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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耐:清風滿天下

(2010-05-14 12:59:06) 下一個

  第一章  
  “列位客官,這開講前,小可先給諸位念一句詩。”說到這兒,茶館中間那個瘦骨嶙峋的說書人例牌要喝一口水,右手“叭”一下展開手中畫著幾條瘦竹的紙扇,左手抱圓歸神,目光炯炯地環視一周,這才金口一開說下去:
  “話說南宋年間,金世宗完顏亮性好漢學,朝庭上下無不仿著宋朝的編製設立部院衙門,文武百官。金主亮平生最喜歡樂天居士白居易的詩,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湊,但這做皇帝的人胸有丘壑,做出來的詩自是大大不同凡響。”說書人舉扇當胸,昂首吟道:“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
  話音剛落,邊上一青衣書生笑道:“到底是蠻夷之人,氣魄雖然不小,遣字卻是直白得很,不過也難為他。”話未說完,右頰立刻熱辣辣吃了一巴掌。書生跳起來一看,卻是四個滿族武人團團圍住,臉色非常不善。那書生醒悟過來,好漢不吃眼前虧,扔下幾個銅板羞憤而走。
  這種事在滿清大京沈陽見怪不怪,說書人眼皮也不抬一下,繼續說他的:“這金主亮是誰?說起來還是咱滿人的老祖宗,也是女真人。說來也巧了,就真象老天注定的,幾百年後,咱建州女真的英雄大舉南下,同樣打得南人無招架之力。這倒也罷了,可可兒的,今上竟得到天下至寶傳國玉璽。這傳國玉璽是誰拿的?是皇帝唄。這一塊玉通靈至致,千萬年來走走現現的,非得覓到蓋世明主才現出真身來。列位客官,這“清風滿天下”的清字可不正是咱的國號?可見萬事俱有定數,幾百年前已示征兆,老天爺注定咱滿人坐天下,那是鐵板釘釘,改都改不了的事。不用說,咱滿清八旗好男兒英武善戰,攻無不克,清風滿天下那還不是指日可待?”
  茶館的人聽到此處,齊齊喝了聲“好!”,大把銅板看賞。其中一錦衣小少爺更是賞下一塊碎銀子,看來是非常受用。
  但萬事皆有例外,西首貼壁一桌一大一小,小的是位眉目如畫的少年,大約十來歲光景,隻微微癟了下嘴,輕輕說了聲:“咦,可真怪巧的。”旁邊那大漢看不出多少年紀,身板魁梧,虯髯如刺,坐在一眾關外大漢中尤自鶴立群雞。聽得少年低語,立刻轉頭瞪了他一眼,銅鈴般的大眼配著黑紫色麵皮,看上去凶狠得緊。那少年也不害怕,反而轉出一張笑臉,而且笑得非常古怪。同桌另一長相清瘦滑稽的老兒忍不住問道:“這位小哥笑得如此暢快,可不可以說出來讓大夥兒樂樂?”
  少年笑道:“我說出來,隻怕這位大叔不會饒我。”
  那大漢本已轉回頭去自顧喝茶,聽得說他,便又轉回來道:“要說便說,扭扭捏捏地作甚!打量我還殺了你不成?”龐然大物轉身投足都似隱隱挾著風雷,氣勢自與尋常人等大大不同。
  少年也有點受不了他逼人的氣勢,稍稍讓開一段距離才道:“這位大叔雖是長得如黑金剛一般,但偏不去酒館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反是來這裏捏著個細巧茶盞,可見是個外粗內細的人物,誰要敢說大叔隻知喝酒打架欺負弱小,小弟是第一個不相信的。”
  那大漢其實最怕的就是人家說他草包粗漢一個,今兒個是拚了若幹個誘惑才過酒館而不入,來這個清雅地方喝那淡出鳥來的綠茶,要不是有個說書的解解無聊,他早就坐不下去了。但聽得這少年如此一說,登覺無比受用,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嘴巴隱在胡須叢中,也沒見他如何張動,說出來的話還是猶如滾雷一般,幾乎大半個茶館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少年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大叔這把胡子好生威風,怕是養了不少年頭了吧?小弟適才突發奇想,大叔胡子如此濃密,下麵的麵皮一定是好幾年不見天日了,想是白得象雪一樣,如果大叔現在把胡子剃光,那這張臉黑白分明,象煞唱戲的大花臉一般,一定非常好看。”剛剛那大漢的幾句話震得周圍幾桌一齊噤聲,越發襯出那少年清晰口齒,周圍幾桌茶客循著少年的話仔細打量那大漢,都覺非常好笑,但懾於那大漢一臉凶神惡煞,隻敢回頭暗笑。大漢至此才明白那少年原來是消遣於他,頓時眉頭虯結。醋缽大的拳頭提了起來。可轉念一想適才那少年說他外粗內細,現下如果這一拳出去,豈不顯得自己隻知喝酒打架欺負弱小魯莽得很。忙改拳為掌,在半空中消了力道,撫了下少年的頭皮說道:“這位小哥有趣得緊,你家大人呢?”
  話音未落,忽然那滑稽老兒眉頭一皺,脖子一偏聽到了什麽,一拉虯髯大漢從北窗縱了出去。過不多久,果見一群官兵把茶館團團圍住,當首一人騎著高頭大馬直接闖入茶館。一番搜索,沒找到人,其中一個漢旗兵高舉著畫像問:“剛才這個人有沒有來過?”
  少年探頭一看,可不正是剛剛一桌喝茶的大胡子嘛。沒想到那個坐在中央的錦衣少年一看就嚷開了:“這兩人剛剛從北窗跳出去,他們的同夥還沒走,喏,就是那個少年。”
  話音甫落,兩個和官兵一起進來的便裝男子一左一右,一齊出手扭住少年的左右手,隻聽“咯啦”一聲,雙臂軟軟垂下,隻痛得那少年“哇哇”大叫,冷汗直冒,話都說不出來。馬上的人二話沒說劈胸拎起少年,收隊而去。那少年被馬一震,手臂更是痛得喊都喊不出來,才走出幾步路幹脆痛昏過去。
  一行人也沒去有司衙門,就直接進了睿親王府。軍官把少年拎進去議事廳,還沒扔下,裏麵就有人問道:“怎麽是個小孩子?”軍官忙把少年扔地上,單膝跪地稟道:“回王爺,小的進去茶館時,那兩個要犯已經跑了。勞親少爺指說這少年是同夥,小的想把他捉來問問也好,沒想到小孩子吃不住痛,先暈過去了。”
  這王爺便是崇德年間六大親王之一多爾袞。他聽軍官此說,也沒什麽表示,旁邊一位文士樣的人說道:“如此,相煩軍爺再跑趟茶館,請勞親小王爺回來說話。另外把那家茶館的掌櫃也一並叫來。”軍官向上一看,見說話之人是大學士範文程,便知也不用再得王爺同意,答應了出去辦事。
  少年被一盆沁冷井水潑醒,抬眼看去,見前麵晃動的是一個個白晃晃的人,頓時嚇得不小,以為已到了陰曹地府,雙臂雖然不便,人還是強自掙紮著坐了起來。這一嚇,人給嚇得全清醒了,再看一眼,前麵的人都人模人樣,也沒什麽特別,看那白衣倒似乎是在給誰披麻戴孝,這才鬆了口氣。見他醒過來,範文程走近幾步,很嚴肅地問:“知道為什麽叫你來嗎?”
  少年心中雖然把眼前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遍,但也知形勢比人強,鬥不過他們,還是扮乖把事情了結掉的好。於是老老實實地說:“我被痛昏前聽一個小孩說我是大胡子的同黨,所以幾位軍爺一起出手把我抓了來。其實我小小的一個人,軍爺一個指頭都可以把我拎起來,這麽多人一起上,真是小的的榮幸。不過還請大人先讓人把我的手臂接上,人一痛,腦袋就不靈光,我怕回答起大人的問題來著三不著四的誤了大人們的大事。”
  見他拉拉雜雜略帶譏諷地說了一大堆,範文程沒火也沒笑,倒是頗有耐心地聽完了,還真著人來把少年的手臂接上。他等少年活動了幾下後才問:“你說你不認識那個大胡子?”
  少年搖頭道:“我不認識他。大人人很好,我不會騙你,你也一定會相信我的話。今天下午我去茶館聽說書,見裏麵人已坐滿,生意好得很,找了半天才在靠牆那張八仙桌上找到個位置,同桌的就是那個大胡子。原來我還以為同桌的一個老兒也和我一樣是臨時拚桌的,直到兩人一起逃走,才知道他們是一夥兒的。這中間我看那個大胡子長得古怪,開了他一個玩笑,大人可以派人去問問,大家都聽到的。我如果和他們是一起的,一定不會開這種沒規沒矩的玩笑。”
  範文程很仔細地聽完後又問:“你說那個大胡子有同夥,你能形容一下是什麽樣子的嗎?”
  少年點點頭:“我可以畫給你們看,但你們的毛筆我使不慣,最好給我根細木炭來。”見說,立刻有人下去準備了。但範文程卻聽著覺得不對,說道:“小朋友聽口音是中原人,怎麽會使不來毛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笑道:“我叫安,就一個字,我祖宗應該是中原人吧,但我從小在域外長大,雖然還能說中原人的話,但中原的有些東西卻一時還使不慣。我想大人要我畫的人一定很要緊,我怕毛筆畫出來影響效果。”
  範文程臉上的嚴肅勁少了點,但還遠談不上輕鬆,廳上其他人也是,都好象在麵對著一件很沉重的事。他問得很細:“你怎麽知道我叫你畫得人的要緊?”看似輕描淡寫但對方如果心裏有鬼,這一句問可謂一箭中的,抓住對方話中漏洞,讓對方嚇出一身冷汗。
  安也沒覺得什麽,接過紙和炭棍自說自話找了張就近的桌子開始畫,也沒忘記回答範文程:“我是自己想出來的。剛才捉我來的軍官是我至今見過最大的官了,但他見了你一點脾氣都沒有,說明你比他要大不少,但堂上坐主位的還不是你,另有幾個看著你問我,一定官做得比你還大。如果隻是一件小事情,用得著你們這麽多大官出來嗎?所以大胡子他們一定是犯了很重大的事情。我本來是很不甘心被你們又抓又擰又澆冷水的,但現在看看這情勢,你們對我還是客氣的了,而且你人很好,我很敬重你。”說完抬起頭來衝範文程一笑。這一笑竟讓老成持重的範文程心裏一軟,一下喜歡上這個看上去才十來歲,分析問題起來卻頭頭是道的少年。旁邊一個高大端嚴的喇嘛走過來,聽安一講完,也一笑道:“小孩子聰明得緊。”一邊看安畫畫。才畫得一半,他便“咦”了一聲,叫道:“鬆陽大師鶴齡先生請移步來,這畫的好象是五湖散人何笑之。”
  鬆陽先生幾乎是飄一樣地過來,看了才畫到嘴部的畫就頷首道:“不錯,是何笑之,逃不了,他這臉笑很特色。”鶴齡先生卻名不副實,走路地動山搖的,說話聲音也大:“那就對了,大胡子是他師侄黃大塊。”
  恰巧勞親和茶館掌櫃也一道滿頭大汗地趕到,看了畫也一致說“是他,就是他”,勞親想接過畫給自己父親呈上,安見他如見寇仇,眼睛一白斜身讓他抓個空自己把畫交給範文程,之後隻要勞親說一句話,他就白勞親一眼。
  反是勞親知道事情前因後果了,心裏很過意不去,大人們議事他們被關出門後,拉著安的手很大聲地說:“安兄弟,我向你賠不是了。我們拉個手以後做朋友好不好?”
  安白他一眼,道:“你話說得大聲就是有理了?要不是我命大,這雙手早斷了,你看我現在全身還濕漉漉的,這全是托小王爺您老的福呢。”話雖這麽說,但心裏還是不得不承認以小王爺的嬌貴身份,勞親能自發向他道歉,已是很不錯的了。
  勞親一聽他還生氣,倒有點沒轍,抓抓頭皮說:“要不你先到我房裏換了衣服,我帶你去騎馬吧,我們再帶上弓箭射野物去,晚上就在外麵生堆篝火烤肉吃。”
  安終究也是個孩子,能生得了多大的氣,聽得勞親的建議頓時兩眼發光,心生向往,反抓住勞親的手說:“那我們還磨蹭什麽?天都快暗下來了,還不快走?”
  王府規模不小,七轉八彎才到得勞親的住處。勞親也不等下人動手,自己挑了一件寶藍的綢衫拿給安,很誠懇地道:“安,這件衣服是我春季行獵時候打到一條惡狼,阿瑪親手賞給我的,我阿瑪是個大英雄,他很少誇獎我們小孩子,所以我把這件衣服藏起來,從來都舍不得穿。你穿上這衣服,就不能生我的氣了。”
  安見他這麽直性子,到覺得自己再生氣就有點過分了,忙說:“小王爺你把這件衣服收回去吧,你要帶我去騎馬打獵,我早不生你的氣啦。這衣服是你阿瑪的賞賜,可不能騎馬打獵生生糟蹋了去,你另外給我一件家常的吧。”勞親堅決不依,但生性耿直的他哪裏是伶牙利齒的安的對手,幾番理論,最後心服口服地換了件衣服給安。
  滿洲人本就是馬上得的天下,而多爾袞更是因軍功卓著得的親王,因此王府的馬圈規模極大,連上一個小跑馬場,幾可占去半個王府。安雖然到此以後也見過不少馬匹,但見了這多馬,而且都是好馬,還是感到非常新鮮。見勞親牽了匹高頭大馬出來,忍不住問:“這是你的馬嗎?你能騎嗎?”
  勞親得意地揚首一笑:“我會走路開始就會騎馬,這匹馬我已經騎了兩年了。不過你最好選匹小牡馬,否則你會製不住它。”
  安沒騎過馬,心裏也是慄六,但少年人好勝,見勞親這麽說,偏不承認,硬是比較了半天找出匹比勞親騎的還高大的,連牽馬出來的馬夫都懷疑,覷著小主人不敢交韁繩給安。安自己心虛也沒強索韁繩,心想先走迂回路線與馬套個近乎。從後麵挨過去,正想拍個馬屁,不想那馬不回頭也知其用心,蹶蹄一腳踢在安的小腿上,痛得他抱著腿跳開去噓氣。而那馬卻傲然地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更讓安生氣非常。這一天先是兩臂,後是一腿,四肢苦其三,安已經心灰意懶,拐著腳到勞親馬前,但又覺得就此投降很沒麵子,硬著嘴說:“算了,我剛才手臂給拗脫臼過,現在還疼得厲害,怕是等一會兒馬跑快了握不住韁繩,我們合騎一匹就去逛逛街吧,天也不早了,等下我們找個齊楚閣兒喝酒。”
  勞親聽不懂齊楚閣兒是什麽東西,但見他說得有理,而且自己本就是為向他賠罪哄他高興,便又拉又拖地好不容易把他拖上馬,城裏走得幾圈,兩人都嫌沒趣,幹脆策馬出城,往野地裏潑辣辣而去。是時已是月白風清,但駿馬迎風飛馳,仍能感到夜風撲麵,非常刺激,安高興得縱聲尖叫。勞親本來看他終於高興了,也很高興,但後來越想越不對,回頭大聲問:“安兄弟,你到底是男是女?”安正高興著,聞言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我當然是女的。”勞親一驚一緊韁繩,大黑馬一時收腳不住,嘶叫人立,把兩小重重摔到地上。
  安在半空中就已經哀歎“完了完了”,今天流年不利,碰到這勞親,整日裏都傷筋動骨的,這下不知又會摔斷哪根骨頭。但一觸地卻發現下麵軟軟的,方自慶幸著,一想不對,這好象是個人,撐起來一看,果然是勞親痛得呲牙咧齒地墊在她下麵,忙問:“你沒事兒吧?你怎麽能墊到我下麵去啊?摔不死也要壓壞你。”
  勞親忍著痛怒道:“我是男人,當然要保護好女人。”勞親知道安這張嘴不會放過他,躺地等著她發話。可等了半天,卻覺得臉上一涼,象是一滴水滴上了臉,一想便明白過來了,忙掙紮著起來問:“你怎麽哭了?也摔疼了?”
  安撇開臉,硬撐著道:“誰哭了,你才呀,你怎麽坐起來了?萬一有摔傷過你這一坐就完了,躺下,我給你看看。”勞親卻手撐著地硬是不躺下,還是問那一句話:“你真沒摔傷吧?”安見他這麽執著,心裏漾起一陣很久都沒有過的溫暖,眼淚再也控製不住,珠串般飛流出來,好一會兒才哽咽著說:“有你墊著,我怎麽還摔得壞。倒是我怕你得摔著了,求你躺下吧,我好歹知道點醫術,讓我看看。”
  勞親見她應了沒事兒了才肯乖乖躺倒。安很有模有樣地從腳輕輕按上來,按一個地方問一句“痛不痛”,小兒女兩個雖然心無雜念,但勞親還是覺得安按著很舒服,癢癢的,直到按到腋下,再也忍不住癢滾了開去,安一怔立刻明白,又見他沒事心中歡喜,頓時頑心大起,追過去嗬他癢,兩人直鬧得灰頭土臉才罷休,攜著手到一家村店吃飯。
  那家村店四麵透風,螢螢幾點蠟燭在靜謐的月夜中搖曳,倒也別有況味。近得柴扉,勞親正要推門,安忽然拽住他輕輕說:“你看那個坐柱子邊上的是不是大胡子黃大塊?”
  勞親仔細一看,可不正是。忙也輕聲說:“我們報信去叫人來抓他?”
  安搖頭:“來不及了,等我們一來一回,他早吃好飯走了。對了,剛才在馬上你說的藥野獸的藥帶著沒有?我們給他的酒菜裏添點兒料。”邊說邊往後門走去。
  勞親一經提醒想了起來,掏出一大堆小瓶子來挑出一個說:“我還有比這更好的呢,是鬆陽大師給我的迷藥,說是一點都沒味道,人一吃就倒。我們放去。”
  安一把抓過,笑道:“這麽好東西要省著點用,今天的事兒過去,你可得把這瓶寶貝給我,不許賴。”也不顧人家答沒答應。“你看,這店是個夫妻老婆店,大胡子認識我,所以得你去說菜不好啊什麽什麽的,把裏麵炒菜的那個也引出來,然後我才可以趁沒人時候下手。你行嗎?”
  勞親不敢大聲答應,隻好狠命點了下頭,表示決心很大。安排妥當,這才撣撣灰塵大大咳嗽一聲進去挑了個醒目位置坐下。他一皇親國戚生就一股貴氣,居中一坐倒是很有模樣。安也不管他前麵做什麽,盡量躡手躡腳掩到後麵廚房,見炒菜的老公很沉不住氣,外麵勞親不知說了什麽,他就拎著條火棍潑風似趕出去,安忙趁機跳出來,在他水缸酒壇米飯麵條鹽巴上一點不漏地灑上迷藥,全身而退。
  再回柴扉處,往裏一望,卻嚇了一跳。勞親不知怎麽得罪了那個老公,被那老公拎上桌子拿燒火棍發狠地打,吃客也沒人來幫一下。勞親也硬得很,楞是不喊一聲痛。那老公打累了才拎起勞親往門外一扔,兀自叉手在門口罵了幾句才回廚房。這下安才聽得真切,原來是罵勞親旗人小子也狗仗人勢,他堂堂漢人絕不做飯給賊人吃,以後旗人上來他還是見一個打一個雲雲。裏麵的吃客雖沒幾個,可喝彩聲卻響亮得很,與下午茶館裏的喝彩聲倒有異曲同工之妙。
  安看著勞親掙紮著想坐起來卻坐不起來的樣子很是擔心,但她怕自己一現身更壞大事,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勞親吃苦。再看裏麵,那廚師老公一邊炒菜一邊嚐味,安很擔心他立刻蒙倒,菜還沒送到大胡子嘴裏便事情暴露,又擔心勞親萬一記錯瓶子,藥沒作用,卻白挨一頓好打。但這時候她什麽都不能做,隻有等。勞親掙了半天還是躺倒,但眼睛在暗夜中到處亂轉,安知道他在找她。等他的眼睛轉到她這兒,她忙手指往廚房一指,然後死命點點頭,再捂住嘴巴,意思是藥已經放好了,你別出聲。勞親盯著她這方向半天才咧了咧嘴,眼睛一亮,這才放心閉目等待。
  等待本就是漫長的,而那藥的藥性似乎發作得很慢,連勞親都等得又想支起身子看了,裏麵的食客和老公這才大呼小叫地翻倒,不久連那招呼客人的老婆也躺到了,原來她送菜出來時偷吃了塊醬牛肉,吃得少,所以麻翻最遲。
  安這才現身出來,笑吟吟地扶起勞親說:“成了。”又很關切地道:“我剛才看見那老公隻是打你屁股,應該不會有內傷骨折什麽的,不過會很痛,你忍一忍,等一會兒我拿塊加料的牛肉,保你一吃就不疼。”
  勞親哭笑不得,又不好罵她,隻得說:“快去快去,把黃大塊綁起來。”可安卻並不急,那迷藥既是大師級的好藥,想必藥性長得很。俏笑著蹲在勞親身邊道:“唐代詩人杜牧有句詩,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你看看,今天正是中秋時節,月色如洗,涼涼的象水一樣泄在地上,哎呀呀,我們的小王爺坦腹高臥,看月亮數星星,多少詩情畫意啊,想不到小王爺還有這等雅興。小的失敬失敬。”說完掩嘴嘻嘻而笑,勞親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倒是被她氣得搖搖晃晃硬站了起來。安見此也不好再打趣他,扶著他一起進去看輝煌戰果。
  安問勞親借匕首,勞親不肯,說:“這大胡子可能很要緊,我阿瑪一定還要問他話,我們得抓活的。”安笑道:“我們辛辛苦苦活捉來的人我哪裏舍得殺他,我隻是好奇他胡子底下麵皮到底是什麽顏色的,一定要趁這個大好機會瞧瞧。”勞親聽了大笑,也感興趣得很,這才把刀借給安。
  安捉刀不熟,大好匕首在她手裏使得象菜刀一般,勞親隻得忍痛自己出手。半邊臉頰刮幹淨,卻發現沒想象中那麽黑白分明,兩人頓覺掃興,餘下的也沒興趣再刮了。勞親掉轉刀頭把店家公婆的頭發剃個精光,也算報了仇。隻恨自己痛得沒力氣,否則很想狠踢他們兩腳。安識得他心意,操起板凳狠揍了那老公一頓屁股,這才剝下大胡子外衣,撕條結帶,把他捆個結結實實。叫進大黑馬,一個人扛不上去,隻好拿凳子撬著綁到馬肚算數。勞親幫不上忙,但在旁邊看著卻很佩服她的聰明。待見她又往黃大塊身上綁稻草,這才問道:“綁這草幹什麽?拖拖拉拉的麻煩不麻煩?”
  安口中“嘁”地一聲,道:“你忘了大胡子還有同夥嗎?萬一他找過來或者碰上,我們還不給他揍成肉泥。我把大胡子偽裝成一捆草,我們再換上店家的破衣服,再把大黑馬抹髒,你說人家看見咱們除了想到是運草料的小夥計,哪還會想到是別的?”一席話說得勞親不得不服,心中暗想:她和我年紀也差不多,怎麽她就想得到那麽多,我怎麽就沒她那麽聰明?可是平時阿瑪總誇我是他最聰明的孩子的呀。
  隻是勞親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安為什麽千辛萬苦趕了一宿夜路把馬趕到睿王府,卻一見家人迎出來拔腳就溜呢?麵對阿瑪看見黃大塊時欣喜的目光,勞親毫不居功把事情的前因後果照實說來,也說出自己的疑問。跟在多爾袞旁邊的大喇嘛笑嘻嘻地說:“小王爺今日立了這等大功,王爺一定喜歡得緊,現下還是療傷休息要緊。我看小王爺的那個小朋友一定也是累得緊先逃回去休息了,小王爺先將養身體,晚上再找你的小朋友玩兒去。”勞親一聽有道理,也不再堅持,乖乖地躺春凳上讓下人抬回房休養。
  這邊多爾袞待勞親一走,清臒的臉龐上眼睛微閉了下道:“瞧不出這個小孩子,還是個小女孩,心思會這麽縝密。”
  大喇嘛也收了笑容道:“昨天看著還是一般,今兒她這一走,才看出她的小心思確實不簡單。看來是她已經知道抓黃大塊容易,但避開為黃大塊尋仇的江湖人物不易。她不露麵,是把責任往小王爺身上推,以後江湖人尋仇找不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身上,當然也不敢找到保護嚴密的小王爺身上。小小年紀能想到這一步已是非常難得了,更難得的是她還不居功,這等心態便是大人們也不容易做到,她完全可以拿這件功勞作為進階王府的籌碼,難為她富貴麵前還能進退自如。是塊好料子。”
  多爾袞點點頭道:“這孩子如果稍加引導,以後倒是塊好料子。相煩法師派個人了解下她的去處,等我下午有時間過去看看她。這個黃大塊看來不會是什麽主謀,待他醒過來您審審他,如果沒什麽用處,留著他也是累贅,不如殺了他了事。也可以叫人通知鬆陽鶴齡兩位大師不用赴中原了,黃大塊在我們手裏,不怕他的同夥不尋上門來。”
  這大喇嘛究竟是什麽身份,府裏除了多爾袞,誰都不清楚。最先大家夥兒見王爺對他恭敬得很,心裏很不服氣,但幾番試探下來,都已知道他的功夫深不可測。再加上大喇嘛終日笑嘻嘻的,為人大度,處事合理,王爺雖沒明說,但已隱隱然成了王府一眾武人的首腦,雖然他平日並不甚管事。鬆陽鶴齡晚到,明裏暗裏與之較了幾回手,以後便也不再與之爭鋒了。反是大喇嘛對這兩位大師尊重得很,事事相讓,江湖上人好的就是個麵子,見大喇嘛如此態度,兩人心裏也歡喜得很,這以後三人相處配合得嚴絲密縫,讓多爾袞減了不少心思。
  
  第二章
  多爾袞臨時有事,晚到了一步,見大喇嘛已經坐在安所住客店的客堂上。這個位置有畫屏隔開,不易被外人看到,卻沒阻住八月下午閑適的穿堂風給人帶來的一絲爽快。見多爾袞進門,大喇嘛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跟在後麵剛趕回來的鬆陽大師環視一圈,輕聲對大喇嘛道:“法師說的是那個手按精鐵棋盤的文人?這人功夫好得很呐。”
  大喇嘛回道:“按說江湖上拿這種棋盤出來的人隻有千子劫王洛陽,但傳說中這人不拘小節得很,不象眼前這個那麽整齊相。但看他腳步輕滑,精氣內斂的樣子,不象是一般武人,應不會是有什麽人假冒。他進來便著小二找安小姑娘,我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先看看再說。”
  說話間,隻見安打著哈欠從內堂走了出來,如不仔細了,誰也看不出她一進來便眼珠一轉把客堂上的人都照了一遍。王洛陽一見了她立刻縱身一躍自腋下托起她,在空中翻了個跟鬥才歡天喜地地把她放在對麵位置上。安雖然才半空中驚叫了一聲,但得一落座,立刻一捶桌子興奮地問道:“大臭蟲,你使的是不是叫做輕功?”
  王洛陽非常討好地連連點頭:“不錯不錯,小姑娘你隻要答應與我下棋,每下一盤,我便可以教你一招功夫,而且隻要你贏我,我可以答應你三個要求,你即便是叫我把全部武功全教你都可以。”裏麵的大喇嘛和鬆陽聽得麵麵相覷,剛才他一露身手,證明已是王洛陽無疑。這王洛陽既叫千子劫,自然是說他的圍棋水平高得很,據說已是天下無敵,他久已找不到敵手,隻得每每掘墳盜書,找出古今難破的珍瓏棋局來破,為此常常廢寢忘食,人搞得其臭無比,與大雅不俗的圍棋形象大大不符。安叫他大臭蟲也是有道理的。但這樣的高手竟會為了與一小姑娘下一局棋而如此遷就,裏麵的緣由便有點費人思量了。
  安卻是一點不理會他的討好,扭脖“嘁”了聲道:“昨兒早上我本該贏你的,可你見大事不妙,竟然無恥地祭出你的臭腳暗器,攪得我頭昏腦漲,我隻好投降認輸。你剛才的條件不提也罷,照你這般卑鄙無恥,我是永不會有贏你那一天的。今兒我不要你讓子,你先手。”
  王洛陽見她答應下棋,也不與她計較什麽,忙拈了一子下到棋盤上。一邊還解釋道:“昨天是你的大盤被我的大龍一分為二,再無回天之力了,倒不是我腳臭熏你的。今兒一早我便依你所說的全身三蒸三熏了一番,害得城外那廟的一群和尚中午沒鍋做飯吃。但你昨天聽人說書去了,也沒用功打譜,今天一直在睡覺,我不相信你水平能有什麽提高,我還是讓你一子吧。”
  安也不客氣,說道:“一子就一子,但你輸了也不能賴喔。但你自蒸你的熏你的,與和尚有什麽相幹?”
  王洛陽此時下子如飛,如入無人之境,自然有餘暇回答問題:“你想啊,蒸我這麽大一個人,也就隻有廟裏的大鐵鍋才夠。我叫和尚架上蒸屜,下麵旺旺地燒上大火,果然如姑娘所說,蒸出一身臭汗髒油。然後用上好檀香細末遍搓全身,叫和尚汲去鍋中積水,鋪上檀香末子,我再爬上蒸屜熱辣辣幹熏一遍。如此三遭,人便如脫了層殼一般輕鬆,小姑娘果然聰明,想得出這等好法子來。”他說得輕鬆,其他人卻聽得矯舌難下。如此真刀真槍地熏蒸,如不是功力非凡,人早成了熟肉一堆,哪裏還會輕鬆了。
  安本來是這幾天被他纏著下棋纏得火大,隨口開個惡玩笑算是出氣,沒想到他竟真的照做了,這倒讓她有點過意不去。小嘴張合了好幾下才說出話來:“老王,怪不得我近身就聞到一股香氣,原來如此啊。那以後我可要叫你大香蟲了。不,我看叫香熏臘腸也不錯,又好聞又好吃。”
  王洛陽一點不在意她的不正經,反而提醒她小心下棋。神情竟是一點都不馬虎。反是安繼續談笑自若,王洛陽叫她別說話,她偏嘰嘰呱呱說個不休。但王洛陽棋癡一個,一觸棋盤便心無旁騖,也可說五大皆空,安說什麽,他左耳進右耳出,連哼一聲都免。安也不燥,大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便換了話頭:“大香腸啊,自打一月前我被你從麻將桌上揪出來跟你學圍棋,我就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為什麽像我這樣一個天才,學了都有半月了,還比不過你這麽個凡人。我可是本城麻將第一高手呐,你說我自出道以來哪有連輸半個多月的,哎,我是越想越不明白。”鬆陽聞言,又見她穩坐太師椅的誌得意滿相,忍不住要笑,但又一想這小東西確實頭腦靈光,非一般同齡人可比。連大喇嘛都暗暗點頭想,原來兩個人是這麽對上的,一定是王洛陽到賭場看見安這麽聰明,見獵心喜,忍不住栽培於她,沒想到安進度飛快,幾天下來便可與王洛陽讓子對弈,而且水平還很不錯,勾得王洛陽如獲至寶,對她千依百順,隻求與她下盤棋為快,所以才搞出個三蒸三熏的事兒來。看來這小姑娘確實是天才,連大喇嘛都開始見獵心喜。
  安彎著眼睛瞄了嚴肅認真的王洛陽一眼,也沒著惱於他的不理不睬,繼續鬼頭鬼腦地笑著說她的:“十天前,哈哈,我終於想通了一件事。嘿嘿,我想,我隻要每輸一局,你便叫我背二十個棋譜,我知道你心裏頭是想要我好看,拿這麽多花裏胡哨的東西來整一個小姑娘,嘿,你大香腸心比蛇蠍啊。”聽到這兒,王洛陽忍不住“哼”了一聲,以示反對。安一見他終於有了動靜,興奮得眼睛一亮,繼續道:“可你沒想到你碰到的是個千年不遇,不,是萬年難求的天下奇才。你沒想到我會一狠心一天連背一百個棋譜,隻為抓你連下五盤輸棋。五天後你背著身子與我下盲棋以打擊我自尊的行為才有所收斂,我知道你心裏不知道滴了多少壺血,那幾天你一直又哭又笑的,可見心中矛盾鬥爭之激烈。”聽她這麽顛倒黑白,王洛陽那一聲“哼”顯然比前一次重,但還是沒有分辨。因為那幾天他又哭又笑實在是因為能發掘到這麽塊棋壇瑰寶而欣喜若狂,哪有安說的那麽卑鄙無恥了。這小東西自從把她從麻將桌揪出來斷了她大好財路後,就一直對他竭盡歪曲誣陷之能事,一直苦於沒對手,寂寞得發瘋的王洛陽也隻好逼自己習慣了。但多爾袞卻說:“那王洛陽看來要進小姑娘的圈套了。”
  這會兒安卻端了張臉很正經地道:“可我納悶了,為什麽我背了一千多高明無比的棋譜卻還不是你的對手。那一天月黑風高,我輸得焦頭爛額之餘躺在床上,終於決定不再以君子之心度你這小人之腹,我才明白一個至要緊的原因。原來我背的棋譜都是你提供給我的,這些譜你幾十年來顛來倒去讀得滾瓜爛熟,怕是叫你倒背你都不會為難。所以我依著這些套路每下一子,你心裏滾滾湧湧不知會自動冒出多少後招來製我。我若一直循著你的路子走下去,那便永無出頭之日。因此從那天起我決定另辟蹊徑。”說到這兒,因棋局吃緊,隻得收了口專心應付,倒是王洛陽雙眼難得地脫開棋盤看了安一會兒了,若有所思。
  終於解開一劫,安小嘴兒一開,繼續說下去:“我當時想啊,人說世事如棋,那如果換一種說法,是不是也可以說棋招常向世事求?”王洛陽聽到這兒忍不住點點頭,終於改“哼”為“嗯”,下手也滯了下來。安見此略癟了下小嘴,不露聲色地道:“於是我到書局找曆史上仗打得最昏天黑地的書來讀,一位書生向我推薦了《東周列國誌》和《三國誌》,我又捎帶了一本《資治通鑒》,因為我想有時候官場之險尤勝戰場。等我昨天看到魏晉南北朝時,才終於想出製勝之兩大法寶。這兩招其實說出來一文不值,但對付你大香腸卻是正中要害。”
  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長長喝了口水。然後斜睨著王洛陽,看他反應。幾天相處下來,安已知道此人棋癡一個,平時怎麽激他他都不會怎麽放心上,惟有與棋有關的事情才能引起他的關注,如今她欲擒故縱,拋出製勝法寶這個噱頭,一定能把多年不輸已不知輸為何物的王洛陽吸引過來。果然王洛陽眼神炯炯射向她,道:“別人說出這話來我是怎麽都不會相信的,不過你例外。但你今天所下還是平平常常,未見有異軍突起,難不成還有後招?”
  安笑道:“我早知道你要問這句話。你試想,我如果一上來便使出奇招,被你這種高手一照麵還不露底,我後麵還怎麽辦?高招自然是要到最後要緊關頭才使出來的。我的高招之一,哎呀,名字先不告訴你,但我絕不瞞你,一定會把前因後果都告訴你的。”邊說邊胸有成竹地飛快落子,倒是王洛陽下子前考慮又考慮。“我與你對了那麽多盤棋,已經知道你造勢能力獨一無二,你的布局一成型,便如銅牆鐵壁,我怎麽狂轟濫炸都拿你不下。這便好象如今明清兩國對壘。滿人擅長馬戰,不擅攻城,於是漢人廣築城堡,堅壁清野,滿人盛氣而來,一攻不下,再攻而氣衰,三攻而力竭,以至軍心渙散,不戰而退。我以前犯的也是這個錯誤。”這一席話不隻王洛陽聽得頻頻點頭,連裏麵的多爾袞他們也相顧驚詫,詫異一個小姑娘竟能說得出這麽一席大道理來,而且又正切中滿漢對壘之要害。
  隻是後麵棋盤形勢吃緊,安邊要思索怎麽下子,因此話說得斷斷續續,聽著分外吃力,但這些話說的合情合理,寸寸符合王洛陽平日所想,他不禁聽得心曠神怡,喟然而歎。止不住地催安趕緊說下去。安等了好久又才說:“如今我卷土重來,審時度勢,知道我兵力雖強,氣勢雖盛,但與你相比,還是稍嫌不足。而且你以城為據,進可攻,退可守,活絡非常。但你忘了一點,我腦子比你好。”說完吱吱而笑,雖然是一付小女兒天真爛漫狀,可裏外四個大人已一個都不把她當小孩兒看了。
  又等得一會兒,安等一子落下,吃掉王洛陽一小片黑棋後,才得意洋洋地說:“瞧,如今我布局已成,雖是散散落落的,但都克製著你援助鞏固大龍的要害。這是因為我兵力有限,不可能鐵桶也似地圍你。但我扼住你的進出要道,施出的這招叫”圍城打援“,於是你的大龍進不得出不得,怎麽動,都有我的軍隊以逸待勞等著你,你發一隊人馬從別處來救援,我就乘機打掉你一隊,然後我再乘機發展壯大,此消彼漲,直至把你困死,讓你儲備耗盡,易子而炊,於是你隻好推盤投降。”這一席話還是說得斷斷續續,王洛陽直至費力聽完這才恍然大悟,再看局麵,正如安所說,已成圍城打援之勢,一時心中百感交集。若幹年不敗金身被破,很是有點難過,但聽了安的一席高論又覺眼前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又得臻另樣化境,再是感慨安小小年紀卻輕易得棋中大道,實非他所能及。因此臉上陰陰晴晴,忽喜忽悲,竟是呆了。一邊是安一個多月來終於得贏,高興得拍桌打凳,大呼小叫,歡聲連連。屏風裏麵三人也是目光熱烈交流,雖沒說出來,但也看得出欣喜異常,因是安無心插柳,解了他們連年與明軍對陣之大難。
  不曾想,樓上竟然也爆出一陣更為暢快的笑聲,笑聲頗有歇斯底裏,似多年積怨終於得脫的意味。笑聲中,隻見一道白影自樓上飄然而下,往棋桌悠然而落。一路裙裾飛揚,如同一朵碩大盛開的百合,光是那曼妙的姿勢已是攝人心魄。待她坐下看真了,見那容顏真如幽穀百合一般,要不是親耳聽見她笑聲不歇,否則還真想不到如此容貌的人會笑得這般放肆。這美婦人未坐下便出手如電,安也不知她動了什麽手腳,把本是醒悟過來拔腿欲溜的王洛陽定在桌邊,隻得一雙眼珠子閃閃爍爍地躲避著那美婦人。而那美婦人此時也不再狂笑了,隻是傻笑著癡望著他,看著看著,兩串眼淚便斷了線般飛湧而出,從她瑩白光潔的臉上一路滑下,頃刻便濕了一片衣襟。王洛陽等了半天沒見動靜,忍不住轉回眼瞧,一見美婦人淚如飛瀑,一時也不知道是把眼睛移開好還是看著她好,目光遊移了好半天才鼓著勇氣幹咳了一聲道:“不錯,我輸了,你說怎麽辦吧。”
  美婦人抽抽答答咽了半天氣才說:“師兄,十五年前你發誓說哪一天隻要你輸一局棋,你馬上與我結婚,以後唯我是從。我其他不要求,你隻要和我結婚就好了,我再不嫌你髒嫌你臭,也不在你麵前殺人了,我什麽都依你,隻要你和我一起回盤絲穀,好不好?”
  安本來美滋滋地看著美女,但見她說出這麽私人的話來,覺得不好意思再厚著臉皮聽下去,回頭見大喇嘛探著頭向她招手,便跳下凳子想過去。王洛陽本來是灰心喪氣,心裏很不想跟師妹回去,但發過誓的事,又不好賴掉,隻得垂眉不語,但見安要走開,忙喊住她:“小姑娘,你說了一個絕招叫圍城打援,還差一個絕招沒告訴我。”
  安回頭微微一笑:“不急,等你與這個美麗大姐姐解決完問題,我再告訴你。人家等了十五年,還是先解決的比較好。”王洛陽見她隻顧走自己的,怕她一走,這得以擊潰他的絕招便不得聞,心一急,癡性發作,回眸對他師妹急急地說:“好,我答應你,你先解開我穴道,等我問完這件事就和你一起走。”他師妹聞言大喜,頓時破涕為笑。這一笑頓如春花盛開,美不勝收,連棋癡王洛陽都看得呆了一呆。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特別喜歡這美婦人,見她好事得諧,心裏也替她歡喜。笑嘻嘻地道:“那我先恭喜兩位了。這絕招嘛,說出來也不值一文,一般高手過招,最忌分心,我專挑你上心的事來說,又控製說話的節奏,讓你聽得欲罷不能,在棋上考慮的心思便少了一分。所以我這一招叫做聲東擊西。其實若真論棋力,我還是大大不如的,今日我勝在狡計,你不用太難過。”
  王洛陽聽了大搖其頭:“罷了,罷了,今天你說贏得有點其他成分在,但下棋又何嚐不是鬥棋鬥心力了?而且純論棋藝,以你的悟性和聰明,不出一月還是可以勝我,我是輸得心服口服,以後這千子劫的名號該是你的了。對了,我說過答應你三個要求,並傳你所有功夫,你先說說什麽要求吧,功夫等我結完婚出來再教你。”
  安見他神情有點沮喪,也不好多說,隻簡單地道:“我隻提一個要求,以後你要放出風聲去,誰想動我一根毫毛,你便與他作對到底。其他就不用了,我最怕吃苦,武功的事還是算了吧。”
  王洛陽點頭道:“這事你不說,我也不會讓人來與你為難的,象你這樣的棋友我怎麽舍得讓你受委屈,其他兩個要求先寄著,你想好再與我說。”說完一扯他師妹就走。他師妹雖被他扯得一個趔趄,可手被師兄牽著,心裏歡喜得緊,邊隨出去邊眉開眼笑地對安道:“如果有人與你為難,你隻要說你是萬人屠花春花的好妹子,保證有大半人買你帳。”
  “萬人屠?”這個血淋淋的名字實在不好與這麽個巧笑嫣然的女子聯係在一起。安第一次對莫名其妙的江湖人起了興趣。可等她走到屏風後見到三個人,她的興趣再也集中不到“萬人屠”這三個字上。三個大男人明顯是在這兒找她有事,會是什麽事呢?
  見她滿臉疑問,多爾袞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和氣地道:“小妹妹不要害怕,我們是來謝謝你幫我們捉住要犯的。”
  安不信,因問道:“我早上進城時聽說當今皇上薨了,是真的嗎?我還聽說眾人都擁戴王爺您做皇帝,這也是真的嗎?如果以上兩條都是真的,王爺您還會有時間有興趣來這兒專門找我隻是為了謝謝我這一件小事,我就不能不有什麽想頭了。我不能不怕。”
  多爾袞聽了莞爾,輕撫她的頭皮道:“你再前前後後仔細想一想,捉住黃大塊隻是小事嗎?”
  被他一提醒,安立刻恍然大悟,把皇帝突然去世而沒立即公布和全城明鬆暗緊抓黃大塊聯係了起來,兩眼圓睜剛想驚呼,忙自己捂住嘴巴,眼睛左右前後巡了一遍沒見異常才放心。可心裏還是有疑問:“我覺得他傻傻的,不是那塊料啊。”
  多爾袞讚許地道:“你想得不錯,他不是那料,但他是個重要線索。”見安噘著嘴臉上有點喪氣樣,笑笑安慰道:“你也別泄氣,有的事情單靠聰明是沒用的,重要的是社會處世經驗和看問題所站的角度。目下你最好是跟我回王府,與勞親做個伴。”
  這回多爾袞雖沒明說,但安也猜出來了,叫她進王府才不是與勞親作伴那麽小兒科,而是她知道的事情太多,放她在外麵有人不能放心。隻是這麽件小事叫個人來把她捉進去就得了,何必勞動王爺大駕呢?她想不通。但她覺得與多爾袞鬥腦筋很有意思,所以她也不想象早上那麽怕惹事上身避之不及了,幹脆大大方方牽著多爾袞的手道:“好吧,我跟您回去,勞親我會常去看看他的,但我最想跟在王爺身邊長見識,我喜歡與王爺這樣的聰明人相處。”
  多爾袞自十六歲建功封王以來,一直睥睨風雲,高高在上,連妻子兒女都不怎麽敢在他麵前說話,如今這麽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軟軟地握著他的手,說著沒大沒小的話,他隻覺得很異樣,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造次,反而喜歡得緊,一把把安舉起來放上他的坐騎,與她一路談笑著回府,連鬆陽先生都偷偷與大喇嘛說:“這小姑娘恁的好人緣,連我都喜歡她。”

  第三章
  吃完晚飯,安又被多爾袞拉著去見等在議事廳的範文程,害她都抽不出時間去看看勞親。她不明白多爾袞為什麽對她這麽好,又叫人在他書房邊給她騰了個房,著人把她客棧裏的行李都搬過來,又允許她隨便出入放著很多機要文件的書房。不用說是她了,連大喇嘛和鬆陽先生都莫名其妙,而多爾袞卻笑吟吟沒一句解釋。
  範文程看到多爾袞攜前日見過的少年進來,眼神中略有詫異。但他是個精細人,人家不說,他就不問,何況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談。兩下見禮後,多爾袞開門見山:“範先生,你找我說話,是支持我爭取皇位呢,還是反對?如果是前者,請講,如是後者,免談。”話說得不重,但自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範文程早已料定他有這態度,端容一拱手道:“今天私自來找王爺,沒想過要說這些該朝堂上決定的大事。下官是想有好幾年沒跟王爺議論曆史了,今天下官找了幾個故事想和王爺聊聊。”
  多爾袞一笑,轉首對自說自話坐在下首的安說:“我們滿人看漢字費勁,但又很想了解漢人的曆史,所以我從小就請範先生給我講解。範先生說是跟我議論,那是客氣話了。範先生胸有錦繡,又是高瞻遠矚,見解與普通人很是不同,反正不是議論國是,你聽聽也好。”待見安人小椅高雙腳夠不著地坐得很是費勁,卻又一本正經“噢”了聲表現出一副嚴肅相,不禁又是一笑。
  於是範文程開說。第一個說的是晉文公與兄弟奪位的事,安聽到這兒心想這個我已經看到過了,但當時看過就算,也沒深入去想,此時聽範文程就此一分析,才知道原來憑小小幾頁文字,一個有治國經驗的人竟然可以推演出那麽多的可能。越聽越是佩服,越聽越是歡喜,不知不覺中把垂著沒著落的雙腿盤到椅子上,兩手按著椅把伸長脖子目不轉睛地聽。多爾袞雖沒她那麽忘形,但看上去也聽得很認真,因範文程這一講正切到了他的要害。第二個講的是唐太宗李世明玄武門殺兄弟奪位的事,第三個講的是明成祖朱棣以清君側起兵逐走侄兒的事。繞了半天,還沒等安回過味來,範文程已經收題一揖告辭了。
  多爾袞送走範文程回來,心神有點恍惚。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好幾步才牽著安回到書房,坐下也不說話隻是看著桌上的燈發呆。好久才道:“小小安,你聽範夫子想說的話中之話是什麽?”
  多爾袞自與安一起騎馬回府起,便開始叫她“小小安”了,可安覺得她已經不小了,心智更是非尋常大人可比,前麵加一個“小”尤自不可容忍,何況是一加兩個。但抗議無效,值得直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此時見問,知道現在不是抗議的時候,忙道:“我想老夫子想說的是奪位必然殺戮,很傷國力,而且即使那三個國君後來都有非凡的建樹,最後還是抹不去青史上那一個汙點。”
  多爾袞雙手支額伏在桌上也沒點頭也不說話,安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又不敢打擾他,起身想悄悄退出。才輕手輕腳走出幾步,便被多爾袞叫住:“小小安,你去看看勞親也好,出門給我把門帶上,吩咐外麵人沒我吩咐一個都不許進來。一個時辰後你再來和我說話。”安心想,範老夫子一說就是近兩個時辰,現在或許是三更天了都難說,勞親還會不睡等她去嗎?但去看看也好。旋即又想到勞親寶貝多爾袞賞他的藍袍子的態度,忍不住對多爾袞道:“王爺,勞親這回立了個大功勞,您賞他點什麽好嗎?”
  多爾袞一怔抬頭,兩眼迷茫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隨手拿過一把短刀說:“這個賞他,說我說的,他是個好樣兒的。”安雖與多爾袞接觸時間不多,但已知他是個精明強幹的厲害角色。如今見他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裏有點怕,忙接過短刀謝恩跑出。
  下人們都見了多爾袞對安的態度,自是不敢怠慢她。見她要去勞親處,忙跟了個人過去忙前忙後地引路。安從來沒被人如此殷勤地伺候過,很不習慣,也很過意不去,一到勞親那裏,立刻掏出一小塊碎銀出來打賞,算是補償一下內疚。待那人歡天喜地千恩萬謝地走後,她才抓起小門環敲門。
  開門的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一見安就笑問:“是安姑娘吧?咱們福晉等了你好久了,快請進來,外麵風大,別著涼了。”幾句話說得安心裏暖烘烘的。進去裏麵,果見福晉穿著家常衣服等著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行禮,才走到近前,便被福晉一把抱住,笑道:“好漂亮的小姑娘,我們勞親回來一直念叨著你,睡醒過來後知道你進府就一直不肯再睡,說是要等你來看他,我們怎麽勸都不聽的。這可好了,你一來他不知道多開心呢。來,小妹妹先吃點東西,跟著爺兒忙了那麽久,一定餓壞了。”被她這麽一說,安才覺得肚子是有點餓了,不客氣地抓了塊糕點裝了個鬼臉就吃,福晉還是摟著她,順便還替她順了順頭發,象母親對自己頑皮回家的孩子一樣,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吃完糕過去勞親房間,果見勞親趴在床上與一個小廝玩。他一見安進來,高興地大叫:“安,安,我就知道你會來。他們還不信,我說你是我好朋友,一定會來看我的。”說得安心裏有點內疚,她覺得自己好象沒勞親說的那麽夠哥兒們。她跑過去坐到勞親床沿,問道:“勞親,你還痛嗎?”
  勞親搖搖頭道:“我們男子漢是不能喊痛的。我阿瑪說過,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的。”
  安忙把短刀掏出來給他,說道:“你瞧,你阿瑪叫我帶這把刀賞你,還讓我跟你說你是好樣的。他現在很忙不能過來看你,你要自己老老實實地養傷。”後麵兩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但她心裏並沒有說假話的感覺。
  勞親伸臂接過刀,還沒仔細看,旁邊陪著他們的福晉先驚叫了一聲:“天,這把刀是王爺幾十年不離身的寶貝,當年據說是他阿瑪努爾哈赤大汗送給他的。勞親,你阿瑪這個賞賜可不得了,你以前得到過的賞賜全加起來還不如這一把刀,你阿瑪這是誇你是個男子漢了,配使他使過的刀啦。”
  勞親大喜,痛也不知道了,大笑大叫著跳下床來,舉著這把短刀亂轉。安本來也替他歡喜,但轉念忽然一想,不對,這刀是多爾袞神思恍惚下隨手交給他的,萬一他清醒過來找起來可怎麽辦?勞親到時一定會非常失望難過的。看著勞親欣喜的笑臉,她暗下決心,說什麽也要使計讓多爾袞認了賞刀的事實。
  聊了會兒出來,丫環送安走到大門邊時,福晉安頓好勞親趕出來。她握住安的手輕輕的道:“小妹妹,謝謝你。我知道這把刀一定是你替我們勞親討來的恩典。王爺現在這麽忙,一定沒時間想到這些小事,而且賞的還是他非常珍視的寶貝。小妹妹,我們娘兒倆都很謝謝你。”
  安抬頭仰視福晉,見她在月光下的臉柔美順滑,再年輕幾年一定是個大美人兒,可惜近來可能生活不如意吧,她的臉上有一股孤寒相。但她看著安的眼神是真誠的,與前麵剛見麵時和藹的眼神有所不同,現在她似是把安當作同齡人看,甚至有些許依賴。這可能是個柔弱的女人。安知道真相真的如她所說,而且還要悲觀一點,但她不能說,勞親和她未必能經受得住事實。於是她端著臉很認真地說:“阿姨你猜錯了,勞親這回立的功勞不隻是抓一個人那麽簡單,勞親也不知道,現在我不好說,以後我把事情說出來你準保會嚇一跳的。但請你千萬不要說出去,這事非同尋常,牽涉很大,王爺未必會高興事情傳得太廣的。”
  安並不信誓旦旦,而是故意稍微誇張事情的嚴重性,以讓福晉充分相信。福晉果然信了,她高興地雙手合什低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滿眼都是欣喜,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這還是站在外麵和人在說話,忙拉著安說:“小妹妹,如果沒事,你今兒也別回去了,咱們娘兒倆說說話一起睡好不好?趕明兒起來阿姨替你量個尺寸做幾身冬衣,這兒冬天天冷,可千萬別把我們小勞親的好朋友給凍著了。”
  安人雖小卻是精靈一個,一聽就知道她是真高興,而且難為她還會真心替自己想到那麽多,忙笑道:“阿姨不客氣,王爺隻給了我一個時辰來探望勞親,叫我即刻就回去呢,估磨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還是明天逮空再來煩擾阿姨吧。”福晉見說也不好再挽留,隻得舒臂又抱住安,輕輕地道:“好孩子,我們勞親要有一半分聰明就好了。”安沒回答,也緊緊抱了抱福晉才告辭。
  多爾袞書房所在的小院是全府的禁區,沒他自己的允許,便是連大福晉和兒女們都是不允許進院的。但安現在正得誌,進出自如。才進院門,鬆陽大師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的,神情嚴肅地矗在安麵前,把安著實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捂著胸口喘著氣道:“大師,晚上做這種小動作並不好玩的,你會嚇死一個天才的。”
  但鬆陽神色一點都沒變動,依然很嚴肅地緩緩伸出大掌,一把夾到安肋下把她舉起與自己平視,行動遲緩仿佛中了邪一般,把安嚇得小嘴微顫,話都說不出來,隻會捏著個什麽有都沒用的小拳頭發抖。半晌,鬆陽才下定決心似的問:“你說你是不是很羨慕千子劫空中翻轉的輕身功夫?”
  安見他雙眼迸出,臉上肌肉虯結,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猙獰,嚇得想說話都發不出音,想點個頭表示同意,又怕他有什麽想法一怒之下稍稍使力就一把捏死了他,隻得掙紮再三,語不成聲地道:“我我我是羨慕,但但聽說大師能翻得更高高,這”
  鬆陽不等她說玩,已經聽出她的意思,滿臉激動,可看在安眼裏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麽滿臉肌肉抽動那麽恐怖。隻聽他也語不成聲,斷斷續續地說:“小小姑娘,大大師我早看出你是個可造之才,你一眼就能看出我的功夫比他強,你有眼力,好!好!,大師我想了很久,即使頭可斷血可流,你這樣的徒弟也一定要收。”很奇怪,前麵說得艱難萬分,後麵兩句卻說的斬釘截鐵殺氣騰騰,表情更是咬碎鋼牙那一種。
  安全部聽完這才鬆了口氣,全身軟癱。心裏暗想:天哪,還有人這麽收徒弟的,簡直比殺人還凶,這種人我怎麽能做他的徒弟,這以後他神經一緊張我還不給他吃了?但麵對他恐怖的表情,她可沒膽把話實說,隻得敷衍道:“大師,這麽重大的事情怎能倉促就決定的,改天等我備了好酒好菜再細細商議所有細節也不遲。這可是鬆陽大師您收徒,不是別人呐,如此月黑風高草草擬就,說出去簡直是塌大師您的台,以後你我都成人家的笑柄,還道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在裏麵的,所以我為大師您著想,咱別慌,趕明兒我們找個地方細細商量了再定,好不好?不過大師您最好先放我下來,這麽舉著我說話您費勁,我也不好意思讓您累著。”她也不知道鬆陽在江湖上是什麽角色,但隻知道人都喜歡花花轎子抬著,順著他心氣兒說才可以說動於他。
  鬆陽聽著她說的似乎也有點道理,但卻與自己考慮成熟的步驟很不相同,一時腦子轉不過彎來,隻索舉著個小人兒兩眼亂轉卻轉不出什麽東西來。幸好裏麵多爾袞略顯疲倦的一句話解了安的圍。“小小安嗎?你可以進來了。”安聞言忙輕踢鬆陽一腳,輕聲道:“王爺叫我呢,快放我下去。”“王爺”兩字如醒神冰水兜頭澆下,鬆陽一驚回神,但又不甘心就此放過,雙足一點,輕輕躍起連翻三個跟鬥,穩穩把安放到書房門前,道:“你瞧,我的輕功比王洛陽如何?明天等你回話。”
  安伸舌衝他一個鬼臉,撥開門栓飛一搬轉進門裏,連忙把門掩上,暗說我才不理你呢。多爾袞奇道:“做什麽,這麽鬼祟。”安怕鬆陽聽見,跑過去寫了一行字交給多爾袞看,多爾袞見她畫畫得不錯,字卻寫得甩胳膊掄腿的,很是奇怪,但一想對了,她不習慣用毛筆。見上麵寫著:“鬆陽老兒威逼我做他徒弟,我萬死不從!!!!”後麵連用四個墨汁淋瀝的歎號。多爾袞看了嘻笑,心情倒是一鬆,也沒太當一回事,把那紙揉成一團扔了,笑道:“好事兒啊。好,不說這個了,你來猜猜我剛才想了些什麽?”
  安見他懶懶地側倚躺在椅背上,臉上除了倦意,還似乎有一點消沉,這是什麽意思呢?她不敢亂猜,隻得轉開話題道:“王爺,我剛剛帶著你的賞賜去看了勞親,他受的是皮肉傷,應該沒啥大礙。不過你還記得你賞的是什麽嗎?”
  多爾袞沒回答,隻是把眼光從遠處調回來,散散地看向安。安也不好再賣關子,老老實實地道:“你賞了他一把短刀。”多爾袞下意識地伸手一探腰際,果然是沒摸到那把長隨身邊的刀,臉色頓時凝了一凝,但很快便又垂下眼去:“算了,給了就給了。你還是注意回答我的問題吧。”聲音也懶洋洋的,似乎恨不得嘴都別動,喉嚨一滾就可以發出聲來。
  安看了他這樣,心裏莫名地也有點傷心,心想是不是他分析前因後果後為自己當皇帝的條件不具備而沮喪呢?她不知道這麽說出來會不會更打擊他,呆呆地回視著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好。忽然心中柳暗花明,決定棋行險招。她大力一撫掌慨然道:“不對,我原先想錯了。王爺大英雄,好漢子,哪裏會與酸文人弱女子一般不出息了。王爺一定是以範老夫子講的故事為借鑒,製定出了更周密更可行的計劃來了。”
  安說完,緊張地看著多爾袞的臉色,隻見他臉上由陰轉晴,轉而放聲大笑,這才暗暗吐了口氣,嘖道:“王爺好沒意思,連小孩子都拿來捉弄,害我白擔心半日。”多爾袞收住笑,長歎了口氣,道:“我的孩子沒一個像我,反是你卻像足我少年時候,現在看來,我喜歡你是有道理的。走,這屋裏悶氣得很,我們到外麵花園裏走走。”安微微一撇嘴,嬌俏地道:“王爺時過境遷,把自己小的時候想得太厲害了吧,我就不信你能厲害過我,最多也就馬比我騎得溜一點,其他卻也馬馬虎虎。”多爾袞自然不會與她計較這個,牽著她的小手往外走去。隻是他龍行虎步,苦了被牽著的小小安,隻得一溜兒小跑才得跟上。
  北地八月的秋夜已是涼浸如水,風吹葉落,別有一種悲涼。安縮了縮脖子想躲到多爾袞身後避風,卻被他一把抓回身邊坐下,她隻得大聲抗議,早有機靈的下人取來薄毯給她披上,她這才肯老老實實坐在園中假山最高處。
  多爾袞深深呼吸幾下,這才說道:“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據實告訴我你的情況嗎?告訴我,到底是什麽樣的父母才養得出你這麽個聰明伶俐的小孩子來。”
  多爾袞語氣誠懇,不好拒絕,但安自有苦衷,說不出口。她很是為難地看著多爾袞,希望他看在她為難的份上放棄這個話題,因為她不想騙他,也知道這人精明,編出來的來曆未必糊得過他。但多爾袞隻是拿眼看著她,一點沒放棄的意思。兩人對了半天,安不敵,隻得無奈地道:“這樣吧,我的來曆說出來匪夷所思,很多東西一時是很難解釋得清楚的,王爺聽不懂就問,實在聽煩了就打斷我,但千萬別不相信我。我說的句句真實。而且王爺也得答應我一件事,就是你聽了也不得說給其他任何人,否則不如現在便一刀殺了我幹淨。”
  多爾袞微微一驚,想不出她有什麽可以隱瞞的。但一想這小姑娘智擒黃大塊,笑贏王洛陽,確非一般小孩兒可以比擬的,說不定真有什麽匪夷所思的來曆。當下伸掌與安一握,道:“放心,對朋友,我言出如山。”當下起身喝道:“所有人等園外伺候,沒我吩咐一個不許靠近。”
  這個朋友的意義與勞親口中的朋友份量自是大有不同,這意味著一個成熟漢子對她的認同。安聽了心裏暖暖的,一掃原先的為難相,抬臉笑對多爾袞道:“王爺,我明白了。”待多爾袞重又坐下,她這才略略思考了一下,細聲細氣地講開:“我要說的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見多爾袞一臉驚訝,又斬釘截鐵地重複了一句:“是的,很多很多年以後。”
  多爾袞借著月色,發現安雖然臉色堅定,但眼中掩不住的一絲恐懼,便伸掌包住她的兩隻小手,果然她小手冰涼,微微發顫,似是心底藏著件極害怕的事。他雖然很想知道什麽,但見一個小小女孩如此神色,心中也有一絲不忍,便溫言道:“算了,如果這事不好說,你還是別說了的好,我不想見你不快樂。”
  安搖搖頭,眼神迷茫地看著多爾袞到:“不,我還是說出來的好。這事放在我心裏也是個塊壘,我晚上靜下來一想到這個心裏就慌得睡不著覺,還是說出來的好。王爺是睿親王,睿即聰明,一定是我傾吐這一切的最佳人選,王爺你不可以阻止我。”多爾袞見說也不再阻攔,任她轉開眼又似很費勁地思索了一下,看著遠方不知哪裏繼續說下去。“多年以後,科學飛速發展,人們原先以為是神話傳說的事情都一一得以實現了,人可以飛上天了,還飛到月亮上,人的壽命也原來越長,百長命歲已不是願望,而是可以達到的現實。王爺,你信嗎?”
  多爾袞雖然聽著覺得不可思議,但想想安不會騙他,於是點點頭到:“你說下去,我聽著。”話不多,但安已聽出他的信任,心裏喜歡,繼續說了下去:“人是有無數的細胞構成的,現在肉眼看不出來,但放大幾十倍就可以看出來了,後來的人不隻看出了細胞,還放得更大,可以看清細胞裏麵有什麽,也研究出是一種叫幹細胞的東西決定了細胞是變成腸子,還是鼻子。這中間有一個天才科學家研究發現,隻要適當控製生成神經元的幹細胞,便可以讓培養出來的人思維能力有所變化。於是他做了很多嚐試,每一次嚐試就意味著要出生一個與常人不同的人,他經曆了很多失敗,生出了很多畸形怪狀的人,最養不下去的被他注入毒夜毒死了,浸到防腐劑裏泡著當標本用,能養得下去的就關在籠子裏,需要時拖一個出來剖開來研究到底錯在哪裏。”
  多爾袞明顯感覺得出小小身子在瑟瑟發抖,便伸手把安抱進懷裏。安像成人一樣地歎了口氣,聲音中透著很多沉重的況味。“也不知道他荼毒了多少生命,直到有一年他頭發花白時,培養出一個完整的男孩,一年後依法生出個女孩,那就是我。我們從小就沒玩的,自有意識起就被逼著學習各種各樣的知識,看深奧無比的書。所有的人看我們如看怪物,甚至隱隱有點怕我們,沒人願意和我們說話聊天,隻有我們兩個自己互相憐惜。哥哥聰明還勝我幾分,隻要他願意想的,他就能做到。我們沒有名字,沒人願意費這個心思,哥哥出生時,他們簡單地叫他一號,後來哥哥自己改成‘逸豪’,我原本叫二號,哥哥不答應,非要叫我與二差不多的‘安’。至於姓什麽,我們是想都別想了。說起來這段日子雖苦,可比起後麵的日子來,那還算是天堂了。”
  安越說越慢,一邊艱難地回憶著,一邊費勁地組織著語句。而多爾袞前麵聽得迷迷糊糊,不明所以,至此才略略聽出了個輪廓。越聽越是心驚,心想這一條小命真可以說是萬死一生機緣巧合撿出來的。隻聽安輕輕地又講道:“也是那天才殺孽太多,終於被人告發了出去,如果按法律規定,他是死路一條的。但他不想把命交到人家手裏,乘捉他的人還沒到,他就放火一把燒了實驗室,還拎著槍到處找我們兩個,想把我們也殺了,不給別人留一點點成果,可哥哥見事情不好,拖我一同抱著石頭沉到水池裏,嘴裏含著根玻璃管呼吸,這才躲過一難。等我們被人拉上幹地,才知道那天才找不到我們已經自殺了。我們本來很慶幸,以為終於脫離他的魔掌,可以過正常日子了。可沒想到我們被拉進一個更大的實驗室裏,有更多的人拿奇怪的眼神看著我。他們拿射線照了我們好久,出來後我和哥哥的頭發都快脫光了,好幾天吃不下東西,都快死掉。還得謝謝那天才把我們設計得好,我們很頑強地又活轉過來了。可他們還是不放過我們,針戳進我們的頭骨,取了我們一些腦細胞來研究,為了保證取出來的細胞不受損壞,他們就狠得不給我們打麻醉針,現在想起來,我的頭還是針刺一般的疼。”
  安說到這兒,早就泣不成聲,但多爾袞想,既已說到這兒,還是讓她全說出來的的好,有一個人分擔,她也好過不少。便緊緊握了握她的手,鼓勵她繼續說下去。“為了防止我們得病,他們把我們隔離在一間小小的無菌室裏,沒事誰都不會來看我們,我們隻有無望地靜靜地等死。可是這幫偽君子懾於法律,又不敢下殺手剖了我們,其實我們知道,他們不曉得多想細細剮了我們,切成一片片地給他們研究,對於他們來說,我們真是奇貨可居啊。而我們巴不得他們還是一刀了斷了我們,省得無窮折磨。所謂窮則思變,哥哥建議我們研究出一套自己的手語,鑽在被子裏麵討論交流,免得被他們的攝像頭看到聽到。很快我們想出了個緩兵之計。由哥哥對他們說,既然知道我們是奇才,白晾著可惜,不如讓我們學習知識,不會很久應該就可以破解我倆的成因。他們研究了那麽久看不出結果也躁了,想想我們的建議不錯,便放我們出來軟禁在一個小院裏,給我們提供世上所有他們可以得到的知識。我們為了活命,隻有拚命地學,拚命地想,像趕上架的老鼠,隻有一刻不停地跑著才可以活命。真是可惜了,我們那時候沒時間看曆史,否則也可以知道現在以後是什麽樣了。”
  “這期間,我們研究出很多成果,他們得之如命,全稍作改動後占為己有。隨著他們因此得到的名利越多,我們的生活條件得到很大改善,但他們也越饞涎於我們的來由。我們終於明白欲壑難填是什麽意思了。於是我們以其他名義背著他們研究時間穿梭機,因時間關係,也因我們再不想回到這個吃我們的世界,我們隻研製了單程的。用這個機器,我們可以自由到達我們想要到的年代。可是他們提供給我們的能源有限,我們也不敢多要,隻好改原來兩人同行為反向出發,也就是說,我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前,哥哥就到了當時的幾百年後了。我真想哥哥,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不知道他到的那時間地球上還有沒有人生存。”
  說到這兒,安目光空洞地看著多爾袞道:“我難過時,哥哥以前也是這麽抱著我,我們兩個相依為命。沒想到到這兒後,誰都對我這麽好,勞親甚至在我們掉下奔馬時墊在我身下怕我摔壞。還有你,王爺,我不知道你日理萬機的人怎麽還會有時間有精力來理我,你和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勞親不同,我雖然自小看慣人家臉色過日子,對別人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我猜不出你為什麽對我好。我很喜歡你,你像我哥哥一樣聰明能幹,也像他的方式一般喜歡我,我很希望這不是我的胡想,你能解釋給我聽是為什麽嗎?”
  多爾袞揉揉安緊皺的眉頭,笑道:“緣分這東西,誰都說不清。我也有問自己,我為什麽沒來由地覺得你和我象,現在聽了你這一說,我總算也有點明白了。就是因為我們的遭遇相似,我總覺得在你的眼神深處可以看見我的影子。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你確實要比我小時候聰明多啦。”
  安不解,道:“王爺是皇孫公子,自幼尊貴非凡,怎麽會和我一樣吃苦呢?”
  多爾袞笑道:“這你就不知道啦,好,今天我也把我的經曆說給你聽,這樣你也不算吃虧。”安插嘴道:“不,照你那麽說起來我還是吃虧,因為王爺的經曆我隻要細加查問,終究還是可以問到的,可我的經曆當今之人即使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的。但我不這麽看,我的秘密能與一個充滿智慧的人分享,讓我心裏少了一個很重的負擔,而王爺你能平靜地聽完而不大驚小怪,甚至有什麽行動,說明我傾訴的人是找對了,所以我一點沒覺得虧,反而覺得今晚很賺。”
  多爾袞道:“你這麽想有你的道理,但我既然不拿你當小孩子而是當朋友一樣對待,聽了你的秘密而不說我的,我自己心裏會罵自己很沒道義。”他看看天色,月影西斜,但東方也沒亮色透出,天是很不早了,而兩人誰都沒倦意。“我很小時候,父汗去世,我額娘依父汗要求殉葬。”說到這兒,多爾袞本想問問安知不知道殉葬的意思,但一見她眼中的驚諤,便清楚她是知道的了,心中不由暗歎這小姑娘確是要比他小時候聰明百倍,隻要給她時間,趕上他也是指日可待的。“從此我和弟弟多鐸便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那時候大行皇帝四大貝勒之一皇太極雖被推舉為大汗,可一般聽政議政時候還是與其他三個大貝勒平起平坐的,他即位那日還得率眾向其他三大貝勒跪拜行禮。但他很有手段,幾年下來便以各種借口各種方法層層剝離三大貝勒的權力,最後變成他一人獨大的局麵。這種權力紛爭,爾虞我詐的時候,我們兩個無依無靠的孩子能有什麽好的照顧?我們倆的出身反而成了我們吃苦的源頭。別說是沒人來照顧我們了,多的是親人強壓著我們,怕我們有出頭機會,更有不少人尋機會踩著我們肩膀給自己尋找機會,即使是我們使喚的下人都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來。人情險惡,我從小就已一一嚐遍啦。”
  “但是王爺,你的性格不是那種甘居人下的,我想你隻要稍稍長大一點就會揚眉吐氣了。”安輕輕地說。
  “話是這麽說,但我小時候隻要一露聰明,四麵八方的冷箭就會射過來把我壓回去,不過也是這段經曆,養得我自十歲出頭就喜怒不形於色,聰明不露於外,避免了一些無謂的傾軋。直到十六歲那年,我不費一兵一卒降服蒙古強部,我的能力再不能被皇太極忽視,也不能被其他宵小所掩蓋,為此,皇太極封我做聰明王,以後漢文用的多了,稱呼正規了,便成了睿親王。可饒是如此,我還是那時候已經做了皇帝的哥哥皇太極手中的一枚棋子。”
  “大行皇帝有個大兒子叫豪格,此人梟勇善戰,功勳卓著,被封做肅親王,就是他活捉的明軍首腦洪承疇。可他母親是個沒身份的庶妃,按我們大清的規矩,皇子繼位前是‘子以母貴’,繼位後是‘母以子貴’,因此大行皇帝不可能讓他繼位,但豪格的功勞卻是誰都抹不掉的,我們滿人最崇拜的是英雄好漢,大行皇帝無論立其他哪一個兒子為繼承人,豪格都將是那個未來繼承人的威脅。意識到這一點,大行皇帝便想到要找個人牽製豪格的勢力發展,以免到時候尾大不掉。眾人中他發現了我,無論是戰功,能力,威望,還是身份,我都不遜於豪格,於是他稍稍開始放鬆對我的鉗製。很快,朝庭上便形成兩雄對峙的局麵,別人看著心慌,可這也正是皇帝想要看到的。這以後如果我稍強於豪格,皇帝就找茬打擊一下我的氣焰,但等豪格一追上來,又對我略加放鬆,兩下裏又打又撫。維持著平衡。”
  聽到這兒,安心想他這就講完他的經曆了?不過也是,他一個大英雄,不是尋常兒女,確是應該不太會沉緬於過往。他接下來該講的是他現在麵對的皇位之爭了吧。
  果然多爾袞接著講道:“可到前幾年,大行皇帝終於發現,終成尾大不掉之勢的是我,而不是他原先憂慮的豪格。那時候起,即使他再羅織罪名強加到我頭上,也不能再動搖我的根本,而他自己反而會因此鬧得灰頭土臉。現在他去世,說起來也應該是走的恰是時候,否則他一世英雄,到老很可能英雄窮途。”
  安又插了一句:“其實在你們皇家子孫眼裏,是沒什麽親緣關係的了,我看曆史,隻要與權錢相關,即使父子夫妻也是你防著我我防著你的,我還想著這是何必呢,現在才知道裏麵的道理。”
  多爾袞大掌一擊假山,道:“不錯,你想不明白這一點,就象我以前想不明白為什麽每次出征時候總有那麽多沿路哭喊相送的人一樣。在我們皇族裏麵,沒權便意味著被踐踏,而從權力頂峰上掉下來就意味著沒命,你說我們能不互相傾軋嗎?但現在我也習慣啦。”他微微‘哼’了一聲,返回原題。“照目前朝庭勢力分布看,我的勢力強於豪格,但由於大行皇帝的刻意平衡,我也不是占絕對優勢。如果我要強占那個寶座,也不是不可以,但豪格勢必不肯臣服,如範先生所說,為此必然會導致血腥衝突。我們大清立國之本是英勇善戰的滿洲八旗子弟,將來衝突也必然會發生在八旗之中,先不論誰勝誰負,結果必然消耗大量八旗兵力,極大動搖國之根本。而此時原本處於從屬地位的漢軍八旗,蒙古八旗難保其中沒有野心分子抓住此一有利時機,做出什麽舉動來。等局麵最後平靜下來,恐怕國力已去其一半了,而我們大清最引以為豪的將士凝聚力更是去掉大半了。你說這樣一來,我們還憑什麽與兵力幾倍於我的明軍交戰?”
  “我從小的理想是麾軍南下,立馬中原,我這時候如果逆轉天命,強登大寶,恐怕這個理想就永無實現之日了。所以我想清楚了,這回我得退一步。但這並不意味著我把寶座拱手讓給豪格,我得明裏與他爭鬥下去,暗裏物色適當人選升座這個位置,等豪格反應過來時,我已與新主談好一切條件,風風光光地扶新主登基了,那時豪格再急也沒用,他已經在這一回合中被邊緣化了。這以後隻要我大權在握,有的是削弱收拾豪格的機會。”
  安聽了很有疑問:“可是新主肯被你掌握,乖乖聽你的嗎?”
  多爾袞非常自信地一笑:“那就端看我如何操作了。隻等我大清南進打下中原,我這時候大柄在手,想做皇帝還不時很容易的事情?”
  安頭一偏,道:“我不肯定,除非你心中已有合適人選。”
  多爾袞笑道:“小精靈,什麽都瞞不過你。不錯,我已有人選,隻是現在要坐等他們尋上門來找我談條件,而不能自己找上去暴露我的考慮。好了,天也不早啦,我們睡去吧。”
  安知道如果她再問下去多爾袞勉強會告訴她人選是誰,但對她來說,既然不是他,那立誰都一樣,所以也沒興趣多問,還是問與自己有關的。“今天鬆陽一定要迫我做他徒弟,我看他水平不錯,但他既然水平不錯,一定有大把人求著想做他徒弟,他幹嗎這麽凶非逼我做他徒弟不可?莫非他有什麽隱衷?”
  多爾袞牽著她的小手邊走邊斥道:“胡說八道。鬆陽大師鶴齡先生都是當今武林的頂尖高手,為人也大方正派的很,他想收你為徒是你老大福氣,不許對他們無禮了。以後如果被我知道你對他們無法無天,我第一個要把你捉來打屁股。”
  安暗暗吐了下舌頭,也不以為忤,轉了轉眼珠子又問:“那這個老是對著我笑嘻嘻的大和尚如何?他看上去好說話得很,我如果做他徒弟一定不會吃虧,偶爾無法無天一下他一定也不會在意的。”
  多爾袞大搖其頭,滿臉的不以為然。“大法師的身份你自己知道就行,不要與其他人說。他可是個有大智慧的人物,青藏一帶稱他是濟世活佛,誰要與他見一個麵,聽他講一句經,回到家裏就可以大大光榮一番了。他的功夫更是神鬼莫測。最難得的是他為人謙和,從不與人爭什麽短長。他肯來相幫與我,那是我前世修來的福氣。你以後多接觸就會知道的,嘿嘿,你還想對他無法無天,簡直是胡說八道。”
  安笑道:“好,那我頭可斷血可流,也一定要做他的徒弟。”仿著鬆陽的口氣說完,
  又不禁擔心,“可是他不會先叫我剃光頭發,燒上九顆香疤吧。”

  第四章
  滿腹心事說出去,安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醒來外麵已是大亮。她隱隱約約聽見外麵有女的在小聲說話,聽不真切,但語音中的愉悅還是很明顯的。於是頑心大起,悄悄穿上衣服掩到門邊想去嚇她們一跳,可沒想到門稍一打開,不知掛在哪個角落的銅鈴一陣亂響,眼看形跡暴露,隻得放棄。外麵的兩個丫環正是昨天管家指給她使的,是對漢人雙胞胎,一見她起來,忙端了臉盆麵巾過來伺候。安瞥見桌上花花綠綠地放了一堆東西,像是女孩子家用的,便問道:“這些是什麽?誰拿來的?”
  “是早上福晉和格格們送來的禮。”
  “不對不對,是福晉和格格們差屋裏的姐姐送來的,送最多的是側福晉,兩身衣服,還有很多頭上戴的。”
  “真奇怪了,連格格們都會送禮來,人進不來這個院裏,但都說希望我們姑娘去玩兒。”
  “側福晉才奇怪呢,她一直不大搭理人,除了王爺和福晉,她看都不會看旁人一眼的,今兒個也會差人過來,想不到啊想不到。”
  “你這就少見多怪了,側福晉的兒子和我們姑娘認識得早,誰都知道他們倆要好。”
  “哎呀哎呀,就你知道多了好不好?我們姑娘……”
  “打住打住。”雙胞胎不僅人長得一模一樣,穿的也是一樣,聲音更聽不出有什麽不同,說話又快,又穿梭般地在安麵前伺候,弄得她都分不出是誰在說話,隻得先出聲緩緩,免得她們一爭論她更搞不清。但她雖讀破萬卷書,卻與時下飽讀經書明白三從四德的才女大不相同,不知道這時候該捂嘴輕咳一聲,閑閑搬一句《女兒經》來說她們,“呀,姑姑長,嬸嬸短,人家短長我不話。”她自己反而有一堆問題要問她們倆。“你們說勞親的娘是側福晉?”
   “是啊是啊,但勞親小爺可不是她親生的,是她知道自己不會生孩子求王爺許她從外麵抱養的。”
  “側福晉平時不好相處,我們府裏人連勞親小爺都不大愛搭理的,王爺對他也不怎麽好,終究不是自己生的。”
  “可是可是,勞親小爺人其實頂爽快的,對我們也客氣。”
  “你就知道吃,他兩塊奶卷就可以收買你。呀呸。”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勞親小爺前幾天拿來的鬆子糖是給誰偷吃光的?是哪個老鼠?”
  安聽到這兒總算清楚雙胞胎一個是習慣重複說話的,另一個似乎要明白點,但與她們的臉還是對不上號。但勞親的身世卻有點讓她意外,她不由得暗忖,勞親這麽看重多爾袞的賞賜和她的友誼,是不是因為他平日裏得不到,分外珍惜的緣故。見雙胞胎又把話叉開去,隻得又打斷她們:“你們說格格們也有送東西來?她們那麽小知道什麽,是她們母親叫送的吧?”
   
  “姑娘想錯了,這格格不是那格格,按我們漢人的叫法,這些格格也該叫姨奶奶的。”
  “就是就是,我們為不搞混,自己叫的時候常在前麵加個名兒的,免得搞錯。”
  “嘿,做妹妹的就是煩。自己不想好,專跟人家後屁股嚷嚷,有本事你自己想出來
  啊。”
  (注:王府或皇宮裏麵管小老婆叫格格與管女兒叫格格的混用法直到入關後才陸續改變。)
   安聽了一句就知道意思了,後麵還是不由得想到她們說側福晉不易相處的事。她腦海裏浮現著勞親額娘月光下有點孤寒,但又對她充滿慈愛和依賴的目光,心想:勞親額娘可能性格比較孤僻,不大與人接觸,對這種話多的下人更可能不願接觸,但她的心地還是善良,甚至是柔弱的。作為沒有親子的側福晉,她的地位很尷尬,而且可能她還因年老而失寵,對,這可能性很大,否則她臉上不會這麽淒涼。她自己沒孩子,瞧她對勞親多好,看來一定是個有愛心的人,所以也會一見麵就喜歡我這勞親的好朋友了。見雙胞胎又嘰嘰呱呱吵開了,忙插話道:“慢著,再一個問題,你們怎麽會指來我房裏的?”
  “這個這個可巧了,姑娘昨天剛進來,誰都不願意伺候您。”話說得別提多傷人。
  “不,我們還是願意的,但其他旗裏的家生奴才誰都不願意跟個沒來由的主兒,怕辛辛苦苦伺候幾年永遠出不了頭。”
  “對啊對啊,見誰都不愛來,管家隻好指我們兩個來了。真沒想到王爺對姑娘這麽重視,今兒一早各房以前見了我們連眼風都不捎我們一下的姐姐們也巴在院門口爭著傳話進來和我們套近乎”
  安聞言心中暗笑,輕描淡寫地道:“這些姐姐給你們什麽好處了?”
  明事兒點的那位姐姐立即感覺事情不妙,一般主子們是最恨底下人私自收授的,妹妹怎麽一漏嘴把這個給說了出來,忙忙地陪罪:“呀,姑娘,奴婢們錯了,以後可不敢的。”
  可另一個還沒明白過來,辯道:“又沒什麽啦,不就是幾塊玫瑰鬆子糕嘛。”聽得另一個忙踩她的腳,她這才反應過來,忙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連正編著的安的辮子都不顧了。
  安哭笑不得,她猜想這可能是他們府裏的什麽規矩吧,但她可不管,於是安慰她倆:“這又不是什麽大事情,以後他們送什麽來,不管是給你們的還是給我的,統統收下,一概都別放走。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好穿的大家一起用,銅錢銀子你們回我個數目,自己收著用。姑娘我自己手頭多的是銀子。”
  這兩姐妹畢竟還是直腸子,麵對從沒見過的這麽大的好處,歡喜得臉都漲紅了,剛剛的擔心早拋爪窪國去了,可姐姐還是有一點點疑問,抓過桌上放的一卷紅綾給安看:“姑娘,這些可都是上好的官製紅綾哪,外麵買都買不到的,是明朝皇帝進過來的,這個……”
  安接過看了眼,說道:“我不喜歡大紅大綠的,你們自己做衣服穿。側福晉給我的兩套衣服在哪裏?給我看看。”
  妹妹大喜,忙依言把壓在下麵的側福晉的包袱找出來,安一看是一件淡綠一件淡黃
  兩套衫子,正適合現在穿。忙挑了淡綠的衫子換上,不僅大小剛好,顏色樣式也很漂亮,不禁很歡喜。這衣服可說是她穿越時空到這兒後穿到的最合體最漂亮的衣服了,心裏很是感激。轉念又一想,側福晉手頭也沒現成的小姑娘衣服來送她,這一定是她連夜和丫環一起趕製的,難得的是又做的這麽考究,一定是費心又費力的,想到這兒,心裏更是暖暖的。於是吃完早餐,便要去她的院子給她看看新衣。可出門前見雙胞胎皺著眉頭飛快地在爭論什麽,心想她們還有什麽要為難的,頓覺非常好奇,忍不住過去問:“你們還在擔心什麽?”
  妹妹搶著道:“煩死了煩死了,奴婢們怕姑娘您這一出去,回來就換了伺候的人。”
  安剛想問為什麽,可姐姐飛快地接上來:“原先大家都不喜歡來這兒,可見了姑娘這麽好,王府上下又這麽重視你,現在恐怕都打破頭到管家麵前求著要替換我們了,您說我們倆怎麽爭得過這些家生的?”說著說著,兩人一齊大哭,話也顧不上說了。
  安這才明白,心想這也不是不可能,尤其是她倆穿著新衣服亮相出去的時候。但這兩人雖然咋咋呼呼,可是都是直腸子,沒心思,好糊弄,要真的換個有心計的人來,每天得堤防著她不說,還可能得聽她講規矩受約束。因此她斬釘截鐵地道:“不行,你們倆一個都不能換,我喜歡你們倆伺候我,誰要敢動一動你們,我第一個不依。我出去就告訴他們,別擔心。”兩姐妹一聽立刻破涕為笑,真的非常直腸子,好對付得很。
  走出房門,安想還是先去書房看看多爾袞在不在。才轉了個彎還沒靠近書房,卻見大喇嘛轉了出來,見了安笑嘻嘻地問道:“小施主去找王爺嗎?王爺早上都去皇宮的,到中午吃飯才回來。”
  安想也沒事,我還正要找你呢。因打著主意想引得大喇嘛既很痛快的收她為徒,又不用出家落發,她得變著法子讓老和尚很喜歡她,很賞識她,這才能順水推舟,大功告成。老和尚意外出現讓她有點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鎮靜下來,也換了個她以前在鏡子前看過的哥哥說是最可愛的笑容,就是右臉有一顆小酒窩,雙眼和小嘴都彎成小月牙兒那種。隨後道:“大師傅,王爺不在也沒事兒,我就去書房拿本書看看。您看我這身新衣服好不好看哪?”
  其實大喇嘛為製造這個偶遇,今天一早到現在已經在院子裏徘徊了一個多時辰,害得其他人都以為他有什麽為難事一時想不出來,都不敢吵他,連走路收拾房子都躡手躡腳的。因是昨晚他無意間路過聽見鬆陽大師受挫,而他也正有這收安為徒的心思,有此前車之鑒,他自然不敢再冒然行事,回屋核計了半天,決定先不提收徒這事,心急吃不得熱豆腐,看來還是先與安搞好關係,慢慢引她入門,等她嚐出滋味時候再提不遲。於是這兩人就這麽笑嘻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派熱絡親切,其實各自心懷鬼胎。
  走進書房,為了討好大師傅(安這小心眼裏麵已經把老和尚改成了大師傅,算是打心眼兒裏拍他馬屁),她故意找到佛經一格。沒想到滿人信佛,這一格的收藏非常可觀,看來她沒法在一時之間有什麽大作為。她隻得翻了翻,摸到般若部,翻開其中一本目錄一看,居然看到裏麵有幾篇的譯者是她曾偷偷在網上看過的《西遊記》裏麵的唐玄奘。頓時大感興趣,依著書頁翻過去,翻到一篇《般若波羅密多心經》,見連序在內也沒多少字數,便加意默念了幾遍,把書一合道:“大師傅,信不信我已經把這篇經文背出來了?”
  大喇嘛早已經知道她絕頂聰明,但此時卻不是證明他認清這個現實的時候,他猜測了下安問這話的意圖,覺得她是希望他推測錯誤,好問他討什麽彩頭。原本他也可以順水推舟的,但他也看見過這個小機靈前兩天笑嘻嘻地給王洛陽下套的經過,知道此人心思不是那麽單純,他如果裝傻裝得太幹脆了,會適得其反,引起小機靈的懷疑,破壞他收徒計劃的步驟。於是還是笑嘻嘻地道:“背個經文並不難,如果你能倒背如流,一字不差,這才是最難的。不過我也不為難你,給你一柱香時間準備。”
  安到底是閱曆不夠,雖然還能控製著臉上的表情,可聲音中還是有一絲激動流露:“大師傅啊,我也不要一柱香什麽的,隻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靈感一來,佛至心靈,保證倒背如流。”
  大喇嘛心中暗笑:來了,這小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但臉上卻一點都沒異常,故意裝作不相信地搖搖頭:“小施主願意學習佛法那是好事,但學法關鍵是心中有佛,老老實實地學,老老實實地背,要腳踏實地。你這倒背佛經雖是不易,卻是有點走了斜路,我佛大致也不會降這個靈到你心裏的。”一口把她否定了,看她後麵還玩什麽花樣。
  安心中暗道:這老和尚,我又什麽時候說過要學佛法了。心念一轉,又有計上心頭,退一步道:“好吧,我原也不知道這做法不是大道。現在還是依大師傅你說的一柱香吧。一柱香過後,你信不信我背得出來?”
  大喇嘛早已知道即使現在叫她背也是沒問題的,但他要的是符合自己計劃的結果,所以心不能急。於是笑道:“這才是好孩子。大師傅本想答應你一個條件的,但你這小壞蛋有時候想出來的主意太過滑頭,萬一你要老喇嘛養長頭發,我已經答應了你又不好混賴,以後我還怎麽出去見人。要不這樣,我看你有心向佛,這是好事。我先教你個打坐的法子,每天坐一個時辰,足可修養身心,去除雜念。然後再念佛經,可至另樣境界。”
  安楞了一楞,心說老和尚還當真了啊,這可不妙,難保他一糊塗以為天下大同,人皆和尚,下一步會要求她落發修行。但此時她又有求於他,不好拒絕老和尚的好意了,隻得先答應了,後麵走一步看一步,真有不妙,立即求王爺庇護。現在反正有一柱香時間,於是幹脆認認真真看那篇心經,究竟有什麽花頭。她狡計不得售本來有點不滿,但考慮到如此可以討得老和尚歡心,也為以後謀他功夫創造了一個便利條件,便也心安理得了。
  大喇嘛雖見她是勉勉強強答應的,也沒料到有這麽順利。趁安專心研讀,他把自己最精華的內功修煉法梳理了一遍,選擇出一段最不用動手動腳,隻要意念運轉用心領悟的口訣,他相信以安的聰明,一定可以通過常人難逾的難關。
  安在心裏把“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反反複複想了若幹遍,始終還是覺得經裏說得很滑頭,把一切都說成空了,讓你一點尾巴都揪不著。你說你看見的,它告訴你那是空,你說你已經是很抽象的想到了,它還是說你是空,兵來將擋,凡事都可以用一“空”字來涵蓋過去,你還有理嗎?空!安想老和尚論經論到這一篇不知道是怎麽講解的,有沒人跳出來大叫一聲說他說的全是空的。她不知道的是這種尷尬早在五祖講道時被六祖惠能的謁語給惹到過,大喇嘛通熟古今,怎麽還會犯這等大忌呢?
  眼見一柱香燒盡了,她才說:“大師傅相信我背得出來了嗎?”
  大喇嘛點頭道:“我相信你,你不背也可以了。來,盤腿和我一樣坐到地毯上來,我教你如何靜心養氣。”心裏暗想,這個徒弟收得太過費勁,竟然要他連騙帶拐倒求上門去。不過一生走來,恐怕往後再難得遇如此資質的小孩子,出家人五大皆空,膝下無有子息,自然把個良材美質的徒弟看作重中之重,他也是頭可斷血可流,這個徒弟是非收不可了。
  小孩子筋骨軟,隨便怎麽一坐,就學足了大喇嘛五心向天的坐姿,這原本是普通孩子大多都做的出來的,但看在大喇嘛眼裏還是覺得這孩子有根底。接著大喇嘛自管自開始念一段文字,安用心記著,整篇下來,覺得和剛背過的般若心經頗是不同,但再想想多爾袞手頭的佛經就有那麽多卷,有個把不同的又有什麽稀奇的。於是又細心聽大喇嘛講解。一個講解的精辟,一個領悟得透徹,不到一柱香工夫,大喇嘛就講解完畢,說道:“你現下試著把我剛教你的口訣從頭一字不差念一遍,務必要做到意隨訣走,如是小和尚念經一樣地打發過去,那就一點效果都顯不出來,不如不念。”
  安在心中默念一遍,覺得這有什麽難的,真好上天給機會讓老和尚見識見識她過耳不忘的聰明。便閉目坐正,一字一字認真地清晰地念出來。頭幾句講的是此時該持的身法,安依著抬起腿上擱著的雙手慢慢抱圓,然後照它說的盡量保持五蘊皆空的狀態。但漸漸地隨著雙手抱圓的上下滾動,安越來越發覺雖然字字句句都清晰排列在腦海裏,可字到嘴邊,卻無法把那一聲發將出去,除非念個錯字,但她又心有不甘,隻得不斷調節呼吸,一會兒深吸一會兒微呼,這才能把句子讀順暢了。整篇下來,竟是全身發熱,額角冒汗,恰似做了什麽大運動量的動作。安心裏頗犯嘀咕,想不出雙手搓來揉去同時背一段不太長的文字有什麽困難的,也不忙睜開眼睛,仔細從記憶裏把剛才的那一段回想了一遍,又想起剛剛雙手抱圓似乎真有抱著個彈性氣團的感覺,自己隻要順著氣團轉動雙手就是,想到這裏不禁有點吃驚,明知剛才絕無真的氣團讓她轉著,那這種感覺又是怎麽來的?難道這是什麽幻覺?難道是這老和尚真有法術?心裏一驚,自然而然睜眼瞧向大喇嘛,果見他一臉關注地凝視著她,見她睜眼才舒口氣歎道:“天意,天意。這段口訣我當初學時直念了一年有餘才全文貫通,沒想到你隻聽得一遍就可以一氣到底,真天意啊。”心裏更是堅定了收安為徒的決心。
  安不明底細,聞言問道:“大師傅你還是說實話,你到底叫我背的是什麽東西,不會是什麽捉鬼的法術吧?好生稀奇古怪。”
  大喇嘛還沒摸透安的心思,不想把事實說了引得她反感,笑嘻嘻地道:“我們青藏一帶冬季非常嚴寒,坐在大殿裏念經講道,足以把人凍死,所以師傅們教了我們這個口訣,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到全身發熱但又不累,隻覺神清氣爽?”
  安點點頭,道:“奇怪,出了身汗,反而人卻精神不少,想跳起來蹦兩下子。”
  大喇嘛高興而寬慰的笑道:“這就是了,難為你初煉就能自己摸索出呼吸之道,多練之後,氣息自然會更加圓通,也不會出現大汗淋漓的狼狽場麵啦。不用多久,也就今年冬天來時,你在雪地了打坐都不會給凍僵啦。”
  安聽著有理,不由讚歎道:“我以前聽說藏醫藏藥神奇的很,口口相傳的偏方能治得了人一條性命,現在想來是不假的了。光是寺裏和尚念個經就有那麽多的講究,老天,還真不知道有什麽是我想都想不到的呢。?”
  大喇嘛聽著也不去糾正自己是喇嘛不是和尚,也絕不會告訴她自己傳她的那段口訣實是一套至精純至高明的內息吐納法,尋常人想一聞真言而不可得。隻等她自己品出甜頭來,再慢慢告知不遲。
  安想著乘熱打鐵再溫習一遍,見大喇嘛笑嘻嘻地不說話,也閉上眼睛輕念口訣。第一遍時不熟悉,聲音念得很大很高,念到後麵才會覺著呼吸接不上,這回她學乖了,仿著和尚念經似的哼哼著念,沒想到念到後來還是費勁,但已比第一次好上許多。全篇念完,渾身都舒服有勁,不由自主的微微而笑。忽一想不對,怎麽坐著念經會舒服到想笑?聯想到大喇嘛每天笑嘻嘻的神態,她有點擔心,會不會學了大喇嘛教的東西以後自己也成天沒原則地嘻嘻哈哈,那還成什麽樣子?而且會不會就悲天憫人起來,哪天腦袋進水也去做了尼姑?這一想讓她心中悄悄打起退堂鼓。
  大喇嘛見她念完微笑,但忽然又收起笑臉隻見兩隻眼珠子骨碌碌地在眼皮底下亂轉,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了,他可不敢小看這小孩子的任何念頭,想著還是少讓她胡思亂想的好,便作聲道:“小施主做得不錯,第一二次能做到這等地步已算萬中無一啦,但也有一些不到位,你看我做一遍。”
  見說有小錯,安有點不服,心想我可是都一字不差地照你教的做的,怎麽會有差?便不服氣地斜著眼看老喇嘛。前麵沒什麽不同,可後麵才發覺他每個字都念得很長聲,而且吐氣綿長,絕無斷續。如果說安念完一遍要一盞茶的時間,可大喇嘛缺卻足足要用四五盞茶吧。越到後麵,他的吐字發音越是渾然一體,聽在耳朵裏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安此時早不是側身斜視了,但要她規規矩矩也是與狐謀皮一般的不可能。她看著大喇嘛抱圓的雙手,忽然想自己做的時候感覺那氣團似有吸力似的,也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他做的那麽好,是不是那種感覺會更強烈一點?忍不住伸出一根指頭照著看上去什麽都沒有的氣團輕輕戳過去,想看看是什麽感覺。
  大喇嘛的工夫早是爐火純青,雖閉著眼,但也感覺得到旁邊的小動作,知道她偷偷摸摸想幹什麽,也不吱聲,準備等她接近,再收氣回丹田,因他知道這股氣場非同小可,安如果觸著的話,手臂廢了都有可能。可安卻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層,起先手指伸出去還有點猶豫,怕打擾了大喇嘛修習,可見到他閉著眼毫無知覺,不由頑心大起,手指一轉,猛搔向大喇嘛右肋,想逗他發笑練不下去。大喇嘛出其不意,他下意識間已把安當大人考慮,沒想到小家夥竟會如斯頑皮,一時收勢不及,氣團餘翼還是掃到安的小指。
  大喇嘛心想,完了,這樣一擊依安的聰明早應該想出自己教她的是什麽了。想到昨天鬆陽遭遇的尷尬,他也不知道著小家夥該如何對付他,而這收徒的計劃看來是無法再實現了。他也不由覺得好笑,自己和鬆陽也算是當今武林響當當的宗師,卻是一個個為了收個徒兒一反常態,都做出大違本性的事情來,要說出去,都不知道別人會怎麽笑話。怪隻怪今天安抽念的是那篇心經,說什麽空不空的,沒的讓他們的師徒緣分也成了一個空。雖不致難過得心如死灰,但也在心裏大呼可惜。
  可大喇嘛瞑目兀自心潮起伏了好半天也沒見安有什麽動靜,不由覺得奇怪,張開眼一看,隻見安舉著那個手指伸到亮地裏細細地在瞧,臉上全是不置信的神色,倒是沒有大喇嘛心裏預計的恍然大悟,而後憤慨於受騙上當的樣子。大喇嘛想,依剛才那一擊,她感覺是會有點的,但還不至於受傷,不知她饒有興趣地舉著個手指研究個啥,忍不住問:“怎麽了?”
  安似被驚醒般回過神來,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大喇嘛,心說剛才被擊的感覺好奇怪,好熟悉,就像以前被電擊到一般,手指給麻了一麻,但又不很痛,可她又明知自己並沒有碰到大喇嘛身體,怎麽會被電到呢?不會是青藏一帶出來的法師真的神通廣大,身上帶著強電磁場吧。想到這個,她興致高漲,,興奮的對大喇嘛道:“大師傅,我剛剛感覺到手指被你麻了一下,非常奇怪,你怎麽會有電在身上的,按說人是不會有這麽強烈的電磁場的,能不接觸就麻到人,大師傅,是不是你教我的坐功有什麽古怪?”
  大喇嘛被她的一串話搞得有點懵,心說她說出來的怎麽我都聽得進卻弄不明白。但他好歹還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安壓根就沒往功夫那邊去想。心裏不由一寬,回道:“坐功是我們青藏一帶黃教世世代代口口相傳傳下來的,有緣的人不管僧道俗,習得了都終身受惠無窮,哪裏會有什麽古怪的。”
  “可是剛才我的手麻了一陣是怎麽回事?”安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拿手背又去碰碰大喇嘛的手,可這回別說氣團了,連手指相觸都沒感覺,琢磨了一下,更是認定問題就出在那個坐功上,於是軟語央求大喇嘛再做一遍讓她好好感受一下。
  大喇嘛見她有興趣,雖然不知道她究竟喜歡的是什麽,他還是有點安心,安明顯地對坐功有興趣,就說明他有希望了。但他還是要敲實了。不想一邊的安卻忽然拍手道:“大師傅,你教我的坐功是不是武功中的氣功?”安想這手上的感覺太奇怪了,決不可能是子虛烏有的法術,最可能的解釋隻有氣功了,她很想知道大師傅輕易就教她的是不是真是氣功,如果是,為什麽他願意教她?
  大喇嘛也沒被她這一問驚住,反而是不解安臉上的欣喜神色,便道:“你哪裏看出來這是氣功的?”
  安疑惑:“不是嗎?我不相信有什麽法術,我自己做了兩遍已經隱約想到,一定是念口訣時候呼吸吐納觸動了人體什麽不可知的地方,激發人體生出某個能量場來,這現象除了用氣功似乎沒其他別的可以解釋。”
  大喇嘛又被她話裏的幾個詞搞得一頭霧水,猜度這可能是她們的異域文化了。但他還是聽出了個大概,笑道:“小施主恁的聰明。”
  安見他即不承認也不否認,不知道他心裏是什麽考慮,雙眼一轉計上心頭。她跑去叫門外下人退出十步,關上門窗,這才認真地問道:“大師傅的門派是不是有什麽規矩,說門內武功隻能傳給佛家弟子?所以大師傅傳了我氣功口訣卻又不點明,隻是因為喜歡我但又不舍得我落發做了尼姑?如果是這樣,我非常感謝大師傅。”說完走過去抱住大喇嘛臉貼了下他的臉。
  大喇嘛平時雖然笑容可掬,但一般人都對他敬愛有加,老遠路見了就彎腰作禮,幾十年來哪裏會有人對他做這麽一副小女兒態的,雖然很不習慣,可心卻早軟成一灘稀泥。他微微有點尷尬地把臉側開一點,笑嘻嘻的道:“哪裏有這種說法了,隻是怕你嫌練功辛苦,我才馬馬虎虎教些強身的東西給你,以後你也可以少得些頭痛咳嗽的煩惱。”
  大喇嘛是很想看看安聽他說完有什麽反應的,但安卻在他說話間就著他肩膀一滾,雙腿支地牢牢與他做了個背靠背,等他說完,她在後麵拍著手吱吱笑道:“大師傅果然比人家一般人厲害,一說話全身都會震動,我靠著你的背就象靠著個大音箱似的。一定是大師傅內功精湛所致。”大喇嘛這才明白她小猢猻般轉來轉去是做什麽了。“既然沒那種說法,我也鬆了口氣,我倒不怕剃頭發念佛經,隻是燒九個香疤一定疼得很,沒肉吃也很要不得。既是如此,我向大師傅鄭重推薦一個弟子人選,此人之聰明天下無雙,良心也是非常不錯,性格更是非常可愛活潑,有此人做你徒弟,保你衣缽盡傳,甚至發揚光大。嘻嘻,那個最佳人選就是我。”
  大喇嘛聽了大笑,其中既有笑安自吹自擂的,也有笑自己太過謹慎與安猜了一早啞迷的,更是老懷大慰。安卻被他笑時震得更激烈的背震得發暈,也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忙跳開問道:“怎麽了?”
  大喇嘛笑道:“你確實聰明,我至今還沒見過腦子比你更好的,良心嘛,不壞,但小狡猾太多,以後必定會讓我頭痛萬分。”
  安一聽就知道大師傅承認收她做徒弟了,一天的努力得逞,高興得尖叫一聲,雙手一撐大喇嘛的肩跳起來,又重重壓到他背上,歡呼了幾聲,也不忙下來,自管吱吱地笑道:“大師傅,嗯,不對,以後該叫你師傅了。師傅,你的頭皮幾天沒刮了吧,刺得我生疼,待往後我學了你的本事,我來好好替你刮刮,免得你自己刮後腦勺看不見。不過我現在可不敢,前兩天黃大塊的臉皮給我刮得血糊糊的,連勞親都看不過去,所以這個馬屁我還是留著以後再拍。”
  大喇嘛哭笑不得,費盡心思卻收了個這麽沒規沒矩的徒弟,才入門就敢翻上師傅背脊大做道場,可自己偏又喜歡她這樣刁滑可愛,一點也沒有任何阻止的意思,看來以後的日子有得煩惱了。他運功在掌團團撫了遍自己的頭,笑道:“看見了嗎?”
  安見他掌到發盡,轉眼頭上的發茬就被他清理得幹幹淨淨,忍不住“吔”了一聲,對這個新拜的師傅五體投地。
  
  第五章
  卻說那日何笑之在茶館拖著黃大塊逃跑,本已出城覓到妥當地方躲將起來。偏生黃大塊對出師不利空手而回很不甘心,趁師叔出去買菜買米之際一人悄悄溜了出來,暗想師叔恁的膽小,千裏迢迢來到沈陽,隻知偷偷摸摸東躲西藏,連根韃子毛都沒碰到,好不憋氣。不如自己殺將回去,碰不到皇帝,最起碼結果幾個韃子也好。他此時也還不知道皇太極剛死,城裏外鬆內緊,關查非常嚴密。而他最沒想到的是連城門都還沒摸到,便已被安和勞親設計捉拿,關到睿王府密室裏,最最窩囊的是醒過來連怎麽被捉的,被誰捉的,現在關的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何笑之回住處沒見黃大塊迎出來便知有異,裏外翻遍都不見人,心中早就知道師侄肯定是回沈陽去了。他這次出來本是雄心萬丈誓殺皇太極的,但甫一進宮打探便遇上高手相阻,便已明白韃子皇帝身邊能人如雲,他未必能討得了好兒去。而大塊師侄更是被人記下行藏畫了像到處追拿,他們如果再呆下去,一定是凶險萬分。本想就此作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留著這付好身手投軍抗韃子去,不想千算萬算,算不到大塊師侄會如此不甘心。兩人當初一起興興頭頭出來,萬一師侄有個三長兩短,他可沒臉回去交待。當下飯也不要做了,提起輕功循路追了下去。
  也合該是黃大塊倒黴,碰到勞親和安這樣的機靈鬼,把他捆成一捆大草,又把自己裝成莊戶人家孩子,饒是何笑之與他們一起等城門洞開,一前一後進的城也沒發現其中的奧妙來。
  睿王府規矩甚嚴,清晨勞親馱人進門的事誰都不敢往外說。因此何笑之從城東打聽到城西,又央人到刑部大獄探問,幾天下來都沒黃大塊音信。他不知道黃大塊此時正咆哮如雷地在睿王府地底下撞鐵欄杆。
  兩天後他居然看到自己的畫像也被貼到各大路口顯眼處,何笑之憑此猜測黃大塊一定被人捉了去,否則他的畫像也一定會一起給貼出來的。因風聲太緊,何笑之不得不刮掉頜下胡須混出城去。
  誰知天雨偏逢屋樓,回到原來覓到的藏身空屋,卻見柴扉緊閉,裏麵隱隱傳出串人聲來。他一路受挫,心裏本自鬱悶,再也忍不住連住的也給人霸了去,當下一腳踢開院門,飛身躍進天井,大聲怒斥道:“什麽人敢占老子的住處,給老子滾出來。”
  話音甫落,隻聽“咿呀”一聲,一扇破窗抖著灰燼跌跌撞撞打了開來,裏麵一個女聲輕輕地似歎非歎地說了聲:“呀,是你的啊。”聲音如空穀水流般圓潤清柔,直聽得何笑之回腸蕩氣,楞在當地,傻傻地看著窗口露出一角潔白的紗衣來,可等了半天裏麵再沒一絲動靜,那角紗衣也隱了進去,徒留下無窮懸思。何笑之那時氣自然已經沒了,不過他騙自己說那是因為他好男不與女鬥。他忍不住地傻站院中空想裏麵是如何的幽蘭般的美顏。
  也不知楞了有多久,隻聽後麵有腳步聲輕輕傳出,轉眼間聲音就到了院門口,何笑之暗驚:此人好俊的輕功。忙運氣於掌,裝做若無其事地轉身看去。隻見門口站著個野人般的年輕男子,頭發亂蓬蓬如柴草一般在風中微顫著,半掩著那雙閃著獸光的眼睛更形駭人。那人右手中握著把叉,上麵尤自凝著新鮮血液,左手拎著兩隻野兔和一串野果,看來是打獵剛剛歸來。見了何笑之也不打話,隻是狠狠地盯著他,那眼神似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了下去,饒是何笑之絕學在身,仍是看得心中一寒。
  兩人誰都沒說話對峙了很久,裏麵那女聲忽然說道:“阿弟,你回來啦?”聲音中透出的溫暖讓何笑之恨不得倒退幾十年做她承歡膝下的小弟弟。
  那阿弟仍沒說話,隻是輕輕在地上頓了頓手中的鋼叉。雙眼還是緊緊盯著何笑之。
  裏麵又有聲音傳出:“阿弟,這位老先生說這裏是他的房子,你來扶我,我們搬個地方住吧。”
  那阿弟仍是不語,但這回卻是提起鋼叉搖了幾搖。至此,何笑之也隱隱猜到那阿弟可能是個啞巴。聽得那女的話中的意思似乎是她行動不便,何笑之雖已年過半百,憐香惜玉的心也未必有多少,但對著那抹好聽的聲音竟也心軟了,拱手對那阿弟道:“算了,令姐既然不方便還是別挪動了,我也是幾天前暫時借居此地,算不得什麽主人,你們自己安歇,我再左近看看找個空房去。”可話是說了,腳卻舍不得動,很想再聽聽那麽動聽的聲音,哪怕是一字半句,連他自己都暗罵自己不正經。
  裏麵的聲音又道:“如此就謝過老先生了。這屋子不隻一間兩間,老先生如果不嫌,就和我們姐弟一起住吧,互相好有個照應。阿弟你也別站著了,趕緊收拾吃的,請老先生一起吃飯。”
  這一句挽留聽在何笑之耳朵裏簡直較之西方迦陵鳥的叫聲尤勝三分,他自忖不是好色之徒,但也不知道為什麽聽著那女子的說話會如此舒服受用,讓人隻想乖乖照她吩咐的去做。
  隻見那阿弟推門把野果子送進內屋去,何笑之看著恨不得眼光能打個彎也一起跟進去瞅瞅,隻得一人徒自在外倒吞口水。不多一會兒便見那阿弟推門出來,很不情願地分了一隻野兔給何笑之。然後也不借助任何工具,拉撕著剝去兔皮,挖出兔腸子往牆外一丟,雪手捧著個血兔湊到嘴裏就吃。何笑之看他用牙齒咬著拉下一塊腿肉,鮮血順便沿著嘴角流下,胃裏不由一陣陣抽搐,似乎隔夜飯都要倒嘔出來,忙轉身避過不看。但手中那隻野兔卻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一生行走江湖,生吞活啖的事也不是沒見過,但人家也都是洗淨汙血收拾過一二的,那阿弟這樣的吃相,倒是象野獸更多三分。
  若不是聽過裏麵女子應對斯文,何笑之難保不會懷疑裏麵做姐姐的不知會如何的茹毛飲血。如此斯文女子與如此野蠻弟弟為伍,她也隻有挑點野果裹腹了。
  何笑之隻得出去找個野店吃點東西,回來也沒忘記帶點粗製的糕點。推門見裏麵一點燈火也無,好在他是習武出身,就著點昏暗星光,約略能看出房裏的擺設。原來他留在地上的那隻兔子已經不見,估計是被那阿弟拿去生啖了。倒是那阿弟的兩隻眼睛在暗夜中發出幽幽亮光,象足草間伺機撲食的野獸。
  他把糕點從懷中取出捧到手中,小心翼翼地對著內屋的門道:“姑娘還不曾睡下吧?我出去買了些糕點回來,山野之地也沒什麽好手工,你試著吃吃看?”
  裏麵沉寂了一會兒,才歎道:“先生真君子人也。阿弟,你幫我謝過先生。”這一歎歎得何笑之心尖都抽起來了,他仿佛看到這裏麵的女子隨著這麽個野蠻弟弟餐風露宿走來,一路吃盡非人苦頭。這種弟弟連他這樣的武夫尚自忍受不得,何況她一嬌滴滴怯生生的女子?兀自有的沒的地想著,也沒理會那阿弟一把抓過他手中的點心送進裏麵去。
  過一會兒那阿弟出來,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又窩回他原來睡覺的地方。不過何笑之手中又放回那包點心。他正錯愕間,隻聽得裏麵女子說道:“多謝先生。我吃一個已經足夠了,其他的浪費了也是可惜,還是請先生留著明早點心吧。先生可是從沈陽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何笑之這回興衝衝跑來韃子皇城想殺個把韃子皇帝回去,不想勞而無功不說,還陪上個黃大塊下落不明。若是別人問起,他不回答不說,心裏還會狠狠猜疑那問的人是不是有意要他好看。但裏麵那姑娘一問,他竟是想也不想地回到:“是,今天剛從城裏出來。”
  那女子又歎了聲,道:“天可憐見,我們姐弟一路坎坷,終於今天碰到先生了才得事事順心。”
  “姑娘大遠路趕來,隻為到沈陽?”何笑之被那女子的話說的心裏暖暖的,剛剛在沈陽城中失去的氣概似乎一五一十又跑回身上,現今隻想兩肋插刀,給這個可人的姑娘做點什麽。
  “先生在城中幾日,可曾聽說個一個傳奇小女孩單名叫安的?據說她剛剛擊敗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棋王千子劫王洛陽。”說話間,似是不勝體力,輕輕地咳嗽了幾下。
  “姑娘要見的就是那個小姑娘嗎?坊間傳說她在客店裏談笑間殺得王洛陽丟盔棄甲,後來被睿親王識才迎進王府去了。”何笑之自己在沈陽灰頭土臉,自然一說到大名鼎鼎的王洛陽也沒在沈陽討得什麽好處時,心裏安慰不少,要換了麵對的是其他人,他一定添油加醋地多多“美言”。“她進王府了嗎?那可就麻煩了。”聽裏麵又幽幽歎了口氣,何笑之竟提著焦慮的心而不敢插嘴,怕惹裏麵姑娘更難過。“先生既然知道那局棋,一定也知道王洛陽答應安三個條件和萬人屠其人了吧?”
  何笑之忙道:“萬人屠花春花乃當今第一回春聖手,據說她為提高醫術,當年見死人就搶,搶得死人就剖,搞得她的居所盤絲穀外白骨成堆,陰風慘慘,尋常人等除非是病入膏肓,否則是斷不敢上門求醫的。連她的未婚夫師兄王洛陽都被她嚇得發下重誓落荒而走。如今兩人該是團圓了吧,但願萬人屠改了原來的性子就好。”
  裏麵女子歎道:“人的性子娘胎裏生就的,豈是那麽容易改了的。如今那花春花放出話來說,她新婚燕爾,任何人休得幹擾於她,哎,江湖上人一輩子打打殺殺的,誰敢保證自己不會哪一天有個三長兩短要求上她花春花的?她這一放話,尋常人哪裏又敢吱聲了。更有好事馬屁之徒糾集閑人攔在她家盤絲穀外,替她一並擋了找上去求醫問藥的病人。可就苦了我們這些該當有此劫數的人了。”外麵忽然吹過的一陣風晃動破窗發出悠長而淒涼的一聲“吱——呀”,和著裏麵輕輕傳出的咳嗽聲,在萬籟俱寂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揪人心肺。
  “莫非姑娘是想求安這個小姑娘幫忙,讓她通過王洛陽請花春花出山?嗯,也就隻有這個法子了。”
  “這也是不是辦法中的辦法。我們姐弟也是天緣巧合,讓我們得遇先生。隻是,那女孩子人在王府,我們怎麽見得著她呢。”
  何笑之一聽馬上慨然答到:“姑娘放心,事在人為,何某願幫姑娘此忙。”他此時豪氣蓋雲天,竟似是忘了才剛有過的折戟之辱。在他心中,如今最要緊的就是那姑娘的安危了。
  “咱們萍水相逢,怎麽可以麻煩何先生幹冒如此風險,哎,生死由命,再看看吧。”
  何笑之道:“姑娘何出此言,王府門禁森嚴自是不錯,但還不很放在我等眼裏。姑娘不急,待我明早進城打聽仔細了,一定替你請出那位小姑娘來。今日但請姑娘放心安睡,明日何某自有計較。”
  果然第二天天方開亮,何笑之便已悄悄起來,吃過昨夜傳回來的點心,一個人掩上門出去了。
  待得他腳步聲遠去,裏麵女子喚道:“阿弟,你跟上看看去,他吃了我們的十香迷魂散,又被我昨晚用魅惑魔音亂了心誌,一定是勇往直前得很,但就怕他傷了那個小姑娘。你看仔細了,他平安把人拿回來便罷,如果他對安有什麽危險舉動,你一叉殺了他,然後恭恭敬敬向安行個禮自己回來,千萬別強拉她回來,我們還要好言好語求靠著她呢。”話音甫落,那阿弟鐵叉一晃就飛縱跟了出去。
  卻說何笑之一腔熱血地混入城去,白天細細踏看了王府周圍地形,傍晚趁著王府人等吃飯的吃飯,換崗的換崗之際,悄悄躍入後園,捉個仆人問了安的去處,這才點了那人昏睡穴,剝了他的衣服換了,把人塞進山子石裏掩好,又等得一會兒,待天色擦黑,這才依那仆人所說找去。
  七繞八拐,總算見到一垣粉牆隔得個遺世獨立的小院,裏麵燈火輝煌,院外門崗森嚴。何笑之正想著該從哪裏進門時,隻聽遠處有一女童聲音傳來,不久隻見一個小女孩綣著雙腿離地,拿雙小手吊掛在一個高大喇嘛右臂彎上緩緩行來,一路埋怨不斷:“師傅你越來越獨斷了,早知就不拜你做師傅,我都幾天沒好好合眼,剛剛在阿姨那裏睡得好好的,你又來叫起我,你不知道阿姨的手香香的軟軟的,摸著我的脖子有多舒服,我一輩子都沒這麽好睡過,偏你來打斷我,好啦,我現在全身酸軟沒力氣走路,你得負責。”
  何笑之認不出喇嘛是誰,但看他走路的架勢,一定是個內外俱臻的高手,何笑之自問不如。那小女孩不知是誰,但能在這等高手麵前如此放肆的,恐怕該是王府的什麽格格。
  殊不知這兩人正是安師徒倆。大喇嘛這幾天又喜又憂,喜的是小徒弟接受能力極強,什麽東西她都一遍過掉,便能做得極好,憂的是小徒弟提出的問題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刨根問底,常讓他摸不著頭腦不說,更別說該如何回答,覺得在徒弟麵前沒麵子得很。如今她見問不出什麽效果來,就時時念著去殺個人剖開來瞧瞧,到底這穴道什麽的在人體中是如何分布的,幸好前次提時剛巧被多爾袞聽到,大笑著答應她什麽時候殺犯人時給她留幾個用,否則大喇嘛都懷疑這小東西哪天會想出什麽招兒來迫他去殺個人來給她用用。不過大喇嘛還是喜歡她得緊,小東西精靈古怪,給他帶來不知道多少樂趣,而且提出的有些問題往往一語中的,連大喇嘛自己都覺得受益不少。
  此時見她一頭地埋怨,便笑道:“小東西,膽子越來越大,連王爺叫你都敢推三阻四了,你就不怕王爺遷怒勞親他們嗎?”
  安繼續掛在師傅手臂上不肯自己走路:“師傅,你不知道,我昨晚又想了一宿,總覺得練了功後發出來的氣古怪得很,我叫雙胞胎姐妹拿著細紙頭發絲綢在我的氣團裏晃,果然,出來的現象與我的猜測一分不差,我現在基本可以肯定那一定是能量場了。但我總是搞不懂它的產生傳送機理,穴道之說又太不切實際,很想……”
  “好了,小姑娘總提殺人剖屍的,夜裏會把人嚇死,以後難保人家也叫你萬人屠。”
  安想起大喇嘛不久前告訴她的掌故,不禁大笑:“哈哈,我以後有時間一定要見見這個花阿姨,向她印證一些事情。”邊說邊就著師傅的手臂打秋千。
  大喇嘛卻一時收住腳步,冷冷的對著何笑之藏身之處道:“這位朋友哪裏來哪裏去吧。”
  何笑之聽得他們說到萬人屠,又聽小姑娘叫是花阿姨,心裏便有點懷疑那就是安,現下被喇嘛一喝,知道行藏已露,照以前的謹慎勁兒,他早該趁機收蓬,乖乖離開。但此時他心中全是那女子無望的歎息聲,平地多出若幹個大膽來,竟閃出藏身之地,點足一躍,向安飛奔而去,隻想抓過安回去討那女子歡喜。
  大喇嘛也沒挪身,等何笑之飛身近前,揮出空著的左臂一掌擊向他往安探去的右掌上,何笑之識得厲害,收手不及,隻得倒地一滾,非常狼狽地避過這一掌。安忙伸腿跳將下來,躲到師傅身後,但又忍不住探頭出來看熱鬧,待倒地之人一個魚躍跳起,她驚叫道:“師傅,是何笑之。”她心想,莫非這人已經知道是她捉了黃大塊,來報複來了?
  大喇嘛就著燈光一看,果然是何笑之,便也以為他是來找黃大塊,點點頭道:“你能躲過我這一掌已是不易,但王府裏麵你需也討不了什麽好處去。哪裏來哪裏去吧。”
  安忙補充一句:“你放心,你師侄黃大塊還是整塊的,一塊都沒缺。”
  兩人本以為何笑之會得知難而退,不想他兩眼迷茫了一下,搖搖頭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提你回去。”說完竟又蹂身而上,右手揮掌擊向喇嘛,左手五指捏訣,走了個蛇形,直指躲在師傅後麵的安。
  大喇嘛見此隻得身形一沉,雙掌齊出,心想你既然不聽勸,王爺又正派人尋你,我也不必憐惜你一身武功了。哪知旁邊忽然如奔猿般竄出一人,二話不說,舉叉直刺何笑之後心。何笑之正用心應付前麵大喇嘛的淩厲掌風,哪裏還分得出手來抵擋,隻覺後心一涼,低頭隻見胸口露出個叉尖,拚著力氣回頭望去,卻不是那個阿弟是誰?但此時他已油盡燈枯,連抬指張嘴的力氣都沒有,隻索眼睜睜看著那阿弟稍一用力拔回鐵叉,他失去支撐,一頭栽地倒下,死不瞑目。
  那阿弟收回鐵叉往地上一插,衝著安伏地恭恭敬敬拜了三拜,這才逾牆而走。他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把安師徒兩人搞得一頭霧水。見他走掉,安才問道:“師傅,這人是誰?幹嘛拜你?”
  大喇嘛道:“沒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麽一個使叉的。他不是在拜我,他拜的時候眼睛看著你,一定是拜你。”
  安不解:“我有什麽可以拜的?又不認識他。啊,對了,他一定知道我做了活佛師傅的徒弟,想先和我討個近乎,以後大家方便。”見有衛兵過來拖何笑之屍體,她忙叫道:“哎,哎,別拖走,我還要用。”這大好機會她怎麽舍得失去。
  大喇嘛見眾衛兵為難地看著他,隻得道:“把人拖到馬場那塊大青石上去,明天我要仔細看看。”說完衝安搖搖頭表示心裏的反對,可他也知他的反對是怎麽也拉不回安的心思的,隻得道:“走吧,王爺也要等急了。”

