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意闌:愛情種植

(2010-04-25 06:37:21) 下一個

  第一章 麵試
  寫在上冊篇首的話:
  當你的牙齒疼痛的時候,
  如果你以為牙醫是惡魔,
  看牙是折磨,
  那麽你錯了。
  當你的牙齒恢複了正常,
  如果你以為牙醫是天使,
  看牙是享受,
  那麽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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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朗正在夢裏不停地咂吧著嘴,好像自己點了一桌子的美味菜肴,卻等了好久好久,也不見服務生把它們端上來,肚子裏的饞蟲拚了命地往外冒。陳朗在夢裏已經惦記得唾液生津,左顧右盼之際,被陳誦把被子掀掉,一把拍醒,“姐,你咂吧嘴幹什麽呢?再不起來的話,麵試就遲到了。”
  陳誦早就穿戴整齊,抓緊最後的時間往唇上塗著盈彩。她滿意地看了看自己飽滿晶瑩的臉龐,不自主地就衝著鏡子裏那個唇紅齒白的美女一笑,可是再回頭一看自己的姐姐陳朗,已經又把被子卷到身上重新蒙頭大睡,她頓時無語,很嫌棄地看了看那縮成一團的不明物體,一邊往外走一邊絮叨,“我和你不一樣,我是有組織的人,必須走了,要不然得遲到。你愛誰誰吧,你想吃的豆漿油條都在廚房,爸媽又出門遛彎晨練了……”
  門都關上了,聲音還不間斷地從外麵傳來。漸漸地,房間裏又恢複了一片寧靜,隻有客廳裏的時鍾在按部就班地發出嘀嘀嗒嗒的聲音。可是好景不長,電話鈴又跟瘋了似的響起來,而且異常鍥而不舍,一遍一遍又一遍。陳朗歎口氣,恍恍惚惚地坐了起來,電話倒又不響了。陳朗雖然一點也不好奇到底是誰打來的電話,不過這回算是真被吵醒了。她抓了抓一頭的亂發,開始發呆,忽然想不起來今天為什麽要早起,從香港回來以後的這一個月,不是堅持每天睡大覺到日上三竿嗎?
  哦,麵試。天哪,麵試!
  陳朗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開始洗漱。還是老規矩,她從妹妹的梳妝台上一翻,把陳誦的假睫毛往眼睛上比劃了一下,立即刺激得自己渾身哆嗦,馬上就扔到了一邊,還是隨便拿起一瓶油就往臉上塗抹。一邊抹她還一邊慶幸,幸好陳誦不在,要不然估計這時候又會在一旁尖叫:“你還沒抹護膚水呢。”“你什麽腦子?怎麽早上用晚霜?”“別動,別動,不許用我最貴的一瓶。”念叨得陳朗頭暈眼花,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姐姐,誰才是妹妹。
  幸好此時房間裏分外安靜,少了那個話癆,省去許多折磨。陳朗像刷牆一樣,三下五除二抹完臉霜,對著鏡子裏眉清目秀的女生歎氣,“嘖嘖嘖,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不用捯飭也是一名美女。”
  陳朗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嚼一口油條,喝一口豆漿,幸福得直感歎,還是回來好啊!在香港的時候永遠都跟打仗一樣,時間總是不夠用,每天早上叼個sandwich喝杯奶茶就算完事兒,哪裏有現在的休閑快樂時光。這兩年在香港的牙醫學院讀研究生,一直聽鳥語裝斯文,其實不但讀書讀得晨昏顛倒,而且幾近彈盡糧絕,就算有點零錢也拿去支持不良嗜好,以至於把肚子裏的饞蟲全給惹得猴急猴急的。
  終於熬到畢業了,她一點也不留戀導師提出的繼續深造的邀請,頭也不回地就返回了北京。回來後的這段時間,她什麽都不幹,也不對未來做出規劃,就常常呼朋喚友在北京各式特色館子裏舉案大嚼,惹得那幫大學同學都分外好奇,“朗朗,您確信您去的是美食之都香港,不是非洲?”
  可是說給陳誦和爸媽聽,他們卻沒一個人同情,“活該,你舅舅打在你卡上的錢怎麽不花?我們問你夠用不夠用,你自己還說夠了夠了。”陳朗這兩年讀書,隻有學費是家人讚助的,生活費已經把她自己在醫院工作那三年攢的積蓄花得精光,還好偶爾還能給自己的教授打打工,解解饑荒。
  聽到“舅舅”,陳朗頓時無語,心裏卻憤恨地想,他是我什麽人?我幹嗎用他的錢?可這些話卻不敢說出來,隻好讓它在肚子裏打個轉,安靜地找個角落待著。想當初在香港當苦行僧那兩年,陳朗也會把這些豪言?秤錟貿隼淳捉讕捉潰??約喝戰ザ霰竦畝瞧ぴ鎏淼隳諶藎?潮鬩渤叛?車ā?
  正吃得滿手是油,電話鈴聲再次響起。陳朗此時已經完全處於耳聰目明的清醒狀態,眼珠一轉,立即就猜到是舅舅打來的。本想任其自生自滅,可電話鈴聲異常執著,陳朗隻好慢吞吞地站起來,洗好手,將電話提起。
  “陳朗?你剛起?”
  陳朗回答得很簡短,“嗯。”
  “那我上來找你。”
  也就一分鍾不到的時間,門鈴就響了起來。陳朗還沒從這個悲哀的事實中掙紮出來,隻好認命地走到門前,透過貓眼往外望去,果然看見的是舅舅於博文。
  打開門,陳朗打量著兩鬢已經斑白的於博文,簡簡單單吐出兩個字:“舅舅。”
  於博文五十多歲,卻身板筆直,五官端正,看起來還是四十來歲的模樣,衝陳朗和藹可親地一笑,“我剛才問陳誦了,她說你還在睡大覺。”
  陳朗悶悶地點點頭,讓於博文進來,嘴裏還嘀咕著:“您幹嗎來了?我一會兒要出門,今天有個麵試。”
  於博文扭過頭看看陳朗,“你真的要去皓康齒科麵試?其實我覺得你還是直接上我那裏更好,我可以給你一個診所,你去的話直接就可以當診所主任。”
  陳朗沉默了一下,接著搖搖頭,“我這哪裏是當主任的水平,還是出去鍛煉鍛煉比較像樣。”不過陳朗忽然在於博文的陳述裏麵發現了問題,狐疑地道,“可是你怎麽知道我是去皓康齒科麵試?”
  於博文看了陳朗一眼,淡然道:“多大點事兒,我怎麽可能不知道?”想了想,又補充了幾句,“如果你是要去皓康齒科,我也不攔你。它現在是北京名氣最大的一家外資診所,醫療水平不比那些教學醫院的差,而且因為定位高、服務好,在高端市場有非常高的占有率,你去見識見識也好。”
  陳朗對皓康齒科的背景早有耳聞,尤其是傳說中的俞天野也在其中,這也是她心向往之的原因。但她還是對舅舅冠冕堂皇的解釋非常狐疑,不過想想還是頹然,“我很向往皓康齒科內設的種植診所,不過還不知道能否被錄取呢。你知道的,我在香港念的可是牙髓治療專業。”
  於博文微微一笑,從包裏拿出一份文檔遞過去,“我已經打聽過了,他們現在的確正招年輕醫生當種植助手,不需要有種植工作經曆,僅僅需要五年以上齒科臨床工作經驗。”
  陳朗正遺憾自己實際臨床工作也就三年多,不過還是接過文檔翻了一下,赫然發現是一份簡曆,還是一份被篡改過的自己的簡曆。
  “所以我把你的簡曆改了,你就是一名本科大學畢業生,前麵三年還是填的你在公立醫院的工作經曆,後麵兩年填的是在我一個同學開的診所工作,這樣加起來就正好五年了。”
  陳朗接過這張簡曆翻看,發現他為自己偽造的工作表現記錄全是優秀,全身的細胞都不舒服起來,不可置信之餘,腦海中翻滾著各種不靠譜的聯想,心中所想,忍不住就問了出來,“舅舅,你不會是讓我去當臥底吧?這事兒我可幹不來。”
  於博文反倒笑了,“誰讓你當臥底了?既然你不想上我那裏當主任,那就去國內最先進的診所好好學習,皓康齒科的俞天野在種植界可是鼎鼎有名的。你不是一直都對種植學感興趣嗎?那就試試看。再說現在種植學的快速開展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隻要你能在這上麵有所成就,那我就很高興了。”
  陳朗有些鄙夷,“真的假的?”陳朗直覺上總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她對於博文的城府還是略知一二的,這樣用盡心機來幫助自己,絕對有貓膩,所以壓根就不能全信他這一套冠冕堂皇的說辭。
  於博文卻隻是看了一下手表,“等你進去之後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小祖宗,趕緊走吧,你不是十點麵試嗎?再不出發就徹底晚了,我開車送你過去。”
  陳朗被連哄帶騙地坐上了於博文的老式奧迪,陳朗東張西望地看看車內,“舅舅,你怎麽還開這輛車?好幾年了,也不換一換?”
  於博文一邊專心致誌地開車,一邊微笑,“等著你將來掙了錢給我換呢。”
  陳朗使勁搖頭,“那你這輩子是沒指望了,我一小醫生,也就夠養活自己。”
  於博文用眼睛斜了她一眼,“我連小醫生都不是呢,現在不也開起連鎖的口腔診所來了?不看這個,主要是看你有沒有這份心。”
  陳朗從鼻子裏哼了半天氣,才道:“我那份心,也就夠給你買輛自行車。再說了,誰能有你厲害啊,拋妻別子的,事業當然蒸蒸日上了。”
  於博文皺著眉頭,“胡說什麽呢?我姐又給你瞎說什麽了?”
  陳朗頓時閉嘴,好半天才支吾出一句,“我媽才沒說什麽呢。”陳朗心中憤憤地想,“還用說嗎,我早就知道了。 ”
  皓康診所的總部在北京最繁華、熱鬧的CBD,於博文說是避嫌,隻是把陳朗放在離皓康診所不遠處的路口。陳朗非常幹脆地說了聲再見,便大步流星地往大廈方向走去。於博文不由得苦笑,這姑娘真是大了,心事兒也多了,怎麽這兩年和她說話這麽費勁,全沒了小時候和自己的親密無間?
  於博文有這些感歎也是正常,從小陳朗和陳誦都與這個舅舅很親,尤其是陳朗,唯舅舅的馬首是瞻。陳朗小時候吃糖吃多了,滿嘴都是齲齒,爸爸媽媽帶著去醫院看牙,她一進門就號啕大哭,死也不肯開口,弄得父母很沒有麵子,铩羽而歸。於博文卻不信這個邪,自告奮勇,就帶著陳朗又跑了一趟醫院口腔科?
  那時候可和現在不同,陳朗就算和爹媽都對著幹,那也會當於博文的話是聖旨。
  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陳朗跟變了個人似的,經常很刻意地和於博文拉開距離,唯有在一些大的原則問題上,還是聽從於博文的指揮,比如拿到牙醫學院的碩士證書後,老老實實回了北京。
  就這麽琢磨了一會兒,身後的汽車已經衝著於博文狂按喇叭,於博文也沒敢多想,趕緊點火走人。因此,他完全沒有看到陳朗在即將橫穿馬路的時候,猛然回頭看向自己,也因為這樣,她非常不湊巧地和一輛自行車撞在了一起,還遭到自行車主人的一句咒罵:Shit!
  包贇此時正怒火衝天地檢查著自己的寶貝自行車,也不知道剛才那個女人腦子是不是壞掉了,紅燈都變為綠燈,忽然就站在自行車道的中間駐足不前,還回頭張望,害得自己趕緊刹車也避之不及。這下好,一念之差,把車撒了手摔倒在地上,鈴鐺徹底報廢了不說,車身上的鋼漆還脫掉一大片,灰禿禿的,難看得要死。
  陳朗也很鬱悶,雖說由於對方的緊急刹車身體也就輕微觸碰了一下,並無任何擦傷和別的異常,但手裏拿的求職資料和證書散落了一地,隻好在來來往往的車流空隙和行人的注目禮中,趕緊蹲在地上狂揀。包贇很不客氣地走到陳朗身邊,“你腦子進水了?站在自行車道中間?”
  陳朗蹲在地上,抬眼看了看麵前這個氣焰囂張的男子,身高腿長,五官清俊完美,按陳誦的話說:那就是帥得想讓人犯罪。當然陳朗和陳誦不一樣,帥哥於她而言還沒那麽重要,更何況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銀樣蠟槍頭,陳朗就更加不放在眼中,隻是心想:白長那麽精神的一張臉了,就怪爹媽沒教好,嘴巴那麽賤。所以她也很不客氣,“你沒長眼睛啊?麻煩請讓開,你踩著我的東西了。”
  包贇一低頭,原來真踩著一張。他很不屑地抬腿,輕輕彎腰,將那張沾著鞋印的紙張拿在手裏,居然樂了,“嗬,小姐原來是醫生,拿著簡曆打算去求職?”
  陳朗站起身,一把將簡曆搶過來,“關你什麽事兒?”
  包贇陰沉一笑,“當然關我的事兒,你把我自行車撞得麵目全非,今天這事兒不解決,您也就不用去別的地兒了。”
  陳朗掃了一眼包贇那輛自行車,憑一雙肉眼還真沒看出什麽不妥。她看看手表,時間已經晚了,心想,今天非常時刻,就不和這小人一般見識了,因此很是不耐煩,“不就是一輛自行車嗎?哪兒有問題,我給你修去。哼,就一小破車,我給你買輛新的都行。”
  包贇奸詐地一笑,“你說的啊,給我留個手機號,回頭找你。”
  陳朗還真沒見過這麽雞婆的人,也懶得和對方胡攪蠻纏,劈裏啪啦報了電話號碼出來。包贇是真不含糊,立馬就用手機撥了一遍,聽到陳朗的包裏傳出手機鈴聲,方才掛斷。可是包贇還不滿意,看陳朗手裏拿著幾本證書,飛速搶過最上麵那張紙,“不行,我還得留一個憑證,這樣才穩妥,要不將來你賴賬怎麽辦?”
  他搶去的正好是陳朗香港大學那本碩士文憑紙,事發突然,早上才被舅舅把簡曆給改了,所以忘記把它擱在家裏了。剛才陳朗還在想,待會兒一定要記得收到包裏去,不料現在卻被麵前這個無賴給拿走了。
  陳朗臉一沉,一把將其搶回來,“你這人有病吧,怎麽亂拿別人東西?你放心,我回頭一定給你修車。”說完,便大踏步地往皓康診所所在大廈奔去。
  這回輪到包贇驚訝了,他覺得自己一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明明記得剛才那個女孩填的簡曆上寫的是大學本科文憑,怎麽這兒還藏著一份世界排名如此靠前的香港某牙醫學院的碩士文憑紙?
  靠,這女的長得挺像樣,人卻真不簡單。我得趕緊回去看看,俞天野那家夥看牙是厲害,看人卻經常走眼,皓康齒科今天一定要感謝我的明察秋毫。
  此時的陳朗完全不知道,她剛才撞個正著的包贇就是皓康齒科的市場部總監。她隻曉得,如果她在五分鍾內趕不到皓康齒科的話,那這次約好的與對方人事部經理的談話,就徹底歇菜了。
  “歇菜就歇菜,免得正中某人的下懷。”於博文今日的舉動的確讓陳朗心生懷疑。不過這樣的念頭也隻是閃現了一下,緊接著卻是一路小跑。
  不管陳朗願不願意承認,就算她現在有一百個抗拒,最終還是會條條大路通羅馬,依然會按照於博文的預期往下進行,無論是工作,還是人生。
  皓康齒科的行政部門也在這棟大廈內,不過診所區域在三層,行政部門卻在二十層。當陳朗出現在皓康齒科的人事經理麵前時,就是現在這副汗流浹背熱氣騰騰的模樣。皓康診所的人事經理是女性,姓葉名晨,麵容清秀端麗,看起來也就三十歲不到,這些年一直做人事工作,說起來也算閱人無數,還是頭一回看見來麵試的醫生是冒著蒸汽的。可是看看陳朗臉上掛的無害笑容,居然就跑到飲水機那裏給接了杯冰水遞過去,“怎麽出那麽多汗?外麵很熱嗎?”
  陳朗回答得異常誠懇,“外麵是很熱,不過我是害怕麵試遲到,使勁跑過來的,所以更熱。”說完就不客氣地接過冰水,喝之前還不忘說一句,“謝謝你。”
  葉晨在心裏無聲地笑了,真是奇怪,這個女孩子的外表比她簡曆上的27歲顯得年輕,怎麽看也隻像個剛出校門的大學生,這和皓康齒科最常接納的成熟穩重的醫生形象有不小的差距。但是不知為何,她一進門來,就顯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染力,這種感覺很少見,然而葉晨還是很敏銳地捕捉到了。於是,在審查了陳朗遞交的各級證書以及簡曆之後,她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大堆問題,比如為什麽想來皓康齒科,對現階段的齒科有什麽樣的認識,碰到麻煩的病人會怎麽處理,外語水平如何,還有以前的工作經曆。最後終於扯到了一個最關鍵的,如果你進入皓康齒科,打算從事哪個職位。
  陳朗認真思索,仔細回答,除了工作經曆是按照於博文略加修改後的回答以外,其他的也都算老實。最後一個問題她是這樣回答的,“我想進種植中心。”
  這回換葉晨詫異了,“種植中心?難道你沒聽說,種植中心的主任,他從來不招女醫生?”
  陳朗“啊”了一聲,心想:“天亡我也。”於是站起身來對葉晨歉意地道:“那,那今天就算我沒來過吧。”
  葉晨卻不放過她,“別著急,你看你已經做了五年的臨床醫生,你有沒有想過,在皓康齒科繼續做一個全科醫生?”
  陳朗愣了一下,她本來就抱著試試的想法,不成功就樂得打退堂鼓,從未想過另外的可能性。葉晨還在一邊繼續誘惑,“其實我這裏麵試隻是第一關,下麵還得見中國區和北京區的總經理,然後是醫療總監和四個診所主任,甚至他們會出題考你的臨床操作。我想這些都是很難得的經驗和挑戰,你再嚐試一下也未嚐不可,不見得一定會錄取,但是也能多了解一下我們診所,看看彼此是不是合適。”
  陳朗聽完,慢慢思索了一下,不可否認自己有些躍躍欲試。陳朗和陳誦不同,陳誦生下來就是為了混的,混著上了高中,混著上了一所財經大學,混著找了一份皆大歡喜的外企公司普通職員的工作。而陳朗從小就是有口皆碑的聰明寶寶,考試成績從未下過前三,她生活上雖然懶散,但性格上總是要強,舅舅於博文從來隻需要一句兩句,就把陳朗激得鬥誌昂揚。
  這回也不例外,陳朗居然接受了葉晨的提議,下午1點鍾,和中國區總經理麵談,然後是北京區總經理,最後是北京區的醫療總監。至於四個診所主任的麵試,因為主任們的患者預約早就排滿,那就得改天再約了。陳朗對這個流程很是詫異,心中覺得驚訝,這哪裏是進診所,完全是外企白領的入職麵試,超越了陳朗對於麵試的所有想象。另一方麵她也覺得有些好笑,至於嗎,如此嚴陣以待。不過舅舅於博文倒是白折騰了,那份簡曆完全“英雄”無用武之地。
  葉晨還笑嘻嘻地提醒,“中國區的總經理姓包,他也許會和你談談人生和理想;北京區的總經理姓劉,也很和善;那個醫療總監嘛,其實就是種植中心的俞主任,他那一關難過一些,你要有心理準備。”然後還站起身來,向陳朗伸出右手,“好了,陳朗,歡迎你接受我們如此苛刻的麵試挑戰,咱們下午再見。”
  陳朗也站起身來回握了一下,微微一笑,點頭離開。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後悔,“我一定是頭腦發熱了,才會接受這個變態的提議。”
  包贇一臉晦氣地推著自行車走到皓康齒科診所的門口,想了想,還是往反方向拐了拐,因為這裏有差不多四百平方米,還設立著皓康診所的一個核心“武器”,那就是種植手術區。在手術區的門口,種植中心主任俞天野的助手王鑫,正在前台跟病人交代注意事項,“除了剛才我說的那些,回去後有腫痛是正常的。這是我和俞大夫的名片,上麵有我們的手機,有什麽問題可以打電話。如果是上班時間,還是直接打到診所比較好,前台會轉告給我們,因為我們接診病人的時候是不能接手機的。”
  病人點頭,表示感謝後離去。王鑫一抬眼便看見了在門口搗鼓自行車的包贇,很是詫異地迎上前去,“贇贇,您的寶貝兒怎麽傷痕累累的?”
  包贇頭也不回,立馬來了一句,“你再叫我一聲贇贇,我就隻好叫你猩猩。”
  王鑫很是委屈,“又不是我先叫的。上回總經理夫人來我們這裏,那幫小姑娘偷聽到的,說夫人就是這麽叫您的,‘贇贇,今晚上回家吃飯嗎?’‘贇贇,好幾天不見,媽媽都想你了。’”
  包贇聽得很是頭疼,他對他自己的娘親無計可施,但對王鑫還是可以繼續粗暴控製,轉身就踢了王鑫一腳,“你再叫一聲贇贇,你就去死。”
  王鑫敏捷地往後跳了一步,“沒踢著啊沒踢著。哎,你這寶貝兒怎麽回事兒?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啊?”
  包贇很是哀痛地撫著殘廢了的鈴鐺,“為了躲一個忽然停步的笨蛋,就把寶貝兒給摔地上去了。”
  王鑫很是好奇,“然後呢?”
  包贇一臉陰險,“還能有什麽然後!傻乎乎地就說她會負責的。嘿嘿,她自己還說,賠輛新的都行。”
  王鑫“靠”了一聲,也跟著起哄,“那個笨蛋知不知道你這寶貝兒是什麽啊?寶馬,BMW——別摸我,你這車得有好幾萬塊錢吧?”
  包贇一臉奸詐,“哪兒呀,我在車展上買的,十萬出頭。我管她知不知道呢,反正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王鑫搖搖頭,“誰要和你講君子,那一定是倒了邪黴。對了,再然後呢?回頭你上哪裏找笨蛋去?”
 ?“?S得意地笑笑,“我留了她的手機號。”
  王鑫“切”了一聲,“手機號管個屁用,要是我知道你打算讓我出血本,我馬上就把手機號給換掉了。”
  包贇猛然想起來,“不光這個,她今天是來咱們皓康齒科麵試的,現在一定在樓上。王鑫,你可幫我把寶貝看好了,我找俞天野說點事兒。寶貝要是丟了,我就不用找那個女的,直接找你了。”
  說完,他就鑽進診所找俞天野去了,扔下一臉鬱悶的王鑫與自行車麵麵相覷。王鑫愣了一下,“啊,還是個女的?和一女的較什麽勁兒?”長歎一聲後,隻好把自行車推進了更衣室,關門的時候還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俞天野今天本來是休息,結果有個急著進行種植手術的病人,過幾天就要出國,別的醫生時間完全排不開,他隻好到診所加半天班。不料人事部卻又打來電話,說下午給安排了一個麵試,他不由得長歎了口氣,那張俊朗秀逸的臉上也浮起一絲苦笑。看來今天又得耗在這裏了。
  他剛把電腦打開,打算把昨天晚上關於種植的三維立體的軟件弄好,包贇就推門而入。俞天野詫異地問道:“你今天怎麽閑了,大早上的來我這兒?”
  包贇歎口氣,“時間像海綿裏的水,擠一擠也就出來了。”
  俞天野哼了一聲,“那這麽說,你的時間全是水分?”
  包贇不置可否,直接轉移話題,“對了,問你個問題,你說一女的,看起來蠻年輕,她來咱皓康齒科麵試,簡曆上寫著大學本科畢業,五年工作經曆,但是她兜裏還揣著一張香港某牙醫學院的碩士畢業文憑,這說明了什麽?”
  俞天野頭也不抬地繼續在電腦上敲打,“你覺得說明了什麽?”
  包贇重重地吐出幾個字,“假的!一定是在哪裏買了個假文憑。”這絕對是包贇的第一想法,他直覺陳朗就是個騙子。
  俞天野笑笑,“那她既然買了假文憑,為什麽不在簡曆上把碩士畢業的經曆填上?”
  包贇愣了一下,但還是能找到解釋,“也許因為最後還是膽怯了,怕穿幫,不敢填上去。不過不管怎麽說,她的人品一定有問題。”
  俞天野笑著搖搖頭,“你這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關你什麽事兒?皓康齒科的麵試是非常嚴謹、仔細的,不管這個人究竟如何,我們整個麵試團隊都會給她做出一個評價,適合或者不適合,到時候再說。對了,你怎麽會知道人家簡曆上的貓膩兒?”
  包贇哼了一聲,“今天早上騎車過來的時候和那家夥撞一塊兒了,她的東西撒落一地,被我撿起來的時候看見了。”
  俞天野無奈地笑笑,“好吧,剛才人事的葉晨給我打電話了,說下午有個麵試,也許就是你說的那個家夥,這人叫什麽來著?”
  包贇樂了,“我記得我撿的那份簡曆上,寫的名字叫陳朗。回頭麵試的時候你再核對一下。”
  俞天野點點頭,“行。其實口腔的圈子很小,轉來轉去都是那麽些人。如果她不是內地的學曆,我在那邊也有認識的同行,等有空的時候問問他,一查就知道了。”
  包贇“嗨”了一聲,“你早說啊,害我白著急,以為你們會招個南郭先生進來。對了,下午麵試會在哪裏?”
  “在第一診所的會客室,我這裏可不是誰都能進得來的。”俞天野的語氣貌似平淡,實則狂妄。
  正說話間,在門外偷聽半天的王鑫猛地紮進來,嚇了俞天野和包贇一大跳,“老大,我要跟著你去,我要去看看包贇說的笨蛋長什麽樣子。”
  包贇笑得直流淚,“瞧把你給急得。”
  俞天野卻絕望地閉了閉眼,“王鑫,和你說了多少回了,光有聰明勁兒管什麽用?要穩重。要不然你這輩子都沒長進,隻能給我當助手。”
  王鑫沒皮沒臉地笑,“老大,能給你當一輩子助手,那是我的榮耀啊。”
  包贇把頭轉向王鑫,嘖嘖歎道:“行啊,小子,沒看出來你最近本事漸長,如此諂媚。”
  俞天野早就習以為常,吩咐道“王鑫,別光顧著臭貧,你要是再不把我最近兩個月的種植數據整理好,今天你就甭想下班。”
  王鑫“哇”了一聲,再大喊一聲“得令!”轉瞬就消失在俞天野和包贇麵前。
  包贇四顧無人,湊到俞天野耳邊,小聲道:“你和我姐怎麽回事兒?老拖著像什麽話!”
  俞天野有點崩潰,皺著個眉頭轟他,“去去去,你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第一,我和葉晨本來就沒事兒,是你瞎點鴛鴦譜;第二,你們有血緣嗎?怎麽老管她叫姐啊?”
  包贇振振有詞,“你是我哥啊,那她當然就是我姐了。對了,王鑫說今晚訂了羽毛球場地,你去不去?”
  俞天野搖搖頭,“待會兒王鑫把資料整理完了,我就得趕緊把講課的PPT做出來,還是你們自己去吧。”
  包贇唉聲歎氣道:“我今晚也去不了,約了簽團體合約的客戶在對麵吃飯。看來又得把任務交給王鑫了,你說,咱倆總也不去,會不會大權旁落,直接便宜王鑫那小子啊?”
  俞天野完全無所謂,“那也沒有辦法,反正我是去不了。”
  陳朗完全不知道自己當了一早晨的“笨蛋”。從人事部出來後,她就自得其樂地在附近瞎逛。可CBD商業區針對的還是特權階級,陳朗光是看看價格便隻能驚歎咂舌,那完全不是像自己這種工薪階層可以承擔的。買不起,就隻好浮光掠影地逛逛,用來打發時間還是可行的。
  在附近的金湖茶餐廳快速解決掉午飯後,陳朗便迎來了下午的麵試。第一個便是中國區的總經理包先生。包先生大名包懷德,是皓康齒科在國內的直接決策人,也是皓康齒科的董事之一。陳朗曾經聽於博文講述過包懷德的發家史,他原本並非學醫出身,早年拿的是國外某名牌大學的MBA,在外資的醫藥公司做過一段時間管理,甚至還有在美國某著名銀行的從業史,再後來便回國創業,在國內做了相當長的調研後,便遊說來幾筆國外的資金,開辟了國內皓康齒科的新時代。
  陳朗在麵試的間隙,偷眼打量著這位鼎鼎大名的包先生。他年齡六十上下,頭發白多黑少,看起來卻神采奕奕,儒雅睿智。他一邊微笑著和陳朗交談,講述皓康齒科成立之初的發展史,一邊還拿著筆在一個本子上寫寫畫畫。陳朗心知肚明,這一定是對自己的即刻反應做出的標記。
  包懷德其實對陳朗並無太大感覺,這女孩子雖然親和力十足,但是看起來太過年輕,恐怕病人不一定會信服。不過包懷德並不急於給出定論,他有整整一個團隊,會從不同的角度綜合測評,到時候自會出來一個麵試報告。
  包懷德看了看陳朗的簡曆,忽然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從公立醫院辭職?為什麽會選擇皓康齒科?”
  陳朗愣了一下,總不能說當年為了去香港,在醫院裏把臉皮給撕破了才辦理的辭職,也不能說是因為崇拜某個人,才想進入皓康齒科,更不能說舅舅於博文也慫恿自己來皓康麵試。
  可是陳朗是什麽人啊,腦子裏以筆記本迅馳的速度一轉,立即就給出了答案,“其實在醫院裏的經曆也很寶貴,病人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兒也多,畢業後的那幾年積攢了非常多的臨床經驗,的確進步很大。但是後來就覺得有些遺憾和不足,每天就忙著應付門診的工作量,治療做得不夠細致,出去學習和進修的機會也少,怕時間長了,自己會變成井底之蛙。我出來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找機會開闊眼界,進一步提升自己。”
  恍惚間,陳朗覺得自己這番回答似曾相識。這念頭一閃,陳朗馬上就給出一個準確答案,當年麵試香港那所牙醫學院,她用的也是這套冠冕堂皇的說辭,如果說有唯一的區別,就是當時是用鳥語來闡釋的。
  包懷德也有些意外,陳朗的回答其實蠻中規中矩,但是語言不卑不亢,通暢流利,很容易讓人忽視掉她頗顯稚嫩的外表。接著又聽陳朗繼續回答,“皓康齒科我是早有耳聞,所以一直以來都比較向往。我以前在民營齒科診所也待過兩年,最大的感受是個體相對獨立,但是員工本身沒有歸屬感,人員變動很大,給人的感覺,怎麽說呢,不安全吧。這個不安全,不光是醫生自己,甚至包括病人。早聽說皓康齒科有自己的文化和理念,現在有這樣的機會,我想嚐試一下,看看皓康齒科會不會是我所喜歡的那杯茶。”陳朗的這些理論其實不少是從另一家民營診所的巨頭——舅舅於博文——與自己平常的聊天內容裏偷來的,現在派上了用場,甚幸。
  包懷德把筆記本幹脆合上,笑著道:“小姑娘,口氣還真不小。”然後站起身來,向陳朗伸出手去,“握個手吧,歡迎你來皓康做這個嚐試。不過,皓康也許不會是你喜歡的那杯茶,但也許會是你喜歡的那杯咖啡。葉晨就在隔壁,你直接進去就可以。”
  陳朗被包懷德的茶和咖啡弄得一頭霧水,愣在那裏,全沒了剛才的機靈勁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麵前這隻老狐狸下了逐客令。她趕緊伸出手去回握,訕訕地笑笑,便往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她又想起點什麽,轉頭問道:“總經理,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包懷德饒有興味地看看她,“當然可以。”
  陳朗思考了一下,終於還是決定問出來,“為什麽皓康的種植診所有規定,不招女醫生?甚至連助手也不招女的?”
  包懷德樂了,“有這樣的規定嗎,我怎麽不知道?怎麽,你對種植感興趣?從前做過?”
  陳朗搖搖頭,“那倒沒有,不過我原來當過一陣種植醫生的助手,自己還是比較有興趣。我隻是覺得以性別來設定門檻,實在太不公平。”
  包懷德想了想,“這樣吧,我會和種植診所的主任談談,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但是最後結果如何,我可幫不了你。”
  陳朗本想盡量表現得矜持一些,還是忍不住緊走到包懷德麵前,鞠了個九十度的大躬,“謝謝您。”說完便沒來由地覺得心虛,小跑著溜之大吉。
  俞天野掛掉了包懷德打來的電話,回頭看了包贇一眼,他正坐在角落裏抱著筆記本電腦移動鼠標,看起來很忙。
  “包贇,你上午說的那個家夥,對了,叫陳朗吧,還真是個人物。”
  包贇繼續敲打鍵盤,玩著數獨遊戲,“怎麽啦?”
  俞天野站起身來,向窗外望去。他一米八的身高,看起來豐神俊朗,不過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臉上露出冷冷的笑容,“剛才老爺子給我打電話,說有新來的麵試人員投訴我,認為我歧視女性,讓我待會兒麵試的時候一定要摒棄性別差異,一視同仁。”
  包贇滿臉的不可思議,“不會吧,真有人不怕死,那傻叉一定是瘋了,連俞主任俞總監都敢得罪?”
  俞天野抬抬眉毛,對包贇點點頭,“很不幸,這世界上就是有膽大的人。”
  包贇掩飾不住內心的波濤洶湧,光是想象即將來臨的曆史性會麵會是如何劍拔弩張的一個情景,便有些難以自控的激動。他迫不及待地問道:“你們幾點開始麵試?我申請旁聽。”
  俞天野忍不住苦笑,“多大點事兒,你怎麽跟王鑫似的,這麽沉不住氣?不就一小丫頭片子,待會兒我會會她去。”
  包贇無限憧憬無限渴望無限失落地抱怨道:“我一直想在你們那間小會客室裝個監視器,你們沒一個人同意,看看看看,這下虧了,好戲都看不成直播。”
  王鑫路過辦公室門口,正好聽見最後一句,趕緊撲爬連天地竄進來,“別落下我啊,哪有好戲?哪有好戲?”
  俞天野完全無語,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王鑫直搖頭。包贇也被弄得啼笑皆非,“怎麽到處都有你啊?瞎摻和什麽?哪兒涼快就上哪兒待著去。”
  王鑫果真出來涼快了,跟個竹竿似的從種植區晃出來,一轉眼就溜達到皓康齒科的綜合治療大廳,衝著前台的漂亮小姑娘打招呼,“Monica,幫我查幾份病曆號,並且調出來。”
  Monica正要回答,前台電話鈴聲響起,便隻好衝著王鑫微笑點頭示意,嘴裏還在溫言軟語地和電話那頭的患者確認,“是的,明天下午四點,給您保留了您和柳大夫的預約。”話音未落,另外一部電話鈴聲也響起來。王鑫一看Monica忙不迭地接聽電話,便幹脆自己進病例室翻查,剛走沒兩步,就看見一位纖細修長的女生和北京區劉總經理麵對麵坐在小會議室裏。可惜王鑫從這個角度看過去,無法看見她的全貌,隻能是側麵剪影。但是這一眼,卻讓王鑫覺得那女生有些麵熟,不禁有些詫異。
  王鑫難耐心中的好奇,靈機一動,就轉到辦公室裏衝了兩杯咖啡,一本正經地再次回到小會議室門口,輕咳兩聲,便端了進去。
  劉總接過王鑫遞過來的咖啡,心中不免有些嘀咕,這猴小子,什麽時候轉性了,居然能想起來送咖啡?而王鑫壓根沒注意劉總的反應,雖然用手將咖啡遞到陳朗麵前,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包贇嘴裏的“笨蛋”、俞天野口裏的“陳朗”看去。這一看之下,王鑫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個大大的圖章,啪的一聲摁下來,出現的便是兩個字:美女!而且是很麵熟的美女。
  陳朗被王鑫注視得時間久了,身上不免起了一堆雞皮疙瘩。劉總咳了一聲,“王鑫,你還有什麽事兒嗎?”
  王鑫這才醒悟過來,連聲道:“沒,沒。”訕訕著退了出去。
  陳朗被王鑫瞪得著實有點發毛,看著一臉奇怪表情的王鑫從自己麵前消失,頓時鬆了口氣。她與劉總的談話也告一段落,其實和前麵那二位的談話內容大同小異。當同樣的一些問題重複了兩三遍後,陳朗覺得自己應付起來駕輕就熟,簡直就是遊刃有餘。
  劉總看了看表,“三點了,我這裏也差不多了。陳朗你坐一會兒,我去看看俞總監過來沒有。”
  陳朗自然保持著微笑麵容,輕輕頷首。結果劉總前腳剛走,她就把一直上翹的嘴角耷拉下來,唉聲歎氣地甩胳膊頓足,暗道,這車輪戰的麵試太變態,臉部表情都快笑僵了。
  俞天野推門而進的時候,看見的正好就是這一幕,陳朗靠坐在椅子上,仰麵朝天轉動著脖子,雙手還不停按摩著麵部肌肉。
  俞天野不易察覺地一皺眉,卻一語不發,走進來,在陳朗對麵直接坐下。但是這輕微的動靜讓陳朗一驚,一眼瞥見對麵已經坐著一位穿著白色大衣,敞著懷,露出裏麵藍色刷手服的英俊男士,腦中熱血一時上湧,心跳加速,趕緊把手放下來,正襟危坐。
  俞天野頭也不抬地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嘴裏發出聲音,“好了嗎?我們可以開始了吧?”
  陳朗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小聲道:“好了。”
  俞天野這才抬起頭來,向陳朗伸出手去,“自我介紹一下,我叫俞天野,皓康齒科的醫療總監,也是種植中心的主任。歡迎你來到皓康,並且有意願加入我們。”
  俞天野的聲音低沉卻富有磁性,陳朗趕緊伸出手去回握了一下,不自禁地仔細端詳起真人版俞天野。他比雜誌上的照片好看多了,雖然是三十出頭的年齡,卻有著堅挺的鼻梁,薄薄而性感的嘴唇……評判到這裏,陳朗沒敢繼續往下琢磨,因為俞天野已經開始發問了。從對現代口腔醫學的進展進行描述,到前牙美容修複的分類,甚至根管治療的操作步驟,整個過程中會拍哪幾張X線片等等,無數問題一一轟炸過來,讓陳朗頭暈目眩。開始陳朗還自我感覺良好,回答得信心滿滿,但是隨著問題的深入,她發現自始至終俞天野都板著臉,也從來不對她的回答做出任何反應,心中越發惴惴不安。
  偶爾在某個問題結束後,趁俞天野在本子上做記錄的間隙,已經從偶像崇拜的磁場中清醒過來的陳朗,便在心裏使勁嘲笑自己一下,“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俞天野原來是個冰山男,虧我居然剛剛還覺得性感。瘋了瘋了,看來真是被陳誦說中了:年齡到了,生物鍾響了,該找個男朋友了。”
  俞天野雖然態度冷漠,實際內心莫名有些詫異,陳朗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徒有其表,在這一問一答中呈現出來的,是陳朗涉獵甚廣的口腔專業知識,對前沿口腔醫學進展的了解,還有熟練掌握的基本操作規則,這一切看起來,仿佛都無懈可擊。
  俞天野用各種專業問題轟炸了陳朗近一個小時之後,忽然把筆記本合上,淡淡地道:“今天就到這裏,你可以走了。”
  陳朗“呃”了一聲,結束得太過突然,而且沒有任何交代。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於是問道:“那接下來呢?下次麵試會安排在什麽時候?”
  俞天野冷冷地道:“這和我無關,你回頭去問人事經理。”
  沒有什麽比麵前這位俞總監俞主任的表情更讓陳朗覺得冰冷了,偶像在自己麵前的坍塌,足夠讓陳朗的芳心碎落一地。而且陳朗今天才覺得陳誦那句口頭語果然是真理:世界上最令人鬱悶而且懊惱的,莫過於帥哥對自己的蔑視。陳朗的腦海中有莫名的小火焰在跳躍,她漸漸挺直了腰板,對著正打算向外走的俞天野發問,“俞主任,您的種植中心真的從來不招女醫生嗎?”
  俞天野停住了腳步,心想,不錯不錯,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他慢慢轉過身來,嘴角露出一絲莫測的表情,“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陳朗頓時語塞,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您看您今天問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問題,好像都沒有涉及與種植相關的內容。”
  俞天野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因為我今天是以總監的身份來參加這場麵試,所以沒有必要問你種植的問題。”
  陳朗現在也清楚了大致情形,俞天野的冷漠疏離讓陳朗明白,自己完全不用夾著尾巴繼續充大尾巴狼,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繼續追問,“那您的種植診所會錄取女醫生嗎?”
  俞天野抬了抬眉毛,“當然,如果她足夠優秀的話。”
  陳朗完全愛誰誰,很不怕死地打蛇隨棍上,“真的假的?那我呢?也會有機會進去嗎?”
  俞天野的嘴角終於上翹,微笑道:“很遺憾,你不行。”
  雖然這個答案陳朗並不意外,在有些沙豬的眼中,女性一向是低等生物,不過這麽直接幹脆的回答,還是讓她有些憤慨,條件反射般地問道:“為什麽?”
  俞天野的臉上綻放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如果不是現在這樣劍拔弩張的局麵,陳朗一定會為之心動。不過伴隨著那笑容吐出來的幾個字卻是,“因為啊,因為你太沉不住氣了。”讓陳朗恍然覺得心口受到猛然一擊,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俞天野說完便微微頷首,示意要離開。看著俞天野姍姍離去的背影,陳朗捂著胸口,鬱悶地想,原來這就是武林中傳說的暗箭,嗖嗖嗖傷人於無形。

  第二章 網友
  陳朗很是失意地從皓康齒科走出來,也沒心情再去找葉晨詢問後續安排。雖然原本並沒有多少主動意願想進入皓康齒科,但是被俞天野的冷言冷語惹得失去理性,在陳朗的人生經曆裏,還是頭一回。
  她一邊沿著馬路往外走,一邊走馬觀花地掃過櫥窗裏五彩繽紛的夏日衣裙,內心卻頗有些後悔,“我這也算自討沒趣,當時怎麽就昏了頭,當麵質疑起俞天野了呢?”陳朗並不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冷靜下來後當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的確欠妥,就算親眼見證了一下偶像的幻滅,但也不能成為自己恣意妄為的借口。
  “唉,算了,不錄取更好,反正現在看來,於博文比我更迫切地想讓我進皓康齒科。”就在這百折千回的工夫,手機便接二連三地震動起來。
  第一通電話,是原來所在公立醫院的口腔科主任張華打來的,開頭的第一句話便是興師問罪,“陳朗,聽說你回來都快一個月了,怎麽還沒來找我報到啊?”
  陳朗趕緊賠著小心,在電話裏諂媚,“主任,您可冤枉我啦,我是想找您來著,可是給科裏打過好幾次電話,要麽您開會去了,要麽您就在手術。”
  張華哼了一聲,“我就是想問問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還回科裏嗎?我剛和院長說了,如果陳朗打算回醫院,您可一定要批準。”
  陳朗愣了一下,心中五味雜陳,低著嗓門卻語氣誠懇,“主任,您都讓我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您要是在我身邊,我一定使勁擁抱您。”
  張華在電話那頭啐她,“別和我來這虛頭巴腦的,你就和我說心裏話,還想不想再回來?隻要你還有這想法,剩下的事兒就讓我去找院長。”
  陳朗這回是真的有點傻了,囁嚅道:“主任,您和我來真的?其實有您剛才這些話就足夠了,我已經非常感動了。”
  其實,陳朗感激涕零也是理所當然的,要知道陳朗原來所在的醫院也是北京老牌的三甲醫院之一,進來難,出去也難。當年陳朗削尖了腦袋擠進這家醫院,進去後就簽了個五年內不得離開的賣身契。所以兩年前陳朗鬧著辦理停薪留職,要去香港那家學院讀碩士時,主任頭疼不已。這事兒動靜鬧得不小,主任勸說半天,讓陳朗等兩年再說,陳朗就跟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要走,還放出話來,隻要讓我離開,辭職都行。這話很快傳到院長耳邊,院長一聽也怒了,這還了得,要是住院醫生個個都跟陳朗似的無法無天,那還怎麽管理?於是大筆一揮,同意辭職,並且賠償違約金若幹。
  後來自然是於博文出麵,找熟人托關係把違約金給免掉,辭職卻是板上釘釘。陳朗壓根不在乎,這傷心地離得越遠越好,原本也沒打算再回來。於博文心中也自有他的小九九,就任由陳朗辦好了辭職手續。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國內就業形勢越發嚴峻,像北京市內的這些三甲醫院,本科生壓根進不去,研究生也就能摸個門兒,醫院門口排著長隊打算應聘的大多是各高校畢業的博士生。所以,此時此刻,張華主任還能對陳朗說這樣的話,陳朗百分百感動。
  感動完了還是得回歸現實,陳朗輕聲道:“主任,我當年出來的時候,就真沒打算再回去。”
  電話那頭的張華有些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地勸道:“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複雜,那事兒都過去幾年了,沒人還會記得。你走的這兩年,我每次一手術,就想起你來。現在的畢業生把腦子都給讀傻了,還博士呢,幹活一點也不利索,換誰給我當助手,我都覺得不好使。再說了陳朗,你不回醫院,難道在外麵不靠譜的診所漂著?”
  陳朗自動過濾掉張華的第一句,在電話這頭無聲地笑了。她知道張華那是肺腑之言,不是客套。陳朗是以優秀本科畢業生的身份進入醫院的,進科沒多久,別的科室就傳開了,口腔科來了個清秀俊俏、心靈手巧的小姑娘,幹活幹淨利落,待人接物既低調又誠懇。
  主任張華那陣子剛剛開展種植手術,隻不過偶爾一次,讓陳朗幫著做術前的準備工作,陳朗就給她辦得妥妥帖帖,器械的消毒整理,術前的檢查準備,醫囑交代,沒有一樣遺漏。張華覺得驚奇,便試著讓她做一些術後的數據整理,陳朗用最快速度在電腦上做好記錄和備份,還自己設計了一些方便隨訪和觀察的小表格。慢慢的,除了平常的門診工作,陳朗就成為張華做種植手術的禦用助手,而張華,也樂得當一個省勁的甩手掌櫃,隻管手術。
  陳朗隻好繼續老實交代問題,“主任,你猜得真準,我今天還真去皓康齒科麵試了。”
  張華“啊”了一聲,“你還真去呀?我原來有個口腔醫院留校的同學,現在就跳槽到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當主任。怎麽說呢?皓康齒科畢竟是外資診所,相對於外麵那些江湖診所,還是比較規範的。不過陳朗,你確定會適合你麽?”
  陳朗自己也糊塗,“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主任,今天麵試的情況很糟糕,我看皓康齒科的大門,我可能進不了了。”
  張華樂了,“你逗我玩呢?我看上的人難道連個皓康齒科都進不了?行,你們年輕人在外麵闖闖也好。怎麽著,哪天來找我吃飯?”
  陳朗心想,說實話就是沒人當真,也隻好忙不迭地答應,約好下周找時間去看看張華。
  電話剛掛上,手機又震動起來,陳朗皺著眉頭看看來電顯示,不出所料,果然是舅舅於博文的。
  按下接聽鍵,那邊傳來於博文沉穩的男中音,“陳朗,剛才誰的電話?我好半天都打不進來。”
  陳朗在心中翻了個白眼,故意說,“我以前醫院裏的口腔科主任,她邀請我再回去上班。”
  於博文“哦”了一聲,分明不是很感興趣,問道:“今天上午麵試如何?”
  陳朗覺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沒有得到期望中的反應,悻悻地道:“人家種植中心不收女的。”
  於博文還是“哦”了一聲,話筒裏傳來一句平靜的疑問句,“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是我答應了人事經理,下午繼續接受普通治療醫生的麵試,她的原話是:給雙方一個機會,看看彼此是不是合適。”陳朗沒精打采地匯報著。
  “現在呢?都麵試完了?”
  “基本上吧,中國區的、北京區的總經理,還有那個俞天野,我下午全都見了。”
  “那就好。陳朗,我先掛了,馬上就要開會,咱們回頭再聊。”於博文異常幹脆地掛掉了電話,讓陳朗措手不及,明明還有後續沒來得及匯報,於是對著已經斷線的手機發呆,好半天才對著手機自言自語,“掛了也好,至少還有念想,免得提前就失望了。”
  今天這場麵試真是打持久戰,等陳朗穿越大街小巷回到家裏,發現飯桌上已經擺好了熱氣騰騰的晚飯。陳朗的父親陳立海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看著報紙,母親於雅琴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太好了,大姑娘回來了。老陳,別看報紙了,趕緊過來吃飯。”
  陳朗折騰了一天,早就餓得肚子咕咕亂叫,忍不住直接上手抓起香噴噴的雞翅膀,被於雅琴一把打掉,“洗手去,沒見過比你更不講究的醫生。我都納悶,那些患者怎麽還會放心讓你看病?”
  陳朗嬉皮笑臉,“媽,你不知道嗎,他們都被我下了蠱的,所以就鬼迷心竅了唄。”
  陳立海也被逗笑了,放下報紙走過來,“今天麵試怎麽樣?”
  陳朗在洗手間裏洗手,隻傳來一句,“爸,估計沒戲。”
  陳立海和於雅琴各自入座,於雅琴給陳朗的碗裏夾上雞翅膀,“什麽高級診所,連我們大姑娘都看不上?”
  陳朗坐回座位,唉聲歎氣,“唉,爸媽,你們不知道,麵試程序極其變態,我見了三撥人,還不夠,據說後麵還有四撥。對了,最倒黴的是,我還碰到一個超級變態的醫療總監,虧我以前對他還特別崇拜。”
  陳立海聽得津津有味,於雅琴卻撇撇嘴,“那你還折騰個啥,去你舅舅那裏幹不就得了?”
  陳朗抱怨完了,食欲大開,立馬將結果置之“肚”外,“回頭再說吧。媽,你做的飯真好吃,我在香港的時候,一想起你來,我就饞得半夜做夢都掉口水。”
  陳立海笑眯眯地看著陳朗,“大姑娘最近嘴可夠甜的,以前我怎麽沒發現。”
  於雅琴瞪了這父女二人一眼,“她被餓久了,嘴自然就甜了。”
  陳朗嘿嘿一笑,並不作聲,吃得有些半飽了,看見對麵座位空空如也,才回過神來,“老二呢?她今天又不回來吃飯?”
  於雅琴“切”了一聲,“她今天去參加什麽組織活動了,得晚點回來。”
  陳朗往門廳一張望,發現陳誦把掛在那裏的羽毛球拍帶走了,“媽,她打球去了吧?”
  於雅琴點點頭,“應該是吧。你說說,陳誦天天都在忙什麽?成天不著家。現在外麵壞人那麽多,被人騙了就麻煩了。”
  陳立海插嘴,“就你那二姑娘,誰敢騙她啊,她騙別人還差不多。”
  於雅琴還是絮絮叨叨的,“那也不能見天往外跑,問她又說沒有交男朋友,這小姑娘?!?
  陳立海趕緊拉了拉於雅琴的袖子,才讓於雅琴及時住嘴。
  陳朗一聽頭就疼,要說回家來什麽都好,就是老媽的喋喋不休讓人著實有些鬱悶。二十七歲怎麽啦,現在的北京城,三十歲以上的大齡未婚姑娘,用簸箕隨便一撮,那絕對是一大堆。她趕緊找借口溜回自己房間,打開電腦上網,給香港牙醫學院的導師Peter發e-mail,把自己翻譯整理好的《牙髓學在顯微鏡下應用的最新進展》進行匯報。
  E-mail剛發出去,陳朗就注意到右下角有個圖標在閃動,點開一看,原來是一條短消息。陳誦的QQ設置成隻要上網便自動登錄,這條短消息看得陳朗嘖嘖嘴,又是那個網名叫“金子多”的人發給代號“繞指一刀”的陳誦的:“小刀,你怎麽還在線?我今晚要先幫老大把資料整理完才去,還怕你等我呢。幸好幸好,咱倆說好不見不散的。”
  陳朗本來想置之不理,但是衝著最後一句“不見不散”,還是回了一句,“小刀同學不在家,我是她姐姐。”
  那邊的金子多忙不迭地回了一句:“姐姐好。完了完了,小刀該等我了。那姐姐再見,我趕緊做完事兒就去找她了。”
  陳朗簡簡單單地回道:“ok。”
  可是金子多又回了一句,“對了姐姐,小刀幫你提交的加入申請我這邊已經通過了,她說你還想見見我們兩位老大的真容,回頭有機會,我通知你哈。”
  陳朗哭笑不得地回道:“你別聽小刀同學瞎扯,她就一不靠譜,胡說的。”
  那邊發來一個拜拜和一個吐舌笑的小圖標,隨即便離線了。
  陳朗其實異常羨慕陳誦,每天都過得五彩斑斕,讓人目不暇接。陳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外讀書這兩年與時代脫節了,回來後發現陳誦這個職場新人下班後比上班更忙,她混入一個叫“颯爽”的羽毛球論壇,定期與球友打球;她混淘寶網,熱衷於網購;她男朋友一大堆,女朋友一大摞,一三五聚會,二四六唱歌。
  陳朗曾經不解地問陳誦:“你羽毛球水平和我差不多爛,幹嗎還勁頭十足?”
  陳誦狡黠地一笑,“姐,你這就不明白了,你知道羽毛球論壇裏什麽最多嗎?”
  陳朗無知地搖頭。
  陳誦哈哈一樂,“當然是帥哥。”接著還有力地添加注釋,“姐,你不會不知道吧,現在已經完全進入了男色時代。帥哥這個物種存在的目的,就是讓我們花癡的。”陳朗這才釋然,隨即沮喪地想,“我不過比陳誦大四歲,怎麽就跟大一個世紀似的?”
  陳誦還得意洋洋地給陳誦解釋這個“颯爽”的設置,最初是由兩個ID創建的,一位叫“文武全財”,另一位叫“敕勒歌”,還有一位元老級別的,就是與“繞指一刀”常常眉來眼去的“金子多”。據說“文武全財”與“敕勒歌”都是重量級帥哥,帥成什麽樣呢?傳說中的兩位帥得慘絕人寰,他們初期參加活動還非常活躍,因此組織的成員迅速擴張,還發起了幾次與其他論壇的比賽,每次都是大獲全勝,於是在各大羽毛球俱樂部都有了響亮的名號。今年這兩位幾乎都不怎麽來了,也就剩“金子多”還時不時出場,惹來眾多女球員哀歎不已。
  陳朗當時聽得很開心,不自覺也發表意見,“你誇張吧,有那麽帥嗎?我很好奇,真人究竟長什麽樣子。”
  陳誦嘻嘻一笑,“我不是說了嘛,傳說而已,其實我也沒見過。怎麽樣,姐,感興趣不?你幹脆也加入我們“颯爽”吧,我給你注冊一個ID,回頭我們一起打球去,說不定還能給我帶個姐夫回來呢。”
  陳誦一激動,趁著陳朗沒有反對,就立即在那裏為陳誦取網名。陳誦取名是很有些惡趣味的,從她自己的網名就可以看出來,別的女孩子取網名,大抵都是纏綿悱惻的“繞指柔”,她卻來個“繞指一刀”,擺明了溫柔纏綿後還會來個致命一擊或者釜底抽薪。她在那裏興致勃勃地發揮想象,從“窈窕魔女”到“嬉皮小兔”,從“流光飛舞”到“漫天星光”,從“冬天的樹袋熊”到“秋天的胡桃樹”,等等,花樣繁多,不一而足。陳朗聽得頭暈,趕緊製止住,“別鬧了,就叫‘晴空萬裏’好了。”
  陳誦眼前一亮,“這個好,‘晴空萬裏’正合你的名字。”於是就用“晴空萬裏”給陳朗注冊了“颯爽”論壇的新ID。
  正想到這裏,房間裏忽然傳來很輕微的一聲“滴滴”。陳朗趕緊站起身來,從書包裏掏出手機,原來是一條短信,號碼很陌生,打開一看,上麵寫著:“陳朗,你一直沒有接我的電話,有空時請給我回電吧,皓康齒科葉晨。”
  陳朗這才注意到,果真有幾個未接電話,那段時間陳朗正好在嘈雜的歸家路途上,所以沒有聽見。陳朗深呼吸了一下,調整了一下狀態,用房間裏的分機撥了出去。
  電話通了,那邊傳來一聲,“Hello,我是葉晨,請問你是……”
  陳朗趕緊自報家門,“我是陳朗,真不好意思,下午沒有聽到你的電話。”
  葉晨在電話那頭輕笑,“我猜到了。看你一直沒有打回來,就給了你發一條短信。”
  陳朗有些慚愧,“請問有什麽事兒嗎?”
  葉晨的聲音在電話裏清脆悅耳,“陳朗你明天有時間嗎?本來你應該再接受另外四位!?
  陳朗當然覺得這樣更好,不管怎麽說,即使明天會再次遭遇俞天野的白眼,也比車輪戰來得爽快,早死早超生。於是她詳細詢問了考核的時間,便與葉晨說了再見。
  電話這頭的葉晨其實還在公司,她比陳朗還要好奇,這是俞天野頭一回破例,沒有讓新人按照常規程序往下走。但更讓人意外的是俞天野交上來的麵試測評,口腔專業理論部分:優加;人際溝通交往能力:良減。葉晨看看屋子裏的兩個人,頗為疑惑,“我覺得她很有親和力啊,你們幹嗎都不喜歡她?”
  包贇看著葉晨掛掉了電話,他此時正吊兒郎當地坐在葉晨辦公桌的一角,嗤之以鼻,“扯,哪有什麽親和力?我說你們明天還叫她來幹嗎?趕緊讓她走人。”
  葉晨有些為難地看看包贇,再看看旁邊沙發椅上的俞天野,“沒那麽糟糕吧,包先生、劉總和我的感覺差不多,給的測評都還不錯。”
  俞天野聳聳肩,“我沒說讓她走啊,明天考試的時候再看看吧。包贇,你不是約了客戶吃飯嗎?怎麽還在這兒晃?”
  包贇“嗨”了一聲,“還說呢,那哥們兒家裏有事兒,放我鴿子。不過合約的事兒基本上定了,他過兩天就來簽協議,整個公司一千多人的齒科保健,每人一張潔牙卡和一張曲麵斷層片。”
  葉晨拍了一下包贇,“你可真行,說拿下就拿下了。”
  包贇直擺手,“別,別,別,這我可不敢居功,還是我們皓康齒科的醫生們好,去年他們公司的員工對我們皓康的醫生、護士總體評價都是優秀,還在我們這裏做了好多別的治療項目,所以今年簽下來也就是順理成章了。”
  俞天野站起身來,“葉晨,你趕緊回去吧,別太晚了。我還得回我那邊接著做我的PPT。”
  包贇懶洋洋地把屁股從桌子上挪開,“就是,走吧,我送你回去。”
  葉晨笑了笑,把桌子上的東西一一擺好,“不用了,今天你沒開車,騎你的小寶馬來的吧?難道你用它馱著我回家?放心吧,我今天開車出來的。”
  包贇半真半假地發出一聲怪叫,“好啊,你看不起我的寶貝。你看你看,我是真心想送你啊,可你就是不給我機會。”
  俞天野懶得聽二人瞎扯,囑咐了一句“小心點”,就擺擺手走了。葉晨看著俞天野離去的背影,不免有些落寞,包贇原本嬉皮笑臉的做著怪樣,看見葉晨低頭默默收拾桌子的模樣,頓時表情也有些僵硬,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這會兒大廈都下班了,還是我送你去車庫吧。”
  包贇送葉晨去地下車庫取了車,目送她坐在一輛紅色小POLO上,漸漸駛出車庫,離開自己的視線。
  包贇回到診所,看主任辦公室裏還亮著燈,本想再去和俞天野打聲招呼,一轉念,反正那家夥一投入到工作中,就會六親不認,去了說不定還會被他嫌棄,給自己添堵,幹脆直接去休息室,把寶馬自行車推出來,輕輕掩上門,走了。
  包贇平常不和父母住在一起,他自己的小公寓其實就位於CBD區,離皓康齒科也就不到三公裏。但是北京的交通擁擠實在讓包贇頭疼,每逢上下班時間,開車出門就是起步停車,跟鈍刀子割肉一樣難受,明明十分鍾就能開到的,怎麽都得接近一個小時才能抵達,走路都比它快了。所以最近在車展上看到這款別致的寶馬自行車,他二話不說就掏錢買了。隻要沒有什麽應酬,平常就騎著它來上班。
  包贇打開房門,一間幹淨清冷的房間赫然出現在他的麵前。房間裏的陳設異常簡單,電視沙發冰箱都是黑白二色,所有的家具全走簡約範兒,隻有在客廳和臥室之間一堵從上到下的玻璃水牆會吸引每一個走進這裏的人的視線。包贇和平常一樣,走到玻璃水牆麵前,衝著裏麵碩大的海龜打著招呼,“嗨,老瑁,我回來了。”
  包贇其實是個特能折騰的主兒。當初有人送給包懷德一隻海龜,說什麽學名玳瑁,這可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能延年益壽,龜殼也價值連城,包懷德聽著隻覺得這玩意兒燙手,回頭被人舉報了可不得了,死活還想轉贈給別人,卻被包贇一眼看上了。為了收留這隻玳瑁,他還把自己臥室和客廳之間的牆打掉,建造了一個巨大的玻璃幕牆,裏麵完全中空,裝了近一噸多的水,而那隻玳瑁,就給轉移到這裏來了。
  包贇拉開冰箱門,從冷藏室裏拿出幾條昨天剛買回來的魷魚,直接扔到水裏,一邊喂,一邊念叨,“老瑁,你快吃啊,白天孤孤單單在家,還真是可憐啊。”接著便忍不住歎了口氣,這一路上他就在琢磨,“俞天野和葉晨要一直玩曖昧到什麽時候?如果沒記錯的話,原本心目中跟天仙似的葉晨比自己還大兩歲,今年也快滿三十了。”
  “世界上的女生難道不是同一種生物?怎麽就有那麽多的千差萬別。比如葉晨,永遠氣質優雅,溫和端麗,而今天早上碰見的那個笨蛋,粗魯野蠻,還弄虛作假。”想到這裏,包贇麵前浮現的就是陳朗那張表情扭曲、憤怒的臉,腦瓜子一轉,就拿起手機撥了出去。
  陳朗此時正斜躺在床上翻看著最新一期的《Dental Town》,扔在床上的手機又再度尖叫起來。陳朗害怕再錯過什麽重要電話,拿起手機就“喂”了一聲。
  那邊傳來一聲冷笑,“接電話倒是蠻利落的嘛。”
  陳朗愣了一?攏?醯謎飧鏨?敉耆?吧??豢推?鞀氐潰骸澳閌撬?。俊?
  包贇從鼻子裏哼出來,“不會吧,這麽快就忘了?今天早上你好像撞到點什麽吧?”
  陳朗猛然醒悟,一定是早上那個眼睛長在腦門兒上的家夥,態度自然好不到哪裏去,“我知道了,那你說該怎麽辦吧。”
  包贇完全大言不慚,“自行車摔壞了,回家我看了看,沒法騎了,你得賠我一輛。”
  陳朗翻了翻白眼,雖然電話那頭的包贇完全看不見,“當我傻子啊,獅子大開口呢。”
  包贇狡辯道:“你今天早上自己說的,大不了賠我一輛。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陳朗也從牙縫裏擠出一絲冷笑,“我從來沒當過君子,將來也不打算當,你還是別做夢了。要不您帶著您的愛車,去哪裏做個鑒定,白紙黑字有公章,說賠多少我就賠多少。”
  陳朗還在心裏鄙視,“真是窮瘋了,一輛破自行車都和我叫板,我看你能不能找到做鑒定的地兒。”
  那頭的包贇卻不動聲色地道:“這可是你說的,我要真拿來了,回頭你又得反悔。”
  陳朗做豪氣狀,“隻要你拿得出來,我就按價賠付,絕不反悔。”
  “那行,你就等好吧。”說完,包贇就掛了電話,衝著手機一齜牙,“哈哈,你死定了!”
  這頭的陳朗把電話直接扔到床上,鄙視道:“什麽人啊,瘋了瘋了。”
  妹妹陳誦卻在此時推門進來,嘴裏一個勁兒念叨,“不高興,不高興。”
  陳朗還是保持著斜倚的姿勢,拾起《Dental Town》雜誌繼續翻看,嘴裏卻問道:“繞指一刀同學,怎麽又不高興了?不是出去打球了嗎?”
  陳誦氣哼哼地坐下,“就是因為打球才不高興的呢,今天約好的是幾組混合雙打比賽,可是那個該死的金子多,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
  陳朗搖搖頭,“不應該啊,半個小時前,他還在網上給你發短消息呢,自己說被耽擱了,要趕緊飛奔過去找你。”
  陳誦已經三下五除二把小吊帶T恤超短牛仔褲換掉,然後鑽進一件棉質大汗衫裏,“哈,那時候我都氣飽了,已經往家走了。看我下回還理不理他。姐,我先出去吃點東西。”她拉開房門就要往外走,陳朗趕緊叫住,“你著什麽急,穿個小短褲就往外跑,爸還在外麵呢。”
  陳誦伸了伸舌頭,“忘了,我打心眼裏沒把咱爸當男的。”
  陳朗笑罵道:“你找打吧,有這麽說爸爸的嗎?”說完卻無比嫉妒無比羨慕地看著陳誦吹彈可破的白皙臉龐,和撲麵而來的青春朝氣,忽然就好一陣恍惚,心中暗暗湧起一個念頭,“那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曾經這樣朝氣蓬勃?”

  第三章 競賽
  皓康齒科在北京、深圳、上海、廣州都有自己的連鎖分店,僅僅北京就有六家診所,不過這些診所在選店址的時候,當初做了不少調研, 基本上都聚集在北京東邊的CBD區,或者北邊的科技園區。但這六家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每日一早例行要開晨會,再通俗一點解釋,也就是要做醫療行業常見的交班。
  種植診所的晨會往往是和位於同一層樓的綜合治療區共同進行,辦公室裏烏泱烏泱地站滿了醫生和護士。俞天野躲在一個角落裏,靜靜地聽著前台小姐Monica挨個兒把今天的預約安排念來。當聽到下午三點,加上陳朗,共有八位醫生進行操作競賽,所以除了值班醫生以外,其餘的預約全部空開,俞天野忽然想起了點什麽。等Monica都念完以後,他忽然問道:“今天下午要參加競賽的醫生,約好的病人全部確認好了嗎?而且一定事先告知患者是個操作競賽,還會有攝像,別待會兒有人反對就不好了。”
  幾位打算參加的醫生紛紛點頭表示預約都沒有問題,還有人笑,“哪有人反對,今天的治療費用全部五折,人家都說,你們天天競賽得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
  俞天野又問:“有沒有人多約了患者的?今天還會加一位女醫生和大家一起考核。”
  還是王鑫反應快,“給那個陳朗約的吧?其實我也有顆牙齒該補了,要是沒有多約的,我申請給她當患者。”
  其他同事都莫名其妙,誰也搞不清楚這個陳朗是何方神聖。俞天野冷冷地道:“可以,如果你放棄今天自己的操作競賽,盡可以當患者去。”
  王鑫頓時蔫了,還不忘臭貧,“你們就把我剛才的話格式化吧。我可什麽都沒說過。”
  今天參加競賽的所有醫生大多年紀較輕,還全部是自己主動報名的,因為皓康齒科許諾了豐富的獎品,一等獎是數碼相機,王鑫就是衝著這個去的。資曆老的醫生想法卻都不一樣,隻是笑嘻嘻地在一邊旁觀,等著看熱鬧。
  俞天野皺著眉頭看著王鑫,心想,我什麽時候得把他的舌頭鋸掉。他趕緊揮手說“散會”,琢磨著待會兒再看看能不能臨時約上一個。
  陳朗今天的狀態和昨天完全不一樣,昨天對皓康齒科基本是半推半就,自從看出於博文也期盼自己進皓康之後,便有些心不甘情不願了;今天卻完全是被昨天刺激到了,覺得他們有什麽了不起,個頂個的牛氣,陳朗打心眼兒裏有些不肯服輸。於是以一級戰備的姿態來做著準備,上午在家裏待著,把從香港帶回來的國外的口腔醫學雜誌整理了一下,像什麽《Dental Town》《Team Work》都抱出來翻了翻,給自己找找感覺。翻完了便躺在床上假寐,其實是在冥想。陳朗覺得在香港念書這兩年,雖然偶爾給導師幫幫忙,打點零工掙點小錢,總的來說,動手機會卻比在國內時少,因此便有些忐忑,隻能盡量拚命回想以前牢記的那些操作要點和注意事項。腦海裏跟嘩嘩嘩翻著教科書似的,越往後翻,越是心平氣和,看來有些東西已經完全刻在大腦的每一個溝回裏,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陳朗按照葉晨的囑咐,提前半個小時抵達皓康齒科的綜合治療區,剛踏進門內,前台的Monica就看見她了,微笑著站起身來,“是陳朗醫生吧?您先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我馬上通知俞主任您已經來了。”
  陳朗不由得驚歎皓康齒科前台小姐的過目不忘,昨天才剛來過一次,今天就能連名帶姓地叫出來。她點點頭,自己在前台候診區找了個位置坐下,情不自禁地環顧起四周。昨天時間緊張,完全沒有顧上,現在才注意到整個候診區寬大而整潔,天藍色的柔軟的沙發,角落裏有放著時尚雜誌的報刊架和可供上網的電腦,原木的褐色地板,暖暖的,從不同角度打出的燈光,都讓人覺得貼心而又溫暖。
  Monica掛掉手裏的電話,去飲水機端了杯水,走到陳朗麵前,“陳醫生,不好意思,俞主任現在在開會,還得等一會兒,您先喝點水好嗎?”
  陳朗趕緊站起身來接過水杯,“沒關係沒關係,是我來早了。”
  等Monica離開,陳朗靜靜地坐在那裏,小口喝著水,不再環顧四周,而是屏神靜氣地做著深呼吸,忽然覺得自己頗有些可笑——昨日狼狽逃竄,铩羽而歸,今日卻再戰江湖,打腫臉充胖子。
  在這棟大廈的二十樓,皓康齒科的行政區內,有一間可以容納近一百人的大會議室,這時裏麵聚集了北京六家診所大多數的醫生和護士,因為待會兒除了幾位主任會分配到不同的考核現場,報名的醫生們會參加競賽,其餘的所有人員都可以在這裏通過監控錄像,看到進行競賽的診室的大致情況。俞天野此時正和幾位主任做著商討,進行分工。而以王鑫為首的年輕醫生們也聚在一起交頭接耳,比如各自打算進行的操作類型,比如感歎現在真是緊張,要是表現不好,那麽多人看著,還真有些丟人。
  終於,在操作競賽前十分鍾的時候,俞天野示意護士長徐華玲下樓,把陳朗帶到更衣室裏,換上白大衣。換好白衣後,陳朗又被徐華玲領到一間治療診室,讓她提前熟悉熟悉情況,並且基本交代一下皓康齒科的常規治療方式。
  皓康齒科的診室都是全封閉式的,每個診室都是一間獨立的屋子,關起門來自成一統,不像醫院裏牙椅與牙椅之間隻有一張隔斷,所以左右兩邊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當年陳朗在醫院時便深受困擾,本來和患者正講解X線片,耳邊卻傳來旁邊牙椅上的陣陣慘叫。結果患者聽得臉色煞白,恨不得逃之夭夭。
  陳朗聽徐華玲一一向自己介紹器械和材料,內心的感觸在一點點增加。光從器械和材料用度來看,其實皓康並非像傳說中那樣具有點石成金的魔力,雖然應該說都是目前的頂級水準,但是也全部符合常規,並無什麽秘密武器。
  徐華玲拿起一個小瓶子,向陳朗介紹說:“這是表麻藥。這個消耗得很快,待會兒估計你也會用,我先檢查一下還有沒有。”陳朗頓時有些驚訝,脫口而出的就是:“表麻藥這裏用得很多麽?”齒科裏麵用表麻藥的機會很少,除非是拔除乳牙或者淺表的膿腫切開,其他時候很少能派上用場。
  徐華玲很是詫異地看了陳朗一眼,“打麻藥針之前先抹一點,過會兒注射的時候就不太疼了。”
  陳朗“哦”了一聲,心想,皓康齒科的小細節做得真好,難怪病人會覺得貼心。徐華玲的態度卻不如先前殷切,心想,這小姑娘難道隻是個銀樣蠟槍頭?於是便淡淡地向陳朗交代餘下的事項,最後還是向陳朗補充了一句,“等會兒病人來了,我會是你的治療助手。”
  陳朗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感激地衝徐華玲點頭道謝。徐華玲卻隻是淡然一笑,“我們這兒的規矩,新手上台,必須是老護士配合。”
  俞天野此時也出現在門口,敲了敲房門,示意房間內二人他的存在。陳朗把心一橫,轉頭誠懇地叫道:“俞主任,您來了。”
  俞天野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陳醫生,待會兒你就在這個房間做治療。病人也約好了,應該是比較簡單的病例。有什麽細節上的問題你可以問我,回頭問徐護士長也可以。”
  陳朗老老實實點著頭,抬眼就看見右上角天花板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隨口就問道:“俞主任,那是什麽?”
  俞天野掃了一眼,吐出幾個字,“是攝像頭。”
  陳朗“啊”了一聲,俞天野的嘴角微微上翹,做微笑狀,聲音卻足夠冰冷,“待會兒操作的整個過程都會被記錄下來。已經事先和病人溝通好了。怎麽,你有問題?”
  陳朗心中雖然不忿,但是嘴上卻說:“沒有問題。”
  俞天野“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轉身便離開了,留下陳朗當機在現場。她忽然就覺得空氣稀薄,有點喘不過氣來。
  徐華玲看著陳朗發傻的樣子,還是有些不落忍,“不用緊張,這個攝像頭距離很遠,看不太清楚的。”
  陳朗這才回過神來,衝著徐華玲感激地一笑。徐華玲表情依然淡淡的,卻不自覺地開始在心裏替陳朗捏把汗,就這麽個恍恍惚惚的小姑娘,能行麽?
  陳朗也在心裏打著小鼓,“我,能行麽?”
  很快,考核正式開始了。
  在樓上的大會議室裏,其他的一些閑散醫生都聚在一起,一邊看直播視頻,一邊交頭接耳。包贇從辦公室裏溜出來,也紮進人堆裏湊熱鬧。
  他坐在最後一排,對著屏幕上的八個小方塊研究了半天,最終還是放棄了,捅了捅身邊的一位同事柳椰子,“椰子,這都誰和誰啊?完全看不清楚。”
  柳椰子比包贇大不了幾歲,和俞天野年齡相仿,卻是樓下綜合治療區的副主任,問道:“那你想看誰啊?”
  包贇想想,“不是說今天有個來麵試的嗎?”
  柳椰子指了指,“應該是右上角那個,你看,到現在都一直沒開始,和病人說著話呢。嘿,老鄧也在這個房間裏,這個房間估計由他負責評判。”老鄧其實是個簡稱,大名鄧偉,是柳椰子的直接上級領導,綜合治療區的主任。
  包贇定睛一看,還真是,顯然陳朗還在和患者進行對話。其他幾個視頻方塊內,醫生們都已經行動起來了,有的房間甚至已經結束。包贇指著有人拉開房門正往外走的那幅畫麵問道:“這誰呀,怎麽都結束了?”
  柳椰子一看就笑了,“還能有誰,王鑫這個快刀手唄。你說他在種植診所待得好好的,也跑出來和我們瞎起哄。”
  包贇笑罵道:“這小子還能為什麽,一定是衝著獎品去的。”忽然又想起什麽來,問道,“我記得上半年你們是根管治療的比賽,今天呢?比什麽?”
  柳椰子眼睛一直都沒有離開屏幕,“今天挺簡單,補牙。”
  包贇也跟著點點頭,“那還真是簡單,誰那麽不開眼,出這麽個題目?”隨即眼光又被陳朗所在的那個視頻圖像所吸引,陳朗好像結束了與患者的談話,終於開始進行操作了。不過很奇怪的是,徐華玲開門離開了房間,過一會兒拿著什麽東西走了進來,遞給了陳朗。
  漸漸的,其他幾個房間的醫生也相繼結束了操作,隻剩下陳朗一個人。包贇很輕蔑地看了一會兒,又捅了捅旁邊的柳椰子,“這家夥是不是江湖遊醫啊?磨嘰了這麽半天,我看啊,很不靠譜。”
  柳椰子搖搖頭,“這可不好說,不一定快的就是好的,也不一定慢的就是壞的。待會兒全部結束了,會有做完的圖片傳上來。另外,患者、護士,包括房間內巡察的主任都會填一個評價表,那時候才能見分曉。”
  包贇完全不知道的是,他嘴裏說的那個不開眼的人,出這個補牙的競賽題目的人,就是他的老爸包懷德。包懷德雖然不是正規牙科醫生,但是在這行幹久了,還是很有心得的。皓康齒科不僅僅是個連鎖齒科診所那麽簡單,它是一個公司,它有它的文化、它的精神,包懷德拿出他MBA的那一套,理所當然地認為,必須用這些文化和精神來增加整個團隊的凝聚力。而這些文化和精神怎麽傳承呢?就得靠自己挖空心思地琢磨,然後傳遞給診所主任,診所主任再一級級往下傳遞。有一天給高層員工開會的時候,他忽然就想到,這新技術新材料層出不窮,可有些基礎的東西還得保持,不能丟。於是就指名搞了這麽個競賽,貫徹一下他現階段的思想核心。
  陳朗是最後一個走出考核現場的醫生,而她的患者是位年輕的女士,已經被徐華玲領到旁邊的一個屋子填評價表格、領取紀念品。Monica迎上前來,“陳醫生,您直接去二十樓吧,那上麵有個大的會議室,馬上就開始點評了。”
  陳朗“哦”了一聲,衝著對方頷首微笑之後,就老老實實去一邊坐電梯。她剛從二十樓電梯口出來,便碰到剛才一直在房間裏巡察的鄧偉正要乘坐電梯。鄧偉衝著陳朗笑笑,“陳醫生,做得不錯。”
  陳朗聽到心裏當然很高興,“鄧主任,您不參加點評了嗎?這是要去哪裏?”
  鄧偉指了指手裏拿的電話,“沒辦法,一個老病人突然來了,現在牙疼得要命,我去處理處理。”
  陳朗和鄧偉說再見之後,很快就找到了那間大的會議室,探頭往裏一看,烏泱烏泱的,坐滿了人。站在主席台的俞天野一下子就發現了她,招呼道:“陳醫生,進來坐吧。”
  陳朗低眉斂目地進來,就想往後溜,卻被俞天野叫住,“前排有位置,別往後了。”陳朗隻好溜邊找了個第三排的位置。她完全沒有看到,躲在最後一排低著頭的包贇。
  柳椰子碰了碰身邊拿著手機玩著遊戲的包贇,“那個是來我們這裏麵試的小姑娘吧?看起來長得不錯啊。”
  包贇頭也沒抬,手指還在瘋狂地按著鍵盤,“你最近很饑渴嗎?看見母豬都會認為是天仙?”
  柳椰子踢了包贇一腳,“你才饑渴呢,我至少還有個老婆,你才是孤家寡人一個。”
  包贇終於停住了遊戲,抬起頭來嚴肅地道:“你可別小瞧我,就我這樣的,在外麵不知道多有人氣,約會天天不重樣,安排都安排不過來。”
  柳椰子笑罵道:“我發現你和王鑫兩個差不多,完全就是滿嘴跑火車。”
  包贇“切”了一聲,“你看吧,我說實話你又不相信。”
  忽然,俞天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後麵幾位,要聊天外麵聊去。”
  包贇趕緊正襟危坐,坦然地接受了前排的注目禮,還碰了柳椰子一下,“嘿,說你呢。”
  柳椰子恨得牙癢癢,卻欲哭無淚。陳朗也隨著眾人一起回頭,卻隻看見無數陌生的麵孔,頓時手腳冰涼,趕緊轉頭回來,眼觀鼻鼻觀心。陳朗是在讓自己放輕鬆、再放輕鬆,但是坐在一群陌生人當中,而且即將被人評頭論足,還是緊張得手抖腳抖。
  這時,屏幕上已經顯示出治療後的照片。每一個補好的牙齒,都有不同角度的照片傳上來,遠遠看上去,每一顆都渾然天成,看不出修補過的痕跡,顯然敢上去比試的,都還是有兩把刷子。俞天野讓大家把覺得補得漂亮的牙齒的編號填在一張表格上,傳到右側的葉晨手裏。
  很快,統計結果就出來了。
  病人的滿意度,八個人全部都是優秀。
  配台助手的評價,八個人也全部都是優秀。
  競賽時巡回的主任們給出的評價,陳朗和王鑫是優秀,其餘的幾名同事是優良。
  全體醫生就照片給出的打分統計下來,得分最高的是4號照片,其次是7號。
  陳朗心中一喜,她當然認得,自己補的那顆就是4號。7號是王鑫的,他很納悶地使勁盯著編號為4的圖片,喃喃自語,“4號是誰啊?”
  葉晨輕咳一聲,全場安靜下來。葉晨拿著手中的名單把所有的統計數據公布出來,並且特別指出,編號為4的牙齒是陳朗所完成的,最後得分最高的也同樣是陳朗。所有人都麵麵相覷,還有人在交頭接耳,“陳朗是誰?入職多久了?”最後一排的包贇已經出離憤怒,直接就踹了柳椰子一腳,“咱們診所裏派出的都是什麽人啊?連個丫頭片子都比不過。”
  坐在第五排的王鑫也不由自主往陳朗望去,靠,現在這世道太可怕了,人人都牛逼,這女孩兒不光有外表,原來還有靈魂。
  一直坐在前台翻著病曆的俞天野卻忽然開口了,“等一下,我有個問題。”
  大家都安靜下來。俞天野手裏拿著病曆,朝陳朗的方向開口道:“陳醫生,你的X線片呢?”
  陳朗愣了一下,才反應出叫的是自己,於是站起身來回答,“沒有拍。”刹那間,身後又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陳朗覺得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渾身灼熱得有些發狂。
  俞天野很冷靜地把病曆合上,“那對不起,這第一名就不能給你了。而且準確地說,我們是一票否決製,你的這次考核,連成績都不能算。”
  陳朗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張口便欲解釋,“俞主任,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俞天野製止了,“不用解釋,這是判斷疾病最基本的東西,如果連這一點都不能遵守,即使理論再豐富,動手能力再強,你也隻能成為一個匠人,而不是醫生,一點兒用也沒有。”
  陳朗的臉色由紅到青,由青到白,心底的寒氣陣陣上冒,如果對方一開始就對你有偏見,那繼續停留還有什麽意思?陳朗深呼吸了一下,還是從嘴裏慢慢說出幾個字:“俞主任,您真的不聽我解釋?”
  俞天野的表情也很冷峻,“醫學裏麵沒有那麽多解釋。難道隻有等你補完牙了,牙齒雖然補得完美無缺,病人卻疼得半死,你才解釋說,對不起,我沒有拍片,沒注意到神經原來早就有問題?”
  包贇這回在後排看得興高采烈,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局麵嘛。
  柳椰子卻在一邊搖著頭說:“不對啊,老鄧一直看著這台的,他那麽挑剔的人都給了優秀,沒拍片子應該也是有原因的吧?”
  陳朗覺得自己的情緒也快接近崩潰,說不出是憤怒還是屈辱,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道:“俞總監,您的心胸太狹隘,原來這就是您向我展示的皓康齒科的員工素質。對不起,那我不得不說,我非常非常後悔來皓康齒科麵試。”說完,抬腳就走。
  在眾人一片倒吸涼氣聲中,她走到了門口,卻和出現在門口的徐華玲撞個正著。徐華玲一見她就笑了,“陳醫生,剛才那個患者現在還不肯走,說還沒和你說再見,一定要當麵和你說一聲謝謝。還說下回還想約你的時間,想問你什麽時候方便。”
  陳朗尷尬地動了動嘴唇,勉強看起來是個笑容,小聲道:“我要走了,替我謝謝她吧,將來我不能繼續給她治療了。”
  這時,鄧偉也從樓下乘電梯上來,剛走到會議室門口,就覺得眼前局麵怪異,很詫異地問站在門口的兩人:“怎麽回事兒?評選結果出來了嗎?陳醫生的表現很不錯,應該排在前麵吧。”
  陳朗賭氣道:“什麽不錯,已經把成績給取消了。”
  鄧偉愣了一下,“怎麽回事兒?我得去問問。”
  鄧偉往裏走了兩步,迎上俞天野的目光,當著一屋子人問道:“俞主任,怎麽把陳朗的成績給取消了?”其實剛才這三個人的聲音都不大,卻剛好能讓房間內大多數人聽見。俞天野站在講台前方神色平靜地回答,“原因隻有一個,因為她沒有給病人拍X線片。”
  鄧偉表情很奇怪,“就因為這個?”轉頭問還站在門口繃著臉的陳朗,“你沒跟他解釋解釋?”
  陳朗覺得自己以前的腦子一定是被驢踢了,隻不過看了幾篇俞天野的論文文獻,便開始崇拜麵前這個心理陰暗偏激狹隘扭曲的變態,甚至還想與之共事。陳朗越想越覺得惡心,於是用幾乎仇恨的眼神看了俞天野一眼,“想解釋來著,俞總監根本不聽,”
  俞天野同樣板著臉,“我說過了,沒有什麽原因是可以解釋得通的。”
  鄧偉歎口氣,“老俞,你怎麽這麽頑固?你就沒想過,那個患者她最近剛剛懷孕了?”
  全場又是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俞天野的臉色也變了,看了看鄧偉,“真的?”
  鄧偉點點頭,“老俞,我還能蒙你?”想了想,又湊到俞天野麵前小聲道,“咱不能讓外麵的人傳閑話,說我們欺負小朋友,是不是?”
  俞天野平靜了一下心情,無視掉台下交頭接耳的人群,看了看門口的陳朗,她正用挑釁的眼神看著自己,俞天野心裏忽然笑了,“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轉瞬之間臉色由鐵青恢複了正常,?牧伺氖鄭?疽獯蠹野簿病?
  這時,房間理迅速轉為鴉雀無聲,寂靜得如果有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俞天野往陳朗的方向走過去,一邊的葉晨立即明白了俞天野的意思,從門口角落處把陳朗拖到主席台的中央。所有的人都屏聲靜氣地注視著,陳朗莫名其妙地看著自己和俞天野越靠越近,冷冷地想:“這變態又搞什麽鬼?”
  沒想到俞天野直接衝著陳朗伸出手去,“對不起,陳醫生,是我太過主觀,委屈你了。恭喜你順利通過考試,並且獲得本次競賽的第一名。”
  陳朗從鼻子裏出氣,心想:我又不是沒得過第一名。但礙於台下那麽多雙眼睛盯著,遲疑了片刻,她還是快速伸出手去握了一下,完全就是點到為止,馬上就收了回來,嘴裏還冷冷地來了一句,“這不算什麽,反正我也就一匠人的水平。”
  俞天野眯縫了一下眼睛,心想:這小姑娘也真夠軸的,給台階都不知道下。他正欲反駁,葉晨卻把話接了過去,“陳醫生今天是受了點委屈,我代表皓康齒科向你表示歉意。不過,有句老話不是說得好,叫‘不打不相識’。”說完,看了看俞天野,“是吧,俞主任?”
  俞天野接過葉晨遞過來的眼神,無奈地點點頭。葉晨衝著俞天野笑了笑,然後拉過陳朗的手,“還有,陳醫生,我希望我能代表皓康齒科,歡迎你加入我們這個團體。”
  如果剛才這句歡迎辭是俞天野對陳朗說的,陳朗十之八九會覺得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可此時麵對的是一向和煦溫暖的葉晨,陳朗很難斬釘截鐵地拒絕,隻是小聲猶疑地吐出一句:“我覺得,也許我並不適合這裏。”
  葉晨是多聰明的人,隻要陳朗沒給死話,那一切都有回旋的餘地。她捏了捏陳朗的手,小聲道:“待會兒我再和你談談。”拉著陳朗的手到台下找了椅子坐下,示意俞天野繼續宣布考核結果和成績。
  陳朗剛才站在門邊等著“沉冤昭雪”時,就一直咬牙切齒地想,真相大白的時候一定要當麵拂袖離去。可是現在居然沒有翻臉,還被葉晨手拉手坐在台下,她自己頗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俞天野和鄧偉一起公布一二三等獎時,包贇在後排看得簡直七竅生煙,也不玩手機遊戲了,怒道:“搞什麽?怎麽折騰半天,還變成她有理了?”
  柳椰子卻做事後諸葛亮狀,“我早說有問題,這個陳朗哪兒畢業的?年紀輕輕的真不錯。”
  “你們都什麽眼神啊?有什麽不錯的?”包贇憤憤不已。
  柳椰子嘿嘿一樂,“你信不信,老鄧一定看上了,說不定會把陳朗要到我們診所。”
  包贇更是生了一肚子悶氣,也不想往下看了,直接站起身來,打開後門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包贇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張費用高昂的維修單把玩了一下,忽然就眉開眼笑起來,想象一下將來陳朗得知自己也在這家公司任職,再看到這張單子的表情,那一定是很好玩的事情。他正笑得猖狂,手機響了起來,一看號碼,就按下了接聽鍵,“美女,今天晚上你去啊。知道了,我帶花去給你捧場。”
  這場頗具爭議的競賽考核終於結束。王鑫隨著眾人往外走,在堆滿地毯的走廊上被柳椰子拍了下肩膀,“王鑫,恭喜你,表現不錯啊。”
  王鑫不好意思地笑笑,“還說呢,人家新來的小姑娘比我厲害。”
  柳椰子樂了,“怎麽,傷自尊啦?”
  王鑫搖搖頭,“那倒沒有,我隻是心疼那個數碼相機。其實我也覺得那個叫陳朗的活兒不錯,抗打擊能力強不說,長得也不錯……”說完,就賊眉鼠眼地笑了。
  柳椰子啪地拍了一下王鑫的頭頂,“真夠齷齪的,你。”然後貌似無意地問道,“不過王鑫,你們俞老大今天怎麽了,看起來對這個叫陳朗的醫生很苛刻?”
  開玩笑還好,後麵的話鋒一轉,王鑫便警惕地想,又來了又來了,於是做無知狀,“我不知道啊,我們老大的事兒,他能告訴我嗎?”
  柳椰子又使勁拍了一下王鑫的頭,“小狗腿,滾滾滾,一問三不知。”
  王鑫不以為意,嘿嘿樂著,哼著小曲走了。
  會議一結束,徐華玲便帶著陳朗去和剛才的患者見麵,葉晨也執意作陪,最後房間裏隻剩下了俞天野和鄧偉二人。鄧偉四顧無人,終於問道:“老俞,我是不是不該當眾駁你的麵子啊?不過我不說也不合適,回頭別讓人家認為咱皓康專門欺負年輕人。老俞,你可別往心裏去啊。”
  俞天野笑了,“不至於,咱倆誰跟誰,這回真是我疏忽了。我還真有點好奇,陳朗在診室裏的表現究竟如何,連你這個挑剔的人都給了優秀。”
  鄧偉沉吟了一下,“我起初並不看好她,但是她和患者一接觸上,我就知道她比外表所表現出來的更加胸有成竹。那個患者懷孕沒多久,主訴雖然是補牙,但是因為妊娠期的緣故,牙齦出血很厲害。她又做了半天衛生宣教,並且教了那個患者正確刷牙及牙線使用方法。因為懷孕不能拍X線片,她讓徐華玲去拿牙髓測定儀做了測量,基本判定牙髓是有活力的。雖然整個治療時間很長,但是真正操作時間很短,動作幹淨利索,樹脂充填體很漂亮,點線角脊全部做過雕刻,鄰接關係也處理得當。還有就是最後的拋光,她用了比普通醫生多一倍的時間進行拋光,充填後幾乎看不出修複體的邊緣線。說實話,老俞,這個陳朗在某些方麵,做得實在太規範了。”
  俞天野認真地聽著,聽完後也隻能跟著點頭,“聽?閼餉匆凰擔?強贍芪藝嫻氖竊┩魎?恕2還?乙埠苡裘疲?共皇淺尚南胝宜?牟綞?K?吹哪歉讎?頰擼?乙環?±?拖肫鵠戳耍?瓿踉諼藝飫鎰齙鬧種彩質酰?簿腿?鱸慮埃?訊?諞滄鐾炅耍?攔諞殘薷瓷希?筆蔽一垢??牧薠線片看種植體和骨愈合的情況。唉,所以我就根本沒想到這一眨眼工夫,她就懷孕了。”
  鄧偉看看他,“我說呢,這不像你的風格啊。對了,我還聽說是你要求給她免了剩下的口試,直接參加考核,我還一直以為是你想要的人呢,沒想到今天來這麽一出。”
  俞天野真是有苦說不出來,“我瘋了,想要她?那個陳朗的醫療水平是還行,上麵兩個總經理對她印象也都不錯。麵試的時候我就知道她基本功的確紮實,但是她表麵看起來謙虛,實際上頗為狂妄,我想了想,幹脆讓她和我們診所的同事們比一比,讓她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鄧偉撲哧一下就樂了,“是知道什麽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不過不是她,好像是我們。”
  俞天野苦笑,“可不。也許我一開始就心存偏見,所以心態不夠平和,最後居然犯了如此低級的錯誤,這回她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鄧偉碰碰他,“別介,和人一小姑娘置什麽氣?我說真的,我們第一診所這邊的綜合治療區人手不夠,讓她去我那兒,如何?”
  俞天野聳聳肩,“當然好,你趕緊把人帶走得了。就那個陳朗,還老和我叫板為什麽種植中心不收女醫生,在老爺子那裏給我紮了一針,你說我能不煩嗎?”
  鄧偉點點頭,“我說你怎麽這麽大火氣呢。差不多得了,回頭都是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你腕兒大點兒,也不能讓小朋友看我們笑話不是?”
  俞天野斜睨了鄧偉一眼,“你又變著花樣取笑我不是?趕緊把人領走,免得我變卦。”
  鄧偉正哈哈大笑,第四診所的黃主任從門外走進來,劈頭第一句便是:“老俞,你問問那個陳朗,願不願意去我們第四診所啊?”
  俞天野和鄧偉二人麵麵相覷,還是鄧偉先開口,“對不起,你來晚了,下回預定得趕早啊。”

