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香港歸來後的故事

(2010-05-07 12:30:29) 下一個
《第三種愛情——香港歸來後的故事》   作者:旖天旋地
  我們的一生,從幼年到成年,從成年到青年,從青年到中年,從中年到壯年,從壯年到老年,遭遇著許多的十字路口。每一個十字路口,標注著人生的可能,預示著下一個的關口。我們徘徊、躊躇,等著拐彎,等著轉角,在向左、往右、向前、往後中麵臨著無數的選擇,承載著無數的希望。
  人啊,一生遊走在可能與現實之間,有時候我們甚至會迷惑:究竟是可能把我們推向了現實,還是現實把我們推向了可能。
  如同彩色膠卷,在歲月中黯然變淡,記憶的底片化成黑白掠影,一點點地消磨、沉澱……
  命運往往很奇怪,當你迫切想要的時候,它安排你們近在咫尺,卻擦身而過;當你放下了,因緣際會又把你們牽在一起,千絲萬縷,剪不斷,理還亂……
  我想說的是,香港的錯過給了他們太多的遺憾,也留了太多思念的餘地,我相信,他們之間還會有重逢。同樣地,
  重逢之後還會有糾纏;
  糾纏之後還會有心動;
  心動之後還會有掙紮;
  掙紮之後還會有撞擊;
  撞擊之後還會有心碎;
  心碎之後還會有……;
  人生就是這樣,如此反反複複,悲歡離合,輪番上演……
  我相信,100個人心裏有100個林啟正和鄒雨,100個人的心裏也有100種不同的故事……
  我不想補償什麽,也不想證明什麽,隻是想告訴大家:故事永遠都會繼續,不管他們有沒有將來……
  永遠不要問愛是什麽?愛能做到什麽?因為這個答案永遠沒有答案。
  不要去猜結局,也不要分析它的合理性,就當是我們認識的兩個老朋友,還在人生的路途中行走。
  我們,隻不過陪他們一路看去。
  
  (一)
  愛情像一條河流,潮水湧盡,河水幹涸,剩下的隻是被剝落的塵土,生出無數的裂縫。然而久旱甘露又匯集成了無數的細支,在歲月的磨礪中蹉跎……——
  午後的機場已有了冬日的寒意,陣陣涼風迎麵吹來,直滲透到背脊。
  3個多小時的航程還沒有把我從沉思中喚醒,思緒仿佛還停留在那一刻……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將我的思念隔離在他的車外……原來我想的完全是錯的,當我看到他的瞬間,我知道愛根本就不可能忘記。
  高展旗在接機處揮動著接機牌,高喊著我的名字,看到我,笑眯眯地迎過來。他堅持替我洗塵,被我拒絕了,我隻想一個人。我扔下他,朝著機場大巴的方向走去。
  一切都已經結束,一切都好像做夢,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我無法說清究竟是該感激上蒼還是去埋怨命運對我的不公。也許我應該學會的隻是麵對,然後繼續走下去。隻是,我的堅強已不再堅強,我的勇敢已不再勇敢,我的努力變得乏力……
  …………
  快到家了,我安撫了一下情緒,使自己不再想下去。
  我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往老家報平安,自從母親、妹妹去世後,弟弟和老家的親人便成了我唯一的精神支柱,鄒天不在身邊,所以我打電話告訴舅舅、二姨他們,我平安到家了。他們要我注意身體,囑我有空就回老家住住,我笑著答應下來,期待與他們見麵。
  真沒想到我的行李如此得雜亂,衣服、紀念品、化妝品、旅遊畫冊,塞得滿滿的……霎那間,從雜亂無章的東西中,掉下來一張報紙。我把它撿起來,猛然間看到林啟正的照片。
  那是我從酒店的大廳看到的報紙,我想都沒想就把它收起來了,我隻是好想看看他——那張英俊的臉,那張在夢中無數次留戀的臉,隻是,照片中的他依舊消瘦。
  我把那篇報道連同他的照片小心翼翼地剪下來,我順著紙的一角,撫摸過每一寸,輕輕地、柔柔的,生怕弄壞了。我笑了,滿足地拿出相冊,把它放在首頁,珍藏在床頭櫃的角落裏。
  我現在才知道,愛情是所有感情中最強烈、最讓人刻骨銘心的感情。這一年來對他的思念不僅未減,反而與日俱增。我知道冥冥中有股力量牽引著我,使我不住地想他,不停地牽掛他,痛徹心肺地回憶著過去的點滴——我知道那是我對他的愛。
  隻是,我們離得好遠,我看不到他,隻能在夜深人靜之時,在我的心裏與他對話。
  鄒天又給我寄信了。自從鄒天去甘肅做了助教,每個月都會寫信告訴我發生在身邊的趣事,我猜想那一定是個美麗多情的地方,伴隨著古老的傳說和神秘的故事。
  左輝的老婆小玲懷孕了,這不,把他給樂壞了,每天緊張兮兮的,深怕有個意外,也對,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不盼兒子盼什麽呢?
  小玲可就慘了,每天被左輝逼著吃這個補那個的,早就吃不消了,每次她向我訴苦,我就用妒忌的眼神看著她,然後用極其誇張的聲音說:“你看你老公多疼你啊。我都羨慕死了呀!”說完,我們倆就哈哈大笑。
  高展旗那家夥還是不務正業,戀愛跟換衣服似的,沒有下文。我總是取笑他,“你到底愛不愛人家啊,不愛就早說,別把人家害苦了”。他也總是對我報以苦笑,然後應付說:“快了,快了。”
  原來,轉了一大圈,身邊還是這麽些人,真是造化弄人。
  事務所的業務蒸蒸日上,鄭主任和高展旗整天笑得合不攏嘴,那些職員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我忙碌著,投入著,並感受著。
  數數日子,離小天回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上次,他在信中說就要回來了,我急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舅舅他們,他們吵著要過來,好吧,我又要開始忙活了。
  
  (二)
  鄒天的回來總算讓我有了些盼頭,我把他的房間從裏到外收拾了一遍,訂了一桌酒,預備大肆慶祝一番。
  到了那一天,我們一行人來到火車站接風。出站的人太多了,我的眼睛眨也不敢眨,死盯著那個出口。忽然,聽到有人大叫著:“姐……姐,舅舅、大姨……”我循聲望去,果然是他,我興奮地向他猛招手,忘情地喊著他的名字,衝著身邊的舅舅、大姨說,快看,小天在那。
  他好不容易擠到我們的身邊,還未放下行李就熱情地抱著幾個老人家,然後轉過頭來抱我,我們就這樣擁抱了好久,好久。
  我伸手去撂他的頭發,他曬黑了,長胖了,比以前更壯了。
  晚上,我一直給他夾菜,他不停地給我們講笑話,逗得我們笑得直不起腰來。好久沒有這樣的笑聲了。
  把舅舅他們安置妥當,我忙著幫小天收拾行李,天啊,滿滿三大箱,看來得理上好一子了。我勸他坐飛機,可是他不聽。他喜歡坐在車廂裏看風景,我拗不過,隻好依了他。
  “姐,我來”。鄒天對我說。
  “我來吧,你去陪舅舅他們聊聊天。”我用手支開他,不想他太累。
  “舅舅他們已經睡了。”
  “那你去沙發上坐坐,看看電視什麽的。”
  他慵懶地半躺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機,湖南衛視放映《酒店風雲》,裏麵的人正在演繹一出爾虞我詐的家族戲。
  “姐。”
  “嗯?”
  “我好想你。”
  “我也是。”我轉過身,摸了摸他的頭。
  “那我們以後永不分開。”
  “傻瓜,等你娶了老婆,就不會要姐姐啦。”我逗他。
  “不會的,我發誓,一定要好好照顧姐姐。”
  “笨蛋,誰要你發誓了。”
  也許是旅途勞頓,鄒天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我笑著,說:“今天累了,快去睡吧”。
  “嗯”。
  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和鄒月、鄒天一起玩耍,鄒月不小心摔倒,我和鄒天把她背回了家。
  再過幾天就是媽媽和妹妹的忌日了。我和鄒天打算去老家祭拜她們。
  那幾天,天一直陰沉沉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一年前的現在,正是我人生經曆重大轉折的時候,我接連著失去我的媽媽、妹妹和我這輩子最愛的男人。
  我一直在想,如果可以重來,我是否還會選擇同樣的路?是不是隻要我當初能夠毅然決然地放下,今天的一切就可以避免,我還有我的親人,還有一顆完整的心?
  我無法找到答案,因為沒有如果。我隻好帶著破碎的心,繼續活下去,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苟活,因為沒有人可以告訴我。
  回城的那天,望著舅舅、舅母、大姨、二姨關切的眼神,聽著他們的千叮萬囑,我的心裏盈滿了淚水,我要為了這份愛堅強地走下去,找回屬於我的人生。
  到家的那個晚上,我疲倦地躺在沙發上,動也不想動。
  小天坐到我的身邊,我挨著他,把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
  “姐,你開心嗎?”他忽然問我。
  “開心。小天在我身邊,怎麽會不開心?”我有氣無力地說。
  “可我覺得你不開心。”
  “嗯?”
  “你很落寞,變得不愛說話了。”
  我默不做聲,仰起頭,無奈地看著他。
  “姐,還在為二姐的事自責嗎?”
  “我對不起她,對不起我們的媽媽。”
  “二姐的死誰也不想的。大姐,你也是受害者。”
  “不。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死。”
  “如果你有錯,那我又何嚐不是。我沒有真正關心過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如果我早點發現她不對勁,那麽悲劇或許就能避免。如果一定要為此負責的話,我也應該承擔,不是嗎?畢竟,我也是這家裏的一份子。”
  “不,你沒有錯,錯全在我。如果我沒有忽略她,如果我沒有自欺欺人地騙她,她就不會傷透了心,走上絕路。”我坐起來,不容置疑地說。
  “那麽,換句話說,真正走上絕路的是她自己,她也應該為自己的死負上責任。”小天看了我一眼,試探性地下結論。
  “我不許你這麽說她。”我站起來,隔開他好遠。
  “不,我要說。話憋在我心裏已經很久了。從小到大,隻要我和二姐有一點閃失,你就會認為是自己的錯。二姐跌倒摔跤是你的錯,病了是你的錯,你忙碌忽略了我們是你的錯。現在她死了,更是你的錯。你把所有的責任歸到自己的身上,然後把自己封閉起來,每天都生活在追悔之中,你以為這樣就是在贖罪了?”他站著,扯著嗓門,對我大喊。
  “不要說了。”我求著他,拉著他。
  “不,我還要說。你的確有錯,那是因為你從來沒有把她當個成年人,你的保護讓她喪失了承擔苦難與不幸的權力。如果她死是要你懺悔的話,那麽她的良心又何在?”
  “如果真的有錯,也還夠了。這樣下去,我跟失去兩個姐姐有什麽分別?”他雙手扶著我的肩,無比的嚴肅。
  我靠著他,淚水洶湧而出。
  “那麽,把心中的包袱放下好嗎?走出過去的陰影,從那個永遠無法挽回的悲劇裏掙脫出來,繼續追求你的夢想,事業……”
  鄒天緊緊地摟著我,停頓了很長時間。
  “包括愛情。”突然他說出這麽一句讓我憂傷難當的話。
  “那些都已經結束了。”
  “你……你還愛著林啟正嗎?”
  “不愛了”。
  “如果不愛,為什麽那麽憂傷?”
  我無法回答。
  “你那麽愛他,為什麽不去找他?”
  “找他?”,我苦笑一聲。“你太天真了,完全沒有這個可能。”
  我搖了搖頭,示意他不想再討論下去。我怕麵對這樣的談話,因為它總能勾起我痛徹心肺的回憶。
  時間彷佛靜止了一般。
  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我有些不忍,我思索著是否該讓他繼續,因為這是我和鄒天頭一次正麵這個話題,或許我應該聽聽他的想法。
  “小天,你還想說什麽?”我努力地望著他,期待著。
  “我並不了解林啟正這個人,僅僅照過幾次麵,但是追悼會的那一次,讓我終身難忘。他那樣的人,居然為了你放棄蜜月,一路飛奔回來,你能想象這期間他經曆了怎樣的風暴,他該怎麽說服周圍的人,怎樣頂住兩家的壓力,怎樣忍住世俗的眼光?你們旁若無人地擁抱著、傾訴著,就好像是經曆了生離死別那般,我們看著,都覺得……”
  “覺得什麽?”
  “你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我黯然,不知說什麽好。
  “姐,我有預感,你們倆不會就這麽結束。”
  他說的話、還有他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突然意識他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稚氣未脫的小男生了,他已經在我的漠視及不知不覺中長大了。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心潮澎湃。再想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對於我和他,老天已經為我們做好了最好的安排。我也無力改變些什麽。
  鄒天說的對,我這樣渾渾噩噩像個遊魂似的,隻會讓身邊關心我的人傷心與難過。我要振作,我要試著拋開以前的一切,開始我新的生活。
  我報了瑜伽,參加各種社交活動,我的愛情雖然死了,生活還可以繼續燃燒。
  番外——鄒天:
  我的大姐,何其善良、何其溫順。別人都不知道,在她堅強的外表之下,隱藏著怎樣的脆弱。
  我對高哥說,你把我姐娶回家吧。
  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攤了攤手。他拍拍我的肩,“阿天啊,你姐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追她,世人皆知啊,可是她看不上我,也是世人皆知啊。唉,真他媽不爽,一個好好的人,現在就……。你啊,說說你姐,難道她還真要為了那個男人一輩子不嫁啊。”
  原本,助教的日子還要延續兩個月的,可是想到我姐,就不再堅持了。
  家裏就我一個男丁,我不來,誰來。
  這個家,是該一個男人把它撐起來了。
  
  (三)
  左輝出差了,小玲打電話來要我陪她做產檢,好吧,孕婦最大,我隻好放下手上的活,開車去接她。
  “鄒雨,我是不是越來越醜了,你看,我這臉上,都已經長斑了。”剛上車,小玲就抱怨起來。
  “沒有啊,我怎麽沒看見,就算有,也是孕婦正常的反應吧,生完就沒有了,而且啊,”我故意拖長音,“你整個人洋溢著母性的光輝,那些斑啦全被比下去了”……
  “又取笑人家了,不跟你說了。”
  “豈敢豈敢,我可不能把我幹兒子的媽媽給氣著了,萬一你到他那裏打小報告,他以後不認我這個幹媽可怎麽辦?”
  說完,我們倆開始大笑。車裏盡是歡樂的笑聲,我與她一起分享著即為人母的喜悅。
  到了醫院,已經人滿為患了。沒辦法,好醫院總是要等的。到我們做完檢查,已是下午兩點了。醫生說胎兒很健康,要小玲注意產前運動,這樣生產時就會順利些。我扶著她,她指指肚子,撅起嘴,我明白她的小祖宗向她發信號了,要進貢五髒廟了。
  我想到附近新開了一家煲湯館,很滋補的。於是提議過去嚐嚐,小玲爽快地答應了。我示意她等我一下,我去停車庫取車。
  走進車庫,身邊突然駛來一輛氣派非凡的車,就停在離我的花冠幾步之遙的車位。不久,從車裏走出來一位老人,我定睛一看,居然是林董!他的身旁有一位打扮時髦、姿色妖嬈的婦人扶著他,後麵跟著幾個保鏢,好大的排場。他們一行人向我這邊走來,我試圖躲開。就在我躊躇的時候,他正好往我這邊看,認出是我,問道:“鄒律師?”
  “是的,林董,想不到在這兒見到您。”我努力擠出笑容。
  “很巧啊,你過來是?”
  “陪朋友做例行檢查。”我答。
  “哦,那你請便,我先走一步了。”
  “林董慢走。”
  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從身邊走過,我不禁感慨:有錢人就是有錢人啊,想什麽時候看病就什麽時候看病,通常是醫生等他們,而我們呢,排了幾個鍾頭的隊,幾分鍾就被打發了。
  煲湯的味道真是不錯,小玲喝了三大碗,還不罷休。
  “有人不是說吃多了會發胖變醜的嗎?”我嘲笑道。
  “不是啦,你幹兒子要喝的。”她急忙狡辯。
  女人就是這樣,心裏想的和實際做的往往不一致,還美其名曰女人是多變的,讓周圍的人不知所措。
  我看著她,有股衝動在心裏蔓延。
  “來。”
  “幹什麽呀?”
  “讓我聽聽。”我一邊說著,一邊靠近她的大肚子,聆聽裏麵的動靜。
  “聽見什麽了?”
  “聽見他在說,讓我出來。”
  “胡說。”她拍拍我的頭。
  “一定是個大胖小子。”我笑言。
  “為什麽?”
  “預感。”
  我聽到生命的律動,感受到生命帶來的喜悅,他牽動著我們每個人的心。
  第二天早上,開過例會,我回到辦公室,埋頭準備下個案子。
  “喂?親愛的鄒大律師。”
  誰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恨恨地抬起頭,原來高展旗站在門口,跟個賊似的。
  “幹嘛?”我瞪了他一眼。
  “別說我沒提醒你,鄭主任剛才接到一個電話。”他兩手交叉胸前,昂著頭。
  “接到電話關我什麽事?”
  “是致林公司打來的。”
  “致林公司?”
  “聽說老太爺有事情找我們。”
  林董?離醫院裏碰到他還不滿一個禮拜。
  “那塊又不歸我管,告訴我幹嘛?”我沒好氣地說。
  “老太爺指名要你過去一趟。”
  “什麽?”我大叫一聲。
  噓,他示意我別叫出聲來,繼續,“鄭主任已經答應下來了,如果不出意外,5分鍾之後就會到你這報到了。”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這小子已經溜得無影無蹤了。
  這家夥……
  果然,鄭主任笑眯眯地邁著他獨有的朝天步,向我這邊走來。
  還沒等我開口,他就大聲開叫到,“小鄒啊,有好事啊。致林那邊有事,你過去一趟吧。”
  “找我?致林的業務不是一直由高展旗負責的嗎?”我裝無辜。
  “話是不錯,可是人家老太爺指名由你過去談。就是很重要的事。要不你過去看看?”
  “再說了,他又不會把你吃了。”鄭主任繼續勸說。
  我依然無動於衷,於是他再接再厲,“說不定今年的分紅要翻倍啦,我們可不能有差池啊。否則大家這一年就白忙乎了”。激將變成了利誘,這老狐狸真是……
  “好吧。”我勉強答應著。我倒要看看那無所不能的林老太爺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我整裝,拿起公文包,驅車前往。
  在今天以前,我一定不會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與這位慈祥、嚴厲、深不可測的老人家同處一室。
  我下意識看了下周圍,依舊是富麗堂皇的擺設,依舊亮得刺眼。
  他和我印象中的那個精神抖擻的林董不太一樣了。白發多了不少,眉頭緊鎖,似乎被很多事憂心著。
  “請坐,鄒律師。”他手一擺,示意我坐下。
  “謝謝。”
  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坦然、專業。
  也許他看出了我的不適,於是引入正題。
  “鄒律師,今天請你來主要是為了遺囑的事。”他開門見山,毫不含糊。
  “遺囑?”我驚訝道。
  “是的。我年紀大了,公司的事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深怕有個閃失,也好早做準備。”他和藹地說。
  要不是親耳聽到他這麽說,我真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會有這樣的隱憂。我的心突然被觸痛了一下。看來,人的生命總是很脆落的。可是,隱約間,我的職業敏感性告訴我這事我不該碰,於是我本能地拒絕了他的要求,我開口說道:“如果是遺囑的事,我們事務所的秦誌峰律師是這方麵的專家,如果您允許的話,我可以替您引薦。”
  “不,”他打斷了我的話,“我隻信得過你。”他的一隻手撐著辦公桌,雙眼注視著我。
  “林董,您太抬舉我了。”我有點心虛。
  “上次啟正婚前公證的事我很滿意,所以,遺囑的事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選。”
  這算恭維我嗎?如果可以的話,我寧願從來沒有機會做與林家有關的事。我該怎麽辦?婉拒還是迂回?或者……
  也許看出了我的顧慮,對我說:“你隻要把它當成工作就可以了。”他眼神裏充滿了期待。
  他這樣的堅持,使我突然有種上當受騙的感覺,我真不該來,現在騎虎難下了。
  “既然林董這麽看得起我這個晚輩,我會認真對待的。現在開始吧。”我職業性地作了答。
  我們開始討論起來,他口述,我記錄,他還給了我些資料,是有關林家產業的。
  半晌,談得差不多了,我對他說:“回去之後,我會和律師專家討論一下的,三天之內把合同草擬出來,拿給您過目。”
  “哦,不,我隻想你一個人知道。”他點了點桌子,再一次對我投以信任的目光。
  麵對著這樣的局麵,我似乎很難控製了。
  很快地,我告別了他,走出了他那金碧輝煌的辦公室,我鬆了一口氣,那樣的環境讓我窒息。
  我回想著剛才的情景,他的堅持,使我突然覺得,他的兒子和他是多麽的相像,林啟正的一切,正是拜眼前的這個人所賜。我為自己的發現啞然失笑。
  晚上剛吃過飯,我就專心致誌地埋頭在書桌前整理今天見麵的所有材料,擬成遺囑。
  遺囑的大意是:林氏名下所有的產業,不動產景觀花園、林氏傳媒……歸鍾麗萍名下所有,其子林啟重擁有致林集團20%的股份;雅麗舍花園、林氏娛樂……歸白夢雲名下所有,其子林啟智、林啟慧各擁有致林集團10%的股份及林氏基金會50%的股份。致林集團60%股份及林氏海外集團的所有股份歸次子林啟正所有!
  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林啟正已經擁有了林家、江家所有的核心產業,這樣的安排顯然有失公允,難保那幾個兄弟不會造反?
  我驚恐不安,這樣的遺囑將會掀起多大的風暴,不得而知。更令我頭疼的是,我又跳進林家的漩渦中去了。
  我躺在床上,千百個疑問向我襲來。從我在醫院碰到他,到他請我負責遺囑的事,再到遺囑上的安排,為什麽要這麽做?這麽大的事情,難道隻是因為信任我?這顯然不能成立。
  看來明天我要好好研究一下,這事可不能有什麽閃失。
  
  (四)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事務所的閱覽室,精心挑選出幾本有關立遺囑的辭典,搬進辦公室閱讀起來。
  “今天吹得是什麽風啊?我們的鄒大律師怎麽這麽早就出現在辦公室啊。”
  不用說,高展旗開始他一天的作息了。
  我沒有理他。
  他見我這架勢,突然嚴肅起來,“怎麽,是不是出事了?林老太爺沒為難你吧?”
  “沒有,我好得很。去去去,正忙著呢。”我不想被人打擾,於是把他趕走。
  見我忙碌的樣子,他也就知趣地走開了。
  第四天的上午,我把草本擬好,然後匆匆吃過午餐就直奔致林公司了。
  這次一同參與討論的還有一個來自美國的律師,叫Peter.Wang。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鄒律師,這是Peter-汪,來自美國的律師,是林氏首席律師及海外資產研究顧問。”林董為我們介紹。
  “你好,鄒律師”。他伸出手。
  我驚訝原來他會說中文,“你好,汪律師,真沒想到你的中文這麽好。”同時,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噢,我本在中國長大,後來移民去的美國。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沒想到我們見麵如此的順利,林董示意我們坐下,馬上進入實質性的討論。這次,汪律師帶來了林氏企業在海外的資產明細,涉及的財產分割、權屬轉移等細節多如牛毛,我們討論了一下午,確定了最終的方案。
  回到家,我的頭快炸了。鄒雨啊鄒雨,你好不容易才和過去說byebye,那麽快又要麵對過去的人和事了,而且還是最頭疼的財產歸屬。難道人生真的是這樣,你越不想碰的東西,就越會來找你?
  接連著的一個禮拜,我都沒有好好休息,我總是擔心出錯,生怕遺漏了什麽重要環節。每次,林董總是讓我放鬆,說有汪律師和我一起珠聯璧合,不會有問題的。可是我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至於什麽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
  所有的修改就要告一段落了,進入最後的複核程序了。我緊繃著的神經可以稍事休息了,如往常一樣,我照例去那個令我不自在的辦公室報到,可是汪律師卻沒有來。
  “汪律師回美國了,有些事等著他去處理,他很快就會回來。”林董不緊不慢地說道。
  “哦,那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先回事務所了。”我盡量避免和他獨處。
  我等著他的回複,他卻好像沒聽見我在說話似的,突然,他發出劇烈的咳嗽聲,我急忙遞上紙巾。
  “謝謝。”
  “不客氣。林董,天氣轉涼,保重身體。”
  “謝謝你的提醒。”
  沒想到他越咳越厲害,我見狀不妙,說:“林董,您等一下,我去叫醫生。”我站起來,準備朝門外走去。
  “不用了,我沒事。”他示意我坐下。
  我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倒了一杯溫水,端到他麵前。我一邊拿著,一邊輕拍著他的背,他緩緩地喝下。
  他稍好了些,轉過頭來,“鄒律師很專業啊,在家也是這麽伺候父母的吧。”
  “雙親已經去世了。”
  “真對不起。”
  “沒關係,您感覺好點了嗎?”
  “嗯,沒事了。”
  我回到座位上。
  過了很久,他開口問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猝不及防,但很快平靜下來,淡然一笑,搖頭否認。
  “你天天來我這,卻一次也沒有問我啟正過得好不好?”他繼續問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林董說過,請我來是為了工作,而不是聊家事。”我針鋒相對。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這麽讓他難堪。
  我意識到氣氛被我破壞了,於是急忙打圓場,“如果林董想跟我談家事的話,按照事務所的規定,我要考慮是否另外收費,不知林董意下如何?”
  我們相視一笑,他便不再追問下去。
  我意料到如果不快點結束遺囑的事,遲早我會被推進一個泥潭中去,於是,我趕緊安排好我下個階段的工作,期待不在這件事上耽擱太多精力。
  一大早,我就召集幾個部門的負責人匯報工作,順便把下個階段的工作布置一下。
  剛開完會,高展旗就跟著我回到辦公室。
  “最近你好像很忙,怎麽?林家那邊的事搞定了?”他問。
  “沒有,不過快了。”我答。
  “還沒有結束,你怎麽有空召集各部門開會?那些部門負責人,一聽說你要開會,都一個個緊張得跟什麽似的。”他繪聲繪色,隻差沒有表演那些人的窘樣了。
  “我有這麽可怕嗎?我隻是想多勞多酬啊,這不是鄭主任一直以來的心願嗎?我隻是貫徹執行,並且發揚光大……”
  “得得得,鄒雨,說真的,你最近變得好忙,忙得我都沒有時間跟你說話。”高展旗認真地說。
  “怎麽,是不是又欠下什麽感情債,要我替你出主意?”我總是喜歡揭他的短。
  “你也太小看我了。就算擺不平,也不用勞煩你鄒大律師親自出馬啊,現在你是林家的禦用律師了。”
  “去去去,如果你存心要挖苦我的,現在就給我滾回去。”
  “我關心你啊,你們除了公事就沒談點別的?”他湊近我,不懷好意地問道。
  “別的?什麽別的?”我作無辜狀。
  “比如……”他欲言又止。
  “哦,談了。我告訴他,我討厭透了我的合夥人高展旗,我請他幫我找找是否還有其他合適的合夥人,好把那個令我煩心的人一腳踹開。”
  “不是吧……”
  “所以啦,如果你還不識相繼續在這裏搗亂妨礙我工作的話,我就……”
  還沒等我說完,這家夥溜得無影無蹤了。
  我偷笑著,突然電話響了,是林董秘書打來的。汪律師從美國回來了,今天下午碰頭。
  我如約而至,剛走出電梯,就看見林董和汪律師兩個人笑著從辦公室走出來。
  我正奇怪著,“鄒律師,”汪律師叫了我的名字。
  “怎麽,您要先走了?”
  “是的,剛從美國回來,還有些事要辦,您和林董慢慢談,我先走一步。”他匆忙地與我握手,笑眯眯地說。
  我和他告別。難道林家的律師都是這樣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鄒律師,我們去咖啡廳坐坐。”還沒等我緩過神,林董開口說道。
  “不去辦公室談嗎?”
  “今天換個地方,這樣或許輕鬆點。”
  這老家夥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沒有拒絕,跟著他來到致林公司的咖啡廳。
  “鄒律師,請坐”。
  服務生過來,他低語幾句,服務生便心領神會了。
  “林董,汪律師從美國回來了,我想是否可以將遺囑的……”我還沉浸在公事中。
  “今天不談公事,如何?”他打斷了我的話。
  “哦,我忘了,上次你提了額外收費的事,怎麽個規定,說來聽聽。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再簽一個補充協議,如果當事人是個老年人,可不可以收費低點……”
  想不到他先將我一軍,還那麽風趣,我笑而不語。
  服務生把咖啡遞上,味香醇正,一定是極品吧。
  “鄒律師,下周是我70歲大壽,到時一定要光臨。”他微啜一口,放下精致的杯子,不緊不慢地說。
  我一下子懵住了,他不是在邀請我,而是在“命令”我。
  “真對不起,下周我要去北京出差,實在無法抽身”。幸好我反應快。
  “那太可惜了,我希望你能參加。”
  “林董,您太客氣了,這樣隆重的場麵,我去怕是會失禮。”我謙虛地說。
  他仍然有點失望。
  “到時啟正和心遙、江家二老也會過來慶祝的。”
  終於還是提到那個我不想聽到的名字了。仿佛那名字是幾個世紀以前的事了。林啟正,他……他現在什麽樣子?……幸福嗎?快樂嗎?說不定已經當爸爸了……
  他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似的,這樣的場麵要我去參加,這可能嗎?
  我還是婉拒了。
  過了幾天,收到致林的請帖。
  “鄒大律師,林董70大壽,致林將宴請所有事務單位。”高展旗衝進我的辦公室,廣播消息,手中拿著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請帖。
  “噢,過些天我要回老家看看,我要整理資料,你去吧。”我把櫥窗裏的文件夾搬到桌子上整理,沒有時間應承他。
  他的視線落在我丟在廢紙簍裏的請貼上,立刻明白一切。
  “是為了不見他?”他問。
  “跟我沒關係。”
  “這麽說,是因為他?”
  我坐下,對著電腦,繪製一張目錄清單。
  “鄒雨,如果你在等他,恕我說一句,別傻了。你已經30了,你還有幾個30年可以等下去?如果你真的不想見他,就當著他的麵說清楚,你這樣畏首畏尾,躲東藏西,何時才是個盡頭?難道你能躲他一輩子?你酒會不去,團拜不去,凡事隻會一個人落淚,你這樣,我很擔心,我想不隻我,你弟弟,鄭主任,左輝那兩口子,很多人都在擔心。如果你想找個人嫁,現在就有個合適的人選,我願意做那個人。”
  我的手指略微地抖動了一下,但很快,我收拾好情緒,繼續敲動鍵盤。
  “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他急了,衝著我大喊。
  “你在向我求婚嗎?”我轉過頭,問他。
  “我求過很多次,不在乎多這一次。你要想清楚,他對你,是不是真的重要到一直等下去的地步?”
  我不語。
  末了,他說,“剛才求婚的事你不用當真。如果你想嫁,早就答應了。”
  門“砰”地關上了。
  我坐在那裏,回味著他剛才說的話,就這樣,一直到深夜。
  為了避免這種尷尬的局麵,我向事務所請了假,決定回老家散散心。
  我把決定告訴了小天,他問我:“是為了避開林啟正嗎?”
  我沒料到他會這麽說,“你都知道了?”我驚訝地問。
  “林老70歲大壽的事已經傳遍全城了”。他擺弄著他的ipod,滿不在乎地說。
  “哦。”
  “他們邀請你了?”
  “嗯。”
  “你不去?”
  “不去。”
  他看了我一眼,見我堅持,不再追問下去。
  有些人,還是活在夢中比較好。
  番外——林啟正:
  過年前夕,曾經回來過。
  酒會當天,看到高展旗,卻沒有如願看到她,異常的失落,雖然他也想過她是不會來的。於是,猛灌幾杯下肚,借著酒勁,還和高律師寒暄幾句。
  也許是喝多了,也許是想找個吹風的地方,他讓傅哥載著車帶他出去。
  開著開著,想起了那座天橋。於是,過去看看。
  他站在天橋上,思緒萬千。他不清楚她是否知道這是為她造的,不過,並不重要。他一直在等,等她的出現,等她的回頭。
  奇跡會出現嗎?這不在他掌握之中。他的心隻因一個女人起伏波動,可是她完全不知道。
  傅哥向他招手,說林董找他,催他回去,他隻好折回。
  這次,父親大壽,機會來了。父親是低調的人,本來隻打算請十桌,可是,生意場上的朋友,社會名流什麽的,怎會輕易消停。索性,他建議在大壽前搞個聚會,好讓那些人開心,也為父親圖熱鬧。
  父親大笑,同意了。
  他通知傅強草擬名單,傅強明白。
  她沒有來,在他預料之中。但是他在,而且會停留很長一段時間。他會想辦法見她。
  
  (五)
  冬天的農村,有點蕭瑟。
  我帶來了表妹心儀已久的文曲星,還有好多好多的書,給長輩們買來了厚實的棉衣、補品。二姨做我最喜歡吃的麻辣子雞,多麽熟悉的味道,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我們幾個圍坐在桌前,等著媽媽燒菜,一家人幸福滿足的時光……那時候雖然苦,可是充滿了笑聲。
  這段日子平靜而知足。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放下手上的工作,找一處田園,帶著小天,舅舅一家,過著波瀾不驚的生活,會不會領悟人生另外一番光景呢?三天的時間一晃而過,我要回城了,隻能依依不舍地與他們告別。
  下午,剛進事務所,高展旗就拉著我進了辦公室。
  “鄒雨,你可回來了。”他拽我的袖子。
  “怎麽啦,你們不會想我想瘋了吧。”我放下包,調侃道。
  “你什麽也不知道?”
  “知道什麽?”我反問。
  “林家出事了,出大事了。”他語氣誇張。
  “出事?”我瞪大了眼睛。
  “他們家的大公子,就是那個林啟重,在老爺子的生日宴會上當場發難,給他弟弟好看,並要老爺子交出大權,老爺子一氣之下,進醫院了。”
  “什麽……”
  “在場的不是達官貴人,就是林家的世交,這麽一來,鬧得滿城風雨。”
  “他有沒有受傷?”我脫口而出。
  “他?你問林啟正嗎?哦?”
  “怎樣?”我急切地問。
  “以江家的勢力,怎麽可能讓姑爺受傷。”
  我懸著的心放下了。
  “鄒雨,你還是很掛念他。”
  “哪有,我隻是比較好奇而已。”我狡辯道。
  “別騙自己了,我隻要一提起他,你就緊張得一塌糊塗。如果他受了傷,你還非得跑去看他不成。”
  “去你的,那後來呢,曲終人散了?”我急忙岔開話題。
  “主角被氣暈,到現在還沒出院。”說完,他歎了口氣,拿著沙發上的靠墊玩轉起來。
  我往椅子上一靠。真沒想到,在我過著平靜生活的同時,這裏竟上演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好戲。我不由得捏把汗,這個豪門的故事會怎麽演變,各人又有怎樣的結局?
  過了幾天。
  一大早,剛接完電話,就看見高展旗站在了辦公室門口,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怎麽啦,又要公布什麽驚天大消息了?”我邊拿著杯子喝水,邊問他。
  “鄒雨,你知道嗎?林啟正要回來了。”我差點把水噴出來。
  “你從哪聽說的?”
  “據說是為了老太爺,上次一鬧老太爺已經元氣大傷了。致林必須有人主持大局。”
  “所以,他回來就為了接管致林的生意?”
  “他回來可能是暫時的,組成新的領導班子就可以了。”
  “你可以做林家的代言人了,要不我們所寫個推薦信去。”我嘲笑著說。
  “你要怎麽麵對他?”
  “該怎麽麵對,就怎麽麵對,他又不是鬼。”我嘟囔著。
  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隻是,我的心已經死了,他是別人的丈夫,而我隻是他生命中曾經出現的曇花,僅此而已。
  果然,老爺子住院的第五天,林啟正就從香港返回了。回到致林後馬上召開董事局會議,提議新的領導班子,這是林董的意思。緊張的氣氛彌漫在整個致林,並蔓延到事務所。
  周一早上開完例會,鄭主任把我和高展旗留了下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致林公司換領導班子了,或許會對我們的業務產生影響”。鄭主任抽著煙,皺著眉頭說。
  見我們倆不說話,他繼續:“小鄒啊,你看如果方便的話,去致林那邊走動走動。”
  “不方便。”我很幹脆地拒絕。為什麽每次碰到這樣的事情,總是讓我當開路先鋒,把我當什麽了。
  鄭主任往高展旗那使了個眼色,高展旗心領神會,繼續對我狂轟亂炸:“鄒雨,你就去吧,林老爺子不是剛和你……”
  “你說的那個人正躺在醫院裏。”還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了他。
  “那林啟正呢?”鄭主任的一大優點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為什麽你們不去,我又不是交際花,不懂得討人歡心,不懂得對那些達官貴人低頭哈腰,諂媚逢迎。”我忍不住發飆了。
  他們倆終於不說話了。而我呢,心裏煩透了。
  “對不起,我要幹活去了。”說完,匆匆離開。
  我回到辦公室,氣不打一處來。高展旗追了過來,把門關了,我見狀,沒好氣地說:“幹嘛,想勸我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鄒雨,鄭主任說得不是沒有道理,我們現在的業務,80%是靠致林發展起來的,如果關係斷了,事務所今後的路就難走了,你也不想事務所……”
  “為什麽非得靠別人,難道我們就不能靠自己的本事生存嗎?”我打斷了他。
  “好了好了,姑奶奶,算我怕了你,那我去行了吧,順便頭戴兩朵花,好讓對方不戰而敗。”
  哈哈,我撲嗤地笑出聲來。
  “對不起,展旗,我隻是不想再和致林扯上什麽關係。”
  “我明白的。”他安慰我。
  “或許我們用不著這麽悲觀,我們認真做事,又沒出過岔子,就算要解除關係也得給個理由吧。再說那邊還沒什麽動靜,我們會不會太杞人憂天了?”
  “未雨綢繆錯不了。難道要人家下逐客令了,我們才有所反應?”
  我答不上來,但不知道怎麽勸他。
  我的生活因林啟正的歸來被打亂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問,可是不行,我周圍的人和事,和他、或者林家都發生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想置身事外恐怕也不行。難道這些都是我造的孽?鄒雨啊鄒雨,你豈止罪大惡極?
  
  (六)
  煩心的事還不止這一件,一大早,鄒天告訴我:他談戀愛了。
  “天啊,你才找到工作,就忙著談戀愛,你不怕一事無成嗎?”我沒給他好臉色。
  “姐,人總要談戀愛的,我隻是恰巧在這個時候遇到了我喜歡的人。”他似乎很不以為然。
  “你以前不是一直教導我和二姐,要認真對待感情嗎?”他接著說。
  一提起鄒月,我的心就像被什麽東西紮了一下。小天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急忙給我賠不是。我沒有怪他,隻是我現在沒有精力和他探討這個問題。
  “等姐晚上回來再跟你說吧。”我邊說,邊拿起包,衝出了門。
  “姐,你還沒吃早飯呢。”鄒天在後麵叫我。
  “不吃了。”
  剛到事務所,就聽見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
  “鄒姐好。”財務部的小俞向我打招呼。
  “好。”天啊,本公司向來最樸素的小俞也打扮得風情萬種的,真不知道今天吹的是什麽風。
  “小俞”,我叫住了她,“今天事務所有活動嗎?”
  “沒有啊。”她整理著文件夾。
  “那今天上級部門有人來視察工作?”
  “沒有啊。”
  “那為什麽你們一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她愣了一下,馬上笑了,說:“鄒姐,你忘了,今天是婦女節啊,鄭主任說了,今天下午放假。”
  婦女節?我糊裏糊塗的。可以放假?那真是美事一樁啊。至少我可以做個SPA,暫時把那些煩人的事拋在腦後。
  好不容易捱了一上午,時鍾敲過12點,我立馬溜出了辦公室。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街上到處貼著打折優惠的標簽,看來,又有一大群姐妹的荷包要在今天光榮犧牲了。
  做完SPA,我到附近的商場轉轉,當我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去停車庫取車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我。
  “鄒律師,鄒律師……”
  我轉過身,循聲望去,他向我這邊奔來,我一看,竟然是傅哥!
  “鄒律師,我剛才看到你,我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怕叫錯了。”
  “傅哥,原來是你,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我十分驚訝,但仍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太巧了,你怎麽會在這?”
  “我陪林總過來買東西。”
  “買東西?在又一城百貨?”
  “是啊,怎麽,鄒律師,你也在?”
  我驚訝極了。
  “那你們碰到了嗎?”
  “沒有。”
  “林總需要親自過來買東西?”我忍不住好奇地問。
  “嗯,他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必須親自來。”
  難道是給江心遙買禮物?這個念頭從我腦子一閃而過。
  雖然我很想和他談下去,但是理智告訴我,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於是我謊稱事務所有事,要趕回去。
  “鄒律師,要不您再等一下,林總快回來了。”
  “哦,不了,我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了,下次再見。”
  我趕緊上了車,啟動引擎,從他身邊開過的時候,我看到他臉上失望的表情,對不起,我在心裏說。
  如果我們不期而遇會怎樣。相視一笑?說一聲“嗨”?或者幹脆避開?一路上,我想著這些可能。沒有答案,我有些慶幸,又有些失落。
  晚上,吃完飯,我決心和小天好好談一下。
  “我不是幹涉你,你的工作還沒有穩定,你要眼睛睜睜大。”我試著勸他。
  “姐,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我向你保證,決不會影響工作的。”他用抹布擦著花瓶,漫不經心地說。
  “姐也是疼你啊,姐怕你應付不過來,到最後人財兩空。”
  “我知道你為了我好,可是你要相信我啊。我也不小了,難道你不想家裏多個人孝敬你?”他調皮地說。
  “貧嘴,誰要人孝敬?”
  “我呀,還有你未來的弟媳,”
  “是不是扯遠了?”我咧著嘴笑。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我有點“妥協”了。其實我不是反對,我這個長女,在婚姻的問題上並沒有給他們樹立一個好榜樣,我千叮萬囑,隻是要他看清楚,在合適的時候遇到合適的人,僅此而已。
  “姐,什麽時候你們見見?”他提議。
  “好吧,有空我一定要會會她,看看她是何方神聖,把我們家的小天迷得暈頭轉向。”
  一個星期後,事務所收到邀請函:致林公司請事務所合夥人吃飯。鄭主任和高展旗有點忐忑不安,隻有我,不知是喜還是悲。
  終於還是要見他了。這次逃不掉了。我沒有一天不在期待與他重逢,隻是,我希望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遠遠地,靜靜地看著他,這樣,我就滿足了。我不需要老天給我太多,一點就可以了。
  第二天晚上,我們三個人來到敦煌酒樓。我看了看表,正好六點半。來到包房門口,我屏住了呼吸。
  “先生,小姐,裏邊請。”小姐推開了門,我一看,裏麵卻空無一人!正當我們詫異的時候,林啟正的一個助理趕來了,“對不起,各位,林總臨時有事剛走,非常抱歉。”
  他已經走了!好懸。
  “那麽,究竟什麽事?”我忍不住問,希望能在他的內疚中打探軍情。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和貴所洽談新業務的事。”
  “新業務?”高展旗臉上“陰轉多雲”。
  “是的,到時候會詳談,請各位放寬心。”也許是看出了我們的不安,他安慰道。
  “哦,那麻煩你回去轉告林總,我們等他的通知。”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說道。
  “鄒律師,您放心,我一定轉告。”說完,他便急匆匆地告辭了。
  原來虛驚一場,好像在做夢一樣。看看旁邊的鄭主任、高展旗,虛汗出了好幾把了。真沒用,我心裏暗暗地嘲笑。
  “‘鴻門宴’沒了,總得找點吃的吧。”我建議。
  “不錯,小鄒說得對,我們要大肆慶祝一番,走,去天一。”鄭主任得意忘形地說。
  不是吧,那種中看不中吃的地方。
  “一定要去那嗎?”我有點不滿。
  “一定要,那裏的小姐服務可是一流的。”這老家夥,總不忘飽暖思淫欲。
  我看看高展旗,他向我使了個眼色。
  “好吧好吧,我投降。”
  “拜托,好事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們就已經忘了自己姓誰名啥了,白白糟蹋所裏的錢。”看著兩個喝得爛醉的人,我有點恨鐵不成鋼。
  “沒關係,鄒雨,你別生氣,我沒喝醉,來,鄭主任,我們再敬小鄒一杯。”
  那邊鄭主任已經呼呼大睡了。
  “喂,”我大叫起來,“你們準備讓我背你們回去嗎?”
  沒人回應,兩個人不省人事。天啊,為什麽收拾爛攤子的人總是我?
  沒法子,我隻好把住在附近的小鍾、小邱叫來,分別送他們回家。我結了帳,對等待已久的服務員說了聲抱歉。我看了看表,已經12點了。我的身上滿是酒味,不走不行了。
  初春的夜晚,雖然少了北風的刺骨,但依然感覺寒冷。我冷不防打了幾個噴嚏,加快了步伐。
  快到家的時候,天空中飄起了小雨,我趕緊把包頂在頭上,小跑起來。也許是太急了,不知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我跌倒了。好痛,我幾乎失去了站起來的力氣。忽然,一雙大手伸到了我的麵前,我感激地握住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我抬頭一看,竟是林啟正!
  我無法相信他已經在我的身邊了。沒有任何的預兆,沒有任何的鋪墊,我們就這樣重逢了。
  是他嗎?我的心顫抖起來。
  “你有沒有摔疼?讓我看看。”他焦急地問。
  “不用了。”我趕緊把手抽回。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我不解地問。
  “傅強打聽到的。”
  “我忘了,林總是神通廣大,無所不知的。”
  “鄒雨,我找了你很久,我好怕,永遠找不到你了。
  “我住哪不勞您費心。”
  “鄒雨,別這麽冷漠,好嗎?”他越發靠近我,而我下意識地躲開。
  “我累了,我要回家。”
  “我們注定要見麵的。”
  “也是注定要分開的。”說完,我拿起包,轉身就走。
  “等一下,”他抓住了我的手臂,“你就這麽走了?”
  “對,請你放開我。”我無意糾纏。
  “明天晚上,在我們曾經去過的那個餐館,我有話對你說。我來接你。”
  “我不會去的。”
  “我等你。”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我卷起褲子,傷口又紅又腫,好痛,可是我的心更疼。可以逃嗎?如果可以,我希望現在就離開這個地方。
  林啟正,求你別再來找我了,千萬……
  一夜無眠。
  番外:
  他很忙,公事使他抽不開身。
  雖然如此,還是抽空去了趟百貨公司。
  這是他為她買過的唯一的物品。他把它放在書房,每天都會看,他要讓她知道,他的心一直沒有變過。他還在愛,還在等,還在想她。
  他甚至很幼稚地想,她看到之後會不會有所觸動。他很一廂情願,不過,他也習慣了。
  回來的時候,傅強告訴他看到她了,而她卻急急地離開了。
  他一陣失望,這個女人,永遠這樣,隻會逃避,不去麵對。他後悔,如果快一點,就能攔住她,哪怕說句話也是好的。
  他關上車門,想著該怎麽讓她見他。
  於是,他打算請他們所吃飯。一來,關係到事務所的事,她不會拒絕,二來,告訴他們,致林要在北京開分公司,請派一個代表過去。他們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已經在酒店等了,卻接到公司電話,說要召開臨時董事會議。他失望離去。
  開完,已經深夜,還是不死心。
  傅強說,助手打來電話,他們在天一,還沒有結束,為了不讓她尷尬,他決定去她家附近等。
  這個地址,是傅強好不容易打聽來的。
  隻是等到她了,比想象中還要冷淡。
  他去扶她,她非但不感激,還急著與他劃清界限。
  他鼓足勇氣約她,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他餓著,痛著,忍著,但是不會心死。
  
  (七)
  第二天,高展旗到我這來“道歉”。
  “昨天的事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擔心了。”他滿懷歉意地說。
  “你省省吧,我可不會為你擔心。”我毫不留情麵。
  “真的嗎?唉,昨天白醉了。”
  “好啦,我還有事要做,別煩我。”我打發他。
  時鍾敲過了18點。早上我從小鍾那拿了很多案子來看,我希望就這樣工作、工作、不停地工作,直到累了,不知不覺中睡去……
  “鈴……”,手機鈴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的手在桌子上摸索,拿起來,按下接聽鍵。
  “你在哪?”天啊,是他的聲音!
  “我,我有事在忙。”我有氣無力。
  “你到窗口往下看。”
  “啊?!”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台前,往下一看,林啟正就站在樓下,與我四目相對。
  我立刻清醒了。我下意識地看了表:23:30。
  “鄒雨,你下來吧,我等你。”他在電話那頭說道。
  “哦……”
  “你不下來,我就上去。”見我猶豫,他激將。
  “不,我馬上下來。”我毫不含糊。
  我整理好東西,快速衝下樓。
  “我在這裏等了你一晚上”。見到我,他奔上來,開門見山地說。
  “我說過我不會去的,你又何必等?”
  “沒關係,我說過,無論多久我都會等,何況是一個晚上?”他平靜地說。
  “夠了,你在逼我就範嗎?”
  “逼,如果逼能夠讓我見到你,我倒寧願這樣。”
  “隨你。”
  “是不是今天我不來找你,你就準備躲在這裏,就像在我父親壽宴那天避而不見?”
  “笑話,那種場麵該我去嗎?看到你們舉家和睦,夫妻恩愛,是嗎?也許你父親的用意就是想讓我看看,離開了我之後,你有多麽風光,告訴我當初的決定是多麽的正確。”
  “還有,那天在停車場,你知道我在,卻不願意多等我一下,你要避我避到什麽時候?”
  “那是我的自由,不需要你的認可。”
  “相愛沒有錯。”
  “傷害到別人就是錯。”
  “我知道你的掙紮,你的痛苦。所以,我不要你現在回答我,甚至不要你的回答,我就在這裏等你。等你做出選擇,不管你離我有多遠。”
  “不要等,我不會回答,也不會選擇。”我不再理會。
  已經很晚了,我有了些倦意。
  “林先生,或許你該學會遺忘。”我不痛不癢地說。
  “遺忘?那麽你忘了嗎?”他反擊道。
  “對,忘了。”我輕描淡寫地說。
  “忘了?鄒雨,如果你現在告訴我,你還想著我,念著我,我會停止我的胡思亂想,不去猜測。如果你真的忘了,為什麽一個人在天橋上流淚,為什麽在大街上到處買有關我的雜誌,為什麽一個人坐在星巴克發呆一整天,為什麽在我們曾經去過的地方失魂落魄,你回答啊。”他逼近我,質問我,且語氣堅決。
  “你,你居然派人跟蹤我?”
  “對,我派人跟蹤你,那個跟蹤你的人就是我!”
  我完全被震住了。
  他繼續不依不饒,“有多少次,我就在你的身邊,你卻未曾發現我,你是那麽地專注,專注到我都不忍心去打擾你,鄒雨,這就是你的遺忘嗎?”
  我……我無法回答。我隻有一個念頭,趕快離開這個地方,趕快。
  林啟正追了上來,緊拽起我的手。
  “放開我。”我無力地說。
  他還是沒有鬆開。
  “你滿意了?你很得意對嗎?”
  還沒等我說完,他就輕輕一攬,把我抱住。
  “不,不要碰我,離我遠一點。”我用力推開了他。
  他無助地看著我,似乎在等待我的退讓。
  我無法思考,隻想逃。
  這次,他沒再追來。
  也許是最近生活沒有規律,新買的衣服已經穿不下了。鄒雨啊鄒雨,你才30歲,卻提前與發福沾上了邊。幸好買了沒多久,還沒有拆洗,我決定換一件。
  小姐熱情地為我換了衣服。走出三樓專賣店,我看見前麵不遠處的珠寶店人頭攢動。
  “好漂亮的鑽石,可惜是非賣品。”
  “說不定啊,不是一條普通的項鏈。”
  我往櫥窗裏看去,一條閃閃發光的項鏈映入眼簾,仿佛在哪見過。再看下方的標簽:ForLin’slover,非賣品。難道……
  我的心不知被什麽東西撥了一下,我好奇地走進店鋪,期待能找到一個答案。
  “請問,櫥窗裏擺放的那根項鏈,是貴店的新品嗎?”
  “哦,不是的,是一位先生寄放在這裏的,屬非賣品。”
  “一位先生?”
  “是的。”
  “他姓什麽?”
  “對不起,小姐,這個我們不方便透露。”
  “不過”,小姐欲言又止。
  “不過什麽?”
  “那位先生交代,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這是他曾經買給愛人的禮物,他的愛人不見了,所以希望她有一天能看到它,想起他。”
  “謝謝。”
  “不客氣。”
  是他拿來的嗎?是他嗎?啟正,這是你的安排嗎?你把它放在這裏,是為了有一天我能在茫茫塵世中看到它,想起它曾經的故事?想起我們曾經的甜蜜與幸福?我怎麽配得起你這份深情,怎麽配得起?
  我無力地癱坐在凳子上,任淚水決堤。
  不知過了多久。
  “這個給你”,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有人遞過來一包紙巾,我機械地接過。
  “對不起,我太失禮了。”我不好意思地說。
  “哦,沒關係,你一定遇到傷心事了,如果紙巾不夠,我這還有。”
  “不,不需要了,謝謝你。”
  “對不起,我先告辭了”,我隻想快點離開。
  “小姐,小姐……”
  番外:
  其實,林啟正從來沒有停止過“跟蹤”。
  這次回來,他照常去天橋守候,一個人開車去。
  關上車門,抬頭,猛然,發現,她就站在以前他站過的位置。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看她,深情地,專注的。
  此刻,她在橋上,他在橋下,兩人離得如此近,夢寐以求的人就在眼前,卻沒有勇氣上去。
  他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抓住馬路旁的欄杆,直到滲出汗來。
  她見到他會怎樣,恐懼得逃掉,還是……
  不要逃,就讓他靜靜地看她,一眼也好。
  忽然,他看到她抬手擦拭著眼角,她在哭!
  他的心,跟著抽搐起來。
  或許,他該慶幸,她還沒有忘記
  林啟正在心裏說,鄒雨,隻要有一點希望,我也不會放棄。
  兩個人,在這座屬於他們倆的天橋上,如流水般思念對方。
  兩個人,在心裏大聲地呼喊對方的名字,而誰也沒有聽見。
  兩顆心,暗自徘徊,在彼此的天空中升起、交匯,激起絢爛火花,隨後散落,點綴成愛的叢影。
  後來,她從橋的一端走下來,在書報亭駐足,翻閱起報攤上的雜誌。然後視線落在一本雜誌上,爽快地付了錢。
  等她走開,他過去一看,是香港的雜誌,《名人采訪錄》,寫的是他的奮鬥故事。他也買了一本。
  她捏著它,把它抱得緊緊的。隨後,她走進星巴克,點了一杯咖啡坐下,慢慢地翻看起來,並不時地露出微笑。
  他透過玻璃窗看見她笑,心裏卻無比地酸楚。
  他恨恨地想,難道一輩子就這樣,愛著,可以沒有交集?愛著,卻要當成陌生人?生命怎可以如此殘忍?他想,他會做一切的,他會實現他的諾言,哪怕遭人唾棄。
  現在,這個女人卻要勸他遺忘,說得那樣輕描淡寫,這讓他情何以堪。自己的等待,竟換來這樣的結果……
  