  第六章
  平時安進多爾袞的書房廳堂直進直出就是,偶爾她還收輕腳步去嚇多爾袞一跳。可這回她才走到正廳門口,旁邊一個衛士即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安姑娘到。”冷不丁地一聲,還真把安給嚇了一跳,這才去注意門口果然多了很多衛兵把守,而且還多了幾個著宮裝的人。大家看上去都嚴肅得很,安這才明白多爾袞為什麽要出動她師傅來叫她了,敢情事情真是要緊得很。
  饒是她聰明絕頂,但這種見大人物的大場麵還沒碰到過,心裏有點不知所措,回看師傅又旋了開去,隻得硬硬頭皮自己進去。好在多爾袞知道她不懂規矩,見她進來就招手讓她站到自己椅子後麵,安這才有心思看到底來了是誰。
  隻見正位上坐的是兩個女人,雖然一身孝服,全無金玉珠釵,但看上去氣質高貴得很,尤其是年輕的那個美麗異常,長著個豐潤如玉的鵝蛋臉,眼梢眉角都似能不展而笑似的。安想道,這兩女人能越過多爾袞坐到兩個主位上,而多爾袞隻能側坐相陪,這一定是宮裏來的皇後妃子一類人了。她們來能做什麽來?不用說,一定是為她們的親子繼位來爭取多爾袞的支持來了。嗯,這出戲一定精彩,王爺良心不壞,還特意叫上我來看熱鬧,我一定要好好幫他糊糊。
  坐在多爾袞下首的範文程一見又是安,心想怎麽又是她,這人到底是投了多爾袞哪個緣了,如此機密的會談也會讓她參與。看看對麵的王府福晉,見她也似有疑慮的神色。倒是皇後和莊妃隻和善地看了看安,沒什麽大的表示。
  安本來是打點精神聽著他們說話,可說了半天,發覺他們都是繞來繞去的,沒說到她想的事上去。尤其是老的那個女人,很感慨地和多爾袞回憶了以前她怎麽指著範文程來教多爾袞兄弟學識,平日裏怎麽和睦相處等等,而多爾袞也很感動的樣子。但安知道多爾袞的心裏一定很不以為然的,他那天晚上講述自己經曆的時候,可沒提到這一節。聽著聽著安有點不耐煩了,原來老老實實站著的也沒力氣了,腿一軟,扭股糖兒似的趴到多爾袞的椅背上,被多爾袞回扇敲了一記腦袋,可她做個鬼臉,並不打算繼續站直。不過她總算知道了這兩個女人一個是皇後,一個是莊妃。
  繞了半天,終於聽得那皇後歎口氣道:“先大汗和大福晉過世的時候,你們兄弟也就福臨那個年齡吧,哎,如今福臨雖然也是貴為皇子,但這往後孤兒寡母的,我們娘兒幾個的日子就要靠叔叔你來幫忙了。”旁邊的莊妃雖然沒說,但她那雙會說話似的眼睛也在在說明了這一些。
  多爾袞拱手道:“嫂子這不是折殺小弟了嗎?小弟何德何能,敢插手宮中事務。但如是我愛新覺羅家裏的事,小弟是一定會以理說話的。”
  皇後沉吟了會兒道:“你既如此說,很好。皇上大行時候也沒留下個聖旨指定誰來繼承這個皇位,雖說扶立新君是國家大事,但又何嚐不是我愛新覺羅家的家務事?這新君無論是立誰,家族裏一定會起個不小的波動。叔叔對此可有過什麽考慮?目前朝野上下擁戴叔叔繼位的勢力不小,叔叔可有這種打算?這兒也沒外人,我們不妨放開來談談。”
  多爾袞笑笑打了個太極:“這個萬人景仰的皇位又有哪個不喜歡的?”
  範文程在一邊道:“可是王爺前有豪格阻著,後有幾個幼齒皇子迫著,這個皇位王爺您坐得安穩?”
  安本來不知道該不該插嘴,但見多爾袞手中的扇子往上豎了一豎,兩人幾天相處下來多有默契,見他這個動作,立刻明白他是有什麽話不方便直說,要她小孩子說出來,如果不合,他大可以推說小孩子家口沒遮攔,所以她大可以放膽去說。這一下她精神立刻來了,依然靠著椅背道:“範先生問得好。不過目前依我們王爺的勢力來看,雖然會有一番曲折,但這個位置還是可以坐得安穩如山的,不過損失的將是大清累積若幹年的雄霸之氣。反過來說,如果我們王爺願意犧牲自己一己之私,為大清將來的清風滿天下做個讓步,竭力輔佐其他貴皇子登位的話,那一定是全國上下全無異議的了。不過,這樣一來,我們王爺自己就虧大發嘍。”
  話說完,多爾袞又一扇子飛過來,不過這回不是敲,而是在安頭上來回拉了幾下,別人看著或許以為他是在斥小孩子胡說八道,但安知道他是在讚她說得好。如今擺在皇後他們麵前的問題是:我多爾袞可以讓,但你得給我個與皇位相當的巨大利益。
  皇後他們顯然沒預估到多爾袞還伏了安這個棋,赤裸裸一席話把形勢全扭轉到他一方去,原先準備的討價還價言辭全然都得作廢,不由一陣心慌。高手談判最講究的便是對場上主動權的把握,如果旗鼓相當,大家自可你來我往,作出種種手段,以謀取自己的最大利益。但如今安似是孩子氣地一言點破,讓大家都看到皇後一方手中掌握的牌不過是堆廢紙,全無一點可資利用之處,情勢優劣,高下立判。連安自己都沒想到她的話歪打正著,有如此大的效力,她終究是經曆有限,想的不過是幫多爾袞這個好友出口悶氣,讓對方明白他的犧牲而已。
  還是莊妃反應快,見皇後一時噎住,便開口道:“雖是小孩子的胡話,但我們又豈是不知叔叔的委屈的。叔叔顧全大局,哪裏舍去的,自有哪裏來補上,我們怎能忘記叔叔的恩典。”
  這一席話說得大方含蓄,雖沒明說,但卻是答應了如果你扶持我兒子當皇帝,自有我們來補償你的損失。不過滑頭的是她沒說明價碼。因她畢竟還不過是個妃子,兒子繼位之事八字還沒一撇,如今紅嘴白舌拍胸答應了,人家也當她是沒影子的事,反是白白失了身份,惹人笑話。但她至少表明了個態度,給多爾袞的思路標個明確方向,為自己爭得點方便。
  多爾袞不失時機地笑道:“有其母必有其子,福臨小皇子雖然年齒幼小,但一看就是個聰明能幹的孩子,以後一定可當大用。”也不明說,但已是首肯福臨是個合適人選。
  安至此才聽出點刀光劍影來,自然興奮異常。
  皇後知道也沒必要再遮遮掩掩,話說到這份上,大家明刀明槍開條件出來得了。於是端起臉道:“新皇登基,因年齡關係無法自理朝政,需要有幾位輔政的人選,我看叔叔年富力強,處事合理,是個不二的人選,其他……”
  多爾袞不待她說出,插話道:“豪格性情剛勇,衝鋒陷陣可以,但治國安邦就有所欠缺了。”
  皇後本來打的是從皇太極那裏學來的主意,想以豪格與多爾袞互相牽製,兩下都不能獨大,她們娘兒幾個才可以從中方便行事,但不想被多爾袞先一步否定了。如今她們正求靠於他,手中又一張皇牌都無,自然不好再有二話,隻得接著道:“叔叔說得是,我考慮的本就不是他,你看濟爾哈朗可好?”
  多爾袞笑道:“既是皇嫂深思熟慮的,哪裏有什麽不對的,以後小弟自會與濟爾哈朗同心協力輔佐新君的。”
  事情本是塵埃落定,大家都鬆口氣的當兒,不想安卻清清亮亮地道:“不對,王爺,我看漢人曆史記載,輔政大臣或王爺基本沒什麽好下場的。最有名的例子就是一手扶著秦始皇取得天下的呂不韋。試想,除非做輔政的是個大奸臣,可以容忍小皇帝由著性子胡來,甚至象明朝魏忠賢那樣把皇帝引入聲色歧途,以方便自己把持朝政。一般的有點責任感的都會約束小皇帝的行止,培養小皇帝未來執政能力,言語間難免會有冒犯,如果攤在尋常孩子頭上也就罷了,可知道自己是萬乘之尊的人就會不一樣,會把那些小怨小氣都積累在心裏,等自己當權那一天一概討還,這點連一代君王秦始皇都逃不掉,可見是人之常情。另外,愛權之心也人皆有之,王爺你未來操持朝政,自然不會允許小皇帝不成熟的想法幹擾你的全局考慮,這樣一來,必然會因權力紛爭產生矛盾,而且會隨著小皇帝年齡增大而矛盾加劇。雖然你是為國為民,但在其他人眼裏你卻是挾皇帝自重,除非你真的這麽在做,不給小皇帝一絲機會,否則你的下場一定可慮。”
  這一點多爾袞倒沒考慮到過,聽了不由一楞。旁邊的範文程此時已對安刮目相看,終於知道多爾袞與安關係的來由。他知道安的一席話別人不好說,似是太過赤裸裸了點,但以她小孩子的身份說來,誰也不好責備,但皇後和莊妃卻不得不為此有所表示,否則就顯得毫無誠心了。安實在是顆無可替代的好棋。
  莊妃這回作為母親可以表態了:“小姑娘說的不無道理,離福臨十四歲大婚還有八年,這八年想來我們還可以看得到。作為一個母親,我知道該怎麽做。我們娘兒知道得很清楚,如果沒有叔叔扶持,做皇帝的如果是別人,往後哪裏還會有我們的好日子過?所以叔叔大可以放心,我們娘兒一生都感激你呢。”
  紛紛擾擾地送客人出門,多爾袞才攜住安的小手道:“小東西,叫人找你你還推三阻四,這一過把你今天立的功全抵了,否則我大把好處賞你。”
  安捏著臉撇嘴:“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王爺小氣,我也沒話說。”說完看著他又鬼頭鬼腦地笑。
  多爾袞知道她想的必無好事,但因願望超預期達成,心情甚好,便問道:“你這小腦瓜又想到什麽壞主意了?”
  安甩開他的手跑離一段距離才拿手指刮著臉道:“宮裏多的是開好條件給王爺的妃子,王爺你為什麽獨中意莊妃的兒子,嘻嘻,這其中大有講究,大有講究。莊妃真是美得很哪。”
  多爾袞聽了大笑:“小壞蛋,果然不出所料沒想到好點子上。過來,我說給你聽。”等安走到近前,他才低聲道:“你不知道,莊妃是皇後娘家的親侄女,全都來自蒙古科爾沁草原,朝中沒有一個她們的娘家親戚,即使以後有,蒙古人在我們滿人朝廷裏也成不了什麽大氣候。如果換個我們滿人妃子的兒子當皇帝,這些皇帝的母家親戚又不好冷置了,放在朝中打不得罵不得,對我終究是個麻煩。你明白了嗎?”
  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人家的考慮要比她深遠上好幾倍。
  吃完多爾袞的宴席,說說笑笑很晚才回自己屋裏。見端水上來的雙胞胎都眼角紅腫,象是才剛哭過,忙問道:“怎麽,有誰欺負你們?告訴我,我替你們出氣。”說完大是豪氣地想拍拍她們的肩膀,但人小夠不著,拍上近前一個的腰部。
  不想被拍到的尖叫一聲跳了開去,把手裏的水盆都扔了。安很是疑惑,知道事情有蹊蹺,端起臉道:“怎麽回事?”
  雙胞胎的嘴都沒了原來的靈巧,雖然還是拌了幾句嘴,但總算由明事兒點的姐姐長話短說了。“我們下午去廚房吩咐姑娘明早要吃的點心,不想遇見福晉房裏的姑萊兒姐姐也在。她見我們倆穿的新衣服比她好看,心裏不服氣,故意撒了我們一身醬油,妹妹不合與她吵了幾句,她一氣之下回去叫了福晉房裏的大姐姐和其他姐妹來半路攔住我們,我們哪裏敢與她們爭,她們幾個平時是連格格們都要承讓三分的,她們自己還懶得動手,叫了幾個力大的媳婦兒按住我們拿浸水的竹片子打,姑娘您瞧瞧,我們全身都快打爛了。”
  安不知道大家庭裏的勾心鬥角是怎麽樣的,但還是知道打狗需看主人麵的道理。福晉房裏丫環敢這麽欺負她的丫環,決不是一時意氣,肯定裏麵有什麽原因在裏麵。很可能是她與多爾袞關係親厚招了別人的嫌,轉彎抹角拿她丫環撒氣來了。安瞄瞄外麵黑黑的院子,心想這當兒不知是有多少人等著看她好戲呢,最好是她鬧到福晉那裏去討個公道,公開給福晉沒臉,看王爺會如何處置她這個才剛來的小野丫頭片子。她才不會遂她們的願呢。
  於是她稍稍安慰了雙胞胎,自己動手洗漱睡覺。想到往後下去免不了要與沒見沒識的大小媳婦們鬥那沒完沒了的牛皮小法,她心中有點厭煩。
    
  第七章  
  自古後宮,說熱鬧也可以,皇帝臨幸某妃,頓時那裏就會人來人往,鶯歌燕舞,但這時候如果去個失寵的宮人那裏瞧瞧,外人是不會來光顧了,連自家使喚的下人都變著法兒貼新寵的屁股去。但太後住的地方呢?那就要看太後自己的喜好了,一早各宮都來請安,她可以照個麵把來人都散去,也可以著幾個人留下來搓個麻將,講段笑話,熱熱鬧鬧地過上一天。
  永福宮莊妃自母以子貴升為兩宮太後之一後,一直低調得很,免得奪了原皇後,如今也是太後的娘家姑姑的風頭。閑來無事,往往遣散前來問安的宮人貴婦,親自調教四個兒女。看著福臨在三個姐姐和蘇茉兒的照顧下已經能寫出幾個滿文來,心裏反而比以前做妃子時候還充實。
  這天深夜,孩子們都已被嬤嬤們領去睡去了,隻留蘇茉兒與她一起在燈下閑談。說到朝政,蘇茉兒道:“今兒濟爾哈朗親王率大軍南去了,看過的人說,場麵好生壯觀,主將們坐著高頭大馬,披著鑲皮大麾,一個個威風凜凜得很。”
  莊太後“哼”了一聲,道:“濟爾哈朗這個蠢才,現下正是新朝建立,他該和多爾袞爭奪朝中勢力的時候,他偏好大喜功,貪那沒把握的軍功。即便讓他拿下長城又能如何?隻要多爾袞斷了他的糧草,他還能有什麽多的作為?等他回來,朝中早已是多爾袞的天下了。哼。”
  蘇茉爾從小跟莊太後出來的,倒也不怕她怎麽變臉,笑道:“這朝中還不是東風壓西風,西風壓東風的,想太太平平也不可能……什麽人鬼鬼祟祟地在外麵?”
  外麵一著黑色緊身夜行衣的人一閃進門,先向太後行了禮,這才笑道:“蘇大姐姐好眼光,小的才進院門便被你喝出行藏來了。”
  蘇茉兒也笑道:“大勇啊,你這本事也是越來越不濟了,連我這麽個肉眼凡胎都瞧得見你爬牆鑽洞的,你往後還怎麽替太後半事啊。”嘴裏雖是嘻笑著,動作卻是一點不落,起身走到廳門外左右瞧了,這才掩上門,自己鋪塊手絹子坐在門外石階上,替裏麵的人把風。
  莊太後這才啟口問道:“打聽出來了?”
  大勇垂手答道:“稟太後,奴才打聽了很多人,還是問不出安的來曆。隻知道她不知怎麽來了這兒,很快便成了本地賭坊第一高手,賭坊為此與她合作設巨資作賭注,招人打擂,直至她離開賭坊去學圍棋,一盤都還沒輸過,很賺了一把,人家估計她懷裏足有揣了個幾十萬銀票。”
  “嗯,小小年紀能如此,足見是個聰明非凡的人。不過那天我見她臉上也沒市儈之氣,能出淤泥而不染,這才難得。”
  “安姑娘如果知道太後如此愛惜她,她一定會感恩不止的。”
  “晚了,看多爾袞這陣勢,安在他府裏比之他的兒女都風光,再要把人從他手裏挖出來,談何容易。你接著說。”
  “安學圍棋一個月後,便出手擊敗漢人圍棋第一高手,歪打正著,遂了名醫國手花春花的意,如今武林有點七病八痛或者可能在近期負傷的諸人為投花春花所好,爭著找機會接近被睿王爺親自接進府去的安,希望她能幫著美言幾句,使他們能沉屙得除。前不久有個武人才剛出手襲擊安,便被不知從哪裏飛來的一人殺了,可見傳言非虛。”
  太後點頭道:“這也是她聰明自己掙來的。讓你在睿王府安插的人有什麽消息嗎?”
  “奴才正要說呢。奴才早前安插的一個現在還在,又發展了兩個女孩子,都是福晉那邊的人。前幾日她們依奴才的指使,打了安的兩個丫環,不過那小姑娘真沉得住氣,竟然一聲都沒向睿王爺吭一下。第二天沒事兒人似的獨自去跑馬場看曾要殺她的那人的屍體。聽她們說,她還拿刀把那人割得七零八落,又照著那人細細繪了幅全是線條來去的畫像,這幾天都掛在自己屋裏對著傻瞧,嚇得盍府上下都不敢走近她的屋子,怕這是她從她師傅那裏學來的巫術。我的那兩個女孩也不敢招惹她的人了,怕有個夜長夢多的。”
  “噢?她師傅是誰?”
  “太後不知還記不記得,她師傅是以前大行皇帝讓奴才去打聽過的那個喇嘛,從他武功看是青藏一帶黃教來的,可具體是誰一直沒搞清楚,如今他師徒兩人每天湊在一起探討武學,倒沒見有什麽其它動靜。”
  “那小姑娘平時做些什麽?看不看書?”
  “安平時先與她師傅走,等王爺回府,她便跟去書房呆一邊自己看書,看王爺帶回家的文件,偶爾王爺有什麽忘了的事情或典故之類的就問她,據說她記性很好,王府現在幾個師爺都被她搞得沒事可幹,隻做些抄抄寫寫的活計。晚上如果王爺沒事,她就去王府側福晉那裏玩一會兒,回來才對著那幅死人圖發呆。”
  太後靜靜地想了想才說:“才那麽小,就可以打得我們這些大人全無招架之功,讓她跟著多爾袞再看上幾年,還不成了人精中的人精?你前麵做的不錯,回去繼續慫恿那兩個丫頭與她的丫頭為難,再造出點別的事兒來,讓她在王府呆著難受。這種天才一般性子也驕縱得很,經不得雞零狗碎的閑話,哪天翅膀硬了,必定會急急逃避開去。免得讓她跟在多爾袞身邊時時提點他。對了,去睿王府比較頻繁的是哪幾個人?你給我列個名單來,後天我就要。”
  “這個奴才已經早備好了,太後請看。不過依奴才看,在朝政方麵,睿王比較推崇漢人那一套,所以眼下對範文程重用得很,常見他親自送範先生到滴水簷下。”
  太後笑道:“大勇,不枉你跟了大行皇帝那麽多年,辦事是越來越周詳了。好,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後天把朝廷諸人對我挑的帝師人選有什麽意見詳細收集來,最主要是看看多爾袞的態度。”
  等送走大勇,蘇茉爾輕輕掩上門進來道:“太後,您也該歇著了。”
  太後不答,許久才問道:“蘇茉爾。你說我推範文程做福臨的先生如何?這人博古通今,又是個能辦事的人,以後朝廷典製一定還少不了他,看如今多爾袞對他的態度就知道他的重要了。如果他做了帝師,我才可以拉攏於他,讓他為自己的學生皇帝著想,時時向多爾袞灌輸不得篡位的道理,這恐怕比支持豪格或者濟爾哈朗與多爾袞爭權還要有效得多。你看呢?”
  蘇茉爾服氣地歎道:“太後深思熟慮,怪不得大行皇帝在時也常常拿朝政大事與您相商。奴才聽著這個主意是天衣無縫的了,就隻怕睿王爺不答應。”
  太後笑道:“多爾袞不會反對的,隻要我先做通範夫子的工作就可。多爾袞這人也是驕傲之極的人,不屑與婦孺爭雞毛蒜皮的短長。”
  “原來太後是以柔克剛啊。”
  “當然,否則難道讓我們母子披頭散發與他一較短長去?不過我擔心他家中的那個安,小孩子家家沒什麽架子啦麵子啦什麽上的考慮,我就怕她看出我的打算來。”太後斂眉深思了一會兒,忽地擊案笑道:“嗯,我隻要不給他們商量的機會,速戰速決,明天討範夫子一個回話,後天上朝當場把事情解決了,諒他多爾袞也不會再不要臉地回頭反了這個決議。”
  吹燈熄蠟伺候太後睡下後,蘇茉爾提燈退出主房。隻見整個永福宮沐浴在沁涼的月色下,四周靜悄悄的,沒一絲人聲,即使白天也是沒比現在多幾個人進出。這種境況看在外人眼裏,一定會想這個太後軟弱得很,做太後的哪有她那麽無聲無息的。但是蘇茉爾心裏知道,太後這可比誰都明白得很,她也不是庸庸碌碌隻知相夫教子的人,她隻是在悄悄地準備著,密密地替兒子織著個親皇的關係網,隻等著時機的到來。
    
  第八章  
  北地天氣冷得早,才是十月,卻早已經下過了幾場小雪,王府也早就燒起了暖炕。安最喜歡在這種時候窩在被子裏困懶覺,非等人家三請四請才肯下床。後來她幹脆把畫的那幅人體血管神經圖和從師傅那裏要來的經絡圖移到床尾,早上也不起來,窩在被窩裏對著那幅圖苦思瞑想。這一招害得雙胞胎姐妹倆再不敢靠過來催她起床了,連勞親偶爾來都不大願意靠近。
  這一天安依舊高臥,對著圖苦想。雙胞胎也知道了她的習慣,把漱口水和小點心放到她的炕沿,便靜靜退下。不一會兒,兩人又返回來,捧著個大木盒離著床遠遠地道:“姑娘,又有人送東西過來,門房說了,他們還是東西一放就走,門房是看了上麵寫的帖子才知道是送給姑娘的。”
  安一聽蹦跳起來,歡呼道:“上一次送我的是一盒稀奇古怪的羽毛,我想了好幾天還沒想全是哪幾種鳥;前一次送我的是各種動物的刺,這回我賴著王爺才弄明白這都長在誰身上的。還有那麽美麗的雨花石,火山石。呀,這回會是什麽呢?他真應該留個話,好讓我去謝謝他。你們打開看看是什麽?”
  雙胞胎也好奇得很,他們兩個跟了安也有兩個來月了,見識已和初時大有不同,對花花綠綠衣料的興趣淡了點,也關心起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來了。兩人打開木盒,抖出一包白色上好綢緞裹著的一包東西。打開布包上的結一看,裏麵是件小小的雪貂皮裘,看來是專門為安特製的。皮裘還連著一隻同樣皮質的軟帽兜,穿著這套衣服出去,想來再大的風雪也不必畏懼了。雙胞胎看了嘖嘖稱奇,說這麽好的皮府裏都沒見有人穿過,簡直是一絲雜毛都無,在室內這麽微弱的光線下也都能閃出高貴的毫光來。安看了卻很奇怪,心說這件皮衣雖然價值不菲,但與前麵幾色禮物的心思完全不同,難道是又有人莫名其妙送她東西來了不成。
  她跳下來接過名帖一看,覺得上麵的字還真不再是原來那手清雅秀麗的女孩子筆調,而被換成了老練圓渾的男人手筆。名帖上麵簡簡單單寫了沒幾個字,“敬請安小姐笑納。飛鷹盟。”果然不是原來的叫任意的女子。這飛鷹盟是誰?為什麽平白無故送東西給她?看來還是起床問問師傅去。
  安也不知道客氣,穿了人家才送的貂裘就出門,果然好東西,一路寒風竟若無物了。才出得小院門,就見勞親遠遠走來,她忙迎上去笑問:“勞親,你看我穿著這件衣服好不好?剛剛不知道誰送來的呢,好象是正好為我定製的似的。”
  勞親刮臉吐舌的羞她:“小姑娘盡隻知道好看,臭美臭美,一個鼻子兩個嘴。”
  安被他一羞,也覺得穿得太好看與勞親哥兒們的味道有點不相投了,但她也不容勞親取笑她,俯身抓起一把雪團打向勞親:“臭勞親,敢羞你安大姑娘,吃我飛雪冰玉彈。”
  勞親不甘示弱,也抓雪還擊。一個初學暗器,手頭已略有準頭,一個久習弓箭,落點也不算太偏,兩下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解,隻是毀了園子裏的大好雪景,幾個筆帖式看得心疼非常,但都不敢出來勸阻。勞親倒也罷了,安可是連王爺都讓她幾分的。
  安閃躲進攻間,忽見福晉房裏的姑萊爾捧著個食盒過來,頓時心生一計,待她稍稍走進,便與勞親做個手勢叫暫停,捏了個堅硬刺棱的雪球冷不防重擊到姑萊爾臉上,然後一拖勞親就躲到山子石後背去。
  姑萊爾原本專心走著滑溜的石彈路,冷不丁臉上遭襲,唬得食盒一扔,腳底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忙拿眼左右一瞧,見遠遠兩個小孩子跑走,一個明顯是勞親,另一個看不清楚,但想想都知道一定是那個安。她冷笑一聲,心道:我不敢惹安,難道就不敢惹這勞親野種了?當下跳起來衝著他們隱身的地方大罵:“哪裏來的野種?王府重地你當是豬屋牛棚,撒野也不看看地方。”
  安原本以為姑萊爾吃她一球,見是兩個主子,一定會忍聲吞氣當悶虧吃了,她也算是給雙胞胎出口惡氣。不想這女人竟然會這般潑辣,她倒有點不知所措。但偏頭一看勞親在一邊氣得臉色通紅,頓時明白過來姑萊爾罵的是外麵領養進來的勞親。她知道自己不出去一定難以善了,但她才一動身,便被勞親拉住道:“安,這人是福晉屋裏的,她姐姐是福晉心腹,我額娘說過少去惹他們,小事情自己忍人就算了,犯不著與她們下人一般見識。再說這種話我也聽慣了。”
  安不以為然:“不,這種小人你不能姑且,你越是退讓,她們越發騎到你頭上來。你別出去,否則你媽媽會責怪你,由我去料理了她,決不會讓她好過。”
  勞親見勸不住她,便一甩袍子昂然道:“你是女孩子,既然你忍不下去,當然該由我去替你出頭,你跟我來。”
  安拖不住他,心裏開始有點後悔,她明白這一出去,後麵的事就一定會牽涉到勞親母親了。她隻得硬著頭皮跑前勞親一步,衝著小院子邊的衛兵大叫:“寶福,寶福,你們快過來。”
  多爾袞小院子裏的衛兵都是平日多受安的銀錢賞賜的,見她一叫,也不知道是什麽事情,慌著飛跑出來應到,一點沒比多爾袞叫他們時候跑得慢。轉眼便密密把安和勞親連帶姑萊爾一起圍在裏麵。
  見安跑出來,姑萊爾便有點發怵,她終究不過是個下人,指桑罵槐還行,真麵對麵地來,她還是不敢,何況對的還是如今王爺的心肝寶貝疙瘩。再一見牛高馬大的衛兵把她團團圍住,個個凶神惡煞的,嚇得她小臉唰的就白了。安也不與她說話,隻對著衛兵小頭目道:“寶福,這女人在王爺院子前嘴巴不幹不淨的,很是不恭,咱們王府裏麵哪裏能容她撒潑了。辛苦你們幾位,捆她個結實,扔馬圈裏餓她一天,我晚上再去看她。”邊說邊從袖子裏抽出一張銀票來塞給寶福,“完了後,哥兒們幾個酒樓喝酒,我請客。勞親,走,我們去我師傅那裏。”
  多爾袞的衛兵是多爾袞親自從兩白旗子弟中千挑萬撿出來的,平日唯多爾袞和大喇嘛馬首是瞻,對府內其他家眷並不放在心上,最多也就禮節上過得去而已,惟獨對安服氣得很,其一當然是多爾袞的重視,想來其中一定有重大幹係,其二她居然成了大喇嘛的徒弟,這是他們努力而不得的,其三是安出手大方得很,兄弟們隻要有點表現,她便銀票一張摸出來,難得的是她還客氣得很,其四是她教他們的幾下散手使他們在麻將桌上無往不勝,很為他們長了誌氣。於是隻要安吩咐,他們無不一絲不苟地完成,果然結結實實地把姑萊爾捆成個大肉粽,抬著她扔進四麵透風的馬圈。還特意又設了個人專門看管。隻把被臭布頭塞住嘴巴的姑萊爾悔得腸子發青。
  勞親一路上很是擔心,問道:“安,他們會不會找我額娘吵架去?如果被我額娘知道了,她又會抹著眼淚數落我是闖禍精。”
  安胸有成竹,安慰道:“不怕,事情是我幹的,有什麽我先衝上去理論,即使福晉來我都不怕。現在她們先得有馬屁精告到福晉那裏去,姑萊爾這人我打聽了,平時驕蠻得很,我這麽一捆她,背後趁願的人一定不少,都想看看她的好看,一時還不會很快報過去。她姐姐得知此事後求福晉出麵又得有段時間,福晉被挑得火起也先得親自跑馬放了姑萊爾,否則王爺的人不會賣帳,這一來一去時間就更多了。等她們殺回來撿軟的捏時,我早搶在前頭擋著他們了,所以不會麻煩到你額娘那裏去。”
  勞親歎服:“安,我額娘就說了,我要有你一半聰明就行了,看你分析得頭頭是道的,我看連大人們都不如你。”
  安正要謙虛謙虛,大喇嘛的聲音就從拐角傳了過來。“兩個小搗蛋鬼,闖了禍都不知道,一個還在那裏沾沾自喜。”
  安笑道:“師傅怪嚇人的,一定是危言聳聽唬我們小孩子的。我們能闖什麽禍呢,不過是替福晉清理周圍的小人而已。”
  大喇嘛微嘖道:“你還怕我嚇?別人不上你的套兒已經該念阿彌陀佛了。你不知道我們這幾天正盯著姑萊爾兩姐妹的可疑形跡,這一下被你打草驚蛇了。看王爺回家怎麽收拾你。”
  安與勞親大眼瞪下眼對視了一下,均覺得大喇嘛危言聳聽的成分比較多點。“她兩姐妹能惹出什麽來了?又接近不了王爺的書房,又沒什麽武功的。”
  大喇嘛微笑道:“人家能下血本挖兩白旗的牆角,一定是有所圖謀,隻是我們一時不知道而已。我本想放長線釣大魚的,看看後麵主使的究竟是誰,但被你這一鬧,人家恐怕得警惕了。”大喇嘛不欲在勞親麵前多說此事,便叉開話題。“你這麽早肯起床來找我?有什麽事情?”
  安被他看破,隻得訕笑道:“沒事就不能早起嗎?瞧師傅把我看扁的。”
  “想問飛鷹盟的事吧?”大喇嘛看著這個寶貝徒弟笑,難得能逮著機會糗她一次,大喇嘛自然不肯放過。
  安隻得祭出小孩子的賴皮神功:“嘻嘻,師傅原來是個雞毛蒜皮的人,連我的小朋友都要管,呀,師傅,我請問你,勞親昨晚睡覺踢了幾回被子?”
  大喇嘛笑道:“飛鷹盟是你的小朋友嗎?人家的盟主可是個四五十歲的壯漢子,手下高手無數,每一個拿出來都可以開堂立派,在江湖上掙個一席之地。莫非他前不久隱名埋姓在賭場裏輸了你錢賴帳不付,如今心生內疚還債來了?嗯,這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也許是他近來手風不順,麻將桌上屢戰屢敗,想偷偷拜了你為師學得幾下絕招,回去好挽回臉麵。哈哈,哈哈。”
  安被師傅笑得著惱,一拳揮了過去,擊在大喇嘛的胖肚子上。她本想自己花拳繡腿,打到師傅身上猶如隔靴搔癢,不想卻見師傅神色一凝,閉目提氣好好靜默了一會兒,把安看得奇怪,知道師傅平日玩笑會開,但還不至於大動陣仗,裝模作樣,與他平日莊重作風不符。等師傅神色一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傅,怎麽回事?”
  大喇嘛卻是一臉欣喜:“孩子,你研究那張死人畫研究出結果來了嗎?來,你再依著前法往師傅掌上打上一拳,看看是不是那麽回事情。”說完紮開馬步,竟然規規矩矩地擺出了對陣高手的陣仗。
  勞親在一邊看得莫名其妙,問道:“大法師,安出拳根本連力氣都沒使上多少,還不如我來勁,怎麽會打疼你呢?”
  安卻被師傅一下提點,心中略為明白,忙密密回想著剛才出手時候的所有舉動,手中比劃了下,這才道:“師傅,我也不確定剛才是怎麽就發出那股場的。昨晚我是有考慮過幾種運作手段,可能剛剛是相由心生,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其中的一種。可能要麻煩師傅多挨我幾拳了。”嘴上雖然謙虛,但眼中躍躍欲試,心中不知多想連珠拳出,招招都能結結實實喂到師傅掌上,以便好好驗證自己個多月來的研究成果。
  大喇嘛揮揮掌,也不打言,示意她快快動手。自他出道以來,見過的拳腳也多了,但剛剛挨的那一下雖說有出奇不意的原因在,但全身感覺酸麻無力,直吐納了好一會兒才回過氣來,這是卻絕無僅有的遭遇,他心中也興奮異常,躍躍欲試地不知多想快點挨拳。接下來的幾拳讓安充分體會到了有心栽花花不發這個千古名言之精髓。她做足工夫,擺足架勢,可拳拳隻打得自己拳頭發麻,不要說是她自己頭皮也發麻了,連大喇嘛看上去也越來越不解,反是勞親在一邊幸災樂禍,“我說吧,剛剛那一拳一定是大法師自己走岔氣,安這麽小的拳頭,能有什麽力氣了。”
  安也灰心,但又好麵子,不想給勞親笑話了去,伸指狠狠戳上師傅的手掌,邊衝勞親埋怨道:“不對,不對,一定是打肚皮有效果,手掌皮粗肉糙,反而不靈得很,你看我拿指甲都戳不進師傅的肉裏去”忽見勞親神色古怪,一手指著大喇嘛的方向似乎張口結舌的樣子,忙回頭看去,隻見師傅神色苦惱地握著自己被安戳到的那條手臂,似是在忍受著絕大的痛苦。安一看不妙,緊張地跑過去拉住師傅的手,道:“師傅,您怎麽啦?您沒事吧?我替您揉揉。”
  大喇嘛手臂雖然酸麻不堪,但心中卻滿是歡喜,一時臉上陰晴難辨,把旁邊的兩小兒嚇得半死,以為他痛苦得連表情都控製不住了。久久,大喇嘛這才按住安替他按摩的手欣慰地道:“好,就是那感覺,和剛才打到肚子上的一樣。我試著不動用自己的功力去抵抗它,看看到底能達到怎樣的效果,不錯,孩子,你這一戳,如果用到勞親身上,必定出人命大事。這一次你能回憶起來你是怎麽運用內力的了嗎?”
  安見他如此說話,這才把一顆提著的心放下來,微微想了一想,便已明白其中關鍵,不由大喜,知道這個發現簡直是曠古絕後的,她忍不住上前拉來大喇嘛的手指,與他手掌相貼道:“師傅,其實內在發力的原理都是一樣的,關鍵是看怎麽用出來,你瞧我現在發力,你沒感覺吧?但我化掌為指,師傅,你小心防備了。嗯,什麽感覺?是不是手痛的感覺又找回來了?不,不,師傅,你別太使勁,痛到我手上來了。”她耍賴皮,忙掙開手跳開。又解釋道:“師傅,其實如果拿打雷下電火來說吧,一般打雷打不死人,但當雷電聚成一團,而人偏偏又碰到那個東西時候,人就會吃虧了,這麽說你看是不是可以說明我手指有用而手掌或拳頭沒用的道理了吧?不過最終原因還是我體內力氣不夠,能驅動的內力有限,否則即使手掌大開應該也照樣可以發出力去。”安心中這個多月來早對著兩幅圖把內力穴道等量化成了電磁場神經節點內分泌循環等未來的名詞,但要說給師傅聽,隻得再轉回來說他聽得懂的,以便得到印證。
  勞親見大喇嘛聽著喜得抓耳撓腮的,全沒了原來的莊嚴模樣,不由好奇:“安,真有那麽神嗎?你試著輕輕戳我一下給我感覺感覺。”
  大喇嘛見安真伸指過去,忙拉住道:“慢著,你還沒熟練掌握內力的運用,萬一分寸一個把握不準,勞親可受不了你的這一指。你們兩個也不用著急,我們慢慢再探榷一下,以後大把時間給你們自己戳來戳去。如今先去馬圈阻住福晉,否則,勞親啊,你就逃不掉你額娘一頓板子嘍。”
  兩小兒這才想到還有更迫切的正事要做,要不是大喇嘛提醒,恐怕福晉就要殺奔勞親和他額娘住的小院去了。但隨即大喇嘛又正色道:“尤其是安,雖然你處罰一個刁奴確實沒什麽錯,但以後還是要注意方式,是誰房裏的奴才鬧事,找那房主子說話,不要仗著王爺充愛你,你就可以越俎代庖。越是地位要緊的人,越是要控製自己不要濫用你手中的權力,否則就和曆史上那些惡衙內沒什麽區別。知道了嗎?等會兒見到福晉,不管怎樣,你先主動道歉賠罪,我在身邊,諒她也不敢難為你們兩個,你要知道你這麽做,一是給我幫忙,不要打草驚蛇了姑萊兒姐妹和他們的幕後,二是幫王爺的忙,不要讓他為軍國大事操心之餘,還要為難家務事。”
  師傅難得這麽嚴厲說她,但安知道他說的句句是理,雖然小心眼裏很不想照著做,但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她隻得硬著頭皮哭喪著臉跟師傅後麵走著,不要用腦子想,她都可以猜到,屆時姑萊爾姐妹會有如何小人得誌的嘴臉。她甚至可以預測到,未來的日子裏,她和雙胞胎姐妹將麵對無數的明槍暗箭,但她不怕,她甚至還準備等一下還是稍稍要冒犯一下福晉,務必把她的怒氣全吸引到自己身上來,免得她以後再去為難勞親母子。但她心裏卻覺得有點倦,她不喜歡這麽人為複雜的人際關係,以前被關在實驗室裏,反正除哥哥以外全是對立麵,不用與對立麵虛與委以,不象這裏,沒有明確的一是一,二是二,真要是為了權勢金錢倒也罷了,偏都隻是點雞毛蒜皮的意氣之爭,讓人憋氣。
       
  第九章  
  後麵幾天,安幹脆哪裏也不去,纏著大喇嘛到書房與她討論怎麽吐納才可以隔空發力,怎麽可以輕身飛躍,怎麽可以擋暗器清內毒等等。然後自己晚上回屋對著圖細細印證。
  大喇嘛也知道那天要她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受福晉數落,確實很委屈了她,所以也由著她纏,反正他自己也喜歡與這個聰明古怪的徒弟混在一起。但不知不覺間,他順著安的話開始反省自己的武功,竟有柳暗花明的感覺,幾日間便打通了以往一直非常費解難通的難關,自己都很能察覺到,這幾天他的內功在突飛猛進。想到這兒他不禁有點汗顏,有種師傅偷徒弟功夫的感覺。
  可這幾天多爾袞快被他師徒倆煩死,每天兩人一會兒竊竊私語,讓他很想豎著耳朵去聽清楚兩人再說什麽體己話,一會兒又是誰興奮地在桌上猛擊一掌,把專心辦公中的他驚得心跳加速。最麻煩是兩人一說上話似乎就忘了他的存在,任他在一邊大聲咳嗽抗議都無效,最後他隻得把公文搬到客堂,隻求遠遠地離開這兩個瘋子,好讓他耳根得片刻安靜。
  可是轉移政策宣告無效,安的聲音又陰魂不散地在耳後響起:“啊,濟爾哈朗還真吃了敗仗,這下他回朝就沒臉見人了。”
  “他是自己愚蠢,接了這麽個熱煎堆。我早知道他在吳三桂那裏討不了什麽好兒去。好了,趁軍隊還沒多大損失,我這就給他個台階回來吧。如今中原被李闖和張獻忠鬧得不可收拾,我們……”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安搶上一句,然後輕飄飄地飄到案頭拈起一塊她最喜歡的紅白相襯的山楂奶卷來吃。
  多爾袞下意識覺得她走路怪怪的,人似乎也長了不少,不知她又搞什麽古怪,可左右打量著又看不出什麽,也想不出安什麽時候搬條矮凳來墊腳了。安吃著奶卷斜眼見了多爾袞的疑惑,心中越發得意,但又懊惱他自重身份不站起來看個究竟,隻得使點力把身子繼續緩緩往上升,直至高出桌案半尺有餘這才停止上升,生生凝立不動,而後也不說話,得意洋洋地俯視著多爾袞的滿臉驚奇。她往常因人小,與大人們說話時一直得仰著首,使她總覺得在氣勢上矮了一截。如今她也能俯著首作其權威狀了,心中好不得意。
  多爾袞一看安的嘴臉便猜知安心裏貓爪撓著似的希望他表現出一臉驚訝,最好還出口詢問。他偏不上當,隻是微笑著當作看平常不過的事情似的輕描淡寫地道:“小小安,你白天在我這兒這麽搞搞沒問題,晚上可千萬別亂來,否則府裏的人一準把你看作野鬼。你不知道,這一陣子你在床頭掛張死人圖,連膽大的人找你去都不敢落了單,怕陽氣不足,你真身露出來嚇著他們。”可心裏確是好奇萬分,不知道安所做的舉動是不是未來世界的什麽輕身功夫。
  安“哼”了一聲,見垂直上下引不起多爾袞的興趣,便在空中緩緩一個轉身,身形不動地飄到門口,甩了下袖子,也沒見她碰到門,那門就“呀”一聲緩緩關上,似是有個暗手在推著這扇門似的。然後繼續腳不沾地地飄回桌前,夾上一塊奶卷邊咬邊道:“王爺,你這麽忍著好奇心累不累啊,會憋出病來的。你有疑問就直接問嘛,我們又不是外人,我也不會取笑於你的。”
  多爾袞笑道:“我等你自己說出來。因你的有些東西不是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問出來的問題未必對題。你師傅不知道,看他這幾天抓耳撓腮,老神在在的,一定吃了你很多悶虧而不自知,我才不上你當。”
  安無計可施,隻得飄落地站好了埋怨道:“王爺,你就不能裝得隨和點,糊塗點,看在我是小孩子難得高興的份上,你就當作哄我開心問一個問題好不好?我保證給你個完美的答案。你瞧我都在哄你了。”
  多爾袞抿唇一笑:“這飄來飄去的功夫我學不學得會?你得給我個完美答案。”
  安腦子一轉,就知上了多爾袞的圈套,要給他完美答案,除非教會了他才算是證明。她不由得一陣懊惱,心說我這麽聰明的人怎麽老上他的當。抓過桌上的奶卷盤子捧著狂塞了兩卷,終於才咕咕噥噥道:“王爺好小氣,連小孩子的東西都要騙,沒氣魄,沒胸懷,沒誌氣,沒道理。好吧,算我願賭服輸,不過我有條件,你得對勞親好一點。我這回與福晉丫頭吵架,純是為了她罵勞親是野種。王爺,勞親需要你撐腰呢,你不要老是隻捧著大兒子博爾多。”
  “小東西,說我沒誌氣的,這全天下恐怕隻有你一個人。不過你說得不錯,勞親,我確實慢待了他,他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卻是我哥哥阿濟赤的親兒子,一般的王孫貴胄,還輪不上那班小丫頭多嘴。這事你師傅已經告訴過我,晚上吃飯時候看我如何處置。也算是給你出口氣。”
  安忙擺手道:“王爺不急,我師傅還說要我別打草驚蛇,他想慢慢查出那雙後麵的黑手哪,師傅,師傅,你快進來,我早聽到您到門邊了。”
  果見大喇嘛苦著臉推門進來,對多爾袞道:“古早傳說,貓教老虎時候留了後手,所以老虎一生都不會爬樹,威脅不到貓。如今我沒聽這教訓,把畢生所學傾盤傳授,落得連隱私都快沒了。沒想到她能達到如此匪夷所思的境界,唉,總算她還有一念之仁當我是她師傅,否則這世上定會少個喇嘛。”
  多爾袞笑道:“我見你們師徒如此醉心武學,還特意讓出地方給你們自己折騰,沒想到安是在欺負你師傅啊。”
  安忙搖頭否定:“非也非也,第一次是我想著能不能輕功練到足不點地,即使過河也不怕濕腳,師傅說不可能,那隻有菩薩神佛才做得到的。我偏擰著做,苦思一夜,前前後後豁然貫通,不僅真的練成神佛才有的輕功,連順風耳也一並練了出來,所以師傅輸了我一局,以後見到我再不能在我名字前帶個‘小’字了,連孩子什麽的也不能叫。以後師傅再想叫我,得叫我‘巨安’了。所以王爺你回憶一下,師傅進門後就沒稱呼我一聲過,怕不好意思。第二次是師傅不信我的內力可以不通過接觸打到我想打到的地方,而且還可以隨意放大縮小,結果我試了一試,師傅這才服了,不過我就不要師傅履行諾言了,嘻嘻,現在師傅再不肯與我打賭了,我心中滿是高手的寂寞啊。”
  多爾袞把師徒兩的話前後一對照,便已知道,大喇嘛第二次一定是“你如果什麽什麽,我就還俗不當喇嘛”,還好安還不是胡來的人,贏了師傅已經很開心,不與師傅計較這個細節了。但他偷眼覷見大喇嘛一臉尷尬,便一笑帶過,道:“我們剛才在說什麽?噢,說到那兩個小丫頭。安,你說下去。”
  安見多爾袞提正事了,隻得衝師傅做個鬼臉作罷。大喇嘛苦笑道:“好了,打破王爺心愛的秘色瓷筆洗還沒與王爺說呢,一定是王爺沒中你的圈套。不過王爺,依老衲看,王爺還是暫緩處理那兩個丫頭,讓我查出他們後麵主使的人是哪個府上的。”
  多爾袞笑道:“大法師多慮了。目下敢派人進我府上打探消息的人,不出三家,一個是手握重兵的豪格,一個是自以為和我平起平坐的濟爾哈朗,再一個就是有恃無恐的宮裏的人了。我要打聽出來幹什麽?如果是豪格家的,我本來就已經在對付他了,不會因為他派兩個沒用的丫頭來,我會再增一份或減一份對他的壓力;濟爾哈朗,他即使再派一隊人來,也挽不回他的頹勢;至於若是皇宮裏麵的,我知道了又能如何?提著這兩個丫頭去責問她們?傳出去我還不成了董卓阿滿一流?要如此,我還不如直接廢了他們更爽快。所以我也不想費這個心思去查啦,她們有嫌疑,正好趁著兩人冒犯主子這條罪名,狠狠處理了她們,也算是殺雞儆猴,給府裏那些沒露形的歹人一個提醒。”
  安忍不住叫好:“對啊,對啊,是該如此啊,王爺胸有丘壑,一代雄霸,考慮事情終究是與我們有點不一樣,非常有霸氣呀。”
  大喇嘛思索了一下道:“可惜了兩個年輕人。唉。”
  安不解,但知道多爾袞治家如治軍,不知道晚飯他會作出什麽決定來,心中很有點慌,但也想看看他會如何處置,心中又有些期待。她也不問師傅了,反正到時候瞧著就是。
  多爾袞不想在自己親近的人麵前太嚴肅,便緩了口氣問安:“你師傅說你打碎了我的寶貝,你自己說我該怎麽處置你?”
  安渾不把他當一回事,嘻笑道:“那你也去打碎一樣我的寶貝好了,我如今最寶貝那張死人圖,王爺如果撕爛了它,不僅報得一箭之仇,盍府上下一定也是大快人心,大呼王爺幹了一件好事。”
  多爾袞笑道:“嗯,你的墨寶來換我的宋朝秘製秘色瓷,你真有奸商的骨子。罷了,我給你個任務,你完成了呢,我不追究你,完不成的話,你就得給我好好地抄五百篇《血盆經》,我過年時候要用。”
  安抗議:“王爺你才是大奸商,我捉了個黃大塊,你也沒獎勵我一毫子。如今府裏大家人人都有月例,唯獨我沒有,你不知道英雄床頭金盡是多麽汗顏的事情。所以我才不憤拿你的筆洗出氣,這也是你咎由自取的。”
  “這麽說這麽好玩的事情你就不願意做了?”
  “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就是不。”
  “前幾天飛鷹盟送了你一件貂皮大衣,很不錯,不愧為是千金裘。昨日他們又送了你一匹花色斑雜的馬,可別看它長相不好,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五花馬,是個日行千裏的種。巧了,城裏有家百年老店,名叫‘五千埕’,既是說了它家藏酒之豐,又暗合了李太白名句‘五花馬,千斤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見過的人都說這店名起得好,但它與飛鷹盟有什麽關係呢?與你的兩件禮物有什麽聯係呢?你不想知道也沒什麽,不過是一幫江湖人這幾天鬧哄哄地在城裏蕩來蕩去,吵架吃酒,料也翻不出什麽花樣來。”
  安聽了心中一動,但終究克製住,抿嘴笑道:“我不上你當。”
  大喇嘛一聽,在邊上插話道:“飛鷹盟自去年不讚同李闖的主張,提出‘攘外必先安內’以來,很沉寂了一年多,這回他怎麽會選擇我們這兒聚會?他們的盟主安大鷹有沒有來?如果捉得這個人物,對中原武林也是個不小打擊。”
  多爾袞笑看著安專注地聽著大喇嘛的表情,知道她的心早在活動了。“我不知道他來沒來,也不知道他們所為何來,我已經安了人進去,後麵就相機行事吧。很多日子沒騎馬了,我現在隻想找個地方去打個獵,天天悶在朝中與那幫酸才玩心計,我已經快憋死了。小安,過幾天我帶你去我小時候獵到大熊的地方打獵去,我看你悶在府裏與沒見沒識的女人們打交道也是快悶出病來了。”
  安拍手叫好:“好啊好啊,王爺這個要求我一定答應。”
  “小東西,撿了便宜還賣乖。”
  從多爾袞那裏出來,大喇嘛走了遠了才嚴肅的對安道:“你知道王爺會如何處理姑萊兒,福萊娜姐妹嗎?”
  安搖頭道:“聽說王爺很厲害的,大概要打他們個半死吧。”
  大喇嘛搖頭道:“不是。依王爺的性子,這兩姐妹不是綁樹上隔半個時辰潑盆冷水凍成冰條子,便是埋雪堆裏悶死。他們旗裏的旗主處死手下的旗人,連皇帝都插不進手的。”
  安忍不住停下腳步,驚恐地道:“可他們兩個也沒做出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來啊,即使罵了勞親,打一頓就算了,就算她們打探了府裏的消息出去給人,但她們連我們的小院都進不了,能打聽著點啥?王爺如果這麽處理就太不人道了,不行,我得救她們的命。”
  大喇嘛歎道:“王爺性子暴戾,以我的身份勸他可以,但如果阻止他,甚至後麵做動作放了他必欲殺之的人,以後怕再沒機會讓他聽我的勸了。不過王爺與你投緣,對你從來就象個好長輩一樣,從不生你的氣,所以我想如果由你去勸阻,可能效果好一點。”
  安道:“師傅,王爺這人惡霸得很,打定了的主意,恐怕再多幾個我去勸都不一定用。”她心中也沒太當回事,王爺要處理刁奴是他家事,她能擋就擋一擋,不能擋,她想,她也沒辦法。
  “是啊,可憐兩條性命,還這麽年輕,她們懂什麽了,犯個糊塗,就丟掉一條命。”大喇嘛雙手合什,滿臉不忍。
  “師傅,我上回見你喝令何笑之‘哪裏來,哪裏去’時候,還說你這麽客氣幹什麽,對膽敢來犯的人沒必要這麽寬容,今兒看來這是你的脾氣。我很納悶,師傅你來王府不會就為保護王爺安全,幫王爺辦點棘手事的吧,一定是想感化王爺是不是?”
  “如今再加上一個你。”大喇嘛很和藹地看著安。“你與王爺有一點相同,都是聰明過人,年少得誌。所以你們行事當中難免剛愎自用,性子當中難免有點輕狂不容人。正因為你們兩個都是聰明人,能達到更高的地位,這種性子才會害更多的人,也會更厲害地反噬你們自己的良心。你還小,還做不出什麽來,但王爺的性子已經吞噬了很多條性命了。”
  “我懂了,師傅前一陣叫我不要濫用手中的權力,要我向福晉道歉,也是這個意思吧?”安思索了一下心中很有所感。“那我們是不是該給福萊娜姐妹一個改過的機會?不過為了平王爺的氣,你看是不是還是得給她們一點教訓?”
  大喇嘛歡喜地摩摩徒弟的頭,笑道:“你既然已經懂了,那就照你自己的意思辦吧。師傅很高興你能原諒那兩個姐妹。”
  安吐了吐舌,衝舒服扮個鬼臉,道:“我又懂了,師傅前幾天陪我一起瘋,是在消磨我的惡氣,讓我不要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情來的吧?”
  大喇嘛捫心大樂,隻是一個勁兒地念著“善哉,善哉”。不過安心裏早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十章  
  “巨安,這件貂皮生生被你糟蹋了,才幾天就穿成這樣子。”
  “師傅,色即是空,貂皮就是稻草。”
  “等下你自己能過城牆嗎?”
  “師傅,我是沒問題的,隻是老臉給凍得慌,象刀片割過似的。你就真的不肯學學我的輕功嗎?”
  “師傅的功夫放眼如今武林,除了你,可說沒什麽對手,所以也不貪多務得啦。”
  “師傅這樣是該說你有道高僧呢,還是該說你不求上進?”
  “都有。”
  “師傅不生氣說明道行很高,把什麽什麽看得很空。”
  “大馬屁。”
  “師傅,這兒說個小字我不會判你違規的。”
  師徒倆說說笑笑回到王府,老遠就見正門緊閉,側門口一個人焦躁不安地踱來踱去,風吹得燈籠亂晃,人影子更是舞得狂亂,倒是很貼那人的心情。安走近了一看,是王爺的親衛寶福。
  寶福一見師徒倆走來,忙迎上去道:“小姑奶奶,到哪兒去了呦,快去王爺那裏吧,都等了你兩個時辰了,他們說王爺氣得臉都黑了。”
  安一聽,忙對師傅道:“完了,師傅,王爺也生我的氣了。你得幫我說話。”
  寶福忙插話:“王爺說了,大法師院裏有個人等您去處理,好象是什麽飛鷹幫的,今兒在酒樓喝醉鬧事,被鶴齡先生捉了來。”
  “大事不好,把我師傅都調虎離山了,我還不給王爺好罵?”安大為擔心,雖然跟著寶福不情不願地去多爾袞書房,卻暗中摸摸胸口的銀票,打好腳底抹油的主意。
  到得書房門口,寶福做了個手勢不敢再近,安躡著腳輕輕扒開一道門縫,想探探多爾袞的臉色。不想才一探頭,便對上多爾袞清亮的目光刷一下掃過來,無奈,隻得擠給他個鬼臉,掩上門進去,心想,即使出糗,也不能給別人看去。
  多爾袞見她總算還知道點怕,鬼臉都做得支離破碎,七零八落的,心中早就在笑了。但也知道這一笑出來,前麵的規矩就白做了,隻得扳著臉道:“把那兩個奴才弄哪裏去了?”
  “王爺知不知道千山那個地方?師傅說風景很好的,那裏有個尼庵,師傅說那裏的姑子巴不得有年輕姑娘送進去給她們差遣,所以一定會盯住那兩姐妹,不會讓她們跑了的。咦,師傅一老和尚怎麽知道尼姑家的事兒了?奇怪奇怪。”安雖然看見多爾袞麵前的桌上放滿了她愛吃的奶酪,奶卷,奶皮,奶塊,但知道事情還沒了結,還是避遠一點的好。雖然沒吃晚飯肚子又冷又餓,但比之多爾袞鐵青的麵皮還是舒服了點。
  多爾袞知道她變著法子想岔開話題,當然不會上她的當,但見她小臉凍得紅紅的,心下又不忍,但一瞄她很投機地站在火盆一側,很巧妙地伸出幾個指頭不露形跡地烤著火,心中又是一樂,想這個小鬼頭說到底還是不很怕,還知道在他震怒的時候把自己打點得妥妥貼貼的。心早軟了一大半,“哼”了聲道:“過來吃吧,再不過來你喉嚨裏的饞蟲也要衝過來了。”
  “你早說不就得了,非要扳著臉嚇我,人家剛才都已經做好挨你揍的打算了。”安歡呼一聲趴上桌去,拿起小銀叉就吃。知道多爾袞這話一出口,應該算是雨過天晴了。
  “慢著點,別噎著。”
  “王爺也知道婆婆媽媽了?”雖然吃的稀裏呼嚕,但說什麽也不能放過揶揄對麵這個比較大的人物。於是噎著的變成了多爾袞。“不過王爺,你什麽時候發現姑萊爾姐妹不見了的?”
  “我今晚叫齊所有的內眷吃飯,按說福萊娜該跟在福晉後麵伺候的,但沒見她,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們師徒倆搞鬼。不過我當時給他們說,福萊娜姐妹以下犯上,罪不容恕,被我叫人處理了。隻希望她們姐妹倆別過幾天跑出來丟我的臉才好。”
  “不會不會,我騙她們王爺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是天上派來輔佐的仙女,我還飛了幾下給她們看,嚇得她們納頭便拜,一古腦兒相信了我的鬼話。所以後來我說隻有靠佛光罩著她們才不會被王爺發現捉去殺掉的時候,她們還很感謝我呢。”想了想又道:“師傅表揚我說得很好,這樣一說,她兩姐妹心中就不會生出恨意,對往後修行大有好處。”
  “你師傅也刁滑得很呐,這種騙人的鬼話也說得出來。”
  “奇怪,王爺你明明知道這事一定是我師傅生出來的,為什麽放過我師傅,單是拿我撒氣?這等欺負小孩子的行徑算不得什麽好漢子。”
  “你還是小孩子嗎?”
  安伸手拉過多爾袞的大掌比劃道:“當然,你瞧,你一掌就可以把我的小拳頭包住,我的手放在你手掌上就象一片樹葉一樣。哈哈,我抓你手心,癢不癢?癢不癢嘛?”
  多爾袞反正也不怕癢,任著安抓他手心,心裏自是奇怪,為什麽自己的孩子見了他都害怕得不敢近他三步,反倒是這個原來素不相識的女娃娃卻讓他生出做父親的感覺來。今晚知道她與師傅出去辦事一定會耽擱了吃晚飯,他竟然會吩咐下人準備下她喜歡吃的東西等著她回來吃。再想起自己的兒女們,他忍不住對安道:“今晚我賞了勞親一塊烤肉,他吃得很高興,可能別人都很驚訝我為什麽單獨賞勞親一個人。”
  “勞親慘了,這老實頭一定拚著小命把他最崇拜的阿瑪賞他的烤肉全吃下去了,現在一定呆在自己的小院裏鬧肚子。”
  多爾袞一楞,笑道:“這我倒沒想到,我還誇他好小子,能把這麽大塊肉吃下去,以後一定成我們滿洲人景仰的勇士。”
  安見多爾袞不怕癢,早沒趣地丟開了手,可想了想又抓回來看著那大掌道:“王爺手上怎麽全是老繭?是以前騎馬拎刀磨出來的嗎?”
  “現在已經少很多啦,嗯,快有半年多沒好好騎馬弄箭了,手癢得厲害,過幾天一定要去遼西打打獵,順便與蒙古幾個部落敘敘舊。”多爾袞舉手伸了個懶腰,“如今我促著範文程製定出一套比較規範係統的典製,他寫一部,我強力推行一部,朝中那些野慣了的人都反彈很大,不過我看著這些漢人古早沿用下來的東西很是實用,如今我們朝廷小,還看不出效果,往後人多事雜,如果還是隻靠個領頭的拿主意,哪裏忙得過來?需得有法典規定約束了百官的行止才好。可實話說,我也覺得悶氣得很,做事情感覺到處處受牽製,事事有規矩,連走一步退一步都有禮法規定著,很是囉嗦繁雜。我非得帶那些武將出去行獵不可,否則那些火爆性子的哪天耐不住會得發聲吼,撕了朝裏一班漢官。”
  “聽說範夫子是明廷宰相之後?他怎麽到這兒來的?”
  “我們得道多助嘛。”多爾袞得意洋洋地說。“安,我真懷疑往後打下江山,天下大定的時候,我每天忙忙碌碌於文山會海之中,會不會憋出病來。要不是局勢逼著,現在我都已經想著要把濟爾哈朗從前線替下來我自己上。”
  安知道多爾袞此時說的全是掏心窩子的話,她很奇怪多爾袞怎麽會產生這麽不安耽的想法,幹脆也直截了當地問道:“我看王爺性格中還是脫不了滿人的刀馬習性,雖然以前的生活逼著你學會爾虞我詐,而且你如今是難得的文武俱臻的頂尖人物。可你骨子裏還是喜歡馳騁疆場,鬥勇拚力,攻城掠地的好漢子,大英雄生活,是不是?”
  多爾袞點頭認可。“從十幾歲開始征戰,習慣了馬上生活,如今坐在這把四平八穩的椅子上反而坐立不安得很,腿腳時時發顫。以前枕著金戈鐵馬,可以睡得雷打不動,現在安臥在軟榻之上,卻夜夜為朝中的勾心鬥角失眠。就象宋人說的,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這等鬱鬱不得舒的心情倒和我現今差不了多少。以後這樣的悶氣時間一定更多啦。”
  安有點不安,按住多爾袞的大掌道:“王爺,這才是開始呢,你一定是一下子不習慣安逸的生活,你看曆史上那些馬上得天下的皇帝不都一個個在皇位上坐得歡歡喜喜的嗎?唐太宗也是,明太祖也是,人都是走一步適應一步的,你一定不會差過他們。”
  “你在給我打氣呐?”多爾袞微微一笑,揚眉道:“當然,我一定不會比他們差,而且我身為滿人,知道非漢人的歸屬感,以後我的天下決不會讓它出現各族離心離德的局麵。”
  安這才吐了口氣,放下心來,她喜歡看見多爾袞誌得意滿的豪邁樣。看見他剛才的疲累樣子,她很不舒服,覺得那不是她心目中哥哥的樣子。於是道:“王爺,我前兒在茶館聽說書的說,滿人的老祖宗金世宗完顏亮以前作過一首詩,其中一句是‘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現下王爺大柄在手,清風滿天下是不成問題的。看來王爺已經想到了清風滿天下後的問題了。”
  “打天下易,守天下難,好象每朝都是如此的吧,特別是外族坐鎮中原的朝代。當初大金最大一個缺陷就是沒有好好利用漢人,利用他們的頭腦,利用他們的力氣,利用他們的經驗,才至戰線拖得過長,首尾不顧,最終被元朝所滅。可惜後麵元朝又走了老路,隻知一味盤剝漢人,不知合理對待,你看看元朝皇帝,哪天坐穩龍椅了。我朝以後要吸取教訓啊。”
  “可是你不怕利益分出去給漢人,跟著你打江山的滿人會得不服?”
  多爾袞又是微笑著一揚眉,胸有成竹地說:“這其中就講究一個平衡的技巧,你往後就看著我怎麽掌握這個分寸。”
  安也笑道:“王爺,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我就喜歡看你自信滿滿的樣子。”
  正說間,忽聽遠處傳來幾聲喧嘩,多爾袞眉毛一擰,兩眼頓露精光。“有人來襲?好啊,打進我家裏麵來了。”
  安聽了聽道:“好象是師傅那個院子,對了,可能是有人來解救今日飛鷹盟被捉的那個人。我去看看。”
  多爾袞按住她:“不要自亂陣腳,府裏高手眾多,不會對付不了幾個毛賊的。”
  安可不這麽想,她新練的功夫,就猶如有人新磨了刀槍,總想找個地方試試,每天總拿書房裏的死傢夥出氣也不是辦法,很想真刀真槍往人身上招呼。如今大好機會找上門來,由不得她不躍躍欲試。但聽得呼喝聲由遠及近,竟是朝著這邊過來了,她輕輕對多爾袞道:“裏麵很明顯有鬆陽大師鶴齡先生的聲音,師傅的聲音還沒出現。兩個大師傅都出手還沒收拾下那些人,說明來的人也很不弱。聽聲音,有兩個人的輕功還好於鬆陽先生,不知道他們其他功夫如何,可能不如,否則不會是鬆陽先生兩個追著他們一群的。師傅怎麽不出現呢?”
  “可能是你師傅看出那幫人想調虎離山,以達到救出他們幫眾的目的了。所以他含而不發,守在那人身邊。”
  “如果是那樣的話,可能那兩個輕功好的人是有意不與鬆陽鶴齡他們纏鬥的,隻是想把他們引開。呀,他們到我們頭頂了,一二三,嗨,他們有五個人呢,這下我聽清楚了,那兩個輕功好的真的是出手留了三分餘地,否則鬆陽先生他們不是對手。不過比起師傅來,他們還是大大不如的。”說完忙又補充一句:“比我當然也是不如的。”
  多爾袞神色冷峻地“哼”了一聲,道:“飛鷹盟在中原也是大有來頭的一個幫派,今兒他們既然來了,一定是早就打聽過我們府裏的實力,決不會象黃大塊他們那麽魯莽。”
  安繼續側著頭聆聽:“不好,他們這是有意在我們這排屋上打鬥,噫,我的屋頂一定被他們踩個大洞了,嗯,有人跳進我的屋裏去,老天,原來他們真正要對付的莫非是我?或者是一石兩鳥?不對啊,前幾天他們還送我寶馬貂裘的,不至於就反目成仇了吧?難道真是被師傅說中,他們盟主想要賴我的賭債?”
  “胡說八道,人家安大鷹也算響當當的人物,哪裏會做出這等雞毛蒜皮的事情出來。一定還有其他的緣故。”
  “他們搜不到人跑到這兒來了,嗯,有人在屋簷上掛下來,王爺你看,正對著咱們這頭窗呢。”話音未落,隻聽“嘩啦”一響,掛在屋簷上的人一個“飛燕投林”,穿窗而入,穩穩站在兩人麵前。上麵鬆陽兩人見此大驚,奮力想擺脫眾人跳下來保護王爺,可是其他四人死死纏著,各出畢生所學殊死相攔。安一聽便知眼下在麵前的人是對手兩個高人中的一個。
  多爾袞也不說話,隻是冷冷地打量著那人。安忍不住問道:“你是飛鷹盟的嗎?晚上不請自來,很沒道理。”
  那人略一作禮道:“在下飛鷹盟左護盟冷劍秋,奉盟主之命有請安姑娘到鄙盟小聚。”
  安冷淡地道:“你們安盟主要請我去,大可以下帖子叫人來請,很沒必要做出如此雞鳴狗盜的勾當來。我如果現在跟著你去,那是叫被脅迫,我心中非常不願意,不甘不願的事我是不做的。”
  冷劍秋一愕,他早知安打敗王洛陽,是個大大的神童,但心下還是把她當孩子來看。沒想到她說話也一點不好對付。隻得收起原先沒什麽好商量的神氣,客氣地道:“我們盟主本想請安姑娘在‘五千埕’好好小聚,但事情緊急,時間不等人,所以才出此下策,請安姑娘原諒。”
  安冷笑道:“你們盟主好生霸道,今日我如果跟了你去,以後睿王府的臉麵還往哪裏擱去?這點你們盟主想到過沒有?我師傅已經撇下你們那個作餌的小盟眾過來了,我看你識得好歹的話還是向我們王爺道個歉,回去請你們盟主另想辦法來請我,否則等我師傅一到,結局就由不得你了。”
  冷劍秋見她軟硬不吃,想到那個棘手的大喇嘛可能很快就醒悟過來,隻得說聲“得罪了”,想先下手為強,捉了安去再說。多爾袞見此挺刀相迎。他雖然不諳上乘功夫,但多年馬上生涯,多的是實戰經驗,這一刀出去也是非常得體有勁。冷劍秋雖然可以一劍格開了他,但今日此來本不想與之結怨,便一閃身避開那刀,隻是探身去捉安。不想安卻滑溜得很,嘻嘻一笑,滑進桌底,又迅速從另一頭鑽出,順手還搶救下差點毀在多爾袞刀下的筆架。多爾袞見她應付自如,知道也不需要他幫忙,便持刀退到一旁。
  冷劍秋知道盟主想求安辦事,今日絕不能下手傷了她,但她又太滑不溜手,拿著那張花梨大案做掩護,鑽進鑽出地讓他總是慢上一步,原先他還想著是安人小轉頭快,但幾下下來已自心驚,知道麵前的人輕功絕不下於他,要引她出來,隻有拿旁邊的睿親王作法。於是他虛晃一招,轉開身揮劍直指多爾袞。
  安眼見此人劍招淩厲,這一招過去,王爺一定非死即傷,頓時心中大怒,運氣直飛出去,劍指直指冷劍秋的後背。冷劍秋本來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雖然這一劍刺的是多爾袞,雙眼卻是一刻不離地密切注意著安的動向。見她果然中計,可還來不及高興,忽然隻覺眼前一花,全身俱麻,手中寶劍鏹然落地。他不置信地在暈倒前看著安,怎麽也想不出自己是怎麽中招的。
  大喇嘛正好此時奔到,一見情景,叫了聲:“幹得好!安,照顧好王爺,我去收拾其他幾個。”
  安第一次真刀真槍,雖然一著得手,心裏還是慌得很,繞開冷劍秋跑到多爾袞身邊緊緊扯著他的衣服,神色異常。多爾袞槍林彈雨裏滾出來的人,這種生生死死的場麵見得多了,雖然也吃了一驚,但到底要鎮靜得多,抱起安道:“不怕,不怕,你比那人厲害,怎麽還怕他?”
  安抖著嘴唇道:“可是那人抖劍刺向你的時候,我一點都沒把握能攔住他,把我嚇死了。”
  多爾袞打趣她:“你也知道害怕嗎?我見你一直膽子大得很,還以為你從不知道‘怕’字怎麽寫的,原來也是紙老虎一隻啊。”
  安也沒力氣爭這個麵子了,縮著身倚在多爾袞的懷裏又側耳傾聽,“我們屋外已經有侍衛在綁人了,師傅出手真是不一樣,好象還是有人逃走了,一個,可能是那個和冷劍秋功夫差不多的那個,師傅他們追去了,啊,不追了,回來了,怎麽不追呢?”
  “黑天黑地的,還是不追的好,免得飛鷹幫另有埋伏,你師傅他們中了調虎離山計了。”
  轉眼間,大喇嘛和鬆陽鶴齡兩位也到得書房,向多爾袞請罪。多爾袞笑道:“我倒沒什麽,隻是把我的小軍師給嚇壞了。三位大師不必多禮,雖然走了一個,好在飛鷹盟的左護盟在我們手裏,今晚諒他們也不敢亂來。安頓好這些人,你們早點休息吧,明天飛鷹盟主一定親自出麵要做些什麽事情出來,你們要做好準備了。”
  鶴齡最是心急,叫道:“原來這小子是左護盟,怪不得年紀輕輕下手這麽老辣,那逃走那個就是右護盟了。法師,還是你手段高。”
  大喇嘛笑而不言,直等他們走後,這才對安道:“安,江湖人心難測,你小小年紀,便有如此神鬼莫測的功夫,傳出去必定會招來很多窺覷的人,目前還是不要張揚的好。等你的功夫全部練熟了,再說出去不遲,否則一定招來無數煩惱。”
  安這才從多爾袞身上爬下來,整整那件惹事的貂皮衣,老老實實地道:“謝謝師傅教誨。我知道師傅是為我好。”
  多爾袞看著一笑:“難得啊,難得啊,小家夥今天不僅知道害怕了,還知道老實了,看來這一嚇還是有效果的。”
  安聞言雙手叉腰,怒目相向:“王爺!我今天也看出你其實無賴得很,專門欺負小孩子。不理你了。”
  大喇嘛還是掛著他的招牌笑臉,拉著安與多爾袞告辭,見安噘著嘴不肯行禮,也不勉強,他也知道多爾袞不會怪罪於安。
  
  第十一章  
  大喇嘛把安送進房門後,心裏還是有點不放心,在院裏選了個僻靜角落看著。果然不出所料,過得一會兒,一個小小的黑影扶搖而上,直衝彤雲密布的天空。不用說,一定是安循著飛鷹盟逃跑那人的聲音追上去了。反正也追不上她,大喇嘛想了想還是走去多爾袞的書房和他去說一聲。
  “安自己去找飛鷹盟去了,我猜她是想把自己惹來的麻煩自己處理掉,不給王爺添麻煩。”
  多爾袞正欲去就寢,聽得這個,吃了一驚,問道:“法師,她一個人去行嗎?會不會有危險?這個孩子,她在我這兒與她自己家有什麽不同的,怕什麽給我惹麻煩不惹麻煩的,太過敏感了。法師,可有辦法叫她回來?”
  大喇嘛皺眉道:“依她那個稀奇古怪的輕功,即使被人五花大綁起來,她也是可以飛回來的。這一點我倒不擔心她。就隻怕她捺不下性子,開了殺戒,傳將開去後,江湖上人人都會變盡法子想要學她的手段,以後她的日子就危險了。”
  “噢,也有道理,這孩子雖然聰明異常,擅能舉一反三,但畢竟閱曆還淺,識不出人際險惡。江湖本就是個不見底的混水,可別讓她趟進去才好。法師,你現在還追得上她嗎?”
  “說實話,她打定主意飛出去那一刹那,這天下恐怕是誰都追不上她了,現在更是連她在哪裏都不會讓人知道。”
  多爾袞擰著脖子思考了一會兒,一拍大案喊了一聲:“來人,給我點五百步兵,抄了‘五千埕’。”說完自己披上外衣,“法師,一起去?”
  安高翔在空中,借著雪光,仔細辨認著每一個可疑的路人,終於在她前不久捉黃大塊進城的那個城頭發現有一身手矯捷的人越城牆而出,朝著城外飛奔。安依稀識得那就是通往捉拿黃大塊那家野店的小路。果然見那人掠過一個破屋棚,安稍微降下來一點一看,哈,可不就是她初出茅廬力建奇功的風水寶地嘛。可那人還沒停,繼續往前飛奔。好在他輕功再好,也是較快馬慢上幾分,否則安的臉皮又得受回風刀霜劍。
  跑了半個時辰有餘,才見那人停足在一座小院落外麵,看得出,這院子外麵站了好幾個男人。外麵冰天雪地的,也沒見那些人衣服穿得多厚,可見都是些武功不錯的練家子。
  隻聽得那人高聲報道:“屬下右護盟冷清秋叩見盟主。”
  院中燒了個火堆,不時有院外的人投小木段進去。雖是粗淺的活兒,可那小木段投進去總是恰到好處地架在合適的地方,而且不濺出一顆火星,可見那人的內外功夫已到運用自如的化境,不在那個右護盟之下。安看出扔木段的是一高瘦漢子,外表儒雅,如果路上遇見,一定會以為他是個文人墨客一類的人物。借著火光,安見圈中一高大漢子沉聲問道:“你們去了六個人,就你一個人回來?”
  “屬下無能,請幫主降罪。但先請幫主允許屬下戴罪立功,協助盟中其他高手去救那幾位兄弟出來。”
  那盟主安大鷹怒道:“你還有臉來見我。如今不隻是我們五個兄弟陷在韃子王府,連那個姓安的小姑娘也一並給我開罪了去,你們不聽我話,把我的全盤計劃攪得亂七八糟,那個小姑娘還怎麽願意幫我的忙?好,你給我跪著,先反省個三天三夜再說。”
  安莫名其妙,這個安大鷹看來麵生得很,一定不是以前欠她賭債的賭客,他找她究竟是要幫什麽忙?再有,他們站在那個小院子不進去又是為什麽?難道是等什麽人出來?
  不想冷清秋並沒悶聲,反而更加大聲辯解道:“屬下早已經探得那安姑娘是韃子攝政王多爾袞的心肝寶貝,屬下與兄弟們商量了,這等要緊人物,韃子怎肯輕易放她出來?她也未必願意涉足什麽是非。所以設計想把她搶出來,到時好言相勸,她不幫咱們都不成。即使她死不幫忙,也可以之為人質與多爾袞談判,叫他撤回攻打山海關的韃子大部,給明軍一個喘息機會,這總比每天傻等在‘五千埕’強。”
  安聽了心想,這冷清秋說得不錯,她確實沒把飛鷹盟的邀請放在心上,他們出動高手來搶還是對的,不過他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她安姑娘剛剛練成絕世神功,這才會功虧一簣。否則,師傅被他們牽製在別處,她還真得被人捉了走。
  卻聽安大鷹怒道:“冷清秋,你好大膽子,竟敢違抗我的命令。把五個兄弟扔在韃子掌控之下,你獨自逃將回來,這是我們飛鷹盟好漢子的作派嗎?你丟盡我們飛鷹盟老小幾千好漢的麵皮。現下你還敢強辯,左右,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棍。”
  可是話說出來,卻沒人動手去拖冷清秋,隻見那個正往院裏扔小木段的儒雅男子上前一步道:“安大哥息怒,他們年輕人心憂國難,想為前方守城的勇士出點力氣,也是一派好意。還請盟主看在他們過往功勞的份上,饒冷兄弟這一回,讓他戴罪立功,小弟願意陪同冷護盟一起再走一趟韃子王府。”
  還未說完,旁邊一短小矮子大喊道:“宋副盟主說得太客氣,自安盟主迷上任意姑娘,天天守在這兒等人一個音訊以來,盟裏多少兄弟天天鼓噪著要殺進韃子皇城裏去,跟韃子皇帝拚個你死我活,要不是宋副盟主竭力按下,今天去睿王府捉人的就不止是這六個兄弟。小冷他們做得好,死亦無撼。而且盟裏兄弟看不得盟主為一娘們折節結交韃子親信,喪我漢人大好男兒氣魄,大家雖然沒有明說,可肚裏早憋了一肚子氣了,今日小弟鬥膽說出來,還請盟主三思。”說完,帶頭跪下替冷清秋求情。旁邊的人一看也‘嘩啦’一下跪倒,除了那個宋副盟主還拱手站著。
  安在上麵聽得明白,心想原來兩家是一路,都是為了任意這個女孩子來結交她的。不過她覺得那個矮子說的話很大義凜然,雖然不中聽,卻是看得出他的鐵骨錚錚。她細細數了一下,下麵一共七人,連冷清秋,跪下的倒有五人,這種一邊倒的場麵的,不知道這個安大鷹將如何處理。
  哪知安大鷹根本沒聽進去,反是羞惱於屬下在心愛女孩麵前違抗於他,一時掛不下臉來,怒道:“好,你們跪著,尤其是龐矮虎你,你敢站起來,我打段你的狗腿。”
  宋副盟主看場麵不對,忙賠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歃血盟誓過的好兄弟,有什麽解不開的結,來,矮虎,你帶個頭先向盟主賠個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嘛,來,哈哈。”
  龐矮虎平時最聽宋副盟主的話,此時雖然心中猶自不服,但聽宋大哥的沒錯,梗著脖子呼了幾口粗氣,正想磕下頭去,不想卻見安大鷹背手轉了個身,把個背對著他,明顯是不想接受他的賠罪。龐矮子本就是火爆性子,見此大怒,也顧不得別的,‘噌’一下挺身而起,又一手一個把其他跪著的兄弟硬拖起來,怒視著平日處事決斷,自打迷上裏麵那個娘們後倒行逆施的盟主。安在上麵想,這龐矮虎一定要吃苦頭了,再怎麽樣也不能在一個男人的心愛女人麵前抹他的麵子,何況是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世盟主的麵子。
  可安卻隻聽得安大鷹隻是冷哼了一聲,依然背著身子站著,一動都不動。這時候院裏的火堆因沒人添柴,漸漸暗了下來,可這時誰都沒心思去管這個,安很奇怪地看見他們一個個都凝神屏氣,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安四下看看,沒其他人,隻聽得風聲中隱隱似乎有人奔來,但要到近前肯定還要段時間,諒他們未必就聽見了。難道他們防的是安大鷹?
  冬日的雪夜靜得寒徹人心,隻有尖利的風聲持續不斷地響著,似乎是要掩蓋點什麽危險氣息。安運氣溫暖溫暖快凍僵的四肢,但也不敢多動,怕驚動下麵的人。
  似乎是等了很久,才見安大鷹緩緩轉過身來,平心靜氣地道:“好了,什麽大事嘛,值得龐兄弟這麽大呼小叫的。兄弟們在這兒站得也累了,今天都回去吧,尤其是龐兄弟,那年你在西北伏擊連家塢大盜落下的老寒腿也是犯了吧,兄弟考慮不周,這兒賠罪了。”說完,還真拱手彎下腰去。
  安正想著這下沒戲看了,卻忽見龐矮虎似受重擊,飛身避了開去,隻聽得宋副盟主大喝一聲:“安大哥手下留情!”邊說邊縱身擋在前麵,出掌消去安大鷹擊向龐矮虎的掌力。
  安大鷹一擊不中,心中惱怒,出手毫不留情,使出全身修為,招招緊逼,直取龐矮虎。安在上麵看著也很不平,雖然龐矮虎又是罵她韃子,又是罵女人是娘們,但她覺得這隻是立場問題,兩個對立的民族也不可能有什麽好聲氣,這龐矮虎說起來也是個敢作敢為的好漢子,反是那安盟主手段卑鄙惡劣得很,居然對手下偷使殺手,不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子。她錯眼間卻發現火堆又旺了起來,一如來時的旺相。奇怪,這當兒難道還有人有心思添柴火?她忍不住注意著,果然不久從屋裏飛出幾塊小木段,也是火星不濺地落在火堆上,看來裏麵的任意姑娘也是好手,否則依安大鷹的性子,怕是早就衝進去搶了人,生米煮成熟飯了再說。
  安從兩人內力碰撞擊飛起來的雪霧中,看見宋副盟主一人抵住安大鷹的辣手也是勉強得很,幾十招下來,已是步步後退,漸漸朝龐矮虎楞著的地方移去。其他四人一見不妙,都想不管對錯,先救下宋副盟主,平消盟主的怒氣再說。於是一個個操起家夥,圍住安大鷹,指望能幫宋副盟主一點小忙。不想上手之後卻都發現安盟主簡直是毫不留情,出來的掌力都用到了十成十,四人頓時緊張起來,知道事情已不可能再有善了,隻指望能先耗盡安盟主的力氣再說。
  安見他們打成一團,裏麵又不時扔柴火出來,一時不知道事情將走向何方,隻得悶悶地在上麵看著。龐矮虎此時也醒悟過來,抖出長棍加入戰團,一時變成六人大戰安盟主的局麵。但連安這樣的新手都看得出來,眾人還是都留有餘地,沒使出全力。畢竟圍攻的是他們的盟主,說出去,誰都沒臉。
  可安大鷹見久攻不下,形成如此丟臉的局麵,心中更是火盛,大喝一聲,身型暴漲,使出他蜚聲江湖的絕招“鷹擊九天”。安在上麵都感得到他的掌風,心想這人真不要臉了,連自家兄弟都下得了殺手。卻見宋副盟主旋身出局,俯身拔出短刀,趁安大鷹一招使老,飛身從他身後跟上,手起刀落,一舉刺中安大鷹心髒。安大鷹吃那一刀,忙掙紮開去,拖出一道血柱,他搖了搖,穩住身形,指著宋副盟主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早有預謀,隻有你知道我這招的空門在哪裏,你——”話未說完,口中也鮮血狂噴,倒地而亡。
  餘下六人麵麵相覷,都是不知所措,雖是宋副盟主最後出的手,但在場的人誰都逃不了謀殺盟主幹係,正不知怎麽好時,龐矮虎忽然身形晃動,喊了聲“閉氣”,自己卻先一頭栽到雪地裏。安眼看著其他五人也搖搖晃晃地軟倒,忽然醒悟,一定是屋裏趁外麵打鬥激烈時候扔出來的柴火裏麵有問題。剛想到這點,她也覺得腦袋一暈,忙也閉氣盡量讓自己緩緩降到地上,這一運氣,毒氣侵入更快,安連剛學會的驅毒手段都用不上,便一頭栽進黑甜鄉裏。
  這之中隻有宋副幫主勉力運氣抗毒,迷迷糊糊中,隻見天上輕輕摔下一團黑東西,心想這毒也真厲害,連天上飛過的鳥都抵不住。再過得一會兒,隻見裏麵屋裏跑出一個野人般的男子,正是任意的阿弟,他左右一看,忽然歡呼一聲抱起黑團衝進裏屋,很快裏麵傳出一陣暢快卻依然柔美的笑聲,笑聲一歇,隻聽任意歡聲道:“飛鷹盟機關算盡,我們卻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大名鼎鼎的安就是這麽小的一個小女孩啊,好漂亮的小妹妹,你瞧,她睡得多麽香甜。嗯,阿弟,好象有一幫人過來,得,外麵的幾個蠢才我們就放過他們,快背上我,快,人已經很近了。”宋幫主聽得有人竄窗而走,不一會兒果然有人接近,辨出是自家兄弟的聲音,他心裏一鬆,再也抵不住,頭一歪也昏睡過去。
    
  第十二章
  四月,即使對剛從嚴寒走過來的東北大地來說,也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一陣急雨打過,第二天推窗一看,忽啦一下,地上的草全發芽了,綠油油的晃得人眼熱。幾天太陽曬下來,枯幹的枝頭竟就開滿白的粉的紅的紫的鮮花,再走近看看,連綠葉都還沒抽出來呢,那花兒想是等得急了,熬得累了,所以一探知春的氣息,便爭先恐後地俏立於枝頭。
  這時候的鳥叫聲都要比往日清脆好多,總是躲在葉底花叢,冷不丁地婉轉幾聲,然後嘰嘰吱吱歡笑著跑到另一個枝頭吟唱。沉眠了一整個冬天的動物們接二連三地伸個懶腰跑出來,在太陽底下呼出一口長氣,吃完剩糧的動物們又開始了新一年的勞作,在樹林裏尋找鮮嫩的食物。到處都是蓬蓬勃勃的生機。
  遠處忽然飆來一批衣甲鮮明的人馬,為首兩人都是錦袍金甲,隱隱然透出逼人的貴氣。原來是睿親王多爾袞行軍經過此地,恰遇朝鮮王子惠然來訪,便抽身出來偷得一日之閑。
  多日不動弓馬,雖然已是生疏了幾分,但一兩時辰下來,早就找回原來的感覺。一行人等日暮收兵,打得的野物已能堆成小山。勞親一個冬天下來,已經長成個黃毛微長的小漢子,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也拎來了一頭母鹿和三兩野兔。把獵物扔給親兵,他跑去阿瑪大帳,見阿瑪正換上便裝,左右隻有些府裏舊人,這才道:“阿瑪,今天要是安妹妹在就好了,以前我一說打獵,她都高興得什麽似的,恨不能拖上我就走,可是每次總是被什麽事擋住。但饒是在園裏打幾隻烏鴉麻雀,她都能歡喜得呼天喊地的,親手烤了鳥兒送給我額娘吃,要是今天她在,還不知道怎麽高興呢。”
  多爾袞聞言也楞怔了半晌,這才道:“小小安離開當天,我還答應過她要帶她去遼西打獵,她一走,我也沒了興致。這回我們出兵,點將施令用的正是她圍城打援的思路,她要是在這兒,一定會得意得大翹尾巴,對我做出幾件無法無天的小壞事出來。哎,她為什麽這一去就音信全無。”
  旁邊的鬆陽大師也搖頭:“大好一個習武的好料子,雖然我的祖師爺規定本門弟子六十歲之前收徒要遭死後不得進祖堂的懲罰,我當初還是見獵心喜,拚著後世做孤魂野鬼也要收她做徒。這次如果能攻進山海關,如果事情順利,我想向王爺討個令,到盤絲穀去找找這個小姑娘。”
  大喇嘛在一邊歎口氣,道:“當時飛鷹盟的宋副盟主傳言說小安是被任意毒翻,帶去作為人質到盤絲穀求醫,我聽著總是有點不相信。如今任意那女子已經重出江湖,功力更勝以往,而小安卻連一個音信也無,這怎不叫人懷疑?過年時候我偷偷摸進盤絲穀去過,但裏麵草木房屋早付之一炬,哪裏還有什麽人。小安不知道會在那裏。”
  多爾袞握拳沉聲道:“都別說啦,我相信小小安一定是躲在一個誰都摸不到的地方練她的鬼畫神功,練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時間飛逝。某一天她大功告成,自會嘻嘻哈哈地笑鬧著打上我的書房,再打掉我的汝窯筆洗。法師,鬆陽大師,你們也不用再去找她,大家留個希望在心裏不是更好?”一席話說出,大喇嘛更加堅信,安在多爾袞心中的分量已經重到可以讓這個堅毅的男人自欺欺人,說出大違本性的話來。一時無話。
  過得一盞茶的時間,忽然外麵傳來輕輕地一陣騷動,隨即又恢複平靜。但大帳裏的人卻覺得這恢複後的平靜靜得異常,靜得實在太靜,不象是外麵有隊士兵正舉火燒烤的平靜。連勞親都從父輩們疑惑的眼神中看出點什麽,忙掀簾出去察看。果然古怪,隻見全部將士如同中魔了似地齊齊地看著中心的一個火堆,勞親看見那火堆旁坐了個白紗如雲的美麗如仙女下凡的姑娘,正用一把小銀刀優雅地切著烤好的野味,旁若無人地管自己吃著。而邊上一穿著土布衣服的精壯男子卻是雙手捧著一條生鹿腿撕咬,鮮血早塗滿他的臉頰,被火光一映,顯得分外猙獰。
  勞親忙縮回帳裏報告給阿瑪:“阿瑪,很奇怪的,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男一女,拿了我們的東西就吃,大家看著他們吃卻都象被定住似的看著,沒人趕他們一下。”
  大喇嘛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笑道:“好啊,她自己找上門來了。”邊說邊掀簾出去,果見眾將士如勞親說的被定住了一般。那女子見這邊又有動靜,眼波流轉,稍稍抬眼瞥了大喇嘛一眼,又回眸吃自己的。大喇嘛頓時了然,什麽定住不定住的,這女子分明是使了與魅惑魔音同出一祖的魅惑神目,內功粗淺的人經她一瞥,早魂馳目眩地定在當地,非得等她走後很久才能恢複過來。勞親勝在年幼,心無欲念,這才得以不受其之影響。
  對付這種魅惑伎倆,隻要內力勝於她就行。於是大喇嘛使出七成內力,雙手合十,朗聲念了句“阿彌陀佛”。效果非常明顯,被魅惑的將士一個個如大夢初醒般回過魂來,象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該幹嗎幹嗎去,立即就有人上來驅逐這兩名不速之客。
  任意被大喇嘛充滿內力的佛號所驚,慌忙收回魅惑神目,免得被其反噬,當眾出醜。抬眼隻見那邊大帳中又走出幾個人來,其中一人豐神俊朗,卓爾不凡,出來後隨眾人目光也看向她。任意看著那似是漫不經心的目光,忽然覺得心中被重重的扯了一把,腦袋裏一片混亂。大喇嘛不知緣由,見任意一雙妙目定定地看著多爾袞,怕她又故伎重施,便運內力於喉嚨,沉聲問道:“姑娘可是江湖人稱雪蛛毒仙的任意姑娘?”
  任意彌茫間忽覺一陣雄渾內力襲來,忙收神定氣,運功抵抗。大喇嘛見此也不欲與之小女子為難,便收回內力,但依然盈於四肢,密切提防。任意忽覺壓迫全身的內力倏然離去,心裏明白,眼前那老喇嘛之內功修為已達化境,不是她所能抵敵的,幹脆散內力於百骸,示意對方自己全無敵意。這才輕聲回答:“正是小女,法師有何見教?”她聲音本就柔美,即使沒使上魅惑魔音,旁邊聽的人還是覺得心神蕩漾。
  多爾袞大驚,說曹操,曹操就到。想到安的下落就著落在她手上,心裏非常複雜,想了想對任意道:“過來,帳裏說話。”說完,自己先旋身進去。
  任意自長成以來,自負貌美,見過的男人無論老幼,俱都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隨她驅使。即使是不用上魅惑功夫,也沒人這麽不把她當一回事地隨意對待,心下更覺得這男子魅力無限,是個奇男子。當下吩咐阿弟幾句,提裙跟了進去。大喇嘛密切注視著她的動靜,怕她心生反複,做出什麽花樣出來。
  任意不以為意,微笑著進到裏麵,雖沒人請她坐下,她自己挑了個正對著多爾袞的位置席地而坐。坐舒服了也不見多爾袞說什麽話,幹脆自己來:“這位將軍讓小女進來,有何見教?可否請教將軍的姓氏?”
  勞親知道阿瑪不會回答這種問題,便自豪地代答:“我阿瑪乃大清攝政王睿親王爺。”
  任意一驚,心想怎麽會撞到不該撞的人手上,她怎麽也沒想到權傾大清朝野的多爾袞會是如此一個年輕英俊的人物,早知是他們,她早遠遠避了開去,哪裏還會自投羅網。因如今飛鷹盟正傾全盟之力也在合力圍捕她以報殺盟主之仇,她的麻煩已經夠多,真不想再惹上一二。
  多爾袞見她目光閃爍,便知她心中一定為藏有安的消息而不安,也不迂回,直接就問:“任姑娘,請你如實告訴我們安的下落,我們正在找她。”
  任意想到安曾是多爾袞的心愛,心裏沒來由地忽然湧上一股酸意,連自己都覺得好無聊,他能和一個這麽小的女孩子生出什麽別的感情來。但心裏還是不舒服,不願意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別扭地道:“我現在和她沒聯係。不知道她的下落。”
  多爾袞不知道她還有這層別扭心理在,還以為她是狡賴,心中厭煩,凝著臉冷笑道:“那你告訴我,你帶著昏迷不醒的安去盤絲穀幹什麽去?又幹了些什麽?”
  任意見多爾袞對她動氣,心裏非常慌亂,隻想著快點讓他高興起來,別再板著臉讓她難過,忙如實答道:“是我帶昏迷的安去盤絲穀的,當時我也中毒太深,昏迷不醒,所以沒替安解毒,到盤絲穀時她已中毒過深。幸好盤絲穀主萬人屠花春花醫術如神,傾盡全力穩定她的病情,然後才出手救我,算是感謝送安進穀的我。今年年初我出穀之時,安雖然還沒蘇醒,但情況穩定,料也無大礙,據說不久可以痊愈。”
  大喇嘛在一邊插話道:“據我了解,安當時中的是和飛鷹盟眾人一樣的毒,當時飛鷹盟眾人被埋在雪堆裏一個時辰便解了毒,可見這毒並不難解。你當時也是清醒的,一定是不想讓安清醒過來壞你求醫好事,所以才不施援手的,我說的對不對?安在去盤絲穀路上一直昏迷不醒,否則依你的本事,還沒辦法攔住她回家,對不對?安是在你的刻意拖延下才延誤了解毒良機,以至至今昏迷不醒,對不對?”
  任意估計目前局勢,她就算把全身所帶的毒全使出來,即使加上外麵的阿弟,可能也不是對麵這老喇嘛的對手,何況毒藥無眼,弄不好襲上多爾袞,那是她想都不願意想的。但老喇嘛的問話又句句帶刀,刀刀切中要害,她知道即使她不予回答,答案也已不言自明。她如果否定了,當場的諸人也不會相信她,她都已經看到多爾袞的那個兒子滿臉悲憤,手握拳頭,似乎恨不能撲上來揍她一頓,想來其他人心裏也有同樣感受。幹脆,爽快承認了,一樣的結果,倒落得爽快。於是挺身挑戰似地看著多爾袞道:“大師傅分析得一點不錯,恰如親眼所見一般。”
  勞親叫道:“阿瑪,是這臭女人害的安妹妹,一定不能放過她。”任意聽著隻是微微一哂,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喇嘛見她如此強硬,心想這倒與她性格相符,也是安運氣不好,撞到象她這麽個冷血冷心的人手中。便接著問道:“可是我今年春節過後去盤絲穀,卻見裏麵一片焦土,人煙全無,不會也是姑娘傑作吧。”
  任意又是一驚,心想這老喇嘛著實厲害,一料就料到她頭上來了。但她還是目光定在多爾袞臉上,不屑地道:“不錯,大師傅所料一絲不錯。我不欲與人牽牽掛掛,一把火燒了盤絲穀,也好打消花春花往後對我追討人情。”有一個原因她沒明說,因花春花後來漸漸悟出安是被她所誤,於是在她的藥中不時加點大黃什麽的讓她上吐下瀉,吃盡苦頭。她隱忍至全身毒氣除光,一把火燒了花春花苦心經營多年的盤絲穀,算是出口惡氣。
  大喇嘛點頭道:“這樣,這倒也符合你的性格。不過王爺,千子劫王洛陽與萬人屠花春花不是泛泛之徒,盤絲穀也不是什麽地勢險要的所在,救出安這麽個小小的人應該是不成問題的。隻要任姑娘所言句句是實,安的情況倒是值得期待。”
  見多爾袞點頭稱允,大喇嘛又接著道:“既是這樣,任姑娘施害於我們小安,本是罪不容恕的,但今日任姑娘也算是給我們帶來小安的好消息,也算是有功。王爺,你看放她們離開可好?”
  多爾袞不明白大喇嘛為什麽會這麽說,因大喇嘛平日要求不多,他一般不會在眾人麵前駁回大喇嘛的意見,現在大喇嘛這麽說,明擺著是要他答應放人。心想江湖之人,還是由大喇嘛去處理的好,於是對緊盯著他看的任意道:“既是法師有言,你走吧,以後不要讓我看見你。”
  任意聽這話心中一揪,心想世上怎麽有這麽無情的男子,居然對她一點不假辭色,當她是尋常脂粉一般。心中頓時大慟,捂胸緩緩站起,低頭走出。但掀簾之時,還是忍不住回眸望向多爾袞,卻見他早撇開臉與兒子說話了,根本沒當她是一回事。她非常難過,出來後一直反反複複想著兩人對話的每個細節,想想自己沒一點出醜,再細想多爾袞的每一絲細微表情變化,卻怎麽也想不出來為什麽多爾袞會對她毫不理會。幾日的寤寐思想,竟是破天荒地讓她情根深種,每日思之念之的全是多爾袞,恨不能現下就插翅飛去一會心上人。但她總算還有一絲理智,知道多爾袞正恨她陷安於危境,此去一定討不得什麽好。看來解鈴還需係鈴人,她打定主意再走一趟盤絲穀,找到安打開多爾袞心中的缺口。她相信,她離開時花春花正身懷六甲,一定走不多遠,隻要細心尋找,不會找不到他們一夥。
  勞親等任意走後,這才敢開口問大喇嘛:“大法師,為什麽要放那壞女人走?是她害我們安妹妹的。”
  大喇嘛解釋道:“那個女人是江湖上最厲害的使毒高手,所以大家才叫她雪蛛毒仙。今兒她如此有恃無恐,就是知道這兒隻要有人對付她,她臨死放出來的毒也足以害死幾個人,而這兒的每一個人都是身份貴重,一個都傷不得的。我看她進來後一直對著王爺,想是不懷好意,所以也是有點擔心她做出孤注一擲的事情來。放她,是不得已。”勞親點頭稱是。
  多爾袞心中想的是安與他在假山上說過的一席話,他知道安體質特殊,目下依任意所言已經度過難關,看來康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希望應該說很大。想到這兒,心下略為放心,對勞親道:“大法師心疼自己徒兒心疼得象個無價之寶似的,如果可以,怎麽會不替安出頭?不過你和小安兄妹情深,也是很好,記得不要忘記,以後小安回來,仍舊好好待她。”
  眾人竟是誰都沒去好好在意任意的臨別秋波。
    
  第十三章
  四月的武昌,已經有點夏天的燠熱。一行人從珞迦山下官道過來,見前麵有棵華蓋般的老大烏桕,匝下的濃蔭看得人心裏都會冒出絲絲涼意來。旁邊一人叫道:“宋大哥,我們在這兒喝口水歇歇如何?這都走了連三天了,人熬得住,總得讓馬歇歇吧?”說話之人正是飛鷹盟太原堂堂主龐矮虎。
  宋副盟主宋德雨手搭涼棚往前路看了看,道:“都已經到珞迦山了,再趕一趕就是黃鶴樓。弟兄們不要泄氣,到得黃鶴樓,大哥請你們吃武昌魚。”
  眾人歡呼一聲,繼續催馬趕路。可宋德雨心中卻有陰影覆蓋,他招手讓冷劍秋過來,問道:“你弟弟那邊有消息傳過來嗎?”
  冷劍秋搖頭道:“消息是有過來,可是他說找的人家已經被李闖殘部所毀,現在剛發現小王爺的一絲線索。線索據說絕對可靠,小王爺正領著家將逃來武昌,我兄弟說他已經率盟中好手一路盯來,務必近日趕到。”
  宋德雨撚須沉吟道:“你到黃鶴樓後立刻飛鴿傳書,叫你兄弟務必快馬加鞭,找到朱小王爺,而且絕對不能讓武昌堂的人探到任何風聲。”他想了想,有道:“再有,龐矮虎這人黃湯下去就管不住這張臭嘴,你相機行事,務必不能讓去年底那件事情露出半點風聲。這關係到你我,還有你兄弟,龐矮虎,和錦州堂,燕山堂,洛陽堂等半數盟中兄弟的身家性命。千萬要小心加小心。”
  冷劍秋肅然拱手道:“宋大哥放心,我冷家兄弟的性命是你設法救下來的,這輩子惟大哥馬首是瞻。”
  飛鷹盟為前盟主安大鷹一手所創,盟眾遍布全國,下設太原、錦州、燕山、洛陽、武昌、杭州、重慶、廣州等八個堂口,由左右兩大護盟穿梭聯絡。如今盟主之位虛設,由宋德雨暫時掌管全局。眾人雖然目下相安無事,但內部已是暗濤洶湧,隱隱已成南北夾峙之勢,今日黃鶴樓頭相會,便是為著解決這個紛爭而來。
  夕陽西下,本是文人墨客在黃鶴樓頭披襟迎風,看暮雲飛渡,大江東去的大好時光,可如今樓頭的一幹武人個個心事重重,況且在他們眼中,這等水天交際的風景,還不如一招盟主絕學“鷹擊九天”來的眩目。樓上諸堂堂主,副堂主眼下正凝神屏息看著左護盟冷劍秋模擬著先盟主的成名絕招“鷹擊九天”,反不如樓下小兄弟們難得相見,呼朋喚友,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來得熱鬧盡興。
  冷劍秋一圈下來,沉腰站定,周圍的人都默然無言。半晌,才聽宋德雨道:“我知道大家都看出來了,冷兄弟‘鷹擊九天’的招式是貌似神不似,畫皮畫不了骨,但這已是我們能做到的極限了。宋盟主去的突然,正當盛年時候,他還沒來得及考慮到留幾個傳人下來。冷家兄弟是我們盟中得盟主指點最多的人,再加上我平時和盟主略有切磋,三下合起來才有今天這九式,當然也隻能領個意思,要想有盟主那般的龍馬神威,那是不可能的了。”
  因樓上的動靜,下麵低幾級的盟眾也悄悄走上來,圍站在四周。
  武昌堂主適時打個哈哈:“來,大家難得聚到我武昌堂的地盤上來,一定要盡情享受了我們這兒黃鶴樓頂尖兒的茶酒飯菜,吃了後我們堂裏還另外備得充足水酒,沒有什麽外人在,大家可以盡興把酒敘話。”這一說才把大家從沉悶中拉將出來,想到這兒是個人來人往的地方,議事什麽的確實不大方便。這才動筷飛盞,享受黃鶴樓大師傅專烹的精致美食。偶爾也有聞得黃鶴樓大名的人百忙之中往黑沉沉的江麵瞟上兩眼,見也看不出什麽的,就便轉回目光了。
  一行人酒足飯飽,回到武昌堂敘話。宋德雨進門便動手解下一直背在身上的一個紅布包袱,雙手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塊木牌放到中央供桌上,肅然道:“剛才黃鶴樓不方便,大家洗個手,這都來見過盟主吧。”
  眾人依次拜過,鬧哄哄完畢,廣州堂主馬三略拍案道:“去年底小弟病得死去活來,正好沒趕上盟主大殮,派來回去的兄弟又說不清楚,眾位兄弟不要怪罪,這件事如骨鯁在喉,兄弟我非好好搞清楚不可。回去也好向全堂弟子有個交代。”
  宋德雨讚同道:“馬兄弟說得不錯,盟主去世這件事非同小可,務必搞個水落石出不可。當時在場的當事人人除右護盟冷清秋外都在這裏,馬兄弟可以隨便問。”
  馬三略也不客氣,拍案叫了聲“好”,取過茶水一飲而盡,直截了當問道:“請問,我們盟主去關外究竟是幹什麽去?”
  宋德雨尷尬地四周看了看,道:“這件事說出來有點——不過也沒什麽,大英雄好漢子敢愛敢恨,也是不失咱們豪傑本色。盟主去年初遇見受傷的雪蛛毒仙任意,並出手以自己多年功力為之運功逼毒,使得任意得以擺脫危境,有時間可以遍訪天下神醫療傷。而我們盟主也因此情根深種。”
  馬三略一聽忙道:“宋大哥,這個地方長話短說,一筆帶過吧。”
  宋德雨道:“馬兄弟有所不知,這一節與盟主去世大有幹聯,若不說出這一段,後麵盟主的遭遇也會看上去很不可思議。所以為真實計,馬兄弟還是忍一忍聽我說下去的好。如果我說的有什麽不對,還請在場幾位知情的弟兄指點。”宋德雨喝口水繼續講下去,“那個任意不知從哪裏探聽到韃子王爺多爾袞府裏有個女孩子,是國醫神手萬人屠花春花的好友,由那女孩出麵,久不理江湖閑事的花春花一定會答應出手給她治療。於是她就帶著她的阿弟一起遠赴關外,我們盟主知道後也跟了過去,住在錦州堂安排的地方。”
  馬三略彈著桌子道:“我們盟主一向是有情有義的人,這麽跟過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象旁邊龐矮虎卻大搖其頭,插話道:“為個娘兒們如此興師動眾,我看有點不值。”
  馬三略冷笑道:“值不值盟主心中自有分教,未必你就比盟主高明。”
  龐矮虎拍桌喝道:“馬堂主你現在空口說白話好不輕鬆,那些幫盟主打探任意消息,跟蹤任意的弟兄都是錦州堂主臨時從抵禦韃子入侵的戰場上麵拉下來的,他們本可以在前線多殺幾條韃子狗命,如今卻要奉命去做這等膩膩歪歪營生。馬堂主你不用瞪我,我當初也是這麽直接說盟主的。”
  宋德雨一見龐矮虎情緒有點失控,忙向冷劍秋使個顏色。冷劍秋會意,伸手搭著龐矮虎的肩膀道:“龐哥,算了,算了,盟主他老人家都已大去了,還說這些幹嗎?咱們往後隻念叨著盟主的好就是了,兄弟我為此失陷於韃子王府都沒說什麽呢。走,龐哥既然不願聽這個,我們去外麵看看我兄弟有沒有放消息過來可好?”說完連拉帶拖地牽著龐矮虎出去。
  馬三略雖然不說,心中也隱隱感覺盟主這麽做大節上麵確實欠妥,再一聽冷劍秋說到他失陷王府的事,亦覺事情比較荒唐。再要問下去,已少了來時的底氣。
  宋德雨冷眼看馬三略臉色陰晴變化,約摸猜知他的心事,但他當作不作理會,依然講他的。“得知任意送王府裏那個小姑娘東西以示結好後,盟主也叫錦州堂主準備了兩色禮物,一是一匹日行千裏的千裏馬,一是一掛價值千金的雪貂裘,以暗示那姑娘我們有人在‘五千埕’等她,但這兩樣東西並沒有把人招來,盟主去世那天,那小姑娘也告失蹤,多爾袞一氣之下抄了我們辛苦扶植起來的基地‘五千埕’,往後我們就少了個最好的打探韃子情報的好據點。不過這種損失比起盟主去世來,還是小巫見大巫的,如果盟主活得轉來,即使再損失幾個‘五千埕’又有何妨?”
  宋德雨講話技巧拿捏得恰到好處,清清爽爽點出盟主折節結交韃子,自毀盟中基業的事實,又後麵輕描淡寫地說句好聽話,把自己的心跡表上一表,聽的人都打心裏覺得盟主這麽做太是不該,宋副盟主心中委曲含而不發,這等大度越發襯出盟主的無理。
  馬三略聽他說得大氣,一時難以調適自己的心態。他是抱著滿腹懷疑來的,不想最後發現他所竭力衛護的人竟然如此荒唐,一時有點不知。但他也不是個好打發的人,猛喝幾口水後,問道:“請宋大哥繼續說下去。”口氣之中已經與原先大有不同。
  宋德雨撚須輕瞄他一眼,繼續道:“一日盟主思念任意太甚,堅持要站在任意所住小屋外等她一點音訊。我們都想任意這個女子既然是號稱雪蛛毒仙,一定有過人的毒辣手段,而盟主又用情太深,對她必不做提防,為防盟主有個三長兩短,必須得有人跟著盟主,但我們又怕錦州堂低幾階的弟兄知道內情心生不滿,於是我們幾個在錦州的老兄弟商量了都跟去保護盟主,這其中有錦州太原燕山洛陽等四大堂主,和跟盟主出來的我和冷家兄弟。”
  武昌堂主聽到這兒,歎道:“我去年奔喪時候沒聽宋大哥說到這一節,現在聽來,心中真是百味雜陳。兄弟們都是過命的交情,這事情還有什麽好說的?”
  宋德雨歎到:“去年盟主大殮時候,我心中悲痛,整件事情說得不夠詳細,聽的人不能理解也是有的。今天馬兄弟提出來很好,說明盟中有這想法的不在少數,當然這也是為我們盟主著想,為盟主好的事情。但反過來說,這件事情若不明確了,往後盟中兄弟心裏互存了一個疙瘩,不利往後弟兄們的感情。所以今天還是說開了的好,解決掉一個心結,也有利於我們往後更好地做事。馬兄弟你說對不對?”
  馬三略此是非常被動,見問,隻得點頭道:“宋大哥說得有理,還請宋大哥辛苦,再說下去。”局麵已不是他所能掌控,他隻能尷尬地順著宋德雨的話說。雖然他知道再說下去,盟主的老臉就得一點一點被剝落下去,可能下麵露出來的麵皮不會好看。
  宋德雨也沒什麽多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再說:“如此站了三天後,冷家兄弟擔心盟主和其他堂主身體,約得錦州堂幾位高手一起去韃子王府掠人,心想一小小女孩子能有多少難對付了,隻要把人掠來,她還不是得乖乖聽咱們的,這樣一來,任意性命得保,她難保就心懷感激,從了我們盟主,這豈不是美事一樁?可惜冷家兄弟的完美計劃被人家識破,不僅人沒掠到,除冷清秋以外的弟兄全部失陷於王府。冷清秋含羞帶傷回來,被盟主責備了一通,這本是盟主愛惜兄弟們的意思。”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喝一口水。
  但在其他人聽來,卻是都在心想,冷清秋這頓責備挨得冤。
  宋德雨略歇一歇又道:“冷清秋掛著失陷弟兄們的安全,懇求盟主允許再帶人回去把人救出來,我當時也要求同去,包括龐堂主也要求同去,幹脆大鬧一長韃子王府,不信就救不出人來。但盟主大概是考慮到把損失減少到最少吧,沒有同意。大家爭執間,誰都沒去注意原來歇下去的火堆又旺了起來,說來慚愧,我也是後來蘇醒回來被太原堂神醫提醒後才想起來的,一定是任意這個妖女趁我們不在意,悄悄在火堆中添了毒柴。大家都倒下,我軟到在地是還看見盟主站立著,想是盟主神功蓋世之故。後麵怎麽樣我是聽恰好在這時候趕到的錦州堂弟兄們說的,可能是那妖女最恨我們盟主,先下手殺了他,但幸好我們的兄弟這時候趕來,她不及再殺其他人,匆匆逃走。事情就是這樣,馬堂主還有什麽疑問沒有?如果沒有,可以請龐堂主進來了,我們討論一下本盟麵臨的幾件大事。”
  在邊上聽著的冷劍秋補充道:“當時那妖女使毒,天上掉下一團東西。又恰探知那個王府的小女孩失蹤,於是宋大哥以此為據,親自赴韃子王府以提供消息為由要求釋放我們失陷弟子。多虧宋大哥足智多謀,勇氣過人,冷某才能有今日與各位相聚的機會。”說完衝宋德雨深深一躬,這才出去喚龐矮虎進來。
  宋德雨見此笑笑道:“冷兄弟客氣,韃子王府肯放人,還不是忌怛於我們分布廣泛的全盟眾家兄弟,以我小小一人之力,哪裏救得出人來了。不過我那天與韃子王府裏的一個喇嘛過了一招,確信那喇嘛功夫深不可測,我絕對不是對手。大家也注意了,以後碰到那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見龐矮虎進門,招呼他坐下,這才又道:“好,咱們一鼓作氣,把一些棘手問題解決一下。以前有盟主在,盟主天縱英明,舉手之間便可以把這些問題解決了,我們現在隻好把兄弟們聚到一起討論,也算是求個三個臭皮匠的意思。錦州堂主,你把打聽到的兩件事與大家說一下。”
  錦州堂主忙坐直了道:“眾家兄弟,據我堂安插在韃子軍營的細作說,妖女雪蛛毒仙任意在韃子軍營出現,還進多爾袞大帳與之交談片刻,據說,妖女身體已經康複,來去如風,還是那個武功高強的野人男子跟著她。此其一。其二,妖女現身當晚,我大明守邊主將吳三桂派員與多爾袞密談,後麵幾天,多爾袞立馬拔營接近山海關,兩下互動頻繁,看來吳三桂有投降叛逆之嫌。”
  兩件事情說出,頓時滿堂嘩然。宋德雨待眾人議論一會兒,這才大聲道:“弟兄們,錦州堂探得的兩件都是我盟大事,我看大家也不要說別的,目下我飛鷹盟麵臨的是家國大難,於家,毒殺盟主仇人已現蹤跡,我飛鷹盟全盟兄弟務必同仇敵愾,緊密聯絡,互通信息,取妖女任意首級謝盟主靈前。不過此女詭計多端,惡毒無比,遇此人,隻要有機會,一個字,殺!免得押解途中夜長夢多,徒生異變。這一點大家以為如何?”
  錦州堂主是與宋德雨一起圍攻安飛鷹的諸人之一,與當時在場諸人一樣各自懷著個極大鬼胎。他也巴不得任意最好是口都沒開就被一刀畢命,因此是竭力擁護宋德雨的提議,但又怕表態得太踴躍引起別人懷疑,隻得收住心情,貌似平淡地道:“宋大哥思慮周詳,雖然說得不多,但體恤總家兄弟的心思卻是殷殷可鑒。妖女任意既是被稱作毒仙,使毒本事自是千變萬化,讓人防不勝防。這種人即使捆在身邊,也得防她指甲一彈,弄出些什麽毒手來害我弟兄性命。所以見了就殺,殺了得用布裹其頭,千萬不可用手接觸,免得不知不覺間中了什麽毒來。宋大哥說的這一條我讚同。”
  被他這一補充,眾人都覺有理,於是紛紛表態表示讚同。
  宋德雨雖然不知道太原錦州洛陽燕山四個堂主會說出什麽話來,但也猜得到四人與他一般心思,一定會竭力掩蓋當日那個事實,所以也不用引導,非常自然地等他們自己說出來,反而更能服眾。
  等眾人的議論告一段落,宋德雨才撚著胡須輕咳了聲道:“第一件家事是通過了,大家沒異議了吧?那好,第二件還是家事,但這件家事是由國事衍生出來的。我們把飛鷹盟總堂遷到武昌如何?”
  話語一出,滿場嘩然,連武昌堂主都驚得瞠目結舌。
    