  第四章 偏見
  陳朗回到家裏的時候又是華燈初上,先是跟一直等著和她說謝謝的患者見了一麵,還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然後又被葉晨拉到辦公室裏溫言軟語地做著思想工作,除了表示歉意,還許諾給陳朗比普通新員工更加優厚的工資待遇。剛才替自己申冤的鄧主任也找了過來,邀請陳朗加入他的隊伍,就這樣被狂轟濫炸之後,她便暈頭轉腦地同意了。
  在回家的路上,陳朗很是想不通地問自己:“我怎麽就會同意了呢?”而且居然糊裏糊塗地在葉晨遞過來的合同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合同裏究竟有些什麽內容,陳朗完全回想不起來,就記得葉晨一直含笑看著自己,微紅的嘴唇一張一合。陳朗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呃,我這是幹嘛呢?我又不是蕾絲邊?陳朗趕緊把思想苗頭扭轉過來,繼續回想下午後來的談話內容,可是走到自家房門口了,腦海裏還是一片空白,按下門鈴後,還自我安慰了一把,“唉,反正於博文也想讓我進皓康齒科。”
  剛想到於博文的名字,舅舅於博文就打開了房門,嚇了陳朗一大跳,結結巴巴地道:“舅、舅舅,你怎麽在這兒?”
  於博文樂了,“這是我姐家,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兒?”
  陳誦也從門後伸出五彩斑斕的腦袋,“姐,你怎麽才回來?我們都等你好半天了。”
  陳朗又嚇了一跳,“今天怎麽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個鍾點兒,你居然沒有漂在外麵?”說完,又仔細看了一下陳誦的腦袋,“你這頂的是什麽玩意兒?”
  陳誦仰了仰脖子,眼睛拚命向上瞄了瞄從頭頂垂下來的幾縷假發,“這個啊,是參加一個朋友的Party要用,我讓咱媽去部裏的文工團借的。”接著又嬉皮笑臉地道,“舅舅給我打的電話,說有空的話就晚上一起出去吃大餐,慶祝你找到了新工作。”
  陳朗聽到這句話,不自禁就打了一個寒戰,往於博文的方向看去。於博文笑嘻嘻地把陳朗的背包拎過來,“今天辛苦了。還站在門口幹嗎?快進來快進來。”
  陳朗滿腦疑雲地走進屋內,發現於雅琴和陳立海已經拾掇完畢,身上穿的衣服都提升了一個檔次,完全是節假日出門做客的水平。於雅琴看見陳朗,就高興地笑了,“大姑娘總算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就該給你打電話了。你舅說今晚出去吃,慶祝你加入那個什麽齒科診所,你看你看,我就說你一定行的。”
  陳朗心想:克格勃簡直無處不在,我還沒到家,這家裏人都激動成這樣了。她癟了癟嘴,隻能把目光投向舅舅於博文,於博文麵露微笑,“沒辦法,你舅舅也算是這圈子裏的人,有什麽風吹草動我能不知道?”
  陳朗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我這個孫猴子無論如何也跳不出你如來佛的手掌心。”陳誦也插進嘴來,“我也是一樣跳不出舅舅的手掌心啊。我本來今晚約了朋友去錢櫃唱歌的,可是舅舅說晚上帶我們去吃四合院的私房菜,我就屁顛兒屁顛兒地回來了。”
  父親陳立海接口道:“陳誦,這可不好啊,我發現你對吃的太執著,一點兒免疫力也沒有。”陳誦聽陳立海的老八股也早就聽出繭子來了,於是伸出舌頭翻著白眼。陳朗把陳誦的五彩假發從頭上扯下來,戴在自己頭上,對著門廳裏的穿衣鏡好一陣端詳,怎麽看覺得怎麽別扭,嘴裏還替陳誦辯白著,“她怎麽吃也不胖,執著一點兒也無妨。”
  於博文看陳朗帶著假發左顧右盼,一臉挑剔的樣子,無端地覺得這個場景很熟悉,頓了頓,道:“你們都好了吧?陳朗你要不要換身衣服?我們該出發了。”
  陳朗看了看自己身上略顯職業的襯衫短裙,趕緊把假發從頭上扯下來扔給陳誦,“等我一會兒,我衝個涼,幾分鍾。”
  陳朗衝涼之迅捷,簡直可以用光速來形容。她和陳誦不一樣,陳誦是恨不得泡在浴室裏養老,沒事兒時還整點牛奶、香精什麽的玩點兒花樣。陳朗洗澡卻和打仗一樣,幾分鍾就可以出來,弄得於雅琴經常質疑陳朗,“你又不是羊肉,隻是進去涮一涮?”
  陳朗不以為意,這都是當年在醫院裏鬧下的毛病,時間總是爭分奪秒,哪裏容得自己在浴室裏顧影自憐?所以當陳朗衝完澡,換了身舒適隨意的淡紫色連身長裙,披散著濕乎乎的長發走出來的時候,也沒有超過十分鍾。陳誦吹了一聲口哨,“姐,你這樣可真有文藝範兒。你要是這樣走出去,誰也猜不出你是醫生。”
  陳朗皺著眉頭,“醫生怎麽啦?”
  陳誦笑嘻嘻的,“醫生都是刻板、冷漠、沒有人情味兒的。”說完還補充了一句,“電視裏不都是這麽演的嗎?”
  陳朗懶得理她,看於博文一直愣愣地盯著自己,神情卻雲遊天外的模樣,不由得“嗨”了一聲,“想什麽呢,舅舅?我們走不走啦?”
  於博文一下子回過神來,尷尬地笑笑,“走走走,我約的是7點半,再不走就該晚了。”
  於博文用自己的奧迪車拉著這一大家子人,浩浩蕩蕩地行駛在北京城內,最後拐進了東單附近的一個小胡同,折騰了半天才停好車,然後帶領大家往胡同深處走去。陳誦很得意地向陳朗顯擺,“姐姐,你還沒來過吧?這裏超棒的,舅舅上半年帶我們來過一次。”
  一定是趁我不在北京的時候。陳朗憤憤地想。順著胡同步行幾分鍾之後,便可以看到兩扇素淨的紅色小門,門上沒有招牌,隻有一對紅燈籠迎風搖曳。在於博文的示意下,陳朗推門而入,原來裏麵別有洞天。
  北京夏日的傍晚和冬季不同,懸掛在天邊的落日雖已失去午間的灼熱,但四處仍暈著淡黃色的光線,灑在四合院內的青磚灰瓦上,襯得分外溫馨。遠處偶爾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卻越發顯出四合院內的靜謐。小院內刻意擱置卻又貌似隨處擺放的家具古樸而雅致。就在驚歎的工夫,便有身著白襯衣的帥氣服務生迎上前來,與於博文核對今晚的預約,然後迅速將大家迎進了一間古色古香的廂房。
  陳朗算是知道陳誦會屁顛兒屁顛兒跑回家的原因了,這兒擺明了就是傳說中的大院宅門菜,等閑人都摸不著門進來,一般都得提前預約才行。在等待上菜的間隙,陳朗好奇地翻了翻菜單,發現菜品確實山珍海味,各顯神通,不過還是透著酒店餐廳的範兒。陳朗恍然大悟,也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地方,吃的是環境,嚐的是品位,如此而已。
  於博文看陳朗完全沒有陳誦的興奮勁兒,有些愕然,“怎麽?不喜歡嗎?”
  陳朗笑著搖搖頭,抿了一口紅酒,夾起一個脆皮大明蝦塞進嘴裏,“這麽舒服的地方,又不用我掏錢,當然喜歡。”
  於雅琴聽陳朗這麽說,笑罵道:“不許這麽說,否則下回你舅就不請我們來了。”
  陳立海也道:“老大你是頭一回來,我可告訴你,精彩的還在後麵呢。”
  精彩的果然在後麵。差不多在八點鍾的時候,夜幕漸漸降臨,唯有天上一輪明月,散發著冷冷的光芒。服務生進來將廂房的雕花木門推開,赫然看見剛才經過的院子已經搭成一個小小舞台,射燈從四合院的四周打過來,絲竹聲悠然響起。陳朗這回是徹底被震撼了,兩位扮相俊逸的古裝男女登場,鶯歌啼轉,驚豔全場。
  陳朗完全呆住了,正仔細分辨唱的是哪一出,於博文適時解釋道:“這是昆曲,《牡丹亭》。”陳誦也跟著搖頭晃腦,很不合時宜地來了一句,“我又體會了一次當大爺的感覺。”
  陳誦話音剛落,就被身邊的於雅琴狠掐了一下,“什麽思想?一點都不符合勞動人民艱苦樸素的原則。”隨後於雅琴的注意力又被昆曲吸走,跟著悠揚的曲調打著節拍。陳誦很有些不滿,衝著陳立海發牢騷,“我媽思想也不怎麽樣,瞧她現在,完全是資本家太太的模樣。”
  陳立海很是寵溺這個小女兒,“噓”了一聲,“小聲點,你媽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別把她惹毛了,得順著捋才行。”
  陳朗起初很投入地邊看邊聽,隻覺風姿優雅迷人,曲聲悠揚動聽,可是時間長了就有點走神。這昆曲首先是聽不明白,其次是真的很慢啊,慢得陳朗覺得自己的心被晃悠悠提到空中,好半天也不給放下來。幹脆分了一半心思出來,把注意力集中到食物上,在醬爆鴨蹼和桔瓜焗豉汁排骨之間流連忘返。於博文看陳朗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忽然就笑了,“今天你可算露臉了。”
  陳朗品完了紅酒,正往嘴裏送著此家菜館自製的老北京特色小吃豌豆黃,不明所以地看了於博文一眼。
  於博文點點頭,“真的,你今天讓俞天野出糗的事兒估計已經傳遍北京城了。”
  陳朗根本不相信,費勁地把豌豆黃咽到肚子裏,才騰出嘴來說:“至於嗎,難道我們這些齒科醫生全是八婆?”
  於博文也笑,“可不。陳朗我告訴你,齒科這個圈子不大,轉來轉去全是熟人,就算你進去誰也不認識,很快你就會發現原來都是有淵源的。再說了,俞天野多大的腕兒,每次全國的種植會議都會有他的講座內容,這對於一個診所醫生而言,實在是太難得了。”說著又看了一眼陳朗,“就這麽個人,今天陰溝裏翻船,竟然栽在了你的手裏。”
  陳朗想起俞天野那張撲克牌一樣永遠板著的臉就頭疼,“別和我提他,整個兒一沙豬,完全大男子主義。”
  於博文不動聲色地笑,“如果你要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有機會還是應該多和他學學。”
  陳朗想了想,終於歪著頭問道:“我進皓康齒科,你高興嗎?不過,現在還沒能進種植中心呢。”
  於博文看著陳朗,也許是喝了紅酒的緣故,臉色微紅,行事作態比平常活潑,看起來嬌憨美麗,很難想象當初也是如小肉團團樣的粉紅嬰兒。於博文輕輕點點頭,說出來的話卻是,“我當然高興。現在先在綜合區鍛煉一下也好,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陳朗歎口氣,“舅舅,你為什麽也想讓我進皓康啊?”這好像是第N遍問這個問題了。
  於博文說:“我覺得那裏會給你很好的提升自己的空間,對你將來的執業醫師生涯會有很大的幫助。”
  話還沒說完,就被陳朗給打斷了,“舅舅,你又來這些假大空的理論了。”
  於博文做投降狀,“那我實話實說,其實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隻是因為你想去。”
  陳朗壓根不相信,笑嘻嘻地看向於博文,“你就把我當三歲小孩兒糊弄吧!”
  於博文歎口氣,“你看,我說實話你又不相信。不過陳朗,你既然加入了皓康齒科,就要好好珍惜。它如今是國內最優秀的口腔診所,裏麵藏龍臥虎,有很多值得你學習的東西。”
  陳朗點頭,表示同意,又聽於博文問道:“今天拿到第一名,感想如何?很開心吧?”
  陳朗微抿一口酒,回想起今天整個的過程,搖搖頭,“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哈哈,今天我贏了。”
  陳誦也湊了過來,“姐,你和我說說今天競賽的具體細節吧,我問舅舅,他隻知道賣關子,說讓我問你。”
  陳朗借著酒興,得意洋洋地把今天考核的整個過程講了一遍,聽得全家人都激動不已。於雅琴和陳立海早就不聽那勞什子的昆曲了,隨著陳朗所講述的情節發展,時而緊張,時而歎氣。
  陳朗很奇怪,“媽,你為什麽歎氣啊?”
  於雅琴道:“我能不歎氣嗎,外麵的世界如此險惡,今天這事兒幸好是發生在你身上,要是陳誦遇到這事兒,早就被打趴下了。”說完還看看於博文,“就像我和你舅,從小就是我在學校裏默默無聞,被人漠視。他比我小三歲,成績卻總是名列前茅,還趾高氣揚地回家來顯擺,害得我總被你們的外公外婆教訓。”
  於博文趕緊給於雅琴夾菜,“姐,都什麽年代的事兒,還說給她們聽?吃菜吃菜。”
  陳誦卻在那裏大點其頭,“太像我和我姐了,不過得倒個個兒。她明明比我大,卻什麽都比我占先,真是不公平!”三位長輩交換了一下眼神,紛紛埋頭吃菜,不予置評。
  陳朗也愣了一下,兩年多前無意中聽到的於博文和於雅琴的對話一瞬間又湧上心頭。稍作鎮定後,她還是安慰妹妹,“可是你比我年輕漂亮,這比什麽都強。”
  陳誦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這個安慰,忽然又崇拜地對陳朗說:“姐,你太帥了,我羨慕死你了。”
  這下換全家人都驚訝了,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陳誦看大家都投以驚訝的眼光,趕緊解釋道:“我小時候在課堂上看小說看漫畫,常常被活捉。所以我天天都在做夢如何一雪前恥,比如上課的時候假裝偷偷摸摸在低頭看什麽東西,最好老師這會兒上來抓現行,結果發現我看的卻是課本,就隻好向我道歉什麽的。”
  陳朗聽著覺得好玩,陳誦雖然在許多方麵抵不上自己,但往往是自己羨慕的對象,尤其是陳誦嘻嘻哈哈無厘頭的性格和那些天馬行空的古怪念頭,於是很好奇地問:“後來呢?你得逞沒有?”
  陳誦哀怨至極地歎了一口氣,“從來沒有過。看來我天生不是演戲的材料,我每次假裝看小說的時候,老師都儼然一副洞察世事的模樣,永遠也不會抓我。所以,姐,敬你一杯,你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英雄笑嘻嘻地和陳誦舉杯相慶,正值一曲終了,耳邊傳來熱情澎湃的鼓掌聲和此起彼伏的叫好聲。陳誦轉頭一看,叫道:“哎呀,還有帥哥獻花呢。”
  陳朗也把頭探出去看熱鬧,媽呀,不得了,真有一青年男子獻花,還和古裝的柳夢梅臉頰相親。耳邊傳來於雅琴的指責,“嘖嘖嘖,現在真是世風日下,大庭廣眾的,兩個男子居然卿卿我我。”
  陳誦卻儼然一副眼珠子要滴血的模樣,“天哪,這麽養眼的一對。太過分了,但凡我看得上的帥哥,要不是已經有女朋友,就是有了男朋友,還讓不讓我們活了?”
  於雅琴這回不批判帥哥,改為批判陳誦了,“誦誦,你怎麽說話的?最近怎麽回事兒,我覺得你這思想價值觀不對頭啊。”
  陳立海當然是和稀泥,“孩子說著玩的,你就不用當真嘛。”
  陳誦也撅著嘴,“媽,你簡直就是個老古板。”
  於雅琴一瞪眼睛,“我還古板?都幫你借了一個什麽亂七八糟的假發了,你還說我古板!”
  陳立海還是和稀泥,“說你媽古板這一點,我也不同意。”這三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陷入了辯論大戰。
  陳朗和於博文完全插不上話,互相對視一眼,於博文指指外麵,“出去透透氣?”
 ?〕呂實愕閫罰?礁鋈司僮藕煬票?酉岱坷鎰瓿隼矗?駒讜鶴永鐧囊豢糯蠡筆饗攏?醋旁鶴永鐧姆?襠?蠢賜??匕岫?鷗詹歐胖玫摹賭檔ねぁ返謀塵啊S誆┪奈實潰骸叭媚閌裁詞焙蛘?繳習啵俊?
  陳朗想了想,“他們說隨時,我還是下周一去吧,正好也是一號,這樣算工資也容易。”正說著話,就看著剛才當眾親昵的一對男子相擁著走了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陳朗傻愣愣地看著其中那個高個的男子,心中慘叫:他,他不就是把自行車摔了,訛詐我的那一個家夥?
  包贇也注意到前方一臉愕然看著自己的陳朗,可是打扮氣質和前幾次見麵時都不一樣。第一次碰見她時,就記得她那張憤怒扭曲的臉了;第二次在皓康的會議室裏看見的她,長發束在腦後,脫下白大衣,完全是一身office女性的標準裝束,神情冷靜沉著。當然,後來被俞天野逼急了,她有些氣急敗壞那也是自然的;第三次和她見麵就是現在,隻見眼前的她長發長裙,站在樹下,眉目如畫,很像是校園裏的女大學生。可奇怪的是,她剛才一臉嬌俏地和這名明顯是事業型的中年男性打情罵俏!
  兩個人的眼光互相緊緊盯住對方,誰也不開口,包贇挽著的“柳夢梅”察覺出一絲異樣,開口道:“贇贇,這是你的朋友?”
  “他”一開口,陳朗和於博文就都明白了,原來是位女士,看來這個“柳夢梅”是反串的。包贇斜看了陳朗一眼,“才不是。”
  陳朗怒極反笑,最近流年不利啊,頻頻遇見沙豬,於是也點頭,“幸好不是。”
  包贇看了看陳朗,心想:你也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了。等你看到賬單的時候,就知道“死”字是怎麽寫的了。嘴裏卻道:“你哪天有空?我把開好的單據給你。”
  陳朗冷冷地道:“這周吧,下周我該沒空了。”
  包贇轉了一下眼珠,“我這周沒空,隻能下周再說了。”
  陳朗有些煩躁,這破事兒早了斷早好,可眼前這人怎麽就這麽別扭,永遠反著來?包贇又來了一句,“你等我電話吧,我通知你。”
  然後便挽著“柳夢梅”轉進了陳朗他們隔壁的廂房。陳朗被噎得氣急敗壞,於博文卻來了一句,“這小夥子是誰啊?你倆看起來有過節的樣子。”
  陳朗從鼻子裏哼哼,“他說我撞壞了他的自行車,要我賠呢。”說完心情全無,向於博文抱怨,“怎麽這麽倒黴,碰見他了?舅舅,咱們還是進去吧。”
  於博文點頭同意,心裏卻一直在思索,剛才那個反串“柳夢梅”的,好像在哪裏見過。
  這邊廂房裏,“柳夢梅”正對著一麵鏡子卸著妝容,包贇倚在一邊歪著腦袋看著,“美女,你累不累啊?家裏的臨湖軒你不管,總偷偷溜到這裏免費來給別人唱戲。”
  “柳夢梅”斜了包贇一眼,“別美女美女地亂叫,我會當真的啊,你還是留著哄你的女朋友去。”
  包贇“唉”了一聲,“那我叫你什麽,老媽?一下子就把你叫老了二十歲。”
  “柳夢梅”撲哧一樂,“兒子,你的嘴真跟抹了蜂蜜似的,說的話我就是愛聽,比你爸強多了。”
  包贇也是笑嘻嘻的,“我見到美女一般嘴都甜。”
  “柳夢梅”,不,這回我們應該改叫包夫人,她搖搖頭道:“我看你對剛才院子裏的美女就很不客氣。”
  包贇嗤之以鼻,“她算什麽美女?”
  包夫人已經卸完妝,大概是生活優越,保養得當,她的皮膚隻有很少的皺紋,體型又維持得不錯,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五十多歲的年紀。包夫人端詳了好半天鏡子,終於道:“在我眼裏,三十歲以下的女性,全部都是美女。”
  包贇對他娘親很縱容,唯唯諾諾點頭稱是。包夫人卻忽然想起點什麽,“和美女站在一起的那個人,你認識嗎?”
  包贇搖頭。包夫人很不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這你都不知道?博文口腔集團的董事長兼總經理,鼎鼎有名的於博文。”
  包贇“啊”了一聲。他雖然跑公司客戶比較多,不怎麽和同行打交道,但還是知道博文口腔的。博文口腔和皓康齒科的外資背景不同,它是國內民營診所的一個典範,它的連鎖診所在街頭隨處可見,雖然占據的隻是中低端齒科市場,但是光北京就有二十來家,因此和皓康齒科相比,更為普通老百姓所熟知,市場占有率非常高。於博文的名字還經常見諸於報端,大家都很好奇這個曾經從事過許多行業,甚至涉獵過房地產和建築業的商人,怎麽就漸漸放棄了原先的一切,在七八年間把重心全部轉移到博文口腔,並且做得風生水起?不過他本人倒是低調,很少接受訪談什麽的,不像包懷德老先生,多次在電視和報紙雜誌上露臉,曝光率更高。
  包夫人接著說:“我陪你父親出席聚會的時候見過他一兩次。不過今天我扮著戲妝,他沒有認出我來,我也就樂得裝一次傻。”
  包贇腦海中馬上浮現出陳朗舉著酒杯對著於博文嬌笑的模樣,不由得大搖其頭,這個叫陳朗的真不簡單,白天還正兒八經地在皓康齒科裝酷,晚上就找到博文口腔的老板投懷送抱了,不禁很是八卦地問道:“你見過他夫人沒有?他這把年紀,孩子應該不小了吧?”
  包夫人搖頭,“從來沒有見過。他的兒子很小,才五六歲吧,聽說夫人帶著兒子移民加拿大了。”
  包贇做恍然大悟狀,“怪不得啊,怪不得。”
  這邊陳朗也被陳誦糾纏不休地盤問著,“姐,剛才和你說話的那個帥哥,誰啊誰啊誰啊?”
  於雅琴一聽見“帥哥”二字也很激動,“誰啊誰啊誰啊?”
  陳朗哭笑不得,“哪兒有帥哥啊,我怎麽沒有見過?”
  陳誦不相信,“就剛才那一對同性戀,高個兒的那個,還凶巴巴地和你說話來著,我出來上廁所,全都看見了。舅舅,你剛才在旁邊,她不說你說。”
  於雅琴很是泄氣,“就那兩個人啊。”
  於博文也樂,“別瞎說啊,那個柳夢梅是反串的,是個女的。至於另外一個,我也搞不清楚,你還是問你姐吧。”
  陳朗被四雙灼熱的眼睛注視著,仍強硬地表態道:“別問啦,都說過不認識了,僅僅是一個路人甲。”
  “路人甲”此時已經和“柳夢梅”相攜離開,經過陳朗這間包房時,聽到裏麵歡聲笑語一片,忍不住轉頭往裏看去,和陳朗不經意的眼神對個正著。兩人再度麵無表情地對視之後,各自把頭轉開。

  第五章 傲慢
  星期一的早晨,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車水馬龍,一片沸騰。陳朗今天特意提前半個小時起床,還略微用心地打扮了一下自己。化妝自己是沒學會,但還是塗了點淡粉色的唇彩,像舞蹈演員那樣把長發挽起來別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再穿了件式樣簡潔大方、質地優良的公主領白襯衫,黑色束腰、及膝的短裙,下擺略微蓬鬆,襯得纖腰盈盈一握。這讓於雅琴很是得意,大讚自己的閨女傳承了於家的優良基因,看起來就像《羅馬假日》裏的赫本,優雅,端莊,迷人。
  陳朗當然知道於雅琴任人唯親,自家女兒是牡丹,別人家的閨女就隻能是月季,所以也不能把這評判標準當回事兒。即便意氣風發地走在馬路上,偶爾吸引路人羨慕的眼光,也沒有覺得有什麽特別的。要說起特別的感覺,那還得說上個周末,她被陳誦拉著去“颯爽”打了一次羽毛球,結果回到家陳誦就竊笑著讓她看論壇裏的一個熱貼,大意是:“尖叫尖叫!原本繞指一刀就是美女,沒想到她姐姐晴空萬裏更是美得冒泡。”
  再看跟帖數量眾多,有的說,“是啊是啊,這對姐妹花就是春蘭秋菊,她倆一出,誰與爭鋒?!”
  也有回貼比較哀怨的:“聽說晴空萬裏還是醫生,成心不想讓我們活了!”
  還有人打出個花癡兼流口水的表情:“請問晴空芳齡幾何,是否尚未婚配?”
  陳朗畢竟還算經曆過風雨,知道網絡上流行的就是浮誇之風,親眼看著陳誦在這些球友網友中混得如魚得水,見女孩就稱美女,見男孩就喊帥哥,但還是被這些盛讚弄得有點虛浮,對著鏡子端詳了至少三分鍾,怎麽看也覺得鼻子不過就是鼻子,眼睛不過就是眼睛。她暗想:帖子裏吹捧的肯定不是自己,轉頭便問陳誦:“你在‘颯爽’裏人緣是不是特好?”
  陳誦趾高氣揚地點頭,“那當然,你妹妹我在裏麵可不是無名小卒,隻要揮一揮手臂,下麵就得有一群人響應。”
  陳朗立即釋然,看來自己完全沾了妹妹的光,才得到“颯爽”論壇的熱烈歡迎。不過無論怎麽說,陳朗還是蠻享受這種膨脹的感覺,略微有些遺憾的是,那天晚上沒有見到久仰大名的“金子多”。
  當時陳誦還安慰陳朗:“沒關係沒關係,周一晚上我們有個特別Party,你就會見到金子多了。”
  陳朗搖搖頭,“下周一我剛上班第一天,可陪不了你。”
  陳誦繼續引誘,“去吧去吧,又不是白天,我們隻是一幫人約好了去錢櫃唱歌。”
  陳朗皺著眉頭道:“你們怎麽那麽閑啊?又不是周末,夜夜笙歌?”
  陳誦趕緊解釋,“姐,你不知道,這回可不一樣,是為了慶祝我們‘颯爽’成員裏的第一對戀愛成功然後結婚的Party。這倆在‘颯爽’也算元老級別,這半年已經去新加坡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時間安排緊張,最後隻好定在星期一。”
  陳朗繼續搖頭,“你自己去吧。那兩天真的不行,下回有機會再說。”
  陳誦“唉”了一聲,心想:這就是我和我姐的區別,最後掙紮著道:“姐,你不去可別後悔,我聽“金子多”說那天會有好多人,甚至包括傳說中的“文武全財”及“敕勒歌”。
  陳朗隻是擺手,“不去不去”。這俞天野跟一尊佛爺一樣壓在自己頭頂,哪裏還敢掉以輕心。
  皓康齒科上班時間和普通醫院不同,卻和附近那些公司的作息時間一樣,是上午九點開始,晚上六點下班。陳朗換完公交再換地鐵,曆經一個小時之後,方才來到皓康齒科的大廈門前,正要往裏走,忽然聽到有人叫道:“陳醫生?”
  陳朗一回頭,原來是和自己配合過的護士長徐華玲。徐華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她,“陳醫生今天這一打扮,可真漂亮。”
  陳朗不好意思地笑笑,訕訕地回答道:“今天不是第一天上班嘛。”
  徐華玲帶著她往前走,一塊兒上了電梯,摁下了二樓,還問道:“你用不用先去樓上啊?”樓上即指二十樓,行政辦公區域。
  陳朗搖搖頭,“葉經理說周三開始會有新員工的統一培訓,所以今天讓我直接去診所,找鄧主任就行了。”說完又想了想,補充了一句,“那天,真是謝謝你。”
  徐華玲微微一笑,“還客氣什麽,你我都已經是同事了。”
  徐華玲帶著陳朗走進綜合治療區的大門,前台Monica再度迎上前來,把陳朗領到員工的更衣室,給她一把更衣櫃的鑰匙和兩件嶄新的白大衣。但是更衣室裏的其他人卻都自顧自地聊著天,沒有人答理陳朗,陳朗衝著人家送出的笑容也被冷漠的!?
  陳朗很是感激地點頭。
  陳朗換好衣服走出去後,更衣室裏的醫生護士紛紛七嘴八舌起來,“就是她啊,讓俞主任下不來台?”“我還以為是個老女人呢,怎麽看起來這麽年輕?”“唉,唉,咱可說好了,甭理她,先臊著她,別讓她太得意,得滅滅她的威風。”“還好啦,看起來不像飛揚跋扈的人啊!”
  陳朗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眾人的靶子。鄧偉自然是誠懇地歡迎了一下她,先帶著她在診室裏轉了一圈,介紹了一下整個診區的設置和布局。陳朗一邊參觀一邊驚歎,皓康齒科在這棟大廈內的綜合治療區——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分為兩大部分,占地麵積大的是普通治療區,都是一間間獨立的診室,每個診室裏都有電腦,可供醫生處理病曆資料和文獻,有的診室的天花板上還吊著龐大的根管顯微鏡。當然也有讓陳朗鬱悶的地方,因為每間診室的角落,無一例外都懸掛著攝像頭。陳朗還沒來得及問,鄧偉便解釋道:“因為我們這裏都是全封閉式,要找誰也不能大喊大叫,這個攝像頭並不具備錄像功能,隻是方便前台找到醫生和護士們的位置。”
  陳朗認命地“哦”了一聲。
  最吸引陳朗眼球的,是在另一側的花花綠綠充滿童趣的兒童診區。兒童診區還有專門的兒童活動室,鋪著彩色的活動地墊,電視裏放的是卡通動畫,牆上掛的是迪斯尼動物明星,桌子上還擺放著各式卡通毛絨玩具。
  鄧偉看陳朗在兒童診區這邊放慢了腳步,完全一副渴望的眼神,不禁笑了,“這裏好吧?等將來你有了寶寶,帶她來這裏檢查牙齒,她肯定會很喜歡的。”
  陳朗“呃”了一聲,心裏道:我上哪兒找人和我生個孩子去?不過她還沒有習慣在不熟的人麵前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便指了指兒童診室裏的一排造型奇特的塑膠小熊,“這是什麽啊?”
  鄧偉看了一眼,“這是我們皓康市場部設計的卡通形象,然後專門訂做出來,叫皓康寶寶。小朋友看完牙齒,表現好的都可以收到一個皓康寶寶做禮物。”
  陳朗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那個小熊,讚歎道:“誰這麽有才?這個小熊設計得真可愛。”
  鄧偉點點頭,“是市場部經理設計的,很聰明很能幹的小夥子。”
  也就這麽一會兒工夫,皓康齒科一點點展現出來的人性化的東西,都給陳朗留下了深刻印象。陳朗慢慢意識到於博文說的有些話是對的,皓康齒科的確在自己麵前打開了一扇窗戶,一扇讓自己更能開闊眼界,並不僅僅局限於醫學的窗戶。
  晨會的時間終於到了,鄧偉帶著陳朗走進了辦公室。很快,辦公室裏人越來越多,摩肩接踵。其他同事都嘻嘻哈哈地擠在一起,卻在陳朗的四周留出一片空地。俞天野帶著王鑫也走了進來,眼睛一掃便看見了孤零零站在那裏的陳朗,不自覺地愣了一下,心想:這個姑娘膽兒夠大的,居然還是來皓康上班了。
  俞天野沉吟了一下,還是帶著王鑫走了過去,向陳朗伸出手,“陳醫生,今天第一天吧?歡迎你來到皓康齒科。”
  陳朗早做好了和俞天野相遇的思想準備,既然要去皓康齒科上班,那隻能在某些沙豬的麵前佯裝伏低做小。她盡量不帶感情色彩地伸出手去回握了一下,“嗯”了一聲。俞天野不動聲色地微翹了一下嘴唇,示意了一下王鑫,兩人站到了陳朗的兩側。
  王鑫喜滋滋地在陳朗身邊站好,也伸出手去,小聲道:“認識一下,我叫王鑫。”
  這是除了鄧偉和徐華玲以外,第一個向自己伸出橄欖枝的同事。雖然這個同事在自己第一天麵試時冒了一下頭,表現得比較二百五,陳朗還是趕緊回握,還屁顛兒屁顛兒地回答:“你好,我叫陳朗。”
  王鑫一齜白牙,臉頰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我早知道了,那天競賽的時候,你把我的第一名給搶走了。”
  陳朗不知道還有這一層,有些羞慚地抬頭看了看王鑫,卻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來了句,“真是不好意思。”
  王鑫安慰她道:“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這回你贏了,下回有機會,我們再比比別的。”
  俞天野聽著兩個人一問一答,也不插口,隻是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等人都來齊後,拍拍手道:“Monica,開始交班吧。”
  等Monica把電腦係統內的今日預約安排一一念了一遍後,鄧偉看了看俞天野,“俞主任,說點什麽?”
  俞天野搖搖頭,“今天你來吧。”
  鄧偉看了俞天野一眼,點點頭,“好吧,現在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皓康的新員工。”然後指了指陳朗,“這是陳朗醫生,上周參加皓康的競賽,獲得第一名的好成績。大家鼓掌歡迎。”
  可是掌聲並不很熱烈,稀稀拉拉地來了幾聲。
  鄧偉又讓大家挨個兒自報家門,卻有人反對,“我們這麽多人,她一時半會兒也記不住,還是回頭再說吧。”
  鄧偉心想:也對,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熟悉,便點頭同意了,隨後看了看手表,“沒別的事兒了吧,Nice day。”
  眾人也都齊聲來了一句,“Nice day!”便都各幹各的去了。辦公室裏瞬間隻剩下陳朗、俞天野和鄧偉。
  陳朗留在這裏是因為要等候吩咐,好知道自己接下來幹什麽。俞天野沒看她,衝著鄧偉道:“老鄧,柳醫生今天休息?”
  鄧偉搖頭,“美國來的約翰教授今天有個美容修複的講座,柳椰子做陪同翻譯去了。怎麽了,有事兒嗎?”
  俞天野皺著眉頭,“別提了,有位姓王的女士投訴,說給她做的前牙美容修複不滿意,要求退錢,直接告到了劉總那裏。我也不了解情況,想先和他再溝通溝通。”
  鄧偉“啊”了一聲,“這個我有印象,柳椰子和我說過有這麽個人,具體的你得問他。但是據我所知,這個患者極其挑剔,谘詢過無數家醫院、診所,而且主意一天一變。柳椰子這人你還不知道,他小心得很,起初不肯給她做,結果這人還就是看上他了,沒完沒了地纏著他。柳椰子就讓她簽字,還請了精品組的技師來配合,顏色、形態都跟患者反複確認了,臨時牙冠都做了好幾次,但最後患者還是不滿意。”
  俞天野很認真地聽著,“然後呢?”
  “最逗的就是這個然後,當然還是先讓她滿意了再說。患者終於接受了這個臨時牙冠,柳椰子才以這個為模板,交給技工所進行最後的全瓷冠修複。成品牙冠出來以後,她開始略微挑剔了一下,就覺得滿意了,還同意進行粘接。結果第二天又找上門來,說做得難看,要求全額退賠。但是,這十六顆全瓷牙冠已經全部戴在嘴裏,柳椰子當然不同意,說要麽你讓我重新再給你做,要麽退錢可以,你得讓我把牙冠全拆掉。這患者當然不同意拆,所以才鬧僵了。”
  俞天野的眉頭皺得更深了,“我知道了。明天我再找他談談吧。”
  鄧偉看了他一眼,“怎麽,劉總直接把這事兒交給你了?要不明天還是我先去遞個話,和他談談。你也知道,因為上次的事兒,他對你有意見。”
  俞天野歎了口氣,“那也行,你明天先和他談著,我抽空再約那位患者聊一聊。回頭咱再商量商量怎麽辦。”
  陳朗聽著他們談論的內容,頓覺心驚肉跳,心想:中國的醫患矛盾真是尖銳,連皓康這樣的高級診所都難以幸免,自己雖說在醫院裏摸爬滾打了好幾年,但也一定要引以為戒。再往下聽,發現二位主任已經開始涉及到體己話了,更覺得站在這裏不合適,便輕手輕腳地慢慢挪動步子往外走。
  陳朗還沒走出門口,就被鄧偉叫住了,“對了,陳醫生,這兩周你先跟著我吧,暫時不接病人,多熟悉一下皓康的環境和具體的操作規程。”
  俞天野在鄧偉說話的時候一言不發,隻是擺弄著手裏的一支簽字筆。
  陳朗“哦”了一聲,也隻抬眼看了看鄧偉,“主任,那要是沒其他事兒,我先出去了。”
  鄧偉點頭表示同意,囑咐陳朗先隨處轉一轉,多和別的醫生護士打打招呼。陳朗前腳剛出去,鄧偉看著俞天野玩筆的樣子就樂了,“別裝了,這姑娘多有意思。咱倆剛開始沒理她,自己聊自己的,我看她聽一會兒就溜邊往外走,挺會審時度勢的一個人,你怎麽就看不上?”
  俞天野也注意到陳朗手足無措卻強作鎮定地站在房間內,剛才那些話雖說全是說給鄧偉聽的,眼神還是捎帶腳地在陳朗周圍掃射,於是哼了一聲,“是有意思,所以才讓你帶呢。”
  鄧偉看看他,“那是因為你有心結。枉你家王鑫還老向我們宣稱,你是最體恤後輩的主任。”
  俞天野不置可否,站起身來,“他的話你也信?!我待會兒有台手術,先走了。”
  等鄧偉回到自己的診室,驚訝地發現陳朗已經待在這間屋裏,正按照電腦裏的預約順序,把桌子上的幾份病曆排好。陳朗抬頭看見他進來,笑笑,“主任,我大概看了一下病曆,順序我也排好了,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鄧偉搖搖頭,“你就先熟悉一下病曆,跟著我看幾天治療吧。對了,怎麽不去和同事聊聊?”
  陳朗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腹誹道:“我是打算聊來著,不過我一去大家都散開了”。這話在肚子裏嚼吧嚼吧就算了,說給鄧偉聽,估計又會有給同事們紮針的嫌疑。於是咧了咧嘴,算是笑了一下,回答道:“剛才沒碰見什麽同事,大家都在診室裏忙吧。我問了下徐護士長,說你的診室是這一間,我就到這兒來了。”
  鄧偉看了看表,“那好吧,現在9點25分,我們第一個患者是9點半,今天一天的工作馬上就要開始了。”
  陳朗很嚴肅地跟著點頭,因為從此時此刻起,她人生曆程的一個新階段開始了,她已經正式成為皓康齒科的一分子。
  陳朗在皓康齒科的第一天過得不算太好。鄧偉畢竟是主任,找他的患者很多,即使全是預約的,也忙得不可開交,連中午飯都沒有來得及吃。陳朗雖然隻是旁觀,午飯時間也不好意思獨自離去,就這樣跟哨兵一樣在鄧偉身後站了整整一天,站得她饑腸轆轆,腰酸背疼,精疲力竭。
  一天的工作全部結束後,陳朗覺得渾身的力氣都已經被抽走了,隻能默默地倚靠在牆上,看鄧偉趴在桌子上奮筆疾書,一邊嘴裏還念叨著:“一天積攢下來的病曆當日必須完成。”
  陳朗“嗯”了一聲,鄧偉忽然想起來什麽,“今天看了一天,有什麽感受啊?”
  陳朗想了想,隻回答了四個字:“學無止境。”
  鄧偉抬頭看了看她,忽然笑了,“別敷衍我,具體說說吧。”
  其實陳朗真不是敷衍,這是她站著旁觀了一天總結出來的結果。鄧偉要她具體說說,她就隻好挖空心思地回想,“感受其實特別多,但是一時半會兒也表達不出來。比如我看您的操作吧,好多都是特別常規的病例,但您總有些小細節是我平常所忽略掉的,正是這些細節,讓我看到了差?唷!?
  鄧偉有些好奇,“那你說得再具體一點,什麽樣的細節?”
  陳朗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首先是您和助手的四手配合特別默契,每次您做治療的時候,什麽都不用說,隻要看一眼,她就能送上您正好想用的器械。”
  在旁邊收拾器械盤的護士,也就是鄧偉的治療助手陸絮撲哧一樂,插話道:“我們習慣了含情脈脈地用眼神交流。”
  鄧偉無奈地衝陸絮笑了笑,“說正經的呢,你還打岔。”然後示意陳朗,“還有呢?你接著說。”
  陳朗心虛地看了陸絮一眼,隻能繼續掰扯,“今天有個病例是智齒拔除。要是在醫院裏,早就用錘子敲擊,去除阻力和增隙了。可您好像沒用,都是依靠快速渦輪機磨除來達到目的。”
  鄧偉點點頭,“你覺得這樣好嗎?”
  陳朗在心中快速做著判斷,“醫院裏病人多,用錘子敲擊,拔牙時間會縮短很多,但是敲擊的力量會使病人比較痛苦。用渦輪機磨除的話,速度會放慢,不過應該是損傷小一些,患者術中的痛苦少,術後反應也會輕一些。”
  鄧偉臉帶微笑地補充道:“還能減少拔牙術後並發症。還有嗎?你已經講了兩點,同事的配合,治療中的具體操作,還有別的體會嗎?”
  陳朗有些絕望,忽然就想起自己在香港的導師Peter教授當年折磨自己的時候,問題接踵而來,壓迫得喘不過氣,隻好嚴陣以待,“還有就是,您在做前牙治療的時候,我們原來都習慣用口鏡拉開嘴唇,有時候力量過大,患者會感覺不適。我今天看您操作的時候,隻要涉及到前牙,你都是下意識地放棄口鏡,而是用自己的手指拉開,這樣患者一定感覺比冰冷的口鏡更加舒適吧?”
  這回鄧偉的笑聲有些大了,“陳朗,你可比一般的年輕醫生細心多了。能這麽快指出我這個道道來的,可沒有幾個人。”
  然後他繼續饒有興趣地問道:“還有什麽?再說來聽聽。”
  陳朗心裏忙不迭地叫苦,站了整整一天,太餓了太餓了,心中有所念及,肚子就很不爭氣地也跟著叫了起來,發出咕咕的聲音。
  鄧偉這才有些醒悟,也覺得有些不妥,“你中午沒去吃飯吧?我兩點趁著患者拍X線片的時候,溜到辦公室啃了兩口麵包。”護士陸絮也開口道:“她是站了一天,一點東西也沒吃。我中午還找人替了一會兒,抓緊時間把午飯解決了。”
  這回換陳朗傻眼了,結果就剩自己一個人餓得前胸貼後背,原來他們都有貓兒膩。鄧偉還在循循善誘,“在皓康,你知道必須要學會的一件事兒是什麽嗎?”
  陳朗餓得兩眼昏花地搖著頭,鄧偉替她解惑,“記住了,是要學會心疼自己。下回可別犯傻了,一定要給自己安排時間吃午飯。”
  陳朗和鄧偉在診室裏聊著的時候,外麵一群醫生護士圍在前台看著監控器的顯示屏。有人說:“你看她一來就會拍馬屁,隻知道和鄧主任套近乎。”也有人說:“你以為拍馬屁容易啊?這姑娘就這麽待了一天,飯也沒吃,連口水都沒喝。”
  徐華玲正好從此經過,聽到後麵這句,便啐了監控器前的八婆們一口,“胡說什麽呢?你們也太閑了吧?還不趕緊收拾收拾,明天早上交班,劉總可要過來。”
  大家哄笑一聲,各自散去。護士們趕緊整理診室衛生和器械的放置,醫生趕緊檢查病曆書寫是否完成。如果明天被劉總抓個正著,那可不是好玩的事兒。按王鑫的話說,就是“沒辦法,事關名譽”。如果被劉總抓住把柄也沒什麽大不了,其實他並不是凶神惡煞,甚至不會處以經濟製裁,但有一點讓所有人都叫苦不迭——他會把你犯的錯在六家診所挨個兒講一遍。如果適逢他巡回其他幾個城市,那就更得恭喜了,你付出的代價便是全國同行都知道,名譽徹底毀掉了。
  徐華玲說完便往鄧偉的診室走去,剛走到一半,就看見陳朗臉色煞白地從房間裏出來。徐華玲迎上前去,“陳醫生,趕緊吃點東西去吧。”
  陳朗還能擠出笑容,說了聲“謝謝”。徐華玲趕緊給她提供參考建議:大廈後麵其實有快餐食堂,不過這個時間,估計也沒什麽可以吃的了;大廈的一樓也有7-11便利店,去那裏隨便買點吃的,填飽肚皮還是沒有問題的。
  陳朗按照徐華玲的建議選擇去了7-11,隨手在架子上拿了一個漢堡,又要了一杯冰豆漿。交錢的時候,她排在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背後,觸目所及就是男子雪白挺括的短袖襯衫。陳朗還感慨了一下,在CBD上班的男士每日要維持著裝的整潔還是蠻不容易的一件事兒,至少襯衫的洗熨就是一個體力活。她腦子裏正胡思亂想,就聽到店員說:“請收好您的東西和零錢,下一位。”
  陳朗無意識地往店員手裏看了一眼,哇哢哢,真是不得了,袋子裏裝的居然是無數盒杜蕾斯。陳朗在心裏吐了吐舌頭,心想:現在的人真是勇猛,青天白日的,居然都迫不及待來買夜間生活用品,而且這一袋子可不少,光看盒子估計就有一打之多。
  陳朗把手裏的漢堡和豆漿放到台前,從錢包裏拿出錢來,嘴裏道:“能給我用微波爐熱一下嗎?”排在前麵的男子本來拔腿欲走,聽見陳朗說話,便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真巧,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陳朗的錢剛掏出一半,一聽到這個聲音就覺得如夢魘一般,剛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食物上,根本沒發現這個勇猛的帥哥是誰,現在抬頭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用一輛破自行車要挾自己的“路人甲”。上回也是在這附近撞在一起的,今天又在這裏遇到,估計路人甲也是在附近的公司上班吧。陳朗感歎自己還真不是一般的倒黴,這人跟陰魂一樣無處不在,實在讓人掃興。
  包贇還不懷好意地衝著陳朗一笑,“我先出去,在外麵等著你。”
  陳朗“嗯”了一聲,結完賬,等漢堡加熱完,衝著門外的包贇走去,不耐煩地問道:“單子開好了?”
  包贇點點頭,“要不你等我一會兒,我擱在樓上了,現在拿下來給你?”
  陳朗看了看手表,“我得趕緊回去。你也是在附近上班嗎?明天中午怎麽樣?”
  包贇斜著眼睛低頭看了陳朗一眼,“你不會是想賴賬吧?”
  陳朗氣結,好半天才壓下火氣,心想:“算了,我就別和隻用下半身思考的人一般見識了。”但語氣還是緩和不到哪裏去,冷冰冰地道:“那你說,你說怎麽辦好?”
  包贇卻又同意了,指了指對麵,“那就說好,明天中午十二點,我會在那兒吃午飯,咱倆不見不散。”
  陳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家日式餐館,專向在這附近工作的白領提供各類麵條,餐館名字就叫做“麵愛麵”。陳朗“嗯”了一聲,捧著豆漿和麵包就徑直上樓了。
  包贇看著陳朗離去的背影很是興奮,這兩天他一回想起陳朗來都覺得這女的很不簡單,每次碰見她,都會在她的周圍畫上一個圓圈,再加上一個大大的驚歎號。所以當他回想起在那棵大槐樹下陳朗嬌笑的模樣,便很不厚道地琢磨,“現在的女人也真不容易,不單要出賣靈魂,還得出賣肉體。

  第六章 鍾情
  包贇拎著一塑料袋杜蕾斯去種植中心找俞天野和王鑫,果不其然,遭到了二人的嚴重鄙視。俞天野看了一眼,已經完全無語,王鑫也有些受不了了,“不是我說你,你丫也太沒創意了,怎麽回回哥們兒結婚你都送這個玩意兒?”
  包贇很無辜地笑,“這有什麽不好?我說給錢吧,你們非說俗氣。買禮物吧,誰知道他們缺什麽;問‘天神’吧,他又支支吾吾地老說不用給了。再說今天晚上就要見麵了,你們到現在誰也不出門買去。我就覺得這個好,實惠,而且是新婚燕爾之必備佳品。”
  王鑫撥弄著這一大堆,“你買了多少啊?十二盒?你這小子夠壞的,想把‘天神’累死啊。”
  包贇用鄙視的眼神看著王鑫,“這你就不明白了,一個月一盒啊,我這是祝他們新婚頭一年每天都甜蜜。”忽然想起點什麽,用手猛拍王鑫頭頂,“行啊你,今天騎我脖子上抖起威風來啦,做什麽驚世駭俗的事兒了,膽子肥了這麽多?”
  王鑫嘻嘻笑了,一個勁兒搖頭,看著俞天野,就是不說話。
  俞天野“唉”了一聲,“他今天是幹了一件事兒,所以現在有點找不著北了。”
  包贇眼珠子一轉,恍然大悟,“王鑫,你今天手術成功了吧?”
  王鑫有點心虛有點得意地點頭,“我要記住今天這個日子,我今天種了醫生生涯中的第一顆牙齒,你們說我是不是該為之慶賀?”
  包贇點點頭,“那是。看來你小子快獨立了,真是可喜可賀。本來你該請我們倆吃飯的,不過算了,時間緊張,你也不用請了,今天買的杜蕾斯就由你小子一個人買單得了。”
  王鑫傻了眼,求救般看向俞天野。
  俞天野嘴裏卻吐出三個字,“我附議。”
  王鑫這回可不幹了,使勁搖頭表示抗議,“兩位大哥,不帶這麽欺負人的。你們每個人的工資都是我的數倍,這點小錢還用得著和我計較嗎?”
  包贇根本不為所動,擺擺手,“No,No,No,這哪叫計較,完全是為了突顯你的誠意。”
  俞天野忍著笑,這回比上一句多添了兩個字,“我繼續附議。”
  包贇本來想匯報一下剛才碰見陳朗了,而且自己打算玩一招陰的,忽然在即將說出口的一刹那,莫名其妙有點心虛,硬生生把那些話給咽了進去。
  上班的第一天,陳朗就被折騰得有點崩潰。這崩潰主要來自身體,將近七八個小時站下來,這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當然心理上的崩潰也不是一點都沒有。陳朗下班的時候走進更衣室,更衣室裏由剛才的嘈雜一下子轉為靜默無聲,這讓陳朗感覺特別別扭,就好像原本溫熱的心一下子凍進冰水裏,還發出吱的一聲,無數暖意都隨著冰冷的氣泡飛升離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陳朗接到陳誦的電話,背景聲聽起來完全是人聲鼎沸,看起來陳誦那邊的Party前奏已經奏響,陳朗還是否決了陳誦要自己出席的提議。在這樣精疲力竭的夜晚,陳朗隻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回到家裏,吃一頓老媽做的飯菜,洗個澡,然後盡快把自己扔在床上,靜靜地,細細地,把今天觀看的整個治療過程回想一遍,提煉其中的精華。
  電話這頭的陳誦把手機放進了書包裏,湊近“金子多”的耳邊大喊道:“我姐說她不來。”
  “金子多”,當然你們早就知道了,就是前文已經數次出場的王鑫同學,也湊近陳誦的耳邊大喊:“那太遺憾了,他們都說你姐是大美女,我上次加班,居然沒有見到。”
  兩個人倚在錢櫃一個Party包廂的沙發一角,靠喊叫來交流。陳誦大喊道:“你不是說“文武全財”和“敕勒歌”都會來嗎?”
  王鑫也大喊道:“他倆停車去了,一會兒就上來。”
  Party包廂裏來了將近二十個人,而且已經有人占著麥克風在那裏聲嘶力竭地大吼,“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感情多深隻有這樣,才足夠表白。”
  陳誦聽得有些絕望,晃著頭頂上的五彩假發,又湊近王鑫的耳邊大叫道:“這哥們兒誰啊?高音部分都能從北京飆到倫敦,最後還拐個彎去趟俄羅斯,真夠嚇人的。”
  王鑫也看了半天,搖搖頭,大喊道:“我也不認識,新來的吧。”
  陳誦指了指在包房另一側卿卿我我的一對,接著喊道:“去‘天神’和‘小米粒’那裏打過招呼沒?”
  王鑫點頭,也是喊道:“打過招呼了,新婚禮物都給了。”
  陳誦好奇地喊道:“說說看,禮物是什麽?”
  正值一曲終了,那個唱《死了都要愛》的哥們兒終於閉嘴了,房間裏安靜下來。王鑫衝著陳誦大喊的聲音在整個包房裏萬分清晰,“還能是什麽?成人用品,少兒不宜!”
  喊完之後王鑫傻眼,陳誦羞愧,全場靜默。
  好半天才有人撲哧一聲笑了,然後便是全場沸騰。就在王鑫和陳誦無比尷尬的時刻,有人推開包房門走了進來,雖然兩個都是帥哥,但走在前麵的那個神采飛揚似曾相識,和後麵那位的儒雅沉靜相比,更加吸引陳誦的注意力。
  第一個大叫的是“天神”,他衝上去就用雙手猛拍走在最前麵的包贇的肩膀,“文武老弟,好久不見,哥哥想死你了。”然後又小聲湊近包贇耳邊來了一句,“‘金子多’剛才拿上來的玩意兒是你出的主意吧?知我者非老兄莫屬啊,完全正中哥哥我的下懷。”
  包贇就是“颯爽”的元老之一,“文武全財”取自他的名字“贇”。這名字是他外公給取的,寄托了老人家對包贇的所有期望:能文能武還有錢。包贇還沒來得及回複一句熱情洋溢的問候,“天神”已經把包贇甩到一邊,和包贇身後的俞天野來了個熊抱,“‘金子多’說你這大忙人也會來,我還不敢相信。今天看見你高興壞了,哥們兒你真夠義氣。”
  原來,俞天野就是“颯爽”的另一開朝元老“敕勒歌”,和包贇一樣很無創意,全是從名字裏來的,因為《敕勒歌》裏麵有雲:“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俞天野從“天神”的擁抱中掙紮出來,反問道:“您大喜的日子,我敢不來嗎?‘金子多’說您還在論壇裏拿著菜刀惡狠狠地說,當年一塊兒打球的那一撥人,誰要是不來您就剁誰。”
  “天神”嘿嘿直樂,“我要是不這麽說,怎麽把你給騙出來?”
  這邊“小米粒”也撲過來和包贇說話,“‘文武全財’,我看論壇裏都說你好久不來了,好多小姑娘都望穿秋水地想看您本尊現身呢!”
  包贇很無辜地看著“小米粒”,“可是怎麽辦呢?我的眼裏隻有你,你卻被‘天神’搶走了。”
  “小米粒”樂得合不攏嘴,“姐姐我最愛的就是你這張嘴,要不我們不管‘天神’了,今天晚上就私奔?”
  包贇做怕怕狀,“這樣不好吧?朋友妻不可欺,我可不敢招惹你,回頭真被‘天神’剁了可就晚了。”
  “天神”從俞天野那邊分出一隻耳朵,聽見老婆和包贇的對話隻覺心驚肉跳,趕緊插嘴道:“哪隻是剁一下這麽簡單?剁之前還得往死裏折磨,至少也得將奸夫□拉去浸豬籠。”一邊說還一邊趕緊把“小米粒”從包贇身邊拉開,“兄弟,老婆我帶走了,這屋子裏美女有的是,您隨意。”
  “小米粒”做不情不願狀被“天神”給拉走,嘴裏還道:“文武,下回去新加坡別忘了找姐姐我啊。”
  包贇揮手致意,不經意地眼波流轉巡視全場,很輕易地就分辨出男女人數比例協調,幾乎一半一半,可是這一半的美女大多如陳誦一般被這眼波給電到了,芳心落得滿地皆是。俞天野不待包贇的放電儀式落幕,便已徑直往王鑫的方向走去。包贇掃射完畢也緊隨其後,朝陳誦走去。
  陳誦一向是愛湊熱鬧的人,本來一直笑嘻嘻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即便她還無法完全確定走過來的包贇就是那天晚上姐姐口中的路人甲,可是包贇的清俊外貌和風姿氣度深深吸引了剛出爐的小白領陳誦。隨著俞天野和包贇越走越近,陳誦的心撲通撲通狂跳起來。當俞天野選擇坐在王鑫的左邊,包贇一屁股坐在陳誦右邊的時候,陳誦已經異常絕望了,她的絕望是因為心跳聲越來越大,如戰鼓在耳邊齊鳴;她的絕望是因為心髒完全不受控製,怦怦怦怦地好像在胸膛內蹦迪;她的絕望是因為原來人生真的偶有例外,上帝在她麵前潑墨書寫了四個大字:一見鍾情。
  陳誦一見鍾情的次數屈指可數,但還是比五個手指頭多,比十個手指頭少。第一次的一見鍾情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級時,班上轉來了一個會打籃球的英俊少年,而且正好坐在她的身邊,當時她就幸福得直冒泡,主動借書借筆給對方,還去籃球場邊為少年呐喊助威。不過這一段心動指數維持時間很短,僅僅因為英俊少年的期中考試成績排名中下,她的心跳就立即恢複正常,還振振有詞地向陳朗抱怨說:“我的成績就是中等,他怎麽能比我還差呢?”
  還有一次一見鍾情,是大學的時候和幾個女生一塊兒去攝影工作室拍藝術照,別的女生一個小時左右就拍出來了,就她,和一個氣質憂鬱的帥哥關在攝影棚裏,半天沒出來。帥哥說陳誦的胚子太好,五官立體,身材苗條,於是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照片拍了一張又一張。憂鬱帥哥還嫌不夠,又搬出一把吉他,和陳誦一起倚在窗前,說咱們再培養一點情緒,便自彈自唱了一曲沈慶的《青春》:“青春的花開花謝讓我疲憊卻不後悔,四季的雨飛雪飛讓我心醉卻不堪憔?病G崆岬姆縝崆岬拿吻崆岬某砍炕杌瑁???腦頻??睦岬??哪昴晁晁輟??痹諛且凰布洌?殼櫚母璐剩?腦溝募????貿濾幸埠廖扌?畹匾患?憂欏?
  回到學校,陳誦唉聲歎氣了好幾天,每天晚上睡覺前都會想起那個極具文藝青年氣質的帥哥,恨不得第二天就衝到那個攝影工作室一親芳澤,不過陳誦還是忍住了。等到一周後去攝影工作室取照片的時候,陳誦等了半天才看見那個憂鬱帥哥,胳膊還摟著個染著金黃頭發、袒胸露乳的時髦女郎,時髦女郎的□處還紋著一朵若隱若現的紅色玫瑰,勾著人不由自主地就往那兒瞧,連陳誦都不例外。後來,陳誦當笑話講給姐姐陳朗聽,當時陳朗已經工作了,自以為成熟,痛心疾首地教育陳誦,“你就沒看出來他是裝的文藝範兒,拿前幾年的校園民謠,騙騙你們年輕小姑娘多拍點照片?”
  陳誦的一見鍾情史幾乎就是一本血淚史,因此她被這再一次湧動的情潮給嚇住了,趕緊眼觀鼻,鼻觀心,極力讓自己眼前隻有燈紅酒綠,歌舞升平。
  此時,已經有人再次開唱,這回是個女孩,很溫柔地唱著:“愛真的需要勇氣,來麵對流言蜚語,隻要你一個眼神肯定,我的愛就有意義……”在這樣的樂曲聲中,包贇很是好奇地看著王鑫身邊那個穿著吊帶小背心、牛仔短裙的女孩,可惜臉蛋的大部分被五彩假發所遮掩,看不出眉目,不由得很是鄙視了一下王鑫的品味,嘴裏卻喊道:“王鑫,這就是你常說的那個美女吧?還不給我們介紹介紹?”
  王鑫拉著陳誦喜滋滋地介紹道:“這就是我常說的繞指一刀,我的紅顏知己。小刀,這二位都是‘颯爽’的前朝元老,”指了指俞天野,“他是‘敕勒歌’,江湖人稱‘師奶殺手’,工作中也是我的老大,”再指了指包贇,“他就是最受時尚潮女歡迎的‘文武全財’,生活中就是以折磨我為樂,所以我不敢得罪,也是我的老大。”
  陳誦完全沒了平常的咋呼和機靈勁兒,好半天才擠出一句,“難道你們在同一個單位上班?”
  俞天野被王鑫的介紹折騰得沒有脾氣,要不是在外麵,肯定早就一腳踹了過去,不過今天這場合還是算了,便用牙簽插起果盤裏的水果吃起來,隻是微笑著衝陳誦點頭,表示“Yes”。包贇遞給陳誦一塊西瓜,體貼地道:“你也多吃點,今天晚上這麽折騰一宿,嗓子肯定得啞掉。王鑫怎麽回事兒,還不鞍前馬後地伺候著?”
  這些對於包贇而言再自然不過的行為,卻讓陳誦好一陣心潮澎湃,儼然忘記了當年那些傷心的前塵往事。雖然自己時常自詡為新新人類,和王鑫這樣涎皮賴臉的小子稱兄道弟,偶爾打情罵俏,但是並不妨礙她對包贇這樣的帥哥紳士一見傾心。
  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陳誦在K歌活動中分外賣力,她隻想表現得突出一些,再突出一些,給“文武全財”留下一個好印象。因此她不停地和人爭搶麥克風。但有此類心思的女孩兒不少,於是幾乎都以合唱的形式,唱完SHE的《波斯貓》便唱《Super star》,唱完張韶涵的《歐若拉》便唱蔡依林的《舞娘》。陳誦唯一做到出奇製勝的,便是在《舞娘》一曲終了,把五彩斑斕的假發扔到起哄的人群中間,惹來尖叫連連。
  王鑫自然是擠在起哄尖叫的人群中,俞天野卻專心致誌地吃著麵前的水果,偶爾和前來打招呼的朋友閑扯上一句兩句,對眼前發生的一幕視若無睹。包贇則饒有興味地看著以陳誦為首的年輕小姑娘霸著麥克風鶯歌燕舞,陳誦在把假發拋掉的那一瞬間,即便露出了俊俏機靈的眉眼,他還是感到一陣惡寒,從心底最深處打了一個冷戰。就像陳朗覺得王鑫有點二百五一樣,陳誦在包贇的眼中也就是個十三點。但礙於王鑫那副情人眼裏出西施的熱切,包贇勉為其難地沒有說出什麽難聽的話來。
  在這個狂歡Party的末尾,“天神”拎著啤酒瓶來找俞天野和包贇敘友情時,兩人紛紛擺手表示今天開車不能喝酒。“天神”失望之餘便言若有憾實則喜之地感歎,原來進入婚姻這座圍牆,方知內中隱藏的全是黑幕,“小米粒”的嬌憨已變為矯情,以至於“天神”如今行動全無自由,走到哪裏都會有“小米粒”的全程監控。“天神”雙手分別搭在“文武全財”和“敕勒歌”的肩膀上,做了一句總結陳詞,“聽哥哥我的一句良言:一失足成千古恨,擇偶一定要謹慎。”
  就連俞天野這個一直繃著勁兒擺酷的,都忍不住咧嘴微笑。包贇哈哈大笑之後還拍了拍了身邊的王鑫,“簡直就是金玉良言啊!王鑫,你可記住了,把眼睛擦亮一點,千萬別蹈前輩的轍。”
  Party在“天神”和“小米粒”情意綿綿地對唱了一曲《今天我要嫁給你》之後結束。王鑫不敢麻煩老大俞天野,卻非要拽著包贇,說好不容易碰見一回他開車,正好順路將陳誦送回家去。包贇今天終於沒有騎他那輛寶貝自行車,而是開的路虎“神行者”越野車出來,雖然有些不樂意,但是當著大家的麵,倒也沒有反對。俞天野肩負著送新婚夫婦回家的重任,白色帕薩特的車上載著“天神”和“小米粒”,和眾人揮手告別之後便揚長而去。陳誦喜滋滋地尾隨“金子多”和包贇來到路虎越野車前,猛然尖叫起來,“太讚了,薛功燦的車!”包贇一聽尖叫就頭疼,看了王鑫一眼,“薛功燦是誰?”
  王鑫也一時茫然,問陳誦:“薛功燦是誰?”
  陳誦解釋道:“韓劇《我的女孩》裏麵的哥哥薛功燦啊,開的就是這種路虎車。我粉他很久了。”
  王鑫放下心來,“原來是韓劇啊。”包贇更頭疼了,皓康齒科裏也有年輕小姑娘特別喜歡看韓劇,看多了連平常說話都“Oppa”、“A-ZA”、“Fighting”的,聽在耳朵裏和天書一樣難懂,好像她們是另外一個星球的生物。這時包贇就覺得自己老了,和這些年輕女孩兒絕對有代溝。
  陳誦終於從韓劇的童話王國轉回到如今的現實中,眼饞地看著包贇身邊的副駕駛座位問:“我坐哪裏啊?”
  包贇看了她一眼。沒了那頂怪異的假發,其實這個小姑娘長相不賴,還透著朝氣蓬勃的青春勁兒,可他怎麽看怎麽都覺得有點不著調,“你和王鑫一起,坐後排。”
  陳誦並不算太失望,居然能被包贇親自開車送回家,這已經讓她喜出望外。當王鑫和她臭貧時,她心不在焉地偶爾搭一兩句話,眼神卻總往前方後視鏡裏看,從後視鏡可以看見包贇的一雙俊目,黑白分明,清澈有神,她忍不住很白癡地來了一句,“我怎麽看怎麽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可這話聽在包贇的耳中,無論如何隻覺得是一句蹩腳的搭訕,要換做別人這麽說,他要麽調笑兩句,要麽拂袖離去。但是麵前這姑娘是王鑫口裏的“紅顏知己”,他不得不給她留幾分麵子,淡淡地道:“那我們可真有緣分。”
  陳誦就是被這“緣分”二字衝昏了頭腦,和包贇、王鑫告別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裏。陳立海已經睡了,隻剩下於雅琴戴著老花鏡坐在客廳裏看肥皂劇。這麽晚回家,難免會挨於雅琴的數落,於雅琴還提醒陳誦,“進去時小聲點,你姐姐今天上班累壞了,看著書就睡著了,你可別把她吵醒。”
  陳誦隻好無奈地點頭。不能和姐姐交流一下認識的帥哥,也是讓陳誦無比痛苦的一件事情。
  王鑫爬到前排副駕駛的位置上,環顧四周道:“小刀住的地兒不錯啊,小區裏全是參天大樹。”
  包贇“嗯”了一聲,“這一片是鐵道部的宿舍,很多年的老小區了。哎,我說王鑫,您這紅顏知己真夠二的!”
  王鑫白了包贇一眼,“在你眼中,誰不二啊?走啦走啦,開車,出發!”
  包贇“切”了一聲,猛踩一下油門,呼嘯著往小區外開去。

  第七章 欠條
  果然徐華玲所言非虛,陳朗上班的第二天,也是劉總參加第一診所和種植診所共同晨會的日子。皓康在北京有六家診所,除了第一診所和種植診所在同一座大廈內,其他幾家都散布四處,各據其地。劉總本著公平的原則,一周五天裏會分別去參加各個診所的晨會,順帶了解診所動向、員工思想,另外也及時傳達管理層的最新精神。
  待交班完畢,當著所有人的麵,劉總看了看新員工陳朗,笑著問道:“陳醫生上了一天班了吧?皓康齒科怎麽樣?感想如何?”
  陳朗不再像前一日那麽被孤立,左邊站著徐華玲,右邊有陸絮緊緊挨著。陸絮一大早碰見她,就側著頭給陳朗看她今天新換的耳釘,陳誦趕緊由衷地讚歎款式新穎別致。陳朗其實蠻頭疼劉總這種問話方式,作為一名剛剛上班的員工,她沒有批判的勇氣,隻能表達仰慕,還不能過分,以免讓其他人看在眼裏,覺得她卑躬諂媚,膝蓋都是彎的。
  所以,她清清朗朗地笑了笑,聲音不大不小地回答道:“作為一名年輕醫生,我要學習的地方太多,昨天皓康帶給我的的確是耳目一新的感受,讓我意識到學無止境。”說完,她忽然就有些忐忑,這句“學無止境”好像在鄧主任麵前說過,就心虛地瞄了站在後排的鄧偉一眼,卻發現鄧偉和俞天野根本沒在聽,兩人正在竊竊私語。
  劉總帶頭鼓起掌來,道:“陳醫生說得非常好,希望你能很快融入我們皓康齒科這個大家庭。”眾人也跟著鼓掌,沒有那麽寥落,但也不太熱烈。
  會後,劉總找陳朗談話,“陳醫生,知道明天開始新員工培訓的事兒吧?大概為期一周。”
  陳朗點頭,“葉經理和我說過了,讓我明天早上直接去二十層會議室。”
  劉總滿意地點頭,又多叮囑了幾句,方才放過陳朗,轉頭找柳椰子談話去了。陳朗並不認識柳椰子,但是隱約聽到一句這位醫生壓低聲音的怒吼,“憑什麽?我不同意。”陳朗趕緊遠遠離開現場,快速鑽進鄧偉的診室。
  剛推開診室的大門,陳朗就覺得自己又錯了,屋子裏早就有人。俞天野和鄧偉正嚴肅地討論著什麽,一見陳朗進來,都迅速閉嘴,這讓陳朗覺得自己很倒黴,結結巴巴地道:“對不起,你們先聊。”她趕緊退了出去,還替這兩位老大把房門給掩上了。
  俞天野看著陳朗這一係列的動作,努了努嘴,“她怎麽樣?”
  鄧偉點頭,“聰明,機靈,觀察仔細,接受能力很快。不過老俞,等她參加完新員工培訓,就趕緊讓她開始幹活吧,我可受不了她老站在我旁邊。”
  俞天野有點疑惑,“她怎麽啦,你為什麽受不了?”
  鄧偉歎道:“我怕她在我身後多站上幾天,把我的那些小竅門全學會了。老話不是說嘛,教會了徒弟,餓死師傅。雖然我沒想教她,可是這姑娘的觀察能力太強,光昨天一天,就講出好些個道道。我一邊聽一邊心驚肉跳,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啊!”
  俞天野將信將疑,“你說得也太玄乎了吧?”
  鄧偉瞥了他一眼,“你愛信不信。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以後可別從我這兒挖走陳朗啊,已經被你帶走一個王鑫了,心疼了好久呢。”
  俞天野搖搖頭?!?
  鄧偉嘻嘻笑道:“這是你自己親口說的,我可當真了。對了,咱倆接著說剛才的,上麵的那個決定,柳椰子肯定是不會同意的。”
  俞天野也皺著眉,“換我,我也不同意。一定還會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鄧偉“唉”了一聲,“你沒聽劉總剛才和我們說的,能用錢擺平的事兒,就趕緊用錢擺平吧。不過柳椰子一定覺得委屈,他不單自己要搭進去那麽多材料費,其他全做了無用功,時間精力什麽的就更不用提了。再說了,這種例子一開,將來這樣的事兒還不得層出不窮?咱們可沒法幹了。”
  俞天野皺眉思索著,“我昨天給那個患者打電話了,她說話的語氣還可以。我讓她下午再過來一趟,想看看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鄧偉點點頭,“那也行。”
  可憐的陳朗現在很鬱悶,她無處可去,已經在走廊上來回溜達了兩圈。Monica找了過來,“陳醫生,您的電話。”
  Monica將電話轉到休息室裏,陳朗在一群同事的注視下拿起了電話,原來是葉晨,她再次提醒陳朗明天參加新員工的培訓。陳朗唯唯諾諾地表示知道了,電話那頭的葉晨輕笑道:“剛來皓康,還不習慣吧?”
  陳朗簡潔地回答道:“還好。”
  葉晨又道:“和同事們熟悉起來了嗎?”
  陳朗避開眾人的目光,背過身來,回答道:“時間太短,還沒有呢。”
  葉晨安慰她,“沒關係,慢慢來好了。對了,你告訴我你的英文名吧,我得趕緊把你的名片做出來,回頭接診就可以用了。”在皓康齒科的患者裏,有相當一部分是老外,所以醫生的名片上中英文都有,每一位醫生理所當然地有個英文名字。
  陳朗將自己在香港念書時的英文名如實匯報,“我的英文名是Jessica。”
  葉晨在電話那頭讚道:“Jessica,希伯來語中的‘財富’,一般指美麗、善良、幸運的女孩兒,有上帝的寵兒的意思。還真是名如其人,Jessica,You are welcome. I am Helen.”
  葉晨的這番話讓陳朗的每一個毛孔都熨帖、溫暖,無奈自己笨嘴拙舌,憋了半天也就出來一句,“Thank you,Helen.”
  掛掉電話,陳朗的心情愉悅了很多。葉晨是一個讓人身心倍感舒適的女人,作為皓康的中國區人事經理,難得的不給人任何壓迫感,隻覺得親近。想到這裏,陳朗環顧了一下四周各幹各的同事,忽然大聲說道:“我是新來的陳朗,請大家以後多多關照。”
  眾人麵麵相覷,一瞬間屋子內是尷尬的靜默,可大家都不是一定要撕破臉皮的人,覺得不回應點兒什麽實在有些過分,也就開始零零落落地介紹自己的姓名。
  陳朗趁熱打鐵地柔聲問道:“你們平常都去哪裏吃午飯啊?”
  有人回答道:“附近有‘麵愛麵’,是日式麵條;樓下有‘7-11’,‘7-11’中午也賣盒飯;後麵有個大食堂,去的都是附近公司的員工。”還有人補充,“不過你第一次去的時候最好多帶一點錢,得辦張卡,吃飯的時候直接刷就行了。”
  正說話間,陸絮找了過來,“陳朗,患者已經到了,鄧主任讓我找你。”
  陳朗在皓康齒科第二天的觀摩就這樣開始了。鄧偉和昨天一樣忙碌,到了中午十二點還幹得如火如荼。陳朗惦記著中午的賬單之約,卻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這樣大搖大擺就溜走,隻好心神不寧地站在一邊,心想:“隻要這個患者一結束,我就溜。”白大衣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好幾回,陳朗也沒敢接。鄧偉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做了個“去吃飯吧”的口型。
  陳朗感激地笑笑,趕緊溜之大吉。
  包贇從十二點等到十二點半,麵條都吃完了,也沒見陳朗的身影。他拿起手機撥過去,也無人接聽,於是皺著眉叫來服務生結賬,心想:這女的不會有預感,幹脆做了逃兵?
  賬還沒結完,陳朗就風風火火地出現了。她站在門口東張西望了半天,怎麽看怎麽覺得屋內食客的穿著打扮幾乎一個模式,連發型都大同小異,一看便知全是附近公司的Office白領,完全沒有發現正在服務生身後結賬的包贇。
  坐在角落裏的包贇卻越過服務生的肩膀,一眼就看見了陳朗。陳朗待了一天就學會了皓康齒科的出門傳統,從家裏拿了件T恤衫放在櫃子裏,把白大衣脫下後就直接套上T恤,下身還是上班穿的白褲子,這樣出門買飯很是方便。這樣打扮的陳朗自然迥異於這個館子裏的眾人,卻是包贇異常熟悉的皓康風格,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不倫不類。他心中冷笑了一下,緩緩舉起右手,向陳朗示意。陳朗這才注意到正和服務生結賬的包贇。
  其實,當服務生離去不再遮擋陳朗的視線時,包贇即便坐在餐館的一角,看上去還是異常顯眼。他的五官繼承了母親的俊秀,身材卻沿襲了父親包懷德的高大挺拔,很是奪人眼球。當然這些對陳朗而言全無意義,她看見了包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兩個字:土匪。
  她慢吞吞地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到對麵的椅子上,還沒來得及開口,包贇卻先聲奪人,“我以為你已經被嚇住,所以不來了呢。”
  陳朗盡量壓抑著火氣,心想:甭廢話,早點了結此事兒,這樣就再也不會見到這個無恥之徒了。她懶得解釋自己遲到的原因,隻是沒好氣地問道:“賬單帶來沒有?”
  包贇從懷裏掏出一張紙來,在陳朗麵前晃悠了一下,“帶來了,就在這裏。”
  陳朗伸手欲抓住,包贇看陳朗急不可耐的樣子,玩心大起,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陳朗是真有些怒了,沉聲道:“你什麽意思?到底給還是不給?”
  包贇隻覺得玩貓捉老鼠的遊戲很是過癮,自然不急不躁,還故意道:“給,當然給,不過我怕你看完之後就後悔。”
  陳朗壓根不理這一套,“我後悔不後悔關你什麽事兒?你不給最好,咱倆就算兩清了。”
  包贇也有些火了,什麽人哪,給臉還不要臉,那就甭怪我不客氣了。他隨即陰冷著臉道:“兩清?可沒那麽容易。你先看看這個再說。”說完,便把手裏的單子推了過去。
  陳朗注視著包贇慢慢推過來的賬單,聯想到包贇不懷好意的神情,頓時有不好的預感。這些預感如毛毛蟲在陳朗的後背上快速爬過,在她拾起那張紙片並且打開的一瞬間變成現實——這張蓋著寶馬專營店公章的維修票據上赫然寫著一個讓陳朗不可相信的數字:28888。
  陳朗刷的一下就把賬單扔回包贇麵前,如果不是射擊瞄準的技術太差,她很想直接扔到包贇的臉上去。她冷冷地道:“你是不是瘋了,想訛詐是麽?”
  包贇耐心地把這張揉得有些皺巴的賬單鋪平,不急不躁地道:“誰想訛詐你啊?是你自己說隻要我開出賬單來,你就管賠的。”
  陳朗怒道:“你這還不是訛詐?一輛破自行車的維修費怎麽會那麽貴?”
  包贇笑得很是狡詐,“沒辦法啊,這輛寶馬自行車是我花十萬塊買來的,上回被你撞了,拿去商家維修,人家說必須更換原廠的零件,這配件費加來回路費,裏外一加,就是這麽多。對了,因為我是會員,還給打了九折,要不然三萬塊都拿不下來。”
  陳朗越聽越怒,哪兒來的傻帽,買輛十萬塊的自行車,腦子一定是秀逗了。不過她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的貓兒膩,“你當我傻子呢,打完九折還28888,那你說說看,不打九折的話原價是多少?你這是商場促銷呢,末尾全是吉利數?”
  包贇一瞬間也覺出考慮不周的地方了,不過這位當年數學老師的得意門生、速算天才,連個磕巴也不打就回答道:“本來全部加起來應該是32098元,打了個九折是28888.2元,商家說四舍五入,圖個吉利,就把那兩毛免了。”
  陳朗看包贇回答得如此幹脆利落,覺得他一定是胡謅的,鄙夷道:“你蒙誰玩呢?”說完便拿出手機,調出計算器進行核對。
  包贇好整以暇地看著陳朗計算著數字,品味著陳朗臉上慢慢浮現的不可置信,那感覺,真是過癮。
  陳朗計算完,發現麵前這位仁兄說得分毫不差,雖然怒氣毫無減輕,卻開始由原來的全盤否定變得有些將信將疑。她心中頗有些後悔,要是早知道這輛自行車是寶馬,維修費會那麽貴,就算打死,也不能當時就一口答應全數照賠。人家機動車還有個認定責任的主次,自己怎麽就一口應承了呢?
  包贇看著陳朗的臉色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慢悠悠地追問道:“怎麽著,後悔當初誇下海口了吧?”
  包贇其實並不是真的想訛詐陳朗,他最願意看到的是陳朗在他麵前服軟,隻要陳朗溫言軟語地哀求幾句,說不定他就善心大發。他一直對陳朗在那棵樹下對著博文口腔的老板嬌笑的模樣念念不忘,但自己每次麵對的都是一張橫眉冷對的素臉,所以總是心有不甘。
  陳朗的心思被包贇說中,嘴上卻不肯承認,硬邦邦地甩出一句,“我說我後悔了嗎?那你說怎麽辦吧?”
  但是陳朗的永不妥協再次激起了包贇的怒火,“還能怎麽辦?就按你原先答應我的辦唄。”
  陳朗在腦海裏快速盤算了一下,兩萬八千八百八十八,相當於自己好幾個月的基本工資,便遲疑地道:“我給你就是了。不過這一時半會的,我可拿不出那麽多錢,打個欠條行嗎?”
  包贇心想:你不是還有博文口腔的老板做傍尖兒嗎?於是不懷好意地提示道:“你可以找朋友借嘛,比如上回我在餐館裏碰見的那個。”
  陳朗比較遲鈍,沒有聽出包贇的話中話,還在琢磨著如何應付這筆數字龐大的款項,猛然抬頭問道:“要不我分期付款?”
  包贇有些無語,麵前這個女人做出的反應往往和他預期的不符,明明是在別的男人麵前很會來事兒的女人,在自己麵前卻總是反應慢半拍,生氣的時候像公雞,糊塗的時候像學生。
  包贇心想:還是不要趕盡殺絕的好,將來還得是同事,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未來幾天內陳朗就會知道這個事實。於是輕描淡寫地道:“你先給我開個欠條吧,回頭再說。”
  陳朗點點頭,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摸出筆,恍然醒悟,自己把白大衣脫樓上更衣間了,隻好問包贇:“我沒帶紙筆,你帶了沒?”
  包贇看了陳朗一眼,從包裏翻出一支筆,再從一個筆記本上扯下一張紙,遞了過去。
  陳朗接過紙筆,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寫了一張欠條,並且簽上自己的大名。包贇拿著紙條看了看,陳朗的筆跡和一般小姑娘的娟秀不同,走的是舒展大方的路子,忍不住就拖長聲音念了陳朗的名字,“陳——朗——”陳朗沒好氣地看了包贇一眼,“對了,還沒問您尊姓大名呢。”
  包贇將這張含金量高達28888元的紙條小心翼翼地折好,衝陳朗展眉一笑,“我姓包,名贇,上斌下貝的贇。那行,今天先這樣,咱們回見。”
  陳朗一邊琢磨著“上斌下貝”是哪個字,一邊眼睜睜地看著包贇揚長而去,心中又悔又氣。
  陳朗還是在這家餐館解決了溫飽問題,一邊吃還一邊嘲笑自己,工作才一天多一點,就背上了如此巨額的債務,居然還有心情喂飽肚皮。所以,回到診所的時候陳朗的心情沮喪無比,卻在皓康診所的大門口和俞天野碰個正著。
  俞天野正微笑著送一位女士出來,嘴裏還在叮囑對方:“回去別吃特別涼或者特別燙的東西,要不然會不舒服的。今天先這樣,回去觀察一段時間,要是有什麽問題,你再給我打電話好了。”
  這位女士也笑容和藹,連聲表示感謝。
  陳朗也不知道自己在外麵耽誤的時間是不是有點久了,自然是低著頭溜著邊往裏走,俞天野卻用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她,叫了一聲:“陳醫生?”
  陳朗隻好站定,心中卻犯著嘀咕,很是擔心俞天野會不會趁機為難自己。不料俞天野隻是來了一句,“你先去換衣服吧,換好後能去那間小會客室找我一趟嗎?”
  陳朗“嗯”了一聲,趕緊溜回更衣室,三下五除二把白大衣換好。
  等找到那間小會客室時,她發現俞天野又坐到了第一次麵試她的那個位置上,姿態和當日相比也沒有什麽大的改變,還是敞著懷穿著白大衣,露出裏麵的藍色刷手服,低著頭,拿著一個本子在那裏寫寫畫畫。雖然現在陳朗還是以高度提防的姿態來麵對俞天野,卻也不得不承認,俞天野低著頭專注的表情,頗有幾分雕塑的味道,雋永迷人。
  陳朗咳了一聲,敲了敲原本就大開著的房門。俞天野抬頭看見她,招呼道:“陳醫生,進來坐吧。”
  陳朗老老實實地進來坐下,心中卻頗七上八下,這裏是她被俞天野狠狠奚落過的地方,不吉利啊不吉利!俞天野一開口,卻讓陳朗很是意外,“陳醫生,有件事兒有點對不起你,所以得事先和你說一下。”
  這下換陳朗驚訝了,皓康齒科的醫療總監,還能有什麽可以對不起一個新出爐的小大夫的?難道他是要為上回考核的事兒,私下裏向自己道歉?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便迅速被陳朗否決了,幾次交鋒下來,俞天野的沙豬形象已經在陳朗心中根深蒂固,這樣的人會向自己服軟?那太陽也一定會從西邊出來。所以陳朗隻是疑惑地看了俞天野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俞天野皺著眉頭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說:“陳醫生,上次參加皓康齒科的競賽時,你不是得分第一嗎?”
  陳朗“嗯”了一聲,繼續以狐疑的眼神注視著俞天野。
  俞天野緩緩地道:“本來第一名的獎品是一部數碼相機,但是我們報上去以後,財務部不批,說你當時不是我們皓康的正式編製,沒法走賬。”
  陳朗鬆了一口氣,還以為是什麽事兒呢,語氣便明顯輕鬆起來,“就這個啊,我知道了,沒關係的。”
  俞天野注視著陳朗臉上被解放了一般的表情,分辨了半天,也沒察覺出陳朗有任何演戲的成分,完全是如釋重負的神情,便有些詫異。他原本還擔心陳朗會再次以為是自己作梗,又會有誤會,不過現在看來這些擔心是多餘的,於是公事公辦地道:“陳醫生,這事兒其實我們都覺得有點對不住你,等將來有機會的時候,我們再想辦法補償吧。”
  陳朗不在意地搖搖頭,“真沒事兒,我本來也不是衝著獎品參加這個競賽的,當初葉經理通知我去的時候,隻說是麵試考核的一部分。”
  正說話間,柳椰子出現在會客室門口,臉色嚴肅地敲了敲房門,接著就走進來問道:“那人走了?”
  俞天野看了陳朗一眼,陳朗趕緊知情識趣地站起身來,“俞主任,沒事兒的話我先走了。”
  俞天野點點頭。陳朗衝著柳椰子一頷首,趕緊溜之大吉,畢竟也是混過江湖的人了,這點眼力見兒還是有的。
  陳朗前腳剛走,後腳俞天野就站起身來,把大開的房門關好,然後坐回自己的位置,耐心地道:“她已經走了。”
  柳椰子滿臉怨氣,“今天她又整什麽幺蛾子了?反正我還是那句話,要是全額退費的話,她就得讓我把牙冠全部拆掉。”
  俞天野歎了口氣,“今天我和她聊了聊,才明白問題大概出在哪裏了。她並非真的完全不滿意,大概是被一連串的確認簽字給弄煩了。最後牙冠全部戴好了以後,她是不是覺得前牙有點兒酸,而且比後牙的顏色略略白一點啊?”
  柳椰子哼了一聲,“這可是她自己同意的顏色,左挑右選了半天,做之前就已經讓她簽字確認了,戴好了我還怎麽改啊?”
  俞天野點點頭,“就因為這樣,你拿條款和她說事兒,她才爆發了,說不管她簽了多少個字,她就一個要求,全額退款。”
  柳椰子恨得咬牙切齒,“我一開始就看出這人事兒多,一直小心提防著,最後還給我來這一出。然後呢,你們今天怎麽說的?”
  俞天野搖搖頭,“我給了她一些建議,比如我可以幫她把靠近全瓷冠的牙齒進行漂白,那樣顏色能更接近一些。還告訴她,一般使用過一段時間以後,這個瓷冠的顏色就會略微變暗一些。而且我還建議她暫時別吃太涼或者太熱的東西,多觀察看一看。她就說回家再觀察看一看。”
  柳椰子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她今天沒再說退錢的事兒?”
  俞天野搖頭,“開始說來著,不過我和她聊了半個小時以後,她就不說了。”
  柳椰子冷哼一聲,“這人太不靠譜了,經常變卦,保不齊以後會怎麽樣呢。”
  俞天野點點頭,“是有這個可能性。不過柳醫生,你不覺得你對這個患者過分防備了嗎?其實我不是說防備有什麽不對,咱們隻有有效地保護自己,才能有更長的醫學生命力,但是如果這份防備讓患者明顯感覺到了不適,你說她會怎麽想?雖然她簽字了,但她隻是一個並不太明白的患者,我們才是有專業知識的人,當然需要用我們的專業知識進行引導。”
  柳椰子一時無語,想了半天才道:“我本來就不想給她做,就是想用這些簽字把她嚇跑,誰知道她還一直堅持。”
  俞天野點點頭,“排開這個不說,如果是其他的患者,當她有疑問的時候,你會一直拿簽字和患者較勁嗎?那些常規的、溫情一些的解釋和注意事項說得多一些的話,有時候是可以慢慢有轉圜餘地的。”
  柳椰子終於沉默了。當初他和俞天野同時期進的皓康,學曆相同,年齡相仿,但是俞天野很快展露出的才華讓所有人異常景仰,特別是他在種植學上的建樹以及口腔界的影響力,更深得皓康董事長包懷德的歡心,所以俞天野當上醫療總監的時候,柳椰子還隻是第一診所的副主任。這些心結本來就讓柳椰子有些抑鬱,但是無論哪一次與俞天野的交鋒中,他都未能占到上風,無論是上一次,還是這一次。
  俞天野站起身來,拍了拍柳椰子的肩膀,“對了,鄧偉說你昨天給約翰教授做翻譯來著,還有時間安排他在皓康齒科內部講一次嗎?”
  柳椰子勉強恢複鎮定,“葉晨安排了一次給新員工的講座,其他醫生也可以旁聽。”
  俞天野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那我也盡量排出時間聽聽去,最近事兒太多,也不知道行不行。”
  柳椰子還沒有開口,卻又傳來敲門聲。柳椰子把房門推開,看見的是有些手足無措的陳朗,不禁問道:“陳朗,有什麽事兒嗎?”
  陳朗有些奇怪麵前這位醫生稱呼自己名字的熟絡勁兒,也沒來得及細想,隻是往裏張望,看見俞天野還站在屋內,便道:“我找俞主任。俞主任,鄧主任說請你去會診一下,有個患者想要做牙齒種植。”
  俞天野走了過來,對陳朗道:“我知道了,馬上去。”又回頭對柳椰子道,“哪天去我家裏殺盤棋吧?”
  柳椰子搖頭,“下圍棋我可不去,回回都是我輸,下象棋可以考慮。”
  俞天野笑了笑,“那就象棋。”說完便帶著陳朗走了出去。陳朗亦步亦趨地跟在俞天野身後,看著他走進鄧偉的診室,看著他仔細地觀看全頜曲麵斷層片子,看著他耐心而又專業地和患者講解,看著他和患者微笑道別,然後大步流星走出去的背影,忽然覺得他有些酷。她心裏酸酸地想:原來這隻沙豬這麽拽,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啊。
  周三的新員工培訓在葉晨的致辭中拉開了序幕。陳朗和二十幾名新員工一起坐在二十層的大會議室裏,安安靜靜地聆聽著葉晨細致地講解日程安排。
  坐在陳朗左手邊的醫生來自廣州皓康齒科,右手邊的來自上海,所以準確地說,這次培訓集中了四個城市的所有新晉人員,包括醫生、前台和護士。
  陳朗因為坐在前排的緣故,沒有發現從後門走進來的俞天野和包贇等人,他們是作為皓康的高級主管,要被一一介紹給新人的。包贇看了一眼屋內,幾乎全是年輕的麵孔,不由得小聲對俞天野說:“聽說今年招了好幾個剛畢業的研究生?”
  俞天野示意包贇和自己一起在最後一排坐下,一邊點了點頭。
  包贇很是疑惑,“咱們皓康齒科一般都以錄取有資曆的醫生為主,這回是怎麽了,怎麽收了一堆學生?”
  俞天野壓低嗓門解釋道:“你老爸說了,應屆畢業生會給皓康齒科注入新鮮血液,帶來生氣。更重要的是,這批學生經驗雖然還差得遠,不過這種手把手帶出來的,對公司的忠誠度會遠遠高於那些在診所裏麵跳來跳去的老油條。”
  包贇思之有理,不由得感慨自己的親爹還是一隻老狐狸,薑還是老的辣啊。疑問也不是沒有,“那你們得培養多久才行啊?”
  俞天野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犯嘀咕。我還是覺得這幫剛畢業的孩子缺少在醫院這種大熔爐裏密集鍛煉的機會,也不見得是好事兒。”說完還努努嘴,“前麵坐的那幫新來的小醫生,估計也就隻有陳朗,稍加培訓培訓,便可以開始出診。”
  包贇看了看前方坐得筆直的陳朗的背影,她秀氣修長的脖子看起來隻用一隻手就可以掐在手裏,自然也質疑,“我還是覺得她是個濫竽充數的。對了,你忘了她那個偽造的證書了?”
  俞天野這才想起來,“你不提我還真忘了。回頭我找我那個香港的朋友打聽打聽,是不是有這麽一個人……”
  兩人低聲交談著,台上的葉晨已經開始一一介紹起高層主管了,從總經理包懷德到北京的幾家診所主任,從財務總監謝子方到市場總監包贇。
  當包贇站起身來向大家示意的時候,他異常得意地看見,陳朗扭頭看到他時,那一臉的震驚。
  陳朗看到包贇以市場總監的身份出現的那一刹那,大腦當機停頓了至少三十秒,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就聽到右手邊兩個年輕女孩兒在竊竊私語,“聽說這市場總監包贇是總經理包懷德的兒子。”
  “有可能,你看都姓包嘛。”
  “長得也有點兒像。”
  陳朗很是驚訝,忽然就有了把過去完全抹掉,重來一次的念頭。
  陳朗覺得自己晦氣到了極點,來皓康上班剛兩天,同事們愛答不理不說,還欠了一屁股的債,債主不但是皓康的市場總監,還是皓康的太子爺。最近實在太邪性了,是不是該去雍和宮拜拜香火才行啊???踔獵諦睦鏘耄喝綣?係墼俑?乙淮位?幔?乙歡??健梆┛怠繃礁鱟峙ね肪妥摺?
  這些念頭在陳朗的腦海裏揮之不去,直到葉晨安排新員工一一站起來做自我介紹為止。輪到陳朗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什麽興致了,隻是簡短地報了一下自己的名字:“耳東陳的陳,晴朗的朗,來自北京。”僅此而已。陳朗在自我介紹的過程中心虛得不得了,總覺得那個叫包贇的債主眼睛賊溜溜地打量著自己,讓人心神不寧。還好,倒是趁此機會認識了幾個新人,比如左手邊坐的年輕男醫生張浩然來自廣州皓康,而坐在右手邊的兩個年輕女孩兒是剛畢業的研究生,分在北京皓康的這個叫唐婉,分在上海皓康的那個叫尹朱莉。
  大家介紹完畢,私底下竊竊私語了一番,也許因為處境相同的緣故,幾個眼神一交換,紛紛做出惺惺相惜的表情。
  然後各位高層主管紛紛退席,隻留下人事經理葉晨和皓康的總經理包懷德,給大家灌皓康齒科專屬的職場迷魂湯。包懷德往台上一站,那種儒雅氣度就頗令人信服。他直接拿出當年MBA的管理課程給大家洗腦,比如要成為皓康的合格員工,一定要符合“PASS”這四個字母所代表的精神,還用PPT給大家分別演示,P代表擁有激情(passion),A代表積極的心態或態度(attitude),S代表良好的自我形象(self-image),S代表良好的職業技能(skill)。
  包懷德還很形象地把每一位新員工到皓康之前的做事習慣比喻為喝可樂,到皓康之後的做事習慣比喻為喝咖啡,他殷切地提出自己的希望,希望新員工將自己的可樂徹底倒掉,重新換回一杯純正香甜的皓康咖啡。
  陳朗這才明白為什麽第一次和包懷德見麵的時候他會說“茶和咖啡”的理論。包懷德中英文夾雜著講了一個小時以後,終於給大家十分鍾的放風時間,大家紛紛起來活動筋骨。
  左手邊來自廣州的張浩然碰碰陳朗,小聲道:“可是我既不愛喝可樂也不愛喝咖啡,我隻喜歡喝茶。”
  陳朗看了他一眼,會心一笑,“我愛喝雪碧。”轉頭便問右邊的唐婉和尹朱莉,“你們呢,愛喝什麽?”
  那倆姑娘也賊眉鼠眼地笑笑,唐婉道:“我愛喝芬達。”尹朱莉歎道:“都被你們說光了,我、我、我隻好喝酸梅湯。”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啊笑,就是不喝咖啡不喝咖啡!這種私底下的類似於發牢騷的聯盟很容易就把這幾個年輕人串在了一起。互相熟悉以後就開始八卦,唐婉道:“陳朗你也是北京的,分哪個診所了?”陳朗道:“第一診所,就是樓下這個。”
  唐婉不無羨慕地道:“真好,我們還不知道呢,葉經理說我們幾個剛從學校裏出來的,地區倒是都確定好了,但是具體診所要等培訓結束以後再分配。”
  尹朱莉和張浩然都紛紛點頭。原來他們三個都是剛從學校裏出來的,陳朗頓時覺得有些慚愧,原來這一堆人裏頭,自己是年齡最長的一個。
  培訓的時光過得很快。其實皓康的入職教育和醫院是有些差異的,它既要灌輸公司文化,又要培訓服務規範,還得提高醫療技術水平。陳朗等人應接不暇地接受了幾天填鴨式教育,各級高層主管如走馬燈般輪換著給他們講課。課後大家自有一番評價,比如包懷德睿智,葉晨親和,謝子方細膩,而包贇的講座最是瀟灑利落,當然,新同事們也非常快速地交換著八卦消息——比如“他就是包懷德的公子”,便在眾人的牙齒和舌頭中被一一細細咀嚼,然後再輕輕飄過。
  到了專業培訓的部分,醫生、護士和前台就區別開來。醫生這邊皓康派出了柳椰子、鄧偉和俞天野等資深的醫生,從不同角度給這群年輕醫生洗腦,從初次的接診規範,到治療時的常規步驟,最後包括擇日的電話隨訪,無不一一道來。具體到專業裏麵的內容,比如牙體牙髓、牙周治療、美容修複、種植進展等等,進行了全方位的灌輸,用大量的臨床實例照片進行講解。這種在某種基礎上的拔高培訓,無一不是這些資深醫生們總結出來的精華,陳朗及她的新朋友們隻能拚命地吸納,拚命地消化。在這樣緊張的時刻,張浩然還是不無崇拜地看著俞天野在台上揮斥方遒的神采,喃喃地道:“太酷了,我什麽時候才能像他一樣?”
  陳朗也跟著抬頭看了看俞天野,從側麵看去,他表情極其專注,還夾雜著對專業的完全掌控的自信,怎麽看都是氣度非凡、清雅俊朗。陳朗轉頭麵對張浩然,堅定地說:“總會有一天,我們會比他還要強。”
  張浩然儼然被陳朗的豪言壯語所激勵,衝著陳朗展顏一笑,“那我們就一起努力吧。”
  因為連周末都要參加培訓的緣故,陳朗實在抽不出時間和原來的上級領導張華見麵,不得不很慚愧地打了個電話給張華,說改天再過來。張華倒是表示理解,說隨時歡迎。
  一周的培訓連軸轉下來,陳朗覺得好像被人掏空了一般,然後又被硬塞進去無數的東西。過去和將來,新的和舊的,傳統和現代,無數矛盾或者對立的觀點全部湧進腦海裏,卻都叫囂著,想要找到一個和諧的統一。
  在最後一天安排的約翰教授的講座中,陳朗趁著課間休息的時候,溜到約翰教授身邊,用英文和他探討某一個美容修複病例的具體細節時,約翰教授很開心有人和他交流,連連向陳朗伸出大拇指,這終於引起了坐在最後一排旁聽的俞天野的注意。
  當這一切終於結束,陳朗把自己扔回到家裏那張親切無比的床上時,陳誦才終於抓!?
  陳朗滿足地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幸福地呻吟了一下,“躺在床上可真舒服。誦啊,你又喜歡上誰了?”
  陳誦不滿意地道:“為什麽前麵要加個‘又’字啊?”
  陳朗很是無辜地翻過身來,趴在床上,“為什麽不加個‘又’字呢?從小到大這句話我聽你說了無數遍啦。”
  陳誦揮揮手,“那些不算,小時候都是鬧著玩的,這回可是真的。對了,姐,那個人說不定你還認識。”
  陳朗又翻了回去,仰麵朝天懶洋洋地道:“我認識的?誰啊?我那些同學你不是嫌土,一個都沒看上嗎?”
  陳誦張口欲說,忽然又停住了,“嘿嘿,這是秘密,我先不告訴你。”
  陳朗不以為意,“和我玩什麽心眼呢,小丫頭片子。我可不管你了,先睡了,你也早點睡吧。”
  陳誦“嗯”了一聲,“你先睡吧,我再上會兒網。”
  陳誦上網就是直奔“颯爽”論壇,找到“文武全財”的ID,點擊進去查看,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QQ、MSN什麽都沒有。正在她抓耳撓腮之際,QQ上的“金子多”發短消息過來,“小刀,怎麽還沒睡?”
  陳誦心中一喜,“‘金子多’,你來得正好,你有‘文武全財’的QQ嗎?”
  “金子多”發了個詫異的表情,“找他有事兒嗎?”
  陳誦回了個諂媚的笑,“沒事兒,就是想找他聊聊。”
  過了好半天,“金子多”才回了一句,“他這人不愛用QQ聊天。小刀,你不會是喜歡上他了吧?”
  陳誦這人沒心沒肺的,連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是啊。”
  “金子多”那邊再也沒有回複,過了一會兒,代表“金子多”的小企鵝就變為灰暗,下線了。