  (八)
  天氣漸漸熱了,人也變得煩躁不安。
  今天要到致林洽談新業務,鄭主任很早就開始叮囑我們做好準備。
  上午十點,致林18樓會議廳。致林上下各部門的負責人,海外顧問團齊聚一堂,會議由歐陽部長主持。
  “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宣布致林07—08年的發展計劃……為了配合08年奧運場館配套設施建設,我們會在北京的豪華地段興建高級酒店,未來5年,致林將把投資重點放在北京……”
  我根本無心聽講,我偷偷地看著林啟正,他表情嚴肅,專心致誌地看著手上的資料,並不時地與身邊的與會代表交談。他離我很遠,看不到我,這樣我可以放肆地看他。
  下午三點,會議宣告結束。林啟正交代了歐陽部長幾句,就離開了。
  “請你們留一下。”歐陽部長小聲對鄭主任說。
  來到歐陽部長的辦公室,他客氣地招呼我們坐下。
  “林總待會還有個會,我來傳達一下他的意思。1年內致林會在北京開設分支機構,林總希望貴所能派一個經驗老到的律師常駐北京。各位考慮一下,下周三之前給林總答複。”
  鄭主任殷情地答應下來,可是要在事務所裏找一個信得過、業務水平一流的律師談何容易啊。
  “哦,林總交代,今晚我們作東,請各位好好聚聚。”
  晚上的宴請,林啟正並沒有出席。他似乎總有忙不完的事,抑或是不想見到我。臨近結束的時候,歐陽部長的電話突然響起。
  “好,我們馬上就到。”歐陽部長畢恭畢敬地說。
  “林總吩咐,請各位到夢都夜總會happy一下。”
  什麽,他居然一直待在那?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9點多了,正是夜總會人聲鼎沸的時候。我向來討厭這種地方,可是不好多說什麽。在小姐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一間VIP包房,隻見林啟正陷在沙發裏,麵色潮紅,台上放著十幾瓶酒,看來他已經喝了不少。
  見我們來了,他揮了揮手,在媽媽桑的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招呼我們喝酒。
  “來,為了我們未來的合作,幹杯。”我分不清他是醒還是醉。
  隨即,他拿起一瓶酒,一飲而盡。
  頓時,歐陽部長、鄭主任、高展旗開始跟著起哄,紛紛拿起酒瓶開喝起來。我呢,既不想喝酒,又無法忍受這個嘈雜的環境,隻好默不作聲,期待這次無聊的應酬趕快結束。
  不知什麽時候,音樂聲響起。誰要唱歌?
  “來,鄒律師,你是這裏唯一的女性代表,今天為我們高歌一曲,如何?”歐陽部長開始慫恿我。
  “對對對,來一首。”鄭主任也跟著起哄。
  “我……我不會唱歌。”我推脫。
  “鄒律師來一個,鄒律師來一個。”高展旗,回去我一定要你好看。
  這時,林啟正站起來,走到我身邊。
  “各位,今天讓我做個護花使者,陪鄒律師一起唱歌怎麽樣?”
  “好……好……”
  “來吧,別怕。”他在我耳邊輕輕地說,眼神堅定。
  “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感情,曾經為愛傷透了心,為什麽甜蜜的夢容易醒……”
  “你有一雙溫柔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靈,如果你願意,請讓我靠近……”他深情地望著我,好不避諱台下這麽多雙眼睛注視著我們。
  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唱歌,聲音是那樣的有力,高音低音,轉換得恰到好處。
  一曲唱罷,博得眾人喝彩。
  “林總,您剛才唱得那真是天上有,人間無啊……”高展旗總不忘施展他的馬屁功夫。
  他似乎樂得接受眾人的奉承,拿起一瓶酒,倒出一小杯,遞到我麵前,說:“鄒律師,為我們剛才的絕佳配合幹一杯”。他又先幹為盡,用一種我讀不懂的眼神看著我。
  就在這時,媽媽桑帶進來7、8個裝束性感的小姐,見到幾個男人,這些小姐就馬上如狼似虎辦的撲了上去。
  “來來來,林先生,我給你介紹,這是Lisa、Amy、Linda……”
  “你們可要好生伺候幾位大爺啊。”
  “啊呀,媽媽,我們知道了。”
  天啊,我真想吐。
  “呦,林先生啊,是什麽風把你吹來的,今天我可要好好陪你喝幾杯。”那個叫Lisa的女孩子拿起一瓶酒,往林啟正的身上貼了過去。
  林啟正並沒有拒絕,他順勢把她攬入懷中,奪過她的酒瓶,興致極高地回應著她。
  其他女孩子也沒閑著,兩個搭一個,沒過多久,兩夥人就打得火熱了,我倒像是個外人。
  林啟正左擁右抱,甚是滿足,不時地瞟我,用那種得意忘形的眼神。
  這是我認識的林啟正嗎?我不寒而栗。
  終於,我忍不住了,說道:“對不起,各位,我先失陪了。祝各位玩得開心,玩得盡興。”說完,我拿起包,奪門而出。
  走出夜總會的大門,我慶幸終於可以逃離那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深呼吸了一口氣,準備叫車回家。
  忽然,有人從背後把我抱住,我無法向前移動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把我包圍起來。
  “鄒雨,別走。”他的聲音溫柔的讓人窒息。
  “你喝醉了。放開我。”我奮力地推開他。
  “我隻會為了一個人醉。”
  “回去啊,回去你的溫柔鄉裏,繼續你的調情,別來碰我!”我衝著他大罵。
  “鄒雨,你在吃醋。”他再次用自鳴得意的眼神看著我。
  “做你的春秋大夢,你以為我會妒忌,我會吃醋,我告訴你,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不,你在吃醋,而且吃得厲害,你從來沒有發過這麽大的火。”
  “沒有,沒有,沒有,林啟正,你別太得意!”
  他不說話了,嘴角一揚,微笑著,繼續用那種我讀不懂的眼神看著我。
  漸漸地,我平靜下來,猛然間我發現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
  “林啟正,你好卑鄙,無恥,下流,齷齪。”
  “繼續罵,我洗耳恭聽。”
  我無法忍受他的傲慢、輕視,感到羞憤難當,隻想趕快離開。
  “你又想逃?”他追上來,拉住我的手,抓得我好痛好痛。
  “你弄疼我了,放開我。”
  “不放,你的手疼,那我的心呢,誰來讓它不疼?”他提高了嗓門。
  我無言以對。
  “我寧願把你激怒,讓你來罵我,怨我,打我,也不願忍受你的冰冷、漠視以及不聞不問。”他咄咄逼人。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嘴堵住了我的唇,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那麽熾烈。我來不及思考,沒有抵抗,也沒有回應。
  半晌,他慢慢鬆開我,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緩慢地說:“答應我,不要不理我,好嗎?”
  看著他,我的眼淚無法控製地掉下來,我又何曾想這樣,我心裏的苦又有誰知道。
  “鄒雨,不要哭,我讓你傷心了。”
  我無力地搖搖頭,淚還是不住地流,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裏,在我耳邊低語:“不要哭,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番外:
  本來不想有這種試探。
  那幾個客戶很難纏,說好六點結束的,可是有個啤酒肚的人提議去城裏最大的夜總會,他大感意外。一是時間不對;二來,雖說他也是生意人,可是夜總會這類的地方還從來沒踏足過。即使在香港,他也總是讓下手過去張羅。他不喜歡那些胭脂塗得比牆壁還厚的女人,更討厭虛情假意,什麽幹哥哥,幹妹妹,小情人,寶貝兒,讓他耳根發麻。
  他疲於應酬,不停地看表,可是客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看著幾個絞作一團的人,很鄙視,又很無奈。男人都喜歡捧場做戲嗎?他謝絕女人坐到他旁邊,一個人抽著煙。偶爾,他陪客人唱唱歌,猜猜拳,喝喝酒。
  他手中玩弄著骰子,心裏想著她。她要是知道他在這,會不會不悅?會不會吃醋?還是當眾甩他一耳光,拂袖而去?他胡思亂想,啞然失笑。
  他吩咐手下送走他們,轉身就給歐陽打電話,知道他們剛結束。他突然靈機一動,把他們請過來,於是,他便留在那裏,等待好戲上演。
  眾人慫恿她唱歌,她害羞地拒絕,她的窘樣,讓他說不出的心動,他義無反顧地上去,替她解圍。
  他唱得很陶醉,他覺得有她在身邊很滿足,突然,他也不那麽討厭夜總會了。
  唱完,他敬她酒,她躲閃。
  媽媽桑帶著小姐進來了,他逼自己入戲,觀察著她的反應。
  她終於忍不住了,借故離開。
  他心裏一陣狂喜,起身,說要去洗手間,跟上她。
  他從背後抱住她,她一驚,推開。他看著她惱怒、責罵,心在笑。
  他衝動地捧起她的臉,狠狠地吻住她,沒有任何的停頓。
  放開她的時候,她哭了,想必自己玩得太過火了。他在心裏恨恨地罵自己。
  他心疼地抱著她,這一刻,很暖。
  鄒雨,相信我,他在心裏說。
  
  (九)
  又是炎熱的一天,這天,鄒天早早地做好早餐,等我來吃。
  我的直覺告訴我,一定有事。
  “怎麽啦,今天這麽勤勞,是不是做錯什麽事了?老實交待,說不定可以從輕發落。”我邊打理頭發,邊說。
  “姐,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他鄭重其事地說。
  “什麽忙啊,我要考慮考慮。”我放下梳子,走到餐桌前,坐下。
  “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家裏出了點事,惹上官司了。”他把豆漿端到我麵前。
  “什麽,惹上官司?”我喝了一口粥,差點沒噴出來。
  “他爸爸的公司欠了其他公司的錢,對方要告他們違約。”
  “欠債還錢,這很正常啊。”
  “不是這樣的,他們之間還有一個第三方,證明付款方可以延期付款,可是那個第三方不見了。”
  “哦,那更糟了,證人也沒有了。”我無奈地攤了攤手。
  “姐,他們真的是無辜的,你能幫他們打官司嗎?”
  “打官司,你以為我很空?”
  “姐,求你了,你先看看案子再說也不遲啊,見見他們一家吧。”
  我這個傻弟弟,不僅要做人家的男朋友,還要參與人家家裏的生意,體驗興衰成敗,真是太賠本了吧。我暗暗地想。
  “好吧,你來定時間吧,大家見個麵。”我胡亂答應。
  “姐,你真的答應了?太好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鄒天喜出望外。
  是啊,如果我沒記錯,鄒月也曾這般對我說過。
  我坐在辦公室裏,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這下可好,自上賊船了,前途未卜我就答應下來,萬一官司輸了,豈不是連弟弟的姻緣也要泡湯了。扯遠了。
  鄒天的行動還真是快,下午打電話給我已經約好晚上見麵了。愛情真是催人奮進啊。
  突然,手機鈴聲響起。
  “喂,哪位?”
  “是我”。是他!
  “有事嗎?”
  “晚上一起吃飯,好嗎?”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十分地小心翼翼。
  “我約了人了。”
  “那等你完事,我來接你。”
  “不必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
  “很重要的客戶?”
  “是的。”
  “那明天一起用早餐,可以嗎?”最後的幾個字很低沉,生怕我拒絕。
  我有點不忍。“好吧,到時聯係。”
  “嗯。”他鬆了口氣,“你先掛。”
  “哦。”我照辦。
  正好,我也有話對他說。我心想。
  晚上,雙方如約而至。
  “你就是鄒天的姐姐,鄒天常在我麵前提起你,很高興見到你,我叫周夢婷。”女孩和鄒天一般年紀,很大方,一副懂事的模樣。
  “你好,我是周夢婷的父親,周振凱。”一位50多歲的中年男子介紹自己,並和我握手。
  “您好。”我伸出手來。這種見家長的方式真有點奇怪,一方完全處於被動,而我偏偏不想當主動的一方。
  為了弟弟的重托,為了盡快衝破這尷尬的氣氛,我打破僵局,“周先生,聽聞貴公司惹了點麻煩,鄒天已經把情況跟我說了一遍,如果您方便的話,明天上午10點到我的辦公室詳談。這是我的名片。”我起身,雙手奉上,他很禮貌地接過,馬上遞上他的名片。
  “今天就當是普通的家庭聚會,大家不必拘束。”我滿臉笑容。
  聽我這麽一說,周家父女喜笑顏開,答應明天一定上門拜訪。我朝鄒天作了個勝利的表情,他直衝我笑。
  大家點菜,喝酒,聊得好不熱鬧。
  終於可以喜劇收場。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我邊開車,邊好奇地問鄒天。
  “一次我乘公交車,她不小心把我衣服弄髒了,我說沒關係,可她硬要幫我洗幹淨,沒辦法,我隻好到公司把髒衣服換下來,然後交給她。沒想到,第二天她就把洗好的衣服給我送過來了。”鄒天得意地說著,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
  “那,為什麽她媽媽沒有來?”
  “她媽媽在她15歲那年病死了。”
  啊,我父親也是在我15歲那年去世的。從此,我和媽媽承擔起家庭的重擔。原來,我和那個女孩同命相憐。
  “姐,以後你們多見麵,你肯定會喜歡上她的。”
  “我已經很喜歡她了。”我也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
  “真的?那你不再反對了。”
  “我從來就沒反對,隻是怕你分心。”我苦口婆心。
  “報告長官,鄒天不敢怠慢。”
  “調皮。”
  見麵很順利,我的心也放下了。弟弟長大了,我隻需要站在一邊,不時地提點他就可以了。曾經,我以為自己是個好姐姐,好女兒,可是親人的突然離去使我猛然間意識到我已經把她們忽略得太久,太久,以至於在鄒月死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無法自拔和原諒自己。逝者已去,生者猶存。如今追悔已無意義,何不把握現在,珍惜還在身邊的親人。我不會再吝嗇自己的愛了,把它給我的弟弟,我的親人,和需要它的人。以前我也一直這麽對自己說。不同的是,這次,我是笑著的。
  
  (十)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被該死的手機鈴聲吵醒了。
  “喂。”我似醒非醒。
  “還沒起來吧,我已經在你樓下了。”是他的聲音!
  什麽?在我樓下。我猛然想起昨天在電話裏答應今天和他一起吃早餐。
  我看了下鬧鍾,才5:30。有沒有搞錯?
  我飛快地穿好衣服,飛快地洗漱完畢,飛快地拿起公文包,然後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生怕吵醒鄒天。
  見到我,他十分紳士地為我開門,用手擋住車沿,一如從前的體貼、周到。
  “林先生,你知不知道連公雞都沒起床呢,你不會一夜沒睡就跑到我這裏了吧。”我半生氣半開玩笑地說。
  “哦,抱歉,我的確沒睡。興奮了一晚上,等不到天亮就過來等了。”他不假思索地說。
  看著他開心的樣子,就像個孩子。我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那是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樓,走進包房,桌上已經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點心,精致、溫馨。
  “先生,小姐慢用。”我們坐下,服務生退了下去。
  “我們倆吃那麽多?”我問。
  “嗯,我餓了。”他答。
  “你昨晚沒吃飯嗎?”我隨口一問。
  “你真聰明。”他倒也不吝嗇讚美。
  “為什麽?”
  “因為想和你一起吃”。這話聽得我有點心酸。
  “我們這麽早來,點心師傅很辛苦吧。”我有意無意地說。
  “我提前通知他們了。”他總是理所當然。
  “事務所的事要謝謝你,所裏很怕被炒魷魚。”我找些輕鬆點的話題。
  “不需要謝我。你們做得很好,致林根本找不到理由解除合同。至於領導班子的更換,不過是做給我大哥看的。”他夾了一塊紅豆糕,塞進嘴裏。
  “他被退出董事局了?”
  “是的,給他一點教訓,這是爸爸的意思。”
  “北京的事考慮得怎麽樣了?”他突然問。
  “北京?”
  “是的。我在等你答複。”
  我恍然大悟。原來常駐北京的事是為了我?
  “我從來沒想過。”我很生氣。
  “你不讚成?”
  “對,我不喜歡別人為我安排好一切。我也不喜歡一大早看到這麽多人為我們操勞。”
  “你生氣了?”
  “啟正,不要再為我費那麽多心思了,我不值得你這麽做。”我放下碗筷,站起來。
  “值不值得由我來決定。”
  “如果你想回到過去,我的答案隻能是不。”
  “我說過,你什麽也別想,所有的事我來做。”
  “不,這樣會傷害到很多人的。”
  “那麽,誰來關心我的傷害?我不介意別人怎麽想,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你。”他走到我身後。
  “可是我介意,我不要任何人再受傷,我的家人和你的家人。”
  “欠別人的,我自然會還。”
  “不,還不起的。”我一字字地說,淚水在眼中打轉。
  “你可以罵我無恥,可以罵我貪心,可我就是做不到明知道你在我身邊,卻要裝作什麽也不想。我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見你”。他傷感起來,聲音越來越低。
  我強忍住淚水,不希望這次談話以失敗告終。
  “忘了吧,一年不行,用兩年。兩年不行,就用更久的時間。”我手扶著窗沿。
  “這是你的決定嗎?你不喜歡我為你做安排,而你自己已經為我們的將來打算好了。你知道我做不到的。有愛,怎麽可能會忘?”
  “不,一定能忘的。有些事不是我們不能忘,而是我們不肯忘。我以前總認為,愛情是人生中最強烈的感情,可是它還沒有強烈到讓我們放下所有,忽略周遭的一切,跟著感覺走。我們無法生活在真空裏,更無法不麵對周圍的人和事,我們隻有走一步,看一步,然後小心地把彼此的距離控製得剛剛好。我們必須這麽做,這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責任。少了這個,一切都是枉然。”
  “為什麽不相信我?”他深吸了一口氣,站到窗口邊,似乎遊離在外。
  “我從來不後悔愛上你,既然決定愛了,就沒有打算收回。但是,即使我們心中有愛,也不要讓這份愛把我們束縛起來,讓它成為一種負擔、枷鎖甚至罪惡,好嗎?你的人生並不需要為我改變什麽。”
  他的眼神直視前方,很深很深,見不到底。
  我坦然,有點傷感,但並不後悔。
  氣氛凝重,時間仿佛停止了。
  突然,他的手機響起,“我馬上就到。”
  他回過頭,“你的提議我會考慮的。鄒律師,你口才真不錯。”說完,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我看著一桌子的殘局,叫來服務生,打包帶走。我穩定了一下情緒,準備去事務所。也許是走得太急了,快要走出茶樓的時候,迎麵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非常抱歉地說。
  “哦,沒關係。”
  我頭也沒回地徑直往前走。
  “請等一下,”那人在背後喚我。
  我回頭一看,這才看清他的臉。
  “我們…是不是幾天前在百貨商場遇到過?”那人問。
  百貨商場?天啊,是他?我…太丟人了吧,他居然認得我?
  “你還記得嗎,我就是那個給你遞紙巾的人。”
  “哦,真是不好意思……”
  “你又哭過了?”
  他居然看出我哭過,為什麽讓我這麽難堪。
  又一次不告而別。
  番外:
  他覺得她太理智,甚至有點虛偽。他不明白,為什麽在彼此都無法放下的情況下,還要去做無謂的掙紮,為什麽他不能在她身邊照顧她。
  是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愛她。
  這點,他一直很坦然。
  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麽罪孽。男人愛女人,天經地義,他隻是沒有在對的時間遇到她。幸好,還不算遲,沒有等到七老八十才遇到讓自己真心付出的人。
  是的,他很愛她,愛到超出自己的想象。特別是在悲劇發生以後,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必須對她有個交代,他不能讓她這樣痛苦下去,讓他們倆悔恨一輩子。
  是的,他也明白,這個工程很浩大,甚至牽一發動全身,可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如果不去試,永遠隻能空等,望眼欲穿。他的人生從來不缺驚心動魄,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想著,心裏又燃起了希望,不禁提高車速,向公司趕去。
  
  (十一)
  時鍾敲過10:00,周家父女準時赴約。
  “兩位請坐。”
  我去倒茶,夢婷很懂事,主動幫我端茶。
  “鄒律師,真是不好意思,你那麽忙還要打攪你。”周老先生很客氣地說。
  “不必客氣,希望能夠幫到你們。”我坐下,拿出筆記本。
  我示意他開始。
  “事情是這樣的,半年以前,我們和世中國際簽定了一個大訂單,支付對方200萬的貨款,可是年初公司出了點問題,資金周轉困難,所以我們找來一個第三方,證明我們和世中國際確有延期付款約定,可是上周,我們聯係不到第三方,世中國際的人又上門催債了。”
  “所以世中國際那邊要告你們違約?”
  “是的,我們溝通過,可是對方並不買帳。”
  “當時的合同帶了嗎?”
  “帶了,請看。”
  夢婷合同遞上來,我翻看,免責條款裏並沒有作過多闡述,顯得含糊其辭。
  見我神色不悅,他小心翼翼問:
  “鄒律師,是不是沒希望了?”
  “情況沒那麽糟,不如這樣吧,你們回去等消息,接下來的事情我來處理。”我安慰道。
  “好。那真是麻煩你了。”
  “哪裏哪裏。”
  我起身送客。
  “回去,勸勸你爸,別讓他太擔心。”我湊到夢婷耳邊,拉著她的手。
  “好的,一定。”她笑起來真美。
  我們會心一笑。
  送走了周家父女,我長舒了一口氣。真是混亂的一天,顯然我沒有說服林啟正,而接下來我該如何麵對他?……還有那個讓我意外的先生,他是誰?為什麽會記得我?還有這官司,怎麽辦?誰來告訴我?
  我把高展旗叫來。
  “來,經濟案大師,幫我看看這個案子。”我點了點桌子,意興闌珊地說。
  “怎麽啦?”他奇怪地看著我。
  “看吧。”我把合同遞給他。他倒也配合,馬上聚精會神地看起來,隻聽見“嘩、嘩”的翻頁聲。
  “鄒天的未來,得靠你這個專家。”我的旋轉椅來回轉著,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這話怎麽說?還和鄒天扯上關係了?”他繼續盯著合同。
  “他和我當事人的千金好上了。”
  “哦,這可是稀奇事,說來聽聽,什麽時候,怎麽認識的?”
  “你有完沒完,說點正經的,提點中肯的意見。”
  我拿著筆轉來轉去。
  “一,第三方是關鍵,找不到第三方,證明他要麽受利益人唆使,要麽人家後悔了,不想躺這趟渾水;二,你的當事人沒有充分的證據表明它與世中國際有過約定,甚至連白紙黑字都沒有,這官司不用我說,你心裏也有數吧。”他合上合同,作出結論。
  “哪有這麽相信人的。”他又補充道。
  我白了他一眼,他立即閉上嘴。
  “爭取庭外和解吧,這樣的案子,搞上法院,既浪費錢又浪費時間。”他把合同放到桌上,手撐著台麵,眉毛挑起,看著我。
  “好,采納你的建議。”我拿過合同,身前傾,準備給周伯父打電話。
  “做弟弟的,趕在你前頭了,鄒雨,你可得加油了。”
  說完,他一溜煙地不見蹤影。
  混蛋,我脫口而出。這家夥,總不忘奚落我。
  我按照名片上的電話打了過去,告訴他們,如果想要順利解決,最好的辦法是庭外和解。可是,誰來做中間人呢?看來,我隻能勉為其難了。
  中午吃過飯,我驅車來到世中國際。這個公司規模並不大,就三層樓。但是布置精致,有著江南古老園林的韻味。我想,這的老板,一定是個熱愛傳統文化的老人吧。
  “你好,請問法律部怎麽走?”我走到前台,。
  “三樓B座。這邊上電梯。”前台的小姐為我作了個手勢。
  “謝謝。”我滿意地朝她微笑。
  我出了電梯,根據方向牌,朝左筆直走就是法律部。門開著,我小心地敲了敲門,“你好,請問何家明律師在嗎?”
  這時,一位穿著講究,戴眼鏡的男子抬起頭來。
  “啊”,我差點叫出聲來。是他!
  “小姐,我們又見麵了。”他絲毫沒有驚訝,微笑地看著我。
  我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請問何家明律師在嗎?”我壓抑住混亂的情緒,平靜地問道。
  “哦,他不在,何律師出差了。有什麽事,我可以轉告。”他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的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真是流年不利,不僅沒找到要找的人,還碰到了一個看我出了兩次醜的人!
  他請我坐下。
  我理了理思緒,把來意向他說了一遍,他認真地聽,並把情況記錄下來。末了,他對我說:“鄒律師,你放心,何律師回來,我會把你的情況轉告他的”。
  “非常感謝。”
  “不必客氣。”
  “那我先走了。”
  “慢走,不送。”
  走出公司的時候,手機響起,我打開包遍尋,就在這時,我看見放在角落裏的名片。什麽,我居然健忘到沒有把名片給他?那他怎麽知道我姓鄒?他究竟是誰?
  多少個疑問在我腦子裏轉圈,弄得我混沌不堪。
  然而,就在第二天的下午,我接到了來自世中國際法律部的電話。
  “喂,請問是鄒律師嗎?”
  “我就是。”
  “你好,我是世中國際的何家明律師。昨天有事外出,我的助手已經把你的情況告訴我了,今天下午3點,能否麻煩你來我們公司詳談?”
  “好的,我會準時到。”
  “好,下午見。”
  “下午見。”
  重要人物終於登場,我很期待與他的交鋒。而那個人,他——是何律師的助手,幸好。
  下午,我如約而至。
  大家談得很順利,我分析了當事人的情況以及利益得失,告訴他,如果隻會讓原告方得不償失。
  他很讚成我的想法,對我說:“鄒律師,這案子的確不應牽扯過大,如果兩方同意,我們可以撤訴。”
  “哦?是嗎?”我對他的讓步很是詫異。
  “你的意思是連庭外和解也可以免了?”
  “是的。這件事情,上頭交待,簡單處理就可以了,隻是,我們還需要和對方辦些延期的手續。”
  “這個當然。”
  我對突如其來的大逆轉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但也沒去深究。我把好消息告訴了鄒天,和周老先生。
  “姐,我早說過,這件事你一定能搞定。”晚飯桌上,他夾了一塊大排到我碗裏。
  “少恭維我,我可不吃你這套。”我把大排落一邊,夾別的菜。
  “我要替夢婷一家謝謝你。”
  “哦,那你高興究竟是因為她們家的危機解除還是因為你姐姐替你擺平所有的事?”
  “兩者都有。我有一個偉大的姐姐,還有一個可愛的女朋友,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真是臭美,改天我跟夢婷說說,讓她再考慮考慮。比如你喜歡把臭襪子扔在地上,比如你喜歡吃完東西之後不刷牙,讓她趁早看清你的真麵目……”
  “我知道你不會的。”他信心十足。
  “為什麽?”我好奇地問。
  “因為你是好姐姐。”他自豪地說。
  “不,姐姐並不好。姐姐一直忽略了你。”我很慚愧地說。
  “不,姐,你為了這個家已經犧牲夠多了。我記得小時候,隻要我和二姐想要什麽,你總會想法子替我們弄來。那個書包,你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為隔壁的王大爺剝棉花掙來的,二姐的碎花裙子,你在大學裏省吃儉用了一個月,還有媽媽的那件棉襖,你不眠不休了好長時間才趕製出來的。”
  “你怎麽知道的?”
  “我自個看到的,媽也這麽說。她說,你們長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順你們的姐。”
  “可是我沒有好好保護你們。”
  “不,是我們…對不起你。”
  “傻孩子…”我摸了摸他的頭。
  “姐,往後無論發生什麽,讓我來替你分擔。”
  親情是什麽,就是當你在彷徨無助的時候,那股無聲勝有聲的力量。
  我咬著大排,竟覺得特別的美味。
  晚上,我躺在床上,心中默念道,鄒天真的長大了,媽媽,你可以安慰了,我們家唯一的男丁長大懂事了。
  隻是,九泉下的月兒,你原諒姐姐了嗎?
  
  (十二)
  周家的事終於告一段落了。手續的事我也交待小邱他們辦了。
  就在我以為可以鬆一口氣的時候,左輝打來電話。
  “鄒雨,不好了,小玲要生了。”電話那端,背景聲音混雜,他急急地說。
  “什麽,要生了?”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在哪?”
  “一中心。”
  “好,我馬上到。”
  放下電話,我衝出辦公室,取車?算了,還是打車吧。
  可是老天偏偏和我做對,叫不到空車,這該死的大熱天。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時候,身邊駛來一輛車,停在我麵前。
  “鄒律師,需要幫忙嗎?”那個與我數次照麵的先生打開窗,問我。
  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來不及思考,“我趕時間,你能送我一程嗎?”
  “上車吧。”
  趕到醫院的時候,左輝已經急得團團轉。
  “鄒雨,怎麽辦?會不會有事?”他抓住我,臉上的汗水猶如下雨。
  “不會的,放心吧。”我握著他的手,想給他點力量。
  “為什麽進去這麽久一點消息也沒有?”
  我沒有經驗,隻能……
  他不停來回踱步,我坐在長凳上,盯著產房門上的燈。
  一分鍾,兩分鍾,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左輝坐立不安,而我,心情忽上忽下。
  什麽叫度日如年,我可算真正明白了。後來我也坐不住了。
  不知等了多久,不知走了多少個來回,擔心、害怕不知在腦海中上演了多少次,產房的門終於打開了。
  “誰是陳麗玲的家屬?”護士問。
  “我是,我是。”左輝一個箭步,衝上前去。
  醫生走了出來,拉下口罩。
  “醫生,怎麽樣?”左輝焦急地問。
  我的心提到了喉嚨口。
  “恭喜你啊,是個胖小子,母子平安。”醫生嘶啞地說,疲憊寫滿了他整張臉。
  “兒子,是兒子?我有兒子了。”剛才還是一臉愁容的左輝,這會,迎來生命中的狂喜。
  “啊,我有兒子了,鄒雨,我當爸爸了……”他拉著我的手,興奮地手舞足蹈。
  “是啊,我有幹兒子了,我當幹媽了。”
  我們倆快樂得就像孩子,已經分不清臉上流著的究竟是汗水還是淚水。
  一個新的生命誕生了。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所有期待、所有的艱難隻是為了生命破繭而出的那一刻。這種生死一線間的煎熬、彷徨,沒有經曆過的人是不會懂的。
  經曆一場了生與死的對決,使我對生命有著更深的認識。我想為這個孩子買點什麽,於是請了半天假,到嬰兒商店轉轉,順便去看看那位偉大的母親。
  當我拎著大包小包來到病房,小兩口正在為孩子的名字煩惱不已。看到我來,小玲馬上抓著我說:“鄒雨,你來得正好,他呀,給孩子取的名字我怎麽聽怎麽別扭。你快來評評理。”
  “叫什麽?”我把東西遞給左輝,問道。
  “一個叫左邊,一個叫左派。”
  哈哈,我撲哧笑出聲來。
  “這像話嗎?”小玲嘟囔著。
  “我看哪,還不如叫佐佐木。”我也來湊份。
  “你們都在瞎鬧。”
  “鄒雨,我在逗她樂呢。我們想了好多名字,就是定不下來。”左輝在一旁,一手拿著筆,另隻手裏拽著一張紙。
  “我來看看。”接過左輝手中的紙,立刻眼花繚亂。
  我細細地研究,突然靈感閃現。
  “要不,”我頓了頓,“叫左晨彬,晨曦的晨,彬彬有禮的彬?”
  “晨彬,很好聽啊。”小玲的眼裏放著光芒。
  “嗯。是不錯。”左輝點著頭。
  “要不,就這麽定了吧。”我建議。
  我們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會心一笑,孩子的名字有著落了。
  “還是幹媽有本事,一定要敬茶。”左輝轉身去倒茶。
  趁著倒水的當口,小玲拉了拉我,輕聲地說:“鄒雨,我暫時下不了床,你幫我去看看孩子,他長什麽樣,告訴我,好不好?”
  “嗯。”我握著她的手,好像在接受一個重大的使命。
  我來到嬰兒室門口,微微俯下身,一個個地找,眼睛也不敢眨,生怕漏了。我看著號碼牌,忽然,一串熟悉的數字躍入我的眼簾,“75床、陳麗玲之子”。一定是他,錯不了。
  他好小,小的讓人心疼。眼睛烏溜烏溜的,小嘴抿著,鼻子翹翹的,長大了一定是個小帥哥。兩隻小手仿佛在抓什麽,動個不停。
  “小彬彬。”我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那個孩子,在他的周圍,有那麽人愛著他,寵著他,他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樂的孩子。
  我倚著玻璃窗,就這樣,看了很久很久。
  今天致林有重要會議,鄭主任有事,於是派我和高展旗過去。我推托不了,隻好去。
  “喂,展旗,你在哪?要遲到了。”這個高展旗,說好9點碰麵一起去的,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鄒雨,我這裏有事耽擱住了,別等我了。完了,我再趕過去。”聽上去他那邊出了點事。
  “好吧。那你忙完了趕快過來。”
  “好的,我知道了。”
  來到致林,趕上上班的高峰。我隻好對禮儀小姐說明來意,往貴賓梯擠。好不容易等到電梯,正要關門的時候,突然門外有人說了聲“請等一下。”
  我趕緊打開門,看到林啟正。
  “林總,你好。”我擠出了點笑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自然。
  “你好。”
  我在前,他在後。我低著頭。
  電梯裏就我們倆個人,很是難受。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找點話題說說,哪怕是不搭界的話。
  忽然,他開口說道:“聽說左處長喜得貴子。”
  “你知道了?”我很驚訝。
  “上次去醫院看爸爸,碰到他了。”
  又是一陣沉默。
  我掃了一眼顯示屏,快要到了,我暗自慶幸。就在這時,電梯突然晃動起來,燈光熄滅。我還來不及反應,“啊”的一聲,差點摔倒。
  “小心。”他及時拉住了我。
  這是怎麽回事?跟恐怖片裏的情景如出一轍。我急忙按警鈴,可是沒有任何反應。
  電梯晃動得越發厲害了。
  “別怕,抓住我。”我緊緊地抓住他,仿佛把我的命交給他。
  沒多久,電梯終於停止晃動了。可是它懸在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來,黑漆漆的空間裏隻有我的不安。
  “來人啊,有沒有人?”我試圖尋找希望。
  “別叫了,會有人來的。”他的聲音依然低沉,與我的不安比起來,簡直就是天壤之別。
  “致林的電梯一直這樣嗎?”我有點責難。
  “不,我們今天正好中彩。”
  “你似乎很不以為然?”
  “生死有命”。
  沒辦法,隻能等、等、等。我合手祈禱……
  過了良久,他突然開口問我:“鄒律師,如果今天我們死在這裏,你有什麽未了的心願?”他很平靜,絲毫沒有恐懼。
  “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還有我的事業。”我幾乎脫口而出。
  “居然沒有一個與我有關。”
  又沉默了,我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死在這裏,和他?。這算是老天為我們的安排?
  “鄒雨,你還沒有為我生孩子。”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什麽……你胡說”,我又羞又窘。
  “你不是求我放過你嗎,好,為我生個孩子,生完孩子我就放了你。”他的聲音歡快,似乎很得意。
  “做夢吧。”我的臉漲得通通紅,幸好他看不到。
  我們命懸一線。
  “裏麵有人嗎?”我聽見外麵有聲音。有救了!
  門慢慢地被撬開,我終於可以重見光明了。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了,我有種劫後餘生的快感。
  剛出來,就聽見高展旗扯著嗓門大喊:“鄒雨,你沒事吧?”
  “還好,沒死。”我作僥幸狀。
  “我剛來,就發生電梯故障,我還在想,你會不會被關在裏麵?”
  “是啊,你不僅烏鴉嘴,還烏鴉附身。”
  突然,他停住了口,在我身後殷勤地喊了一句:“林總好”。我轉過身,看到林啟正。
  “鄒雨,你還欠我一個孩子。”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湊到我耳邊輕輕地說。
  “他說什麽?”高展旗小聲問我。
  “他說你今天穿得真土。”
  “有嗎?”
  “你別告訴我剛才你們同處一室?”
  “是的。很不幸吧。”
  “你們沒有……”
  “去你的。”
  “鄒雨,老天真不公平,為什麽所有浪漫的事都讓你們給碰上了。”
  “拜托,你沒有慶幸這輩子再也看不到我,浪漫?見鬼去吧。”
  開完會,已經下午了。我和高展旗已經哈欠連天,看來要回事務所打個盹了。
  忽然,歐陽部長跑過來,笑眯眯地說:“鄒律師,林總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真抱歉,麻煩你轉告林總,所裏還有事,改天我再約他吧。”
  “這個……”
  “對不起,我們先走了。”
  我們在他的不可思議下離開了。
  “鄒雨,你就這麽拒絕了?你不怕……”
  “怕什麽,我還驚魂未定呢,大腦暫時不想工作。”
  回到所裏,一下子癱倒在我的安樂椅上。手痛,腳痛,腰痛,脖子痛,哪都痛。
  林啟正,還有那些匪夷所思的話。我的腦子快爆炸了。
  也許,他還沒弄懂我究竟想說什麽。
  番外:
  那個左處長抱兒子了。想必她也知道吧,早就祝賀過了。
  他推著父親在醫院裏的花園散步,看到他們一家三口曬著太陽。
  左輝看到他,迎上來,介紹他的夫人和孩子,沒有任何的尷尬,完全當他是個老朋友。
  孩子肉嘟嘟的,很可愛,父母逗著他樂。
  目送他們離開,父親問他,什麽時候可以抱孫子?
  他笑笑,推說不能搶在大哥前麵。
  他突然傷感地想,他的孩子呢?
  在維多利亞公園跑步的時候,他常常看到草坪上,一家三口盡情地玩耍,孩子在父母的懷裏撒嬌,然後跳來跳去,蹦東蹦西,一刻不停,好不開心。他常常駐足,盯著這樣的畫麵發呆。
  他曾立下誓言,會讓母親看到他生兒育女的那天。
  男孩女孩無所謂,他會給他們幸福的童年。
  還有,如果可以,他隻想擁有他和她的孩子。
  
  (十三)
  晚上,我照例去小玲那看孩子,陪她聊天。已經接近10點了,我還舍不得走。我發現,孩子真是個奇怪的小東西,他有著驚人的魔力,可以讓我一秒鍾也不想離開他。
  不舍地告別了小彬彬,我還沉浸在孩子甜甜的笑中,走在悶熱的大街上也不覺得累。
  突然,電話響了。是那個號碼。
  “你在哪?”
  “我…我已經睡了。”
  “你在大街上睡嗎?”
  “你看見我了?”
  我往四周看了看,他從不遠處向我走來。
  “林總,有事嗎?我今天很累了。”
  “我就說幾句。”他乞求地看著我。
  我示意他繼續。
  “我在電梯裏說的都是真的。”
  “不要再討論這些了。那天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是嗎?原來你那天赴約,就是預備和我攤牌,提醒我,我已經沒有資格愛你了,請我放你一條生路,是嗎?那我也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想要愛誰,預備怎麽愛,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對我來說沒任何區別。”
  “你這又是何苦?”
  “有多少次,我可以觸手可及,可是,我沒有,我不想讓你痛苦,於是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你發呆、看著你流淚、然後看著你離去,這種滋味你知道嗎?鄒雨,前麵有多少巨石,我來搬,砸到我也好,絆倒我也好,我都認!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把你心中的那塊石頭搬走。”
  “搬不走的,我們始終要麵對的。如果你還要堅持,我隻能逃得遠遠的。”
  “逃?為什麽明明愛著,卻要裝作不愛,為什麽明明念著,卻要彼此分離?”他低沉著聲音。
  傷感、沉重彌漫開來,空氣凝固著。
  許久,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說:
  “好好地愛你的妻子吧,不能再讓另外一個女人不幸福了。”
  “也許等不到這一天了。”
  “不,你可以的。畢竟她那麽用心地愛你,而你——並非無情。”
  他不說話了。
  我告別了他,在大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啟正,讓我默默地愛你,隻在心裏,好嗎?
  我的心在滴血,沒有讓他看到。也許,人隻有在痛定思痛之後才會清楚真正的路該怎麽走,隻是,我付出了比別人慘痛十倍的教訓來明白這個道理。也許,某一天,等到我的心疼得失去知覺了、等血流盡、變得麻木不仁了,也就功德圓滿了。到那個時候,大家就可以各安天命,而我,就可以從他的記憶中徹底抹去。
  如今的我,已經義無反顧了。
  那晚,我做了個夢,夢到我的雙眼無法看見這個世界了。
  省政協要舉辦一個慈善酒會,邀請函上赫然寫著我的大名。
  “鄒雨,你收到請柬了嗎?”遇上這種事,通常都少不了高展旗。
  “喏。”我指著桌上紅燦燦的東西。
  “那你做我舞伴吧。”
  “想得美。”
  “求你了…”
  “如果出席的都是女士,我會考慮的。”
  盡管我的舞跳得不錯,可我還是學了半年的舞蹈,沒想到有用武之地了。
  衣服呢?我在家裏翻了半天,終於找出一條金色的裙子,那是我在舞蹈班表演的時候穿的,同伴們都說很漂亮,所以我留了下來。
  省政協每年都會搞一些活動,慈善酒會今年還是頭一遭。規模不大,拍賣的東西也乏善可陳,說穿了,多認識幾個人總是沒錯的。
  我和高展旗來得剛剛好,和省律協的幾個熟人寒暄了幾句,就坐到一旁吃東西了。我想,要是本人魅力猶存的的話,一定會有很多人排隊請我跳舞。所以趁現在有空,先塞點,我可不想餓著跳舞。我為自己的臭美感到好笑。
  “小姐,我能坐下嗎?”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原來是他!我的臉部僵硬了幾秒鍾。
  “我們又碰麵了,”他淡淡地說,“想不到會在這兒見到你。”他在我旁邊坐下,。
  “幸會。”我突然發現我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他,陳先生?劉先生?還是…這個發現讓我自己驚訝不已。
  “我姓姚。”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
  “對不起,我們見麵好幾次了,我一直沒有請教你的大名,真的很失禮。”我很抱歉。
  “沒關係。”
  “哦,對不起,失陪一下。”他看到一個熟人,於是過去打招呼。
  “請便。”
  還沒緩過神,高展旗就開始在我耳邊狂轟亂炸起來。這家夥,剛才還與幾個政府辦公室的小妞打情罵俏,一會功夫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我身邊了。
  “鄒雨,你什麽時候認識他的?”他拍了一下我的肩,一臉的好奇。
  “哦,在世中國際,就是為了我未來弟媳的那個案子。”
  “你真不簡單啊,所有鑽石級的男人都被你遇上了。”
  “什麽鑽石?他隻是世中國際的律師助理。”我駁斥他的說法。
  “律師助理?”
  “是啊,不信嗎?”我漫不經心地吃著美食。
  “鄒雨,你沒吃壞腦子吧,他可是世中國際的掌門人——姚世誠。”
  “什麽掌門人?”我一臉的驚訝,差點沒噎著。
  “千真萬確,那家公司是一對華僑夫婦辦的。雖然隻是家普通的貿易公司,但在業內,口碑很不錯。”
  “你確信?”
  “錯不了。”
  我傻眼了。我搜尋著他的身影,我不停地問自己,他為什麽不坦白自己的身份?
  “這個人高大、挺拔,相貌和我有的比,鄒雨,你要好好把握啊。”
  “去去去,少臭美。”我忍不住打斷他。
  正在沉思中,突然音樂聲響起了。
  “鄒小姐,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不知什麽時候,姚世誠站在了我身旁,伸出手。
  我機械地站起來,牽起他的手,步入舞池。
  我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看來我真是眼拙,一個律師助理怎麽可能開豪華車,參加舞會,和這麽多官場中人打招呼?鄒雨啊鄒雨,你怎一個笨字了得。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看著他,不解地問。
  “請吧。”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就是世中國際的掌舵人?”我很直接。
  “因為我不想讓你認為,我是在假公濟私。”他脫口而出。
  “你……是指那個官司?”我問。
  “對。”他答。
  “哦,怎麽會呢?隻是,你怎麽會在法律部呢,我還以為你是律師助理。”我仍然想解開謎團。
  “那天我在法律部看資料,沒想到被你撞到了。”
  “你…懂法律?”
  “是的,在國外深造的時候主修國際經濟法。”
  “太意外了,原來我們是同行。”我有些驚喜。
  他靦腆地笑著。
  一曲完畢,我感覺有點悶熱,想出去吹吹風。
  “出去吹吹風如何?”他建議。
  “走吧。”
  我們來到室外的草坪,涼風陣陣吹來,清新,舒服。
  “官司的事,真是感激不盡。”
  “哦,那隻不過是一起小糾紛,沒必要搞大。更何況對方一直信譽良好。”他的嚴謹令我吃驚。
  “不管怎樣,還是謝謝你。”我說得很真誠。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你”,他看了我一眼,“後來我到省高院,你也在,我看見你正在公訴人討論案子,所以沒有過去打招呼。他們告訴我,你是鑫展的高級合夥人,叫鄒雨。那天你來我們公司,我還以為看錯了呢。看來,我們很有緣。”他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我有點不好意思。
  “上次的事真是太感謝了。”
  “哦?”他一時弄不清楚。
  “那次你送我去醫院。朋友生孩子,等著救命。”
  “看來我跟那孩子也有緣。”
  “見到你以前,我還以為世中國際的老總是個老頭呢。”
  “為什麽?”
  “因為到處可見江南園林式的布置。”
  “你喜歡?”
  “嗯。”
  “那以後常來坐坐。”他的眼睛透著光芒。
  “謝謝你剛才請我跳舞。”
  “你今天已經說了很多謝謝了。”
  “哦?”
  我們相視而笑。
  就在這時,會場響起司儀的聲音,看來慈善拍賣要開始了。突然他的手機響起。
  “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示意我先回。
  我獨自回到會場,司儀已經站在舞台中央。
  “那位鑽石王老五呢?”高展旗悄聲問我。
  “被灰姑娘叼走了。”
  我拿起一杯酒,略飲。
  “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有請今晚的特別嘉賓,致林集團的林啟正先生。”
  什麽,他也來了?
  聚光燈下,林啟正走了進來,他穿一身黑色西服,紮黑色領結,不可否認,帥極了。台下發出陣陣讚歎聲了。我看著,竟有些癡迷。
  他和各位官員握手,然後入座,拍賣正式開始。
  “今天拍賣的第一件物品是……”
  “……”
  “好,第一件物品得主是華氏企業楊立明先生。恭喜楊先生。”
  我沒什麽興趣看這無聊的拍賣,那隻是有錢人嘩眾取寵的把戲,不帶任何慈善的性質。我無意往周圍掃視了一下,沒想到正好和林啟正目光相遇,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了。
  “讓我們一起請出今天最後一件拍賣物品,它是明清時期的詞人納蘭性德為了他的愛人盧氏作的一首詞,底價2萬元,叫價最低1萬元。現在開始。”
  暈!居然賣起文縐縐的詞作,恐怕沒人懂得欣賞吧,真是浪費。底下立刻有人舉起手來,我無奈地搖搖頭。
  “5萬元第一次。”司儀開口說道。
  “5萬元第二次!”司儀舉起了錘子。
  “8萬元。”突然,林啟正舉起右手,喊出了一個讓人震驚不已的數字。
  頓時,所有的目光聚集到他的身上,人們開始交頭接耳。
  “這個林啟正,出手可真是大方啊。”高展旗驚歎道。
  “無聊。”我有點鄙視地說。
  “8萬元第一次。”
  “8萬元第二次。”
  “8萬元第三次。”
  “啪”一聲響,“成交!”
  “恭喜致林集團的林啟正先生拍得今天的壓軸精品,再次恭喜林先生。”
  他上台接過那首詞,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扮演著一個慈善家的角色,自信、從容。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
  音樂聲再次響起,“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繼續今天的舞會,張開你們熱情的雙手,盡情的跳吧。”司儀不遺餘力地賣弄。
  曾經,我們相約,要跳遍整個世界,但終究隻是一場沒有兌現的承諾。
  忽然,我想起那個姚世誠,打了這麽久的電話,該不會是溜了吧。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年輕的服務生走到我麵前,輕聲說:“是鄒小姐嗎?林總有請。”
  我不想發作,隻好在他的帶領下來到一處安靜的小花園。
  “你今天真漂亮。”他看到我,溫柔地說。
  “謝謝誇獎。”
  “這個送給你。”他拿著手中的匾,遞給我。
  “林總太客氣了,這麽貴重的禮物,我怎麽收得起。”我沒有接。
  “這是我的心意。”他有點失望。
  “心意?林先生,如果你真的很有錢,災區那些失學的孩子一定很需要你的幫助。”
  “你覺得他們很可憐?”
  “是的。”
  “我比他們更可憐,我有一個深愛的女人,我們近在咫尺卻離得很遠,她要我忘了她,我的心被撕扯著,而她卻不知道,鄒小姐,你覺得她過分嗎?”
  我無法作答。
  “我買下它,也許是感同身受吧。”他說。
  我有點迷惑。
  “一個男人為了他逝去的妻子作詞,一定用情很深。這份情意,經曆過的人才會知道。”
  他的眼神飄向遠處。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覺得很淒涼。
  “鄒小姐,你怎麽在這,我找了你好久。”我回頭一看,是姚世誠,帶著一臉的焦急。
  “沒關係,我有點醉了,所以出來走走。”我答道。
  “剛才有點事耽擱了,真是抱歉。”
  “沒關係。”
  這時,林啟正轉過身來。忽然,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對方的身上。
  “Ken?”姚世誠張大嘴巴。
  “Joe?怎麽是你?”林啟正比他更感意外。
  “好久不見。”
  說著,兩個人激動地擁抱了在一起,好像親兄弟似的。
  “嗨,什麽時候回來的?”林啟正問。
  “不久前。”姚世誠答。
  “什麽時候聚聚?”
  “好,大忙人。”
  我看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驚訝極了。
  “你們認識?”我問。
  “Ken,我來介紹,這是鄒律師。鄒律師,這是Ken,我在美國的同學。”
  林啟正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我。而我,裝作不認識他。
  番外:
  他不會想到,在這個場合遇見Joe。
  在Harvard,他們可是鐵哥們。
  因為經濟上的寬裕,他們不用像其他學生那樣不分晝夜地打工,以維持生計。反而,他們有很多時間打球,泡書館。一來二往,彼此就混熟了。女人之間的交往很慢熱,而男人呢,顯得純粹些,特別是異鄉求學的學子。碰巧,他們是同鄉,Joe的父母是華僑。
  Joe是那種很安靜的人,這點與他很像,也是他們投緣的地方。他喜歡此地無聲勝有聲。他們可以一起打球,看球,時不時冒出幾句相通之語。還有一點,對女人寧缺勿濫。那時女生寫來的情書,他看也不看就扔,哪知道他越不屑一顧,女生就越不罷休。到後來,隻好讓Joe幫忙,掩護他躲開追逐,然後一齊駕車到郊外,喝著罐裝啤酒,對著天上的星星談人生,談抱負。
  有空的時候,Joe會和他談加拿大美麗的楓葉、尼亞加拉瀑布、惠斯勒山滑雪,他們倆開玩笑,以後帶著新娘一起度蜜月吧。
  與他的壓抑相比,Joe是自由的,父母很開明,他對人生也很豁達。這些讓他很羨慕。他看著Joe,幻想自己也能像他一樣,拋開枷鎖,為自己而活。
  再後來,兩個人畢業,Joe回加拿大與父母團聚,他回中國,就這樣,在人生的關鍵點上各自追尋夢想去了。
  現在能遇見他,不失為一件振奮人心的事。
  隻是,他有個小疑問,Joe和她認識?他們……
  舞會上跳個舞,認識一下,不至於那麽大驚小怪吧。
  他為自己的胡思亂想失笑。
  他還有幾天的時間,他會抽空找這個曾經的同學,聚聚。
  
  (十四)
  今天所裏傳來消息:林董出院了。
  那麽,林啟正的使命完了,他…可以回香港了。心裏說不清的酸楚。
  鄭主任召集我和高展旗開會。
  “致林那邊來電話了,關於北京常駐法律顧問的事,我們商量一下。”鄭主任一臉嚴肅地說。
  大家一陣沉默。
  “小鄒啊,商務談判的事你比較熟,你去吧。”鄭主任開始發話。
  “致林的事以來一向都是高展旗負責的,我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我毫不客氣地反擊。
  “可是我離不開鄭主任啊。”高展旗的“一鳴驚人”總是讓我掉下一地的雞皮疙瘩。
  “再說,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高展旗這個殺千刀的,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他們把目光轉向我。
  “我不去。”我很幹脆地說。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高展旗試探地問。
  “不用。”
  “那麽,我們派小鍾去?”鄭主任建議道。
  “好,沒意見。”
  這件事定下來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下了班,我到一中心接小玲還有我的幹兒子出院。剛走進醫院的大門,與林啟正不期而遇。
  “說幾句好嗎?”他眉頭緊鎖,聲音沙啞。
  我沒有拒絕。
  “林董他出院了?”我問。
  “是的,我來替他辦出院手續。”
  “他還好嗎?”
  “嗯。沒什麽大問題了。”
  “你來?”他問。
  “接朋友回家。”我答。
  一陣沉默。
  也許,這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麵了。他就要回香港了,從此……想到這,我的心一陣絞痛。
  我不想麵對這樣的傷感。
  “我朋友在等我了,我要先走了。”快刀斬亂麻,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要回香港了。”他在我身後輕輕地說。
  我停止了腳步。
  “爸爸的身體已經穩定下來,我沒什麽好牽掛的了。”
  我還是沉默。
  “你就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他反問。
  “保重。再見。”我繼續往前走。
  “等一下。”
  我又停住了。
  “我已經把那副詞賣了,錢已經捐給雲南那邊了。”
  “我替那裏的孩子謝謝你。”
  “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我不想在他麵前哭。
  第三天,鄭主任要去北京開會,高展旗的車壞了,我隻好犧牲一下,美女送老頭。
  把領導送走,總算鬆了口氣。突然,迎麵的人撞了我一下,我的包掉在地上。我蹲下,撿起。起身的刹那,看到林啟正向著另一個登機口走去。趁著人多的當口,我快步離開。
  我在人少的地方停下。回過頭,注視他。
  他交代傅哥幾句,傅哥轉身離開。他拿出手機,緩緩地撥號,幾秒鍾後,我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
  沒有聲音。
  我知道是他。
  我等著。
  “鄒雨。”他輕輕喚了一句。
  “我在。”
  一陣沉默。
  “為什麽不說話?”我問。
  “我鼓足勇氣給你打電話,可是聽見你的聲音之後,我卻沒有勇氣說下去了。”他答。
  “那麽讓我說吧,祝你一路順風。”我故作輕鬆。
  “沒有別的了?”
  “沒有了。”我很幹脆。
  “我愛你。”
  “……”
  這時廣播裏響起空姐甜美的聲音。
  “再見。”
  我按下停止鍵,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其實我就站在離他十米左右的地方,躲在柱子的後麵,看著他躊躇、回頭、張望、轉身,如此反複。終於,不再留戀,一步一步地離去,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我走到登機口,捕捉他最後的一點身影,指尖緩緩滑過冰冷的玻璃,隔著千山萬水,與他告別。
  偌大的機場,剩下我孤獨的身影。
  番外:
  父親的病總算無恙了,他心裏舒坦了許多。
  真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把父親送回家,他便告辭。那個家不屬於他,他在那,隻會礙眼。倒是他那兩個弟弟,年紀雖相差很大,但和他很談得來,把他當偶像一樣供著。三太太總是沒好臉色,他也習慣了。
  他對父親說,您要保重,過些時候我再回來看您。
  父親拉住他,說有話對他說。
  他隻好扶他進書房。
  父親問:回來住哪?開不開心?公司的事怎麽樣了?
  他一個個地答。
  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原來那個地方。那裏有太多的回憶,他不舍得賣掉。當然,這個原因他不會提。偶爾,會讓傅強送些日用品過來,因為那實在太簡陋了。
  他一直很開心,因為看到父親,可以照顧親人,好好敬孝。
  公司的事沒問題。有他在,他不會讓大哥胡來的。
  父親很抱歉地說,讓你來回奔波了。
  他笑笑,說,上陣父子兵嘛。父親體力不支,做兒子的就要頂上。
  父親說,孩子,你瘦了。
  他又笑笑,舉起手臂,展示他強壯的肌肉,道,我長筋骨,不長肥肉。
  父子倆笑了。
  父親還有些不適,於是,他叮囑家庭醫生,仔細、周到。父親看著,在一旁,若有所思。
  離開前的一個晚上,省政府的金部長打來電話,說要舉辦一個慈善舞會,請他務必蒞臨。他本想拒絕,父親卻推他,說,去吧,我沒事。
  他過去了,意外地發現她。
  他驚喜交集。
  他想把那首詞送給她,她拒絕。
  於是,他聽她的話,把慈善的物品賣掉了,把錢捐獻到災區。
  賣之前,他特地留意看了下那副詞,很美的字,很深刻的意境。可惜他中文不好,寫不出這麽美的字,也不知道自己體會得是否準確。
  人在機場,還是忍不住想再聽一下她的聲音,雖然,他不知道是否能如願。
  接通了,她很幹脆,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他無奈,情急之下說出了那三個字,仿佛是臨走前的承諾一般。
  他依依不舍,返回香港。
  