  第十四章
  卻說宋德雨四周打量一下,不緊不慢地道:“這件事事出突然,我也是剛剛才有這想法,拿出來與諸位兄弟討論。吃飯時候我收到飛鴿傳書,說是吳三桂已然獻關,並反戈一擊率部助韃子軍隊進攻大順軍營。雖然還不清楚戰況如何,但大順軍隊少了山海關之險,在後麵一馬平川的戰場上恐怕很難抵敵滿人騎兵精銳的攻擊,滿人占領北京將不可避免。我估計滿人占領北京後不會就此裹足不前,一定會大力肅清北京附近地區的武裝勢力,同時強征壯丁揮戈南下。我盟總堂在天津,多年培植,早已樹大招風,想要逃過滿人耳目幾不可能。所以我想到武昌。”
  龐矮虎最反感江南的溫山麗水,尤其是一口米飯就非常吃不習慣,所以頭一個跳出來大聲反對:“依宋大哥的意思,那以後滿人打到長江邊上,我們是不是又該遷到廣東去了?好漢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決不能夾著尾巴當逃兵。”
  此話一出,頓時招來幾個年輕副堂主的大聲喝彩,幾個老成持重的雖然沒有表態,但目光中也流露讚許。四個南方的堂主本來擔心他們北方堂主和副盟主聯手,但一看副盟主一口建議把總堂遷來南邊,龐矮虎又跳出來第一個反對,對宋德雨的戒心不由減了幾分。
  宋德雨笑罵道:“你這龐大炮,怪不得盟主以前這麽叫你,你也得聽我把話說完再說,這改不掉的急性子。”宋德雨喝口茶,把茶碗蓋細細地扣到杯上,這才又道:“我是考慮到滿人侵入中原後,立都一定會選在靠近他老家的地方。按曆史經驗,臥塌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所以滿人對京城周圍的安全問題會管的嚴一點,但觸角伸到南邊時候,他人力有限,不再可能對漢人的事情涉足太多,相對而言,管得就會泛一點。而且武昌自古就是九省通渠之重地,上可逆江到重慶堂,下可順流到杭州堂,盟中交通音信非常方便,而且前有大江天塹,後有湘西崇山峻嶺可退,進退自如,方便我們掌握主動權。我不是沒有考慮過與總堂所在地天津共進退,但走了一個盟主,我們已經群龍無首,如果總堂危殆,八大分堂又將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們退一步,忍一忍,保存實力,隻為往後更好地打擊韃子。古有臥薪嚐膽,我們如今搬一個家又有什麽?我看更能激起弟兄們的憤慨。大家看看我的意見可不可行?如果反對,那就當我這話沒說過,今天聚頭結束,我就立即打馬回天津,與總堂共存亡,如果行,今天就飛鴿傳書過去,命令總堂即刻搬遷。”
  南方諸堂主聽了心中都是一熱,武昌堂主心中更是打起小九九,自古以來京兆尹與別府太守一樣官階,但京兆尹卻一定是皇帝心腹,地位自是與別家大不相同。想到宋副盟又是特特地選他武昌堂做這次重要聚頭的東家,其中的深刻含義非常值得細細品味。心中早暗暗同意了遷總堂之說。
  龐矮虎直性子,聽宋德雨這一說又覺得非常有道理,於是嚷道:“宋大哥早說就是,我龐矮虎一聽有理哪裏還會反對,好了,我第一個讚成。最好武昌堂今天就給我騰個位置放咱太原堂的東西。”
  武昌堂主本就有心同意,但礙於地主,說的又是他的地盤,不好衝得太前表態,見龐矮虎一說,樂得順坡下驢:“這個好說,我現在就吩咐給你騰地方去。”雖沒挑明,但也是表了個態。心中對宋德雨更是親熱幾分。
  其他三位南方堂主前思後想,自然知道總堂搬遷對自己有利,又不好表現得太露,都婉轉地表了態。情勢既然已一邊倒,三位北方堂主也隻好同意。
  宋德雨並不做太多表態,手一虛按,對諸人道:“這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想來我即使不說,大家也一猜就知。”他不說明,眾人也了然於胸,“盟主去世已過不少日子,如今形勢變化多端,再往後下去,恐怕容不得我們再聚一起討論決定盟中大事。不知道大家對盟主之人選有何看法。”
  龐矮虎嚷嚷道:“本盟之中,也就宋大哥最有資格坐這位置。其他人論資曆,論武功,論見識,都比不得宋大哥,我就推舉宋大哥。”
  武昌堂主剛好受宋德雨送上的大惠,自然很知道投桃報李,便讚道:“本盟之中,我看除宋大哥外再無人可出其左了,我也推舉宋大哥當我們的盟主,總不成我們從外麵找個不知根底的來吧。”
  宋德雨笑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但我一是武功差先盟主太多,實難擔當這個重任。又因這往後局勢更是複雜紛煩,吳三桂既然已經獻關,我們原與大順李自成訂的君子協定也已可作廢,所以這後麵的事情,我們得想著怎樣把韃子趕出中原了。我看得有一個號召天下的人物來做我們的盟主才好。我與東林黨一些見識高明的夫子商量過,他們提議,當此家國存亡之時,我們如果推舉朱明後人做我們的盟主,提出反清複明主張,一定天下人心歸附,萬眾響應,我們抗擊韃子的力量便可更勝一步。所以我來前派冷清秋去長沙商請一位朱家後人前來與諸位相見,大家如果看著合適,我們請他做盟主如何?”
  眾人聞言一時嘩然,來前想過多種可能,但都沒想到這一點上,飛鷹盟立盟之初,原是與朱明作對,殺貪官,反朝廷,後與李闖訂盟互不幹涉,才開始轉為抗擊清軍入侵。不想宋德雨提出要請朱明後人為主,都很想不通。但靜靜一回想,卻也是道理。正議論不絕時,一盟眾捧信鴿進來交與冷劍秋。
  冷劍秋取下交與宋德雨。宋德雨飛快一閱,喜道:“大好消息,清秋兄弟已在衡陽追得朱家公子,並同時尋得一名小姑娘,懷疑是與先盟主去世大有幹係的叫安的女孩,眼下正快馬加鞭來武昌途中。很好,這段路不遠,我們等等就是。劍秋,你領些弟兄去路上接應一下,千萬保證朱公子毫發無損。這個叫安的女孩子也就你一人照麵過,如果有她在我們手中,韃子睿親王也得思量再三。”
  話音剛落,忽聽得屋外有人喝道:“什麽人,膽敢夜闖我們飛鷹盟。”說話間聽得有人紛紛饒過議事堂屋追出。眾人神色一變,心裏俱想來人好生了得,居然來去如風,堂中眾多高手竟無一人聽出。宋德雨最先趕到天井,見人跡渺然,哪裏還見得到什麽人,連追出去的弟兄也不久怏怏而歸,俱說來人輕功了得,出門便失了蹤影。眾人心頭不免添了一絲陰影。宋德雨更是歎道:“要我們安盟主依然在世,那裏還會出這等任人來去自如之事,哎。”
  眾人再無議論之意,紛紛垂頭散去。宋德雨與武昌堂主正要走,忽聽一盟眾來報:“有個女子來找宋副盟主,但說什麽也不肯落轎。”
  武昌堂主疑道:“這麽晚還有誰來?看來來人一定是有要緊事情了,宋大哥如果累了的話,兄弟先給那女子安排個住處,明天說話。”
  宋德雨想了想,恍然道:“快快有請,一定是先盟主夫人。再請散去的兄弟回來,夫人深夜來訪,定是有要緊事情要說。”
  誰知安夫人進了府門還是不肯落轎,宋德雨見此忙迎上前道:“夫人辛苦。德雨率眾家兄弟給夫人請安。”
  安夫人不出來,也不掀轎簾,隻是在裏麵輕聲道:“未亡人給各位叔叔請安了。亡夫過世後,我收拾遺物,找到一些信函和手稿,想還是交給盟裏兄弟保管的好。其中有一本記錄的是亡夫練功心得。未亡人揣度事關重大,因此一刻不拉地趕來想盡快交到盟裏兄弟手上,免得夜長夢多,途中有失。另外,亡夫生前曾經有言,說是江湖凶險異常,如果哪天他有個三長兩短,宋副盟主是最佳接替人選。這些武功心得希望宋副盟主和冷家兩位兄弟不要嫌棄,有空翻翻練練,強身健體也好。”
  話雖然說得輕,但大家都是內力精湛的人,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清楚楚。宋德雨忙上前接過轎裏遞出的一個布包,雙手恭恭敬敬的捧於胸前,替眾人謝道:“多謝夫人於悲痛之中還顧全飛鷹盟事務,。現在這兒站著的都是盟裏的好弟兄,請嫂嫂出來受眾家兄弟一拜。”
  安夫人拒絕:“未亡人蓬門弱質,當不起眾位叔叔的大禮,況且亡夫生是飛鷹盟人,死是飛鷹盟鬼,我送他的東西上來,不過是盡個本份而已,叔叔們不必過禮了。如果眾位叔叔沒別的事,未亡人也不打擾,先告辭了。”
  旁邊馬三略急了,叫道:“嫂嫂遠路趕來,少說也走了個多月的路。說什麽也得在這兒歇歇再走。也讓老馬還你上回款待之恩。”
  安夫人笑道:“是馬叔叔嗎?上回你來也沒好好款待於你,匆匆裹了五十隻湯圓,幸好馬叔叔不嫌。我還正內疚著呢,讓馬叔叔一說款待之恩,我羞也羞死。天不早啦,叔叔們還是歇著去吧,我路上休息過了,還要急著趕回去,請馬叔叔見諒。對了,宋叔叔,亡夫還有些盟中大事要我對叔叔說,請叔叔隨我出來,找個開闊無人地方我說與你知。”
  龐矮虎一邊嚷道:“好了,好了,這下問題解決。既然是安盟主說的,我們就照他說的做。今天大家都在這裏,嫂嫂也在,我們就擁了宋大哥做我們的新盟主。而且有安盟主的武功筆錄在,這功夫高低之說也是不成立的了,大家說如何?我老龐先要拜下去了。”說完果真行起參見盟主的大禮。
  眾人齊齊叫好,也照著施禮,亂哄哄鬧得宋德雨抓起這個,那個拜下的,推也推脫不的,最終隻得受了大禮。歎道:“兄弟無德無能,得大家這麽推崇,心裏真是惶恐得很,但怕識淺力薄,無法擔此重任,好了,閑話也不多說,事已至此,今兒我給大家行個禮,萬望大家以後遇事多替我出個主意,擔個道義,我們這麽多個臭皮匠聚沙成堆,總也能追著安盟主後麵死命地跑的。隻是那個長沙的朱公子可怎麽辦的好,我看還是請他來吧,他終究也是朱明後人,再不濟也是個漢人,我們總得想方設法把漢人們保護周全了的好,大家看如何?”
  大家正叫好著,忽見安夫人的轎子緩緩走開。宋德雨見此忙與眾家兄弟拱手作謝,一邊也緊緊跟上。
  武昌堂本就偏僻,走沒多少時間,便到一片葦蕩,蘆葦才隻長出一尺來長,月光下更顯得荒涼寂靜。安夫人譴開轎夫,低聲道:“德雨哥,你瘦很多。”
  宋德雨四周探過一遍見無人這才道:“素馨,你也還好吧?你真傻,跑那麽遠路也不怕累著。”
  安夫人歎道:“德雨哥,我不來,馬三略會服你?我想見你風風光光地坐上盟主寶座,把那死鬼搶去的東西全搶回來,最好把名字也改掉才好。德雨哥,你實話告訴我,安大鷹是不是你殺的?”
  宋德雨想也不想地說:“是的,是我親自動的手。但可惜了當時情況危殆,我隻得一刀斃了他的命。”
  安夫人又歎了口氣道:“好,好,德雨哥,雖然沒法多割幾刀,好歹我也是出了氣了。想當初他殺你我全家的時候用的也是一人一刀,霸我身子的時候也是一刀架我脖子相逼。多少年了,我天天咬牙切齒誓報這個大仇,總是沒有機會。德雨哥,那天我聽到他的死訊,就想著一定是你親手做的,你一定不肯交給別人殺他的。我又高興又擔心,今天我是一定要來的,見你沒事我才放心。”
  宋德雨握拳重重擊了一下轎杠,狠聲道:“當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門去學武,怎麽也可以抵擋得一陣子,也不會讓他殺掉你我家那麽多口人。你也不會委身給那個惡人受盡委屈。素馨,你回家等我,處理好這些,我立刻過來與你相聚。什麽飛鷹盟不飛鷹盟的,我什麽都不求,隻要與你廝守過完下半輩子就夠了。”
  安夫人靜了好半晌,才泣道:“德雨哥,你大仇已報,該找個好的結婚了。你就別再等我,我都不是個清白之人了,當年要不是我長得招花引蝶,哪裏會招致這等慘禍?對了,光顧著說話,我這兒還有本那賊人死前不知從哪裏弄來的武功密笈,你看著有用就用,沒用就扔了吧,我也不懂的。”
  宋德雨不接,隻是盯著道:“素馨,你我青梅竹馬,你早就知道我隱姓埋名,忍辱負重,熬那麽多年等的是什麽。我要他個盟主做什麽用?我要的是你,要與你堂堂正正揚眉吐氣地做對夫妻。我如今暫時不離飛鷹盟,為的是要把安大鷹的真麵目慢慢揭示出來,把他搞倒搞臭,讓他萬劫不複。素馨,你相信我,這事今天已經略有眉目,後麵我會依著我多年詳細規劃一步步做來,妹子,這麽多年你已經忍下來了,你千萬再等我兩年半,湊足那賊子三年死期,我們就結婚。妹子,你若不答應我,我不接那書。”
  安夫人在裏麵早泣不成聲,哽咽著道:“德雨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吧,從那賊子死掉那天起,我已經對自己說,從今以後我又是素馨了,我愛姓誰的姓就姓誰的姓,你放心好了。”
  宋德雨長出一口氣,這才接過那本密笈,在轎旁靜伴很久,等素馨哭聲歇了很久才長揖離去。
    
  第十五章
  山村野店,又逢兵荒馬亂之時,難得有今日這樣客人坐滿三桌的時候。可惜買不到新鮮豬肉,好在客人也不計較,於是老板笑嘻嘻地哼著小曲兒趴雞籠裏抓了隻肥母雞跑後園殺雞拔毛。老板娘早眼明手快地炒了個青椒臘肉絲,分三盤端到三個桌上。樂嗬嗬地一扭身又燙了一壺燒酒送到兩個轎夫桌上。
  靠東窗那張八仙桌旁坐了一男兩女,其中一白衣如雪,腰上係了條鵝黃帶子的女子正是任意,打橫坐的當然是她阿弟,另一女子長得濃眉大眼,正與阿弟雙手比劃著說得高興。任意看著她夾塊臘肉比畫著要阿弟吃,心想要阿弟穿上規矩衣服她都費了三年口舌才好,勸阿弟吃熟肉的努力她早在幾年前就放棄了,她一才認識幾天的女子能變出什
  麽花樣來呢?
  與這女孩相遇說來也是緣分,前兩天她正爬在大樹上麵掏鳥蛋的時候不小心掉下來了一隻,正好被阿弟接著。阿弟看著好玩把鋼叉一扔也爬將上去一起掏,下來兩人就成了對眼的朋友。任意見女孩子如此對阿弟胃口,心裏也是喜歡,難得有遇到一個阿弟一眼就喜歡上的人,心裏便留意起來。
  不曾想那女孩子一副聰明機靈相,竟然也是個啞巴,任意心裏叫了聲“可惜”,又為阿弟叫了聲“正好”。於是接下來問名字就費勁了。女孩子看來是個野丫頭,不識字,見任意問她名字,她便手一舉,給任意看手裏的蛋。任意狐疑再三,覺得她不是沒聽懂或者說是捉弄她,便順著她指點問:“你叫蛋兒?蛋蛋?還是鳥蛋?”
  女孩搖頭否認,衝著一隻跑過的母雞雙指一圈裝了個雞蛋的手勢,又指著自己伸出舌頭眯細大眼很不屑地小指頭一伸,任意略微一怔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叫小蛋?”
  女孩開心地撲上來就給她一個大擁抱,雖然夾著股汗臭,但任意一點不排斥,反覺得這女孩子可愛得很。而小蛋與阿弟“說話”反而方便得多,兩人指手畫腳地談得熱火朝天,他們要離開她也不舍,最後思量再三,衝園後麵她父母墳墓磕了幾個頭也跟了上來。任意並不反對,她很喜歡阿弟有了這麽個投機的好伴。
  小蛋全無武功底子,但山上山下跑慣了,身手靈活得很,人也聰明。幾天下來,有阿弟耐心教著,她已經粗粗會了幾式招數,即使摔得鼻青臉腫地,也開心得樂哈哈的。唯有見阿弟吃生肉非常不慣,看了就嘔,害得阿弟隻能遠遠避開了去吃,吃完還非得全身洗淨這才可以回來。兩人都無機心,好便好了,這兩天走路都拉著手,非常親密。令任意看了老是想起多爾袞對她說的那句“過來”,現在她做夢都是那兩個字。
  任意看著阿弟麵對蠟肉的窘樣真覺得有趣,忽然聞到哪裏傳來一股“七步穿腸”毒的氣味。這種味道換了旁人或許還以為是什麽甜香,但聞到使毒高手的任意鼻子裏,當然是當小菜一碟來看。當下她不動聲色地周遭一瞥,見香味來自西窗一個中年美婦,看她嬌怯怯的樣子似是不會功夫,不知她是從哪裏得來這麽種江湖人避之不迭的毒藥的。
  任意見她把“七步穿腸”倒進自己麵前的茶杯裏,一臉愁苦地端起又放下,眼淚一滴滴地全落在杯子裏。任意想回頭告訴阿弟,忽驚見阿弟正把那塊臘肉咬進嘴裏,也是愁著眉目地咀嚼。不由欣喜地看了小蛋一眼,見她也是高興得直拍手。阿弟見兩人都那麽高興,隻得硬著頭皮吃下他平生第一塊熟肉,下去後一回味,覺得也不那麽作嘔,又想著要讓小蛋高興,便伸指又拈了塊來吃,看得任意和小蛋都欣喜若狂。為分散他吃不喜歡東西的惡感,任意順便輕輕告訴他西窗那女子的事。阿弟隻是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這種生生死死他見多了,他並不怎麽放在心上。旁邊的小蛋一聽卻急了,扭頭看看任意又看看那婦人,終於按捺不住跳將起來,跑去那桌一手搶過正舉到嘴邊的杯子隔窗扔了出去。那婦人一驚,怔怔看了她指手畫腳氣憤地指責她了好久,忽然“哇”地一聲趴在桌上大哭。
  小蛋天性淳樸,見這架勢,頓時不知所措,跑來想拉阿弟幫忙,阿弟要他殺個人是小菜一碟,但這種勸人不哭的事情卻是從沒幹過,又不願意拂逆小蛋的意思,隻得把任意往西窗拉。任意笑罵了句“頭痛,煩得很”,但眼見阿弟已離不開小蛋,為他著想,隻得破天荒幹那與人為善的婆媽事。
  走近那哭得傷心的婦人,任意也不知道從何勸起,再看看與她同來的兩個轎夫,也是一臉驚異束手無策的樣子,任意頭都大了。自小至今,她隻知道快意恩仇,喜歡了,千依百順,不喜歡了,拔刀相見,所以才會一把火燒了花春花的盤絲穀。她從不知道人為什麽要自殺,這種對不起自己的事情她是說什麽都想不出來有什麽理由去做一做的。反正想不出辦法,她也隻有執住那婦人的手握著,但不知道怎麽開口說。
  這婦人正是素馨。她如今大仇得報,又幫著宋德雨登上盟主寶座,心事已了,想著自己已經很不清白,怎麽也配不上德雨哥,早萬念俱灰,來武昌前就已打好了一死了之的主意。但一想到德雨哥臨別那番情真意切的話,又柔腸百結,死不下手,心中反反複複,眼裏珠淚如雨。現下毒藥被人奪去,頓覺這麽多年來所受委屈全部湧上心頭,索性放開了架子,稀裏嘩拉哭個痛快。
  悲苦中感到有隻柔滑小手輕輕握住她的,靜靜地陪著她哭,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人,但傷痕累累的一顆心卻奇跡般地溫暖了很多。慢慢收住哭聲,抬頭見是一眉目如畫的女子正凝神看著她,心中好生感激。任意見她不哭,便稍稍使勁握了下她的手,便含笑起身要走,素馨忙哽咽著道:“多謝妹子,我,我再不會了。”
  任意知道她說的不會是什麽意思,也不回答,衝她笑了笑就回座去。小蛋卻是非常高興,滿意地拉著阿弟的手回座。素馨很感激任意,這當兒她如果盯著追問這追問那的,她倒反而為難,不知道怎麽啟齒。反是任意歪打正著地隻是握著她的手,讓她心中溫暖,死誌悄然消失。當然的,心裏對任意也是好感萬分。
  恰好這桌白宰雞上桌,任意本就沒想居功,管自己吃飯,好在雞肥急切難蒸透,兩隻雞腿裏麵還血水橫流,正好讓小蛋拿來塞給阿弟吃。這等半生不熟的東西正好是兩方各退一步皆大歡喜的結果,於是阿弟開始了吃煮食的嶄新日子。
  兩根雞腿下肚,尤嫌不足,阿弟隻得讓任意叫再殺隻雞蒸半熟了來吃。正等間,阿弟忽聞有小隊人馬各從路兩頭趕來,便與任意打了個招呼。任意雖然武功不下於阿弟,但阿弟從小被拋在山野跟野獸一起長大,聽風辯音工夫自然高人一等,過得一會兒任意才聽到,笑道:“一邊的人全是有點功夫的,另一邊的有點雜,嗯,不會是冷家兄弟一個回一個迎剛好在這兒遇到吧,這倒有點麻煩了,待會兒得多對付幾個人。”
  阿弟點點頭,見小蛋不明白,便簡單告訴她前兒任意親去探了人家的底子。原來那晚夜闖武昌堂的正是任意,她本來不過是路過好奇飛鷹盟聚什麽會,不想卻意外得到安的消息,於是大喜之下對飛鷹盟也失了興趣,回客棧一早拉了阿弟小蛋就走,預備中途攔住冷清秋奪人。想到憑安就可以如願見到多爾袞,她心裏有喜有憂,不知道多爾袞見了她會作何表示,這幾天她心裏不知預設了多少個見麵場景,心中又亂又憧憬。隨著人聲的漸漸接近,她一張悄臉也是陰晴無常,看得旁邊的阿弟忐忑不安起來,不知道來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可以讓一向鎮定應敵的任意神色大變。
  先到的是那隊有點雜的。任意冷眼看去,見幾個勁裝武人擁著兩個孩子,男孩一身錦衣,大約十五六歲年紀,長得文采輝煌,氣勢不凡,可能就是所說的朱家公子了,難得的是他處於冷清秋脅迫之下尤能保持如此從容不迫的風度,小小年紀看來是不可小覷了。被他抱下車來的小姑娘一臉黃瘦,頭發稀稀拉拉,下車後走路輕飄飄的,似是有病,隻得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可不是安是誰。
  任意一向不會內疚,但見了安那模樣卻擔心非常,知道她現在這樣狀態就是她任意所致,把這樣的安領到多爾袞麵前去,不問可知她結局如何了。忍不住地皺起了眉頭。
  先有個飛鷹盟弟子進店探查一番,見沒啥閑人,才讓安他們兩個進來。安進門一看阿弟也在,猜想旁邊那個美貌女子一定就是把她害成這樣的任意了,心裏一驚,不知道他們在這兒是為什麽而來,究竟會生出什麽枝節。旁邊的朱家公子明顯覺察得出她的手緊了緊,也順著她眼光往任意這邊看,但他沒什麽武功,自然看不出什麽花頭,不過也是懾起了心神,拉安坐於西窗素馨旁邊一桌。
  冷清秋最後進來,見任意宛然在目,大吃一驚,但這時退走已是不可能。而且江湖上人最講究的是頭可斷血可流,縮頭烏龜決不做。隻得硬著頭皮進門,來到安這邊一桌,卻又驚奇地發現安盟主夫人也在,兩眼顯然是剛哭過還紅腫著,冷清秋想當然地認為她是心傷安盟主之死。當下率盟下弟子大禮見過。
  安對著素馨上下一打量,冷笑道:“這麽好看的一位夫人,真沒想到你們安盟主貪心不足,還要去倒貼任意這魔頭的冷屁股,這種人,嘿嘿,活得稀裏糊塗,我看死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素馨在心裏叫了聲“說得好”,但臉上自然不能表露出來,為怕這個小姑娘吃苦頭,忙道:“小妹妹別管大人的事,快去後麵洗洗手等吃飯。”
  安自然不會照她的做,但對她的心思還是猜到幾分,惟是不知道她怎麽肯幫那個忙。但安很清楚,被飛鷹盟挾持,最終一定是拿她與多爾袞談條件,她很不想做人質,但目下身體虛弱,又逃不走,隻得乖乖跟著。如今見到任意在座,她眼睛骨碌一轉,頓時有了挑撥鷸蚌相爭,她漁翁得利的主意,見素馨與她說話,她故意裝傻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你家安盟主拋下你去追的就是南窗那邊坐著的任意姑娘。而且你別看現在這位冷清秋大護盟對你恭恭敬敬的似乎很老實,當初他那兩兄弟可是安盟主追任意姑娘最得力的幫手,千方百計地想法兒討好任姑娘。要不我怎麽會認識他呢?”
  一席話說得冷清秋尷尬萬分,但當著夫人麵又不便發作,隻得瞪眼瞅著安生氣。素馨雖然對安大鷹四處拈花惹草不以為意,但還是忍不住又看了眼任意,笑道:“任姑娘美麗大方,心地善良,任誰見了都會喜歡的,這不奇怪。”
  安一聽反而與冷清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那邊的阿弟更是忍笑不住,一口雞湯全噴到地上,說任意美麗大方沒錯,但說什麽也是與心地善良搭不上一絲小邊的。任意自己也忍俊不禁,莞而一笑。店內氣氛倒是一下鬆懈不少。
  但好氣氛持續不長,冷劍秋率眾到來,使店內兩方頓時涇渭分明,劍拔弩張。
    
  第十六章
  雖是小小一個飯店,裏麵也沒幾個人,可各人想的事情卻是各有其妙。安隻想著兩方快快打,最好打個你死我活,她就可以輕輕鬆鬆逃脫。飛鷹盟兩冷帶來的弟子赫然見到本盟殺主仇人,不消吩咐,早紛紛拔刀相向,隻望一聲令下,立即拚死殺上去。反是冷家兄弟心中最是矛盾,心裏知道殺安大鷹的究竟是誰,卻又不能明說,而且早就領教過阿弟的功夫,如今再添個完好的任意,他們也知道不是對手,但看眼下情形,他們隻有硬著頭皮上,而心裏卻都盼著奇跡出現。而素馨早就知道安大鷹非任意所殺,且即使真是任意所殺,她也隻有感激的份兒,何況任意她們剛剛又才救過她一命,她常聽安大鷹說起冷家兄弟武功進步神速,很怕兩兄弟出手傷了麵前美麗優雅的姑娘,心裏暗自揣摩著該如何幫任意。兩個轎夫和老板兩口子一見眾人刀子拔出一副拚命樣子,早嚇得“媽呀”一聲都不敢叫,遠遠逃了開去。朱公子知道逃不走,隻得拉著安走遠一點,立到素馨身後。隻有任意氣定神閑地自顧喝自己的茶,她早從江湖上得知飛鷹盟指她是殺盟主凶手的事,但她心高氣傲,並不屑於與人解釋,且以前也見識過安家兄弟的本事,知道自己穩操勝券,因此反而不急。
  安見兩下對峙,都無動作,略一思索便知端的。她是惟恐天下不亂,方便她混水摸魚,朱公子見她目光閃爍,猜知她要有所圖,但見麵前形勢吃緊,怕她好漢吃了眼前虧,擺擺手叫她別說話,但安豈是那麽安分的人,早開口說話了:“我看兩位冷大護盟還是歇一邊兒喝你們的涼茶,任意要是那麽好對付的話,你們安大盟主當初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早便霸王硬上弓了,哪裏還會得苦苦守於屋外,做那麽些水磨功夫。如今人家身體恢複,有的是對付你們的手段,我看你們不如回去搬班救兵來再說,這麽不知好歹硬拚,到時還得麻煩我們嬌滴滴的安夫人費勁替你們收屍骨。”
  這話一出,安家兄弟頓時騎虎難下,本來不知任意所為何來,或許還可以有個退的機會,如今被安這一譏諷,他們不拚也是不行了,雙雙回頭狠剜安一眼,意思是你小心了。安頭一甩,自然不會怕他們,她知道自己的重要,當然清楚冷家兄弟決不敢冒然殺她。
  素馨在一邊這才明白,原來任意那邊雖然人單勢薄,卻反而比自己這邊要勝上幾分。她對任意好感,對冷家兄弟也不惡,何況現在是她的德雨哥做了飛鷹盟主,更不能讓飛鷹盟出什麽問題而使新上任的宋德雨難堪。她知道自己是局外人,但她要努力讓局勢扭轉。於是她起身對冷家兄弟道:“諸位且慢,聽未亡人一句話。剛剛就是這位任意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雖然不是江湖上行走的人,但也知道好漢子應該恩是恩,冤是冤。任意姑娘殺了我的丈夫,我當然恨,但是我也要感激她救了我性命。今天這事請諸位給我一個麵子,兩下罷手,以後你們再見麵要怎麽打我絕對支持。未亡人感謝眾家兄弟對安盟主的赤膽忠心,我在這兒拜謝了。”說完真的盈盈拜倒。
  諸人一看她這盟主夫人這麽說,一時好生為難,都眼睜睜地看著冷家兄弟。反是冷家兄弟心中都暗呼了聲“僥幸”,一邊伸手扶住素馨不讓她真的拜下,一邊連使眼色讓眾人把刀劍收回去。
  素馨見此又道:“既然諸位如此看顧未亡人,我再請各位移個地方再吃飯,可好?”說完又是深深一福。
  冷劍秋拱手道:“謹尊夫人之命。”他也知道素馨這般做作是為讓他們遠離是非,但看著她哭腫的眼睛,又覺得未能替她報仇很過意不去,與冷清秋對了個眼色,兩人都覺心中有愧。
  誰知那邊任意冷聲道:“慢著,你們要走可以,把小姑娘給我留下。”
  當下一個盟中子弟立刻按捺不住,拔刀拍桌喝道:“兀那婆娘,休要張狂,打量我們兄弟對付不了你!”
  任意聽了不怒反笑,但奇怪的是隻得一雙妙目柔柔地一直掃視著飛鷹盟眾。冷家兄弟知道她這魅惑神目的厲害,忙叫倒:“大家快閉上眼睛。”兩人雖然功力較強,但也得不斷踩樁以抵禦波波魅惑。惟那個開口喝罵的盟眾偏不信邪,果然一看當即迷昏,傻立當場。這一刻店裏雖然無有刀光劍影,但明眼人卻一眼就看得出裏麵危機四伏。
  任意這手魅惑功夫得自一位受盡男人淩辱的女隱士,此人下半輩子性格大變,討厭男人入骨,連孩子都不放過,生生把任意姐弟拆散,將阿弟扔進森林自生自滅,而對任意卻是百般疼愛,傾囊傳授。直至她死後任意與阿弟團聚,雖然難受於阿弟人獸不分的樣子,但對這個師傅卻是怎麽都恨不起來。因此這套魅惑功夫也是惑男不惑女,安眼睜睜地看著朱公子中招不省,自己卻一無幹礙,頗為好奇。
  素馨也奇怪自己怎麽會無事,見情形不對,冷家兄弟已出劍欲拚,忙攔在中間對任意笑道:“妹妹一笑真是傾國傾城,不形說宮裏的皇帝,我想即使是蠻地的王公貴族見了你也會萬般愛惜的,我這做姐姐求個情,請妹妹放過他們可好?”
  她的求情任意原是不會當回事兒的,但她偏歪打正著,說到了蠻地的王爺,讓任意一下就想到了多爾袞,心中一軟,臉色一端撇過臉去。冷家兄弟頓覺壓力減退,止步拭汗。
  素馨還真以為任意是賣她麵子,想事情得有個解決,便問:“盟裏要這位小姑娘作什麽?”
  冷清秋一邊留意著任意的動靜,一邊回道:“這小姑娘是滿清睿親王的心腹,我們想以她為人質與多爾袞談判,以給中原百姓換得少許安定。這個男孩子是朱明後代,我們原想舉其為盟主的,現在既然盟主已定,我們也可以送他回家去了。”
  安早旁邊插話:“朱明皇朝腐敗貪婪,中原賊寇遍野,百姓早無安生之地了,你拿我一個小女孩子未必能換得什麽太平,反而徒惹天下英雄笑話。哈哈,飛鷹盟一群英雄好漢派出大隊人馬捉得一個小姑娘回來虐待,真是曠古奇聞啊。”
  冷家兄弟聽了都覺臉紅,素馨被安無意中提示,忙道:“這位妹妹說得不錯,兩軍對壘那是大人的事情,幹小孩子什麽事。我們中原人口眾多,大家擰成一股繩,多少清人都打得出去。這種捉個小孩子做人質的事實在不是英雄好漢光明磊落的行為。我希望你們把人放了,有什麽要擔待的,我跟你們回去與新盟主去說,但人我是一定要放的。”
  冷家兄弟麵麵相覷,知道素馨這是給他們梯子下,但這放人的幹係太大,他們都不好做那決定,可不放人,依他們實力也保不住安,思量再三,權衡利弊,這才揖道:“謹尊夫人教誨。那我們就走吧。”說完與其他能動的盟眾扛起迷昏的離去。素馨離開時還特意轉身衝任意笑了一笑。
  等他們走光後,安對任意道:“你這次準備害我呢還是幫我?”
  任意心高氣傲,雖然有求於她,但說不出口,隻得道:“你家睿王爺很想你,我送你回去。”
  安很懷疑地道:“你什麽時候和王爺掛上鉤了?不會是騙我吧?如果是為我好,你先把這位朱公子喚醒拉,他是我的恩人。”
  任意雖是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可終究是未出閣的姑娘,這等愛慕多爾袞的話怎麽對安說得出口,隻得打定主意都照安說的去做,取悅她,才可以達到自己目的。她飛出一把筷子分點朱公子幾個穴道,果然很快人就“哎呀”一聲清醒過來,看得安非常服氣。
  店家回來見店裏毫發無損,放心不少,忙抖抖嗦嗦地繼續做菜做飯。朱公子與安依舊坐在西窗,不與任意他們合桌。朱公子覺得一切莫名其妙,便問端地。安解釋道:“這個漂亮女的叫任意,江湖人稱雪蛛毒仙,意思是她又美又毒,這毒既指她為人歹毒,也是說她使毒使得出神入化。”說著撇了任意一眼,知道她全聽進去了,如果她對自己沒所求的話,一定不會隱忍下去。但見任意卻當沒聽見地一點都沒發作,反而是小蛋對她怒目而視。心裏這才有點放心,知道任意真的不會拿她怎麽樣了。
  朱公子與安一路相處下來,知道她是個極聰明的人,這麽說話一定有她道理,便不去打斷她,笑笑鼓勵她繼續。
  “她啊年前中了自己配的毒,怎麽也治不好,所以想請江湖上醫術最高的萬屠手花春花治療,可沒關係人家不理她,她隻好使法子毒倒我,借送我去醫治的名頭,在花大夫麵前博了個好,把她的病也一起治了。而我身上的毒被她拖得太久,害我昏迷了半年,前不久剛好,花春花巴著求我學醫,她老公求著我與他下棋,鬧得我每天頭都漲痛了,幹脆絞盡腦汁配了種迷藥把他們都迷倒自己跑了出來,可是身體虛弱,要不是遇見你,我可能就死在荒郊野外啦。”
  “我知道你對我很好,這對於你這麽個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兒來說很不容易,但我前一陣很累很倦,一直懶得說話,連名字都沒問過你,你沒生我氣吧?”
  朱公子笑道:“什麽客氣話,我叫朱淮,淮河的淮,你可記住了?”
  安叫了聲“淮哥哥”,笑道:“怎麽聽著跟壞哥哥似的。哎呀,菜來了,我要吃臘肉。”說著就先下筷,朱淮也不客氣,一起搶著吃。“淮哥哥,你救我第二天就被冷清秋他們拿住,他們是要你去做盟主的,你為什麽不願意去?”
  朱淮道:“自古做傀儡的哪個有好下場了?平日要受盡窩囊氣,萬一哪天不要我了還不讓他們喀嚓一刀?我幹什麽去不好,為什麽要給他們去做傀儡?”
  安道:“對了,我沒想到這點,你說得很對哦,要換別人見家道中落,或者前途艱險,一定高興得自己討上去做了。對啦,我是滿清睿親王多爾袞最好的朋友,與你是敵對,你不會有什麽想法吧?”
  朱淮道:“你才多大,我與一個孩子計較什麽?”
  安否認:“不對,我沒中毒時候一直參與睿王批閱公文,於你家朱明的事也出過主意,說起來你是不該救我的。”
  任意那邊插話:“嗯,你還是相信她,她是滿人首府盡人皆知的睿王府第一謀士。”
  朱淮一時有點懵,想了下才道:“我知道了,你與我明說是希望不要失去我這麽個朋友,對不對?你怕我以後知道反而於事情不利,對不對?”
  安點點頭,道:“我們非親非故,一路上你那麽照顧我,我上車下車都是你抱著我,我累了就靠著你的腿睡,我雖然沒說,但一直把你當大哥哥看,我以前也有個哥哥,但後來失散了,所以我這幾天覺得你好親切,好象我哥哥,你一定不能討厭我,否則我會很傷心,跟與哥哥失散一樣傷心。”說著,兩眼真的眼淚汪汪的。
  朱淮見了她的眼淚,心早軟了,歎口氣道:“說起來,我們大明主要還是亡在李自成手裏,再說我朝上下沒幾個好的,簡直是爛透心了,亡國,也是遲早的事,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安妹妹,我也好喜歡有你這麽個妹妹,不管以後怎樣,我們都別管他。”
  安捉住朱淮的手笑叫道:“太好了,太好了,中毒前我長得好看又聰明,大家都喜歡我那是必然的,現在我又瘦又難看,你還對我那麽好,那是真的好,哥哥,我真是太高興了。”
  任意見他們說話告一段落,便道:“如今吳三桂獻關,清軍入關勢如破竹,估計大順軍隊不是對手,我們吃完飯你看該去往哪裏?”
  安雖然不高興被打斷,但知道那是正事,隻得收心問道:“那一定是我們睿王爺帶兵吧?”
  任意心裏也是因著多爾袞而一陣得意,應得很爽快:“是。”
  安毫不猶豫的道:“那不用說,當然是一路先下大順首都了,我們這一路就先坐船到金陵,然後取道運河直發北京,差不多我們到的時候王爺應該已經到那裏了。”她為怕朱淮難過,特意把北京說成是大順首都。然後對朱淮道:“哥哥,你一起去看看好不好?那裏有你出生的地方,還有你的親朋好友,你要不要去關心關心他們?”
  朱淮難過地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還能看不開?你別擔心我,做哥哥的哪會那麽沒脾氣的,我如今是一介平民,去哪裏不可以的。”
  當下說定,五人一起進京,到北京後朱淮不願意進睿王府,去後再做安排。

  第十七章
   “這當兒,誰會閑著?誰敢閑著?”
  這話是莊太後這幾天的口頭禪。清早起床、洗漱、梳頭時間,她也一刻不閑著,叫蘇茉兒整理匯集前線消息說給她聽。這天,蘇茉兒進來得稍晚,一來就歡呼道:“太後大喜,太後大喜,阿勇飛鴿傳書說前方已經攻入北京城,就是前天的事兒,五月二日,真是吉祥如意的一天啊。”
  “給我瞧瞧。”莊太後搶過小紙條,雖然隻幾個字,但她卻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才道:“漢人中聰明人多啊,要不是用洪承籌那五條意見,我看進京未必有那麽順利。這多爾袞也會用人,竟然會一字不改地采納一個漢人叛將的建議,此人之氣度魄力,在中原做個皇帝也是綽綽有餘。真不知道他打下京城,今後會怎麽處置我們娘兒倆。”
  “是啊,他現在擁兵自重,八旗裏麵十成倒有七成已經成了他的心腹,這一下他率部進京,恐怕漢人天下隻知有睿清王,不知有大清天子了。”蘇茉兒天天看邸報,心裏一直抹不去這個陰影。
  莊太後不語,慢條斯理地調著胭脂,把它們在手上勻開,先拍到一張洗綿紙上,然後才對著銅鏡勻到雙頰。再轉會頭衝蘇茉兒一挑眉,兩人心意相通,蘇茉兒細一端詳,點頭道:“可以的。”
  莊太後這才說話:“漢人這方麵可沒咱們滿人那麽容易糊弄,他們對什麽正統啊,君君臣臣啊可講究得很,誰敢篡位自己當皇帝,即使他功勞再大,漢人也都不會服。所以啊,這多爾袞自己在一步步地給自己下套,漢人豈是那麽好用的?漢人是雙刃劍,他可以幫多爾袞建大功立大業笑傲天下,也可以是他做君王路上最大的絆腳石,但是他沒話好說,是他自己扶持的漢人呢,哼。”
  蘇茉兒知道,在這種運籌帷幄上麵,自己是拍馬都追不上莊太後的。所以還是仔細聆聽別插嘴的好。
  “不過我們也不能太被動等著他多爾袞調排我們。你等一下給阿勇發個密件,叫他鼓動著那些老頑固們給多爾袞找點兒麻煩。看他多爾袞一向有放眼中原的意思,這回既是這麽順利地拿下北京,肯定立刻就會打逐鹿天下的心思。但是我們很多旗人打的是進中原撈一票就退回享福的主意,你得叫阿勇暗中鼓動鼓動他們的思鄉情緒,讓他們到多爾袞那裏去鬧事。”
  “太後這是想叫他們逼多爾袞裹足不前?那不是把打下的地盤白白拱手送還給漢人嗎?”蘇茉兒不解。
  “你想想多爾袞進了中原,猶如放虎歸山,驅龍歸海,他還舍得回來嗎?他打的什麽主意我不問也知道,想把我們安在沈陽,他天高皇帝遠,自己在中原做他的實際皇帝。我怎麽能遂了他的願任他獨大至不可收拾?說不得,我隻好拖拖他的後腿,讓那些勢力不小的老頑固鬧鬧事,讓他明白明白,咱滿清的皇帝在哪裏,故鄉就在哪裏,人心就在哪裏。別想輕易撇開我們。他若想在北京活安穩了,我非叫他把我們娘兒幾個全接去才罷。”
  蘇茉兒有點不以為然,她心裏覺得人家在外麵博命,她們在家裏拖後腿,這做法說出去有點很不光明正大。
  莊太後抬眼見她神色不豫,知道她在想什麽。要換別人,她也沒心思搭理,但這蘇茉兒不同,兩人名為主仆,可實是親如姐妹,什麽話都明說的。所以她解釋道:“你性子直,但這麽多年在宮裏過活,你還沒看明白這一點嗎?我們這種身份的人除了拚死保住自己的地位外,沒其他路可以走。失去地位,對平民來說不過是日子過差點,但對我們來說,失去這位置便成了新當權人的心頭刺,為怕我們哪一天鹹魚翻身,他們必定是會使出最卑鄙手段置我們於死地的。這種勾心鬥角無所謂正義公理,誰話說得響,公理就倒向誰一邊,古往今來的曆史,寫得出那些桌麵下的交易嗎?所以,我這麽做,說白了,就是趁他多爾袞忙碌大意的時候給自己掙個說話的機會,給我們娘幾個掙條活命的路子,說穿了,其實是卑微異常的啊。”
  蘇茉兒聽她一席掏心窩子的話,很是羞愧,想到跟著莊太後進宮後幾起幾落,受的苦楚,忍不住眼淚一顆顆地落了下來。她哽咽道:“太後,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去給阿勇寫信把您的意思告訴他。”
  莊太後抵著蘇茉兒的手道:“你啊,這麽大人還哭鼻子,我有怪過你嗎?你雖然與我同進退,但切身感受總不如我深,想不到那一點也是必然的,難過什麽。”莊太後笑笑岔開話題:“對了,前兒範先生寫信捎來的幾本漢人的書福臨在看嗎?”
  蘇茉兒忙抹淚回道:“皇上勤快得很,這都已經把幾篇東西粗粗全看完了,正聽範先生指的那個夫子細講呢。我等下寫完信過去瞧瞧,都到什麽進度了。”
  莊太後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先把福臨和他那個夫子一起叫到我這兒來,我想聽聽這些書究竟說些什麽。你寫完信也過來聽聽。漢人的東西我們未必要學,但既然要統治中原,還是應該知道一點兒。”
  等蘇茉兒辦完事情回來的時候,卻見屋裏隻有莊太後和福臨兩人,連幾個宮女都被譴到外麵侯著。蘇茉兒一時不知道該進該退,幸好裏麵莊太後看見,叫了聲:“蘇茉兒嗎?你進來。”
  蘇茉兒進去,見福臨正伏案作文,心中不解,又看看莊太後,見她一臉似笑非笑,便輕聲問道:“怎麽回事?”
  莊太後“哼”了一聲,笑道:“個個都不是好東西,沒一盞省油的燈。”
  蘇茉兒不解,問道:“不就是北宋司馬光的幾篇文章嗎?沒什麽意思的吧?”
  “還沒意思!我要不聽夫子前後講解,不知道那段曆史,還真以為沒什麽意思。三篇文章,一篇是<上皇太後疏>
  ,大意是說皇太後不是攬權,垂簾聽政是因為體諒皇帝身體不好,兩人之間無政權爭奪之事。一篇是<上皇帝疏>
  ,這篇雖然大段講的是為君之道,可我看範老夫子想讓我們知道的是要他母慈子孝那一節。再一篇是<上兩宮疏>
  ,看來矛盾激化,他沒辦法一個個勸,隻好兩邊一起來了。不錯,司馬光深通經史,三篇疏文做的又圓通又有理有節,不愧是一代名臣。蘇茉兒啊,你沒看出來嗎?範夫子沒有明說,但那三篇文章來得恰到時候,我能不心領神會嗎?他這是想以北宋皇帝和皇太後的關係,來暗喻如今我們皇帝和多爾袞的關係。說白了,他明是叫皇帝看那三篇文章,暗是叫我做個表態。”
  蘇茉兒看著福臨苦著臉想著怎麽寫的樣子,問道:“那太後現在叫皇上寫的就是這個表態了?”
  莊太後點頭道:“我沒法不表態。但也沒法自己表態。所以我叫福臨給他寫篇讀後心得去,也算是我表的一個態,這點大家心知肚明。這個漢臣可說是我朝最睿智的一個人,他如今對多爾袞的影響不可小估,我們四月份那時進軍中原去的大思路都是他提出來的,我看後麵多爾袞的行動都脫不了那幾點的範疇。所以我們更要讓他心中根深蒂固的漢人君君臣臣之道為我們所用。我的表態是要讓他知道,我們娘兒兩是有胸懷,知感恩的人,而皇帝雖然年幼,卻是天縱英明,當然也是他教導有方,一方麵滿足他身為帝師的榮光,另一方麵打消他傾向多爾袞還是傾向皇帝的疑慮,以後一門心思助福臨坐穩江山,遏製多爾袞的野心。如果朝庭還設在沈陽的話,他的影響力我原不必去理睬,但設在北京就不同了,那裏漢人多,範文程可以發起的輿論支持也大,多爾袞怎麽也不能忽視這一點的。所以,你說我能不有所表示嗎?”
  蘇茉爾歎服。真想不到幾本書裏麵有那麽多的隱含的意思在裏麵,如果換個人當太後,可真不敢想皇上未來的位置會如何了。想起兩人進宮時候,莊太後那時還是個十三歲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十幾年滄桑,雖然她的臉還是光滑如昔,真不知她的心如今是怎樣的。但她相信,無論如何,莊太後是永遠不會服輸的。
       
  第十八章
  船到金陵,正是落霞與孤鶩齊飛時候安與朱淮坐與船頭指指點點,阿弟與小蛋在艙中卿卿我我,唯有任意一人坐於船尾冷冷清清地發楞。走時為避開武昌堂,他們特意往上遊又行了一段路才叫船。安與任意有成見,拉著朱淮坐船頭,而幾天下來她精神大好,與朱淮談得非常投機,小臉總算有了幾兩肉。
  船家見一行隻有朱淮一人是正常男人,所以一路上麵有什麽都來請示朱淮,現在到了金陵,自然也來問道:“公子,船停在北岸,還是南岸?”
  朱淮一擺手:“南岸。”
  安驚道:“可是我們立即就要去北京,到北岸不是更直接一些?”
  朱淮笑道:“妹妹,這幾天與你聊天,心胸開闊不少。明亡,是天數,與誰都無關,要怪就怪我們自己。所以我想也不必去京城了,去了又有點什麽事呢?無非是傷心幾場,難過幾回,根本於事無補。還不如立誌自今日始,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的事,那才是正經。”
  安嘟囔道:“可是你答應我陪我的啊,你說你是我哥哥的啊,你怎麽能不作數呢?”
  朱淮道:“妹妹,這確是哥哥的不是,你千萬原諒我,所以我要船停泊南岸,就是要帶你去看看我家的別居,以後我將會住在那裏,你一找就找得到我。而你,我知道隻要找到睿親王府,就可以找到你。等我略有布置,安頓下來,我會立刻進京找你。你說這樣是不是要比我無所事事地到京城兜一圈要有意思得多?”
  安翹著嘴不理他,朱淮隻得打拱作揖做低伏小地陪不是。直到靠岸,安才“呸”地一聲道:“饒了你,但下不為例。走吧。”朱淮這才如釋重負,回艙取了行李,出來,見安已跳過岸去,他對著碼頭和船之間的淘淘江水發了半天愣才被任意一把抓過去。
  朱淮家不大,前後三進,當中的庭園裏種著玉蘭、海棠、山茶和桂花,意指“玉堂富貴”,後麵的花園熱鬧些,但時逢亂世,也乏人照料,花草長得亂七八糟的,即使天色已晚,也看得出荒涼。這原是他家進京時候小住的地方,原本有兩對夫妻照料著,現今隻剩下個老忠仆從老家趕來照顧。所幸房裏家具擦得很幹淨的,一到就可以住人。安這種大場麵也見多了,見此便摸出張一百兩銀票打賞。
  任意一路都一聲不響,隻是坐在客堂間東看看西看看的,也沒象安那樣好奇地打開門都去瞧一瞧。朱淮忙著去外麵飯店叫送菜進來,老仆張羅著睡覺地方,忙到吃飯時候才坐到一起。金陵地方畢竟與別處不同,雖是亂世,可飯店裏叫來的飯菜還是花色多樣,味道可口。大家一路吃得簡單,一見這桌好菜,誰都沒啥客氣,下筷大嚼。反是主人朱淮讓了幾下,見大家都很不客氣,笑著也忙下筷,免得錯過幾味好菜。
  酒足飯飽,隻有小蛋還記得幫老仆收拾碗筷。好在老仆一晚得了百兩銀子,心頭快活得很,做起事來分外勤快。安拉著任意出去道:“我有話與你說,哥哥你一起來。”
  三人走到外麵,安對任意道:“有件事可能你不以為意,但這樣下去於世俗不容。你家阿弟與小蛋兩人關係走到怎麽樣你該很清楚,得快點替他們辦了事,免得未婚先孕,小蛋不是江湖中人,以後沒法做人,他們的孩子以後也會被人指指戳戳。他們兩人不知俗務無所謂,但你做姐姐的不能不知道。而且小蛋後麵兩天一直在吐,我看不是暈船,象是有了。你這做姐姐的總得給人個交待。”
  任意聽了一愣,本來以為安叫她出來是商量怎麽進京的事,沒想到事情反而繞到她頭上來了。忍不住問了句:“你說怎麽辦?”
  朱淮見安一路對任意不理不睬的,忽然對之生出好心來,心裏覺得奇怪,但知道這個妹妹聰明機靈,一定是想做什麽,見任意有問,便插話道:“妹妹,你小小年紀怎麽知道人家小蛋有了沒了的?這種事不好胡猜,女兒家名節最要緊。”
  安白了她一眼,道:“我離開花春花時候她正有孕,她天天迫我學她的醫術給全穀人把脈,當然也包括她,你說我還能不知道誰有沒有孕?不信你明天就去叫個郎中來給小蛋號號脈,看我說得正確不正確。”
  任意打小跟她的古怪師傅長大,對世間俗務一竅不通,出來才慢慢知道了一點。此刻被安這一說,心裏也覺得不妥。她也就一個親人,對阿弟的事情著緊得很,原來看阿弟與小蛋兩情相悅歡喜得緊,沒想到還有那麽多規矩在裏麵。考慮到阿弟以後揚眉吐氣地做人,又不能不聽,但她也是個聰明人,對安的建議總歸還是有點懷疑,不相信她怎麽一下會得好心起來幫人。可一路行來,安與朱淮的對話她一句不漏地全聽了下去,知道兩人並無密謀要拿他們怎麽樣,而且諒他們兩人也變不出花樣來。於是將信將疑地問道:“那麽你說該怎麽樣?”
  安笑道:“還能怎麽樣?盡快給他們結婚呀,我也是剛剛吃飯時候看著哥哥家空房子那麽多才想到的,你總不能什麽表示都沒有就算他們結婚了吧?總得辦個酒,準備個新房,讓他們風風光光一回。我看你阿弟以前也沒過上好日子,現在有哥哥這麽好的條件在,你總得替他熱鬧一回吧?哥哥你看肯不肯幫忙?”
  朱淮忙說:“這忙惠而不費,怎麽不幫?不過還得任姑娘定下來才好。”
  任意還是捉摸不透安的想法,便避開話題道:“秦淮河香繡舫有我一位故人,等下我準備去看看她,你們不用等我回來。”
  安卻眼睛一亮,叫道:“對啊,南京,秦淮河,如此大大有名的地方我也正想要去一趟。哥哥,你不能去,嘻嘻,我們去去就回。”
  任意並沒有要帶上她的意思,對她的話隻是微微一哂,,看也不看朱淮一眼,忽然騰身躍上屋頂而去。安叫了聲“等我”,匆匆對朱淮說了句:“我想讓阿弟兩個留下來保護你。”邊說邊嫋嫋升起,飛也似追了上去。
  朱淮見任意會飛已經非常吃驚,而看見安更是飛得腳不著地,驚得一張嘴久久合不起來。好久才回過神來想起安臨走說的話,這才明白今夜她良心大發的原因。他如今萬事得從頭開始,又在這麽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一身手了得的人幫著,確實可以方便不少。不由感喟安的心計。
  安已身體無恙,力氣也恢複得七七八八,所以追上任意不費吹灰之力。一會兒便已與任意並肩而馳。但她不說話,隻是口角噙著一絲笑意,也不可以去看著任意,似乎是在管自己走路,但時時配合著任意的速度。
  任意忽然看見身邊有人,毫不猶豫便取毒於手欲施殺手,但一經看清,忙又收回。她想當今世上再厲害的高手能這麽接近她而她竟茫然不覺,恐怕還數不出幾個來。可安才多大年紀,怎麽可能練出這等輕功?她再細一打量,更是吃驚。自己尚要不斷點著人家屋頂使力,可安卻根本不用落下,飄飄然如傳說中的神仙妖怪。再想到她人小鬼大,聰明非凡,心裏更是一陣寒意湧上,好在看看地上還是有安的小影子投下,否則她真快懷疑是她害死安後,安陰魂不散找她索命來了。
  揣著一肚子疑問,好不容易到得秦淮河才問出來:“安,你究竟是不是人?”
  安怔了下,心想按常規說法,自己還真不是什麽爹生娘養的人。可這當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於是笑道:“你看看我象人嗎?”
  月光下任意見她笑得小狐狸似的,再聽她那麽一說,心裏還真有點寒。道:“不管你是不是人,反正我當你人看待就是。”
  安嘰磯地笑道:“好了,我當然是人。你想好沒有?我想我也恢複得差不多了,準備下一步趕得快一點去見王爺。朱哥哥不去也好,不過他這不去,小蛋便成累贅了。所以我想你們都留下來,我自己一人趕路也可快點,你瞧,我比你都快很多,別人現在再要想抓我,恐怕已經不那麽容易了。”
  任意心裏一緊,心道:原來你剛剛說了一大堆有關小蛋阿弟關係的理由,為的是想甩開眾人獨自北上,這可萬萬不行。忙道:“你一人迎著南下的亂軍北上總是讓人不放心。而且你也不是完全恢複,有人在旁邊幫襯著總歸比較方便點。”
  安揣測著任意絕無那麽好心腸,說什麽保護她北上,一定是打的別的什麽主意,所以她更是要把阿弟與她分割開來。“你說迎著亂軍,拖著個懷孕的小蛋,我們還怎麽走路?連自保都勉強。我說你也別裝好心了,如果你對我有那份心意,我昏迷時候你就該早早內疚地把我救醒,不會等到現在才良心發現,害我吃足苦頭。我知道你一定懷有其他目的,剛剛在朱哥哥家裏我不便說出來,但你自己清楚,我遲早也會知道。你說我會願意被你利用,和你各懷鬼胎地上路嗎?”
  任意被她點破,臉上很掛不住,粉臉早刷地沉了下來,手中也暗暗把幾件毒抓了又放,放了又抓,要不是想到多爾袞,她一早就下手快意恩仇了。
  安見她的手在袖子裏不斷地動,心裏也很發毛,吃過她的苦頭,雖然已經想出怎麽解毒的法子,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總歸還是怕。但她知道這時絕不能露出些許破綻,任意豈是個好打發的人。隻得壯著膽道:“你想清楚了嗎?不用那麽一副咬碎銀牙的樣子,我還是小孩子呢。”
  任意聽這話不由一笑:“你還是孩子?那天下就沒大人了。好吧,我與你說清楚,我確實是要利用於你,但隻要你不惹惱我,我自然也不會為難你。我叫阿弟與小蛋留在金陵看著你哥,隻要你還在意你朱哥哥的性命,你最好乖乖與我一起走。”
  安道:“你現在為難得了我嗎?你不用威脅我,你我實力今日你已明白,你所恃者無非是些毒,但你為達到目的未必舍得毒死我,而我隻要不死,今後未必就會象現在那麽善待於你,所以,你想想清楚再說。”
  任意一想,果然如此,知道撕破臉皮未必有效,安弄不好招呼不打先暗暗殺了他們一行三人,而她自己投鼠忌器又無法先發製人,這一回合,她是處於下風了。隻得道:“閑話不必多說,阿弟兩個我會叫他們好好跟著你朱哥哥,隻要大家都上路,自然不會有什麽變數。但你最好也別有什麽歪歪腸子,否則我不知道會出現什麽後果。”
  安前麵什麽不要她一起北上之類的話隻是為了替自己的談判增加籌碼。她也很好奇任意一路這麽忍讓她究竟有什麽目的,知道問不出來,但以後走下去一定能知道,所以她是說什麽都不會放任意走的。隻是隻提不要阿弟一起去,一番討價還價下來,目的一定不能如願達到,所以籌碼壘高一點,著地一還價,果然就順利達到她的期待值,大家又不致傷了和氣。但她也不能答得太爽快,免得任意起疑心。於是遲疑了會兒才道:“便宜了你,否則小蛋哪得那麽好地方生小孩。”
  任意冷笑一聲:“有來有往,你家朱哥哥哪裏去找阿弟那麽的高手護院。”
  安話鋒一轉:“我實在不明白你為何如此遷就於我。依你性格,決不是好相與的人。你不妨說出來,大家爽快一點,我或許可以幫上忙也難說,因你這段時間對我還是不壞的。”
  任意被問得臉上一熱,好在天暗,也看不出來。這話叫她怎麽開得了口?雖然她知道如果有安的幫助,事情一定順利三分,但誰知道安會不會從中作梗呢。說不得,還是憋在肚裏慢慢看了再說。
  安見她不響,想想她也不會直說,便道:“秦淮河是出了名的銷金窩,你看現在即使是戰亂時期,河上還是花船穿梭不絕,你找的香繡舫故人不會是……”
  任意一點不在意地道:“不錯,她是個鴇兒,是我的師叔。我看你小孩子不大方便去那種地方,還是先回去的好。”
  安小腦子裏頓時冒出妓院,紅牌阿姑等等有趣另類的字樣,怎麽肯回去,非得纏著任意一起去。任意原也不是什麽古板傳統的人,更不會在意安會不會變壞,見她執意要跟,也不再拒絕,隻吩咐了句“別到處亂鑽”,就飄飄然投前帶路了。安後麵跟著好不興奮。
    
  第十九章
  走近了看,安覺得非常失望。香繡舫雖然也是紅燈高掛,但糊燈籠的紅布已舊,看上去又舊又髒又曖昧。亂世本就人少,象這麽一條老舊繡舫更是無人造訪,一條木船懶懶地臥於岸邊,聲息都無。
  兩人輕輕跳上船頭,才往裏進了兩步,就見一中年女子迎了出來,見麵笑道:“還以為是貴客上門了呢。”一邊說,一邊拿雙曆眼打量著安,心道:明明隻聽見一人上來,怎麽還有一個,難道這麽小的女孩子能有如此輕功?
  任意笑道:“瞞不過師叔的耳朵。”也不替安介紹。
  那師叔也是明白人,闖過三關六碼頭,什麽人沒見過,知道師侄不肯說,她也就不問隻說了句:“這位妹妹好長相。”
  任意看著安道:“師叔你看,她比我小時候如何?”
  那師叔也看著安道:“長相不如你,聰明多過你。”
  安拍掌道:“到底是見過三教九流五湖四海人物的人,看得一點不錯。看來你的聰明也多過任姑娘。要是後麵路程與你相處,一定方便百倍。”安總不忘記揶揄任意一把。
  任意柳眉一吊,正想說話,卻被她師叔搶去:“妹妹錯了,任姑娘不過是被我師姐寵得不知世故,聰明未必下於你。以後一路上麵兩人還是相互護持的好。”
  安小嘴一撇,她不屑與人解釋自己有多聰明,她覺得現在已經不必要了。但挖苦任意還是必須繼續的:“你這師侄最笨莫過於不知自己之美,事事都要惡霸般地強搶強奪,殊不知她隻要眼波一掃,軟語幾句,多少人會爭先恐後把好處放於她腳下,哪裏用得著她去披頭散發地與人比狠?”
  那師叔“呲”地一笑,看著任意笑得跟狐狸似的。任意被她笑得沒好氣,衝安怒道:“你小孩子知道什麽,男人給你東西豈是白給的,要你拿身子去換呢。做女人的至要緊是要有骨氣,靠狐媚男人得好處是最要不得的。”
  安衝她一吐舌頭:“那你怎麽解釋魅惑魔音等功夫?別告訴我你施展的時候大義凜然,目不邪視。”
  “那不一樣,那功夫與拳腳刀劍的一招一式沒什麽不同。”
  “不,當初何笑之如果不是被你美色所惑,哪裏會如此迷糊?即使你沒露哪怕一個小指頭,但這等行徑與賣笑不過是五十步與百步的關係,本質一模一樣。”
  任意一怔,她從來就沒想到這一點,隻是依著師傅所說而為,雖然這個師叔常笑她迂,但被安一說她才覺得事情還真有點難解釋。側眼見師叔笑看著她,不禁冷笑道:“你高興什麽?趁願了?”
  那師叔搖頭道:“師姐性格太剛,牛拉不回,她要知道點女孩子家的嫵媚,原不會落到當初一再被男人背叛的下場。沒想到她至死還不明白,還把她那一套原封不動傳授與你,你要是真聽她的,你那手魅惑工夫恐怕永無更上一層樓的日子。”
  任意冷笑道:“師叔不用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對魅惑功夫能知道多少,即使說與你聽都未必學得會。”
  那師叔臉上青氣一閃而過,淡淡道:“謝謝師侄還來看我,夜深了,這裏不是你冰清玉潔的人能呆的地方,請吧。”起身揖客。
  安坐著不動,道:“不客氣,這會兒恐怕誰都走不掉了。外麵來了不少高手,不知道要對付誰?”
  那師叔猛一拍桌子,怒道:“我一小小鴇兒哪裏請得動諸多高手,你們快滾,不要連累我小本生意。”
  任意懾神細聽,果然岸上人已成包圍之勢,而且河裏也有幾條船靠近,顯然對方出了大陣仗。風聲中,似有幾人功夫不下於她。心中略一思索,便扣起桌上一盤油炸花生米。那師叔一看忙按住她的手道:“我知道你要想打我燈籠,現下生意難做,你打壞我的燈籠,叫我一船老小喝西北風去?”
  安隻得摸出一張銀票往她桌上一拍:“拿去,買你燈籠有餘。”師叔接過一看數目,大喜,一個縱身鑽進底艙。任意冷笑一聲,玉臂一揮,花生米如天女撒花般穿壁而過,一氣便把所有燈火打滅。安知道那是要勤學苦練的真本事,忍不住叫了聲“好”。
  可任意並不放過她,冷冷問道:“你一早聽見有人圍過來,為什麽一聲不啃?”
  安笑嘻嘻道:“我要提醒了你,就不知道你師傅是什麽樣的人了,我喜歡聽人嘮嗑勝於逃命。好了,外麵現在已經不止妥當,應該有人出來喊話了。”
  果然,話音剛落,外麵一男聲洪鍾般地大喝一聲:“任意妖女出來受死。”
  黑暗中,安忽然見任意很嫵媚地笑了起來,用聲調與往日大不相同的語氣柔柔地輕聲道:“各位君子遠道而來,小妹深感榮幸,不知君子所為何來?今日大好月色,本該把酒笑談才是,哎。”這最後一聲“哎”連小小人都聽得心裏一揪,安不知道外麵眾人感覺如何。果然外麵隻聽有人喝“快掩上耳朵”的,有人破口大罵“無恥妖女”的,更有人開始高聲誦起佛號。
  任意一聽,臉上變色,對安道:“你自己好自為之,今日對手點子硬得很,我恐怕對付不了。”
  安冷靜地到:“他們要對付你,你如果不出去,一船人跟你遭殃,但我也不舍得你出去受死,你那麽美麗,又與我淵源太深,我少不得要幫你一個忙。你有沒有讓人一聞就昏迷或戳一針就昏的東西?我去一個一個搞倒他們。但前提是不能毒死人,殺人的事我不幹。”
  任意一邊從懷裏摸出一包東西交與安,一邊依然曼聲道:“這條船上有花娘若幹,都是年青美貌,溫柔可人,遠來君子不妨上船喝上一杯,讓妹妹們唱個小曲兒作伴,可好?”說完立刻低聲對安道:“此藥隻要近人一尺撒開,吸入即倒。”
  安笑道:“給我吃解藥,否則我先迷暈。”
  任意一笑,忙摸出一粒小丸彈入安的嘴裏,安起身平平飛出艙門,即急速升空,看得任意目瞪口呆,一時忘記使她的魅惑魔音。這也停頓,立即有一船“砰”地撞上“香繡舫”。看來對方船比較大,香繡舫被撞得一陣亂晃,艙底花娘嚇得一陣亂叫。任意忙操起桌旁隨意放的一隻琵琶,柔柔地彈唱起來,一時外麵諸人又得開始運功抵禦她的魅惑。而外麵人隻見一小小物事急速騰空而起,直飛黑沉沉的夜空,但誰都沒想到是個人,還以為可能是一隻船上養的大鳥受驚飛走。
  安側著耳朵,睜大眼睛細細觀察下麵包圍圈的布置,見裏麵一圈人全劍拔弩張,擺出各種各樣的架勢,似是隨時要撲上船誓死一搏。外圍人分布不多,潛伏於草叢樹梢作了望狀。中間站著幾個看上去此次圍捕主腦人物,其中一高僧不斷高誦佛號以對抗任意的魅惑魔音對武功稍遜人群的影響。安決定主要解決這個高僧。
  她悄悄地先一個個把外圍放哨的人迷倒,非常滑稽,他們為避免被人察覺,個個都隱蔽得太好。所以一被悶倒,他人也無從察覺。很順利地,安就悄悄飄近中間一幫人群。眾人都麵對著河麵,誰都沒想到後麵城門失火,安已站到高僧後麵。高僧身材魁梧,安躲他後麵誰都不會想到。但是安也為難,他們幾個人站一堆,她隻要撂倒一個,其他人立即察覺,他們如果對著她潑風似的舞起刀劍,她固然是可以逃走,但原本設定一個個解決的計劃就要破產。她隻得縮在高僧陰影下慢慢尋找時機。
  安聽得他們說話。
  “任意手上血債累累,這回大家齊心協力,務必不能放過她。”
  “是,安大鷹,何笑之,還有我徒弟黃大塊,個個都是響當當的好漢子,今日務要請各位替我做主。”
  “可是這女子擅長用毒,連飛鷹盟安盟主都喪於她手下,今日她要不出船相拚,我們還真不容易對付她。”
  “老弟忒是好心,這船上不過也是一幫下三流,我看任意那妖女妄圖挾那幫妓女為質與我們對峙,我看也不用太有顧忌,拿大船撞沉了那花船是正經。另外安排好手水下活捉,諒她一女子未必水下功夫也拿得出手。”
  “這也是辦法,總不成我們一直這麽對峙著,天亮了,人來人往更不容易。我們盡可以多派幾個人手下水,能救幾個妓女就是幾個。”
  “不可,,這群妓女小時也是好人家子女,他們何嚐願意做那醃臢營生,怎麽都是一條命,誰也輕賤不得,我們都是俠義道上的人,不好罰一惡人,自己卻連帶害死其他無辜。”
  安聽得出這是她藏身的和尚說的話,覺得非常中聽,又兼心裏正想不出怎麽一舉迷昏這幫高手的招數,決定孤注一擲,另辟徯徑。她從和尚身後微微探出身來道:“你們可能有誤會。”
  眾人都是高手,冷不丁地忽聽見一小姑娘說話,找了一下才看見是藏在和尚後麵,其中有人就疑問:“原來是大師帶來的,前兒怎麽沒見?”
  和尚回頭看看不認識這小姑娘,心中也是疑問重重,最疑惑的是她什麽時候掩到身後的,怎麽一點都沒感覺到,她要是在後麵捅一刀,在場一定有人要斃命,所以想想這女孩子應該無害。於是他和藹地問:“小姑娘,你知道任意其人?”
  安滑開一段距離,免得被他們臨時起意給抓住,這才大聲道:“據我親眼所見,栽到任意名下的死人很多不是她殺的,比如安大鷹,我是親眼見他與六人在雪地搏殺,最後死於一他的老熟人之手。何笑之也不是她所殺,那時候她正中毒,自顧不暇,殺他的另有其人,至於黃大塊,這種蠻漢死於他人之手是遲早的事,很諷刺的是,他死於兩個十歲左右小兒之手,兩小兒手掌相疊都不如他的厚。”
  “小孩子口說無憑,想為任意妖女開脫嗎?”
  安聽那人聲音,知道他是黃大塊師傅,便道:“任意欠我一條人命,我正細細問她索討,不過今天替她出頭,隻是不想讓她盡得殺死高人之功,讓她萬一今日得以脫身,以後江湖上人見人怕,聞風喪膽,這是我最最不願看到的,她可不配。”
  任意剛剛與和尚以內力發聲對抗,早已精疲力竭,見和尚停住不說,忙抓緊時機吐納運功,以備後麵更嚴峻的爭鬥。她可不敢輕易相信安可以幫她解決這個燃眉之急。現下聽安居然現身說話,而且說的又甚是孩子氣,任意知道這統共不是她的說話方式,忍不住注意著側耳傾聽。聽安說完這幾句,忍不住莞爾。
  眾人被這女孩子的話搞得有點拿不下主意,不知該不該信她。有人斥道:“別人不說,就你說的那三人大家都知道是任意所殺,難道還有虛假?安盟主的死更是為其盟中弟兄所親見,憑你黃口小童一席話就能改變得了事實?”
  安冷笑道:“別人怎麽死在任意手裏的我還真不知道,但這三人是怎麽死的我卻都是親眼看見。按時間來看,最先的是黃大塊。這笨蛋居然敢入滿清皇宮行刺,畫像貼滿要塞路口之時獨自在京郊喝酒,被兩小兒在菜裏下藥麻翻送官,雖然飛鷹盟的人去救過他,但沒救出,說實話,他現在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但一定不會落到任意的手裏。不過他要落任意手裏,倒也不枉冠個俠士之名了,偏他死得甚是窩囊,至今可能都不知道是誰活捉了他。”
  那黃大塊的師傅越眾而出,擰拳似要衝出來殺人,被和尚攔住,勸道:“你先聽小姑娘說完。”圍攻的幾條船上諸人見事情有變,便收船不撞,靜以待變。和尚發問:“那麽小施主可否說出抓黃大塊之人?另外也請告知殺安盟主與何笑之的凶手。”
  安笑道:“聽大師傅這麽說,應該是相信我說的話了。我想說的是,黃大塊之事,完全是兩國恩怨,與個人無關。即使不是那兩小兒出手,他往下走,還是會有滿人出手殺他,怪隻怪他頭腦欠佳,又不知跟住師叔,與何笑之失散。大師傅說我說的可是?”
  和尚說了聲“善哉”,緩緩道:“小施主前一段言之有理,但人笨不是可以被人殺戮的理由,後麵一段說得大錯特錯。”
  安笑道:“大師傅慈悲心腸,想的自然與我們凡夫俗子不同。但我怕是黃大塊泉下有知,聽到我這段話,一定用心領會,拚著不喝孟婆湯,以保下世受用的。至於何笑之,更是一段笑話。此人不知怎麽迷上任意的美貌,居然失心瘋發作到滿人王府去取給任意治病的引子,王府豈是那麽容易闖入的,自然隻有一個死字,所以他的死是自討的。”
  安才說完,和尚冷不防問了一連串問題:“何笑之去的是睿親王府?找的人是個叫安的小姑娘?你就是安?”
  安暗暗提著勁準備好了落跑,但嘴裏是絕不會露出來的。“大師傅猜得一絲不差,明人不打誑語,我就是安。”
  “聽說你被任意藥倒,差點送命,怎麽現在幫她說話?”問話的是其中一個俠客。
  安施施然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是任意無意中毒到的,但也是她壞心不施援手害我差點致死的,所以我與她沒完。但這三人不是任意殺的,我也不想你們誤會她有那麽大本事,所以一定要跳出來澄清事實。前麵黃大塊之死是兩國交戰的犧牲品,後麵何笑之是咎由自取,所以黃大塊的師傅應該沒什麽話好說。”
  “就憑你三言兩語我們就該相信你?”黃大塊師傅不以為然。這幫俠士是他求爹爹告奶奶挨了多少麵子才請來的,如今被安這麽一說,似乎事情將就此了結。他大不甘心。“那麽你說安盟主是如何死的不會也與任意無關吧?”
  安冷笑到:“安大鷹迷戀任意,不顧兩國相爭,竟然給我送衣送物竭力討好,以換得我幫助他給任意請出花春花治病,很沒節氣,我最看不慣這種沒立場的孬種,所以他被殺我大聲叫好,說什麽也不會透露是誰殺的他,但可以告訴你們,不是任意。任意當時七病八癆,走路都要人背,很沒力氣殺人,何況以安大鷹的功夫,也不會中她的毒。”
  這一席話說得眾人麵麵相覷,又一次不知道信她還是不信。紛紛把目光投向飛鷹盟杭州堂主。那杭州堂主一邊震驚於安對任意殺安大鷹這個事實的否認,一邊羞愧於安對安大鷹媚敵行徑的描述,見眾人一齊把目光投向他,不由尷尬地道:“安盟主之亡現場有盟中兄弟作證,你有何證據說安盟主不是任意所殺?”
  安微笑道:“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說出證據勢必牽涉到幾個我認為還可以的好漢子,所以我是怎麽也不會說的。話說到這兒,我不妨再承認一點,黃大塊是我施計活捉的,你們如果有怨氣,可以衝著我來。”
  這時其中一人嚷道:“不錯,我當日打聽到有一個江湖人士被捉進韃子王府,說是兩個孩子幹的,我當時沒把這與黃大塊遇難聯係起來。不過,不管怎麽說,如今既然是你自己承認殺人,而且我聽說安是韃子睿親王第一親信,我勸你還是自己束手就擒吧,免得我們出手,難免有所傷害。”
  安一笑:“我既然能不被你們察覺地接近你,以為就不能逃脫嗎?不過我奉勸你們,你們幾個放哨了望的都已被我毒倒,那藥是我從任意囊中偷得,不知是什麽藥性,解藥在任意手上,你們可要善待於她,哈哈。”邊說邊飛身而起。
  安正得意地洋洋而走,忽然隻覺一股大力把她往下抓,她抵不住倒回幾步,心裏大驚,再不敢大意,略一計算,幹脆借力在空中滑條弧線,疾速飛向蒼茫夜空,這一手讓所有人射出的暗器落了個空,驚得眾人目瞪口呆,望著茫茫夜空矯舌難下。有人輕呼:“老天,這還是人嗎?這究竟是人是仙?”
  和尚歎道:“當今世上逃得過老納這手擒龍爪的可能隻有這個小姑娘了,韃子陣營有這等好手,真是可慮。不過我相信她的話,大家看呢?她如果有心作惡,早在躲我們身後的時候就可以出手相害,以她這身手無有不克的。她沒有理由冒險來說通謊話。”
  黃大塊師傅一看德高望重的和尚這麽說,急了,忙道:“可能她與任意是一路貨色,為救她脫身才這麽做的。”
  和尚對著遙遠的夜空揚聲道:“安這小施主有聰明有智慧,心地看來也不惡,又頗有主見,如果好好運用,心存善念,往後造福千萬黎民也未可知。”
  安在空中劃了一圈又回來高高踞於眾人頭頂,聽和尚此說,知道是故意說給她聽,便在上麵朗聲到:“謹受大師傅教誨。我會盡力。敢問大師傅法號?”
  和尚抬頭,見茫茫夜空中有一小小黑影停在頭頂,心裏不解她這是怎麽做到的,心中好生佩服。也朗聲道:“老納乃少林寺慧覺,小施主有空可以來鄙寺一坐,老納當香茶相待。”
  安見老和尚這麽重視她,忙謝道:“謝大師傅相邀,我會跟我師傅一起前往拜見的。”
  慧覺回首對眾人道:“散了圍吧,放任意走。”
  安不知道,慧覺乃是少林方丈,隱隱有中原武林之首的意思,所以他一言既出,眾人無不尊從。任意得脫困厄,忙交出解藥發足便走,也顧不上去想與安會不會失散,以後怎麽見多爾袞之類的問題。

  第二十章
  任意在曠野中兜兜轉轉,直至確認後麵再無追蹤之人,這才尋著路返回朱宅。這時東方已魚肚白。
  可到得朱宅,卻見一片大屋全付一炬,間中還有幾條圓柱還未燃盡,悠悠吐著青煙。任意心頭一緊,舉目四顧,隻見一個小小人兒綣坐在一角圍牆上,忙過去一看,果然是安。任意一見她就問:“怎麽阿弟的鋼叉在你手裏?”
  安抬起頭,滿臉都是灰燼,見是任意,便把鋼叉扔給她,道:“你還有鋼叉可尋,我朱哥哥卻是屍骨無覓。牆外有個黑衣人是被我抓到後吞藥自盡的,你看看可不可以找到線索?”
  任意隻覺腦子一暈一暈的,“你的意思說我阿弟和小蛋全出事了?全燒死在這屋裏?”
  安鬱鬱地看著她:“還有朱哥哥。我來的時候已經火勢很大,我闖進去也隻找到你阿弟的鋼叉,地上死的不隻他們三個,可能還經曆過一陣打鬥。但我看不清死的人誰是誰。現在那是更看不清了。出來聽見有人在圍牆外麵探頭探腦,本想抓個活的可以問話,不想那人烈得很,竟然仰藥自盡。不過你是使毒的行家,看看他吃的是什麽毒。”
  任意一聽轉身躍出牆外,一把抓過那黑衣人一刀自頭至踵大力劈開,那手法把牆上看著的安大大嚇了一跳,忙撇開眼道:“我現在是知道什麽叫修羅場了,也知道人家為什麽叫你妖女。竟然比我剖何笑之還狠。”
  任意冷笑一聲,道:“敢殺我阿弟,要被我捉得,哪裏容他死得那麽爽快。”邊說邊拿刀子撥拉著死人內髒。安看她目光散亂惡毒,知道她與阿弟的親情自然要比自己與朱淮的親近很多,心如刀割那是一定的。
  很快任意便得出結論:“這人所用的是隻產自極北高寒地帶的一線斷命草,隻有黑龍幫才有此毒草。黑龍幫一向不涉中原,怎麽會與我有什麽過節?”
  安一聽心裏便明白大半,道:“你不用想了,他們一定是來對付我的。你阿弟他們做了冤死鬼。你想想,這種被捉住為保不露口風就自殺的行徑除了與政治有關,其他人誰做得出來?又有什麽必要這麽犧牲?死掉這個卒子,朝堂上的對手才可以繼續假惺惺地你好我好,否則被揭出來豈不被動?嗯,我還沒回王爺身邊,就有人知道我行蹤欲除之而後快,這人對中原武林熟悉的很,會是誰呢?”
  任意楞了半天才回了一句:“會是誰呢?”聲音空洞,若魂不附體。
  安被她的樣子嚇了一跳,又聽得有群人聲在附近響起,聽聲辯人,不是武林人士,可能是縮了一晚忍了一夜好奇心的周圍居民想來探探這兒究竟出了什麽事。安看看地上開膛破肚的死人,覺得還是避開的好,拉起任意就走。任意就象中了魔似的被安拉著腳不點地的走,竟然一句話都不問,直到出城到一人跡罕至的池塘,安才放下她,仔細一看,任意還是眼睛直直地看著手裏的鋼叉,不哭也不鬧。安想不到這毒女竟會如此有情,對她的惡感倒是減了三分,忙使氣在她人中點了一記。
  任意吃痛,一跳而起,這才兩眼回轉神采,堅定地道:“安,這下我更要與你一起進京了,想害你的人一招不行一定還有第二招,我們在明他們在暗,隻有等他們出手我們才找得到他們報仇。”
  安點頭道:“好吧,那現在就動身。不過你把這鋼叉埋了吧,也算是給你阿弟造個衣冠塚。拿著它路上也不方便。”
  任意也沒多想立即答應,兩人挖土埋叉拜祭,做完正好中飯時分。江南富庶,找個吃飯地方要容易得多,兩人要趕時間,所以就近在碼頭邊一家臨江飯店就餐。因地段優越,就餐之人頗多,見任意這麽個大美女進門,一個個什麽反應都有,更有一桌看上去文士打扮的年輕人中竟有人還即興賦詩一首。任意隻索冷冷地不做聲。
  兩人都感懷親人之喪,沒什麽胃口,胡亂點了幾隻清淡的。不想菜剛上齊,就有一肥白男子上前道:“兩位姑娘恁的節省,小二,來兩隻你們店裏的招牌好菜,大爺我請客。”說完竟大咧咧坐在兩人中間。
  安知道根本不用自己動手,任意必不會放過他。果然隻見任意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道:“你數到十,要是鼻子不流血,我不姓任。自流血始,要是十步內不倒,我以後不使毒。”
  那人以為任意虛言恫嚇,依舊笑嘻嘻地道:“妹子說話怎能那麽不客氣,我……”話未說完,忽然隻覺鼻腔一熱,血水噴湧而出,這才呆了,忙跪地求饒,任意理都不理,自顧吃飯,眼看著他抽搐幾下斷氣而亡。安看著心想:誰叫你撞槍口上,該。
  旁人也看呆了,幾個她們進來時候出言嬉笑幾句過的人見此忙結帳開溜,但都走不遠,出門便撲地而倒,掙紮著爬遠了,坐上好久才回轉精神,還都慶幸自己撈回一條老命。安佩服得心中連聲叫好,很想學上幾招。
  旁邊擱著個死人,又剛死了親人,任誰的胃口都好不了。草草吃罷,安問店家借了筆硯,在店門正對的白粉牆壁上汁水淋漓地把這回殺人的因果簡單寫上,輪到簽名的時候,稍稍犯了點難。她不很希望自己的名字被雜七雜八的人念叨,於是想了想,簽上個“飛天小狐狸”,自己覺得非常酷。
  任意取笑道:“這一牆字實在難看,否則還有點象宋押司醉填反詩的味道。你這是寫給誰看?”
  安坐下看看,確實一手字難看得很,小臉居然破天荒地稍紅了紅。掩飾的道:“我這綽號起得好不好?飛天,說明我輕功獨步,小狐狸,說明我聰明,你說還有比著更合適的嗎?”
  任意見她不肯說出原因,也不去再問她,知道這小鬼頭決不會做得無緣無故。“奇怪,我們在這兒坐了半天,怎麽沒人來對付我們?”
  安胸有成竹地道:“不用說,一定已經在對岸安排妥當,專等我們乘船過去,可以打個措手不及。你如果擔心的話,我們可以分批前後船走,我先上去收拾他們,收拾不了,逃得也快一點。”
  任意斜了她一眼:“現在還說這話就很沒義氣了。”
  安聽了還是忍不住一笑,道:“原來我們居然會成難兄難弟。你說有什麽辦法可以一下擊倒伏擊我們的人,不讓他們有機會有力氣服毒自殺,然後從他們嘴裏掏出話兒來?”
  任意邊走邊道:“你以為他們是怎麽吞毒的,他們一早嘴裏就含著毒,有情況隻要咬一口就是。除非你有本事跟蹤他們別讓他們發現,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麻翻。不過這麻藥也得選我做出來的,普通的生效太慢,人家一警覺還是可以有機會咬毒的。”
  安道:“對,那我們得乘晚點的船過岸,我半空裏追蹤過去別人也不會發現。今天老天幫忙,天也比較陰。對了,你上回麻倒我的毒藥就厲害得很,我才剛一感覺,人就全軟了。”
  任意見她隨口提到這事,知道她既然說出來,心裏便應該少了芥蒂,想到後麵用著她處多多,心裏放心不少。“我們要用的就是那藥。你上回也是飛在我們頭頂偷聽偷看,也算自己撞上來的吧?”
  安一笑:“還好那天沒飛得太高,否則小命就沒了。我飛天小狐狸如果給摔死,那說出去,以後還怎麽投胎做人。哈哈。”
  兩人在岸邊指點長江,說說笑笑,真等到天快暗才招船渡河。
  才到江心,安便拍手道:“好了,我知道他們有幾個人了。來,我指給你看大致方位。”說完,就著岸邊稀疏的燈光,兩人輕輕地交流了解的情況,完整製定上岸最佳方案。任意對阿弟的死耿耿於懷,自然大力要求承擔大部分的殺人任務。安不敢告訴她自己學藝不精,象她那樣天女散花般地飛暗器自己做不到,免得萬一以後兩人有矛盾,她被揪到弱點。這一點任意自然是不知道的。任意隻覺得功夫好到那種會飛地步的人,還有什麽是不會的,她不殺人非不能也,是不為也。
  計劃妥當,任意自然是摸出她的寶貝們擦亮待用,安閑閑立於船頭沒事人一般。忽然笑道:“這人也太能幹了,雖然說現在天氣不冷,泡水裏不會凍著,可埋伏在跳板下麵等我們的那兩個隻怕已經泡了一天了,水在口鼻間一漾一漾的,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任意問道:“你這也聽得出來?”不由驚詫莫名。要確定一個人的大致方位還容易,但要知道得那麽精確,任意自問即使再接近一點,她也做不到。
  安笑道:“本來也不知道,但聽到後來覺得奇怪,那兩人的呼吸怎麽時斷時續的,而且有時候還冒出一聲怪聲來。一轉念就知道了,一定是嗆水了。也難為他們這麽忍得住。怎麽就不來兩條揚子鱷搗搗他們的蛋。”
  任意前麵聽了隻覺有理,心想這小姑娘聰明絕頂,怪不得多爾袞那麽器重。後麵一句就莫名其妙。“你說揚子什麽?”
  安知道自己疏漏漏了嘴,忙掩過去道:“是一種魚,據書裏麵記載說,此魚長於揚子江,好食葷。如果這長江裏麵真有這魚那就熱鬧了。”
  任意想她聰明伶俐,一定博覽群書,這典故不知是從哪本野史小傳裏麵看到的,竟一點都沒有懷疑。
  船近碼頭,任意才辯出潛伏的幾個人的方向,有幾個還是聽不出,或者覺得那些人潛伏的地方太過匪夷所思。快要靠岸時,安見任意伏在甲板上麵手一揮打出兩件黑黑的東西入水,然後衝她伸出兩隻指頭一晃。依前麵商量好的暗語,這就說明已經結果了兩個人。安猜測應該是伏在水下的那兩個,心裏大驚,想好厲害的毒,小小兩枚東西就能把流水裏的人毒死,要吃進嘴裏,真不知道什麽光景。
  船在黑暗中終於“嘣”地一聲輕輕靠上木製碼頭。安扔下一錠碎銀上岸,任意接著上來。那船老大早就知道這兩個女人是什麽貨色,收了錢掉頭就走,生怕這倆煞星又跳上來。才走得幾步,忽然隻聽前麵“噶”一聲,一隻夜鳥從草從中飛出,任意知道對方將有行動,忙身形一沉,暗自運氣準備出擊。不想這一使勁,隻聽身下木板脆生生地發出“喀啦”一響,木板齊根斷裂,順勢載著兩人朝下遊飄走。
  安忙身子一拔衝天飛起,任意不慌不忙地腳尖一點也飛向土岸,夜空中隻見她姿勢美妙,猶如仙女下凡。見她倆衝天而起,各伏擊之人雨點般地撒出暗器,以之開路,人在後麵也飛縱而出,全身墨黑,連手裏的刀都是黑漆漆的,在星月全無的黑夜,乍眼非常難辯。這種不上不下時候要避開那些暗器,安是容易,隻要往上繼續飛就是,但任意就麻煩了,她上不及天下不及地,人又轉不了彎,勁又使不上,隻有憑雙手抓了。但那麽多東西哪裏抓得過來,頓時輕輕哀歎一聲“完了”。
  安聽她一說,才知道她避不過去,連忙回轉心思發功扭轉那些暗器行進路線,好在那些暗器都是金屬製造,反應靈敏的很,一使力就紛紛如受磁吸般衝另一個方向急飛,正正地打中迎頭衝上的兩個黑衣人,把他們彈回好幾步才跌倒喪命。任意見了又驚又喜,忙抽出腰中係著的軟劍,飛擊另外兩人。安一刻不停,挾餘力並指飛梭般衝向第二批掩上來的黑衣人,那兩個黑衣人根本還未反應過來,身上已經中指,頓時全身如強電擊穿一般,一聲不吭軟倒在地。安一擊成功,來不及高興,忽然覺得腦袋一暈,人似乎輕飄飄的。忙斜飛出去到別處大口吸氣。知道這是因為重創初愈,精力尚未完全恢複之故。不敢怠慢,忙坐下來五心朝天,照大喇嘛最早教她的坐功練了一遍,這才稍稍恢複。但她知道後麵是再也不敢這麽用力了。
  重回場中,卻見黑衣人已全部現身,地下躺倒的又增加了三個,可見是給任意擊倒的。依舊有五人圍攻,功夫都相當不錯,但礙於任意身體周圍一團白朦朦的煙霧,都不敢近身過去。安猜想那團煙霧一定是任意布的防身毒煙。
  眼見久攻不下,其中一黑衣人大聲說了幾句,另幾個齊齊“嗨依”一聲,居然不顧白煙,紅了眼似的衝任意殺去。安在旁邊聽得明白,這話明明是以前學過的日本話,心裏大驚,知道日本人拚起命來真的是不顧自己性命的,果然隻見任意慢慢動作遲滯,開始有點招架不住。安忙找出任意剛剛船上給她的毒針,伺候在側,果然過不多久就有一人退出攻擊圈大口吸氣,安連忙悄悄掩過去紮他一針,然後拔腿就溜。
  圈裏的人閉氣攻擊一久總得換氣,但見一同伴換氣被刺,不敢再退,無奈,隻得吸入任意布置的白煙。過不多久,剩下四人毒氣上湧,攻擊漸漸軟弱,任意趁機反敗為勝,但久戰之下也已脫力,最後一個倒下後,她也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安這才從老遠地方飄回來,對著任意道:“你受傷了,有沒有中毒?”
  任意雖然疲累,但總算是替阿弟報了個小仇,心中暢快,輕輕一笑道:“他們的刀劍上自然是抹上了毒,但也不看看我是誰。”
  安忙送上一個馬屁:“是啊,比起你在滾滾長江之中還要毒死兩個高手,他們那種微末小毒簡直比蚊子叮一口都不如。”
  任意道:“你知道我的綽號叫做雪蛛毒仙,剛剛毒死那兩個水鬼的就是雪蛛之毒,這毒奇寒無比,若是那兩人不是浸在水裏,現在你去看,屍體一定都已經結冰了。這雪蛛啊,還是我前年與阿弟一起在西域找來的,非常罕見,用了幾千隻肥羊的血才引來這麽六隻雪蛛,但已經夠我用一輩子的啦。唉,可惜……”
  她不說下去,安也知道她想起了阿弟,便陪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們遇到的這幾個阻擊人似乎是東洋人,就是倭寇。我不知道怎麽會是這麽些人,東洋忍術非常厲害,怪不得剛才兩人可以浸在水裏一天都不吭一聲。看來要殺我的人昨天一舉不成,知道已經暴露目的,所以前麵如果還隻是想取我性命,但不是很迫切的話,現在是非殺我滅口了,隻怕後麵我們的麻煩更多。可是我今天用力了才知道,我身體還虛得很,一使勁人就發飄,這可怎麽好,到北京的路還遠著呢。”
  安撿來幾塊碎木,由任意點燃,借著火光取出幹淨手帕替她包紮。脫力後,人的情緒更容易波動,兩人忍了一天的淚終於都黯然掉下,安幽幽地道:“我真想好好休息幾天,把身體養好,見見我牽掛的人。任姐姐,你有牽掛的人嗎?”
  任意聽了一怔,耳邊似乎響起多爾袞隨意說出的那銘心刻骨的兩個字“過來”,恍惚了半天才說:“有,有一個,你也認識,我一定要跟著你一起去北京,就是為著他。”
  安被她說得一愣,端詳著火光中任意迷離的眼光,忽然豁然開朗,道:“你說的是王爺嗎?你誰不可以想,偏要牽掛他?他的妻妾都已經那麽多了,你去分那一杯羹做什麽,不委屈你。?”
  任意垂下眼,不答。隻是任著眼淚滴滴落在塵埃。美人一哭都可以傾國傾城,安早看得不忍心,衝著她道:“好啦,你別再哭,我投降了,以後再不說了。”背著手轉一圈回來,又道:“你別傷心,我一定盡力幫你。”說完才想起勞親的媽,心想也隻好顧一頭了,總歸任意與她目前算是生死之交。
    
  第二十一章
  任意也不知道自己有那麽多眼淚可以流,哭到後來安忍不住問了一句:“小姐,你究竟哭啥?”任意被她一問,忽然又覺得自己真的不知道為什麽而哭。阿弟死了,有什麽好哭的,當初他被師傅扔進深山老林而不死,拖到現在,已經算是僥幸了,自己隻管替他殺盡仇人就是。而多爾袞認都不認識她,為他而哭似乎更沒什麽道理。抬起頭來,見安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一時倒有點不好意思,拭幹眼淚道:“好啦,我們走吧,去吃點東西也該早點休息啦。”
  安搖頭道:“慢著,我擊倒的兩個人還昏迷著,你得把他們的毒藥找出來,待我來問他們話。”
  任意一怔:“那兩個人居然沒自殺?”
  安抓抓頭皮道:“我也不知道怎麽搞的,那兩人居然沒死,剛剛我一搭脈搏他們還活著,所以想審審他們,不過他們做殺手的嘴嚴實得很,而且他們也未必知道詳細緣由,不過死馬當活馬醫了。”安真刀實槍還真沒怎麽練過,分寸不知道怎麽拿捏,所以常有判斷失誤也在所難免。
  任意冷笑道:“到我手裏,他想不說也難。”說完起身挪到兩個黑衣人身邊,分別點了他們幾處穴道,以不讓他們逃跑。然後抽出一根細針來分別在兩人百會穴戳了一下,又從兩人嘴裏挖出毒囊,這才使力一拍,把兩人拍醒。
  那兩人甫一醒轉,抬頭見周圍慘狀,清醒過來自己是來幹什麽的,可使勁一咬,卻發現毒囊已不在嘴裏,不由對視了一眼。安見此,便用日語道:“你們奉命殺的是不是我?”
  兩人又對視一眼,都不說。任意道:“安,你告訴他們,現在開始他們的頭開始發癢,然後全身都癢,一直癢到皮都抓爛,血全流光為止。”
  安一笑,把話原封不動轉達一遍,然後道:“我先聲明,解藥隻有一粒,先說的先得藥,另一個就隻有癢死。我知道你們是不怕死的,但癢死這味道恐怕沒幾人嚐過,你們也算是比較榮幸,可以享受這麽別致的死法。”說完又翻給任意知道,任意會意,拿出一顆解藥來,笑嘻嘻地看著他們,慢慢走開坐到火邊去。
  果然過不多久,兩人再挨忍不住,雙手使勁亂抓,很快衣服便被抓得一條條的,血開始滲出傷口,但兩人竟真忍得住,一句不說,隻是“嗷嗷”亂叫,安轉過頭去不敢多看,但還是硬著心腸等他們說。“我知道你們可以忍得很久,因為你們是忍者,是不是?但是我的藥也是專門拿來對付你們這樣的硬骨頭的。你們忍吧,我就當你們已死,我自然可以從其他途徑了解到情況。”
  可那兩個倭人盡惦住了大叫,還是不說,連求死的話都不說一句。安大急,耳邊又隱隱聽見有船聲過來,便對任意道:“有人來,我看這兩人還是盡快結果了為好,船上的人似乎有武功。”
  任意已經很信任安的耳朵,撿起地上一把倭刀懶懶走向地上翻滾的兩人,安忽然指示道:“任姐姐,你最好一個從腹部插刀進去,再向下拉條口子,作剖腹的樣子,一個從後心插入,作一刀斃命的樣子。我們要讓來人費點腦筋猜測為什麽。”
  任意不解,但知道安狡計百出,無人能及,聽她的就是,後麵有的是問她的時候。依法施為後,安把那具後心入刀的拖到一棵小樹下倚坐好,才跟著任意飛上大樹頂等候那條來船。
  船來得很慢,安雖然早已習慣古代人的速度,但還是等得難受。好不容易船近岸,已經有人心急跳了上來,借未熄的火光舉目一看,叫道:“師伯,這兒整一個修羅場,死很多人。”
  很快,又有幾人跳上岸,燃起火把仔細翻看死者。有人道:“奇怪,都是生麵孔。這兩人是中大量暗器死的,我想不通,一個人怎麽可能同時發那麽多家暗器,用力完全不同。”又有人驚呼道:“這幾人身上又有刀傷又中毒,看起來對手是使毒好手。”再有人道:“這兩人渾身抓得稀爛,不知中的什麽毒?咦,怎麽有人這麽個自殺法的?”
  眾人圍過去瞧了半天,其中一人道:“善哉,這幫人是倭人,難怪使的刀和暗器都如此古怪。倭人武士自殺,最大決心的都是自剖其腹,以示其死誌之堅。抱必死之心與人決戰,往往功力倍增,看來他們的對手點子更硬,難道是那小姑娘?看那幾個刀毒齊發的人的死樣,應該是任意的手法,而倭人為什麽要對付這兩個女人?猜不透。”安聽聲音猜想那是慧覺和尚,但怕下麵人聽見動靜,不敢探頭確認,因她和任意都筋疲力盡,不想再惹風波。而任意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安,至此才略明白安區別殺那兩人的目的。
  有一人報道:“師伯,這兩人似乎中的毒一致,但一個剖腹自盡,一個被人背後一刀結果,死狀怎麽那麽不一樣?”
  慧覺過去翻看了一會兒,,道:“這背後中刀的倭人得到的待遇稍好,可能是遭毒藥逼供時候說了點什麽內幕,自殺的這個嘛,可能嘴比較嚴一點。但事實究竟如何,也無從考證了。從這血水來看,人是剛死不久,可能因為聽見我們的船聲,所以逼供的人草草收了場。是安和任意的可能性很大,一路我們也就見一條回去的船過,就是他們搭乘的。如果時間寬餘的話,兩人應該還會在附近有文字說明的,你們看看有沒有。”
  一年輕的聲音道:“師傅,這安與任意都殺人不眨眼,即使有說明又能如何?她們這麽做無非是在洗脫罪名,免得前次遭圍攻的局麵再有發生。我們沒必要相信他們。”
  慧覺道:“這一段說明絕非是說明一個殺人經過那麽簡單。我想這一定是那個安的主意,她最主要是想告訴中原武林,她所作所為,無針對中原武林的意思,而她也絕無向惡之心。她這是對我那晚秦淮河邊一席話的呼應。她能如此光明磊落,我倒可以放心不少。”
  安在上麵聽了微微一笑,高興效果達到,而任意則更是若有所思。對安的行為的了解可謂是抽絲剝繭一般,任意不知道她的行動還有沒有再多的意思在裏麵。安見她盯著自己猛瞧,知道她在想什麽,衝她裝個鬼臉。可任意想得專心,竟然視而不見。安很有做俏媚眼給瞎子看之憾。
  等慧覺他們上船回去,安才敢伸個懶腰道:“我又累又餓,快撐不住了。”任意不置可否道:“這話說出來才象個小姑娘。”安不示弱:“你火燒盤絲穀,也不象窈窕淑女的行徑。”兩人相對一笑,趕去投宿。
  江南江北風光迥異,熱鬧差得好幾分。任意一路上問:“你看今夜伏擊我們的人還會去那兒看嗎?我們這一離開,他們不是更方便?”安沉著地道:“那幫人做出見不得光的好事,是不敢象慧覺師傅他們那樣公然出現的,最多明天早起混在人群中暗窺現場。所以今晚我們就安心睡覺吧。但我就怕他還安排了第二波人來伏擊疲憊的我們,那樣我隻有扔下你逃了。”
  任意白了她一眼:“那我們找個富戶住下吧,客棧目標太大。你聽聽有沒有跟蹤過來的人?”安搖搖頭,道:“沒人跟上來,你了解這兒的地形嗎?要不要我飛高一點看看誰家燈火輝煌,就找誰家打抽風去?”任意笑道:“倒是好辦法,你在上麵引路,我跟上來。”安也笑道:“我領路,你敲門問宿,你漂亮,人家會答應你。”任意“哼”了聲道:“他們敢不開門揖客,一把火燒了它。”安聽了隻會搖頭。想到盤絲穀的遭遇,知道這話不是空穴來風。
  任意總算客氣,換了衣服才去敲的門。開門的是個戴著文士頭巾的書生,一見任意,以為是仙女下凡,忙忙地把人往裏請。安在半空中也不下來,留神了有半個時辰,見沒異常,而下麵又是魚肉上桌,忙殺將下來搶上桌,這一下更看得書生浮想聯翩。估計幾天後,一篇“遇仙記”之類的文章就會問世。
  一宿無話。早上聽得鳥鳴,睜眼看任意早就起床出去,也不管她,倒頭繼續睡覺。這一路就今天睡得舒服,安絕不會辜負大好床寢。
  日頭移出前窗,安想也該是中午了,鼻間又聞得菜香傳來,再躺不住,翻身起床,見門口已備好雪白的巾子和滿盆清水,看來是書生愛屋及烏,倒是個好人。安暗笑著洗漱了,出門在陽光下看清,這家人房子不多,但院子夠大,裏麵繁花生樹,有暗香盈袖。任意懶懶地倚著水池邊的美人靠在看什麽書,那書生持著紙筆遠遠地偷畫著,安掩近了看,卻是幅美人戲魚圖,畫中人可能就是任意,但書生寫生水平不行,倒象是臨了一張唐伯虎的什麽美人畫。安笑嘻嘻去灶頭取了炭枝來,也換個角度遠遠畫任意,畫完又取紙寫了一幅字,大意是“本宅主人是我好友,不得驚擾”之類的話。用的是滿蒙兩種文字。這才拿去見書生。
  書生當然不知道後麵有人,正畫得起勁,安在後麵笑了一聲,道:“不象,看我這幅。”書生吃了一驚,頓時滿臉通紅,拿大袖去遮那畫。安快他一步把自己的畫鋪在桌上。書生一看,真是象。不覺舉著袖子也忘了放下,看了又看。安見他那樣子,忍不住想:多爾袞見了任意會不會著迷?或許上次見過後也一直在想著任意都未可知。
  安非常鄭重地對書生道:“大哥,你看看我們是什麽人?”書生被她喚回神,愣了一下道:“你們一定是仙女下凡。一個那麽美麗,一個會飛,一定是仙女。安也不辯解,抿嘴笑道:“相信我的話,這個符貼你收好了,不要看,等有兵亂的時候貼在門口,保你平安無事。“書生忙千恩萬謝地接過收進房裏。安又追著過去道:“你這兒清靜,我們想住上幾天,可不可以?不過你得約束住下人,千萬不要說出去。“書生答應,巴不得她有此說。
  於是安在書生家靜養幾天,自覺元氣恢複了這才不告而辭,留下一張千兩銀票。臨時起意又在旁邊留了張紙條:“趕緊拿去兌換。免得變成草紙一堆。”
    
  第二十二章
  驕陽下,馳來一輛桐油漆得油光水滑的馬車,在他人紛紛南下避禍的時日,這輛逆而北上的桐油大車顯得非常醒目。
  貼近了,隱隱可以聽見兩個女子的對答。
  “任姐姐,這幾日天天白花花的銀子數出去,我手頭銀票快要見底,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去賺點回來。”
  “你不隻一次要去賭錢,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不會是賺錢那麽簡單吧?”
  “任姐姐好眼力,又被你瞧出來了。我總感覺這幾天風平浪靜,心裏好生奇怪,那個想殺我的人論理是不會如此善罷甘休的,為什麽這兩天遲遲不見動手?今天我們宿在濟南,我想賭場最是魚龍混雜之地,去那裏逛一圈,我賺錢,你幫我跟蹤我們的人,總能釣出幾個不安好心的。你看如何?”
  “哼,我就知道你做什麽都不是表麵說的那麽簡單,你老實告訴我,那天為什麽殺最後兩個倭人用不同手段?不會是隻給慧覺法師看那麽簡單吧?”
  “這個嘛,給慧覺法師看,那隻是無心插柳,主要是給想要殺我的人看的。他請得來倭人,那他一定會知道倭人自殺的辦法。而他看到兩人遭同樣刑訓逼供,死得卻截然不同,一定會想,那個剖腹自殺的一定堅貞不屈,而那背後中刀的可能是把知道的全說出來了,所以我們給了他個痛快了斷。這點慧覺法師也那麽想。所以背後指使的一定會因此而非出下策繼續在我進京前置我於死地不可,免得我知道得太多,回去王爺身邊一說,他就難保老命。我這是逼他再次出手,他要不出手,我們往哪兒找殺害我朱哥哥和你阿弟的兄手去?我今天想在濟南招搖,目的也是想叫他鎖定目標快點出手,長痛不如短痛。”
  “嗯,原來你這幾天抱著毛詩楚詞漢賦都是白讀,人是一點都沒變得斯文。”
  “詩書是裝點門麵的,不讀好點,與那些範老夫子等人說話都矮得三分。我在濟南還是要買幾本書,這回買什麽好呢?哈,對了,<山海經>,<水經注>,還有<
  論語>等諸子百家,嘿嘿,回頭再碰到範夫子,一定叫他乖乖甘拜下風。”
  有書相伴,行程變得不再艱難。果如所願,晚上順利抵達濟南府。覓店住下,收拾停當,安就拉著任意去趵突泉喝茶吃飯,任意嘲道:“不過是幾本詩書下肚,裝什麽文人雅客。”安哈哈一笑,也不打話,顧自尋了個正對著趵突泉的飯店,挑個二樓臨窗的位置坐下,一眼看去,泉邊煙柳如畫,非常清雅。任意看得幾眼便回頭自己研究菜譜,好久才見安把脖子縮回歸位,忍不住打趣道:“妹妹可是已經有幾首錦繡好詩在胸?”安聞言賊忒兮兮地探頭過去,任意還以為她是初試鋒芒,怕別人聽去嘲笑,不想卻聽得安輕輕道:“你可有驅蚊的毒藥?”任意哭笑不得。
  安卻揮手一招:“小二,點菜。”行止之間頗有大將風度。任意見小二過來,輕輕道:“清炒菜心,口蘑雞絲湯。”安在旁邊大不以為然:“你天天青菜豆腐還沒吃膩?今日到大地方我們換個口味,小二,一個蔥爆螺片,一個紅燒海參,一個百花大蝦,再來個杏仁豆腐。”小二欺她是小孩,頻頻使眼色向任意請示。安一路過來已經習慣,幹脆摸出錠元寶往桌上一拍,小二這才眉開眼笑而去。
  不久,華燈初上,人客一波一波地上樓。幾乎是上來一波,便都探頭探腦地朝任意涎著臉看一陣。任意早已習慣,隻要那些人不是口出狂言,她也就不計較。不想吃完結帳,小兒跑過來道:“兩位姑娘的帳已經由盛大官人結過了,盛大官人還吩咐說,兩位姑娘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無有不從的。”
  安好奇:“這盛大官人是何方神聖,我們並不認識。請他過來說話。”
  小二看看任意,道:“盛大官人是本城第一大戶,家中田產無數,本人又最是樂善好施的。就坐在西窗那桌,小的可不敢去擾煩他老人家。”
  安也就冷笑一聲,道:“你盡管去說,告訴盛大官人,姑娘我們正想去賭場耍玩,他若有空,一起過去,輸些銀兩給我們姐妹做盤纏。”任意非常配合地在小二過去傳話時衝盛大官人盈盈一笑。然後攜著安的手款款離開。
  亂世之時,原本給官家約束著的賭場生意異常火爆,裏麵熙熙攘攘,氣味非常難聞,連安都望而卻步了。不想後麵有人輕輕道:“兩位稍侯,待盛某給兩位開道。”外麵看場子的一看是盛大官人,忙撥拉出一條通道,把三人讓進後園。後園也是個賭場,人要少得多,但看上去來的人都衣冠楚楚,頗有身份。安見裏麵有一桌上放著圍棋,正有兩人神情嚴肅地手談,不由技癢,站旁邊看了會兒,見沒啥花頭,便又到麻將桌邊觀戰。任意對此一竅不通,懶得走動,盛大官人開心地陪她一起站著。看著玉人俏臉,忍不住搭訕:“姑娘喜歡賭什麽?喜歡的話盡管去玩,贏歸你,輸歸我。”
  任意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安擅長什麽,隻記得她以前在棋盤上殺敗過王洛陽,想來棋藝一定是很不錯的,便淡淡地道:“圍棋。”盛大官人聞言立刻把人叫過來,道:“我開一局棋,壓三千兩,你們去找找誰來對弈。”當即有個文士模樣的人拍手道:“盛大官人好瞧不起人,明明見我棋癡在這兒,偏還要找人,是怕三千兩銀子落我口袋嗎?忒是小氣。”
  安在麻將桌邊見這兒開始有花頭,便過來插話道:“棋癡先生一定是看不上眼這三千兩,或者可能是盛大官人怕這三千兩請不動棋癡先生出手。這就是盛大官人的不是了。什麽人什麽價,請棋癡先生出手,一萬兩還差不多。”說完嘻嘻地笑,任意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給人下套路了,含笑不語,盛大官人卻急了,叫下人回家去銀子。棋癡笑道:“盛大官人客氣,俗話說小賭怡情,來來,三千兩,我們先下上一局。”他還以為是盛大官人下場,拉著他就往棋盤走,安搶先一步先占了個位,道:“來,棋癡,三千兩也就我與你玩玩,你先手還是我先手?”
  棋癡知道盛大官人的三腳貓棋藝,本來以為可以趁他在美人麵前逞能時候撈他一票,不想坐上來的是個小女孩。但心想小小孩子能有什麽本事,也便釋然,坐在安對麵,盛大官人在桌邊先讓任意坐下,才坐到任意對麵,笑道:“小妹妹不用害怕,輸了算我出錢,贏了歸你,這棋癡家財萬貫,你務要一夜全刮了過來才好。”安也笑道:“我師從名師已有兩年,今日是第一日與生人下棋,就隻怕盛大官人的家產要少了一半。這樣吧,今天限下三盤,否則把大官人的錢財全輸了去,我心裏不安。”
  棋癡在旁邊叫道:“廢話少說,我這兒是一萬兩,也不用三局,一局定勝負,我壓一萬兩,另加南城的藥鋪,老盛,我知道你饞涎我那個鋪子有段日子,今日若輸了,歸你,若我贏了,你肯不肯交出你在趵突泉邊的別居?”這座別居有泉水灌入,是全城數一數二的寶地,棋癡這一開價,盛大官人心裏掂量又掂量,不知道該不該賭這一局。這時已經有其他賭客圍過來觀看。棋癡得意的捋著小山羊胡子,道:“算了,大官人與這兩位姑娘萍水相逢,要你下那盅大賭注確有點難度。我也不為難於你。三千兩就三千兩,算我給大官人麵子,陪你的小朋友玩玩。”
  盛大官人被他當眾調笑,拉不下臉來,哼道:“老癡,你敢把店後藥場也壓上的話,我與你賭。”他已經做好千金換得美人笑的準備。棋癡大笑與他拍掌為誓,執黑先走一子。安拈白子跟上一招,這才道:“好了,俗話說落子無悔,這個賭注就那麽定了。這下該我與盛大官人說話了。”
  盛大官人見她邊說邊下,漫不經心,心憂自己的風水寶宅,忍不住道:“你先說了條件再下,不要分心。”安不管他,依然邊說邊落子如飛:“我前麵與你說過,我隻是來籌點子盤纏,這一大片藥店我可扛不走,盛大官人估個價把銀子給我了最好,你得到你要的,我得到我要的,皆大歡喜。”棋癡“嘿”了一聲,道:“天鵝沒打到,先想著怎麽煮,吃你一個子。”盛大官人急了,對安道:“你專心下棋,這藥店我折十萬兩銀子給你。”棋癡一聽冷笑道:“欺負小孩啊,我就是店裏的藥就值個十萬兩,你翻個倍還差不多。”安轉頭認真地對著盛大官人道:“那就十五萬兩吧,反正我一時也找不到買主,一定也會把藥店賤賣的。你叫人備好銀票吧。”
  任意在旁邊淡淡地對盛大官人道:“虧不了你。”盛大官人一聽,笑道:“既然是這位姑娘發話,盛某即使把花園子蝕出去又有何妨,你們停手,棋癡,你我各自差人回家拿屋契去,等屋契拿來再下手不遲。雖說大家都知道盛某是說一不二的人,可我對你老兒總是有點不大相信。”棋癡已連吃了安三子,心裏頗已有底,便彈指叫家人過來吩咐。安樂得退出先吃一些賭場送上來的精細小點。
  賭局鬧的這麽大,連賭場後台老板都被請了來,任意一看就知道這人有點功夫。旁邊桌的賭徒們也放棄了自己的賭局,撮著凳子全圍坐到這邊棋桌旁。直等到兩方家人都把屋契拿來驗過,安才對盛大官人道:“盛大官人的十五萬兩銀票可有準備好?”
  盛大官人摸出一疊道:“放心,一厘不少。”安這才坐上自己的位置,招呼棋癡道:“我們繼續。”棋癡一笑,下了一子,問道:“小姑娘師從何人啊?”安也不撒謊:“老先生知道有個叫千子萬劫手的王洛陽嗎?”棋癡笑道:“姑娘不會那麽巧就是他的徒弟吧?要真是他的徒弟,老夫我倒要打點起精神了,嗬嗬。”安知道他不會相信,也閑閑笑道:“王洛陽想我拜他做師傅,但我不肯,最後隻好放棄那念頭,乖乖送上門來教我,到上個月起,他倒過來要拜我做師傅,我也不肯,我要那麽老的徒弟幹什麽?老先生小心了,我吃你幾個小尾巴子兒。”一子既出,棋癡一角江山頓時盡失,這才知道厲害,想到祖宗傳下來的藥鋪,冷汗立刻一顆顆從額角冒出。
  安瞟他一眼,又看盛大官人一眼,笑道:“這下相信我說的話了吧?先幾手是我讓你的,給你吃點甜頭,否則你哪裏會這麽容易把屋契乖乖拿來的。你一個下棋的也不出去打聽打聽,去年棋界最大新聞就是王洛陽被一小姑娘擊敗,退隱盤絲穀的事兒,我就是那個小姑娘。你後麵的棋小心走好了。”聽得盛大官人大笑道:“好,一晚就替我賺得五萬兩銀子,小妹妹等會兒我請你到我別園裏喝酒吃果子去。”安笑道:“這個自然要叨擾的。”兩人一答一唱,好似棋局已經結束。
  棋癡全身汗透,盯著棋盤看了半餉,推盤而起,道:“我輸了,不必再下。”閉目而坐,麵如死灰。
  安取過盛大官人手裏的銀票,當下就要走,被盛大官人拉住:“說好的,去我處喝口酒,我家廚子也算是濟南府數一數二的,不去吃一下他的手藝,你以後會後悔。”安看看任意,任意道:“去吧,盛情難卻。”安不知道任意為什麽肯答應,見她既然說了,隻得跟去。出了門,任意才輕輕對安道:“你不覺得這人的氣勢有點象你們睿王爺嗎?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指揮若定。”安怎麽看都看不出來,但既然任意喜歡,就順她一回,反正有好吃好喝。
  盛家特意叫了輛裝飾的文采輝煌的馬車來,安與任意坐進去,掀簾見盛大官人騎馬隨在旁邊,安忍不住笑道:“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趵突泉。”任意一聽,橫了她一眼。外麵盛大官人哈哈大笑道:“小妹妹聰慧異常,真非凡人。”安毫不客氣地道:“這話你不是第一個人這麽說。”說完輕聲對任意道:“奇怪,這盛大官人的下人輕功好得出奇,你聽出來沒有?有兩個這樣的人。”任意點點頭:“比我差點,但在江湖上應該已經是有名頭的人物了,這種人也甘心做人家奴?想不通。”安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看這兩人剛才沒跟在賭場裏麵,門口才出現的。不過這麽點功夫,想要對付我們還差一點。”
  盛家的別園也難怪棋癡饞涎,即使是夜裏看來,也是美麗得很。任意說:“進入山東以後,如此有樹有水,草木萋迷的地方還不多見。倒是有點象我以前去過的蘇杭人家。”盛大官人聽了高興,把兩人往一造在湖心的八角亭子裏讓。進得亭子,隻覺非常清涼,安環視左右,見有大塊冰塊安放在四角,幽然吐著涼涼的白霧,安不由讚了句:“好會享受。”亭子外簷密密掛了無數氣死風燈,照得亭內如白日一般,但又不覺刺目,人在亭中感覺非常舒服。
  安一坐下就道:“如此花有清香月有影的夜晚,不適合吃濃重肥膩的魯菜。”盛大官人忙應了聲:“有,我叫廚子做淮揚菜。”安笑道:“不用大張旗鼓,來幾個清淡下酒菜就好,不過淮楊細點多多益善。”早有家人聽了下去吩咐。又有女子抱琵琶上來,安一見道:“盛大官人好生客氣,不過這彈琴唱曲兒的,最好遠遠的隔著水,合著花香,幽幽傳來的才有味道。”連任意都聽了笑她:“偏你多那麽些講究。”安笑而不語。
  才上兩個菜,便有一家人上來稟報:“棋癡領著外城黃員外來,說一定要與這位姑娘下盤棋才肯走。”盛大官人正享受著美人美食,沒心情理他們,揮手道:“叫他們明天再來。”安在一旁笑道:“你們隻管喝酒聊天,我與那位黃員外下一盤,人家專程上門,拒絕了總不大好。”盛大官人無奈,隻得讓他們進來。
  進來的黃員外是個鶴發童顏的老人,自己夾著塊瑩瑩有光的棋盤,後麵一書僮捧著棋子,看上去似都是寶貝。黃員外一見安就道:“姑娘,幸會幸會。老夫想請姑娘解一局珍瓏,這局殘棋是老夫祖上傳下來的,流傳了幾百年都無人能解,老夫原曾派人尋找國手王洛陽,想請他破此迷局,但王先生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聽聞姑娘與王先生頗有淵源,想老夫終於找對了人,今日無論如何都請賜教。”一邊說,一邊在旁邊新擺出來的桌子上落子如飛,擺出個殘局。
  安聽王洛陽說起過珍瓏,但對圍棋沒特別愛好,所以也不想去破什麽殘局,但既然人已經被她叫進來,少不得打點精神去對付了。見黃員外擺好黑白子,她忍不住問:“老先生你不會擺錯吧?”黃員外一聽,氣得白胡子直飛,“這局棋我自小下到大,天天都要擺出來參詳一番,即使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姑娘你盡可以放心。”安心想,這才叫棋癡。拈了塊鬆子玫瑰香糕,看向那局棋。
  這局棋很奇怪,咋一眼看,似乎是白子占盡優勢,但深入一想,就會明白,其實白子已陷入黑子的掌控,直猶如老大黃牛被人牽住了鼻子,即使幼童也可以拉著它呼東喝西的。心裏這麽一想,手就不知不覺地拈起一粒白子,可又覺得投哪裏都是黑子的圈套,心裏不忿,幹脆逐個空洞地考慮。黃員外見安一出手就是拿的白子,就說了聲:“嗯,有門。”但見安舉著白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隻是比劃而不落,又愁上眉頭,道:“是啊,我鑽研了一輩子的棋局,人家怎麽能那麽快就解開了呢?”安一聽,忙裏偷閑抬眼白了他一眼,道:“你當然不能,你能落一個子想到後麵的十步嗎?三步都有危險。”搶白完就自顧自地繼續揮著她那白子。黃員外一想自己還真隻能想到三步,不由泄氣。
  安獨自在黑白陣中縱橫馳騁,混不覺時交三更,盛大官人巴不得佳人多留一些時候,也很不以為意,黃員外和棋癡兩個也是對著珍瓏神魂顛倒,惟有任意枯坐憋悶,忍不住提醒道:“安,明天還要趕路,我們早點回去歇著。”安卻抬頭茫然地看她一眼,道:“這招下去要吃掉我大把白子,這怎麽行,反對。”然後繼續悶頭思考。任意見她著魔似的,真是千古難遇可以欺負的時候,拿起冰上的汗巾子往她頭上一覆,尋她開心道:“吃就吃掉,吃虧是福呢。”安被她冰毛巾一激,“嘩”一聲跳了起來,道:“你殺人啊,不如拿你的雪蛛出來,把我凍成冰塊。”任意笑道:“你再不肯回去睡覺,以為我就做不出來?大不了明早再替你解開。”安不理她,腦子卻因這一打岔而清醒好多,把剛才以為肯定吃虧的那步走法又拿回來想一下,卻發現其中另有洞天。不由大叫一聲“成了”,把白子一擲回盒,拍拍手對任意道:“好了,我們可以回客棧了。”
  黃員外忙一步搶出攔在路口,哀求道:“小姑娘,這局棋耗了我一生心血,你既然知道了,還請千萬賜教,否則老夫死都不瞑目。這兒濟南府的人都知道老夫為著這局棋癡迷,連老婆孩子都沒有,今日萬望姑娘大發慈悲,把這局棋走給老夫看。你要什麽條件,老夫都可以給你,這是屋契地契,這是我所有銀票,還有全部的珠寶玉器,隻要你說一聲,全是你的。老夫不比盛官人差啊。你千萬留步。”邊說邊就跪了下去。安看著不忍,白胡子白發的,怎麽可以讓他給自己下跪,忙挽起他,不聲不響走回棋盤前,執白子走下一子,然後自己又下一黑子,把白子收掉大片,頓時黑白形勢明朗,白子似無回天之力。可安又穩穩地下了個白子,棋癡在邊上忍不住出手下一黑子應對,三下兩下,形勢卻又扭轉,白子一氣嗬成,收複失地,占據主動地位,黑子頓時失風,棋癡下得汗出如漿,隻覺比上盤還要驚心動魄。而黃員外則是拽著自己的胡子看的兩眼發綠,胡子拽斷老臉出血都尤自不覺,直到安落下最後一子,收去大片黑子,這才驚覺大局已定,掙著一口氣,說了聲:“朝聞道,夕死可也。”把花花綠綠的契約往安手裏一塞,一口長氣吐出,魂歸離恨天去也。
  任意一見不妙,飛針直刺黃員外全身大穴,手法如天女散花,美不可言。不久就聽黃員外輕輕吸了口氣,又吸了口氣,悠悠然魂魄歸位,睜開來眼。家人見了忙下跪感謝,任意淡淡道:“不用謝,老兒你也活不多長,我不過是多給你一年時間準備。”說完攜著安的手離開。黃員外在後麵嘶聲叫道:“小姑娘,你一定要在我死前來接收我的家產,我等著你們。”
  安出門後很不解地問任意:“你今兒怎麽會如此好心,出手去救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這統共不是你的風格。”任意詫異道:“我還以為你會感謝我呢,我看你懷裏揣著幾十萬銀票還一路哭窮,還以為你貪財得很。這老頭如果不救回他,我們又趕著去北京,等我們回來去接手,他家早被人瓜分幹淨,哪裏還輪得到你?我這不是為你著想嗎?”
  安一聽哭笑不得,倒也感動於任意為她著想,便問:“你針上是不是裝了什麽藥?怎麽會這麽靈驗?”任意黯然道:“不錯,我師傅以前也拿這吊過一年性命,這是火螞蟻的毒液,尋常人沾著一點就死,但對這種油盡燈枯的老人卻無疑比老山參還管用。”安早被任意的那些毒藥搞得多次否認自己的以往認知,這回忍不住還是去想中風病人用的藥有什麽是比較類似螞蟻毒液蛋白的。但想不多久,就被任意拍醒:“喂,是那兩個會武功的送我們回客棧呢。”
  安側耳一聽,輕聲道:“不錯,看來今晚不會安耽了。我總覺得今夜一夜就得到那麽多財富有點不象真事,是不是有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操縱這一切?咱們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十三章
  下車進客棧,安不動聲色,一眼關六把周遭打量一遍,若無其事地打賞了那兩個說天黑不安全,主人交待非要送她們進房門的有點武功的下人,點起所有蠟燭,靜靜聽了會兒,道:“那兩人車趕到半路就不走了,現在分頭行動,一個還在車邊,一個繞到後門這方向來了,不知要幹些什麽。”
  任意說話間已經換上全套夜行裝,道:“你也快換上,今晚我看不會善了。”安依言換上,四處豎著耳朵聽了半餉,道:“西首我聽著沒有人聲,你拿劍輕輕開牆洞,我們從屋子裏麵穿到西大牆再出去,我心驚肉跳的,總覺得有大事要出,得了,還是保命第一,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任意點頭,她也是這個意思,不能坐等人家上門被動挨打,上次渡河,那叫沒辦法,現在睡覺可以放棄一次,沒理由呆這兒任人擺布。
  任意的劍勝在有毒,卻遠非削鐵如泥,但削個木頭板壁還是不在話下。安待她削穿一個洞,就去吹滅一支蠟燭,吹最後一根蠟燭前又特意在窗口張牙舞爪伸了個懶腰,這才身子一貓,平平飛起,穿過三個洞,來到任意身邊:“最後了吧?我進來時候看隻有四間,隻是後麵的磚牆該怎麽穿?穿出去該是一條小弄,走向後門的那人會不會看見我們在小弄?要給他看見,我們這會兒偷偷摸摸地挖牆角也就前功盡棄了。”任意不理她,挖好最後一個洞,又伸劍在南窗下的板壁上挖個洞,外麵就是客棧的院子。
  安見此立刻知道任意的意思,豎耳聽了聽,對任意道:“你先出去,到隔牆那戶人家,我後麵跟上來,千萬別躍起得太高被後門那人看見。”任意不語,收劍入鞘,抓抓安的頭皮,輕輕如壁虎似的粘著牆翻過去,甫落地,又輕輕粘另一堵牆而入。安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但覺與自己想得到的套路完全不同,又是見獵心喜,仿著任意的樣子跟過去,如此穿越了十幾戶以後,這才飛身而起,繞到馬車附近,緊密監視那人的動靜。
  可是等了好久還是沒有動靜,不過安聽出又有兩人趕來遠遠站在人家屋頂,盯著客棧看,安告訴任意:“這後麵兩人的水平看來也是中上。不會就用這幾個人圍攻我們吧?那可比上回幾個倭人還差得多。呀,又來四個,還是遠遠站著不靠近,現在就後門那個最近了。但不知為什麽他一直不動。”任意想了想道:“有可能他們還在等時機,想等我們睡死了的時候動手。”安也隻有點點頭,但心裏隻覺得怪異。
  時間拖得越久,安心裏越有疑問:“任姐姐,我看我們分一下工,等一會兒有動靜的時候,我們不忙殺人,我上天去盯著動手的人回到哪裏去覆命,你呢先去北城門外找輛車或馬,等我與你匯合。我們這次沒有性命之憂,最主要是找到他們老巢端了它,我估計等下的動靜一定不會小,你看你是先去城外呢,還是先在這兒看著?我想還是等他們有動作了後再走,那時他們盯著客棧,不容易發現我們逃開。”又嘻嘻一笑道:“我揣了盛大官人家的好點心來,本來想明早吃,看來還是現在分你一半,我們今夜無眠,肚子一定得管飽。”任意聽了也忍不住要笑,緊張氣氛略有緩解。
  “這回會是誰來陷害我們呢?棋癡?黃員外?盛大官人?賭場老板?總不會是那兩個會點中上武功的跑腿角色吧?他們為什麽不一早就圍住客棧?嗯,一定是怕被我們發覺預先提防。他們……”見安一個人嘀嘀咕咕個沒完,任意又抓抓她的頭皮道:“別想啦,等下就知道結果了。不會是黃員外,他那死去活來不是假裝的。”安輕輕抗議:“你為什麽喜歡抓我頭皮,很難受的。”任意一怔,想了想才道:“也是,我以前當你是小妖精,成天提防著你,近你三尺就渾身戒備,現在看你象自己的小妹妹,好象有點親切。”安一聽,笑哈哈給了任意一個大擁抱:“哈,我也有一樣的感覺,抱一下。”倒是任意從沒與人這麽親密接觸過,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但心裏卻是暖暖的。
  安過了一會兒才又鬼鬼祟祟地輕笑道:“你別開心太早,我粘你得緊是因為你周圍沒蚊子。”任意“噓”了一聲,道:“注意聽,好象有人開始在動了。”安忙收心靜聽,果然,隻聽得後門有人進入,過得一會兒,又聽有什麽“哧哧”聲音響起,安不解:“搞什麽鬼,不會又是火燒赤壁吧?那也太低估我們了,不過會不會有毒?”任意笑道:“緊張什麽,你又不在裏麵。”話音剛落,忽然隻聽天崩地裂地一聲巨響,回神看那客棧,居然被炸到了半空,而無數大大小小的火星向四周飛濺,很快又引燃左鄰右舍的木房,客棧周圍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安矯舌難下,半晌才說了一句:“他奶奶的,我們如果靜以待變,今天不就屍骨無存了,惡毒,說不出的惡毒。讓我找到元凶的話,一定不會就一刀結果了他,非得讓他吃足苦頭不可。”任意也狠狠發誓;“我要讓他們吃下我最歹毒的毒。安,我們分頭行動,這回務必找到背後黑手。”說完,兩人緊抱一下,安竄上夜空。
  不久就見那個趕馬車的轉頭回去,安一邊跟上,一邊繼續眼觀六路。卻發現八個人八個方向,又有一輕功極好的從另一客棧飛出,往城北而去,安無奈,隻得眼看著所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裏,隻餘那個馬車夫向盛家別園而去。安最不放心的是去城北那個功夫最好的,但見他與任意錯麵時候停留了一會兒,想是有什麽話說過,安想任意一定熟悉這人,便放下那一頭,專顧盛家。
  果然隻見盛家那個涼亭依舊有人,不過隻餘四角四盞大的氣死風燈還亮著,看下去影影綽綽,有點鬼祟。安降下去一點,卻驚訝地發現涼亭主人盛大官人橫躺在地,不知是死是暈,旁邊站的兩個正是賭坊老板和棋癡。可能黃員外早已經回去。不久就見那個馬車夫急急趕到,隻聽賭坊老板道:“你把詳細經過說一遍。”
  那車夫道:“小的兩人奉命把兩個女子送進房門才離開,中途不見有人離開過,也沒聽見有聲音。最後看見年紀小的女子到窗邊吹燭就寢,小的又等了半個多時辰,想是他們熟睡了才動的手,其他幾位弟兄都有招呼說沒見有人出來過。現在他們已經分頭回家去了。”賭坊老板聽了很久,才說了聲:“很好,你也回去吧。”那車夫一拱手才轉身,冷不防賭場老板從袖中拔出短劍,一劍刺中車夫後心,車夫連叫一聲都沒有就躺倒。棋癡一見,大吃一驚,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已經全部化水的冰桶裏。
  賭坊老板垂著劍頭,任血水自己一滴滴緩緩地滴到地上,笑嘻嘻地對著棋癡道:“今夜多謝你幫忙,幸虧你想出請來黃員外這個高招,幫我們贏得一個多時辰的布置時間。但你已經知道得太多,我很不放心你,想請你一死替我保守機密,你放心,你輸出去的屋契我會交還給你夫人的,用你性命換回你家祖傳大屋,我看還是很值的。你放心走吧。”他頭也不回地隨手朝棋癡一甩手,短劍便穿心而過,頃刻冰桶裏彌散開一片暗紅。
  處理掉兩個人,賭坊老板這才一腳踢醒盛大官人,見盛大官人一臉驚嚇,便笑道:“大官人不用害怕,有人假扮你的家人想聯手棋癡謀害於你,被我知道自作主張下手除了他們,因不想讓大官人看見睡不著覺,所以先手點了你的穴道。請大官人見諒。”盛大官人張口結舌,哪裏說得上話來。賭坊老板見此就道:“棋癡也是心疼輸出去的屋契才出此下策的,我想十幾萬兩銀子對盛大官人而言乃是九牛之一毛,所以還請大官人發善心把屋契還給棋癡家吧,大家都是我賭坊的常客,人家也已經伏罪,算大官人賣我個人情。”盛大官人知道屋契是一定要交出去的,但也一定不會回到棋癡家的,目前自己勢單力薄,萬不是賭坊老板的對手,手下家人又一個不見,想是早被做了手腳,好漢不吃眼前虧,這錢該虧還是要虧,便起身拱手道:“大家本來好好的都是朋友,為一張薄紙搞得性命相搏很劃不來,還請老兄好事做到底,麻煩做個中人吧。小弟這兒先謝過。”其實兩人都心知肚明,但戲都做的十足精彩。當下賭坊老板滿意告別。
  盛大官人看他走出視線,這才雙腿一軟又一屁股坐回地上發愣。安在上麵見了,猜測盛大官人應該與此事無關,也不管他,跟著賭坊老板而行。別看老板肥頭肥腦,輕功卻不含糊,在小巷小弄中鑽來鑽去,似一隻老鼠一般。安看得分明,這老板明顯是回他的賭坊中去。
  到得賭坊,老板沒走大門,而是輕輕一跳,從側邊翻牆而入,熟門熟路地到了一個中廳,早有人迎出來道:“老大,大家都回來了,就少一人。”賭坊老板揮揮手,示意裏麵說,便都走了進去。很快就有一人翻身上屋,四處張望,看來是作望風的角色。安不好走近,隻得遠遠的停在樹上豎著耳朵仔細聽。
  隻聽賭坊老板說:“阿三頭駕著輛馬車,我看他目標太大,叫他先繞城多轉轉,找個地方把車丟了再回來。咱們不用等他,來,幹了一夜也餓了,先吃起來喝起來。阿三頭回來有的是他的老酒喝,還要罰他遲到人連幹三杯。”眾人聽了哄然叫道“有理”,叮叮當當響過,想是開始吃喝了。安想,這阿三頭說的不就是被賭坊老板殺掉的那個車夫嗎?他又沒做錯什麽就被老大一刀斃命,想來是老大不喜歡知道這個行動的人太多,既然如此,老大未必就會放過在坐的另外七個,說不準這菜裏酒裏已經加了料。這正合了宴無好宴之說。
  果然,過不多久,隻聽廳內幾聲悶哼,隨即有杯盞落地的清脆聲音和肉身撞地的沉悶聲音傳來。安見屋頂那人依然優哉遊哉的,想他不是耳朵有問題,就是早和賭坊老板合謀除去其他人,估計是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一會兒,老板在裏麵咳了三聲出來,這人這才跳下去,進屋一看,出來就道:“成了,那你也可以死啦。”
  老板一聽,立刻拔刀朝他揮去。那人閃身避開,笑道:“老大,論功夫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勝在輕功,否則上頭也不會給我跑腿的差使。但老大有所不知,你喝的酒裏我放了一些小料,正好與你下的毒的解藥有點關連,想你吃那桌飯前一定先吞了解藥,否則怎麽會你的弟兄們都倒下了你還站著?所以我下的藥正好與你的解藥起作用,你是不是覺得手在酸了?哎呀呀,老大你握緊刀子,站直嘍,怎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老大你原來還會打醉拳,佩服佩服啊。”安見賭坊老板果然出手越來越慢,最後刀子也掉地上,跌跌撞撞如打醉拳一般。那人不欲拖時間,撿起老板掉地的刀子,對著老板心口一刀,然後一腳把老板踢進中廳,舉蠟燭引燃門窗後,拍拍手跳到圍牆外背手看了一會兒,這才翻身上屋朝北飛縱而去。
  想來賭坊老板平日名聲不佳人緣不好,燒了半天都沒人理會,連探頭來看看的人都沒有,定是街坊鄰居怕惹火燒身。而那客棧炸得那麽厲害卻依然有人去救,看來賭坊老板死得很有道理,至少安是一點都不可憐他。等那個殺老板的人走離得遠了,安才悄悄跟了上去,免得被那人發現。
  跟到北城門,安見那人長索一揮,纏住城頭什麽地方,然後緣索而過。安從城樓另一方越過,卻發現任意呆呆地牽著匹馬站在外麵。安忙悄悄過去問道:“喂,任姐姐,你發什麽呆,快上來跟我追。”任意渾身顫了一下,似乎是如夢初醒地看著安,安一見前麵的人走遠,大事不妙,幹脆拉起她就走。一邊直接了當問:“剛才你見到的人是誰?說了什麽?”任意恍惚地道:“這人你猜都猜不到,他是飛鷹盟的新盟主宋德雨。我沒想到他幾天不見,功夫精進到這種地步。”
  “宋德雨?他來這兒做什麽?”安猜測任意恍惚的原因不在於宋德雨功夫大增。任意道:“他剛才趕過我,回頭一見是我,停下來說了句‘你阿弟沒死’,我大吃一驚問他‘那阿弟在哪裏?’,他說他可以帶我去,但現在他要忙一件事,叫我明天早上到黃河大堤上等他,他可以領我去。他還說他感謝我救了他的親人什麽的,我不知道救了個他的誰讓他肯倒過來幫我。你說可不可以相信他?”
  安這才明白任意神思不屬的原因,又想到朱淮不知道有沒有下落,也思緒萬千:“除了阿弟,不知道朱哥哥和小蛋怎麽樣,任姐姐,宋德雨的話我想可以相信大半,他現在武功高過你是不是?”任意點點頭,“那就是說他如果要殺你,剛才趁你沒準備就可以下手,也不用趕天亮到黃河那麽多此一舉。這是其一,其二是這三個人的下落是你我都最關心的,隻要有一絲線索,我們都要努力求證,所以看來我們得兵分兩路了。我繼續追那人,你等宋德雨。但你還是要有點準備,提防萬一宋德雨存心不良。”任意道:“我也這麽想,我一想到阿弟可能還活著,我的心就亂跳,希望這是真的。隻要能知道阿弟是真活著,我即使冒點險又如何呢。隻是不舍得與你分開,這麽多天生死與共的有商有量的,叫你一個人去追線索,我也不放心。”
  安道:“我也不舍得離開你,有你在我又可以白吃又可以白住,嘻嘻,而且你天亮會宋德雨的事我也是很有疑問和擔心,但沒辦法,我們不能放棄現在那麽好的追蹤機會,又不能放棄宋德雨的線索,隻有花開兩朵了。我反而危險性比較小,隻要前麵沒有象你那麽高明的使毒高手,我想來也不會出什麽問題。但你要小心了。”任意想了想道:“無論出現什麽情況,我隻要走得開就到京城去找你,你給我個東西,別到時候王府門人攔著我不讓進,激動起來傷了和氣。你如果不見我來找你,一定是我被什麽拖住走不開,你可以到你贏地契的黃員外家找我,我救他一命,應該可以叨擾他。”
  安升上去看看,又降下來與任意同步。一邊道:“好,我把王爺給我的一把黃金小刀給你,門人應該知道這把刀。前麵就是黃河了,趁那人渡河的時間,我給你寫張條兒,以防萬一,對了,那個黃員外的家當已經是我的了,他敢拒絕你去住,我回頭找他算帳。那個盛大官人與此事無關,你有什麽也可以找他幫忙,畢竟人家是地頭蛇。棋癡與炸我們客棧的事兒有關,已經被賭坊老板滅口了,賭坊老板被前麵那人滅口了。棋癡的屋契被賭坊老板從盛大官人手裏勒索了去,現在可能已經和他人一起燒掉了,你可以利用一下這個情況,幫盛大官人一個忙,你可以……”任意笑道:“安妹妹,安妹妹,你放心,我好歹也行走江湖過,知道怎麽做。”安也道:“我這不是怕你剛有餘柔不足嗎?奇怪,你這麽個柔美的人,行事起來卻那麽爆燥,其實很多事情你隻要飛一個眼色,人家一早捧過來給你了。”任意咂嘴道:“小姑娘知道什麽,我這不想欠臭男人的人情。”安搖搖頭,知道這又是她師傅打小灌輸給她的理論,看來是改不過來的了。
    
