怎麽刺眼。
  那一瞬間,蘇小雨有種錯覺,她那麽起勁地表演,就是為了娛樂眼前這人。
  可是,那筆盒真的很重要,為了能失而複得,蘇小雨再笑:“顧先生,聽說您撿到一隻筆盒?”
  顧望江也笑:“不是你幫我撿到的嗎?”
  蘇小雨:“……”她馬上意識到,王姐早就把她給賣了。
  蘇小雨臉皮再厚,腦子再快,此時也找不到合適的說辭自圓其謊。
  既然不能自圓其謊,那戲也就沒法再演下去了。
  至此,既一號計劃報廢外,二號計劃宣告破產。
  時候差不多了,顧望江站起來,準備到二樓用餐。
  眼前的大好時機馬上就要失去,蘇小雨一急,喊了聲:“顧先生。”喊出口之後,立刻就後悔了,因為顧望江看了看她,說:“哦,投訴。”
  蘇小雨再一次膽顫心驚:“顧,顧先生……今天天氣真好,不冷不熱,很適合,很適合——。”
  顧望江內心開懷,但表麵上還是冷冷清清地說:“下不為例!”
  好險好險,還好,有驚無險。
  蘇小雨的視線隨著顧望江的背影一點一點地移動,等他消失在二樓拐角處,飛快地整理了下台麵,然後直奔客梯。
  經過前台時,李麗說:“早上好,蘇——”剩下兩個字還沒出口,蘇小雨已經沒影了。
  不過,李麗的口形還沒來得及改變,蘇小雨又退了回來,匆忙吩咐:“李麗,看到顧先生下樓,一定打電話通知我。”
  過了兩分鍾,顧望江果然下樓,李麗說:“早上好,顧——”剩下兩個字沒出口,顧望江已經沒影了。
  李麗拿起電話剛要撥號,顧望江又退了回來,神情嚴肅地問道:“剛才蘇經理說了什麽?”
  李麗:“……”
  顧望江說:“給我一張顧客評分卡。”
  李麗動作異常麻利地抽了一張出來,一邊看顧望江填寫,一邊說:“蘇經理說,看見您下樓立刻打她電話。”
  顧望江說:“不要打,就說你沒看見我。”
  滿分啊,又是一張滿分。李麗喜滋滋地說:“好的,顧先生。”
  顧望江剛要走,李麗又說:“蘇經理人真好。”
  顧望江:“……”
  李麗:“顧先生,加油啊。”
  顧望江聞言瞳孔急劇縮小,抿緊了嘴唇,眼神很複雜瞧了一眼李麗,又瞧了一眼李麗,然後從鼻孔深處擠出一個單音節詞:“哼。”

  疑似風流成性
  等電梯上樓的時候,顧望江的唇角無意識地往上一勾。
  其實兔子是可以吃窩邊草的,但是如果那棵草是蘇小雨嘛,那可真得掂量掂量。
  李麗在顧望江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很花癡、很迷離地拿起了他用過的那支筆。
  其實這種筆在超市貨架上頂多值一塊五毛錢,如果有個男人當定情信物送給她,她是寧死不屈、決不接受的。不過若換成顧望江嘛,那可真要費思量了。
  李麗瞅瞅四下無人,很小心很小聲地對著電話說:“蘇經理啊,顧先生上樓去了。”
  蘇小雨下了電梯,直奔1618房間而去,如意料中一樣,樓層服務員正在整理房間,門口掛著“清掃中”的牌子。
  蘇小雨剛要進去,身後服務台值班員舉著話筒說:“蘇經理,電話。”
  蘇小雨回頭接電話的同時,服務員走出1618房間,帶上門,摘下牌子。布草車往前推了幾步,打開隔壁房間門,再重新掛上牌子,然後入內清掃。
  電話是李麗打來的,她說:“蘇經理,顧先生上樓去了。”
  蘇小雨:“……”這廝動作也太快了吧,難道早飯都不用吃,是一看就飽的?
  疑惑歸疑惑,蘇小雨深知,時間緊迫,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於是放下電話,三步並作兩步,蘇小雨急急火火地走進正在整理中的房間。
  服務員在洗手間調試熱水,蘇小雨沒驚動她,直奔寫字台而去。
  寫字台不大,隻有兩隻抽屜,一隻底櫃,蘇小雨悲哀地發現,裏麵竟然空無一物。她沮喪地四處一打量,眼睛一亮,立刻往床頭櫃撲去。
  掀開櫃門,很期待地往裏一瞅,蘇小雨傻眼了。
  裏頭五顏六色、包裝精美的幾個小袋袋,蘇小雨是認得的。
  切,還草莓味。
  蘇小雨很鄙夷地扁了扁嘴,對顧望江的印象分由正降到負。
  早就知道,色男就是色男,色男的本質就是走到哪都不甘寂寞、紙醉金迷,還尋花問柳。蘇小雨想起那天被他牽過的那隻手,不由自主地提起來甩了幾甩。這一甩不打緊,嘭一聲,正甩在床頭燈的燈罩上。
  蘇小雨痛得倒抽一口冷氣,即刻用嘴含住手指,同時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等到疼痛稍減,兩手撐在身側時,蘇小雨再次傻眼。因為她的手摸到一件豔紅色的女士內衣,雖然質地柔軟,手感不錯,但上麵沾了些那什麽什麽的東西,就不那麽什麽了。
  蘇小雨一陣惡寒,象避開洪水猛獸般,騰地從床上跳起來,由於動作急切而迅速,她很倒黴很倒黴地把床頭櫃上的一隻水杯打翻了。水杯滾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半杯水溢出來浸濕了地毯。
  響聲驚天動地,服務員從衛生間跑出來,吃驚地喊:“蘇經理。”
  蘇小雨顧不得回話,衝入衛生間擰開水籠頭,洗手液打了三遍,洗幹淨了才問:“這房間的客人昨夜帶女人回來了?”
  服務員說:“他經常帶女人回來。”
  原來昨晚不是個案?
  蘇小雨立刻來了精神:“同一個女人,還是不同的女人?”同一個女人,或許是他的女友或妻子,但若是不同的女人,那可就是名副其實地嫖.妓了。
  蘇小雨很不厚道地希望是後者。
  果然,服務員說:“我們整個樓層的人都知道,他是個花心大蘿卜。”
  蘇小雨內心一陣狂喜,皺眉說道:“加厚隔音板就是不一樣了,要在以前,這麽個鬧騰法,早有人去投訴了。”
  服務員說:“隔音板再隔音也聽得到,今早上隔壁房間的客人退房的時候說,他聽了一夜殺雞慘叫的聲音。”
  殺雞慘叫?那該是多麽慘烈的戰況啊!
  蘇小雨撲哧笑出聲來,腦瓜一轉,很壞心眼地想到一個整人主意。
  時間不允許再做逗留,蘇小雨匆匆離開房間,與同樣匆匆往回趕的顧望江迎頭碰上。此時的顧望江,在她眼裏變得怪怪的,可怪在哪裏,又用語言很難表達。
  蘇小雨有時候很虛榮,很能裝,遇上無關痛癢的事還能唬唬人,麵不改色。但如今這事,關係到她一個月的獎金,無論如何也不能算作無關痛癢啊。
  於是,蘇小雨看顧望江的眼神就有點古怪,有點複雜,還有那麽一點厭惡。總之,才一會不見,態度完全變了樣。
  於是,顧望江看蘇小雨的眼神也有點怪,有點複雜,還有那麽一點心虛。總之,在這很短很短的時間裏,一定是發生了他不願讓它發生的事。
  蘇小雨說:“顧先生……您好好休息啊。”
  顧望江說:“嗯,今天天氣很好,不冷不熱,很適合——,睡覺休息。”
  他睡眠嚴重不足啊,一晚上被隔壁健身運動吵醒好幾次,每一次都害他心煩意亂,跑衛生間衝涼水降溫。
  長此以往,人將不人,他不能再這麽忍下去了。
  蘇小雨沒想到他回答得如此配合,心裏小小樂了一下,想起服務員以花心大蘿卜來形容麵前此人,臉上便露出近乎猥瑣的一絲笑來。
  這男人的外表其實很有型啊,花心大蘿卜用在他身上有點小材大用,他麽,怎麽著也是棵亭亭亭玉立的大蔥才對。
  所謂的玉蔥臨風嘛。
  蘇小雨的笑容在顧望江眼裏很怪異,很不可思議,所以錯身而過之後,他很好奇地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相錯而過時,蘇小雨聯想起床頭櫃中草莓味的幾隻小袋袋,和害她抓了一手那個的紅色內衣,總覺得此人有點道貌岸然的嫌疑,於是也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兩人同時回頭。
  四目相對,蘇小雨臉一紅,急忙收回目光,腳下加速,匆匆離去。
  四目相對,顧望江眉峰微鎖,心想,壞了,這女人進過我房間。於是,也腳下加速,奔向1618。
  正在此時,服務員從尚未清掃完的房間出來,在蘇小雨身後喊:“蘇經理。”
  蘇小雨停住。
  她追上去說:“蘇經理,那件事我還是在交接本上記下來吧,到時候不管誰撞上了,都可以及時和您聯係。”
  蘇小雨非常心虛,非常小心翼翼地以眼角餘光偷覷顧望江一眼,低聲說:“好。”
  服務員填寫備忘錄的時候,顧望江假裝隨意地走了過去。
  她急忙放下筆,麵露笑容:“顧先生好。”
  顧望江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之後問道:“有人進過我房間嗎?”
  服務員百分之百地肯定:“沒有,絕對沒有。”
  顧望江說:“方才蘇經理也沒進過?”
  服務員:“蘇經理進的您隔壁房間。”
  顧望江:“……”
  服務員笑:“蘇經理打算治他一次呢。”
  顧望江半信半疑,回到房間拉開寫字台的抽屜,監控錄相帶和英雄筆筆盒果然還在。
  這麽說,蘇小雨真沒來過?
  顧望江緊繃的神經總算鬆弛下來,他其實擔心兩件事,一件是錄相帶流落在外,被下屬看見臉麵無光。另一件事,就是他夜裏換下來放在枕頭邊的內褲,樓層服務員受他告誡不會動他床上的東西,但是蘇小雨可不一定不動,這丫頭看上去溫順,實則什麽事都幹得出來。
  無知者無畏,萬一蘇小雨摸了他的內褲,他難道把她開了?
  還是,真把她當成窩邊草吃了?
  蘇小雨回到大堂付理處,因為全盤計劃皆敗,心情不免小小鬱悶了一下。
  她事前其實是這樣設想的。
  第一步,擔心誤事的客人才會需要叫醒服務,顧望江的叫醒服務定在早六點,那麽頂多六點三十分,他就會出現在酒店大堂。這個時候,蘇小雨就會不動聲色、而且很熱情地迎上前打招呼。
  第二步,搭訕之後,會有兩種結果問世。一,他確有急事,迫不及待就外出了。二,他不是特別忙,幾句話之後,她把話題引到英雄簽字筆上麵,引誘他親自試筆,然後乘機索要筆盒,一個小小筆盒無足輕重,當然很輕鬆就要回來了。
  等他外出辦事,她便上他房間,伺機把監控錄相帶搞到手。
  第三步,監控錄相帶到手後,絕對不可以帶出房間,不然就構成盜竊罪了。
  於是,乘人不備之時,她將錄相帶沉入放滿水的洗手盆中,浸泡五到十分鍾或者更長的時間之後,把它撈起來,用幹燥的毛巾擦試一遍,照原來的樣子放回原處。
  如此,大功告成,他要再投訴她,隻能找別的茬,否則她一概不認。
  就算找別的茬,隻要她小心翼翼不犯錯,他又能耐她何?
  如此完美的一個計劃,竟是從頭到尾,處處失誤,嚴重偏離大方向,慘敗滑鐵盧。
  當然,也不是一無所獲。
  蘇小雨一想到不久以後,就會將顧望江連同某個女人一起捉奸在床,心裏升起一股異樣的期待情緒。

  捉奸捉錯床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緋聞當前,當事人蘇小雨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表現,無一不證實她和住店客人顧望江之間的關係非比尋常。
  比如:
  有次巡視酒店大堂的時候,王主任極度震驚地發現,那時蘇小雨伸長脖子正往客梯方向張望,那神情,望眼欲穿,熱切中帶著期待。順著她視線瞧去,果然有個男人在等電梯,外形俊朗,表情傲慢,根據無數版本的描述,王主任一眼斷定,他就是緋聞男主顧望江。
  王主任忽然感到痛心疾首,同為男人,唉,楊衛,可憐的楊衛啊。
  蘇小雨終於發覺有人窺視,急忙一縮脖子,眼睛無辜地向王主任眨了幾眨,非常不負責任地抓起記錄本作掩護。隔了十幾步,王主任仍很清晰地發現,那本子,是倒著拿的。
  再比如:
  有次住店客人顧望江在前台谘詢行車路線的時候,李麗無意中一抬頭,蘇小雨正含情脈脈望向顧望江,臉上的笑容極其古怪,李麗愣了幾愣,絞盡腦汁想起兩個字——曖昧。
  被深情注視的顧望江仿佛一無所覺,隻在離開時一側身,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反望向蘇小雨。
  於是,在電光火石的那一瞬間,李麗極為敏銳地發現,蘇小雨的笑容如沐春風般地盛開到了極致。於是,顧望江一慣嚴肅的表情終於有了鬆動,嘴角抖了幾抖,分明是想笑又極力忍耐的表現。
  當然,李麗所不知道的是:
  蘇小雨之所以笑得曖昧,是因為她很不道德地聯想到在不久的將來,某人衣衫不整、慌裏慌張出現在她麵前,嘴裏說:我沒有,我沒有……但是他頸上的吻痕和躲閃的目光卻欲蓋彌彰,泄露了全部秘密……
  顧望江之所以嘴角發抽,是因為他情不自禁聯想到不久的將來,當隔壁房間的花心男怒氣衝衝、半裸著身子出現在蘇小雨麵前時,她驚得倒退數步,嗓音發顫地說:你,你,你先穿上衣服……
  再再比如:
  同為大堂付理的肖萍發現一個怪異現象,蘇小雨最近幾日搶夜班已經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不僅早到晚退,和顏悅色,還主動備下糧果點心,向她換取更多上夜班的機會。
  如此行徑,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這裏麵,確實有問題啊。
  強烈的好奇心使肖萍暗下決心,不惜一切力量,一定查清其中的貓膩。
  ……
  綜上所述,凡是有明確是非觀的人們得出同一個結論,那就是,楊衛其實很可憐,因為一支破筆而敗走麥城。
  於是,不費一兵一卒,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楊衛得以鹹魚翻身,由負心男變成受害男,賺取了無數善良人們的同情。
  那一日,蘇小雨提前兩小時接班後,肖萍到附近的餐廳匆匆用餐,看看天色已晚,她從側門溜回酒店,在李麗的掩護下,成功潛伏在前台辦公室內。
  夜半時分,李麗推開辦公室與前台相連的門,神秘而興奮地說:“蘇經理接完一個電話,然後就上樓去了。”
  肖萍聞言掩不住激動地說:“原來真是這樣,那個電話一定是顧先生打的。”
  此時此刻,監控室內,今夜恰逢張強值班,困意上來,他連打好幾個哈欠,正想趴在桌上眯一會,忽然錄相屏幕上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蘇小雨。
  於是,昏昏欲睡的張強立馬來了精神,甩甩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畫麵,生怕不小心眨下眼皮子都會漏掉什麽。
  隻見蘇小雨進到電梯,按下按鈕,電梯緩緩上升的過程中,她看似非常緊張,又分明十分期待地深深呼吸,兩手交叉握在臉前,似乎在誠心祈禱什麽。
  電梯停下,蘇小雨走到服務台,和值班員說了句什麽,轉過身,腳下不停,直奔某個房間而去。張強急忙調試鏡頭,果然,是十六層。
  緊接著,意外情況出現了。
  蘇小雨前腳剛走,肖萍尾隨而至,因為怕被人發現,她不敢跟得太近,下電梯後和樓層服員閑聊起來,一邊聊,一邊偷偷往蘇小雨離開的方向窺視。
  張強切換鏡頭,隻見蘇小雨走到1618房間門口,舉起手,四處看了一下,輕輕叩響了房門。
  1618,果然是1618!
  監控室員工八卦男張強,此時兩眼星光亂冒,一會盯緊肖萍,一會盯緊蘇小雨,內心興奮異常。小十一跟蹤小十,兩女爭一男,好戲即將上場!
  話說蘇小雨,心心念念期盼幾日,終於等來了樓層服務員的電話,花心大蘿卜今夜帶了女人回房。
  按照規定,這種事處理起來要有保安跟在身邊,但是蘇小雨早就別有用心,為滿足一己私欲,把規定置之度外,單槍披馬上陣了。
  一想到即將麵對的難堪場麵,饒是早有心理準備,蘇小雨仍舊是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甚至在電梯往上升的過程中,一度萌生退意。隻是,唉,隻是這個月的獎金,記錄罪證的錄相帶,以及英雄鋼筆的筆盒,一個也不能放棄啊。
  於是,蘇小雨隻得硬起頭皮,帶著一種決絕的心意,一步一步走向1618房間。
  站在門前,蘇小雨豎起耳朵,很仔細地傾聽裏麵的動靜,不得不說,這扇門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好了,她把臉都快貼門上了,愣是什麽都沒聽見。
  聽不見不打緊,看見、抓個現形,才是最主要的。
  想到此,蘇小雨抬起頭,內心很激蕩,但是表麵很沉著地叩響了房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裏麵毫無動靜。
  蘇小雨一橫心,加大力度,再次叩門。
  門內終於有輕微的響動傳來,蘇小雨的眼前立刻浮現出此花心男光著身子從床上跳起,四處尋找衣服往身上亂套的情景。
  這一想象令蘇小雨身心舒暢,別有意味地微笑起來。
  正笑著,門開了,顧望江很沉著,很冷靜,很正氣,很不耐煩的一張臉出現在麵前。
  理想與現實的反差是如此地強烈,蘇小雨的笑變得很蒼白,很沒有意義。
  但她很頑強地看了看顧望江敞得很大的睡衣領口,試圖從那一大片裸.露的肌膚上尋找犯罪證據,隻是可惜,任她可憐巴巴地望眼欲穿,那上麵膚色很正,很光滑,連個小豆豆都沒有。
  顧望江任她打量,皺眉不語。蘇小雨很尷尬地笑了下,說:“顧,顧先生……晚上好。”
  顧望江很隱忍地抽了下唇角,靜待下文。
  蘇小雨話一出口,就感覺自己氣勢弱了,為了表現得強勢一點,她費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直視花心男。可是由於身高優勢,盯著他眼睛看時,她必須仰視。仰視啊,感覺上氣勢仍舊是低人一等。
  顧望江象尊門神一樣攔在身前,蘇小雨不得不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往裏張望。可悲的是她的視線沒法轉彎,沒法看到不在直視範圍內的大床上的情景。
  不能不說,在她不敢強行硬闖的情形下,這一事實實在太過遺憾了。
  迫於氣場壓力,蘇小雨決定以退為進,她咽下第二口唾沫,努力使聲音清晰流暢:“顧先生,我就不進去了,您放心,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是不會說出去的。不過,在我答應您不說出去之前,您必須先答應我一個條件。”
  此時此景,蘇小雨感覺花心男望向她的目光相當、相當地怪異,象是聽不懂中國話,又或者象是在打量一個外星人。
  蘇小雨握了握拳,再次鎮定開口:“我要您拿監控錄相和筆盒來交換。”
  顧望江短暫失語後,終於開口說話:“交換什麽?”
  這家夥,豈不是明知故問,假裝胡塗?不老實啊,欺負她不敢進去。
  蘇小雨決定挑明了說:“顧先生,我們接到投訴,有人反應您……那個什麽。……夜深人靜,那個,如果動靜太大,難免攪得四鄰不安,影響別人休息……那個,希望您有所節製,換得太勤對身體健康不利……”
  蘇小雨說話時眼神閃爍,有意避開顧望江的注視,但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到花心男射向她的目光越來越灼熱,象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大睛天下冰雹。顧望江簡直被蘇小雨的羅輯思維震驚得無以複加,這一刻終於明白,從那天一早她跑到隔壁房間開始,就已經把他鎖定為整治目標。
  這女人胡塗到這種地步也算本事,讓人不明白的是,揣著胡塗當明白的蘇小雨,是怎樣一步一步升到大堂付理的位置上,又是怎樣通過了一撥又一撥顧客與上級的輪翻考評,成為總部授予勳章的微笑之星的呢?
  看來,這個問題大有學問,非常非常值得深入研究。
  望著蘇小雨一臉誠摯、裝模作樣的表情,顧望江壞心眼地一笑:“進來吧。”
  進,進來?她沒聽錯?
  蘇小雨說:“顧,顧先生,我還是不進去了,您忙,不打擾了。”
  顧望江又說:“請便。”
  蘇小雨很執著地說:“我要錄相帶和筆盒。”
  顧望江很不屑地扭頭就走:“自己進來拿。”
  蘇小雨在門口呆愣了半晌,磨磨蹭蹭走進顧望江的房間。那一刻,她很悲壯地想到一句俗語: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房間內很整潔,也很安靜,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蘇小雨坐在外間的沙發上,眼睛不自覺得瞟向套間的臥室門,那門是半掩著的,估計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來不及藏匿,應該還在裏麵,隻是不知為何,她怎麽能那麽安靜呢?難道是大氣不敢出?
  正胡亂猜測,耳邊傳來一聲清咳,顧望江說:“在裏麵,自己拿去。”
  蘇小雨迅速抬頭望他,完全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顧望江攏了攏穿著很暴露的睡衣,重申:“自己拿去,在裏麵。”
  顧望江表現得越是鎮定,蘇小雨就越是心裏沒底,越是心裏沒底就越是不敢輕舉妄動。
  正在僵持,臥室的牆壁發出一聲輕微的撞擊,蘇小雨聞聲迅速抬頭望了顧望江一眼,很不屑地扁了扁嘴,心說看吧看吧,沉不住氣了吧,漏餡了吧?
  伴隨著第二聲響動,顧望江非常悲天憫人地看向蘇小雨。隔壁的健身運動愣是讓她給趕上了。
  這一次的四目相對,花心男臉上悲憫的表情分毫不差地落入蘇小雨眼中,她愣了一愣,繼而狂喜,很自覺地理解為那是示弱心虛的表現。
  所謂敵進我退,敵退我進,蘇小雨一時激動,蹭地站了起來。
  與此同時,顧望江迅速移步,擋在臥室門口。
  仍然是仰視,但這次的仰視效果明顯不同於方才,蘇小雨覺得氣場很壯,因為氣場壯,說起話來理就很直,不過令人大為光火的是,某人隻理直氣壯地說出來三個字,就被花心男無情地打斷。
  蘇小雨:“顧先生——。”
  顧望江:“先擦鞋,再進去。”
  擦鞋?這是什麽邏輯?
  蘇小雨氣絕,眼睛瞪得好大,犀利的眼神化作一把把小飛刀,冷嗖嗖地直往顧望江身上招呼。這廝不為所動,態度很堅決:“先擦鞋,再進去。”說著,還拿眼角瞟了瞟蘇小雨的腳。呃,其實,她今天穿的是工裝鞋,因為不必露天活動,所以沒想象中那麽多塵土。
  顧望江正準備重複第三遍,就見蘇小雨三下五除二把鞋子甩在一邊,光著腳,硬是從他身邊擠了過去。
  蘇小雨的腳長得很特別,大拇腳指長,而且上挑。上挑的大拇腳趾把絲襪頂了個洞,探頭探腦地出來看熱鬧。
  顧望江隻看了一眼,第二眼照顧女士麵子,硬生生忍住了沒看。饒是如此,仍舊是很沒風度很欠扁地笑出聲來。
  他這一笑,使得蘇小雨恨恨地瞅向顧望江,大概過了十秒鍾,才將注意力轉向大床。
  視線轉向大床的同時,蘇小雨傻眼了。愣了片刻,她非常不死心地掀起被子往裏看了看,然後,就徹底石化了。
  蘇小雨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的是,那床上怎麽就沒人呢?
  莫非是臨陣轉移?什麽時候?轉移到哪了?
  一陣巨大的響聲傳來,這回蘇小雨聽得清楚,聲源來自隔壁。緊接著,一聲強過一地聲的巨大動靜,讓蘇小雨徹底明白過味來,隔壁房間,正在幹那個,什麽。
  怎麽跑到隔壁去了?
  顧望江說:“蘇經理,我要投訴。”
  蘇小雨說:“投,投訴?”
  顧望江往前走了兩步,身子一歪,坐在床上,說:“我對隔壁的行為提出投訴。夜深人靜,動靜太大,難免攪得四鄰不安,嚴重影響我休息。再說,這種事也要有所節製,換得太勤對身體健康不利……”
  蘇小雨:“……”
  顧望江:“蘇經理?”
  蘇小雨:“顧,顧先生,我馬上給您換房。”
  顧望江:“這房間我住習慣了,不換。”
  蘇小雨:“……”
  顧望江:“筆盒和錄相帶嘛……”
  蘇小雨眼睛一亮:“顧先生,請您稍等。”
  一分鍾之後,蘇小雨撥通了隔壁房間的電話,鈴聲響過N遍,終於有人接起話筒。
  一個很動聽,很低沉的男音傳來,說的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更加不是日文,蘇小雨哭喪著臉,極其費力地聽了半天,一個字也沒聽懂。
  同一句話,對方以一種質問的語調連說三遍,然後啪一聲,很大力地擲了電話。
  蘇小雨被震得手一抖,也慢慢放下話筒。她雖然一句話也沒聽懂,但隔壁男的怒氣還是感覺得到的,內容也大概能猜得到:“不要耽誤我好事,OK?”
  顧望江十分悠閑地問:“怎樣?”
  蘇小雨大言不慚地說:“啊,他說,他會注意。”
  話音剛落,仿佛是作為回應,隔壁不加掩飾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蘇小雨很尷尬,不敢看顧望江的臉,可是不說話又覺得更尷尬,於是彎腰按了按那張很大的睡床,沒話找話:“這床很牢固很穩啊,怎麽嘭嘭直撞牆?”
  顧望江:“……”
  蘇小雨:“……”眼睛很驚恐地眨了幾眨,後知後覺地伸手掩住了嘴巴。
  漫長的十幾秒鍾過去了,顧望江忽然站起,向前靠近幾步。蘇小雨嚇得急忙後退,腳下被床角一絆,身子失去平衡,上半身結結實實仰躺在床上。
  夜靜更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個如此引人犯罪的姿勢……
  蘇小雨腦袋嗡的一聲,想掙紮著起身,剛抬起頭,就見顧望江已近在眼前,他的雙腿緊挨著她的雙腿,氣氛曖昧已極。
  蘇小雨說:“你敢?!”
  顧望江說:“你自動送上門來,有什麽不敢?”
  蘇小雨為之氣結,卯足了勁打算再次給他一無影腳,腳指頭動了動,猛然意識到沒穿鞋子,這沒穿鞋子踢人和穿了鞋子踢人,效果可是大不相同啊。
  怎麽辦?
  蘇小雨正糾結得難受,隻見顧望江極輕蔑地衝她一笑,轉過身,用房間分機撥了一串號碼出去,接通之後,他以一種蘇小雨聽不懂的語言嘰哩咕嚕說了一陣,抑揚頓挫,時快時慢,聽上去悅耳動聽。
  蘇小雨吃驚地發現,這和隔壁房間那家夥是同一語種,於是大膽猜測,他們是一夥的。
  既然是一夥的,關於嫖.妓一事,自然也和顧色男脫不了幹係。
  顧望江打完電話,蘇小雨說:“顧先生,您跟他說的什麽?”
  顧望江說:“我請他過來說話。”
  蘇小雨:“啊?”
  顧望江:“啊。”
  蘇小雨:“顧,顧先生,太晚了,不打擾您休息。”
  顧望江:“……”
  蘇小雨慌慌張張穿上鞋子,奔到門邊又往回奔:“顧先生,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給我。”
  顧望江哼了一聲,從床櫃中取出筆盒給她。蘇小雨說:“還有,還有。”
  顧望江極不情願地取了錄相帶出來,蘇小雨伸手要接,他飛快地往高一舉,進到衛生間,將洗水盆中注滿水,把錄相帶丟了進去。
  蘇小雨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顧望江伸手要撈,蘇小雨急忙出聲阻止:“再泡一會吧,再泡一會。”
  顧望江的手僵在半空,看著蘇小雨疑惑不解。蘇小雨興奮地說:“顧先生,您怎麽知道我想這麽做?”
  顧望江:“……”其實是他心甘情願這麽做好吧?
  得償所願,蘇小雨喜滋滋地往外走,剛到門邊,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嚇得她一激靈,一溜小跑,第二次奔回室內。
  難道隔壁男真的過來說話?
  顧望江皺了皺眉,前去開門的時候,蘇小雨一閃身,躲進了臥室門後。
  再說肖萍,在服務台和值班員閑扯了半天,也不見蘇小雨出來,她偷偷看了看表,從時間上算,蘇小雨如果和住店客人顧望江那個什麽,此時正好進入狀態。
  於是,凱菲大酒店另一位非常渴望替代蘇小雨、成為新一代微笑之星的大堂付理肖萍,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敲響了1618房的房門。
  顧望江開門之後,肖萍內心狂喜,天哪,這男的穿得如此性感、如此暴露,要說和蘇小雨沒什麽,任誰也不會相信。
  顧望江冷眼睥睨肖萍:“肖經理,現在是半夜。”
  肖萍急忙陪笑:“顧先生,我的鑰匙啊,在小雨那裏。”
  顧望江說:“在蘇小雨那裏,你跑我房間來幹什麽?”
  肖萍說:“啊,小雨說,啊,是這樣……”
  顧望江不等她說完,往旁邊一閃,不動聲色地示意她進去。
  此時此刻,他極有興趣知道,他未來的兩位下屬,這是上演的哪出戲。
  肖萍在往裏進的過程中精神力高度集中,直可心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來形容。
  衛生間沒人,衣櫥內沒人,外間也沒人,肖萍有所顧忌地看了顧望江一眼,然後遲疑地向臥室靠攏。
  房間內鋪著厚厚的地毯,肖萍步子又輕,所以躲在門後邊的蘇小雨豎起耳朵,也沒意識到危險將近,於是,當肖萍舉手推門的一刹那,很不幸地就發生了如下一幕:
  肖萍推門時暗中使力,可惜,手與門剛剛接觸,門自動開了,著力點落空,肖萍很不幸地一頭紮了進去。一頭紮進去也就罷了,更為不幸的是,躲在門後的蘇小雨往前一邁步,正巧絆在肖萍的腳上,這一絆,她就撲地上去了。撲地毯上也就罷了,偏偏前方是床,大堂付理肖萍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床圍上,頓時鼓起一個大包。
  蘇小雨長時間地待在1618,同樣也急壞了監控室內的張強,房間內發生的事雖然輕而易舉就猜得到,可是光想不看……那個,很令人著急啊。
  所以,當肖萍站在房門外敲門時,張強還著實興奮了一把。
  再然後,等到肖萍和蘇小雨一前一後從房間出來時,張強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拉近鏡頭一看,他眼珠子都快驚得掉出來了。
  肖萍的額頭呀,傷成那樣,還用問,傻子也猜得出,小十和小十一兩軍對磊,當著情郎的麵,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緋聞大翻身
  肖萍捂著額頭走出1618,蘇小雨緊隨其後,關切地說:“沒事吧,沒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肖萍有氣無力回道:“疼死了!小雨,你那一腳伸得可真是時候,既準又狠。”
  蘇小雨:“……”
  肖萍:“小雨,你怎麽跑到顧先生房間了?”
  蘇小雨:“……”
  肖萍:“啊?”
  蘇小雨:“顧,顧先生吧……咦,可是肖萍,你怎麽也進去了?”
  肖萍:“……這男的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前兩天和個女的同進同出,小雨,我是擔心你,怕你吃虧……那女的,人家比你漂亮,也比你有氣質。你還是……”你還是別不自量力了。
  蘇小雨雖然平時不修邊幅,但被人這麽一比,女性自尊受到嚴重打擊,心裏極度不爽起來,她很想裝作不在乎,隻是忍了又忍,終於酸味十足地說:“比我漂亮比我有氣質的女人會找他?這個人,哼……”不服氣地低聲嘟囔,“和隔壁男一個貨色,一丘之貉。”
  蘇小雨一臉忿忿然,肖萍說:“小雨,你們這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蘇小雨很警覺地看了肖萍一眼,很自覺地閉緊了嘴巴。
  這哪能說啊,那一腳可是惹來麻煩事一籮筐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大廳,李麗一抬頭,驚呼:“呀,肖經理,你的頭,你的頭撞哪了?”
  蘇小雨說:“啊,撞床上了。”
  肖萍非常鬱悶地瞪了蘇小雨一眼,蘇小雨咧開嘴衝李麗笑了笑。
  這兩人表情都十分怪異,李麗募然想到最新版的傳言,看看這個,瞅瞅那個。眼光移到蘇小雨臉上時,心裏默念:十?眼光再移到肖萍臉上時,心裏又默念:十一?
  莫非真如傳言所說……
  這個想法在肖萍打車離開酒店,蘇小雨回到工作崗位上的時候,終於得以證實。
  夜裏很閑,李麗坐在那裏直想打盹,這時監控室的張強打來電話。
  張強神秘兮兮地問:“肖經理和蘇經理都在大堂吧?”
  李麗說:“肖經理回家了,隻有蘇經理在。”
  張強噢了一聲,又問:“她們兩個,沒怎麽著吧?沒吵架對罵,或是動手動腳?”
  李麗:“……”
  張強:“你不知道,剛才的場麵有多精彩……”
  李麗:“……”暈,顧先生到底喜歡誰?看似柔柔弱弱的蘇小雨,竟能把肖萍的額頭揍出個大包?——聳人聽聞,絕對地聳人聽聞!
  李麗心中正糾結著,就聽蘇小雨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李麗,叫doorman幫我送份留言。”
  李麗:“……這個時候?”大姐呀,這都下半夜了好吧?
  上命難違,李麗接過信封一看,不由瞪大雙眼,信封上清清楚楚寫明:1618顧先生親啟。
  留言送出後,蘇小雨焦急地看著表一分一秒數時間,這個大色男,就這一會兒的工夫,難道就睡得跟死豬一樣了嗎?
  蘇小雨不死心,五分鍾後發出第二封留言,寫的時候李麗就在旁邊,她特意假裝心不在焉地斜楞了一眼,紙上幾個字清晰地落入眼中:“急,速回電話。”
  第二條留言發出去沒有兩分鍾,蘇小雨沉不住氣了,如果所料不差,天亮以後,不,確切地說是肖萍接班以後,王主任很快就會知道她夜裏孤身一人私自在住店客人房中逗留,這個罪名大了,丟獎金事小,丟飯碗就大發了。
  連獎金也要百般維護的蘇小雨,當然也要為飯碗抗爭到底。
  想來想去,蘇小雨冒著被顧望江投訴的風險,在淩晨三點三十分,撥通了1618房間的電話。
  顧望江氣急敗壞地說:“你公雞打鳴嗎?就算打鳴也忒早點了吧?”
  蘇小雨被此男的怒氣嚇到,噎了半天才細聲細氣地說:“顧先生,您沒看到留言吧?”
  顧望江:“……”
  蘇小雨:“在您房間的地毯上,從門縫裏塞進去的?”
  顧望江:“……”下床準備到門邊去看。
  蘇小雨:“留言上說,請您給我回電話。”
  顧望江雙腿著地,聞言膝蓋一軟,顫巍巍坐回床上,不敢置信地說:“蘇小姐在留言上說,讓我給你回電話?”
  蘇小雨:“……啊。”
  顧望江:“這個點了,我不在床上睡覺,閑得發慌專門躲門後邊等著揀留言?”
  蘇小雨:“那個……所以我覺得還是打您電話好了。”
  顧望江:“……”
  蘇小雨聲音越發溫柔:“顧先生——。”
  顧望江忍無可忍地說:“蘇小雨女士,請你抬頭看看前台牆上的掛鍾,告訴我北京時間幾點幾分。”
  蘇小雨:“……”顧美男一發怒,蘇小雨習慣性地想咽唾沫,但她深知自己一咽唾沫說話就沒底氣,所以很艱難地忍住了。
  顧望江追問:“幾點了?”
  蘇小雨:“……上午,不到四點。”
  顧望江噎了很久,很不憐香惜玉地說:“廢話少說,我要投訴!”
  蘇小雨忍得很辛苦的一大口唾沫終於被顧望江一句話給嚇得吞了下去,落肚有聲,遠在電話那頭的顧美男聽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他先是愣了愣,繼而接近狂怒的一張臉上出現一絲裂痕,裂痕越來越大,強忍著才沒有笑出聲來。
  蘇小雨說:“顧,顧先生,我打這個電話是為您著想。”
  顧望江說:“嗯?”
  蘇小雨幾近討好地說:“您想啊,我上您房間去是為——,是為處理您隔壁房間的投訴對吧?但是不知情的人會誤會我和您,那個,——什麽,其實他們不明白,因為存在語言溝通障礙,我是不得已,才請您出麵幫忙。顧先生,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顧望江說:“你的意思,是什麽意思?”
  蘇小雨說:“……把您和我扯在一塊,豈不讓您麵上無光?為您的聲譽著想,如果有人問起來,您就這麽說行嗎?”
  顧望江:“……”
  蘇小雨屏息等待,唯恐不小心喘一口大氣。
  等了半天,隻聽顧望江發出一聲不懷好意的笑聲:“如果有人問,我就說——,”蘇小雨滿懷期待地伸長耳朵,哪知他聲調一變,說,“我就說,你到我房間別有所圖。”
  蘇小雨氣極,一時辭窮:“你,你,你……”
  顧望江說:“我很困,要休息了,不要再打擾我!”
  蘇小雨氣惱交加,握住話筒的手微微發顫,盡管如此,她還是聽到“嘭”地響聲過後才惡聲惡氣地嘟囔:“我對你有所圖?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自戀狂!也不知道是誰,當眾誣陷人,說什麽第十任女朋友。切,你還是我第十任男朋友呢!”
  然後,就在蘇小雨準備撂電話之前,耳邊傳來一聲清咳,這聲清咳在此寂靜無聲的夜裏顯得格外驚悚,把蘇小雨嚇得……
  這廝沒扣電話!
  天色大亮時肖萍來接班,蘇小雨很仔細地看了看她的額頭,經過半夜休整,那個包似乎更大了些,顏色也更重了些。肖萍膚色相當白暫,白色的皮膚上嵌著一個又大又紫的包顯得格外滑稽。
  因為滑稽,心事重重的蘇小雨暫時忘記了煩惱,眼瞅著肖萍嘿嘿笑出聲來。
  肖萍最見不得蘇小雨看似純真,實則無知的傻笑,白了她一眼,正想損她兩句,看見王主任夾著公文包從側門進來,立刻丟下蘇小雨,向領導靠近。
  蘇小雨忙一低頭,假裝沒看見王主任,趁人不備溜之大吉,同時稍帶著把手機關了。
  要知道,一夜無眠,她腦袋瓜嚴重缺氧,一旦肖萍將昨夜之事捅上去,王主任怪罪下來,她怕是應對不及。
  這可是一場硬仗,半分也馬虎不得,不如暫且不聞不問,回家睡覺,養好精神再作打算。
  養好精神的蘇小雨並未如期得到領導傳喚,一直到了第三天,辦公室文員小張到大廳辦事的時候,順便傳王主任旨意叫她過去。
  王主任的神色不辨喜怒,根據以往經驗,不辨喜怒就說明萬事大吉。
  可是,發生這麽大事,怎麽可能萬事大吉呢?
  蘇小雨低眉瞼目,說:“主任。”
  王主任歎了口氣說:“小雨啊,你一個女孩子單槍匹馬處理那種事,唉,也真難為你了。酒店上層研究決定,把你的事跡向總部匯報,竭力爭取下一屆的微笑之星。”
  蘇小雨猛然抬頭,麵現癡傻之色,半天,支支吾吾地說:“主任,這,這……”
  王主任語重心長地說:“要是咱們酒店全體員工都象你一樣膽大、心細、慮事周到,何愁在總部的排名上不了第一?這件事處理得好啊,既顧及到外國友人的顏麵,又切切實實解決了問題,嗯,好!”
  這都什麽什麽啊?
  蘇小雨被嚇到了,驚的呀,能聽見自己下巴掉地上的聲音。
  從王主任辦公室出來,蘇小雨直奔樓層而去,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她實在太有必要搞清事實狀況了。
  到了十六層服務台,那天為她通風的信的服務員正好當值,看見蘇小雨從電梯下來,立馬站了起來,滿臉崇拜地說:“蘇經理,您來了。”
  這聲蘇經理叫得蘇小雨的小心肝抖了兩抖,穩住了心神說:“嗯,我想了解一下,那房間的客人怎麽樣了。”
  服務員由衷地說:“蘇經理,自從您那天插手這件事,花心大蘿卜痛改前非,改成白天折騰,晚上安靜睡覺了。”
  蘇小雨:“……”匪夷所思啊,關她何事?
  服務員拿出幾張評分卡:“1622房間是位長駐客人,為表示感謝,他每天為您打分。另外,昨天王主任上樓來了解情況,他把一封感謝信交給王主任了!”
  蘇小雨:“……”驚天地,泣鬼神,難道天上下紅雨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蘇小雨一回頭,待看清來人時,嘴角一扁,飛快地又將頭扭了過去。
  將頭扭過去的同時,猛然意識到,此人與自己淵源太深,得罪不得。於是,前後也不過幾秒鍾時間,蘇小雨的腦袋象裝了彈簧似的,再度地轉向顧望江。與此同時,唇邊硬生生擠出一個幅度很大的笑來。
  因為事前對顧美男動輒威脅投訴生出很大的反感,在這極短的時間內,蘇小雨來不及調整情緒,笑容就顯得有點僵,所以看在顧望江眼裏,簡直就是苦著一張臉強顏歡笑。
  顧望江來到電梯前,對隨行的美女說:“盈盈,路上當心,到家給我電話。”在蘇小雨聽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難道真如肖萍所講,這位就是幾天前和他雙進雙出那女的?
  如果是,真比她漂亮,比她有氣質?
  蘇小雨以自認為很公正,實則暗含同性嫉妒的眼光上上下下審視了人家很久,終於在電梯門合上的同時得出結論:還行。至於是不是比她漂亮,是不是比她有氣質,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往這上頭想。
  送走陸盈盈,顧望江回轉身,見蘇小雨眼神空洞,若有所思,那神情,在他看來,是前所未有的落寂。
  難道是因為前幾天的事挨批了?
  如果是,莫非他昧著良心,違背原則,完全照搬蘇小雨的那一套說辭沒被采納?
  為什麽沒被采納?他們真以為那天夜裏他和蘇小雨滾床單了?
  和她滾床單?
  顧望江目光很深沉很犀利地將蘇小雨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第一次發現,那小身材,以雄性動物的眼光來看,其實是可以打八十分以上的。
  滾床單倒無所謂,關鍵是他白擔了這樣的名聲,到任後如何服眾?
  想到此,顧望江加快腳步,匆匆回到房間,給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李經事打電話。
  李經理避開張強,說:“顧總,您放心,在總部領導的英明決策下,咱酒店的管理製度相當健全,決不會發生重大違法違紀事件。”
  顧望江略略放心:“真沒有?”
  在對方看不見的情況下,李經理拍了拍胸脯:“絕對沒有!”
  李經理回到監控室,張強正背對著門講電話,他屁股高高地撅起,腦袋象駝鳥似地埋在桌上,以自以為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很大聲地說:“我以人格保證,蘇經理和顧先生絕對有一腿。”
  李經理聞言驚恐地向外張望了一眼,嚴厲斥道:“張強,你亂說什麽!”
  張強哐一聲扔掉話筒,說:“李,李經理……”
  李經理恨鐵不成鋼:“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我不是告誡過你了嗎?你再亂說,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張強:“您以前不是也經常,經常……”抬眼瞧著頂頭上司,沒敢往下說。
  李經理:“他不一樣,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張強:“他,他是誰?”
  李經理:“他是……唉,不能說啊,總之是我們酒店上上下下都惹不起的人物,張強啊,你就安份點吧,不然,真要出什麽事,我可罩不了你呀。”
  酒店上上下下都惹不起的人物?
  業餘時間很閑的張強,警匪片、黑幫情仇片看過無數,被李經理高深莫測的言論嚇到,愣了半響,脫口而出:“黑幫老大?”
  李經理對張強的強大思維無可奈何,以指連叩桌麵:“你呀你呀,真是……”說到此,搖了一下頭。
  張強把李經理的這個動作理解為憐憫。為什麽憐憫,還不是因為他亂說話會得罪黑幫老大?
  影片中,身為主角的大佬總是很年輕、很酷、很帥,與顧望江的形象基本符合,但是,表麵無害,很年輕很酷很帥的黑幫老大,殺起人來可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張強倒抽一口冷氣,乘李經理外出的空當給李麗通風報信:“李麗啊,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關於顧先生和蘇經理肖經理的事千萬千萬不要再說了!”
  李麗說:“怎麽了?”
  張強:“聽我的沒錯,否則小命怎麽丟的都不知道!”
  李麗:“……啊?”
  張強:“記住了?要不然,某人一生氣,後果很嚴重,哢!”
  李麗陷入極大的迷茫之中,張強隻好進一步解釋:“據可靠消息,住在1618的顧先生,他,他是黑、幫、老、大!”
  李麗:“……”忽然之間恍然大悟,對啊,李經理不是曾經暗示,顧先生是通緝犯?通緝犯和黑幫老大之間,必然是因果關係。
  顧望江前腳剛走,蘇小雨後腳也離開樓層,往監控室而去。
  張強此時老老實實、淒淒惶惶地坐在監控屏幕前,盯著畫麵發呆,以至於敲門聲都沒聽見。
  蘇小雨說:“張哥。”因為有求於人,不但改了稱呼,笑容也很是燦爛奪目。
  這燦爛的笑容仿佛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照亮了張強的前路。他激動而熱情地說:“蘇經理。”
  蘇小雨說:“張哥,打聽個事。”
  張強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蘇小雨:“……”
  張強:“……”
  蘇小雨:“嗯,那個,這兩天,王主任有沒有來過這兒?”
  張強:“來過。”他對此印象很深刻,很深刻,因為當他向王主任八卦的時候,王主任的臉啊,陰得跟鍋底似的,嚇得他沒敢盡興。
  蘇小雨:“王主任說了什麽?”
  張強作回憶狀:“沒說什麽,基本是我說他聽。”
  蘇小雨:“那你怎麽說的?”
  張強很真誠很真誠地說:“我就說,蘇經理是個好人,好人呐!”
  蘇小雨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情不自禁地想,她這次能逢凶化吉,張強功不可沒啊。
  蘇小雨一感動,張強一顆忐忑的心總算踏實了些,要知道,作為顧老大的過期情婦,蘇經理還是很受他重視的,既然受重視,那就要盡力討好,再厲害的人物,也難逃枕邊風的影響。
  張強打定主意,一旦小十和小十一再起衝突,他是必定站在小十這邊的,種種跡象表明,肖萍早已被打入冷宮,不然,顧老大在場,怎麽能眼睜睜看她被打成那樣?
  前台接待處。
  蘇小雨說:“李麗,前兩天我看見王主任和你聊天呢,都聊什麽了,那麽開心?”
  李麗笑了數聲,說:“王主任打聽那天夜班發生的事,我說,蘇經理對工作負責,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
  蘇小雨熱切地盯著李麗的眼睛說:“李麗,謝謝你對我的信任。”
  大堂付理處。
  蘇小雨眼瞅著王主任進了大堂酒吧,立刻撥通了他辦公室內線,文員小張說:“小雨,有事?”
  蘇小雨說:“也沒什麽事,今天商廈夏裝大甩賣,下班一起去看?”
  小張二話沒說,欣然同意。
  逛完商場蘇小雨請吃飯,小張說:“怎麽好意思,這次該我請了。”
  蘇小雨說:“我請,你忘了,我有可能是下一屆的微笑之星哦。”
  小張說:“小雨,你膽子真大,幸好王主任找顧先生談了,不然大家都信了肖萍的話呢。”
  蘇小雨呆了呆,心想難道是姓顧的對王主任說了什麽,才令局勢對她有利的麽?
  經過多方打探,再加上主觀串聯,不到一天的時間,蘇小雨得出如下總結:
  那天早上肖萍一見王主任,迫不及待地前去告狀。
  王主任受理案情後,找目擊證人核實情況。
  麵對詢問,李麗說:“前台才是我的工作舞台,我並不知道樓上發生了什麽,但是憑心而論,蘇經理對工作一向負責,她做什麽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這一翻說辭,王主任深以為然,將注意力轉到下一位證人身上。
  麵對詢問,張強說:“錄相顯示,蘇經理確實進過1618房間,但僅憑這一點,什麽也說明不了,蘇經理是好人,好人呐!”
  這二翻說辭,王主任露出讚許的微笑,離開監控室,乘電梯上樓。
  麵對詢問,顧美男說:“隔壁房間動靜太大,鬧得很凶,蘇經理接到投訴,考慮到存在語言溝通障礙,就獨自一人,冒著被人誤會的危險,到我房間請求幫助,我們這間的關係很純潔。”
  這三翻說辭,王主任深信不疑。
  離開1618經過服務台,隻見幾天前入住1622房間的客人正在填顧客評分卡,王主任上前一看,表揚對象居然是蘇小雨。
  王主任笑得合不上嘴,服務員介紹說:“這位就是蘇經理的上級領導。”
  客人聞聽此言,將早已寫好的表揚信無比鄭重、無比虔誠地交給王主任,他實在太喜歡那個房間了,所以忍受著夜裏聽殺雞慘叫的聲音過了好多天,如今不再殺雞了,難得清靜,心情大暢,於是提起筆來,暢所欲言。
  ……
  於是,經過緊急協商,酒店決定繼續由蘇小雨角逐下一屆的微笑之星。

  表相後麵的真相
  做人要有原則,知恩要圖報。對於整個事件當中起關鍵作用的三個人,蘇小雨製定了詳盡的報恩計劃。
  那一日,當蘇小雨第N次和張強一起在員工餐廳用餐,並且第N次把自己碗裏的肉讓給他時,張強望著蘇小雨的眼神有些癡迷,他低下頭快速扒了兩口飯,聲音很含糊地說了一句話:“蘇,蘇經理,你說,得罪黑幫老大的下場是什麽?”
  蘇小雨沒聽清,張強不得已又說了一遍。
  蘇小雨說:“喲,那種人物可惹不起,下場很慘的,聽沒聽過?手來斷手,腳來斷腳,腦袋來了夾門縫!”
  聞言,張強的手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腳不受控製地抽了一下,腦袋不受控製地縮了一下。奶奶的,這小女人不愧是顧老大一手□出來的,如此殘忍的事情,她說出來時竟是滿臉的雲淡風清。
  於是,單身男張強對緋聞女蘇小雨的愛慕之情瞬間燃起,又瞬間熄滅。虎口奪食的事,他沒那個實力,幹不了。
  又一日,當李麗第N次受到前廳部經理表揚時,她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感覺通過電話表達謝意實在太不誠心了,於是,正要下班的蘇小雨走出側門,就看到正在當值的前台接待員李麗脫離工作崗位,急速地向她奔來。
  李麗說:“蘇經理,您對我,實在太好了!”
  蘇小雨說:“李麗,是你工作認真,做的好,我隻不過在會上實話實說。”
  李麗:“……”
  蘇小雨:“難道你對我不好嗎?那件事多虧你仗義執言。”
  聞言,李麗心情極度複雜地深深望著蘇小雨,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日王主任找她了解情況時的情景。
  真相其實掩藏在謊言背後。
  王主任嚴厲地說:“李麗,包庇犯罪等同於犯罪,要實話實說。”
  李麗和蘇小雨關係雖然不錯,但為了保飯碗,她隻得一五一十把事情經過分毫不差地描述一遍,王主任聽罷麵沉似水,二話沒說就去了監控室。
  等他從監控室出來,那張臉,已經不能用麵沉似水來形容了,李麗隻看了一眼,打了三下哆嗦,——名副其實地冷若寒霜。
  轉機就發生在十六樓上,因為王主任從電梯下來時,很顯然,嚴冬已過,春暖花開……
  所以,當蘇小雨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大撈福利時,李麗覺得很慚愧很慚愧。
  為了彌補這份慚愧,從那日起,為李麗填寫評分卡的顧客,同時也被央求著為大堂付理蘇小雨填寫一份。
  於是,每到顧客入住高峰時段或者退房高峰時段,隻要李麗當值,便會發生如下情景:
  顧客A:“蘇小雨是誰?”
  顧客B:“不知道,填吧,聽說是位美女。”
  顧客C:“美女?哦,美女。”……
  再然後,便是一排人幾隻腦袋忽然之間齊刷刷轉向大堂付理處。
  那情形極其壯觀,驚得蘇小雨從座位上站起來,和他們對視良久,走過來問:“出什麽事了?需要幫忙嗎?”
  顧客A:“你就是蘇小雨?”
  顧客B很紳士地衝她點點頭。
  顧客C:“嗯,美女。”……
  再一日,蘇小雨接班時,肖萍交給她一份快遞:“顧先生的,他不在酒店,我替他收了。”
  蘇小雨非常小心地收藏到抽屜裏,到了晚上十一點多,她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時李麗告訴她,顧美男上樓去了。
  為了表達謝意,蘇小雨沒驚動行李員,親自抱了郵件送到樓上。
  站在1618門前,蘇小小雨反複思量,十分泄氣地發現,時至今日,她竟然沒膽量抬手敲門,當然,前提是很怕影響顧美男休息,很怕此人盛怒之下揚言投訴。
  思前想後,大堂付理蘇小雨慢慢蹲下身,一眼緊閉,一眼微眯,竭力想透過門縫看清裏麵的情形。她是第一次幹這種事,因此也是第一次發現,酒店客房的房比門比其它任何一道門都要嚴絲合縫,她都快擠成豆眼了,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一道光亮從門與地麵之間的縫隙間滲漏出來,蘇小雨眼前一亮,比量了一下,將快件緊貼地麵慢慢往內塞去。
  塞入大半時,忽然停下手中動作,覺得還是當麵轉交的好,於是揪住一角往回抽。哪知道不知是被卡住了還是怎麽著,蘇小雨用了半天力,愣是沒抽出來。
  情形相當怪異,就在她愣神的瞬間,快件動了下,竟然自動滑進去幾分,蘇小雨一急,整個手掌噗一聲急按下去。
  正在此時,隔壁房間的門忽然開了,連累她險些丟掉飯碗的花心大蘿卜居高臨下望著她,吹了聲口哨,露出意外驚喜的表情。
  短暫對視之後,蘇小雨堆起笑臉說:“Good evening。”
  花蘿卜眉毛抖了兩下,望著她非常熱切非常友好非常誠懇地說了句什麽。蘇小雨聽不懂,但通過察言觀色認定是好事,於是含笑回複:“OK,OK,YEH……”
  花心蘿卜大喜過望,又說了句什麽,這回沒等她出聲,1618房門一開,一雙穿著一次性拖鞋的腳出現在蘇小雨麵前。
  蘇小雨眼睛眨了幾眨,由下往上望過去,親切而溫柔地說:“顧先生。”
  顧望江神色陰明不定,帶著幾分倨傲居高臨下瞅著她。
  蘇小雨慌忙站起,雙手奉上快遞。顧望江唇角斜了斜,沒理會此女,轉身和隔壁男打招呼,很嚴肅地說著什麽,說完之後,就見花心蘿卜雙手攤開,聳了聳肩,看著蘇小雨搖了搖頭,退回自己房間去了。
  蘇小雨又說:“顧先生。”
  顧望江:“……”
  蘇小雨:“……”笑容依舊,將快信又往前舉了舉。
  顧望江盯著快件,唇角再斜,方才門內門外兩個人都在角力,他愣是沒把此信從蘇小雨手裏奪過去。
  伸手接過信件,顧望江退後一步,作勢要掩房門。
  眼見房門就要合上,蘇小雨急忙以手抵住,喊:“顧先生,顧先生。”
  顧望江報以詢問的眼神。
  蘇小雨相當懇切、相當感激地說:“顧先生,謝謝您!”
  顧望江驚奇:“你聽得懂?”
  蘇小雨說:“啊?”
  顧望江:“……”
  蘇小雨:“……”
  顧望江:“謝我什麽?”
  蘇小雨笑得春回大地:“上次那件事啊,顧先生,是上次那件事。”
  顧望江:“……”他迫不得已、以求自保的說辭,竟讓這小女人感動成這樣?
  於是,有那麽一瞬間,顧望江覺得吧,他實在是個好人,救弱女子於水火當中,幹了一件全天下最好的好事。
  蘇小雨又說:“顧先生,有空和您女朋友到秋水湖瀏覽啊,風景很美很美的。我媽在那裏賣門票,您哪天去和我說一聲,免費的。”
  顧望江麵上肌肉不受控製地抖了下,沒吱聲。
  蘇小雨見此男麵部線條極為柔和,心中大樂,他這種人,絕對不可能為了省幾十塊錢門票錢而求人的,她動動嘴皮子,既不會損失什麽,還能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呃,十分劃算。
  目的達到,蘇小雨說:“顧先生,您休息,不打擾您了。”
  走出幾步,顧望江說:“等等。”
  蘇小雨聞聲回頭。
  顧望江說:“你身為酒店工作人員,一言一行都代表酒店形象,怎麽能隨隨便便就答應陌生男人的邀請?”
  這廝變臉很快,詰難來得很突然,蘇小雨沒反應過來,一時愣在當地。
  顧望江:“……”
  蘇小雨說:“沒,我沒有。”
  顧望江:“OK,OK,YEH。——難道我聽錯了?”
  蘇小雨:“……”
  顧望江:“你明天上午九點鍾真到他房間赴約?”
  蘇小雨:“……”他二大爺的,她根本就沒聽懂他說的啥,赴的哪門子約啊?
  顧望江很滿意蘇小雨此時的麵部表情,冷哼一聲,加重語氣說:“下不為例!”房門一關,隻留下莫名其妙的蘇經理在走廊間麵壁發呆。
  情形很不對啊,此男隻是個住店客人,憑什麽教訓她?
  而且那語氣,怎麽那麽象姚總啊?
  磨磨蹭蹭剛要走,1618房門再度大開,顧美男探出頭來說:“那件事是怎麽處理的?”
  蘇小雨:“……”
  顧望江:“關於蘇小雨夜闖客房事件?”
  蘇小雨:“您,您弄錯了,不是夜闖,是語言不通,尋求幫助。”說到後麵,聲音很低。
  顧望江撇撇嘴:“結果怎樣?怎麽處置你的?”
  蘇小雨:“……”
  顧望江:“……”
  蘇小雨囁嚅:“我被推薦竟爭微笑之星。”
  顧望江:“……”二話沒說,抨一聲關了房門。
  蘇小雨滿腹疑問走到服務台前,見一個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趴在台子上寫東西,走近一看,是寫給蘇小雨的顧客評分卡。
  難道這一位就是傳說中的1622房間的長駐客人?那位有感而發、激動不已、專門為她寫感謝信的恩人?
  蘇小雨眼神複雜而熱切地盯著那位男子,若非男女有別,早就上前擁抱他了。
  正感動得一塌糊塗,就聽此人長籲短歎了幾聲,說:“每天都要寫,這個蘇小雨真能折磨人。”
  蘇小雨:“……”如兜頭一盆冷水,熱情瞬間熄滅,這話說得,她怎麽聽不明白呢?
  樓層服務員同樣吃驚不小,看了看蘇小雨,問:“何先生怎麽這樣說?”
  何先生歎氣:“我是被逼上梁山,按老婆大人的旨意行事,唉!”
  服務員:“怎麽……”
  何先生:“不說也罷,不說也罷。”他隻不過多瞅了隔壁帶回來的美女兩眼,老婆大人就打翻了醋壇子,和他鬧起來沒完。一大早,找服務員訴苦時,聽說那一對男女被整治了,就對蘇小雨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莫名其妙的好感,於是就……
  總起來說,女人的神經質是與生俱來的!
  望著搖頭晃腦的何先生,蘇小雨心底生出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幾天以來一直維持的好心情大受打擊,她不得不承認,在此次事件中能遇難成翔、逢凶化吉,實在是她交上狗屢運了。
  回到大堂,李麗衝她笑,說:“顧——。”猛然意識到這個人的可怕背景,提不得,說不得,忙改口道,“顧……估,估計蘇經理就快回來了。”
  李麗的笑容很能溫暖人心,蘇小雨的心情立刻敞亮了許多,心想,狗屢運也不錯,總比被開掉好吧。
  這一夜基本無事,無事可做的蘇小雨集中精力思考同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在新一輪的竟爭中脫穎而出,角逐下一屆的微笑之星。
  成為微笑之星最大的好處就是,獎金和薪金都會相應地增長,增長幅度相當惹人心動。
  看在錢的份上,蘇小雨的腦細胞異常活躍起來。天快亮的時候,經過一夜冥思苦想,頗有收獲的蘇經理打起精神往前台而去:“李麗,幫我打一份長駐客人登記表。”
  打印機刷刷的響聲過後,蘇小雨補充說:“嗯,住店十天以上的客戶名單也給我一份。”

  坎坷成星路
  手上拿著這兩張表回到座位上,蘇小雨用筆在上麵勾勾劃劃,不大會的工夫,上麵就堆滿了各種符號。
  同一種符號在十六層有三個,分別是1618、1622、1620,這三個房間的客人都已入住十天以上。屬於疑似長駐客人,是長駐客人之外,次等優質拉票對象。
  以1618房間為例。
  那天是周末,顧望江回到酒店不久,隔壁男來敲門,手裏拿著一張很精致的卡片,卡片上畫著一顆紅心,上書“周末愉快”——蘇小雨。
  雖然不知所雲,但花心蘿卜對那顆紅心頗感興趣,以為交了桃花運,不依不撓非要追問來由。
  顧望江一口咬定,這是酒店送給每位客人的周末慰問卡,隔壁男才將信將疑地走了。
  來人走後,顧美男赫然發現,他自己房間的床頭櫃上也躺著一張卡片,不但祝他周末愉快,同時還祝他女朋友陸盈盈生日快樂。
  顧望江愕然盯著卡片上畫得很溫馨、很真誠的兩顆被一箭貫穿的丘比特之心,心情變得極度複雜。
  陸盈盈,那可是他未來的表嫂,什麽時候成他女朋友了?
  這要傳了出去……
  蘇小雨剛一上班就接到顧美男的電話,他在電話裏的聲音很深沉很嚴肅:“蘇經理,你從哪打聽到今天是盈盈生日?”
  蘇小雨柔聲回答:“我查了住店客人登記表,您房間登記的是陸小姐的名字。”
  顧望江:“……”
  蘇小雨:“這是我應該做的,您不必過意不去。”
  顧望江:“……”過意不去?
  蘇小雨:“……”
  顧望江:“你,到我房間來。”
  蘇小雨:“……啊?”
  等電梯時,和王主任在走廊間相遇,蘇小雨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說:“早上好,主任。”
  王主任盯著她手裏一遝顧客評分卡,倍感欣慰地說:“小雨,好好幹!”
  蘇小雨滿懷感激地說:“知道了主任。”
  王主任走向辦公樓,與同樣要到總辦打卡簽到的監控室李經理迎頭遇上,李經理說:“早啊,王主任。”
  王主任是出了名的護犢心切,他那天到監控室去查錄相,對小員工張強大肆評判他的得意下屬蘇小雨相當不滿,連帶著對李經理也不大待見。
  麵對李經理的問候,王主任不卑不亢地說:“早,李經理。”
  李經理說:“主任明天陪姚總回總部述職?”
  王主任頗有幾分自得:“顧董事長親自點名,不能不去啊。”
  李經理笑了笑,忽然愣住:“咱們董事長也姓顧?”莫非和顧先生有些淵源?
  王主任看了看李經理:“咱們董事長一直姓顧。”
  李經理:“……”
  王主任:“虎父無犬子,咱酒店新任總經理也姓顧。”
  李經理喃喃:“這麽說,顧先生是太子爺?”
  李經理的表現很可疑,王主任猜不透其中緣由,也就懶得理會,到了辦公室,給總部的熟人打了個電話,那位熟人在電話裏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們這位公子爺可是喜歡微服私訪。”這句話意味深遠,讓人浮想連翩。
  難道說,公子爺已經秘密潛伏在凱菲大酒店?
  不知為何,王主任眼前猛然浮現出住店客人顧望江的身影,越想越象,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於是,為了求證,他撥通了大堂付理處電話。
  此時的蘇小雨並不在工作崗位上,她站在1618門前,精神飽滿、鬥誌昂揚地叩響了房門。
  進門之後,顧望江揚了揚手中的卡片,問道:“這是你寫的?”
  蘇小雨有些羞愧:“啊……我缺少藝術細胞,這兩顆心畫得不太象是不是?”
  顧望江:“……”
  蘇小雨咬了咬牙:“顧先生,您女朋友真漂亮。”
  顧望江忍無可忍:“誰告訴你,她是我女朋友?”
  蘇小雨:“……”她上次試探過了,他當時也沒反對啊?這會兒想賴帳?
  顧望江瞥了眼她手裏那一摞厚厚的評分卡,很不屑很不以為然地問道:“這是什麽?”
  蘇小雨立刻滿臉堆笑:“是這樣啊,顧先生,我們酒店本著服務至上的宗旨,推出微笑之星顧客評分活動,您在住店期間覺得哪位員工服務態度好,可以給予打分。”
  顧望江盯著蘇小雨明媚的笑臉,沉思著說:“嗯,這個活動好。”
  蘇小雨急忙表態:“是啊是啊。”
  顧望江:“前台接待處員工李麗的服務態度相當不錯……”
  蘇小雨心裏咯噔一下,盡量維持臉上笑容不變。
  顧望江:“嗯,樓層服務員工作態度相當認真……”
  蘇小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臉上的笑容有點僵。
  顧望江:“小小一個行李員,待人也相當有禮……”
  蘇小雨已經笑的很勉強很勉強了。
  顧望江:“還有……”
  蘇小雨喉頭動了下,悄無聲息地咽了口唾沫:“顧,顧先生,我呢,我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請您,請您提出來,我改。”
  顧望江:“你嘛……”
  蘇小雨:“啊。”
  顧望江:“……要改的地方很多。”
  蘇小雨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不見,嘴角一扯,笑得比哭好看不了幾分:“那,不打擾您了,顧先生,周末愉快。”
  不等回答,蘇小雨轉身就走,沒走幾步,身後傳來顧美男懶洋洋的聲音:“等等。”
  蘇小雨不敢得罪顧客,隻好聽話地停下。
  顧望江走到近前,伸手抽出幾張評分卡,順便低頭仔細看了看蘇小雨的工牌號,漫不經心地問:“酒店規定,每位客人每天隻能填寫一張?”
  蘇小雨:“……”
  顧望江:“我可以為你填,不過,你得答應我幾件事。”
  蘇小雨聞聽此話猛然轉身,因為離得太近,她腦後束發的那隻觸角很硬的發卡很不巧地劃過顧望江的下巴,在他光潔的皮膚上留下一道由白轉紅的血印。
  猝不及防的那一瞬間過後,顧望江傻了,蘇小雨也傻了。
  顧望江氣恨交加地瞪了她幾眼,半響無語。
  蘇小雨悔恨交加地垂下眼瞼,也半響無語。
  良久以後,顧望江盡量心平氣和地說:“第一,不要離我太近。”
  蘇小雨下意識地退開幾步。
  顧望江:“第二,不準半夜三更往我房間打電話。”
  蘇小雨點頭。
  顧望江:“第三,陸盈盈不是我女朋友,不許亂點鴛鴦譜,我要是聽見類似的傳聞,拿你是問。”
  蘇小雨:“那,那要是別人亂點呢?”別人亂說關她什麽事?
  顧望江陰陰一笑:“別人亂點,你就上前糾正。”
  蘇小雨:“……”
  評分卡留下一半,蘇小雨捧著另一半要走,顧望江再次補充:“第四,離1620那男的遠點,一個女孩子,要懂得自重。”
  蘇小雨僵住:“您怎麽知道,怎麽知道我要去1620?”
  顧望江嘖嘖歎了兩聲:“你是真傻,還是裝傻?”那晚要不是他出麵解圍,她早就被人當成什麽收進房裏去了。
  蘇小雨很為難地看了看手裏剩餘的卡片,又看看顧美男:“可是……”
  顧望江一揚腦袋:“放下吧。”
  蘇小雨:“……”
  顧望江不耐煩地說:“放下吧。”
  蘇小雨忽然明白過味來,驚喜交加地答應一聲,語速輕鬆歡快:“顧先生,謝謝您,您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也會不遺餘力幫您的!”
  蘇小雨剛剛離開,隔壁的房門開了,花心男朝蘇小雨離去的背影望了望,很淫.蕩地咧了咧嘴,不懷好意地敲了敲1618的房門。
  見到顧望江的一刹那,此男指著顧先生的下巴驚歎出聲。實在是高啊,如此激烈的戰況,他愣是沒聽見半絲響動。中國人竟含蓄至此?
  顧望江摸了摸下巴,額上黑線雲集。他很想照照鏡子,分辨一下是不是象被女人的指甲抓得。
  花心蘿卜驚歎完畢,顧望江已拿給他一張卡片,詳細敘述填寫規則。
  隔壁男很仗義地大力一拍顧望江的肩膀:“放心,你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可是恩人哪,要不是他,他怎麽知道在白天做那種事比在夜間做那種事來得安全?警察查房一般不定時地發生在夜間,與其被罰款,倒不如省下那錢多玩幾次。
  經過前台,和李麗打了聲招呼,首戰告捷,難掩興奮的蘇小雨決定乘勝追擊,實施下一步驟。
  蘇小雨:“李麗,幫我查查預訂記錄,最近幾天有團隊入住嗎?”
  李麗:“青旅訂了二十個房間,明晚入住。國旅訂了三十個房間,後天入住……”
  蘇小雨一一默記,最後說:“謝謝你,李麗,你對我的幫助,我會記得的。”
  李麗很真誠地抬頭微笑,視線掃過她身後,麵色略僵:“蘇經理,那女的,又來找顧先生了。”
  蘇小雨回頭看了一眼,安慰李麗說:“放心吧,她不是顧先生的女朋友。”
  李麗:“……”
  這話同時也被過來取表格的張強聽見,他與李麗對視一眼,以眼色告知對方:果然,果然……
  大堂付理處,電話再次響起,蘇小雨匆忙趕去接起來,王主任說:“小雨,你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下。”聲音很急切,蘇小雨知道,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顧公子的身份之謎
  辦公室裏,王主任很鄭重地從抽屜裏取出顧望江和蘇小雨的定情信物,很玩味地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很仔細地慎重思考,然後得出一個很重要的結論:
  不走尋常路,與傳聞中顧公子的行事風格頗為相似。
  既然相似,就需要進一步確定。
  確定手段要有策略性,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蘇小雨見到王主任手上的那隻破筆很是吃驚:“主任,不會吧,這筆都破成這樣了,您還舍不得扔?”
  王主任:“……”這是不想承認?
  蘇小雨:“主任?”
  王主任端正神色,把那隻筆還給蘇小雨:“小雨啊,緣份這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好馬不吃回頭草,不要因小失大,顧此失彼哪。”唉,可憐的楊某人。
  蘇小雨很茫然地盯著手裏的筆,很茫然地點了點頭說:“我知道的主任,我決不會回頭吃楊衛這棵草的。”
  王主任:“……”
  蘇小雨沒認出那是她自己的東西,一揚手,那破筆直接掉垃圾筐裏去了。
  王主任目瞪口呆,有點找不著北了。
  蘇小雨若無其事地說:“主任,您找我有事?”
  王主任:“……啊。”
  蘇小雨察言觀色,確定上司有話難以啟齒。為什麽難以啟齒?難道,莫非——東窗事發?
  此念頭一經發芽,瞬間就茁壯成長起來,就說嘛,狗屎運,它畢竟首先是狗屎,然後才是運。
  果然,王主任說:“小雨啊,你和1618的顧先生很熟?”
  蘇小雨急忙否認:“不是的主任,不是很熟,有過幾次接觸而已。”
  王主任:“……”
  蘇小雨:“……”
  王主任:“我和顧先生談過……”不愧為老領導了,深諳談話技巧,說到此處,略作停頓。
  蘇小雨:“他說,和我很熟?”呃,上鉤了不是?
  王主任:“……這可是罕見的語種,會說的人不多,由此可見,顧先生真是博學多才,一定出自知識分子家庭。小雨,他那個什麽語言,是打哪學的?他父母是做什麽的?”
  蘇小雨:“……”天知道他打哪學的?他父母是幹啥的?
  王主任:“……”很執著地等著她回答。
  蘇小雨心虛地說:“主任,我其實,對他的情況一無所知。”
  王主任聞言震驚:“你這個傻孩子,對人家一無所知就,就……唉!”傻到這種地步,怪不得這男的拿一支破筆糊弄她呢!……
  此次辦公室之行,王主任交待給蘇小雨兩個任務:第一,堅持一客一登,1618房間要重新登記;第二,順藤摸瓜,搞清楚顧先生的身份來曆。
  任務完成期限為一天,確切地說,是必須在王主任明日登機之前完成。
  時間緊迫,回到座位上,蘇小雨立刻進入備戰狀態。十分鍾後,她走向前台接待處:“李麗,幫我拿一份顧客登記表。”
  見蘇小雨往客梯走去,李麗非常好心地叫住她,吞吞吐吐地說:“蘇經理,那位陸盈盈小姐,一直沒有離開。”這萬一撞上了……顧先生對這個陸小姐千依百順,說不定此次頭上起個大包的是蘇經理啊。
  蘇小雨聞知此消息,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速了往1618而去的步伐。在她走後不久,李麗撥通十六層內線:“你們注意1618房間的動靜,千萬不要讓蘇經理吃虧。”
  蘇小雨再次站在1618門前,抬手要敲,房門一開,陸盈盈一張嬌俏可人的麵龐出現在眼前,顧美男緊隨其後,望向她的目光柔情似水,纏綿悱惻。
  可惜,在看見蘇小雨的瞬間,眼神由熱變冷,甚至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他這一摸下巴蘇小雨就很心虛,那一道很顯眼很顯眼的紅痕,是她的傑作啊。
  顧望江:“有事?”
  蘇小雨忙點頭:“要緊事,非常要緊,非常要緊……”
  顧望江皺了下眉,陸盈盈善解人意地說:“望江,不要送了,我到家給你電話。”
  陸美女走後,蘇小雨跟著顧望江進到房間,邊走邊說:“陸先生,請您幫個忙,是個小忙,很小的小忙。”
  顧望江在沙發前落座,隨手拿起一份文件來看,此時此刻,蘇小雨俯視顧美男,俯視嘛,應該氣場很強大才對,可是不論是俯視還是仰視,她總是找不到優越感。
  找不到優越感的結果就是,——不知第幾次在此人麵前咽唾沫。
  顧望江說:“什麽事?”
  蘇小雨立刻接話:“顧先生,是這樣啊,我們酒店的製度是一客一登,我上來幫您作一下登記。嗯,看一下您身份證好嗎?”
  顧望江頭也沒抬,仿若家常:“沒帶。”
  蘇小雨溫柔地笑:“那護照呢?”
  顧望江:“沒有。”
  蘇小雨咬了咬牙:“駕照也行。”
  顧望江:“我不會開車。”
  蘇小雨:“……”典型的三無人員啊。
  半晌,蘇小雨說:“顧先生,請您讓您的親戚朋友把您的身份證複印一份,傳真到酒店商務中心好嗎?”
  顧望江:“不好。”
  蘇小雨:“你……”
  顧望江:“非得這樣做?”
  蘇小雨一橫心,開始訴苦:“顧先生,酒店的住客資料是和公安部聯網的,萬一出現象您這種情況,酒店會被罰款,罰得很凶啊。”
  顧望江:“就算罰,能罰多少?你們酒店財大氣粗,罰不窮的,別怕。”
  蘇小雨非常痛心地說:“老板是資本家,當然不怕罰,可我怕啊。顧先生您知道嗎,您要是不登記,萬一被人舉報,我要被追究連帶責任,也會被罰款的。”
  顧望江:“……”
  蘇小雨醞釀了一下情緒,很委屈很委屈地說:“我媽媽失業,我爸爸待崗,我的薪水是用來養家糊口的,一個月罰上兩次,全家都得喝西北風了。問題是,西北風它也不常刮對不對?我是打工的,工資不高,工作又累,再動不動罰款……”
  一席話成功地將顧望江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盯著蘇小雨,明明雙目閃閃,卻假裝分外疑惑:“你媽媽不是在秋水湖賣門票嗎?”
  蘇小雨一愣,說:“那個,是臨時工,臨時工啊,工資少得可憐,不夠塞牙縫的。”
  顧望江:“臨時工有權免門票?”
  蘇小雨:“……”很勇敢很堅定地點了點頭。
  顧望江略作沉吟:“聽說你們酒店待遇不錯啊,象你這種職位,收入比同等星級的高出一半還多,怎麽罰兩次就喝西北風了?”
  此時的顧望江是仰視,被仰視的蘇小雨感到很不舒服,一咬牙,往前兩步,也坐在了沙發上,挺直身子說:“謠傳,謠言猛於虎,信不得的!”
  顧望江側過頭:“那,如果蘇經理當選為微笑之星,薪水會不會高點?”
  蘇小雨斷然否定:“不會,漲工資發獎金是上級的事,我們這些小嘍羅連湯水都喝不到。所以,顧先生,您登記好不好,不要讓我難做?”
  顧望江沒理她這茬,自顧自地說:“真黑啊。”黑啊,這女的撒謊不帶眨眼的。
  蘇小雨以為他另有所指,連忙附和:“是啊是啊,天下烏鴉一般黑,比周扒皮還黑。”
  顧望江:“……”眼前這隻溫順的小綿羊,其實就是一頭喂飽了反咬一口的白眼狼啊。
  蘇小雨:“顧先生?”
  顧望江咳了一聲說:“你這麽可憐,我要再不登記,那還是人嗎?”
  蘇小雨驚喜交加地把登記表抱在胸前,掏出筆來說:“您的證件?”
  顧望江從臥室的行李袋中取出護照給她,蘇小雨一邊低頭填表一邊暗自得意:切,早知道你先前撒謊了,不過你再難纏,也敗給我了吧。
  第一回合,鬥智鬥勇,蘇小雨勝,成功完成第一個工作任務。
  填完表格,自然而然過渡到下一個任務。
  蘇小雨很認真端詳護照上顧美男的照片,再看看本人,兩相比較後說:“顧先生,您不上相,照片比您本人差遠了。”
  顧望江:“……”
  蘇小雨:“您長相隨您爸爸,還是隨您媽媽?”
  顧望江:“誰都不隨,見過我的人都以為我是我爹媽從垃圾箱裏撿來的。”
  蘇小雨:“……”
  顧望江:“……”
  蘇小雨:“顧,顧先生,您爸爸,他從事哪種職業?”
  顧望江很了然地笑了笑,猝不及防地問:“剛才你從我房間出去,然後上哪了?”
  蘇小雨覺得莫名其妙,但仍舊照實回答:“領導叫我,我去辦公室了。”
  顧望江說:“嗯,明白了。”
  蘇小雨更加莫名其妙:“明白什麽?”
  顧望江:“……”
  蘇小雨再接再厲:“顧先生,您爸爸——。”
  顧望江又開始看文件:“我爸爸姓顧。”
  蘇小雨:“……”廢話,你老子不姓顧,難道姓蘇?
  顧望江:“他是做大事的人,提起顧濤……”話說到此,忽然很警覺得打住。
  蘇小雨:“您爸爸叫顧濤?”
  顧望江立馬變臉:“你查戶口?”
  蘇小雨:“……”
  第二個任務,因顧美男的不合作而中途夭折,當然,也不是全無收獲,最起碼,知道他老子的大名叫顧濤。
  顧濤是個很熟悉的名字,隻要認真看一下員工守則的簽名,就會和凱菲大酒店的董事長聯係起來。隻是很可惜,大堂付理蘇小雨隻在剛參加工作那陣子為應付考核勉強翻了幾遍,考核通過以後,她就再也沒碰過員工手則。
  於是,此女很白癡很倒黴地愣是沒發現顧望江的真實身份,喜滋滋地帶著收獲的情報向王主任匯報去了。

  無敵成功秘訣
  王主任聽後緊急行動,拿著登記單去找姚總。
  鑒定結果出爐後,王主任回到辦公室對蘇小雨說:“小雨啊,顧先生在咱們酒店住了這許多天,有沒有提過對哪裏不滿意?”
  蘇小雨:“……”提過啊,要說不滿意,對她是相當不滿意啊。
  王主任提醒:“就是說,他有沒有投訴過誰,為什麽投訴?”
  蘇小雨一激靈,連聲說:“沒有,絕對沒有。”
  王主任大為寬心:“這就好,這就好。”
  蘇小雨心裏直打鼓,要說顧望江投訴過誰,唉,說不得呀說不得,除她之外,還能有誰?
  王主任又說:“上次那件事,多虧顧先生幫忙,今後咱們酒店上上下下,都要把顧先生當成貴賓對待,哪個部門做得不好,小雨,你一定要在第一時間反饋上來。”
  蘇小雨誠惶誠恐答應著,心裏怎麽也想不通,為何突然之間,這姓顧的成貴賓待遇了?
  他若成了貴賓,一言九鼎,到時候上下唇一碰,還不得把自己壓得翻不了身?
  所以,天地可鑒,當務之急,是盡可能地討好此人啊!
  眼見蘇小雨離開,王主任把垃圾筐從牆角拖出來,開始滿裏頭扒翻那支破筆。這一扒翻就花去很長時間,此時天氣雖然不冷不熱,但王主任腦門上已冒出細密的一層汗珠。
  那筆,怎麽就不見了呢?
  小張從門外進來,驚奇地問:“主任,您做什麽?”
  王主任:“……”又掏了幾下,終於在一張報紙的夾縫裏發現目標。
  王主任很慎重地把筆收進抽屜裏,不解地問:“你說小雨她怎麽把它給扔了呢?”
  小張:“……”工作量很大的王主任研究這個?
  蘇小雨到前台更改1618住客資料,李麗往微機中錄入完畢,說:“蘇經理,剛才顧先生來過,問起你呢。”
  蘇小雨:“啊?”
  李麗:“我說,蘇經理對待工作象對待感情一樣執著。”
  蘇小雨:“他問我工作的事?”
  李麗點頭。
  蘇小雨嘟囔:“吃飽撐的!”
  李麗:“……”大姐,人家這是關心你好吧?
  回到大堂付理處,張強打來電話,神秘兮兮地說:“蘇經理,顧先生向李經理打聽您工作態度來著。”
  蘇小雨:“……啊?”
  張強:“李經理說:好,好,沒說的!”李經理說這話的時候,是豎起大拇指說的,所以張強轉述時也是豎起大拇指說的。
  蘇小雨:“他有毛病啊。”她工作好壞關他何事?
  正在疑惑,十八層有顧客投訴馬桶漏水,蘇小雨給維修部下通知維修後上樓去安撫客人,離開時與客房主管在電梯旁相遇,主管說:“蘇經理,你和顧先生——。”
  蘇小雨警覺地問:“怎麽,他又打聽我工作的事?”
  主管:“……是啊。”當時顧先生表情非常嚴肅,很令人費解呀。
  回崗位不久,辦公室下達通知,今晚六點,在會議室召開酒店全體員工會議,除去要害部門當值人員外,其他人勿必到場,不準請假。
  大堂付理處不屬於要害部門,所以蘇小雨準備紙筆,準備赴會。一抬頭,看見顧望江從門外進來,而且一步步向她靠近。
  蘇小雨急忙堆笑:“顧先生好。”
  顧望江在她麵前坐定,說:“蘇經理,顧客評分卡我都填好了。”
  蘇小雨心花怒放,發自肺腑、感激不已地說:“顧先生,太謝謝您了。”
  顧望江:“不過,我還沒打分。”
  蘇小雨:“……”大哥,你拿我開涮不是?
  顧望江摸了下下巴:“最高分為十分,你說我給你幾分好呢?”
  蘇小雨:“……也不要太高,就十,十分吧。”
  顧望江:“……”十分還不算高?
  此時,接到通知的肖萍趕到,看見這兩人湊作一處,有問有答、有說有笑,心情極度不爽起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倆人之間有問題,可她反應上去之後卻挨了一頓批,這都什麽世道?
  憤恨不平的肖萍走過來說:“小雨,到點了。”
  蘇小雨答應一聲,說:“顧先生,我得開會去了。”
  顧望江沒吭聲,安坐不動。
  蘇小雨隻好說:“肖萍,你先走,我馬上就到。”
  肖萍走後,蘇小雨可憐兮兮地說:“顧先生,評分卡的事——?”
  顧望江:“嗯,打完分我送到服務台,至於沒寫的——,從明天起就算了吧。”
  蘇小雨大驚:“為什麽?”
  顧望江:“沒意義。費半天勁,連個獎勵都沒有,不是叫人寒心?”
  蘇小雨:“……”壞了,自作孽,不可活,都是一客一登鬧的。
  顧望江:“你們酒店的破製度有待改進。”
  蘇小雨都快急出毛病來了,尋思半天說:“顧,顧先生,雖然沒有獎金,但是可以升職啊,如果能升職,那工資也要漲對不對?所以,很有意義,很有意義啊。”
  顧望江聞言不敢置信地問道:“就你,還想升職?”
  蘇小雨:“……”爾後聲音很低、越來越低地說,“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升職的員工不是好員工。”
  此等豪言壯語從蘇小語嘴裏說出來,那絕對是別有一番風味。顧望江仿佛看見一群棲於枯藤老樹上的昏鴉呱呱叫著,振翅奔月而去。
  那場麵,和嫦娥奔月一樣十分令人震撼啊。
  蘇小雨很擔憂地望了顧美男一眼,說:“顧先生,我真得開會去了,您要有空,開完會我給您打電話。”評分卡的事沒解決啊。
  顧望江:“開什麽會?”
  蘇小雨:“不知道,主任沒說。”
  顧望江想了想,以他對姚總和王主任的了解,發現他真實身份之後有兩種反應。第一種,先把他穩住,假裝沒有發現,然後努力把工作做到盡善盡美,讓人挑不出毛病,等著他自動現身。第二種,馬上將此消息公之於眾,逼得他提前走馬上任。
  現在看來,他們走的是第一條路線。
  那開會內容……
  顧望江不走,蘇小雨也不敢動,等了一會兒,就聽顧美男說:“顧客是上帝,做好你的本職工作,開會的事不要再提。”
  蘇小雨小聲抗議:“這個會,很重要的。”
  顧望江:“沒什麽重要,就是叫你做好本職工作,不要出亂子、出紕漏。”
  蘇小雨:“……”
  恰在此時,桌上電話鈴聲急響,王主任說:“小雨啊,顧先生還在不在?”
  蘇小雨偷瞧此男一眼,說:“在。”一定是肖萍又告狀了。
  王主任歡欣鼓舞地說:“好好好,顧客是上帝,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不要過來了。”
  蘇小雨張口結舌:“主任,您不是說這會很重要,不參加的罰款嗎?”
  王主任:“……相對而言,相對而言,其實會議內容,就是叫你做好本職工作,不要出亂子、出紕漏。”
  一模一樣的內容出自兩個人、兩張嘴,蘇小雨看看顧望江,再看看顧望江,心裏滿腹疑問,終究什麽也沒敢問。
  顧美男說:“評分卡嘛,我明天可以繼續為你打分,也可以打十分。”
  蘇小雨精神為之一振,望向顧望江的眼神隱含脈脈溫情。
  顧望江唇角一歪,話峰一轉:“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蘇小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定定地望著他,柔聲說:“您請講。”
  顧望江聞聲惡寒了下,停頓三秒鍾才說:“當選微笑之星,那得需要很多張評分卡吧?”
  蘇小雨:“那是那是。”
  顧望江:“說實話,你從哪弄到,怎麽弄到的?”
  蘇小雨:“……”成功秘籍,哪能輕易與人分享?
  蘇小雨不語,顧望江也不語,過了一會兒,顧美男小小提示了一句:“明天的評分卡……”
  蘇小雨眼神閃了閃。
  顧望江又說:“到底打幾分好呢?”
  蘇小雨說:“顧先生——。”很為難,欲言又止。
  顧望江:“還有隔壁房間的——。”
  蘇小雨:“那個,酒店不是有很多長駐客人嘛,我都一一拜訪過他們——。”
  顧望江:“……”這女的實在是聰明,懂得走捷徑,一次性搞定,天天受益。李麗他們唾沫星亂飛,一天下來也得不了幾張。
  事實證明,蘇小雨很狡猾,威逼利誘了半天,她愣是咬緊牙關,向顧美男吐露的,隻是冰山一角。
  當然,蘇小雨也很倒黴,因為一個小時之後,她的無敵成功秘訣,就赤.裸.裸地暴露在顧先生的眼皮子底下,淪為犯罪證據。
  事件的起因是青旅團隊入住。
  因為提前一小時到達,前台留守人手不夠,團隊抵達後,一大幫子人擠在接待處,等著分配房間。
  一見此景,蘇小雨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說:“顧先生,我去幫個忙。”
  顧望江說:“去吧,快去。”
  蘇小雨和導遊談了幾句,導遊將顧客的護照收齊後留在總台,取走鑰匙先帶人到房間休息,做好登記後,蘇小雨將護照送往導遊房,同時從導遊手中取走房間分配表。
  這個過程,顧望江一直冷靜旁觀。
  最後,當他正要離去時,就見導遊手裏拿著一堆評分卡,挨個讓團隊成員簽名,名字簽好後,重又收集起來交給蘇小雨,說:“其它內容,你自己填上吧。”
  二十個房間,加上導遊三十九位顧客,幾乎就在頃刻之間,蘇小雨拉到三十九張選票,如果明天離店時再人手一張,那簡直……
  顧望江望著蘇小雨手裏厚厚一遝評分卡,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你說她錯吧,她確實沒錯。你說她對吧,這方法也太投機取巧了。
  顧望江忽然覺得,他還沒有正式上任,就遇上一個非常大的難題。而這個非常大的難題,是眼前這位連續兩次被總部授予微笑之星,表麵很老實,實際很刁鑽的小女子給他製造出來的。