  (十五)
  我的生活恢複以往的平靜。
  “鄒雨,你知不知道林啟正已經回香港了”。高展旗又開始在我辦公室廣播了,這家夥,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知道啊,他回不回香港關我什麽事?”我故作輕鬆。
  “你會不知道?打死我也不信。”
  “愛信不信。”
  “隻怕剛走一個,又來一個吧。”
  “什麽走什麽,來什麽的。滾滾滾,少在我這胡攪蠻纏。”
  “就是上次請你跳舞的那個姚世誠啊?”
  “姚世誠?”我真搞不懂他想說什麽。
  “是啊,他來向你求愛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高展旗,你給我聽好,要是你再胡說八道,亂七八糟的話,我就……。”
  “我好怕啊,不過,他正在鄭主任那裏談事情呢。”
  “去你的。”
  “是真的。不信你去看看。”
  “你確信?”
  “此言非虛。”
  他推搡著我出去,正在糾纏的時候,看到姚世誠從鄭主任的辦公室裏走出來,兩人有說有笑。
  “來,小鄒啊,我給你介紹,這是世中國際的姚總。”鄭主任看見我,馬上嚷嚷道。
  “姚總好。”我努力讓自己表現自然。
  “鄒小姐,聽聞你是這裏最好的律師,所以我慕名而來。”
  “哪裏哪裏,最好的律師在這。”我把高展旗拉過來,往他臉上貼金。
  “小鄒啊,你也用不著謙虛,今天姚總來呢,指名要你負責一個案子。”
  “啊?”我和高展旗瞪大了眼睛。
  “鄒律師,如果你不介意,我們可以出去談談。”
  鄭主任向我使了個眼色,“哦,好吧。”我笑著答應。
  “唉,接下來有好戲看了”。高展旗在一旁自言自語。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我上了他的車,心裏充滿了疑問。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請便。”
  “為什麽你會找到我?”
  “因為你是律師。”
  “世中國際沒有律師嗎?”
  “有,可是對方是法國人,不同意讓我們自己的律師負責這個案子。我想來想去,隻好找你了。”
  “就這麽簡單?”
  “是啊,我過來跑一趟,本來沒抱什麽希望的,沒想到這麽順利。”他有點不可思議的樣子。
  這麽說,倒是我想多了。
  “我們去哪?”
  “去我辦公室吧,你說過很喜歡那裏的布置。”
  “哦。”
  “你…認識林啟正?”我裝作很不經意地問。
  “當然,Harvard的校友。”
  “哦,你們很久沒見了?”
  “最起碼3、4年了。他回到國內後,就失去聯係了。沒想到會在舞會上見到他。”他很得意地說。”
  “你們關係很不錯?”
  “嗯。Ken很沉默的。不過對我是例外。當年他是壘球隊的隊長,我是副隊長,我們很談得來。”
  “你認識他?”他反問我。
  “不,我隻是好奇。”
  還沒跨進他的辦公室,他的秘書就急著向他匯報些什麽。
  “他們人呢?”姚世誠頗為嚴肅地問。
  “在會議室。”秘書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麵露難色,然後轉過頭對我說:“鄒律師,法國那邊派人過來了。恐怕沒什麽時間和你細說來龍去脈了。很抱歉,你是否能參加?”
  “我可以試試。”我自信滿滿。
  說著,他讓秘書帶我們去會議室。
  “沒看過案子要緊嗎?”他小聲問我。
  “沒關係,我們倆是專家,不怕。”我安慰道。
  第一次談判很順利,總算沒有表現太差,丟事務所的臉。
  送走了外方友人,我進會議室整理東西。
  “怎麽了?”我發現姚世誠好奇地看著我。
  “真沒想到你會法語。”他很驚訝。
  “一點點而已。”我小聲地答。
  “豈止一點點,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大忙?那我一定開價高點。”
  “這個當然。”
  “開玩笑的。”
  “當真也無妨。”
  “我送你回去。”
  “勞駕。”
  他開車很穩,讓人感覺不到是在開車。
  “你去過法國?”他問我。
  “哦,沒有。”
  “那你的法語是?”
  “隨便學的,打發時間。”
  “不管怎樣,我代表公司和我個人向你表示謝意。”
  “很樂意為您效勞。”
  “案子的事我改天找你,我們仔細一起研究一下。”
  “好,到時約時間吧。”
  回到事務所,高展旗又開始陰魂不散了。
  “你想說什麽?”我主動向他提問。
  “你們…”
  “我們什麽…”
  “你們發展得怎麽樣了?”
  “發展個大頭鬼。”
  “我是說真的,難道你們就沒有喝喝茶,談談情,然後……”
  “我們一下午都在談工作,工作,僅此而已。”我著重強調“工作”二字。
  “鄒雨……”
  “嗯?”
  “鄒雨…”
  “說啊。”
  “我感覺他會是第二個林啟正。”
  第二個?一箭穿心的感覺。我惶然,一時接不上話來。無盡的波浪翻湧到了心口,將我吞噬。
  多麽貼切的比喻,多麽諷刺的相遇,真的會嗎,真的會嗎?
  晚上,我久久合不上眼。高展旗的話戳了我的痛處,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反思和姚世誠之間的種種,是否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我會重蹈覆轍嗎?我無力思考。
  第二天起來,我得出如下判斷:
  第一,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他幫過我幾次忙,目前和他的交往僅限於工作,至少我並沒有發現他對我有什麽不良的企圖;第二,我還單身,他是不是、能不能成為我中意的對象,我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第三,我對身邊的男人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暫時沒辦法投入地愛一個人,多久才能擺脫這種局麵還不得而知。
  因此,得出的結論是:我和他的未來發展指數微乎其微。
  他不能是第二個林啟正,一定不能。
  
  (十六)
  我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我了,我似乎已經身在一個怪圈中了,即使外麵的風景再美麗,我也隻是讚歎,不會動心,甚至有些厭倦。難道我的心真的老了?至於那個姚世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轉眼間,小彬彬滿月了。左輝和小玲急著辦滿月酒,我這個幹媽也不能閑著。
  我抱著小彬彬又親又摟,舍不得放下。
  “你也生一個唄。”小玲慫恿我。
  “不行,生了的話,小彬彬就沒人疼了。”我千萬個不願意。
  “好了,全依你。”
  “孩子滿月酒在哪辦啊?”
  “定在狀元樓。”
  “哦,小彬彬長大了呀,要辦滿月酒了,來,笑一個。”
  “瞧你這樣,趕快結婚生子。這樣小彬彬也有個伴。”
  “啊呀,小彬彬好可憐啊,沒有伴,怎麽辦啊。和幹媽一起玩好不好?好不好啊。”
  “唉,真拿你沒辦法。”
  辦滿月酒那天,天氣出奇地涼爽,這下,孩子乖了,不哭也不鬧。
  “唉呀,我把奶瓶忘在車子裏了。”酒喝了一半,小玲突然叫了起來。
  “我去幫你拿吧。”我自告奮勇。
  我急忙從車裏麵拿了奶瓶,然後直衝上樓,生怕小彬彬會餓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走得太快,撞到人了。
  “鄒小姐,是你?”
  我抬頭一看,是姚世誠。
  “姚總,你好。”我兵荒馬亂地,還要扮演大方得體。
  “有應酬?”
  “哦,不是,朋友的孩子今天滿月。”
  “你是說那個孩子?”他若有所悟的樣子。
  “對啊,今天他滿月,就在隔壁。”我很驚訝他還記得那個孩子。
  “那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當然可以。”
  我領著他,說明來意後,左輝和小玲紛紛向他敬酒。
  “我是鄒律師的朋友,冒然造訪,實在不好意思,那天是我送鄒律師到醫院的,想來我和那孩子也算有緣,所以過來看看他。”
  “姚先生,您太客氣了。您是鄒雨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左輝說道。
  “我能看看孩子嗎?”
  “當然可以。”
  他逗著小彬彬,沒想到小彬彬還真給麵子,笑了,天使般地笑了。
  “姚先生,您跟這孩子還真是有緣,我們這麽多人逗了他一天了,他都不笑,你一來,他就對你笑,分明是偏心嘛。”
  “是啊是啊。”大家跟著起哄。
  “那麽,我做這個孩子的幹爹,如何?”突然,姚世誠的提議出人意料。
  “姚先生,您說真的?”左輝問道。
  “是的,孩子多個人疼是他的福氣。”
  “好,姚先生,衝你這句話,這個幹爹你是當定了。”男人很奇怪,一兩句話就能攀親帶故。
  “來來來,我們敬幹爹一杯。”
  大家興致極高,一飲而盡。
  “小鄒啊,你的朋友真夠意思。”
  “是朋友,還是男朋友啊。”
  人群裏有人開起了玩笑。
  “姚先生,你可要把握機會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小玲居然跟著幫腔。
  大家是不是瘋了?我羞紅了臉,隻好陪笑。
  送走了姚世誠,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這時,林啟正的影子從我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今天約好和姚世誠商談官司的事。
  “你覺得官司贏麵有多大?”
  “你也是行家,你說呢?”
  “客觀地說,一半一半吧。”
  “如果真想贏,可以和對方簽定賠款協議,對方自然不會再糾纏下去,主動撤訴。隻是,這樣的話,貴公司的信譽會受到影響。”
  “什麽都可以輸,信譽不能輸。”
  “哦。”
  “或許你不知道,這家公司是我父母一手創辦的。它們並不把它當成賺錢的工具,而是…奮鬥的目標。
  “那你父母呢?”
  “移民加拿大了。這個公司,是父母的心血,所以我沒法離開。等公司結束後,我就可以到加拿大陪他們。”
  “公司要結束?”
  “是的,遲早的事。父母年紀大了,我想過去照顧他們。”
  “這樣豈不是很可惜?”
  “所以,我正在考慮是否要解散公司,或者,找到合適的買家收購,但條件是保持世中一切不變。”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惋惜的味道。
  “解散會很不舍吧,你、還有世中的員工。”
  “一定的。不過我不會虧待他們的,現在離職的員工都能拿到豐厚的撫恤金。”
  “有人這麽做嗎?”
  “不多,但是公司鼓勵他們這麽做,早作準備總比到時走不了要強。”
  “這麽說,現在的你要身兼數職,既是老板又是打工仔。”
  “這樣很有樂趣。”他笑道。
  “難怪你會去過高院,又讓我誤以為你隻是一個打工的。”
  “怎麽,還在為那件事耿耿於懷?”
  “沒有。你很瀟灑。”我由衷一讚。
  “這算誇我嗎?”
  “你缺人誇嗎?”
  “我在意的人倒不多。”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
  “家中就你一個孩子?”
  “哦,是的,我是家中的獨子。”
  “那你豈不是很想你的太太和孩子?”
  “哦,我還沒結婚,所以沒這方麵的顧慮。”
  “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
  “沒關係。”
  “那麽,我們是否可以爭取和外方庭外和解?”我意識到有點失禮,馬上轉移話題。
  “不錯的主意,隻是這樣——你會很辛苦。”他話鋒一轉,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哦,應該的。我是律師。”我說。
  我努力地忙碌著,和外方通國際長途、傳真、視頻會議,幾天下來,黑眼圈都有了。
  “鄒律師,有空嗎?我請你吃飯。”中午時分,一通電話把我從沉思中喚醒。
  “哦,如果你不介意和一隻熊貓吃飯的話。”
  “熊貓?”
  “是的。”
  “十一點半我來接你。”
  “好,順便把資料拿給你過目。”
  “行。”
  我們驅車來到市郊的一家飯店。
  “這裏很安靜,應該不會讓你反感。”
  “哦,隨便。”在吃飯這件事上,我巴不得別人替我安排好一切。
  “這是我擬的文件,今天晚上要傳給對方,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你簽字吧。”我邊說邊把文件遞給他。
  “可是我不懂法文。”他攤了攤手。
  Mygod!我把這個忘了。幸好,我還帶了一份中文版的。我拿出來,遞給他。
  “可是我想懂你。”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期待地看著我。
  什麽?我的心一驚。
  “你說什麽……”我本能地把手抽回,聲音低得連我自己都聽不見。
  “鄒雨,請允許我這麽叫你,難道你從來感覺不到……我對你……”
  “不要說下去。除了工作,其他的我一概不管。”我思路清晰。
  “包括我對你的關心、示好?”
  “對,我不要你關心,也不要你示好。”
  “為什麽?你單身,我未娶,即使交往,也沒到法理難容的地步吧。”
  “我希望我們之間隻有工作。”
  “這是你的理由?為什麽要把工作和感情混為一談?”
  “現在不好嗎?你付錢,我付勞動力。合情合理,互不相欠。”
  “是的,這點我不否認,可是我也不否認在工作之餘建立感情。如果你隻是不想在工作的時候談感情,那麽等這個案子完了,我們再來談這個問題。”
  “不。我和你是工作關係,無論現在,還是以後,我希望這條永遠成立。所以,請你不要對我……”
  “如果你能說服我,或許我會改變想法。”
  “對不起,我要回去工作了。”我很混亂,很難和他談下去。
  我拿起包,說完最後一句話,“工作的事,我會繼續跟進的。”
  “鄒雨,我——沒有逼你的意思。”他站起來,誠懇而又無奈。
  我們不歡而散了。糟糕的是,協議怎麽辦?接下去的工作怎麽辦?鄒雨啊鄒雨,真是好事不來,壞事緊跟。高展旗猜得沒錯。我,該去燒燒香了。
  下午,我什麽也做不進去,整個人陷在莫名的煩躁中。突然有人敲門。
  “進來吧。”
  “小姐,想什麽那麽出神?”是高展旗。
  “是你啊。”
  “我在門口看你半天了,你怎麽像隻被打敗的公雞?”
  “少廢話,找我什麽事?”
  “剛才世中國際的姚世誠送來一份材料。”
  “姚世誠?他親自送來的?”
  “是的。剛好我和鄭主任從外麵回來,碰到他。他托我務必把這份材料送到你手上。鄭主任想請他進來坐坐,可是他說公司有事,婉拒了。”
  我接過材料,是剛才拿給他簽字的那份文件。
  “你們吵架了?”
  “什麽?”
  “和姚世誠,對不對?”
  “去去去,別來煩我。”
  “我越想越不對,他為什麽不進來?還有你剛才的神情,你們之間一定有問題。”
  “你可以寫小說了。”
  “鄒雨,你們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什麽也沒有,我再次申明也是最後一次聲明:我跟他,決無可能。”
  “鄒雨,或許他能讓你快樂。”出門前,高展旗對我說。
  我把文件合好,又陷入沉思。
  
  (十七)
  第三天,我約姚世誠出來。
  “我以為你不會見我了。”他開門見山地說。
  “怎麽會。我做事公私分明的。法國那邊已經同意庭外和解了。他們會再派律師過來詳談。”
  “辛苦你了。”
  “應該的。”
  小姐端上咖啡,我微微地嚐了一口,略苦,但有味。
  “鄒雨,希望那天的事不要在我們中間產生任何的影響,我隻是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如果你sayNo,我不會追問下去。”
  “對不起,我有自己的理由,不足為外人道。”
  “我相信。或者你已經心有所屬,那麽,至少,我不會奪人所愛。”
  “謝謝你的成全。”
  “那麽,以我人品端正,相貌尚可,做你的朋友應該不至於讓你太丟臉吧。”
  看著他誠懇的樣子,我破涕為笑。
  我們握住了對方的手,坦誠地、釋然地。
  法國那邊很快派了律師過來,雙方達成一致:庭外和解。對方應諾在12個月內不再與其他代理商簽定合約。大事告一段落,我總算可以調整作息,救救我那對熊貓眼。
  當媽的女人就是請不動,自從有了小彬彬,小玲就再也沒有約我上美容院、shopping什麽的,可把我寂寞死了。這不,我這張嘴皮子磨了半天,她才好不容易從雙休日中抽了半天的時間陪我這個無聊的女人。
  到了美容院,小姐熱情地介紹起他們的新產品。這個精油,那個香薰的,聽得我直泛暈,我挑選了一款消除黑眼圈的按摩。人太多了,隻好稍等片刻。我到雜誌架隨意拿了幾本雜誌,和小玲翻看起來。
  無意中,一本雜誌進入視線,上麵赫然映著林啟正和江心遙的照片,我輕輕地放到麵前。是本八卦雜誌吧,我心想。很登對的兩個人,並肩站著,夫唱婦隨,舉案齊眉,就這樣,直到……。幸福嗎?幸福就好。我悄悄地把雜誌放回原處,不再去想。
  “雨啊,你說結婚是為了什麽?”
  “為了和心愛的人白頭到老唄。”
  “那生孩子呢?”
  “為了延續你們的生命啊。”
  “那要是兩個人不能在一起呢?”她好奇地問我。
  我不解地看著她,“怎麽啦,問這樣的問題?”
  “喏,你看,這上麵的故事就是這樣,兩個相愛的人最後分開了。”她指著一本雜誌對我說。
  “哦,可能有緣無份吧。”我隨口答道。
  “那他們不是很可憐。最後分開一定很痛苦吧。”
  “時間會衝淡一切的。”
  “你不感動?”
  “感動,可是感動不能當飯吃。”
  “如果你是那個女的,你會怎麽辦?”
  “我會放棄,忘掉那個男的。”
  “那麽瀟灑?我做不到,我會跟著那個男的,不管多大痛苦。”
  “為什麽?”
  “因為離開他我會更痛苦。”
  “你沒有想過這樣你可能痛苦一輩子?”
  “難道離開了就不會痛一輩子?”
  “你怎麽當了媽還這麽多愁善感、不切實際?”
  “有了孩子,想法就不一樣了,總希望所有事都能成。如果現在要我離開左輝,那我一定生不如死。”
  “放心,他這麽愛你和小彬彬,怎麽會舍得離開你們。”
  “雨,你說,他們到了天堂會相遇嗎?”她一臉期待。
  “會的,一定會。”
  “雨,找個人嫁了吧。”
  “哦,嫌我煩了?”
  “不是,關心你啦。”
  “那你也不為我留意一下。”
  “小彬彬的幹爹。幹爹配幹媽,天經地義啊。”
  “什麽?”
  “你們很配啊。”
  “謝謝你,挑別的吧。”
  小姐示意輪到我們了,按摩正式開始。
  悶熱的天氣終於過去了,涼爽的秋天來了。
  姚世誠發消息問我這個周末有沒有安排,我說沒有。
  ——哦,那我們結伴出遊吧。他在短信裏說。
  ——好吧。我回複。
  “鄒雨,今天我們去個好地方。”剛上車,他就賣起了關子。
  “好地方?”
  “對,你現在可以閉上眼睛小睡,一會謎底揭曉。”
  “你不會想把我賣了吧。”
  “不敢不敢,這麽漂亮的小姐,無價。”
  “好吧。”
  我悠然地睡去。
  一覺醒來,隻覺周圍噪雜無比。什麽?遊樂園?
  “好了,鄒雨小姐,目的地到了,請下車。”這個姚世誠搞什麽鬼?
  我們隨著擁擠的人群向前。
  “什麽?旋轉木馬?這是年輕人玩的吧,我可不要。”他帶我來到售票處,我一看,煞覺不妥。
  “怎麽,你很老嗎?”他輕笑。
  “至少不年輕了。”
  “鄒雨,來吧,很有意思的。”
  我還是很猶豫。
  我們的前麵排起了長長的隊伍,人們興高采烈的。
  “要不我們打賭。”
  “賭什麽?”
  “賭你一定會喜歡。”
  “好吧。”
  看著他興奮的樣子,我答應了。
  木馬慢慢啟動了,我閉上眼睛,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敢放。
  “鄒雨,睜開眼,有我在,別怕!”
  我不敢。
  “快看,很有意思的,來。”
  我試著微微張開眼睛,但還是沒有鬆開他的手。我握得很緊,生怕一不當心就掉下來了。
  我緩緩睜開雙眼,被眼前一座座旋轉的木馬怔住了!哇,好多好多的木馬在旋轉,太美了,到處都是木馬,金色的,白色的,粉色的,旋轉,旋轉,不停地旋轉……這簡直就是天堂,木馬的天堂!
  “世誠,我飛起來了。我飛起來了。”我驚呼起來。
  “鄒雨,我也飛起來了。”
  “世誠,為什麽帶我來這裏?”
  “因為我想讓你忘掉煩惱,忘掉哀愁,忘掉自己……”
  “我真的做到了………”
  歡聲笑語飄蕩在空中。
  晚上,我把今天我看到的,發生的一個字也不漏地告訴鄒天。
  “太有意思了。下次約上夢婷,我們一起玩。”我還意猶未盡。
  “真的?”
  “是啊。”我完全沉浸在興奮中。
  “姐。”
  “嗯?”
  “你已經很久沒這麽笑過了。”
  
  (十八)
  世中國際的事情圓滿結束,為表示謝意,世誠特意請我們事務所的人吃飯。
  吃罷,大家各走各路。高展旗送鄭主任。滿嘴酒氣的鄭主任開腔說:“姚總,拜托你一件事,能否麻煩你把鄒律師送回去,她可是我們事務所的震所之寶。”
  大家一陣哄笑。
  “好,一定。”
  “帥哥送美女,很般配啊。”高展旗在我耳邊調侃。
  “去你的。”
  我係好安全帶,偶然看見他手上有些許的抓痕。
  “你的傷?”我指著他的手問。
  “哦,沒事。”
  “是那天我抓你的手留下的?”我猛然想起那天我緊抓不放的情景。
  “哦,沒關係。”
  聽他這麽說,我的心裏,內疚之情油然而生。
  “真是對不起。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這點算什麽,別多想。”
  我的心不知被什麽東西撥了一下。
  “世誠?”
  “嗯?”
  “別對我這麽好。”
  “我看還不夠好吧。”
  “不,我心存感激。真的。”
  “那麽,除了感動呢,有別的嗎?比如心動什麽的。”
  我沉默了。
  “嗬,鄒雨,你真過分,如果你說你有點看上我了,我會興奮得睡不著覺的。”
  我還是沉默。
  “難道真的一點可能也沒有?”
  “對不起。”
  “不用說抱歉。”他安慰我。
  “那麽在你心裏,一定有段刻骨的感情,那個人、那些事至今還未曾忘記,對嗎?或許我早就應該猜到,第一次在商場,那些淚水,是為了他?”
  我微微點頭。
  “那麽,那天在茶樓,你哭紅了雙眼也是因為他?”
  我沒有否認。
  “究竟是個什麽樣的男人?我還真有點妒忌他。”
  “後來呢?”
  “因為他腳臭,所以我把他開除了。”我開玩笑地說。
  他也跟著笑了,淡淡的。
  這個世界很奇怪,有的人相交了一輩子也不可能交心,有的人,雖然相識不久,卻可以信任地坐在一起。也許,就像他說的那樣,我們有緣份,這個緣份能讓我們平心靜氣地談論以前發生過的事。在他麵前,我不會有什麽心裏負擔,不會害怕,隻有坦然和如釋重負。
  又過了幾天,姚世誠打來電話。
  “鄒雨,陪我去一個地方。”
  “嗯?”
  “頤年養老院。”
  “去那?”
  “我父親的一位世交病了,父親托我去看看他。”
  “哦。那要不要買點鮮花、送點補品什麽的?”
  “不用,人去就可以了。”
  來到敬老院,幽靜,安詳,讓人不忍驚擾。
  走進一間病房,看到一位老人背靠著床,專心致誌地看報紙。
  “何伯伯好。”世誠說道。
  “何伯伯好。”我也跟著叫。
  “好。你們來了,我跟你爸說沒事,可他不信,硬要你跑一趟。”
  “沒有,晚輩應該做的。”
  “賢侄,這是你的女朋友?”他看到我,問。
  “哦……”他麵露難色。
  “是的,我是他女朋友。”我不想他為難。
  “真漂亮啊,郎才女貌,賢侄,你好福氣啊。”
  他的臉上突然泛起紅暈。
  突然,護士小姐敲了敲門,說:“對不起,病人要做複建了。”
  “我陪何伯伯做複建。你去花園走走?我很快就回來。”姚世誠有點報歉地說。
  “對不起,借你的心上人用一下。”那邊,何伯伯調侃道。
  “你不用擔心我,去吧。”我爽快地說道。
  送走了他們,我決定去花園走走。
  綠色的草坪上,老人們有的打牌,有的曬太陽,有的正在學打太極拳。
  或許幾十年後,我也會在這裏度過我最後的歲月吧。人生苦短,這裏的每個老人,誰不是寫滿了故事,充滿了回憶。
  “鄒律師。”突然有人叫住我。
  我回頭一看,是林董!
  “您好,林董。”怎麽會在這遇到他,我忍不住想。
  “你來這?”
  “哦,陪朋友來的。”
  “陪我去那邊走走如何。”
  我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他的氣色雖不如從前,但是精神很好。
  “最近忙嗎?”
  “還好。”
  “自從遺囑的事情,我們就再也沒有碰麵。啟正回來過,你們見麵了嗎?”
  “碰到過幾次。”為什麽每次見我他都要提到林啟正,難道他希望我和他還有聯絡,真是可笑。
  “鄒小姐,你快樂嗎?”他突然的提問讓我應接不暇。事實上,每次麵對他,我都覺得喘不過氣來。
  “呃?”
  “開心,打心底的滿足?”
  “人生在世,怎可能事事如意。”我輕描淡寫。
  “那麽你有過後悔的事嗎?”
  “有吧,很多。”
  “我開始後悔當初的想法是不是做錯了。”
  “什麽想法?”
  “為啟正把前麵的路鋪好,讓他走下去。”
  他為什麽會有這個念頭,我該怎麽回答?
  “他那麽孝順懂事,一定能體會您的苦心的。”我有點言不由衷。
  “你恨我嗎?”
  “呃?”
  “恨我將你們拆散。”
  “如果兩個人真要分,不管什麽原因都會分的。”我安慰道,“如果我是你的話,我也會這麽做的,您又何必耿耿於懷呢?”
  “這是你的真心話?”
  “是的,我不喜歡在老人家麵前撒謊。”
  “鄒小姐,你實在是個讓人心疼的姑娘。”
  心疼?我不用任何人心疼。
  “我想送你一件禮物。”
  “呃?”我不明白他想說什麽。
  “希望你不會拒絕。”
  “哦,那要看是什麽禮物了,我先聲明,我不接受商業賄賂的。”我打趣道。
  “哈哈,鄒律師,你真風趣。”
  我還依稀記得,當年他是如何高姿態地要我抽身,那時我恨過他嗎?沒有,但至少,痛苦過。而現在呢,他的轉變,他幾次對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想證明什麽?為什麽沒有往日的氣焰,往日的高高在上。難道隻是因為他是個垂暮的老人,所以諸事內疚?諸事補償?
  我想不明白,這個老人身上究竟還有多少的故事?我也期待,不要再有這樣的巧遇。
  又走了一段,他突然停下。
  “過陣子,啟正就要回來了,我會正式把董事局主席的位子讓給他。”
  回來?董事局主席?真的?假的?幸?不幸?
  “我朋友來了,失陪了。”他打斷了我的思緒。
  “哦,您請便。”
  “老張,剛才遇到一個朋友,聊了會。”看到前麵有個頭發花白的老先生,他走上前去打招呼。
  “哦,我還以為你不告而別。”那人說道。
  哪知,這位老先生視線落到我身上,就不住地打量著我,那眼神簡直讓我受不了。我下意識地躲開了。隱約聽見那位老先生對他說:“她好像當年的……”
  告別了林董,我鬆了一口氣,真希望下次再也不要碰到他。
  “鄒雨。”世誠叫我。
  “好了。”
  “嗯。我們走吧。”
  “剛才你在和誰說話?”他問我。
  “致林的林董。”我實話實說。
  “Ken的父親!”
  “哦,是嗎?”我假裝不知。
  “你認識Ken的父親?”
  “不,公事而已。”
  一路上,電台傳來了張學友的歌聲。
  “想和你一起去吹吹風,去吹吹風……”
  “這裏離市區多遠?”他突然問我。
  “不遠,大概半小時的路程。”
  “那麽,走進你的心裏需要多久?”
  呃?!我無法作答。
  “我真希望剛才你說的話是真的。”
  我茫然。
  
  (十九)
  一大早,就聽見高展旗的聲音在事務所裏飄蕩。
  “我說,你可真是餘音嫋嫋,繞梁不絕啊。我還沒進門就聽見你扯著大嗓門亂喊一氣,幹嘛呢?昨晚酒喝多了?”
  “酒喝多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沒個正經。”
  “有個花邊新聞,想不想聽?”他神秘地說。
  “不想。”
  “真不想?”
  “真不想。我說高展旗,這世界上就沒有能讓你安靜一會的事?”
  “有,就是你啊。”
  “你少來。”
  “我知道我比不上人家什麽國際的某某某。”
  “高展旗,你欠罵啊。”
  “得得得,說正經的,最近林家的超級八卦有否耳聞?”
  “我不是私家偵探,沒興趣。”
  “真沒興趣?”
  “唉,算我怕了你了。”
  “我一個同學在夜總會做,林啟重,就是林家的大少爺,每天都在那花天酒地。”
  “拜托,你幾歲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少爺,怎麽玩都不過分啊。夜總會?你同學真是遍及各行各業啊。”我質疑他的同時還不忘數落他。
  “沒錯,如果隻是去那玩玩,倒也無妨,可是如果是因為分家產,是不是就有問題了?”
  “分家產?”
  “對,他每天都會糾集一幫太子黨,不知道搞些什麽名堂。外麵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展旗?”
  “呃?”
  “通知你同學,趕快辭職,去國家情報局報到。”
  “鄒雨,我可是好心告訴你。”
  “好心?多謝了。我可不想知道。”
  終於把大麻煩送走。
  林家正在暗潮湧動?
  因為這個,林老太爺要移交大權?
  林啟正即將成為眾矢之的?
  好了,停止,鄒雨,這一切與你無關。
  我的心好像在期待什麽,又在擔心什麽,說不清楚。
  接下來的一個月,田氏集團申請的IPO項目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對方聘請我們出具法律意見書和律師工作報告已到了最後衝刺階段,我和高展旗忙得昏天黑地。我對林家的關注被逐漸衝淡。
  這天開完碰頭會,鄭主任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
  “什麽,要我現在離開?”我大叫起來。
  “小鄒啊,我這也是沒辦法才和你商量啊。”
  “沒辦法?商量?”我實在按捺不住。
  “你也知道,這事隻有你和展旗能夠幫我。”
  “那為什麽不派他去?”
  “你也知道,你比他穩重,更懂得如何應付那些難纏的客戶。”這算奉承我嗎?
  “唉,沒辦法啊,當初鑫展籌建的時候,對方也出了不少力,你也知道,人要知恩圖報的。”
  知恩圖報,天啊,多麽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如我幫你改個詞,以權謀私。
  “你也知道,這個事務所除了你和展旗,我誰也信不過。”拜托,每次都是這句話,能不能說點別的理由。
  總有一天,我要自立門戶,揚眉吐氣。那麽還沒有自立門戶之前怎麽辦?唉……
  雲南,這麽美的地方,居然是去辦公事?而且是半公半私。
  晚上,我整理行李,帶著一肚子的怨氣。我告訴鄒天,我要去雲南了,顯然我的壞脾氣把他嚇壞了。
  “姐,你去雲南?你真的去雲南?”
  “我剛才沒說清楚嗎?”我邊把衣服塞進旅行包,邊氣鼓鼓地說,就差沒咬牙切齒了。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帶著怨氣去雲南的,那是多美的地方。”他奇怪我的反應,有些不解。
  “你以為我去遊山玩水?我可是去辦事,辦一件極其繁瑣的事。”
  “哦……”
  “我討厭別人把我的思路、節奏打亂,很不幸,你的鄭伯伯就是這樣的人。”
  “那我跟鄭伯伯說說去。”
  “得了,到最後啊,他三言兩語就把你打發了。”
  “姐,你有沒有聽說致林要大地震了?”
  “什麽?地震?”
  “嗯。聽說林董要退位了,林啟正也要回來了。”
  鄒天用一種懷疑的眼神看著我。
  半晌,我才反應過來。
  “你……莫非……認為我是在逃避他?”
  Oh,mygod!這個世界怎麽了,大家對那些豪門啊,八卦的事除了津津樂道,還有打心底的崇拜和向往。難道除了林家,就沒有其他事可關心了。
  “拜托,他們家發生什麽和即將要發生什麽,我不感興趣,也不想感興趣。如果你要和其他人議論,OK,隨你的便,不過,別和我談。”
  “姐,我也隻是隨便說說。你預備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和他?”
  “陌路人。”我冷冷地說出這三個字。可是,我的心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姐,你幫忙打打前站吧。下次,我和夢婷去也好心裏有數。”
  “怎麽?你們打算要去?”
  “嗯,說不定去那拍婚紗照。”
  天哪,又來了另外的任務。
  第二天一早,我乘早班飛機直飛雲南。
  在飛機場候機廳的時候,接到世誠的電話。
  “喂,世誠。”
  “你在哪?”
  “我去雲南辦點事。”
  “這麽突然,沒聽你提過。”
  “臨時決定的。你…你找我?”
  “哦,沒什麽,本來打算今天請你吃飯的。”
  “等我回來吧。”
  “一路順風。”
  “謝謝。”
  “各位女士、先生,飛機即將起飛,請再次確認安全帶是否係好。”乘務員開始例行各項起飛前的準備事宜。
  我睡眠嚴重不足,正好可以補一覺。
  我閉上雙眼。
  我置身一座室外桃園,空氣芳香,花草可人。
  “鄒雨。”世誠喚我。
  “世誠,你來了。”我走向他,拉住他的手。可是突然他掙脫我的手,轉身消失。
  我好害怕,可是我怎麽叫他也沒有回應。周圍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我一個。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夢中醒來,一身冷汗。
  乘務員開始廣播,彼時已經到達雲南境內。
  下了飛機,我被人群推著往前走,好不容易到了接機口,看到有人舉著“鄒雨律師”的牌子,我心想,不錯,還有人來接。
  “您是鄒小姐?”我已經站在了他麵前。
  “是的,我是來自鑫展的鄒律師。”
  “你好,我是秀莎工藝品的李春年,鄭主任說您今天會抵達,我一早就守在這裏了。”
  “辛苦您了,李總。”
  我們友好地握了握手。
  “鄒律師,我們已經替您安排好了住宿,如果您不介意,現在就送您過去。”
  “好啊,真是麻煩你了。”
  大概40分鍾後,到達了位於麗江古城的和璽酒店。我看到它,倦意全無。典型的納西族風格建築,四合院式的結構,古典氣息濃重。它的擺設,與豪華無關,隻與溫馨有關。
  “李總,如果可以的話,下午我想和您談談公司索賠的事。鄭主任有交代,這事一定不能怠慢。”
  “老鄭總算沒把我這個老戰友給忘記啊,鄒律師,您真是敬業,那到時候我派人過來接您。”
  “這裏到貴公司多遠?”
  “開車的話10分鍾,步行的話大約30分鍾。”
  “那麽,不用派人過來,我走過去。”
  吃過午飯,我沿著小橋、流水、人家,兩邊的風土人情盡收眼底,清新、自然、寧靜,這裏果真是個忘憂的好地方,沒過多少時間,我的心情就好多了。
  “請問李總在嗎?我是鑫展的鄒律師。”我踏進秀莎的大門,問接待小姐。
  “您是鄒律師,這邊請。”她領著我來到李總的辦公室。
  “鄒律師,您來了,請坐。我給您泡杯茶。”李總一見我,就客氣地招呼起來。
  “李總,您太客氣了。可以的話,叫我小鄒吧。”
  “哦,來,小鄒,嚐嚐這茶,它是麗江著名的酥油茶。”
  我拿起杯子,一陣香味撲鼻而來。我微微地抿了一口,有點怪。
  “小鄒,是不是有點不適應,你再喝一口。”
  我又嚐了一口,果然與剛才感覺不同。
  “醇香可口。”我忍不住讚歎。
  “如果你喜歡,就帶點回去吧,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我微笑著表示感謝。
  “我們言歸正傳吧。其實這次請你過來,是有個不情之請。去年11月,我們和另外一家公司簽了一份銷售合同,期限到了,對方還未付清餘款。我們催了好幾次了,可還是……。”說著,他遞過來一份合同,似有難言之隱。
  我大致地翻了翻,特地留意了一下付款條約,上麵寫著:最後一次交貨後1個月內,付清餘下的款項。合同簽定日是今年1月3日。
  “最後一次交貨是什麽時候?”
  “今年4月。”
  我粗略算了一下,都快半年時間了。
  “那麽,對方的理由是什麽?”
  “因為資金周轉困難。”
  “確實是這樣嗎?”
  “部分是。”
  “那還有什麽原因?”
  “小鄒,你有所不知,我們這行業,每年出口創匯要占到總利潤的70%,隻有30%是內銷的。如今國家出台出口退稅政策啊,對我們的影響不是一點點,今年的利潤肯定會受影響了。考慮到這個因素,對方公司今年的利潤也會大幅縮水,所以拖欠也就不足為奇了。”
  “可是於情於理,欠錢都是要還的。”
  “話雖不錯,可是做起來就難了。”
  “怎麽說?”
  “對方有政府背景,我們不敢跟他們硬來,唉。”他無奈地說。
  難道有背景就可以為所欲為嗎?
  “李總,您別擔心,明天我去對方公司拜訪一下,看看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麽處理?”我安慰道。
  “那多謝你了。”
  
  (二十)
  第二天,李總陪我去宏茂商務談判,周旋了一天,也沒什麽結果。對方果然是傲慢無比,不可一世。我幾乎懷疑究竟是誰欠誰的錢。催債,原來不是光靠理就行。這樣的事,如果真的法庭相見,走完各項程序,說不定又要托它個一年半載的,到時,秀莎被拖累不說,我勢必會被牽連得無法脫身。可是不鬧上法庭,對方就沒有退讓的跡象。如果,如果能有中間人從中協調,說不定能有轉機。隻是,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有心無力。
  鄭主任啊,鄭主任,恐怕我不能按時複命了。
  算來,我在麗江已經呆了3天了,照這個趨勢,還有一個禮拜吧。我往家裏打了個電話,告訴鄒天我比原定時間要晚幾天,請他務必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我在小屋裏發愁,突然聽見附近的酒吧裏傳來悠揚的薩克斯風,我走到窗邊,打開窗門,沒想到外麵燈光璀璨,我被深深吸引住了。於是,我有點不由自主,想到外麵走一遭。如果注定要在這裏待上十天半個月的,那麽,就讓今晚成為一個難忘的開始。
  我從南門走向北門,一路上,驚覺夜晚的誘惑和魅力。麗江,白天的它含而不露,夜晚的它嫵媚盡現。一條清澈的河水流過,酒吧就分布在了河的兩岸。微風輕拂,垂柳婀娜,遊人如織,燈紅酒綠,什麽也不用想,讓自己的心跳和夜晚的節奏一起跳動。
  什麽情不自禁、欣喜萬分、激動滿懷,都不足以表達我此刻的感受。我已經愛上了這裏的一切。
  我在酒吧一條街上停留下來,點了一瓶酒,吹著清風,就讓我醉一回吧,我對自己說。
  我,總算沒有辜負這麽美妙的夜晚。
  回到旅館快12點了。
  查看手機,5個未接電話,是世誠。正當我要回過去的時候,短信聲響起,我翻開一看,是世誠發來的。
  ——鄒雨,我打不通你的電話。我已到麗江,還帶了位朋友。你在哪?
  ——和璽酒店。我回了過去。
  ——辦完事我來找你。晚安!
  ——晚安!
  如果他能來,那麽這次旅行還算有一點亮色。我心想。
  第三天,我去秀莎收集了點資料,準備晚上埋頭研究。
  我剛跨進酒店,就聽見有人叫我。我回頭一看,是世誠。
  “你來了?怎麽不早點通知我?”我既意外,又高興。
  “我不想打擾你工作。”
  “真傻。萬一找不到怎麽辦?”
  “不會的。”
  我們正說著笑,忽然他好像想起什麽事來。
  “對了,鄒雨,我帶了一個朋友過來。”
  “哦,是誰?”我很好奇,四處張望。
  頓時,我的視線停滯住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過來,帶著同樣不可思議的表情。
  世誠說的朋友就是他…?怎麽會?我在做夢嗎?
  “鄒雨,這是Ken,上次在酒會,你們見過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好,林先生。”我機械地伸出手,僵硬無比。
  “你好。”他示意性地一握。
  “Ken說雲南有點事,請我過來當當參謀,順便敘敘舊。”
  “哦,那太巧了。”
  難道他都知道了?我不敢看他。
  “鄒雨,我們已經安置好了,就在你的隔壁。”世誠興奮地對我笑。
  “哦。”我勉強地微笑。
  “我們去吃點東西吧”。世誠建議道。
  他把視線轉向我和Ken。
  “雲南米線”。我和林啟正幾乎同時說出口。
  “你們都想吃?好吧,我們一起嚐嚐。”
  回酒店的路上,世誠和Ken講著笑話,而我的心卻冷到極點。
  不知什麽時候,世誠挪到我身邊。
  “事情還順利嗎?”他小聲問我。
  “不怎麽順利,要追討欠款。對方還是有背景的公司,所以很難。”我坦誠說道。
  “那麽,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說不定能幫得上忙。”
  “可是,你不是有事要忙嗎?”
  “Ken,請允許給我一天的時間幫助鄒律師”。他玩笑似的對Ken說。
  “沒問題。”他側著臉,不帶任何感情的色彩,我甚至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現在可以了。”他回頭,對我笑。
  “真棒。”我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
  我們三個人竟會住在同一個酒店,這個命題恐怕誰也沒想到。
  彼此離得如此之近,一聲呼喊就能聽得見。簡直不可思議。
  他來做什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我忐忑不安,這些問題攪得我頭痛。
  番外:
  父親催他早點回來。
  從香港回來,立即召開董事會議,提議選舉新任董事長。
  不言而喻,父親想退位了。他明白。
  他召集各部門開會。投資部呈上報告說雲南有塊空地,具有旅遊價值,預算每年有上億的利潤。
  他想起,前些年,他去雲南走過一遍,那裏的風土人情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後來因為海南的事,也就擱置下來了。
  現在提議過去實地考察,他有點動心。
  當然,在他心裏,還有一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她。
  她居然在那裏!
  傅強告訴他的時候,他正在做桑拿,還沒等傅強說完,他便猛然想起投資部的那個報告,他扔下浴巾,立刻馬不停蹄回到公司,直接在建議書上作了批示,並決定親自過去考察。
  臨走的時候,接到Joe的電話,說是一幫同學想見見他這個揚名立萬的老同學,問他有沒有時間。沒想到,Joe的行動還真快。前天喝酒,隻是隨口聊到,Joe就放在了心上,著手張羅起來。
  他隻好實話相告。
  Joe安慰他,說可以等他回來再聚。
  他笑笑,心裏感激萬分。
  轉念間,他又想到什麽。
  喝酒的時候,Joe問他,酒會上的那位小姐還記得嗎?他一下子愣住了。
  接下來的話,都是關於她的。
  說公司遇到麻煩,是她出麵幫他聯絡外方的。
  …………………………
  還說前段時間和她在養老院遇到他的父親了。
  等等……
  他越聽越迷惑:他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了這麽多的事?
  難道他們認識很久了?隻是他一直不知道?
  他突然覺得事情不像他想象得那麽簡單。
  …………………………
  他覺得這是個機會。一來,Joe是法律高材生,他的意見很關鍵;二來,他也想弄清楚Joe是不是真的對她……
  於是,他便順水推舟,邀請Joe一同前往,沒想到Joe一口答應,他頓時有些泄氣。他覺得自己的猜測八成是應驗了。
  放下電話,他頹坐沙發上,一臉悵然。朋友?Joe在電話裏的朋友指的就是她吧。如果隻是朋友,為什麽興奮得……?當年兩個人專業全科得A,也沒見他這麽興奮。帶著謎團,他一定要走這一遭。
  
  (二十一)
  第四天,世誠陪我去秀莎。
  走出公司的時候,世誠對我說:“或者我們應該去宏茂走一趟。”
  “已經去過了,對方可不好惹。”我戲言道。
  “哦,那倒要見識見識。”
  忽然,他握住我的手,“那麽,讓我來想辦法吧。”
  我滿足地點了點頭。
  “你和Ken怎麽會來這裏?”路上,我忍不住問。
  “哦,致林看中了這裏的一塊地,Ken請我過來把把關。”
  “那次見麵後,你們一直保持聯係?”
  “說來也巧,你走的當天,Ken就從香港回來了,他約我喝酒,告訴我他準備全麵接手致林。”
  “然後你們就來了?”
  “是的,盛情難卻。”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過來看你。”
  “謝謝你。”
  難道他知道我在麗江?還是,隻是巧合?
  第五天一早,我到餐廳用餐。忽然,我發現,林啟正坐在角落的一隅。這幾天,一直不見他的蹤影。我停在那裏,遠遠地看著他,生怕被他發現。今天的他穿著一身藍色休閑裝,臉上的表情與裝束不太搭調,手裏玩著手機,一翻一合,緊緊地盯著屏幕,似乎等著電話或是……我完全看不出他此時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麽……
  隻有此刻,我的心情才能平靜下來,即使是麵對麵的時候,也隻是偶爾掃過幾眼,不敢正視他。
  過了很久,他重重地把手機合上,站起身來,準備取事物。轉身的刹那,與我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我下意識地把視線移開,徑自取食物。
  “怎麽,鄒律師,看到我也不打招呼。”他走到我身邊,低沉地問。
  “哦,沒有。”
  我取好食物,在隔著他三個位置的地方坐下。
  不久,世誠來了。
  “你們怎麽坐得這麽遠?”他張口就問。
  “也許鄒小姐不好意思吧。”林啟正有意無意地說。
  “鄒雨,Ken是我的好朋友,不必拘束。”
  可是……
  “今天是周六,怎麽安排?”一句話拋磚引玉。
  “你拿主意吧。”我回答。
  “Ken,有何提議?”
  “玉龍雪山。”
  玉龍雪山?凡是去過那裏的人都讚不絕口,我的興致被調動起來了。吃過早飯,立馬行動。
  遊人絡繹不絕,好不容易排隊上了索道,登上4506米的高峰。我已經感到大好山河盡在腳下。前麵還有更高峰等著我們。
  山上的天氣很冷,我們不得不借助羽絨服。
  “鄒雨,你可要抓緊。”世誠叮囑我。
  “哦。”我小心翼翼地抓住兩旁的扶手。
  一階一階,辛苦,好幾次,不得不停下借助氧氣瓶。
  “來吧,抓住我。”他說,伸出手。
  “不用了,我可以慢慢爬。”我喘著粗氣。
  “好吧,我慢慢地走,你跟著我。”
  一步一步,在氣絕之前,終於登上了4680米最高峰。
  我往下看,雪山氣勢磅礴,蔚為奇觀。霞光、雪光相互輝映,所有的美麗盡收眼底。這是人間嗎?這簡直就是仙境。
  我欣喜若狂,忘了這一路上的艱難與疲憊,忍不住驚呼。
  我們一邊拍照留念,一邊感受著大自然帶給我們的震撼。
  我一定要把照片拿給高展旗那個家夥看看,他曾預言我爬不上去。
  “Ken呢?”世誠問我。
  遊人太多,我努力地尋找著他的身影。
  終於,我看到他,在一旁拿著DV專心致誌地拍攝,似乎遊離在外。他很平靜,與我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
  下了山,隻是坐車。車開到一大半的時候,車上有人大喊:看啊,那邊的杜鵑花!於是,司機把車停在路邊,大家紛紛拿起相機,往山上走去。一大片一大片的杜鵑花,開滿了整個山坡。
  “多美的杜鵑花!”我讚歎道。
  聽導遊說,雲南的花品種繁多,什麽杜鵑花,山茶花,遠近聞名。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霎那間,我不小心碰到邊緣的鋸齒,手指被軋了一下,瞬間湧出血來。
  “小心!”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世誠見狀,趕忙抓起我的手,吮住手指,把血吸出來。
  “不用了。沒事的。”我急忙退讓。
  “不行,我這有膠帶,一定要貼上。”說著,他從包裏取出膠帶,仔細地貼在我的傷口上。
  “感覺怎麽樣?”
  “不痛了,謝謝。”
  我感覺林啟正的視線直勾勾地盯住我,我不敢看他,繼續欣賞風景。
  番外:
  Joe愛她。
  整個下午,他被自己的這個結論攪得一團亂。
  他們可以那樣旁若無人地說話,自己站在那裏,倒好像是個多餘的人。是他帶Joe來的,怎麽弄得像是成全他們倆。
  Joe如此細心地照顧著她,她沒有拒絕;非但不拒絕,還理所應當。
  而她對他,連吃飯都坐得遠遠的。要不是Joe來,恐怕她連正眼也不會瞧他。
  他不停地拍她,她不知道,隻管自己往前走。鏡頭裏,她笑、Joe也笑,那是屬於他們倆的歡笑。
  他懊惱、生氣、不甘、失落、沮喪、妒忌、想不通、看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還有一點最主要的,那就是——挫敗!強烈的挫敗!
  如果說左輝、高展旗他根本不會放在眼裏的話,那麽,這次,他是遇到真正的對手了。
  在他眼裏,Joe是個夠分量的人。他從未想過他和他之間還會有這樣的交鋒。
  會這樣嗎?他們會……?
  鄒雨,你真的會嗎?愛上Joe,然後把我從你的心裏抹去?
  他在心裏不斷問自己。
  
  (二十二)
  周六一過,世誠說有要出去辦點事。
  “Ken,能否幫我照顧一下鄒雨?”
  “那是我的榮幸。”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他轉過身,對我說。
  “哦,不用擔心我。”
  我趁著空閑,去古城逛了一圈,順便去百歲坊買點首飾、紀念品什麽的。回到酒店,已經筋疲力盡了。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什麽?事情解決了?”我驚訝不已。
  “是啊,對方已經答應1周內付清貨款。鄒律師,太感謝你了。”李總在電話那邊對我感激涕零。
  “可是我從來沒有聯係過什麽政府官員。”我一時搞不清楚狀況。
  我混沌的腦子一下子清醒了,我決定以秀莎律師的身份去宏茂商務問個究竟。
  等我再次回到酒店的時候,看到林啟正坐在前廳的沙發上,看著報紙。
  正好,他在。
  “你出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我走到他麵前,氣急敗壞地說,什麽身份、修養,全都顧不上了。
  “哦,你終於肯來找我了。”他似乎預料到我會來,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我找到一個僻靜的巷子。
  “那件事,是你做的?”我劈頭就問。
  “什麽事?”
  “秀—莎—工—藝—品。”我一字一字地說,“是你聯絡政府裏的人,讓他們通融的?”
  “對,是我做的。”他嘴角微微一翹。
  “你……”
  “真是好心沒好報。”他斜著眼看我,一臉的漠視。“我還以為你會感激我呢。”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被徹底激怒了。
  “林啟正,你給我聽好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都是。你別以為我會感激你,不會,永遠不會。”
  “你真是個不知好歹的人。我替你解決一個麻煩,替鑫展搞定一樁煩心事,鄒律師,你非但沒謝我,還質問我,這是你對待恩人的態度嗎?再說,我這麽做完全是出自好意。”他態度輕佻,完全不當回事。
  “出自好意?那麽多謝了,我消受不起。”
  “消受不起?那麽是不是Joe做了,你就消受得起了?”
  “…”
  “看樣子,你和Joe,很早就認識了?那次酒會,我就應該看出來了。你的魅力還真是大,這一路上,他開口是你,閉口也是你,然後呢,你們在我麵前郎情妾意,打親罵俏,溫柔纏綿,體貼動人,完全當我是個透明人,你很得意是吧?”他大吼大叫,絲毫沒有往日的風度。
  “我要和誰郎情妾意,和誰打親罵俏,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甘示弱。
  “很好,那麽我要做什麽,怎麽做,那也是我的事,不關你事。”
  “那麽,隨你!”我轉身離開。
  “站住,”他拉住我,“他,就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拒絕我的原因?”
  什麽?我驚愕。他竟然想成……
  “我……”我又氣又惱,“對你,我不需要解釋。”
  “好,非常好,鄒律師,我會記得你今天所說的話。”
  他鬆開我,獨自離開。
  我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氣惱、委屈、不甘一起湧上心頭,把我整個人淹沒。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雨,我就這樣淋著,雨水,淚水,一起翻湧。
  半天,我感覺有個人站在我麵前,頭頂上的雨好像停止了。我抬頭一看,是林啟正。他撐著傘,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回來做什麽?”我怒不可遏。
  “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你,你快淋濕了。”他趕緊摟住我。
  “不用你管。”我挪開傘,推開他,與他保持距離。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又圍了上來。
  “放開我。”我掙脫,衝向雨中。
  我恍恍惚惚地回到酒店。
  “鄒雨,你回來了”,姚世誠坐在大廳裏,一看到我,馬上飛奔過來。
  “哦,沒事。我到外麵轉轉。”
  “你淋濕了?”
  “沒關係,這點雨不算什麽。”
  “好奇怪,我剛才找Ken,他也不在,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呢。”
  “哦,沒有。”
  “你怎麽了,眼睛紅紅的。”
  “剛才眼睛進沙了。世誠,我想明天回去。”
  “回去?事情全辦完了?”
  “嗯。差不多了。”
  “那我去訂飛機票,我們一起回去。”
  我點頭。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我轟的倒在床上。眼淚忍不住掉下來。不要哭,不要哭,鄒雨。可是無論我怎麽勸自己,淚水還是不聽話。我在痛嗎?痛什麽?為什麽?為了他嗎?
  晚上,我翻來覆去,感覺好冷,好冷。
  番外:
  他在心裏盤算著怎麽引起她的注意。
  他想到她的煩心事,於是跑了趟政府,借著寒暄,三下兩下就解決了。
  他知道她遲早會來找他。
  正好Joe去看地了。而他,借故抽不開身,留在了酒店。
  果不其然,她一臉的怒視。
  她質問他,絲毫沒有感激,就好像他促成了這件事反倒是他的錯。
  他看著她的囂張,不依不饒,終於失去理智,故意挑釁,刺激她,然後拋下她,一個人走了。
  哪知,才幾步路的功夫,外麵竟然下起了雨。他馬上想起了她,衝到酒店,問前台要了把傘又衝了回去。
  她失神地在那站著,一個人哭著。他一看,心一下子軟了,立刻衝上去,擁住她。
  哪知她死命推開他,衝出去,他在後麵追,卻已不知去向。
  他找了好久,也不見蹤影。
  回到酒店,Joe告訴他,她淋了點雨,已經睡了。
  他懊惱極了,後悔極了。想來,無理取鬧的人是他,他有什麽資格去質問她,把她弄哭。這分明是惡人先告狀,強詞奪理,強人所難。
  他一夜未合眼。
  