  第八章 萌動
  培訓結束的第二天,陳朗便重新回到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上班。她去鄧偉的診室報到時,隻見鄧偉身後站著剛剛分到皓康第一診所的唐婉。唐婉剛和陳朗對視了一下,交換“同盟軍”的眼神,鄧偉就把陳朗轟出了自己的診室,帶到另一間診室裏,笑嘻嘻地道:“從今天開始,這個屋子歸你了。”
  陳朗環顧四周,屋內幹淨整潔,牙椅、電腦一應俱全,還是頗興奮的。
  鄧偉隨口問:“對了,陳朗,你原來在哪家醫院來著?”
  陳朗自報來曆以後,鄧偉樂了,“你們主任是不是叫張華?那可是我大學同學。對了,她好像也開展種植治療來著。”
  陳朗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是,我原來當過她的種植助手。”
  鄧偉這才做恍然大悟狀,“怪不得你會和老俞較勁,說為什麽不收女醫生進種植中心。”
  陳朗訕訕地笑,心想:您說對了,不過隻有一半,另一半那得您問於博文,我也不知道原因。
  鄧偉看了看表,自己的第一個病人快到了,出門前還交代說會把自己的護士陸絮先撥出來跟著陳朗,讓她有什麽事兒可以先問陸絮。剛說到這兒,陸絮就抱著一大堆消好毒的器械、盤子走進來,展顏一笑,“我總算可以歇息幾天了。鄧主任,跟著您這半年,都快把我累出神經病了。”
  陳朗一時不理解這話是什麽意思,呆了半天才明白,皓康的病人幾乎都是預約的,而且大部分患者會有自己的專屬醫生,就算介紹朋友或者家屬過來,也會指定原來的大夫,沒頭沒腦闖進來的隻占非常小的比例,因此,輪到陳朗的,也就是偶爾給集團協議的預約來洗牙的小白領們做做潔治。
  陳朗自己倒是無所謂,有患者的時候就看看,沒患者的時候就上網查資料,給導師Peter教授做的資料翻譯還在你來我往的拉鋸修改中。雖然隻是看了一兩個患者,陸絮冷眼旁觀,覺得盡管陳朗年輕,卻比一般的新醫生都有範兒——不但具備某些女醫生溫柔、親和的特點,最吸引人的,是她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動作輕巧的操作手法,詳盡有序的專業姿態——而且陳朗已經開始活學活用皓康的一些治療特點,比如用眼神向自己示意,真是孺子可教。
  陳朗在自己的小屋裏悠閑自在,那邊的俞天野卻抓了瞎。今天一大早,王鑫就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今天上不了班了,要請假。
  俞天野急道:“你早幹什麽去了?要請假也不是現在請啊。今天下午同時上三台手術,種植診所的全部醫生都得在台上,你讓我現在到哪裏找人去?”
  王鑫聽著俞天野的訓斥,不吱聲,等俞天野說完了,才道:“我的腿摔斷了,現在在醫院裏呢。”
  俞天野頓時就沒了脾氣,“你怎麽不早說?怎麽搞的,這麽不小心?”想了想,又道,“現在我手上有病人,暫時離不開。你在哪家醫院呢?我讓包贇去找你。”
  王鑫看了看四周,“不用找他了,他就在我這兒,現在替我去住院部交錢去了。”
  俞天野自然搞不清楚狀況,也不和王鑫廢話,“那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在哪家醫院,回頭我忙完了去找你。”
  王鑫老老實實地報了醫院名字,掛掉電話後,就坐在輪椅上研究兩側的軲轆。包贇交完錢上來,看王鑫用雙手撥弄著軲轆繞著圈兒玩,不禁沒好氣地道:“酒量那麽差,還逞什麽能啊?這回好,您喝多了以後就覺得自己是黃飛鴻,輕功特棒是不是?直接從十幾級台階上往下蹦,我還納了悶,怎麽就隻把腿給摔瘸了呢?”
  王鑫對包贇隻是橫眉怒視,“你還說風涼話?歸根結底,你才是罪魁禍首。”
  包贇“嘿”了一聲,“你可別瞎扣帽子啊,關我什麽事兒?你自己半夜三更的非要拉我喝酒,我和人剛剛談完事兒,原本就是開車出來的,根本不能喝,你自己就一杯杯往下灌,問你有什麽事兒又不說,喝得迷迷糊糊的,東南西北都找不到。我好不容易送你到樓下,也就停個車的工夫,你就在你們小區噴水池邊的十幾層台階上玩蹦極。當時我可是眼睜睜地看著你往下跳啊,跟個鷂子似的,啪的一下就拍在了地上,深更半夜的,一聲巨響。”
  王鑫哀怨地看了包贇一眼,“反正得怪你,你神經病啊,大半夜的誰會偷你的車,幹嗎不先送我上去了再說?”
  包贇連忙表示投降,“行行行,怪我。”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都摔成折線的木偶了,還是神誌不清東倒西歪的,我容易嗎?把你扛到這兒,在急診室裏伺候了你一晚上,連個盹兒都沒打成。”
  王鑫看著包贇疲憊不堪的樣子,本來高大威猛的帥哥現在就跟打蔫的黃瓜似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忽然就歎了口氣,“沒辦法,誰讓咱是哥們兒呢。”
  包贇覺得王鑫說話沒頭沒腦的,肯定和宿醉未醒有關,並不與之計較,“走吧,現在有床了,我送你回病房去。”
  王鑫點點頭,往前方伸出手臂,大喊了一聲,“開路!”引得路過的患者及家屬紛紛側目。包贇一邊笑罵道:“剛才真該給你打一針嗎啡,你丫怎麽這麽興奮?”一邊推著王鑫往住院部的方向走去。
  王鑫這一斷腿,俞天野的種植中心就有點兒抓瞎。最近種植的患者越來越多,比如今天下午,三個手術室都已經準備好,計劃同時進行手術,所有的主刀醫生、助手和護士全都得派上用場,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誰來頂缸。原本該王鑫上午接手的種植二期部分也全部落在俞天野頭上,所以這半天他忙得不可開交,中午正犯愁的時候,鄧偉溜達著走了過來,衝著俞天野發牢騷,“老俞,誰出的主意,收這麽幾個活寶進來?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不要沒有臨床經驗的應屆畢業生嗎?”
  俞天野一聽這話就頭痛,“你又對誰不滿意了?你說那幾個新來的吧?今年北京這邊收了四個,一個診所分一個,別人都沒事兒,怎麽就聽你一個人嚷嚷啊?”
  鄧偉依然不憤,“那是他們敢怒不敢言。就說這個唐婉吧,都不知道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今天問了我一堆特別白癡的問題,我簡直受不了了。”
  俞天野歎道:“我算知道你當初明明留在教學醫院,卻非要往外跑的原因了,你根本不適合傳道授業。唐婉這不才畢業嘛,臨床經驗完全空白,你得慢慢教才是。”
  鄧偉還是很鬱悶的樣子,“這得教到什麽時候啊?你也知道我們這裏,能隨隨便便讓一個什麽都稀裏糊塗的人上臨床嗎?回頭出了事兒你說算誰的?”
  俞天野實在不堪其擾,“差不多得了,有意見你找老爺子去,人是他要收的,我隻管執行。再說了,我這兒還煩著呢,王鑫把腿摔斷了,下午的手術我還不知道找誰來當助手。”
  鄧偉也很訝異,“王鑫把腿給摔斷了?這小子,折騰什麽呢?”
  俞天野一臉煩躁,“真是越忙越亂。你下午忙不忙,給我當會兒助手怎麽樣?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鄧偉做出很是抱歉的樣子,“今天下午我全排滿了,哪裏騰得出時間啊。對了,我可以借個人給你,人家有種植基礎,原來也當過助手,給你搭把手應該問題不大。不過我醜話說前頭,你不許把人挖走啊。”
  俞天野有些好奇,“我怎麽不知道你們那兒有這號人物,誰啊?”
  鄧偉得意洋洋,“你不知道的多著呢,就是我找你要過來的陳朗。這姑娘真不錯,讓她幹活馬上就能上手,她以前在我一個老同學手底下做過種植助手,這回你走眼了吧?”
  俞天野有些驚訝,猶疑了一下,搖了搖頭,“如果是她,那還是算了吧。”
  鄧偉有些納悶,“你怎麽就對她那麽有偏見啊?我覺得陳朗這姑娘不錯,能幹,聰明,長得也精神,和患者的溝通能力特別強,你怎麽就死活看不上?”
  俞天野搖了搖頭,“我沒說她不好啊。也許她能力是挺強的,不過老鄧,我那裏什麽時候收過女醫生啊。”
  鄧偉覺得這個理由簡直可笑至極,“我看你也是有病!在皓康齒科,女醫生的人數不比男醫生少,能幹的也比比皆是,就你那麽執拗,瞎撐什麽呢?這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在那裏猶豫不決,真行。”
  俞天野也覺得自己矯情得有些過了,遲疑道:“好吧,那你幫我把陳朗叫來,我和她溝通溝通。”
  在鄧偉打電話給前台Monica,讓她叫陳朗到種植中心這邊來一趟時,陳朗正關著房門,安慰哭喪著臉的唐婉,“別難過了,當年我剛畢業的時候,也被我原來的主任罵得狗血噴頭,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可是安慰並不頂用,唐婉兩隻眼睛裏噙滿淚花,越發委屈,“鄧主任剛才還說我:你是不是讀書讀太多,把腦子給讀壞了?問的問題全部不著調,跟我上周帶的陳朗簡直沒法比,整個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陳朗哭笑不得,“你這不是剛畢業嘛,有些病例還停留在紙上談兵的階段,我原來在醫院裏幹了好幾年臨床,所以沒什麽可比性。你別難過了,我對天發誓,我剛畢業的時候絕對還不如你。你比我幸福,還可以觀摩學習一段時間,那會兒誰理我啊,一上班就開始連軸幹活,幹得慢了還要被護士小姐罵,說耽誤她們下班!?
  唐婉將信將疑,慢慢止住了眼淚,還是有些不確信地問道:“那你說我能很快掌握這些臨床知識,讓鄧主任刮目相看嗎?”
  陳朗點點頭,繼續寬慰道:“一定能。其實好多治療項目都是熟練工種,隻要多看多聽多動手,很快就沒有問題了。還有,以後有什麽拿不準你又不敢問主任的,你偷偷問我也行。”
  唐婉這回才真正開心起來,抱著陳朗叫道:“陳朗,你真好,我要是男生,一定娶你做老婆,既漂亮又聰明,還善解人意。”
  陳朗有些不習慣地輕輕推開唐婉的擁抱,嗔道:“別花言巧語地蒙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Monica的電話適時響起,陳朗聽到指令後有些錯愕,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往種植中心走去。
  陳朗從未邁進種植中心的大門,剛一進門,就看見一間全透明的小會議室。會議室的中央是一張橢圓形的大長桌,正前方有一個寬大的幻燈屏幕,右側牆上掛著一台超薄的等離子電視,所有的椅子依次擺放在桌子周圍,而鄧偉和俞天野就散坐在其中。
  陳朗想了想,走過去敲了敲透明的玻璃門,“主任,您找我?”
  鄧偉“嗯”了一聲,“陳朗,過來坐。你早上不是說以前做過種植的助手嗎,今天這邊人手不夠,想看看你能不能頂上去。”
  陳朗這才明白,“哦”了一聲,就走過來拉開一把椅子坐下,坐下之後無意中往對麵的俞天野看了一眼,發現他也正一臉嚴肅地望著自己,頓時有點兒心虛。陳朗暗自琢磨,自己那些和種植相關的老八股不知道還能不能派上用場,讓這隻一直從門縫裏看人的沙豬大跌一下眼鏡。
  俞天野終於發話了,“陳醫生,你原來接觸的是什麽種植係統?”
  陳朗提起八百倍的精神回答道:“是瑞典的RP一代。”
  俞天野皺著眉頭,“我們倒也是RP的,不過我們現在用的是第二代。”
  陳朗想了想,“RP的第二代係統操作起來更簡便一些,它總結了一代種植係統的優缺點,多了一些人性化的設計,原來頸部的光滑圈部分也增加了螺紋,讓種植體和牙齦軟組織能發生連接,手術者操作起來更簡便,成功率更高。”
  俞天野和鄧偉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下眼神,鄧偉幹脆站起身來,“你們聊吧,我先過去吃飯,下午還有很多事兒呢。”
  鄧偉走後,隻剩下俞天野和陳朗大眼瞪小眼,房間裏陷入一片沉靜,隻剩下呼吸聲此起彼伏。俞天野清了清嗓子,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是從前某日的一個翻版,熟悉得頗讓人有些害怕,於是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做了幾年的種植助手?”
  陳朗在心中計算了一下,“大概兩年吧。不過那時候做的都是翻瓣類的,不像現在,有好多病例都可以做成微創類的手術。”
  俞天野已經不想再和陳朗廢話了,陳朗言談舉止裏流露出來的,完全是一切盡在掌握的神情,他便幹脆利落地站起身來,“微創的手術並不複雜,隻要選對了適應症就可以,其實操作起來相當簡便。你等我一下,我拿一套種植係統出來,咱倆把每一步的順序理一理。”
  陳朗注視著俞天野離去的背影,忽的一下長出了一口氣,暗暗道:“陳朗,好樣的!”好像這聲讚揚能讓自己保持亢奮的狀態,繼續神勇下去。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俞天野不但和陳朗核對了手術每一步需要的器械,帶著陳朗和手術時配合的巡回護士一起做交接,叮囑陳朗作為助手需要配合的注意事項,還帶著陳朗一起參觀了皓康花巨資打造的手術室。手術室內不但具備如無影燈、種植機等必備器具,還有先進的攝像係統,這樣就可以在手術的時候即時傳遞視頻到剛才待過的會議室,讓其他在外麵的人也能看到手術進程。
  陳朗表麵上看起來甚為平靜,實際上她盡量控製著自己的驚愕,不把嘴張成可以塞進一個雞蛋的模樣,內心還拚命地讚歎:和原來所在的綜合性公立醫院相比,皓康的種植中心真是名不虛傳。如此豪華而又頂級的配置,讓自己覺得能夠站在這裏就頗感自豪,甚至給自己一直都很厭煩的俞天野身上也蒙上了一層耀眼光環。
  那天下午的時間消逝得異常快,那台手術也同樣進行得異常順利。俞天野讓護士找了一套藍色刷手服給陳朗,兩個人在消毒室裏刷手的時候都保持著沉默。手術開始以後,俞天野原本還用審視的眼光注視著陳朗的一舉一動,可當陳朗總是恰到好處地及時用吸唾器吸走術區的唾液、血液,盡量保持術區的清楚視野,而且總能在合適的時候依次遞上圓鑽、擴孔鑽、導向杆、頸部成形鑽等一係列器械,俞天野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把注意力全部轉移到手術上去。
  其實陳朗完全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她一向用麵無表情來掩飾自己的心虛,有兩年沒碰過種植手術了,而且俞天野的手術係統和手術方式都跟原來的張華主任有差距,好在她平常一向關注種植的最新進展,這套RP二代係統除了沒有直接操作以外,都並不太陌生。不過俞天野也讓陳朗見識了什麽叫做武林高手,舉重若輕,也見識了什麽叫做所有表麵上的成功,都來源於背後充足的準備。
  和原來的張華主任相比,俞天野所有的術前準備都更加細致,他會提前給要手術的區域做好種植導板,避免擴孔鑽位置的偏移;他用的每一個種植體長度都做過精確計算,每一個治療步驟都會有巡回護士使用專業帶環閃的相機進行拍攝;整個手術過程幹淨利落,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這?貿呂室?加行┌沒詰叵耄涸?湊庵簧持碸癜磷源蟛皇敲揮械覽淼摹?
  一切結束以後,隻剩下陳朗和俞天野留在手術室裏各忙各的。忽然,寫著手術記錄的俞天野衝著陳朗來了一句,“今天辛苦你了。”陳朗停止整理器械,好一陣受寵若驚,半天才訕訕地回答道:“不辛苦。”
  然後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兩個人都覺得明明一周前還針鋒相對,不過是一起做了台手術,怎麽就在這裏假惺惺地互相說著客套話,真是不習慣啊不習慣。又過了好久好久,俞天野才冒出來一句,“王鑫把腿摔斷了,短期內估計都無法上班。”
  陳朗有些驚訝,眼前浮現出王鑫一笑就露出兩個酒窩的臉,不由自主地說:“怪不得。”
  俞天野很警惕地看了陳朗一眼,“怪不得什麽?”
  陳朗本來想把竄至嘴邊的牢騷話咽到肚子裏,但還是壯著膽子說了出來,“要不是逼不得已,我想您不會讓我做您的助手的。”話一出口,陳朗就懊悔得想咬舌自盡,好不容易緩和的關係,估計又會被自己的冒失毀於一旦。
  俞天野再次陷入沉默,半晌後,終於道:“陳醫生,我想有些事兒是我自己太過武斷,以前有委屈你的地方,在這裏和你說句對不起。”
  陳朗這回是真的被驚著了,堂堂的皓康醫療總監、知名種植專家俞天野,居然和自己說對不起呃,太陽一定是從西邊升起,不不,太陽一定是從東邊落下的。陳朗的腦海裏以每秒鍾數萬次的速度胡思亂想著,嘴上訕訕地道:“其實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薑還是老的辣,俞天野衝著陳朗展顏一笑,“陳醫生,那我們這就算把以前的事兒揭過去了?”
  陳朗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您就別叫我陳醫生了,還是喊我的名字陳朗吧。”
  俞天野鄭重地點頭,“好的,陳朗。”
  房間內再次陷入沉默,俞天野依然繼續寫著他的手術記錄,陳朗繼續清點著所有的種植器械。
  又過了很久,陳朗再次抬起頭來,“俞主任,您的種植中心真的不收女醫生嗎?”
  俞天野愕然地看著麵前的陳朗,好一陣無語。
  半晌,俞天野才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中午鄧主任還警告我,讓我不要再挖他的牆腳。”
  陳朗“哦”了一聲,便低下頭去,繼續機械地整理著。
  俞天野抬頭看了看對麵的陳朗,穿著藍色刷手服的她隻是埋著頭,默默地整理著手中的器械,看起來單薄而又落寞,於是慢慢地開口道:“這一段時間王鑫估計都不能來上班了,我去老鄧那裏申請一下,暫時把你借過來一段時間,看看他是否同意。”
  陳朗刷的一下抬起頭來,“您說的是真的,不是蒙我的吧?”
  俞天野看著陳朗瞬間變換的麵容,不禁有些糊塗,“你是真的喜歡做種植嗎?一般女醫生都不願意接觸手術,而且會覺得做這個有風險。”
  陳朗輕輕地笑了一下,“我喜歡,因為它能帶給我成就感。”
  俞天野抬眼看去,落日的餘暉透過種植室的白色窗簾,映射到陳朗的側臉上,整個麵頰暈染著一層溫暖的光環,看上去精致而又美好,而且還是那麽的自信。俞天野的心往下一沉,忽然就站起身來,“回頭我來弄吧,我現在必須去醫院看看王鑫。”說完就站起身來,拉開手術室的大門,一副“您該走了”的架勢。陳朗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站起來往外走,“那俞主任,我就先過去了。”
  俞天野麵無表情地點點頭,這讓陳朗忽然覺得剛才已經慢慢拉近的距離,又被拉開了十萬八千裏。
  即便回到自己的診室,陳朗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心想:俞天野的臉色陰晴不定,如此難以琢磨,日後也一定很難相與。轉念之間,衣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陳朗一看來電顯示,是於博文的。她摁下接聽鍵,叫道:“舅舅。”
  於博文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下班後別著急回家,晚上一起吃飯。”
  陳朗有些不樂意,“改天吧,這兩天累死了。”
  於博文不急不躁,告知陳朗原因,“我師傅師母又來北京了,這回時間短,明天就要回去。”
  陳朗頓時老實下來。於博文的師傅師母是江浙人,定居上海,據說是於博文大學裏的老師,中間具體發生了什麽她搞不清楚,反正有再造父母之恩。而這老兩口幾乎每年都會來北京,於博文就會帶著陳朗和陳誦一塊兒去吃飯聊天,說是老兩口喜歡小朋友。若幹年下來,都成了慣例,除了陳朗不在北京那兩年,年年如此。每次於博文的師母見到陳朗陳誦二人,都是樂得合不攏嘴,左手一個,右手一個,連聲叫道:“我的寶貝哦。”小時候不覺得,可是等稍大些,陳誦就私底下問:“舅舅,師奶奶家裏是不是沒有孫子孫女啊?”當然換來的隻是於博文的一記巴掌拍在頭頂。
  陳朗“哦”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什麽來,“陳誦知道麽?”
  於博文道:“剛才電話沒有打通,回頭我再給她打。”陳朗和於博文敲定在江浙菜館“張生記”見麵,還和從前一樣,於博文早就訂好了單獨清靜的小包間。其實於博文這些年來一直換著花樣哄這兩位老人開心,不過兩位老人還是習慣了江浙口味,最近幾年幹脆就固定在“張生記”了。
  因此,陳朗下班後便打車直奔“張生記”而去。
  此時,醫院裏的王鑫正在往死裏折磨包贇,“香蕉太甜了,你還是剝個橘子給我吧。”
  包贇頭都要炸了,站起身來從王鑫手中接過剛吃了一口的香蕉,再從袋子裏挑了個橘子扔過去,“你真當我是長工呢?要不是看在你那條斷腿的份兒上,我才懶得理你。”
  王鑫根本不往心裏去,剛吃完一個橘子便發號施令,“不行不行,我憋不住了,哥們兒,快點兒扶我去洗手間。”
  包贇剛坐到椅子上喘口氣,聽見這一句簡直快瘋掉了,卻什麽也不能做,老老實實地扶王鑫起來,去醫院的衛生間,一邊走還一邊問:“你是不是腎虛啊?今天一天怎麽瀝瀝拉拉沒完沒了?”
  王鑫鄙夷地看了包贇一眼,“你才腎虛呢,女朋友跟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
  包贇很無辜地攤開雙手,“關我什麽事兒,我又沒追著誰求著誰。人家小姑娘開口說喜歡我,我不好意思拒絕,可是處了沒幾天,小姑娘覺得沒勁,要分手我也不能攔著。我這裏是自由的港灣,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看我現在,好不容易清閑下來,正好空窗期。”
  王鑫從鼻子裏哼出氣來,“你就折騰吧,總有一天你會吃盡苦頭。非得你上趕著追別人,人家也不答理你。”
  正說話間,王鑫兜裏的手機響了,王鑫正忙著,於是拿出大爺的派頭,朝著包贇一歪頭,“你接。”包贇翻了翻白眼,從王鑫兜裏拿出手機,按下接聽鍵,“你好,我是王鑫的朋友,他現在忙著辦事兒,不能接聽電話。”
  電話那頭的陳誦有些遲疑,“你是‘文武全財’?”
  包贇也愣了一下,“你是……”
  陳誦覺得心跳略微加速,趕緊自報家門,“我們見過麵的,你還送我回家來著,我是‘金子多’的朋友‘繞指一刀’。”
  包贇“哦”了一聲,看了一眼正在洗手的王鑫,說:“你等一下,他馬上就好。”於是把電話遞給正在擦手的王鑫,“你的那個紅顏知己找你。”
  王鑫馬上明白是陳誦的電話,猶豫了一下,便接了過來,“小刀,有事兒找我啊?”
  陳誦像鞭炮一樣劈裏啪啦地往外蹦著話,“昨天你怎麽忽然就下線了?我還有事兒沒來得及和你說呢,‘颯爽’又要開始羽毛球比賽了,咱倆報個混合雙打好不好?上回我們的‘金刀組合’沒進前三名,這次咱們好好準備一下,一定可以拿個名次。”
  王鑫皺著眉頭聽著,等陳誦說完,才慢吞吞地道:“這次估計不行了,你還是找別人吧。”
  陳誦急道:“有什麽不行的?你們八百年才出一回差,不會那麽趕巧吧?”
  王鑫慢吞吞地道:“我現在在醫院,把腿摔斷了。”
  陳誦“啊”了一聲,劈頭蓋臉就罵道:“真不夠意思,出事兒了也不早點兒說。在哪家醫院呢?我下班了,現在去看你。”
  王鑫用眼角瞥了瞥包贇,見他等得煞是不耐煩,已經拉開衛生間的門走了出去,便道:“也行,正好你可以看見‘文武全財’。不過我可警告你啊,追他的女孩兒都換了無數茬兒,將來吃虧了可別哭鼻子。”
  陳誦先是愣一下,隨即又嗔道:“想什麽呢,我是那種重色輕友的人嗎?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陳誦的話透過王鑫的耳膜傳達到大腦深處,他有些感動卻又有些難過,隻是簡簡單單地說,“你人來就好,別帶東西了。”
  兩個人交代完醫院具體地址之後,便掛斷了電話。王鑫扶著牆一步步挪到洗手間門口,推開房門,衝著正靠著走廊發呆的包贇喊道:“哥們兒,想什麽呢?”
  包贇這一天半都沒休息好,過分勞累的結果就是左下後牙齦有些腫痛,所以隻好胡思亂想,達到轉移疼痛的目的。他正琢磨著和陳朗這出戲接下來怎麽演,這賬單也開了欠條也寫了,也已經晾了陳朗一周左右的時間,可是這錢怎麽辦,還真的要討來啊?他正想得起勁,被王鑫的一句話驚醒,回過神來,“甜言蜜語都在電話裏說完啦?人家小姑娘知道你腿折了,是不是就該飛撲過來看你了?”
  王鑫瞪了包贇一眼,“什麽甜言蜜語?我們就是一般好朋友的關係,人家喜歡的又不是我。還有啊,您那嘴把點兒門,待會兒小刀來了可別瞎說。”說完,便扶著牆一步步往前挪。
  包贇“咦”了一聲,隱隱覺得王鑫語氣中有不對勁的地方,和從前提起“繞指一刀”的飛揚勁兒不同,略微帶著一絲落寞。包贇也來不及細想,趕緊追上去扶住王鑫,“她要是來了,那我就撤退了,第一,不能妨礙你倆親熱;第二,我得回家洗個澡睡覺,被你折騰慘了,後邊牙齒又開始隱隱作痛;第三,醫生交代,你至少要在病房待一周,伺候你是體力活,我得回家喘口氣。”
  王鑫一扭頭,看著包贇,“你那智齒前傾阻生,早該拔了,也就你諱疾忌醫,守著皓康也不看,一拖就好幾年。再不拔前麵的那顆也會被牽連,到時候別後悔。”停頓了一下,又道,“還有,小刀來了你也不許走。明天,明天你不用管我了,我媽今天上午的火車,晚上就該到了。”
  包贇的腦子裏以迅馳的速度運轉了一下,暗道:估計“小兩口”吵架了,非拉著自己當擋箭牌呢。小朋友的分分合合就跟過家家一樣,自己幹嗎摻和?於是擺手道:“我幹嗎那麽沒眼力見兒,一會兒我就回去。”
  王鑫幹脆駐足,惡狠狠地看向包贇,“不可以,你要是走了就別當我是哥們兒。”
  包贇看王鑫態度如此決絕,大感蹊蹺,不過還是立即投降,“行了行了,不走就是了。”
  包贇好不容易攙扶著王鑫回到病房,卻看見一位身形高挑,清俊俏麗的女生衝著二人微笑。包贇直接將王鑫扔回病床上,愣道:“葉晨,你怎麽來了?”
  王鑫看見葉晨就跟看見親人一樣,張嘴就亂叫:“嫂子你可來了,包贇他盡欺負我。”
  包贇“切”了一聲,“別瞎叫,輩分都被你喊亂了,是我的嫂子,你該叫師娘。”
  葉晨立即板起臉來,“和你們說過多少回了,我和俞天野原來是校友,現在是同事。再這樣瞎叫,我真生氣了。”
  包贇和王鑫對視一眼,包贇心道:最近人都怎麽了?紛紛撇清自己的緋聞關係。於是訕訕地接過話茬兒,“王鑫,你看咱姐對你多好,怕你在醫院裏吃不好,還給你買了肯德基的全家桶過來。”一邊說一邊把全家桶拎到王鑫麵前。
  王鑫一把抱住,怪叫一聲,“咱姐簡直就是觀世音菩薩再世,普度眾生啊。肯德基的全家桶,一向都是我的最愛。”
  葉晨早就習慣了王鑫的油嘴滑舌,又聽二人閑扯了半個小時,隻是笑意盈然地聽著,忽然想起點兒什麽,衝著包贇道:“車廂裏我還放了兩箱飲料,你幫我搬一下,咱們送到醫生辦公室去。”
  包贇點點頭,“這些事兒擱我就想不起來,還是你周到。”
  說著,兩個人便一起走了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跟捧著一個大紙袋的陳誦碰個正著。
  陳誦其實一放下王鑫的電話就直奔醫院而來,到了醫院門口方接到於博文的通知,隻好答應說忙完手裏的事兒就過去。她想了想,還是在醫院周圍的小商販處一陣尋覓,買了王鑫愛吃的糖炒栗子。
  陳誦剛剛走到病房門口,就看見“文武全財”和一個漂亮女孩兒開門出來,不禁一愣。
  包贇也一眼看見了陳誦。今天的陳誦看起來比較正常,常見的辦公室襯衫短裙,頭上沒有那頂晃眼的假發,臉上也沒有太多顏色,反倒更顯麵孔幹淨稚嫩。包贇先打了個招呼,“你來了,‘金子多’等著你呢。”
  葉晨不認識陳誦,隻是含笑衝陳誦點點頭,然後詫異地看了看包贇,“‘金子多’是誰?”
  包贇解釋道:“王鑫的網名,他的鑫字裏麵不是金子多嘛。”
  陳誦見這二人態度親昵,口氣熟絡,心裏又咯噔一下,隱隱覺得自己的這個一見鍾情看來不會善終,於是幹笑了一下,“我先進去看他了。”
  她推門而入,看見王鑫正躺在床上蹺著打好石膏的病腿,捧著全家桶啃著雞塊,房間裏另外一張病床倒是空空如也。陳誦徑直往前走,“嗨”了一聲,“您把腿摔壞了,以為吃肯德基的雞腿就能補起來啊?”
  王鑫這才發現陳誦已經走到自己身邊,還是很高興的,“小刀,你這麽快就來了?”
  陳誦把懷裏的糖炒栗子遞過去,“你不是愛吃這個嗎?剛剛炒好的,趁熱吃吧。”
  王鑫立馬將手裏的全家桶扔到一邊,改把糖炒栗子抱在懷裏。他衝陳誦笑笑,“這個才是我的最愛,還是小刀最了解我。”
  陳誦“切”了一聲,“得得得,別花言巧語了。這腿怎麽回事兒,說斷就斷了?”
  王鑫沒好意思說自己是酒喝多了,發酒瘋的時候摔斷的,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剛才進來的時候碰到‘文武全財’沒有?”
  陳誦的聲音頓時就有些發悶,“碰見了,和一個美女在一起。”
  王鑫看著陳誦頗為不自在的表情,心中長歎一聲,嘴上卻道:“怎麽,吃醋啦?”
  陳誦不承認,“我吃哪門子的醋,又不是我男朋友。”
  王鑫嘿嘿一樂,“得了,這話還是留著蒙別人吧。我告訴你,那美女是我們公司的同事,他倆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陳誦也沒有顯出特別高興來,隻是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你得在醫院裏住多久?”
  王鑫答道:“住一周。哪兒也去不了,可真得悶死我了。”兩人隨即扯點兒閑篇,王鑫看陳誦不再提起包贇,也就順著陳誦的話往下走,東拉西扯。陳誦說自己待不了多會兒,晚上還有事兒,會改天再來看王鑫。王鑫自然說沒問題。說話間,包贇他們回到病房,這次可不是兩個人,俞天野也跟著走了進來。
  王鑫一看見俞天野,腦袋就耷拉下來,“老大,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今天忙壞了吧?”
  俞天野啼笑皆非,“這有什麽對不起的,誰還會故意摔斷腿啊?”
  包贇插話道:“王鑫,老大和葉晨都在,還有你的小刀,我真的先撤了。明天帶好吃的來看你。”說完拿起包就想走,卻被王鑫叫住了,“哥們兒,你送小刀一段吧,她晚上還有其他事兒。”
  包贇隻好停住腳步,“是嗎?那小刀,你跟我走吧。”
  陳誦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王鑫是給自己創造機會呢,瞥了瞥包贇,還是有些膽怯,對王鑫道:“其實我也不著急馬上走,再待會兒也行。”
  王鑫揮揮手,“去吧去吧,你又不是不來了。”說完,還遞給陳誦一個鼓勵的眼神。
  陳誦一咬牙,心一橫,便真的跟著包贇走了出去。
  陳誦上了包贇的路虎車以後,雖然坐在包贇的身邊,和第一次坐在後排的亢奮不同,隻是安安靜靜本本分分地待著。包贇看陳誦不吭聲,反倒有些不習慣,便問道:“我把你送到哪兒?還是上次的那個小區?”
  陳誦趕緊搖頭,“不用,往前開,把我擱在地鐵口就行了。”
  包贇打量了陳誦一眼,接著轉回頭注視著前方的路麵,手裏熟練地轉動著方向盤,“你打算去哪兒?要是順路我就把你捎過去。”
  陳誦偷眼看了看包贇的側麵,五官棱角分明,整個一劍眉星目的帥哥,心想:怪不得論壇裏有些女孩兒一提起“文武全財”便離不了經典口號——花癡有理,意淫無罪。自己看來不過是凡夫俗子,與眾花癡女無甚區別。這一轉念之間,便老實交代道:“我要去北邊的‘張生記’。”
  包贇“哦”了一聲,“那差不太多,我知道有條近道,幹脆送你過去。”抬眼掃了一下後視鏡,打了個轉彎燈,就又掉頭回去了。
  陳誦坐在包贇的身旁,心跳慢慢加速。本來都已經對這次的一見鍾情並不太看好,現在心情再一次萌動了,以至於口不能言,嘴不能語,跟個木頭人一樣,傻坐在那裏。
  包贇看陳誦一直保持沉默,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很是不習慣,隻好自己找話茬兒,“是約了朋友吃飯去?”
  陳誦愣了愣,這才醒悟包贇是在跟自己說話,於是搖搖頭,“不是,和家裏人吃飯。”
  包贇點點頭,“看來你老家是南方的,愛吃江浙菜。”
  陳誦再次搖頭,“不是的,是我舅舅的老師和師母從上海過來,我和姐姐去作陪。”忽然想起點兒什麽來,“對了,我姐你是不是認識啊?”
  包贇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不可能吧,見你也就才第二次,怎麽可能認識你姐!”
  陳誦連聲否認,“不不,我怎麽覺得好像是第三回了?有一次,我們一家人去吃宅門菜,還有昆曲演出,好像就是你和我姐在院子裏說話來著。”
  包贇本來有些不屑,什麽宅門菜,什麽昆曲演出,忽然就回過味來,“啊”地大叫一聲,連手上方向盤都打滑,害得這輛路虎在路上走著蛇形步。他嘴裏叨咕著,“不會吧,陳朗會是你姐姐?”
  陳誦被路虎甩得東搖西顛,死死抓住右上方的把手,答道:“對呀,陳朗就是我姐姐,我的名字叫陳誦,陳朗陳誦嘛,合起來就是朗誦。這名字還是今天要見的師爺爺師奶奶給取的呢。”
  包贇嘴裏也跟著念,立即有些釋然,“陳朗,陳誦,陳朗,陳誦,還真是一對。這不能怪我,誰讓王鑫每次向我介紹的時候都是小刀如何如何。”
  陳誦也有些好奇,“你怎麽認識我姐姐的啊?”
  包贇看著陳誦簡單清澈的臉龐,忽然便覺得要說自己認識陳朗的原因,還得從一輛自行車說起,而且其中還涉嫌訛詐,便含混地道:“陳朗啊,她是我們公司的新員工。”
  這回換陳誦尖叫了,“你是皓康齒科的?你居然是我姐姐的同事?那‘金子多’呢?還有你們老大‘敕勒歌’,全部都是我姐姐的同事?”
  包贇無奈地點點頭,心想:這下壞了,錢是徹底沒法要了,這世界太小,轉來轉去全是熟人。
  包贇在陳誦的驚歎聲中直接將路虎開到“張生記”門口。陳誦向包贇表示感謝之後,便跳下車來,卻被剛剛被服務員叫到外麵挪車的於博文看見了,叫道:“誦誦?”陳誦頓足回首,發現於博文站在身後幾米遠的地方,不覺高興地笑了起來,叫道:“舅舅。”
  於博文走上前來,攬過陳誦的肩膀往前走,還往包贇的方向看了一眼,皺眉道:“誰啊?”
  陳誦嘻嘻直笑,“別緊張別緊張,就是一普通朋友,順路而已。”
  坐在車裏的包贇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聽不見二人的對話內容,但是表情放鬆舉止親昵,一看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關係,轉念之間有些釋然,看來這博文口腔的老板和陳朗的關係非同一般,估計已經登堂入室,和陳誦都這麽熟絡。
  可是不知為何,包贇覺得怒火直上心頭。現在的北京城裏,但凡有點兒錢的成功人士,即使人到中年,也流行找個年輕女孩兒做女朋友。至於現在的女孩兒,也一點兒都不知道自重自愛,骨頭輕得如鵝毛一般,仨瓜倆棗就被人給收買了,說不定還主動投懷送抱,全無半分羞恥。

  第九章 初戀
  此時,陳朗不知道有人以極其歹毒而且陰暗的念頭揣度自己,正陪著兩位老人,坐在包間一側的沙發上喝茶。師奶奶一見陳朗,便又老調重彈,“兩年沒見了,可想死我了,我的乖囡囡喲!”陳朗乖乖地坐在一邊,被師奶奶東捏一把,西掐一下。
  師爺爺隻是笑眯眯地看著這一老一小,等師奶奶盡情抒發之後,輕咳一聲,“差不多得了,別嚇著朗朗。”
  陳朗在長輩麵前最會裝乖,趕緊搖頭,“怎麽會嚇著呢,我也兩年沒見著你們,可想師爺爺師奶奶了。”
  師奶奶忽然就有些感傷,從兜裏掏出手絹擦拭眼角,“朗朗啊,我和你師爺爺年齡越來越大,下一次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來北京了。這次要出來,家裏人還全都攔著,害怕我們身體吃不消,好說歹說才給了通行證。”
  陳朗心裏也不是滋味,眼裏蒙上了一層薄霧,慢慢地抱住師奶奶,輕輕地道:“外婆,你別難過,朗朗以後一有空就去看你。”
  師奶奶和師爺爺齊齊大驚,愕然地看向陳朗,“朗朗,你剛才叫我們什麽?你怎麽會知道?難道於博文已經告訴你了?”
  陳朗盡量忍住眼淚,不讓它掉下來,搖搖頭,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了。”
  正說話間,於博文領著陳誦走了進來。
  於博文帶著陳誦走進來,看見陳朗和二位老人圍坐在沙發區,便把陳誦往前推,“這下人齊了,我讓服務生上菜吧。”
  陳朗見於博文和陳誦走了過來,便不再多說,隻是衝著自己親親的外公外婆展顏一笑,“先吃飯吧,回頭咱們再說。”
  話聲未畢,陳誦已經溜至師奶奶身邊,挽著胳膊撒嬌道:“師爺爺師奶?!?
  師奶奶也趕緊把陳誦攬過來端詳,“嘖嘖嘖,誦囡囡都長這麽大了,越長越俊俏,正是打扮的時候。等著,師奶奶待會兒給你封個大紅包。”說完看了一眼陳朗,“朗朗,你也有。”
  陳誦跟牛皮糖一樣賴在師奶奶懷裏撒嬌,“我就知道,師爺爺師奶奶最疼我和我姐了。”
  陳朗取笑陳誦,“你可真會灌迷魂湯。你是想師爺爺師奶奶,還是想念師爺爺師奶奶帶來的紅包啊?”
  陳誦哈哈大笑,大言不慚道:“當然是兩個都想。”
  兩位老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看來陳朗已經恢複了正常狀態,好像剛才的幾句話不曾發生過一樣,便也隻好按捺下全部的疑問,留待方便的時候再慢慢解開吧。
  這頓晚飯的主題和思想跟從前那些年沒有多大差別,大家都笑眯眯地聽陳誦唧唧喳喳,插科打諢;陳朗時不時地在旁邊打個邊鼓,話不多,卻往往是畫龍點睛之筆;於博文照樣很關注兩位老人的身體狀況和飲食習慣。飯至中途,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於博文還插空問陳朗:“朗朗,進皓康感覺怎麽樣?”
  陳朗正慢慢品著碗裏的老鴨湯,言簡意賅地回答道:“挺好的。”
  於博文“嗯”了一聲,“你在皓康多看看多學學,應該會很有收獲的。”
  正在和蟹黃豆腐做著搏鬥的陳誦忽然道:“姐,你猜猜‘金子多’是誰?我原來隻知道他是醫生,現在才知道他是牙醫,還是你們皓康齒科的同事。”
  陳朗“啊”了一聲,“真的?不過皓康人不少,我還沒認全呢,‘金子多’大名叫什麽?”
  陳誦道:“王鑫。”
  陳朗更大聲地“啊”了一下,“這也太巧了,我見過王鑫,他是皓康的種植診所的。”
  陳誦得意洋洋,“還有呢,原來‘颯爽’的元老‘文武全財’和‘刺勒歌’,全是你們皓康的同事。”
  陳朗已經品不出老鴨湯的滋味了,問道:“都是誰啊?”
  陳誦說不出來名字,“我也不知道,反正‘金子多’叫他們老大來著。”
  陳朗不由得渾身打了個激靈,第一直覺就是很不妙,嘴裏雖然沒吭聲,心裏卻反複琢磨著這兩個名字,文武全財,文武全財,敕勒歌,敕勒歌……忽然之間便豁然開朗,在心裏faint了一下,自己怎麽那麽笨,‘金子多’如果是王鑫的話,這兩個ID光從字麵看,不明擺著是包贇和俞天野嘛。
  兩位老人卻有些摸不著頭腦,問於博文:“博文啊,這姐倆說什麽呢?我們是不是老了,怎麽聽不懂?”
  於博文笑笑,“我也老了,一樣聽不懂。”
  師奶奶還自作聰明地解釋道:“我知道,這就叫代溝。”
  飯畢,大家一起送兩位老人回到賓館,於博文問道:“對了,明天我來接你們去機場,不用提前給前台打電話叫出租車了。”
  兩位老人對視一眼,還是老太太先開口,“博文,明天我們還有點兒事兒要辦,先不著急走,你就別管我們了。”
  於博文“哦”了一聲,也沒多想,“那白天你們辦事兒,要不要我給你們當司機?明天晚上我再讓陳朗陳誦過來陪陪你們。”
  老太太愣了一下,捅了老爺子一下。老爺子趕緊擺擺手,“不用你了。明天晚上讓朗朗過來一下,她英文好,幫我看幾份資料,現在我老了,有些不中用了。”
  於博文還沒來得及發話,陳朗已經快速答應了,“放心吧,明天晚上我過來。”
  老爺子和老太太都如釋重負,紛紛點頭,“那就好。”
  於博文看了看兩位老人,又看了看陳朗,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可是轉念一想,“老一輩早就攻守同盟了,朗朗不可能知道。”便笑了笑,“隨便你們吧。”
  陳誦沒敢接話茬兒說我也來,她還惦記著明天晚上要是有空再去看看‘金子多’,今天傍晚的時候看著他瘸著腿躺床上,家又在外地,還真是可憐,再說了……再說還有可能碰到“文武全財”這個大帥哥!
  接著於博文送這姐妹倆回家。夏日炎熱,在於博文準備開空調的時候,旁邊緊挨著的一輛別克車緩緩駛出停車位,一輛早已等在一邊,等著入庫的黑色小本田趕緊開進別克車騰出來的空位。陳朗坐在於博文身邊的副駕駛座位上,隔著奧迪的玻璃車窗,隨意看了一下窗外,驚愕地發現一對身形似曾相識的青年男女從剛才那輛本田上下來,女生長相普通,卻走到英俊男生的旁邊仰頭索吻。盡管四周都已變得漆黑,無奈酒店門口的停車場燈火通明,陳朗的心跳還是暫停了幾拍。她不得不承認,那對親熱繾綣的青年男女,分明是三年未見的甄一諾和羅怡。
  陳誦看姐姐直直地盯著窗外,也跟著往外望去,但是於博文已經慢慢發動車子駛出停車位,她看得隱隱約約不甚分明,但還是大吃一驚,疑惑地道:“姐,那男的好像是甄一諾。”
  陳朗已經開始目視前方,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之後便陷入沉默。
  陳誦知道這是陳朗的雷區,再也不敢吭一聲。
  於博文對甄一諾也並不陌生,甄一諾當年以陳朗男友的身份多次去陳朗家報到,自己也見過好幾次。當甄一諾得知陳朗的舅舅是博文口腔的老板時,還頗景仰了一番,對陳朗感歎說,要是將來自己能混出這樣的成就,也算不枉一生。
  於博文用眼角斜了斜陳朗,見她耷拉著臉,好像臉上刻著幾個大字——別理我,煩著呢——再從後視鏡裏看了看陳誦這閨女。陳誦見於博文看自己,便透過後視鏡無聲地向他伸出舌頭,做了一番無聲卻搞怪的表情。
  於博文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看來甄一諾從日本回來了。”
  陳朗不吭聲。
  於博文又道:“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你原來醫院院長的女兒?”
  陳朗還是不吭聲。
  陳誦終於忍不住了,往前傾出身體,伸出手就去敲陳朗的腦袋,“姐,你鬱悶什麽啊?這姓甄的我早看他不順眼了,除了一張臉可以拿來唬人,其他一無是處。再說了,你看看他現在的那個女朋友,臉圓得跟張餅一樣,身材就別提了,還上下一般粗,和你差得不是一分半分,要說鬱悶,也該是那姓甄的鬱悶啊。”
  陳朗把頭錯開,躲過陳誦的敲擊,有時候覺得有這樣一個妹妹真是不賴,貌似毒舌,卻句句說到自己的心坎上。最終她還是酸酸地道:“那我總可以鬱悶一下當年遇人不淑吧。”
  陳誦看了看手表,“好吧,最後再給你三分鍾,向你的初戀默個哀。”
  陳朗被陳誦的這句話弄得完全無語,沉默了也不過三十秒,終於歎道:“陳誦你真行,氣氛全被你弄沒了。好吧,好吧,我不難過了。”
  於博文和陳誦在後視鏡裏對了一個勝利的眼神,陳朗悻悻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無心酸地想:“可是三年前的自己,在那個漆黑的漫長的夜晚,曾經是那樣的難過,以為此生都會刻骨銘心。”
  第二天一早,陳朗剛到單位,就被鄧偉揮手叫去,“陳醫生,聽說你昨天下午非常出色。”
  陳朗不好意思地笑了,雖然是從鄧偉口中說出的,卻感覺像是俞天野親自表揚的一樣,沒來由地感到高興。
  鄧偉卻皺著眉,“俞主任那邊缺人手,別人也頂不上去。這樣,他每周三周四都排有手術,暫時你先過去幫幫他,平常你還是在這邊正常出門診,你說行嗎?”
  陳朗沒理由說不同意,點頭之後便回自己診室了。
  鄧偉拿起電話給俞天野打了過去,“老俞,我和陳朗說過了,她每周三周四去你們種植診所那邊。”
  俞天野在電話那頭道:“那行,咱們先這樣,看看能不能撐一段時間,熬到王鑫能上班就差不多了。”
  鄧偉卻道:“你要不要再招一個助手?我看王鑫休假的時間短不了。陳朗每周過去兩天也隻是暫時的,我怕你回頭還是忙不過來。”
  俞天野沉吟了一下,“我也和葉晨說說,讓她留意留意。實在不行,我就把陳朗整個借過來兩個月,等王鑫回來了再還給你。”
  鄧偉一聽這話,就在電話裏嗬斥道:“我就說你回頭得挖我的牆腳,你還不承認。先說借兩月,後來幹脆就不還了,從前王鑫就是這樣,現在換成了陳朗。”
  俞天野在電話那頭幹笑,“放心吧,老鄧,這次不會的,相信我好了。”
  老鄧哼了幾聲,“那我拭目以待。”
  陳朗在診室裏自然是得到了陸絮的歡迎。陸絮還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陳醫生,聽說老俞要借調你過去?”
  陳朗點點頭,“是,每周去兩天。”
  陸絮嘿嘿一樂,“我早和她們說了,我們家的陳醫生一定會早早脫穎而出,她們起初還不信,現在全服了。”皓康齒科的護士說話有個特點,跟著哪個醫生,哪個醫生就是她們家的了,患者也是。常常會聽見護士們在交流,對話大抵是這樣:“我們家的李大成非要改到下午四點,你們家那個程強還來嗎?”
  陳朗明白陸絮嘴裏的“她們”一定是指皓康的其他護士,但還是有些誠惶誠恐,“可是我沒有做什麽啊?”
  陸絮搖了搖頭,“你自己當然覺不出來,但是我們旁觀的很清楚。”陸絮的表達有限,其實她認為陳朗算是皓康近年來新晉職員裏氣場最足的一個,不刻意,不賣弄,但是經手的每一件事兒都妥妥帖帖,還時有驚人之舉。
  陳朗被陸絮的話所鼓勵,工作情緒更加高漲,更何況她發現自己即使到辦公室喝水,原本疏遠的同事也都分外客氣。還有小護士看陳朗每次喝水都用紙杯,便趕緊從庫裏給她找了一個印有皓康齒科Logo的員工專用水杯,叮囑陳朗貼個名字標簽即可。陳朗連聲感謝,接過杯子端詳著,上麵畫著和皓康寶貝一樣的卡通小熊,彎著一雙長睫毛的眼睛,衝著陳朗直樂。
  今天的患者預約也比昨天滿了一些,有初診牙疼的患者,也有充填物脫落的患者。陳朗非常認真謹慎地處理著每一個病例,甚至還用顯微鏡做了一個標準而又漂亮的一次性後牙根管充填。陳朗和陸絮剛帶著患者拍完了X線片,俞天野和鄧偉便走進了X光室。二人本來是要對某個患者的全頜曲麵斷層片進行討論,正好看到電腦屏幕上的數碼X光片,根管充填影像致密而又均勻,鄧偉和俞天野便對視了一眼,鄧偉挑釁地看了看俞天野,“你老實說,是不是後悔了?”
  俞天野壓根不理他,繼續舉著手裏的斷層片道:“從這張片子上看,種植手術做起來是沒有問題,不過上方就是上頜竇,你得先和患者交代,我必須加一個上頜竇提升術才可以。”
  陳朗把一天的病曆全部寫完,靜下心來想了想,總覺得昨天做完手術之後好像還有什麽事兒處理得不妥當,便鼓起勇氣往種植診所方向走去,想當麵谘詢一下俞天野。
  當陳朗被種植診所的小護士引到俞天野專用辦公室的門口,陳朗正要敲門,門卻忽然打開,陳朗和包贇撞個正著。
  二人驚愕地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陳朗本來就納悶為什麽這欠條也打了,卻沒人找自己要錢。包贇隻是掃了陳朗一眼,嘟囔了一句,“你怎麽過來了?”便皺著眉頭快速離開了。
  就在陳朗在門口發蒙的工夫,俞天野在屋內叫道:“陳朗,進來吧。”
  陳朗回了回神,趕緊走進屋內,“俞主任,我來是想問你,昨天手術的那個患者走的時候,我忘記和他預約下次複查的時間了,要不要今天再打一次電話啊?正好問問術後反應怎麽樣。”
  俞天野看了陳朗一眼,“我今天已經打過電話了。”
  陳朗“哦”了一聲,頓感自討沒趣,便有些後悔過來了。
  不料俞天野又道:“原來王鑫在的時候,每次做種植手術,術前要給患者做係統檢查,全口潔治,要簽好《手術同意書》,還要提前做好種植模板。手術以後也有好多工作要做,要預約時間,醫囑注意事項,要把給患者帶回家的漱口水準備好,第二天還得打回訪電話,術中拍好的照片都要編號整理,還要在咱們自己的記錄本上做好登記,這次用的是哪個型號的植體,標記一下什麽時候回訪,什麽時候複診,什麽時候該做二期……”
  陳朗越聽越慚愧,俞天野說的這些,與自己從前在醫院裏當種植助手的時候比較起來,更加繁瑣更加細致,便紅著臉道:“那您回頭把這些事兒交給我吧。”
  俞天野“嗯”了一聲,“本來是想交給你,可是老鄧隻肯把你借給我有手術那兩天,你那邊自己也有工作,忙不過來。所以今天的術後回訪,我就自己做了。”
  陳朗想了想,主動道:“沒問題,您交給我吧,我現在不是特別忙,有空的時候我就盡量做一些,做不完可以加班。”
  俞天野點點頭,“你能這麽想當然更好。這樣,你把目前能接手的先幹著,我隻要不外出開會,就盡量幫你分擔一些,有問題你隨時問我。”
  俞天野一邊說,一邊用手把厚厚的一遝種植病曆和一張相機的CF卡推到陳朗麵前,“你先幫我做這個吧。這是我挑的一部分即刻種植的病例,最近要做一份報告,關於這半年內的種植病例裏,涉及到Bios骨粉及骨膜的資料總結。你幫我一份份地核對,然後從CF卡裏找到相應的病例照片,全部整理出來。”
  映入陳朗眼簾裏的,是俞天野幹淨修長的手指,很是賞心悅目,陳朗愣了一下神,半是喜悅半是懊惱地接過俞天野遞過來的東西,沉甸甸地抱在懷裏。喜悅的是,俞天野居然真的交代工作給自己;懊惱的是,這麽多病曆,一份份核對過來,肯定不會如自己想象中的輕鬆愜意。
  俞天野像是看穿了陳朗的心思,又道:“我給了你一半的病曆,剩下的那一半我自己帶回家整理,如果可能的話,爭取明天早上可以匯總到一起。”
  陳朗已經完全無話可說,心中暗暗計算了一下時間,便幹脆利落地回答道:“沒問題。”
  陳朗抱著一大摞病曆回到第一診所,惹得眾人側目。陸絮第一個衝進來,問:“從哪兒抱回來的病曆?難道是老俞交給你的?”
  陳朗苦著臉,“是啊。你們一會兒就下班了吧?我得先整理一下才能離開,這麽多病曆我可沒法搬回家去做,先把病例核對好了,做好標記,再回家查找照片。明天一早老俞就得要。”
  陸絮打量了一下搖搖欲墜的病曆,嘖嘖歎道:“我幫你去找Monica要大門鑰匙吧?您這一時半會兒可做不完,就踏踏實實加班吧。”
  陳朗也覺得自己苦命,上班沒多久就得加班,可內心深處還是帶著一絲欣喜,也許是因為俞天野不再無視自己,也許是覺得自己已經漸漸融合到他們之中,成為皓康的一分子了。
  陳朗給家裏打電話報備之後,又想起外公外婆的事兒來,就給酒店那邊也打了電話,說忙完就會過去,然後便加快時間,一份份地查找,一份份地核對,把病例裏麵所有涉及到骨質缺損過多,因此加了Bios骨粉骨膜的病例挑出來做著記錄,病曆號、患者姓名、手術時間……一一做著登記。其他同事都紛紛下班離開了,鄧偉下班之前還到陳朗這裏繞了一圈,撇了撇嘴,丟下一句,“這老俞,真會使喚人。”便揚長而去。
  Monica離開之前也特地跑來找了陳朗一趟,告訴她最後離開的時候怎麽關燈,怎麽關門,還告知陳朗現在最好把皓康齒科的玻璃大門反鎖一下,這樣就算一個人在這裏也比較安全,再說還有大廈保安。陳朗一一點頭答應。
  當所有人都離開以後,她趕緊按照Monica的吩咐,把皓康齒科的大門反鎖,然後待在診室裏抓緊時間工作。北京夏日的夜晚,直到八點以後才算夜幕真正降臨,黑幕漸漸包圍過來,陳朗隻是專心致誌地一份份翻查病曆,完全不知時間已經快速流淌。
  就在此時,砰砰砰,外麵傳來砸門聲,有人在喊:“還有誰沒走?誰在裏麵?”
  陳朗已經在核對最後一份病曆,聽到砰砰砰的砸門聲不禁有些愕然,便站起身來走出診室,走到候診大廳往外看去,玻璃門外果然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卻是那個讓陳朗頗為頭疼的包贇。
  雖然王鑫有媽媽照顧,但包贇下班後還是去王鑫處點卯,和來看王鑫的陳誦瞎侃了兩句,可是牙齒再次疼痛起來,而且更加劇烈,便打算找俞天野看看。但俞天野的電話始終打不通。在開車途經皓康第一診所樓下時,他發現皓康的診室裏還亮著燈光,便上來碰碰運氣。見到陳朗,他也覺得意外,“怎麽是你?”語氣中除了驚愕,更多的是失望。
  陳朗看見債主,有些惴惴不安,從屋內把反鎖打開,“嗯”了一聲,“俞主任讓我整理點兒資料,我加會兒班。”
  包贇走進大廳??彩且桓苯羲?紀返難?櫻?沂質輩皇鋇匚嬉幌倫約旱南買ⅲ?砬榻乖瓴話玻?罷嫻姑梗?趺磁鏨係氖悄悴皇潛鶉耍俊?
  陳朗覺得包贇說話真是不招人待見,忍了忍才道:“等我發了薪水就慢慢把錢還給你,說話別那麽不客氣。”
  包贇愣了一下,更是煩躁,“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現在牙疼得厲害,要是有醫生在,正好可以幫我看一看,至少讓牙先別那麽疼了。”說完就拿出手機給俞天野撥過去。可是令包贇鬱悶的是,這廝不曉得在做什麽,無論如何也不接電話。包贇隻好掛斷再撥,再掛斷,再撥。包贇的眉頭都快皺到一處了,完全失去了平常驕縱跋扈的神氣樣,還時不時噝噝地吸著涼氣,看起來的確是頗為牙病困擾,疼痛難忍。
  陳朗冷冷地看著,慢條斯理地道:“雖然我剛到皓康,但我也是醫生。”
  包贇停止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陳朗,疑惑地問:“你行嗎?”
  陳朗對包贇的質疑並不放在心上,她其實無所謂,隻是看不得包贇疼起來就皺眉托腮的樣子,於是攤攤手,“我也不知道我行不行。不過你要是實在太疼,我可以幫你看一看。不相信,不相信也沒關係。”說完還抬手看了看手表,“天,怎麽八點了?我得趕緊走,家裏還有事兒。”
  包贇甕聲甕氣地說:“我沒說不相信,要不你先幫我看看?”
  陳朗現在又有些不想攬這個活了,外公外婆還等著自己呢,自己居然在這邊磨磨蹭蹭的,便推搪道:“我水平也不怎麽樣,要不你還是找別人?”
  包贇已經疼得有點兒想死馬當活馬醫了,“別廢話了,趕緊給我看吧,先讓我不疼了再說。”說完往診室裏走去。陳朗隻好無奈地叫道:“錯了,不是那一間,我的診室在這兒。”
  包贇躺在陳朗診室裏的牙椅上時,已經疼得太陽穴都騰騰亂跳,腦門兒上有汗珠沁出,卻依然來回轉動著眼珠子,注視著陳朗的一舉一動,還很不安地問道:“可是你沒有護士幫你啊。”
  陳朗不慌不忙地從櫃子裏把消好毒的器械一一拿出,“沒有護士也沒關係,原來在醫院的時候,一般全靠自己。”
  陳朗給包贇稍作檢查,便已基本判斷出,是最後麵的那顆智齒,由於近中阻生的緣故,把前麵那顆磨牙的遠中頸部頂出一個大洞,因為位置隱蔽,可能一直沒有發覺,顯然拖延的時間太久,以至於現在已經影響到了神經,出現冷熱刺激痛和自發痛。陳朗還是帶著包贇拍了張數碼的X光片,便基本上給包贇的這顆牙齒下了結論:“神經不行了,得做根管治療。”
  包贇天天在皓康齒科耳濡目染,一聽陳朗的結論,臉都白了,斷然道:“要打麻藥?可是我不要打針。”
  陳朗看了包贇一眼,“如果你想試試關羽刮骨療傷的滋味,那就可以不打麻藥。”
  包贇一聽,很是垂頭喪氣。別看他堂堂七尺男兒,可是從小就怕打針,極度諱疾忌醫,前幾年非典來臨的時候,包夫人給他找了幾針增強免疫抵抗力的球蛋白,包贇死活也不同意,號稱打針和處以極刑無異。要不是因為這樣,那顆常犯毛病的智齒早就被俞天野給拔掉了,哪能拖到現在。包贇心裏鬥爭了好半天,實在不堪牙痛的困擾,才咬牙道:“好吧,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吧,隻要別讓我太疼就行。”
  陳朗看了包贇一眼,不再雪上加霜地繼續用語言刺激他,而是認真仔細地做起治療來。她才剛剛舉起麻藥針,就看見包贇的臉色由白變青,渾身緊張地僵硬在那裏,雙手不由自主地緊抓住牙椅兩邊的靠背。陳朗一瞥之下便心中了然,一瞬間忽然便有些心軟,因為雙手都戴著手套的緣故,隻能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包贇的右臂,柔聲道:“沒事兒的,我打針不疼。”
  包贇躺在牙椅上,聽到耳畔這一句柔聲細語不禁有些癡,恍惚之間,陳朗已經注射完畢。包贇漸漸鬆懈下來,隻覺得陳朗手法嫻熟,動作輕柔,打麻藥的時候先給抹了表麻藥,真如陳朗所說,隻是略略有些感覺,並沒覺得特別的疼。等患牙區麻藥起效之後,包贇除了覺得麻木以外,再也不覺得疼痛,於是更加放鬆。
  包贇張著嘴仰麵朝天,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看,眼珠子更加活躍,滴溜亂轉,開始打量起近在咫尺的陳朗來。陳朗肌膚晶瑩雪白,一張臉的大半部分都被藍色口罩所遮擋,唯有一雙漂亮清澈的眼睛露在外麵。可是陳朗的一雙眼睛和大多數成年人不同,她的睫毛濃密,毛茸茸的,像一把扇子,黑眼珠尤其漆黑圓潤,周圍的白色鞏膜卻暈染著一點兒淺淺的藍色,像極了嬰兒的眼睛,幹淨清澈,純淨透明,讓包贇為之失神。
  陳朗卻沒有注意到包贇來回打量著自己,她的眼裏隻有包贇嘴裏的那顆患牙,幹淨利索地處理完畢,便按下椅子上的複位鍵,牙椅自動恢複成坐位。她讓包贇漱口,交代道:“神經我都拿掉了,今天先這樣,回家應該就不會疼了。明天白天你再找個醫生複診。回頭那顆智齒還是趁早拔了吧。”其實言下之意就是我這兒到此為止了,明天你找別人吧。
  包贇漱完口,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按了按自己幾乎麻木的臉頰,再看了看自己麵前略顯嬌小的陳朗,悶聲道:“你回哪兒?我開車送你?”
  陳朗一邊快速收拾著診室裏用過的器具,一邊扭頭看了包贇一眼,譏諷道:“我可不敢,上次不過碰了你的自行車一下,便已經欠了你好幾萬塊錢。”
  包贇隻覺得臉皮有些發燒,卻強詞奪理道:“那是兩回事兒。現在有些晚了,我還是開車送你回去吧。”
  陳朗根本不想再和包贇有什麽瓜葛,擺擺手道:“你先走吧,我待會兒打車,很方便的。”
  包贇還從未被一個女生連拒兩次,臉上有些掛不住,冷哼了一聲,連一句謝謝也沒說,便甩下陳朗揚長而去。
  陳朗隻覺得包贇有些不可理喻,搖了搖頭,便去更衣室換下白大衣,換回了一身清爽幹淨的淡藍色連衣裙,襯得她更加修長挺拔,亭亭玉立。紮頭發的皮筋無意間繃斷,便隻好散著長發走出了皓康齒科的大門。而此時包贇已經將車子開至大廈門口,眼瞅著陳朗走出來,又是長發長裙,和那日在四合院裏裝扮類似,不禁心馳神往,咬咬牙,還是從車上下來,招呼道:“陳朗,這邊。”
  陳朗愣了一下,看了看麵前這輛路虎車,再看了眼包贇,“你的車?”
  包贇點點頭,心中略略有些緊張,如果陳朗和陳誦的反應一樣,那自己就一定看走眼了。
  陳朗上下左右對著路虎好一番打量,終於開口,“果然是太子爺,自行車是寶馬,汽車是路虎。路虎車的一個坐墊也得不少錢吧?我怕我給坐壞了,您還得去國外配,那可真夠給您添麻煩的。”說完,便衝著包贇揮揮手,“再見。”接著便大步流星地走到路邊,招手叫了出租車,揚長而去。

  第十章 舊情
  包贇一晚上被陳朗好一陣輕視,要換平常早就怒了,可是陳朗畢竟剛剛解救自己於水火之中,氣不得惱不得,看著陳朗乘坐的出租車一溜煙兒就跑得沒影了,頗有些抑鬱,不禁咬牙道:“明天,明天我還得找你。”
  包贇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當晚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包贇隻覺下頜的麻藥勁兒慢慢消退,卻再也不覺疼痛。他若有所思地站在玻璃水牆麵前,給海龜喂食魷魚。見玳瑁無動於衷地在水底趴著,對撒下來的魷魚視若無睹,很是矜持的樣子,包贇不禁輕聲道:“老瑁,你是不是也覺得沒勁了?”
  老瑁翻了翻白眼,還是蜷縮在自己的龜殼裏,一動不動。
  包贇第二天一大早就下樓去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找陳朗,卻撲了個空。診室裏,陸絮正端坐在電腦前,按照預約名單給前兩天陳朗看過的患者打著回訪電話。
  包贇等陸絮掛斷電話,問道:“陳朗沒上班嗎?”
  陸絮搖了搖頭,“上班了,不過現在去種植診所那邊,估計找俞主任去了吧。”
  包贇愣了一下,對哦,昨天就在老俞那裏碰到過一次,當時還奇怪呢,今天怎麽又去了?想到這裏,他便隨口問道:“陳朗老去種植診所幹嗎?老俞又不會要女醫生。”
  陸絮聽到這裏,不禁嘻嘻笑道:“話是這麽說,不過,因為王鑫腿斷了,俞主任暫時要把陳朗借過去一兩個月呢。”
  包贇將信將疑,卻也不再多說,扭頭便直奔種植診所去了。
  此時,俞天野正接過陳朗遞來的CF卡,把讀卡器和電腦相連,一一進行檢查。可是眼光從陳朗臉上拂過的時候,他不禁愕然,因為陳朗臉色青白,眼裏全是血絲,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心裏便咯噔一下,再也不看陳朗,淡淡地說:“昨晚上弄到很晚吧,幾點睡的?”
  陳朗還真是老實,回答道:“淩晨三點鍾才整理完。”陳朗一向別人問什麽她答什麽,因此她也不說自己十二點以後才回家,然後才抓緊時間進行整理,整理完畢,又躺在床上想起外公外婆和自己說的那些話,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眼眶濕了又幹,幹了又濕。
  雖然早就知道於博文是自己親爹,當年親娘生自己的時候已經大出血去世,可是她一直比較糾結的是,為什麽自己就成了於雅琴的女兒?聽兩位老人絮絮叨叨的,她才明白很多事情都是陰差陽錯,不是於博文不要自己,而是當年那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陳朗自己做出的選擇。外婆最後還說了一句,“朗朗,雖然你的媽媽早就走了,但是所有人都愛你,不願你受一點兒委屈。”陳朗當時就淚盈於眶。也就隻有在這樣寂靜的深夜裏,她才會覺得自己這二十七年來簡直過得渾渾噩噩,萬分糊塗。陳朗清晨出門的時候,於雅琴和陳誦看著她那張臉都不禁大叫,陳誦不疑其他,還喃喃道:“姐,你要不要做張麵膜再出門?我現在不羨慕你了,幸好沒有學醫。”
  俞天野卻在心底歎了口氣,難道是自己高估了陳朗?也許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幹脆利落,隻不過是整理一下資料,就折騰成這樣,如果回頭連著做幾台種植手術,還哪裏會吃得消?
  一想到這裏,他語氣便有些冷淡,“那好吧,你先回去,我看看再說。”
  陳朗自己覺得資料整理得不錯,還暗地裏有些期盼俞天野能來幾句口頭表揚,不料事與願違,便訕訕地應了一聲,準備告退。俞天野點擊著電腦上陳朗整理出來的資料,卻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嗯,你平常有空的時候還是多鍛煉鍛煉身體。”
  陳朗聽到這句話覺得莫名其妙,隻能胡亂點頭。她哪裏能理解俞天野話語中的含義:多運動,身體好,忙碌或者熬夜也能吃得消。
  陳朗的腳還沒邁出去,俞天野已經停止了點擊。不得不承認,陳朗整理出來的資料齊備而周全,而且以列表的形式出現,看起來簡潔明了。於是俞天野又慢吞吞地說:“下次做資料整理,注意點工作效率。”
  陳朗依舊沒能拐過彎來,隻能用“嗯”來回應。
  此時門口有人敲門,俞天野喊道:“進來。”
  進來的自然是包贇。他的眼光從陳朗臉上掃過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昨兒?砩纖?耙?說氖焙蚧故切埕耵衿?喊旱模?裉煸縞顯趺淳捅涑贍枇稅蛇蟮囊恢晃良Γ?成瞎衣?慫?卟蛔愕暮奐!0?S脫口而出道:“陳朗,你昨晚上後來幹嗎去了?沒睡覺嗎?給我看牙的時候不是這樣呀。”
  俞天野看看包贇又看看陳朗,有些莫名其妙,問道:“陳朗,你給他看牙了嗎?”
  陳朗還沒說什麽,包贇卻先開口了,“還說呢,昨天給你打了那麽多電話你都不接。晚上牙疼得厲害,正好碰到陳朗,我就讓她給看了。”說完還笑眯眯地看向陳朗,“你說是吧,還挺照顧我,知道我牙疼難受,也不用我送你回家,自己打車走了。今天下午你要是有空,我再找你複診去。”
  陳朗聽著包贇談及自己的語氣,儼然很是熟稔,字裏行間卻暗藏機關,心裏便別扭得要命,實在忍無可忍,直接忽視掉包贇的問話,對俞天野說:“那我先過去了,有事兒您再叫我。”說完便推門而出。
  俞天野大概明白發生了什麽,看了看陳朗離去的背影,便對著包贇皺了一下眉頭,“這不像是你的風格啊?和人家小姑娘鬧什麽?”說完這句話,俞天野不由得一驚,這口吻,這語氣,像煞了鄧偉,前不久他也是用類似話語教訓自己來著。
  包贇不吭聲,過一會兒才執拗地道:“誰讓你昨天晚上不接電話的?我讓陳朗好一陣折騰,身心備受摧殘。”
  俞天野先檢討,“真對不起,白天把手機調成震動,後來忘了改回來,晚上一直擱在客廳裏,我在書房自然沒有聽見。”繼而又好奇,“陳朗怎麽摧殘你了?你說來聽聽,我也學著點兒,將來好對付你。”
  包贇卻支支吾吾東拉西扯,他沒法老實交代,這一老實交代又得把自行車的事兒扯出來,隻好簡略地提了一下昨天晚上看牙的事情。俞天野一邊聽一邊皺眉,“不早就讓你拔掉那顆智齒嗎?總也不聽,你這是活該。”
  包贇梗著脖子,怒道:“你可真沒同情心。”
  俞天野斜著眼睛看他,“你什麽時候需要我的同情了?老爺子交代我們的事兒你沒忘吧?我是怕你耽誤正經事兒。”包懷德回美國的母校參加MBA同學會去了,對此包贇頗有微詞,明明自己和親爹同是校友,可那邊的邀請函卻隻發給包懷德不發給自己。況且劉總現在也不在北京,正好在廣州、深圳巡察,所以北京區的事兒宜便由俞天野領著鄧偉和包贇挑頭承擔了。
  包贇悶悶地回答道:“那倒是不會。”
  陳朗剛剛回到皓康第一診所,就瞥見鄧偉帶著三個人參觀皓康齒科。雖然隻是背影,陳朗還是一眼就看出其中一位是自己的前任男友甄一諾。她的心猛地一跳,實在怕和對方照麵,趕緊溜回自己的診室了。
  陸絮看她進來,匯報道:“回訪電話我都打完了。”
  陳朗定定神,“今天忙嗎?咱們第一個幾點?”
  陸絮幾乎不用看預約,就能如數家珍,“早上九點半的取消了,改明天。下一個是十點半。”
  話音未落,鄧偉就領著那三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嘴裏還介紹道:“我們的診室都是這樣封閉式的,幾乎每間的布局都差不多。”
  甄一諾走在最後,萬分驚愕地注視著站立於屋內、容顏依舊的陳朗,她看起來清秀挺拔,仿佛這些年時光完全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記。鄧偉介紹說:“來來來,陳朗,給你介紹一下,這三位是外院來皓康參觀的醫療同行。”又指著陳朗介紹道,“這位是陳醫生,我們皓康齒科的新鮮力量。”陳朗想當鴕鳥的想法完全破滅,隻能無視掉甄一諾投射過來的殷切目光,客套而又禮貌地衝著大家頷首致意。
  鄧偉本來隻是泛泛地介紹一下,並沒有多想,但是陳朗微笑著衝大家頷首致意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來什麽,衝著甄一諾道:“甄醫生,我們陳醫生就是從你們醫院出來的,以前認識吧?”
  陳朗說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無比僵硬,甄一諾倒是很落落大方,“當然見過,我們從前不單是同事,還是校友,念書的時候我隻比她高兩級。”
  鄧偉哈哈大笑,“我想也是。咱們口腔這個圈子太小,轉來轉去都是熟人。你看我和你們口腔科的張華主任,就是老同學嘛。”
  和甄一諾一起進來參觀的另外兩位男士,分別是他所在醫院器械科和醫務科的科長,他們對陳朗沒有什麽印象,但是見提起張華主任,馬上也分別打著哈哈,“這世界真小。”
  大家互相客套的時候,陳朗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陳朗本來不想接聽,但是對方尤其執著,打個沒完沒了。陳朗於是摸出來,想直接摁掉,但是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是一串異常熟悉的數字,這讓陳朗頗為震驚,於是迅速抬頭看了一下對麵的甄一諾。甄一諾隻是意味深長地一笑,便把捏在手裏的手機插回褲兜。
  那邊已經寒暄完畢,鄧偉要領著三人出去,甄一諾故意走在最後,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陳朗一眼。陳朗把頭一偏,不與他的視線有任何接觸,這令甄一諾心中一動,“時隔數年,陳朗倔強依然。”
  這群人剛走出去沒一分鍾,也在屋內的陸絮就抓到了八卦的大好時機,“陳醫生,你這個前同事兼師兄長得不錯,有點兒青年才俊的氣概,你怎麽和他很疏遠的樣子,沒找他做男朋友?”
  陳朗迄今單身的資料其實很快就在皓康齒科內傳遍了。同事之間的關係親近,尤其是女同事之間的關係親近,很大程度上要依賴於分享家庭、婚姻,及戀愛的種種細節故事。陳朗唯一能提供給大家分??
  陳朗對陸絮的提問隻能含混其辭,“追他的女生很多,哪裏能夠看得上我?”
  陸絮搖搖頭,“那可不一定。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孩兒,我怎麽覺得你無論衝誰一笑,對方一定屁顛兒屁顛兒的,絕對不會拒絕你。”
  陳朗苦笑不已,甄一諾屁顛兒屁顛兒地上趕著追求的另有其人,“那你可就太抬舉我了。再說那位甄醫生人家是有未婚妻的,說不定都已經結婚了。”
  陸絮“唉呀”一聲,道:“那就沒啥可說的了,再說天下何處無芳草,這名草有主,我們也就不惦記了。”說著便出門去消毒室取器械。
  這時,陳朗兜裏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應該是條短信。陳朗摸出來一看,臉都白了,居然是陸絮口中的“名草”,短信上寫著:“你的手機號居然一直沒換?現在方便出來說兩句話嗎?我在樓下大廳。”短信末尾還有署名:一諾。語氣頗為親熱,連姓氏都直接省略了。
  陳朗覺得這世界太過荒唐,雖然也曾經有過我愛聊天他愛笑的曆史,和甄一諾認識十年,戀愛五年,分手三年,今日不幸偶遇,他卻當一切未曾發生似的表示曖昧,難道忘記當日分手之決絕,如扔破抹布一樣,無比幹脆地放棄自己?
  陳朗想都不想就直接將短信刪除,可是沒過多會兒,又來了一條短信:“你要是不方便下來,那我就再上去找你。”
  陳朗再次將短信刪除,內心卻充滿了不可置信。在陳朗的心目中,甄一諾曾經是那樣高大偉岸,令初上大一的她異常仰慕;也曾經是那樣溫柔細膩,令身為女友的她倍感溫暖;還曾經是那樣薄信絕情,令工作不過兩年的自己體會到“翻臉比翻書還快”代表的具體含義。
  但無論是哪一種甄一諾,都不會像今日所見的甄一諾那樣,無恥,賴皮,步步緊逼。
  手機又開始震動,陳朗無奈地看看來電顯示,果不其然,還是甄一諾。她摁下接聽鍵,沉聲道:“你想幹嗎?”
  電話那邊傳來甄一諾低沉淳厚的嗓音,“我沒想到你會在皓康,隻是有些話想和你說。”
  陳朗道:“有什麽話你就在電話裏說吧。”
  甄一諾卻輕笑,“朗朗,難道你就這麽不想見到我?我在日本的時候,可是每天都想著你。”
  陳朗的腦海裏馬上浮現出前兩天晚上甄一諾和羅怡親熱繾綣的模樣,便譏嘲道:“你是不是一向都喜歡吃著碗裏的卻惦記著鍋裏的?”
  甄一諾皺了皺眉,“朗朗,怎麽三年不見,說話變得刻薄了?不論如何,咱倆那麽多年的情分,也不會說沒就沒了的。”
  陳朗並不為所動,還是冷冰冰地道:“我已經二十七歲了,你以為我還和從前一樣天真幼稚?我不會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了。”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電話這頭的甄一諾默然,聽著電話中傳來的嘟嘟聲,不禁眉頭緊鎖,再次撥了過去。
  陳朗實在是怒了,看著桌子上的手機沒完沒了地打著轉兒地震動,本想不理,但端著消毒器械走進來的陸絮頗有些奇怪,“怎麽不接電話?”
  陳朗隻好拿起手機接聽,那邊還是甄一諾不屈不撓的聲音,“朗朗,你就給我三分鍾。”
  陳朗看了看在屋內已經忙開的陸絮,實在沒法給狠話了,便簡短答道:“好吧,那就三分鍾。”
  陳朗走到樓下大廳,甄一諾果不其然候在那裏。陳朗走過去,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站定,冷冷地道:“我覺得我們已經沒有什麽話可以說了。”
  甄一諾定神看著陳朗,也許是因為剛才站了一屋子人,看得不仔細的緣故,現在才發覺陳朗一臉的疲憊,便溫柔地道:“現在上班很辛苦嗎,怎麽那麽憔悴?”
  陳朗想不通,他怎麽還能裝作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語氣極其親昵?陳朗慢慢迎上甄一諾的眼光,一字一句地道:“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甄一諾往前走了兩步,雙手扳住陳朗的肩膀,歎道:“你還在為三年前的事兒賭氣?朗朗,我當時真的是不得已。”
  陳朗沒有看見鄧偉和俞天野從大廳中央的電梯間內走了出來,她的注意力全在甄一諾放在自己肩膀上的一雙手上,於是輕輕錯開身子,讓甄一諾的兩隻手落了空,低聲道:“不得已?用這三個字解釋可真是容易。”
  甄一諾還欲上前糾纏,陳朗隻覺得在大廳裏拉拉扯扯委實難看,連忙後退,耳邊卻傳來鄧偉的招呼聲,“老同學在這裏敘舊呢?”
  陳朗這才發現身後已經站著皓康齒科的兩大主任,不禁有些惴惴不安。甄一諾馬上恢複了彬彬有禮的模樣,“是呀,老朋友好幾年沒見,遇見了就多說兩句。”俞天野沉著臉看著麵前的這一幕,剛才的拉拉扯扯盡收眼底,但也不好多說,隻是淡淡地來了一句,“在大廳裏說話多不方便,要不你們還是上樓去吧?”
  陳朗卻忙不迭地拒絕,“沒什麽可說的,我先回去工作了。”說完,便衝甄一諾點了點頭,瞥了一眼俞天野沒什麽表情的臉,匆匆離去。
  甄一諾注視著陳朗離去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慨,這世界上哪裏有像陳朗一樣活得清澈透明的人,眼睛裏不能容下一粒沙子?她的世界太過真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怎麽還能接受這樣的自己,已經在紅塵裏滾過無數次,混沌不堪的灰。
  不過甄一諾很快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鄧偉趕緊將俞天野隆重推出,“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皓康種植中心的俞天野主任。老俞,這位甄醫生,是××醫院的口腔科副主任,也是學種植的,剛剛從日本回來。他們醫院打算建立一個以種植為核心的特需口腔中心,特地來我們診所參觀一下。”
  甄一諾趕緊伸出手,“俞主任,久仰大名,以後有什麽問題的話,還請多多指教。”
  俞天野看了鄧偉一眼,輕輕回握了一下,淡淡地道:“不敢當,我們可以共同探討。”
  鄧偉看俞天野不是很起勁的樣子,便和甄一諾寒暄了兩句,告別離去。直到兩個人都坐上了俞天野的帕薩特,鄧偉才道:“你放心,我不會隨隨便便把不相幹的人弄到你的種植中心裏去東瞧西看的,這次也是因為老同學的拜托,我也隻讓他們在我這邊的診區轉悠了一下。”
  俞天野哼了一聲,發動好車子,道:“那就還算你聰明。我可再向你重申一次,不相幹的人不許進我的種植中心。”
  鄧偉不耐煩地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趕緊開車吧,再不去就該晚了。今天是咱們遞交申請表的日子,千萬別遲到。”
  俞天野將帕薩特緩緩駛出停車位,道:“我最近真的不知道老爺子在想什麽,咱們皓康有自己的市場定位,何苦去和別人一爭高下,非要分出個勝負輸贏?”俞天野和鄧偉今日的任務是要去政府部門遞交申請,參加全國的十佳齒科診所評選。包懷德對這件事兒極其重視,因此特別提出,要他最信任的俞天野和鄧偉帶著包贇一起去申報,也讓包贇曆練曆練。
  鄧偉嘿嘿一樂,“所以你和我就隻能老老實實做醫生,一點兒都沒有開拓精神,跟老爺子沒法比。”
  俞天野轉念一想,自嘲道:“也是。”
  俞天野目視著前方,忽然想起點兒什麽,“對了,你看今天早上的報紙了嗎?有一整版都是關於博文口腔的。博文口腔被國外好幾家頂級的投資銀行看中了,在為將來上市融資做著前期準備呢。不過於博文一直不接受采訪,記者也無法找到他進行確認。”
  鄧偉有些質疑,“博文口腔的水準咱們又不是不知道,光說醫生的素質,那就是良莠不齊。於博文不是故弄玄虛吧,國外的投資銀行會看中他?笑話!”
  俞天野眯縫了一下眼睛,“這可不一定。於博文也是神人,據說是學建築的,現在居然滿北京都是他開的博文口腔醫院,我現在住的小區門口這兩天就新開了一家,正緊鑼密鼓地裝修呢。他和皓康的穩紮穩打不同,走的是資本擴張的路子,攤子鋪得很大,投資銀行看中的也許就是這個。”
  鄧偉看了俞天野一眼,“管他呢,這些事兒反正輪不到我們操心,讓老爺子自己琢磨去吧。咦,剛才不是說包贇也要一塊兒去的嗎?”
  正好路遇紅燈,俞天野踩了一腳刹車,停在警戒線前,“他已經先去了,在那邊等我們。”
  包贇開著自己的路虎車,風馳電掣一般,早就到了政府機關門口。他老老實實地在門衛處填表登記,給分管此次評選的黃處長打了電話,領取入門條。本來一大早想先去陳朗處換換藥,不料碰了個軟釘子,鬱悶之餘便幹脆開車提前出發,為俞天野和鄧偉打前站。包贇縱然自命不凡,也還是牢記包懷德的教導:在皓康齒科,你隻是一個市場部總監,千萬別以太子爺的身份自居,所以,為臨床一線醫生服務,是你應盡的本分。
  當俞天野和鄧偉趕到的時候,包贇已經將前麵所有無關緊要的步驟打點得妥妥帖帖,隻等著最後被傳喚進去,遞交一下申請報告,並且由俞天野做一個簡單的陳述。
  當一切都結束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十二點,三個人緊緊繃著的一根弦,這時才放鬆下來,互相交換了一下還算順利的眼神,走出政府機關的大門。包贇有些沾沾自喜,“咱們皓康齒科的名聲真的挺大,那些領導一聽說我們代表的是皓康,都稱讚說唉呀你們那兒的服務和醫療質量都很有口碑呢。”
  鄧偉對此次之行也倍感滿意,“老俞,你做陳述的時候,那些領導聽得可認真了,眼皮都不眨一下,最後一個不落地給你鼓掌,估計都被你專業的態度給震住了。”
  隻有俞天野皺著眉,“還有好多關要過呢,到12月底才會出正式結果。對了,你們知道下午安排的是哪一家來申報嗎?”
  包贇搖頭,“這我可不知道。”
  說話間,一輛豐田皇冠停在三人麵前,從車上下來幾個衣著光鮮的男女。當中一個穿著白色短裙套裝的女子尤為醒目,雖然是短發,但一看就是經過發型師精心設計,頭頂發梢略微蓬鬆,原本刻板的套裝穿在身上更加顯得身材窈窕,再加上眼波流轉,豔麗不可方物。
  可是俞天野等三人都變了臉色。俞天野麵無表情,包贇和鄧偉麵麵相覷。穿白色套裝的美女眼光輕輕一掃,看了看麵前這三位麵色各異的男子,輕啟朱唇,喚道:“鄧主任,包總監,還有天野,你們也是來申報的吧,結束了嗎?”
  俞天野不語,鄧偉笑嘻嘻地答道:“林醫生,不,現在應該叫你林總經理或者劉夫人了,你們也是今天申報嗎?”
  林曉璿抿嘴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瞟了俞天野一眼,“別那麽客氣,咱們都是老熟人了。我們皓健齒科也是今天申報,不過是下午。”
  鄧偉還想說什麽,卻被俞天野用眼神?浦埂S崽煲凹蚣虻ササ廝擔骸澳親D忝撬忱?!比緩蟊憒筇げ酵?約旱呐寥?刈呷ァ?
  包贇和鄧偉自然是緊隨其後,包贇還在後麵小聲嘀咕道:“惡不惡心,我們叫皓康,他們就叫皓健。”
  鄧偉卻歎道:“林曉璿可不是好對付的女人,當年就夠蒙蔽咱們了,還是都小心點兒吧。就說今天的申報,我們就落了下乘。”
  包贇很是奇怪,“他們不是還沒去嗎?怎麽就看出我們落後了?”
  俞天野停住了腳步,讓包贇差點兒撞個正著。包贇正想抱怨,卻聽俞天野道:“他們肯定早就有備而來,下午的申報,中午就到了,原因隻有一個,他們會和政府部門的領導們共進午餐。”
  回去的時候,俞天野借口自己中午還有別的事兒,徑直開著帕薩特走了,丟下鄧偉苦笑著看著包贇,“得,老弟,我還是坐你的車回去吧。”
  包贇的視線追隨著俞天野的帕薩特冒出的青煙,喃喃地道:“老大的生理期又到了。”
  鄧偉被“生理期”這三個字激出一身的雞皮疙瘩,但還是走過來拍拍包贇的肩膀,“所以嘛,咱們做兄弟的,這時候就得多擔待一點兒。”
  包贇很是無辜地聳聳肩,“那是自然,反正等他生理期過了,又得請我倆吃飯。”
  兩個人相視一笑,鑽進車內。正要發動的時候,包贇忽然想起點兒什麽,鬼魅地一樂,衝鄧偉道:“我想到如何快速讓老大緩解心理及生理不適的辦法了。”
  鄧偉很好奇,“是什麽?”
  包贇卻拿出手機撥了出去,對方是俞天野。他用車載電話回答道:“怎麽了?有事兒下午回皓康再說。”
  包贇趕緊道:“老大,周六有安排沒?‘颯爽‘最近有比賽,我給你報上名,咱們痛痛快快打一天比賽如何?你是要單打還是雙打?”
  俞天野隻是短暫猶豫了一下,便道:“單打。”過了一秒又道,“如果比賽時間排得開,你給我把雙打也報上。”
  包贇故意道:“雙打有好幾種,你是要報混雙、男雙還是女雙?”
  電話那頭極其不客氣,“廢什麽話啊。”然後就掛掉了電話。
  鄧偉聽得無比羨慕,“你們又打球去啊?”
  包贇開車駛出了政府機關的大門,臉上的表情豐富多彩,“我才是去打球呢,他是去發泄。你幹嗎不和我們一塊兒去?人越多越有意思,打完球還可以一起出去喝酒。”
  鄧偉趕緊搖頭,“我可去不了,剛拍的X線片子,天天彎著腰幹活,都幹成腰椎間盤突出了。打球,不是要我的命嘛。”
  包贇忽然想起個問題,“鄧哥,林曉璿和老大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她怎麽又嫁給那個香港人劉子健了呢?她從皓康辭職出去的時候,我才剛回國沒多久,好多事情都稀裏糊塗的。但是有一點我很疑惑,隔了這麽多年,老大每次遇見林曉璿,反應怎麽還是大得有些離譜?”
  鄧偉笑道:“他這人一根筋,最容不得的就是被人背叛,林曉璿這事兒給他的打擊可不小。想當年劉子健還是皓康的董事之一,老爺子是總經理,他是副總經理。老俞,不,那時候還是小俞,在我麵前沒完沒了地吹捧林曉璿,說是他的師妹,少見的年輕有才幹的女醫生,還對外科種植技術飽含熱情。”
  包贇聽得饒有興味,“然後呢?”
  “然後我就取笑他說,不對吧,林曉璿應該是少見的身材正點的女醫生吧。他還不服,說我心術不正,怎麽能這麽懷疑他們純潔的同學及同事之情。”
  包贇插嘴道:“你光說人家,難道你沒有動心?”
  鄧偉斜睨了包贇一眼,“我那時候哪敢動心?你嫂子剛剛嫁給我,畢竟我也是,我也是怕老婆的人。”
  包贇嘿嘿直樂,聽鄧偉接著說:“林曉璿在皓康的時候,人雖然漂亮,卻踏實低調,不像現在這樣出門氣派,呼風喚雨的。你還別說,蠻像新來的那個陳朗,幹活特別利索。”
  包贇聽到這兒,腦海中浮現的是陳朗忽閃忽閃的長睫毛,還有清亮無比的大黑眼珠,不禁撇撇嘴,心想:“才不像呢。”嘴上卻沒說什麽,繼續聽鄧偉八卦往事。
  “那時候柳椰子也喜歡她,成天跟在人家屁股後麵,不過小姑娘對柳椰子倒沒啥。林曉璿被小俞手把手地帶著,常規的種植手術都做得不錯。兩個人常常一塊兒加班,加著加著,估計就加出感情來了。”
  “小俞也有些心虛,我再取笑他的時候,他就不敢和我叫板了。不過林曉璿和小俞究竟發展到哪個階段,還真的不好說。後來就發生了劉子健和你爹及整個董事會決裂,要撤出自己那一部分股份的大事件。劉子健離開皓康沒多久,林曉璿也提出辭職。哎呀呀,你不知道,那時候俞天野的臉陰得,北京城裏半個月都刮著寒風。”
  包贇立即給出結論,“那個林曉璿肯定早就和劉子健有一腿,以前估計一直扮豬吃老虎來著,可憐的老大,就這麽被蒙著。”
  鄧偉搖搖頭,“這些內情我們就不清楚了。隻是又過了半年,由劉子健做董事長,林曉璿任醫療總監的皓健齒科便正式成立了,離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也就500米遠。”
  包贇點頭道:“你別說,這兩人挺能幹的。皓健齒科雖然在外地沒有診所,但是在北京也有四五家了。現在看來,都是仿照皓康的運行模式,走的是高端齒科的路子,運營得相當不錯。對了,聽說林曉璿剛剛生小孩兒不久,今天看她身材凹凸起伏的,怎麽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鄧偉歎道:“林曉璿這人非常有自製力,估計她想要做成什麽,沒有什麽是達不到的吧,包括產後的身材恢複,也是這樣。”然後瞥了一眼包贇,“絕密八卦,聽不聽?”
  包贇當然很起勁,“快說快說。”
  鄧偉卻又後悔了,“不說了,回頭老俞知道了非得廢了我。”
  包贇更是好奇,方向盤一轉,一把輪就拐到路邊,一踩刹車,停下,轉頭威脅道:“你說不說,不說的話不用老俞動手,我就先廢了你。”
  鄧偉前後左右一張望,媽呀,這大長安街上他都隨便靠邊停車,連連告饒,“祖宗,你快開車吧,我說還不行嗎?別把警察招來了。”
  包贇這才重新點火上路,耳聽得鄧偉悠悠地道:“就是兩三周前,有一天老俞手術,但是他有個重要電話需要處理,便把手機放在我這兒,結果來了一條短信,你猜是誰的?”
  包贇聽得很緊張,“誰的?不會是林曉璿的吧?”
  鄧偉拉長聲音歎道:“就—是—她—啊!我真不是故意要看,但我本著不能耽誤事兒的原則,就那麽點了一下,結果看見她在短信上說,這幾年一直對老俞很牽掛、想念,覺得那樣離開很是過意不去,問老俞一直未婚,是否因為她的緣故。”
  包贇的嘴都大得可以裝下一個雞蛋了,忽然很後悔,如果老俞知道自己也知道了這條八卦消息,會不會在把鄧偉滅口的同時,捎帶手把自己也給滅了?
  不過好奇遠遠大於恐懼,包贇掙紮著問:“那老俞看到這條短信有什麽反應?”
  鄧偉長歎一口氣,“等他手術下來,我顫顫巍巍地把手機遞給他,他接過去一看,也就略略變了下臉色,就把短信給刪了。”
  包贇問:“刪完之後呢,沒把你滅口?”
  鄧偉搖搖頭,“他已經顧不上我了,當時隻說了一句,”老鄧很不懷好意地停頓了一下,“你猜猜,老俞他會說什麽?”
  包贇被鄧偉這大喘氣逼得發瘋,作勢欲打方向盤,擺出立即停車的架勢,“說不說,不說你就滾蛋,趕緊下車去。”
  鄧偉連連告饒,學著俞天野低沉的口氣,幽幽地道:“不都已經生小孩兒了嗎,還牽掛我做什麽?”
  包贇忍不住哈哈大笑,突發奇想,“說不定林曉璿生的兒子就是老俞的呢?要不怎麽隔了這麽久還心心念念的?”
  鄧偉斜看了包贇一眼,“看來你才真是不想活了。”
  包贇聽完八卦,總算心情大好,吹著口哨,靈活自如地轉動著方向盤,在擁擠的車流中左突右繞,忽然想起點兒什麽,“對了,你說咱們皓康申報這個十佳診所不會有什麽問題吧?我就怕什麽皓健診所之類的背地裏做什麽手腳。”
  鄧偉眯縫著眼睛,擺擺手,“兄弟,你還不了解你家老爺子?以皓康齒科如今的江湖地位,他要的不是進十佳,他要的是十佳診所裏麵的第一名。”
  包贇頗有些感悟,也跟著點了點頭。
  路虎車暢通無阻地駛至皓康齒科所在大廈的地下車庫,停好車後,包贇與鄧偉一起走到電梯處。包贇看了看鄧偉,便在電梯按鈕上按下了一個“2”。
  鄧偉看看包贇,便也給他按了一個二十樓。
  包贇很奇怪地看著鄧偉,“我要去你們診所,又不回樓上,你摁二十樓幹嗎?”
  鄧偉有些詫異,“你去診所幹嗎?”
  叮的一聲,電梯到了二層,包贇率先走出電梯間,懶洋洋地甩下一句:“我去診所還能幹嗎?我找醫生看牙去。”
  鄧偉也追了上來,聽包贇說話的語氣,擺明了不是找自己看牙,而他的禦用牙醫——王鑫和俞天野——現在又不在,因此更加疑惑,“你找誰看牙啊?”
  包贇停住腳步,慢慢吐出兩個字:“陳朗。”