  假公濟私事件
  走廊裏人群散去,終於隻剩下蘇小雨和顧望江兩兩對望。
  顧美男的眼神很震驚,很深沉,很無奈,於震驚、深沉、無奈中又夾雜著幾絲激賞。
  蘇經理的表情很受驚,很不安,很無辜,於受驚、不安、無辜中還夾雜著幾絲惶恐。
  顧望江:“很好,非常好。”
  蘇小雨:“……好,好,都好。”
  顧望江說:“嗯,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蘇小雨:“不,不辛苦。”
  顧望江:“……”不辛苦,還想怎樣?
  蘇小雨掉頭要走,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大著膽子說:“顧,顧先生——。”
  顧望江打算回房,忽然同樣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頗感興味地說:“蘇經理——。”
  已記不清這是第幾次兩人同時開口,蘇小雨愣了愣,心想:也,也太默契了吧?顧美男皺皺眉,莫名其妙想到一個詞:心有靈犀。
  蘇小雨:“……”
  顧望江:“……”
  蘇小雨:“……”繼續愣。
  顧望江:“你先說。”
  蘇小雨囁嚅:“……明天的卡?”
  顧望江:“明天的卡,明天再說,如果心情好的話,嗯——。”
  蘇小雨:“……”就是說此人也可能心情不好?
  顧望江:“你說實話,這件事還有別的招嗎?”
  蘇小雨果斷搖頭,神色很真誠。
  顧望江將信將疑,離去前很認真地看了蘇小雨一眼,說:“我忙,記性不太好,評分的事嘛,”這廝不懷好意地說,“從明天開始你提醒著我點。”
  王主任定的是明晨六點的班機,因此散會後特地跑過來叮囑:“小雨啊,我不在的日子,一定要多聽多看,想顧客所想,急顧客所急……總之一句話,時刻關注1618顧先生的動向,發現任何不妥,立刻向我匯報!”
  蘇小雨正在為評分卡的事苦惱,聞聽此言眼前一亮,獻計獻策說:“主任,為顯出貴賓待遇,咱酒店每天往1618送一份果盤好不好?”見王主任思考,她又補充,“小號果盤,不值幾個錢的。”
  王主任重重點頭:“好,好,小雨,真有你的!”真是個難得的好下屬、好員工啊。
  蘇小雨臉一紅,眼神躲閃了開去。天可憐見,她腦袋瓜如此好使,不為別的,一心為私啊。
  果盤嘛,當然得有人送。用不著蘇小雨自動請纓,王主任指定由她負責。
  一大堆批條簽好之後,蘇小雨到餐飲部找梅梅。
  梅梅說:“放心吧,我督促著點,保證不出岔子。”
  蘇小雨說:“時間上能不能靈活機動?”
  梅梅說:“小雨,你不準給我添亂。”
  蘇小雨又說:“都什麽水果?要好的,量要足。”
  梅梅白了她一眼,說:“你該上哪上哪去。”蘇小雨賴著不走,她隻好歎氣,“你每天下單子吧。”
  每天下單子,就意味著時間不必固定在某一點上,意味著大堂付理蘇小雨不論什麽時候當值,都能保證以送果盤為由,每天親自麵對顧望江。
  這一點相當重要,隻有親自麵對,才能切實有效地討好顧望江,才能穩穩地將評分卡弄到手。
  想到美好的未來,蘇小雨樂顛樂顛地走了。
  經過詳細論證調查,蘇小雨總算摸準了顧美男的作息規律,於第二日早上八點鍾,下了第一張水果單。
  時間堪堪過去半小時,蘇小雨托著一隻包著保鮮膜的盤子敲響了1618的房門。
  此時是八點三十分,按理說顧望江已經用餐完畢,這會兒正在房間看電視。
  蘇小雨敲門後隔了兩分鍾,裏麵毫無動靜。第二次敲門後又隔了兩分鍾,仍舊是寂靜無聲。
  鑒於此種情形,蘇小雨不由懷疑起情報來源的可靠性,深怕弄巧成拙,打擾顧美男休息,害她再被投訴。
  於是,本來充滿期待的蘇經理開始感到緊張,這一緊張老毛病就犯了。
  說起老毛病,還是上學那會兒在某餐廳實習時落下的。當時她負責傳菜,又累又餓還被老員工欺負,於是義憤填膺,乘人不備就捏起盤子裏的菜往嘴裏塞,久而久之,變成每次端著吃的都想往嘴裏送。
  並非有意,完全是無意識的。
  蘇小雨剛把一粒很大很新鮮很誘人的葡萄填到嘴裏,門就開了。
  門開的一刹那,確切說是看到顧望江的一刹那,蘇小雨就知道自己犯錯誤了。為掩飾錯誤,她急中生智,舌尖一卷,愣是把一顆很大的葡萄壓在舌頭底下。
  當然,這麽一來,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蘇小雨的嘴巴是撅著的,而且半張。那形象,看在顧美男眼裏簡直可算作癡傻。
  顧望江很惱火地盯著此女,說:“有事?”
  蘇小雨:“……”
  顧望江:“什麽事?”
  蘇小雨:“……”
  顧望江:“說話。”
  蘇小雨沒說話,咬著唇衝接近惱怒的顧美男笑了一下。
  顧望江的嘴角不可控製地斜了兩斜,很認真地打量麵前此女。
  蘇小雨被他看得發毛,不說話也不是那回事,於是勉強開口:“顧,顧先生……”
  與此同時,壓在舌頭下的葡萄滾了出來,上下牙齒一碰,一道水柱筆直地衝向顧望江的麵門。
  天災人禍,不可控因素啊。
  蘇小雨心裏哀嚎一聲,咕嚕一下,那葡萄囫圇著就被咽到肚裏去了。她急忙抬手,想擦去顧美男臉上的汁水,手伸出一半,就在顧先生嚴厲的目光下縮了回來。
  顧望江此時的表情很可怕,很可怕,蘇小雨抖了抖,聲音發顫地說:“顧先生,我給您送果盤來了。”
  顧望江看看果盤,又看看蘇小雨,一聲不吭,掉頭朝裏去了。
  蘇小雨戰戰兢兢,踩著小碎步緊跟其後。
  到了裏麵,蘇小雨萬分小心地說:“顧,顧先生,您的果盤。”
  顧望江哼了一聲,把此女晾在當地,回頭上洗手間了。他是真需要再跑一趟啊,方才還沒有解決完問題,就聽到敲門聲,以為是盈盈,這才匆匆忙忙過去開門。
  哪知道……
  貴賓生氣,後果相當嚴重,弄不好那可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蘇小雨膽戰心驚地托著果盤,不敢動,也不敢坐,等顧美男從廁所出來,她胳膊都快直了。
  顧望江說:“到底什麽事?”
  蘇小雨可憐巴巴地說:“我,我代表酒店,給您送果盤來了。”
  顧望江嚴肅問道:“理由?”
  蘇小雨說:“顧先生,您是貴賓啊,您才華出眾,幫我們酒店做出貢獻了啊。”
  顧望江:“什麽貢獻?”
  蘇小雨:“……”
  顧望江在沙上落座,大發慈悲地說:“放下吧。”
  蘇小雨急急將果盤撂下,說:“水果很鮮,您嚐嚐。”
  顧望江將果盤往旁邊一推,說:“誰的主意,誰叫你送的?”
  蘇小雨討好地說:“是我啊,顧先生,是我的建議。”
  顧望江:“……”眼神很怪異。
  蘇小雨再露微笑:“我還關照過餐廳,給您選的都是上等水果。”
  顧望江:“……”眼神更怪異。
  蘇小雨終於察覺到氣氛不對,很自覺地閉緊了嘴巴。
  短短的十幾秒鍾,對蘇小雨來說,就象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慢長。在她絞盡腦汁想對策的時候,顧望江首先發言,發言內容隻有四個字,但這四個字把蘇經理嚇得夠嗆:“假,公,濟,私!”
  蒼天哪,她的小伎倆被此男一眼識破。
  被識破也要繼續下去啊。
  蘇小雨哭喪著臉說:“顧先生,那個,我沒有假公濟私,真的沒有。您不是幫過我嗎,我得報恩對不對?”
  顧望江:“這是報恩?”
  蘇小雨點頭。
  顧望江:“你報恩,讓酒店買單?”
  蘇小雨:“……您不是說,酒店財大氣粗……”
  顧望江:“我說過?”
  蘇小雨:“……”什麽人啊,翻臉不認帳。
  顧望江又說:“我看不是報恩,是為評分卡吧。”
  蘇小雨:“……不,不是。”
  顧望江:“不是?”
  蘇小雨點頭,然後又搖頭。
  顧望江:“嗯,不是就好,我今天心情不好,就算了吧。”
  一聽此話,蘇小雨脫口而出:“那您什麽時候心情會好?”
  顧望江:“嗯?”
  蘇小雨:“……”
  顧望江狡黠一笑:“要評分卡也可以,不過得拿東西來換。”
  蘇小雨:“顧,顧先生,什麽東西?”
  顧先生什麽東西?
  顧望江覺得此話很刺耳,用了十秒鍾時間才將此話忽略,忽略之後說:“我問你答,每天用兩個問題換一張評分卡,加上隔壁的嘛,嗯,四個問題。”
  蘇小雨想了想,覺得相當劃算,於是欣然點頭同意。

  天威難測
  決心下定,蘇小雨興致很好地等著顧望江提問。
  半晌,顧望江說:“聽說你們酒店姚總離職?”
  這也算問題?蘇小雨忙不迭地點頭。
  顧望江:“有人舍不得,要跟著他走?”
  蘇小雨:“我不會走的。”
  顧望江:“……”眼神很冷。
  蘇小雨:“我是說,姚總人緣很好,是有人要跟著他走。”
  顧望江:“都有誰?”
  蘇小雨:“……您不認識。”
  顧望江:“……”
  蘇小雨:“其實,其實,我也不知道,聽說的……”
  顧望江:“還聽說什麽了?”
  這個問題,更加不算個問題了,蘇小雨頓時眉飛色舞:“新領導的事,很多啊,都說他是皇親國戚,紈絝子弟,象賈寶玉似的,成年在脂粉堆裏打滾呢。”
  顧望江:“……”
  蘇小雨憂國憂民:“唉,要是來的這倆都這樣,酒店可就完嘍。”
  顧望江:“誰說的?”聲音很陰冷。
  蘇小雨不知死活地提醒:“顧,顧先生,這是,第五個問題。”
  顧望江:“……”
  蘇小雨:“……卡,評分卡啊,顧先生。”
  顧望江:“今天心情不好,明天再說。”
  第二天,蘇小雨瞅準時機進到1618房間的時候,顧美男正準備出門,話都沒怎麽說,就把蘇經理給攆了出來,嚴重打擊了此女送水果的積極性。
  快下班時,顧望江攜陸盈盈回房,蘇小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撥通了1618內線,在電話裏很委婉地說:“顧先生,晾得時間太久,水果肯定不新鮮了,要不要給您換一份?”
  顧望江說:“嗯。”
  蘇小雨和餐廳聯係,梅梅堅決不同意,官司打到王主任那裏,王主任說:“顧先生要的,當然要給,不過小雨啊,要不你先墊上錢,我回去再補單子?”
  蘇小雨:“……”領導同誌,酒店的果盤很貴的好吧?
  果盤費用由大堂酒吧代收,蘇小雨上樓時經過前台,正趕上酒吧收銀員在那裏核對帳單,因為不知情,他問了個很讓人浮想連翩的問題:“蘇經理怎麽了?自己花錢買水果?”
  李麗在一旁聽到,湊過來問:“蘇經理自掏腰包?”
  收銀員:“是啊,看她上樓了,送給誰的?”
  李麗:“……”天哪,蘇經理愛顧先生到這種地步了?
  於是,在酒店大堂、樓層服務台,以及監控室合力觀察圍剿下,關於蘇小雨多此一舉、自掏腰包為1618送水果一事,生成如下傳聞:
  陸盈盈一再出現在顧望江房間,引起蘇小雨極度不滿,於是,那一日,此女為掩人耳目,自己掏錢備下一份果盤,親自送往1618房間。
  五分鍾後,陸盈盈疾步離開,離開時臉上猶有淚痕,須臾,顧望江追出,撇下蘇小雨一個人待在房間裏發愣。
  由此可見,蘇、陸二女大PK,陸盈盈勝出。
  於是這一天,蘇小雨失寵了。
  至於肖萍,更加沒指望了。
  事實是,蘇小雨端著果盤進入房間後,立刻覺察出氣氛詭異,顧望江麵色難看,而陸盈盈在低聲抽泣。
  蘇小雨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倆小情人鬧別扭了,她來得不是時候。
  正在進退兩難,顧美男發話了:“你先出去。”
  這就出去?她可是剛花了錢哪,白花花的銀子扔進去,還沒聽個響聲呢,怎麽能出去?
  蘇小雨愣神的工夫,陸盈盈扭頭就跑,顧望江看了呆立不動的此女一眼,緊跟著追了出去。
  等了幾分鍾,不見有人回轉,心情沮喪的蘇經理怒氣漸生,從保鮮膜的空隙中沒好氣地摳出幾片西瓜,吃完了抹抹嘴,這才悻悻然離去。
  經過服務台,值班員站起來說:“蘇經理,顧先生乘電梯下去了。”
  蘇小雨麵色不善地嗯了一聲,心想他愛咋咋地,關我何事?
  經過大廳前台,李麗關切地說:“蘇經理,您沒事吧?”
  蘇小雨氣呼呼地說:“怎麽可能沒事,氣死我了!”
  李麗說:“……唉,男人。”
  蘇小雨心想,就是啊,她好歹是個弱女子吧,作為男人的顧望江怎麽就不能惜香憐玉著點?
  閑著沒事,到餐廳晃了一圈,回到崗位不久,張強打電話說:“蘇經理,顧先生回房間了。”
  蘇小雨說:“被折騰得夠嗆,叫他麵壁思過吧。”
  張強:“……”折騰?麵壁思過?——上帝呀!
  果盤連送兩天,煞費苦心把私房錢也搭進去,結果兩天來一張評分卡也沒得到。沒得到也就罷了,最氣不過姓顧的陰陽怪氣,忽冷忽熱。
  因此,到了第三天,蘇小雨對此事的執著性迅速下降,到下午三點半才下定單,單子送到樓上不久,梅梅氣急敗壞地打電話:“小雨,你是怎麽搞的,廚房師傅剛下班,你就給我出難題。”
  蘇小雨狡辯:“不就幾片西瓜嗎?誰不會切?”
  梅梅說:“行,你行,那你上來切吧。”
  蘇小雨果然到餐廳準備果盤。
  懷著一肚子怨氣,她專挑長了蟲眼的荔枝和種籽密集的西瓜片往盤裏裝,反正吃下去死不了人,萬一發現了也和她無關,那是餐廳的責任。
  一切準備就緒,蘇小雨沒抱任何希望地向1618進發。
  到了門前,很隨意地敲了幾下,不大會兒的工夫,身著睡衣的顧美男前來開門。
  下午四點,還在睡覺?
  蘇小雨差點砸舌,睡到這個點,這廝的形象也沒好到哪兒去,頭發蓬鬆,臉色灰敗,眼皮浮腫,衣衫淩亂,外加腳步虛浮。
  這個世界真是公道啊,失戀的痛苦不止她一個人在品嚐啊。
  蘇小雨惡毒地想,最好陸盈盈永遠都不要理他!
  想歸想,蘇經理依然麵上含笑,說:“顧先生。”沒能控製住,聲音裏帶有明顯幸災樂禍的成分。
  顧望江沒精打彩地應了一聲,到客廳坐下,以手支頷,眉峰糾結。
  蘇小雨說:“顧先生,您的水果。”
  顧望江說:“嗯。”
  蘇小雨規規矩矩將盤子擱在小茶幾上,等著顧美男發話。
  顧望江將保鮮膜撥到一邊,兩根手指撚起一顆荔枝,作勢要咬。
  蘇小雨目不轉睛地盯著此男,心裏既期待又害怕。期待嘛,當然是希望他吃到蟲子,補充點蛋白質什麽的;害怕嘛,呃,他真吃到蟲子會不會大發雷霆?
  那枚鮮果在顧望江手裏劃了一個大圈,重又放回盤裏。
  蘇小雨見此情景,恨恨地瞪了顧望江一眼。
  顧望江說:“醫務室在哪?”
  蘇小雨:“……”
  顧望江:“我要去醫務室。”
  蘇小雨象是才聽明白此人說話內容,急急問道:“誰病了?”
  顧望江直想衝此女翻白眼,有氣無力地說:“我。”
  蘇小雨嚇了一跳:“顧先生,您怎麽了?”
  顧望江:“……”掙紮著起身。
  蘇小雨急忙製止:“您別動,您別動,我叫醫務室來人。”
  打完電話,蘇小雨說:“顧先生,要不您先到床上躺一會?”
  顧望江點頭,蘇經理狠了狠心,彎腰去扯顧美男的胳膊。這廝沒反對,很配合地被蘇小雨攙著進了臥室。
  顧望江躺平後,此女又很討巧地抖開被子替他蓋在身上。
  顧先生難得生病,生病的人意誌薄弱,最容易受到感動,所以,蘇小雨做完這一切之後,覺得還應該做點什麽,否則,真對不住這病啊。
  想來想去,蘇經理起身倒了杯水,俯下身聲音很柔很柔地問道:“顧先生,要不要喝水?”
  顧望江半睜開眼,嗯了一聲。
  蘇小雨心裏一喜,但是看看顧美男,再看看杯子,接著為難起來。他是躺著的,怎麽喝呀?
  扶他起來,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此念頭一出,蘇小雨立刻惡寒,不成不成,絕對不成,白讓人沾便宜,她這不是犯賤嗎?!
  可是,不扶他起來,一個平躺著身體的人,怎麽才能讓他喝到水呢?
  蘇小雨端著杯子的手越來越低,終於碰著了顧望江的唇。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就是,蘇小雨很遺憾地沒有控製好力度,杯身一斜,一部分水流進顧美男的嘴裏,另一部分就灌到此男的脖子裏去了。
  這還了得!
  蘇小雨一邊抽冷氣,一邊手忙腳亂地拿手背去擦,等忙活完了,低頭一看,顧望江正睜大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定定地凝望著她。
  在以往的日子裏,顧美男從沒流露過如此奇怪的眼神,蘇小雨覺得怪怪的,一時有些迷惘,定定地盯著他看。
  直到醫務人員到達。
  大夫說是感冒發燒,吃藥就成。
  顧望江吃過藥,蘇小雨又在房間待了一會,躡手躡腳走過去看他正在熟睡,便打算離開。
  走到門口,忽然想起果盤,萬一顧望江起來之後吃水果,洞察她的小伎倆怎麽辦?
  身子欠安的人脾氣大,到時候發起火來,怕是不能善了。
  於是嘛……
  必須毀滅證據!
  蘇小雨將盤中的水果全部倒進垃圾桶,放心大膽地準備離去時,隻聽顧望江含含糊糊叫了聲:“瑩瑩。”
  事實上,此瑩瑩非彼盈盈,可是聽在早已先入為主的蘇小雨耳中,那絕對就是陸盈盈。
  此人連睡夢中都想著這個名字,可見愛之深切啊。
  因此,此想法根深蒂固的蘇小雨在日後與顧美男相處時,動不動就犯此男大忌,引火燒身,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度過很長一段時光。

  傳說中的英雄救美
  王主任回轉的前一天,大堂付理蘇小雨已經對酒店貴賓顧望江徹底沒轍了。果盤天天送,問題問了一大堆,但是最讓此女感興趣的評分卡一張也沒給。明日複明日,明日再明日,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自從那一日陸盈盈哭著離開之後,顧美男的心情就再也沒好過。
  顧美男心情不好,蘇小雨也跟著擔驚受怕,深恐一個不小心惹惱此男招來投訴。
  本來就不是那麽順心遂意,而在那一天得知楊衛的消息後,蘇小雨覺得,她的生活簡直就開始向倒黴方向發展了。
  事件的起因是一本房產證,房子是楊衛出錢買的,那時候也的確打算與蘇小雨白頭攜老,於是產權證上寫的兩個人的名字。如今已然分手,這張產權證就成了麻煩。
  楊衛對此深感棘手,拉不下臉來直接麵對蘇小雨,於是就委婉地和梅梅談論此事。梅梅把楊衛損了一頓之後,就把此信息透露給她。
  蘇小雨腦子發蒙,想了半天才想起的確有這麽回事,那個小本本當時被她很慎重地收起來了。但是具體收在哪裏,很遺憾,此女記不得了。
  於是,那天下班後,蘇小雨火速趕往家中,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才總算從衣櫥深處找到此物。仔細看了看上頭的地址,沉默良久,最終決定再最後看一眼那處地方。
  剛要出門,蘇媽喊住她:“小雨,楊衛怎麽不到家裏來吃飯了?”
  蘇小雨說:“他,他……”
  蘇媽一見她難過的樣子,嚇了一跳:“楊衛怎麽了?”
  蘇小雨咬牙:“他,他個死人,沒救了……”
  蘇媽說:“啊?得絕症了?……快走吧,快走吧,鼓勵他戰勝病魔。”
  蘇小雨:“……”唉,人人都說她神經大條,豈不知她神經大條也是來自遺傳。
  新落成的小區陸續有人入住,保安看了眼房產證,立刻放行。
  蘇小雨站在那幢二十八層高的公寓樓下抬頭仰視,漸漸地雙眼發澀,蒙上一層霧水。她是財迷,所以當初選房時執意要選十八層,要發要發,我要發財。結果沒等發財,她就被甩了。
  乘電梯上樓,蘇小雨掏出鑰匙,對準鎖眼,擰了下,沒捅開,再使勁,仍是沒捅開。她很納悶,抽出鑰匙研究半天,確定無誤,於是再□去,當然,這一次仍舊沒效果。
  外麵的響聲驚動了裏麵的人,楊衛的未婚妻王媛一個人在家,門鎖上了保險,聽見鑰匙□鎖眼裏哢哢擰動的聲音嚇得寒毛倒豎,掂著腳尖搖搖擺擺走過去,湊近貓眼,一眼緊閉,一眼微眯,凝神向外看去。
  與此同時,蘇小雨也聽見裏麵有響動,同樣湊近貓眼,努力看清裏麵。
  於是,兩個素未相識卻互為情敵的女人彼此看到的,隻有對方一隻黑漆漆滾動的眼珠子。
  情景很詭異。
  王媛大駭,尖叫一聲,撲到電話機旁打電話:“老公,有賊啊、有賊,有人企圖入室,打劫咱家,帶著萬能鑰匙來了!”
  楊衛說:“別怕,別怕,他進不去!快打110,我馬上回去!”
  王媛的叫聲驚天動地,報警的語調更是歇斯底裏,蘇小雨聽得真真切切,起先的驚嚇過後,她從包包裏掏出小本本核對一遍,確定確實沒走錯門。
  一證在手,萬事不怕。蘇小雨此時已隱約猜到此女身份,內心一片冰涼,多日來已漸漸下沉的怒氣象火苗般噌噌燃燒起來。
  太欺負人了,楊衛啊楊衛,和你沒完!
  盛怒之下的蘇小雨也選擇報警,理由是未經主人同意,有人非法入住,而且喧賓奪主,拒絕主人入內。
  報完警,蘇小雨哭著給梅梅打電話,梅梅聽說後同樣義憤填膺,立刻找人替班,工裝都來不及換就往樓下衝,衝到大堂,前台員工小季說:“梅主管急著上哪?”
  梅梅說:“去救人啊。”
  小季說:“救誰啊?出什麽事了?”
  梅梅急急說道:“蘇小雨這個軟蛋,再不去,就被人欺負死了!”
  小季見梅主管火速趕路,不惜違反規定走得又是正門,心想,這一回蘇經理怕是遇上大麻煩了,會不會……
  梅梅剛走,顧望江過來寄存鑰匙,小季說:“顧先生,咱酒店的蘇經理快被人欺負至死了!”
  顧望江聞言吃驚地問:“怎麽回事?”
  小季說:“不知道,梅主管跑著去救人了!”
  顧望江:“人在哪裏?”
  小季說:“不知道,沒問。”
  顧望江臉一沉:“快,幫我查梅主管的手機號!”
  楊衛與110警務人員同時抵達,王媛開了門,一頭撲進楊衛懷裏,說:“老公,嚇死我了!”
  楊衛看了看蘇小雨,不著痕跡地一把推開王媛,說:“一場誤會。”
  警察問:“到底怎麽回事?”
  蘇小雨哽咽不能言,突然走到楊衛跟前挽住他的胳膊,萬分悲痛、肝腸寸斷地說:“老公,你不能,這麽對我,你不能啊,不能……”
  蘇小雨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令楊衛頭都大了,他怕王媛吃味鬧騰,正想著推開,就見此女抖著手指著王媛:“她是誰?我出差才離開幾天,家裏怎麽多出一個人來?”
  此話一出,警務人員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大有深意的齊齊轉向楊衛,其中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老弟,悠著點啊,小三堂而皇之住進家裏,你老婆萬一把你給告成了,嘿嘿……”
  楊衛陰著臉沒說話,旁邊電梯門一開,梅梅三兩步來到近前,一把拉開蘇小雨,憤憤然說:“楊衛,你還是不是人,都沒交待一聲,就叫人住到家裏了?”
  蘇小雨抽抽嗒嗒地說:“老公,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提出來,我改,我一定改,叫這女人滾出咱家好不好?”
  她說得纏綿哀傷,把梅梅聽得直冒冷氣,心說這戲演得,那叫一個精彩。心裏感歎著,手機響了,她看蘇小雨一時之間不會吃虧,就躲開去聽電話。
  住店客人顧望江居然要為蘇小雨出頭?
  梅梅關掉電話,極度迷惘,關於同事兼同學蘇小雨的種種緋聞,她聽過無數,卻不信其中任何一種,但眼下這個電話,讓她不得不產生懷疑。
  你想啊,一個普通住店客人,他出於何種居心才會對酒店員工如此關心?
  兩人之間的關係的確不同尋常。
  王媛是楊衛公司員工,自然知道蘇小雨的存在,能和楊衛在一起純屬她橫插一腳。整個事件說起來太過複雜不說,她一向在楊衛麵前扮演弱者形象,因此沉默不語,那副受盡委屈的可憐表情,和蘇小雨有得一拚。
  王媛不肯吱聲,警務人員果然準備撤退,蘇小雨說:“你們一走,他會打我的!”
  楊衛嘴唇動了動,很無奈地看了蘇小雨一眼,未作辯解。
  蘇小雨聲淚俱下,半真半假哭訴楊衛的背叛,哭的呀,連一邊看熱鬧的公寓保安都差一點掬一把同情淚。
  她哭得越慘,梅梅越是著急,住店客人顧望江馬上就趕到了,叫他得知蘇小雨對楊衛一往情深,那豈不影響這一段新戀情的發展?
  於是,為配合演戲,梅梅苦著臉擁抱蘇小雨以示安慰,湊近她耳邊悄聲提醒:“悠著點吧,顧先生要來,就到了。”
  蘇小雨抹了把淚,很吃驚很吃驚地問:“顧先生來做什麽?”
  梅梅說:“關心你唄,這個人比姓楊的強上百倍。”
  顧望江在一樓門廳處與正要離開的110警察相遇,他心裏沒來由地重重往下一沉,驚動110,一定是出了大事,會不會是蘇小雨?
  到了十八層,看到蘇小雨安然無恙,心中大為寬慰,沉聲問道:“怎麽回事?”
  此時除了當事人,相關人員已全部退場,蘇小雨毫不掩飾吃驚之情:“顧先生,您怎麽來了?”
  顧望江說:“不是說你快被人欺負至死了嗎?”
  聽說她被人欺負就風塵仆仆地趕來了?
  蘇小雨眨了眨眼,感覺心裏暖暖的,充滿感激地說:“顧先生,您對我真好。”
  蘇小雨此時說話的神情很容易讓人發生誤解,顧美男聞言差點摔倒,楊衛則心思莫明地盯著顧望江看了半天,有些神傷地說:“有事家裏說去吧。”
  梅梅說:“有什麽好說的,有你這樣做事的嗎?憑什麽騎在人家脖子上拉屎?”
  楊衛不理梅梅,看著蘇小雨說:“小雨,對不起……”

  曖昧沒發芽
  自從分手,蘇小雨最怕聽到的就是楊衛說“對不起”,在她看來,那是最沒用、最推卸責任、最敷衍的三個字,聽了就叫人心裏發堵。
  今天這事已經撕破臉皮,按照蘇小雨的本性,好不容易發一次飆,那是一定要一撕到底,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斷個清楚明白,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井水再也不犯河水。
  隻是,很遺憾,凱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蘇小雨有個致命弱點,那就是愛麵子。因為愛麵子,此女決定火速離去。當著酒店貴賓顧望江的麵,那是打死她也不肯把張牙舞爪的一麵暴露出來的。
  也是因為愛麵子,臨走前蘇小雨充滿挑釁的目光掠過楊衛的臉龐,然後挺直腰板,右手一搭,挽住了顧望江的臂彎。這一動作猝不及防,幾乎令顧美男腳步錯亂,好在他見多識廣,兩秒鍾驚詫過後,很快恢複如常。
  電梯下降的過程中,梅梅咳了一聲,顧美男也咳了一聲,但是都沒能令蘇小雨的手離開過顧望江的胳膊。電梯下到一層,幾位公寓管理員齊刷刷地看向這對不知避嫌的男女,一位十八樓出牆事件的目擊者撓了撓頭,腦門上寫滿問號:這家人,到底是男的出牆,還是女的劈腿?
  梅梅率先走出電梯,回頭一望,不禁為蘇小雨抹了把汗。
  這倆人,男的俊秀挺拔,風度翩翩,女的——,嗯,勉強說是嬌小可人吧,不過那身穿戴,極象極象一隻灰鴨子剛從土窩裏打了個滾兒出來。
  不修邊幅,土不拉嘰,單看形象,女的比男的差一大截,看起來不是那麽般配。
  梅梅說:“小雨,明天下班咱逛街去?”
  蘇小雨終於戀戀不舍鬆開顧美男的胳膊,說:“下班睡覺,不去。”
  梅梅說:“要去。你再不舍得花錢打扮自己,當心沒人要。”
  蘇小雨說:“我沒錢。”
  梅梅說:“顧先生有錢。”
  顧望江:“……”這倆女人意欲何為?劫財?
  顧望江說:“我也沒錢。”
  此話出口,半天沒有回應,良久良久,梅梅說:“怎麽可能?”蘇小雨說:“那您的食宿費用——?”
  顧望江歎氣:“別人讚助。”
  蘇小雨不受大腦控製地脫口而出:“陸盈盈?”說完急忙掩住嘴巴。
  陸盈盈明顯是女人名字,堂堂大男人花女人的錢,那不明顯就是——,呃,口心相對的梅梅同樣脫口而出:“吃軟飯?”
  顧望江:“……”凱菲大酒店的極品女人啊。
  顧望江瞅了瞅蘇小雨紅腫的雙眼,很是無語,兩女爭一男的把戲,他實在見多了,而且很不幸,他曾數度成為爭奪目標。女人對女人,女人對男人,那也是很講究手段和花樣的,象蘇小雨這樣的嘛,顧美男很不客氣地斷定,此女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遇上個稍稍有些心計的對手,必敗無疑。
  不過,她方才跨著自己的胳膊,那種感覺有點特別。
  顧望江有目的地看了看蘇小雨的鞋子和褲角,終於也說:“是該去逛街,花錢打扮打扮了。”
  一夜之間,蘇小雨對顧望江的感激之情明顯超越了對評分卡的渴望。於是,第二天一大早,她早早就下定單,並且親自跑到餐廳挑選水果。
  這個時節的櫻桃剛剛上市,一顆顆紅裏透紫,鮮豔欲滴,蘇小雨專挑個頭大、顏色正的往盤子裏裝。
  端著盤子經過廚師長身旁,驚得這位有著二十年從業經驗的一級烹調高手眼珠子瞪得好大。
  這量也太足了,堆得跟小山似的,在凱菲大酒店的餐飲史上絕對是史無前例。
  廚師長的眼神給蘇小雨敲響一記警鍾,她忽然記起來顧先生特別不待見假公濟私的行徑,於是,為擺脫假公濟私的嫌疑,蘇小雨找到梅梅,非要為多出部分買單。
  梅梅說:“小雨,你今天發哪門子神經?”
  蘇小雨說:“嚴格按規定辦事,我不能沾酒店便宜。”
  梅梅:“……”沾便宜的是姓顧的,水果難道吃進你肚裏去了?
  蘇小雨:“我一定要付錢。”
  梅梅眼看著蘇小雨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五塊錢給收銀員。
  收銀員撚起紙幣,很是為難:“梅主管,這——。”
  梅梅憤然:“蘇小雨,你們家這麽大個的櫻桃值五塊錢?”
  蘇小雨:“自己人,當然要走批發價。”
  梅梅:“……”
  收銀員:“梅主管?”
  梅梅:“拿著吧,蘇經理請你們吃雪糕。”
  經過總台時,李麗望著果盤說:“天啊,蘇經理。”
  蘇小雨急忙解釋:“是我花錢買的。”
  李麗:“……”櫻桃啊,酒店售出價格那是相當貴的。
  經過樓層服務台時,值班員望著果盤說:“今天的果盤真特別。”
  蘇小雨自豪地笑:“是我特意選的。”
  1618房間。
  顧望江很紳士地咽回去一個哈欠,看看表說:“這麽早?”
  蘇小雨說:“啊?早嗎?不早了呀。”
  顧望江:“……”
  蘇小雨:“顧先生,昨天,真太謝謝您了。”
  顧望江:“不用謝,換成你們王主任,聽說你快被欺負死了,也會這麽做。”
  蘇小雨:“……”不對頭啊,他和王主任比的什麽勁?
  那盤櫻桃很具有誘惑力地擺在眼前,但是半天過去,顧美男愣是動也沒動。他不吃,蘇小雨就很著急,一著急,就忍不住出聲提醒:“顧先生,聽說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櫻桃,您嚐嚐。”
  顧望江望著那一份特大量果盤抽了抽嘴角,新官上任,這小女人公私不分,不是逼他拿她祭旗嗎?
  蘇小雨說:“顧先生?”
  顧望江說:“我不愛吃櫻桃,留給盈盈吧。”
  留給陸盈盈?
  蘇小雨老大不以為然,胸口犯堵,這可是她花錢買來的,怎麽能留給別人,不,別的女人吃?
  那還不如自己一飽口福呢。
  想到此,蘇小雨展開一個很迷人的微笑,聲音柔死人不償命地說:“顧先生,您不喜歡吃啊?”
  顧望江:“……”嗯,好象全身的小米能抖落一地。
  蘇小雨:“那我給您換去。”
  顧望江:“不必麻煩。”
  蘇小雨:“要換要換,一定要換。”端起果盤就往外走,到了走廊,忽然探回身子問,“顧先生,您最愛吃什麽,我關照他們一聲。”
  顧望江:“……”
  蘇小雨:“……”
  顧望江忽然懶懶往沙發上一靠,說:“嗯,今天心情真不錯。”
  果然,蘇小雨聞聽此言,湊過來說:“那評分卡……”
  顧望江說:“嗯。”
  蘇小雨以極快的速度算了一筆帳,櫻桃五塊錢,評分卡積累到一定程度,絕不止五塊錢,所以,在這關鍵時刻,評分卡為重,櫻桃為輕,可以犧牲櫻桃,換取評分卡。
  隻是,陸盈盈嘛,唉,想想就叫人不甘心。
  蘇小雨手握評分卡回到大堂,從總部回轉的王主任正在大堂等她。
  蘇小雨說:“主任您回來了?”
  王主任從蘇小雨手中抽出一張卡片看了看,露出一個很欣慰很欣慰的笑容。顧總給蘇經理打了滿分,說明他對酒店的服務,對酒店的管理,對酒店的方方麵麵,都是極滿意極滿意的。
  於是,王主任讚歎地說:“小雨,做的好。微笑之星的競選名額已經報到總部,董事長還問起你呢。”
  蘇小雨說:“真的?還真沒見過咱們酒店的董事長。”
  王主任說:“咱們酒店的董事長顧濤先生,想當年啊……”
  蘇小雨說:“等等,主任,您說董事長是顧濤先生?”
  王主任說:“啊。”
  蘇小雨說:“1618顧先生的爸爸也叫顧濤……”聯想到此人在王主任不在的日子裏,以評分卡誘惑她提出種種問題,每一個問題都涉及到酒店管理層麵,難道……
  王主任歎了口氣:“不錯,顧望江先生就是我們酒店新任常務副總。”
  蘇小雨很無力地扁了扁嘴,簡直欲哭無淚。唉,見麵禮,那一腳啊,踹得那個瓷實。
  完了完了,顧總還處在潛伏期的時候,她就已經把人給得罪透了,今後的日子,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會是多麽悲慘。
  王主任繼續說:“好在顧先生沒發現自己身份暴露,小雨啊,你也裝著不知道,該怎樣怎樣,不要有壓力,爭取讓他對我們酒店的現狀產生好感,不至於將來發生裁員整頓事件。”
  蘇小雨說:“主任,我,我怕,不能勝任。”
  王主任胸有成竹地說:“你不能勝任,就再沒人勝任了。好好幹,小雨,下次有機會,我把你的升職報告打上去。”
  蘇小雨:“……”升職?能保住飯碗就不錯了。

  小白兔的生存之道
  前台接待員李麗發現,大堂付理蘇小雨送完櫻桃之後,整整兩個小時,伏在案前在一個本子上寫寫劃劃,神情落落寡歡。在此期間,廁所都沒上過一回。
  到了中午,李麗走過去說:“蘇經理,一起吃飯去?”
  蘇小雨頭也沒抬地說:“李麗,我不去了,你幫我帶個饅頭回來吧。”
  李麗臨走時往本子上掃了一眼,隻見那頁紙上頂格寫著一行字:與你相識是一場錯誤,到底錯在何處?
  問都不用問,這是和顧先生吵嘴了唄。
  那麽,到底錯在何處呢?
  蘇小雨回顧與顧望江相識後的種種,以實錄方式總結出以下內容:
  錯誤一:一腳踢出大麻煩。
  等級:一級。
  糾錯方法:覆水難收。難道讓他回踢自己一腳?
  錯誤二:不該亂指方向,讓他瘸著腿轉著圈圈找監控室。
  等級:一級。
  糾錯方法:覆水難收。但可爭取在今後有限的時間內,讓他反捉弄自己一回。雙方扯平。
  錯誤三:製造午夜凶鈴,影響顧先生休息。
  等級:一級。
  糾錯方法:覆水難收。但可爭取在今後有限的時間內,多方麵、全方位地關照他的生活,讓他感受溫暖,從記憶中抹去此事。
  錯誤四:捉奸事件。
  等級:特級。此舉觸犯大忌,別說沒抓到,就算真抓到了,衣食父母在眼皮子底下幹,咱也得大睜著兩眼看不見啊。
  糾錯方法:覆水難收。覆水難收。覆水難收。
  錯誤五:果盤事件。
  等級:特級。假公濟私,以權謀私,一旦罪名成立,前途不保。
  糾錯方法:轉移視線,戴罪立功……
  總之,錯誤已經犯下,與其自怨自艾,不如積極尋找出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突破口不是沒有,比如陸盈盈。想到陸盈盈,蘇小雨有點犯酸,不過大難當頭,這點小小不適很快就被她忽略了。
  兩人正處於冷戰當中,顧先生嘴上說把櫻桃留給陸盈盈,但直到此刻也沒見她現身。因此,如果能想辦法令他們和解,說不定就將功補過了。
  另外嘛,蘇小雨瞅了瞅手中那支筆尖微彎的英雄牌簽字筆,咬了咬牙,決定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李麗非常吃驚地發現,蘇小雨躲在前台辦公室啃完饅頭之後,精神頭立刻就上來了。
  不可理解,難道方才的落落寡歡是餓出來的?
  蘇小雨回到崗位上,給張強打了個電話,請他幫忙關注顧望江的行蹤。
  張強說:“蘇經理,我辦事,您放心,隻要不出酒店大門,顧先生走到哪,我的攝像頭就跟到哪……天,”張強驚呼,“右後方,十、九、八、七、六……蘇經理,顧先生走到您身邊了。”
  蘇小雨說:“啊?”
  張強說:“往,往右看。”
  蘇小雨往右一看,視線往上一掠,就見顧望江一張酷臉出現在麵前。那氣勢,絕對就是小老板的氣勢啊。
  蘇小雨為擺脫上班時間私聊的嫌疑,一邊向顧美男點頭致意,一邊捏著嗓音說:“嗯,是的,先生……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嗯……”
  張強著急地說:“蘇經理,怎麽了啊,什麽應該做不應該做?”
  蘇小雨溫柔到底:“好的,好的,有需要幫助的地方您盡管提。”
  張強:“喂,喂……”啪,電話掛了。
  蘇小雨抬頭解釋說:“一位顧客因事延遲退房。”
  顧望江說:“延遲到幾點?”
  蘇小雨嫣然而笑,笑容裏透出一絲絲心虛:“兩點。”
  顧望江上身前傾,目光近距離地掃視著蘇小雨的臉說:“真的?”
  蘇小雨說:“真,真的。”
  顧望江走開幾步,在座椅上坐下,很突兀地說:“王主任回來了?”雖然是問句,但聲音很肯定。
  蘇小雨說:“啊?啊。您、您……”
  顧望江好整以暇:“我、我,我怎麽知道?”
  蘇小雨:“……”你蛔蟲啊你。
  顧望江目光閃閃:“你們酒店的任何事我都知道,信不信?”
  蘇小雨:“……”很戒備地望著他。
  顧望江說:“我認識你們酒店管財務的周總。”
  原來不是套她話?
  蘇小雨一下子放鬆下來。
  顧望江作沉思狀:“聽說周總的一位親戚在采購部身居要職?”
  蘇小雨說:“張經理您也認識?”
  顧望江微笑:“不認識,不過聽人說起過。”
  蘇小雨:“……”聽人說起過張經理?
  蘇經理麵前放著一個很大的筆記本,顧望江無意中往上瞟了一眼,看見一行加粗加黑的字體:與你相識是一場錯誤,到底錯在何處?
  他唇角往上一斜,又往下看了一行:一腳踢出大麻煩。
  一腳踢出大麻煩?誰是大麻煩?
  顧美男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電梯前令人丟臉的一幕,本來微笑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蘇小雨往前一撲,想撈回本子,隻見眼前一空,本子已被顧望江抽走。同時,隻覺兩道陰森森、冷冰冰的目光直直向她射了過來,嚇得此女半天沒敢動彈。
  顧望江一把撈過記錄本,從頭到尾,很細致很認真地看過一遍,然後一伸手,隻聽嗤啦一聲,那頁紙被生生撕了下來。
  再然後,顧美男努力抑製著唇部肌肉的抽動,手捏那張紙揚長而去。
  於是,細心的李麗再次發現,顧先生走後,蘇經理一直呆呆發愣。
  直到,呃,直到已經離去的顧美男再次回到大堂付理處。
  蘇小雨很謹慎地看了眼顧望江的臉,說:“顧,顧先生。”
  顧望江:“三個一級錯誤,兩個特級錯誤……嗯,另外,那天你丟在垃圾筒中的水果,我都檢查過了。”
  蘇小雨:“……”嘴角有點哆嗦,那些長蟲眼的荔枝啊。
  顧望江繼續說:“前途不保倒不至於……你們王主任問起來,就說我提到過周總,提到過張經理,還提到過——,酒店管理混亂。”
  得知顧望江的身份,蘇小雨就變得聰明起來,顯而易見,顧總這是拿她當傳話筒啊。
  蘇小雨雖然很鄙視傳話筒的身份,但是領導發話,不敢不從,再說,自己有那麽多把柄捏在人家手裏,也要自保不是?
  於是,快下班的時候,蘇小雨給王主任打電話,成功地表達了顧望江的意願。
  當天晚上,王主任就將此事向姚總匯報,當時姚總聽了沉默不語。不過第二天一早,他分別找周總和張經理談話,據說談話時沒有第三人在場,談話結束後,總辦下達調任書,采購部經理由副經理接任,張經理調往維修部,具體職位不明。
  此消息公布後,在凱菲大酒店管理層引起空前轟動,周總作為姚總的親信,多年來倍受器重,而張經理又是他一心維護的人,眾人實在猜不出是哪種原因,使即將離任的姚總拿自己人開刀。
  第二次傳話與第一次傳話相隔兩天,後果也很嚴重,客房部汪經理連降兩級,成為樓層一個小小領班,因為不能適應突如其來的變化,降職公告下發的第二天,汪經理辭職而去。
  當第三次傳話使前台部一位為皮條客提供住店客人表的員工被解職、而前廳經理受牽連記過處分之後,蘇小雨覺得,她都快成顧望江的走狗了。俗話說狡兔死,走狗烹,等到時機成熟,此人會不會翻臉無情,也把她給查辦了?
  事實擺在眼前,不是不可能啊。
  蘇小雨越想越怕,除了時常言語試探之外,最終決定,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戲碼提前上演。
  那天一早,顧望江吃早飯經過大堂時被李麗喊住了,李麗說:“顧先生,蘇經理今早上找您呢。”
  顧望江看向大堂付理處,蘇小雨此時坐在座位上,眼觀鼻、口觀心,全神貫注、裝模作樣地整理著什麽東西。
  李麗深恐不能完成蘇經理的囑托,又加了一句:“她怕您睡著,就沒打電話。”
  顧望江嗯了一聲,邁步走向通往餐廳的樓梯。
  在顧美男轉身的同時,蘇小雨的脖子也扭向這邊。李麗咧了咧嘴,向她無奈地搖頭。
  蘇小雨瞪視著顧望江的背影,很想向此男揮一揮拳頭,不過,鑒於張經理和汪經理事件,她對顧美男的恐懼感與時俱增,拳頭握起來,但是沒敢舉起來,隻是張開嘴,作了個咬的動作。
  恰在此時,已走到扶梯口的顧望江突然回頭,蘇小雨此時咬牙切齒的模樣盡數映在眼中。
  兩人目光對上的刹那,蘇小雨麵部表情定格,定格時口形張開,下下兩排白牙對扣,眼睛睜得溜圓。
  顧望江撇了撇嘴,極其鄙夷、挑釁地注視著此女。
  一秒鍾過去了,兩秒鍾過去了……不知過去多長時間,蘇小雨覺得這麽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眼瞅著顧美男,兩排牙齒機械地對磕了幾下,嗒嗒有聲。
  再看顧望江,不知是鄙夷地笑,還是笑得鄙夷,反正唇角都快撇到腮幫子上去了。為了不至於笑噴,在下屬麵前丟臉,此男一個優雅輕鬆的轉身,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這廝這一次的早餐時間特別漫長,蘇小雨看了N次表,伸長脖子張望了無數次,才見顧美男磨磨蹭蹭出現在樓梯口。
  他一現身,離他很近的李麗立刻說:“顧先生……”
  顧望江說:“蘇經理找我?”
  李麗:“啊。”
  大堂付理處。
  顧望江說:“有事?”
  蘇小雨將事先備好的果盤贈送匯總表拿出來,說:“顧先生,請您核對無誤後,在上麵簽個名字。”
  顧望江大略掃了幾眼,拉過座椅坐下,取過筆簽上名之後,問:“好了?”
  蘇小雨笑得相當甜蜜:“好了,好了,沒事了,顧先生。”
  顧望江覺得吧,此女今天的表現不太正常,他狐疑地看了看她,然後拉開座椅站了起來。
  蘇小雨說:“您慢走,顧先生。”
  顧望江說:“嗯。“抬步就走,腳板著地的瞬間,隻聽腳下喀嚓一聲脆響,不知踩碎了什麽東西。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見蘇小雨幾步繞過桌案,一臉心碎欲絕的悲痛表情,說:“天哪,天哪……”

  定情信物升級版
  顧望江被此女的表現震驚到了,等他彎腰從地板上撿起一支被他踩得骨骼破碎的鋼筆時,除去震驚之外,又多出一抹深思。方才落座時,他明明記得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麵上空無一物,這筆是什麽時候打哪兒冒出來的?
  蘇小雨說:“我的筆啊,我的筆啊……”
  顧望江說:“你的筆自己會跑?”
  蘇小雨:“……”很痛惜很吃扁的表情。
  顧望江:“……”很囂張很欠扁的表情。
  蘇小雨:“很貴重的,筆頭是黃金打造。”
  顧望江把筆端舉在眼前,半秒鍾不到立刻移開,不容置疑地說:“鍍金。”
  蘇小雨:“……”這廝孫猴眼?
  顧望江將英雄筆的殘屍隨手往桌上一拋,轉身作勢要走。
  蘇小雨一下子傻了眼,繼而心生怨念,這隻男人,他,他算男人嗎?就不能耐心點,耐心讓她作一場戲?
  顧望江經過前台,李麗說:“顧先生……”欲言又止,眼神飄忽,飄向顧美男身後,哀怨神傷、欲哭無淚的蘇經理身上。
  蘇小雨恨不能讓全天下人知道,顧望江毀掉她一件多麽重要的物件,他應該為此負多大的責任,因此,麵對李麗一雙探知的眼睛,她不僅不避嫌,反而選了個適當角度,把整張臉都暴露給她。
  等顧望江上了電梯,李麗在電話裏說:“蘇經理,怎麽了?”
  蘇小雨假裝若無其事:“沒什麽李麗,讓顧先生簽字來著。”
  李麗:“……”簽個字如此痛苦?
  蘇小雨聲音顫抖地說:“……我的筆。”
  提到筆,李麗立刻想到那支據說被蘇經理保存多年的定情信物,下意識地問:“筆怎麽了?”
  蘇小雨說:“顧先生一腳踩碎了。”
  李麗:“……”可恨啊此人,這不是把小女子的癡情隨意踐踏在腳底下嗎?
  在監控室值班的張強也覺察不對勁,打電話問李麗:“蘇經理好象不太高興?”
  李麗說:“何止不高興啊,簡直……唉,你知道蘇經理手裏有支筆吧?”
  張強說:“全酒店人都知道,我哪能不知道?”
  李麗語氣憤慨:“顧先生把筆給踩碎了!”
  張強大驚,提高聲音說:“這麽重要的東西讓他給毀了?!”
  旁邊李經理聞聲問道:“什麽毀了?”
  張強歎息著撂下話筒,說:“筆啊,顧先生把蘇經理的筆,——不是,是顧先生把送給蘇經理、而蘇經理又保存了很多年的筆,給毀了!”
  李經理的驚訝不亞於張強,納悶地說:“怎麽會這樣?”莫非這兩人內戰?
  顧望江外出,到前台寄存鑰匙,李麗說:“顧先生。”聲音訕訕。
  顧望江說:“嗯?”
  李麗鼓足勇氣說:“那筆,那筆其實不值錢,但是蘇經理一直拿著當寶貝,她心裏一直珍藏著一個人……您竟然,竟然一腳踩爛了。”
  聞言,顧望江臉色陰冷,嚇得李麗耷拉下眼皮,再也不敢看他。顧美男既沒說話,更沒表態,象來自南極洲的寒氣一樣,掠過李麗揚長而去。
  此時監控室李經理站在門邊和保安部經理探討酒店安全事宜,話沒說上幾句,就見顧公子從前台方向過來,在離大堂付理辦公區域不遠處停下,側身瞧向蘇經理,那眼神,似乎痛苦,似乎生氣,似乎關切……總之喜怒難測,捉摸不定,很是耐人尋味。
  再看蘇小雨,全神貫注接聽顧客電話,偶爾看向顧望江,也是一順眼,立馬避開,全當沒看見。
  李經理迎上前,說:“顧先生。”
  顧望江微微一笑,側轉身再次看似無意、實則有意地向蘇小雨瞧去。
  李經理認為有必要為上級領導分憂解難,斟酌一翻,說:“不能怪蘇經理生氣,那支筆對她來說太重要太重要了。”
  顧望江目光閃爍,問:“因為那個人?”
  李經理打聲哈哈,說:“當然,當然,初戀嘛,女孩子都看重,都看重。”
  顧望江擰眉,連招呼都沒打就徑直走出門去。
  下午,辦完事往回返,經過金盒子商城時,顧望江在門外猶豫片刻,終於來到一樓問詢處,問清文具賣場的位置,直奔英雄筆專櫃而去。
  當顧美男出現在酒店大堂時,蘇小雨正和前來接班的肖萍進行工作交接,肖萍看見顧望江,特意提醒:“小雨,顧先生來了。”
  蘇小雨說:“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肖萍。”
  不等肖萍回答,她就低著頭,繞開顧望江,轉了個大圈子往更衣室方向而去。
  蘇小雨此時的表現相當反常,反常到非常非常令人生疑。疑心大盛的肖萍心細如發,敏感地注意到,一慣鎮定高傲的顧先生在蘇小雨走後數秒鍾內,凝視著她離去的方向明顯發怔。
  可惡啊可惡,明擺著就是那種關係的兩個人,偏心的王主任斷然否定不說,竟然還警告她不許亂說話。
  生可忍,熟不可忍!
  心緒難平的肖萍在顧望江轉頭的刹那很牽強地擠出幾絲笑來,盡量和氣地說:“下午好,顧先生。”
  顧望江從公文包中取出一件異常精美的木盒,說:“麻煩你轉交蘇經理。”
  肖萍接了,說:“您放心顧先生,我一定轉交。”
  看看左右無人,肖萍悄悄地掀開盒蓋,很仔細很仔細地研究半天,然後打電話到前台:“小季,我有事去樓層一趟,有人找打我電話。”
  當著小季的麵,肖萍直奔客梯,等到達小季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她摘下胸前工牌,溜出側門,往金盒子而去。
  肖萍返回酒店,很意外地,蘇小雨在大廳特意等她。
  肖萍嚇了一跳,急忙將拿著筆盒的手往身後藏了藏,說:“小雨,你怎麽還沒走?”
  蘇小雨說:“肖萍,剛才顧先生有沒有說什麽?”
  肖萍搖頭:“沒有,什麽也沒說。”
  蘇小雨說:“噢。”明顯有些失望。
  蘇小雨走後,肖萍心情澎湃,難掩激動。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顧先生送給蘇小雨的東西絕對是極品,3000型手工立體金筆,價值一千九百九十九元,好大一堆銀子啊。
  兩人的確有染,這可是有力物證啊。
  肖萍內心轉過無數個念頭,最終攜筆前往王主任的辦公室。
  王主任說:“怎麽了肖萍?”
  肖萍很是為難地將筆盒擺在王主任麵前,說:“主任,這是1618顧先生送給蘇經理的禮物。”
  王主任聞言很驚羨地端詳一翻,說:“小雨呢?”
  肖萍說:“小雨下班了,我怕放在我那裏弄丟了賠不起,還是放在您這裏安全些。”
  王主任說:“不就一支筆,有這麽嚴重?”
  肖萍說:“這筆值兩千多塊呢。”
  王主任聞言頓時兩眼放光,若有所思地點頭:“他倆……難道,真的……?”
  肖萍說:“真的,絕對是真的!”
  王主任警覺地瞅了眼肖萍,說:“就放我這裏吧。”
  肖萍走後,王主任從抽屜中取出那支破爛不堪、沒帽、筆端用透明膠帶紙纏了兩遭的筆來,兩相對比一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小雨眼都沒眨一下就把舊的給扔了呢。”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王主任把破筆丟進垃圾筐,想了想,覺得還是舊筆紀念意義重大,它代表的感情更真更純。
  於是,那支幾度差點被扔掉的筆再一次幸運地、被王主任極其小心地收進抽屜裏,珍藏起來。
  收好筆,給楊衛回電話,王主任說:“楊衛啊,你說的那個人啊,我確實認識,但是出於各種原因,我還不能告訴你他到底是誰。……啊,啊,他對小雨是好,沒的說,這個你放心,絕對不會委屈了小雨。……什麽,房子?……楊衛啊,這種事,我沒法開口啊,你還是找機會和小雨好好談談。……”
  王主任搖頭歎息,太子爺對蘇小雨好到這種地步,真是匪夷所思。
  楊衛是倒黴啊,賠了夫人又賠房。
  唉,管不了那麽多了。
  想歸想,因為無限的同情心作怪,在轉交顧公子禮物時,王主任順道提了一句:“小雨啊,楊衛找我幫個忙……”
  沒等他說完,蘇小雨立刻作哀戚狀:“主任,不要提他,不要提這個人……”
  王主任被狠狠噎了一下,突然有點搞不清目前狀況,難道,小雨對楊衛也有感情?
  蘇小雨在看到那支售價很高的筆時,哀戚狀立刻煙消雲散,半迷糊半清醒地問:“主任,這,這,顧總,他送我的?”
  王主任鄭重點頭,煞有介事:“小雨,要把握機會!”
  蘇小雨:“……”什麽機會?
  這筆實在太貴重了,不但貴重,而且大大有違蘇小雨的初衷。
  蒼天可鑒,她一咬牙一狠心舍棄一支價值六十多塊錢的筆,隻是想讓他覺得欠她一個人情,在工作上能既往不咎,高抬貴手,放她一馬而已。
  如今可好,怎麽辦?
  蘇小雨心事重重想了半天,決定物歸原主。

  生拉硬扯一夜.情
  辦公樓外觀造型很藝術很個性,導致內部走廊多出兩個幅度很大的拐角。蘇小雨手捧金筆,如同捧著一顆定時炸彈,心中苦不堪言。
  來到轉角處,與步履匆匆的姚總差點火星撞地球。
  蘇小雨急斂心神,規規矩矩鞠了一躬,說:“早上好,姚總!”
  姚總聞言眯眼平視,透過走廊盡頭的窗看了看已經西斜的日頭,又收回目光看了看蘇小雨,平靜地說:“好,好。”
  蘇小雨:“……”麵帶笑容等領導先行。
  姚總沒動,視線落在蘇小雨手上,問:“這是——?”
  蘇小雨說:“什麽也不是啊。”
  姚總說:“我都知道了。”不但知道了,還在第一時間向董事長匯報過了。
  回到大堂,肖萍上前關切問道:“看你臉色不好,怎麽了小雨?”
  蘇小雨愁眉苦臉歎了口氣。
  肖萍會錯了意,更加關切地問:“挨批了?”
  蘇小雨聞言驚怔回望,說:“哪能?怎麽會?”
  肖萍:“……”沒挨批?在如此強大的證據麵前居然沒挨批?天理迢迢,包青天何在?
  蘇小雨說:“肖萍,謝謝你幫我值班。對了,我不在……有沒有看見顧先生?”
  肖萍說:“看見了,和個女的出去了。”
  已經下班的肖萍並沒有即刻離去,當蘇小雨摩挲著筆匣苦想對策時,她也在為這支神來之筆四處喋喋不休。
  於是,當顧望江到前台取房卡鑰匙時,李麗以空前絕後的笑容熱情相對:“顧先生,您真好!”
  顧望江:“……”差點立足不穩。
  李麗豔羨無比,衝著顧美男背影說:“蘇經理真有福氣!”
  顧望江身子一晃,差點左腿拌右腿,身後隨行的美女扶了他一把,說:“嗨,小心!”
  身後緊跟的帥男緊走兩步,問:“望江,這總台小姐看上你了?蘇經理是誰?”
  顧望江:“……”
  電梯門口,監控室李經理從對麵走來,非常友好非常和善地嗬嗬笑了幾聲,又嗬嗬笑了幾聲,最終擠出一句話來:“革命尚未成功啊。”
  顧望江:“……”他未來的下屬怎麽個個都奇思怪論?
  李經理對顧先生的兩位朋友點點頭,含笑而過,過去之後忽然轉頭,說:“蘇經理在樓層呢。”
  聞聽此言,顧美男的美女帥哥兩位朋友齊齊望他,女的問:“又是蘇經理?”
  十六樓樓層。
  蘇小雨與顧望江走了個麵對麵。
  蘇小雨內心很膽怯,聲音有點發緊地說:“顧先生好。”
  顧望江說:“嗯。”
  片刻,蘇小雨往左前方跨行一步,打算從顧美男右側繞行。
  同一時間,顧望江往右前方跨行一步,打算從蘇小雨左側繞行。
  當然,這一步邁出去之後,兩人又走了個麵對麵,而且距離更近了些,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蘇小雨眨了眨眼,聲音發顫地說:“您先走。”
  顧望江皺了皺眉,僵立不動。
  敵不動,我動。
  半晌,蘇小雨小心地往右前方邁出一步,打算繞過顧美男左側而行。
  與此同時,顧望江往左前方邁出一步,打算繞過蘇小雨右側而行。
  由於顧美男腳步落地的速度比蘇小雨快了0.01秒,所以很不幸很不幸地,此女穿著細高跟皮鞋的腳就踩在顧望江的腳上了。
  踩上的刹那,蘇小雨就悲哀地知道,虎口拔須,她闖大禍了。由於驚恐,此女迅速仰頭,試圖去分辨顧望江的臉色。
  被踩上的刹那,顧美男大為光火地知道,繼電梯前臨門一腳外,這是第二件令他威嚴掃地事件,而且無獨有偶,仍舊與這小女人的腳有關。由於疼痛,顧望江咧了咧嘴,迅速俯首,不可思議地盯住蘇小雨的臉。
  一個抬頭,一個低頭,後果就是,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和大堂付理蘇小雨的臉緊緊貼在了一起。
  場麵很驚悚,很令人暇想,很叫人震驚。
  顧美男的兩位朋友嘴巴大張了半天才緩過味來,男的左右看了看,說:“望江,這裏不是地方。”
  樓層服務員聞聲探身張望,很榮幸地親眼目睹這一精彩場麵,彎腰探視的造型很久都沒改變。
  蘇小雨聲音發抖地說:“我,我不是,真的不是,故意的。”
  顧望江臉色很臭、聲音很堅決地說:“下來!”
  蘇小雨更加害怕,一害怕,把姚總和王主任給賣了,她說:“顧,顧總,疼、疼不疼?”
  這下,顧望江不但臉臭,連眼睛都染上怒色,再次嚴正聲明:“下來!”
  蘇小雨嚇得一激靈,急急跳了開去。倒黴的顧美男待在原地暗暗抽氣,半天才強忍疼痛看向此女的雙腳。
  蘇小雨往後挪了挪,小聲說:“我抽屜裏有創可貼。”
  顧望江:“……”創,創可貼?
  蘇小雨:“我給您拿去。”說著準備開溜。
  顧望江終於開口,聲音鏗鏘有力:“以後不要穿這種鞋子。”
  蘇小雨:“……”大哥,這是工裝鞋,不穿是要罰款的。
  顧望江:“嗯?”
  蘇小雨:“聽您的,都聽您的。”
  蘇小雨此時的表情極其順從,惹得顧美男側目而視,良久,終於不發一言,轉身離去。
  他一走,蘇小雨匆忙下樓,回到大堂付理處給王主任打電話:“主任,顧先生對女式工裝鞋不太滿意,希望咱們能換一種款式。”
  王主任:“……”這這這,顧公子連這種事也管?
  掛斷電話,蘇小雨深吸一口氣,撥通1618內線,柔聲似水:“顧先生,王主任答應完全照您的意思辦,您放心吧。”
  顧望江:“……”很是莫名其妙。
  蘇小雨:“不過,他想了解一下,您對女鞋有什麽具體要求。”
  顧望江:“……誰說要換女鞋?”那得浪費多少鈔票啊。
  蘇小雨:“……您,您不是……”
  顧望江:“你出錢?”
  蘇小雨:“……”什麽話,她憑什麽出錢?
  於是,兩分鍾後,王主任再次接到蘇小雨的電話,說顧先生改變主意了。
  再說李經理,電梯前與顧總匆匆一遇,爾後往監控室而去。
  推開門,隻見下屬張強眼睛盯住監控畫麵,屁股半抬,上身前傾,右手揮舞,很是激動地說:“抱,抱,抱了抱了!”
  李經理往前湊的工夫,張強又說:“親了親了!”
  李經理終於看清屏幕上的情形,邊看邊說:“小聲,注意影響!”
  張強噤聲,片刻,隻聽李經理發出讚歎之音:“革命成功了!”
  張強:“……”
  事實證明,李經理此次判斷嚴重失誤。
  一連幾天,革命對象蘇小雨對革命發起人顧望江若即若離,非躲即避,總之因為那筆被毀仍心存怨恨。
  與此相對,革命發起人顧望江對革命爭取對象蘇小雨的態度也欠積極,有時擦身而過態度僵硬,有時遠遠相望擰眉深思,總之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這兩人,急需要一股強大外力介入,方能合好如初。
  那一天,李經理與梅梅在餐廳樓梯口相遇,從那個位置能看到大堂付理蘇小雨的一舉一動,此時,她眼前放著那隻精美筆匣,手指抓起話筒,想一想,然後放下,再想一想,又抓起來。反反複複,把李經理看得很是著急。
  李經理說:“梅主管,咱們幫個忙,出把力?”
  梅梅說:“這個忙不能幫。顧先生一表人材不假,但他來曆不明,萬一是個吃軟飯的……”說到此搖了搖頭。
  李經理:“……”汗啊,好強大的推論哪,這要是叫顧總知道……想到此很為梅梅捏了把汗,斬釘截鐵地擔保,“不可能!我以人格擔保,顧先生不是這樣的人!”
  梅梅說:“你怎麽知道他不是?”
  李經理說:“我認得這個人!”
  梅梅說:“真的?”
  李經理點頭。
  ……
  肖萍無數次親眼所見,身為酒店員工的蘇小雨和住店客人顧望江眉來眼去,勾勾搭搭,那情形,兩個人的不正當關係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最忍無可忍的是,上級主管王主任不作為,默許此二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暗渡陳倉。
  於是,義憤填膺的肖經理決定自己找證據,誓將此事揭發出來。
  那一日,蘇小雨值夜班,到了午夜時分,梅梅打來電話,說:“小雨,你到四樓多功能廳來一下,這裏有人鬧事。”
  蘇小雨走後,在大堂酒吧被顧客邀請喝茶的肖萍掏出手機,在電話裏問前台李麗:“蘇經理哪去了?”
  李麗說:“去四樓了。”
  肖萍說:“張先生,您還沒到四樓消費過吧?我作東,請您去喝一杯。”
  四樓多功能廳。
  站在台球廳吧台前,蘇小雨問:“梅主管呢?”
  調酒師說:“剛才還在。”的確在啊,這句話就是她教的。
  蘇小雨四處看了下,說:“鬧事的人在哪?”
  調酒師愕然:“鬧事?沒有啊。”
  沒有?
  蘇小雨離開吧台,又問過幾處地方,既沒找到梅梅,更沒發現鬧事的人到底何在,無奈隻好打手機詢問。梅梅說:“小雨你走錯地方了,往回來,在貴賓廳。”
  多功能廳和樓上客房長度一致,蘇小雨從此端走向彼端的時候,中途與肖萍相遇,肖萍說:“小雨,你怎麽在這裏?”
  蘇小雨說:“貴賓廳有人鬧事。”
  肖萍說:“我和張先生正巧去那裏,一起看看去。”
  貴賓廳門口,梅梅說:“肖經理,下班時間,您進去不太好。”
  肖萍無奈止步,因為特想一探究竟,於是就在近旁的休閑區要了杯飲料,和張先生一邊閑聊,一邊不時向這邊張望。
  過了不久,監控室李經理帶著個朋友匆匆而來,向守在外麵的梅梅說:“來晚了,誤事誤事。”
  梅梅說:“您來晚不要緊,您朋友不來晚就行。”
  李經理說:“不好意思梅主管,我朋友是受我拖累才來晚的。——啊,對了,介紹下,這是我朋友,人稱小馬哥。”
  梅梅:“……”小馬哥?周潤發?
  不知怎麽,很少以貌取人的梅主管仔細看了看李經理的朋友,想到的是小馬他哥。
  李經理說:“顧先生早來了?”
  梅梅說:“早來了……李經理,這位是您今晚邀請的朋友?”
  李經理說:“就是他了。咱進去吧。”
  梅梅驚駭:“等等,李經理,這位是您朋友,那裏麵那位是誰?”
  李經理說:“啊?”
  梅梅說:“裏麵您的朋友早就來了啊,和顧先生都杠上了。”
  李經理:“……”有點麵如土色。
  梅梅:“……李經理,我特意問過,他說是您的朋友。”
  李經理:“……”這位冒名頂替的仁兄萬一把顧總得罪了……
  貴賓廳內。
  胡開喝了口酒,嘴巴上下叭嗒兩下問:“這叫什麽來著?”
  顧望江快速瀏覽筆記本網頁,答道:“Napoleon。”
  胡開:“……摩.天.輪?這名字怪,味道也怪!”
  顧望江不動聲色,說:“拿破侖。”
  胡開:“拿破侖?怎麽了?”
  顧望江:“這酒叫拿破侖。”
  胡開:“……”
  顧望江:“……”
  短暫的冷場之後,胡開說:“拿破侖很能打呀,戰爭犯子,有點象黑幫老大。”
  顧望江:“……”拿破侖=戰爭犯子?拿破侖約=黑幫老大?
  胡開的臉突然間湊過來一些:“顧先生,您很象我認識的一個人。”
  顧望江:“……”
  胡開:“這人恰恰是黑幫老大!”
  顧望江:“……”
  胡開:“人人都怕黑老大,但我胡開不怕!”
  顧望江:“……”這人是李經理的朋友?
  胡開伸出右手食指左右亂點:“顧先生,莫非您就是他?”
  顧望江:“……”
  胡開:“我能不能檢查下您的證件?”
  顧望江終於平靜開口:“你是誰?”
  胡開:“……”
  顧望江:“你不是李經理的朋友。”
  胡開:“……”這樣就被識破了?
  顧望江要打電話,胡開心裏著急,猛地端起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爽,大聲說:“我有朋友在公安局!”
  高腳酒杯的杯底與鋼化玻璃的桌麵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響聲過後,水晶杯四分五裂,酒水四溢。
  就在此時,厚重的木門一開,大堂付理蘇小雨及時出現了。
  蘇小雨說:“先生,有事需要幫忙嗎?”
  顧望江抬頭看了她一眼,微微點頭,說:“叫人收拾一下。”
  這聲音明明就是顧美男,蘇小雨不由得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盯著麵前戴黑框寬邊眼鏡的男子,原來,一副眼鏡能讓此男看起來溫文爾雅,氣質卓越。
  於是,此女驚豔複雜的表情映在胡開眼中,那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含情脈脈、眉來眼去啊。也於是,他很自覺很自信地肯定了蘇小雨的身份,鄙夷說道:“正經日子不過,做黑幫老大的情.婦。”
  此話令蘇小雨很是費解,她帶著疑問的目光看了眼陌生人胡開,又看向相熟之人顧望江,後者雖然表情肅然,但麵部線條相當柔和。
  蘇小雨別開眼,自動忽略這句話,出門叫服務員進來清理桌麵。
  門外,李經理和梅主管分立於兩旁,看見蘇小雨不約而同地問:“怎麽樣?”
  蘇小雨:“打碎一隻杯子,……這個人說話莫名其妙。”
  李經理說:“蘇經理,你進去的時候把門縫撐大點,我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於是,當監控室李經理看清胡開那張長滿小小青春痘的臉時,不禁吹胡子瞪眼地給張強打電話,在電話裏他聲色俱厲地說:“張強,把你那個從小穿開檔褲一塊長大的愣頭青叫走!”
  張強迷迷糊糊地說:“經理,誰穿開檔褲?”
  李經理說:“打電話給胡開口,叫他少在這胡鬧!”
  張強果然在電話裏說:“喂,胡落落,少胡鬧!”
  胡開說:“我沒鬧,黑幫老大和他的情.婦,我有幸都看到了!”天知道,他從張強嘴裏聽聞此人事跡,就急切地想一睹其風采,看完錄相準備離開時,碰巧看見此人上樓,於是就假冒李經理的朋友與顧老大搭訕,果然,一切順利。
  胡開離開後,李經理終於帶他的朋友與顧望江會合,危機解除,蘇小雨理所當然回到大廳。
  蘇小雨離開後,肖萍匆忙結帳,也理所當然回到大廳。
  大約半小時之後,一位叫不上名字的服務員再次打來電話,說四樓貴賓廳有人鬧事。
  又是四樓貴賓廳?往常這個點,不是都打烊下班了嗎?
  有人鬧事?為什麽今晚老有人找顧先生麻煩?
  到了四樓,在此消費的顧客差不多已經走光了,蘇小雨來到貴賓廳,發現一側的服務台上已空無一人。推門而入,桌案上顧望江的筆記本還在,隻是人不知去了哪裏。
  蘇小雨等了一會兒,突然間回蕩在整個四層空間內的輕音樂戛然而止。
  音樂一止,四周鴉鵲無聲,蘇小雨感到有點怕,急忙出門站在吧台邊左右張望。這一望更是嚇得夠嗆,整個樓層,除了她,絕對沒有第二個人。
  為了給自己壯膽,蘇小雨提高聲音喊了兩句:“有人嗎?有人嗎?”
  半天,沒有回應。
  蘇小雨往前走去,邊走邊問:“有人嗎?”
  到了衛間間附近,終於聽到衝水馬桶的聲音,剛要喊,突然之間,四樓的電閘被人拉下,頓時,眼前一黑,四周陷入黑暗之中。
  蘇小雨大為驚恐,情急之下大喊:“有人嗎?有人嗎?”
  沒有人回應,但黑暗中似乎傳來嗦嗦聲響,蘇小雨聽得頭皮發麻,顫著聲音問:“誰在那?”
  仍然沒人回應,響聲也仍在繼續,蘇小雨追問:“你是誰?在幹嗎?”
  這一次話音剛落,隻聽顧美男的聲音幽幽說道:“在提褲子。”稍頃,又說,“我在,用不著怕。”
  聽完後一句話,蘇小雨心裏一暖,生出一種特別踏實的感覺,不由自主就說:“顧先生,幸好您在這裏。”
  顧望江:“……”
  蘇小雨:“您不在貴賓廳,原來在這裏。”
  顧望江:“這裏是廁所。”他來方便的好吧。
  蘇小雨:“……”
  片刻,盥洗處傳來流水聲,蘇小雨又說:“顧先生,要鎖門了。”
  顧望江嗯了一聲,然後,蘇小雨覺得黑暗中此人向她緩緩靠近,再然後,一團黑影站在她身前,說:“把手給我。”
  蘇小雨猶疑的工夫,顧美男已準確無誤地將她的手包在掌心裏,領著此女在黑暗中摸索著前進。這一次的牽手和上一次當著梅梅楊衛的麵和他跨胳膊完全不同,蘇小雨覺得吧,至少在感觀上,她的心髒比平時跳得快一點,呼吸比平時紊亂一點,腦子也有點亂,完全找不著東南西北。
  於是,被顧美男指引著前進的蘇小雨一時亂想紛紛,脫離控製,一頭撞牆上去了。
  撞牆上之後吧,為了挽回顏麵,此女違心地說:“我摸了下牆。”
  顧望江說:“嗯,用拳頭摸的吧。”
  蘇小雨:“……”
  到了總門,顧望江用力拽了下,說:“鎖了。”
  蘇小雨說:“我有值班鑰匙,叫人送過來。”
  過了一會兒,蘇小雨又說:“顧,顧先生。”
  顧望江:“嗯。”
  蘇小雨:“我沒帶手機。”
  顧望江摸索著把自己的手機遞到她手裏。
  蘇小雨去四樓,肖萍緊跟其後,到了門口,隻見服務員正在鎖門。
  肖萍說:“怎麽鎖了?”
  服務員說:“梅主管檢查過,沒人了。”
  肖萍被迫退回,心想,難道看花眼了,蘇小雨沒進去?
  蘇小雨的手機落在桌上。不久,張強打來電話,說:“蘇經理,我朋友經常傻冒,您一定和顧先生說說,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肖萍說:“怎麽了張強?”
  張強嚇了一跳,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小十的手機怎麽到了小十一手裏,他不敢亂說,匆忙掛了電話。
  此事十分可疑,肖萍一邊想一邊走向前台求證。
  前台電話響起,李麗看了看來電顯示,嘟囔:“是顧先生。”接聽以後,吃驚地說,“蘇經理?”
  蘇小雨用顧望江的手機給前台打電話?!
  肖萍豎起耳朵聽了半天,最後問:“什麽事?”
  李麗說:“蘇經理和顧先生被鎖在四樓了,叫我拿鑰匙去開門。”
  兩人被困四樓?
  機會難得,天助我也。肖萍熱切地說:“我去。”
  蘇小雨抽屜的鎖眼上掛著一串鑰匙,肖萍往右擰了兩圈,然後拔出鑰匙藏在一旁的花盆底下,然後對李麗說:“抽屜鎖上了,拿不出來!”
  向李麗求助失敗,蘇小雨給梅梅打電話,梅梅無比關心無比歉疚地說:“小雨,這都下半夜了,要不你們在貴賓廳將就將就,我明早七點以前一定把你們解救出來!”
  蘇小雨有氣無力地說:“梅梅,不能過夜啊,過了夜就說不清了啊。”
  梅梅說:“說不清好啊,小雨,月黑風高夜,越說不清越好辦事。”
  蘇小雨:“……”辦事?辦什麽事?
  梅梅壓低聲音說:“你挖個坑讓他跳。”
  蘇小雨都快哭了:“我,我不會挖坑……”這不是太歲頭上動土嗎?
  梅梅深恨蘇小雨不爭氣,一著急,聲音高出數個分貝,從手機中清晰傳了出來,她說:“你就不能反撲一次啊!”
  蘇小雨:“……”很驚恐很驚恐地瞪視著黑暗中顧望江所在的方向,半天沒敢言語。小白兔反撲大灰狼,死摧得啊。
  靜夜中傳來顧望江的一聲輕咳,那意思表明他聽到了。蘇小雨打個哆嗦,心中更加緊張,所以當顧美男把手機取走時,她表現得異常乖巧,半點反應都沒敢有。
  梅梅大概也意識到聲音過大,再開口時就成耳語了,——此時當然是對著顧美男耳語,以至於蘇小雨什麽也沒聽到。
  然後,顧望江掛斷電話,從容不迫地說:“嗯,的確,貴賓廳的沙發又大又軟,躺上去很舒服。”
  蘇小雨:“……”八成是梅梅的餿主意,反撲地點都為她選好了。
  顧望江:“走吧。”
  仍舊是被顧美男牽著手,但此次和彼次的感受很不一樣,彼次猶如騰雲駕霧,暈暈乎乎,而此次如同握著一塊火炭,燒得全身發顫。
  不知是不是錯覺,蘇小雨覺得此男握她的手握得相當緊,有不容掙脫的嫌疑。
  那個,都是梅梅惹的禍。
  於是,蘇小雨喉頭滑動,發出咕咚一聲響聲之後,很理所當然很自信地聯想到以下場景:
  一進貴賓廳的門,顧美男將她往沙發上一推,然後,撲倒。自然,作為一個懂得自愛的女性,她是絕對不可能乖乖就範的。
  那麽,勢必要反撲,不,是反抗!
  反抗時是用力踢他褲襠呢?還是大力搓他下巴?踢褲襠時萬一把那個、什麽功能給廢了怎麽辦?搓下巴時下巴會不會脫臼?於是乎,力度要控製在什麽範圍內才合適?……
  一路磕磕攔拌拌,胡思亂想,終於來到貴賓廳。
  貴賓廳的門是掩著的,顧望江推門時身體略側,腳步略停,於是,心思壓根就沒放到這上麵的蘇小雨一個收足不穩,很不幸的,一頭紮進顧望江懷裏去了。
  紮進去之後,蘇小雨傻了,顧美男也停下所有動作,半晌無言。果然是月黑風高夜,四周靜的呀,隻聽見此女心髒咚咚咚瞎撲騰的聲音。
  顧望江突然出聲,聲音溫柔:“這就是反撲?”
  蘇小雨:“……”純粹是誤闖啊。
  顧望江:“反撲就是投懷送抱?”
  蘇小雨嚇得一激靈,條件反射似地往後一撤,虛弱地否定:“不是啊,不是。”
  此女這一步撤得很遠,盡管如此,顧美男仍舊是在黑暗中準確無誤地捉住蘇小雨的手,說:“進去吧。”
  蘇小雨借著窗外的星光看了眼傳說中又大又軟,躺上去很舒服的那條沙發,呆呆發愣。
  顧望江鬆開蘇小雨的手,在沙發上落座,說:“坐。”
  蘇小雨:“……”這個,很怪異,不大好吧?
  顧望江又說:“你不坐,我可就躺了。”
  蘇小雨:“……”躺著?難道你躺著,我站著,你睡著,我看著?
  蘇小雨猶豫再猶豫,一咬牙,也在沙發上坐了。坐下之後,驚覺兩人肩並肩,臂靠臂,彼此間距離貼近,實在太容易反撲了。
  當然,她是淑女,反撲這種事太丟臉太不矜持了,做不得,不過,為了防止被撲,蘇小雨象一隻軟體爬蟲一般輕輕蠕動,幅度很小,象波浪一般向旁邊一挪再挪。
  等終於到達相對安全的地方,隻聽顧美男音色很柔和、但態度很堅決地說:“太遠了,坐近點。”一句話,此女斟酌N久,又象波浪一般湧了回去。
  顧望江說:“時間還早,說說話吧。”
  蘇小雨:“……”時間,還早?夜半無人私語時了啊。
  顧望江:“……”等著此女先說。
  半天,蘇小雨實在受不了如此詭異的氣氛,沒找找話:“這沙發是舒服啊。”
  顧望江:“……嗯,梅主管說,躺著更舒服。”
  蘇小雨:“……”很曖昧啊。
  又是沉默。
  沉默中,顧美男氣定神閑,夜色掩去了眼中的閃閃亮色。
  沉默中,蘇小雨焦慮難安,夜色掩去了臉上的愁雲慘淡。
  終於,蘇小雨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說:“顧——先生,那個,您那筆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顧望江:“嗯?”一個字,很冷的音調。
  蘇小雨說:“您虧大了,我的那個,不值錢。”
  顧望江:“嗯。”聲音有所緩和。
  蘇小雨說:“等咱出去了,我就還給您。”
  顧望江嘴唇微撇:“給了你,就不必還了。”
  蘇小雨:“……”大哥,那會影響仕途嗎?如果不影響,您又願意給,兩廂情願,才是真的好。
  顧望江仿佛聽見此女心聲,說:“要好好珍藏。”稍停又說,“以後別再動小心思,不會開了你的。”
  簡直是天籟之音啊,金口一開,飯碗就這麽保住了。
  飯碗保住了,心情也跟著大好,便在這一刻間,顧美男的形象在蘇小雨心中無比高大了起來。
  於是,此女受心情影響,溫情脈脈地說:“金光閃閃,我都舍不得用的,會心疼。”用金筆蘸墨水,糟蹋錢啊,打死也不幹。
  顧美男很滿意此女的說辭,又嗯了一聲,仔細聽來,音調中帶了些纏綿的味道。
  此時此刻,那個叫什麽什麽情的東西,很有一觸即發的前兆。
  蘇小雨坐不住了,身子不安地扭動幾下,鼻子用力吸了幾下,聲音低低地說:“這屋裏有酒,不好聞。”
  顧望江說:“是拿破侖。”
  蘇小雨:“拿破侖啊……拿破侖很,色啊。”
  顧望江:“……很色?”
  蘇小雨:“……”作孽啊,怎麽一不小心把這個字抬出來了呢?
  顧望江:“怎麽色了?”
  蘇小雨:“啊,他吧,他,”此女把心一橫,開始瞎編,“拿破侖年輕的時候有一段鮮為人知的曆史,曾經不學無術,流連花叢,在一間酒吧裏,他遇見一個漂亮的賣酒女,送給她一枚家傳的戒指,發誓要娶她為妻,但是諾言沒兌現他就走了,再也沒回來,那個可憐的女孩就一直等,一輩子都沒再嫁,等到他成為皇帝,在皇宮裏左擁右抱的時候,那女孩長什麽樣子,他早就忘了。”
  顧望江:“……那女孩沒再嫁?”
  蘇小雨:“沒有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
  顧望江:“為什麽?”
  蘇小雨:“……初戀唄。”
  顧望江:“……”
  這個經蘇小雨百般加工的故事講完之後,兩人之間再次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顧美男說:“蘇小雨,上回我見到的那男的是誰?”
  蘇小雨立刻聯想到她在楊衛麵前逞能挎他胳膊的那一次。
  那一次,她不知他底細,才會膽大包天,換成現在,還真不敢了。
  顧美男指的是楊衛,蘇小雨老老實實說:“我過去的男朋友。”
  顧望江說:“初戀?”
  蘇小雨:“不是初戀,是再戀。”
  顧美男又說:“蘇小雨,你談過幾次?”
  蘇小雨象喝了酒一樣,腦筋不大清楚,稀裏胡塗地回答:“兩次。”
  顧望江:“第一次多久?”
  蘇小雨:“兩個月。”
  “到什麽程度了?”
  “拉手了,他親我臉了。”
  說完,蘇小雨就傻了,因為,顧美男也親她臉了。顧美男說:“光親臉嗎?沒親嘴唇?”
  蘇小雨說:“沒……”一個字沒說完,就被顧望江吞嘴裏了。
  蘇小雨十分納悶地想,她怎麽沒反抗呢?怎麽沒搓他下巴或者踢他褲襠呢?
  當然,此時她的臂膀軟軟地垂下,兩人的上身貼得很緊,那個,手是沒辦法伸過去搓他下巴了,可是,不過,要不要——,那個什麽,抓他褲襠?
  蘇小雨內心很糾結,兩隻手蜷起又鬆開,不知何去何從。
  顧望江說:“第二次多久?”
  蘇小雨大口呼吸,過了很久才弱弱地說:“兩,兩年。”
  “兩年?”顧美男音色清冷,說,“嗯,知道了。”
  蘇小雨很奇怪,因為這一次他沒問到什麽程度了,既然沒問,也就沒再有應景的事發生,那個,什麽,他們的親密接觸沒再往下發展。
  這一晚蘇小雨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家的吉娃娃伸出小舌頭舔她的臉,舔著舔著就到嘴唇了。她伸出手揮了一下,說:“不能親這裏。”
  然後就醒了,醒了之後就看見顧美男的臉近在咫尺,鼻息可聞,此男很不屑地微微一笑,說:“不能親這裏,要親哪裏?”
  此時天光大亮,蘇小雨第一個念頭是:這是在哪裏?他怎麽在這裏?
  等到終於想明白所在何處,蘇小雨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昨夜裏,這個人吻她了?怎麽會吻她了呢?
  沐浴在晨光裏的顧望江看不去很不真實,說不上來為什麽,蘇小雨覺得心頭有點空。
  顧美男說:“走吧,梅主管送鑰匙來了。”