  第二十四章
  安不會想到,在天空中追蹤一個人會這麽辛苦。下麵那人過河後即快馬加鞭不眠不休地往北趕,安可以跑得比他快,但怕跟丟了,隻得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夏日的太陽本就毒辣,即使人家在樹林子裏麵穿行,享受那蔭涼的時候,安照舊得忍受沒遮沒攔的陽光,但還好沒下雷雨,否則飛在天上倒真有點危險了。但最要命的還是生計大事。那人可以在經過市集時俯身抓兩個包子煎餅地了事,安怕暴露目標,不敢驟然降下去拿了包子就走,怕太惹人耳目,被前麵人知道。總算是下午時分經過一片桃林,安見下麵無人,忙竄下去摘了一大堆解餓。
  下麵那人看來是有備而來,每跑一段路,馬似乎跑累了,前麵就有人牽著匹好馬在路邊侯著,那人二話沒說跳到好馬上繼續趕路。安忍不住想,如果是滿人組織的對她的暗殺,他們現在在漢人占領地帶即有如此勢力,看來這個滿人組織不小,依這一路她所受暗殺來看,人數還在其次,其組織之嚴謹,人員之隱密,非其他江湖幫會可以比擬。看來未來如果查到源頭,即使把個出主意的頭兒殺了,也未必能搗毀這個組織。想到這兒,安原來咬牙切齒要那主事人好看的念頭開始有所轉變。
  夜晚時分,那人到了一個大城,安不認識這地方,但見那人馬速減緩,想他應該已經到了目的地。那人進城時候手裏舉著一塊牌,守城人一見這牌就放了他進去。安就著燈光瞧清楚了,下麵守城人穿的就是滿清旗軍的衣服,心裏一動,想是應該到北京了吧。既然那人舉的牌子在戰事發生的城門口可以暢行無阻,毫無疑問,他一定是旗人中的哪個實權人物的手下。這就進一步印證了安在南京第一次遭襲時候的猜測。
  那人在城裏兜兜轉轉,轉進一處四合院,隻聽他進門嚷了聲:“累死啦,打水來,準備酒菜。”便沒了別的下文。安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他家家眷仆人來來往往地伺候他,饞涎欲滴地聞著酒肉之香,而這時候她的鼻子似乎變得特別靈敏,居然還在空中聞到了一絲奶香。腹中之聲真可以用如鼓來形容。吃飽喝足,也沒聽見這人說什麽有關的話,就隻大叫了聲“痛快”,倒頭便睡。安無計可施,又在上麵困得慌餓得慌,隻想著也能如此倒頭睡個舒服。但又擔心前功盡棄,隻好一直忍著。左右看看,見附近有個餃子攤,雖然是小小的髒髒的,即使在昏暗的油燈下都看得出鍋沿的老泥,但這時候顧不得這些了,安轉了個圈子摸到人靜處降下來,幾乎是一溜兒小跑地到那小攤子前,叫了碗吃。
  因要顧著裏麵睡覺的那人,安必須一心兩用,但沒想到餃子的味道卻是相當好,熱呼呼地下肚,全身百骸都暢快,一天一夜奔波的疲勞似乎也減少了很多。一碗下去似乎不夠盡興,幹脆再叫一碗,驚得小老板忍不住笑道:“小妹妹,你幾天沒吃啦,看你吃得那麽香甜,我都忍不住想吃了。”安自己也覺得好笑,編了個謊道:“字沒寫好,被媽媽罰一天不吃飯。剛剛才趁她睡覺溜出來吃。叫您老笑話了,哈哈。”小老板信以為真,搖頭道:“小孩子家家的,管那麽嚴幹什麽,餓出病來可不好,你稍等等,我趕緊給你現包幾個。”安心想,你還真別急,要吃完了,我還真不知道該到哪裏去。
  第二碗餃子上來,安終於可以一口一口的品嚐了。剛才那一碗基本是囫圇吞下去的,裏麵究竟是什麽餡兒的都沒吃出來。現在一吃才知道,原來是豬肉茴香餡兒,怪不得那麽香。小老板見她吃得香甜,看著也開心,得意地道:“怎麽樣?好吃不?”安大表讚同:“好吃,比我在別地兒吃的要好吃。特別香。”小老板見說,長歎了口氣,道:“哎,說起來我們祖上也是做餃子發家的,在這京城裏開了個兩開間的店麵,天天客如雲來,老主顧更是認準我們家的招牌。可是後來李自成的人一來啊,燒啊,搶啊,我家的店鋪付之一炬,老爹老娘去理論被他們打成重傷,回家躺了沒幾天也去了。現在清兵進關再來一遍,哎,反正我家也沒有什麽可以拿的了,隻有片瓦遮頭的,唯一值錢的也就這個餃子擔,這還是祖宗傳下來的。哎。”
  安問道:“聽老板的口氣,你以前是讀過書的吧?說出話來不象一般粗人。”小老板反正隻有她一個客人,幹脆陪著她一起說話:“以前家境好,爹娘叫我讀書考秀才。沒想到最後還不如教我掌勺來得實在。人生一世,吃穿住行,吃在什麽時候都放在第一位,以前讀什麽書啊,簡直是舍本逐末。”安笑道:“也不能這麽說,以後時局平了,你再頂一片店麵,起碼寫店名記帳的是不用請旁人的了。以後給各種餃子都取個好名字,專門吸引讀書人的胃口,那你名氣還不做大了。”小老板一拍大腿,笑道:“你這妹妹很有意思,人小小的,說出來的話卻是很有見地。以後要真能承你好口彩,我店裏天天都給你留著個上位,白吃,不要錢。”
  安醉翁之意不在酒,與小老板套了會兒近乎後,開始轉入正題:“我聽媽媽說,清兵的大官兒進城後都占了原來大官兒的府邸,你去看過沒有?”小老板左右看看,見沒人才說:“其實這些府邸早被李自成的人搶空了,進去也就剩個空房子。雖說清軍進來後說是明朝的官兒隻要投誠,按原職敘用,可那些有點路道的大官兒早在李自成進來前都已經跑光了,現在不知道都貓在哪裏看風向,人家清人哪裏會管你這是什麽王什麽相的府邸,沒人管著他就住進去,我前兒經過一個什麽官的府邸,外麵站崗的兵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得鐵桶兒似的,麻雀進去都打下來。你一小孩子還是少亂走的好。”
  安笑著扮了個鬼臉:“沒事兒,我就出門走幾步,來吃個餃子,可不敢走遠了,遠了連家都找不到。那這位老板,他們皇帝是不是住以前的皇宮啊?會不會象項羽一樣也來個火燒阿房宮啊?”小老板“噓”了一聲,道:“別亂說,皇宮什麽事都沒有,以前有多少人管著,現在還是有多少人管著,隻是換了批人。他們現在的頭頭是一個王爺,聽說皇帝都要聽他的,就住在皇宮旁邊,那地方,咱平頭百姓靠近一百尺都不行,全是守護的清兵。”
  安猜想,那個王爺可能就是多爾袞,驟然聽到他的消息,心裏一陣激動,從離開王府到現在,雖然還沒一年,但不管是時局還是她本人,都是經曆了無數的滄桑。再次相會,居然已經南下到了北京。不能不令人感慨。
  再大碗的餃子也有吃完的時候,而安此時已經夠飽,想象得出如果再叫一碗吃,會是什麽光景。小攤兒上也就光臨過一個其他客人,還是買了帶回去吃的,生意差得很。安隻得沒話找話說:“老板,我記得有句話叫‘賣油娘子水梳頭’,我看了你半夜,你都沒自己吃過一隻餃子,不會也是水梳頭吧?”小老板聞言幹咳一聲,尷尬地道:“夜深了,你一小姑娘還不快回家去。回頭你媽媽好罵。”安知道他不欲回答,道:“我出來時候沒走出幾步,那門就給裏麵上栓了,隻好等早上傭人買菜時候才回去,否則一敲門,那還不把媽媽驚醒。”小老板點頭道:“那也好,你與我做個伴,省得我一個人總想瞌睡。”
  小老板這時候來了談興,“賈島有詩道‘僧敲月下門’,可見月下敲門聲有多少突兀,你現今夜敲自家的門,又是現在兵慌馬亂的時候,把你家裏人驚出病來都難說。我這出來做夜生意也是沒法的事,可心裏一直惦記著家裏的老婆孩子,要是有人夜敲他們的門,嘿嘿,也得把她們嚇死。”安忙接話茬:“是啊,越是亂世,越是想著太平。”小老板歎道:“李自成來前已經不太平了,捐稅太重,一天做來的收入隻夠交出去,糊口得靠積蓄。我家店門外常常站著很多要飯的,有些以前也是好人家出身的。這大明啊,即使沒李闖鬧事,也遲早是其他張闖王闖趙闖出來造反,翻天是遲早的事。但誰都沒想到最終落入韃子手裏。”
  安一聽,心裏不知怎麽有點反感,雖然她早知道漢人是一定會抵抗滿人入關的,忍不住道:“老板也是讀書人,一定知道魏晉南北朝以後,黃河以北早成了外族的天下,漢人蠻族早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老板你家若是黃河以南遷來的,還能隻認是漢人,恐怕這兒京城一大半人都是華夷混雜的人種,滿人入關不過是與李闖過黃河一樣,都是一家人自己混鬥。”
  小老板還沒說,忽然從旁邊轉出一個瘦小黑衣老者來,插話道:“小姑娘信口雌黃,你這一說,想把嶽爺爺抗金放到什麽位置上去?誰教你說這些話的?整個是漢奸賣國賊。”安看他穿的是明人的服色,手裏拿的是隻黑沉沉的鐵琵琶,眼睛精光四射,一看一聽就知道是個有功夫的人,知道他可能就是那種反清義士,便笑道:“老先生想撇清,先把手裏的琵琶扔了再說,這玩意兒可不是中原出產,而是正爾八經的野蠻人彈的東西,也是在南北朝時候傳進中原的。所以說,即使你祖宗族譜可以與孔夫子家一樣清楚記載了你是純種漢人,可文化上早接受了外族的東西。咱們現在撅著屁股在拜的菩薩也不是漢人,老先生你有這燒光天下廟宇的打算嗎?”
  小老板見黑衣老者氣得胡子亂飛,忙打圓場道:“好了好了,這什麽地方,咱們隻談風月,這種家國大事回頭到正經地方去說。小孩子家家說話沒個遮攔,老先生你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安忽然聽得有夜行人入那個四合院的聲音,扔下一句“不錯,我確是不讀聖賢書,不曉古今事,隻知湊熱鬧的無頭蒼蠅一般見識。告辭。”說完,放下幾塊碎銀,身形一扭,便消失在巷子中。小老板驚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早就應該知道,這年頭哪有小姑娘這麽晚出門的,果然是神仙。”忙雙手捧起安放下的銀子,珍而重之地拿手絹包起來。而黑衣老者被安氣得眼冒金星,一轉神卻不見了安,心裏也是疑神疑鬼,想一個小姑娘哪裏會有那麽好的武功了,怎麽他就看不出來。又因被安說得灰心喪氣,坐下來吃了碗餃子,越想越不是滋味,吃完放下錢,回頭哪裏來哪裏去了。
  此時該是子夜了,月亮早下山了,可太陽還不知在哪裏睡覺。那個四合院裏一點燈光也無,安看不清什麽,隻有靠耳朵來聽。隻聽夜行人不知怎麽開了一扇門,進屋後輕輕說了聲:“起來。”話音才落,那原來一直占據著安的耳朵的打鼾聲嘎然而止,即聽見一陣動作,而那黑衣夜行人說了聲:“不用多禮,說吧,這回如何。”安想,這黑衣人起碼不是個頭,也已經是最接近問題的核心了。
  隻聽那個從濟南一路趕來的人道:“回主子,這回奴才是用上千斤炸藥把她們住的客棧整個端了。上次南京渡口一戰,奴才想不到任意的毒手有那麽厲害,所以這回不與他們正麵交鋒,炸了了事。我收買的人在邊上監視著,沒見兩人逃出來過。那客棧已成齏粉,即使是神仙也活不轉來的。”那夜行人道:“自第一次在南京失手,我這一陣一直提心吊膽,這事我暫時壓幾天,看看有沒有她們兩個女子的消息。若是兩人沒死,這幾天也應該到京城來了,你布置一下,叫大家留著個心眼。回頭我給你到上麵請功。參與的人全處理了吧?”原來夜行人還不是最後的主事人。那手下的回道:“奴才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那夜行人讚道:“好,好。這一下炸得好,多爾袞怎麽也不會想到他的小寶貝在哪裏失蹤,原因是什麽。做事情就要那麽幹淨利落,不留痕跡。你且先休息三天,回頭我給你挪個位置。”那手下的謝了送主子出門。
  安跟著夜行人離開,見他進一所大宅子裏,蠟燭也不燃地睡下,這才離開,這時天邊開始顯出魚肚白。安知道自己不能投宿到任何客棧去,夜行人的手下一定會盯著這些人員流動多的地方。雖對炸她的人恨得牙癢癢的,但也知道現在不是動手報複的時候。她得等待時機找出最後的元凶。但又不知道多爾袞住在哪裏,怕就怕即使知道了也進不去,會驚動太多人,暴露形跡。這時候安心中的彷徨,真有點類似於剛與哥哥逸豪分手,來到這個世界時候差不多。幸好亂世空屋多,安聽著找沒人的房子進去隨便睡一覺。醒來便是天光大亮。
  出屋看看,日頭已經西斜,原來已是下午。肚子自然是又開始鬧得歡了。安知道不能在城裏露麵,幹脆快速飛天,到城外覓食。可這時間不是吃飯時候,降到一個群山環繞的荒僻小村轉了半天都沒見一個飯攤,最後無法,隻好去敲一家看上去比較整齊人家的門,拿著銀子求著人家給她做碗麵吃,又預做打算買了他們兩隻大饅頭,自己都忍不住暗笑,懷揣著幾十萬銀票,這處境怎麽會艱難到如此地步,可見錢不能當飯吃乃千古真理。
  吃飽回城,安直奔城市中心。找到一片黃燦燦的宮殿,然後就在宮牆外麵逡巡。見宮外的宅子個個都規模宏大,又有重兵把守,實在看不出哪家厲害一點,象是多爾袞住的地方多一點。茫無頭緒地在空中輾轉多遍,眼看著太陽又要往山中墜去,心裏非常失落。正想著回淩晨住的地方去休息,忽見一條人影從一個大宅中飛出,隨後在屋頂上輕點著朝城外飛奔。安遠遠見此人一步跨出就是好大,想這比任意可高明多了,似乎比宋德雨現在的水平都高,想想現在反正也無事可幹,便高高飛著尾隨出去。
  不多會兒,那人便三縱兩跳地到了城外,期間也有人追出來過,可都趕不上,作罷。安見那人一溜煙地往城外荒僻的地方趕,心裏覺得奇怪,不知道他要趕什麽。忽然想起任意說過,高手決鬥,常選人跡罕至之處動手,免得受人幹擾。想想傍晚將至,時間地點吻合,又有下麵的高手在,今夜一定有好戲可看,不由興奮莫名。出道以來隻被人追著殺,沒好好看過別人比拚,真不知別的江湖人是怎麽行事的。
  不想那人既沒去什麽懸崖峭壁,也沒去山頂絕壑,在一個山穀裏就止了步,抬頭向天道:“安,是安嗎?我是師傅。”
  聲音不大,但安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呆住了,是師傅,他怎麽會知道是自己呢?她毫不猶豫就竄下去,一頭紮進師傅懷裏,想叫聲師傅,但喉嚨怎麽也發不出聲來,隻會悶頭大哭。大喇嘛抱著又瘦又黑的安也忍不住老淚縱橫,知道她一定是吃足了苦頭,也不催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哭個舒服。
    
  第二十五章
  大喇嘛聽她哭聲過去了,才道:“是師傅不好,這兒王爺的守衛一直吃緊,我知道你在花春花那裏養病,卻一直沒法去看你,讓你吃夠苦頭了。”安嗚咽一聲,道:“師傅,我先說,你怎麽看出是我的?我白天飛得那麽高的。王爺一定就住在你跑出來的那個宅院了,他現在很開心吧?勞親跟來沒有?他媽媽呢?”
  大喇嘛一聽,頓時咧嘴開笑,道:“還怕你吃了那麽多苦頭回來會性格大變,看來還是一樣霸道。”安象以前一樣倚著師傅坐,身體份量全放在師傅身上,當然嘴裏也不吃虧,回他一句:“這個自然,我從小曆經磨難,早練得非常不屈不撓了。師傅啊,你快回答我的話。”
  大喇嘛當然也不會去追究她不屈不撓性格的人怎麽也有放聲大哭的時候,笑咪咪地撫著安的頭發,道:“自你離開,我總是習慣性地朝天上看看,希望什麽時候你找過來,象一隻小鳥找巢兒一樣。剛才我抬頭見天上一個黑點,細看了不象一隻鳥,所以心裏一動,跑到郊外人少處試試運氣,隻要是人的話,那一定是你了,這天下可能沒有第二個會飛的人。見你跟上來,我就更肯定了。果然是你,太好了,王爺知道了一定很高興。”
  安聽了兩句,心中感動,眼淚早又流了出來,等師傅說完,卻小拳兒一揮,打了師傅一拳,嘖道:“人家已經不哭了,師傅又來招我。你還沒回答我問的大問題呢。”
  大喇嘛這一拳挨得甘之若飴,笑道:“好,好,先回答你的問題。王爺當然很高興,祖宗的願望在他手裏實現,他能不高興嗎?隻是常常想起你就難過,所以他把勞親帶在身邊,把以前伺候你的兩個丫頭也帶來了,說是你萬一回來的話,有現成熟悉的人可以伺候你,不過勞親的娘還沒來。”
  安忍不住插了句:“我知道,任意說過了,她說王爺和你都很關心我,一看就知道是真心的。”大喇嘛詫異道:“你真的是與任意在一起?有人傳話來說你和任意在金陵秦淮河上現身,我們還半信半疑,沒想到是真的,”安拍拍胸口大言道:“君子虛懷若穀,自然臂可跑馬,我現在與任意親如姐妹。不過這是後話。”大喇嘛見此隻有笑,他早知道這個徒弟吃定了他,也願意被她吃定,笑問:“現在跟我回去嗎?”
  安搖搖頭,仔仔細細自那夜看安大鷹被殺說起,從頭到尾全說與師傅聽,最後道:“不揪出那個罪魁禍首,我是不甘心的,所以我暫時不回去,看他們下一步的動靜。”
  大喇嘛仰頭思索了一會兒,道:“這事我們說了半天也猜不出是誰,這樣吧,你還記不記得這兩個人住的方位?你帶我去看看,我或許多知道點,或許就認識他們。才進城一個月不到就有象樣府邸的人不多,都是些有點職位的。滿人當官的裏麵有武功的我大多知道,這兩人我或許認識都不一定。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走吧。”
  安笑嘻嘻摸出兩個大饅頭,道:“師傅不急,徒弟我先孝敬你一頓晚飯。”大喇嘛接過一看,見是隻硬硬的,黑黑的,不知道雜了什麽雜糧的東西,不由心酸,問道:“你這出來後就一直吃這種東西嗎?怪不得那麽瘦。回家後我要好好喂飽你。”安笑道:“此一時,彼一時,好漢子能伸能縮,前天在濟南吃山珍海味,昨天隻有吃點野桃子,晚上可吃了頓好餃子,今天才吃這饅頭的,我也在擔心怎麽下咽呢。”大喇嘛看看這饅頭,問道:“你要不是很餓,我進去一趟拿些好吃的出來給你吃。要餓的話,先吃點饅頭,一會兒我就拿好吃的去。”安知道師傅心疼她,咬口饅頭揣兜裏,雙手一拍道:“好啦,我吃了一點啦,師傅你這一婆婆媽媽我看了都不習慣啊。我們走吧。”大喇嘛卻沒忽略她把饅頭揣兜裏的動作,知道她一定在外麵經常衣食無著,所以才會變得分外愛惜糧食。心裏很酸。他沒結婚生子,當這個寶貝徒弟是自己女兒一般疼愛,看安受苦,真比自己受苦心裏還難受。
  進城去依然是象出城來一樣,不過是換成安在上麵引路,大喇嘛緊緊跟上,天色已暗,安可以降到下麵一點,大喇嘛看得清清楚楚,但尋常人眼力有限,還是看不出。安到從濟南直追過來的人家四合院上先轉了一圈,見師傅確認了,又跑到那個夜行人家上麵,還沒轉圈,就見師傅轉身往城中央跑。安不解,隻好跟上。卻見師傅回王府打了個轉,拎著包東西出來,心裏立刻明白,師傅是給他拿好吃的去了,這一想肚子就覺得餓起來,恨不得師傅能跑快一點,一到郊外僻靜處,就等不及地降下來,一把搶過師傅手裏的包,找塊高起來的石頭鋪開,見裏麵有奶餑餑奶卷等她最喜歡的東西,開心得大叫。
  大喇嘛笑嘻嘻地看著安吃,自己卻不動手,安吃了幾個奶卷才想起要讓師傅先吃,忙說:“師傅,你快吃啊,否則被我吃完了就沒你的了。”大喇嘛摸摸安的頭,笑道:“你吃,你吃,吃不完再給師傅吃。不過師傅回去要挨王爺白眼了,我把他正在吃的都倒來了,哈哈,也沒時間與他細說,人多眼雜怕漏出風聲。”安百忙中回一句:“我知道,師傅知道我最喜歡吃這些,但府裏隻有王爺飯桌上才有備得最多,所以你就替我去得罪王爺了。但我想王爺肯定一轉念就知道這是為什麽了,師傅不怕。”大喇嘛笑道:“小聰明,不枉我們都那麽喜歡你。”
  吃喝完畢,安抱著明顯鼓脹的肚皮滿足地歎道:“師傅啊,我今天才吃得最舒服,前天什麽海參魚翅的,其實也不是最好吃。對了,師傅你一副篤定的樣子,是不是剛才那兩所房子裏的人你認識?”大喇嘛談到正事了,臉上笑意減少,但還是一臉祥和,道:“一個我認識,另一個級別太低,我不認識,但可以查得出來。你後麵指給我看的那個,你還記得以前姑萊爾姐妹嗎?”安一轉念已經知道,道:“是了,師傅,這是同一個人指使的?你後來發現蛛絲馬跡了嗎?他的後台是誰?知道後台了的話我也就不用躲外麵再留意他了,我今天就可以回王府。”
  大喇嘛道:“具體的證據沒找到過,但基本可以肯定這人是莊太後的親信,他叫勇和,認識人叫他大勇。把所有事情串起來想,我懷疑是莊太後不願意看到你在王爺身邊,給虎添翼,但後來做得那麽絕,動用炸藥來炸你,我估計是他們懷疑你已經找到線索懷疑到他們,所以為莊太後著想,非滅你的口不可。”
  安聽了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那回殺何笑之那天莊太後來王府,我幫著王爺搞得他們很狼狽,所以她注意上了我。好了,知道原因了,我也可以回去了。不過師傅你想到過沒有,這也說明大勇已經在中原培植了一股很不小的勢力。否則他不可能在我才一露麵就開始追殺我,而且又能動用那麽些有力的殺手。而且他的人在中原暢通無阻,接應的人很多,我懷疑他的勢力已經成規模成建製了。該叫王爺留意了。”
  大喇嘛思考一會兒道:“勇和在行伍中的威信不小。這一陣他聯合很多王公大臣聯名反對遷都北京,搞得王爺很頭痛,你是知道的,王爺的意思是既然已經打進中原了,就要在中原紮下根,再麾師南下,拿下天下。如果如勇和說的那樣搶一票就回去,王爺是萬萬不甘心的。但如果不回去,最擔心的是莊太後,在沈陽老都城,都是些滿人的官兒,多的是牽製的人,王爺做什麽都不敢偏離到哪裏去,而到了中原,勢必擴大朝廷,招不少漢人進來。如今的漢人隻知王爺不知皇帝,而且也沒滿人那麽強的忠滿人的君的意識,她怕遷都後局勢不可控製,所以勇和有這些行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安一擰脖子,強硬地道:“我不管他們是什麽考慮,這勇和我是卯上了,這莊太後我也不會放過她,我一定要叫他們償償血的味道。師傅,你對勇和的布置有認識嗎?我想回王府休息兩天,開始著手剪除他的羽翼。”
  大喇嘛搖頭,“安,安,你忘記我以前對你說的話了嗎?你聰明,有能力,所以一定要控製自己的戾氣,不可以隨便殺人,人家也是爹生娘養的,他們有自己的立場,你擒賊擒首就是,不要牽連太多人。至於莊太後那裏,你更要與王爺商量,通盤考慮,決不可以自作主張。”
  安低頭不語,半晌才道:“隻怕我饒了他們,任意也不會放過他們。她的弟弟如果真死了,我看她是不會放過任何有關人的。”大喇嘛沉思一會兒,道:“你一定會告訴她?”安斬釘截鐵道:“她與我一路患難與共,我沒理由瞞她。”大喇嘛隻得長歎一聲,道:“天數,也是他們自己惹出來的。安,師傅隻要求你在莊太後的處理上,一定要與王爺保持一致。”安答應了他。
  回城路上,大喇嘛一直拉著安的手,安心裏清楚,那是師傅表達久別重逢喜悅的方式。但才進城門,忽見有兩處地方火光衝天。大喇嘛一拉安跳上就近屋頂觀察,辨起方位,卻正是勇和和他的爪牙這兩家。安對著火光一聲不吭,心裏冒出很多疑問,但隨即否定了其中的幾個,她相信,決不會是師傅回去一趟傳遞的消息。她輕輕的對大喇嘛道:“師傅,問題就出在你拿給我的奶卷兒奶酪兒身上。熟知你我的人,隻要看見平時鎮定沉著的大師傅你來去匆匆,卻隻為攜區區奶食,一定可以聯想到什麽。而有心人更會舉一反三,抓緊部署。我懷疑勇和他們已經金蟬脫殼,明天查查,肯定可以查到不少人不告而辭。”
  大喇嘛半晌才道:“沒想到,千算萬算,都沒算到王府裏麵有人已經被收買。此人熟知你我,又有身份可以在晚間閉府期間出入王府,兩下裏一對照,可疑人也就那麽兩三個了。回吧,一查就知,不過我估計這人也不會再回王府了。”
  安也不糾纏細節,知道大喇嘛會得處理該事。於是看了會兒火光,笑道:“師傅,我這回外麵溜了圈,碰到個很大的問題。”大喇嘛拉著安下屋,邊問:“又是什麽古怪問題了?”安笑道:“倒不是我古怪,而是覺得師傅古怪。我這一出去,人家一問我師承何人,我立刻啞口無言。說起來,我從頭至尾都沒聽師傅說過自己的真名。”大喇嘛哈哈笑道:“確實是古怪。不過我今日告訴你了,以後人家問你師承,你還是得皇顧左右,因師傅的來處無人識得一招兩式,江湖上若有人尋仇上去,那就是師傅的不是了。我叫頓珠,那裏人都叫我頓珠活佛。等這兒事情了結,師傅帶你回去看看,那裏是不一樣的風光。”
  安一吐小舌頭,輕輕道:“喔,活佛,喔。師傅,我這回遇見個中原佛教的大師。此人心胸開闊,又兼功夫出眾,不過我最喜歡的是他的氣度。他就是少林寺的方丈惠覺大師。有機會你們見個麵,一定很可以聊得來。”大喇嘛一笑:“不錯,這人隱隱然已是中原武林的領袖。什麽時候是應該好好拜訪拜訪他。明天等你休息好了,詳細告訴我你這一段時間的經曆,一定非常精彩。”安搖頭道:“我腳底抹油可以溜得飛快,所以略有起伏,距離跌宕就差遠了,精彩更是大大不夠。”大喇嘛笑道:“這話倒是中肯。來,我們到王府了,你先去看王爺,還是先去換件衣服?”安笑道:“師傅,你席卷王爺口中之食,恐怕門口已經有人等著發落我們了。”
  果然,早有人開了中門相侯,見兩人一到,立刻就有幾人上前參見,安隻聽得裏麵有人轟然傳話進去,氣勢非常龐大。安不由詫異:“這是什麽時候的規矩?怎麽給人侯門深似海的感覺?”大喇嘛避而不談,笑道:“看看這架勢,如今能叫睿親王府開中門迎接的人也不多了,全天下屈指可數。”
  安扮一個鬼臉,笑道:“難怪人家一路追殺於我,如今看來倒是不枉了。不過這一鬧,我原本在眼框裏打旋的淚水倒是收回去了。師傅,是不是王府招進幾個漢人的典儀官?而你也看不慣這個改變,所以不想議論?”
  大喇嘛無奈地笑道:“我這做師傅的還有什麽可以瞞你的?你這小壞蛋還有什麽猜不到的?不過我還是要勸你,有些事眼開眼閉就是,不要太認真,也不要給人知道你又知道了。知道太多的人,別人怕你。”
  安點頭道:“這話是了,否則也不會有人一路追殺我,一定是我以前太賣弄小聰明,招了人家的厭。”
  說話間,已進王府正殿,多爾袞平日多在此議事或接送要緊客人。一轉過影壁,安便見多爾袞負手站在滴水簷下,旁邊站著勞親和嗣子多爾博,後麵還有一溜人員,安不待辨認,就不由自主跑過去,與張臂大步迎過來的多爾袞緊緊抱在一起。安和多爾袞都急不可耐地各自說自己的話,搶了半天,才又發現急切之下都沒聽清對方講的是什麽,不由相對大笑,拉著手進屋。這時候遠遠侯著的勞親等人才圍上來一一見過,不提。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安才睡醒,甫一睜眼,便聽雙胞胎熟悉的聲音大叫:“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安側目看,見外麵一下跑進來八個女子,齊刷刷的穿著打扮,人的高矮也差不多,不覺奇怪,昨晚睡覺時候還隻有雙胞胎姐妹伺候她。
  隻聽其中一個看去比較老成點的女子說:“回姑娘,我們八個姐妹以後就撥在姑娘房裏伺候了,管家說,姑娘一個人在這兒,怕兩個人伺候著不周全,叫水沒水,叫湯不熱的,而且多幾個人,也可以熱鬧一點。”
  安拿眼睛瞄瞄雙胞胎,見她倆老大不願意的樣子,心裏明白,依她倆的城府,一早上來,一定已經吃過這八人的排頭,如果自己應允那八人留下,難保她兩人以後被排擠。而且自己也不喜歡屋裏撞來撞去全是人,樂得做個人情給她們雙胞胎。於是想了想,道:“我昨兒看我住的院子要比以前在東北時候與王爺合住的院子還大,你們姐妹兩個可能會忙不過來。這樣吧,這八位姐姐平日裏有空,呆自己房裏幫我屋裏做些針線,每天中午過來全麵打掃個房子院子,其餘時候就不要進來了,我不喜歡屋裏嘰嘰喳喳的一股人氣。”
  這話一出,把八人氣得一口氣悶肚子裏說不出來。他們是管家千挑萬選,頂兒尖兒的人物,卻被安三言兩語就那麽打發了,可偏又知道這小姑娘來頭大,不敢說什麽別的。為首一人隻得道:“既然姑娘這麽吩咐,我們照做就是了。不過……”
  安知道她可能要拿禮儀綱常什麽的來又壓她,跳下床打斷她:“嗯,你們可以出去了,什麽時候進來,她兩姐妹會來叫你們。順便告訴管事的一聲,感謝她為我考慮得那麽周全,以後需忙著她的地方還多著呢。”然後別轉頭對雙胞胎姐妹道:“我走後有人欺負你們嗎?有誰拿你們怎麽樣了的話,我象以前對付姑萊兒姐妹那樣對付他們。”那八人為首的一聽就知道安的意思,知道這話是說給他們聽的,隻得忍聲吞氣地告辭出去。喜得兩姐妹等他們一走掩上門大笑,安也喜歡這種和融氣氛,與她們說了很多別後各自遭遇,這才吃完繼續睡覺。
  晚飯時間,多爾袞回家先到安的房間,一把自夾紗被裏揪出小人兒,拎去自己房裏吃飯。安抬頭看了看來人是誰,樂得自己不動一下腳步。進門一看裏麵已擺上一張花梨木大圓桌,足可供十幾個人坐得寬裕。但安看來看去,也就她和王爺兩個人吃飯。而桌上已滿滿擺上十幾隻冷菜,估計待人落座後,將有熱菜源源不斷上來。安心裏暗想,這氣派真的是與在沈陽時候大不相同了,不知是不是多爾袞的本意。側眼看多爾袞時,見他對著菜桌皺了下眉頭,吩咐道:“就這些夠了,其他的不用再上,拿壺酒來,沒叫你們全不要進來。”安一聽,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多爾袞當仁不讓在上位坐下,安笑喜嘻嘻地偏坐到他對麵。多爾袞隻得離座長臂一抄把她捉回身邊,吩咐道:“不許再亂動。”說完自己也笑,歎道:“奇怪,你最不聽我話,偏我又不會生你氣。”安理直氣壯道:“我從不陽奉陰違,其實我是最聽你話的。”多爾袞笑著點頭道:“你師傅太正經,否則以其之敏慧,應該也是很好的談話對手。不過,你走後,我又找到一個說話的人,居然也是個女人,此人站高看遠,所言都很有見地,往往一語出來,都會使人感慨萬千,呀,又與我想到一塊兒去了。”
  安心頭一驚,揣摩片刻便道:“王爺你說的可是莊太後?”邊說,邊已領悟師傅為什麽先前一直提醒她要對付莊太後,一定要先與王爺取得一致了。離王府半年多,看來兩人不知怎麽竟走到了一起。
  多爾袞嘉許道:“不錯,你師傅告訴你了嗎?”
  安搖頭否認道:“不,站得高的女人本就寥寥無幾,而可以與王爺說上話的更少。答案是明擺著的。”
  多爾袞從裏麵案上拿出一封信,交給安,道:“你看看這信。”
  安拿來仔細看了一遍,重新折好交還,想了想才道:“王爺,你倆的關係可以用幾個字來概括:惺惺相惜,相互利用,卻又勾心鬥角。”
  多爾袞笑看著安:“不好嗎?”
  安立刻恍然大悟,一拍桌子道:“這個女人好心計。”
  多爾袞也知道安的意思,道:‘你不覺得這是我們之間最合理的相處方式嗎?“
  安點頭道:“合理得太過天衣無縫。讓我都恨她不起來了,難為她夾縫裏活得那麽滋潤,這也是一種大智慧。”
  多爾袞仰了一口酒進去,笑道:“昨晚通風報信的人已經查出來了,不過那人也已經失蹤。我知道勇和不會如此善罷甘休,你猜猜看,勇和下一步會有什麽舉動?”
  安托腮想了一想,道:“勇和的所作所為,其實都是莊太後心思的體現,她既不想你在與漢人打仗時候輸了陣,影響國力,又怕你勝得太多越發托大,以致人們隻知有王爺,不知有皇帝,她也是矛盾的很。不過我想起王爺以前說過的話,到你們這一階層了的時候,權勢才是一切。所以我想在莊太後心裏,後者所占分量應該比較大一些。所以我想勇和此去,一定會攪出一點事情來,鼓動滿漢相鬥,逼王爺你們知難退回關外,此時王爺自然威信掃地,而皇帝又剛好成人,你那時想不退都不成了。”
  多爾袞道:“勇和一直在鼓動一幫老貴族退回關外去,我原來以為他也就那些舉動,對他掉以輕心了。此人在朝還可以控製一二,在野的話,如龍歸大海,偌大一個中原,上哪兒找他去?又怎麽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幹些什麽?安,你有什麽主意?”
  安一個鬼臉遞過去:“我今日當夜觀天象,找出條路子來。”
  不想多爾袞點頭道:“嗯,鬼臉是小孩子的,話是神棍的。”
  安隻得顧左右而言他:“王爺真相信失蹤的那個人是勇和的手下嗎?這一程與勇和鬥下來,我知道他心思決不會那麽簡單,不會那麽輕易拋出一條線索讓我們可以順藤摸瓜。我倒是懷疑是其他人借殺勇和以轉移我們視線,而他依然潛伏在我們王府裏。”
  多爾袞道:“那可以自由出入王府又不被人知的隻剩三個人了,你師傅,鬆陽和鶴齡。”說完雙目炯炯地看著安。
  安知道他的意思是什麽,但也不欲就此表態,打了個迂回,道:“我知道師傅的嫌疑最大,但我不懷疑他,不過我其他兩個也不懷疑,他們對我都不錯,尤其是師傅當我是自己女兒一般,必定不會出賣我。”
  多爾袞盯緊一步,道:“這一回是通風報信,使罪魁逃脫,下一回又會做出點什麽?我這臥塌之側豈止是有人酣睡,簡直是有人懸刀了。小小安,你不會見死不救吧?”
  安認真為難道:“王爺,我知道你是叫我看住這三人,但這三人到現在為止個個都鞠躬盡瘁,以前立下的汗馬功勞數都數不過來,我在想,即使你找出那個人來,你對他怎麽下手?冒然下手會不會讓其他人心寒?至於我師傅,我就是知道是他也不會與你說。”
  多爾袞看著安的眼睛,知道他搬出萬一有人威脅到他生命的話語,安一定回去會仔細考慮,她現在抹不開麵子不答應做這事,並不表示她真不會去做,這等七竅玲瓏的人比一根腸子到底的人不同,心思太活絡,有時候什麽事情讓他們有個概念了,以後想綁住他們的手腳都不能。於是他岔開話題道:“這事先擱一邊,來,你詳細告訴我你這半年來的遭遇。你師傅說的總歸不直接。”
  安卻自己在想:我為師傅捱義氣,不答應查此事,但這一路被人追殺的惡氣又該怎麽出,何況也一定不會是師傅出賣於我。當然不妨了解事情前後了再做打算。也可幫王爺一個忙。便道:“別提了,我這一路被勇和派去的人追殺,覺都沒好睡過,幸好有任意幫著我,不過沒她幫著,我逃是逃得掉,但要查出是誰害我就不可能了。說起來,罪魁禍首應該是莊太後,勇和也不過是她的爪牙棍棒……”
  多爾袞卻道:“莊太後連我都想殺,不止是你一個人,具體操作的勇和才是最大的威脅。即使你除掉莊太後,勇和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安無言,忽然想到,多爾袞預先與她大談與莊太後的交情,難保不是拿話封住她口的意思。
  多爾袞見安沉默不語,一轉念便猜到了她的心思,笑道:“小小安,你人長一歲,想的東西也複雜一倍,不過這次你就想歪了。要報你的仇,一刀下去就痛快了嗎?不是。對於莊太後這樣的人來說,斬斷她的手腳,使之不得幹預政事而鬱鬱不得誌,才是最讓她痛苦的事。所以我叫你對付勇和而不是她,你說換成是你,叫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勢力被削,會是什麽味道?況且男子漢大丈夫,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也不是一回事。”
  安一聽,這才訕笑道:“哪有的事?我還沒說就被王爺你給搶去話頭了。不過王爺這倒提醒了我,莊太後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啥?一是為自己的地位,二是為她的兒子,好,我下一步就對他兒子不起了。哼,她會欺負我一個小孩子,我回她這一手也算公平合理。”
  多爾袞道:“這事萬萬不可,福臨雖說是她兒子,也是當今皇帝。”
  安一聽,奇怪道:“王爺,你一邊忙著擴展自己的勢力,為取福臨而代之做準備,一邊卻又固守忠君念頭,竭力維護他的權益,豈不是很矛盾?矛盾得很呐。”
  多爾袞被她一說,不由想起自己過去種種,頓時汗如雨下,原來他一直在這個矛盾的圈子裏打滾而不自知,而他的這些舉動不知又給了親近自己的人什麽暗示。安見他神色恍惚,知道這一句話戳著了他的痛點,不去打擾他,動手給他斟滿酒。多爾袞拿起酒杯一幹而盡,這才道:“你說得有理,別人可能看著我矛盾卻不敢明說。我這半年多不知誤導多少親近之人,也不知由此把多少牆頭草推向莊太後一邊。原來勇和鼓動別人與我鬧回關外就是吃準我這一點,知道我本質上不會為難皇帝,所以他有恃無恐。嗯,這下去,我不能再給他們機會了。”
  安吃著菜,逮空才回他一句:“王爺,你不覺得這是莊太後的眼光一流嗎?其實你在明她在暗,隻要她用點心,早可以摸透你的脾氣,否則哪來那麽些投其所好的信函?我相信你這兒隻要態度一強硬,而勇和又失蹤不見,消息傳到她耳朵裏,當晚她就會卷鋪蓋搶到北京來,都不用朝臣討論再三。”
  多爾袞不禁笑道:“怪道莊太後一心想除掉你,你在我身邊專門壞她好事。”
  安一撇嘴道:“要不是她大力追殺我,我倒真心擁護武則天再世的。這世道,做女人太受氣。”
  多爾袞笑眯眯道:“你特權還不夠?我可以多封你幾個。”又喝口酒道:“女人厲害起來還真是讓人防不勝防,很知道從小處著眼,四兩撥千斤。這莊太後以後一定也會是個名垂青史的人物。”
  安笑道:“當然得有你我給她機會。否則她也隻能長歎‘既生瑜,何生亮’。”
  多爾袞笑看著安:“有你在,我如虎添翼。”
  一頓飯說說笑笑,直吃到三更天。安一路精神緊張耗盡體力,首先撐不住,連打哈
  欠,兩人隻得作罷。

  第二十七章
  夏天,因午後的一場雷雨而涼爽。涼風一吹,穿著紗袖衣服的胳膊還會起一個個的疙瘩。安找不到雙胞胎姐妹,隻得自己胡亂找條圍巾搭在肩頭。
  勞親進來時,見裏麵冷清得可以,找了半天,才在一個偏廳裏找到正擺弄著一大堆瓶瓶罐罐的安。他想輕手輕腳過去蒙住安的眼睛,不想才走近距安三尺的地方,安忽然回頭一聲叫:“勞親,幹什麽,鬼鬼祟祟的。”勞親自己反而被她一聲喊叫嚇了一跳,忙笑道:“安妹妹,你在玩什麽?怎麽那麽香?”安得意地道:“我在開發一些好東西,專門給姑娘們擦臉用的。以後你娘過來了,見了一定喜歡。瞧,這是塗在臉上防止被太陽曬痛皮的,我這次在太陽下整曬了好幾天,回來脫了很多皮,又痛又癢的,睡覺都難受。以後你出去打仗時候我送你一罐,就不怕難受了。”勞親一吐舌頭道;“這種小姑娘玩的東西,我們老爺兒們才不要呢。”安從勞親手裏一把奪過一隻粉定南瓜瓶,冷笑道:“你男孩子就會外頭充大佬,回家悶被子裏唧唧哼哼,不給你玩了。”
  勞親最怕安生氣不理她,忙轉個話題道:“安妹妹,我剛才過來時候,見多爾博的小廝綁了一個小孩子過去,不知道那個孩子犯了什麽事,我看都才十歲出頭的人,再怎麽也不會有什麽大罪過的吧。”安側耳聽了聽,喃喃道:“不對啊,多爾博那邊在打人呢,可是那人沒有哼一聲,難道已經被他打昏?勞親,我們過去看看,我記得多爾博很任性的,別私下把人打死了才好。”勞親巴不得安有這一句,這回安回來後,人安靜了許多,不大與他再象以前那樣打鬧,他正悶得慌,每天起床就想著怎麽逗安妹妹高興,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開心地拉著安一起跑跑跳跳的趕去多爾博那裏。
  還沒到多爾博的院子,遠遠已經看見博果兒脫了外衫,穿著小衣兒拿條春藤死命地抽,一邊還罵:“窮小子,看你敢頂撞爺,看你下輩子還敢不敢來王府門前闖……”安一看那個被打的小男孩捏著拳頭,頂著搖搖欲墜的身子,一雙眼噴火似地怒視著多爾博,為了忍住痛喊咬緊的下唇已經流出鮮血,就知道多爾博為什麽火氣那麽大了。邊對勞親道:“我喜歡那個小男孩,他與你以前在郊外小野店挨打時候一樣堅強。”勞親一聽,忍不住挺了挺胸,道:“安妹妹,我去勸多爾博放那個小孩子一馬。”正要過去,安一把拉住他道:“我最討厭多爾博,很不想與他說話,但我也知道他不會聽你的,弄不好見你上去求情,下手還要狠辣一點。你看我的。”說完小手一畫,隻見多爾博的春藤中間斷開,飛起的一截正好打中他的額頭,痛得他倒退幾步,眼淚忍不住地奪眶而出。勞親輕輕“咦”了聲,瞪大雙眼,知道是安手下搞了鬼,但不知道她是怎麽做的。
  安見這幾天與師傅一起研究出來的氣劍這麽見效,心中歡喜,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這才走上前去對多爾博道:“這小朋友是來找我的,大阿哥代我教訓他,我原該好好謝謝你的,但不知道他衝撞大阿哥什麽了?你出手竟那麽狠毒,要打壞了人,我的事情壞在你手裏,我該怎麽向王爺交待?大阿哥這就回去等消息,我看看我這小朋友還有沒有力氣回我的話,要沒有了,等一會兒少不得還要來叨擾大阿哥。”多爾博一見安開口,知道她是父王跟前的紅人,雖然被斷藤打中吃了虧,也不敢再逞強,卻是狠盯了安身邊的勞親一眼,道:“你不在屋裏看書,出來逛什麽逛,回去。”安拉住勞親,冷笑地對多爾博道:“大阿哥但管住自己就是。”說完扶住被打的小男孩,拉著勞親離開,把多爾博氣得臉色鐵青,又不敢回嘴,隻看著他們走遠了,才衝著手下撒氣。
  經過多爾袞院子門口,見裏麵範文程低著頭出來。安忙站住等著他走到前麵,問候了一句:“範先生好?”範文程抬頭一看她,見是一個臉色黝黑的女孩,似乎不熟悉,但再一看那雙靈動的大眼,立即明白過來,笑道:“好,好,你回來了?又長高一些了。”安笑道:“大人們見到小孩子,總是拿一句‘長高了’來以不變應萬變,敷衍我們小孩子。”範文程笑而不言,忽然想起剛剛與多爾袞談起遷都時候多爾袞態度的改變,當時心裏還是疑惑,現下見安現身,立即知道了答案。安見他隻笑不說,便道:“範先生凡事不如一默,真讓人猜不透你在想些什麽。”範文程笑道:“你這鬼精靈不要衝我賣乖,我知道你一早已經知道我在想什麽了。”
  安知道他已經猜中自己知道了他的心思,也不隱瞞,也一笑,道:“官渡之戰袁紹之所以敗給曹操,就是因為他想得太多,做出決定太晚,失去先機。這種處事方式在太平盛世那叫穩重,但在亂世就不適合了,亂世的機會稍縱即逝,一不抓住,立刻如逆水行舟,非進則退,再想趕上,人家已經占得先機了。範先生以為如何?”範文程心裏吃驚,知道她說的是正道理,而且滿人上下都極推崇三國,她這話如果說出去,一定可以打動很多人的內心,看她一眼笑道:“看來我確有疏忽,與你士別三日,當真得刮目相看。”哪知道後麵多爾袞轉出來,“哈哈”笑道:“好,安,幫我說服範先生,看看你們誰的書袋掉得活絡。”
  範文程笑道:“書看得多的,是書生,吃得透的,是文士,但能活學活用的,就是廟堂之高人了。小妹妹學以致用,這種能耐真是叫很多廟堂之人汗顏。”安應道:“範先生既然那麽說,那一定是覺得我說的話是不錯的,否則早心裏在想這小東西食古不化,可惜了一付好記性了。所以王爺你看,我竟不必再說服範先生,他早就在心裏同意了。”多爾袞見範文程臉色有點尷尬,知道安說中了他自己心裏還沒肯定,卻下意識裏以為正確的想法,便岔開話題問道:“安,這個男孩子是怎麽回事?”
  沒等安說話,那個男孩子就道:“我受人之托給安姑娘送一封信,現在既然見到你本人了,我就可以回去複差去了。”說完把信從胸口取出來,打開好幾層布,才見到裏麵薄薄一封信。外麵的布包已經滲到他的血跡,信卻毫發未損,可見這人辦事之慎重。安忙一把挽住那男孩的手,道:“你受了多爾博的打,雖然是皮肉傷,但還是稍治一治的好。還有,你總得吃點飯洗把臉再走吧。”一邊說一邊給勞親使眼色。勞親剛才被安和大人們的對話攪得頭暈暈的,到這時才明白過來,知道安要他做什麽,忙大力挽住小男孩道:“你別生氣,我大哥不知道你是安妹妹的客人,我代他向你道歉。走,你去我屋裏換件衣服,否則象你現在那樣走出去,被巡邏的人看見,也要為難你。”那男孩一聽有理,也就隨他走了。安想跟去,卻被多爾袞一把按住,道:“別走,跟我去正殿,聽聽今天的議論也好。範先生,你先領她去,我立刻過來。”
  安無法,隻得跟著範文程去正殿。進去,見裏麵已經來了很多穿著官服的人,安認識幾個,但大多不認識,便顧自取出信來看。裏麵字跡纖細漂亮,正是任意寫的。大意是:她那天順著宋德雨的指點找到阿弟和小蛋,原來宋德雨如此好心,是為報答她以前無意救前盟主夫人素馨一命。阿弟受傷很重,需要好好醫治,好在黃員外也感謝任意延他一年生命之德,盛情款待,非常周到,看來畢生隻做兩件好事,件件都有回報,很不吃虧。隻是朱淮那天一早在來敵到來前就被人掠走,下落不明,不過總歸應該是活著,總比在火場裏燒死的好。
  信才寥寥幾句,卻把安看得目瞪口呆。她攥著信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朱淮會是誰掠去的,莫非又是哪個江湖門派想要扯他這麵朱明後人的大旗?如果是那樣的話,朱淮應該性命無憂。但氣是難免要受一點的。或許也有可能是他家原來的舊敵乘火打劫也未可知。也隻有坐等消息出來了。自己在京城目標大,朱淮如果有行動自由,一定會上來聯絡。
  正想著,一個官員上來看了她一會兒,憑傳聞猜測她就是多爾袞身邊紅人,欺她雖然聰明伶俐,但小孩子終究不設防,於是微傾身笑嘻嘻地道:“這位便是安姑娘嗎?久聞大名啊。”安看他樣子,似乎言猶未盡,又瞟了一眼四周,見很多人豎著耳朵朝這邊探著,但又都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兒,心裏明白人家是想從她這兒探點口風。眼珠一轉,心裏便有了計較,故意很驚訝地道:“這位老爺子認識我?”那官員一聽,就想:果然小船不可重載,隻小小一句恭維,她就信了。他微笑著道:“誰不知道睿王府的安姑娘啊?大夥兒都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安聽了但笑不語,兩隻小手把那封信疊起來,又散開去,神情全然與普通小姑娘無異。而範文程則一言不發,在旁邊與多鐸交換了一下眼色。
  那官員見此,便輕輕問道:“姑娘喜歡住在盛京,還是住在燕京?”安一聽,果然與她原來猜測的一樣,是想來打聽建都的事,便抬起頭來,狡猾地衝那官員一笑,清脆響亮地道:“老爺子好不地道,竟然拿這種事情問我一個口沒遮攔的小孩子。”一句話出來,便把那官員鬧了個大紅臉,很下不了台。而周圍偷聽著的更是各種眼色都有,幸災樂禍倒是占了大半,看來這官員平日裏人緣也不怎麽樣。多鐸似乎是鬆了口氣,而範文程則是一付見怪不怪的樣子。
  忽然隻聽得旁邊一片肅靜,原來是多爾袞走了進來。他一路微笑地與諸人打著招呼,但絲毫沒有停留一下腳步的意思,從容走到朝門的主位坐下,其他人這才敢紛紛落座。安看著覺得他的氣勢又比以前強了不少。
  多爾袞坐下後見安站在範文程後麵,便招手叫她過來,吩咐下人端條小杌子來,在他身後安了個座。前麵多爾袞的紅木太師椅高大寬廣,安坐在小杌子上給遮了個正好,她反而覺得方便,省得坐得一本正經地難受。
  隻聽得多爾袞道:“大家都已經見麵了。這次從前線把各位都請回來,是有要事相商。在座的都是王公和主要大臣,有什麽話都可以明說,不用害怕泄露機密以至貽誤軍機。而且人都在這兒,什麽事情都可以當場決定,當場拍板。我不多說,來,各位暢所欲言。”
  安隻聽有個渾厚的聲音道:“既然人都在這兒,我們把遷都的事定下來的好……”一語未畢,當場就象捅翻了馬蜂窩,堂上立即七嘴八舌的吵了起來,安一會兒從左邊探出頭看,一會兒從右邊探出頭看,基本已知道,人員大概分正反方,和中立方,安見範文程站的是中立一方,還有幾個漢臣也是站中立的。奇怪的是豪格堅持要遷都,居然與多爾袞想得一樣。安一想之下就明白,他也巴不得擺脫小皇帝,打進中原後率部深入,到時反而天高皇帝遠,做人快活。多爾袞微笑著用手指彈著扶手,安聽得出來,隻要是他喜歡聽的,他的彈指聲就重一點,似乎是擊節讚好的意思。他讚好的都是些遷都的話。
  眼見正反方越吵越烈,已經有人拍椅而起,劍拔弩張似有動手可能時,多爾袞這才拍案大喊:肅靜,肅靜。“等大家都安靜下來,他才環視一周道:“諸位所想,都是為著國家社稷,不可為此壞了大家的和氣。我思量再三,想依著莊太後信中的建議,先穩固我們滿人後方,才可以進一步拓寬疆域。我們入關後得到的錢物我準備分成兩半,一些珠寶玉器古董珍玩,寒不能當衣,饑不能當食,當此亂世,也變賣不出好價,不如運回盛京,等以後太平盛世了,也是一副不小的家業。而且家中有重寶壓著,我們在外麵打仗的人也可以放心不少。“
  安見主張不遷都的人臉上都是一臉疑惑,定是在想,今天怎麽多爾袞變了調調,不再軟硬兼施地逼他們答應遷都了?而主遷的人也是一臉疑惑,奇怪既然準備遷出來,為什麽還把寶貝往回運?隻聽多爾袞喝口水,繼續道:“我們滿人無論打到哪裏,大後方永遠是在盛京。以後無論建都在哪裏,我們都不可放棄盛京。重寶運回盛京,一是可以安那裏駐守將士之心,二是少了我們的負累,進可攻,退可守,不管我們現在在中原的發展如何,子孫後代的萬世基業可保永遠。諸位以為如何?”也不等別人表態,多爾袞就冷著臉道:“至於遷不遷都,這是後話,今天不在討論範圍。目前中原凋敝不堪,而我軍氣勢正盛,沒有入關即退的道理。即使是退,也要等拿下最為富饒的江南後才可以言功成身退。所以,我今天請諸位來,是為討論下一步進軍的事,遷都待以後時機合適再議。”
  這話一出,誰都明白,多爾袞的意思是造成既成事實,你皇帝愛來不來,沒商量餘地,而他就是不走了,你皇帝自己選擇是偏安於盛京沈陽,讓他多爾袞一人在燕京坐大成事實的皇帝,還是忍聲吞氣,來燕京來等候時機。安相信這招以江南之財為誘餌,即使是主張不遷都撈一把就走的人都反對不出口,況且多爾袞又沒提最後決議,句句都是情理之中的話,反對也無從反對起。真是高招。事情要做得完全符合自己的初衷,又要讓對手無話可說,那才是真正的高明。安相信前麵的什麽把重寶運回盛京之類的話都是誘餌,給老頑固們一點莊太後提出來的甜頭,算是照顧到他們的意願了,後麵他們就隻好也做出退讓。安忍不住透過鏤花椅背,拿小拳頭用力捅了多爾袞一拳。
  後麵再討論的都是安撫百姓,繼續麾軍南進的大略,安不了解情況,隻有用心著聽,用心著記。幸好她有現代人清楚的地理知識,還不至一頭霧水。會議中大家討論激烈,直到天色擦黑才方案初定。
    
  第二十八章
  會後,安嫌煩,自己先走出來。心裏惦著送信來的男孩子,便加快幾步上勞親小院。遠遠就見多爾博領著幾個小廝在勞親院牆外探頭探腦,安不想都知道多爾博這是心有不甘,他奈何不了自己,但對付勞親卻是綽綽有餘。安正想上去做些手腳,不想卻聽見有個陌生男孩聲音輕輕地道:“貝子爺,外麵他們幾個是來找我的,由我出去應付就得了。”接著是勞親道:“這怎麽行,你看他們白天是怎麽打你的,別說我不讓你去,安妹妹知道我放你出去也會不答應的。讓他們在外麵煩去,諒他們不敢進院來對你我怎麽樣的。”
  安一聽,立刻明白那陌生聲音是那送信男孩。隻聽送信男孩“哼”了一聲道:“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頂天立地,敢作敢為,我可不願意困在這小院裏受那廝的醃臢氣。貝子爺請鬆手,我寧願被他打死,也受不得他一聲辱罵。何況他敢真動手再打我嗎?他就不怕有人來追究他?他之所以敢這麽囂張,還不是吃定了你我不想與他正麵對抗?不信,貝子爺盡管開了大門試試。”勞親性直,被那男孩一激一擠的,早臉上掛不住,手裏抓了條馬鞭,噔噔噔地衝出屋去,一把拉開院門,怒視著多爾博。那男孩也緊緊跟上,與勞親一同怒視。
  “這一下多爾博要大出意料,不知所措了。”安一聽後麵師傅說話,忙回頭笑道:“是啊,勞親被多爾博欺負慣了,大概多爾博都不會想到勞親敢拂逆他的意思。師傅我們別去打擾,看他們怎麽下去。”大喇嘛笑道:“現在勞親占上風,所以你才不出手,要是勞親稍有吃虧,我看你還定得下來。”安被師傅說中,不好意思地道:“今天勞親不會吃虧,有那男孩幫著呢。這個男孩是個人尖子。”
  這邊多爾博一楞之下,很快回過神來,皮笑肉不笑地道:“兄弟,你拿著馬鞭子對著哥哥是什麽意思?想抽我?來啊,瞪著眼幹什麽?有種上來啊。”那男孩見勞親一時答不上來,忽然展來笑臉,目光越過多爾博肩頭道:“姑娘過來了啊,我們正準備吃飯呢,這就吩咐他們擺上來。”安一聽,略一思索就知道那男孩是在拿她唬多爾博呢,但想著自己如果真這麽就出去了,這好戲就演不下去了,便還是縮著不出來。大喇嘛卻道:“你見好就收吧,不要讓他們鬧大了。”安不在乎道:“師傅擔心什麽,左右不過是小孩子打架吵嘴,誰會當他認真了。”大喇嘛道:“有你在,事情就變質,你最好給我小心著點,勞親若把多爾博惹翻了,他娘先不會放過他。最後還是勞親吃虧。”安道:“趁勞親娘不在,我們先收拾了多爾博,打掉他的氣焰,讓他以後再不敢胡作非為,我那也是為他好。”大喇嘛搖頭道:“你與王爺一般的霸道。王爺一群兒女中反而是你這個外人與他最象。我有事正找你,你過會兒過來。”安奇道:“師傅為什麽現在不說?”
  大喇嘛歎道:“你現在恨不得摩拳擦掌自己上去揍多爾博,哪有心思來搭理我。你好生當心著點。”說完管自走了。安想了一想,果然不舍得跟上去,抓抓頭皮,知道心思被師傅猜了個準。
  多爾博左右看了見沒人,知道上當,譏笑道:“你們男子漢大丈夫拿個小姑娘當靠山,害不害臊,不要臉。”勞親忽然道:“剛才不知道什麽人被一個小姑娘給嚇得臉色都變了,汪洋,不是我們吧?”原來那男孩叫汪洋。汪洋笑道:“是誰這還不是明擺著的。”多爾博大怒,搶過小廝手中的一隻木盒擲了出去。卻聽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麽?”
  眾人忙回頭一看,見是多爾袞繃著臉走了出來,忙都應聲跪下。安見後麵跟著大喇嘛,便知道沒自己的好兒,也隻得垂著手從角落裏走出來。多爾袞抬眼看她一下,把手裏的馬鞭交給一個親衛,罵道:“好樣兒的,做哥哥的不象哥哥,做兄弟的不象兄弟,一點手足之情都沒有,叫外人看笑話了去。都給我趴下,兩人各抽二十鞭子,給我往死裏打,誰也不許叫喚,叫一聲,多打十鞭。”
  安見勞親也要挨打,忙上前道:“王爺別生氣,男孩子混一窩兒打架是每家都有的事,何況勞親他們也沒真動手,王爺見過哪天勞親敢不順著多爾博的了?今兒也是逼急了才與他哥哥叫罵上兩句,要怪也全怪多爾博,他是生氣我今天壞了他打人的興致,趁我不在想從勞親這兒搶了人去再打的,那汪洋是特地從濟南大老遠給我送信過來的人,勞親自然要幫我護著他,他有什麽錯了,即使有錯也全是我的事情,是我把汪洋托付給他照顧的,中午時候王爺您也看見了的。所以王爺連勞親都要一起打,我不服,我代他打挨二十鞭子。”
  多爾袞治家從來就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這當兒安卻當著眾人的麵向他大聲說不,麵子上很過不去,要換了別人,他一定是連勸的人一並打了,可偏對這小姑娘下不了手,咽了半天氣才道:“你說的不是沒有道理,罷,勞親減掉十五鞭,勞親你記住了,這五鞭是讓你記住,兄弟之間要如何相處。”安反抗道:“總不成哥哥欺負弟弟,弟弟一定要逆來順受。”多爾袞一把抓起安的腰帶,拎著就走,一邊道:“今天這事你也有一份,還不好好反省。”
  安被他當眾這麽一拎覺得很沒麵子,又看勞親還要挨上五鞭,顯然很不公平,怒道:“我這次回來你已拎了我兩次,我很失麵子,早知道就不回來了。”多爾袞被她一鬧也很生氣,喝道:“不許說話。”安一聽火氣上湧,回頭手指一彈便用劍氣削斷要準備打勞親的馬鞭,又點了那個親衛的穴道,鼻孔裏“哼哼”連聲地暗想:“叫你打,我就叫你打不成。”偏多爾袞已拎著他轉彎,沒看見這些。勞親是以逃掉了那五鞭。但勞親心眼實,覺得既然是阿瑪要打他,那必有他的不是,於是叫自己的小廝拿馬鞭照抽了五下,但小廝哪裏敢象親衛那樣抽得那麽重,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事後多爾袞也覺得勞親不該打,知道事情經過後,反而對勞親好感倍增。
  卻說多爾袞把安拎進書房,扔到一把椅子上,自己回身關上門,翻著各地來的奏章等安開口道歉。可安這回也火大,偏擰過頭去不說話,心想:好,你不許我說話,我就不說。也伸手抽了一本書來看。那書正好是《孫子兵法》,以前已經看過,但那時看是為下贏圍棋用,看得比較投機,所以重看也不覺得難看。兩人就那麽對著。
  大喇嘛有事要問安,所以也跟了過來。但在外麵聽了半天都沒動靜,心裏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知道兩人都太霸,恐怕誰都不會先低頭,隻有他來做和事佬了。他在外麵敲了敲門,道:“安,師傅有事,給我開門來。”安跳過去給他打開門,立即掛著臉又回座看書。大喇嘛心裏也不由暗笑,心想多爾袞從小到大,恐怕還沒認真與人嘔氣過,要麽是別人怕他氣不敢出,要麽是他把一口氣吞到肚裏,像這樣與一小女孩悶聲相對,說出去人家都不會相信。多爾袞見大喇嘛臉含笑意,一想就知道他在想什麽,雖然尷尬,但也覺得好笑,想自己與安生什麽氣了,便笑道:“小東西,不許再生氣了。”
  但安終究是個孩子,氣勁兒老長,覺得自己今天吃了大虧,一口氣悶著憋著勁兒與多爾袞對抗,但現在忽然聽多爾袞一付沒事人的樣子,頓時氣餒,委屈全湧上心頭,眼淚忍不住地冒出眼框。又賭氣不願讓他們看見,更是扭著身子對牆咽泣。大喇嘛首先心疼,也忍不住不滿地瞥多爾袞一眼,多爾袞更是後悔,想到安以前受過的苦楚,就多讓著她點又有何妨。兩個大男人又不會下小心意地哄勸,隻有圍在安旁邊拍拍她肩膀,扯扯她辮子算是安慰。安哭過了才柳眉倒豎地回頭指責:“你們大人欺負小孩,不要臉。”
  大喇嘛隻得委屈地道:“我可沒說一句話。”多爾袞隻好表態道:“好了好了,以後都讓著你,誰要敢管你我也不依,行了吧?”安“哼”了一聲,算是同意。兩個大的這才相對而視,鬆了口氣。
  大喇嘛知道別再鑽這個牛角尖兒最好,於是問起正事:“安,你還記得宋德雨嗎?
  傳聞他現在武功精進很快啊。安“嗚”了一聲,抹了把淚道:“我在濟南時候就覺得他本事好了不少,現在應該更厲害點。”多爾袞見沒事就走了開去。“那你知道是什麽原因嗎?”安搖搖頭:“我不知道,但可以猜測一定是接了盟主大位後得到什麽書了,他們飛鷹盟對滿人很惡感,這件事總歸不是好事。”大喇嘛點頭道:“我也是這麽想的。現在他們總堂撤到武昌,我們一時還鞭長莫及,隻有靜觀其變了。”安搖頭道:“要他飛鷹盟內亂也不是沒有辦法,從安大鷹之死下手就是。宋德雨這人從目前看來還不是個鐵了心反清的人,我們再看看,如果他有行動了,再揭穿事實讓他措手不及最有效。否則早說了,他們擁出個鐵杆兒反清的盟主來,反而不美。”大喇嘛疑道:“安大鷹之死我也覺得奇怪,我們沒派人出去過,除非是勇和,但也不可能,你那天看到什麽了?”
  安笑道:“這是個可以把宋德雨七寸捏得死死的把柄,嘿嘿。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
  多爾袞在一邊問道:“難道安大鷹是他們鬧內亂自己人殺的?”安道:“我不說,誰叫你不許我說話。再說宋德雨這次幫過我一個大忙,我暫時先饒過他。”大喇嘛與多爾袞很無奈地一對視,隻有作罷。大喇嘛繼續道:“目前武林最大的盛事是花春花生了個大胖兒子,很多人變著法子地送寶貝過去祝賀,你有什麽表態?”安詫異道:“生了?這下王洛陽可熬出頭了。嘻嘻,我給他送個珍瓏棋局過去玩玩,氣死花春花。對了,師傅,你幫我查查今天給我送信來的男孩子,他叫汪洋,我看他說話口音應該是北京這兒的人,應該是見過世麵的,不象外表那麽落魄,不知道他是什麽底細,查清了好讓人放心,畢竟這兒是王府。”
  多爾袞笑道:“你還知道這兒是王府?把個不明來曆的人掖得那麽緊,還不惜與我作對。”安飛他一個白眼:“要不是多爾博打傷人家,我怎麽會留他?”大喇嘛道:“多爾博已經為此挨了二十鞭了,你別再提起。還有,這兒總歸是王府,你以後也別直喊他們兄弟的名字,你即使是他們的親妹子,也沒有直呼哥哥們大名的理。王爺自然不計較,但別人聽著總歸不好。”安一聽也是道理,但為難地道:“那怎麽辦?叫我叫他們爺我又沒習慣,而且如果叫他們爺我就不好再欺負多爾博了。”多爾袞一聽大笑:“你看,你心裏還是想著欺負多爾博衛護勞親的,罷了,叫你叫他們爺你心裏不舒坦,不知會生出什麽事來把那聲爺討回來,你還是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不過以後避著下人點,也是給他們哥兒倆點麵子。”要換平時,安早一句“知我者王爺也”說出去了,但今天要賭點兒氣,這話怎能拿出來長他人誌氣,所以堅決不說。反而是大喇嘛把這話說了出來。
  吃飯時候安依然別扭著不與多爾袞說話,與她師傅道:“我本來晚上想到去盛京的路上攔一攔的,看看有誰給盛京那裏通風報信了。但後來一想,我們要的不就是讓盛京那裏知道我們的態度嗎?幹嘛反而去攔著。而且知道了是誰又有什麽意思,他們能做出什麽花樣來。所以決定省省了。”多爾袞不待大喇嘛說話,先道:“嗯,長大了,懂事了,懂事就好。”安一聽就知道他一語雙關,還暗含說她剛剛使小性子的事,就當充耳不聞。大喇嘛聽了咧嘴大笑,道:“這倒與當年王爺不欲追究姑萊爾姐妹後麵是誰指使一樣道理。”安知道裏麵取笑成份頗多,再次當充耳不聞,快速扒下飯就溜。一個是父親一樣對她的王爺,一個當她如掌珠的師傅,偶爾對他們使一下小性子還行,真叫她騎到他們頭上去,她還真做不出來,為免吃虧,還是走為上策。
  多爾袞看著她跑出去,笑道:“總算還有點良心,我拎著她的時候沒給我難堪。”
  大喇嘛也笑道:“小安雖然脾氣大,分寸還是有的,否則依她現在的本事,普天下沒人捉得住她。今天盛怒之下還給王爺拎著,對她來說已經是給足麵子了。真不知道她是怎麽長的,腦子有那麽聰明的。”多爾袞雖然知道,但不便說出來,隻得道:“這孩子,要是我親生女兒就好了。”大喇嘛道:“王爺待她比親生兒女都親,府上誰都知道。”
  多爾袞搖頭道:“不,我是恨不能再親上一層。”大喇嘛略感詫異,隻好微笑不語。
  多爾袞又問:“勇和的事查得怎麽樣了?”大喇嘛搖搖頭:“對他出城後的行蹤,誰都說不清楚,好象是平地消失了。不過近日又有一批武人南遷,路線也是兩湖地區,但看上去不象是飛鷹盟的人,而且那些人組織嚴密,我們的人打不進去,我猜測會不會是勇和的人,但又不能確定。隻好叫他們在外圍多看多觀察了來匯報。”多爾袞思考了陣子道:“飛鷹盟要反清,勇和要反我,你要注意不能叫他們連到一起去,否則局麵難以收拾。必要時候可以挑撥他們相鬥消耗點他們的能量。”大喇嘛點點頭,又道:“鬆陽與鶴齡兩位先生這次事情上我就不叫他們參與了,最好王爺找個事情派他們個其他任務。”多爾袞一敲桌子道:“對,通風報信給勇和的人真正查出之前,他倆還是避一避的好,免得再出差錯。我明天會有安排。”
  大喇嘛臨走時,又被多爾袞叫住,道:“大法師,你有機會勸勸安,叫她不要總是與多爾博為難。”大喇嘛頓時滿臉苦惱:“王爺,小家夥的脾氣與您一模一樣,我怎麽勸得了她?”多爾袞一想也是,笑道:“算了,讓多爾博多個怕的人也好,他也是比較無法無天。”大喇嘛笑著走開,心想,這安還真是投了王爺的緣,連王府的嗣子都由著她欺負了,王爺還不舍得自己去責怪安。
  安雖然吃完飯就溜開,但還是豎著耳朵聽完多爾袞與大喇嘛的對話。她想問問師傅勇和的人究竟具體在哪個方位,但心裏終究還是有些提防,在搞清楚是誰給勇和傳訊讓他脫逃之前,誰都是懷疑對象。以前在實驗室受多了口蜜腹劍,兩麵三刀,安其實在內心裏對誰都不很相信,除了哥哥逸豪。多疑已經在她心裏根深蒂固。
  她考慮再三,想到師傅得到訊息應該不外是人傳,鳥傳兩種,如果是人傳,那麽以後她隻要時刻仔細聽了就是,如果是鳥傳那就麻煩了,難道要滿北京地抓鴿子?但是想到兩湖與北京那麽遠,如果是人傳,一來太慢,二來需要大量人力,三來太惹人矚目,估計還是鳥傳可能性比較大。想到這往後幾天要漫天地抓鴿子,安不由翻個白眼。
  說幹就幹,第二天天還沒亮,雙胞胎姐妹就按照吩咐把安拖起床,打包好一袋幹糧讓她帶著,好奇地目送她出門。後麵有人找安,他們兩個想了半天才想起,安好象說過要去濟南看個人,大家一想安昨天剛收到來自濟南的信,估計等不及了。
  安在城南找個荒廢的屋子,躺屋頂上等鴿子飛來飛去。很快她就搞清楚鴿子飛過的聲音,飛過一隻,打昏一隻,檢查後如有紙條,取下看完再放飛。還好亂世之際有心思玩鳥的人不多,這個工作並不繁重,就是偏無聊了點。鴿書的內容包羅萬象,很容易讓人浮想連翩,可偏就沒一個有用的。直至第三天傍晚時分才飛來一隻攜帶密文的鴿子,破解密文自然不在話下,以前更麻煩的都做過,三下兩下就完成,隻見紙條上寫著:高手不下百人,慈利。安稍一思索,便知這就是了。湘西自古就是土匪出沒的地方,慈利更是依天子山之利,地勢險峻,可攻可守,占盡便宜。勇和選擇那個地方是極有可能的。
  安又在外宿了一夜,這才返回。雙胞胎姐妹忙著給她梳洗了,叫她快去見王爺。安一見多爾袞便道:“王爺,我準備再出去幾天。”多爾袞盯視了她半天,才道:“去吧,我會告訴所有人你去四川幫我找張獻宗了。你順便回來時候給我弄清李闖與張獻宗的蹤跡。”安知道多爾袞一定已經得到匯報,知道了勇和的蹤跡,所以才不點自明,於是點頭道:“並不順路,但我會做到。王爺,隻有你我知道。”多爾袞點點頭,緊緊把安抱了一抱,道:“一路小心,不要硬來,打不過就回來討救兵。”安點點頭,道:“王爺放心,我不會自己上陣,我已想好對策。”多爾袞還是不放心:握著安的肩膀好半天這才鬆手,道:“一定要活著回來。打不過就溜。”安聽著隻覺心酸,強顏歡笑著連連點頭,眼淚卻也糊成一片,良久才默然退出。

  第二十九章
  盛京皇宮外的一座寺院,雖然才是九月初,寒風已吹得守衛在廟外的衛兵不由自主地縮起了脖子。青燈古佛前,莊太後依著規矩參拜完觀音菩薩,對眾人說:“我想在這兒靜一靜,留一兩人伺候就行。”她指著一個衛兵道:“你留下,不要出聲,門邊兒去站著。蘇茉兒,你也留著。皇帝,你和姐姐們一起外麵看看去。”
  待一行人走遠後,莊太後盤坐與蒲團上,輕聲道:“大勇,你怎麽現在可以過來?出什麽事了沒有?”那個喬裝成衛兵的正是勇和。他走近幾步垂手施禮道:“回太後,奴才無能,讓安活著回到睿王爺身邊,是以奴才身份暴露,沒法在北京繼續呆下去。”
  莊太後目光還是注視著菩薩,輕輕道:“我前幾天已經收到飛鴿傳書,說你失蹤的事,我很是擔心,嗯,見了你麵我才放心下來。一路很多波折吧?不過活著總有扳回的機會。”
  勇和聽著莊太後溫柔的問話,心中百感交集,憋了半天才激動地道:“讓太後擔心,奴才真是萬死難辭其咎。睿親王的家將可能估計到奴才一定要來見太後一麵,一路追殺很急,奴才估計這一見後,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來參見太後,請太後恕罪。”莊太後擺擺手道:“大勇,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下去準備怎麽走?”
  勇和回道:“奴才在兩湖找了個險要去處,準備在那裏建個落腳點,奴才見過太後,這就趕過去。後麵的事,奴才已略有安排,還是繼續原來的路子不變。太後以為如何?”
  莊太後道:“你就照著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不用拘泥於我這兒的想法和處境,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相信你的忠心。”邊說邊從袖子裏取出一疊銀票。“這些銀子不是什麽大數目,你先拿著用,事起倉促,難免有捉襟見肘的時候,我別的幫不到你,也隻有這麽點心意了。這兒有個小佛像你也收著,他是我父親送到西藏達賴喇嘛那裏開光過的,有靈氣著呢,希望能保佑你一路平平安安。唉,長話短說,我也不便在這兒久留,後麵的日子你自己保重吧。無論如何,保住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說完扶著蘇茉兒緩緩離去。
  勇和看著莊太後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後,呆了良久才把目光收回來,順勢跪到莊太後剛剛坐過的蒲團上,雙掌緊緊捧著那尊小佛像,衝菩薩拜了幾拜,這才起身,錯眼間,隻覺得那菩薩豐神秀雅,寶相莊嚴,活脫便是莊太後的化身,不由住足,癡癡地凝視半晌,才依依惜別。
  九月的南京,遲開的銀桂卻還熱烈地吐著甜潤的芳香,安還是像前一次一樣在夜裏從天而降,落在長江以北,金陵城富戶,正好出來在月光下伸個懶腰的書生範叔群麵前。範叔群驚魂甫定,不由自主地向安身後望了幾眼,安一看就知端地,笑道:“你別看了,任意姐姐沒一起來。”範叔群一臉失望,怎麽掩飾都掩不住。但好歹總算有了佳人的音訊,也是烏雲中透出一絲銀光了。
  安連混帶騙的交代完任意的狀況,這才話歸正傳:“範大哥,今兒我來想請你幫我一個忙,幫我寫一封很要緊的信,可不可以?”範叔群不解,問道:“你能書善畫,為什麽自己不寫?莫非是大書很見不得人?”安忙賴掉:“怎麽會呢,你看我畫兒畫的那麽好,那可是要一定功力的,寫字小菜一碟,怎麽可能寫不好。”範叔群不信,從書架裏翻出一本書,抽出裏麵夾著的一張紙道:“這不是你所寫?”安一看,正是她當日寫的“趕緊拿去兌換。免得變成草紙一堆。”但她自然不能露怯,麵不改色心不跳地道:“你以為我有那麽好心婆婆媽媽地叮囑你那麽多?”範叔群自然不願相信這一手見不得人的字是天仙般的任意所寫,但苦無對證,隻得依然很慎重地夾回書中,放到書架上。
  安看著範叔群那麽珍而重之的樣子,忍不住衝著他的背做個鬼臉,見他沒轉回身的意思,隻得提高聲音叫道:“老範,給個話,到底寫不寫?”範叔群回身坐回書桌前,微笑著彈著桌子道:“說不寫就是不寫,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你要寫我給你磨好墨展好紙。”安知道範叔群安心要看她的癟腳字,當然不能讓他得逞:“老範,枉你飽讀詩書,怎麽那麽重色輕友。”範叔群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提攜後進,讓小字輩多點機會是我等的道義,你不識好人心,罷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你想想可是?”
  安見他那麽固執,眼珠一轉,早有主意冒出:“算了,你既然不願意幫我這忙,我又礙於身份自己不能動那一支筆,這事就隨他去吧。不過我既然來了這兒,不把事情告訴了你,似乎很不夠義氣,你對我不仁,我可不能對你不義,否則我不就降到了和你一樣的檔次。反正夜還長得很,夠我說清楚的。”說完一拍手坐到椅子上,而範叔群則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著她。安不由心想:這家夥不傻啊,原來以前一副傻樣是被任意給迷暈的。
  安喝一口君山碧螺春泡出的好茶,心裏嘀咕這味道並不如奶茶好喝。但也知道這茶是文人雅士眼裏的好東西,她如果把想法說出來的話,一定落個小土包子之類的嘲笑。
  當下假咳一聲道:“我有日好興致,在城外抓鳥玩,不想卻抓到了隻信鴿。”安見範叔群眼波一漾,知道他聽出點味道了,卻故意岔開話頭:“老範你也知道啦,我會滿天飛翔,抓個把鳥兒是輕而易舉的事,當初你一見心折,還以為我是小仙女兒,幸好你沒對我頂禮膜拜,看來還是個有骨氣的臭文人。”
  範叔群被她說到尷尬處,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道:“哪裏見過有你那樣貪吃貪睡的仙女的?”但其實在安呆他家時候,範叔群是深信不疑她們兩個非仙即妖的,但實在是任意太過美麗,他怎麽也害怕不起來。等她們離開後他回味再回味,才覺得不像。
  安斜著眼“哧”地一笑,卻有臉色一端道:“好啦,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卻說我好奇地打開綁在鴿腿上的紙,發現一個驚天動地的大陰謀。原來滿人為進占中原,預先派一批武人暗暗南下,意圖在各地舉事,摧毀漢人江湖人士的實力。我一驚之下,又連著幾天漫天抓鴿子,終於了解到那幫人已經匯聚到湘西慈利太子山,看來他們準備以此為基地向周圍輻射。我想到江湖大幫飛鷹盟就在附近,但一來我與他們有過節,二來他們也未必相信我一個小孩子的話,所以想請你寫封信,因為你文采好,寫出來的字他們又一看不是我的筆跡容易采信,這樣我送到飛鷹盟去,好讓他們預做打算。不過你既然堅決不幫這個忙,我也沒辦法,隻有硬著頭皮走一趟了。不管他們信與不信,我總歸是盡力了。”
  範叔群聽罷,大掌狠狠一拍桌麵道:“你說的可真?”安被他的一擊嚇了一跳,忙道:“自然,我是拿不出書麵證據來的,因為我把紙條又綁了回去,怕打草驚蛇。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反正要盡一點我自己的綿薄之力。”安也知道,這時候賭咒發誓,還不如把老範一推千裏他更容易上鉤。果然範叔群道:“你等著,我立刻寫出來,這等大事,你早就應該說出來。”
  安鬼鬼祟祟地道:“你不是說不寫就是不寫,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嗎?怎麽又肯動筆了?”範叔群正色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抵禦外虜,是每個漢人的頭等大事,連你一個小女孩子都知道為此千裏奔走,我如推三阻四,不隻是枉熟讀了聖賢書,這還是人嗎?我雖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抗,但寫寫算算還是可以的。”說完磨墨鋪紙,略一沉思,便走筆如飛。
  安被範叔群的一臉激昂驚住,細細回味了他的話,不由暗暗為多爾袞他們擔心。這回雖然是她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胡謅的一個謊言,但也讓她忽然認識到,一個民族麵對另一個民族入侵的時候,民眾究竟是何心態。不久前範叔群還在風花雪月,一轉眼已如鐵血鬥士,用他的筆盡自己的一份力量了。如果全民都是如此,這一股力量豈是區區幾十萬滿人所擊潰得了的?範叔群寫得洋洋灑灑,安想得心驚肉跳。
  不消多久,範叔群一揮而就,“啪”一下把毛筆拍在筆架上,竟生生折斷一支上好湖筆。他舉起那紙邊吹著墨跡邊道:“你送去還是我送去?”安就著他的手看了一遍,評道:“慷慨激昂,令人動容。這信自然是我送去了,等你送到,黃花菜都涼了。”範叔群又看了一遍,小心地折好裝入信封,問道:“信封寫交給誰收?”安想了想道:“就寫上飛鷹盟主宋德雨親啟吧。”範叔群依言寫好,鄭重地交給安道:“辛苦你了。”
  安被他嚴肅的目光看得心裏發虛,第一次感覺到撒謊騙人的嚴重罪惡感。
  正巧,前門傳來一陣敲門聲,安如釋重負,道:“僧敲月下門,原來真的是很驚心動魄。”範叔群警惕地看了外麵一眼,道:“你把信收好,別出來,我去看看。”安邊收信邊道:“放心,隻有一個人,雖然聽上去外麵那人功夫不錯,但我還對付得了。”
  範叔群嚴肅地道:“聽話,小心點的好。”說完掩上門出去,反手把安鎖在裏麵。
  安豈是那麽容易聽話的,等他腳步聲遠去,就開窗飛了出去,悄悄跟上。隻見月色下一個高大的頭陀一手撥開開門的家人,徑直闖進院子,站在中庭大聲嚷嚷道:“主人家不要害怕,灑家是路過此地的遊方僧人,因天晚錯過渡船,想借你家化頓齋飯,主人呢?主人呢?”
  範叔群忙應聲道:“好說好說,阿福,你快叫廚房準備幹淨的素齋。師傅裏麵請上坐,先喝口水,洗把臉。”他因心裏有事,所以格外小心,怕得罪了人不好收拾,影響大計,所以招呼得格外客氣。倒是那個和尚被他的客氣搞得有些微失措,但他看看來人也沒啥武功,所以也就不當回事,以為主人家有孟嚐之風,待人一向如此。那和尚止住阿福道:“灑家酒肉不拘,最不愛素菜淡飯,主人家但有大塊肥肉,隻管上將上來。”
  範叔群大吃一驚,知道碰到江湖人了,忙道:“有,有,有剛送來的周莊沈萬三家的大蹄胖,保證管夠。阿福,先拿壺洋河大曲來給這位師傅潤口,趕緊的把蹄胖熱上。”
  說完轉聲把和尚往裏麵讓。一回身才大吃一驚,見安趴在門邊露著半張臉好奇地看著和尚,忙擠眉弄眼地叫她進去。安想你這笨蛋客氣得也過頭了點,人家和尚不知道心裏會生出多少疑問來,看你等一下怎麽圓場,罷了,幫幫你。是以當沒看見,就是賴著不走。
  和尚進屋四周一打量,見裏麵隻有一個小臉黑黑的小姑娘,也不在意,大喇喇一屁股就坐到花梨木圓桌邊,正好阿福飛也似的拎酒過來。他也不倒到杯裏,就著錫酒壺嘴喝了一口,喝聲彩道:“好酒,再來十壺都不多。”範叔群搬凳也在桌邊坐下,見此忙吩咐道:“阿福你幹脆把那壇子酒全端了來。”安也搬了把椅子坐在桌邊,但人小桌子高,隻好趴在桌沿上看,無視範叔群著急的目光,反而笑著插嘴道:“這位師傅一壇酒喝下去,豈不是成了醉打山門的花和尚魯智深?不過師傅一臉絡腮胡子,長身魁梧,和繡像上麵的花和尚還真像哦。”
  那和尚聽了大笑:“小姑娘拿灑家比作花和尚魯智深,還真是恰當,不愧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好叫你知道,灑家江湖人稱花二和尚,就愛個喝酒吃肉打架。”安忙笑道:“原來真是花師傅,那以後我們有一飯的交情,再有人敢欺負我們,準定要請出花師傅拔出醋缽似的大拳頭幫我們撐腰。”花二和尚大笑道:“好說,好說,這還不是一句話?你們現時有什麽仇家,盡管戳與灑家,今日灑家替你們一一了結。“安一邊笑,一邊卻想:看這人功夫不弱,依他那麽張揚的性格,應該不會是什麽方外隱士,怎麽就沒聽師傅和任意提起過這麽個人?因此悄悄牽過範叔群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了”小心“兩字。
  範叔群也不敢有所表態,隻有心中更是緊張三分。
    
  第三十章
  範家的廚子熱完一隻三四斤重的蹄胖,同時殺魚剝蒜,在萬三蹄之後又燒了條兩斤左右重的紅尾鯉魚,以為可以舒一口氣罷手,可阿福不久又來催菜,廚子倒吸一口冷氣,一個人,這麽能吃,怎麽長的?無奈,隻得掏出櫃裏存著備飄花點綴什麽用的十幾個雞蛋,油汪汪的用大蔥炒了一大海碗,忍不住跟著阿福去前麵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隻見一個黑臉魁梧的和尚據案大嚼,什麽筷子調羹之類的統統不用,桌上隻見隻隻空盤和幾根大骨,敢情小一點的魚刺他都吞了下去。見又有雞蛋上桌,他歡快地吹了個口哨,一把拉開胸前衣服,暢著胸懷大蒲扇似的手抓向雞蛋,已經吃了那麽多,居然還是一副餓死鬼樣,廚子不由發愁,如果和尚再要他變出什麽葷菜來,他該怎麽辦?
  對麵的安和範叔群看得目瞪口呆,張口結舌,兩人都不知道說話,隻知道傻呼呼看著花二和尚吃喝。隻見花二和尚吃完,挽起直裰擦把大蓬胡子,雙手也隨便一抹,抱住肚子大聲感喟:“痛快,痛快,個把月沒吃得那麽痛快了,一路化緣的人家都沒你家大方,施主以後必有好報。”
  安這才回過神來看看他此時渾圓的肚子,不經意間看見他貼肉掛著的一尊小佛像,乃是用普通綠鬆石做成。這綠鬆石在中原倒是不大見,以前安在沈陽的時候常見小攤小販在賣。不是什麽貴重東西,那和尚既然貼身掛著,一定有其特殊含義在。再看他的胡子,一般地吸足了油水,根根油光發亮,難得的是居然並不粘結。安想他每頓吃飯,胡子就這麽刷上一遍,不知道日積月累下來,胡子根有多麽肥沃,想著都覺得髒。再一回想,當年黃大塊對他的大胡子看來是料理得很仔細的了。
  花二和尚倒不多停留,吃飽喝足就大喇喇告辭,不知道他晚上睡什麽地方去。送走大肚漢,回來見桌上多了塊碎銀子,看來此人還不是個不講理的主兒。
  夜涼如水,安又一次飛騰到飛鷹盟上空。自告密信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飛鷹盟後,安白天在附近茶館包個小房間豎著耳朵捕捉動向,晚上則在上空一直盤旋到人家入睡,但除了聽到宋德雨密派冷家兩兄弟前往湘西偵察外,別的什麽都沒有。不過想想也是,兩地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就要好幾天,何況還要摸清對方底細。說實話,安對湘西那幫人也是猜測居多,她也想知道那邊的具體情況。
  飛鷹盟裏麵依然如故,隻有偶爾幾個人匆匆走過。忽然安聽見有兩匹馬從遠處馳來,直奔飛鷹盟,到得門口,還未下馬,就見宋德雨的房門被急急的拉開,他從裏麵急步而出,直奔前廳。
  兩下裏見麵施禮畢,宋德雨遍急不可耐地問:“如何?”冷家兄弟不知是哪一位答道:“全如信中所言,這群人要不是有密信提示,等閑還真看不出他們是滿人,我們從他們飲食習慣和說話中的細微語調習慣入手才得到證明。由此可見,韃子此番深入江南,是有非常充分準備的。”
  宋德雨道:“那天那密信來的古怪,本來不足采信,畢竟這件事聽起來太過離奇。但我細細一看,覺得寫那信的人雖然寫得一手好字,但顯然因憤慨過甚,筆劃之間透著焦慮和憤怒,這種細節尋常是寫不出來。所以我想除非這信是個籌劃細密的陰謀,否則一定是某個不便現身的義士暗中所為。現在看來是後者。那位義士既然這麽看得起我們,是我們飛鷹盟的榮幸,我們有什麽道理龜縮於一隅而置之不理呢?清秋,你考慮一下思路,現在從北方過來的四大堂主加武昌堂主都在,我們把這事討論一下,看怎麽處置。”
  不一刻,有人紛紛快步趕到議事大廳,另有不少人四處散開,潛伏於各處,估計是防備著外人偷進偷聽。但他們百密一疏,誰都沒看看頭頂。
  宋德雨簡要把事情介紹一下,果然就聽到裏麵眾人拍桌大怒聲。等怒氣稍歇,宋德雨問道:“清秋,你看看他們實力如何?”
  冷清秋道:“他們到天子山也沒幾天,但已經削平不少山頭,但他們並無收那些山賊為手下的意思,而是把他們遠遠趕出據點,所以我們估計,一是因為他們有不為人知的陰謀,外人參與得越少越好;二也說明他們的身手普遍非常了得,否則虎落平陽,幾十窩土匪一哄而起,他們也三拳難敵四手。”
  冷劍秋補充道:“他們之中有幾人功夫不下於我們兄弟,還有個把高出我們的。我們踩點細細畫了天子山他們盤踞那一帶的大致地圖,但說實話,那地方很多要隘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易守難攻。而且山路複雜多變,我們的圖也難畫其之萬一,我們在踩點時也常不期然遇見他們中迷路的。所以我建議如果我們要動手的話,宜早不宜遲,乘他們還沒全盤掌握地理優勢時候,我們的勝算才可以大一點,否則我估計我們進了天子山也摸不到韃子一個人影。”
  宋德雨與眾人略做商量,拍板道:“就這麽決定,這事我們飛鷹盟非幹不可,而且立刻就幹。否則等這幫韃子熟悉了環境,那便如附骨之毒瘤,再剜就困難了。我看這樣,我們人多,所以采用包抄的辦法,分五路包抄韃子的據點,每路由一位堂主指揮,考慮到當地複雜地形,務必叮囑弟兄們要五人結成一組,抱成團才可以互相關照照應。收網的時候大家一定要注意各險要位置的把守,不能漏了一個出去。冷家兄弟對地形已經有個初步了解,所以你倆負責聯絡各路,保證包圍網沒一絲破綻。武昌堂再派三個做事穩妥的兄弟分別通知杭州,廣州,重慶各堂,讓他們接信立刻趕來接應。大家過來,我們把位置安排一下。”
  接下去估計是宋德雨比劃著地圖在安排進攻方略,安也沒打算細聽,猜著他們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出發,大隊人馬到湘西也要一大段時間,不如她先沿長江而上,到四川探明張獻忠的蹤跡。回來直去天子山看他們如何對攻。才要離開,又聽見裏麵一片義憤填膺的聲音,而且群情激昂,氣振霄漢。
  安非在上麵不由深思:“他們已經明知此行坎坷非常,為什麽還能如此勇往直前?李自成率兵揭竿而起的時候,也沒聽說江湖幫派有什麽大的舉動。難道異族打過來就性質完全不同了嗎?外族打過來是不是就叫入侵?麵對入侵人們是不是都會象範叔群和飛鷹盟眾那樣拍案而起,奮起抗擊?這兒原來就是漢人的土地,他們的情緒應該可以理解吧,那麽滿人入侵是不是錯了?甚至是罪惡?算漢人還是滿人?我即使非漢非滿,既然了解了事情的不平,是不是還一如既往地站在王爺一邊?王爺清風滿天下的誌願是不是真的錯了?”
  雖然無處可問出答案,但安已經隱隱然覺得滿人侵占漢人的土地很是不該。但為什麽又有那麽多漢人為滿人衝鋒陷陣呢?象範文程這樣智慧的人他不知有沒有想過這些?
  他殫精竭慮地為滿清朝庭出謀劃策,不知心裏有什麽真實感受?安搞不懂,幹脆與以前想不出研究方向的時候一樣,蒙上被子睡覺。
  次日清晨,安才吃早飯,就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開進客棧,小二跑前跑後好不容易安頓好全部人馬,走過安身邊的時候忍不住嘀咕一句:“又是四川逃出來的。”安聽說忙一把拉住小二,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給小二,道:“四川怎麽了?”小二銀子到手,頓時眉花眼笑,嘰哩咕嚕,添油加醋說了一大堆,安耐著性子聽完,才知道清兵已經長驅打向四川,蜀中富戶一邊要提防心狠手辣的張獻忠,一邊要擔心清人的燒殺搶掠,合計之下,不約而同扶老攜幼逃出四川。
  最後小二還神秘地道:“小姐你知道清兵帶隊的是誰?”安搖搖頭。她想張獻忠是塊最硬的骨頭,估計多爾袞會派多鐸過去。
  小二得意地道:“聽說派去的大將是清兵的一員猛將,這人有開山之力,擒虎之勇,當時清兵入關就是他一錘敲開的城門。”安一聽就知道是以訛傳訛,完全沒有的事,清兵入關明明是吳三桂大開城門迎進來的,不禁笑笑搖頭。
  小二見她不信的樣子,急了,怕到手的銀子飛走,賭咒發誓道:“嘿,你還別不信,遇到過清兵的人都那麽說,還說他們軍裏有個叫何洛會的軍師,羽扇綸巾,活脫脫是戲文裏諸葛亮的樣子,對了,那個將軍還是個親王呢,聽說是皇帝的大兒子。”
  安一驚,怎麽會是豪格?王爺難道就不怕豪格打下天高皇帝遠的四川,挾蜀地天府之國的財力物力而自立為王嗎?或者他還有其他打算,那會是什麽呢?莫非是想讓豪格在啃最難啃的張獻忠時候耗盡全力,無法脫身回京與之爭權?她不知道確切原因,反正回去一問就知。不過既然四川已經打了起來,她也不必再去探路,不如這幾天好好休息,回頭看兩方轟轟烈烈地打架。
  回房時候,安還自言自語:“豪格算什麽英雄,最本事的人是自己穩坐不動,三言兩語煽動著別人心甘情願,赴湯蹈火地為自己出力,這聰明人是誰呢?哈哈,不說。不過王爺也可以算得上一個。”
  
  第三十一章  
  湘西慈利的天子山,自古就因地勢複雜,山賊出沒而聞名。但為了逃避官府追捕,私鹽販子依然要冒著生命穿過天子山,是以此地的山賊不愁沒有肥羊。但近日一幫來曆不明的人幾天下來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無數的天險在他們高強的武功麵前如菜瓜麵秧,紛紛宣告易手。山賊們自然心有不甘,紛紛尋找報仇機會。雖然失去了據點,但天子山方圓幾百裏依然是他們的天下,以往摩擦不斷的山寨此時也知道聯合起來,尋找外援。
  機會來了。當飛鷹盟為民族大義悄悄開進天子山的時候,被天子山的地頭蛇抱了個正著。共同的目標,不同的利益追求,使他們得到了最完美的契合。兩下裏一握手,第二天月黑風高之夜,飛鷹盟眾在天子山山賊的引導下,隨風潛入那幫來曆不明者的巢穴。
  天子山植被豐富,森林茂密,即使大白天,也沒有幾縷陽光可以穿透樹葉,投射到積滿腐葉的地麵上。靜靜地在樹冠上麵滑行,安根本就不用擔心給下麵的人發現。
  飛鷹盟眾各就各位,圍合包抄妥當,隻聽宋德雨在一個小山尖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呼嘯,頓時眾人一齊呐喊“反清複明,驅除胡虜”,響聲如排山倒海般氣勢如虹地衝向目的地,此間,沒有聽出間中有一聲腳步聲是滯後的,或猶豫的,不用想也知,這些人是如何的熱血沸騰,如何的勇往直前,如何的視死如歸。安在上麵被強烈地震撼了。
  夜風吹得更緊,伴著喊殺聲,在空曠的山林激起連綿不斷的回音。那幫來曆不明者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一時亂成一團。但他們畢竟是勇和從各地暗線中挑出來的精英人物,不僅武功高強,而且訓練有素,應變迅速,很快他們就站穩腳跟,紮住陣腳,接住飛鷹盟人的第一波衝殺。頓時隻見下麵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場景慘不忍睹,猶如一個傳說中的修羅場。
  宋德雨眼見得己方地位偏低武功較弱的盟眾在對方高手的殺手下死傷慘重,忙傳話下去,調整部署,讓各堂堂主和副手打前開路。可話是這麽傳,下麵的人已經殺紅了眼,誰都不肯退後一步,都隻想著隻要能往韃子身上捅一刀,死了也甘願。
  安看著前赴後繼,一茬茬倒下的年輕的軀體,忽然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但又不住地為自己找理由,說勇和手下那幫人本來就是異族,遲早他們也要對中原漢人發動襲擊,對象或許不是飛鷹盟,但總會有人受創。由於他們在暗,別人在明,結果可能死的人比現在還多。可最終,安還是覺得深深的內疚,此事畢竟還是由她挑起。但此時即使是阻止也已經來不及了。她隻有躲在上麵發力偷襲,救得一個是一個。可是天暗林密,劍氣準頭不靈,為了不傷飛鷹盟眾,她隻有瞄準得很辛苦。好在大家隻顧廝殺,混戰成一團,對出現的異常現象視為援手所為,並無任何人生出懷疑,也根本無暇懷疑。
  山賊們一看廝殺得如此慘烈,本來信誓旦旦的人一個個都嚇得縮回脖子,偷偷撿近路逃了。勇和手下的畢竟對周圍環境熟悉一點,一個個招呼著占據了一個小山包。局麵頓時變成飛鷹盟眾仰攻對手的吃力狀態。宋德雨見狀,立即命令位份低的盟眾采伐鬆樹,堆向山包,讓主力繼續與對手纏鬥。安見這山包及其附近都光禿禿的,沒法接近,隻有罷手遠遠看著。
  勇和的人也知道此事難以善了,不敵就意味著死亡,所以也是以命相搏,飛鷹盟眾眼看著相處多年的好兄弟一個個倒下,也是群情振奮。兩下裏打得難分難解。此時又與前時不同,已經純是高手相搏,雖然場麵沒有前麵那麽壯烈,但任誰都看得出緊張更勝三分。勇和的人居高臨下,憑添幾功力,雖然人數不敵,但局勢卻是占了上風。
  忽然隻聽有人悲喝一聲:“矮虎。龐堂主。”隨即看見有人搖晃了幾下倒地。安一轉念,猜是太原堂主龐矮虎遭了殺手。可未幾,那個出聲的人也一聲厲吼,顯然也是中了毒手,可場上沒人倒下,看來是硬挺著帶傷繼續攻打。在他們凶猛廝殺的同時,外圍堆積的鬆樹越來越多,漸漸成合圍之勢,隻在自己人後麵留出條通道。安忽然明白,飛鷹盟人準備燒山了。但區區大火擋得住那些武功高強的勇和門人嗎?
  陸續地兩邊又有人倒下,但勇和的人也因為飛鷹盟好手的牽絆無法跳出鬆樹圈,眼看著鬆樹越堆越高,越堆越厚。
  東方漸吐魚肚白,借著晨曦,安才清楚看見,鬆樹圈中隻剩下四人,三個紅衣藏僧圍攻一個飛鷹盟人。忽然那個人大喊:“點火,快點火。”飛鷹盟人一邊響應一邊在外麵著急地喊叫:“盟主,火勢已經起來啦,你快出來,你後麵是活路。”原來裏麵那個殺得血肉模糊的人正是宋德雨,他擋住一個藏僧的銅棍,晃了晃身子吼道:“別管我,我得拖住他們。為兄弟們報仇。你們不許進來,死活要守住活門,如果我不行了,也不能讓一個人逃出去。否則人人得而誅之。”
  鬆樹有脂,很快便成燎原,火越來越旺,煙越來越濃,映著外麵死守的眾人滿臉淚水。但他們也不怠慢,含悲把一個個跌跌撞撞爬出來的傷重韃子斃於刀劍之下。而宋德雨還在盟眾們一聲聲含淚泣血的“盟主,盟主”的呼喊聲中搖搖晃晃地拖住也一樣精疲力竭的藏僧。
  安在遠處看得熱淚縱橫,被宋德雨和其他拚死抗清的勇士們所感動,此時她心中也沒有什麽立場不立場的想法,忽然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救出宋德雨,不能讓這麽個好漢子、大丈夫死在自己點起的火中。至於因此引起的功夫暴露導致江湖人士覬覦的擔憂早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宋德雨隻見一團黑雲似的東西飛速下墜,很快就見一個小女孩手揮目送,幾下起落就把三個藏僧擊倒在地,隨後他隻覺得腳頭一鬆,人不由自主地被她拽出火場,倒在外麵的草地上。因精疲力竭,燈油耗盡,他一倒下就昏了過去。眾人被這一突變驚得目瞪口呆,隨即清醒過來,幫盟主撲火的撲火,喂藥丸的喂藥丸,再抬眼看時,那團黑雲早不知去向。
  安放下宋德雨後不想露臉,飛快遠遁。找條山澗跳進去,滅掉已經燒到發梢的火焰。但鑽出水來,被山間清涼的寒風一吹,還是忍不住打個冷顫。忙盤腿坐好照著師傅以前教的坐功依法修習。果然不多會兒,從腳底生出一股暖氣,漸漸彌漫全身。老法子居然也靈得很。再看頭發,末稍已經燒掉不少,臉上也熱辣辣地疼,這時才知道怕了起來,萬一有個閃失,今天不就得葬身火海了嗎?但盡管心有餘悸,她還是覺得自己做得值,稍稍撫平一點心中的內疚。
  回客棧的路上,安隻覺得人還是昏昏的,耳邊似乎還是廝殺聲不斷,早晨的涼風吹得心都有點寒寒的。她都不感看下麵,怕又看見什麽刀光劍影,屍橫遍野。偶爾驚起的林鳥發出的嘶鳴都可以把她嚇得一個哆嗦。以前不是沒見過死人,從小就與泡在藥液裏的心肝肺打交道,還以為已經對死屍麻木了,但今天這樣的場麵似乎不同,僅僅是因為死的人多嗎?似乎不是,她覺得是宋德雨和飛鷹盟眾人的悲壯一點一點地逼出她的心虛來,讓她徹心徹肺地害怕,她害怕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師傅所說那樣,因為聰明,因為有能力,所以無所顧忌,為所欲為,對別人造成最大傷害。而此次出手會不會是意味著禁錮的打開,以後,以後借刀殺人,或是直接殺人將會殺得更順手?
  她都不敢細想下去,一下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惡毒,如此的殘忍。今日橫倒於黃土的屍體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是怎麽也難辭其咎的。她隻有把自己深深的埋在棉被裏,像個鴕鳥般無力地逃避著眼前的一切人和事,即使在夢裏,依然是殺聲震天,屍橫遍野。
  睡了又驚醒,醒了又昏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被奪門而入的小二扯出被子。安看著小二擔心的麵孔,雖然對小二的話充耳不聞,但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以後再不直接或間接地殺人,除非是防衛。也不幫王爺和師傅殺人。人人隻有一條命,沒道理因自己的好惡而剝奪別人生的權利。
  人一想通,頓時神清氣朗,肚子也感覺餓了。她忙取出一錠元寶叫小二整桌好菜來。