  第十一章 心動
  陳朗自然沒有想到有人還惦記著自己,正在利用中午的休息時間,教唐婉看X光片,“像這種楔形的骨吸收影像,一般都是水平性和垂直性的骨吸收並行所造成的,你要高度懷疑有咬合創傷。”
  唐婉哭喪著臉,“怪不得,今天早上鄧主任拿著這張x片問我,應該采取什麽樣的治療,我回答說要洗牙的時候,他就拿白眼看我。”
  陳朗搖搖頭,“洗牙倒是沒說錯,隻是還不夠。你一定要看一看咬合關係,再看看是否有齦下牙石,需不需要做深刮。另外,定期洗牙、使用牙線的衛生宣教也很重要。”
  唐婉頓有所悟,拚命點頭,不過還是耷拉著臉,“我今天問鄧主任,我可以開始獨立看病了嗎?”
  陳朗也替她著急,“主任怎麽說?”
  唐婉做欲哭無淚狀,“他反問我,你自己覺得可以嗎?我就嚇得沒敢說話。”
  陳朗也跟著唐婉一塊兒歎氣,問了問當時一塊兒參加學習的另外兩位戰友的情況,上海皓康的尹朱莉和唐婉的情況半斤八兩,還在轉著圈地參觀學習,反倒是廣州皓康的張浩然運氣不錯,已經開始偶爾洗個牙什麽的。
  唐婉繼續發愁,“我看你們做根管治療的時候都會上橡皮障,可讀書的時候我隻是看老師演示了一下,實習的時候我也沒有用過,倒是看鄧主任做了一兩次,還是一頭霧水。”
  陳朗點點頭,“使用橡皮障會增加成本和時間,醫院裏病人那麽多,根本來不及,又都是醫保患者,所以一般都不用的。但是這個你一定要學會,將來是大勢所趨,在國外的醫院或者齒科診所那是必須使用,這樣可以避免口腔小器械的誤吸誤咽,還可以減少細菌汙染。皓康現在也開始了,估計也是在慢慢和國外接軌吧。”
  正說話間,包贇站在門口敲了敲門,拖長聲音道:“陳醫生,我來換藥。”
  唐婉猛不丁看見太子爺包贇站在門口,他斜倚著門邊,慵懶隨意,與那天講課時的帥氣瀟灑相比,別有一股風流的味道,心跳不由得快了幾分,耳邊卻聽得陳朗的語氣毫無感情,“昨天我隻是給你做了急診處理,今天你不用還找我,別人也可以的。”
  包贇卻毫不客氣地走了進來,“不,我就找你。”
  陸絮正好從門口經過,聽屋內說得熱鬧,探進頭來,一眼看見包贇,“喲,帥哥來我們診室,有何貴幹啊?”
  包贇看見陸絮,馬上臉一變,裝可憐,“陸絮,我牙疼,找陳醫生換藥呢。”
  陸絮再次“哎喲”了一聲,“可憐見兒的,那你還不趕緊上椅子上躺著,我給你準備消毒器械去。”
  陳朗眼睜睜地看著包贇就坡下驢,跑牙椅上躺著,而陸絮跟變戲法一樣轉瞬就把消毒器械盤擺放好,還給包贇的胸前鋪上了治療用的圍嘴。陳朗並沒注意到唐婉在一邊臉紅心跳的傻樣,自己隻覺得無奈,在心裏歎了口氣,便戴上口罩,坐回椅子邊,正兒八經地又給包贇看起牙來。她扒拉著上下左右檢查了一下,忽然心中一動。
  唐婉看屋內三人已經完全進入診療狀態,心裏一邊揣度著陳朗什麽時候和包贇相熟,一邊又拿不定主意自己究竟是走是留,正猶豫時,卻聽得陳朗道:“唐婉,你別走,正好我教你怎麽上橡皮障。”
  包贇躺在牙椅上,一聽之下便很有意見,“我不同意,別拿我當小白鼠。”
  陳朗倒是不介意,悠然道:“不想當小白鼠,那你可以換醫生啊。”
  包贇又有些泄氣,“算了,我才懶得再折騰,你們小心點兒啊。”
  陸絮認識包贇的時間比陳朗長多了,很是驚奇地看著包贇在陳朗麵前氣不得惱不得的尷尬模樣。她清了清嗓子,“放心吧,陳朗的手很輕,不會疼的,你就踏踏實實地待著吧。”
  是,陳朗的動作是細致溫柔,可架不住跟著學習的唐婉笨手笨腳。雖然打了麻藥,雖然陳朗給唐婉示範了兩三次,但輪到唐婉動手上橡皮障的時候總是狀況百出,要麽夾子被彈掉了,要麽橡皮障布被扯破了。況且唐婉眼瞅著帥哥,心情更加緊張,一錯再錯不說,還把包贇的臉頰扯得生疼。包贇的耐心一泄再泄,終於忍無可忍,一把將唐婉還在自己麵前比劃的橡皮障扯掉,怒吼道:“你們有完沒完?”
  唐婉被帥哥的怒吼嚇呆了,陳朗卻沒好氣地將橡皮障拿回自己手裏,“別把橡皮障弄壞了,剛剛浪費了好幾張了呢。這都是成本,回頭得算在我頭上。”
  包贇氣哼哼地道:“成本我出,你別折磨我了行不行?”
  陳朗也覺著折騰了包贇那麽半天,是有點兒過分,便放輕了語調,“行了,這回我們正式開始。”說完還歉意地對唐婉笑了笑,“今天就算了,下回我再找機會教你。”
  唐婉紅著臉,又羞又愧地站在一邊,看陳朗三下五除二很容易就上好了橡皮障,便有些想不通為什麽自己怎麽折騰也不成。唐婉越想越是煩躁,看著陳朗專注認真的側影,內心忽然便隱隱有些小嫉妒,為什麽有的人可以既聰明又漂亮,自己卻隻能作為陪襯?她越想越沒意思,便幹脆拉開房門走了出去。除了陸絮的眼神尾隨了一下,陳朗和包贇完全沒有發覺。
  包贇的嘴裏被放上了橡皮障,現在已經不能再開口說話,一雙眼睛還和昨晚一樣賊溜溜地東看西看。不過今天陸絮坐在另外一側,與陳朗很是默契地搭檔,他怕回頭被陸絮取笑,便沒敢大張旗鼓地使勁盯著陳朗,眼珠轉著轉著便有些累了,自己的嘴又是被動地張著,反正也不疼,隻知道陳朗不停地更換著器械,鼻子裏隱隱有一絲陳朗身上傳來的馨香,和一般女孩兒身上的香水味不同。包贇身心倍感放鬆,居然就這樣張著一張嘴,慢慢昏睡過去。
  當包贇合上眼瞼,鼻息聲在這間安靜的診室裏越發清晰,陳朗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和陸絮麵麵相覷,“他睡著了?”
  陸絮肯定地點點頭。
  陳朗頭一回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手邊這張眉清目秀的俊臉,原來包贇雙眉入鬢,鼻梁挺直,還有一個深陷的眼窩,大大的雙眼皮,忍不住湊近看了一下,“這雙眼皮這麽明顯,不會是做的吧?”
  陸絮撲哧一下就笑了,“我發現你還挺幽默的。”
  陳朗“哦”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道:“那是因為我們還不夠熟,其實我蠻會講,嗯,講冷笑話的。”陸絮聽了抿嘴直樂,補充說明道:“包贇是有名的帥哥,這眼睛長得很洋派,可招小姑娘喜歡了。”
  陳朗又看了看包贇飽滿紅潤的嘴唇,忍不住歎道:“可惜這張嘴總吐不出什麽好話來。還是睡著的時候能給人以假象,有點兒乖小孩兒的樣子。”
  說完,陳朗又埋首工作,在包贇時高時低的鼻息聲中……
  包贇正睡得雲裏霧裏的,恍惚中覺得自己在一片煙霧之中奔跑,前方隱隱約約有清脆悅耳的女孩兒笑聲,可無論怎樣,煙霧揮之不去,自己也看不著摸不著。包贇急得不行,忽然打了一個激靈驚醒,迎上陳朗詫異的目光,“睡醒了嗎?正好,咱們拍張x光片去。”
  包贇把張得有些累的嘴唇合上,發現橡皮障已被撤掉,便從椅子上坐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問道:“不會吧?我怎麽會睡著了?”
  陳朗湊過來,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包贇的麵孔,看得包贇七上八下,臉頰火熱。不料陳朗卻示意陸絮遞過一張紙巾,別過臉道:“擦擦吧,應該是睡著了,臉上還帶著幌子呢。”
  包贇不明所以地接過來,在陸絮的?然?虜潦昧艘幌鋁臣眨?程詰囊幌鹵閿行┓⑻蹋?購悶し粲凶愎緩穸齲??蝗灰歡?芡賦齪焐?礎4獎吖蘭剖撬?攀繃韉目謁??澆硎?艘淮篤??萌撕貌晦限巍?
  陸絮帶著包贇去拍數碼X線片的時候,陳朗也候在X光室外麵。鄧偉和柳椰子嘴裏討論著什麽走過來,看見陳朗,便停下腳步問道:“是給包贇看牙嗎?”
  陳朗點點頭,“他在裏麵拍片子呢。”
  柳椰子的表情半是驚奇,半是同情,插話道:“陳醫生,你真給包贇看牙啊?那你可小心點兒,這人尤其挑剔,很不好侍候。”
  陳朗微微一笑,“其實還好。”
  包贇已經拍好了X光片,聞言便從X光室走出,皺著眉道:“你們瞎說我什麽呢?尤其是椰子,別以為我沒聽見。”一邊說還一邊看了陳朗一眼,“我覺得女醫生的動作就是比男醫生的溫柔,幾乎沒有什麽感覺,我都睡著了。”
  此時,從皓康齒科的大門邊傳來一個聲音,“是嗎?”
  大家轉頭一看,俞天野一身便裝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包贇。陽光從走廊上的玻璃窗投射進來,給俞天野拉下一道長長的剪影。
  俞天野的出現,讓除了包贇以外所有的人都悶笑不已。包贇訕訕地看了看走過來的老俞,反正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怪不得世人總將“覆水難收”謂為真理。
  俞天野看了看一臉心虛的包贇,慢條斯理地道:“別緊張,其實我覺得是我解脫了。”又看了看神色不自然的陳朗,“陳醫生,包贇這個大麻煩,以後就交給你了。”
  大家都“啊”了一下,哄笑開來,除了包贇很是尷尬,陳朗很是鬱悶。就在大家表情各異的時刻,人事經理葉晨也從外麵走進來,看一大堆人都站在X光室附近,不禁好奇道:“你們在這兒開會呢?”
  鄧偉看了看包贇,嘴角漾起一絲微笑,“沒,我們正在參觀新老醫生交接患者的儀式呢。”
  葉晨稀裏糊塗的,也沒太深究,隻是溫和地跟著笑笑,各遞給俞天野和鄧偉一張通知,“國慶期間組織員工去延慶拓展,每個人必須參加,你們通知一下吧。”
  鄧偉第一個有抵觸情緒,“你們又弄什麽花樣啊?這個年輕人參加還差不多,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還參加什麽啊?再說了,我這腰椎間盤突出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
  俞天野也皺著眉頭接過去,“哪有時間啊!現在臨床工作這麽忙,好多資料整理工作都積攢到那時候做呢。”
  葉晨並不急躁,慢慢解釋道:“所以我們幾乎提前一個月通知大家,讓大家好好安排一下。不過劉總說了,這是增加公司凝聚力的最好機會,誰也不能缺席,如果誰想請假,親自和他說去。”
  年輕人倒是無所謂,陸絮從X線室出來,很是高興,“我沒問題,正好可以去龍慶峽劃船。”
  包贇也道:“你們安排當天來回嗎?還不如住一宿更好玩。”說完看了看陳朗,“是吧,陳醫生?”
  陳朗愣了一下,“哦,我無所謂,都行。”
  柳椰子倒是沒說話,隻是臉上露出略有所思的神情。
  葉晨做認真傾聽狀,“這個建議不錯,我再和劉總商量一下。”
  皓康齒科一般六點下班,陳朗回到家中就已經七點了。陳朗聞著菜香味摁了門鈴,是陳立海開的門。陳朗誇張地吸了吸鼻子,“爸,媽都做什麽好吃的了,怎麽香得要命?”
  一貫慈眉善目的陳立海卻不苟言笑,隻是道:“進來吧,朗朗。”
  陳朗換好拖鞋走進客廳,發現屋內還有兩個人,於雅琴和於博文,表情同樣嚴肅。陳朗心裏咯噔一下,心想:慘了,這回算是躲不過去了。不過還是裝得跟沒事兒人似的迎上前去,“舅舅怎麽也來了?你們吃飯了嗎?”
  於雅琴看了於博文一眼,兩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還是於雅琴先開口,“朗朗,過來坐。”
  陳朗“嗯”了一聲,在離二人老遠的地方找了個角落坐下。於雅琴歎了口氣,“坐那麽遠幹嗎?坐近點兒,難道我還能吃了你!”
  陳立海也端著一杯茶走過來,走到陳朗跟前,“你挨著你媽坐去,這地兒歸我。”
  陳朗隻好站起身來,猶猶豫豫地走到於雅琴的身邊坐下,看看於雅琴再看看於博文,忽然咧嘴一笑,“幹嗎呀,那麽嚴肅,跟三堂會審似的。”
  於博文被陳朗這麽一說,率先有些繃不住了,“唉”了一聲,嗔怪道:“陳朗你就別裝了,你外公外婆臨回上海之前都和我們說了。”
  陳朗在心裏歎了口氣,雖然也猜到外公外婆早晚會把自己給賣了,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賣得這樣迅速,連二十四小時都沒有。
  於雅琴把陳朗的手拉過去,慢慢地道:“朗朗,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自己的身世了?”
  陳朗字斟句酌地回答:“也沒多久,三年前知道的。”
  於雅琴和於博文都吃了一驚,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於雅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麽會知道呢?”
  陳朗很不願意回憶那個淒慘的夜晚,那個接二連三遭受打擊的夜晚,便異常簡短地拿話搪塞,“偶爾聽見您和舅舅的對話了。”
  於雅琴有些著急,這孩子跟擠牙膏似的,擠一下才出來一點兒,“你到底都知道些什麽?你就這麽憋了三年,也不問我們?朗朗,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就說呀,別跟悶葫蘆似的不說出來。”
  於博文也不吱聲,就這麽眼巴巴地看著陳朗。
  陳朗也很鬱悶,不是二十多年都瞞著自己嗎?現在又忽然大開大合,明確向自己表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雖然自己的身世很像瓊瑤苦情戲的女主角,但不知為什麽,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己表麵一副極其強大的樣子,完全無法像苦情戲裏的女主角那樣淒淒慘慘戚戚,倒是那三雙灼灼逼人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自己,讓她渾身很不自在。她終於道:“我差不多都知道了吧,三年前便知道我是舅舅的孩子,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去世了,外公外婆就是常常來看我的師奶奶師爺爺。”
  於博文垂下眼睛,想了想,從隨身帶的手包裏翻出一張照片,起身遞給陳朗,“這是你媽媽的照片。”
  陳朗接了過來。照片雖然有些發黃,但還是看得出照片上的女生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這張照片陳朗早就偷偷從家裏的另一本老相冊上摳了下來,不過這些事兒,陳朗並不想讓於博文知道。陳朗抬頭看了看於博文,“你原來也給我看過,不過當時告訴我,這是我舅媽。”
  於雅琴沒答理這一老一小的明槍暗箭,接著追問道:“那現在呢?你師爺爺,不不,你外公外婆都和你說什麽了?”
  陳朗看看於博文再看看於雅琴,嘴唇閉得緊緊的,就是不吭聲。
  於雅琴可真是著急了,嗓門陡然大了幾分,“我說朗朗啊,你倒是快說啊,快把媽給急死了。”
  陳立海揮了揮手,“雅琴你別喊,別把孩子嚇著。大閨女,不著急,慢慢說。”
  陳朗還是看看於博文再看看於雅琴,繼續不吭聲。
  於博文忽然做明白狀,站起身來,“那我出去,陳朗你就和你爸媽說吧。”
  陳朗愣了一下,看於博文拿起手包就要往外走,忽然就跟機關槍一樣說出一連串話來,“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大出血,去世的時候,我舅舅,也就是我爸,沒法及時趕回來,因為倒騰火車皮的緣故,在東北的時候整個被扣押,連人帶貨全被抓了。一年後才找關係放了出來,那時候我已經一歲,根本就不願意認他了。”
  那段光陰像流水一樣快速在於博文麵前閃現。想當初生不逢時,作為“文革”期間的工農兵大學畢業生,分回北京的一個小破建築公司裏每天坐辦公室,柳青為了和自己在一起,放棄了在上海留校任教的機會,選擇到北京的一家普通醫院當口腔醫生。師傅和師娘送二人離開上海的時候,拉著於博文的手,那樣認真地囑托著,“博文,我們把青青交給你了,你要愛護她一輩子。”
  在二位老人的麵前,於博文堅定地點頭,和柳青相視一笑……那些鏡頭永遠都成為往事。
  剛剛工作的頭兩年,即便是日子清苦,那也是於博文永遠都銘記的幸福時光。沒有房子,兩個人就住在各自的集體宿舍裏,周末隻能趁同事不在的時候相依相偎。就連柳青懷孕了,雙方的單位都沒能給他倆騰出一間屬於他們的小小天地。
  於博文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辦的停薪留職,他要給柳青和寶寶一套可以遮風擋雨的房子,以及更加幸福的生活。隨著經濟形勢的逐漸放開,他利用姐姐於雅琴在鐵道部的關係,和幾個朋友一起倒騰起了火車皮。頭幾回非常順利,收益頗豐。可是馬有失蹄,在陳朗出生前夕,嚴打來臨,於博文這趟去東北運鋼材的車皮全軍覆沒,他本人還折在了鐵路警察的手裏。
  於雅琴也算被折騰壞了,要托人找關係去東北把弟弟給撈出來,這邊弟媳婦難產大出血,隻保住了小孩兒,大人就這樣沒了,簡直不知道如何向於博文交代。於雅琴含辛茹苦地把陳朗帶到了一歲,小囡囡粉撲撲的臉頰、精致的眉眼像極了她的親娘柳青。就這麽個粉雕玉琢的小人兒,總是蹣跚著走過來撲在自己的懷裏,咿咿呀呀地喊著媽媽,讓一直未能成功懷孕的於雅琴心都化了,摟在懷裏親個不停。
  後來好不容易把於博文給盼了回來,於博文租了一套小房子,本來打算帶著陳朗過。無奈小小的陳朗倔強無比,怎麽也不肯跟著滿臉胡楂的於博文,隻要他一提說要把陳朗帶走,她就扯著於雅琴的袖子聲嘶力竭地大哭。還有一回,於雅琴把陳朗哄到了於博文家,自己悄悄溜了回來,忐忑不安地和陳立海相對無言。熬到後半夜,於博文把門砸開,懷裏摟著滿臉憋得青紫、哭得快要背氣的陳朗,沮喪地匯報說,再不送回來,陳朗非得哭死過去。僅僅隻有一歲出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眼紅腫的陳朗,一看見於雅琴就張開手,有氣無力地哭喊道:“媽媽,媽媽,抱抱。”
  所有的人都心軟了。
  就這樣,陳朗正式成了於雅琴和陳立海的閨女。本來長輩們想等陳朗大一些再告訴她,但是於雅琴終於成功受孕,有了陳誦以後,於博文漸漸改變了想法。他用他倒騰車皮掙來的第一桶金辦了自己的公司,每天東跑西顛,偶爾閑下來,看著五歲的陳朗和一歲多的陳誦親熱無比地在房間裏嬉戲,畫麵無比幸福溫馨,便下定決心對於雅琴表態,“姐,就這樣吧,這樣父母雙全的生活,對朗朗更好。”
  於雅琴和陳立海自然沒有任何意見,朗朗是他們親手帶大的孩子,完全無法割舍,和自己的孩子沒有兩樣。於博文倒是沒有想到陳朗的外公外婆也支持這個決定,他們的理由更簡單,“博文啊,你早晚還會結婚生孩子,工作又那麽忙,既不能全心全意,又沒工夫管朗朗。反正大家都是一家人,維持現在這種狀態,也許對這個孩子更好。”
  陳朗上小學以後開朗活潑,放學後拖著個小尾巴陳誦,神氣活現地走來走去。她顯然早已經忘掉了小時候聲嘶力竭哭號的種種壯舉,對這個偶爾才回家?!?
  柳青去世以後,於博文一直單身,直到陳朗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居然真的按照於博文的建議,學了口腔專業。於博文這時才慢慢處了一個女朋友,並且把自己的工作重心往口腔醫療方向轉移,拚命擴張,開了一大堆博文口腔連鎖診所。再後來,於博文結婚生子,但是出於某種考慮,他送老婆孩子移民去了加拿大。本來,於博文一直靜靜地等待著有一天可以把博文口腔交給陳朗,而他也可以全身而退,和家人一起在加拿大養老。隻不過人算不如天算,到了這一兩個月,他忽然感覺到時間有些緊迫,隻好修改計劃,盡量加快節奏。
  接下來的場景自然很是混亂,於雅琴和陳立海圍著陳朗喋喋不休,於博文卻一直默不作聲地待在一邊,過了好一會兒,才起身道:“姐,姐夫,我想單獨和朗朗聊會兒。”
  於雅琴和陳立海對視了一眼,旋即表示同意,於雅琴道:“那你們先聊,我們先出去遛遛彎。”
  於博文搖搖頭,“不用,我帶她出去一趟。”
  陳朗雖然內心頗有一些不情願,但還是跟著於博文走出了自家大門,直到於博文的奧迪車一個勁兒地往西四環飛馳,心裏才隱隱約約猜到幾分,但還是問了一下一直沉默不語的於博文,“舅舅,您這是往哪兒開啊?”
  於博文從來沒像今日這樣覺得“舅舅”二字如此刺耳,看了陳朗一眼,“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還叫我舅舅?”
  陳朗看看車窗外漸漸變暗的天色,電線杆子一根一根地被車子決絕地甩在後麵,不由得有些氣悶,好半天才道:“都成習慣了,一時半會兒可改不過來。”
  於博文碰了個軟釘子,有些無語,想了想才道:“我帶你去你媽媽那兒走一趟吧,讓她看看你。”
  陳朗把頭扭向窗外,不想讓眼眶裏忽然湧現的淚花被於博文瞥見。在離開北京去香港念書之前,自己轉著彎找於雅琴打聽,才得知柳青的骨灰安葬在西山腳下的福田公墓,一個人在偌大的公墓裏找了很久很久,最終還是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找到柳青的名字。於博文一定是花大手筆修繕過,柳青的墓地堂皇氣派,安安靜靜地掩映於無數碧綠桃樹之間,墓碑古樸雅致,上方鑲嵌著柳青的一張照片,嬌俏如花的笑顏與如今的陳朗極其相似,下方還刻著一首無名古詞,“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終,明月闕;鬱鬱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時盡,血亦有時滅,一縷香魂無斷絕。是耶?非耶?化為蝴蝶。”看得陳朗心中一酸,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最下麵還有幾句白話,證實了陳朗所有的判斷,因為那上麵寫著:愛妻柳青長眠於此,於博文攜小女朗朗,日日牽掛,時時想念。”
  於博文雖然一直專注地開車,但還是察覺到陳朗扭頭望向窗外,便問道:“想什麽呢,朗朗?”
  陳朗背對著於博文,睜著圓圓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因為她害怕隻要輕輕一閉眼,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就會很不爭氣地掉下來。好半天才說:“天都黑了,晚上公墓會關門的吧?”
  於博文隱隱約約聽出了陳朗話語中帶有的鼻音,不由得看了陳朗的側影一眼,正好看到她抬起右手在臉上擦拭的動作,便騰出一隻手遞過一個紙巾盒,“給你這個。”
  陳朗略微側了一下身子,雖然不情願,但還是接了過來。耳聽得於博文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有經驗,這個時間段公墓還對外開放,不會關門的。”
  陳朗有些錯愕,心裏輕輕地歎息著。
  車子終於抵達福田公墓。於博文剛一出現,立即便有相熟的工作人員迎上前來,兩人竊竊私語後,工作人員便從房間裏拿出一堆祭掃的物品,輕車熟路地帶領著於博文和陳朗,往公墓的深處走去。陳朗和於博文一路都保持著沉默。在這個夏末初秋的夜晚,公墓內人跡稀少,微風拂麵,隻能隱隱約約看到遠處西山的一點點輪廓。公墓裏蒼鬆翠柏蓊蓊鬱鬱,安靜極了,偶有蟬鳴蛙叫從遠處傳來,聽得也不甚分明。
  工作人員把陳朗和於博文帶至整整一大片的桃樹林內,立於柳青的墓前,將祭掃用品擺放在一邊,便向於博文示意,“您走的時候東西放這兒就行了,回頭我會來收的。”說完就主動離開,留下陳朗和於博文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語。
  於博文率先把視線從陳朗身上撤回,蹲在地上,一樣樣地把祭奠的物品擺放於柳青的墓前。陳朗環顧四周,發現和三年前相比,除了桃林碧樹越發茂密,這裏幾乎沒有任何改變,便也默不作聲地拿起掃拭用的拂塵,將墓碑上的浮灰輕輕掃落。
  於博文做得差不多了,遂起身站在墓地一側,輕聲道:“朗朗,給你媽媽磕個頭吧。”
  陳朗聞言,便把手中的拂塵放在一邊,走到墓碑前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直起腰,凝視著前方的墓碑,心裏特別小聲地道:“媽媽,朗朗從香港回來了,會常常來看您的。”
  於博文看陳朗緊閉雙唇,眼眶卻紅紅的,他對陳朗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於是也不強求,便說:“起來吧,我們多陪你媽待一會兒,過會兒再回去。”
  陳朗依言站起身來,拿起拂塵再次仔細清掃。於博文隻是呆立一側,默不作聲,兩個人的心裏都在翻江倒海,卻誰也不看對方。很久以後,月亮慢慢爬至半空,於博文才道:“走吧,晚了,我送你回家。”
  陳朗“嗯”了一聲,然後便?絛?嘍暈捫浴?
  這種靜默的狀態一直維持到陳朗和於博文返家的途中。
  陳朗有些心煩意亂,便把車窗玻璃搖開,有絲絲涼風吹拂於麵上,腦海這才漸漸變得清明。陳朗忽然開口,“我先聲明,我是不會改姓的,於朗沒有陳朗好聽。”
  於博文“呃”了一聲,被陳朗跳躍的思維結結實實地頂住了,半晌才回了一句,“我也沒想讓你改姓。”
  又過了好一會兒,陳朗道:“那以後我叫你什麽?”
  於博文斜了陳朗一眼,“隨便,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
  陳朗努力地嚐試了半天,“爸爸”兩個字即便到了嘴邊,也喊不出來,氣餒之下,隻能再次陷入沉默。
  還是於博文打破僵局,“聽說你在皓康混得不錯,還給俞天野做種植助手來著。”
  陳朗“嗯”了一聲。
  於博文繼續道:“我沒說錯吧,俞天野還是有兩把刷子的。你跟著他好好學學,沒有什麽壞處。等時機成熟了,博文也建一個種植中心,你回來直接當主任。”
  陳朗搖搖頭,“我可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隻能管好我自己,對管別人沒興趣。”
  於博文笑了笑,也不吱聲,開始轉移話題,“包懷德的兒子是不是也在你們皓康齒科啊?”
  陳朗點點頭,“是,在皓康齒科任市場總監,據說基本上所有的集團客戶都是他簽下來的。”
  於博文看了陳朗一眼,冷不丁地問道:“你和他熟嗎?”
  陳朗怪叫一聲,“怎麽可能?我每次見到他都很倒黴,唯恐避之不及。”
  於博文“哦”了一聲,“是嗎?”
  陳朗斬釘截鐵,“當然,那人人品質太差,我實在有些受不了。”
  於博文看陳朗態度堅決,便微微一笑,不再繼續說下去。
  於博文把陳朗送回家,和於雅琴、陳立海小聲說了幾句,便告辭離去。陳朗實在害怕於雅琴和陳立海又抓住自己盤問,扔下一句“爸,媽,我先去洗澡了”,便溜進浴室。
  和從前的涮一涮不同,陳朗在浴室裏待了很久很久,出來後發現客廳裏已經黑燈瞎火,空無一人,頓時放下心來,鑽進自己和陳誦同住的臥室。房間裏黑著燈,陳朗剛剛摸黑走到自己床邊,啪的一聲,床頭燈居然亮了。陳朗嚇了一大跳,隻見陳誦騰地從床上立起來,臉上還貼著一張麵膜,白慘慘的一張麵具臉對著陳朗,無比哀怨地來了一句,“姐,爸媽騙我的吧,居然說你不是我親姐,是舅舅的孩子。”
  陳朗驚魂未定,走上前去將陳誦臉上的麵膜揭掉,“誦啊,恐怕這是真的。不過我求你了,咱不半夜扮鬼行嗎?”
  陳誦“啊”地大叫一聲,又倒回床上,拿起床邊的一張毛巾蓋在臉上,“不行不行。我不高興,我不高興。”重複兩遍之後,她還拖長聲音呻吟,“我怎麽那麽倒黴啊!”
  陳朗哭笑不得,“誦誦,好像是我比較倒黴吧。”
  陳誦從毛巾下麵發出聲音,“我倆都倒黴。”
  陳朗翻了翻白眼,決定不答理陳誦的無病呻吟。
  陳誦卻把毛巾扯到一邊,再次坐起來,嚴肅地道:“今天在單位吃散夥飯的時候,同事還和我較勁,說我肯定是抱來的,要不怎麽家家都是獨生子女的年代,我們家會有兩個孩子?”
  陳朗皺眉一想,原來怎麽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同學幾乎都是獨生子女,除了有一對雙胞胎的,就剩自己家是姐妹兩個。不對不對,剛才陳誦說什麽來著,“你吃什麽散夥飯?”
  陳誦“哦”了一聲,很無所謂的樣子,“我今天辭職了,下周就跳槽去一家廣告公司上班,還是做財務。”
  陳朗愣了一下,“你說辭就辭了,爸媽知道嗎?”
  陳誦點點頭,“知道了,今晚上才通知他們,被罵了一頓。”
  陳朗也有些無語,陳誦說風就是雨的性格,著實與自己大相徑庭。
  陳誦忽然很興奮地從床上站起來,“姐,明天周六,你陪我去‘颯爽‘打球吧,我給你也報名了。”
  陳朗覺得最近事情繁雜,實在沒有心情出去玩樂,搖頭拒絕。陳誦抓住陳朗的胳膊一陣搖晃,“求你了,姐,陪我去吧。‘金子多‘那小子把腿摔斷了,我隻好報了一個女雙,你得陪我。單打我也報了,你就去吧,正好還可以散散心。”
  陳朗還是不想去,陳誦又來一句,“姐,你就去吧。對了,我要去的那家廣告公司的經理也在‘颯爽’打球,是他邀請我過去上班的。”
  陳朗有些崩潰,“不會吧,網友邀請你,你就把工作給辭了?”
  陳誦拍拍陳朗的肩膀,“放心吧,姐,我不會被騙的,我已經去他們公司視察過了,比我原來的小破公司強。”陳誦原來的公司雖然說起來是外企,但在中國區的業務日益萎縮,陳誦做財務工作,心知肚明,也的確和陳朗發過牢騷,大有朝不保夕之感。陳朗歎了口氣,心想算了,辭就辭吧,要不明天還是陪著去一趟,看看這經理是不是靠譜?
  陳誦還在喋喋不休,“姐,你真願意大周末的在家裏守著爸媽啊?”
  陳朗這才被提醒了,一想到明天繼續被於雅琴和陳立海逼供的情形,她就蔫了,立即回答道:“知道了,睡覺吧,明天我陪你去。”

  第十二章 颯爽
  “颯爽”為本次比賽租借的羽毛球場館在中關村附近,整個大廳裏有十二片場地,從早上十點開始,到下午五點,全被“颯爽”包場。陳朗穿白色T恤、藍色短褲裙,和陳誦的藍色T恤、白色短褲裙相映成趣。這兩套衣服是陳朗從香港買回來的,回北京之前她在商場裏轉來轉去,那些耳熟能詳的大牌衣服完全買不起,無意中逛到運動專賣店,看見價格適中的夏季運動裝顏色很是清爽,除了吸汗透氣以外,關鍵是配套的短褲前麵都有裙擺,看起來比短褲誘人,卻絕不走光,陳朗自己也蠻喜歡,一鼓作氣買了兩套。帶回北京給陳誦一看,陳誦果然喜歡,平常還挺舍不得穿,不是重要場合,輕易不上身。
  她倆剛一出現,就有人衝著二人直吹口哨。陳朗雖然跟著陳誦來打過一次球,但兩眼一抹黑,誰也不認識。陳誦卻是神采飛揚,衝著口哨聲的方向送出一個飛吻,於是傳來那邊男孩兒女孩兒的一陣拍掌哄笑。
  兩個人剛找了一個角落坐下,有陳誦相熟的朋友遞過來兩根棒棒糖,說是增加糖分,補充體力。二人倒也不客氣,立即含在嘴裏。不過陳誦左顧右盼,好一陣張望。陳朗有些納悶,“你找誰呢?”
  陳誦回過頭來,有些心不在焉,含混不清地道:“哦,我看‘金子多’來沒來。”
  陳朗還是有些奇怪,大概也是因為含著棒棒糖的緣故,同樣含混地道:“他不是腿斷了嗎?估計來不了了吧。”
  陳誦一邊嚼,一邊點點頭,“但他是我們颯爽論壇的現任負責人之一,經費都是他在管,這場館也是他打電話聯係,半價租下來的。昨天我去看他,他說爬都會爬過來,無論如何也會來湊熱鬧的。”
  話音剛落,便見大廳門口一陣騷動,有尖叫的,有鼓掌的,有吹口哨的,還有女生在掌聲沉寂之後,忽然大聲呼喊:“‘金子多’,我愛你。”氣氛再次高漲起來,是更高亢的尖叫聲,更熱烈的鼓掌,和更頻繁的口哨聲。
  陳朗和陳誦扭頭看過去,隻見包贇和俞天野如天神一般站在大廳門口,一左一右各據一側,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金子多’緩緩入場。‘金子多’則像個剛從戰場上歸來的英雄一樣,向大廳內所有起哄的球友們一一揮手致意。
  陳誦撇撇嘴,棒棒糖已經被嚼碎後盡數吞下,便把剩下的棒子從嘴裏取出來,惡狠狠地扔了個拋物線,進了附近的垃圾桶。她想起剛才出盡風頭的女生就來氣,“皮可真夠厚的,大庭廣眾之下,什麽話都敢亂喊。”繼而又雙眼放光地盯著王鑫身邊的包贇,拉扯著陳朗的袖子道,“姐,姐,‘文武全財’,就是你們那個同事,他居然也來了。你知道不知道,我最近特別萌這一型的。”
  陳朗吃棒棒糖和陳誦不一樣,這時她倒不像洗澡那樣快刀斬亂麻了,她喜歡含在嘴裏,優哉遊哉的,慢慢溶化的感覺更加讓她覺得甜蜜。雖然已經知道了俞天野、包贇和王鑫是颯爽論壇的成員之一,但萬萬沒有想到,今日這場比賽他們三人會同時出現。看著一身運動裝的俞天野和包贇推著王鑫朝著自己這個方向走過來,她忽然覺得有些緊張,但依舊含著那根棒棒糖,在嘴裏來回撥動,並且回了妹妹一句,“瞧你這眼光,一瀉千裏。”
  包贇眼尖,一眼就看見陳朗和陳誦坐在一塊兒,這可純屬意外之喜。他最近很少上論壇閑逛,不知道陳朗也加入“颯爽”了,所以也沒有想到陳誦會帶著陳朗一塊兒來打球,而且今天陳朗打扮得異常動感青春,還紮著高高的馬尾,簡直和在校女大學生無甚差別。王鑫和俞天野也漸漸注意到陳朗,都很驚愕。王鑫回頭看看老俞又看看小包,狐疑地道:“我眼花了嗎?小刀身邊坐的是陳醫生吧?”
  俞天野看見陳朗也很是吃驚,不過讓他更加吃驚的是,她完全沒了在皓康時嚴肅認真的神情,嘴裏含著什麽東西,還叼著一根小細棍,悠閑自在的模樣。俞天野隻能簡短意賅地道:“好像是。”
  包贇心裏樂開了花,但臉上依然不動聲色,接口道:“不是好像,就是陳朗。王鑫你不知道嗎?陳朗是你紅顏知己的姐姐。”
  王鑫“啊”了一聲,緊接著又“哦”了一下,心裏很是酸澀,扭頭看向包贇,“行啊,哥們兒,幾天沒看住,你和小刀混得夠熟的。這種我都不知道的高度機密,你什麽時候知道了?”
  包贇搖搖頭,“熟什麽啊,不就是你住院的第一個晚上,我送你家小刀回去的時候,無意中說起來的,說她姐姐就在皓康。”
  王鑫聽了,心裏好過了很多,眼瞅著已經到了陳誦和陳朗麵前,於是揮手招呼道:“小刀,簡直太巧了,我今天才知道,陳朗醫生是你姐姐。”繼而又轉頭朝向陳朗,“怪不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麵熟。”
  包贇和俞天野一左一右,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把王鑫的輪椅停在陳誦和陳朗麵前。
  帥氣的包贇站在自己麵前,讓陳誦很有些壓迫感,她隻好上下左右瞄著王鑫的腿,“你這腿好點兒沒有?醫生怎麽說,可以出院了嗎?”
  王鑫心裏當然很是受用,衝著陳誦齜出一口白牙,“放心吧,醫生說了,下周出院,回家靜養就可以。”
  陳誦這才放下心來,打量了一下包贇和俞天野,衝著包贇露出微笑,“怎麽你們二位大腕也參加比賽來了?”
  包贇點點頭,“嗯。好久不打球了,有些生鏽,今天正好活動活動。”繼而扭頭衝陳朗來了一句,“我的牙一點兒也不疼了,下周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再去找你。”
  陳朗愣了一下,很是不習慣包贇此時對自己說話的口氣,仿佛老熟人一般的自然,但還是含混地道:“下周再看具體時間吧。”想了想,她還是把棒棒糖從嘴裏取出來,衝著俞天野打了個招呼,“俞主任,沒想到您也來了。”
  俞天野的心情也是萬分複雜,他看著陳朗無比自然地拿著一根棒棒糖站在自己麵前,還衝自己微笑,於是艱難回答道:“我也沒想到你會來。”
  陳朗“呃”了一下,“我是‘颯爽’的新人,不過也是才聽誦誦說,‘颯爽’的開朝元老就是你們。”
  “颯爽”的羽毛球比賽製度基本與國際比賽接軌,實行淘汰製,換發球,每球得分21分製。陳朗很驚訝地發現,王鑫的輪椅就停在自己和陳誦的邊上,再也不挪動了。包贇和俞天野被其他一些相熟的老球友叫到一邊敘舊。陳朗無所事事,就看陳誦和王鑫湊在一塊兒,廢話那叫一個多,這兩人將場裏的所有參賽隊員好一陣評頭論足。陳朗聽了個大概,說包贇和俞天野都實力強勁,看樣子冠軍就在他倆之中。至於女子組嘛,大家水平半斤八兩,都不怎麽樣。其他的男雙、女雙,包括混雙,估計都是紮堆兒鬧著玩,起哄的成分居多。
  忽然,陳誦看見大門外進來一位男子,趕緊伸出手臂揮舞兼呐喊,“皇上,皇上,這邊,這邊。”
  陳朗愣住了,心想:何方高人,竟敢大庭廣眾之下自稱皇上?王鑫就更納悶了,心想:自己不就歇了沒多久,小刀啥時候又認識新人了?王鑫冷眼看去,隻見一個相貌平凡,身高平常,衣著平庸的男子笑嘻嘻地衝著陳誦走來,最後停在陳誦麵前,“陳誦,你也來了?”
  王鑫那叫一個鬱悶,靠,怎麽小刀連真名都告訴對方了?不過上下打量一番,倒是看出了一絲端倪,這不就是上回扯著脖子跑著調唱《死了都要愛》的人嗎,怎麽就和小刀搭上了?
  陳誦壓根不知道王鑫心中的暗流湧動,隻是摟著陳朗衝著“皇上”笑道:“領導,這是我姐,網名是‘晴空萬裏’,你還沒見過吧?”
  “皇上”看看麵前這對姐妹花,容顏青春俏麗,還穿著姐妹裝,嘖嘖歎道:“誰家那麽有福氣,生出這麽一對水靈靈的姐妹兒。”
  陳朗並不嬉皮笑臉,而是擺出長姐為母的姿態,伸出手去,“以後就拜托您多多關照陳誦了,她年紀小不懂事兒,總是沒大沒小的,您別介意。”
  “皇上”愣了一下,也收斂了一下表情,趕緊回握,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回答,“不存在,不存在。你放心,陳誦很機靈的。”
  王鑫聽得雲裏霧裏的,但還是聽出陳誦和這名“皇上”並非在談情說愛,於是衝著“皇上”喊道:“哥們兒,您成都人吧?”
  “皇上”這才注意到旁邊輪椅上坐著的年輕帥哥,訕笑道:“我普通話不標準哈,你聽出來啦?”
  王鑫煞有介事地點頭,用成都話道:“嗯,老鄉嘛,我們成都人最愛說,不存在噻!”
  “皇上”眉開眼笑,也用成都話接口道:“原來是老鄉,簡直安逸慘了。兄弟你叫啥子嘛?”
  王鑫道:“我叫王鑫。”
  陳誦和陳朗聽得雲山霧罩,大概聽出二人已經認了鄉親,正在套著近乎。陳朗悄悄捅了捅陳誦,“您這領導看起來很鄉土,不像混廣告公司的時髦人物啊?”
  陳誦也小聲道:“姐,剛開始我也這麽想的,不過後來我打聽過了,他雖然普通話不怎麽樣,但是關係網四通八達,在業內很有名氣。他給我的底薪比原來的公司高,我就跳了。”
  陳朗繼續小聲道:“那他怎麽就會找你呢?”
  陳誦湊近陳朗耳邊,“打球的時候聊天,無意中知道他們公司的財務辭職跑了。他一聽說我是幹這個的,就問我去不去。”
  陳朗很是無語,聲音不再放低,白了陳誦一眼,回了兩個字:“衝動!”
  忽然就有人在身邊接茬兒,“說誰呢?誰衝動?”
  陳朗和陳誦轉身一看,原來包贇和俞天野都已回來,俞天野表情平靜,不發一語,顯然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滿臉壞笑的包贇。
  那邊用鄉音進行交流的兩位兄弟也把頭轉向這邊,“皇上”向陳誦努努嘴,“陳誦,你的朋友,介紹介紹?”
  陳誦自然跳到中間,向彼此介紹網名。“皇上”是老江湖了,一眼看出包贇和俞天野氣宇軒昂,各有來曆,從屁股兜裏掏出幾張名片,一一遞上,笑嘻嘻地道:“我和王鑫是老鄉,又是陳誦的同事,他們的朋友自然是我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陳朗也接到一張,這才恍然大悟“皇上”的來曆,原來這位兄台姓“王”名“尚”,取其諧音,便成“皇上”了。
  俞天野接過名片倒沒什麽反應,隻是客氣地一笑,“不好意思,今天出來打球,沒有帶名片出來。”
  包贇接過王尚的名片,做若有所思狀,“你原來是廣告公司的啊?今天我真沒有帶名片出來,回頭我找你喝酒。”
  忽然有人飛奔到王鑫的輪椅前,“老大,可以開始了吧?”
  王鑫揮揮手,做豪邁狀,“你們不用問我,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吧,我完全相信你們,放手幹就好了。”
  包贇看此人點頭哈腰完畢,又飛奔離開,完全無視自己和俞天野兩位前朝元老,便一臉哀怨地把手搭在俞天野的肩膀上,“看見了沒有,看見了沒有,江湖已經不再是我們的江湖了。”
  俞天野卻看了陳朗一眼,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陳朗嚼著棒棒糖怡然自得的模樣,也肅然道:“時光荏苒,光陰如梭。”
  陳朗打開一瓶礦泉水,正往嘴裏灌呢,聽到包贇的話就哽了一下,俞天野此句一出,再也忍耐不住,噗的一下全噴了出來。由於王鑫坐著輪椅,位置較低,噴得王鑫滿頭滿臉,鬱悶至極。
  比賽正式開始。
  男女選手分別進入小組淘汰賽。首先是女子組,女孩們都是嘻嘻哈哈地一陣亂打,連陳朗這種普通水平的,都打進了前四名。陳朗勝利歸來,早早敗下陣來的陳誦遞上毛巾和水杯,景仰地道:“姐,你的羽毛球打得比我厲害嘛,居然闖進了前四強。”
  陳朗還沒來得及自謙,一直優哉遊哉坐在一邊的俞天野開口道:“你姐的水平和你差不多,但是她比你有耐心,輸球的時候不急不躁,會動腦筋改變一下戰術而已。”
  陳朗有些訕訕的,實話說,今晚的俞天野和前幾日相比,也有許多不同,少了些擺酷裝深沉,多了點兒平易親和。最讓陳朗大跌眼鏡的是,他也會搞笑。陳朗不知如何接口,隻好把目光往周圍掃去,正好看見包贇衝王鑫伸出手去,“傻了吧傻了吧,給錢。”
  王鑫一擰脖子,“先欠著,回頭算總賬。”
  陳朗好奇地問道:“王鑫,你怎麽和我一樣,也欠他錢?”
  包贇既有些得意,又有些心虛,心中頗為惴惴不安。王鑫沒聽出其中端倪,隻是維持著抑鬱的神情,看看陳誦又看看陳朗,“我押小刀進前四強,這哥們兒非和我對著幹,押你。”
  陳誦雖然對包贇沒有下注給自己有些鬱悶,但還是很慚愧地拍拍王鑫的肩膀,“對不起,是我的錯,回頭我請你吃飯。”想了想,又看了陳朗一眼,“姐,你不會大公無私地下注給我了吧,怎麽也欠‘文武全財’的錢?”
  陳朗正欲解釋,包贇卻突然插嘴道:“你姐怎麽可能欠我錢,她和你開玩笑的吧。”
  陳朗驚愕地看向包贇,包贇卻避開陳朗的眼神,伸了伸懶腰,召喚俞天野道:“老大,走吧,該我們上場了。”
  “颯爽”的比賽製度還是非常尊重女性的,考慮到美女們打持久戰會體力不支,所以女子小組賽選拔出四強以後,就換成男子組,等男子組的一二三名揭曉後,再重新進行女子組的決賽。
  男子組比賽的氣氛比剛才女子組的熱烈多了。很顯然俞天野和包贇的羽毛球水平都不錯,兩個人打球的套路也都差不多,基本貫徹了“以我為主、以快為主、以攻為主”的戰術指導思想,紛紛把對手給撂倒了,也因此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粉絲,主動組團為這二人搖旗呐喊。陳朗倒是一直踏實地坐在原地,陪著王鑫以宏觀的視角巡觀全場,冷不丁就看見陳誦東奔西跑,跟蝴蝶一樣滿場飛舞。“金子多”冷眼看去,陳誦幾乎就是包贇的拉拉隊隊長,無奈之餘,隻好和陳朗沒話找話,“陳醫生,咱倆也玩一局吧,100塊,冠軍你打算押誰?”
  陳朗皺眉思索著,實際上是悄悄盤算了一下用100塊玩這個是否值得,半晌才回道:“要是賭注是10塊的話,我就陪你玩一局。”
  王鑫愣了一下,還是表示同意,繼而再次問道:“想好了嗎,冠軍你打算押誰?”
  陳朗反問道:“你呢,你押誰?”
  王鑫搖搖頭,“不好說,我覺得肯定是我這倆兄弟了,但是他們水平相差不大,以前的比賽也是各有勝負,不管我押誰,都隻有一半的勝算。”
  陳朗也很糾結,從情感上說,她內心深處倒是很想押俞天野,不過這麽痛快說出來,還是心有不甘。反正就10塊錢的事兒,陳朗眼珠子一轉,便看到另外一組的“皇上”也打進了四強,正要和包贇一決勝負,爭奪決賽名額,便伸手一指,“那我就押‘皇上’吧。”
  王鑫“啊”了一聲,半天才說:“您的欣賞水平倒是蠻別致的。”
  陳朗“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道:“我一向走小眾路線。”
  王鑫嘿嘿奸笑道:“那你就輸定了,我嘛,就押一回俞老大吧。‘文武全財’這廝剛贏了我100塊,少賠10塊也行啊。”
  場地之中,俞天野的對手實力較弱,俞天野姿態優雅,連騰挪跳躍都沒用上,便輕鬆自如地把對手幹掉,順利晉級決賽。陳朗在心裏小小地“耶”了一聲,這才把視線轉移到包贇這邊。包贇和“皇上”的對抗卻異常艱難,王尚長相平庸,球技卻出眾,讓包贇無法掉以輕心,隻能全副戒備。在響徹全場的一波又一波的“文武加油”的呐喊助威聲中,陳朗縮在王鑫身邊,握緊拳頭,小聲道:“皇上,加油,皇上,加油。”這令身邊的王鑫哭笑不得,為之側目。也許注意力太過集中,陳朗沒有覺察到俞天野已經坐到王鑫身邊,正萬分納悶地向王鑫投射了一個“她病了嗎”的眼神,而王鑫也適時回了一個“嗯,病得還不輕”的鬼臉。
  包贇和王尚的比賽進入白熱化狀態,陳誦小朋友卻溜了回來,一屁股坐在陳朗身邊。陳朗還沒說什麽,王鑫倒先開口了,嘲笑道:“拉拉隊隊長怎麽回來了?”
  陳誦無辜地衝大家笑笑,“左邊是大神,右邊是領導,哪邊都得罪不起,所以我先回來了。”
  陳朗白了陳誦一眼,“牆頭草。”繼續關注比賽進展,繼續小小聲道:皇上,加油,皇上,加油。”
  陳誦也被雷到了,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摸摸陳朗的額頭,“姐,你發燒了嗎?他是我領導,不是你領導,這諂媚的事兒再怎麽樣也輪不到你來做吧?”
  陳朗卻把陳誦的手甩開,“別擋我的視線,就差一分了。我押冠軍是‘皇上’,千萬挺住啊。”
  俞天野聽得分明,眉頭微皺,疑惑地看向王鑫。王鑫趕緊小聲道:“老大,有我呢,我可押你是冠軍。”
  在大家的矚目之中,在全場觀眾的歡呼聲中,包贇二比一艱難地戰勝王尚,最後一局還在21分處拉鋸了一下,包贇終於以25∶23的小比分取得勝利。不過包贇也付出了代價,在他的連番大力扣殺??攏?蘖堪嫻腨onex球拍跳線了。
  包贇和“皇上”比賽結束時握手擁抱,互讚球技不錯。客套完畢,包贇拿著球拍端詳半天,略一思索,便往王鑫的方向走去,無視掉王鑫和陳誦奉上的鼓掌聲,停在陳朗麵前,開口道:“把你的球拍借我用一下。”
  陳朗被包贇的氣場所震懾,機械地遞上自己的球拍,然後才問:“你自己不是有球拍嗎?”
  包贇“嗯”了一聲,把自己的球拍放到一邊,挑剔地上下打量著陳朗遞過來的羽毛球拍,特別看了一下球拍蓋底,“我的跳線了,隻好借你的用了。你這球拍哪兒買的,怎麽還產自台灣啊?算了算了,湊合使吧。”
  陳朗這球拍也是正經從專賣店裏買回來的,當時掏錢的時候頗為肉疼,所以聽到這話很是氣悶,伸手便想把球拍扯回來,包贇卻轉過身去,讓陳朗撲了個空。陳誦、王鑫和俞天野麵麵相覷,還是王鑫解圍道:“哥們兒別挑剔哈,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能用日本原產的Yonex,還得是限量版的。”然後又衝著陳誦道,“你姐要是不願意,你把你的拍子給‘文武全財’。”
  陳誦是很想把自己的拍子奉上,但還是為難地說:“我和我姐的拍子是一對,沒什麽區別。”包贇卻擺擺手,“別麻煩了,就這樣吧。”然後又衝俞天野道,“老大,該咱倆決一勝負了。”
  俞天野站起身來,懶洋洋地道:“你體力消耗那麽多,要不要休息啊?”
  包贇眼瞅著美女當前,自然是死要麵子活受罪,挑釁道:“我沒問題,您隻要休息好了就行。”
  陳誦覺得自己表現的時候到了,於是開口道:“金子多,我也加入你們的投注,你不是押‘敕勒歌’嗎,我押‘文武全財’。”
  包贇聽出陳誦話裏的玄機,用眼睛剜了王鑫一下,“好小子,就會拍你們老大的馬屁。”
  王鑫嬉笑道:“咱們都是自家兄弟,押誰不都是一樣?”
  包贇把視線投向陳朗,看陳朗隻是死死地盯著自己手中的拍子,不禁問道:“你押了嗎?押誰了?”
  陳朗把視線從拍子轉移到包贇身上,然後舉起手指,指著不遠處的王尚,沉痛地道:“我押的是‘皇上’,不過他已經輸了。”
  包贇的表情由期盼頓時轉為愕然,隻覺得頭頂上被人潑了一盆凍得徹骨的冰水,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能轉身離開,向球場中央走去。
  俞天野也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陳朗兩眼,旋即尾隨包贇而去,隻留下“金子多”異常崇拜地看著陳朗,卻對陳誦道:“你姐太厲害了,強權之下也絕不低頭,堅持自我,絕對是我的偶像。”
  陳誦也頻頻點頭,“那當然,我姐多軸啊,她認定了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話鋒一轉,又衝陳朗道,“姐,我還真想采訪采訪你,你到底怎麽想的,怎麽就想起來押‘皇上’了呢?”
  陳朗強自辯解,老調重彈,“我,我押‘皇上’怎麽了?我不能押他嗎?我就喜歡走小眾路線。”
  陳誦“切”了一聲,語重心長地道:“你那叫小眾嗎,簡直就是詭異!”接著抬起頭四處張望,看“皇上”所站之處能否聽見自己的詆毀,接著道:“雖然他是我的新老板,我也不得不實話實說,就他那長相,平凡得就像一塊白板,就他打球那動作,完全沒有舒展飄逸的姿態,你押他,簡直就是審美有問題。”
  王鑫在一邊是越聽越放心,看來陳誦對這個新老板沒啥想法,也跟著附和道:“就是,就是。”
  陳朗吭吭吭好半天,才擠出一句,“你這是以貌取人,這是不對的。”
  這時,球場上的比賽已經正式開始,場邊的拉拉隊已然分成兩組,雖然人數相差並不懸殊,但顯然支持包贇的年輕小姑娘更多一些,尖叫連連,還有人衝陳誦招手,“小刀快來,小刀快來。”
  陳誦嘿嘿一樂,也顧不上繼續和姐姐鬥嘴,甩下一句,“該我出馬了。”便投奔包贇的拉拉隊大本營。
  剩下的“金子多”和陳朗交換了一下眼神,卻誰也沒有搞清楚對方眼神的含意,隨即把目光轉開,齊齊投向場地中心。
  俞天野和包贇的水平不相上下,兩個人也經常交手切磋,對各自的球風頗為熟悉,所以這場勢均力敵的比賽吸引了全場觀眾的注意力。包贇擅長快攻,前三板的出球速度極快,一有機會就跳起暴殺,球球下壓,而俞天野不急不躁,盡量利用發短球和中腰球,避開在後場暴殺的攻擊。前兩局兩人打了個平手,進入第三局,包贇連場作戰的體力消耗問題開始顯現,步伐移動速度放慢,技術動作也開始變形。即便以陳誦為首的拉拉隊叫得分外賣力,還是被俞天野連續拉吊好幾個底線,上半場結束,包贇明顯落後。
  中場休息的時候,包贇不由自主地就往陳朗和王鑫的方向望去,此時王鑫和陳朗身邊還多了一個“皇上”,除了王鑫衝著自己揮揮手臂,陳朗卻跟沒看見一樣,臉上毫無表情,對身邊的“皇上”卻偶有笑意。包贇不由得更加氣悶,以至於覺得以陳誦為首的場上此起彼伏的“文武,加油”都聒噪不已。俞天野倒是好整以暇,喝完水後衝著包贇點頭示意,兩人交換場地,進入第三局的下半場。
  下半場包贇打得更是心浮氣躁,加上體力不支,速速敗下陣來。俞天野獲得本次男子組比賽第一名,包贇屈居亞軍。
  接下來便輪到女子組,陳朗重新披掛上場。包贇比賽結束之後不知去哪裏了,陳朗隻好拿了陳誦的球拍站在場地中央。陳朗的運氣也很不錯,本該在半決賽相遇的女孩子肚子疼,臨時放棄了比賽,她便順理成章,成功晉級。
  當她站在決賽場地中央惶然四顧的時候,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羽毛球水平究竟有幾斤幾兩,陳朗還是明白得很。不過交戰了幾個回合,陳朗放下心來,對方的實力也高不了太多,自己即便是輸球,也不至於太過難看。場外自然是陳誦做拉拉隊隊長,帶領一幫死黨給自己呐喊加油。
  第一局,陳朗小比分落後。
  第二局,陳朗繼續小比分落後。
  打到11∶9的時候,陳朗申請了暫停。陳誦小跑步溜過來,給正補充水分的姐姐遞上毛巾。陳朗一邊用毛巾擦拭臉頰,一邊用眼睛掃視全場,卻始終沒有發現俞天野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忽然身後有人開口,“她的網前是弱點,你記住多給她網前球。”
  陳朗愕然回頭,竟然是俞天野。她不由得囁嚅道:“我怕我控製不好,估計還是會輸。”
  俞天野輕輕搖頭,“你不試試怎麽知道?照我說的去做。”
  陳朗“嗯”了一聲,也沒敢多看俞天野此時的表情,重新回到場地中心。接下來她便按照俞天野的指點,專搓對方網前,偶爾還調動對手奔跑,居然不但把比分追平,最後還以小比分贏了第二局。
  陳朗在第二局結束第三局沒開始的空當,繼續用眼睛尋找俞天野。站在場邊的俞天野看陳朗不時地將視線投射過來,想了想,還是再次走了過來,還沒開口,陳朗就主動道:“剛才……謝謝你了。”
  俞天野“嗯”了一聲,問道:“還想接著贏嗎?”
  陳朗也“嗯”了一聲,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俞天野,幹脆道:“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俞天野沉吟片刻,做了個“附耳過來”的手勢,陳朗依言上前側耳傾聽。
  包贇因為球衣完全汗濕,去停車場的車內找出備用衣物更換,此時剛剛回到場館,眼睜睜地看著陳俞二人轉瞬之間俯首帖耳,無比親密。
  第三局陳朗牢記俞天野的教導,除了發網前球,還專逼對方反手,結果以大比分勝出,獲得第一。
  在一陣歡呼聲中,陳朗興奮地回頭尋找俞天野的身影。俞天野含笑示意,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比劃出一個“你真棒”的手勢。
  包贇站在人群之中,目睹了陳朗和俞天野的一切互動,越發覺得沒有滋味,便沒精打采地到王鑫左邊坐下,擰開手中的礦泉水瓶一陣猛灌。王鑫轉頭看出包贇情緒不對,以為是因為剛才輸球的緣故,嘿嘿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下回你再扳回來唄。”
  包贇哼道:“哪有那麽容易?”
  王鑫看了包贇一眼,語重心長地道:“這可不像你。老話不是說了嗎,從哪兒跌倒,便從哪裏爬起來,從頭來過。”
  包贇不耐煩地道:“你什麽時候改行說教了,廢話那麽多。對了,這比賽怎麽沒完沒了啊,什麽時候結束?”
  王鑫看了看時間,“快了快了,就剩雙打了。”
  話音未落,又有人飛奔到王鑫麵前請示道:“咱們的時間不夠用了,恐怕得取消一部分比賽。”
  包贇在旁邊插口道:“男雙取消吧,我累壞了,不想打了。”
  那人還是比較為難,“男雙報名的本來就沒幾對。時間還是不夠用。”
  “金子多”略一沉吟,“那就把男雙女雙都取消,保留混雙吧,這是我們‘颯爽’的鎮壇之寶,萬萬不能取消。”
  那人領命離去,包贇取笑王鑫道:“你可真是惡趣味,每回都要玩這個。”
  王鑫嘻嘻笑,“鬧著玩嘛。”包贇卻沒再吭聲,眼睛注視著陳朗和俞天野相偕歸來,二人態度卻不複剛才的親昵,表情甚為平靜從容。
  陳誦也不知從哪裏溜了回來,坐到王鑫的右邊,看著站在麵前的陳朗和俞天野,笑嘻嘻地道:“男雙女雙都玩不成了,哼!你倆等著,一會兒我也找人來挑戰你們。”
  陳朗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發問,一邊的俞天野開口道:“我們一定恭候大駕,如果你能拿到混雙冠軍的話。”
  陳朗還是不明白,看向俞天野,一直沉默的包贇卻慢吞吞地開口道:“‘颯爽’的老傳統,混雙的第一名要和男女單打第一的臨時組合再一決高下,誰最後取得勝利,方才能拿走最多的那一份獎金。”
  他緊接著又說了一句話,讓陳誦的心跳猛然加速,“小刀,我來和你一組。”
  最混亂、最嘈雜以及最讓人興奮的混雙比賽開始了。大概由於時間所限,混雙的小組淘汰賽都是一局定輸贏,反正就是圖個熱鬧,誰也沒有當真,除了真憋著一肚子氣的包贇。
  當包贇和陳誦在賽場上疲於奔命的時候,俞天野和陳朗卻悠閑多了,坐在王鑫身邊,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球閑聊,評頭論足。王鑫不是滋味地看了看自己不爭氣的斷腿,再看著場上奔跑互動的陳誦和包贇,顯然,隨著比賽的進程,二人配合得愈加默契,過五關斬六將,還真的獲得了混雙第一名。
  對於陳誦而言,今天是她最開心的一天。雖然她一向覺得生活就像萬花筒,無論往哪個方向轉動,都是五彩繽紛,但是今天能和包贇搭檔打球,並且取得如此驕人成績,讓她無比亢奮。當包贇問她:“還有最後這一場比賽,有信心嗎?”
  陳誦用力做了個握拳的動作,“當然有。”做完之後又覺得體力不支,小聲道,“可是我胳膊有些酸疼。”
  包贇轉到陳誦的正麵,微微屈身,將雙手搭在陳誦兩側的肩膀上,注視著陳誦的眼睛,堅定地道:“再堅持一下,相信我,我們一定會贏的。”
  陳誦隻覺得一片眩暈,完全陷進了包贇黑如墨漆的眼神深處,唯有機械地重重地點頭而已。
  最後一場混雙比賽,在陳誦、包贇與俞天野、陳朗之間展開,隨著裁判的吹哨聲,比賽正式開始。
  與包贇和陳誦的滿頭大汗、熱氣騰騰相比,俞天野和陳朗已經休息得神清氣爽。陳朗看看在對麵場地上交頭接耳、商量戰術的陳誦和包贇,小聲對俞天野道:“如果我們贏了,是不是勝之不武?”
  俞天野搖搖頭,“單打和雙打不一樣,我們體力是比他們好,可是他們已經磨合過好幾場了,比我們更默契。”
  陳朗明白了俞天野的意思,原來鹿死誰手,還是未知定數。
  王鑫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百無聊賴地一邊用手轉著輪圈,一邊看著場上的比賽情形。場上的四人看起來都異常養眼,接球扣殺,舉手投足之間,無不是活力十足。“皇上”不知從哪裏又冒了出來,還拿著手裏的數碼相機向王鑫一張張展示,用成都話道:“兄弟看一哈嘛,那(ne)兩隊都是帥哥美女,拍出來的片片好看慘了,簡直可以去演電視連續劇。”
  王鑫很沒好氣,也用成都話道:“我還不是帥得很,你咋個不拍我噻?”
  “皇上”看了一眼王鑫的輪椅,“你再帥,還不是個殘廢。”
  王鑫無言以對,隻能裝作沒聽見,繼續關注場上的比賽。
  比賽果真如俞天野所言,包贇和陳誦的默契度遠遠高於俞天野和陳朗,包贇一反男子單打決賽時的疲態,跟打了激素似的生龍活虎,一邊的陳誦也是興奮異常。俞天野和陳朗不管怎樣調整戰術,還是敗下陣來。俞天野和陳朗相視一笑,一點兒也不氣餒,雖然沒能取得勝利,但共同作戰的結果是讓二人出乎意料地更加親密。
  比賽結束,在大家的歡呼聲中,雙方在網前握手。陳朗走在前麵,打掉陳誦裝模作樣伸過來的右手,而是直接去摸陳誦紅撲撲的臉蛋,笑道:“拿了第一,高興嗎?”
  陳誦的眼睛完全笑成一彎月牙,“這是我這輩子獲得的最高榮譽,當然,當然很高興。”
  俞天野在和包贇握手,“握手吧,冠軍。”包贇心情好了很多,做客氣狀,“咱們彼此,彼此。”
  俞天野也向陳誦伸出手去,“小刀,祝賀你。”
  陳誦嘻嘻笑道:“謝謝。”
  包贇正在遲疑該對陳朗說什麽,陳朗卻大大方方地先伸手過來,戲謔道:“總算發現你一個優點了,球打得很不錯。”
  包贇愣了一下,鬱鬱地伸出手輕握了一下陳朗纖細的指尖,便快速縮回手來,什麽話也沒說。
  比賽結束之後,大家紛紛收拾東西,結伴離去。
  王鑫手裏拿著一個信封,衝著剛剛回來的包贇和俞天野揮舞,“你們的獎金都下來了,單打冠軍是100,雙打冠軍是200,都來領吧。”
  包贇把信封搶到自己手裏,打開,往裏麵張望了一下,“就這麽點兒,別領了,還是去撮一頓得了。”
  陳誦自然是舉雙手讚成,“我同意,我同意。”
  王鑫看陳誦那麽踴躍,便也道:“那你們說,去哪兒吃?”
  俞天野居然也主動開口發表意見,“就去‘陳記’吧,王鑫最喜歡那裏,而且那兒的東西也不貴。”還朝那個信封的方向努努嘴,“估計這點兒錢完全夠用了。”
  陳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中午隻吃了兩個麵包而已,早就饑腸轆轆。況且這一日讓她身心頗為放鬆,最初折磨自己的兩隻沙豬今天混成了球友,特別是俞天野,陳朗忽然有些發愣,不記得當初和俞天野針尖對麥芒,究竟是為了什麽。
  一邊的“皇上”又湊了過來,“別忘了我呀,陳誦,帶我一起去,行吧?”
  其他人都無所謂,陳誦卻賠著笑臉,“當然,您是我老大,忘了誰也不敢忘了您啊。”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上了兩輛車。包贇的車上坐的是王鑫,陳誦也借口要照顧王鑫,搶先坐到包贇的路虎車裏。王鑫心裏明白,卻不揭穿陳誦,還問:“要不要你換到前排來?”陳誦慚愧得使勁搖頭,再怎樣,也不能見色忘義對不對?
  包贇看陳朗正向這邊張望,趕緊衝陳誦道:“你不叫你姐過來?”
  陳誦正要張口,卻看陳朗衝著自己比劃了一個手勢,便和“皇上”一起向俞天野的帕薩特走去。
  陳誦大叫了聲“姐”,陳朗根本沒聽見。陳誦便重新在後排坐好,“不管她了,反正馬上就在一塊兒吃飯了。”
  包贇沒再吭聲,一踩油門,車子駛出了體育館的停車場。
  坐在前排的王鑫道:“小刀,你姐不是比你大幾歲嗎,有男朋友沒有?”
  包贇豎著耳朵等陳誦的回答。陳誦歎了口氣,“我姐原來有個男朋友,分手好幾年了。對了,你們有好的人選,可以介紹給我姐姐啊,比如你們那個‘敕勒歌’,他要是沒結婚,倒是和我姐姐很配。”
  王鑫在前麵怪叫道:“不可能吧,雖然我們老大既沒結婚也沒女友,但是就你姐那條件,還用得著我們給她介紹啊,身後還不得一個連跟著。”
  包贇心裏也有不少疑問,既然說陳朗現在單身一人,那於博文究竟和陳朗是什麽關係?不過他並沒有開口,隻是聽陳誦喋喋不休地說:“我姐當然搶手啦,上中學的時候就有好多男孩兒追。我記得是她快要高考的時候吧,每天放學後都有男孩兒尾隨著回家,把她嚇得夠戧。後來告訴我爸了,我爸半路攔住那男孩兒,問他究竟想做什麽。結果人家說,怕路上不安全,有壞人搭訕就麻煩了,於是每天偷偷送我姐回家,還故意不讓我姐發現,做無名英雄。”
  包贇嗤笑一聲,“真幼稚,然後呢,你姐姐被感動了?”
  陳誦搖搖頭,說著說著忽然樂了,“哪兒啊,我姐姐很頭疼。其實我姐也挺倒黴的,這還不算最頭疼的,還有一個男孩兒一邊給我姐寫情書,一邊又在班級裏對其他男生宣稱,說我姐姐常常含情脈脈,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所以就勉為其難地喜歡一下我姐吧。後來傳到我姐耳朵裏,把我姐氣得夠戧。”
  包贇和王鑫笑得嘴都快抽筋了,“怎麽還有這種極品,然後呢?”
  陳誦也邊說邊笑,“然後,然後我姐就把那男生寫來的情書拿在手裏,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走到那個男孩兒麵前,啪的一下拍在他的桌子上,還說了一句,‘我都沒拆過,全部還給你。’”
  包贇和王鑫笑得直打顫,路虎車都跟著一抖一抖的。王鑫讚歎道:“你姐姐真牛,絕對是我偶像。”
  包贇笑完之後繼續八卦,“上大學以後呢,被人給追到手了吧?”
  陳誦搖搖頭,“那倒沒有,談戀愛好像是她大三時候的事兒了。我姐姐剛上大學的時候,追她的男孩兒何止是一個連啊,簡直就是一個團。有發短信的,有在校園BBS版塊上發帖的,還有直接寫情書的。其實我姐那時候最痛苦的事兒就是,她連給她發短信寫情書的是誰,有時候都分不清楚。”
  王鑫聽得很來勁,“然後呢?”
  “沒有什麽然後,主要是她後來年年考試都是年級第一名,這些事兒就越來越少了。”
  包贇道:“所以她就有緊迫感了,降低了男朋友的標準和要求?”
  陳誦再怎麽喜歡包贇,也還是要替自己的姐姐辯駁的,“才不是。我姐就特別高興,還對我說,就衝這個,我也得好好念書。她後來的男朋友本來是很厲害的,比她高兩級,還是學生會主席,一直對我姐姐很好。兩個人好上的時候那個男生都快要大學畢業了,不過我姐畢業後也分到那個男生所在的醫院,當起了同事。”
  她想了想,還繼續往陳朗的身上貼金,補充道:“我姐姐那幫老同學總說,說我姐姐這個俏黃蓉,總算找到她的靖哥哥了。”
  包贇聽得起了雞皮疙瘩,王鑫卻饒有興味地繼續問:“那怎麽就分手了?”
  陳誦本來想痛訴一遍甄一諾的惡行,轉念之間又覺得痛訴甄一諾的結果便是變相指責自己姐姐當年審美有問題,於是輕描淡寫地道:“他要去日本留學,我姐後來也去了香港,所以不來往了。”
  包贇腦子裏轟的一下,差點兒就踩了急刹車,讓車內的陳誦和王鑫好一陣東倒西歪。王鑫還沒說什麽,陳誦倒是害怕了,“怎麽我每次坐你的車,都膽戰心驚的啊。”
  包贇慢慢放平心緒,緩緩問道:“你姐是不是後來去香港念碩士來著?”
  王鑫也愣了,看向陳誦。陳誦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這兩個人,“對呀,難道你們不知道?”
  包贇心中一陣苦笑,心想:這世界上常見的都是吹牛皮的,頭一回碰上一個人,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而且現在這個人從來都不走尋常路,讓自己心裏七上八下,沒著沒落,充滿好奇,難受至極。
  包贇的路虎車頭一個抵達目的地。“陳記”是一家門臉兒很小的四川家常菜菜館,館子裏的服務生看見包贇和王鑫來了,都表現得很是熟稔、熱情,顯然包贇和王鑫等人時常光顧,都是老熟客。趁陳誦去洗手間的時候,包贇對王鑫道:“陳朗來皓康求職的簡曆上,並沒有填她在香港讀碩士的經曆。”
  王鑫直咂舌,“真強,我絕對崇拜她,完全不是一般人。”
  包贇又警告道:“她既然不想說,咱們就當不知道,別給說穿幫了。”
  王鑫根本沒把這個當一回事兒,自然點頭,“裝傻我最拿手了,你放心。”
  陳朗和“皇上”也進得門來,從洗手間回來的陳誦看看後麵沒有跟著俞天野,不由得問道:“咦,怎麽就你們倆,還有一個呢?”
  陳朗聳聳肩,“門口已經沒地兒停車了,俞……”陳朗停頓了片刻,在俞天野和俞主任這兩個稱謂上遲疑了一下,還是改口道,“他,他把車停到別的地方去了。”
  “陳記”的裝潢很是簡陋,沒有什麽包間,食客們都隻能聚在唯一的大廳裏。陳朗等人找了一張不大的圓桌團團圍坐,陳誦挨著“金子多”和陳朗,“金子多”挨著包贇,而在包贇身邊坐著的是“皇上”,在“皇上”和陳朗之間,還空了一個座位,那是留給俞天野的。
  陳誦就像這家館子是自己家開的一樣神氣活現,菜還沒點,就儼然主人的模樣,熱情地道:“大家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隨便點,千萬別客氣。”
  “皇上”有些發愣,“陳誦,今天你請客?”
  陳誦還是熱情洋溢,“‘陳記’這名兒多好啊,天下陳姓本一家,敢情像是我家開的館子一樣,所以我替老板好好招待招待。”
  王鑫早就招手叫來服務生,連菜譜也不看,就用四川話隨口說了一堆菜名,什麽麻辣牛蛙、魔芋燒鴨、宮保雞丁、夫妻肺片、四川豆花之類的家常菜,最後還對服務生笑嘻嘻地道:“今天你們生意咋個恁地清淡?肯定是老板娘不在噻?”
  服務生是個圓臉的小姑娘,也笑道:“老板娘剛剛出去,馬上就回來,你們等她一哈哈兒(等一會兒的意思)。”
  其他人還好,“皇上”聽得熱血沸騰,等服務生走後,衝著王鑫道:“兄弟你混得不錯嘛,咋個安逸的館子你都找得到,還有老板娘嗦,長得乖不乖?”
  陳朗連蒙帶猜,把“皇上”的話理解了個八九不離十,但最後這一句有些狐疑,本著好學的精神求證道:“乖是什麽意思?”
  王鑫鬼祟地笑,“四川話裏的乖,當然是漂亮了。這家的老板娘很有意思的,長得漂亮不說,還特別熱情。”
  半天沒吭聲的包贇總算開口了,“是挺熱情的,就每次和你勾肩搭背眉來眼去的老板娘,隻要看見俞老大,都是雙眼放光地往前撲,恨不得把他吞到肚子裏去。”
  王鑫隻是嘿嘿樂,“我可沒和她勾肩搭背眉來眼去啊。老板娘的熱情的確讓我有些恐懼,要不是她家的川菜實在正點,還有你們壯膽,我也有點兒不敢來了。所以我說老大是師奶殺手呢,雖然他老端著,不過魅力值還是一萬分啊。”
  包贇偷瞥了陳朗一眼,陳朗臉上沒什麽表情,隻不過手裏機械地揪著一團紙巾。陳誦接著王鑫留下的話題繼續衍生,“我倒是知道‘金子多’這家夥見誰搭誰,不過我才不相信‘敕勒歌’會和老板娘拉拉扯扯。”
  王鑫“啊”地大叫起來,“我什麽時候見誰搭誰了?真的,那老板娘就是最喜歡我們老大,每次隻要老大在,我們的餐費都可以打八折。”
  包贇看陳朗揪著紙團的手停滯了一下,自己的心髒更是停跳一拍。陳誦道:“我還是不相信。”
  包贇本來想忍住的,終於還是冷冷地道:“為什麽不相信,你以為他是聖人?”
  “皇上”也插話,“陳誦你這就不對了,男人嘛,不拘小節是可以理解的。”
  就在此時,大門口呼啦進來一個身材嬌小卻玲瓏起伏的女子,容貌豔麗,銀鈴般的笑聲響徹全場,一進門就喊道:“小翠,哪個帥哥找我?”陳朗和陳誦立即交換了一下眼神,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老板娘,果然火辣直白。
  包贇趕緊衝王鑫怪笑,“老板娘來了,王鑫你小心點兒啊,很可惜現在老大還沒來,隻好你頂缸了。”王鑫倒吸一口涼氣,擺擺手,“這姐姐太熱情,我可吃不消。”
  剛才點菜的服務生小翠指著王鑫這一桌,女子眼風一轉,看見了王鑫和包贇,立即燦若春花般笑著走過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陳朗和陳誦都屏氣靜神,靜觀其變。
  老板娘走到附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將過來,不過撲住的不是王鑫,而是前一秒還幸災樂禍,後一秒大腦迅速當機的包贇。
  老板娘摟住包贇的脖子,聲音嬌嬌嗲嗲的,“包公子最近忙什麽呢?怎麽好久都不來了?真真想死我了。”包贇連推開老板娘的力氣都沒有,他萬分恐懼地看著對麵的陳朗、陳誦以及“皇上”,這三個人齊齊張著大嘴,萬分驚愕地看著自己。
  包贇已經沒有力氣回答,眼睛裏唯有陳朗驚愕的表情越發放大,放大。包贇覺得此生從未這樣狼狽過,恨不得時間在兩分鍾前完全停止,恨不得自己壓根沒有走進這家飯館,或者,幹脆自己化身為空氣,現場就蒸發。
  王鑫為自己深感慶幸之餘還想著替包贇解圍,“老板娘,趕緊給我們上菜噻,老朋友來了恁個久,菜都沒上一個。”
  老板娘這才放開包贇,衝大家揚了揚手,“莫著急,莫著急,等到一起哈,我去催他們給你們上菜。”
  除了包贇欲哭無淚,心灰意冷,所有人都用無限景仰的目光遠送嫋嫋婷婷離去的老板娘,一待老板娘的身影消失不見,大家齊齊爆發出一陣狂笑。包贇急赤白臉地使勁解釋,“我和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平常她都不找我,今天一定是搭錯線了。”
  王鑫雖然同情包贇,但還是樂不可支,“別說了,你這是越描越黑。”
  “皇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把手搭在包贇肩上,“不用解釋不用解釋,本來以為你是一介貴公子,沒想到還是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
  陳誦也跟著一通狂笑,不過看著包贇的抓狂樣,同情之心頓生,最先收斂笑容。陳朗卻是毫不留情,低著頭笑個沒完沒了,還一邊想一邊笑,一邊笑一邊想,讓包贇毛骨悚然,咬牙切齒地說:“別笑了行不行?”
  陳朗這才漸漸止住笑,不過抬頭一看包贇惱羞成怒的樣子,撲哧一下又樂了。
  包贇憤然道:“有那麽可笑嗎?”
  陳朗把表情漸漸收回,輕咳了一聲,很認真很嚴肅地看著包贇,吐出一個字:“有。”
  包贇恨不得衝到陳朗麵前,使勁晃晃陳朗的腦袋,大喝三聲:“怎麽可笑啦?怎麽可笑啦?怎麽可笑啦?”最好後麵還有無窮無盡的回聲。
  俞天野卻在此時悠閑自得地走進來,坐到陳朗身邊的空位上,還沒來得及開口,王鑫便急不可耐地道:“老大,你來晚了,錯過一場好戲!”
  包贇冷哼一聲,“他是來晚了,要不這倒黴事兒就不會落我頭上了。”
  俞天野看看包贇,再看看在座迫於包贇淫威憋著一臉壞笑的人們,很是疑惑,不過也並未深究,隻是問:“菜點了嗎?”話音未落,手機鈴聲卻響起來,俞天野抱歉地衝大家笑笑,出門接電話去了。
  菜肴一一端上,老板娘卻在剛才驚鴻一瞥之後,沒有出現。陳朗隻覺得俞天野這個電話尤其冗長,半天都沒有回來。大家按捺不住,紛紛開吃。
  過了一會兒,俞天野滿懷心事地回來,並不入座,而是歉意地笑笑,“你們先吃著,我有事兒得先走了。”
  眾人都很驚詫,包贇最為不滿,老板娘還沒出來和俞天野打照麵呢,急道:“什麽事兒那麽急?吃了再走。”
  俞天野搖搖頭,“有個病人的事兒,特別著急,再不走該晚了。”說完還在王鑫和陳朗之間來回打量,最後道,“陳朗,你能跟我一塊兒回去嗎?我需要人幫忙。”
  陳朗二話沒說站起身來,回答道:“沒問題。”眾目睽睽之下,陳朗尾隨俞天野走了出去。王鑫歎了口氣,“我這腿什麽時候好啊?再不好老大該不帶我玩了。”包贇心中翻江倒海,卻隻是沉默不語。