  (二十三)
  早上,morningcall把我叫起,我昏昏沉沉地走到餐廳,看見他們倆都在。
  “鄒雨,你臉色怎麽這麽差?”世誠拉住我,問道。
  還沒等我回答,我感覺天旋地轉,一陣暈眩後,便失去了知覺。
  “鄒雨,你醒醒。”好像有人喚我。
  我努力使自己恢複清醒,可是頭越發地疼得厲害。
  “我怎麽了?”
  “你暈倒了。”
  “不要……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迷迷糊糊,不知所雲。
  又不知昏睡了多少時間,我好轉了一些,頭不再劇烈地疼痛。
  “世誠,你在嗎?”我輕輕地喚。沒人回應。
  我隻好慢慢地走下床,尋找記憶中的方向。可是我的大腦就是不管用,完全記不清。
  打開門,一股濃重的藥水味撲鼻而來,我在醫院?
  也許是沒有力氣,我竟不小心摔倒了。
  正在我痛恨自己無能的時候,林啟正迎麵走來。
  “鄒雨,你怎麽起來了。”他本能地扶我。
  “不要碰我。”我本能地拒絕。
  我用盡全身力氣站了起來,回到房間,轉身關門。
  “鄒雨,別這樣,是我錯了,你讓我進去,讓我照顧你。”
  “不用,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那麽,我就說幾句話,說完我就走。”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最終我還是妥協了。
  我默默地回到床邊坐下,閉上眼睛。
  “對不起。”他蹲下,握住我的手。
  我下意識地掙脫。
  “昨天的話你不該說,你說了,今天你不該來,你來了。不要說對不起,我不想聽。”
  “我從香港回來,可是你卻走了。當我知道你在雲南的時候,我無法控製,不能自已,即使我給了自己許多不來的理由,可我還是來了,當我看到你和世誠在一起,他對你的關心,你的坦然接受,讓我妒忌得發瘋。我希望自己不去想,裝作不去在乎,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伸手抱我。
  “不,不要碰我。”我躲開他,可是沒有力氣。我又急又惱。
  “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你的。”
  “不,你說的對,是我勾引他,你滿意了。既然你認為是,為什麽還要找我?”
  “不,你不會的。”
  “讓我清楚地告訴你,我已經疲憊不堪,我已經彈盡糧絕,我已經承受不住了。我投降,求你放過我。”
  “不,不放,我寧肯錯一輩子,也不想永遠這樣錯過你。”
  “你等不到的。”
  “那—我—就—等—一—輩—子!”
  “不,不要等,你的等,對我來說隻有痛苦。”
  “我曾經看到奇跡在我眼前發生,可是現在,什麽也沒有了。你試圖把我從記憶中抹去,就當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我真不知道,究竟是無形之手把我們分開,還是我們本該如此?”
  “好,那麽我告訴你——命該如此。我注定要留下,你注定要離開,然後各安天命,各走各路。”
  “是命該如此,還是你心如此?”
  “怎麽都好,總之是命,逃不掉,躲不開。我累了,你走吧。”
  淚水滴了下來。背著他,違著心。
  可是,他會懂嗎?茫茫人海中,我們無法隨意移動,隻能隨著人群,往前,不停地往前,即使錯過。
  走吧,我在心裏說。
  終於,他輕輕地關上門,帶走屋子裏最後一點溫暖。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世誠在。
  “鄒雨,你醒了。”
  “哦,我睡了多久了。”我問。
  “昨天早上暈的,現在是晚上8點。”
  “我,我想回去,我不要呆在醫院。”
  “可以,不過你得先吃點東西,要不然上飛機前又暈倒怎麽辦,我可不想背你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
  “應該是我說對不起,你病了,我逃不了幹係。我跟Ken說了,你要是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回去。”
  “他……走了?”我猜測。
  “嗯。他乘晚上7點的班機,現在已經離開雲南了。”世誠看了看表,接著說:“他隻有一周的時間。真奇怪,你病了,他比我還緊張,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這個樣子。他找遍當地有名的醫生,你的藥都是他親自買的。”他指著桌上堆成的小山,笑了笑。
  真的?他走了?他為我買藥?
  此刻,手是冰冷的,心是淒涼的。
  我乖乖地吃了東西,把藥服下,安睡。
  出了一晚上的汗,終於把寒氣逼走。
  第二天,已無大礙。
  我起床,看到房間裏掛滿了無數的平安符。
  這時一名護士小姐推門而入。
  “小姐,你醒了。”她微笑著對我說。
  “這是怎麽回事?”我問。
  “這是附近普賢寺的平安符,保你平安的。”
  “是醫院送的嗎?”我很好奇。
  “不是的,是一位先生。你昏迷的時候,他一直坐在這裏,一根根穿起來,一宿沒睡,然後交代,要掛在你的病房。這裏還有一封信,他吩咐你醒了之後交給你。”說罷,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信封,遞給我。
  我接過,打開,紙條上麵短短一行字:“雨:保重,惦念,盼再見。落款:啟正。”
  我收好,把它緊貼在胸前,很久很久。
  番外:
  她居然著了涼,生病了!都是他害的。
  看到她暈倒的那刻,他整個人失去了主張。
  他慌亂地摸了摸她的額頭,滾燙,他知大事不妙,和Joe一起把她送進醫院。
  他好想痛打自己一頓,他簡直罪無可恕。
  醫生從急診室出來,他緊抓住醫生的手,醫生說,是急性肺炎。他恨不得撞牆。
  Joe去辦住院手續,他和護士推她去病房。
  一路上,他吻著她的手,嘴裏喃喃道:千萬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他跑遍了市區大大小小的藥鋪,為她配藥。然後好說歹說,爭得酒店同意,給他一個爐子煎藥,送去醫院。
  他到醫院,她就躺在那裏,嘴唇煞白。他的心,立刻扭成一團。
  Joe笑話說,醫院有藥啊,鄒律師吉人自有天相。他不管這些,他隻想親自照顧她。
  醫生說過幾天病人就會好起來的,請他們放寬心。
  父親那邊打來電話,催他回去,他隻有一個禮拜的時間,董事會馬上就要重新選舉了。
  他暗自著急,這邊走不開,那邊又等著……
  Joe寬慰他,不打緊,替鄒律師謝謝他。
  他覺得有點諷刺。
  他打聽到附近有座寺廟,他過去為她祈福,對著菩薩,說了許多知心話。他捐了不少的香火錢,帶著平安符,回到醫院。用線,一根根串起來。又是一夜沒睡。
  串好,掛在床前,希望她醒來之後就能看見。
  鄒雨,原諒我好嗎?他說。
  他摸著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輕吻了一下,依依不舍地與她告別。
  
  (二十四)
  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到家。
  世誠堅持要我躺下,我留了一絲門縫。
  不知道外麵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兩個會說些什麽。
  良久,房門打開了,小天進來了。
  “他走了?”
  “嗯,剛走。”
  “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病著回來?”
  “不小心著涼了。”
  “著涼?好好的怎麽會著涼?”
  我沉默。
  “世誠哥千叮萬囑,拿著這個藥說每天服一次,那個藥每天服三次,我都被他搞得七葷八素了。姐,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普通朋友而已。”
  “我看沒那麽簡單吧,如此殷勤,非奸即盜。”
  “胡說,人家可是正人君子。”我忍不住,坐了起來。
  “看吧,你心疼了。”
  我對他怒目相向。
  “我看得出來世誠哥對你很好。可是直覺上,他頓了頓,“你還是愛著林啟正。”
  “哦?你都可以當專家了。”
  “姐,你還忘不了林啟正嗎?”
  “不,不打算忘了。既然忘不掉,麵對就可以了。”
  有的人愛了一次,一輩子的愛就滿了。
  第二天,病稍好些,就去事務所報到。
  鄭主任笑意盈盈,“我就說,我不會看錯人的。小鄒啊,你真是好樣的。”
  是啊,你不會看錯人,是我看錯人。我在心裏犯嘀咕。
  “鄒雨,我日日想,夜夜想,可算把你盼回來了。”從鄭主任那裏走出來,高展旗跟著我進了辦公室。
  “看來幾天不見,你的肉麻功又長進不少。”
  說著,他一屁股陷進沙發裏,兩手張開。
  “這是你的禮物。”我從包裏拿出精裝的宮廷普洱。
  他從椅子上蹦了起來,像個受寵若驚的小孩。
  “這是給我的?”
  “怎麽,看不上啊,那算了,給別人吧。”我假意把茶收起。
  “不行,你千裏迢迢地帶回來,說什麽也不能給別人搶去了。”
  “拿著拿著。”我往他那一甩。
  “鄒雨,以前我哀求了多少次,你都不肯給我帶禮物。這次怎麽這麽自覺?”
  “哦,因為我想治好你的提前發福綜合征,以免汙染視覺。”說罷,我瞄了他一眼。
  “我發胖了?”
  “你自己看咯。”我手一攤。
  “唉,革命尚未成功,已經驚豔退場了?”他看了看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語。
  我大笑。
  “拜托,我隻是提醒你注意一點,你也希望自己越發風流倜儻吧。”
  我坐下,打開電腦。
  “鄒雨,雲南之行順利嗎?”他邊擺弄盒子,邊問我。
  “嗯。”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身體好點了嗎?”他回頭看我。
  我愣了愣。
  看來,什麽也逃不過這個家夥的眼睛。
  “我打過電話給你弟弟,他說你是病著回來的,那個姚世誠送你回來的?”他接著說。
  “我生病也值得你大驚小怪的嗎?那隻是意外。”我隨意應付。
  “那林啟正和姚世誠一起去雲南,應該不是意外了吧。”
  “你知道了?”
  “你去雲南那天,林啟正剛好從香港那邊過來,還沒歇腳,就要外出考察,聽致林那邊的人說,他的目的地正好也是——麗江。”
  我一時答不上話來。
  “鄒雨,我早就說過他們倆太像,現在可好,他們倆都愛上你了,而其中一個還蒙在鼓裏,你準備瞞到什麽時候?該說得要說,該坦白的要坦白。你可得想清楚。”他放下禮物,手壓在我的桌子上。
  “我……”
  “你要趁早解決,否則後果可能很嚴重。”
  “後果?嚴重?可是我能說什麽,說:姚世誠,我和林啟正曾經相愛過,還是說我沒有能力再愛其他人了,包括你。既然是已經過去的事,為什麽還要擋在前麵,無論我做什麽,遇到什麽人,經曆什麽未知的事,都要想一下我和林啟正,想一下那些發生過的事可能會帶來什麽影響,然後小心翼翼地處理我和周遭一切的關係,一輩子揮不去,逃不掉?”
  “也許,那是命。”他拍了拍我的肩,走出了辦公室。
  “鄒雨,如果有什麽要做的,別忘了還有我這個朋友。”他回頭看我,說道。
  他的一番話把我的心情全打亂了。
  真的是命嗎?
  隔了幾天,我準備去左輝那看看,一來把禮物帶過去,二來看看幹兒子,我給他買了個鐲子。本來,可以馬上就去的,隻是怕自己的病沒有全好,對寶寶不利。
  “看,這麽客氣,人來就好了。帶著大包小包的,也不怕累著。”小玲嘟囔著,手裏抱著小彬彬。
  “鄒雨,下次你要來,通知我一聲,我去接你。”左輝也跟著接話。
  “那我豈不是每次都要買很多禮物?”
  “你看你這張嘴。”小玲。
  “現在可以讓我抱抱小彬彬了吧,你們都誤會了,那些禮物都是給他的,你們沒份。”
  我從小玲懷中接過孩子。
  “哇,小彬彬又長大了,越來越壯了。”我忍不住去親他。
  “有沒有想幹媽啊,幹媽可是想死你了。乖,來笑一個,笑一個啊。”
  孩子和我有感應似的,咿呀咿呀地回應著,還用手不停地拍我。
  我的樣子一定很滑稽,逗得夫妻倆直笑。
  “天啊,你們看,他長牙齒了。”我像發現了新大陸,驚叫起來。
  “什麽?”他倆立馬圍了過來。
  我們三個大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興奮了整個晚上,被一個孩子搞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睡了。
  我打了個哈欠,要與他們告別。左輝說要送我。
  “左輝,朋友們都說你好戀家,稱你為絕世好男,超級奶爸。”
  “好了,鄒雨,別取笑我了。”
  “我真替你感到高興,真的。”
  “鄒雨,你什麽時候也讓我們高興?”
  “怎麽?我讓你們不高興了?”
  “那倒沒有,大家很關心你的……。”
  “關心我的終身大事?你們怕我嫁不出去?”我開玩笑。
  “不是怕你嫁不出去,是怕你東挑西撿,錯過了。”
  “放心,我也希望自己能快點嫁出去。”
  “聽說林啟正回來過好幾次?上次我還在醫院碰到過他。”又是他,無時無刻。
  “是啊,為了公事。”
  “你和他……”他欲言又止。
  “我和他沒什麽了。一切順其自然吧。既然總要麵對的,如果我逃,隻會證明我還放不下。”我輕鬆地作答。
  “哦,你想通就好。聽我一句勸,如果身邊真有合適的人,不要猶豫,嚐試著接受,一耽擱,又要重新來過了。”
  他轉過來看著我。
  “鄒雨,如果有什麽事,不妨找我,就算幫不到你,至少我能給建議。”
  “我很讓人操心?”
  “你太容易受傷了,喜歡把所有的事放在心裏,等到抗不住了,已經千瘡百孔,讓身邊的人幹著急。”
  新村門口,我攔了一輛的車,與他告別,他揮了揮手,離去。
  我該感到慶幸,不是嗎?
  大姨打電話過來,說是表妹要買一些學習用的參考書,讓我有空的時候,幫忙留心一下。我記下了書名,這就去辦。
  下了班,我直接去了書店。
  買完了書,手機響起,是世誠。
  “喂…”
  “鄒雨,你在哪?”
  “我剛買完書,在新華書店。”
  “我正好在附近,還沒吃飯吧?”
  “我…”
  “一起吃如何?”
  “哦,好吧。”
  在秦皇食府吃完晚飯已經八點了。走走吧,對身體好。世誠建議道。
  走到十字路口,正好是紅燈。
  我們停了下來。
  我猶豫了一下,轉頭對他說:“世誠,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哦,什麽事?”
  “不如,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也許是環境喧嘩,我說得連我自己都聽不清。
  “好。”他笑著。
  就在這時,紅燈翻綠,人群簇流,向前走去。
  突然間,他牽起了我的手。
  “人太多了,這樣不容易走散。”
  我們跟著擁擠的人群到了對麵。
  停下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林啟正站在那裏,看著我們。那眼神,萬千含意。
  我頓時傻了眼。天哪,竟會這麽巧。
  我下意識地掙脫世誠的手,頗為尷尬。往四周望了望,他的車就停在路邊。
  “Ken?這麽巧?”
  “剛應酬完。怎麽,陪鄒小姐逛街?”說完,他的視線落在我這裏,我趕忙躲開。
  “鄒小姐的病好了嗎?”他問。
  “謝謝林總的關心,已無大礙。”我作答。
  “Joe,明天有空嗎?去我那坐坐。”
  “好。十點吧。”
  “嗯。一言為定。”
  作別。
  “鄒雨,你剛才說有事要跟我說。很重要嗎?”
  “哦,沒什麽,下次再說吧”。我完全沒有心情討論下去。
  回到家,我把書理好,叮囑小天明天幫我寄掉。
  “姐,你能幫我個忙嗎?”
  “說吧。”
  “能不能找個會打高爾夫的人,我的一個同學想做個專訪。”
  我在腦海中搜索了半天,隻好對他攤了攤手。
  “世誠哥不可以嗎?”
  “什麽?你怎麽會知道?”
  “那次他送你回來,我們聊起過打球的事。”
  “你們已經這麽熟絡?”
  “哪有,像他這樣的人,打高爾夫根本不算什麽啊。”
  僅有幾麵之緣的鄒天都能看出個究竟,而我竟然沒有想到。
  我打電話給世誠,說明來龍去脈,他爽快地答應了。
  “好吧,他答應了。這是他的電話,明天你和他確認一下。”我把便簽紙撕下,遞給他。
  “謝謝姐。”
  “鄒天,你到底搞什麽鬼?”
  “我準備撮合你們。”
  “你少動歪腦筋。”
  “你也沒反對啊。”
  “討打。”
  或許,等事情結束之後,我有機會可以和他長談一次。我暗暗地想。
  番外:
  董事會改選的事忙得焦頭爛額,一刻不停。
  他想著她,念著她。
  她應該已經回來了吧。
  在她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卻在這裏身不由己,守著一堆枯燥的文件,在她身邊的、,對她無微不至的卻是別的男人。
  是啊,就是因為他是有婦之夫,所以他不能吃醋,不能表白,什麽都不能做,隻能遠遠得看著。
  這種滋味,讓他覺得比失去她還要難受。
  好不容易有喘氣的時間,他開車去他住的地方整理行李,搬去父親那裏住。
  父親一再堅持,要他搬過去住。有父親作主,三太太不敢作聲。
  父親說,那樣的房子,哪是人住的。連個像樣的傭人都沒有。你要是心裏還有我這個爸爸,不想讓我操心的話,就搬過來住,哪怕是小住。三樓的那間聯體房早就為你準備好了。還有啊,你的兩個弟弟整天惦記著你這個二哥,你這個大忙人總得抽空會會他們吧,總歸是親兄弟啊。
  是啊,親兄弟,中國人是最講究血統的。
  可是,他竟然一點也沒覺得那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
  很奇怪,這世上懂他的,往往是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傅強懂他,所以他從不隱瞞什麽。他一直覺得,在他和鄒雨之間,必須有個傳話的人,雖然他沒有明示,但是傅強明白。
  他讓傅強把東西搬到父親的那個家,自己在街上轉悠,看有什麽要買給那兩個弟弟的。
  停下車,關上車門的刹那,看到Joe牽著她的手過馬路。
  他拳頭捏緊,恨不得上去把他們倆扯開。
  他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上前打招呼。看到她沒事,精神尚可,總算有些安慰。
  他立刻決定,Joe這件事,是該挑明的時候了。
  於是,他邀請Joe去他那坐坐。用他自己的方式,解決這個問題。
  
  (二十五)
  第二天晚上,世誠如約而至,鄒天,還有他的同學,屋子裏好不熱鬧。
  專訪很順利,末了,要拍一張照片,需要拿本書做道具。
  我進房間隨手拿起一本書,遞給了世誠。
  大功告成,鄒天送他的同學,我示意世誠等我一下,待我收拾完請他出去喝咖啡。
  好了,我走出廚房。
  可是,立即,我驚呆住了,他正拿著一個信封,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他全知道了?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我在腦海裏想過很多種可能,就是沒想到會這樣開場。
  “這是什麽?”他問。
  “是……”。
  “是Ken寫給你的,對嗎?他要你保重,他說惦念你,他期待與你再見?”
  “世誠,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的。”
  “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樣,那是什麽樣?”
  “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瞞你的,其實,我已經預備今天告訴你的。”我走到他麵前,期待他能聽進我的解釋。
  “有區別嗎?你隻要告訴我,是Ken嗎?那個人是他嗎?”他痛苦地看著我,似乎等待我的宣判。
  “我……。”我聲音顫抖。
  “今天我去Ken那裏,他說了許多關於你的事,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麽他什麽都知道。他越是輕描淡寫,我就越覺得奇怪。為什麽你們明明很熟,在我麵前卻要裝作互相不認識?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他要帶我去麗江?為什麽你病了他會如此盡心——全是為了你。”
  “世誠,其實……”
  “還有,為什麽昨天你看到他,就馬上鬆開我的手?是本能?本能到不想讓他誤會對嗎?我還一直告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的。沒想到你會瞞我這麽久,把我耍得團團轉。”他打斷我,絲毫不給我說話的機會。
  我抱歉地看著他,啞口無言。
  “是他,對嗎?”他再次問。
  我無奈地點了點頭,不敢正視他。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在心裏說。可是我知道,太遲了。
  “原來是他?”
  “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要對不起,鄒雨,你欠我太多解釋了。”
  “請你相信,我不提,是因為它已經過去了。我無心隱瞞,隻是我自己也在逃避。”
  “原來我才是那個最最愚蠢的人,我在他麵前談你,在你麵前談他,你們兩個一定當我是大傻瓜。”
  “不,不是這樣的,對你,我一直心存感激。”
  “鄒雨,到現在,你還在對我說對不起,你對我隻有對不起或者感激嗎?如果你安慰我,說你會和我在一起,哪怕是騙我,我也願意聽。”他抓住我的手,激動不已。
  原來他用情之深已經超乎我的想象。
  “請你聽我說,我一直思索著如何告訴你。可是要我親口說出以前的事,我的心也很難過,也在掙紮。他已經結婚了,我和他已經結束了很久了,什麽都不存在了。我不想騙你,其實我昨天已經打算要告訴你了。我沒有想到他會跟你說我的事,讓你如此痛心。如果你因此恨我,我一定接受。不過請你相信,有些事,不是不想說,而是——不忍再去揭開它。”
  “我還應該相信你嗎?”
  “你可以不信,但我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我不會相信你了。”他說著,一步步地往後退。
  這是第一次,他這麽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著無窮的不可思議和萬般的不可置信。
  剩下,不知所措的我。
  世誠,你會恨我嗎?恨吧,我的確罪孽深重。
  我在外麵轉了很久,難以平靜。
  回到家,已是深夜。
  “姐,你怎麽了?”看到我,鄒天迎了上來。
  “哦,沒事。”我在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世誠哥走了?”
  “嗯。”
  “那下次再請他過來,好好謝謝他。”
  下次,還會有下次嗎?
  我進房間,蒙起被子就睡了。
  睡了,就可以什麽都不去想了。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來。
  我要工作,忙碌地工作,什麽都別想。
  走出小區門口的時候,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停在路邊。
  正納悶的時候,車門打開了,世誠走了出來,一臉的倦意。他走到我麵前,鄭重地說:“我想了一晚上,我不要你一個人麵對這樣的局麵。讓我留在你身邊好嗎?”
  我伸出手,把他緊緊擁住。什麽也不要說,就這樣。
  我開始關注世誠在想些什麽,他平時做些什麽,他的喜怒,他的哀樂。以前的我,太忽略了。他不帥,卻有點斯文的味道,個頭與高展旗差不多。國外的經曆讓他很紳士。和他在一起,並不需要花很多心思,心很平靜,感覺是溫暖的。他喜歡一早起來就去跑步,他不喜歡太吵的環境,比如……原來要了解一個人並不難,稍一留心,就能將彼此的距離拉近。
  番外:
  他與Joe坐在明亮寬大的辦公室,他開了瓶上好的威士忌,邀他品嚐。說雲南回來了,還來不及感謝他。那塊地的法律意見書已經看過,他很滿意。
  Joe笑笑說,老同學了,還這麽客氣。
  他一邊喝,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起她的事,心平而意足。
  他看到Joe的臉色,一陣陣地暗下來。
  那種暢快,自不言說。她本來就是他的。
  把Joe送走,他有些黯然,沒有想象中的激動。
  他拿起酒瓶,坐到窗邊,陷入沉思。
  在他和她之間,究竟還有多少的路要走,究竟還有多少的人要過,究竟還有多少的關要闖?
  沒有人知道。
  父親老了,他不能一走了之。他從來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因為很多事放不下,他像一個矛盾的火球,越滾越大。
  父親的身體令他很意外。從小到大,他印象中的父親是經得起任何事情的打磨的,可是這一年以來,他顯得力不從心了,特別是在他離開之後。
  他不得不在香港和內地間來回奔波。他也不坐頭等艙了,他想體驗一下經濟艙的人間萬象。
  他不能扔下父親、扔下林家。大哥不爭氣、兩個弟弟還年幼,如果現在他拋開一切,他的良心也不會放過他。
  很意外的是,他聽說過台灣台塑集團王文洋和呂安妮的事情。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碰頭,大家夥閑聊,說起的。
  他認真地聽著,沒說任何話。
  虎毒不食子的道理,他知道,但是,他不想看到父親為難。他終究是沒有這樣的勇氣的。
  所以,他在等待一個機會。
  該理的理,該還的還,該放的放,該走的走,該留的留。
  是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貪得無厭的人。他隻爭取他應該爭取的,拿他應該拿的。其他的,不會作無謂的消耗。
  隻是現在看來,他要把這個機會提前了。
  因為,他心裏沒有底,他認為,Joe的事情隻是一個開始,以後呢?誰說得清?
  ……………………
  他站起來,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視線抬高,太陽正當午。
  
  (二十六)
  高展旗出差了,這天省中院來電話,說有個案子想問點情況。鄭主任讓我代為處理一下。
  我答應下來,拿了案卷就往中院跑。
  結束的時候,已經下午2點了。
  正好走到路口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我的麵前。
  車窗搖下來,是林啟正。
  看到他,我有點氣憤,卻也不好多說。
  “我送你一程。”他摘下太陽眼鏡,說道。
  “不了,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走。”
  說完,我便隻管徑直往前走。
  他居然把停下,追了上來,拉住我。
  “放開我。”我十分反感。
  “可以,讓我送你。”他緊抓不放。
  “我說了,我要自己走。”
  “我也說了,我要送你。”
  “你很喜歡強人所難是嗎?”
  “是的。你不願坐,莫非你心虛?”
  他這麽說簡直讓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你真是無賴。”我脫口而出。
  “對,很正確。”他也毫不含糊。
  如果一直僵持下去,讓其他人看到我們拉拉扯扯,實非我所願。
  “好,上車。”
  他為我打開副駕駛的門,我停頓了一下,打開了後車門,獨自坐了進去。
  他無趣地坐到駕駛位上,啟動。
  “這個位子是為你留的。”他從後視鏡裏看我,麵無表情地說著。
  “應該坐這個位子的人不是我。”我也回應著。
  我打開車窗,看窗外的風景。
  “你的臉色不太好。”
  是啊,餓著肚子,能好嗎?
  “謝謝你的關心。”
  “每次,隻要我開車,總會下意識地尋找你的身影。”
  “哦,是嗎,我還以為林先生喜歡跟蹤呢。”
  “你非得這麽想嗎?”
  “那我實在想象不出我們遇到的理由。”
  “有時候事情不需要理由。”
  我不想與他辯論。
  “林先生,麻煩你開到中山路讓我下來。”
  “如果我不答應呢?”
  “那就告你妨礙人生自由。”
  “那我能聘請你做我的律師嗎?”
  “Noway”。
  我住嘴,這算什麽?打親罵俏嗎?我總是不經意間掉進他的陷阱。
  “鄒雨,我隻是想見你。”
  “可我不想見你。”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是的。”
  一陣沉默。
  我發現我們前行的方向不太對勁。
  “你要帶我去哪?快放我下來。”
  他不理我。
  “林啟正,你再不停止,我就要喊救命了。”
  “沒人救得了你。”
  我不語。我知道,我反應越大,他就越得意。
  來到市郊的一塊綠地,車停下了。
  我想也不想,打開車門,衝了出去。
  “林先生,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嗎?我很忙,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陪你消遣。”我有點氣急敗壞。
  “對不起,我隻想和你單獨待一會。”
  “可是我不想。”
  “難道你不想見我?”
  “我……”
  “難道我們一定要這樣,見了麵就像陌生人一樣,說話像仇人一樣,非得針鋒相對,不依不饒?”
  “如果以後你不再勉強我做不願意的事,我可以考慮心平氣和。”
  “什麽事你不願意?”
  “你應該明白。”
  “比如,妨礙你和Joe談情說愛?”他刻薄、無恥。
  “林啟正,你給我聽好了,我要和誰談情說愛,那是我的事”。
  “那麽,我應該眼睜睜地看著你投入別人的懷抱,看到你們手牽手,然後無動於衷,祝福你找到新歡嗎?”
  “所以,你就把他叫過去,對他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多被動。”
  “你心懷內疚,心疼他了對吧?”
  “你……你胡說。”
  “難道我應該裝大方,把你拱手相讓嗎?”他步步緊逼。
  “如果……我想選他呢?”
  他顯然沒料到我會這麽問,往後退了幾步,無助地用手靠在樹上。
  “鄒雨,你知道嗎,自從麗江回來之後,我一直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什麽?”
  “我好怕你會愛上Joe,然後把我從你的心裏抹掉。”
  是嗎?我還真希望這樣。
  “你真的愛他?”
  “你想聽什麽答案?”
  “我想聽你的真心話。”
  “我不需要向你交代任何事。”
  停止吧,我們真的不可能了。我在心裏說。
  “為什麽會這樣?”
  “我也弄不懂,為什麽你不能離我遠一點?我要做什麽,我要和誰在一起,你就讓我去好了,為什麽還要出現?為什麽還要質問我?”
  “我不允許。”
  “我們總要麵對這一天的。”
  “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這不取決於你,它完全在我一念之間。”
  “那麽,這之間的距離有多遠?”
  “不要問我,不要逼我。求求你,別再找我了。即使看到我,也當作沒看見,可以嗎?”
  “除非我死了。”
  “不,別說那麽嚴重的話,你要好好地活著。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
  “那麽,你覺得我過得好嗎?”
  “為什麽要這麽執著?”
  “你知道原因的。”
  他走到我身後,隻要我稍一轉身,就能撲到他的懷裏,哪怕一秒鍾的時間。
  “鄒雨,如果你不想見我,我照做就是了。”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聽著,竟有些不忍。
  鄒雨,不要心軟。
  “好,希望你說到做到。”我的心冷到極點。
  我又餓又渴,實在沒有與他耗下去的力氣。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請你送我回去。”
  他紳士地為我開車門,正要打開前車門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回到後車門,打開。
  我機械地說了句謝謝。
  快要下車的時候,他說:“等一下。”
  他手握著方向盤,頭低垂。
  “鄒雨,如果要躲我,不必用這種方式讓我死心。”
  “我沒那麽無聊。”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這樣的對峙、折磨,何時才是個盡頭?
  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盥洗室刷牙的時候,鄒天剛好從外麵買早飯回來。
  還沒進門,就扯著嗓門喊:“姐,姐。”
  “怎麽了?撿到錢包啦,這麽興奮?”
  “姐,我好像看到林啟正的車停在樓下。”
  什麽?他在?怎麽可能?
  “你會不會看錯了?”
  “應該不會。他就坐在裏麵,我不會認錯人的。”
  “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他在等人吧。”我心虛地說。
  “他在等你吧。”
  “別去管他。”
  吃過飯,我定了定神,走下樓。
  打開鐵門,看見他靠在車上,抽著煙。看到我,他把煙滅了,緩緩走到我麵前。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如果我不想見你,你會照做。”
  “我等了你一晚上,就是想告訴你,我反悔了。”
  “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對不起,我做不到。”
  “你做生意也這樣嗎?”
  “不會。”
  “如果你真想見我,以後別再這麽等了。這麽等,我也不會見你。”
  “鄒雨……”
  “去吃早餐吧。我來選地方。”
  “一切聽你。”
  我看著他把食物一點點地吃掉,心中竟有一絲說不出的解脫。他執意送我上班,我沒有拒絕。
  剛踏進辦公室,高展旗神不知鬼不覺地跟了進來。
  “鄒律師,想什麽想得這麽出奇?”
  “你想嚇死我啊。”
  “我看到林啟正送你過來。你和他……”他一臉正經。
  “別來煩我。”
  “鄒雨,你們又死灰複燃了?”
  “沒有。”
  “可是我明明看到……”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你還是放不下他?”
  “去去去,我說沒有,你沒聽見嗎?”我突然大吼一聲。
  “簡直凶神惡煞。得得得,就當我什麽也沒看見。”
  看到我心情不好,他也沒追問下去,知趣地離開了。
  對不起,展旗。
  我往椅子上一躺,閉上眼。
  剪不斷,理還亂。
  那張寫滿倦容的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那無法抗拒的眼神,我的心立即投降。
  我拿他沒辦法,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裏,我也想見他,盡管我不應該這麽做,可是……人的心意常常不受理智的控製,即使知道這麽做將帶來多大的痛楚。
  我在做什麽?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麽,我自己也很迷惑。
  或許……也許……
  
  (二十七)
  今天去高院開會,鄭主任托我帶點東西給吳院長。
  會議結束,我徑直往吳院長的辦公室走去。
  走出電梯的時候,看見林啟正從吳院長的辦公室走出來,神情嚴肅。
  “小鄒啊,你來了。”吳院長看到我,眉笑顏開。
  “吳院長,您好。”
  林啟正的視線落到我的身上。
  “林總好。”我勉強擠出笑容。
  “今天是什麽日子,貴人全來了。小鄒,你先坐坐,我送完林總就回來。”
  “不用了。招呼鄒律師吧。我車就停在門外。”林啟正倒也爽快。
  “林總,那您慢走。”
  我和吳院長一起目送林啟正離去。
  與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在我耳邊低語,“我等你。”
  我不好發作,瞪了他一眼。
  “來來來,鄒律師,裏邊請。”
  鄭主任早前去長白山,帶回上好的人參和鬆茸,自然忘不了省高院、中院的達官貴人。
  剛要走出大門的時候,我靈機一動,挪了步,從後門走。
  後門出來正好是馬路,沒想到他的車就停在路邊。
  他迎麵走上來。
  “你非得這麽陰魂不散嗎?”
  “不是陰魂不散,是不由自主。”
  “對不起,我剛才說得很清楚了,我想一個人走。如果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我態度堅決。
  “你想驚動警察?”他有些意外。
  我怒目相視。
  臨上車的時候,他望了我一眼,最終揚塵而去。
  車沒開多遠,我突然聽見刹車的聲音。
  我本能地往他的方向看了看,沒有動靜。
  於是,回頭,繼續走。
  過不久,我聽到有人在大罵。
  我又循聲望去,隻見林啟正下了車,和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爭執起來。
  過去還是不過去?
  過去,會不會有點出爾反爾。
  不過去……
  還是……
  就看看吧,我的腳不聽使喚。
  正好一陣大風吹過,他那輛奔馳車裏的文件不聽話地跑了出來。
  這該死的風!
  我東一張西一打地撿起來,一古腦兒地扔進去。
  前麵,兩方僵持不下,林啟正皺著眉,那個青年人正在破口大罵,旁邊還擱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
  “這日子可怎麽過啊,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啊,這腿要是摔斷了,可怎麽好啊。”說完,騰的一聲坐到了地上。
  暈,還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耍無賴的。
  “對不起,先生,我的確沒有看到你穿過馬路。”他倒也不慌不忙。
  “什麽,沒看見。你們聽聽,這是說的什麽人話。”他呼天搶地,就差求爺爺告奶奶了。
  “這樣好了,如果你要驗傷,我帶你去醫院;如果你有其他困難,我可以考慮幫助你。”他揚了楊眉毛,回答得很幹脆。
  “你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我不怕你。”他似有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
  “那麽我來賠償全部損失”。
  “賠償,你能賠得起嗎?撞倒人想扔些錢就算了。大家評評理啊……”他越發得意。
  “實在很抱歉,如果真是我撞的,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他一籌莫展,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如果他不是一個人開車,想必他會交代司機處理,或者直接給些錢,打發走人。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我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借過一下。”我好不容易擠進去。
  “這位先生,我是他的代表律師,”我指了指身邊的林啟正,“你聲稱我的當事人開車撞倒了你,你有什麽證據?圍觀的各位有誰看見了?”
  “還帶了個同夥。”他斜著眼看我。
  “你到底想我們怎麽幫你,事情總得有個解決的辦法。有什麽話你可以對我說,我會盡量幫你做到。”
  “鄒雨。”林啟正叫我。
  “你先別說話。”我頭也沒回地製止了他。
  那人顯然被我的架勢嚇到了。
  “走吧,我帶你去做事故鑒定。如果有傷,我的當事人一定會全額賠償。如果鑒定結果你毫發無傷,你非但得不到一點好處,還會追究你的刑事責任。”我狠狠地盯著他,伸手扶他起來。
  他立即往後移了移,神色中掠過一絲慌張。
  “我的當事人時間寶貴,如果你再不肯合作的話,我要帶我的當事人離開了。
  他有點動搖了。
  “林總,需不需要把警察請來。”說完,我煞有介事地掏出電話,準備報警。
  他一聽,心領神會。故作鎮定,說:“可以”。
  於是,那年輕人話鋒一轉,“哦,原來是位律師,失敬失敬。小事一樁,好說好說。”倏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原來沒傷啊。”不知道哪個人說了一句。
  “真無聊”。有人跟著起哄。
  沒過多久,周圍的人紛紛作鳥獸散。
  那人見獨角戲唱不下去了,隻好灰溜溜地推著自行車閃人。
  真不像話。我目送著他,心裏直犯嘀咕。
  我隨即轉身,正好碰上他的目光,我們離得很近,差一點就撞到他的懷裏,我下意識地躲開了。
  “好了,我也該走了。”
  “我感激那個人。”
  “什麽?…”
  “因為他,你肯為我出頭。”
  “換成是別人,我也會這麽做的。”我極力撇清。
  “對我來說並不一樣。”
  “我先告辭了。”我扭頭就走。
  “鄒雨,你的心還是向著我的。”
  “不要再做夢了。”
  “如果是夢,我會一直做下去。”他在我身後說,可是我已無心理會。
  我聽見背後,車開動的聲音。
  不經意間,我看到路邊飄著一張紙,幸好被一棵樹擋住了,難道是剛才遺漏的?我走近,上麵密密麻麻寫滿英文,我拿起來,剛想大喊,可惜車已開遠。
  我塞進包裏,明天托人送過去吧。
  回到事務所,已臨近下班時分。我向鄭主任複命,並代吳院長向他問好。
  電話鈴聲響起。
  “喂。”
  “鄒雨,是我。晚上有空嗎?一起吃飯。”世誠問。
  我這才想起午飯還沒有吃,於是欣然答應。
  “去哪?”
  “風滿樓。我來接你。”
  “好。”
  到了酒樓,來到一家兩人包房。
  “你的生日?”剛坐下,我迫不及待地問。
  他笑著搖頭。
  “你公司賺了大錢?”
  他依然搖頭。
  “你中獎了?”
  他大笑,還是搖頭。
  “你還是直說吧,我猜不到。”我投降。
  “先賣個關子。”
  也許是餓得太久,我狼吞虎咽,恨不得吞下一頭牛。
  “慢點吃。”
  “不行,實在太餓了。”我邊吃邊笑。
  最後一道甜點用完,我急著站了起來,因為太撐了。
  “現在,你是不是可以揭曉謎底?”我逗他。
  “鄒雨。”他站了起來,走到我麵前,低語。
  “嗯?怎麽了?”
  他越來越靠近。我幾乎能感覺到他的心跳。
  我突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鄒雨,如果你不覺得我是在趁人之危,如果你覺得我還是個值得信任的人,那麽,嫁給我,讓我給你幸福。”
  說著,他拿出一枚鑽戒,遞到我麵前。
  他在求婚?!
  他無比鄭重,無比虔誠,無比嚴肅,無比深情。讓人不忍拒絕。
  如果這是小說,或是連續劇,一定很浪漫,很感人,通常女主角會感動得落淚,然後與男主角擁抱接吻,王子和公主開始幸福的生活。
  可是,我一點也沒有驚喜。相反,一種消極的情緒在我的心裏滋生。
  “不,不是這樣的。我…我不能嫁給你。”我有些語無倫次。
  “為什麽?”
  “我……”我往後退,這種場麵讓我招架不住。
  “鄒雨,我是認真的。”
  “我……對不起,太突然了,我一下子沒法接受。”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我會耐心等你的答複。”
  “不,不要。”
  “鄒雨……”
  “對不起,太意外了。我要走了。”
  “鄒雨,這個世界上除了Ken,還有很多值得你愛的男人。”
  “如果可以,我隻想愛他一個。”
  “我不介意。”
  “我介意。”
  “我可以等。”
  “對不起,我可以違心拒絕他,但是我不可以違心嫁給你。”
  我拿起包,落荒而逃。
  晚上,我坐在書桌前。
  他在向我求婚,向我求婚。怎麽會這樣?我和他?怎麽可能?
  混亂如麻,千頭萬緒。
  鄒雨,冷靜,千萬要冷靜。
  我把書桌上的東西亂扔一氣,一頭栽向被窩。
  輾轉難眠。
  早上,頭痛欲裂。
  我起床,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感覺腳下有東西絆住了。我低頭一看,書啊、雜誌啊、攤了一地。我蹲下身,整理,無意中看到那張密密麻麻的紙。
  LAYCo.Ltd、Merge、Exchange、Price……這些字眼,充斥著我的眼球。
  我無心看下去,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在我的心頭。
  
  (二十八)
  一連幾天,我都沒有和世誠聯係,我想我們大家都需要好好想清楚。
  結婚,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現在的我,是否可以……。
  這天,致林召開全體董事會,林董正式交出大權,最高決策者易主。林啟正接過接力棒,成為致林最年輕有為的董事長兼總裁。
  “這下,他可有的要忙了。搞不好……”。一大早,高展旗坐在我的辦公桌上,拿著份報紙,自言自語起來。
  “你胡說什麽呢?快下來。”
  “致林這麽大的攤子,還有香港那邊的生意,哪個也不能有閃失,他一個人,怎麽管得過來?萬一落得個疏忽的罪名,豈不是?…”
  “你什麽時候這麽替別人著想了?”
  “鄒雨,我是說真的,是福還是禍,還不知道呢。”
  “你少操心。”
  那邊,致林方打來電話,將舉行隆重的晚宴,邀請事務所有關人員參加。
  我借故有事,推了出去。
  本來嘛,去一個,去兩個並沒有什麽區別。
  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打電話給世誠,說清楚。
  撥通了,心“撲通、撲通”直跳。
  “喂?”他的聲音有點嘶啞。
  他也沒休息好吧,我心想。
  “世誠,是我。”
  一陣沉默。
  “你,好嗎?”我接著說。
  “哦,還好。”
  “世誠。”
  “鄒雨。”
  我們幾乎同時說出口。
  “你先說。”
  “你先說。”
  又是異口同聲。
  電話聲那頭,輕笑。
  聽罷,我會心一笑。
  “你先說。”他總是謙讓。
  “那晚你說的話,我……。”
  “決定權在你,我不會逼你。”
  “世誠,我……”
  “鄒雨,我想見你。我們見麵再說。”
  “嗯。”
  掛了電話,我乍驚乍喜,隱覺不安。見了麵說些什麽呢。我,除了對他抱歉,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情,這種感情勝似朋友。那,會是愛情嗎?我惶然。
  咖啡館裏,燈光幽暗,也許這樣才能遮掩我的不適與尷尬。
  我摸著杯沿,心中忐忑。
  “鄒雨,你瘦了。”這一句話讓我覺得無地自容。
  “別這麽說,是我對不起你。”我難受極了。
  “有什麽對不起,隻是因為你沒有答應嫁給我?”他反問我,豁達一笑。
  “鄒雨,娶你是我的本意,我問你,隻是想告訴你,我的心已經專屬於你。如果你不答應,那證明我還不夠好。”他接著說。
  我忍不住抽泣起來。
  “別哭。”他安慰我。
  “是我,一切都是我害的。我害你難受,我不值得你對我那麽好。”
  “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讓人憐惜。我不應該在你心情還沒有平複的時候要求你嫁給我,那樣對我們不公平。我們都需要時間想清楚。”他默默地說。
  “世誠,給我一點時間。”
  “兩點也行。”
  我終於破涕為笑。
  “大家還是朋友。”他伸出手來,將我的手握住,很暖,一顆心終於著地。
  過了幾天,世誠、鄒天、高展旗、我一行四個人相約新建的體育館打球。
  “正好二對二,誰來組隊?”世誠問。
  “世誠哥,我跟你一組。”鄒天忙不迭拉幫結派。
  “那你姐姐…”
  “交給我吧。”高展旗總會適時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什麽?跟你?”我假裝千百個不願意。
  “鄒雨,你就不能配合一下,表現得高興一點。好歹,我們也是曾經打敗天下無敵手的黃金組合。”
  眾人大笑。
  “好吧,我願意,千萬個願意。”我逗他。
  “說好了,哪對輸了,哪對請客。”
  “一言為定。”
  “走吧”。
  論球技,他們倆絕對不輸我和展旗。隻是剛組隊,配合難免生疏,所以贏少輸多。展旗見狀,悄悄在我耳邊打氣,囑咐我拚盡全力,一定要贏。
  陽光火辣辣到不行,漸漸地,我有點虛脫。
  “我不行了,你們玩吧。”我整個人坐在地上,求饒。
  “我看我們去喝點飲料吧。”世誠提議。
  “世誠哥說得對,我也有點累了,先喝點東西,待會再戰。”鄒天附和到。
  “什麽?再戰?拜托你們饒了我吧。”
  “鄒雨,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勝利在望了。”高展旗見我要放棄,著急起來。
  “我不要堅持,我不要勝利。”我上氣不接下氣。
  “那邊沒人,我們去坐會。來,鄒雨。”世誠走到我麵前,微笑著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用力站了起來。就在一瞬間,這個動作讓我突然有了種錯覺,以前……但是,很快恢複了理智。
  遮陽傘下,四瓶飲料一飲而盡。
  “要不要再來一點。”
  “好。”
  “同意。”
  於是,服務小姐又拿來幾瓶飲料。
  “麻煩你給這位小姐拿點溫水。鄒雨,這些飲料太冰了,你的胃不好,喝點溫的吧。”
  說罷,高展旗咳了幾聲,鄒天則在旁邊偷笑。
  我有點不好意思。
  “鄒天,你冷嗎?”高展旗用手搭著鄒天的肩,一臉壞笑。
  “嗯,冷。不如我們去那邊曬曬太陽。”
  “好了,不跟你們鬧了。我去洗洗手,你們等我。”
  等我回來的時候,一杯溫水放在了我的麵前,我感激地說了句“謝謝”。
  “你們快看。”高展旗突然大喊,像發現了新大陸。
  順著他指的方向,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啟正。
  他在?
  他就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看樣子,他正在和客戶應酬,我看不清他的臉,隻是側麵。
  正在這時,他的眼神無意間往這邊看了一下,回頭之後又不可置信地轉了過來,最終定格在我的身上。很快,他和那個客戶交談了幾句,客戶客套地握著他的手,和他告別。他笑意相送。
  不久,他徑直走到我們麵前。
  “都在。”他的視線掃過每個人,似笑非笑。
  “林總,您也在這?太巧了。早知道,就和你打幾局了。”高展旗猛地站了起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改天吧。”他應承著。
  “鄒律師,前天的晚宴沒看到你的身影。沒收到邀請嗎?”他望著我,期待我的答案。
  “真對不起,Ken,那天我請鄒小姐吃飯。”還沒等我回答,世誠搶先一步。
  我驚訝地看著他。
  “哦,原來這樣。”
  氣氛有點冷。
  “Joe,我們好久沒打球了,戰一場,如何?”他轉向世誠,陰鬱寫在他的臉上。
  “OK。”世誠走到他麵前。
  “鄒雨,你們先回去。改天我請。”他回過來,對我說,淡然一笑。
  “哦。”
  “姚總,你放心,我一定會送他們回去的。”高展旗自告奮勇。
  “謝謝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像是壯士赴命般離去。
  “好戲上演了。”高展旗湊到耳根前,漫不經心地說著。
  “烏鴉嘴。”
  “姐,他們……”鄒天看著我,似乎等待我的解釋。
  “你是想問他們怎麽認識?他們在美國是同學,就這麽簡單。我就知道這麽多。”我回答得很幹脆。
  “現在成了情敵。”
  “瞎說。”
  “姐,你會選誰?”
  “拜托。”
  “不管你選誰,我投世誠哥一票。”
  番外:
  壁球室裏,隻聽見球來回的衝擊聲,以及喘氣聲。
  “還記得在Harvard的時候,我們兩個人打敗黑人的事嗎?”他問。
  “記得,那時多帶勁,我們齊心協力,把他們嚇得全身而退。”Joe答。
  “後來,我們成了華人學生中的英雄。”
  “不知被多少女生傾慕。”
  兩人大笑。
  “所以說,有些事,事在人為,爭取了,就不會有做不到的事。”
  “我同意,但是感情的事除外。”
  “哦,你有什麽高見?”
  “如果我認準了,一定不會放棄。”
  “Bingo,it’strue.I’llnevergiveup.”
  “我已經找到這樣的人了。”
  “哦,我該恭喜你。”
  “謝謝。”
  “有件事忘了告訴你,下個月我會帶她走。”
  “Ken,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是認真的。”
  “鄒雨不是那樣的女人。”
  “那她是什麽樣的女人?你很了解她?”
  “可以這麽說。”
  “那麽,我和她的事,你知道多少?”
  “不多。”
  “你剛才說你很了解她。”
  “我根本不在乎她以前愛過誰。”
  “不許碰她。”
  “不可能。”
  “除了她,你誰都可以要。”
  “除了她,我誰都不想要。”
  “她不可能愛你的。”
  “我可以等。她要我等多久,我就等多久。我統統不在乎。”
  “放了她。”
  “放了她?我放過她你又能怎麽樣,你能給她一份完完整整的愛,還是能給她一份踏實的婚姻?如果你說能,不用你開口,我會成人之美。但是如果你不能,那就不要再說這些不切實際的話,也別勸我放棄任何可能。”
  “她知道你的想法嗎?”
  “對,我明示了,也說得很清楚,可是——她拒絕了。雖然我不知道她拒絕的原因是不是全因為你。”
  “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的。”
  “機會?機會我自己會爭取。”
  “沒有人可以從我身邊把她搶走。”
  “噢,這麽說你愛她?真奇怪,打從我第一次見她,她就沒笑過。這就是你的愛?Ken,如果你還對她有感情,希望她快樂的話,那麽理智點,放了她。”
  “住口!我和她的事,不需要你管。”
  “你和她的事,我管定了。她會愛我也好,不會愛我也好,我都會在她身邊,這輩子,我要定她了。”
  “Joe,你不會得逞的,很快,你就會相信的。”
  “那我拭目以待。”
  兩個人不歡而散。
  
  (二十九)
  第二天,陋室銘茶樓。
  “你遲到了。”我看著表,計算著世誠遲到的時間。
  “幾分鍾?”
  “4分23秒。”
  “那麽精確。”
  “是的,你也是學法律的,應該知道律師的時間很寶貴。”
  “哦,抱歉,今天下雨路滑,所以車開不快。”
  “根據事務所的規定,遲到一小時以內,按50元收取。”
  “好了,鄒雨,別作弄我了。”
  看到他的窘樣,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裏有什麽好吃的?我的肚子餓了。”
  “糖醋排骨麵、雪菜肉絲麵、紅燒大排麵、辣肉麵、炸醬麵、牛肉麵、揚州炒飯、蘇州炒飯、無錫炒飯、上海炒飯、酸辣炒飯。”我一口氣報出無數個記憶中的菜名。
  “MissZou,AreyouOK?”
  “I’mfine.”
  “你笑起來真漂亮。”
  “那我就多笑笑。”
  “我要牛肉麵,你來點什麽?”
  “南瓜餅。”
  “你剛才沒說。”
  “我還沒說完啊。”
  “鄒律師,什麽時候變得胡攪蠻纏了。”
  “有嗎?你誹謗。”
  “誹謗?”
  “對。”
  服務生端上熱氣騰騰的牛肉麵和香噴噴的南瓜餅,準備開吃。
  “你怎麽不問我,昨天他說了些什麽?”他突然問我。
  “那不重要。”我一邊咬著,一邊回答,“再說,如果你想告訴我的話,不用我問,你也會說的。”
  事實上,我想過很多可能。
  “我聽得出來,他比我想象中還要愛你。”
  “那又怎樣?”
  “你也愛他,對嗎?”
  “對,我沒辦法否認。”可是……
  “那麽…”
  “你是想問,我和他還會不會在一起?”
  他不語。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選擇?”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答案——永遠不會。”
  “可是,”他頓了頓,“他說他會帶你走。”
  “走?去哪?”
  “他沒說。”
  “笑話。他有什麽資格帶我走。”我相當地反感他人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如果他執意帶你走,你會……”
  “不會。”我打斷他,堅定地說。
  “世誠,他是他,我是我。”我接著補充。
  吃罷,我點了一壺茶。
  “來,這裏的普洱清香入味,你試試。”
  我熟練地為他斟茶。
  “我覺得他在做一些我們不知道的事。”他突然說。
  “你指什麽?”
  “昨天的Ken,似乎有備而來。”
  “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他一向不缺自信。”
  “如果他心裏沒底,他的語氣不會這麽肯定。Ken不會做沒把握的事。”
  他說的話和我之前看到的文件,這之間有什麽聯係?
  我不希望自己的猜測應驗。
  我該不該把我看到的告訴世誠,或許他能幫助我。
  “鄒雨,你在想什麽?”
  “哦,沒什麽。”
  最終,我還是沒有說出口。
  雙休日,我什麽也不想做。
  我盯著那張紙發呆。
  林啟正,你究竟在做什麽?你在玩火嗎?
  我需要去求證一下我的猜測,不然我會瘋掉。
  於是,我來到城裏著名的法資顧問公司。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在玩火。
  周六下午,家裏的電話響起。
  “鄒雨,晚上有空嗎?”他的聲音有點急。
  “怎麽了?”
  “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
  “好。玲瓏餐館見吧。”
  我趕緊叫了輛車。
  “鄒雨,昨天我一個同學從美國回來,我了解到一些關於Ken的事。”
  “如果是他的事,我不想聽。”
  “也許,與你有關。”
  “什麽?”
  “我聽到一個消息,Ken在美國籌建新公司。”
  “致林不是有海外集團嗎?我不覺得拓展海外公司有什麽問題。”
  “如果是致林旗下的,那也沒什麽。可是法定代表人不是致林,問題就來了。”
  “怎麽說?”
  “年初時,江氏在香港的股價相當的低。可是過了半年,股價已經遠遠超出年初的預計值。根據市盈率,不可能有這麽高的股價。我懷疑是不是有大莊家然後在背後故意抬高股價,另一隻黑手趁低吸納,接著從中獲利。最可怕的是,如果那隻黑手的目的不在於錢,而是衝著最大股東。”
  “你的意思是——他在轉移資產?”
  “這個我不敢確定。”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頓了頓,“他可能自立門戶。以前有個案例,就是少東家為了出來單幹,以明顯低於評估結果的價格把資產出售給另外一家公司,變相向境外轉移資本。結果東窗事發,從此身敗名裂。”
  “那麽,他也在這麽做嗎?”
  “至少有這樣的可能。”
  “這跟美國的公司有什麽關係?”
  “根據美國的法律,美國本土的公司受資產保護。即使母方公司知道是資產違法過渡,可是因為跨國界,就是打官司,拖也可以拖死。所以,Ken真的不是普通人,他想得太周全了,簡直無懈可擊。而且一開始他就決定這麽做。”
  我聽得一愣一愣的。但是,很快,我激怒了。
  “你居然查他?你這麽做有沒有想過涉嫌竊取商業秘密?”無論我做什麽,我也不希望其他人插手,甚至知道得比我更多。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肯什麽也不知道。”
  “姚世誠,你少在這裏惺惺作態,我問你,你有什麽資格過問他的事?”
  “你很維護他,隻要和他有關的事,你就無法冷靜。”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需要你管。”
  “他也曾經說過同樣的話。”
  眼看就要不歡而散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Ken在做什麽?”他懷疑地看著我。
  “我……”
  “你騙不了我,你上午去過Lawyers’Office?”
  “你跟蹤我?”
  “沒有,也不需要。”
  “是嗎?那你真是神仙。”
  “我路過,看見你從那出來。”
  “我要考慮一下是否應該相信你的話。看來,我以後做什麽,先要打聽一下是否會和你扯上關係。”
  “請你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姚世誠,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對他不利,我不會放過你。”我被憤怒衝昏了頭腦。
  他的臉上,立即出現受傷的表情。我意識到我的話太傷人,一陣內疚。
  “如果我要整他,何必告訴你這些?何況,那隻是我的猜測而已。”
  “對不起,我不該那麽說你的,你不是那樣的人。我的語氣太糟糕,我收回剛才說的話。”我帶著十二萬分的抱歉。
  “其實,自從那次酒會遇到他,關於他的事一直不絕於耳。他在美國找的那家顧問公司恰好是我曾經工作的地方。那些關係至今未斷,所以,即使我不想知道什麽,恐怕也做不到聽而不聞、視而不見。從我知道你和他的事開始,我就一直矛盾,我是該成全你們,還是堅持初衷,直到你接受我。鄒雨,別怪我,我也是個男人,沒有哪個男人願意看見自己心愛的女人投入別人的懷抱。Ken不會,同樣我也不會。”
  “真的對不起。”
  “不用對不起,我承認,在這件事上,我的確有私心,我不想讓他把你帶走。”
  “這是兩碼事。我……我隻是不想他有事。”
  “鄒雨,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麻煩,你會不會這麽著急?”
  “會的。”
  “不過,這件事讓我對你們的感情有了新的認識。”
  “哦?”
  “其實,你表麵上裝作很不在意他,可是你越這樣,就代表你越在乎他。你所做的事就是最好的證明。他也一樣,一直對你念念不忘,所以才有那麽多的故事,那麽多的巧合,那麽多的不顧一切。對於Ken,我不需要那麽做。看來,我太低估你們之間的感情。剛才,我隻是試試你對他的心意。沒想到,這一試,試出了你的真心,他的重要,以及我的無法逾越。”
  無可奈何。
  我還能說什麽呢?他全懂。
  這樣的孽緣終有一天要了斷的,我心想。
  番外:
  如果說林家的一切是他靠自己的努力爭取來的,那麽江家的一切則是父親和江家聯合把天上的餡餅親自送到他的手上的。他像一個傀儡,失去拒絕的能力。他對此的定義是:盡責、義務。他隨時準備把它歸還給江家。
  他和心遙,不經意間被人送作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
  她什麽也不缺。他喜歡她大度地對他說:Goahead!他也衷心希望她能一輩子心無城府地笑下去。
  怎麽會沒有愧疚,他們倆是家族的犧牲品。可是他自己也很茫然。她不是個好妻子,即使在他生病的時候,身邊也隻有傅強一個人。他有時候甚至覺得她很陌生。她是可以閑談的朋友,可以一同郊遊的夥伴,可以研究好奇的盟友。
  他也不是一個好丈夫。也許,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做個丈夫,做個他不愛的女人的丈夫。
  他不懂掩飾。
  在香港,他常常對著空曠的屋子發愣。傭人比主人多,沒什麽生氣,他覺得那根本不算一個家。記得小時候,他們從美國搬家到國內,他拉著母親的裙角,問母親,什麽是家?母親告訴他,隻要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就是家。
  是啊,要和有愛的人在一起。
  他現在才明白,愛不是萬能的,但沒有愛是萬萬不能的。
  他覺得,自己身在一個權力的高峰,周圍羨慕的人、覬覦的人、唾棄的人、謾罵的人擠了一堆,他站在那裏,隻覺高處不勝寒,一不小心,就會摔下來。
  如今,他做了這樣的決定,該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周圍的人遲早都會知道。
  不過,在他們知道之前,他會做完所有的事。
  他手上拿著飛往紐約的機票,再次踏上征途。
  