  想白吃豆腐
  酒店貴賓顧望江一夜未歸,把一大早來巡房的客房主管急出一身汗來。那可是姚總親自關照過的人哪,這萬一出點事咋辦?
  於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姚總接到電話後蹭就坐起來了。
  姚夫人說:“要走也得吃點東西再走。”
  姚總開了門,說:“吃不了兜著走啊。”
  差不多相同時刻,王主任接到肖萍的電話,她在電話中的聲音驚慌失措:“主任,小雨不見了。”
  王主任不耐煩地說:“肖萍啊,你又搞什麽?”
  肖萍說:“主任,真的,小雨的手機在桌上,人一整夜都不見影子,急死人了。”
  王主任:“……”蘇小雨是誰?那可是經常被董事長點名提起的人物,出不得半點差錯啊。
  十分鍾後,姚總從東方而來,到達凱菲大酒店門外時不由自主抬腕看了下表。
  十五分鍾後,王主任從西方而來,到達凱菲大酒店門外時也抬腕看了下表。
  然後,兩人一抬頭,同時發現了對方,也同時發現了對方臉上急切的表情。
  於是,姚總和王主任異口同聲地問:“你也知道了?”
  問完之後,王主任說:“姚總,我剛知道,擔心啊,不會出什麽事吧?”
  姚總說:“唉,但願是虛驚一場,先到現場看看再說。”
  進到大廳,王主任直奔大堂付理處而去,姚總直奔客梯而去。
  王主任奔向大堂付理處的時候,姚總會心一笑,心想也對,顧太子失蹤,當然先找蘇小雨打聽。
  姚總奔向客梯的時候,王主任也會心一笑,心想高啊,小雨不在,說不定顧總知道她下落。
  大堂付理處,肖萍說:“主任,這事有點怪。聽說昨晚小雨到多功能廳處理投訴,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王主任說:“難道和投訴有關?”
  肖萍說:“說不定人在四樓?”
  王主任說:“你沒上去看看?”
  肖萍說:“主任,我哪敢去啊,四樓斷電了,黑咕隆咚的,怪嚇人。”
  王主任大驚:“四樓斷電?多功能廳什麽時候斷過電?”
  十六樓樓層。
  姚總從1618出來後,把保安部值班主管叫了過來,表情很沉重地說:“現金和信用卡都沒帶,人能上哪去呢?”
  主管說:“姚總,當務之急要查明顧先生的行蹤,我們先到監控室查查他具體離店時間。”
  一行人來到監控室,在門口看見李經理,姚總說:“小李,怎麽你也值夜班?”
  李經理說:“姚總,大清早的,您怎麽來了?”
  姚總憂心如焚:“出大事了,酒店貴賓顧先生失蹤了。”
  李經理:“……”沒啊,此人被他和梅主管雙劍合璧,那個什麽,騙到四樓去了。
  姚總拍拍他肩膀:“到你這裏來查線索來了。”
  李經理聞聽此言,雙腿打軟,心想別價查啊,一查不露餡了嗎?
  姚總:“……”
  李經理有點急,急切中脫口說道:“我知道他去哪了。”
  姚總驚喜:“小李,你知道?快說,他去哪了?”
  李經理:“這,這個……”一時之間編不出合適的瞎話。
  姚總急得啊,連連催促。
  李經理吞吞吐吐,欲哭無淚,終於一梗脖子:“姚總,這事,不大好說,沒法說。”
  姚總聞聽此言若有所思,繼而心領神會,笑了:“唉,畢竟是年輕人哪,精力充沛,我們這些老家夥功能都快廢了,力不從心嘍。”
  姚總走後,李經理很久都沒從疑惑狀態中清醒過來。怎麽姚總說功能廢了,力不從心?
  正想著,姚總打來電話:“小李,顧先生可能沒帶錢,這過夜費不知道怎麽解決。要不,你過去看看?”
  李經理:“……”敢情以為顧總逛夜店去了啊。
  姚總來到大廳,看見王主任說:“有下落了。”
  王主任說:“一夜不歸,上哪去了?”
  姚總歎息:“管不了這麽多了,我看,這事到此為止吧。”
  王主任:“……怎麽?”
  姚總:“男歡女愛,人之常情啊。”
  王主任吃驚非小,禁不住扼腕:“身為酒店一員,就不能另挑個時間……”偏偏在當值的時候,連工作都不做了。
  姚總表情凝重:“所以這事要保密,消息盡量封鎖在小範圍之內。”
  王主任點頭,來到前台處對李麗和肖萍說:“事情到此為止,誰都不許再提。”
  肖萍滿懷希望地等著看蘇小雨的笑話,哪知到頭來空歡喜一場,失望之餘,心中的不甘與憤懣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胳膊擰不過大腿,肖萍滿心無奈地坐回到大堂付理處,越想越憋屈,於是,在看到梅梅鬼鬼祟祟上樓時,她幾乎能斷定,餐飲部主管梅梅利用職務之便,為蘇小雨提供場所,讓她和住店客人顧望江鬼混了一夜。
  果然是一夜.情,當然還會有多夜情。
  既然是多夜情,那就難保有不被抓住的一天!
  離開四樓時蘇小雨深深地看了眼那隻很大很舒服的沙發。
  因為蘇小雨在看,顧望江也深深看了眼那隻很大很舒服的沙發。
  蘇小雨顯得很迷惘。
  因為蘇小雨很迷惘,顧望江微微蹙眉,說:“想什麽?”
  蘇小雨說:“顧,顧,那個……”因為顧美男的吻,蘇小雨不知該如何稱呼此人。
  顧望江說:“什麽?”
  蘇小雨躲閃著顧美男的目光,說:“你……記不記得,發生的事?”
  顧望江也流露出如此女般迷惘的神情:“發生什麽事了?”
  蘇小雨:“……”被嚇著了,此人難道健忘?
  顧望江:“你可以提醒下,我看有沒有印象?”
  蘇小雨聞言驚駭,瞅了此男半晌,顫聲說:“你吻我了。”
  顧望江也驚駭:“我吻你了?”那表情,半分也不象裝出來的。
  蘇小雨:“……”有點欲哭無淚。
  顧望江作沉思狀:“印象裏,好象抱著一隻小狗。”
  蘇小雨無精打彩:“我做夢,也夢見小狗親我。”
  顧望江:“……”臉有點黑。
  此男昨夜曾牽著她的手在黑暗中前行,所以蘇小雨情不自禁地就盯著顧美男的手看,看了半天,不死心地問道:“真不記得?”
  顧望江搖頭,後來仿佛想起了什麽:“忘了告訴你,我從小患上一種怪病,就是每到農曆雙號,夜間淩晨兩點到五點之間,基本上沒什麽記性,無論做什麽事,除影影綽綽有印象外,記憶基本出現空白。”
  欺負她傻啊,相信這種鬼話,莫非這廝想白吃豆腐,吃了白吃,死不認帳?
  蘇小雨從顧美男臉上沒發現絲毫撒謊的痕跡,不由自主又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難道世上真有這種怪病?這種怪病又偏偏讓此人給得上了?
  於是,蘇小雨本著先信後疑的精神,問:“沒治?”
  顧望江:“治了,時好時壞。”
  蘇小雨:“……”蒼天大地啊,壞的時候叫她給攤上了?!
  回到大堂,肖萍說:“小雨,剛才王主任來了。”
  蘇小雨一驚,問:“王主任來這麽早?”
  肖萍說:“啊,問起你呢。”
  蘇小雨:“……”為掩飾慌張,無意識地抓起話筒。
  肖萍:“姚總也來了。”
  蘇小雨:“……”脊梁骨發冷,抓在手裏的話筒有點打晃。
  肖萍:“小雨,你頭發亂得象鵲巢,叫人家看了想入非非,以為你剛在床上滾了幾圈呢。”
  蘇小雨:“……”抖了抖。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不怕犯錯誤,就怕犯了錯誤不承認是錯誤。
  蘇小雨思之再三,決定以無比虔誠,無比認罪的態度坦陳事件的全部經過,爭取寬大處理。
  於是,此女在電話裏以極其委屈的聲音說:“主任,我回來了。”
  王主任:“……”這是完事之後再來匯報一聲?
  蘇小雨:“主任,您知道我,我不是故意離崗的,事出突然,門突然就鎖了,出不來……可是,我打電話求救過的,真的求救過。”
  王主任驚得騰一下就從椅子上站起來了:“小雨,你是說,你不是自願的?”
  蘇小雨委屈得快掉眼淚了:“主任,這種事,誰自願啊。”
  王主任:“……”傻了。這麽說,顧望江這小子,以強淩弱,以勢壓人,霸王硬上弓?
  震驚、痛心疾首到無以複加的王主任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往外呼氣,吹得額前的一縷頭發一飄一飄的,樣子很是滑稽。
  小張實在憋不住笑了:“主任,您吹胡子瞪眼的這是幹嗎?”
  王主任說:“小張,你們是我的下屬,受到委屈或者不公平對待,一定告訴我,我替你們主!”
  小張:“……”
  王主任:“……”表示鼓勵似地用力點了下頭。
  小張:“主任,人家很久都沒長工資了。”
  王主任:“……”

  貓戲老鼠和老鼠戲貓
  正在氣頭上的王主任暫時把顧望江的身份給忘了,在電話裏說:“小雨,你到我辦公室來!”
  王主任此時說話的口氣很衝,很具有王者霸氣,令蘇小雨大為吃驚,大為震驚,大為驚恐。有完沒完,她又不是故意脫崗,難道要以瀆職罪論處?
  瀆職啊,真要追究起來,叫她情何以堪?
  蘇小雨頭昏腦脹,一邊苦思良策,一邊走向辦公樓電梯。
  十六樓樓層,顧望江一現身,服務員立刻迎上前說:“顧先生,您不在,可把姚總急壞了!”
  這件小事,就把姚總驚動了?
  顧望江笑容可掬,緩步優雅回到房間。
  洗過澡,換過衣服之後,忽然想起一事,於是出門,也奔辦公樓而去。
  這一對凱菲大酒店人人盡知的緋聞男女從不同的方向而來,到前台時腳步歸於一線,一前一後招搖而過,使得正在交接工作的小季和李麗止不住抬眼注視。
  蘇小雨本來眉頭微鎖,抿唇不語,到二人麵前時冷不丁說出三個字:“顧,望,江!”聲音輕柔,麵露驚喜。緊接著,加快步伐走了。
  顧望江本來麵無表情,目不斜視,到二人麵前時冷不防說:“嗯。”音調柔和,微微含笑。之後,也加快步伐走了。
  李麗的目光追隨著此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轉角,半晌,說:“心有靈犀?”
  小季低頭整理台麵,忽然停手,若有所思,說:“蘇經理都直呼其名了?”
  走到前台時,一直苦思良策的蘇小雨忽然想起一位重要人物,隻要此人出麵作證,兌現承諾,她便能洗清冤屈,保住飯碗。於是,心裏一喜,情不自禁說:“顧,望,江!”
  走到前台時,一直悠閑趕路的顧望江忽然發現兩束目光象探照燈似地照在他身上,於是衝此二女微微一笑,說:“嗯。”
  然後,兩人先後到達電梯間。
  一心想著如何脫罪的蘇小雨站在電梯前,忘了按箭頭指示鈕。
  等了很久的顧望江望望蘇小雨,再望望指示燈,終於悶哼一聲,伸手去按。
  電梯門打開,蘇小雨悶聲不響地進去,摁完數字鍵一回頭,愣住了。
  顧望江沒事人一樣走到她身邊,仰頭注視頂棚。
  終於,緩過勁來的蘇小雨說:“真有病?”疑問的語氣,無辜的表情。
  顧望江:“……”不可避免地喘了口大氣。
  蘇小雨再次試探:“您記不記得,有一天後半夜,我給您打過電話?”
  顧望江迷惘:“有這種事?”
  蘇小雨:“……”原來是真的,怪不得他當時威脅要投訴,過後又沒投訴呢。想到此再問,“那您還記得夜裏四樓停電、鎖門的事嗎?”
  顧望江想了想:“一定發生在兩點之後,記不太清。”
  蘇小雨聞言心中一驚,顫聲問:“那您還說就算我工作出錯,也不會開我的?”
  顧望江茫然搖頭。
  此時到達六樓,電梯門開了一半,蘇小雨急按閉門鍵,於是,電梯直往十八層升去。
  顧美男十分好奇蘇小雨此翻舉動,耐住性子,靜待下文。
  蘇小雨的下文是這樣開始的:
  在顧美男的注視下,凱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蘇小雨幾乎雙目含淚地說:“顧先生,您真的吻我了!”
  顧美男也醞釀了一下情緒,真誠說道:“大錯已經鑄成,你說怎麽辦?”
  蘇小雨:“……”被問住了,有點手足無措,顧望江有陸盈盈,又在發病的時候吻了她,一時之間心煩意亂,還真不知道何去何從。
  顧望江十分好心情地提醒說:“有什麽說什麽,我不會賴帳的。”
  此言一出,蘇小雨被顧美男的溫情給嚇住了,她抬頭看了他很久,也想了很久,終於說:“那個……要不,您先幫我做件事行嗎?”
  顧望江:“嗯,說吧。”
  蘇小雨:“您和王主任說一聲,就說我和您一起被鎖在多功能廳了,我不是故意離崗。”
  顧望江:“就這個?”溫柔的表情消失掉大半。
  蘇小雨繼續說:“我打電話求救,但是她們沒找到鑰匙。我沒辦法,隻好在四樓等到天亮。”
  顧望江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到溫情,良久,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說道:“用不著我出麵,王主任會秉公處理的。”
  蘇小雨:“……”可惡啊,你說一句話頂我說一百句好吧?
  電梯升到十八層,顧望江說:“姚總辦公室在哪?”
  蘇小雨非常哀怨地說:“也在六樓。”
  電梯門重新關閉,在下降的過程中,顧美男不再理會此女。
  蘇小雨憂心如焚,飛速地開動腦筋,終於萬分歉疚地說:“我想起來了,這個時候姚總在十樓開會。”
  顧望江側過頭看了此女片刻,哼了一聲,一伸手指頭,點了下十樓鍵。
  此時電梯已下降到十三層,蘇小雨抓緊機會說:“顧,先生,如果王主任問起來,我會把昨夜的事,說出去的。”
  顧望江注視著此女,神情莫辨。
  蘇小雨吞了兩口唾沫,鼓足勇氣說:“有人打內線電話,騙我到四樓。我一上去,燈就滅了,一片漆黑,再後來,門就鎖了,出不去了。”
  顧望江高深莫測地問:“誰騙你上樓的?”
  蘇小雨尚未回話,十樓到達,她帶頭,迅速溜了出去。回頭一看,果然,顧美男跟了過來。
  蘇小雨等顧美男走得近了,才壓低聲音仿佛擔驚受怕似地說:“沒法確定,不過那人的聲音和顧先生很象,而且內線號碼我記住了,是從離廁所最近的吧台打的。八成打完以後,他就跑進廁所藏起來了。”
  顧望江:“……”
  蘇小雨偷眼察看此男的臉色,狠下心,期期艾艾地說:“顧,顧先生,我就是,從廁所找到您的。”
  顧望江:“……”盯著此女看了半天,一字一頓地說,“然後,就發生了強吻事件?”
  蘇小雨努力抑製住內心的顫抖,無限真誠地望住顧美男的眼睛,緩緩點了下頭。
  兩人相對無言,N久以後,顧美男自我批評說:“我發起病來,真是什麽壞事都能幹得出來啊。”
  蘇小雨有所體諒地說:“關鍵是您什麽都不記得了。”
  顧望江沉吟:“這事萬一傳揚出去……”
  蘇小雨急忙說:“不會的不會的,身為酒店員工,當然要維護領導形象,我是不會向外吐露半個字的!”
  顧望江:“……”他這臨時編出來的病,也能被利用成這樣?
  蘇小雨:“顧,先生,您真可憐,竟然得這種病。”
  此女麵色沉重,悲天憫人,使得一慣沉著冷靜、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顧美男差一點表情龜裂,他相當費力地穩了穩心神,說:“你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我就算不記得當時的情形,也得站出來為你說話。”
  蘇小雨:“……”耶,大功告成!
  到達財務部門口,蘇小雨往裏看了看,歉疚、小心翼翼地說:“我想起來,姚總沒在十樓,會議,會議取消了,改成明天……”
  對於此女行徑,顧望江半分也不感到意外,他十分平靜地重新回到電梯,等電梯下降時,忽然燦然一笑,說:“蘇小雨,我小看你了。”
  蘇小雨:“……”有點驚,這是被識破了?
  顧望江其實很想問,如此精靈鬼怪的蘇小雨是如何敗給楊衛新歡的,不過,此念頭一起,立刻被強行壓下,他寧願相信,蘇小雨對於那份感情,並沒有全力去爭。
  王主任辦公室文員小張和姚總辦公室文員小李在電梯間相遇,沒說上幾句話,就見一旁電梯的門開了一條縫,接著,哐,又合上了。
  小李說:“這不是小雨嗎?那男的是誰?”
  小張說:“還用問?”
  小李恍然大悟。
  電梯升到十八層,然後下降,降到十層,停下,再下降,最終,門一開,一男一女走了出來。
  小張說:“小雨,主任都等急了,快進去吧。”話是說給蘇小雨聽的,眼睛卻帶著意味不明的笑看向顧美男。這可是傳說中僅用一支筆就擊敗楊衛的住店客人顧望江啊!
  在兩女近乎膜拜的眼神注目之下,顧望江走向姚總的辦公室。
  到了門外,待要推門而入的瞬間,小李反應過來,說:“等等!”
  顧美男停住,等小李來到跟前才問:“怎麽?”
  小李說:“姚總很忙,您有預約嗎?”
  顧望江看了下時間:“二十分鍾前電話預約過,姚總在辦公室等我。”
  小李:“……那您請進吧。”
  小李喊住顧美男的時候,蘇小雨恰恰也聽見了,當然,聽見小李問話不打緊,打緊的是顧美男如何回話,此男答話時視線飄忽,意味深長地落在蘇小雨的臉上,接著,很富有男性魅力的聲音傳來:“二十分鍾前電話預約過,姚總在辦公室等我。”
  聞聽此言,蘇小雨的小心肝顫微微抖了幾抖,此人惡劣呀,分明就是說給她聽的,和姚總有約在先,竟然還聽信她謊言跑一趟十樓,到底意欲何為?
  蘇小雨腦中極快地想到一個詞,叫做貓戲老鼠,念頭閃過,又覺得還是老鼠戲貓比較妥貼,再然後,誰是老鼠,誰是貓就分不清了,到最後,還是覺得顧望江是貓,她是老鼠。

  夢遊症和精神病
  已經平靜下來的王主任心情很沉重,麵色很凝重,千言萬語最終化作一聲長歎。
  已經吃下定心丸的蘇小雨心情很放鬆,表麵很惶恐,聽見王主任歎息之後嘴唇略動,沉默依舊。
  王主任心中很是煩亂,這兩個人,一個是上級,一個是下屬,一個需要維護,一個需要保護,最主要的,此二人相識日久,搞不清昨晚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於是,王主任不知道這碗水該怎麽端了。
  蘇小雨心中有些急切,顧總顧先生啊,你就不能先打個電話過來,好讓我脫身?——於是,大堂付理蘇小雨就盯著桌上的電話發呆。
  電話果然響了。
  在蘇小雨殷殷期盼之下,王主任說:“小雨,你先回去。”
  回到家的蘇小雨倒頭就睡,中午起來吃了幾口飯繼續睡,一直睡到天色大黑。
  蘇媽媽過來搖她,自言自語地說:“這孩子中邪了嗎?都睡一天了。”
  聽到中邪二字,蘇小雨翻身問道:“媽,你說有沒有一種病專門夜裏犯,犯病的時候吧,做過什麽事都不記得?”
  蘇媽媽說:“夢遊症唄,這種人經常在睡著的時候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做完了再爬回去睡覺,早上起來還以為是做夢呢。”
  蘇小雨說:“那,媽,你見過這種人嗎?”
  蘇媽媽說:“沒見過,不過你老姥爺見過。”
  關於夢遊,蘇小雨的老姥爺有一段奇特經曆,這段經曆是這樣的:
  據蘇媽媽講,老姥爺年輕時候外出打鐵,住宿條件很不好,一幫鐵匠睡大通鋪。
  有天夜裏,老姥爺睡不著,就見旁邊一位哥們突然下地,到牆角摸出一把刀來。他走到大通鋪的那頭,撩起正在沉睡的那人的衣角,輕輕拍打他肚皮,拍過之後失望地搖頭,再拍下一個,如此這般地,不大會的工夫,把大通鋪上睡著的兄弟們的肚皮挨個拍打了一遍,然後把刀往牆角一丟,爬回去睡覺去了。
  第二天醒來,這位仁兄說夜裏做了一個夢,夢見來到一大片瓜地,滿地的西瓜又大又圓,隻是可惜,敲了半天,沒一個成熟的,隻得失望而歸……
  蘇媽媽問:“好好的,怎麽問這個?你同事有得這種病的?”
  蘇小雨點頭。
  蘇媽媽說:“咱家樓上你王大爺的小兒子會治這種病,問問他去。”
  王大爺的小兒子說:“象你說的這種病不足為怪,人的承受力有限,如果在成長的過程中發生過重大事件……”
  最後,他從口袋中摸出一張名片,說:“當事人不在,很難確定病因,這麽著吧,小雨,有機會你帶這位同事來找我。”
  蘇小雨小心收起名片,又問了些相關案例,這才告辭而去。
  第二天上早班。
  一踏進酒店大堂,蘇小雨就覺出氣氛不對。
  首先,正在拖地的王姐扔下拖把迎上來說:“小雨,來了。”蘇小雨剛點了下頭,王姐又說,“我就說嘛,小雨這麵相,一看就有福。”
  其次,前台交接工作的李麗和小季聞聲向她看來,兩雙眼睛靜靜地注視她片刻,爾後,兩張年輕靚麗的麵孔同時露出最美麗最燦爛最真誠的微笑。
  再然後,肖萍舉著一串鑰匙說:“小雨,你看,我找了大半夜,終於幫你找著了。你呀,以後可別亂放了。”
  最後,張強在電話裏說:“蘇經理,一起吃早飯去吧?”
  員工餐廳。
  蘇小雨說:“一碗豆漿,兩根油條。”
  食堂師傅說:“蘇經理先坐下吧,我叫人送過去。”
  以前從未受過如此優待的蘇小雨傻了半天,才和自己端著食物的張強找了張桌子坐下。
  不大會兒,一碗盛得滿滿的豆漿擺在眼前,接著,一盤盛著五根又大又粗油條的盤子也擺在眼前。
  張強說:“蘇經理,你飯量沒這麽大吧?”
  蘇小雨:“……”她明明說的兩根油條好吧?
  大堂付理蘇小雨疑惑地望向食堂師傅,白衣白帽的大師傅報以親切笑容,同時還伸出右手三指,做出個OK的手勢。
  難道是特意照顧?
  蘇小雨正吃著豆漿泡油條,對麵的張強突然蹭一下站了起來。
  蘇小雨說:“怎麽了,張強?”
  張強說:“小趙叫我,讓我過去吃。”
  蘇小雨回頭望了望,說:“不會吧,他背對著你呢,根本沒看見你。”
  張強說:“他真叫我了,真叫了。”說著端起餐盤,一溜煙地走了。
  張強一走,服務員立刻過來擦拭桌麵,剛擦好,就有人過來坐下了。
  蘇小雨把兩塊泡得又鬆又軟的油條塞進嘴巴,一抬頭,愣了。愣了半天,說:“顧先生?”
  顧望江說:“咽下去再說話。”
  蘇小雨很聽話地照做了,心中充滿疑問,不由又說:“顧先生。”
  顧望江看了她一眼,夾起一隻燒麥放進嘴裏慢慢嚼著,動作極其從容優雅。
  蘇小雨看著看著,忽然忘了想說的話,訕訕地說:“燒麥蘸醋才好吃。”
  顧望江說:“嗯,我不吃醋。”
  蘇小雨說:“醋好吃啊,蘸醋好吃。”
  顧望江又瞅了她一眼,沒說話。
  氣場很不對,蘇小雨覺得,這飯是吃不下去了,於是胡亂收拾一下就想溜。
  顧望江瞧見了,說:“不要浪費。”
  蘇小雨笑了兩聲,說:“我打包帶回去吃。”
  顧望江:“誰準你上班時間在崗吃東西的?”
  蘇小雨無奈,隻得重新坐下,埋頭苦吃,邊吃邊時不時充滿怨念地偷窺食堂大師傅一眼。
  唉,這位大師傅,你哪根神經錯亂了,偏偏選在這種時候照顧我,豈不是害我被活活撐死?
  不想撐死的蘇小雨決定這一餐打持久戰,取“拖”字訣,把顧美男靠走了好脫身。
  哪知此男吃飽喝足之後非但不走,反而站起來往後排去了。不大會兒,蘇小雨就聽身後有人說:“顧總,您坐。”
  顧總?他什麽時候公開的身份?
  嗯,一定是公開身份了,否則幹嗎到員工餐廳用餐?
  新官上任,體察民情,她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浪費糧食啊。
  想到此,蘇小雨左右看了下,小聲喊:“張強。”
  張強假裝沒聽見。
  蘇小雨又叫:“張強。”
  小趙說:“張強,蘇經理叫你。”
  張強說:“哪有,你聽錯了。”
  蘇小雨提高聲音再喊:“張強。”
  這下,張強沒法裝了,因為全餐廳的人都聽見了,包括昨天才宣布身份的顧總。
  眾目睽睽之下,張強硬著頭皮說:“怎麽了蘇經理?”
  蘇小雨迅速端起油條放在張強麵前,說:“你的油條。”
  張強說:“不是我的,蘇經理。”
  蘇小雨說:“是你的,剛才你讓我幫你叫的嘛。”
  張強:“……”姓蘇的,你害我!黑幫老大和酒店老總,無論是哪種身份,我都是惹不起的!
  蘇小雨成功逃離餐廳,回到大堂沒來得及喘口氣,顧望江隨後就到了。
  此女呆了一呆,立刻相當溫和有禮地說:“顧總好。”
  顧望江神情極其嚴肅地說:“新員工下個月到崗,人事部和王主任推薦你教授禮節禮貌課……寫一份培訓計劃給我。”
  蘇小雨:“……”太突然了。
  顧美男臉色不大好看,蘇小雨不知緣由,討好地說:“顧總,您的病能治的,真能治。”
  顧望江:“……”
  蘇小雨:“您那晚夢見一隻小狗?”
  顧望江:“……”嘴角有點上勾。
  蘇小雨:“夢見小狗就對了,這是夢遊的症狀。”
  顧美男驚駭,艱難地問:“夢遊?”
  蘇小雨很肯定地點頭,然後把她老姥爺的事跡搬了出來。
  顧望江聽後表情肅然,沉默良久,終於問:“蘇小雨,你確定你老姥爺就是那些鐵匠之一?”
  蘇小雨說:“當然,這是我老姥爺的親身經曆。”
  顧望江說:“嗯,小時候我奶奶也講過這個故事,她說其中一個鐵匠是個小偷,他睡不著是因為惦記半夜起來偷東西。”
  蘇小雨:“……”你老姥爺才是小偷。
  顧望江忍住笑,問:“你說這病能治?”
  蘇小雨臉上堆笑說:“能治,我認識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夫,他能治這種病。”
  顧望江嗯了聲,仿佛是不信,就在蘇小雨灰心失望的時候,此男不輕不重、不喜不怒說了句:“有機會請他治治。”
  那一天陽光明媚,蘇小雨上完早班,基本把培訓計劃的事拋在了腦後,她瞅準機會,往1618房間打了個電話,約顧美男外出看病。
  事情出乎尋常的順利,顧望江很快出現在酒店大堂,和蘇小雨一起踏上了尋訪名醫的道路。
  出租車七拐八拐,專揀偏僻的路走,終於,繞過一片水窪,在一幢建築前停下。
  下了車,蘇小雨打眼一望,驚呆了,再凝神細望,傻了。
  那幢建築頂端寫著不太顯眼的幾個字:精神病院。

  苦肉計與反苦肉計
  已經傻掉的蘇小雨眼望蒼天,欲哭無淚。
  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
  俗話說,自己挖坑埋自己。
  俗話說,馬屁拍在馬腳上……
  總之,王大爺家的小兒子啊,有你這麽坑人的嗎?你叫我領著人到這種地方來治夢遊?
  此時天空白雲悠悠,隨風聚散,一會兒象獅子,一會兒象小狗,一會兒象天馬,一會兒……總之千變萬化,一如此時蘇小雨的心情。
  斜陽脈脈,照得人眼睛發酸發脹。
  終於,蘇小雨機械地、不情願地扭動著脖子,慢慢地朝顧美男所在的方向轉動。
  才轉過去一點,就聽顧望江發出一聲冷笑,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蘇,小,雨!”
  這三個字象一道咒語,硬生生把蘇小雨給定住了。
  然後,大約過去十秒鍾,剛剛宣布身份的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吃驚地發現,那個,曾兩度榮獲總部微笑之星的大堂付理蘇小雨有點不大對頭。
  隻見此女緩緩轉過身來,表情茫然,眼神空洞,恍恍惚惚,飄飄悠悠地就向他走過來了。不過,經過他身邊時目不斜視,步子沒停,直奔他身後一條偏僻的小道而去。
  顧望江的眼睛極度危險地眯成了一條縫,在此女身後陰森森地說道:“蘇小雨,大白天的,裝夢遊不是時候。”
  這話的威懾作用相當大,此女抖了抖,很自覺地就停下了。
  被拆穿把戲的蘇小雨站在當地,很久都沒敢回頭。
  顧望江慢騰騰繞到蘇小雨麵前,問道:“你說,我這病能治?”
  蘇小雨:“……能。”眼神躲閃,答得很沒氣勢。
  顧望江:“神醫在哪?”
  蘇小雨戰戰兢兢從包包裏掏出一張名片,仔細看了看王大爺家小兒子的心理谘詢中心的地址一欄——狼冒頭路9號。
  看完之後,眼睛一亮,說:“顧總,您等我!”說完,急匆匆一溜小跑,奔過去核對那幢建築的門牌號。
  當然,核對的結果是,與名片上一致。
  顧望江說:“找錯地方了?”
  蘇小雨說:“……是啊是啊,顧總,找錯地方了,我說呢,怎麽可能是這裏?怎麽可能?”
  顧望江:“怎麽錯的?”
  蘇小雨:“……”
  顧望江:“……”
  蘇小雨:“……是狼冒頭路19號,我看成9號了。”
  顧望江:“嗯,走吧,去19號。”
  蘇小雨:“……”大哥,您饒了我成不?
  此處地處郊區,門牌號與號之間相隔甚遠,在尋找19號的過程中,顧美男走在前麵,悠閑自在,蘇小雨緊跟其後,如履薄冰。
  走到11號門牌。
  蘇小雨看看日頭,極其誠懇地說:“顧總,快黑天了,咱們,咱們改天再來好嗎?”
  顧望江也看看日頭,極其肯定地說:“還早,不必多跑一趟。”
  走到13號門牌。
  蘇小雨捶了下腿,說:“顧總,我,我累了。”
  這一回顧望江沒有答話,隻是側轉身,拉了蘇小雨的手繼續前行。
  走到15號門牌。
  蘇小雨蹲下身,揉了揉腳,說:“顧總,我實在,走不動了。”
  顧望江平靜答道:“走不動,我背著你。”
  蘇小雨聞言怔了一怔,默默站起身來,咬牙前進。
  走到17號門牌,顧望江瞅了瞅蘇小雨幾近崩潰的臉,殷殷鼓勵說:“就快到了。”
  終於,19號門牌到了。
  蘇小雨垂下頭,半天,沒聽見顧美男說一個字,她很小心很小心地偷眼瞧了一下,很不幸的,看見的是顧望江幾近崩潰的臉。
  顧美男陰陰地說:“蘇小雨,你抬頭看看。”
  蘇小雨十分惶恐地抬眼一瞄,“萊蕪大燒餅”幾個字迅速映入眼中。
  此時此刻,蘇小雨再也不敢狡辯了。她老老實實摸出名片,聲音發顫地給王大爺的小兒子打電話。
  這位自詡醫術高明的鄰家大男孩說:“小雨,你放心,我雖然一畢業就分到這裏了,但在學校裏學的東西一天也沒放下……你領他進來,我帶他參觀病房,我要讓他知道,他要是不配合治,不立刻治,不馬上治,下場就是這樣。”
  蘇小雨:“……”
  為洗清罪名,蘇小雨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異常可憐地特意強調:“顧總,我是想幫您的,真的想幫。”
  顧望江聞言沉默。
  蘇小雨滿心忐忑凝望顧美男的臉,說:“顧總……”
  顧望江回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問:“你這是,關心我?”
  關心啊,當然關心。這話說到蘇小雨心坎裏去了,此女忙不迭地連連稱是。
  顧望江很鄭重地點頭,很認真地思考:“那好,我這病,就交給你來治吧。”
  蘇小雨:“……”她倒是想賣人情,可惜不會治啊。
  回去的路很是漫長,蘇小雨遙望遠方,滿腹惆悵。
  這個地方,打車十分不便,長路漫漫,難道靠兩條腿走回去?
  回去的路相當漫長,顧望江遙遙遠望,無聲一笑。
  這個地方,打車確實不便,但是前方風景優美,很適合一男一女二人散步。
  於是,凡恰好這一時間從此地經過的行人無一例外看到如下一幕:
  下午五點鍾光景,在郊區通往城市的大路上,行走著一對相當獨特的男女。
  男的長身玉立,走在前麵,很是愜意自在。女的嬌俏可人,跟在後麵,看上去愁眉苦臉。
  初時男的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很是期待地等女的跟上來。而女的顯然不解風情,停停走走,始終與男的保持幾步距離。
  於是,男的怒了,甩開大步,不一刻便將女的拋在身後。因此,女的慌了,一溜小跑,追得十分辛苦。
  男的心腸一軟,放慢速度,等女的跟上來……
  總之,此翻情景交替上演,男的樂此不疲,女的不知疲倦。
  終於,累到快要哭的蘇小雨不打算再這麽耗下去了。
  於是,顧美男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慘呼,回頭一看,大堂付理蘇小雨坐在地上,雙手捧著一隻腳啊呀啊呀地叫喚。
  顧望江很是緊張地蹲下,問:“怎麽了?”
  蘇小雨痛苦不堪地說:“斷了,斷了,我的腳斷了。”
  顧望江說:“我看看。”隻輕輕一碰,此女就痛呼出聲,跟真的一樣。
  顧美男眉峰深鎖,往酒店打電話叫車,然後說:“我背你。”
  蘇小雨:“……”不要啊,你要是背了我,日後再發現上當受騙,不定怎麽治我呢。
  顧美男音調很溫和地說:“來吧,小雨,堅持一會,一會就好。”
  此男的表現相當溫柔體貼,使得蘇小雨差點感激涕零,以微弱的聲音顫微微說道:“顧總……不要啊。”
  顧望江:“……”感覺很是別扭。
  僵持片刻,顧美男半扶半抱,小心翼翼把蘇小雨從地上拽了起來,背轉身去說:“上來,我背你。”
  身後聲息全無,半天,傳來兩聲蘇小雨單腳蹦達的聲音。他急忙回頭,等看清此女金雞獨立的架勢時,先是大驚,繼而恍然,一雙眼睛再次危險地眯了起來。
  那個,什麽,方才抱著右腳呼痛的蘇小雨,此刻右腳著地,左腳懸空。
  其實,顧美男有所不知,此事也真難為蘇經理了。此女起初抱的右腳,當然是左腳著地,可惜在他身後獨立支撐了這麽久,身體搖搖晃晃,差點撲倒,不得已雙腳著地以此保持平衡,哪知剛點了一下,他就回頭了,幸虧她機靈,迅速抬起一腳。
  顧望江:“……蘇小雨,快點。”是命令的口吻。
  蘇小雨一咬牙,決定豁出去了。當趴在顧美男背上時,還不忘“噝”一聲,表示疼痛。
  果然,被顧公子背著是要付出代價的,和楊衛談過兩年戀愛都沒被背過的蘇小雨此時手足發軟,渾身發熱,心裏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不知過了多久,此女訕訕找話:“顧總,您累不累?”
  顧望江:“嗯。”
  蘇小雨:“我很沉吧?”
  顧望江:“嗯。”
  蘇小雨:“……”
  顧望江:“蘇小雨……我的脖子,你想勒死我?”
  ……
  終於,司機小陳開著車迎麵駛來。
  蘇小雨下了地,剛要往裏鑽,顧美男說:“等等,你的腳傷得厲害,我抱你上去。”
  蘇小雨傻了,單腳蹦了兩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能蹦上車去,隻得乖乖地讓顧望江吃豆腐。
  坐到車上,顧望江往此女身邊靠了靠,伸手攏住蘇小雨的肩往自己懷裏帶了下,體貼地說:“腳別使勁,很疼的。”
  蘇小雨:“……”幹瞪眼。啞巴吃黃連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到了市區,經過一家推拿診所,車子停下,顧望江說:“待著別動,我去問問他們能不能治好你的腳。”
  蘇小雨:“……”很恐怖地眼睜睜透過玻璃門看著此男在診所內和大夫交談。
  不大一會,顧美男返回車邊,說:“能治。”
  於是,萬般無奈的蘇小雨被抱進了診所。
  推拿大夫說:“哪隻腳?”
  蘇小雨意亂情迷之下,鬼使神差般地把右腳往前伸了下,以微弱的聲音說:“這隻。”
  大夫伸手在右腳踝處摸了幾下,說:“骨骼錯位,想要好得徹底,必須把骨頭全部拽開,重新接骨。”
  蘇小雨:“……”拽開?接骨?喀嚓?全身發冷,情不自禁縮了下脖子。
  顧望江關切地望著此女,對大夫說:“隻要能好,怎麽都行。”
  蘇小雨:“……”臉發白。
  大夫取出一隻小錘,說:“萬一手勁不夠,就用這個補敲兩下。”
  顧美男說:“蘇小雨,疼得受不住就咬我的手。”
  蘇小雨驚恐地看著顧美男伸到嘴邊的手,在大夫轉動手腕摩拳擦掌的同時,猛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說:“好了好了,沒事了。”

  切成花狀的菜餅子
  第二日,姚總外出辦事歸來,和司機小陳一同穿過酒店大堂,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喟然長歎:“人這一上年紀啊,腰酸背痛,毛病就多。”
  小陳說:“姚總,我知道個推拿大夫,叫他捏兩下?”
  姚總搖頭:“捏過不知道多少下了,不管用。”
  小陳極肯定地說:“這個大夫不同!姚總,不信您看看蘇經理。”
  姚總說:“小雨?”
  於是,司機小陳以蘇小雨為例,極力向姚總推薦某某推拿診所。
  你想啊,連路都走不了的蘇小雨進去不過十幾分鍾,當即就活蹦亂跳地跑出來了。——那醫術,太神了!
  姚總聞言駐足,回頭看了看與顧客有說有笑的大堂付理蘇小雨,爾後微微點頭:“是高。”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眼前,想不信都難。姚總當即決定,某某診所,他是去定了。
  谘詢旅遊景點的顧客走後,蘇小雨有感而發,認命地歎了口氣,拿起筆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寫下如下內容:
  萬佛峰燒香拜佛,日期待定。
  秋水湖遊山玩水,日期待定。
  五福潭欣賞名勝,日期待定。
  這三項是那天在監控室門外胡亂承諾的,哪想到時至今日,成為對顧總欠下的債務。
  寫完後又歎了口氣,一抬頭,看見姚總和司機小陳站在不遠處對著她笑。
  蘇小雨迎上去說:“姚總好。”
  姚總親切地說:“小雨,你的腳——,感覺好點了?”
  蘇小雨:“……好了。”偷偷瞟了眼小陳,臉上出現一抹可疑的紅暈。
  姚總:“沒有任何不適?”
  蘇小雨:“……”有啊,如今一想到姓顧的就渾身不適。當時她嚇得狼狽逃離診所,這廝竟然在他身後哈哈大笑,簡直可惡之極。
  姚總要走,蘇小雨忽然想起至關重要的一件事,殷勤追上去問:“姚總,有件事,您能不能幫個忙?”
  姚總說:“小雨,你說。”
  蘇小雨說:“您老見多識廣,能不能,幫我推薦個好大夫?”
  姚總說:“誰病了?什麽病?”
  蘇小雨吞吞吐吐:“一個朋友……可能是夢遊。”
  姚總點頭,非常認真負責地問:“具體哪些症狀?”
  蘇小雨略加思考,非常有選擇性地陳述顧美男的病情。
  姚總聽後立刻斷定:“小雨啊,這個病不象是夢遊。而且農曆雙號發病,怪啊……象是心理疾病。這麽著吧,我有個老朋友認識這方麵的專家,我先幫你問問再說。”
  姚總回到辦公室,往總部打電話匯報工作交接情況,末了,問道:“董事長,聽說您表外甥專門研究心理病?……啊,我這有個病人,症狀是這樣的……”
  蘇小雨回到座位上,緊接前麵內容,接著寫道:
  請吃菜餅,日期待定。
  金盒子購物,日期待定。
  寫完這兩條,停了停,連聲歎氣,在本頁開頭寫道:欠債單。
  剛寫完,就聽梅梅說:“小雨,你欠誰的債了?”
  蘇小雨嚇了一跳,說:“你怎麽來了?”
  梅梅揚了揚手裏的帳單:“和前台收銀對帳呢。”四麵看了下,壓低聲線說,“原來顧先生就是顧總……哎,小雨,那天你有沒有按我說的做?”
  蘇小雨:“……梅梅,他有病。”
  梅梅:“……”無聲沉默很久,吃驚中帶著惋惜說,“有病?顧總他……中看不中用?”多好的皮囊啊。
  蘇小雨:“……”磨牙,很想咬人。
  梅梅瞅瞅蘇小雨的記錄本,不解:“亂七八糟,你都欠的什麽債啊?”
  蘇小雨說:“孽債啊孽債。”
  然後,當著梅梅的麵,又加了一條:協助治病。
  梅梅說:“對了,小雨,看到請吃菜餅,我想起來了。以後千萬別到咱酒店後麵那條胡同口那家吃了,調酒師小蔡昨天吃得拉肚子,到現在還在家歇著呢。”
  蘇小雨說:“就是最頭上那家?”
  梅梅尚未回答,就見蘇小雨緩緩眨了下眼睛,再緩緩眨了下眼睛,眨完後雙目放射出異樣的光彩,聲音也很是興奮:“菜餅子?吃了拉肚子?”天,太好了!既然姓顧的要求還債,那就從吃了拉肚子的菜餅子還起吧!
  那日下班時分,大堂付理蘇小雨以送培訓計劃稿為名來到顧美男的臨時辦公室。
  顧望江大略看了眼,說:“嗯,先放這裏。內容不太全麵,比不上肖經理慮事周到。”
  蘇小雨:“……”上進心很強的肖萍背著王主任也做了一份計劃書上交?
  上班時間,在神聖嚴肅的辦公場所內,顧望江顯不打算提及私事,因此,蘇小雨為達成目的,隻好灰溜溜把擬好的欠債單交了出來。隻要得到此男認可,她就可以按照單上所列內容一一還債。
  於是,蘇小雨極為遺憾地發現,被姚總和王主任吹得天花亂墜、被酒店全體員工寄予厚望的顧望江先生,他對一張莫名其妙的欠債單的興趣竟然百倍高於培訓計劃書。
  此推論具體表現在:
  此男相當細致的,幾乎逐字閱讀單上內容,然後擺出公事公辦的姿態說:“再加一條,我昨天背著你走了一千五百六十八步。”
  蘇小雨聞言圓睜雙眼,不敢置信地緊盯住此男。
  顧望江耷拉著眼皮重複:“加上這一條就全了。”
  蘇小雨忍無可忍地低聲抱怨:“顧總,我,我背不動您啊,真背不動。”
  顧美男抬頭,很是體諒地說:“嗯,如果一步按十塊錢計算……”
  蘇小雨說:“……”敲詐勒索啊,你。
  隔日一早,蘇小雨特意早起,從梅梅所說的那一家買了一隻大個菜餅,以塑料袋包裹著拎進酒店大堂。
  為保證效果更好,此女將餅裹嚴扔進抽屜當中,整整二十四小時之後才取出來備用。
  當然,讓人很感欣慰的是,在這二十四小時之內,大堂酒吧內另一名誤食此攤點菜餅的員工也拉了肚子。
  聞聽此消息的同時,蘇小雨拉開抽屜往裏瞧了瞧,笑了。
  那日早上,蘇小雨取出菜餅時,忽然覺得此餅的外包裝極不美觀,與顧總的高貴身份極不相襯,思之再三,從蛋糕店花高價買回一個小號蛋糕,拎著去了二樓廚房備餐間。
  此時廚師們的早餐準備工作已進入尾聲,因此,當時在場的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大堂付理蘇小雨的奇怪行徑。
  隻見此女將蛋糕從包裝盒內取出,把一個軟塌塌的菜餅放進去比劃了半天,似乎不太滿意,重又取了出來。
  廚師小唐說:“蘇經理,您這是——”
  蘇小雨四處張望,突然從桌子底下掏出一隻紅心蘿卜,說:“小唐,你會雕花對不對?”
  小唐點頭,接過蘿卜,手腳麻利地雕出一個最簡單的花形。
  蘇小雨說:“好看,真好看。麻煩你,能不能幫我雕一朵?”
  小唐把蘿卜往此女手中一塞:“這個送給您了。”
  蘇小雨說:“不要蘿卜的,我要菜餅子做成的。”
  小唐:“……”那個,菜餅子,雕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蘇小雨也覺得有些難度,退而求其次,要求小唐把菜餅子切成一朵花的形狀。
  把軟軟的一塊餅切成花的形狀,那可是技術活啊。
  小唐想了想,用一把很小很鋒利的小刀慢慢劃了下去,不大會兒,一張圓餅就被分割成大小大致相同的五片花瓣。
  蘇小雨樂滋滋地把花瓣收進盒裏,擺好造型,心滿意中地提溜著走了。
  據品嚐過此女留在備餐間蛋糕的人說,那個,蛋糕又鬆又軟,味道相當好,不知蘇小雨為何要李代桃疆。
  蘇小雨在大廳往1618打電話,確定人在房間才親自把菜餅送了進去。
  顧美男說:“這就是,菜餅?”
  蘇小雨忙不迭地說:“是啊是啊,好吃又好看的菜餅啊。”
  顧美男溫聲說道:“放那吧。”
  蘇小雨將此精美的蛋糕盒放在茶幾上,小心關切地問:“顧總,您要是吃不慣,吃下去不消化,難受,一定要告訴我啊。”目的是小懲大戒,萬一瀉得厲害,超出她想象的範圍,她會乖乖把番瀉葉貢獻出來的。
  此女說話時眼神發自內心的真誠,顧美男嗯了一聲,嘴角微微上翹。
  蘇小雨等了一上午消息,有點沉不住氣了。
  於是給小張打電話,小張說:“沒有啊小雨,顧總跑廁所的次數很正常,絕對正常。”
  此時顧美男恰巧從小張身邊走過,聞言身形微頓,眼中柔情閃現。
  下午三四點鍾光景,大廳內值班的蘇小雨發現,顧望江早退,乘客梯回房間去了。
  此女大膽設想,顧總早上根本就沒吃菜餅,此時肚子餓了,於是就……
  那個,大功即將告成。
  蘇小雨眼前立刻浮現出顧美男提著褲子、愁眉苦臉,一趟趟往廁所裏鑽的情景,興奮難耐之下,暗中用力握了握小拳頭。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此女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那就是,吃壞肚子的大堂酒吧小員工休息一天仍不見好轉,不得不到醫院就診。
  聽聞此事,蘇小雨內心隱隱為顧望江擔憂,思來想去,找了個借口,往十六樓而去。
  1618門前,蘇小雨抬手要敲,門忽然開了,隔壁花心男一愣,繼而挑眉眨眼,很是燦爛地笑了。於是,此女很震驚地看見,這位男士潔白的牙齒上沾著兩片很顯眼的韭菜葉。
  花心男很放肆地打量蘇小雨,回頭衝裏嘰哩咕嚕說了幾句什麽,然後拋了個飛吻,回他自己房間去了。
  蘇小雨說:“菜餅放得太久會壞的,就不要吃了。”
  顧望江說:“沒吃……被剛才那家夥搶著吃了。”
  蘇小雨:“……”臉色有點難看。
  於是,顧美男有點自作多情。
  第二天天一亮,擔心一晚上的蘇小雨給十六樓服務台打電話,服務員說:“很平靜,蘇經理,什麽事也沒發生。”
  本來不上早班的蘇小雨趕到酒店,與顧望江在電梯間相遇,此女很是心虛地瞧一眼顧總的臉色,小聲問道:“休息得好嗎?”
  顧望江搖頭:“不好。隔壁房間的抽水馬桶不停地響,待會叫維修部過去看看。”
  蘇小雨:“……”大哥,不用看了,他不停跑廁所,瀉過一次又一次,馬桶當然不停地響了。

  金盒子購物事件
  關於1620房間顧客腹瀉一事,一天之內驚動了酒店上上下下。
  而之所以驚天動地,是因為此一件事的發生極其具有非凡的曆史意義。
  首先,在老領導即將離任、新領導剛剛上任之際,此事發生之後的後敘補救措施,對於顧美男全麵掌控凱菲大酒店的局麵,是一個重要的裏程碑。
  那天,當麵色青白、走路打晃的花心男向顧望江描述發病經過時,身邊醫務人員敏感地發現,顧總聽完後那張臉啊,比病人好不到哪裏去。
  顧總麵色不善,事件的嚴重性可想而知。
  於是,大堂付理肖萍、客房部樓層主管,以及監控室李經理聯合辦案,很快查出,那日一日三餐,此顧客都是在本店餐廳用餐。矛頭直指餐飲部。
  餐飲部得知消息後立刻召開緊急會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批評後的結果就是,餐飲部展開一場內部大整頓,重新修訂食品采購流程和衛生檢測製度,餐廳經理更是在酒店會議上向顧總一再表明工作決心。
  其次,此次事件以後,大堂付理蘇小雨與執行副總顧望江之間撲朔迷離的親密關係,終於明朗化、公開化。
  當然,對於這一指責,當事人蘇小雨堅決不認。
  但是,辦公室文員小張證實,此女十分緊張顧總的健康狀況,曾在一天之內通過電話數次詢問顧總的如廁次數。
  維修部有關人員也證實,因1620房間抽水馬桶的流水聲影響到顧總休息,蘇小雨通過電話報修時聲音發顫,都快哭出聲來了。
  一慣不信流言的前廳經理同樣證實,某一日早晨,親眼看見此女攜點心上樓與顧總共進早餐,以至於當日顧總在會議上不時走神,走神時神情十分愉悅。
  ……
  於是,種種跡象表明,家庭出身一般的蘇小雨嫁入豪門有望,與顧太子的戀情幾度沉浮,終於修成正果。
  於是,姚總在電話裏公然向董事長道喜,討要喜酒。顧董極度震驚之餘,思之再思,說:“老姚啊,微笑之星頒獎典禮上,你帶蘇小雨來吧。”就是說,結果尚未出爐之前,蘇小雨的微笑之星當定了?
  沒有人知道,當日顧望江麵對花心男腹瀉時之所以麵色不善,是因為在那一瞬間,他清醒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那就是,這位誤食菜餅的鄰居是在為他受過。
  於是,當餐飲部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同時,顧總也有所選擇地向餐飲部有關領導了解情況,其中約見最為頻繁的是邵經理和梅主管。
  當然,更加沒有人知道,顧總與邵總會麵時談的是公事,與梅主管會麵時談的是蘇小雨。
  對此事同樣一無所知的蘇小雨此時正在當值,左右無事,此女展開欠債單打印稿,在“請吃菜餅”一項後麵劃了個大大的問號。
  唉,僅此一項,她買蛋糕可是花去幾十塊錢啊。菜餅子沒吃到債主肚子裏,不知道算不算?
  正糾結著,午餐時間到了。
  和李麗結伴去餐廳的路上,張強和小趙從後麵趕來,蘇小雨說:“張強,一起啊,你走太快了!”
  張強說:“我要值班,我要趕回去值班。”丟下小趙就跑,避之如同瘟疫。
  蘇小雨說:“他怎麽了?”
  小趙搖頭歎氣:“都是油條惹的禍啊。”要知道,張強很愛吃肉,自從上回在餐廳被迫吃掉蘇經理兩根油條之後,食堂師傅再也不敢多給他一塊肉了。因為從那以後,每次在餐廳相遇,顧總總會多看張強兩眼。
  對於此事,蘇小雨當然不信。
  因此,當看到顧美男走進餐廳之後,蘇小雨為試驗真假,端起餐盤走到躲得遠遠的張強麵前,說:“張強,我碗裏有肉,撥給你吧。”
  此言一出,張強嚇得啊,腦袋都快觸到桌上去了。
  同時,給顧總盛菜的食堂師傅發現,顧總臉上的某處肌肉抽了下,眼神暗了幾分。
  蘇小雨一抬頭,發現全餐廳的人都在看她,唯獨顧望江沒看。
  雖然不信,但被此人如此無視還是覺得不甘,蘇小雨悻悻回到座位上,坐下後發現,小趙不知何時已經跑沒影了,就是李麗,也避開她兩個坐位之遙。
  梅梅走過來說:“小雨,下班我陪你去買幾件衣服。”
  蘇小雨說:“不買。”
  梅梅說:“上午楊衛來酒店核定菜單了……到時候,你請假躲開不見他們?”
  蘇小雨:“……不能,那太沒麵子了。”
  於是,這頓飯吃下來,蘇小雨不僅答應去買衣服,而且還不時偷看顧望江,暗自打著能撐回麵子的歪點子。
  金盒子商城。
  剛進門,梅梅的電話就響了,梅梅說:“我們到了。”
  顧望江說:“我在二樓。”
  梅梅畢恭畢敬說:“邵經理啊,到底什麽事?……啊,開會?好,我馬上回去!”
  於是,梅梅以開會為理由急匆匆走了。
  蘇小雨來到二層女裝部,從這頭逛到那頭,無比欣喜地發現,這件衣服很適合她,那件衣服也很適合她……隻是很遺憾,都好看,卻連一款適合她的價格都沒有。
  銀子啊銀子。
  一出手,一大堆銀子就出去了,那得買多少個菜餅子、吃多少好東西才能補回來啊。
  蘇小雨手撫一件裙裝,一邊讚歎其款式之美,一邊又肉痛其價格之高,既喜歡又矛盾的心理體現在此女身上,就是長時間地死攥住衣角不放手。
  導購小姐實在看不下去了,待要出言阻止又怕流失顧客,一雙眼睛有所顧忌地望著顧望江。
  顧美男說:“蘇小雨。”
  蘇小雨一轉頭,驚住:“顧總,您怎麽,怎麽在這裏?”這可是女裝部啊。
  顧美男說:“嗯,給朋友買東西。”
  蘇小雨:“……”心裏有點堵。
  顧美男踱到她跟前,說:“這裙子好看。”
  蘇小雨立刻搖頭,斬釘截鐵地說:“好看是好看,不適合陸盈盈。”
  顧望江:“……”
  蘇小雨:“……”
  兩人對望。
  顧美男說:“蘇小雨,不是陸盈盈。這個朋友,嗯,她身量和你差不多……我拿不準她到底喜歡什麽,要不,你就幫我選選?”
  蘇小雨:“……”除了陸盈盈,他還有一個?
  顧美男:“蘇小雨?”
  蘇小雨:“……我幫您選,算不算還債?”
  顧美男好脾氣地點頭:“你說算就算吧。”
  蘇小雨覺得怪怪的,一想到自己拿出寶貴的時間幫此男追求別的女子,那種感覺就更加不自在。
  於是,整整逛完兩遭,此女愣是咬緊牙關,沒選中任何東西。
  不過,等再一次到達女士內衣部時,顧美男放緩腳步,眼睛有意無意地瞄向蘇小雨的胸.部。
  蘇小雨會意,不情願地停下說:“就送內衣吧,送內衣說明您打算長期深入和她交往。”
  顧美男:“……”長期深入?
  此女從架上胡亂取走幾件,跑到試衣間瞎比劃一番,對著鏡子,眼前浮現出如下情景:
  顧美男將此三件內衣交給某女,色迷迷地說:“這是我精心為你挑的。”
  某女先是欣喜若狂,接過來一看,大怒,往地上一扔說:“大小都不一樣。你根本就對我不上心,連我穿多大號都不知道!”說完拂袖而去。
  由此,顧美男與某女戀情告吹……
  想到此,蘇小雨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剛要出去,聽見導購員說:“您女朋友真有意思,試的那幾件尺寸全都不同。”
  顧美男說:“嗯,總有一樣合適。”
  聞聽此言,蘇小雨情不自禁接下去想道:
  ……某女拂袖而去,顧望江追上去,無限深情地說:“是我特意這麽做的,我想,尺碼雖多,總有一樣是適合你的!”
  於是,顧美男與某女的戀情重又複活……
  導購員吃驚地發現,蘇小雨最後選中的竟然是三樣昂貴品牌的特大號胸衣。她驚疑不定地看著顧望江說:“先生,這……”
  顧美男見蘇小雨笑得十分燦爛,點頭說:“嗯,就這樣吧。”說完,就見蘇小雨眼睛都快笑沒了。
  特大號內衣啊,在一處特定的場景,某女指著顧美男,流下兩行鱷魚的眼淚,說:“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早就聽說你喜歡波霸女人,我還不信,原來,原來,真是這樣!”……
  蘇小雨心情大暢,顧美男也似乎心情很好,提著衣袋,悠閑跟在此女身後東遊西蕩。
  唉,內衣可以作弊,外衣是得穿出來給顧美男看的呀,那怎麽作弊?
  既然沒法作弊,蘇小雨壓根就提不起幫忙試穿的興趣,走來走去,就走到一樓化妝品部了。
  顧望江說:“想買什麽?”
  蘇小雨:“……”什麽都不買才好呢!
  站在某名牌專櫃跟前,顧望江說:“蘇小雨,你平時用什麽,看著選吧。”
  蘇小雨:“……”她平時能用上粉餅和口紅,幫他女朋友選這個?
  於是,此專櫃的導購員遇上很奇怪的一位顧客,這位顧客要購買的商品是口紅和粉餅,具體要求如下:
  口紅,最好是抹上以後顯得半人半妖的那種顏色和亮度。
  粉餅,最好擦上以後顯得皮膚又暗又澀的那種。
  當然,蘇小雨提出以上要求的時候顧望江已經踱到珠寶首飾櫃台去了,雖然離得不遠,但此女說話時音量相當低,估計除導購員外,再沒人聽得見。
  導購員聽完此女的要求,足足有兩分鍾沒說出話來,兩分鍾以後義正辭嚴地說:“小姐,您所說的東西,在哪裏都買不到。”
  蘇小雨:“……我說的是那種可以使膚色變暗一些的粉餅,和顏色比較另類的口紅。”
  ……
  首飾櫃前。
  顧美男說:“嗯,她平時不戴飾物,我總覺得她脖子上缺點東西。蘇小雨,幫我看看,金鏈子好不好?”
  聞言,蘇小雨的眼睛瞄向一排又粗又壯的黃金頸鏈,就這種鏈子,戴上絕對象暴發戶!
  顧美男順著此女的眼光一瞧,嘴一撇說:“不好看。她做服務行業,不能太張揚。”
  蘇小雨:“……”暗自翻了個白眼之後,突然靈機一動,說,“我知道了,象您說的,伊泰蘇蓮娜是合適了。”便宜啊,是個男人都送得起,顯不出你的優勢,哼。
  於是,在顧美男不是很情願,蘇小雨賣力堅持下,最後選定一款海洋之心。
  當然,關於海洋之心,在付款之前發生一段小插曲,在付款之後也發生一段小插曲。
  付款之前,蘇小雨手捧此鏈,悄聲問導購員:“有沒有十多塊錢的?”……
  付款之後,導購員忽略蘇小雨,問顧望江:“先生,要不要包裝一下?”
  顧美男說:“嗯,包起來吧,要送人,外觀要漂亮。”
  於是,就在導購小姐準備包裝紙的時候,蘇小雨暗中使力,硬生生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把海洋之心上的小吊墜給揪下來了。

  楊衛婚禮現場
  同一天,被梅梅提及的楊衛攜同王媛在某特色餐館用餐,一桌子人不是同行就是同事,說著說著就聊到此二人婚禮上去了。
  王媛輪翻敬酒,某男推辭說:“哪敢勞動嫂子?別傷了胎氣。”
  王媛說:“這酒可不能白喝,要隨份子收禮金的。”
  某男開玩笑:“這話嫂子都說三遍了,莫非你們家缺錢?”
  王媛說:“是缺錢。我們倆到現在還欠著別人一大筆房款呢……你說這女的心眼多不多,又沒結婚又沒出錢,憑什麽和我們家楊衛分房產?……”自從上次在房門外與蘇小雨遭遇,王媛和楊衛外出時經常收到鄰居各種狐疑的眼光,因此,她對蘇小雨相當憤恨,竭力詆毀。
  這家餐館沒有包間,用餐空間全部是用齊胸高的青磚隔出來的,因此,一席話被在隔間吃飯的小夏聽到了。
  小夏是蘇小雨的同學,一聽這話立刻就不幹了,騰地站起來,兩肘撐在青磚台上衝王媛冷笑:“蘇小雨要是心眼真多,就輪不到你在這裏瞎嘰歪了!你不也沒結婚,憑什麽楊衛成你家的了?那房子蘇小雨是沒出錢,可也沒追著姓楊的要,是楊衛反過頭非要給的,不信你問,沒問清楚之前別亂說話……嘖嘖,你那是什麽嘴啊,真該拿根粗繩給縫住……還有你楊衛,你和蘇小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要覺得不合適早說早分啊!你拖人家兩年,親戚朋友都知道你們要結婚了,連句話都沒交待就甩人家?怎麽,因為剛才不說人話那女的不小心懷上了?你也太欺負人了吧!……”
  ……
  罵完楊衛,猶自氣憤難消,小夏給梅梅打電話,梅梅說:“是招人恨啊!他們就不該大張旗鼓在我們酒店辦酒席,太囂張了!”
  小夏說:“蘇小雨沒用,淨會耍小聰明,你和小格都在餐廳做事,倒是幫她出口氣啊。”
  梅梅:“……”她是想幫,但是顧總再三警告,不許她們輕舉妄動。
  楊衛挨完數落一直悶聲不響,王媛自知說不過人家,也悻悻然閉了嘴巴。
  這頓飯吃得很是沉悶,到了下午,王媛說:“咱定的西裝該到貨了,回家順路捎著吧。”
  楊衛說:“公司有點事需要處理……”
  王媛不等他說完,笑了笑:“你媽昨天剛過來,她等著抱孫子呢。”
  楊衛:“……”抓起車鑰匙說,“走吧。”
  於是,如此這般,在金盒子商城一層,為顧望江選購禮物的蘇小雨和前來領取結婚禮服的楊衛狹路相逢。
  在看見楊衛的一刹那,蘇小雨目光急閃,一隻手很不聽大腦指揮地一下就揪住顧美男衣角了。
  在蘇小雨的手揪住自己衣角的同時,顧望江先是微微蹙眉,繼而對楊衛頷首微笑,緊接著,把此女往懷裏一拉,手臂一伸環到她腰上去了。
  顧望江說:“楊先生……”
  楊衛說:“顧先生……”
  顧望江:“……我們到二樓,小雨要買衣服。”
  楊衛:“……我們到四樓——。”瞅了眼蘇小雨,什麽也沒說。
  四人搭乘電梯,在二層樓梯口各奔東西。
  王媛說:“你認識這男的?”
  楊衛說:“……凱菲大酒店就是他家的。”
  王媛喲了一聲,酸溜溜地說:“搭上這種人,這麽顯赫,幹嗎還賴著我們的房子不還?”
  楊衛說:“王媛,以後這件事不許再提!”加快腳步,甩下王媛走了。
  王媛:“喂!……”氣急敗壞,加快腳步在後麵追。
  二樓。
  蘇小雨小心揣摩著顧美男的臉色問:“你們,認識?”
  顧望江說:“嗯,一麵之緣,王主任從中介紹了一句。”介紹的時候吧,王主任的眼珠子四下挲摩,誰都不敢看。
  蘇小雨:“……”
  顧望江:“我這裏有一張婚禮請柬。”
  蘇小雨一愣:“……顧總,我能不能,能不能,和您一起參加?”
  顧望江思索:“……也不是不可以,不過蘇小雨,你得告訴我,你參加這個婚禮,是不是舊情難忘?”
  蘇小雨想也沒想地說:“不是。我就是想爭口氣,讓他們知道,沒有這個人,我活得更好。”
  顧美男想了想說:“嗯,蘇小雨,我幫你爭氣。”
  蘇小雨隻覺腰間一緊,她的臉都快貼到顧美男胸膛上去了。
  此女往外掙了掙,很不自然地笑了兩聲,說:“顧,顧總,今天是雙號還是,單號?”
  顧美男臉往下一拉,陰惻惻地說:“蘇小雨,這是白天。”以為他犯病?
  ……
  金盒子女裝部某導購員發現,曾在本樓層晃蕩無數遍的一男一女又回來了。
  當然,回來之後還是接著晃蕩,一圈又一圈,順時針方向。
  由於貨品檔次較高,客流量不是很大,因此,此導購員很有閑情逸致地替這對男女計算著時間,起先,每一圈下來需要12——20分鍾不等,後來,相當相當驚人的是,此二人越走越順溜,步長步速越來越默契、配合得恰到好處,一圈下來隻需要16分鍾,而且雷打不動地一直保持了下去。
  平靜地一步一步轉圈圈的蘇小雨其實內心很不平靜。自己買吧,舍不得花銀子;替人家試吧,又覺得虧的慌;再說,走路時身邊有這麽個人陪著,也挺能滿足一下虛榮心的。
  平靜地陪蘇小雨一步一步轉圈圈的顧美男起先還能心平氣和,不過,一圈一圈又一圈無止境地走下去之後,身為大男人的顧美男實在忍無可忍,說:“蘇小雨,女人購物都這麽麻煩嗎?你能不能快點?”
  蘇小雨為難:“我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顏色。”
  顧美男:“……”很是無力。
  蘇小雨:“也不知道她喜歡哪種樣式。”
  顧美男:“……你喜歡就行。嗯,婚禮那天免費借你穿一天。”
  蘇小雨聞言低頭思索,然後裝模作樣四下一看,直奔一處地方而去,片刻工夫,選出三套女裝,動作之迅速,可用穩、準、狠來形容。
  於是,導購小姐驚呆了,半天,說:“我給您開票。”
  於是,顧美男也驚呆了,半天,笑:“蘇小雨,你真能裝。”
  蘇小雨:“……”也笑了。唉,顧總啊,其實這個點子我早想到了,等著讓你先發話而已。
  ……
  楊衛婚禮那天,天空很藍,微風很暖。
  王主任在酒店大堂內環顧一圈,說:“小雨在哪?”
  肖萍說:“剛才和李麗聊天呢。”
  王主任歎了口氣,到前台問李麗,李麗說:“不知道啊,剛才還在這兒。”
  王主任四麵看了下,走了。
  一分鍾後,顧望江走過來問:“看見蘇小雨了嗎?”
  李麗說:“不知道啊,剛才還在這兒。”
  顧望江皺眉,四麵看了下,走了。
  又過一分鍾,小夏站在台前問:“請問蘇小雨在不在?”
  李麗說:“剛才還在,這會兒不知上哪了。”
  小夏道謝,四處看了下,到大堂酒吧找小格。
  小格看著小夏身後不足五歲的四個小尾巴,問:“這就是你大哥家的四胞胎?”
  小夏說:“是啊,帶他們出來見見世麵。”
  小格說:“加油!”
  第三個一分鍾,穿著很得體,被梅梅精心化過妝的蘇小雨來到前台,捏著嗓子說:“我找蘇小雨。”
  李麗說:“蘇經理不在,您有事可以留言,也可以打她電話。”
  此女嗯了一聲,說:“那我找李麗。”分明就是蘇小雨的聲音。
  李麗很震驚地看了此女半天,說:“蘇經理,您這樣打扮真好看。”
  王主任遍尋蘇小雨不見,於是上樓去了。
  小夏遍尋蘇小雨不見,領著甲乙丙丁四個小尾巴也上樓去了。
  顧望江坐在大堂內的沙發上,一抬頭,看見前台那邊站著一個人,剛開始沒認出是誰,仔細一看,那身紅色裙裝相當眼熟。
  於是,顧美男被一種神秘力量牽引著,慢慢站起身來,以極度欣賞的眼光打量著此女,說:“蘇小雨。”那衣服把個小身材襯的。
  蘇小雨說:“顧總,我正找您呢。”
  顧望江目光灼灼,看得此女心裏打鼓,N久,顧美男說:“很好看。”
  蘇小雨:“……”聽見李麗很隱忍地笑了一聲。
  顧望江說:“走吧。”
  站在樓梯口,顧美男說:“蘇小雨,咱得先說好,不準打滾撒潑掉眼淚。”
  蘇小雨說:“嗯,保證不。”
  顧美男:“不準拍桌子摔凳子。”
  蘇小雨:“不拍,不摔。”
  顧美男:“不準給咱酒店抹黑,不準給我丟麵子。”
  蘇小雨:“……好。”沒想明白怎麽才算是給他丟麵子。
  三樓禮堂。
  楊衛和王媛雙雙立在門口迎接賓客。
  王媛發現,正在寒喧的楊衛突然噤聲,眼光複雜地望向樓梯口,遁著他視線瞧去,隻見一小美女挽著顧望江的胳膊來到近前。
  起先,她沒認出是蘇小雨,直到蘇小雨開口說話。
  平時不怎麽打扮的蘇小雨穿了件很顯身材的暗紅色裙裝,一張素淨的小臉被梅梅盡心盡力抹畫了一個早上,於是,此刻整個人看上去,還是很有些震撼作用的。
  蘇小雨說:“恭喜。”笑容很是真誠。
  王媛笑了笑,看向楊衛。楊衛點點頭,看向顧望江。
  其實顧望江此刻很痛很難受。蘇小雨與楊衛分手時日不長,此情此景之下難免受到刺激,一緊張,使勁掐顧美男的胳膊,那力度,是夠人受的。
  顧望江很是體諒地揉了揉蘇小雨的頭發,說:“早上沒吃飯,到那邊坐下歇歇。”
  王媛說:“快去歇著吧。顧總真會體貼人。”
  楊衛的臉有點難看。
  此時,蘇小雨的手機響了,一陣歡快的樂聲響起,音量很大,節奏感很強。
  隨著音樂響起,顧美男唇角往上斜了兩斜,情不自禁聯想到那一日,在城郊相接處的大路上,他很是辛苦地背著蘇小雨走了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八步。
  隨著音樂響起,楊衛的臉暗了又暗,情不自禁想起就在方才,王媛趴在他背上,要他從一樓背她到三樓。
  隨著音樂響起,王媛的臉黑了……
  蘇小雨遲遲不接電話,樂聲響了很久,顧美男很配合地問:“好聽,什麽曲子?”
  此女說:“好聽吧?豬八戒背媳婦啊!笨。”
  蘇小雨按下接聽鍵,說:“肖萍……筆記本在抽屜裏,你找找。”
  臉色發黑的王媛麵朝著蘇小雨離開的方向,恨恨地說:“這女的是來搗亂的!”
  楊衛說:“小雨她愛開玩笑。”
  話音剛落,隻見一前一後跑過來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後麵有人喊:“小甲、小乙,別亂跑!”
  小甲跑過來,躲在了楊衛身後。
  小甲跑過來的同時,小乙也跑過來,躲在了王媛身後。
  小甲從楊衛身後探出頭來,以清脆悅耳的童音喊道:“你來抓我呀,你來抓我呀。”
  小乙從王媛身後探出頭來,不甘示弱地喊道:“怎麽你不來抓我呀?你來呀,你來呀。”
  兩個孩子同時大喊:“你來抓我,你來抓我,來呀,來呀。”
  王媛說:“吵死了,快找你們家大人去!”
  於是,小甲和小乙在王媛的呼喝下,跑得遠了。
  小甲走後,楊衛那件特地從金盒子定做的灰西裝後擺上留下一個黃色的小手印。
  小乙走後,王媛那身昂貴的紅色旗袍的後臀位置留下兩隻對襯的黑色小手印。
  因為有孕在身,王媛不敢久站,楊衛說:“你歇著去吧,我來應付。”
  王媛在椅子上小坐片刻,起身前往衛生間。
  衛生間位於回廊處,王媛拐過去,看見一個身穿酒店製服的女員工躲在牆後邊打電話,確切地說,是撥打電話,隻撥號,不聽聲。——此人正是梅主管,躲在旮旯裏孜孜不倦地打蘇小雨的手機。
  王媛蹲了會兒,要起身時才驚覺,堂堂五星級大酒店的廁所裏竟然沒備手紙。
  這可怎麽出去啊。
  王媛又蹲了會兒,聽見外麵有動靜,問:“有人嗎?”
  隔壁有人回答:“哎呀,怎麽沒紙啊?”……
  終於,一個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說:“阿姨,我有紙。”
  ……
  王媛滿臉怒氣衝出廁所,直接向最高領導人顧望江先生投訴去了。
  王媛剛走,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小女孩從最靠裏的隔間出來,一人懷裏抱著一堆衛生紙,挨間分配,速度很快。
  所以,負責此樓層衛生的清潔員打開門往裏一瞅,很不客氣地對王媛說:“我都說了,我剛補過一遍紙的,小姐您沒看見?”……
  王主任和楊衛的表姨寒喧幾句,要走。
  楊表姨說:“王主任,您是媒人,這喜酒您一定得喝了再走!”
  王主任:“……”他這個媒人早就退居二線了啊。
  楊表姨朝王主任身後招呼:“哎,楊衛他姨,過來過來……給你介紹介紹,這位是王主任,是楊衛他們的媒人。”……
  正在這時,顧望江和蘇小雨朝這裏過來,王主任象看到救星一樣,急忙迎了上去。
  楊表姨說:“主任,這是誰?您給介紹認識認識吧。”
  王主任笑了兩聲,剛要說話,隻聽蘇小雨的手機很大聲地響起來,樂聲歡樂,節奏極具震撼力。
  王主任耳聽著這首曲子,半天沒說出話來。
  楊衛他姨聽著這首曲子,也半天沒說出話來。
  楊表姨聽著這首曲子,樂嗬嗬地說:“真好聽。”
  旁邊有人笑著說:“好聽,豬八戒娶媳婦。”
  楊表姨:“……”還真是應景啊。
  蘇小雨接聽:“肖萍啊……筆記本真在抽屜裏,你再找找。”
  賓客陸續到齊,司儀走到台上調試話筒,幕布上開始放映這二人的婚紗攝影。
  顧美男說:“蘇小雨,你穿上婚紗更漂亮。”
  蘇小雨有點感動,小聲說:“顧總,您不用安慰我的,我沒事。”
  顧望江靠近一些:“不是安慰,說的實話。”
  兩個人的腦袋靠得很近,王主任無限同情地朝楊衛看去,果然,這可憐的男人,扭著脖子往這邊瞧呢。
  唉,誰跟誰結緣、結怨,都是天注定的啊,強求不得。
  大喜的日子,新郎官的表情並沒表現多大快樂,於是,王主任不忍再看,將視線轉向鋪著紅地毯的舞台上。
  這邊司儀才調試完發音器材,意外情況就出現了。
  當然,嚴格來講,也不能算是意外,——就是甲乙丙丁四胞胎中的兩個小男孩乘人不備跳到台子上去了。
  起初,孩子小,沒人在意,直到兩個小家夥開始似模似樣地載歌載舞。
  小甲兩隻小□替使勁往下踢騰,同時左手舉起麥克風,右手象機器人似地圈起來往外一甩,吼著:“字典忘了帶,字典忘了帶!我急著要用,快快快!”
  小乙的兩隻小腳也交替使勁往下踢騰,同時右手舉起麥克風,左手象機器人似地圈起來往外一甩,吼唱:“字曲忘了帶,字典忘了帶。我不喜歡你了就踹踹踹!”
  ……
  這倆孩子一鬧,很富有喜劇效果,四周亂哄哄的,把個婚禮現場攪得不侖不類,王媛和楊衛的臉色,都不怎麽好看。
  好在接下來的儀式很順利。
  隻有一樣。
  司儀上台後剛一發話,甲乙丙丁四個孩子就顛顛地跑到離舞台最近的一處地方,仰著臉往台子上看。
  當在司儀的授意下,楊衛向王媛表明心跡時,這中個離舞台最近的孩子忽然之間放開嗓門,齊聲大哭。
  其中兩個邊哭邊指著楊衛喊:“爸爸,爸爸……”
  孩子哭聲淒慘,楊衛的告白被打斷了,台下無數雙充滿疑惑的眼睛看向看台上的二人。
  甚至有人聯想到私生子三個字。
  小夏急忙奔過去哄孩子,說:“對不起啊,楊先生。可能您的長相和他們的爹挺象的,他們認錯人了。”對不起啊大哥,這麽說真是委屈你了。
  王媛立刻認出來這女的就是那天在餐館為蘇小雨出頭的那人,恨恨地說:“孩子也不小了,連爹也能認錯?”
  小夏說:“真能認錯,不好意思,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啊。”
  小夏把甲乙丙丁領遠點,一字排開訓了一頓,越訓哭聲越大,楊衛的母親特別稀罕小孩子,實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過來勸。
  這一勸,甲乙丙丁四個小可憐的身世就暴光了。
  真的是淒慘啊。
  尤其是孩他爹因為一個女人拋棄他們的事,那活脫脫就是楊衛和王媛的故事再版啊。
  小夏給楊母講的故事王主任並沒聽到,他隻看到小顧總對蘇小雨越來越溫柔,一時間頭腦發熱,叫過司儀,給他說了句什麽。
  於是,楊衛與王媛的婚禮儀式結束後,司儀重新站到台上,說:“好事成雙。我非常期待不久以後,能在這裏,在同一個地方,為顧望江先生和蘇小雨女士主持婚禮!”
  於是,為答謝大家的掌聲,顧美男順理成章站到台上,說:“我會非常努力,使那一天早日到來。另外,確實是好事成雙,非常感謝楊衛先生和王媛女士好事在前,給我們開了個好頭!”
  此言一出,王主任就知道他作孽了。
  果然,楊衛那張臉啊,直可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蘇小雨覺得吧,顧望江真的是給足了她麵子,使她在這個令人憋屈的婚禮上揚眉吐氣。
  越想越感動,此女與顧美男深情對視,眼淚差點流出來。
  顧望江說:“蘇小雨,叫著你的朋友,咱們退場行不行?”
  蘇小雨說:“行。”
  小夏說:“小雨,不能走,還有好多節目沒上呢。”
  蘇小雨說:“還有哪些節目沒上?”
  小夏說:“不少呢。比如滴菜湯,往身上抹油什麽的……”

  陸盈盈是誰
  蘇小雨聞言偷偷斜睨顧望江,隻見此男似笑非笑,嘴角直抽。
  這表情,分明是樂在其中,這是默許可以繼續下去?
  但是……
  蘇小雨回望楊衛,往事滾滾,湧上心頭,心中一軟,說:“算了,都過去了……小家夥們餓了,小夏。”
  小夏說:“蘇小雨,你都不知道這女的在背後怎麽說你。”
  蘇小雨抱了抱小夏,說:“嘴巴是人家的。我和她各自生活,今後再也不會有所交集,她願意說就說唄。”
  此話一出,小夏很敏感地發現,顧望江的視線極迅速地掃過蘇小雨的臉,那一雙眼睛裏一顆一顆的小星星都快掉出來了。
  於是,小夏會心一笑,打電話給梅梅。
  梅梅說:“謝天謝地,你終於收手了。”你不在這工作,真要做過頭一走了之,我們得背黑鍋呀。
  小夏說:“沒興趣再整人了,我替小雨高興。”
  梅梅說:“……小夏啊,你幫我個忙好嗎?”那可是顧總開了金口的呀。
  小夏說:“成。”
  梅梅:“……”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王主任實在不忍心再看楊衛那張強顏歡笑的臉,找了個借口,告辭出來,在大堂前台處與顧望江相遇。
  王主任說:“到點,該吃飯了。”
  顧美男說:“嗯,帶上孩子,一起去。”
  小夏說:“不去了。我和小雨很久沒見,想單獨約。”
  顧美男:“……”有些狐疑。
  小夏說:“顧總,我可是做公關的,銀河大酒店四分之三簽約單位,都是經過我的手簽的。”
  顧美男:“……”釋然一笑。
  中午時分,J市最繁華和步行大道上,從東而西,逐漸走近兩個大人,四個孩子。
  身為大人之一的蘇小雨說:“就永和豆漿吧,豆漿好喝,有營養。”
  身為大人之二的小夏低頭問道:“蘇阿姨請喝豆漿,好不好啊?”
  四個孩子一齊搖頭,小甲小乙說:“不好!”小丙小丁說:“摳門!”
  蘇小雨:“……”
  繼續往前走。
  小夏說:“必勝客啊。小家夥們,必勝客的沙拉好吃,比薩也好吃,還有套餐……”
  蘇小雨:“……”那很貴的呀。急忙說,“孩子們,肯德基好不好?前麵就是肯德基了,裏麵有好多小朋友哦,還有滑梯,兒童餐……”
  結果,孩子們一致同意進肯德基。
  進去之前,蘇小雨暗暗得意,說:“孩子喜歡吃這口,你就將就將就吧。”
  出來之後,蘇小雨很是鬱悶,又說:“小夏姐姐,你真能吃,你一個女孩子,怎麽那麽能吃啊?”
  小夏說:“小雨,是你太笨了。不過笨人有笨福,說不定將來你比我們都幸福。”
  兩人分手後,小夏打梅梅手機:“我沒勸小雨接受顧總。”
  梅梅:“……”你這不是幫倒忙嗎?
  小夏說:“小雨說,顧總有女人,一次生病昏睡的時候,他喊過她名字。”
  梅梅:“……”顧總啊,真有這檔子事?
  通話結束後,梅梅打顧望江手機:“顧總,那個,小雨說,您和陸盈盈小姐……”
  顧望江說:“……嗯,知道了。”
  梅梅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顧總,您在夢裏還喊陸小姐啊……”
  顧望江:“……”很疑惑,這怎麽可能?
  楊衛婚禮過後,最受矚目的就是大堂付理蘇小雨和董事長獨子顧望江之間的愛情進展了。
  顧總在人家婚禮上那番話,分明就是好事將近的前兆啊。
  於是,一次閑談時,姚總說:“年輕人動作快,恐怕我在正式退休之前,得準備一份賀禮。老王啊,這倆孩子的婚事,你說送什麽好呢?唉,傷腦筋啊。”
  王主任認真想了又想,搖頭:“還真是,送什麽好啊?”
  兩人很為賀禮的事傷腦筋。
  為賀禮傷腦筋的王主任回到辦公室,拉開抽屜,手伸進去摸索了半天,把藏在深處那支久經風霜的破筆又找了出來,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抬頭問小張:“小張啊,你說這筆還有法再修嗎?”
  小張:“……”主任啊,都這樣了還修,那得回爐重煉啊。
  王主任又說:“你說這玉裂了可以修,修好了叫金鑲玉。這筆……”
  小張撲哧笑出聲來,說:“這筆也可以修,修好了叫金鑲筆。”
  王主任也知道自己願望值太高了,實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不試試,終究不死心,於是說:“最有意義的禮物絕不是最貴的禮物,小張,你下午到金盒子問問,看他們櫃台上有沒有專門修筆的。”
  小張:“……”上帝呀,就這筆?
  同樣為賀禮傷腦筋的姚總幾分鍾之後接到總部來電,顧董說,身為心理病專家的外甥最近因事要來J市,讓姚總安排與病人見麵。顧董還說,這一病例相當特殊,他這位表外甥想通過電話先了解一下具體病情。
  病人即是蘇小雨的朋友,要了解病情,當然找蘇小雨最合適了。
  於是,正在當值的凱菲大酒店大堂付理蘇小雨先是接到姚總電話,姚總向她說明此事不到兩分鍾,心理病專家的長途就打過來了。
  想到顧美男病愈有望,蘇小雨的聲音既溫柔,又充滿希望地說:“您好,醫生。”
  短暫的沉默。
  然後,電話裏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問話相當直接:“聽說你朋友得了一種怪病?”
  蘇小雨:“……”怪病?不知怎麽,把這個詞用在顧美男身上似乎很讓人覺得不爽。
  大夫又說:“你見過他發病嗎?”
  蘇小雨說:“見過啊。”
  大夫:“什麽症狀?你怎麽斷定他在發病?”
  蘇小雨想了想:“沒症狀,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在發病。”
  大夫:“……”匪夷所思的回答啊。
  蘇小雨:“……要說症狀,就是,他忘了那時候發生的事了。”
  大夫:“……”就是說,發病的症狀是在正常狀態下顯現出來的?真是怪病啊,難得一遇,很具有挑戰性,說不定是世界首例。
  蘇小雨:“能治好嗎?”
  大夫:“我還是親自看過病人再說。”……
  通話結束時,那位大夫說:“小姐,你聲音很甜,很象我曾經認識的一位朋友。”
  蘇小雨:“……”同感啊。
  與此同時,顧望江臨時辦公室。
  顧美男說:“盈盈,你倆和好了?”
  陸盈盈笑著說:“嗯,沒事了,他明天要過來負荊請罪。”
  顧望江也笑:“是得治他。”
  陸盈盈又說:“我在金盒子看中一件衣服,他不在……望江,你能幫我試穿一下嗎?”
  為表哥試穿衣服,沒什麽可避諱的,顧美男一口應承下來。
  下午,奉命去金盒子修筆的小張和下班後預備撤離的蘇小雨在酒店偏門相遇。
  小張說:“時間還早,一起逛逛吧。”
  蘇小雨遠遠地望了望金盒子所在的方向,說:“好。”
  與此同步,顧望江走出辦公室,乘電梯下到一層,準備去赴陸盈盈之約。
  來到大堂付理處,顧美男毫不避諱地問:“蘇小雨呢?”
  肖萍說:“顧總,小雨下班走了。”
  顧望江聞言皺眉,看來要養成此女外出向他打招呼請假的習慣,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金盒子一樓。
  來到某名牌化妝品專櫃前,蘇小雨停步,低頭仔細瀏覽陳列櫃。
  小張說:“小雨,要買什麽?”
  蘇小雨說:“不,不買,看看,什麽也不買。”說完往前走去。小張跟在身後。
  當此女再一次停下來時,小張好奇地問:“伊泰蓮娜?小雨,你什麽時候喜歡這些東西了?”
  蘇小雨眼神有些躲閃,說:“不喜歡啊,就隨便看看。”
  小張:“……”既不喜歡也不買,那幹嗎老在這地方逛悠啊。
  於是,小張說:“小雨,我男朋友生日,送什麽禮物好呢?”
  蘇小雨說:“……要不,就領帶?”
  小張問谘詢處:“男士領帶在幾樓?”
  服務小姐說:“在四樓。”
  四樓。
  二人從電梯往右走,一路閑逛,一路尋找領帶櫃台。
  然後,經過某品牌襯衣專櫃,小張突然停下,小聲說:“顧總?”
  聲音雖小,蘇小雨卻聽到了。
  順著小張的目光瞧去,隻見顧望江站在試衣鏡前,麵含笑意,而陸盈盈立在他身後,一會兒拽拽他衣角,一會兒又來到前麵給他扣扣子,姿勢十分親密。
  蘇小雨遠遠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心頭五味雜陳,忽然之間不想麵對此男。
  顧望江是從試衣鏡中發現蘇小雨的。此女臉上的表情很是令人暇思,於是,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眼睛長久地望著鏡中的某處地方,創造了金盒子男士試衣史上的最長記錄。
  小張看了看蘇小雨,說:“顧總。”
  蘇小雨沒說話,隻衝顧望江咧了下嘴巴,笑容很難看。
  顧美男興致很好地說:“這衣服好不好看?”
  蘇小雨還是沒說話,斜了下眼珠子,露出十分鄙夷的神色。
  顧美男彎彎唇角,說:“可是我覺得很好看。”
  辦公室文員小張覺得吧,在此處巧遇顧總一個人也就罷了,偏偏遇到他和另一個女的在一起。
  他和另一個女的在一起也沒什麽,偏偏這事讓蘇小雨給撞上了。
  既然讓蘇小雨給撞上了……
  唉,顧總的家事,旁人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想到此,小張很不仗義地丟下蘇小雨,溜之大吉。
  小張溜走後,蘇小雨單獨麵對此二人,更是心情惆悵,如遇大敵。
  當然,究竟誰是大敵,此女一時之間還說不上來。反正總體感覺就是,男的看上去很欠扁,女的看起來不順眼。
  於是,在沒搞清狀況之前,蘇小雨也準備開溜。
  哪知此心思剛剛萌動,就聽欠扁的顧美男說:“蘇小雨,認識一下,這位就是盈盈。”
  蘇小雨:“……”用不著介紹,知道是你夢縈魂牽的那一個。
  顧美男又說:“盈盈,這是蘇小雨。”
  蘇小雨十分不願在陸盈盈麵前丟了氣勢,迅速調整情緒,臉上堆起一個很燦爛的職業化笑容,說:“陸小姐。”眼睛沒往顧美男那邊瞧。
  陸盈盈說:“小雨,喊我盈盈就行。”
  蘇小雨:“……”我和你沒親到這種地步吧?
  顧美男又往鏡中瞧了眼自己,說:“就這件吧。”
  於是,蘇小雨驚奇地發現,此言一出,陸盈盈就象得了聖旨一樣,迅速指揮導購員開小票,拿著小票到收銀台付款去了。
  女的為男的付帳,這倆的關係可想而知啊。
  於是,蘇小雨覺得她一分鍾也待不下去了。
  恰在此時,電話鈴聲響起,蘇小雨說:“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家。”
  梅梅:“……小雨,你神經啊,是我。”
  蘇小雨:“嗯,知道,馬上就走。”
  梅梅:“……”這又是在誰麵前唱戲啊?為成全此女,梅梅立馬不作聲了。
  合上手機,蘇小雨說:“顧總,我家裏有事,我媽讓我回去。”
  顧望江:“……”思考了一下,說,“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嗯,幫我看看,哪條領帶好看……我開快車送你。”
  蘇小雨:“……”堅決不幹。買了襯衣買領帶,要的挺全啊。
  顧美男仿佛看穿此女心思,不輕不重來了一句:“蘇小雨,你要是不願意,明天就不要來上班了。”
  蘇小雨:“……”雖然這男的在楊衛麵前給足了她麵子,但此刻的表現實在不是一般欠扁啊。
  領帶櫃台前。
  顧美男拿起一條灰色領帶往脖子上比劃,問:“蘇小雨,好不好看?”
  蘇小雨從遠近不同的距離看了幾眼,說:“太灰了。”
  顧望江嘴一抽,拿起另一條,問:“這條呢?”
  蘇小雨從不同角度打量一翻,說:“太暗了。”
  顧美男:“這個?”
  蘇小雨:“太淺了。”
  顧美男:“這個?”
  蘇小雨:“太紅了。”
  顧美男:“……”
  蘇小雨:“……”
  顧美男很隱忍地說:“蘇小雨,你幫我選。”
  蘇小雨:“……”愣了愣,從中取了一條,假惺惺往此男脖子上一比,說:“這個好看。”
  顧望江哼了一聲,說:“你不是說,太灰了?”
  蘇小雨:“……這一條?”
  顧美男:“太暗了。”
  蘇小雨:“這個?”
  顧美男:“太淺了。”
  蘇小雨:“……”
  顧美男:“……”
  蘇小雨:“……”也很隱忍地說,“顧總,您還是自己挑吧。”
  顧望江幾乎把所有商品都看了遍,也沒看中有合意的。蘇小雨很聰明地斷定,此男在故意拖延時間,嗯,說不定是等陸盈盈。
  於是,蘇小雨很為難很為難地說:“顧總,我家裏有事,我媽……”
  顧美男想了想,說:“蘇小雨,你送我一條領帶吧,送哪樣的都行,我保證不挑。”
  蘇小雨:“……”花我的錢,你當然不能挑。
  顧美男又說:“閉著眼睛拿一條都行。”
  蘇小雨在顧望江充滿期待的眼神的注視下,俯下身仔細看了看標價,然後很驚恐地搖頭,可憐巴巴地說:“顧總,我,我沒帶錢。”
  顧望江:“……”
  蘇小雨:“……”
  顧望江:“蘇小雨,我借給你錢。”
  蘇小雨:“……”很小聲地,“借了還得還啊。”
  顧望江:“……你看人家盈盈。”給男友買襯衣啊。
  蘇小雨:“……”沒出息,跟女的要東西。
  顧望江臉色很臭、很無耐地扔下蘇小雨掉頭就走。
  這時,結完帳的陸盈盈回來了。
  陸盈盈接聽完一個電話,對顧望江說:“明天航班取消,改成後天一早了。”
  顧望江麵色立刻和緩,笑著說:“後天我們一塊去接機。”
  ……
  顧美男與陸盈盈說話時神情親昵,語調柔和,一看就知道關係匪淺。
  蘇小雨很鬱悶地默默冥想,半天,見兩人有說有笑,全當她不存在似的,於是,此女在電梯口悄悄停下,往一樓去了。
  不過,很不幸的,等到達一樓的時候,她從流動電梯上下來,剛站穩腳跟,就見顧望江從另一部電梯上也下來了。
  顧望江說“蘇小雨,我送你回去。”
  蘇小雨垂下眼說:“不,不了,顧總,我坐不慣好車,暈車。”
  顧美男嗯了一聲,說:“上一次……就是你斷了腳的那一次,不是沒暈?”
  蘇小雨:“……那個,腳疼,顧不上暈。”
  顧美男瞧出此女神情落寂,下巴一揚,說:“蘇小雨,說好了的,我送你,認認家門。”
  蘇小雨:“……”我們家門在哪關你啥事?
  上車時,蘇小雨自動扣住後車門把手,一拉,沒打開,又一拉,還是沒開。
  顧美男說:“蘇小雨,坐前麵。”
  蘇小雨:“……”難道下班時間也要聽命於領導?心裏一邊嘀咕,一邊坐前排了。
  蘇小雨的家離此地並不遠,但這一路下來,歸程竟是相當漫長,原因有兩個:一是顧美男開的不是快車,是超慢車;二是在超慢車的基礎上,此男繞了好幾個大圈,才總算找到地方。
  當然,這一路上,通過很有技巧性的提問,顧美男收獲頗豐。
  收獲之一:關於蘇媽媽。
  蘇媽媽的工作時間段為朝九晚五。
  平時極愛收集金銀珠寶,收集金銀珠珠寶的目的不是出於偏愛,而是預防離婚,萬一離婚,這些東西屬於私人物品,不列入財產分割範圍之內。
  對蘇爸爸的花銷嚴加控製。
  收獲之二:關於蘇爸爸。
  蘇爸爸的工作時間段為朝八晚六,中間休息倆小時。
  平時極愛收集古董,收集古董的目的不是出於對曆史文物的熱愛,而是很有附有風雅的嫌疑,具體表現在,所收集古董均為仿製品,而且仿製水平極為低下,一件戰國文物隻需十幾塊錢就能買到。
  喜歡喝點小酒,隻是迫於財政開支狀況,經常到批發市場成箱買回,每箱價格控製在兩百塊錢以內。
  於是,這一路下來,不費吹灰之力,如何收買蘇媽媽和蘇爸爸,顧美男已經成竹在胸。
  終於,車子停在自家樓下。
  蘇小雨剛打開車門,顧美男說:“等等。”伸臂一拉,又把車門關上了。
  此女稀裏胡塗,不明狀況。
  顧美男說:“蘇小雨,你回過頭來。”
  蘇小雨一回頭,後腦就被顧美男扣住了。然後,此男極迅速地在她額前印下一吻,近距離地與她對視。然後,又慢慢地靠近,吻到唇上來了。
  對於此男行徑,蘇小雨第一反應是:這天還沒黑呢,不到發病時間啊。
  第二反應就是,這不是發病,他在清醒的狀態下占她便宜。
  果然啊,天下烏鴉一般黑,此男有陸盈盈在先,後來又給某某女子大買禮物,現在還要來招惹她。典型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還要惦記勺裏的色男!
  想到此,蘇小雨既失望、又委屈、又生氣,多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腳足亂蹬,奮力掙紮。
  顧美男一伸臂,將此女牢牢抱住了,車內空間狹小,蘇小雨使不上勁,手胡亂抓到一處地方,用力掐了一把。
  然後,隻聽顧美男“噝”吸了口氣,不可思議地盯住此女,愣了。
  再然後,趁顧美男愣神的工夫,蘇小雨飛快地逃了。