  第三十二章
  飯後,安才知道自己睡了一天一夜,把店家嚇了個半死,以為她在裏麵出事了。走出客棧,外麵又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在街上逛無可逛,兩腳不知不覺間把她帶到天子山邊緣。既來之則安之。她循著原路來到前晚大戰的地方。
  那裏雖然火炬高然,有不少人正揮汗如雨地挖坑做墳,埋葬那些勇和的手下,也有不少人剖木為棺,把兄弟們的屍體安放進去,但安還是覺得這兒陰風陣陣,令人遍體生寒,全無前夜的慷慨悲壯。眾人的臉上都隻有一種表情,那就是悲痛。大家默默地幹著自己手中的活,隻有偶爾才低聲地對即將入殮的弟兄說一兩句貼心話。
  忽然一聲夾雜著歎息和抽搐的話語輕輕傳進安的耳朵裏,“你們去世,我很難過,但是你們死去,我也得了重生。此刻,我是亦喜亦悲啊。”安識得這個聲音,這正是宋德雨在說話。仔細搜尋過去,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七口做得最是齊整的棺材邊,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後麵也再沒說一句話。很久才有一個手下小心翼翼地過來請他回去休息。可他還是站到最後一個死去的弟兄入殮,這才被人扶著離開。
  安望著宋德雨遠去的身影,對他“但是你們死去,我也得了重生。”這句話茫然不得其解。她不由得由近往遠回憶與宋德雨的交集,又回想別人對她提起過的有關飛鷹盟的事情,忽然手掌一拍,不由自主地道:“有了。”
  這宋德雨以前處心積慮為首殺了安大鷹,雖然當時在場諸人可能結成聯盟,沒給他說出去,但畢竟這是他一段心病,做事說話之際不得不小心謹慎,以免得罪人某一知情人而使事情敗露。而死人是最保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他雖然為失去兄弟而悲哀,但未嚐不是大鬆一口積鬱之悶氣。一樣知情的任意如今也受了他的大好處,當初就是他下手救的阿弟和小蛋,不用挑明,任意也知道該怎麽做。這一仗,對宋德雨個人來說,當真是意外之喜。
  但是真是意外嗎?如果飛鷹盟在已經得到熟悉地形的山賊幫助,可以不必顧慮對手對地形熟悉程度,而多等幾天,匯合另外幾堂人手的話,結局會不會有所改變?可能還有其他的如果,但所有這一切都已經成為宋德雨心中永不會揭封的秘密,誰又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看在眾人眼裏的是他拚死拖住幾名韃子武士,不惜遭焚的場景。人心,真是深不可測。宋德雨是好是歹,安決定不管他,叫她難忘的也是他在火光中的視死如歸,這一切真金白銀,決計假冒不來。或許這七人亡命,還真是上天對宋德雨的眷顧。
  回家路上,安著實鬱悶,原來還想過到濟南拐一遭,現在也沒興趣了。回到王府,先去見多爾袞。到書房見裏麵已經坐著其他三個人,一臉嚴肅地似乎在議事。安認出一個是豫親王多鐸,一個是勞親的親爹英親王阿濟格,再一個就是老朋友範文程。
  多爾袞一見她垂頭喪氣的樣子,便問了句:“不順利?”
  “怎麽可能,勇和的人全殲,飛鷹盟也損失過半,原氣大傷,估計幾年裏麵恢複不起來。”
  多爾袞深視著安,心裏已經明白她的所思所慮,邊不再繼續,換了話題:“勞親媽媽他們都已經搬過來了,她很想著見你呢。”
  安撅著嘴看範文程一眼,道:“那皇上和太後也搬來了嗎?好快啊。”眼睛一亮,與多爾袞一對視,兩人心照不宣。
  多鐸不由發問:“你怎麽知道皇上他們也來了?”
  安胸有成竹地道:“別人已經在懷疑我們王爺想在北京占山為王,如果王爺的家眷早早搬來了,而皇帝還沒來,那更坐實了人家的猜疑,我們王爺怎麽會輕易授人以柄?”
  多鐸笑道:“小軍師的確厲害,等開春我下江南,你與我一起去,幫我一起決策。”
  安一口拒絕:“老祖宗規矩,婦人不得幹政。”如果沒發生天子山那件事,她可能還會有興趣,但如今她決定“改邪歸正”,怎麽可以又操屠刀。
  多鐸不依,道:“你不可以隻幫你們王爺不幫我,幫我就是幫助你們王爺,你們王爺不會不讓你幫我。到是我幫你安排一隊衛士,讓你這小軍師做得風風光光的。”
  安依然搖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忙對多鐸道:“對了,豫王爺你下江南的時候千萬幫我一個忙,我在濟南郊外有座下棋贏來的家產,還有在南京長江北麵有個好朋友的家,我明兒畫張地形圖給你,你千萬幫我照看著點。”
  沒等多鐸回答,阿濟格插話道:“小小一個家業即使毀了也沒關係,回頭找豫王敲竹杠成倍索賠。”
  安話一說開,人輕鬆了點,笑道:“不少呢,大名府郊外也可以數一數二了。要賠的話,不把豫王爺嚇得不敢回京城。”
  多鐸道:“那你就更有理由跟我下江南了,你自己的東西得自己去護著。”
  安給他一個鬼臉:“不,我請我們王爺給你下死命令,看你做不做到。”
  多爾袞笑罵道:“越來越頑皮,當心讓範先生看著笑話。趕緊回去修整一下,我們吃了飯我帶你進宮。”
  一聽進宮,安忙推謝不敏:“不用,不用,我最怕磕頭施禮的。”心想:不用你帶我也進得去,自己遛達遛達多好。
  多爾袞識透她的小心思,笑道:“你自己溜進去總沒我帶著看得透徹。去吧,一會兒我讓人來叫你吃飯。”
  安走得很不甘,扼腕歎息自己輸在經驗欠缺。去見了師傅後這才回屋休息。
  皇宮是前朝留下來的,雖然已經修繕,但因時間緊迫,也就堪堪修了一小部分要緊等用的。多爾袞也不知哪來那麽多時間,拉著安的小手,叫誰都別跟著,不厭其煩地耐心地指著給安看,這兒是前明崇禎皇帝砍掉公主手臂的地方,那兒是皇帝接見朝臣的南書房,這個大銅缸是什麽用的,那個大銅鶴是做什麽的。
  安看得津津有味,不過還是笑道:“如果是範老夫子來解說的話,一定更加精彩。他對曆史知道得很清楚。“
  多爾袞笑道:“你貪心不足。”
  安不以為然:“是我求知欲強才是。不過看了那麽多,其實別看皇宮裏麵華服美食的,大家活得可都不輕鬆。我才不要來,還是在王府裏麵自在,沒那麽多規矩。”
  多爾袞點頭道:“那是我們該得的,你說我們小時候,就說你吧,你每天最擔心的是什麽?我們何嚐過過一天輕鬆日子?”
  安道:“說的是,我和哥哥自有記憶起,每天想的是怎麽活命,怎麽避免傷害。天天提心吊膽的,做事說話都得看人眉頭眼角。我想皇宮裏麵的人也未必比我活得還辛苦。”
  多爾袞歎了口氣,道:“這是我們的命。雖然我小時候比你多過幾年好日子,但後麵的爾虞我詐比你經曆更多。你說像我們這樣從小就過慣疲於奔命日子的人,打小就為活命奮戰的今天的人,一碰到危機會有什麽反應?”
  “早早地發現危機,然後千方百計地滅危機為無形。”安覺得這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對啦,對於在危機中崛起的人,已經習慣主動解決危機,而不是被動回避,因為我們早已知道,我們別無選擇,我們的身份,我們的智慧,我們的力量,決定了我們即使不想製造麻煩,危機也會找上我們。我們能做的是什麽呢?我們隻有運用我們的頭腦,超前一步滅危機於母胎。解決異己,消滅頑敵,為自己創造最安全的生存環境。”
  聽到這兒安立刻明白,多爾袞一定是看出她的心事,所以才花那麽多時間陪她逛皇宮,不外是為解開她的心結。心裏非常溫暖,也放開胸懷暢開了談:“可是我是不是可以表明態度,告訴大家和平相處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安安穩穩過日子多好。”
  安說完這些,連自己都覺得幼稚,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還好多爾袞倒沒笑她,認真地道:“不可能。首先,人人都要過好日子,有的想拿大權,有的想賺大錢,有的想閱盡天下美色,但權錢美女有限,大家隻有競爭,有競爭就有弱肉強食;其次,我們已經擁有的是別人最饞涎的東西,你的智慧,我的權勢,我們隻要不時刻警惕,立刻有人要來巧取豪奪,勇和這次對你就屬此例;再次,唉,我們自幼為活命而活命,早已本性難移,雖然自己也知道殺伐過重,但碰到情況,還是會自然而然地放出手段。我知道你師傅時時在勸導你,這是好事,盡量不作惡。但想改掉本性,難。周圍環境也不允許我們現在改。以後看吧。”
  安停下腳步,站在禦花園的一棵老鬆下麵,對多爾袞的話一時有點接受不了。才剛發誓以後不殺一個人,但現在看來不可能不殺,說是防衛時候允許傷人,那象防患於未然是不是也叫防衛?想不明白,很想不明白。
  多爾袞笑著俯下身,撫了撫安的小腦袋道:“我和勞親那麽大的時候隨大哥出征,看見一場仗打下來,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也象你一樣想不明白過,但後來碰到的事情越來越多,也不想啦,有的事情不象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可能終生找不到答案,想破腦袋也沒用。最重要的隻有一件事,就是堅強地活著。知道了嗎?”
  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目光忽然被多爾袞胸口滑出來的一尊小佛像勾住目光。綠鬆石的小佛像,一模一樣地在花二和尚胸口見過。難道這裏麵有什麽關聯?
  見安盯視著他的小佛像若有所思,多爾袞若無其事的笑笑把東西收進去,道:“走吧,太陽快下山了。”
  安見他笑得古怪,更是有所懷疑。便一把拉住多爾袞道:“等等,王爺,我在一個叫花二和尚的人身上也見過同一模一樣的佛像,我相信我不會看錯。象他那樣的人戴一個這麽樣的佛像,看上去非常古怪,我想裏麵一定有緣故。”
  多爾袞一聽立刻臉色一凝,道:“走,到我在皇宮的書房去,你立即畫給我看。這花二和尚究竟是怎麽樣一個人。”
  多爾袞相信安超人的記憶力,也知道她人像畫得惟妙惟肖。走進書房,摒退伺候的太監,掛著張臉看安作畫。等安全部畫好,他點點頭道:“嗯,胡子是新養出來的,想遮人耳目。”這時的臉色已恢複平靜。
  安接口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認識他,否則怎麽會有一模一樣的佛像呢?”
  卻見多爾袞一把抓下那尊佛像,隨手扔出窗外。見安一臉詫異,疑惑地問道:“你真的不認識這畫上的人?”
  安搖頭,卻反問:“你不認識花二和尚還是不知道他有佛像那回事?”
  多爾袞沒回答她,拿起那畫又看了看,點著火燒了,然後才凝視著安道:“他不是什麽和尚,他叫勇和,是你的頭號大敵。看來你這回殺光他的手下,卻漏掉最大一條大魚。”
  多爾袞本以為可以在安臉上看見一臉懊惱,不想卻見她大眼睛亂轉,不知道又在想什麽鬼點子。忽然見她一臉恍然大悟,道:“太後,是莊太後。是不是?”然後一臉不置信的看著多爾袞道:“哇,那麽個小像,就換來一人給她賣命,一人拱手請她來北京。這手段也太利害了,真得好好學學。”
  多爾袞頓時一臉尷尬,王顧左右而言他:“身邊有個聰明人有時也不是件好事。”
  安卻忍不住問道:“王爺,莊太後究竟說了什麽花言巧語,是不是許了什麽好處?”
  一聽這話,多爾袞這才恍然,這小東西雖然聰明絕倫,但畢竟年幼,人情世故習得馬馬虎虎,兒女私情恐怕是一竅不通。這才釋然道:“人家是個疼愛孩子的好母親,看到她對兒子那麽好,你能不同情嗎?”
  安覺得這解釋不對,如果單為這個,多爾袞為什麽要把小佛像狠狠地扔掉?一定還有其他緣故。可是人家不肯說,她也不好再刨根究底,心想以後總有知道的時候。
  多爾袞見安一臉的不置信,歪著腦袋探究地看著他,隻得道:“我是誰?勇和是誰?我不要別人都有的東西。”
  其實多爾袞說的是實情,他前此沉醉於莊太後的智慧體貼和溫柔,把小佛像看作是她的定情信物,溫柔地貼胸收著,現在才知,這隻是她莊太後作為一個美麗女子的手段。不知朝中還有多少類似的小佛像,有多少人為她赴湯蹈火。這種信物,不要也罷。可安不知道底細,又覺得多爾袞答了不如不答,脖子一扭,道:“欲蓋彌彰。哼,不說就不說。走吧,我們回家吃飯去。”
  不知為什麽,與多爾袞一席交談,雖然沒解決什麽問題,但覺得心情輕鬆。回家路上,安不由得感慨道:“其實我還是運氣的,以前是哥哥對我好,現在是王爺你對我好。而且都是真心對我好。王爺你那麽小的時候就沒那麽運氣了吧?”
  多爾袞微笑的道:“不,我的弟弟多鐸一直是我最好的親人,現在我又有了你。其實你師傅對你我都很好,但因為氣味不相投,中間總歸是隔著一條暗溝。”
  “我師傅會不會怪我不通知他就獨立行動?”
  “不會,你師傅知道,鷹長大了就要獨立飛翔。”
  安這才放心。
    
  第三十三章
  回到睿親王府,老遠瞅見鶴齡在府門口鐵塔似的矗著,不知在幹什麽。多爾袞若有所思地道:“你查出當初給勇和送信的人沒有?”
  安輕聲道:“沒查過,但我想現在勇和手下的精英全沒數覆沒,他自己也成了無根之木,再沒那麽大財力和誘惑力來組織起類似以前那樣足夠對抗我們的組織了。所以不值得為他花太多心思。即使府裏有誰以前投靠過勇和,他現在也應該知道要怎麽做,即使還不清楚,估計也聯係不到勇和了。”
  多爾袞微笑道:“你比以前大度了。我也不想追究,否則讓外人看笑話。但是我找機會要放給他們幾句話,告訴他們我既往不咎的意思,也好讓有過異心的人放心用命,免得再被別有用心的人抓住辮子支使。”
  安悄悄道:“你這叫慷她人之慨。不過我這人情做給你。”
  多爾袞一笑,道:“不過我到今日才算真正明白勇和為什麽處心積慮地對抗我。”
  安道:“那當然,我早知道他後麵站著個莊太後了。”
  多爾袞笑而不言,其實他心裏明白全不是安所說的那回事,估計是勇和對莊太後用情太深,甘受驅使,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而另一方麵,因莊太後總是有意無意地流露對多爾袞的好感,引發勇和的恨意,是以如果莊太後交代他一點對付多爾袞的任務,他卻要幾倍放大地來完成。如果依這麽推想下去,事情恐怕還沒完。多爾袞對安輕聲道:“你說勇和往下會怎麽行動?”
  安愣一愣,這問題她沒考慮過,見問,一時之間也難以回答,而且又到了門口,隻得道:“讓我好好想想。”
  鶴齡聽得身後有人,隻扭頭看了看,見是王爺,卻也沒有轉身迎接的意思,反而叉開手攔住他們道:“你們留步,危險。”聲音裏全是緊張。
  安才在吃驚,隻聽得裏麵一抹柔美清麗的聲音響起:“如果我要使壞,還肯捂著毒粉不用,這不枉廢了我雪蛛毒仙的美名了嗎?”
  安一聽大笑,忍不住鬼鬼地瞄了多爾袞一眼,見他微笑著若有所思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大聲道:“鶴齡先生請收手,任意姐姐是來找我的,不會有什麽事。”
  鶴齡猶豫了一下,回頭見多爾袞點了點頭,這才讓開身。隨著他的退開,其他家丁也陸續退下,可一邊退,一邊都偷偷止不住地抬眼不時地往一個方向看,不久就見那個方向走出一個著淡綠衫子的女子來,不是任意還有誰能那麽招人眼光?可能有了濟南黃員外,不,現在是她安的家底的支撐,那件衫子自然是用了最好的麵料,柔和的絲光映得任意更是膚光如雪,麵若芙蓉。連安都伸著脖子貪看幾眼。
  多爾袞眼中閃了閃,拉著安前去走到任意身邊,微笑道:“既是安的朋友,過來,一起吃飯。”
  三言兩語裏竟又是一個“過來”,這倆字任意天天都要回來上好幾遍,此刻又得聽見,忽如滾雷碾過一般,把她定在當地,心中百味雜陳。安被多爾袞拉著走出幾步,沒聽見任意跟來,疑惑地回頭見她微微地傻笑著呆立著,雖然她不解風情,也略略猜到三分,忙伸手拉上任意,一起前往多爾袞的大院子。
  席間,隻有安一人喋喋不休,而任意則似心不在焉,多爾袞更是除了看菜,隻偶爾抬頭看看兩人。
  “阿弟和小蛋傷好了嗎?”
  任意似被話給驚醒,慌著答道:“阿弟幸好當時宋德雨救得及時,沒有大礙,他身強體壯,很快就恢複了,麻煩的是小蛋,她懷著孕,又沒武功,所以請大夫調養了好長日子。”
  安心想,要不是小蛋的事拖著你,恐怕你早尋過來了。她笑著道:“宋德雨我這回送了他一個大人情,所以你也不用趕著還他人情了。黃員外在準備後事了嗎?”
  任意又是慌慌地答道:“啊,是,他家產反正都交給你了,也沒什麽可牽掛的,但他也懶得再管,我托盛大官人替我管著。”
  安想這盛大官人愛慕任意得入魔,應該怎麽都不會亂來。本還想再問點什麽,但見任意都沒了魂魄,也不好再打擾她,隻得悶悶地吃完飯,拖著不情不願的任意回房安歇。走出門時候,安偷偷地回頭一瞄,正見多爾袞定定地看著他們,心裏暗想:嘿,有門。
  回到自己的屋子,卻見勞親和汪洋早等在客堂,見汪洋給任意施禮,這才想到汪洋是任意派過來的人,理該來見過舊主。完了後就見三人一起呆呆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任意估計是還沉浸在與多爾袞共餐的狂喜裏,而汪洋,呸,還有勞親,都隻知道傻笑,不知道說話,安悶悶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頭火起,把勞親和汪洋一手一個拎出房門,關在門外。
  雙胞胎姐妹等勞親一走就來勁了,一個說:“這個姑娘好看得連這麽小年紀的小王爺都發呆了。”
  另一個忙搶過話頭:“王爺書房裏掛的畫兒上的美人都沒這為姑娘好看。”
  安打斷他們:“什麽這位姑娘,那位姑娘的,以後都叫任小姐。”
  “是,任小姐帶著衣服來嗎?要不要我去問格格們要幾件?”
  “任小姐剛吃完飯,快喝杯水漱漱口吧。”
  “哎喲,剛剛門口送進來一包東西,會不會就是任小姐的?哎,你敲我腦袋幹什麽?”
  “你怎麽才想起來,真笨,快去拿來。”
  “什麽什麽啦,要不是我想起來了,你還要問格格借衣服去呢。”
  “胡說八道,我這不是正捧著茶嗎?要不,早把布包拿來了。”
  “強詞奪理,強詞奪理,厚臉皮,厚臉皮。”
  安見他們圍著任意大獻殷勤,又吵個沒完,把她這小主人不知拋到腦後哪個地方,不由哭笑不得,大喝一聲道:“快去端水,伺候任姐姐沐浴更衣。再把那八個丫頭叫來,我有話吩咐。”
  雙胞胎姐妹這才一步三回頭依依不舍地離開忙活去,嘴裏一邊還說話:“怎麽會有那麽好看的人,怎麽會有……”
  乘著雙胞胎伺候任意沐浴的時間,安吩咐八個丫頭照著任意換下的那件淡綠衫子趕製幾件衣服出來,接著又眼花繚亂地挑了半天人家送給她的衣料,才把事情搞定。熄燈上床,安才覺得真的很累,連日奔波回來又沒稍事休息,很快就進入夢鄉。
  朦朧中,迷迷糊糊聽得有人起床,驚醒過來一看,是任意雙手握拳緊貼在胸口,身子朝門口晃一晃,又縮回來,如此再三,安糊裏糊塗地想,她要幹什麽去。
  過得一會兒見任意終於鼓起勇氣,拉開門快步出去,安忽然警覺,猛地起身,在後麵躡手躡腳跟上。隻見任意就順著原路返回多爾袞的住處,伺左右沒人時躍過牆頭。安不解,她這麽晚幹什麽去?不會對王爺不利吧。
  忽然隻聽裏麵一扇門打開的聲音,安與侍衛打個手勢也跳進牆內,隻見多爾袞持著一盞薄牛皮小燈站在門口,用一種安從來沒聽見過的柔軟而低沉的聲音輕輕道:“自從關外一見,我一直就在想著你,過來,過來。”
  這“過來”二字與全話的意思如催眠般徹底擊潰任意殘存的矜持,她如著魔般一步一步地投進多爾袞的懷裏。
  安若是稍解風情,一定會在心裏畫個大問號:咦,王爺白天還珍而重之地貼身掛著莊太後送的小佛像,現在怎麽又對任意大肆放電了呢?
  可此時安隻覺得自己大功告成,幫了任意一個大忙。施施然回房高臥。

  第三十四章
  出門時久,回來睡自己的床反而不習慣,有點認生。但還是睡到太陽曬到肚皮才起來。洗漱吃飯後,出門想去多爾袞那裏。才出自己的門,卻見汪洋孤零零地站著,見有人出來,猛一抬頭,可一見是安卻滿臉失望,他向安行禮後問:“請問安姑娘,我們小姐在嗎?”
  安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明白他嘴裏的我們小姐應該指的是任意。不由“哎喲”一聲,昨晚糊裏糊塗,都差點忘了這檔子事。“難為你一早就過來,你們小姐不在我這兒,你和我一起過王爺那兒找她去吧。”
  不想卻見汪洋怔在當地,臉色非常難看,牙齒緊緊咬著下唇,隱隱有鮮血流出,安不知所措,忽然想到他昨天拉著勞親過來是看任意的眼神,不由暗想:“不會吧,他最多也就與勞親一樣大小,不會也給任意迷住了吧,那可千萬不能帶他去王爺那裏了,否則小孩子家家的,做出什麽難看舉動來,對誰都不好。”
  她拿手在汪洋麵前晃晃,笑道:“醒醒,醒醒,勞親在哪裏?我們去找他去。”
  汪洋卻回過神來道:“小王爺在小校場打布庫,我們別去打擾他,還是找小姐去吧。”說完倔著頭就去多爾袞的院子。安不放心隻得跟過去。
  兩個院子離得最近,幾乎是跨幾步就到。卻見大喇嘛神情嚴肅地站在院門外,全沒了一貫笑嘻嘻的樣子,一見安就一把把她拉到僻靜處,道:“不用進去了,王爺已經吩咐出來,誰也不見。聽說昨天進去一個女子,你知道是誰嗎?是任意嗎?”
  安伸伸舌頭,道:“我看見任意進去的,不過是王爺自己開門請進去的,所以我就不管了。那王爺就不打算上朝了?”
  大喇嘛點點頭道:“那就是了,昨天鶴齡先生告訴我任意來的事,我總覺得要出點事情。”
  安擠眉弄眼地笑道:“師傅不怕,任意看見我們王爺,迷得魂都沒了,一定不會出大事情的,不信我喊一聲,看裏麵怎麽答應。”
  大喇嘛見安這麽說,神色略為鬆弛了點,道:“胡鬧,你這一喊,叫他們怎麽回答你?”
  安一聽不由很不好意思地做個鬼臉道:“那算了,我看勞親打布庫去。”
  大喇嘛與她一起走離,歎道:“我就怕任意在江湖上時日久了,脾氣太過倔強難馴,現如今兩人才在一起,王爺眼裏自然隻有她一人,但王爺現在已經妻妾成群,任意怎麽可能永遠一人獨專,依她的個性和以往殺人不眨眼的記錄,我擔心以後她以後會攪出什麽亂子來。”
  安對此沒經驗,想不到那麽遠,隻得道:“他們就是那回在關外認識的,都互相記著彼此。我發現現在頭好大,有那麽多事像炸彈似的隨時會爆發,我也懷疑任意生起氣來會幹出什麽殺人下毒的事來,她這人總歸太危險。還有勇和,他現在落了單,更不容易找到,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麽做,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麽地方突然冒出來,哎呀,這都是我無心種下的禍根啊。”
  說到勇和,安忽然想起自己前一陣連師傅都不與商量的事,不由看著師傅心虛。大喇嘛看著她那樣子反而笑了,道:“還是王爺最知道你,說你畢竟還小,少年人貪功心切,做事少了考慮。不過也別太擔心,勇和除非永不起事,否則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安一聽師傅這麽說,立刻明白自己與王爺打招呼下兩湘後,王爺一定為她回來後處境考慮向師傅編了個她好功心切的理由。想到師傅被他們蒙在鼓裏,她頗覺不好意思,但再想想,如果再遇上這種情況,她還是會那麽做的。不過以後再這樣做的話,一定要學學王爺,為自己編個圓滿的好理由。正如王爺昨天所說,這是命,她以後遇事,那習慣性的思路是用不著再改了。
  小校場裏有很多人,但安一眼就看見勞親站在打布庫的人群最前麵,跟著鶴齡,一招一式做得很是認真。安輕聲問道:“師傅,勞親也練武嗎?練得怎麽樣了?”
  大喇嘛道:“他現在拜鶴齡先生為師,練的是剛猛那一路,適合他以後騎馬打仗衝鋒陷陣用。多爾博拜了鬆陽大師學,不過鬆陽不喜歡他,教得馬馬虎虎,多爾博也不想學,所以一直拖著。你慢慢看,我別出去巡巡。”
  安內疚地抱抱這個老好人師傅,看他走了,自己也輕輕滑到人群最後麵跟著打。一輪打下來,鶴齡交代兩句離開,勞親轉身看見安,隻笑著招招手,隨即對那幫與他差不多大的一起練的人喝道:“各人去搬兩把石鎖來。”說完自己也去拿。安認出那幫人中有勞親的小廝,多爾博的小廝,還有幾個錦衣燦爛的,估計是別個官家的子弟,想著攀附王府的權貴,找正這機會把子弟送進來先與王府小主子混熟,以後可以便宜行事。
  石鎖就不搬了,幹脆回憶著剛才打過的拳再回一把火。一邊看著勞親很是那麽回事地指揮著眾人行事,全然沒有見了多爾博時的那股懦弱樣。可見他從小受母親約束,已經養成退避多爾博的習慣。這也是命。
  一會兒勞親又在那邊嚷:“弓要拉開,拉得開才射得遠。你,姿勢不對,看我的。”
  安一看,果然他拉得如同滿月一般,不由拍手道:勞親,這麽多日子沒見,沒想到你這麽厲害了哦。下回豫王爺出征,你可以跟著去真正上陣了。”
  勞親收回弓,得意地道:“安妹妹,我已經可以舉起五十斤的石鎖了,阿瑪答應過我,讓我下回跟英親王一起出征。”
  安一想,對啊,當然應該是讓他跟生身父親去才是。“你如果去打仗的話,我給你去做軍師,保證不比諸葛亮差。”
  勞親握住安的手大笑:“還從來沒聽說過女軍師呢,但是安妹妹一定是我們大清最好的軍師。有你幫著,我們一定會給阿瑪掙臉。”說完拉著安走,“我額娘一直念著你呢,你今天有空一定要去看看她。”
  安想起側福晉孤寒而美麗的臉,又想起是自己引任意入室又分了他的丈夫,心裏不安,頗沒膽量去見她,隻得道:“不了,我要去看看豫親王,你一起去嗎?”勞親不知就裏,換了件衣服就跟上。
  不想多鐸見了兩人,劈麵就問:“你們王爺呢?怎麽什麽都不說就不去上朝?莊太後問我要人,我一句話都說不出。”
  勞親聞言也一臉疑惑地看著安:“我阿瑪今天沒去上朝?”
  安不知道怎麽回答,覺得如果直說那些話很八卦,想了想,隻得給他們背《長恨歌》,她知道白樂天的詩容易上口,多鐸應該知道。
  果然,多鐸聽到“從此君王不早朝”時打斷她:“昨天還好好的。”
  安不欲解釋,免得人家怪她引狼入室,笑道:“我也是今晨走不進書房才知。”而勞親卻還是不知出了什麽事。
  多鐸問道:“你說,莊太後問起來我該說什麽?”
  安笑言:“王爺怎麽問我。我隻會背詩。”
  多鐸也笑道:“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定有話要說。我早知道你狡猾。”
  安頓足道:“還不是向王爺求情,保全我在濟南的家產。”心裏卻想:兩兄弟一般狡猾,不過大的含蓄,知道拿眼睛殺人,麵前這個道行還淺一點,說話太急,容易對付得多。
  多鐸也知道她不會說實話,否則怎麽會有狡猾的“美名”,也順著她笑道:“已經與你言明,做我師爺,一切好說。否則免談,啊,我還可以征用那裏做我的臨時府邸,和主人認識,到底安全一些。”
  安忙笑道:“王爺這主意不錯,你到濟南,我捧著宅子孝敬你還來不及呢,何況你住我那裏,那裏不就鐵桶般安全了嗎?畢竟是王爺,想出來的主意一舉多得,勞親,我們就沒那麽周全了吧?”
  多鐸哭笑不得,正要說話,卻見一個家人遠遠跑來,便大喝:“跑這麽急做什麽?”
  那家人卻還是不停,到門前撲地跪倒,回道:“王爺,莊太後有請。”
  多鐸忍不住看著安:“你知道她要來叫我?所以你來看我?”
  安笑而不答,昨天他們在皇宮多爾袞的書房扔出一個綠鬆石小佛像,又在裏麵燒了一張畫像,太監宮女還不急著匯報給莊太後去?那裏一定是莊太後重點布控對象。而今天多爾袞又意外地無緣無故不去早朝,莊太後還能坐得安穩,自然要找多鐸探探口風了。她今天來多鐸府,就是要先給多鐸一點信息,好讓他傳達給太後,搞得太後更無所適從,坐立不安。
  多鐸緊著換上朝服,一把抱起安道:“你別笑得得意,你剛才背的詩太長,我背不下來,幹脆你隨我一起進宮。”
  安輕輕一掙逸走,站屋外笑道:“我又不是你豫親王府上的人,跟著你去見太後象什麽,不去。”
  多鐸見她竟然能逃脫他的掌握,心裏吃驚,怪不得多爾袞當她如珠如寶,這麽小女娃子果然樣樣出色。但見她說了不去,卻又站在門口不走,心裏明白她是要談條件,隻得笑罵道:“小東西,換成是你們王爺,你還敢那麽待他?不讓他捶死。好吧,明天你把你那寶貝宅子的方位畫給我,我叫人看著點就是了。走吧,趕進宮去剛好吃飯。”
  安眉開眼笑,道:“我們王爺不用我要求,什麽都會給我想好,而且想得周全大方,才不象你那麽小氣。”邊說,邊拉著勞親道:“勞親,你還是回家去吧,皇宮你還是不去的好。”勞親點頭道:“是的,你們說話像打啞迷,我都不知道你們說的是啥意思,我會與大法師說你進宮了的。”
  多鐸知道事情一定不那麽簡單,否則安真的不會無事不登三寶殿,而莊太後也不會因為多爾袞才一天不上朝,就急著找他打探消息。這裏麵有什麽隱在水麵下的洶湧。所以他隻有帶安去,內情她一定知道,叫她回答精明無比的莊太後去,免得他多說多錯。
  莊太後見到安,立即堆下一張笑臉,親昵地拉著安的小手,一疊聲的吩咐宮女取糖果糕點招待小客人。安極不喜歡她,也不想裝假,被她拉著覺得別扭,裝著去拿奶卷兒,把手抽了出來。而這動作在莊太後看來,表明了的是多爾袞的態度,心裏憂慮,臉上卻一絲不露,依然笑吟吟地對多鐸道:“你倒會辦事,知道我要問你睿王的事,就事先把睿王的小軍師請出來。”
  多鐸笑回:“小安正與勞親來我府裏找孩子們玩,我問起睿王的事,她給我背了首唐詩聽聽,那麽長的東西我記不下來,隻好把她一起抓來見太後了。小安,把你剛剛背的詩再給太後說一遍。”
  安笑道:“哪裏是什麽難的事情了,豫王爺是存心偷懶才是。這首詩是唐朝樂天居士的《長恨歌》,王爺既然不願意背,那隻有我獻醜了。”於是從“漢皇重色思傾國”背起,嘰嘰呱呱背到“從此君王不早朝”時一把刹住,笑道:“豫王爺就叫我背到這兒。”兩眼睛笑眯眯地直盯著太後。
  卻聽得門口有人朗聲道:“這詩大肆議論皇帝是非,該打。”
  多鐸回頭,見是小皇帝板著臉進來,隻得行禮。安卻頭也不回地依然看著莊太後,居然看得她別過臉去對皇帝道:“皇帝功課結束啦?餓不餓?先吃點小點心。”
  安本來以為應該在莊太後臉上看到一絲輕鬆,卻以外發現她笑著的眼睛裏竟然有一絲黯然。她想不通了,怎麽會反而不輕鬆?不會是裝出來的吧,要裝出眼神來,那也真太神了。
  不想皇帝卻坐到莊太後身邊,直指著安道:“你見朕不拜,還妄議皇帝是非,真是好沒教養,跪下。”
  安本性隨和,剛才光顧著盯太後沒注意,現在見皇帝進來本來也會跟著多鐸行禮,但見皇帝如此自以為是,她心裏冷笑一聲,偏負手站著,仰著下巴理也不理。多鐸也不發話,捏著下巴看太後怎麽處理。
  皇帝福臨見安一付不拿他當一回事的樣子,大怒,喝道:“還愣著看什麽,把她拿下,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可太監都不敢上前,他們知道,這小姑娘是多爾袞的心腹,寧可惹皇帝生氣也不能惹到多爾袞。
  福臨氣得小臉通紅,眼珠子在眶裏麵打轉,小手緊緊捏著拳頭,噌一下跳下炕,就想自己動手。多鐸見此隻得上前把安拉開,對莊太後道:“小孩子不懂規矩,太後皇上見諒。”
  安卻冷笑道:“皇帝一個小拳頭有什麽打緊,那個現在化名花二和尚的人又給我吃刀子,又喂我吃炸藥的,我也不是好好地活著。有人不自量力,不識時務,那才是真實可笑呢。對了,回豫王爺,我剛剛前幾天給你把花二和尚布置到江南的死士殺個精光,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你不必謝我。”說完袖子一甩回身就走。
  莊太後自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麽,心中有是一驚,千頭萬緒一時湧上心頭,她也不欲多說,起身麵無表情地道:“小姑娘太沒教養,多鐸,叫睿王管教管教她。”說完拉起極不甘心的福臨轉回內室。
  多鐸忍著直到走出門外,才暢快地笑對安言:“我帶你來你就闖禍,雖然我看得很痛快,但你們王爺一定不放過你。”
  安“哼”了一聲,道:“要不是我師傅和王爺一力攔著,哼。”
  這“哼”後麵是什麽,多鐸不問也知,想想她對著太後說的話,心想原來是事出有因,那倒也不算太狂妄。
    
  第三十五章
  三天相對平靜無事,但安的小院卻是門庭若市,來問她求要她最新調配出來化妝品的人絡繹不絕,主子們是不必說的,有點頭臉的下人也找雙胞胎姐妹要。安幹脆一頓卷包全交給側福晉處理,於是側福晉冷落多年的門庭一下大熱。
  王府,隻有晨光未曦的清晨是安靜的。一個淡黃輕衫的美妙身影輕輕掠入安的小院,雙手一揮送出一陣白煙,靜侯幾分,便大喇喇推門進入。走進裏屋,卻見安大眼溜溜地躺床上看著她,不由一愣:“你醒著?”
  安起身道:“有人這麽在我院裏動作,我再不醒那還叫江湖上人人稱道的飛天小狐狸嗎?你這麽早出來一定有什麽大事吧?”
  來人正是任意,她臉上神情非常複雜,有甜蜜,有幽怨,眼神甚至有點空洞,她似乎下了很大勇氣才費勁地道:“本來我是想悄悄地走的,沒想到你居然沒被我的魅惑三步倒給迷倒。那我這寫了半天的信也不要你轉交給王爺了,你幫我告訴王爺,這三天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我會永遠記著和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
  “既然那麽快樂,你為什麽才來了三天就走?”安不解,下床拉住任意的手,怕她逃脫似的。
  任意淒美地一笑:“王爺豈是我一個人能全部擁有的,與其往後爭風吃醋,不如現在走,他還會記得我的好。起碼這三天三夜,我是全身心地擁有他。而且,安,安,哎,安,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我在王爺身邊三日,卻怎麽都走不進他的內心,我都不知道他為什麽上回對我似乎沒什麽反應,這回卻為我拋棄紅塵俗務。我別說是捉不住他的心,連接近都好難。我覺得在他身邊很危險,很無力,很怕。所以我還是趁早抽身的好。有這三天,我知足了。”
  安聽得暈暈呼呼,任意也看得出她不能理解,歎了口氣道:“你別想啦,這種事你長大了自然會知道。再拜托你一件事,我這兒有把師傅傳給我的日月心鎖,你把這日匙交給王爺好不好?”
  安見是一條黑珠兒線與金線撚成的絛子,下麵串著一把小巧玲瓏的鑰匙,忽然心中一動,若有所失地道:“你不聲不響地離開他,為什麽還要叫他記著你?”
  任意茫然道:“如果他要忘記我,就有一百把金鎖又有什麽用呢?算了,既然走了,也別拖泥帶水。安,以後我會來找你。”
  安一把抓過金鎖道:“不要帶走,王爺我不管,起碼他戴著我可以睹物思人。”
  任意低頭不語,在微明的晨曦中猶如一朵將放未放的蓮。安忽然想起道:“汪洋怎麽辦?他在小院外等了你三天三夜。”
  任意一歎道:“等我的人還少嗎?我自己都顧不過來,哪有力氣管他們?安,我走了,你照顧好王爺,嗯,你自己也保重。”安心想,還是把王爺放在前麵,順便才捎上我的。原來男女感情居然可以發展得那麽快,而且可以讓人見色忘友。奇怪了。
  才見任意離開,就聽見外麵大喇嘛輕輕喚了聲:“安,出來,師傅有事找你。”
  安忙披衣出去,見師傅看著任意離開的方向道:“我錯估了她。沒想到她一小女子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不過她那幾把迷煙放得太霸道,盍府隻剩你我和鬆陽鶴齡四個還醒著,這要來個不懷好意的,可怎麽好。他們兩個已經各守南北兩頭了,我管著王爺這兒,你給我竄到天上去,發現什麽立刻報我。”
  安笑道:“那麽複雜幹什麽,我追上去問她拿解藥來不就得了?”
  大喇嘛忙止住她:“任姑娘也不容易,現在正傷心,我們還是不去打攪她。況且她下手不重,一個時辰就都可以醒過來了。”
  安忍不住抱抱師傅:“師傅,你心腸最好。我與任意姐姐那麽好,可就沒想到那一層。”
  大喇嘛抱起她,笑著往空中一拋,道:“你能知道已經可以啦。上麵看仔細一點,這時候可容不得一點差錯。”
  安嘻笑著道聲“明白”,把自己當大風箏似的圍著王府打圈。可還是忍不住想到那把金色日鎖。既然任意是把之做位信物交給多爾袞,那麽莊太後送個綠鬆石小佛是什麽意思,難道也是想說她愛多爾袞嗎?天哪,那不是亂了嗎?她是太後啊。不過也沒什麽不可以的,王爺那麽能幹,太後喜歡他也是應該的。那麽她為什麽又送花二和尚同樣的一尊?她不會一心兩用對勇和也有愛意吧?那就複雜了。
  又聯想到那天在王宮多爾袞知道了花二和尚也有類似的一尊小佛後所做的動作,難道王爺貼身佩著佛像也是因為對莊太後有情?看他以前一疊聲地讚美莊太後知情達禮,收到佛像後又忙著把他們母子迎到北京,這其中除了自己政治前途考慮,難道真的摻了感情?所以才會在知道花二和尚的佛像後會那麽生氣,是因為吃醋?如果是那樣的話,這就很容易解釋了,怪不得莊太後知道多爾袞扔掉佛像後會那麽沉不住氣,連著追問多鐸原因。原來是底牌被揭穿了,她知道再利用不了王爺,在為後事惶惶不安呢。
  但為什麽那天她聽了《長恨歌》會黯然傷神?不會是她也是真的喜歡著多爾袞吧?這就矛盾了,既然喜歡他,為什麽還要這麽對人家?估計在兒子與多爾袞之間,她最終還是偏愛兒子一點,所以不得不放任自己的感情變質。呀,這麽說,她也是不容易的了。為了兒子而摧毀自己的感情,她心裏一定很難受,很苦。
  但多爾袞想的應該不是這樣的吧?他一定是很有受騙上當的感覺的。在盛怒之下他控製住自己不喜怒形於色,那是他的本事,不過怎麽會一下就和任意打到一片了呢?難道他是在製造那麽個另有所愛的假象來刺激莊太後?看莊太後的表現是真被刺激到了,那麽任意呢?她說她這幾天一直接觸不到多爾袞的心,難道就是因為多爾袞壓根就沒真心待她?這對任意就太不公平了。說什麽都不可以。安想到這兒,恨不得跳下去抓起多爾袞責問。
  但清涼的晨風讓她清醒過來。多爾袞自己正恨著吃莊太後悶虧的時候,問他去討任意的公道,可能效果適得其反。不如慢慢看時機而定。但安想,我可不是重色輕友的人,我和任意是生死之交,是斷斷不可以看著她吃虧的。王爺雖然對我好,但我還是要有自己的原則的。想到這兒,忽然覺得自己還是不錯的。
  所以當全宅人從迷藥中清醒,開始新的一天生活時,安以一種全新的角度來看多爾袞了:原來睿智的王爺也有著人道兒的時候。這形象似乎要比原來刀劍不入的時候更可親一點。所以在聽大喇嘛給多爾袞匯報這三天事情的時候,她一直笑咪咪地看看師傅,看看多爾袞,覺得人心其實是多麽值得探究啊,不知道師傅有什麽軟肋。
  好在兩個大男人都是沉得住氣的,要換了別人一定會毛骨悚然地問上一句:妹妹因何發笑?多爾袞直到聽完所有匯報才皺著眉頭對安道:“你笑什麽?闖禍了知不知道?”
  安笑嘻嘻地道:“闖禍倒是不覺得,但現在想來覺得多此一舉。”依然偏著頭,兩手手指斜壓著嘴唇,一副神秘樣。
  多爾袞不以為然的道:“欺負人家孤兒寡母,不算什麽光彩的事情。”
  安立刻搖頭:“當我在濟南客棧外看著我住的地方被炸飛上天那一刻起,我就沒打算放過主使的人了。不管她是誰,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莊太後我已經看在王爺麵上對她客氣了的,否則她哪裏還能那麽逍遙。”
  大喇嘛不插嘴,因這是實情,他也很憤慨於莊太後指使人欺負他的寶貝徒弟,而他也知道多爾袞對莊太後的曖昧心思。所以不予置評最好。
  多爾袞隻得罵多鐸:“多鐸呢?他也不阻止你?虧他是個大人。”
  安笑著一哂道:“豫親王與莊太後並無交情,出來對我大豎大拇指,看來還開心得很。大家都在奇怪王爺怎麽那樣護著他們母子,前兒還對大臣們訓話,說他們目中沒有皇帝,叫他們以後要尊重皇帝。唉,但他們知道什麽呀,瞎鬧。”
  多爾袞頓時明白她今天一直笑嘻嘻的原因了,原來是她自己猜到了什麽。老臉難得地一熱,岔開話題,問道:“知道任意去哪裏了嗎?她與你說什麽了?”
  見他狀似不在意地問起任意,安不由替任意委屈,撇開臉道:“她已經讓我去皇宮背一遍《長恨歌》了,還不功成身退,在這兒礙什麽事呢?”大喇嘛一聽知道她心裏不平,但也就隻有她敢說出來。
  多爾袞隻得尷尬地道:“胡說。”隔了會兒又說句“胡說”,卻也想不出更確切反駁的,大家那麽熟知,抵賴也沒用。
  安本還指望他說點解釋的話,但聽他隻有兩個“胡說”,替任意心涼,於是那把日鎖也不取出來,隻管梗著脖子不理多爾袞,多爾袞見此哭笑不得地對大喇嘛道:“大法師,看看你的寶貝徒弟,騎到我們頭上來了,越來越無法無天。”
  安冷笑道:“你欺負我朋友,這事做得很沒道義,本來我還不想提的,免得傷了我們的和氣,但你自己要先說出來,那我也忍不住啦。我雖不致與你翻臉,但也要與你冷戰兩天,否則我就太不夠義氣。”
  這一說,多爾袞與大喇嘛反而笑了出來。多爾袞笑道:“我與任意的事與你也說不清,你還小,很多這類事情以後才會明白。不過你愛惜朋友,顧及義氣,那是好事情。也是你做人的道義。”
  安沒想到多爾袞會這麽說,那難道他不提任意的事是因為與她說無疑對牛彈琴?她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他的借口,但人家既然那麽好脾氣地說了,總也不好老是不理他,隻得道:“好吧,就算是我不懂。但你剛才還怪我衝撞莊太後和她兒子的,你也得收回。”
  連大喇嘛都要:“有那麽與王爺談條件的,這是真的胡鬧了。”
  多爾袞卻笑道:“大法師放心,這孩子其實懂道理得很,自有自己行事的一套分寸,不會胡來。我就喜歡她這一點,處在我們這些權貴中間不卑不亢的,對下麵人也不欺不壓,為人坦然得很,有真性情。而且還有三分小狡猾,越發可愛。我有時候拿她當自己孩子看待,有時侯當她是諍友益友,她不會真的胡鬧。”
  這一席話聽得安又感動又不好意思,但又不肯承認,道:“王爺你這是拐著彎叫我不許胡鬧,我是知道的,哼。”
  大喇嘛笑道:“王爺這就把她寵壞了吧。看看,效果那麽好。”
  安為免尷尬,隻得扯開話題:“你們說莊太後這幾天會怎麽咬牙切齒地恨我呢?我那天在背《長恨歌》的時候發覺她還是對王爺有新歡感到不開心的,不過她心裏有王爺,估計火氣也不會出到王爺頭上去,一定又把我恨個徹骨了。她手頭還有類似勇和的人嗎?”
  大喇嘛見又輪到多爾袞一臉尷尬,笑道:“我這兒倒有個花二和尚的消息,有人說在武漢一帶看見過他往南走。最難預測的是他的動向,而他的動向也是最危險的。”
  多爾袞卻沒回應大喇嘛的話,拉過安到自己身邊,很認真地道:“小安,我們是親人,自己人,我是不會把莊太後放在你前麵考慮的。而且你也已經猜到莊太後這麽做所為何來,你說我還會對她有幻想嗎?但她畢竟是當今皇上的母親,既然皇上還坐著那個位置,我們就得給他們三分薄麵,這不是為任何人,這是國體。我如果打破這個國體,搞得上上下下對皇上沒規沒矩的,即使我以後做了皇帝,人家也扭不過來對皇帝的心態,到時候我在,還壓得住,我不在時,他們也一樣對我的繼承人,那我不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你漢人曆史看得多,一定可以找出前車之鑒的,你說是不是?目前雖然已經遷都,但局麵未定,我們還不能操之過急,所以有什麽委屈先忍一忍,有的是機會。”
  安聽得連連點頭,很感慚愧,嚅嚅地道:“是我錯怪王爺了。”
  多爾袞笑道:“既然知道錯了,還不快把奏章給我拿來,我們也該幹點活啦。”
  大喇嘛也笑著鬆了口氣。他考慮得與多爾袞差不多,但皇位的事他不好說,所以知道勸安忍讓也很勉強。現在既然多爾袞說了出來,那是最好,否則安一直想著要莊太後好看,那也是個大麻煩,因她現在已經越來越強,說得到,也做得到,誰知會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大亂子來。
  
  第三十六章
  範文程雖為帝師,卻還是第一次走進後宮。他很清楚,這一程即使他隻是被小石子絆一下都會被傳到多耳袞耳朵裏。但是他不能不來,因為莊太後給他的手書上有三滴血。
  在他進入莊太後宮門,聽見後麵一聲關門聲時,更是心驚肉跳,知道今晚麵對莊太後已難以善了,不知出宮回家路上還會麵對誰。他被蘇茉爾一徑引到屋裏,然後蘇茉爾悄悄退出,他左右一看,屋裏隻剩他一人。
  正費解間,隻聽另一道門輕輕一響,又是輕輕關上的聲音。隻見莊太後從後麵轉出來,遠遠見了他,就哭叫了聲:“範先生救我們母子。”邊說邊“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範文程大驚,連馬蹄袖都忘了甩,趕緊也跟著跪倒磕頭,驚聲道:“太後請起,折殺奴才。”一邊連連磕頭。
  莊太後也不起來,哭道:“範先生不知,前幾天我傳多鐸問話,不想他帶來的多爾袞身邊的安肆意侮辱皇帝和我,她一小小孩子知道什麽,這幾天我左思右想,是不是我們離開故都,更方便多爾袞行事了呢?多爾袞是不是已有打算,所以這小姑娘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呢?曆朝下野的皇帝全無好下場,所以求範先生看在你是帝師的份上,千萬救我們母子性命。”說完,早嚎啕大哭。一邊哀言:“可憐大行皇帝過世得早,否則哪會有今天。”
  範文程來時已估計到是這話題,因此心中大致有了腹稿。他也很清楚多爾袞目前的勢力,即使大行皇帝還在,也未必克製得了他。但這話又不好實說,他隻得緩緩道:“請莊太後升座,否則奴才不敢答話。”
  莊太後抽泣著斜坐到椅子上,道:“範先生請起來回話。”
  範文程應聲起來,道:“太後不必太過看重安的言行,大家都把這當作兩個有權勢的小孩子的鬥嘴,沒什麽要緊的。朝中大臣都知道皇上雖然年輕,但胸有主見,性格剛直,言行舉止頗有大行皇帝的風範。但現在還不是他親政的時候,這樣張揚恐無好處。臣屢次規勸,但總無效果,還請太後以後合作。”因範文程知道,這個太後性格剛烈,不讓須眉,皇帝這樣性格一定是她教出來,以前她不提,他也不好說,既然她提起,正好與她說明,至於太後肯不肯聽,那也要看她造化了,反正他作為帝師,總是不希望自己的學生最終有什麽差池。
  莊太後低首道:“範先生說得是,竟是我太心急了。”
  範文程道:“恕臣鬥膽直言,太後確實操之過急了。現在離皇上親政的年齡還早著呢。”
  他不用多說,莊太後是聰明人也早已明白,如果太後行動太頻,落入別人手裏的口實也越多,無疑這是在授人以柄。凡事都要有理有節,何況是廢帝那樣的大事?他多爾袞篡位後若要坐穩位置,必得事先握有相當證據方可行事,否則名不正言不順,即使在皇帝寶座上壽終正寢,還是會落得身後罵名。莊太後知道,多爾袞是個很謹慎的人,這樣的事他不會蠻幹的。
  莊太後起身謝道:“範先生一言,我茅塞頓開。多謝先生不吝指教。”
  範文程躬身低首不言,莊太後見此,心中洞亮,歎道:“我也是一時著急,竟沒顧上考慮先生處境,先生還是快請回去吧,免得有什麽風吹草動的。”
  範文程大汗淋漓地快步走出太後寢宮。冷風一吹,後背涼得透心。他也顧不得了,急急走出宮去。不想才一轉彎,卻見前麵燈火通明,多爾袞攜著安笑吟吟地看著他。範文程這下汗又嚇了回去,忙上前施禮。
  多爾袞似不在意地笑對安道:“我朝官服沒有玉帶,如果有衣帶詔的話,你看縫在哪裏最合適?”
  安笑道:“範先生博古通今,怎麽會幹冒大險承接什麽衣帶詔,即使有,人家也不會傳給範先生這樣的漢人。”
  多爾袞大笑道:“如果真有,那我豈不是成了堵路的董卓阿瞞了嗎?範先生不認為本王是吧?”
  範文程唯唯喏喏,一聲不吭。
  安覺得多爾袞此時與平時和她相處時態度完全不同,一股的霸氣。心想這可能就是他的權術吧。
  多爾袞微笑著看著太後寢宮的方向,連道:“看不出,看不出。”說完大笑而走。安覺得他非常豪邁。估計反感的人覺得他整一個奸雄。
  待走遠了,多爾袞才說:“也好,雖然莊太後動作太多也不會影響什麽,但要把她擋回去總歸要點力氣,而且於我名聲不好聽,範老夫子這一提示,可以讓她收斂許多。安,你的耳朵簡直比之順風耳還靈光。”
  安不解:“那你剛剛為什麽還對範老夫子來那一手?你瞧把他嚇得話都不敢說。”
  多爾袞笑道:“再規矩的人,偶爾也要抓住機會點他兩句,算是提醒也好,警告也好。人的一根筋隻有永遠給他抽著,做起事來才會一直守住分寸。而且你以為他怕我那幾句話嗎?範老夫子要是那麽膽小的人,他也做不到今天這地步了。他在太後寢宮的時候確實怕,怕有歪曲事實的話傳到我耳朵裏。但出來見到我他反而不用怕了,事情已經明擺在眼前,他不用擔心歪曲。而我這時嗬斥幾句,他聽在耳裏要比我對他冷笑兩聲離開要受用得多,起碼我沒懷疑他別的。所以你看,我這還是對他重視。”
  安吐吐舌頭道:“這麽複雜,權術這東西真是門最難學的功課。”
  多爾袞一笑,心想這還不是大行皇帝強加給我的。如今正好拿來對付他家孤兒寡母,也真是報應。
  說話間,忽聽一聲衝天炮尖叫衝天而去,安大叫一聲:“有人偷襲,王爺下馬,大家圍起來。”自己反而一躍站在馬鞍上。
  隻聽附近轟然一聲“反清複明,殺”,頓時從酒樓茶肆秦樓楚館跳出大量黑衣人,手中拿的武器各不相同,飛速接近他們。安明白這是漢人想謀殺多爾袞。她理解他們的心情,但與多爾袞感情深厚,自然由不得他們出手,當下手指連發,一一齊根削斷他們手中的長兵器。但這一點都沒阻止行刺多爾袞的腳步,反而在遠處又傳來一聲:“奶奶的,和尚說的是真的,這小娘皮真的功夫怪異得緊,哥哥,我們去捉了她來拷問。”隨著話音,又見幾個黑影從街角冒出來。
  安知道再不能手下留情,而且急切也找不準各人穴道,隻有聚集所有力氣加大發射的能量場,把來人一一擊倒。嘴裏叫道:“你們隻管保護王爺,不能讓任何人撕開口子。”
  偷襲的人見勢不妙,己方在安莫名其妙的功夫下全無招架之力,領頭人一聲口哨,大家拖上被擊倒弟兄立刻四散逃開。隻剩新衝上來的四個人見事不好,一時猶豫著走還是衝,姿勢怪異地站在原地,安見此道“你們是花二和尚叫你們來的嗎?”
  有一人大聲答:“花和尚說得沒錯,這小姑娘武功厲害,但剛才那麽多高手打不過她,我們也沒指望,還是走吧。”
  不想另一人叫道:“剛剛那幫人怎麽算高手了,說不得我們總要試試,萬一人就給我們捉去了。”
  安不想與他們多扯,現在是保護多爾袞要緊,便道:“你們離我五十步跟著,不許讓別人接近我們,到我們府上後有什麽要問我再問不遲,但如果你們多走一步,我神氣無比的功夫你們再別想學到。”
  說完騎馬斷後,護送多爾袞回府。沒出幾十步,隻見大喇嘛率人來迎,安才鬆口氣,招手讓那四人過來,問道:“花二和尚是在哪裏碰到你們的?”
  其中一人道:“我們兄弟四個本來要去挑翻少林寺的,但到山腳下時候,碰到花二,他說京城有個小姑娘,比少林的慧覺大師厲害多了,隻要我們抓住你回去好好拷打,以後拿小指頭都可以對付慧覺。”
  另一個道:“姑娘,我們已經告訴你了,你得教我們一招,否則很不公平。”
  安見四人一般長相,都是五大三粗,頭腦簡單的漢子,他們也想來抓她,好笑地道:“嗯,你們本來是準備去少林寺拜師的吧?憑你們的本事,隻夠與剛才幾個刺客交兩手,想和慧覺大師見麵都不容易。”
  一人道:“誰說的,不相信你下馬我們打一仗,看誰厲害。”說完還真揮起熟銅棍潑風也掃過來。不想其他三個立刻一起上前抱住他,罵道:“不長腦袋的笨蛋,把人打壞了還怎麽說功夫給我們聽。”那人一聽立即收住銅棍,卻收不住前衝的身子,腦袋重重磕在自己的兵器上,立刻鼓出一個大包。
  安基本上已經知道這四人是有點像雙胞胎姐妹那樣的混人了,便與師傅打個招呼,把四人領到王府校場,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了,你們也自報家門吧,別告訴我你們沒名字。”
  不想四人扭捏了一把,推來推去誰都不肯說,最後那個頭上起包的急了,道:“有什麽不好說的,我們兄弟四個一胎所生,生老大時候大家說,是個瘦小子,所以老大叫‘瘦小子’,生出老二時候大家吃驚,說是雙胞胎,所以老二就叫‘雙胞胎’,不想我們老娘神通廣大,一鼓作氣又生了一個,這下大家都傻了,說又一個啊,所以老三叫‘又一個’,生我時候老爹大哭,這麽多兒子還怎麽養得活,說道再別生了,否則都沒飯吃了,所以我就叫‘沒飯吃’,我們四兄弟天生神力,是練武的好胚子,大家都爭著收我們做徒弟。”
  安邊聽邊笑,越來越覺得滑稽,覺得四人非常難得,雖然愚笨,但不失真性情,好玩得緊,於是道:“這樣吧,既然你們沒師傅教,我當你們師傅吧。”
  魁梧異常的瘦小子不服道:“誰說我們沒師傅教,人家搶都搶不到我們這樣的好徒弟,如果你給我們磕三個響頭我才勉勉強強考慮做你徒弟。”
  安笑道:“那好吧,你不願意也可以,其他三個決定了嗎?如果決定了師傅我先請你們到天香樓吃五香牛肉,瘦小子隨他去。”
  三人一聽有吃,歡呼一聲立刻跟上,瘦小子落了單,想也跟著去,但又覺得失麵子,搓著手不知怎麽好,腦子轉不過彎來。沒飯吃一把拉上他,嚷道:“沒見過你那麽笨的,白吃都不去吃,有吃叫她一聲師傅又怎麽了。走。”
  安想原來他們有奶便是娘,想了想,心裏便有了主意,在天香樓坐下,先不點菜,笑吟吟地道:“古人說一日為師,終生為母,你們如果今天吃了我這頓飯,以後就永遠得叫我師傅,象對待你們老娘一樣對待我,同不同意?”
  雙胞胎反對道:“不對,是終生為父,但是我們老爹養我們不起,說是帶著我娘和我們去逛廟會,結果把我們扔在老林子裏,自己回家又娶老婆生兒子的,我們長大後報仇雪恨把他撕了,師傅你不會是叫我們吃完飯也把你撕了吧?”
  安忙反駁:“我是女的,怎麽能終生為父,所以我終生為母。你們要象孝敬老娘一樣孝敬我。”
  又一個喃喃道“對哦,她是女的,怎麽能做我們老爹的,不過以後也不能叫她師傅了,應該叫她師娘。”
  瘦小子一拍桌子道:“對,叫她師娘,她是娘的話,我們也不能再象以前撕那些師傅一樣撕她了,而且還要對她千依百順。對,就這樣。”
  安聽得一驚,不會這四個傻小子把以前教過他們的師傅看成父親,一言不合就撕了吧。那樣的話就不給他們解釋師傅不是師父了,免得他們腦子搞不轉彎,以後一直設計著撕她。忙道:“好吧,我勉勉強強做你們師娘算了,但以後誰要問你們你們是怎麽做我徒弟的,誰都不許說出來,知道嗎?這是師娘我的第一個命令。小二,上十斤五香醬牛肉,十斤上好二鍋頭。”
  一邊吃一邊問他們:“你們撕過幾個師傅?撕你們父親時候是幾歲?”
  沒飯吃滿嘴是肉,悶聲悶氣道:“撕父親時候是七歲,撕了三個師傅,再沒人做我們師傅了。”
  不想雙胞胎反對道:“不對,那時候我們八歲。”
  “你腦子不靈,娘說七歲。”
  “你才笨蛋,怎麽都記不住,娘就是那年死的,我們就是八歲。”
  “放你狗屁,娘死時候告訴我們的,七歲就是七歲。”
  “八歲。”
  “七歲。”
  安問瘦小子:“究竟幾歲?”
  瘦小子道:“隨他們吵去,誰吵到最後,就聽他的。”
  安哭笑不得,隻得插手“別吵啦,都聽我的,你們第一次撕你們父親時候是七八歲,就是七八歲,你們都對。吃飯,不許說話。”
  安想起大喇嘛收她做徒弟時候說的話,覺得自己收徒弟以後自己也會頭痛萬分,但會非常有趣。
  但是,這種覬覦她武功的人在花二和尚的鼓吹下估計還會一波一波地來襲,這也是令人頭痛萬分的事,隻好鼓動他們四兄弟去阻攔了。
    
  第三十七章
  王府校場,安捧著奇痛無比的頭看著四胞胎對師傅訴苦:“師傅,那些想學我武功的人什麽招都使了,今天還好把多爾博活著救了回來,以後還不知會出什麽大事故。總不好再收徒弟吧?”
  “多少人貪婪地想成為武功天下第一,以為可以為所欲為。如今有一條捷徑可以讓他們走,誰還不擠破腦袋想盡招術接近那個小姑娘?他攝政王府往後有得好煩啦。”深宮大院,莊太後手拈一枝黃菊,笑吟吟地對蘇茉爾說話。
  “勇和這回使的招夠毒,自己不出麵,卻慫恿不相幹的人為他的目的前赴後繼。天天沒日沒夜地有江湖人士來府裏鬧事,王爺自然不會說,但今天接多爾博回來時候,福晉的臉色已經夠瞧的了。而且我也不好意思看著為我的事搞得合府不安寧。眼看春節將至,難道叫全府的人提心吊膽過新年?”安皺眉大愁。
  “勇和總算還有點腦筋,稍加點撥,還是想得出這個四兩撥千斤的好法子。要是前陣子他有本錢的時候就想出這法子,局勢也就不會是現在這樣子了。一個聰明人就該審時度勢,充分調動現有資源,最不傷自己元氣地打擊對手。”莊太後一刀輕快地剪下多餘的枝條,把菊花供在球囊羊脂玉瓶裏。
  “師傅,我看我還是大張旗鼓地出外避避風頭吧,再這樣下去,即使王爺不怪我,我也沒臉再呆這兒連累大家。”安愁眉苦臉地說出自己的打算,雖然心裏是很不願意離開多年來難得可以安穩生活的王府,更離不開對她真心相待的多爾袞,師傅,還有勞親。
  “終究還是小孩子,難為她一個外人在這種尷尬局麵下還有臉賴在攝政王府不走,不過都快過年了,她還呆得安穩嗎?我看她是應該離開了。她還是離開的好,我可以省心。”
  話音未落,卻聽門被人一腳踢開,隻見福臨怒氣衝衝地跑進來,一見莊太後,小臉憋得通紅地道:“太目中無人了,太目中無人了。額娘,今天攝政王請朕上殿議事,結果那幾個大臣衝朕跪拜時連腿都沒彎夠,也沒等朕讓他們平身他們早自說自話起來了。後麵拜見攝政王的時候卻是非等他抬手才敢起來,根本不把朕放在眼裏,可是都沒人指責他們,議事的時候也不正眼看朕,氣死朕了。”眼淚也不爭氣地直流下來。
  莊太後隻得默默地拉住兒子的小手,她何嚐不生氣呢?但形勢比人強,隻有忍了。她婉轉地勸慰福臨道:“皇帝還小,大臣們不懂事,回事兒的時候心急了,就把禮數給忘了,這也是有的。嗯,皇帝怎麽可以把攝政王也氣上呢?他可是在幫我們的忙啊。”
  福臨拔出銅撥火棍,狠狠地一邊抽打腳凳,一邊咬牙切齒道:“要不是攝政王縱容著他們,他們哪敢這樣?我抽死你,抽死你們。”
  莊太後知道這時候不是教福臨對著多爾袞幹的好時機,隻得違心地一把奪下皇帝手中的銅棍,板下臉喝道:“越發胡說。朝庭禮儀豈是你這麽小年紀能弄得懂的。聽話,還是要象以前那樣尊重攝政王,不許跟他有任何對抗。”
  福臨聽得此話,不由連退三步,也不哭了,捏著小拳頭狠狠地道:“你們都一起欺負一個小皇帝,都不把朕放在眼裏。朕不會永遠被你們欺負的。”說完轉身就走。
  莊太後強忍著不讓自己出口叫兒子回來。他還太小,還無法接受“忍”的含義,又不能永遠哄他,搞得他喪失鬥誌。她隻有自己忍痛了。莊太後緩緩轉過身,對著一囊菊花暗自飲泣。
  蘇州城中,時近春節,來往的客商回家的回家,盤點的盤點,外出吃飯喝酒的人較平日裏少了幾分。城中的大小酒家都早早打了烊,唯有城東的春來酒樓依然燈火輝煌,賓客如雲。
  一隊人馬從遠處如飛蛾般朝燈火亮處奔來,到得近來一見是家酒樓,都不由自主喝了聲好,其中一個錦衣公子扶著一個精壯大漢的手下馬,笑道:“走了一天,早累得賊死,大家夥兒進去喝杯酒,大爺我請客。”眾人一聲呼嘯進得店去。小二一見陣勢就知道是有錢的主兒,忙把人殷勤往樓上讓。
  那公子坐定,取過小二奉上的熱巾子擦了臉,舒服地靠椅背上四下裏打量。忽見西首一少婦正垂首斯斯文文地吃飯,雖有一定年紀,但歲月不減其華,風韻更勝少女。那公子眼睛一亮,斜著臉對同伴道:“好標致的婦人,阿二,過去把這位小娘子請過來一起喝酒。”
  眾人一陣哄笑,那叫阿二的應聲離席,就走向那少婦。不想鄰桌過來一個瘦小男子攔住阿二,賠笑道:“這位好漢請留步,這位太太是我們飛鷹盟前盟主夫人,還請好漢照顧則個。”原來少婦正是素馨。自宋德雨接任盟主後,立刻派了兩個辦事穩當老成的盟眾前去保護素馨,眾人無有不歎服其之細心周到的,殊不知他兩人早有關係。
  那阿二也是江湖中人,聽說過飛鷹盟,不由略有猶豫,那公子一見便嚷道:“什麽飛鷹飛蚊的,阿二,告訴他們我們是誰,囉唆個什麽,快快拉人過來喝酒。”
  阿二平時也是跟著主子橫行慣的,聞言挺胸道:“這位小娘子聽著,我們公子是揚州總兵李棲鳳李大人的公子,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不要叫我們拉,你自己過來開開心心喝幾杯。”
  李公子的隨從早跳將起來,嘻嘻哈哈伸手來拉素馨。跟著素馨的飛鷹盟兄弟見此立馬操起家夥還擊。無奈三拳難敵四手,而且這兩人辦事精幹,武功卻不大入流,三兩招下來便已落於下風,隻得苦苦支撐,多撐一刻便是一刻。
  李公子大笑著走向素馨,笑道:“山不就我,我來就山。小娘子這一害羞,恰如紅芍藥輕舞春風,公子我全身酥了半邊。來來來,隨公子我到這邊亮處同坐。”邊說邊毛手毛腳過去。
  隻聽得樓梯輕響,一抹柔美無比的聲音輕而又萬分清晰地傳了過來:“山來就我如何?”
  眾人聽在耳裏隻覺渾身四萬八千個毛孔無不舒舒服服,李公子轉頭一看,見是一美貌如仙的女子如淩波微步般靄靄升上來,頓時驚為天人,這邊素馨也不要了,忙忙地去就那美女。素馨大難得脫,鬆口氣也看過去,一看之下欣喜,呼道:“任姑娘別來無恙?”
  任意沒去理她,麵無表情地走到二樓,伸手就是一個耳光給李公子,然後也不知她怎麽一揚袖,眾人隻覺奇香撲鼻,還沒說上一聲,是男的全都倒地上了。素馨抬起嚇得酥軟的腿起身走到任意身邊,感激作禮道:“謝謝任姑娘,又是你救了我。”
  任意輕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不用謝我,凡是不三不四男人欺負弱女子,被我看見了都是不放過的。我並不是特意救你。”
  素馨早打聽過任意的為人,不以為意,笑道:“不過我還是想老著臉求姑娘幫個忙,這兩人是我的同伴,請姑娘設法救他們一下。”
  任意抓起桌上兩隻酒杯往那兩人頭上各潑一盞酒,過不多久即見兩人張開雙眼。素馨一見放了心,與任意同桌坐下,陪笑搭話:“任姑娘今兒出來沒與你弟弟一起嗎?都快過春節了,你可是趕著與他們團聚去?”
  任意有點心不在焉,見問,想都沒想道:“我弟妹懷孕不方便出來。”
  素馨見她肯說話,自然更不會放過,依然微笑道:“任姑娘若是不嫌,我們一桌吃飯,我叫店家再上兩隻小菜。”說著把任意拉去自己桌上。任意也懶得推擋,跟著她麵無表情地坐下。這時那兩個飛鷹盟眾已完全恢複,看了店裏的局麵就知道端的。素馨見他們已吃完飯,便吩咐他們下去叫幾個菜來,也別上來跟著,自己在下麵喝茶等待。兩人不認識任意,但見素馨待之甚是熟絡,以為是遇見老熟人了,便也放了心。
  見素馨嚇白的臉皮還沒恢複,卻已經行事落落大方,任意心裏讚許了一聲,但她近來沒心情得很,懶得思前想後才說句話,很直接地問了句:“你什麽功夫都沒有,這種世道裏還出來幹什麽?”
  一句話把素馨原本蒼白的臉逼得通紅,好久才一仰頭,臉上有一絲決絕:“任姑娘應是性情中人,不瞞你說,我是去看個人。”
  任意略有一絲驚訝:“難道真的是宋德雨?”
  素馨更是嚇了一大跳:“你……你怎麽知道的?難道我們做得那麽明顯嗎?是不是很多人都知道了?天哪,我可害死了德雨哥。”
  任意瞟了她一眼,不經意地道:“安這小精靈還真猜得一絲不差。放心,就我們兩人知道。”
  素馨這才捂著臉一臉疲憊地坐下來,歎口氣道:“讓人姑娘見笑了。”
  任意淡淡地道:“有什麽好笑的?女人哪個不是癡情種子了?可惜男人們有權在手,天天忙得昏天黑地,哪裏想得到要去看顧一下身邊的女人?在他們心裏,女人不知放在第幾位。但是,這樣的男人卻又是那麽讓人著迷。”
  任意講的是她自己的心事,但恰與素馨的心事一拍即合,素馨悶了多年的委屈頓時全冒上心頭,眼淚抹了又來,直哭得昏天黑地,任意心中也有所感,鬱鬱地坐在一邊不響。心中對素馨有了幾分好感。
  好不容易素馨哭完,不好意思地對任意道:“你看我……”
  任意悶悶地道:“哭出來總比悶在心裏頭的好,最差的是連該哭什麽都不知道,隻知道心裏頭鬱悶。”
  素馨轉念之間已經明白,任意一定也遇到煩心事兒了。抹幹眼淚強笑道:“任姑娘,吃飯時候不談喪氣的話,來,吃吃這兒有名的無錫醬排。”
  任意個性本就疏淡,從小就沒有找個姐妹淘說私語的習慣,與安相處能知心知根,主要還是歸功於安能看進她的內心。見素馨這麽說,也就丟開不提,夾了塊醬排入嘴。哪知才嚼幾口就吐了出來,肚裏又沒其他東西,好一陣幹嘔。素馨又是遞水又是捶背的才把她緩過氣來。任意一把推開那盤排骨,皺著眉道:“什麽菜,那麽甜的,吃著惡心。”
  說完不見素馨回答,以為她是不好意思了,忙抬頭想解釋一下,人家請她吃總歸是好意。卻見素馨的眼神若有所思,碰到她的目光才忙忙地避開,避得很慌張。任意心頭忽然一陣發緊,拉住素馨的手,緊張地道:“你……你說,你說。”
  素馨為難地看她也不是,不看也不是,知道說出來若是不對,簡直那是玷汙人家姑娘家的名節,但看任意的神情又是很有內容,如不告訴她就太沒義氣。期期艾艾了半天才道:“這菜再難吃,嗯,你以前吃到難吃的菜有吐得那麽厲害過嗎?”
  任意一聽,一屁股坐回自己的椅子,雙手忍不住輕輕按上腹部,臉上很慢很慢地升起兩朵紅雲,眼睛也慢慢泛出亮光,素馨覺得任意似乎是全身鬆懈下來,然後又開始溢滿喜悅。任意本就美麗,當神采回到她臉上,連素馨都覺得她豔光逼人。她想,這麽美麗的一個人,難道也要為男人傷心嗎?
  任意神馳魂移半天才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了,謝謝你。我知道了,嗬,我知道了。”說完強忍著一口一口地塞下吃食,似乎肚子裏已經有個大孩子在嗷嗷待哺了。
  素馨不便問任意是誰的孩子,但從她神色來看,她一定是愛慘了孩子的爹。“任姑娘還是別奔波了,回家好好將養,保胎要緊。”
  任意雙眼滴水似地羞澀地飛了素馨一眼,輕輕地應了聲:“是。”
  素馨隻覺得那一眼看得她全身酥軟,再次不解,是什麽樣的男子才會輕易放這麽個大美人離開。
    
  第三十八章
  除夕夜,照慣例,攝政王府席開若幹桌,盍府上下一起吃頓團圓飯。多爾袞在太廟祭了祖宗才來,他沒在,大家誰都不敢入席,有頭麵的坐一邊悄悄說話,孩子們就隻有站著了。而等多爾袞一到,大家魚貫入席,反而更是一絲聲音都無,隻聽得杯箸之聲。
  多爾袞看看身邊替留的安的位置,上麵當然沒人,想到大喇嘛轉達的話,忍不住冷冷瞟了多爾博一眼。全屋上下哪一個敢安心吃飯了,都拿眼尾餘光探測著多爾袞的動向。多爾博被他阿瑪這一眼看得渾身冰涼,連筷子都握不住。隻覺得被人綁去勒索安的武功密笈那時候也不如今天那麽可怕。忙縮回脖子再不敢夾稍遠點的菜。
  再看別人,都一個個悶著頭,沒一個輕鬆愉快的,這哪裏象一家子吃飯,受罪還差不多。心裏明白大家都怕他,可奇怪,為什麽安就不怕他?若今天有她在,氣氛一定不致那麽沉悶。
  忽然勞親站了起來,捧著一個絹包走到多爾袞麵前,壯著膽子道:“阿瑪,安妹妹叫我把這在除夕夜交給您。”
  多爾袞接過打開,見裏麵是一把小小的金鑰匙,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想了想才記起是在任意身上見的,這個美麗的女子不知道現在在哪裏。他不由得微笑,心想:小家夥即使不留一絲念記,她也知道別人不會忘記她,而她選擇這個時候才把任意的念記送來,卻是正好強化了他對任意的記憶,真是個小機靈鬼。
  當著眾人的麵,多爾袞把小鑰匙掛在脖子上,他知道這是安的小狡計,別人不知道這鑰匙是任意的,隻以為是她安的東西,她在除夕送他的禮物,依她受重視的程度,沒道理隻會被輕易收進袖籠。她這麽做,算是為任意盡了心。
  但是慢著,小家夥決不會就此罷休,她一定會徹底利用這個機會。果然隻聽勞親又道:“安妹妹還說,她很快就會回來。本來是不用出門的,但原先給花二和尚的武功密笈可能寫的太簡單了點,所以依花二和尚的腦袋似乎接受不了,至今才練得她水平的一成還不到,而且又半瓶子醋晃蕩,一張嘴很關不住。她想好事做到底,找個僻靜的地方把詳細的都理出來,全交給花二和尚了,也可以了卻她的一頭心事。安妹妹說,她知道花二和尚嘴巴不嚴,也正好讓他把功夫傳給別人,造福大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做完這些,她就回來見阿瑪。”
  多爾袞聽著心頭直樂,果然安又有小安排。王府雖然規矩森嚴,但難保有人利欲熏心,把消息透露出去。安通過勞親的嘴在這時才放話出來,使消息越發顯得可靠。隻要話傳出去,一傳二,二傳十,很快將以其之道還施其身,嫁禍於花二和尚,置勇和於萬劫不複之境。整江湖的人眼光全盯住勇和,相信勇和的日子將會非常難過。
  他忍住笑意,環視了全屋一眼,不動聲色地對勞親道:“不錯,難為你這麽長時間還記得那麽清楚,也難為你小小年紀有這份義氣替好朋友保守秘密,不過這些話以後還是單獨對我講比較合適。我希望今天在場的諸人也有勞親那樣嚴實的嘴巴。”敲釘鑽腳,把安的話的可信度又拔高幾分。
  說完話,帶著愉快的心情,他也不想再坐在堂上妨礙大家吃飯,站起來要走。不想勞親卻站著不走,攔在他麵前大聲道:“阿瑪,我們難得見您,我們也都是您的好兒子,請阿瑪與我們說幾句話。”
  多爾袞很奇怪勞親今天怎麽這麽大膽,眼睛向下一瞟,果見勞親一雙手拳頭捏得青筋暴綻,顯然說是說了,但心裏怕得很。再看多爾博,卻見他白了勞親一眼,似乎是埋怨勞親多事,卻也不敢看向父親。多爾袞不由對親生兒子心冷,展顏一笑,回到座位道:“勞親說得很對,今天合家團圓,我原不應該提早離席。來,小男子漢,到阿瑪旁邊坐下。”
  勞親雖然壯著膽子說話了,可其實怕得要命,聽得阿瑪招呼,移動著抖著腿坐到阿瑪身邊原該是安的位置上,多爾袞的另一手坐的是福晉,而多爾博反而坐在了他的下首。側福晉本來被勞親的出格嚇得差點暈過去,至此開心得眉開眼笑。
  多爾袞給勞親夾一筷菜,笑問道:“聽說你每天帶著小夥伴練武練的不錯,嗯,我看你今年人也長高不少,身板也很結實,不錯,這才像我們愛新覺羅的子孫。若年後叫你隨軍南下,你有信心嗎?”
  勞親聽著激動非常,忙挺胸大聲回應:“有信心。”
  多爾袞拍拍他的肩膀,讚許地道:“很好。回答得夠有氣魄。年後讓你跟英親王出征,你可以在你帶領練功的人中間選得力的跟去,不管他原來是不是你手下。帶上阿瑪以前賞你的短刀,幫阿瑪拿下整個天下。”
  勞親早激動得無與倫比,聽到這兒又是大聲應了聲“是”。從小到大,他直到今天才受到多爾袞的重視,心中的喜悅就快漲破胸膛。他隻知道興奮地看著自己崇拜的阿瑪,什麽飯啊菜啊的,一邊去,哪裏還管得到吃飯。原來阿瑪欣賞的是膽大勇敢的男子漢,汪洋說得一點沒錯。以後一定要更加勇敢。
  風雪彌漫的大年夜,任意與素馨順路搭著她的馬車一路趕到宿遷,見到急急迎出城來的宋德雨時,已是二更鼓起。任意一笑與素馨作別,獨自進城。宋德雨考慮到任意與飛鷹盟的關係,也沒上前打招呼,何況他有更喜悅的的事情。素馨惠然而至,使他心中的新年提前到來。
  任意自從知道肚子裏有她和多爾袞的結晶後,臉上一直掛著一抹淺笑,即使在吃飯想吐最難受的時候也一直笑著。常看得旁邊的素馨覺得很絕望心寒。如今一個人走在空空蕩蕩的大街上,她微笑的目光還是彌散在雪花飛舞之間,對周遭的環境是注意了,又似毫不在意。忽然一雙涼涼的手從後麵掩上她的眼睛,等她發覺,手已在眼皮上。頓時大吃一驚,正要動手,忽聽耳邊“哧”地一聲輕笑,雙手立刻把毒膏丸散的全收進去,知道是安找到她了。
  安跳下身,對後麵喊了聲:“你們可以上來了,看看你們師娘的好朋友。”
  “師娘?”見到安,任意莫名地歡喜,仿佛與多爾袞近了一點似的。而且即使她再高興,除夕夜多一個熟人,總歸少了很多寂寞。
  安卻拉著任意的手“咦”了一聲,側頭看著任意一臉嘻笑。任意忽然想起安是懂號脈的,一定是已經知道了什麽,粉臉火熱,忙道:“你笑得那麽鬼做什麽?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許說給別人聽。”
  安笑道:“孩子的爸爸是外人嗎?他可以知道嗎?”
  任意知道安曉得孩子的爸爸是誰,想了想,毅然道;“先別告訴他,等時機到了,我會領孩子去見他。”
  這時四胞胎老遠趕過來,一見任意,卻沒什麽尋常男子如見天人的模樣,瘦小子先搶著說:“怎麽又是女的?這麽不結實,風都吹得走。”
  安白了他們一眼,道:“走,現在可以吃飯去了。”
  任意聽此明白安與她並不是偶遇,而是特意在這兒等她。心裏溫暖,輕聲問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安笑道:“我先到濟南,他們說你南下了。然後我一路找來,很方便,你到過的地方,基本上都有幾個臭男人遭殃,一打聽就知道。但是後來你到無錫後卻轉頭往北,我被你搞糊塗了,現在才明白你怎麽想的,是想回濟南好生養著吧?我也跟你去濟南。不過這幾天就不走了,新年了,也該歇一歇腳。”
  任意拉著安的手,心裏覺得平靜了很多,原來很煩雜很理不出頭緒的胡思亂想這時全離身而去,人變得輕鬆好多。忽然想起什麽,忙問:“他們叫你師娘,難道……”忍不住往後看去,可一個人也無。
  安忙笑著解釋了,把任意也樂個夠嗆。幸好四兄弟此時隻念著吃飯,否則一定得由他們夾雜不清地解說,旁人不得插嘴。
  雖然早早在飯店訂了桌,但還是被安排到最僻遠的角落,四圍擋了扇屏風算是與他人隔開。一行人進去的時候,整個飯店的人都安靜下來,有看任意的,也有看安的,等他們坐下後,外麵開始交頭接耳。安不理外麵說什麽,輕聲道:“我看見安大鷹夫人和宋德雨也在座的,原來他們直接來這兒了。坐中間的是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奉命督師揚州,保衛南京。不過現在也沒皇帝來管他了,他幹脆搬到宿遷這兒,想第一時間抵禦清兵南下。我看今天那麽多江湖人士來這兒,一定是要密謀什麽事情。”
  話音剛落,隻聽得外麵有人高聲喊道:“盤絲穀千子劫王洛陽先生和萬人屠花春花夫人到。”
  安不由一陣開心,又見故人了,這個除夕雖然沒與多爾袞一起,倒也熱鬧得很。從屏風裏看出去,隻見王洛陽笑容可掬地同抱著大胖兒子的花春花一起進來,頓時滿屋都是招呼聲,不過一大半是衝著花春花去的,誰不想與神醫混個麵熟?
  安正想著該如何與他們打個招呼,卻見一個精明長相的人直走過來,進入屏風範圍,對安拱手道:“這位可是北京城赫赫有名的安姑娘?”
  安隻得冷靜地看著他,道:“不敢,正是。”
  那人也是冷然道:“不瞞安姑娘,我們這兒正要討論反清複明,逐胡虜於關外的大計,你在此旁聽很有不便,我已經吩咐在另一飯店替姑娘訂了桌,請姑娘即刻起身。”
  沒飯吃一聽大叫:“不行,等到現在肚子都餓癟了,老子說什麽都不走,你們也可以走。”
  又一個卻拉著臉道:“走是可以,但要先吃好飯,吃飯皇帝大。”
  雙胞胎一拍桌子道:“吃了也不走,看能把我們怎麽樣。”
  外麵人聞此,早有人虎視眈眈地圍過來,手裏按著家夥,隨時準備出手。瘦小子一看,忙道:“我聽師娘吩咐。”
  安進來時候看到這陣仗,本來已經有回避的意思,見那人做事也是很有理節,知道再堅持下去沒個好兒,別人慢說,首先不能折騰到任意,不如退走。便起身笑道:“我訂桌的時候不知道有此聚會,早知就不過來啦。謝謝這位先生考慮周到,請派個人指路,除夕夜飯店開得少,不得不麻煩你們。”
  那人也是鬆了口氣,忙送瘟神般地叫人領他們走,才出屏風,就被花春花看見,驚道:“安,安,你怎麽也在這兒?來,看看我的寶貝兒子。”雙眼一溜卻看見後麵的任意,頓時眼睛噴血。“好啊,任意,原來你今天也在,師兄,你抱著兒子,我去教訓教訓這個燒了我盤絲穀的妖女。”說完把兒子扔了過去。
  安不想生事,忙攔住花春花道:“住手,今天我有事先走一步,過後我會來找你們歡聚。任意的事就算我向你們夫妻求個情,她與我現在是生死之交,你們就請原諒了她。這算是你們夫妻兌現給我的第一個要求吧。告辭,告辭。”
  王洛陽抱著兒子擠上來,疑惑地看著安道:“他們說你是韃子,但我想哪裏有那麽聰明的韃子?安,你究竟是漢人還是滿人?如果是漢人,你不要回滿人那裏去了,滿漢不兩立。”
  安知道王洛陽是真對她好,聽他這麽說,很有點尷尬地道:“我不是漢人,也不是滿人,根本是與這兒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異族。我和滿清攝政王多爾袞的交情如父女手足,我不會與他兩立。謝謝你提醒我,我自己心中雖然沒有滿漢之界,普天之下都是兄弟,但知道這兒的大多數人和我想法不同,我想回避是有必要的。大臭蟲你現在被花大姐收拾得香得很,兒子也很胖,與你們見麵我也很高興。不過我現在還是走的好。”她說話聲音很大,一半是說給別人聽的,說完,看了看沉著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們的史可法,轉身拉著任意離開。
  後麵不知誰喊了聲:“任意,你平時惡名不彰,但今天你如果隨韃子出去,江湖上再難有你立身之地。”
  任意聞言一震,站住想了很久,卻又一聲不發地拉著安離開。走到無人處,這才淡淡地道:“我都已經是小韃子的母親,早左右不是人了。”
  安聽了知道她心裏一定矛盾得很,便道:“我們後麵回濟南,兩不相幫。”也算是鴕鳥政策。
    
  第三十九章
  進去的店家不大,裏麵空無一人,隻有老板和老板娘親自招呼,估計是被史尚書臨時叫開的。坐下時,安見門口人影晃過,不知是這幾天營營糾纏於身後的求學功夫者,還是史可法派來監視的人。
  任意見安捧著杯子豎著耳朵似乎在聽什麽,恍悟她是在偷聽那邊飯店的講話,便一手按住安的小手道:“安,你說過兩不相幫的。”
  安一笑道:“可是風聲雨聲聲聲入耳,由不得我不聽。”邊說邊喝了口茶,忽然跳起來大叫:“花二和尚,少在外麵鬼鬼祟祟,給我滾出來。”
  任意一驚端起茶杯一聞,也沒聞到什麽異味,隻有杯子沒涮幹淨的油膩味。不由疑惑地看著叉腰站在店堂中央的安。
  雙胞胎聽了把杯子一扔,怒道:“他奶奶的,一路都是下毒的,老子幾天沒吃頓安生飯了,花二,你小子給我滾出來。”
  沒飯吃早拾起銅棍衝了出去,在外麵轉了半天卻揪進一個男的來,往地上一扔道:“媽的,師娘,怎麽收拾他?”
  安見這人不是剛才史可法那邊跟過來的,又耳邊聽得有人悄悄接近,便揮揮手對四兄弟道:“算了,他終究是你們師兄派來的,放過他。”
  瘦小子不幹了:“師娘,殺他一個,殺猴給雞看。”
  又一個掩嘴而笑,道:“什麽啦,是殺猴儆雞,連話都不會說,還想做老大。”
  安早就見怪不怪,打斷他們,一臉嚴肅地道:“這事也怪師娘我沒說清楚。花二是我第一個徒弟,本來是很老成的人,但學了我的本事後不知怎麽變得話多起來,在我身邊一刻也呆不住了,前兒把我寫的武功匯集給偷拿了跑掉了。我本來是準備叫你們四個去找他的,但怕他跟我時間長,學的東西多,你們對付不了他們,所以叫你們再跟我幾年。當然啦,花二是巴不得我死的,否則他沒法武功天下第一。按說一日為徒,終身為子,我怎麽舍得殺他和他的人。你們說,你們的娘舍得殺你們嗎?”
  又一個道:“那是肯定不會的。我們娘最多打我們一頓,不給吃飯。”
  瘦小子一聽忙踢他一腳:“娘不給你吃飯,但從來沒不給我吃飯過,師娘你以後也可以餓他。”
  又一個一聽才明白不該把娘餓他的事說出來,頭可斷血可流,飯不可以不吃,萬一師娘學著餓他飯那可怎麽辦?忙道:“師娘才不會餓我們的飯,隻有你老大不學好,師娘生氣了才會餓你飯。”
  雙胞胎開心地道:“餓你們兩個,不餓我。”
  沒飯吃一拍桌子道:“要是你們三個都餓著,那我就可以把你們的飯都吃了,哈哈,那最好。”
  三個做哥的一聽立刻拔拳相向,安一見不妙忙大喝一聲:“誰把那個抓來的人舉起來拋三下,我請誰吃肥雞。”
  四人一聽,一齊跑去抓那人來拋。可惜七手八腳,誰都不肯讓他被別人抓去拋,直把那人扯得痛不欲生,哭爹喊娘。最後不知怎麽被拋了出去,撞穿屋頂飛出屋外,那人拚著老命不掉回屋裏,抱頭就走。安相信勞親一定已經把她的話給說了出來,而剛才在旁邊偷聽的人也一定會傳話出去。一傳十,十傳百,大家都追著花二和尚勇和搶武功密笈,這下花二即使掘地三尺也逃不了了。有他苦頭吃了。
  任意不知道這小姑娘究竟心裏怎麽想,總之知道她詭計多端,防不勝防,也懶得去問。反是看著四兄弟一人一隻雞吃得痛快,不由想起阿弟吃起飯來也是那麽津津有味,歸心更盛。
  安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與任意說話,一邊依然豎著耳朵聽那邊的說話。忽聽那邊有幾個人過來,聽腳步聲,來的人很雜。便似不經意地換個位置,背對著店門。任意直到見到宋德雨,素馨,王洛陽,花春花進來才知道,安這一舉動是對他們幾個的。但為什麽要背過身去卻略有不解。
  宋德雨手裏還拎著一壺酒過來,大家圍著八仙桌落坐。安直至人到她眼前才似恍然大悟地站起來迎接,卻微笑著一言不發。等人全坐下,才轉身對四兄弟道:“你們四個護送這位任意姑娘回家,一定要安全送到家,當她是你們親娘一樣,不得有半分差池。”
  瘦小子一聽立即反對:“我們隻有一個娘,以前的娘死了,現在有師娘,怎麽能再來個娘呢?”
  雙胞胎道:“難道又一個和沒飯吃是這個娘生的?”
  又一個大急,跳起來道:“你才是這個娘生的。我親眼看見的。”
  安一拍桌子道:“別著急,現在你們就當沒我這師娘,隻有一個任意做你們娘,隻要一把她送到家,你們的娘又變回是我了。知道了嗎?快去快回。”
  四兄弟抓著頭皮不明白,任意也不明白:“不是說好一起走的嗎?”
  安笑道:“你先走一步,我隨後跟來。不過前提有一個,你得給他們四兄弟吃飽了。”
  任意看看剛進來的四人,知道安可能與他們有什麽要交涉,所以先支開她,倒不可能是有事瞞她,否則也不會叫四兄弟護送她了。一定是擔心她的身子。而叫四兄弟走開是怕萬一有個好歹,她一飛衝天跑走就是,連累了四兄弟受苦。一石兩鳥,把事情安排得非常穩當。
  等任意離開,安才笑對花春花道:“任姐姐在,你一定不舒服,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任意遠遠聽得清楚,心想:原來是一石三鳥,不知還有沒有鳥被擊中。
  宋德雨微咳一聲道:“最近江湖上傳言,說安姑娘功夫卓絕,宛然一代宗師之風。據說上門求師的絡繹不絕啊。”
  安微笑回答:“我的功夫宋盟主應該見識最早,那天在沈陽城外還不是被任姐姐一蓬迷香,熏倒落地。這三兩手三腳貓工夫真是提也休提。”她狀似無意,其實是給了宋德雨一個警告,別以為當日在場的都已在慈利天子山死絕,還有我呢,往後說話行事還請三思。宋德雨眼光微微一閃,而臉上依然平靜,素馨隻知道個大概,但也聽出安話中有話,立刻花容失色。好在店堂昏暗,再說也沒人去注意她,忙忙地喝口水平和一下心跳。
  王洛陽不以為然地道:“就是你在沈陽中任意毒那一次吧,你怎麽又與這種毒婦在一起,吃虧不夠嗎?”
  安一笑:“我在濟南得了一個珍瓏,你把棋盤拿出來,我擺給你看。提供我這局棋的老先生參研了一輩子都沒想出來,一定是個好局。”
  王洛陽一聽,兩眼熠熠生輝,忙解下背後的寶貝棋盤給她,一邊問道:“那你解出來了沒有?”
  安一邊擺棋一邊道:“你說呢?”輕描淡寫拿出一個珍瓏就把愛棋如命的王洛陽支到一邊。
  安頓好王洛陽,估計宋德雨喘息已定,這才又笑道:“我也聽說宋盟主自慈利天子山一役之後,雖然飛鷹盟損失泰半,但飛鷹盟從此名聲大震,隱隱已是武林中反清複明的龍首,各路高人仰慕宋盟主高義,紛紛前往投靠,至此,飛鷹盟的實力已經猶勝安大鷹在時,可見宋盟主才是最適合坐這個位置的人。安大鷹的胸懷頗有不如。”
  大家心知肚明,宋德雨也就沒必要再替安大鷹打幾句哈哈,舉杯道:“安姑娘一說到天子山,那就更加印證我的猜測了。那天多謝姑娘從火場之中把我救出來,否則宋某今天也不會坐這兒了。我敬姑娘一杯。”
  安本來見他攜酒壺進門,還以為他好個杯中物,現在才知道原來他早已猜到,已有要感謝安的意思。素馨這時才知道那天之險,再一次花容失色,急切地問安道:“什麽?安姑娘,拜托你一定告訴我,那天究竟有多少危險?”
  宋德雨給安使個眼色,很溫柔地對素馨道:“其實沒什麽危險,火把掉地上不小心引起山火,你也知道秋天時候山火一上來就沒個停,所以當時大家都很危險,幸好安姑娘給大家幫了個大忙。沒什麽的。”
  花春花兩眼在兩人身上盤旋半天,心想原來男女之間應該互相溫柔相待,靠追逼是沒有用的。忽然一拍腦袋,從桌上夾了塊五香牛肉給托著腦袋看棋的王洛陽,很輕柔地道:“師哥,你一晚上都沒吃什麽,來張嘴,來塊牛肉。”喂好牛肉,又輕輕伸出玉手拍拍王洛陽的臉,挪過身子倚坐在丈夫身邊。
  安看著他們兩對的小動作,哭笑不得地道:“喂,這兒還有一個外人,別太過分。”
  花春花媚眼一橫,笑道:“我今天才醒悟要怎麽對師哥好,所以要分秒必爭,對不住你的眼睛啦。”
  安大笑道:“你少作出那些姿態來,這兒還有一對苦命的,你怎麽想個辦法幫他們走到一起才好,否則你那麽膩膩歪歪的不是很讓人眼睛出血嗎?”安已經知道他們來一定是與她談反清複明的事,她自己也說不出自己的立場,隻得找機會把話題扯開去。
  花春花吃了一驚,看看素馨,又看看宋德雨,再看安一臉神秘。宋德雨本是要喝一聲:“胡鬧”的,但話到嘴邊,見素馨低著頭一臉落寞,雖然他很知道安的動機,也知道安的人情不是那麽好受的,但想帶這些年來素馨所過的非人日子,這句話怎麽也說不出口,側過臉長歎一聲。
  花春花見這樣子,心裏也已明白,愣了半天道:“安,你說我怎麽幫忙比較好。”
  安要的正是她這話,忙道:“容易,你……”
  不想素馨這時候抬起頭來,堅決地道:“這事萬萬不可,哪有一女兩嫁的事情。而且德雨哥是堂堂正正的漢子,可不能因為兒女之私誤了他的大好名聲。你們要是胡來的話,以後不僅德雨哥走不出去見人,我都沒法再做人。安妹妹,花姐姐,我知道你們的好心,但是這事為世俗所不容,你們還是別幫這個忙了。”
  花春花這人本就性格比較怪,聽得素馨這麽說,大不以為然,搖頭道:“妹妹好迂腐,喜歡誰那是一定要說出來做出來的,否則別人就不知道,自己也不開心。象我一心愛著師哥,他敢逃婚我就毫不放棄地追著他,直到把他搞到手好好親愛為止,別人管他怎麽說,我都當他們是放屁。”
  王洛陽不知怎麽聽到了,從棋局裏抬起迷茫的眼睛,責備道:“你又說粗口,我說了你多少次了。”
  花春花忙滿臉堆笑地隻說:“喲,一激動又忘了,以後不會啦。師哥,張開嘴再吃一片牛肉。”說話聲調象是哄小孩一樣。
  安自從時空隧道出來後就一直沒見過這麽直接表達的夫妻,忍不住道:“花大姐,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花春花粉臉一紅,嬌媚地看了王洛陽一眼,笑而不言。
  宋德雨看這麽下去她們會一直糾纏於他和素馨的事,便有意轉開話題,輕咳了聲道:“安姑娘前次在天子山犯險相救,我至今還不明白,為什麽你不去救己方之人,卻對我大施援手。還有這封告密信,我也至今想不出是誰所寫。天子山一戰我現在想來,處處透著詭密,似乎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操縱這一切,安姑娘可知?”
  安知道宋德雨一定心中起疑,這一切都出自她的安排,但她怎麽可以說呢。隻得笑道:“宋盟主那天大義凜然,舍生忘死,讓人好生感動,這樣的好漢不救還能救誰?我隻是對人不對事,宋盟主也請替我保密,說出去的話我回去後會很難做人。”其實她並不怕宋德雨說出去,但叫他保密的話一說,卻在宋德雨心中消除了對她的懷疑,本來宋德雨一直因安的出手相救而在檢討這事究竟是不是做錯,殺的對手究竟是誰,會不會是中了人的圈套。
  花春花卻在邊上插話道:“不對,即使是對人不對事,如果安妹妹是滿人的話,一定不會那麽做。安妹妹,你是不是象老話說的,身在曹營心在漢?如果是那樣的話,得,你也別回去了,我們一起幫史尚書守衛揚州城,你身手好,腦筋更好,一定比我有力得多。”這話正是宋德雨想問,但礙於身份不便直問,正準備迂回相探的問題。
  安心想,他們剛才會談時候她偷聽到的也是揚州而不是宿遷,難道他們真正的守防點是揚州?但她知道此時如果探口風的話,別人沒事,宋德雨一定起疑心。於是道:“花大姐,這是不可能的。原因我剛才已經在那邊說過了。我看這場戰爭與看李自成打大明一般無異,這一點與我不能理解你們的立場一樣,你們也未必理解我的立場。所以我會救宋盟主,那是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民族仇恨在裏麵,純是因為仰慕其之英雄豪氣,見不得這樣的人死。至於我幫滿清的攝政王爺,那是純粹因為我與他的私交。你們說,我怎麽會忍心看著我父親和哥哥一樣的人失敗?換成是你,你會不會做出大義滅親之類的事來?何況就王爺的立場而言,他是為他的民族謀利,是他滿清的好漢,連宋盟主這樣我與之不相幹的人我都可以因為他是英雄而出手,你們說,我會不向著我們王爺?我知道你們今天來就是為勸我脫離王爺的,我就在這兒明確說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花春花聽了滿臉失望,連王洛陽也放下棋子看著安沉思。宋德雨若有所思地盯著安看了半天,這才把酒杯一一斟滿,歎口氣道:“不得不說,安姑娘你說的有你的道理。這樣的話,我也不勉強,來,來,幹了這杯。這酒一是敬你救我性命,二是敬你為人的義氣,但是我宋德雨不能因為這些就與你成為朋友,你既然立定要幫助滿清,我也隻能與你劃清界限。這杯下去,你我便是陌路,以後在疆場遇見,我當對你毫不留情。”
  安還沒反應過來,卻見王洛陽也抓起一個酒杯,嚴肅而鄭重地道:“安,你我應算是好友,但我是漢人,不能昧著良心看著自己兄弟姐妹被滿人屠殺而依然與幫助滿人的你做朋友。我也與你幹了這杯,走出這間酒店,從今以後你我的廝殺就從棋盤轉移到戰場。不過我還是會保留我欠你的兩個承諾,你隨時可以要回。”
  花春花看看丈夫,又看看安,猶豫了一會兒,也毅然抓起酒杯道:“安妹妹,我聽我師哥的。喝了這杯,以後我就不認你做妹妹啦,以後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各走各的。”
  素馨不響,但也站起來,抓了杯酒在手裏。
  安默然不知道說什麽好,她今天東拉西扯一直想避開的場麵最終還是血淋淋地攤在她麵前,失去宋德雨的友誼倒無所謂,真失去花春花與王洛陽的友誼也是最多難過一陣,但這讓她更深切地了解到,在幫助多爾袞的時候必須要作出選擇,非此即彼,沒有中間路線,沒有兩不相幫那麽回事,更沒有兩頭交好那麽回事。她知道這杯酒喝下去的份量,這杯下去,以後她就被視為與廣大漢人為敵了,即使她走中間路線也沒用。
  她看到門口,窗口已經有人圍上來,有明朝的官兵,也有江湖好漢。在這小屋裏人騰挪不開,事不宜遲了,再不作決斷她將無退路可走。她一把拿起酒杯,咬了半天嘴唇才道:“不管你們怎麽樣,我的態度一如既往。”說完與他們一一碰杯,大家一起仰頭喝下。
  宋德雨一放下酒杯,立即手按劍柄,喝道:“安姑娘,恕我們不客氣了。”說完拔劍就刺。外麵的人見他動手,也一起湧了進來。
  安飛身避開這劍,在空中漂亮地滑個弧線,從四兄弟拋人出去的破洞如箭般穿出去,出去後才高聲道:“你們都不是我對手,但我說過,我的態度一如既往。”
  花春花聽著安的聲音消失,雙目含淚道:“她才是一個孩子,我們這麽對她會不會太毒了點?”
  王洛陽替她抹去淚水道:“安的智慧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她該承擔自己的選擇。但是,說實話,我也很不願意這麽做。不過如果事情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我們與滿人不共戴天。”
  宋德雨在一邊道:“現在是民族存亡的關鍵時刻,哪裏容得兒女情長啊。”說話間,有意識地看了素馨一眼。素馨自然會意他的意思,垂淚無語。
    
  第四十章
  離開飯店飛在天空,安的心裏一直很鬱悶,也很茫然。雖然看見了出城後直往北走的任意和四兄弟,但她沒心情下去和他們同路。此時如果四兄弟在她耳邊噪聒,她的手一定是忍不住要老大耳刮子扇出去的。
  茫茫的夜空清涼異常,抬頭看天,似乎近得可以摘星。去哪裏呢?回北京嗎?想來聽信花二和尚的人腦子還沒那麽快轉過彎來,回去,王府春節就得泡湯。去濟南呢?任意還沒到,去了和阿弟比劃手勢嗎?也沒勁。茫茫中原,似乎沒她可以投靠的地方,今晚這幾杯酒下肚,她原本就不多的朋友已失半壁江山。啊,對了,中原還有一個人可以說話,金陵城外,長江以北,那裏有個非常有民族節氣的書生範叔群。他應該還沒得到消息吧。打個時間差,與他談談滿漢之間的關係,應該很有借鑒。
  歇歇走走,這回到範家與以往不同,難得的是個白天。範家大門口還散落著沒被北風刮走的鞭炮殘餘,紅紅的,碎碎的,似在述說繁華過後的淒涼。安覺得今天見這,心裏分外有感想。
  範叔群見她自然又是吊著脖子往門外看,安沒好氣地打斷他:“少看了,人家已經結婚有孩子了。”
  範叔群呆得一呆,低頭問道:“她嫁了誰?誰那麽有福氣娶到她?她開心嗎?”
  安反問一句:“你不失望嗎?關心這些幹什麽?沒的聽了更生氣。”
  範叔群搖頭道:“這你就不知道了,任姑娘這麽天仙一般的人才,我能見一見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她能嫁我那是我撞大運,但不嫁我那才是最大的可能。快說,娶她的是誰?”
  安覺得很不好說,直說是多爾袞吧,兩人又沒真的行過禮,而且範書生又恨滿清,要知道自己心目中的仙女甘心作賊,他恐怕不會歎多情憐卿的,反而會大失所望,何必打擊他呢。於是笑道:“她嫁的是你的仇人。”
  範叔群果然會錯了意,笑道:“怎麽能那麽說,或許我與任姑娘丈夫見麵還可以成為朋友都難說。不過就照你說的吧,她嫁了我的仇人,嗯,這人獨占一個仙女似的美人,恐怕結婚那日交杯酒喝下,立馬天下冒出一大堆他的仇人,哈哈,我範某在這群仇人堆裏敬陪末座。”
  安聽到喝酒結仇的話,心裏很抽了幾下,見到老熟人的些許喜悅立刻煙消雲散。忍不住冷笑道:“江山美人,看來範兄還是偏愛美人多一點。我本來以為到你範宅,範兄第一句話一定是問我上回那信送出去結果如何,不想還是風花雪月占了上風。”
  範叔群頓時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笑著引安進屋裏坐下,倒水敬茶後才訕訕開口道:“這確實是我的不是。我向你賠罪啦。你說說那天走後,事情怎麽發展?查出來真是韃子嗎?有沒斬草除根?”
  安看著範叔群,心裏想著怎麽講才可以讓他在情緒不激動的情況下與之討論滿漢相處的問題,剛才已經打掉了他的一些銳氣,下麵還該如何呢?做一步看一步吧。於是道:“說起這事,我還得感謝你。本來人家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是不會相信的,但一看裏麵的字力透紙背,字字虯勁,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情緒激動的情況下寫出來的,假冒不來,所以先信了七分,這才有後麵的派人前去打探是否屬實。”
  範叔群這才少了點尷尬,道:“這有什麽可謝的,有力出力,是盡我的本份。那你說後來如何?”
  安考慮了一下,簡要地道:“後來飛鷹盟派人去偵察了,那幫人確實是滿人和其他與滿人交好的族人。所以他們立刻行動,傾大半盟之力對之進行圍剿。戰況異常慘烈,兩方最後隻剩飛鷹盟主拖住滿人最後的幾個,想用火圍住他們然後同歸於盡,但最後飛鷹盟主宋德雨被人從火圈裏救出,滿人傾巢覆沒。”
  範叔群聽得悠然神往:“老天,可惜我是百無一用的書生,要能幫一把手該有多好。”
  安譏笑他道:“你要是在那裏,人家還得撥出個人來照顧你,即使你一上去就被人砍倒,也是會礙手礙腳阻人騰挪,要添多少麻煩就有多少麻煩。你還是在家好好讀你的書吧。”
  範叔群訕笑道:“這倒是實話,我去那裏,怕是第一批撂倒的人當中就有我。唉,你說最後有人救出宋盟主,那是個什麽樣的英雄好漢?”
  安微微一笑,道:“你認為救出宋德雨的就一定是個英雄好漢?”
  範叔群疑惑地道:“一個人能冒著危險去救別人,本身就是個英雄。而他能擊退對手把人成功救出來,那也說明他是個有本事的好漢,難道你認為他還夠不上英雄好漢嗎?”
  安抿嘴一笑:“可是那人是個為中原武林所棄的滿人呢,滿人救漢人,你說怪異不怪異?”
  範叔群驚道:“莫非這事情還另有緣故?不是我們所看到的那麽簡單?”
  安點頭道:“有暗箱操作那是不假,但是那滿人救漢人卻純是因為佩服宋德雨的大義,沒其他原因。所以你說這該如何解釋?”
  “你認識那滿人?否則你怎麽會那麽清楚?”範叔群隱約想到了點什麽。
  安冷笑道:“豈止是認識,那本來就是我做的。我把消息告訴飛鷹盟,我幫飛鷹盟一起殺對手,我又救出飛鷹盟主宋德雨,這些宋德雨全知道,你可以去查證。”
  範叔群一聽,立刻身板一挺,脖子一梗,很警覺地道:“你不要開玩笑,這不是好玩的話題。”
  安也很嚴肅地答他:“我不是開玩笑,我現在的嚴肅與上回叫你寫那封信時一樣。”
  範叔群目光淩厲地盯著安看:“那麽我問你,你今天幹什麽來?你上次來究竟有什麽其他目的?你想要幹什麽?”
  安冷笑道:“你的小命如螞蟻般脆弱,我如果要取你性命的話大可不必費那麽多言舌,你緊張個什麽?不錯,我是滿人那邊的人,但是我有殺過漢人嗎?有搶過你漢人嗎?你對我凶什麽凶?不過是知道我不會為難你,所以你肆無忌憚了是不是?”
  範叔群冷笑道:“你說救宋盟主的人為中原武林所不容,那就是你吧!人家眼睛都不瞎,為什麽大家都不容你這麽一個有恩於宋盟主的人?漢滿不兩立,你滿人殺我漢人,占我土地,我與你無話可說。”
  安怒道:“我今天不是來與你吵架的,我想與你心平氣和地擺事實,講道理。現在滿人入關,其勢銳不可擋。漢人既無朝庭,又無組織,全國一盤散沙,哪裏來的糧草和兵員與滿人作戰?清兵南下是遲早的事。你一口一個滿漢不兩立,與我這麽一個無惡於你的人也無話可說,如果大家都與你一樣,那麽清兵占領金陵城,你們是不是都得呼啦一下找辦法自殺才算是正道?你們都死光了滿人自然無所謂,但你們在天的祖宗會答應嗎?你們這不是自己滅自己的族?我們坐下來好好談,如何加強兩族的合作,就象滿蒙合作那麽密切?你是漢人,而且是個士人,應該知道民心向背,我代表滿人,我們討論,隻是為大家往後活得更好,你不要走極端,什麽都沒聽就一概否定,這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範叔群拍案道:“看在你送過信,救過宋盟主的份上,我已經耐了一百二十個心完整把你的話聽完了。我告訴你,你說沒朝庭,錯,福王南下,已經率領遺老臣子們作好抗清準備了,你說沒錢糧,更錯,江南魚米之鄉,掃一掃地縫,就夠你們滿人吃上幾年,拿來打清兵綽綽有餘。不妨告訴你,我已經收拾好衣包,隻待元宵過出,立刻投福王麾下效勞,即使叫我打柴割草燒飯喂豬都心甘情願。”
  安冷笑一聲,道:“什麽膩膩歪歪,要投軍就去投,還等什麽元宵方宵的,你不如再找個相士算算,你什麽時候投軍最是大吉大利,可助福王恢複江山社稷,你也可不費一兵一卒盡占天下奇功,你不會是能拖則拖,最好是腳底抹油吧。哼,我也不妨告訴你,什麽福王桂王,一個個吃飽了沒事幹,我們滿人還沒打過來,他們自己已經為了爭正統大打出手了。別的本事沒有,窩裏鬥卻個個是把好手,當年要是李自成知道個好歹,滿清還哪裏打得進來?實話說吧,明朝不是敗在滿人刀馬之下,而是亡在漢人自己的內鬥裏。”
  範叔群火往腦門直竄,謔一下站起來,厲聲道:“你以為全天下漢人都是李自成吳三桂之流嗎?你看看曆史,有多少燕趙之士慷慨悲歌,舍身取義。遠的不說,就說你自己剛剛說過的飛鷹盟宋盟主,還有飛鷹們的眾好漢,哪個喊一聲苦,退半步路過?連你自己都會拚了命去救他們,你不是被他們感動還是什麽?你能不承認我們漢人沒有血性男兒?”
  安見他這麽沒商量,幾天來心中積累的火山再也忍不住爆發出來,也站起來對著大喊:“你少跟我談曆史,正是這燕趙之地,西晉過後五胡亂華,早沒幾個漢人的血是純的,大家流的是一樣的血,哪裏來什麽外族內族之說?即使是過去曾有燕趙悲歌,可現在燕趙早已落入滿清手中,而且是不費吹灰之力所得,你該怎麽解釋?曆史是曆史,現在是現在,你不要認不清現實,耿耿於牛角尖之中,坐下來,談合作,對大家都好。”
  範叔群一言不發,轉到桌子另一頭,一把拉掉安坐過的椅子,抓起一杯茶水潑於安剛剛坐過的椅麵,,然後拿袖子大力拭抹,擦幹抹淨,這才對呆立於旁邊傻看的安道:“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們立場不同,沒什麽可談,請,這兒不歡迎你,以後你也不要不告自來,我的家園不容滿清韃子玷汙。對了,你以前寫給我的那張紙一定也是滿文寫的吧,我不知道你在上麵寫了些什麽卑躬屈膝的話,你拿走,我這頭家即使被火燒光也不需要你來保護。走!”
  安大失所望,再聚不起來火氣與之吵架,長歎一聲,道:“算了,你也別去投福王桂王的,我看原南京兵部尚書史可法是個幹事情的人,你耳濡目染那麽多日子的飛鷹盟主也在他那裏幫忙,而且離這兒也近,清兵南下也是這一係最先交手,你可以先去宿遷看看,史可法現在就駐守在那裏,如果沒找到人,那一定是轉移到兵家必爭的揚州了。你一儒生,我並不怕你有什麽擋車之力,自然不會指南為北拿謊言欺瞞於你,你自己斟酌吧。好,言盡於此,你也好自為之。”說完心灰意懶轉身就走。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裏麵範叔群大喊一聲:“來人,打兩桶水,給我把這兒好好衝刷一遍。”安知道,這話一半是說給她聽的,沒話好說,難不成回頭把他去殺了?那太勝之不武了。搖搖頭歎口氣離開。
  範叔群尤不解氣,又是大聲吩咐道:“都聽清楚,以後誰也不許放這個叫安的小鬼頭進門,不管我在與不在,都不許,知道了嗎?誰要是不聽,一個字:滾。”
  但是待火氣散盡,平靜下來,想起安最後說的話,範叔群雖然心裏萬分抗拒,但理智上還是覺得投靠史可法是最可行的辦法。又想起安對他元宵出發的諷刺,頓時熱血上湧,立馬收拾包裹,散了傭仆,鎖了房門,騎上棗紅大馬,一腔熱血趕往北方。從此,史可法軍中多了個文書。隻是宋德雨事務繁忙,常不得閑,範叔群一直沒機會上前見禮,隻有遇見時遠遠地在心中為他祈福。
    
  第四十一章
  任意到得濟南城外王員外家大門口,忽見夕陽拉過來一條長長的人影,頭不回都猜得到是誰,止住腳步道:“撞了一頭的包了?”
  安從後麵追上幾步,萬分委曲地道:“奇怪,什麽道理都不講,怎麽說都不通。”
  任意笑道:“你這麽聰明的人也有犯糊塗的時候。什麽事情都要順水推舟才方便,人家現在士氣正旺,你與他們說失敗了如何如何,沒扇你一個老大耳括子已經是看得起你,否則怎麽會有城下之盟這一詞兒呢?”
  安歎口氣到:“南京的那個範叔群也從軍去了。”
  任意淡淡地道:“一腔熱血還是好的。總比呆家裏做個冬烘先生的好。”還未進門,卻已見秦大官人紅光滿麵的迎了出來,任意“咦”了一聲,看看他,又看看安,一聲不響。
  秦大官人嗬嗬笑著給他們施了個禮,道:“早早聽得姑娘進了濟南,忙過來看看這兒有沒有什麽東西缺的,還好管家還是老成的,我叫他們再去買幾個菜來。其他倒是色色具備。”
  安聽了偷笑,但旋即又惻然,多少人捧著護著任意,而任意卻熱麵孔貼多爾袞的冷屁股,世事真是莫名其妙得很。如果任意肯對秦大官人稍假以辭色,不知道這秦大官人會歡喜成什麽樣子。
  可任意卻依然眼睛都不抬,淡淡地道:“多謝秦大官人了,小女子我已經結婚有了夫家,往後大官人出出入入恐怕多有不便,還是請秦大官人回去吧,這兒我自會照顧。”
  秦大官人聽在耳裏,卻怎麽也不敢相信,兩眼往四兄弟身上轉了一圈,覺得怎麽也不象配得上任意的,再看看任意的臉色,雖然依然是絕美,但殊無喜氣洋洋之色,也不象個新娘。滿腹狐疑地隻是連聲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兩眼卻在安的臉上求證。
  忽聽一男孩聲音毅然道:“這是真的,新郎官有事來不了,叫我回來傳達。”
  安看時,見來人正是汪洋,在王府幾天呆下來,似乎人也壯了,個頭也長了。安笑著衝他擺擺手道:“聲音小點,人家新媳婦怕羞呢。”
  秦大官人指著汪洋問管家:“他是誰?我怎麽不認識他?”
  管家忙回道:“他是府裏打雜的小廝,原本是做些粗活,上不得台麵的,大官人自然不認識他。前兒任小姐差他出去送信,才剛剛回來,這不,衣服也穿得好了,人也體麵了,所以我叫他到前麵來伺候。”
  秦大官人這才信了大半,無奈又失望地草草賀了喜離開。安看著汪洋輕篾地看秦大官人離去的眼光,恍然大悟,原來汪洋迷戀任意,看著秦大官人似蒼蠅似的在任意身邊打轉,心裏早不知道有多反感,所以有此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何況任意已經有了人也是事實。看來這人年紀雖然不大,腦筋卻是相當靈光。反正他也喜歡跟著任意,就讓他在這兒幫任意管黃員外的家產,一定是個很得力的幫手。但安知道自己不必對汪洋有任何表示,什麽話,隻要叫任意對他講就行,相信在汪洋耳裏,任意的話無疑是金科玉律。
  而任意渾不在意秦大官人的離開,反是一直瞄著汪洋沉思,直到一陣忙碌過後,支開身邊伺候的人才問汪洋:“是王爺叫你過來的?他說什麽?”
  安猜得多爾袞不會可能對任意有什麽話要傳,怕任意知道了反而傷心,搶一步說話道:“任姐姐也不想想,王爺有話怎麽會叫汪洋來傳?他連對我都不大會講這些的,人家是鐵錚錚的漢子,怎麽好意思對外人說那些貼心話呢?”
  汪洋本來打算斬釘截鐵地給任意兩個字“沒有”,好打消她對多爾袞的遐想,不料卻被安搶白了去,他此時再說,就什麽勁道都沒有了,頓時一口氣悶進肚裏,說不出的難受,心想:怪不得多爾袞那麽倚重她,原來還真有本事。
  任意想著有理,心中還是微微有點失望,便又問道:“王爺特意叫你來不會是沒事的吧?”
  汪洋終究還是孩子,吃了安的虧正滿心不高興,但任意的話又不能不答,賭氣地眼睛也不瞧著安,隻拿手指一指安道:“王爺叫她回去呢。說是王府附近現在江湖人基本沒了,她可以回去了。”
  安知道是為什麽,又高興多爾袞特意的安排,心情這才轉好,笑道:“什麽她不她的,對了,勞親怎麽樣?”
  汪洋還是不看她,梗著脖子有氣無力的回道:“你還是趕緊回家吧,遲了就見不到他了,他不久就要出發。他現在好得很,連多爾博都眼紅他。”
  安雙手一拍,高興地道:“這可好了,他終於揚眉吐氣了。汪洋,是你幫他的吧?”
  汪洋“哼”了一聲不答,但臉上卻是有絲得色,顯然是被安說中了。安看著忍不住覺得好笑。
  過後安才拖住任意囑咐道:“汪洋這小子忠於你是沒錯,但他講到王爺的時候還是狗嘴不出象牙的,你要不想傷心,就別聽他的,也別去問他,你也知道是為什麽。這人以後可以用,人很聰明世故,時間久了可以抵消秦大官人在這兒的影響。”
  任意聽了竊笑:“你怎麽一副婆婆媽媽樣兒?你放心,江湖上的人都怕我,我還會連頭家都管不好不成?你現在是不是歸心似箭啦?”
  安知道她是取笑,也笑道:“怕是有人心裏比我還急,不知醞釀了多少話叫我去傳達,不如你寫個條子給我,我瞅機會給你一條一條地上陳。”羞得任意跳腳追著安喊打,而阿弟和小蛋這才被人從外麵叫了回來,原來兩人從小野慣了,在家呆不住,小蛋挺著大肚子還非要去野地裏捉鳥玩,阿弟自然也樂意,看樣子,兩人真是對絕配。
  回北京先去看多爾袞,見安進去,比平時多幾成的衛士都拿眼睛與她打招呼,當然是沒人攔她。還有幾個人不認識,但看穿的衣服是宮裏出來的,可能多爾袞在見什麽人。安不好冒昧,走到門口停了下來,見裏麵多爾袞居然擁被而坐,神色憔悴,半睜著眼聽人說話。上首坐的居然是小皇帝,既然小皇帝在,範文程也當然跟著,還有兩個不認識的。
  多爾袞頭正背著門,沒看見安,隻顧著聽對麵一個大臣說話。反而是小皇帝先看見安,如仇人相見一般,立刻吊起了眉毛。範文程立刻注意到他的神態,朝門外一看,見道是安,便側身過去低聲提醒多爾袞一句,因其太知道多爾袞一定會感謝他的提醒,樂得做這便宜人情。
  果然多爾袞立刻轉過頭來,憔悴的臉上有了笑容,招招手讓安進去。安見此就進去站到他身後,因有公務在身,不方便交談。這時換了一個人說話,安聽他自稱姓張,名字沒聽清楚,他是個嚴肅的人,說話一板一眼的,但都很在理。他說:“天下最難治的是書生,以前就叫士人。唐朝以前沒有科舉製度,一般都是由大臣或地方來推薦德高望重的士人出仕。世人無有不愛權的,書生隻要得了官位,就患得患失起來,為怕丟官,隻有好好順從朝廷。唐朝以後有了科舉,科舉就成了士人進仕的階梯。如果我們恢複科舉,以此拉攏漢人士人,這樣漢士人反清的念頭就沒了,滿漢聯合也就順水推舟,自然而成。同時新朝初入中原,百廢待興,需要大量官員來充實。除了選用有軍功的外,科舉應該是個最合理的途徑了,請攝政王三思。”
  安一聽立刻心裏大叫一聲好,要是沒外人在場,她早喊出來了。這張姓大臣的一席話當下解開她心裏多日來對滿漢關係調和的困惑,早知有這等高人在,也不用去範叔群處受那等鳥氣了。到底是老成持重的大臣,考慮事情果然遠見卓識。安見小皇帝居然也很認真地聽著張姓大臣的話,微微點頭,不由奇怪,他那麽小年紀知道什麽?但見小皇帝一副認真的模樣,似乎還真聽懂了什麽,難道他也是神童?
  多爾袞聽完思考了一會兒,側頭問範文程道:“範先生,你怎麽看?”
  範文程想了想道:“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但沒那麽詳細。我以為得天下最要緊的是得民心,民心順,天下就守得住。而士人是地方民心的主導者,隻要收服士人,天下民心也就收歸朝廷。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千方百計,廣開渠道,搜羅士人為我所用。而科舉是曆朝行之有效的搜羅士人的好辦法,不妨依然沿用。”
  安聽畢心裏又叫了聲好,心想如果開了科考,不知道範書生會不會卷卷包袱也上京趕考來。正想間,忽然多爾袞道:“安,你這些日子出去,一定看到什麽,聽到什麽,有關我們正在說的方麵,你有什麽想法?”
  安沒提防多爾袞會問,想了想才道:“這個問題我在路上一直在想,但也一直沒想到好的答案,聽了兩位大人的話,我才茅塞頓開。在我看來,科舉自唐朝一直沿用到前朝,一定有其存在的必然,現在才深切知道是為什麽了。我在路上碰到的各式矛盾看來大多可以因此迎刃而解了。”
  小皇帝竟然也是認真地聽著她講,聽完也不表態,轉視多爾袞。多爾袞也微笑著看著小皇帝道:“皇上以為如何?”
  小皇帝見問,清清楚楚地答道:“對了,科舉一直沿用到現在,一定是好用的才是,兩位大臣都有經驗,講的應該沒錯,既然好,就開始做吧,不要拖拖拉拉的。”語氣雖然略見幼稚,但大意思卻是一絲不差,聽得安差點驚得大跌眼鏡。
  多爾袞嘉許地點點頭,道:“既然皇上同意,這科舉的事就這麽定了。不過現在我們才占領燕趙之地,一是科舉範圍不廣,二是暫時也用不了那麽多人,所以先押後,前朝不是有春秋兩試嗎?我看可以先準備起來,今年秋天先試開一科,估計那時候我軍可以南下更多疆域。到時看看來的人多不多,效果又如何,再決定明年和以後的考試,你們以為怎樣?”
  安心想:當然是好,更加高瞻遠矚。果然張姓大臣的回答裏也有高瞻遠矚一詞,而範文程用的是統攬大局。意思自然是半斤八兩。
  送走小皇帝和大臣,安這才走出來到多爾袞麵前,關切地問:“怎麽回事?好象病得不輕的樣子。”
  多爾袞笑笑,道:“來,扶我躺到炕上去。你一來,我立刻精神好很多,有你幫我看那些文書,我可以省很多心。醫案放在那邊桌上,剛看完的,還沒抓藥,你先給我看一下。”
  安拿過看了,又替多爾袞號了脈,搖搖頭道:“不行,不大看得出來。醫案上說的暈厥是怎麽回事?怎麽發生的?”
  多爾袞躺舒服了才道:“前天上朝去,忽然感覺頭昏腦脹,似乎從腳底冒出一股冷氣,眼前一黑,人就暈了。我猜可能是近期太勞累,大軍將出,多少糧草人員等事要安排,人天天忙得暈頭轉向,沒時間休息。即使躺下了,也是一醒轉就想到那些事,就再也睡不著,不象以前了,打完仗即使旁邊躺著死人還照樣睡得雷打不動的。今天還覺得頭重,不過見了你回來,我已經輕鬆很多。”
  安好好地翻看了多爾袞的眼白,又看看舌苔,凝神半晌才道:“我明天做個好點的東西出來在給你看看,不,今天就叫他們做。”說完就徑直取了炭筆畫圖。
  多爾袞剛剛與小皇帝他們坐著說話,也感覺有點累,想略微休息一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搭話:‘安,你畫的東西是你們以後的人用的東西嗎?“
  “是啊,但那是最簡單的,複雜的現在這兒造不出來。但簡單的不一定不好用。隻要他們工匠能替我一絲不差地做出來,我就一定好用。這在未來叫聽診器,拿它來聽人五髒的運行。”
  “有了這個,你與那個叫萬人屠的花春花相比,會不會比她強點?”
  安擱筆笑道:“花春花實踐經驗多,但我知道得多且深入,各有千秋吧。如果在我那個時代,她自然沒法與我比,但現在我手頭沒有合適的器材藥品,有的地方就不如她了。”
  多爾袞依舊懶洋洋地道:“你到宿遷見到他們啦?”
  安不由笑道:“幸好我沒做壞事,否則不是一早有張大網等著我了嗎?不過他們都與我絕交了。”說到這兒,神色還是忍不住地黯然。咬著唇把圖紙疊好,交與外麵的親兵,並吩咐道:“叫他們即刻連夜一絲不苟地照我畫的和寫的做出來,如果有什麽疑問立刻來問,即使我在睡覺都可以打斷我。做好立刻送進來不得耽誤,說是王爺立即有用。”
  等她回頭,多爾袞才道:“也是你心太直了點,很多事情根本不用去理論,打個太極抽身就走,免得象現在一樣斷了退路,破了情麵。以後見麵都難。”
  安唯唯喏喏,自然不會把與範叔群的見麵說出來了,更是自討苦吃。便下意識地轉個話題,道:“剛才看小皇帝一本正經的樣子,他好象是真懂,說出來的話也象模象樣,真看不出來,這麽小的孩子。”多爾袞一聽此話笑了出來:“這話是大多數人拿來說你的,現在聽你說出來,分外好笑。皇上雖然性子急了點,但他這個年紀能到這份上,已經非常難得了,我看多爾博和勞親現在都未必有他那份聰明,是個人材。我定了每旬第一天讓他來旁聽一次,讓他長長見識,獲得點經驗。看來效果不錯。”安聞言慢吞吞地道:“王爺有栽培他的意思?”
  多爾袞一笑道:“凡事都要有兩手準備,不要一條路走絕了。萬一我不想或不能坐這皇位,總得為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培養個好的接班人吧?”
  安明白了,但想到接班人之說,又想到多爾袞暈倒朝堂的事,心裏很難過,眼淚不由得在眼框裏打轉。忍了半天才道:“那我以後也對小皇帝客氣一點,不讓王爺為難。”
  多爾袞意味深長地看著安,也是半天才說了一句:“你不要太擔心,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來,也不讓你休息了,拿那疊藍布包著的文書過來,我們一起看。”
  安輕輕應了一聲,開始幹活。
    