  (三十)
  周一,我向事務所請了半天假。回到所裏的時候,已是下午時分。
  剛進辦公室,高展旗就跟了進來,眼神閃爍。
  “怎麽了,問我借錢啊?事先聲明,利息很貴的。”
  他依然神情複雜。
  “啞巴了?你再不說,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鄒雨,老太爺來了。”
  “什麽老太爺?”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就是林董啊。”
  “他?來找我?”
  “是的。”
  哪?我往四周望了望。
  “你別看了。他一早來過,沒等到你。他讓鄭主任轉告你,他會等你。”
  我的心一驚。難道他已經知道了?來興師問罪?
  “他說了什麽事嗎?”
  “不知道,隻說你回來了立馬去致林會館找他。”
  車停在了致林會館,我付了錢,下了車,久久徘徊。
  他會說些什麽?我該說些什麽?如果他全部知道了,那麽叫我來是為了確認?責罵?還是……
  我把心一橫,想該來的總會來的。於是,深吸一口氣,踏進會館的大門。
  綠茵茵的草坪,芳香撲鼻。
  亭子間的中央,穿著一身白色休閑服的,是林董。
  “林董,您好。”麵對他,我總是緊張。
  “鄒小姐,你來了。請坐。”他邀請我坐下。
  服務生為我挪開椅子,我坐下,冰冰冷。
  “你們先下去。”他示意周圍的人退下。
  整個亭子間隻聽見鳥叫聲。
  “鄒小姐,我們很長時間沒有見麵了。”
  “林董的身體可好些?”
  “不錯。啟正在身邊,多少有點安慰。”
  “林董好福氣。”
  “來,這是上好的碧螺春,陪我嚐嚐。”說完,他倒出一小杯茶,擺在我的麵前。
  “謝謝。”
  “若以後鄒小姐有空,可以陪我這個老人家喝喝茶。”
  “哪裏哪裏,這是我的榮幸。”
  他越是漫無邊際地閑扯,我就越覺得有事。
  “前陣子,啟正去雲南了。”沉默良久,他突然發話。
  “哦,是嗎?”我不知該怎麽答。
  “聽說你也去雲南了。”
  “是啊,我去那辦點事。”
  天哪,我做什麽,我去哪,都在別人的眼皮底下,如此清晰。
  “你們還真有緣。”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
  “林董,碰到您兒子,實非我所願,不過我坦然,因此沒什麽好隱瞞的。”我反擊著,維持著我的尊嚴。
  “鄒小姐,我沒有質問你的意思。”
  “那麽,請您管住他。其他的,我做不了。”
  “哦?”他的眉頭皺了皺。
  “鄒小姐真是性情中人。”
  他重新沏了一壺茶。
  “啟正,他去美國了。”
  “呃?”
  “你知道嗎?”
  “不知道。”
  “來,再喝一杯。”
  “您要我過來就是為了告訴我他去美國了?”我實在忍無可忍。
  “當然不是。”
  “那請您明示。”我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事實上,既然我來了,就沒打算逃避什麽。
  “你先看看這個?”
  “什麽?”
  “看了就知道了。”
  說完,他把厚厚的一疊資料放在我的麵前。
  他站起來,轉過身。
  我接過資料,翻看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他全知道了。
  我特意留心了一下,這些資料並不全,它隻是說籌建新公司,並沒有牽涉資產轉移等敏感字眼,否則,此刻的林董不會在這招呼我喝茶,而是與他兒子拚命。
  盡管如此,我還是心緒難平。
  我把資料合上。
  見我看完,他拄著拐杖,走近我。
  “他準備為你放棄這裏的一切,去美國發展,你不會一無所知吧。”
  “很不幸,被您說中了。”我頂了回去。
  “他這麽做根本就是在自尋死路。他剛站穩腳跟,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著出來單幹。他簡直瘋了。”他的語氣突然重起來。
  “我老了,管不了他了,林江兩家的天下遲早是他的,今後他想怎麽做,我也控製不了。可是,現在他的所作所為,別說我會反對,江家那邊也不會輕饒他的。”
  我依然沒有反應。
  “這些你知道嗎?”他轉向我。
  “我不知道。”
  “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陡然發現,商人總是不太容易相信別人。
  “我騙得了你嗎?如果騙得了,那麽我去雲南,我的點點滴滴您又是如何知道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反問一下您,您這麽做有沒有考慮我的感受。我曾經替林家做過事,以後還會做下去,但這並不代表我要一輩子活在您的懷疑之下,沒有一點隱私,沒有一點自由。”我有點被他激怒。
  “鄒小姐,你言重了。”見我頂真,他口氣稍緩。
  “言重?恐怕還不夠重吧。在你眼裏,把我看成眼中釘不為過吧,自古紅顏多禍水,您大概就是這麽想的。您認為,之所以會發生此類您不想看到的事,因為我對他沒有死心,一直在背後慫恿他,我是那個逼他放棄這個、放棄那個的始作俑者。所以,您把所有的責任都歸結於我。您偏執地堅持隻要我退出,一切就會好起來。可惜,事實上,我從來沒有主動聯絡過他,奢望我和他的未來——打從我妹妹死後。”憋在我心裏的話,我不吐不快——雖然把自己的傷口撕開來會疼。
  “如果你的親人在你麵前將自己的生命扼殺,你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你還會花心思和舊情人再續前緣,重敘舊情嗎?我妹妹因為我和您兒子的相戀自尋短見,我自認為罪無可恕,哪怕懺悔一輩子也在所不惜。我也不打算這輩子心裏會好過。按照您的說法,我真是那個無恥之人,我就不怕遭到報應,天打雷劈,不得善終嗎?”我字句肺腑,仿佛被人親手剝光了衣服。
  “對不起,令妹的事,我聽說了,很抱歉。”
  “您不需要對我說抱歉,抱歉我一個人承擔就可以了。還遠不止這些,我和您兒子之間,橫著無數的障礙。所以,坦白地說,我和他,徹徹底底的不可能。我和他早就一刀兩斷,說不定這輩子都老死不相往來。我隻是希望,僅僅隻是希望,在你下結論的時候,不要輕易地把我和您兒子的所作所為搭上關係。”
  “他是我兒子,知子莫如父。他這麽做,隻有一個可能,就是——為了你。看來,我一直低估他對你的感情了,我以為他隻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現在卻越陷越深了。我從來沒有料想他對你如此癡心,癡心到什麽也不顧了。他所做的一切以你為大前提,即使內心百般痛楚,表麵依然冷靜非凡,細致謀劃。這麽說是我想錯了。”
  “我也可以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永遠不會有那一天。我不要求他這麽做,我也承受不起。我和他沒有未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回心轉意,繼續他本來的生活。”我接著說。
  他思索著。
  “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想先告退了,以免打擾您休息。”
  “鄒小姐,對於林家的事,你並非一無所知,我曾說過,你今後必有大作為,能與林家保持合作關係,必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希望你能明白,其他的事,多作糾纏隻是自討苦吃。對於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也希望你能早日振作。如果今天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見諒。”
  “見諒就不必了,如果能解開您心中的疑惑,那到不失為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一勞永逸。”我拿好包,作起身狀。
  “我讓司機送你。”
  “不用,我自己來的,自己會走。謝謝您的好意。”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仿佛找到解脫的出口。
  他在後麵劇烈地咳起來。我繼續往前走。他咳得越發厲害了。我聽了,漸生不忍。畢竟……他隻是一個老人。我歎了口氣,停止了腳步,轉過身,完敗於自己的惻隱之心。
  “這次輪到我為你斟茶倒水了。”說著,我把一杯溫水遞給他。
  他接過,說了聲謝謝。
  “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不便。”
  “不會。”
  “林董看過中醫院的徐大夫嗎?”我問。
  “徐大夫?”
  “嗯。也許會有幫助。”
  “可能平時我太相信西醫了。”
  喝罷,他不咳了,稍感舒適。
  “鄒小姐很孝順,雙親很安慰吧。”
  “很不幸,兩位老人家已經過世了。”
  “哦,對不起。”
  “沒關係,每個人都要麵對這一天的。”
  “是啊,如果能將生死看透,就沒有這麽多煩惱了。家裏每天為財產紛爭不已,隻有這裏,求得一片清靜。到老才發現,原來用金錢堆砌的生活是這麽的空洞,蒼白,如果兒孫滿堂,承歡膝下,也算老有安慰了。”
  也許,他隻是想找人說說話吧,他不能找家人,也不能找朋友,這些人離他太近;也不能找一個陌生人,那根本不可能有話題。而我,介於兩者之間,認識,但不熟。話可重可輕,可遠可近,可大可小,可真可假。順便,再給我點忠告。
  “您會得償所願的。”我覓得一句良言。
  “可是,我曾無數遍地提過報孫子的事,他們似乎都無動於衷。特別是啟正,總是推說以事業為重,不想搶在他大哥前麵。真是奇怪,搞事業和生孩子有衝突,生孩子還得分長幼尊卑嗎?”
  “也許他太累了,他需要在事業和家庭之間找一個平衡點,然後平穩地經營下去。”
  “他一直奔波兩地之間,是難為他了。”
  “你不覺得他身上承擔的東西太多了嗎?”我客觀地說。
  “他是我的兒子,也是林家唯一的希望。”他語氣堅決。
  “可是,他也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空間。”
  “目前看來,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為了他,我會不惜任何代價。”他接著補充。
  一段不堪的童年。
  一個複雜的家庭。
  一個專製的父親。
  無法為自己而活的人生。
  林啟正,他有何辜?
  同樣,
  一段艱辛無法示人的愛情。
  伴隨著身邊一個美麗生命的逝去。
  一個深愛卻無法相守的男人。
  我,鄒雨,還會有什麽幸福可言?
  
  (三十一)
  提心吊膽、魂不守舍、胡思亂想,和林董的見麵總是讓我忐忑不安。
  對林董來說,他所擔心的,恰恰是我不可能做到的,可是,我居然總被當成假想敵,這實在太讓我難堪了。我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恐怕自身都難保。
  林家、所有與林家有關的人或事就好像一座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逃離吧,鄒雨,心中有個聲音呼喊著。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個是非不斷、困擾不已、沒有自由的地方。
  我的擔心沒有逃過高展旗的眼睛。
  第二天,高展旗跑到我這邊。
  “鄒小姐,又被太上皇召見啊。”他閑逛著進了辦公室,一副悠閑的樣子。
  “怎麽,你也想?那太好了,我一定負責傳達。”
  “鄒雨,老太爺幾次三番請你,不會有什麽問題吧。”他湊近我,試探性地問。
  “他請我喝茶、聊天,僅此而已。”我準備兩三句把他打發。
  “他不會對你……”他咧著嘴笑著。
  “對我圖謀不軌?”我反問。
  “鄒雨,這老頭子一直找你,我總覺得他另有目的。”
  “什麽目的?他隻是擔心自己的兒子。”
  “擔心林啟正?鄒雨,你不用怕,你有法寶。”
  “法寶?”
  “就是林啟正啊。”
  “他哪是法寶?分明是麻煩。”扔不掉的麻煩,我心想。
  我也無心與他胡扯,坐下來,打開新浪網,看到一條新聞:70個城市房價同比漲幅創出23個月新高。
  “這該死的房價。”我嘟囔著。
  “怎麽,想買房子?”
  “對,買幢別墅,養老。”
  “你真要買房子?我有個兄弟在房產公司,可以讓他便宜點。”這家夥,總忘不了扯東拉西,到處拜把子。
  “謝了,我還是自己想辦法。”我白了他一眼。
  “有個人可以幫到你。”說著,他朝我使了個眼色,得意洋洋。
  這家夥隻要動一下,我就知道他想幹什麽。
  “免了。我想離開這個地方。”我直言不諱。
  “離開?”他眼睛瞪得好大。
  “對。”
  “你說真的?”
  “是。”
  “確定?”
  “煩不煩?要不要找個擴音喇叭。”
  “那正好,帶上我吧,我們一起出來幹,我就不信……”
  “那還是省省吧,你走了,鄭主任非得找我拚命。”我打斷了他,以免他又侃侃而談,滔滔不絕。
  “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怎麽,我就不能過點自己的生活?”
  “行行行,可是……”
  “哪有那麽多可是,改天你在鄭主任麵前吹吹風,以免他老人家接受不了。我也好少點愧疚。”我想起了當初要走的時候,鄭主任的語重心長,諄諄教導,搞得我好像犯錯的孩子。這次一定不能心軟,到時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我最受不了這種場麵了。
  “鄒雨,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坐到沙發上,兩手擺出無奈狀。
  “什麽初一十五的,我想離開,就這麽簡單,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我看,你還是找個人嫁了,不就一了百了了。你身邊不就有個現成的人選。”
  “你說你還是……如果是你,還是算了。”不等他開口,我先關門。
  “唉,我就這麽沒有競爭力?那麽,那位體貼入微、一表人材、氣度不凡的姚先生總該看上眼了吧——雖然比不上林啟正。”他饒有意味地看著我。
  “別提林啟正三個字。”
  “好,閉嘴。”
  “不錯的主意,我和姚世誠一起浪跡天涯,高展旗,你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鄒雨,你要是說真的,我倒也支持。你身邊這麽多追求者,就他最順眼。我嘛,隻好忍痛割愛。”
  “這麽說我還得感謝你?”
  “他林家再怎麽欺人太甚,也不至於騷擾一個有夫之婦吧。”
  “虧你想得出來,用詞這麽難聽。”
  “不過,林家的人,勸你還是離得遠點,下次再找你,我就說你不在,一直不在。”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剛才你說的。”
  “鄒雨,說真的,離開也不是最好的辦法。到時候,你舉目無親的,被他們糾纏,豈不更煩?再加上我這個護花使者不在你身邊……”高展旗總不忘找機會自誇一番。
  “拜托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鄒雨,不論你做什麽,我,高某人,一定會站在你這邊。”
  “好,這可是你說的。”
  我苦笑一聲。
  如果他不在身邊,一定會少了很多笑聲。要是沒有鄒天、左輝、小玲、小彬彬、鄭主任、事務所……這麽想,我突然又往後退縮了一大步。
  正當我考慮離開的可能性,思量著今後的生活,發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什麽?海南出事了?”
  周四,從外麵回到事務所,助手告訴我致林那邊打來電話,還沒等她說完,我就驚呼起來,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我馬上撥通了歐陽部長的電話。
  “喂,歐陽部長嗎?我是鄒雨。”
  那邊傳來激烈的爭論聲,你一句的,我一句的。
  “是鄒律師?總算等到你的電話。”
  “抱歉,我在外麵,手機沒電了。”
  “對不起,鄒律師,今天就要去海南,麻煩你整理一下資料,下午兩點我來接你。”
  “怎麽?出大事了?”
  “可能。路上詳談吧。”他甚至來不及回答我的問題。
  “好,我這就回去準備,下午碰麵。”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感覺得出來,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致林上下從來沒有這麽慌過。工程開始近兩年了,按理說,要是有問題早就該發生了。為何等到現在?我曾陸續聽說那裏起過糾紛,可是不久就擺平了。
  不敢多想,和鄭主任打過招呼,交代了助手一些事,急忙往家趕。
  打車回家的路上,我忙著換電池板。剛裝好,手機鈴響,我一看,是世誠。
  “鄒雨,可找到你了。”
  “對不起,手機沒電了。”
  “在哪裏?”
  “我正在回家的路上,今天下午要趕去海南辦點事。”
  “發生什麽事了?”
  “致林在那邊有個工程,發生一點小麻煩。”
  “去幾天?”
  “一個禮拜,或者更長。”我心裏也沒底。
  “他…他會去嗎?”
  “誰?”
  那邊沉默。我反應過來。
  “可能會吧。”我答。
  “可惜,我這邊走不開,否則我陪你去。”他惋惜
  “不用,我去工作,到時顧不上你怎麽辦。”
  “世誠”。我猶豫著是否要告訴他我的打算。
  “是不是改變主意了?”
  “沒,我想說你要保重身體,我會給你帶禮物。”
  “哦,你才要保重。”聽見他的笑聲。
  “到時候聯係。”
  “好。”
  我的心怦怦直跳。怎麽才幾天不見,反而變客氣了。我納悶著。
  安排好事務所的事,回家整理行李,抽空給鄒天打了個電話,拖著旅行包就出門了。晚上7點,準時到達三亞機場。
  九月的海南依舊美麗,椰樹成林,碧海藍天。
  隻是我發現,風景也不是記憶中的風景了,心情也隨之不同了。生活不會停滯不前,失去了便是失去了,除了安然接受,別無他法。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心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到達下榻的賓館後,歐陽部長喚我一起用餐。因為時間已晚,隻點了兩碗麵。
  趁著等待的當口,他向我講起之前發生的狀況。
  “差不多一年以前,工程有過糾紛,先前的債權人與銀行有借貸關係,如果要繼續下去,不僅要還清所有抵押貸款,還要經曆過戶、更名、換證等過程,誰耗得起這個時間。要不是勸說政府的介入,幾乎麵臨停工的危險。光是遊說官場的那些人,就花了很多錢。林總分析得很有道理,這些度假區,單單每年的稅費就有幾千萬,政府當然不希望這處好地段就這樣擱置,放棄這塊‘香餑餑’。不僅如此,政府還酌情減免了原先開發商欠繳的200多萬規費。林總的魄力真的很大,我們都不免替他捏把汗。”歐陽部長言語中充滿著驕傲,眼神透著光芒。
  “他始終堅定地告訴我們,一定行。我們都備受鼓舞。林總真的不是普通人。”歐陽部長感慨道。
  我的心裏被某種東西盈滿。
  小姐端上兩碗麵,隻不過是習以為常的炸醬麵,我竟覺得特別美味。
  “那麽,現在發生了什麽問題?”我不解地問。
  “目前工程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前幾天,建築商過來匯報說,有兩處樓宇屋麵滲水,還有一處排水設計不合理。誰都沒想到會在這時候橫生枝節。這個項目真有點多災多難,可不要功虧一簣,希望這次老天保佑。”歐陽部長說著,一臉虔誠的樣子。
  我在心裏暗自祈禱。
  “現在離驗收不遠了。按照現行的規定,項目的全過程資料必須備齊且必須與原件核對,方能竣工驗收和申領交付使用許可證。鄒律師,這些事可就要麻煩你了。”
  看來,又是一場持久之戰。
  “林總還在美國,他吩咐我們一定不能怠慢。”他說。
  聽見“還在美國”幾個字,我的心稍事平靜下來,卻又說不出的失落。
  “他不用參加談判嗎?”我不禁問。
  “林總會盡量趕回來。”
  我喝下最後一口湯,用紙巾擦了擦嘴。
  
  (三十二)
  第二天,我隨歐陽部長去工地視察。
  “林總特別交待,如果要去工地這些地方,一定要保護好鄒律師。”說著,他把安全帽遞給我。
  我的心暖暖的。
  “那時,當地政府還依法拆除一些施工障礙,幫助我們解決了不少難題。”他邊走,邊解釋道。
  “也許,好事多磨吧。”我微笑著說。
  他點頭表示同意。
  我們乘上巡視車,歐陽部長熱情地為我介紹。
  雖然還沒有完全竣工,可是度假區的雛形已具。整個度假區分A、B、C、D區。A區是指揮中心兼總控製台,如商務會議、大型晚會將會在這裏舉行。B區是娛樂區,水上樂園、室內運動館、各式餐廳應有盡有。C區是住宿區,客人可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不同的房型。D區是消費區,品種繁多的特產將呈現給中外遊客。
  我抬頭,一眼望去,一幢幢的別墅鱗次櫛比,錯落有致,看不到盡頭。別墅外觀樣式新穎,有的是地中海風格、有的牆壁上刻著印象派塗鴉、還有的歐洲古堡式的建築,顏色各異。整個度假區椰樹環繞,多種植被混栽,在三亞清澈的海水與蔚藍的天空映襯下,格外的奪目。
  “太美了。”我嘖嘖稱奇。
  “是啊,鄒律師,等建成之後,歡迎你成為第一批入住的旅客。”歐陽部長誠摯地向我發出邀請。
  “那你可得讓我享受貴賓待遇,順便給我辦張VIP卡。”我順水推舟。
  “一定。”他笑著答應。
  突然,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
  “好,你們先過去,我馬上就到。”
  歐陽部長神情嚴肅,轉過頭,對我說:“林總剛從美國回來,現在正在前麵的A區視察。”
  “那我們過去嗎?”
  “是的。”
  從C區到A區不過幾分鍾的路程,可是卻漫長無比。
  與別墅區的美麗、明朗、幽靜所不同的是,這邊塵土飛揚,潮熱不堪。
  “鄒律師,小心。”歐陽部長走在我前麵說。
  “哦。”我抬腳,一步步緊跟。
  走進指揮中心的大廈,就聽見一群人議論紛紛。
  “羅總,把設計圖紙拿給我。”是林啟正的聲音。
  應聲的男子把一團圖紙遞給他,他伸手取,利索地打開,看起來。不巧的是,我注意到他那彎曲的手臂上留著幾道明顯的劃痕。
  “歐陽部長,你來了。”林啟正身邊的一位助手說。
  他的視線隨即掃過來,看到我,很是驚訝,逗留了幾秒鍾後恢複平靜。
  “林總,我和鄒律師接到電話就趕過來了。”看到林啟正,歐陽部長畢恭畢敬地說道。
  “嗯。”
  “林總好。”我象征性地問好。
  “好。”
  他點了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馬上和身邊的人討論起來。
  想必是旅途勞頓吧,他看起來睡眠不足的樣子,雙眼布滿血絲。
  “去十樓的信息中心看看。”林啟正指示著。
  一行人朝電梯方向走去,我緊跟在後。忽然,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招手,是傅哥!
  我也向他揮了揮手。
  他示意我繼續往前。
  我笑著擺擺手,與他道別。
  電梯來了,林啟正突然說:“我和歐陽他們坐旁邊的電梯上去。”
  很快,旁邊的電梯門開了。
  “來吧。”他示意我先進。
  電梯內,隻看見幾個人的身影在晃動。我站在他的身後,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此刻竟有無比懷念的感覺。
  來到控製室。
  “災備恢複做得怎麽樣?”他問道。
  身邊的技術人員作答,他竟是這麽仔細,研究著如此專業的問題。
  就這樣,他一層層地巡視,不停地和身邊的工作人員交談,不時地提出問題,並敦促手下把發現的疑點解決。
  到了20樓辦公室,眾人集中。
  “王部長,你把承建商找來,晚上8點開會。”
  “歐陽,你約楊官員,明天上午10點匯金賓館見麵。”
  “錢助理,聯係香港那邊的財務總監,後天上午9點匯報工作。”
  他一聲令下,各路分頭行動。
  獨獨剩下我,傻呆呆地看著他。
  “什麽時候到的?”他抬頭看我,與剛才高亢的聲音比起來,此刻顯得溫柔無比。
  “昨晚。”
  “覺得這邊美嗎?”
  “美。”
  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頗感安慰地走到玻璃窗前,俯瞰腳下美景。
  我慢慢走上前,陽光照在他身上,分外地耀眼。
  “這裏是天堂。”我說。
  “這裏屬於心裏有愛的人。”他道。
  全部事情落實,已是下午4點。
  人陸續散去。
  “歐陽,你坐傅強的車。鄒律師,你跟我走。”
  說完,傅哥把車鑰匙遞給他,他拿起,示意我跟上。
  我猶豫著,傅哥向我使了個眼色,“鄒律師,下次再見。”
  出了樓,剛才的晴空萬裏不見了,天空陰沉起來,仿佛要下雨。
  我依舊選擇後座,見我如此,他也安然接受。
  坐好,我看到正前方,放著張信哲的CD盒。
  車裏的氣氛有點壓抑。
  他也感覺到了,按響了CD。
  音樂緩緩釋放。
  “白月光,
  心裏某個地方,
  那麽亮,
  卻那麽冰涼,
  每個人,
  都有一段悲傷。”
  竟是如此哀傷的歌曲。
  “想隱藏,
  卻欲蓋彌彰,
  白月光,
  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
  卻不在身旁,
  擦不幹,
  你當時的淚光,
  路太長,
  追不回原諒,
  你是我,
  不能言說的傷,
  想遺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綁,
  無法釋放。”
  ……
  我向窗外看去,外麵下起了雨,雨水劈裏啪啦地打在車窗上,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我的心情何嚐不是這樣,此時此刻,在心裏,激起無數悲傷的漣漪,一波一波擴散開去。
  可是,內心的沉重又怎能掩飾相見的暖意。逃不過牽掛,裹不住相思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在心底總是會想起他,高興時想,痛苦時想,孤獨時想,悲傷時想,想著,念著,心便痛了……心痛明明無法將思念過濾,卻還要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冷漠、冷漠,直至無法穿越……
  忽然,他關了音響,將車停了下來。
  我們就這樣,聽著雨聲,仿佛找到了寄托。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
  “怎麽了?”我打破沉默。
  他不答。
  我緊握著手,不知如何是好。
  “陪我去海邊走走,好嗎?”他低聲地問。
  “我想回去。”
  “就一會,可以嗎?你看,外麵雨過天晴了。”
  透過後視鏡,他正在看我,期待的眼神讓我無法拒絕。
  “好吧。”我輕輕地說。
  雨後的海灘,伴著涼爽的海風,讓人流連不已。
  一眼望去,四周情侶嬉戲打鬧,空氣裏彌漫著快樂。但不屬於我們。
  盡管我盼望能找到一隅屬於我們的空地,可是沒有。
  走在沙灘上,他在想什麽?不得而知。
  就這樣,走得再慢點,不要讓我看到盡頭。
  最好別說話,因為沒有話題可說。
  遠處,一家三口正在放著風箏,孩子牽著線,爸爸媽媽陪伴在旁,風箏越飛越高,直到變成一個黑點。
  我停下來,努力地望著那個圓點,生怕它突然消失。
  “別擔心,如果看不見了,孩子會把線收回來的。”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安慰道。
  小男孩急急地收著線,可是風箏不聽使喚,絲毫沒有回歸的意思。於是,他求救爸爸媽媽,爸爸很細心,在一旁邊講解邊作示範,慢慢地,風箏可以看到了,小男孩露出甜甜的笑容。
  “如果風箏的線斷了怎麽辦?”
  “孩子的家長會保護好的,或者把它找回來。”
  “換成是我,我會放手,不再找,因為它已經飛掉了。”
  “我會替你找回來。”
  “不要找,找回來也殘缺不堪了。”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朝前走去。
  走到一處巨大的礁石前麵,他停了下來。
  “你知道三生石嗎?”他忽然側過身,問我。
  “呃?”我一時搞不清楚他想說什麽。
  “那是一個美麗的傳說。兩個莫逆之交難舍彼此情份,一人轉世,兩人相約十三年後相認。誰知,好不容易捱到十三個年頭,人是故人,身已非他,故事在隔世相見時嘎然而止了,竟這樣硬生生地永訣了。”
  “後來,”他頓了頓,“這則故事逐漸演變成為情侶之間盟誓踐約之所在,你也許不知道,‘緣訂三生’的俗語就是這樣來的。”他仿佛在講一個親身經曆的故事,娓娓道來。
  “你看過那塊石頭?”
  “是的,它就在杭州西湖天竺寺外。雖然隻是不起眼的石頭,因為上麵鐫了字,便成為傳奇了。我看到很多情侶在三生石上寫下他們的誓言,我也寫了。”他手插在口袋裏,麵對大海,平靜地說著。
  “林先生,那隻不過是騙天底下癡男怨女的雕蟲小技,你竟然會中招?”我不相信什麽古老的傳說,有些不屑一顧。
  “不,那不是雕蟲小技,我相信那是真的。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會延續三生。”
  我徹底無語。什麽海誓山盟,什麽海枯石爛,就如同眼前浮雲,一飄而過。將美好的期待附著於一塊普通的石頭之上,豈不荒謬。人會有幾世嗎?恐怕一世都難超脫。
  他走上前去,俯下身,對著岩石的一角,仔細地摸著。
  “你看,這些凹陷,代表礁石常年受到海水的衝擊,可是摸上去,依然堅硬無比。”
  我越聽越玄乎,不明白他到底意為何指。
  “對不起,我完全聽不懂。”
  他站起來,慢慢逼近我。
  “如果要你選,你會選擇做什麽?天上的鳥,海裏的魚,奔跑的馬,爬行的蛇……”
  “我不知道。”
  “我會選擇做一塊石頭,可以守著承諾,一輩子不用移動。”他依然不溫不火。
  “林先生,你什麽時候變得多愁善感了,一塊石頭也值得你大作文章的。”我有點不耐煩。
  “罵吧。隻有這樣你才會注視我。”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我的心觸痛起來。
  “你一定要說這些,讓我寢食難安,心亂如麻嗎?”
  “你會嗎?我還以為你已經變成冷血了。”
  “如果你要瘋,你一個人瘋好了,恕我不能奉陪。”
  隻有這樣大喊大叫,我才能掩飾內心的不安,不然,我會受不了。
  我朝著馬路快步走去。
  他跟上來,攔住我的去路。
  “幹什麽?讓我走。”我推開他的手。
  “我不許。”他順勢抓起我的手。
  “你已經將我所有的快樂帶走了。什麽時候,你可以讓它們回來?”
  “我無能為力。”
  “為什麽老天給了緣分,卻沒收了幸福。沒收了幸福,卻加進了無限的思念。它難道不知道,這樣有多殘忍。”
  “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我掙脫他的手,捂住耳朵。
  “你不知道,你怎麽會不知道?聽我說,鄒雨,你必須麵對我。”
  “我不要麵對,你就讓我獨自呆在自己的世界裏。我已經習慣現在的一切了,不想改變什麽了。”
  “習慣?習慣不去爭取,習慣默默忍受,習慣把所有的事放在心裏,習慣讓我痛苦卻毫無知覺。”
  “對不起,我是罪人。你根本不該遇到我,你不遇到就不會痛苦了,是我對不起你。”
  “遇到就是遇到了,沒有辦法改變的事,為什麽要後悔?”
  “是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沒有我,你還是那個意氣奮發的你,你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你會幸福美滿,真的。”
  “聽著,我們三個之間必須有個了斷。因為再不了斷,我真的會瘋。我每天想得全是你,白天想,夜裏想,醒著想,夢裏想,工作的時候想,空下來的時候想,時時想,分分想,秒秒想。而我知道,你也和我一樣。”他雙手扶著我的肩,眼神無比堅定,讓我無法抵擋。
  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
  “你說的對。該了斷的人是我,該退出的人也是我。我和你之中必定要有個人先走出這一步,既然是我開始的,那麽也由我來結束,還一個完整的你,也不枉我們曾經的相知相愛。是我對不起你,我現在不想再繼續錯誤了。”
  “我隻想和我愛的女人在一起,有什麽錯。即使背叛全世界那又怎麽樣,難道我們成全了所有的人就能快樂了?”
  “對不起,真的不可以了。如果和你在一起,我會生不如死。”
  “好,那麽你聽著,我的心為你留,你可以不要。我的情為你動,你可以不懂。我的門為你開著,你可以不來。但是我會堅持初衷,一直等下去。”
  “愛過了,我就知足了,其他的,實非我所願。不管我們有多努力,也無法拋開過去的。如果那時候跳下去的是心遙,結果也是同樣的。因為不能,所以拒絕。”
  “我倒寧願跳下去的那個人是我,如果這樣可以讓你好過的話。”
  “那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鄒雨,為什麽不肯正視我們的感情?我每天翻著日曆,數著日子,尋找這樣那樣的借口回來,不過是為了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哪怕隻是看你一眼。”
  “我不值得你這麽做,真的。彼此虧欠的,來生再還吧。”
  我忍住淚,快步離開他的視線。
  我懦弱、膽小,甚至敷衍每一個和他相處的機會,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
  我承認,我在心裏瘋狂地思念著他,用生命想,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可惜,我不能靠近他,不能。
  他不知道,我期待的不是他的不顧一切,而是他比以往過得更好,攜手今生共渡之愛。唯此,才會有出路,才不枉我們曾經的美麗相遇。
  
  (三十三)
  項目眼看就要竣工了,進入實質的驗收過程。我忙著整理資料,什麽報建手續、設計標準、施工規範,千頭萬緒。
  這天,我和歐陽部長翻閱著資料,他審查,我複核。
  “現在到了衝刺階段了,就看最後一搏了。”歐陽部長充滿信心地說。
  “我們一起全力以赴。”
  手機鈴聲響起,急促、綿長。
  “手機呢?”他問。
  滿桌子的材料,我們開始大海撈針。
  “在那。”我指著一個黑色的方塊說道。
  “什麽?好,我馬上就到。”歐陽部長的臉色突變。
  “怎麽了?”
  “D區出事了。”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鄒律師,那邊危險。”
  “我是律師,沒有我怕的事。”我打消他的顧慮。
  “這……”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緊縮的眉頭一鬆,“走吧”。
  我們趕到的時候,隻見水晶坊的樓下,圍了好幾圈的人。
  “都什麽節骨眼了,居然出這樣的岔子。這個問題,你們答應要解決,為什麽到了今天還是老樣子?”透過人縫,我看見林啟正對著一個負責人模樣的家夥大聲斥責。
  那人的氣勢完全被壓了下來,戰戰兢兢地不敢回話。
  “怎麽,不敢說話了,我說過,你們這麽做,根本就是自挖墳墓,如果工程不能按時結束,你們也別想拿一分錢。”
  “對不起,林總,這件事是我們疏忽了,我們保證,這周前一定把問題解決。”那人滿懷歉疚地說。
  “我不要聽任何的解釋,我要的是全力以赴。現在損失的不僅是錢,還有時間。我不要再浪費任何時間,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在明天之前把問題解決。歐陽,王部長,我們一起去。”林啟正一邊說,一邊尋找著歐陽的身影。
  “林總,我在這。”擠過人群,歐陽部長應聲答道。
  他的視線轉過來,正好看到這邊的我。
  “叫你們的顧總來一下。”那人唯唯諾諾地應承著,就差沒有低頭哈腰了。
  林啟正拉著歐陽,在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即,歐陽部長帶領著一群人往電梯口走去。
  我看了看表:18:30。
  突然,他大步朝我這邊走來。
  “你來這做什麽?”他著急地問。
  “我來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
  “我現在沒有辦法照顧你,你趕快回去,別讓我分心。”
  “我保證不會有事的。”
  “不行,如果你出了什麽岔子,我怎麽辦?傅強,送鄒律師回去。”他不容置疑地說著,揮手向傅哥示意。
  “是的,林總。”
  我還來不及反對,傅哥已經走到我的麵前。
  “走吧,鄒律師。”傅哥一邊拉著我的衣袖,一邊嘟噥著嘴。
  坐到車上,我順手打開車窗,海風迎麵吹來,濕濕的,鹹鹹的。
  “鄒律師,你別怪林總,他也是為了你好,萬一你有什麽閃失,那可怎麽好。”傅哥一上車,就安慰我說。
  “嗯,我明白。”我答。
  “鄒律師,你比原來消瘦多了。林總也是,整天忙於應酬、喝酒,我勸他,可他不聽。這樣下去,身體遲早被拖垮。”
  “他經常這樣嗎?”我問。
  “自從去了香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兩地來回跑,怎麽會不辛苦,我們有時都吃不消。常常是這邊應酬完,又要趕下一個場子。有時候想想,他賺得錢多,可是付出得更多。換成其他人,早就放棄了。”
  “那他沒有時間休息嗎?”
  “有,但很少。忙累了,索性就睡在公司裏。”
  “那都是他自己選擇的路,怨不得別人。”我依舊冷冷地說。
  “話是不錯。可是他生在那樣的家庭,根本由不得他選。路是家裏人給鋪好的,走也好,不走也好,身上都刻著林家的烙印。有許多事身不由己啊,鄒律師,你看不到。我陪在他身邊總算感同身受。那時候他剛回來,除了林董,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他病了,還是我給他買的藥。在香港的時候,他得了闌尾炎,隻有我陪他上醫院。”
  聽到傅哥的話,我的心被什麽東西抽了一下。我的眼前浮現他那張憔悴不堪的臉,一定很辛苦吧,我在心裏想。
  “他身邊沒有人照顧他嗎?”我繼續問。
  “江小姐經常在外,他又不喜歡傭人伺候,生活上難免顧此失彼。每天總有加不完的班,其實那隻不過是不想麵對江家的人。”傅哥的話似有玄機。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
  “江家是何等的豪門顯赫,沒有溫情,沒有人情味。一家人在一起總是若即若離。林總似乎也習慣一個人獨來獨往。有時候,我都想勸他離開。一切是造化弄人啊。如果你還在他的身邊,林總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回過頭望了我一眼,有點惋惜地說。
  我沉默了,窗外的風景突然變得黯淡起來。
  “我們做下手的,看老板的心思是最清楚的。自從你離開之後,他就變得特別消沉。”他接著說。
  “他還問過我一個問題。”
  “什麽?”
  “他問,如果我是你,我會怎麽做?”
  我被他的話怔住了。
  “你也知道,我是個老大粗,哪會說什麽文縐縐的話,我就告訴林總,鄒律師有她自己的想法,我相信鄒律師的為人。”
  “傅哥,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林總總是盯著手機發呆,或者一個人到太平山頂獨處,讓我在山下等他好半天。”
  我感到自己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我仿佛看到一個淒涼的背影,孤零零地站在山的一角。
  忽然,窗外一陣風吹來,沙子鑽進了眼睛,疼地流下眼淚。
  “鄒律師,你別怪我多嘴,林總對你的心意一直沒有變過。我實在不太忍心看著你們……”
  “傅哥,別說了。”我打斷他。
  見我如此,他也不好意思說下去,隻管開車。
  可是,他又怎麽知道此時此刻我的心裏是怎樣的翻江倒海,渴望在我的心裏積聚,理智在上方盤旋,我知道,我快要崩潰了。
  
  (三十四)
  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我就出發去D區。
  4樓的一間休息室,燈還亮著。門沒關,我推門而入。
  隻見若大的房間,七八個人分散地坐在圓桌周圍,有的打盹,有的趴在桌上,個個無精打采。
  “鄒律師,你怎麽來了,還帶著早飯?”歐陽部長剛好抬頭,看到我。
  “來來來,鄒律師給我們送早餐了,大家一起來吃啊。”他開始招呼起來。
  “哪裏,我隻不過做點後勤,好讓我自己心安。”我不好意思地說。
  歐陽接過我手中的保溫袋,一邊將早飯分發給大家,一邊對我說:“謝謝你了,鄒律師。”
  “別客氣。”
  “事情怎麽樣了?”我湊近他,悄悄地問。
  “差不多了,林總守了一晚上,承建商那邊不敢怠慢。”說著,他拿起肉包咬了一口。
  “這裏還有牛奶。”
  “鄒律師,你也來一點。”
  “哦,我吃過了。”
  我尋找著他的身影。窗的一邊,他背對著眾人坐著,向著窗外,頭頂煙霧繚繞,狠狠地抽著煙。我的心一驚。
  “很累吧,一夜沒睡?”我走上前,問道。
  “看到你,我反而不累了。”他站起來,轉過身,看我。
  他不住地打著哈欠。
  “別抽煙了,我帶了咖啡,要不要來一杯?”
  “好,謝謝。”
  我取出一小包速溶咖啡,休息室裏沒有飲用水,我隻好到其他地方尋找水源。
  辦公室裏,熱水緩緩流進一次性杯子裏,將粉末衝散,我用勺子攪勻。
  我回過頭,他就站在我的身後。
  “剛才看到你來,我覺得再苦都值得。”他一手拿著煙,一手插在口袋裏。
  “我也是你們其中的一份子,總不能你們操勞,我一個人閑著吧。”我故作輕鬆地說。
  “謝謝你。”
  “別抽了,喝這個吧。”
  他隨即把煙摁滅,接過我的杯子,趁我不注意,另隻手迅速地抓起我的手。
  “如果我說感動,你會相信嗎?”
  “嗯。別這樣,好嗎?”我使勁掙脫他的手。
  “如果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你會相信嗎?”
  “我相信,統統相信。放開,放開。”
  那邊,電話鈴聲響起,他鬆開手,接電話。
  “好,讓他們去6樓貴賓廳等我。”
  放下電話,他走到我跟前。
  “我要開個會。承建那邊有人過來。”
  “現在,總可以讓我留下來了吧。”我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有點驚訝,隨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OK.It’suptoyou.”
  推開門,我一看,承建商的幾個頭頭齊齊到場。那場麵,竟跟壯士斷腕似的。
  林啟正在主席位置坐下,頭一偏,歐陽部長宣布會議開始。
  “林總,對於昨天發生的問題,實在是疏忽所致,讓您擔驚受怕,我們深感抱歉。”一個貌似領頭的人開口說道。
  “顧總,我說過,我希望任何紕漏都不要出現,最好是——完美。”林啟正頭用餘光掃了那些人,那架勢,生硬而威嚴。
  “林總所言極是,我們一定盡力。”
  “那貴公司準備怎麽解決?”
  “我們已經從總部調來一批最好的專家,今天開始全麵檢查。”
  “Goodidea.”
  “顧總,大家都是老朋友,我對這個項目重視你們是知道的,你也不希望它砸了你的牌子吧。”他忽而語氣扭轉過來。
  “那是,那是。我們擔當不起。”
  “擔當不起就要想辦法解決。”他的語氣加重。
  “是,是,楊官員那邊,還請您多美言幾句。”
  林啟正不語,作起身狀。
  “林總慢走。”一幹人等紛紛站起來。就像以前皇帝微服出巡,臣子們在紫禁城門口列隊歡送。
  “你剛才說調了一批專家?人到了嗎?”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停了下來,眉毛一揚。
  “到了,現在等在現場。”
  “好,我們現在開始。”
  “現在開始?”
  “是的。”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現場出發。
  我聽見有人竊竊私語:林總昨天一夜沒睡,現在還要巡查?
  “唉,林總不放心啊,我陪著去吧。”說著,歐陽部長跟了出去。
  我見勢也跟在後麵。
  越過水晶坊,來到翡翠廳。
  沿著樓梯走向三樓,我踩著高跟鞋,隻好慢慢走。
  空地上攔著一根三八線,立著一塊黑板上,紅色的標語煞是醒目:施工中,閑人勿入。
  前麵歐陽部長打了個噴嚏。
  “歐部長,我這有紙巾。”
  我從包裏掏出紙巾,遞給了他。
  可是一不小心,一串東西掉了出來,物輕力薄,一陣風吹來,竟把它吹走。我定睛一看,是護身符!
  我一下子慌了神。怎麽辦?
  趁人不注意,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不管那麽多了。
  眼看就要越過三八線了。
  “鄒律師,不要過去,太危險了。”歐陽急急地叫我回去。
  “沒關係,馬上就好了。”我心存僥幸地說。
  天公不作美,風沒有停過,所以我每接近一步,東西就離我遠一步。我在心裏祈禱,不要刮了。就一秒,一秒鍾我就完成。
  它不聽話地停在邊緣,再近一步,就是百丈深淵。我好像徘徊在懸崖邊,倒吸一口氣。
  我慢慢地挪步,不敢遠視,眼看快要撿到了。
  “小心。”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已被後麵的人撲倒在地。
  “砰”地一聲,正前方掉下一塊擋板。一時,塵土飛揚。我下意識地低頭回避,捂住嘴鼻。
  漸漸地,周圍的人一擁而上。
  “林總,你怎麽樣?”
  “林總,你沒事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嚷開了。
  什麽?林啟正?
  我馬上反過身,看到林啟正在我的背後,兩手撐著地,表情痛苦。
  “怎麽是你?”我驚叫一聲。
  “有沒有傷著?”我挪到他身邊,想看個究竟。
  “你瘋了嗎?這麽危險的地方,你進來做什麽?”他終於抬起頭,對我叫囂。
  “對不起,我去撿東西。”我被他嚇壞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結巴地說。
  “撿東西連命也不要了嗎?”他對著我大吼。
  “對不起,以後不會了。”我連忙道歉。
  “還有以後?”他依然憤怒。
  “沒以後了。”我低聲答道。
  眾人紛紛把我們扶起。
  “快,快送醫院,小王,你去開車。”歐陽部長指揮著。
  他很快成為重點保護對象。我傷得不重,在後麵跟著。
  傅哥走到我跟前。
  “鄒律師,這是你要撿的東西嗎?”
  是那個護身符。
  “太感謝你了。”
  “你就是為了撿它?掉了再買一個唄。”
  我苦笑了一聲,轉而把它緊緊地捏在手裏,仿佛它還會跑掉。
  可能是驚魂未定,我心有餘悸。我的心亂極了,不解,內疚,後悔,疼痛,全部攪在一起。
  醫院裏彌漫著刺鼻的藥水味。我對醫生說從輕發落吧,我急著看人。一位老醫生怪異地看著我,用濃重的海南口音說:“這位太太,傷口不包紮好,要發炎的。”
  “太太?”我莫名其妙。
  “你還好,你先生可就不怎麽妙了。”他在我手臂上貼上膏藥,振振有詞地說著。
  我懶得理他。
  從急診室出來,我東倒西歪。昏暗的走廊上,人全擠滿了。病房的門關著。透過層層人群,我找到了歐陽部長。
  “鄒律師,你怎麽樣?”看到我,歐陽關心地問。
  “我沒事。”
  “林總怎麽樣?”我問。
  “手擦破了點皮,腰扭傷了,醫生說還要觀察一段時間,是否有腦震蕩。”
  什麽?!腦震蕩?
  忽然,病房的門打開了,傅哥走了出來。
  眾人擠上前去問個究竟,我一下子被刷到了最後。
  “鄒律師,林總說他要見你。”正在我失落的時候,傅哥走到我跟前。
  “我?”我又驚又喜。
  我悄悄地推開門,又悄悄地合上。轉身的刹那,正好與他的眼神相撞。
  他在床上半躺半坐,頭發有些淩亂。
  我思索著怎樣開口。
  “你來了”。他先開了口。
  “嗯。”
  “坐吧。”
  “哦。”
  他的嘴唇有點幹澀。
  “要不要喝水?”我問。
  “好。”他答。
  我到飲水機旁,拿起杯子,按下鍵。一半熱,一半冷,水溫適當。轉身,他的視線還未移開。
  我遞給他。他一口氣喝完。
  “為什麽要為我擋那塊板?”
  “本能。”
  “你不是在我前麵嗎?”
  “我的心一直注視著你。”
  “我不想欠你。”
  “你已經欠我很多東西了,但是我欠你的更多。”
  “不要扯別的,就說這次。”
  “說過了,本能。”
  “大家都很擔心你。”
  “你包括在內嗎?”
  “我……”我一時語塞。
  “你連對我說點好聽的也不會嗎?”他有些生氣。
  “我……”
  “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要我錯怪你?”他弱弱地問。
  “真相?”我一時找不著北。
  “傅強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什麽?”
  “那個護身符。”
  一陣沉默。
  “看來我應該高興。這代不代表你沒有忘記我?”他勉強一笑。
  “如果你要這麽想,我不反對。”
  “跟我走。”
  “去哪?”
  “紐約。”
  “不可能。”
  “一定要。”
  “為什麽?”
  “我要你。”
  “你知道我不會答應的。”
  “為什麽?”
  “我不想。”
  “你會答應的。”
  我對這樣的談話很是頭疼。見他堅持,我放棄了辯駁的打算。事實上,他固執也好,他不切實際也好,今天他的所作所為實在出乎我的意料,除了深深的內疚,我的心隱隱地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牽動著。
  “你一直留著?”他又問。
  “呃?”
  “你一直帶在身邊?”
  “嗯,你的一份心意,我懂。”
  我打開包,拿出護身符。
  “我生病的時候,你把這個給我。現在讓它留在你的身邊,保佑你。”說著,我遞給他。
  他接過,若有所思地看著。
  “我先告辭了,門外還有很多等待接見的人。”我意有所指。
  他抿了抿嘴。
  “你還會來看我嗎?”他在身後問。
  “會。”我答得幹脆。
  趁著難得的清閑,好好休息吧。——關上門的那刻,我在心裏對他說。
  