  第十三章 往事
  周六傍晚的東二環主幹道上,流光溢彩,車水馬龍,依然一派繁華景象。繁華的結果就是交通的堵塞,俞天野的帕薩特隻能排在隊伍之中慢慢爬行。俞天野心中越發焦急,終於打破了車內的靜默,罵道:“在北京簡直沒法開車,平常堵車也就罷了,怎麽周末也這麽堵?”
  陳朗坐在俞天野身邊的副駕駛座上,偷偷瞥了一眼俞天野,小心翼翼地道:“平常堵車都是因為上下班,周六晚上是因為大家活動多,出門趕飯局。”
  俞天野沒接茬兒,而是前後左右一打量,紮進了二環輔路,然後七拐八拐,進了小胡同。陳朗看著俞天野左突右衝地在胡同中穿行,不由得很是景仰,正想問問俞天野是不是常這麽抄小道,完全熟門熟路,卻聽得俞天野道:“種植體如果植入到牙槽骨內,卻不能達到初期穩定,你說是什麽原因?”
  陳朗愣了一下,還是趕緊調換大腦的頻道,不確定地回答道:“操作上的失誤?轉速,扭矩給的大,滑扣了?”陳朗一邊回答,還一邊觀察俞天野的表情。俞天野隻是轉動著手裏的方向盤,道:“如果操作沒有失誤呢?還有什麽可能?”
  陳朗遲疑了一下,“那麽是種植體的問題?我曾經看過文獻,有出現種植體在手術過程中碎裂的病例報告。”
  俞天野看了陳朗一眼,“除了這種小概率事件,還有呢?”
  陳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別的什麽新鮮的,隻好搖搖頭,“我想不出來了。”
  俞天野這才到:“現在皓康診所的種植手術室裏就有這麽一位病例,按照測量好的深度置入,種植體卻在裏麵打轉,不能嚴絲合縫,所以待會兒我們就得去找出原因。”
  說話的工夫俞天野已經把車開到了皓康齒科的地下車庫裏,陳朗先行下車,站在旁邊等候的時候,一輛紅色Polo停在陳朗麵前,車窗慢慢搖下,露出人事總監葉晨的臉。葉晨笑著打招呼,“陳醫生,在這兒等人嗎?今天好像不該你上班?”
  陳朗透過搖下的車窗,看到葉晨身邊坐著的財務總監謝子方也衝自己頷首示意,趕緊回答道:“我剛剛打完羽毛球,俞主任停車去了,據說是診所裏有事情處理,所以才回來的。”
  俞天野已經停好車走了過來,皺著眉頭打量了一下車內的兩個人,“真不像話,小謝你又背著我們請葉晨吃飯?陳朗,我們走,該來不及了。”說完便大步離去。
  陳朗趕緊衝葉晨和謝子方一點頭,小跑步跟上俞天野。
  葉晨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出來,隻是驚愕地注視著離去的一男一女的背影,兩個人的關係看起來大大超乎自己的想象,而且居然都是運動裝扮。
  謝子方眯著眼看著前方,“這小姑娘是新來的醫生吧?我好像在培訓的時候見過,俞天野難道打算還俗了?”
  葉晨這才白了謝子方一眼,“別胡說。走吧,咱們去哪裏吃晚飯?”
  謝子方立即嚴肅起來,“雖然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該聽你的,不過我已經訂好了座位,就看你是否賞光了。”
  葉晨似笑非笑地看著謝子方,“也就你記得我的生日,我已經受寵若驚,怎麽能夠不賞光?”
  陳朗緊跟著俞天野進了皓康的種植診所,早就在一邊等著的護士遞給俞天野一套已經準備好的刷手服。俞天野看了看身後的陳朗,說:“也給她一套。”自己率先走進更衣室裏換衣。
  等陳朗戴上帽子和口罩,再換上小護士找出來的刷手服,走到手術室門口時,俞天野已經站在門口的刷手池邊仔細用碘伏刷手。陳朗正在猶豫自己刷還是不刷,俞天野把手裏的刷子扔進池中,道:“你不用了,今天看看就好。”
  陳朗跟在舉著雙手的俞天野身後,走進手術室的大門。屋內的另一位種植醫生李大全迎上前來,小聲對俞天野道:“你快幫我看一下吧,上下各種一顆種植牙,拍片子看一切正常,骨密度影並沒有什麽異常。我先做的下麵那顆,沒想到做起來的時候他的骨質明顯偏軟,我給的常規轉速,植體進去,還是在裏麵打轉。”
  俞天野“嗯”了一聲,也小聲道:“那剛才我沒來的時候,你做什麽了?”
  李大全繼續匯報,“他的情況和咱們正常人完全反著,反倒是上頜的骨頭比下頜骨致密一點兒,不過我還是調整得比常規轉速小一些,剛剛已經把上麵這顆種植結束,沒有任何問題。”
  俞天野已經在護士的幫助下把手術衣穿好,看了李大全一眼,“那下頜那一顆呢?遇到這種情況,你應該知道該怎麽做吧,還有什麽問題?”
  李大全指了指X光片,“緊挨著的就是下齒槽神經,按照我們的計算,隻有兩毫米的距離。”
  離得最近的陳朗頓時明白了其中隱含的關鍵問題。如果第一顆放入的種植體出現滑扣,還有一個遺漏掉的原因,那就是骨質太軟。當植體不能密合時,就隻能重新選擇直徑更粗、長度更長的一個植體,二次植入。但是這個患者的手術區域下方就是下齒槽神經管,所以李大全遲疑了。
  房間裏一片靜默,大家都等待著俞天野的決定,現在的問題是,繼續做下去,還是創口縫合,等幾個月骨組織恢複後,再重新來一次。
  俞天野略微檢查了一下口內的臨床情況,再看了看X線片,最後簡短地道:“我來吧。”
  李大全趕緊上前,向蒙在消毒巾下方的患者交代說,接下來的部分因為比較複雜,由皓康的種植主任繼續進行,請他放心。患者同意之後,俞天野用眼神示意另一側的助手,便再次開始手術。
  這個二次植入的過程其實時間非常短暫,俞天野做每一步都非常謹慎,但是速度極快,讓陳朗心生敬佩。上一次和俞天野做配合的時候,因為害怕露怯,所以自己隻顧得眼前的那一畝三分地,隻能浮光掠影地看幾眼,不像今日,可以仔仔細細地從頭看到尾,心裏的那份仰慕嗖嗖嗖快速攀升。
  手術進行得很成功,俞天野二次植入的種植體吻合嚴密,一絲不動。
  俞天野把手套嘩啦啦一摘,衝著李大全道:“剩下的歸你。”就站起身來。李大全和俞天野會意地交換了一下眼神,便坐回原位進行最後的收尾工作。
  俞天野脫下手術衣往外走,陳朗猶豫了一下,還是緊跟著俞天野,也離開了手術室。俞天野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對尾隨而來的陳朗道:“你還有什麽問題?”
  陳朗想了半天,才問:“我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做到像你那樣精準,不差分毫?”
  俞天野看著陳朗這張充滿朝氣自信的臉龐,半天才道:“我沒有不差分毫,我給自己留了,留了0.5毫米的餘地。”
  等陳朗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接近九點。她剛進門喊了聲“爸媽”,於雅琴就問:“姐妹倆早上一塊兒出去的,怎麽分頭回來了?”
  陳誦正攤手攤腳地半臥在沙發上啃蘋果,衝著陳朗嘻嘻直樂,“姐,後來你吃飯了沒有?”
  陳朗一邊換鞋一邊點頭,“在單位吃了點兒。”其實是俞天野做完手術後,突然醒悟到大家都沒有吃晚飯,讓種植診所的護士點了附近的外賣過來,一堆人鬧哄哄地搶著吃完的。
  陳朗也問陳誦:“你呢,什麽時候回來的?”
  陳誦的聲音從沙發那邊傳來,“早就回來了。你們倆走了,這飯桌上冷清了好多,不怎麽熱鬧了。對了,姐,你們皓康齒科還用做廣告嗎?”
  陳朗莫名其妙地搖搖頭,“我剛去,還不清楚。不過我倒是知道舅舅的博文口腔有時候會在雜誌上做宣傳,打廣告。”
  於雅琴和陳立海一直沒有摻和這姐妹倆的聊天,但是聽到這一句時,於雅琴和陳立海對視了一下,兩個人溜到廚房小聲細語,陳立海道:“朗朗怎麽還管於博文叫舅舅?”
  於雅琴道:“我哪裏知道老大心裏怎麽想的?她又是個悶葫蘆,一點兒也不像陳誦,有什麽就使勁往外說。”
  陳立海忽然又道:“她進門的時候是叫我爸來著吧?”
  於雅琴愣了一下,也使勁回憶,“好像是叫了,對對對,進門的時候叫爸媽來著,兩個都叫了。”
  陳朗哪裏知道於雅琴和陳立海背地裏的揣測和擔心,也跑到陳誦身邊擠著,“問這個幹嗎,誰家要做廣告?”
  陳誦咬蘋果咬得嘎巴脆,口齒不清地道:“姐,你忘了,我的新東家就是廣告公司嘛。不過我這新老板也真是臉皮厚,吃飯的時候先打聽你們究竟是做什麽的,再聽說‘文武全財’是你們皓康的市場總監之後,硬拉著人家,要和皓康談合作。”
  陳朗毫無興趣,“哦”了一聲,隨意問道:“那你們打算怎麽和皓康合作?”
  陳誦回答道:“好像是說可以幫助皓康齒科的業務推廣,聯係一些平麵媒體,留出給皓康宣傳的版麵。”
  陳朗點點頭,“聽起來不錯。”
  陳誦卻搖頭,“可是‘文武全財’說,他們有自己固定的媒體合作夥伴,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陳誦話鋒一轉,湊到陳朗耳邊小聲道:“姐,今天晚上有收獲麽?我看那個‘敕勒歌’不錯,你有什麽想法沒有?”
  陳朗被陳誦問了個猝不及防,隻能“哈哈”幹笑了兩下,“我能有什麽想法?他是我的同事兼上級,兔子不吃窩邊草,你懂不懂?”
  陳誦“切”了一聲,“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是連窩邊草都不吃,早晚就得餓死。我可跟你說,今天咱媽一年多未見的老朋友打電話過來,兩個人聊了半天,你知道後來都說什麽了嗎?”
  陳朗隻能問:“說什麽?”
  陳誦湊在陳朗耳邊拖長聲音慢悠悠地道:“對方家裏有個兒子,說也是老大不小了,要讓你相親。”
  陳朗被“相親”這兩個字打擊得實在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道:“我還不算太老吧?”
  陳誦斜睨著姐姐,“所以你要抓緊。這草你管它長哪兒呢,隻要好吃可口,趕緊先下手為強,回頭被別人吃了,你又得後悔。”
  陳朗聽陳誦越說越不像話,甩下一句“別扯了,你真以為我是兔子”,便站起身來往裏走。
  陳誦蘋果也不啃了,衝著陳朗的背影叫道:“不是你自己先說兔子的嗎,不能賴我。”
  陳朗正要再回一句,書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陳朗看了看屏幕上閃爍著的“於博文”三字,隻好按下了接聽鍵,“嗯”了一聲。
  電話這頭的於博文被這句“嗯”驚了一下,揶揄道:“你這稱呼可真夠簡單的。”
  陳朗自知理虧,含混地道:“我要洗澡睡覺了,有事兒嗎?”
  於博文這才回歸正題,“有事兒,明天你不上班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陳朗“啊”了一聲,“我和原來醫院口腔科的張華主任約好了,上午去她家。而且我還有好多事兒,我的上級醫生給我派了一堆活兒,還得抓緊時間整理出?礎!?
  於博文想了想,“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就晚上一塊兒吃個飯。”
  陳朗悻悻地掛了電話。於博文的氣場太過強大,這麽多年以來,在與於博文,也就是自己親生父親的交鋒上,她從來沒有占過便宜,最後總是會乖乖地聽話。在這一點上,新近晉升為自己直接領導的俞天野與於博文異常相似,僅僅是今天晚上在辦公室裏的寥寥幾句,就引得自己立即雞啄米似的點頭,接下了俞天野交代下來的任務,打算在這個周末加班加點。
  就在陳朗橫向縱向比較於博文和俞天野誰氣場更大時,俞天野依然留在皓康齒科,給鄧偉打完電話之後,便一邊等著包贇,一邊整理文檔。今天在“陳記”接的其實是兩個電話,除了診所這邊打來的,另一個是包懷德的越洋長途,他劈頭蓋臉的隻有一句話,“你和包贇現在在哪裏?皓健齒科的二次申報材料今天上午都已經準備完畢,隻等周一遞上去了。”
  俞天野也有些震驚,林曉璿的速度實在太快,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雷厲風行。昨天遞交材料時,才接到新的上級指示,從醫療的各個方麵做出具體要求,進行二次申報,而且限期是十日,沒想到他們居然馬上就準備好了。俞天野實在沒法如實匯報,說自己今天和包贇打了整整一天的羽毛球,隻能簡短答道:“我們現在在一塊兒吃飯。”想了想,又補充道,“您放心吧,我馬上告訴包贇,我們爭取盡快整理出來。”
  包懷德沉吟了一下,“算了,這次遞交的是專業部分,他也不懂,你全權負責吧。不過你替我好好罵罵他,今天一天他幹什麽呢?人家黃處長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找不到人,這下好,直接打到我這兒來了。”
  俞天野唯唯諾諾地掛掉了電話,本來是想第一時間把包贇叫出來商談,沒想到又接到種植診所這邊的求救電話,當著一桌子的人也不好多說,幹脆就把陳朗一塊兒叫走了。自己這兩天要準備材料,忙“十佳齒科診所”評定及申報材料的事兒,而周一要去進行的種植講座的內容隻有文檔部分,隻能把準備材料交給陳朗,讓陳朗盡量把PPT完成。
  陳朗領著一堆任務回了家,包贇這才趕到皓康齒科,看了看埋首於電腦前的俞天野,鬱悶地道:“剛才我被老頭子罵慘了。”
  俞天野的視線從電腦轉了過來,“嗯,我也被罵了。”
  包子悻悻然,“今天白天一直打球,真沒有注意到手機沒電了。吃飯的時候才發現的,趕緊換了電池。你說吧老大,需要我做什麽?”
  俞天野擰著眉頭想了想,“我這邊倒是用不上你,不過看樣子,老爺子不在,你還得去和黃處長多溝通溝通。”
  包贇“嗯”了一聲,“我已經給黃處長那邊打過電話了。黃處長說,他也是今天無意中得知皓健齒科的材料都已經準備好了,要不是今天周末,馬上就能交上去。”頓了頓,又道,“黃處長還說,讓我們這回一定要重視起來,皓健齒科和博文口腔的態度都非常積極,讓我們小心,別大意失荊州。”
  俞天野又把視線從包贇身上轉回到電腦前,“我知道了。對了,你把王鑫送回去了?”
  包贇點點頭,忽然左右四顧,沒頭沒腦地問:“怎麽,人都走光了?就你自己?”
  俞天野有些疑惑,“是啊,你以為還有誰?老鄧我已經電話通知他了,今天晚上就算了,明天他也得來單位,幫我一起做資料準備。”
  包贇吹了兩聲口哨,裝作不在意地道:“誰問他呀,我是說,你不是把陳朗帶走了嗎?”
  俞天野這才恍然大悟,“哦,你說陳朗吧,她已經回家了。”話音未落,俞天野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他接聽,“葉晨,怎麽,晚餐結束了?”
  葉晨站在皓康齒科的樓下,看著二樓俞天野的房間燈光明亮,倚在紅色Polo車旁,輕笑道:“是呀,結束了。吃得還不錯,估計謝子方回家會有些肉疼的。”
  俞天野淡淡地笑,“再肉疼,他也會忍著的。”
  九月初秋的夜晚,徐徐涼風讓葉晨微卷的發絲輕撫臉龐,她振作了一下精神,道:“你呢,還在加班?人都走光了吧?”
  俞天野的聲音從話筒裏鑽出來,“沒有,除了我,還剩一個。”
  葉晨很想克製著自己不問,卻還是問道:“還剩誰了?”
  話筒那邊窸窸窣窣的,然後換了一個聲音從話筒裏傳過來,“姐,是我,我和老大今天被老爺子罵了,所以在單位加班,你在哪兒呢?”
  葉晨的臉上漸漸漾起微笑,大口呼吸了一下,回答道:“我在外麵,剛和人吃完飯,馬上就回去了。你們忙完了也早點兒回家吧。”
  包贇把電話扔還給俞天野,“她掛了,說幹完活讓我們早點兒回家。”繼而又發表感慨,“瞧你倆打電話的樣子,完全老夫老妻。”
  俞天野有些受不了,“我早說過,你不要亂點鴛鴦譜,我和葉晨沒什麽的。”
  包贇“切”了一聲,“誰信啊。不過老大,你還真得小心,謝子方那家夥虎視眈眈得很哪,我都看出來他對我姐不懷好意,前兩天就說等我姐生日那天要請她吃飯。”
  包贇剛說到這裏,便驚愕地看著俞天野,“老大,不會吧,咱倆怎麽都忘了,葉晨的生日就是今天。”
  陳朗和口腔科主任張華見麵的時間,已經比陳朗初次許諾的晚了很多天。
  張華臉色有些灰暗,掃了一眼神清氣爽的陳朗,又打量了一眼陳朗拎進門的一個還紮著彩帶的果籃,取笑道:“兩三年沒見,還真長進不少,人情世故也懂些了。”
  張華接過來細細端詳,卻又放回到陳朗麵前,“我這麽大年紀,哪裏用得上這個?還是你們年輕小姑娘更適合,自己留著用吧。”
  陳朗早就摸準了張華的脾性,一撅嘴,又把香水放回張華麵前,“您幹嗎和我生分?嫌我回來看您晚了吧?這半個月事情趕到一塊兒去了,要不然我早就來了。”
  張華看著陳朗撒嬌耍賴的樣子,倒笑了,“你知道就好。其實上周我也不在,一直在外地開會來著。”接著貌似無意地問道,“最近怎麽樣?有男朋友沒?你可別告訴我你已經偷偷結婚了。”
  陳朗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您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這幾年一直忙著讀書,哪有什麽男朋友?”
  張華試探道:“你不會還想著甄一諾吧,這人就別惦記了,他馬上就會成為我們院長的乘龍快婿。”
  陳朗“哼”了一聲,“我又沒瘋,幹嗎還惦記他?主任,拜托您能不能別提他呀,聽到他的名字,我腦仁兒都頭疼。”
  張華這才放下心來,有感而發,“現在看起來,你和甄一諾分手可真不是壞事兒,這人城府太深,盡玩兒陰的。”
  陳朗有些摸不著頭腦,遲疑地問:“我怎麽聽說他現在是口腔科的副主任?”
  張華冷冷地道:“現在是副的,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是正的了。”
  陳朗萬分訝異地看向張華,情不自禁地問:“他又做什麽了?”
  張華起初還擔心陳朗掛念舊情,此時顧慮打消,便喋喋不休地打開話閘,陳朗聽了好半天,才明白了來龍去脈。
  上周張華主任在外地開會的時候,有兩個新來的小護士,撿了一隻小狗,趁著大領導不在,居然把小狗抱到科裏洗澡,被醫院裏查院感(醫院感染,醫源性感染)的工作人員抓個正著,立即就被院方上綱上線。結果張華剛一回北京,就由於管理不力,被要求在醫院的大會小會上做出深刻檢查,而且和兩個當事兒人一起,扣除當月工資。而並未外出,一直駐守在口腔科的副主任甄一諾,卻安坐釣魚台,什麽事兒都沒有。
  陳朗聽得目瞪口呆,於情於理,當然站在張華這一邊,“哪有這樣的?就算有錯,那也應該各打八十大板。”
  張華嗤道:“那怎麽可能,這還不是他們常用的伎倆!就像當年一樣,抓住你的一點過錯,就使勁放大,要不然本該你去日本學習種植的名額,怎麽可能落到他的頭上?”
  陳朗呼吸有些艱難,三年前的灰暗記憶層層疊疊迎麵撲來,半天才道:“不至於吧,當初的確是我捅了婁子,才取消了我公派留學的機會。”
  張華不屑地道:“我早和你說過,你那事兒可大可小,首先你並沒有做錯,隻是溝通上出了問題,可他們非要拿你開刀做典型。現在輪到我了,醫院裏正在籌建以種植為核心的特需門診,甄一諾對這個種植中心主任的位子勢在必得,這算是提前給我一個警告吧,讓我最好安分守己,不要多事兒。”
  陳朗麵色蒼白地聽著張華的分析,記憶的閘門刷的一下打開,那些永遠不願回想的前塵往事,原來並沒有遺忘,隻是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蟄伏著,冷不丁就跳出來對著自己冷笑,告訴自己陳朗你是一個大傻瓜,被人賣了卻什麽都不知道。
  即便陳朗早就接受了與甄一諾分手的事實,卻一直在糾結分手的原因。她從來沒有意識到一個女性在工作上的優異表現,會讓身邊的男性產生怎樣的壓迫感。陳朗偶爾也會想,甄一諾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疏遠自己的呢?是在張華主任每次都笑著說“我看陳朗將來可以當我的接班人”之後,還是在張華將去日本公派留學的名額毫不猶豫地劃歸到陳朗名下?或者是那次單位組織的杭州西湖療養,甄一諾認識了院長的女兒羅怡?據一同前往療養的醫院同事的事後八卦,二人在杭州時很快就親密無間,以至於甄一諾回到北京以後不顧那天就是陳朗的生日,迫不及待地提出了分手的提議。
  陳朗站在滿天星光之下,看著甄一諾絕決的背影,還有些不可置信,衝著甄一諾的背影大喊,“為什麽?”
  陳朗眼睜睜地看著已經走遠的甄一諾回轉身體,口唇一張一合好像說了什麽,但她什麽也聽不清。甄一諾便再次轉身,異常堅決地快步離去。
  那個夜晚,陳朗傷心難過至極,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家,本來就不想引人注意,推門一看,整個房間裏黑燈瞎火,這才想起陳誦今晚住在學校,而爸媽說是去找舅舅了。
  失戀的悲傷像潮水一般向陳朗襲來,她看看鏡子裏的自己,頭發淩亂,雙目紅腫,被人棄之如履,人生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她有些不忍直麵自己的狼狽,關了房間裏所有的燈,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那些和甄一諾相戀的往事,一幕一幕在腦海中回放,濕落枕千行。
  忽然,有開門聲說話聲響起,漆黑的房間內也從門縫裏透進一絲光線。陳朗聽出了有父母和舅舅的聲音,但是她繼續躺在黑暗之中,隻想著最好誰也不要發現自己的存在,現在隻需要這樣的一個安靜夜晚,能讓自己舔舐傷口。
  可是於雅琴和於博文的對話卻一字不落地傳入陳朗的耳中。
  於雅琴說:“你今天還等朗朗嗎?她還沒有回來,今天生日,估計和男朋友過二人世界去了。”
  於博文說:“我再待會兒吧,今天也是她媽媽的忌日,也算替她媽媽看一眼。”
  於雅琴歎氣,“瞧你這爹當得,?艙媸遣蝗菀住D閼嫻哪枚ㄖ饕猓?話閹?納硎欄嫠咚?俊?
  於博文道:“再等等吧,現在也許還不太合適。”
  陳朗震驚之餘,隻覺得不可置信,對著空氣莫名地咧了咧嘴,暗暗自嘲:陳朗,你這個生日過得真有意義!忽然之間,便淚流滿麵,咬緊被角,泣不成聲。
  第二天早上,陳朗腫著兩隻眼從自己房間裏出來,在於雅琴愕然追問“你昨晚什麽時候回來”時,陳朗撒謊道:“在外麵玩到很晚,回來時你們都睡著了。”還挨了於雅琴的罵,“你舅舅等你到挺晚的,他說你生日,還給你買了一個數碼相機做禮物。”陳朗順著於雅琴的手指看去,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似乎也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
  再然後,再然後發生的情景現在想來還是夢魘。盡管陳朗的狀態很差,但是第二天口腔科的患者人滿為患,擠滿了候診室。陳朗那段時間在口腔外科專職拔牙,整整一天都很少開口,隻是簡短地詢問病情,排除一下禁忌症,最後再交代一下拔牙後的注意事項。當一位三十來歲的女子指著右側上頜道:“你幫我把後麵那顆壞牙拔掉。”陳朗想都沒有想,就打了麻藥,把最後那顆,已經壞得隻剩牙根的智齒拔掉了。
  拔完以後,患者忽然皺眉,“能給我鏡子看一下嗎?你究竟拔的是哪顆?”
  陳朗將鏡子遞過去,無比自信地回答道:“最後那顆壞牙嘛,又是智齒,一點兒用也沒有。”
  患者卻騰的一下從牙椅上坐了起來,“誰讓你拔那顆的?我不是要拔那顆,我要拔前麵那顆補過的牙齒,它最近總是疼。”
  陳朗當即就懵了。
  無論陳朗如何強作鎮定地解釋,拔掉的是一顆壞牙,疼的那顆牙齒一定不能拔除,隻要通過治療就可以挽回,患者和患者家屬仍然不依不饒,一時之間診室裏麵雞飛狗跳。患者的先生脾氣異常暴烈,指著陳朗的鼻子好一通臭罵,要不是其他口腔科的同事攔著,恨不得就動手打人了。
  而同在一個科室的甄一諾,就恍若與自己無半點兒幹係,依然埋頭幹活。
  最後還是張華主任及時出麵,把他們請到主任辦公室,許諾說,不但免費治療前麵那顆患牙,還會做一個保護的牙冠,讓它可以持久保留,患者及家屬這才滿意離開。這件事情,無論從哪個角度理論,陳朗都是錯的。
  接下來,陳朗收到全院通報批評,取消公派留學,還有停職反省一周的處理決定,取而代之去日本留學的,不是別人,正是陳朗的前任男友——甄一諾,甄醫生。
  陳朗原本打算待一會兒就告辭的,可是這話題一被扯開,張華哪裏舍得這麽快就放走陳朗,一直留到午飯後才允許陳朗離開。
  陳朗走出張華所在小區,長籲一口氣,往事不堪回首,並非人人熱愛懷舊,再說那個人已經離自己異常遙遠,全無任何關係。陳朗站在路邊,做了兩次長長的深呼吸,仿佛這樣,便能摒棄掉那些影響心情的東西。她慢慢走到馬路上,心情漸漸平複,便想起俞天野囑咐的事兒,看了看手表,現在已經下午一點,回自己家做功課不是不行,但實在離這裏太遠,晚上又約了於博文吃飯,一去一回簡直就是瞎耽誤工夫。陳朗略一琢磨,便決定不回家了,改去皓康齒科,反正資料都在隨身攜帶的移動硬盤裏,這樣才能多騰出點兒時間把俞天野交給自己的任務完成。
  皓康齒科和普通的公立醫院不同,除了法定節假日,皓康齒科全年無休,即便是周六周日,都會開診。因此皓康齒科的醫生們一般都會平常休息一天,周末補上一天班。也就是因為陳朗是新人,還沒有正式給她排班,才異常難得的可以和其他勞動人民一樣,周末連休兩天。
  陳朗打車來到皓康齒科的第一診所,還未進門,便看見皓康齒科的門口停著一輛頗為眼熟的自行車,略一思量便認了出來,這不就是包贇訛詐自己的那輛寶馬?陳朗猛然想起自己有張巨額欠條還在包贇的手上,便不禁怒火中燒,剛剛在“颯爽”比賽時建立起來的那點微薄情意,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陳朗怎麽也沒有看出寶馬自行車有什麽維修過的痕跡,幹脆蹲了下來,搖來晃去,仔細檢查寶馬自行車的車身,想看看這28888元究竟花在了哪兒。她正看得投入,卻聽得遠處忽然有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陳朗,陳醫生。”
  這個聲音很是熟悉,陳朗嚇得趕緊起身回首眺望,隻見葉晨手捧一大束百合,被俞天野和包贇一左一右夾著,微笑卻又好奇地向自己走來。而包贇,明明知道陳朗為什麽會對著這輛自行車望聞問切,卻表情揶揄地看向陳朗,取笑道:“您幹嗎呢?在尋寶?”
  陳朗臉刷的一下就紅了,眼角的餘光掃過俞天野,隻覺得他也是麵透狐疑地看著自己,沒來由地便覺得很是心虛,囁嚅道:“我,我就是隨便看看。”
  葉晨還是很蒙,也湊過來觀察包贇的自行車,“看什麽呢?有什麽不同嗎?”
  陳朗自圓其說地回答道:“我也沒看出什麽不同,原本以為寶馬自行車,會有什麽三頭六臂。”話剛出口又有些後悔,直覺得太子爺包贇正從鼻子裏出氣,陳朗趕緊繼續搭訕,“俞總監,葉總監,包總監,你們吃飯去了啊?一下子就碰到你們三位,還真挺巧的。”
  對麵的三位總監被陳朗這麽一叫,不約而同地齊齊皺眉。雖然陳朗說者無意,聽者卻怎麽聽怎麽別扭,倒也挑不出什麽錯來。葉晨說:“嗯,昨天我生日,他們倆都給忘了,剛才請我吃飯賠罪。對了,你別叫我葉總監?耍?話閫?旅嵌冀形乙凍浚?蛘逪elen。”
  陳朗這才恍然大悟,又掃了一眼百合花,原來皓康齒科的人事總監過生日,醫療總監和市場總監都得奉獻愛心,不過腦海中還是冷不丁啪啪啪打出一句陳誦常常念叨的口頭語:“三人行,必有□。”這句話僅僅閃現了一秒,陳朗就打了個寒戰。陳誦的影響力真是不可小覷,這家夥被時下流行的網絡小說荼毒不說,還常常偶有驚人之語,更何況這些驚人之語就跟腦白金廣告一樣,即便不喜,也會深入人心。
  陳朗使勁摒棄掉剛才的卑劣思想,作為皓康齒科的新晉職員也趕緊奉上祝福,“我也祝你生日快樂,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第N次羨慕地看了看葉晨手中的百合,讚歎道,“這花可真好看的。”嘴裏雖說讚歎著,心中卻忍不住繼續推敲,不知道送這束百合的是這二位中的哪隻冤大頭?
  俞天野一直冷眼看著陳朗,想著她剛剛叫的“俞總監”,心裏也是說不出來的別扭,總覺得按照前幾次的經驗,每回陳朗叫自己俞總監的時候,都是和自己唱反調的時候,於是問道:“我開會用的PPT做完了沒有?”
  俞天野一開口,陳朗立即結束了剛才的言之無物,簡短答道:“還沒有。”
  俞天野的眉頭略微有些舒展,陳朗的無害表情看起來很乖,不像是要唱反調的樣子。他沉聲道:“那你抓點兒緊,最好明天能交給我。”
  陳朗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嗯。”
  俞天野又看了陳朗一眼,“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
  陳朗連嗯都不嗯了,隻是如雞啄米一般,點頭而已。
  葉晨和包贇聽著俞天野和陳朗的一問一答,仿佛都感覺到了俞天野和陳朗之間流動著的嚴謹空氣,各自心懷鬼胎,思量不已。
  總算擺脫掉三位總監,陳朗鑽回自己的診室,打開電腦,一段段地將俞天野的word文檔及手術圖片整理為PPT。正做得有些忘我時,有人敲門,陳朗頭也沒抬,隻顧著複製粘貼加核對,口中喊道:“請進。”
  進來的人是包贇,他看陳朗在電腦前異常忙碌,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便咳嗽了一聲。
  陳朗這才抬頭,看了包贇一眼,“有事兒?”
  包贇自然是有備而來,“嗯”了一聲,“我的牙齒不疼了,你還沒治完吧,下一次什麽時候?”
  陳朗停下手裏工作,鬱悶地看向包贇,歎氣道:“你幹嗎非得找我,找別人不行嗎?”
  包贇早就準備好托辭,搖搖頭,“我不習慣中途換醫生,你得給我看完才行。”
  陳朗想不明白包贇為何在看牙的問題上死纏爛打,明明彼此相看兩相厭,卻非得糾結在一起,於是反問道:“要是我不給你看呢?”
  包贇愣了一下,心道: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嘴上悠然地說:“要是給我看的話,我就把欠條還給你。”
  陳朗忽然覺得陳誦怎麽這麽沒眼光,居然看上了一個喜歡要挾的小人,不過等等,如果給他看牙就能一筆勾銷的話,那,那就先忍下這口惡氣再說。
  陳朗轉動眼珠,下了最後通牒,“那就這麽說定了,以後你可別再拿你的自行車和我說事兒了。”
  包贇奸計得逞,甩下一句“下周有空我再來找你”,便打算離去,卻和站在門邊的柳椰子撞個正著,責怪道:“椰子,你怎麽神出鬼沒的,嚇我一跳?”
  陳朗早就知道柳椰子是皓康第一診所的副主任,趕緊站起身來,“柳主任,有事兒嗎?”
  柳椰子看看陳朗,再看看包贇,隻是笑了笑,搖搖頭走掉,“隻是順路看看,你們聊你們聊。”
  陳朗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大致把PPT的框架搭好了。她覺得俞天野這種悶騷的性格,一定喜歡那種簡潔端莊的模板,還煞費苦心地挑選了一個自己覺得最為合適的黑白背景。陳朗從皓康齒科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前台和兩個小護士在做最後的收尾。
  於博文和陳朗約好的吃飯地點,在國貿地下的一家泰國菜館。陳朗在地下好一陣搜尋,七拐八拐,才終於找到這家隱蔽的門臉,進去後左顧右盼,大廳空間窄小,卻極有風情,不過還是未能看見於博文的身影。她正遲疑,身著泰國衣裙的女服務生迎上前來,“您是陳小姐嗎?於先生在包間裏等您。”
  陳朗跟著服務生進了一個隱蔽的小房間,除了一張可以容納五六人的圓桌,就隻有於博文埋頭翻著菜譜。聽見動靜,於博文抬頭看了看陳朗,微微一笑,“你怎麽才來?”
  陳朗徑直找了個位子坐下,把背包擱在一邊,不以為意,“反正人也沒來齊。”
  於博文眯縫了一下眼睛,“誰說沒來,都坐了好一會兒了,現在出門上洗手間去了。剛剛我們還說,你究竟在單位裏磨蹭什麽。”
  此時,另一個男聲接口道:“朗朗,你可來了。服務生,把菜都上了吧。於哥,你把菜譜給朗朗,看她還想點些什麽。”
  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可語氣卻是如此熟絡,陳朗詫異地回轉身體一看,柳椰子正笑嘻嘻地看向自己,陳朗頓時驚愕不已。
  於博文站起身來,笑道:“你快進來坐吧,嚇著她了。”
  陳朗滿腹疑慮地看看於博文又看看柳椰子,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柳椰子還是似笑非笑的樣子,“朗朗,咱倆就不用自我介紹了吧?咱們好歹也是同事。”
  陳朗腦子裏一瞬間轉了十七八個彎,不是沒有懷疑柳椰子才是於博文在皓康的真正臥底,但還是有些東西想不通,終於把目光對準於博文,道:“?庖彩悄愕拿孛馨桑?褂惺裁詞俏也恢?賴模俊?
  於博文和柳椰子尷尬地對望了一下,於博文想了想,道:“為什麽這麽說?”
  陳朗慢吞吞地道:“因為,因為除了我們家裏人,好像還沒有哪個同事,開口叫我朗朗的。”
  柳椰子先樂了,“朗朗心思縝密,這一板一眼的樣子可真像從前的青提姐姐。”
  陳朗更加莫名其妙,轉頭問於博文:“青提姐姐?青提姐姐是誰?”
  於博文清了清嗓子,“正式介紹一下,朗朗,柳椰子是你的表舅舅,他也會是博文口腔未來的醫療總監。上次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媽媽小時候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柳青提。”

  第十四章 臥底
  陳朗悶頭喝著酸辣至極的泰式冬蔭功湯,並不答理身邊兩位正在高談闊論民營診所海外融資成功率有多大的成功男士。陳朗把麵前的一碗冬蔭功湯喝得精光,耳邊一直未停的聲音已經轉移到國內的齒科現狀,以及民營連鎖診所、外資連鎖診所和公立醫院各自的優缺點和客戶群。
  於博文看見陳朗喝完湯開始發呆,“嗨”了一聲,問道:“如果是你,你對管理齒科連鎖診所有何看法?”
  陳朗被噎得喝下去的湯在胃裏直晃蕩,隻能把自己原來曾經琢磨過的觀點拿來搪塞,“我一直在納悶,為什麽國內最有名的口腔診所,全是以連鎖方式出現?其實在香港也好,在其他國家也好,齒科診所很少會是連鎖,大多都是獨立的,基本上都是幾個醫生合夥製的形式。”還很不怕死地補充了一句,“不像國內,名氣最大的幾家,全都是資本運作的方式,外行領導內行。”
  於博文並不生氣,“那你呢?如果給你機會,你想擁有什麽樣的齒科診所?”
  陳朗搖搖頭,“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說將來的話,其實我沒有那麽大的野心,隻要有誌同道合的醫生同行,開一家溫馨舒適的小小齒科診所,我就完全知足了。”
  於博文隻是微笑,又把頭轉了過去,繼續和柳椰子就醫療總監即將開展的工作進行討論。
  陳朗百無聊賴,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半個小時之前,當時陳朗看著不過比自己大十歲的柳椰子,還是覺得匪夷所思,語氣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便是滿腔狐疑,“他比我媽媽小那麽多,怎麽可能是我舅舅?再說,上次和外公外婆見麵,也並沒有和我說起過。”
  柳椰子替陳朗解惑,“我是你媽媽的表弟,是比她小很多,她大學快畢業了,我也才上小學,不過輩分還是比你高一級。你外公外婆把你保護得太好,在我們麵前從來不透露你現在的生活狀態,自然也就沒有在你的麵前提起我們上海這一大幫親戚。”
  陳朗的疑慮並未打消,看向自己的親爹於博文,“您和我說實話吧,為什麽想讓我去皓康?為什麽讓他,好吧,也就是我的表舅舅,也去皓康臥底?”其實陳朗還有潛台詞,不過話到了舌邊,還是生生咽下。
  於博文和柳椰子對視一眼,被“臥底”這個詞紛紛嚇了一跳,繼而開懷大笑。於博文笑得很愜意,“我開的是齒科連鎖診所,不是間諜中心,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陳朗被於博文笑得有點兒心虛,兀自強詞奪理,“那您說說清楚,這麽偷偷摸摸地想要幹什麽?您這麽神秘,我都以為您要拍電影《諜中諜》了!”
  柳椰子終於先止住了笑聲,“這可就冤枉我們了。其實我一直在北京念大學,畢業後也在北京工作,前幾年跳槽去了皓康齒科,那時候還不知道博文口腔的老板就是我的表姐夫。”停頓了一下,繼續道,“也就是前兩個月,我在皓康齒科待得不算如意,想換一換環境,結果在一個朋友的飯局上遇見了你的父親。當時我們聊得很投機,他許諾我去博文口腔當醫療總監,我也就動了心。”
  於博文接過話題,“正好你從香港回來,怎麽也不肯來博文口腔,我一想,估計你對我們民營診所有偏見。既然你想去外資背景的皓康齒科曆練,我當然也不會攔著你,一來你在香港時已經接觸過類似模式,二來可以幫助你提高種植水平,三來將來對你管理整個博文口腔也有所借鑒。”
  柳椰子再次接過話題,“因為你要加入皓康,還參加麵試,你父親才沒讓我馬上辭職,說是讓我多待上幾天看看,怕你有什麽不適應。結果你麵試的時候特別精彩,我在電話裏使勁誇獎了半天,這時候我們多聊了幾句家常話,這才發現,原來轉了半天全是親戚。”
  陳朗皺著眉頭理清前後線索,鬱悶地道:“我什麽時候對民營診所有偏見了?您盡冤枉我。我自己的分量自己知道,壓根就不適合做管理。”想了想,又很高興地指了指柳椰子,“再說,他這麽個大主任,不是也來幫您了嗎?您就別惦記我了。”
  於博文淡淡地笑了笑,“別急別急,這個回頭再說,今天的主題,其實是咱們自己家裏人好好聚一聚。”
  柳椰子也笑,“是啊,朗朗,下周我就正式提交辭職報告,估計最多再待半個月,就會正式離開皓康。”
  陳朗在心裏“啊”了一聲,才剛剛覺得原來自己在皓康不是孤軍作戰,結果這座大靠山立馬就會走人,於是悶悶地道:“為什麽要離開皓康呢?那裏不好嗎?”
  柳椰子反問道:“你覺得好嗎?”
  陳朗被將了一軍,不得不反思自己對皓康齒科的情感。雖然時間短暫,遇事兒卻不少,從被排斥到被接納,整個過程苦樂參半,所以陳朗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現在覺得挺好的。我喜歡那裏工作的氛圍,很幹淨很純粹,可以讓我平心靜氣。”
  柳椰子點點頭,“是的。皓康能為醫生,特別是年輕醫生,提供很好的學習機會以及優越的工作環境,但是到了某一程度,它也會禁錮你,讓你隻能原地踏步。”
  陳朗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也許皓康高手如雲,上有俞天野、鄧偉,下有努力追趕的年輕醫生,柳椰子要想繼續往上攀爬,的確有些不易。陳朗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她清楚,不是每個人都能止步於現狀,享受隨遇而安,也會有另外一部分人,會向往天邊沾滿彩霞的雲彩。而這些都沒有對錯之分,隻是選擇的道路不同,僅此而已。
  陳朗並非完全釋然,小聲嘀咕道:“那您就這麽去了博文口腔,皓康的老板包懷德難道不會有想法?”
  柳椰子攤攤手,“想法肯定有,但是也能接受。他既然不能提供給我更好的職位,給我更大的發展空間,那我就隻有自己找出路。我走得光明正大,所有病例資料一概不拿,而且保證不會帶走皓康齒科的客戶,他有什麽可擔心的?”
  陳朗看著柳椰子的一臉正氣,儼然真理完全掌握在他的手裏,忍不住潑冷水,“可是博文口腔和皓康齒科存在競爭關係,這個,他也不會介意?”
  於博文終於有些忍不住了,“陳朗,你也當了這麽些年的口腔醫生了,怎麽對齒科現狀完全不清楚,還是稀裏糊塗的?我覺得我有必要好好給你補補課,免得……算了,簡單說吧, 皓康齒科和博文口腔針對的客戶群是完全錯開的,它們針對的是高端客戶群,我們是麵向人民大眾,客戶群隻有非常少的部分有交叉。當然,我也希望能加大這個交叉的比重。所以,即便有什麽,那也是良性循環,並非惡意競爭。”
  柳椰子也道:“其實齒科診所和醫院在人事上最大的不同,就是人員的流動性。各個診所都會挖空心思尋覓優秀的醫生資源,特別是一些有名氣的醫生,幾乎是供不應求。比如現在帶你的種植主任俞天野,他就是皓康齒科的老板許諾高薪,才從別處請來的。”
  陳朗聽到俞天野的名字,興奮度莫名其妙地增加兩格,揪住此八卦不放,“是嗎是嗎,他原來在哪裏?”
  柳椰子使勁回憶,“他原來是哪家醫院我就不記得了,不過在國際醫療中心待過兩三年,在種植方麵很有口碑。對了,皓康的人事總監葉晨是俞天野的師妹,還是通過她的關係,把俞天野請過來的。”
  陳朗沒有想到葉晨和俞天野還有這麽一層,沉吟道:“葉晨早就來皓康了嗎?”
  柳椰子點頭,“葉晨也是皓康的開朝元老。包懷德創辦皓康齒科之前,在醫藥公司當高級經理時,葉晨就是他的秘書。這個女孩兒辦事兒特別穩重踏實,不單包懷德賞識,包夫人和包懷德的公子包贇都很喜歡她。在皓康,她和俞天野一樣,是包懷德的左膀右臂。”
  聽到包贇和俞天野的名字,陳朗的眼前嗖地就閃過葉晨手捧的那束百合,幾乎無意識地問道:“那俞天野和包贇,誰才是她的男朋友?”
  於博文和柳椰子齊齊看了她一眼,尤其是於博文的眼神古怪而又充滿探究,讓陳朗頓時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實在是沒有經過大腦,令人生疑,趕緊解釋道:“我就是好奇,八卦一下,問問而已。”
  柳椰子笑了笑,“還是女孩子更關心這個。好像誰也不是吧?包公子倒是喜歡纏著葉晨,但是看起來也不像是戀愛關係。至於俞天野嘛,這人從來不動聲色,雖說和葉晨關係不錯,但是行事很有分寸,也沒有看出他和葉晨有什麽特別的。不過追葉晨的人也有,還是我們皓康的同事。”
  陳朗當即想起那天坐在車裏的財務總監謝子方,不過這回她學乖了,沒有吱聲。坐在一邊的於博文忽然閑閑地問道:“你呢?最近隻忙工作,難道沒有談談戀愛什麽的?”
  陳朗無比驚訝地看向於博文,印象中於博文從未這樣毫無遮攔地關注過自己的感情問題,就連當初失戀,他都隻字未問,這回算是史無前例。柳椰子還在一旁插科打諢,“我看朗朗最近和包公子關係密切,已經變成包公子的私人牙醫了。”
  於博文依然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看向陳朗,“朗朗,是嗎?”
  陳朗使勁搖頭,趕緊為自己撇清,“沒有的事兒,是他非要讓我給他看牙,我推不出去。”
  柳椰子笑嘻嘻地發表感慨,“我覺得包公子不錯,那家夥很聰明的。原來皓康齒科全是靠醫生的口碑一點點積累客源,等他來皓康當市場總監以後,他自己總結出了皓康的許多優點,跑去和大公司談判,簽下許多集體客戶,甚至和許多銀行的VIP信用卡中心也建立了合作關係。”說到這裏,他又補充了一句,“將來你們要是真的成了,哈哈,我看齒科市場就天下大同了。”
  陳朗聽了很是沒有好氣,鬱悶至極地反駁道:“你們別亂說,我和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壓根就不喜歡他那類型的。”
  於博文和柳椰子齊齊開口,問道:“那你喜歡哪一型?”
  陳朗嚇了一跳,自己的長輩,尤其是看起來都是成功人士的男性長輩,如此關心感情細節問題,還真有些哭笑不得。
  陳朗靜默了一下,開口道:“這是個人隱私,我可以選擇不回答吧?”
  於博文看著陳朗滿臉的不自在,隻好把好奇心咽回肚子裏,寬慰道:“你呀,從小到大的環境太過單純,書生氣息過重,臉皮又薄,即便談個戀愛,也都是慢熱型的。其實我們就是問問,想幫你參謀參謀。”
  柳椰子也?鍇唬?熬褪牽?皇僑?齔羝そ常?值蒙弦桓鮒罡鵒諒铩!?
  陳朗異常警惕地看著老奸巨猾的二位臭皮匠,想了想,才含混地道:“我喜歡,我喜歡聰明睿智、能讓我服氣的人。”
  柳椰子一聽,立即看向於博文,“完了完了,朗朗起點太高,能符合這個標準的人選,除了糟老頭子們,那可真是寥寥無幾。”
  於博文皺了皺眉頭,慢吞吞地來了一句,“甄一諾也曾經是聰明睿智,能讓你服氣的人吧?”
  陳朗完全沒有想到於博文會這樣頂一句,一愣之下,小聲回嘴道:“這次可不一樣。”說完立即有些後悔,趕緊閉嘴。
  柳椰子沒聽清陳朗的最後一句,還在忙著發表自己的見解,“陳朗你這樣想會吃虧的,談戀愛找老公,最重要的是找一個對你好的人,你要是對他完全仰視,將來還不得被他吃得死死的,永遠不能翻身?”
  於博文也讚同地點頭,但他還是聽出了陳朗話中的玄機,別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這次可不一樣?那什麽時候帶這次的出來見見?”
  陳朗臉一紅,腦袋晃得像撥浪鼓,“八字都沒一撇,我上哪裏給你帶人去?”
  於博文眯了眯眼睛,點了點頭,“那就算了,既然還沒有後備人選,你媽給你安排的相親,我看是不可能逃掉了。”
  陳朗再次被這個噩耗砸中,頓時好一陣眩暈。
  所以,一周後,當包贇走進一家印度餐館內,等待約好的客戶時,一眼就瞥見了角落裏沒精打采的陳朗,隻見她正雙目無神地與一位西裝革履的青年才俊共進晚餐,不由得煞是好奇,故意從二人身邊路過。陳朗大概一直在神遊太虛,所以沒有注意到包贇從身邊經過,而且包贇還選擇了離她最近的一個位置。包贇冷眼瞥去,此青年才俊除了頭頂的毛發過於稀疏,香水味道過於嗆鼻外,基本上具備了CBD區白領青年的所有特征,明明這幾天秋老虎來得異常凶猛,額頭都冒著虛汗,卻全套西服披掛整齊,內裏襯著粉色襯衫,身邊擱置著碩大的電腦包,脖子上還掛著尚未取下的印有公司銘牌的胸卡。
  客戶還沒有來,包贇饒有興味地躲在一旁偷聽。對話紛至遝來,包贇越聽越覺有趣,憋得渾身抖動不停。
  陳朗此時已經萬分懊悔,居然會屈從於於雅琴的脅迫,答應前來相親。於雅琴是這麽對她說的,“小夥子上班地點離你很近,多交個朋友沒壞處,你們下了班,就近找個地方,吃個飯,見個麵就行。”所以,現在的情況便是,自己和這個常常提出詭異問題的青年男子,以及一堆糊狀的印度菜坐在一起。
  “你們牙醫掙錢挺多的吧?可是每天看別人髒髒的牙齒,不覺得惡心嗎?”男青年一邊說,還一邊拿著餐巾無比斯文地擦擦嘴角。
  “還行。”
  “是掙錢還行,還是覺得牙齒髒也還行?”男青年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都還行。”陳朗有些不耐煩。這廝剛才已經死纏爛打過為什麽她都混成了大齡女青年,還是孤家寡人的問題,繼而表明自己是獨生子,女方是否擅長家務勞動也是考核目標之一,還一臉憤慨地指責現行的醫療製度無比黑暗,醫生們全都黑了心。陳朗完全是因為對方是於雅琴熟人的兒子,忍了半天才沒有拂袖離去。
  對方還做思索狀,“我基本上對你還是滿意的,雖然你年紀大了點兒,算是被人挑剩下的,但是長相和職業都很體麵,帶出去見朋友倒也不會丟麵子。你要知道,像我們這種事業有成的,多少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姑娘都想主動倒貼。”
  陳朗淡淡微笑著,並沒有接茬兒,心中無比惡毒地想:“那也得等你頭頂上多長幾根毛才有可能。”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便真的站起來,往洗手間走去。
  陳朗審視著洗手間鏡子裏的自己依舊唇紅齒白,搖搖頭,安慰自己道:“放心,陳朗,你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不能砸到外麵那個人的手裏。”
  陳朗從洗手間裏出來,在繼續聆聽青年才俊的聒噪和幹脆偷偷溜走之間好一陣遲疑,猛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她回頭一看,隻見包贇靠著牆,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陳朗,那哥們兒誰呀?今天你可真夠忍氣吞聲的,怎麽一點兒也沒有拿出和我幹仗的勇氣?”
  陳朗本來就甚為意外,一聽之下,幹脆絕望,怒道:“你怎麽也在這兒,剛才還偷聽了?”
  包贇趕緊擺手,“別介,我那是碰巧了。不過你有火別對我發呀,那哥們兒這麽貶低你,我其實是好奇,按照你的脾氣,怎麽可能忍得下去?”
  陳朗看包贇說得誠懇,今天頭一回覺得包贇不怎麽討厭,也許是因為剛才那位青年才俊的對比,有些無奈地道:“我也沒辦法,那是我媽媽熟人的兒子,說我沒有男朋友,非要介紹我們認識。”
  包贇“哦”了一聲,眼光一閃,取笑道:“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相親。”
  陳朗白了包贇一眼,倒也沒有反駁,眼光左右逡巡,喃喃道:“我幹脆還是溜掉吧,再待下去,要麽是我自己昏掉,要麽是我把他打昏。”
  包贇忍俊不禁,眨巴了一下眼睛,“別走呀,就這麽走了多沒勁,你回去吃飯吧,我幫你收拾殘局。”
  陳朗將信將疑地看了包贇一眼,“你要做什麽?”
  包贇但笑不語,揮手讓陳朗離去,“相信我,回去坐著就可以。”
  陳朗猶疑不決,但還是回到座位上,看著正用手掩嘴用牙簽剔牙的青年才俊,心中一陣惡寒,暗道:“一桌子全是糊糊,有什麽可以剔的東西!”
  青年才俊看見陳朗回來,露齒一笑,“你是牙醫,你看我的口腔習慣好不好?每次吃完飯我都會用牙簽。”
  陳朗看著對方儼然想把口中牙齒盡數展示在自己麵前的模樣,心生恐懼,避開臉去,但還是接了一句,“從專業角度,建議不要用牙簽,而是用牙線。並且這件事兒比較私密,建議在洗手間裏進行。”
  青年才俊看看陳朗,再看看自己手中的牙簽,懷疑道:“是嗎?我一直用牙簽的。”
  陳朗嚴肅地點頭,“是的,你一直都是錯的。”
  陳朗暗自焦急,包贇許諾的收拾殘局沒有半分兌現,心想:自己真不該相信他的忽悠,還是別瞎耽誤工夫,趕緊結賬離去,於是鬱悶地叫餐館裏的印度侍者結賬。青年才俊再次湊上來,道:“我們公司現在出去吃飯都流行AA。”
  陳朗看了對方一眼,實在不想和他廢話,“今天我請你。”
  青年才俊很是滿意地點頭,“我就說年紀大一點兒的女孩子這點就是好,比小姑娘體貼人。”
  陳朗生生按下想要揍他一頓的衝動,把目光投向了剛剛走過來的侍者,“對不起,我買單。”
  這家印度餐館在中國的曆史足夠悠久,悠久到侍者都會說中國話了,他微笑著對陳朗搖頭,“這位美麗的小姐,您不用買單了,那邊坐著的一位先生說對您一見鍾情,已經替您結賬了。歡迎下次光臨。”
  陳朗和青年才俊順著侍者所指的方向看去,斜後方的包贇俊秀非凡,手舉一杯紅酒,衝著二人微笑頷首示意。
  青年才俊臉色驟變,小聲罵道:“這叫什麽事兒?”接著看向陳朗,“咱們出去走走?”
  陳朗看了看包贇,臉上忽然綻放出無比絢爛的笑容,“不,那位先生對我一見鍾情,我怎麽也得去坐一會兒,說聲謝謝。”
  陳朗披星戴月地回到家中,還沒進門,便聽見屋內大呼小叫一片歡騰,進門一看,陳立海和陳誦這父女倆正站在客廳中央,玩著任天堂的Wii遊戲機,怪叫著對打經典網球遊戲。陳朗無視掉坐在沙發上的於雅琴投過來的期盼目光,自顧自地放包,換鞋,往裏屋走去。
  陳誦卻在打球的間隙大喊一聲,“姐,你真的相親去了?”
  陳朗的後背僵了一下,“嗯”了一聲,便從於雅琴的視線之中消失了。
  於雅琴心有不甘,還是跟到了陳朗的房間,小心翼翼地問:“朗朗,今天怎麽樣?我那個老朋友雖然多年沒見,但是她在電話裏說,她的兒子是外企白領、空中飛人,很能幹的。”
  陳朗沒言語,忽然轉頭衝於雅琴說:“媽,您原來和您的老朋友關係怎麽樣,好嗎?”
  於雅琴很是摸不著頭腦,就事論事道:“湊合吧,年輕的時候老在一塊兒玩,還挺開心的。”
  陳朗歪著頭,“那我就奇怪了,我怎麽覺得她和您有深仇大恨,讓她兒子出麵報仇來了?”
  於雅琴一聽就知道這事兒黃了,不過還是追問道:“不會吧,難道這小夥子挺不靠譜的?”
  陳朗歎了口氣,“不是不靠譜,是非常不靠譜,他說您的閨女,也就是本人,年紀一大把,是被人挑剩下的,也就勉勉強強看得上吧。”
  於雅琴騰的一下就怒了,血氣使勁上湧,“怎麽這樣?我就說她當年心中有鬼,你老爸和我談戀愛以後,她就不再和我們來往了。嗬,前兩天還假惺惺地和我說,要是我們兩家能當兒女親家該多好。好嘛,原來憋著勁兒要羞辱我家大姑娘。不行,我馬上就得打電話,看我不罵死她。”
  於雅琴氣呼呼地要去客廳打電話,陳朗在後麵悠悠地說:“媽,也別罵得太狠了,她家兒子都已經開始謝頂了。”
  於雅琴前腳剛出去,早就放棄打球、在外麵偷聽的陳誦溜進來繼續八卦,笑嘻嘻地看著陳朗,“姐,你真的這麽倒黴啊,這種極品也能遇見?”
  陳朗沒好氣地道:“我今年犯太歲,流年不利,盡遇小人了。”
  陳誦老氣橫秋地安慰道:“沒關係,沒關係,這點兒小挫折算什麽,我相信你,會苦盡甘來的。”
  陳朗搖搖頭,喃喃道:“陳誦你幸好沒在現場,要不然你會發瘋的。我真的是看在咱媽的麵子上,一忍再忍,直到忍無可忍。”忽然看看陳誦,“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不像你的風格。”
  陳誦“唉”了一聲,“我本來下班後是去‘金子多’家,陪他玩遊戲的。這Wii遊戲機不就是受他的影響,在中關村買的水貨。結果你說他都殘廢了,坐在那裏和我打網球,還把我打得落花流水。”
  陳朗白了她一眼,“那你就逃跑了?”
  陳誦辯白道:“不是不是,我輸球沒關係,我就是受不了‘金子多’他媽媽,坐在一邊一直溫柔地、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不停地問我,你做什麽工作的,你認識王鑫多久啦,你家就在北京啊,我們王鑫在家可乖啦,又孝順父母,這房子我們幫他把首付部分付掉了,他隻要管月供就可以……我真的受不了了,她先是查戶口,後是報家底,我就灰頭土臉地溜走了。”
  陳朗笑得不行了,“‘金子多’的媽媽在相兒媳婦呢,你給我老實點兒,乖乖的。”
  陳誦一扁嘴,“唉,我喜歡‘金子多’啊,可總覺得不是那種喜歡,心跳從來都不會加速,看來隻能當好哥們兒了。”
  陳朗正色道:“那你可得說清楚,免得人家誤會。”
  陳誦很是冤枉,“我向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都告訴‘金子多’了,我喜歡‘文武全財’。”
  此時,於雅琴又一臉詭異地走進陳朗、陳誦的房間,道:“朗朗?!?
  陳誦跟被誰紮了一針似的,“啊”地大叫一聲,語氣極度驚喜,“天哪,姐,你這種良家女子,居然也會有豔遇?”
  陳朗對青年才俊這種倒打一釘耙的暗黑行為極為憤怒,“媽,你聽他瞎扯!我朋友正好在那裏,聽不下去了,替我出頭而已。”
  於雅琴根本不在乎,與陳誦如出一轍的亢奮,“不不不,他說什麽不重要,豔遇也好,朋友也罷,我隻是想知道,真的有這麽一個對你不錯的男孩子?”
  陳朗看著陳誦和於雅琴一臉期盼的神色,這才緩過味來,“哦,你們想太多了,就是一個普通朋友,什麽都沒有。”
  於雅琴失望離去之後,陳朗看著還一臉詭笑望著自己的陳誦,賣了個關子,“你想不想知道,那個替我解圍的朋友是誰?”
  陳誦更驚訝了,指指自己的鼻子道:“我認識?”
  陳朗終於覺得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裏,“當然你認識。”
  陳誦眼珠子一轉,“難道是‘敕勒歌’?”
  陳朗“呃”了一下,遺憾地搖搖頭。
  陳誦又一轉念,一字一句、萬分遲疑地道:“難道是‘文武全財’?”
  陳朗這才微笑著點頭,陳誦一下子把臉耷拉下來,“太不公平了,媽應該讓我去相親才對,既見識了極品才俊,又邂逅了英俊帥哥。”繼而又憧憬道,“天哪,他要是替我解圍,我一定會幸福得冒泡,然後直接暈倒在他懷裏。”
  陳朗哭笑不得,點了點陳誦的額頭,“傻丫頭,做夢呢你。”
  陳誦開始不屈不撓地纏著陳朗,“姐,快和我講講整個過程,他怎麽出場的?怎麽英雄救美?當時一定很拉風。完了,我光想想就已經這麽激動。”
  陳朗打了個哈欠,開始折騰陳誦,“那你去幫我拿點兒水來。”
  陳誦點頭哈腰,飛奔前去端來水杯,陳朗一飲而盡,便簡短地介紹了一下事件經過。陳朗說得平白,陳誦聽得卻心潮起伏。講到青年才俊憤然離去之時,陳誦追問道:“然後呢,然後呢?”
  陳朗愣了一下,“然後?”臉上忽然漾起一絲絲紅暈,簡短地說,“他約好的客戶來了,我就走了。”
  陳誦大失所望,“這樣就沒了?簡直就是虎頭蛇尾。”
  陳朗“嗯”了一聲,因為後麵的部分她隻是不想說了。
  青年才俊憤然離去以後,陳朗坐在一臉得意的包贇對麵,說了聲:“謝謝你。”
  包贇卻道:“光說可不行,那得來點兒實際的。”
  陳朗想了想,“那先欠著。”
  剛剛那位印度侍者再次出現,將一隻包裝精美的紅玫瑰奉送到陳朗麵前。
  陳朗愕然地看著這支玫瑰,再抬眼看看包贇,小聲道:“這花,什麽意思?”
  包贇也愣了一下,忽然笑了,“這也是我剛剛交代給服務生的,讓他最好同時再送上一支玫瑰。沒想到花還沒上呢,那哥們兒這麽經不住打擊,說走就走了。”
  陳朗這才釋然,隨口就問:“你還蠻習慣給女生送花的。”
  包贇頗為孤傲地搖頭,“沒有的事兒,除了我媽,我還沒給別人送過。今天這一支,勉為其難算是頭一回。”
  陳朗心裏沉了沉,靜默了一下,道:“我還以為那天葉總監手裏捧著的百合花,是你送的,那我錯了。”
  包贇不以為意,“你當然錯了,那天去的時候我們要求上長壽麵,結果餐館知道是葉晨的生日,特意贈送的。”
  陳朗一聽,心情忽然大好,笑了笑,“餐館還挺大手筆的。”
  包贇但笑不語,沒再接茬兒,心想:那可不是大手筆,我媽那個老板娘,做事兒從來不計成本,全憑心境。
  就在陳朗糾結於關於百合花的回憶時,陳誦說:“對了,姐,貌似我們公司要和你們皓康齒科開始合作了。”陳朗的思緒被從印度餐廳裏拉了回來。
  陳朗一點兒也不驚訝地點頭,“嗯,我今天看見你們老板‘皇上’了,原來他就是包贇約好談正事兒的客戶。”然後還補充了一句,“陳誦,你說說看,大家都是熟人,他們怎麽能做到互相殺價談生意?”
  陳誦不屑地撇撇嘴,“姐,我不是說過了嗎,記住六個字就可以。”
  陳朗倒是依稀仿佛記得一些,卻不甚分明,“哪六個字?”
  陳誦大聲朗讀著,“這六個字便是:要想富,先殺熟。能做到這六個字,就具備了奸商的必要條件,離成功越來越近了。”
  陳朗雖然覺得這句話有點兒熟悉,但略一思索,便大讚,“精辟!”

  第十五章 風波
  陳朗在皓康工作的這些日子,和最開始入職的忐忑心情相比,早就已經如魚得水,遊刃有餘。雖然俞天野交代了一部分種植這邊的案頭工作給她,讓她有時不得不加班,但是她態度輕鬆樂觀,而且很輕易地就在第一診所和種植這邊找到一個平衡點,這頗讓鄧偉刮目相看。刮目相看的結果,便是鄧偉更加舍不得把陳朗讓給俞天野,堅持將陳朗留在第一診所裏。
  皓康齒科為了迎接“十佳齒科診所”的評比,連作息時間都進行了更改,從上周起,每天都會專門安排一位值班醫生留守,堅持到晚上八點才結束一天的門診工作。而這個周一的夜晚,留守在皓康第一診所的,便是陳朗和助手陸絮。同事們紛紛下班離去,陳朗在空蕩蕩的診所內巡視著,路過鄧偉主任的診室,卻發現唐婉還趴在辦公桌上猛啃一本大部頭口腔專業書籍,不禁好奇道:“唐婉,怎麽還不走?”
  唐婉唉聲歎氣,“明年要參加執業醫師考試,我這不是害怕考試過不去,就拿不到執業證書了?鄧主任更得拿白眼看我,所以未雨綢繆。”
  陳朗理解唐婉的感受,自己當年也備受執業醫師考試的煎熬,於是點點頭,“那你先看著,我就不打擾你了。”
  這時,陸絮走進來,匯報道:“來了個急診,七歲多的小男孩兒,前牙外傷脫位。”
  陳朗“哦”了一聲,便快步往外走。陸絮卻拉住了陳朗,“你小心點兒,這小孩兒的家長是包夫人的朋友,我們都叫她簡女士。她原來上我們這兒,都是鄧主任進行治療,每次來都趾高氣揚的,你可千萬別惹火燒身。”皓康齒科的這些資深護士們,在平常的工作中早就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幾個照麵一打,幾句話下來,便知道是否好相處,會提前給醫生暗示。尤其今天這位簡女士,前幾次來就見識過她的囂張,更是不敢怠慢。
  陳朗心知肚明地點頭。唐婉也站起身來,跟在陳朗身後來到陳朗的診室,“我光在書上見過,還沒有真的見過前牙的外傷脫位,我也瞅瞅去。”
  陸絮去前台把小男生接進診室,小男孩兒花著一張臉,除了血跡斑斑,還有尚未幹的淚痕。小男孩兒的媽媽,也就是陸絮口中的簡女士,即便戴著一副墨鏡,也能看出麵色不豫,進屋後衝著陳朗和唐婉好一陣打量,不客氣地道:“你們都是新來的吧?我要找你們主任。”
  陸絮賠著笑臉,“現在是下班時間,今天正好是陳朗醫生值晚班,先讓她看看。”
  簡女士很不耐煩,墨鏡下一張鮮豔的紅唇一張一合,“你們給我打電話,趕緊把主任給我叫來。”然後又看了看陳朗,“你檢查一下可以,不過不許動,還是得等主任來做。”
  陳朗對簡女士的話充耳不聞,隻是緊盯著男孩兒手裏拿著的沾滿血跡的前牙,柔聲道:“把它給我,好嗎?”
  男孩兒可憐兮兮地望向自己的媽媽,可是簡女士墨鏡之下卻沒有什麽表情,所以還是依言把牙齒交到陳朗手裏。
  陳朗一邊快速查看口內傷口情況,一邊交代陸絮趕緊把脫位的牙齒用生理鹽水進行衝洗,嘴裏還問道:“這是剛剛長出來的恒牙,這牙齒受到什麽撞擊了?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幾點?”
  簡女士終於取下臉上的墨鏡,臉色很是不耐煩,“隻是讓你檢查一下,幹嗎問那麽多?”
  陳朗並未動氣,還是堅持問道:“那你告訴我這顆牙掉出來有多久了?”
  簡女士沒好氣地道:“也就二十分鍾左右。”
  陳朗馬上下了結論,“咱們得抓緊時間,必須馬上把牙齒重新植回牙槽窩,要不然就該保不住了。”
  這下簡女士慌了神,喝止道:“你別動!”說完,又衝陸絮喝道,“讓你給你們主任打電話,你怎麽還不去?”
  陸絮為難地看了陳朗一眼,終於道:“那您稍等,我去打電話。”
  陳朗卻堅決道:“陸絮,等一下再去。”然後轉頭衝著男孩兒的家長,“脫位的牙齒,如果在半個小時內不重新植回牙槽窩內,成功率就大大降低。現在時間所剩無幾,打電話沒有關係,但是等我們主任趕回皓康,就失去了最佳再植牙的時機。”
  簡女士將信將疑,語氣依然咄咄逼人,“既然是這麽有難度的治療,你這麽年輕,能保證治療一定會成功?要是失敗了,你能承擔這個責任嗎?”
  陳朗坦白道:“其實這個操作並不難,但是我的確不能給你一定就會成功的保證,我隻能說,一定會盡我最大的努力。”
  簡女士不屑地道:“你連保證都做不了,那我怎麽能夠相信你?還是給我叫主任吧!”
  陳朗抬眼看看牆上掛著的嘀嗒嘀嗒往前走的時鍾,時間正分分秒秒快速流逝著,她有些著急,“已經沒剩幾分鍾了,等我們主任來了,那可真的晚了。”
  簡女士也有些矛盾,但是臉上毫不鬆懈防備,隻是哼哼了兩聲。
  躺在椅子上的小男孩兒卻在這時指著自己已經結成血痂的牙槽窩,眼巴巴地看向陳朗,“阿姨,我好疼。”那眼神清澈透明,極其無辜,卻隱含著一絲恐懼。
  陳朗知道,無論怎麽樣都應該取得家長的許可,可是在那一瞬間,她無比心軟,再也不看男孩兒的家長,向陸絮命令道:“給我準備麻藥,馬上開始。”
  陸絮遲疑了一下,還是迅速開始準備。陳朗無視掉在診室一角衝著自己不停輕咳、擠眉弄眼的唐婉,開始給男孩兒塗抹表麻藥。
  簡女士被陳朗的決絕態度所震撼,一時說不出話來,眼瞅著陳朗動作極其麻利地消毒、麻醉、清洗創口,再把脫落的前牙小心翼翼地放回牙槽窩內,還一邊輕聲安慰男孩兒,“別怕,別怕,阿姨手很輕的,現在打了麻藥,一點兒也不會疼。”
  等陳朗和陸絮把牙周固定夾板也完成以後,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陳朗把牙椅複位,摘下手套和口罩,對男孩兒微笑著道:“好了,結束了,你真是太勇敢了,阿姨為了獎勵你,有個小禮物送給你。”說完便示意陸絮。陸絮心領神會,趕緊從抽屜裏找出一隻皓康小熊遞給小男孩兒,“這是皓康寶寶,隻有最勇敢的小朋友才可以得到這個禮物的。”
  男孩兒很乖的樣子,捧著皓康小熊愛不釋手,歪頭看向陸絮,再看向陳朗,“謝謝阿姨。”
  簡女士的表情依然難看,若有所思地看向陳朗,冷哼道:“我還真小瞧你了,皓康齒科什麽時候有了像你這麽膽大妄為的年輕人?”
  陳朗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耐心解釋道:“不是我膽子大,脫位的牙齒真的不能耽誤時間,如果治療及時得當,這顆牙齒就保住了,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簡女士神色略微緩和,“然後呢?”
  陳朗繼續交代注意事項,“雖然我已經調整了咬合關係,但這段時間還是注意別用這顆牙齒咬硬物,而且要特別注意口腔衛生。這個牙周夾板一個月後再回來拆掉。咱們最好定時複查X線片,平常你們家長也要多觀察一下,看牙齒是否變色。”
  簡女士臉色驟變,“變色是什麽意思?”
  陳朗安慰道:“脫位的牙齒就算再次植入,重新穩固住,也會有一部分病例因為神經受損失去血供,神經慢慢壞死,這樣牙齒的顏色就會發生改變,特別今天出問題的還是年輕恒牙,牙根發育得還不夠成熟。不過即使這樣,以後我們給予根管治療加牙冠修複,也一樣可以保護這顆牙齒,並且讓它重新變得美觀。”
  簡女士的臉色再次變得陰暗,卻不再看向陳朗,轉頭對陸絮道:“那我們先走了,明天我會派人前來結賬。”
  陸絮不敢多說,知道這是老板的熟人,隻能唯唯諾諾地點頭,等二人離開皓康以後,才長出一口氣,道:“媽呀,她也太難伺候了。這大晚上的,她也不嫌黑,居然還戴著墨鏡。”
  陳朗點頭,“她是挺不好相處的,至少我來皓康這麽多天,覺得平常接觸的患者都挺懂事理,頭一回遇到這樣的。”
  一直待在角落裏的唐婉終於開口,語氣略帶埋怨,“陳朗,你看見我給你的暗示了嗎?這種人可招惹不得,她既然要找主任,你就找唄。鄧主任不是和我們說過嗎,皓康齒科和醫院不一樣,一切以患者為前提,千萬別惹火燒身。”
  陳朗歎了口氣,“我知道,可是如果不及時處置,耽誤下去,這個小孩兒就可憐了,我實在有些不忍心。”
  陸絮提醒道:“你還是給鄧偉主任打個電話,提前知會一下,咱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陳朗也覺得陸絮說得有理,便拿起桌子上的電話,給鄧偉打過去。電話接通以後,她詳細匯報了今晚發生的事情。
  電話中鄧偉越聽越沉默,最後道:“我知道了,你們到點就趕緊回家,讓陸絮把門鎖好,有事兒明天再說。”
  陳朗一晚上輾轉反側,雖然逞了一時之勇,但是心中的不安卻在一點點增加。
  她翻來覆去地琢磨,把今晚上發生的一切無數遍地回放,無論哪一次,她都避不開小男孩兒那雙無辜卻又帶著一絲恐懼的眼睛,於是自我安慰,即使整個事件從頭來過,她也許還會是同樣的選擇,義無反顧。
  另外一張床上的陳誦迷迷瞪瞪地坐起來,看了一眼還在翻來覆去的陳朗,嘀咕道:“姐,怎麽還不睡?思春呢?”說完便倒頭躺在床上,轉瞬又睡過去了。
  陳朗被陳誦招惹得更加睡不著了,喃喃道:“思春?我倒是想呢,哪有工夫啊。”
  第二天,陳朗來到單位,剛剛換好白衣,前台Monica便找了過來,“陳醫生,鄧主任讓您找他一趟。”
  陳朗知道肯定和昨晚發生的事兒有關,忐忑不安地走到鄧偉的診室門口,卻看見唐婉從裏麵走出來。唐婉看見陳朗,臉色有些尷尬,小聲道:“鄧主任問我昨天怎麽回事兒來著,我隻是實話實說。”
  陳朗心中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烈,不過還是強笑道:“沒關係的,那我先進去了。”
  進得屋內,鄧偉正在打電話,用眼神示意陳朗稍等,對著話筒繼續道:“我知道了,那就先按照你說的安排,我會先找她談談。”
  掛掉電話,鄧偉轉向陳朗,沉聲道:“陳朗,你知不知道,你捅了多大的麻煩?”
  陳朗還未開口,鄧偉又道:“我知道你們年輕醫生總是一腔熱血,以為自己隻要努力學習醫術,便可以懸壺濟世,但是現在的醫療環境並非這樣,處理問題的時候一定盡可能考慮周全,當時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
  陳朗聽著鄧偉措辭嚴厲,心裏已經很難受了,咬著嘴唇道:“我看時間就剩不到幾分鍾,打電話叫您過來,肯定來不及。”
  鄧偉黑著一張臉,罵道:“你是單細胞生物嗎?隻走一條線?你當時給我打電話,雖然我趕不及過來,但還可以在電話裏向她解釋,你抓緊時間準備操作不就可以了?虧我還一直覺得你聰明,那麽信任你!”
  陳朗覺得五雷轟頂,她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層。鄧偉接著罵道:“光靠勇氣並不能解決問題,最主要的是需要智慧。你也算做過幾年臨床了,醫患的矛盾突出你又不是不知道,醫生的醫術再高明,在我們現行的醫療環境下,還得多考慮一些和患者關係的處理問題。現在可好,你昨晚剛剛掛掉電話,包總經理便給我打過來了,說簡女士已經直接給他打了電話,投訴你昨晚不尊重患者家屬意見,擅自進行手術,而且還說,如果這件事情處理得不恰當,她會反應到衛生部去。”
  陳朗也沒有想到這件事情會鬧得這麽大,心情極度沉重地墜向穀底,耳邊還傳來鄧偉嚴厲的聲音,“今天起你就別出診了,你的患者我們另外做了安排,自己好好總結反省一下。還有,這周末,你們年資低一點兒的醫生要做一個醫療安全的培訓。”
  陳朗極度抑鬱地走出鄧偉的辦公室,路過醫生辦公室的時候,聽見唐婉正在說,“我當時就提醒她了,她就是不聽,這下好,連累我們大家周末全得加班,進行醫療安全的培訓。”
  陳朗心裏咯噔一下,大腦一片缺血,直直地從辦公室門前經過,拐進自己的診室。
  其他的年輕醫生有看見陳朗的,捅了捅唐婉,“小聲點兒,別被她聽見了。”
  唐婉也有些心虛,張望了一下,嘴裏還道:“我還以為她沒啥缺點呢,什麽都比我們強,沒想到人家是不犯錯誤則已,一犯肯定驚人。”
  也有其他年輕醫生持另類意見,“陳朗挺不錯的,這事兒攤她身上,隻能說倒黴。有時候想想,如果真的輪到自己,在那樣的情況下,也許也會頭腦發熱,不見得處理得那麽周全。”
  陳朗默默地回到診室,心裏異常難過,一方麵是難以抑製地覺得委屈,另一方麵也的確覺得當時自己太過衝動了,打個電話怎麽了?時間迫在眉睫怎麽了?隻有陸絮安慰她,“別想了,停診也是暫時的,吃一塹長一智。後續的事情鄧偉主任很有經驗,還有俞總監俞主任,他們一定會替你處理好的。”
  陸絮出去以後,陳朗一個人留在診室內,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可一想到屋子裏還裝著攝像頭,便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敢讓它流下來。她枯坐了一上午,也接受了幾位關係要好的同事的慰問。柳椰子的辭職書已經遞交,所以忙著給自己的病人收尾,他本來抽空過來想寬解一下陳朗,但是走到陳朗診室門口,看見護士長徐華玲正在屋內和陳朗談心,不得已隻好離去,發了條短信給陳朗:“吸取教訓,不用擔心。”
  趁著中午休息的時間,陳朗也沒吃飯,一個人溜到大廈附近小花園的僻靜處坐著,其實是想避開所有熟人的耳目,盡情發泄一下。可是小花園裏來來去去的附近公司的白領職員也不少,陳朗除了自怨自艾,也沒有辦法眼淚橫飛。
  兜裏的手機又震動起來,是於博文的。陳朗按下接聽鍵,就聽得於博文問道:“朗朗,現在躲哪兒哭鼻子呢?”
  陳朗知道一定是柳椰子通的風報的信,於是吸溜吸溜鼻子,盡量恢複正常,“才沒有,我在公司附近閑逛。”
  電話裏傳來一聲輕笑,“沒有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下午要出趟遠門,萬一有事兒你聯係不到我,就找你表舅舅。”
  陳朗嘟囔著,“我能有什麽事兒?”
  於博文在電話那頭靜默了一下,終於道:“我覺得你也不小了,什麽事兒都應該可以自己處理。不過這回離開,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陳朗遲疑地問:“你要去哪兒?時間很長嗎?”
  於博文道:“不久,也就一個星期。”
  電話一掛掉,陳朗再次變得垂頭喪氣。這時,一雙白皙修長的手將一杯咖啡遞到自己麵前,陳朗愣了一下,抬頭一看,居然是俞天野。
  陳朗小聲叫道:“俞總監,您怎麽在這兒?”
  俞天野將咖啡放進陳朗手裏,自己也坐了下來,心想:陳朗每次叫我俞總監,總會有事兒發生,果不其然。口中卻道:“我上午忙別的事兒去了,剛回來,聽鄧主任說了你的事兒。怎麽,在這兒麵壁思過呢。”
  陳朗無法領會俞天野的話的中心思想,隻能“嗯”了一聲。
  俞天野又問道:“想通點兒沒有?”
  陳朗覺得明明有些想通了,被他這麽一問,又有些糊塗,於是道:“我也不知道是想通了還是沒想通,不過我還是太沉不住氣了,當時給鄧主任打個電話就好多了。”
  俞天野點了點頭,“你倒是一向沉不住氣,這事兒發生在你身上,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奇怪。”
  陳朗知道俞天野暗指麵試的時候出言頂撞的事兒,頓覺口拙,想了想,問道:“俞主任,如果是您碰到這樣的情況,您會怎麽做?”
  俞天野悶悶地笑,“我不會碰到這種情況的。”
  陳朗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愚蠢,俞天野那麽有名,患者一向都迷信權威,於是改口道:“如果是您還在當住院醫生的時候呢?”
  俞天野收斂了笑容,“那時間可久遠了,我得想一想。”
  陳朗啞然,俞天野再次開口,“我還是住院醫生的時候,犯過比你更嚴重的錯誤。”
  陳朗屏住呼吸傾聽,俞天野悠悠地道:“我給一個年輕女孩兒拔牙,拔之前她問我,不會有問題吧?”
  “當時門診病人特別多,我一人開三台牙椅,流水線拔牙,而且剛剛還拔了好幾個難度高的阻生齒。我看了她的X線片,左上五的殘根,離上頜竇是比較近,不過小心一點兒的話,應該沒有什麽問題,所以連複雜牙拔除的同意書也沒有簽,就開始動手。”
  陳朗急切地想知道下文,小心翼翼地問道:“然後呢?”
  “然後,我隻是用挺子輕輕一碰,它就進上頜竇裏了。”
  陳朗倒吸一口涼氣,聽俞天野繼續說:“人家小姑娘哭著罵我,你不是說沒問題嗎?我隻好向主任匯報,帶著她進了手術室,將殘根從上頜竇裏取了出來。後來,我好像挨了全院通報批評吧。”
  陳朗聽得直歎氣,原來大神不是一直是大神,也有菜鳥時期,“這事兒發生在您身上,我可真不敢相信。”
  俞天野看了陳朗一眼,“我們是醫生,又不是神仙,總會有把握不住的時候,總會有考慮得不周全的時候,所以,我們才需要在失敗中總結教訓和經驗。”
  俞天野話鋒一轉,“咱們做醫生的,除了年輕的時候無知者無畏,以後便越做膽子越小。時間長了,便形成一個原則,必須學會保護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拿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
  陳朗知道俞天野是在進行委婉批評,聽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俞天野站起身來,“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再坐一會兒。對了,下午你也沒什麽事兒,那就幫我再整理一些資料,我最近實在是太忙了?!?
  不知為何,陳朗聽俞天野交代工作給自己,心情沒來由地輕鬆了許多。俞天野剛走了沒兩步,又回過頭來,“上次你幫我做的PPT,那個黑白色的模板是從哪裏找出來的?我在電腦上找了半天,怎麽沒有這一款?”
  陳朗還未及回答,便見俞天野已經轉身大步離去。陳朗把俞天野的話裏裏外外細細推敲,在無限自責之中還算有了一絲絲驚喜,俞天野不但與自己分享了失敗的經驗,而且他果然如自己所料,喜歡那個類型的模板。陳朗坐在椅子上心潮起伏的時候,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包贇正站在自己的診室裏,皺著眉頭聽陸絮匯報,“陳醫生闖禍了,從今天起停診。”
  包贇上午和俞天野又一塊兒去了趟政府機關,聽“十佳診所評定”的二審結果。皓康齒科毫無意外地再次入選,當然其他幾家大的連鎖齒科診所也都順利通過。不過接下來的第三階段會更加複雜,有幾項具體評比做硬指標,比如有一個全國性的根管治療大賽,比如政府機關會派專人去各診所暗訪,還有就是最後的重頭戲,各家診所的複雜病例資料匯報。包贇和俞天野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回來的路上還不停發著牢騷,不就一個診所評定嘛,搞得那麽複雜。
  包贇和俞天野分手以後,本來想去找陳朗繼續看牙,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放棄,中午了,還是等陳朗吃完飯再說,便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拿出“皇上”的廣告公司與皓康簽的合同初稿進行審核。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他才下到二樓找陳朗,卻發現陳朗壓根就不在屋內。而陸絮匯報的事情經過,更讓他緊鎖眉頭,問道:“簡女士?哪個簡女士?”
  陸絮萬分肯定地道:“就是包夫人的朋友,以前一直找鄧主任看的那一個。”
  陳朗剛剛回到皓康齒科,就見前台Monica向自己狂使眼色。陳朗正有些莫名其妙,陸絮不知從哪裏冒出來,趕緊推著陳朗進了自己的診室。
  陳朗有些詫異,“怎麽了?”
  陸絮做了個虛驚一場的表情,“嚇死我了,就怕你和簡女士碰個正著,剛才她就坐在大廳裏,帶著那個小男孩兒一起來了,說是找主任複查。”
  陳朗“哦”了一聲,神色有些黯然,想了想,又道:“現在是誰在替他做複查?”
  陸絮道:“應該是鄧主任吧,不過我看見俞主任也進診室了。對了,包贇還來找過你,說要找你繼續複診治療。”陸絮匯報到這裏,很心虛地沒有繼續往下說,說下去就該是自己的事兒了,剛才向包贇八卦陳朗被停診的前因後果,很有背後嚼舌根的嫌疑。
  陳朗壓根隻注意到前麵那一句,道:“原來俞主任也進去了。”不知為何,陳朗頓覺心安許多,再加上陸絮在一邊也道:“陳醫生,你別擔心,我跟你說,自我來到皓康齒科,就沒有他們倆搞不定的。”
  鄧偉和俞天野將這位簡女士及小男孩兒送出診室,待二人離去之後,兩人對視一眼,回到房間內,關上房門。
  鄧偉說:“唉,說實話,陳朗的操作真利落,居然成功實施了一次離體牙再植術,我今天看著,恢複得相當不錯,這顆牙十之八九保住了。不過這位簡女士不講理的程度也已經登峰造極,要說昨晚上生氣我能理解,到現在,事實證明了陳朗昨晚的處置相當及時,要不然這顆牙齒還真有可能留不住。而且你也和她解釋了,兒童骨骼沒有發育完全,如果牙齒缺失,是不能進行人工種植牙手術的,她怎麽還是不依不饒的,說來說去最後還是要求以後不想再在咱們這裏看見陳醫生?”
  俞天野轉著手裏的簽字筆,“那你還答應得那麽痛快。”
  鄧偉訕訕地笑,“昨晚你是沒接到老頭子的電話,那簡直就是聲色俱厲,說怎麽可能出現這麽低級的錯誤,他指示無論如何也要把這件事兒處置好,這位簡女士雖然也算熟人,但是背景不凡,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老俞,那你說我能怎麽辦?”
  俞天野抬眼看了看鄧偉,“反正我不讚成。就像你說的,在醫療安全的教育上我們其實做得還不夠,現在一出事兒,就把人家年輕醫生扔出去,這麽做太讓人寒心。”
  鄧偉有些委屈,“我沒說把陳朗扔出去。簡女士不就是說不想在這兒看見陳朗嗎?她說的這兒,我的理解就是第一診所,那就讓陳朗去皓康別的診所待兩個月,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不就得了。”
  俞天野眼中精光一閃,臉上卻不動聲色,“我就知道你要鑽人家字麵上的空子。好吧,這可是你說的,讓陳朗去別的診所,我那邊現成缺人,去我那裏就可以。”
  鄧偉看了俞天野一眼,“幹嗎?這麽著急要人,可不像你的風格。你到底是同情弱小,還是打算英雄救美?”
  俞天野橫了鄧偉一眼,“就你想得那麽齷齪。我是覺得陳朗這人不錯,手也巧,基本功又紮實,挺適合做種植的,既然吃了虧,更應該吸取教訓,還是上我那兒勞動改造比較好。再說了,原來也找你要來著,還不是你老攔著不放。”
  鄧偉嘖嘖道:“到底是誰先戴有色眼鏡看人的?現在又裝起好人來了。我可提醒你,她和林曉璿不一樣,這姑娘,好看歸好看,聰明歸聰明,就是有點兒一根筋。”
  俞天野知道鄧偉腦子裏又開始走邪路,自然懶得接茬兒,又聽鄧偉道:“還有啊,這算什麽事兒?怎麽也得懲罰一下,居然就進種植診所了,這不改成獎勵了嗎?”
  俞天野隻是笑笑,丟下一句,“那就這麽說定了,先停她一周出診作為懲罰,下周到我們種植診所正式報?饋!彼低甌閶鋶ざ?ァ?
  鄧偉覺得俞天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典型,可是也無計可施,還能怎麽辦?包總經理說了,患者就是上帝,更何況這位簡女士還是呼風喚雨的上帝他娘。
  至於陳朗,自然是萬分煎熬地度過了一周的停診時期,她也知道自己的莽撞和衝動惹了多大的麻煩,所以除了周三和周四還是被俞天野叫去做手術助手外,其他時間都是謹言慎行地關在診室裏閉門思過,並且附帶幫俞天野把這兩次手術術前術後的案頭工作,及術後的回訪工作全部做好。周五,鄧偉這才給陳朗透露,下周起她就可以正式進入皓康齒科種植診所,成為俞天野的助手。這個消息對於陳朗而言,完全是大吃一驚,還附帶狂喜。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看起來是真理。因此,在幫包贇徹底完成最後一次的根管治療時,她的態度是從未有過的和藹,臉上還帶著興奮的表情。
  包贇躺在牙椅上,偷偷打量陳朗的表情,卻未看出任何端倪,趁著還沒有正式開始治療,閑閑地道:“陳朗,你,沒事兒吧?怎麽跟打了雞血似的?”
  陳朗也覺出自己有些失態,趕緊收斂了一下,板著麵孔,“我正走黴運呢,不許汙蔑我。”
  包贇完全不同情她,“我聽人說了你的光輝事跡,你可真行,這麽弱智的事兒都幹得出來,擺明了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陳朗自從在印度餐廳的相親現場被包贇解圍之後,對包贇的好感度提升許多,現在基本可以劃歸為朋友之列,因此沒有反駁,雖然被包贇說到痛處,臉上略略有點兒掛不住,但也隻是努了努嘴,嗔道:“我的事兒,不要你管。”便衝著陸絮道,“拿根管治療同意書,給包公子簽字。”
  包贇嘖嘖稱歎,“不會吧?你們草木皆兵,連我都得簽字?”
  陸絮遞上紙筆,嘿嘿一樂,“你就配合一下,簽吧簽吧,就當練練筆。你都不知道,這幾天給我們增加了好多不同種類的同意書,大家仔細研究了一下,除了原來備著的那些,現在覺得有更多的治療項目都會有風險,又多增加了一部分。而且鄧主任交代,本單位員工也不許例外,但凡有疏漏,那得錯一罰十。”
  包贇隻好提筆,歎道:“這哪裏是看病,完全就是在簽賣身契。”
  陳朗也接過來,在包贇的名字旁邊寫上自己的名字,嘴裏還道:“您身價太高,誰敢買你呀?”
  包贇看著同意書上的包贇陳朗排成一列,覺得很是順眼,“這有什麽不敢的,你要是敢買,我就敢賣。”
  陳朗並不把包贇的話放在心上,而是給包贇的嘴裏再次放好橡皮障,然後把根管治療的最後一步完成。等一切結束之後,包贇和陳朗一起站在X線室裏,包贇指著電腦上的數碼影像,疑惑道:“我這個根管治療怎麽和別人不一樣,根尖部分彎得厲害。”
  陳朗取笑道:“這叫牙如其人,您的牙齒和您本人一樣,總是超乎於常人。”
  陸絮趕緊解釋,“你這個很難的,弧度這麽大,陳醫生拿鎳鈦銼一點點給你預備好,很不容易。你看到沒有,她最後充填也做得很棒,連邊上的側枝根管都有顯影。”
  包贇哪裏懂,但還是裝出什麽都明白的樣子,對陸絮說:“你幫我把數碼片和同意書備個份吧,我好歹也算熬過來了,終於看完了,我可得留個紀念。”
  陳朗奇怪地看著包贇,“誰說完了?還沒給你拔後麵的智齒,而且這顆牙的牙冠我也還沒有完成。”
  就在此時,徐華玲忽然衝了進來,“陳朗陸絮,你們快去小會議室。”
  陳朗詫異了一下,“怎麽了?”
  徐華玲嘻嘻笑道:“你們去去就知道了,反正是好事兒。”
  陳朗和陸絮疑惑著離去,隻剩下包贇和徐華玲二人,包贇忽然輕輕扯動嘴角,“誰來了?”
  徐華玲嘻嘻笑,“這事兒可真是戲劇,今天簡女士她老公親自來了,說是皓康齒科的醫生急診處置特別及時,不但及時保留了小孩子的牙齒,還免去小孩子很多痛苦,於是給陳朗和陸絮送來一麵錦旗,上麵寫著‘愛心醫生’四個大字。”
  包贇哼了一聲,嘟囔了一句,“真夠拖遝的,現在才來,辦事兒效率真低。”
  徐華玲沒聽清楚,“嗯”了一聲,“你說什麽?我都沒有聽清?”
  包贇輕輕一笑,“沒什麽,我先回樓上了,還有事兒要處理,待會兒陳醫生回來,替我恭喜一下就行了。”