  強吻的代價
  當天夜裏,蘇小雨嚴重失眠。
  失眠期間,左思右想,終於得出一個重要結論。那就是,種種跡象表明,她可能、大概、或許喜歡上顧美男了。
  但是,喜歡歸喜歡,就算喜歡,也決不能當王媛第二呀,因此,要及時抽身而退,變喜歡為陌路。
  隻是,抽身歸抽身,此人在喜歡別人的情形下對她又親又抱,實在太過份了。
  第二日上夜班,前台當值人員李麗發現,大堂付理蘇小雨那晚上的表現很異樣。
  上半夜,此女腳下象裝了風火輪似的,到處轉悠,轉到大堂酒吧吧台前,小格說:“小雨。”蘇小雨笑笑,沒搭腔,掉頭走了。
  轉過拐角,在大廳衛生間門口徘徊兩遍,再轉身回到前台,李麗說:“蘇經理。”蘇小雨仍舊笑笑,沒搭腔,掉頭走了。
  繼續走,前行右轉,來到監控室門前,張強外出解手,一推門,發現此女在門外發呆。張強說:“蘇經理?”蘇小雨依然笑笑,沒搭腔,掉頭走了。
  張強解手回來,打電話問李麗,李麗說:“今天陸盈盈小姐來過,可能,那個,啊?——明白了?”
  張強:“啊?——啊,啊,明白了。”這是打翻醋壇子的表現啊。
  下半夜,蘇小雨安靜下來,兩點鍾剛過,此女去了趟總機,從總機回到座位上,她往1618房間打了第一個電話。
  農曆雙號啊,可不正是顧美男犯病時間?
  選擇這個時候作案出氣,嗯,事後不必擔心打擊報複。
  鈴聲響過三遍,顧美男睡眼惺鬆接起話筒,說:“謝謝,馬上起床。”
  蘇小雨:“……”此男態度相當好,怪啊。
  顧美男下床洗漱,往手腕上戴表的時候,愣了,仔細看了看時間,火了。——那個,他起先稀裏胡塗的,以為是叫醒電話。
  查清來電顯示,顧美既好氣又好笑地回撥過去。
  蘇小雨無限溫柔、態度超好地說:“顧總,是這樣啊,我就想知道,您定的叫早時間是5點20啊,還是5點30啊?”
  顧美男:“……”很無語地噎了噎。
  蘇小雨:“那個,總機記錄是手寫啊,打眼一看,是5點20;可是仔細一看,那個2帶個小尾巴,象3;然後再看,又象2了。”
  顧望江:“……”這是哪隻二五眼看的?
  蘇小雨:“總機不敢問您,我就問了。顧總,到底是2還是3?”
  顧美男:“……蘇小雨,你說了算。”竟然沒發怒,而且說話語調模仿此女。
  蘇小雨:“……”咧了咧嘴,“那5點30好不好,讓您多睡十分鍾。”
  顧美男:“……”真是好心得令人發指啊。……
  一小時之後,1618房間內線又響了。
  顧美男睜開睡夢中的雙眼,抓起枕邊的腕表,看清時間以後才接電話。
  蘇小雨:“顧總啊,請問您要在酒店住到什麽時候啊?”
  顧美男:“……怎麽?”
  蘇小雨:“是這樣啊,您住的房間每天房價七百多塊錢,如果讓給散客住,那個,收入是很可觀的。”
  顧望江:“……”
  蘇小雨:“我是為酒店利益著想啊。”柔得都快掐出水來了。
  顧美男:“……嗯,我搬走,就快搬了。”
  蘇小雨:“……”真好脾氣啊,還不發火?
  通話結束,過了兩分鍾,顧美男的電話又回來了。
  顧美男說:“蘇小雨,有沒有其它事要說?”
  蘇小雨:“……”
  顧美男:“不準再打電話,有話到我房間來說。”此話慢條斯理說出來,很具有威懾力。
  蘇小雨:“……”切,傻瓜才自動送上門,讓你白吃豆腐。
  淩晨四點多,蘇小雨手執話筒,盯著麵前的座機電話發呆,半天,終於沒膽子再使壞。
  不過,一想到陸盈盈,一想到某某女,一想到顧美男對她一吻再吻,心情就無比煩燥,一煩燥,站起來就逛悠到大堂吧那邊去了。
  再然後,一時手癢,用吧台電話按了一串號碼出去。當然,此女沒打算說話,鈴聲響過兩遍之後,她就很自覺很迅速地掛掉了。
  於是,到了第二天早上,當顧望江晨起來到酒店大堂,蘇小雨赫然發現,此男很難得很難得地頂了兩隻腫眼泡出來。
  當然,頂腫眼泡的決不止他一個,她也是,而且因為連續兩天沒休息好,症狀更重些。
  兩人聚首,顧美男說:“蘇小雨,你夜裏值班,有沒有打我電話?”
  蘇小雨:“……沒有,顧總,真沒有。”有點不自在,但態度很誠懇。
  顧望江疑惑:“我印象中好象是你。”
  蘇小雨認真說:“顧總,真不是我。”
  顧望江:“嗯,好象有人提醒我搬出去轉—,嗯,這樣吧,蘇小雨,有空帶我出去物色一處房產,要往外搬也得先找好安身之處對吧?”
  蘇小雨:“……”咽了口唾沫。不是吧,大哥,我那些舊債都還沒還清,又添新債?
  不過不要怪我在你發病時報複啊,誰讓你花心呢?
  ……
  夜裏兩點多鍾,前台李麗做完報表抬頭一看,隻見上半夜四處逛悠的蘇小雨在打電話。
  夜裏三點多鍾,托著腮打盹的李麗腦袋發沉,猛地往下一栽,立刻醒了,四下一望,隻見兩點多就開始打電話的蘇小雨仍然在講電話。
  夜裏四點多鍾,趴著打盹的李麗一覺醒來,再次抬頭,這時,隻見蘇小雨手執話筒,在她的注視下堪堪撂下。
  早上不到六點,李麗振作精神準備交接班時,顧總和蘇小雨在大堂付理處交談,二人雙雙抬頭,於是,四隻疲憊的腫眼泡呈現在李麗麵前。
  這個,不用說,是兩人煲了一夜電話粥的結果啊。
  看來,陸盈盈翻身無望,顧總和蘇經理的婚禮即將提上日程。
  從機場接到人,顧望江直接把表哥送到銀河大酒店登記入住。
  蘇慕說:“喂,望江,為什麽不是凱菲?太小氣了吧。”
  顧美男說:“嗯,我在銀河發現個人才,你住在這裏方便接近。”
  陸盈盈聞言輕笑。
  蘇慕說:“老謀深算。”
  吃過早飯,蘇慕稍作休息,去凱菲大酒店參觀,參觀時順便拜訪姚總。
  懷有超出一般敬業精神的蘇慕在離開時提及病人,向姚總表達了強烈的診治願望,越是疑難雜症,越是具備極大的研究價值啊。
  於是,上午九點多鍾,下夜班在家補覺的蘇小雨接到姚總電話,姚總說:“小雨啊,心理病專家到了,住在銀河大酒店,你現在帶病人過去?”
  兩天沒睡好的蘇小雨困頓不堪,隻想多睡一刻是一刻,找借口說病人家中有事,下午才能騰出空來。
  上午十點多鍾,睡夢正酣的蘇小雨再次被鈴聲驚起,顧美男在電話裏說:“蘇小雨,你出來,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蘇小雨閉著眼睛,很軟弱、聲音很小地抗爭:“去不了,顧總,我有事。”
  顧美男:“我在你家樓下,你不出來,我就進去。”
  聞聽此言,蘇小雨的眼睛一下睜開了,跑到窗邊往下一瞧,果然,此男的車赫然在目。
  那個,孤男寡女,衣衫不整,決不能放狼入室啊。
  於是,此女很歉意地說:“顧總,我真有事,我不在家。”
  顧美男好笑地說:“蘇小雨,我都看見你了,嗯,灰色睡衣太老氣,換種顏色試試。”
  蘇小雨:“……”驚覺她靠窗太近了,而且前天打掃衛生時把窗玻璃擦得也太亮了。
  不過——,此女低頭打量自己的睡衣,很是疑惑地想,那天沒注意,難道顧總車窗玻璃是灰色的?所以透過灰色玻璃把米白色睡衣看成是灰色?
  礙於此男的領導身份,蘇小雨迅速洗漱,換好衣服衝下樓去。
  顧美男打量車前神情疲憊、睡眼朦朧的蘇小雨,半晌,說:“回去睡吧,下午再去。”
  蘇小雨一時沒反應過來,還在愣神的工夫,顧望江已驅車駛離。
  睡到十一點多鍾,接到心理病專家的電話後,蘇小雨決定不再睡了。
  唉,六月債,還得快,自己剛剛使壞不讓別人睡覺,這麽快就遭報應了。
  吃完午飯,蘇小雨給病人顧望江打電話。蘇小雨說:“顧總,我找到大夫了,一定能治好您的病。”
  顧望江:“……”這傻丫頭竟然還沒忘記這茬。
  蘇小雨:“治病要緊,我先帶您去看大夫。”
  顧望江:“……先認識一個朋友。”
  蘇小雨:“顧總,這位大夫,他隻在J市待兩天。”
  顧望江:“這位朋友也隻在J市待兩天。”
  蘇小雨:“……”
  顧望江:“這位大夫,是姚總介紹的?”
  蘇小雨點頭。
  顧望江唇角一彎,了然一笑,說:“走吧。”
  銀河大酒店。
  顧望江一路跟隨蘇小雨來到816房間。敲門聲過後,房門一開,幾個人麵麵相覷,都愣了。
  蘇慕看見蘇小雨的一刹那,神情錯愕,半天,說:“是你?”
  蘇小雨看見蘇慕的一刹那,也是神情錯愕,半天,說:“是我。”
  顧望江看看蘇慕,看看蘇小雨,皺眉,半天,說:“你們認識?”
  蘇慕眼望顧美男,說:“她就是你上午說要介紹我認識的那個?”
  蘇小雨眼望蘇慕,說:“你就是心理病專家?”
  ……
  嗯,亂套了。

  初戀蘇慕
  此情此景,即使精明如顧望江,也覺得匪夷所思,更何況兩天都沒怎麽休息好的蘇小雨?
  此女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迷迷糊糊搞不清眼前狀況。她痛苦地掐住額頭,求助的眼神望向顧美男。
  便在此時,房間內陸盈盈的聲音說:“是望江來了?”
  蘇小雨覺得,她腦袋快炸了。
  陸盈盈又說:“都站在門口幹嗎?快進來,快進來。”
  於是,顧望江走過來伸臂一攬,處在半迷糊狀態下的蘇小雨就被他帶入房中。
  兩人在沙發上落座,陸盈盈忙著端茶倒水,而蘇慕在一旁眼瞅著此二人若有所思。
  顧望江無視蘇慕,腦袋緩緩向蘇小雨湊去,幾乎貼著她耳根說:“蘇慕是我表哥,和盈盈早有婚約,嗯,喜事定在十月份。”
  兩人靠得太近,彼此呼吸可聞,蘇小雨本來想要躲的,但抬眼看到蘇慕,立刻很配合地嗯了一聲。聲音嬌柔,令顧美男十分滿意。
  那個,在蘇慕麵前和在楊衛麵前一樣,半點麵子也不能丟啊。
  蘇慕終於說:“世界真小,想不到你們兩個這麽投緣。”
  顧望江笑而不語,抬起一隻手揉了揉蘇小雨的頭頂。
  蘇慕又說:“小雨精靈鬼怪,望江,今後你的日子可是多姿多彩啊。”
  陸盈盈放下茶杯,說:“啊?蘇慕,你怎麽知道小雨精靈鬼怪,你們認識?”
  蘇慕說:“小雨是我同學。那年父親逼我進表舅公司,把我送到旅遊學院學習過一段時間。”
  陸盈盈說:“哦。”
  蘇慕說出同學兩字時平靜自然,沒有片刻猶豫,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令蘇小雨聽在耳裏,心頭有些不適。
  此時此刻,她基本上能確定,蘇慕對她根本就沒付出過半分感情,虧她還因為他不辭而別傷感過好一陣子。既然人家都無所謂,她更應該表現得無所謂才對。
  想到此,蘇小雨主動往顧美男身邊靠了靠,兩隻手扒住了此男的胳膊。
  嗯,不管怎麽說,總算可以斷定,陸盈盈和顧望江半點那種關係也沒有。
  蘇慕忽然想起此次J市之行一個很重要的目的,問道:“對了,小雨,那位病人在哪?你怎麽沒帶他過來?”
  聞言,蘇小雨心頭疑惑,既然是表兄弟,蘇慕又是很優秀的一位心理病醫生,難道他不知道顧望江得病?
  此女下意識地想轉頭去看顧望江一眼,隻是沒來得及行動,顧美男把她往懷裏一拉,下巴就壓在她腦袋上了。脖子沒法動,這一眼也就沒看到。
  顧美男說:“我帶小雨過來認認親,今天不談病人。”
  蘇慕說:“小雨,咱不是說好的嗎?”
  顧美男拉著蘇小雨站起身來,說:“蘇慕先生,你剛來,在未婚妻麵前好好表現。病人的事,明天再說。”
  送此女回家的路上,蘇小雨透過車窗,望向外麵的車水馬龍,眼前往日再現——:
  那一年春暖花開,周末晚上到外校參加舞會的蘇小雨回到學校。
  眼前鐵門高聳,少年蘇慕站在門邊,說:“我幫你。”又托又推,一翻努力,蘇小雨成功翻門而過。
  下一周,仍舊如此。下下周,還是這樣。因此,蘇小雨認定,蘇慕他是特意為她等在門邊的。
  於是,此女的心動了,兩人開始約會。
  約會的第一個周末,一起吃餛飩。約會的第二個周末,一起吃餛飩,吃完後她遞給他一張紙,他接過去抬頭一看,說:“你牙上有菜葉子。”就用那張紙幫她擦了去。
  約會的第三個周末,一起逛街。約會的第四個周末,一起逛街時,他買給她一瓶水,遞給她的時候不小心碰了她的手。
  約會的第五個周末,兩人一起爬山。約會的第六個周末,兩人一起爬山時,他把她身上的重物全都背在了自己身上。
  約會的第七個周末,兩人一起看電影。約會的第八個周末,兩人一起看電影時,他給她買爆米花,順便親了她臉頰一下。
  到第九個周末,蘇慕就不見了。她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
  正胡思亂想,耳邊響起顧望江的聲音:“蘇小雨,蘇慕親過你的臉?”
  蘇小雨說:“嗯。”
  顧望江:“……”輕哼一聲,說,“把這事全都忘掉。”
  蘇小雨:“……”
  顧望江:“還有,我的病除了我自己,誰都不知道,不許給我到處宣揚。”
  蘇小雨:“……”充滿疑惑地、遲疑地答應了一聲。
  ……
  銀河大酒店816房間。
  陸盈盈望向蘇慕的眼光中滿是疑問,實在忍無可忍,終於說:“你和蘇小雨——”
  蘇慕說:“那丫頭精著呢……”眼前昨日重現——:
  那一年,春暖花開,在父親的逼迫下,他不得不放下自己所學,來到旅遊學院。
  因為年齡偏大,也因為他心懷不滿憤世疾俗,在第一個月裏,幾乎都不怎麽和同學講話。
  然後,有一次在學校食堂吃飯時,一位身材嬌小的女同學義務為同學盛粥。輪到他時,她抬頭向他微笑,笑容如花燦爛。
  這女孩就是蘇小雨。
  第二天,依舊如此。第三天,還是這樣。因此,蘇慕認定,在這段極為艱難的日子裏,蘇小雨是上天賜給他的天使。
  於是,他主動約她,兩人開始約會。
  兩個月之後,他無意中得知,當初蘇小雨之所以為大家盛粥,是因為她正在角逐學生會一個小幹事的職位,她向每個人微笑,希望大家投票給她,而不是獨獨對他如此。
  那時的蘇慕做事衝動,傷心絕望之下,不辭而別。
  一晃這麽多年就過去了……
  心理病專家蘇慕本著對疑難病症的熱愛,於第二天早上八點多鍾,早早來到凱菲大酒店,要求蘇小雨約見病人。
  一開始,蘇小雨絞盡腦汁,一再搪塞。
  蘇慕說:“不見到病人我是不會回去的。明天他再不來,我就找姚總要人。”
  蘇小雨:“……”這事要讓姚總知道,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
  為避免此事發生,此女隻好給顧望江通風報信。
  於是,對此病例懷有無限興趣的蘇慕很快就收到顧望江打來的電話,顧美男在電話裏說:“蘇慕表哥,我就是你要找的病人。”
  蘇慕:“……”一時消化不了,震驚得不能言語。
  唉,乘興而來,恐怕要敗興而歸了。
  這對男女,簡直太會折騰人了。
  得知真相的蘇慕並沒有立刻離開顧望江的辦公室,半小時後,他來到大堂付理處,對蘇小雨說:“見不到病人沒法治病,這樣吧,小雨,你再仔細說說,這人犯病時到底是哪種情形?”
  蘇小雨講述完畢,蘇慕說:“很顯然,這人患的是心理疾病。要想根治也不難,必須想辦法探知病源。知道什麽是病源嗎?”
  蘇小雨茫然搖頭。
  蘇慕說:“舉個例子。他農曆雙號發病,說明在他印象裏,家曆雙號是個特殊日子。為什麽特殊,發生過什麽事……搞清這些以後,再順藤摸瓜,分析病因,對症治聞……”
  蘇慕講得很詳細,到他離開的時候,蘇小雨已經把大致內容都記住了。
  唉,實在不行,她隻好試著當一回心理醫師了。

  定情信物天外版
  蘇慕遠道而來,未婚妻陸盈盈自然全程陪在身邊。
  因為不久前兩人遭遇感情危機、差點分手,使得陸盈盈對蘇慕的一言一行都十分關注。
  因為關注,很快就發現問題了。
  問題一:蘇慕乘機抵達的當天上午,當時她在衛生間,聽見他在外麵用手機通話的聲音,通話時似乎很是激動興奮。
  問題二:當天下午,蘇慕在蘇小雨麵前笑得格外輕鬆暢快,向她講述那一段在校時光時,說起蘇小雨三個字總是嘴邊含笑、目光悠遠,仿佛回味其中。
  問題三:說是約見病人,但幾次出入凱菲大酒店,也不見病人的影子,倒是和蘇小雨你來我往聊得不亦樂乎。
  而且由問題二和問題三,不難推斷出問題一中,蘇慕的通話對象就是蘇小雨。
  於是,陸盈盈一邊暗罵自己多心,一邊對蘇小雨格外上心。
  那天蘇慕和顧望江在辦公室交談,陸盈盈在大堂酒吧內等候。
  後來,蘇慕來到大廳,和蘇小雨談及顧美男的病情,兩人你來我往,有問有答,男的神情鄭重,女的全神貫注。
  到最後,陸盈盈實在忍不住了,向大堂付理處走去。快走到跟前,隻聽蘇慕異常吃驚地感歎出聲:“這不是我上學時用的鋼筆盒?蘇小雨,你竟然,竟然保存這麽多年!”
  陸盈盈定睛一看,果然,蘇慕手上拿著一隻很精致的鋼筆筆盒。
  這兩人,難道在敘舊?
  其實當時情形絕非敘舊。
  蘇慕分析完病因,蘇小雨怕有所遺忘,拉開抽屜想找個新本子記錄下來,翻找的時候就把一些雜物堆到桌子上了。
  蘇慕看此女如此忙碌,覺得十分好笑,他怕笑出來露餡,就隨手拿起件什麽物件,一看,是隻空筆盒,再一看,上麵竟然刻著蘇慕兩字。
  蘇慕猛然記起,這是自己在旅遊學院上學時所用。當時他匆匆離開,課桌洞裏應該遺留下不少東西。
  於是,萬分吃驚之下,蘇慕感歎出聲:“……蘇小雨,你竟然,竟然保存這麽多年!”
  這話說得太大聲,被陸盈盈聽到後誤會了。
  誤會的結果就是,中午顧望江作東請客吃飯時,她很婉轉很有技巧性地將此事透露給了顧美男,暗示此男得適當管管自己的女人了。
  得到暗示的顧美男在飯後來到大堂付理處。
  顧美男說:“蘇小雨。”
  蘇小雨正在整理病理推論,聞言抬頭,很突兀地問:“顧總,您今晚有空嗎?”
  顧美男一愣,扯過記錄本看了幾眼,說:“嗯……上班時間幹私活。”
  蘇小雨:“……”為老板出力,怎麽能算私活?
  顧美男又說:“蘇小雨,把筆盒拿出來給我看看。”
  蘇小雨:“……”雖然不解,但很聽話地拿出來了。
  顧美男看了看,果然看見蘇慕二字,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扔了吧,讓盈盈看見不好。”
  蘇小雨急忙往手裏一撈,說:“不行,不能扔。”
  顧美男:“……”臉有點黑。忍了忍,說,“你留著容易讓人誤會。”
  蘇小雨低聲說:“不就一個破筆盒,也能誤會?”
  顧美男:“……”眉有點皺。又忍了忍,說,“那天夜裏你那麽辛苦地到我房裏去捉奸,就是為了這個?”聲音接近危險邊緣。
  蘇小雨抓著筆盒的手又緊了緊,沒說話。
  顧美男看著此女那隻緊了又緊的手,臉徹底黑了。
  兩人僵持不下。
  顧美男忽然嘴角上彎,說:“蘇小雨,蘇慕在你們學校上學的時候是不是調皮搗蛋、什麽壞事都幹?”
  蘇小雨納悶於此男的表情變化,茫然搖頭。
  顧美男說:“嗯,他是不是經常夜裏起來瞎逛,沒事從學校大門爬進爬出?”
  蘇小雨:“……”那個,他和她一起爬的呀。
  顧美男:“他是不是經常周末等在門口,幫別人爬門?爬門的時候還咋咋呼呼、鬧出很大動靜?”
  蘇小雨:“……”經常幫別人爬門?不是光等她?——那個,當初爬的時候吧,還不至於咋咋呼呼,不過動靜確實挺大,弄的鐵門咣咣直響,地動山搖。
  沉默就等於默認。顧美男慢條斯理地問:“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幹?”
  蘇小雨還是搖頭。
  顧美男字字清晰地說:“他希望被管理員抓住,遣送回家。”
  蘇小雨:“……”傻了。
  趁此女傻了的工夫,顧美男抽出筆盒,揚長而去,臨走時說:“我替你還給蘇慕。”
  還給蘇慕?
  蘇小雨很想追上去,惡狠狠地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搶回來,但是,她隻往前追了兩步,此男就回頭給了她一記嚴厲警告的眼神,害她跺了下腳,沒敢再往前邁步。
  唉,那隻筆盒對她相當相當重要啊,怎麽能還給蘇慕?
  顧美男回到辦公室的同時,蘇小雨的電話也到了。
  蘇小雨聲音很軟弱地企求:“顧總,一個破筆盒,蘇慕不會要的。”
  顧美男說:“不要就扔了。”聲音很是堅決。
  蘇小雨:“……可是,那盒子裏有我的東西。”
  顧美男:“……”吃驚得沒法再吃驚,意外得沒法再意外地說,“因為裏麵有你的東西,你才半夜三更到我房間去捉奸?”
  蘇小雨說:“是啊,是的,顧總,是的。”
  顧美男唇角上翹,如沐春風,語調溫柔:“我幫你取出來。”
  東西取出來以後,已經吃驚得沒法再吃驚、意外得沒法再意外的顧美男,象遭雷擊一般,完全地、完完全全地,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匯來形容自己的心情了。
  那個,打開盒蓋,拉開絨布海綿,被卷成小小一卷,用透明膠固定在盒底的,是一張舊版一元紙幣,嗯,確切地說,是半張舊版一元紙幣。
  很不幸的,看到此物的同時,顧美男手一抖,紙幣已經起了毛邊的一小角被透明膠粘下來了。
  顧美男收拾起自己淩亂的心情,將被透明膠粘去一角的紙幣裝進嶄新的信封,親自下樓交給蘇小雨。
  可想而知,此女看到殘缺的紙幣時表情是何等難以入目。
  顧美男說:“……要不我賠你?”
  蘇小雨說:“沒法賠的,這是我爸和我媽的定情信物。”
  顧美男:“……”什麽?定,定,定情信物?
  關於蘇爸、蘇媽的定情信物,以及蘇慕的筆盒,其中的來攏去朧是這樣的。
  ——關於定情信物。
  蘇爸年輕時得到一張錯版一元錢紙幣,聽別人說很是值錢,就把此幣當中剪開,與當時還是戀人的蘇媽一人一半,各自保存。
  婚後多年,蘇媽一再聽別人提起,錯版人民幣如何如何價值連城,於是就動了心思,打算將此定情信物合二為一,高價賣出。
  蘇爸不同意,為躲避蘇媽的地毯式搜索,藏來藏去,在蘇小雨的幫助下就藏到蘇慕的筆盒裏去了。

  ——關於蘇慕的筆盒。
  那一年蘇慕不辭而別,課桌抽洞裏留下一大堆物品,其中就有一支帶盒的英雄鋼筆。同學知道這兩人曾經約會,就把東西交給蘇小雨了。
  那支筆曾經被蘇小雨用過一段時間,後來筆用壞了,她舍不得扔掉盒子,就把它放在臥室抽屜裏。
  再後來,無處可藏的蘇爸爸就把半張紙幣放進去了。因為蘇媽媽的偵察能力特別強大,蘇小雨不敢放在家裏,經常隨身攜帶。
  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
  得知真相,麵對蘇小雨那張委屈的小臉,顧美男一噎再噎,最後說:“哎,蘇小雨,你剛才問我晚上有沒有空?”
  蘇小雨收好紙幣,很鬱悶地點頭。
  顧美男說:“我有空。”
  蘇小雨:“……”有空,那就治病唄。
  為分析顧美男發病時的共同特征,蘇小雨特意請辦公室文員小張幫忙,把此男入住凱菲以來的所有工作記錄全都翻了出來。
  通過查找記錄,蘇小雨將有關此男的所有信息集中到一塊分析歸納。
  於是,通過分析歸納,再結合顧美男言行舉止,大堂付理蘇小雨對顧望江的發病現象越來越是迷惘。
  以農曆雙號,捉奸事件的那一夜為例。
  那天後半夜兩點到五點發生的事件主要有三件:送留言、打電話、因打電話被威脅投訴。
  其中留言事件。事後未被當事人提起,不知是否記得,有待進一步考證。
  其中打電話事件。事後電話內容被整理成材料,條理清晰,有理有據,成為她再次得以角逐微笑之星的有力推動力量。也說明,在這一時間段中,顧美□本就沒發病。
  其中威脅投訴事件。事後顧美男明確表示,他不記得當時情形。說明,在這一時間段中,此□本就在發病。
  於是,此人到底有沒有發病呢?
  蘇小雨想了想,覺得這一天夜裏有沒有發病,應該取決於顧美男記不記得留言事件。
  記得,就說明那天他沒發病。——可是沒發病的日子假裝發病,是不是可以說明,此□本就沒病?
  當然,如果不記得,就說明那天他發病了。——可是發病的日子居然還能整理材料,是不是也可以說明,此男確實沒得過這種病?
  蘇小雨覺得,她在幫人治病之前,必須要將此事弄個明白。

  病源推理和邪魔外侵
  蘇小雨坐在座位上,麵對著酒店大門的位置,想來想去,苦思良策。
  這時,某旅行社一位導遊前來確認團隊房間,和大堂付理蘇小雨聊了幾句,兩人一起到前台預訂處。
  新來的預訂員一邊查找訂單,一邊不時打量蘇小雨。
  訂單核對無誤,導遊臨走時說:“蘇經理,明晚我們幾家旅行社聯合起來搞行內聯歡,你也一起來吧?”
  蘇小雨含笑應對:“要是不忙一定去。”
  導遊走後,預訂員說:“您就是蘇經理?您笑起來真好看。”
  蘇小雨:“……”心裏很是沾沾自喜,嘴上假裝謙虛,“哪裏,哪裏?你是新來的?”
  預訂員:“是啊,顧總給我們培訓說,蘇經理是咱們凱菲大酒店的驕傲,您的笑容是最美的。”
  蘇小雨:“……”美得心裏直冒泡,柔情萬丈,對顧美男好感飆升,問道,“顧總給你們培訓了?他都培訓什麽了?”
  預訂員:“……他還說,做事要靈活。說咱酒店一位老員工半夜給顧客寫留言,要顧客回電話。象這樣沒腦子的事一定不要做!”
  蘇小雨:“……”說誰呢?對顧美男的好感直線下降,同時終於認定,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的病是裝出來的。
  想到自己屢屢被騙,想到自己千方百計為此人求醫問藥,想到……
  想到與此男相識後的種種,蘇小雨迷茫中帶著些悵然若失。
  悵然若失之後是義憤填膺。義憤填膺之後,眼珠一轉,開始算計了。
  不過整人大計哪能輕而易舉就能想出來呢?
  於是,前台接待員李麗發現,此女又一次到處瞎逛悠了。
  走來走去,逛悠到大堂酒吧時被姚總喊住了。姚總在招待客人,簡單問了兩句那位患病朋友的病情,還不住口地誇讚蘇慕醫術如何高明。
  不提還好,一提蘇慕,蘇小雨立刻聯想到一件很丟麵子的事實。往事悠悠,當年夜幕下的英俊少年之所以癡癡守在門邊,原來不是為她而守候,難怪啊難怪,當時蘇慕爬門時那身手,敏捷得有點離奇。
  還有本子上羅列的那一條條病源推理,你說這人怎麽能和顧望江一夥合夥騙她呢?
  蘇小雨走過大廳美容沙龍,透過明亮的玻璃窗赫然發現蘇慕在裏麵幹洗頭發。此男仰靠在高背椅上,雙眼微合,表情放鬆,似是十分享受。
  蘇小雨在門邊停留片刻,轉身回到大堂付理處。眼瞅著蘇慕離開以後,她閑閑地踱了進去。
  服務員小1說:“蘇經理。”
  蘇小雨四下一望:“咦,蘇慕走了?”
  服務員小2說:“蘇慕是誰?”
  蘇小雨指了指方才此男坐過的位置,說:“就是著名的心理病專家蘇慕啊。心理病啊,嚴重了不得了,打針吃藥都不管用……”
  此女誇大此病的後果就是,半夜美容沙龍收工以後,服務員小1、服務員小2、服務員小3結伴去銀河大酒店816房間問診。
  當然,本來銀河大酒店的保安非常盡職盡責地將她們攔在了大廳,但是不知是誰把蘇小雨搬出來了,接著又把蘇小雨和公關部經理小夏的關係也搬出來了,於是,放行。
  於是,在這個特殊的夜晚,著名心理病專家蘇慕接待了有生以來最為奇特的三位病人。這三位病人啊,一個睡覺磨牙,擔心不小心咬掉自己的舌頭;一個做夢經常夢見海,怕睡夢中掉進去淹死;另個一個更離譜,膽子太小,連自行車都不敢騎,擔心得憂鬱怔自殺。
  好不容易把此三位打發走以後,蘇慕哭笑不得地給顧望江打電話。
  鈴聲響過N遍,終於有人接聽,顧美男迷迷糊糊、無可奈何地說:“蘇小雨,別鬧,今天到此為止……”
  蘇慕:“……”嗯,又一個受害者。什麽都不用說了。
  話說蘇小雨從美容沙龍出來,把攤在桌上的工作記錄整了整,抱著往王主任辦公室而去。
  小張把材料收好,王主任就進來了。
  王主任說:“小雨啊,剛才旅行社小呂來了?”
  蘇小雨說:“小呂說,明天晚上幾家旅行社搞聯歡,您看咱要不要參加,主任?”
  王主任想了想說:“淡季快到了……顧總剛來,很應該和他們見個麵認識認識啊。”
  蘇小雨:“……”見吧見吧,明天是雙號啊,主任,隻要見了麵,顧總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啊。
  那天傍晚時分,顧美男按照約定,來到距凱菲大酒店一街之隔的護城河邊。
  此時和風習習,柳枝搖蕩,一輪彎月掛在樹梢,顧美男看了看表,舉目往來路望去,不大會兒,隻見蘇小雨背了一隻帆布包迅速來到眼前。
  顧美男說:“蘇小雨,我餓了,你約的我,要請我吃飯。”
  蘇小雨:“……”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拉開帆布包,拿了個玉米棒子出來說:“顧總,您要是餓,就先吃這個墊巴墊巴。我,我問您幾個問題,問完了再去吃飯。”
  顧美男望了望此女手裏的大個玉米,又望了望此女的笑臉,哼了一聲,說:“你不是和我約會?”
  蘇小雨把玉米塞回包裏,說:“是啊,是約會啊,我想幫您治病。”
  顧美男仿佛被此女的熱心感動了,唇角上撇,說:“嗯。”率先往前走去。
  於是,這一對男女在護城河邊的小廣場上來回溜了三圈,從暮色漸暗到華燈初上。
  第一圈時,男的在前,女的在後。第二圈時,男的速度放慢,漸漸和女的並肩。第三圈時,男的很遲疑地走在後麵,女的說話時不得不回頭。
  兩人一問一答,具體內容如下:
  第一圈。男在前,女在後。
  女:“顧總,今天我是大夫,您得聽我的話,配合治療。”
  男:“好。”答時神色溫柔。
  女:“我提問,您得認真回答。”
  男:“好。”依舊溫柔。
  女:“顧總,您父母對您好嗎?”
  男:“嗯。”
  女:“真的?您仔細想想,他們或許打過您,打得您三天三夜下不了地?然後,因為這一天太痛苦太難忘,您就在日曆上標注了一下,通過標注發現,這一天是農曆雙號?”
  男:“……”被驚得直想吸氣。……
  第二圈。男的和女的並肩。
  女:“顧總,您談過戀愛嗎?”
  男:“……”很含糊很含糊地嗯了一聲,妄圖蒙混過關。
  女:“一定是談過的,象您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沒談過呢?……而且,一定談過不少……”
  男:“……”看了女的一眼,那一眼意味深遠。
  女:“您被甩過?她當著您的麵和別人上.床,您受到刺激,痛不欲生,就在日曆上標注了一下,通過標注發現,這一天是農曆雙號?”
  男:“……”連喘兩口大氣,滿頭黑線。
  女:“不是?……您甩過別人?她想不開,自殺了?您受到刺激,痛不欲生,就在日曆上標注了一下,通過標注發現,這一天是農曆雙號?”
  男:“……”徹底被打敗了。無語凝噎……
  第三圈。女在前,男在後。
  一前一後走過半圈。
  女的突然回過頭來:“顧總,您是不是……”
  男的實在忍無可忍,說:“蘇小雨,都不是,診斷失誤。”
  蘇小雨:“……”當然都不是,因為你根本就沒病。
  後半圈走完後,蘇小雨站在花壇邊上,用腳輕輕踢了幾下花草葉子,下定決心說:“顧總,我帶您去個地方……一定治好您的病!”
  顧美男:“……”有點感動。
  暮色輕攏。
  蘇小雨帶著顧望江來到近郊的一個小村子。
  兩人下了出租車,顧美男四處一打量,說:“蘇小雨,不是精神病院?”
  蘇小雨很誠懇很誠懇地搖頭:“不是啊,顧總,絕對不是。”
  沿著小道往前走了一段,來到一扇朱漆大門前,門側有一個很小的商店,蘇小雨領顧美男進去,報過名字,對店主說:“我們昨天就約好了。”
  店主翻了一翻記錄,從架上取來三盒煙,說:“一百塊錢。”
  出了小店,從正門進入院子,有人過來說:“吃飯了嗎?”
  於是,又付過一百塊錢,吃煮白菜蘸醬油就饅頭。
  顧美男疑惑地盯著麵前的碗碟,問道:“蘇小雨,你搞什麽鬼?”
  蘇小雨說:“顧總,您吃一口,吃一口才靈呢。”
  顧美男:“……”
  蘇小雨:“顧總,您看,蘇慕教我的方法都不管用,說明您不是心理病……是,是,邪魔外侵,要驅邪……”
  顧美男:“……蘇,小,雨?”嘴有點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樂的。
  顧望江丟下此女轉身要走。
  蘇小雨一急,張臂巴巴地攔在此男身前說:“我出錢,我出錢。錢都花了,就試試吧,試試吧,顧總,好不好?”
  顧美男望著此女焦急的臉色,半天,笑了:“嗯,陪你玩玩。”
  吃過飯,來到正房當中。
  隻見裏麵煙熏火燎,幾個人圍在那裏,聽候占卜。
  輪到顧美男時,那位體形豐滿的大神從三個煙盒中各取一支煙,點上,煙嘴朝下,並排豎在佛像前麵。搖頭晃腦,口中念念有辭,半天,神明上身,來到顧美男跟前,一把就把邪祟抓住了,捏在手裏用力一撚,往外一扔,就死了。
  看的蘇小雨直想笑。
  等到三支煙燒完,煙灰直直豎著,半點也沒散開,大神又說:“這位先生財運亨通,直達天庭,天生富貴命。”
  顧美男說:“大師給我算算男女姻緣吧。”說著朝蘇小雨深深看了一眼。
  他這一看,大神也跟著看了幾眼,然後閉眼掐算半天,說:“命犯桃花,姻緣有第三者插足。”
  聞言,蘇小雨揚眉。
  大神又說:“年輕輕的,當第三者,唉!”
  蘇小雨再次揚眉,大神說:“說的就是你!”
  蘇小雨:“……”圓睜雙目,都快怒發衝冠了。
  顧美男眼望著蘇小雨哈哈大笑,很慷慨地留下兩百塊錢小費,走了。
  蘇小雨眼望著大神,恨恨地說:“誰說我是第三者,我們才剛結婚!”跺跺腳,也走了。
  身後大神眼望此女背影,心說:“老婆對老公說話,和你對這男人說話,態度是不一樣滴!”

  智與慧的較量
  蘇小雨一晚上的好心情因大神的一句話而大打折扣。
  雖然此處路燈稀少,黑天昏地,但顧美男臉上很欠扁的、幸災樂禍似的微笑仍舊很清晰地映入蘇小雨眼中。此女很受打擊地說:“哼!”哼過之後,隻聽顧美男說:“蘇小雨,我們剛結婚?”
  蘇小雨愣了愣,回道:“我不做第三者。”
  顧美男也愣了愣,說:“說的就是你。”
  蘇小雨:“……”那絕對不是我啊。
  回到城裏,下車之後,蘇小雨要走,顧美男叫住此女,說:“蘇小雨,一起吃飯?”
  一聽此話,蘇小雨立馬想起自己那兩百塊大洋來了,很是糾結地說:“我沒錢了。顧總,您請不?”
  顧美男說:“……想吃什麽?”
  於是,在一瞬間,蘇小雨想起最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脫口而出,說:“咱酒店餐廳的燒乳鴿。”
  說完,半天不見回應,此女正奇怪著,就聽顧美男說:“你吃過?”
  蘇小雨:“……”很聰明地意識到,話說多了。
  顧美男:“咱酒店的燒乳鴿烹調方法獨特,是廚師長耗時很久才研究出來的,連董事長都沒嚐過,你怎麽知道好不好吃?”
  蘇小雨:“……”恨不能咬舌頭。
  顧美男在此女麵前踱了兩圈,忽然停下,笑容狡猾,說:“蘇小雨,我發現和你在一起最能發現酒店存在哪些問題。”
  蘇小雨終於辯解說:“是別人請吃的。”是廚師長一時興起,煮出來給小範圍的人嚐的,還千叮萬囑不要說出去。
  顧美男繼續說:“看來這次餐飲部整頓力度還是不夠。”
  聞聽此言,蘇小雨眼前立刻出現菜餅子的優美造型,餐廳受她連累已經太多了,不能再繼續被她牽連進去。想到此,此女極為聰明地想到一個人,想到顧美男提及此人時所流露出來的少許敵意,於是大著膽子說:“是楊衛請我吃的。”
  果然,顧美男聞言目光一沉,說:“蘇小雨,你到底想吃什麽?”……
  這頓飯耗時相當冗長,估計到最後吧,最先吃進肚裏的那些都已經消化完了。
  吃完以後,顧美男看了看蘇小雨說:“兩百塊錢吃夠本了吧?”
  蘇小雨:“……”汙蔑啊。她之所以磨蹭,是因為提起此男的病時,顧美男竟然想賴帳,一口咬定大神的治療毫無效果。
  於是,蘇小雨一時鬱悶,拚命拖延就餐時間以示反抗。
  因此女鬱悶而心情很好的顧美男,非但不對此種行徑加以製止,反而樂得相陪到底。
  不過,當顧美男回到酒店,發現王主任不惜舍棄睡眠時間,在大堂吧內苦苦等候他的時候,此男才意識到,夜深了,時間很晚了。
  王主任說:“顧總,這件事經過您點頭同意,我明天才好去安排,這次聯歡,一定要讓旅行社的頭頭們全部參加。”
  顧美男說:“王主任你看著辦就行。”
  王主任說:“這件事,有些細節上的安排,還得和顧總您商量啊……”
  確實是細節上的商討啊,責任心無限強大的王主任把顧總該往哪坐都安排好了……
  送走王主任,顧美男回到房間,換上睡袍到衛生間衝洗。
  洗著洗著,外間的電話很大聲地響起來,此男皺眉,頂著滿頭泡沫去接聽。
  蘇小雨說:“顧總,我想過了,您的病太重要了,我要向王主任匯報,一起監督您治療。”
  顧美男:“……”很無言地按下手機上的紅色鍵。
  ……
  洗著洗著,外間的電話又一次很大聲地響起來,此男咬牙,頂著滿身泡沫去接聽。
  蘇小雨說:“顧總啊,那個,白菜幫子太難吃了,您沒感到不舒服吧?”
  顧美男:“……”抽著氣按下手機上的紅色鍵。
  ……
  睡著睡著,枕邊的手機再一次很大聲地響起來,此男從夢中驚醒,頓渾半天,很是無力地說:“蘇小雨,別鬧,今天到此為止……”當然,顧美男也是事後得知,這次打電話的是蘇慕。
  第二日,王主任盡心竭力安排聯歡事誼。凱菲這邊除顧總外,公關部經理和王主任都要出席,蘇小雨級別不夠,暫且沒戲。不過聽說國旅那邊曾點名力邀此女到場,顧總愣是無視那位年輕副總的提議,把這事給壓下了。
  那天蘇小雨值夜班,夜半時分,參加聯歡的三個人終於回到酒店。公關經理和王主任都喝得差不多了,隻得留在酒店過夜。從前台拿到房間鑰匙之後,那兩位上樓,而顧美男徑自來到大堂付理處。
  蘇小雨說:“顧總,您沒事吧?”
  顧美男走得很穩,一直到落座,身體都沒打晃。
  蘇小雨看得眼睛有點直,心裏有點打鼓。
  果然,顧美男衝此女很有風度地笑了一下,說:“那個小髒和小毛酒量很大嗎?”
  蘇小雨說:“是小張和小毛。他們倆——,聽說很能喝。”
  顧美男說:“不自量力。這倆輪流來敬酒,被王主任一個人就給擋回去了。”
  蘇小雨:“……”怪不得王主任醉成那樣。很心虛地瞄了眼顧美男。
  顧美男說:“蘇小雨,他們會不會是受人指使,想灌醉我?”
  蘇小雨:“……”艱難地說,“不,不會吧,誰這麽無聊?”
  顧美男:“……”很是胸有成竹地笑。笑得此女心裏發毛。
  然後,此女於戰戰兢兢當中把最重要的事說了出來。蘇小雨說:“顧總,您的勃—,感覺好點了沒?”
  顧美男想了想,輕飄飄地說:“繼續治。”
  蘇小雨一狠心,從本子裏抽出一張紙,說:“顧總,這是我新擬定的治療方案。”
  此紙一出,顧望江嘴角上揚連續發顫。不過,等看清紙上內容時,那表情,嗯,直接可以用崩潰來形容。
  蘇小雨的治療方案名曰“深入記憶式療法”。內容如下:
  此病久治不愈,說明治療力度不夠,沒達到深入病灶的目的。因此,特製定此深入記憶式療法,希望顧總可以早日擺脫病魔控製。
  此方法簡單可行,即在顧總發病時段——農曆雙號淩晨兩點至五點之間,犧牲睡眠,為顧總找事做。事畢之後,顧總必須以筆錄方式,詳詳細細記下事情發展經過……
  ……
  因此,長此以往,此病可愈。
  顧美男閱讀完畢,很辛苦地擠出一絲笑來,說:“蘇小雨,你準備怎麽做?”
  蘇小雨拿出認真辦事的態度,說:“其實我哪敢讓顧總做事?……就是,我準備了一些小故事、小笑話,到您發病的日子就通過電話讀給您聽,您聽過之後,立刻記到紙上,然後第二天,再講給我聽……這樣,很快病就好了。”
  聞聽此言,顧美男很久都沒說話。
  蘇小雨偷偷向此男投去一瞥,發現此男也在看她。那表情,很是值得研究。
  不過,直到顧美男離去,也沒對此療法發表意見。
  蘇小雨心裏沒底,猶豫半天,狠下心,從抽屜裏翻出一張電話卡,向酒店大堂內的公話走去。
  唉,顧總,夜色很深,實在不忍心再打擾您休息,隻是,您要知道,背著債生活的日子很不好受啊。
  於是,這天夜裏,1618房間的內線電話無端響過兩次,每次隻響兩聲,中間間隔一小時。
  所以,當第二天一大早,顧美男精神抖擻地出現在麵前時,蘇小雨很是吃驚地說:“顧總,您,您……”
  顧美男非常愜意地說:“一夜好覺,真舒服。”
  蘇小雨:“……”愣了。這怎麽可能?
  正在此時,王主任下樓來了。一過來就抱怨:“總機是怎麽把的關?什麽亂七八糟的電話都往房間轉接!”說著很不雅觀地打個哈欠。
  蘇小雨:“……”情形不太對頭。
  果然,顧美男湊過來說:“蘇小雨,我昨天和王主任換房睡的。”
  蘇小雨:“……”傻掉。無限同情地望著王主任,心說,主任,您傻啊,為這個人擋酒?
  蘇小雨此時的表情很是娛樂大眾,因此,王主任關切地問:“怎麽了小雨?”
  蘇小雨:“……困了,困得難受。”
  王主任點頭:“上夜班是辛苦啊。小雨,今天回家好好休息,同時也準備準備,明天的培訓課由你來上。”
  蘇小雨吃驚地睜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王主任。
  王主任又說:“顧總說的對,微笑服務嘛,這堂課由你來講最合適。”
  聞言,蘇小雨的視線迅速移到顧美男臉上。
  隻見此男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奸計得逞的微笑,很瀟灑地衝此女點頭,說:“好好幹。”
  蘇小雨:“……”受此男感染,嘴角也抽了抽。
  王主任吃早飯去了。
  顧美男也吃早飯去了。隻是,在離去之前,此人又往前走近兩步,假裝翻看工作記錄,一邊看一邊說:“蘇小雨,你那個治療方案太厲害了。我研究一夜,今天早上一覺醒來,嗯,病好了。”還不好,以後夜裏還睡覺不?
  蘇小雨:“……”好了?大哥,你終於好了。
  此女還沒來得及高興,隻聽顧美男又說:“不過,那些小故事、小笑話,既然都準備了,沒事的時候可以講來聽聽。”
  蘇小雨:“……”淨想好事。
  關於第二天的培訓課,蘇小雨一想到顧美男那一臉壞笑,心裏就直打鼓,料定沒什麽好事。
  想推辭,又不敢。此女殫精竭慮,苦思半天,臨上場前到前台,對李麗說:“李麗,過五分鍾啊……一定記得要準時。”
  然後,親自跑一趟臨控室,對張強說:“張強,過十分鍾啊……要準時啊。”
  最後,來到大堂酒吧,對小格說:“小格,過一刻鍾啊……小格,你要救我。”
  到了四樓培訓室,果不其然,除新進員工外,顧美男果然在座旁聽,還假惺惺地說向微笑之星蘇小雨學習。
  蘇小雨的開場白是這樣的:“我是蘇小雨,是大家的同事,很普通的一個人……說起微笑,不得不提到一句話,這句話說:眼睛是心靈之窗。所以,人在發自內心微笑的時候,可以通過眼睛……”
  說到此處,培訓室座機電話響了起來。
  蘇小雨離得最近,急忙前去接聽。在手碰到話筒之前,隻聽顧美男說:“電話來的正是時候,大家注意觀察蘇經理的眼睛。”
  蘇小雨:“……”很想回頭瞪他一眼。
  電話理所當然是李麗打來的,在全體新員工全神貫注的注視下,蘇小雨以完美的微笑接聽完畢,對顧美男說:“顧總,有顧客投訴,很棘手。要不,我先去處理一下?”
  顧美男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望著此女,當著大家夥的麵,掏出手機給前廳部經理下達指示,要他幫忙到大堂付理處處理投訴。
  然後,一分鍾不到,前廳經理回電說:“顧總,大廳很安靜,哪有人啊?”
  顧美男收起手機,似笑非笑地望著蘇小雨。此女在此男的目光注視下,很是心虛地垂下頭去。
  蘇小雨說:“……所以,在我們接聽電話的時候,你是微笑著的、還是板著臉的,你是敷衍的、還是發自真誠的……對方能通過我們的聲音來判斷……”
  說到此處,培訓室座機電話第二次響了起來。
  蘇小雨前去接聽,在手碰到話筒之前,隻聽顧美男說:“電話來的正是時候,大家注意傾聽蘇經理的聲音。”
  蘇小雨:“……”很想重重踢他一腳。
  電話理所當然是張強打來的,在全體新員工全神貫注地注視下,蘇小雨以異常柔和的聲音接聽完畢,對顧美男說:“顧總,大廳,有人找。”
  顧美男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望著此女,當著大家夥的麵,掏出手機給前台李麗下達指示,要她幫忙替蘇小雨接待來人。
  然後,一分鍾不到,前台李麗回電說:“顧總,人,人……走了。”
  顧美男似笑非笑望了眼蘇小雨,對李麗說:“嗯,做得好。”
  蘇小雨接著講:“……當然,我們的微笑也不能隨時隨地,不分場合地亂用,比如,當顧客生病的時候,當顧客遇到傷心事的時候……”
  說到此處,培訓室座機電話第三次響了起來。
  蘇小雨前去接聽,在手碰到話筒之前,隻聽顧美男說:“電話來的……”說順嘴了,意識到不恰當,當即咳了一下,底下員工已笑成一片。
  蘇小雨:“……”想痛扁他一頓。
  電話理所當然是小格打來的,在全體新員工全神貫注地注視下,蘇小雨慢慢斂去臉上笑容,對顧美男說:“顧總,有位顧客醉得不省人事。”
  顧美男先是嚇了一跳,後來鄭重問道:“誰打來的電話?”
  蘇小雨有點不情願地說:“……小格。”
  顧美男掏出手機給小格下達指示,要她照顧客人。
  於是,昨夜酗酒的那位顧客在大睡一夜之後,很榮幸地迎來了醫務室人員的眷顧。
  ……
  中午吃飯的時候,李麗見蘇小雨臉上笑容燦爛,走過來伸出手指晃了一下,說:“OK,蘇經理,一切順利。”
  張強雖然離的很遠,也走過來悄悄說:“蘇經理,我完全照您吩咐說的,沒引人懷疑吧?”
  小格坐過來說:“小雨,真有你的,602顧客現在還在掛吊瓶呢。”
  蘇小雨:“……”很無奈。
  梅梅走過來說:“小雨,臉怎麽了?抓耳撓腮的,都捏紅了。”
  蘇小雨說:“梅梅啊,我臉都酸了,肌肉僵硬,不聽使喚,很難受啊。”
  梅梅說:“難受還笑得這麽歡?”
  蘇小雨:“……”大姐,這是笑嗎?給新員工做了一上午示範,臉上表情都定格了好吧?
  再說蘇慕。
  那天早晨退房後來到凱菲大酒店和顧美男告別。
  話沒說上幾句,被美容沙龍服務員小1看見了,此女丟下手中活計立馬就奔過來了,很是虔誠地問道:“蘇先生,我媽她左眼皮老跳是怎麽回事?”
  服務員小2和服務員小3似乎都有要往外奔的趨勢。蘇慕眼見情勢不好,匆忙撤退,一邊撤一邊說:“望江,我和盈盈一起走,你不用送了。”
  顧美男送到門邊。盡管蘇小雨不在,蘇慕仍舊是看了眼大堂付理處,說:“這小雨,真能折騰。”臉上笑容很是溫暖。
  顧美男皺眉,也看了眼大堂付理處,說:“回去在老爺子跟前美言兩句。過一陣子,我們要回總部。”
  蘇慕:“……”回總部?那不是找上門和陸盈盈過招嗎?
  要知道,陸盈盈對蘇小雨鼓動美容沙龍的服務員找蘇慕看診可是頗有微辭啊。

  好事將成
  隨著離職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姚總的心情也變得起起落落。
  所謂人生如戲,職業生涯便是戲中的大戲。姚總十分渴望,這場大戲即將落幕之前,他能夠做點什麽,或者是發生點什麽,使得他人生中這段重要時光能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想來想去,他能夠做的、很讓自己長臉的一件事,就是在顧公子的婚事上出把力,作為女方的老領導兼娘家人為兩人證婚。
  可能發生的,就是蘇小雨順利當選微笑之星,當著他的麵,被總部譽為全體員工的學習榜樣。
  唉,隻是,這兩人什麽時候訂婚?
  還有,評選活動早就開始了,總部的考評人員怎麽不見影子?
  這第二件事,不僅姚總疑惑,連王主任都覺得十分不安。要知道,如果蘇小雨連續三屆當選,作為直屬上級,他也麵上有光。
  於是,為解除心病,王主任緊急與總部的朋友取得聯係,聯係後的結果就是,——事情很嚴重,顧董事長在一次會議上決定,微笑之星的評選活動延後進行。
  得知此事,王主任立刻向姚總作了匯報。
  那天下午,為此事發愁的姚總在大堂酒吧內獨坐,一抬頭,看見王主任在前台檢查工作,於是起身,橫穿大廳,向前台走去。
  此時,在前台檢查工作的王主任也看見了姚總,於是轉身,也是橫穿大廳,向酒吧走去。
  就在兩人走向對方的同時,一旁電梯門一開,一位男性顧客斜穿大廳,向酒店正門而去。
  姚總看到那人一愣,停了腳步。
  王主任見姚總停了腳步,下意識地也向那人看去。
  三人同時停步,姚總詫異地問:“你是,老薑?”
  那人過來與姚總和王主任握手,說:“董事長的意思,是不要驚動你們,沒想到這麽快就暴露行蹤了。”
  老薑是顧董的專職司機,與顧董的關係非比尋常,此時出現在這裏,難道是跟著董事長一起來的?
  姚總與王主任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說:“董事長……”
  老薑說:“董事長有事走不開……望江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所以他委托我過來幫他相個人,參謀參謀。”
  相個人?參謀參謀?
  姚總與王主任再次對望,眼睛裏滿是擔憂。不用問,相的這個人是蘇小雨啊。
  被人相看的蘇小雨最近遇上煩惱事了。
  此女發現,她中了顧美男的毒了,而且毒入膏肓,可能沒藥可救。
  中毒的主要表現是,每天和顧美男過招成為必修課,一天不打嘴仗、不搞點小動作就心裏難受,好象缺了點什麽似的。
  此女當然明白這樣的感覺意味著什麽,越是明白就越是煩惱。
  天地可鑒,他和她之間還存在著一位某女,這女的雖然素未謀麵,但是顧美男專門為她挑的那些禮物橫亙在兩人之間,讓蘇小雨一想起來就心裏犯堵。
  於是,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蘇小雨經常晚上做夢夢見那些禮物,夢見顧美男很溫柔很溫柔地把那些禮物親手送給某女。醒來後憋屈得要命,一憋屈,整人的壞點子就層出不窮。
  那天值夜班,和肖萍交接完畢,蘇小雨先在大廳轉了兩圈,然後又到二樓和梅梅打了個招呼,等回到大堂時,隻見姚總、王主任以及一位不認識的男士等在那裏。
  此女剛剛出現在二樓樓梯口,三個人六隻眼睛齊齊轉向她,那眼神,怎麽看都覺得糝人。於是,饒是見多識廣,蘇小雨仍舊是在三人的目光注視下,身體僵直,走路差一點就順拐了。
  姚總說:“小雨,認識認識,這位是薑先生。”
  蘇小雨鞠了一躬,聲音很甜地說:“薑先生。”
  薑先生上下打量此女,微微點頭,說:“聞名不如見麵。”似乎很是感歎。
  不知怎麽,蘇小雨立刻聯想到下一句:“見麵不如不見。”不過沒敢說出來。
  姚總和王主任走後,薑先生又坐了一會兒,絮絮叨叨和蘇小雨聊了很多。上至J市的風土人情,下到蘇經理的家世背景,很快就摸了個大概。
  最後,回房間休息之前,順便把蘇小雨的作息排班時間表都摸清楚了。
  薑先生前腳剛走,顧美男後腳就來了。
  顧美男說:“蘇小雨,知道這人是誰嗎?”
  蘇小雨茫然搖頭。
  顧美男說:“他就是總部派過來的考核人員。蘇小雨,想不想蟬聯微笑之星?”
  蘇小雨:“……”大哥,這還用問?
  顧美男:“薑先生從總部過來,你要是哄好他,嗯,微笑之星就是你的了。”
  蘇小雨笑:“顧總,您的話,我才不信。”
  顧美男:“……就信這一次好了。”
  蘇小雨琢磨,就算薑先生不是總部派來的考核員,就衝此人在姚總和王主任的陪同下來到大廳,對人家客氣點,表現得好一點,總歸是沒錯的。
  所以,當顧美男提議讓蘇小雨領薑先生去遊秋水湖,此女沒怎麽考慮就答應下來。
  本來秋水湖風景區是可以免費進的,但在顧美男的授意下,蘇小雨愣是規規矩矩買了票才進。此舉令蘇媽媽的同事看了她半天,說:“這是小雨嗎?”哪一次來都是想著法的逃避買票,這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遊覽時蘇小雨十分象模象樣地扮起導遊形象,每到一處景點,有典故的說典故,沒典故的編典故,說話時麵帶笑容,一舉一動全按職業標準來,全力爭取獲得好印象。
  更難能可貴的是,秋水湖風景區占地廣闊,裏麵的小飯店不但飯菜難吃,還價格死貴,人家蘇經理針對此種情況,愣是以嬌弱之軀,背了一隻很大的包,包裏兜著兩個人的食物和水。而這些食物,是她纏著蘇媽媽手把手教她做的。
  此事歪打正著,當吃到此女親手做的飯菜的那一刻,顧董事長的專職司機老薑打心眼裏就喜歡上蘇小雨了。
  於是,當天晚上向顧董匯報工作時,他是這樣評價蘇小雨的:
  正直——當時吧,人家秋水湖門衛都說不收門票了,此女仍十分堅持地留下錢就走。
  節儉——衣著打扮十分簡單,遊湖時堅持自帶飯。
  賢惠——那飯菜做得,口味相當不錯,將來結婚成家,保準能抓住望江的胃。
  善良——一路上,對他這位老人家照顧有加。
  學識淵博——就沒有她不知道的傳說故事,連塊石頭都能說出來曆。
  ……
  一趟秋水湖之遊,令背負著重托而來的老薑圓滿完成使命。
  於是,臨走的前一天晚上,顧美男叫上蘇小雨,為老薑餞行。
  吃飯時,老薑眼望著顧美男,感歎說:“唉,轉眼間,你都到成家的年紀了……我回去和你爸說說,盡快把婚事辦了吧。”
  聞聽此言,蘇小雨深深把頭低了下去。
  老薑又說:“有點眼光,就該找個正正經經過日子的。”
  蘇小雨的腦袋又低下去幾分,一直到會餐結束,都沒怎麽抬起來再瞧顧美男一眼。
  飯後,送此女回家的路上,顧美男說:“蘇小雨,你不恭喜我嗎?”
  蘇小雨轉頭瞧著窗外,費了好大勁才吃力地說:“恭喜。”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裏很難過,想到的是從未謀麵的某女。
  顧美男溫柔地說:“嗯……也要恭喜你。”
  蘇小雨:“……”愣了很久,說,“微笑之星,考核通過了?”
  顧美男目光一沉,恨鐵不成鋼地說:“蘇小雨,沒我點頭,誰說通過也不算數。”
  蘇小雨:“……”很悲哀地想,果然是見麵不如不見……既然如此,她又有什麽可恭喜的呢?
  然後,顧美男又問:“蘇小雨,你喜歡我嗎?”
  蘇小雨:“……”當然喜歡,可是你都要和別人成家了,說了又能怎麽樣?
  此女不答,顧美男也就沒再問。到了自家樓下,蘇小雨剛要下車,就聽啪嗒一聲響,車門落鎖了。
  此女驚愕地抬頭凝望顧美男,很久,又掉頭凝望著自己臥室的那扇小窗,說:“我要下車。”
  顧美男說:“答得好就放你下車。”蘇小雨愣神的工夫,此男再問,“蘇小雨,你喜歡我嗎?”
  蘇小雨躊躇良久,大著膽子反問:“……顧,顧望江,你喜歡我嗎?”
  顧美男不假思索,答道:“嗯,喜歡。”
  蘇小雨:“……”張開嘴,一副癡傻樣,十分出乎意料的表情。不過黑暗中對上顧美男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此女開始迷茫,一時之間想不明白,喜歡她,為什麽給別人買禮物?
  提到禮物,就想起自己幫人挑選時所做的手腳,那個——,回想起來很是惶恐。
  “蘇小雨……”顧美男說,不等此女回應,一抬手,就把她臉頰給捏住了,手指輕柔撫過臉上肌膚,慢慢移到唇上。然後,此男低頭,在蘇小雨耳邊說,“你再敢瞎撲騰,我就吃了你。”
  於是,蘇小雨想,要不要給他吃呢?
  很是糾結地想了一秒鍾,顧美男用兩根手指壞心眼地一用力,蘇小雨的嘴唇被擠成一個可笑的O型。此女慢節拍地又想了一秒鍾,等意識到此男意圖時,顧美男的嘴湊上來,唇舌並用,已經開吃了。
  第三個一秒鍾過後,蘇小雨的兩隻手象征性地撲騰了兩下,雖然很無力,但顧美男吸取上次教訓,相當眼疾手快地一躲一抓,把此女的兩隻胳膊別到身後去了。
  車窗之外,此時皓月當空,繁星滿天。不知是不是小區內電壓不足的原因,遠處的路燈閃了一下,又閃了一下,接著連閃兩下,滅了。
  燈滅的瞬間,蘇爸爸從樓道內疾步走出,在黑暗中站了一會兒,辨準方向往前方轎車而去。
  車窗之內,蘇小雨忽然想起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問題,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接著連眨兩下,說了句什麽。可惜話一出口,就被顧美男吞進肚裏去了,此女隻聽得見自己的嗚嗚聲。
  蘇小雨一急,又開始掙紮。一掙紮,顧美男抬頭不可思議地凝望此女,無可奈何地歎氣,說:“蘇小雨,我的餌都快下完了,你怎麽就是不上鉤呢?”
  蘇小雨:“……”什麽餌?什麽鉤?誰是魚?
  顧美男:“你不喜歡我?”
  蘇小雨:“……不是。我……”此女深深吸氣,說,“你,你和那女的,也這樣嗎?”
  顧美男:“……”被問住了,有點懵。過了很久問,“哪個女的?”
  蘇小雨:“……又買內衣,又買首飾——”
  顧美男:“……”恍然。一個女的笨到這種地步,也是本事啊。此男很不客氣地想:怪不得楊某人在外麵囂張成那樣,她都一無所知呢。
  正在此時,外麵忽然有人大力拍打車窗。兩人同時扭頭,待看清月光下那人的臉時,蘇小雨差點尖叫出聲,一頭就紮進顧美男懷裏了。
  顧美男很是詫異,沒來得及細問,就見此女上半身慢慢下滑,最後臉朝下伏到他腿上了。
  顧美男望望窗外那人,再望望蘇小雨,煞有介事地說:“擇日不如撞日,我早就想見你爸爸了。”
  蘇小雨一聽,急了,抱住此男雙腿拚命哀求:“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不要,今天不要見。”
  顧美男說:“今天不見,哪天見?”
  蘇小雨:“……”誰知道啊,這個問題沒想過。
  顧美男:“……我看,還是見見?”作勢要去開門。
  蘇小雨一把拉住此男的手,說:“下周,下周見。”
  蘇爸爸拍了會兒,又等了會兒,半天不見有人回應,怏怏地走了。
  蘇小雨直起身來,長長舒氣,說:“差點讓我爸看到我和你,——那樣。”
  顧美男假裝不懂:“哪樣?”
  蘇小雨:“……”正尷尬著,就見已經走到樓道口的蘇爸爸忽然停住,回頭,轉身,大有要往回來的趨勢。
  黑暗中,顧美男吻了下蘇小雨的額頭,歎氣:“天意如此,不用等到下周了。”
  隻是,蘇爸爸終究沒有過來,原地打了個旋,又走了。等他身影消失,顧美男把車子開了出去,在蘇小雨的指點下圍著小區兜圈子。
  第一個半圈,蘇小雨打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打給梅梅的。
  蘇小雨:“梅梅,我爸給你打電話了嗎?”
  梅梅:“沒有,不過……”
  蘇小雨拍拍胸口:“要是我爸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和你在一起好嗎?”
  梅梅:“你爸沒給我打電話,不過你媽打了,我說,你早就下班走了。”
  蘇小雨:“……”晚了一步。
  第二個電話打給小格。
  蘇小雨:“小格,我媽給你打電話了嗎?”
  小格:“沒有,不過……”
  蘇小雨:“要是我媽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和你在一起好嗎?”
  小格:“你媽沒給我打電話,不過你爸打了,我說,你下班和顧總走了。”
  蘇小雨:“……”和顧總走了?
  第三個電話打給小夏。
  蘇小雨:“小夏,我爸媽給你打電話了嗎?”
  小格:“沒有,不過……”
  蘇小雨:“要是我爸媽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和你在一起好嗎?”
  小格:“你爸媽沒給我打電話,不過我往你家裏打電話了,我說,你最近有些日子沒找我了,家裏是不是有事?”
  蘇小雨:“……”有些日子?蒼天哪,那上次的謊言豈不也被揭穿了?
  此女打第一個電話的時候,顧望江雙眉微蹙。
  此女打第二個電話的時候,顧望江臉就沉下來了。
  此女打第三個電話的時候,顧望江一踩刹車,靠邊停住。
  此女收起手機的時候,顧望江打開車門,在路邊站了片刻,掏出手機,撥出一串號碼,說:“王主任……”
  後半圈兜完,正好停在小區門口,蘇小雨下車要走,走了幾步想起來沒打招呼,於是回頭道別。道別之後,往前走出一段距離,回頭一看,顧美男的車仍停在那兒,蘇小雨頓住,想了想,快步返回去,內心很緊張、表麵很矜持地說:“要見我爸我媽也行,不過,得先回答剛才的問題。”
  顧美男一愣,接著笑了,隻笑不語,看得蘇小雨心裏很沒底。
  終於,此男開口,故作神秘地說:“耳朵拿近點。”
  蘇小雨:“……”不可思議地盯住此人,狠狠磨了磨牙。然後——,嗯,很有誌氣地掉頭就走。
  顧美男說:“蘇小雨。”
  此女很沒誌氣地停下了。
  顧美男說:“禮物是買給你的。”
  蘇小雨偷偷吐了下舌頭,挺直腰板,非常矜持非常矜持地走了。
  此時小區內已經來電,蘇爸和蘇媽擠在自家窗口往外看。看了半天,終於確定,那輛車銀灰色的、看上去很拽的車沒了。
  電話打完,蘇媽很是傷腦筋地走回客廳,說:“樓上她王大爺說,好幾次看見咱女兒從這車上下來,你說是不是真的?”
  蘇爸跟在蘇媽身後,說:“管他真的假的,要我說,孩子大了,不能管太嚴。”
  蘇媽歎氣:“不是擔心嘛,怕又是一個楊衛……咱閨女傻,叫人不放心。”
  蘇爸也歎氣:“人家都說父母太精,孩子就傻。你就是太精,精過頭了。”
  蘇媽:“……”二話沒說,抓起一個抱枕就扔了過去。
  正打得不可開交,電話響了。是王主任打來的。
  通話結束,蘇爸對蘇媽說:“王主任又給咱小雨介紹個對象,周末男方請客。”
  蘇媽:“……又是王主任?”都快成專業說媒的了。
  周末那天中午剛過,姚總辦公室文員小李到盥洗間洗手,隻見王主任站在鏡前,以手當梳,蘸著水反複往腦後捋頭發。頭發上可能打了發膠,顯得發色又黑又亮,還直挺挺打著綹。
  小李見他全神貫注、極為認真,好奇問道:“主任,您在做什麽?”
  王主任這才發現身旁有人,有所掩飾地說:“人老了,掉頭發,唉,你看你看,這頭發掉得。”
  小李往台子上看了看,沒發現有頭發,滿心疑惑安慰他幾句,走了。
  小李走後,小張進來,上下打量王主任幾眼,說:“主任,您還是穿白襯衣吧,顯年輕。”
  王主任正了正領口,深以為然。
  於是,兩小時後,小李路過盥洗間時,換過襯衣的王主任仍舊對著鏡子捋頭發。
  小李說:“主任,您的頭發,還沒掉完?”
  王主任:“……”笑了兩聲,有所掩飾地說,“唉,掉個沒完,掉個沒完。”
  小李再往台子上看了看,仍舊沒發現頭發,相當疑惑地嗯了一聲,走了。
  王主任今天的舉止十分可疑,小李百思不得其解,回到辦公室,就跟姚總講了。
  姚總聽後笑了,說:“老王這是要給人說媒去。”
  小李:“……”給人家說媒,他打扮的什麽勁?
  於是,覺得此事非常有趣的小李給王主任辦公室文員小張打電話,在電話裏當成笑話說起此事。小張不服氣地說:“給顧總當媒人,當然著裝要正式,要注重儀容儀表。”
  小李:“……”這是,給顧總介紹對象?蘇小雨?吃驚地合不攏嘴,等終於能開口時,很鄭重地向姚總匯報了。
  渴望職業生涯劃上完滿句號的姚總得知此事後坐不住了,想了半天,決定從中插上一腳。
  於是,那天下班時,姚總很碰巧地與王主任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又一前一後來到大堂付理處,再然後,談了幾句工作上的事,就和欲赴蘇小雨家宴的顧望江碰上了。
  順理成章地,姚總也跟著當媒人去了。
  家宴定在樂陶陶家常菜館,是王主任經過多次打探,從蘇媽媽嘴裏套出來的。這裏檔次不高不低,既不寒磣,也不鋪張,很得蘇媽媽歡心。
  席間,蘇家大姑問:“小顧是做什麽工作的?”
  顧美男注視蘇小雨,說:“和小雨一樣,也是酒店服務業。”
  王主任剛要報出顧總的名號職務,隻聽蘇家二姨說:“哎喲,女孩子幹這行沒覺得怎麽,男的也幹這個——,總覺得別扭。”
  王主任到嘴邊的話咕咚一聲,又咽回去了。
  蘇家二姨又說:“家裏還有什麽人?有沒有婚房?”
  顧美男再次注視蘇小雨,說:“父母健在,婚房隨時能買。”
  姚總咳了一下,剛要報上董事長大名,隻聽蘇媽說:“小雨是一般家庭出身的孩子,找個各方麵條件都差不多的就行,房子可以貸款,他倆有固定工作,慢慢還款就行了。”
  姚總到嘴邊的話咕咚一聲,也咽了回去。
  蘇爸看了看兩個媒人的神色,終於問道:“小顧在凱菲大酒店任什麽職位?”
  顧美男瞟了眾人一眼,說:“常務副總。”
  此言一出,蘇爸愣了,蘇媽愣了,蘇家大姑和二姨也愣了。
  過了一會兒,蘇爸說:“沒事沒事,一看就知道小顧是個踏踏實實做事的人,爬到這個位置上,不足為奇。”
  顧美男說:“伯父,說來慚愧,能坐上這個位子,沾了父親不少光。”
  此時王主任終於有機會說話,把顧董事長抬出來了。
  全體繼續發愣,良久,蘇媽說:“小顧啊,你身世太好,我們小雨,怕是高攀不上。”
  顧美男第三次注視蘇小雨,幽幽而歎:“伯母,談不上高攀,我的身世,說起來也算苦孩子出身……”
  於是,顧美男向在座各位講起小時候跟隨父親艱難創業的事跡,講完後,蘇家大姑說:“天哪,可憐。”
  蘇家二姨說:“不容易啊,小顧。”
  蘇媽說:“這身世……也算不上高攀,啊?”
  蘇爸說:“啊,不算。”
  王主任和姚總對望一眼,眼中充滿疑慮與驚羨。疑慮的是,這段往事從未聽董事長提起過;驚羨的是,雖然顧公子言簡意賅,但當年顧董從丐幫幫主一躍而成為武林盟主的傳奇經曆仍清晰印在腦中。

  婚前培訓教育
  在蘇爸和蘇媽的概念裏,未來女婿要符合三個標準。第一,經濟條件過得去,將來成家後不至於一毛錢一毛錢數著鈔票過日子;第二,最好門當戶對,就算有所差別,也不要差得太多,成長環境有著天壤之別的兩個人,婚後生活不見得和諧。第三,很重要的一點,女婿一定要對女兒好。
  如果拿這三條來往顧望江身上套嘛,嗯,第一條跳過;第二條嚴重不符,不過,小顧這孩子不象被慣壞了的富家子弟,又有那樣的經曆,可以再商量。這第三條,一時半會也看不出來……
  蘇媽一邊想著,一邊就朝自己的女兒望去,這一望,就驚著了。驚著之後,忍不住捅了下蘇爸,蘇爸順著她嘴努的方向一看,樂了,低下頭輕聲說:“閨女和你不一樣。”
  在蘇爸眼中和蘇媽不一樣的蘇小雨,在聽完顧美男對那段難苦歲月的描述之後,定定地凝視此男N久,眼神中情緒莫名,使得顧望江緩緩側頭,回望此女,忽然之間對方才那番說辭很是自責。
  N久以後,在顧美男有些心虛的凝視下,蘇小雨從盤子裏夾了一隻蝦,剝皮蘸醬,然後放到顧美男碗裏去了;又撕下一大片魚肉,抽刺去骨,也放到顧美男碗裏去了。
  此時一桌子人都在盯著蘇小雨瞧,此女在大家詫異的目光裏有點不自在,不過仍舊很溫柔、很體貼、很真誠地說:“小要飯的,多吃點。”
  此言一出,席上場麵頓時驚悚。
  鎮定如當事人顧美男,聞聽此言,那個,眼窩下的肌肉不受控製地跳了兩下。
  姚總本來正在夾菜,聞聽此言,啪嗒一聲,連筷子加菜,都掉桌上了。
  王主任喝了口茶水,聞聽此言,往下咽得急了點,不小心嗆著,咳了起來。
  蘇家大姑和蘇家二姨聞聽此言,很不客氣地笑出了聲。
  蘇爸和蘇媽象不認識自家女兒似的愣了半晌,最後蘇爸悄聲說:“這個——,女兒更加不象你了。”
  蘇媽在桌子底下踹了蘇爸一腳,說:“我從來沒這麽笨過。”女兒呀,為這點事就給人主動扒蝦皮,那將來……
  於是蘇媽覺得,在女兒嫁人之前,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很多,她這個當媽的,是時候得把看家本領都傾囊相授了。
  ……
  家宴結束,媒人之一姚總回到家,顧不上洗澡,感觸頗深地向太太談起顧董事長的艱難創業路。講完之後,工作上遇到挫折的兒子打電話回來訴苦,姚總一激動,又把顧董的事跡講述一遍,以此激勵兒子。
  家宴結束,媒人之二王主任受顧總囑托,送蘇家大姑和蘇家二姨回家,下車時,兩人每人手裏多出一隻精致的禮品袋。
  蘇大姑說:“小顧這孩子沒得說,你說是吧她二姨?”
  蘇二姨說:“是啊是啊,是咱們小雨有福氣。”
  王主任樂嗬嗬笑著說:“顧總說了,都快成一家人了,以後多多走動。”
  家宴結束,顧美男親自送蘇爸蘇媽回家。一路上,此男有問必答,答時聲音親切,禮貌周到。
  蘇媽終於說:“小顧啊,不是我們妄自菲薄,我總覺得象你這樣的身世地位,不該找我們這樣的人家聯姻……所以我好奇,想問問你是看上我們小雨哪一點了?”
  在顧美男開口之前,蘇小雨委委曲曲說:“媽,我渾身都是優點啊。”
  顧美男聞言失笑,點頭:“是啊伯母,小雨優點很多,碰巧都是我喜歡的,缺點也很多,也碰巧都是我喜歡的。您看,這樣的機率,是不是很難遇到?”
  蘇媽:“……”直接語塞,不可置信地盯著蘇爸看。
  蘇爸攤手,說:“別看我,我沒教他,沒教他!”哈哈笑了幾聲,說,“小顧啊,當年我追小雨她媽,也是這麽說的。”
  蘇媽盯完自家老公,又盯自家女兒,蘇小雨已經被此男的表白震驚到了,那震驚程度,絕不是裝出來的。
  蘇媽還在猶豫,蘇大姑打來電話,說:“我看這倆孩子挺般配,大嫂啊,你就讓他們先交往交往。”
  蘇媽還在考慮蘇大姑的建議,蘇二姨又打來電話,說:“哎呀,大姐,你做事就是顧慮太多,小顧這樣的,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啊。”
  蘇媽總覺得太快答應人家顯得女方太掉價了,正思慮著怎麽措詞才能既不掉價、又不讓小顧失去希望,就聽蘇爸說:“……說起我們家的家務啊小顧,我和小雨她媽都有份。就說炒菜吧,我的那幾個拿手菜,你們酒店的廚師都不一定能比得上。”
  於是,顧美男順水推舟很誠懇地說:“伯父真了不起。不知什麽時候能有機會嚐到伯父的手藝?”
  蘇爸說:“這就去這就去,剛才光顧著相人了,都沒怎麽吃飽。”
  蘇媽:“……”完了完了,就因為那句表白,老頭子已經把小顧當成自家人了。
  於是,到家後,蘇爸趕著洗菜備料,一露身手,顧望江也跟著在一旁遞這遞那打下手。
  裏間臥室內,蘇媽緊急□女兒。蘇媽說:“……沒結婚之前,在外麵吃飯,無論當著多少人的麵,給蝦扒皮、給魚挑刺這種活,都是你爸爸幹的,所以……”
  蘇小雨:“媽,原來那個時候你就欺負我爸了。”
  蘇媽:“……結婚以後在外麵吃飯,就算有一個外人在場,給蝦扒皮、給魚挑刺這種活,都是我幹,不過隻要回到家裏,沒特殊情況,照樣是你爸幹,幾十年如一日,還幹得無怨無悔。小雨,這是門學問啊,所以……”
  蘇小雨:“媽,我爸爸好可憐。你都把他欺負成那樣了,還藏著蓋著不讓人知道。”
  蘇媽:“……你看,咱家的經濟命脈都掌握在我手裏,萬一哪天你爸起了外心,那禍害精也得不了好處去。所以小雨……”
  蘇小雨:“媽,我爸太慣著你了,你買首飾花那麽多錢,他連瓶好酒都不能喝,你太刻薄了。”
  蘇媽:“……”沉寂半晌,忽然很大聲地說,“蘇小雨!”
  與此同時,外麵“吱拉”一聲,菜下到熱油鍋裏去了。
  炒菜端上桌,蘇爸從櫃櫥深處拖出兩瓶酒來,說:“就喝這個,是女兒孝敬我的。”
  顧美男說:“伯父,我車上也有兩瓶好酒,是我孝敬您的。”
  顧美男到樓下拿酒,房門開合的聲音把母女兩個驚動了,蘇媽走出來說:“走了?說不到一塊?”
  蘇爸說:“這孩子有心,給我帶酒來了。”
  蘇媽想起蘇小雨的話,很溫柔地笑了笑,說:“……其實不是心疼那點酒錢,酒又不是什麽好東西,喝多了沒好處。”
  蘇爸:“……小雨她媽,你沒事吧?是不是哪不舒服?”很關切很擔憂。
  蘇小雨:“……”服了氣了,沒治了。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那晚顧望江離開時,蘇小雨送此男到樓下,目送他上車之後,剛要轉身,隻聽顧美男叫了聲:“喂,蘇小雨。”
  蘇小雨立馬回過身去,說:“什麽啊,顧望江?”
  顧美男:“……”天,明天上班時她不會就這麽稱呼他吧?試探著說,“蘇經理?”
  果然,蘇小雨也改了語調:“什麽事,顧總?”
  顧美男:“……我想學你爸的手藝。”沉著冷靜。
  蘇小雨:“好啊,他一定會教你的。”歡欣雀躍。
  顧美男:“可是我工作太忙,擠不出時間天天過來。”很為難。
  蘇小雨認真想了想,說:“要不,我先學會吧,學會了再教你。”很體諒。
  顧美男:“……”很好,非常好,效果出乎意料地好。
  顧美男和蘇小雨父母會麵的事,很快就在凱菲大酒店傳開了。
  那一日值班時,蘇小雨到前台為顧客辦理延遲退房手續,李麗神秘兮兮地說:“蘇經理,你們的事,快了吧?”
  蘇小雨:“……”
  李麗:“不是說,顧總都上您家裏去了嗎?”
  這時小格來收銀台對帳,蘇小雨打招呼說:“小格。”
  小格說:“小雨,你們什麽時候辦事?”
  蘇小雨:“……”
  小格:“不是說,顧總都見過你父母了?”
  蘇小雨笑了笑,又忍了忍,終於沒忍住說道:“唉,你們相信嗎,我爸當年向我媽求婚時的表白,竟然和顧,和他……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吃驚。”
  李麗:“……天哪,真是緣份哪!”發自內心地感慨。
  小格:“……這個,嗯,巧了。”切,小雨同誌,你爸的表白我也知道,我上你家去的時候你媽老說個沒完。
  下午梅梅來電話,說:“聽說你媽也同意了,小雨?”
  蘇小雨:“是啊,梅梅,能不同意嗎?——你相信嗎梅梅,我爸當年向我媽求婚時的表白,竟然和顧,和他……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吃驚。”
  梅梅:“……”嗯,那個,那個,萬分抱歉啊小雨,是我說出去滴。
  蘇小雨:“梅梅?”
  梅梅:“啊,小雨,下班一起吃飯去?”
  蘇小雨很歉疚地說:“不行啊,梅梅,最近很忙,等忙過這一陣再去。”
  梅梅:“……”這女的典型的見色忘友啊,好幾次約她都被推了。——當然,把顧總稱為“色”,是有點不敬。
  最近蘇小雨是真的忙,忙著學做飯學炒菜,學會學精以後再忙著教做飯教炒菜。不過令人十分費解的是,她這個被父母公認的笨人學得很快,反倒是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屢教不會,很讓人著急上火。
  這天當蘇小雨把蘇爸的最後一道菜學到手後,忽然想起了N久以前的欠債單,拿在手裏瞧了半天,就被後麵打了個問號的“菜餅子”三個字給吸引住了。
  上次的菜餅子事件,實在叫人心中有愧,蘇小雨覺得吧,她應該彌補,將功折罪。而將功折罪的最有效途徑,就是親手為顧美男做一次菜餅子。
  主意打定,此女虛心向蘇爸求教,結果沒說上兩句,蘇媽回來了。蘇媽說:“小雨,這幾天家裏的飯是你做的?”
  蘇小雨:“怎麽樣,不賴吧媽?”
  蘇媽說:“很好。”於是蘇小雨轉頭,向蘇爸使個眼色,兩人各自揮舞了一下拳頭,表示慶賀。
  蘇媽又說:“不過比我差遠了……咦,小雨,你怎麽突然轉性了?”想了想,想明白了,“你這孩子,你這是——。說,蘇小雨,你預備給老公燒一輩子飯是不是?”
  蘇小雨擺手:“不是不是的,媽,是顧望江要學的,我學會了當老師,教給他做。”
  蘇媽笑:“蘇小雨,你學會多少了?”
  蘇小雨:“爸爸會的我全學會了。”
  蘇媽:“小顧呢?學會多少了?”
  蘇小雨歎氣,沮喪地說:“一個,也沒學會。”
  預料之中的回答。
  於是,蘇媽瞅著自己的女兒,笑了,說:“蘇小雨,去和小顧說一聲,他至少得學會做四道菜才有資格娶我女兒。”