  (三十五)
  事情因他的突然受傷暫時擱置了。這意味著我和歐陽的任務更重了,我絲毫不敢怠慢,繼續我們緊張的工作。
  工作之餘,我仍記掛著在醫院的他。要麽我和歐陽一起去,要麽和傅哥去,這樣不至於太冷場。
  這期間,我接到鄒天、高展旗打來的電話。我隻好抱怨忙啊,累啊,我被曬黑了。可是,世誠仿佛從地球上消失了一般。平時我出差,即使一兩天,世誠也會發短信向我問好。怎麽這次……
  這天歐陽、傅哥有事在身,我一個人去。剛進門,就看見病床收拾得整整齊齊。他站在窗邊,背對著我。
  “你要出院?”我驚訝地問。
  聽見我的聲音,他轉過頭。
  “對,我不喜歡醫院。”
  “可是,醫生同意了嗎?”
  “不需要醫生同意,我同意就可以了。”
  “可是…”
  “不用可是,我沒事。你看,我的腰沒事,扭動自如。我的大腦運轉正常,能和律師說話。”他邊說,邊示範給我看,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淡淡地看著我。
  “你終於笑了,自從你來三亞,就沒笑過。這幾天我在醫院,一直琢磨著怎麽讓你笑。”他很認真地看著我,眼神不帶一絲的雜質。
  我的心一酸,我該感動嗎?應該像愛情電影那般,撲到他的懷裏,然後激動落淚。
  “啟正,謝謝你。真的。”我由衷地說。
  “謝我什麽?”
  “謝謝你的勇敢,你的奮不顧身。”
  “我這麽做不是要你謝我。”
  “我隻能謝你。”
  “鄒雨,你真吝嗇。”
  “對,我很吝嗇。除了謝謝,我真的什麽也給不起。”
  “不需要你給,我來給。”
  “不,不要說了。你就讓我安心把這個項目做完,然後了無牽掛地離開。”
  “離開?躲我這個瘟神嗎?”他語氣突然加重。
  “不是,我想過自己的生活。”
  “你的生活裏沒有我,對嗎?”
  我不語。
  “可是我的生活不能沒有你。”
  “不要說了。”
  “要說,我想了好幾天,今天一定要談個結果。”
  “該說的早就說完了,我要告辭了。”
  我轉身。哪知,他比我快一步,用身體擋住門,攔住我的去路。可能是太用力了,碰到了他手上的傷。
  “有沒有弄疼?”我驚叫一聲。
  “不是這疼,是這。”他用手指了指他的心。
  “讓我說下去,好嗎?”他乞求地說。
  我拗不過他,點頭。
  “我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對你的承諾,我從來就沒有忘過。”
  “所以,你準備為我離開致林、離開江家,去美國自立門戶?”
  “你都知道了?”他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驚訝,而是平靜地看著我。
  “你也沒打算瞞我吧。”我說。
  “不愧是律師。”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你以為這樣我們可以遠走高飛,繼續在一起?”
  “你都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不可以?事在人為,我們堅持下去,沒有什麽事情不可以。我可以讓他們同意,隻要你願意。”
  “好,那麽我現在就回答你,我不願意,千萬個不願意。”
  “我不相信。”
  “說這些置氣話有用麽?我們並非生活在真空,更無法不顧一切地拋開一切。你我都有拋不開的東西。拋開了,我們也不是原來的我們了。你會接受一個殘缺的我嗎?即使你接受,我也不會接受。同樣,我能接受一個殘缺的你嗎?即使我接受,你能接受嗎?”
  他仿佛被打敗似的,陷入沉思。
  “如果我真的肯呢?”他問我。
  “沒有如果。”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鄒雨,你一定要那麽殘忍嗎?”
  我在打顫,我的心又被撕開了。深吸了一口氣,我繼續說:
  “讓我告訴你,若幹年之後,你會成為父親,再若幹年之後,你會兒孫繞膝,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分多少心來愛我?來記得我們的刻骨銘心?來堅守我們的相知相許?”我觸到了他心中的痛。
  “愛不需要理由,沒有答案,不分距離,起碼這一點,我們做到了。夠了,真的夠了。現在是放下的時候了。”我鄭重地對他說。
  “你對我從來沒有信心?”
  “我們麵對現實吧,或許還可以做朋友。”
  “朋友?……”他手扶著床沿,嘴裏喃喃地念叨。
  “這是我的答案。”
  外麵陽光燦爛,而此刻,房間冰冷無比。
  “留在我身邊,我無法忍受沒有你的日子。我承認,我自私,我貪心,我害怕失去你。可是,感情並不是可以人為地控製,即使我明知道有太多太多的不可能,我還是會本能地想你,愛你,靠近你。我永遠不會放棄你,除非——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他靠近我,帶來一絲溫度。
  我馬上用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說下去了,求求你,別說這麽狠的話。”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輕輕地吻起來,我的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為了他,也為了我。
  “不要哭。”他捧起我的臉,拭去我的淚。
  就讓我們靜靜地渡過這一刻吧……
  手機鈴聲響起。
  我看了看號碼,是世誠。
  我按下拒絕,回過頭,對他說:
  “放手吧,就算今天不放,以後還是要放的。”
  我離開,留下無助的他。
  就這樣吧,快刀斬亂麻,或許,今天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碰撞了……
  我快步走出醫院,翻開手機,找到未接電話,回撥了過去。
  “喂,鄒雨?”
  “是我,對不起,剛才有事。”
  “沒關係,我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怎麽,其他人報道了好幾次了,你杳無音訊,老實交代,去哪風流快活了?”我開起玩笑。
  “哪敢。鄒雨,你好嗎?”
  “我,我很好啊。”
  “什麽時候回來?”
  “過幾天吧。”我猶豫著,不知如何解答。
  “Ken好嗎?”
  “他?他病了。”
  “Ken病了?”
  “是的。所以會耽擱一些時間。”
  一陣沉默。
  “我已經給你買禮物了,回來之後送給你。”我活躍氣氛。
  “哦,那我得猜猜是什麽禮物。話可說在前頭,不好的不要。”
  “那就不給了,我現在就扔到大海裏。”
  “別別別,我開玩笑的。隻要你送的,我都要。”
  “早知道我就帶幾片樹葉或者裝點海水了,全是免費。”
  “你真小氣。”那邊傳來笑聲。
  “是啊,我不僅小氣,還吝嗇,摳門。”
  “哦,我喜歡。”
  我大笑說,你眼光太差了。
  “鄒雨。”
  “嗯?”
  “我等你回來。”
  “忙完,我就回來。”
  “嗯,再見。”
  “再見。”
  掛斷了電話,隱覺不妥。他不像平時般豁達開朗了,似有未盡之事。
  沒時間想這些了,現在,我的目標隻有:盡心工作、工程完工、告別三亞。
  合作雙方進行最後的驗收,我每天和歐陽部長在工地和酒店之間來回,晚上回來倒頭就睡,日子過得規律、充實。
  核對、修改、打印。擬好所有文件,隻待向政府方麵申領交付使用許可證。政府方麵特別通融,工程的交付手續穩妥、快速。
  午夜時分,我鬆了一口氣,伸了伸懶腰。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打開陽台的門,新鮮的海風迎麵吹來。
  浩瀚星空,璀璨奪目,蒼茫大地,何處停留?
  我問自己,也問上帝。
  海水拍打聲、樹葉嘩嘩作響、夜晚的蟲鳴,唯獨聽不到我心裏的聲音。
  我拉下窗簾,關燈休息。
  
  (三十六)
  兩個星期之後,是揭幕儀式。
  一如兩年前的場麵,政府官員、媒體記者,簇擁、喝彩、掌聲、風光、耀眼……
  他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鎂光燈閃個不停。
  我和他的距離不遠,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每一個表情,鎮定,自信,宛若一個大明星。
  何等的意氣風發,何等的絢爛奪目。林啟正,你一直追求的夢想終於實現。此刻的你,鑄造的成就豈可同日而語。而我,使命完成,是該告辭了。
  我看到一條康莊大道在你麵前鋪展開來,你就這樣走下去,我,會在一旁為你祝福。
  穿過擁擠的人群,我找到屬於我的路。
  ……
  結賬的時候,在酒店大廳碰到歐陽部長。
  “怎麽,你要走?”他驚訝地盯著我的行李。
  “哦,我有事必須趕回去,晚上的慶功宴玩得開心點。”我輕鬆地說。
  “林總知道嗎?”他問。
  “我打過招呼了。”我答。
  “要不要派車送你去機場?”
  “不了,我坐機場大巴,順便看看風景。”我打趣道。
  我揮手與他告別。
  我在三亞機場逗留近一個小時,換好登機牌準備登機。我拖著行李,朝6號登機口走去。
  忽然,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我扭頭,發現傅哥正朝我這邊奔來。
  “怎麽是你?”我驚訝地問道。
  “鄒律師,他喝醉了。”傅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的思緒有了幾秒鍾的停頓,還在我懵懂不知的時候,林啟正已經站在了我的身邊。
  “誰允許你走的?”他一上來,就氣勢洶洶,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你喝醉了。”我淡淡地說。
  “你告訴歐陽你已經知會過我了,可是我沒有允許你走。這麽說,你是準備不告而別?”他滿臉通紅。
  我突然有些心疼。
  “你喝多了,讓傅哥送你回去。”我對傅哥使了個眼色。
  “別勸我!”傅哥不敢違抗,乖乖走開。
  “今晚你是主角,這麽跑出來,恐怕不太好。”
  “我現在很清醒,鄒雨。聽我說,這個項目結束了,我的心願已了。我不要我們分開,這樣的煎熬即使造十座宮殿也抵償不了。我知道你心裏也是同樣的想法。也許,走了之後,我會後悔,可是,要我就此放棄,我會後悔一輩子。今後會發生什麽事誰也不知道,我們能把握的隻有今天。不管未來發生什麽,我們一起麵對,好嗎?”他雙手扶著我的肩,鄭重其事地說。
  “你看這是什麽?”說著,他從上衣的口袋拿出兩張機票。
  我定睛一看,地點是NewYork。
  “紐約?你要去紐約?”
  “不是我,是我們。”
  “我們?”我大驚。
  “對,跟我走吧。”
  說完,他伸手一覽,緊緊抱住我。
  我的心裏,衝動、堅強、理智、幻想、欲望交雜著,我傾聽著他的呼吸,曾有那麽幾秒鍾的沉淪、窒息。
  廣播裏再次響起催促客人登機的聲音。
  我的大腦恢複清醒。我掙脫他,看著他,覺得無比傷感。
  “對不起,我要趕飛機,請你讓開。”我伸手拉行李,與他告別。
  “跟我走,我不能沒有你。”他拉住我的手。
  “可是你不是我的全部。”我掰開他的手。
  “我不放。”
  “聽著,這裏屬於你,可是我的步伐不會為你停下。”我指著心的地方,對他說。
  “看到你的成功,我由衷地替你高心,也很安慰,我愛的男人沒有讓我失望。我是那個為你祝福的人,不是那個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
  他緊抓不放。那種幽怨的眼神,撕扯著我的心。
  “不要扔下我一個人。”他一字一頓地說。
  我的心轟然間崩塌。
  “我的話你聽不懂嗎?我說不會跟你走。”我用力地甩開他的手,往後退,衝他大吼大叫。
  “請你離我遠點。”我接著補充。
  他受傷地看著我,無助,我隨之心痛。
  我走到傅哥身邊,“好好照顧他。”
  “是的,鄒律師。”
  我看了他最後一眼,狠下心轉身。
  我的行李不重,可是我的心好沉好沉,沉得我每走一步都舉步維艱。
  “鄒雨,你回來,你不要走。”
  我抬起頭,忍住淚,不讓它流下來。
  後麵的聲音越來越弱。
  按原定計劃,我乘南航的班機回到生活的城市。掐指算來,已經40天的時間,正是秋天過渡到冬天的季節。
  “喏,這是海南的特產,嘴饞的時候嚐嚐吧。”我拿著幾包菠蘿蜜,在鄒天麵前晃悠。
  “我拿給夢婷去。”他接過,嘟囔著。
  “呦,還沒娶過門,已經是二十四孝老公了。”我雙手插著腰,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姐,你這是開的哪門子的玩笑,八字還沒一撇呢。”
  “那什麽時候有一撇啊?”
  “她還沒答應。”
  “你求過婚了?”我睜大眼睛。
  “嗯。”
  “這麽說,我很快有弟媳了。”我一臉壞笑。
  “姐,別老說我,我看你也好不到哪裏,恐怕有艱巨任務等著你。”他眉頭一挑。
  “呃?”
  “有個人坐立不安,心神恍惚,茶飯不思。”他坐下打開電視機,斜視著我。
  “誰?”
  “還有誰,世誠哥唄,我都被他煩死了。”
  “他來煩你?怎麽會?”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每隔兩天過來報到一次,現在啊,他對我們家的廚房比我還熟。”最後一句話,他故意拖長音。
  “那他為什麽不直接打電話給我?”
  “他怕打擾你工作吧。姐,這樣的男人到哪去找啊。”
  “既然你那麽喜歡他,你跟著他好了。”
  “可是人家不要我啊,人家隻要我姐姐。”
  他從沙發上蹦起來,在我背後挪來挪去。
  “不過,他好像有心事。”
  “好啦,看你的電視吧。”
  “姐,你的手臂怎麽了?”他的視線落在我的傷口處。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給蹭的。”幸好我反應快。
  “小心點啊,要不然又有人要心疼了。”他故意咳了幾聲。
  “臭小子,居然敢嘲笑我。”我順手拿起雞毛撣子,朝他打去。
  “啊,救命啊,鄒大律師開始撒潑了。姚世誠先生呢,在哪裏,趕快製止這個惡婆娘。”
  他上串下跳,我在後麵緊追不放。
  番外:
  宴會上,他找尋不到她的身影。
  歐陽無意中說出她已經走了。
  他放下酒杯,叫上傅強,直奔機場。
  他挽留,她拒絕。他做最後的乞求,她依然選擇了理智。
  她是為了愛醒著,而他愛得不願醒。
  是啊,她也愛他,隻是不能陪他走下去;她也愛他,隻是不希望他為了她作無謂的犧牲;她也愛他,隻是不願意他再作糾纏。
  她說的話,句句在理,字字肺腑。他怯怯地聽著。
  他知道登機口在那,她的步伐不會為他停止。
  他與她的事,永遠是,她在上風,他在下風。
  他折回,繼續應酬,喝酒,猛喝。傅強在一旁勸他,他支開,叫他不要管他。
  三亞的最後一個晚上,他迎著風,站在海灘上。
  他隻是想帶她過去看看,看看他的心血。他要讓她知道,他會在那個地方等她。
  LAY,LIN愛YU。想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忍不住跳了起來。
  他不想再做房地產,他想嚐試新的投資。
  金融是他未涉足的領域,他一直感興趣。
  國內形勢一片大好,他有理由相信,諸如私募股權這些新興的行業會在一部分嗅覺靈敏的人中開展起來。他可以通過國外機構把這些成熟的管理模式引進國內。
  他可以真正為自己活了,他真的努力了,爭取了。
  即使作了最壞的打算,也不後悔。
  人生在世,真正遂願的事情能有幾樁?如果他是普通人,無非也是循著成家、立業、生子、養老的傳統模式,沿著既定的軌跡,順著設定好的目標,或早或晚,或多或少,或真心或勉強,選擇服從,如此而已。
  那些資料都是假的。
  他有意讓所有的人得知假的情報,他真正想做的別人不可能猜得到。
  他隻想試一下,能不能,可不可以。
  他想起母親去世時的情景。母親一輩子為了父親而活著,結果呢?
  一個才十二歲的豪門孩子,那種絕望誰會懂?那種痛又有誰會知道?誰來關心過他?安慰過他?給他溫暖,幫助他撫平心中的傷?
  是的,母親去世之後,他就一直沒為自己活過。
  現在,可以告慰母親在天之靈了。
  他想著,嘴角竟流露出一絲淒楚的微笑。
  
  (三十七)
  第二天,回到事務所,我把大包大包的特產分給同事們。大家都說我曬黑了,我笑說運動協會可以找我做代言了。
  高展旗看到我,馬上聳我進了辦公室,“美女,都快曬成小麥色,還這麽美豔絕倫的,把人迷死了。”說著,他從桌子上挑了一顆椰子糖,往嘴裏送。
  “我拿了那麽多好吃的,居然也堵不住你這張嘴。”
  “嘿嘿,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佩服佩服,小女子甘拜下風。”
  “怎麽,三亞的事搞定了?”他拉來一把椅子,坐下。
  “是啊,這輩子再也不用去了。”我拿了一塊果脯,咬了下去。
  “對了,那個案子怎麽樣了,孩子的撫養權怎麽說?”我問。
  “你交代我的事哪敢怠慢。孩子判給母親了。那孩子,知道要離開父親,在法庭上哭得稀裏嘩啦的,那個慘啊。”
  “說真的,一個家庭散了對大人是解脫,可苦的是孩子。”他又補充道。
  我做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積極回應著他。
  “那麽,偉大英明的高展旗先生,你是不是應該響應一下國家的號召,趁早解決你的終身大事,免得你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
  “那不行,我怎麽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呢。俗話說得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哦,我真感動,感動得一塌糊塗。”
  我白了他一眼。
  “鄒雨,你還甭說,咱身邊就有這麽個人。看看左輝那小子,多幸福。前幾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他們,嘿,左哥們都變成一超級奶爸了。羨慕不來啊。”
  “那麽你還不學學人家。”
  “我這是落花有意,人家流水無情啊。”說著,朝我瞅了瞅。
  我側過身,裝作沒看見。他起身,把椅子放回原處。
  “哎,別走啊,這裏有些胡椒、咖啡什麽的,帶回去用吧。”我把一麻袋的東西扔給他。
  他受寵若驚,做了猴子接桃的動作,我差點笑噴。
  “鄒雨,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比親媽還好。”他捧著,嚴肅地對我說。
  “去你的,再貧嘴,東西就不給了。”
  “好,馬上閉嘴。”他朝我做了ok的動作,做撤回狀。
  世中國際,世誠的辦公室裏。
  “我這裏太亂了。”我這個不速之客,打亂了他的節奏。
  “這樣才真實。我喜歡原生態。”
  “來,坐這裏。”他把沙發上的資料移開,騰出一塊空地給我。
  “你猜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是紀念品吧。”
  “猜對一半。”我從包裏拿出一串金黃色的佛珠,放在他的手心。
  “這個給你。金剛珠,據說能驅邪避禍。”
  “謝謝你。”他仔細端詳著。
  “可是,放哪呢?”他手一攤,一副為難的樣子。
  我往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櫥窗裏的菩薩身上。
  “喏,就掛在這。”我指了指,用手比對著。
  “好主意。”
  他打開櫥窗,掛在菩薩的頸處,幸好是小粒珠,不顯得喧賓奪主。
  “祝你發大財,交好運。”我擺弄好,興奮地說著。
  他勉強地笑了笑。
  “怎麽了,你好像不太開心。是不是我打擾你了?”
  “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你有事瞞著我?”我有點聽不明白,繼續問。
  “我要結束公司了。”他緩緩地答,一臉頹敗。
  這個消息對我來說太突然了。我下意識地看了下那串佛珠,突然覺得這個禮物送得有點諷刺。
  “要結束了,這麽快?”
  “是的,母親身體不太好,我想盡快過去照顧她。”
  “為什麽一定要結束?”
  “找不到合適的買家,我不想別人破壞這裏的一切,隻好結束。”
  我詫異,震驚,失望。
  “原來你要走了,難怪你在電話裏閃爍其詞,難怪鄒天說你有心事。”我有點急。
  “鄒雨,你別生氣,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要和你商量。”他沒有了往日的暢所欲言,愁緒籠罩在我們倆的心頭。
  “可我轉念一想,在你的心目中,我還沒有重要到非留不可的地步。所以,我……我正預備告訴你。”他不知如何開口說,語句混亂,臉上掛著凝重的表情。
  我聯想到剛剛走進世中時,各部門正在清點資料,再看看他的辦公室,雜亂無章,突然明白了一切。
  “什麽時候走?”
  “2個月後。目前,公司正在走清算程序。”
  我的心裏突然實落起來,就像一個好朋友突然說要遠行,一去不複返了。
  “鄒雨,我說過的話不變,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過去。”久久地,他鼓足勇氣說道。
  我不置可否。
  走出世中的時候,外麵正下著小雨。
  回到家,鄒天正忙著做飯。我輕拍身上的雨水,連心中的不快一起抖掉。
  “什麽,世誠哥要走了?”我把消息告訴鄒天,不出所料,他反應強烈,扔下手上的勺子,衝到我麵前。
  “嗯。”我默默地答,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姐,你怎麽不留他?”
  “他要回去照顧雙親,公司也要結束了。”
  “胡說,那是因為你一直拒絕他,讓他看不到希望。那幾天他來我們家,我就感覺他有話要說,沒想到,竟是要和我們告別。”
  我理屈詞窮,一時找不到應對的話。於是,歎氣。
  “姐,如果你不把他留下來,你會後悔的。”說完,他衝進廚房,把門狠狠地一關。
  我有資格留他嗎?我能嗎?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玻璃窗漸漸模糊。
  
  (三十八)
  周四,去高院參加糾紛調解,好不容易壓縮成兩小時,折回,看了看表,還能趕上午飯的時間。
  剛進事務所,就被人事的小許叫住。
  “鄒姐,鄭主任說,看到你,叫你先去會議室找他。”她的聲音跟蚊子差不多響,好像作賊似的。
  我注意到辦公室裏的氣氛不太對,大家很安靜,安靜到有點不太正常。
  “哦。”我也小聲地答,做出噓的動作。
  鄭主任和高展旗正在開會,我在門口一眼望去,屋裏煙霧繚繞,好似開煙館。二部的小王正在滔滔不絕地發言。
  透過窗子,高展旗先看到了我,他往鄭主任那邊捅了捅,鄭主任瞅到我,立即站起身來。我用餘光看了看高展旗,他指著我的辦公室,朝我呶了呶嘴,我立即明白辦公室一定有什麽狀況發生。我與他作了眼神交換。鄭主任打開門,我配合默契地移到門前,聽候領導訓話。關上門,鄭主任清了清嗓門,“小鄒啊,你可回來了,快,把衣服整理整理,老太爺來了,正在辦公室等你。”
  什麽?林董!這兩個字經常讓我的心髒受到超負荷。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還不快過去招呼。”主任吊高了音。
  “好,主任,會議要緊,您先請回。”
  “嗯。”他頗為滿意地叼著根煙,折了回去。
  我的辦公室離會議室幾步之遙,但我的腳步格外遲疑。快到的時候,我停下,難道他又知道什麽了……
  我深吸一口氣,扭動門鎖。
  合上門,我迎上前。
  “林董,您好。”我例行問好。
  “鄒律師,我在這裏恭候你多時了。”
  我心跳加劇,有點不知所措。
  “對不起,早上有個案子。”
  “不打緊,我順道過來看看你辦公的地方。這裏的環境還不錯,如果事務所以後擴展,來找我,我可以把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撥給你們。”
  他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打量著說。
  “林董言重了,我們隻不過混口飯吃,不需要這麽大的門麵。”
  “哪裏,你們的工作我很滿意。剛才有個姓高的律師提了建議,我已經答應他了。”
  我嚇出一身冷汗,這個高展旗,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我開始魂不守舍,我期待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早點離開。
  還沒等我緩過神,他便開口說道:“今天,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作為難狀。
  “你也想知道有關啟正的事情吧。也許,對你會是解脫。”他氣色凝重。
  我的手捏得緊緊,不停冒汗,心裏千萬個不解。究竟發生什麽事能讓一個和我交情尚淺、至高無上的老人來這等候。
  “見…誰?”我小心翼翼地問。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我扶著他走出辦公室,正好撞見高展旗。他的臉,馬上擠出燦爛笑容,“林董,您要走了,那讓鄒律師送送您,歡迎下此再來。”說著,朝我猛使眼色。
  “好,高律師,我們後會有期。”他斜過頭,低聲道。
  “林董慢走。”
  我從他身邊走過,他做了個阿門的動作,此刻我的心陰暗無比。
  我與他並排坐著,司機遞過來一束碩大的百合花,他接過,拿著,緊緊地拿著。
  “上次你介紹的徐大夫,醫術很不錯。我要好好謝謝你。”他說。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一路上,我胡亂猜想。
  司機停下車,轉過頭,說:林董事長,到了。說完,打開車門攙扶林董下來。
  我從另一邊下了車,一看,竟是萬壽園!
  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無數個疑問在我腦海裏盤旋。一個已經過世的人?是誰?會是誰?
  白色的墓碑整齊地排列著,莊嚴而肅穆。來到一座最大的墓碑前,他停下了。幾個傭人在那裏等他。一片幽靜之下,四處綠草。他把百合花放下,拿起傭人遞過來的香,鞠躬,隨後,他把香插在香爐裏,在墓碑前低頭私語。我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怔住,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我努力鎮定下來,目光開始注視墓碑上的字:林蘭致楓之墓,林洪之妻。墓碑正中央貼著一張黑白相片,女子端莊,清秀。
  這是誰?難道是?
  我的心跳加速,快要無法呼吸。
  “這是我最愛的女人。”他用手撫摩石碑邊行,開口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顫抖地問。
  “她就是啟正的母親,一個美麗善良的女人,可惜我負了她。”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退後,傭人往我這遞過幾柱香,我機械地接過,走到墓碑前,鞠躬。我的手顫抖著。
  她是啟正的母親?她真的是啟正的母親?我一遍遍地問自己。我蹲下身,用手擦拭著她的照片,默默地注視著,鼻子一酸,淚就下來了。
  他示意傭人退下,往前走了一步。
  “我們在美國曾經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她的墓安放在美國。每隔幾個月,我就會過去看她。現在我的身體不便,沒法長途跋涉,隻好在這裏略敬心意。我很想她,她也一定很想我。”說著,他的神色黯淡下來,聲音消沉。
  我越來越迷惑了。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我問。
  “你還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啟正的母親是怎麽死的。”
  我驚訝,惶恐,不知所措。
  “我記得。”我顫抖地答。
  “當年我們認識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太太,她和我一起,一手創辦了現在的致林,隻是我錯信了別人的話,把她逼上了絕路。”
  “她……是被你逼死的?”
  “是我害了她。我背信棄義,她不能容忍自己被最愛的人懷疑,隻求以死明誌。當我知道真相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我整個人呆立在那裏,如果說我和林啟正的相愛讓我痛苦不堪的話,那麽我感覺,這個故事將會把我逼入另外一個絕境。
  “人總會有情不自禁,隻是為了一時的情不自禁讓自己一生活在追悔中,那樣的代價太大了。看到你和啟正,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我和她。”
  當頭一棒!
  “你太像當年的她,你們倆活脫脫就是當年我和他母親的翻版。因為愛,什麽都不顧了。可是到頭來,總會以一個人的體無完膚收場。”
  看著他的嘴皮不停地翻動著,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你的意思是,你所做的一切是不想讓我和啟正重演上一代的悲劇。”
  他點了點頭,我的心霎那間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擊了一下,我整個人佇在那,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繼續說:“你曾問過我,如果看到親人在你麵前死去,會是什麽滋味?我現在回答你,那就是——痛不欲生。”
  “當年為了她的死,我曾頹廢了好幾年,幾乎葬送了自己的全部及致林的一切。我雖然很想成全你們,不忍斷了啟正的念頭,可是也不想看到你們掙紮到最後仍不得善終。你們不可能有未來。即使你能如他母親般犧牲,麵對林家、麵對江家,你該如何自處?聽我一句,你經曆過婚姻,你該知道婚姻裏最需要什麽,什麽最重要,他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一陣風吹來,吹亂了我的頭發。
  半晌,我轉過頭,對他說:“謝謝你的推心置腹,謝謝你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我的忠告,謝謝你的寬容,謝謝你的既往不咎。我的答案很簡單:不可能。”
  “鄒小姐,你要明白,你一天不讓他死心,他就永遠不會斷絕和你在一起的念頭。隻要他一天不斷絕這個念頭,他就會不停地製造種種可能,直至你們其中的一個毀滅,或者一起毀滅。”
  “明白,我什麽都明白。”我的眼角,掉下一滴淚。
  “如果分開,對你們都好。”
  我再次注視那張照片,心如刀絞。
  林啟正,他會知道這個悲劇嗎?
  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抹去臉上的淚痕,深吸一口氣。
  “我會讓他死心的。”冷冷地,我蹦出了幾個字。
  “你確定?”
  “是的。”
  “如果這樣,我替林家謝謝你。”
  “不用謝我。”
  “對你,我實在很抱歉。”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和你談條件?”
  “條件?”他顯然沒有料到我會出此一招。
  “你要我離開他,可以。您是生意人,相信您不會做虧本的買賣。現在,我就和你談一筆買賣,一筆你不會虧本的買賣。”我冷笑一聲。
  “好,請說。”他疑惑地看著我,停頓了幾秒鍾,說道。
  “我看到的他,讓人心疼,讓人不忍。他一直活在你的期望和致林的未來中,沒有一刻為自己而活。現在,你要他做的,他已經做到了。他不是一件物品,不是一顆棋子,也不是一個工具,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有思想,有感情,他有選擇的權力,不要再給他任何的壓力,我要他好好地活——這是我唯一的條件。我們相愛,並不是他的錯,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我和他從來不後悔彼此傾心相愛。我已經不能留在他身邊給他愛了,但是我希望有更多的人給他愛。我對他的愛不會變,所以我會一直默默看著他。我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證明我有多麽偉大,多麽高尚。如果你做不到,我很難保證我會遵守自己的諾言。”我說出了在我心中深埋已久的話。
  “如果他的母親知道他唯一的兒子活得不開心,也不會安息的。”我又蹲下身,深深地注視她的照片。
  “也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自從他母親死後,我就一直很怕麵對這個孩子。可是,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他努力,聽話,從來不向我抱怨。雖然他嘴上不說,但我都知道。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所以,林家的產業我隻會交給他一個人。”
  聽了他的話,我的心裏很滿足,同時又無比的淒然。
  “他是天之驕子,他值得擁有這一切。”我站起來,緩緩地說。
  “鄒小姐,我答應你的要求。希望你也能說到做到。”
  “會的,隻要為了他好。”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天下女子無數,他偏偏隻鍾情你一個了。”
  “您過獎了。”我僵硬地說。
  我再次回頭看了照片上的女人,記住了她的臉,和我所知道的她的故事。告別了這座墓園。
  北風吹在我的臉上,除了刺骨,還有心寒。
  我早該猜到的,一個富家的太太,精神憂鬱以致自尋短見,其中有著怎樣的隱情與不為人知的故事?很不幸,我忽略掉了。更不幸,我成為知道這個故事的人。
  我走在路上,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笑我。樹在笑,風在笑,鳥在笑。突然,我也忍不住笑出聲,這多麽可笑,多麽荒謬。就好像是三生石上的咒語一般,我和他,隻不過在重複著別人早已經曆過的一切,為此痛苦不堪,為此受盡折磨。在他父親的口中,將一切,看得如此淡然與超脫。活該嗎?自作自受嗎?命中劫數嗎?
  我想哭,卻已經哭不出來了。
  番外:
  三亞回來以後,他與父親談她了。
  “我愛一個女人有什麽錯,如果你們不願意看到她,我可以把她帶得遠遠的。”
  父親的臉色有些難看,隨即沉默了。
  多年父子,他了解父親並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也許是太想兒子出人頭地,他對他的要求總是很高,也不容質疑。
  他總在爭取,總在拚命,為的隻是不讓父親失望。
  剛從國外回來的時候,他被孤立,顯得力不從心,也出過不少差子,父親雖當著董事的麵訓他,但事後總會派幾個貼心的臣子過來輔佐他,給他機會。
  他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他知道,父親在“逼”他,這樣,他才能慢慢地積聚實力,好讓其他覬覦的人閉上嘴巴。
  在婚姻這件事上,父親早早地替他作好安排,並且放出話來,要和江家聯姻,江家的女兒是他未來的兒媳婦。這讓他覺得,父親在這件事上是鐵了心的,所以他從來不敢問,從來不去問。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自己不跨出這一步,事情永遠不可能有轉機。
  他說得很誠懇,也很婉轉,隻求照顧他心愛的女人。他欠她太多,隻想許她一世安好。他一臉的堅持,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父親問江家那邊怎麽辦?他說,江家的人或事他會去周旋。
  他希望父親能成全他們倆,因為他實在不能沒有她。
  父親沒有激烈的反對,也沒有明確的答應,這讓他的心很不安。但是事情沒有他想象得那麽糟。
  他看著父親,心裏已做了破釜沉舟打算。
  
  (三十九)
  我坐在市中心的街心花園,天色漸漸黑下來,我的心也跟著灰暗起來。
  我思忖著,拿出手機,撥號。
  “對不起,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對世誠說。
  “鄒雨,你怎麽了?你在哪?”他語氣焦急。
  “我在街心花園,你來好嗎?”
  “好好好,你坐在那裏,我馬上趕到。”
  嘟……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十分鍾……
  我看到他向我走來,我跑過去,撲到他的懷裏。
  “求求你,帶我走,趕快離開這個地方。”我企求地說。
  “為什麽,怎麽了?”他用手輕拍我的肩。
  “我們結婚,然後走得遠遠的,不再回來,好不好?”我抓住他的手。
  “你答應了?”他在我耳邊問。
  “是的。”
  他擁著我,似乎不置可否。
  “你真的要嫁給我?”他又問。
  “是的,不用問了,千真萬確。”
  他再度抱緊我,而我,決定拋開一切。
  回到家,鄒天的嘴裏叼著筆,看見我和世誠手牽著手,他忽叫一聲“你們”,嘴裏的筆就掉下來了。
  “笨蛋。”我說。
  “姐,世誠哥,你們?”
  “什麽世誠哥?該叫姐夫了。”他咳嗽了兩聲。
  鄒天的臉上有幾秒鍾的詫異,但馬上喜笑顏開,激動地拉住我的手,“姐,你終於想通了?”
  我點點頭。
  “你們太浪漫了。”
  他衝到世誠麵前,說:“世誠哥,我姐就交給你了。“”
  “你看,又多個管我的人。”世誠側過來,對我說。
  鄒天用手戳戳他的肩,兩人會心一笑。
  我已經答應。對,隻有這樣,我負他,他就徹底死心了。
  下樓的時候,看到林啟正的車停在樓下。
  “我想和你談一下。”他走過來,說。
  “鄒雨,那我先回去了。你們慢慢談。”世誠拍了一下我的肩。
  兩人目光交流了一下,點了下頭。
  我一定要告訴他,我已經答應嫁給姚世誠了。可是,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他有點結巴。
  “請你”。我倒抽一口冷氣。
  “我們不要吵架,我保證不會再惹你生氣,我們就那樣,我說,你聽,我們……心平氣和……”他的聲音是那樣的輕柔,甚至有些結巴。
  “完全沒這個必要。”
  “聽我把話說完,好嗎?”他深深地注視著我。
  “我們之間還有話題可說嗎?”
  “別這樣,我不會再逼你……我過來是想告訴你,不要把我從你身邊趕走。我們心裏的結,我們自己去解開,我們一起去努力,沒有什麽做不到。”他克製著自己。
  求求你,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在心裏呐喊。
  “如果我一輩子解不開,放不下,你就等一輩子嗎?”
  “你需要時間,我給。”
  “不要你給,因為我早就放棄了。”
  “不,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你什麽時候才能醒醒?”我全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你不愛我,是為了和Joe在一起嗎?”
  “即使不是他,也會是其他的人。”
  “我不相信。聽我說,鄒雨,這樣解決不了問題。”
  “我已經決定了。不管你同不同意,讚不讚成,認不認可。”
  “你真的不願和我在一起?哪怕我的心意從來沒有變過,哪怕我願意到去創造新的生活,哪怕我隻想看到你快樂?”
  “對,正確。還有,以後也不必見麵了。這樣見來見去的,誰還敢來追我。”這一次輪到我激怒他。
  “那麽,是不是以後,你都不打算再見我?”
  “可以嗎?如果可以,就這樣。”這回答連我自己都渾身發冷。
  我不想糾纏下去,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過。
  “鄒雨,你給我站住,你以為天底下就你一個女人嗎?我非得求著你、追著你,看你的臉色,隨你的喜好?”他在我身後厲聲問道。
  “不,林先生,天底下女人多得是,隻要你一揮手,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不必求著我、追著我,看我的臉色,隨我的喜好,我承受不起。”我毫不示弱地進行反擊。
  他頓時被我說懵了,整個人被打垮似的。看著他,我有些不忍。
  我不依不饒,跑過去,抓起他的手,指著那幾道觸目驚心的劃痕,“這個是什麽?你這樣想叫我愛你嗎?不會,我不要愛一個連自己也不愛的人。”
  “不,不要這樣。我保證,以後不會了。”他反過來握住我的手。
  我奮力甩開他的手,不由他開口,衝著他大喊:
  “夠了。我很累,很辛苦,喘不過氣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開始。你有權有勢,有錢有地位,我要忍受你的高高在上,你的咄咄逼人,你的盛氣淩人,你的自私自利,你的百般糾纏。你讓我覺得每一天都像打仗一樣,我覺得自己好無辜,好不幸,好悲慘,沒有尊嚴,沒有自由,沒有平等。我每天都要強顏歡笑,故作堅強,拚命不去在意,你根本不會明白這種滋味。你的愛讓我痛苦,讓我窒息,讓我惶恐不堪,讓我看不到明天。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災難,我惟恐避之不及,躲之不及,拒之不及。隻要想到你,我就覺得人生沒有希望。為什麽我要承受這麽多?所以,我現在要掙脫你給我的苦難,你給我的枷鎖,你給我的煎熬。林先生,你聽清楚了嗎?”我一古腦兒地發泄出來。
  “因為這樣,你愛上他?”
  “對,我移情別戀了,我看上他了,他比你強百倍,我預備和他結婚,和他生孩子,和他共度一生……”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
  頓時,天旋地轉。
  他情緒激動,眼神裏充滿著仇恨,將我整個人射穿。
  “你真的愛過我嗎?真的愛過嗎?如果愛過,怎麽會如此狠心?我看錯你了。”他一字一句,顫抖地說著。
  他一步步往後退,搖著頭,嘴裏喃喃地念著:你真的愛過我嗎?
  他捧著頭,手肘撐著車沿。那一刻,望著他的背影,我欲哭無淚。
  曾有幾秒鍾,我的腦海裏有過衝上去的念頭,抱緊他,告訴他我反悔了,我不要做劊子手。
  我咬著嘴唇,直到沁出血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為了你,我不能再去製造另一個悲劇了,真的不能。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愛不成,就恨吧,恨到把我忘了。
  半晌,他猛地轉過身,恨恨地說:“好,我成全你。你這個無情的女人!”
  刹那間,像是無數把利劍刺來,我立刻血肉模糊。
  他迅速地打開車門,啟動車子,我看著車消失在視線裏。
  什麽都沒有了。
  一切都停止了,時間停止了,我的心也停止了。
  我是誰,我該何去何從……
  為什麽我會這麽難過?這不是我一直期望的嗎?
  徹底、決絕,不留一點餘地?
  今天終於做到了。
  我該恭喜自己不是嗎?
  你做得好,做得灑脫,做得漂亮……
  為什麽眼淚不住地流下來?
  為什麽整個人被掏空了一樣?
  鄒雨,你笑啊,不要哭……
  番外:
  他決定找她。
  他想了千遍,語氣不要太強硬,盡可能不要提傷心事,順著她的意,談未來。他要解開她心中的結,告訴她有些事情,不是放棄,懲罰自己就可以磨滅傷痛的。因為他欠她太多,請她給他機會。
  他什麽也不要,不要。隻要在她的身邊。
  求她別把他趕走,真的,隻要他能做,他都同意。
  他不會逼她,他隻是想給她一個輕鬆的環境,讓她自由的呼吸。看到她笑,就滿足了。
  可是,他根本沒有機會。
  原來她已經打算托付終生了。
  她已經決定和Joe相守了。
  她已經把他驅逐出她的世界了。
  他心痛至極,悲憤難當,動手打了她。這一打,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也打碎了他們之間的一切。
  他的車開得飛快,已經無所謂了,他想。
  是的,他一直愛得沒有把握,愛得沒有自信,愛得沒有主張。他很辛苦地一個人孤軍作戰,包括她在內。此刻,她的話,像是最後的戰役,將他擊得潰不成軍。
  她真的愛過嗎?為什麽一個人可以這樣絕情?他已經不斷地退讓,不斷地給她機會,但是她絲毫不為所動,她以為她撕扯的是什麽,是他肉做的心。
  這樣的女人值得他愛嗎?值得他傾盡全力地為她付出嗎?
  回到家裏,馬上關上房門。
  父親敲他的門,他說,對不起,爸爸,我累了。
  父親在那頭說,好,我們明天談。
  他整個人陷在被窩裏,頹敗、難過、背叛、震驚、痛楚、孤立、不可思議、難以置信,齊齊湧向他。
  他衝進浴室,打開水龍頭,水嘩嘩地流,他站著,任憑水不停地衝打,然後整個人一直往下沉,往下沉,就這樣……
  第二天,起床。
  遠離這個地方。他對自己說。
  
  (四十)
  我向事務所請了一個禮拜的假,並且打好了辭呈,下個月就不幹了,說是要結婚了。大家都格外地詫異。
  鄭主任挽留我,我婉言謝絕。他隻好說:喜事啊,嫁人就好,嫁人就好。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同事中,有人為我歡欣,有人舍不得我走,有人帶著勝利的表情,隻有高展旗,垂喪著臉,我沒有回應。
  這個地方,我一刻也呆不住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和世誠討論具體事宜,婚紗也好,飾品也好,他們說什麽,我就應著。
  我不想鋪張浪費,他懂我的心意。他安慰我,我們可以去加拿大補辦酒席。
  我心裏無比憧憬著,又無比失落著。
  一天晚上,吃過飯,世誠拉我出去散步。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我說。
  “有話就說吧。”他答。
  “你很有錢,比我有錢得多。”
  “不,別把我想得這麽高不可攀,我並非貴族,也沒有有錢人的習慣,隻是衣食無憂而已。”
  “你身邊有很多女人。”
  “不,我從不招惹女人,你是例外。”
  “我們門不當戶不對。”
  “不,我們都靠自己在社會上生存打拚。我的父母,他們一起白手起家,一起患難,他們常告訴我,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一切。你如此能幹,他們會喜歡你的。”
  “我想盡快離開這裏。”
  “可以,我們去加拿大生活。”
  “我的脾氣不好。”
  “我喜歡你的脾氣。”
  “我要自己的事業。”
  “OK,Goahead。”
  “那你為什麽要娶我?”
  “因為我想給你快樂。”
  “如果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愛你呢?”
  “那我更應該愛你,因為你連不愛我都肯跟我在一起,我還有什麽奢望呢。”
  我深深地感到,姚世誠,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如果我去打開它,那麽這一生,我會成為一個幸福的女人;如果我不去打開它,那麽我可能永遠失去被賜予禮物的權力。可是,我真的可以打開嗎?打開了之後可以不要粉身碎骨?不去製造傷害?不再身心俱疲嗎?
  不知道,因為我害怕。
  “鄒雨。”他在背後叫我。
  我回頭。
  “Jet‘aime。”
  什麽?我愛你?
  淚水掉了下來。
  我哭,不是因為我感動,而是為了那個我無法再麵對的人。啟正,你可以放心了,他會對我好的。
  離婚期越來越近了。我忙得不可開交,這多少衝淡了我的悲傷。
  我打開床頭櫃,拿出相冊,我翻開來,依舊是那張英俊的臉,我撫摸著,用力地貼在胸前。
  我站在陽台,輕輕地將它撕成碎片,一片一片,隨風飄去。
  從此,你隻能駐在我心裏的某個角落,任何人無法觸及的角落,直到生命的終結。
  結婚當天,小玲做我的伴娘,鄒天做伴郎,姐妹團也全部到齊。
  我望著鏡子裏的我,穿著潔白的婚紗,沒有笑意,沒有靈魂。
  同事、親友們紛紛上門。
  “恭喜恭喜,天生一對。”
  “你們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什麽時候請我們喝滿月酒啊?”
  “祝你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
  “對不起啊,各位讓讓,新娘子要補妝。”小玲招呼著各位,把我保護進房間。
  關上門,她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你怎麽哭了?”她問。
  “我沒有哭啊。”我感到很奇怪。
  “怎麽沒?妝都花了。”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為什麽會這樣?
  “雨,別哭,怎麽,後悔了?”
  “不,我沒有。”我答。
  可是,我越是驚訝,眼淚就越是洶湧。毫無征兆,不可控製。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麽回事。
  居然是大顆大顆,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我要嫁人了,我真的要嫁人了!
  我應該笑啊。
  慌忙擦拭之後,補妝。
  她站在門縫那邊往外探風,“快,新郎已經來了。”
  打開門,眾人把世誠推向我,我和他撞了個滿懷。
  他伸出手,我握住了。
  “好了,新郎新娘,現在出發。”
  車上,我努力尋找著能讓自己平靜的方式。
  忽然,他抓起我的手,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不要讓我哭,好嗎?”
  “好。”他輕輕用手拭去我滑過的淚痕。
  很快到達民政局,在他的牽手下,我跨出人生的另一段旅程。
  剛到大廳,後麵有人打招呼,我轉身一看,是傅哥。
  然後,我看到另一張臉,形容憔悴,雙眼浮腫,嘴唇沒有血色。我的心往下沉、往下沉……
  “Ken?是你?”世誠驚訝地說。
  “怎麽,結婚了也不通知我。還是老同學呢。”他聲音嘶啞。
  “怕你忙,抽不出空。”世誠笑著說。
  “我從美國趕回來,特地過來恭喜你。”
  “Ken,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
  “Joe,好福氣,新娘這麽美。”他,眼神淒楚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被猛地糾了起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我還要趕回去,先走了。這是我的心意。”說著,他從傅哥手上接過一個紅包,遞到世誠的手中。
  “對不起,告辭了。”說完,他拍了拍世誠的肩,轉身離開。
  鑽戒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他的身影一步步擴大,一步步將我吞噬。
  “鄒律師,快攔住林總,他在美國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聽說你要結婚,他連夜坐飛機趕回來,在機場已經暈倒過一次了。這樣要出事的。”傅哥衝我大喊。
  我愣在那裏,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突然,聽到外麵“轟”的一聲巨響。
  我發瘋似地衝了出去。
  “啟正,啟正!”
  他的車斜靠在路邊,我衝過去,使勁掰開車門,他的額頭正在流血,他急著用手去擦。我伸手抓住他的手,他卻甩開我,扭過頭,那時,我看到他的眼角處滑過一滴淚。
  “不要走。”我淚眼迷離。
  “回去吧。至少他能讓你笑。”他鎮定下來,回過頭,摸著我的臉,拭去我的淚水。然後,把我往外一推,快速地關上車門,調頭而去。
  啟正,我跟你走。我差點就說出了口。也許比起一年多前的分離,這次是真的結束了,我親手斷絕了以後的一切,也用了一種最殘忍的方式結束……
  “啊呀,新娘子的妝花了,化妝師,快過來一下。”
  我強忍著痛讓自己平靜下來,走到世誠麵前,對他說:“可以走了。”
  “等一下。”
  後來,他再也沒有回來。
  番外:
  傅強告訴他她的婚期了。
  那時候,他和幾個美國投資公司的老總和一些華爾街的朋友正在研究國內的股權市場,是以信托方式,還是通過和銀行合作。
  建立數量模型、分析成本,他也忘了有多少時間沒合眼了。
  他看出傅強欲言又止的樣子,問他什麽事。
  傅強這才坦言相告。
  他以為自己早有心理準備,他以為自己可以冷靜,他以為自己可以麻木,可是他沒有做到。
  他想也沒有想,往國內趕。在飛機場候機的時候,他頭暈難忍,體力不支暈倒。傅強心疼地勸他別去了。他堅持,說,如果要他死心的話,就徹徹底底的死心。
  他在登記處等他們倆。
  可是,當他在車裏看到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楚楚動人的樣子,他突然笑了。
  這不是一直以來他所期望的嗎?
  幸福、有人疼、被人愛、周圍人的祝福、美滿地生活著……,他仿佛看到了她今後的生活。
  既然來了,他要祝福他們,與她和Joe作最後的道別。
  Joe會好好待她。這點,他相信。
  他說完他想說的,走了,帶著無盡的遺憾。
  他們終究是沒有福份。
  他們終究造化不夠。
  他們終究還是敵不過世俗。
  他們終究還是無法衝破一切。
  他想著,一不留神,撞上了路邊的台階。
  他感到頭有點痛。
  他一摸,額頭那裏出了血。
  她追上來了,替他擦去額頭的血,緊抓著他的手不放。他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被劈成了兩半。他怕自己忍不住,於是,推開她,關上門,揚塵而去。
  
  (四十一)
  又是一年,小彬彬會走路了,已經會“咿呀、咿呀”地叫人了。因為口齒還不清楚,他總把“幹媽”叫成“剛媽”,可愛極了。
  一年裏,喜事連連。
  高展旗在眾人的推波助瀾之下,與吳院長的外甥女喜結連理。我們都取笑他:傻人有傻福。他總是不服氣,摟著他的嬌妻說:娘子,你看我傻嗎?讓人厥倒。
  鄒天也要趕在今年結婚了,估計到時又要一陣忙碌了。我準備給夢婷打個金鐲。媽媽身前一直記掛幾個兒女的幸福。她說我結婚時,沒什麽錢買貴重的禮物,鄒天結婚的時候一定不能缺。我一直記著她的話。
  我還是老樣子,回到事務所做我的本份事。工作、休息,如此而已。
  生活總要繼續,隻是在不知不覺中過濾掉了一些東西。
  我迷上了看話劇,賴聲川帶著《暗戀桃花源》在省裏公演的時候,我場場觀摩,體驗其中的人生百態,嬉笑怒罵,讓自己沉浸其中,陶醉忘憂。雲之凡、江濱柳、老陶、春花、袁老板,一個個鮮活的人物,演繹出一幕幕的悲喜劇,我就跟著他們哭,跟著他們笑。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才可以什麽都不去想。人生不就是這樣嗎?悲喜交錯,理想永遠是理想,卻永遠不可能實現。人世間有沒有永恒的愛情?沒有。
  閑時去了趟普陀山,無意中看到一塊牌匾,上麵寫著:“佛說:萬物皆由緣生,緣起為因,緣住為果,無緣無因果。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萬物皆無常,有生必有滅;不執著於生滅,心便能寂靜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樂。”
  我拿起它,付了香火錢,帶回了家。
  一天,我在周大福取完金鐲,準備驅車回家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傅哥。
  我叫他的名字,他回頭,看到我,驚喜萬分。
  “傅哥,好久不見。”我主動上去打招呼。
  “鄒律師,是你啊。真是好久沒見。你可好?”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我很好。你的氣色很不錯。”
  “哪裏哪裏。”他摸了摸腦門。
  我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麽繼續我們的談話。是啊,時間隔了這麽久,難免生疏了。我不禁感歎。
  倒是他先開了口。
  “鄒律師,林總他……下午3點就要離開去美國,如果可以的話,你們還能見上一麵。”
  “哦,不了,替我向他問好吧。”
  他有些為難的樣子。
  “我們就此道別吧。”
  我向他說了聲再見,揮了揮手,鑽進了車。
  正要啟動的時候,他衝過來,敲了敲我的車窗。我搖下。
  “鄒律師,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其實林總他……”
  “那就不用說了。”我很幹脆。
  我搖上窗,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啟動車子。
  傍晚,鄒天打電話說要加班,我隻好弄了點方便麵充饑,一個人坐在電視機前,邊吃邊看。方便麵食而無味,我吃了幾口,就把它扔進了廢紙簍。
  從廚房間出來的時候,順手倒了杯水。
  “現在插播一條剛剛送來的新聞。今日下午3點從本省國際機場起飛的,開往美國紐約的東航MU587航班,在飛行北極附近地帶時遭遇惡劣性氣候,在北緯83度中斷通訊信號,於北京時間18:35分與地麵失去聯係。據相關事故專家稱,因極地飛行的特殊性,加之惡劣的氣候,機組人員及乘客生還的可能性很小。目前東航方麵正在進行緊急的搜查,請靜待進一步的消息。好,來看下一條新聞……”
  我的大腦出現了瞬時的空白,我的眼睛眨也不敢眨。忽然間,一個思想掠過了我的腦際,他在飛機上!他搭上去美國的飛機,現在生死未卜!
  “不,不要……”我一陣撕心裂肺地慘叫。
  叫了的車,我直奔向飛機場。
  “司機,求求你,開快點。”我聲音顫抖,我隻想趕快、趕快趕到機場。
  “小姐,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再快,我的駕駛執照就要吊銷了。”
  “對不起,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請你快點,再快點。”我祈求,就算現在他開高價,我也認。
  司機回頭望了望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也許是看出我的心急如焚,他還是加快了速度。
  “給你,不用找了。”下車前,我把錢塞到他手裏。
  我三步並作兩步,向服務台衝去。
  “求求你,我要找一個人,他叫林啟正,請你幫我確認一下他是不是在飛機上,他現在有沒有事?有沒有事?”我努力擠過去,思緒混亂,言語不清。
  “哪一家航空公司的?”服務小姐問。
  航空公司?我愣了愣,我記不清了!
  “就是飛往美國的那班飛機,電視裏說出事了。有沒有人員生還的消息?”
  “對不起,小姐,我們也是剛剛接到消息,暫時無法提供任何幫助。”
  “不,你們一定知道的,請你幫我查一下,林啟正在不在飛機上?”我急得六神無主。
  “小姐,請您諒解,我們正在聯絡航空公司。一收到消息,我們會馬上通知。”
  居然沒有任何消息!怎麽會,我該怎麽辦?
  後麵的人推搡著我,服務台一片噪雜,根本聽不清誰在說話。我手腳冰冷,陷入絕境。我的生命從來沒有像此刻般絕望。
  看著機場裏川流不息的人群,我在心中狂喊:啟正,啟正,你在哪裏?林啟正,你在哪裏?你到底在哪裏?
  我的頭暈眩著,焦灼而緊張,我感覺天旋地轉。
  忽然,我被擁擠上來的人群撞倒在地。我的胃劇烈地攪痛,額頭上滲出汗珠。我扶著旁邊的欄杆,慢慢地站起來,嘴裏喃喃地念著:你在哪裏?林啟正,你究竟在哪裏?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我的心在瘋狂的喊叫。
  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我抬頭,是世誠。
  我看到他,仿佛找到了救星。我死命地拉住他的衣角,情緒再也無法控製,“世誠,他出事了,他死了,他的班機失事了。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我求求你,現在就帶我去找他,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你帶我去,帶我去……”
  “冷靜點,告訴我誰,誰死了?”他不解地問。
  “是林啟正,林啟正他死了,他的班機失事了。”我不停地說著,全身發抖。
  “鄒雨,你冷靜點,冷靜點。”他安撫我的情緒,按住失控的我。
  “你要我怎麽冷靜,現在沒有人知道那班飛機怎麽樣了,新聞裏說生還的可能性很小。怎麽辦?他死了,他死了……”
  “他沒事,我剛才還碰到他,聊了幾句。”他注視著我,重重地歎了口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嘴巴張得巨大。
  “什麽,你說什麽?你沒騙我。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他在哪裏?他在哪裏?”
  “鄒雨,你冷靜點聽我說。他好好的,他沒事,他沒有坐上那班飛機。他現在正在貴賓室裏候機。”
  他的話將我從地獄中拉了回來,我好像獲得了新生。
  “你確定?你沒有騙我?”我依然膽戰心驚,生怕自己在做夢。
  “是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飛機出事的。3號廳那裏很混亂,剛好看見你,所以就過來了。”
  是真的!他沒事,他還好好的。我一遍遍地重複,一遍遍地確定。我又哭又笑,像個玩偶。
  “去吧,去看看他。”他拍拍我的肩,說道。
  我聽懂了他的意思,點點頭。
  “來,先把淚擦一下。”他遞來紙巾,我接過,往貴賓室走去。
  透過玻璃門,我看到,他和心遙兩個人,肩並肩地坐著,有說有笑。
  是他!真的是他!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在笑,他沒事,他好好的。高興、激動、慶幸、傷感、苦澀、酸楚,攪在一起,將我湮沒。
  我站在那裏,竟覺得無比的幸福。
  “鄒律師,你怎麽在這?”心遙眼尖,看到我,立刻上前,熱情地打招呼。
  “哦,沒什麽,有個朋友出遠門,我過來送行。”我胡亂解釋。
  “你……哭過了,鼻子紅紅的?”她關切地問。
  “哦,舍不得朋友,一時感觸。”
  我的視線並沒有離開過他,他看到我,有幾秒鍾的震驚與不可思議,而後眼神閃躲,低下了頭,隨後起身,掏出電話,背對著我。
  我的心在頃刻間被擊得粉碎。我該上去問長問短嗎?我該告訴他我來看他嗎?我在做什麽?他一定當我是個傻瓜,一個愚蠢至極的傻瓜。
  “我該回去了。”我緩了緩神,對她說。
  “Ken就在裏麵,要不要和他打個招呼?”她純真地笑著。
  “不了,我先告辭了。”
  “慢走。”
  “再見。”
  轉身的刹那,眼淚又無法抑製地掉了下來。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有些愛,即使你認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但是當你得知那個人生死未卜的消息,就好似自己在垂死邊緣掙紮。
  原來我還在這段感情中徘徊,從來就沒有出來……
  原來我還在愛他,深深地愛他……
  原來在我的心裏,隻有他的位置,時間、人物都未曾改變什麽。
  番外:
  這次,他回來看父親。逗留的時間隻有兩天,交代一些事之後還要趕回美國。他谘詢主治大夫是否可以把父親接去美國養病,因為他在美國已經尋找到最好的醫生,安排妥當之後就會把父親接過去。大夫說這得看老人家的意思,最好別急著離開。他問父親,父親有點猶豫。
  心遙知道爸爸身體欠佳,提前從希臘回來看看,然後兩個人一同離開。
  董事會臨時增加了幾個議案,所以原先的那班飛機趕不上了。
  到了機場,改簽下一班飛機,隻能從上海中轉。
  他看了下表,還有很長的時間。
  碰到Joe,剛從加拿大探親回來,他問他父母可好。Joe說很好,謝謝惦記。
  他拍了拍Joe的肩,一切盡在不言中。
  心遙要去普羅旺斯看熏衣草,執意要求他一起去,可是他忙著公事,哪有時間陪她,隻好對她抱歉。
  於是,兩個人在飛機場逗留,然後各自離開。
  很意外地看到她,他猛地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嗎?真的是她嗎?好像哭過,眼睛紅紅的,渴求地看著他,眼神是那樣的無助。
  但是,他很快恢複平靜,本能地低下頭。要不怎樣呢,走過去,說,姚太太,別來無恙?還是說,我剛才遇到Joe了,你們過得可好?他知道,她不會為他再起任何的波瀾。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自討沒趣。
  心遙過去打招呼,他佯裝打電話,避開了。等到她離開,他望著她的背影,心裏莫名的惆悵。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人……
  送走心遙,他也要回美國了。
  剛準備起身,傅強打來電話,急切地問,林總,你沒事吧?
  他一頭霧水。
  傅強說,新聞裏報道,他原先坐的那班飛機出事了。
  他大感意外,解釋說,因為會議推遲,他沒趕上,隻好改坐下一班了。還笑說他命大福大,哪那麽容易死。
  傅強在那邊喘了一口氣。
  按下電話,他才猛然驚覺:原來她是來求證的!她和傅強一樣,看了新聞知道他出事,所以奔過來打聽消息,那些眼淚是為他流的。
  他呆呆地站在那裏,很久很久。他的心,再次跌入無底深淵。
  