  第十六章 宣戰
  陳誦一心二用,一邊在電腦上瘋狂地點擊鼠標,一邊還替陳朗分析,“姐,我看那個‘敕勒歌’不錯,居然罩著你。不過你這跟韓劇一樣,也太反轉了,怎麽患者家長剛剛投訴完你,又給你送起錦旗來了?”陳誦有段時間很愛從電驢上下載那種韓國的反轉短劇來看,反轉短劇的開頭總是平鋪直敘,結局卻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讓人大跌眼鏡,陳誦覺得很是過癮。
  陳朗也說不出所以然,隻能回答道:“我哪裏知道為什麽,況且我都已經被停職反省一周了。”
  陳誦突然“耶”了一聲,終於停住手裏的點擊動作,“我終於贏了‘金子多’!”然後轉頭看向陳朗,“姐,過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你已經成功進入你最想進的種植診所了,那就值得恭賀,更何況,哈哈,哈哈,你可以和‘敕勒歌’朝夕相處。”陳誦的那兩聲哈哈,完全笑得窮凶極惡。
  陳朗還裝蒜,“他是我領導,朝夕相處有什麽用?”
  陳誦壓根不信,“別騙我了,打球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眼睛都圍著他打轉。不過?悖?揖醯盟?閱鬩燦幸饉跡?憧湊獯穩思醫?慊?流庀攏?擋歡ㄒ蠶牒湍怵吹愣??ɑ鴰ā⒏刹窳一鶚裁吹摹!背呂矢轄糝浦鉤濾械暮?月矣錚?按蜃。?剿翟講幌窕傲恕K興校?愫汀?鸌傭唷?趺錘腦詰縋隕賢嬗蝸妨耍俊?
  陳誦劃拉著鼠標,“他不能出來打球,我又不想老去他家,接受他媽媽的審查,現在我們找到個新玩法,去網易的泡泡遊戲,開一間遊戲室,兩個人對打龍珠。”
  陳朗嘖嘖稱歎,“你們倆可真是一對活寶,這都想得出來。”
  陳朗站起身來,看著電腦前再次投入到遊戲中的陳誦,忽然湧起一陣奇怪的感覺,忍不住問道:“誦誦,‘金子多’喜歡你吧?”
  陳誦頭也不回,“喜歡,像我這麽鐵的哥們兒,腿斷了都不離不棄,能不喜歡我嗎?再說我也喜歡他呀。”
  陳朗點點頭,“那你們倆就繼續喜歡吧,反正等他將來有了女朋友,也沒工夫陪你玩了。”
  陳誦按住鼠標的手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後再次投入到遊戲之中,嘴裏扔出一句,“管那麽多幹嗎,先混著吧,等他有了女朋友再說。”
  陳朗看著陳誦的背影,悄悄地笑了,也沒再打擾陳誦,自己到客廳裏看電視。她坐了一會兒,忽然覺得奇怪,喊道:“誦誦,咱爸媽呢?說去哪兒了嗎?”
  陳誦在屋子裏喊道:“不知道,我回來家裏就沒人,也沒留條。”
  正說到這兒,客廳的電話鈴聲大作,陳朗接起電話,剛剛喊出一個“喂”,電話那頭便傳來陳立海的聲音,“朗朗,我和你媽晚點兒回來,你和誦誦別等我們,先睡吧。”
  陳朗“哦”了一聲,並未追問緣由,隻是不放心地道:“太晚了,你們就別坐公共汽車,還是打車回來吧,別舍不得。”
  陳立海連聲答應,掛了電話。
  陳朗又轉回屋子裏,把陳立海電話中的主題精神傳達給陳誦,陳誦笑得比較詭異,“你說咱爸咱媽不會鑽小樹林,玩浪漫去了吧?”
  陳朗懶得理她,自己開始收拾書架,把最近要用的專業書取出來,放在枕邊。陳誦忽然想起點兒什麽,“姐,下周我要陪‘皇上’去你們皓康齒科。”
  陳朗隨口問道:“幹嗎去?你們老板牙疼?”
  陳誦連聲喊“No”,繼續道:“我們老板已經和皓康把合同談妥了,我下周陪他去你們單位簽字蓋章。”
  陳朗“哦”了一聲,“你不是財務嗎,怎麽還當起小秘來了?”
  陳誦恬不知恥地回答道:“能者多勞嘛。”說完,見陳朗不答理自己,也沒再繼續大吹法螺,幹笑道,“我們公司小,老板又虛榮,我就隻好身兼數職了。”
  陳朗聽著頗有些擔心,“怎麽聽起來你的新單位像個皮包公司?‘皇上’不會是買空賣空吧?”
  陳誦右手依然不停歇地點擊著鼠標,嘴裏繼續道:“皮包公司倒不至於,他為了拉客戶搶合同,現階段把公司的獲得利益壓得很低,從別人碗裏搶飯吃。比如你們皓康齒科這個,所有的廣告收益,他同意其中百分之三十可以用皓康齒科的免費潔牙卡抵。”
  陳朗很驚訝,“百分之三十?這可不少,你們拿那麽多潔牙卡有什麽用?當福利往下發嗎?皓康齒科的潔牙卡,都是一年有效期的,你們總不能天天跑來洗牙吧?”
  陳誦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計拿來也沒什麽用。不過‘文武全財’還真是心狠手辣,管你生的熟的,你既然要接這個平麵媒體的廣告,就得使勁砍價。‘皇上’估計也沒轍了,才同意現在這個方案,現金收入降了好多。”
  陳朗“咦”了一聲,“我記得前不久你還對某人一見鍾情來著,現在又說人家心狠手辣了?”
  陳誦一邊玩遊戲,一邊幹笑,“兩回事兒,一見鍾情歸一見鍾情,他的心狠手辣影響我的獎金收入了,我總得抱怨兩聲。”
  半晌之後,陳誦停止了點擊鼠標,歎道:“不玩了。”對著電腦屏幕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道,“姐,我忍不住了,你說我主動打電話給他行不行?”
  陳朗已經躺在床上了,有些疑惑,“給誰?”話剛出口,馬上就明白過來,“你說包贇嗎?”
  陳誦“嗯”了一聲,跑過來和陳朗並排躺著,“姐,我每次一看見他心跳就會加速。”
  陳朗看著身邊陳誦光潔的臉龐,忽然很是羨慕,揉揉陳誦的頭發,“看來這回你是真的喜歡了,他和你從前那些小男朋友有什麽不一樣嗎?”
  陳誦很是迷惘,“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他長得帥,又很有氣場。每次他一出現,我眼裏就隻有他,‘金子多’已經批判過我了,說我見色忘義。”
  “金子多”自然聽不見陳誦姐妹二人的對話,他關掉電腦,看了一眼身後正下著圍棋的包贇和俞天野二人,訕訕地笑道:“誰贏了?”
  包贇看都不看他,“你丫真行,我們倆大老遠跑來看你,你就忙著和你的紅顏知己玩遊戲。”
  俞天野倒是看了一眼王鑫,“你臉上寫著四個字呢。”
  王鑫糊裏糊塗地摸摸臉頰,“有字嗎?”
  俞天野端著表情,用手在王鑫臉上一通亂點,“有啊,不就是‘重色輕友’這四個大字嘛。”
  王鑫自知理虧,嘿嘿笑道:“你們別隻說我,你們倆平常忙起來都見不著人影,也就小刀時時想著我,我不就陪她玩一會兒遊戲嘛。”
  包贇“哼”了一聲,“一會兒?我和老大都快下完一盤棋了,你還敢說才一會兒?”
  王鑫趕緊把話岔開,“我錯了還不行嗎?對了,聽說陳朗進種植診所了?老大,等我好了怎麽辦??悴換岵灰?野桑俊?
  俞天野輕哼了一聲,“那得看表現,都像今晚上這個樣子,那就很難說了。”
  王鑫諂媚地遞上桌子上擺放的葡萄,“別不要我啊,我就跟著您混了。”
  包贇總算抬頭了,看了俞天野一眼,“怎麽,你還是要讓陳朗進種植診所?”
  俞天野“嗯”了一聲,“我最近實在缺人,陳朗自己也想進種植這邊,再說了,她的確需要多加磨煉。”
  包贇沒有吱聲,落子的速度卻減慢了,又聽俞天野道:“我還沒問你呢,那個錦旗怎麽回事兒,是你搞的鬼吧?”
  包贇沒有立即回答,慢條斯理地把手中的黑子放在棋局之中,“誰說是我做的?我可沒承認。”
  俞天野看著包贇,眼神裏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你愛承認不承認,反正我知道,像這種小概率事件的發生,十有八九便是你搞的鬼。”
  包贇哼哼了兩聲,打腫臉充胖子,“像陳朗那麽傻乎乎的人,我真懶得幫她。不過是那天在臨湖軒正好碰見老吳了,我就隨口說了一句:老吳,你可真行,你家兒子把牙摔掉了,我們皓康的陳醫生那麽及時處置,你居然還投訴我們。”
  王鑫聽得奇怪,“老吳是誰?”
  包贇道:“老吳是個地產商,不過他也算是大院子弟,老爹是衛生部退下來的老幹部。他家和我媽媽家是世交,也在我媽開的臨湖軒入股來著,原配去世了,留下個男孩兒,那簡女士是他的新夫人。”
  俞天野點頭,“怪不得那簡女士和一般做母親的不同,那天複查的時候也是,就糾結陳朗當時的態度,根本就不在意治療的結果。”
  包贇“嗯”了一聲,“老吳前段時間不在北京,親生兒子出了事兒也不知道,回來後他老婆隻說小孩兒因為意外牙齒出了問題。”包贇隻是含混帶過,至於其他部分,比如拜托包夫人在臨湖軒請老吳喝茶,比如還讓包夫人在一邊旁敲側擊了幾句,例如沒娘的孩子真是可憐啊,不過幸運的是碰見了那麽有愛心的年輕醫生,可惜還被你們投訴了,等等等等。說得老吳臉上青一塊白一塊,回家就拿自己老婆開罵,還打電話問包贇,“你說我怎麽向陳醫生表示歉意合適?”於是才有了周五下午送錦旗的那一出。
  俞天野眯縫了一下眼睛,“你這麽折騰,老爺子沒說什麽?”
  包贇梗著脖子,“他還能說什麽。”包懷德其實說了,不過這個並不足與外人道哉。包懷德剛回到國內,便在包夫人吹完枕邊風之後,說了兩個字,“胡鬧!”
  王鑫忽然道:“老大,咱們什麽時候去臨湖軒吃飯啊?上次還是夏天荷花開的時候去了一次,坐在湖邊的船舫裏,品著佳肴,賞著美景,跟人間仙境差不離了。不行不行,我聽見‘臨湖軒’這三個字就饞得要命,簡直望眼欲穿。”
  俞天野看了眼包贇,“他家館子開得那麽貴,哪是我們這種工作聚餐消費得起的,診所不得多攢點兒小金庫才行啊?”
  包贇“切”了一聲,“你要想吃,我隨時帶你過去,別那麽可憐巴巴的。”
  王鑫雙眼一亮,“這可是你說的,趕緊安排時間,要不就今天吧,擇日不如撞日。”
  俞天野放下最後一顆白子,“都快晚上十點了,還吃什麽臨湖軒,你想什麽呢?趕緊數子吧,我應該是贏了。”
  包贇站起身來,拍拍手,“你贏就你贏吧,哪次不是你贏?王鑫你別急,過幾天我生日,咱們約上幾個朋友,一塊兒去吃吧。”
  王鑫趕緊道:“那我叫上陳誦行不行?”
  包贇道貌岸然地點頭,“有什麽不行的,上次我們一塊兒打球的還有誰來著?”
  俞天野畢竟比包贇大上幾歲,饒有興味地看著包贇不吱聲,唯有王鑫急不可耐地回答道:“還有陳誦她姐嘛,就是陳朗。對了,還有就是我老鄉‘皇上’。”
  包贇直接把“皇上”給否了,“皇上就算了,我現在和他談著合同呢,關係太近了不合適。你負責把陳朗和陳誦叫上就行了。”
  包贇其實心懷鬼胎,他這回驚動了包夫人出馬,代價就是包夫人在耳邊一直喋喋不休,肯讓自己兒子出頭一回的這個女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包贇一再解釋,自己僅僅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況且此事有關皓康聲譽,當然需要妥善解決。
  包夫人回答的隻有一句,“兒子,你是我生的,蒙誰也蒙不住我。”
  包贇萬般無奈才答應什麽時候帶女孩兒到臨湖軒去吃飯,讓包夫人過過眼癮,還一再警告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可別嚇著人家。”
  包夫人笑得花枝亂顫,一口應承。所以,當王鑫提出去臨湖軒吃飯時,包贇靈機一動,半推半就地答應了。他這人驕傲慣了,對向陳朗邀功毫無興趣,但是不管如何,先把娘親那張利嘴堵住再說。
  俞天野和包贇離開了王鑫的家,二人站在電梯裏,一直未對此事發表看法的俞天野開口道:“哥們兒,你今年多大了?”
  包贇不明所以地看著俞天野,“馬上就二十八了,怎麽了?”
  俞天野笑著搖搖頭,“沒怎麽,有時候覺得你很好玩。”俞天野把後半句“蠻孩子氣的”生生吞進肚子裏,這句話,包贇肯定不會覺得中聽。
  包贇完全不知道俞天野的潛台詞是什麽,聳聳肩,電梯門一打開就率先走了出去。俞天野也大步跟上,走到包贇的身邊,冷不丁開口道:“問你個問題,你說要是我們倆喜歡同一個女生,那該怎麽辦?”
  包贇回答得很幹脆,“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看誰手快唄。不過你放心,我就算再喜歡葉晨,也是不會和你搶的。”說完忽然覺得有些不對,警惕地看了看俞天野,“你不會見異思遷吧?”
  俞天野平靜地道:“說了一萬遍,我和葉晨就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包贇做出嗟歎的表情,“我姐那麽好,你怎麽就是不開竅?那豈不是便宜了謝子方那臭小子!?”
  在昏暗的路燈下,俞天野看著包贇的臉,一字一句地道:“哥們兒,其實有些事兒我也不太確定,不過還是想提前和你打聲招呼,如果有一天,我們喜歡的是同一個女生,我是不會讓你的。”說完便揚揚手中的車鑰匙,朝自己停車的方向走去。
  包贇愣愣地看著俞天野的背影,一時之間覺得有些陌生,半晌之後才罵道:“丫到底什麽意思,這就想宣戰啦?”
  俞天野開著車狂奔在三環路上,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混到這把年紀,城府日益加深,怎麽就跟毛頭小夥子一樣,會對包贇說出那樣的話來?自己喜歡陳朗嗎?應該有八分肯定兩分懷疑。八分肯定是因為每次和陳朗在一起都會讓自己打破常規,從最初麵試時與陳朗的針鋒相對,由於從未有過的不冷靜,引發那麽大的誤差,到陳朗在自己麵前一點點展示出專業知識和技能上麵的才華,還有“颯爽”共進退的羽毛球比賽,那樣嬌俏聰慧的女子站在自己麵前,如果還矢口否認說毫不動心,那才真是自欺欺人。
  尤其是那天從外麵回來,聽鄧偉向自己交代了再植牙事件的前因後果。鄧偉出去之後,俞天野從辦公室的玻璃窗望出去,隻見陳朗躲在樓下小花園的角落裏,耷拉著腦袋,看上去無比落寞,那一瞬間,俞天野莫名其妙地揪心。鬼使神差,俞天野便下樓買了杯咖啡,遞到了陳朗麵前,還把壓在箱底的,跟絕密檔案一樣矢口不提的當菜鳥時的糗事兒說給陳朗聽。這些超出常理的舉動自然讓俞天野暗暗驚心。與此同時,那些與林曉璿的過往也再次清晰地跳到自己眼前,陳朗與自己目前的狀態,完全複製了當年林曉璿和自己的關係,如果說有二分懷疑,那便也是來自於此。
  不過這些不確定,都不能抹殺掉俞天野的一個確定,那就是,和自己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的,看向同一終點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自己的兄弟,包贇。
  陳朗對所有的一切都懵懂無知,周一在大家驚詫而又羨慕眼神的注視下,正式去種植診所報到。鄧偉還頗有些不甘心,碎碎念道:“人算不如天算,禍兮福所倚。”
  陳朗在種植診所裏才待了沒半個小時,也就剛剛把在第一診所更衣室的東西搬過來,前台Monica的電話便追蹤而至,“陳醫生,請來這邊一下。”
  陳朗“哦”了一聲,隻是隨口問道:“什麽事兒啊?”
  Monica壓低了聲音,“包夫人來了,指明要讓你給她洗牙。”
  陳朗愣了一下,又多問了一句:“為什麽啊?”
  Monica還是小小聲音,“我也不知道,反正你過來就是了,還用你原先的那間診室。”
  陳朗趕緊把手中的東西放置在一邊,誠惶誠恐地回到了皓康齒科第一診所,才剛進大門,就被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的包夫人瞥見了。包夫人忽然有所頓悟,嘴角輕輕上翹,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陳朗哪裏知道包夫人就坐在沙發上,她直接溜進了自己原來的診室。唐婉正收拾東西準備出去,看見陳朗進來,一聲不吭,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便往外走去。陳朗轉頭看看早就候在屋子裏的陸絮,疑惑地道:“她怎麽了?”
  陸絮冷冷地道:“你別理她,正犯病呢。”包夫人就坐在門口,陸絮也沒法細說詳情。本來陳朗被調到種植診所,唐婉雖然有些不服氣,但也不是沒有好處,陳朗走後騰出來的診室,從此可以劃歸唐婉,因為鄧偉指明唐婉從今天開始可以接診洗牙之類的簡單病例。但是當陸絮通知唐婉現在必須讓出診室時,唐婉卻很是不高興,衝著陸絮抱怨道:“太欺負人了,能進種植診所了不起啊,憑什麽我要給她讓出診室?”
  陸絮有著資深護士共同的特點,對業務不精湛的菜鳥醫生一貫嗤之以鼻,隻一句就給頂了回去,“不憑什麽,等你什麽時候也能讓包夫人指定看牙,就可以別人讓你了。”
  陳朗也沒多想,衝陸絮示意,“你去把她接進來吧。”
  陸絮領命前去。當陸絮領著笑吟吟的包夫人走進來時,陳朗隻覺麵熟,還未來得及自我介紹,包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陳朗,先開口道:“陳朗,難得有女孩子穿白大衣也好看,雖然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風格有點兒不一樣。”
  陳朗被包夫人繞糊塗了,看了看同樣驚愕的陸絮,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其實我看您也麵熟,不過我還是有些不確定,咱們以前見過嗎?”
  包夫人微微一笑,“見過啊,在一家私家菜館,我和包贇在一起。”
  陳朗挖空心思也沒想出來,抱歉道:“對不起,我可能沒有看見您。”
  包夫人悠然道:“沒關係,你認不出來很正常,那天我扮著戲妝。”
  陳朗恍然大悟,原來包贇那天當眾獻花親吻的“柳夢梅”,正是麵前這位包夫人,況且她目睹了自己和包贇夾槍帶棒的對話場景,現在回想起來,是那麽衝動幼稚。陳朗頓覺臉上有些發燒,囁嚅道:“真對不起,當時沒認出您來。不過那天您的扮相特別瀟灑帥氣,我一直以為是包總監帶的女朋友,真沒想到會是您。”
  包夫人眼睛裏蘊含著笑意,“你可真會說話,誇到我心坎裏了。我聽包贇?擔??勞吹奈侍餼褪悄憬餼齙模??芸淠閌智帷N移涫檔ㄗ右殘。?看慰囪藍嫉米匙諾ǎ??越裉斕南囪廊?萃心懍恕!比緩蟊闋?揭巫由先ァ?
  陳朗在這一瞬間忘記了包夫人是總經理太太的事實,誠懇地道:“不用擔心,我先幫您檢查一下。待會兒洗牙的時候,有任何不舒服,您都可以示意我,咱們可以隨時調整。”
  洗牙正式開始。
  陳朗還是按部就班,該做什麽做什麽。
  一切結束,陸絮把椅子複位。診室的房門忽然打開,包贇走了進來,語氣裏帶著一絲惱怒,“媽,你怎麽在這兒?”
  包夫人輕輕鬆鬆地從椅子上下來,表情極其無辜,“咦,不是你推薦的,說陳醫生做治療的時候,手特別輕嗎?所以我也慕名前來。”繼而又轉頭衝著陳朗,“包贇說得真對,你的手的確很輕,我幾乎沒有什麽感覺。今天真是謝謝你,耽誤你時間了吧?”
  陳朗和陸絮都是受寵若驚的樣子,“沒有,沒有,您客氣了。”
  包贇完全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有些心虛地掃了陳朗一眼,便對包夫人道:“好了嗎?那我送你回去。”
  包夫人做出大方有禮的儀態,衝陳朗和陸絮頷首之後,便離開了這間診室。包贇本想對陳朗說點兒什麽,但還是緊隨包夫人身後離去。
  兩個人剛出了第一診所的大門,包贇還沒來得及埋怨,包夫人卻輕輕笑了,“贇贇,你也有今天。”
  包贇一愣,“怎麽了?”
  包夫人歎道:“這姑娘不就是我上次見過的那個女孩兒嗎,你倆還強嘴來著。不過人家連你有沒有女朋友都搞不清楚,我看呀,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
  包贇皺著眉頭聽著,麵色好看不到哪裏去,“你都和人家胡扯什麽呀,拜托你就別管我的事兒了。還有啊,別再來騷擾陳朗了,本來就八字沒一撇,回頭讓你給攪黃了。”
  包夫人搖搖頭,“我這哪裏算是騷擾,我是覺得她洗牙很不錯。對了,下周我還得來找她,陳醫生說了,我這個光洗牙不夠,還應該做牙周深刮。”
  包贇完全氣急敗壞,頗為頭疼,“你就別添亂了,行不行?”
  包夫人看包贇著急上火的樣子,心想:這小子麻煩了,平常玩世不恭瀟灑無敵的狀態早就煙消雲散,便趕緊舉手做出保證的姿勢,“放心,放心,下回我來看病,保證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說。”
  包贇這才臉色稍霽。
  兩個人走到電梯門口,包夫人又來了一句,“不過贇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陳醫生上次好像是和博文口腔的老板站在一起?”
  包贇“嗯”了一聲,哀歎女人真是麻煩,自己的娘親簡直就是麻煩中的極品,便將包夫人推進正好停在麵前的電梯裏,“媽,趕緊回去吧,回頭再說。”包贇長出一口氣,看著電梯的門徐徐關上,耳邊再次傳來包夫人的最後一句話,“明天晚上是你生日,你可別忘了帶她回來吃飯。”
  診室裏,陸絮還在和陳朗分析包夫人指定陳朗看牙的原因,“肯定是包公子推薦的。”
  陳朗卻不認可,“不可能吧,我和他還沒那麽熟。”
  陸絮是老江湖,或許已經看出了包贇的一絲異樣,不過此時此景,也隻能含混一笑,就此帶過。
  包贇卻再次推門而入,衝著陳朗叫道:“陳朗……”
  陳朗疑惑地看了包贇一眼,“怎麽了,包夫人是不是還有什麽問題?”
  包贇看了陸絮一眼,並未開口,陸絮很識趣地端著器械往外走,嘴裏還道:“你們聊,我去消毒。”
  包贇眼瞅著陸絮離開診室,還帶上了房門,這才開口道:“陳朗,嗯,那個,我媽說想謝謝你,明天晚上請你去吃飯。”
  這句話完全出乎陳朗的想象,所以她直接用受驚的眼神看向包贇,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用不用不用,您替我轉告一聲,我心領了,她不用那麽客氣。”
  包贇覺得有些潰敗,被包夫人這麽一攪局,本來想讓王鑫出麵的邀請,隻好換成了自己,聲音便有些發悶,“其實我媽不會真的出席,她隻會出來打個照麵,而且明天是我的生日,俞天野和王鑫他們幾個都去。”包贇生怕陳朗再次拒絕,趕緊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你妹妹陳誦,她也會去。”
  陳朗不否認,自上次羽毛球比賽之後,她就喜歡和這群人在一起時的狀態,尤其是既能和俞天野在一起,又能忽略掉他在診所裏給自己的壓迫感,不過陳朗還是有些遲疑,“如果是這樣,那,好吧。”
  這句話聽在包贇的耳中卻是另外的感覺,他心中陡然狂喜。
  此時,俞天野也來到皓康齒科的前台,對Monica吩咐道:“你幫我把這張表傳給大家看一下,讓醫生們把手裏做得最好的根管治療片整理一下,下班之前交上來。”
  Monica“哦”了一聲,問道:“有什麽具體要求嗎?”
  俞天野想了想,“主要是整理最近兩年的,而且最好都有橡皮障的照片,術前術中術後的數碼片,必須完整。”
  俞天野一抬眼,正好看到前台側方的監控屏,上麵隱約可以看出陳朗和包贇站在一間診室內說著什麽。俞天野不動聲色地道:“他倆幹嗎呢?”
  Monica抬頭看了看監控屏幕,搖搖頭,“我不知道。不過,剛才包夫人來了,指定讓陳朗看牙來著。”
  俞天野心中一哂,倒也沒說什麽,隻丟下一句,“那你給房間裏打電話,讓陳朗回種植室找我。”說完便離開了前台,先行回到種植診所的辦公室。
  沒過多會兒,就有人敲門,俞天野的聲音異常冷靜,開口道:!?
  陳朗低眉斂目地走進來,小聲問道:“俞主任,聽說你找我?”
  俞天野“嗯”了一聲,指了指桌麵上的一堆東西,“我手裏有些種植手術的視頻和光盤,想讓你抽空把它們都看一下。不過剛才在這邊晃了一圈,沒有看見你。”
  陳朗趕緊把它們都攬到自己懷裏抱著,“剛才被Monica叫過去看病了,現在沒事兒了,這些東西我回家就看。您還有什麽要我做的嗎?”
  俞天野看陳朗在自己麵前畢恭畢敬的,而且無比順從,忽然便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繃著自己,慢慢道:“最裏麵屋子裏的電腦你也可以用,我這裏沒有特別的,還是咱們手術之前之後常規要做的那些。你忙完了,在診室裏看也沒有關係。”
  陳朗像雞啄米一樣點頭,然後便試探道:“那我出去了?”
  俞天野衝陳朗微微一笑,表情輕鬆自然,“明天是包贇的生日,他和你說了吧,下班後咱們一塊兒過去。”
  陳朗被俞天野的笑容弄得頗有些眩暈,隻能機械地回答:“好的。”便帶上門離去。

  第十七章 夜宴
  周一的晚上,陳朗照常加班,回到家中,房間內黑燈瞎火,唯有客廳裏的電視熒屏在閃爍,隱約可以看出陳誦窩在沙發的一角。
  陳朗按下客廳電燈的開關,看了看盤腿坐在沙發上的陳誦,奇怪地道:“怎麽又隻有你一個?爸媽呢,不在家嗎?”
  陳誦“嗯”了一聲,抱著八喜的冰淇淋桶,眼睛隻盯著電視屏幕,回答道:“剛剛打過電話了,說晚點兒回來,讓我們自行了斷。”
  陳朗把眉頭皺到了一處。這兩天陳立海和於雅琴都是早出晚歸,幾乎連照麵都沒有打上,這種現象從未有過,沒來由地讓陳朗覺得不安。
  陳朗坐到陳誦身邊,這才發現原來陳誦看的是國產青春偶像劇《奮鬥》,屏幕上正演到向南和楊曉芸一來一往地打著嘴仗,台詞幽默搞笑,連陳朗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可令陳朗意外的是,陳誦隻是撅著一張嘴,直愣愣地盯著屏幕,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怎麽了,誦誦?今晚沒有活動?”
  陳誦的回答簡短得出奇,隻有一個字,“嗯。”
  陳朗更奇怪了,“那你沒有和‘金子多’約著,在電腦上打遊戲?這麽安靜地待在家裏,都不像你了。”
  陳誦這才開口道:“‘金子多’有中學同學從成都過來探望,才沒空理我。”
  陳朗恍然大悟,看著陳誦一臉不爽的表情,拖長聲音道:“我—知—道—了,是女同學吧。”
  陳誦又回到單音節狀態,“嗯。”
  陳朗故意道:“成都可是山清水秀又養人的好地方,美女層出不窮。”
  陳誦悶悶地道:“的確是美女,不單單長得漂亮,身材還不錯。”
  陳朗大吃一驚,“不會吧,你還真見著了?”
  “王鑫讓我過去陪他們吃飯,我就去了。”
  陳朗啼笑皆非地看著陳誦,“然後呢?受刺激了,你就先回家了?”
  陳誦“哼”了一聲,“我才沒那麽小肚雞腸。不過再怎麽樣,他也不該那麽說我。”
  陳朗很是好奇,“王鑫說什麽了?”
  陳誦翻了半天白眼才道:“我其實沒啥話好和他那個女同學一起聊的,挖空心思聊了半天,才終於找到一個共同的話題,我們就聊起了《奮鬥》,說最近都挺愛看這個。”
  陳朗“哦”了一下,“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討論起服裝來了,覺得劇中的女主角,什麽夏琳啊、楊曉芸啊、米萊啊,穿得都挺時尚的。我不過就多了一句嘴而已。”
  陳朗歪著頭看著陳誦,“你又說什麽驚世駭俗的話了?”
  陳誦哼道:“我才沒有。我不過就說,還真挺難得的,她們幾個在劇裏全是吊帶加抹胸,個個清涼無比,可視覺效果卻是青春朝氣,並不引人想入非非。”
  陳朗注視著熒屏上夏琳無處不在的兩根秀氣鎖骨,點點頭,“誦誦你還真沒說錯,然後呢?”
  陳誦咬牙切齒地道:“然後王鑫就看了看我,說了一句,那當然了,她們和你一樣,都是平胸。”
  陳朗一愣,立即毫無同情心地哈哈大笑,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兩個穿著小吊帶的波霸美女,頓覺洶湧澎湃,□橫流,忍俊不禁地道:“這回我支持你,雖然‘金子多’道理說得沒錯,那也不該拖你下水。”
  陳誦還是氣呼呼的樣子,“姐,你當時沒在現場,要不然你也會氣瘋的。”如果說王鑫這句話完全擊中了陳誦的軟肋,那成都女孩兒陶子的那句溫柔對白——“王鑫,你怎麽還是老樣子,專尋人家小姑娘開心”——更是悶得陳誦喘不過氣來。
  陳誦偷眼打量女孩兒的胸部,的確比自己的有說服力,於是更加抑鬱,看二人吃飯時沒完沒了地說著陳年舊事兒,越聽越沒有什麽滋味,飯畢便迫不及待地告辭離去。回到家中她還恨恨地想,“‘金子多’你等著,你看我將來還理你不理你。”
  陳朗聽完了陳誦的陳訴,得出結論,“你們倆就鬧吧,跟過家家一樣。對了,明天包贇的生日,你去不去?”
  陳誦咬牙切齒,“去,幹嗎不去?本來我還想著明天先去王鑫家裏接他。現在,哼,除非我瘋了,拿八抬大轎請我,我都不會去的。”
  可是這句話過了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陳誦便出現在王鑫家樓底下,不過也不算食言,她坐在包贇路虎車的副駕駛座位上,推搪道:“你上去找他吧,我就不去了。”
  包贇因為要負責去王鑫家裏接這位殘疾,途經陳誦的廣告公司,便也一塊兒稍帶上了。包贇不太在意陳誦的小情緒,便自行上樓了。
  陳誦一個人坐在車裏,百無聊賴地看著小區的風景,心裏依然憤憤不平。不知為什麽,最初打算出席包贇生日聚餐的興奮勁兒,早就消散得七七八八。再說了,上周末也是王鑫自己打電話過來說要她參加包贇的生日聚餐,陳誦不過在電話裏狂叫了一聲,“歐耶!”王鑫就連著兩天不理她,昨天倒是理了,卻整來一位陶子沒完沒了地狂秀親密不說,還當著陶子的麵諷刺自己。
  陳誦越想越覺得不得勁兒。此時包贇已經坐回車裏,同時坐到車後排的,還有甩掉輪椅架著拐棍的王鑫和成都美女陶子。
  陳誦心裏那叫一個憋屈,心想:王鑫你真成,這麽會兒工夫都得形影不離。於是對王鑫的招呼都愛答不理,也就衝陶子扮了個笑臉,便轉過頭來目視前方。
  包贇點火,開車上路。車廂內還是比較安靜的,隻傳來後排王鑫和陶子的竊竊私語。包贇透過後視鏡看了看眼神閃爍的王鑫,再看了看身邊緊閉雙唇的陳誦,心想:這倆搞什麽鬼?不過也並沒有太在意。倒是陳誦終於開口,也僅僅是不想再聽後排像蚊子一樣的嗡嗡聲,沒話找話,“我們直接去吃飯嗎?我姐呢?”
  這可說到包贇的痛處了。中午俞天野就明確向自己表示,他和陳朗忙完手裏的工作,會一塊兒趕過去。包贇想到這裏便從鼻子裏出氣,“你姐會自己來的,不用擔心。”
  陳誦卻表示懷疑,“不好說,我姐可是路癡。”
  包贇有些不明白,“路癡是什麽意思?”
  陳誦回答道:“白癡的癡,她壓根就不識東南西北,很容易就走迷路,還不會原路返回。”
  包贇聽得嘴角漾起微笑,同時又想起一直盤繞在心中的一個疑問,故意把話題引過來,“不會吧,上次陳朗不就去一家私家菜館來著,也是小胡同裏麵,我看她就沒有問題。”
  陳誦斷然否決道:“那可不一樣,那次是我舅舅請客,他開車帶我們去的。”
  包贇忽然覺得渾身緊張,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隱隱覺得真相就在眼前,便極力穩定自己的情緒,方向盤牢牢握在手裏,盡量不動聲色地道:“哦,是嗎?”
  陳誦點頭,“是啊。我舅舅你應該見過吧?除了那天在胡同裏的私家菜館,他和我姐站在一起,還有一次,是你送我去‘張生記’吃飯的時候,應該也見過一次。”
  包贇在這一瞬間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那樣親密的關係,原來不過是親戚而已。包贇還沒有完全從這個震驚之中清醒過來,隱隱覺得有不對勁的地方,卻又說不出什麽來,便隻能極力控製自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重音放到“舅舅”二字之上,“是的,你們的舅舅,我的確見過兩次。”
  陳誦毫無心機,乖乖點頭。
  臨湖軒位於鬧市,地理位置卻極其隱蔽。它位於喧囂的二環附近的一所幽靜公園之內,和其他館子的大張旗鼓不同,它低調到了近乎無聲的地步。它雖然並不拒絕慕名前來的食客,卻不對外宣傳,由於價格不菲,所以還是維持著寧靜安逸的狀態。包夫人和幾位合夥人開這家館子的初衷並不是為了盈利,隻求收支平衡,一是喜歡這裏的環境,二是大家的生意應酬都不少,那還不如弄一個舒服點兒的地盤,和朋友聚會吃飯,更加自在愜意。
  因為包贇負責去接王鑫和陳誦了,所以陳朗是隨著俞天野踏進了公園門內。進門的刹那,陳朗覺得從城市的喧囂中脫離出來,換了一番天地。公園雖然袖珍,卻極其精致,草坪碧綠青翠,路邊柳樹依依,連空氣都仿佛立即變得清新。一條細細的羊腸小道,引著二人往深處走去。如果說曲徑通幽還不算什麽特別,那麽,當陳朗走進公園內紅牆碧瓦的臨湖軒,那就隻剩下嘖嘖稱歎了。
  臨湖軒是一座環繞荷花池畔的不規則型四合院,陳設走的還是雕梁畫柱古樸清雅的路子,屋內掛著名家題詞的書法,還有宮燈置於鬥頂。雖然已過了夏日繁花似錦的季節,但是還有野鴨媽媽帶著一群小野鴨繞著荷葉嬉戲,一片蟬鳴蛙叫。陳朗倚著湖邊木欄,微風拂麵,頗有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恍惚感覺。
  陳朗情不自禁地讚歎道:“怎麽會有這樣的地方?跟人間仙境一樣,不可思議。”
  俞天野站在陳朗身邊,微微笑道:“等你嚐過這裏的菜肴之後,會更加覺得不可思議。”
  此時,包夫人迎上前來。包夫人聽到了俞天野最後一句,笑道:“天野你都是老熟客了,還這麽客氣,你們能賞光,我就已經很高興了。”說完便將目光轉向陳朗,“陳醫生,真高興又看見你了,我一直和包贇說要好好感謝感謝你。”
  還未待陳朗表示謙遜,包夫人又衝著俞天野道:“對了天野,葉晨第一個到了,在畫舫裏呢。”
  葉晨果然從畫舫裏鑽出來,亭亭玉立地站在俞天野和陳朗麵前,眼波在俞天野和陳朗麵前流轉,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們到得也早,就和你們一塊兒來了。”
  俞天野歉意的一笑,“我忘了問你幾點出發,還以為你和包贇會一塊兒過來。”
  葉晨抿了抿嘴,嗔道:“別解釋了,越抹越黑。”然後看向陳朗,關切地問道,“陳醫生,來皓康快一個月了,習慣了吧?有什麽應付不過來的,告訴我,我幫你解決,”又看了俞天野一眼,補充道,“或者告訴你們俞主任,他也會幫助你的。”
  陳朗看著麵前溫柔、敦厚的葉晨,趕緊匯報,“葉總監,早就習慣了,沒有什麽問題。”
  俞天野卻怎麽??趺幢鶓ぃ?刮創?⒒埃?槐叩陌?蛉飼崆嶁α耍?寤暗潰骸拔銥傷島昧耍?裉焱砩鮮前?S請好朋友過來聚會開心的,你們就別互相還叫總監主任了,聽起來太過見外,都叫名字吧。葉晨,你說好不好?”
  葉晨自然點頭,包夫人又走過去拉住陳朗的手,“陳朗,他們都來過好多次,就你是頭一回,我帶你在臨湖軒裏參觀參觀。”
  陳朗受寵若驚,隻能唯唯點頭。
  俞天野看著二人相攜離去的背影,轉頭注視著葉晨,輕聲道:“葉晨,今天怎麽了,可不太像平常的你。”
  葉晨咬了咬嘴角,“是嗎?其實你也不太像平常的你。不過你放心,我並不討厭陳朗,不會難為她的。”
  俞天野愣了愣,自嘲道:“我有那麽明顯嗎?我覺得我掩飾得挺好的。”
  葉晨淡淡一笑,“其實不明顯,不過隻有我能看得出來,你已經像對林曉璿一樣對陳朗有足夠的在意。”
  俞天野臉色不豫,“別拿她倆相提並論,陳朗是個蠻單純的女生。”
  葉晨的心朝某個方向深深墜落,夜幕低垂,也不能掩飾臉上黯淡的表情,不過還是強顏歡笑道:“原來總以為時間可以改變許多東西,不過我錯了。你對陳朗是認真的吧?沒關係,反正你永遠也不會看見我。”
  俞天野有些抱歉地看著葉晨,“葉晨,你知道的,我這人有些死腦筋。其實,其實謝子方對你……”
  話音未落,葉晨就“噓”了一聲,製止道:“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怎麽處理。”
  俞天野陷入沉默。葉晨是自己敬佩的女子之一,她偶爾流露出來的那種驕傲,她自己維護的姿態,統統表明那是葉晨的禁區,俞天野知道自己應該適可而止。
  緘默片刻之後,忽然聽見葉晨撲哧一聲又笑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今天晚上有好戲看了。”
  俞天野看著葉晨瞬間變化的麵孔,頗為困惑,“有什麽好戲?”
  葉晨注視著前方孤零零的一片荷葉,笑得意猶未盡,“我聽說包贇最近常常纏著陳朗,而且包夫人今天對陳朗的態度,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師兄,我看呀,你麻煩了。”
  俞天野苦笑道:“葉晨,你能不能不那麽聰明?”
  葉晨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不能。青春年華不在,我就隻剩下這個,尚能聊以□。”
  說話間,門外喧囂起來,葉晨笑得分外舒展,“包贇他們來了,看來PK即將開始。”
  俞天野苦笑之餘也朝門口望去,隻見包贇、王鑫等人魚貫而入,包夫人帶著陳朗也再次出現迎接。包贇在心情大起大伏之後,第一眼就掃向陳朗,頗有些驚恐地看著自己的娘親不知對陳朗耳語了些什麽,陳朗笑得燦爛無比。一直鬱悶的陳誦看見自己的姐姐,立即撲過來挽住胳膊,引得包夫人讚歎道:“有這麽一雙漂亮的女兒,你們爸媽可真有福氣。”園子裏瞬間充滿歡聲笑語。
  包夫人把這頓宴席安排在延伸至湖中央的畫舫之上。畫舫並不大,裏麵是一張長條形的古樸木桌,環繞著木桌的,是有無數靠墊的木製長椅,大家隻能促膝而坐。艙內還掛著一幅龍飛鳳舞的書法,上麵寫著四句:荷葉五寸荷花嬌,貼波不礙畫船搖,相到薰風四五月,也能遮卻美人腰。陳朗細細品來,隻覺臨湖軒此情此景,與這幅題字分外貼切。
  在包夫人的幹預下,大家隨意或刻意地各自就座,陳朗坐在最裏側,身邊挨著陳誦,陳朗對麵是俞天野,俞天野和葉晨相鄰,而木桌最外側是王鑫和陶子麵麵相對。原本王鑫坐在陳誦身邊,卻被陳誦喝道:“一邊去,不想挨著你。”王鑫也不吭聲,拄著拐棍站起來,徑直便和陶子換了個座位,惹得陳誦更加氣悶。至於壽星公包贇,因為他地位非凡,便自動打橫,衝著船尾,一左一右相鄰的,是陳朗和俞天野。包夫人安排妥當,便丟下一句“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吧”,然後笑著離去。
  服務生魚貫而入,開始上菜,大家倒也不拘禮,觥籌交錯。尤其是陳誦,席間高談闊論,還頻頻向包贇舉杯或者發問,令王鑫的臉色越發陰沉。包贇有些莫名其妙,招架乏力,但礙於陳朗的麵子,倒也禮貌相對,不過想起陳誦和自己在車上的對話,心情便頗為複雜,朝著陳朗看了過去。陳朗表情寧靜自然,看包贇注視過來,便趕緊舉起裝滿可樂的杯子,說:“包贇,祝你生日快樂。”
  包贇隻覺陳朗眼神清澈深幽,聲音悅耳動聽,眼一閉心一橫,也舉杯輕碰一下,回了一句“謝謝”,然後將身體傾到陳朗身旁,小聲道:“我有事兒想問問你,待會兒吃完飯以後留一下行嗎?”
  陳朗奇怪地看了包贇一眼,“有什麽事兒嗎?”
  包贇搖搖頭,“小事兒,不過還是想問問你。”
  俞天野和葉晨都注意到了包贇和陳朗的竊竊私語,俞天野並不吭聲,葉晨卻笑嘻嘻地問道:“你們倆小聲說什麽呢,我們也想聽聽?”
  包贇把身體從陳朗的方向側回來,直接就開始胡說,“沒什麽,我剛剛問陳朗,我媽和她說什麽來著,她笑成那個樣子?”
  陳朗詫異地看了包贇一眼,沒有揭穿他,但笑不語。可是陳朗的笑容如旋渦一般,讓包贇飄飄然,還真的起了好奇心,追問道:“我媽不會真的說我壞話了吧?”
  陳朗終於開口,“她沒說什麽,她隻是說你小時候淘氣,常常一個人溜出來,跑到這個公園玩。”
  包贇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右手邊的俞天野卻忽然開口道:“是不是還說了他小時候光著屁股就跳湖裏遊泳,被老爺子痛揍一頓的故?攏俊?
  陳朗笑吟吟地點頭,“這個,她也說了。”聽得包贇臉色又青又白,懊惱不已。
  葉晨也忽然開口,“是不是還給你看了包贇小時候打扮成女孩兒的照片,特別可愛,簡直就是個大眼睛的洋囡囡。”
  陳朗強忍住笑意,不敢看包贇烏雲密布的表情,小小聲道:“這個我也看了。”然後又誠懇地讚美了一句,“我覺得你小時候比女孩兒還女孩兒,漂亮極了。”
  包贇有撞牆的衝動,自己的娘親實在過分,不但很惡趣味地把小時候的自己打扮成女孩兒,還把當時拍好的照片存了一份在錢包裏,在老朋友麵前四處炫耀也就罷了,居然還給陳朗也看了。陳誦在一邊分不清狀況,萬分惋惜地道:“真可惜,真可惜,我沒有看到。”
  包贇根本不接茬兒,指著席中的一道菜肴向陳朗介紹道:“陳朗,你嚐嚐這道菜,有個名字叫紅樓茄鯗,據說是按照《紅樓夢》裏麵茄子的做法炮製而成。”包贇原本想親自為陳朗布菜,不過遲疑了一下,覺得是不是太跌份了,就這一瞬間愣神的工夫,卻見王鑫毫不猶豫地夾起一隻羅漢大蝦,衝陶子道:“你還是嚐嚐這個,精華所在,絕對享受。”
  陳誦看得目瞪口呆,悶悶不已。
  包贇也有些懊惱,王鑫此舉頓時將自己比了下去,便也不甘示弱,將茄子夾到陳朗的盤子裏,“還是這個最好吃,雖說是茄子,做法複雜,基本可以說到了飲食的最高境界。”
  陳朗被包贇夾菜的動作驚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了看俞天野,卻見俞天野隻是用溫和的目光看向自己,並且淡淡一笑,讓陳朗頗為安心。
  飯桌上的其他人對這個混亂局麵也看得有些眩暈,大家麵麵相覷,唯有葉晨,嘴角噙笑,唯她獨醒。
  臨湖軒的佳肴的確名不虛傳,除了紅樓茄鯗、羅漢大蝦、海燴四寶,其他精美菜肴也絕非凡品。隻不過有些人吃出了美味,比如陳朗;有些人品出了文化,比如葉晨;有些人感受到的卻隻是形式,比如陳誦就大讚,“‘文武全財’,你家的臨湖軒太棒了,好吃的上了一盅一盅又一盅。”
  包贇還沒回答,斜對麵的王鑫卻不屑地道:“那是臨湖軒的招牌菜佛跳牆好不好?別一盅一盅的。”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農民。”
  陳誦大怒,拍案而起,“王鑫我忍你很久了,你說誰農民呢?”
  王鑫不顧桌子底下陶子在猛踢他的雙腿,忍住痛楚,毫不示弱地對視過去,“就說你呢,我也忍你很久了,骨頭那麽輕。”
  陳誦長這麽大還沒有被人這麽不留情麵地斥責過,更何況這個人還是王鑫,起初的囂張氣焰頓時煙消雲散,嘴一癟,眼淚嘩地掉下來,衝著王鑫喊道:“王鑫,我以後再也不要見你。”喊完便抓起身邊的小包,越過陶子,往外飛奔離去。
  王鑫呆在那裏,陶子急道:“愣什麽,你還不快去追?”
  王鑫站起身來,拄著拐棍挪動了幾步,便停住了,垂頭喪氣地道:“算了,我這樣也追不上,回頭再說。”
  陳朗目睹這一切,也不樂意了,站起身來,“我去找她吧,不過王鑫,你今天太過分了。”
  包贇喊住正要往外走的陳朗,提示道:“你把手機帶上,找不到,還可以給她打電話。”
  陳朗“哦”了一聲,回去背上自己隨身攜帶的背包。一直不怎麽開口說話的俞天野卻站起身來,“外麵太黑,我陪你一塊兒找吧。”陳朗什麽也顧不得了,點頭表示同意。包贇愕然地看著陳朗和俞天野雙雙走出畫舫,隻能把怒火發在王鑫身上,“王鑫,你搞什麽鬼?”
  王鑫沮喪到了極點,什麽話也不說。對麵的陶子也跟著埋怨,“我是讓你刺激一下陳誦,適可而止就行,你怎麽就上癮了?那種傷人的話也敢亂說?”
  王鑫耷拉著腦袋,心灰意冷,壓根就不予解釋。
  葉晨最是輕鬆,用餐巾擦擦嘴角,歎道:“今天晚上可算沒白來,好戲連台,我算過癮了。”繼而看了包贇一眼,“就是不知道,陳朗和俞天野他們現在在做什麽?”
  陳朗在俞天野的陪伴下在公園裏找了一整圈,也沒有見到陳誦的蹤影,給陳誦的手機打過去,也總是無人接聽。陳朗急得直跺腳,俞天野按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急,陳誦是成年人了,不會有什麽問題。”
  就在此時,陳朗的手機鈴聲響了,陳朗激動地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邊卻傳來父親陳立海的聲音,“朗朗,你在哪裏?”
  陳朗環顧四周,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個公園的名字,隻能大致匯報,“在外麵呢,和朋友吃飯。爸,你呢,在哪兒?”電話中傳來的背景聲音分外嘈雜,明顯不像是在家裏。陳朗略帶思量的眼神和俞天野的對個正著,俞天野便會錯了意,以為有什麽不方便,便指了指旁邊,小聲道:“你打吧,我到旁邊等你。”
  陳朗正欲分辨,陳立海的聲音卻從話筒中傳來,“我也在外麵呢。朗朗,我和你說,你聽了之後可別著急,你舅舅,不,就是你父親,他現在生病了,住在醫院裏。”
  陳朗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回來,有些不可思議,“啊……不會吧,前不久他才和我說,他要出去一趟,我一直以為他現在不在北京。”
  陳立海道:“這是真的。於博文前段時間覺得胃疼,當時就去醫院做了個鋇餐檢查,結果出來後,醫生說可能有腫瘤,然後讓他住院活檢,擇期手術。”
  陳朗屏聲靜氣地聽著,大氣也不敢出。陳立海繼續道:“你父親一直瞞著這事兒,連我們也沒有告訴,我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他本來早就該住院了,可能是因為工作上的事兒吧,說是什麽老外要過來融資什麽的,反正我也不懂,他拖了一段時間。上周才住進醫院正式做胃鏡活檢,當時結果就出來了,說是胃癌。”
  陳朗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快速道:“你們現在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陳立海趕緊道:“別別別。於博文說不能告訴你,不要讓你著急。不過我覺得你還是知道這事兒比較好,可是你媽居然也同意不告訴你。”陳立海頓了一下又道,“我今天是偷著出來給你打的電話,反正你知道這件事兒就行了。對了,朗朗,你父親的手術已經做完,醫生說還算早期,應該預後比較好,你就別太擔心。”
  陳朗著急地大喊道:“爸,你們到底在哪家……”醫院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對方已經掛掉電話,隻傳來無力的嘟嘟聲。
  站得遠遠的俞天野聽到喊聲,雖然聽得不清楚,但也覺出不對勁,便走近一些,關切地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嗎?”
  陳朗默不作聲,隻是飛快地用手機查找電話號碼,然後撥出去,再掛掉,再撥出,反複無數次之後,終於無力地垂下手臂,因為不管是陳立海還是於博文,甚至包括於雅琴和柳椰子,所有的電話不是關機便是無人接聽。此時,公園裏已經陷入黑暗之中,唯有遠處幾盞不甚明亮的路燈,讓四周的一切看起來影影綽綽。
  俞天野眼睜睜地看著陳朗蹲下身來,雙手抱肩,將頭深深地埋進臂彎。
  俞天野走到陳朗身邊,有些不知所措。半晌,他單膝跪地,蹲在陳朗身邊,柔聲問道:“陳朗,怎麽了?”
  陳朗還是不肯抬頭,可是不停抽搐的後背卻出賣了自己。俞天野輕歎一聲,隻好也陷入沉默,用手輕拍陳朗的後背,讓陳朗漸漸回複平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朗終於止住了哭泣,站起身來,哽咽著道:“我沒事兒了,您回家吧,別管我了。”
  俞天野也跟著起立,看著眼前雙目紅腫的陳朗,沒來由地覺得心疼,搖搖頭,“我也沒什麽事兒。我看陳誦說不定已經回家了,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沒法回去吃飯了,要不你先緩緩,我送你回家?”
  陳朗“嗯”了一聲,用手在臉上擦了半天,才把臉上的眼淚全都抹掉。俞天野小心翼翼地問道:“出什麽事兒了,哭成這個樣子?一定不是因為陳誦吧?”
  陳朗的眼眶裏淚花再次上湧,斷斷續續地道:“我,我剛剛才知道,我的父親得胃癌了。”
  俞天野的心也隨之往下一沉,略一思索,便道:“已經這樣了,那就別哭了,我送你去醫院看你父親吧。”
  陳朗嘴一咧,再次大哭起來,“可是,可是他一直瞞著我,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家醫院,現在手術都做完了,他都不肯說。”
  這還不夠,陳朗哭得眼淚橫飛,大喊道:“為什麽總是這樣,總當我是小孩子,總是瞞著我?”
  這回換俞天野驚訝了,陳朗的寥寥幾句聽得他稀裏糊塗的,他這人習慣了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也完全弄不懂這究竟是什麽情況,所以愣在那裏不知如何安慰,行動卻比語言和思想更快一步,沒有半分遲疑地將陳朗攬入懷中。
  陳朗陡然進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心中一驚,妄圖掙紮出來,身體隻略動了動,就被俞天野按住,箍緊在自己懷裏。陳朗耳邊原來清晰可辨的蛙鳴蟬叫全都消失,隻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怦怦作響,鼻間是俞天野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兒。陳朗的背脊有些僵硬,完全無法放鬆,僵持片刻之後,慢慢鬆懈下來,開始貪戀這個懷抱的溫暖,還自暴自棄地想:不管了,就當今晚是個例外。便老實地倚在俞天野的懷中,眼淚卻照樣嘩啦啦流個不停。俞天野的下巴觸到陳朗頭頂的發絲,並且感覺到陳朗繃緊的身體漸漸變得溫順,胸前的襯衫卻一點點地濕潤起來,這讓俞天野一貫冰冷的心中也柔情四溢。
  畫舫中也早就沒有了歡快的氣氛,大家零散地坐在不同的角落李,麵色各異。葉晨斜靠在椅墊上,把玩著手中的手機;包贇整個兒就是焦躁不安,在畫舫裏走來走去;陶子在喋喋不休地教訓王鑫,“你真行,你忘了出門前我怎麽教你的?”
  王鑫還是有些氣哼哼的,“你教的一點兒也不對,她哪裏受什麽刺激了,我看她完全是變本加厲。”按說陳誦喜歡包贇的事兒,王鑫不是不知道,但王鑫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次的反應會這麽大,也許是因為受傷以後的這些日子陳誦和自己朝夕相處,也許是因為王鑫漸漸有了錯覺——說不定在陳誦的心裏自己重於包贇,更或許是因為王鑫比從前更深地淪陷,心裏眼裏隻有唯一的陳誦,可最後的結果卻是……他對陳誦今晚的表現,同樣憋了一肚子的悶氣。
  陶子痛心疾首道:“你到底有沒有腦子,這恰恰說明她在乎你啊。”
  王鑫還是恨恨地道:“我沒看出來,我就看出她沒完沒了地向包贇獻殷勤。”
  包贇本來就夠煩躁的了,聽到這一句,便停止了踱步,看向二人,“怎麽把我也扯上了?我又不喜歡陳誦。”
  斜倚在椅墊上的葉晨忽然開口,“那你喜歡誰?”
  包贇一時語塞,半天才開口道:“我喜歡的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裏。”
  王鑫半是狐疑半是慶幸地問道:“你真的不喜歡陳誦?虧我還一直擔心咱倆喜歡同一個女孩兒,會傷了和氣。”
  包贇罵道:“你有病啊,你管別人喜歡不喜歡呢?自己喜歡就好。”說完還哼道,“我要是喜歡誰,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怎麽也都得搶到手裏。”
  角落裏傳來葉晨的拍巴掌聲,包贇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回頭看向葉晨。葉晨戲謔地衝著包贇眨眨眼,調侃道:“包贇,就衝這句話,我就絕對看好你。”
  包贇假裝大方地收下,“慚愧,慚愧。”
  不料葉晨話鋒一轉,“唉,你說這出去找人的人,怎麽也不回來了?”
  包贇被葉晨一提醒,表情頓時有些黯淡,忍了忍才道:“你們等我一下,我出去找一找。”
  話音未落,葉晨的手機響了,葉晨揚揚手機,“不用去了,電話來了。”便按下接聽鍵,聽了半晌,終於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我會和他們說的。”
  包贇抬眼看向葉晨,心中的不安再次湧起,問道:“怎麽了?”
  葉晨若有所思地看了包贇一眼,“俞天野說陳朗家裏人出事兒了,陳朗很傷心,他先送陳朗回去,特地讓我和你說聲抱歉。”
  王鑫立即拄著拐棍走過來,急急地問道:“誰出事兒了,別嚇唬我,不會是陳誦吧?”
  葉晨搖搖頭,“應該不是。我聽得不太清楚,好像說是父親什麽的,得了重病。”
  王鑫如釋重負,不過還是有些擔心,“那他們找到陳誦沒有?”
  葉晨搖搖頭,“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他沒說這個。”
  包贇一直沒有說話,臉色卻不甚好看,好半天才強笑道:“他們走了,那我們自己吃吧。”
  陶子卻捅了捅王鑫,王鑫看看陶子又看看包贇,隻好道:“要不我們也散了吧,我得把陶子送回去,要是太晚,我那哥們兒就該急了。”
  葉晨也站起身來,拍拍包贇的肩膀,“包贇,我也走了,你早點兒休息。對了,王鑫和陶子我會負責開車送回去的,你就別管了,待會兒替我和阿姨說一聲就是了。”
  眾人紛紛散去之後,包贇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越發覺得沒滋沒味,幹脆鑽出畫舫,向四合院裏角落的一間廂房走去。他剛剛推開房門,就看見包夫人正對著電話說:“謝謝你告訴我,我知道了。”然後看了包贇一眼,便掛掉了電話。
  包贇極度懶散地把自己扔到沙發上,沒精打采地問道:“你知道什麽了?”
  包夫人打量了一下包贇,問道:“兒子,你的那些朋友們呢?你不會告訴我,你們已經散夥了吧?”
  包贇悶悶地點頭,“你沒說錯,是散夥了。”
  包夫人“哦”了一聲,“是嗎?為什麽?”
  包贇有些不耐煩,“還能為什麽,家裏都有事兒。”
  包夫人眼珠一轉,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兒子,我可聽說,陳朗是於博文的外甥女。”
  包贇猛地抬頭,緊張地道:“是又怎麽樣?誰還能沒個三親六戚?”
  包夫人看著包贇的模樣,搖搖頭,歎道:“我又沒說什麽,你那麽緊張幹什麽?隻不過我今天晚上還碰巧知道了一件事兒。”
  包贇不甚感興趣,皺著眉道:“媽,我就知道你會亂打聽,這樣有勁沒勁?”
  包夫人聳聳肩膀,“有勁,當然有勁,八卦本來就是女人的天性。這另外一件事兒便是,博文口腔的董事長,也就是陳朗的舅舅於博文,已經確診得了胃癌,剛剛手術完畢。”

  第十八章 變故
  俞天野手握方向盤,開著帕薩特在大街上飛奔。他盡量裝作鎮定自若的模樣,但是眼睛還是會偶爾掃一眼坐在副駕駛座位上陳朗的半個側影。
  公園裏那個長長的擁抱之後,兩個人都覺出環繞彼此身邊的幾許尷尬、幾絲曖昧。因此,在俞天野送陳朗回家的途中,陳朗一直不敢與俞天野偶爾瞥來的眼神有交集,隻是坐在副駕駛座位上,一直把頭轉向右邊,定定地看著窗外流動的夜景。北京初秋的夜晚,還在街頭散步的人們看起來都閑散愜意,還有一些人紮堆坐在室外,喝著啤酒,吃著羊肉串,隱隱約約傳來一些歡聲笑語……眼前雖然是一幕一幕地換著活動背景,但在陳朗的腦海裏,一遍一遍過著的是於博文陪著自己由小到大,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所有那些已經褪色的歲月和共同度過的日子。
  俞天野也微微有些後悔,剛才的衝動表現,說不定陳朗會認為自己是乘人之危,於是心虛地瞥了一眼副駕駛座位上的陳朗,發現她一臉恍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壓根就對自己的患得患失毫無感覺,而是自顧自地神遊太虛。俞天野心中歎了口氣,便繼續心猿意馬地開著車,想說點兒什麽卻無從說起,車廂裏一直維持著靜默。汽車飛速前行,俞天野總算先開口,“明天別上班了,還是先找找你父親究竟住在哪家醫院,把家裏的事情處理一下。”
  陳朗這才從自己的世界中拔了出來,有些猶豫,有些遲疑,“可是你明天上午還有兩台種植手術。”
  俞天野琢磨了一下,“應該沒問題,黃醫生這兩天休假,我可以找他的助手幫忙。”
  陳朗這才釋然,於是點頭。
  俞天野將陳朗送到樓下,陳朗剛剛解開安全帶,右手放在車門把手上,正欲打開車門,卻聽見身後的俞天野忽然開口道:“陳朗,等一下。”
  陳朗未回頭,就聽俞天野又道:“其實……今天晚上的擁抱,並不是個意外。”
  這句告白對於俞天野而言,是對今晚自己超出常規行為的必要解釋,可是對於完全不在狀態的陳朗而言,是那樣的突兀,突兀到陳朗由身到心都打了一個激靈。她臉色微微發白,腦袋裏一陣發懵,慢慢轉過頭來,對上俞天野的眼神,那裏麵有果敢、堅定,還有著她不熟悉的但期盼很久的柔軟。陳朗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卻聽見有??
  陳朗趕緊推門下車,陳誦跟沒事兒人一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姐,我是不是妨礙你們了?”
  陳朗沒接茬兒,顧左右而言他,“我還以為你躲在哪兒哭呢,在公園裏找了你好半天,手機也打不通。”
  陳誦無辜地聳聳肩,“我早就回來了,結果發現沒帶鑰匙,手機還沒電。”
  俞天野也下車和陳誦打了個招呼,滿含深意地看了陳朗一眼,“別想太多了,注意身體。你也別太著急了,好好休息。”
  陳誦目送俞天野倒車,車子駛出小區大門。她靠在陳朗身上,賊兮兮地道:“姐,你是不是有情況了?”
  陳朗置若罔聞,拖著陳誦往裏走,急急地問道:“爸媽還沒有回來嗎?”
  陳誦完全不知情,隻是搖頭,“就是沒回來啊,他們這一陣兒也不知道怎麽了,行為比較怪異。”
  陳朗按下電梯層數,表情略有些焦躁,眼睛不停地注視著電梯裏層數的變化,一聲不吭。倒是陳誦完全沉不住氣,試探著問道:“姐,你們這飯局散夥了?”
  陳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片刻之後才把腦袋裏的線搭上,“我還沒問你,你和王鑫搞什麽呢?今天怎麽發這麽大的脾氣?說跑就跑了,害得我還出來找你。”
  陳誦一聽王鑫的名字就煩躁,道:“那小子不是東西,姐,以後你別在我麵前提他的名字。”
  陳朗看了陳誦一眼,應付道:“他是夠壞的,擺明了找個老鄉來故意氣你,還說那麽過分的話。”
  陳誦睜著圓圓的眼睛疑惑地道:“他是故意氣我嗎?”
  陳朗歎口氣,替她解惑,“你可真夠笨的,這都沒看出來?王鑫應該是蠻在乎你的,要不然也不會玩這種聲東擊西的把戲。”
  陳誦翻了翻白眼,“那他絕對有病,平常為什麽不對我說?”
  陳朗在心裏同情了一把王鑫,揶揄道:“你不是都和他宣布過喜歡包公子了嗎?人家哪裏還敢自討沒趣?”
  陳誦慢慢回過味來,“我是喜歡‘文武全財’,可是我喜歡的人多了去了,那又怎麽樣?”
  電梯終於停止,陳朗拖著陳誦來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房間裏果然黑乎乎的,寂靜無聲。雖然明明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陳朗的心還是涼了半截。陳朗轉頭看了看陳誦,猶豫著是否將於博文的事兒告訴陳誦,轉念之間,還是想等見到陳立海和於雅琴再說,所以隻是接過剛才的話題,“你原來可不是這麽說的,好像前不久還說要給包公子打電話來著。”
  陳誦很是沒精打采的,道:“姐,你還不知道我,總是一陣一陣的。再說了,我怎麽看怎麽覺得‘文武全財’對我沒興趣。”
  陳朗腦海中快速琢磨著如何與陳立海和於雅琴取得聯係,一邊隨口問道:“那他對誰有興趣?”
  陳誦眨巴眨巴大眼睛,慢吞吞地道:“我覺得是你。”
  在這樣一個原本無比哀傷的夜晚,陳朗忍不住苦笑了,拍拍陳誦的腦袋,“你這結論太不靠譜了,怎麽可能?”
  陳誦很不服氣地打算擺事實講道理,家裏的座機卻響了起來,陳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去,拿起話筒,引得陳誦詫異無比。
  隻聽陳朗“嗯嗯”聲不絕於耳,最後說了一句:“好的,舅媽,我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陳誦看著陳朗掛掉電話,疑惑地道:“舅媽怎麽打電話過來了?”
  陳朗內心波動起伏,臉上卻沒有太多表露,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今天陳立海電話告知的內容盡數轉達給了陳誦,還最後補充了一句,“所以舅媽帶著淘淘,今天剛剛飛抵北京。”
  陳誦震驚之餘,還是有些疑惑,“舅媽怎麽現在找你?有什麽話不能明天再說?”
  陳朗咬了咬嘴唇,輕輕地道:“舅媽說,她是臨時決定回來的,可是一晚上了,誰也沒有聯係上,她和淘淘現在隻能住在酒店裏,問我知不知道,究竟……”停頓了一下又道,“究竟舅舅,住在哪家醫院裏。”
  陳誦忽然有些明白了,毅然道:“姐,我陪你一起去吧,你一個人出門,我也不放心。”
  二人抵達酒店找到舅媽和淘淘時,陳誦很識趣地帶著小表弟淘淘玩鬧,給陳朗和舅媽騰出點兒說話的間隙。
  舅媽姓李,全名李瑩,也就比陳朗大十歲左右,原來是消化內科的臨床醫生。於博文由於長期的飲食不規律,以及工作中過大的壓力和過多應酬,以至於胃病已經犯了很多年。在求醫問藥的過程中,認識了當時的消化內科醫生李瑩。兩個人結婚生子以後,於博文就讓李瑩辭去了工作,移民加拿大。
  也許是李瑩還需要帶著淘淘在那邊坐著移民監,於博文一個人留在北京,少了人監管,又恢複了不規律的飲食習慣,以至於胃炎轉變為胃癌,這讓李瑩又氣又急。
  陳朗見到李瑩的第一時間,便是匯報自己也不知道於博文到底住在哪家醫院,隨之問道:“舅媽,你是內行,胃癌手術後的預後效果好嗎?”
  李瑩看著一臉愁容的陳朗,輕聲安慰道:“說是早期胃癌,而且病理結果顯示癌細胞是高分化性質,按照目前的文獻資料做出的統計,終身存活率有時候也可以達到90%以上。”說到這裏,她看了陳朗一眼,“隻不過後期的調養非常重要,不能掉以輕心。”
  陳朗麵色稍霽,不過還是輕鬆不起來,在沒有見到於博文之前,她完全不能定心,不由得發牢騷,“他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事情都瞞著?!?
  李瑩看著麵前無比焦慮的陳朗,輕輕地道:“朗朗,你的父親,是個特別有主意的人,什麽事兒隻要拿定主意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陳朗有些愕然,艱難地道:“您知道,知道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李瑩點點頭,“結婚前他就告訴我了。其實你仔細看看淘淘,你們倆好多地方都長得挺像的。”
  陳朗將目光轉向淘淘,淘淘正開開心心地和陳誦笑鬧成一團,二人還衝著陳朗和李瑩做著鬼臉。陳朗心中感慨萬千,唯有點頭表示附和。
  李瑩又道:“其實今天晚上把你叫過來,是想先和你溝通一下,另外也想讓你幫我勸勸你的父親。”
  陳朗有些糊塗,“勸他什麽?”
  李瑩想了想,“他的手術也做完了,據說是請的最權威的醫生做的,手術也非常成功,但我還是想等他出院以後,接他回加拿大調養。”
  陳朗遲疑了一下,“您不能留在這邊照顧他嗎?”
  李瑩搖搖頭,“我和淘淘都申請了加入加拿大國籍,但是那邊要求我們必須累計住滿三年。前幾年回來得比較多,這次如果在國內耽擱時間太長,那可就前功盡棄了。”
  李瑩想了想,又道:“朗朗,我不是要和你搶你的父親。可他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放心,至少不能再這樣拚命下去,應該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也到了該享福的年齡。如果還在北京,於博文肯定還會因為公司的事兒過於思慮,而回加拿大休養,空氣和環境都更加適宜他的身體,也能讓他減少工作上的壓力。錢這個東西差不多就行了,我和淘淘不求大富大貴,隻要一家人可以健康生活在一起,我就完全知足了。”
  李瑩看著陳朗迷茫的表情,再次補充道:“而且我以前也是消化科的醫生,還是由我來監督他,做他的貼身保健醫生,我想,這才是對他最有利的。”
  這一席話,將陳朗即將奪口而出的“沒關係,我在北京可以照顧他”,生生壓了下去,陳朗已經沒有任何立場和理由表示反對,隻能默默點頭。
  待陳朗和陳誦回到家中,已經接近午夜時分。陳朗在樓下便頗為激動地發現家裏燈光明亮,顯然陳立海和於雅琴已經回來了。
  陳朗趕到於博文所在的醫院,已經是第二日的清晨。其實昨天晚上得知於博文所在醫院及現狀之後,陳朗就恨不得立即趕去探望,卻被於雅琴給拉住了,“你去了也沒用,大家都睡覺了,門衛怎麽可能半夜放你進去探視?”
  陳朗一大早趕到醫院,她站在於博文的病房門口,深呼吸兩次後,便敲門而入。戴著老花鏡半躺在病床上看著報紙的於博文,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陳朗沉著一張臉走進來,徑直走到床邊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發。
  於博文訕訕地笑了,聲音啞啞的,“朗朗,你怎麽來了?”
  陳朗縱有百般的怨氣,聽著於博文有氣無力的聲音,眼光掃過於博文明顯消瘦的臉頰,在這一瞬間也隻能選擇隱忍。陳朗無比心疼地想:從來沒有哪一天,於博文兩鬢的白發像今天這樣明顯,他戴著老花鏡的樣子,陡然一下子老了十歲。
  陳朗把報紙從於博文手上抽走,低聲說:“您都病成這樣了,怎麽還在看報紙?”
  於博文摘下老花鏡,指著陳朗手中的報紙道:“正好你也看看,上麵有我們博文口腔融資成功的消息。”
  陳朗連瞅都不瞅,就把報紙放到了一邊,嗔道:“這時候您還有閑心管這個?”想了想終於還是說了出來,“連給我打電話說一聲的工夫也沒有。”
  於博文偷眼看了看陳朗的表情,忐忑不安地問道:“朗朗,你不會真的生我的氣了吧?我隻是不想讓你們擔心。再說了,這隻是一個小手術。真的,醫生都說了,等拆完線,我就可以回家了。”
  陳朗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苦笑道:“您就別解釋了,還是先把身體養好吧,這筆賬回頭再找你算吧。”頓了頓又道,“對了,舅媽和淘淘也回來了。”
  於博文皺起眉頭,“這都幹什麽呢,怎麽這麽興師動眾?”一邊說還一邊指了指房間角落裏堆滿的營養品,“你幫我找瓶喝的過來吧。”
  陳朗走過去拿了瓶甜牛奶,問道:“這個行嗎?”得到首肯,便將甜牛奶的蓋子掀開,放進於博文手裏,還接著剛才的話題,“您就少說兩句吧,瞧您偷偷摸摸幹的這事兒,已經夠天怒人怨了,居然還變成您都挺有理。”
  門口也傳來聲音,“可不是嘛,他還是老毛病,太自以為是。”
  陳朗和於博文一起朝門口望去,隻見李瑩帶著淘淘走了進來。淘淘看見於博文躺在病床上,就高興地撲了過去,墊起腳尖摟住於博文的脖子,親熱地叫道:“爹地,淘淘想死你了,你想我了嗎?”
  於博文自然是“寶貝兒子”、“乖兒子”地亂叫著,還拿帶胡楂的臉頰故意去親淘淘,惹得淘淘吱哇亂叫。
  這一幕看得陳朗既感動又有些感傷,神情上卻不露分毫,乖乖地叫道:“舅媽,您這麽早就來了。”
  李瑩微微笑道:“不過還是沒有你早。”話音剛落,李瑩已經走到於博文身邊,將於博文手裏還拿著的牛奶瓶拿了下來,“你別自己瞎喝東西。”
  於博文還在和淘淘嬉鬧,不以為意地道:“我都由流食改為半流食了,這個我喝過,沒問題的。”
  陳朗也附和道:“他喝的是甜牛奶,應該沒事兒。”
  李瑩卻皺起了眉頭,“手術後尤其不該喝甜的,你快別喝了,免得得不償失。”
  李瑩說話的口氣堅定決斷,讓於?┪暮統呂識偈泵渙說灼??蓯切男欏A餃碩允右謊壑?螅?誆┪謀闋猿暗潰骸罷飧瞿闥盜慫悖?暇鼓悴攀親ㄒ檔摹!比緩蠡胺嬉蛔??值潰?霸趺床淮蛘瀉艟團芑乩戳耍俊?
  李瑩眼圈一紅,忽然俯下身,將淘淘和於博文摟在一起,哽咽著道:“你不該瞞著我們,無論發生什麽事兒,我們一家人都該在一起。”
  於博文原本就躺在床上,現在更是無法動彈,隻能用手輕輕地拍李瑩的後背,小聲安慰著。
  站在一邊的陳朗目睹著這一家三口大團圓的溫情,不由得有些發愣,半晌後便默默地退出房門,一個人慢慢地來到住院部大廳。陳朗自嘲地想:算了,還是等一會兒再上去。陳朗除了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一個,還感覺很無力。
  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陳朗無精打采地按下接聽鍵,聽到包贇在電話裏叫道:“陳朗,你現在在哪裏?”
  陳朗機械地回答道:“我今天請假了,在醫院呢。”
  電話那頭的包贇卻道:“哦,那你別走開,我一會兒過去找你。”
  陳朗此時的心情異常低落,語氣裏便帶著些抵觸,“你知道我在哪家醫院嗎,就要來找我?”
  包贇的回答讓陳朗很驚奇,“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現在在××醫院。”
  陳朗有些發愣,“你怎麽知道的?不過算了,有什麽事兒嗎,非得現在過來?”
  包贇沉默了一下,“沒事兒,我隻是碰巧路過這裏。你別走開,我馬上就到。”
  陳朗還想拒絕,手機裏卻傳來一陣嘟嘟聲。
  包贇長到二十八歲,還是頭一回在生日的晚上失眠。從小到大,他是聽著帥哥的讚美聲長大的,再加上家境優良、學業有成,身邊的女孩子們都對他頗有好感,個個另眼相看。他幾乎連暗戀誰的機會都沒有,一個眼神剛遞過去,對方鐵定含情脈脈地掃回來,以至於談戀愛這件事兒於他而言最沒有挑戰性,完全手到擒來。
  可陳朗卻是一個例外,這個例外讓包贇莫名地心煩。
  昨天晚上畫舫中的暗流潛伏,俞天野和陳朗之間那些情愫流動,包贇不能說沒有一點兒感覺,但是包贇會選擇性地讓自己無視,自欺欺人地想:一切都未明朗,一切皆有可能。但是包贇並沒有無限製地膨脹自己,而是在二十八歲生日的夜晚輾轉反側,沮喪無比——如果自己遞給陳朗一個曖昧的青眼,她還給自己的,十之八九會是一個白眼。
  除了這個,包贇昨晚還被某些不相幹的信息弄得有些崩潰:陳朗的舅舅是博文口腔的老板於博文,她為什麽還會來皓康做醫生?明明老俞說的是陳朗的父親得了重病,為什麽老媽打聽來的卻是於博文得了胃癌?還有,陳朗擁有名牌大學的碩士學曆,為什麽卻在簡曆上故意隱瞞?這些累計在一塊兒,包贇無論如何也轉不過彎來。他半夜三更幹脆從床上爬起來,跑到客廳裏,對著趴在水底的海龜玳瑁喃喃自語道:“不對勁,就是不對勁。”
  玳瑁比包贇更為心煩,原本是萬籟俱寂的夜晚,可以做個香甜的美夢,這個神經病主人卻把房間裏弄得如白晝般明亮,還在一邊絮絮叨叨、唧唧複唧唧。
  第二日清晨,包贇抵達皓康齒科的頭一件事兒,便是直奔種植診所,找了一圈之後,連陳朗的半分蹤影也沒有,頗有些失望。他滿腹疑慮地問道:“陳朗呢?今天沒來嗎?”
  俞天野正要進入手術室,看了包贇一眼,“她父親生了重病,我讓她休息了。”
  包贇想了想,揚眉問道:“陳朗的父親,得了什麽病?”
  俞天野看著包贇的眼神頗有些閃爍,回答道:“好像說得的是胃癌吧。”
  包贇腦子裏電閃雷鳴,臉上卻盡量保持著平靜,“哦”了一聲,說:“那你先忙著。”便大步快速離去。
  俞天野站在手術室外停頓了一分鍾,毅然走了進去。
  包贇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包夫人那裏確定了於博文所在的醫院,便趕緊給陳朗打了電話。陳朗語氣中的拒絕,包贇還分辨得出一二,但是他急於尋求真相及答案,還是不管不顧地掛掉陳朗的電話,一踩油門,朝著醫院飛奔。
  他進得住院部的大門,正要打電話給陳朗確定其具體位置,卻見陳朗孤零零地呆坐在大廳一側的長椅上,直直地看著前方,眼神卻是空洞無神,連包贇走到身邊都沒有注意到。包贇坐到陳朗身邊,開口道:“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
  陳朗轉頭看了包贇一眼,這才回過神來,強笑道:“沒事兒,我隻是在這裏坐一會兒。”
  包贇看陳朗無精打采的樣子,肚子裏所有的疑惑不敢貿然出口,字斟句酌道:“聽說你的父親生病了,嚴重嗎?”
  陳朗點點頭,“醫生說是胃癌,不過手術上周就做完了。還好病理結果出來了,說是早期。”
  包贇“哦”了一聲,有些推斷漸漸成立,不由得心驚。
  陳朗忽然看了看包贇,“對了,昨天晚上你說有事兒想問我來著,什麽事兒啊?”
  包贇不知如何啟口,想了想才道:“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在一家私家菜館裏碰見你的時候,你和博文口腔的老板於博文站在一起。”
  陳朗猛地抬起頭來,眼神慢慢變得疏離,簡短地道:“是的,有什麽問題?”
  包贇尷尬地笑了笑,“我沒什麽意思,隻是聽陳誦說,於博文是你的舅舅。”
  陳朗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輕輕搖頭,“不,他不是我的舅舅,他是我的父親。”
  雖然包贇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但是從陳朗口中那麽迅速地得出答案,還是讓他頗為訝異。陳朗看了看表情複雜的包贇,語氣變得比較生硬,“包總監,如果你覺得我不適合待在皓康齒科,我隨時可以離開。”
  包贇沒有想到陳朗會這樣曲解自己,苦笑道:“陳朗,我不是這個意思。”
  在陳朗的內心深處,其實對這些並不是特別在意,既然包贇說不是這個意思,她便再次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包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陪著陳朗一塊兒靜靜地坐著,其他的疑問隻能強憋在心裏,心裏還暗嘲道:包贇啊包贇,你也有今天,跟縮頭烏龜一樣,畏首畏尾。
  一陣沉默之後,陳朗忽然開口,“你放心,我沒有惡意,我隻是對種植很感興趣。還有,我喜歡皓康的工作模式,才想加入你們的。”
  包贇連想都沒想便使勁點頭,“我當然相信你。”
  陳朗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包贇,隻見包贇臉上的表情不複平常的吊兒郎當、飛揚跋扈,隻是靜靜地注視著自己。她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包贇,你真的相信我,不怕我是臥底?”
  包贇沉默了一下,迎上陳朗坦然的目光,“你是我的朋友,我當然相信你。”
  陳朗也愣了一下,她習慣了與包贇的針鋒相對,對這種包容性的台詞還真是很不適應。她想了想,道:“那你能給我保密嗎?要不然,我在皓康可真的幹不下去了。”
  包贇點點頭,說:“沒問題。”
  話音還未落,前方就傳來喊叫聲,二人一起轉過頭去,隻見於雅琴和陳立海正朝著二人走來。陳朗趕緊站起身,迎上前去,“爸,媽,你們怎麽來了,不是說下午才來嗎?”
  於雅琴看看陳朗又看看包贇,分外好奇,“朗朗,你朋友嗎?也不介紹一下。”
  陳朗了解於雅琴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趕緊道:“媽,這是我同事,他正好在附近辦事兒,碰巧遇見而已。”
  包贇已經有了極強的免疫力,現在聽見陳朗又喊麵前二人爸媽,已經不再覺得驚奇,隻是禮貌地衝著於雅琴和陳立海叫道:“叔叔,阿姨,你們好。”
  於雅琴打量了一下包贇,道:“你好,你好。”卻在心裏暗暗歎氣,“這麽精神的小夥子,怎麽隻是同事,真是可惜。”歎息完畢便把注意力迅速轉移到別處,“陳朗,你上去過了嗎?見到舅舅沒有?”
  陳朗盡量表現得若無其事,“見過了,不過舅媽和淘淘在上麵,他們好不容易一家子團聚,正好同事找我,我就出來了。”
  可是知女莫若母,於雅琴和陳立海對視一眼,便道:“朗朗,那正好,我們一塊兒上去。”
  包贇知道自己該退場了,看了陳朗一眼,便禮貌地告別道:“陳朗,那我不妨礙你了,我先走了。叔叔阿姨,再見。”便轉身離開住院部大廳。
  於雅琴看著包贇的背影,嘖嘖讚道:“這小夥子真不錯,又帥又有禮貌。”
  陳朗聽到兜裏的手機有短信進來的聲音,拿出來一看,一絲甜意迅速湧上心頭。短信上寫道:“陳朗,我剛剛做完一台手術。你找到你父親所在醫院了嗎?不要著急,相信一切都會順利的。”落款是俞天野,這讓陳朗倍感溫暖而又眩暈。