  傳說中的一種食物
  蘇小雨把蘇媽的話捉摸半天,覺得轉告起來容易叫人產生岐義。
  比如,如果這樣說:“顧望江,我媽說了,你學會四道菜就可以娶我了!”
  後果很可能就是:不大會兒工夫,此男端出四樣小菜,分別是——拍黃瓜加鹽加醋,西紅柿加糖,煮雞蛋點醬油和生菜蘸醬,說:“學會了。”
  學會就可以娶了?為了這四樣絲毫沒有技術含量的小菜,自己就嫁?
  這樣容易?
  不成。
  再比如,如果這樣說:“喂,顧望江,我媽說,想要娶我,必須先學會四樣菜的做法。”
  後果極有可能是:不大會兒工夫,此男端出四樣小菜,分別是——拍黃瓜加鹽點醋,西紅柿加糖,煮雞蛋點醬油和生菜蘸醬,說:“做法是這樣的……”
  知道做法就可以娶了?為了這四樣連小孩子都能看出是怎樣做出來的小菜,自己就嫁?
  是不是太掉價了?
  嗯,不成,絕對不成……
  蘇小雨想了很久,決定把老媽的話暫且當成耳旁風。
  當然,是一定要轉告的,不過,轉告之前嘛,容她再想想如何將轉告內容光揚光大。
  在想好如何將轉告內容發揚光大之前,蘇小雨又纏著蘇爸教做菜餅子去了。
  菜餅子既可以做成太陽狀,也可以做成月亮狀,蘇小雨學了一晚上,躺在床上睡覺的時候,忽然想到,這菜餅子做成啥餡的好呢?
  於是,就給顧美男打電話。
  事實再次證明,這兩人之間的默契程度是相當高的。蘇小雨拿著手機撥號的同時,顧美男也倚在床頭撥號,結果就是,誰也沒打通對方。
  停了十秒鍾,兩人再次同時撥號。
  又停了十秒鍾,電話終於接通了。蘇小雨說:“顧望江,為什麽你手機老占線?”
  顧美男說:“嗯,和美女通話,不小心就聊多了。”
  蘇小雨:“……”不甘示弱地說,“有男同學約我,你說我去不去?”
  顧美男:“……”想了想,以讚賞的口吻回道,“很好,懂得請示,好習慣要發揚光大,以後就這麽幹。”
  蘇小雨:“……”哎呀,真會聯想啊。
  此女此時的可愛模樣,顧望江幾乎能想象到,於是語調極其開心地說:“蘇小雨,我剛才在給你打電話。”
  蘇小雨:“……顧望江,我剛才也在給你打電話。”
  顧美男很柔情地應了一聲。
  蘇小雨:“……顧望江,欠債要還對不對?”
  顧美男:“債?誰欠誰的?”
  蘇小雨:“我欠你的啊,我要做菜餅子給你吃。”很溫柔。
  顧美男:“……”倒抽冷氣,惡寒,隔壁男當日的淒慘狀在眼前晃動。
  蘇小雨:“你喜歡什麽餡的啊?葷的還是素的?”
  顧美男:“……蘇小雨?”
  蘇小雨:“快說啊,我還得現學調餡呢。”
  顧美男:“……”不懷好意地一笑,說,“蘇小雨,出個謎語給你猜。”
  蘇小雨:“啊?”
  顧美男:“傳說中的一種食物,吃了以後讓人精神振奮,全身大汗淋漓。嗯,我要吃這個。”
  蘇小雨想了想,說:“做成菜餅子?”
  顧美男:“做成什麽都行,百吃不厭。”
  此男掛掉電話,忍不住環顧房間,心想,得換地方住了,在酒店不方便哪。
  為了顧美男百吃不厭的菜餅子,蘇小雨勤學苦練,業餘時間排得滿滿的。
  於是,那天上班時,一直惦記此事的顧望江經過酒店大堂,來到大堂付理處,先正經八百問了幾個工作問題,然後話鋒一轉,故作坦蕩,說:“蘇小雨,菜餅子什麽時候做好?”
  蘇小雨說:“快了快了,你得給我時間準備啊。”
  那個,思想準備?
  顧美男嗯了一聲,走了。蘇小雨注意到,此男離開時表情很怪。
  顧美男剛走,王主任就來了,最近兩天姚總胃口欠佳,食堂大師傅準備為他單獨開小灶。可是隻給姚總開,不給顧總開不是那麽回事,大師傅心懷忐忑,就向王主任打聽顧總在飲食方麵的偏愛。
  於是,王主任就打聽到蘇小雨這裏來了。
  這一次,歪打正著,可真打聽著了,此女胸有成竹地保證,顧總愛吃辣椒,越辣越愛吃。
  蘇小雨的話,那是絕對可信的,於是,王主任深深點頭,掏出手機,鄭重其事地向食堂師傅通報此事。
  在食堂大師傅為顧總開小灶的那天,是蘇小雨的休息日,那天一大早,此女和蘇爸一起到菜市場買菜。買菜的時候吧,此女專門往辣椒堆跟前湊。
  一家三口,沒一個人喜歡吃辣,女兒的小心思一猜就中。於是,一向好脾氣的蘇爸心裏也開始犯嘀咕,而且比任何時候都深切感到,女兒是真的需要教育了。
  買好菜回家的路上,蘇爸提及和蘇媽戀愛時候的事,站在男人的立場上,將心比心,相當含蓄地提醒女兒:對於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男人一般是不會珍惜的。
  蘇爸的話,蘇小雨當時沒放在心上,不過回到家做菜餅子的時候,此女突發奇想,很想證明顧美男是不是珍惜自己。
  於是,那天做完菜餅子以後,蘇小雨裝好兩個食盒,打包,臨出門前從老爸的抽屜裏抓了一把創可貼塞進兜裏,然後下樓,直奔凱菲大酒店而去。
  路上,此女掏出手機給顧美男打電話,忽然想起蘇爸的話,急忙又緊急按停。嗯,那個,她要證明,她可不是輕易就能得到的東西,顧美男要吃到菜餅子,必須先來電話。
  為等電話,蘇小雨在酒店附近下車,四處一望,除了上島咖啡以外,實在沒什麽好去處,於是想了想,咬咬牙,就進去了。
  進到裏麵,坐在最不起眼的旮旯裏,再要一杯最便宜的檸檬冰水,此女一邊一小口一小口抿著冰水,一邊將手機拿在手裏,凝神傾聽,生怕漏聽掉半聲鈴響。
  後來,眼見那杯冰水快見底了,蘇小雨坐不住了。
  此女接二連三地凝視手機屏幕,凝視完手機屏幕再凝視菜餅子,凝視完菜餅子又對著牆角發呆。忽然之間,想起塞進兜裏的創可貼了。
  於是,此女起身離座,朝衛生間所在的走廊而去。
  走廊盡頭,蘇小雨左瞧右看,見沒有其他人在場,掏出兩片創可貼,撕開來並排貼在自己右膝蓋以下位置。貼好以後,提起右腿嚐試著晃了兩下,開始沿著走廊一瘸一拐地走路,邊走邊數數。
  數到一百下,猛然記起這一招已經用過了。那個,故技重施,一定會被識破的,而且識破之後那懲罰……
  想到此,蘇小雨暗暗咧嘴,腿也立刻不拐了。然後,此女彎腰撕下創可貼,想一想,往胳膊肘上貼去。
  便在此時,手機響了,顧美男來電……
  話說員工食堂為顧總開小灶的當天早上,顧美男萬分無奈地盯著餐盤中鮮豔誘人的一堆辣食,無從下箸,最後隻吃下一碗白粥。
  離開時,顧總提議取消自己的小灶飯。
  大師傅會錯了意,以為顧總一味地以身作則,於是到了中午,照舊是一堆辣食。
  顧美男早上沒吃好,中午沒吃飽,到下午實在撐不住勁,就近來上島咖啡覓食。
  正吃著,蘇小雨推門而入,然後坐在旮旯裏一口一口喝冰水,神情很是忐忑。
  莫非是——緊張?
  嗯,是緊張,這傻丫頭小腦瓜裏裝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是夠想一陣子了。
  顧美男覺得好笑,剛要上前招呼,就見此女起身往衛生間那邊去了。
  等了很久,不見此女現身,顧望江不放心,也往衛生間那邊去了。隻是,走到走廊跟前,發現蘇小雨正背對著他,一瘸一拐地練習走路,有時瘸得狠一點,有時拐得輕一點,幅度很不均勻。
  情況未明,不知此女在做什麽,顧美男不動聲色。不過很快,以下令人費解的一幕出現在眼前:蘇小雨女士彎腰從腿上揭下創可貼,轉而往胳膊上貼。
  直覺告訴顧美男,接下來,將有一出好戲上演。
  於是,此男走回座位,給蘇小雨打電話,講話時嘴角上彎,心情滿懷期待。
  顧美男說:“蘇小雨,在哪呢?”
  蘇小雨抬眼打量走廊盡頭,張口就來:“在路上,馬上就到。顧望江——”聲音柔和。
  顧美男:“……”這謊撒得,以後得專門治治這毛病。
  蘇小雨又說:“我本來要給你電話的,可是你搶在前頭了。”
  顧美男身子往後靠了靠,確保此女走出走廊不會發現他在場,然後極為認真、鄭而又重地說:“嗯,我在房間等你。”
  由於顧美男先打電話,蘇小雨走出走廊時神清氣爽,心情舒暢,壓根就沒四處亂瞧,於是,也就壓根沒發現身後不遠處,有人不遠不近地跟著。
  蘇小雨等電梯時,顧美男等在轉彎處。蘇小雨上了電梯,顧美男也不慌不忙按下上升鍵。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1618房間。
  前麵的蘇小雨將菜餅子從右手交到左手,然後抬手敲門。敲門時深深吸氣,再吸氣,同時掃了眼包在食指上的創可貼。
  後麵的顧望江漸漸走近,站在此女身後瞅了瞅她右手食指,眼神閃了閃,作深思狀。深思的同時取出房卡開門,采取的是將蘇小雨包在懷裏的姿勢。
  於是,此女大驚之下回頭,兩人臉對臉秀了把恩愛,把正巧路過的樓層服務員嚇了一跳,立刻轉頭,假裝無視,幾乎是橫行著從他們身邊經過。
  到了房間裏麵,蘇小雨將手指舉在顧美男麵前,可憐巴巴地說:“你看你看,切菜切到手了。”
  此男眼神微暗,一把就將此女的手抓在手心裏,大手包小手,看上去很心疼地問道:“疼不疼,流血了沒有?”
  蘇小雨:“……不疼,流血了,可能兩三滴……很快就會好的。”開始心虛。
  顧美男更加溫情,捉住此女的手指,說:“有一種方法,可以使傷口立刻痊愈。”說著,動手慢慢往下揭膠布。
  蘇小雨大驚,急忙往回抽胳膊,無奈男女有別,人小力微,顧美男順勢將此女圈在懷中,說:“別動。都說唾液可以療傷,咱們試試。”此男忍住笑,扯下膠布,一下就將蘇小雨的手指含在嘴裏了。
  然後,一陣酥酥麻麻的感覺傳來,蘇小雨臉紅心跳,心中有所不甘的傻掉了。
  那個,設想中的情節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應該將她緊緊擁抱,滿含深情地說:“蘇小雨,你為我做這麽多,今後,我一定會珍惜你的!”——竟然不是這樣?
  此時此刻,1618房內場景很是曖昧,當顧美男的唇從蘇小雨的手指移到臉上去的時候,此女伸出雙臂,無意識地抱緊了顧望江的脖子,然後,雙唇在被完全吞沒之前顫微微說道:“菜,菜餅子……”跳躍式思維。
  顧美男隱忍著深呼吸兩次,說:“不關菜餅子的事。”
  蘇小雨此時已是雙眼迷離,但仍舊很頑強地說:“……好吃。”完整版是,菜餅子很好吃。
  顧美男說:“……嗯,好吃。”完整版是,秀色可餐,你很好吃。
  當然,此女在家忙活半天,身上沾了菜餅子的味道,開吃之前還是洗洗更好些。
  於是,顧美男抱起蘇小雨朝洗手間走去。
  此女軟綿綿地伏在顧望江的懷中,在大腦缺氧的情形下,模糊記起老媽說過的話,其中有一句是這樣的:不能讓男人輕易得逞。——可是……
  可是什麽呢?
  蘇小雨將腦袋往顧望江懷裏拱了拱,心想,——要,要不,要不得逞以後再說?
  有感於此女的反應,顧美男悶笑兩聲,抬腳剛要踢開洗手間的門……
  忽然之間,敲門聲響起。三長兩短,中間間隔數秒,連叩三次。
  第一個停頓間隙,顧美男輕柔而堅定地說:“嗯,沒聽見。”
  蘇小雨含含糊糊也隨著嗯了一聲。
  第二個停頓間隙,顧美男輕柔而沉著地說:“就當沒聽見。”
  蘇小雨連嗯兩聲,突然意識到不該有這種不矜持的反應,咧了下嘴巴,有點傻。
  第三個停頓間隙,顧美男輕柔而無奈地說:“蘇小雨,你沒掛請勿打擾的牌子?”
  蘇小雨還沒從癡傻中恢複過來,立刻反詰:“憑什麽是我掛?”然後,在聽到顧望江從胸腔裏發出悠長的笑聲之後,更傻了。——啊,其實,那個,什麽,她想說,憑什麽要掛那玩意兒。
  敲門聲是標準的客房服務形式。
  顧美男戀戀不舍地放下蘇小雨,前去開門。
  樓層服務員站在門外,連鞠兩躬,萬分抱歉地說:“顧總,隔壁房間的客人大發脾氣,我們沒人聽得懂他的語言,所以,所以……”偷偷往房內瞟了兩眼。
  顧美男順著她的目光往裏瞧去,說:“蘇小雨,等我回來,不準一個人偷吃菜餅子。”
  服務員:“……”驚愕狀。窗簾閉合,這倆人窩在房間裏一起吃菜餅子?你一口我一口的那種?
  顧美男離開後幾分鍾,蘇小雨終於從半迷糊狀態中清醒過來。那個,他讓她等他回來,她真就老老實實等他回來?
  其實老老實實等他回來也不是不可以,關鍵是她是女的,而且是淑女。淑女嘛,本來有機會跑路卻偏偏不跑,乖乖等著被撲?——那,那,那實在,太丟麵子了。
  於是,此女糾結半天,在既不想逃跑,又不想丟麵子的情況下,靈機一動,想出一個絕妙主意:裝睡,而且要睡沙發。
  隔壁男因不滿於服務員清掃房間時移動他的行李架,已經吵鬧多時,顧望江出麵,三言兩語,兩人就說說笑笑了。
  身在異國他鄉,有個人能用本語與之交流,那種親切感不是三兩句就能說得清的,於是,花心男特別渴望能和此人多聊幾句,渾然忘記豔約時間就快到了。
  說話間,一位豔裝女郎出現在門口,顧望江如遇大赦般輕鬆呼氣,借故告辭。
  當然,此男回到房間時,蘇小雨是睡著的。睡姿極為奇特,上身和下身幾乎成九十度角,睫毛亂顫,一隻胳膊壓在身子底下,很明顯就是倉促躺下,沒來得及抽出來。
  顧望江吃驚地凝視蘇小雨,片刻,忍無可忍笑出聲來。
  此女在聽見他笑聲之後,睫毛顫得更加厲害,都快抖成一團了,愣是咬緊牙關沒睜開眼睛。
  顧望江氣樂交加,忽然之間惡作劇心思驟起,俯下身,貼著此女的耳朵輕聲低喚:“蘇小雨,天亮了,起床了。”
  溫熱的氣息弄得耳朵眼癢癢的,蘇小雨再也撐不住勁,刷一下,眼睛就睜開了,假裝迷登地瞅了顧美男半天,說:“睡著了睡著了,今天太累了。”
  顧美男笑眯眯回望蘇小雨,說:“嗯,今天肯定累。”
  蘇小雨:“……”接著撲的意思?
  當然要接著撲。
  於是,顧望江抱起蘇小雨,再次朝洗手間走去。
  此女軟軟伏在顧望江懷中,大腦在極為清醒的情形下,手臂慢慢上抬,頓了下,一咬牙,一閉眼,雙手合攏,勾住了顧美男的脖子,心想,豁上了豁上了,反撲就反撲。
  有感於此女的反應,顧美男悶笑兩聲,抬腳剛要踢開洗手間的門……
  忽然之間,敲門聲響起。響聲雜亂,伴隨著嘰哩哇啦的說話聲。
  兩個人都聽出來,是隔壁男的聲音。
  顧望江說:“嗯,沒聽見。”
  蘇小雨:“……”那個,沒聽見就沒聽見吧。
  顧望江又說:“就當沒聽見?”
  蘇小雨將臉孔往此男懷中蹭了蹭,沉默是金。
  響聲愈來愈烈,顧望江終於歎道:“我去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
  花心男早早打發走了床.伴,隻為過來和顧望江聊上一聊。
  當然,在男女之事上,此人敏感度相當強烈,看見蘇小雨在場,立刻誇張地大呼小叫,叫完了便要告辭。
  不過,令人大跌眼鏡的是,眼見此人就要離開,蘇小雨忽然想起了菜餅子,說:“等等。”回身抓起一隻食盒,笑容可掬捧上前去。
  花心男回望顧望江,攤手,然後疑惑地接過來,打開食盒。
  於是,很不幸的,等看清裏麵裝著的菜餅子時,此人憶及前塵往事,哇哇大叫,神情很是激動。
  蘇小雨雖然聽不懂他說了什麽,但單看他激動的表情……唉,看看,看看,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吃了一個使人拉肚子的菜餅子給人留下多大的心靈創作啊。
  越想越覺得歉疚,此女可憐兮兮地望向顧美男,很真誠地解釋說,她帶了兩份菜餅子過來,其中一份就是送給隔壁男將功贖罪的。
  為表示此次菜餅子無害,蘇小雨從另一個食盒中取出一隻餅,張口咬了下去,嚼了兩下,微笑,說:“很好吃的,你嚐嚐。”
  花心男聽完顧望江的解釋,猶豫著拿起菜餅子,學著蘇小雨的樣子張嘴咬了一口。
  然後,時間定格。
  隻見花心男緩緩抬頭,眼神悲戚地凝視蘇小雨,深呼吸,似乎有淚花湧出。
  再然後,此人鼓著腮幫子,痛苦地尋找垃圾簍,在找到之前,將吃進去的食物吐到地毯上了。
  再再然後,花心男發出一聲奇怪的尖叫,舌頭伸出唇外亂攪,哈嗒哈嗒直喘氣。
  最後,驚到無語的顧美男聽見蘇小雨哀歎一聲,說:“拿錯了,拿錯了,拿成辣椒餡的了。”很辣啊,她在老爸的指點下,調餡用的油都是用幹辣椒絲現炸出來的。
  於是,聞聽此言後,顧美男黑漆漆的瞳孔縮孝縮孝再縮小,抿緊嘴唇,從齒縫中吐出三個字:“蘇,小,雨!”其令人膽寒程度,和當初在精神病院門前時如出一轍。
  風雲突變,纏綿不再,這三個字令蘇小雨的小心肝跟著顫了好幾顫,顫完了結結巴巴地問:“怎麽了?”
  顧美男說:“辣椒餡的?嗯?”那今天的早飯和中飯……?
  蘇小雨:“……”猶豫著說,“你,你不是說,喜歡吃辣椒的嗎?”
  此女的表情很無辜,一副楚楚可憐狀,令顧美男的怒氣突然之間消失全無,歎氣,柔聲說:“猜錯了,蘇小雨,不是辣椒。”
  接下來,很費了一翻力氣才令隔壁男離開。
  緊接著,客房清潔員進來清理衛生。清理完之後,顧望江去關門,順手將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了外門上。
  此男抱起蘇小雨,第三次走向洗手間,抬腳剛要踢開洗手間的門,忽然之間,手機鈴聲大作,顧美男說:“不管是誰,我去把手機關了。”
  於是,關機的時候,此男順便把座機電話線也拔了。
  萬事俱備,顧美男滿意地吻了下蘇小雨的唇,在此女耳邊輕聲說:“好事多磨,現在,我告訴你,什麽是傳說的那種食物。”
  蘇小雨喘了一下,咕咚一聲咽下一大口唾沫。
  顧美男嘴角一彎,輕輕撩開此女上衣扭扣,說:“嗯,食物嘛,最好洗一洗再吃。”
  隨著上衣脫落,蘇小雨象征性地捂了下胸前,嘴裏吐出兩個很沒戰鬥力的字:“不要。”很沒氣勢,象貓叫聲,還是很溫柔很溫柔的那種貓。
  再然後,鋪天蓋地的水從花灑中噴湧而出,顧美男先是吻了蘇小雨的眼睛,接著是鼻子,嘴唇,下巴……
  緩慢地、堅定地,一路吃了下去。

  四十道菜和十四道菜
  當天早上,員工食堂的大師傅赫然發現,他精心為顧總準備的早餐竟然一口沒動。
  難道是顧總趕時間,來不及吃?大師傅強壓下心頭疑惑,打點起十二分精神研究起中午的菜譜。
  當天中午,已留了心思的大師傅赫然發現,顧總麵對著眼前的小灶飯,麵色凝重,難以下筷。
  難道顧總身體有恙,不合胃口?大師傅心頭疑惑不斷,設計晚上菜譜時終於沒忍住,向王主任匯報此事。
  那時王主任正巡視大堂,聽完電話認為十分有必要關心一下顧總的身體健康狀況。
  於是,他下意識地朝大堂付理處走去。
  蘇小雨不在,當值的肖萍說:“主任,小雨和——,啊,上樓去了,上去就沒見下來。”
  王主任:“……”想了想,撥打顧望江手機號,鈴聲一遍一遍地響,越響他越覺得這個電話打的不是時候。果然,被拒聽了。
  小顧總不是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不聽電話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
  王主任掩口咳了一聲,心想,還是到大堂吧喝杯茶等著吧。
  走向大堂吧的時候,王主任又想起那支筆來了,唉,修複無望,要不量身定做一個拿得出手的筆盒子?——很有必要,而且要快,時間不等人啊。
  時間實在是不等人啊,姚總想不通,這一屆的微笑之星沒有如期考評也就罷了,怎麽又憑空多出一道論述題?
  從接到總部通知的那一刻起,姚總就理解不了,“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是酒店決策部門要考慮的事,為什麽非要蘇小雨來完成?
  不可思議,絕對不可思議。
  姚總沉下心,很不樂觀地想到四個字——故意刁難。
  原因嘛,莫非顧董對準兒媳不滿意?
  想到此,姚總坐不住了,決定先探探小顧總的心意。
  哪知隔壁辦公室房門緊鎖,顧公子不在,再打手機,竟然關機。
  姚總覺得心頭發悶,於是來到酒店大堂,見蘇小雨不在,無聲一歎,往大堂酒吧而來,與王主任坐在一處。
  兩人各懷心事,眼光不時掃過客梯轉角處,希望這兩人早點現身。
  此時此刻,1618房間臥室的床上。
  蘇小雨將臉孔深埋進顧美男肩窩處,無論此男如何誘哄都不肯抬頭說話,顧美男沒轍,握住她右臂輕輕一扯,說:“喂,喂喂,蘇小雨。”
  於是,隻聽此女發出一聲長長的、帶著好幾個拐彎的哀嚎,終於抬起半截臉來說:“疼死了,疼死了,胳膊斷了。”
  顧美男拿下巴蹭了蹭此女的頭頂,輕笑:“真能裝,都沒用力,怎麽就斷了?”
  蘇小雨剛剛抬起的半截臉飛快地又縮回去了,含混不清地說:“是剛才,剛才捏的……”
  顧美男:“……”半晌,柔聲說,“蘇小雨,我會負責的。”
  蘇小雨:“……”那個,他說他會負責,下一句她該接什麽?
  此女糾結了半天,隻說了一個字:“嗯。”說完感覺太沒個性,又加了一個字,“嗯?”
  顧美男嘴角又開始抽。
  蘇小雨覺察出此男胸腔振動,頓時覺得麵上無光,再次抬起半截臉,假裝矜持:“人家可沒賴著你。”
  顧美男:“……”崩潰,忍住笑說,“賴著我吧,求你了,蘇小雨,賴著我吧。”
  蘇小雨:“……”這是什麽狀況?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嫁給我吧,求你了,蘇小雨,嫁給我吧……是不是少鑽戒?
  窗外天色微暗,已是薄暮。
  蘇小雨終於克服羞澀,支起上身剛要說句什麽,隻聽臥室牆壁發出一聲響動,接著是兩聲、三聲、無數聲……那個,隔壁花心男的健身運動又開始了。
  於是,此女很自覺地就把剛才要說的話給忘了個幹幹淨淨。邊聽邊觀察顧美男的麵部表情,感覺很是尷尬。
  顧美男眼睛發亮,一閃一閃盯著蘇小雨說:“怎麽辦,受刺激了。”
  蘇小雨:“……”意識到危險將近,微弱抗議,“不要。”
  顧美男將此女摟了摟,說:“蘇小雨,咱們買房子吧。”眼神柔和,表情真摯。
  蘇小雨還在消化這句話的具體涵義,身上一沉,那個,被壓在身下了……
  窗外天色大黑,華燈閃爍。
  蘇小雨半死不活地爬起身,說:“我得走了。”
  顧美男說:“再等半小時,我送你。”
  再看蘇小雨,撲通一聲,趴下了。趴下之後,哀叫一聲,又起來了,——趴下時把顧美男的一條胳膊壓住了,這廝的手指很不老實地在身下亂動。
  接下來,房內很安靜,顧美男說:“蘇小雨,你的小笑話、小故事呢?講一個出來聽聽。”
  蘇小雨:“……哪有啊?”
  顧美男:“……嗯?”往蘇小雨身邊靠了靠。
  蘇小雨:“……這就講,這就講。”
  蘇小雨的小笑話:
  笑話1,一個大西瓜和一個小西瓜在路上散步,大西瓜說,我壓你吧……於是,小西瓜被壓扁了,一命嗚呼。
  笑話2,一個大葡萄和一個小葡萄在路上散步,小葡萄說,你壓我吧……於是,大葡萄把小葡萄壓扁了,一命嗚呼。
  完了。
  笑話講完,顧美男沒笑,隻是望住蘇小雨若有所思:“……小的壓大的,慘案就可以避免了,是不是?”
  蘇小雨:“……”什麽話啊,這是?
  接下來,為了證實此計可施,小個的蘇小雨,被迫壓大個的顧美男……戲碼上演。
  ……
  兩人走出房間,樓層服務員象是專門等在過道口一樣,打過招呼,目送此二人進到電梯,服務員轉身,興高采烈到服務台找人八卦去了。
  於是,電梯下到一層、步入大堂時,事先得知消息的李麗、肖萍她們都很專注地留意蘇小雨的走路姿勢。嗯,果然,此女下盤虛浮,軟弱無力,分明就是——被吃得連渣都不剩了。
  此情此景,使待在酒吧、先前擔足了心的姚總心情陡然放鬆,——這倆,成了。
  此情此景,使先前擔心小顧總身體狀況的王主任也放下心來,——身體抱恙,還能幹這個?
  於是,姚總笑容可掬傳達了總部指令,關於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必須在兩天內完稿。
  於是,王主任也樂嗬嗬地決定,筆盒子的事,明天就去落實。
  隻有顧美男,在得知這一消息時眉峰微蹙,旋即又恢複正常。
  把蘇小雨送到小區樓下,此女偏頭看了顧望江一眼,說:“走了。”
  顧美男含笑不答。
  蘇小雨又看了顧望江一眼,說:“真走了。”
  顧美男懶洋洋嗤笑出聲,說:“哎,蘇小雨,什麽時候跟我回去見我爸我媽?”
  蘇小雨傾起的上身又跌坐回去,想了想說:“見了以後呢?”
  顧美男:“嗯,見了以後——,就成一家人了。”
  蘇小雨:“一家人?就是嫁給你?”疑惑狀,裝的。
  顧美男懲罰性地用力捏了下此女的臉頰,說:“有問題?”
  蘇小雨搖頭:“沒問題。”顧美男唇角剛要上彎,此女又說,“我是沒問題,可我媽和我爸有問題,他們舍不得我嫁人啊。怎麽辦,顧望江?”
  顧美男:“……”這小妮子學會打馬虎眼了?
  蘇小雨:“尤其是我媽,她很擔心我整天圍著灶台轉,所以,她說,”此女很無辜地望著顧美男,“你要學會一些菜式的做法,才能娶我。”
  顧美男:“……”吸氣,艱難地說,“多少種?”
  蘇小雨不語,伸出右手四個手指頭在此男眼前晃了晃。
  顧美男笑:“四種?”不多嘛。
  蘇小雨緩緩搖頭。
  顧美男表情凝重:“十四種?”
  蘇小雨再度搖頭,更加緩慢。
  顧美男吃驚:“四十種?”
  蘇小雨終於點頭,相當緩慢。
  顧美男:“……”四十種?菜式?
  顧望江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隻聽蘇小雨再度發話:“而且,要適合我的口味……我媽要檢查的。”
  四十道菜全部以這小妮子的口味為主?
  顧美男略作沉吟,忽然笑了,掏出手機當著蘇小雨的麵給蘇家打電話。
  顧美男說:“伯母,小雨說,在我學會十四種菜式的做法之前,不考慮婚嫁的事。”
  蘇媽:“……”小雨長心眼了?把四道菜說成十四道菜了?
  顧美男:“這孩子這次的立場很堅定,我盡量去做,伯母。”
  蘇媽:“小顧啊,十四道菜不多也不少,你得理解我們做父母的心啊。”
  顧美男:“……”難道還是猜多了?比十四道還少?
  掐斷電話,顧望江回望蘇小雨,勾唇淺笑:“蘇小雨,你真不老實,竟敢騙我。”
  蘇小雨:“……”訕笑。唉,倒黴啊,他怎麽能想到去核實呢?轉念再想,“四”變成“十四”,也很有成就感的啊。
  顧美男:“今後撒謊被識破要受罰的。”
  蘇小雨:“……我剛才就說的十四。”
  此女剛要下車,顧美男在身後提醒:“嗯,客房入住率的問題……”
  於是,蘇小雨立馬想起微笑之星來了。那個,那種論述,她不擅長的好吧。於是——求助於顧望江?
  此男被蘇小雨眼神熱切,脈脈含情地注視了半天,終於大發慈悲說出兩個字:“交換。”
  交換什麽?
  蘇小雨第一個閃念就想到了那十四道菜。

  廚師長的拿手菜
  十四道菜和客房入住率,兩者相較,孰重孰輕?
  蘇小雨下車的動作中途止住,手握門柄想了再想,神情很是認真。要知道,微笑之星一直是此女全力追求的目標,要擱在今天以前,她眼睛都不會眨地就選這個了;可是今天,或者今天以後,已經有更重要的東西擺在眼前。
  隻是,給予她更重要東西的這個人,他就這麽不情願為她學做幾道菜?
  這樣想著,轉臉去瞧顧望江。隻見此男笑容很是狡猾,很是別有深意,很是意味深長,很是——,總之,其實笑得很好看。
  笑得這樣好看,就為討價還價?
  因為輕易得到,不肯為她多學幾道菜?
  於是,蘇小雨感覺委屈,一委屈,眼圈就紅了,連忙垂下眼去,忍了忍,沒忍住,一賭氣,揚起臉,一板一眼地說:“不換,就不換,絕對不換!”
  顧美男:“……”先是一愣,將臉孔湊近了,打量此女;然後笑了,笑得無奈而愜意,“小氣,親一下也不行?”
  蘇小雨:“……”腦子沒轉過彎來。好一陣才磕磕巴巴地開口,“你,你……”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臉頰上已被此男親了一口。
  如此一來,蘇小雨覺得很不好意思,那個,自己實在太小心眼了,好端端的竟然胡思亂想、錯怪好人。
  此女心中歉疚,討好地衝顧美男嘿嘿一笑,抱住此男脖子,聲音很是響亮地在他臉上印下一記唇吻。吻畢,隻聽顧美男很滿意地哼了一聲,溫和說道:“快家去吧,明天……給你一天假。”
  蘇小雨起先沒明白這一天假從何而來,等下車走了兩步,感覺渾身酸痛的時候一下就明白過味來了。明白過味來的蘇小雨臉孔發熱,禁不住回頭張望,隻見顧美男倚在車旁,在她身後靜靜地注視。
  此男專注的目光令蘇小雨心頭一熱,同時也心頭一動,衝口而出:“顧望江。”
  顧美男聲音低沉地應道:“嗯。”
  蘇小雨說:“……我媽會發現的。”
  顧美男說:“正好,不用做菜就可以娶人了。”滿不在乎的音調。
  蘇小雨:“……”為難,很弱勢、很婉轉地威脅,“被我媽發現,十四道菜就會真變成四十道菜了。”在顧美男沒有出聲反應之前,此女很不老實地嗲聲說,“顧望江,我要吃燒乳鴿,廚師長做的那種。”
  顧望江:“……”這是十四道菜中的第一道菜?
  顧美男給了一天假,想想都覺得甜蜜,不過因為太過甜蜜,反而早早就醒來了。醒來後,再也輾轉難眠,蘇小雨內心自我掙紮了許久,終於決定無視顧美男所給的一天假期,照舊早起上班。
  上班不是因為工作盡責,而是——,嗯,算是別有用心吧。
  和顧美男相處的日子裏,此女好鬥成性,為避免此男產生輕易得到的想法,蘇小雨決心使點小絆子。
  那天早餐時間還沒到,餐廳服務員正在忙忙碌碌收拾餐台,蘇小雨來回巡視兩圈,裝模作樣指點了兩句,看看左右無人注意,抬腿就往廚房裏溜。
  沒走幾步,迎麵碰上梅梅。梅梅順著此女眼光四下一望,說:“找誰呢,小雨?”
  蘇小雨眼見行藏泄露,靈機一動,說:“找你呢,就找你,梅梅。”
  作為多年好友的梅主管直覺上覺得此女沒說實話,視覺上卻沒看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望向蘇小雨的眼神中就流露出相當強烈的疑問。
  蘇小雨被看得不自在,情急之下難以圓謊,幹笑兩聲,說:“……梅梅,我有個謎語,猜不出來,想考考你。”
  當然,顯而易見,蘇小雨的謎語是照搬的:
  傳說中有一種食物,吃了可以令人精神振奮,全身大汗淋漓。
  ——此謎在特定的環境下,由不同的人說出來,謎底絕對是不一樣的。以蘇小雨的口吻和敘述方式,餐飲部梅主管聽完後衝口而出:“辣椒啊,這都猜不出來?小雨,戀愛中的女人就是笨啊!”
  蘇小雨:“……”傻了,她猜得也是辣椒,可還不是被顧望江以切身行動正麵駁斥、教育了一回?此女有些憐憫地看著梅主管,心想,梅梅啊,你,你快了……
  梅梅到別處檢查去了,蘇小雨再次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抬腿就往廚房裏溜。
  沒走幾步,在轉角處差點與人相撞,抬眼細望,蘇小雨呆住了,訕笑著說:“顧,顧望江。”
  顧望江和蘇小雨一樣詫異,擰眉問道:“不是叫你休息?”
  蘇小雨低頭:“睡不著。”
  此女模樣帶著幾分羞澀,顧美男看在眼裏,心中立刻了然,柔聲說道:“想見我,是不是?”
  蘇小雨:“……”很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那個,第一想見的不是你,是廚師長啊。
  兩人相對而望,對望時一個心緒有些不寧,一個幸福而又甜蜜。過了一會兒,心緒不寧的蘇小雨說:“我先,工作去了。”
  聞言,幸福甜蜜的顧美男說:“嗯,去吧,有事我找你。”
  蘇小雨:“……”大哥,你能有什麽事?
  顧美男凝視蘇小雨,說:“小雨。”
  蘇小雨也凝視顧望江,說:“望江。”
  然後,兩人相視而笑。笑完,女的往前走去,走出十幾步,腳步有點猶豫,不過很快,就堅定地朝著廚房而去。
  男的走出十幾步,腳步也有點猶豫,猶豫數秒,回頭望了望,見女的走向廚房,感覺很是不解,本要跟著過去,這時早餐時間到了,一位前來用餐的顧客和他相熟,邀他一起進餐。
  蘇小雨鬼鬼祟祟進到廚房,大小廚師們剛剛忙碌完畢,相當清閑地做著善後工作。
  此女定睛看去,隻見在一張巨大的不鏽鋼桌案後麵,杜大廚正據案而坐,專心致誌地盯著麵前的一大堆調料若有所思。蘇小雨心中一鬆,加快步伐走了過去。
  走得近了,杜廚師長抬頭發現此女,眼中浮起一絲笑意,說:“蘇經理,又來搗亂。”
  蘇小雨連忙否認:“不是啊,廚師長,沒搗亂,不搗亂。”
  杜大廚非常不信任地搖了搖頭,再次轉向那堆調料。
  蘇小雨跟著看了半天,說:“又研究新菜式吧?”
  杜大廚很是自信地笑了笑,默認了。
  蘇小雨又說:“……上次那個燒乳鴿真太好吃了,到現在想起來還流口水。”
  杜大廚說:“就知道你又讒了。找時間叫上梅主管,做給你們吃。”
  蘇小雨:“……”老兄,等得就是這句話。往前湊近幾步,挨著廚師長坐下,半是神秘半是歉意地說,“不能再做了……廚師長,對不起啊,我不小心,不小心把這事——,給說出去了……顧總臉色很不好,他說,——他說:要查。……對不起啊,廚師長,真對不起,這段時間,一定小心……”
  此女態度相當誠懇,引得杜大廚歎息幾聲,心說: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下降,真是一點都不假,這種事,怎麽能隨便說出去呢?以後可真要注意了,吃什麽都不能再把蘇小雨算進去了。
  目的達到,蘇小雨離開廚房時不免沾沾自喜,然後,很不幸地,在廚房門外再次與顧美男相遇。此女心虛,主動交待說:“我來找梅梅,梅梅不在。”
  顧美男說:“你不提還真沒在意,是沒看見她。”
  蘇小雨:“……”那個,我見了。
  此女匆忙離開餐廳,在一樓大堂前台看見前來對帳的梅梅,梅梅叫住她,拉她走到一旁,悄聲說:“小雨,今晚下班不要走,我讓杜大廚給我們做好吃的。”
  蘇小雨:“……”心中萬分抱歉,以至於說不出話來,心中暗暗決定,下次、下下次一起逛街的時候,一定要花重金請梅梅下館子。
  再說顧望江,一直到蘇小雨的背影消失不見,才進到廚房,找到正埋頭研究菜式的杜廚師長。
  杜廚師長一抬頭嚇了一跳,心想老天爺,來得這樣快,雷厲風行啊,幸虧有人通風報信,不至於被抓個措手不及。
  於是,已經做好思想準備的杜大廚從容應對顧總的提問試探,有問有答,內容如下:
  顧總:“杜師傅,燒乳鴿這道菜口感相當好,您老是花了大心思的。嗯,工序很難吧?”
  杜大廚:“說難也難,說易也易,隻要用心,再難的也變成容易的了。”
  顧總:“……”應了幾聲,把杜廚師長的話和講禪布道聯係起來。
  杜大廚:“這道菜才上市不久,說實話,名氣還沒怎麽打出去,連董事長都沒機會品嚐呢。”
  顧總:“……”下定決定,說,“如果有人想學,比如我,——花多少錢,您才肯教?”
  杜大廚:“……”顧總啊,您試探我?不能上當。義正辭嚴地說,“千金不賣,就是董事長來了也不行。”
  顧總:“……”麵色不變,誇讚幾句,起身離去。
  杜大廚對自己的表現還算滿意,下定決心,今後一段時間內要嚴防死守,絕不以身涉險,輕易就範。
  顧望江離開餐廳,在一樓大堂前台看見正在對帳的梅梅,隻聽這位梅主管在給收銀處小薑猜謎語,梅梅說:“傳說中的一種食物,吃了叫人精神振奮,全身大汗淋漓。”
  顧望江一聽,頭都大了,轉頭瞧向大堂付理處,果不其然,此女正在偷窺,眼光對上的一刹那,她慌忙低下頭去,片刻,又重新抬眼看他,很是燦爛親切地衝他一笑。
  這時,梅梅又說:“……這謎是剛才在餐廳,小雨出的。”
  顧望江一聽,頭腦立刻清醒了,轉頭再瞧大堂付理處,果然,果不其然,此女還在偷窺,眼光對上的一刹那,她臉上扯出個大大的笑容,既心虛,又餡媚。
  於是,顧望江回以一笑,在蘇小雨看來,那笑容說不出來的詭異,令她心頭十分不安,如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快到中午,並無事情發生,蘇小雨剛要鬆泄,桌上的電話響了,顧美男來電說:“蘇小雨,一起吃飯,我在咱酒店旁邊的聚福德等你。”
  聚福德?在那裏吃飯?
  蘇小雨剛剛放下來的心立刻又提溜起來了。
  到了中午,此女磨蹭了一會兒,知道躲不過,這才收拾一下,朝聚福德進發。
  顧美男等在那裏,麵前餐桌上擺著一隻精致的白瓷壺,等蘇小雨坐定,此男慢條斯理揭開瓷蓋,有點體貼過度地說:“蘇小雨,你要的燒乳鴿……嗯,你嘛,是該補一補了。”
  蘇小雨直覺,此人話中有話,所謂的補一補,好象不是指補身子。不是補身子,那是補腦子?
  竟然說她補腦子?
  蘇小雨使勁瞪了此男一眼,眉頭一皺,很是別扭地說:“我要你親手做給我吃。”
  顧美男歎了口氣,聲音帶著無可奈何:“蘇小雨,你得講理,昨天你可沒說非得我做。”
  蘇小雨自然不肯退讓,兩人僵持半天,顧美男再次提到酒店入住率。
  於是,此招暫時轉移了蘇小雨的注意力,將事先擬好的草稿拿了出來,顧美男接過來一看,樂了。
  此女擬了個非常華麗的開頭,然後涉及正題時,清一色的次序號從上到下一溜排開,分別是,第一條,第二條,第三條……
  最後,是冠冕堂皇的一段收尾。
  閱完,顧美男輕笑,態度有所保留地說:“蘇小雨,我想了一晚上,決定還是由你自己完成這項論題。我身為酒店管理者,不能帶頭弄虛作假。”
  蘇小雨聞言沉默,睜著一雙無辜的雙眼巴巴瞧了此男半天,拉長聲音說:“顧,望,江。”
  顧美男笑,說:“蘇小雨。”
  蘇小雨再喊一聲。
  顧美男歎氣:“燒乳鴿啊,費時又費力,我實在抽不出多餘的時間,要不,咱換一種簡單的菜式?嗯,拍黃瓜怎麽樣?”
  蘇小雨心有不甘地望著顧望江,片刻,態度很堅決的拒絕了。
  於是,到了下午,顧望江先生從酒店其他人員口中得知這樣一件事:說是大堂付理蘇小雨在新員工集中考核時,突然闖進培訓室,給大家臨時出了一道非常具有技術含量的題目,名字叫做——如何提高酒店客房入住率。考核後主動要求幫忙閱卷,重點表揚了幾位新員工。
  顧美男聽後嘴角再抽,不知抽了多少下,打電話到大堂付理處,說:“蘇小雨,帶上你的論述稿,上我辦公室來。”
  不大會兒,蘇小雨敲門進來,得意洋洋地將打印出來的稿件整齊碼在顧美男麵前,姿勢相當標準地往那兒一站,說:“好了。”
  顧美男往下瞄了一眼,待看清第一、二、三、四條後麵的內容時,無法控製地笑出聲來。

  聰明反被聰明誤
  顧望江一笑,蘇小雨也笑了。
  蘇小雨一笑,顧望江笑得更厲害了,令此女很不客氣地想到一個詞:上氣不接下氣。
  其實顧望江的笑遠遠沒達到上氣不接下氣的程度,隻是比平時誇張些,放肆些。之所以誇張些,放肆些,是因為他注意到蘇小雨臉上的笑容變化——此女笑得實在是太、太令人……
  於是,顧望江下意識地低頭去看打印稿,對號入座,找到第三條建議。此建議具體內容如下:……酒店與酒店之間的竟爭在所難免,在硬件設施差不多的情況下,隻能在軟件服務上下功夫。軟件服務也可以做到量化管理……比如步幅,每邁出一步的步幅有多長,頻率是多少;比如微笑,笑到什麽程度,嘴角上彎的尺度……以上這些,完全可以用尺子量出來的。
  用尺子量步長,那是軍隊。
  用尺子量笑容,前所未有,是不是可以算作天方夜譚?
  顧望江撫額,認真打量此女,說:“蘇小雨,快別這麽笑了,會把顧客嚇跑的。”
  蘇小雨:“……這個,笑容量化,不是一促而就的事情,勤學苦練才能出效果。”
  還勤學苦練?拿著尺子比劃來,比劃去,給笑容量尺寸?
  顧望江忽然想到,日後兩人一起生活,當中有人犯錯——比如象蘇小雨般經常性撒個小謊之類,可以適當考慮將此項內容付諸實踐,當作懲罰手段來用。
  一想到此女被罰站麵壁,苦著臉傻笑的情景,顧美男心情大好,情不自禁說:“嗯,過幾天,等咱買了房子……”
  蘇小雨:“……”買房子?渾然不知自己已給自己挖下好大一個坑。
  顧望江拿起筆,在此項建議前麵打個叉,打完以後說:“告訴新來的員工小胡,量化管理不是不可行,但是要實用。”
  蘇小雨:“……”天,她正是從小胡的答卷中受到啟發,而想出的此項提議啊。
  顧望江再次將目光移到打印稿上,嗯,當然,不可否認,此女思維跳脫,舉一反三,想常人不敢想,提出來的建議是相當具有建設性的。
  比如第一條,此女針對“賓至如歸”這一酒店宗旨,提出如下服務場景:顧客到店如到家,到家後自然要有家人迎接。於是,酒店要專門招募一批麵容和善的離退休老人,這些慈愛的老人充當長輩的角色,第一時間迎上去說:到家了,工作累不累,餓不餓?快去歇著吧。
  於是,家人中夫妻的角色也衍生出來了,主要為對方端茶送菜,專門為客房叫餐服務……
  那情形,要真實施起來,怎一個亂字了得?
  不過,本著凡事都往好處想的原則,此一建議中的那些小把戲,閑來無事在家練練也不無不可,就當——,就當增加生活情趣好了。
  想到此,此男笑得意味深長,情不自禁又說:“嗯,過幾天,等咱買了房子……”
  蘇小雨:“……”買房子?笑成這樣?渾然不知此男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頂多提個抗議,爭取角色互換罷了。
  顧望江拿著筆,在此項建議前打個叉,在“麵容和善的離退休老人”下麵劃了一道杠,做完之後說:“告訴新來的員工小嶽,工作不是過家家,也不是拍電視劇,想象力要符合實際。”
  蘇小雨:“……”天,此項建議的靈感,正是來自於小嶽的答卷啊。
  再往下,此女闡述了奇招製勝的必要性,語言很是流暢,意思表達通俗易懂,標點符號運用得也很是恰當。
  不過,要真在酒店大堂的水景池內放養一對鴛鴦,或者一對天鵝,甚至兩隻鴨子,也有點太奇、太怪了。
  那個,此女怕是沒弄明白,酒店大堂和動物園之間的差別,還是相當相當巨大的。
  ……
  顧望江放下筆,抬頭望見蘇小雨亮晶晶的一雙眼睛,實在不忍打擊此女的創造性,於是態度有所保留地說:“也不是一無是處,對於性情急躁的顧客鬧事,麵容和善的老人家處理起來比較妥當。”讚賞的意味很明顯。
  聞言,蘇小雨迎著顧美男的目光笑了,當然,笑容是發自內心的,不必用尺子量的那種。
  顧望江話峰一轉:“不過,蘇小雨,你濫用職權可不是第一次了。”膽子夠大,總部拿來考微笑之星的題目,她敢拿來考新員工。
  蘇小雨:“……”發自內心的笑容轉為訕笑。
  顧望江:“萬一傳到總部去,這算是自動棄權。蘇小雨,你希不希望傳到總部去?”
  蘇小雨:“……”懵了,集思廣益而已,嚴重到這種地步?辛辛苦苦努力到現在,打死也不能棄權的。
  顧望江進一步威脅:“酒店裏人多口雜,傳到總部也不是不可能……”賣關子。
  蘇小雨本來有點心慌,不過聽此男如此一說,反而不慌了,這廝危言聳聽,打的不定什麽主意呢。於是,鎮定下來的蘇小雨裝出一副可憐相,說:“顧先生,你要幫我,隻要你肯幫我,要我做什麽都行。”
  顧望江:“……”半晌無言,後來咳了一聲,說,“一點誠心都沒有。就算濫用職權的事一筆勾銷,”此男伸出兩根手指捏了捏稿子,很不屑地搖了搖頭,“到時候,你就拿這個交差?”
  蘇小雨:“……”又有點慌,都被批成這樣了,怕是交不了差了。交不了差,那不照樣等於棄權?
  蘇小雨內心糾結,半天無語。
  顧望江看在眼裏,心頭好笑,慢吞吞轉移話題:“中午的燒乳鴿味道怎麽樣?”
  蘇小雨:“……”不明就裏,答得很是費勁,“很,好。”
  顧望江:“……”意料之中,笑得很是滿意,“是杜廚師長親自做了,叫人送到聚福德去的。嗯,做的時候,我在邊上幫忙遞了幾樣輔料。”
  蘇小雨:“……”啊?她一大清早的努力都白費了?廚師長沒領情?教他手藝?——心中疑惑,於是脫口而出,“這怎麽可能?他不怕……”掩口。
  顧望江:“……”露餡了吧?早就猜到杜大廚之所以口風甚嚴,是你在背後使絆子。
  蘇小雨:“……”意識到不打自招了,立刻處於半呆狀態。
  顧望江再接再勵:“這道菜很難學,濫用職權的事——,處理起來很棘手。”為難狀。
  蘇小雨這下明白了,此男念念不忘的仍舊是交換,以微笑之星相威脅,換取將來不做家務的權利,總之,討價還價,因為不夠愛,所以就是不肯為她學做幾道菜。
  自以為是的蘇小雨此時並未想到,顧美男之所以時時刻刻揪住這些小事不放,純粹是以逗她為樂,她越是表現得窘迫、為難,他就越是樂此不疲。
  嗯,貓戲老鼠,其樂無窮。
  於是,蘇小雨又上當了,——此女先是窘迫,後是氣惱,最後將心一橫,儼然以威脅的口吻說:“我,我去找王主任幫忙。”說著,轉身就走。
  隻是,還沒走到門邊,就聽哐啷一聲響,一向尊卑有序的王主任連門都沒敲,急急火火就闖進來了。
  闖進來的王主任看見蘇小雨一愣,隨即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望住此女,連聲感歎:“小雨啊小雨,你說,你這麽聰明一個人,怎麽能、怎麽能……唉!”
  蘇小雨:“……”摸不著頭腦,看看王主任,再看看顧望江,眨巴了幾下眼睛,疑惑不解。
  顧望江笑了笑:“王主任,是不是蘇小雨被人告到總部去了?”
  被人告到總部不假,關鍵是小顧總怎麽知道?
  聞聽此言,王主任愕然相向,半天,喃喃說道:“啊,是啊,顧總,您看在這節骨眼上出這種事……小雨可是咱們酒店的驕傲,是位不可多得的好員工、優秀人才。瑕不掩瑜,給新員工出道考題怎麽了?難道身為大堂付理,給新員工出道考題的權利都沒有?……說句公道話,顧總,以您對蘇經理的了解,那道題目能難得倒她?”
  顧望江:“……”費了很大勁,才緩緩點了下頭,沒讓自己笑噴。
  王主任一席話,很成功地令蘇小雨臉上掛不住了,此女很是心虛地耷拉下腦袋,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過了會兒,忽然很想知道顧美男此時臉上的表情,於是悄悄抬眼向此男瞄去,隻一眼,兩人視線就相撞了。
  視線相撞之後,此女迅速掉頭,假裝打量顧美男辦公桌上喝水用的陶瓷杯,心說:看吧,看吧,早知道你是副見了鬼的鬼樣子。
  視線相撞之後,顧望江差點大笑,順著此女的目光望向自己的陶瓷杯,一望之下,有片刻的失神,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將杯子往旁邊挪了挪。
  這一挪,杯身上一個凸起的,身形纖細的藍衣紅裙少女圖案就出現在蘇小雨眼前,一望之下,此女有片刻的呆愣,覺得此物與顧望江十分地不相配。
  再望向他時,他已沉著從容與王主任交談。
  王主任說:“……姚總都急壞了。”
  話音剛落,姚總的電話就來了。姚總在電話裏說:“望江啊,小雨下午到培訓部傳達我的意思,給新員工們出了道題目。這樣簡單的一件事,竟然被別有用心的人捅到總部去了……小雨這個人,你還不了解?好孩子,好員工,專業知識非常豐富,那種考題,能難得住她?……”
  顧望江:“……”忍了再忍,問道,“姚總,這事交給我來處理,總部那邊,我出麵解釋。”
  姚總:“……”略作停頓,歎氣,“望江啊,這事,我已經向董事長匯報過了。”
  顧望江:“……”嗯,即將離休的姚總也牽扯進去,主動替此女背黑鍋了。可想而知,總部那邊因為蘇小雨的關係,於公於私都已經亂成一鍋粥了。
  顧望江與姚決通話時表情嚴肅,令蘇小雨深刻意識到,事情鬧大發了。
  意識到闖下大禍的蘇小雨定定地瞧著顧望江,顯得很是無助。原來,他並沒有危言聳聽,她果真就是濫用職權,而濫用職權的事,處理起來果然棘手。
  唉,早知如此,廚師長的燒乳鴿還是算了吧。
  處於惴惴不安狀態之中的蘇小雨,將眼光又投向了顧望江的喝水杯,然後,耳邊傳來此男堅定不容拒絕的聲音:“……姚總,這邊的工作請您代為主持,我和蘇小雨回趟總部。”
  聞聽此言,蘇小雨吃驚不小,猛地側頭直視顧望江,心想:回總部?見你爹娘?大哥呀,這一天來得也太快了吧?
  與姚總通話結束,顧望江衝著尚處於驚魂未定狀態之中的蘇小雨說:“下班等我。”
  蘇小雨嗯了一聲,頓了半天,說:“我,我已經下班了。”
  顧望江笑:“要不,到房間等我。”
  蘇小雨:“……”臉一紅,囁嚅,“我到餐廳找梅梅。”
  提到梅主管,顧美男立刻聯想到此女早上在前台說過的話,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蘇小雨,那個謎語,不準亂叫人猜。”
  蘇小雨:“……”那個,我知道啊,所以隻給梅梅一人猜過。
  王主任樂嗬嗬看著蘇小雨走出門去,由衷感歎:“見完公婆,雙方父母見麵,到年底就能辦喜事了。”
  顧望江點頭,順手拿起桌上的陶瓷杯看了一眼,彎腰把它輕放在紙簍裏麵,然後問道:“王主任,大堂付理肖萍的工作表現怎樣?”
  王主任:“……”想到一塊去了,這次捅的大簍子,百分百是肖萍所為。想了想,將肖萍的工作事跡簡要匯報,當然,對她的評價不是很高。
  顧望江說:“肖經理所作的培訓計劃書非常全麵,也非常實用,本人有上進心……這次越權上報事件就不要再追究了。”
  王主任:“……”十分不甘心,想要提出不同意見,忽然想起關於小十一的傳言來了,那個,難道顧總這是顧念舊情?

  跳了自己挖好的坑
  心有不甘的王主任並不知道,肖萍之所以捅下這麽大簍子,純粹緣於一時激憤,手誤所至。
  千真萬確是手誤啊。
  自然,手誤也是有原因的,肖萍在得知蘇小雨給新員工出考題時,心中生出一種強烈的憤慨情緒。那種情緒類似於——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之情。
  於是,坐立難安的肖萍打開公司網頁,將蘇小雨為當選微笑之星而榨取新員工智慧果實的事跡總結成文,之後,在確認鍵與取消鍵當中猶豫半天,礙於蘇小雨現在身份,決定取消以上內容。
  隻是,鬼使神差,心裏想著取消,手一抖,鼠標箭頭卻指向確認。
  於是,一封可以稱之為舉報信的文件被發送到董事長信箱裏去了。
  當姚總和王主任在為此事著急上火的時候,舉報人肖萍也正因此事焦頭爛額。
  主要是後怕。她真是昏了頭了,竟然太歲頭上動土,妄想把小顧總的心上人拉下馬,這要追究起來,吃不了兜著走啊。
  正坐立難安,王主任打來電話布置未來幾天的工作安排。於是,肖萍得知,蘇小雨馬上就要去總部認親了。
  王主任在電話裏的語氣雖然不悅,不過對於舉報事件隻字未提。既然不提,以她對這位上級領導的了解,那就表明沒懷疑到她頭上。
  肖萍心中一寬,仔細思量,覺得應該表現得對蘇小雨熱情友善,才能徹底擺脫嫌疑。
  主意拿定,說幹就幹。
  肖經理來到前台,還沒來得及和小季說話,一抬眼,就見蘇小雨從辦公樓方向而來。
  見到苦主,肖萍的心蹭一下又提溜起來了。她定定神,迎上前去,十分熱情地綻開笑臉,說:“小雨,什麽時候動身?”
  蘇小雨愣了愣,意識到問的是總部之行,回答說:“就快了,就快了。”
  肖萍十分關切地說:“是去見顧總的父母吧?”
  蘇小雨:“……”未答,笑得十分模棱兩可。
  肖萍湊近幾步,說:“唉,小雨,聽說咱們董事長唯老婆之命是從,你呀,使使勁,搞定未來婆婆就行了。”
  小季本來在彎腰整理預訂單,聞聽此言也直起身來,隨聲附和。
  小季一附和,前台收銀員也聞聲過來湊熱鬧。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本著為蘇小雨出謀劃策的原則,將董事長及董事長夫人的小道傳聞扒翻了一遍。據說,這兩位重要人物曾在三年多以前,或者兩年多以前,亦好象是一年多以前,——低調造訪過J市凱菲大酒店,並且隱藏身份在一間普通客房住過一個晚上。
  雖然隻住過一個晚上,而且大家也是事後得知這兩人的身份,但通過多人一點一滴的回憶拚湊,董事長及董事長夫人的性情特點和興趣愛好還是被很詳盡很鮮明地挖掘了出來。
  傳聞中,董事長和藹可親,屬於溫和軟語型領導者;對妻子惟命是從,可以稱之為尊重女性的典範。個人愛好不詳。
  傳聞中,董事長夫人大氣穩重,不拘小節,是丈夫事業及生活中的賢內助。個人愛好:喜愛珠寶。
  蘇小雨對那段曆史毫無印象,聽得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於是肖萍斷言,那天蘇小雨正巧休息,無緣得見顧董及夫人真麵目。
  真麵目是沒見,不過,嗯,聽起來,這兩人之間的情形,和自己父母挺象的。
  和自己父母象,就容易相處。這麽一想,蘇小雨心中對顧董及夫人產生一種強烈的親切感,差一點就開口問,他倆在家誰做家務了。
  後來又提及董事長夫人的修養和容貌。
  幾個人一齊住嘴,象是才想起什麽似的齊刷刷望著蘇小雨,半天,肖萍說:“小雨,你該換換發型了,燙成□浪吧,挑染幾綹棕色。那樣顯得氣質高雅成熟一些。”
  蘇小雨:“……”就是說,她現在的形象,氣質不夠高雅?
  小季盯著蘇小雨的麵孔看了好一會兒,說:“蘇經理,要不您到美容店紋個眼線吧,稍稍紋一下就行。那樣顯得眼睛大一些。”
  蘇小雨:“……”就是說,她現在的五觀,眼睛不夠大?
  收銀員蹺起腳尖,從下往上打量蘇小雨的體形,斟酌著說:“蘇經理,您該多買幾套特別顯身材的那種衣服。”……
  蘇小雨覺得,作為女性,她快被打擊得一無是處了。
  最後,肖萍總結性發言:“小雨,董事長夫人的長相,那簡直沒治了,太漂亮了!”
  蘇小雨:“……”漂亮的人多了去了,難道要向她看齊?
  到餐廳找梅梅的時候,出於熱心,梅梅找到見過董事長及其夫人的杜大廚,也將這兩位的性情愛好分析一遍,除上述提到的以外,新增內容為:顧夫人愛美酒,顧董事長愛美食。
  當然,到最後,二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望向蘇小雨,極為委婉地提議,在去總部之前,蘇小雨最好先把自身形象好好拾掇拾掇。
  具體怎麽拾掇,杜廚師長沒發表意見,不過,作為朋友的梅梅建議提的很全麵,除上述頭發、眼睛、身材外,她還希望蘇小雨能配帶幾件首飾,灑些清淡好聞的香水。
  於是,蘇小雨覺得,她再一次被打擊到了。
  不但被打擊到了,內心壓力也成倍地增長起來。
  所以,當顧望江忙完公事,帶蘇小雨到金盒子挑選衣物時,此女睜大一雙眼睛望向此男,問道:“非得盛妝打扮才能見你父母嗎?你見我爸我媽時,就算穿著地攤貨,他們也不會介意的。”
  顧望江:“……”為之語塞,幾秒鍾以後忽然笑了,說,“我爸我媽也不會介意。不過,我是會介意的,因為我希望我的小雨漂漂亮亮出現在大家麵前。”
  此男說的是——我的小雨。
  於是,頃刻之間,蘇小雨心中軟成一團,不知所雲嘟囔了幾句,乖乖跟在顧美男身後試衣服去了。
  但是,當此女坐在發藝廳鏡子跟前,很不習慣地任由發型師擺弄自己的頭發時,忍不住問道:“非得這樣嗎?”
  顧望江坐在一旁看雜誌,聞言抬頭,說道:“也不是非得這樣。——小雨,是我喜歡。”
  他說,是他喜歡。
  於是,蘇小雨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很俏皮地笑了一笑,問道:“顧望江,以後我喜歡什麽,你也要為我做嗎?”
  顧望江:“……”直覺此女沒安好心,猶豫片刻,才點頭說,“好。”
  做完頭發,顧望江提議到另一家酒店頂層吃西餐。
  西餐嘛,蘇小雨雖然吃不習慣,但用餐時樂聲優雅、燭光搖曳,再加上時不時被顧美男長久地注視一翻,很能滿足此女的虛榮心和浪漫情懷,因此,就算光喝水,她也樂意奉陪。
  於是,蘇小雨樂顛樂顛地答應了。
  用餐時,顧望江相當小心、相當用心地糾正了此女幾個拿刀叉時的小動作。
  好在蘇小雨上學時學的是酒店專業,這一餐從頭至尾吃下來,居然象模象樣,從容不迫。
  嗯,那個,家中時常擺個西餐宴,就憑這一手,就算顧濤和顧夫人再挑剔,也勉強能應付得了了。
  於是,顧美男心中很是寬慰。寬慰之餘,就想著怎麽給蘇小雨一個獎勵。
  這一餐接近尾聲時,顧望江深情凝視此女,眼睛裏燃燒著一簇晃動的紅燭,使得蘇小雨情不自禁停下手中動作與之羞澀對望。
  顧美男說:“蘇小雨,等我一下,我有禮物送給你。”
  這種場合,很適合送花,或者送鑽戒求婚,蘇小雨想了半天,覺得雙方父母尚未見麵,送鑽戒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戒指,那就是花了,莫非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此女猜了半天,等了半天,也不見顧望江回轉。
  心中有些急,剛要打電話,就見侍者走過來,彎下腰輕聲轉告:“顧先生說,他在1618房間等您。”
  蘇小雨:“……”嗯,又是1618,讓人以為回到凱菲了呢。
  1618的房門沒有上鎖,蘇小雨站在門前,閉上眼睛,幻想著睜眼時滿眼映入鮮花的情景。
  於是,手指輕輕一推。
  接著,慢慢睜開眼睛。
  當然,睜眼的一刹那確實有什麽映入眼中。
  不過不是鮮花,是半.裸的顧望江圍著一條浴巾、看著她微微而笑的情景。
  蘇小雨嘴唇哆嗦了兩下,不死心地往裏瞧了瞧,嗯,沒有鮮花;伸長脖子再往裏瞧了瞧,那個,的確沒有鮮花。
  當蘇小雨的視線從空蕩蕩的室內轉移到顧美男身上時,喃喃自語道:“傳說中的食物?”
  顧望江:“……”嘴唇也哆嗦了兩下,走過去將門關嚴實了,回轉身捏了捏此女的下巴,說,“不是。”
  蘇小雨往後退了一步,目光閃爍地打量此男,那眼神飽含質疑,心說:穿成這樣,還說不是?
  正想著,肩膀被顧美男摟住了,此男將蘇小雨推到浴室門前,好笑地叮囑:“去洗個澡,出來就看見禮物了。”
  蘇小雨依言進到浴室,站在花灑下胡亂衝了兩下,衝好後扯下一條大浴巾把自己胡亂一包,探出腦袋去膽怯怯喊了一聲:“顧,顧望江,幫我拿睡衣。”
  話音剛落,就見站在床邊的顧望江轉身望她,神情悠閑,笑吟吟說道:“穿什麽睡衣,快出來看你的禮物。”
  禮物?
  蘇小雨這回看清了,床上放著好大一個包裝禮盒,上麵係著粉色緞帶。
  此女還在猶豫,被顧美男一把就揪出去了。
  蘇小雨一手拉扯著浴巾,一手慢騰騰解開打著活結的緞帶扣,再撕開包裝紙。
  撕開包裝紙的同時,此女驚住了,不敢置信地朝顧望江看去。
  顧望江感應到此女的目光,緩緩抬頭,溫柔說道:“傻瓜,都是送給你的。”
  蘇小雨:“……”欲哭無淚的感覺。
  顧望江:“試試。”繼續溫柔。
  蘇小雨抖了下,期期艾艾地說:“不試了,不試了,改天再……”話未說完,就此打住,因為顧望江已拿起盛放伊泰蓮娜牌“海洋之心”的盒子。
  然後,此男擁住蘇小雨,端坐在化妝鏡前麵,無比認真地打開盒蓋,取出鏈子,端詳半天問道:“好象,少了什麽?”
  蘇小雨搖手:“沒少沒少,什麽都沒少。”手一鬆,沒扯住浴巾,滑到地毯上去了。
  美男眸色深暗,將少了吊墜的海洋之心輕輕扣在蘇小雨的脖子上,伸手又把粉餅盒取出來了。——當然,是此女親自挑選,希望擦上之後顯得皮膚又澀又暗的那種。
  此男在蘇小雨的注視下,將粉餅盒擱在一旁,轉而拿起口紅。——當然,是此女親自挑選,希望抹上之後顯得半人半妖的那種顏色和亮度。
  當顧美男放下口紅,轉而拾起胸衣時,蘇小雨窘得都快哭了。
  顧美男手執胸衣,笑了:“蘇小雨,是你說的,男人送女人內衣,說明打算長期、深入和她交往下去。”此男將嘴唇貼近蘇小雨耳邊說,“嗯,試試合不合身。”
  蘇小雨:“……”那可是特大號內衣啊,怎麽可能合身?
  於是,在顧美男孜孜不倦地拷問下,蘇小雨不打自招,說了實話。
  說實話的後果就是,作為懲罰,顧美男又吃了一次傳說中的食物。
  於是,接下來,那天晚上發生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顧望江一覺醒來,驚覺眼前一片黑暗,伸手一摸,竟然睡夢之中被戴上了眼罩,遮住眼睛的部分,赫然就是胸衣上兩個突起的部分。此男氣怒交加之下,一把扯過睡得迷迷登登的蘇小雨,狠狠教訓了一番。
  第二件事,就是由於顧美男忙於教訓蘇小雨,沒能控製好時間,令此女回到家時都到半夜時分了,引得蘇媽又一頓好訓。訓過之後,詢問緣由,此女咬緊牙關,隻說因為要去見顧爸和顧媽,到商場購物時花去很長時間,到發藝廳做頭發又花去很長時間,所以回家遲了。

  買給長輩的禮物
  蘇小雨很愛撒謊,很善於撒謊,而且撒謊時勇於直視,表情比平時真摯,聲音比平時堅定。
  正因為如此,蘇媽很容易就把自家女兒的謊言給識破了。
  識破女兒謊言之後的蘇媽意識到,女大不由娘,這孩子已經深陷進去了,隻要不撞南牆,還會越陷越深。
  做父母的,當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撞南牆;但是在越陷越深的情況下,是很容易撞上南牆的。
  蘇媽無比清醒地意識到,此次去見小顧的父母,對女兒來說意義重大,作為母親,應該提醒女兒做兩手準備。
  第一手準備,當然是皆大歡喜,兩人順順利利登記完婚。
  第二手準備,當然是——兩人身世懸殊,顧家二老反對,最後能不能走到一起,主要看顧望江怎麽努力了。
  當媽的苦口婆心說了半天,一看,蘇小雨東倒西歪趴在枕頭上,眼睛都閉上了,也不知聽沒聽得進去。
  蘇媽一看之下就來氣了,一邊往外走,一邊態度強硬地說:“明天見了小顧,就說我不讚成你打扮成這個樣子到他家去。”都不象自己的女兒了。
  聞聽此話,蘇小雨已經緊閉的眼睛立馬就睜開了。
  那個,老媽生氣了?她打扮成這樣有何不妥?
  蘇小雨把老媽的話琢磨一遍,覺得事關重大,很有必要和顧望江溝通一下。
  可是這個時候溝通是不是太晚了?
  此女強忍著全身酸痛,翻身抓起鬧鍾看了一眼,想了想,十分不忍心地撥通了顧望江的手機。
  電話接通以後,蘇小雨放低聲音,極其小心、極其謹慎地說:“顧望江,你睡了嗎?”
  顧望江:“……”徹底服氣了,半天,說,“嗯,沒睡,正在做夢。”
  蘇小雨:“……”決定長話短說,“如果你爸和你媽不喜歡我怎麽辦?”
  顧望江:“……”這話問得傻,標準的蘇小雨式特點,原來是醜媳婦怕見公婆?於是,顧美男笑了,“不會的,蘇小雨,沒有人不喜歡你。”聲音很肯定。
  蘇小雨心裏美美的,得意之餘,覺得半夜三更打攪人家睡眠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因此十分歉意地說:“快睡吧,早點睡。”話雖如此,卻不肯放下電話。
  此女聲音不是一般的溫柔,聽在耳裏,使人產生一種昏昏欲睡之感,顧望江閉著眼睛差點重新陷入睡眠的時候,隻聽這個溫柔的聲音再次說道:“……我媽不讚成我打扮成這個樣子到你家去。”
  一句話,成功讓顧望江後半夜睡意全無了。
  這句話隻是蘇媽一時氣話,說過就算,次日一早就忘了。
  蘇小雨給顧望江打過電話之後,沉沉地睡了個好覺,早上起床時也隻隱約記得此事。
  不過,等到把頭發打理妥當,看著鏡子裏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時,關於這件事,蘇小雨一點都不記得了。
  那個,此時此刻,此女想到的是更為重要的一件事。虛榮心強、極愛麵子的蘇小雨覺得,她已經具備了某種資本,可以為昨天被人極力貶低的容貌找回幾分光彩。
  聯想到一眾女同事被自己煥然一新的麵貌驚得捂著嘴抽氣,眼珠子恨不能掉在地上的情景,蘇小雨很自豪地笑出聲來。
  聽見笑聲的蘇爸看了自家女兒一眼,說:“這孩子,淨傻笑!”
  蘇媽著急趕去上班,走到門口時回頭叮囑:“別空手見人家父母,待會出去買些禮物帶著。”
  蘇小雨懶洋洋嗯了一聲。等老爸老媽走了以後,此女快速衝進臥室,把自己為數很少的化妝品從包包裏掏出來,照著鏡子相當用心地化起妝來。
  化好妝、穿妥衣服之後,抓起包往外走了幾步,又停住了。
  那個,訂的是明早六點的機票,王主任特地恩準她在家準備,就這麽招搖又冒失地闖到酒店,會不會顯得目的性太強了?
  死要麵子的蘇小雨想了想,給肖萍打電話,口頭交待一件工作鎖事,本來這事三兩句就能說得清,此女愣是十句八句都沒說明白。
  最後的結果就是,肖萍十分費解地問:“小雨,你到底說的什麽啊?”
  蘇小雨:“……唉,肖萍,我還是過去一趟吧。”
  於是,以顯擺為目的的蘇小雨,最終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酒店大堂。
  此女甫一出現,果然引得無數目光流連不去。
  蘇小雨肚裏偷樂,裝模作樣地走向大堂付理處。
  令人沮喪的是,交待工作的過程中,肖萍顯得很平靜,到最後,也隻深深看她一眼,由衷感歎:“人靠衣裳馬靠鞍。小雨,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蘇小雨:“……”剛要笑著謙虛兩句,隻聽肖萍又說,“這衣服,太好看了!”
  蘇小雨:“……”原來隻是衣服好看啊。
  離開大堂付理處,蘇小雨又到前台逛悠,小季說:“蘇經理,您今天真漂亮!”
  蘇小雨:“……”剛要笑著謙虛兩句,隻聽小季又說,“這發型,顯得您象變了個人似的。”
  蘇小雨:“……”原來隻是發型好看?
  到餐廳找梅梅時,一見此女,梅梅驚得——真象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一樣。
  不過,大驚之後,梅梅說:“小雨,天啊,小雨,都快認不出來了。”
  蘇小雨:“……”剛要笑著謙虛兩句,隻聽梅梅又說,“看顧總把你打扮得,——這頭發!這衣服!”
  蘇小雨:“……”很是泄氣。深感這一趟真是白來了。
  虛榮心再一次被一眾女同事打擊之後,蘇小雨失望之餘,想起了蘇媽的叮囑,決定出去給顧董和顧夫人買禮物。
  至於買什麽樣的禮物,此女心裏沒底,想來想去,打電話問顧望江。蘇小雨在電話裏說:“……顧望江,你媽喜歡什麽?”
  顧望江:“……我媽喜歡的東西——,蘇小雨,晚上再告訴你。”
  蘇小雨:“……”這廝什麽意思?停了一會又問,“那你爸呢?你爸喜歡什麽?”
  顧望江:“我爸嘛……”認真思考,“我爸——,喜歡家裏多添幾個小小接班人。”
  蘇小雨:“……”小小接班人?
  顧望江:“……”笑,很溫柔的聲音說,“蘇小雨,小夏的大哥真會生,這樣的中獎機率,一輩子一次就夠了。過幾天咱們請小夏吃飯,請教請教有沒有特殊秘方。”
  蘇小雨:“……”這人,都說的什麽啊?
  不過,雖然扯得一蹋胡塗,蘇小雨還是愛聽,尤其到最後,顧望江很是體貼地說:“蘇小雨,禮物我都備好了,晚上到你家吃飯的時候給你看。”
  蘇小雨:“……到我家吃飯?”
  顧望江:“……”聽上去更加體貼,“現學現賣,我燒菜給你吃。”
  於是,蘇小雨這才意識到,手機中的背景聲音十分熟悉,嗡嗡聲、翻炒聲、人員走動吆喝聲,那個,分明是在餐廳廚房。
  就是說,顧望江正在廚房學燒菜做飯?以前的不合作態度都是裝出來的?
  此念頭一起,蘇小雨越想越深以為然,心裏都快美得冒泡了。
  天地可鑒,J市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五星級凱菲連鎖酒店的接班人顧望江先生、被多少年輕女孩子緊盯著癡癡相望的顧望江先生,此時此刻,正貓在廚房的一角,為了她而勤學廚藝。
  於是,此女被自己的想法感動得一蹋胡塗。
  被感動得一蹋胡塗的蘇小雨當即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為顧董和顧夫人選一份特別禮物。
  那天上午,蘇小雨在超市與商場之間轉來轉去,選來選去,最終決定送土特產。
  土特產便宜,送少了拿不出手,講究多多益善。
  因此,結果就是,東西太多,蘇小雨一個人拿不了,隻好打電話向顧望江求助。
  當顧望江開車趕去果品市場,看見守在出口的蘇小雨和四隻特大號紙箱時,不可避免地頭又大了。
  那個,乘班機回去啊,這樣的禮物怎麽帶?
  顧望江打開後車蓋,和蘇小雨一齊往後備箱塞東西的時候,此男問了一句:“買的什麽?”
  蘇小雨心情雀躍地說:“我買了大棗和花生,他們肯定喜歡。”
  顧望江:“……”停下手中動作,不敢置信地斜視此女,半天,嘴角一抽,說,“很好。他們肯定喜歡,嗯,大棗和花生,棗——生。不錯,這禮物好。”
  蘇小雨:“……”大棗和花生,棗生,——早生?