  第四十二章
  早上還沒睡醒,工匠已經巴巴兒地拿著聽診器來找安了。安哈欠連天地看著覺得還算中意,找出兩大錠元寶賞了,看著工匠歡天喜地地離去,雙胞胎姐妹疑惑不解:“姑娘,這黃燦燦的是什麽東西?怎麽那麽怪,是掛脖子上的嗎?”
  另一個連忙道:“可是可是姑娘錢那麽那麽多,為什麽不打個黃金的呢?”
  一個端來洗臉水嗤了聲道:“我們姑娘怎麽會戴跟人家一樣的東西呢?”
  安不理他們,把探頭伸進自己衣服裏,果然很清楚地聽到沉重的心跳聲,大喜,便把聽筒塞到一個人耳裏,問:“聽到什麽沒有?”
  端水那個唬了一跳:“什麽聲音?象敲鼓一樣的。”疑惑地看著安的胸口,仿佛安是個怪物。
  安笑道:“是心跳啊,不信我在你胸口放著你聽聽看,不過你得把前襟解開。”
  端水那個臉都紅了,頓足嘖道:“姑娘真是厚臉皮,這麽不好意思的事情也說得出來,大白天這麽多眼睛看著的。”
  安愣了一愣,終於明白現在可不是個開化的年代,女人穿衣服脖子都扣得死死的,要個姑娘家拉開前襟,不是與要她性命一樣嚴重嗎?不知道多爾袞怎麽想,要是他也不肯當著人的麵拉開衣服,那還看什麽東西。思前想後,決定找師傅幫忙,要緊時候叫師傅按住多爾袞,那樣他就逃不走了。
  於是興衝衝跑去師傅院子。現在大喇嘛院裏又給塞進了四胞胎徒孫,天天熱鬧得很,好在大喇嘛是個有德高僧,聽而不聞,否則一定會被煩死。安進去時,幾個寶貝徒弟還沒起床,但聽見師傅已經起來,便敲門進去說了。大喇嘛對安的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向抱信任態度,立刻相攜去多爾袞那裏。
  才進院門,就聽裏麵“嘩啦”一聲巨響,似乎是滿水的銅盆砸在金磚上的聲音,然後一個大木架“呼”一下穿窗而出,顯然是裏麵有什麽人大力扔出來的。安大驚失色,就要搶進去。大喇嘛一把拉住她道:“不急,是王爺在發火,等等再進去。”
  安吃驚地道:“王爺怎麽火氣那麽大?”果然接著聽見多爾袞在裏麵的大聲喝斥聲。
  大喇嘛搖搖頭道:“也不知怎麽會事,王爺現在很容易動怒,火氣一上來就麵紅耳赤的罵人,誰都不敢與他說話。”
  安默然,想了半天道:“我知道了什麽原因了,師傅,我們一起進去吧,王爺一定不會對我們生氣。”
  多爾袞見師徒兩人進門,隻是皺著眉頭說了聲:“這麽早?”然後就顧自一腳踢開臉盆,走進裏屋裏去。
  安衝師傅做個鬼臉,跟後麵也進去,見多爾袞要穿大衣服,忙阻止道:“慢點慢點,我們就是特意侯著你衣服穿不多時候來的,王爺且慢穿衣,解開前襟,露出胸膛,讓我聽一聽。”邊說邊亮出手中的聽診器。
  多爾袞略有粗魯地抓過安手裏的聽診器,仔細看了看,問道:“這就是你昨天說的你們用的東西?”
  安一把奪過來,笑道:“不會用的人抓著的樣子都不象,不能給你拿著,粗粗魯魯的,我好不容易叫人打出來的東西可不能給你搞壞了。我們用的哪有這麽粗糙,精巧多了,不過原理一樣,效果也沒差多少,應該沒問題。王爺,你可以解衣服啦。”
  多爾袞見她笑得有點神秘,一時猶豫要不要不聽她的,免得中她圈套出洋相。但轉念一想這東西是昨天叫人去做的,那時候安還是正經的,應該不會拿這東西開他玩笑,這才拉開白絲內衣。
  安讚道:“到底是王爺,見多識廣,不象我屋裏的丫頭,看見這東西要探他們肚皮,差點罵我是下作黃子。王爺坐好了,別緊張,等會兒聽我吩咐吸氣呼氣就行了。”
  大喇嘛在一邊笑嘻嘻地道:“這與王爺見多識廣有什麽聯係,拍馬屁也別太露馬腳。”
  多爾袞被師徒倆的熱情搞得有點心慌,不知道他們一大早究竟忙的是什麽,疑惑地道:“你們兩個似乎有什麽事情不可告人。安,是不是又打碎我的什麽寶貝了?”
  安小嘴一撇,道:“王爺恁的小氣,我打這付聽診器花了兩錠元寶都沒問你算帳呢,你倒先賴上我了。好啦,別說話了,否則我聽不清楚了。”
  多爾袞見她真的是一臉專注,這才放心安坐,照安的要求吐納轉動,大喇嘛因王爺“見多識廣”而無事可幹,但好奇地看著安的動作,覺得非常新鮮和不解。不過這徒弟經常神神秘秘的,他也見怪不怪了。
  放下聽診器,安舒了口氣,道:“基本沒別的大病,隻是有一樣,這是種很難纏的病,主要還是靠平時的保養的。”說完,吩咐伺候的人幫多爾袞把衣服穿上,等仆人全部退下,這才道:“沒大事。這病在我們那兒叫高血壓,什麽原因生成的還不清楚,現下王爺容易動火氣,前兒的昏迷,還有臉紅脖子粗都是因為這個引起,還好這次發作沒大礙,有的嚴重的就會全身癱瘓,口不能言。這病一時半會兒沒問題,隻要三分治療,七分休養做得好,在我們那兒基本也可以得享天年。我回頭會寫個注意事項給王爺,王爺一定要照著做到,然後與廚師商量個菜譜,嘻嘻,以後王爺可不能與以前那樣痛痛快快地吃肉喝酒了。適當時候我會烤著羊肉來饞王爺的。”
  多爾袞本來聽她說得正經,也很認真地聽著,對照自己近日的身體,也覺得自己每天火氣大得莫名其妙,原來還真是這病導致的。可沒正經多久便聽她話頭一轉,轉而取笑他來,不由哭笑不得,對大喇嘛道:“這小家夥一定是胡說的,哪裏有限製人家吃肉的,生病時候隻有多吃多補才好,安,是不是搞鬼想陷害我不給我吃肉?”
  安撇過臉譏笑道:“真是不識好人心,這種事情上麵開玩笑不是砸我安神醫的牌子?我自然說的是真的,而拿烤肉來饞王爺我也一定會做到的。”
  大喇嘛點頭道:“我看安說的也有道理,我們這兒也有痰迷昏厥這種說法,說起來與安說的差不多,曆來大夫也是說禁吃葷食的,不過似乎是安說得更有道理點。”
  多爾袞知道安來自何方,以前做過寫什麽,心裏其實早相信了。拿過聽診器笑問:“這東西是什麽意思?可不可以說得詳細一點?”
  安把探頭隔著衣服放在多爾袞的心口,又把耳塞替他塞上,道:“聽見了嗎?有點悶悶的象敲鼓似的聲音,這就是你的心跳了,如果不隔著衣服,還可以聽得真切。不過這聽不出高血壓,我主要是拿它來排除其他的可能。”
  多爾袞笑著把耳塞拿下來,交給大喇嘛道:“大法師你倒聽聽,很是奇怪,心跳聲怎麽可以這麽響。”安如法給大喇嘛戴上,聽得大喇嘛也笑起來:“有時候睡不著,隻覺得心跳得慌,似乎可以聽見悶悶的聲音,原來心跳的聲音還真是那樣悶悶的。”
  安拿過來給大喇嘛聽了會,笑道:“師傅的心跳可比王爺有力多了,王爺你別偷懶,以後可得多鍛煉啦。嘻嘻,每天早上起來跟勞親打布庫去。”
  多爾袞起身伸了伸腿腳,道:“不錯,入關後每天忙著上朝下朝,動得少了很多,安,以後每天早上來找我一起動動。”
  安忙一口拒絕:“這可不行,我正長身體的時候,我要睡懶覺,今天早起不知道多不舒服,吃完中飯得補回來才好。忙了好久了,早飯還沒吃呢,”衝外麵大叫一聲:“唉,拿點吃的來。”
  早飯上來,居然有一半是安喜歡吃的,連多爾袞看了都笑:“這幫人善會見風使舵,指望早餐能拴住小安,以後我也可以少發點脾氣,他們省得吃苦頭。”
  安一把把雞蛋肉食全拿到自己一邊,道:“非也,他們知我人好易相處,所以投桃報李對我格外熱情點。王爺,從今起你不能吃那些脂油肥膩的東西了,不過我會計算好,讓你吃得好好的,不會餓著你。”
  多爾袞生來就是吃肉,病時也不例外,此時無肉可吃,沒奈何,隻得取了安的奶餑餑等甜食來吃,吃得真是倒胃口,隻得說話分散注意力。“安,你這次去揚州,看見他們城防做得怎麽樣?”
  安偏了偏頭,道:“不想說。與他們是朋友,都不幫忙。何況你連花春花在都知道,應該清楚那裏的布局。”大喇嘛道:“宿遷的江湖人,我看半數是衝著花春花去的,要是她夫妻兩個離開,人可去掉一半。”
  多爾袞笑笑不以為忤,道:“好吧,你不說就不說,也是你對朋友的道義。不過看他們的勢頭,我決定還是避一避,本來準備讓多鐸下江南的,現在還是與阿濟格一起追李闖餘孽去,兩股集中兵力先把李闖解決掉,省得他們逃到蜀中與張獻忠匯合。還有我們既然提出是幫前朝殺反賊,也總得把樣子做出來,李闖不殺先殺前明部將,嘴上說起來不硬氣。”
  大喇嘛補充道:“這也是道理。還有揚州宿遷的那些江湖人,如果我們現在打過去,他們正在勁頭上,倒真是一股不小的殺傷力。但是這幫人散漫慣的,先不去理他們,他們受不得長時間約束。慢慢自會做出喝酒打架甚至內訌等事來。而且那些原來打算捧花春花場的人也會時間一久漸漸懈怠,難說會有離開的。等他們自己內耗夠了,我們再打過去也不遲。”
  多爾袞把飯碗一放,走到地圖前麵,沉吟半晌道:“雖然如此,還是得在那裏放一部人馬預防史可法部乘我們入陝空虛,長驅北上。我看就把洪承疇放那裏吧,他以前在明軍中資格最老,知道那些人的套路,叫他目下守而不攻,我看他應該做得到,而且也不那麽容易引起漢人反感。再說了,已經有三路軍都是我們滿人為帥,也得弄個漢人為帥的,否則顯示不出朝廷滿漢聯合的誠意。就那麽定。嗯,生病幾天,人一清靜,反而大局考慮得多些了。”
  安旁邊問了句:“他們就準備出發了嗎?”
  多爾袞回身道:“後天是黃道吉日,我去城門外送他們出發,你想去看嗎?”
  安搖搖頭:“不去了。”剛說完,忽然道:“不,我得去,後天出發,那些反清人士一定都很憤怒,可能會做出一些什麽手段來,師傅要顧大局照顧不到的地方我可以看著,還可以送送勞親,勞親真是跟英親王去嗎?”
  多爾袞開玩笑道:“難為你還是把我放在你那些朋友前麵嘛,哈哈,當真是難得。勞親近期很有長進,我決定讓他出去曆練曆練。阿濟格有吳三桂為前鋒,論實力比多鐸一部強一些,勞親跟在後麵也可以跟吳三桂學到點東西。多鐸的前鋒是孔有德,比吳三桂略有不足,但多鐸之力當可彌補。我把多爾博交給多鐸管去,也就他敢替我做點規矩。但願多爾博能學到點什麽。安,你喜歡跟去嗎?喜歡的話,我替你安排。”
  安知道多爾袞最後的話是開她玩笑,一撇小嘴道:“我可不管,不過原來我囑咐豫親王的話得換成與洪承疇說了,我與他交情隻是泛泛,怎麽說得出口呢?王爺,你什麽時候得幫我提提。”
  大喇嘛笑道:“洪承疇性格嚴謹,不象豫親王那樣容易說話,你有得苦頭可以吃了。”
  安眼珠一轉計上心頭:“那可怎麽辦?對了,王爺,我前回去武昌,看見很多財主攜家帶口乘船逃出四川,說是既怕張獻忠搶掠,又怕肅親王豪格把他們肅清了,所以先逃出來看風向。我想地方上的那些勢力應該想個辦法安定他們下來才好,否則等仗打完,地方上一片蕭條,農家沒有財力恢複耕作,會出現惡性循環。而且那些有錢的財主懼怕我們打過去壞了他們現在的生活,一定會給與我們對抗的人有錢出錢,有力出力,這樣一來,我們不是多了很多麻煩?如果我們現在就開宗明義地通告天下,那些人擁有的土地財物我們打過去後依然承認他們的所有權,那麽他們也得患得患失起來,這事情就好辦得多了。嘻嘻,當然,我的私產也就保住了,我也不用求洪承疇去了。”
  多爾袞原本是拿安的話當玩笑話聽,但發現後麵越說越有道理,正聽得頜首認可,安卻忽然又冒出自己的小算盤來,不由哭笑不得地道:“本來還準備誇你兩句的,現在看來你說這些全是為自己打算,這誇你呢就免了。不過你說得也不錯,這些人是地方的穩定勢力,他們一亂,地方就更亂,以後我們即使打下天下來,管起來也難。士人要招羅,鄉紳一樣也要安撫,這兩股勢力抓在手裏了,江山也就可以坐的非常穩當。安,不錯,行萬裏路,讀萬卷書,見解確實有過人之處。你出去叫人傳範先生進來,我與他起草個通告,就照你說的辦。”安得意洋洋地出去傳人,這邊多爾袞對大喇嘛道:“這孩子重情,她不肯與漢人直接作對,我們也不要勉強她。她的很多主意是想叫滿清軍隊少結怨,多施恩,我看可以采用,我不讚成以前元朝那種把漢人踩在腳底的辦法,我們滿人入關加起來才二十幾萬人,如果漢人積怨太多,今天這兒造反,明天那裏起事,我們忙都忙不過來,還是要更深入加強滿漢聯合才好。”
  大喇嘛道:“這孩子的小心意被王爺這一解釋,我看朝上大臣一定容易接受得多,否則那些戰功赫赫的將軍們可能會反對,自己打下的土地怎麽能繼續交還漢人呢?換個角度,他們也會明白道理的。”
  安從外麵進來,笑道:“你們議論我的話我一句不拉地全聽著,幸好你們沒說我壞話,否則我一定想出開最苦的藥給王爺喝,嘿嘿。其實這還有另外一個道理,叫溫水煮青蛙,如果青蛙一下扔進滾燙的水裏麵去,它一定是拚著命跳出來的,但如果把它放進冷水裏,它想,嗯,這兒呆著也舒服,就不動了,然後我們慢慢加溫,青蛙想,呀,水象夏天一樣溫暖了,真舒服,就不去理會,過一會兒水燙了,它才醒覺過來,再想要跳,腿腳已經不利索,這就隨人拿捏了。人其實也有惰性,你隻要答應他保持原狀,他也就得過且過閉著眼睛過日子,以後等江山坐穩了,再慢慢收權也來得及。”
  多爾袞詫異道:“這道理倒是第一次聽到,你那裏學來的?”
  安不以為然地道:“我看的書可多,但看書再多如不活學活用還是白搭,所以歸根結底還是我聰明。”
  大喇嘛笑嘻嘻地道:“你書看得再多,也別亂翹尾巴,需要學的東西還是很多,比如為人啊,待人啊什麽的。謙虛一點還是好的。”
  安不服,正想反駁,卻見範文程急匆匆趕來,想必他是早早就在王府會客廳侯著了。安隻得打住話頭,悄悄對師傅做個鬼臉以示抗議。
    
  第四十三章
  此後的日子,每天戰報如雪片般飛來。多鐸他們率領的八旗兵在潼關遭李自成率部反擊,兩下裏廝殺激烈,然後是李自成不敵敗走南下,此時已經四月開初,春天的陽光催開花蕾,引來小鳥,室內也變得明亮起來。
  大喇嘛起個大早,匆匆吃下飯,立即就跑去多爾袞書房。春節以來,這兒已隱隱成了滿清政治中樞。進去一看,多爾袞也才在吃飯,連日勞累,原本就清瘦的臉更顯瘦削。他見大喇嘛進來,忙輕輕擺擺手道:“安在屏後睡著,我們聲音小點。”
  大喇嘛輕輕過去看了眼,愁著張臉出來道:“這孩子太要強,什麽都不肯放手。”
  多爾袞道:“還多虧她的腦瓜子,要換個人,哪裏記得清楚這些?昨晚到了很多折子,她處理到很晚,讓她多睡會兒。”邊說邊拿起用紅線捆著的折子,用紅線捆,說明安覺得這是要緊的。多爾袞依這幾天養成的習慣,先看安夾在裏麵的批條,看完忍不住笑出聲來,把折子遞給大喇嘛道:“大法師,你倒看看,這批語我要真依著她寫會什麽效果?”
  大喇嘛一看,也失笑,原來安在上麵寫著“呔,汝前折報說全軍棉衣換夾襖,汝如何如何處理那些棉襖,今次又說發條汗巾子壯大士氣,汝打算何時告知汝腰圍又壯幾許?”大喇嘛把折子還與多爾袞,笑道:“貝子這折子用八百裏加急當戰報送來確實荒唐了點,不過安也罵得太厲害,人家麵子上不好看。”
  多爾袞笑道:“我就照她說的寫。還要添條狠的,叫他接書之日起,自貶三級使用,讓多鐸放他打頭陣去,這草包打仗可以,怎麽匯報就那麽難,他家師爺吃什麽的?一並免了他師爺。”
  “真是無毒不丈夫啊,小的佩服。”兩人扭頭看時,卻是安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出來。
  多爾袞揉揉安的頭發問:“昨天什麽時候睡的?我好象沒聽見你睡。”
  安呆愣愣的直著眼睛坐了會兒才道:“我也不知道,好象是蠻遲的。”心裏卻想著:這地方真不方便,手表也沒有,要知道時間隻有看沙漏什麽的,什麽時候得做個鍾用用。
  大喇嘛很心疼地道:“那你也不多睡會兒,這麽早起來幹什麽?”
  安揉揉眼鏡道:“聽你們在外麵編派我,我再不起來盯著你們,等你們說出口,我又不能還嘴,還不是啞巴吃黃連,悶虧吃盡?什麽都可以吃,虧是萬萬不能吃的。”這時雙胞胎過來伺候她洗漱,她這幾天書房當窩,雙胞胎自然兩頭跑。當然有多爾袞在場,兩人隻知悶著頭幹活,屁都不敢放一個。
  多爾袞把那個折子衝她晃晃,笑道:‘你是故意把它放在最上麵的?“
  安一看大笑:“這折子是連日來最讓人開心的,我怎麽也得借題發揮,所以拿最上麵讓王爺也樂樂,今天一天勁頭也可以足一點。”
  多爾袞笑道:“要不是有你加的批注,這折子原沒那麽好玩,一定是被我扔出去罵上幾句的。安,你真是我的開心果。”
  見安已經起來,多爾袞也不急著看戰報,自顧翻看各地上來的請安折子。安一直認為這些馬屁文章不值一瞟,不管多爾袞怎麽解說這是權術大家也心知肚明但不得不做,安就是不看,下麵歸類呈上來,她也原封不動交得多爾袞。忽聽多爾袞道:“安,這個請安折子是給你的,是什麽朱淮寫來的,這人好象你與我提起過,是什麽前明王孫是不是?”
  安忙一把抓過,含著筷子就拆開來看。朱淮在信中寫說他在南京老宅被救後,受傷很重,救他的人雇人對他悉心照顧,後來自己也來親自照顧,他的身體才恢複過來,所以他很感激地拜了救他的人做師傅,現在已經學了些皮毛,希望有時間得師傅允許上京城來探望安雲雲。安心頭頓時一顆大石落下,對多爾袞道:“原來淮哥哥真的遇救了,我還說他怎麽一直沒消息,原來是傷重不便。嗯,這就好,以後我也可以去看他去。”
  高興地三兩下扒完飯,便蹦跳到書桌前,對多爾袞道:“王爺,我這麽高興,你怎麽不說話?”
  多爾袞想了想道:“你可以說我多想,但我總感覺這封信來得很是時候。你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妹,你不會知道這一別近一年,當中會發生什麽事。不管怎樣,你還是多個心眼的好。”
  安聽了微微有點排斥,低頭應了聲“知道了”,便立刻轉開話題:“那我就把昨晚的軍情和王爺說一下吧。洪承疇那裏傳來捷報,已經把山東的榆園軍和青州軍全部掃滅,他說現在等王爺示下,是不是立刻南進?多鐸部已經拿下西安,繼續南下追擊,準備進入湖北,他們準備集中兵力,短時期內全殲李闖遊兵。我看,李創這回潼關失利,受創極重,我們應該乘勝追擊,不給他一絲喘息機會。因命多鐸和阿濟格兩部兩麵包抄,圍而殲之。”
  多爾袞對著地圖考慮可半天,道:“不,我要把多鐸抽回來。你聽著,現在李闖遊兵散勇,不值得我們放大批精銳與他纏鬥,多鐸該回來打揚州了,你記一下,著多鐸部接信立刻沿江東進,直取揚州,著洪承疇部緩緩南下,務必步步為營,站穩腳跟,壓逼宿遷,同時大張聲勢,牽製史可法的視線,保證多鐸神鬼不知地掩至揚州。目前史可法把重兵壓在宿遷,斷想不到我們會放棄李闖折而向東,兩麵夾攻。等他醒悟臨時布局,為時已晚。”
  “那你就放棄追擊李自成了嗎?萬一他東山再起,豈不是禍害?”安雖然覺得這方法好,但好不容易抓住李自成的尾巴,怎麽舍得輕易放棄?
  多爾袞胸有成竹地到:“李闖發跡於陝西,揚名於鳳陽,在這兩地他還可以獲得點支持。而楚地素來多殷實地主,個個因他以前搶糧分地而對他恨之入骨。你應知道我把你的善待鄉紳的主意貫徹下去後,楚地富豪無不歡欣鼓舞,而此時李闖餘勇逃入湖北,定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對這種落毛雄雞你說湖北豪紳會依然象以前那樣聽任宰割嗎?我看隻要阿濟格分一部在後麵逼著,給湖北豪紳壯膽,不用多久,他們定會利用熟悉地形圍殲如無根之木的李闖。我們坐享漁翁之利不是更好?再說,我們打李闖用的名義是幫前明肅清反賊,如果由我們一手把李闖斬盡殺絕,總是有越徂代皰的嫌疑,幹脆發動他們漢人自己動手完成最後的殺戮,那不是名正言順,皆大歡喜?而與此同時,我們也因此加強與湖北豪紳的聯絡,拿下楚地自然方便許多。你說如何?”
  安歎服。“我想這就是叫宏觀的戰略思維吧。天下一盤棋,統籌安排,四方兼顧,應該這是最完美的布局了。我怎麽想不出來。”
  多爾袞笑道:“這也怨不得你,你一來是書上得來的知識,不如我征戰多年,二來這幾日你天天忙於處理信件,哪裏有時間坐下來仔細考慮?你的幫忙讓我減輕無數,我才以靜下心來考慮全局。說起來你還是應該記上頭功。”
  安歪歪嘴唇,搖頭道:“這一功就免了,我拿著心虛。不如你就是不如你,沒什麽好不承認的。”
  多爾袞聽了忍不住笑道:“難得你也有承認不如我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會說我掌握的資料多,所以看得全。”
  安指指自己的腦袋道:“毫不謙虛地說,這腦袋一個頂王爺十個,說到資料之全,恐怕誰也比不上我,但我欠缺的是經驗積累。所以在我輔助下你勝了我也是有道理的。不枉,還有我自己的一份助力呢。”說著才略有點得意起來。但瞥見多爾袞一付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的神色,心裏又不平衡,眼珠一轉,看著窗外的一棵海棠,似是無意地道:“呀,不知不覺地,原來春天已經那麽熱烈了,這花開得多好,唉呀,我差點忘了件事,這冬裝脫下後,她的肚子應該顯出來了,嗯,我算算,也差不多有六個多月了吧,不知道她好不好,我都沒時間去看她。”
  多爾袞知道她不會在這兒說沒意義的話,回味她話中的意思,立即警覺地問:“你說的可是任意?”
  安微笑著轉回身道:“原來你還記得她的名字,我春節回來後,你一次都沒提起她的名字,不知想置他們母子於何地?”
  多爾袞大驚道:“她有孩子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沒讓你告訴我?”
  安很開心多爾袞臉色的大變,總算他還有點念著任意,而不是不當她一回事。頓時滿足地道:“任姐姐如果需要我告訴你的話,她應該有信叫我帶來,但她什麽都沒有說,我想她心裏很清楚,說也沒用。”
  多爾袞沉下臉道:“胡說。她知道什麽?她這人的性格你也應該知道她,我也知道她是絕色美女,但這美女太不簡單,留她在府裏,不多日必定雞飛狗跳,你想,依她的來曆,我是不可能扶她做福晉的,她那麽高的心氣,會受得了屈居人下?而我也不可能一直隻陪她一個人的,難說哪一天她醋勁發作,一家子毒得雞犬不留。我之所以留了她三日又使計讓她自己傷心地走,是因為我這兒是王府,不是普通人家,出不得一絲差錯,我這兒出差錯,相當於大清國出亂子,目前我們還立腳不穩,你說我敢留她在身邊嗎?”
  安一聽有道理,但又替任意不值,小心地問道:“既然這樣,你為什麽還要留她三天?這不是又給自己添亂,又害了任姐姐嗎?不,現在是害了她母子兩個了。”
  多爾袞難得地老臉一紅,尷尬地道:“任意是個美女,是男人都抗拒不了他,我已經是很能克製了。嗬,有些事情你小,還不清楚,以後你大了,自己經曆過了,再回頭想想我現在的處境。”
  安聽著不好意思地理著桌上的折子,低頭問道:“那王爺你準備怎麽辦呢?要不……。”
  多爾袞白她一眼,道:“太聰明,自作主張。算了,不與你計較,不過這幾天的功勞一筆抹殺。”說完自己先笑出來,知道這一筆抹殺實在是太貪安的便宜。
  當下,他親自伏案給洪承疇寫了封秘函,附上安畫的地圖,讓洪承疇暗派人手不被察覺地保護任意。
  安在旁邊看著心裏非常滿意,替任意高興異常,道:“任姐姐是個精細人,一定看得出有人在保護她,她隻要一推想就知道是誰幹的好事,哈,她心裏一定開心死了,可憐,即使王爺沒一點表示,和我在一起那幾天她也是每天捧著一點都看不出來的肚子傻樂,這下,她應該更樂了。”
  多爾袞聽了安的話沉吟不語,呆坐了半天才道:“有些事情你不應該不告訴我。我前此還不知道她是那麽專情的人。”
  這下輪到安看著多爾袞發呆了。

  第四十四章
  說話間,大喇嘛從外麵轉一圈回來,笑嘻嘻地對安道:“安,你出去一會兒,我與王爺有事要說。”
  多爾袞與安都吃驚地看著他,有什麽事情必須避開安的?還是安最先“哦”了一聲,道:“知道了,我還是出去不聽比較好。”多爾袞聽她一說才反應過來,道:“也不用那麽回避,這以後將有大量從揚州那裏來的戰報,你總不成全部都扔開不管讓我自己看吧?”
  安衝多爾袞眼睛一斜道:“從反應前後來看,隻要不涉及到經驗,我的腦子還是比較管用一點。”還是拔腿要走。
  多爾袞斬釘截鐵地道:“安,留著。你不可以不幫我。”
  看著徒弟一臉為難,大喇嘛不忍心,但這陣子處理那麽大量的公務,要少了安還真不行,隻得想了想,嚴肅地道:“安,聽王爺的,你人長大了,得學會點怎麽處理矛盾,一味回避,人就不會長進,我今天要說的就是那些在宿遷的江湖中人,與你都是大有關連的,與我們兩軍之間的關係反而不是很大,你聽著要是不開心,再走也可以。”
  安隻得站住,問道:“是不是花春花出什麽新聞了?我想著十九與她有關,否則不會當大事來報。”
  大喇嘛恢複他一貫笑嘻嘻的臉,道:“確實聰明,果然是與花春花有關。那花春花近日非常荒唐地提出非要宋德雨與前飛鷹盟主安大鷹的夫人,現正幫她打理醫所的素馨結婚,激得聚集在宿遷的那些飛鷹盟人非常反感,整日與擁著花春花的一幫人吵架,自然免不了動動手腳,城裏目前不是很安穩,我前麵說過,這些江湖人士不過是烏合之眾,初雖相親,久必生異,看來還是說對了。”
  多爾袞笑道:“這倒是好事,他們兩股勢力占了宿遷江湖人士的大半,他們這一鬧,宿遷裏麵可就熱鬧嘍。”
  大喇嘛看看眼珠亂轉,隱含笑意的安,疑惑地道:“不過那個素馨已經出來表態,說不願意,但被花春花拉回去,據說花春花已經收拾著準備走了,所以相應的也有不少跟她來的人跟著收拾欲走,這一走,走掉的不止是幾個人,更打擊那些江湖人士的士氣。對我們倒是件好事情。”
  多爾袞也疑惑地看著安,不解地道:“安,你笑什麽?不要忍著,說出來大家一起高興。”
  安內心掙紮了半天,才終於忍不住道:“什麽好不好的,這都是我出給花春花的主意,你們的願望不會實現的,素馨與宋德雨本就情投意合,隻是礙於身份,少一個借口讓他們走到一起。花春花這是故意在給他們製造那個機會,所以才會做出那麽一副不顧大局的樣子來,你們看著好了,這出戲鬧到一定程度自然會有不知情的德高望重者出來做兩方工作,最後花春花的要求一定會達到。隻是做給別人看的把戲罷了。”
  大喇嘛吃驚不小,但見安說的那麽有根有據的,似乎又不假,不由得道:“花春花也太兒戲了點,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做這種事?安,你不會是故意擺布他們吧?這樣做萬一出點問題,對他們來說後果很難預料。”
  安笑道:“師傅這就迂腐了,要不是這個時候,怎麽可能產生這麽大的影響,這麽大的壓力?放心,本就郎情妾意的,一定不會有什麽意外。”說完忽然想,他們不出意外,對清兵不是很不利嗎?這還有什麽可以放心的?
  多爾袞瞥安一眼,道:“算了,不理他們,即使裏麵不鬧事,我們還是要打過去的。但是這股江湖人士還是不得不防。大法師,我準備讓鬆陽和鶴齡兩位帶些人放到多鐸那裏去,我怕那些江湖人士會仗著本事做出偷襲我軍主帥的事來。洪承疇以前與我提起過這事,我允許他招了些高手護衛,多鐸那裏也得看緊著點。你回頭看看人員怎麽安排比較好,還有叫他們兩個出發時候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話吩咐。時間是越早出發越好。”
  大喇嘛答應著去了,安抓抓頭發道:“這麽一來我真得在這兒做個窩了,否則靠師傅一人怎麽管得過來偌大一個王府呢?不行,王爺你得把小書房讓給我,不能老是叫我睡屏風後麵,人家都是大姑娘家了,睡覺怎麽能讓別人伸一脖子縮一脖子地看的。”
  多爾袞大笑,道:“全依你,我們各占一個房間。”
  蘇北宿遷,因為江湖人士的聚集,最近酒館生意格外的好。天才蒙蒙亮,店家就指使小二去開店門。卸下第一塊門板,便見外麵早站著一個細長脖子上頂著個小臉尖腮大眼睛的人,此人穿著奇特,永遠都是那件紅橙相間的亮閃閃的寬袍,小二想到人家管這人叫醉公雞,心裏就覺得好笑,太象隻公雞了,尤其是此人酒德甚好,喝醉了自會支起脖子傻坐著,不過其他人是醉眼朦朧,唯獨他是醉眼滴溜溜亂轉,非常滑稽。
  見客人上門,小二忙招呼著把第二塊門板卸下來,那醉公雞忙一撩大袍鑽進店去,熟門熟路地從櫃台下打出一角黃酒,放火爐上微溫了,叫上一碟椒鹽花生米,一碟白切豬頭肉自得其樂。依其的話,說是最好的醉雞一定得拿上好紹興加飯酒才醉得出來,所以他堅持喝黃酒,即使蘇北水土不同,做出的黃酒淡出鳥來,他也決不嫌棄。
  小二回頭看他自己做好全套,放心地正準備拆第三塊門板,忽然一個人刮風似地竄進店門,坐於醉公雞麵前,小二一看,此人渾身鐵塔似的,似乎走一步都會蹬出一個坑來,但奇怪,這麽大的人是怎麽鑽過才兩道門板那麽大的縫的,而且還鑽得如同刮東北風那麽快。不過小二這一陣見識的江湖人士多了,見到此人也就多看兩眼而已,不似以前看得兩眼發直,非得掌櫃的跳將出來,扯著他的耳朵才喚得還魂。
  醉公雞見那人進門,迅速起身又拿來三個酒杯,滿滿斟上三杯黃酒。那人抓起一杯一飲而盡,隨即“噗”一聲全吐出來,罵道:“這種酒虧你這隻醉雞還喝得下去。”說完把杯口朝下扣在桌上,憤憤離開。醉公雞瞪著眼睛一臉無辜地看著他離開,這才慢吞吞收起酒杯。小二過來一看,不由伸了伸舌頭,乖乖,這麽脆的杯口,硬是在桌上印出一個深痕來。但小二沒看見的是,醉公雞指尖一撩,從杯子裏卷出一張紙條,悄悄收在手心裏。等小二拿杯子進後堂去洗,醉公雞才拿出來看了,微微一個冷笑。就和著酒把紙條吃下去。神不知,鬼不覺。
  正坐著,又進來一幫人,原來是飛鷹盟人。他們目前的話題自然是緊緊圍繞在盟主和前盟主夫人的婚姻上。但大家再怎麽說都沒有自己人的不是,矛頭一致對準花春花。此時有一年輕的怯怯地說了句:“說實話,盟主與前盟主夫人挺配的,結婚有什麽不好,盟主衣食住行也有個好的人照顧。”
  這一說,還真有人說對,但很快就被年長老成的反對掉,但是很快年輕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蓋過年長者的聲音,大家都說看看現在盟主苦得一臉憔悴,要是有個體貼入微的人來關心就好多了。前盟主夫人是大家公認的賢惠人,其實,花春花的主意還是有點道理的。
  一幫子人圍一起討論得熱熱鬧鬧,隻有醉公雞一個人依然坐得筆直,自酌自飲,上午已經過半,他似乎有了點醉意,一張臉連著脖子都漲得通紅,嘴角早斜掛下來,隻有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開始轉動起來。店裏的其他人看著都隱忍著想笑。
  這時又有一幫人進來,正是花春花的那些跟隨者。他們一見飛鷹盟人,立即臉上有了興奮表情,似乎牛虻找到了可以叮的活物。飛鷹盟人忽然想起他們自己剛剛議論的似乎正對了那幫人的胃口,忙都互施眼色,噤聲不言,呼來喝去地敬酒吃菜。
  但那幫跟著花春花的人豈是那麽容易將息的,有人立即說:“要不我們大家湊些錢,就在這兒幫花神醫訂三天的流水席,省得臨時起興,到處找不到頭緒。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啊。”
  飛鷹盟這幾個人要照著以往早反駁過去了,今天才忽然覺得很是道理,哪有讓別人分擔了盟主的喜怒的道理,但一下又轉不過口風,隻得依然默默地當做不在乎的喝酒。
  那幫人就覺得奇怪了。頗有一拳頭砸出去卻打在棉花堆上的感覺。正麵麵相覷間,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角落傳過來:“你們瞎起勁個啥?我送你們一付對聯:一對狗男女,兩個舊情人,橫批是:終見天日。”
  大家聽了,都暗自交換看法,立即有飛鷹盟人跳將出來,旋風般掃到醉公雞麵前,怒斥道:“你說什麽?說誰是狗男女舊情人?把話說明白點。”說完一手朝醉公雞肩上推去。
  醉公雞隻是一聳肩,那飛鷹盟人當即一個趔趄衝出幾步才狼狽站穩。頓時所有飛鷹盟人都站了起來,但礙於人家也沒動手,隻是閃避,他們自恃名門正派,不好上前滋事。醉公雞喝了口酒道:“我這對聯是話糙理不糙,誰叫我是個粗人呢?想不出什麽好句子來。但是你們也別光顧著打我,自己先去問問究竟是不是這麽回事?再用用頭腦想想,近期的事有沒有點怪異。”那個撞出幾步的盟人站定了喝道:“弟兄們,我們的盟主豈是他這張鳥嘴說得的,別猶豫,一起揍他。”當下就有人跟過來一起掄拳頭殺向醉公雞。小二一看大事不妙,早躲出去找飛鷹盟駐紮地,想請人來平息事態。
  而有一個人則背手站在窗外,一動不動,臉上有肅然之色。他正是飛鷹盟八大堂碩果僅存的三個原堂主之一,廣州堂主馬三略。聽見裏麵打起來,他也不進去,轉頭離開。醉公雞的對聯在他心裏撞出一片疑雲。
  這裏麵醉公雞雖然身手了得,但惜乎三拳難敵四手,這麽多人纏上來,他也招架不住,眼看左挨一拳,右挨一腳,再也混不過去。而花春花那幫人與醉公雞並無交情,隻嘻嘻哈哈地不使勁地上去勸勸架。好在飛鷹盟人主要不是想往死裏打人,隻想打出個聲勢,出一口毒毒的氣,所以醉公雞總算撿了條命,等飛鷹盟人恨聲不絕地離開時,他隻會躺在地上喘大氣兒,兩隻眼珠子再轉動不起來。
  但這一頓拳腳卻也把整個宿遷城掀翻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傳達著這條對聯,暗中作著各種揣測,流言這東西隻要夠有吸引力,傳的時間就越長,傳到的嘴巴就越多,傳達的內容就越脫離實際。很快,到晚上時,宋德雨和素馨的關係已經被傳得非常不堪。甚至有人矛頭直指,懷疑到了當年安大鷹的死因。
  而這些議論基本上一個不漏地全傳到馬三略耳裏。他這一天什麽都沒做,隻是不斷派人出去收集傳言,然後一個人靜靜躺在椅子上沉思。直到掌燈時分,這才草草扒拉兩口飯,直赴花春花的醫所。
  馬三略先想到的是找宋德雨,但多年交往,他太知道宋德雨的耐力,而花春花雖然醫術高明,為人卻怪誕不馴,一個人活得太順了,往往世故就不通點;而素馨則一向就是那麽柔弱的一個人,遇事早慌成一團。如果對他們單刀直入,難說會探出什麽出人意料的真相。
  但馬三略到得醫所時,卻被一幫人攔下,說是花春花吩咐過,除非爛手爛腳要急救的,現在她誰也不見。馬三略心想,可能她們已經也全部聽到風聲了。花春花這麽做是說明素馨真的心裏有鬼呢,還是她臭脾氣發作,見自己無端惹禍而惱火呢?兩種可能都有。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可以放過,馬三略一轉年,就想出辦法,笑對外麵攔路的道:“我是飛鷹盟主派過來的,隻求見安夫人,想來傳達一下盟主的意思,盟主這當兒過來不方便,所以讓我過來了,你們不相信的話,可以請夫人出來,我就在這兒把話傳了就好。”
  那幫人也都是自發的,沒有一個做頭兒的,所以見他說得有理,麵麵相覷,也不知道怎麽處理,隻得讓一個人進去通報。馬三略巧就巧在沒通報自己的名字,而又來得恰是時候,這個時候,大家都認為宋德雨應該會派個心腹來此勾通信息,很容易地,花春花和素馨就相信了傳進去的話,立刻,開出一條人縫,馬三略從容走了進去。
    
  第四十五章
  批閱奏折間隙,多爾袞看著一邊悶頭幹活的安,沉吟半晌道:“安,有件事情我做得比較對不住你,但我不得不做,因為關係到我的弟弟。”
  安被他一說話,抬頭愣了一下,腦袋一轉,皺眉道:“哪止是比較對不住我,簡直是很對不住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還能有誰把素馨和宋德雨的關係說出去。這下你把我與他們以後見麵的路子也堵得死死的了,怕是大媒婆花春花也一並恨上了我。你做前應該征求我的意見的,或許我還有更好的法子,這麽做害苦一對苦命人。”
  多爾袞看著安,冷靜地道:“目前是兩軍對壘的時候,隻要是有利於我們的,我們要無所不用其極,隻有最後的勝利才說明一切。安,我估計現在有關他們的傳聞已經滿宿遷縣亂飛了。”
  “所以你現在告訴我?”安斜眼看著多爾袞,心裏很不滿。把筆一扔道:“知道的人還有一個任意,你就不怕人家找她的麻煩去?”
  “人家不會去懷疑到她吧,而我們立即就要打過去消滅他們,他們即使有恨意又能如何?安,我考慮過了,這種傳言有可能讓宋德雨臉麵掃地,逼使他退位,導致在宿遷的江湖人士的主力未戰先亂。也有可能反而玉成了他的好事。多鐸應該已經接近揚州了,你如果有興趣,可以過去看看,順便可以第一時間知道宋德雨他們究竟走到什麽地步。”
  安托腮想了想,忽然笑道:“王爺好個一箭雙雕的主意,知道我關心在宿遷的人,你就給我製造這麽個難題讓我過去跟進關心。而同時又可以讓我這大軍師幫上你弟弟的忙。那你直說就是了,何必曲裏拐彎的,太奸。但是我一走,這兒的安全怎麽辦?不,我不如你的意。”
  多爾袞哭笑不得的道:“我瞞著你確實是對你不住,但還不至於象你說的那麽奸,至少對你不會,不過我知道你要報複我瞞你,一定得想出點小主意給我製造麻煩,沒事,來好了。但有一樣你千萬別做,肉已經被你限製吃了,我的人生已經有了個大缺憾,可不許在我藥裏麵添料,我要嚐出比前陣子的稍苦一點,明天就發落你去多鐸那裏,讓你吃不到奶卷兒,我也可以趁你不在開懷吃肉。”
  安一拍桌子道:“終於知道你的內心想法了,原來我為你好限製你吃肉,而你心裏不知道多記恨我,所以變著法兒地給我出難題。啊,無毒不丈夫”知道宋德雨的事情已經無法挽回,安也不去多想,反正想也一樣不想也一樣,不久就會知道結果。而多爾袞雖然不該瞞她,但於他來說這麽做也是合理的,所以沒必要再糾纏下去。而且多爾袞也知道這事做得不光彩,否則也不會特特提起來的。總之他欠了安一道。
  果然多爾袞巴巴兒地道:“小安,下午十萬兩銀票我叫他們打好送上來給你。”
  馬三略一路強勢地大步走到客堂門口,就不再進去,因裏麵坐的都是女的,雖然都是江湖人士,但馬三略這人一向堅持禮儀規矩,與人家女子保持一定距離。他細心地密切地注視著素馨臉上的反應,果然看到,素馨在見到他的時候一臉錯諤,接著是目光閃爍,但終究定下神來,與花春花一起迎出到屋外天井。
  花春花看了眼低頭不語的素馨,對馬三略道:“你們盟主要你來傳什麽話,盡管說吧,都那麽多天,一個表態都沒有,悶死了我。”
  馬三略依舊不語,撚著胡子看素馨的臉色。雖然低著頭看不真切,但還是可以看到臉部肌肉的抽動。
  花春花冷笑道:“飛鷹盟人規矩就是那樣對待前盟主夫人的嗎?素馨妹子,你來教他規矩,我實在受不了這一盟子的人這麽嘰嘰歪歪的性格了,什麽事情三言兩語解決,不要三棍子打不出悶屁來,素馨,你給他們一個榜樣。”
  素馨緩緩抬眼,看著馬三略一板一眼地到:“花姐姐,你難道看不出來嗎?他是來我們這兒求證一個疑團的。至於前麵說的什麽傳話,一定是他編的謊言。”
  馬三略微微一笑,心裏已經肯定外麵的傳言是正確的,否則素馨看見他不會一臉驚慌,否則素馨不會一針見血地說出他不是宋德雨派來的事實,種種細節說明,兩人之間確實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但他不會對素馨怎麽樣,就如他一直與女子保持適當距離一樣,他覺得好男不該與女鬥。他看在前盟主的份上,對素馨施了個禮算是告辭,轉身離開,嘴裏吟道:“多情憐卿肯作賊”
  素馨本不欲與之說話,知道他是抱什麽目的來的,但看他這麽說,心裏忍不下去,略微提高了聲音道:“馬兄弟請留步,來看看我這雙手腕上是什麽。”
  馬三略停步回身看去,見是一雙白玉似的手腕,正暗罵了聲“不正經”要轉頭,忽然瞟到了什麽,再次凝神一看,見那雙白玉也似的手腕上竟然各有一道很深的傷痕,顯然是被什麽粗糙東西緊勒住使勁拽的結果,不由奇怪,她叫他看這個有什麽打算?
  素馨冷冷的道:“這道傷痕是我代馬兄弟你受的,隻因我沒聽那人指使在給你吃的湯圓裏下毒。馬兄弟還記得那次是怎麽到我家的嗎?你一定還記得,那一幕慘劇一定對你震撼至深,否則你不會在新會看到一普通人家被一淫賊滅門後一路曆盡險阻追到我家那裏的。那淫賊雖然武功高過你,但被你的堅持追得非常狼狽。所以威脅我一定要趁機毒死你。但我想到我一家也是同樣毀在這淫賊手下,心裏一萬個不願意,雖然知道此後一定會遭毒手,但還是違逆他的意思。所以你吃了我做給你的湯圓還能在今天站在我麵前。”
  馬三略回憶起那日的情形,眯著眼想了半天,非常不置信地道:“你,你不要肆意抹黑一個已死的人。”
  素馨含淚道:“我抹黑他我有什麽好處?我本來也不想多說的,但馬兄弟你的堅持有時候是對的,有時候是錯的,我想你以後一定會明白。你心裏未必沒有對那淫賊殺人的手法起過懷疑,但你隻是被你的愚忠蒙蔽了內心。那淫賊不會不知道你看得出他的手法,猜到總有一天你會懷疑到他頭上,所以才叫我殺人滅口。不過我還是敬重你,我家當年遭那淫賊滅門的時候要也有個象你那樣的人來出頭,我一定不致如此受罪。你說我多情憐卿肯作賊,你看你現在還拚命推我繼續與賊站在一塊兒。所以我一定要澄清這一點,而馬兄弟你也該清醒清醒了。”
  素馨的話無疑於一記重擊,打得馬三略都有點回不過神來,而他心中無比高大的安大鷹的形象開始分崩離析。對,他確實在看見新會滅門慘案時覺得那淫賊的殺人手法熟悉,但他是說什麽都不會懷疑到自己尊敬的人頭上去的。素馨給他把麵前那層暗膜撕開,看進去,看仔細了,多年來固守的那份忠心忽然變得愚昧不堪。他在園裏呆立,而素馨則心灰意懶地不欲與之多說,多說一句,無非是揭開自己塵封多年的傷疤再上麵撒一層鹽,其實說完這些,素馨已經在後悔多說了,一輩子都那麽過來了,此時再澄清又有什麽用?又有什麽意義?
  走進屋裏,素馨眼裏的淚才垂了下來,掩泣道:“花姐姐,我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我早知道會有人拿此做文章的。德雨哥這陣子已經夠辛苦,我卻還要給他添麻煩,我還是回家去算了,其實早該死了這條心的,當年服毒的時候要是沒被任意搶下來,今天也就一了百了,落得清靜。”
  花春花卻雙手一拍,興奮地道:“真夠厲害的,妹子,我看你的能耐正和宋盟主相配,就那麽三言兩語,那個姓馬的立刻拉長了一張馬臉,剛進來時候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早扔到九霄雲外去了。嘿,我就做不到,我最多是以後在他們的藥裏麵做做手腳。嗯,我還會叫人去打那個人一頓出氣,要是我說話也這麽厲害就好了,可惜我常常是等人家走後才猜到人家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常是自己生自己半天悶氣,所以我幹脆不與人交往,省得受那些閑氣。”
  王洛陽的聲音從角落裏鑽了出來,嘻嘻哈哈地道:“夫人,這一點我倒是與你一拍即合。”
  素馨本來是滿心鬱悶,被他夫妻沒心沒肺一陣打攪,真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忽聽外麵站了半天的馬三略朗聲道:“夫人,我知錯了,這就去宋盟主座下領罪去。”說完朝屋裏長揖一下,轉身出門。
  花春花在裏麵嚷道:“什麽,這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他說聲知錯了好生容易,我的大好棋局被他攪了該怎麽修複?”
  素馨道:“他也算是穩重的,什麽都沒說。而且攪局的也不是他,是那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醉公雞。花姐姐,聽說你使人去對付醉公雞去了?”
  花春花笑道:“妹子說得客氣,什麽對付,我叫人直接去結果了他。這張鳥嘴,壞了我們多少好事。”
  素馨歎口氣道:“也別為難了他,他不過也是個傳聲筒。看來老天注定了我和德雨哥無緣,算了,我還是趁早離開吧,不要給德雨哥再製造麻煩。”
  王洛陽卻在角落裏拈著個棋子問道:“你說的傳聲筒,依你看,你和宋盟主的關係是怎麽給透露出去的?按說,知道的人應該不多。”
  花春花卻一頓腳道:“師哥,這還不明白嗎?我們知道是因為誰?她這麽個小姑娘怎麽會變得這麽壞?”
  王洛陽卻歎口氣道:“也不好說安做得對還是錯,也是各為其主罷了。而且我們當初一起逼她喝下的斷交酒,原也不要對她有什麽期望。隻可惜那麽好的一個腦子,要是專心圍棋的話,一定大有成就。”
  素馨仰著頭,目光空洞地道:“我和德雨哥原就與安沒什麽交情,她也不須替我們隱瞞什麽,隻是她這手段也忒陰損了點。我不怪她,是我和德雨哥沒那命才是。花姐姐,我也不耽誤了,前兒你要嚇唬德雨哥,收拾了包袱要走,我那個現在還沒拆呢。正好也不用再拆,你幫我叫個車,把我送回家去,我不想這時候再動用飛鷹盟的人車。”
  花春花非常鬱悶,但又想不出更好的點子,知道素馨再呆下去城裏風言風語一定更多,宋德雨也一定更難做人,不如讓素馨先回家等著,婚姻大事等大戰後大家都散去,目標不那麽大的時候再做考慮。自然有人願意為花春花效勞而又巴不得離開這座危城的人,不用怎麽找,立刻就有兩人自告奮勇送素馨回家。
  回家的車子走到宿遷城外,素馨走出來與花春花抵手淚別,回頭看看旌旗招展的城頭,無語凝咽。她心中實在沒個底,不知道德雨哥究竟心裏怎麽想的,不知道這一走,以後還有沒有再見的時候。但是不走又能如何?
  來宿遷時候是個夜晚,離開的時候雖然還是亮堂堂的天,但素馨的心比三更的天還要黑得透。離開送別的人,車輪吱吱呀呀地往前滾著,素馨沒心情看車外大好春色,隻是麵如死灰地縮在一個角落,茫然地睜著眼睛,腦子裏一團亂麻。
  不知走了多久,天已經暗了下來,護送的兩個人商量一下準備投店住宿吃飯,忽然聽得遠遠有馬蹄聲急促地響起。兩人一個對視,各自拔出手中兵器,做好應對準備。
  馬踢聲聲聲跑近,很快就旋到眼前。護送兩人一看馬上的是飛鷹盟主宋德雨,馬上想到今日滿城流傳的風言風語,對視一下,笑嘻嘻走開。宋德雨知道他們想什麽,也不生氣,笑著與他們抱拳作謝了,這才翻身下馬,走到素馨的馬車前,一把掀開馬車車簾,趁著傍晚的微光看進去,素馨還是呆坐著神遊太虛,對周遭這麽大的響動竟毫無知覺。
  宋德雨默默地愛惜地看著這張被曾經紅粉菲菲,如今被歲月刻上艱難的美麗的臉,本想給她多點時間出神,但後麵追來的馬蹄聲眼看著接近,隻得大手一抄,扭身一旋,與素馨一起坐於馬上。
  素馨這時才一驚回神,正想尖叫,卻對上宋德語兩隻熱烈的眼睛,忙一手捂住嘴巴,隻知怔怔地看著他。宋德雨俯身在她耳邊輕而堅定地道:“你這次來宿遷,我對你說過,這以後再不會分開,生生死死,永遠都在一起。你怎麽可以忘記?我才就與史尚書議個事的工夫,你已經跑出那麽遠,你怎麽可以對我那麽沒信心?”
  素馨聽著這溫柔的話,眼淚婆娑而下,咽泣道:“你快放我下來,你看你的手下都追上來了,哎,你怎麽可以置你的名譽於不顧?你是男人,男人最重的是麵子,你不要為了我以後被江湖上人戳著指頭恥笑。要這樣,還不如先要了我的命才好。德雨哥,我知道這事情為難,這又不是你的錯,是老天不給我們緣分。你現在放下我還來得及,你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英雄,不要為一些兒女私情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自己願意,我也不願意。放下我。”最後的話簡直是在苦苦哀求了。
  宋德雨知道素馨滿心都是在為他考慮,非常感動,但沒聽她的,反而一回韁繩走向後麵趕來的飛鷹盟眾子弟,柔聲對素馨道:“妹子,新房雖然不很精致,但已經布置妥當。這幾天我可一點都沒閑著,是正宗的忙裏忙外,還得管住那幾個幫忙兄弟的嘴,不讓他們把消息透出去。回去我們就結婚,我請了史尚書給我們主持婚禮,大家都空著肚子等著喝酒呢,你可別讓他們久等了。”
  素馨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的暈頭轉向,愣了半天才道:“什麽?你說什麽?”
  宋德雨輕輕耳語道:“妹子,現在我們比不得過去了,現在的飛鷹盟已不姓他的安姓,已經完完全全姓我的宋字。即使有一兩個不識時務的馬三略之流也掀不起什麽小浪。我們結婚的事我早有打算,否則特意把你接來這兒做什麽?前陣子隻是想讓事情做得水到渠成點,反正我們以後有的是大把的時間相處,所以一直隻在暗處引導著對我們兩人之事的輿論。但是你怎麽可以一走了之,對我那麽沒有信心呢?我什麽時候是那麽沒擔當的人了?不要再問我一大串的可是可是,回去,你就會看見,結婚大堂上麵有多少人等著祝福我們,你知道我是不會與你偷偷摸摸交往讓你受到委屈的,我一定要敲鑼打鼓地迎你進門,風風光光地做我宋德雨的好老婆。”
  素馨一顆吊了好幾天的心這才放下來,旋即又想到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與宋德雨坐在一匹馬上,頓時大羞,輕叫道:“我知道啦,但是你快放我下來,這麽多人看著呢。”
  宋德雨聞言知道她已經說通,開心地大笑道:“馬車這麽慢,我可等不及,走。”說完一鞭下去,跨下之馬飛奔回城。素馨倚著她德雨哥堅實的胸膛,心裏尤自沒反應過來,怎麽一下壞事就變成了好事?
    
  第四十六章
  這一天多爾袞下朝回來,在書房等了半天也不見安過來,問了小廝,原來安一早過來批了幾本折子就跑了,也不知道去什麽地方。多爾袞隻得派人到處去找,但小廝們出去半天,回來卻報說,安姑娘目下正在後麵的園子裏跟個前明的宮女扭扭捏捏地不知在幹什麽,說什麽也不肯停下。
  多爾袞起疑,心想一定是安又要搞出什麽名堂來。於是叫人前麵帶路,自己跟過去瞧。果然見安在一個水榭裏跟著個女子專心地學走路。這一下多爾袞也搞不懂了,隔著水大叫道:“安,過來,我有事情找你,快點。”
  安微笑著停下來,姿態優雅卻略顯做作地緩步走到水榭美人靠邊,輕輕問道:“王爺找我有什麽吩咐?”
  多爾袞隔得遠,聽不清楚,不由大聲再問一遍:“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清楚。”
  安自然聽得清清楚楚,而且還聽得出多爾袞語氣裏的焦躁,但她依然微笑地抿了抿頭發,不緊不慢地道:“王爺找我有什麽吩咐?”
  多爾袞依然聽不很清楚,一拍欄杆,正要說話,後麵傳來大喇嘛的聲音:“小姑娘是問,王爺有什麽吩咐。”
  多爾袞不解:“安今天是怎麽了?說話鬼裏鬼氣的,象個小腳娘們。”
  安在隔水一聽,立即反彈,起腳飛過水麵,叉腰站在多爾袞麵前,卻忽然醒悟,把手放下,依然細聲細氣地道:“人家哪裏是鬼裏鬼氣了,人家不過是想學學前明公主是怎麽走路說話的。”
  “學這幹什麽?”大喇嘛不由被安的小聲音肉麻得難受,先多爾袞一步問了。多爾袞卻是若有所悟,臉上開始綻出笑意。
  安不屑地道:“誰說沒用的,昨兒範先生笑我沒個女孩子樣,是誰笑得最響啊?王爺你說呢?為了不被人笑話,我當然得學著點啦。”
  多爾袞大笑:“昨天你說你看折子的時候腳放在什麽地方了?叫人能不笑你嗎?”
  安卻是伸出個蘭花指一比劃,輕聲地似沒情緒地道:“也不看看那桌子那椅子是做給你們大人用的,人家坐足一天吊手吊腳的不知多累,這倒沒一個人來關心的,昨兒人家的腳吊得累死才在椅子上蹲一會兒,你們就尋人家開心了。人家可不能讓你們得逞。”
  多爾袞笑過後嚴肅地道:“我急急尋你,找你商量件事情。這幾天你已從我這兒敲去不少竹杠,我這王爺做得虛有其表,其實非常窘迫。你也知道,現在我們打揚州打得很艱難,史可法十二日那天連夜馳回揚州防守後,我們的八旗子弟被他的大炮轟死幾千人,這還不包括漢軍。但是我們的大炮卻依然轟不開他們的城牆。攻城這麽相持下去,多鐸那裏供養立即吃緊,今天八百裏加急跟我要錢要糧要炮彈。我要問你把前幾天被你敲去的銀票借過來一用,過後立即還你。”
  安一談到正事,這才正經起來,但還是老實不客氣地道:“王爺你不要以為扣我一頂敲竹杠的帽子,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把我的錢詐過去,那是不可能的。還好我師傅也在,咱們得當著師傅的麵立下借據,免得你過後不還,我氣得吐血而死。”
  多爾袞不由笑道:“小財迷,幾兩銀子看得那麽牢,怕我不還你還是怎的。走,去書房,我給你立借據。”
  大喇嘛在一邊笑道:“安,不要胡來,這些前也是王爺給的,王爺借去用用的,你還怕王爺不還?不要那麽小氣嘛。”
  安忙糾正師傅的說話:“師傅此言差矣,這錢既不是我敲竹杠敲來的,也不是王爺好心給的,是我自己掙來的。前兒我綜合各地戰報,說幾天內李自成一定會被殺死在湖北通山的九宮山,王爺硬是不信,說當地勢力沒強到那種地步,而且李闖是個從底層冒上來的打不死的蟑螂,哪有那麽容易就死的。我們賭了五十萬,結果王爺輸,捷報飛來,王爺隻好兌現那五十萬,我這哪有敲竹杠的成份啦?還有前陣子,王爺欠我一個人情,拿十萬兩銀票封我的嘴,我隻有委屈地笑納,我有自己伸過手嗎?所以說,這些錢是我的,要想從我這兒摳錢出來,非得三頭六麵,立下借據不可。而且,王爺,我們得約定利息。”
  多爾袞自然不會與她斤斤計較,聞言笑道:“打下揚州,我給你十萬兩銀票。”
  安連連搖頭道:“那可不行,打下李闖都有五十萬,打下揚州就等於拿下攻打長江以南的堡壘,這麽重要的地方怎麽可以隻值十萬兩?王爺你現在雖然沒錢,也不要學得小家子氣了,我又不會叫你打下揚州即日付清的,我回允許你分期付款,若幹日子內還清,說起來你的負擔其實不重的。”
  多爾袞笑道:“揚州有你的朋友們,我們打下揚州,你的朋友們一定結局不會好,所以我知道你不會開心,因這與打下李闖不同。這十萬嘛,是我送你用作安慰你的,說實話,我已經夠大方。”
  安一聽有理,也就不響了,刷刷刷立下字據,三人都簽了名,安才賊忒兮兮地笑道:“王爺你其實心急了一點,你隻要稍微查一查,就會發現我早上已經自作主張把我的一百多萬兩銀票送到要緊衙門去了,我這幾日天天翻折子,還能不知道國庫的底子?所以本來你是可以不立這個借據,甚至可以賴掉的。我本來就有了被你賴錢的準備,一個人跑水榭裏吐血散心去,等著你來安慰,或許還可以敲回幾兩,不想王爺性子恁急,硬是要塞給我張借條和利息,既然這樣,我當然是卻之不恭的,,嗬嗬,王爺,那我就收下啦。”
  多爾袞被她氣得不怒反笑,笑了半天才道:“以前你處世經驗不足,我還可以與你打個平手,如今貓教會了老虎,老虎一點不記情,反而處處算計起老虎來,罷,罷,怪我自己不該傾心教會你。”
  安一點不領情的道:“是我自學成才,隻不過王爺創造良好環境助我一把而已,我的師傅可不是你,師傅,我對你忠心耿耿吧?”
  大喇嘛笑道:“我早已經被你欺負到頭上了,自拜師第一天起你就敢爬到我背上打滾,王爺才被你欺負,所以還會喊幾聲冤,我早已習慣,忍聲吞氣過了算了。”
  安居然還知道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皮。
  大喇嘛笑嘻嘻地又道:“安,還有一件事我要與你商量。今天我剛收到急報,鬆陽先生說近期江湖人士偷襲非常頻繁,他們雖然盡力而為了,但總覺得漏洞還很大,請這兒無論如何送救兵過去。我今天到各個王公貴族府裏去轉了一圈,實在沒發現得力的人手,隨便派幾個過去估計也無用。所以我在想了,要麽我去走一趟,要麽你去那裏。否則照那勢頭下去,對豫親王非常不利。我們的主帥是說什麽都不可以動搖的,當然這兒的王爺也不能不管,你說誰去比較合適?來,看看這信。”
  安接過信一看,正是鬆陽先生的筆跡,上麵寫的話大喇嘛已經全說了,看來師傅雖然笑嘻嘻的似乎沒什麽緊要,但一早上跑遍京城各府物色人,可見心中其實是很急的。師傅雖然說與她商量誰去揚州,其實答案隻有一個,就是她安過去。因為師傅在情報收集和王府護衛組織上的作用她是沒法替代的。難道她真要直接去麵對揚州的那些朋友嗎?
  多爾袞看了安一眼,就知道她的為難,對大喇嘛道:“皇宮的侍衛你也可以動用,安過去那裏可能不方便。”
  大喇嘛道:“皇宮的十大高手都是我挑出來的,到今日已經隻剩下兩個輪班,三個給派去四川支援肅親王豪格去了,五個一早已經去了英親王那裏,這最後兩個是說什麽也不能再動了,而且這兩人的功夫未必及得上鬆陽鶴齡兩人,去了作用也是不大。”
  安聽了多爾袞的話,又看著師傅說話,等他說完才皺眉道:“我去吧。說實話,我和豫親王很要好,自然也不能看著他被人偷襲。我這就去收拾一下衣物。”
  多爾袞無話可說,一頭是他最愛的弟弟,一頭是他最喜歡的孩子,哪一個他都不想讓他們受苦,但現實逼得他隻好承認,他也有照顧不到的地方。
  安收拾完東西來向多爾袞告辭的時候,見裏麵來了幾個洋人,還隨帶著個瘦伶伶的通譯,地上滾著兩個黑黑圓圓的鐵砣子,安想走上去看,立即被那個通譯攔住道:“小姐,這是炮彈,不要隨便接近,炸開來就不妙了。”
  安心想,總算接觸點現代文明的東西,怎麽可以放過?便問那通譯道:“這三個洋人是哪裏人?他們與你說什麽語言?”
  通譯得意地一挺胸道:“他們是荷蘭來的洋人,一般與我說大不列顛話。他們離了我就走不了,全靠著我替他們賺錢呢。”
  安笑了笑,不再理他,直接用英語對那三個洋人道:“你們炮彈裏放的是什麽火藥?可以把成分告訴我嗎?我們最近一直轟不開揚州城牆,一定是你們炮彈的炸藥配方不對。”邊說邊與多爾袞眨眨眼睛。多爾袞一想她是未來世界過來的,一定對這些懂得很,幹脆放手讓她去談也好。這幾個紅毛子把價格扳得死死的,吃定了他要用炮彈又沒處買,他也正生氣著。
  洋人對一個小姑娘會流利地說他們的話感到吃驚,又見她問出來的問題頭頭是道,更是失色,立刻非常重視起來,道:“怎麽可能?我們的配方都是最優秀的,不信你去各地問問,我們的炮彈用起來效果最好。”
  安蹲下來看那炮彈,這回那通譯知道她內行,不再阻止她。安看了幾眼才道:“僅從外觀來看,你們的設計也夠粗糙的。應該在炮彈表麵做出尖角交叉的深溝,這樣打出去的時候才會除有效利用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外,還可以用銳利的鐵片傷人,達到最大殺傷力。做這些溝對你們的工藝來說應該不是個難題。”
  一個洋人立刻吸了口冷氣,不由自主從位置上站了起來,恭敬地道:“小姐說得句句在理,回去我們就去改進工藝,下一批炮彈出來一定會更完美。”
  另一個道:“我們因為怕炮彈潮濕,隨身還帶著炸藥準備隨時填充,我們的配方沒帶在身邊,但我們背得出那些名稱,小姐你聽聽是不是那些,如果可以改進,也一並告訴我們,下回我們就做改進過的炮彈提供貴軍。”
  安微微一笑道:“我剛才給你們的提議已經夠你們改進的了,相信有那麽小的一個改進,你們的炮彈一定賣得更好。裏麵炸藥的改進我要看看你們有些什麽再說,但是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除非你們大幅度降價。”
  那三人用荷蘭語討論半天,本以為可以保密得很,但還是被安粗粗聽了去,所以抱著手胸有成竹地看著他們。他們討論結束,一個人掏筆借了張紙把炸藥的配料寫了出來,恭恭敬敬地交給安。安也不客氣,接過看了,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這麽原始的東西打打人還可以,要炸城牆確實不易,罷了,你們把沒填進去的藥拿來,我親自配好了交給你們,你們一定得給我填上十發炮彈,多出來的給你們回家細細研究去吧。不過說定了,你們的價格得給我打上一半折扣,否則我買來炮彈拆開了自己填藥進去,你們什麽都撈不著。”
  三人又討論了半天,才道:“打對折太厲害了,就打個七折吧。”
  安聽了他們的討論,知道七折還有水份,當然不會放過他們,便道:“我們的銀票已經備好,就看你們的選擇了,你們是準備做一票不求上進,還是想以後大有前途,我隨便,你們自己看著辦。說實話,你們如果得到我配方的炸藥,即使賒本也應該做的,這於你們未來大有好處。”
  有一個洋人問道:“你既然都知道,為什麽不自己做?”
  安笑道:“我們的工藝還達不到要求,做出來的東西會炸死我們的炮手。所以還是買你們的。這點你們倒是可以放心。隻要你們以後供的貨性能真的可以優於其他,我們後麵要買的還多著呢,有你們可以賺的。而且你們還可以賣到其他國家去。”
  又是商量扯皮半天,對折價敲定,安向多爾袞簡要做個匯報,便匆匆隨三個荷蘭人去配炸藥。當然,她多要了很多種配料,悶在密室裏一人拿鏟子調勻了,才放人進來。她估計這配方他們紅毛鬼能認出一成已經算是高明了。雖然她知道很多未來的知識,但安覺得還是少拿未來的科技來攪亂曆史為好。
    
  第四十七章
  星夜兼程趕到多鐸軍中大營的時候,才是下午時分。安先在揚州城頭轉一圈,大略看看他們的防守。然後才遠遠地降下來,怕驚到守門的士兵,步行著來到多鐸營前。
  守門的是個漢軍,老遠見了安就大吼一聲:“喂,那個小孩,不許過來。”安不理他,繼續走近。守門的立刻把手中的槍一擺,迎在安過去的路上。安隻得掏出多爾袞的腰牌扔給他,邊道:“我找豫親王,立刻帶我去見他。”
  門口的守衛看看腰牌,再看看人,怎麽都無法把一個小女孩子與最高級別的腰牌聯係在一起,而且這小女孩又大言炎炎地居然要見主帥,口氣中似乎與豫親王非常熟識的樣子。當下也不敢做決定,拿著腰牌去請示上頭。那個上頭的偏將正為今天不能上陣而生氣,拿著金牌聽小兵如此這般一說,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一個小姑娘能做出什麽大動作來,放她進來就是,直接帶她到豫親王爺的中軍去,交給師爺,這種小事也來煩我。”
  守衛接了金牌回門口,見安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木條子上,兩手撐著頭似乎很累的樣子,想想這麽小姑娘一人兵荒馬亂的出來也夠可憐,倒是動了側隱之心,走近去好聲好氣道:“小姑娘,我們上鋒讓我帶你去豫親王爺中軍,你跟我走吧,到那裏你再睡覺。”
  安聽他說話,覺得這人不錯,當下摸出一把碎銀子賞了,換平時她賞出去的都是成錠的元寶,但現下銀票被充了公,手段難免小氣一點。不過守衛得了那麽多錢還是喜出望外,在其他兄弟們羨慕的眼光中領著安一路進去。這一把銀子讓守衛認定安一定不是普通人,他見過的尋常財主家的小姐最多也就賞人幾個銅板的,哪有一抓一把銀子賞人那麽大方的。
  領到豫親王軍營門口,守衛就不敢再走過去,指指那門讓安自己過去。安心想,這軍中的規矩看來是夠嚴的,再一想,其實攝政王府的規矩又何嚐不嚴了,連兒子見到老子腿都會打哆嗦的。安走到中軍門邊,老老實實先遞上腰牌道:“叫個豫王爺身邊的小廝來見我。”
  中軍守門的已是旗人,在多鐸手下見多識廣,一看腰牌就知道是攝政王爺親自派來的,雖然對麵前小女孩拿大腰牌很感疑惑,但卻是一絲不敢怠慢,急急進裏麵去通報。叫出來的小廝一看外麵的人就認識,忙堆著笑臉非常客氣地迎進去,留下門口幾人費盡思量都不得其解。
  安見了小廝就問:“你們王爺在嗎?”
  小廝殷勤地道:“王爺還在陣前呢,這幾天每天都要攻城攻到天擦黑。姑娘要不先洗把臉休息休息,等王爺回來我再叫醒你。”
  安一聽正中下懷,忍不住又摸出銀子打賞。
  多鐸從陣上下來的時候,滿心焦躁憤怒。這揚州城真是邪門,炮彈打過去,損毀的城牆等第二天白天一瞧,早又被補好。同一塊城牆,要換在別處,三炮轟下來,肯定一個缺口,但揚州城的不行。據說史可法此前拿新糯米飯拌石灰重新夯過,結實非凡。最可惱的是他們的大炮架得高,打得遠,城下哪兒一發炮,他們便瞅準了也還上一炮,居高臨下,往往一炮打中,不知因此死了多少八旗子弟。而且城頭久攻不下,死傷又重,士氣逐漸低落,最麻煩的是軍中糧草已快見底,再不打開揚州城搜羅一番,吃飯都成問題,多鐸下馬後,背著手誰也不理地進屋,晾著外麵的將軍們都巴巴兒地等著沒飯吃。小廝知道這時候怎麽都別去惹著他,小心翼翼地幫他脫鎧甲的當兒,拿眼睛一邊溜著他的臉色,一邊非常扼要地道:“回王爺,攝政王爺派了他得力的安姑娘過來,現在正休息著。”多鐸一聽,眼睛一亮道:“怎麽不早說?人在哪裏?請她過來。”
  小廝心裏大大鬆了口氣,忙道:“安姑娘看上去一定是沒日沒夜趕過來的,人很累,奴才請她先睡一會兒,要不這就去叫醒她。”
  多鐸想了想,道:“你叫他們今晚安排些揚州特色菜款待安姑娘,我過去看看她。”說完自己過去,走到園子看那些將軍們還站在門外,揮揮手讓他們散了。那些將軍們怎麽也沒想到今天可以這麽早就回營吃飯,大喜。
  多鐸一直當安是個非常聰明的小孩子,所以也沒什麽避諱,撥開門栓就走進去。不想才踏進一步,裏麵安就大叫一聲:“姑娘家的睡房,閑雜人等敲門進入。”說完,彈墨綾帳裏鑽出一個小人頭,雙眼滴溜溜地見是多鐸,笑了一笑,又忙鑽回去。多鐸笑等了她一會兒,安才出來,看著多鐸道:“王爺,幾個月不見,你怎麽又黑又瘦的,好醜。”
  多鐸本來煩躁的心被她孩子氣的話一說,頓時舒緩下來,笑著道:“你沒看見我一雙眼睛比以前更加炯炯有神嗎?”
  安撇撇嘴撥開多鐸湊過來的臉,不屑地道:“眼白滿是血絲,象條餓狼一樣,一點不亮。還是我們王爺最英武有神。”
  多鐸一把抱起她,舉到肩頭一坐,笑道:“你還說你不來幫我,這不來了嗎?走,我請你吃正宗淮揚小吃,見到你來,我忽然有了胃口。”說完,就那樣扛著安去前麵吃飯,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不少。本來擔心得要死的仆傭們都暗自念了聲佛。
  安沒想到他一堂堂王爺會這麽對她,坐在多鐸肩上錯諤了半天,覺得渾身不自在,但要跳下來,又覺得太拂他的好意,隻得尷尬地坐到飯堂門口被放下,這才鬆了口氣。這邊小廝已依多鐸的吩咐把多爾博、洪承疇和孔有德請來,早等在那裏等著開席。安與他們都認識,很熟絡地打了招呼,卻與多爾博扮個鬼臉道:“多爾博,你瘦了不少哦,不過象個男孩子了。”
  多爾博知道鬥嘴不如她,鬥力不如她,就連他最自恃的勢力也不如她,隻好悶聲大發財,尷尬地笑笑算數。
  多鐸坐下就問:“安,帶了什麽好消息來?”
  安見洪承疇一本正經地在場,不好與多鐸再開玩笑,也隻得一本正經地道:“李闖在湖北九宮山被殺的消息你們應該知道了吧?英親王在那裏稍事休整,準備繼續南下。”
  多鐸道:“這些我有的清楚,有的可以想出來,我要知道的是我們的給養什麽時候可以到?晚幾天的話,所有人都得餓肚子。彈藥庫也快見底,但天天上百發的炮彈還是要打出去,你們什麽時候運到?”
  安,忙笑道:“王爺這哪裏是設宴款待我,簡直是鴻門宴了。不過王爺放心,早前我已經掏出我所有以前賭博得來的銀子買了糧食,漕船已經在大運河上麵飄過來了,數量夠足的,你們打下南京都有餘。”
  多爾博畢竟是孩子,忍不住問道:“我聽說你麻將打得很好,逢賭必贏,是不是賭麻將賭來的?”
  連孔有德都鬆了口氣,有心思說笑:“麻將哪裏賭得來那麽多,要買夠打到南京的糧食,不到一百萬兩下不來。”
  安笑道:“要不是時下地皮不值錢,否則把我濟南的家產賣了,也是一大票銀子。不過言歸正傳,還有個彈藥的問題。我來之前我們王爺正買了紅毛子的炮彈,我依著自己的配方改造了十發,王爺一定已經差人快馬加急運來,這些炮彈我估計一發就可以轟開一段城牆。所以還想請王爺這幾天調整部署,配合炮彈抵達的日子一舉攻城。”
  多鐸聽到這兒,雙眉一軒,喜道:“當真?你的意思就是說,那種炮彈運到當天就可以破城?”
  洪承疇卻道:“不過我們得做萬無一失的準備。那些紅毛的洋炮經常會打出啞炮。”
  安知道他是給她麵子,才說紅毛頭上,他心裏一定想的是:“哪有這麽好事,我可從沒見過一炮轟開城牆的,何況是揚州城。”所以微笑道:“說出來可能不大容易讓人相信,但用了就知道。”
  多鐸笑道:“我們每天都在做著轟開城牆大舉攻入的準備,所以沒必要特意再準備些什麽,不過可以在試用這種炮彈前休整一天,第二天攻城也可精力充沛一點。安,你一來一下解決我的幾大問題,我心中一塊大石放下,輕鬆不少。來,吃吃他們的特菜涼拌幹絲。”
  安見洪承疇依然一臉深沉,心裏有點煩他,就也不去理他,自顧著吃菜。不想洪承疇喝了幾口酒,忽然道:“即使沒用,我們集兩日之炮密集炸城,一定也有效果。嗯,就請王爺傳下令去,照安姑娘提議的辦。”安這時才知道洪承疇心思不在吃菜,所以一臉於思。
  多鐸笑道:“說實話,我對新的炮彈也一無所知,但我相信攝政王的眼光,但洪大人的話也是很有道理,我們多做一點準備總歸沒錯,來,洪大人不要一味想事,菜涼了可不好吃。打了一天仗,補充體力最是要緊。”
  安心想,這兩人搭檔倒好,一個驍勇善戰,一個老謀深算,而且都是萬裏挑一的好手,一個史可法可怎麽擋得住。不如早早幫他們攻下揚州,城裏城外大家都少吃點苦頭。正想間,多鐸問了句:“安姑娘在想什麽?”
  安忙抬頭笑道:“我在想王爺與洪大人孔大人的配合真是異常契合,連性格都那麽互補。”
  洪承疇聽了深深看了安一眼,不語。心想,這孩子以前隻聽說她聰明過人,當時見了也沒覺得怎麽突出,現在看來是有點花頭。讓攝政王重視的人確實不一樣,多鐸說的相信攝政王的話很值得參考。
  安雖然吃著菜,但眼尾一直掃著洪承疇的反應。多爾袞對他評價甚高,視他為漢軍第一人,看來深有道理。忽然耳邊隻聽得有武功人士悄悄穿行的聲音,不由脖子一豎,側身聆聽。果然過不多久就聽見有悶哼聲傳來,一定是有人潛入後悄悄殺了站崗的哨兵。她立即起身道:“王爺和各位大人找個地方避一避,有人偷襲。”
  多爾博不以為然地道:“這一陣天天有江湖人士來偷襲,放心,近不得這兒的。”
  安又聽了聽道:“已經交上手了,對方來的人不少,功夫不下於已經迎上去的鶴齡先生,你們不避也可以,不過我比較費勁些。”說完手一揮滅去所有蠟燭,出門跳上屋頂觀望,多鐸的中軍設在揚州城外一個員外家裏,房子加起來有三進,不大,但小房間多,園外密密包圍著所有軍中的旗下士兵的兵營。從屋頂看去,那幫蒙麵的江湖人已經一步步接近中軍。看上去己方的抵擋頗有些吃力,安看見除了有武功的上前迎戰外,也有下麵士兵挺槍上前,她知道旗人打仗悍得很,根本不知道死字怎麽寫,所以明知不敵,但為保護主帥,還是會拚命抱頭而上。看著那些被江湖人士如切菜瓜似地倒下的八旗子弟,安心裏非常不忍。但救他們,勢必與揚州城中的那些人作對。不救,難道忍心看著多爾袞手下的人被殺被傷?安想,放任江湖人士殺沒有武功的人似乎不大公平,這樣吧,不殺他們,但讓他們知難而退也好。於是抽出一塊瓦片,在屋脊上磕成碎塊,一顆顆飛向殺士兵者的手腕。頃刻,不少江湖人士手中武器應聲落地。
  立即有人循跡看過來,見有人站在月光下的屋頂上,立刻喊了聲:“那邊屋頂的點子硬,下麵一定有大官,我們朝那裏殺。”話音才落,那幫人就拚著命往這邊衝擊。安又磕出一堆碎瓦,好整以暇地等真他們。但不對,很快,安就聽見有個細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忙俯身縮在飛簷後麵看去,見有一行六人分散蛇行而來,因為大家都注意著前麵的動靜,又因這些人輕功出眾,竟沒人發現他們。安想,原來前麵大張旗鼓的攻擊是聲東擊西的意思,真正來襲者是屋後那批。此時安知道示警也沒用,人手都被前麵那些人拖住,哪裏分得開身。叫士兵上去,無疑是叫他們去送命,無奈,隻得起身大聲道:“屋後的好漢聽著,不要嚐試越牆一步,否則我絕不輕饒。”
  那些人不虞有人發現,聞聲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抬頭看來。安見他們可能是藝高膽大,臉上連塊遮蓋都沒有。依稀看出,有一個就是宋德雨,而那個抬頭多看了會子的人不是王洛陽是誰?故人在這種情況下相見,安心中很是尷尬,但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按看見他們停了下,做了幾個手勢,立即遠遠分開,繼續前行。
  安隻得在上麵繼續大聲道:“我不想殺你們,但你們也要知道,你們即使分得再散,我也是有能力殺了你們全部的,雖然你們與我喝過斷交酒,但我一直在心裏不想與你們斷交。但是你們也不要逼我,不要以為我不殺你們就是放任你們來殺我這兒的人。錯了,如果我即使隻是擊昏你們讓你們做階下囚,你們臉上無光,我心裏也不好受。你們不要再前進了,適可而止吧,我都話說到這份上了,你們為什麽還不止步,非要逼我出手嗎?我不願意的啊。”
  但是隻有王洛陽停了停,所有的人都繼續前進,王洛陽見此也奮力趕上。安無法,隻得用最大力氣把一把碎瓦一粒粒擲於他們腳前,指望讓他們識得厲害,回心轉意,但沒有。而前門的偷襲人已經步步逼向大門,情況非常糟糕,安心想再不能婆婆媽媽了,這次可能是他們揚州城裏最周密布置的暗殺,來人心裏不知道多誌在必得,三言兩語恐怕勸不回去,而且有旁人看著,他們沒一點挫折就回去這臉麵上怎麽下得來。看來是隻有出手了。
  安運指彈出一粒碎瓦,直指最前一人的心窩。忽見有士兵掩向他們,忙在上麵喊了聲:“八旗的都不許上來,這兒有我對付。”那人見瓦粒飛來得不快,便向旁邊一側身,想避開它。但安看得真切,運動力場讓瓦粒如附骨之蛆般盯著那人,那人無法,就去出手中長劍來格。不想劍尖觸上瓦粒,頓覺有一股不知道怎麽描述的酸麻立刻從劍身傳向全身,全身頓時酥麻軟倒,全身力氣隻夠得上說了聲:“邪門。”
  安有如法炮製,速速解決其他三人,這才對以牆為盾的宋德雨和王洛陽道:“王先生,我一月努力就可以在棋盤上勝你,武功修為提高的速度也不下於下棋。你和宋盟主與我有交情,我放手讓你們回去,不要逞強了,你們是越不過這堵圍牆的。至於地上四人你們請不要背走,沒我的治療,他們回去也是一死。”說完背轉身去不再搭理,讓他們可以不要當著她的麵退回,也算是替他們保全麵子。
  但安也不閑著,依然用小瓦片襲人手腳,頓時偷襲方衝擊力大減,漸漸轉攻擊為防守,最後節節後退。隻聽身後有人一聲長嘯,然後安聽見宋德雨和王洛陽飛身退回。前麵的人聽見嘯聲也且戰且退,頃刻便擒的擒,走的走,場麵恢複安定。
  安其實真想追上去提示王洛陽趕緊離開揚州,但她知道說出來的話,對多鐸的行軍部署就會大為不利,隻得歎了口氣,有些事真不是好人與壞人,可以幹與不可以幹那麽簡單可以解釋的。王洛陽他們有他們的理由,在他們自己人看來,他們是英雄,但他們的理由與多爾袞的相衝突。安覺得如果依誰對自己好一點就偏向誰行事這麽來做的話,似乎也是很不妥,叫她怎麽忍心殺那些民族誌士。但不偏不倚似乎也不可能,如今天那樣,她是不得不出手的。往後這樣的選擇一定更多,該怎麽取舍?該怎麽行動?安忽然想到多爾袞阻止她來揚州的事,依多爾袞的經驗,他一定已經預知安會碰到這種尷尬,他的意思是讓安逃避,但這又怎麽可能。今晚之事即使大喇嘛在場,恐怕己方也討不了多少好,也就隻有她安在場才可以解決了。安忽然明白,自己已經是騎虎難下。
    
  第四十八章
  回到揚州的王洛陽一路沉默不語,直到見到花春花和他的兒子,才“呼”地一下癱坐在門口,兩眼發直。花春花見狀大驚,把兒子交給下人,忙過來攙扶,連抱帶推地在椅子上放好人,才小小心心地問道:“師哥,師哥,怎麽回事?別怕,你不是回來了嗎?回來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以後還有機會。”口氣一如哄他們倆的兒子。
  王洛陽呆呆地似不認識地看著花春花,半天才道:“以後沒機會了,你知道是誰在那裏嗎?是安。誰曉得她的本事竟然好成這樣,隨便彈出一粒小石頭,我們一起去的高手隻喊出一聲‘邪門’就仆地倒下。你想想,這等功力哪裏是人做得到的,連宋盟主都大驚失色。還好她總算念著與我們的交情,把我們兩個放回來了,但偷襲的人十停去了五停多,我們回來的怎麽還有顏麵見人。”
  花春花忙緊緊地把王洛陽摟在懷裏,喃喃地道:“是安?她什麽時候來的?她以前的本事沒那麽好啊。什麽時候學得這一身本事的?奇怪了,我還以為她輕身功夫了得,這以前也已經知道的,沒想到她其它功夫也不差。”
  王洛陽把臉埋在妻子懷裏,伸手環住花春花,這才感覺好了一點。悶聲道:“她的功夫豈止是不差,簡直是神鬼莫測。你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的嗎?我教她一個月棋,她就可以後來居上打敗我,而她現在交給我的珍瓏,我卻解了那麽多天還沒解開。她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依她的腦袋,想學什麽而不成?”
  花春花一怔,隨即道:“不過我知道她應該不會主動進揚州來殺我們的主帥,我覺得依她的品行,她不會主動對付我們。”
  王洛陽聞言抬起頭來道:“這是實話,還是你了解她。我們今天偷襲去的時候她爬在屋頂上一直不動手,勸了我們好久。如果她正如我以前想的那樣,她應該早早動手,不,她應該早就進揚州殺史尚書來了。可見她雖然是對方的人,但這人的品行還是可以的。”
  花春花歎口氣道:“再怎麽不壞,也是敵方,我知道你心裏和我一樣,一直把安想得還是一個孩子。其實你想想你當初輸她棋子那一回,她用了兩條兵法,一是圍城打援,一是聲東擊西。兩年前她已能如此熟練運用兵法,現今還不知道要如何純熟。我最擔心的是她這一手啊。我們揚州城已經夠風雨縹緲了,清兵要再多些安的指揮,唉,不提也罷。”
  忽然隻聽外麵鬧哄哄一片,王洛陽一驚,與花春花一對視。道:“難道他們清兵追著來偷襲了?不管怎麽樣,我一定要過去看看,師妹,你在家呆著,保護好兒子。”說完,一頭紮進茫茫夜色中。
  花春花不放心,連著在街上問了好幾個人才知道,原來是總兵李棲鳳,監軍李歧鳳兩人,率所部四千人偷開城門,投靠清兵去了。花春花想,這可真是雪上加霜了,連日守城,官兵死傷無數,這又去了四千人,無疑守城的力量將大大削弱。花春花忍不住跑去救護所,想著人都已經那麽少了,反正能救一個是一個。
  王洛陽跑到史可法那裏,見陸續又有人趕來保護,而裏麵也沒其他動靜,這才放心。過了好久才見史可法騎馬回來,神色極其惱怒,門口下馬正對上王洛陽,便道:“王先生請裏麵小坐,有事商量。”王洛陽正要跟進去,見宋德雨也飛身趕來,便招手請他一起進來。
  三人進得密室,史可法把門狠狠拍緊了,怒道:“這兩個畜牲,竟然陣前投敵,還想賺開城門放清兵進來,幸好發現得早,損失還可以控製,否則揚州千萬百姓身家性命全毀在這兩個畜牲手裏。”
  王洛陽看看宋德雨,見他也看著自己,想想人家一大盟主一定更不好意思把今天偷襲失敗的事說出來,隻得自己硬著頭皮道:“有件事很讓人羞愧,我們今天集全揚州武人之力想殺清人主帥一個措手不及,不想被他們阻住,無功而返,而且還損兵折將,好幾個兄弟給失陷在清營裏。我這都無臉來見大人。”
  史可法長歎一聲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必掛懷。”
  王洛陽是個直腸子,聽了史可法的話後並不覺得安慰,反而辯道:“不可能再有勝有敗,有那個安在,我們以後再有偷襲行為也都是必敗無疑。就象今天,如果不是她念我們是故知放我們一馬,我也不可能再站在這兒與史大人說話了。”
  說話間,宋德雨頻頻拿眼看他,但王洛陽視而不見。他覺得敗就敗了,有什麽不可以說出來的。於是罔顧史可法逾發凝重的臉色,繼續道:“我兩年前在圍棋上已經輸給過安,當時她用的是圍城打援,和聲東擊西兩項兵法,我輸得服服貼貼。這兩年來她一直跟在多爾袞後麵,想必已經變紙上談兵為真正的運籌帷幄,我想韃子攝政王現在派她來前線,一定是有原因的。史大人得小心提防了。”
  史可法又是一聲長歎:“也顧不得了,我們守得揚州城一天就是一天,隻要城不破,清兵用任何兵法都沒用,困死的反而是他們,他們得解決那麽多人的糧草,以他們初創的國力,看他們到底能堅持到什麽時候。我今天請兩位來,想與兩位商量一下怎麽彌補李家兄弟反叛造成的缺口。四千身強力壯的士兵啊,這當兒叫我上哪裏找人替補去,隻有請兩為幫忙了。”
  宋德雨這時候才開口說話:“史大人,我們飛鷹盟子弟在揚州的五百餘人聽憑大人驅使。雖然兄弟們都不懂兵法操演,但上得陣去都是一個頂仨的好漢。隻要史大人用得上,招呼一聲就是。有什麽最危險的地方盡管叫我們兄弟們去,我們上下無有不聽令的。”
  王洛陽卻道:“跟著我家春花來的那些個人我看有點投機,但也有幾個血性男兒,我回去動員動員,看能湊出多少來,交給宋盟主一並指揮。”他這人沒心沒肺一根腸子到底,從沒想過抓個權,指揮個千兒八百的人有多威風。
  史可法伸手緊緊握住兩位的,感動地到:“兩位義士來揚州馳援,史某已經感激不盡,如今還爭著上最危險的陣地,史某真是感動非常,好,那就請宋盟主明天升賬時候來領軍令。王先生請回家連夜組織一下,越快越好,如果有人不願意上陣的,千萬別勉強,否則再出現個李家兄弟那樣的投敵事件,反而不美。史某這兒到揚州全城百姓謝過了。”說著便要衝兩人拜下去。但兩人是何等身手,早一左一右夾住了他,三人讓了半天,這才歡喜又有點沉重地告別。
  宋德雨回到臨時住處前,看見自己和素馨的新房還亮著燈光,不用想也知道,素馨此時一定微笑著等著他回家。自從那天有點戲劇性地結婚後,兩人的生活雖然顛簸流離,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而他也沒很多時間去陪著素馨,但任人都看得出,素馨的臉潤了,眼睛亮了,嘴角時時含著笑意。就說今天去偷襲敵營,要不是在最後時刻想到素馨,要換了平時,他是會不顧一切翻越圍牆,給韃子拚個你死我活,就象那次在天子山上一樣。但素馨讓他生出一股生的眷戀。
  他駐足在屋前很久才開步走進去,卻在手快觸到門時,一人斜穿過來,離他遠遠地就叫道:“宋盟主稍留步,灑家有話商量。”
  宋德雨駐足看時,見一胖大和尚遠遠趕來,到他麵前二十幾步時止步不前,臉不紅氣不喘地站在那裏等宋德雨開話,言語行止間儼然有大家之風。宋德雨納悶,看樣子這人不是少林出身,但武功之強與己不想伯仲,這樣一個人在城裏,怎麽以前都沒聽說過。但見他遠遠站著不前的意思,似乎是想說明他並無惡意。但宋德雨還是心裏略有提防地問道:“法師深夜來訪,可有需要宋某出力的?”
  那和尚微笑著道:“人說宋盟主慷慨好義,果然。灑家人稱花二和尚,想必宋施主一定聽到過的。”
  宋德雨想了想,道:“哦,你是安姑娘的徒弟?”話雖輕描淡寫,但已經深吸一口氣,做好應付不善來者的準備。
  花二和尚再也笑不下去,怒道:“什麽徒弟,這都是這賊妮子陷害於我的謊言。結果是害得我有廟沒法投,天天遮著臉麵過街,迄今已與那些聽信謠言追著我搶武功秘笈的傻蛋大大小小已打了不下百餘場,我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出這口惡氣,引那賊妮子入套除去一害,想到這正與貴盟的想法一致,所以上門與宋施主協商個對策,務求一舉成功。”
  宋德雨盯著花二和尚看了半天,想著他這說法倒也合理,不妨讓他進來說說大概,或許真是切實可行的好辦法。想到今晚的挫折,和王洛陽在史可法麵前對安的描述,他覺得留著安總是心腹之患,有什麽除去她的辦法,無論如何都要去試試。想到這兒,他才打開門,請花二和尚進去密談。
  卻說這邊清軍大營這幾天也是愁雲慘霧,每天的飯食已從一日三餐改為一日兩餐。當兵吃皇糧的說法有點在士兵心目中產生動搖。派出去探信的回來快報,說是糧草漕船足足還得走上兩天,多鐸無法,也不得不暫延攻城。
  不過供應給中軍的吃食還是很保證的,起碼安的房間裏就有各色精巧點心,幹鮮果品。安也知道多鐸現在的窘況,但多次勸阻說不要,多鐸還是叫人送來,安無法,又怕下人進來看見心裏起反感,點心果品送來她就拿幹淨手絹包起來,藏在袖子裏慢慢吃。她安慰自己說這樣一來少吃了幾口飯,也一樣是節約口糧。
  但是天天積累,一人又吃不下,多爾博賭氣不大理她,她的點心銷量也不是很好,又不舍得扔掉,搞得每天袖子墜得沉甸甸的,人家是兩袖清風,她是兩袖濁風。最後終於想粗辦法,把兩條手絹縫在一起做個布袋,再縫到每天要係的腰帶上,還用綁頭發的絲帶穿袋而過,這樣袋口就可以收緊了。完工後,安看著不小的布袋大為得意,覺得聰明人無往而不利,什麽事情隻要動動腦筋,最多也就給針紮出幾滴血來,事情總還是可以做得完美的。此後她的吃食就都有了落戶的地方。
  廚房又送點心過來,是非常香甜的玫瑰鬆子糕,包得很小,一隻隻夠吃兩口的豆沙細粽,油而不膩的千層油糕,漂亮的翡翠燒麥,都是安最愛吃的,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好吃的不隻有奶卷兒,奶皮子,江南的小吃似乎更有味道。隻不過江南的菜吃起來稍微偏甜了點,不大舒服。正一件件小心地裝著點心,外麵有人敲門,無奈,隻得一股腦兒倒進去算數,抽緊綁帶,才出去開門問:“什麽事?”
  外麵那人回說:“王爺吩咐,請安姑娘過去前麵,說是有姑娘的四個徒弟押著一堆炮彈過來了。”
  安一聽大笑,想師傅真是派不出人手了,連四個活寶徒孫都給派上了用場。忙去前麵看去。
  進得屋裏,見四胞胎居然規規矩矩地站著不說話,地上滾著十幾個大布包,其他布包都一水兒大小,隻有一隻包特大,不知裝的是什麽東西。旁邊還站著兩個押運官,但那兩人神情萎靡,容色憔悴,安一想就知道,這兩人肯定一路吃足四兄弟的苦頭。
  安見了多鐸,才問四胞胎:“怎麽叫你們四個人來?”
  小瘦子立刻答:“我們聽說師娘在這兒有肉吃有架打,一定要跟來。”
  雙胞胎得意洋洋地道:“老和尚不讓我們來,我們與他打了一架。”
  安忙插嘴:“你們輸了吧?”
  又一個一跳三尺高:“我們怎麽會輸,但是我們看老和尚隻有一個人,馬馬虎虎讓著他算了。”
  沒飯吃一向是最老實的,搶過來道:“他們都被老和尚打倒在地,就我一個還站著。”
  小瘦子急了:“那是誰嚇得尿褲子,走也走不動,最後要我們抬回家的?”
  雙胞胎糾正道:“師娘,他是嚇得拉屎,老和尚看著可憐才不打他。”
  沒飯吃老臉通紅,忙躲到安身後不給她看見。安拿出為人師者的風度放過他,問道:“既然你們沒贏,我師傅怎麽還放你們來?”
  雙胞胎掩著嘴賊眉鼠眼地偷笑,小瘦子也不肯說,又一個忙道:“沒飯吃知道,讓他說。”
  沒飯吃顧不得躲了,跳出來叫道:“怎麽又叫我說,吃飯怎麽從來不讓我的。老大說,誰叫他最早生出來,哭都比我哭早幾聲。”
  安知道裏麵一定有故事,邊盯著五大三粗的小瘦子道:“你是老大,你來說,不說
  沒肉吃。”
  什麽都沒吃不上肉恐怖,小瘦子立刻道:“臨出發時候押運的侍衛上吐下拉的,苦膽都吐出來了,老和尚皺著眉頭看見我們哥四個開心壞了,說我們高大結實,不吃不喝不睡不拉都可以一路趕到揚州。”
  沒飯吃叫道:“可是你一路事最多,又吃又喝又拉的,就差個沒睡。”
  小瘦子怒道:“你就沒吃沒喝?”
  沒飯吃得意地道:“我就是比你強,我就是沒拉。”
  安猜想他們一定是做了什麽手腳放倒原來的押運侍衛,大喇嘛沒辦法,隻有矮子裏麵拔長子,叫他們押運。但知道這四人很沒腦袋,所以不知怎麽軟硬兼施地激得他們一路沒睡地趕過來。他們四個皮堅肉實,還可頂住,這就苦了那兩個押運官了。一路吃足苦頭難免。
  又一個忽然道:“有三個紅頭發綠眼睛的白臉鬼也要跟來,最先還盯得挺緊,他們的馬好,我們跑不過他們。”
  雙胞胎連忙道:“我們怎麽跑不過他們了,我隻要發枚梅花針刺他們馬屁股一下,他們就得停下來拍著腦袋想不通為什麽會這樣子。”
  沒飯吃高興不已地道:“我看見他們停下來就高興,趕上去繞著他們跑幾圈,給他們吃灰。”
  小瘦子白了他一眼道:“好象隻有你一個人給他們吃過灰。”
  安笑著想,這三個荷蘭人是一定要跟過來看炮彈爆炸效果的,但一定沒想到路上會吃足四個混人的苦頭。
  雙胞胎忽然一拍腦袋道:“哎呀,差點忘了這個笨蛋了,師娘,我們給你帶了個人來,老和尚說叫我們帶來的。”
  小瘦子忙表功地道:“是啊,老和尚說他是你認識的人,但我們想老和尚一定是騙我們,師娘認識的人怎麽可能這麽笨的,連馬都騎不快,總是叫我們等。”
  雙胞胎忙道:“是啊,所以我說他笨,跑了半天我們就不耐煩了,叫他和白臉鬼一起走他又不肯,我們四個聰明人一合計,拿了人家一個大布袋把他塞進去。”
  小瘦子道:“可是笨人沒藥醫,讓他舒舒服服乘馬他還不幹,我們四兄弟合力才塞他進袋的。”
  又一個笑著道:“這笨蛋也不怕摔下來,一個勁地亂動,我隻好他動一下我踢他一腳,他這才聽話。這不,大家一起到多好,那叫個快啊。”
  沒飯吃道:“報告師娘,我們路上沒餓著他,但他怕吐不肯吃。”
  安疑惑這是誰啊,一定不會是任意,如果是阿弟的話他們四兄弟又打不過他,那還有誰值得師傅出馬吩咐四兄弟帶上他呢?她對四兄弟道:“你們誰去打開袋子,我看看是誰。”
  四兄弟一向知道聽師娘話是有好果子吃的,忙七手八腳一起去解,解開布袋抓起來口子朝下一抖,裏麵抖出個人來,看他們手法純熟,一定一路做過多次。那人也真夠吃足苦頭,他恐怕下輩子都會後悔認識了安。
  安上前一看,那人又髒又臭,頭發零亂,便問道:“我就是你要找的安,你是誰啊?”
  那人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衝安非常疲倦地一笑,又頹然倒伏。安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失散多日的朱淮,看著他那樣子,頓時心頭火起,頓足一喊:“四個混蛋,你們幹的什麽好事!”
  四兄弟吃驚地看著師娘,不明白怎麽會一下好事變成了壞事,考慮到以前娘一發火就是餓他們飯,他們知道現在絕不能呆在師娘麵前等她話戳出口,忙拉拉各自衣服,四人心意相通,拔腳便溜,留下安哭笑不得。
  
  第四十九章
  朱淮直休養了一天一夜才恢複過來,所謂的休養不過是洗澡,吃飯,睡覺。第二天洗漱飯罷,才又恢複神采,畢竟現在已經有了一定武功底子,而人又很年輕。
  安等他第二天蘇醒洗完臉這才過去見他,見麵就道:“淮哥哥,你這是活該,誰叫你答應了我,卻一年都沒來見我,怨不得我的徒弟們不認識你,一路拿你作法,還好有我師傅提前關照,否則你一準被他們四肢往外一拉,變成四人分屍。”
  朱淮一邊大口卻還是不失教養地吃著早餐,一邊應道:“還好他們沒日沒夜的趕,再拖幾天,我得被他們折騰死。”
  安不放過他,道:“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不來看我?”
  朱淮尷尬地道:“我最先是因為身體不好,後來師傅怕我一人上路,不放心我走,這個……”
  安打斷道:“他不放心你?我們一起北上的時候你還把我們幾個照顧得頭頭是道,你師傅難道是瞎子,看不出來嗎?”
  朱淮道:“師傅,他也是為我好吧。”神色卻是越發尷尬。
  安看著朱淮,忽然明白,不是朱淮不願意上京找她,但他既被師傅所救,自然得知道報恩,凡事得順著他師傅一點,而如果他師傅不講理的話,那他也就隻有寄人籬下了,這對一個王孫公子而言,自然是別有一番滋味的。於是不再追問,默默替他添了碗粥。
  朱淮一早知道安的聰明,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已了然於胸,便笑道:“好不容易遇見了,怎麽這麽不高興的,你吃了嗎?”
  安道:“早吃了,你以為現在是什麽時候,都快中午了。可憐我這四個徒弟,現在還不敢來見我。對了,淮哥哥,吃完飯想不想出去走走?江南的春天好美哦,好象連空氣都是香的。”
  朱淮吃了一驚:“什麽?這兒是江南?我這麽快就到江南了?”
  安被他搞得一愣,忽然笑道:“對啦,是我說錯了,這兒不是江南,可不還是江北嘛,但我感覺揚州好象已經是江南了,到處是小橋流水的,這幾天出去溜達,都已經數不清過了多少座小橋了。”
  朱淮更是吃驚:“這裏是揚州?我離開揚州去京城時候已經聽說揚州要打起來了,師傅叫我出去避難。但這兒怎麽沒有一點打仗的樣子?”
  安忽然有些緊張,她怕朱淮知道事實後也與她來一招杯酒絕交的招數,隻得強笑道:“這就是台風眼理論了,你是南邊人,一定知道台風。台風雖然很厲害,但它的正中心卻沒有風。我們現在就處在戰爭的中心,清軍的中軍。”說完,就一直密切注釋著朱淮的反應。
  朱淮愣了半天,忽然哭笑不得地道:“人家在揚州城裏反清複明,我一朱明後人卻在這裏敵方做座上賓,說起來要多怪有多怪。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安,你一臉緊張幹什麽?”
  安聽著這才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笑道:“我還真怕你一聽是在清軍營裏,立刻掀桌而走呢。還好你很正常。”
  朱淮笑道:“這叫什麽正常的,隻怕被人知道,我得被他們戳著背脊罵娘呢。不過實話說,既然知道了,那我也不大願意呆著,這兒還是與你北京的王府有點不同,呆這兒總有點不自在。安,這兒應該是揚州城外吧?”
  安疑道:“你怎麽知道?你以前來過這家?”
  朱淮道:“揚州是個很富裕的城市,城裏有大量鹽商富可敵國。他們住的房子極其奢華。如果你們已經打進去的話,一定就住到最好的房子裏去,這樣的地方還輪不到你們光顧。”
  安好奇道:“他們鹽商的房子會不會比皇宮還漂亮?”
  朱淮笑道:“皇宮又不漂亮,隻是規格高點而已。鹽商們的家除了依規矩屋身高度,門檻高度什麽的受限製外,裏麵的園林布局都竭盡機巧,裝飾更是曲盡其工,以後不打仗了你進去看看就知道。我們家的王府都不如他們的呢。”
  安心裏想:有日子的,我很快就可以在鹽商家閑庭信步了。但不好說出來,隻得道:“既然你住這兒感覺不自然,等下我送你出去,住到離軍營離城都遠點的地方,既安全,我又可以就近常來與你說話,可好?”
  朱淮道:“好,現在住到揚州城裏麵也太危險了點。不知道我師傅和幾個傭人他們有沒有離開了,我看看我師傅也不是很反清的樣子,應該早已經離開。否則現在要出來也困難,我要不是給你那四個混徒弟裝在布袋裏,估計進來這個包圍圈也困難。”
  安低頭想了想,道:“你師傅他們就住揚州城?真巧了。淮哥哥你還是牽掛你師傅的吧?也是,他救過你的命了。要不你畫個簡單示意圖,我替你進城看看去。你也可以放心。”
  朱淮搖搖頭笑道:“我師傅這人神神秘秘的,進進出出臉上都蒙著人皮麵具,連我和老仆都沒見過他的臉,住的地方也怪,進門後依著五行八卦來布置,我最初老要走迷,學到竅門才好。你要找上去,一定看見那裏不過是座假山,是灣死水,但其實裏麵下麵都有布置。反正我也進不去,不去想他了,等一下你帶我出去,我到村裏找戶幹淨人家要個床位住著,等平靜了再說。”
  安點頭稱是,去前麵與多鐸打個招呼,陪朱淮出去。多鐸那天見識過安的能耐,知道她自保綽綽有餘。也不反對,隻說了早去早回。
  才出營門不遠,忽聽揚州城那個方位傳來陣陣轟響,接著傳來殺聲連天。朱淮忍不住駐足皺眉往那裏看了一會兒,許久才怏怏而走。安勸慰道:“聽聲音不是打大的,可能是我們的漕船到了,所以往城頭轟上幾炮,免得他們出來搶。我想揚州城裏的糧食即使早有儲備,但也不會太寬裕吧。但近期應該不會出現什麽易子而炊的局麵。其實這仗早打完,百姓的損失就少一點。但這話一定沒人聽。”
  朱淮認真地道:“現在不是講理智的時候。這是民族矛盾,自古都不容易解決。”
  安譏笑道:“這都是漢朝那幫酸儒搞壞的,說什麽正統不正統的,所以劉備那麽惡心的人,人家就因為他姓個劉就都爭著抱他大腿。要是皇位人人有份,唯有德有才者居之,那你們朱明隻有兩個皇帝可取,中原大地才致沒落到這個地步。你看大清原來的皇位就是有能者居之的,所以才會出現個皇太極,不過現在也漢化得厲害了,肯定以後福臨那位置坐得牢牢的。想想真沒意思。”
  朱淮吃驚地看了安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你的想法太過異想天開,那你說王莽董卓都是正確的?”
  安忽然明白,朱淮從小受的教育比多爾袞還忠君,所以怎麽說都可能說不同他,幹脆不談這些,但又有點不憤,於是道:“如果說你老祖與你那麽一樣想的話,你說他打走元朝,為什麽不把趙家子孫請過來做皇帝呢?又不是找不到的。”
  朱淮被安說到祖宗,很是生氣,但忍了又忍才道:“我知道你是在為你家王爺辯護,但也不用扯上我祖宗吧?不談了,說起來在這個問題上我已經算是想的明白的,你看看我的同族,那個很有名氣的叫八大山人的朱耷,現在連畫出的鳥兒都白著眼睛耷拉著腦袋,荷葉也沒一張是完整的,還有那些義士們,你的話他們可能沒聽完就已經跳起來反駁。我都還在你的地盤吃飯睡覺,算是很寬容的了。”
  安想想他也沒錯,會吵起來的原因就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就不再提起,就著路邊的花草鳥蟲說些風花雪月,一路在想,原來世上真有話不投機那麽回事。安覺得自己也不是個難伺候的主兒,四個混徒弟她也處得很好,與他們說話也很開心,怎麽一年不見,與朱淮就說不到一起了呢?想起以前多爾袞說勞親他娘的時候,說她膩膩歪歪,縮手縮腳,未曾開口,已露一付被欺負了的樣子,看著討厭。但安聽說側福晉以前也是得過專寵的,隻是人心易變,此一時,彼一時了。想到可能是自己變心對朱淮惡聲惡氣,安心裏頗為內疚,想著該怎麽彌補才好。
  這時又是幾聲炮響,安聽得清楚,對朱淮道:“這回是城頭打下來的。哎呀,不知道我們的人跑開沒有。”
  朱淮站住又聆聽了會兒廝殺聲,才落落寡歡地轉身繼續走路。安刊載眼裏,猜著他可能擔心他的師傅,但因知道無法幫得上忙,所以難過。安心想,或許可以幫他找到師傅。
  找到借宿的人家,安頓好朱淮,安借口前線仗打得緊,不放心要去看看,就托故回營。回去一看,果然是漕船運抵,官兵上下無不喜笑顏開地搶著運糧。去到中軍一看,裏麵有點官職的都聚在大廳內外,安聽了聽,是多鐸在做戰前喊話,然後洪承疇出來布置任務,聽了一會兒,安忍不住要笑,那天吃飯時候洪承疇還一副將信不信的樣子,但今天說起來,那炮彈的威力簡直被他說得與雷公打出來的一般無二,但看得出,他布兵的時候還是有所保留。原來這就叫權術,叫煽動。上陣打硬仗也不光靠匹夫之勇就能成事,還得講究怎樣設計人,安排人,鼓動人。
  吃完晚飯,想到朱淮住的地方一定吃得不怎麽樣,而且前兒被四胞胎餓得缺營養,再說漕糧已經運到,也沒必要在吃上麵太客氣,替朱淮包去一隻烤雞,一方五香牛肉,一大盆揚州炒飯,十隻肉包,一皮袋加了玫瑰露的清水,得意非凡地背去想給朱淮一個驚喜。一路騰雲駕霧,忽然心想,那麽多東西可以背,背一個人不知道會有什麽狀況。
  到得那農舍,見裏麵亮著蠟燭,一個人頭影在窗紙上,可不就是朱淮。安悄悄繞進去,站到朱淮背後,然後摸出那隻燒雞,拎著雞爪晃到朱淮麵前。不想那燒雞被大廚師煮得太好,一晃兩晃就骨肉分離,一個油膩膩的雞身不客氣地落在朱淮正看著的書上。朱淮被嚇了一跳,轉身看是安,哭笑不得地道:“你這小鬼頭,沒聲沒響的,差點被你嚇死。”
  安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是哪個美麗的狐狸精愛慕於你,給你送她最愛吃的燒雞來了?”
  朱淮笑道:“前次病殃殃的,人也老實,原來本質並不好。這雞是帶給我吃的嗎?其實我在這兒克服一下也就過去了,你原不用那麽辛苦的,大黑天的還要特意跑來。再說這兒的飯也不差呢。”
  安笑道:“我喜歡當狐狸精,半夜三更出來活動,好神秘哦。還有還有狐狸精多漂亮啊。我以後要是也有任姐姐那麽漂亮就好了,叫我當狐狸精都甘願。”
  朱淮略顯溺愛地道:“你還要做狐狸精幹什麽?你現在比狐狸精聰明百倍,人也越大越漂亮,狐狸精羨慕你都來不及呢。”
  安歡喜地道:“真的嗎?那我在王府的時候他們怎麽都不說我漂亮?看見我最多說‘安,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這不是象對著一幅字畫誇人家墨是好墨一樣的嗎?一定是你遷就我才那麽說的。”
  朱淮道:“漂亮有不同的標準,我看著就覺得你很漂亮,未必比任意姑娘差。”
  安開心得大叫,在屋裏蹦了半天,直到房東過來探視,才不好意思地住口。待房東離開,安笑嘻嘻地道:“房東一定以為我是狐狸精了,深更半夜一個人跑來,還拎來一隻大肥雞,這兵慌馬亂的,除了狐狸精還有誰家小姑娘敢亂走的。淮哥哥,我也讓你當回精怪怎麽樣?我剛才才想出來的辦法,可以讓你與我一起飛,走,我們外麵試試去,如果試得成功,還可以去揚州城裏看你師傅去。”
  朱淮本來頭搖搖地不想配合,但最後那句話出來,他也心動,便跟著安走去外麵,到個人看不大到的草垛後麵,安讓他放鬆,然後運用自己的磁場和朱淮的結合,抓住他的衣領慢慢升空。見似乎不難,沒有費太大力氣,安才有閑心說話:“怎麽樣?比四個混球拿布袋裝著你舒服吧?”
  朱淮看著雙腳離地,心裏一驚一咋的,待得非高,感覺夜風徐來,吹麵不寒,又有點害怕掉下去,見問,小心地道:“我可以講話嗎?”
  安大笑道:“我沒那套天庭的臭規矩,你要講就講,就是別指手畫腳,我水平不高,怕拎不住你。”
  朱淮這才放鬆下來,享受著禦風而行的快樂,感覺真象神仙一樣。話都懶得說。安想得到他的感受,飛了一圈後回來,道:“不早了,我們把那包吃的收拾收拾,給你師傅帶去,可能這幾天揚州城裏吃的也不會好,那些算你孝敬你師傅的吧。”
  朱淮點頭稱是,忙打包了吃食,背在自己肩上,安笑道:“好了,大功告成,狐狸精終於把書生拉出書屋。”
  兩人嘻嘻哈哈飛越揚州城牆的時候,沒聽見有人在下麵輕輕說了聲:“你終於還是來了。”
    