  (四十二)
  與世誠麵對麵坐下,透過玻璃窗,來往的路人行色匆匆。
  “你又瘦了。”
  “是嗎?”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
  “這次回來多久?伯父伯母那邊情況可好?”我問。
  “一切都好。”
  “我們……還會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討論過很多次了,何必呢。”
  未來?未來在哪裏?這個問題我自己也不知道。
  “別再給我可能了。我把你傷得太重,你卻一再給我機會。我隻想一個人這麽走下去,走到哪裏算哪裏。”
  這一年來,他留在我身邊的時間多過他去加拿大的時間,他說,不求我把那個人忘了,隻要把心留給他一點點就好。他總是在我最痛苦無助的時候,默默地守在我的身邊。
  我還記得,當初他握著我的手說,去吧,車還沒開遠,你要走的話,我不會留你。今天的婚禮取消,我不要我的新娘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嫁給我。
  我知道,他還在等機會,可是我也知道,有些人隻能停留在那一步了。我和他之間隔著林啟正的影子,揮之不去。我欠他的不指望能還清了。
  我又何嚐不自私呢,雖然那時,我的確是真心真意地和想他在一起的。
  “不要再為我浪費時間了,成個家,讓我心安。”我對他說。
  我們走出咖啡館,夕陽西下,餘暉照耀。
  幾星期之後的一天,我剛踏進事務所的大門,就聽見裏麵嘰嘰喳喳的聲音。大家圍在一起,裏三層、外三層地,不知搞什麽名堂。我看到,桌子上放著茯苓餅、全聚德烤鴨、芝麻餅、大大小小的土特產,每個人桌上都放著一頂盛錫福帽子,人群的中央,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繪聲繪色地描述他不凡的經曆。
  高展旗看到我,扯著嗓門喊:“讓我們熱烈歡迎鄒大律師。”
  大家轉過身來,我在人群中發現一個久違的麵孔,是小鍾!我們同時看到了對方,驚叫起來。
  “小鍾?好久不見。”
  “鄒姐,你可來了。這不,等你老半天了。”說著,他擠出人群,衝到我麵前。
  “別來無恙啊。”我拉住他的手。
  “彼此彼此。”
  “小鍾呢,給你帶了份貴重的禮物,說一定要等你來了才能揭曉,偏心哦。”高展旗插話。
  我白了他一眼。
  “鄒姐,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過。”
  “怎麽會,你看,我臉上的皺紋都超過兩位數了。”
  “怎麽,你剛才不是說有話要對鄒姐說?正好,鄭主任還沒過來,要不你們先進去說說話?等他回來啊,非得扯著你問東問西,沒個消停的。”展旗對我使了使眼色,推了推小鍾。
  我們相視而笑。
  “來,坐這。”我把小鍾請進來,指著新買的沙發,說道。
  “在北京過得可好?”我邊倒水,邊問。
  “滋潤得很。想來,北京那的油水足啊,你看,我這原本瘦削的臉上竟然胖了一圈。”他邊指邊比劃著,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鄒姐,我得好好感謝你。要不是當初你肯教我,現在的我還隻是一個黃毛小子。”
  “哪的話?那麽客氣。”
  “一定要感謝的。我這人,不會忘本。”
  “謝謝鄭主任吧,可是他把你招進來的。”
  “這個當然,你、高哥、鄭主任,你們都是我的大恩人。”
  我微笑,搖頭。
  那會他剛進事務所,勤奮好學,很是賣力。我從他的身上看到了我當初的模樣,所以把他帶在身邊當徒弟,手把手地教他。他很要求上進。所以,常駐北京的事,鄭主任會極力推薦他去。現在看來,他果然沒有讓我們失望。
  “這次回來準備住幾天?”我問。
  “可能長點,那邊放我探親假。”他答。
  “北京的事情進展得如何?”
  “五星級的酒店已經竣工,即將投入使用。”
  “酒店已經造好?”
  “是的。”
  我的思緒飄了出去,那該是一個怎樣的酒店?
  “這是VIP卡,上麵已經寫了你的名字。”說著,他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套套的東西,遞了過來。
  我拿過來,抽出一看,是一張設計新穎、不規則形狀的硬卡。淡粉色的背景,水墨畫般的酒店外觀構圖,沒有酒店的名稱,沒有任何文字性的說明,隻有地址、電話和我鄒雨的名字。
  “你也有嗎?”
  “我有。不過是最普通的卡。你這張可不一般,全酒店隻有一張。有空的時候去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意外的發現。”說完,他饒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這是小鍾帶給我的禮物?它代表什麽?為什麽那麽神秘?
  我沒多想,拿了個信封裝好,放進抽屜裏的一角。
  “去北京?”當世誠把兩張飛機票擺在我的麵前,我一臉的意外。
  “嗯,去看看香山的楓葉。”他滿臉憧憬地說。
  “為什麽?”我問。
  “散散心,看看風景,玩玩樂。”
  “就這麽簡單?”
  “如果你願意,我們還可以一直呆到那裏,你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
  “真的?”我慵懶地說。
  “當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那我非得被鄭主任炒魷魚。”我嘟噥著。
  “走吧,不走,機票浪費了不說,美景也要辜負了。”他找準我的弱點,繼續攻擊。
  他總是能把外麵的世界說得天花亂墜,讓我心動不已,無法招架。
  “好吧。”我聳聳肩,答道。
  秋天的都城飄散著迷人的氣息,楓葉將此映襯得格外柔情。古人曾說“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秋霜更媚人”,果真名不虛傳。漫山遍野的黃櫨樹葉紅得象火焰一樣。
  “你看,這裏的光照充足,這邊的葉子明顯比那邊的葉子紅,原因就是楓葉在較強的光照下有利於葉中糖分的積累,糖分越多,葉色就越紅。”我們站在一棵楓樹下,他指著一大片楓葉對我進行現場指導。
  “這麽說,這裏麵還大有學問。沒想到你還挺有研究的。”我湊近一片楓葉,細細地看。
  “看多了,懂得也就多了。下次,我們去蒙特利爾看楓葉,那裏的楓葉是全世界最美的。”
  “真的嗎?”
  “以前,我每年回去看父母,總會逗留一段時間,直到賞楓的季節過去。”
  “那你這個老師可得多教教我這個學生。”
  “哦,一堂課30歐元。”
  “斬客,可惡。”
  “你絕對付得起。”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不再說話。
  我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也有兩個人,肩並肩地走著,邊走邊停。
  林啟正正拿著DC拍照,江心遙看到我們,向我這邊揮揮手,她拉了拉林啟正,林啟正意識到什麽,往這看過來,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我,竟無力地躲開了。
  江心遙牽著他的手,拉著他往前走。一時間,氣氛有些怪異。
  “鄒律師,真高興又能見到你。”她挽著林啟正的手臂,一臉的甜蜜。
  “Joe,好興致啊,和太太一起賞楓。”“太太”二字從他的嘴裏蹦出,此刻竟覺得特別的諷刺。
  江心遙不解地看著我,“鄒律師,你結婚了?什麽時候的事,我還一直跟Ken說,如果哪天鄒律師結婚,我們一定要參加她的婚禮。”
  我苦笑著。
  “Ken,有這麽漂亮的太太,也不帶給兄弟看看,藏在家裏,太不夠意思了吧。”世誠替我解圍。
  “哪裏。你不是也一樣。”林啟正附和著。
  “你是Joe?你好,我是江心遙,你可以叫我Cindy。”
  “Cindy,你比我想象中還要漂亮。”
  兩人握了握手。
  “聽說你在北京的項目完成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什麽打算?”世誠問。
  “和心遙回香港。”他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帶著冷漠與不屑。
  “臨走前聚聚。”
  “好。”
  “那我們先告辭了。”
  “再見。”
  沒走幾步,後麵傳來江心遙的聲音。
  “Joe,鄒律師,明天晚上在北海公園有個篝火晚會,到時一定要來參加哦。”
  “好,我們會考慮的。謝謝你。”世誠轉過身,答道。
  她滿意地朝我們揮了揮手,轉而勾著林啟正,一臉幸福地看著他。
  “真要去?”
  “由你決定。”
  “我看還是算了。”
  “為什麽不告訴他?”
  “這樣對大家都好。”我有點心不在焉。
  “鄒雨,不要這樣。有什麽不痛快,說出來。”
  “你的肩膀能借我靠靠嗎?”
  “來吧。你累了,我們回酒店吧。”
  “嗯。”
  番外:
  北京的工作他一直交給親信做的。
  他並不參與其中,偶爾,他通過交上來的報告知道項目的進展情況。酒店將提供一站式的服務,預定奧運門票,免費接送。奧運結束之後,客人還可以憑以前的住店記錄享受優惠……他很滿意。
  手下交來一個議案,為酒店起名字。他看了幾個候選,搖搖頭。
  正好,美國投資顧問建議,可以考慮在國內建一個類似信達那樣的資產管理公司。
  於是,他決定去北京走走。他也覺得是該回國內看看了。總是逗留美國,他都快忘本了。
  酒店的布置十分氣派,既有古典的韻味,又不乏人性化的設施。屬下提議是否要為他建一個總統套房。他笑言,可以,不過設計由他自己決定。
  下午,開完會。心遙打來電話,說現在的北京正是楓葉盛開的季節,問是不是可以接待她這個慕名已久的遊客。
  他說,願意效勞。
  他們敲定時間。
  他為她訂了北京城最好的酒店。
  放下電話,他突然懷念起他的母親。因為,他們在美國居住的地方,四周圍滿是楓樹。
  那時候,他覺得,母親是那麽的美麗。
  這是母親留給他最深刻的記憶。
  心遙嚷著要拍照,說帶回去給爸爸媽媽看看,他應著,攝影本來就是他所喜歡的。同時,他也不忘記錄下紅楓美麗的瞬間,準備日後母親祭日,捎給她。
  他想起Joe曾經說要去加拿大看楓葉的事。
  突然,心遙拉了拉他的衣服,他的思緒回來,卻看到了一幕他不想看到的畫麵。
  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合的相遇?
  上前打招呼,他的心裏卻有說不出的不情願。
  這是什麽場麵,錯位的四個人,卻在做著同一件事情?
  他們很相愛吧。自己的愛又何曾在她的腦海中刻下任何的痕跡,也許,她隻是當一場笑話吧。愛她,卻把她推向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他想著,又陷入莫名其妙的苦澀中。
  
  (四十三)
  清晨,芳香彌漫,我準備到酒店的花園裏采些花,放在房間裏。昨晚看到酒店介紹說,花園裏的有些花是可以讓遊客自由采摘的,且不收費。
  我數著,一支、兩支、好多,美極了,天賜的嬌朵。
  我把花抱在胸前,漫步向前走,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我的視線,他,正在晨跑。
  難道他也住在這家酒店?我驚訝不已。
  我正猶豫著是否要走過去,視線裏又迎來一張美麗年輕的麵孔,她繞到他的身邊,輕輕地擦去他額頭上的汗,多麽美的畫麵,我看著,竟有些酸楚。於是,悄悄地走開了。
  上午九點,有顧問單位打來電話,說有事需要幫忙,於是我知會世誠,上午單獨行動,下午再約。
  我沒有帶任何資料,隻好輕裝上陣。按下電梯,我看著顯示屏的數字閃爍不停。
  電梯門打開了,裏麵隻有一個人,和那人眼神相遇的刹那,我們都愣住了。
  他,林啟正,顯然沒有料到會碰見我,而我,駐足電梯前,一動也不動。
  我正遲疑著是否要等下一部電梯,他先開了口:進來吧。
  我低著頭,走進去。
  氣氛讓人窒息。
  “他對你好嗎?”他站在我身後,輕輕地問。
  “好。”半天,我擠出這個字。
  “為什麽那麽瘦?為什麽沒有笑容?”他靠近我,注視著我的臉,身上飄過一陣清香,夾雜著陽光的味道。
  “謝謝你的關心。”我掠過他一眼。
  陸陸續續上來一些客人,把我和他分開在不同的角落。
  到了一樓,我徑直衝了出去,攔上一輛車,直奔目的地。
  上午辦完事,我有點累,卻打不通世誠的電話。
  我在馬路上閑逛,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照在草地上,斑駁叢生。找一處綠蔭坐下,微風襲來,不勝愜意。
  可惜好景不長,轉眼的功夫,烏雲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
  我打車回酒店。
  世誠打來電話。
  我在大廳等你。我說。
  回到酒店,我坐在大廳的沙發上,拿了本雜誌翻看起來,不知不覺中竟睡了過去。
  外麵雷聲轟鳴,把我從睡夢中驚醒。我下意識地摸尋自己的手機,時鍾指向16:00。我努力回憶著之前的情況。世誠?說好在大廳等?可是他人呢?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身上的毛毯滑落下來,不知是誰為我蓋上的。我把毛毯折好,理了理衣衫,站了起來。就在我起身的刹那,猛然發現林啟正坐在離我不遠的單人沙發上,抽著煙,看著我。
  “你,你怎麽在這?”我被嚇了一跳。
  “你經常這樣嗎?”他責備似地問。
  “什麽這樣?”
  “你不怕著涼嗎?”
  “呃?”我驚覺。
  我叫來服務生,把毛毯收好。
  我走到他跟前,說了聲謝謝。然後,離開。
  “我是鬼嗎?你需要這樣躲我?”他在我身後說。
  “你誤會了?”
  “誤會?”他故意調高音。
  “我看到的是一個活得好好的你,哪是什麽鬼?”
  “你說的那個林啟正,早就被你扔進了地獄。”
  “地獄是自己進的,不是別人踹的。”
  “有區別嗎?”
  “有,你不是一個會做傻事的人。”
  “你真武斷。”
  “算是吧。對不起,失陪了。”我抱歉地說。
  現在的你不是很幸福嗎?我在心裏一遍遍地默認。
  番外:
  林啟正就那樣坐在她的身旁,仔細地看著她。
  剛才他從外麵回來,看到她睡在大廳的沙發上,一本雜誌掉落在地上。
  在開滿冷氣的大廳裏睡著,居然沒有防備。
  他本想一走了之,這與他何幹呢,她是別人的妻子。
  他痛恨自己的懦弱,總是一看見她,就忘了她曾經帶給他的傷害。
  他終究敵不過他的心。他讓服務生拿了條毛毯,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為她蓋上。現在,這個女人就在自己的身邊,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鼻子,她的嘴唇,她的臉龐,他輕輕地觸摸著,他幻想著去擁抱她,親吻她,讓她依偎在他的懷裏。
  近在咫尺,卻遠若天邊。
  在電梯裏的時候,他都能感覺到她的顫抖。自己就真的這麽可怕嗎?可怕到她不願多停留一秒鍾,不願多講一句話。
  他甚至沒有辦法恨她。他還記得,這個女人說他是她這輩子最大的災難,多麽惡毒的話,直到今天他都沒有辦法相信那些話出自於她的口中。
  他隻能遠遠、遠遠地看著她。永遠隻能這樣。
  這是他的命。
  他怔怔地看著,握著她的手。沒想到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他抬頭一看,是Joe。
  Joe說我們談談。
  他說好。
  兩個人一同出去。出去前,他把毯子往她的肩部挪了挪。
  “別去騷擾她。”Joe一臉的正氣。
  “那是我的自由。”雖沒底氣,他還是反詰道。
  “我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的人。本來有些話,我不想說,今天不吐不快。”
  “請便吧。”
  “你最好不要以愛的名義傷害她。”
  “傷害她?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明白的。”
  “我完全聽不懂。”
  “一直以來,你所看到的是她的拒絕,她的冷酷,她的無情,那麽她的脆弱、她的心痛你看到了嗎?沒有,你隻顧著一個人朝前走,你以為可以為她擋掉所有的風和雨,可是到頭來,傷得最重、摔得最慘的卻是她。你對她糾纏的目的是什麽?破鏡重圓?重修舊好?重溫舊夢?對你來說很簡單是吧,可是對她,隻有毀滅。即使我要她,我所要做的,也隻是先讓她的心愈合。其他的,諸如她愛的是誰、她想怎麽愛、準備愛多久,統統靠邊站。”
  “你的每一次出現,你們的每一次重逢,你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對她來說,無非是在已經潰爛的心上再割一刀,她忍著,是因為她深愛你,如果她拒絕,是因為實在忍不下去了。所以,不要再碰她。這樣,你還能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她,否則,隻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她,你我都不忍心如此吧。”
  “我還是聽不懂。”
  “也許你覺得這根本就是你和他之間事,隻要你情她願的,沒有什麽不可以,甚至你覺得這關別人什麽事。那麽,我要告訴你,她所在乎的就是你所忽視的,而你在乎的恰恰是她沒法逾越的。”
  ………………………
  “以前,你帶給她的是什麽?是痛苦。現在,你留給她的是什麽?是眼淚!”
  ………………………
  他覺得Joe的話像一把把利劍,把那些陳年老賬翻出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好,說得好極了。你偉大,你高尚,你是想告訴我,她嫁給你是多麽正確的決定。現在輪到我問你,既然你娶了她,為什麽不帶她走得遠遠的?為什麽還要把她帶到我的身邊,讓我看見她?為什麽她那麽消瘦?為什麽她看上去那麽鬱鬱寡歡?為什麽你留她一個人在那裏睡著?這是你的愛嗎?我沒有放手嗎?為什麽你要對我說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話,你以為我還能做什麽?”
  “我跟她根本沒有結婚。”Joe打斷他。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你的離開,她的心也跟著你去了。她丟下我,追向你的那刻,讓我覺得她這輩子再也不會屬於其他人了。你根本不了解她,更沒有懂過她。”說完,便拂袖而去。
  他仿佛被什麽堵住了喉嚨。
  若大的談話室,剩他一個人在遊離。
  他們沒有結婚?Joe反悔了?這是在開玩笑嗎?
  他折回,繼續看著她。
  她醒了,還是那麽的冷漠。
  他甚至來不及質問她,她就走了。
  她從來不告訴他任何她的事,即使被人悔婚也是從那個男人口中知道的。她偽裝得多麽好,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他還想問,她真的愛過自己嗎?
  
  (四十四)
  我找到世誠,解釋說,不小心貪睡忘了時間,是不是他也有事耽擱了,順便安排一下晚上的節目。可是他好像沒有聽我說話。
  “發生什麽事了?”我問。
  “沒什麽。”他答,卻依然愁眉不展。
  “有話就直說。”
  “下午的時候,我找Ken談過了。”他試探著我的反應。
  “談過了?談什麽?”
  “我告訴他……我們沒有結婚。鄒雨,別怪我,我覺得他還沒有死心,我讓他不要再騷擾你……不要再傷害你。”他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我不小心打翻杯子,滲出的水濺濕了我的裙子。我急忙拿紙巾擦拭。
  “鄒雨,對不起。”
  “別傻了,他遲早會知道的。”我安慰道。
  “有時候我也很矛盾,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畢竟,你們還深深地愛著。”
  “還是恨吧,這樣我的心裏會好過些。”
  “鄒雨,你真的想清楚了?”
  “人活著,不能總想著倒退。你也看到了,她太太在他身邊,他活得很好,很幸福,沒有我,他照樣是那個獨一無二的林啟正。這是我的決定,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也許,在看到他的瞬間,我的防備還會瓦解,還會動搖,可是我不會讓他看到的。如果現在回頭,我的放手又有什麽意義?不如就讓我看著他幸福,看著他輝煌,時間會衝淡一切的。”
  “我們懷揣著感情活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為了愛情而活。除了愛情,還可以有別的東西值得我們去追求。對他的情,我會放在心裏,用餘下的時間來懷念。”我又說。
  “我現在覺得,Ken沒有愛錯你。真的,你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滿懷傷痛,卻要對別人微笑。”
  “我經常沒心沒肺的,你受得了?”我開玩笑,不想用沉重來結束話題。事實上,從我在北京看到他和心遙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當初的決定是多麽正確。他可以做到的,他可以愛她,可以繼續他的人生。隻是,他需要時間。
  “沒關係,我喜歡充滿歡笑的人生。”
  “世誠,我要謝謝你。因為你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我握住他的手,告訴他,這個好朋友,他這輩子是當定了。
  回到酒店的時候,已是深夜。
  背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Joe,鄒律師。”有個甜蜜的聲音。
  我和世誠轉過身。
  看來,我們還真有緣。
  “你們也住這?”她驚訝不已。
  “是的。”我答。
  “鄒律師,”她停頓了一下:“哦,不,我應該稱呼你為姚太太,篝火晚會沒有去嗎?太好玩了。Ken的舞跳得真不錯。”
  我聽著一個女人的驕傲和自豪。我沒有說話,隻是對著她微笑。
  “如果下次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她挑動著眉毛,我在她的眼睛裏找到了挑釁的味道。
  “沒有下次了。我們就要打道回府了。”我不想讓自己處於被動。
  “怎麽,你們決定離開?”她有點意外。
  “是的,單位裏有些事,需要我回去處理。”我平靜地答。
  我們各自回房。
  “真的要離開?”
  “是的。”
  我決定今晚過後,就告別北京。
  我正在房間整理東西,突然有人敲門。
  “世誠嗎?進來吧,門沒關。”我邊整理行李,邊說。
  沒有聲音。
  “怎麽不說話?”我又問了一聲。
  依然沒有聲音。
  我轉過身,視線靜止了。林啟正,他就站在門口,死死地盯住我。
  “你……你找我?”我問道。
  他還是不說話,仿佛要把我看穿。突然,他把門鎖上,一種恐懼在我心中彌漫。
  “你想幹什麽?你瘋了。”
  “對,我是瘋了。如果我瘋了,你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你這樣,就不怕外麵的人把我們逮個正著。”我厲聲問道。
  “既然我來了,就沒打算怕任何人。”
  “好吧,你想說什麽?說完就走,我還要休息。”我背對著他。
  “鄒雨,你一定要這樣嗎?拚命偽裝,拚命堅強。這樣你的心就會好過?”
  “你很聰明,很透徹。我已經被你看穿了,恭喜你。”
  “為什麽不告訴我真相?”
  “真相?什麽真相?”我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著他。
  “Joe都告訴我了。你和他,根本沒有結婚。或者說,沒有結成婚。”他的眼神出現了一陣內疚的表情,我的心被狠狠地紮了一下。
  我突然冷笑一聲。
  “那麽,我要怎樣?在你麵前炫耀嗎?炫耀我沒人要?炫耀這世上唯一肯娶我的男人也放棄了?”我嘲笑著說,心裏無比的難受。
  “如果這就是今天你要問的,答案已經有了。不必再說下去了。”我總結道。
  “你這樣做,究竟是對我的懲罰,還是對你自己,如果你要懲罰我,那麽幹脆點。我的心就在這裏,你可以刺過來,刺穿它。”他反問,而我卻沒有了力氣與他說下去。
  “不,我不要。”
  “來,刺啊。”他拍著胸脯,步步逼近。
  “求求你,不要,不要這樣。”我朝後退,一步步退。
  “逃避,你永遠就是逃避。逃避對我的愛,逃避對我的期盼,逃避我們曾經的點點滴滴,那麽,請問,你能逃避你內心的聲音嗎?”
  我不語。
  他走近我,沒有了剛才的氣焰,緩緩地、溫和地說:
  “那次在機場,為什麽要來?”
  “你都……知道了?”
  “傅強打來電話,我才明白原來你是來看我的。你不知道,那次你來,對我的衝擊有多大。我可以逼自己恨你,逼自己忘掉你,可是當我知道那些淚全是為了我流的,我的心就像被捅了無數刀,你根本就不知道那有多痛。我在想,那時的你一定很難過。我多想親口告訴你,我沒事,我很好……”
  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敲在我的心坎上,將我整個人吞噬。
  “求求你,別再說下去了。你沒事,就好,真的,其他的都不重要。你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為什麽不肯進來,我明明就在裏麵。”
  “不用,我看到你沒事就好了,她在你身邊陪著你,看到你們笑,我真的很開心。”
  “可是你知道,我希望那個陪在我身邊的人是你。”
  我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的心早已淚流成河。
  “我說過,對你的愛,從來都沒有停止過,隻是換了一種方式。”
  我深深地看著他,希望他能明白我的苦心。
  他仿佛聽懂了什麽,靠近我,我們注視著彼此。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喃喃地問。
  我扭過頭,捂住嘴,無法自持。
  我止不住淚水,仿佛要把這一年來的辛酸全都發泄出來,他在我背後,輕輕地摟著我,我們倆就這樣,沉浸在憂傷的氣氛中,不能自拔。
  “回去吧,她在等你。”忽然,我的意識回歸。
  “不要讓我後悔當初的決定。你一定要幸福。”
  “隻要你說的,我都去做。你要我忘記過去的事,我試了;你要我愛心遙,我認了;你說不能傷害自己,我做到了;你要我把思念放在心裏,我也照辦了。那麽,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隻要——不讓我不去愛你。”
  我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混雜著血和淚。
  “走吧,太晚了。”
  “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會的,會的。”我不住地答。
  他打開門,望了我一眼,轉身而去。
  關上門的刹那,我知道,我的心早已飛走了。
  我伸出手,順著門的邊緣緩緩移動。我緊緊握住門鎖,隻要我輕輕往右一轉,就能奔向他的懷抱。曾有幾秒鍾,我的衝動幾乎讓我奪門而出。
  可是,那僅僅是一扇門的距離嗎?我打開之後,就能將所有的問題拋開。
  我轉過身,緊貼著門,滑坐地上,雙手抱膝,冷冷地,竟在困頓中睡去。
  番外:
  篝火晚會,意料中的失落。心遙隻是隨意提及,他們又怎會來?
  他想,如果她能來,或許,他還能請她跳隻舞,一償夙願。
  他和心遙快樂地跳著,幻想著那是她。
  她就要走了。
  她當著他和心遙的麵,那樣的鎮定自若。
  他看向Joe,臉色平靜,想必兩人早作決定。
  他不由自主地過去,看到她正在收拾行李。他敲她的門,把它反鎖,雖然他知道那樣做是多麽的不應該。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上前問個清楚,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天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見麵。這一年來,就是做不到不去想她。他把她曾經說過的話反複溫習,反複體味,竟然覺得她是正確的。
  不出他所料,她還是退讓,以她自己的方式愛著他。他看著她憂傷的臉,聽著她言不由衷的話,一陣絞痛。
  他關上門,站在門口,傾聽著裏麵的動靜。他的手指牽動著門鎖,久久不願放開。他還想感覺她的溫度,感覺她的氣息。
  是的,就像Joe說得那樣,他一味地愛她,一味地隻顧自己朝前走,卻從來沒有真正去讀過她的心。他真的懂嗎?她,究竟想要什麽?她,究竟怎樣才會開心,像當初那般燦若桃花?
  他要和她在一起,之後呢?她還是當初那個她嗎?不是,她會變成林啟正的鄒雨,成為一隻囚鳥,而不是原來的那個她。她的愛會被逐漸透支,直到透支她整個人。
  他忍心嗎?
  她對他說著那些違心話的時候,該有多心碎。他從未細加體會。一個纖纖女子,誰來安慰她?她捱過的苦少嗎?即使給她的傷害,她卻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埋怨過半分。她獨力承擔所有的悲和苦,卻要不住地勸他幸福。
  他從Joe的口中得知她說的一口流利的法語,他想那是為他學的吧,他曾經說過法國是他去過的最浪漫的國度。
  他能想象,多少個寂靜無聲的夜晚,她獨自思念著他,手捧著本雜誌,想象著他的一切,嘴角時不時地露出微笑,那該是怎樣的一種美麗?
  是啊,她已在樓頂,他還在樓下徘徊。
  他感覺到她內心的掙紮,內心的苦,她就像站在冰山上的聖潔女子,四周孤冷,期盼著暖火。而這個火種就在他的手裏。
  這是第一次,他覺得離她如此之近。
  很奇怪,他就突然懂了。從他摟她的那刻,他懂了。
  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曲折交錯,隻為這一刻的靈魂合一。
  這番懂,讓他更珍愛她了,愛到不再追求結果。他做的一切沒有白做,隻為了她的蕙質蘭心,她的寬懷大愛,她的深明大義。
  是的,他從來沒有孤獨過,她的心一直圍繞在他的身邊,從未間斷。如今,他感受到了。
  她的愛,一點也不必他少,隻是藏得很深,深到沒有痕跡。他想著,暖意盈滿了他整顆心。
  兩個人的愛慢慢匯集成一條大河,他知道,這條河流將綿延不息……
  他要為了她而幸福,因為那是她唯一的條件,就像曾經他希望她幸福一樣,他預備這麽做。
  是啊,也許真是應了那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於高山流水之間,意誠而後心正。
  她愛他,她慈悲,她成全;他愛她,他會意,他靈犀。
  獨步在北京深秋的夜晚,他感覺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冷靜,這般滿足。他望向天上的月亮,寄托下期盼。
  
  (四十五)
  第二天一早,我給世誠留了張紙條,告訴他上午有事要辦,我已經訂好下午2點的回程機票。
  是的,我的心被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牽動著。我自己也無法控製。我要去看個究竟。
  我憑著點滴的記憶,報出一個我並不熟悉的路名,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深深注視著眼前的這座酒店,沒有太過華麗的外表,卻洋溢著家的感覺,讓人有想進去瞧一瞧的念頭,隻是外壁上的字還沒有露出真容。
  酒店的確剛剛造好,目前已接受旅行團或大團體的預定。大廳裏已井然有序,一眼望去,小橋、流水、帶著人們進入一個童話般的世界。
  突然,有人走到我的麵前,“請問,您是鄒小姐?
  是位美麗的領班小姐。我驚訝不已。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不僅我知道,我們這的每個人都知道。”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笑意盈盈地說:“請隨我來。”
  “總經理吩咐,如果鄒小姐來,邀請她去酒店參觀,如果願意,還可以留下來住,住多久都行。”她邊走邊對我解釋。
  她口中的總經理是林啟正吧。
  一路上,凡是碰到的工作人員,都會向我打招呼,稱呼我:鄒小姐好。
  我隻管點頭致意,卻不明所以。
  “酒店開始營業了嗎?”我隨口問。
  “還沒有,但是所有的準備工作已完成,隻等揭牌儀式。”
  “什麽時候?”
  “後天。”
  她告訴我,酒店共20層。每層都配有餐廳、娛樂設施,各式會議廳,茶館、咖啡廳、瞭望台等。
  “這裏的房間你可以隨意挑選,用VIP卡,費用全免,永不退卡。”她繼續說。
  原來,那張金卡是為我做的,我可以隨意在這使用,且終生有效?
  “我可以自己看嗎?”
  她有點意外,但是,很快,恢複職業般的燦爛笑容。
  “鄒小姐請便,如遇到什麽問題,可按每一層的求助燈,我會找到你。”她指了指我身後的黃色的小燈,說道。
  她鞠躬送我。
  …………………
  我走出酒店,看見幾個工人正在拆卸外牆正中央的布條,批上火紅色的錦緞,掛上彩球,我仔細地把幾個字組合在一起,名字是:“雨楓大酒店。”
  在陽光的映襯下,格外地耀眼,令我睜不開眼睛。
  我沒有叫車回去,而是徒步馬路,一遍遍地回想,剛才看到的情景。
  每一層都有一個詩意的長廊,長廊的四周,牆壁上,到處可見一幅幅的浮雕,玲瓏剔透、凹凸有致。
  那是什麽?麗江的我,香山的我,憂鬱的我,微笑的我,若有所思的我,神采飛揚的我,愁眉不展的我,好多個我,重疊、倒影,千嬌百媚,千姿百態……
  無數個我不知道的瞬間,都被他記錄下來了,為什麽我不曾察覺?
  那些壁畫、雕燈、花瓶……
  落雨軒、念雨閣、思雨坊、看雨間、聽雨吧、晴雨樓、還有那個在後花園的雨滴湖……
  難怪,這裏的每個人都認識我,這些畫麵,想必他們早已研究,早已爛熟於心。
  這些,連同那一個個美麗的故事,將刻在我的心上,與這片天空同在,傷感地、清晰地。
  就讓我痛快地哭一場吧。傾瀉而下,不再顧忌。
  回到城裏的第二天,照常上班。
  “去了那麽久,有沒有樂不思蜀?”高展旗穿得西裝筆挺地走進我的辦公室,問。
  這家夥,自從結了婚之後就收斂了不少,不再和我打打鬧鬧。我雖有些不適應,卻為他的轉變感到高興。人總是會成熟的,缺的隻是時間的打磨。
  “沒有。”我搖了搖頭,但是我的腦海裏滿是酒店、那個酒店的一切。
  “世誠兄帶你去的?唉,難得他這份大度啊。如果是我,早跑了。”
  是啊,我也明白,我也懂得。他也許正在經曆當初我經曆的一切,明知太多的不可能,卻還要往裏鑽。人就是這樣,永遠希望自己做的那個夢會變為現實,可是,終究夢難圓。
  “鄒雨,給你個消息,別說我危言聳聽。”
  他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斜著眼看他。
  “林家那邊可不太平,林啟正不在的這幾天,他大哥可沒消停,整天往老爺子家裏跑,老爺子的身體據說是越來越差了。我看,林家的事懸啊……”
  “老爺子會福大命大的。”我打斷他。
  “唉,希望托你的福。”
  我望向窗外,外麵正值初冬時分,萬物凋落。生命甚是脆弱,祝福他長命百歲,喝到一杯爺爺酒。
  一連幾天,天色灰蒙蒙的,人的心情也跟著抑鬱。
  早上我不小心打翻了醬油瓶,我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了。
  下午剛開完會,鄭主任和高展旗神情嚴肅地拉著我進辦公室。
  原來林家傳來噩耗:林董因心肌梗塞,辭世了!
  五雷轟頂!晴天霹靂!
  “什麽?”我驚叫。
  我整個人呆坐在那裏,久久不能動彈。我謝絕了所有的來訪,關上門,沉浸在無比悲傷的情緒中。
  晚上,我早早吃過飯,在房間裏,一個人思緒萬千。
  和他的相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他的威嚴,他的不可一世、他的不容侵犯,他的世故、他的苦口婆心………,還曆曆在目。
  人的一生,有時候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中。起起伏伏,潮起潮湧,最終閉上雙眼的繁華。
  叱吒過,風雲過,蕭索過,低落過,走完的,留下了……
  此時此刻的林啟正,正在經曆怎樣的悲痛,而我,卻幫不上任何忙。
  外麵起風,窗來回地碰撞,發出“咣咣”的響聲,我起身,關小。
  眼神無意中掃過樓下,發現花壇旁竟然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車,還開著燈。我定睛一看,是林啟正!
  這……這怎麽可能。是他嗎?會是他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趕緊披了件衣服,匆忙地走下樓梯,打開鐵門的時候,我猶豫了。會不會是我看錯了?會不會是我的幻覺?
  我的心已不聽使喚。
  我一步步地走向他,也許是被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從沉思中緩過神來,瞬間看到了我。
  就這樣,我們彼此看著,一動也不動。
  仿佛經曆了好幾個世紀。他終於站起身來,飛奔到我身邊,把我緊緊抱住。
  “鄒雨,是你嗎?”他嗓音嘶啞,疲憊不堪。
  “是的,是我。”我能感覺到他此刻的無助。
  什麽也顧不了了,我熱烈地回應著他。如果時間停止在這一刻那該多好,哪怕隻是短短的幾秒鍾,我什麽也不要了。
  良久,我們鬆開。天氣很冷,他的手冰冰涼。我心疼地把它靠在臉上,把我的溫度傳給他。
  “你怎麽來了?”我問道。
  “我也不知道怎麽過來的。我開著開著,就到這裏了。你已經睡了吧,是不是吵到你了?”
  我使勁搖頭。
  “別在這個時候離開我好嗎?”他近乎乞求,仿佛我會溜走。
  我心疼地抱著他,輕輕地摸著他的頭,仿佛把這幾年來的思念,全都化成此刻的相擁相泣,感謝老天。
  天寒地凍,我催他上車。
  “爸爸死了,是我沒有好好孝順他,為什麽身邊的親人一個個離我而去?”他低泣著。
  “別這麽說,你是他的好兒子。真的,他身前一直誇你。”我不知怎樣安慰。
  “爸爸跟你說了些什麽?”
  “他說你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真的嗎?”
  “嗯。”
  “所以你應該自豪,繼承他的遺誌,振作起來,把林家的事業好好經營下去。”
  “陪著我好嗎?求求你,不要在這個時候離開我。”說著,他虔誠地看著我,眼裏還掛著淚水。
  “我答應你。”我堅定地看著他,不帶絲毫的猶豫。
  我抱緊他,緊緊地抱他,這個時候的我,還求什麽呢?
  我做出了選擇,一個連我自己都不曾想到的選擇。我決定陪他走過這段難熬的日子,失去最親的人,這種經曆,我有過,所以知道有多痛。沒有任何的理由。隻是因為他的悲痛,他的請求,他注視著我的神情,他的沉默,和——我的不忍。
  一晚上,我勸著他,他漸漸睡去,安靜地就像個孩子。我到樓上拿了毛毯替他蓋上,看著他,生怕他被打擾。直到最後我也漸漸睡去。
  一陣鈴聲把我們喚醒。
  “Ken,where’reyou?We’relookingforyou.AreyouOK?”是心遙。
  “Don’tworry.I’llgobacksoon.”他答。
  終於還是要分開了。我看了看他通紅的雙眼,示意我來開車。
  他同意了。這樣他可以再睡一會。
  到了,我叫醒他,囑咐他好好休息,正要下車的時候,他拉住我,“我們什麽時候可以見麵?”
  “好好休息,你太累了,這樣你會撐不住的。”我似乎在求他。
  “不要。”
  “聽話。”
  我在他的臉上輕輕吻了一下,趕快下了車,揮揮手,作別。
  番外:
  北京回來之後,父親的病就急轉直下,來勢凶猛,毫無征兆。
  主治大夫說:有什麽話趕快說吧。
  他守在父親的床前,父親一直胡言亂語。他說,林家就靠你了,不要讓我失望。
  他緊緊地握住父親的手,說了幾千遍的我保證。
  父親還說,孩子,鄒小姐的事,我不再反對了。
  他問為什麽,父親說:如果你真愛她,保護好她,不要像你媽媽那樣。
  父親要他叫來汪律師,他照辦。立補充遺囑:紐約的別墅贈鄒小姐。
  他意外,不解。父親斷斷續續地說:有緣人得有緣物。
  他聽不懂,父親說,去問鄒小姐。
  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孩子,我對不起你媽媽。
  父親去了,去陪母親了。
  他在父親床前痛哭不止。
  人生在世,大千世界,曆經無數,到頭來,心心念念的,放不下的,不過是人生旅途中那幾個濃縮的片段,植根在記憶的深處,來回沉澱之後,重見光明。
  剝離喧囂繁華後,人們終將回歸自然。
  他還是忍不住去找她了。
  在這個時候,沒有人可以安慰他,除了她。
  慶幸的是,此刻,她終於肯走進他了。她把他緊緊抱在懷裏,不住地勸慰他。一邊是無限的悲傷,一邊是朝思暮想的安撫,他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四十六)
  12月20日是林家大殮的日子。
  靈堂外,花圈層層疊疊,整個會場裏三圈外三圈,來往的人,絡繹不絕。整條大街被擠得水泄不通。
  我想起媽媽去世的時候,也曾經是這樣的場麵,隻是這排場豈可同日而語?人死蓋棺,地位乃現。隻有在這個時候,人生前的影響力才可見一斑。
  林家謝絕所有的媒體記者,警察在人群中走來走去,維持秩序。
  我和鄭主任、高展旗代表事務所前來吊唁。在我的心底,還有一個小小的聲音,那就是他是他的父親。
  我下意識地尋找他的身影。
  “有客到,止步。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家屬謝禮。”
  他向我鞠躬,抬起頭,一張憔悴不堪的臉讓我的心被猛地抽了一下。他比前幾天還要消瘦!
  我怔怔地看著他,恨不得替他承擔所有的一切。
  終於,還是忍不住上前了。我握住他的手,道: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那是怎樣的一雙手,蒼白、冰冷,沒有溫度。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隨後低下頭,繼續跪著。
  我就在那裏坐著,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出了神,仿佛這輩子都沒這麽看過。我擔心他會不會突然暈倒,或者他需要水。但是,他麵無表情地跪著,鞠躬,如此而已。我的心,隨著他的起起伏伏硬生生地疼了起來。
  我在心裏一遍遍地對他說:一定要振作,啟正,一定要振作。
  忽然間,他仿佛感應到了似的,微微地抬起頭,往我這看了一眼。那個眼神,勝卻千言萬語,將我整個人揪起。這個時候,就算是天崩地裂,也別想把我和他分開。
  不知不覺中,有人坐到了我的旁邊,我一看,是心遙。
  “鄒律師,你來了?”她悄悄地問。
  “嗯。”
  我看到,她的臉色很差,估計也折騰地夠嗆。
  “我好擔心Ken,他已經2天沒有睡了。”她麵帶憂傷地說。
  我想我能體會她的心情,我握住了她的手。
  “別擔心,他一定會挺過來的。”我安慰道。
  她點頭。
  其實,她並不知道林啟正此刻複雜痛苦的心情,父親賦予著他怎樣的意義。那是他曾經的信仰,他從小到大奮鬥的榜樣,他母親去世以後唯一給他親情關懷的人。
  來客路路續續地走進禮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世誠。作完禮,他走到林啟正的麵前,兩個人低語了幾句。他拍了拍啟正的肩,啟正心領神會地去握他的手,如此簡單的動作,卻透露出他們間不同於常人的默契。
  隨後,他到我身邊坐下。
  “什麽時候來的?”他問。
  “一大早。”我答。
  “我們一直陪著他。”
  “嗯。”
  勞累了一天,記不清走過了多少的人。
  禮堂裏隻剩下寥寥幾個人。他望著冷清的靈堂,看著正中央的遺像,整個人被悲傷和失落包圍著。我看著他的背影,淒愴。真想從背後把他抱住,就這樣守在他的身邊,哪怕我會遭天譴,受詛咒。
  我注意到,家屬中,獨獨不見林家大公子的身影。
  世誠拍了拍我的肩,“我們走吧。”
  我點了點頭,我們走到林啟正的跟前,與他道別,他欲言又止。可我知道,不用他說,我都知道。
  你在哪,我就在哪。我用眼神告訴他。
  還沒踏出靈堂,氣勢洶洶地衝進來一個人,差點把我撞倒,後麵還跟著一群小羅羅。
  隻聽見一個婦人走上前,衝著他大罵:“你這個不孝子,今天是什麽日子,你怎麽才來?”
  看年紀,是大太太。
  “媽,我這不是來了嘛。我來看爸爸,送爸爸最後一程。”原來他是林啟重?語氣輕佻,衣冠不整,這樣的人,在這裏,實在是不搭。
  “把他拉出去。”突然,林啟正背對著眾人,發話。
  幾個保鏢上前,林啟重聽見了,絲毫不當回事,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哦,弟弟,親愛的弟弟,才幾天功夫沒見,怎麽語氣變這麽硬了,何必呢?自家兄弟,傷了和氣。”
  “說,你這幾天上哪去了?”林啟正轉過身,衝著他大吼。
  “呦,原來你們都那麽關心我,好吧,我就直說了,我去泰國玩了一圈。要不然怎樣,陪著你們整天在這哭喪著臉,唉,爸爸他老人家生前,可是最希望我們這幫兒孫開開心心的。”他一會走到遺像麵前抖抖灰塵,一會走到林家最小的兩個兒子身邊戲弄戲弄,滿嘴的汙言穢語,令人不齒。
  “哦,對了,什麽時候公布遺囑啊,我這次回來就是看他老人家怎麽分他的財產,我想你們這的每個人都很希望知道吧。”他盯著手上一顆碩大無比的珠鑽看,淫笑不止。
  這世界上哪種人最可恨,不是死纏爛打,不是作惡多端,不是狡猾奸詐,而是——不要臉。
  “住口!統統給我住口!今天是爸爸的大殮。誰要是敢在這裏爭財產、對死者有任何的不敬,我——林啟正決不會輕饒他,你們所有人,包括你——林啟重。”林啟正一聲令下,周圍的人立刻停止。
  “什麽,你小子居然敢這麽對我說話……”
  “拉出去!”
  話音未落,幾個保鏢把林啟重拖了出去。
  靈堂恢複了安靜與肅穆。
  “看來,他大哥不是什麽善類。”世誠在我耳邊說。
  走出靈堂的時候,我的心裏突然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接下來的一周,我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牽掛著他,做什麽事都惦記著他。偶爾從傅哥那邊知道他身體是不是還挺得住,是不是要應付諸多瑣事。傅哥說他還在料理後事,依舊消沉得很。
  一天,快要下班的時候,前台小姐送來一份國際快遞。我一看,是來自美國的律師函,信封下角署名:Peter-Wong。
  我大概明白了,林家要準備公布遺產歸屬了。
  我是遺囑的起草者,公證人,理應參加。我想。
  遺囑宣布儀式在兩天之後舉行。
  兩天後,所有林家遺產的受益人齊聚林洪老先生身前的家裏。
  眾人身著黑衣。
  所有人到齊,汪律師站在兩排人群中央,宣布儀式開始。
  他拿著文件夾說道:“各位先認識一下。鄙人姓汪,是林洪老先生生前委托的律師;這位鄒雨女士,是林先生的遺囑起草人兼公證人。今天的遺囑宣讀,完全依據法律程序進行,請在場的各位監督公證。”
  “……林老先生生前對自己產業及現金各款項安排如下——其一,林老先生身前居住過的價值200萬的景觀花園、林氏傳媒公司的全部股份歸鍾麗萍名下所有;林老先生身前居住的價值300萬的雅麗舍花園、林氏娛樂影業歸白夢雲名下所有……”
  “……其二,林老先生的珍貴藏書一千餘冊,文物古董三十餘件交由省慈善基金會收藏……”
  “……其三,致林集團20%的股份歸林老先生的大兒子林啟重所有……”
  “……其四,三子林啟智、四子林啟慧分別擁有致林集團10%的股份和林氏基金會50%的權益歸屬,在二子完全獨立前可由林啟正先生代為管理……”
  “……其五,致林集團60%的股份及林氏海外集團的所有股份,包括黃金、股票、石油在內的各項資產,全部歸其次子林啟正所有!……”
  我仔細地聽著,與先前所立並無出入。正當我以為他要宣讀完畢的時候,他又頓了頓,繼續說道:
  “……其六,林老先生生前在美國紐約州的別墅,歸鄒雨女士所有!遺囑宣讀完畢!”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這…這……怎麽可能?
  這顯然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林老先生居然會把紐約的那套別墅給了我——一個和林家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去的人。
  突然,眾人的目光齊齊聚集到我的身上,氣氛除了令人難堪,還有窒息。
  “等一下,請問為什麽要給我?”我震驚極了,發問。
  “這是林老先生的遺願。”汪律師說。
  “不對,當時的遺囑並沒有這一條。”
  “鄒律師,這是另立的,根據法律規定,隻要有第三人在場,遺囑就可以成立。”
  “第三人?誰是第三人?”我緊追不放。
  “就是林老先生的二兒子——林啟正先生。”
  什麽?
  我難以置信地轉向他,他迎著我的視線,看了過來。我從他的眼神中讀到了鎮定,於是,稍作平靜。
  “你們這是唱的什麽雙簧戲?”大太太開始反擊,“汪律師,你為林家做了這麽多年事,居然編出這麽荒謬的遺囑,你就不怕對不起老爺子。”
  “是啊,汪律師,老爺子身前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怎麽會把林家的東西給外人,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可怎麽出去見人?”三太太跟著附和。
  “請各位相信,這是林老先生的遺囑,千真萬確。如果各位不信,可以讓美國那邊發公證函過來。”
  “大姐,我看哪,這裏麵沒有假,這房子一直空在那沒人住,給個外人就當作慈善。別說一棟空房子了,就是這林家的公司不也給了一個已經和林家脫離關係的人嗎,哦,你說是吧。”三太太話鋒一轉,眼睛直瞟著大太太,似在嘲諷。
  “三妹,你眼紅啦,我伺候老頭子的時候你還在賣藝呢,再怎麽說,這老頭子生前最寵、最疼的就是你了,你不會幫著外人說話吧。”大太太也毫不示弱。
  “大姐,我又沒指名道姓,隨口之言,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
  “啊呀,我怎麽這麽命苦,老爺子,你在天有靈可要對得起我們母子啊。”大太太見勢不妙,潑辣盡現。
  “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遺囑,我才是林家的長子,憑什麽把林家所有的一切給一個雜種?”林啟重開始發飆,矛頭直指林啟正。
  “林先生,請你注意自己的措辭。”汪律師清咳了一聲,說道。
  林啟重不服氣地用手摸了摸下巴,目光仇視。而林啟正,麵色十分難看,但仍努力地遏製自己的怒火。
  “你跟我父親什麽關係?”突然,林啟重站到我跟前,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
  “我是林家的遺囑見證人。這點,汪律師可以證明。”我努力讓自己鎮靜。
  “鄒律師說的沒錯,遺囑的事一直是鄒律師負責起草的。”汪律師說道。
  “你也是律師?”
  “是的。”
  “說什麽,我也不相信老頭子會把林家的東西給你,哪怕是一幢空房子,親—愛—的—鄒—律—師。”他發出陣陣陰笑,他的嘴臉實在讓我惡心。
  “哦,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怎麽你們還不明白嗎?”他突有所悟地說。
  “坐下!”林啟正的眼神逼向他。
  “怎麽了,二弟,你心疼了。你跟她不會是……”
  “住口!”林啟正厲色道。
  “這個騷娘們把你迷得暈頭轉向的。哦,我想起來了。鄒律師,你該不會是父子齊上陣吧。”
  “畜生!”林啟正一拳揮了過去。
  “你居然打我。老子今天跟你拚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沒等他動手,門外的保鏢衝進來,把他按住。
  他想要占據主動,沒想到被先發製人。
  “好了,坐下吧。你爸爸死了,還讓我操心。”大太太走到他跟前,見勢把他按了下去。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叫他安靜。
  “你們是不是串通一氣?我要找律師,我要找律師!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他扯了扯領帶,一臉的怒目圓睜。
  “夠了!”,林啟正發話,“汪律師,麻煩你把Johnson-Wall從美國請來。諸位不信,那麽就勞煩你跑一趟,好讓他們死心。”
  “是的,二公子。”
  這一切令我無法接受,羞辱、委屈、震驚湧上心頭,這般燙手山芋,叫我如何是好。
  汪律師宣布儀式結束,眾人離場。
  好不容易收場了,我是應該追著問個究竟,還是……
  我躊躇地看了他一眼,他讀懂了,上前:“跟我來書房”。
  我“嗯”了一聲,跟在他身後。
  “進來吧。”他說,隨手關了門。
  “真是抱歉。”他內疚地說。
  “放心,我沒事。”我安慰他。
  “他小時候就這麽不講理?”我又問。
  “他從來就是瘋子。”
  “鄒雨,我害你蒙受不白之冤,我害你百口莫辯。我保證,下次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了。”他專注地看著我。
  “好,那麽你也向我保證,下次不要和一個瘋子打架。”
  “好。我答應你。”
  “現在,我們可以談一下遺囑的事了?”
  “可以,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你全都知道?”我滿腹疑問。
  “是的。”他靠著窗台站著。
  “房子的事我想……”
  “如果你想拒絕,Noway。”
  “為什麽?”
  “你以後就會知道。”
  “我想現在知道。”
  “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那麽我會通過自己的辦法解決這件事。”
  “鄒雨,你一定要這麽堅持,這麽執著嗎?甚至連一個老人家的遺願也不肯答應。”
  “這禮太貴重了,我真的收不起。”
  “為什麽要給一個不相幹的人?”我反問。
  “不相幹?你說你嗎?”他轉過身。
  “難道不是?你父親沒有理由給我任何東西,而我也沒有理由接受任何東西。”
  “為什麽你總要把你和我、和林家撇得一幹二淨?”
  我一時答不上話來。
  “那是我和媽媽曾經住過的地方”。忽然,他低著頭,掩麵。
  “媽媽死後,那棟房子就一直空著。”他眼神飄向遠方,聲音低沉。
  “對不起,勾起你的傷心事了。”我內疚地說。
  “鄒雨,”他頓了頓,“在我的心裏,你一直是林家的人。隻要我在,沒有人敢對你怎麽樣。”
  我陷入沉思。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確實令我始料未及。這樣的結局真是讓人難以承受。我想自己應該獨自考慮一下,於是,我準備告辭。
  我徑直走向大門,快要打開門的時候。他在我身後突然開口:“鄒雨,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
  “呃?”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你說,這段時間不會離開我。”他突然語氣放低,視線挪開。
  “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答應你的事我也會做到。”
  果然不出所料,兄弟間為了財產的事鬧得不可開交。大太太與三太太已經勢同水火。
  更可笑的是,我身為律師,在遺囑的事情上非但沒有無事一身輕,反而讓自己陷了進去,我真怕有一天會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今天就好像一場噩夢,攪得我心煩意亂。林家混亂的場麵,大小老婆的不依不饒,林啟重的威脅與恐嚇,那種仇恨的眼神……一切都讓我不寒而栗。我實在無法想象林啟正——他將如何麵對接下來的局麵。
  