  江雨式燒乳鴿
  在如此有重大意義的禮物麵前,蘇小雨腦袋瓜有點短路,繼而羞惱交加、狠狠掐了顧望江一把。
  被掐了一把的顧望江不但不知收斂,反而笑得更加張揚、更加不懷好意,最終惹得此女咬牙切齒,怒目相向。
  嗯,其實呢,蘇小雨並不是真的發怒,隻是單純地覺得應該發怒,如果不發怒,於麵子上說不過去。
  於是,表麵發怒,實際沒怒的蘇小雨腳尖沒怎麽用力地又踩了顧望江一腳,踩完之後,揚言要退貨。
  既然禮物意義如此重大,又難得是蘇小雨親自挑選,顧美男當然不會允許退貨。
  所以,此男很麻利地就將後車蓋蓋嚴實了,然後一臉痛苦狀、抽氣、不可思議地望著蘇小雨,一副痛得說不出話來的表情。
  果不其然,蘇小雨被嚇到了,立馬手忙腳亂地揪住他衣袖,滿臉關切地問道:“很疼嗎,很疼嗎?我都沒使勁,怎麽會這樣?”
  正值夏末,又是陰天,氣溫有點低,為選禮物,蘇小雨已在外麵奔波數個小時,此時臉上汗津津的,滿眼都是擔憂之色。顧望江看在眼裏,實在不忍心再裝下去,哈哈一笑,將此女揪住他衣袖的手包在掌心裏,說:“騙你的,傻瓜。”
  蘇小雨:“……”腳又抬起來了,不過沒忍心再踩下去。
  顧望江:“禮物很好,我爸我媽一定喜歡。”很肯定。
  蘇小雨:“……”笑得有點嬌羞。
  顧望江:“……不過太多了,我們沒法帶。”
  蘇小雨:“……”翻了個白眼,心說沒法帶還不讓退?
  顧望江:“……”心情大好,攬過蘇小雨的肩,一邊往車裏帶,一邊柔聲說:“我有個好辦法。”
  好辦法當然要由蘇小雨來實施,顧望江連哄帶誘,大道理隻擺出一條,此女就答應下來。
  顧美男的大道理是這樣的——替他分憂,盡孝道討二老歡心。
  於是,中午剛過,餐飲部接到一個特殊指令,把二樓工作間外間收拾出一塊空地。
  空地的用途很令人費解,就是當小顧總的車到達時,幾個保安將幾隻大號紙箱抬放到這裏,把裏麵的物品傾倒出來,分類堆成兩座小山。
  再然後,盛裝打扮的凱菲大酒店的大堂付理蘇小雨拎了隻小馬紮過來,坐在大棗和花生之間,忙活了整整一個下午。
  當梅主管聞訊去看時,隻見此女從大棗堆裏抓起一枚棗,認真比量一翻,扔進一隻不鏽鋼粥筒中;再拈起一枚花生,認真比量一翻,扔進另一隻不鏽鋼粥筒中。如此反複不止,棗和花生落在裏麵的當當聲不絕於耳。
  很快,梅梅就發現門道了。
  那個,那些落在筒中的大棗,顏色、個頭都差不多大小。
  還有,那些落在筒中的花生,胖瘦、個頭也都差不多大小,而且都是兩個粒的。
  到最後,當棗和花生與筒沿齊平時,凱菲外賣部的兩位員工帶著包裝袋和封口器過來,將這兩樣物品稱重、裝袋、封口。
  等做完此項工作,梅梅走上前仔細瞧了瞧,隻見袋子上貼著幾個造型優美的美術字——J市特級優質紅棗、J市特級優質花生。
  梅梅看罷點頭,說:“小雨,真服了,你們倆真能折騰。”
  蘇小雨:“……”折騰兩個字用在顧望江身上?此女覺得十分刺耳,不假思索把責任全攬過來了,“梅梅,是我出的主意,是我非要這麽做。”
  梅梅聞言目瞪口呆,圍著蘇小雨來回各轉半圈,最終搖搖頭,歎了兩聲,走了。
  二樓餐飲部廚房內,又是另一翻情景。
  與蘇小雨獨自一人在工作間外間揀大棗花生不同,已到下班時間的大小廚師們,一個都沒離開工作崗位。之所以沒有離開,是因為廚房一角,凱菲大酒店的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正由杜廚師長親自教授廚藝。
  小顧總學習廚藝,本來就夠新鮮的了;更為新鮮的是,小顧總學廚藝的目的,是為討好女朋友。
  所以,個個堅守崗位的廚師們,一邊沒活找活幹,一邊不時互相借用一下道具,借此機會順便觀察一下小顧總那邊的進展情況。
  如此具有爆炸意義的新聞很快就傳到前廳,於是,一時之間,到廚房來檢查工作的、傳達意見的、以各種借口進來溜達一圈就走的,絡繹不絕,此出彼進。
  聞聽此事,大堂付理肖萍來到廚房,揚聲問道:“杜師傅,有顧客鬧事嗎?”
  杜廚師長哼了一哼,說:“鬧事也鬧不到這裏來。”
  肖萍嗬嗬而笑,見小顧總旁若無人、神情專注地拈起一枚蒜,——嗯,那姿勢,別提有多瀟灑了。
  肖萍呆了一呆,走過去,悄聲說:“顧總,除了特別辣的東西,小雨什麽都吃,不忌口的。”
  顧望江嗯了一聲,等扒好那枚蒜才輕輕說道:“真好養。”
  肖萍:“……”被小顧總的柔情嚇到了,一邊感歎蘇小雨命好,一邊灰溜溜地走了。
  聞聽此事,監控室李經理也趕來了,在餐廳進口遇到保安部經理,兩人心照不宣,一齊走進廚房,李經理抬頭瞅了瞅,說:“這部監控器要考慮維修,影像有點模糊。”
  保安部經理附和一聲,瞅了瞅豎在牆角的滅火器,說:“有些陳舊的滅火設備,也要考慮更換新的。”
  兩人結伴轉了兩圈,來到顧望江麵前,站定了說:“顧總,您在這裏?”
  顧望江:“……好好檢查一下,該修的修,該換的換。”
  李經理:“……”男人對男人的同情心發作,靠近幾步,“顧總,您太辛苦了!”
  顧望江:“……”切菜的動作為之一滯,半晌,說,“難道李經理在家不做?”
  李經理:“……”臉上神情為之一滯,半晌,實話實說,“隻要我在家,都是我做——,所以,我以店為家。”
  顧望江:“……辛苦了,李經理。”
  聞聽此事,餐廳梅主管覺得是在自己的地盤上,有必要親自過去一趟。
  看著顧望江辛勤忙碌的身影,梅梅感慨良多。有句話說的好,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想不到象小顧總這樣的人物,竟然心甘情願做這些事。
  感慨之餘,作為朋友,很為蘇小雨高興;高興之餘,覺得顧望江畢竟是本酒店最有權威的人物,作為下屬,很是應該表示一下慰問。
  於是,梅梅走上前,小心說道:“顧總,您這樣……小雨跟您開玩笑的。”
  顧望江:“……”雖然梅主管的口吻中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但此男心中立刻升起一股強烈的維護欲,不由自主說道,“是我的主意。”
  梅梅聞言目瞪口呆,心想,這兩人,腦袋裏的某根筋怎麽相似到如此程度?
  於是,蘇小雨在揀了一下午的花生大棗之後,顧望江在學了一下午的刀工烹調之後,這兩人一起趕往超市買菜購物,然後又一起趕往蘇小雨的家中。
  這個時候,蘇爸蘇媽也不過下班剛剛回到家裏。
  蘇媽一開門,隻見顧望江提著大包小包站在前麵,而自家女兒兩手空空跟在後麵,急忙伸手接過幾樣東西,同時瞪了蘇小雨一眼,嘴上沒說,心裏卻覺得,其實女兒有點欺負小顧。
  進門之後,顧望江把事先買好的禮物奉上,蘇爸的自然少不了好酒,外加一隻據說是明代的青花小碗;蘇媽的是兩條份量很足的頸鏈,一條白金,一條黃金。
  這邊兩位長輩還沒從驚愕中緩過神來,那邊顧望江已經按原計劃,一挽袖子進了廚房。
  蘇媽見蘇小雨自顧自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往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有點可憐起小顧來了。
  等到看第二眼的時候,忍不住說了女兒兩句,也把蘇小雨攆進去了。
  於是,剩下的時間裏,顧望江掌舵,蘇小雨打下手,這二人親密合作,愣是給蘇爸和蘇媽整出一頓具有特殊意義、特殊風味的晚餐。
  白米飯由蘇小雨淘米下鍋,因為水加得多,吃起來很粘。
  下酒菜是顧望江炒出來的。剛學到手的燒乳鴿本來就吃不出什麽味道,烹製時又加了兩味料——花生和紅棗,非但吃不出味來,連感覺都怪異;油炸花生米,蘸著椒鹽吃,其中滋味,獨此一家;一盤清炒蜿豆苗,因為鹽放多了,鹹得要命,蘇小雨自作主張,又加進去一勺糖中合了一下;青椒炒肉絲,等於沒放鹽;當然,其中最受歡迎的是從超市買回來的熟食,醬牛肉和茄子裹肉丁。
  飯桌上,蘇爸夾起一筷子豆苗,放嘴裏嚼了兩下,停住,看了看顧望江,隻見此男額上汗漬還未消去,煙火色甚濃,——終究什麽也沒說,屏息將豆苗咽了下去。
  蘇媽挖起一勺花生,手伸到椒鹽碟上空,停住,看了看顧望江,隻見此男一雙袖口高高挽起,左小臂上一道灰印,右肩頭位置一團黑印,——終究什麽也沒說,默默蘸了下椒鹽,硬是一口吃進去了。
  蘇小雨嘴裏含著一塊鴿子肉,隻動了動嘴唇,直接把肉吐在麵前的盤子裏,十分囂張地說:“顧望江,你都做的什麽啊,難吃死了!”
  顧望江抬頭凝視蘇小雨,很寬容地一笑:“江雨式燒乳鴿,初學,下次就好了。”
  江雨式燒乳鴿?顧望江和蘇小雨式燒乳鴿?第一次聽說。
  正因為第一次聽說,蘇小雨差點就繃不住勁,幸福地笑出聲來。
  忍了再忍,才把臉一板。待要繼續囂張,蘇爸已替顧望江打抱不平,訓了女兒兩句。挨了訓,此女才消停下來。
  總之,飯菜雖然不好吃,但是一頓飯吃下來,蘇爸和蘇媽對顧望江好感大增,主動問起家裏情況,此男乘機又把帶蘇小雨回家之事請示一遍。
  人家小顧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不同意實在說不過去。
  於是,蘇爸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蘇爸答應之後,蘇媽也答應了。
  飯後,顧望江參觀蘇小雨的臥室,往床上一躺就不想起來了。
  那個,昨天上半夜和蘇小雨激戰兩回合,下半夜失眠,今天一整天泡在廚房揮刀弄叉,目的達到了,疲憊感也上來了。
  受疲憊感困擾的顧望江差點睡著,朦朧間,隻覺臉上涼涼濕濕的,很舒服。
  睜眼一瞧,見是蘇小雨拿著塊濕毛巾,跪坐在床上,很仔細很專注地給他擦臉。擦完臉擦脖子,擦完脖子又擦手臂,邊擦邊說:“我們家的鍋底灰都便宜你了。”
  此女說話時撒嬌似地嘟著嘴,模樣十分可愛,顧美男忍不住笑了:“不要緊,我們家的鍋底灰給你留著呢。”頓了頓,又說,“蘇小雨,你爸對你好,還是你媽對你好?”
  蘇小雨答得心不在焉:“都好。”
  顧望江:“……”沉吟,“我爸和我媽也都對我好,他們希望我幸福,所以……”選擇措詞,“所以,到了我們家,你也給我爸媽露一手好不好?”
  顧望江話音剛落,蘇小雨就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下來。
  此女思路比較簡單,又沉浸在滿滿的幸福之中,自然而然就把顧望江話裏話外的意思忽略掉了。

  到底住在哪
  沉浸在幸福中的蘇小雨兩耳不聞身外事,一直以為就她和顧望江兩個人回去,到次日一早出發的時候才發現,姚總和他們同行。
  因為姚總同行,蘇小雨後知後覺地想到,此次回總部的導火索,是她引燃的,是她使得微笑之星的評選出了大紕漏,連累姚總跟著去善後。
  懷著無比歉疚之心的蘇小雨並不知道,其實這次姚總同行,是顧望江的主意。他帶此女回家見父母是為私事,而姚總見顧董、為蘇小雨爭取微笑之星是為公事。
  於公、於私,蘇小雨全是焦點。
  事上,當選微笑之星是全酒店的榮譽,凱菲大酒店J市分部的蘇小雨出事,給了別人一次出頭機會。
  誰都希望花落自家。想要花落自家,必然要徹底擊敗強有力的競爭者,很遺憾,盡管蘇小雨出事,前兩屆入選的實力擺在那,她仍就是強有力競爭者的不二人選。
  於是,為了共同的敵人,其他分部聯合起來,群起而攻之。
  攻擊對象,自然就是蘇小雨。
  於私,那個,其實顧望江存了私心,向蘇小雨隱瞞實情。
  隱瞞的實情是這樣的:
  顧董事長年輕時忙於打拚事業,對能幹的女助理很是欣賞,惹得顧夫人醋意大發,最後,女助理不得不一走了事。
  從那以後,夫妻感情出現罅隙,使得顧董痛下決心,要給兒子娶個大方得體、聰明能幹的媳婦。於是,顧望江的第一段戀情,被顧董以種種理由為借口給攪黃了。
  這樣一來,不可避免地引發一場家庭風暴。這場風暴差點使父子失和,夫妻反目。
  父子失和很好理解;而夫妻反目,是因為顧董中意的女子,與當年離開的女助理個性很象。
  也因此,顧夫人一向對聰明能幹型女子心生反感,希望未來兒媳婦屬於溫柔賢淑的大家閨秀型。
  這夫妻二人雖然意見相悖,但共通點也不是沒有,由於他們都經曆過貧困和磨難,顧董意屬的兒媳除了聰明能幹之外,還要勤儉節約;而顧夫人意屬的兒媳,除了溫柔賢淑外,也要勤儉持家。
  於是,當顧公子到J市赴任,與蘇小雨的緋聞戀情第一次傳來時,顧董事長及夫人的反應都很平淡。那個,在首任女友離開之後的幾年裏,類似於這樣的傳聞,實在太多太多了。
  當此緋聞戀情第二次傳來時,顧董也隻在電話裏笑了兩聲,而顧夫人則搖頭歎息。那個,根據以往經驗,下一個緋聞對象就快出現了。
  當此緋聞戀情接二連三傳來時,顧董坐不住了,雖然連續兩屆當選為微笑之星的蘇小雨名氣很大,他也遠遠見過兩次,但見過以後,基本沒什麽印象。這樣一個平凡的女孩子,也配做他們家的兒媳?
  同樣坐不住的還有顧夫人。
  於是,為探此女底細,被視作家庭一員的司機老薑,身負艱巨任務奔赴J市。
  老薑完成使命,將蘇小雨吹得天花亂墜時,董事長夫婦覺得,是到了該見麵的時候了。
  不過在見麵之前,為考查此女的業務能力、將來能不能輔助家族事業,董事長力排眾議給微笑之星出了道考題,結果出人意料,磚是拋出去了,沒引來玉,倒惹出一大堆麻煩。
  而這堆麻煩事還沒來得及解決,顧公子來了個電話,說要回家,機票都訂好了。
  真是按下葫蘆又起了瓢,由不得顧董不承認,凱菲大酒店鼎鼎大名的蘇小雨女士,的確能力非凡,可以把許多人的全身細胞都調動起來,圍著她高速運轉。
  再說顧公子一行。
  以前出遠門,不是坐火車、就是乘大客,活了二十幾年的蘇小雨這是第二次坐飛機,距離前一次隔了兩年多,因此,此女事事覺得新鮮,雖竭力忍耐,但兩隻眼睛東瞅西瞅,不象平時那麽能裝。
  等飛機終於起飛,蘇小雨眼巴巴瞅著舷窗外的藍天白雲,眼珠子都不會轉了。起先,靠窗而坐的姚總閉眼假寐,隻是沒過多久,他就把眼睛睜開了。此女眼神太過執著,即使沒看他,也讓人覺得不自在。
  睜開眼睛的姚總還沒來得及說話,旁邊伸出一隻手來,捏住蘇小雨的臉朝那邊正了正,顧望江一本正經地說:“蘇小雨,看什麽呢?”
  這個動作太親昵了,姚總年紀大了,有點眼暈,慌忙又把眼睛閉上了。
  蘇小雨快速將心思收回,實話實說:“看,天邊飄過的雲。”
  顧望江:“……”想了想,說,“到了我們家——。”耳語,如此這般交待一翻。
  此二人說話聲音很低,一旁閉目養神的姚總愣是半個字都沒聽見。
  雖然沒聽見,但蘇小雨的反應卻真真切切聽到了。——當然,姚總聽到的僅僅是抽氣聲和抗議聲。
  真實情形是這樣的:
  聞言,蘇小雨驚異,駭然抽氣,雙眼圓睜,搖頭。搖頭的時候吧,因為兩個人挨得太近,隻聽叭唧一聲,此女的嘴唇在顧美男臉頰上親了一口。接著說:“不,我不要懷上。”話一出口,顧望江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睛,臉都快綠了。
  顧望江臉綠的同時,聽到抗議聲的姚總臉也綠了,那個,這麽說,董事長快做爺爺了?
  班機抵達A市,問題又來了。
  顧望江堅持讓蘇小雨住進自己家裏;而顧董及夫人覺得,兩人名份未定,不宜搞得滿城風雨,蘇小雨和姚總一道,住到酒店比較合適。
  顧董打來電話時,三個人正走出機場大廳,顧望江看了看手機顯示,悄聲對蘇小雨說:“我爸爸。”怕爭議內容影響到此女心情,走遠幾步才接聽。
  這個電話屬於談判電話,耗時很長。起先,蘇小雨還老老實實待在原地等;後來,姚總耐不住久立,先一步走出大廳,於是,此女有點著急,抬腿朝顧望江那邊過去了。
  到了近前,正好聽見顧美男說:“……我們住家裏,不住外麵。”
  蘇小雨:“……”沒結婚就住進你家,會讓你父母笑話沒教養的。皺眉,麵現焦急狀。
  顧美男又說:“……她不是外人!”一轉身,此女嘟嘴、皺眉的模樣映入眼底,壞心眼地笑了笑,繼續說道,“得讓小顧望江認認家門。”
  此言一出,電話那頭的顧董被震驚到了,愕然重複:“小顧望江?你是說,你是說……”
  此言一出,這頭的蘇小雨也被嚇到了,嘴巴大張著,半天,才喊:“顧望江!”
  這一嗓子,很成功地把電話那頭的顧董事長的魂給叫回來了,顧爸終於說:“這麽快!”又說,“誰叫你?怎麽了?”
  顧望江看了看幾乎抓狂,作勢要掐他脖子的蘇小雨,回答說:“沒事,地太滑,她差點摔倒。”
  顧董:“……”歎了口氣,說,“回家來住吧。”
  允許回家住,等於接納蘇小雨。接納蘇小雨,他們的事,等於成功了大半。
  好不容易搞定父母,蘇小雨卻不肯跟他回家。
  此女越是不肯跟他回去,顧望江就越發覺得蘇小雨難能可貴,這傻瓜,根本就沒覺悟到走進那扇門意味著什麽。
  於是,顧美男無比自豪地、百分百肯定,蘇小雨在意的,是他這個人,而不是所謂的家世。
  更讓顧望江欣慰的是,此女不認死理,好哄,省心。
  確實省心。麵對蘇小雨的堅持,顧望江說:“你住酒店,我不放心,必須得過來陪你。可我爸媽也很久沒見了,陪你就不能陪他們……”
  在顧望江很是中肯的分析麵前,蘇小雨覺得,作出讓步,成全顧美男的孝心,是天經地義她就該做的事。
  因此很快,顧美男的大道理沒分析完,蘇小雨就繳械投降了。
  凱菲大酒店董事長顧濤先生在酒店大堂等了半天,終於等來姚總。
  兩人見麵,寒喧兩句,姚總發出一聲由衷感歎:“董事長,這是我退休之前最後一次來總部見您了。”
  顧董:“……”憶及往事,上回來總部時,姚總也是如此這般感歎一翻。
  待下屬一向和氣的顧董親自把姚總送到房間,對欲言又止的姚總說:“老姚啊,你先休息,待會我讓老薑來接你吃飯……今天不談公事,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姚總又歎:“說什麽都是多餘,我是來負荊請罪的。”
  顧董:“……”在這個敏感的時刻,姚總此行的目的性太強了,還是先回避一下為好。
  顧董事長的這個想法在實施之前,姚總已搶著說:“唉,算了,不談公事,不談公事。”
  可想而知,不談公事,當然要談私事,否則長來嘴巴是做什麽用的?
  一提私事,姚總第一句話就是:“董事長,恭喜恭喜啊。”
  顧董一愣,隨即明白他話中之意,很是欣慰地笑了。
  因為一個恭喜,顧董急急忙忙辭別姚總,往家趕去。
  而顧董離開以後,姚總也沒閑著。他出了房間,先是和樓層服務員聊了幾句,很中肯地對他們的服務提出意見,據他所說,J市凱菲大酒店的前兩屆微笑之星蘇小雨,她的笑容是最美的。
  從樓層到大堂,姚總走到哪,說到哪,不厭其煩把蘇小雨誇了一遍又一遍。
  誇著誇著,就把總部辦公室主任老肖給引出來了。
  鑒於蘇小雨近日所作所為,老肖很想痛批此女一頓,不過,看在姚總的麵子上,他也隻是很委婉地指出,蘇小雨這事做的,太荒唐了。
  指責蘇小雨,就等於指責他這個即將退休的老人家,姚總很不客氣地回擊了一句:“董事長也真是的,都快成一家人了,拿這種考題來刁難人家。”
  老肖:“……”一家人?
  姚總又拋出另一則重磅新聞:“雙喜臨門啊……都快抱孫子了。”

  各個擊破
  關於蘇小雨和顧公子的戀情,身為辦公室主任的老肖有所耳聞,不過,鑒於董事長對此事反應淡漠,他也跟著反應淡漠。以他長期以來所掌握的實情,象蘇小雨這樣的女孩子,別說嫁進顧家,能讓顧望江惦記兩個月就非常不錯了。
  所以,當緋聞初次傳來,老肖笑了一笑;當緋聞再次傳來,老肖仍舊笑了一笑。
  隻是,這事由姚總嘴裏說出來,老肖笑不出來了。董事長渴望抱孫子的事,凱菲大酒店高層幾乎人人知道。所以說,顧董為了早日實現願望,降格以求,讓蘇小雨進門也不是不無可能。
  真到了那一天,如今集結在會議廳內、極盡貶損之能事的各位同仁,將來麵對顧家少夫人,將情何以堪?
  老肖被自己腦海中閃過的“顧家少夫人”幾個字給震憾到了,說句實在話,迄今為止在個人情感上,他還沒辦法把這幾個字和蘇小雨聯係起來。
  不過,他這樣想不等於別人也這樣想。
  看姚總成竹在胸的樣子,老肖心裏也受了感染,另外想到一個疑問句,叫做——萬事皆有可能?
  想了想,疑問句變成肯定句,那個,萬事皆有可能。
  既然蘇小雨嫁入顧家不無可能,他有義務提醒某些人注意,提意見歸提意見,本著對事不對人的原則,措辭應當適當委婉一些。
  這麽一想,老肖急忙告別姚總,傳達中心思想去了。
  話說蘇小雨跟著顧望江走出機場時,與前來接機的老薑迎麵碰上。老薑親自來接人,往往意味著在董事長眼中,此人身份極為尊貴。
  而這位身份尊貴的人,既不是顧望江,也不是蘇小雨,是為凱菲服務多年、即將離任的姚總。
  老薑奉命隻為姚總而來,無形中就給了同行的蘇小雨一個下馬威。
  不過很遺憾,一來蘇小雨不了解老薑的身份,二來嘛,就算了解,此女也決不會往那上頭想。
  所以,一向頭腦精明的顧董事長算是心機白費了。
  顧董夫婦住在市中心一處高檔小區內,兩人都迷信數字,顧媽喜歡六,期望一切順利;顧爸喜歡八,希望多多發財。因此,他們住在小區六號樓八層的複式樓上。
  打車到了樓下,顧望江給蘇小雨正了正衣領,說:“蘇小雨,看你的了。”聲音異常溫柔。
  蘇小雨抬眼看了看往上的兩級台階,掩了口悄聲問道:“你媽真在裏麵?”
  顧望江輕咳一聲,一側身擋在此女身前,說:“真在。”
  聞言,蘇小雨近距離貼著顧望江的臉做出個鬼樣子,然後很配合很乖順地一把拽過行李箱的拉杆,拖著就往前走。到了台階跟前,此女咬牙用力,愣是把裝著一堆大棗花生的箱子提溜上去了。
  在蘇小雨咬牙用力的同時,這邊迎出樓廳外的顧媽正好看見,驚呆了。
  至於驚呆的原因,可以這樣理解:
  在顧望江的指引下,此女裝扮一新,十足一位性情柔弱、大方得體的大家閨秀模樣,隻是這位大家閨秀手裏拉著一隻與其形象極不相襯的粗重箱子。
  而且是隻看上去很沉,實際也確實很沉的箱子。
  箱子底裝有滑輪,拉著也就罷了,偏偏遇到上台階。
  上台階時,這位柔弱的、大家閨秀型女子,竟然單手、趔趄著身子,把箱子提起來了。
  顧媽把目光移到跟在後麵,輕鬆自在的顧望江身上,立馬斷定,前麵提箱子那女的,就是兒子帶回來給他們相看的媳婦;而且是顧爸剛才在電話中提到的、八成已懷有身孕的媳婦。
  顧媽沒忘記,準媳婦的名字叫蘇小雨。
  這個蘇小雨,——不,這個顧望江,怎麽能放任孕婦幹這種活?怎麽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越想越氣的顧媽緊走兩步,想上前罵兒子一頓,結果走得急了,腳下一晃,差點栽倒。情急之下用手一扶,正好按到行李箱上。
  於是,隻聽嘭一聲響,蘇小雨吃不住勁,手一鬆,箱子掉地上了。
  隨著箱子掉地上,顧媽往前一撲,撲到蘇小雨身上了。
  蘇小雨剛邁上兩級台階,被顧媽大力一衝,直接往後退去。
  幸好,下一秒,被眼疾手快、反應迅捷的顧望江給摟住了。
  驚魂未定的蘇小雨看著麵前的顧媽,很友善很親切地微笑問道:“大姐,你沒事吧?”
  此話說完,顧美男的手不可抑製地抖了幾抖,差點把蘇小雨給扔出去。
  此話一出,再看顧媽,又一次被驚得目瞪口呆,差點再次歪栽過去。
  不過,震驚過後,顧媽很是欣慰、很是自豪地覺得,自己顯年輕啊,魅力不減當年,以至於讓素未謀麵的兒媳婦錯認成姐姐。
  想到此,顧媽笑了,笑容很是雍容得體:“你就是蘇小雨吧?”
  蘇小雨:“……”這是什麽情況?
  顧媽又說:“望江,看不出來,你骨子裏和你爸爸太象了。”
  蘇小雨:“……”輪到她差點歪栽過去了。
  顧媽說兒子和老爸太象時,心裏的天平已經多少傾向於蘇小雨。
  不為別的,就為所謂的同病相憐。
  此時此刻,顧媽從蘇小雨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那時的顧濤,極端的大男子主意,隻要跟家務沾邊的事,概不插手。所以很多時候,蘇小雨此時的處境,都是自己當年的翻版。
  兒子肖父?居然如此肖父?
  蘇媽為這一發現再次吃驚。就這一會的工夫,她已經第三次驚呆了。
  明白了麵前這位貴婦身份的蘇小雨立刻低眉斂目,柔柔順順喊道:“伯母好。”然後,在顧美男計劃之外,此女忽然抬頭直視顧媽,打量良久,由衷讚道,“伯母真漂亮。”肖萍她們雖然有所誇張,不過也沒太離譜。
  聞言,顧望江心裏咯噔一下,心說完了,叮囑半天,感情蘇小雨女士愣沒真正明白含蓄二字的涵義。
  於是,為挽回局麵,顧望江語氣很重地喝了聲:“蘇小雨!”
  蘇小雨:“……”立馬乖乖閉嘴,順從得不象樣子。
  這樣一來,顧媽不樂意了,其實顧美男認為不太含蓄的那句話,顧媽聽在耳裏,十分地受用。
  因此,顧夫人拿出威嚴,很是不滿地說道:“望江,對小蘇說話客氣點。”
  顧望江:“……”太出乎意料了。不可思議地盯著蘇小雨看了數秒鍾。
  他這一看,顧媽又加了一句:“都什麽年代了,要尊重女士。”
  於是,自然而然,從大廳到電梯,從電梯到家門,從家門到室內,蘇小雨手中行李箱的拉杆很成功地又回到顧望江手裏。
  一進家門,保姆遞上一雙嶄新的拖鞋,蘇小雨伸手接過,很是為難地瞅了瞅顧望江,見此男目不斜視地換自己的鞋子,根本就沒理她這茬。
  那個,她的腳長得很難看的好吧,這廝不知嘲笑過她多少次了,難道當著他母親的麵展示她的醜腳丫?
  想到此,此女低聲求救:“顧望江,我的腳啊,我的腳……”
  起初,顧美男充耳不聞,裝作沒聽見,後來,也隻稍稍轉過頭去,以同樣低的聲音歎息說:“約定啊,約定。”
  一提約定,蘇小雨立刻閉嘴,乖乖換鞋去了。
  那個,此男承諾要帶她去郊區別墅觀景,如此具有浪漫情懷的場景,她可不想錯過。
  果不其然,上挑的大拇腳趾又把絲襪頂破了。
  蘇小雨把腳伸進拖鞋裏試了試,毛絨絨的軟布把腳麵蓋住了,獨獨露出一截破了洞的絲襪和穿洞而出的腳趾。
  此女往回縮了下腳指頭,可憐兮兮地望向顧望江,隻見此男已經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徑自進到洗手間裏麵,稀裏嘩啦洗手去了。
  聽見流水聲,蘇小雨下意識地握了握自己的拳頭,覺得手指發粘,急忙緊走幾步,跟了過去。
  剛走到門邊,隻聽抨一聲響,雕花木門在眼前嚴嚴實實合上了。
  蘇小雨站在門外,咬牙切齒,那眼神,恨不能把門板挖出個洞來。
  那個,要不是事前此男好言相哄,她一準把他拖出來重新改造。
  正無計可施,顧媽在身後說“這父子倆,越來越一個德性。小蘇啊,那邊還有個衛生間。”
  蘇小雨按指點洗完手出來,顧望江已經坐在沙發上和顧媽嘮嗑了。
  此女走過去剛想落座,隻聽顧媽哎呀一聲叫出聲來,手指著蘇小雨的腳說:“小蘇,你的腳,你的腳——。”
  蘇小雨的腳趾在顧媽的叫聲中拚命往後縮,直到躲也沒處躲,藏也沒處藏,這才無可奈何、羞答答探出頭來。
  顧媽把鞋一脫,露出一隻光腳。蘇小雨一看,大驚,愣了會兒,下意識地也把鞋子脫掉一隻。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在客廳裏比腳丫,那是種什麽情形?
  這樣一來,不但來回端茶送水的保姆忍笑忍的很辛苦,連顧望江顧公子,也唇角哆嗦,直欲抽筋。
  長這麽大,母親一直端著架子,在父親麵前、在親朋媒體麵前,都儼然一副雍容華貴的貴婦形象,何曾有過如此舉動?何曾如此刻般笑得開懷?
  顧媽在見到蘇小雨腳丫的那一刻起,想到一句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兩個人腳的形狀、造型,實在太象太象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麽多年,顧媽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世上還有另外一雙腳丫和她長的一樣特別。
  於是,接下來的談話,就圍繞著一天穿幾雙絲襪、什麽牌子的絲襪不容易頂破之類的進行了。
  兩個女人的形象,一開始還能盡量向雍容貴婦型和大家閨秀型靠攏,沒成想隨著越說越投機,也越來越沒形象了。
  顧望江發現,對於一些雞毛蒜皮的零碎女性話題,他一向不怎麽多說廢話的老媽,其實也一樣擅長;而一直假扮大家閨秀的蘇小雨,此時也原形畢露,臉上表情生動豐富,典型的小家碧玉型了。
  這種情況,實在出人意表,饒是顧美男鎮定自若,見多識廣,也不禁感歎,這是哪跟哪呀。
  這邊廂,兩個女人還在說笑,那邊廂,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門鈴一響,顧夫人笑聲立止。蘇小雨又笑了兩聲,感覺自己笑沒意思,也立刻止住了。
  保姆走過去,看了看可視機,回頭說:“顧董事長回來了。”
  董事長?
  顧夫人慌忙正了正神色,不知不覺又把架子端起來了。她這一端架子,蘇小雨也找回感覺,麵部放鬆,正襟危坐,迅速進入角色。
  顧媽的架子端得很及時,表情、細節無一不妥。
  再瞧蘇小雨,雖然表情溫婉,坐姿端莊,但乍一聽見“董事長”三個字,使此女身不由己想到的是凱菲大酒店的最高統帥,而不是顧望江他爸。
  出於職業習慣,身為酒店員工的蘇小雨在即將見到董事長時,心裏小小緊張了一下,一緊張,就沒怎麽注意到細節問題。
  於是,細心的顧媽發現,蘇小雨的一隻腳丫沒伸到鞋裏去。
  因此,顧濤先生進門以後,很敏感地發現家裏氣氛跟往常不太一樣。
  最不一樣的應該是顧夫人。
  自從與女助理的緋聞傳出、夫人大鬧一場後,夫妻兩個的感情已大不如前;到顧濤一心比著女助理為兒子找媳婦的意圖顯露時,二人關係更是一落千丈。多少年來,對丈夫傷心透頂的顧夫人總是以一成不變的麵孔麵對丈夫,連喜怒哀樂都是公式化的。
  但是此刻,夫人的表情明顯脫離了公式化,顯得有些焦急,還破天荒對他笑了笑,說:“回來了?”
  在這種情形下見到夫人的笑容,顧濤有種做夢的感覺,所以就沒注意到,這個笑容其實是為轉移目標。——顧媽臉上帶笑,手卻抬起,拍了下蘇小雨的肩,同時指了指地上。
  可惜,此時的蘇小雨滿眼都是最高統帥,顧媽的小動作壓根就沒看在眼裏。
  於是,身為酒店員工的蘇小雨做出一件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事:——此女蹭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衝顧爸深鞠一躬,說:“董事長好。”
  這一聲問好,很及時,很違背顧媽初衷地把顧董的注意力又拉回來了。
  同時,也因為這一聲問好,顧媽和顧望江幾乎在同一時間做出如下動作:
  先是愕然。
  愕然之後,不可思議地望向蘇小雨。
  再轉移視線,望向顧濤,觀察此人對此事的反應。
  最後,補救。
  顧媽的補救方式是拿起茶壺添水,乘機把水滴到蘇小雨的腳上。
  顧望江的補救方式是欠身,翹二郎腿,乘機踢了下蘇小雨的小腿。
  水是溫熱的,滴到腳上時引起此女條件反射,叫了聲:“啊。”同時往旁邊跳了下。跳完才發覺,有隻腳沒穿鞋子。
  踢的力度本來很輕,結果這一腳踢出去,正趕上此女往這邊跳,兩股力道會合,就踢重了。踢重之後,此女很大聲地又叫了聲:“啊。”叫完才發覺失態,淑女形象盡失,捂著嘴睜大眼睛很是驚恐地望著顧濤。
  於是,母女二人同時補救,導致最直接最嚴重的後果就是,顧董事長的注意力從蘇小雨身上很成功地轉移到此女腳上去了。
  也於是,顧濤先生在看到蘇小雨那雙腳的同時,眼睛閃過一絲驚異,視線接著轉向自家夫人。
  顧夫人驚詫於此女的叫聲之大,端起的茶壺遲遲都沒有放下。就在這一瞬之間,顧媽下了一個重大決定,這個兒媳婦,她要定了。
  當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兒子喜歡。而最玄妙的原因,不是因為腳長得像,而是她百分百確定,蘇小雨與當年的女助理毫無相似之處。既然毫不相似,她丈夫必定反對,一個支持,一個反對,看誰笑到最後。
  想到此,顧媽嘴邊露出一絲挑釁的微笑,下意識地朝顧爸望去。
  這一望,兩人視線相對,顧濤再次發現,此時老婆臉上的表情,明顯也是脫離公式化的。
  因此,顧董驚詫於夫人的變化之大,目光遲遲都沒有從顧媽臉上移開。
  董事長轉移視線之後,蘇小雨終於緩過一口氣來,很是委屈地衝顧望江咧了咧嘴。
  顧美男本來打算裝裝樣子,在父母麵前責備蘇小雨兩句的,但一看到此女可憐又可愛的表情,連樣子都裝不起來了,頭腦一時發熱,彎下身,抬起蘇小雨的腳,把鞋子給套上了。
  此舉的轟動效果和蘇小雨的叫聲一樣引人注目。顧爸和顧媽膠著的視線立時分開,象看待陌生人一樣,雙雙望向自家兒子。
  那個,此舉之所以引得顧爸側目,是因為過去數年,顧家公子緋聞雖多,卻從未傳出他對哪個特別好過。更別提把誰帶回家來,為她穿鞋了。
  同樣,此舉之所以引得顧媽側目,是因為兒子此時的表現,與方才大相徑庭,不象同一人所為。
  顧望江在父母質疑的目光下,慢慢直起身來,拍拍手說:“見到我爸爸,至於緊張成這樣嗎?”
  蘇小雨:“……”看了看顧媽,看了看自己的腳。明白為什麽挨燙了。
  她這一看,顧媽有些歉意,也低頭瞅她的腳,關切問道:“沒燙著吧?疼不疼?”
  蘇小雨:“……不疼,伯母。”說話的同時,沒忘笑的得體。說完,看了看顧望江,看了看自己的腿。明白為什麽挨踢了。
  她這一看,顧美男有些心虛,也低頭瞅她的腿,關切問道:“叫得這麽大聲,踢疼了吧?”
  蘇小雨:“……”不說話,立刻眼神哀怨。
  顧望江:“……”微笑著,超低聲說,“沒人的時候你再踢回來。”
  蘇小雨:“……”以微笑回應,超溫柔地說,“不疼,就是嚇了一跳。”
  聞言,顧望江立馬接話打掩護:“我說呢,平常沒這麽大動靜。”
  蘇小雨:“……”心虛,所以笑得羞澀含蓄。
  晚餐時間就快到了。
  顧媽回頭吩咐保姆到廚房備餐,吩咐完了象是想起了什麽,隨口一提:“聽說小蘇很會做飯?”是老薑說的。
  蘇小雨:“……”想吃水果,剛要伸手去抓,被顧美男暗暗踢了一腳,手到中途改變方向、變抓為捏,翹起蘭花指拈起一根牙簽。聽見顧媽問話,不好再往前伸,隻好縮回手來規規矩矩回答:“會做,但不是很精通。”
  提到做飯,顧媽來了精神,把顧美男的飲食習慣大大方方透露出來,末了得出結論:顧公子嘴很刁,要想抓住他的胃,需要狠下苦功,熟練掌握幾十種家常菜的做法是必不可少必修課。
  蘇小雨:“……”幾十種?不敢置信地看向顧望江。
  這邊兩個女人聊得熱乎,那邊顧爸往外撥出兩個電話,一個打給老薑,另一個打給姚總,邀請他們共進晚餐。
  顧媽提到晚餐,顧爸也提到晚餐,於是,顧望江乘熱打鐵,更加提到晚餐。
  此男是這樣說的:“對了,我和小雨帶了紅棗和花生,看看能湊個什麽菜出來。”
  紅棗和花生湊菜?
  顧媽愣了一愣,隨即恍然,別有深意地笑著叫過保姆,把那隻行李箱拖到廚房去了。
  顧爸看到老婆笑,十分不解,又不便發問,就咳了一聲。
  顧媽對顧爸的反應置之不理,笑得更加厲害,顧濤先生無可奈何,隻好捧著報紙看新聞。
  不多會兒工夫,隨著飯菜上桌,老薑和姚總也到了。
  見到老薑,蘇小雨眼睛一亮,叫了聲:“薑先生。”
  見到姚總,蘇小雨眼睛再亮,沒出聲,但表情動作,無一不表現出見到娘家人的親切感。
  老薑對蘇小雨印象相當深刻,活到這把歲數,他還是頭一次聽說,J市秋水湖附近的山都是愚公和他的子孫們日夜不停移過去的。當日回來把此典故講給顧董聽時,平時威嚴少語的董事長大人竟然情不自禁笑了很久,把總辦及秘書室的員工們驚得足有三分鍾沒法工作。
  姚總對蘇小雨表現出來的親切感極為滿意,離職前的夙願,最起碼這娘家人他是當定了。
  兩人一到,不用顧爸發話,顧媽很是得體地招呼大家到餐廳入席。
  落座之後,姚總一眼就看到麵前極為特別的兩道菜:油爆花生米和以紅棗為主料做成的開口笑。於是,姚總很是感歎地把蘇小雨坐著小馬紮精心挑選大棗和花生的感人事跡給爆出來了。
  爆出來之後吧,老薑就說:“我就說嘛,年輕人不嬌氣,望江這孩子有眼光。”
  顧媽也說:“小雨這孩子有心。”稱呼變了。
  大家都很開心,誰也沒留意到,聞聽此事,顧董事長的臉馬上陰鬱了幾分。隻是照顧到別人的情緒,他才強忍著沒有即刻發作。
  當然,為了取得老媽更大的同情,顧望江繼續扮演強勢大男子主義角色,吃飯時敲了敲麵前的餐碟,說:“蘇小雨,盛菜。”
  蘇小雨:“……”象日本女人那樣順從地把碟子端起來,拿起公勺,每樣菜取一點放進去。
  等這一切做完,就聽姚總說了句讓人膽顫心驚的話:“小雨,你以前不是這樣啊。”
  蘇小雨:“……”隻好努力笑。
  引得顧爸多看了她兩眼。
  引得顧媽頗為自豪地說:“那是沒遇見我們家望江。”
  蘇小雨:“……”偷偷瞧了顧望江一眼。
  這頓飯對於蘇小雨來說,吃得很是辛苦。既要裝小女人伺候顧望江,又要扮淑女動作優雅、細嚼慢咽,還要時不時輔以蘭花指什麽的。
  好容易用餐結束,顧爸開始發力,端坐在那裏開門見山提問起蘇小雨的家世。
  蘇爸是典型的工人階級,所就職的企業規模比較大,在J市效益也算不錯。
  蘇媽就是秋水湖公園管理處的一個小頭頭,賣門票。
  和顧家相比,差距不是一般地大。
  不過,和蘇小雨比過腳丫的顧媽,在感情上的天平明顯地偏向蘇小雨了,再加上老薑和姚總在一邊不停地誇,顧爸也沒有什麽微辭。
  盡管沒說什麽,顧夫人仍舊察覺,她老公顧濤對蘇小雨是極為不滿的。之所以不滿,不是因為家世,而是因為女助理心結未了。
  老薑和姚總離開後,顧望江和父母打過招呼,帶蘇小雨出門閑逛。
  外麵不遠,是一條極為寬敞的步行街。
  此時夜幕低垂,涼風習習,兩人漫步走在街頭。
  蘇小雨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不時拉著顧望江進到路邊的店內瞎逛。
  逛著逛著,此女忽然想起來,方才在家裏,他踢了她一腳。
  想起來以後,覺得應該被重視一下。於是,此女故意落下很遠,哼哼唧唧裝疼。
  裝疼的結果,就是讓顧望江背著她走。
  此時夜色闌珊,步行街上燈火通明,隨著顧美男腳步移動,地上一雙交疊的影子忽長忽短,忽圓忽扁,儼然成為街上的一道風景。
  再加上計謀得逞的蘇小雨趴在顧望江背上,不時撒嬌耍賴哼唧兩聲,更是惹得路人不時側目。有人甚至停下來,本著人道主義原則,打算施以援手。
  第一次有人表示關心,顧美男說:“不要緊,她扭腳了。”聞言,此女很配合地哎喲兩聲,表情痛苦又感激地說:“謝謝。”
  第二次有人表示關心,顧美男說:“沒事,她走路走得累了。”聞言,此女很配合地呻吟了兩聲,說:“累死了,腳脖子快斷了。”
  第三次有人表示關心,顧美男直接嗯了一聲,沒說話。蘇小雨聽聲音覺得耳熟,扭過頭一看,傻眼了。
  那個,世界很小,真的很小,小到她第一次在顧公子麵前作威作福,就被熟人給碰上了。
  而且不止一位。那位聲音有些焦急,追問怎麽回事的,正是前不久專程趕去J市治並飽受此女捉弄的心理病專家蘇慕;另一位眼波流轉,瞧了顧美男再瞧蘇小雨,瞧了蘇小雨再瞧顧美男的,是蘇慕的女朋友、凱菲大酒店陸副董的千金陸盈盈。
  鑒於顧公子緋聞不斷的數年裏,從未對哪個緋聞女友費過心思,此二人見到眼前一慕時,最初最真實的感覺就是震驚,震驚過後,不約而同為顧望江此舉找了個合理的理由——那就是,蘇小雨病了,病得沒法走路;或者受傷了,傷得沒法走路。
  認定此女傷病之後,蘇慕急急上前,問道:“怎麽回事?這是怎麽了?”
  他這一出聲,三個人都愣了。
  陸盈盈滿腹狐疑地瞟了他一眼,心想,至於嗎,緊張成這樣?
  顧公子嗯了一聲,心想,這也太巧了吧,萬一傳到老爸耳朵裏,怕又是一場風波,先前的努力等於白做了。
  蘇小雨覺得耳熟,側頭瞅了他一眼,又瞅了旁邊陸盈盈一眼,癡傻片刻,接下來將腦袋一撲,臉頰緊貼住顧美男的背,同時雙手往前一伸,緊摟住此男的脖子,閉眼呼痛。
  此女一呼痛,顧望江受到啟發,對二人解釋:“小雨病了。”
  蘇慕說:“我知道小雨病了……到底怎麽了?怎麽不去醫院?”
  顧望江:“……”你知道?你知道什麽啊?
  蘇小雨:“……”去,去醫院?想起顧美男帶她進推拿診所那件事來了。手上一使力,勒得此男咳了兩聲。
  他一咳,陸盈盈會錯意了,那個,身為女人,她深受痛.經之苦,莫非蘇小雨也這樣?
  於是,陸盈盈在蘇慕耳邊嘀咕了兩句,聽完以後,蘇表哥表情裂變,足有兩分鍾之久才恢複常態。
  恢複常態的蘇慕注視二人,眼神若有所思。
  那個,就算如此,顧公子對蘇小雨好到這種程度,也實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是不是可以說明,當年那個向他燦爛微笑的女孩,鬆開他的手、張開雙臂勇敢從圍牆上往下跳的女孩,郊遊爬山時踩著他的影子亂蹦亂跳的女孩,如今就快和他以親戚相稱了?
  想到此,蘇慕情不自禁朝蘇小雨望去,這一望不打緊,隻見此女左嘴角微微上斜,右眼緩緩睜開一條縫,視線在陸盈盈身上逗留片刻,又慢慢移到他這裏來。
  然後,就和蘇表哥對上眼了。
  對上眼以後,此女驚得雙眼圓睜,緊接著雙眼緊閉,蹭一下,速度極快地將腦袋擰過去了。
  於是,蘇慕笑了。
  笑的時候,正好陸盈盈側眼相望,循著他視線望去,看到的是蘇小雨頂著一頭卷發的毛絨絨的腦袋。
  這一回,輪到陸盈盈若有所思了。
  雖然蘇小雨沒病沒傷,但是這種情形之下,實在不適宜久留。
  因此,蘇慕和顧望江簡單約定了個時間為此二人接風洗塵,便攜陸盈盈告辭離去。
  眼見兩人走得遠了,顧望江說:“蘇小雨,下來。”聲音似乎不悅。
  蘇小雨:“……”裝沒聽見,兩隻搭在此男胸前的手虛握,以示抗議。
  顧望江又說:“下來。”
  蘇小雨:“……”很虛弱地連聲哎喲。
  顧望江:“……”哼了一聲,背後托住此女大腿的兩隻手突然鬆開。
  猝不及防之下,身體懸空的蘇小雨急速往下出溜。
  此女一急,雙手亂抓,正好揪住顧美男的兩側肩頭,隻聽劈啪幾聲脆響,此男幾粒襯衣扣子崩落在地的同時,蘇小雨也兩腳著地了。
  雙腳著地的蘇小雨鬆開兩手,很是惱火地瞅一眼顧望江,再瞅一眼顧望江,樂了。
  那個,此男的上衣在蘇小雨的大力拉扯下,衣衫半褪,香肩半裸,模樣很是滑稽。
  此女笑得開心,引得顧望江臉上表情幾近崩潰。半晌,此男伸手往上拉了拉衣服,忽略此茬,哭笑不得問道:“蘇小雨,剛才你緊張什麽?”
  蘇小雨:“……”仍舊彎了腰笑,不過笑得有點不自然。
  顧望江:“……蘇小雨?”有些嚴肅。
  蘇小雨方才確實有點緊張,不過緊張程度相當低,而且持續時間不超過三秒,就這短短的三秒鍾,就被顧望江發現了?那是不是太不可思議了?
  之所以感到緊張,源於陸盈盈。當時她的視線落在蘇小雨臉上時,此女敏感地覺察到,陸盈盈看她的眼神中帶著莫名其妙的敵意。
  於是,此女極迅速地聯想到初識顧美男時,曾親眼目睹這兩人之間種種親密行徑;又極迅速地聯想到,某一日此男在病中曾喊過她的名字。
  有那麽一瞬間,蘇小雨腦中閃過“情敵”二字,抱著顧美男脖子的手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於是,這一抖就被發現了?
  麵對顧美男相當富有耐心的一再拷問,蘇小雨覺得,兩人都快成一家人了,還是坦白些為好。想了想,支支唔唔問道:“那個,什麽……”一橫心,“顧望江,你是不是暗戀過陸盈盈?”
  顧望江:“……”抻手扯了下衣領,深呼吸。
  蘇小雨:“……暗戀很痛苦,你得不到回報,隻好死了心?”當然,死心不等於忘記,所以才會在病中念叨她的名字。
  顧望江:“……”表情相當怪異。
  蘇小雨:“你對她好,她不在乎,你不理她了,她就不舒服了,倒過頭來追你。可是她追你,你還是沒理她。她沒辦法,為接近你,經常看到你,和蘇慕交往?”所以,才會對顧美男現任女友產生敵意?
  顧望江:“……”緩緩抬起手來,摸摸蘇小雨的額頭,說,“沒發燒啊,淨說胡話。”
  蘇小雨:“放心吧,顧望江,我很大度,不會計較以前的事。不過以後嘛……”此女嘿嘿一笑,使勁掐顧美男的手臂。
  神經大條的蘇小雨基本沒察覺,顧望江之所以聲音不悅,之所以有點嚴肅,不是因為她誤會此男和陸盈盈之間的關係,而是因為蘇慕對此女表現出太多的關心。
  也正是由於這份關心,陸盈盈看向她的目光中才帶有敵意。
  不過,在蘇小雨富於創新的想象力麵前,顧望江沒撐住勁,笑了。
  而且笑了之後,再也嚴肅不起來了。
  此時的顧美男,唇角半斜,臉上掛著一抹揮之不去的笑意,怎麽看怎麽好看。再加上衣衫不整,引得擦身而過的女孩子們不時直直回望。
  如此一來,不但顧望江皺眉,蘇小雨也不樂意了。
  恰逢此時路邊有家店鋪正打折銷售情侶裝,蘇小雨心裏一動,看了顧望江一眼,說:“你這樣回去,你媽和你爸會以為你遇上劫匪了。”
  於是,為避免顧媽和顧爸擔心,此二人進到店中,理所當然地買回一套長袖情侶套衫。
  隻不過,當身穿情侶裝的蘇小雨和顧望江並肩走在街上時,那個,回頭率一直居高不下,有增無減。
  到了家門口,顧媽前來開門的時候,同樣也驚得半天無語。至於吃驚的原因,當然和衣服有關。
  隻見準媳婦蘇小雨身穿一件小號黑色套衫,胸前圖案是一隻毛絨絨白色大狗;自家兒子身穿一件大號黑色套衫,胸前圖案是一根碩大的、形狀很正的狗骨頭。
  兩個人笑吟吟站在顧媽麵前,準媳婦很淑女很典雅,兒子很風度很紳士,所以就顯得那對情侶圖格外突出。
  顧夫人在那瞅了半天,才想起來讓兩人進門。進門後,往書房所在的方向瞧了瞧,回頭低聲叮囑:“你們倆的臥室在樓上,都準備妥了。上去先洗個澡,早點睡吧。”
  兩人答應著,向顧媽道過晚安,便要上樓。
  上樓時顧望江走在前麵,蘇小雨乖巧柔順地跟在後麵。
  隻是,才上到半截樓梯,身後書房的門突然開了,早就聽見動靜的顧爸表情嚴肅地出現在門口,說道:“望江,你來……”一抬頭,愣了,和顧媽一樣半天說不出話來。
  所不同的是,顧爸明明想說話,隻是嘴角微動,不知如何措辭。
  能讓顧濤先生臉上出現如此生動有趣的表情,實在太難得太難得了。顧媽心情愉悅地瞧了眼丈夫,又瞧了眼樓梯上的兩個晚輩,瞧完之後,臉上肌肉抖了抖,又抖了抖,一忍再忍,終於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嗯,難怪,原來兩件情侶套衫後背上有字,一件寫著:來呀,吃我。另件寫著:來呀,喂我。
  聞聽顧爸發話,蘇小雨立馬停步,眼睜睜盯著前麵的顧望江。
  顧望江稍稍猶豫一下,也停步,轉身回望。
  他一轉身,蘇小雨也跟著轉過身來。
  於是,理所當然,衣服胸前圖案也映入顧爸眼中。
  前後連貫起來的意思大概是這樣的:大狗很是傲慢地對骨頭說:“來呀,喂我。”嚇得發抖的骨頭嘴硬地對大狗說:“來呀,吃我。”
  可是,怎麽男的是骨頭,女的是狗?這不是倒過來了嗎?
  顧爸心裏還別扭著,就聽老婆大人很是暢快地笑出聲來了。
  印象中,顧媽很久很久沒這樣笑過了。顧濤先生仿佛被笑聲感染,情不自禁也跟著咧了咧唇角。
  顧媽笑完,催著蘇小雨和顧望江到樓上休息時,他這才想起來,剛才叫住兒子,是有正事要談。
  所謂正事,當然是件很嚴肅的事。至於嚴肅到什麽程度,一方麵要看事件性質,另一方麵也要看顧濤先生的心情。
  不過顧濤先生的心情嘛,此時不太好判斷,方才有一閃眼的工夫,他的表情似乎有笑過的痕跡。既然笑,那就表明心情尚可。
  心情尚可,即說明要談的這件事,不會太過嚴肅。
  不過鑒於作為家長的顧爸即使在家裏也經常體現身為董事長的威嚴,顧望江怕蘇小雨被嚇到,臨進書房之前,很是不容置疑地吩咐此女:“先上樓去。”
  聞言,蘇小雨看了眼此男胸前的骨頭,又看了看顧媽,唯唯諾諾地答應了。隨著她斂眉低眼,套衫上的大狗也頻點了幾下頭。
  顧美男忍住笑,又說:“南向那間大臥室是我的,小臥室才是你的。先去幫我把洗澡水放好。”
  蘇小雨:“……”切,動機不良。
  眼見書房的門合上,已經上到樓梯半截的蘇小雨又下來了。
  那個,她還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顧董從晚飯時就神色不善,此時談事,莫非對她不滿?
  既是不滿,到底因何不滿,是一定要搞清楚的。
  這樣一想,本著尋根究底精神的蘇小雨轉身下樓。
  蘇小雨的腳底板剛剛著地,顧媽房間的門也開了。
  出於對自家人的了解,顧媽理所當然知道顧爸心裏想些什麽,談話內容無怪乎兩點。一點與公事有關,一點是家庭私事。
  公事,就是顧公子在工作場合(廚房內),為追個女人在工作時間大學廚藝,搞得沸沸洋洋、人人皆知,嚴重影響到工作秩序。
  私事,自然是要不要蘇小雨嫁進家門,孩子怎麽辦,怎麽樣才能嫁進家門。
  顧媽覺得,就算公事上她插不上嘴,但娶親之事,她作為母親,百分百有權利為兒子抗爭。
  這樣一想,懷著和黃世仁鬥爭到底的決心,顧媽從房間就出來了。
  剛出門的顧媽和剛下樓的蘇小雨駐足對望,一時無話。
  略定心神,蘇小雨表情無辜、感情真摯地說:“伯母,很晚了……您還不睡?”這個您字說得很別扭,在家裏從來沒對父母用過。除此之外,很象在自己家裏和自己老媽說話,聽得顧媽心裏熱乎乎的。
  不過,再熱乎,也不能實話實說不是?
  要強的顧媽靈機一動,說:“是很晚了……我給你伯父添點茶水。”因為很多年都沒幹過這事了,這句話也說得極其別扭。
  蘇小雨一聽,急忙糾正:“晚上不能喝茶的,越喝越精神,不利於睡眠。”
  顧媽:“……”差點噎住,過了一會兒,說,“他喝習慣了。”
  蘇小雨想了想,殷殷說道:“壞習慣要改的。我爸就是,一大堆壞習慣,硬是讓我媽一點一點都給糾正過來了。”說到糾正二字,想到老爸被老媽治得服服帖帖的樣子,此女本性難移,揮了下小拳頭,嘴角努了下,鼻頭聳了下。
  可惜,顧媽被蘇小雨加重語氣說出的“糾正”二字給吸引住了。壓根就把此女完全不符合淑女氣質的這類小動作忽略掉了。
  那個,這兩個字說出來簡單,實際要做起來,不但飽含驚心動魄,更加摻雜著柔情蜜意。
  想到後者,顧媽微微苦笑,歎了口氣,說:“你媽真幸福。”
  此時的顧媽表情淒楚,令蘇小雨心裏小小震動了一下。
  雖然相處時日無多,但種種跡象表明,顧董和夫人之間似乎不大對勁,家庭氣氛也不象自己家那樣融洽。此時再聽到顧媽的歎息,蘇小雨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一時把顧美男的叮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回想起晚餐時顧媽忙前忙後招呼大家時的體貼周到,再想想顧爸一張大家長的威嚴麵孔,此女很鄙夷地撇了撇嘴角,脫口而出:“我媽說,男人不能慣的。”嗯,話是這麽說,老爸有時候還是很可憐的。
  顧媽:“……”吃驚地望著蘇小雨,不敢置信的表情。
  蘇小雨:“……”被看毛了,驚慌地望著顧媽,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僵持幾秒,顧媽笑了:“你這孩子,望江和他爸一樣的習慣,你不是也慣著他?”
  蘇小雨:“……”習慣晚上喝茶?她不知道啊。
  顧媽為自圓其謊,隻得在此女硬起頭皮新泡了一壺茶水。
  泡完之後蘇小雨還不走,顧媽隻得咬咬牙,端起茶壺,心想:算了,端進去就說給兒子泡的。走了兩步,回頭招呼道:“對了,小雨,早點去休息。”
  蘇小雨:“……”不能休息啊。眼見顧媽快到書房門口了,此女急中生智,說,“伯母,其實望江晚上不喝茶,他早就改習慣了。”
  聞聽此言,顧媽立馬停下了。看了看手中的茶壺,問:“他怎麽不喝了?”這茶端給顧濤?自從女助理事發,她就再沒幹過這事。
  蘇小雨:“……”稍頓,嗯了一聲,又啊了一聲。
  顧媽慢慢轉過身來,往回走了幾步,又問:“改喝什麽了?”借機把茶壺擱在茶幾上了。
  蘇小雨:“……”迅速開發腦力資源,腦海中浮現出老爸為老媽燒紅棗泡水喝的情景,於是回答,“棗水。”
  顧媽:“……”澡水?——洗澡水?沒來得及問,隻聽此女又說,“我這就去泡。”說完,匆匆進到廚房裏去了。
  還要到廚房裏泡?
  顧媽不解,也跟進去了。
  蘇小雨圍著灶台轉了兩圈,打開廚櫃,掏出一把紅棗。
  顧媽一見此物,立馬恍然大悟,原來是棗水,不是澡水。
  蘇小雨將紅棗洗淨了,捧在手心裏挲摩一圈,又挲摩一圈。
  顧媽見狀,問道:“小雨,你找什麽?”
  蘇小雨:“……”老爸是用筷子夾棗放在火上燒的,但是筷子和筷子不一樣,顧家廚房裏的筷子上半截箍銀,下半截雕花,嗯,用來烤火實在太浪費了。此女想了半天,問,“伯母,有竹簽嗎?”
  蘇小雨以竹簽摜棗,放在火上燒糊了,再擼到盤子裏用水衝了衝,樂嗬嗬說道:“好了。”
  顧媽已經在一旁看了半天,仍舊沒有從最初的疑惑中回神,此時更加疑惑地問:“就用這個泡水?……紅棗養顏補血,望江喜歡喝這個?”
  養顏補血?
  聽見這四個字,蘇小雨端著盤子的手抖了抖,差點把烤糊了的棗顛出來。嗯,那個,對了,老媽是女的,顧望江是男的,不知道安神助眠的效果會不會一樣?
  隻是,就算男女有別,都到這個份上了,也沒法反悔了不是?
  於是,蘇小雨狠狠心,放下盤子,在顧媽無比驚詫的目光中,又掏了一把花生,剝皮洗淨,丟了幾粒花生米進去。
  回到廳裏,蘇小雨將棗和花生各選幾粒,裝進一隻大杯子裏,以開水衝泡。
  當杯子裏的水漸漸發紅,此女瞅了瞅書房的房門,假裝不經意地說:“再泡就過了。”
  她急,其實顧媽也急,不過顧媽急在心裏,蘇小雨年輕,急在臉上了。
  顧媽忽然記起,曾幾何時,自己也這般年輕的時候,也曾跟著顧濤回家,也曾惴惴不安地等待著他家人的首肯。於是,心中起了惻隱之心,笑著搖了搖頭,說:“小雨,給望江送進去吧。”
  此時,書房內的父子兩個,已經就工作中的幾個問題交換過意見,氣氛也還算融洽。顧濤認為火候已到,該談正事了,剛要開口,敲門聲傳來。
  聽見敲門聲,顧爸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嗯,確切地說,是兒子胸前的狗骨頭。
  根據以往慣例,父子倆談公事時,顧媽從來都是退避三舍的,決不會選在這時來敲門打斷。
  既然不是顧媽,這家裏就隻有蘇小雨了。
  蘇小雨進門,先對著顧濤扯了個大大的笑臉,畢恭畢敬叫了聲:“伯父。”
  雖然兒子沒眼光,但再怎麽著,蘇小雨也是他千挑萬選帶回家來的,麵子不能不給。於是,顧爸還算和顏悅色應了一聲。
  應完以後,就見此女手裏端著個大號透明玻璃杯,直奔顧望江而去。到了跟前,雙手捧著遞到他眼前,柔聲說:“快,趁熱喝了吧,別夜裏又睡不著覺。”
  顧望江:“……”夜裏睡不著覺?誰說的?此男看著漂在水麵上的幾個黑乎乎的東西,愣是沒認出本尊是啥。
  他沒認出來,顧濤先生在一旁看了兩眼,也沒認出來,想到夫人經常旁敲側擊諷刺他對家人冷漠,顧爸盡量溫和又不失威嚴地問道:“治失眠的?是什麽?”
  顧爸發問,蘇小雨猶豫片刻,說:“上麵漂著的,是大棗;下麵沉底的,是花生。”
  聞言,顧爸象不認識自家兒子似的打量顧望江,說:“你……喝這個?”
  顧望江:“……很管用的,爸爸,效果很好。”有點不妙,看來這傻丫頭又要出狀況。
  顧爸:“偏方?”
  顧望江一時不知如何回話,端起來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一口。這時隻聽蘇小雨說:“也算是偏方吧,不過這個偏方是我爸發明的。”
  聞言,顧爸來了興趣,追問此項發明的前因後果,說來說去,一不小心,此女漏了口風,把自己老爸和老媽之間的軼聞趣事透露出去不少。
  於是,連顧望江也是首次聽說,趕上蘇媽身體不適的時候,蘇爸要擔當全職陪侍,還給老婆洗腳。
  蘇小雨察言觀色,顧爸雖然威嚴,但待她也算和氣,即使對她不滿,也不會不滿到哪裏去。
  吃下定心丸的蘇小雨笑得愈發燦爛,在顧望江幾近警告的眼神注視下,推門而出。
  此女走後的幾分鍾內,顧濤先生一直在暗暗消化從蘇小雨那裏聽來的消息,男人給女人洗腳,說真的,他沒幹過,所以聽著新鮮。因為新鮮,一時半會兒消化不了,愣是沒了心情和兒子談正事。
  正打算今天到此為止呢,敲門聲又響。
  這回,蘇小雨又端了一杯泡棗水進來。
  當然,這杯是給顧爸的。是顧媽專門泡好了,讓蘇小雨端進來的。
  顧媽之所以為丈夫泡水,純粹是為增加一次打斷他們父子談話的機會,叫蘇小雨往裏端的時候,隻口氣淡淡地說:“小雨,麻煩你,把這杯水端給你伯父。”
  於是,此女很聽話地就進來了。
  進來之後,蘇小雨是這麽說的:“伯父,伯母說晚上喝茶不好,影響睡眠質量,叫您試試喝這個。”
  聞言,顧爸愣了。夫妻冷戰這麽多年,原來他晚上喝茶的習慣,她是一直記著的。——一時之間仿佛記起了很多,又仿佛什麽都沒有記起。
  反正愣了很久,顧爸才想起來伸手去接,一激動,把書桌上的一本書掃在地上了。
  書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響聲很成功地把顧媽吸引過來。她站在門口,問道:“這是怎麽了?”
  問過之後,一陣沉默,然後,叫顧媽大感意外的是,顧濤先生從兒子手裏接過書,解釋說:“哪有什麽事,書掉在地上了。”
  顧媽:“……”怎麽會這樣?

  菜餅子情結
  大家長顧濤說話時的語調和表情介於威嚴和親切之間,屬於內心想要拉近距離、麵子上卻磨不開的那種,不但家人聽著好奇,連蘇小雨都覺出異樣來了。
  覺出異樣來的蘇小雨精神為之一振。事實證明,父母鬧別扭時,她那套百試不爽的小伎倆對顧董夫婦同樣管用。想要再煽點風、點些火時,顧望江很及時地發現了此女的異樣,一隻手伸過來,用力掐了下蘇小雨的手腕。此女吃痛,一痛便清醒了,想起之前的約定,立馬老實了。
  顧爸此言一出,顧媽先是驚怔,後來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他對兒媳婦很是滿意,既然滿意,那就表明多年來的女助理情結已經放下。一時百感交集,憋了很久,說:“天晚了,都去睡吧。”
  聞言,顧望江下意識地看了看父親,那個,父子之間所謂的正事,還隻字未提。
  顧爸也是一愣,不過很快,他揮了下手,順著顧媽的話說:“晚了,明天再說。”
  今日事明日做?
  自從蘇小雨進家,已經驚了無數次的顧媽再次驚怔。
  顧爸發話,顧望江樂得遵從。不過臨出門時,此男看見老爸端起水來喝了一口,不由得心下一跳,隨即加快腳步,領著蘇小雨直奔樓上。
  到了第一間臥室門口,此女停步,猶豫問道:“這是大臥室還是小臥室?”
  顧美男失笑:“你自己看。”說著,閃身入內。
  蘇小雨扁嘴,推開門進去轉了一圈,又來到第二間臥室門口,推門進去也轉了一圈。
  然後,再次回到第一間臥室,吃驚地發現,顧望江已經在寬衣解帶了。
  於是,此女煞有介事地說:“我住大臥室,你住小臥室。”
  顧美男脫下套衫,慢條斯理地說:“不公平。”
  蘇小雨:“……”眼見此男開始解腰帶,氣焰頓時低落,別別扭扭地說,“那我住小臥室,你住大臥室。”
  顧美男:“也不公平。”
  蘇小雨:“……”
  顧美男:“都住大臥室吧。”
  蘇小雨:“……”想起老媽的叮囑。沒結婚住進他家已是不該;住進他家還要住同一間臥室,那就更不該了。於是囁嚅,“我,我讓著你,我住小的。”此女邊說邊退,幾步就退到門邊了。
  退到門邊的蘇小雨一不留神,被顧美男用一隻手就給提溜回去了。
  此女還在猶豫,就聽顧美男說:“蘇小雨,打開衣櫥,幫我拿一條幹淨內褲。”
  蘇小雨:“……”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幾步,忽然意識到顧爸和顧媽並不在場,情急之下回頭,很是不滿地嘟囔,“又指揮我。你怎麽不給我拿?”
  聞言,顧美男莞爾,果真很是聽話地從衣櫥中自己取了條內褲出來。當然,順便給蘇小雨也拿了套紅色性.感內衣出來,令此女一見之下,恍然大悟:他叫人把兩人帶來的衣物都放在一塊了,這不明擺著早有預謀?
  那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蘇小雨自然而然滿腦子都是前幾次的遭遇,一想起那事,此女仍舊是臉紅心跳,也就在一瞬間,老媽的叮囑再也記不起來了。
  於是,這天夜晚,經過反複磋商,蘇顧二人達成如下共識:
  首先,蘇小雨依照前言,為顧望江放洗澡水。當然了,洗澡水也不能白放,作為回饋,享受了勞動成果的顧美男反過頭來要為蘇小雨洗澡,而且洗澡時手腳要規矩,堅決不能把浴缸當床用。
  如此一來,此男必然要忍得極為辛苦,為表安慰,洗完澡回到床上時,蘇小雨要穿上顧望江親自挑選的情.趣內衣,讓幹什麽就幹什麽。
  另外,顧望江為蘇小雨擠牙膏。當然了,牙膏也不能白擠,作為回饋,享受了勞動成果的蘇小雨反過頭來也要為顧美男擠牙膏,而且擠出來的量要符合標準,不能多也不能少。
  經過一再辯論,上述共識在達成之前,牽扯出其他問題無數,比較典型事件有三條。
  其中之一,關於紅棗泡水。此種泡水方法決不可能再出現下次,若有出現,必然是女的喝,男的泡。萬一再發生象今天這種情況,罰蘇小雨單槍匹馬做半月家務。
  其中之二,關於公婆關係。這和婆媳關係無關,主要是顧爸顧媽關係緊張時,蘇小雨負責從中調和。調和手段要適當,允許運用謊言。如有成效,半月之內,所有夜間活動主控權全部掌握在蘇小雨手中,她讓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其中之三,在顧爸顧媽麵前,蘇小雨要表現得對顧美男服服帖帖,唯此男馬首是瞻。反過來,在蘇爸和蘇媽麵前,顧美男也要表現得對蘇小雨殷勤備至,一切都圍著此女轉。如有差錯,錯的一方要背牆罰站,站姿要標準,不僅要挺胸收腹抬頭,還要麵露微笑;對的一方除檢查站姿外,還要負責給笑容量尺寸。
  根據當前情形,因為是在顧家,蘇小雨必須要做到其中之三。而其中之二,可以先想對策,暫緩進行。
  於是,在事前擬好的鍋底灰計劃當中,蘇小雨女士必須在第二天為顧爸顧媽顯露廚藝。
  計劃沒什麽紕漏,顯露廚藝也沒什麽不對。
  錯就錯在此時已是深夜。已是深夜還達成了那樣的共識。
  由於達成了那樣的共識,顧美男為蘇小雨洗澡僅僅花去幾分鍾時間,但是在床上卻象擠海綿一樣一點一點將時間擠長。
  因此,當次日一早,保姆在顧美男的授意下臨時請假時,負責準備早餐的蘇小雨還迷迷糊糊睡得正香,任憑顧望江叫了兩遍,仍舊是酣夢不醒。其中一次被叫煩了,還甩手給了顧美男一巴掌,從而令此男印象深刻地了解到此女的生活習慣之一。
  蘇小雨不起,顧望江隻得隻身前往廚房。檢查了下冰箱裏的食材,開火煎蛋。
  於是,今天的早餐是煎蛋,麵包,牛奶。
  顧望江準備得差不多的時候,蘇小雨來了。
  此女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在此男身後說:“哎呀,我來吧,我來吧。”
  顧望江剛要說話,蘇小雨伸手摟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背上,又說:“困死了。”哈欠聲。
  顧美男嘴角抽了抽,柔聲說:“蘇小雨,都是我不好。”
  蘇小雨:“……”半天,嘟囔,“誰說你不好,你很好啊。”
  顧望江:“……”幸虧接近尾聲了,否則這蛋都煎不下去了。
  顧媽得知保姆請假,匆匆趕往廚房,進去以後,見到如下情景:準媳婦蘇小雨站在案板前,揮刀切著麵包片;兒子顧望江立在蘇小雨身側挑刺,不是嫌切薄了,就是嫌切厚了。
  顧媽覺得奇怪,她實在不記得自己的兒子何時竟挑剔到這個地步。
  另外,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幹活的蘇小雨穿得規規矩矩,而不幹活的顧望江竟然係著圍裙。
  嗯,自然,顧媽不知道,這兩人是聽到她走路的動靜後,臨時緊急調換位置的。
  調換位置後的兒子把備餐功勞全都讓給蘇小雨了。
  這天吃早餐時,細心的顧媽發現一個有趣現象。兒子不大會用鍋鏟,因此煎出來的蛋呈瘦長扁圓形;火候也拿捏得不好,總是煎過了,發硬。而準媳婦蘇小雨煎蛋時和兒子竟然犯的是同一種毛病。
  經顧媽一提,顧濤先生也有同感,難得好心情地說了聲:“象。”
  聞言,蘇小雨望了顧望江一眼,一雙睜得很大的眼睛無辜地眨了幾下。
  那個,哪裏是象,根本就是同一個人煎出來的好吧。
  餐後,蘇小雨搶著收拾,收拾完,恰逢顧望江要和顧濤一起出門辦事。臨行前,此男特地叮囑:“蘇小雨,先上樓睡一覺養養精神,中午回來吃你做的飯。”明明是對此女一個人說的,聲音卻放得恰到好處,讓顧媽也聽到了。
  顧媽聞言詢問:“怎麽了,小雨,昨晚睡得不好?”
  蘇小雨:“……不,不是,伯母。”集中生智,“我認床,所以失眠。”臉發燒,偷偷瞧了顧美男一眼。
  這一瞧,顧媽恍然,催著此女上樓去了。
  蘇小雨又困又乏,往床上一躺,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一覺醒來,忽然記起答應顧望江中午要做小煎包。
  做小煎包要用發麵,餡也要講究,於是,此女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下,便下樓。
  樓下廳內無人,很是安靜,蘇小雨叫了聲伯母,不見回應,就直接到廚房和麵調餡去了。
  和好麵,聽見外麵有人說話,以為是顧媽,就到外麵去看。
  是顧媽不假,不過陪她說話的人,蘇小雨並不認識,因此打過招呼之後,此女又想往廚房裏鑽。
  顧媽叫住她,關切說道:“保姆請假,中午我來做飯就行了,你身子乏,多休息。”
  身子乏?
  那倒是,不過您老人家是咋知道的?
  蘇小雨一轉念,立刻明白了,那個,顧媽指的是懷孕事件。
  顯然,來做客的陌生女子也聽出顧媽話中的弦外之音,不禁回頭打量蘇小雨,上上下下看得十分仔細。
  顧媽見狀,頗為無奈地站起來,對蘇小雨說:“這位是你伯父摯友的女兒,伍小姐。”
  又對伍小姐說:“這位是望江他媳婦兒,蘇小雨。”
  聞言,伍小姐起身,對蘇小雨極為和氣地笑了一笑,笑容有點俏皮,更流露出端莊嫵媚的韻致。
  蘇小雨看得呆了一呆,感覺在人家麵前,自己就跟個醜小鴨似的。不過醜小鴨歸醜小鴨,也要進退有度不是?
  於是,回過神來的蘇小雨很是禮貌客氣地也衝她一笑,說:“你好,伍小姐。”
  見伍小姐點了下頭,側過臉和顧媽說話,蘇小雨便轉過身,準備再入廚房。
  剛要走,隻聽伍小姐的聲音很是突兀地在身後響起:“蘇小姐懷孕了?”
  聞言,蘇小雨的小心肝顫了一顫,半晌,回頭笑道:“……啊,是啊,是啊。”
  以為伍小姐還有下文,不料,問過之後,人家象沒事人一樣,繼續和顧媽說話去了。倒是顧媽,又催促了一句:“小雨,早上起得早,再去睡一會,望江來了我叫你。”
  於是,蘇小雨不好再堅持什麽,很是聽話地答應一聲,就上樓了。上樓的過程中,每走一步,此女都很是敏感地覺得,那個什麽伍小姐,一直都在看她。
  回到臥室,再也睡不著了。取出昨晚上給顧美男撕壞的上衣,蘇小雨打算把扣子釘上。
  釘扣子要用針線,此女找不到,想問顧媽又不願見伍小姐,就給顧望江打電話。
  接到電話的顧美男一口咬定,蘇小雨此舉純粹表明她想他了,找個借口聽聽他的聲音而已。因此,廢話說了不少,始終也沒告訴她針線在哪。
  顧望江回來的時候,伍小姐已經告辭離去。
  蘇小雨怕顧媽和她搶生意,乘母子倆說話的機會,一頭紮進廚房裏去了。
  這一進去,就很長很長時間沒有出來。
  沒有出來的具體原因是,此女很是無助地發現,她做出來的幾個成品小煎包樣子太難看了,怎麽看怎麽和她的腳丫子長得一個模樣。
  為此,蘇小雨萬般糾結,想來想去,臨時改變主意,把小煎包改成菜餅子。
  在全部改做完畢之後,新的問題又出現了。——菜餅子用餡少,剩下好多餡。
  為此,蘇小雨再次糾結,糾結來糾結去,最後,此女利用這些剩餡,改做成一道極為罕見的湯菜。
  一切準備就緒的蘇小雨仍舊沒能如期走出廚房。顧美男不放心,進來看的時候,隻見此女正東瞅西瞅,麵現焦急之色,看見他,眼睛一亮,脫口問道:“顧望江,你們家的鍋洗得太幹淨了,根本找不到鍋底灰。”
  顧望江:“……”無可奈何、見怪不怪地望著此女,歎了口氣,挨個查看了一翻,果然,每隻鍋都洗得幹淨發亮。最後,此男將目光鎖定在蘇小雨用著的那隻鍋上。伸手往鍋底一抹,果然沾了一手灰。
  於是,不消片刻工夫,此女額頭、鼻尖、臉頰均多出一道黑印。不過,顧美男要往她衣服上抹時,蘇小雨死活不讓,理由是衣服太貴。
  當飯菜一一端上桌,顧媽欣慰地笑了笑,很是心疼地取出濕巾,為蘇小雨擦了把臉。
  但當她將目光移到菜餅子上麵時,笑容逐漸消失,臉上神色漸漸悲戚,終於一語不發,拈起一塊放進嘴裏。才嚼了兩下,眼中已有了淚意,喃喃說道:“多少年了……多少年沒吃過了……”
  受顧望江言語鼓動、從公司趕回家的顧濤先生聞言靜默,良久,也拈起一塊,一語不發地吃了下去。
  一時之間,桌上氣氛很是肅穆。顧爸和顧媽不約而同回憶起那段甜蜜時光,那時他們的事業遇到麻煩,日子過得很苦的時候,有段時日天天吃菜餅子。但是恰恰是這段天天吃菜餅子的日子,是顧董夫婦一生當中最甜蜜的回憶。
  蘇小雨不明所以,側頭向顧望江瞧去。當她的視線落在他臉上時,此男打個眼色,兩人一起離座,悄悄上樓去了。
  到了樓上,蘇小雨來不及詢問緣由,顧望江已擁住此女,低聲笑道:“蘇小雨,你真是我命中的福星。”
  蘇小雨:“……”待要說話,此男的吻已落了下來。

  此瑩瑩非彼盈盈
  顧美男的吻落下來的同時,手機響了。
  鈴聲響過兩遍,蘇小雨的手機也很有默契地跟著響了。
  兩隻手機一齊響,聲音很是刺耳,蘇小雨說:“電,電話。”
  顧望江說:“嗯,電話。”
  蘇小雨扭頭看了眼床上,說:“去接吧。”
  顧望江點頭:“以後……晚上調成振動。”
  蘇小雨:“……”疑惑地想,這是白天啊。
  顧望江彎腰從床上撈起自己那部手機,撈的同時狀似無意地瞟了眼蘇小雨的手機屏幕,隻見上麵一閃一閃,顯示“梅梅”二字。
  於是,此男唇角含笑地轉移視線,再看向自己的屏幕。這一看,神情立刻一滯,慢慢移動腳步,預備到門外接聽。
  不過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蘇小雨倒抽冷氣,結結巴巴地問:“啊,誰,誰說的?”說著,很是難為情地瞅了瞅他。
  顧望江腳下猶疑,不過很快,就退出門外,回過身,把門掩上了。
  蘇小雨之所以覺得難為情,是因為梅梅在電話裏提到小顧望江的事,據說,姚總一個電話打回去,王主任就開始查黃曆、猜日子,鬧得陣勢很大。
  梅梅又問起董事長和夫人。具體對答如下:
  梅梅:“顧夫人是很漂亮吧?”
  蘇小雨:“……漂亮。”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頭發。
  梅梅:“董事長愛吃,夫人愛喝……傳言是不是真的?”
  蘇小雨:“……”為之語塞,半天說,“梅梅,我也愛吃,我也愛喝。”
  梅梅:“去,小雨你別打岔。我說的是董事長愛美食,夫人愛美酒。”
  蘇小雨一口否定。
  梅梅:“啊?不是真的?那董事長和夫人沒什麽特別愛好?”
  蘇小雨想了想,覺得說不知道很沒麵子,有點心虛地說:“他們……愛吃菜餅子。”
  梅梅:“……”吃驚非小,由衷感歎,“大人物,果然與眾不同。”……
  蘇小雨怎麽也料想不到,她隨口編的一句話,令J市凱菲大酒店附近那條小吃巷裏的菜餅子一連幾天,銷售額翻番。
  令酒店員工餐廳的大師傅差點寫檢討,因為年輕員工就餐時,幾乎人手一隻菜餅子,使得他精心準備的飯菜頓頓剩餘。
  此話引發的最嚴重後果就是,不久以後,當顧董攜夫人入住該酒店時,杜大廚天天變著花樣的為兩夫婦備下各種菜餅子,使得顧爸和顧媽半年之內看見此種食物就胃裏翻騰。
  當然,以上事件,發生在蘇小雨和梅主管通話之後,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通話完畢,蘇小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裏很是發愁。
  那個,小顧望江的事純屬子虛烏有,萬一鬧得狠了,將來可怎麽收場?
  想來想去,覺得應該和那口子商量商量,於是衝著門口喊了聲:“顧望江。”
  喊了兩聲沒人應,蘇小雨下床,探頭往門外瞅了瞅,隻見隔壁臥室房門虛掩,顧美男的聲音隱隱透出,聽不真切。
  一時之間,此女好奇心起,躡手躡腳走過去,剛要把耳朵往門上貼,房門開了,蘇小雨雙手斜伸、上身前傾、保持著偷聽姿勢的造型赫然定格在顧望江麵前。
  此男愕然,隨即發笑:“蘇小雨,你這麽緊張我?”
  蘇小雨兩手回撤,做了個擴胸動作,說:“什麽啊,才不緊張,對你有什麽好緊張的?”
  顧望江:“哦,原來偷聽不是因為緊張我?”
  偷聽?天地可鑒,蘇小雨女士從未動過偷聽的念頭。
  於是,此女驚呆,之後扁嘴,臉孔朝天,嗤之以鼻,再然後回轉身,很是傲慢地走了。
  隻是沒走幾步,就被顧望江從後麵叫住了。
  此男快速走上前來,擁住蘇小雨,表情相當緊張地說:“蘇小雨,你的褲子。”
  蘇小雨被顧美男情緒感染,結結巴巴地問道:“褲子怎麽了?”低頭看了看前麵,又隨手摸了摸後麵,然後,臉色變了。
  那個,非常不湊巧,非常遺憾,非常倒黴,——此女生理期提前了。
  麵對此一突發事件,蘇顧二人反應各異。
  對於蘇小雨來說,例假來就來了,隻要保密工作得當,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鑒於此一謊言有欺騙長輩之嫌,而且被傳得鋪天蓋地,所以能裝多久就裝多久,就算哪天實在裝不下去,也要咬緊牙關,死不認帳。
  對於顧望江來說,此一謊言之所以扯得放心大膽,源於此男深知在家逗留時短,被揭穿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哪知千算萬算,象今天這種情況卻是漏算。和家人同住,哪怕隻有一天,真相怕是也要暴露。萬一真暴露了,他和蘇小雨的事,要過老爸這一關恐怕就難上加難。
  於是,顧望江先生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苦笑,低聲而無奈地說:“蘇小雨,你真麻煩。”
  蘇小雨聞聲扭頭,很是不滿地斜睨此男,小聲嘟囔:“剛才還福星呢。”嗯,一眨眼的工夫,福星變麻煩了。
  話雖如此,此女深知此事棘手,所以一進臥室,就把門死死鎖住了。
  鎖住門之後,蘇顧二人相對而視,片刻,蘇小雨拐著腿,直奔衛生間;顧美男見此女空手而入,嘴角抽了抽,邁步走向衣櫥。
  進入衛生間的蘇小雨經過簡單衝洗後,悲哀地發現,那個,沒帶替換衣服。於是,裹了條浴巾就往外衝。
  打開衣櫥的顧望江挑了半天,沮喪地發現,那個,沒有深色長褲。於是,拿了條暗色內褲去推衛生間的門。
  一個往外衝,一個往裏進,於是,很不幸地,兩個人就撞地一起了。
  地麵水滑,蘇小雨個頭小,又光著腳,被撞之後,立足不穩,眼看就要摔倒。隻不過將倒未倒之際,顧美男抓住此女的胳膊往上一提,蘇小雨就穩穩當當站住了。
  站穩了的蘇小雨揪住此男的衣襟,定定地望住顧美男的眼睛,咽了口唾沫,說:“顧望江,你撞到我了。”
  顧望江:“嗯,撞了。疼不疼?”直覺此女還有下文。
  果然,下一刻,蘇小雨眼裏閃著莫名興奮的光,繼續說:“人家都說,撞了會流產。”
  顧望江:“……”抽氣。已經預料到此女打的什麽主意。
  蘇小雨:“……你真撞到我了。”極其肯定的語氣。
  顧望江咬牙切齒地笑了:“蘇小雨,你陷害我,沒門。”
  蘇小雨:“……”拜托,大哥,餿主意是你出的,受害人是我好不?
  於是,接下來,此二人就這一原則性問題大加討論,討論的結果是:謀殺親子罪名太大,此計不可行。
  同時,為確保真相不外泄,兩人製訂了詳盡的保密措施。
  保密措施之一,緊急銷毀犯罪證據。
  當然,最有力的犯罪證據莫過於沾了顏色的那條褲子。對此,顧美男主張帶出去悄悄扔掉;蘇小雨認為不能糟蹋錢,洗幹淨就可以了。
  最後的結果是,顧公子以強勢勝出。
  保密措施之二,盡快回到J市。
  當然,快不快取決於能不能訂到機票。顧美男打電話一問,最早最快的是明天下午的航班。
  於是,在回J市之前,還需要在此逗留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如何度過,成為其中關鍵。對此,顧美男主張白天以會友為借口外出,深更半夜回家來住,反正就一晚上,好對付;蘇小雨心裏沒底,對顧董事長心存畏懼,期期艾艾地表示,想要搬出去住酒店。
  最後的結果,又是顧公子勝出。理由是過猶不及,搬出去容易,解釋起來難。
  計劃擬定,付諸實施。
  蘇小雨收拾妥當,懷抱用報紙包著的犯罪證據,象尾巴似的跟在顧美男身後下樓。
  樓梯呈半弧狀,下到一半時,走在前麵的顧美男忽然停住腳步,往餐廳那兒瞅了瞅。他一停,蘇小雨也停了。停下之後,從此男身側探出頭來,如同偵察敵情一般往四下一挲摩,立刻明白他何以半天邁不動腿了。
  那個,餐廳門口,凱菲大酒店董事長顧濤先生正端著一隻盤子,目光深沉地盯著自己兒子。
  於是,蘇小雨意識到,顧爸這是在幫顧媽收拾餐桌。
  收拾餐桌又不願被人瞧見。
  不願被人瞧見,卻偏偏讓他倆給撞上了。
  蘇小雨的目光在觸及到顧董的視線之前,動作相當利落地將腦袋縮回到顧美男身後去了。
  與此同時,顧望江開口說道:“爸爸,我帶小雨出去逛逛。”
  顧濤很是威嚴地嗯了一聲。
  到了樓下客廳,顧媽從廚房出來,此男又將這話重複一遍。顧媽認為外出打車不方便,很是慷慨地把自己的車鑰匙給了兒子。
  兩人走到門口,盯著蘇小雨的腿看了好幾眼的顧媽忍無可忍問道:“小雨,你這是穿了兩雙襪子?”
  蘇小雨“……啊,是啊,伯母。我覺得有點冷,就穿了兩雙。”為防止墊在裏麵的衛生紙跌出來,才穿的兩雙啊。而且兩雙都是連□,裹在身上很不舒服。
  顧媽:“冷就多添點衣服。”
  聞言,蘇小雨點頭。剛要走,顧媽又說:“腿怎麽了,怎麽這樣走路?”
  蘇小雨:“……”腳下一頓,下意識地摟緊懷裏的紙包。報紙受不住壓力,吱吱拉拉響了一陣。聽到聲音的顧美男目光連閃,無可奈何地做了兩次深呼吸。
  與此同時,顧媽很是疑惑地看向此女懷中,足足有三秒鍾沒移開視線。
  在顧媽的目光注視下,蘇小雨的小心肝一陣亂蹦,急中生智,扯起笑臉說:“伯母……摔了下。”
  摔了下?
  哪壺不開提哪壺。顧望江覺得,他頭快炸開了。
  果然,顧媽相當緊張地連聲問道:“你這孩子,也太不小心了。摔哪了?怎麽摔的?……”之後強烈建議去醫院檢查。
  蘇小雨被顧媽的表現嚇到了,很是無辜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顧美男,小聲說:“沒事,不要緊。就是,就是他不小心撞了我一下。”
  此言一出,引得顧媽一再責備兒子大意,連顧爸都加進來嚴加指責。
  最後,受盡責難的顧美男誠心悔過,這才得以脫身。脫身後拉著蘇小雨往外走時,此男咬牙切齒從牙縫裏崩出幾個字來:“蘇小雨,真有你的。”
  蘇小雨縮了縮脖子,很沒誌氣地使勁往此男身邊靠。這一靠,嗯,一切煙消雲散。
  按照原定計劃,先到商店買衛生巾。
  買完之後,蘇小雨發現,方才走得匆忙,挎包和手機都忘帶了。
  萬般無奈,眾目睽睽之下,顧美男把那兩包物件塞進自己包裏去了。
  塞進去之後,帶蘇小雨找廁所。
  從公廁出來,計劃二提上日程。
  第二個計劃是到工作間拜訪蘇慕。
  可惜,心理病專家蘇慕先生正在接待一位重要顧客,手機關機,聯係不上。
  於是,這個時候,蘇小雨很及時地想起顧望江提過的那套郊區別墅來了。
  不過當此女提醒顧美男履行約定,帶她去看風景時,此男很巧妙地轉移話題,將車子停在影院附近,建議去看電影。
  二選一。看電影?還是看風景?
  蘇小雨想了想,決定還是看風景為好。理由是,電影在哪裏都能看,但別墅嘛,回到J市可就看不著了。
  待蘇小雨強烈表達完自己的意願,顧美男難得陷入沉默之中,最後,象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摸了摸此女頭頂,說:“你說了算。”
  路上,蘇小雨無聊,拿過顧望江的手機玩遊戲。玩著玩著,手機鈴聲響了。
  隨著鈴聲響起,顧望江的眉峰一蹙,隨即將手一伸,溫言說道:“蘇小雨。”
  蘇小雨看了眼屏幕顯示,嘟囔:“瑩瑩?不是盈盈嗎?怎麽是瑩瑩?”嘟囔完了,拿著手機往此男的耳朵上貼去,同樣溫言說道,“顧望江,你專心開車,不用動手。”
  顧望江:“……”眼皮跳了跳,伸手就把手機攥住了。攥住的同時,說,“別鬧。”
  不知是不是錯覺,雖然此男說話時聲音溫柔,但蘇小雨覺得,他的表情顯得嚴肅。
  當然,兩人在一起時,比這更嚴肅的情形也有過,那時也沒覺出不妥。然而此時,一想到電話那頭的“瑩瑩”,蘇小雨心裏酸溜溜的,很不舒服。
  不舒服歸不舒服,蘇小雨假裝很是大度地鬆了手,鬆手的同時順便掐了此男一把。掐完了,這才轉頭看向車窗外麵。
  隻聽顧美男接起電話,說:“瑩瑩……”隻此兩個字,蘇小雨心裏咯噔一下,驟然全身發緊。
  那個,這倆字聽在蘇小雨耳中,和很久以前顧望江在睡夢中喊出來的那兩個字一個腔調,同樣深情而又多情。
  於是,接下來,顧望江在電話裏說了什麽,蘇小雨就沒聽到。
  通完話,顧美男喊了聲:“蘇小雨。”
  沒反應。
  再喊。
  還是沒反應。
  顧望江說:“蘇小雨,和你說件事。”
  蘇小雨將腦袋慢慢轉向此男,說:“啊?”
  顧望江:“和你說件事。”
  蘇小雨:“……啊。”
  顧望江:“……”沉默。編排措辭。然後說,“我調往J市任職之前,委托蘇慕幫我照看別墅。前幾天,有位朋友家裏發生變故,蘇慕見她沒處可去,就把鑰匙給了她……所以,蘇小雨,現在別墅裏住著旁人。”
  蘇小雨:“……”旁人就是瑩瑩?
  顧望江:“喂,蘇小雨……蘇小雨?”
  蘇小雨吸氣,鼓足勇氣問:“是瑩瑩?不是陸盈盈?”
  顧望江:“嗯,她也叫瑩瑩,不過不是陸盈盈。”
  蘇小雨:“……”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終於說,“顧望江,她是你舊情人嗎?你對她,是不是……舊情難忘?”
  顧望江:“……”手一抖,差點闖紅燈。急忙糾正,“蘇小雨,你可別瞎想,人家小孩都兩歲多了。”
  蘇小雨見此男著急,心情好轉許多,一好轉,思維格外活躍,幽幽說道:“人家有老公了?嗯,怪不得……思之而不得,就病倒了,在夢裏喊她的名字。顧望江,你喊她名字的時候我聽到了。”
  顧望江:“……”接下來,這一路上,除了開車,說的最多的就倆字:瞎想!
  這兩個字說得越是嚴厲,蘇小雨就越是心情大好。等到達別墅門外時,此女基本上已經恢複正常了。
  不過,恢複正常的蘇小雨看見象主人一般出現在院裏的瑩瑩時,手撫胸口,深深吸氣,喃喃說道:“伍小姐?”