  第十九章 柯南
  陳朗這假一請就是三天,正好連著一個周末,她再次回到皓康齒科上班已經到了下周一。
  陳朗進得種植診所,看見王鑫換好白大衣坐在辦公室內,不由得有些好奇,“你今天怎麽來了?腿已經好了嗎?”
  王鑫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牆角靠著的一隻拐杖,“我在家裏閑得快要長草了。再說我現在可以靠這個,不用再坐輪椅,所以幹脆打車到單位來上班,做點兒力所能及的事兒也是好的。”說完還諂媚地衝著坐在角落裏的俞天野道,“是吧,老大?”
  俞天野“嗯”了一聲,眼神卻在陳朗的臉上打量了一番,確信沒有什麽異樣,才問道:“陳朗,你父親的身體好些了嗎?”
  陳朗點點頭,“醫生說沒有大礙,昨天就出院了,隻要好好調養就可以。”其實這兩天陳朗在醫院裏也沒有派上大的用場,專業護理有護士幹著,累活雜活有護工扛著;李瑩也將淘淘送到自己父母家裏,不在這裏添亂,所以於博文的病床前李瑩也能騰出手來,隨侍左右。於雅琴和陳立海得到解放,可以回家煲各式有營養的湯水,再專程送到醫院給於博文進補。剩下陳朗無所作為,隻能傻呆在醫院裏,待得又焦又躁,和晚上溜過來晃一圈的陳誦一樣,幹點兒跑腿打雜的差事兒。
  但是即便這樣,陳朗也還是多申請了幾天事假,她漸漸意識到,自己內心深處有著極為強烈的不安全感,總是沒來由地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以及沒著沒落的空虛。隻有視線裏出現於博文的身影,陳朗才會覺得略略有些定心。偶爾陳朗從家來到醫院,趕上於博文不在病房,她總是會沒來由地緊張,心髒狂跳不已,直到從護士那裏證實,他隻不過被推去做例行檢查,方才平靜下來。
  陳朗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激,但是這種過激,卻是誰也看不見的,除了她自己。所有的人,包括她的親人們,都覺得陳朗真是長成大人了,那麽安靜地待在一邊,穩重而又理性,無論做什麽事兒,總是有條不紊。就連李瑩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小人之心,對陳朗有些不公平,所以偶爾也會誇獎幾句。陳朗對大家的讚美都隻是微微一笑,心裏想:這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
  還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眼瞅著於博文的精神及身體狀態越來越好,陳朗的心情還是慢慢放鬆下來,暗暗地慶幸。
  於博文看著陳朗忍耐的表情,忽然歎道:“朗朗,你舅媽其實沒有惡意,她比你大不了多少,有些事兒處理得不妥當,你別介意。”
  陳朗知道於博文指的是那些李瑩有意無意做出來的,向自己宣告所有權的舉動,連忙調整臉上的表情,安慰道:“我知道,我不會往心裏去的。”
  於博文看陳朗很懂事兒的樣子,忽然有些難受,閉著眼躺在病床上,緩緩地道:“朗朗,其實我有過擔心,這次生病給了我一個很大的警告,有些意外的事兒,是不會有任何預兆的。所以我怕還會有第二次意外,先做了一點兒安排,已經將我名下擁有的博文口腔股份的40%劃到你的名下,而且做了公證。”
  陳朗目瞪口呆地看著於博文,耳邊繼續傳來於博文的聲音,“另外,在我做手術之前,博文口腔成功融資了一千五百萬美元,接下來博文口腔還會繼續高速擴展。按照我們原定的計劃,除了爭取成為國內最大規模的民營口腔連鎖企業,還爭取兩年內在納斯達克上市。”
  “雖然我暫時會離開北京,但是博文的工作團隊非常成熟,他們早就有了明確分工,還會照常運轉。除了柳椰子,還有幾位高級經理,會共同主持博文口腔的工作。我本來是想讓你能盡快接替我的職位,不過這段時間觀察下來,我想你在現階段的確更適合做一名醫生,所以我不勉強你,尊重你的選擇。”
  陳朗的心情剛剛略有放鬆,於博文卻又道:“不過,這40%的股份劃到你的名下,你便是博文口腔的董事之一,雖然沒有實際權力。”
  陳朗被這個頭銜壓得有些驚慌失措,連連擺手拒絕,但是於博文繼續解釋道:“這一點,你不必太有壓力。知道這件事兒的人不多,而且我已經交代過他們,博文口腔無論需要做出什麽決定,就算直接打越洋電話找我,也都不用知會你。”
  陳朗苦著一張臉,心裏沒來由地覺得不安,道:“可是,皓康齒科那邊……”
  於博文不待陳朗說完,就點頭接口道:“是的,我這兩天仔細考慮了一下,也覺得你現在待在皓康齒科不合適,你自己看看吧,找機會還是應該辭職。當年你錯失了去日本學習種植的機會,但我知道你還是沒有完全放棄,這也是我同意你去皓康齒科的種植診所鍛煉的原因。”
  “你去香港時博文口腔才剛剛成長,實力不強,不過今非昔比,我已經在籌劃成立一家專門的種植中心。我是想讓你在皓康多增加點兒實際操作的經驗,回頭再請專家進行指導,你一定可以盡快擔當起來。將來不管你是來博文口腔,還是想繼續讀書深造,甚至有別的安排,隻要你覺得是你最想做的,我都會支持你。”
  陳朗被於博文的話震得有些發愣,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信任和包容讓陳朗有些激動,還有些難過,輕聲道:“為什麽?”
  但是於博文誤解了陳朗的意思,他艱難地歎了口氣,“朗朗,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惦記著你的母親,希望你能健康快樂成長,所以我讓你有個完整的家,甚至成立了博文口腔,想要盡可能地給你安排更為幸福的生活,但是有些事兒並不受我的控製。你一天天長大了,成熟了,我對你越來越放心,但是我又多了另一份責任,我現在最放不下的,反倒是淘淘和他的媽媽李瑩。”
  陳朗覺得胸腔內有些液體在不受控製地上湧,她打斷了於博文,強笑著安慰道:“說這些幹嗎?我都明白,又不是小孩子。”可是在那一瞬間,陳朗希望自己真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那該有多好。
  為了擺脫掉這樣詭異而又悲傷的情緒,陳朗把話題扯開,對於博文道:“你放心吧,我會從皓康齒科辭職的。”
  想到這裏,陳朗看著俞天野關切的眼神,便分外心虛,視線不由得避開俞天野,往王鑫手裏拿著的一份文件看過去,好奇地問道:“你看什麽呢?”
  王鑫將手中的文件遞給陳朗,“是邀請函,明年四月在上海不是要召開一個國際種植會議嗎?老大被邀請作為手術醫生,會有一個專場的現場治療演示,會議中心大屏幕實況轉播。”
  陳朗“啊”了一聲,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著俞天野,“您也太神了。”這種高級別的國際性種植會議非同小可,由頂級種植廠家讚助,但在各個國家之間輪流主辦,匯集了牙科種植的現代高科技和前沿學術,規模浩大,在業界極有轟動效應。像她這樣的小人物,隻不過是去年在香港時,看到過學院裏的種植醫生去美國參加上一屆種植會議拍攝回來的視頻和照片而已,但是從那裏麵傳遞出來的現代感、專業性和高科技,使得陳朗完全被震撼了,她夢想有一天自己也能參與其中,成為群英大會的一分子。要知道,能獲邀成為現場手術醫生,實況進行講解轉播的,那可都是世界各國的大拿們。對一個牙醫來說,能躋身這樣級別的研討會,簡直就是無上的榮譽。
  俞天野被自己兩個手下吹捧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訕訕地道:“我演示的項目挺簡單的,隻是一個即刻種植臨時修複的單顆牙齒解決方案。”
  王鑫卻不服氣,“老大您就不用謙虛了。”
  俞天野正色道:“真的,你看看這上麵的介紹,這幾位國外的醫生,他們將要演示的,由Guide引導行使全口義齒的種植及即刻修複,國內目前還沒有開展,他們才是真正厲害的。”
  王鑫和陳朗紛紛“哦”了一聲,卻聽俞天野又道:“不過,我這兩天剛看了一位患者,條件特別符合,經濟條件也承擔得起,這段時間先做前期準備吧。等國慶節以後,我安排一個時間,打算做一例,嗯,應該是國內進行的第一例。”
  陳朗心中一動,暗想:“那,那就再拖上一段時間,看完手術後再辭職,應該沒有多大關係。”
  陳朗的那點兒小心思,很快就被一連串的工作衝擊得無影無蹤。最近俞天野手裏的事情的確不少,不單要操心十佳診所評比的事情,還要為即將開展的新手術項目做前期準備,還好現在王鑫也算回來了,這樣案頭上的工作又可以得到緩解。剛剛給王鑫和陳朗各自分配了任務,俞天野就被樓上行政區的電話叫走了。
  俞天野前腳剛走,王鑫後腳便湊到陳朗身邊,問道:“陳朗,你妹妹的手機,這兩天沒丟吧?”
  陳朗看了王鑫一眼,搖搖頭,“應該沒有,我沒聽她說過。”
  王鑫“哦”了一聲,又悶悶地坐了回去。
  陳朗忽然明白了,故意問:“幹嗎,你找她有事兒?”
  王鑫支支吾吾,“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兒,就是問候問候。”
  陳朗本來想噎王鑫一句,可是看著王鑫有些疲憊的表情,便生生把話咽了回去。這時,陳朗的手機裏正好進來了一條短信,她打開一看,是陳誦的,上麵寫著:“姐,我跟老板來皓康簽合同,這會兒正在你的樓上,你們皓康齒科的行政區。”
  陳誦此時果真在樓上,和王尚一起,待在包贇的辦公室裏。包贇和王尚都表情嚴肅地各拿一份合同做著最後的審核,然後在無異議的情況下,簽字,蓋章。
  陳誦這點兒眼力見兒還是有的,乖乖坐在一邊,一聲不吭。
  終於,簽字告一段落,王尚歎了口氣,道:“老弟,你下手可真狠,我還真沒有簽過這麽低的條件,估計到最後都沒有什麽利潤。”
  包贇也頗有些得意,他起初並沒有當真把王尚的意向放在心上,所以在王尚來談合約的時候,便給出了極為苛刻的條件,將應付款項壓到遠遠低於業界常規的一個水平。
  沒想到王尚並沒有被嚇跑,而是跑來和包贇商量,希望能提高款項的金額,但是其中的30%可以用皓康的潔牙卡來抵賬。這種方式包贇倒是也有所耳聞,大抵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買賣,對方一般都是處於賠本賺吆喝的階段。包贇覺得反正占便宜的是皓康齒科,幾番認真考慮之後,再和王尚經過多次詳談,居然達成了正式協議。而且二人在合同上約定,國慶節後皓康齒科就將這30%的潔牙卡和20%的現金,全數交給廣告公司,作為頭期款項。
  包贇送王尚和陳誦下樓,剛剛走出辦公室,就見俞天野和葉晨都從劉總的房間裏走出來。兩撥人相會在電梯門口,葉晨看見陳誦老老實實地跟在最後,還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小外套,再想想那天晚上活潑鬧騰的樣子,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奇怪地問:“陳誦,你怎麽在這兒?”
  陳誦伸了伸舌頭,指了指王尚,“我跟我們老板來簽合同。”
  葉晨不認識王尚,接過王尚忙不迭遞上來的名片一看,原來是某家廣告公司的小老板,一邊的包贇還解惑道:“陳誦也在這家公司上班。”
  葉晨這才“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陳朗休息了好幾天,今天上班了吧?”
  俞天野和陳誦同時回答道:“上班了。”聲音在空中相撞之後,引來陳誦和俞天野視線的交錯。陳誦衝著俞天野嘿嘿一樂,還眨了眨眼,突發奇想,“俞主任,我能去您那兒,找我姐一趟嗎?”
  俞天野當然沒有理由拒絕,而且陳朗現在又沒有出門診,於是點頭道:“沒問題。”
  這邊包贇也動了心思,原本隻打算將陳誦和王尚送上電梯,這下也找了借口,“那就一起吧,我也有點兒事情。”
  電梯門打開,一眾人魚貫而入,甚至包括葉晨。俞天野看了看站在自己身邊的葉晨,好奇地問:“你也下樓?”
  葉晨聳聳肩,晃了晃手裏的文件,“是啊,國慶節安排的拓展訓練,我發正式通知下去。”
  電梯從二十樓層層往下降落,陳誦縮在角落裏,覺得電梯裏站著的這幾個人,不論男女,每個人的氣場都比自己強大。雖然陳誦平常優哉遊哉慣了,但是在這個局促的小空間內,還是覺得自己變得分外渺小,聽著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並不接茬兒,一直默不作聲。
  奇怪的事兒終於發生了。在某些樓層,由於有人按了下行鍵,電梯便會暫停一下打開門。可是無論誰走進電梯間內,都會警鈴大作,提示超員,對方便隻能訕訕地退出。
  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多次反複,電梯內的五個人便麵麵相覷。包贇看了看前方貼的標牌,喃喃道:“不是寫的梯內核定八人嗎?咱們才五個人啊!”
  葉晨也有些疑惑,“這電梯不會壞了吧?”
  俞天野“嗯”了一聲,“待會兒讓前台給物業反映一下。”
  王尚也發表感慨,“我看呀,一定是被誰故意動了手腳。”
  大家意見發表完畢,電梯內再次陷入靜默。靜默多時的陳誦卻憋不住了,在此時冷不丁開口,一開口便語出驚人,“真相隻有一個。”
  眾人齊齊向陳誦看去,陳誦眼神迷離地掃視了一下大家,開口道:“按照柯南定律,這種情況隻有一個可能性。”
  大家的胃口被她的話吊得高高的,眼睜睜地看著她將頭仰起,望向電梯頂部,慢悠悠地來了一句,“那就是,電梯的頂部,一定藏有屍體。”
  話音剛落,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二樓到了。陳誦哼著小曲走了出去,留下幾個後背直發涼的大齡青年男女,在驚恐對視之後,也趕緊衝出電梯。
  王尚追在陳誦的屁股後麵問道:“陳誦,你可別嚇唬我,這柯南,究竟是何方高人?”
  陳誦的語氣那叫一個不屑,“老人家,你可真落伍。”
  因為陳誦說要找陳朗,包贇倒有些不好意思也跟著進去,反正王尚也要等陳誦出來,便美其名曰陪王尚在走廊聊天。
  俞天野帶著陳誦走進種植中心。剛進種植中心的大門,便被別的醫生拿著X線片子纏住,俞天野隻好指了指醫生辦公室的大門,衝陳誦道:“陳朗就在裏麵,你自己去吧。”
  陳誦推開虛掩著的辦公室大門,不單看見自己的姐姐陳朗正伏於案上埋頭書寫,有兩個身著護士服的女孩兒也在辦公室內,正在整理器械,嘴裏還在討論著什麽星座的問題。讓陳誦意想不到的是,一個她最不想看見的身影,正背對著自己看著電腦,嘴裏還接過兩個女孩兒的星座話題,道:“你們知道嗎,這星座裏頭,我最討厭的便是雙魚座。”
  陳誦沉下臉去,駐足不動。陳朗抬起頭來,卻和陳誦的眼神對個正著,也沒吱聲,忽然微微一笑,“那你最討厭的,是雙魚座的男生,還是雙魚座的女生?”
  王鑫愣了一下,有些忐忑地看向陳朗,“你是雙魚座的嗎?”
  陳朗搖搖頭。
  王鑫又詢問那兩個穿護士服的女孩兒:“你們呢,是雙魚座的嗎?”
  那倆女孩兒也笑嘻嘻地紛紛搖頭。
  王鑫這才放下心來,長吐一口氣,道:“那我最討厭的,便是雙魚座的女生。”
  陳朗眼看著陳誦臉色發暗,雙目圓睜,快要噴出火來,心中替王鑫狠捏了一把汗,可是陳朗覺得某些懲戒和刺激是必要的,眼神一閃,又道:“說說看,為什麽討厭雙魚座的女生?”
  王鑫“哼”了一聲,“當然討厭了,我怎麽打電話、發短信,她都不理。”
  陳誦聽完這句話臉色更是一變,還沒想好是衝出去暴打一頓王鑫呢,還是不答理他更加解氣,陳朗卻衝她叫道:“呀,陳誦,你怎麽來了?”
  陳誦眼看著王鑫猛然轉身,那可真是一臉的絕望和震驚。
  王鑫驚慌失措地看著陳誦出現在自己麵前,結結巴巴地道:“陳,陳誦,你怎麽來了?”
  陳誦的視線冷冷地從王鑫身上掃過,卻隻當王鑫是透明人,連一絲停留都沒有,便把目光直接轉移到陳朗身上,“姐,我的正事兒辦完了,一會兒就和老板回公司,特地過來和你打聲招呼。”
  陳朗看王鑫吃癟,頗有些幸災樂禍,臉上卻很是不動聲色,隻是站起身來,繼續落井下石道:“誦誦,你來得正好,剛才王鑫說他討厭雙魚座,那你呢?”
  陳誦板著一張臉,雖然並沒有看王鑫,但是冷冽的聲音卻直鑽王鑫耳內,因為陳誦隻說了六個字:“我討厭巨蟹座。”
  王鑫聽得臉色越發青白,陳誦的態度讓他連辯駁的勇氣都沒有,眼睜睜地看著陳朗挽著陳誦的胳膊走出辦公室。房間裏的兩個女孩兒很不合時宜地問道:“對了,王鑫,你是什麽星座來著?”王鑫很是無奈地別過頭去,甕聲甕氣地道:“大熊座。”
  倆小姑娘麵麵相覷,“我們怎麽不知道有這個星座?”
  王鑫緊閉雙唇,置之不理。
  兩個小姑娘看王鑫板著一張臉,也覺得待著沒勁,各找借口離開了。過了好一會兒,陳朗才回到辦公室,不過身後還跟著一本正經的包贇。包贇見到王鑫也很是驚訝,“你怎麽來上班了?”王鑫簡短答道:“唯有上班,可以解憂。”然後很沒好氣地掃了陳朗一眼,“陳朗,你剛才可害苦我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陳朗轉轉眼珠,點頭道:“我還就是故意的。”
  王鑫為之氣結,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包贇倒好奇了,“陳朗你做什麽了,把王鑫氣成這樣?”
  陳朗笑得很無辜的樣子,“我真沒做什麽。”王鑫很是哀怨地看過去,“你還沒做什麽?你分明在挑撥我和陳誦的關係。”
  陳朗嚴肅地道:“這不是挑撥,這是懲罰。你那天晚上對陳誦太過分了,就算一次警告吧。”
  既然說到這個,王鑫自知理屈,辦公室裏便陷入沉默。
  包贇為了緩和氣氛,指著王鑫電腦上的照片道:“王鑫,你這是在做什麽?”
  王鑫的聲音無精打采到了極點,“這都是最近一段時間的根管治療片,各位大夫交上來的,老大讓我整理一下,說要送去參加評比。”
  包贇“哦”了一聲,忽然想起陳朗給自己做的那個根管治療,便問陳朗:“陳朗,這裏麵有我的X線片嗎?”
  陳朗搖搖頭,“這裏麵沒有。”那時候陳朗剛捅了個大婁子不久,正夾著尾巴做人,行事能低調則低調,自然沒有湊這個熱鬧。陳朗現在被包贇說得很好奇,也把頭探過來看王鑫正擺弄著的顯示屏,看完後更加自信,“不過,我給你做的治療,也許不見得比他們做得優秀,但是絕對不會比他們遜色的。”
  包贇做出奇怪的表情,“那你怎麽不參加,莫非膽小了?”
  陳朗賭氣道:“誰膽小了?我不過沒想參加而已。”說完便幹脆問王鑫,“我現在交數碼片給你,還來得及嗎?”
  王鑫還沒有從剛才的陰雲走出來,現在對陳朗頗為敬畏,心想:這姐妹倆真是天生一對,誰都不好惹,於是跟雞啄米一樣點頭,“沒問題,你現!?
  陳朗“嗯”了一聲,表示同意,可是一轉頭看包贇在屋子裏坐得跟磐石一樣牢固,臉上還露出滿意的表情,詫異地道:“你白天沒事兒嗎,改到我們這兒上班了?”
  王鑫現在是抓緊一切時機對陳朗溜須拍馬,自然就把哥們兒情誼甩在一邊,在一邊做著補充,“陳朗,你不知道,皓康齒科的市場總監,最不愛在樓上待著,說上麵太枯燥了,不如樓下快活,時不時就能看見各式美女。”
  包贇橫了王鑫一眼,心想:這都是我哪輩子的宣言,虧他還記得,這小子純粹是找抽型。包贇隻好為自己辯解,“待會兒我得出去辦事兒,現在正好路過這兒,想問你什麽時候有空,根管治療做完了,接下來的治療咱們也得趕緊啊。”
  陳朗想了想,“那倒是。那先把智齒拔了吧,拔完了養一養,再給前麵那顆做完根管治療的牙齒做個牙冠。”
  包贇一聽臉就白了,鬱悶地道:“不拔不行嗎?”
  陳朗搖搖頭,回答得分外堅決,“不行。”
  包贇忽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多此一舉,退縮起來,“那,那回頭再說,我最近太忙了。”
  王鑫在一邊偷笑,繼續揭發,“陳朗你別聽他的,他肯定又害怕了。”
  包贇兀自強詞奪理,“你別亂說,這一陣本來就忙。”
  在兩個人打嘴仗打得不亦樂乎之時,俞天野拿著一張表走進辦公室,將它壓在牆上的公告欄上。王鑫率先開口問道:“老大,這是什麽?”
  俞天野頭也不回,“和你沒關係,國慶節參加拓展訓練的通知。”
  王鑫自然有些氣餒,喃喃地道:“真是倒黴催的,這腿摔得真不是時候。”一邊說還一邊眼巴巴地看向包贇。
  包贇卻把頭扭到一邊,心想:你小子出賣我的時候那麽起勁,現在我也不管你。於是跟沒聽見一樣,一聲不吭。
  王鑫隻好繼續唉聲歎氣,“我媽過兩天也走了,我哪裏也去不了,想想這個國慶,隻能獨自在家,就覺得了無生趣。”
  包贇看他跟祥林嫂一樣喋喋不休,實在受不了了,扭過頭看著他,“別囉唆了,我還不知道你?你想去嗎?想去還不好辦,我拉你過去就行。”說完又不甘心地補充了一句,“隻是就算你去了,也什麽都幹不了,隻能在一邊當拉拉隊。”
  王鑫這才高興起來,不過話音裏還是帶著些落寞,“去,當然去,反正在家閑著,也不會有人答理。”
  俞天野問陳朗:“陳朗,你能去嗎?”
  陳朗頗有些猶豫,問道:“可以不去嗎?”
  俞天野轉過頭來,直視著陳朗的眼睛,“這是剛剛葉總監遞給我的通知,說是公司的集體活動,除了身體情況不允許的,其他人一律不得缺席。”停頓了一下,他又放緩聲音道,“不過陳朗,你家裏,要是實在不行,我就和上麵說去。”
  陳朗腦子裏一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如果不是因為李瑩,陳朗一定會趁這個假期隨侍於博文左右。可現在的情形是,於博文已經出院了,和李瑩、淘淘一起,住在他們自己的家裏,陳朗哪裏還能像在醫院時一樣,跟牛皮膏藥一樣揮之不去。畢竟在那個家、那個世界裏,陳朗的存在,幾乎就是多餘的。
  在陳朗猶疑不決的時候,俞天野和包贇都保持沉默,隻有王鑫開口道:“陳朗,你還沒參加過皓康齒科組織的拓展訓練吧?特別有意思,雖然白天訓練很艱苦,晚上那可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要是缺席,絕對是你的損失。包贇,你說是不是?”
  包贇卻出乎意料地搖搖頭,“這個,還得陳朗自己拿主意。”
  這句話完全不符合包贇的風格,就連俞天野都衝包贇看去。包贇避開大家的眼神,站起身來,“我走了,你們忙吧。我還得去一趟RK公司,和他們工會主席聊聊天,正好可以一塊兒吃午飯。”RK是個很大的外資公司,大得都成立了工會,為員工爭取福利。而這幾千人的團體保健合同,就是包贇拿下的,雖然不過是檢查、洗牙等常規項目,但這一簽就沒再改過,年年續簽。今年甚至還聯合保險公司,建立了員工齒科保險,開辟了營業性診所與商業保險相結合的新模式,讓皓康齒科在業界的口碑和收入都有了質的飛躍。
  因為包贇做市場一向做得遊刃有餘,但是無論在誰的眼中,都覺得他看起來優哉遊哉,業績卻分外顯著,都覺得太子爺就是好命。其實並不盡然,包贇表麵灑脫,貌似做什麽都不費吹灰之力,實際上在見客戶之前,在背地裏都會做足功課。有些重要客戶,在一些平常的時刻都不露痕跡地加以維係,絕不會事兒到臨頭再無比生硬地有求於人。而且最令他老爹包懷德滿意的是,包贇將一些在患者之間口口相傳的皓康齒科的特點加以總結,用文字和廣告的形式加以宣傳,美其名曰,要讓皓康齒科的品牌形象,在人群之中慢慢滲透。就連俞天野和鄧偉有時候私下裏聊天,都說皓康的太子爺絕非遊手好閑之徒,更不是草包的代名詞,包贇雖然不如包懷德老謀深算,但有自己的聰明機靈。
  包贇還沒走出大門,就聽陳朗道:“參加拓展訓練,我應該沒問題。”包贇心裏一鬆,腳步不由得輕快起來,帶著一絲愉悅離開這裏。
  俞天野見陳朗依然是很提不起勁來的樣子,再次道:“實在不行,你就別勉強自己。”
  陳朗心中感到溫暖,卻輕輕搖頭,“不勉強,我挺想參加的。”至於原因,陳朗隻能埋在心裏,她對皓康的留戀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真要離職,還...?

  第二十章 拓展
  北京的秋天是一年裏最好的季節,所以,皓康齒科將拓展訓練放在“十一”的黃金假期之中,也並非沒有道理。除了秋高氣爽、氣候宜人以外,皓康齒科的普通員工還在背地裏總結了一條資本家老板和社會主義領導的不同,那就是爭取利益最大化,就連組織培訓,也盡量不占用平常的工作時間。至於拓展訓練占用了法定假期,包懷德將其歸為休閑娛樂那一類,算是員工福利,所以也不會補發大家三倍工資。不是沒有牢騷,但所有員工還是無條件地整裝待發,這讓包懷德對皓康的組織紀律性有了重新認識,頗為欣慰。
  10月2日上午,當滿載著皓康員工的兩輛大巴,駛進延慶某拓展培訓基地時,陳朗心裏的疑問終於得到了解答。透過玻璃窗,自己早上遍尋不見的俞天野已經抵達這裏,一身休閑運動打扮,戴著一副墨鏡,正氣定神閑地坐在路邊的一張藤椅上,悠然自得地曬著太陽。當然,還有其他同事也散落在培訓基地內,但是和俞天野圍坐一圈的,基本是中層經理,比如包贇,比如葉晨,比如謝子方,也就腿腳不太利索的王鑫是個例外。這五位雖然姿態都很隨意,可是臉上都各自架著一副墨鏡,圍坐一圈分外紮眼,跟銅鑼灣的洪興社老大一樣有派頭,惹得車上的皓康同事衝著他們幾個嗷嗷大喊。
  陳朗轉頭問身邊的陸絮:“他們怎麽先來了?”
  陸絮替陳朗解惑,“這大巴也裝不下我們全部人,他們幾個有車的,就自己開車來了。”
  陳朗隨著眾人從大巴上跳下來,還沒站定,俞天野便看見她穿著牛仔褲、戴著棒球帽站在那裏四處張望,渾身上下都透著朝氣蓬勃的勁頭。俞天野心中一動,便大步朝她走了過來,走到她跟前,劈頭就問:“你怎麽沒有開機?”
  陳朗愣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哪個患者的事兒沒處理好,患者直接打電話給自己的頂頭上司俞天野?陳朗在一堆零食中翻了半天,才從背包裏找到自己的手機,還真是關機狀態,便有些心虛,趕緊按下開機鍵,嘴裏還道:“昨晚就沒電了,睡覺前充電來著,今天早上也沒有開機,我沒耽誤什麽事兒吧?”
  俞天野看陳朗手忙腳亂的樣子,心裏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周圍來來去去都是同事,他也有些皮薄,隻是說:“怪不得我昨晚就找不著你,我給你打過電話,發過短信。”剛說完這句,他見鄧偉好整以暇地掛著一臉壞笑,在一邊看著自己,連忙轉身朝鄧偉走去,在鄧偉開口之前,搶先小聲道:“閉嘴。”
  陳朗的手機終於打開,嘀嘀聲不絕於耳,很快,便進來好多條短信。
  陳朗的手機短信是聊天對話模式,所以,在俞天野的名字下麵,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昨晚九點一條信息:“陳朗,明天早上要不要我去接你?收到短信請回複。”
  往下翻,十點又有一條:“陳朗,沒開手機?開機後請回電。”
  接著再往下翻,今天早上還有一條:“一直沒有等到你的回複,算了,那就到培訓基地咱們再見。”
  這幾條短信看得陳朗一愣一愣的,然後便有些心花怒放,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咧。那天晚上在臨湖軒的擁抱,陳朗常常在心中回放。是發生了什麽嗎?陳朗有些感覺,但並不算太自信。尤其回到皓康的種植診所,雖然俞天野待自己親切和藹,但是兩個人在工作狀態中都是有板有眼一絲不苟,看不出曾經在二人身邊環繞的那些曖昧。陳朗甚至有些灰心地想:估計是自己會錯意了。不過現在站在這個綠樹環繞的培訓基地內,陳朗再度開心起來,也許那天晚上,並不是錯覺。
  看完這幾條,陳朗關閉了短信狀態,卻詫異地發現還有未讀短信。陳朗再度點擊進去,未讀短信的聯係人是包贇,也是昨晚發的,上麵寫的是:“陳朗,我要接王鑫一塊兒去拓展,要不要明天順便過去接你?”
  陳朗一看便樂了,還真別說,包贇比他自己表現出來的熱心多了,當初雖然沒少和他打架,但是自從處成朋友,便發現他對朋友一向挺有義氣。陳朗一邊想一邊接著往下看,卻見緊接著的下一條卻是:“笨蛋,怎麽不開機?”
  “笨蛋”義憤填膺地抬頭張望了一下,居然並沒有發現包贇的身影,隻好低下頭去,看最後一條未讀短信,還是來自包贇:“等你看到這些短信的時候,你一定會很後悔,真可憐,看來你隻能坐大巴去了,回見。”
  陳朗撇撇嘴,心裏道:“我才不會後悔。”可是沒有一秒鍾又否定了自己,其實還是有一點兒後悔,“要是早點兒看到短信,說不定就可以和俞天野一塊兒來了。”
  皓康的拓展訓練,其實和許多公司組織的拓展訓練並無差別,看似讓員工勞其筋骨,實則是要達到替管理層洗腦、洗滌心靈的目的。所以主題都是寓教於樂,在個體表現中體現團體精神,超越自己,認識自我,挑戰極限,增強集體凝聚力,而且在每一個項目完成後進行理論拔高,挖掘其背後隱藏的內涵,白的一定要說成腫的,而紅的一定要說成是鮮血。總而言之,也是一次理論聯係實際的變相的主題軍訓。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更何況皓康齒科的成員組成女的比男的多,年輕的比年長的多,所以,在拓展前的動員大會上,當一排身著迷彩服,高瘦精幹,神采奕奕的男□出現在會議室的前方,由劉總一一向大家介紹之時,!?
  陸絮比陳朗年齡略大一點兒,卻是不折不扣的已婚人士,在皓康齒科的年頭不短,幾乎可以和俞天野相提並論,但是這些工作上的老資曆並不妨礙她在浩瀚銀河裏對帥哥明星的花癡。她一向自詡從眾隨流,少女時期在花癡F4的道路上便堅定不移,現在年齡偏大,而F4的魅力隨著歲月的流逝也大打折扣,所剩無幾,可陸絮還是花癡之心不死。雖然實在沒法和單位裏剛從護校畢業的小護士一起,對著新一代如花美男吳尊、韓庚滴口水,不過老天還是比較公平,還好有柳雲龍這樣又帥又酷的成熟男性占據熒屏一角,讓她的一顆芳心終獲慰藉。
  陳朗一眼看去,那位教官是精神,不光精神,還明擺著有些威嚴的派頭,但體型瘦削多了,和柳雲龍相比,形似萬萬說不上,最多也就是神似。陳朗實話實說道:“他臉上要是有顆痣,那才算畫龍點睛,外形更加接近。”
  這個話題直接踩到陸絮的興奮點,立即展開討論,“柳雲龍那顆痣長得實在酷,跟毛主席的長在同一個位置。”
  陳朗心中狂汗,心想見過花癡,沒見過這麽花癡的,便看了陸絮一眼,慢悠悠地道:“這我可沒看出來,不過我倒是看出來了,柳雲龍的鼻子倒是和主席的長在同一個位置。”
  話音剛落,坐在前排的包贇原本正在喝水,立即嗆得劇烈咳嗽起來,不停抖動著身體,而包贇身邊的王鑫隻好幫忙輕拍包贇的後背,一邊拍一邊回頭看了陸絮和陳朗一眼,小聲道:“你們倆真行,回頭可以去說相聲。”
  陳朗眨眨眼睛,看起來很無辜的樣子,搖頭道:“本來嘛,其實柳雲龍不單單鼻子,眼睛也很酷,也是和主席的長在同一個位置。”可是話一出口,正好對上坐在王鑫身邊、扭頭看向自己的俞天野的眼神,那眼神裏,有一絲笑意,有一絲寵溺。陳朗心裏哢嗒一下,便立即閉嘴,眼觀鼻,鼻觀心。
  台上的偽“柳雲龍”正在講話。“柳雲龍”果真姓夏,全名夏剛,是本次拓展訓練的總教官,還是這個拓展訓練基地的總經理。他一向覺得皓康齒科男少女多,陰氣太重,每年都得費盡心機給這幫自由散漫的家夥收骨頭,現在看遠處角落裏一片嘈雜,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沉聲道:“我希望大家記住一點,你們來到這裏,是來訓練,而不是來旅遊的。如果沒有這個思想準備,請現在就離開。”
  台下立即一片寂然,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夏剛這才滿意地繼續講解整個拓展訓練的流程和安排。為了在訓練的過程中體會競爭的樂趣,皓康齒科將被分成A、B、C三支隊伍,而隊伍成立的第一件大事兒,便是要推選正隊長一名,副隊長兩名,另外還要給隊伍命名,準備一句響亮的口號,挑選一首鼓舞士氣的歌曲,並且在空白的隊旗上設計好隊徽。講解完畢,夏剛宣布道:“現在散開準備,十分鍾後在操場重新集合。哪一組要是拖延,就全組集體受罰。”
  下麵有人立即提出質疑,“十分鍾哪夠啊?”
  夏剛眼睛一翻,“那你們說需要多長時間?”
  台下又窸窸窣窣起來,有人大喊道:“那麽多內容,至少需要一個小時。”
  夏剛“哼”了一聲,不容置疑地道:“做夢!就十分鍾,計時開始。”
  陳朗很高興和俞天野一起分在A組,當然同在A組的還有陸絮和鄧偉等人,而包贇、王鑫還有唐婉等人分在B組,劉總、葉晨和謝子方等人分在C組。由於時間緊迫,三組人員在外麵操場上各自聚攏,開始集思廣益。
  給隊伍命名是最難的,B組的王鑫突發奇想,“我剛剛在培訓基地裏看見兩隻特可愛的小狗,毛茸茸的,咱們叫狗仔隊吧,怎麽樣?”
  包贇搖搖頭,“千萬別,咱們要是叫狗仔隊,那兩組知道了,肯定改名叫打狗隊。”
  B組成員紛紛大笑起來,笑聲極端招搖,惹得身在A組的陳朗也好奇地看了過去,正好看見包贇吊兒郎當地把手搭在王鑫的肩膀上,而對麵的唐婉,正用極其崇拜的眼光看向包贇。
  陸絮也順著陳朗的視線看去,笑道:“你還別說,包公子是挺招人的。”
  陳朗頗為讚同地點頭,便又轉回頭來,注意力重新回到自己的隊伍裏,聽隊長俞天野一錘定音,“好吧,我們就叫亮劍隊。”
  十分鍾一到,大家在操場上準時聚齊。除了王鑫支著根拐杖隻能在一邊站著,其他人都按隊形入列。
  三支隊伍倒是都成功展示了自己的隊名、隊歌、隊徽和隊旗,比如俞天野任隊長的A組便取名為“亮劍”,包贇任隊長的B組取名為“兄弟連”,葉晨所在的C組取名居然為“旺財”,這惹得全場爆笑。就連夏剛都憋了半天,才終於克製住自己沒有笑出來,問道:“請隊長解釋解釋,你們取這名字到底是怎麽想的?”
  隊長是葉晨,她趕緊洗脫自己的嫌疑,“不是我的主意,是謝總監的意思,可是大家居然都支持,所以就幹脆定了這個。”
  陳朗恍然大悟,難怪,謝子方是財務總監,當然喜歡旺財。
  夏剛拍拍手,讓大家肅靜,“好吧,今天的拓展訓練馬上就會開始。不過,在開始之前,我和大家玩一個小遊戲,是你們以前從來沒有玩過的,名字叫做國王與天使。”
  夏剛回頭一示意,另外一名年輕的教官便拿著一個盒子走了上來。夏剛掃視了一下全場,聲音低沉而帶有磁性,“從前有一個傳說,在某一個國家,它的每一任國王的背後,都有一位默默幫助他的天使,幫他排憂解難,幫他遮風擋雨。可是無論天使為國王做了什麽,天使都不會告訴國王,從來不圖回報。”
  人群裏忽然有人說:“這天使是傻子。”
  眾人再次哄笑起來。夏剛衝傳出聲音的B組吼道:“包贇,出列。”
  包贇哢哢兩步,站了出來。夏剛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這是第一次,我先警告,要是再犯,俯臥撐一百個,聽見沒有?”
  包贇回答得很是響亮,還故意拖長聲音,“聽—見—了。”
  夏剛實在是頭疼,心想:我好不容易想出點兒新鮮玩意兒討這幫姑奶奶們的歡喜,你小子還給我拖後腿。於是大聲吼道:“包贇,入列。”包贇又哢哢回到隊伍之中。
  夏剛接著前麵的話題繼續道:“所以,今天我們準備了這個箱子,箱子裏麵有你們全體成員的名字,你們每人摸一張,你摸到寫著誰的名字的紙條,誰就是你的國王,你就是他的天使。”
  “我還要說一點,在整個拓展訓練過程中,天使都要默默地幫助你的國王,盡量不要讓對方發現。其實即使將來到了生活中,也應該這樣。也許到拓展訓練結束的時候,我會讓大家揭曉謎底,但是也許不會。不過這個不重要,我希望大家能在這個遊戲中體驗一下,其實有些幫助和關懷,比你們想象的還要無私,並且不求回報。”
  這一番話講下來,皓康齒科的女同胞們的荷爾蒙水平紛紛上揚,臉上都有些激動,再度唧唧喳喳起來。就連陸絮這個已婚婦女都感歎道:“要是真有這麽一位天使,那就太浪漫不過太浪漫不過了。”陳朗身為女人之一,也不能免俗地點頭表示同意,眼睛卻直往俞天野身上打轉。
  年輕的教官將紙盒端到眾人麵前,大家或矜持,或急迫,或淡定地各自抽取。陳朗定了定神,暗自祈禱半天,可打開自己抽到的紙條一看,頓時啞然無語,紙條上麵寫的名字,居然是和自己有過疙瘩的唐婉。
  陳朗有些鬱悶地抬起頭來,向其他人看去。俞天野是陳朗尋找的第一個目標,隻見他低頭看著紙條,嘴角掛著隱約可見的淡淡微笑,惹得陳朗百般好奇,抓耳撓腮地想:“他抽的是誰的名字,誰會是他的國王,他會是誰的天使?”眼光無意間掃過站在隊列之外的王鑫身上,王鑫和陳朗的眼光對個正著,嘿嘿一樂,舉著手裏的紙條便向陳朗揮舞。陳朗不免有些忐忑,難道他抽中了自己的名字?陳朗尷尬地衝王鑫笑了兩下之後,轉過頭去,卻發現包贇跟沒事兒人一樣,雙手揣在褲兜裏,神態輕鬆自在至極,正和唐婉說著什麽,引得小姑娘雙眼發亮,眉梢眼角全是笑意。
  夏剛再次組織大家,“集合集合,先照集體照。”
  眾人按高矮順序依次站好,上百來人齊齊看向前方的廣角鏡頭,聽夏剛的指揮。
  夏剛一直有些威嚴的麵孔第一次有些放鬆,微笑道:“今天我們不喊茄子,我問什麽你們就答什麽哈。”
  在大家還沒有來得及有所反應的時候,夏剛的問題就已經喊了出來:“銀行裏有什麽?”
  眾人齊齊張嘴大喊:“錢——”哢,攝像師拍下一張。
  夏剛再問:“錢用來幹什麽?”
  眾人繼續拖長聲音大喊:“花——”哢,攝像師再拍下一張。
  夏剛眼珠子一轉,“花完了怎麽辦?”
  眾人停頓一秒之後,再次齊齊大喊:“搶——”哢,攝像師又拍下一張。
  在一片哄笑聲中,夏剛吼道:“拍照完畢,解散!五分鍾後操場集合,開始分隊訓練。”
  拓展訓練基地看起來很是開闊,實際上機關重重,掩映在大樹灌木及草地之中。陳朗抬頭望天,看著高聳如四層樓高的鋼管說不出話來,隻聽夏剛介紹道:“今天的第一個項目,是空中抓杠。”
  話音未落,陳朗便聽見基地內傳來皓康齒科同事的一片慘叫。夏剛翻了翻白眼,心道:去年怕皓康的員工吃不消,安排得相對溫和,結果背摔這個項目都說太簡單,空中斷橋也說不過癮!所以,夏剛對眾人的抱怨置之不理,開始有板有眼地介紹空中抓杠的訣竅和要領,並且有年輕教官親自示範,佩戴好安全設置之後,爬上鋼管頂端的木板,騰空躍起,以抓住空中懸掛的一個橫杠作為終結。
  在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中,陳朗臉色也有些發白,不是沒有心理準備,無奈視覺衝擊過強,心跳聲完全不受控製。她偷眼看看四周,貌似大家的臉色都很有些不自在,頓時又覺得自己的膽怯也算正常,應該不是個性,而是共性。
  夏剛一聲令下,三組各自散開,空中抓杠計時開始。
  但實際上,皓康齒科的力量的確不容小覷,每一組都派出了年輕膽大的男同事打頭陣,比如B組的包贇,便以極其標準的姿勢完成了空中抓杠的任務,引得下麵一片掌聲。正在做著安全著裝準備的陳朗看著對麵空中那個一躍而過、連半絲猶豫都沒有的身影,不禁嫉妒萬分,喃喃道:“這人估計屬猴的。”身邊的陸絮也很配合,“可不,輕鬆得有點兒過分了,估計剛剛從猴進化到人,猴性還有許多剩餘。”從空中被速降到地上的包贇,本來就有些驕傲自滿,眼角的餘光看見陳朗與陸絮一邊打量著自己,一邊?ё哦?洌?槿儺畝偈迸蛘推鵠矗?南耄罕2歡ㄕ舛?巳綰慰湓拮約耗亍K?庀擄踩?爸茫?悴歡???刈?匠呂屎吐叫醯納硨蟆?
  就在此時,A組這邊輪到了隊長俞天野,他不像包贇那樣一氣嗬成,而是沉穩地站在木板上,調整呼吸後才一躍而出,照樣引得下方一片掌聲。陳朗的巴掌拍得尤其響亮,別人都結束了,她還在那裏零落地拍著,惹來其他同事好奇的眼光,陳朗這才訕訕收住。後方的包贇剛剛皺了皺眉,就聽見陸絮轉頭笑話陳朗,“你也太崇拜老俞了,這巴掌拍得,有點兒過了哈。”
  陳朗不敢反擊,幹笑兩聲之後轉為沉默。可是陳朗的沉默卻讓身後的包贇覺得喘不過氣來,臉色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黯淡,又聽陸絮道:“陳朗,該做準備了,馬上就到你。”
  陳朗“啊”了一聲,頗有些絕望,不由得再次仰望了一下八米多高的鋼管,越發覺得眼暈。身後的包贇這才慢慢開口道:“不用怕,上去後直接就跳,別多想,也別看下麵,看了會頭暈,其實單杠距離很近,離你隻有一臂之遙。”
  陳朗下意識地“哦”了一聲,回頭一看,居然是包贇,不覺有些詫異。陸絮比她反應更快,搶先開口道:“你這個兄弟連的隊長,怎麽跑我們亮劍隊指點起來了?奇怪啊奇怪!”
  包贇臉上有些掛不住,隻能冷哼一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看你們啊,膽子那麽小,和我們隊比起來,真是有差距。”
  陳朗被包贇的話一激,好勝心乍起,橫了包贇一眼,二話不說便往鋼管的方向走去,正要往上爬,剛從空中降落卸下全身裝備的俞天野卻叫道:“等一下。”
  陳朗一愣,隻見俞天野走到陳朗麵前,指了指陳朗的下巴,“這裏太鬆了。”
  陳朗趕緊摸了摸安全帽扣,果然沒有扣緊,不由得一陣後怕,在下巴處好一陣摸索,可不知什麽緣故,手指動了半天,卻沒什麽進展。包贇正看得起急,待要出聲提醒兩句,隻見俞天野上前一步,替陳朗將安全帽扶正戴好,重新扣回之餘,還替陳朗拉扯了一下身上所有的安全裝置,確認萬無一失。包贇看得心頭有些酸澀,自然閉嘴不語。
  可是俞天野這些動作如暖流一般漫過陳朗的心田,給予她無比的勇氣。陳朗深吸一口氣之後,便快速往上攀登,速度之快,令所有人咂舌,很快便攀爬到了鋼管的頂端,在搖晃的木板上立定之後,往前一看,不禁暗暗叫苦,那個單杠倒是離自己不遠,果真一臂之遙,不過是長臂猿的臂。況且單杠被風吹得有些晃動,在空中搖來蕩去。陳朗再微一低頭,情不自禁地俯瞰地麵,不但未能分辨出俞天野的方位,反而徒增眩暈,這才後悔沒聽包贇的警告,頓生恐懼。一直站在空中木板上給A組做著保護的夏剛,原本頗為驚詫陳朗攀爬的速度,可是當他目光觸及陳朗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之後,頓時明了,剛才不是不怕,隻是時候未到。夏剛一邊最後一次檢查陳朗背後的繩索,一邊安慰道:“相信我,於你而言,跳過去輕而易舉,你絕對是最棒的。”
  在這樣蠱惑的語言中,陳朗覺得大腦空白一片,奮力一躍,果然成功,心中一片狂喜。
  地麵上的陸絮等人不知道陳朗的心理鬥爭,大家都隻是提著心看著,卻隻覺這妞爬得飛快,跳得迅速,紛紛有些景仰。陳朗降到地麵上之後,讚揚聲此起彼伏。唯有陸絮看了看站在身邊的包贇,忽然嘿嘿一樂,“我看咱皓康齒科,不但有公猴子,還有母猴子。”陳朗當然知道陸絮拿之前的話開玩笑,臉色一紅,心想:這家夥真是不著調,什麽話都敢亂說。眼光往旁邊一掃,卻看俞天野衝自己點頭微笑,心中再度竊喜。
  包贇不知前因後果,沒想到陸絮的話和自己有什麽關係,也沒接茬兒,倒是陳朗和俞天野交織的眼神讓自己很不是滋味,便幹脆一扭頭,搭上正好瘸著腿拿著相機使勁給陳朗拍照的王鑫的肩膀,一語不發地回到自己隊伍中。
  第一個回合結束,三組成績懸殊不大,但還是B組成員率先完成,領先一步。
  出於有張有弛的考慮,接下來的項目相對比較輕鬆,考驗的是團隊成員的信任度,這個環節叫做“瞎子與啞巴。”也就是兩人一組,蒙上眼睛的是瞎子,另外一位自然是啞巴。啞巴在不能有任何語言的情況下,負責帶領瞎子前進,登高爬低,穿越重重障礙物,到達目的地。
  而陳朗,就是瞎子之一。
  陳朗戴上眼罩之後,眼前一片黑暗,而且原本喧囂的訓練場地也都漸漸歸為沉默,除了偶爾能聽見教官們不時發出的指令。
  可不,一半人成了瞎子,另一半人成了啞巴,這個世界自然變得很是清靜。
  陳朗從未如今日這般聽覺靈敏。剛才的陽光明媚、鳥語花香頓時無影無蹤,陳朗很不是滋味地想起一句古語: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其實不想還好,越想越覺得茫然,手足便有些無措。終於,有腳步聲傳來,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往前走去。那雙手溫暖有力,而且明顯比自己的大上一個尺寸,應該是位男士吧?陳朗模模糊糊地猜想著,聽著對方沉穩的呼吸聲,心中把亮劍隊不多的幾位男士挨個兒篩選之後,終於有些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你是誰?”
  對方自然不語,隻是輕叩了兩下掌心。
  陳朗忽然福至心靈,一邊隨著對方往前走,一邊繼續小聲道:“我自己猜,對了你就叩兩下,錯了你就叩一下,行嗎?”
  對方在陳朗的掌心再次輕叩兩下。
  陳朗沉默了一下,開口道:“你是俞天野,對吧?”
  對方停頓兩秒之後,再度在掌心叩了兩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聲輕笑,聽在陳朗耳中,猶如天籟無疑。

  第二十一章 拓展
  陳朗看不見俞天野的表情,但是“啞巴俞”眼瞅著“瞎子陳”玩的這個小花招,有些忍俊不禁。俞天野並不是頭一回參加拓展訓練,卻從來沒有想過拓展訓練會是如今這樣,佳人做伴,心馳神搖。比如現在,他雖然拉著陳朗往前走,但是依然側過頭來,肆無忌憚地打量身邊的這位姑娘:秋日的暖陽將她的整個身體染成金色,微風吹拂著她的發梢,還有眼罩下麵小巧的鼻梁、柔軟的嘴唇,這一切的一切,看起來都那樣的精致美好。
  前方卻突然傳來夏剛的吼聲,“後麵的幾組,磨蹭什麽?你們以為玩過家家呢,動作快一點兒。”
  俞天野和陳朗其實處於中間位置,不算太落後,但也被夏剛唬得萬分心虛,陳朗小聲道:“你就加快速度,拖著我跑吧。”俞天野聽出陳朗話語中的萬分信賴,心中一動,除了一手相握,還用另一隻手攬過陳朗的肩膀,以半擁半抱的方式,開始加快奔跑速度,帶著陳朗在拓展訓練基地內,時而登高,時而跳躍,時而在半米高的洞穴內匍匐前進。
  陳朗雖然目不視物,但起初的恐懼感完全消失,一邊緊緊跟隨著俞天野的節奏,一邊暗暗期盼,希望這樣相依相偎的時刻,永遠也不到盡頭。
  當“亮劍”隊集體完成“瞎子與啞巴”的任務時,站在訓練基地邊上的“兄弟連”和“旺財”隊都在抓緊時間休整,恢複體力。王鑫拿著相機,頗為興奮地對著場內哢嚓哢嚓沒完沒了,還衝背對著自己的包贇道:“你看到了沒有,這遊戲,嘖嘖,相當的有意思。”
  包贇被唐婉無休止地纏著說話,有些心煩,正想擺脫一下,便趁機轉過頭來,從王鑫手裏拿過相機,一邊擺弄一邊道:“我看看你都拍什麽了?”
  王鑫得意洋洋,“我什麽都拍,不過啊,我拍老大的照片最多。”
  包贇卻不再吱聲,一張張往下摁,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俞天野摟著陳朗躍下高台,沒過幾張,又是俞天野拉著陳朗過獨木橋,接下來,又看見俞天野背著陳朗跨越障礙物……翻到最後一張,俞天野和脫下眼罩的陳朗四目相對,笑意盈盈。
  包贇還沒看完,就實在有些受不了,臉色已經一沉再沉,卻居然堅持看到最後,才將相機扔回給王鑫,嘴裏來了句,“你可真夠無聊的。”
  王鑫嘿嘿一樂,被包贇打擊是家常便飯,並未回嘴。
  隨後,“兄弟連”和“旺財”隊也完成了“瞎子與啞巴”這個項目。最終是“旺財”隊全組成員所用時間最少,領先一步,第二回合結束。
  第三個項目是攀岩,時間已經排在了午飯後。這回不是一組一組分別完成,而是集體聚集在攀岩區,排成好幾支縱隊,同時並且交叉進行,而隊長隻需要把各自隊員攀岩所得成績上報到教官處,按總分論輸贏。
  陳朗在這個項目中的表現不如空中抓杠,如果說空中抓杠最需要的是勇氣,那麽攀岩卻考驗隊員的技巧和毅力。陳朗從未玩過攀岩,攀爬到一半的時候,手腳乏力,就有些力不從心。陳朗懸掛在半空也是暗暗起急,不過耳邊尚能聽見亮劍組隊員的加油聲,其中俞天野的聲音清晰可辨,“陳朗,一定要用腳蹬起來,光靠手是不行的。”
  陳朗深吸一口氣,用腳一蹬,再輔以臂力,終於又往上多爬了一段距離,可還是沒能順利登頂,再次停歇下來。她開始琢磨是不是就此放棄。
  忽然,背後的保險繩將自己往上一提,給了一個往上的衝力,陳朗趕緊就勢往上攀爬。而保險繩持續不斷地往上提拉,讓陳朗覺得比前麵部分陡然輕鬆許多,於是一鼓作氣,爬到30米最高處,隻聽下方“亮劍”隊員一片歡騰聲。
  陳朗回到地麵,心知其中必定有詐,於是頗有些心虛,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俞天野,見他正被其他隊員纏著講解動作要領。陳朗猶豫了半天,晃到正在為下一位隊員拉著保險繩的夏剛身邊,小聲道:“教官,剛才……”
  夏剛打斷了陳朗,“剛才還是技巧不夠,多玩幾次就好了,不會像今天這樣費勁。”
  陳朗看夏剛不願意多說的樣子,訕訕離去。她躲在基地內的山楂樹底下,學著其他同事的樣子,撿起落在地上的紅紅的山楂,擦了擦塞進嘴裏,酸酸甜甜的,真是有味。陳朗心情放鬆之後,忽然想起“國王與天使”這個環節,便四處尋找自己的“國王”唐婉的身影。而此時,唐婉正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將手裏的山楂遞到包贇麵前,“吃點兒山楂吧。”
  包贇作為“兄弟連”的隊長,目光一直集中在攀爬在半山腰的隊員身上,看都沒看唐婉,直接回了一句,“不吃。”
  唐婉頗有些受傷,但還是補充了一句,“這是樹上剛摘的,而且我剛才洗過了,挺好吃的。”
  包贇被唐婉纏了一上午,開始還能維持禮貌,可是現在心情本來就足夠低落,再被人煩擾,那就更加不豫,所以態度沒法委婉,直截了當地道:“我說過了,不吃。”
  唐婉又委屈又難過,這才將手慢慢縮回,無比落寞地轉身往別的方向走去。陳朗在不遠處聽得不甚分明,但還是了解大概情形,知道包贇又耍公子哥脾氣,站在女性立場,也有些替唐婉覺得尷尬和鬱悶。她本來都已經站起身來,想上前調和一下,也算做個不太失職的“天使”,不過轉念之間,又覺得哪裏有說不?隼吹牟煌祝?憒螄?蘇飧瞿鍆罰??硐肓鎰摺?
  人還沒動,就被包贇發現了。包贇皺了皺眉,開口道:“陳朗別走,問你個事兒。”
  陳朗本來就覺得偷聽不太光明磊落,又被包贇發現行蹤,臉有些發燙,慢吞吞走到包贇身邊,嘴裏含著山楂,含混地道:“什麽事兒?”
  包贇看陳朗臉色紅潤、精神煥發的樣子,便沒來由地不高興,“你吃什麽呢?”
  陳朗想起剛才唐婉的冷遇,趕緊把握著山楂的手放到身後,繼續含混不清地道:“山楂。”
  包贇翻了翻白眼,“你們怎麽都吃這個?好吃嗎?給我來一個。”
  陳朗覺得包贇大腦一定出了問題,明明有得吃卻不吃,現在又心血來潮,隻好從身後將山楂遞到包贇麵前,“不好吃可別怪我。”包贇極其自然地從陳朗手裏接過,果真放進嘴裏。兩個人一來一往,完全沒有注意到唐婉冷冷的回眸。
  包贇含著山楂,冷不丁來了句,“拓展玩得開心嗎?”
  陳朗想起今天上午發生的一切,便情不自禁地微笑道:“挺開心的。”
  包贇裝作無意地問道:“那你最喜歡哪一個?”
  陳朗也白了包贇一眼,“你找我就問這個?”不過陳朗還是挑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都挺喜歡的,因為每完成一個項目,我都有成就感。”
  包贇“哦”了一聲,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開口道:“聽說你父親要暫時隱退,是真的嗎?”
  陳朗吃了一驚,疑惑地看向包贇。
  包贇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別擔心,要不是因為認識你的緣故,我對博文口腔的老板不感興趣。”
  陳朗往包贇的方向更靠近一點兒,以避人耳目,實話實說道:“他是要離開一段時間,先將病養好。”
  包贇看陳朗對自己坦白的樣子,不自覺又開心起來,正想說點兒什麽,陳朗卻繼續道:“嗯,過不了多久,我也會離開皓康齒科。”
  包贇大吃一驚,“為什麽?”
  陳朗倒是有些好奇,反問道:“難道你不覺得,我在皓康齒科不合適?”
  包贇沒說話,也沒看陳朗,好半天才開口道:“如果你是因為你的身份的緣故,我不好多說什麽,但從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能留在皓康。”
  陳朗愣了一下,正在琢磨包贇話中的含義,手機鈴聲響了起來,一看便是陳誦打來的。陳朗按下接聽鍵,隻聽陳誦在電話那頭氣勢洶洶地大喊道:“姐,‘金子多’在不在你旁邊?”
  陳朗四處張望了一下,還真沒看見王鑫,便衝包贇示意了一下,問道:“沒看見,你倆和好了?找他幹嗎?”
  陳誦在電話那頭氣不打一處來,繼續嚷嚷,“誰和他和好了?我打不通他的手機,我找他,就是要和他算賬。”
  陳朗更好奇了,“你說說看,他又怎麽惹著你了?”
  陳誦絮絮叨叨,“我這幾天沒上網,今天剛想起來,去‘颯爽論壇’晃了一圈,就看見王鑫那小子前兩天發的一個帖子。”
  陳朗“哦”了一聲,“他都寫什麽了?”
  陳誦咬牙切齒地道:“帖子的標題是我喜歡繞指一刀。”
  陳朗“啊”地叫了起來,把包贇也嚇了一跳。陳朗歉意地對包贇一笑,趕緊對著電話發表評論,“我這回對他也算刮目相看了,誦誦,他都說了他喜歡你,這不是挺好嗎?”
  陳誦恨恨地道:“好你個大頭鬼。”陳誦沒好意思告訴姐姐陳朗,她這才一上QQ,“颯爽論壇”的球友就挨個兒來敲她,個個意味深長,話中有話,說早就懷疑陳誦和“金子多”之間有□,追問她究竟什麽時候和“金子多”正式勾搭上的。陳誦無論怎麽解釋,球友們都覺得她是欲蓋彌彰,陳誦自然覺得又被“金子多”擺了一道,名譽掃地,恍若六月下飛雪,滿腹冤屈堪比竇娥。
  第一天的拓展訓練終於到了尾聲部分,即將以皓康齒科全體成員共同攀越畢業牆作為結束。
  夏剛翻著手裏匯總上來的成績,向大家訓話,“剛才的攀岩比賽,又是“兄弟連”隊獲得第一,所以今天的勝負已分。等畢業牆翻越完畢,我便會宣布對最後一名“亮劍”隊的懲罰決定。”
  其他兩隊頓時興奮起來,隻有“亮劍”隊的隊員們唉聲歎氣。
  陸絮湊在陳朗耳邊發牢騷,“我們隊就是領導太多,好幾個主任都在我們這裏,每個項目都拖後腿。”
  陳朗雖然同意,但還是替俞天野辯解,“俞主任還是挺厲害的。”
  陸絮看了陳朗一眼,忍了很久才道:“陳朗,你可真是舉賢不避親。”
  陳朗愣了一下,好半天都沒有體會出陸絮話中的含義,等終於明白過來的時候,不由得羞紅了臉,卻發現陸絮早就逃之夭夭,擠在畢業牆下方的人群之中,躍躍欲試。
  畢業牆是一麵4×4米的平麵光滑牆體,必須在規定時間內,不得借助任何工具,全部隊員成功攀越。按照夏剛冠冕堂皇的說法,這是體現皓康齒科全體隊員凝聚力的時刻,充分合作,絕對服從,個個出力才行。按照智囊團的商議決定,第一步自然是做人梯,選擇了年輕力壯的男同事搭起人梯,將臂力好的兩位男同事首先頂上高牆,然後大批量的女同胞這才在上下都有幫助的情況下,步步逃亡。
  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兒。起初幾位被扯上去的女隊員完全狼狽不堪,大量走光,看得下方如陳朗這樣的年輕女性警惕性大作,趕緊將T恤衫紮牢於牛仔褲內。不過幾個回合下來,大家總結出規律,身輕如燕的女同胞還是比較受男士歡迎,但凡遇?教寤?喲笠壞愣?模?蘼氹塹撞愕娜頌藎?故歉哢蕉ザ說睦?潁?齦靄底越鋅嗖壞??溝們砍拋擰?
  陳朗排在非常靠後的位置,輪到她時,包括陸絮在內的絕大多數隊員都已經翻過了畢業牆,隻剩下她和幾位輪換著被踐踏的人梯了。包贇就是底層人梯之一,他掃了正在猶豫的陳朗一眼,示意道:“趕緊踩吧。”
  陳朗看了看包贇的左肩,黑色T恤衫上已經踩著一隻大腳,那是第二層人梯,再看了看包贇的右肩,卻是斑斑駁駁的腳印,不自覺地就問:“你不疼嗎?”
  包贇頭也不抬,逞英雄道:“你快踩吧,還行。”
  陳朗這才開始攀爬,在其他男隊員的幫助下,踩上了包贇的右肩,包贇還是暗自冷呼一聲,疼得齜牙咧嘴眉頭緊皺。好不容易肩膀一鬆,包贇感覺到陳朗已經踩過自己,爬到第二級人梯身上,陳朗這才能夠拉住高牆上方伸出的胳膊,再奮力踢腿,方被頂端的同事連手帶腿拽住,拉了過去,翻進對方懷裏。當陳朗從對方懷裏掙紮出來的時候,赫然發現是俞天野,和俞天野溫暖的眼光對視之後,她的心中好一陣甜蜜。
  其實畢業牆最考量的並非開頭,而是結局。最後兩名成員的攀爬才是最為激動人心的。當已經成功攀越頂部的包贇以倒掛金鍾的方式,將最下方那名瘦小的男同事也拎了上去之後,皓康齒科的所有成員掌聲雷動,畢業牆項目這才算大功告成。
  對於“亮劍”隊而言,歡欣雀躍維持的時間異常短暫,因為夏剛宣布了懲罰方式,其他兩支隊伍都可以入住客房,隻有“亮劍”隊,每人領一個睡袋,今晚隻能露營。
  下方自然一片嘩然,如陸絮這樣牙尖嘴利的,便憤然道:“公司太摳門兒,一定早就計劃好了,為了省掉一部分住宿費,和拓展基地蛇鼠一窩。”
  陳朗深表讚同,重重點頭道:“沆瀣一氣。”
  不過,拓展訓練的最高宗旨就是“理解,也得服從;不理解,也得服從”。
  “亮劍”隊就是在這樣悲壯情緒的支持下,於晚間集體活動之後,一人拖著一個睡袋,往訓練基地的後山處走去。
  在這樣一個十月郊外的夜晚,大家在後山的山路上找到駐紮地點,開始平整場地。不知是誰偶爾抬頭仰望天空,驚歎於天空中的繁星點點,眾人於是七嘴八舌地辨認什麽大熊星座小熊星座,陳朗這才頭一回搞清楚北鬥七星的勺把兒形狀,不由得感歎自己真是老土。 “亮劍”隊隊員們於是不再抱怨,開始享受這個特別的夜晚。銀白色的月光如水般傾瀉下來,空氣中彌漫著青草的芳香,讓人心曠神怡。眾人橫七豎八地各自裹著睡袋,集體躺在山中某處相對平坦的凹地內,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再後來,不知在誰的帶領下,開始合唱歌曲,最後真跟軍訓一樣,你一段我一段地拉起歌來。
  陳朗的睡袋和陸絮的睡袋緊挨著,兩個人也嘻嘻哈哈地參與其中,但是陳朗每次都能從中分辨出俞天野的嗓音,即便混在合唱隊伍裏,他的聲音也是低沉而有磁性,讓陳朗為之心動。
  拉歌曲目主要還是集中在國內的革命歌曲上,把什麽《打靶歸來》《團結就是力量》等唱了一溜夠之後,總算由豪邁派轉移到婉約派,開始涉獵國外的進步歌曲,比如護士長徐華玲就領著一堆女同事唱前蘇聯歌曲《紅莓花兒開》,陳朗一邊聽著“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喜愛,心中熱烈愛情,使我都痛苦,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的歌詞,一邊情不自禁地開始回味自己今日與俞天野所有的互動,每一次回想,內心都充滿甜蜜。雖然眼睛透過樹枝仰望夜空,便可見帶著一臉揶揄微笑的一輪圓月,心思卻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挨得最近的陸絮,在淡淡月光的照射下,看陳朗早就閉口不唱,隻是對著天空發呆,便湊了過去,故意壞兮兮地取笑道:“你是不是把天上的月亮都看成心形的了?”
  陳朗這回反應快多了,頓時明白陸絮所指,厚著臉皮狡辯道:“月亮隻有一個,星星卻有好多,我不可能搞錯。”隨即趕緊顧左右而言他,“現在幾點了?”
  陸絮本著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宗旨,懶得再拆穿她,回答道:“我關機了,你要不看看你自己的手機,現在幾點。”
  陳朗這才坐起來,拿起身邊的背包摸索,這一摸之下,頓時有些慌神,“完了,手機丟了!”
  這一句“手機丟了”,恍若地雷在“亮劍”隊員中炸響,紛紛分析最可能的丟失地點,並且出謀劃策。陳朗怎麽想怎麽覺得丟在山下食堂處的可能性最大,便從睡袋裏鑽了出來,打算下山看一眼。陸絮有些不放心,“這黑燈瞎火的,我陪你去吧?”
  鄧偉製止道:“陸絮,關你什麽事兒?”繼而又拖長聲音道,“老俞,你幹嗎呢?你的人自然你負責,還不快去?”
  話音剛落,同事們都低聲笑了起來,今天這兩個人表現得也太明顯,想不被取笑都難。陳朗臉色發燙,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卻見俞天野果真站起身來,聲音不大卻清晰,陳朗在黑夜中聽得無比分明,“嗯,我陪陳朗下去。”
  陳朗滿臉潮紅地跟著俞天野往外走,還沒走多遠,隻聽身後傳來大合唱,“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隻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麽好,心兒多爽朗,在這迷人的晚上……”
  陳朗和俞天野都是聽得背後一緊,可是合唱隊並不放過他們,繼續往下唱:“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不作聲,我想開口講但又不敢講,多少話兒留在心上……”這?淄??喬八樟?母棖???居蒲鎄褡?摹賭?箍平紀獾耐砩稀罰?弧傲兩!倍釉泵峭銑ど?舫?茫?牆幸桓齟盒牡囪??
  陳朗不敢看俞天野,在這樣無比尷尬的時候,俞天野心裏也被唱得直長草,於是毅然打破僵局,將陳朗的手握到自己手心,悶聲道:“也不能被他們白唱了。”
  陳朗被這句話震得有些發懵,等稍微有些清醒,就發現自己正被俞天野拖著走在下山的路上。陳朗一邊感受著劇烈的心跳,一邊默默地尾隨,腦子裏亂糟糟的一片,各種念頭紛至遝來,想的最多的一個是,“他是那個意思?他不是那個意思?他究竟是不是那個意思?”
  俞天野就像會聽心術一般,忽然駐足不前,轉過身來,右臂便和還低著頭往前走的陳朗撞個正著。俞天野的右臂本來就在下午的畢業牆項目中過度勞損,這麽一撞隻能倒吸一口涼氣,不過看著陳朗抬起頭來迷迷瞪瞪的樣子,還是咬牙堅持道:“陳朗,我還是直說吧,我喜歡你。”
  即便在黑夜裏,俞天野也依然看得出陳朗的眸子一亮再亮。陳朗心裏早就有隻開心的小鹿在撒了歡地亂跑亂撞,但是嘴裏不肯吐露分毫,而是用手輕輕按了按俞天野的右臂,“這兒很疼嗎?”
  俞天野正要開口說話,前方有電筒的光亮,並傳來腳步聲。二人還沒來得及有何反應,隨著一聲渾厚的“誰在那裏”,電筒的光束就打在二人身上。
  這個聲音在今天已經反複出現多次,俞天野和陳朗一聽便知道是教官夏剛,趕緊各自鬆手,俞天野自報家門,“是我,亮劍隊隊長俞天野。”
  電筒的光圈繼續在陳朗和俞天野身上來回打轉,夏剛開口道:“這可不太好,身為亮劍隊隊長,不好好在上麵露營,溜出來談戀愛。”
  俞天野和陳朗都有些不好意思,陳朗搶先開口道:“我手機丟了,他隻是要陪我下山找手機。”
  “是這個嗎?”從夏剛的身後忽然閃出一個人來,原來是包贇。
  陳朗大喜,從包贇手裏接過手機,問道:“怎麽在你手裏?”
  包贇的聲音極其沉悶,“你忘了,陳誦打電話找王鑫,後來正好他過來,你就把手機交給他了。”
  陳朗這才想起來,還真是,陳誦打電話給自己大罵王鑫,陳朗發現了王鑫的蹤影,幹脆將手機交給王鑫,以至於王鑫隻能躲到角落裏去平息陳誦的怒火,煲了相當長時間的電話粥。再然後呢,陳朗就爬畢業牆去了,把手機這檔事兒忘得一幹二淨。
  陳朗想明白此節,正想說謝謝,卻見包贇看都沒看她,轉頭衝夏剛道:“咱們下去吧。”
  夏剛“嗯”了一聲,囑咐陳朗和俞天野道:“那你倆也趕緊回去吧,畢竟是山路,不好走。”這才轉身向壓根沒有等他的包贇追去,追到後拍拍包贇的肩膀,“哥們兒,要不要回我屋裏待會兒,喝點兒小酒?”
  包贇齜著牙將夏剛的手打掉,“疼著呢,別瞎碰。”
  其實,除了肩膀,他心裏也疼得無法自製,更是無法觸碰。
  到了第二天,還剩下拓展訓練的最後一個重頭戲,那就是空中飛降。夏剛將三隻隊伍帶出拓展訓練基地,來到龍慶峽的風景區內,指了指懸掛在兩岸之間的一條繩索,“這個不強求。哪組過去的人數最多,我個人會對這支隊伍有獎勵。其實隻是希望能挑戰一下極限,戰勝自我,並不計入全隊成績。”
  陳朗和陸絮齊齊看了看這條據介紹說長約200米的空中纜繩,橫跨在兩岸之間,有著30米的落差,坐在特殊裝置上,就可以從一側飛速降落到另一側,體會一下心跳加速的快感。況且上方是清澈藍天,下方是碧綠湖水,這和拓展訓練基地內的那些項目不同,萬一掉下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陳朗和陸絮這兩隻旱鴨子對望一眼,紛紛搖頭,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陸絮喃喃道:“我的天使呢?如果可以,趕緊出現在我的麵前,馱著我飛過去。”
  陳朗撲哧一聲樂了,笑完後向陸絮檢討道:“陸絮,我這天使的任務可完成得不怎麽樣啊!我也就是幫我的國王撿過一回帽子,還有昨天吃晚飯的時候,給她倒過一杯水。”
  陸絮看看她,“你還挺當真?”
  陳朗老實點頭,“她和我又不是一組,還真沒什麽機會。”
  陸絮大搖其頭,“不過是個遊戲,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似的,真把它當回事兒?你知道我是誰的天使嗎?說出來嚇死你。”
  陳朗趕緊問:“是誰?”
  陸絮左右張望了一下,湊在陳朗耳邊,“是劉總。”
  陳朗“啊”了一聲,萬分同情地看著陸絮。陸絮聳聳肩,“我躲他還來不及,還跑他麵前顯眼?”
  陳朗刨根問底,“那你總做過點兒什麽吧?”
  陸絮大搖其頭,“No,我又沒瘋。我基本不出現在離他十米之內的範圍。”陳朗正要感歎,卻聽陸絮雙手合十道:“我替他默默祈禱,希望他一生平安,榮華富貴,這不是境界更高?”
  陳朗大笑,“這也可以?”
  陸絮瞪了陳朗一眼,“辦公室戀情都可以,我這有什麽不可以?”
  陳朗立即閉嘴。
  空中飛降比賽再度開始。
  那些英勇的壯士們,坐上飛降的繩索從空中快速滑落,降到對岸,再坐快艇回來。皓康齒科的年輕男同事們,幾乎都互相慫恿著做了先遣隊,比如包贇,比如謝子方,甚至包括瘸著腿的王鑫,都玩了一次飛降。俞天野出發之前站在陳朗身邊道:“你別逞強,不行就算了。”
  陳朗“嗯”了一聲,“我還是先看看,?!?
  俞天野也不強求,衝陳朗揮手之後,毅然坐上飛降的特殊裝置,嗖的一聲向對岸滑去。
  陳朗眼瞅著俞天野降落到對岸,眼瞅著他的身影變成一隻螞蟻,眼瞅著他好像在衝這邊揮手,眼瞅著他和另外幾隻小螞蟻在說著什麽。
  沒過多久,陳朗便看著一堆小螞蟻坐上了快艇,又風馳電掣般朝這邊駛來。陳朗見對岸僅剩了兩隻螞蟻,便抓住陸絮問道:“剩下那兩個沒回來的是誰?”
  陸絮也是好一陣張望,“看不清楚,應該有一個是夏教官,另一個是我們皓康的人,留在那裏做接應的。”
  陳朗一咬牙一跺腳,看著前麵玩飛降那幫人坐著快艇回來的時候,在湖麵上嗷嗷狂叫,都是過癮極了的反應,於是頭腦一發熱,作為女生的先遣隊員,也報名參加飛降。
  當陳朗坐在飛降裝置上,快速往下滑落時,隻瞄了一眼下方碧綠的湖水,她頭腦的屏幕裏就迅速敲出兩個字:“壞了。”
  陳朗不恐高,可是恐水。她的恐水症由來已久,四五歲的時候,於博文想拔苗助長,無視她的先天條件,帶著她去學遊泳,又不請專業教練,想當然地把陳朗往水裏一扔,看陳朗撲騰半天才發覺不對勁,撈上來後卻落下心理病根,幹什麽都行,就是別碰水,即便坐船,陳朗表麵無所謂,心裏照樣犯嘀咕。
  所以當陳朗終於抵達對岸,被夏剛從裝置上解救出來的時候,她臉色發白,雙腿發軟,站得東倒西歪,胸口一陣惡心。
  夏剛隻能將她攙扶到一邊坐著,衝著一直呆在旁邊的包贇示意道:“要不別等其他人了,你陪她一塊兒坐快艇回去?”
  包贇“嗯”了一聲,默默扶起陳朗,給她套上救生衣,再領到快艇內坐好,還對開救生艇的工作人員拜托道:“師傅,稍等一下,讓她緩緩。”
  怎麽緩?陳朗已經什麽都顧不得了,隻能“用鼻子吸氣,用嘴呼氣”來緩和自己,總算慢慢平靜下來,於是開口道:“我好多了,應該沒問題。”
  包贇對工作人員說:“那我們出發,她不舒服,還是別開快了。”
  陳朗心中一動,印象中包贇完全是公子哥兒形象,沒少和自己掐架,何時這樣體貼過?陳朗由眯眼狀態轉為睜眼,身邊卻不見包贇的蹤影,於是回頭,卻見包贇一個人坐在快艇尾部,和陳朗疑惑的眼神相接,與剛才話語中的體貼不同,微微咧了咧嘴角,臉上卻毫無表情。
  陳朗沒來由地覺得身上有些發冷,趕緊轉回頭,正狐疑中,工作人員將快艇發動,嗖地駛入碧綠湖麵。
  快艇的速度再慢,也依然是相當快的,陳朗隻覺風聲不絕於耳,心情跌宕起伏。雖然秋日的陽光溫暖而不灼熱,兩岸青山玉立亭亭,湖麵波光瀲灩,在陳朗麵前卻如過眼雲煙,她隻希望快點兒抵達對岸。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快艇卻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速度迅速放緩,接著停滯在兩岸之間的湖麵上。
  陳朗和包贇都有些傻眼,雖然一前一後坐著,卻同時開口問道:“怎麽了?”
  工作人員也是一臉的茫然,“我也不知道,馬達不工作了。”
  陳朗腦子裏頓時有些發懵,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一緊張便用雙手牢牢抓住身邊固定物體,比如欄杆,比如前方椅背。
  包贇卻放下心來,和工作人員打趣道:“趕緊通知總部吧,該出動搜救人員了。”
  工作人員嘿嘿一樂,拿出身上攜帶的手機,打起電話來。
  包贇把視線轉移到陳朗的後背上,見她全身僵直,雙手牢牢抓住實物,頓時有些明了,便站起身來,往前跨了幾步,坐到陳朗身邊。可是他一起一坐,艇身再度晃動起來,讓陳朗更是害怕,嘴裏嘟嘟囔囔,念念有詞。
  包贇皺著眉頭聽了隻言片語,不覺啞然一笑,就連從昨晚延續到今的抑鬱情緒,都躲在幕後,暫時不予冒頭。因為陳朗正在篡改詩句,“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拋。”
  包贇念頭一轉,看了一眼還在忙著與總部聯係的工作人員,又把視線轉回到陳朗這裏,忽然開口道:“陳朗,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話剛一出口,看著陳朗愕然的表情,包贇的心思一沉再沉:媽的,我簡直就是瘋了,這擺明了是自取其辱。

  第二十二章 甜蜜
  寫在下冊篇首的話:
  天使愛上了國王,
  起了貪念,
  從此墜入地獄 。
  於是,
  有了這樣的一個傳說:
  每一位國王的身後
  都隱藏著一位天使。
  幫她排憂解難
  替她遮風擋雨。
  ---------------------------------------------------
  國慶節後,上班已經一周了。
  這一周對於陳朗和俞天野而言,是忙碌而又甜蜜的。俞天野一方麵忙著為他的手術做著前期準備,隻待為病人量身定做的Guide模板從國外寄回,手術便可以正式開始,另一方麵也在為“十佳診所”評定做著準備。參加比賽的皓康齒科的根管治療片已經遞交上去,不過還得忙著準備十份複雜病例報告,用這個來展現皓康齒科也和醫院一樣,具備多科協同的實力。至於陳朗,除了和王鑫一起協助俞天野的工作,沒事兒便喜歡在石膏模型上用種植機頭鑽眼,用廢舊種植體練習種植操作步驟。俞天野和王鑫在一邊冷眼看著,不覺有些啼笑皆非,俞天野製止道:“別練了,這個感覺不對,下周種植廠商組織了個種植基礎培訓班,我是主講之一,後麵會有學員動手機會,你參加那個就可以。??
  陳朗還是不太明白,“動手機會?除了用石膏模型,難道還能用別的?”
  王鑫替她揭開謎底,“一般這種動手訓練,比石膏模型可高級多了,而是要拿豬頭來代替的。”
  陳朗心中一陣惡寒,俞天野卻糾正王鑫道:“不是買整隻豬頭,主要買生豬的下顎骨部分,價格便宜,而且這個與人體組織結構比較近似,初學者都拿這個練兵。”
  猛然間陳朗感到了幾分無力的悲涼,別人的人生也許灑滿狗血,但是陳朗的人生,卻隻能與各種動物的顎骨及牙齒無言相對。
  王鑫還在那裏和俞天野嘀咕,“咦,最近包贇忙什麽呢?我怎麽一直沒有看見他?”
  “可能很忙吧,要準備帶隊去德國參加國際牙科展覽會,應該忙著給大家準備離境材料,所以最近我也沒見到。”
  王鑫“哦”了一聲,問道:“那你去嗎?”
  俞天野搖頭,“時間不湊巧,這邊脫不開身,今年我就不去了。”俞天野一邊說,一邊看了陳朗一眼。她低著頭還在擺弄手裏的石膏模型,絲毫沒有抬頭的跡象。
  其實陳朗不是沒聽到王鑫和俞天野的對話,她隻是在糾結王鑫和俞天野對話的前半部分,心中暗暗道:“其實,暫時遇不到包贇也好,要不實在太尷尬了。”
  陳朗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有被兩個看起來都很不錯的帥哥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衝自己告白,那感覺,就像是天上掉下個棒棒糖,含在嘴裏可真是甜啊,就是有點兒嚼不爛。如果說俞天野的告白讓自己心花怒放,那麽包贇的那句“陳朗,你難道不喜歡我嗎”簡直匪夷所思。陳朗無論何時回想,都覺得包贇那一副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的表情,簡直就是極端自戀,唯我獨尊,無比欠扁。
  所以陳朗覺得有必要打擊一下其囂張氣焰,用一句疑問句表達了否定的含義,“我又沒病,為什麽要喜歡你?”
  包贇的心思本就一沉再沉,陳朗話一出,他的臉色幹脆一沉到底,再也不看陳朗一眼,快艇上頓時陷入極端沉默。這種沉默,對於陳朗而言,是難堪,對於包贇而言,卻是難受,心灰意冷的難受。
  對岸的同事們也發現了這艘快艇的異常,開始交頭接耳起來。俞天野雖然不動聲色,實際上比誰都擔心。還好,其他工作人員終於開著另外的快艇前去救援,總算將二人運了回來。俞天野站在最前排迎接,陳朗表情頗有些尷尬地衝他咧嘴微笑,但是俞天野也注意到,從同一艘船上跳下來的包贇卻麵色陰沉,頭也不回地大踏步離開。
  陳朗在腦海裏過著當日的情形,王鑫還在和俞天野繼續討論包贇,“話雖這麽說,但我覺得他最近還是比較反常。”
  俞天野第二次看了陳朗一眼,正想說什麽,卻見陳朗忽然站起身來,衝二人道:“我去趟第一診所,找兩份下午要用的病例。”
  陳朗躲出去,那是因為她真的有些心虛,她還是覺得包贇的反常多多少少與自己有些關係。據說那天他上岸之後甩下句“我還有事”,便直接開著路虎回市區了。呃,難道真被自己刺激了?這種心虛,很快就轉化為一種內疚,當時也真是不經大腦,怎麽就這麽直接地拒絕,一點兒麵子也不留。
  在皓康齒科第一診所這邊,小會議室裏,前台Monica在向鄧偉主任匯報,“這幾天來了很多拿著免費潔牙卡的患者。”
  鄧偉“哦”了一聲,“怎麽了,你覺得有問題嗎?”
  Monica搖頭道:“這倒沒看出來,隻是覺得太過密集了,每天來預約的電話都有十幾個。”
  這種情況從前也有,鄧偉想了想,“也許是市場部置換出去的。不過下次再有這樣的病人,做患者登記的時候,你旁敲側擊一下,問問他們都是通過什麽渠道獲得的。”
  Monica領命而去,出門時和陳朗碰個正著,二人互相微笑,點頭各自離開。陳朗的身影卻被小會議室裏的鄧偉看見,叫了一聲,“陳醫生。”
  陳朗答應著走了進去,卻見鄧偉遞過來一張通知,“陳醫生,幫我把這個帶給俞主任。”
  陳朗接過後看了一眼,果然是俞天野說過的下周要舉行為期三天種植培訓的通知。不過那個主講名單卻讓陳朗愕然,主講人的確是俞天野,負責動手操作的講師卻不是別人,而是陳朗壓根不願再見的甄一諾。
  陳朗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衝鄧偉笑了笑,“我這就給他帶回去。”剛走到門口,便和許久不見的包贇碰個正著,兩人大眼瞪小眼之後,還是包贇先行閃開,做了個“你先”的手勢,便默默待在一邊。陳朗礙於鄧偉站在自己身後,曾經設想過的扭轉一下自己和包贇之間關係的台詞也沒有派上用場,隻是匆匆喊了聲“包總監”,便告辭離去。
  包贇待陳朗離開以後,衝鄧偉道:“機票我已經拿到了,後天在這兒碰頭,我開車,咱們一塊兒去機場。”
  鄧偉點頭,“劉總呢?還有黃醫生,你告訴他們了嗎?”
  包贇淡淡一笑,“我辦事,你還不放心?這次時間比較充足,等德國的展覽結束了,我再帶你們去荷蘭看風車。”
  鄧偉拍拍包贇肩膀,“好小子,這回有你做領隊,我算踏實了。”鄧偉忽然又道,“你原來不是說不去的嗎,怎麽又改主意了?”
  包贇懶得解釋,也無法解釋,難道說自己情場失意,所以才想借著這個機會出去散散心?同樣,包贇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己那天昏頭後的表現,完全沒有遵照夏剛給自己做的戰略部署,“唯有保存實力,才能殲滅敵人。”
  這下好,不但實力沒有,而且臉麵無存。
 ?】砂?S還是無法做到灑脫,至少現在,還不能忍受天天留在皓康齒科,看陳朗和俞天野同進同出,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地聽別人在自己的耳邊說,“喲,陳朗和俞天野真成了一對。”更加無法忍受的是,陳朗的眼睛裏柔情似水,卻壓根沒有自己的身影。
  可是包贇的掙紮和鬱悶隻屬於他的內心,俞天野和陳朗二人,還是照樣能享受到戀愛的甜蜜。
  陳朗和俞天野雖然都老大不小了,但是戀愛經驗都不算豐富,再加上二人性子都比較沉靜,兩個人相攜看了一場電影,拉著手逛了逛大街,再一起混過幾個館子之後,很快便達成共識,與熱鬧繁華相比,二人更加喜歡安靜舒適的環境。因此,在這個周末,出於公私兼備的考慮,幹脆便將約會地點轉移到俞天野的公寓。
  俞天野的家是典型單身男子的家,但是整套房間幾乎都由實木地板、實木家具組成,那些木材的天然紋理和自然色調所呈現出來的原生態風格,卻和俞天野一樣,頗得陳朗的喜歡。
  陳朗坐在俞天野的書房內,環顧了一下滿屋子的醫學書籍,不由得嘖嘖稱歎,再撥弄著書桌上的不倒翁,用手指輕輕一戳,胖胖的不倒翁便前仰後合起來,幾個來回之後,方才穩定重心,繼續保持咧嘴微笑的姿態,道貌岸然地凝視著陳朗。陳朗想了半天,衝端著兩杯咖啡走進來的俞天野道:“你認識甄一諾甄醫生?”
  俞天野愣了一下,將咖啡放在書桌上,想了半天才道:“哦,我見過兩次,一次是他來皓康參觀,另一次是因為下周的種植培訓,前兩天還好,最後一天我的時間排不開,廠家找他來負責最後的操作部分,所以又拉著我們倆見了一次。”
  俞天野說了半天,卻見陳朗聽得不甚專心,便將她從椅子上拉起來,拉進自己懷裏箍著,問道:“怎麽了,怎麽想起來問這個?”
  陳朗偎在俞天野寬闊的胸膛上,輕聲道:“沒什麽,隻是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俞天野聞著陳朗發梢上的清香,隻覺沁人心脾,有一搭沒一搭地道:“你也有秘密?好吧,說來聽聽?”一邊說一邊往陳朗臉上貼近。
  陳朗察覺了俞天野的意圖,趕緊將他推離自己的身體,正色道:“別鬧了,和你說正經的。那個甄一諾我認識,他不但是我以前的同學和同事,還曾經是……是我的男友。”
  俞天野聽陳朗慢慢講述過往,於是漸漸冷靜下來,忽然回想起最初見到甄一諾的畫麵,陳朗和他在大廳中拉拉扯扯的樣子浮現在眼前。不過見陳朗這樣開誠布公,俞天野內心愉悅,表現出來的卻是鬆開陳朗,而且緊鎖眉頭,一言不發。
  俞天野的反應出乎陳朗的意料,陳朗很是不安地看著俞天野的表情,“怎麽了,不說話啦?”
  俞天野還是很煩躁的樣子,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鬱悶。”
  陳朗內心更加不安,正要說點兒什麽,俞天野卻再度將陳朗扯到自己懷裏,“好啦,非讓我承認是嗎?好吧,那我就承認,我真的有些嫉妒,他比我早那麽多年認識你。”
  陳朗愣了一下,嘴角慢慢漾起笑意,嘴裏還真正計算起來,“還真是,我認識你才幾個月,認識他卻是好多年前的事情。”
  俞天野冷哼一聲,“那又怎麽樣?不是誰先搶到頭籌就會贏得勝利,誰讓他不知道珍惜!”
  陳朗苦笑道:“唉,‘珍惜’這兩個字也是要看對象的,誰讓我不是院長的千金。”
  俞天野揉了揉陳朗的頭發,“朗朗,幸好你不是,你要真是院長千金,咱倆之間就該有距離了。”
  陳朗正有些忐忑的時候,俞天野的手機鈴聲響起來。俞天野瞥了一眼陌生的號碼,按下接聽鍵,問道:“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電話中傳來一個久違的女聲,“天野,是我。”
  這個聲音對俞天野而言是如此熟悉,不過,這位曾經的女朋友林曉璿,現在已經是皓健齒科的總經理劉夫人了。
  俞天野臉色微變,漸漸鬆開陳朗,聲音有些冰冷,“有事嗎?”
  林曉璿輕笑了一下,“你一向不接我的電話,我隻是想試一試,如果換一個號碼,你總不會不接吧?”
  俞天野的聲音變得更加嚴厲起來,“到底有什麽事?”
  林曉璿卻一改剛才調笑的語氣,正經起來,“還真有事,關於明年四月在上海舉行的國際種植會議,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俞天野一口回絕,“我又不是主辦方,問我有什麽意義?”語氣的冷淡,讓坐在一旁的陳朗都有些詫異,不由得朝俞天野望過去,隻見俞天野的側麵線條如雕刻般簡潔,唯有眉頭緊鎖,看起來不甚和諧。
  林曉璿在電話那頭一字一句地道:“究竟有沒有意義,這個我們見麵再討論。天野,事情過去那麽久了,你怎麽還是放不開?”
  俞天野強按住自己的情緒,決絕地道:“劉太太,也許你對自己的魅力過於高估了。至於從前發生的故事,我一直覺得是個笑話。我不想見麵,是因為我們之間,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林曉璿沉默半晌,終於道:“天野,你比我想象的,還要絕情。”
  俞天野實在不想再繼續這樣言情劇似的對白,淡淡地道:“要是沒別的事,我掛了。”不待林曉璿回答,便掐掉了電話。
  一邊的陳朗倒是因為這通電話從不安的情緒中慢慢脫離出來,漸漸聽得有些意興盎然,甚至對這通電話的內容浮想聯翩。看俞天野鐵青著一張臉不吭聲,陳朗饒有興味地問道:“誰的電話?你那麽生氣?”
  俞天野快速看了陳朗一眼,迅速捕捉到她眼中的好奇,隻能苦笑道:“這下可算扯平了,打電話過來的,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陳朗“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麽。她雖然有無限的好奇心,但是不知該從何問起。還好俞天野及時加了一句:“不過她早就嫁人了。”
  陳朗沒想到他會這麽幹脆地解釋,既詫異又有些安心,忍耐了半天之後,還是沒有扛住,終於問道:“那你們原來,究竟為什麽會分開?”
  俞天野斟酌了半天措辭也不知如何詳細解釋這個問題,於是含含糊糊地道:“也許是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吧。”
  陳朗倒是能理解這個答案,點頭道:“那倒是,本來一塊兒同行的兩個人,也許走著走著,追求的東西便有些不同了。”
  陳朗的話完全說到俞天野的心坎上,正要說點兒什麽,手機卻又響了起來,俞天野隻好再度拿出手機接聽。陳朗隻好百無聊賴地趴在書桌上,繼續對好不容易休憩片刻的不倒翁施以蹂躪,耳邊隻聽得俞天野道:“柳醫生,好久不見?”
  陳朗聽得心中一凜,聽俞天野說:“那好吧,我馬上就出來,待會兒見。”
  俞天野掛掉電話,衝陳朗抱歉一笑,“對不起,朗朗,柳醫生找我,我現在得出去一趟。”
  陳朗想了想,還是問道:“哪個柳醫生?”
  俞天野不疑其他,幹脆地回答:“就是原來皓康的柳椰子柳醫生,他不是跳槽到博文口腔做醫務總監了嗎?今天找我出去聊聊。”
  陳朗嘀咕道:“有什麽可聊的。”
  俞天野以為陳朗是對自己的離開有所介意,解釋道:“都是一個圈子裏的人,許多場合都會碰到,抬頭不見低頭也會見的。他雖然離開了皓康齒科,但是走得光明磊落,我還是蠻欣賞的。所以人家約我我就去吧,不見不好。”
  陳朗其實並不在意俞天野中斷約會,而是糾結於俞天野話中的含義,於是“嗯”了一聲,“什麽叫走得光明磊落?”
  俞天野想了想,“這個光明磊落,我想是指無論做什麽都是坦坦蕩蕩,不為一己之私利,沒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你今天和我說甄一諾的事一樣,我真的很高興。”俞天野說到這裏,腦海中立即浮現的卻是林曉璿背叛自己,決絕離去的身影,於是拚命甩頭,將之從頭腦中摒棄。
  陳朗張了張嘴,想說點兒什麽,卻聽俞天野又道:“博文口腔的實力不遜於皓康齒科,他們的技術水平和醫生資源趕不上我們,但是勝在更加適合基層百姓,受眾比我們更廣。其實我也知道,現在是‘十佳診所’評比的關鍵時期,也許他找我有其他目的。”
  陳朗看俞天野一邊說著一邊看表,便推了推他,“別說了,走吧,不是和人家約好了嗎?”
  俞天野抱歉地笑笑,“那你怎麽辦?要不你別走了,等我回來?”
  陳朗嘻嘻地笑,搖搖頭,“我也回家了。這幾天回家太晚,我爸媽該懷疑我了。”陳朗一想起這兩次很晚回家,迎上於雅琴好奇而又探究的目光,就哭笑不得。
  俞天野微微一笑,“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去赴約。”
  陳朗搖搖頭,“不用,我打車,很方便的,你忙你的。”
  俞天野不再堅持,隻是提醒道:“明天加班的事,可別忘了。”有個種植病人時間不湊巧,隻有周日有時間做二期修複的戴牙,陳朗點頭表示知道。兩人從公寓裏出來,各自散去。
  陳朗坐在出租車上卻犯起嘀咕來,原來從未過多想自己的身份,現在卻忽然有所醒悟,開始頭疼如何向俞天野解釋,難道過幾天跑到俞天野那裏說,“我是博文口腔老板的女兒,還是博文口腔的董事,所以現在必須辭職。”聽起來完全是送上門找死。
  陳朗越想越頭疼,幹脆就不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也許接下來,是該給俞天野做點兒鋪墊的時候了,回頭解釋起來,他會更好接受一些。
  想到這裏,她腦海中忽然有一絲靈光閃過,“要是俞天野像包贇一樣就好了,那就什麽事都沒有。”
  陳朗這一路胡思亂想,不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出租車開到小區門口停下時,天色已經開始有些昏暗。不過陳朗還是在小區的樹叢後麵發現了兩個頗為熟悉的身影,正粘成一團,不由得輕咳一聲。
  二人猛然分開,赫然是陳誦和王鑫。王鑫看見陳朗,緊張得便有些結巴,“陳,陳朗,你回來了?”
  陳誦卻無所謂的樣子,“姐,今天怎麽回來那麽早?奇怪。”
  陳朗打量了一下王鑫,再打量了一下嬉皮笑臉的陳誦,還是對王鑫道:“你緊張什麽?膽子不是挺大的嗎,在我家樓下都敢卿卿我我?”轉頭對陳誦道,“你也是,真不怕被咱媽看見?”
  王鑫瞟了瞟陳誦,不敢吱聲。陳誦也不解釋,隻是嘿嘿一笑,轉頭對王鑫道:“你回去吧,我和我姐上樓了。”
  陳朗看著王鑫遠去的背影,陡生許多疑惑,千言萬語隻化為一句話:“你難道真的和王鑫談戀愛啦?”
  陳誦收斂起剛才的嬉皮笑臉樣,“哼”了一聲,“隻要他覺得是真的就行。”
  陳朗釋然,就是嘛,這才像陳誦的性格,看起來無所謂,但一向都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小時候欺負過她的男生,後來都被她使花招一一陷害,誰也討不到巧,占不到便宜。
  陳朗想起兩個人躲在樹後纏綿的樣子,還是有些擔心,善意地提醒道:“小心點兒,別真把自己搭進去了。”
  陳誦搖搖頭,“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放心吧,我知道分寸。”
  陳朗忽然有些同情起王鑫來,“其實王鑫挺好的,我倒是覺得你倆挺合適的。”
  陳誦“哼”了一聲,“誰讓他算計我?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走進家門,卻見於雅琴驚訝地看著出現在麵前的姐妹倆,“奇了怪了,今天你們倆這麽早就回來了?糟了,我可沒給你倆準備飯菜。”
  陳朗和陳誦對視一眼,還是陳朗開口道:“媽,有麵條嗎?吃麵條也行。”
  於雅琴一琢磨,“我給你們做西紅柿打鹵麵吧,這個容易。”
  陳朗高興地“耶”了一聲。陳誦撇撇嘴,“這有什麽好吃的,也就姐姐和舅舅一樣,最愛吃西紅柿打鹵麵。”
  於雅琴倒是被提醒了,“對了,今天中午你舅舅打電話過來,說他在溫哥華已經安頓好了,讓你們放心。”
  陳立海踱著步子走過來,問道:“他說沒說那邊天氣怎麽樣,比北京冷嗎?”
  於雅琴搖搖頭,“就簡單說了幾句,沒說那麽多。”
  陳朗卻忽然接道:“網上說,這幾天溫哥華都是小雨。”
  周日早上,陳朗按照俞天野的囑咐前來加班。和平常上班時間的熙熙攘攘不同,大廈門前空無一人,唯有一輛眼熟的路虎車停在門口。
  陳朗隱隱約約地看到車內駕駛座上坐著一人,心裏咯噔一下,一邊走,一邊在百般猶豫著是否主動上前打個招呼,寒暄兩句,緩和一下自己與包贇之間的尷尬局麵,好歹朋友一場,真不該把關係鬧得那麽僵硬。所以,陳朗往前走時,還是往路虎車的方向偏移。陳朗越走越近,路虎車近在咫尺,而且車窗大開,陳朗眼神悄悄瞥過,卻與趴在方向盤上的包贇冷冷掃來的眼神對個正著。陳朗心裏一寒,這眼神凍得她頭皮都有些發麻,便後悔極了剛才的決定,異常尷尬地擠出幾個字:“你今天,也來加班啊?”
  包贇本來還想冷眼看著陳朗如何徹底無視自己,不料陳朗卻衝自己打了個招呼,他倒是有些反應不過來,愣了一下,回道:“不是。”
  然後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知該如何繼續。陳朗的本意也不是關心包贇是不是來加班,她隻是鬱悶包贇的回答過於簡短,讓她不能順利過渡到向他表示歉意的主題。
  還好,包贇終於打開車門,站到陳朗麵前,俯視著站在麵前的嬌俏女生,說:“我要接劉總他們去機場,一起參加德國的口腔展會。”
  陳朗“哦”了一聲,“去幾天?”
  “半個月吧。”
  陳朗神不守舍地點點頭,想了想終於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想和你說對不起來著。”
  包贇隱隱猜到緣由,但還是皺了皺眉,“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陳朗覺得自己實在太婆媽,都不像自己了,便幹脆地道:“拓展那天,在龍慶峽快艇上說的話,我太過分了,對不起。”
  包贇看了陳朗一眼,故做輕描淡寫狀,“你說過什麽嗎?我早忘記了。”
  陳朗隻覺得頭頂一群烏鴉飛過,囧得一塌糊塗,好半天才訕訕地道:“那,那你忙吧,我先上去了。”
  包贇在陳朗轉身之時忽然來了一句,“陳朗,你告訴俞天野你和博文口腔的關係了嗎?或者,需要我從側麵提醒他一下嗎?”
  陳朗僵了一下,小聲道:“還沒有。”想了想又補充道,“我自己會找機會告訴他的。”
  包贇沉默了一下,壓住了原本想詢問陳朗是否真的要辭職離開皓康的念頭,這些,也許都是和自己無關的事了,於是簡短地道:“我知道了。”說完展顏一笑,這個笑容無比燦爛,而且蠱惑人心。他語氣極其輕鬆地說:“我給你帶點兒好玩的紀念品回來吧?”
  陳朗趕緊搖頭,“別麻煩了,你忙你的正事。”
  包贇看陳朗和自己把界限劃得那麽清楚,不由得一陣心酸,嘴上還強撐著道:“不是給你一個人的,每個同事都會有。”
  陳朗尷尬地笑笑,暗悔剛才自己小題大做。也就略一失神的工夫,一輛摩托從二人身邊飛馳而過,包贇眼疾手快地將陳朗拉到自己懷裏,卻因動作幅度過大,二人齊齊摔在地上。這一幕卻落進了坐在鄧偉辦公室窗前、一起看向窗外的俞天野和鄧偉眼裏,俞天野騰的一下站起身來,卻又見這二人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沒說兩三句話,陳朗就走進了大廈內部,包贇重新鑽回車裏。
  鄧偉瞥了站在身邊的俞天野一眼,“幹嗎,你也想要英雄救美?”
  俞天野重新坐了下來,做遺憾狀,“晚了,人家已經捷足先登了。”
  鄧偉“切”了一聲,“你小子還說別人捷足先登,我看你動手也不慢,平常裝得人五人六的,就知道在我這裏臭貧。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有本事,小姑娘個個都喜歡你,連包公子都搶不過去。”
  俞天野翻了翻白眼,“你怎麽說話的?聽著那麽別扭。”
  鄧偉做坦誠狀,“我這是實話實說。我不相信你沒看出來包贇那小子也喜歡陳朗,就跟當年林曉璿的身後老追著一個柳椰子一樣。”
  俞天野不吭聲,僅僅看了鄧偉一眼,鄧偉便舉手投降,“我說錯了還不行嗎?你小子怎麽想的我還不知道?你肯定是覺得,林曉璿和陳朗雖然都是美女,但是內心不一樣,一個世俗一個清純,一個工於心計,一個與世無爭,我不該拿來相提並論。”
  俞天野用三個字對這段對話做了終結:“盡胡扯。”不過轉而又正色道,“說正經的,昨天我見到柳椰子了,他在博文口腔混得不錯。”
  鄧偉不置可否,“你要是去博文口腔,會混得更不錯。那你們都說什麽了?”
  俞天野搖搖頭,“其實也沒??
  隻不過臨走之前,柳椰子看著總算能與之平起平坐的俞天野,意味深長地道:“老兄,皓康齒科樹大招風,你們還是不要麻痹大意,謹慎點兒好。”
  俞天野微微一笑,頷首表示感謝。這樣的話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不同的人的嘴裏聽過無數次,但是皓康齒科依然占據著高端齒科市場的最大份額,擁有驕人的口碑及業績。
  柳椰子看了看俞天野不以為意的樣子,也不再多說,沒頭沒腦地甩下一句,“現在的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便告辭離去,讓俞天野很有些摸不著頭腦。
  俞天野把思緒從昨晚拉回來,看了一眼鄧偉,“老爺子昨天晚上和你說了吧,這回的德國展會你不能去了。”
  鄧偉垂頭喪氣地道:“我知道了,他們不是把“十佳診所”的複雜病例研討日期提前了嗎?”繼而又憤然道,“這幫官老爺,說改時間就改時間,一點兒也不體察民情。”
  俞天野嗤笑道:“發牢騷也沒用,直接執行就可以。對了,咱們皓康齒科複雜病例的PPT我都做完了,你這兩天再過一遍,看看還有什麽遺漏的。”
  鄧偉很幹脆地回答道:“沒問題。”
  正說話間,護士長徐華玲敲門進來,“二位老大都在呢,有件事還得和你們說說。”
  俞天野示意徐華玲進來,“怎麽了?”
  徐華玲“嗯”了一聲,“今天Monica休息,不過她昨晚給我打過電話,說昨天下午最後一個病人,也是拿的免費潔牙卡,病人無意中說,她是在網上通過低價買到的。”
  俞天野和鄧偉都變了臉色,“然後呢?”
  徐華玲繼續道:“Monica昨天在家查了一下,網上的確有賣皓康齒科免費潔牙卡的店家,價格極其便宜,是我們正價的十分之一。”
  鄧偉和俞天野對視一眼,鄧偉先開口道:“核實過嗎?這潔牙卡是不是假的?”
  徐華玲搖搖頭,“Monica說,她和賣家已經聯係過了,試探著問過,說如果是假的,用不了怎麽辦?”
  俞天野緊蹙眉頭,“對方怎麽說?”
  徐華玲繼續道:“賣家說不可能是假的,如果用不了,保證金額原數退還。”
  俞天野沉吟了一下,對徐華玲道:“你去把最近收回來的免費潔牙卡拿過來,讓我看一下。”
  徐華玲前腳剛出去,鄧偉便道:“這事你怎麽看?”
  俞天野搖搖頭,“現在還看不出來什麽,我隻想知道一點,這卡是從哪個渠道流失出去的。”
  一會兒,徐華玲拿了一遝免費潔牙卡走進來,鄧偉和俞天野各取了一半開始翻看。俞天野翻了幾下,就指著潔牙卡右上方的印戳處問道:“這圖章代表什麽意思?”
  徐華玲和鄧偉都湊過來看,鄧偉不確定地道:“好像是咱們市場部的印章。”
  俞天野腦海中靈光一閃,拿起手機就給包贇打電話,電話接通之後,連寒暄都沒有,直接進入正題,“包贇,你們市場部最近是不是發過一部分免費潔牙卡?”
  包贇的車已經駛在東三環上,聽到俞天野的問話,愣了一下,回答道:“是啊,上個月給了廣告公司一部分免費潔牙卡,抵掉了一部分現金,怎麽了?”
  俞天野的臉色放鬆下來,“行,我知道了。應該沒什麽大事,你就踏實去機場吧。”