  第五十回
  春日晚上的揚州城,花有清香月有影,渾看不出一絲戰爭的氣息。安與朱淮走在青石板路上,輕笑道:“要是被人知道我在揚州城裏隨便溜達,不知道他們會做何感想?”
  朱淮道:“你專心點走路,不要東張西望的。雖然我不反對你的立場,但你也不要當著我的麵刺探這兒的軍情。”
  安一聽也對,欣然接受。當著人家前明皇孫的麵反前明,也似乎太不把他當回事。
  來到朱淮師傅住的院子,那是典型的青磚粉牆綠柳懷抱的小院,有不少鬧春的花枝從院內一嘟嚕一嘟嚕地探出頭來雖然在月色下看不清楚,但濃濃的花香已夠醉得牆外行人走步不得。
  朱淮顯然是很高興,似有點蹦跳地快步到門前拉大銅環扣了幾下門,見沒人應答,又扣了幾下。可裏麵還是什麽聲音都無。朱淮奇怪,道:“怎麽回事?以前誰扣門老王都是答應得很快的,即使他睡熟了沒聽見,師傅一定也警醒得很,很快就應了。今天天還不晚,師傅從沒那麽早睡的,那裏麵怎麽會沒人?”邊說邊到圍牆邊,跳縱著想往裏看,但跳起來瞬間看到的還是裏麵的一片黑暗。
  安笑道:“笨笨淮哥哥,那說明你師傅一早沒事躲出去啦。否則裏麵應該有人了。”
  朱淮也是關心則亂,急道:“那怎麽會反扣著門呢?應在外麵刮把大鎖才對。”
  安笑道:“你在外麵掛把大鎖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在提醒人家此屋沒人,放膽來搶嗎?你師傅既然救得了你,一定功夫不差,他不會在裏麵關好門,然後翻牆跳出,得意洋洋而走嗎?你說這當兒兵慌馬亂的,無法無天的人多得很,你師傅能不動動腦筋想出個法子來嗎?”
  朱淮一聽這才有點釋然,不好意思地笑道:“你看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些?”
  安得意地道:“與我在一起,你會一直覺得你是很笨很笨的哦。因為我是那麽的絕頂聰明。”
  朱淮笑著抓抓安的頭皮,道:“你進去幫我開門,我還是要到裏麵看看,既然都已經來了,看了才好放心。”
  安想想也是道理,側耳聽了聽,確定裏麵確實沒人,這才跳進去,搬開拄石,卸下門栓,朱淮才走得進來。
  朱淮熟門熟路,在前麵走得飛快,安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跟著,到個陌生而敵對的地方,還是有點警惕的。忽聽前麵轉彎的朱淮驚叫了一聲,安忙跟過去,見朱淮摔在地上,似乎是被地上的一個黑包絆了一腳。安心想他在這兒住了一年的,應該不會因為走個夜路就絆倒,那也太笨了,朱淮應該不是那樣的人。果然聽著朱淮道:“安妹妹,你來看看這是什麽?好象是個人。”
  安吃了一驚,走過去看,但那黑包剛好倒在樹陰下,很看不清楚。剛想伸手摸去,便被朱淮一把擋住,道:“別亂碰,會做惡夢的。我去取個火來照照。”說著摸去邊上一個房子,可能那是他住的。
  安剖過的屍體不止一個兩個,自然不會怕。看見朱淮走掉,就踢了地下的黑包一腳,感覺觸感不硬,便想拿腳翻動一下那黑包。卻看見前麵一亮,原來是朱淮摸了蠟燭出來。就著風中搖曳的燭光,安看清真是個死人。卻聽朱淮驚叫了聲:“是老王,怪不得我門敲不開,原來他是死了。安,你看得出他是怎麽死的嗎?”
  安伸手去翻屍體的時候,朱淮微微讓開了點,偏了偏頭,安看著知道他可能怕死人,在這兒遇見的好多人怕死人,倒是滿蒙人不大怕,看來是打仗上陣的料。安把人翻過來看了看,道:“是被人殺的,而且是高手殺的,你看,他的脖子都給打酥了,裏麵恐怕沒一塊完整骨頭,但皮還是完好的,說明下手的人掌力很強,但又不是蠻幹,一定內功好的很。你師傅有沒有仇家是那種好功夫的?”
  朱淮搖頭道:“我不清楚,師傅沒提起過什麽。安,我們再四處看看,宅子裏過夜的有兩個傭人,還有個忠伯,他不知道有沒事情。師傅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的武功高強得很。”後麵的中氣不足,顯然朱淮說的時候也沒底氣得很。
  安應了聲跟著走,來到一排下人房似的地方,見一扇門虛掩著,從黑洞洞的門口看進去看不到什麽,朱淮腳步頓住,看了看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安忽然明白,他既然怕老王的試題,那也一定怕進有死人的房間。隻得笑笑接過燭台道:“你外麵等著,我去看看。”便伸腳進門。剛一腳邁進,又象想起什麽,止住腳步往裏照了照,果見裏麵床上倒著個人,腳還在床上,身子擱在床沿,而那人的頭也是很不正常地垂著,顯然
  那人受的傷與外麵王伯的一樣。
  見此,安就不再進去,退回來道:“有個死人,你也別進去了,以後天亮時候來料理。去看看你師傅的房間吧。殺人的人既然手法那麽好,又斬草除根做得那麽幹淨,一定不會是為偷東西或什麽來的,衝你師傅來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看看就知道。沒事的話,求個安心。”
  朱淮有點茫然地點頭,道:“走吧,師傅住在後院。”
  安跟著朱淮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繞過穿牆,見後院一片花海,月光下,花香彌漫在四周,伴著四月的暖風,讓人胸懷大暢。但是月光下隻見參差的花樹,哪裏來的房子。又想前麵的房屋也沒見有什麽希奇,哪裏來的朱淮說的什麽他師傅按五行八卦修造的園子了?要有,莫非就是這兒?但再怎麽八卦,應該不會讓一座房子平空消失吧?除非那房子是個地下室。
  朱淮站在花海邊猶豫了一下,才邊走邊道:“安妹妹,你跟緊點,這兒的路不好認,我以前常走丟出不來,你要拉下了,半夜三更的難找得很。”
  安在後麵跟上,笑道:“不怕,不行了我就飛上去,不怕找不到你的。就怕我沒在你旁邊,你心裏會害怕得不得了,把路給忘記了。”
  朱淮一聽,忙道:“對啊,我怎麽那麽鈍,剛才還是一起飛進來的呢。”但對後麵安取笑他的話拒絕回答。因為那正是他叫安跟上的另一半原因。
  明明是個不大的院子,但進去後似乎一下陷入一片樹海之中,抬頭看月,卻被樹枝遮得密密實實,根本分不清東西。安不聲不響地朝上飛起來,探了探上麵,不錯,可以撥開枝葉,可見是人工布置,天然長成的。朱淮聽得樹葉亂響,嚇了一跳,忙回頭看,忽見安隻剩一個身子還看得見,頭探在外麵,燭光照上去樣子非常詭異,他看著心慌慌的,忙叫道:“安妹妹,下來,下來,黑天黑地的別玩啦。”
  安見他叫喚,想起朱淮原來是個王孫公子,多少人簇擁著他,家裏天天燈火輝煌,人車如雲,哪吃過什麽苦頭,見過什麽死人。一下卻國破家毀,親人離散,他能吃得了苦已經不錯,強要他也如在林子裏草甸上奔馳的多爾袞,甚至勞親那麽強悍,那似乎有點勉強他。所以乖乖體聽話下來。走到朱淮身邊。
  兩人繼續前行,安憑磁場變化感覺在裏麵饒了好幾圈,最後到一小屋前。那屋子並不矮,門也比人高,但為什麽外麵看不到?安想,可能是造房子的時候把周圍的地給鏟掉一層,屋子坐落在最低處,無形中就比別的東西要矮出一截,外麵看來,自然就看不到什麽了。如果再加上樹枝藤蔓的遮蓋,即使在天空上也不容易發覺。
  這可能就是朱淮師傅的房子了,門是關著的,外麵還加掛了把大鎖。但奇怪的是窗戶卻是開著的,窗戶不大,隻容一人鑽過,而且隻有一個,不知道後麵有沒有。想到朱淮曾經說過他師傅神神秘秘的,每天戴著人皮麵具見人的話,心想他師傅還真夠神叨叨的,連住的地方都弄得那麽隱密。但聯想到盤絲穀以前被任意一把火燒掉的事,想想江湖人士有什麽做不出來的,他師傅可能得罪人多,時時提防也不是沒有可能。朱淮站在窗前叫了幾聲師傅,裏麵沒回音,立刻轉頭看著安道:“安,你說師傅門都鎖著的,怎麽可能窗戶大開著呢,師傅平時在屋裏時候,這兒的門窗都關得很嚴實,不可能人離開卻讓窗開著的。安,你拿著燭台,我進去瞧瞧去。”
  安接過燭台,道:“別,先在窗口看看,裏麵沒什麽的話再進去,還有你背上的包給我吧,你本來就不靈活,再背個包就更累贅。”
  朱淮依言把包卸下給安,兩人先往裏探探,見黑黑的地上似乎沒人,而朱淮師傅的床在一架屏風後,看不清楚。兩人盡量地把蠟燭往裏伸,忽然朱淮叫道:“不對,屏風上的畫似乎灑了墨汁上去,以前沒有的,這幅畫我記得有很多留白的。”
  安一聽,嘴裏不說,心裏在想:對了,可能是風幹的血跡。朱淮見安不響,也想到有問題,忙擋開安,三下兩下爬進去。他終究還是學了點武功的,身手雖然不利落,但是比起以前在長江船上不敢跳到陸地時候還是好了不少。安怕他在裏麵看見死人害怕,等他前腳落地,她也後腳跟了進去。
  朱淮走到屏風前的時候,稍停了片刻,似乎在鼓足勇氣。然後這才下定決心一把拉開。全見裏麵床上什麽都沒有,就隻零亂的被子,安伏下身去往床底下看去,見裏麵也是空空如也,說了聲“沒有”就要起身,忽然隻聽耳邊“軋軋”聲響,房子也稍微擺動起來,安忙飛起來,卻一下撞到屋頂,原來是屋子在往下陷。在看窗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關上。。過一會兒隻聽“砰”一聲巨響,估計是房子掉到實地上了。安忙跳過去抓住窗戶往外推,卻怎麽也推不開。心想,這下死定了,真成了甕中之鱉了。
  安不由心慌,腳都軟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想曆盡多少磨難,九死一生走到今天,卻是喪生在這麽個地方。但又一想,不對的,誰都不知道她會來這兒,除了朱淮,朱淮被四胞胎拎到這兒,又沒遇見什麽人,除非是朱淮要害她,但似乎沒理由,看朱淮的表現,也沒藏什麽心事的樣子,而且他現在也關在一起,要死隻有一起死的,如果要害她,大可求她鑽進來看,自己留在外麵做手腳的。或許這隻是他的神秘師傅布置的機關,防止他人入侵的。
  這邊朱淮還過魂來,叫道:“安妹妹,這是怎麽回事?怎麽象地震似的。”
  安正要回答,忽然覺得屁股下麵有異常,好象坐著的不是尋常石板或方磚,竟是象什麽金屬。忙伸手在牆上一貼,感覺之下,心又涼了一半,顯然牆也是金屬做的。安想到什麽,忙把蠟燭吹滅。朱淮看了不解,問道:“安妹妹,怎麽把蠟燭滅了?來,我再點起它。”
  安阻止道:“別,我看這房子是鐵的或是銅的做的,怕它做得太好不透氣,點著蠟燭會讓人氣悶。”安知道告訴朱淮什麽氧氣會被蠟燭消耗光的話還不如不說。想起來問道:“淮哥哥,你知道這房子是什麽做的?”
  朱淮道:“難道不是磚瓦房嗎?你說是銅的或是鐵的,可我平時看見都是外麵粉牆,對了,裏麵師傅一直門窗都關著,也不大看得清楚。安妹妹,我們還是點上蠟燭找找有什麽出路吧,應該有其他地方出去的。”
  安知道問不出什麽,隻得理了理頭緒,決定還是先搞清朱淮師傅來曆最要緊。她似是不緊不慢地問道:“淮哥哥,既然我們沒看見你師傅,你師傅一定會沒事的。他現在或許出去躲戰亂,不日一定回來,看見裏麵這樣子,就會救我們出去了,好在我們有吃的,看來老天善待我們兩個孝敬師傅的人,背給你師傅吃的東西反而救我們的命。我都忘了問你,你知道你師傅叫什麽嗎?”
  朱淮道:“不知道,當時在南京被人偷襲,他從那些人手裏救了我的命。後來我就一直叫他師傅師傅的,也沒想過要去問他名字。”
  安道:“這倒與我一樣,我師傅的名字也是一年多了才想起要問的,總想著師傅就是師傅,見麵也是隻喊師傅,名字倒是真的沒想到要去問他。對了,淮哥哥,你會不會覺得胸悶氣短的?我好象覺得人很難過,象接不上氣來。”
  忽聽上麵一個聲音道:“這就對了,我做的房子密不透風,不出片刻,你們兩個就會悶死在裏麵。”
  安抬頭一看,屋頂露出一個小圓洞,一縷月光從洞口穿過,落到地上也就手掌般大一個光斑,可見那洞之笑。耳邊隻聽朱淮叫道:“師傅,是我啊,我是朱淮,剛剛回來看你來。”
  上麵朱淮的師傅大笑道:“朱淮,朱淮是誰?不過是個小小的誘餌。安,有句老話叫任你奸如鬼,尤喝洗腳水,你沒想到你會落在已經沒錢沒權沒人的我的手裏吧?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嗎?”
  安心裏頓如明鏡,仰頭道:“勇和,你這招夠毒。你探知我與朱淮交好,所以用他來誘我上鉤。不用說,外麵殺忠伯和老王的現場也是你布置的,你布置得恰到好處,剛好可以讓我們發現,但又得費點周折。你知道朱淮念你救命之恩一定會焦急地搞清你的下落,而我一定會陪著來,所以在這兒設下機關,機關的引子應該是屏風吧,這也是你的精心設計,要見到你的床確認你沒死就得拉開屏風,這就牽動機關的運作,勇和,你布置了不止一兩年了吧。”
  勇和在上麵歎道:“說的真是一絲不差,但就是知道得遲了點。這兒原是我設的揚州分部,早幾年就造好了,但我的人在天子山被飛鷹盟殺得一個不剩,這兒也就閑置了。所以我把病後的朱淮轉到這兒來,啟動早就有預謀的一個好局,等你自己上鉤。說實話,我也沒想到會那麽順利,為此還與飛鷹盟主商量對策,你如果今天不上當,我還有後備方案等著你,務必讓你進入一個飛不起來鑽不出去的地方,否則依你本事,這世上還真沒有殺得了你的人。話說回來,這還全賴你對朱淮的感情。朱淮徒兒,我當初救你就沒安好心,所以你不必謝我,現今你幫了師傅我一個大忙,師傅過後一定厚厚的給你送葬,決不馬虎半點。哈哈,安,你聰明過人,可惜不為我們所用,所以隻好殺你。你後悔自己太聰明吧。”
  安想拖一刻時間就是一刻,邊找著話題與勇和說話:“勇和,你的後備計劃是什麽?告訴我,我替你評評可行性又多少。不過作為後備的基本上是差一點的計劃,這我可以體諒。”
  勇和笑道:“賊妮子,以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不與你說了,反正你去閻王爺座前的時候就說你是被我勇和殺的就是。我也會割下你的頭送給你家王爺去的,他不是對你最好嗎?那就讓他傷心傷心,知道一下被人家捉弄是什麽味道。對不起嘍,我把蓋子合上啦。”
  安聽見上麵搬動東西的聲音,忙飄上去候著,見一塊金屬板移過來,立刻盡最大力氣發出能量場,擊在金屬板上,立刻隻聽見外麵夜空中傳來一聲厲叫,隨即又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安冷笑著心想,當初才悟出的時候已經可以擊得師傅大喇嘛需要運氣好久才回轉,今天這一擊通過金屬傳遞,效果一點不比直接接觸差,而自己能力又是大增,不用猜就知道,勇和已經先一步去見閻王。勇和隻知道不讓她飛出去,不直接麵對她就可以降住她,卻不知道她的能力本就與他們的不一樣,還可以用導體傳功。不過這也是運氣加上見機得快,否則給勇和把蓋子蓋上,那就隻有等死了。現在起碼還有個盼頭。
  朱淮聽外麵勇和的厲叫,心驚道:“安妹妹,師傅怎麽了?”
  安下來道:“你還叫他師傅,沒聽見他怎麽說的嗎?再說,以前南京那場火那場偷襲就是勇和安排的,目標是我。至於你師傅現在……”安想了想,決定不說。“他要蓋上蓋子,這可不行,我對付了他一下子,隻求我們可以出去,出去後我立刻救他,不難。”
  朱淮想了想道:“他是滿人吧?”
  安道:“不錯,但他恨我們王爺,也恨我,所以一定要置我於死地。”
  朱淮歎氣道:“又是政治。不說啦。安妹妹,不管怎麽樣,你休息休息,你睡床,我睡桌上。我們得存點力氣叫救兵。”
  安心想,這時候可不叫,誰知道來的是誰,要是也是個恨不得殺她的江湖人士,多叫幾人來悶這個洞,她就又隻有等死的份。但是她不說。危險時刻,安又恢複本性,對誰都有所保留。
       
  第五十一章
  晨光微曦,宋德雨已經醒轉。想到清軍已有兩天沒攻城,昨晚漕糧運抵,清營一定飽餐一頓,今日不知將出現什麽狀況。這一日一定不會容易過去。想到這兒,心裏很覺煩躁,再睡不下去,想親親素馨後悄悄起床。但手伸過去,卻摸了個空,他一下驚得跳起來,仿佛又回到當年痛失素馨的日子。他也沒穿外衣,就在屋路尋了圈,沒見人,又探身出屋看去,外麵還暗暗的,不亮,卻襯得廚房那邊的燈火非常觸目,宋德雨聽得那邊聲音頻頻傳來,這才鬆了口氣,套上衣服,過去看仔細了。
  見廚房裏隻有素馨一人,可能別人都還沒那麽早起來。宋德雨在外麵看了半天,怎麽也看不夠夫人的倩影。直到素馨回頭看見他,他才笑笑進去,從背後環住素馨的腰,輕道:“怎麽那麽早起來?別累著自己。”
  素馨微紅了臉,側身倚在宋德雨懷裏,輕道:“吃了熱飯出去,打仗也有力氣。”
  宋德雨奇道:“你知道今天要打仗?花春花與你說的?”
  素馨歎口氣道:“你啊,不用瞞我。一晚上輾轉反側的,我看這不止是要打仗,還是要打大仗。”宋德雨不語,把素馨再抱緊了點。素馨知道自己猜對了,不想繼續這話題,微一擰身離開宋德雨的懷抱,羞澀地笑道:“你這盟主怎麽當的,也不怕別人看見。來,洗洗臉,我在灰缸裏悶了一罐肉粥,都悶了一夜了,一定很香。這兒的包子也要熟了,你多吃幾隻。”
  宋德雨聽話地去洗臉漱口,而素馨則放下手頭的活兒跟在他後麵,其實也沒什麽忙要她幫,但偶爾伸手整整德雨哥的領子,替他緊緊衣帶,素馨已覺萬分滿足。等宋德雨坐下,她忙取出粥罐,滿滿盛了一碗,然後就去取包子。宋德雨一直沒提筷,等她坐下,這才取個包子給素馨道:“你也別忙了,一起吃。這麽早起來一定很餓了的。我們邊吃邊說話。”
  素馨掰開包子,正想把半個放一放,先吃手裏肉多的半個,卻被宋德雨一把把肉多的一半搶了去,素馨想起以前小時候兩家交好,宋德雨也是專搶她包子裏的肉吃,心裏非常溫馨,但還是象以前一樣抓起筷子敲德雨哥抓包子的手。宋德雨自然有本事不會給她敲到,但他不想避,如以前一樣挨素馨一記敲,然後迅速把包子塞進嘴裏吃了,這叫毀屍滅跡。兩人搶來搶去地把飯吃了,宋德雨才道:“馨兒,今天雖然我還不知道會不會有大仗,但我今天一直感覺很不好。我牽掛兩樣事,一是你的安全,另一是史大人的安全。史大人為人剛烈,我得叫人一直去盯著他,免得在萬一不利的情況下他以身殉國。馨兒,你是我最大的牽掛。我做什麽盟主啊,殺什麽韃子啊,成什麽眾人口中的武林盟主啊,隻為爭取多人的支持,順利地名正言順地可以娶你。這幾天是我最幸福的幾天,你等著,等揚州戰事結束,我們找個地方過自己的小日子去,把這兒交給馬三略。我們要有一群孩子,以後還要有一群孫子。我抱著你,你抱著他們,我們曬曬太陽,種種地,澆澆花,神仙見了也會羨慕呢。”
  素馨滿眼溫情地看著德雨哥,柔聲道:“德雨哥,不管你怎麽選擇,我隻要在你身邊就滿足了。我知道你有話要對我吩咐,你但說無妨。”
  宋德雨不由伸手捉住素馨正收拾著碗筷的手,看著她道:“馨兒,你先不忙,聽我把話說了。”邊說,邊用另一隻閑著的手從胸口掏出一張白絹來,在桌上攤看,指著道:“馨兒,這是前晚花二和尚來時候給我的地圖,本來是準備引誘安進那當中的小鐵屋關死她的,但花二說了後至今沒現身,我想他一定是放棄那個打算了。但是這麽好的避難地方可不應該放棄。馨兒,你等一下叫上花春花一起去那裏躲著,隻要沒事,晚上我就過去接你們回來。這兒我看寫得很詳細,花園子的路該怎麽走不會走迷,小屋子要如何下沉如何上升什麽的。這些你不忙研究,等下我與你一起出門,先把你送到花春花處,你和她一起看。走,碗先別去理它,我們快去收拾下東西。”
  素馨輕聲道:“現在大家都難,就我去避難不好吧?花春花不知道會不會答應。”
  宋德雨斬釘截鐵地道:“你先別管別人,你這一生受的難夠多,我不想你再吃苦,這也算是我的一點私心。花春花要是就自己一人,也不一定會隨你走,但她一定放心不下兒子。你一定要試著勸她。”其實宋德雨有一點沒明說,他特意安排有花春花這樣的高手在素馨旁邊,素馨可安全不少。見素馨還是一臉猶豫,他雙手握住素馨的小手,深情地道:“馨兒,韃子兵如狼似虎,你不希望我到時候怎麽也找不到你吧?你一定要去那裏避著,如果外麵亂,你就一直不能出來。我隻要得機會就去那裏接你。讓我知道你會在一個特定地方等我,我上陣也會少點後顧之憂。馨兒,答應我。”
  素馨知道依德雨哥以前的性格,早說出你要不去,我三天後找不到你我就自殺之類的話。現在雖然老成不少,不會說得那麽直白,但意思還是差不多,心裏非常溫暖,點點頭,算是答應了,拉著宋德雨回屋準備。
  多鐸和洪承疇一起站在搭起的高台上,連人耳聽匯報,眼觀八方,見各部布置妥當,輕聲商量幾句,多鐸便深吸口氣,高聲道:“命令,攻城。”
  頓時,海嘯般的“攻城,勝利”的呐喊聲由近及遠,頃刻包圍住了整個揚州城。揚州城頭頓時烏雲壓頂,搖搖欲摧。
  隨即,隻聽一聲沉悶的炮聲響起,多鐸知道,今天安排的第一炮就是安讓四胞胎帶來的加料特製炮彈。但一聽打出去的聲音如此沒氣勢,不由皺起了眉頭。可還沒等眉頭深鎖,隻聽得轟天價一聲巨響,揚州城西北角升起一股巨大的煙柱,煙柱在半空冉冉散開,化作一把大傘,猙獰而從容地蓋向整個揚州。在高台上看的眾人都瞠目結舌,被炮彈的巨大威力驚得失聲。還是洪承疇反應過來快,忙傳令下去叫炮手見好就收,留著剩下的,往後還有大把城頭需攻。
  多鐸回過神來,忍不住足足地喝了聲彩,興奮地道:“我就知道我哥叫送來的東西一定好!可惜瞄準稍偏了點準心,要是打掉那個正中城樓,威懾力有增幾成。”
  隻聽後麵有個沉穩的聲音道:“不錯,不錯,這一炮歪打正著,打的是地方。這種西北角的地方,一般民居交錯,路小曲折,揚州守軍即使眼看那裏塌角,也沒法立刻聚集精銳增援,即使增援了,也施展不開圍殲的本意,正好方便我軍長驅直入,少了不少障礙。”
  眾人眼看著一個身著便衣的男子如此大喇喇的糾正主帥的說話,都嚇得不敢說話,拿眼看看他和他身後慈眉善目的和尚,都想著他是怎麽上來的,看來來頭不小。
  多鐸聽得此言,也沒回頭,讚了聲道:“不錯,也是道理。”洪承疇卻疑惑地回轉頭,因那聲音著實熟悉。一見果然,來人不正是攝政王多爾袞嗎?忙拉一把多鐸,因陣前重甲在身,隻好抱拳施禮。
  多爾袞見多鐸回身,打了個招呼,直接與洪承疇道:“你把孔有德派到前邊去了吧?由他率領攻城,沒有拿不下的。”
  洪承疇歎服:“王爺真是明鑒。孔有德的勇是一個因素,還有揚州城裏官兵畢竟有限,圍了十幾天,逃掉的也有一半,原來的守城計劃早就無法得到好的貫徹,即使史可法神機妙算,奈何人手稀缺,總是施展不開,都是拆東牆補西牆地充數。所以打掉西北角,如王爺所言,正是打得好,打得非常合適。我軍衝進去時候,正好打個他們措手不及。”
  多爾袞一聽,心裏已經明白,這一炮並不是打偏,而是洪承疇有意安排。但知道多鐸一定不同意,所以才沒說出來。多鐸此時也隱隱明白,但他是個豁達的人,並不計較這些。
  洪承疇與多爾袞目光一個交流,便都知道對方的心意。兩人自關外一直打進來,一直雙方惺惺相惜得很。洪承疇曾自負一世帥才,見到多爾袞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由此一直打心底地敬重他。多爾袞自然知道這些,但兩人都是內斂的人,而且地位擺在麵前,彼此的欣賞就都放在心上。
  多爾袞看著城頭忽然有一麵明軍旗幟倒下,便轉身問洪承疇道:“可有安排人在小路堵截史可法?此人如果逃脫,以後攻到南京,我們還會受到他率領老部屬的頑強抵抗。無論如何得把他拿下。”
  洪承疇猶豫了一下道:“卑職知道史可法其人性格剛烈,如見揚州城失陷在他手裏,他一定不會獨活,所以沒派人去堵截。”
  多爾袞笑道:“他剛烈是他剛烈,但你要知道他手下的死士有多少愛戴他,怎麽會看著他自戮?而且後麵還有大批要鎮需要他去指揮守衛,他不會聽不得勸的。所以你們安排人,我請大法師率隊。我們這兒也不需要人保護了,他們自顧不暇,哪裏還有時間動我們的腦筋。會功夫的一起出去張網堵截,務必保證不讓史可法漏網。去吧。”又對跟隨而來的大喇嘛道:“大法師,這一仗有勞了。一路急奔過來,我就不讓你休息了。”
  大喇嘛合什為答,迅速飛落高台,聚集台下的鬆陽鶴齡等高手,一起直奔揚州城而去。
  多爾袞這才有空笑對多鐸道:“這兒這麽熱鬧,怎麽沒見小家夥跟出來看?”
  多鐸自然知道哥哥口中的小家夥是誰,忽然想起自己也是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她,便也不隱瞞地道:“自昨晚飯後她與我說了聲出去後,我還真沒見過她。可能與她的小朋友一起玩兒吧。”
  多爾袞微微沉吟了下,道:“你說的她的小朋友是不是個叫朱淮的?”
  多鐸立刻回答:“不錯,就是這麽個人,安說給他在外麵找個住的地方。”
  多爾袞聞言神色一下沉了下來,半晌才道:“這就是了,這個朱淮早不到晚不到,就這幾天急著寫信上門,我早懷疑他有企圖。說不得,安現在就在他的手裏。多鐸,你傳令下去,進揚州後,即使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把小家夥找出來。”多鐸見他滿臉青鬱鬱的,忙忙地答了聲“是”,多爾袞這才接著道:“還有,你也知道,這回籌集糧草軍火用的都是小家夥的銀子。我們的國庫現在空虛得很。聞說揚州城富商雲集,這打南京,打鬆江,打嘉定的錢糧,你就自己籌備吧,我是一厘銀子都拿不出的,還欠了小家夥一大堆債。好,我走了,不妨礙你們,你叫個人帶我去你帳上睡覺,趕了幾天幾夜,吃不消。”
  多鐸忙著送走多爾袞,立即下手布置多爾袞剛剛吩咐的話。他一向是非常如實徹底地佩服這個哥哥,也是毫不打折地相信並聽命這個哥哥的,所以他的布置一如多爾袞自己的意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安在黑屋裏睡了一覺,醒過來看屋裏還是黑黑的,即使屋頂有光線漏入,也是淡淡的光頭,因那光是經樹葉一路過濾,落到地上已經不多,落到洞口更是稀罕。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間了,不過肚子開始餓了,過去一晚那是肯定的。轉出屏風看朱淮也已起來,正拆開昨天安背給他的食物。安一看不客氣,坐過去悶著聲一起吃。喝到水的時候,安想了想道:“水不可以喝太多,每次一口,否則不知道會關到什麽時候,斷食可以捱幾天,斷水萬萬不可。”
  朱淮應了聲,悶了半天才鬱鬱地道:“原來我自始至終隻是個誘你上鉤的工具,老天,他是一早就知道我隻要一有時間就一定會去找你的,而你是一定會高興幫我的,他…他的計劃才能得逞。你們究竟有多大怨恨,竟值得他花大把時間精力來設局害你。”朱淮心裏已經不把勇和當師傅,但叫他叫勇和的名字也覺得不大順,隻得別別扭扭地以他代之,也知道安一定是聽得懂的。
  安冷笑了一聲,道:“這種人愚昧不堪,把政治鬥爭與私人感情放一起,拿不起,放不下,真是枉費了他龐大的身軀。不說了,睡吧,多睡少動,就可以少吃東西。誰知道這些東西夠不夠捱到我們給救出去。”
  朱淮知道安可能心裏對他起疑,所以對他不冷不熱的。但也難怪,事情確實湊得夠巧,一步步行來都似有人精心策劃過的,而自己在裏麵確實有扮作最佳引線人的嫌疑。他知道現在解釋隻有越說越糟,隻得閉住嘴,不再吭聲。但是桌上沒有床上躺著舒服,兩個腳丫子還得露在外麵,要多受罪就多受罪。
  朱淮睡得朦朦朧朧間,忽然感覺身邊有人,一驚跳起,卻見是安不聲不響地站在身邊,側著頭似在聽著什麽。過一會兒道:“有人進來,奇怪,這兩人就隻在看見死人那地方停留了一下,後麵似乎都熟門熟路的。你知道還有誰熟悉這兒嗎?按說勇和的手下應該都已經葬身天子山了啊。”
  朱淮見安雖與他說話,眼睛卻看也不看他,但既然已經肯與他說話,他已經很感滿足,見問忙答:“我沒見他引熟悉的人進來過,可能是外人好奇進來。”
  安還是沒看他,依然仰首看著上麵道:“可是他們進花園的步子也一點不亂啊,難道說他們也知道花園的布局?如果是那樣,他們應該是花二和尚一夥的吧。你說說看,我是點了你的啞穴呢,還是直接放倒你?”
  朱淮忙道:“如果是他的同夥,我怎麽會叫出來呢?除非自己不要命了。你大可放心。”
  安總算回頭看他一眼,但那一眼也是冷冷的斜視,然後又轉回身去道:“我還是不放心,隻怕你又無心插柳,還是讓你不說話的好。”說完就一指虛點,封了朱淮的啞穴。
  朱淮這時真是欲哭無淚,哭喪著臉看著安繼續仰首聆聽著什麽,終於他也聽到了一絲微弱的聲音,但還不能辨別是不是真的是兩個人,心裏明白,照此看,安的段位不知道勝他幾倍,再不是以前那個需要他抱上抱下,除了腦筋靈活,其他一無是處的女孩了,這樣的人叫他拍馬難追,與她在一起都有壓力,就如安說的,隻要與她在一起,自己就會覺得自己笨,象個呆子。
  原來安因對他的好,所以在一起猶沒覺得什麽,但現在對他有了懷疑和猜忌,與她在一起真可用味同嚼蠟來形容,說不出的難受。朱淮也是王孫公子出身,雖然在勇和這兒得不到合理待遇,但考慮的他是師傅,所以一切都可以暗自解說了開解自己,但對安,雖然他喜歡安,而且不是一點點喜歡安,但終究受不了一直受擠兌的滋味,他的心中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第五十二章
  上麵來的兩人正是素馨和花春花,隻想著應該和以前一樣,清兵轟不開城頭就歇一晚再戰的,也沒帶太多東西,象是走親訪友似的來到花二和尚的宅院。近得一看,門是開著的。兩人喊了很久都沒人應,花春花手裏的寶寶先不耐煩地抽起鼻子,花春花一看兒子象是一副欲哭的樣子,忙止住聲,一腳輕輕蹬開門,張望了一圈,見沒人在裏麵,便把兒子交給素馨,輕道:“你抱著孩子,我覺得這宅子有點怪。”一邊拔出她的刮骨牛耳刀,在前麵小心翼翼地探路。素馨抱著孩子急急跟上,一邊幫她看地圖標注的路線。
  轉過一個彎,即見一人趴於地上,已死。花春花見死人心喜,探身過去撥弄一番,便得出結論:“昨天傍晚死亡,死於般若金剛手,一招斃命,死後有人翻看過,不過應不是殺人者本人,時間隔得很長。”這一節其實安聽得清清楚楚,對花春花的手段佩服不已,怪不得自號是萬人屠,也就剖過上萬條屍體的人才有這等眼光。但安自然不會告訴朱淮,不知道花春花與勇和是什麽聯係,她們竟可以順利地摸進門來。多生一個心眼總無壞處。
  素馨和花春花因死人而提高了警覺,但還是一徑朝花園而來。到了後麵一見密密的花樹,都不由自主地鬆口氣,似乎美麗的環境可以緩解人的神經。花春花沒心思去逗弄兒子,反正他在素馨懷裏睡得安穩。拿過素馨手裏的地圖看了看道:“呀,竟然是難得一見的五行八卦陣,看不出了,這麽小小一個院子原來那麽藏龍臥虎的,素馨,我們得一絲不苟地照地圖走,否則進去了就出不來。你得跟緊我了,一步都不要差。”
  素馨笑著拿出一條頭繩給花春花,道:“你把我們兩個的手連在一起,這樣就怎麽都不會走丟了。丟了我事小,到時寶寶哭著喊娘,我就不知所措了。”
  花春花擠擠眼睛笑道:“孩子哭的話,一定是餓了,你隻要喂他吃奶就是。”把素馨攪得臉紅一片,想伸手去打她,又怕在這個鬼陣裏行差踏錯,隻得恨恨地跺腳,偏生她提動,懷裏的寶寶覺得刺激,咧開嘴嗬嗬而笑,看得兩個女人都是一臉溫柔,素馨更是感慨。
  兩人循著路線找進去,在該看見房子的地方,卻隻見殘花亂枝攤了一地,青枝綠葉中,隻見一個高大的男人臥倒在地上,幾隻蜜蜂尤自在他禿頂上盤旋。素馨見花春花要走過去,忙一把拉住道:“別,看看他有沒真死,別是裝死就糟了。”
  花春花笑道:“你看那人的一截脖子一塊頭皮,那可都是死人才有的顏色,而且死了已有半天多了,一定是半夜死的。你別看著,讓我來看看他是怎麽死的。”說完就動手去翻那屍體,不想屍體癡肥,一搬不動,自己先退後了兩步,一腳卻卡在那個洞口。花春花著實吃了一驚,忙把腳拔出來一看,就那麽小一個洞,眼睛湊近一點,就把照進洞裏的光線擋住,什麽都看不清,如果梢離遠點看,隻看得出一個黑沉沉的小洞,也是什麽都看不清。
  而下麵的朱淮一聽一個光頭人死在上麵,再對上那女的說的死的時間,不用推斷,就知道勇和已死。眼看得安當時也沒怎麽動手,也沒與勇和照麵,竟一招之間就奪了他的命,大是心驚,不由看向安。而安此時已聽出上麵的就是花春花與素馨,心裏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出聲求救,但想起那天大家已經在宿遷喝過絕交酒,再說他們平白怎麽可能得到勇和的地圖,怕呼救於他們的話反而惹火燒身,不如靜以待變,反正吃的還夠。但想到原先騙朱淮說沒殺死他師傅,現在已被花春花說破,也是不好意思地看向朱淮。兩人眼光一對,安輕笑道:“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要是勇和把蓋子蓋上,我們早死了。”
  朱淮點點頭表示理解,但苦於沒法說話。難得安知道與他解釋,而他卻沒法表明支持態度,心下大是鬱悶。
  花春花再次手腳並用,才把人翻了過來。一看那人臉上似乎套著麵具。便伸出刮骨牛耳刀輕輕挑起那張臉,下麵露出的是個胡茬子青鬱鬱的臉。素馨忍不住好奇,回頭看了一眼,一見之下,驚聲道:“原來是花二和尚,怪不得德雨哥說他不依計行事,原來他已經死在這兒。原來的那幢小屋看來也是與他的死有關了。難道我們腳底下的就是?一整幢房子怎麽會一點不毀地沉下去?花姐姐,你看出他是怎麽死的了嗎?”安聽到這兒,忽然想起勇和說的與飛鷹盟聯合設計她的後備方案,心裏估計可能與她當初利用飛鷹盟人對滿人的仇恨殺勇和手下是同樣的道理。
  花春花搖頭道:“看不出來,但很象是給天雷打中的樣子。奇怪了,昨晚難道下雷雨過了?這麽早就下雷雨了嗎?”
  花春花也搖頭,道:“清晨地都沒濕,你看天上一片雲也沒。”兩人說著一齊看往天上,但那天也是樹葉間缺碎的一小片一小片,連個大概也看不出。
  安忍不住翻看自己白玉般的兩隻小手,原來這可以做雷婆之手。正嘻笑間,忽聽外麵傳來排山倒海似的呼嘯,緊接著便聽見一聲悶炮,安想:完了,這一炮一定用的是自己配的料,怎麽打出來的聲音如此沉悶,毫無平地一聲雷的幹爽勁,這下回去後,洪承疇的臉可就要難看了。可還沒等她想完,隻聽得一聲衝天般的爆響,依然似乎有點悶,但處在金屬房子的安卻感覺那爆炸一定厲害非常,連房子都會輕輕震動,傳進來的爆炸聲在裏麵回蕩出“嗡嗡”聲,朱淮似乎不大抵受得住,滿臉鐵青。安忙對他道:“把嘴張開,這樣會好受點。”心裏已經對自己的配料感到滿意萬分。
  果然聽得上麵素馨顫聲道:“花姐姐,你看似乎是在西北角,我來揚州後從來沒見過那麽厲害的炮彈,你說會不會……”
  花春花悶了半天才道:“好猛的炮火,那邊的城牆危險了。”懷裏的小寶寶被炮聲嚇得大哭,花春花無暇再去研究炮聲短長,忙著哄兒子不哭。但連接地又有炮聲響起,但那已經不是原來的加料炮了,小寶寶對此已經適應,張大兩隻掛著眼淚的眼睛到處尋找聲音源頭。
  花春花忽然想起,看著懷裏的兒子,咬了要唇道:“素馨妹子,你幫我抱著兒子,我看今天清兵炮火猛烈不會善了,得趕緊出去準備點吃的,今日之勢一定不會晚上收兵那麽簡單,你等著我。”說完拿著地圖出去。素馨一人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隻得一聲聲說著“寶寶別怕,寶寶別怕”,安慰的其實是她自己。
  安忽然想,其實打起仗來,她躲在著黑屋子裏,倒是免了看雙方殺來殺去的慘酷場麵。不過別一發炮彈過來炸著這個花園才好,這兒要是著了火,她在裏麵就給悶死。
  忽又聽得素馨在外麵自言自語道:“花二和尚怎麽會死在這兒呢?一定是他發現有強敵過來,本想到這兒來避難的,但是才剛啟動房子想讓它陷下去,自己還沒鑽進就被人了結了。寶寶,你說是不是?你家德雨叔叔也說過這個小房子是最好的避難處,既然好,就說明是外人進不去的,自己又可以出來的。但我在外麵怎麽可以把它升起來,讓我鑽進去呢?否則寶寶得與你媽媽一起在露天過夜了。嗯,回頭看著地圖再想想辦法。”
  安在下麵一聽,頓時豁然開朗,原來這房子還有避難的用處,這麽看來,以前勇和被人追討所謂的武功秘笈時候一直躲在這兒住是有道理的,萬一不行,他就把自己陷在裏麵,人家發現不了他,他就逃過一劫。那麽如果找找,一定可以發現可以升高這個房子的機關。好,事不宜遲,趁花春花不在,隻素馨一人,沒有功夫,耳力有限時候趕緊尋找。於是快快找到蠟燭,從朱淮懷裏掏出火石火棉點燃了,開始四下裏尋找。
  古人再精巧的設備在安眼裏猶如孩子玩的積木,三下兩下她就找到房子的機關,原來下沉要用那個屏風,上升隻要朝裏拉開窗戶,微一使勁就可以把房子升上去。當然,已經有了出路,何必還悶在黑屋子裏?安當下啟動機關,讓房子升起,雖然聽見上麵素馨一聲尖叫也沒住手。待見窗戶露出地麵,她回頭看一眼朱淮,決定不帶上他,就虛點一指解開他的啞穴,自己箭一般直衝雲宵。
  上麵的素馨被房子的驟然升高搞得立足不穩,死死抱住寶寶蹲著不敢起來,直到房子升勢停止,這才戰戰兢兢地站起,卻見已經離地八九尺,要下去光靠她是不可能了。過得一會兒見一個年輕男子從屋裏鑽出來,在外麵伸了伸懶腰,回身往屋頂一望,見到素馨,客氣而疏遠地道:“上麵是宋夫人嗎?如果準備下來,在下願意效勞。”
  素馨搞不懂他的立場,不敢下去,隻得道:“不敢有勞,奴家的姐妹不久就來,讓她來做這些好了。”
  朱淮見安不顧而去,心裏也是頗為沮喪,雖然他也想過出去後各奔東西,但見安這麽一句話沒有地走,還是接受不了。看素馨一付不放心他的樣子,他也懶得辯解,扭頭往外麵走。走到大門口,已經聽見殺聲震天,忽然想起剛才山崩地裂般的那一炮,再看看路上沒頭蒼蠅般亂鑽的百姓,心裏明白,揚州的氣數也是盡了。便也不再出去,到灶間取點米麵等物,又回花園裏的小屋。這時花春花已經回來,素馨也已被她抱下來。三人兩下裏作個介紹,後麵的日子就同甘共苦了。隻要不是與安在一起,朱淮都是公認的有智慧的人,他把既擔憂丈夫,又擔憂時局的兩個女人照顧得很好,時常給她們排解憂慮,但多的他就不說了。
  花春花見他誠懇聰明,忍不住閑時教他點自己最拿手的醫術。日後朱淮以醫術起家,成為當地首富,這是後話,不提。
  安出去走在陽光明媚下的揚州城裏,最先看見的是漫無目的遊走的百姓,有的背著家當,有的抱著家小,哭嚎著“韃子打進來啦”,偶爾停下來交流一下哪裏有安全的信息。但很快就有一種聲音響起,“城亡了,我們還哪裏去?左右一個死字,不如與韃子拚個你死我活”,頓時,這個聲音一傳十,十傳百,頃刻響遍整個揚州上空。大人小孩老父幼女,一個個操起家夥。遊走的人群再不漫無目的,大家一齊湧向已經被轟潰的西被城角。
  安想,這下熱鬧了,轟開的城牆才有多大,這些人上去,即使再築起一道類似的人牆都綽綽有餘。雖然他們手裏拿的隻有菜刀火棍,但好漢抵不過人多,清兵要想衝開西北角恐怕得費點力氣了。
  果然,這一仗打得異常慘烈,清兵殺得混身是血,刀也卷了,矛也歪了,可不怕死的百姓還是前赴後繼地衝上來,他們有的甚至沒有家夥,男人用最原始的牙拳打腳踢,女人用最原始的牙咬指挖,隻要有一個清兵給落單,立即就有一幫人圍上撕打,每個死掉的清兵都麵目全非,死狀恐怖。
  安看著這些,忍不住一遍遍地問自己,究竟幫清兵造出加料的炮彈是罪孽,還是幫助結束揚州城百姓被圍之苦。看著揚州城百姓是如此地拒絕入侵,她心中幫助結束痛苦的理念開始動搖。
  這等血腥再看不下去,抬眼間,仿佛天地都變成了紅色。安抱住腦袋,此時真喜歡自己是隻笨拙的鴕鳥,把頭鑽進沙堆,就可以把周圍的戰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但怎麽可能?於是她隻得悄悄飛走,跑回城外多鐸的中軍,想著要麽偷偷收拾東西走了回京去。隔得遠了,光是看看戰報,是怎麽也不會受那份刺激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卻見床上有人躺著,還呼嚕打得山響。不由火大,才走出沒一天,他們就敢把床轉給了別人,雖然自己是要開溜的人了,但臥塌之上豈容他人酣睡?說什麽都不允許。安心裏本就鬱積著一口無名之氣,從揚州城出來就悶悶地,陡然看見可發泄之處,那是說什麽都不願意放棄了,於是挽挽袖子上前,但臨到床前又想不出該做什麽惡作劇舉動,殺人傷人自然不行,那就在那人後麵大吼一聲如何?但安很快自己否定自己的想法,外麵炮聲連天,吼得再響亮也沒它炮聲重,那人在那麽響的炮聲中都睡得著,再吼他幾句他也一定隻會當是蚊子叫。安無奈看著那人,再看看那床,終於小手一拍想出主意。縱身上去一一解下帳子的係帶拽在手裏,等全部解完,就呼啦一放,帳子掉下來全壓在那人頭部,安早已先一步跳開,背著手看那人動靜,不想也知道,那人一定會氣得衝出來罵人。安正要個與人對罵的機會,即使還沒吵起來,現在已經感到無限好玩。
  果然見那人頂著一頭帳子“豁”地坐了起來,大喝一聲:“什麽人?”
  安一聽不妙,這怎麽象是王爺多爾袞的聲音?他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見他大力拉扯掉帳子,安忙逃升到屋頂橫梁上趴著,隻露出半個頭張望。但心裏卻越發覺得好玩,等待著看多爾袞怎麽發作。
  多爾袞好不容易鑽出來,四周一瞧,沒人,而門卻是開了,看來是誰進來出去過。他不相信有人可以越過外麵的眾侍衛進來,而隻為尋他一記開心。普天之下敢尋他開心的人還不多,數來數去也就隻有一個,於是也不搭理,沒事人一般地裝著四處看看,然後坐下來喝水看手頭的折子,他心裏清楚,小家夥自己會得耐不住跳出來。
  安看著多爾袞沒事人一般,心裏一轉念,也就知道了他的意思,頓時覺得上不得下不得,處境頗為尷尬。如果多爾袞占著地方不走,她就一直得趴在上麵看,如果他在下麵吃香的喝辣的,那在上麵聞得吃不得,不更要命?想到這兒,肚子還真不爭氣叫了兩聲。但此時就跳下去就太沒麵子,說什麽都得堅持堅持,於是從腰帶包裏掏出一塊糕來小心地吃。
  但那玫瑰鬆子糕給她壓來壓去早就給壓鬆了的,才咬得一口,整塊糕就分崩離析全掉下去,位置不前不後,剛好是在多爾袞頭頂。安一看不妙,隻得下來使力卷走,人就隻有完全暴露在多爾袞麵前了。
  多爾袞嘻笑著看著她道:“你還是呆不住了?”
  安懊惱地道:“本來是要與你周旋一二的,但吃糕時候掉下來,眼看就要掉你頭頂,我隻好現身來救你啦。”
  多爾袞一笑,也就不再與她糾纏,問道:“你剛從外麵回來,那邊怎麽樣了?”
  安不想說,隻得當沒聽見地問:“對了,王爺,既然我已經來了,你還來做什麽??
  多爾袞笑道:“看看你的加料炮彈效果怎麽樣?不錯,確實厲害,炸出的口子以前我們即使打上百來炮也就這個效果。那三個紅毛子纏著我問我要配料,我把他們綁了送回京去了,你怎麽感謝我?”
  安搖頭道:“怎麽還要我感謝你?本來我是可以從他們身上把那些借你的銀子敲回來的,現在給你斷了財路了。”
  多爾袞站起來,一邊道:“我叫多鐸籌備還你的銀子,揚州城裏多的是富商。”
  安想起城裏男女老少齊上陣的場麵,不忍地道:“如果是那樣得來的,那我寧可不要了,那銀子是沾血的。”
  多爾袞意識到什麽,問道:“大家說你失蹤,你是不是進城去了?究竟看到點什麽?”
  安低下頭道:“好慘,揚州城的人連牙齒指甲都用上了,那個被炮打開的缺口屍體已經堆成另一堵城牆。”
  多爾袞明白安的心理,便嚴肅地道:“安,你有沒有想過,當初如果他們肯出錢出力,以我們滿人二十萬之眾還打得入關嗎?我知道前明打到後來,守關將士連飯都吃不上,穿衣蓋被什麽的就更不必說,否則你以為他們是那麽容易倒向我們嗎?現在打到自家門口才知道急了,才知道赤手空拳上陣,晚啦,那是螳臂擋車。他們不是愛惜他們的財物嗎?不時不肯拿出來支援朝廷嗎?好,那就讓他們知道知道亡國之人是無法保有他們私產的道理。”
  安聽著又覺得有道理,但馬上道:“你以前不是說要保護地方勢力嗎?”
  多爾袞站到院子裏往揚州城望:“那要看他們怎麽配合我們。我可不能留著他們的錢讓他們反清複明。至於其它,安,戰爭都是要流血的,你覺得我們有刀的殺沒刀的不公平,那是你沒經曆過我們先祖的年代,先祖努爾哈赤為什麽要起兵?因為當時我們在自己家住得好好的,但漢人硬是打上門來欺負我們,占我們的牛羊,搶我們的姐妹,我們梢有反抗,他們就血洗我們的村落,我祖努爾哈赤就被他們俘虜去過,後來逃了回來。你一定知道我們起兵伐明時候喊出的‘七大恨’吧?那全是真的。我現在推行漢化重用漢臣為什麽會遇到那麽多阻力?那是因為有很多人的祖宗是被漢人殺掉的。但是我認為那是狹隘的觀念,既然想在中原立足,一定就得開闊胸懷,海納百川,否則容易步元朝後塵。不過很多具體操作就不是我管得了的,我也得考慮八旗將士的士氣啊。”
  安低頭不語,她又覺得多爾袞說得有理,又可憐揚州城的百姓,一十不知道怎麽說才可以阻止發生的這一切。
  多爾袞知道她,便拉她進門,笑道:“幫我一個忙,去看看任意。然後在濟南等我過來。”
  安明白他的意思,拒絕道:“不,我知道你是想趕我走,免得插手你們的殺戮,我不能看著那麽多人被殺。”
  多爾袞看著安,沉吟半晌才道:“好吧,我與你一起回去,這樣你就放心了吧?你避一下,我把這件睡皺的衣服換了,我們立即就回去。”
  安這才滿意地離開,因為她了解清兵對待被征服城市的政策,隻要多爾袞不在,大家都不敢擅自改變。但他不知道的是多爾袞換衣服時寫了個條子叫小廝送去多鐸處,上麵寫的是“殺雞儆猴,威懾後人。”

  第五十三章
  一行出門也就十個人十匹馬,多爾袞和安,安的四個徒弟,和多爾袞帶來的四個隨從。出了大營,多爾袞才道:“我還沒見過長江,這次在濟南見了黃河,並不覺得怎麽樣,水流淺得很,農家都在河灘上種著糧食。走,我們往南去,看看長江是怎麽樣的。”
  安應聲道:“水漫起來時,兩條河都洶湧得很,非常可怕,但平時還是長江壯觀一點。這樣吧,西邊正打得厲害,我們從揚州城東繞過去,一直到鎮江,到白蛇娘娘水漫金山的金山寺去看看長江。然後再回來,這兒也應該已經打好仗,收拾好地方了。”
  多爾袞心裏放不下揚州,又不想為難安,這才靈機一動想出這麽個點子,見安如此說,忙沒口子的答應,一起放馬繞向城東。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清兵,有的身上還穿著原來的明軍或義軍的服飾,隻有從戴的帽子,或剃的頭才可以看出一二。有多爾袞的四個長隨開路,走得非常順利,很快就擦著小東門過去,前麵就是一片老林子。
  安笑道:“可別在這老林子裏鑽出一個拿大斧攔路的,要有,也正好叫人端了他老窩,這等人對百姓總是個禍害。”
  多爾袞一鞭下去,那馬跟著隨從跑進林子,一邊笑道:“這當兒前麵打得緊,即使他窩裏無隔宿之糧,也得忍一忍不出門了,萬一就碰到我們這樣不好惹的,那不是吃不了端著走。”
  四兄弟最怕多爾袞,一路一直不敢大聲說話,怕他雙目一眯,一道冷光放射過來。但現在聽他與安師娘談的開心,混勁兒發作,以為多爾袞也不過如此,便少了點顧忌,沒飯吃立刻拍著胸道:“要有攔道的,咱兄弟銅棒出手,橫掃千軍。”
  多爾袞一聽,知道再讓他們接下去,開了這個口子,往後耳朵就沒清靜日子過,便輕咳一聲,冷眼往他們四人臉上一一掃過。頓時四兄弟被他的目光凍成冰棍,再不敢多說一句,連騎馬的身子都佝僂了半邊。安在旁邊看著直覺得好笑。
  忽然隻聽得林子外有馬蹄聲急急往林子這邊過來,安忙一拉韁繩停住馬道:“有人過來,我們裏麵避一避。看是誰過來。”但安騎馬不利索,那馬怎麽也不聽她的話鑽進旁邊茅草叢裏去,小臉憋得通紅都沒用,隻得放棄努力,幹脆大刀金馬地攔在路中央。四兄弟一看,正是大好機會拍師娘馬屁,弄不好師娘晚上就賞他們一頓紅燒牛肉。忙下馬出來,齊刷刷站在安的馬前,銅棍一揮,擺出一付即時格鬥的模樣。這時要誰看見都會為之感動,這不是舍命救師的大好典型嗎?但安一早便知他們的企圖,開始為自己口袋中僅剩的幾塊碎銀子犯愁。
  來人如旋風般刮進林子,很快就出現在安麵前,但他們沒法穿過,因四胞胎的四根銅棍在下麵伺候著他們的馬腳。安這時卻聽見又有群人後麵飛馬過來,側耳聽了聽,才來注意前麵止步的一群人。隻見他們衣衫破損,渾身浴血,披頭散發,樣子非常落魄。安正想著其中有些什麽人時,一騎上前道:“安姑娘,我是王洛陽,請你開恩放我們一條生路,我回頭為你做牛做馬任你驅使。”安仔細辯認了才認出前麵的人不錯就是王洛陽,但那張臉被硝煙熏得墨黑,又染上斑斑血跡,要不是他出聲,還真認不出來是他。
  安忙道:“你何必那麽客氣,我早說過還是一如既往地待你,你離城跑開也是件好事,我也舍不得你受難。對了,你夫人花大姐和素馨夫人在一起,他們應該會比較安全,有熟悉機關的人照看著他們。等事情過去,你再去找他們不遲。走吧。”四胞胎一聽,忙抽身要讓開。忽然又聽安叫了聲:“慢著。”頓時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拿眼睛看著安想她又要變什麽卦。安的功夫大家都見識過,此時筋疲力盡實在沒法忽視她,所以心驚。
  安卻是臉一紅,掏出盡剩的銀子,又把手上頭上戴的金玉全摘下來,交給王洛陽,道:“我帶出來的錢不多,因為隻是要出去玩的,這些你收著,路上好用。徒弟,讓開,讓他們走。”
  王洛陽一怔,身不由己地被別人的馬裹帶著走出幾步,忽然放聲道:“安,你不錯,是朋友。等我回來你教我那局珍瓏。”邊說邊走,說完,人已在遠處。安也被他的話搞得愣了一愣,想著王洛陽話裏的意思,忍不住眼睛有些模糊。朋友,又回來了,卻是那樣回來的。
  還沒等安的眼淚掉出來,後麵當先一騎潑風似趕到,安這次看清是師傅大喇嘛被熏得黑黲黲的臉。還沒等她說話,小瘦子就道:“師祖爺,人家比你跑得快,你輸了。‘
  大喇嘛一聽,也沒停步,幹脆棄馬不用,飛身運起輕功如煙般追去。才見他下馬,立即鬆陽鶴齡等人也跟著趕上。安明白,他們是急著追前麵那幫人。還沒等安想到是誰,後麵就有多爾袞的聲音響起:“安,你別管,他們去在追史可法。我們繞道走。”
  安急道:“不可以,還有王洛陽在裏麵呢。他兒子才一點點大,我怎麽可以看著他死,他根本就不是師傅的對手。徒弟們,你們不許離開王爺,我去去就回。”說完也飛身離鞍而去。
  等安找到他們,兩下裏已經刀光劍影纏鬥在一起。安隻得細細辯認哪個才是王洛陽,但隨即看到師傅遭四個高手圍攻,步履沉重,若不勝負荷,不由想起多爾袞說的,師傅是一路未眠沒日沒夜趕著過來的,就是不放心她在揚州這兒遭江湖人士暗手。看著師傅受圍,豈有不援手的道理?忙飛身過去,連連削掉四人的武器,然後運勁把那些刀劍飛送到遠處。才要轉身,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人從背後掏出一塊鐵板,這不是王洛陽又當兵器又當棋盤的家夥嗎?立刻轉過去,一指點了他的穴道,扯起他飛離戰圈,遠遠扔到一片茅草叢裏,這才回來繼續幫忙。
  但對方少了兵器缺了人,形勢立即急轉直下,大喇嘛見安過來,喊道:“安,不必管我,你保護王爺去。”安知道師傅知道她的矛盾,心裏很覺不好意思,伸手又撂倒一個圍著師傅的人,這才應聲離開。但她去的是王洛陽處,把王洛陽點醒了,看著他道:“我也很矛盾,我隻能做到這些了。前麵你也不用再去,應該也已經結束了。”
  王洛陽歎了口氣,道:“時也運也,唉,這也是史大人的命。安,我不怪你,各為其主,但你已經為朋友做得夠多。我還是去看我的老婆孩子去吧。對了,宋盟主也在那裏,你可不可以也救他出來?”
  安微笑一下,看著他的眼睛道:“你是把我當朋友,相信我的為人,所以你剛才才會出來與我說話,我也才可以認出你。而宋盟主隻是一個熟人,他也隻把我當作一個熟人,他不認我,我自然也不會認識他。”安的意思是宋德雨與王洛陽不一樣,交情有深淺。
  但王洛陽雖然腦子很好,但想事情有點直,聽了安的話道:“對啊,他沒與你說話,你當然不知道誰是他,大家臉都給熏得黑碳一樣,換成是他老婆也一定認不出來。安,那個老和尚功夫很好,叫什麽名字?”
  安知道他說的是大喇嘛,笑道:“他是我師傅啊,你說會差嗎?好了,老王,你去換件衣服,你現在的樣子出去不安全。你家老婆兒子在揚州城油桐巷一個前後兩進的園子裏躲著,後麵是個大花園,但那個花園有點古怪,你千萬不可自己進去,在外麵大叫他們出來接你才好,否則誰也救不了你。去吧,我也要去找人了。”走出幾步,想了想,又打回頭追上王洛陽,把腰帶袋交給他,道:“這是我平時沒吃光的小食,現在打仗不好找東西,你拿這些將就吧。”
  王洛陽捧著袋子無話可說,看著安離開,這才繞開去,找路回揚州城。這一仗他已打得心灰意懶,國難當頭時候,還看見有人爭權,有人投敵叛國,而更見識了清軍強大的力量。這一次死裏逃生,更是打擊他的意氣,現在隻想快快找到老婆孩子,回家安安穩穩過世外桃源的日子去。
  安回到師傅處,卻見打鬥已經結束,但大喇嘛手頭也沒捉到幾個人,安正奇怪著,已有人取了沾水的衣服來替被俘的人擦臉。安靜靜走到師傅身邊,問:“怎麽啦?”
  大喇嘛看上去頗為沮喪,道:“來了群蒙麵人,總體武功都很好,敵不過他們人多。好在他們也有點怕,不知道怕的是什麽,可能是你旋回來吧,他們匆匆救了幾個就走。”大喇嘛說到這兒,忽然一拍光腦門叫道:“哎喲,安,你快去看王爺。別是他們的聲東擊西計。”
  安笑道:“師傅,你累了,要休息啦,你就不相信我的耳朵嗎?我就是把耳朵側著全關心王爺那邊了,所以才沒顧著你來。師傅,答應我哦,回營後立刻休息,有什麽事休息以後再說。”
  大喇嘛撫著安的小腦袋正要說話,忽聽那邊一聲歡叫:“大法師,這不是史可法嗎?與他們描述的一絲不差的。”
  安忙看過去,一瞧,果然是那天在宿遷見過的史可法,便對師傅道:“沒錯,師傅,就是他,我見過的。這人是條漢子,可別委屈了他。”
  大喇嘛笑道:“在我手裏,你見誰受過委屈?好啦,安,你見王爺去吧,離那麽遠,我還是不大放心,這兒我會處理。”
  安應了聲,騰空卻去追搶了人離開的蒙麵人方向。因她知道師傅一路回去就可以遇見王爺,她盡可以放心大膽追上去把事情搞清楚。那些人帶著被救的人不會走得太遠,安細細找去,很快就發現他們的行蹤,超前落地,背著手等他們自己撞上來。可憐那幫人根本不知道前有攔路虎,一個勁悶頭跑來,到得近前才被安喝住:“是誰從我師傅手裏奪的人,起碼給我露個臉,讓我知道知道。”
  立刻就有人與蒙麵人耳語告訴他們這攔路的人是誰。之間其中一人越眾而出,摘掉頭上臉上的蒙布,看著安道:“安施主請了。”
  安一看,笑道:“原來是惠覺大師,我還以為是誰的本事那麽好,可以從我師傅手裏奪人。這就是了,我回頭告訴師傅去,省得他心裏鬱悶。你們過去吧,我並無其他意思。”安見惠覺沒一點猶豫地肯以真麵目見她,心裏很是安慰,雖然不知道他心裏真的是怎麽想的,但那坦然自若的作派,讓人看著還是很敬服的,不愧是個真正的大家。
  惠覺揮揮手讓其他人離開,自己留下與安說話:“聽說安施主一直很少插手滿漢事務?”
  安笑道:“那是不可能的,不過都很間接,不象今天那麽刀兵相接。”
  惠覺點頭道:“這也是你的克製,我看你當時在南京兩岸做事都很有分寸,所以一直認定你有慈悲心腸。看來我還是沒看錯。”
  安覺得很開心,笑道:“我遇見的出家人也都是好人,而且是有原則有理智的好人。今天你見過我師傅了,以後有機會你們應該談談聊聊,你們都是很有寬廣胸懷的人。要不是我師傅一直教誨我,和大師您偶遇之下對我三言兩語的點撥,我不知走到什麽岔路上去都難說。師傅說我太聰明,心太野,最怕我聰明反被聰明誤。”
  惠覺點頭道:“不錯你師傅是真的用心對你好。安施主,你有想過滿漢兩族的未來嗎?”
  安點點頭:“我很矛盾,我最喜歡什麽事都沒有,但那不可能。以前是漢人野蠻對待滿人,現在是滿人回過來報複。但是我看漢人沒一個有力領頭的,如一盤散沙,終究不是滿人的對手。不過我看大師心裏也那麽想,救得一個是一個,盡心而已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清朝往後是不會走元朝的老路的,從現在的政策應該已經看的出來,王爺準備滿漢聯合,滿蒙聯合,大家一起和平共處,雖然滿人的好處相對得到多一點,但不會出現太明顯的界線。”
  安才說完,隻聽有人大力擊了幾下掌,兩人看過去,正是多爾袞和大喇嘛一行過來。安便站起來,為兩者做個介紹。多爾袞幹脆請惠覺一起席地而坐,與他探討一些兩族交融的問題。安這時就不說話,靠著師傅坐著,心裏想:王爺又在一石若幹鳥,又了解了漢人的基本民意,又通過有德高僧傳遞出他的理念,還化解了一股不小的抵抗勢力。
  兩下裏告別的時候,安看得出,師傅已經與惠覺惺惺相惜了。
    
  第五十四章
  五月中的早晨,空氣似乎是薄薄的透明,陽光透過濃密的樹葉照到石階上,頓時院子裏的房子啊,家具啊,甚至人啊,都給染上了淺淺的綠色。走在這充滿生機的綠色世界裏,人仿佛就自然而然地想伸伸手,踢踢腿,活動活動身子。但是走出這個綠色的小院,外麵則是充滿王家威嚴的大塊青石鋪就的明堂走廊,花草樹木隻是難得的幾個點綴。
  安磨蹭著想拖後出小院的時間,但後來實在磨無可磨,隻得快快通過早起日頭曬著的走廊,迅速鑽入多爾袞的書房。不想,進門卻見小皇帝福臨已經坐在裏麵,沒別的人,包括多爾袞也還沒來。安這才想起今天是原定的小皇帝每旬參與政事的日子,沒想到他小小年紀這麽熱衷,從皇宮到這兒也要一段時間,可見他起得有多早。
  小皇帝一看見安進來,忽然笑起來,招著手道:“朕與你說話,朕越看越覺得你象攝政王的小尾巴。但今天攝政王還沒到,你怎麽先來了?”
  安見他笑得得意,猜知這一定是小皇帝想了很久想出來的折辱於她的小辦法,想都不想不屑地道:“真是小孩子,撿到點甜頭有那麽好開心的。哎,你今天這身便裝怎麽那麽花,我一個小姑娘都比你要好一點。”
  小皇帝哪裏是安的對手,在安的引導下早忘了前麵的話題,順著安的去說了。“你真笨,這是花嗎?這叫團花萬字繡,內造的東西,你還穿不著呢。”
  安又是不屑地道:“團花萬字還不是花?你還不如叫人全身繡幾隻小雞,幾隻小鴨,幾隻小豬,幾隻小狗,那才象個白臉小男孩。”
  小皇帝果然被氣得跳起來,叫道:“不許你說朕是小男孩。”
  安白他一眼道:“這還不是小孩子?象我這樣,你再說我小尾巴我都不會理你,而你被我一說就受不了,這等氣量還不是小孩子是什麽?我都還是小小的,你就更不用說。”
  小皇帝氣結,瞪著安想了半天,又覺得罵出來正應了她說的話,咬著嘴唇忍了又忍,小臉憋得通紅。安看著不忍心,道:“剛才你隻要不惹我,原是不會受我的氣的。其實以你的腦筋,你的氣度,和你的分析判斷能力,要比同樣九歲的人不知好多少,我們王爺就衝我誇過,說你要比他兩個那麽大的兒子都要強。所以你別生氣啦,你不如我是當然的,沒見我都已經幫王爺在處理事情了嗎?但你要比其他所有人都強。”
  福臨聞言道:“你說的是真的?”
  安一撇嘴道:“不信你就自己問王爺嘛。”
  小皇帝信了一大半,看上去有點高興,但又怕安看到笑他,別別扭扭的。最後才略帶尷尬地問:“人家小姑娘的衣服都繡了很多花,滾了很多邊,頭上手上也戴很多金的玉的,怎麽你就沒有?”
  安明白這是小皇帝要與她修好。笑道:“我這人最講舒服,衣服繡了花在上麵,穿著就覺得那裏手碰到很不舒服,尤其是金線繡出來的。而且現在夏天到了,我恨不能衣服少穿兩件,要全身再繡上花,不等於外麵多罩了件衣服?我才不幹那傻事。而且繡花要多少人工啊,那些人工要拿去做別的事,不是可以喂飽好多人嗎?現在百廢待興,我想我還是節約點,這樣穿著我已經覺得很好看了。何況我是真的不喜歡繡花的。”說完斜著眼睛看小皇帝怎麽回答。
  福臨居然點頭道:“你這人正經起來還是很講道理的,這話不錯,我常看見宮女們隻知道悶頭繡花,要是把那時間拿出來讀書,就可以多出幾個象你一樣聰明的人。”
  安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又不好象在師傅麵前那樣直說自己是天才,隻好看著福臨笑道:“皇上你這話很有見識,一定是平時不用做家務,看書時間多的緣故。”
  多爾袞此時進來,見兩人談得熱鬧,不禁奇怪,原來兩人是水火不相容的,怎麽今天就有說有笑了?安一見他就道:“這年頭,人是越小越勤快,皇上來得最早。王爺來得最遲。害我們兩人閑聊浪費了好多時間。”
  福臨卻說:“不算浪費,以前範先生說到民生的時候,總是說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今天朕才知道,原來衣服什麽的裏麵也有民生。可見萬事萬物,隻要用心去想,都是可以與天下黎民聯係到一起的。”
  這話一出,輪到多爾袞與安對他刮目相看了。福臨雖小,但是個聰明的人,一見兩人的眼色,就明白他們的意思,心裏也很得意。終究還是個孩子,臉上遮不住,也滿是得色。
  多爾袞笑視他一眼,吩咐叫外麵等的幾個大臣進來。進來的人還是與以前一樣,先馬馬虎虎地拜過小皇帝,然後恭恭敬敬地朝多爾袞拜,有人甚至對安也哈幾下腰。多爾袞見了不響,想了想,又叫長隨進來問:“還有多少人在門外侯著?”
  長隨忙道:“幾乎所有需要上朝的大人,和外地過來的督道等人,還有各部需要請示來的,加起來有一兩百人。”
  多鐸道:“全部叫他們進西花廳等我。幾位大人,你們也跟去西花廳,我隨後就來。”
  等那些人走後,多爾袞才道:“安,我今天想立些規矩,等我過去後,你領皇上稍後一步過來,千萬不要比我早進去。”
  安點頭答應,還是有點搞不清他的意思,直到多爾袞走後,才雙手一絞想出原因,笑對福臨道:“王爺已經過去不少時間了,咱們是做他小尾巴跟去呢?還是不去?”
  福臨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誰都沒有兩條尾巴的,我們都不是尾巴。走吧。”說完來拉安的手,要牽她出去。
  安忙縮回手道:“我猜啊,今天我們王爺是要替你做規矩去的,所以你得很威風地走我前麵,進去後什麽都別怕,大膽一點,大方一點,王爺做什麽,你就微笑接受,話別多說,臉上別有太多表情,總之要表現出威嚴的樣子。反正以前人家怎麽教你當皇帝的,你今日就怎麽做,一點都別怯場,這樣一來,再加上王爺的訓話,以後大臣們見你,就都會恭恭敬敬的了。”
  福臨大眼睛轉了一會兒,就點頭道:“嗯,朕知道了,走吧,現在你先在前麵帶路,然後到西花廳了,你再讓朕走前麵。”
  安暗笑道:“你規矩還真多。”邊說邊前麵走。
  福臨也笑道:“你是朕見過最沒規矩最不怕朕的,但朕看在你腦筋實在好的份上,不要求你有規矩。”
  安忙在前麵虛晃一招道:“哎喲,臣謝皇上嘍。”
  福臨趕上幾步道:“你見過與你一樣聰明的人嗎?朕聽見好多人說你聰明,就是要與你一樣大的。”
  安轉頭笑道:“皇上你也不是很聰明嗎?連攝政王都會誇你來。”
  福臨聽了很高興,便道:“嗯,你不僅聰明,而且很好看,以後朕娶皇後就要你了,你得等著朕長大。你做了皇後,你就幫朕處理奏折。”
  安在前麵笑得擠眉弄眼的,但怕有傷小皇帝的自尊,硬是不笑出聲,人是憋得極其難受。半晌才道:“皇上,我可要比你大好幾歲呢,而且……我可不嫁給你。好了,別說話了,我們就要到了。”
  安送福臨進去,自己就鑽到窗邊看熱鬧。見花廳裏麵本來是眾星拱月地圍著多爾袞,見皇上進去,有的就當沒看見。多爾袞最先也似沒看見,但安知道既然是他安排的,自然他一早就已知道。等皇上再進幾步,他才似突然看見,忙恭恭敬敬下跪,依足規矩地跪拜施禮。要在往常見這樣,福臨早就不知所措,目瞪口呆,但今天好在有安提醒過,他就正著臉很嚴肅地依足規矩辦事,一招一式都是有板有眼。
  群臣一見這樣,都很摸不到頭緒,但見攝政王這麽做,誰也不敢不恭,也都山呼萬歲,朝拜如儀。福臨頓時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良好感覺。但他一直想不明白安是通過哪條線索知道多爾袞要那麽做的。所以等他落座後,多爾袞在他身邊嚴厲斥責大臣們對皇帝的不恭敬行為,他卻在想著安的思維方向,而且有激動得有點暈呼,多爾袞的話就似聽非聽,也不知聽進多少。直到最後多爾袞轉身一躬聲,說:“皇上這邊請。”他才回過神來,走前麵徑直回多爾袞的書房。
  這一整天他都感覺非常愉快,雖然還是坐著聽得多,說得少,但隻覺得換了一個全新的全方位的視角來看問題了,也覺得自己更象個皇帝了,而且是好皇帝。
  多爾袞因為去了趟揚州,公務壓下很多,整天沒間斷地處理,安在旁邊幫忙。福臨在邊上看著更堅定了要娶安的決心,如果有了那麽厲害的皇後,那他以後不就可以有時間玩了嗎?當下有拉攏安的打算,所以下午公事告一段落,他就力邀兩人一起進宮用禦膳,多爾袞以為他是報今天給他揚威之恩,就想幹脆今天好人做到底,陪他玩一晚。沒想到的是福臨還有其他小心思。
  去皇宮路上,福臨一定要騎馬,安其實最不願意騎馬,她管不住馬,而且馬鞍又常硌得她屁股痛,所以非要了一輛馬車跟著。但坐馬車就沒辦法與他們搭話,聽前麵兩個騎馬的一來一去說得高興,她隻有在後麵老老實實聽的份。
  到了皇宮,福臨就仿佛到了自己的地盤,人就特別活躍。他非要安排大家從花園過一過,看看他現在最喜歡的一棵花皮鬆。多爾袞和安被他一人一隻手地拉著走,安還好一點,反正也是小孩子,多爾袞就哭笑不得了。隻得隨著他一起進禦花園。
  莊太後聽說兒子回宮,也出來等著接他,每旬一次去多爾袞那裏聽他辦公,莊太後都很不放心,兒子出宮的時候他就一直心煩意亂的,做不成一件事,看不進一個字,每次聽見兒子回宮,都象久別重逢一般歡喜。但現在卻又聽見小太監來報說皇上去了禦花園,她那天心情正好,就笑著說聲“那我們也去那裏玩玩吧。”宮女們巴不得有這句話,忙要跟上,但莊太後隻要蘇茉爾一個人跟著。
  她們兩個早到一步花園,莊太後似是若無其事地漫步在花徑裏。但隨著腳步聲響,見一起進來的還有多爾袞,她不欲見之,就與蘇茉爾打個眼色,兩人轉到假山背後。等人走近了,莊太後忽道:“蘇茉爾,你看福臨怎麽拉著這兩人的手?這是怎麽回事?”
  蘇茉爾探頭看了看到:“皇上看上去很高興。”
  莊太後不響,臉色迅速陰沉下來,等他們一行走過去後,她才一言不發地匆匆回自己的住處,派人叫來今天跟兒子的太監來詢問。
  問完,她就明白問題出在什麽地方了。她也知道最近兒子對她有反感,怨她壓得太厲害,難保多爾袞有意無意的一個舉動,就把她寶貝兒子,她唯一的指望給拉到多爾袞那邊去,不,這是她不允許的,不僅僅是因為兒子是他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更因為這個兒子是她未來生活的保障,她必須保證兒子名份上,血緣上,感情上,全部都偏向她一個人。
  為此,她也不急著吃飯,也不叫人掌燈,一個人坐在東窗下的黑地裏悶聲不響地坐了許久,她思前想後,權衡利弊,終於想出一個她覺得最刁毒的辦法。唯一的遺憾是現在還不是實施這個打算的時候,但她有耐心等。
  禦膳不是針對安的胃口做的,但還是滿桌多爾袞喜歡的吃食。但那些禦膳房想拍攝政王爺一個馬屁的人怎麽也不會想到,多爾袞現在的吃食被安限製得死死的。所以這頓飯,也就兩個小的吃得開心,福臨是因為今天揚眉吐氣,心裏高興,安則是第一次吃到禦膳,雖然沒覺得比王府的高明多少,但畢竟有個新鮮感。
    
  第五十五
  福臨礙於禮常,不能天天出宮,還是一旬來趟王府,但又很喜歡與安說話,就隻有叫太監帶了言辭懇切的信來請安進宮。安不知道福臨的小心思,拿去給多爾袞看了,兩人一起猜測是因為福臨在宮裏接觸同齡聰明人少,所以既然與安一拍即合沒矛盾了,所以就孩子氣地想天天與安混一起。安倒是哭笑不得,心想這陪孩子玩的事怎麽做得,而且還是個小皇帝,得罪他沒關係,萬一得罪的是他的額娘,難保又會有勇和那樣的人跳出來,不合算,但是第一次還是要去去的,算是給他一個麵子。
  安還是坐著馬車去皇宮的,她怎麽也坐不慣轎子,覺得自己坐著叫別人抬太沒道理。但到了皇宮卻見太監抬著軟兜兒來迎接,安頓時坐又不是,不坐又不是,幹脆編出個新名詞“暈轎”,這才打發過去。
  到小皇帝讀書的書房,見範文程也在,反正大家都是老熟人,說話可以隨意。可安還是不放心,豎著耳朵聽外麵有沒來偷聽。莊太後這人的手段,安還真覺得防不勝防。
  福臨覺得自己既然認定安要做自己的皇後,對她的態度就得非常熱絡,否則別的不說,自己以後玩的時間得減少好多。所以親自動手,把吃的東西全搬到安麵前,倒是把正與範文程寒喧的安給嚇了一跳。福臨把這些做完,就袍子一撩,與安擠到一把椅子上,皇宮椅子都大,坐個大人已經綽綽有餘,兩小兒自然不在話下。安卻被他的奇怪舉動搞得迷迷糊糊,伸手摸摸他的光腦殼,笑道:“怎麽啦?大小夥子那麽膩人的?你這一坐我等一會兒坐得腳酸了,就沒法盤著坐了。”
  福臨卻說:“這樣好,省得先生說話又得看你又得看朕,大家都累。”
  安也不在其意,手搭在福臨肩上就沒收回,反而福臨覺得不好意思起來,全身僵僵的,如果往後靠,就變成倚在安的懷裏,似乎有點太這個那個,如果叫他往前,他又不願意,進退兩難,隻有維持原狀,但他感覺開心。
  範文程也覺得奇怪,小皇帝對兩個姐姐也沒那樣的,再看看小皇帝興奮的眼神,心中隱隱有點明白,隻覺得好笑。
  安手指在福臨肩上一點,很正經的說道:“範先生聽說揚州十日了嗎?不知你心中怎麽想的?”
  福臨立刻問道:“揚州十日?什麽意思?”
  安解釋給他聽:“我們打到揚州的時候,遭到前所未有的抵抗,光是被揚州城裏打下來的炮彈轟死的就有幾千人,後來進城後又遭到很猛烈的抵抗,我們死傷很重。所以大家都很光火,因為死的都是自己認識的或者熟悉的人啊,所以進城後就燒殺了十天,十天下來,揚州城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範文程知道安與多爾袞的關係,這個話題太敏感,他作為一個漢人,他覺得還是少說為妙,讓小皇帝與安去說去。於是引導了一句:“皇上怎麽看這件事?”。
  因不是在朝堂,沒什麽顧忌,福臨果然中招,微抬著頭看著安道:“那當然是要殺的,誰叫他們抵抗了。但是十日太多了,可能把一些百姓都殺進去了。”
  安看出範文程的顧忌,就不再管他,自己與小皇帝說話:“可是當時我看見他們百姓也是一起上陣打我們軍隊的,是不是那樣一說,我們的揚州十日就有理了?”
  福臨想了想道:“那說明他們是刁民,把他們殺了也是對的。”安不去說他對不對,隻是道:“我們把他們的頭兒抓了來,這個人是個好漢子,揚州城裏的百姓都聽他的,他自己不吃肉,全給百姓吃,說讓他們吃了可以好好打仗。他在揚州被困那幾天都沒合眼睡過覺,被我們俘虜了,隨時麵對死亡,他反而頭一歪睡著了。你在曆史上一定看過文天祥,嶽飛等人,他就是那樣的人。”
  福臨聽了,回想以前看過的書,道:“嗯,那這個人是應該好好勸勸他,要是他肯到我們這邊來,我們就重用他。”
  安高興地撫撫他的腦袋,笑道:“你說得真對。我們滿州人少,如果對俘虜的,投誠的人一概棄置不用,我們會損失很大一部分人才,象洪大人以前被俘之前與我們打仗打得很凶,不少人死在他手裏,後來他被俘了,你阿瑪不肯殺他,想盡辦法要他幫我們的忙。你看,洪大人現在在前線非常得力,明將很多是他的部下,見他打過來,早自己降了。至於以前他打過滿人,那是因為他以前是明將,各為其主,我們從明皇帝角度看,他是很好的將軍。現在既然到我們這兒來了,我們就要忘記過去,重重用他,還要用人不疑,那他也就很願意為你效力了。所以啊,豫親王等史可法醒來後,就多方勸他投降我們,但史可法不肯。一個這樣的人如果不為我所用,那就隻有殺了他了,否則依他的影響力,關著他,那就永無寧日,放了他,等於放虎歸山。你是不是那樣想的?”
  福臨本來是很歎服地看著安說話的,見問,忙快快回答:“對,我也是那麽想的。但是你還沒說為什麽要揚州十日呢。為什麽要殺十天那麽久。”
  安不知道怎麽回答,看著範文程,範文程也為難地看著她。安定了定神,才道:“你知道殺一儆百這個意思嗎?”
  福臨點頭道:“是為了殺一儆百才殺了十天嗎?那就對了,這麽一做,以後再打下去,誰都要想一想,猶豫一下了。”
  安點頭道:“雖然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但對被殺的人來說,他就沒法再享受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有的還是個小孩子,他們都還沒好好看過這個世界就死了。不錯,揚州十日確實是很震動,效果也起到了,但是對被殺的揚州百姓而言,這個十日是不是太過了?還有,我們有沒有另外的方式來達到一樣的目的?”
  福臨認真地想了想,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是都已經發生了,也沒辦法了,不過以後我們可以對揚州有點補償。”
  安微笑地道:“你說得很好,你可得記著你自己說過的話啊。唐太宗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很要緊。你以後自己坐朝廷了,一定要注意民心兩個字,凡事多為黎民百姓想想。”
  福臨忍不住問:“攝政王現在有沒有做到了?要沒有,你得提醒他了。”
  安笑道:“你不是說我是我們王爺的小尾巴嗎?我們王爺要沒做到,我怎麽學得來?但是現在還是打仗階段,王爺的重點還不是放在那裏,等以後你當政了,時局也應該平定了,那時你就該考慮了。”
  福臨一聽,很爽快地道:“行,朕知道。以後如果沒做到,你立刻提醒朕。”
  而範文程在這話裏卻又聽出一層意思,安說得那麽順,那是不是在多爾袞的心中是真的沒有篡位之念?他忍不住看安兩眼,知道她是多爾袞心腹中的心腹,她聊天隨意說出來的話,應該會昭顯一點多爾袞的想法。但叫範文程不明白的是安忽然雙眉一軒,從懷裏掏出個東西扔出窗外。他不由自主也看出去,見窗口閃過一片衣裾,還有誰在宮裏敢用明黃色的,不用說,剛才在外麵過去的是太後。真不知道安扔出去的是什麽,有沒人打中人。但他一生謹慎,與己無關的事是怎麽都不會去問的。
  偏是福臨眼尖,看見安掏東西扔,忙問:“呀,你扔什麽東西?給朕看看,哎,你們外麵的給朕撿進來。”
  在外麵侯著的太監眼見是太後親自撿去的,不敢說明見到的是什麽,因為太後眼睛瞪過來過,隻有回道:“奴才們沒瞧清楚,被太後拿走了。”
  福臨就賴著問安:“你扔出去的到底是什麽嘛,說給朕聽聽,為什麽太後會親自去撿?肯定是你看見她來了才扔的是不是?”
  安本來是笑而不言,後來被他磨不過,就說:“你磨我不會去磨太後去,她是你額娘,她一定會說,我不敢說。”
  福臨聽了低頭不語,好久才俯首過來,貼著安的耳朵道:“太後口風特別緊,人又嚴厲,朕問她去還不如不問,還是你說給朕聽吧。”
  安奇怪地看著福臨,她真沒想到莊太後是對兒子那樣嚴厲的一個人,況且還是她唯一指望的兒子。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對福臨說,組織了一下詞匯才道:“我扔給太後的是一件她認識人的東西,我在揚州找到的。我想太後一定不喜歡別人知道這個人,所以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哪知道福臨人雖小,性格卻非常強硬堅持,非要安告訴他,安也堅持,就是說不方便說,兩人僵了許久,範文程才輕咳一聲道:“今天安姑娘來,講的很多實際經驗和分析,我都覺得收益非淺。今天時間也不早了,就到這兒結束吧。皇上還有什麽吩咐嗎?”
  福臨忙站起來道:“謝謝先生,先生就請回去休息吧。”見安也起來要走,忙一把拉住道:“安姐姐你別走,吃了飯再說,你喜歡吃什麽盡管說,朕讓他們做上來。”
  安看著範文程笑嘻嘻地離開,真是無奈得很,笑道:“我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幫王爺做呢,今天在這兒泡了一天,我晚上都不用睡了。”
  福臨想了想道:“反正你也是要吃飯的,就這兒吃了再走,那還不是一樣的?不說了,就是不許你走。你不會連這點話都不聽朕的吧?”
  安笑道:“好吧,吃就吃,我要吃海參和蝦,其他隨便。”小太監忙應著去了。“但我奇怪一件事,你怎麽突然對我改變態度了,原來你都要當場叫人打我呢。”
  福臨不好意思地蹦了幾下,笑道:“那你那時候對朕也不好啊,見到朕一點規矩都沒有,後來範先生告訴朕,說你不是這兒長大的,不知道這兒的禮數,也不願意學,朕就想開啦。再說你以後要當朕的皇後的,朕一定要對你好。”
  安笑道:“又來了,你的皇後以後必須名門出來的小姐,家世清白,我什麽家世都沒有,或許還是漢人呢,滿漢不允許通婚,你怎麽叫我做你皇後?”
  福臨道:“事在人為,朕當政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讓滿漢通婚。不,朕現在就開始要求攝政王同意滿漢通婚。”
  安笑道:“那萬一你那時候已經被人硬娶了個皇後呢?”
  福臨嚴肅地道:“朕一定不要娶別人,如果被迫娶了,那朕當政後第一件事就是廢皇後。”
  安不理他,當他是孩子的頑話,哪知道今天書房一席,以後件件靈驗。那又是後話了。
  而莊太後撿了安扔出去的東西後,心裏已經認定可能是她送勇和的綠鬆石菩薩像了。回到自己宮裏屏退左右後才拿出來一看,果然是。照說,這東西被勇和遺失的可能性很小,那麽剩下的就隻有一種可能了,那就是勇和已死。這菩薩像是安從勇和屍體上拿下來的。
  莊太後知道揚州打得慘烈,死傷極重,但那與勇和無關,他不會再回到清兵隊伍裏去。而且憑勇和的功夫,別說是揚州十日,就是再翻一倍,他也不會死於普通將士刀下。唯一的解釋就是,勇和就死在安,或多爾袞安排的人的手下了。既然死了,那就沒用了,也就沒什麽話可以多說,留著這綠鬆石菩薩也是無用,莊太後撿了個人少的時候,把東西扔到荷花塘裏,拍拍手,就象扔掉一件無用的東西。
    
  第五十六章
  安回到王府,忍不住先找到多爾袞,想解開自己心中重重的迷團。她總覺得小皇帝福臨的舉動怪異得很,會不會又是莊太後的什麽詭計。
  而多爾袞見安進來,沒等她開口,就取笑道:“有個小聰明被人家擺了一道,可能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裏吧?”
  安跳腳嗔道:“人家還滿心疑問地想來請教,你卻不斷諷刺打擊,什麽意思。不來了。但是,你能告訴我哪個耳報神這麽神速,這麽快就把消息傳過來了?”
  “這個具體是誰,我也不是很清楚,全是你師傅在管的事。你啊,心太急了點,幹什麽要把勇和的東西還給莊太後,你這一舉動等於是告訴她,你的指望沒了,得另起爐灶。本來你說留給莊太後一點盼頭有多好,讓她在深宮內院因收不到勇和的消息而急躁,而等待,而虛渡光陰,而我們也可以以逸待勞,享受一段清靜日子。你這一揭封,這女人一定會當即結束前一部分的計劃,改變行為方式,而我們又得花心思去摸透她的想法,激化一點矛盾,你看,除了你當時揚眉吐氣了一會兒以外,真是沒一點好處。”
  安想了想,覺得對,但又不是很對,道:“這問題遲早她也會知道,她改變策略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多爾袞微笑道:“你忘了你自己說的溫水煮青蛙的典故了嗎?最消磨人的是一絲虛無縹緲的期待。本來莊太後緊緊抓著勇和這根稻草對我們作一些抵抗破壞,但現在幻想打破,這點女人是不甘失敗的人,一定會轉化一個方式,用一種不同於勇和的陰柔作風和我對抗。我最頭痛她利用自己的身份為所欲為,而我又礙於她的身份不敢怎麽樣。再說我又不好對一個女人趕盡殺絕。安,以後還是你多操心她的動作”
  安這才知道自己的紕漏出在哪裏,忍不住道:“奶奶的,這人我可防不了,知道她的陰謀,而我又不能動手,還不把我鬱悶至死。”
  多爾袞笑道:“這麽不求上進,這對你也是一個機會,到哪裏找那麽好的對手去?”
  安搖頭否定:“什麽機會的,這種事情太過耗費我的時間,那些時間我配多幾隻炮彈出來,反而可以多下幾城。”
  多爾袞道:“說到炮彈,你上回做的加料炮彈效果那麽好,嚇得很多地方望風披靡,說起來又是奇功一樁,但現在又被你對莊太後的輕率抵消掉了。”說完大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用這方法抵消了安的多少功勞。
  安白他一眼,道:“你欠我的銀子至今沒還,不知道我現在做人多沒樂趣,四個徒弟沒好飯吃都快不認我了。我也不求你的獎賞了,就把欠我的還了吧,我有用著呢。”
  多爾袞一聽,忙一拍腦袋道:“你看我的記性。多鐸才送來的銀票,連本帶利都在了,我都忘了給你。”
  安猶豫了一下:“這銀票帶血,我拿還是不拿?”但猶豫的時間不長,嘴上雖這麽說著,手早伸過去拿了。“不管,我拿著它做好事,算是給銀子漂白。”
  多爾袞早知道她一定那麽說,笑道:“好,我既然幫你要到了銀子,你就得幫我辦件小事。不許不答應。”安眼睛斜看著他,道:“沒那道理,這銀子我是借給你的,當然得著落到你的手上來還。你的事情即使再小,小到隻是叫我幫你倒杯水,就因為你設了這麽個前提,我說什麽都不會替你幹的了。”
  多爾袞懶懶地靠到椅背上,揮揮手叫所有的人都出去,這才笑道:“要不是你揚州歸來一路與我鬧小脾氣,我們應該在濟南歇幾天的,現在我算算時間也快到了,你幫我去看看任意,順便清個場,隨即回來接我一起去。這事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除了你。”
  安一聽,知道不答應也不行,這也正是她這幾天想著要做的,虧得多爾袞先提出來,安心裏替任意歡喜。於是很爽快地道:“這件事原本也是我的事,不算是你叫我做的,所以我做了也不算犯規。但你為什麽不叫人知道呢?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
  多爾袞笑道:“你忘記了你那回回來,不知道是誰告的密,讓勇和提前跑掉,以後才又生出那麽多事情來。所以我不得不有防備。另外我也有個打算,但不知道任意的態度怎麽樣,所以還沒決定。你先去把濟南那裏把認識我的人清掉,務必保證那裏沒一個人認識我。”
  安嘀咕道:“這麽鬼鬼祟祟幹什麽?不會是叫任姐姐來對付莊太後吧?不哩你,我隻管去看我的任姐姐。”
  多爾袞不與她辯解,因他知道安一定會照他的話做的。隻是換了個話題道:“安,有件事你不知道自己考慮過沒有,我在想,你的時代要比我們的先進,那麽很有可能你哥哥去的地方也是先進於你們的時代。你哥哥去了一定如魚得水,快樂得很。你說他有沒有可能因此有機會製造來會你的那種東西,然後接你一起過去。”
  安一聽這話,怔了怔,很直覺地道:“我不知道。我怕想這問題。因為哥哥要去的那個年代沒有記載,按推理,那個年代似乎並不可愛,否則哥哥不會自告奮勇由自己去那邊的。還有時代越進步,對外人的控製就越沒漏洞,看見一個從莫名其妙地方來的孩子,人家不知道會怎麽對待他,一定沒我在這兒這樣容易蒙混。還有,哥哥在那個可能很先進的環境裏不知道會受到什麽待遇,他會不會有自由都很難說。所以我不去想這問題。再有了,我也想不出離開你和師傅我會有多難過。我最希望的是哥哥能平安無事地找到我,然後王爺你又什麽都不幹了,我們一起快快樂樂地很單純地生活在一起。”
  多爾袞輕輕抱安一下,微笑著道:“好,不管你哥哥來不來,我們開始準備,為過你說的那種日子做準備。”
  安疑惑地看著多爾袞,心中略有所悟,莫非他要與任意談的就是這些?那麽他的皇帝夢,清風滿天下夢又該如何實現?他準備放棄嗎?
  見安的眼神閃爍不停,多爾袞也知道瞞不過她,笑道:“人都得有條後路,不是嗎?”
  安點頭,明白了,多爾袞想把任意當作他的後路。這還真不知道是任意的幸還是不幸。因為這將意味著焦急的旁觀和長久的等待。
  安到濟南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到馬市買了匹小馬騎了,準備到任意那裏去,但到得醉仙樓時,再抵不住菜香的誘惑,一頭紮進去吃飯。已是人家飯店打烊時分,點什麽菜沒什麽菜,最後隻有炒盤雞塊,來個黃瓜木須湯算數。
  安不知道的是,屏風裏麵有一桌人一邊吃飯,一邊警惕地注意著客人的進出。見安進門,立即有人取筆出來,在紙上寫了兩字“是安”。原來這五人正是王洛陽花春花夫婦,宋德雨素馨夫婦,和朱淮。自揚州匯合,看著清兵在揚州殺人放火,礙於妻兒無力,他們隻有夜晚遁出,殺得幾個清兵,但殺的又大多是漢人,想到清兵有限,有了這麽多漢人才可以有這麽壯的聲勢,再下去不知又有多少漢人將投靠清軍,想到天下大勢,人心向背,不由都是越來越消沉。等外麵風聲稍歇,兩家準備一起往被開進,因為那裏既然已經是韃子的天下,應該是相對平靜一些。而朱淮無處可依,而花春花又讚賞他的聰明,兩下裏一拍即合,也一路跟來。
  見到安,五人的臉色各有精彩,但誰都不想主動上前招呼。尤其是朱淮正好坐在屏風旁邊,透過縫隙可以看見安進門摘下白紗遮陽巾,紅撲撲的小臉如粉嫩的玫瑰,開放在飄逸的鵝黃紗衣上,真是如小精靈一般可愛。朱淮原來以為離開了就可以不再想她,不想在小黑屋裏受盡安的懷疑欺負漠視之後,重逢還會如此讓他心跳。他這才發現,其實他雖然恨安沒給他好臉色,但卻又對她念念不忘,自黑屋後而更甚。
  素馨知道兩人是認識的,一見朱淮看安的眼光,就知道朱淮落花有意,而不知安是什麽意思了。她便在紙上寫道:“想她,就去見她吧。”花春花先朱淮看到,見到朱淮的眼神也是心中有數,也沒把紙條給朱淮看,而是伸手就把屏風拉開。安聽到聲響,不由自主地往他們一瞧,頓時愣住,她是怎麽都不會想到,居然會在這兒遇見熟人。大家都是一臉尷尬。
  安知道大家喝過斷交酒,而他們又受過她的不少恩惠,一時可能有點不知所措,想到他們大人麵子重一點,而自己是小孩子就不用顧及那麽多,於是站起來笑道:“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你們,我來濟南找個朋友,這麽巧,你們也在這兒。”安想起王洛陽當時心灰意懶的神情,心裏隱隱約約有點明白,他們可能是合伴北上遷居了。但這話他們一定說不出口,安就也不問。
  宋德雨是最早收起尷尬的人,笑道:“沒想到這麽一場大戰後還能見到你,很意外。安姑娘是去找任姑娘的吧?”
  素馨忍不住問:“任姑娘就住這兒嗎?”卻是注意到,安看見朱淮,神情隻是淡淡的,與對他們一樣,沒見特別熱絡,可見是流水無情。
  安回道:“是啊,當初還沒謝過宋盟主的一番美意呢。老王,如果有時間,跟我一起過去,我把那局珍瓏解給你看。”
  王洛陽一提到棋子,眼睛才閃出精光,摩拳擦掌地道:“那我說什麽都要叨擾你了,你那局棋我擺了那麽多天一直沒有結果,這幾天又沒心情,看見你才提起勁頭。好,我們吃完飯,跟你一起去任意那裏。”花春花接口道:“我倒要看看任意住的地方夠不夠我放幾把火。”
  安見兩人終於有了點神氣,心裏歡喜,這兩夫妻都有點癡,對世務少根腦筋,人卻是至情至性的,所以很喜歡他們,不想見他們沒精打采的。反之她對宋德雨素無太多好感,自然也不會花多大精力去打理他們。至於朱淮,卻不可以不理:“朱兄與這兩對人物在一起,一路可就有了照應了。”
  朱淮聽得出,原來安口中親熱的“淮哥哥”變成了“朱兄”,而那句話更是說不出的諷刺,無非是說他百無一用。想到這兒,心裏又是不平。但想到在揚州時因為自己的冷淡,與安的關係迅速轉冷,今日不想再重複,便忍了忍道:“安妹妹,幾日不見,看到你安然無恙,我也放心不少。我……”他剛要把“我很想你”說出口,忽然想到旁邊有那麽多人看著,臉一紅,忙吞了下去。
  安見他神色怪怪的,卻沒想到是什麽原因,還以為他為自己當初害得她差點沒命而內疚,便不再理他。恰好她的飯菜上桌,她便回桌吃飯,匆忙間,見他們桌上的菜並不怎麽樣,恍悟他們一路過來沒什麽準備,手頭一定拮據地很。於是悄悄替他們結了飯錢,安邊吃,邊偷偷那眼睛瞟那一桌,卻見朱淮一直傻傻地看著自己這兒,心裏奇怪,覺得他即使內疚,也不用那樣表現,好好一個人,怎麽弄得象傻子一樣眼睛發直。
  正想著,忽然聽得外麵一陣馬蹄嘈雜,不一會兒聽見一個意氣風發的聲音道:“就這兒吧,進城第一家飯店,我已經熬不住了。”安覺得聲音聽著很熟,但又覺得陌生,便一直看著門口。很快就進來一幫人,都是意氣風發的少年,簇擁著一個中心,但背著光,安看不清楚,卻聽那人洪鍾般大喊一聲:“安妹妹,怎麽會是你?”
  安這才確定,居然是勞親。軍前半年,博爾多也沒什麽長進,而勞親看上去卻長成不少。旁邊一個人笑到:“貝勒爺的小朋友好漂亮,貝勒爺好有眼光。”安一想,可不是,上回九宮山大捷,報上來不少勞親的功勞,多爾袞看得笑眯眯的,當下就封了他為貝勒。
  勞親聽那人那麽說,忙喝道:“不許胡說,安妹妹是我妹妹,我阿瑪最得力的助手。”眾人這才想起有聽說過那麽一個人,知道她的份量,嚇得一個個失了聲。
  安這時候才有機會說話,笑道:“勞親,你看上去成熟不少,象個男子漢了。嗯,這下比博爾多強了。你來這兒是順道來看看汪洋的吧,我也正好要過去,咱們一起去。”話是那麽說,心裏卻大叫不好,多爾袞還想隱密一點,不想讓人知道,但既有汪洋與勞親的交情,看來想要不為人知也不可能,隻有見機行事,走一步看一步了,實在不行,另外發展地盤。
  勞親笑道:“我做什麽事都逃不過安妹妹的眼睛,汪洋去信說他在這兒做管家,我想既然回京要經過,我就過來看看他。安妹妹是去看他的主人吧?據說是個天下最美麗的女子。”
  安笑道:“這個汪洋神神密密的做什麽,他的主子你也見過,就是在我屋裏見的,那天你們兩個眼睛發直,你連話都不會說。”
  勞親這才想起,道:“我說呢,我還想誰有那麽美麗的。不過安妹妹現在也很美麗,等長大後一定不會比那人差。”
  安一聽,眉毛一吊,怒道:“勞親,你與那些丘八在一起,好的不學,淨學些混帳話來欺負我,你本來多實在一個人,現在嘴巴怎麽象抹了油一樣,真惡心。”
  勞親抓抓頭皮,被安說得不知怎麽辦才好,他以為說安漂亮,安一定會和其他迷著他的小姑娘一樣開心,不想效果卻是適得其反。忙看看自己的同伴,見其中一個偷偷做著打拱作揖的姿勢,忙照著對安打拱作揖,陪笑道:“安妹妹,你知道我是最不會說話的,我知隻是見你越來越……
  哎呀。”他本來要說安越來越漂亮,但想到安要生氣,忙又煞住口。但憋了一會兒,卻一拍桌子道:“安妹妹,其實我又沒撒謊,我們半年沒見,你真的是越來越好看,和我印象中的又有不一樣了。不管你生不生氣,反正我這是實話。”話一出口,他的同伴已經替他露出失望表情。
  安一聽卻滿臉飛紅,握著小臉白了勞親一眼,再很不好意思地看看朱淮他們一桌,狠狠地伸腳踩了勞親一腳,嗔道:“不理你,你就會說瘋話。我走了,你自己找上門去。”說完真的跑朱淮這一桌,拉著花春花就走。這一桌除了朱淮都是過來人,這小兒女的關係怎麽會看不出來,不由都去注意朱淮的反應。卻見朱淮低頭一直不語,默默跟著出去,忽然想到,一樣是王孫貴胄,一個是前明的,一個是當今的,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語,朱淮自然是另有一種滋味在心頭。
  安見朱淮如此,單純以為他是想到自己的身世,想要安慰他,但想到揚州那時候就來氣,走到他身邊,就又有離開。卻看見朱淮一下抬起頭來,看著安道:“安妹妹,不要生我的氣了好嗎?我真的是無心的。”
  安見他的眼神那麽憂鬱,心裏就覺得不好意思了,對他的氣忽然也就消了,心想:原來自己其實沒生別的氣,隻因為他遇事後一直沒給她個解釋。但又一想是自己後來封了他的啞穴,他想說什麽也沒法說,說起來,自己也是沒道理的很。忙道:“淮哥哥,是我不好,不該懷疑你的。其實你那時也被勇和關在裏麵的,但是我當時就不知怎麽的一直氣你,是我不好。”
  朱淮聽她一聲淮哥哥叫出口,忽然覺得眼睛一澀,忙別轉頭去,深深呼吸幾口,怕自己的眼淚掉下來。目前他舉目無親,本來以為師傅的人利用他,而他自以為最親密的安又疏遠他,他本來已經覺得人生沒意思得很了,現在安又叫他淮哥哥,怎能不叫他欣喜。安見他這樣,心裏更內疚,知道是自己遇到危機時刻的自然反應傷害了他,忙上去拉住他的手搖搖。朱淮隻覺心頭一熱,腦袋一片空白,轉頭隻會衝著安傻笑。安見他終於開顏,也是高興,也衝著他開心。隻看得裏麵的勞親眼睛出血,要不是素來對安有絲忌憚,早跑出去一手分開兩人。忙匆匆扒下飯菜,馬不停蹄地追上去,他覺得危險萬分,不能給安與這小子多相處的時間。

  第五十七章
  見到任意,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大吃一驚。素馨雖然知道任意有孕,但是知道與看著一個美人大腹便便出現在麵前,感覺還是很不一樣。安衝到任意麵前,忙又止住步,小心地與任意的肚子保持一定距離,笑著道:“真神氣,小寶居然就縮在這裏麵,正好花姐姐也在,給你看看胎氣正不正。”
  任意沒安那麽小心,一把拉過安道:“我等了那麽多天你才來見我,你這小沒良心的,我都想死你了。”想了想,又輕輕對安道:“我以前燒了花春花的房子,她不會尋我事兒吧?”
  安也輕輕地回答她:“不會,花姐姐看我麵上,嘴上會說幾句,其實做是不會做出來的。你放心好了,你那麽小心,我知道是因為你要做媽媽了。”
  任意一記輕笑,雖然人胖了點,但依然一笑傾城,在場男的都自覺避開臉去,隻有朱淮眼裏一直隻有安,所以渾無感覺。一會兒,汪洋叫了阿弟和小蛋過來,小蛋生了孩子,穿著綾羅,,卻還是一付野丫頭模樣,不過卻與阿弟的形象絲絲入扣,合拍得很,不過他們的兒子卻是被他們養得白白胖胖,一臉富態,渾然是一個大家公子,想來是居移體,養移氣了。
  才寒喧了入座,忽見勞親火燒屁股地趕來,見安隻是與任意拉著手坐在一起,一顆心才放了下來。他出去後與粗人廝混,已知風月,每每想到女孩子,當先進入腦海的就是安,所以安在他眼裏,已與以往不同。以前看見任意就如中魔一般,現在情人眼裏出西施,安在他眼裏更是楚楚動人。於是撿了個正對著安的位置坐下,也不管這是下座了。
  安說實話也有點怕花春花找任意麻煩,坐下就道:“說起來,這個院子也是有來曆的。當初我進京路上,解了王大哥正在解的這個珍瓏,珍瓏的主人一高興,就把他的家產全給了我,原來有那麽大的一大份,我真是發財了。所以就請任姐姐給我管著。任姐姐,那個老員外不是說隻有一年的日子了嗎?現在怎麽樣了?”
  任意知道安說這席話的意思,笑道:“老爺子看得開得很,一人住在莊院裏,據說天天清風明月的,雅致得很。不過算算日子已經差不多了。”
  安轉頭對正與勞親說話的汪洋道:“汪洋,你把老爺子的後事準備了嗎?雖然他的家產全給了我,你可得把他的後事辦得一絲不苟,不能有一點馬虎。”
  汪洋一早知道按不好對付,所以一點都不敢馬虎,老老實實地道:“全依夫人說的準備了,都是現在采買得到的最好的東西。”
  安一聽“夫人”兩字,覺得別扭得很,但也覺得確實難再叫任意是姑娘或者小姐了。任意見安一臉鬼笑,臉一紅道:“怎麽,不對嗎?”
  安忙笑道:“對的,對的,你和汪洋都對。還有啊,汪洋你幫我騰出房間來,最好的房間給花姐姐和素馨姐姐夫婦,然後才給勞親他們這些年紀小的,我要與任姐姐最近的房間。晚飯一定要豐盛啊。你真不錯,居然一個人不這麽大一家子管得頭頭是道的。”
  汪洋得安讚美,忙笑道:“是夫人平時指點得好。”
  安一笑,道:“我知道任姐姐不愛搭理這些,你就不用謙虛了。我本來是準備叫你去軍中幫勞親忙的,現在看來這兒離不開你,隻好打消這個念頭了。勞親,這是你的損失。”
  勞親等了許久才等來安的話,忙道:“怎麽會,安妹妹怎樣處置都一定是有道理的。”安一聽,又是眼睛一橫,心裏想,勞親現在怎麽這麽油嘴滑舌的。可憐勞親雖然建功立業不少,但腦子還是慢著安很多,自然不知道安的意思,直到後來汪洋教導了他,他才知道原來自己著著行錯。
  晚飯後,大家各自散去,安見花春花似乎沒那麽恨任意了,心裏很鬆了口氣。於是摒退伺候的人等,關上門與任意密談多爾袞的態度,當然沒與她說多爾袞的打算,把讓他自己來說。隻見自己一邊說,任意的笑臉一邊增多,待到把事情交待完畢,卻見任意笑得臉上如同可以滴出蜜一般,再與她說什麽,她都隻有知道甜甜地回安一笑,卻根本沒在想怎麽回答,安見此隻得歎聲“重色輕友”,知道說下去也沒效果,告辭回自己房間休息。
  還沒進到自己的小院,早見勞親站在門口張望,見安過來,就忙忙地迎出來,安一聽就知道有人潛在一邊偷看著,便大聲喝道:“看什麽看,假山後麵的兩個,屋柱後麵一個,趴地上的一個,都給我滾回去。”
  勞親也頓足笑罵,等人都跑掉後,他才道:“安妹妹,今天見到你,我最開心了。”
  安不等他說別的,就道:“勞親,你最好明天就走,你知道的,王爺最不喜歡別人做事東岔一枝,西岔一枝的。”
  勞親忙道:“這個我知道,本來是準備看了汪洋就走的,但見到安妹妹在這兒,我自然得多留一天的,但是……”勞親忽然想到不好,安還要在這兒多留好幾天,那小子不是也得陪安呆上好幾天了嗎?這可怎麽辦的好。但多爾袞那裏再給他幾副膽他也不敢蒙混的,心裏頓時緊張起來。
  安不知他的心思,想了想道:“嗯,你回去還得有個幾天,再趕也不會快到哪裏去,我這兒事情辦完立即就走,大概也就是後天的光景,可能到時候還是我早到都難說。”
  勞親一想,就差一天,即使拚著被阿瑪罵,也要守在安的身邊,但這個想法不敢告訴安,怕她不同意。他雖然一路猛趕,身體也累得很,但見了安就什麽都忘記了,隻激動地想與按多待一刻是一刻,但他本是不會說話的人,一激動就更找不出話來說,擠了半天,見安已經不耐煩了,才道:“安妹妹,我真高興見到你。”
  安聽又是這一句,雖然知道勞親一向對自己親厚,還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勞親,你怎麽還是這麽不會說話,就見你長個,也沒見你長腦袋,咦,半年不見,你還真長了不少,以前我們都差不多高的。你站著別動,給我量量。”說著,就走到勞親麵前與他比身高。
  看著安走到自己近前,飄起的頭發都可以碰到他的臉,勞親激動得腦子直暈,雖然見安耍賴皮,明明隻在他嘴唇的高度,卻非要手掌一斜升到他眼睛那裏,他也不去糾正,忽然心裏一蕩,微蹲下身,一把抱起安舉得高高的,笑道:“這下你比我高了,哈哈。”
  安被勞親嚇了一跳,但這是他們從小玩慣的動作,也就不以為非,大笑著道:“勞親,那邊牆頭的淩霄花很好看,你舉著我,我要去摘來。”
  勞親本來已經在後悔自己莽撞,但一聽安並不怪他,反而玩得高興,心下大喜,即使安再重上五十斤他也要拚著命舉著了。安摘了幾枝,忽然想起勞親這人實誠,要好的人你要他做什麽,他就一聲不響地死撐,即使累死也沒關係。忙在上麵叫道:“勞親,可以放我下來了。”
  勞親一點沒覺得累,隻覺得軟玉溫香,不知道多享受。但既然安叫他放,他也沒理由再舉著,隻得放下,兩隻手卻不願意離開安,但也不敢再放安身上,乖乖垂在身邊,道:“才這幾朵?你要喜歡,我繼續抱著你就是,又不累的。”
  安笑看著他,道:“這幾朵插花瓶裏早夠了,多了反而俗了。勞親,你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呢。別太累著。”
  勞親不舍得走,便道:“都快到北京了,累點就累點,還好的。再說我們久別重逢,我高興得睡不著覺,即使躺著也沒用。”
  安伸出三枚指頭,吐吐舌頭道:“你都說了三次高興了,我見到你也很高興,但哪有象你一樣掛在嘴邊的?一定是你累得腦子不清楚了,快去睡去,明天早上一起早飯,不許睡懶覺。”邊說邊推著勞親回他的房間。勞親沒辦法,肉麻話又不敢再說,隻得依依不舍地睡覺去。
  安送走勞親,這才回到原地,淡淡地道:“淮哥哥,你可以出來了,我知道我在摘花的時候你就已經來了。”
  朱淮很不好意思地走出來,尷尬地笑道:“我看你們玩得高興,就不來打擾你了。”
  安不依不饒地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看著?”
  朱淮更是難為情,嚅嚅了好久才道:“我隻是想著有話要說,所以就在一邊等著,其實我什麽都沒看,給樹遮得嚴嚴的。”
  安不理他,自顧著替花修整。朱淮看著又不知道說什麽好,悶了半天才道:“我都忘記要說什麽了。安妹妹,天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也累得腦子暈暈呼呼的。去吧。”
  安覺得莫名其妙,疑惑地看看他,又隻覺得他眼裏在沒以前那樣的神采,似乎有絲憂鬱有絲無奈。安以為他是在自傷,也不好多插嘴,應了聲“好的”,這就顧自睡覺去。留下朱淮看著她進去的方向默立好久。
  安一早起來吃飯,卻見大家都已在座。任意一見她就笑嘻嘻地道:“嗯,就你睡得最好,我們昨晚被蟲叫鳥叫的吵得睡不著。”
  安正想說“我怎麽沒聽見?”,忽然見大家也是笑嘻嘻的,眼色中滿是揶揄,知道任意的話一定沒那麽簡單,便道:“嗯,昨晚我離開你屋裏的時候,看見你樂得暈暈的,我怎麽說你都聽不見,難道還有本事聽鳥叫蟲叫的?”
  任意被她說得粉臉一紅,隨即曼聲吟道:“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安知道她說的是昨晚勞親和朱淮來找她的事,但難道真的是象她說的那樣,他們多情碰到她這個無情了嗎?那就真是太滑稽了,她才十二歲呢,一會兒小皇帝信誓旦旦地要娶她做皇後,一會兒連勞親也這麽小的人也有歪心,朱淮更是不屈不撓,受了她那麽多委屈居然也會那麽想。當下抬眼看看兩人,見勞親依然一臉熱情地看著她,估計是沒聽懂任意的意思,而朱淮早滿臉通紅,眼睛隻盯著自己的飯碗。安想,這就不會錯了。怎麽辦?與他們說明?但這可要怎麽說,他們也沒有說清楚過。那就裝傻吧。
  於是裝做什麽都沒意識到地地花春花道:“花姐姐,那一定是任姐姐燒了你的房子,昨天見了你心裏內疚,腦袋嗡嗡作響。花姐姐看這兒比你盤絲穀怎麽樣?我就遺憾沒見過你苦心經營的盤絲穀。”
  說到燒房子,任意隻得閉嘴,一來她現在有身子,不想與任何人有糾紛,二來這事現在想想還確實理虧,做得太過分了點。
  說到火燒盤絲穀,花春花就火氣直冒,這可是她苦心經營多年,而且裏麵有她為師哥準備的洞房,還有其他數不清的點滴。安一見轉移話題效果達到,立即一臉無辜地道:“花姐姐你看這兒比你以前的盤絲穀怎麽樣?我看老員外專注於看書下棋,這兒的院子一點都不俗,而且年代更久,底蘊更厚,移步換景,藤蘿幽深,這不是幾年幾十年可以做到的。”
  花春花不得不承認道:“確實不錯,很有世家風範,但金窩銀窩總歸不如自家草窩。”說完,冷眼橫了任意一眼。
  任意當然當做沒看見,撇開腦袋不理,但是奇怪安為什麽好好的提這種舊事來傷和氣。
  這下輪到安笑嘻嘻了,她吃了一口煎餅,見汪洋拉了勞親出去似乎有事,才道:“我的意思是花姐姐既然暫時不回盤絲穀了,再加上現在看見盤絲穀傷心,不如我就把這個院子與你換了,我喜歡南邊熱一點的地方,住盤絲穀正好。這兒濟南的天氣幹幹的我不喜歡,啊,對了,老王,這院子中央有個大棋亭,地麵用天然整塊漢白玉雕成碩大無朋的棋盤,你要住這兒,以後下棋用腳踢踢就行了,一點不費力氣。等一下飯後我們去那下棋。花姐姐,這事就那麽定吧,我明兒就去盤絲穀,不管你要不要這兒,盤絲穀我都是占定了。”
  安不用想都知道,花春花是不會用盤絲穀換這個院子的,主要是因為這兒是安的產業,雖然她現在很需要有個象樣一點的落腳地。所以安根本就不與她商量,一口決定這事,這樣,花春花便隻有接受與拒絕這院子這兩個選擇了,而她的盤絲穀她就不好意思不答應安了。
  果然花春花道:“安妹妹不要那麽講,你要一定那樣說,我隻有包兒一卷立刻跑路了。這是你的家產,怎麽可以平白拿你的東西。”
  安笑道:“你要敢跑,別的沒有,我先扣下你的師哥,我有的是珍瓏攏住老王。然後拿下你的兒子。我想你兒子一定不喜歡與大人一樣吃苦奔波的,看他都比在宿遷時候瘦多了。不過我先說明,這院子也不全給你的,還有一部分是給宋盟主的,阿弟和小蛋都是宋盟主救的,幫任姐姐就是幫我,所以以後你們兩家就在這兒住著了,別再與我爭,不管你們要不要,任姐姐生好孩子後半年就走,而盤絲穀我已占定,絕不鬆口,這兒就你們看著辦吧,你們硬是不要的話,就讓它荒著,我沒力氣來管。”
  花春花忽然想到這兒有大好天然棋盤和珍瓏,這對愛棋如癡的王洛陽來說,可能比老婆都要重要幾分。她都沒把握王洛陽會做如何選擇,而偏偏卻見安已經說得王洛陽蠢蠢欲動,這麽重大的事看來他是一點都沒放在心上。花春花由不得歎了口氣,知道安死死拽住她的命門了。
  花春花都沒意見,素馨見安又替他夫妻兩個找到理由住下,心裏也是歡喜,她一沒功夫的人,隨著丈夫奔波,雖說心裏開心的很,但身體還是很吃不消的。隻是想到以前宿遷的事,心裏又很內疚,臉上喜一陣憂一陣的。安知道他們有得好想了,於是拉著王洛陽出去。
  到外麵見任意笑眯眯地等著她,忙叫王洛陽自己先去擺好珍瓏,這事她得與任意說明白。看來是不得不大多爾袞的計劃提前說出來了。安拉著任意到沒人處,輕輕道:“本來這話是王爺準備自己與你說的,但事情不巧,沒辦法了。具體我看還是等王爺自己過來說,因為這還牽涉到他對你的一些承諾,我沒法代他說這些。你隻要忍住別告訴汪洋,也別露端倪,半年後我送你個世外桃源,而且還配某人一名,你千萬相信我,我的這個決定是絕對有利於你的。”
  任意一聽,心下釋然,一推她道:“知道了,我就想著你應該不會為難我的。去吧,又有人在等著你了。”
  安一看,見是勞親與汪洋一起過來,以為他是來辭行,但不想勞親近前就道:“安妹妹,我決定了,明天我與你一起走,路上也可以有個照應的。”
  安被任意提醒,這下總算猜正確勞親的企圖,知道他不放心自己與朱淮相處,於是淡淡道:“你也收拾收拾,我的事情一會兒就完,立即與你一起走。”說完,拉著任意愁眉苦臉地道:“大美人,這你得教我,我可怎麽對付他們。”
  任意笑道:“我沒辦法,你與別人牽扯太多,不象我就阿弟小蛋兩個,我對誰白眼都沒事,我教不了你那麽複雜的。”
  安鬱悶,忽然想到勞親如果看見小皇帝吵著要娶自己做皇後不知還會有什麽反應,那一定就是很好玩的了。
    
  第五十八章  
  安走了才一個時辰,就耐不住勞親他們的速度,一個人打單飛了。回到王府,已是深夜,與誰都沒講,自己悄悄上床休息了事。
  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正尋思著是不是該叫雙胞胎姐妹了,忽然聽得門一響,進來的卻不是雙胞胎姐妹是誰?兩人如往常一樣,隻要沒嚴肅點的主子在,這嘴巴就嘰嘰喳喳不會停,何況兩人現在要身份有身份,要銀子有銀子,人家又都知道安護著她們,連管家和其他不起眼的主子都讓著他們三分,她們的感覺不是不良好的,說話的聲音自然也中氣十足。
  安就幹脆躺床上聽她們說什麽。
  “你也別挑了,我們姑娘才那麽點大,等他出閣還早著呢,哪有你先放出去嫁小子的道理。”
  “怎麽不可以了,怎麽不可以了。你不也和瘦小子眉來眼去打得火熱嗎?”
  “呸,誰象你,昨晚和雙胞胎呆到三更鼓過才回來,嘴巴腫得象大牙痛,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安在自己床上哀歎一聲,心想:春天都快過去了,怎麽還那麽多發春的人。知道聽下去兩人就要互相揭發,什麽都說得出來,以後見麵了一定不自在,隻得在裏麵叫了聲:“我要起來了,你們給我準備早餐,順便到王爺那裏通報一聲。”
  外麵頓時一陣沉默,過會兒才見兩人臉紅紅地進來伺候。安忍不住地留心了下她們的嘴唇,也沒看出什麽,心裏覺得很好笑。想想她們也就二十不到,十八九歲的樣子,怎麽就那麽早熟呢。
  心情在見到多爾袞的時候還是很好,見到的卻是多爾袞皺著眉頭。安忙笑嘻嘻地問:“怎麽啦?我一個不在就出事啦?可見我的重要嘛。”
  多爾袞看看她,道:“就你惹的禍。昨天皇上拉著太後一起來我這兒,一定指著要你當皇後,還說要廢除滿漢不通婚的規矩,以後允許與任何族的結婚,太後還說要免了貴婦輪番進宮伺候的規矩,免得勞民傷財,但我看這是她為自己以後可以隨心招人入宮說話打的冠冕堂皇的麵具。特特地過來連說了三件事,我又不好全部駁回,你說吧,我就準你做皇後這一項吧,省得其他兩項太破規矩,不知道有多少朝臣又要反對。”
  安眼睛一翻笑道:“你要準我做皇後,先得把滿漢不通婚這條廢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漢是滿,但估計是漢的可能性比較大,而且這一條於你自己最是大大有利,不要裝出一付受害者的樣子。至於太後那條冠冕堂皇,怎麽會通不過呢?所以你要不說我還白替你擔心,你一說我就放心了,你一定是在拿別的事情生氣。”
  多爾袞笑出聲來,道:“本想嚇嚇你的,可是你這小東西青出於藍了。來,見了任意了嗎?她身體怎麽樣?”
  安卻不依道:“其實我早知道會有這麽一招等著我,每次討論與任姐姐有關事的時候,你總要給我個下馬威,好給自己挽回點麵子,以為這樣後麵說起話來我們就可以平起平坐,真是無聊得很。我中你一次招還算說得過去,要再上你一次當我就不是安了。”
  多爾袞側過臉去大笑,心思被安猜準,但卻是抑製不住地想笑,這輩子猜得出他心思的不多,而猜到又敢指出來的就更少。笑完便熟門熟路地問:“這次精神損失費多少?”
  安毫不客氣道:“給你辦事情一萬,精神損失一萬,合計兩萬兩白銀。”
  多爾袞笑著取出銀票攤桌上,一邊道:“你先慢拿走,我幫你解決小皇帝的麻煩,你準備開多少價?”
  到手的銀票豈有再拿出去的理,安忙道:“對小皇帝好我是看著你的麵子,否則一個小毛孩子的,即使再聰明,有那麽個娘跟著,我是說什麽都不會理他的。所以說起來,王爺你還得付我忍辱負重費,但算了,既然我以前忘了問你拿,現在自然也不好再向你要。”說完拿了桌上的銀票就藏到袖子裏。
  多爾袞笑道:“拿了我的銀子,那就原原本本告訴我去濟南的事吧。”
  安於是一五一十把所遇之事都說了,但就是仿孔夫子筆削春秋,勞親和朱淮的異常就不說了。多爾袞聽了後問:“那盤絲穀在什麽地方?從這兒過去遠嗎?”
  安回道:“在江南呢,一個有山有水,麵向大海的地方,實在是個人間仙境,不過遠在浙江,就是明州府那一塊兒吧,從這兒過去要走很多時間,不過都有官道,並不難走。”
  多爾袞走到地圖前麵看了一會兒道:
  “好,你既然以前去過,應該是沒錯的。揚州一戰,江南震驚,現在多鐸在江南勢如破竹,已經拿下南京城,周邊城池也都掛著白旗投降,明州府應該也不會例外。現在去那裏恢複盤絲穀舊觀,應該沒什麽困難了。這件事情還是著落在你的頭上。”
  安笑道:“好,那我就收拾一下,立刻就去,先把那裏的大致情況看了,設計好布局,叫人先做起來。”
  多爾袞道:“怎麽見著風就是雨的,你不是說勞親就來了嗎?你們一直交好,他難得來一趟,你就與他多聚幾天,那邊的事沒那麽要緊的。過個十天去都不會晚。”
  安滿心為難,其實她不知道怎麽應付勞親的熱情,覺得還是避開去的好,但多爾袞的話也是情理中的事,如果再說不,反而叫多爾袞起疑,安覺得這麽難為情的事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否則別人不敢取笑她,多爾袞以後一定會嘴角一勾,眉毛微揚,笑吟吟地把這事掛在嘴邊。
  好在勞親來的那天正是晚飯時候,安正與多爾袞吃飯。在阿瑪麵前,勞親是說什麽都不敢有其它想法的,隻知道大聲嘹亮地回答阿瑪的問題,接受阿瑪的一絲讚揚,然後立刻被打發去看他額娘。隻有臨走時候偷眼看了安一眼,見安隻是悶著頭吃飯,隻得失望地離開,一刻都不敢多呆。
  多爾袞卻覺得奇怪,問道:“安,怎麽勞親來了,你一個招呼都不與他打,很反常啊。”
  安含糊其詞道:“我們是剛見過的,要說的話早在濟南說了。再說見你們父子一對一答地高興,我插什麽嘴的。”
  多爾袞不信,搖頭道:“還是反常。你這人膽子大得很,在我麵前什麽插嘴取笑的沒做過?沒有見了勞親不打招呼的道理,一定是濟南發生過什麽事。”
  安不想回答,喝下一口湯,放下碗道:“我吃飽了,到外麵散散步去,你不用等我,案頭五本奏折我都批夾了條子,覺得交有司處理比較好,你看看可不可以。我走了。”
  多爾袞這下更確信其中有問題,但安既然不說,他也就不再問,見安真的要溜,忙道:
  “回來,我不問就是。你來幫我擬個東西給多鐸,江南既然打得那麽順,看來是民心都向著我們清廷了。原來我們怕北京發生的反抗在江南重現,隻要求當兵的去發,地方上的都還是保留原來的頭發,現在看來沒必要那麽謹慎,江南的人可能比北京的要溫順點。這兩天來的奏折中不少漢官也有這提議,很多已經自己主動落了頭發,我剛才見勞親進來一付順風順水的樣子,看來阿濟格那裏也沒他自己說的那麽難,就叫多鐸這就去推廣落發了吧,城都願意獻出來,剃幾根頭發應該也不在話下。”
  安想了想道:
  “應該沒什麽問題的吧,我們時代裏年輕人還喜歡剃光頭呢。不過我記得漢人說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割他們頭發就象是割他們頭一樣,曹操以前就用割胡子來代替自殺,你叫江南人剃發,說不定他們會想不通呢。”
  多爾袞道:
  “剃發是遲早的事,早晚都要反感,不如趁大軍現在就在江南,把這事解決了才好。另外就把滿漢通婚的條例也傳過去,叫多鐸廣為宣揚,顯示我們滿漢聯合,並不是隻要漢人順我們,我們也在親近漢人。你寫好,等我飯吃完給我看看就發,趁熱打鐵,宜早不宜遲。”
  安現在草擬個文件什麽的順暢得很,毛筆字雖然不美,但總算已經會用,反正最後還是要叫文書眷寫加漆過的,所以她常寫得隨心所欲,按自己老習慣橫著寫,隻要別人看得清楚就過。
  很快把白天拖下來的事情處理光,安與多爾袞聊幾句就想回去自己看書。不想才到自己小院門口,勞親一個箭步竄過來,手裏還拎著個盒子,在月光下笑嘻嘻地看著安道:
  “安妹妹,我帶了些小東西給你,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安不得已,隻得請他進屋說話。勞親一進門,立刻獻寶似地把盒子打開,東西一件件攤開來,一邊嘴裏介紹:”安妹妹你看,這是兩湘的水牛角梳,他們說拿這梳頭發頭發就不會掉,那是無錫的泥人兒,我怕它們撞壞,回到家才剛拆的棉墊。這是一套紫砂茶具,我想想就替你配了個小泥爐來,你一定用得上。”
  安見不是金銀珠寶,這才有了點興趣,但又怕興趣太足,勞親誤會,隻是背著手在桌邊淡淡地看著。見他獻完寶才道:“你和英親王又沒打到無錫去過,哪來的泥人呢?”
  勞親忙道:“回來時候到南京豫王爺那裏拐了拐,見市麵上有這麽好玩的東西賣,想著你一定喜歡,就帶來了。”
  安想了想道:
  “那看來南京還是比較安定的嘛,連這些不是柴米油鹽的東西都會拿出來賣的。嗯,謝謝你,我喜歡這些,難為你這麽遠帶這些死沉占地方的東西給我,我這就把他們擺起來,勞親啊,你看我擺什麽地方好呢?”
  勞親看了看,見安住的地方雪洞一般,沒有什麽架子格子的,還真沒地方放。正猶豫間,安一拍腦袋道:
  “知道了,放我書房裏去,來,你拿著燈跟來,你看看我擺得好不好。”安覺得別扭得很,原來與勞親打打鬧鬧都可以,現在心裏有障礙,怎麽也自在不起來,反而看上去一付淑女樣,
  勞親卻是大喜,忙拿起燭台跟上,但走得太快,一汪燭油滴在手上,痛得他悶哼一聲,但考慮到男兒流血不流淚,硬是忍著不說,熬痛舉著燭台。安見他哼了聲,又見燭光大晃一下,心裏大約知道是什麽回事,忙叫勞親把燭台放桌上,道:
  “手怎麽了?燙著了嗎?給我看看。”
  勞親把手背到身後道:”沒什麽的,安妹妹,你隻管放你的泥人。”
  安不理他,就知道他是這付自以為是大男人的臭脾氣,一手抓過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拖出來,仔細一看,連燭油都還沒來得及清掉,但周圍皮膚已經可見燙紅。要換了是以前,她早忙著給勞親剝燭油,敷冷毛巾了,但現在有了顧忌,怕勞親自作多情,隻得大聲叫雙胞胎姐妹進來幫忙,自己轉頭擺小泥人去。勞親還真不怕累著,足足給安帶了二十個來,桌上一放就是一長溜,非常漂亮。安想了想,又把那小泥爐拿來放在桌角,旁邊圍上幾個小泥人,看上去又生動好多。
  第二天來王府的小皇帝也被小泥人吸引,看了又看,很想要幾個走,但想到自己是皇帝,隻有送東西給皇後的,怎麽可以拿她的東西,所以就忍了。安正在記點事情,沒管他,他就滿房間到處看,見勞親進來,認識他是誰,也沒做出什麽端莊點的舉動來,繼續溜達。
  勞親一早就想著來看安,結果卻已經有人捷足先登,認出是小皇帝後,馬上行禮,心裏才放心了點。想一小男孩能做出什麽來。
  福臨等安放下筆,忙過去道:“你應該已經知道朕和太後來過的事了吧?朕今天見到攝政王,攝政王說這事是你自己拿主意,要朕來問你。你說你是怎麽想的。”
  安偷瞥了勞親一眼,見他似是不在意地看著書架上的書,但看情形是全神貫注地聽著這邊。便心生一計,小皇帝不想說出來給別人知道,她偏當不清楚小皇帝的意思,清清楚楚說給勞親聽,讓他們自己去鬧去。便道:
  “你真要我做你的皇後?嗯,我大你四年呢,怎麽可能呢?太後不說這事荒唐嗎?”說著,邊看勞親的反應,果然就見勞親拳頭捏得硬硬的,滿臉充血,前麵要不是小皇帝而是朱淮,他怕是早一拳出去了。
  小皇帝不知是計,老老實實地答道:“太後說這是好事,有你這麽聰明的人幫朕,她就可以省心了。”
  安反正狡計得售,後麵就不管了,馬馬虎虎道:
  “這事我原來以為是我們王爺與我開玩笑,所以沒當回事兒來想,你讓我再考慮考慮,和王爺也商量一下,下旬你過來的時候就答複你。”
  福臨沒得到答案,總歸有點失望,悶悶地道:”這幾天朕來貼子請了你多次你都不進宮,朕自己又不能老是出宮,想與你說說話都不成,以後你別再這樣了,朕一個人在宮裏很悶的,那些宮女太監的都說不到一起,你來了才好,上次我與你談了一上午,就象看了很多書一樣有效果。可惜到這兒主要是看攝政王處理政事,沒法與你說話。”在別人麵前,他的形象是個聰明過人舉止有度的少年天子,但在安麵前,他卻覺得渾身輕鬆,有種反正不如她,那就躺倒聽她的感覺。
  安不想與他多說,便道:
  “我要去王爺那裏了,你們一起過去嗎?勞親,你去聽聽也好,男子漢不一定光顧著打仗就好。”邊說邊自顧自出去,也不管他們後麵跟上沒有。心裏暗想著最好他們兩個起個不大不小的衝突。
  果然勞親等安出去,就橫過身來攔在福臨麵前,仗著自己的氣勢居高臨下地道:”安妹妹是我的,我們早就青梅竹馬了。你想也別想。”
  小皇帝先是吃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森然道:
  “你走開,不要擋朕的路。”說完,視若無物地衝著勞親走過去。勞親雖然敢背著別人對小皇帝說幾句狠話,但還是不敢對他有身體接觸的,見小皇帝直直地衝他過來,隻得閃身避開。兩人心裏都知道,是小皇帝贏了這一陣,雖然關於這些,他什麽都沒說。
  安在外麵聽著,暗想:原來小皇帝還是有點能耐的,不是一味的小孩子相。福臨雖然贏了這一陣,但心裏很生氣,想到一個做臣下的人居然敢對他說這樣的話,這麽不尊敬他,心裏暗暗把勞親這個名字刻在記憶中,想著總有一天會有收拾他的時候。
  