  狗話題引發的聯想
  別墅建在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山腳下,麵積不大,小巧別致。車庫很小,開進開出費事,所以顧美男直接就把車停在院裏了。
  院子也小,車往裏一開,伍瑩瑩不得不後退幾步。她一退,偎在她身旁的一條白色長毛犬也跟著後退。
  一人一狗,襯著身後花架上垂下來的一叢叢吊蘭,構成一幅無比和諧的畫麵,象是女主人迎接外出歸來的家人一般。
  而且巧得很,這可是借住在顧望江的別墅裏。
  那一瞬間,受此畫麵刺激,蘇小雨腦海中極快地閃過三個鏡頭:
  鏡頭一,伍小姐在顧家與顧媽相談甚歡;鏡頭二,伍小姐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上樓;鏡頭三,顧望江在睡夢中喊瑩瑩。
  而瑩瑩就是伍小姐,伍小姐就是瑩瑩。
  兩人並作一人,蘇小雨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中又起漣漪,於是,看向顧望江的目光裏充滿質疑。
  顧望江在此女滿是質疑的目光中翩然下車。那姿勢,蘇小雨覺得,瀟灑得有點過頭,說不定是特意表現給伍瑩瑩看的。
  顧望江保持著瀟灑的姿勢轉到另一側,打開車門,俯下身,溫言說道:“到了,下來。”那神情,蘇小雨覺得,親切得有點過頭,說不定也是特意表現給伍瑩瑩看的。
  兩種想法交織在一起,蘇小雨呼吸有些困難,木然望著顧美男伸過來的那隻手,坐在車裏沒動。
  顧望江說:“蘇小雨?”
  蘇小雨:“……”象征性地挪了下屁股,抬眼一掃,正好對上伍瑩瑩飄過來的視線。四目相對,蘇小雨愣了下,下意識地扯住顧望江手臂,一借力,就下來了。
  此女雙腳一著地,伍小姐的目光就移到蘇小雨露在裙子外麵的腿上了。
  那個,饒是她見多識廣,也從未見識過長筒襪還有一下穿兩雙的。而且顏色一深一淺,淺的在外麵,深的在裏麵,一目了然。
  當然,雖然襪子穿得不倫不類,夠不上檔次,但人長得還算嬌俏,一襲黑色連身套裙襯得此女也多出幾分韻味。不過,也就僅此而已,要論形象氣質,顧公子以前的緋聞女友,隨便挑哪一個出來,都要比蘇小雨優秀出色。
  因此,伍瑩瑩就忍不住多看了蘇小雨幾眼,越看越是覺得,顧望江的眼光,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蘇小雨被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就往顧望江身上靠了靠。
  顧望江伸手摟了下此女,很是體貼地問:“怎麽了?”
  恰在此時,偎在伍瑩瑩身邊的長毛犬嗚咽了兩聲,於是,此女膽膽怯怯地說,“狗。”
  聞言,顧望江微怔,隨即心領神會,更緊地摟了下此女。
  那個,蘇小雨其實是不怕狗的,據此男親眼所見,小區裏的狗衝她叫一聲,她能還回去兩聲,兼以連攆帶嚇。
  伍瑩瑩的視線從蘇小雨身上轉到顧望江摟緊此女的手臂上,然後彎下腰,很優雅地拍拍狗腦袋,說:“小江很乖的,不咬人。”
  蘇小雨:“……”盯著狗,相當震驚相當震驚地說,“小,小江?”說完,脖子一扭,直視顧望江。
  顧望江:“……”從容的笑臉逐漸崩潰,最終很是艱難地解釋說,“這狗是蘇慕送的。本來起個名字叫小慕,誰知道怎麽叫也沒反應,蘇慕這小子就使壞……”
  伍瑩瑩笑著接口:“也不算使壞,人家明明和你說話來著,沒想到剛喊了聲顧望江,這狗就連叫三聲……”伍小姐連笑帶說,聲音婉轉動人,幾句話的工夫,就把當時一幅和樂景象很形象地勾畫出來,展現在蘇小雨麵前。
  當時的具體情形是:顧望江喬遷新居那天,蘇慕別出心裁、送了條狗表示祝賀,伍小姐開玩笑,給狗起個名字叫小慕。幾個人很起勁地喚了半天,狗狗愣是毫無反應,蘇慕覺得此狗很給他長臉,一時高興,想提醒房主人改名。結果剛喊出顧望江三個字,此狗立馬很熱切地應了三聲,而且還撒著歡地搖尾巴。於是,陸盈盈乘機起哄,一錘定音,從此,狗狗大名改為小江……
  這段往事在蘇小雨聽來,無異於在陳述這樣一個事實:伍瑩瑩與顧望江的關係非比尋常。
  此女越聽心裏越不是滋味,越聽越覺得她對顧望江不夠了解,於是,漸漸地,挽住顧望江手臂的手就鬆開了。
  一根筋的蘇小雨光顧著自己揪心了,一點也沒注意到,其實聽到最後,顧美男臉上連崩潰的笑容也消失了。
  此男在蘇小雨放手的同時,出其不意地問道:“梁辰那邊還沒有消息?”
  梁辰是伍小姐現任老公。這個名字經顧望江一提,談笑風生的伍瑩瑩神情一滯,隨即看向此男,眼底深處多出一抹深思。
  話頭就此打住。
  不過很快,伍小姐神色如常地開口:“我準備了飲料,是新榨的果汁,進去嚐嚐?”
  於是,三人拾階而上,朝別墅一層而去。
  蘇小雨別別扭扭走在最後,一個不小心,踩了顧望江腳後跟一下。此男吃痛,抽氣咧嘴,同時很沒風度地蹦達兩下,說:“喂,蘇小雨,我的腳……”
  蘇小雨:“……”嗤之以鼻。真能裝,她就輕輕踩了一下,哪能痛成這樣?
  不過這一蹦,把旁邊的狗給驚動了,也跟著叫喚。
  狗一叫,把正在暗自別扭的蘇小雨給提醒了,衝著長毛犬出氣:“別亂叫,小江!”
  此話說完,狗還在叫,但是顧望江不叫了。
  蘇小雨這一嗓子,動靜不小。而且涵義豐富,令人暇想。
  於是,不但受害人顧望江哭笑不得、無可奈何;就連一向鎮定優雅的伍瑩瑩,腦海中也難得出現兩秒鍾的空白。
  空白過後,伍小姐回身關切問道:“怎麽了,望江?”
  顧望江:“……”短暫失語,然後苦笑,“瑩瑩,這狗改名字了,叫蘇小雨。”
  伍瑩瑩:“……”看了狗一眼,又看了蘇小雨一眼,最終認定這倆人是在打情罵俏,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說:“望江,你真的變了好多。”
  伍小姐看狗的時候,蘇小雨在看顧望江;伍小姐看蘇小雨的時候,蘇小雨在看狗;伍小姐說顧望江變了好多的話音剛落,蘇小雨委委曲曲地說:“變來變去不就一隻狗嗎,還是叫小江吧。”
  聞言,走在前麵的伍瑩瑩在平整的地麵上顛了一下,站穩之後,自言自語說:“真變了。”那時的顧公子,誰敢在他麵前這樣放肆?
  聞言,走在中間的在顧望江差點腳軟,十分艱難地穩了穩情緒,發狠說:“蘇小雨,你,你……”
  言畢,走在最後的辦小雨前後一聯想,猛吃一驚,很是不可思議地伸手掩住了口鼻。與此同時,眼前出現顧美男麵部特寫,此男一字一句發狠說:蘇小雨,你,你……
  此女心虛,情急之下支吾兩聲,又蚊子般哼唧兩聲,說:“肚,肚子疼。”
  肚,肚子疼?
  顧望江麵上表情終於龜裂,唇角跡象明顯地哆嗦了兩下。
  此時此刻,此男無比清晰、無比深刻地意識到,蘇小雨其實是相當聰明的,此女才智過人之處主要表現在,——嗯,找他軟肋,一找一個準;而且一旦找到,就不怕麻煩,反複利用,不達目的不罷休。
  於是,為避免蘇小雨再裝下去,以致漏餡,顧望江緊急調整情緒,前後不過幾秒鍾的工夫,一點脾氣也沒了。
  坐在別墅客廳的落地窗前,青山蔥鬱,花樹繁茂,盡收眼底。
  景雖好,蘇小雨卻無心欣賞。因為此女極細心地發現,剛一落座,伍小姐連問都沒問,從玻璃樽中倒了杯綠油油的飲料遞給顧望江,說:“點了幾滴清酒,不知道你口味變了沒有?”
  顧望江接過來抿了一口,細細品味,露出讚賞之色,說:“味道很好。”
  於是,伍瑩瑩很是欣慰地笑了,回頭問蘇小雨:“蘇小姐,你喝點什麽?”
  蘇小雨:“……”直視顧望江。此男剛喝下第二口飲料,在蘇小雨目光注視下差點忘記吞咽,好不容易咽下去,隻聽此女細聲細氣地回答,“和他一樣。”
  伍瑩瑩笑了笑,照辦。邊倒邊說,“這是黃瓜汁加清酒。望江口味特別,很少有人喜歡喝這個。”
  蘇小雨:“……”望江?叫得好親切。還黃瓜汁加清酒,口味特別?這樣想著,忍不住又剜了此男一眼。
  顧望江喝下第三口飲料,放下杯子,站了起來,說:“蘇小雨,我帶你看看房子。”
  蘇小雨正盯著麵前綠油油的液體發呆,聞言微愣,一把抓住此男伸過來的胳膊,也站了起來。
  伍瑩瑩沒有出聲,隻是沉默地從櫃中取出一隻陶瓷杯,慢慢把西瓜汁注入進去。
  用陶瓷杯喝西瓜汁?
  蘇小雨再愣,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於是,那杯子杯身上一個凸起的紅衣藍褲少年圖案就這麽撞入蘇小雨眼中。此女覺得眼熟,想了想,忽然記起,在顧望江辦公桌上,她也曾見過這樣一隻杯子,隻不過那個杯子杯身上的圖案是紅衣藍裙少女形象。
  於是,再往深裏一想,蘇小雨斷定,這相隔千裏的兩隻杯子,本來是一對情侶杯。擁有情侶杯的兩個人,也十有八九是情侶關係。
  於是,這麽說,顧望江和伍瑩瑩——,……蘇小雨看看伍小姐,看看陶瓷杯,再看看顧望江,順便瞟一眼伏在門口的長毛犬,覺得自己又快喘不過氣來了。
  顧望江說:“蘇小雨,從三樓露台上能看到河景,我帶你去看。”
  蘇小雨:“……”很辛苦地忍了忍,跟在此男身後上樓去了。
  整個三層沒做任何隔斷,麵向露台擺著一張大床,木地板上零星散落著幾個抱枕和小裝飾物,看起來簡潔明快,賞心悅目。
  穿過木地板的時候,蘇小雨特意在床前流連,說:“顧望江,這是你的床嗎?你以前睡在這裏嗎?”
  不等此男回答,接著又問:“二樓也有臥室,伍小姐為什麽非要睡你的床?”
  此女說話時的音調、神態和平時大不相同,顯得萬般委屈,把顧望江問得一愣一愣的。
  那個,其實說實話,如果蘇慕提前打招呼,他寧可出錢在別處給伍瑩瑩找房子,也不可能讓她住到別墅裏來。但是問題在於,他是事後得知實情,今日午飯後才接到伍瑩瑩的電話。那時她都住好幾天了,他總不能把人攆出去啊。
  顧望江把事情的來攏去脈解釋得合情合理,解釋完了,蘇小雨氣也消了大半。之所以沒全消,是因為那個杯子。
  提到杯子,此男就閃爍其辭,令蘇小雨更加確信,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懷孕風波
  鑒於此前顧美男的扇動性描述,蘇小雨曾對露台觀景充滿向往。不過,此時此刻,因為一雙情侶杯,就算景美得冒泡,也沒怎麽有心情欣賞了。
  於是,那條隔路相望的河就不能稱之為河,是條死氣沉沉的大水窪,比起秋水湖不知差了多遠;河景也不能稱之為河景,就是大水窪旁邊長了幾棵草、種了幾棵樹而已,草啊樹啊的,隨處可見,也沒什麽看頭……
  想來想去,蘇小雨斷定,此次來別墅一趟,似乎沒什麽意義。
  既然沒意義,好象就不應該再待下去了。
  想到此,心裏犯堵的蘇小雨喃喃說了句令顧美男膽顫心驚的話,此女說:“有錢人家的別墅,有什麽好?”
  有錢人家?——不是未來老公?
  有什麽好?——沒看上?
  顧望江相當驚疑地說:“蘇小雨……”隻說了三個字,就見此女很是幽怨的目光掃過他的臉,然後落在他身後的某個點上。那表情,讓此男覺得,他真犯大錯了。驚悟交加之下,顧望江又說,“那個杯子——。”那個杯子,實在牽扯太多了。
  聞言,蘇小雨雖然仍是目不斜視,但表現出明顯的傾聽架勢。
  顧望江:“……那個杯子的事,以後再說。”
  於是,等了半天,十分期待下文的蘇小雨一扭頭,進到室內去了。
  剛進去,迎麵與伍小姐碰上,蘇小雨一愣,意識到自己耷拉著臉,讓人一看大概就能猜到是和誰慪氣的表情。
  果然,伍瑩瑩頓住,打量蘇小雨幾眼,很是關切地問道:“蘇小姐臉色不好看,不舒服嗎?”
  蘇小雨開動腦筋,緊急籌集措辭,可惜在想出來之前,伍小姐已看向她身後:“望江,我來拿點東西,不會打擾你們吧。”
  蘇小雨:“……”噎了下,暗自翻了個白眼。
  顧望江前行幾步,摟住蘇小雨的肩溫柔一笑,說:“不會。小雨是不太舒服,我們正要走。”
  此男動作親昵,語調柔和,聽得蘇小雨心中好過了點,覺得在伍瑩瑩麵前,顧美男還是很給自己麵子的。
  隻是,蘇小雨的好心情沒有保持多久,因為顧望江說完,伍小姐相當關切地拉住此女的手,說:“怎麽了?哪不舒服?不舒服就躺下歇歇,先別急著走。”兩手相觸,蘇小雨感覺十分不自在。
  顧望江:“……”意識到再待下去會出大亂子,於是委婉拒絕。拒絕的理由是此女身體不適,需要立刻就診。
  蘇小雨:“……”十分不希望看到伍小姐以主人自居,於是也急忙拒絕了。拒絕的理由是再不就診,寶寶就保不住了。
  顧望江說完,很急切地彎下腰,把蘇小雨抱了起來。
  蘇小雨有氣無力地講完,將臉孔埋在此男頸窩處作虛脫狀。
  伍瑩瑩顯然沒想到顧望江走得這樣匆忙,愣了半天,才不動聲色跟著下樓。
  經過客廳時,蘇小雨半眯著眼偷偷瞅了下茶幾上那隻醒目的杯子,拐著彎發出一聲呻吟,一發狠,一咬牙,張嘴衝著顧美男的頸窩就咬了一口。
  顧美男猝不及防之下悶哼出聲,抽氣,腳下打晃,差點把蘇小雨扔出去。
  於是,沒看見小動作、聽到此女呻吟聲的伍小姐見顧望江這般反應,由不得不相信,孕婦蘇小雨的確情形不太好,需要及時就診。
  經過門口時,顧望江腳步重了點,長毛犬小江被驚動,一躍而起,很是不滿地抗議兩聲。於是,在此狗的嗚咽聲中,顧美男低首,伏在此女耳邊說:“明天我就給它找個狗夥伴,叫蘇小雨。”
  蘇小雨:“……”咬牙,瞪眼。聽見小江象聽懂了般地亂吱喲。
  到了車跟前,顧望江說:“蘇小雨,你先下來。”好騰出手拿車鑰匙。
  蘇小雨很勉強地下了地,一步三晃地轉到另一側,眼巴巴地盯著顧望江,等著此男來開車門。
  顧望江說:“蘇小雨,你真能裝。”
  蘇小雨是挺能裝的,因為裝得太象,把不知底細的伍瑩瑩著實嚇了一跳。
  於是,當陸盈盈打來電話時,她一時口風不嚴,就把這事給透露出去了。
  蘇小雨懷孕的事,早就通過姚總的嘴在總部傳得沸沸揚揚。可想而知,陸小姐早餐時從父親口中得知此事時是相當震驚的,因為昨晚相遇,她還錯誤地以為蘇小雨痛經。
  哪知先前的震驚還沒過去,再一次震驚接踵而來。
  這才不過一天工夫,蘇小雨竟然有流產跡象?
  陸盈盈深知此事重大。
  她和伍小姐私交甚篤,而伍小姐的父輩又和顧濤夫婦私交甚篤,最主要的是,伍瑩瑩和顧望江幾年前的那段過往人人盡知,蘇小雨出事時有她在場,很容易讓人浮想連翩。
  於是,反就機敏的陸盈盈當即就把這層顧慮給擺出來了。
  於是,伍小姐由此大受啟發,為表示十二分的關心,她匆匆追出門去,非要和顧望江一道,送蘇小雨入院檢查。
  入院檢查?
  顧望江臉寒了寒,婉拒。
  看到他臉寒,伍瑩瑩便不再說話,隻靜靜地望他。
  蘇小雨覺得,那眼神裏包涵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因為這一眼,顧望江改變態度,安撫般說道:“別擔心,瑩瑩。蘇小雨屬風火輪的,能鬧騰,一定不會有事。”
  此男說得輕鬆,令伍瑩瑩心中稍慰,乘機再次提出入院一事。
  已經坐到座位上的蘇小雨心裏很不是滋味,見顧望江沉吟,覺得再裝下去,她真就得進醫院了。
  於是,此女動了動,挺直脊背,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直視顧望江。
  在蘇小雨的目光注視下,顧美男差點閃神,終於微微彎起唇角,說:“我找個熟人,悄悄查一下就行了,免得老爺子知道了擔心。”
  聽這意思,是不想讓長輩知道?
  伍瑩瑩心裏一寬,溫婉一笑,無意間瞥見蘇小雨的臉,愣了。
  那個,這也變得太快了,和剛才的懨懨病態判若兩人。
  難道真的屬風火輪的?
  伍小姐心頭劃過無限的疑惑,繼而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這個念頭在和蘇小雨目光相對之後越來越強烈,於是,正準備與顧美男告別的伍瑩瑩臨時改變主意,說:“那好吧,望江,我就不去添亂了。不過你得行行好,讓我搭個車。冰箱裏沒菜了,我得去采購。”
  於是,回程的路上,因為有伍瑩瑩在場,蘇小雨脊背挺得再直也不好和沒事人一樣肆無忌憚,為了確保不露餡,隻得將腦袋靠在座位上裝睡。
  途中,有個路段不太好走,車身一個勁地顛。
  伍瑩瑩留心看了眼前座上的蘇小雨,說:“望江,輕點,蘇小姐睡著了。”
  蘇小雨:“……”眼睫毛動了動,正了正東倒西歪的身子,照睡不誤。
  顧望江:“……”斜了蘇小雨一眼,心說:拜托了,蘇大姐,都顛成這樣了還不醒,也太假了吧?
  伍瑩瑩:“……”不由記起幾年前一段舊事,心裏有數了。
  眼看車子就要駛出崎嶇路段,隨著車身一晃,隻聽嘭一聲響,伍小姐的額頭撞在車窗上了。
  撞上的同時,伍瑩瑩驚叫,隨即手捂傷處,很是隱忍地噝噝抽氣。
  坐在前麵的蘇小雨還沒反應過味來,顧望江已經急急火火將車停靠在路邊,回頭急切問道:“瑩瑩,瑩瑩?要不要緊?”隻幾個字,關切之情表露無疑。
  伍小姐搖頭,沒吱聲,給人感覺是痛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蘇小雨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幾乎將整個上身都探過去的顧望江。
  隻聽顧望江柔聲說道:“瑩瑩,靠前點,讓我看看。”
  或許是痛糊塗了,伍瑩瑩很聽話地嗯了一聲,身子往前挪了挪。顧美男拉開伍小姐捂住額頭的手,仔細看了看,欣慰說道:“紅了,還好沒破皮。”
  伍小姐調皮笑道:“嗯,吹吹就好了。”語調半真半假,讓人摸不著頭腦。
  聽到此處,蘇小雨不敢置信地迅速把頭扭了過去。
  還好,顧望江隻是笑了笑,並沒有真的照做。隻是,無論有沒有照做,蘇小雨的心再也放不下了。此女第一次知道,除了她之外,這個世上還有另外一個人讓顧望江情不自禁流露出這樣的真情。
  伍瑩瑩又說:“火辣辣地疼。用濕巾捂捂就好了。”
  聞言,顧望江頭也沒回說道:“蘇小雨,把咱中午買的濕巾拿出來用一用。”
  蘇小雨:“……”一言不發地拉開顧美男的包,開始扒翻。不管怎麽說,人家都撞到頭了,心裏再怎麽不舒服,也要表現得大度。
  此女心裏有事,手腳便不太利落,眼神也不太好使,翻著翻著,把衛生巾給提溜出來了。提溜出來之後,鄭重其事在顧美男眼前晃了晃。待看清此男臉上黑雲堆積時,蘇小雨心裏一驚,忙把手縮了回來。
  這時,伍瑩瑩的目光從蘇小雨手上移開,幽幽說道:“望江,這方法既並不高明,也不適合反複利用。一旦被人識破,就沒法收場了。”
  顧望江:“……”沉默,神情凝重,麵色更加發黑。黑著臉說:“蘇小雨。”
  蘇小雨把濕巾扒翻出來,剛要往前遞,聽見伍瑩瑩說話,頓住,直覺和她有關,愣了半天沒捉摸出話中涵義。才緩過勁,第二次想要往前遞,聽見顧望江喊她名字,語調頗為嚴肅,於是又頓住,覺得委屈,愣了半天把濕巾放回包裏,直接把包遞了過去。
  顧望江:“……”看了眼蘇小雨,又看了眼蘇小雨。此女愣是躲開他目光,低眉垂眼。
  重新上路之後,蘇小雨再次裝睡。不過,這次裝睡時身體傾斜,臉朝外緊貼靠背,後腦勺對著顧望江,惹得此男和伍瑩瑩說話時不時走神。
  伍小姐在超市下車,下車後隔著車窗對顧望江說:“對了,望江,哪天有空約蘇慕出來聚聚。咱們幾個人,可是好些日子沒湊一塊了。”
  顧望江:“……”想了想,說,“就快了。等我和小雨結婚,一定把大家都叫上。”
  伍瑩瑩沒料到此男是這種反應,一時語塞,勉強笑了笑,說:“也好……到時候,不知新娘子願不願意?”
  這時的蘇小雨已經把腦袋轉過來了,一雙眼睛跟探照燈似的,誰說話就盯著誰看。伍瑩瑩這樣一說,此女立刻接話:“願意啊,顧望江說,隨份子的錢全歸我。”
  伍瑩瑩:“……”真要隨份子的話,要掏多少錢?
  顧望江:“……”以為此女會使性子不理人呢,結果來這麽一句。
  伍瑩瑩一轉身,蘇小雨立刻把腦袋又朝外擰過去了。
  顧望江說:“咦?”
  蘇小雨一動不動。
  顧望江又說:“太怪了。”
  蘇小雨無動於衷。
  顧望江仍說:“連環反應,太有趣了。”
  蘇小雨如老僧坐定。
  顧望江驚呼:“天,蘇小雨,快看,進去了,進去了!”
  蘇小雨的眼珠子往外斜了一圈,什麽也沒發現。
  顧望江說:“正前方超市入口處,快看。”
  蘇小雨偷偷瞧了前麵一眼,立刻恢複原狀。
  顧望江說:“剛才有個人穿著衣服裸.奔,不小心撞到另外一個人。被撞到的人在原地轉了兩圈,在後麵追第一個人。結果呢,在後麵追人的人又撞到第三個人,這個人仍是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在後麵追第二個人。這三個人一溜煙都跑進超市去了。蘇小雨,你說這事有趣吧?”
  顧望江講完,一直沉默的蘇小雨忽然回過頭來,委屈憤懣地盯著此男,兩行淚緩緩流下臉頰。
  此女一哭,顧美男愣住了,然後不知所措地試探著叫道:“蘇小雨,喂,蘇小雨?”
  淚眼迷朦的蘇小雨開始抽泣。
  顧望江:“……”沉寂半晌,伸手抓撓了一下此女頭發,說,“蘇小雨,你想多了。我和伍瑩瑩,就象你和楊衛一樣,早就走到頭了。所以,你要是為了這個傷心難過,就太傻了。——蘇小雨,你傻就傻點吧,不至於傻到這種地步吧?”
  此女被點破心思,索性一橫心,把顧美男別墅之行期間的可惡之處一一指責,內容很雜,包括杯子,包括長毛犬小江,包括和伍瑩瑩另類意義上的同床共枕,包括回來路上對伍小姐的真情流露……
  傾聽時,顧望江表現得相當謙卑。邊聽邊想,他和伍瑩瑩的那段往事怕是不宜再隱瞞下去,隻是一旦坦白,恐怕會引起更多誤會。
  正想著,顧媽來電。
  接聽完電話,顧美男苦笑:“蘇小雨,那些事以後再說,現在我們得去醫院。”
  蘇小雨:“……”疑惑,然後問道,“誰病了?”
  顧望江:“是你病了。有流產跡象,到醫院保胎。”
  蘇小雨:“……”張開嘴,半天沒合上,等合上了,說,“顧望江,快找個廁所,我憋不住了。”
  聞言,顧望江下車,拉起蘇小雨的手直奔超市。跑出去沒幾步,此女問:“包呢?衛生巾呢?”
  顧望江:“……”轉身,往停車點回奔。心想,這胎可怎麽保呢?

  綁架加意外
  超市衛生間外麵,顧美男徘徊良久,苦思保胎良策。
  最終,此男決定,既然此事已成騎虎難下之勢,那就騎在虎背上不要下來,走到哪算哪吧。也就是說,索性一假到底。
  作假自然需要醫生的配合。某權威醫院婦產科主任是顧媽的拐角親戚,泄密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此權威醫院去不得。
  權威醫院去不得,當然要有權威人士來證明假懷孕是真。——於是,靈光一閃,顧望江想起蘇慕的同學郭大夫來了。
  想到做到,顧望江立刻打電話聯係蘇慕,通過蘇慕約郭大夫醫院相見。
  顧望江苦苦思索的同時,蹲在廁所裏的蘇小雨也同樣在苦苦思索。
  不過,有所區別的是,此男所想的是如何保胎,而此女想的是要不要保胎。
  自從跟顧望江挑明關係,蘇小雨就一直沉浸在幸福當中,覺得兩人結婚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不過,鑒於伍瑩瑩的突然出現,此女意誌開始搖擺。那種心情,既矛盾又恐慌。既怕失去此男,這婚結不成;又怕結了婚,伍瑩瑩或者陸瑩瑩來攪局,讓人痛心。
  嗯,歸根結底,就是對顧望江還不夠了解,不知他此前的那些戀愛史會不會影響他們的將來,不知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占有多大的份量。
  於是,在顧望江腦中靈光一閃的同時,蘇小雨腦中也是靈光一閃。——在這非常時刻,此女想起一個非常典故,此典故說的是誰和誰同時掉進一條河裏,那男的先去救誰。
  蘇小雨想,假如自己和伍瑩瑩同時掉進一條河裏,顧望江會先救誰呢?
  此疑問在腦海中徘徊許久,蘇小雨覺得,顧望江究竟會先救誰,任何猜想都有可能發生偏頗,要想不發生偏頗,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讓事實說話。
  當然,讓事實說話也要靈活機動,講究策略。對一個不會水的人來說,失足掉進河裏是極危險的一件事,所以,必須得另辟蹊徑。
  於是,在廁所蹲足半小時之後,蘇小雨終於辟出三條蹊徑。
  蹊徑一,綁架。
  蹊徑二,意外。
  蹊徑三,綁架加意外。
  此三條蹊徑既相對獨立,又絕對統一,總之環環相扣,頗有蘇氏連環計之風。
  蘇氏連環計具體實施步驟如下:
  第一步,蘇小雨遭綁架。綁架後第一時間通知顧望江,審慎觀察此男反應。——此之謂綁架。
  第二步,女友被綁架,顧望江必定趕往出事地點救援;救援途中,忽然接到一個緊急求助電話;電話中說,伍瑩瑩小姐在某某路遭遇不明物撞擊,腦部受傷,在昏迷之前不斷重複“望江”兩字,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出一串數字,即顧美男的電話號碼。——此之謂意外。
  第三步,接到電話的顧望江進退兩難,不知該奔向哪邊。如果順原路前進,那就表明蘇小雨勝出,計劃到此結束;如果掉頭反方向而行,則表明此男已放棄蘇小雨,過去的一切,不過是虛情假義,夢幻一場。
  想到第三步第二種情形有可能發生時,蘇小雨吸吸鼻子,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不甘心啊不甘心,他怎麽能、怎麽可以、怎麽忍心這樣對自己?
  糾結中的蘇小雨忽然想起一句話,叫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又想起一句佛語,叫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所謂知錯能改,就是就算顧望江做錯事,也可以再給他一次改過機會。所謂回頭是岸,就是顧望江如果改過自新,也是可以原諒他一二的。
  接第三步,這個改過機會是這樣設定的:在顧望江反方向而走的同時,手機忽然再次響起,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說:“顧先生,您女朋友蘇小雨女士遭遇不明物撞擊,腦部受創,在昏迷之前不斷重複‘望江’兩字,用極其虛弱的聲音吐出一串數字……”顧望江沒聽完,眼前一黑,差點栽倒,仰天大喊一聲:“小雨!”便往前飛奔。
  於是,結局圓滿,目的達到。——此之謂綁架加意外。
  此計實施之前,蘇小雨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迅速逃離超市,從顧美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至於如何消失,成為擺在眼下的第一道難題。
  蘇小雨揉揉發麻的雙腿,從廁所門口探頭往外瞧了瞧,沒發現顧美男的身影,這才顫微微走了出去。洗手的時候照了照鏡子,猛然驚覺,如果就這樣逃跑,這一頭卷發目標太大,得改裝才行。
  動了改裝心思的蘇小雨左看右看,也沒看見有任何一樣東西可以用來綁紮頭發。無奈之下,撈起自己的長卷發,在手中擰了幾圈,然後在腦後係了個活結。這樣一來,果然形象大變。
  一切準備就緒,蘇小雨的逃跑計劃由此拉開序幕。
  序幕是這樣拉開的。
  鏡頭一。
  超市保潔員拿著一隻拖把,要進衛生間清潔地麵,將要轉過拐角時,被一個突然探出的腦袋嚇了一跳。——當然,這個黑乎乎的腦袋就是蘇小雨的腦袋。
  蘇小雨瞅了眼被嚇得兩眼發直、目瞪口呆的保潔員,將食指按在唇上,做了個噓聲動作。然後縮著脖子,貓著腰,又往外細細打量。
  打量半天,也沒看見顧望江在哪,此女靈活機敏地踩著小碎步一溜小跑,躲到第一個事先目測好的障礙物後麵。躲好之後,再次仔細觀察,確定沒有險情,才以極快的速度躲到第二個障礙物後麵。
  此女為成功逃離,有意聲東擊西,走的是“之”字形路線,而且每到一處落腳點,都會裝模作樣假裝欣賞超市外圍商品。
  不過,此女觀察敵情時犯下一個致命錯誤,前方、左方、右方、左前方、右前方都看得極為仔細,唯獨沒往後看。
  於是——。
  鏡頭二。
  前方出口處,再無障礙物可以藏身。蘇小雨見一位男士打著一箱方便麵從身旁經過,立刻一閃身,跟了上去。
  此時此刻,對方左肩負重,此女便走在此人左方,踮高腳尖,以使箱子能遮住自己的臉。
  不過非常巧,蘇小雨剛靠過去,人家就換肩了。隨著箱子從左肩移到右肩,此女也由左側滑到右側,仍舊是掂著腳,輕抬腿,勤邁步。
  不多時,就到了門口。到門口的一刹那,蘇小雨辛苦挽起來的頭發披散開了,幾縷長長的發絲隨風而動,繞過紙箱就拂到那位男子的臉上、鼻子上。
  於是,這位一時沒忍住,身子一抖,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隨著這聲巨響,方便麵箱子咣一下,就掉在地上。由此,二人一箱,成為眾目所向。
  這下,蘇小雨躲無可躲,辛苦了半天,仍舊是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鏡頭三。
  蘇小雨緩緩轉過頭去,與唇角含著促狹笑意的顧望江四目相對。
  相對時,顧美男笑得嘴都咧開了;而此女則嘴角抽動,想笑,沒笑出來。相視片刻,蘇小雨的視線右移,停在伍瑩瑩臉上。
  兩個早已走到盡頭的人,這才分開多大一會,竟然雙雙現身在她麵前?
  就這麽巧,又遇上了?
  蘇小雨努力眨了下眼睛,覺得自己傻透了,方才那麽賣力地逃跑,不過是給人家增添點樂子。單單顧望江看到也就罷了,偏偏伍瑩瑩在場,也看到了。這也太丟麵子了。
  顧望江說:“蘇小雨,又瞎鬧。”話音剛落,就聽伍瑩瑩很是暢快地笑出聲來。
  笑聲一起,蘇小雨詫異地望了望伍瑩瑩,又哀傷地瞅了瞅顧望江,然後,一轉身,飛奔而去。
  才奔出幾步,就聽顧望江喊道:“蘇小雨,你回來。”接著,腳步聲響,此男追了上來。
  此時,那位男子把方便麵箱子再次扛上肩頭,往前隻邁出一小步,後麵顧望江就到了。兩人同時往門外擠,咣一下,箱子又掉地上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主人家腳背上。
  於是,顧美男被此人扯住理論,眼睜睜看著蘇小雨越跑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蘇小雨終於停下來,扶住路旁的一棵樹,埋頭喘了半天,才總算順過一口氣來。
  接著,淚意上來,眼前模糊成一片。
  果然,顧望江隻追出幾步,便因伍瑩瑩在場而把自己給放棄了。第三步第二種情形真的發生了。
  發生之後呢?
  發生之後該實施何種措施,因為傷心,蘇小雨想不起來了。
  正在黯然神傷,一輛車從此女身邊駛過去之後,又鬼使神差般地倒了回來。
  車窗落下,一人探身叫道:“蘇小雨?”
  蘇小雨急忙用力吸了下鼻子,抬頭,扯出個相當頑皮的笑臉,說:“蘇慕。”鼻音很重。
  蘇慕打量一眼此女,擺頭:“快上車。”此地不能隨便停車啊。
  蘇小雨略略猶豫,照做。
  車子啟動,蘇慕問:“去哪?醫院還是……”想了想,覺得不太對勁,改口說,“望江呢?你們沒在一起?”
  蘇小雨:“……”五秒鍾之內,啞口無言。五秒鍾之後,說,“我故意嚇他,趁他不注意的時候跑出來了。”
  蘇慕:“……”這都什麽時候了,還開這種玩笑?不過既然跑出來了——。合計一翻,又說,“蘇小雨,顧望江心髒功能強大,你這樣是嚇不到他的。”
  蘇小雨眼望蘇慕,靜待下文。
  蘇慕:“……”被此女清澈的眼神給閃了一下,半天沒說出話來,等能開口的時候卻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一句,“蘇小雨,剛才你是不是在哭?”音色柔和。
  蘇小雨愣,隨後很是堅決地點頭,揉揉眼睛說:“我沙眼,見風就流淚。”
  蘇慕:“……以前你可沒這毛病,還以為望江欺負你呢。”明顯是不信。
  蘇小雨發現,蘇慕一邊說話,一邊一個勁地把車子往她來時的方向開,不由得暗暗著急。這一急,就沒理蘇慕這話茬。
  值得慶幸的是,緊接著,蘇慕把車子停在了一幢寫字樓的停車場上。
  停下來之後,蘇慕說:“我們做個遊戲,真正嚇一嚇顧望江怎麽樣?”
  此言一出,蘇小雨精神為之一振,立馬想到方才一片苦心、實施未遂的計劃。
  隻是,綁架加意外,真能取得預想中的效果嗎?
  此女沉思,舉棋不定時,隻聽蘇慕又說:“咱們假裝你被綁架了怎麽樣?看看望江到底會緊張成什麽樣子?”
  綁架?
  蘇小雨被驚到了,不可思議地擰頭直視蘇慕,說:“你,你怎麽知道?”
  蘇慕:“知道什麽?”
  蘇小雨:“……”打了兩聲哈哈,說,“我喜歡被綁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計劃和變化
  蘇小雨最後一句話,同樣把蘇慕給驚到了。驚過之後,心理病專家蘇先生情不自禁動用職業思維,迅速分析得出結論:此女對於“綁架”這一惡性行徑,心中早有預謀。
  既然早有預謀,或許連細節都設計好了?
  蘇慕深知,由蘇小雨設計的“綁架”事件,其實不太可能讓顧望江真正受到驚嚇;不過,要達到讓顧公子無可奈何、疲於應付的效果,那倒應該是綽綽有餘。
  於是,這個遊戲該按照哪種思路進行?
  是讓顧望江緊張得魂不附體呢?還是讓他疲於應付、無可奈何?
  蘇慕想了想,覺得前者容易把事情鬧大,不好收場;而後者……很讓人期待。
  因為內心期待,蘇慕臉上情不自禁流露出一絲叫人看不懂的笑。
  他這一笑,看在蘇小雨眼裏卻是另一翻心思。令此女忽然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那就是顧望江郊區別墅的鑰匙,就是由他轉交給伍瑩瑩的。他們的關係,由此可見一斑。
  想到這兩人交情非淺,再看看此人叫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蘇小雨心裏暗暗戒備,覺得不應該把自己的意圖透露給蘇慕。
  所以,那句話一出口,此女便後悔了。因為後悔,蘇小雨訕訕而笑,有所掩飾地說:“開玩笑,開玩笑。綁架可不是好玩的。”
  蘇慕聞言收斂笑容,認真說道:“蘇小雨,敢不敢和我打賭?”
  蘇小雨:“……”差點就翻白眼了。這個時候,哪有心情打賭?
  蘇慕又說:“我賭顧望江接到綁匪電話以後,緊張得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
  聽完這話,蘇小雨終於翻了個白眼,十分突兀地問道:“蘇專家,我能請教個問題麽?”
  蘇慕:“……小雨,還是喊——蘇慕。”蘇專家,聽著別扭啊。
  蘇小雨立刻改口:“蘇慕,我能請教個問題麽?”
  蘇慕:“……”點頭。
  蘇小雨請教的是個相當專業的問題,涉及四個人物:A男、B女、C男、D女。其中A和B是一對戀人,A、C、D三人是朋友。
  這幾人之間發生一段故事。
  故事的發生是這樣的:A出遠門,把郊區別墅的鑰匙交給C保管。但是C在沒有經過A同意的情況下,擅自安排D住進了別墅。
  於是,問題出來了。
  之一,請教C為什麽這麽做,是不是動機不良,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之二,請教D為什麽偏偏睡在A的床上,是不是另有企圖?
  蘇慕越聽越不對勁,越聽越明白此女為什麽一個人跑出來了。聽完之後,半晌無言,後來咳了一聲,說:“蘇小雨,其實這個C,他很無辜啊,真的很無辜。”
  蘇小雨扁嘴,那雙望向他的眼睛才真正顯得無辜。
  蘇慕:“……”在如此專注的目光注視下,講話有點不太利索,“嗯,其實吧,這個C,他有個女朋友……代號E。C的女朋友E和睡在A床上的D,她們私交深厚……所以,你有所不知啊,小雨,關於那把鑰匙,C和A一樣,事前並不知情。等知道了,人都已經住進去了。”
  蘇小雨:“……”真是陸盈盈的主意?此女將信將疑。
  蘇慕:“顧望江的那張大床——,蘇小雨,你試過沒有?真是太舒服了。要換成是我,也會睡在上麵的。”
  由此,蘇專家得出結論,那個C身心健康,隻因為心太軟、很善良,所以被女朋友鑽了空子,把別墅鑰匙轉給了別人;至於D睡在A的床上,不是另有企圖,而在於床太舒適。
  蘇慕話未講完,蘇小雨已經斷定,這幾人是一夥的,都是站在伍瑩瑩一邊的。
  蘇慕話剛講完,蘇小雨的手已經摸到車門,迅速一擰,就跳下去了。
  蘇慕猝不及防,被嚇了一跳,急忙喊:“喂,蘇小雨。”待要去追,隻見此女往前急走幾步,忽然停下,既而轉身回奔。
  蘇慕納悶的工夫,蘇小雨已坐回座位,並迅速伏低身子,低聲叮囑:“就說沒看到我。”
  蘇慕:“……”依然納悶,禁不住順著此女奔來的方向望去,隻一眼,就徹底明白了。
  明白之後,則意味深長地望向蘇小雨。
  接著,又表情古怪地將視線移向幾乎是飛奔而來的顧望江身上。
  實在令人難以想象,相知多年,蘇慕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從小就老成持重、四平八穩的顧公子一旦發力,也可以跑得這樣快。
  至於為什麽跑得這樣快?——
  蘇慕垂目,心中升起一股相當複雜的情緒。他想,如果沒有當年的誤會,如果當年的誤會得以再延長些時日,不知他和她的命運,該走向哪種終點?
  可是,生命中沒有如果。
  蘇慕微微一笑,開門下車,大聲招呼:“望江,顧望江。”
  聽見喊聲,顧望江朝這個方向望了一眼,略微停頓,朝蘇慕而來。
  而此時,蘇小雨正伏低身子往外看。眼見顧美男越來越近,此女急中生智,小心扭過身子,往後一撲,想從前座爬到後座。不過在爬的過程當中沒掌握好平衡,雙腳蹬了好幾下才總算過界。
  後座上放著蘇慕隨手脫下來的一件西裝外套,為保險起見,蘇小雨拿起來就頂在頭上了。
  什麽叫弄巧成拙?
  反正自從遇到顧望江,此類事件就在蘇小雨女士身上反複上演。
  這次也不例外。本來顧美男壓根就沒朝車裏看,但此女往後座上爬的時候雙腳一蹬,顧望江恰好抬眼,透過前窗正好看到。
  當然,匆匆一瞥,隻看見蘇慕的車裏有個會動的東西,也沒怎麽在意。隨口就問:“誰在車上?”
  蘇慕以為蘇小雨被發現了,吃了一驚,猶豫的工夫,隻聽顧望江又問:“有沒有看見小雨從這兒過去?”焦急之色一覽無餘。
  聞言,蘇慕放下心來,既而麵露疑問:“小雨怎麽了?不是和你在一起?”
  顧望江:“……”不知怎麽,覺得蘇慕的表情很怪,很象蘇小雨撒謊時的模樣。不過,此時找人要緊,實在顧不上解釋。深深喘了兩口氣,說,“蘇慕,小雨一個人跑出去了。她身上沒帶錢,一定走不遠,幫個忙,咱們分頭去找。”
  表弟的女朋友丟了,蘇慕再怎麽知情,也得表現出應有的樣子。
  於是,在顧望江眼裏,蘇表哥顯然比自己還要著急的神色就很刺眼。
  也於是,本來即刻就要離去的顧美男生生定住腳步,回頭衝蘇大專家來了一句:“蘇慕,你家的別墅明明空著,為什麽特地讓瑩瑩住我那兒?”
  蘇慕:“……”特地?麻煩了,和蘇小雨一樣的思維。想到蘇小雨,就看了看自己的車子。他看,顧望江也看。
  車內,恰在此時,蜷在前後座之間的蘇小雨將蒙在頭上的外套撩了一撩,從露出的縫隙中往外看。這一眼,正對上兩雙朝向自己的眼睛。
  其實,隻要保持安靜不動,從外麵往裏看,什麽也看不到。但偏偏此女不明狀況,嚇得抖了一抖。抖過之後,又將腦袋一縮,藏到衣服裏麵去了。
  一抖一縮,動作幅度大了點,於是,顧望江和蘇慕同時看到車裏有個東西在動。
  讓蘇慕哭笑不得的是,這次顧望江沒問是誰,而是一副了然的神情問道:“又弄了條狗?”
  蘇慕:“……”險些失態。很含糊地嗯了一聲。
  顧望江回身便走,邊走邊說:“送我那裏去吧,和小江做個伴,名字就叫小雨。”
  蘇慕:“……”終於笑出聲來,心想,叫蘇小雨就更省事了。
  蘇慕回到車上時,蘇小雨仍舊保持著蜷身蒙頭的姿勢紋絲沒動。
  等車子開出一段距離,此女才將衣服一掀,露出頭來深深吸氣,然後自言自語說道:“顧望江跑得可真快。”神情有絲雀躍。
  蘇慕接口:“他忽然拉肚子。”
  蘇小雨:“……”找茅廁?不是找她?
  蘇慕從後視鏡中看了此女一眼,漫不經心再次開口:“望江吃什麽了?急成這樣?”
  蘇小雨:“……”立馬想到了伍小姐的黃瓜汁加清酒,心中愴然,覺得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弄清此男的心意。為達到這一目的,蘇小雨決定,她那個連環計,必須馬上付諸行動。
  其實,蘇小雨的綁架方案簡單得沒法再簡單。就是買一張電話卡,找個打電話的人,然後貓在某處犄角旮旯裏給顧望江打電話。
  此女自覺單槍匹馬就能完成此計,於是,往車外看了看,說:“蘇慕,找個地方放我下車。”
  蘇慕點頭,說:“好。”稍停,又說,“不過,你身上沒錢,連張電話卡也買不起吧。”
  蘇小雨:“……”他怎麽知道電話卡的事?接著驚覺,真要下了車,後路隻有一條:懇請路人幫忙,給顧望江打電話告之確切位置,然後乖乖等他前來領人。——嗯,說不定是和伍瑩瑩一起過來,那樣一來,麵子裏子可都全丟盡了。
  於是,蘇表哥輕描淡寫一句提醒,如願以償加入到蘇小雨的綁架遊戲當中。
  關於遊戲原則,兩人經過協商,達成共識。共識如下:綁架效果隻適用於顧望江一人,一旦累及其他,立馬停手,以實相告。
  關於電話內容,即綁匪與顧美男的對白,蘇慕袖手,全憑此女獨力設計。設計成果是這樣的:
  劫匪:“閣下是顧望江先生?”
  顧望江:“是。”稍頓,“你是誰?”
  劫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顧望江:“交易?什麽交易?”
  劫匪:“一樁普通交易,很簡單,我手裏有個人,她說她叫蘇小雨……”
  顧望江(急切地):“小雨?你把小雨怎麽了?”
  劫匪:“沒怎麽,就是想換點錢花花,價碼你來定,限半小時籌到,送到某路某號。不準報警,否則撕票。”象聲詞,“哢!”
  顧望江:“小雨呢?我要和小雨說話。”
  蘇小雨:“啊!”歇斯底裏、滿懷恐懼地尖叫一聲,“望江,快來救我,我好怕。”
  然後,電話掛斷……
  要求:劫匪的聲音,要陰惻惻的,越變態越好。
  此女講述完畢,蘇慕重重頷首,相當中肯地說了一句:“蘇小雨,你真行!”真行啊,不是一般地行。連顧望江的台詞都設計好了,這哪是綁架,分明是劇組拍戲啊。可想而知,真要實施起來,那得產生多大的戲劇效果。
  想到顧望江由此可能領受到的種種心理體驗,蘇表哥的內心一度興奮難耐,恨不能即刻、馬上就能看見顧美男吃癟的樣子。
  一旦付諸行動,蘇小雨才由衷體會到,看似簡單的一個計劃,實施起來可絕不簡單。
  當然,電話卡好買。
  難就難在尋找打電話的人。起先,此女還恪守原則,嚴格要求,但經過兩次嚐試之後,觀念有了很大改變,覺得隻要是個人、他願意打這個電話,——嗯,就可以了。
  第一次嚐試,是在一個小雜貨店。店主長相凶惡,聲音也接近要求,最主要的,是他非常願意幫這個忙。不過,在幫忙之前,此人嘿嘿一笑:“遊戲?不是吧,兄弟,做這種遊戲弄不好可是要坐牢的。我不怕坐牢,坐慣了。不過——,贖金拿到手以後咱們三七分怎麽樣?”嚇得目瞪口呆的蘇小雨被蘇慕扯出店門。
  第二次嚐試,是在路上。路人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少年,長相斯文,聲音稚嫩,完全不符合要求。不過事情緊急,兩人已顧不得這些。哪知這位少年年齡雖小,卻正義凜然,不但不幫忙,還揚言要報警。——嚇得目瞪口呆的蘇小雨再次被蘇慕扯著手臂,落荒而逃。
  經過這兩次嚐試,蘇慕決定找熟人幫忙。
  就在此時,已在醫院等得不耐煩的郭大夫打來電話,問病人什麽時候到。
  於是,蘇慕自作主張,載著蘇小雨往醫院而去。
  經過門診大廳,忽然有人和蘇表哥打招呼。蘇慕看著手捂半張臉的那個人,驚疑問道:“老李,你這是怎麽了?”
  老李吸著氣說:“牙疼。疼起來要命。”因為牙疼,聲音都變了,聽起來漏風。
  蘇慕愣了半晌,拍拍老李的肩,麵露欣喜:“太好了,太好了。”轉頭對蘇小雨說,“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他了!”
  再說顧望江,與蘇慕分手後繼續滿大街尋找,找來找去也沒見到人影。正急得滿頭黑線,顧媽又來電話,說要趕去醫院探望兒媳婦。
  好話說盡,剛把老媽穩住,手機再次響起。一看,是個陌生號碼,不由心裏一寬,以後是蘇小雨打來的,急忙接起。
  由此,蘇氏連環計正式實施。
  電話裏,一個怪裏怪氣的聲音說:“閣下是顧望江先生?”
  顧望江:“你是誰?”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對方:“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顧望江:“我不記得我和你有交易往來。”直覺與蘇小雨有關,竭力保持鎮靜。
  對方:“……”為之語塞,似乎和旁邊的人低聲商量什麽。過了好一陣才說,“你當然不記得,因為我是第一次和人做交易。我手裏有個人,她說她叫蘇小雨。”
  顧望江:“……”腦袋嗡地一聲,隻覺得身心俱冷,勉強聲色不變,“小雨?——你想怎麽樣?”
  對方:“……怎麽樣,……怎麽樣?”嘀咕,“紙呢,紙呢?哪去了?快給我看看。”
  顧望江:“……”很怪異的感覺,直想扯住此人衣領逼問。
  對方:“想換點錢花花。價碼你來定,半小時湊齊,不準報警,否則撕票。哢!”大概咬到腮了,噝噝吸氣,咳嗽。
  此時的顧望江已經百分百斷定,蘇小雨被綁票了。如果拿錢就能救人的話,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此男強忍下心中的巨大不安,平靜開口:“讓我和小雨說句話。”
  話音剛落,隻聽此女啊了一聲。——確切地說,是半聲,後半聲被人生生打斷,噎了回去。
  緊接著,一個更大的聲音說:“蘇慕,這就是蘇小雨?這都幾點了,你們怎麽才來?我老公還等我回家吃飯呢。——快快快,到這邊來。……唉,老李,你牙都疼成這樣了,還不趕緊拔了?”
  顧望江:“……”蘇慕?蘇小雨?老李?
  俗話說,計劃趕不上變化。
  蘇小雨醞釀了好久的情緒還沒來得及傳達給顧望江,就被橫空出世的郭大夫給攪了。
  幾個人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麵麵相覷,半天沒話。
  最後,老李捂著半邊腮幫子,哈哈大笑起來。

  懷孕風波2
  顧望江的來電極為迅速,幾乎和老李的笑聲同時響起。
  蘇慕看了看手機屏幕,又看了看笑得奇形怪狀的老李,向後者連打幾次手勢,示意止笑。等笑聲止歇,才按下接聽鍵。不過,在沒來得及說話之前,老李以獨特的嗓音發出的笑聲又一次響了起來。
  結果,不用問,還存有最後一絲求證心理的顧望江疑慮全消,隻說了兩個字:“在哪?”聲音極度平靜,平靜得很不正常,好象什麽事也沒發生。
  鑒於此男表現異常,憑直覺,蘇表哥認定,此遊戲雖然半途夭折,但後遺症卻落下了。不由得頗為蘇小雨擔心,試探性問道:“望江,你沒事吧?”
  話音剛落,隻聽那邊發出一聲嗤笑,顧望江輕鬆歡快的聲音響起:“我當然沒事。有事的是你,——蘇慕,你有麻煩了。”
  蘇慕:“……”費思量。暫時拿不準顧表弟會拿什麽整他。
  顧望江:“叫蘇小雨聽電話。”
  此時的蘇小雨正沮喪無比地意識到,就因為一個小小的節外生枝,令她一片苦心宣告白費。
  假如她被綁架,顧望江會是何種反應?
  比如著急上火到什麽程度;贖金準備了多少;多長時間趕到出事地點;中途聞悉伍瑩瑩意外事件,會不會棄她而去……
  總之一句話,假設誰和誰同時掉進一條河裏,顧望江會先救誰,此女心裏仍舊沒底。
  於是,在蘇慕聽電話的時候,蘇小雨也沒閑著,旁敲側擊提及方才通話時顧美男的反應。老李非常肯定地說:“很鎮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有大將風度。”
  蘇小雨:“……”快哭了。心情沮喪到了極點。俗話說,關心則亂。既然很鎮定、不亂,說明不關心,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因此,蘇表哥轉達顧望江的意思,讓此女接電話時,此女滿懷怨氣,愣是眼望別處,裝沒聽見。
  蘇慕見狀,歎息一聲,照搬顧美男的話說:“望江,你有麻煩了。”
  顧望江:“……”頭又大了,覺得當務之急,是和蘇小雨開誠布公談一談。至於和蘇慕之間的帳,還是留待秋後再算為妙。
  顧美男趕往醫院的途中。郭大夫辦公室。
  醫生與病人對答如下:
  郭大夫:“上次例假什麽時候?”執筆,作記錄狀。
  蘇小雨:“比這次提前一周。”無精打彩狀。
  郭大夫:“……”猛地抬頭,扶了扶眼鏡,從鏡片上方直視此女,“我的意思是,你停經多久了?”
  蘇小雨:“沒停。”
  郭大夫:“……”震驚,“沒停?——這麽說,孩子早就流掉了?”
  蘇小雨:“沒,沒有。”懶得解釋。
  郭大夫:“……”極度震驚,眼珠子快瞪出來了,“一直,都在?”
  蘇小雨:“……”終於看了郭大夫一眼,“一直都不在。”
  郭大夫:“……”眼眯了眯,瞳孔縮了縮。
  蘇小雨:“我沒懷孕。”
  郭大夫:“……”眼眯了又眯,瞳孔縮了再縮,咬牙切齒衝門外喊了聲,“蘇慕!”
  等在外麵的蘇慕被這一嗓子嚇了一跳,以為蘇小雨有事,急步衝了進去。
  接下來,是郭大夫與蘇慕的對答,內容如下:
  郭大夫:“蘇慕,我不是神醫。”
  蘇慕:“老同學,謙虛了。”
  郭大夫:“就算是神醫,沒有胎,他再怎麽保,也保不出胎來。”
  蘇慕:“……言之有理。可是……”扯到哪去了?
  郭大夫:“……”忍無可忍咬了咬牙,“告訴你表弟,求人不如求己,這個忙我幫不上。”
  蘇慕:“……”一臉迷惑狀,求解般望向蘇小雨。
  郭大夫:“……你不知道吧,蘇慕,你這位未來的表嫂,她根本就沒懷孕。”
  蘇慕:“……”饒是見多識廣,也被此結論嚇到了。這種事,顧公子也會弄虛作假?
  醫院大廳。
  匆匆趕來的顧望江與拔完牙出來的老李差點撞個滿懷。
  前者心有惦念,無意耽擱時間,說了句“對不起”,便要離去;後者因拔牙使用過麻藥,腮幫子不聽使喚,也不願多說,不過,人家既然道歉,總不能失了禮數。
  於是,正要離去的顧望江便聽見一個含混不清、說話漏風的聲音說:“沒關係,沒關係。”極其耳熟,好象在哪聽過。略一思索,便想起來了。
  也於是,已經走到門邊的老李聽見身後有人叫他:“老李?!”似乎不太友善。
  老李捂著臉回頭,定睛一瞧,笑了起來:“哎呀,是顧先生啊,你看我,光顧著腳底下了。”
  顧望江:“……”聽這意思,是熟人?
  老李:“……”這是什麽眼神,象不認識自己似的?略一思索,也恍然,“是我,是我,我是蘇慕的朋友大老李啊,剛才給你打過電話的那個。”
  顧望江:“……”蘇慕的朋友?眼眯了起來。
  老李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來,樂嗬嗬笑著說:“留作紀念吧。你那個小媳婦可真逗。”
  顧望江接過來看了一眼,終於明白“劫匪”在電話裏找的是什麽樣的紙了。
  與老李話別、等電梯的時候又看了第二眼,驚覺自己和劫匪的對話部分,基本與蘇小雨擬好的台詞類似,吃驚之餘,唇角不自覺地向上彎起。
  進入電梯、上升的過程中再看第三眼,驚得差點忘了呼吸,原來,“綁架”僅僅是蘇小雨的預謀之一,除此之外,竟然還有遭不明物撞擊事件。
  等把這張紙從頭看到尾,顧望江對蘇小雨的心病已經了如指掌。心病還需心藥醫,隻是,一想到當年那段曾鬧得沸沸揚揚、如今總算沉寂下來的往事,顧望江笑容頓斂,表情多了一層凝重。
  下了電梯,往前沒走幾步,遠遠就聽見郭大夫直著嗓子喊道:“蘇慕!”
  這一嗓子,同樣也把顧望江給嚇到了。方要疾走時,手機卻又不合時宜地再次響起。
  電話是伍瑩瑩打來的,因為蘇小雨突然逃離而心生不安,言辭謹慎,頗有些自責意味。使得顧美男不得不放慢腳步,溫言勸慰。
  其實,對於伍瑩瑩在蘇小雨麵前一再提及過去,此男已覺出不妥,因此溫言勸慰的同時,話鋒一轉,別有深意說道:“晚上我約了梁辰吃飯。”伍小姐愣神的工夫,又加了一句,“有些話,說開了比較好……瑩瑩,我希望你幸福!”
  說到最後一句時,碰巧走到郭大夫辦公室門前。
  碰巧走到郭大夫辦公室門前也就罷了,偏偏又碰巧蘇小雨從裏麵出來。
  於是,機緣巧合,被顧美男說得真誠無比、溫情無比的這幾個字恰恰傳到此女耳朵裏去了。
  看到蘇小雨的一刹那,顧望江愣了,表情很是複雜地瞅了眼手機,苦笑:“蘇小雨,你又誤會了。”一連串的誤會加在一起了啊。
  看到顧美男的一刹那,蘇小雨也愣了,心情很是複雜地隨著此男視線看去,稍停,迅速垂下眼瞼,緊緊咬唇,再也不看顧美男一眼。
  顧望江:“……蘇小雨?”俯首,解釋,“瑩瑩的老公叫梁辰,他們之間出了點問題……我的意思,就是希望他們能冰釋前嫌。兩人合好,才會幸福是不是?”
  蘇小雨:“……”怎麽都覺得此男在撒謊,那種纏綿的語調,他可不是頭一回說了。
  顧望江:“所以,你聽到的話就是這個意思。”
  聞言,由於極度不認同,蘇小雨終於一改無動於衷的狀態,白愣此男一眼。
  顧望江深深呼吸,再接再勵,狀似隨意地說道:“晚上咱們和瑩瑩的老公一起吃飯好不好?”
  蘇小雨:“……”嘴角動了下,很有些欲言又止的味道。因為不可置信,接連白愣顧美男兩眼。
  顧望江好脾氣地征求意見:“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推了?”
  蘇小雨:“……”眼睫毛忽閃了兩下,抬眼直視此男片刻,不置可否又別過頭去。
  顧望江忽然低頭,嘴唇貼近此女耳邊說道:“不能推啊。咱們得想辦法讓瑩瑩的老公把她領走,是不是?”
  這話說得,把誰和誰關係近,誰和誰關係遠的意思都表達出來了。
  蘇小雨好哄,情緒立馬有所好轉,以自以為相當矜持、實際很暴露內心想法的態度問道:“伍小姐也去?”
  這一問,把顧望江問笑了:“你來定。”
  蘇小雨想了想,覺得左右為難,沒法定。按她本意,當然不希望伍瑩瑩在場;但這話說出來又顯得自己小氣。裝模作樣想了半天,把球踢了回去,讓顧美男決定。
  鑒於此女此種表現,顧望江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一半;另一半沒敢放下,是因為還沒理順怎麽開口向蘇小雨交待以前種種。
  這時,隻聽門內一個很大的聲音感歎:“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常識也沒有?”是郭大夫。
  接著,蘇慕的聲音笑著說:“說不定真沒有。其實我表弟是很純潔的,和異性拉個手都臉紅。”
  聞言,顧望江的臉有點黑。
  隻聽郭大夫相當誇張地拉長了聲音說:“啊,明白了,不會是你表弟和人家拉了下手,就緊張兮兮地以為會懷孕?”
  蘇慕:“有可能。”很是一本正經。
  ……
  顧望江越聽臉越臭,伸手攬過蘇小雨,推門而入。
  推門而入的瞬間,郭大夫和蘇表哥都怔了一怔,然後,郭大夫上下打量此男,提出質疑:“這年頭,還有象你這樣的男人不懂生孩子的?”
  顧望江:“……”稍稍明白過點味來。看了看幸災樂禍的蘇表哥,又看了看眼神躲閃的蘇小雨,忍了忍,沒提方才那個綁架勒索電話。
  郭大夫又說:“抱歉,這個忙實在幫不上。我老公在家等我,就不奉陪了。”
  蘇慕不答,笑吟吟看向顧望江。
  蘇慕看向顧望江的下一秒,顧望江也朝蘇慕望去,爾後,彬彬有禮說道:“表哥,我有個問題要請教。”
  這聲表哥,叫得蘇慕一激淩,按照以往經驗,顧望江喊完表哥,就該使壞刁難了。因此,在此男發難之前,蘇表哥很是識時務地說道:“你們談著,我和小雨到外麵走走。”
  顧望江和郭大夫談的,當然是關於懷孕的事。
  關於此事,蘇小雨方才氣怒交加之下捅了摟子,犯了顧美男大忌,正掂量著後果怎樣呢。聽蘇慕這麽一說,樂得避開。
  於是,兩人經過密議,在郭大夫堅持、顧美男讓步的情況下,結果是這樣的:關於蘇小雨懷孕事宜,不出具醫療證明,若顧濤夫婦問起,則由郭大夫口頭承認,確實為此女指導過保胎一事。另外,蘇小雨以身體不適為由,入院觀察一晚,以此避免與顧媽過多接觸以致漏餡。
  辦完入院手續,天色大黑。
  那邊梁辰已在餐廳等候,這邊顧媽來醫院探望兒媳。
  自然,在顧望江孜孜不倦地誘哄之下,蘇小雨很是配合地在顧媽麵前繼續演戲。不過,到接近尾聲的時候,此女別出心裁,非常認真地告訴顧媽,隻要保持心態平和,不受外力刺激,這一胎,是絕對不會出什麽意外的。
  此女說得鄭重,令顧美男無端脊背骨發涼,總覺得蘇小雨意有所指,很象在為什麽事做鋪墊。於是,顧媽走後,顧望江態度很好、很謙卑地凝視此女,溫言提醒:“蘇小雨,不準嫁禍。”
  聞言,蘇小雨不可思議地盯住此男,滿臉委屈,垂頭不語。

  勝利大逃亡
  顧望江和梁辰一起吃飯?
  得知這一消息,陪郭大夫等電梯的蘇慕手一抖,車鑰匙差點從手中滑落。
  再加上蘇小雨坐陪?
  蘇慕終於忍不住,回過身,以研判的眼神打量了顧望江足足半分鍾。等轉過頭來的時候,身旁的郭大夫已消失不見;蘇表哥大驚之下急忙看向電梯,剛好透過兩扇電梯門之間漸小的縫隙、與郭大夫憤怒的目光相遇。
  正驚得不知說什麽好,隻聽背後傳來顧望江涼涼的聲音:“她叫你兩聲,你沒理人家。”
  蘇慕聞聲回頭,當看到此男頗具挑釁意味的神情時,硬生生把埋怨的話給壓了回去。那個,他差點忘了,他們之間,還有筆胡塗帳沒算。
  因為這筆帳關係到蘇小雨,蘇表哥不由自主就瞟了此女一眼。
  這一眼瞟過去,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隻聽顧望江再次說道:“表哥,我的家門鑰匙是你送出去的,現在引起誤會,你得負責幫我解釋清楚。”
  蘇慕又瞟了蘇小雨一眼,暗自匝舌,心說這得解釋幾遍?
  這第二眼瞟過去,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隻聽顧望江又說:“不是小雨……是梁辰。”
  蘇慕:“……”倒吸冷氣。那個,這次伍瑩瑩和梁辰鬧分手,據說是因為東窗事發、女方與顧公子舊情曝光引起的。這是要讓他再進去插一腳?
  如果也進去插一腳的話——?
  蘇慕一邊思量,一邊再再次瞟向蘇小雨。
  這第三眼瞟過去,還沒來得及收回視線,顧望江一把就把蘇小雨扯到身後去了。
  等顧媽前來探視完畢,在搭蘇表哥的車赴約途中發生了一段小插曲,使得蘇慕先生的心情由緊張到放鬆,再由放鬆到期待。——總之,因為蘇小雨在場,到時候顧望江和梁辰會晤的場麵一定很是富有戲劇性。
  這段小插曲的發生是這樣的:
  車子開出醫院大門時,左前輪壓上減速線,車身顛簸右傾,人也隨著往右傾斜;然後右前輪壓上減速線,車身顛簸左傾,人也隨著往左傾斜。
  車身右傾的同時,蘇小雨的身子也右斜得厲害,眼看腦袋就要撞到車窗上時,被顧望江一把就拉回來了;接著車身左傾,此女順著力道往左撲去,額頭正好撞在顧公子的下巴上。
  如果僅僅被撞到下巴也就算了,偏偏此時顧美男扯著此女往左方向拉,借力使力,蘇小雨的腦袋倒是被拯救了,而顧望江的腦袋卻撞向車窗。
  讓人吃驚的是,撞到腦袋的顧望江一聲沒吱,想撞腦袋沒得逞的蘇小雨反而捂著腦袋大聲呼痛。
  當然,呼痛的結果很讓人無語,顧望江先是緊張兮兮地捧著此女的額頭吹了半天氣,後又手忙腳亂地找出幾片濕巾貼上去才算完事。
  這一幕實在太不可思議,於是,在前麵開車的蘇慕忍不住開口問道:“真有這麽疼?”
  顧望江:“……”嘴角斜了一下,肌肉牽動下巴,多少有點酸。
  蘇小雨:“……”眼神閃了閃,心說當然沒這麽疼,誰讓伍小姐撞到腦袋時,他緊張過度呢?
  蘇表哥從後視鏡中看到此二人神情各異,似有難言之隱,不禁好奇心大盛,想了想,笑了:“腦殼真硬啊。小雨,幫我看看把車子撞壞沒有?”
  顧望江:“……”眉毛抖了下,忍了。
  蘇小雨:“……”眼神又閃了閃,臉有點紅,急忙抽出一片濕巾遞給顧美男。
  蘇慕:“……”有些挫敗。覺得要是蘇小雨真去看車的話,事情就完美了。
  到達約定的餐廳,梁辰卻已消失不見,打電話一問,才知道中途離開去接人了。
  在電話裏沒說接的是誰。三人在包間等了半天,才見梁辰回轉。接來的人跟在他身後,顧望江一見,眉峰微鎖:本來是想當著蘇小雨的麵把事情說開的,這下可好,伍瑩瑩和陸盈盈一齊到場,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
  梁辰進來冷冷一笑:“有人怕我動粗,放心不下,非跟著過來。”目光掃過顧望江的臉,再掃過伍瑩瑩的臉,“約我見麵,是你們商量好的?”
  此情此景,分明是由於伍瑩瑩從中插手,而使梁辰對顧望江的誤會加深。
  這下,情勢急轉而下,顧美男煞費苦心的這次約見,由主動變為被動。
  不過,麵對梁辰的質疑,顧望江顯得相當鎮定,關鍵時刻,把蘇小雨抬了出來:“當然,這是我未婚妻的主意……”說到這裏,伍瑩瑩麵色有些灰敗。此男注意到這點,略略猶豫,又說,“她希望你們能盡快合好。”
  這話很成功地把梁辰的注意力轉移到蘇小雨身上去了。
  此時的蘇小雨偎在顧美男身側,小鳥依人的架勢做得十足。當然,這架勢不是做給梁辰看的,主要是針對伍瑩瑩。隻是令此女想象不到的收獲是,無論針對的是誰,效果都同樣明顯:
  麵有冷色的梁辰看在眼裏,霧色稍霽,衝蘇小雨略露微笑;
  麵色不太好的伍小姐看在眼裏,灰敗的臉色更深了一層,迅速抬眼望向顧美男,眼神複雜;
  蘇表哥在旁邊陪笑,笑容發自內心,但神情很值得人回味;
  蘇慕很值得人回味的表情分毫不差被陸盈盈看在眼裏,心漸漸收緊,雖然也在笑,笑得卻有些勉強。
  放鬆下來的梁辰其實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而且派頭十足,屬於令凱菲大酒店全體大堂女員工們為之激動的那種顧客,於是,頃刻之間,蘇小雨職業病發作,笑得異常得體、燦爛:“梁先生好。”聲音也是異常溫柔好聽。
  此言一出,令伍瑩瑩的老公梁辰先生愣了數秒,之後發自內心、幅度相當大地咧嘴笑了。
  此言一出,同樣令伍小姐愣了數秒,之後再次迅速抬眼望向顧美男,唇角外撇,麵露不屑。
  此言一出,蘇大專家笑容僵住,之後眼光下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言一出,笑得有些勉強的陸盈盈立馬笑得春花燦爛,並向蘇慕靠攏了兩步。
  此言一出,顧美男差點吐血,手臂收緊,把此女牢牢圈在懷中。
  ……
  於是,因為蘇小雨一句話,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消失。
  甚至向伍瑩瑩說話時,梁辰的語調中含了些許不易察覺的和悅:“我在隔壁訂了位子,女士們就別跟我們摻和了。”
  聞言,伍小姐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梁辰有所察覺,耐著性子仿佛解釋般說道:“我和望江有事要談。”
  要談的內容與自己有關,伍瑩瑩不好再說什麽,攜同陸盈盈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忽然停步,回頭瞧了蘇小雨一眼;接著,又瞧了顧望江一眼。見此男沒什麽反應,很是得體地笑了笑,說:“蘇小姐。”
  要談的內容與伍小姐有關,蘇小雨很想裝沒聽見,留下來旁聽一下。所以伍瑩瑩開口相邀以後,此女第一時間朝顧美男看了一眼;接著,又看了一眼,見此男沒什麽反應,這才磨磨蹭蹭往外挪去。走到門時,隻聽顧望江關切說道:“小雨身子不好,代我照顧一下。”也不知是說給伍瑩瑩聽的,還是說給陸盈盈聽的。
  蘇小雨和陪在身邊的兩位美女基本沒什麽話題,因此,菜一上桌,就埋頭苦吃。因為是苦吃,吃相就不怎麽優雅,引得伍小姐和陸小姐停下筷子、麵麵相覷了好幾回。
  伍瑩瑩心在隔壁,也沒什麽聊興,因此,除了驚訝於蘇小雨的好胃口之外,就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陸盈盈的話頭說上一句半句。
  開始時,陸小姐還興致很好地挑頭說話,後來見效果不大,也就放棄了努力。
  這樣一來,桌上氣氛就顯得相當沉悶。
  於是,飯吃到一半,受不住沉悶的蘇小雨以上廁所為由,溜了出去。
  溜出去以後,此女發現,在這間裝飾過於高雅的餐廳裏,除了以上廁所為由到處走走之外,還真沒地方可去。
  去廁所之前,當然要先找顧望江拿包。
  蘇小雨走到包間前,正欲推門而入時,隻聽梁辰的聲音說道:“這麽說,外麵的傳言都是真的?”
  稍停,顧望江的聲音響起:“傳言怎麽會是真的?我的確真心真意愛過一個人,但那個人……不是瑩瑩。”
  接著,又是梁辰說話:“你不會告訴我,是蘇小姐吧?”
  這時,聽見有人說到自己,蘇小雨自動將腦袋往前湊了湊,再湊了湊,翹首以盼、滿懷期待地等著顧望江點頭稱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滯。
  包間的門敞開一道縫隙,從蘇慕的角度望去,正好瞧見蘇小雨毛茸茸的半個腦袋在外麵晃來晃去。為防止顧公子說出令人追悔莫及的答案,蘇表哥緊急向顧望江遞了個眼色,可惜,時間上晚了半步,隻聽此男相當肯定、相當沉穩地說道:“不是。”
  聞言,梁辰愣了;蘇慕愣了;在外麵偷聽的蘇小雨也愣了。
  時間果然就在這一刻凝滯。
  半晌,梁辰笑了:“到底是誰?我認識嗎?”
  那個名字,就在顧望江嘴邊徘徊,不過,在說出那兩個字之前,隻見蘇慕起身離座,步幅很大、步速很快地朝外走去。
  顧美男心裏咯噔一下,一猜便知道這話已經被人聽了去。聽去的人是伍瑩瑩也就罷了,要是蘇小雨的話,麻煩可就大了。
  要知道,真心愛過和真心愛著是兩個不同的概念,一個過去式,一個進行時。按此女個性,若是把前者當成後者,那可絕對不是一個綁架勒索電話就能解決得了的問題。
  顧望江一急,追著蘇慕的腳步就出去了,走之前連招呼都沒顧得上和梁辰打一聲。
  此事歪打正著,如此一來,梁辰望著顧望江的背影,疑慮全消。——費了半天口舌都沒令人信服的事,愣是讓蘇小雨一個華麗轉身給解決了。
  其實蘇小雨並沒有走遠。當蘇慕追出來的時候,便迎麵看見此女向他微笑。
  這個璀璨的笑容令蘇慕一時愣在當地,既而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此女壓根就沒聽見梁辰和顧望江之間的對話;或者說,就算聽到了,也隻是隻言片語,並未領會話中涵義。
  於是,為證實所猜屬實,蘇表哥試探性叫了聲“蘇小雨”。
  蘇小雨很爽快地答應著,問道:“顧望江呢?”
  蘇慕:“……”暗自叫苦。此女欲蓋彌彰的發問,恰恰證明他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正思忖著如何向蘇小雨開口解釋,隻聽此女朝他背後喊道:“顧望江,包呢?把包給我。”
  顧望江仔細瞅了瞅蘇小雨,問道:“要包做什麽?”
  蘇小雨:“……”斜睨此男,嘟囔,“上廁所。”
  顧望江:“……”愣。然後笑了,轉身回包間為此女取包。
  蘇慕:“……”沒搞明白,上廁所和顧公子的包有何關聯。
  顧望江把包交給此女的同時,很是熱切地說道:“蘇小雨,剛才我和梁辰談起一件事。”
  蘇小雨說:“我快憋不住了。”
  顧望江又說:“他問我,真心愛過的那個人是不是你。”
  蘇小雨說:“不行了,不行了,我喝了好多的水啊。”
  顧望江:“……”直視此女。
  蘇小雨:“……”目光躲閃,看向別處。
  最後,顧美男歎了一聲,說:“快去吧……回頭我有話和你說。”
  蘇小雨抱著顧美男的包,在鋪了紅地毯的走廊裏猶豫徘徊,徘徊猶豫,三過廁所門而不入。
  直到拐角處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此女躲無可躲,這才一溜煙鑽了進去。
  剛躲進一個單間,伍瑩瑩和陸盈盈就走進來了。於是,接下來,很不幸地,此二人之間的對話絲毫不差地就落入蘇小雨耳中。
  對話內容如下:
  伍瑩瑩:“蘇小姐出來這麽久,不知去哪了?”
  陸盈盈:“八成在隔壁呢。顧望江對她很不一樣。”
  伍瑩瑩:“是很不一樣……沒見過望江對誰這麽上心過。”
  陸盈盈:“……也不見得。喂,瑩瑩,你不覺得,蘇小雨在某些方麵和當年的佳佳有些相似?”
  伍瑩瑩:“……”可能是點了下頭。
  陸盈盈:“我一直不理解,望江為什麽會對她好。這麽一想,就想明白了。說來說去,這都好幾年了,他還是忘不了佳佳。”
  提到佳佳,兩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話題就扯到伍小姐年僅兩歲半的兒子身上去了。
  於是,蘇小雨再次從中得知一個驚人的事實。
  那就是,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伍小姐的老公梁辰幾次言語試探,懷疑孩子他親爹是顧望江。為此,兩人鬧得不可開交,連離婚事宜都提上日程了。
  就在蘇小雨聽得目瞪口呆的時候,陸盈盈突然發問:“你和望江,關係好到那種地步了?”
  伍瑩瑩沉默。
  陸盈盈:“……怪不得佳佳不聲不響離開了呢。不過望江也真是的,怎麽就把你放過了呢?那時候,我是真心希望,你們能夠走到一起。”
  伍瑩瑩:“真要那樣,就不會有今天這種事發生了……”
  陸盈盈:“其實離了也好,望江不見得真對蘇小雨上心,你們還是有機會的。你要是不好開口,我可以出麵幫忙。”……
  二人走後良久,蘇小雨如石化般坐在馬桶蓋上一動不動。腦中東拚西湊,終於從中理出三層意思:第一,顧望江曾經有個女朋友叫佳佳,佳佳便是他口中真心愛過的那個人;第二,顧望江又和伍瑩瑩好上了,佳佳發現後離他而去;第三,因為有個叫蘇小雨的女子和佳佳有相似之處,所以,顧望江才會對她好。
  想到此,蘇小雨使勁撓了撓頭,心亂如亂發。
  忽然之間,心裏頭生出無限的恨意。恨顧望江欺騙她的感情,恨陸盈盈意圖聯合伍瑩瑩把她踢出局。
  恨來恨去,一種孤獨無依感漸漸襲來。蘇小雨開始想家,想念梅梅,想念王主任,想念J市惦念她的每一個人。刹那間,連夢寐以求的微笑之星都失去了光環。
  於是,蘇小雨決定,她要回家。
  可是回家需要經費,自己的包包連同手機、銀子一起,都落在顧望江家裏了,總不能回去拿吧?
  為此事發愁的蘇小雨一低頭,看見被自己抱在懷裏的、顧美男的包了。
  此女眼神閃爍,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五分鍾以後,署名顧望江的一張招行金卡被蘇小雨抄在了左手當中;沒標明所屬權的一遝厚厚的人民幣被蘇小雨抄在了右手當中。
  然後,此女瞅瞅左手,再瞅瞅右手,犯愁了。那個,她身上沒口袋,不知該往哪放。
  犯愁的蘇小雨挲摩來挲摩去,將目光鎖定在自己的鞋子上。
  於是,可想而知,接下來,在女廁所的某處角落將會發生什麽樣的離奇事件……
  勉強將幾張折成條狀、塊狀的紙幣塞進鞋子裏之後,蘇小雨站起來試了試腳下,把剩下的錢卷成一卷交到左手,腋下夾著顧美男的包蹩出門去。
  重新走在走廊的紅地毯上,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第一,是直接離開,把包交給前廳服務台轉交給顧望江呢;還是當麵物交原主,然後再悄悄溜走?
  第二,就這麽走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不是太虧、太窩囊、太沒麵子了?
  此女機械地挪動步子,心中很是糾結難以決斷,不知不覺就順原路返回了。
  等到覺察出不妥,人已經站在包間門外。
  包間的門半開,陸盈盈半張笑臉映入蘇小雨眼中,令人覺得分外刺目。那一瞬間,此女十分懷念想當初在J市凱菲大酒店見陸小姐傷心落淚時的情景。甚至很壞心眼地想,嗯,如果能讓此景再現,那就太好了。
  當然,能讓陸盈盈傷心落淚的人是蘇慕,蘇小雨很有自知之明地認識到,這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她可沒能力讓曆史重演。
  心思千回百折的蘇小雨最終決定,還是不見麵、悄悄走掉算了。
  隻是一回身,就見顧望江站在她身後不遠處,似乎已觀察她許久。
  此女覺得,此時此刻,她最受不了的就是顧望江看她的這種眼神,看似寵溺,實則——,哼,不提也罷。
  心中憤然,臉上也憤然,看在顧美男眼裏,那簡直就是悲憤交加、苦大仇深。
  於是,哭笑不得的顧望江問了一句:“你怎麽了,蘇小雨?”
  蘇小雨強壓下心頭不平,走到此男跟前,將手一伸——:本來是想歸還包的,誰知道一時糊塗,沒搞清狀況,把握著一卷人民幣和一張銀行卡的手給伸過去了。
  於是,顧望江又問:“那是什麽?”
  蘇小雨回神,愣了,半天回答:“我,我沒帶錢。”
  顧望江認真看了看此女,十分幹淨利落地連錢帶卡都沒收了。——當然,取回髒物頗費了幾分力氣,因為此女攥得很緊,死活不願放手。
  令蘇小雨大感意外的是,顧美男將沒收來的錢塞入自己上衣口袋,又將卡放回原處之後,重新把包塞回此女懷中。
  這時,聽見動靜的陸盈盈朝外看了一眼,叫道:“望江。”
  顧望江聞聲而笑,走過去打招呼。
  陸盈盈又說:“你家的鑰匙是我拿給瑩瑩的,你不會在意吧?”
  顧望江看了眼蘇小雨,敷衍說:“不會。”
  陸盈盈釋然:“我就說嘛,瑩瑩又不是外人,你肯定不會介意。”
  顧望江:“……”又看了蘇小雨一眼。
  蘇小雨垂頭,躲開顧望江的視線,覺得陸盈盈真是討厭極了。
  看形勢,在顧美男眼皮子底下是沒法逃脫的,蘇小雨不得不暫收此念,另尋機會。
  還好,機會很快就來了。
  餐後,不知出於何種心理的蘇慕提議去對麵酒吧坐坐。梁辰沒反對,顧望江隻得讚同。
  不過,臨行前,此男特地給大家打了聲招呼,以蘇小雨身體不適為由,送此女回醫院病房休息。
  在送蘇小雨回醫院的路上,又發生一件令顧美男哭笑不得的事情。
  此事件發生在餐廳大堂中。
  當時,別人都已經穿過馬路進入酒吧了,而蘇小雨卻磨磨蹭蹭、一步一挪,連吃飯的地方都沒走出去。
  於是,顧望江終於瞧出破綻,一個勁兒地盯著蘇小雨的腳後跟看個不停。
  此女被盯得難受,勉強又往前走了兩步。第二步一落下,一張折得很有水平的百無大鈔就從鞋跟部位掉了出來。
  掉出來之後,蘇小雨一抬腳,就把錢踩在腳底下了。
  顧望江說:“是什麽?”
  蘇小雨說:“什麽也不是。”
  顧望江:“把腳拿開。”
  蘇小雨:“……”裝沒聽見。
  這一次,顧望江妥協,轉過臉去,任由此女將鈔票由地下撿起來,塞入包內掩藏罪證。
  不過很不幸,第一次危機解除後不久,在餐廳門外,第二張人民幣也掉了出來……
  於是從餐廳到醫院,這一路上的話題,幾乎全是圍繞著人民幣進行的。
  顧望江:“你花錢向我要,藏到鞋裏算什麽?”
  蘇小雨:“誰不知道你小氣,我要你不給怎麽辦?”
  顧望江:“……”很隱忍地喘氣,“蘇小雨,以後少做這種事。”
  蘇小雨:“……”想想是挺丟人的,萬一當時跟在後麵的是伍瑩瑩陸盈盈她們,眼看著從她鞋子裏一團一團往外掉人民幣,那情景,可真是丟臉丟大發了。
  ……
  安頓好蘇小雨,顧望江欲言又止,想了想,決定還是先把梁辰的事解決掉再說。
  隻是,此男沒想到的是,他前腳剛走,蘇小雨後腳就從床上爬了起來;他到達酒吧的同時,蘇小雨已打車行進在來酒吧的路上。
  當然,在最初的設想中,此女是打算直奔火車站而去的,隻不過臨時起意,覺得這麽一走了之顯得太窩囊,怎麽著也得找回點麵子才行。
  隻是,該如何找回麵子呢?
  此女在酒吧門外苦思良久,愣是沒轍。
  因為沒轍,心中就格外不平。因為心中格外不平,蘇小雨就把心思放在歪路上了。
  於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江洲路一間很普通的酒吧內,發生一件讓陸盈盈女士畢生都不會忘記的事情。
  這件事的起因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當時,酒吧內的顧客誰也沒有注意到,一位花店小妹手捧一大束玫瑰走到吧台前,指名道姓說這花是有人送給陳敏敏小姐的。
  陳敏敏小姐是位小有名氣的歌手,送花攀交情的公子哥不在少數,本來對這束從天而降的玫瑰興趣全無。不過,等弄清送花者姓名後,顯得異常欣喜。
  同一時間,本市著名心理病專家蘇慕先生正在這間酒吧內消費,他對蘇小雨以他的名義送花給陳敏敏小姐毫不知情。因此,當一位明麗時尚的女子眉目含情,款款向他走來時,蘇先生愣住了。
  陳敏敏小姐走過來,落落大方地坐在他身邊,斜睨一眼陸盈盈,軟軟開口說道:“我並不喜歡玫瑰,但是隻要是你送的,無論什麽我都喜歡。”
  蘇慕先生被陳小姐媚態橫生的笑容蠱惑,一時忘了否認,反問道:“真的?”
  ……
  這一事件的結果就是,蘇慕被陸盈盈冠以用情不專的罪名,無限期延遲婚禮舉行日期。
  後續結果就是,對於無限期延遲婚禮舉行日期,蘇慕先生仿佛樂見其成,毫無積極爭取的跡象。
  同一天,同一時刻,與蘇慕先生同在這間酒吧內消費的顧望江先生接到母親電話。
  很少發脾氣的顧媽在電話中大罵他無情無義,為了個不相幹的女人,居然害蘇小雨流產,連累她不能早日抱孫子。
  顧媽罵完,顧爸把電話接了過去,語重心長地說:“望江啊,這件事是你做得不對,這都什麽時候了,怎麽能撇下小雨到酒吧尋歡作樂?孩子沒了,是誰也沒辦法的事,可是你讓小雨一個人回J市可就不對了……”
  顧望江:“……”無可奈何地傻眼了。

  特別懸賞令
  話說蘇小雨在酒吧門外冥思苦想,正百般糾結之際,忽見有幾人從裏麵出來,其中一位邊走邊說:“陳敏敏人長得靚,歌也唱得好。”
  另一位接口:“脾氣更大,目中無人。”
  第三位反駁:“誰說目中無人?誰不知道陳敏敏對蘇慕有情?”
  其中一位驚奇問道:“哪個蘇慕?”
  另一位也問:“莫非是上個月上過電視,這個月上過報紙頭條的那個蘇慕?”
  第三位鄭重點頭:“就是他,研究心理疾病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雖然是小道消息,但對於蘇小雨來說卻是重大新聞。
  這一重大新聞如果被妥善利用的話——?
  此女腦中迅速閃過一道亮光,接著抬頭四處打量,直奔不遠處一間花店而去。
  當然,出於對鈔票的無限熱愛之情,蘇小雨用來離間的道具起先僅僅選定一朵玫瑰;在其他顧客的影響下改為十一朵玫瑰;在花店小妹的勸說下升為九十九朵玫瑰;在從顧美男的包包裏取鈔票時忽然意識到不是花自己的錢,迅速改變主意,最終成交量變成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店小妹代為到酒吧送花的同時,蘇小雨打車前往火車站。
  到了以後一問,始發車已於半小時前開走,若要回J市,隻能坐過路車。
  對蘇小雨來說,不管是過路車還是始發車,隻要能順利逃離A市就是好車。隻不過,當這趟車隻剩下站票、那趟車也隻剩下站票、所有過路車都隻剩下站票可買時,蘇小雨鐵一般的決心開始動搖。
  天可憐見,一路站回J市,那兩條腿還不得站成麻花?
  為了不讓自己的兩條腿變成麻花,蘇小雨垂頭喪氣擠出人群,找了處人少的角落暗自心焦。
  正在左右為難,忽聽身旁有人問道:“轉票,轉票,小姐,到J市的票要不要?”
  此女一聽,張口就說:“要,當然要!”說完了才問,“多少錢?”
  轉票的這位一分鍾前在退票窗口問過,深感扣除百分之十的手緒費不公,於是憤然離去,自己兜售。此人運氣不錯,剛一開口就碰上一位誌在必得的主。
  結果就是,對方報出高於實際售價百分之二十的價格時,蘇小雨女士連聲叫好,感激不勁外加迫不及待地掏錢就買。
  一刻鍾以後,在開往J市的列車上的某節臥鋪車廂內,蘇小雨躺在窄窄的鋪上心潮起伏。那種感覺,仿佛有一把亂草堵在咽喉處,呼吸困難、喉頭發澀。
  當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下臉龐時,此女終究忍耐不住,編了個讓任何人都拒絕不了的理由,借了一隻手機,撥通了顧望江家裏的電話。
  在電話裏,蘇小雨聲淚俱下,向顧媽控訴顧美男的罪行,語聲淒切,泣不成聲。聞者動容,見者落淚的效果也不過如此。
  打完電話,還手機的時候,此女驚異地發現,上鋪的兩顆腦袋、下鋪的兩雙眼睛、鄰鋪的數根脖子,全都挺得直直的朝向她。
  數秒鍾後,歎息聲迭起,響起無數個義憤填膺的聲音。
  乘客甲說:“這種男人,欺騙成性,揍死!”
  乘客乙說:“這種女人,水性楊花,欠扁!”
  乘客丙說:“這對狗男女,不得善終!”
  乘客丁說:“真是沒人性啊!”……
  蘇小雨:“……”眼淚汪汪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覺得顧望江被罵成這樣,良心上十分過意不去。
  聲討浪潮過後,乘客甲又說:“你可不能這麽傷心,別氣壞身子!”
  乘客乙又說:“對,不能氣,你越氣,那女的就越是高興!”
  乘客丙又說:“得想辦法報複他們一下!”
  乘客丁又說:“怪不得你臉色不好,原來剛剛流產啊。”……
  蘇小雨:“……”眼睫毛顫了一下,又顫了一下,最後垂下眼瞼,覺得就這樣博取別人的同情,有點勝之不武。
  事實證明,這一招在某一特定的曆史條件下,其實是屢試不爽的。
  比如,安檢人員前來查鋪,蘇小雨拿不出證件時,這翻說辭所產生的巨大威力就是:工作人員還在斟酌犯難之時,周圍乘客紛紛講情;工作人員仍舊斟酌犯難時,周圍乘客已經有人出言不遜,責怪鐵路部門不講情麵。
  最後,大概為顧及鐵路形象,不願就此往自己臉上抹黑,此事不了了之。
  火車抵達J市,新問題接踵而來。
  蘇小雨有點搞不明白,從A市逃回來的她要不要、該不該回家?
  回家以後怎麽向父母交待?難道說自己被顧望江甩了?還是說顧望江被自己甩了?
  想來想去,此女覺得,自己這種狀況實在不宜回家讓父母看到,還是先住賓館,等情緒穩下來,再編個圓滑點的理由再說。
  對於J市的酒店,大大小小沒有蘇小雨不知道的。為避免被熟人看到,此女專門挑了間檔次和凱菲相差很遠、地處偏僻處的招待所入住。
  哪知道這間檔次和凱菲相差很遠、客流量又不是很大的招待所卻謹守原則,非持有效身份證件的顧客不讓入住。
  蘇小雨好話說盡,也沒爭取到房間,在又疲累又傷心又無助的情形下,打通了小夏的電話號碼。
  此時是黎明時分,小夏在睡夢中被手機鈴聲吵醒。一看,是個陌生號碼,直接拒聽。
  剛想躺下,鈴聲再度響起,在這關鍵時刻,小夏於急躁中摁錯了鍵,由拒聽按成接聽。
  當電話中傳出低沉好聽的男音時,小夏心情大好,將錯就錯。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低沉好聽男音的主人竟然是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顧望江先生之所以打來這個電話,竟然是因為蘇小雨失蹤了。
  小夏掛斷電話,睡意全無,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蘇小雨的電話很及時地打過來了。
  自然,在表示關切的同時,小夏要逼問此女失蹤原因。
  起先,蘇小雨咬緊牙關,不置一詞;直到小夏揚言要給顧望江通風報信,此女狠了狠心,言簡意賅地把事情經過複述一遍;說到最後,又狠了狠心,把伍小姐的老公懷疑自己兒子是顧美男私生子的事也說了。
  聽聞此事,小夏深覺蘇小雨可憐,一個楊衛也就罷了,偏偏看似可靠的顧望江也是這樣。
  於是,蘇小雨入住銀河大酒店的事,小夏守口如瓶,連梅梅和小格都沒透露半分。
  這樣做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看顧望江著急上火到什麽程度,根據這個程度決定采取什麽樣的方式加以報複。
  如果隻是打個電話問問,過後跟沒事人一樣,嗯,那個,估計顧美男就是第二個楊衛;如果著急得不得了,恨不能掘地三尺找人,嗯,那個,估計也就來個三堂會審,逼此男認錯發誓也就算了。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一天,蘇小雨閉門不出,躺在床上看電視。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二天,蘇小雨閉門不出,躺在床上看電視;隻不過看著看著,會豎起耳朵聽門外走廊上傳來的動靜。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三天,蘇小雨開始走出門去,在酒店大堂內瞎逛悠;逛悠的同時,還不時伸長脖子往外看。
  終於熬到了第四天。
  這一天的中午時分,蘇小雨剛來到大堂,就見銀河大酒店全體前廳員工象行注目禮似的,齊刷刷地朝她看。
  饒是此女鎮定,在如此眾多的目光之下也有點無所遁形之感。
  良久,前台一位女員工說了句:“懸賞啊。沒錯,就是她!”