  (四十七)
  過不久,傳來他生病住院的消息。
  我正在擔心,忽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江心遙打來的。
  “什麽,已經3天了?”
  “是的,情況很不好。”
  “他在哪裏?”我問。
  “第一中心醫院。”她答。
  我趕到醫院,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心遙就拉著我找到醫生。
  “病人本來身體狀況就很不好,勞累過度,再加上親人離去,心情抑鬱,所以久病不愈。”醫生解釋說。
  “可是Ken的檢查報告不是說沒事嗎?”江心遙好奇地問。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病人害怕一旦康複,會麵對一些讓他不想麵對的事,這樣的話,他就會本能地回避,越回避他的精神狀態就越不好,這樣看上去就跟病著一樣。”
  我的臉上火辣辣的,好像灼燒一般。
  “鄒律師,怎麽辦?我好擔心Ken。”江心遙焦急萬分。
  “沒關係,神會保佑他的。”我有點心虛地說。
  “我們一起留下來照顧他好不好?我怕我做不來。”她央求我。
  “不,這時候他最需要你,所以你應該留在他的身邊,可以讓他醒過來就看到你。”麵對她,我總是言不由衷。
  我輕拍了一下她的肩,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林太太,如果你不放心,我們可以邀請有關專家進行會診。”醫生建議道。
  她望了望我,我點頭,
  “林太太,這邊請。”
  我停住了腳步,看著她的背影,隻覺得心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
  為了不再增加三個人的痛苦,也為了搞清楚那幢別墅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決定去美國走一趟。
  “我陪你去吧。”姚世誠誠懇地對我說。
  “不了,我想一個人去。有些事我一個人處理比較好。另外,你的父母要過來看你了,現在陪我去,不太好。”
  “那你一個人要小心,有什麽事打電話。”他有點惋惜。
  “嗯。”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位於紐約州上州的這幢古老的別墅。
  從Buffalo往南到Alleganystatepark大約2小時的路程。一路上,心情沉重。
  輾轉幾個小時,我已疲憊不堪。
  紅色的外牆,讓別墅看上去像個童話中的城堡。
  我按下門鈴。
  門打開了,迎接我的是一個約摸50歲左右的美國人,想必他就是汪律師口中的管家。
  “WhatcanIdoforyou,madam?”
  “I’mlawyerfromChina.MrLinsentmehere.”說著,我把汪律師的證明函拿給他看,上麵有林老先生的親筆簽名,我料想他應該認得。
  “OK,Madam.Pleasecomein.”他很有禮貌地接過我的行李,放好。
  一股清香的味道撲鼻而來,過道擺滿花草,屋子幹淨、整潔。看樣子,林老先生生前一直派人照料著。
  “Ifsomethingnecessary,pleasecallme.Myphonenumberisoverthere.”他指了指電話機旁的留言簿。
  “Becareful.”臨走前,他微笑著對我說。
  我不敢相信,自己正在走進別人的故事。站在樓梯上,我想像著,很久以前,啟正就是在這個台階上一步步蹦來蹦去的。
  別墅共有三層,一樓是廚房、大廳;兩樓是書房、會客室。三樓是兩間臥室。還有一個閑置的儲藏室,和一個偌大的花園。
  書房前,掛著木製的“靜淑齋”三個字,沒有門,隻有珠簾。
  櫥窗裏,一張照片進入眼簾。
  一個機靈、神氣的小男孩坐在爸爸的大腿上,還牽著媽媽的手,一家三口藏不住的幸福,流出來,淌過我的心。
  是啟正!
  我看著,眼淚奪眶而出。
  我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木香沁鼻。忽然,我摸到一本硬硬的東西,是日記本!
  我拿出來,拍了拍,日記本封麵寫著“楓中紅葉”。
  書頁明顯泛了黃,我小心翼翼地翻開它,瞬間,一張照片掉落下來。兩個人手牽著手坐著,身後的楓葉將他們映襯得格外美麗。女人寧靜、端莊,眉宇間藏著豁達與隱忍,滿足地靠著男人;男人英俊帥氣,輕摟著女人,琴瑟和諧。
  照片背後,寫著這樣一行字:
  “林洪,你我的邂逅,是情,是愛,是彼此的心意相通。落款:想你、念你的楓。”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我合上窗,打開台燈,一頁一頁讀開去。
  已發黃的紙上,滿是娟秀的字體。
  “69年1月3日”
  他說:“致楓,你看。”
  什麽?致林公司?!
  “對,我們的心血。”
  “70年11月23日”
  他來找我,雙眼凹陷,他說,致楓,你應該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我隻會給你帶來痛苦。
  但是我的心告訴我:他就是我今生要找的人。
  “73年5月11日”
  孩子出世了。帶著我們的期盼與祝福,來到這個世界,林洪說,就叫啟正吧。孩子小小的,像極了他爸爸。他是老天賜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我就把他抱在懷裏,疼在心裏,……
  “75年4月30日”
  我不想讓他為難,不要,我可以忍,我說。
  ……
  “77年10月1日”
  他堅決把我們母子倆帶回去,他說孩子要認祖歸宗,林家要承認我這個媳婦。
  我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麽。
  “79年3月2日”
  啟正很乖,很聰明。林洪說:這個兒子必將繼承林家家業。
  ……
  “82年9月3日”
  我沒有偷,可是她依然沒有放過我。
  ……
  “83年9月28日”
  ……
  啟正哭著對我說,他大哥又欺負他了。我說,寶貝,沒關係,明天哥哥就跟你好了。
  “84年6月5日”
  ……
  “你說,這是什麽?”
  “我……我……我和他是清白的。”
  “85年7月10日”
  ……
  不,我從來也沒有背叛你,今生不會,來生也不會。
  不要丟下我……
  “85年7月16日”
  ……
  林洪,如果有來生,我們再見。
  ……
  對不起,孩子……
  淚水浸濕了我的衣衫,我的心被緊緊地揪著。
  啟正的母親,一個溫柔、善良、隱忍的女人,為了證明她堅貞不渝的愛,與這個世界永別。
  她的愛情如何撕扯,我無法感同身受。
  她的心裏承受著怎樣的痛與不舍,我無法知道。
  一夜無眠。
  “蘭姨,如果你在天有靈,千萬要保佑啟正出人頭地,多子多福。”我在心裏默念道。
  第二天,我找來管家,告訴他,如果你不想幹了,去找林啟正這個人。
  我很快告別了這幢別墅,就讓它的故事永遠塵封在曆史的河流中,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故人已去,或許在天堂的某個角落,兩位老人正在傾訴衷腸,庇佑著他們共同的兒子。
  考慮再三,我決定把別墅還給林家,我約林啟正見麵。他準時赴約了,大病初愈的樣子。
  “你的病……好了嗎?”
  “沒事了。我睜開眼,你卻走了。”他神情落寞地說著,而我,似乎難逃幹係。
  “對不起,我想我有必需要去弄清楚那幢別墅的一切。”
  “你……去過美國了?”
  “是的,我專程去了一趟。”
  “那麽,你約我來是為了……?”
  “這個,還給你。”我把鑰匙和地契推到他麵前。
  “不,我不會答應的。”
  “啟正,聽我說,並非我不接受。可是,這是林家的東西,我沒有資格占為己有。”
  “這是爸爸的心願,你就當成全他老人家。”
  “不,太貴重了。”
  “在林家,送出去的東西從來沒有收回過。如果你討厭、不喜歡,隨你怎麽處置。”
  我依舊沒有讓步。
  “你一定要這麽堅持嗎?”他問。
  我點了點頭。
  見我如此,他拿起鑰匙,若有所思地說:“他這麽做,無非是想保護你。”
  什麽?我震住了。
  “鄒雨,這是爸爸的遺願,你慎重考慮一下。鑰匙我會收著,如果你想通了,來找我。還有,如果你以後要走的話,通知我一聲總可以吧。”
  “讓我送你回去。”我懇求道。
  “嗯。”
  其實,在我的心裏,還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我隱約間覺得這棟別墅會和我結下不解之緣,很奇怪,連我自己也弄不清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番外:
  他知道她會拒絕的,隻是沒料到會在他生病的時候,專程跑了一趟紐約。
  她居然去過那裏了!多麽執著,什麽都想弄個一清二楚。
  其實,他對那棟別墅的記憶早已模糊,二十幾年的時間了。唯一記得的是,他在樓梯上跳來跳去,和媽媽玩躲貓貓。
  他知道,她要離開他了。從他醒來的那刻,他就知道。
  下車的時候,她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注視,默然,內疚,不舍,仿佛是在和一個朋友告別。
  他知道,她隻會在他困頓的時候出現,其它的時間繼續在她的世界裏看他。
  他沒有難過,隻是不想這一天這麽快到來。
  剛落腳,Joe打來電話,問身體有沒有好點。
  他說差不多了。
  那邊問,要不要出來喝杯酒?
  他說好。
  Joe來接他的時候,後座那放了一箱罐裝啤酒。
  他好奇。
  Joe說,聽說你要回香港了,再不見你,恐怕以後就見不到了。今天晚上,讓我們喝個痛快。
  是啊,他是要回去了,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笑笑,不語。
  好久沒有這樣了,兩個人坐在露天,看星星,喝啤酒。
  ——Joe,你知道我最自豪的兩件事是什麽?
  ——說來聽聽。
  ——一件是愛上她,另一件就是和你成為同學。
  ——哦,那你知道我最得意的兩件事是什麽?
  ——洗耳恭聽。
  ——一個是認識鄒雨,還有就是做你的同學兼老友。
  ——哦,這麽說,我們的意見很是一致。
  兩人大笑。
  ——原來,我們如此深愛她。
  ——可惜她心裏全是你,不肯為我留一點位置。
  ——可惜她隻會在你麵前談笑風生,卻吝嗇多看我一眼。
  ——可惜我走不進她的世界。
  ——可惜我隻能在她的世界給她痛苦。
  ——可惜她寧肯獨自吞下你給她的苦,也不肯享受我給她的快樂。
  ——可惜我不會再有機會給她快樂。
  ——可惜我沒有能力得到她的愛。
  ——可惜我永遠打不開她心裏的結。
  ——原來,我們都在妒忌對方。
  ——再來一罐,接著。
  剩下,啤酒罐的碰撞聲,笑聲,和天上星星閃耀的光芒。
  
  (四十八)
  省律協發函過來,派我去荷蘭深造一年。時間就定在一個星期之後。
  還記得那個時候,競爭是多麽的激烈。此刻,我的理想終於實現,那是所有法律人士的天堂。
  我沒有讓自己失望,不是嗎?可是,為什麽,我卻興奮不起來。
  拿到簽證的那刻,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連高展旗都說我是不是不想去了,那當初費這麽大勁做什麽?
  沉重、感傷、痛楚,一個勁地敲打我的心。
  我真的要離開這了嗎?我真的可以放下了嗎?
  是的,為了那個人。他知道了嗎?
  所有的悲傷都已過去,所有的一切都將歸於平淡,我和他……
  他在我心裏早已生了根,發了芽。就讓我帶著它遠走高飛吧,這一天終會來到。
  我忙著收拾行李,交接工作。
  望著陪伴了我10年歲月的事務所,我戀有不舍。
  “嗨,又不是不回來了,別愁眉苦臉了,小心皺紋。”老高安慰我。
  “我會想你們的。”
  “說不定還敢得及喝滿月酒。”
  我牽他的手,微笑著回應他。
  是啊,我會回來的,不必這麽傷感。
  我又去了那些曾經留戀的地方,一寸一寸,認真而緩慢,任憑離愁別緒將我包圍。
  最終,停留在那個香氣四溢的咖啡館。
  星巴克門口,一個發呆的我。
  透過若大的玻璃窗,我看見我的影子在飄。
  咖啡館裏,有人悠閑地看著雜誌,有人進行著商務會談,有人談情說愛。
  我來這做什麽呢?沒人知道。
  忽然,我發現窗子裏多了一張臉。
  “你在這?”他輕輕地問。
  “你也在這?”我回過頭,看到他,相視而笑。
  沉默。
  “要不進去坐坐?”我建議道。
  他點頭同意。
  我們找到靠窗的位置,肩並肩,不約而同地點了清咖。
  “你什麽時候習慣喝清咖的?”他問。
  “很久以前。”我答。
  “決定去了?”
  “嗯。”
  “我們真的會分離嗎?”他問。
  “心不會分。我會回來的。”
  “我們一定會重逢的。”
  “這點,我從來不懷疑。如果下次你在這裏碰到我,一定記得,為我點杯清咖。”
  “嗯。”
  清咖濃鬱,香醇,我未曾想過自己會適應它的味道。我望了望身邊的他,原來潛移默化中,早已將彼此的習慣融入自己的生活。
  “有件事需要你幫忙。”我說。
  “盡管說。”
  “那條項鏈,我想帶在身邊。”
  “我們做個交換。”
  “哦,說來聽聽。”
  “這個,給你。”
  說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
  “原來,你一直帶在身邊。”
  “我有預感,你一定會接受的。”
  “好吧,交易成功。”
  外麵,雨過天晴,陽光透出烏雲,直射大地。
  “鄒雨,答應我。”
  “答應什麽?”
  “一定要為彼此幸福。”
  “一定。”
  “無論多麽艱難,下輩子一定不能錯過。”
  “嗯,我答應你。”我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我就等在那個地方,一動也不動,直到你來,把我喚醒。”
  “好,我一定會守約,第一個遇見你。”
  “我們還要生兩個孩子,一個叫小正,一個叫小雨。我要教他們打球,教他們說法語,他們想要什麽,我就給他們什麽。”
  “我要告訴他們,他們的爸爸有多麽的了不起,他們的媽媽深愛著他們的爸爸。”
  “他們的爸爸也深愛著他們的媽媽。”
  忽然,他不說了,轉過身,伸出手,把我抱住,暖暖的,越來越緊,直到無法呼吸。
  不要哭,不要讓他看到我哭,要笑,對著他微笑,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
  我知道,從此天涯相隔,是否還能再見,無人會知。
  我也知道,其實,我們的名字,早就刻在對方的心上。我們真心地、刻骨地愛過,做到這一點,就夠了。
  我也暗想:在彼此的星空下守護一生,未嚐不是一種美麗。
  我慢慢地鬆開他,看著他,彼時無聲,勝卻有聲。
  他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萬般不舍。
  “走吧。”我說。
  走出咖啡館,陽光燦爛。
  挪步至天橋,那座寫滿愛的天橋。
  站在橋上,看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沒有人會注意到有兩個人曾在這裏譜下了美妙的戀曲,至今還在延續。
  “你看,冬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是啊,春天要來了。”
  “那時,花一定會開得更加燦爛。”
  “我相信,我會看到那一天。”
  我感覺他的食指靠近、不斷地靠近,我用手輕輕地握住。
  “沒人能把我們分開,隻要心還在跳。”
  “是的,隻要心還在跳。”
  “我們一起轉身,好嗎?”
  “你先轉。”
  “答應我,不要傷感,不要難過。”
  他沒有作聲。
  我用盡所有的力氣,看了他最後一眼,鼓足最後的勇氣,深呼吸一口,邁出第一步。
  就這樣走下去,不要回頭,不要落淚。
  “鄒雨,你一定要記住——我愛你!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地點,哪怕世界末日,這個世界上永遠有個人在等你!”他在身後說。
  我記住了他的話。
  在我的心裏,有個強烈的聲音在呐喊:我會回來找你的,一定會的。不用很久。
  依然往前走。
  淚水從眼角輕輕滑過。
  風吹過,拭幹。
  遠處,一道美麗的彩虹劃過天際……
  晚上,盯著天上的星星發呆,這是我在這裏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手機鈴聲響起。
  一條短信映入眼簾:情之所鍾,愛之所向,心之所係,夢之所繞。你的心,我會用一生去讀懂。林啟正。
  是他發來的!他會用中文發短信了,在我們分離了之後……
  此情此愛,記掛一生。我回了過去。
  人生就是這樣,當我們掙紮、無助、艱難,時間會給我們最好的答案。
  或許,我們都該釋然,因為愛過、痛過,經曆過,深刻過,所以不再遺憾。
  番外:
  晚上,書房內,打開燈。
  翻開手機。
  其實,手機的發件箱裏有許多短信,是他寫給她的,但從未發出去。
  他經常坐在書桌前,一條條地看過去,他覺得,那是一種無聲的對話。
  她的事情他早就耳聞。
  她還在美國的時候,律協的朋友告訴他的。
  多麽難能可貴的機會,她爭取來了。完全靠自己。
  他聽了,為她驕傲。
  同時,心在隱隱地痛。
  是的,一年不算什麽,我會等你的。他想。
  到時候,他會去找她,他想象著她會在遠處笑著向他揮手。
  他看了看手臂上的刺青,繡得還不錯。
  你逃不掉的,他想。
  
  (四十九)
  林啟正將返回香港。
  而我,將踏上求學的旅程。
  按照原定計劃,我去百貨公司取那根項鏈。
  快過年了,叫不到車,我隻好等待。等了很久,也沒見車來。
  忽然,有輛的車停在了我的跟前,我想都沒有想就上了車。
  我看著那根金光閃閃的項鏈,心裏想著他,絲毫沒有發現一場危機正在等待著我。
  突然車停了下來。是紅燈。
  我望向四周,這分明不是回家的路!
  “師傅,不是這條路,你是不是走錯了?”
  他不作答,徑自開車。還是不對,這路不對。
  我慌了,緊張起來,“你要帶我去哪?你想做什麽?”
  司機還是不說話。
  我被人暗算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心頭。
  “我要下車,快放我下車,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我大聲吼叫。
  “小姐,我看你還是乖乖坐著,到了,自然會放你下來。”他終於出聲。
  “你究竟是誰,你要做什麽?”恐懼、不安將我整個人籠罩。
  終於,車在一處荒郊野外停下了。
  我立即打開車門,正準備逃走,突然,我感到背後被人重重的一擊,一陣暈眩,接著就失去知覺了。
  我醒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頭有點痛。這是在哪?
  我看向四周,空闊的倉庫,陰暗無比,偶爾一束光線照進來,讓我意識到自己還尚在人間。我努力回憶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拿完項鏈、上車、被人打昏……我渾噩不堪,無法相信這是真的。我緊縮成一團,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打開了。刺眼的光芒照了進來,隱約看見一群人朝我這邊走來,其中的一個人發出陣陣的陰笑。
  “是你!”我看清他的麵目,恍然大悟。
  “沒想到吧。”
  “你……你想做什麽?”
  “哦,鄒律師,別怕,我隻是想和你聊聊。這麽美的妞,要是受驚了,有人會心疼的。”說著,他的手伸過來摸我的臉。
  “別碰我。”我奮力甩開它。
  “喲,你們看,還不好意思呢。”一群人奸笑著,我聽著無比的刺耳。
  “離我遠點。”
  “好吧,我也就不跟你廢話了。把你抓來,不是來跟你話家常,我要用你做一筆交易。”
  “什麽交易?”
  “用你換林家的財產,夠本吧。”
  “這跟我有什麽關係?”
  “問得好。鄒律師,別裝了,你和我二弟那檔子事早已世人皆知了,還想瞞?隻要你把他叫來,我保證,你一定會安全離開這裏。”
  我猛然驚醒:難道,他是要用我引他……?
  “你…你簡直瘋了!”我衝著他大罵。
  “瘋了?那臭小子把林家的財產全都搶光了,說我瘋?”
  “他不會來的。”
  “不,他一定會來的。”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真他媽嘴硬。好,我就讓你相信。來,拿上來。”說著,他的手下將一疊資料送到了他手上。
  “這是什麽?”
  “這是為你投的巨額保單,你是受益人。”他邊說邊拿出一疊協議,往我臉上一扔。
  我顫抖地拿起來,看見被保人、投保人的一欄分別寫著我和他的名字,金額是1億元。簽署的日期就在幾天前。
  “還有這些。”
  另一疊資料裏,是他以我的名義捐給雲南災區的善款記錄,陸陸續續捐了一年,還有受助孩子的感謝信。
  為什麽他從來沒有告訴我?
  “看來你和他之間真是不簡單啊,居然為了一個娘們花這麽大的本錢,你說我不找你找誰啊。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和他爭了。”
  “從小到大,他都占盡便宜,明明是個野種,還妄想掌管林家,今天我倒要看看,他喜歡的女人栽在我的手裏,會有什麽反應?”
  “我這個弟弟真是癡情啊,總算沒讓我白忙活一場,找到他的弱點,我就不信,老頭子能護他一輩子。我等這天已經等了很久了,今天,總算可以出口惡氣。”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我斬釘截鐵地說。
  “果然是護著他啊。不過這件事可由不得你,今天你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都得做。”
  “你知道那臭小子回香港做什麽?”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他想離開江家了。天底下,竟會有他這麽笨的笨蛋,江家那麽大的肥肉他都不想要,鄒律師,你別告訴我,你什麽也不知道。”
  “要不讓我做江家的女婿如何?你們看,我像不像?哈哈哈……”
  “你也配。”我冷笑一聲。
  “配?我就配給你看。”他使了個眼色。
  “你想幹什麽?”
  他的手下把我團團圍住。
  “不許碰我,滾開,滾開。你們會不得好死的,我詛咒你們,不得好死……”
  “好了,吵死了。老子現在沒空玩女人。等我們拿到整個林家,再和這個娘們玩。”
  “卑鄙,無恥。”我呻吟道。
  我沒有了剛才的鎮定,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恐懼和無助。我該怎麽辦?如果他真的來了,會發生什麽?他真的會和眼前的這個人拚命,還是寡不敵眾死在這裏?我越想心越亂,越想越不安,再這樣下去,我會支撐不住的。不,他不可以來,一定不可以。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小美人,隻要你乖乖聽話,我保證你出去了之後吃香的喝辣的。要是不識相,”他把煙頭往地上重重地一扔,“我就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
  “來。”
  “做什麽?”
  “打個電話給你的情郎。”
  “我不會打的。”
  “你打還是不打?”他死拽著我不放,甩了我一個耳光。
  我忍不住掉下淚來。我的意誌在一點點地消磨……
  “好,我打。你們都出去,我想單獨對他說。”
  “鄒律師不愧是爽快人。你們全退下。”
  我未曾想過,3年來我一直記掛在心的號碼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撥出去的。
  老天有意作弄嗎?
  或者你已經關機。不要接,千萬不要接。從這個地方離開,遠遠地離開。我在心裏默念。
  “嘟…嘟…”
  “鄒雨,是你嗎?”是他的聲音。
  “對,是我。”
  “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
  “沒有。”
  “你終於肯撥這個號碼了。”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屏息聆聽。
  “我…我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鄒雨,你在哪裏?”
  “我…我在家裏。”強忍住淚水。
  “我在機場,就要上飛機了。”
  “啟正。”我輕輕地喚他的名字。
  “你要對我說什麽?”
  “我…我隻是想祝你一路順風。不要忘記你答應我的事。”
  “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我聽著。”他的聲音如此溫柔。
  “沒有了。哦,不,有的。不管發生什麽事,隻管向前走,不要回頭。到了香港不要再回來——不論發生什麽事。”
  “你在暗示我什麽嗎?”
  “沒有,記住我的話。”
  “好,我記住了。隻要你說的,我都照做。”
  “你先掛。”
  沉默。
  “鄒雨,我們還會再見的。”
  “啟正,不要掛,讓我……”
  那邊已傳來“嘟嘟”的聲音。
  按下手機,信號還在閃爍,我暗暗地合上,早已淚流滿麵。
  林啟正,我愛你,從開始到現在,從現在到以後,一生一世……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知道,你一定會出人頭地,從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遵守諾言了,不要怪我。
  再見了,啟正。
  …………
  不知過了多久。
  “把她給我弄醒,你們怎麽不看著她點?她死了,我們一分錢也拿不到。唉,娘們就是麻煩。”
  我感覺頭上被澆了一盆水,從昏死中清醒過來。
  我的額頭淌著血,一個強大的信念支撐著我:他應該已經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聯係他,有沒有?唉,放著明路不走,都他媽的死心眼。看好她,別再讓她尋死了。”
  時間一點點地流逝。
  又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幾個人議論紛紛:那小子真牛,居然開私人飛機過來。
  “好,送死的來了。”
  門被推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啟重,你出來!”
  “主角終於出場了。”
  “你看好了,我一個人來,什麽也沒帶。”說著,林啟重幾個手下紛紛過去,搜身,完畢後,跑到林啟重麵前竊竊私語。
  “不錯,我還怕你不來了呢。看來,你對你的馬子真是情深意重啊。”
  “少廢話,她在哪?”
  他指了指方向,讓出一條路。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捧起我的臉,無比心疼地看著我。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罪該萬死。”
  我拉住他的手,努力地搖頭,讓他別往下說,也許是太用力了,牽動了神經,疼痛難忍。
  “鄒雨,你怎麽了?很痛嗎?”
  我還是搖頭。
  “你居然在流血?”
  “我警告過你,不許動她一根汗毛。”他拽起林啟重的衣服,厲聲道。
  “這可不是我幹的,她寧願死也不願讓你來。與我無關,完全與我無關……”
  “你準備為我死在這裏嗎?你以為這樣這個畜生就會放過我?你答應過我什麽?你說要我們倆好好活著,我這才放你走。現在你已經背棄我們的誓言,一心尋死了。”他回到我身邊,痛心地問,而我的心,不斷地往下墜。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要你有事,不要……”
  “你以為你這樣死去,我還會苟且於人世嗎?”
  “有你這句話,我就死而無憾了。”
  “不許說死,我不會讓你死的。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這筆帳遲早要算。不需要把你牽扯進來。”
  “我保證,我們不會有事的。鄒雨,等我,等我。”
  我努力對著他笑。
  “今天以後,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嗎?”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專注地看著我,仿佛在說一個一輩子的決定。
  “好,我答應你。這一次是真的。”我聲音微弱,頭腦從未像此刻般清晰。是的,在我心裏已經答應了無數遍了,隻是從未說出口。
  “等我。”
  我點頭。
  他把我安撫好,轉身對林啟重說:
  “林啟重,你給我聽著,新愁加舊恨,我們就來算個清楚。不過,在談之前,先放了她。”
  “我憑什麽相信你?”
  “她受了傷,我要把她送到飛機上,回來再和你談條件,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怎麽,我一個人來,你人多勢眾,難不成怕我逃走。”林啟正提高嗓門。
  “好,我就信你一次。”林啟重心懷叵測地回應。
  從他狡黠的眼神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將我抱起,向門外走去。嘴裏喃喃道:“你在那裏等我,好嗎?”
  我不住地點頭,緊緊地盯著他,仿佛是今生最後幾眼。
  我什麽也不怕,隻要他在,一切都不重要。
  就在這個時候,我側過頭,看到林啟重的手動了一下,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槍!
  無路可退,我來不及思考。我拚盡全身力氣掙脫他的懷抱,滾到地上。我張開雙臂,擋在了他的前麵。
  “不要,不要……”
  啪……
  “鄒雨!”
  
江心遙的獨白

  當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兩個人的手指緊緊地纏繞在一起。
  他摟著她,她安靜地躺在他的懷裏。
  她替他擋掉了最致命的一槍。
  我去看她。
  她蜷縮在床的一角,充滿著恐懼,身邊除了弟弟,誰也不許接近。
  她的眼睛滿是憂傷,那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絕望。
  她知道是我來,並沒有拒絕,輕輕地對我說,江小姐,你今天真漂亮。
  我答應了一個女人的要求,為了愛,為了她心愛的男人,這種體驗,恐怕我這輩子也不會有。
  他終於醒了,微微地睜開眼睛,“鄒雨在哪?”
  從頭至尾,他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不久之後,他重新振作了,一如往常的談笑風生,項目一個接一個地談。那些夢中的囈語、眼中的落寞也統統消失不見了。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心血來潮地對我說:“心遙,我們去旅遊吧,去你最喜歡的地方。”
  他從未笑得如此燦爛,他柔情地摸著我的臉,吻著,他說:“心遙,你太瘦了,怎麽不多吃點。”
  突然,就在某一天,書房裏傳來他和Daddy激烈的爭吵聲。
  “對不起,我必須這麽做。”他眼神堅定,不容半點質疑。
  “好好照顧自己。”他一邊收拾著行李,一邊溫柔地對我說。
  沒有訣別的分離。
  我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在心裏對他說完最後一句話:“Ken,ILoveYou.”
  愛情裏沒有對與錯,隻有愛與不愛;
  婚姻裏沒有愛與不愛,隻有擁有或失去。
  誰記人笑,誰憐人哭,浮沉在世,隨波而動。
  一路看著,感動著,牽扯著,爭取著,傷害著,折磨著;
  而我,走過,繞過,繼續前行。
  
姚世誠的告白

  打開微弱的燈光,四周無聲,我尋找一絲靜謐,嚐試一下回憶的感覺。
  現在的她應該睡了吧,她好安靜,安靜得讓我覺得淒然。
  當初,在她的萬般懇求下,我帶她來到這裏,她說,就讓我在這裏度過餘生吧。
  她為它取名“dreamhouse.”
  此刻的Ken在做什麽?是否和我一樣,想著這個讓我們心碎的女人。不同的是,我在她身邊,他卻隔著千裏,甚至不知道她還……。
  記得,那次在病房裏,他說,Joe,你很恨我吧。我回答他,是的,比你想象中還要恨。
  鄒天衝進來,對他緊抓不放,咆哮,還我一個完好的姐姐。我拉開他,三個男人,火一般地燃燒。
  他沒有反抗,沒有悲傷,說,打吧,罵吧,恨吧,我比你們更痛恨我自己。
  後來我們再也沒有見麵。
  給遠方的父母發封電子郵件吧,有一段時間沒回去了,怪惦記的。
  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心,看著她,卻無法做任何事。
  她愛得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無論他有什麽危險,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擋在他的前麵。
  問她,她說,就因為知道他愛她,她才不能害了他。隻有從他生命中消失,他才能過自己的生活。
  初次見麵,後來相遇,慢慢吸引,她的拒絕,真相大白,答應嫁我,我的反悔,悲劇發生,被迫移居。往日的種種,就像幻燈片一般在眼前閃過。直覺告訴我,他們不可能相守。可是,恍惚中,我又不知不覺被牽引著,為他們倆做著什麽。
  我一直在想,若不是當初我的一念之差,是否就能避免今天的一切,她還能獲得幸福,他還能精彩人生,我還可以從容微笑。
  一個是我最愛的女人,一個是最好的兄弟,他們,隻是一對無法相守的苦情人。
  也許,在這場故事裏,從來隻有他們兩個人,其他的人,連配角都不是。
  摁滅煙頭,下定決心,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
  我是過路人,路過,駐足,停留,然後離開……
  
旁白:鄒天

  世誠哥從美國回來了。
  我問他,我姐還好嗎?
  他說老樣子。
  他欲言又止,我說,世誠哥,有話就說吧。
  他說,鄒天,我決定做一件事,你別怪我。
  我認真地聽。
  他說完了,我冷冷地告訴他,那個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把我姐害得這麽慘,為什麽要告訴他?
  他喃喃道:總不能騙他一輩子啊。
  ——他沒有資格再管我姐。你別忘了答應過我姐的事。
  ——可是,這樣太殘忍了。
  ——我姐什麽也沒有了。
  ——鄒天,冷靜點,我們都需要冷靜。
  我看著世誠哥,難抑心中的怒火。
  我還記得當初的一切……
  我顫抖地拿著CT掃描片,耳邊響起醫生說的話:病人腦部遭受劇烈撞擊,可能……
  病房裏,她整個人縮成一團,雙手抱膝,就像個受驚的孩子。
  “鄒天,為什麽房間這麽暗?”
  此時的外麵,陽光燦爛。
  “為什麽不幹脆讓我死掉?為什麽?”
  我的淚早已不聽使喚,跪到她的麵前,抱住她,說:姐,別怕,一切有我。
  我知道,她的世界永遠定格在那個畫麵了:他也中槍,匍匐到她的身邊,抱著她,雙雙昏死過去。
  直到她的世界一片模糊。
  江心遙來看她,她沒有拒絕。
  她拉著我的衣角,悄悄地問:告訴我,她今天穿什麽衣服。
  我強忍住淚,告訴她,那是一件花色的針織衫,很美。
  她求江小姐:他醒了,帶他離開這個地方,越快越好,重新開始你們新的生活。
  江小姐拉著她的手,她表情平靜,似乎在和一個朋友告別。
  我看見江小姐走的時候,眼中含著淚。
  可是沒有人知道,我姐姐心裏的淚早就流幹了。
  她安慰著我,說:把世誠哥叫來。我有話對他說。
  她就那樣求著他,直到他答應帶她去美國。
  她告訴我們:不要給他希望了。就讓我一個人了卻殘生吧。
  她還說:鄒天,往後姐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
  我的姐姐,苦了一輩子,竟然是以這樣的結局收場。
  我恨那個男人,那個隻會給她帶來傷害的男人。
  …………………………………………………
  
離開前的林啟正

  曾經那樣美麗自信的一張臉,在彼此相愛中痛苦煎熬,原來愛是可以把人摧毀的,雖然不是我本意。
  我等,她不許;我痛,而她更痛。
  我的愁,她的傷,交織,錐心……
  放手,最終還是放手了。
  Joe能把她治好。
  不再奢求,咀嚼蒼白……
  於是,隻好把一切深埋心中,為了不讓她痛苦,為了她過得比我好,也為了我心中永恒的夢。
  輕燃一根柴,微弱的光亮裏,勾勒出一幅幅的雕刻,環壁四周,含笑、發脾氣、撅嘴、沉思、眉頭緊鎖,她就在我的身邊,栩栩如生,宛若當時。
  我請了一位中文老師,從頭開始學,每天,我把寫好的字掛在牆上,想著,看著,靜靜地,孤獨地……
  浮生何以問,雨過風無痕,思盼故人來,空等兩鬢白。
  ……
  我答應她,要為她好好生活下去,沒有糾纏。我知道,隻有這樣,我才可以貪婪地看她一輩子,不帶任何的傷害,即使想得快要窒息。
  如她一般,駐足自己的世界,用心傾聽,互訴衷情,是美,更是哀。
  那個轉身,若驚斷的琴弦,如破裂的沙漏,似刀割的掌紋。
  落幕了,曲終人散了,用我最後的笑容,望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
  光陰如梭,年華似水。
  罪與罰。
  同樣的生離死別,同樣的百斷愁腸,曆史的場麵再次重演,那一刻,所有的一切灰飛煙滅,記憶的碎片,層層落落,沒有痕跡,無法辨認,消逝、不見……
  暖香拂手,薄霜滿天,揮不盡幾度繁華,遲暮顏。
  一往情深深幾許,山一重,水一覆,風雪兼程,半世浮萍飄;
  舉杯消愁愁更愁,獨憶卿,隨逝水,曉風殘月,夢碎細無聲。
  縱使相逢應不識,韶華猶在,柔眉依舊。空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前事盡歡,萬般悔意,孤枕難成寐。千裏之外,無處話淒涼。
  冷雨葬花,煙波聲裏,關河冷落,分赴東流,此恨無涯。
  生命中唯一摯愛的兩個女人去了。那麽,留我一個人在世上做什麽?
  如果所有的結局都已注定,為什麽要讓它開始?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
  隻是轉眼,便已物是人非。
  不會的,一定是躲起來了,躲得很遠很遠。就像當初的決絕一般。
  鄒雨,如果你能聽得見,如果你能看得到,如果你感應得到,那麽隨我入夢,告訴我應該怎麽做。
  對不起,鄒雨,我沒有聽你的話,久愈的傷口又被割開了,就讓體內的血釋放吧,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了。
  對不起,媽媽,我沒有讓你看到我生兒育女,飛黃騰達的那一天。
  對不起,爸爸,我把大哥送進了監獄,他死一千次都不夠還,就讓他下半生受盡折磨。我把三弟送進了Harvard,繼續林家未完的心願。
  對不起,心遙,容許我的自私,因為我沒有辦法給你愛。
  就這樣吧,回眸已是多餘,遠行……
  最苦天上孤冷月,細鉤如環,暗成訣。
  最憐人間蕭寒葉,輕若遊絲,卻成空。
  茫茫塵世何去留,了今生,談來世,幾多沉浮,人盡風雨中……
  誰弄翻雲覆雨手,誰主生死離別命,淚涕零,訴惆悵,夕陽斷魂人獨愁……
  悠悠往事存相憶,煙花情,照殘陽,佳人已去,凋落塵土護花紅……
  ……………………………………………………………………………………
  我會記得你所說的話,好好活下去,一個人守護著你,不讓任何人打擾,在一個屬於我們倆的地方……
  
  尾聲

  1年後。
  美國紐約州上州。
  Dreamhouse。
  陽光四溢,花鳥陪伴。
  滿足。
  悠靜。
  這是我現在的生活狀態。
  鄒天回學校當老師了,他說這樣的話每年有三個月的時間過來陪我。
  我告訴他不用,可是他不放心。害得夢婷也要跟著他跑來跑去。
  世誠呢,移民去加拿大了。他說這樣離得近,方便照顧我,如果不嫌他煩的話,他可以住過來。
  ——哦,那你豈不是成為我的私人看護了?我嘲笑說。
  ——那你得付我錢。
  ——我不想成為你們的負擔。我淡淡地說。
  ——哦,是嗎?我倒覺得我才是負擔,整天賴在這裏不走,你不會向法庭申請把我驅逐出dreamhouse吧。
  哈哈,我大笑。
  我打趣說,如果將來我要寫一本回憶錄,一定要把他這個幕後功臣大肆誇耀一番。
  ——那你得分我稿費。
  ——可以考慮。
  ——你答應了就要寫承諾函,請見證人。
  ——Noproblem.
  又是一陣哄笑。
  他會和我探討一些法律案例,我的生活不至於太無聊。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那種閑不下來的人。
  以前,我總是來不及思考,來不及給自己喘息的機會,所以一直覺得活著很辛苦。
  現在,我有足夠的時間思考,在這座dreamhouse裏發呆,享受人生。
  真的,我覺得我上輩子好像來過這,對於這裏的一切,哪裏是燈,哪裏是書桌,哪裏是電話,仿佛如有神助,不需要指點,沒有磕磕碰碰。就連鄒天、世誠也感到不可思議。
  我想,這就是緣分吧,注定好的緣分。
  我沉浸在音樂中,美美地曬太陽。有時,我還會參加社區的活動,或者出去兜兜風。
  我有很多好心的鄰居。比如隔壁的楊太太,她總是會把牛奶放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或者有空的時候,做些好吃的給我送來。
  對於世誠,總是萬般的抱歉。他會找到他的幸福,我天天為他祈禱。
  冬天來了,外麵下起大雪。
  世誠堆了兩個雪人,還為他們插上胡蘿卜。他說,鄒雨,你知道嗎?這兩個雪人可愛極了,一個像你,一個像我。在我回來之前,你一定要好好保護他們。
  他說要回去一陣子,去辦很重要的事。
  我會照顧自己,我很能幹——我對他說,請他放十二萬個心。
  他拍了拍我的肩,說,鄒雨,記著,我隻想讓你幸福。
  我躲在有壁爐的屋子裏整天做夢。
  相思難收,深情難覆,夜來幽夢忽還鄉。
  碧雲天,共誰語,蕭風揚,一陣槐花落。
  算而今,惜當初,情何哪堪度清秋?
  曾記與君初相識,清如許。
  牽情處,隻待追憶,一生難忘。
  自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念紅楓浸染,年年知為誰開。
  ………………………………………
  對不起,原諒我……
  門鈴響了。
  我收回思緒,擦幹眼淚,趕快披上衣服。
  “是楊太太嗎?對不起,總是讓你久等。”我打開門,扶著牆壁慢慢走下台階。
  可是沒有回答。
  我不安起來,問:“是楊太太嗎?”
  依然沒有回答。
  “世誠,是你嗎?別鬧了,怪嚇人的。”
  我害怕極了。
  “是誰?”我怯怯地問。
  ……
  突然,一雙大手撫摸著我的臉,溫暖而有力。
  熟悉的味道。
  做夢?幻覺?
  我緊緊抓住他的手。
  忽然,我的手上滑過幾滴淚水……
  ……………………………………
  這是個鮮有童話的年代,卻是個充滿真情的時代。
  這是個寒冷無比的冬天,又是個充滿希望的春天。
  end
  
第三種愛情——香港歸來後的故事 後記
  讀原著好似吃到一個味的冰淇淋,吃到一半,突然掉地上了。
  本來隻想寫到鄒雨赴荷蘭留學的,兩個人明白對方的心意,在心中燃起融融的暖意,然後在各自的天空下積極樂觀地走下去。
  我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我的初鄭喜慶的大團圓終究與他們無緣。那樣帶著暖意各自走開,也挺的。
  可是,依然止不住心裏那個強烈到不能再強烈的聲音:讓他們在一起!
  是啊,讓他們在一起,這幾乎是所有寫續者的夢想。如果不寫他們在一起,還寫續做什麽呢?
  於是,我認真仔細地思考,當我想到林啟重這個人物的時候,靈感突然來了。
  為什麽沒有注意到這個在原文中沒有出場,甚至一句對白也沒有的人呢。我嗅出了豪門間兄弟恩怨的味道。
  還有林啟正的母親,這也是我認真思考過的人物。
  有人怪我殘忍,讓鄒雨失明,讓林啟正痛苦。我隻能說,當我決定把林啟重加入故事的那刻,我已經沒有退路了。哪怕讓他們受再多的苦,我也在所不惜,因為我知道,所有的暴風、黑暗隻為那一刻的開。在一起,哪是這麽容易的事?
  至於寫林啟正離婚,也是我一直想避免的,雖然很多人耿耿於懷。
  我的看法是,林不是無情的人,他能體會自己的苦,就不會忽略江的苦,這些我在文中也有提。他會等一個時機,和江心遙、江家做個了斷,可惜當他覺得時機成熟的時候,鄒雨已經不在了。江心遙又是如此地照顧著他,他還會做什麽呢?
  但是我知道,江心遙是聰慧的。她看著他們一路走來,心中一定也感慨萬千吧。
  從她沒有挽留他走,在心裏對他說“Ken,ILoveYou.”就可以看出,她有自己的打算:走過,繞過,繼續前行。
  也許,這是另外一種愛,朋友、親人交織在一起,淡淡的,很舒服,卻能成全對方。
  抱歉,各位看,讓你們鍾愛的兩個人在我的筆下受盡折磨了。其實,寫到動情處,我也免不了紙巾相伴。
  這點,姚世誠是最能代表我的心聲的:直覺他們不可能相守。但是恍惚中,又不知不覺地為他們倆做著什麽。我身邊的朋友都很喜歡這個人物,雖然很多人認為這樣的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既然老天硬生生地把他們分開,那麽我也要認天把幸福還給他們。
  於是,一不小心,讓他們經曆了一番生死的考驗。
  這樣一來,再也沒有人可以把他們分開了,所有的人都會讓路。
  我在序裏也說過,我們的一生有無數的可能,如同鄒林兩人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王文洋和呂安妮、張國煒和葉淑汶這樣的故事也在發生。
  如果說故事的迂回轉和,跌宕起伏需要外力的推動或者奇跡的發生,那麽,我就為他們創造這個奇跡。
  寫它的時候,正值上海百年難遇的高溫天氣,每天下班吃完飯,就窩在書房裏“劈裏啪啦”地耕作。而我,卻覺得無比的暢快和滿足。
  我曾和同事戲言,看完三愛的人可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信仰派:硬挺自由大大,非自由寫的番外不看,鄙視續集,近乎癡迷,有點走火入魔
  模糊派:年紀較小的,還不太理解第三種愛情,隻為揪心的故事哭泣
  理智派:認定故事就停留在那一刻是最的,回味好幾遍,偶爾看看續集,但不求故事會有突破
  實踐派:自己動手寫續集的,哪怕匪夷所思
  懷疑派:雖然也知道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但是心中升騰起無比的希望,到處看續集尋求安慰
  革新派:反對原來的結尾,心心念念一定要讓他們在一起
  大概,我們都是其中的一類或幾類兼而有之。
  是啊,
  冬天,天,
  天,冬天,
  大自然在愛的光芒下孕育著新的生命,如此循環,生生不息。
  三愛的故事告一段落了,我的生活還將繼續……
  關於三愛,我把後來的幾個片段,拿出來與大家分享,算作最後的耕耘。
  片段一:
  林啟正緊緊地摟著鄒雨,輕吻著她的額頭。
  “我知道,你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鄒雨摸著林啟正的臉,喃喃道:“你為了我吃了很多苦吧,瘦了。”
  “如果你以後再敢扔下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他掐著她的鼻子。
  “再也不敢了。”
  “你知道嗎,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著我們。”
  “是啊,在這裏延續他們未完的愛。”
  …………………
  片段二:
  信箱裏躺著一封律師公函,是港寄來的。封麵注明Cindy-江。
  林啟正打開信封,赫然看見協議書幾個字樣。
  裏麵還有一封江心遙寫給他的信,他拿進屋,細細讀來。
  看著看著,他的眉頭鬆了下來,笑了,無比欣慰地笑。
  他要念給鄒雨聽。
  …………
  片段三:
  LAY的秘書打來電話,說上午九點董事局召開會議,所有事項已安排妥當。林啟正說了聲好,在電話裏簡單地交代了間,掛了。
  他對著鏡子打領帶,客廳裏傳來一陣打碎東西的聲音,他趕忙跑過去,看見地上散落著瓶的碎片。
  “鄒雨,你怎麽了?有沒有弄傷?不是說了我來嗎?怎沒聽話?”
  “對不起,我一時手滑。”
  “傻瓜,來坐下,你別動,我來撿。”
  “哦。”
  林啟正將碎片撿起,一不留神劃破了手指,他忍住。
  哪知,鄒雨大驚,啊的叫了一聲,心疼道:啟正,你的手指出血了?
  …………
  片段四:
  高展旗找來左輝喝酒,逗他:要不,咱們作親家如何?
  “得,那可高攀不起。我兒子隻想過太平日子。”
  高展旗笑著,嚼著鴨舌頭,一杯酒下肚,突然緊張起來。
  “唉,你兒子靠得住嗎?”
  “你這家夥,剛才還說當親家,這八字還沒一瞥,自己倒先懷疑起來了。”
  ………………………………
  片段五:
  林啟正坐在電腦前,鄒天發來電子郵件,說暑假要過來玩,帶著小外甥。
  電話響了,是Joe。
  他拿起電話,望著園裏的鄒雨,打趣說,什麽時候把新娘帶來看看?
  Joe在那邊說,不僅她要來,他的父母也要來,看看這個他提了無數遍的老同學、充滿傳奇彩的人物,問他歡不歡迎。
  他說這得問鄒雨,大家分工明確,公關方麵的事全權由她負責。
  兩人大笑。
  放下電話,準備告訴鄒雨這個好消息。
  哪知,樓上的嬰兒室突然傳來啼哭聲。林啟正一個箭步,飛衝上樓。
  幾秒鍾後,傳來他的求救聲:
  “鄒雨,不好了,寶寶又尿了。”
  ………………………………
  故事沒有結束,故事還會一直繼續下去……
  
第三種愛情續——香港歸來後的故事 三愛的零落碎片
我一遍遍地問自己,就這麽結束了嗎?真的結束了?這就是我兩個月之後的體驗嗎:失落、惆悵、沮喪……
  是的,故事總要結束的,不管我們願不願意。
  永不結束的,是我們對於生活的熱愛與追求。
  有人說這個故事太完,我隻能說,每個人對於完的定義不同。我寫了這麽多的波折,那這個完也包含了太多的不完了。那些折磨也好,牽扯也罷,不僅僅是他們感情的互通,更是彼此成長的見證。
  有人說我把鄒雨寫得太決絕,我也隻能說,人在不同的階段想法是不同的。
  我們終會成長,不負歲月給我們的沉澱。或多或少,或早或晚,否則年齡賦予我們何等意義?
  兩個人在一起是甜蜜的,那時,心是空的。你會用笑容相送,但是轉身,心卻在流淚。
  跳出來之後回想當時,心是滿的。原來愛可以分很多種,柴米油鹽醬醋式的愛,深藏心底的愛,攜手並進的愛,暖人心意的愛,吵吵鬧鬧的愛……
  特別是當你看到對方還陷在那裏的時候,你會有意識拉他一把,和他一起登高眺遠。那時看到的又會是怎樣的一番風景?
  這不難。就把痛結束在那一刻,淋漓盡致地哭一場,然後把眼淚擦幹。就這樣,你還會覺調天的太陽依舊燦爛。
  有時,人的悲歡離合,完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一次選擇,也許定了我們的一生。
  愛情是生活的一部分,重要的不是愛誰,而是我們有愛的能力。怎樣愛自己?怎樣愛別人,這個課題看起儡簡單,卻是需要我們用畢生時間來學習的。
  人,特別是人,不能在年輕的時候,過度地透支自己未來的幸福。我們的人生是個漸進的過程,也是一個平衡的過程,不要被浪漫式的愛情衝昏頭模好比銀行貸款,總要還的,有的是一輩子,那樣的代價太大,付不起的。
  感動不能維持一輩子,如果你愛他,就要好好想清楚你們之間的未來,既是愛他,也是愛你自己。
  幸好,這點上,我一直很冷靜,甚至過了頭。
  在愛別人之前,先好好愛自己。一個自愛的子,才能讓愛你的男人愛你一輩子。
  雖然很多看完三愛的人認為自己是懷疑派的,但是我倒覺得大部分人是模糊加癡迷心,特別是那些一連棵幾遍,還深陷其中的人。
  我想,我們讀完三愛,的確應該好好思考,它到底帶給我們什麽?
  沉迷於一個故事,難以自拔?
  盲目式地崇拜,言辭激烈?
  當我們麵對感情的十字路口,往左?往右?
  當那樣的愛降臨的時候,自己是不是真的具備了把幸福握在手中的能力?
  是站在一處靜靜地看他,還是參與到他的生活中去,廷快樂著?
  不僅僅是感情。
  它對我們的做人、做事會不會有一點點的啟發?
  在人生重要的關頭,我們的心態?我們的抉擇?
  我們是不是能調節心裏想要的和實際得到的之間的距離?
  我想,這才是自由真正所期望的吧。
  如果大家真的想看愛情故事的話,電影《英國病人》倒是不錯的選擇。那樣的愛,著實讓我震撼了一陣子。
  很多人還想看下去,可是沒啥可寫的了。
  我把原文中刪掉的幾個番外整理了一下。
  唉,我的人生從未像此刻這般不幹不脆。
  
番外一:江心遙
  其實,當她在病房裏握住鄒雨的手的時候,她就已經決定了。
  這該是怎樣的成全?毀掉自己在這個世上生存的一切,來成全另一個人的幸福。Ken,你真的會幸福嗎?
  她完敗於眼前這個人。
  從小到大,她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卻從未曾體驗愛的艱辛。
  如今她體驗了。
  恨過?怨過?
  已經不重要了。
  跨出病房,終沒能忍住淚。
  能沒有掙紮嗎?一路走來,好像是在博弈,與他們的愛情博弈,與自己的命運博弈。
  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在下賭注。
  隻是,每個人擁有的資本不同。生活的軌跡不同。付出的代價不同。
  人生,算來算去,永遠算不出明天會發生什麽?
  事情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隻覺得一切已成定局,需要的隻是時間,時間來證明她的預想。
  雖然,她曾有過一絲的雜念,她盼望能和Ken一起回港,開始他們新的生活。
  可是,她希望,此刻,Ken能醒來,快點醒來。
  動靜之間,聚散離合;
  紛紛擾擾,萬事在變。
  ………………………………
  番外二:林啟正
  他已經安排完一切,看了一眼四周,合上門,踏上去紐約的行程。
  林啟正覺得那裏才是他的一切,在那裏出生,也在那裏終老吧。
  那棟記憶已經模糊的房子,他想,回去看一眼,說不定可以住下來。
  當初把它給她,卻未曾料到,竟成了遺物。
  下了飛機,他驅車前往。
  越近的時候,往日的種種越發清晰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周圍的楓葉?兒時的玩耍?看媽媽澆?拿著玩具木馬依依不舍地告別?
  他有些傷感,但已找到一絲歸屬。
  是啊,多少年了,物換星移,滄桑何變?
  他停下車,默默注視著被白雪覆蓋的記憶中的“城堡”。
  他緩緩走過去,推開柵欄,驚見兩個大雪人佇立在北風中。
  這裏住著人嗎?
  難道?
  他不可思議,顫抖地按下門鈴……
  ………………………………
  番外三:林啟正、鄒雨、Kevin
  林啟正尋找母親舊時留下的影集,卻在櫃子的深處翻出一本厚厚的本子。
  “這是什麽?”他問。
  “別看,給我。”鄒雨看到了,立馬搶過去。
  “不要,我要看。”他又“奪”過來,說道。
  林啟正翻開來,字跡有些淩亂,紙上還留有眼淚滴下的痕跡。
  “這是你寫的日記?是為我寫的?”
  “嗯。”鄒雨點點頭。
  “我想你的時候,就寫下來,我怕等我老了,就不再記得你了。不再記得我有多愛你。所以,我要全部寫下來,哪怕我炕見,哪怕日後辨認不清。”
  “我想過,如果當初你堅持要走,我就在那裏揮揮手,告訴你,我會在沒有你的日子裏活得很好,因為你希望我這麽做,我就會做下去。我會聽你的話,做你想我做的事。”
  “我原來一直想,你會放我走的。我想著未來的某一天,我回到你的身邊,看到你比我幸福。”
  “可是,一切沒有來得及做,我們就遠遠地隔開了。在你愛一個人的時候,即使沒有她在你身邊,即使隔著重洋,我也會笑的,因為我知道你牽掛著我,希望我比任何時候活得好。你教會我怎樣去愛一個人,不能廝守地愛。但是當我知道你已經不在這個世上的時候,我有過不想活下去的念頭。那個時候我想,我什麽也沒有了。對你而言,我並不是你生存在這個世上的唯一理由。可是,對我而言,沒有你在我隻是一個失去靈魂的人。當所有人都恨我的時候,我竟覺得無比的解脫。我想著你曾經說過的話。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頹廢下去,因為有個人在天上看著我,如果我消沉,她會難過的。我要比以前更加努力。這樣,某一天到了天堂,我也不至於沒臉見你。等我把事情安排好,窘一處安靜的角落,每天和你說話,曾經說過的和未說出口的,說上一輩子。”
  ………………………………
  “當你扶著牆壁走下台階的時候,我告訴自己,哪怕你這輩子再也炕見,我也不在乎,我就是你的眼睛。”
  “鄒雨,你不知道,在那兩個雪人的周圍,一個寫著你的名字,一個寫著我的名字,我才詫異,原來Joe早就安排好一切。我們走了太多的彎路,周圍的人為我們做了太多的犧牲,我們不能辜負他們所作的一切。”
  “這個,我來收著,等我老了,你要一句一句念給我聽。”
  “真肉麻。”
  林啟正上前一步,把鄒雨擁在懷裏。
  就在這時,門咯吱一響,探出一個鬼靈精怪的腦袋。
  “Daddy,Mummy,我看到你們親親了。”說完,便落荒而逃。
  “調皮蛋。”
  “你抓不到我,抓不到。”
  “小鬼,還想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終於,小家夥被林啟正逮住,抓起來,猛拍屁股,撓癢癢。
  “Daddy不乖,撓人癢癢,Mummy救命。”
  “今天就是你JoeUncle也幫不了你。告訴Daddy,剛才在電話裏和你JoeUncle說了什麽?”
  “我告訴他,我在家可聽話了。整天哭,沒臥哦。”
  “居然說壞話,一定要罰。”
  “不要啦,Kevin認錯,Kevin投降,Kevin肚子餓餓。”
  林啟正和鄒雨麵麵相覷,小精靈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林啟正掐了掐他粉嫩的臉蛋,說:“那吃完再罰你。”
  小家夥掙脫林啟正的懷抱,跑到鄒雨麵前,拉著她的裙角,抬起頭,奶聲奶氣地說,“Mummy抱抱,Mummy跟Daddy說,不要罰Kevin了……”
  “Kevin弓…”
  ………………………………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生活中的事,意識永遠趕不上變化,你永遠不知道:
  什麽時候能棄小康奔富裕,
  家裏的盆栽什麽時候開第一朵,
  小草什麽時候冒出青芽,
  秋天的樹葉什麽時候飄落,
  鳥兒什麽時候飛向藍天,
  什麽時候會一個人……
  紅綠翠擾,凡事怨人憂,
  煙未散,人還在,
  莫把人生誤,莫把戲當真……
  各位,並不是所有的感動都適合放大到人生的大舞台上以至於不能承受,
  碎石激起的波瀾終將漸漸變小,歸於平靜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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