  第五十九章
  時間過得很快,事情做得很慢,這是安這一陣總在感慨的話。足足用了一年時間,這才把盤絲穀搞出個模樣。至於對任意的半年後去接她的承諾,那就食言而肥了。離開一年,不知道王爺怎麽樣,任意怎麽樣,他們的孩子怎麽樣。安是歸心如箭,但還是照著原來與多爾袞的約定,先到濟南接上任意再走。
  任意為了避開眾人的耳目,一早搬去偏僻的莊院居住,安到時,那裏除了兩個粗使的婆子,就是她,阿弟,小蛋,和兩個還需要抱的孩子了。收拾一把,閑話少說,一行人就浩浩蕩蕩上路。
  足足走了半天,任意才紅著臉,期期艾艾地道:“安,他也來過了。”
  安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這個“他”是誰,忙好奇地道:“王爺什麽時候來的?看見他的女兒了嗎?”
  任意笑得很開心,很滿足地道:“他象是算好的,就在我生的前一天到的,然後足足陪了我五天才走,可是那幾天我披頭散發的是最難看的,可他一點都不嫌棄我。”
  安好奇地道:“咦,這一來一往,外加住上五天,王爺還真下血本了。任姐姐,我聽說很多男的平日裏殺人不眨眼的,但看見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就象撞鬼了一樣怕,說什麽都不敢踏進產房一步,王爺有沒有怕?要怕的話就好了,我最喜歡捏他的把柄。”
  任意笑道:“這下你的如意算盤得要落空了。我們漢人家裏生孩子的時候,都說男的不能進產房的,怕染上血光不吉利,但是王爺來的時候就一直沒離開過我,我最痛的時候他就坐在我旁邊握著我的手給我打氣,一點不嫌髒嫌煩的,我真想不到我有這麽好運氣,碰到個……”說到這兒,忽然意識到這是在和個小孩子說話,再說下去就太過了。
  安一聽就知道下文是什麽,很替任意高興。笑道:“我算盤落空就落空,反正我多的是把柄,不缺這一個。哼,你重色輕友,這就幫著人家了,回頭我就條盤絲穀裏離得最遠的房子給你們倆。”
  任意想了想,不放心地道:“你說,他說的以後歸隱和我一起住到盤絲穀去是真的嗎?他舍得手頭擁有的一切嗎?還有他的孩子們,老婆們的。”
  安搖頭道:“要沒那意思,他也不會出那麽多錢叫我去重整盤絲穀了。不過我也在想著和你一樣的疑問,他舍得嗎?因為他擁有的這些是他以前夢寐以求,竭盡全力奪來的,他舍得放棄嗎?而且他的這一切可以說現在天下無人可以與他比擬,包括皇帝。他要放棄,還真得有大毅力。所以我沒把握,我建議你也別抱太大希望。”
  任意愣了一會兒,這才悠悠歎口氣,道:“是啊,也是我自己太會想入非非,其實我以前反而還明白點,知道好花不常,三天後主動下堂,反而現在有了囡囡,人怎麽就粘粘呼呼起來。”
  安忙道:“那你也別想得太悲觀,我還沒見王爺對一個女的這麽在意過,千裏迢迢地做這些事來的。呀,天晚了,我們就在這個小集上歇一晚,明天再走,囡囡也快累壞了。”
  一行人覓店住下,天已全暗。大概這而是進京必經之地,出來吃飯的時候一看,人客坐得滿滿當當的。小二拿了安的銀子,落力地拚湊,才給他們擠出一張桌子來。幸好孩子們都喜歡熱鬧,見了人多,兩人不知道多興奮,滴溜著大眼睛東看西看,而那些客人自任意進來後也都傻了眼地死看,再後來發現旁邊的小的也很美,於是他們一行在角落的位置反而成了小店的中心。
  任意經曆多,環視一遭後道:“似乎都是些進京趕考的舉子。看看都是人模人樣的,但盯起女人看時侯都是比賊還賊。”
  安笑道:“你現在打老鼠忌著兩個玉瓶兒,隻有拿嘴說說了,也真難為你。不過他們最好別使花樣,否則一個阿弟就叫他們吃不了兜著。”
  讀書人們驚豔了好久才依依不舍地收回心去,繼續他們的話題,但眼睛還是不時地瞟過來,根本視“非禮勿視”為無物。而且非禮勿聽也做得不夠,安才感慨了一句“真沒想到,有那麽多人趕考”,一個坐她最近的就獻殷勤地道:“可不,去年秋闈,光一個順天府就有三千多個舉子趕考,全國共錄了一千五百多名呢。”
  安一聽,點頭道:“正當朝廷用人的時候,你們趕著好機會了。那今年春闈考過嗎?”
  那書生見小美人笑吟吟答話,喜出望外,忙回道:“不隻春闈呢,還正科以外又考加科,又考博學鴻儒科的,天下的讀書人都覺得盼到了出頭日子。這不,我們也趕著去考秋闈去。”
  安正想應一句,忽聽店堂中間有人刻意壓著聲音,又似很興奮地道:“你們是從外地準備去京城的吧?嘿,這北京城可是天子腳下,決不能行差踏錯半步,否則弄不好就是要掉腦袋的。所以啊,你們到了京城,先別忙著看書溫習,首要任務竟是要打聽京城最要注意的忌諱是什麽,可別不該說的亂說,到時壞了自己的前途。”
  立即有個書生嗬嗬笑道:“這位仁兄既然是京城來的,這不現成的老天給我們的機會嗎?那就給我們講講京城現在最熱鬧的是什麽事,最忌諱的是什麽。仁兄可別推辭,你這頓飯就算是我請了。”
  那人也笑道:“如此,那我就卻之不恭了。嗬嗬。這京城啊,這幾天發生了好幾件
  翻天覆地的大事。”
  立刻有人在邊上一笑,道:“京城這幾年可不就是翻天覆地,連龍椅上坐的皇帝都換了,難道現在還有比這更嚴重的事?”
  那講的人略見尷尬,但清清喉嚨道:“你們讀書人說話自然是一是一,二是二,我們大老粗一個,見著風就是雨的,你們隻管聽著明白就好,可別挑我話中的刺兒,那沒意思,我要有你們這水平,還需出京跑小生意兒?”說著,就賭氣喝酒不說話了。
  最先的那個書生馬上出來陪笑道:“這位仁兄可別生氣,你看咱那麽多人可不都豎著耳朵等著你說呢,不過你如果生氣,那也盡管生氣,反正你這頓酒我請定了,你要不嫌棄,就算是交個朋友。”
  安聽了對任意道:“這書生會說話,那個京城來的一定不好意思不說,我離開一年多了,也還真的想聽聽北京城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
  那個北京出來的果然聽了書生的話覺得受用,再說有話憋在他嘴裏不說他心裏也是難受,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要不,也不會給他父親打出家門,怕他的嘴皮子在京城惹禍。他得意地看著那群頂兒尖的秀才們專心聽他的樣子,頓時有了人上人的美好感覺,心裏那個美啊,所以咪了口燒酒,立刻又擠眉弄眼地說上了:“這北京城啊,現在最大的話題沒別的,那是曆朝曆代都沒有的事,咱隻在戲裏麵看過唐明皇搶了兒子老婆楊貴妃那事兒,但你們一定沒聽說過太後下嫁吧?都是一國之母了的人,你們能想得出來她竟然還會嫁人嗎?而且你們猜猜,她嫁的人是誰。”說完,賣關子地環視著眾人,得意地象是自己娶到皇太後一樣。
  安吃了一驚,隨即就想到,莊太後除了嫁多爾袞,嫁誰都沒可能。但怎麽會下嫁?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看任意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想來她也有那想法。便伸手握住任意的道:“不會的吧,這也太荒唐了,我們再聽聽。”任意也似給自己解釋似地道:“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呢?”
  那位請客的書生笑道:“這位仁兄,新朝初建,咱們連京裏有幾個王爺幾個公爺,誰麵長誰麵短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猜得出來?你還是別給我們猜啞謎了,反正你怎麽說,我們怎麽聽。”
  那北京來的笑道:“也不怨你們猜不到,我們聽到這消息也都不相信,說實話,這事即使在京城也沒幾個知道的,你們能從我嘴裏知道,那還是托了我娘舅女兒的福,你們知道太後下嫁的是誰?你們知道現在京裏最權高位重的是誰?太後除了他,怎麽會嫁別人?太後這如意算盤算得多精刮,即使她兒子的皇位給那人廢了,她還照舊是皇後,如果那人沒廢她兒子,她旱澇保手的太後還在手頭,多合算。”
  安一聽,還是一句“不可能”。
  而有個聲音道:“也不是沒可能,我聽說當今攝政王一手遮天,朝廷所有大小事情都由他決定,政令都出自他的睿王府。所以如果太後長得美,人又年輕,他要看上了,還不得寤寐求之?太後哪敢有意見?聽說前兒他設計殺了小皇上的哥哥肅親王,就把人的福晉占了做自己老婆,侄子的老婆都下得了手,占個嫂嫂更是名正言順啊。”
  也有人道:“不過這對他們族來說應該也不算亂倫的吧,你們看看,王昭君出塞後,可汗一死,她不也又嫁了可汗的兒子。何況是叔嫂的。可能關外就是這風俗。”
  又有人歎道:“沒辦法,沒辦法,沒辦法。”他沒說出來,但誰都知道,他說的沒辦法,指的是蠻野人等,即使沐猴而冠,還是沒辦法教化也。大家都心知肚明。
  有人道:“也不是沒有可能,太後為保全她兒子的皇位,忍辱負重,下嫁小叔。”
  那北京來的立即道:“還是這位讀書人有見地,我們大家也都是這麽說的。聽說啊,太後還下懿旨,封原來的攝政叔王睿親王為父王攝政王,廢了有名無實的鄭親王的攝政王位,而改封睿親王的弟弟豫親王為叔王攝政王。嘖嘖,叫小皇上喊下麵的王爺做父王,怎麽想出來的主意,小皇帝怎麽叫得出口?這不明擺著是欺負到皇帝頭上去了嗎?”
  “那就沒人來說說嗎?那些一起進關的王公大臣難道都啞了嗎?這不亂套了嗎?”
  “可不,就是沒人敢說的。你們想想啊,原來還有個帶兵的肅親王與他作對,現在既然已經被他殺了,天下的兵權還不都揣在他手裏,而且全國官員也都是他任免,誰敢對他說個不字啊?不要腦袋了?”
  “亂世出佞臣,真是沒錯的。這麽個巨奸大惡的人,居然也能操控朝廷,真是悲哀啊。”
  安心裏冷笑一聲,不言,繼續聽他們說,但也感覺任意的手越來越涼。
  隻聽那個北京來的又神秘兮兮地壓低生意道:“還不止呢,聽說那攝政王爺還荒淫無度,花天酒地,什麽美女到了他手裏,那就別想整著出來了,天天聽歌看舞,喝酒猜枚,有人說,曾經見過一個絕色美女進了他府上,他立即關上門淫樂了三天三夜,事後那女子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真是作孽。”
  任意聽到這兒,小聲愕然道:“安,這女子可不說的就是我?”
  安這時才釋然,笑道:“什麽道聽途說的,前麵還有點嚇著我,這花天酒地,荒淫無度還真用不到我們王爺頭上去,我天天在他身邊的,我們有那麽多的公文要批,那麽的事情要與大臣商議,哪有那麽多時間喝酒聊天聽歌看舞的,好了,我再不相信了,任姐姐你也別擔心了,這混帳說你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這不還好好兒坐著吃飯嗎?”
  任意也笑了,道:“不僅好好的,還多了個小的。”
  安也笑了。道:“可不是,可能是無聊漢人失了江山,心有不甘,胡亂編派我們王爺的,要不是小皇帝還小,編不到他什麽,否則一定換成是小皇帝酒色過度了。”兩人一起鬆口氣,會心而笑。
  忽又聽那北京過來的語不驚人誓不休地又道:“還聽說啊,那個攝政王爺最好幼女,他最喜歡的一個幼女才十歲出頭,天天帶在身邊,進則同進,出則同出,睡嘛,嘿嘿,那我就不知道了。”
  立刻有人嘻笑道:“這不成了金海陵了嗎?”
  安一聽,火氣立刻上升,側著眼對任意道:“這不是編排到我頭上來了?呀呀,別人不知道,你還會不知道?他們怎麽就不說可惜一年前那小幼女愛弛色衰,也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任意徹底放心了,樂道:“原來我們兩個都已是女鬼了,走走,這兒陽氣太重,我們回房合計合計去,半夜怎麽出來勾魂。安妹妹,你別生氣,要不,我借你癢癢粉用用,等我回屋了你下手玩個痛快?”
  安眼睛一亮道:“就是前年在南京渡口逼供倭寇用的那種藥嗎?有粉的嗎?好好,你給我,這兒的我一個都不放過,沒一個拎得清的。一幫讀書人,這種事都能聽的津津有味的,可見書都白讀。”
  任意笑嘻嘻地留下一包粉粉白白的東西回屋,其實她最想自己如法撒播,可是礙著手裏隻要她抱的小囡,萬一撒到一點到小囡嫩臉上,她可不心疼死。隻得回屋等安的大好消息。
  安也懶得與那幫人辯解,按著任意的指點,以氣化之為霧,播到空中,然後紛紛墜下,一個不落地撒在在座所有人身上。自己則悄悄避到屋外看著,看著眾人先是不在意地伸手搔癢,隨後全身發作,寬衣解帶上下其手,安看著大笑,痛快地回屋向任意匯報。任意大笑道:“算我今天客氣,他們讓我受了那麽大驚嚇,我隻讓他們吃一個時辰的苦頭,要換以前,我拿出來的一定是魅惑三步倒。”

  第六十章
  一路上還是時斷時續的聽見有類似的消息,但兩人相視一笑,都當它笑話來聽,再不會一驚一咋地放在心上。有小孩子拖著,一行走走停停,總也快不了,走了十多天才到京城。
  未進王府,才到圍牆外麵,就已經聞到馥鬱的桂花香。任意奇道:“我喜歡桂花,可是在濟南怎麽也種不活,一過冬就死,怎麽這兒這麽北的,反而一點沒事?”
  安笑道:“攝政王荒淫無度,自然有下官投其所好,花幾個銀子送幾十盆種在大花盆裏的桂花來博府裏美人一笑,花花前程不就到手了嗎?”
  任意知道她是說笑,也笑道:“不錯不錯,我喜歡南方的薑蘭,你喜歡什麽?到時一並叫人送來。”
  安笑道:“你想得美,象我們這種昨日黃花,屍骨無存的人怎配消受香花供奉,回頭得好好拍拍肅親王妃和莊太後的馬屁,先求得一席之地再說。”
  小蛋聽得莫名其妙,趕過來手舞足蹈地要問個究竟。安這幾天處下來,已經大致了解他們的手語,便告訴她這是玩笑話,不用當真。說著一行已到王府正門。安跳下馬車準備叫家丁開門放行,忽然斜旁躥出一個小子,直衝安跑來,安見此一驚,還沒動手,任意在馬車裏已經一枚飛針疾出,釘上那人腿彎,那人隻覺腿彎一酸,不由自主跪倒。安見此人沒武功,放下心來,喝道:“你做什麽?”
  那人手還能動,嚇得忙著攤開手給安看手上疊得很漂亮的一張紙條,道:“我們主子叫奴才等在這兒,見到姑娘來就務必把信送到,奴才在這兒已經等了快半年了才等到姑娘,請姑娘千萬不要起疑。”
  安見那紙條顏色泛黃,周圍已經磨得卷起毛邊,知道這紙條確實有點時間。又聽那小子說話口氣很象太監的口吻,便還是沒動,問道:“你是宮裏出來的公公吧?既然如此,有什麽可以隱瞞的,直接送進我案頭就是,何必等在這兒?”
  那小子跪在地上急了,又不能大聲說話,怕走漏主子的消息,隻得臉憋得通紅地小聲卻有力地道:“主子吩咐了,誰都不讓知道,請姑娘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請姑娘立刻看了紙條,給奴才一個回複,奴才也可以回去複命。”
  安見這小子也才十幾歲年紀,說話有條有理,紊絲不亂,不由想,難道一年多沒見,小皇帝手裏也有了幾個忠心耿耿的手下了嗎?這倒是難得。這才略帶防備地拿來紙條一看,見上麵隻寫著幾個字,“暴怒,速至雲窩飯莊見麵。”下麵的章安認識,正是福臨說過隻用給她看的小私章。安忙對裏麵的任意道:“任姐姐,把這人解開了吧。”
  任意道:“叫他自己把腿彎的針拔出來就是,我沒放毒。”
  安一笑,心想,人一做了娘,心也善了,以前要碰到這事,那人就遭殃了。又想到一行到府裏多爾袞又要親女兒和任意,又要歡迎她,忙不過來,幹脆先去了雲窩飯莊也好。就道:“你回去與你主子說,我立刻洗漱一下就過去,叫他不要太著急。”那小子應了聲,立刻做禮飛奔回去。安心想,也真是,別看才那麽小,隻要是皇帝,總有人跟著他聽他的。
  這一陣耽擱,早有人飛報進去,大總管也一早笑哈哈地迎了出來,安一見還是那張笑臉,臉上表情也燦爛依舊,心裏更是放心,叫了任意他們下車,一起進門浩浩蕩蕩回她的小院。不想卻被管家攔住,笑道:“姑娘不在時候,王爺幫姑娘搬到個更大的院子,說姑娘人大了,要住得更寬暢點,奴才這就領姑娘過去。”
  安站住疑惑地道:“王爺還住老地方嗎?我的新地方離王爺那裏遠嗎?我的地方住了誰?”
  管家尷尬地小聲道:“姑娘原來住的那裏離王爺的最近,所以太後喜歡那地兒,她沒住皇宮的時候就住那裏,王爺也很為難,但她已經搬了進去,王爺也不好說什麽,就替姑娘安排了更好的,我們也都……”
  安一聽,臉色大變,轉頭看任意,也是臉色肅然,知道任意心中一定很難受,這麽老遠趕來,卻是熱麵孔貼了人家的冷屁股,可能想掉頭回去的心都有。安略一思索,便問:“太後今天住沒住那裏?”
  管家小心翼翼地道:“今天在宮裏住著,沒在。”
  安冷笑道:“你別跟著,我不叫你為難。不過你替我到我師傅那裏把我的寶貝徒弟們叫來我原來住的地方,我有事吩咐他們做。你再幫我一個忙,把所有家人都給我遠遠支開,不要看著,知道嗎?”
  管家巴不得有這一聲,知道這姑奶奶不好惹,平時雖然不聲不響的,待人也大方,但府裏連福晉都避著她,王爺喜歡她也不會管她,她要做什麽從來就沒人敢說個不字的,今天回來見窩兒被占,管家早硬著頭皮做好挨罵的準備,不想安還知道體恤人,不叫他們難為,雖然知道接下來一定沒好事,但反正自己有了擋箭牌,忙不迭腳底抹油跑了。
  安回頭對任意道:“任姐姐,你別傷心,我做出戲給你看看,叫那不要臉的太後以後永遠踏不進王府半步。”
  任意淡淡地道:“這還有什麽意思,沒什麽意思,走吧,我們回家去。”
  安一聽,忙一把拉住她,道:“你別走,起碼給王爺一個解釋機會。而且那老女人全是衝著我來的,我一定得出這口氣才好,你要不看著,我這氣出得不痛快。你要走也得等我出完氣我們一起走,我也不要呆了,什麽鳥地方。”
  任意聽她那麽說,不願拂她麵子,隻得抱著孩子跟上,很快就殺到安原來住的小院,門口,四個鐵塔一樣的徒弟早已等著了,安一見麵立刻道:“你們四個給我進去狠狠地砸,能撕的撕爛,能砸的砸爛,除了房子給我留著,什麽都不要留下,回頭我請你們吃香喝辣的。”
  四人一聽又有得吃,又有得玩,開心得不得了,一腳踹開院門,抓起迎出來的幾個宮女往院外一扔,放手大砸。小蛋和阿弟先是一愣,但見那麽好玩,早已手癢,把兒子塞給安抱,袖子一卷也衝進去一起砸。六人要蠻勁有蠻勁,要內力有內力,堅硬無比的紅木到他們手裏也不在話下。三下兩下,裏麵已如垃圾場一般,還不時有花花綠綠的衣服椅墊什麽的飛出。盍府眾人知道太後和安這兩女人都不好惹,都不敢來看,但那些女眷們卻是沒一個不躲在屋裏大聲叫好的。
  隻有任意冷冷地站在花花綠綠的破衣服堆中,什麽表情都沒有。安見砸完東西,什麽人都沒出現過,估計多爾袞一定帶著師傅去城外大營了,即使有人飛報過去,他要回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便把任意一行拉去她寬敞的新居,吩咐四個徒弟把任意看緊了,不許她出去。其實任意也知道安是說給她聽的,否則安還會不知道,憑她四個笨徒弟的工夫,哪裏攔得住她個江湖鼎鼎大名的雪蛛毒仙,何況還有阿弟和武功初成的小蛋。安直等任意點了頭才離開。任意知道,如果這時候離開,安這個朋友以後就沒有了。自長成以來,她一直沒有朋友,安與她出生入死,風風雨雨,雖然沒經常見麵,但兩人心裏都知道各自的情誼。她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安放心地飛奔去雲窩飯莊,知道小皇帝找她也一定是為這事。一到那裏就有個小太監口音的小子引她進裏麵一個獨立小樓,安見那樓門窗緊閉,隻有旁邊一小門開著,知道小皇帝微服出宮不方便給人看見,再說自己藝高人膽大,揚州都這麽闖過來了,還有什麽可以怕的,直直就進去了。果然見小皇帝一人背手站在屋中央,見她進門,跑去把門關了,就一頭紮進安懷裏,抱著她一聲不吭。
  安先是被他搞得一愣,隨後感覺他肩膀一抽一抽的,猜是他在哭了,想想他一小孩子,要承擔那麽多匪夷所思的痛苦而無處說,一定是悶壞了,心裏也可憐起他來。因此放手讓他哭了會兒,這才道:“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一步。本來是想洗把臉就過來的,沒想到府裏出了那麽大的惡心事。所以給阻了一阻。”
  福臨一聽,仰起一張掛滿淚水的小紅臉,認真地看著安道:“你知道了?”
  安哼了聲道:“我才知道路上聽來的消息不假,要沒親眼看見,還真不敢相信。”
  福臨還是抱著安,見安也一臉憤怒,感覺好了很多,大聲道:“朕翻看曆史,從來就沒聽說過這種醜事,你說你怎麽看怎麽處理?”
  安冷笑道:“不錯,確實醜陋無比,我有什麽好處理的,我又沒權,一個是太後,一個是攝政王,連你都要承讓著他們,我還能怎麽樣?不過我剛才來前把你額娘在王府的東西都砸了扔了,痛快痛快,我可不管王爺怎麽說,你額娘更管不了我,我大不了一走了之。”
  福臨一聽,眼睛發亮,興奮地拿頭撞了安兩下,道:“確實痛快,痛快。朕回去也要把攝政王的東西砸了,朕怎麽就沒想到這一點?”說了半天見安沒回音,抬頭一看,卻見安捂著胸口疵牙咧齒地瞪著他,忙問:“你怎麽了?胸口疼?朕給你揉揉。”
  安忙一把撥開他的小手,道:“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哪有你這麽拿頭撞人的,當我是銅牆鐵壁還是什麽啦。還好你人小,否則我一定給你撞得吐血。”
  福臨除了莊太後,從來就沒人數落過他,被安數落著,卻反而覺得心情大好,來時的鬱悶之氣一掃而光。抓抓頭皮道:“朕這不是開心你幫朕出口惡氣嗎?你還好吧?真的很痛嗎?朕要麽帶你回宮叫太醫來瞧瞧。”
  安道:“我現在還哪裏敢進宮?你額娘知道我要去還不磨刀霍霍地等著斬我。更別與我提太醫,說不定一劑藥下去,我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你也別喊痛快,我還沒把握王爺回來該怎麽發落我,但有一點我向你保證,王府隻要有我安在,你額娘就別想再踏進一步,除非她與你一起來。至於皇宮那裏,我就管不著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福臨道:“這問題不大,皇宮雖然設了攝政王的房間,但他從不去的,都是太後上王府去。”
  安忍不住輕蔑地道:“這太後犯什麽賤,自己送上門去受辱,沒老公就這麽忍不住?人家寡婦是怎麽過來的,她怎麽就不學學。”
  福臨忙道:“太後一直為人嚴謹得很,要不是攝政王見色心喜逼她就範,她怎麽做得出這麽不要臉的事來?你怎麽就不罵罵你們王爺?”
  安道:“與你說也說不清楚,但我知道比你太後漂亮的美女府裏多的是,太後最多算是中等,我們王爺犯不著為你家太後做出這等匪夷所思的事兒來,不信我領你去王府瞧瞧,我說的是不是真話。一定是你家太後忍不住寂寞,倒貼上門的,否則怎麽會送我們王爺這麽惡心的稱號?什麽父王攝政王,真難為了你怎麽叫出口。”說完見福臨久久不語,忙仔細看過去,卻見他橫眉豎眼,一道血跡從嘴唇流下,頓時慌了,道:“你說話,你說話,你別憋著,快說話。”一邊掏出手巾給他擦血。
  福臨轉過眼緊緊盯了安半天,才長歎一口氣又緊緊抱住安埋進她懷裏,悶了半天才道:“朕今天對天發誓,朕與他們誓不兩立。”
  安這個見證人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道:“你先別急,我回去問清楚是怎麽回事,裏麵一定有什麽曲折在,先不忙一棍子打死。”
  福臨搖搖頭道:“朕不要聽解釋,如果換你受這等侮辱,你會怎麽辦?這沒什麽好解釋的,事實明擺在這裏,全天下都在恥笑於朕,朕想死的心都有,但朕想著一定要等你回來和你說說,所以在你回來必經之地都派了人侯著,天可憐見,朕能第一時間見到你。現在很好,你果然是朕看重的最喜歡的人,以後朕喊額娘,喊父王攝政王的時候,心裏就象你砸房子一樣把他們也砸個稀巴爛。你放心,朕不會有事,朕一定會忍到長大了,娶你做了皇後了,才與你聯手反擊回去。你一定要等著朕。”
  安此時不好再一口拒絕,她體會得到這個少年天子內心的痛苦,知道自己是他心裏唯一的一絲亮光,如果硬把這絲陽光掐滅了,他在往後的黑暗日子裏不知會滑向什麽地方。於是拍拍他的肩膀道:“恩,我答應你,但你也別再一付苦大仇深的樣子,盡量協調好與我們王爺的關係,日子還長著呢,不要急於求成的。”
  福臨應了一聲,但又忍不住埋怨道:“你是朕未來的皇後,以後要偏向朕多一點,不要老是向著攝政王的,朕不喜歡。”
  安哭笑不得,但嘴裏忙應了聲“是”,福臨這才開心,讓安把他嘴上的血擦了。
     
  第六十一章
  果然如安所料,才進王府大門,就有多爾袞派來的人攔住她要引她去個水中小榭,說是王爺等那裏要與她說話。安賭氣不理,自顧自跑去任意地方。小蛋和阿弟的兒子已經會講話,可能要彌補他父母不會講話的缺憾,他整天嘰嘰呱呱不停,一見板著臉進來的安,他一點都不怵,手舞足蹈地道:“上麵,上麵,嘻嘻。”任誰見了胖呼呼的孩子都生不起氣來,安被小孩子逗得稍一展顏,就跑新院子的最高層去了。
  皇城裏的建築高度都有規定,而睿親王府作為一人之下,他就有資格造第二高的樓。而這座樓就坐落在安的新院子裏,也可見多爾袞對安的意思。安嫌上樓累,幹脆拾階飄上去,悄沒聲地掩到頂樓。卻聽裏麵多爾袞的聲音輕輕道:“明明見她進來的,怎麽還沒上來?會不會真良心發現又去水榭了?”
  安見任意往外探探,也是輕道:“沒見她出去啊,應該還在樓裏。很快就上來了吧。”
  安一聽,前後一想立刻知道前因後果,多爾袞與她相處多日,知道她的脾氣,早猜出今天她生氣一定逆著他的意思做,他們兩個就等在樓頭親親熱熱的看好戲。再探頭往水榭一看,那裏果然有人等著,但路隔得遠,看不清楚,不知道安排的是誰在那裏。但看上去是個女的。
  任意畢竟是學過武的,很快就感覺到有人在後麵,回頭見是安,忍不住笑了一笑,心想,有好戲了。多爾袞一直攬著任意,時時俯首看她,見她笑得詭異,便了然於胸,回頭一看,果然是怒目圓睜的安。多爾袞衝她一笑,便俯在任意耳邊輕道:“你下去等我一會兒,我與安說些話。”
  多爾袞看著任意走出房門,這才微笑地道:“安,才一年多不見,你就不認我了?”
  安還是不答,心裏很混亂,沒見的時候想著快點到京城,可以快快見到他,但見了後又覺得有說不出的味道,所遇所見,在在說出,多爾袞與她心中所想很不一樣。
  多爾袞看著安,笑道:“人大了,脾氣也大了不少。我要不是知道你的脾氣,就會站那裏傻等。來,坐下,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一點不要藏著,全問出來。”安悶悶地道:“有什麽好問的,都是替任姐姐生的隔壁氣,人家都不恨你了,我多什麽閑事。”
  多爾袞走到安身邊坐下,笑道:“也就你總是與我慪氣,我要今天不解釋清楚,你一定與我漸行漸遠,那我的五味生活豈不少了很重的一味?好吧,你不肯問,我就把剛剛對著你任姐姐自問自答的內容與你說一下。為什麽要強娶肅親王福晉?因為我的小時候,肅親王福晉的父親是真心對我和善的難得的幾個人之一,所以我要救她,否則她得跟著肅親王受累。為什麽娶莊太後?這是交易,其中原因說不清楚。安,這下你有問題了吧?”
  安氣惱地道:“女人真是好糊弄,三兩句話就可以擺平。”
  多爾袞笑道:“你不是女人?一年不見,越來越漂亮了,春節時候勞親的額娘向我提起過你和勞親的事,我沒回複她,你看該怎麽回答?”
  安眼睛一翻,道:“我的事情與你何幹?不要把話題扯到我頭上來,我的時代大家到二十四歲才可以合法結婚,所以現在別與我談什麽結婚的事,我煩著呢。你還是繼續自問自答的好。”
  多爾袞歎口氣道:“安,多鐸不行了。我這幾天一直在為這事難受,好不容易見你和任意回來,想開心開心的,不想你這麽氣我。安,如果換是你最親密的人將不久於世,你會怎麽做?”
  安竦然回首,道:“多……豫親王怎麽了?他回來了嗎?我可以去看看他的病。那你說的與莊太後的交易就是為了他了?有什麽事你必須要通過莊太後的?需要受她要挾?”
  多爾袞捏捏安的小臉,笑道:“你這小聰明,但是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多鐸是個很聰明英勇的人,如果沒有我,他這一生一定值得大書特書,但是現在他隻是默默地為了我的事情流血流汗,讓我在這兒風光肆意。我們以前很小的時候一起玩,我說我如果做了皇帝,那他就是九千歲。到現在人大了,我知道,多鐸一直在盡他的力支持我做皇帝,雖然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要求,但是我不能視而不見。我知道他最大的願望是什麽,我還記得我在順治兩年接受叔王攝政王時候他羨慕的眼神,所以我決定一定要策封他為叔王攝政王。我可以代擬聖旨,但是策封叔王攝政王的詔書上卻一定要有皇太後的香寶蓋印,所以我不得不接受要挾。”
  安一聽,就想到以前坐在盛京假山上的那一次談話。如果哥哥逸豪有個……有個三長兩短,那麽她不用說是一定會竭盡給他做到他曾經夢想過的事,甚至一同赴死的決心都會有。推己及人,安很能理解多爾袞的感受了,她低頭慚愧地道:“對不起,王爺,希望我能為豫親王做些什麽。”
  多爾袞欣慰地笑道:“安,我正等你這句話,多鐸的身體現在不方便回來,我想讓你過去看看他,我相信依你掌握的知識,應該可以看出點什麽的。現在我派去的太醫都回說他活不出今年,安,你隻要能幫多鐸拖上一年半載,我都會覺得非常滿足了。”
  安點點頭,道:“我明白,這就出發。不過我還有個打算,我準備先去豫親王那裏看了,如果束手無策,那我就直接上濟南找花春花,但是我想花春花是一定不會答應給屠殺揚州的人治病的,王爺,如果她有要挾的話,你的底線是什麽?”
  多爾袞一怔,呆立於當地,好久都不說話。他很清楚,花春花的要挾絕不會有莊太後那麽簡單,很可能是江山社稷身家性命,安一定也是那麽想的,所以叫他給底線,這些要求,安確實不能代他做主。他想了好久,安都覺得外麵的天色都變暗了好多,而看多爾袞的臉則是越發蒼白。最後,安聽多爾袞似乎從齒縫裏迸出一句話:“安,什麽要求都可以答應,你幫我把握。”
  安點頭答應,心裏很清楚多爾袞剛才心頭究竟經曆了多少難以割舍的抉擇。忍不住站起來,想上前給他個擁抱表示安慰,忽然想起,按這個時代的想法,自己應該是可以論及婚嫁的人了,這麽做可能會造成誤會,忙止步不前。而多爾袞誤會了她的意思,還以為她即刻就要動身,忙起來道:“不,安,你起碼也要休息一晚再走,而且,這兒還有個人要與你說話,喏,就在那邊水榭等著你。”
  安下意識地往那裏一看,見剛才看見的這個人還等在水榭裏,連位置都沒挪過半分,心裏奇怪,想了想就明白,笑道:“我不要見她,我還不如去抱抱你的女兒。這小家夥現在已經會認我了,衝我小起來好可愛呢。”
  多爾袞也起來,道:“好,一起下去吧。不過這個談話也是她的要挾之一。你還是幫我去一下,否則這女人沒完沒了,我又不好伸手打她。算是幫我一個小忙。一萬,怎麽樣?”
  安一笑,一年多了,前麵敲多爾袞竹杠的事還曆曆在目,現在隻感覺那時候好笑,這麽緊張的時候還會苦中作樂。一年監工勞作,與人麵對麵真槍實彈,以前的一派閑心似乎消減不少,但知道此刻是決不能露出什麽端倪的,多爾袞近期一定也是心力交瘁得很,原本年輕光滑的額頭中間已經添了川字紋,看了都讓人覺得心疼,還是怎麽讓他高興才好。於是笑著扭頭道:“一年下來,你手頭一定積累不少。這一萬的價碼虧你說得出口,我給你女兒的見麵禮都不止這些,不過今天久別重逢大家開心,我給你個公道價,五萬,如何?”
  多爾袞一聽,大笑:“安,安,你這一年多天天與人錙銖必較,算盤子打得叮當響,我懷疑經你手的商家工匠,沒有不被你雁過拔毛的。好吧我一年多沒被你敲竹杠,荷包裏的銀票確實有點寂寞,你把那五萬拿去,我再給你五萬,明天可以一路花用。”
  安一聽,毫不遲疑地就把銀票接過,斜身就飛出窗去,邊道:“銀票到手,就不陪你下樓了。哈哈。”搞得多爾袞一愣,隨即搖頭而笑,多鐸生病至今,他已遷怒多人,鬱鬱多日,今日總算心胸梢為一開。
  安到水榭邊,沒上船搖過去,隻是遠遠地隔水對坐在裏麵的莊太後道:“我剛剛與皇上見過麵,而且答應過他的要求,就是隻要有我在王府一天,你便別想踏進睿王府一步。聽王爺說你要與我平和地對話,那就先請你出府,否則沒話好談。”
  莊太後起身,笑吟吟地步入小船,道:“我不怪你,你對皇帝好,我最開心。”邊說邊隨小船上岸,跟安出去。安眼珠一轉,想到任意他們一定立刻要趕去多爾袞那裏吃飯,便腳步一拐,帶去可能經過的那條路上,果然,七轉八轉,兩人與多爾袞和任意碰了個正著。安冷眼看著莊太後與多爾袞的反應,見多爾袞是愣了一愣,隨即衝安飛個得意的眼色,意思是做得好。而莊太後則是臉色全無變化,依然是很溫柔莊重地微笑,但是等分手各自走開後,安看得出莊太後略微有點失神,走路慢了一些,聯係到多爾袞的眼神,安忽然靈光閃現,對了,一定是多爾袞知道莊太後對他不止是要挾以達到搞臭他的名頭這麽簡單,也知道莊太後對他的心意。而在任意麵前,即使再美的女子都會黯然失色,莊太後看了怎麽可能心中不五味雜陳?
  安也不再說話,兩人各自坐上車轎,快速到達皇宮,莊太後叫人把轎子停到乾清宮前廣場上,遣散眾人,獨自麵對安。安心想,她要再在下麵埋炸藥,連她自己都會被炸在內。而且再怎麽說,自己在這種廣闊的環境裏,逃命應該是沒什麽問題的,麵對這個女人,安總覺得很危險。
  莊太後走出轎子,一人不聲不響地背手看著天空好一會兒,神情非常落寞。安很摸不著頭腦,想她這一路如果傷春悲秋,也應該已經到頭了,難道她還想繼續長籲短歎,叫她安這麽一個外人看笑話嗎?看見多爾袞心情不佳,安恨不能出盡百寶引他開心,而看見太後的落寞,她卻心中隱隱有絲幸災樂禍。
  莊太後忽然長長呼一口氣,轉身對安道:“我要與你見麵,你很意外吧?”
  安看著她,不說。知道與她說話不是那麽隨意的事,被她抓到漏洞,一定會被當場搞得難堪。
  莊太後見她不說話,便繼續說她的:“與你的這次談話,是我拿一些事情交換來的,睿親王護得你很好啊。安姑娘,你不說話,我也知道你的心思,你恨我,非常恨我,這個世上現在沒一個人喜歡我,包括我的兒子。但是我還是要象老母雞一樣地護著皇帝,不讓他受任何傷害。我是一國的太後,但我也是一個母親。作為太後,我知道在權力的巔峰呆過的人,如果被攆下去,下場一般都非常淒慘。而你是最接近睿親王的人,你最清楚攝政王是不是有不臣之心。你說我該是坐吃等死還是勉強挽回點局麵?將心比心,你會怎麽做?而作為母親,我知道皇帝現在對你很親近,我很怕你傷害他,他雖然不親近我,但他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我比注意自己還密切注意著他,今天見你那麽忠實地執行對他的承諾,我很欣慰,這一點本來是我今天老著臉皮準備來求你的,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奢望你能原諒我,但希望你能夠了解我的立場,我的難處,不要為難福臨,這孩子才那麽點大就已經沒了童年,喜歡信任的人也就你一個了,希望你不要為難他,我這兒先謝謝你了。”說完,居然膝蓋一曲,就要跪下,安最不喜歡跪人,也不喜歡別人跪她,覺得都沒尊嚴得很。便手一扯,虛拉一把,就把莊太後扯住。莊太後吃驚地看向安,安居然從她的眼睛裏發現淚光。安想,現在莊太後一定是百感交集,心裏什麽滋味都有,這一跪實在是難為了她這麽個爭勝好強的人。但這就答應她的要求嗎?安正想著怎麽辦,卻聽莊太後道:“難怪勇和一直殺不了你,你確實不容忽略。”
  安看向她,見她臉上雖然有淚,但是神色平靜,態度大方,似乎一點都沒為勇和殺她這件事致歉的意思,忍不住捉摸了一會她的心思,終於道:“嗯,你才是個真正值得尊敬的對手。放心,我不會做小動作,希望你以後也收手。”
  莊太後似乎長噓一口氣,眼裏很難辨的一絲緊張驀地消失,人似乎萎頓了一下,鬥誌在她身上離開片刻。安靜靜看她一會兒,才道:“我走了。”走的時候,心裏存著一團亂麻,知道自己這就輕易放過了莊太後,心裏很不甘,但又覺得她一女人不容易,事實真是與她說的一樣,她也是被逼上梁山。
  安不知道的是,她走後,莊太後看著她走出視線,兩腳一軟,跌坐在地上,渾身虛癱。這幾句話她是前思後想多少天的結果,還真有了效果。
     
  第六十二章
  忽而一夜北風,大江南北頓時陷入一片肅殺。從南京到濟南,一路逆風,冷風刮得安的小臉如刀割一般,這味道,讓安對風刀霜劍的認識銘心刻骨。
  也不去什麽隱蔽地方降落以避人耳目了,安直接循聲鑽入有王洛陽聲音的房間,大呼:“凍死我,快上火盆,上熱毛巾。”王洛陽夫婦兩個正擁爐弄兒,見安到來,欣喜非常,呼五喝六,頓時熱水火爐溫酒流水介送上,不一會兒,安才長籲一口大氣,低呼:“救我一條小命了。”
  王洛陽不由問道:“這麽冷的天,你特意跑我們這兒來,一定是有緊急要事吧?”
  安懶散地躺在暖龕裏,笑道:“不要總把我想得雲深霧罩的,前不久我監工盤絲穀,天天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奔波找人,怎麽就沒人體恤我曾經是幹過取千萬人首級的大事的。”
  花春花拿了剝出的鬆仁過來給安,邊笑道:“他啊,不知道多想你來,上回你給他破的珍瓏,他前兒又找到兩種破法,正高興著呢,可是去京城找你你卻不在,一個老和尚,說是你師傅的,笑嘻嘻地與我們聊了一會兒,師哥說別看這和尚客客氣氣,以前在揚州城外撞到他時候,誰都頭皮發僵。”
  安笑道:“啊,確實是我師傅,不過不是和尚,是喇嘛。他的武功如果不是被他的大修為克製著,中原武林就沒那麽安寧了,說實話,我也受其約束很多,包括我們王爺也是。你們可能不知道,我那麽小年紀時候就有出人頭地的各種能力,如果走上斜路的話,後果不可想象,是師傅一直引導著我。師傅雖然沒教我什麽武功,我的本事大多是自己領悟出來的,但他教我很多做人的道理,你們可以想象麵對我這麽個精靈古怪的徒弟,他要有多少耐心,但是他永遠笑嘻嘻的,難得板起過臉。而我們王爺手下的武林人士如果不是被他控製著,揚州城的浩劫恐怕還要添上幾分。”
  花春花眉頭一皺,道:“安,你在盤絲穀的時候,有沒聽說嘉定三屠?”
  王洛陽一聽,輕咳一聲,道:“師妹,與安提這些幹什麽,她又沒參與過的。”
  安一笑,對花春花道:“花姐姐,說出來你別生氣,這件事我已經問過了,雖然我回京城才一天一夜,但這麽大的事還是值得我調出文案仔細參詳的。這件事是前明投誠的一個將軍做出來的,名字我忘記了,但現在他是南明王朝最有實權的人,幾乎手握大部南明重兵。我雖然不認為兩下交戰應該犧牲百姓性命,也不認為漢人投靠滿清有什麽不好,但這種出爾反爾的牆頭草我還是非常鄙視的。這種人,說實話,我心中很有夜襲大營取他首級的念頭。我看江南文人對此事的態度也是混亂的很,對此人應該怎麽評價,這嘉定三屠的責任究竟應該算在誰頭上,大家都含含糊糊得很,因為怎麽可以扣一個反出清營的所謂義士的大帽子呢?但我私下認為,此人的私德很有問題。大家現在說起來,說得最多的還是揚州十日,非常尷尬。至於對我而言,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已無能為力,不過我也就盡心為這事做最大的補償吧。”
  王洛陽在桌下踢了花春花一腳,總算止住花春花的話頭,自己開口道:“安,你還是實實在在說吧,你一定是有事來找我們的,而且這事可能很讓我們為難,所以你一直提不出口。但是說出來總比不說強,說出來,不管可不可能,我們可以有商有量。”
  安心想,怎麽接觸那麽多人下來,女人還真的沒道理可講,要想上得場麵,還是要靠男人,象花春花這樣已經算是見多識廣了,但真要論起來,思想卻還是狹隘得很,放不開收不住。看來要她答應什麽,還須從王洛陽那裏下手。於是笑對王洛陽道:“老王,你還記得你欠我三個承諾?一個已經兌現,還有兩個。我現在就想再請你兌現一個,你叫你老婆立刻跟我去南京給一個人看病,就這個,沒別的。”
  王洛陽一聽,身子一挺,警覺地道:“安,那個人可是這陣子傳的沸沸揚揚,惡貫滿盈的韃子豫親王多鐸?其他人我看還不值得你千裏奔波,頂風上門求助。”
  安也不否認,直接答道:“不錯,就是他。要不是知道你們為難,我也不會搬出這三條承諾。”
  花春花拍案道:“安,這不可能,此人就是揚州十日的劊子手,史大人就是死在他手裏,雖然我們苟安到今天,大節有虧,但還是知道點恥辱,我們不會兌現這麽個承諾。”
  隻聽外麵有人叫了聲:“王夫人說得大大有理。”
  安一聽就知道是宋德雨的聲音,果見外麵進來兩人,可不就是宋德雨,後麵還跟著朱淮,安很是不情不原地從暖龕中起身行禮,心裏暗歎,他媽的,這人一來,局麵就更難掌握。心情煩躁,自然就不會去在意朱淮的神色,隻是暗自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等眾人各自歸座,她才竭力抑製著自己的激動,淡然道:“我隻知道有句話叫丈夫重然諾,老王,你自己說怎麽辦吧?
  王洛陽一臉為難的看看安,再看看花春花,知道不答應就是對不起安,而他欠安的人情實在太多,不答應,他於心難安,而如果答應了安,那不用等江湖上的人千夫所指,他自己當下就已經會愧悔欲死,而且依花春花的性格也一定會與她翻臉不認,想前想後,真是好生為難。
  花春花見他委決不下,夫妻心意相通,知道他在想什麽,慨然道:“師哥,我知道你的為難,我這兒倒有個萬全的法子,既不辜負安妹妹平素對我們的一番美意,又可以兌現我們做過的承諾,還可以不負為人大節,安妹妹,我們還欠你兩個承諾,這樣吧,你以後多費心帶好我們的孩子,我們就自己了結性命,否則我們以後即使背著忘恩負義或者是叛國投敵的惡名,我們一樣還是過不下去的。”
  安聽她這麽說,知道事情走到絕路,已無可挽回,失望地斜眼看向宋德雨,卻見他手撚胡子,沉吟不語,頓時怒氣勃發,衝他而出:“宋盟主可是開心了,又有兩個身邊人死掉,你的過往又少了兩個知道的人。人人都可以跟我談忠孝節義,唯獨你少在我麵前開你的尊口。”
  宋德雨沒想到安的無妄之火會燒到他的頭上,而又很知道自己最見不得人的事情都掌握在她手裏,剛才實不該冒失進來支持花春花,如今陷入尷尬境地。但他好歹是個見過風雨的人,抑製住內心的慌亂,強笑道:“安姑娘言重,言重,嗬嗬。”便不再多言,安知道他是再不敢開口說三道四了。
  安見此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強,否則簡直是逼你夫妻性命。豫親王的病我知道是什麽,但不知道怎麽對症下藥,當然如果想當然地開個方子,也不是不可以拖延他的幾天性命,但總不如對症下藥的好,這個病花姐姐你可能見到過,也治療過,但它的病理你卻未必清楚,當然你是一定會放棄這個見識的機會的,否則顯不出你的大義凜然。我真是覺得可惜,你完全可以與我談條件的,何必做得那麽絕。事已至此,最應該想的是怎樣化不利為有利,以一己之力為天下百姓做點什麽,為這麽點事就割脖子上吊的,已經連莽夫都不如,簡直是沒有腦袋。我也不要你夫妻性命,要來何用,你們就窩這兒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吧。”說完就要取過鬥蓬離開。
  朱淮毅然起身拉住安的鬥蓬,微笑道:“安妹妹也是心急,既然來了,有什麽事不可以有商有量的,你也不想想,依師傅兩個的性格,你走了,他們還有臉活在世上嗎?一定是等你一走,他們立即自殺謝你,到時隻怕你後悔都來不及呢。你快坐下,有話好好說,都別心急。”
  安吃驚地看他一眼,道:“淮哥哥什麽時候開始變得能說會道了?”
  王洛陽愣愣地道:“我們幾個大的不知世務,隻等著坐吃山空,反而現在靠宋盟主帶著朱淮獨立支撐,盤下個藥材鋪子,這一年下來也做得很好,維持這兒的開銷還綽綽有餘。”
  沉默許久的宋德雨起身道:“我們本來是想請王夫人去倉庫看看新進天麻的成色,但既然大家都忙,這事不急,我先去前麵看著他們卸貨,叫他們先等得幾刻,你們慢慢聊,都別心急。”說完就避了開去,他知道在這兒聽著也討不到好去,反而會被安抓住遷怒,這幾個人中,就他與安的交情最淺,而他又是最多把柄在安手中的。
  安本就不想走,見此當然又回身坐下,陪笑道:“若不是花姐姐鐵了心地隱姓埋名,否則憑花姐姐的名氣,招牌一亮出去,再厚的大門都會被人擠破。”
  朱淮見花春花不語,知道這個師傅脾氣特倔,好鑽牛角,便道:“安妹妹說得不錯,即使我這麽個前明王孫都覺得事情可以商量。現在呢,安妹妹你先收回剛才說我兩位師傅的話,然後兩位師傅也請考慮考慮把剛才的事再想一想,你們要知道,安妹妹是什麽人,手中的特權有多少,隻要大家商量好,叫安妹妹做些什麽,恐怕天下百姓就會因此受益匪淺,大家感謝你都來不及,怎麽還會說你叛國投敵的?這樣一來,你們的又不會失信於安妹妹,又為百姓謀到福利,豈不是兩全其美?”
  安忍不住斜眼看朱淮一眼,心想他怎麽就變得這麽會算計,要以前在揚州時候就那麽會說話,恐怕兩人關係也不會鬧得那麽難堪。
  而花春花則是白了朱淮一眼,道:“你現在是話越來越多,越來越市儈,討厭。”
  而王洛陽則道:“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不答應,怎麽還可以再要求安答應什麽條件,那還不如不要承諾,安直接拿條件來交換的好。朱淮,沒這種事,我們不可以欺負安。”
  朱淮一聽,便朝安使了個眼色,安恍然大悟,便道:“既然這麽說,那我隻好退而求其次了。我聽說花姐姐手頭有一本真本《千金方》手稿,一本天下最有用的花氏行醫心得,想借來參詳,這個要求老王你不會拒絕吧?”
  王洛陽一聽,忙道:“安,你對我們大恩,這些事你隻要開口,沒有不可以的,春花,你去取來給安。”他這人心直,就是沒想到安的話裏有狡計。
  花春花雖然不舍得,但她很清楚安對他們的恩德,隻有忍痛割肉。這兩本冊子都是好好地裹在綢布包裏,拿木匣嚴嚴裝著,可見花春花的重視。
  安接過兩個木匣,隨意往身邊茶幾一放,道:“老王,自此起我們之間就已經沒有什麽三個承諾了。來,大家漫天開價,著地還價,你們要我答應什麽條件,才肯去南京走一遭。”王洛陽與花春花兩眼一對視,立刻了然兩人中了安的圈套,但此時又不可能把安推出去當作陌路,不作交談,真的隻有依她所說漫天開價了。兩夫妻眼對眼看了半天,王洛陽這才道:“安,請允許我們考慮上一天,明天立刻答複你。”
  安怕夜長夢多,而最怕他們拿這去與宋德雨商量,便斷然拒絕:“不,你們看我今天進來時候凍成什麽樣子,要不是情況緊急,何至如此。反正你們兩個今天都在,要商量就商量,要開多高價就多高價,務必今天說好,我沒有時間再拖了。”
  兩夫妻說到底都是直性子人,已經覺得很對不起安了,再拒絕她的這個要求很是不妥,但開價又很難開,得顧忌著安這麽個小中間人的麵子,抓了半天頭皮,才看向他們的徒弟朱淮,希望他給個建議。
  朱淮知道他們的意思,便對安道:“安妹妹,這個價不好開,如果我們獅子大開口要你們滿人退出中原,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而其他安妹妹,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回家與你們王爺商量,對揚州和嘉定的傷害已經造成,當務之急是如何減輕那裏殘存百姓的痛苦,你回去要個主意,免除這兩地的十年徭役可好?也可以讓這兩地百姓休養生息。”
  安一聽,頓時心裏長出一口氣,心想這個要求與自己原來的打算相比,真是輕之又輕了,但她當然不會在臉上顯露,而是轉頭看著王洛陽與花春花道:“你們覺得如何?”
  王洛陽先道:“這是個好主意,我們既然承認既成事實,那就要在這基礎上做些什麽,還是朱淮的主意好,這個主意確實不錯。”
  花春花卻是笑道:“這世道,還要徒弟給師傅們捏主意,而且還捏得不錯,我們真是白活了,安,就那麽定,我們明天就出發。”
  安笑道:“別急,我們立個字據。免得我到時抵口不認。”
  王洛陽笑道:“對你,我們還會不信任?立什麽字據?”
  安一笑,道:“但我還是要把話說前頭,我是一定會做到的,即使為求個命令拿刀子架在我們王爺脖子上我都會幹,但是這需要一個時間。現在還是打天下的時候,如果立刻就執行下去,那不就是否定我們前麵的政策嗎?而且這對我們攻城掠池也是很不利,叫大家都知道了隻要打得狠,殺掉清兵越多,得到好處反而多,那大家還不拚著命地打我們,你將心比心想想,這怎麽可能?所以這個條件,我答應得有前提,一定得在天下初定時候兌現。”
  王洛陽又看向朱淮,見徒弟稍一點頭,他立即道:“好,安,相信你。”
  安排妥當,安不欲在濟南多留,告辭先走,朱淮送她出去,反而卻是一句話都沒有,隻默默地看看她,看看她。安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忙把手裏的兩個木匣交給他,吩咐道:“你也知道我拿她這東西的意思,謝謝你今天提醒,要不我還真沒轉過彎來。你兩個匣子你等花姐姐出發後,你把這些給老王收起,我怎麽會要他們的寶貝。”
  朱淮把東西接過,本想說點什麽,但隨即打住,隻低聲說了句:“你自己一路小心,不要逞強,不要太辛苦。”直到安的身影消失不見,他的臉才垮了下來,心知什麽話說了也是白說,反而給安製造負擔,依兩人現在的交情,現在的身份,什麽都是不可能的。
  再次回到多鐸在南京的王府,安的心情略見輕鬆。她沒想到花春花的要求就那麽簡單,與多爾袞的決心出入太大,這之間的差距,安覺得浪費了非常可惜。
  才到南京城外,卻見兵士進進出出非常活躍,還見一門紅衣大炮從營裏給搬出來,難道周圍發現敵情?不會吧,這兒都太平了近一年了,除非是城郊出現什麽綠林好漢,否則有什麽必要把紅衣大炮都搬出來。想到那些笨重無比的炮都有個響當當的封號,安心裏就覺得非常滑稽,照此類推,那未來的什麽原子彈氫彈的不就得用如來佛的封號了嗎?
  忽然一騎白馬過來,到安麵前卻倏地停下,上麵一人穩住馬蹄叫道:“是安妹妹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紫金山那裏落下個黑糊糊的怪物,生人勿近,隻要靠近它一點,就會被彈出來,摔得靠近的人半死。我們想請大將軍炮出去轟它一下,看能不能打趴下了。”
  安一聽,忽然隻覺心頭一震,隱隱感覺那黑糊糊的東西與自己很有牽連,忙與勞親道:“你快馬追上那尊大將軍炮,我先你一步走。”說完飛身就往紫金山。
  那黑呼呼的東西並不好找,給上麵的枝葉給遮得嚴嚴的,但是外圍的人已經裏三層外三層,人聲喧嘩,內圈的挽弓搭箭,隻等一聲令下,大家射個痛快,外圈的刀槍出鞘,耀武揚威,恨不得拖出黑呼呼東西裏麵的東西,剁成肉泥。人的情緒給煽動起來的時候,已沒有好壞善惡之底線,誰都沒有想想,黑呼呼的東西壓根就沒傷過什麽人,更別說要人性命。它隻是很怪而已,不願意讓人接近而已。
  按徑直找到在場的軍官,亮出自己的金牌,不想那軍官看都沒看,離開行禮道:“哎喲,這不是安姑娘嗎?下官給您問好了,聽說您來南京,正要去找您呢,正好,今天就見了。安姑娘有什麽吩咐,盡管差人叫下官去辦就是,不用自己特特地趕來。”
  安一看,差點笑出聲來,這不是以前一起在盛京王府搓麻將,捉弄姑萊爾姐妹的侍衛嗎?隻是名字暫時想不起來而已。忙道:“原來沒見到你是因為你到前線來了,怎麽樣?看來混得不錯。”
  那軍官得意地笑道:“那還不是托我們王爺的福。王爺前兒把我們老兄弟全放出來,說是到前線掙個功名,回家光宗耀祖,現在大家都混得好得很。”
  安心想,他們這些攝政王府出來的本來就是挑出來的人尖,再加上是攝政王府舊人的背景,即使多鐸都得看他們三分薄麵,隻要沒什麽大的過節,應該誰都不會混得差。說起來還真是托王爺的福。便笑道:“這怪物我看著眼熟,你能不能暫時叫弟兄們退下五十步,刀箭收好了,我過去看看,如果不行再拿大炮轟它。”
  那軍官忙道:“姑娘怎麽說,我們就怎麽做,隻是這怪物古怪得很,姑娘得小心了。”
  安應了聲,等士兵都收起弓箭退下,這才撥開身前的樹枝,舉起雙手慢慢接近那怪物。接近了,看仔細了,就明白,所謂的黑糊糊的怪物不過是個金屬製品,但看其樣子,應該不是來自未來世界,就是來自神秘莫測的外太空,隻有現在沒科技知識的人才會視之為怪物。而那個不知該叫太空船還是該叫時空穿梭器的東西一見有人接近,頭上一個攝像頭類似物立刻自動跟蹤,轉向安的方向,隨即隻聽“嘣”地一聲,旁邊緩緩開出一條縫,一個人頭鑽了出來,衝著安大叫:“安,安,是你嗎?我是逸豪,哥哥。安。”
  安一聽,頓時如墜夢境,兩腿一軟坐到地上,眼淚止不住滾滾而出,她自己的都不知道究竟是因為歡喜還是委屈,一邊忙又急急地大喊:“哥,是我,是我。”可就是覺得傷心,不想起來。
  裏麵的逸豪不知是怎麽回事,忙縮回身檢查一下所有儀器,沒錯,都沒在發射中,但安怎麽會坐倒在地?又急急鑽出頭來想過去看,不想才鑽出頭頂,就聽外麵一聲噓叫傳來,下意識地回縮脖子,隻見一箭飛快飛過,剛才要是回頭晚一點,可能已經中箭。
  隻聽外麵安大叫道:“勞親,你作什麽?那是我哥哥,快別動手。”
  又聽一聲音道:“安妹妹,你沒事吧?他真是你哥哥?那你怎麽會坐地上?你小心,不要上當。”逸豪想,這就是勞親了吧,看來他對安很不錯。
  知道是誤會,逸豪才放心又鑽出來,跑到安身邊,眼裏自然全是安,但還是不忘環顧一下四周,見有個少年凸立於眾人之前,非常關心地看著安,看來就是勞親。逸豪哪有時間多注意他,忙忙地也一屁股坐地上,仔細看了安半天,才道:“好,還不錯,人是長大了,但看來沒吃什麽苦過,一定的。”
  安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淚為什麽直流,隻得擦了又擦,喉嚨哏咽著說不出話,眼睜睜看著見麵第一句話被哥哥搶去,心裏很是不甘心,擠了半天擠出一句:“哥,你怎麽長胡子了?這麽難看,才幾根黃毛。”說完,自己忍不住先笑出來,可是眼淚還是在流。
  逸豪笑道:“幹什麽,怎麽打小的脾氣都改不掉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快止住,好好說話。”
  安耍賴道:“不,我就要哭,我就起不來,誰叫你現在才來找我,害我天天擔心你。”
  逸豪本來有點擔心妹妹這麽多年沒見,感情會疏遠幾分,但是安這一鬧,他反而放下心來,忙改坐為蹲,笑道:“好,你起不來,老規矩,哥背著你,行了吧?”
  安忙擦掉眼淚,趴上背去,笑道:“那當然,這中間有多少年給你躲過了,罰你走著回王府去。”
  逸豪道:“你就不看看我的寶貝了嗎?這可是我偷偷摸摸花了那麽長時間研究出來的,全是天上難找,地下難覓的技術啊。以後我們可以乘著它在時空長河裏旅遊了。”
  安吃驚道:“什麽?你用什麽能源?老天,哥,你是不是能利用核聚變的能量了?是你去的那個時代的產物嗎?”
  逸豪把安背到自己的寶貝前,打開門,得意地道:“不,全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我那時候被發射到的時間是三十年後,我很想不通,計算了好幾天才算出,這裏麵有個能量場問題,就猶如順風逆風,用同樣的力氣,飄出去的長度就不一樣。但好在三十年後的變化不大,我很快就適應環境,入侵電腦給自己弄了身份,然後專心準備這個寶貝,以方便我來尋找我真正的寶貝。安,你可以不回去了,我們就乘著這個寶貝遊曆史長河去,我想看看什麽赤壁之戰,火燒阿房宮等曆史事件。”
  安鑽進去東摸西摸,心癢難搔,感覺如同被拋進蠻荒之地多年,如今才重回文明。但磨蹭幾下立刻收回手,道:“哥,我得把這兒的事情交待好了再走,時間不用太長。因為你不在的日子,我有好多好朋友,還有待我如親人的人,我可不能拋下他們一走了之。你順便也可以看看這段時間的曆史,那是我最清楚的曆史,是明朝與清朝交替的時候,這種改朝換代的時候,往往都是曆史的閃光點。再說嘛,我安大姑娘在這兒享有很高很高的特權,你要不沾點光去,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逸豪笑道:“好啊,我在辛辛苦苦研製小寶貝的時候,你卻在這兒享福,得,我就跟著你享受,也算是休長假。哎,你的特權是不是剛才那個少年給你的?”
  安“嘁”地一聲,小嘴一撇,道:“我安大姑娘是誰啊,需要別人給我特權嗎?哥你別心急,跟著我走就是,到這兒了,你就什麽都別操心,有我呢。”
  逸豪忍俊不禁,笑道:“好,那我跟老虎吃肉,你前麵帶道吧。”
  安鬼鬼地一笑,道:“那個圍著老虎打轉,跟老虎吃肉的是什麽?嘻嘻,是為虎作倀的倀。”
  安與逸豪牽著手笑笑鬧鬧走到勞親前麵時,卻見勞親鐵青著一張臉,已經騎在馬上。原來他本來是跟著英親王的,但是聽說安到了多鐸大營後,忙要求著過來,說是來探望多鐸,其實是等安到來多一點。但眼前所見卻是安與別的男人親親熱熱,他很覺受不了,想打馬回去,但卻又舍不得,隻得若受煎熬地等著安一起走。安一看就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並不點破,微笑地介紹道:“勞親,這是我哥,他總算找到我了。哥,這位是我最早認識的好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欺負人,他是當今權利最大的攝政王的兒子,叫勞親。勞親現在戰功赫赫,已經是貝勒爺了,哥,就你好吃懶做,什麽都不是,嘻嘻。對了,你們應該是差不多大小。”
  勞親仔細回味那幾句話,頓時心裏一塊大石落地,原來這就是安以前嘴裏說的哥哥,那就沒什麽可怕的,反而應該好好親熱才是。少了這芥蒂,再加上勞親這人本就性格直爽,好交朋友,立刻雨過天青,陽光明媚,再外麵看著的汪洋立刻知道怎麽做,牽兩匹馬過來給安兄妹。
  安一見汪洋,忍不住道:“呀,汪洋?你什麽時候來跟著勞親的?”
  汪洋微笑道:“任姑娘搬出大院後,我也離開那裏了,直接來投奔我們貝勒爺,希望找條活路。”
  安一想,也對,任意搬出去是為方便多爾袞前去探望,如果還把汪洋帶在身邊,一定多有不便。於是笑道:“那就好,憑你的聰明,原本也是大有出路的,不過能過來幫著勞親,也是勞親的福氣。”
  汪洋還是不溫不躁地輕問:“請問安姑娘近日見過我們姑娘嗎?她現在可好?”
  安想了想,才回答他:“她很好,現在也很幸福。一家人終於團圓,你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滿足感。”
  汪洋一怔,抬眼盯了安一會兒,隨即又低下眼去道:“那就好,那就好。”
  安知道汪洋心裏是很不好,很不好,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是他的心結,與他交情泛泛,也就不做勸解,他應該自有他自己解決的辦法,這是個聰明人。便撇開他,對逸豪道:“哥,你會不會騎馬?如果不行,我帶你。不過話說前頭,我也馬馬虎虎,你要想飆馬的話,趁早與勞親坐一起去。”
  逸豪道:“別小看我,為了到古代來找你,我已在馬場訓練過好幾次,連奧運項目盛裝舞步都會那麽一點了,不信你就坐我後麵看著。”
  安笑道:“好,信你。問題就怕馬兒不信你,我還是自己坐自己的好。對了,你得帶上一些醫療設備,給我們這時期的女神醫開開眼界。”
  到得多鐸府邸,就見大管家急急迎出來道:“安姑娘,您可來了,這兒來了個女的,凶巴巴的,說是您請來給我們王爺看病的。我們不敢怠慢,由著她在廳上摔杯子敲碗的,就隻盼著您快來了。”
  安一聽,笑道:“是花春花,人稱萬人屠,不過當麵都隻敢叫她花神醫,據說她脾氣大,今天也可以給我見識一回了。”
  進廳一見花春花,果然身邊躺著不少瓷器碎片,邊忙笑道:“花姐姐一路趕著來的吧?我都沒想到你那麽快,在別處打個彎,這就怠慢你了。好了,不要生氣了。”
  花春花一見安,板著臉道:“你怎麽哭過,誰欺負你了?說出來,我替你出頭。”
  安笑著把逸豪拉過來道:“花姐姐,你看我哥哥,我都沒想到還能見到他,今天真是巧了,我高興得眼淚刹都刹不住,我眼睛很腫吧?”
  花春花這才開顏,拉住逸豪左看右看,忍不住又替他暗暗把了脈,這才道:“安,這下好,這下好,你既然找到你哥哥了,以後就不要與韃子來往了。啊,不錯,你哥哥身體很好,與你一樣好。”
  一席話聽得勞親直翻白眼,汪洋忙把他拉出去與他說明了,勞親這才哭笑不得回來。卻被花春花不時白上兩眼。
  安知道花春花的小動作,知道她的脾氣,當沒看見,微笑道:“花姐姐先休息休息,你來得那麽快,一路也一定趕累了,先吃飯睡覺,明天再說。”
  花春花俏臉又刷地拉下,道:“不用了,我家兒子還等著我回家,這兒我就早看早了,看完就走。”
  安當沒聽見她話中有話,笑道:“那也好,我們這就過去,哥,你帶上設備也來,與我們花神醫一起會診。勞親,你先回去,等下我們一起吃飯。”勞親一聽,忙歡天喜地離開去安排了。
  三人來到多鐸臥室,花春花在外麵深呼吸三下,這才板著臉進去,逸豪看得莫名其妙,暗暗用英語問安是怎麽回事,安微笑著簡單與他一提,逸豪立刻明白,也開始微笑地看著花春花做各種小動作了。等她寫好方子,安搶過一看,把裏麵的“蕃瀉藥三錢”劃掉,這才交人去配藥。花春花忍不住一把牽過安。咬牙切齒道:“小東西,壞我好事。”安笑道:“我這是成全你的神醫美名。好,廢話少說,來看看我哥哥的診斷,哥,你開始吧。”
  花春花看到逸豪從大箱子裏拉出一堆亮閃閃的東西,看著好奇,這才放過安,跟到逸豪身邊,她對行醫有天生的癡情,與王洛陽喜歡圍棋一樣,兩人配對真是珠聯壁合。然後就輪到花春花暈呼呼地聽著安和她哥哥對話。
  “這麽小B超?”花春花想,碧超?怎麽看著不綠的。
  “是,三十年後的家庭都可以配得起,用著很方便,所以我把它帶著。”三十年後?什麽意思?難道是聽錯?
  “啊,那與我們那時候的腕帶式血壓器是一樣方便了。有小X
  光機嗎?還有什麽?”花春花被一大堆名詞徹底搞暈。但是立刻就被安拍醒,提醒她道:“花姐姐你看著,通過這東西可以不剖開人就看到他得的是什麽病。”
  花春花笑道:“這還用看嗎?此人五毒俱全,胃穿孔,肝爛掉。”不想這時候多鐸睜開眼睛,雖然身體虛弱,但眼光一掃,還是看的花春花心頭發毛。
  逸豪看安一眼,道:“他既然醒了,那我就先問問他的病情?”
  安見多鐸眼中的疑問,忙向他介紹了,多鐸這才又閉上眼睛,輕聲道:“安,你看著辦。”
  安點點頭,對她哥哥道:“哥,你盡力吧,他是我喜歡的長輩之一,以前最喜歡抱著我往天上拋。我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初初查一下,應該就是胃和肝那裏的毛病,你胃鏡帶著沒有?”
  逸豪一笑:“要什麽胃鏡那麽吃苦的東西,現在有微型數碼相機,吞一顆進去。就可以查個水落石出。”說完就拿出一粒銀灰色的東西,扶多鐸起來,給他喂下去。
  花春花吃驚地看著小屏幕上出現她熟悉的胃壁,隨著逸豪手指的轉移,裏麵的畫麵不斷切換,真是神奇無比。忍不住輕歎道:“要早有這種東西,我也不用剖那麽多死人,師哥也不會惡心地避得遠遠的不理我。”然後就看著逸豪又換個東西看肝那裏,都是她似熟悉又似不熟悉的。等全身全查好,又見他拿出透明管子插進去取血,裝到一個會嗡嗡響的東西裏。花春花隻覺聞所未聞,稀奇古怪,忍不住對安道:“怪不得你這麽聰明,原來你家都這樣。”
  安衝她一笑,不語。直到結果出來,才問道:“我看就這兩處有問題了,不過還是肝的好一點,我估計隻是酒喝多了的酒精性脂肪肝,胃好象不容樂觀,應該是癌變吧?”
  逸豪一笑道:“還好,你離開那麽多天,這些還沒丟下。沒錯,今天先按花姐姐的藥吃了,明天我們給他動個小手術,把病變點切了,不過我需要再從小寶貝那裏去取些儀器。”
  多鐸睜眼道:“什麽古怪,我隻覺得冷冰冰的東西探來探去的。”
  安笑道:“呀,你醒著啊,我們明天要給你動個手術,就象關公刮骨療傷一樣。”
  多鐸嘀咕道:“關老爺吃得消,我也沒問題,誰怕?”
  安笑回:“才不會痛的,要會痛,我就不叫安。”
  多鐸也扯扯嘴角道:“誰知道你這名字有什麽古怪,你這安究竟是姓還是名誰也搞不清楚,反正隨你說。隻要可以起來,再同我也忍了。”
  安握握他的手以示鼓勵,不再說話,帶大家出來。到得外麵,花春花忽然尷尬地道:“安,我今天累,不回去了,先睡一覺。”
  安知道累什麽的隻是借口,她最關鍵的是想留下來看逸豪怎麽動那個手術。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的手術當然並非如安所說的刮骨療傷那麽簡單,簡直連號稱神醫的花春花都看得驚心動魄。旁邊有明晃晃的刀剪伺候著,活人就被活生生的一層層剖開,可以看見裏麵蠕動的腸胃。鮮血先是激噴而出,但立即被什麽剪子似的東西止住。然後就如把人當布袋似的,這裏剪掉一段,那裏切掉一部分。最後還把流出來的血怎麽處理一下又輸回多鐸體內,真是覺得匪夷所思。而安一邊配合哥哥的手術,一邊小聲把裏麵的結構和作用簡單說與花春花聽。花春花這才知道,自己號稱萬人屠,其實也就隻是看了個事情的表麵,內部深層的因果聯係還是大大欠缺。心下不由對安的家鄉非常神往。
  經此一事,花春花方知天外有天,回去後收拾脾氣,鑽研醫術,悉心坐堂,不拒患者,倒是造福了濟南百姓。
  安與逸豪全力照料多鐸,直至多鐸恢複,這才告辭。多鐸自然知道自己撿回這條性命是千年不遇的奇遇,對安兄妹千恩萬謝,贈了許多好處。逸豪欲推辭不受,安卻一腳把他踢走,大大方方收下。至於逸豪要求多鐸派員保護他的寶貝的小要求,那即使再多來十隻也不在話下。唯勞親感覺頗為失落,安借口護理病人,很少見他。但少見亦強過不見,隻是見安與她哥哥如此親熱,總是忍不住吃味。
  這期間逸豪傾倒於安傳授的所謂武功,試練之下,猶如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終於發現自己身體竟然有如此潛能。忍不住與安一起猜測這神奇的中華武術很可能來自偶爾到訪的外星高智慧生命,隻是因為民智尚未開化,大家隻學到個皮毛,又因代代相傳,代代流失,至今才變得麵目全非,神效尤存,但是不明所以。
  辭別多鐸,離開金陵,才是逸豪初試飛天之時。雖然早在屋中偷試鋒芒,但如此真刀真槍,為本避開路人耳目而高空飛行,心裏還是興奮恐慌兼有。提心吊膽疾飛了大半天,降落到濟南城時,逸豪雖然凍得四肢發麻,卻是興奮異常,非要快快吃飯,乘勝前進,回去京城。即便安吐出多少怨言,飛出多少白眼,他也做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回到京城,已是深夜。為免冷灶冷坑,安隻得叫醒相關人等,一番忙碌。逸豪暫時沒有住處,好在冬天大炕寬大溫暖,哪個地方一趟都可以大眠一覺。安與逸豪分據大炕一頭,互不幹擾。
  隻是逸豪興奮得難以入睡,絮絮叨叨地與安說話,安不勝其煩,終於火大,睡意全無,擁被靠坐,黑暗中俏目圓睜道:“哥,我快被你煩死了。我要到今天才知道你原來是那麽沒修養的一個人。”
  而逸豪則大言不慚道:“這怎麽叫沒修養,聖人也有動情的時候。有情有義,有血有肉,才是真正的漢子嘛。”
  安反譏道:“憑你口角幾根黃毛,也配叫漢子,不過是黃口小兒而已。啊,對,哥,你來的時候有沒有好好查閱這一段的曆史?”
  逸豪沉默了下,道:“沒有。”
  安不信,道:“你不用騙我,我們以前因為偷偷摸摸,所以沒做任何時候這方麵的準備,這回你是有備而來,一定是準備妥當,沒有遺漏。依你的性格,恐怕上下五千年的曆史都已經裝在你的胸中了。”
  逸豪又是沉默片刻才道:“安,我們是這個時段的過客,你還是不要參與太多,否則曆史可能會因你而出現改變。”
  安心裏一驚,再無睡意,她聽得出逸豪話中有話。於是嚴肅地道:“哥,我不知道你在你的新地方有沒有生死之交的朋友,但是我有,就是睿親王多爾袞,當今皇帝的父王攝政王。他待我亦友亦父。還有就是我的師傅,但我懷疑他不會出現在曆史裏。我猜得出你話裏的意思,你一定已經知道很多於王爺很不利的內容,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拿不幹預曆史來搪塞我,拉我離開這趟混水,但是哥,隻要我知道,我就一定會竭力阻止,你還不如痛快告訴我,我們商量個辦法,怎麽在不改變曆史的前提下,保全王爺。哥,你一定不要對我有任何隱瞞。否則我就不與你一起遊曆史長河去,就跟在王爺身邊,幫他避開所有災難。我相信我可以扭轉曆史。”
  逸毫聞言,也躺不下了,擁衾而起,道:“安,你又鑽牛角尖了。要那麽容易回避,那還叫曆史嗎?”
  安道:“我們兩個就是曆史不允許的產物,但是我們不還是存在著嗎?你既然已經知道白紙黑字的曆史,那更好,我問你,多鐸本來應該是什麽時候死的?我隻知道,他這回如果沒有你的出現,他是一定會死的。你估計著你這一個手術究竟改變了多少曆史?”
  逸豪一回想,忽然覺得尷尬,想不說,又知道這兒就隻兩個人,安不會放過他,隻得想了想道:“多鐸應該是1649年,也就是順治六年死的,據說死於天花。”
  安一拍手,道:“好,這不結了?我們給他手術後也預計他還是可以活個三四年的。你瞧,這就叫瞑瞑之中自有天數,雖然曆史沒載出多鐸這會兒也遇到過一劫,但是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是因為不可能出現的偶然想象而避免了今年的一劫。所以你盡管放心說出我們王爺的事,沒什麽可逃避的,很多事情該來來,該去去,不會有你想象的那麽嚴重。
  逸豪駭笑道:“安,你現在怎麽這麽厲害,說出道理來,一套是一套的,我都說不過你,看來近墨者黑啊。”
  安擁著被子跳到哥哥這兒,輕聲道:“好了,現在可以輕輕地說了,最好用手語,這事兒太機密,不能給任何人聽了去。”
  逸豪無奈,知道安是不會妥協的,隻好道:“也別手語了,點燈多麻煩,不如英語吧,你聽著,據曆史上的記載,你們王爺多爾袞於公元1650年病死,就是順治七年十二月。”
  “什麽病?順治七年?看來他最後還是沒篡位。”
  “現在已經快到順治四年,如果是慢性病的話,應該已經查得出來。”
  “對了,王爺有輕微高血壓,不管,明天就把他押來做全身檢查,然後我們到順治七年回來守著他。”
  逸豪想了想,又道:“據記載,你說的王爺並不如你想的那麽好,他死後,立刻就被剝奪所有封爵,而且他的屍體也被順治皇帝從墳墓裏挖出來鞭屍。他也就是曇花一現而已。”
  安沉默了會才回道:“這個結局是合理的。照福臨心中的怨氣,完全有可能做出這些舉動來。不過從我的角度替王爺想想,他還是不值,因為沒有他就沒有福臨的皇位。福臨被莊太後折騰得心裏隻記住了恨,雙眼看不見其它。不過話說回來,順治七年,福臨也才十三歲,考慮問題怎麽可能那麽圓通的。那麽我可以怎麽做來避免這件事呢?”
  逸毫拍拍她腦袋道:“你先睡覺,今天太累,即使想出來也不會是好主意,明天再說。”
  安雖然不願意今天就此罷休,但也知道哥哥說得對,隻得嘀咕幾聲,順勢躺下就睡。逸豪一見,忙拉起她,把她抱去對麵那邊放下,一邊嘴裏道:“安,你忘了嗎?我們的遺傳基因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我們現在是大人了,不可以再一起睡覺。”
  安一聽,頓時臉上火熱,但不服氣地搶白道:“哥哥你守身如玉,是不是在那邊有了中意的心上人?”
  逸豪沉吟良久,輕聲道:“安,我們兩個是怪人,不要奢望可以獲得正常的生活。我們還不知道未來我們的身體會如何老化,是比別人長命,還是比別人短命,會不會在某個時候出現大量致病的基因突變。否則你說我何必帶那麽多醫療儀器出來?還不是怕在路上有什麽三長兩短。所以你說,我敢在哪裏找心上人嗎?想到要與她交待那麽多可怕的問題,我就已經頭皮發怵了。不過安,我看你在這兒可是大受歡迎的。”
  安笑道:“那是他們無知者無畏。不過哥哥你說得對,我們最怕的還是如果結婚,怎麽麵臨生孩子的問題,想到那些在藥水裏泡著的怪胎我就心寒,你一定也免不了怕。誰知道有我們基因的孩子會是什麽東西。如果不生,又難向另一方解釋。罷了,還是不結婚。”
  逸豪忽然一笑道:“安,你我知根知底,青梅竹馬,基因又出自不同的人,幹脆就我們兩個結婚,小白鼠做到底,看看我們究竟會生出什麽怪胎來。”
  安啐他一口,一頭縮進被子,在裏麵悶聲道:“睡覺睡覺,一定是累瘋了,胡話都說得出來。”
  逸豪最愛看安發小脾氣,從小如此,見她今天發起脾氣來居然不是跳出張牙舞爪,反而倒縮回去,頗具小女兒之態,不由大樂,開心大笑著回自己鋪上睡覺。
  但這一席話還是讓兩人都上了心,此後見麵,心裏都有了尷尬,相對時再沒法如原來的小哥哥小妹妹那樣打打鬧鬧。
  多爾袞沒用隆重的宴會,而是用家宴的形式宴請逸豪。等安與逸豪被人領進門時,裏麵已經坐著多爾袞與任意,阿弟與小蛋,還有大喇嘛。安知道多爾袞的用意,心裏很溫暖。
  多爾袞起身拉住逸豪上下打量一番,朗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與你一樣大小的時候就上了沙場,而你則是非常出色地馳騁在另一個沙場,在你那個領域,你也是當之無愧的英雄。這回非常感謝你救了我的弟弟,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很在意功名利祿,所以我想都沒想要封你個什麽官位,你不會在意吧?來,入座。隨便的家宴,隨便說話,逸豪,你坐我身邊。”
  不想卻聽逸豪微笑地到:“我隻能算是玩家,離英雄還差得遠呢。至於您說的功名利祿,後麵兩個字我一向是來者不拒的。”
  眾人一聽大笑,大喇嘛更是笑道:“真是家學淵源,你們兄妹兩個的愛好一模一樣。”
  安在旁邊忙道:“這有什麽可以避諱的,我們就是需要錢,喜歡錢,說出來,大家明白,省得話不投機別別扭扭。”
  逸毫笑道:“不過安對錢確實是特別愛好一點,小時候撿到一個硬幣也要當寶一樣藏起來,我的零花錢到最後都落入她手了。”
  多爾袞聽了大笑道:“我的銀票也都落入安的手裏了,上回打揚州時候國庫沒銀錢,還得問你這妹妹借,可見她有多會斂財。”
  安忙插話道:“呀,原來各位都是苦大仇深,我看今天這飯也先別吃了,幹脆先來個揭批小安交流會,深挖小安的思想本質,把小安徹底搞臭搞爛好不好?”
  眾人笑著坐下吃飯。逸豪見阿弟半生不熟的牛排大喜,也一樣要了一塊。阿弟乍逢知己,欣喜異常,直拍逸豪的肩頭以示讚賞,他的手勁有多大,直拍得逸豪背著他齜牙咧齒,還是大喇嘛看見幫逸豪說了話,逸豪才得脫此厄。
  飯後,安就直接與多爾袞道:“王爺,安排一個地方,我與哥哥有話與你談。”
  逸豪吃驚地看了看安,不用問都知道,安要與多爾袞談的話題一定是與昨晚的話題有關。今天看了兩人在家宴上的說話言行,逸豪看得出兩人的關係確實如安所言,所以他也就不再反對,願意配合安的所有舉動,隻是在背人處輕輕用英語道:“安,你原不必先斬後奏,我總是配合你的。”
  安微微一笑:“你看清楚了?我沒說錯吧?”
  逸豪道:“就拿他用家宴來待我這一點來看,我就知道你在他那裏的地位了,否則依他的地位,他不會那麽用心。”
  安才要回答,就聽多爾袞在那邊喊:“兄妹說什麽呐,來,一起到我書房裏,咱關著門說話。”
  書房就在小飯廳旁邊,見安把門一關,門外的侍衛都心領神會,退出很遠。安也不說別的,直奔話題,道:“王爺,你是知道我來這兒,是匆匆奔命來的,而我哥哥過來,是有備而來,所以他研讀過這一時間段的曆史記載。哥,我的事已經全與王爺說過,你就把你知道的都說給王爺吧。”
  還沒等逸豪說話,多爾袞已經問道:“看安的臉色那麽嚴肅,我有種預感,就是我的下場不會很好。逸豪,你不要有所顧忌,有什麽話就直說。比如我是怎麽死的。”
  安先說一步,道:“王爺,看來你心裏做皇帝的想法已經很淡了。”
  多爾袞點點頭,道:“與任意在一起,忽然稱霸的心少了很多,再加上這次多鐸病重,又讓我感覺到手足親情的彌足珍貴。我想把多鐸接回京,他是個北方人,不熟悉南方的氣候,身體經不起折騰。前麵的仗,就叫別的人去指揮吧,我們的氣勢壓倒南明,最後蕩平南明隻是個時間問題,就不用多鐸再耗在那裏了,多鐸對我可用嘔心瀝血,鞠躬盡瘁來形容,我怎麽忍心讓他一直這樣下去,叫他回來,也可以幫我分擔點工夫。至於皇位,我如果坐上那個位置,大家就會那各種禮儀來約束我,我散漫慣啦,我喜歡與你說說笑笑,喜歡跟多鐸一起舞刀弄槍,喜歡與任意一起笑謔無拘,喜歡抱著粉團似的小女兒自在玩耍,如果我做了皇帝,你這小家夥沒上沒下,可能還不會怎麽改變,但多鐸,任意,和以後知事了的小女兒,我與他們之間就有了君臣之分,我再享受不到那份天倫之樂了,所以最近我考慮又考慮,對皇位誌在必得之心已經淡化了。“
  逸豪聽了,“噢”了一聲道:“難怪,難怪,我當時看到這段曆史的時候就一直在想,王爺在最後已經重權在握,要翻個天不是件多難的事,一直想不通,所以就信了野史的說法,說是你顧念與孝莊文太後的感情,娶了她,就放過了她的兒子。”多爾袞臉一側,饒有興趣地道:“孝莊文太後?原來莊太後死後的諡號是這個。逸豪,你快說,我很好奇我的未來,還有後人對我的評價。”逸豪笑道:“後人對你評價毀譽參半,毀的是說你壓製小皇帝,竭力蔓延自己的勢力,排斥殘害異己,但我見了你的為人後,我相信應該是政治鬥爭使然,與人性無關。”
  多爾袞笑道:“這一評價你妹妹早就在三年前已經預料到了,她早說過,輔佐小皇帝的基本上沒一個有好下場。那譽的一方麵,就一定是說我文才武略,為我大清坐穩江山之第一有功之人了。”
  逸豪道:“不錯,後人都說你高瞻遠矚,既是個傑出的政治家,而同時又是名傑出的軍事家。但是都又替你可惜,一個如此文韜武略的人會在不惑之年前一年早早暴病去世。記載中,你去世的時間將是順治七年十二月。”
  多爾袞一聽,人足足怔了半天,看著安道:“安,所以你這麽急地要與我談話?”
  安點頭道:“我們又不是神仙,非要神神密密地說什麽天機不可泄露。我和哥哥早上沒見到你,回房後一直在商量該怎麽做。我們想出兩個辦法,一個是先給你做個全身檢查,看看身體有沒有潛伏的危險,另一個是準備在那個大限時間之前一直守著你,最好是把你接到盤絲穀去,嚴密關注著你。”
  多爾袞想了想,道:“順治七年十二月,多麽巧的時間,簡直象是我故意退出,以便讓小皇帝在十四歲順利即位,正式把持朝政。安,你又沒有這種感覺?”
  安也一拍手掌道:“對啊,小皇帝本就應該十四歲即位,你這時候暴病,要麽是給小皇帝安排的人殺了然後對外那麽宣稱的,要麽就是自己退出,有人李代桃僵的,否則斷無這麽巧合的事。不過為放心起見,我們還是要給你做個身體檢查,最好王爺到我那兒去。”
  多爾袞帶著滿腹疑問跟去安那裏給他們用各種閃閃發光的小東西冷冷地擺布半天,怕幹擾逸豪的檢查,也不便多說話,但是心裏想到自己才隻有幾年可活了,又覺得人生真是無常得很。想到多鐸,忙問道:“那多鐸如何?”
  安道:“記載上他要比你早死一年,這個我覺得可信,因為我們這次給他治好這病,已知道這隻是暫時的,他的病很容易複發,估計年限大概就是三四年光景。不過王爺你應該想寬點啦,豫親王的病要不是湊巧我哥哥來,那是一定不治的,他得回這幾年命已是非常機緣巧合了。”
  多爾袞心裏一抽,既為多鐸難受,又為自己憂心,難道他也真的隻有那麽幾年可活?如果是這樣,那就得趁早想明白,還談什麽壯誌,談什麽信念,還不如及時把這幾年享受足了,到時閉上眼睛也沒什麽怨悔。心裏就這樣起了自暴自棄的念頭。正胡亂想著,卻聽逸豪道:“好身體,一點問題都沒有,血壓可能以前高過,現在也恢複了,隻是偏臨界,平時還要注意鍛煉和飲食,其他我真沒看出有問題,要不,安,你看我們給王爺注射一些必要的疫苗怎麽樣?”
  安放心道:“王爺,這麽仔細查過,一般來說,近幾年不會出現太大問題。所謂疫苗是防止你得天花等什麽什麽傳來傳去的疾病的,對身體隻好不壞。我建議你用。”看見多爾袞略有失神的臉色,猜知他心裏在想什麽,又安慰道:“王爺,你放心,我和哥哥兩個雖然算把不上是神仙,但是做個神醫還是沒問題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們時期的水平,我們的年代裏,人活到七十是很平常的事,疾病基本是可以得到診治的。比如豫親王的病,我們還是發現晚了點,他要不是自己太要強,早點叫出來,不要等到堅持不住才看大夫,這病早就斬草除根了。以後隻要每年給你做個檢查,我可以保證絕對不出問題。所以我懷疑曆史記載你順治七年十二月那麽巧的暴病,一定是因為你自己掛冠而去了。另一種可能嘛,我想這個可能性太低,就別去想了。”
  多爾袞仔細聽完,釋然笑道:“好,我相信你們。至於那年的事,事到臨頭了再說。不過這一來我就更不想做皇帝了,反正是要走的,還是在外麵自由自在的好,一樣的特權,不一樣的自由,我就不做皇帝了。哈哈,這一想明白,我人也輕鬆不少,再沒那方麵的壓力。”
  逸豪在一邊插話道:“王爺即使依現在的功績來看,你也應該算是壯誌已酬了,一個人老是在頂峰打轉也沒意思,成就感也會越來越淺,不如換個口胃,與我們一起到未來看看,看看我們是怎麽過生活的,吃吃我們的美食,也可以到過去的朝代看看,與你喜歡的曆史人物有個接觸,那是多愉快的事啊。我和安就準備這麽做了。”
  多爾袞眼睛一亮,朗聲道:“說實話,我總感覺你們兄妹兩個的思維與我們相比似乎更少了點約束,我想這一定是與你們所處的年代有關。我有時很羨慕你們,可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經曆。逸豪你的話提醒我了,我為什麽就不能跟著你們去經曆?好,我這就定下歸隱的決心。”
  安聽了異常欣慰,道:“這下我的盤絲穀就不算是白經營了。”

  第六十四章
  住了幾天,安帶著逸豪走遍京城上下,就是連皇宮都進去了,還見了小皇帝福臨。福臨終究是還有點小孩子的好奇,對這麽個頭發隻有一寸長,穿著奇裝異服的人特感興趣,再說這人是他心目中內定皇後人選的哥哥,因此對逸豪特別垂青,親自領著他去看尋常進不去的殿堂。可是逸豪出來卻悄聲對安道:“都是黑呼呼的,一點都沒歐洲皇宮金壁輝煌的感覺。以前還以為故宮是因為老舊,才沒什麽亮色,現在才知道純粹是與房子結構導致的采光缺失有關。”
  不過大家子的新年還是過得逸豪興趣萬分,從來沒有過家庭的人忽然穿上希奇古怪的新衣服,跟著安跑來跑去湊熱鬧,而麵對層出不窮的美食,他也放棄了對半熟牛排的愛好,這讓阿弟當然是頗為失望。但是元宵鬧過花燈後,兩人還是決定開走。
  安一早就去多爾袞那裏辭行,門外的丫頭見了她,忙笑眯眯地擺擺手,做了個噤聲的姿勢。安本想退出先到師傅那裏去,卻聽裏麵傳來聲音,“你起來啦,不早啦。”說話的正是任意。安以前聽過任意使出的魅惑魔音,隻覺得她現在的聲音比魔音還要溫柔婉轉,不用加入內功就可以迷死一大幫,想想多爾袞也是好福氣,身邊有這麽個死心塌地的解語花。
  隻聽裏麵多爾袞嘟噥道:“再給我一會兒,我再眯一會兒嘛。”這口氣也渾不似平常糾糾男子的口吻。
  任意又在裏麵道:“你兩隻眼睛睜得溜圓的,還眯什麽嘛,起來。”
  安見那丫頭小心地看著她,知道這麽聽下去不大好,反正已經知道任意和多爾袞的幸福生活,那不告辭也可以,她可以放心走了。便笑笑轉身出去,找師傅告別。
  大喇嘛還是不適應安的擁抱儀式,很僵硬地接受一抱,又掏出一張羊皮畫給安,道:“這是我的寺院,以後你來的時候如果找不到我,就到這兒找去。你四個徒弟我生點好心也帶了去,不反對吧?”
  安笑道:“可不行,我知道我四個徒弟已經有相好的了,師傅如果方便,把我的兩個丫頭許配給小瘦子和雙胞胎,再幫沒飯吃和又一個定下媳婦兒,以後就讓他們媳婦去管他們吧,師傅你別操心他們。而且我又不是去了不回的,來年春節還是回來過。”
  大喇嘛詫異道:“怎麽我反而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安得意地笑道:“都好久了,再不讓他們結婚恐怕會闖出禍來。師傅你不知道這種事是正常的,要換了我也想不出這四個傻蛋兒還有美人緣。我是偷偷聽到才知道的。”
  大喇嘛笑嘻嘻答應了,送安和逸豪上路,不知為什麽,安居然會流下別離的眼淚,這是以前所沒有的。
  果然,這以後她與哥哥遊曆曆史長河,遭遇各種風雪雷暴,也遇到各類精彩人物,樂不思蜀,忘記歸期,直到一個專用計時器的時間指向1450,兩人這才想起,還有個地方,有一群人,有一大堆關聯。
  回到老地方,安不是不感慨的,與逸豪兩人騎了馬直奔睿親王府,路上經過多鐸的府邸,外麵冷冷清清的,門可羅雀,看來他是真的死了。安不由道:“其實我本來是想一離開王府就直接到1450年的,但一個是我自己的心理調整不過來,另一個是我沒長大,就這麽去見若幹年後的他們,他們看見我也一定接受不了,所以才拖到今天。”
  逸豪笑道:“自己玩瘋了差點忘記回來,也就別找理由了。”
  安不好意思地道:“那是,那是,從小到大一直沒好好玩過,這幾年算是補足了。不過也別總是說我,你還不一樣?”
  隨即“咦”了聲,道:“怎麽門口那麽多人,全是大大小小的官轎?今天什麽日子?啊,對了,可能王爺現在全不上朝,想明白了,就不去受那個苦了。我們進去吧。”不想兩人才剛靠近大門,立刻有門人大喝一聲:“什麽人,也不看看這兒是什麽地方,是你們兩個白丁來的嗎?”
  安看看四周,確實全是穿著官服的,逸豪忍不住道:“怎麽全換人了?難道連一個認識的都沒了?你好生與他們說說,可能有知道你的人。”
  安沒好氣地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對付那些看門的,你越客氣,他們的豬頭越仰得高,別看他們地位不高,但用起權來比王爺們還狠呢,要是回王府我還要與他們客套塞錢,那也太丟麵子了,你看我的。”
  說著又大搖大擺地上前去,冷冷地道:“瞎了你們狗眼了,安姑娘都不認識了嗎?進去立刻通報王爺,說我回來了,王爺不在,告訴任姐姐也可以,還有我師傅大喇嘛,再不行把勞親和多爾博叫出來,快,我沒耐心等著。”
  門人見她口氣老大,兩個小王爺的名字就那麽隨口叫出,也不知道她什麽來頭,早有人怕出事進去報了。可是過了很久,人是回來了,但誰都沒叫安進去,但那些門人對安的態度卻沒那麽強硬,隻是敢軟軟地請她別急,再等等雲雲。安不解,問逸豪是怎麽回事。逸豪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你久不歸家,對你略施薄懲。”
  安疑惑地道:“王爺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一定是我的院子又給誰占了,他怕我回去生氣砸東西,先慌慌忙忙布置起來。”
  逸豪不屑道:“別給自己戴高帽,你們相處才幾年,這一分別比相處時間還長,人家忘了你是正常的。”
  安不答,心裏很難受,暗暗責怪自己不應該跟李白學那麽多時間作詩,不應該拿從李白那裏學來的一手資料與蘇東坡鬥詩,更不應該上下五千年地見識最出名的美女,玩得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朋友,受點小罰是很應該的。正懊惱間,忽聽大門轟然大開,周圍官員立刻議論紛紛,不知道王府要迎接什麽貴賓,門開處出來一個英氣勃發的青年,安拿眼一瞥就知道是勞親,雖然人長得高了壯了,但輪廓還是一點沒變。見是勞親迎出來,安知道一定接的是她,才要上前去招呼,卻聽勞親道:“安妹妹別來無恙?你先別忙,阿瑪說了,一定要你先聽完他的口訓才可以放你進去。你稍安勿躁,我立刻就讀給你聽。”神色賊忒兮兮的,似乎有抑製不住的好笑。但又輕咳一下,一本正經地甩開那卷紙開讀:“你這小東西,才放你出門,就不知道回來,我早就知道外麵有好吃的好玩的綁著你,但”安才聽到“小東西”三字,立刻就知道不妙,頓時明白勞親暗笑的原因,知道再聽下去被周圍人笑話,忙一步飛出,逾牆而進,先自逃了。勞親見聽的人都跑了,便住口不讀,也不想再出她洋相,收起紙條請逸豪進門。
  安熟門熟路就摸到多爾袞那裏,見多爾袞早摒退眾人,一個人笑嘻嘻背手站在外麵的石板明堂中,安見麵就道:“本來我還是有點內疚的,被你這麽一笑話,我生氣都來不及,不理你了,我找任姐姐說話去。”
  多爾袞忙一把拉住道:“不要去了,不久前我剛送她回盤絲穀,我想你前幾年沒來,今年一定會到,所以叫她先去那裏打個前哨,否則我們如果有什麽打算,人多總是不方便。”
  安驚喜道:“你決定了?這就退出江湖?”
  多爾袞見外麵勞親與逸豪遠遠走來,便引安進房,笑道:“我還有其它選擇嗎?難道非得在這兒等死?當然是走為上策了。”
  安想想也是,自己當初考慮的就是這麽做。但心裏還是有點忐忑不安,怕冥冥中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操縱著這一切,不知道多爾袞是不是真的能逃過這一劫。又問:“師傅呢?還有我的徒弟們呢?對了,王爺,你又瘦了。”多爾袞接住進來施禮的逸豪,笑道:“幾年沒見,你現在是真正的大小夥了,安應該說是大美女,但是總少點女孩子氣,怎麽頭發弄得那麽短,象個野小子。”見安不服地衝他做鬼臉,笑道:“你別不服氣,你師傅要在也一定那麽說你。你師傅說你知道他在哪裏的,如果有空你過去看看他。還有你那四個徒弟太混,你師傅說放在這兒他還是不放心,給他們各自成了家,一起跟著他走了。鬆陽大師留了下來,鶴齡嘛,你師傅說他可能與以前通知勇和逃走有關,他不在,也不便留著鶴齡坐大,找個借口也打發走了,這麽多人一走,我這兒人都換了,連我都不認識,不用說你那麽多年不回了。”
  安點頭道:“師傅可能知道鶴齡先生的問題不是很嚴重,他控製得了,怕說給我聽了,我沉不住氣找他算帳,影響大局,那幾年亂,還真少他不行。但是王爺,你還沒說你為什麽又瘦了。”
  勞親在旁邊謹慎地插話道:“豫親王過世時,阿瑪大病了一場,才好不久。”
  安大吃一驚,道:“是我不好,我應該早就回來的,真的是該罵,勞親,你把口訓掏出來再念給我聽一遍吧,當著我麵王爺一定不好意思開口說我,還是你代勞吧。”
  多爾袞忙道:“你啊,我這是尋你開心的,你還當真了。我沒什麽大事,我記著你和逸豪的話呢,知道自己那時候不會有事的。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還真的是想見你,可是哪裏找得到你,還是有點生氣。不過見你回來,我高興都來不及,怎麽還會生氣?隻是想著久未捉弄你了,怎麽也得尋你一次開心,才寫了這段話叫勞親取笑你去,要真想罵你,我就不會叫別人聽著了,關上門狠罵,一點都不客氣。”安還是很內疚,捉著多爾袞的手臉色通紅,過會才道:“王爺的脈息好得很,沒什麽大礙。”
  多爾袞微笑道:“我就說過沒事了。不過小皇帝卻是為了你與我鬧得更僵,我和莊太後做主為他訂了個親,是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之女,莊太後的親侄女,博爾濟吉特氏,但皇上堅持要等你回來,說是答應過你要娶你做皇後的,態度非常強硬,我當然是不答應,莊太後當然是更不答應,硬逼著他同意這門婚事,這一來,他現在看見我兩眼更會噴火了。也不想想我這是為他好,你這人滑不溜秋,誰抓得住你?”說著,眼睛卻意味深長地瞟了逸豪一眼。
  安看得出多爾袞的意思,知道他已經懷疑到她和逸豪的關係,但不欲點明,卻問道:“呀,要這麽早結婚嗎?我們那裏可都要到二十四歲才可以的,整整要晚十年。那麽說來,勞親也一定已經結婚了吧?”
  勞親臉上一陣不自在,尷尬地答道:“是,你走後一年阿瑪做主的。安妹妹有沒人家了?”
  安笑道:“沒那麽早的,不過忘了恭喜你,你也得補請我吃喜糖。”
  四人說說笑笑,勞親一直沒離開,可見多爾袞現在對他的重視,和他地位的提高。直到飯後才被多爾袞遣走,三人關上門說話。
  逸豪最初一直看著他們說話插不上嘴,早憋得慌,見終於有自己的機會,忙道:“王爺,我們的安排是找個與你相象的人代替你,你與我們出城乘上我的寶貝飛船到盤絲穀,然後我們一步不離地盯你過出那一個月,隻要過了那段日子,那就沒什麽可以操心了,你愛留在盤絲穀也可以,願意去我們那裏看看也可以,願意與我們一起到處玩也可以。你說怎麽樣?”
  多爾袞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這麽個人我也已經找下,是個死囚,為了與我長得更象,我還特意餓了他幾頓。我叫鬆陽管著他,需要時候就可以用上,雖然他是死囚,因為我死,我還是會接濟他家一些錢的。我們現在就隻要定個日子,先傳出去我生病的消息,然後一兩天後暴病而死。我不在福臨與莊太後隻會拍手稱快的,是不是正身他們不會太追究,何況他們也未必看得出是假的。”
  安忙道:“那是最好,王爺,沒事也別呆這兒了,幹脆就明天傳生病,大後天晚上我們就卷包走吧,不過得用上任姐姐的迷藥,叫盍府全睡上一覺才好,否則人多眼雜,總有看見的,傳出去就糟了。”
  多爾袞愣了愣,道:“沒想到,這日子已經近在眼前,想起來,還有大量後事沒有安排,不過我上回生病時候已經吩咐他們,如果我死的話,隻要他們夾著尾巴做人,有我大量功績在,人家未必敢動他們,何況英親王阿濟格和多爾博勞親手裏握著正藍旗和兩白旗的兵力,皇上也不敢輕易打他們主意。哎,罷,我走都走了,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安,就按你說的,明天發話出去吧,我們這就行動起來。”
  事情敲定,大家分頭行動,逸豪此時已經學得安的所有手段,所以提人運人的事做得幹淨利落,不落痕跡。第三天夜,三人換出多爾袞,把死囚屍體置放床上,一起回盤絲穀去了。
  曆史就在這兒輕鬆翻過,開始福臨一掌天下的一頁。

  第六十五章
  多爾袞“去世”,聽到消息的福臨先是一驚,隨後立即把自己關進房間,在裏麵悶了將近半天,出來的時候,年輕的臉上沒有什麽不一樣,隻是淡淡地吩咐下去,著濟爾哈朗立刻進宮議事,並吩咐內務府安排時間,他親自去攝政王府祭典。
  順治八年一月十二日,順治舉行親政大典,接受朝臣跪拜。
  當天下朝,順治即密招濟爾哈朗,滿達海,博洛,尼堪,命其收集多爾袞謀逆罪行。
  當晚,順治去太後寢宮問安,莊太後提出廢除滿漢聯合,大力扶持滿蒙政權,順治當麵反對,堅持多爾袞的所有政策。自此母子之間鴻溝益深。
  次日,順治命各王擬定各部尚書,固山額真缺員,由其親自選定指派,逐步收攏權力,鞏固地位。
  與此同時,勞親受英親王挑唆,以多爾博無能為由,由汪洋謀劃,欲奪兩白旗旗主之位,英親王阿濟格全方位支持,於人前人後直呼勞親為“我兒”,欲借此一統正藍旗與兩白旗,接替多爾袞“死”後朝中軍政大權。
  月底,正白旗大臣吳拜揭發阿濟格的圖謀,順治命捉拿阿濟格回京,幽禁於一戒備森嚴的小院,勞親等也相繼被抓入獄。
  二月十五日,議定多爾袞謀逆罪名十條:以皇上之繼位盡為其功;獨專威權,擅作威福,一切政事和本章自行裁處,概稱詔旨;不令鄭王預政,擅令其弟多鐸為攝政叔王;謀死肅王,逼納其妃;以朝廷自居,令諸王,貝勒,貝子等日侯府前;府第儀仗,扈衛皆僭擬至尊;親到皇宮內院;誑稱太宗即位“原係奪位”;私製帝服;逼取皇上侍臣歸己旗下等等。
  順治命追奪其母子妻之所有封典,沒收府宅,多爾袞所屬正白旗歸季統領。
  又親赴多爾袞之陵墓,掘其屍體,斬頭示眾,鞭打棍抽,焚骨揚灰。
  至此,政權已經大致收歸順治手中,而順治在多爾袞手裏所受惡氣基本得以盡吐。
  二月過後,春天已經悄悄爬上柳梢,生命的氣息開始在盤絲穀湧動。多爾袞在安和逸豪的關注下度過忐忑不安的等待,終於可以一暢胸懷迎接第一個不同尋常的春天。
  安獨自一人趕赴京城,幫放心不下的多爾袞打聽消息。
  這日,蘇克薩哈來報,說多爾袞府邸已經查抄完畢,呈上清單請順治過目。順治粗粗一看,即放於桌上,命蘇克薩哈即刻清光府中眾人,自己微服簡從來到前攝政王府。
  查抄後的王府花柳破敗,風雨飄搖,才兩個多月的工夫,立即大大換了模樣。順治讓隨從遠遠跟著,自己一人熟門熟路,轉彎抹角,徑直來到安曾經住過的地方。
  小院的門沒支上,隨意地搖晃著,風一吹過,門撞到牆上,發出空洞的聲響。順治親自俯下身去,搬過門石來支上。後麵的侍衛趕上想幫忙,卻沒他揮手摒退。走進裏麵,東西翻得亂七八糟,泥人,陶爐都打碎在地上,想找幾塊大的拚出個完整的都不行。這時外麵一陣腳步聲響,濟爾哈朗進來請示,說英親王阿濟格的罪名已經擬定,該如何處置?
  順治在拿起安曾經用過的毛筆,橫豎看了看,忽然心軟,道:“給他個全屍吧,叫他自盡,讓他保持點顏麵。”
  濟爾哈朗又道:“多爾袞養子,阿濟格親子勞親受阿濟格指使,參與奪權,其罪較阿濟格為淺,念其年輕無知,軍功顯赫,可否赦其不死?”
  順治輕念:“勞親?”他忽然想起,這個熟悉的名字曾經就在這個房間出現,這個名字的主人曾經無視其帝皇之尊,背著安肆意侮辱過他。頓時心頭火起,冷笑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叫他與阿濟格一起自盡吧。還有,你出去時候把門拉上,叫他們在院子外麵伺候,朕要在這兒一個人靜一靜,什麽事等朕出來再議。”
  濟爾哈朗滿心疑惑,但知道這個年輕皇帝的厲害,不敢多嘴,立刻掩門退出,又調來大量侍衛守衛。
  順治直呆到到天黑,默默地收拾起撕碎的書籍畫冊,盡可能地放到箱櫥裏,直到看不見,叫了聲掌燈沒人應答,這才想起這兒已人去樓空,眼見天暗也無法再收拾,才悻悻然開門出來。
  卻見黑暗中有個人悄悄立在月色中,夜風吹來,衣袂飛揚,飄飄如仙。順治喝道:“大膽,誰叫你進來的?滾出去。”
  卻聽那人冷冷道:“你是誰,誰叫你進來的,該是你滾出去。這兒是我的地盤,太後想占都被我掃地出門。”
  順治一聽,頓時欣喜,道:“安姐姐嗎?是朕過來給你收拾房間。是朕疏忽,沒有保住你的房子,你該不會生朕的氣吧?”
  安本來進城聽得消息,知道順治的作為後非常生氣,本想先來看看王府,然後趁夜入宮責問順治,不想到自己住處前卻見大量侍衛守著,看樣子裏麵應該是皇帝,便用任意給的藥迷趁黑一個個放倒,走進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正對著門感慨,卻見順治出來一時火氣直冒。不想順治接下來說的話卻又讓她感動了一下。一個剛剛親政的小皇帝,忙得焦頭爛額之餘居然顧念舊情,親自動手幫她收拾房子到天暗,心一軟,原來想好的見麵給他兩個耳光的想法暗暗取消。輕歎口氣道:“你還來做什麽,人都給你拖出來挫骨揚灰了,墳都給你掘平了,你還來這兒做什麽?要說,我也是謀逆的最大幫凶啊。”
  順治走過來想拉安的手,但被安輕巧地避開,順治隻得手足無措地站那裏道:“安姐姐,那個時候那些現在圍著朕轉的大臣不知都躲在哪裏,隻有你體恤朕,幫助朕,甚至幫朕出氣,朕心裏一直把你當皇後的不二人選,所以才會因皇後問題與太後反目。你回來那就太好了,你就隨朕回宮,朕立刻退了與博爾濟吉特氏的婚約,改聘娶你做皇後。”月色下近身打量仔細了,見安出落得越發美麗動人,花容月貌,心下越發喜歡,可是,“安姐姐,你的頭發怎麽了?怎麽那麽短,難道……”
  安啐了口道:“不許亂想,我才不會出家當尼姑呢,我問你,把勞親怎麽樣了?他如果還活著,你看我的情麵,放他一條活路如何?還有多爾博,他小時候壞得出蟲,但後來被豫親王教得縮手縮腳的,應該不會再使壞,也饒過他吧,算我向你求情,你給我麵子。”
  順治一聽安這麽關心勞親,心裏酸酸的,淡淡地道:“勞親嘛,你晚來一步,他謀奪兩白旗,剛剛被朕賜了自盡。多爾博嘛,既然有你替他求情,朕當然可以免了他所有罪過。就貶他為平民吧。”
  安一聽,呆了半天才道:“我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一步。福臨,我今兒不當你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就當你還是以前我的小朋友。我告訴你,勞親是我最早認識的朋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玩耍,一起捉弄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雖然後來他對我有些其它感情,但是這並不妨礙什麽。我知道你為什麽要下此毒手殺他,你的心胸太狹窄了。我發誓從今以後不再認你這個朋友。而且,看你是怎麽對待王爺的屍體的?一個理智成熟心胸開闊的人有必要那麽做麽?你折騰死人有什麽用,他什麽都不知道,反而顯出你的小家子氣,拿起雞毛當令箭。你也不想想,當初天下軍政大權全在我們王爺手裏,要把你拉下寶座是輕而易舉的事,他為什麽不做?那是我們王爺讚賞你的聰明,另外還是為大清全局著想,不欲動搖新近建立的政權。你看看你,整一個得誌便猖狂的小人樣,我呸,我第一個就看不起你。你要我做皇後嘛?你最好給我離得遠遠的,我現在取你項上人頭的心都有。對了,你不是也恨你娘嗎?你現在不是有權了嗎?怎麽不去逼她自盡?當年你娘叫人一路追殺我,我九死一生,要不是王爺勸阻我,我早取了你們母子性命。這天下就隻有你這小人知恩不圖報,反而百般羞辱死去的人,我看著,這樣的人也不得好死。”
  順治被安罵得暈頭轉向,親政後還沒人如此尖銳地否定過他的決策,但聽安說的又似乎句句有理,愣了半天才道:“你看了大家議出來的謀逆罪名了嗎?那些可都是證據確鑿的。”
  安見他居然不動氣,頓時有一拳頭打入棉花堆的無力感,但聽到他提起謀逆罪,又生氣地道:“什麽狗屁十條,要算算的話,我的罪名一點不會比王爺輕,你叫人來抓我啊,我就在這兒等著你宣布我的罪名。我有什麽罪啊?對了,辱罵太後,威脅太後,辱罵皇帝,教訓皇帝,意圖謀殺皇帝太後,哈哈,全都十惡不赦。一個人做多錯多,當年你娘親自到盛京的王府來遊說的時候,我就指出,做攝政王是最吃力不討好的事,一定最後會被皇帝記恨,果然,我一點沒料錯。王爺完成對太後的承諾,走了。而你娘呢?當初說的話一句都沒實現過,反而處處設陷暗害王爺,連我都不放過。還以多鐸為要挾,逼王爺與她結婚,促進你對王爺的惡感。至於你的婚事,你看看最受益的是誰?是王爺嗎?錯了,是你娘,她就想安插娘家侄女在你身邊,鞏固她在後宮的勢力。而你卻把恨意轉嫁到我們王爺身上,你真是糊塗油蒙了眼。算了,與你講道理沒用,你這人不可理喻,走了。”
  說完邁步就出院去。順治知道她見首不見尾,這一走恐怕山長水遠,不複得見。忙趕上去道:“安姐姐,朕求你,你就留下來吧。朕年輕不懂事,又與太後生分,大臣們沒一個不是唯利是圖的,朕沒一個可以相信的人說話,朕又心急,做事情難免鑽牛角尖,你就原諒朕吧。你答應朕,跟朕回宮,你要什麽朕都答應你。”
  安被他的懇求搞得心軟,抬頭看了半天的月亮,這才道:“我不是這兒的人,時限到了,也該回去了。我本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在這兒出現,又做了那麽多事,已經壞了我們那裏的規矩,所以我是不可能在這兒多呆了。我有個事相求,希望你徹底清理有關我的記載,不要讓它流傳隻字片言到後世去,否則我會不得好死的。”
  順治被安的話搞得稀裏糊塗,想了半天才想出,象安這樣天馬行空的人應該不是凡人,可能是偷偷跑下凡塵的神仙,否則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本事。這麽一想,她不欲在人間留下任何線索就可以理解了。於是忙道:“好的,這些朕一定不打折扣地做到,朕會叫穩當的人撿出這些文書由朕親自保管處理。朕現在清楚是留不住你了,但還是請你離開前多與朕說說話,給朕指點指點缺失,不要讓朕再犯這種心浮氣躁的錯誤。”
  安一聽,隻得歎口氣,回身與他進屋找兩把椅子,坐下與之詳談。這一談直談到宮裏久不見皇帝回宮大急派人來找,安聽得外麵腳步大響,這才告辭飛天而走,留下福臨呆在原地悵惘很久。
  不久,順治政風大變,施政雖依然雷厲風行,但風格卻迥然不同。對待南明餘孽,他改隻征不撫為以戰為後盾,撫剿兼施的方針。對戰難之地,他多次減免稅收,赦免戰犯。對民冤沸騰之惡,他則毫不手軟地清除。對待漢官,他對之的重用甚至超過多爾袞之時。一時普天之下,氣象一新。
  但是他一直思念一個人,為了她廢了才在位一年的皇後,為了她,他逼死兄弟,強搶兄弟的夫人入宮為貴妃。隻有莊太後看了心裏最清楚,他在那個搶進宮的董鄂妃身上找到了安的影子,她們兩個長得太相象了。
  有一個大木箱一直放在順治的臥房床頭,隻有他自己配有鑰匙,誰都不知道裏麵裝著什麽,偶爾順治會一個人關在那房間裏,外麵的人會清楚聽到裏麵開箱子的聲音。
  誰都不知道,為什麽進關多年,都已經全部改為土葬,順治為什麽堅持要火葬,還遺言與那個神秘箱子一起火焚。
  有人在火焚時偷偷抬頭看了,見那箱子燒得爆裂時,裏麵散出一本本一卷卷的文書,誰都不知道那些文書上記載的是什麽。
  但是它們最終付之一炬,與順治的骨灰混在一起,分不出你我地葬入地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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