  狹路相逢
  其實,身為凱菲大酒店的大堂付理、再兼以小夏好友的身份,蘇小雨女士在銀河酒店大多數員工眼中並不陌生,之所以齊刷刷盯著此女看個不停,純粹出於以下兩大原因:
  其一,從天而降之感。此女幾天來深居簡出,入住時未登記真實姓名,即使昨日閑逛被少數人瞧見,也絕對沒把她當成住客看待,此時驟一出現,自然引起好奇。
  其二,好奇到此種程度的最直接原因,是今日晨會時從馬副總口中得知的一則奇聞。據說這則新聞廣泛流傳於酒店、賓館、招待所、甚至私家小旅館之間,說是無論是誰,隻要告之顧望江先生其未婚妻蘇小雨下落者,凱菲集團將以公派名義送其出國深造,兩年期滿,回國後可選擇在凱菲擔任要職。
  可想而知,此時蘇小雨乍一露麵,有多麽令人怦然心動了。
  於是,前台一位女員工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懸賞啊。沒錯,就是她!”
  此言一出,仿佛一件急需別人肯定的事件得到證明一樣,另幾位同時點頭稱是,有人還補充說道:“我早就看見她了。”
  另一位也說:“有我早嗎?我昨天就看見她了。”
  說歸說,但是誰也沒好意思搶先給顧望江通風報信。
  僵持片刻,終於有人提議:“要不,咱往凱菲打個電話?”
  此言立馬得到大家認同,隻是由誰來打這個電話一時之間難以決斷。
  僵持不下之際,公關部夏經理及時出現,把已經溜達到門口,正準備奪門而出的蘇小雨給叫住了。叫住的同時,很大聲說道:“還亂跑,你老公待會就來接你。”
  一句話,很成功地把蘇小雨的腿給截住了;同時,也很成功地把廳內諸人給震住了。
  於是,誰先看見蘇小雨不重要了,誰先打電話通風報信也不重要了。
  更要的是,顧望江先生已經得知未婚妻下落,出國深造的機會怕是已花落旁家。
  那到底落到誰頭上了呢?
  不約而同地,原先齊刷刷望向蘇小雨的眼睛微微一錯,迅速轉向小夏。
  那個,不用說,準是夏經理得手了唄。
  此一消息對於蘇小雨的威懾作用也是相當強大的。
  幾天來,此女情緒之壞,有增無減,既不敢回家見父母,又顧及麵子不敢回凱菲被人看笑話。
  因此,有關顧望江的消息隻能通過小夏來傳遞: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一天,聽說顧望江返回J市,緊急約見梅梅、小格等人。至於約見內容,即使對好友小夏,此二人也守口如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二天,聽說凱菲大酒店董事長顧濤夫婦抵達J市,此行目的不詳。不過據可靠消息,夫婦二人雖然言止從容,但偶爾單獨相對交談時,會時不時流露出擔憂神色;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三天,聽說顧望江先生忽然改變攻關策略,一天之內走訪數家檔次級別不是很高的賓館飯店,似乎有備而去;
  入住銀河大酒店的第四天,就在此時此刻,忽然聽到這一驚人消息。
  於是,一步已跨出門外的蘇小雨扭頭直視小夏,吃驚之餘失去了語言功能。
  顧望江要來領人?
  真的假的?
  此女用力眨了下眼睛,集中精力想要思考這個問題,結果一時情急,腦袋發木,什麽也沒想到。
  這時小夏已穿過大廳走了過來,恰好聽見蘇小雨喃喃自語:“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小夏:“……”頓了幾秒鍾,相當讚同地說道,“真理。的確是假的,顧望江暫時不知道你在這裏,不過我不這樣說的話,立刻就有人通知他了。”
  聞聽此言,蘇小雨再次吃驚發愣,也不過片刻工夫,那條已經邁出去的腿迅速抽了回來。接著,抬步就往客房電梯而去。
  此地暴露,不可久留,馬上收拾收拾東西跑路要緊。
  事情偏偏就是那麽巧。
  蘇小雨奔進客梯的時候,銀河大酒店的感應門剛好打開。門外站著的,正是凱菲大酒店執行副總顧望江先生。
  感應門開啟的時候,小夏往客梯方向走近幾步,喊了聲:“小雨!”
  小夏喊“小雨”的時候,門外站著的顧望江一愣,繼而微微一笑,不動聲色踏進大廳。
  然後,當小夏回轉身,正要把新簽的合約交給前台時,一抬頭,也愣了。愣過之後,立馬堆起笑臉打招呼。
  顧望江說:“小雨這幾天給夏經理添麻煩了。”
  小夏裝傻:“什麽麻煩?沒有啊,小雨怎麽會給我添麻煩?我可是好些日子沒見她了。”
  顧望江笑了,往電梯所在的方向瞧了瞧:“你剛剛不是喊的——小雨?”
  小夏搖頭:“怎麽可能?您聽錯了,我喊的是——小於,我們財務的小於。”
  顧美男的目光停在電梯上方突然亮起來的一個紅色數字上,隨口問道:“客房八層,你們財務什麽時候搬過去的?”
  小夏:“……”上班趕點時間,財務部小於趕去客房報道是有點說不過去。
  銀河大酒店公關部夏經理一向機智,麵對顧美男的質疑,隻稍稍思忖,立刻解釋:“財務部怎麽可能搬到客房辦公?小於過去核對幾個數據。”
  小夏這翻說辭,顧望江打從心眼裏完全不信,不過此男鎮定,並未當場流露。
  正當小夏以為可以蒙混過關時,意外情形再次出現:剛剛的到的財務部小於出現在大堂當中。
  不單出現了,還手捧幾張表格直奔小夏,邊走邊說:“夏經理,這裏有幾個數據跟您核實一下。”
  一向機智的小夏咽了口唾沫,說:“好的,好的,先放到我辦公室吧。”
  小於剛要走,顧美男突然問道:“這位是——?”
  聞言,小於停步,未開口之前小夏接口:“小許。”
  小於:“……”嘴張開,半天沒合上,第一反應就是:她都來酒店工作快半年了,難道夏經理還沒記住她?——想到此有點惶恐,急忙糾正,“夏經理,我是小於,財部務的小於啊!”
  小夏:“……”嘴張了張,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什麽也沒說。
  顧望江:“……”很是從容地笑了笑,也是一個字也沒說。
  蘇小雨匆匆回到房間,把這幾天小夏買給她的衣物裹了裹,塞進衣袋。臨出門時又把顧美男那隻裝錢的包包拎在手中。
  電梯下到一樓,此女的目光匆匆掃過大堂,沒看見小夏。於是奔到前台,說道:“麻煩轉告夏經理,我先走了。”
  前台接待員瞅了眼此女,視線飄向遠處,說:“夏經理在吧台,和顧先生在一起。”
  蘇小雨嗯了一聲,忽然抬頭,似是剛反應過來,問道:“顧,顧先生?”
  接待員重複:“就是顧望江顧先生啊,聽說是接人來的。”
  蘇小雨:“……”這回聽明白了。明白之後相當迅速地看向吧台。當看到顧望江的一刹那,此女下意識地做出反應:動若矯兔,撒腿就往外跑。
  蘇小雨一出現,顧望江就神情專注、嚴陣以待地坐直了身子,預防此女臨陣脫逃。
  蘇小雨一跑,顧望江隨後也追了過去,在銀河大酒店正門入口處,把此女的胳膊給拽住了。
  銀河大酒店正門位於一條交通主幹道上,此時正是上班時間,路上車來車往,行人匆匆。
  於是,無一例外地,凡是打此地經過的車主或者路人,很是驚疑地看到如下一幕情景:一女子剛從門內急急奔出,一男子跟隨其後緊緊追上;兩人身體接觸的一瞬間,男的手疾眼快,一下把女的胳膊抓住了;女的胳膊被抓,極力掙紮,掙紮中,抬腳亂踢;男的忍無可忍,將女的攔腰抱住,在女的耳邊說了句什麽;於是,女的平靜下來,用力扭過頭,充滿憤怒的眼光不可思議地盯住此男……
  真實情形是這樣的:
  顧望江在蘇小雨耳邊說:“我爸我媽來了,今晚雙方家長見個麵。”
  聞言,蘇小雨停止掙紮,扭頭憤怒直視此男,不可思議地問:“咱倆都這樣了,還讓家長見麵?”
  顧望江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誠懇說道:“咱倆這樣是什麽樣?你看我這麽壞,有了你還要在你麵前惦記別人、逛夜店、找女人;害你流產不說,還對你不管不顧,讓你一個人深更半夜往家裏逃。”此男放手,把蘇小雨的身子扳正,繼續懺悔,“你說你吧,連夜逃回來為什麽不回家呢?心裏害怕對不對,發生那麽大事不敢和家人說?”
  此男語調真摯,滿含深情,令蘇小雨用力吸吸鼻子,才不至於當場落淚。
  顧望江又說:“蘇小雨,我錯了。你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蘇小雨:“……”堅決不看此男,垂頭不語。
  顧望江:“對了,瑩瑩從咱家裏搬出去了。”稍頓,補充,“是梁辰領著孩子來把她接走的。”
  伍瑩瑩確實搬走了,不過事情經過絕非顧美男描述的這麽簡單。
  那天在得知蘇小雨獨自逃離之後,顧望江第一時間找伍小姐單獨談話,不留一絲餘地申明蘇小雨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令伍瑩瑩對他的最後一絲幻想煙消雲散。
  於是,權衡在三,在梁辰提出接她回家時,她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收拾東西,跟著老公回家了;臨行前,順手將那隻陶瓷杯扔進了垃圾筐。
  此時,聽到顧望江喊“瑩瑩”,蘇小雨情不自禁想起此前兩人之間的種種,本來稍稍有些解凍的心重又堅硬起來。
  此女咬唇,口氣相當生硬地說:“你怎麽舍得她走?”
  顧望江:“……”苦笑,“這是什麽話?”
  蘇小雨哼了一聲:“我都忘了,又不是你最愛的,當然舍得。”
  顧望江:“……”沉思片刻,說,“蘇小雨,我們談談。”
  蘇小雨覺得,她不能這麽輕易就範,於是很是硬氣地梗了下脖子,說:“有什麽好談的?你找你最愛的人去吧。”
  然後,在顧望江開口之前,從通往銀河大酒店正門的車道上開來一輛車,車子經過他們身邊時,車窗落下,一張無比熟悉的臉出現在蘇小雨麵前。
  這張臉的主人楊衛先是看了看顧望江,接著衝蘇小雨一笑:“小雨。”
  此女見此情景,靈機一動,撇下顧望江,回給楊衛一個相當親切的微笑:“楊衛,你這是要去哪裏?”
  蘇小雨的熱情來得反常,引得楊衛好一陣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才說:“去接個客戶。”
  蘇小雨:“什麽客戶?接到哪裏?”
  楊衛:“……”又是好一陣才說,“他住在這裏,我送他去機場。”
  蘇小雨:“去機場啊?那快去吧,開車小心點啊。”
  楊衛答應著,又看了眼顧望江,隻見此男的臉逐漸陰了下來,有點怕人。

  如此試探
  楊衛帶著無比疑惑的心情離開以後,蘇小雨盯著人家的車尾巴久久相望,臉上的神情深情而又略帶迷惘。
  直到顧望江實在看不下去,相當真誠地提醒:“走遠了,汽車尾氣吸多了可不好。”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此男說到“汽車尾氣”時,蘇小雨用力吸了下鼻子;此男說到“可不好”時,蘇小雨緊接著打了個噴嚏;這兩個動作完成之後,顧望江麵部肌肉抽了下,半天沒再說話。
  然後,蘇小雨女士頗為感慨地歎了一聲,說:“楊衛都瘦了。”因為剛打過噴嚏,此女說話時語帶鼻音,很象哭音,聽得顧美男差點抽搐。
  等稍加鎮定,此男再次開口,態度更加誠懇地提醒:“蘇小雨,人家新婚燕爾。”
  聞言,蘇小雨眼珠子一瞬,直視此男,幽幽說道:“所以才可憐哪。新婚燕爾,結婚對象不一定是心中所愛。”
  顧望江:“……”深呼吸。半天,也是幽幽一歎,“蘇小雨,你怎麽知道人家不愛?”
  蘇小雨:“……”大哥,這是信口開河的好吧?
  自從逃離A市,蘇小雨心情一直低落,一低落,智商就明顯下降,難比從前。
  此時經顧望江一問,本來平時張口就來的說詞竟然卡殼,一時之間難以應對。犯了半天迷糊,嘟囔說:“你沒看楊衛都瘦成什麽樣了?”
  顧望江:“……”已經沒話了。楊衛那小子除了神情困頓一點之外,和以前實在沒什麽兩樣。此男抖了下唇,順著蘇小雨的話說,“我和他不一樣。我要是結婚,結婚對象一定是心中所愛。”
  聞聽此言,蘇小雨立馬想到了素未謀麵的佳佳。
  一想到這位佳佳才是此男心中所愛,蘇小雨連日來的委屈頃刻間湧上心頭,覺得再和顧美男多說一個字、多說一句話都是浪費生命的無意義之舉;覺得再多看一眼顧美男的臉,都會眼裏長犄角。
  於是,為了不至於再浪費生命,此女閉口緘默,打定主意再不理顧美男話茬;也於是,為了不至於眼珠發痛,此女雙目一翻,眼望別處,半眼都不願再往此男麵龐上掃去。
  顧望江說:“蘇小雨?”
  蘇小雨:“……”很不屑地擠了下眼睛,隨後自言自語,“天越來越冷了啊,怎麽穿那麽少?”指的仍舊是楊衛。
  顧望江:“……”稍頓,又喊了聲,“蘇小雨。”語調加重的同時,伸臂順便摟了下蘇小雨的肩。
  當然,對於此男的親昵動作,此女的反應相當劇烈:緊急後退兩步,後退的瞬間用力抖了下肩膀,幹淨利落地把顧美男的胳膊給抖開了。
  胳膊被抖落之後,此男麵色微黯,隨即放晴,最終音色溫柔地說道:“蘇小雨,咱們結婚吧。”
  蘇小雨:“……”模模糊糊地想——這是求婚?接著又模模糊糊地想——求婚對象怎麽不是他心中所愛?難道是退而求其次?
  因為顧美男這句話,蘇小雨腦子又開始犯暈;因為犯暈,有些事就想不明白;因為想不明白,索性把心一橫,不去想了。
  於是,在顧望江深情表白之後,此女摸不著頭腦的反應以及隨之而來的行徑,令此男震驚之餘、差點背過氣去。
  蘇小雨的具體反應是這樣的:
  聞言驚怔,數秒後眼光稍稍移向顧望江,接著迅速移開視線;然後忽然朝銀河大酒店正門方向揮了揮手,喊:“哎,楊衛,楊衛!”這一喊,把剛下車,正要往前邁步的楊某人唬得膝蓋一軟,差點歪倒。
  接著,大概是出於相當程度的關心,親眼目睹楊衛窘狀的蘇小雨大驚,“呀”了一聲,拔腿就朝那個方向跑去。
  當然,很不幸,蘇小雨的腿沒顧望江的手快,剛挪了兩三步,就被此男一把拎了回來。
  顧望江說:“蘇小雨,我爸和我媽都來了。”
  蘇小雨身子急往後擰,咬緊牙關不語。
  顧望江又說:“晚上見麵,我媽打算向你父母當麵道歉。”
  蘇小雨愣了下,停頓片刻接著掙紮。
  顧望江歎氣:“老人家急著抱孫子的心情恐怕是一樣的,我把你害得這麽慘,我媽過意不去,非要代我道歉。”
  蘇小雨這回不掙紮了,眼神由吃驚逐漸變為恐懼。那個,她有沒有懷孕,自己老媽最清楚不過了,這要一說起來,謊言豈不要被揭穿?這要萬一露餡,會不會從總部到地方、整個凱菲大酒店都知道前兩屆的微笑之星蘇小雨是個撒謊精了?還有本屆呢,微笑之星的稱號難道真要泡湯了?
  危機當前,蘇小雨剛剛打定的主意瞬間崩潰,抬眼直視此男,非常迫切地問道:“他們約的什麽時候見麵?”
  顧望江認真回答:“還早,不急。”
  蘇小雨:“……”你不急,我急啊。
  顧望江:“……”抬手撫了下蘇小雨的臉頰,聲音溫柔,“蘇小雨,這幾天怎麽搞的,臉上都沒肉了。”
  蘇小雨從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主,經顧美男這麽一說,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不過,鑒於伍瑩瑩事件傷痛太深,此女白了顧美男一眼,硬生生把淚意憋了回去。
  這時,已接到客戶的楊衛開車回轉,經過二人身邊時略略猶豫,再次落下車窗,頗有些尷尬地看了顧美男一眼,低聲對蘇小雨說:“小雨,你什麽時候有空?”
  蘇小雨下意識地也望向顧美男,極為爽快地答道:“我現在就有空啊。”
  楊衛:“……”愣,然後說,“現在不行,我要去機場。那套房子過戶的事……要不這樣,我回來再聯係你。”
  蘇小雨本能地問:“什麽房子?什麽過戶?”
  楊衛:“……”以眼角的餘光瞟了顧美男一眼,未作答複。
  蘇小雨:“到底什麽事啊?”
  楊衛仍舊不答,在車子加速的瞬間,說了句:“我聯絡你。”
  楊衛剛走,銀河大酒店公關部經理夏女士奪門而出,等走近一些,衝顧望江彬彬有禮說道:“顧總,您手機忘記拿了。”
  顧望江一愣,摸了下口袋,頷首:“麻煩夏經理跑一趟。”
  小夏:“不麻煩。我來是提醒您一聲的,手機還在吧台那邊,您得親自去取。”
  顧望江:“……”很是警覺地回憶起夏女士在楊衛婚禮上整人的情景,直覺自己要倒黴。
  小夏來到近前,更加彬彬有禮地說道:“剛才有您一個電話,是一位姓伍的小姐打來的,說找您有急事。十萬火急,聽意思,好象隨時會出人命的那種事。”
  顧望江:“……”不敢置信地問道,“你代我,接電話?”
  小夏:“顧總別誤會,我可不敢。我本來是要拿給您的,結果手抓得太用力,不小心就摁錯鍵了,想不聽都不行。”
  顧望江:“……”深知這個電話來得蹊蹺,決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旦輕舉妄動,後果不堪設想。
  小夏上身微傾,作了個邀請的姿勢:“人命關天。顧總,您趕快回個電話吧。”
  顧望江:“……”不知怎麽,覺得這個電話回不得,最好連手機都不要了才好。
  於是,在從小夏口中得知伍瑩瑩來過電話之後,此男表現得十分從容、十分不在意、十分不屑一顧。所有這一連串的表現加起來,令小夏放心不少,也令蘇小雨覺得心裏好受了許多。
  最後,還是吧台服務員把顧望江的手機給送了出來。
  送出來的同時,鈴聲一直響個不停。那聲音,讓顧美男聽得心中一抽一抽的,真怕是伍瑩瑩打過來的。
  當然,這份心是白擔了。
  凱菲大酒店餐飲部主管梅梅在電話中聲音急促地說:“顧總,有人找您,把電話打到餐飲部來了。”
  顧望江:“……”意味深長地看了小夏一眼,慢條斯理地問,“誰找我?”
  梅梅:“一個女的,聲音很好聽。”
  顧望江:“……”等於白問。
  停頓片刻,梅梅又說:“她說名字了,叫——,叫——,啊,對了,叫佳佳。”
  顧望江:“……”由衷佩服小夏,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居然搞了這麽多的小動作出來。
  此男不出聲,梅梅隻好再接再勵:“顧總,您回個電話吧。她說不常聯係,不知道您手機號,總機誤把她電話轉到餐飲部來了。”
  顧望江嗯了一聲,顯得漫不經心,然後又沒音了,害得梅梅再次開口:“她說有急事,您抓緊聯絡她啊。”
  顧望江終於開了金口:“怎麽聯絡?我沒她聯絡方式。要不你查一下來電顯示,告訴我號碼。”
  梅梅:“……”這上哪查去?敷衍著掛了電話。
  這個電話打完,小夏對顧美男已經不那麽抵觸。
  不過,也不能輕易就放鬆警惕不是?
  蘇小雨並不知道,好友小夏試探顧望江的最後一招可是重拳出擊。在蘇顧二人在酒店門外拉扯時,她先後與梅梅和蘇慕取得聯係,要他們出手相助,試探顧美男心中愛誰。
  梅梅倒也罷了,讓心理病專家蘇慕親自出麵,夏女士足足想了五分鍾,才以提供特殊病例為誘餌,成功說服此人。
  於是,在顧美男攜同蘇小雨返回凱菲大酒店的路上,蘇慕先生很及時地打來電話。
  二人對話如下:
  顧望江:“蘇慕,什麽事?”
  蘇慕:“望江,我和盈盈的事你是知道的,我們正式掰了。”
  顧望江:“這麽絕,沒有餘地?”
  蘇慕:“這樣很好,不必有餘地。”
  顧望江:“盈盈不會輕易放手吧?”
  蘇慕:“當然不會……望江,她去找佳佳了。”
  顧望江:“……”非常警覺地看了蘇小雨一眼,平靜問道,“她到底想做什麽?”
  蘇慕:“猜不準。不過佳佳近期可能會找你……聽說她一直一個人。”
  顧望江:“……”蹙眉,表情有些嚴肅。
  蘇慕:“你……見不見她?”
  顧望江:“……”仍舊蹙眉。
  蘇慕:“望江?”
  顧望江:“我想,不必見了。轉告盈盈,你們倆的事,不要扯上我!”

  愛情韭菜論
  顧美男講話的時候,蘇小雨支楞起耳朵,聽得極為仔細;顧美男講完話的時候,蘇小雨急忙側頭往別處看,假裝什麽也沒聽到。
  之所以假裝,是因為此女心虛;心虛的原由,是因為此女聽得出,蘇慕和陸盈盈的婚事,八成是有點懸乎;至於為什麽懸乎,蘇小雨很自覺地聯想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當初掏銀子買花的時候,此女很惡意地希望蘇陸之間由此產生摩擦,最好讓陸盈盈拈風吃醋、哭天抹淚才好,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後果竟嚴重到如此地步。
  於是,被此嚴重後果嚇到的蘇小雨很是膽顫心驚拿眼角瞄了瞄顧美男,在兩人目光相對之前,急忙將頭一扭,看向別處。
  看向別處的同時,此女老毛病發作,喉頭滑動,咽下一口唾沫。
  蘇小雨支楞起耳朵聽的時候,顧美男特意加重語調說道:“盈盈不會輕易放手吧?”
  蘇小雨將腦袋迅速扭向別處的時候,顧美男又很是堅決地說:“我想,不必了。轉告盈盈,你們倆的事,不要扯上我!”話說到此處,直覺可以借題發揮,坦白自家的前塵舊事了。
  此念一出,此男飽含深情而略帶無奈的目光轉向蘇小雨;與此同時,蘇小雨很是膽顫心驚地瞄向顧美男。兩人目光即將相對的那一刻,男的剛要開口,隻聽咕咚一聲,女的很大聲地咽下一口唾沫,隨後一扭頭,把整個後腦勺朝向顧望江。
  對著蘇小雨的後腦瓜,顧美男嘴巴張了一下,隨即抿唇想笑;但考慮到此時若笑,不但很煞風景,也很浪費感情,於是生生忍住,要說的話愣是沒有出口。
  車子駛過十字路口,凱菲大酒店已近在眼前。
  便在這時,前方行駛中的車輛在毫無預兆的情形下突然停下,為避免兩車相撞,顧美男不得不緊急刹車。
  刹車時,由於慣性,蘇小雨的腦袋猛地向前彈出。——當然,這顆向前彈出的腦袋並沒有撞向前窗,而是撞在顧美男緊急擋在前麵的手掌心中。
  由於此男力道拿捏得剛剛好,所以蘇小雨除了受到點驚嚇之外,一點也沒覺得痛。
  雖然沒覺得痛,但這猝然一撞卻勾起關於伍瑩瑩的一段回憶;這段不愉快的回憶順帶著把陸盈盈也牽連進去了。一想到陸小姐竟然和伍小姐狼狽為奸,企圖奪她所愛,蘇小雨的心虛愧疚之情頃刻之間煙消雲散,嘴角一撇,不知不覺就翹了起來,十足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顧美男被此女的表情嚇了一跳,隨即唇邊的肌肉抽動一下,借往回抽手的空當連瞅此女好幾眼,忍了又忍,很是無奈地喊了聲:“蘇小雨。”
  蘇小雨:“……”一驚,意識到失態,急忙捂嘴,咳了兩聲。
  顧美男:“……”很是無語地歎了口氣,十分關切地問道,“怎麽了?”
  蘇小雨保持著掩嘴的姿勢轉向顧美男,眼珠子轉了轉,隨後白眼球往上一翻,愛搭不理地說:“感冒了。”
  顧美男:“……”稍頓,語帶關切、十分強勢地說道,“有病就得治,待會到醫務室拿點藥去。”
  聞聽此言,蘇小雨暗暗咬了咬牙,心中有所不甘地想:你才有病呢。
  此時此刻,凱菲大酒店大堂清潔工王姐正在維護大堂衛生。拖把推過地麵時,隻聽見一聲異響,接著,一隻破舊不堪的筆骨碌碌往前滾了幾滾,停在了王姐目力所及最顯眼的位置。
  王姐愣了一愣,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華,緊走幾步,彎腰將筆撿了起來。仔細看了看,樂了。
  這是一支黑色中性簽字筆來,沒帽,曆史很悠久,筆端用透明膠帶纏了兩遭。和當初小顧總與蘇經理的定情信物百分百相象。
  王姐拿在手裏看了半天,抬頭往四周瞧去,此時酒店大廳內客人極少,顯得空空蕩蕩;最近最可疑的目標,是不遠處立在那裏等電梯的一男一女兩位住客。
  王姐低頭看看筆,又抬頭看看兩人,丟下拖把,直奔二人而去。
  可巧,此時電梯到達,門一開,這兩人眼看就要上去,王姐情急之下喊道:“等等,先生,哎,哎,等等!等等……”神色之間很是焦急,看起來仿佛有天大的事將要相告。
  於是,那位麵貌清秀的男士急忙拉著女伴後退幾步,因為事發突然,差點被正在合上的電梯門擠到腳後跟。
  當然,為躲避這場無妄之災,這位先生單腿著地,以很快的速度往前連蹦幾下。不用說,這一高難度動作,不但把王姐給看傻了,連碰巧從此處經過的監控室李經理都被驚了一跳。
  因為受驚過度,王姐舉著筆半天都沒說出話來,直到那男的恢複常態,溫文爾雅地問了句:“什麽事?”才從癡傻狀態中驚醒過來。
  驚醒過來的王姐很是小心地將破筆往前舉了舉,十分熱切地問道:“先生,這是您掉的東西吧?”
  此言一出,李經理和兩位住客的目光齊齊往王姐的手上瞄去。
  等看清這一難能可貴的物件後,住客男先是瞪大雙眼,既而麵露慍色。或許此事太過匪夷所思,這位先生張口結舌,半天沒說出話來;
  等看清這一難能可貴的物件後,住客女先是瞪圓雙眼,既而將眼一眯、將口一掩,相當大聲地哈哈大笑;
  等看清這一難能可貴的物件後,監控室李經理先是驚疑,既而兩眼放光,很是激動地吐出幾個字:“定情信物?”
  李經理這四個字說得極為大聲,因此,很成功地將這對男女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住客男終於緩過神來問道:“定情信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掉的?”
  住客女笑得氣喘籲籲地看了眼住客男,又看了眼李經理,半天,終於強忍笑意,一本正經答道:“是他掉的,剛才找了兩圈都沒找到呢。”
  王姐聞言感歎:“東西是不值錢,可是意義擺在那裏。先生,您收好,別再掉了。”
  住客男深深看了住客女一眼,忽然童心大起,雙手接過,連聲道謝,並開玩笑聲稱這件定情信物是買給小十的。
  聽到“小十”二字,王姐下意識地朝李經理看去;李經理也下意識地朝王姐看去。
  然後,等這對男女離開以後,李經理說:“也是小十。”搖搖頭,走了。
  李經理走後,王姐也搖搖頭,自言自語:“這些個有錢人啊,談戀愛就跟割韭菜似的,一茬又一茬地換人,這都割到十幾茬了。”
  說完,王姐轉身。這一轉身,愣了。——隻見凱菲大酒店小顧總顧望江先生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表情嚴肅,略有所思,看那副如臨大敵的架勢,十有八九是聽到這一論斷了;而大堂付理蘇小雨立於此男身旁,微微側頭,睜著一雙無辜而純真的眼睛相當執著地問道:“什麽跟韭菜似的啊,王姐?”
  王姐:“……”有點慌,顧總是有錢人,蘇小雨又是曾經的小十,這可怎麽解釋?
  蘇小雨說:“王姐?”表情又無辜了幾分。
  王姐:“……”實在躲不過去了,急中生智瞎編,“小雨啊,我說的是,那個,愛情。”
  蘇小雨:“……”愛情怎麽和韭菜掛上勾了?越發以求知欲特強的眼神望向王姐。
  王姐:“……這個愛情啊,它吧……有的象韭菜,一茬一茬的。割到最後那一茬,哎,到頭了,就是那個人了。”
  蘇小雨:“……”瞅了眼顧望江,覺得他就是割韭菜的那個人。不過,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割韭菜似地找女朋友是不?
  此女正在疑惑,隻聽王姐又說:“象我和我們家那口子,原先的時候都沒談過戀愛。別人一撮合,哎,就成了,跟種大白菜似的,就收一茬。”
  王姐話音剛落,隻聽據傳聞即將成為小顧總夫人的蘇小雨幽幽歎了一聲,隨即上前,抱了一下王姐,很是欽佩地說:“王姐,你真是哲學家。”
  王姐:“……”瞅了眼豎在牆角的拖把,心說我要是哲學家,就不幹這活了。
  王姐走後,蘇小雨象是想通了一件事,堅定而絕決地直視顧美男,半天,宣布:“我再也不想做你的韭菜了。”
  聞言,顧美男很是從容地伸手按亮電梯摁扭,很是從容地回轉過身,相當平靜而無奈地開口提醒:“蘇小雨,我和你不一樣。我願意永遠做你的韭菜。”
  蘇小雨:“……”腦海中迅速閃過蘇慕和楊衛的身影,忽然意識到,那個,眼前這位顧望江先生,他是她的第三茬韭菜。
  此女一愣神的工夫,隻聽顧美男又說:“而且,你也不是韭菜,真要說起來,你是我的大白菜。”
  聞言,蘇小雨扁了下嘴,將下巴抬高,白楞著眼說:“撒謊!”
  顧美男彎腰,假裝認真地打量此女,然後說:“真可愛。”
  蘇小雨:“……”白眼球又翻了一翻。
  顧美男:“……”聲音放低,音色溫柔,“蘇小雨,真的,你是我的大白菜。”
  便在此時,電梯門大開,凱菲大酒店總辦王主任很是瀟灑地甩了甩頭發,抬步走出電梯。
  王主任正在為晚上顧董夫婦的菜餅子而發愁,誰知一下電梯就從小顧總口中聽見“大白菜”三個字。
  於是,王主任憑自己多年來的從業經驗,大膽推斷出:顧董夫婦二人對白菜餡的菜餅子情有獨鍾。
  當然,光靠猜還不行,為確保萬一,王主任很是小心地請示:“顧總,今天晚宴上要不要上菜餅子?”
  顧美男:“……”有點頭痛。自己老爸老媽入住此處,餐飲部提供的食譜上頓頓少不了菜餅子。兩位老人家都快吃成菜餅子了。
  在未表明態度的情況下,王主任又追問一句:“要是上的話,要什麽餡的?”
  聞言,顧美男以深思的目光在蘇小雨身上停頓片刻,隨之靈機一動,答道:“就要白菜餡的吧……另外,今晚所有菜品,都以大白菜為主。”
  王主任:“……”傻了。愣了半天,忽然想到菜譜一早就定好,交給餐飲部準備去了。這要是臨時撤換的話……嗯,時不我待,再等就來不及了。
  於是,沒顧得上和蘇小雨說上幾句話的王主任急速回轉,往餐飲部而去。
  王主任一走,顧美男一伸手,把蘇小雨的手給握住了。
  被握住了手的蘇小雨甩了甩胳膊,沒能擺脫,忽然用力抽了下鼻子,衝此男身後說道:“梅梅,我可見著你了。”語聲哽咽,語音淒涼,把顧美男聽得頭頂芯直冒冷氣。
  餐飲部梅主管在看到蘇小雨的瞬間,激動得差點尖叫,不過,礙於小顧總在場,沒敢叫出聲來。
  鑒於這兩人神情都有些不對,顧美男想說句什麽緩解一下氣氛。尚未開口,隻覺手背上一涼,蘇小雨的眼淚啪嗒啪嗒落了下來。
  蘇小雨一哭,梅梅立刻聯想到小夏所說,知道此女A市之行受了委屈,一時間對顧美男大為不滿。
  對大老板不滿當然不能隨便就發泄出來不是?
  梅梅為蘇小雨打抱不平,顧不上深思熟慮,自作主張把佳佳抬了出來。
  梅梅說:“顧總,剛才有個女的給您打電話。”
  顧望江:“……我知道。”洞悉一切的眼神。
  梅梅:“她喊您‘望江’呢。”
  顧望江:“嗯。”堅決不多問。
  梅梅:“她說您認識她,和您很熟,是故人。”
  顧望江:“沒有的事。”不假思索。
  梅梅:“她說她叫佳佳。顧總,您認識吧?”
  顧望江:“佳佳是我的初戀。”輕描淡寫,出人意料的回答。
  梅梅:“……”想接話,沒敢,看向蘇小雨。
  蘇小雨:“……”想接話,沒話,看向梅梅。
  兩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同時扭臉,看向顧望江。

  白菜宴
  一秒鍾過去了,兩秒鍾過去了……饒是顧美男鎮定,在這二位女士的注目禮下也不禁眼皮跳了幾跳;再瞥見蘇小雨眼淚汪汪的可憐樣,忍不住輕聲安慰:“蘇小雨,那個時候還沒有你呢。”
  蘇小雨:“……”很是震驚地眨了幾下眼,心說姓顧的,那個時候我差不多都活蹦亂跳地跟著蘇慕爬校門了好吧?
  顧望江:“……”堅定地直視此女,麵色極為柔和,使得蘇小雨震驚之餘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那個時候啊,是真沒有她,要是有她,佳佳還不得靠邊站?顧望江的初戀史還不得改寫?……
  由此可見,自己才是顧望江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個?
  蘇小雨一邊想,一邊審視顧美男的臉,仿佛極力想要從中得出肯定的答案。
  於是,如此一來,場麵頃刻之間逆轉,由兩女同仇敵愾目視一男,變為一男一女脈脈對視,直接就把餐飲部梅主管當成空氣了。
  梅梅:“……”覺得蘇小雨也太不長誌氣了。眼望此女,掩口咳了一聲。
  這一聲咳,果然引得此女向她瞟了一眼。視線相對的瞬間,護友心切的梅主管急忙用力翻了下白眼珠,接著用力擠了下眼睛,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不過很遺憾,此時此刻蘇小雨的注意力沒放在梅梅身上,目光一掠,仍舊停在顧美男臉上。
  梅梅:“……”目光從顧美男轉向蘇小雨,又從蘇小雨轉向顧美男,挲摩來挲摩去,這倆楞是沒人拿正眼瞧她。萬般無奈之下,忍住暴走的衝動,提高聲音,又咳了一聲。
  這第二聲咳,效果立顯,蘇小雨的腦袋立馬就轉過來了。不過,在此女開口之前,顧望江衝梅梅微微一笑,說:“梅主管,帳單核對好了?”很有幾分警告的成份。
  梅梅:“……”在小顧總的注視下愣是沒敢吭聲。
  前台收銀處。
  收銀員指著帳單上的某處地方,小心翼翼地說:“梅主管,您看這裏。”
  梅梅:“……”神情很專注,但是沒反應。
  收銀員又說:“數字好象不太對。”
  梅梅:“……”終於說,“怎麽就不長記性呢?”都被男人甩了兩次了啊。
  收銀員:“……”說的誰啊?
  梅梅:“……跟個白菜幫子似的。”蘇小雨啊,你怎麽就笨成這樣呢?
  收銀員:“……”和近旁的接待員李麗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中看出同一個疑問:誰跟個白菜幫子似的?誰啊?哪跟哪啊這是?——因為實在難以理解,李麗問了一句,“梅主管,白菜幫子……咋了?”
  恰在此時,王主任從轉角走出,出現在接待台一側,一扭臉,看見梅梅的一瞬間,王主任麵露喜色,腳下一晃,就改變方向了。
  於是,李麗這句話很富有戲劇性地就被聽去了。
  聽到之後,王主任立刻接口:“白菜幫子就扔了吧,光要白菜芯。”
  聞言,李麗和收銀員、再加上梅主管,三人齊齊扭臉看向王主任;稍後,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想:這又是哪跟哪啊?
  疑惑間,王主任來到近前,急迫開口:“時間緊啊,梅主管,咱們要爭分奪秒。”
  梅梅:“……”愣了三秒鍾,又愣了三秒,下意識地說,“主任,我這帳單,馬上就核對好了。”
  王主任:“……”也愣了三秒鍾,很是意味深長地說,“啊,越是表麵上簡單的事,它實際上越是不簡單。一棵大白菜,它就是一棵大白菜,可是你要是把這棵大白菜做出韭菜味來,那就不簡單了嘛。——所以,梅主管,你們餐廳任務重啊,你可要勤督促著點。”
  梅梅:“……”有點蒙,暈了半天,情不自禁問了一句,“主任,大白菜能做出韭菜味來嗎?”如果非要出這種效果,餐廳任務是重啊。
  王主任抬起右手揮了一揮,相當堅決地說:“不但要做出韭菜味,還要做出人參味。”
  梅梅:“……”更蒙了,有點暈頭轉向,找不著東南西北。蒙了N秒鍾,才想起來問了一句,“這個,行嗎?為什麽啊?”
  經梅主管一問,王主任頓覺感慨萬分。那個,說句真心話,真要能這樣,那可就好得不能再好了。自從董事長入住本酒店以來,他王主任可是大事小事,費盡心力啊。
  別的暫且不提,單就菜餅子而言,據可靠情報,此一食品是兩人的最愛。也正因為如此,繁務纏身的王主任工作之餘,親自出馬狠抓菜籃子,幾天過去,菜餡基本都不帶重樣的。
  饒是如此,細心的王主任仍舊發現,這菜餅子吃來吃去,顧董夫婦竟然吃得麵有菜色。
  震驚之餘,王主任思來想去,終於得出一個重要結論——問題十有八九出在餡上,是菜餡不合口味啊。
  一籌莫展之際,電梯口偶遇小顧總,這才無意中識破天機。
  果然啊,餡不對,他先前怎麽就沒試試大白菜呢?
  不過,因為董事長夫婦愛吃大白菜,就把好好的一頓晚宴改成白菜宴?全酒店誰不知道,這頓飯實際上就是小顧總的訂婚宴啊。誰家的訂婚宴上,準女婿請丈母娘、老丈人吃大白菜?
  真是匪夷所思啊。
  所以,梅主管一問,口風一向很緊的王主任實在忍無可忍,就把這事給透露出來了。
  於是,正在當值的大堂付理肖萍無意中往收銀處掃了一眼,碰巧看到如下情景:
  不知怎麽,前台接待員李麗猛然間口張眼直,表情極度震驚地瞧向王主任;
  不知怎麽,餐飲部梅主管表情憤然、再憤然,看樣子是相當地不可置信;
  不知怎麽,前台收銀員某某身體前傾、再前傾,手中帳單飄飄地落在了地上;
  帳單掉在地上的同時,讓人驚訝的一幕上演了:——這三人目視王主任,三口齊張,說出三個字。因為聲音足夠響亮,相隔稍遠的肖萍隱隱聽出是“大白菜”,而且是疑問句式。
  再看王主任,雙眼微眯,一顆腦袋緩緩往左搖了一下,又緩緩往右搖了一下,再往左往右各搖幾下,隨後歎了一聲。
  大堂付理肖萍覺得場麵十分有趣,不知不覺伸長脖子朝前台張望。
  看著看著,視線忽然被遮,於是回神,轉而為顧客答疑。正因為如此,更加富有戲劇性的一幕被錯過了。
  這更加富有戲劇性的一幕,發生過程如下:
  “大白菜”三字出口的同時,大堂清潔工王姐手執拖把,恰巧從此處經過。
  走到近前,彎腰從地上撿起帳單,打眼瞧了瞧,說:“有用沒用啊?沒用的話,我可收走了。”
  一語驚醒驚疑中諸人。梅梅忙不迭地接過帳單,嘴裏說:“有用有用。”
  王姐繼續前行,走了幾步,突然停下,回頭問道:“你們剛才說,大白菜?”
  梅梅:“……”心不在焉地“啊”了一聲。
  王姐:“……”欲言又止。又往前走了幾步,嘟囔,“這愛情,就收一茬啊。”聲音雖小,卻字字清晰。
  聞言,身後幾人再次麵麵相覷,直覺王姐話中有話。
  片刻之後,梅梅叫住王姐,問道:“王姐,什麽愛情,就收一茬啊?”
  王姐迅速回答:“大白菜啊。”
  梅梅:“……”大白菜?愛情?一茬?
  王姐見梅主管不解,又想起蘇小雨稱讚自己是哲學家,於是很是自豪地把關於韭菜和大白菜的愛情理論重述一遍。
  當然,讓王姐難以索解的是,話未講完,梅主管和王主任很是震驚地對視一眼,對視的同時,王主任竟然破天荒打了個響指;然後兩人腳底抹油,迅速離去。那速度,快得驚人。
  二樓餐飲部廚房。
  杜大廚神情堅毅,與王主任對峙。
  王主任:“老杜,事關重大,要變通啊。”
  杜大廚:“……”拿抹布使勁抽了下不鏽鋼案桌案,愣是沒理他這茬。
  王主任:“這個,啊,這個……少放一點,意思意思?”小心翼翼的。
  杜大廚:“……”再次用力抽打案板,忍無可忍地強調,“王主任,燒乳鴿可是咱們店的招牌菜啊!”他費了多少心思才研究出來的,那要隨便抓一把花生米、大紅棗丟進去,不是糟蹋他心血嗎。
  王主任:“人少,不對外,都是自己人,不會砸了招牌;再說了,老杜,”放慢語調,語重心長,“這可是咱們小顧總的獨創啊。”江雨式燒乳鴿,酒店上上下下誰人不知?
  杜大廚:“……”麵孔依然堅毅。
  王主任:“小顧總的手藝,還是你親自教的呢。”
  杜大廚:“……”啥意思,難道往菜裏放大紅棗是我教的?想歸想,內心終於有所鬆動。
  王主任:“……”察言觀色,再接再勵,“兩家人,弄個獨立包間,今晚上所有的菜品,概不外泄。”一桌子的大白菜啊,萬一泄露出去,還不叫同行看笑話?
  好不容易等到杜廚師長點頭,王主任一時高興,以為大功告成,抽身便退;退到門外,看上去很是興奮的王主任被梅梅叫住了。
  梅梅:“答應了?”
  王主任的腦袋頻點數下:“通過通過。”有驚無險。
  聞言,梅梅心中生出一股對王主任的欽佩之情,要讓杜廚師長親手把他獨創的招牌菜搞得麵目全非,不動點心思,是很難湊效的。
  很遺憾,王主任離開餐飲部不到五分鍾,梅主管的手機鈴聲就萬分急促地響了起來。
  梅梅接起電話,叫了聲:“主任……”話未講完,就被打斷了。
  王主任相當急切地說:“梅梅啊,白菜,我把白菜忘了。”
  梅梅:“什麽白菜啊,主任?”很是莫名其妙。
  王主任:“燒乳鴿裏麵不得放點白菜?”白菜宴嘛,當然要以大白菜為主,這道凱菲大酒店的招牌菜內除了添加花生米和大紅棗之外,還少了幾片象征愛情的白菜葉。
  於是,為了這幾片白菜葉,梅主管緊急趕往廚房。
  廚房內。
  杜廚師長站在案前,對著兩棵大白菜仔細端詳,還不時用手翻轉一下。
  正一邊翻轉,一邊端詳呢,梅梅進來了。
  杜大廚瞅了眼梅梅,以眼神示意看到她了;之後繼續把注意力集中到大白菜上去了。
  梅梅來到近前,也盯著大白菜使勁看;看了會兒,由衷讚道:“真水靈。”
  杜大廚:“……”覺得梅主管此時的表情有點不對,頓時警覺地停下了手中動作。
  梅梅:“……”笑得有點假,“這兩棵白菜好。”
  杜大廚:“……”手指頭在菜身上點了點,隨手扯下兩片葉子。
  梅梅:“……怎麽長得啊,這葉子都這麽好看。”
  杜大廚:“梅主管,這兩棵白菜葉上長黑斑了。”
  梅梅:“……”
  ……
  事後,據凱菲大酒店餐飲部廚房的員工講,白菜宴當天下午,平時和藹可親的杜總廚表現極為異常。
  先是當著辦公室王主任的麵,很不給麵子地用力拿抹布抽打不鏽鋼案板,那聲音,啪啪啪的、間歇性的、一次比一次響亮,一時間,唬得手下員工一個個心率都不是那麽齊整。
  好不容易等到王主任走了,結果梅主管又來了。這回更離譜,兩人談話期間,杜廚師長竟然連吼三次,驚得正在忙碌的眾人手一抖再抖,於是,地上滾落下一個西瓜、兩個土豆、三棵大白菜、四雙筷子、五把餐勺……
  ——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梅主管和王主任緊急電話磋商,磋商後,江雨式燒乳鴿正式更名為比翼雙飛。
  前台接待處,“大白菜”餘波未盡,使得前台接待員李麗大為感慨。鑒於對愛情的向往,那一刻,李麗忽然覺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被一個男人如此地愛著。
  唉,蘇經理的命就是好啊,自己怎麽就攤不上呢?
  想著想著,臉上情不自禁就流露出萬分向往的神情。
  正不勝唏噓之際,監控室張強的電話打了過來。
  張強:“李麗,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對你展開強烈的愛情攻勢。”聽起來很是緊張,因緊張而氣短,如同剛跑完一萬米。
  李麗:“……”被嚇到了,好半天也沒反應過勁來。
  張強:“我,我,我……我其實喜歡你很久了。”終於長出了一口氣,緊接著,電話掛斷。
  李麗高舉著話筒,陷入極大的震驚當中,心說張強是不是吃錯藥了?沒頭沒腦地表的哪門子白啊?
  等等,表白?
  李麗咧了下嘴,滿腔柔情頓時消失無蹤,想了又想,覺得方才的想法應該及時修正。修正後的結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自己所愛的男人同樣愛著自己;你不愛他、他卻愛你,那情形,簡直就是活受罪啊。比如眼下現成的例子……
  想到張強,很是惡寒了一陣,抖了兩抖,起了一身的小米粒。
  當然,令李麗想破腦袋也猜不透的是,張強沒頭沒腦的一通突發表白,純粹是監控室李經理大力攛掇的結果。
  事情的起因發生過程如下:
  李經理回到監控室,一反常態,不聲不響地坐在辦公桌前凝眉苦想,想著想著,嘟囔了一句:“又是小十。這‘十’,可真是吉利數啊。”巧啊,蘇小雨是小十,顧客女也是小十;前麵九個皆過客,修成正果的,也唯有這第十個啊。
  李經理這句話吧,其實是自言自語;但是這自言自語的一句話,是衝著張強說的;既然是衝著張強說的,理所當然,作為下屬,不能裝傻瓜充愣沒反應不是?
  於是,他搭腔了:“經理,什麽‘十’啊?”
  聞言,李經理凝神細望張強。
  那天吧,張強剛值了個連班,夜裏沒休息好,一臉疲憊,顯得很是滄桑老氣。令李經理一看之下,頓時打心眼裏冒出四個字來:——未老先衰。一時頗為感慨,猛然意識到,此種現象是缺少愛情滋潤的最好例證,事實證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命不可違也。
  於是,如此這般地,李經理嘴皮子一動,就把下屬張強的婚事擺到桌麵上來了。
  兩人意見很快達成一致,那就是,成家固然是好,前提必須是先有女朋友;沒有女朋友,何以家為?問題的關鍵,自然是先劃拉個女朋友。
  可這女朋友怎麽劃拉呢?劃拉誰呢?
  作為一位關心下屬的上司,李經理曾經無數次發現,張強在電話裏說: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如此開頭的電話往往是打給前台接待員李麗的。
  由此,李麗被鎖定為第一位追求目標……
  打電話的時候,張強握著話筒的手有點抖,嘴皮子有點不利索,更離譜的是,上下兩排牙還互相撞擊,發出的得得聲差點讓李經理歪倒在地。
  眼看著掛掉電話的張強還在喘,李經理似有所悟地點頭:“張強啊,怪不得,怪不得……”表個白都嚇成這樣,怪不得至今還單著哪。
  李經理臉上流露出似是憐憫、又似是鄙夷的表情;這表情把張強給刺激到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眼神有些渙散,不敢與之對視。
  當飄忽的視線落在監控屏幕上時,張強渙散的眼神閃了一下,閃過之後,立馬就聚在了某一個點上。
  與此同時,李經理很是驚奇地發現,此君左臉頰上的肌肉突突跳了兩下,深覺有異,於是也將目光轉向監控屏幕。
  此攝像鏡頭對準的是大堂拐角處的客梯門外,此時此刻,除了前廳部新來的員工小胡,那裏空無一人。
  李經理很是納悶,實在拿不準下屬張強到底看到了何方洪水猛獸。
  正思量著呢,就聽張強喘了兩口粗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來:“黑!幫!——”
  李經理嚇了一跳,蹭一下,腦袋轉了一百八十度,——剛轉過去,還沒看清這位下屬的表情呢,隻聽張強接著說道,“小!混!混!”聽那意思,很象出現了新的目標,於是蹭一下,以耳旁帶風的速度又將腦袋轉了回去。
  這一看之下,差點就拍案而起。張強這小子,可真是腦子進水了,什麽黑幫小混混啊,走進監控視野的,明明就是董事長顧濤夫婦嘛。
  李經理:“張強啊,我平時是怎麽教你的?那句話叫什麽來,嗯?……”伸出兩根手指頭叩了下桌麵,聲音提高八十度,恨鐵不成鋼的口吻,“禍從口出,病從口入,知道不知道?”
  張強:“……”以別樣怪異的目光瞅著監控屏幕,也伸出兩根手指,點劃了數下,說話有點不利索,“這小子,這小子……”
  李經理:“……”疾步走過去,哢,把門鎖上了;回過頭,很是擔驚受怕地噓了口氣,“張強啊,我那個工資上調申請表昨天剛交上去,你可不能——,那個,啊?”不能給我找麻煩啊。
  張強:“……經理,我是說這小子,”手指再點,“是這小子!”又衝屏幕點了兩下。
  這回李經理看明白了,此君口中的黑幫小混混,竟然是前廳部新員工小胡。這小夥子長相帥氣,工作勤懇,口碑甚佳,怎麽到張強那兒,成了黑幫小混混?——當張強把後半句說完,李經理明白了。張強說:“就這小子,他,他,他說,誰有膽和他搶李麗,他就白刀子進去,綠刀子出來。”
  李經理:“……”納悶,這怎麽是綠刀子出來呢?想了想,撲哧就笑了,嗯,這小胡,是要把人家的苦膽給捅破嘍啊。
  明白過味來的李經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屏幕上出現的另一幕給吸引過去了。
  鏡頭拉近。
  員工小胡搶前一步,為即將來到近前的顧董夫婦按下電梯開關鈕。
  等待過程中,小胡站得很直,董事長夫婦姿態很優雅。不多大會兒,電梯下降到一層,門開了,一位男士麵朝裏堵在門口,仿佛說了句什麽。
  外麵老顧兩口子一愣神的工夫,門已經往一塊合了;眼見著兩扇門的距離還剩下一巴掌寬,顧董事長急了,一把抓住一扇門往旁邊一推,電梯門再度徐徐打開;裏麵的人大概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情況,也急了,門打開的一瞬間,一抬手,就要按閉門鍵。
  當然,在按之前,門外的老顧疾言厲色喝了一聲。——至於喝的什麽,李經理耳朵沒那麽長,也就沒聽著。
  喝聲止歇,裏麵的人抖了下,終於磨磨蹭蹭轉過身來。
  李經理一看之下,樂了,原來此人正是小顧總;再仔細一看,小顧總身後還有一個人,因為身材嬌小,方才被他遮了個嚴嚴實實,不是別人,正是盛傳即將嫁入顧家的大堂付理蘇小雨。
  由於蘇小雨驟然現身,因為意外加好奇,電梯外麵站得筆挺的新員工小胡往前探了下腦袋,似乎想看得清楚點;這一探不打緊,重心前移,沒掌握好力度,身形晃了幾晃。
  也由於蘇小雨驟然現身,因第一眼就認出兒子、眼看就要發飆的老顧噎了半晌,總算很及時地收回怒氣;因為事發突然,收得急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上又上不來,下又下不去,差點沒憋個半死。
  李經理樂開的嘴巴還沒完全張開,就見電梯最靠裏的那位——也就是蘇小雨女士,兩眼一翻,慢動作,緩緩撲倒在小顧總的後背上。
  由此,李經理半張的嘴巴定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因表情十分怪異,把張強看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好舉起手,摸自己的腦殼去了。
  其實張強也很納悶,不明白蘇小雨這是暈了?還是發病了?
  自然,不管是暈了還是發病了,或者是因為發病而暈了,反正即將發飆的老顧頃刻之間怒氣全消;身形晃了兩晃的小胡因為意外加意外,身子往前一傾,又一傾,差一點就和地麵成四十五度角。
  此種情形之下,饒是反應迅捷,身經無數場麵的李經理也愣了將近五秒鍾,才在張強驚愕的目光裏跋腿爆走,火速趕往出事現場。
  實際情況是,撲倒在顧美男背上的蘇小雨既非暈倒,也非發病,而是裝暈。當此危急時刻,剛剛小產、心情抑鬱之下一路顛簸乘火車北上,回到J市還沒回家、在外漂泊了好幾天的蘇小雨女士,身體再怎麽健壯,在未來公婆麵前不表示一下虛弱,也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蘇小雨一暈,顧美男打心眼裏深深地、深深地鬆了口長氣,嘴角顫了顫,差點沒樂出聲來,深覺自打相識以來,這是此女最善解人意、最夫想婦隨的一次壯舉。——要知道,若是被老爸老媽識破蘇小雨懷孕是假,後果那是相當嚴重啊。
  顧美男光顧著暗自慶幸了,就沒怎麽留意電梯;等發覺不妥時,電梯門再一次地緩緩合上;合上的一瞬,眼前閃過老爸驟然變色的臉,耳邊傳來老爸壓抑的怒喝聲:“臭小子,你剛才不是說電梯滑絲,動不了了嗎?!”
  聞言,小顧總嘴角現出一絲苦笑,伸出右手拍了拍蘇小雨歪在自己左肩上的腦袋說:“醒醒,蘇小雨。”
  蘇小雨:“……”極迅速地睜開眼;睜眼時,顧美男的第二下溫柔一拍正好落在頭頂上;於是,條件反射般往後一跳,嘭一聲,後背撞在了電梯壁上。
  辨聲聽音,這一撞衝擊力極大,把顧美男嚇了一跳,深怕把蘇小雨給撞出毛病來;剛要把此女抓過來看個仔細,隻聽蘇小雨拐著彎地哎呀了一聲,說:“壞了,真壞了!”
  顧美男一愣,反而放心地笑了:“腦子撞壞了?”真要撞壞,就不會發出這種怪音了。
  蘇小雨跺了下腳:“電梯壞了,停了!”
  聞言,顧美男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指示燈,又用心感覺了一下,終於確定,電梯不動了,真壞了。
  這一結論得出後,此男由衷歎道:“蘇小雨,你骨頭真硬,電梯都撞不過你。”望向此女的目光笑意閃爍,溫情一片。
  蘇小雨:“……”打了個寒戰,想後退一步,腳往後一伸,才發覺後麵沒路可退了;於是,往右滑了小半步,很是委屈、很是堅決地說,“你不要過來。”
  顧美男:“……”差點被逗笑,忍了忍說,“我不過去。”停一停,在蘇小雨吐了口氣的時候又說,“你過來吧。”手臂一伸,就把此女給攬住了。
  這下,蘇小雨急了。
  ——時針逆轉。
  電梯門前,梅梅離去時的重重一咳,很及時地將此女的思緒帶回現實。因此,當上了電梯,看見顧美男按下十六樓數字鍵的時候,蘇小雨猛然醒悟:
  ——在顧望江沒把過去的風流史交待清楚之前,她是堅決不會再跟他拉拉扯扯的了。
  正因為有了上述想法,電梯抵達十六樓時,此女很是堅決、很是野蠻地狂按閉門鍵,兩扇門往一處合時,一度差點擠了顧美男的腳;按完閉門鍵又按數字健,從1到2、從2到1不知按了有多少遍;之所以從1到2、從2到1地按個不停,是由於顧美男出手幹擾,使得蘇小雨的手指頭老是偏離正確方向,從1到2反複滑動。
  不過,當電梯回到一層時,顧美男往門口一站,就把蘇小雨堵在裏麵了;再伸臂一戳,電梯再度往樓上升去;如此一來,不能得償所願的蘇小雨急得直跳腳,卯足了更大的勁等著自衛反擊。
  於是,凱菲大酒店通往客房的三部客梯中的其中一部,反反複複出現以下情形:
  ——上升。上升到十六層時,女的堅決不下電梯;男的有所顧忌,不敢用強;兩人僵持數十秒,電梯門並攏,下降。
  ——下降。下降到某一樓層時,男的溫和有禮、一派正氣地對房客說:“這部電梯壞了。”神情不由得人不信;下降到一層時,女的堅決要下電梯,男的堵在門口絲毫不讓,兩人僵持數秒,電梯門並攏,上升。
  ……
  如此周而複始,不下五輪。
  當第五次下降到一層時,意識到外麵有人等,未曾回頭的顧美男習慣性地拋出一句:“電梯壞了,滑絲。”
  門外的人一愣神的工夫,電梯門已經往一塊合了;眼見著兩扇門的距離還剩下一巴掌寬,那人急了,一把抓住一扇門往旁邊一推,電梯門再度徐徐打開;如此一來,顧美男也急了,一抬手,就要按閉門鍵。
  便在此時,門外那人疾言厲色說了句:“沒聽過,電梯還有滑絲的?!”
  這一喝,顧美男聽出是老爸的聲音,不禁抖了下,終於磨磨蹭蹭轉過身來。
  他一轉身,就把擋在裏麵的蘇小雨給暴露出來了。
  蘇小雨是誰?那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連夜從A市逃回J市的未來兒媳婦啊。
  一念到此,堪堪就要發飆的顧董事長噎了半晌,總算很及時地收回怒氣;隻是收得急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裏,上又上不來,下又下不去,差點沒憋個半死。
  顧爸顧媽近在咫尺,這下可把蘇小雨女士給嚇壞了,假裝流產、不告而別、上了火車還通過電話把顧望江重重地參了一本,這要是東窗事發,那還不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此女急得啊,實在沒轍了,隻好兩眼一翻,假裝暈倒,緩緩地撲倒在了小顧總的後背上。
  時針回轉。
  話說一樓大堂。
  眼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並,顧濤先生怒從心起,即刻便要發飆。便在此時,忽覺左肩頭被輕輕撲打了幾下,夫人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哎喲,這是在哪蹭的灰啊?”音色格外柔軟。
  隻一句話,顧董事長愣了。半天,也伸手撲拉那並不存在的灰塵:“下車的時候蹭著車門了。”音色也格外柔軟。
  這一問一答,仿佛舊日那些曾經旖旎的時光滑過,將老顧先生鬱結在胸中的怒氣一蕩而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安祥感覺悄悄在心中彌漫。
  這時,站姿仍舊很標準的小胡身子又斜了一下,口中發出一聲驚呼:“呀!”由於十分注重禮儀規範,這個“呀”吐露得很是壓抑;正因為聲音壓抑,聽起來就很具有爆發力。
  於是,顧爸顧媽不約而同循聲而望——:打眼一看,沒看出所以然來;又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看出所以然來;正驚疑不定,小胡又呼出倆字:“電梯!”
  話音一落,夫婦倆齊齊順著小胡的視線望向電梯上方的數字指示鍵。
  半晌,老顧喃喃開口:“這電梯……”拖了個長音,很不可思議的表情,斜眼看了眼顧媽。
  由於遲遲沒有下文,小胡很是猶豫地接口:“滑絲了?”疑問句式,聲音不大,卻很是有力,被火速趕來的李經理聽了個正著。
  李經理:“什麽滑絲了?”
  小胡:“……電梯。”答得相當別扭。
  李經理不假思索:“報維修部,叫人拿鉗子過來擰擰。”
  小胡:“……”擰?擰電梯?——心中很是猶豫,站著沒動。
  李經理:“……”心說這電梯好不容易壞一次,董事長又好不容易來一次,小胡這孩子平時看上去挺精明的,怎麽到關鍵時刻就不知道表現表現呢?——想到此,咳了聲,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機給維修部打了個電話,“叫人拿把鉗子到大廳來一下,立刻,馬上!”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說完就掛。
  沒多大會兒,維修部員工小張懷抱大中小三個型號的鉗子來到大廳。因為有柱子擋著,一時沒看到李經理,為穩妥起見,向大堂付理肖萍打聽情況。
  肖萍的眼珠子早就瞄向客梯入口處的董事長了,正琢磨著找個什麽理由過去打個招呼呢,可巧機會就來了。
  於是,從大堂付理處到客梯入口處短短三十幾步的距離,肖萍打起百分之五百的精神,風罷楊柳般,走得極其風姿綽約,把跟在後麵的小張看得眼都直了;所以,當前麵的肖萍停下時,小張抬起的右腳沒能及時收住,一腳就踩在肖付理的腳後跟上了;肖萍猝不及防之下受此一擊,出於本能,發出一聲尖叫;叫聲發出的同時,忽然意識到董事長在場,急忙收聲;雖然收得十分成功,但這叫聲短促而高亢,聽上去分外特別,把方圓十幾米的眼光都吸引過來了。
  正尷尬萬分時,就聽董事長和藹的聲音說道:“這位是肖經理吧?”
  肖萍一聽,臉上即刻展露出一個相當迷人的笑容;為了顯得比微笑之星蘇小雨更具實力,之個笑容格外持久;因為太過持久,等要回答董事長問話時,已經被李經理搶先了。
  李經理說:“對、對,她就是肖萍。”神態畢恭畢敬,臉衝著老顧。
  說完,即刻轉向肖萍,表情已轉為關切:“鞋子裏進沙子了吧?看你走路那個費勁啊。”腰都快扭斷了。
  肖萍:“……”從董事長及夫人臉上看到了同樣的表情,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這時,維修部小張說話了:“李經理,鉗子我帶來了,哪壞了,我擰擰。”
  李經理一揚頭,答得幹淨利落:“電梯。”
  小張:“……”有點傻。對著嚴絲合縫、光亮順滑的電梯門瞅了半天,沒動;又瞅了半天,問,“哪裏出了毛病?”
  李經理:“滑絲。”
  小張:“……”連肝帶肺抽了兩抽,很是小心謹慎地看了眼董事長,沒敢說自己沒聽懂;猶豫再三,撂下一句話,“那個,我忘了帶扳子了。”說完,火速撤離,回部門搬救年兵去了。
  不大會的工夫,維修部經理大楊和維修部員工小張一前一後匆匆趕來;前者懷抱大中小三個不同型號的扳子,後者懷抱大中三個不同型號的鉗子。
  來到近前,大楊充滿歉意地衝顧爸顧媽笑了笑:“看這電梯,又滑絲了。”前兩天剛壞了一次啊。
  聞言,老顧沉默,表情很是怪異。
  聞言,顧媽訝然,片刻之後問道:“這電梯——,經常滑絲?”
  經董事長夫人這一問,大楊嘴皮子有點不大好使,正費力地組織說辭時,忽聽電梯通道內傳出幾聲巨大而空洞的響聲,聽聲音,仿佛有人卯足了勁拳打腳踢所致。
  這聲音一經傳出,不但大楊聽到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
  前廳部員工小胡有點慌亂:“顧總困在裏頭出不來,急得直撞牆呢。”
  經小胡一說,李經理很是讚同的點頭:“是撞牆的聲音。”
  經小胡一說,肖萍驚問:“顧總在裏麵?”
  小胡和李經理同時鄭重點頭,後者煞有介事地加了一句:“蘇經理也在裏麵。”
  提起蘇小雨,再聯想到那聲巨響,肖萍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嗯,別看蘇小雨身量長得小,力氣可真不小,想當初在1618房間裏的伸腳一絆,可讓她吃了不少苦頭啊。——想到此,肖萍很是由衷地歎道:“說不定是蘇經理急得直撞牆呢。”
  話音剛落,隻見李經理緩緩搖頭,表情很是沉重。——方才蘇小雨暈倒在小顧總後背上那一幕,他可是通過監控屏幕,瞧得一清二楚;這顧家未來的兒媳婦本來就身體抱恙,現下又困在電梯裏,實在是令人揪心哪。
  李經理的心固然揪著,但心揪得最厲害的可是顧夫人。蘇小雨A市之行的悲慘遭遇令顧媽感同身受,自從住進凱菲大酒店,一逮著機會就以身說教、給自家兒子上課;上課的內容無一例外就是要善待蘇小雨,堅決不能做陳世美;所以,時至今日,好不容易把孤身在外的蘇小雨給找著了,話還沒來及說上一句,就被困在電梯裏了。
  顧夫人在無限同情心的驅使下,很是耐心地、富於涵養地、言辭客氣地一再催大楊趕緊動手,把困在裏麵的人給解救出來;她每說一句,大楊的汗珠子就冒出來一滴,實在扛不過去了,狠了狠心,拎起最沉最大的那隻扳子,衝著電梯就過去了。
  站在電梯門前,大楊很是悲哀地發現,此電梯外露部分,實在太光滑了,扳子拿在手裏比劃了好幾下,愣是無從下手,連做做樣子的機會都沒有。
  於是,維修部經理大楊相當懊惱地把扳子從右手交到左手,又從左手交到右手;當再次從右手交到左手時,眼角的餘光發現董事長瞅著他若有所思,不禁心突地跳了一下,左手就沒再敢往右手交;空出來的右手無處可放,下意識地抬起來,衝著上升鈕連按幾下,往旁邊一移,又衝著下降鈕連按幾下。
  那句話是怎麽說來著?
  嗯,大概叫奇跡無所不在。大概叫一切皆有可能。大概叫無心插柳柳成蔭。
  總之,這些話應在當下的表現就是,當大楊按了幾下上升鍵、又接著按了幾下下降鍵之後,隻聽“當”一聲脆響,奇跡出現了——:慢鏡頭,電梯門緩緩打開,一男一女出現在眾人麵前;男的是顧望江,女的是蘇小雨,男的雙手高舉做投降狀,女的橫眉冷目、單手叉腰、右手的一根手頭正往男方的額頭上戳;畫麵已經夠震撼了,更震撼的是台詞,男主角說的:“這些事我就告訴你,連我爸媽都不說。”
  於是,外麵眾人,包括董事長夫婦在內,徹底石化了。
  顧美男此話講完,猛然意識到,門已經打開了;往外瞅了一眼,見老爸臉陰得厲害、老媽眼神十分怪異,自知闖禍,怎奈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了,日後想辦法盡快彌補才是正道。
  蘇小雨手指頭戳到顧美男額頭上的一瞬間,也猛然意識到,門已經打開了;此女心虛,沒敢往外看,曲指在小顧額上勾了兩下,以顫音說道:“這裏多了條皺紋。”不勝嬌弱,其麵部表情變化之快,令顧美男一陣惡寒。
  當然,作為關係很不一般的同事,蘇小雨的這點小伎倆,很難瞞得過肖萍的法眼,使肖付理更加深刻地認識到,方才電梯內傳出的巨大響聲,十之八九是蘇小雨鼓搗出來的。
  實際情也正是如此。
  不過,此女之所以搞出那麽大動靜,可不是因為被困電梯、急得撞牆;而是因為當時被顧美男攬在懷中,為圖反
  當時具體情形如下——:
  顧美男伸臂一攬,將蘇小雨摟在懷中,於是,此女急了;一急,力氣就大,一陣亂撲騰,把顧美男逼退三步,被迫放手;與此同時,蘇小雨剛好抬起一隻腳,作勢要踢;顧美男一放手,此女失去倚靠,單腳獨立,向後仰去;事發突然,顧美男匆忙應變,一伸手,又把蘇小雨攬住了。
  這下,此女怒了。
  怒了的結果就是,這一腳卯足了勁,真踢出去了;隻可惜,蘇小雨氣怒之下,準頭奇差,一個不小心,踢到電梯內壁上去了。
  這一踢,後果相當嚴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隨之發生。不知是震壞了線路,還是震壞了燈具,反正不管是何種原因,隨著咣當一聲巨響,頂棚上的燈滅了。
  燈滅之後,鎮靜如顧美男,也不禁瞠目結舌,半天無話,最後,忍無可忍笑出聲來;燈滅之後,蘇小雨一時被自己嚇到了,也是半天無話,最後,當黑暗中傳來顧美男的笑聲,此女忽覺滿腹委屈,一個沒忍住,哭出聲來。
  蘇小雨一哭,顧望江覺得,再笑下去實在不合適,於是,轉為柔聲勸慰。
  一來二去,柔聲勸慰轉為小心應答。
  三來四去,小心應答終於轉為交待風流史。
  所謂的風流史,被蘇小雨高度概括為三個問句。
  ——第一問,作為初戀情人,如果佳佳此時現身,顧望江會不會舊情難忘,情難自禁?——第二問,顧望江和伍瑩瑩是怎麽回事,伍瑩瑩兒子他爹,是不是顧望江?
  ——第三問,伍瑩瑩喝水用的陶瓷杯,和顧望江辦公桌上的陶瓷杯,兩隻杯子之間是什麽關係?
  對此三個問題,顧美男答複如下。
  ——第一答,作為初戀情人,佳佳已成過去式,如若再見,隻作一般朋友。
  ——第二答,伍瑩瑩一度是老爸中意的未來兒媳婦人選,因為她的出現,和佳佳之間產生一係列的矛盾誤會,最終以分手告終;至於伍瑩瑩的兒子,顧美男以老婆大人的名義保證,和自己絕無半分關係。
  ——第三答,伍瑩瑩喝水用的陶瓷杯,和自己辦公桌上的陶瓷杯,兩隻杯子之間的確是情侶關係。他之所以一直保留,實在是因為這杯子很是結實抗摔,掉地上好幾回都完好無損。不過,由於擔心蘇小雨起疑,辦公桌上那隻已經被他清理出局了。
  顧美男交待問題的態度相當誠懇,令蘇小雨覺得吧,事情發展到如此地步,如果再糾纏不清,她也太小氣了。
  隻是兩人僵持數日,搞出那麽大動靜,僅憑幾句話就繳械投降,豈不是麵上無光?
  虛榮心很重、很愛麵子的蘇小雨既不想讓自己顯得小氣,又不願麵上無光,思來想去,以比對方還要誠懇三分的聲音幽幽說道:“你得改,以後不能這樣了。”
  聞言,顧美男重重喘了口大氣,半天無話,不知道此女要他改的是這段曆史,還是要他改變看待這段曆史的態度。總之,就算要改,也不知改從何來。
  他不說話,蘇小雨也不說話,很是執著地等著顧望江認錯。
  大概過了半分鍾之久,因為遲遲等不來顧望江開尊口,蘇小雨有點急,一急,不自覺地就單手叉腰了。
  又過了半分鍾之久,蘇小雨又急又失望,單手叉腰之外,另一隻手就舉起來了。
  與此同時,顧美男終於開口了:“我改,以後不這樣了。”因為實在覺得此承諾不可思議,不自覺就舉起又手作出個投降狀,“這些事我就告訴你,連我爸媽也不說。”
  說話間,處於黑暗中的兩人隻覺腳下似乎顫了一下,當時並未在意;哪知此話講完,電梯已降至一層,並且雙門大開……
  由此,凱菲大酒店由內部流傳出三則重大新聞。
  一則,作為業界翹楚,此酒店連電梯出個故障都不同凡響,美其名曰——電梯滑絲;二則,為人處事一向穩重、很具大家風範的顧望江先生,竟然也是小市民心態,典型的找了媳婦忘了娘的主,假如老媽和老婆同時掉進河裏,那是指定棄老媽於不顧的;三則,事關凱菲大酒店維修部經理大楊,此人為人低調,但有絕活在身,以一根手指頭,三下五除二,輕鬆治愈“電梯滑絲”之症。
  這三則新聞一經問世,立刻通過電話短信到處亂飛,一時成為行內趣聞逸事,不到一天的工夫,就衍生出無數版本。
  不止於此。
  當蘇小雨在董事長夫人的安排下入房間休息後,客梯外眾人陸續散去。
  肖萍在前,經過前台時無意中側頭,見李麗麵頰發紅、眼睛發亮、神色間很是奇怪。於是貯足,片刻,走上前去。
  看見肖萍,李麗找人傾訴的欲望大增,於胸口處互握雙手,眼睛微眯,未語先歎。
  此情此景,大大助長了肖付理的獵奇心理,追問兩遍,李麗才按住一顆抨抨亂跳的心髒,開口說道:“肖經理,你知道嗎,今晚啊……”
  如此這般,把肖萍聽傻了。
  李經理和小胡聊了幾句才離開。走出幾步,忽然想到張強打給李麗的那個電話,很想為下屬探探口風,於是掉頭,直奔前台。
  轉過拐角,不禁一愣。隻見肖萍與李麗相對而視,兩人都是麵頰發紅、眼睛發亮、神色間很是奇怪。
  於是貯足。片刻,走上前去。
  看見李經理,肖萍與李麗各自於胸口處互握雙手,眼睛微眯,未語先歎。
  此情此景,把李經理給嚇著了,追問兩遍,肖萍才按住一顆抨抨亂跳的心髒,開口說道:“李經理,你知道嗎,今晚啊……”
  如此這般,把李經理聽愣了。
  大楊和小張走在最後,兩人邊走邊低聲交談。走著走著,小張扯了下大楊的胳膊;大楊會意,順著小張示意的方向望去。
  這一望,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
  隻見前台處,李經理、肖付理、以及接待員李麗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似乎欲言又止。三人都是麵頰發紅、眼睛發亮、神色間很是奇怪。
  於是,片刻,大楊和小張走上前去。
  看見他們,李經理眼睛微眯,未語先歎,口中喃喃:“白菜啊,白菜……”似乎是出於感慨,肖萍和李麗隨聲附和,說,“唉,真是……”
  此情此景,把大楊給驚著了,追問兩遍,李經理才煞有介事地說:“楊經理,你知道嗎,今晚啊……”
  如此這般,把大楊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前廳部新進員工小胡原地待命,在幫顧客提行李時偶一抬頭,見前台處圍了一幫子人,個個麵露驚疑,神色間很是奇怪。
  於是,不禁腳下一頓,把顧客送上電梯後,也湊了過去。
  小張一看見他,迫不及待地說:“小胡,你知道嗎,今晚啊……”
  如此這般,把小胡聽得極為激動,揮了下拳頭說:“等我訂婚,也要辦個白菜宴。”
  聞言,李經理下意識地看向李麗,心說,這等誌向,張強怕是沒希望了。
  於是,以上諸人散去不到五分鍾,凱菲大酒店各部門在職員工無一例外地聽取到一則更為重大的新聞,那就是——:今晚小顧總和蘇小雨的訂婚宴上,準女媚給未來的嶽父母備下一桌豐盛的白菜宴。
  關於這則新聞,各人聽到耳中反響不同,基本形成兩大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小顧總有情有義,含著金鑰匙長大卻並無有錢公子哥的陋習,可敬可歎,同時,視大白菜為堅貞愛情的象征;第二種觀點認為,顧家家世不俗,卻拿大白菜來招待蘇家父母,很明顯,小顧總根本就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裏,可見門不當戶不對的兩家,是很難結成兒女親家的。
  持第一種觀點的以年輕人居多,受此影響,個個陶醉於愛情當中。當然,年紀大的王姐純屬例外,破天荒在上班時間外出,到酒店旁邊的超市裏買了一棵包裝精美的大白菜,說是晚上做給老公吃。
  持第二種觀點的以年長者居多,聽到傳聞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尤其是姚總,看見王主任時忍不住好心提醒:那隻動了心思、費了洋勁做出來的筆盒,最好等到蘇顧二人成婚時再拿出來,以免中途親事發生變故,到時尷尬。——經王主任再三保證,姚總仍舊將信將疑,隻等晚宴當中親自一探究竟。
  當外麵眾人圍繞著大白菜說來說去的時候,晚宴主角之一蘇小雨女士正躺在客房的大床上睡夢正酣。
  正做夢逼顧美男認錯呢,忽然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迷迷糊糊接起來,隻聽李麗的聲音小心說道:“蘇經理,吵醒你了吧?”
  蘇小雨:“……”迷瞪了半天,含糊開口,“沒有。我睡得好好的啊。”
  如此回答,把李麗要說的話給憋回去了。吱唔幾聲,才問:“你媽的電話,要不要給你轉過去?”
  蘇小雨隨口嗯了一聲,隨即醒悟,急忙說道:“不要轉,不要轉。”這個,最近幾天發生那麽多事,在編好措辭向父母交待之前,最好先不要和老媽說話,以免露出馬腳啊。
  此女焦急的喊聲一停,電話中老媽的聲音立刻說道:“你這孩子,眼裏隻有小顧,都不把兩個老家夥放在眼裏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蘇小雨:“……不是啊,媽,不是。”
  蘇媽:“和親家見麵這麽大的事都不告訴媽,還說不是?幸虧小顧懂事……”原來,自從蘇小雨賭氣跑回J市的那一刻起,顧美男就沒中斷過和蘇家的聯係;而且此男手法很是高明,幾天過去,愣是讓蘇爸蘇媽以為他和蘇小雨一直在一起。
  接聽完老媽的電話,蘇小雨睡意全無,心中對顧美男充滿感動之餘,通過電話,把這事添油加醋分別向梅梅和小夏通報一翻。
  當然,對於此事的反應,兩位好友差別很大。
  梅梅聞聽之後,說:“顧總真有心哪。”設想周到,做事妥當,真是難得啊。
  小夏聞聽之後,說:“天哪,此人好可怕。”簡直就是陰險無比哪,竟然連一向精明的蘇媽媽都給騙過了,這要是騙起蘇小雨來……
  聽完梅梅的回複,蘇小雨心裏美得直冒泡,呲著牙,半天都沒合上嘴巴。
  聽完小夏的回複,蘇小雨心裏冒起的泡泡劈裏啪啦爆裂大半,深覺此言有理。於是,心神不定之下,此女撥出第三個電話。
  這個電話是打給小格的。
  小格對蘇小雨的擔心嗤之以鼻:“杞人憂天!這世上誰沒說過假話啊,能被自己所愛的人騙一輩子,那可真是太幸福了!”
  聽完小格的回複,蘇小雨很是幸福很是滿足地樂嗬嗬笑出聲來;心中暗自覺得,梅梅和小格看待問題比小夏有深度多了。
  當天晚上,蘇爸蘇媽如期前來。
  雙方見麵寒暄之後,蘇媽剛要招呼自家女兒過來落座,隻見顧媽很是親熱地把蘇小雨拉到自己身邊坐下了。
  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雖然麵上含笑,失落之情卻是表露無遺。這情形,不但蘇爸瞧在眼裏,連顧濤夫婦也有所察覺。
  對此,蘇爸輕輕拍了拍老伴的肩膀,以示安慰;而顧媽呢,覺得有點為難,把蘇小雨攆回父母身邊似乎說不過去。
  便在此時,一旁的顧望江一邊吩咐廚房上菜,一邊就很隨意地坐在了蘇媽蘇爸中間。
  如此一來,頃刻間,蘇媽心頭雲開霧霽,一片晴朗。幾人有說有笑,有問有答,氣氛極為融洽。
  不過,當幾道小涼菜陸續上桌,顧濤夫婦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而蘇家父母的話也越來越少;不得已,顧濤先生強自壓下心頭的驚異,指了指涼拌白菜幫,又指了指涼拌白菜葉,說:“清口,開胃,嚐嚐,嚐嚐。”
  聞言,蘇媽舉箸,夾起一筷子往嘴裏送,還沒到嘴邊,就聽老公連讚兩聲:“好吃,好吃。”手一停,瞧向自家女兒;隻見蘇小雨正深情地瞅著一盤白菜幫,一臉幸福狀。
  蘇媽心裏歎息一聲,連吃兩口,沒再說話。
  不大會兒,當頭道熱菜端來時,除男女主角之外,雙方父母均盯著最上麵的一層白菜葉發愣,席間頓時無聲,空氣仿佛凝固。
  服務員笑容滿麵地報上菜名:“這道菜叫比翼雙飛。”
  這時候,蘇媽挺直了背,麵色凜然,同時慢慢放下了筷子。
  顧媽很是尷尬地笑了笑,打圓場說:“這名字好,這名字好啊。”說著,很是微妙的眼神瞧向老公。
  顧濤先生掃了眼滿桌的大白菜,覺得麵子有點掛不住,又不便當場指責兒子,隻得又一次讓菜:“嚐嚐,嚐嚐。”
  這回蘇媽沒動,蘇爸見狀便舉起了筷子。
  這道菜的幾片白菜底下可是名副其實的江雨式燒乳鴿,出自名廚之手,味道自然不俗。蘇爸隻吃了一口,便連讚了三聲:“好吃,好吃好吃。”作勢還要去夾。
  見此情形,蘇媽遲疑地伸出了筷子;接著,顧濤夫婦也伸出了筷子。
  結果就是,凱菲大酒店董事長顧濤先生對自家的招牌菜變成如此模樣很是震驚,一再追問原因,服務員喜滋滋地搶著把白菜宴的由來細細講述一遍。
  講完,席間尷尬氣氛煙消雲散,重又無比融洽起來。
  接下來便是閑話家常。
  無意當中,顧媽很是羨慕、很是委婉地提及蘇爸為蘇媽洗腳泡茶的事,大讚蘇爸會疼老婆;她這一提,蘇爸臉有點紅,人前一向以老公為尊的蘇媽也有點別扭,兩人同時望向自家女兒,眼神略帶責備。——看得蘇小雨不自在,急忙發話,引開話題。
  無意當中,蘇爸很是敬佩、很是坦誠地提及當年顧爸領著孩子要飯的事,大讚顧爸意誌堅強;他這一提,顧媽一口茶差點喝噴,人前一向以平和形象示人的顧爸臉有點黑,兩人同時望向自家兒子,眼神很是責備。——看得顧望江心虛,急忙發話,引開話題。
  不一會兒,蘇家父母趁對方二人同時離席的時候,當著顧望江的麵教育自家女兒。蘇媽語重心長地說:“小雨,以後咱家家庭內部瑣事,不能隨隨便便說給外人聽,你讓你爸太沒麵子了。”
  對此,蘇小雨脖子一梗,很不服氣地說:“媽,這是事實啊,為什麽你們能做,我就不能說?”
  蘇媽咬牙,諄諄教導:“男人愛麵子,在外人麵前,做老婆的一定要維護老公的尊嚴。”
  聞言,蘇爸搖頭,拍拍顧美男的肩頭說:“看看,看看,我這麵子,也就外表光鮮。”
  聞言,蘇小雨歪嘴:“媽,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蘇媽:“你這孩子……”恨恨地喘了兩口粗氣。
  蘇小雨還要辯駁時,被顧美男眼一瞪、打斷了:“行了,少說兩句。”這話十分管用,此女立馬乖乖閉嘴。
  見此情形,蘇媽有點難過,酸溜溜地想:女生外向,女大不中留,果不其然啊。
  不一會兒,顧家父母趁對方二人同時離席的時候,當著蘇小雨的麵教育自家兒子。顧爸不敢置信地說:“望江,你爸爸什麽時候領著你要過飯?這種事怎麽能亂講?”
  對此,顧美男強詞奪理,表情無辜:“爸,這件事您親口說過。”
  顧爸咬牙,雙眉緊蹙:“我說的是你爺爺領著你爸爸要過飯。混小子,說假話也要搞清輩份,亂彈琴!”
  聞言,顧媽搖頭,很是感慨地輕拍蘇小雨的肩頭:“無傷大雅的事,說明望江重視你,小雨,你真幸福。”
  聞言,顧美男很是恭順地說:“爸,您當時說的那句話,我可是全文照搬,半個字也沒改。”——實際情形是,有感於創業艱辛,老顧經常教育兒子不能忘本,曾一再說及這句話:當年,我爸爸領著我要過飯啊……
  顧爸:“混小子……”第一次發現兒子油嘴滑舌到如此地步,恨得牙癢癢。
  顧美男還要說話時,被蘇小雨斜了一眼、打斷了:“好了,少說兩句。”這話極為管用,此男立馬乖乖閉嘴。
  見此情形,顧爸有點難過,心頭酸澀地想:從小到大,兒子對自己總是陽奉陰為,何曾把父親的苦心真正放在心上過?
  對蘇小雨A市之行的遭遇,顧媽一直心懷歉意,再加上幾經試探,發覺蘇家父母對此事一無所知,不由得十分感慨,大讚蘇小雨懂事、識大體;言辭間,把此女誇得千好萬好,聽得蘇爸蘇媽直想抹汗。
  恰在此時,顧美男欠身為蘇媽夾了口菜,又為蘇爸斟了杯酒,舉止殷勤、神色恭敬。——蘇媽瞧在眼裏,再瞅一眼裝模作樣、一臉嬌羞的女兒,兩廂一對比,頓時對眼前這位準女婿的好感直線上升。
  於是乎,那邊廂顧媽剛誇完蘇小雨,這邊廂蘇媽接茬猛讚顧美男;言辭間,把此男誇得萬好千好,聽得顧爸顧媽笑容發虛。
  理所當然的,既然這倆孩子都如此優秀,不分高下,也算是十分般配了;這十分般配的兩人如果不結連理,實在有違天命啊。
  由此,顧望江和蘇小雨的婚事由雙方家長提上日程。
  且不管日後蘇媽如何看黃曆,挑吉日;也不管顧媽如何請周易,論風水。
  總之,白菜宴接近尾聲時,顧望江和蘇小雨二人收到了一份有生以來最為匪夷所思的禮物;禮物由王主任提供,據說看過之後能讓女方感動哭嘍。
  受此話影響,當蘇小雨將信將疑、小心翼翼打開價值不凡的盒子時,那表情,那叫一個精彩,——哭笑不得、欲哭無淚的模樣被服務員添油加醋一通宣揚,絕對百分百符合王主任的斷言。
  當天晚上,凱菲大酒店所有當值人員都得知這樣兩件事。
  一件是公事,由姚總無意中透露總部意願,從今往後,無論是誰,“微笑之星”取消連任製。
  另一件是私事,內容如下: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曾經的風流大少顧望江、與曾經的第十任女友蘇小雨分開許久許久之後,冥冥中千裏姻緣一線牽,重又走在一起,最終定下婚期,修成正果。
  於是,有關於顧望江大大小小的風流韻事到此結束,終結在蘇小雨手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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