  第二十三章 暗流
  包贇有些納悶地掛掉電話,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劉總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包贇搖搖頭,老老實實地道:“不清楚,俞天野問我是不是簽出去一撥免費潔牙卡。我的確是簽過,會有問題嗎?”劉總是知道包贇這個廣告合約的,當時大家都讚揚包贇心狠手辣來著,於是寬慰道:“不會有什麽事,再說了,這兩大主任都坐鎮在家,即便有事,他們也能化解掉的。”
  坐在後排的黃醫師也應和道:“就是就是。”
  這邊俞天野掛掉電話之後,對鄧偉道:“市場部的確是給過合作的廣告公司一部分免費潔牙卡,應該是廣告公司拿到手裏也派不上用場,所以流出去的,問題不大。”
  鄧偉還是有些犯嘀咕,“這事是沒什麽,我就是有點兒想不通,如果說為了盈利,為什麽價格壓得這麽低?還有就是時間不對,現在是關鍵時期,別出什麽岔子,給正在進行的“十佳診所”的評定捅婁子。”
  俞天野也覺得鄧偉說得有理,想了想,便對徐華玲道:“從明天開始,暫停接受拿免費潔牙卡預約洗牙的患者,也別說拒絕,就說本月的洗牙預約已經飽和,等下月重新恢複。”
  徐華玲領命而去。俞天野也從鄧偉處告辭出來,往種植診所方向走去,卻在種植診所的門口碰見了正在打電話的陳朗,隻聽她小聲說:“我今天加班,在單位呢,隻能晚上見了。”
  俞天野注意到陳朗拿手機的手背上有一塊紅紅的擦傷,於是駐足不前。俞天野也就剛一停留的工夫,陳朗就有所察覺,尷尬地衝俞天野一笑,就對手機那頭道:“我現在有事,回頭再聊。”便掛掉了電話。俞天野也就隨口一問,“誰啊?”
  陳朗愣了一下,回道:“我家一?灼蕁!苯幼挪碸?疤獾潰?敖裉煺飧鮒種捕?詰牟糠治掖?砭塗梢粵耍?閽趺匆怖湊餉叢紓俊?
  俞天野沒有回答陳朗的問話,而是一臉嚴肅地衝陳朗道:“你跟我進來。”
  陳朗接了這一通電話,原本就有些忐忑,被俞天野這麽一說,心中自然七上八下,惶恐不安地跟著俞天野走進他專屬的辦公室,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卻被俞天野按到椅子上,囑咐道:“你先坐一下。”他又走出了辦公室,獨留下心虛的陳朗一人。
  陳朗是第一次獨自坐在俞天野的辦公室內,心虛的結果便是四處打量這間辦公室。以前她倒不是沒來過,但都是有的放矢,並沒有東張西望,仔細端詳,不像今天,眼珠子上下左右滴溜溜隨意打轉,這才發現辦公室的一角有一幅龍飛鳳舞的臨帖,掛在牆上。
  陳朗走了過去,研究半天,連蒙帶猜才認出臨帖上寫的是朱敦儒的一首《鷓鴣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雖然臨帖上的字跡過於狂放,給陳朗的辨認增加了一定的難度,但這首詞陳朗還是比較熟悉,因為它曾經是於博文的最愛,在陳朗小的時候,還教陳朗囫圇吞棗地背過。長大後陳朗看到這首《鷓鴣天》時還想,舅舅為什麽會喜歡,大概因為裏麵表現的清高狂妄及不羈豪情吧。
  陳朗無比親切地對著這幅臨帖好一陣端詳,卻被拿著碘酒和棉簽走進來的俞天野看個正著。關上房門後,他淡淡地問道:“你喜歡這個?”
  陳朗“嗯”了一聲,“我小時候就會背,因為我舅舅特別喜歡這一首,尤其是這一句: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
  俞天野揚了揚眉毛,“你舅舅?以前沒聽你提過。”
  陳朗“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道:“我舅舅也是咱們這個行業的,不過他剛去加拿大休養了,等他回來了,介紹你們認識。”
  俞天野不以為意,“好啊。”一邊說一邊把陳朗再次按到椅子上,將她擦破皮的那隻手拉過來,用蘸上碘酊的棉簽細細地塗抹,嘴裏還道:“那首《鷓鴣天》,我也最喜歡‘幾曾著眼看侯王’這一句,堂堂正正做自己,絕不攀龍附鳳,也不把世俗的東西看在眼中。”陳朗一邊聽一邊琢磨著俞天野語句下的潛台詞,同時看著他動作輕柔地在自己手上塗抹,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惶恐,手背卻被碘酊刺激得跟針紮一樣疼,忍不住齜牙咧嘴。俞天野看了一眼陳朗的表情,“哼”了一聲,“誰讓你自己不小心的?不值得同情。”話雖這麽說,他卻在陳朗的手背上輕輕吹起氣來,緩解碘酊滲入皮膚內帶來的灼痛和不適。
  陳朗看著俞天野如此體貼溫柔的動作,卻是好一陣緊張,生怕被同事看見,不由得回頭看向大門。還好,門是關上的,隻聽俞天野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別緊張,我已經反鎖了。”
  這句話說得陳朗汗淋淋的,內心陡然升起許多不好的聯想,仿佛有回聲在耳邊蕩漾,“已經反鎖了,反鎖了,反鎖了,鎖了……”陳朗慢慢轉回頭來,臉色卻變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這,這是在單位呢,反鎖,不好吧?”俞天野看著陳朗臉色的變化,心中一陣好笑,悠然道:“想什麽呢,你?你以為在辦公室裏,我還能對你怎麽樣?”說完,又看了陳朗的手背一眼,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打開門鎖,甩下一句,“今天王鑫沒來,你就在這兒幫我整理這兩周的病例資料吧,電腦你自己開,全都集中在我的文檔裏,密碼你也知道。”俞天野接過陳朗疑惑的眼神,頓了頓,解釋道,“你手上有傷,就別戴手套了,那個種植二期的患者我會看的。”俞天野吩咐完,對自己的體貼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走出了自己的辦公室。
  陳朗看著俞天野離去的背影,內心無比糾結,有幾絲甜蜜,也有幾絲彷徨,自己很快就要辭職的事還沒有告訴俞天野,當他知道了自己的背景,他這麽清高的人,會一點兒也不在意嗎?
  陳朗的這些忐忑心情,在晚上柳椰子來家裏造訪時,並沒有得到緩解。於雅琴和陳立海萬分熱情地接待了柳椰子,並且埋怨道:“於博文也不早點兒和我們說,你也算是陳朗的舅舅,要不早該請你來家裏了。”
  柳椰子趕緊欠了欠身子,“是我最近太忙了,要不早就該來看您二位了。朗朗讓您二位教育得那麽好,朗朗的外公外婆都特別感激,所以他們特別囑咐我,在陳朗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不要過多介入陳朗的生活,更不要來打擾你們。”
  於雅琴和陳立海聽了心裏很是受用,自然又是好一陣客氣,客廳裏氣氛祥和,其實不過是不著邊際的寒暄而已。
  坐在一旁的陳朗有些沉不住氣,對於雅琴道:“媽,我們先進屋了,有正事要說。”
  於雅琴和陳立海看著陳朗帶著柳椰子進得屋內,對視了一眼。於雅琴疑惑地道:“他倆說什麽正事,不會那邊老頭老太太打算把朗朗帶回上海去吧?”
  陳立海搖搖頭,“別瞎想了,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們想帶走,朗朗也不會去啊。”
  於雅琴也點頭,思之有理。
  柳椰子跟著陳朗走進陳朗和陳誦的臥室,剛一進門,便被牆上貼的一張超大海報所震撼,隻見兩位比真人還大的帥哥,一個劍眉星目,一個清俊秀氣,卻是無比親熱地勾肩搭背在一起,引得柳椰子分外好奇,問道:“你們年輕女孩兒現在就喜歡這樣娘娘腔的男孩兒吧?”
  柳椰子還念了念海報上的大字,“《狼和狗的時間》?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陳朗還是知道一點兒的,“韓劇,講臥底的故事,反正做臥底的那個結局總是很悲慘。對了,你在電話裏和我說什麽來著,我沒有明白你的意思?”
  柳椰子立即轉換頻道,正色道:“你什麽時候從皓康辭職?我希望你動作快一點兒。博文口腔的攤子鋪得太大,醫生水平良莠不齊,這回我整理了一下交上來的複雜病例,許多都隻是對症治療,一點兒也不係統。”
  陳朗搖頭道:“可我隻是一個小醫生,即便從皓康辭職,也不見得能幫上你。”
  柳椰子想了想,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裏拿出一個移動硬盤,晃了晃,道:“給你看看博文口腔現在的數據,如果隻知道無限製地擴張和融資,再不把醫療質量抓上去,就隻能麵臨關掉一部分虧損店麵的局勢。”
  陳朗聽柳椰子說得嚴重,便將移動硬盤插到電腦上,認真看了起來,看完後也覺得有些心驚,“董事長知道嗎?”
  柳椰子點點頭,“他知道,不過他並沒有打算告訴你。今天我來找你的原因,一是覺得讓你知道並不是壞事,二是你別小瞧自己,你受過的係統訓練非常紮實,在一些臨床醫療培訓上,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希望你可以幫助我。”
  陳朗還有些遲疑,隻聽柳椰子意味深長地道:“皓康齒科從硬件到軟件都無可挑剔,但它僅僅是針對一些有經濟實力的特權階級,而博文口腔不一樣,即便有許多缺點,它最大的優點便是服務於大眾。”
  陳朗猛然抬頭看了柳椰子一眼,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問題。她喜歡皓康齒科裏醫生們的專業、嚴謹,喜歡皓康齒科設備的先進,喜歡皓康齒科環境的優雅,甚至喜歡皓康齒科的學習和工作氛圍,可是她從未想過,能享受到這一切的,僅僅是極少數患者和人群。
  就在陳朗心潮起伏的時刻,又聽柳椰子閑閑地道:“我怎麽聽說,你和皓康的老俞,是戀愛關係?”
  陳朗愣了一下,心想:自己和俞天野才剛進入戀愛的初級階段,怎麽就鬧得人盡皆知了?不過想歸想,還是老實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柳椰子從陳朗的嘴裏聽到一個“嗯”字之後,微微蹙眉,“這老俞有什麽好?你們一個個前仆後繼的……”
  陳朗沒聽明白,抬眼看向柳椰子,“你們?什麽意思?”
  柳椰子幹笑一聲,“沒什麽,想起從前的一些事兒。不過陳朗,你和這俞天野,關係近到哪一步了?”
  陳朗抬眼看了看柳椰子,心想:雖然你是我長輩,可也沒有熟到可以問這個問題的地步吧?嘴裏雖然沒說什麽,臉上卻帶著些不高興。柳椰子看陳朗不吭聲,臉上的表情卻難看,也猛然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太沒水平,趕緊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他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嗎?”
  陳朗搖搖頭,“還沒找到機會和他說。”想想又道,“我的身份怎麽了?於博文他是我舅舅也好,是我父親也罷,都是老天爺安排的,我自己又沒有選擇和更改的權利。”
  柳椰子接口道:“那倒是。不過我認識他時間不短了,他這人看上去成熟,所以女孩子都吃他這一套,其實吧,都是假象,他臭毛病忒多,頑固又清高,尤其喜歡鑽牛角尖……”柳椰子看俞天野不順眼那真是曆時已久,想到他有可能成為自己的晚輩,既是不爽又是幸災樂禍,所以才這樣意猶未盡口若懸河地數落著,卻碰上陳朗清亮的目光,不由得有些訕訕的,但臨了還是來了一句,“不過也不能全怪他,他的那個前女友,可不是省油的燈,老俞也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剛說到這裏,陳朗還沒來得及追問究竟是什麽意思,柳椰子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柳椰子拿起來一看,便趕緊按下接聽鍵,三言兩語之後便掛斷電話,衝陳朗道:“我家那位著急了,不知道我去了哪兒,催我趕快回家。”
  陳朗抿著嘴笑,“下次您帶她一塊兒到我家裏來,她就不會著急了。”
  柳椰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是道:“我和你說的博文口腔的事兒,你抓緊時間考慮,早點兒過來是正經。”
  可能真的到了該離開皓康齒科的時候了,陳朗輕輕點頭。
  陳朗在於雅琴和陳立海的示意下,送柳椰子到樓下,目送著柳椰子開車離去後,這才轉身上樓。
  可是在小區的某個角落,黑暗中王鑫在與陳誦的耳鬢廝磨中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遠去的汽車,問道:“我沒眼花吧?柳椰子怎麽從你家出來了?”
  陳誦每次被王鑫送回家都不能及時脫身,還得卿卿我我好一陣才會被放回去,此時滿臉潮紅,掙紮著往外看去,卻什麽都沒見到,可是這名字卻耳熟,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柳椰子是誰?好像聽我姐說過,不過記不清了。”
  王鑫雖有滿腹疑慮,卻也不再多說,湊在陳誦耳邊道:“明天上我家去吧?”
  陳誦知道王鑫的媽媽已經打道回府,王鑫家裏沒有旁人,要是去他家,那還不是羊入虎口,落個被吃幹抹淨的份兒?便使勁搖頭,“不去不去,我還想去看電影呢。”
  王鑫無奈地道:“還看電影?這段時間淨看電影了,電影院裏的片子全都掃過一圈,連《哆啦A夢》我們都看了一遍,你怎麽還沒看夠?”
  陳誦在一邊大翻白眼,腹誹道:“咱們那是看電影嗎?”說實話,電影是看了不少,天曉得究竟演了些什麽,?看謂?纈霸海?貊味際搶?拋約褐苯幼曜钜醢檔慕鍬洌?廈嫜菔裁錘悴磺宄??湊?旅媸且煌??睿?Σ壞?厴舷縷涫幀U庖彩淺濾脅桓腋?貊位丶業腦?潁?履泄雅??σ皇遙?莧菀贅刹窳一稹;姑槐ǔ鷓┖弈兀?哪芟缺淮蠡依歉?粵耍?
  但是王鑫不甘心呀,血氣方剛的年齡,美女近在咫尺,光電影院裏麵的偷偷摸摸著實不過癮,雖然沒敢想立即攻城拔寨,但是在家裏總比在外麵更能放大尺度。王鑫於是裝可憐,“誦誦,最近走路走得有點兒多,腿都有點兒疼了。”一邊說一邊摸摸自己基本好轉,必要時還會拿出來秀一把的疑似殘腿。
  陳誦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腦瓜子裏轉來轉去,岔開話題道:“過兩天不是你的生日嗎,咱們慶祝一下?”
  王鑫高興得有點兒不知所措,原來陳誦是真對自己上心,於是將陳誦箍得緊緊的,眼睛閃閃發亮,“誦誦你真好,連我生日都記得。你說吧,怎麽慶祝?”
  陳誦做不經意狀,“好久沒和‘颯爽’那幫朋友聯係了,找他們一起吃飯吧?”
  王鑫有些遲疑,“我覺得咱倆過二人世界更有意義,和他們在一起,多無聊。”
  陳誦推開他,做不高興狀,“你忘了你在‘颯爽’發帖胡說的事兒了?你就這麽放一炮,把水攪渾了,然後就什麽都不管了?”
  王鑫恍然大悟,陳誦這是要在眾人麵前討個說法呢,趕緊道:“我知道了,這事兒交給我,我把他們張羅過來吃飯。”一邊說一邊眉開眼笑,“嘿嘿,我要讓他們看看,我王鑫也算是心想事成了。”
  陳誦咬咬嘴唇,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心裏卻有個冷冷的聲音緩緩響起,“這是你自找的,可別怪我不客氣。”
  接下來的一周,尤其是周二,對於種植中心而言,意義非常重大,當Guide引導模板終於從國外寄回來,他們終於迎來了期盼已久的日子,由俞天野主刀進行的國內第一例由Guide引導行使全口義齒的種植手術,術後還會立即給予即刻修複。皓康齒科上上下下各級人士都非常重視,術中有專人全程攝像,其他同事都可以在種植的會議室裏直接觀看術中實況,連包懷德都在術前給俞天野打了電話,以示鼓勵。
  至於陳朗和王鑫,作為俞天野的助手,也很榮幸地披掛上陣。不過王鑫主要配合的是前麵種植體植入的部分,陳朗配合的是後麵的即刻修複。整個手術過程中,氣氛異常安靜,當然還帶著一絲緊張,但是彼此默契的配合讓這絲緊張很快消失,房間裏除了時鍾的滴答聲,便是手術器械偶爾相撞的聲音。
  雖然是國內首例手術,但是由於前期妥善的準備,術中細致的操作,過程極其順利。當一切大功告成,患者也離開以後,俞天野摘下頭上的帽子,衝著直直地看著他的全體種植診所的成員道:“誰去訂位子,今天晚上我請客。”
  大家嘩的一聲笑開來,整個種植診所沸騰起來。大家紛紛上前與之握手,擁抱。
  陳朗今天無時無刻不替俞天野捏把汗,但事實證明,大神就是大神,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讓陳朗為之深深折服。當其他人祝賀完畢,紛紛散去,一直遠遠站在一角的陳朗卻堅定地認為,自己完全能感受到俞天野貌似平靜,實則激動的心情,這才走到俞天野麵前,伸出手來,“祝賀你。”
  俞天野微笑著看了陳朗一眼,壓根沒理她伸過來的那隻手,而是主動擁抱了一下,在耳畔小聲道:“不是我,是我們。”
  不識趣的王鑫卻臊眉搭眼地走了過來,囁嚅道:“老大,今天晚上的慶功宴我可去不了。”
  俞天野鬆開陳朗,奇怪地道:“怎麽,你有別的事兒?”
  王鑫嘿嘿一笑,“今天我生日,和颯爽的朋友早就約好了,還說今晚上你倆要是有空,一塊兒去呢。”
  俞天野故意沉下臉來,“好小子,這麽有意義的時刻,你們都放我鴿子,包贇也不在,你又借口逃跑。”
  王鑫笑得鬼鬼祟祟的,“哎呀,老大,我們在不在不重要,陳醫生在就行了。不過話說回來,包贇這小子早該到德國了,怎麽沒啥消息?也不曉得德國妞兒合不合他心意。”
  俞天野附和道:“還真是,原來他出去總會發短信回來,這回真是杳無音訊。”
  唯有陳朗不敢吭聲,因為她的手機裏就待著一條包贇從德國發來的短信,內容很簡單:“安抵法蘭克福,一小時後將前往杜塞爾多夫。明日科隆國際齒科展會,正式開幕。”
  陳朗悶悶地想,那天在大廈門口匆忙分別的時候,自己因為被包贇搭救了一把,再加上出於同事之誼,象征性地客氣了一下,說了句“路上小心”,包贇就迅速回答了一句,“嗯,我到了給你短信。”當時陳朗也沒太往心裏去,以為不過是客套,沒想到他來真的。
  不過陳朗轉念又想,不過是一條內容普通的短信,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所以陳朗看過就罷,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並沒有回複這條短信。
  陳朗進皓康齒科的時間也不算短,除了被拉到郊區去拓展訓練的那兩天,還是頭回和皓康的同事一起聚餐。傳說中的拓展訓練之後大塊吃肉大塊喝酒,由於陳朗所在的亮劍隊集體受罰露營,也導致聚餐流產。可陳朗還是驚訝地發現,今晚飯局的規模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連第一診所的主任鄧偉、護士長徐華玲,還有陸絮等人,全部報名參加。
  皓康齒科聚餐的地點就在大廈對麵的川菜館,大包間內的兩張桌子邊擠滿了同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大家給陳朗安排的座位正好在俞天野身邊,而陳朗也在最短時間內見識到了皓康齒科這幫醫生、護士的酒量,原來脫下白大衣以後,那可真叫豪放。
  今天飯局的重點自然是俞天野,在鄧偉的統籌規劃及安排示意下,大家打著慶祝的旗號,輪番上陣向俞天野敬酒。盛情難卻,俞天野的臉色越喝越白,看鄧偉還在那裏調兵遣將,不由得警告道:“差不多就行了啊,你這是趁機報複。”
  鄧偉嘻嘻笑道:“你也知道我是報複啊?上回誰把我給灌趴下的?害得我一晚上沒回家,在辦公室裏湊合了一宿。”
  俞天野輕哼一聲,“你當然不敢回家了,回去嫂子一定讓你跪搓衣板。”
  鄧偉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在皓康再怎樣不可一世,回到家裏經濟大權完全上交不說,又得做飯還得洗衣,甚至負責輔導兒子的功課。以陸絮為首的皓康齒科的小護士們,對於這種掙得多花得少還會做家務的新好男人,早就總結說: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還得是特侖蘇奶。
  可鄧偉還是打腫臉充胖子,“那怎麽可能?在家裏我絕對說一不二,你嫂子全都得聽我的。”
  坐在俞天野身邊的陳朗,趁鄧偉唾沫橫飛為自己辯解的時機,趕緊不動聲色地往俞天野的盤子裏夾了幾筷子菜肴,示意俞天野墊墊肚子。俞天野衝陳朗微微一笑,便往嘴裏塞了點兒什麽,一邊細細地嚼著,一邊衝鄧偉慢條斯理地道:“你就別往臉上貼金了。要說聽你的,估計國家大事全聽你的,家裏的事兒還得全聽她的吧?”
  眾人齊齊哄笑,笑得鄧偉氣急敗壞,“老俞的話,你們能信嗎?再說了,他也比我好不了多少,陳朗,你平常都怎麽奴役他的,給我們講講?”
  陳朗“啊“了一聲,他怎麽把風向一轉,矛頭對準自己了?再說自己和俞天野進入情況還沒多久,哪裏談得上誰奴役誰的問題。陳朗掃了一下全場,大家都是忍著笑意的表情,於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求救般向俞天野看去。
  鄧偉可算找到突破口了,興奮得不行,示意陸絮給陳朗滿上一杯白酒,“不說是吧?不說就罰一杯。要不,老俞你替陳朗喝也行。”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俞天野毫不猶豫地就把陳朗麵前的白酒拿到手上,欲仰脖喝下。陳朗卻靈光一閃,製止道:“還是我說吧,其實都是我聽他的,他要是說一,我絕對說one。”
  陳朗這句話把大家全都逗笑了。戀愛中的男女說什麽不重要,但是陳朗不顧自己形象,完全維護俞天野的姿態卻被大家收入眼中,反倒不再繼續難為二人,而是各自捉對廝殺,席間再度熱鬧起來。
  趁著大家注意力轉移的時候,陳朗由衷感歎道:“他們可真能喝啊,我看陸絮都連幹三杯了。”
  俞天野斜靠在椅子上,眯縫著眼睛道:“這幫姑奶奶全都是女中豪傑,要麽不喝,真要喝起來,男士也不是對手。陸絮就號稱從來沒有喝醉過。”一邊說,一邊微微呻吟了一下。
  陳朗這才注意到俞天野不但臉色更加煞白,頭上還冒著汗珠,不禁緊張地道:“怎麽了,不舒服嗎?”
  俞天野努力笑了笑,“沒事兒,剛才喝酒喝急了,現在有點兒胃疼。”說罷,又看了看陳朗焦慮的臉,安慰道,“我這是老毛病,飲食不規律造成的,吃點兒胃藥就好。”
  陳朗還是不放心,“你平常都吃什麽藥,那我去藥店給你買?”
  俞天野想了想,從兜裏掏出鑰匙來,“我辦公室的抽屜裏有,你去那兒幫我取吧。”
  陳朗應聲離去。
  她很快就回到皓康齒科所在的大廈,坐電梯直上二樓,經過第一診所的玻璃門前,詫異地發現前台的頂燈都已熄滅,大門卻虛掩,並未上鎖。
  陳朗試探著推開玻璃門,往裏走了兩步,也沒聽見什麽動靜,便一邊往裏走一邊喊道:“有人嗎?裏麵有人嗎?”
  忽然有門吱嘎推開的聲音,鄧偉主任的診室門忽然打開,有個不算高大的人影從裏麵走出,低聲道:“有人。”
  當對方走到陳朗麵前時,陳朗這才看清楚原來是唐婉,砰砰亂跳的心於是平靜下來,“原來是你,怎麽沒和同事一塊兒去喝酒?”
  唐婉幾乎不怎麽看陳朗,隻是道:“這周就要考試了,我在單位多待一會兒,抓緊時間看書。”
  陳朗“哦”了一聲,不過又奇怪地問:“上次不是說把我原來那間診室給你嗎,怎麽還和鄧偉主任在一間啊?”
  不知道是不是陳朗的錯覺,唐婉的神色分外飄忽,“我已經不和他在一間診室了。本來我是和值班留守的醫生護士一塊兒走的,結果忘拿書了,回來取的時候我聽見有聲音,原來是鄧主任診室裏的氣泵閥門沒關,剛剛把它關上。”
  陳朗恍然大悟,於是揮揮手中的鑰匙,“那你鎖了門就回家吧,我去我們種植那邊取點兒東西。”
  唐婉看著陳朗離去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慢慢平複心髒的狂跳,暗暗慶幸著,“好險,就差一點點。”
  陳朗取了藥回來,卻見俞天野的臉色比剛才稍緩,而自己的座位上坐著鄧偉,兩個人正小聲說著什麽。陳朗正猶豫著直接把藥遞過去呢,還是等一下,隨身攜帶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她按下接聽鍵,卻聽陳誦在電話裏哭著道:“姐,怎麽辦啊,王鑫被抓進派出所了。”
  陳朗也是一愣:“怎麽會呢?今天不是他生日,說和你們颯爽的朋友吃飯來著嗎?”
  陳誦在電話那頭嘟嘟囔囔的,“是吃飯來著,後來就打起架來了。姐,別說那麽多了,你是和敕勒歌在一起嗎?派出所?木?燜盜耍?玫ノ渙斕祭辭┳至烊恕!?
  陳朗無語地掛掉電話,瞧這事兒鬧得。打架鬥毆說起來可大可小,如果不想鬧得人盡皆知,還必須得俞天野以領導身份出麵。
  當俞天野和陳朗趕到東城區某派出所時,門外聚集著陳誦和颯爽的一幫哥們兒姐們兒,門內被扣押的哪是王鑫一個人啊,明明還有陳誦的老板王尚。俞天野和陳朗進得派出所之後,事情處理起來倒沒有那麽麻煩,因為俞天野在趕去的路上,就提前給自己一個警官朋友打了電話,那邊一聽就明白,說年輕人喝多了鬧點兒事兒正常,會替俞天野給派出所那邊打招呼的。所以,他們到了之後不過是陪著王鑫、王尚一起,再一次聆聽教誨,連罰金也沒交,便簽字將他們領了出來。
  走之前,王鑫紅著兩隻眼睛,臉上還糊著鼻血的印子,直眉瞪眼地問當值的警察:“那幫臭小子,一會兒你們也就這麽給放了啊?”
  警察哭笑不得,衝俞天野道:“你這同事也太猛了,明明和自己朋友鬧著別扭,拍桌子瞪眼的,結果隔壁桌的幾個小混混兒嘲笑了他幾句,他就撲上去和人家打起來了。”說完還衝王鑫道,“他們都是經常鬧事兒的人,來我們這兒算是家常便飯,你說你好好一個醫生,為什麽那麽衝動?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王鑫梗著脖子還想說點兒什麽,卻被俞天野揪著領子往外拉。俞天野還回頭衝警察笑道:“謝謝你啊,我一定帶他們回去,好好教育,深刻反省。”
  陳朗衝一直愣在一邊的王尚使了使眼色,王尚這才反應過來,也趕緊諂媚地衝警察笑笑,指了指俞天野和王鑫的背影,“那我也走了啊?”
  警察揮揮手,“走吧,走吧。”
  俞天野帶著王鑫剛一出現在警察局門口,一群人便蜂擁而上,衝著王鑫唧唧喳喳地問道:“沒事兒吧,沒事兒吧?裏麵有沒有對你進行刑訊逼供?”
  王鑫充耳不聞,隻是看著擠在人堆中間的陳誦,她雖然沒有說話,眼睛卻直望著自己,濕潤潤的,一隻手還不自覺地抓住自己的袖子。原本心灰意懶的王鑫心裏一動,就在這時,卻聽見後麵傳來王尚的喊聲:“陳誦呢?陳誦呢?我也出來了。”
  王鑫臉色頓時一變,將陳誦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拂開,冷冷地道:“你的新歡來了,快迎接去吧。”說罷便擠了出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個人走到路邊,一伸手便打到一輛出租車,決絕地離去。
  大家都傻了眼,終於有人開口道:“小刀,你今天晚上可算把金子多給氣猛了。”
  還有人衝王尚道:“你丫長眼睛沒有,不知道小刀和金子多是一對啊?瞎摻和什麽?”
  王尚趕緊舉手辯白,“我也不想啊,小刀非逼我來的。沒想到金子多這麽血性。”說罷還抱怨道,“我挺清白的一人,怎麽就給弄得有案底了?”
  陳誦卻跟沒聽見一樣,隻是直直地看著王鑫離去的方向,眼淚大顆大顆掉了下來,看得走上前來的陳朗有些心疼。雖然隱隱猜到是陳誦折騰過頭引起的,陳朗還是摟住她的肩膀道:“好了,別想了,咱們回家吧。”
  俞天野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並沒有開車出來,於是在路邊打了一輛出租車,將陳朗和陳誦送到小區門口。俞天野雖然搞不清楚前因後果,不過基本可以歸結為小年青的打打鬧鬧,心想:一會兒還得給王鑫打個電話,問問究竟怎麽了。
  下車後,他掃了一眼花容慘淡而且一直處於失神狀態的陳誦,小聲提醒陳朗道:“好好照顧陳誦,不過你也得抓緊時間休息,明天還有種植培訓。”
  陳朗點頭道:“你就別操心了,趕緊上車回去吧,今天事兒那麽多,明天你還是主講。”
  俞天野微微一笑,“明天講課是小case,大後天要參加的‘十佳診所’評比的複雜病例報告,那才不能掉以輕心。”

  第二十四章 圈套
  俞天野從陳朗家小區出來沒多久,便拿出手機給王鑫打電話,可是打了半天無人接聽。俞天野略一沉吟,還是吩咐出租車司機修改行車路線,向王鑫所住小區飛奔而去。
  但王鑫好像並沒有回家,俞天野在門口敲了半天,也沒人開門,隻好下樓。在等電梯的時候,俞天野聽見樓梯間裏有易拉罐滾地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裏,無比清脆悅耳。
  俞天野拉開樓梯間大門一看,臉上還帶著幌子的王鑫坐在樓梯上,半靠著牆壁,正和裝滿一塑料袋的易拉罐啤酒較勁。俞天野哭笑不得,喊了一聲:“王鑫,你怎麽躲在這裏?”
  王鑫聽見俞天野的聲音,一點兒也不驚訝,也許是酒喝多了開始有些麻木,悶著頭道:“這兒沒人。”
  俞天野將滿身酒氣的王鑫拽起來,“回家吧,家裏也沒人。”
  王鑫卻掙脫出來,大著舌頭道:“誰,誰說的,家裏都是人,颯爽那幫小子都在呢,是我,我把他們都叫來了,還和他們說,哥們兒我牛吧,陳誦終於做我女朋友了。現在他們哪兒會走啊,都等著笑話我呢,說我吹牛吹大發了吧,人家陳誦壓根就沒和我好,明明傍上老板做男朋友了。”
  俞天野皺了皺眉,這可真是喝多了。他隻好從王鑫兜裏摸出鑰匙來,架著王鑫往家裏走,不由自主地感歎道:“喝那麽多幹什麽?喝多了難道就解決問題了?”
  王鑫再一次站定,搖頭道:“可以,上一回我喝多了以後就把腿摔斷了,陳誦天天陪著我來著。”
  聽到王鑫的胡言亂語,俞天野更加抓狂,趕緊把門打開,將王鑫架到臥室,直接扔到床上。王鑫這才老實下來,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好半天不再言語。
  俞天野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想了想,還是給王鑫留了張字條,大意是明天我在外講課,你也不用上班了,狀態太差,等恢複了再滾回來。他剛寫到一半的時候,原本躺在床上的王鑫卻一下子坐起來,嚎了兩句歌詞,“和你吻吻吻吻,吻你吻得太逼真,讓我把虛情假意,當作最真心的親吻。”嚎得荒腔走調,卻聲嘶力竭。
  俞天野一驚,王鑫卻又騰地倒在床上,不省人事般沉沉睡去。
  陳誦和陳朗姐妹倆也沒閑著。陳朗本來不想問陳誦她和王鑫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所以就著台燈散發的暈黃光線,半臥在床上看俞天野塞給自己的種植學雜誌,但是看來看去,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時不時地便往陳誦身上瞥去。陳誦進屋後行為怪異,不哭也不鬧,隻是麵無表情地盤腿坐在另一張床上,就像一尊菩薩一樣,眼神呆滯,一言不發。
  在陳誦維持菩薩姿態長達半個小時之後,陳朗便有些沉不住氣了,問道:“說說吧,今天晚上你們都怎麽折騰了?”
  陳誦麵無表情地看了陳朗一眼,又轉回頭來,繼續默不作聲。
  陳朗歎了口氣,道:“你倆吧,就是歡喜冤家。上趕著互相折磨。”
  陳誦終於開口,用比蚊子還小的聲音哼哼道:“誰和他是歡喜冤家?”
  陳朗一瞪眼,“還不承認,那你為什麽那麽心疼?”
  陳誦咬咬嘴唇,再度回歸沉默。她不是不承認,而是實在有些話說不出口。其實今天晚上實施的計劃,在陳誦再三權衡之下,選擇了殺傷力最小的一類,僅僅是以挫傷王鑫的自尊心為準則。但出乎陳誦意料的是,事情演繹到一半便發生了偏移。當看到王鑫從派出所裏鼻青臉腫地走出來時,自己居然沒有想象中的一絲絲開心,而是難以言表的自責和心疼。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陳誦維持著呆板麵容,實際上卻很不甘心地在腦海裏進行著鏡頭回放。
  當自己拉著王尚的手走進餐館大門,迎上王鑫無比驚愕的眼神時,明明自己還小小地得意來著。
  當自己向諸位颯爽戰友介紹王尚是自己男朋友,瞥見王鑫怒火中燒的雙目時,明明自己還是小小地得意來著。
  當王尚按照自己編排的劇本,無視滿桌的怪異眼光,把自己微垂於耳邊的發絲輕挽於耳後,大家無比同情地看向王鑫時,明明自己依然還是小小地得意來著。
  可是情勢怎麽就急轉直下了?
  好像是王鑫終於拍案而起,衝自己冷笑道:“陳誦,你是得了健忘症還是腦子進水了?”
  自己回了一句什麽來著,哦,不過是回了一句,“腦子進水的恐怕另有其人吧,我看你才是得了妄想症。”
  王鑫脖子上的青筋都快要爆起來了,運了半天氣才道:“好吧,算你狠。可你這是什麽眼光啊,千挑萬選怎麽選了個黑炭?”
  自己當時不過是微微瞥了瞥王尚簡直可以與古天樂媲美的膚色,再掃了掃王鑫白得快要發青的臉色,便悠悠地來了一句:“黑又怎麽了?你倒是白,你以為一白就能遮百醜啊?”
  此話一出,眾人皆囧。
  再然後,就是王鑫在急赤白臉之下,非要和王尚鬥酒,一決高低。王尚戲演到一半,看王鑫急紅了眼的樣子,便有些不敢繼續,開始打退堂鼓。正在氣頭上的王鑫哪能容許這種行為,正拉拉扯扯的時候,隔壁桌一直看笑話的幾個胡同串子終於發話了,其中一個還對著王鑫好一陣端詳,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可真給咱大老爺們兒丟臉,女朋友看不住不說,怎麽還跟娘們兒似的沒完沒了?幸好你不是我兒子,要不我肯定得被你活活氣死。”
  此話一出,等於火上澆油,王鑫想都沒想便撲過去,餐館頓時掀起血雨腥風。
  陳誦正陷於對今晚戰局回放之際,陳朗也處於糾結狀態,因為於博文剛剛給她打了一個越洋長途,除了匯報自己的身體狀況以外,還比較含蓄地對陳朗的職業未來進行了一下規劃,大意是,反正陳朗辭職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接下來是要繼續讀書,或者去博文口腔,都應該早做打算。其實陳朗原本打算今天俞天野手術成功以後,就和他談一談自己即將離職的事情,可是沒想到晚上又出了陳誦和王鑫這麽一檔子事兒,隻好擇日再談。陳朗正發呆的時候,手機響了一下,她頗為奇怪地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居然又是包贇的短信,還是很簡單,“今天在齒科展會上看到有齒科專用的顯微放大鏡,不知你能否派上用場。午間休息時去了科隆大教堂,那裏莊嚴肅穆,靜謐安詳。”
  陳朗瞪著眼睛看了半晌,也沒從字裏行間看出什麽名堂,心裏不禁嘀咕,包贇不是號稱百毒不侵的無神論者嗎,怎麽信起了基督?
  那個晚上,兩姐妹都是各懷心事,輾轉反側。
  可是生活仍然要繼續,陳誦第二天還得照常上班,按照王尚的說法,不但要上班,還得賠付角色演出費,以及被抓入獄的精神損失費。陳誦直眉瞪眼道:“這個月的獎金你還拖欠著呢,我拿什麽賠付?”
  至於陳朗,自然是要去外院參加為期三天的種植培訓。
  作為唯一主講人的俞天野,站在講台上卻是另一種風範,至少在陳朗看來,他舉手投足盡顯風流。俞天野的表情專業,聲音低沉,吐字清晰,講課內容輔以大量實例照片,讓聽者無不投入其中。
  可是兩天下來,課堂上還是有不和諧聲音,角落裏總是有個年輕女孩兒不停地舉手,問俞天野一些在陳朗看來比較白癡的問題。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不由得讓大家懷疑起年輕女孩兒的動機。俞天野瞥了瞥台下陳朗時而憋笑的表情,時而又擰著的眉頭,也比較崩潰。這種崩潰狀態持續到了第二天中午,還是沒有得到任何緩和,因為趁大家都往外走出去吃飯的時候,那個年輕女孩兒舉著一本種植學的書,又衝了上來,要求俞天野簽名。
  俞天野愕然,“這書不是我寫的。”
  女孩兒很執著,“我知道這書不是你寫的,我隻是想要一個你的簽名而已。”
  俞天野無奈,提筆便在書的扉頁上寫下自己的大名,然後看了神色分外殷勤的年輕女孩兒一眼,白皙的肌膚,短而柔順的頭發,清亮的眼神,整個人青春洋溢,於是苦笑著問道:“你剛剛畢業吧?”
  女孩兒疑惑地道:“你怎麽知道我才畢業的?我是牙周專業的七年製畢業,剛剛參加工作。”俞天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眼光四處搜索陳朗的身影,昨天還等著他一塊兒去吃飯來著。咦,就這一眨眼的工夫,她怎麽走得無影無蹤?
  女孩兒卻繼續糾纏道:“俞醫生,你怎麽看出我才畢業的啊?”
  俞天野歎了口氣,說:“因為你問的問題都太教條了,擺明了你剛剛開始接觸臨床。”說完後,他又覺得直白了一點兒,便衝年輕女孩兒歉意一笑,快步走出講課大廳。
  走出去也並未看見陳朗,他拿出手機打過去,無法接通,電話裏提示陳朗的手機處於通話狀態。反倒是有種植廠商的工作人員殷勤地上前邀請俞天野一塊兒去醫院的職工餐廳包間共進午餐,俞天野昨天就給推掉了,今天百般推辭不過,隻能一同前往。
  包間裏已經坐了幾位本次培訓的工作人員,俞天野寒暄之後,便出門拐到洗手間洗手,卻聽見裏間傳來一個聲音,“陳朗,我白和你說那麽多了,你怎麽就聽不進去?你說這麽些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那麽死心眼?”
  俞天野愣住了,眉頭微微皺起,隨後又聽見對方說:“我知道你們關係不一般,拷一份他的種植講義出來,還不是手到擒來?”
  聽到這樣的對白,說無動於衷還真是不太可能,俞天野按捺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默不作聲地走回包間。他剛剛坐定,便見甄一諾走了進來,和大家一一打著招呼,最後以極大的熱忱衝俞天野道:“俞醫生,您的講座實在太精彩了,給我很多啟發。”
  這個聲音太過熟悉,剛剛才聽過不久,俞天野不動聲色地道:“這可不敢當。”
  在座的種植廠商的工作人員趕緊奉承道:“敢當的敢當的,俞醫生的課是講得很好,幻燈做得深入淺出,而且臨床的資料、照片又很多,我們看下麵聽課的醫生都很仰慕你。”
  甄一諾自然也是附和,大點其頭,還追問道:“俞醫生有什麽竅門沒有,教教我們?”
  俞天野搖搖頭,淡淡地看了甄一諾一眼,“種植學也是一門嚴謹的科學,來不得半分投機取巧。”
  話剛出口,手機卻震動起來,俞天野拿起來一看,是陳朗的。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衝諸位抱歉地一笑,便走出包間按下接聽鍵,開口道:“陳朗,你在哪裏?”
  陳朗的聲音有些甕甕的,“我離開醫院了。”
  此時,陳朗正站在醫院外的馬路邊,心煩意亂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剛才甄一諾的那番話讓她十足十地倒了胃口,不由得暗自嘲笑道:看來流水它帶走了光陰的故事,改變了某個人,就這樣工於心計不擇手段,而又猥瑣的青春。陳朗在篡改完羅大佑的歌詞之後,落寞地笑了,有些黯然神傷,完全不受控製,來得猝不及防。
  因為時光飛逝而去,卻永不再回。記憶中那些開懷大笑的燦爛時光,已經褪色得隻剩淡淡的無法識別的光影。就如同那些共同度過的青蔥歲月,早就消失無蹤影,似真亦似幻,如霧如露亦如電。
  所以,陳朗迫不及待地想要打電話給俞天野,離自己渴望的溫暖更近一些。
  電話裏俞天野的聲音並無太多起伏,“怎麽不聽課了?出什麽事兒了嗎?這麽早就走。”
  陳朗猶豫了一下,終於道:“我看見甄一諾了,本來覺得應該沒什麽的,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陳朗的話讓俞天野沒來由地高興起來,“嗯,我知道了。”想想又補充道,“落下的課,回頭我再給你補。”
  陳朗也“嗯”了一聲,忽然又道:“明天的操作培訓課,我也不想參加了。”
  俞天野沉默了一下,想到明天自己去參加“十佳診所”的複雜病例報告,這邊的培訓也是由甄一諾接管做操作示範的老師,但今天聽到的內容太讓人惡心,甄一諾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也不放心把陳朗獨自留在這裏,於是道:“嗯,我知道了。”
  陳朗聽到俞天野的回答,反倒活潑起來,取笑道:“你怎麽老是這一句?嗯,我知道了。”
  俞天野的心情也隨之變得輕快起來,故意反問道:“那你想讓我說什麽?三個字的?”
  陳朗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俞天野會突然冒出這樣跳躍的一句,像換了一個人,好半天才把思路拉回正途,“對了,晚上有空嗎?有正經事兒想和你說。”
  俞天野心裏微微一軟,毫無表情的臉上漾起一絲笑意,說:“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掛掉電話,陳朗也是心情大好,能比較自如地回憶起今天上午發生的事來。其實今天種植培訓課剛開始沒多久,在年輕小姑娘頻頻向俞天野提問的時候,陳朗還能笑意盈然,饒有興趣地旁觀。可是當無意中發現甄一諾不知何時也坐??
  但甄一諾的奪命連環call還是尾隨而至,陳朗原本不想答理,手機卻跟上了發條似的不停震動。萬般無奈,陳朗隻好接聽。這電話不接還好,她接了才知道,原來三年的時間裏,兩個人頭也不回地向反方向行走,追求的目標已經迥異,就像南極與北極。除了甄一諾話語裏的曖昧讓陳朗反胃以外,提出的要求更是讓她瞠目結舌,尤其是自己明確表態不行以後,此人並不放過,陳朗因震驚而失語。而陳朗的默然使得甄一諾認為還有機可乘,便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說。
  陳朗呆滯片刻,終於反應過來,回了一句:“你別想了,這是不可能的。”便掛斷了電話。
  回想到這裏,陳朗不禁萬分慶幸,慶幸三年前甄一諾丟棄了自己,慶幸今時今日有俞天野站在自己身邊,慶幸原來所有的錯過,都是為了更好的開始。
  當然,在陳朗所有的慶幸裏麵,沒有包贇。
  不過世間的一切總是不能讓人遂意,陰差陽錯才是人生的主旋律,當陳朗想對俞天野說點兒什麽的那個夜晚,俞天野卻在培訓結束時被包懷德一個電話叫走了。
  同時聆聽包懷德教誨的自然還有鄧偉和葉晨。如果說前期的幾個環節包懷德一直放手不管,那麽明天即將開始的重頭戲——一個完全可以代表診所的醫療水平和實力的複雜病例報告,讓包懷德不由得將幾員大將聚攏在一起,再度核實各個環節,爭取做到萬無一失,畢竟皓康齒科參加這個比賽就是衝著第一去的。
  在大約晚上十點的時候,俞天野看了看手表,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今晚是脫不開身見陳朗了,於是借口上洗手間,躲在走廊裏給陳朗撥了一個電話,告知今晚無法赴約的沮喪。
  陳朗也有些失望,不過還是安慰俞天野道:“沒關係,咱們有的是時間,等你忙完了再說。”
  隔著玻璃,俞天野仰望附近大廈裏零星閃爍的燈光,心想:陪著我們加班的人,還真不是一個兩個,心情頓時放鬆許多,故意道:“今天你想和我說什麽?”
  陳朗愣了一下,來龍去脈這麽複雜,哪裏是電話可以說清的?她隻得道:“電話裏說不清楚,還是改天吧。”
  俞天野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從話筒裏悠然鑽入陳朗耳中,“朗朗,其實我已經知道了,無論如何,我都相信你。”
  陳朗愕然,他都知道什麽了?電話中卻傳來另一個熟悉的男聲,“別卿卿我我啦,老爺子說你上衛生間這麽久,這樣會得痔瘡。”
  俞天野掛斷電話,和鄧偉一起回到辦公室,卻和背著包準備離開的葉晨碰個正著。俞天野詫異地道:“你怎麽先走啦?”
  葉晨眨了眨眼睛,“剩下的都是你和鄧主任的技術問題,老爺子說用不上我了,讓我先撤。”
  俞天野皺著眉道:“這麽晚了,你自己開車回去可要小心。”
  鄧偉卻在一旁捅了捅俞天野,“你操什麽心?樓下自然有人當護花使者。”
  葉晨抿嘴笑了笑,並不辯解,揮手離去。俞天野看著葉晨遠去的背影,疑惑地道:“真的假的?謝子方終於打動葉晨啦?”
  鄧偉斜睨了俞天野一眼,“當然是真的,葉晨是聰明人,難道還一棵樹上吊死不成?不過話說回來,謝子方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鐵棒也能磨成針。”說完還看了俞天野一眼,“你是不是覺得一塊大石頭落地,輕鬆許多啊?”
  俞天野皺眉擺手,“你不知道,美女別有懷抱,其實我很失落。”
  鄧偉橫了俞天野一眼,笑罵道:“真他媽的虛偽。”
  俞天野慨然受之。
  第二天,各路人馬紛紛齊聚,“十佳診所”評比的複雜病例報告正式拉開帷幕。
  鄧偉看著手裏拿到的各診所的出場順序表,不由得喜道:“我們這個出場順序很不錯,被安排在中間,既不是倉促的開始,也不是評委都已經麻木的最後。”
  俞天野也快速掃了掃出場順序,主要看了一下幾家比較突出、規模較大的連鎖診所。林曉璿帶隊的皓健齒科的出場順序最為靠前,其次就是自己帶隊的皓康齒科,柳椰子帶隊的博文口腔比較靠後。
  複雜病例報告是在一個可以容納幾百人的會議大廳裏舉行的,前方掛著超出常規尺寸的投影屏幕,讓所有人都能一目了然。每個診所都會派出一位醫生代表,以PPT的形式,將最能代表診所水平的多科協同的十份複雜病例,以文字和照片的形式一一展示。這樣的展示公正而又透明,診所水平高低在內行眼中也是一目了然。除了請來一幫教授和專家做評委以外,還設定了一個互評區,每一個參賽診所都可以選出自己心目中的十佳診所,作為評定的參考標準之一。
  評比正式開始。
  最早出場的兩三家診所,人家在匯報的時候,鄧偉聽得笑咪咪的,搖頭道:“這聽得我可真有信心。”
  俞天野白了鄧偉一眼,“別著急,重量級的都沒出場。”
  葉晨看了看出場順序名單,“快出場了,下一個就是皓健齒科。”
  皓健齒科的醫生代表,果然是一身職業裝扮的林曉璿。她的出場給整間男多女少的會議室陡然增加了幾分亮色,況且她身姿優雅,口齒伶俐,條理清楚,PPT又做得異常完美,就連台下的?疃嗤?卸莢誚崾?北ㄒ勻攘藝粕??
  俞天野和鄧偉看著林曉璿一路陳述下來,兩人的神態由旁觀的輕鬆轉為一臉的凝重,還互相對視一眼,眼神裏充滿了懷疑和不可置信。尤其到林曉璿最後總結陳詞的時候,俞天野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鄧偉看著林曉璿鞠躬下台,憤然罵道:“我算見識了什麽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一招真他媽的陰損。”
  葉晨雖然也是學醫出身,但離開臨床的時間比較長,硬是沒有看出什麽貓兒膩來。她雖然不喜歡林曉璿,但鄧偉的話也不愛聽,“這叫什麽話,我們女人怎麽得罪你了?”
  俞天野冷冷地道:“我們的病例資料已經被泄露了。”
  葉晨大驚,“不會吧,這怎麽可能?”
  鄧偉替她解惑,“剛才林曉璿做總結的PPT模式,完全仿照我們的複雜病例進行過修改,病例及照片雖然都是他們自己的,但病例討論的思路和總結卻是完全拷貝的皓康的。”
  這些代表皓康齒科靈魂的內容,也是皓康齒科的醫生們一向引以為傲的,那是每天早上的晨會及無數次定期病例討論的結晶及精華,既是皓康的精神,也是皓康的模式。葉晨有些傻眼,喃喃道:“怎麽可能會泄露,誰幹的?那現在怎麽辦?”
  俞天野慢慢冷靜下來,“現在不是討論究竟是誰幹的的時候,我想皓健齒科搶先匯報病例,就是要占這個先機,那等我們出場,同類型的病例和總結,就成了東施效顰,毫無新意。所以我們得趁現在這點兒時間,抓緊時間調整一下。”
  葉晨和鄧偉都點頭稱是。此時俞天野已經打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擱在膝蓋上。鄧偉還有些慶幸,“還好,咱們原來也有過經驗教訓,病例的照片都打了皓康齒科的logo,沒法被拷走,要不更麻煩。”
  俞天野搖搖頭,“但有些病例還是沒法采用了,因為和皓健齒科匯報的內容太過雷同。現在隻有一個辦法,除了文字資料部分,病例也必須大換血。”
  鄧偉和葉晨聽了這話都無比抓狂,離皓康齒科出場的時間頂多也就一個半小時,怎麽可能來得及?當兩個人焦躁不安地交流著彼此的眼神時,俞天野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打開皓康的複雜病例資料,對著筆記本仔細而又專注地查看著。
  俞天野在那邊全神貫注的時候,葉晨和鄧偉隻能緊張地看著台上,完了,時間飛逝,又有一家診所匯報完畢。而俞天野卻仍然皺著眉頭,點擊著電腦,並沒有對病例資料進行任何改動,讓坐在身邊的兩人心急火燎,焦躁不安。
  終於,在葉晨腕上手表的指針跳過三十分鍾以後,俞天野發話了,“行了,我知道怎麽辦了!”
  二人精神這才為之一振,看俞天野手指上下翻飛,除了保留每一個病例的基本資料,將皓康齒科複雜病例上絕大多數文字資料進行了刪除。
  葉晨有些搞不懂,“你這是玩什麽呢?”
  俞天野沒有回答,而是繼續不停地進行著修改,並且將其中三份病例整個兒刪除,用皓康複雜病例庫裏當時挑剩下的兩例進行了替代。“
  鄧偉也有異議,“這兩份病例相對比較簡單,可能不會出彩。”
  俞天野還是沒有回答,繼續快速地進行著複製和粘貼。鄧偉慢慢看出名堂來,反倒有些遲疑,“老俞,這回你奉獻大了,連鎮山法寶也要用上?”
  這時,俞天野才略略停下手裏的粘貼工作,抬起頭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鄧偉百般感歎,卻也不能再說什麽,隻能嘖嘖幾聲,便再度保持沉默。
  俞天野再度埋首,繼續刪除、複製、粘貼,刪除、複製、粘貼。
  葉晨完全沒有聽懂二人的對話,小聲問鄧偉:“鄧主任,你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鄧偉也小聲回答道:“老俞的鎮山法寶就是國內第一例複雜種植手術,本來沒打算現在拿出來展示,而是想留到年底的時候,即將舉行的國內某種植會議上去亮相的。”
  葉晨這才明白過來,俞天野的確是做出奉獻了,一旦這次展示出來,很快便會在業內流傳,那麽許多同行都會迎頭趕上,在年底的種植會議上,俞天野便無法再采用這一例進行匯報,不得不想辦法推陳出新。她的眼神便不由自主地往俞天野身上掃去,漸漸多了幾許柔情。
  當俞天野結束手中的複製和粘貼工作,時間又過去了半個小時,也就是說,再有兩家診所匯報完畢,就輪到皓康齒科出場。
  葉晨和鄧偉就算再緊張,也不敢打擾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俞天野。兩個人冷眼瞥著,隻見俞天野微蹙著眉,緊閉雙唇,雙頰繃得僵硬無比,凝神注視著筆記本的屏幕。他已經停止了手裏的任何修改動作,隻是來來回回地,將十份複雜病例資料,來來回回地反複點擊。
  時間轉瞬即過,終於輪到皓康齒科上場。葉晨和鄧偉都無比焦慮地看著俞天野快步上台的背影,皓康齒科在遭受了這麽慘痛的打擊之後,也許隻有俞天野,還能力挽狂瀾。
  皓康齒科作為業界翹楚,吸引了台下所有人的目光。隻見俞天野眼光一掃全場,便從容不迫地開始展示以複雜病例為內容的PPT。和前麵出場的所有診所不同,打在屏幕上的皓康齒科的PPT,幾乎隻以病例照片為主,沒有什麽文字內容,但是俞天野口若懸河,毫無障礙地將每一個病例的重點和難點一一剖析。
  整個會議室裏安靜無比,都在全神貫注地聽俞天野病例匯報,隻有後排的葉晨小聲問鄧偉:“怎麽樣,能混過去嗎?”
  鄧偉輕輕點頭,“應該沒有問題,老俞很?!?
  葉晨還是很緊張,“那能超過皓健齒科嗎?”
  鄧偉搖搖頭,“最出彩的部分已經被皓健搶去說了,我們現在這個,也就隻能算得上在某種程度上的另辟蹊徑,但是並不見得會討那幫老八股評委的歡心。”
  葉晨被鄧偉這番話說得百爪撓心,不自覺地便拿出手機來,思索是不是該提前給包懷德發一個短信匯報一下,可調成震動的手機上卻有短信進來。葉晨看著一愣,居然來自包贇,“複雜病例報告開始了吧,輪到咱們皓康齒科了嗎?”
  葉晨掐指一算,現在應該是德國的淩晨四五點鍾,虧包贇還惦記著,便回了一條短信:“開始了,俞天野正在台上。”
  很快又有短信回複,“我等待你們的好消息。”
  葉晨苦笑了一下,心想:好消息目前還沒出現,壞消息倒是一大堆。正思量間,她聽鄧偉小聲而又用力地道:“嗯,好戲終於上場。”
  葉晨一驚,抬眼望去,隻見俞天野正在展示前幾天剛剛完成的國內首例Guide引導行使全口義齒的種植手術病例照片,台下所有聽眾都不再安靜,而是窸窸窣窣,窸窸窣窣,替代以此起彼伏的交頭接耳聲。
  台上的俞天野卻置若罔聞,依然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講解。
  當一切結束,俞天野正要鞠躬下場,卻被台下的評委之一,某德高望重的口腔醫學院的老教授喊住,“俞醫生,我能問您一個小小的問題嗎?”
  俞天野直視過去,不卑不亢地道:“可以。”
  “請問這例手術是誰做的?”
  俞天野平靜地回答:“是我。”
  台下再度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起來。
  “請問是什麽時候做的?”
  俞天野繼續平靜地回答:“三天前。”
  台下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的聲音變得大了一些。
  “還想請問一下,你手術的地點是……”
  俞天野還是平靜地回答:“就在皓康齒科的種植中心。”
  台下的窸窸窣窣、窸窸窣窣聲繼續放大。
  老教授終於不再發問了,對著話筒來了一句:“謝謝你給我們帶來這麽精彩的展示,讓我對國內的齒科診所水平、診所的種植水平,有了全新的認識。”
  在疾風暴雨般的掌聲中,俞天野鞠躬之後,快步下台。他剛剛回到座位上,還沒來得及接受兩位戰友的祝賀,眼角的餘光就看見林曉璿在會議室門口一閃而過的背影,心頭一沉,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也尾隨離開。
  俞天野走出會議室大門,卻未見林曉璿的身影。他想了想,往電梯的方向走去,還沒拐過筆直的走廊,就聽見林曉璿的聲音在拐彎處傳過來,“打電話找我幹什麽?”
  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我想我真得對你刮目相看了,你畢竟也在皓康齒科待過一段時間,不用做得那麽絕情吧?”
  林曉璿冷笑一聲,“柳椰子,我的事兒不用你來提醒。再說,你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那你說說看,你安排陳朗進皓康齒科,究竟有何意圖?”
  俞天野的臉色在一刹那間不停變幻,緩步拐過走廊的拐角,出現在二人麵前,“林醫生,柳醫生,能否請你們二位給我一個解釋?”
  柳椰子看到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俞天野,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說話有些結結巴巴,“老,老俞,你別誤會。”
  林曉璿在一瞬間也有一些慌亂,但是馬上就鎮定下來,輕蔑地看了柳椰子一眼,“敢做卻不敢當,別讓我小瞧你。”
  柳椰子驚詫地看著林曉璿,氣憤莫名,心想:當年腦子一定進水了,會喜歡這個女人。於是也毫不客氣,“你自己搞的鬼,怎麽推到我身上?”
  林曉璿冷哼一聲,“得了吧,你嫉妒俞天野那麽多年,不用否認吧?”
  柳椰子完全能感受到俞天野那冰得可以讓人凍僵的眼神,簡直鬱悶至極,“我,我是嫉妒,那又怎麽樣?我不會背後做小動作。”
  林曉璿一時語塞,耳邊傳來俞天野異常壓抑而又克製的聲音,“林醫生,我隻想請你解釋一下,我們皓康的病例資料怎麽會流失到你那裏?”
  林曉璿反問道:“扣這麽大的帽子給我們皓健,請問你有什麽根據?”
  俞天野步步緊逼,“你不覺得兩家診所的病例報告內容雷同?其實不用我說那麽清楚吧,你應該心中有數。”
  林曉璿麵露奇怪的表情,“雷同嗎?我不覺得。再說了,即便你們皓康齒科的病例資料真有流失,那和我們有什麽關係?那也應該仔細查查你們皓康的自己人,究竟是誰泄密的。”
  俞天野麵無表情,“這個不勞你費心,我們自己會清查,但是請你不要否認已經發生的事實,給我一個解釋。”
  林曉璿輕輕抬眼,悠然地看了緊盯著自己的俞天野一眼,“想知道,是吧?可是我現在沒空。”
  一陣靜默之後,俞天野才萬分忍耐地問:“那你什麽時候有空?”
  林曉璿不再看俞天野,抿嘴輕輕一笑,“你也總算惦記我了?以前我找你的時候,你不是從來都沒空?那麽你找我,我為什麽就得有空?”
  俞天野被林曉璿這句繞口令噎得說不出話來,連旁邊的柳椰子都跟著出了身冷汗,忽然內心閃過一個念頭,“幸好,幸好麵前這位豔若桃李的林醫生,從來沒有惦記過我。”
  就在三人處於僵持狀態的時候,有組織會議的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柳椰子這才猛然想起自己診所的複雜病例還未展示,趕緊率先告退,剩下俞天野和林曉璿二人。俞天野已經基本放棄想要從林曉璿嘴裏問出點兒什麽的想法,片刻之後,便也轉身,往會議室方向走去,還沒走兩步,就聽得林曉璿在背後道:“如果你真想知道點兒什麽,今天晚上七點,老地方見。”
  俞天野呆滯了一下,繼而大踏步朝會議室方向走去。可是他的腦海裏,一直有林曉璿的聲音在起起伏伏,“你安排陳朗進皓康,究竟有何意圖?”
  此時此刻,位於遙遠的歐洲大陸的包贇,躺在阿姆斯特丹的賓館的大床上,昏昏沉沉地翻來覆去。手機又滴滴兩聲,包贇從枕邊拿起手機,果然是葉晨發來的短信,上麵的內容雖然簡單,卻讓包贇一下子清醒了,“險象環生,結局完美。”
  包贇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險象環生?什麽意思?便回了三個字:“怎麽了?”
  葉晨看著包贇發來的短信,回道:“情況複雜,你回來再說。有驚無險,不必擔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是還沒有入睡,還是剛剛晨起?”
  很快那邊就發回來一條,“因想念祖國,導致思慮過重,由時差折磨,以致難以入眠。今在荷蘭,明日返德,後日返京。”
  葉晨看到中間的“想念祖國”四個字,不由得嗤笑一聲,搖搖頭,他想念祖國是假,估計思念美女是真。
  包贇他們一行人為什麽會出現在荷蘭?那是因為截至昨天下午,德國的展會便已經結束,包贇帶著劉總和黃醫生等人連夜前往荷蘭的阿姆斯特丹,按照某些中年男人的需求,除了感受一下異域風情以外,還要順便領略一下資本主義社會的特色產物——鼎鼎大名的運河紅燈區。
  阿姆斯特丹其實也算是一座水城,在沒踏入紅燈區之前,夜晚的運河安靜迷人。可紅燈區內卻是另一幅景象,摩肩接踵,人聲鼎沸,霓虹閃爍,暗香浮動。這裏有許多並不算高大的小樓,下方有無數玻璃櫥窗或者小門,每一扇櫥窗內都會有一位僅著三點式內衣的女郎,正對著櫥窗外搔首弄姿。
  連一向嚴肅的劉總都不禁大歎,“醉生夢死,醉生夢死!”
  黃醫生卻對一扇緊閉的看不見人影的玻璃門感興趣,悄悄問包贇:“為什麽這扇玻璃門的簾子放下了,門口卻排著許多人。”
  包贇看了一眼垂在玻璃門上的粉紫色的簾子,解釋道:“門口站的人越多,說明人氣越高,除了看熱鬧的,便是排隊等候的入幕之賓。”
  這番話聽得幾位老男士頻頻咂舌。黃醫生斜著眼睛看了看包贇,“你小子,懂得夠多啊,來玩過吧?”
  包贇微微一笑,除了用一句“食色性也”打個哈哈搪塞以外,不做他語。
  這一折騰便折騰到半夜,他們用眼睛、耳朵感受完性情文化之後,好不容易才回到訂好的酒店休息。劉總發表感慨道:“也沒覺得怎麽樣,不過就是合法化了。”
  黃醫生有些意猶未盡,追問道:“那明天我們去哪兒?”
  包贇想了想,“明天去海牙。”
  黃醫生略微有些失望,“海牙是在海邊吧,有什麽可看的?還不是老樣子。”
  包贇皺了皺鼻子,做沉吟狀,“嗯,也許會有天體浴。”
  黃醫生做了個了然的神色,拍拍包贇的肩膀,“不錯,不錯,不像俞天野帶我們出來,一點兒都沒有調劑。”
  包贇啞然,十月的荷蘭已經到了穿厚外套的季節,不知道是否真的會有不怕凍的鬼佬在海灘英勇獻身,讓黃醫生一飽眼福。當然,接下來大家各懷心思,進自己的房間休息。
  包贇躺在大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道是不是時差的緣故,最近休息得不好。他想了一會兒陳朗和自己的關係,便覺得懊惱;再想一想俞天野和陳朗的關係,更覺得絕望;過了一會兒想起自己發出去的那批免費洗牙卡,覺得有些不踏實;再琢磨著十佳診所的複雜病例評比正好是今天,於是幹脆給葉晨發了短信,詢問進展。
  葉晨的回信讓包贇略略吃了定心丸,可是給陳朗這些天發去的短信如石沉大海,讓他有些灰心的。反正也睡不著了,雖然目前身居海外,可是國人的劣根性在包贇身上顯露無遺,自己好過不了,也不想讓別人好過,聞著空氣裏濕乎乎的味道,他眼珠子一轉,便給陳朗發了條短信,“陳朗,江湖救急,我家裏的海龜餓了好幾天,再不喂食該去見上帝了。”
  逃避了最後一天的種植培訓,回到種植中心整理病例資料的陳朗,見到這條短信,不由得一愣,第一反應便是問同事:“王鑫呢?今天又沒來上班?”
  同事“嗯”了一聲,“說家裏有事,他請假不來了。”
  本來並不抱什麽希望的包贇終於第一次收到了陳朗的回信,“怎麽幫你?”
  包贇盡管明白陳朗是出於朋友的立場,還是沒來由地興奮起來,以最快速度報上自己家地址之後,還寫道:“鑰匙在門口鞋櫃最右邊的底層。請替我去超市買點兒新鮮魷魚,那是我家海龜的最愛。”
  陳朗很快就回道:“下班後我會去。”
  這麽簡單的一條短信,卻看得包贇的心情上下起伏,拉開窗簾往外看去,清晨的阿姆斯特丹原本薄霧繚繞,卻一點點地被陽光所突破,漸漸便能看見街道兩邊尖尖的屋頂,還有各色鮮亮的油漆百葉窗,陽光照過來,倒映在牆上,似閃動著的條紋舞,宛若包贇此時逐漸燦爛的心情。包贇還不忘給自己的老媽發了條短信,“美女,這兩天會有朋友去喂玳瑁,?!?
  和包贇的心情正好相反,俞天野一直皺著眉頭,直到評比結束,僅僅在最後得知皓康齒科在本次複雜病例評比中獲得頭籌時,微微咧了咧嘴,但很快便收斂。葉晨和鄧偉對視一眼,鄧偉開口道:“剛才你找到林曉璿了?”
  俞天野點頭。
  鄧偉又問,“那她承認了沒有?”
  俞天野搖搖頭,繼而又補充道:“她約我今晚上見一麵,但我不打算去。”
  葉晨還是比較了解林曉璿的,“就算她晚上約你,但她那麽聰明的人,怎麽可能承認?再加上這種手段高級的抄襲,咱們隻能是啞巴吃黃連,卻沒處講理。”葉晨話題一轉,又道,“我隻是在想,除了我們幾個人,還有誰可能接觸到複雜病例資料。”
  鄧偉搖搖頭,看了俞天野一眼,“沒誰吧,這資料除了老俞,就是我看過。其他人,誰還有機會能接觸到?不可能啊。”
  俞天野心中又是一凜,心中也隻有三個字:不可能。正想到這裏,手機卻震動了一下,俞天野打開一看,是陳朗的,“評比結束了嗎?是否一切順利?”
  俞天野在回複還是不回複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回了一條:“順利。晚上如果有時間,也許我會找你。”
  可是那天晚上,俞天野並沒有時間找到陳朗,因為包懷德知道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一直以儒雅著稱的老先生也大發雷霆,一晚上都抓住這幫高級經理們不停地反思和總結,這麽重要的材料都會流失,這麽重要的會議都差點兒出了差池,可是漏洞究竟出在哪裏?
  當然,這天晚上林曉璿也沒有在兩人所謂的老地方等到俞天野。於是,命運的大手,或者也可以稱為意闌的大手,自然沒有放過這一群人,將皓康事件翻到了嶄新的一頁。
  第二日清晨,北京城內銷量最大的報紙上,有整整一版的篇幅都是有關皓康齒科的,標題是:《論高檔齒科的性價比》。至於其中心思想,通過各個方麵來說明,國內號稱服務與治療都拔得頭籌的皓康齒科,其中的價格水分是外人難以想象的。最典型的例子,在皓康這個所謂的高檔診所,需要花上數百元才能洗牙一次,卻在網上大量賤賣幾十元一張的潔牙卡,而且在皓康齒科使用毫無障礙。由此可見,這種公司默許的行為,隱含著極大的價格水分。
  在這張報紙的最下方,還附有一張網上銷售截圖,整整一長串的購買記錄,看得皓康齒科的所有高級經理們心驚不已。

  第二十五章 嫁禍
  在這張報紙的最下方,還附著一張網上銷售截圖,整整一長串的購買記錄,看得皓康齒科的所有高級經理們,觸目驚心。
  皓康的總經理包懷德也被這層出不窮的事件折騰得氣急敗壞,說實話,皓康齒科成立到現在,雖然也經曆不少風雨,可是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接二連三地算計。看來老話總是有理,比如打江山易,守江山難這一句。於是包懷德將報紙摔到幾位高級經理麵前,再扔下一句“知道是誰做的嗎?”
  鄧偉,葉晨和俞天野互看了一眼,搖搖頭。
  包懷德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們生活得是不是太安逸了?安逸得人都變遲鈍了?還有那個包贇,總是自作聰明,闖下這麽大禍。他什麽時候從德國回來?”
  老爺子當然可以想說什麽是什麽,這三個人還沒有愚蠢到說太子爺壞話的地步,除了葉晨小聲回了一句,“他們好像是明天回國的飛機。”其他兩個人都是低眉斂首,默不作聲。還能說什麽呢?擺明了皓康齒科被人給黑了,自己卻連黑手是誰都搞不清。
  包懷德看著麵前這三員大將,真是恨鐵不成鋼,做痛心疾首狀,“限你們最短時間內查清來龍去脈,而且將事件所引發的負麵影響,縮小到最低限度,一定不能影響到十佳診所的評比。”
  三個人都是迅速點頭,應承下來,唯唯諾諾。
  包懷德發泄完畢,便先行離開會議室,空氣中彌漫的低氣壓才漸漸有所緩和,鄧偉第一個開口,“昨天回去後,我想了一整晚,這複雜病例被偷走的時間一定就是最近的事兒。”
  俞天野抬眼問道,“為什麽?”
  鄧偉分析道,“你看啊,在複雜病例結束之後的那一大段總結,是你給我看過一遍時,咱倆商量著加上去的。而這次演示時,林曉璿就已經原樣照搬了。所以按照時間推斷,被偷走的時間應該就在最近幾天。”
  葉晨問道,“那你想出是誰了嗎?”
  鄧偉搖搖頭,“應該是能近距離接觸到我和老俞的人。可是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誰最有嫌疑。老在我的屋子裏進進出出的,除了我的護士,就是新來的唐婉。說起來應該不會吧,那個唐婉笨得要死,應該不會動這種腦筋。”說罷還看了看俞天野,打趣道,“至於你的身邊,要說誰有嫌疑,我看隻有陳朗了,她和你的關係可不一般,要想拿點什麽東西出去,肯定特別容易。”
  葉晨看了臉色驟然一變的俞天野一眼,馬上就“切”了一聲,“都這功夫了,你還能亂開玩笑。再說了,陳朗和林曉璿也不一樣,怎麽會是那種人。”
  鄧偉自知失言,趕緊彌補道,“我這不是調節一下氣氛嘛,你們幹嘛那麽嚴肅?”想了想又道,“說正經的,你們說這份報紙上的報道,是林曉璿找人幹的嗎?”
  葉晨率先搖了搖頭,“複雜病例的事兒肯定是她幹的,但是今天這事兒倒不一定是她。”
  這回換鄧偉和俞天野一齊看向她,“為什麽?”
  葉晨解釋道,“如果是林曉璿做的,那她不應該取這個《論高檔齒科的性價比》的標題,說起來皓健齒科和皓康的定位是差不多的,我覺得她那麽聰明,不會幹那種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蠢事兒。”
  鄧偉也點頭,“你說得有理。但是如果不是林曉璿,那會是誰?”
  一直默不作聲地俞天野卻忽然道,“葉晨,你人脈廣,從側麵打聽打聽,多收集一點博文口腔的資料,越多越好。”
  鄧偉看了俞天野一眼,“怎麽,你懷疑是博文口腔做的?”
  俞天野麵無表情,“也不是不可能。”
  葉晨倒是跟著點了點頭,“如果皓康失利,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皓健以及博文。而博文的客戶群,正好和我們沒有什麽交集。”
  鄧偉還是比較疑惑,“可是這些免費潔牙卡,是包贇批給什麽廣告公司的,怎麽就會流失到網上,而且正好就被捏住把柄,寫了這篇報道呢?”
  葉晨皺眉道,“到底是哪家廣告公司?”
  俞天野看著葉晨,“是一家新開的廣告公司,經理我還算有點認識,叫王尚。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他那天來皓康簽合同的時候,你還見過,一塊兒坐電梯來著。”
  電光火石間,葉晨恍然大悟,“我記起來了,好像陳朗的妹妹也在那家廣告公司,他們一塊兒來的。她當時在電梯裏還說了一個柯南定律來著,嚇得我半死。”
  這才沒多會兒功夫,俞天野又聽到一次陳朗的名字,不由得在心裏微微皺了皺,連帶著胃部都仿佛有了不適。有個特別小小的聲音在心裏說,“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會和不會,卻並不是俞天野便能拍板決定的,也不是壓根就不知江湖已經掀起腥風血雨的陳朗所能左右的。陳朗給一位種植二期的病人戴完牙冠,回到辦公室,看王鑫坐在電腦前,拚命敲擊鍵盤,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由得一樂,“不容易啊,你終於上班了?”
  王鑫白了陳朗一下,“別理我,煩著呢。”
  陳朗拉了把椅子坐到王鑫身邊,端詳了一下王鑫的五官,“還好,臉上沒帶什麽幌子了,那天看著還有一塊兒是青的。”
  王鑫不勝其煩,心想陳朗怎麽也那麽婆媽,而且哪壺不開提哪壺。嘴裏雖然沒說話,鼻子裏卻狠狠出著氣。
  陳朗心裏當然知道王鑫不痛快,便轉移了一下話題,“晚上你有空嗎?幫我個忙?”
  王鑫悶聲悶氣道,“幹嘛?”
  陳朗想了想道,“包贇家的海龜沒人管,昨晚上我去喂了一次,今天你去吧。”
  王鑫卻轉頭驚奇地看了陳朗一眼,然後又轉回頭去,拒絕道,“我晚上還有別的事兒,你自己去吧。”
  陳朗碰了個軟釘子,隻好訕訕道,“那還是我自己去吧。”
  王鑫卻冷不丁來了一句,“包贇把玳瑁交給你了?他走之前交待的?”
  陳朗恍然大悟,那個翻著白眼看自己的龐然大物原來就是玳瑁,趕緊搖頭道,“沒有,包贇是昨天才發短信給我來著,估計因為聯係不上你。”
  王鑫“哦”了一聲,便不複言語,辦公室裏又化為沉默,情形頗為冷場。
  半晌後陳朗又問了一句,“這玳瑁是不是看人下菜碟呀,按說餓了好幾天,怎麽我去喂它,它一點也不激動,愛理不理。”其實陳朗很想說,那隻胖海龜就和它主人一個德行,藐視眾生,擺著太子爺的架勢。不過這些話,陳朗隻在肚子裏腹誹了一下,並沒有說出口。
  王鑫又看了陳朗一眼,半天才來一句,“你和陳誦是姐妹倆嗎?”
  陳朗心中一驚,反問道,“怎麽這麽說?”
  王鑫卻慢吞吞道,“她多會在男孩裏玩心眼兒啊,你怎麽一竅不通?”
  陳朗被他說得糊塗,但王鑫語句中對陳誦的輕蔑之意還是一清二楚,臉色便耷拉下來,“王鑫,你別這樣說陳誦,她的確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是你也反省一下自己,是你先傷害到陳誦了。”
  王鑫愕然,“我哪有?”
  陳朗擺事實講道理,“你是不是先找一女孩兒說是自己女朋友?你是不是當著你所謂的女朋友的麵,說陳誦是平胸?你是不是在我們那麽多朋友的麵前,說陳誦骨頭輕來著?”
  王鑫張口結舌地看著陳朗,陳朗繼續道,“我們陳誦從小到大都沒吃過什麽虧,也就在你這兒栽個大跟頭,她就算再喜歡你,也得找補一下,雖然她用錯了方式。”
  王鑫在這一連串的轟炸之中,還是抓住了重點,將信將疑道,“她真的喜歡我?那她和那個“皇上”是怎麽回事?”
  陳朗卻閉口不談了,“你不是挺聰明的嗎?自己動動腦子。”
  王鑫臉上色彩迅速變幻,一會兒喜一會兒憂的,陳朗打量著王鑫臉上表情,覺得頗有些誌得意滿,看來自己做為中間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也許從今以後的晚上,就不用再看見陳誦呆楞發傻的眼神,也算好事一件。
  正琢磨著,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卻響起,原來是第一診所那邊的前台Monica打來的,通知種植診所這邊所有的員工,隻要手裏沒有病人的,都前往樓上會議室開會。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往樓上走,在電梯間還碰到了許多從第一診所那邊出來的同事,陸絮碰了碰陳朗,小聲取笑道,“你是不是特得意,這回俞主任出大風頭了。”
  陳朗困惑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啊,怎麽回事兒?”
  陸絮也是道聽途說,就搬了個大概給陳朗聽,“昨天他們去參加十佳診所的複雜病例演示,好像咱們皓康齒科的病例資料有泄露,不過咱們的俞主任,俞總監,力挽狂瀾來著,還是獲得了一致好評。”
  陳朗聽得既緊張又高興,怪不得這兩天都看不見俞天野的身影,原來他碰到那麽多事兒,自然沒空搭理自己。
  不過陸絮又小聲道,“你聽說沒,你看沒看今天報紙,咱們皓康齒科估計得罪什麽人了,整整一版都是針對我們的。”
  陳朗“啊”地一聲。不過這還沒夠,陸絮的小道消息還有一條,“還有啊,唐婉的執業醫師考試的成績沒過,如果按照皓康齒科的慣例,可能要辭退她的。”
  陳朗想想覺得不對,“前幾天晚上,她還說在準備看書考試呢,怎麽成績這麽快就出來了?”
  陸絮卻直接否定陳朗道,“你記錯了吧,要麽就是你聽錯了。唐婉早就考完了,成績也是才剛下來的。”
  陳朗搖搖頭,難道真的是自己記錯了?
  進得會議室內,由鄧偉組織會議,俞天野坐在第一排的最左邊,低著頭不知在寫著什麽。會議的內容其實不過是印證了陸絮的小道消息,鄧偉宣布了幾條,一是各診所內每一間診室的工作電腦,將外網一律斷掉,而且會由網管來給每台電腦設定專用密碼。二是最近也許會有暗訪的人員,不管是喬裝成前來就診的患者,或者借著打電話谘詢的方式,套問皓康齒科的內部訊息,一律要統一口徑,不要授人以柄。第三,關於複雜病例資料泄露的事宜,一旦發現誰是內鬼,一定嚴懲不貸。第四,皓康齒科已經出麵,在網上將剩餘的尚未售出的免費潔牙卡全部回購,至於現在拿著免費潔牙卡前來的患者,一定不要拒之門外,而是認真安排治療,妥善對待,按照常規病例處理。
  這幾條宣布下來,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鄧偉和俞天野的嚴峻表情,更加重了整個事件的嚴重性。陳朗看著斜前方的唐婉的背影,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妥當的地方,卻不知從何說起。
  會議結束以後,大家散開,俞天野卻叫住了陳朗和王鑫:“這兩天我脫不開身,不過還好原本就沒有安排手術,所以前來複診的種植二期的病例,你倆負責完成。如果有疑難的問題,隨時給我打電話。”
  陳朗和王鑫都是點頭稱是。俞天野便揮了揮手,“沒別的事兒,你倆下去吧。”
  陳朗知道現在不是說體己話的場合,但是心中還是略略有些失望,跟著王鑫往外走了幾步,忍不住便回頭看了一眼,卻見俞天野正愣愣地看著自己,心中微微一動。
  俞天野和陳朗的眼神對視之後,還是漸漸迸發出一個笑容,陳朗頓時心安許多,笑嘻嘻地揮了揮手,便轉頭朝向王鑫有些遠去的背影,大踏步走去。
  這一天和以前的每一天並無多大不同,雖然俞天野不在種植診所內,但王鑫和陳朗還是有條不紊地把工作完成。下班後,陳朗磨蹭了半天,也沒有收到俞天野的隻言片語,猶豫了一下,覺得他一定在為白天宣布的事情煩心,也不好意思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打擾。她想了想,便還是和昨天一樣,又去了一趟包贇小區附近的超市,買了魷魚,打算給玳瑁喂食。
  陳朗拎著魷魚上樓,找到鞋櫃裏的鑰匙,打開房門。和昨天一樣,房間裏光線昏暗,還很安靜,除了偶爾能聽到玳瑁在水箱裏緩緩爬行的聲音。陳朗很自然地打開客廳的燈,一個聲音卻從沙發處傳來,“是誰?”
  陳朗嚇得一哆嗦,連手裏提的一袋子魷魚都掉到了地上。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沙發上半坐起來,睡眼惺忪地望向陳朗。兩人驚訝對望,還是包夫人先開口,“陳朗,我沒嚇著你吧?”
  陳朗剛才還狂跳的心這才漸漸平靜下來,但看看自己一隻手裏還拿著鑰匙,沒來由地感到心虛,囁嚅道:“包,包夫人,包贇讓我來給他的玳瑁喂食。”
  包夫人站起身來,心道:我就是來看誰被包贇指使來喂食的,果不其然是你。包夫人想歸想,言談舉止卻親切得不得了,將陳朗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別那麽見外,叫我阿姨吧。我這兒子真不讓人省心,這麽老遠還遙控你,麻煩你專門跑一趟。”
  陳朗趕緊搖頭,“不麻煩,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心中卻腹誹不已,他明明有老媽,憑什麽還使喚我?
  包夫人打量著身邊這位嬌俏如花的年輕女孩兒,仿佛聽見了陳朗的心聲,開口道:“我剛從外地回來,想著包贇也不在家,他的海龜是不是餓死了,特地來看看。沒想到他早有安排。”一邊說,還一邊意味深長地衝著陳朗笑。
  陳朗鎮定回答道:“沒什麽的,同事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包夫人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仔細看了看陳朗無比坦蕩的神色,忽然有些明白包贇為什麽不肯讓自己出現,看起來革命還是尚未成功,同誌仍然需要努力。
  包夫人眼珠子一轉,閑閑地問道:“陳朗,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晚上沒安排和男朋友約會呀?”
  陳朗搖搖頭,坦言道:“他很忙,顧不上我。”
  包夫人在心裏為兒子哀歎一聲,但還是做親切敦厚狀,“那也是要支持的,男生還得以事業為重。”
  陳朗好不自在地“嗯”了一聲,便想告辭離去,剛剛開了個口叫了聲“阿姨”,包夫人就來了一句,“正好你沒有約會,幹脆陪我吃晚飯吧。我今晚也沒有安排,自己一個人吃,一點兒胃口也沒有,簡直就是寂寞。”
  陳朗張了張嘴,心想在自己辭職之前還是不要得罪老板夫人比較好,所以按照職場慣性,屈從道:“那好吧,等我把魷魚喂給海龜。”
  就在陳朗糾結於要陪包夫人共進晚餐的同時,葉晨也很糾結地掛掉手中的電話,沉吟半晌,再度拿起電話??Ω?宋啊?
  鄧偉幾乎和俞天野混了一天,兩個人不單單要忙著和政府部門溝通,中午陪著黃處長他們吃了一頓午飯,下午還去報社轉了一趟,也沒打聽出什麽所以然,好不容易忙到現在,也沒有回家,正在和俞天野交流如何給電腦文件加密的基礎知識。
  俞天野忽然想起來,“葉晨在辦公室嗎?我還有文件要給她。”
  鄧偉正要回答,手機響了,這個電話自然是葉晨打來的。鄧偉剛說了一句“喂”,就被電話那頭的葉晨給製止了,他不由得看了俞天野一眼,簡單說了一句,“知道了。“
  俞天野看鄧偉奇怪的樣子,問道:“怎麽了?”
  鄧偉搖搖頭,“沒什麽,我有點兒事兒要出去一趟,馬上回來。”
  鄧偉還沒等俞天野說話,便倉皇起身離開。出門後,他很快拐到葉晨的辦公室,進屋後劈頭就是一句,“幹嗎這麽鬼鬼祟祟的,要避開俞天野?”
  葉晨表情甚為嚴肅,“我覺得還是先和你溝通一下比較好,今天我打聽一圈下來,剛剛得知一件令人震驚的消息。”
  鄧偉挑挑眉,“是什麽?”
  葉晨一字一句道:“博文口腔新加了一位董事,你知道是誰嗎?”
  鄧偉搖搖頭,“不知道,我們認識嗎?”
  葉晨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我們認識,是陳朗。”
  鄧偉猛地抬頭,表情極度震驚,“不可能吧,你是不是打聽錯了?”
  葉晨搖搖頭,“我也希望是自己錯了,但是是真的,博文口腔的老板於博文,是陳朗的親舅舅,前不久剛剛轉了一部分股份給陳朗。”
  鄧偉頓時陷入失語狀態,好半天才道:“你說老俞知道這事嗎?”
  葉晨想了想,“我覺得,他應該不知道。”
  鄧偉漸漸冷靜下來,分析道:“你說說看,如果陳朗是博文口腔的董事,那她為什麽到我們皓康齒科來,有什麽目的?”
  葉晨緊閉著雙唇,不說話。
  鄧偉越想越不對勁,忽然想起點兒別的,拿起自己的手機,調出一個號碼,打了出去。
  葉晨一直安安靜靜地待在一邊,聽著鄧偉對著話筒的一問一答,神色越發凝重,直到鄧偉也木然地掛掉電話,忽然轉頭看向葉晨,“陳朗的簡曆裏麵,有寫她去香港念牙體牙髓碩士的履曆嗎?”
  葉晨搖搖頭。
  鄧偉指了指手裏的電話,“我的老同學張華,原來是陳朗的上級主任,她說陳朗在醫院工作三年以後,便去香港念碩士了,三個月前剛回北京。”
  葉晨緩緩開口道:“也許是因為種植中心隻招有五年以上工作經驗的醫生,所以她篡改了簡曆。”
  鄧偉越想越可怕,猛地站起身來,“不行,我得和老俞說說,難道陳朗是第二個林曉璿,接近他,完全是別有用心?!”
  葉晨猶豫道:“要不等一等,現在告訴他,他一定會受不了。”
  鄧偉卻很堅決,“這事兒太大了,不比別的,受不了也比蒙在鼓裏強。”
  鄧偉剛一回到俞天野的辦公室,俞天野便開口道:“回來了?”
  鄧偉“嗯”了一聲,隨口問道:“你幹嗎呢?”
  俞天野朝電腦屏幕上努努嘴,臉上微帶一點兒笑意,“剛剛研究電腦文件加密時,才發現單位的共享軟件裏上傳了拓展時的照片,還真好玩。”
  鄧偉探頭看過去,屏幕上正好閃過一張陳朗被蒙著眼睛,俞天野攙扶前行的照片,鄧偉頓時覺得被哽了一下,難以啟齒。
  猶豫再三,鄧偉還是拉了把椅子坐在還在翻看著照片的俞天野身邊,“老俞,有件事,我還是得告訴你。”
  葉晨在辦公室裏左思右想,始終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來到俞的辦公室門外。門裏毫無動靜,她抬手落下反複多次,終於輕輕敲門,來開門的是鄧偉。葉晨疑惑地看向鄧偉,鄧偉輕輕點頭。
  葉晨的目光越過鄧偉,看到俞天野呆坐在電腦前。葉晨走過去叫了一聲“師兄”,俞天野回過頭,臉色煞白,看了葉晨一會兒,問:“你說的,是真的?”
  葉晨看著俞天野灰白的臉色,心裏的不忍心到了極點,但還是隻能點頭道:“是真的。”
  鄧偉也替俞天野感到難過,上前開空頭支票圓場,“還沒核查清楚,也許都是誤會。”
  俞天野沒再說什麽,轉過頭依舊愣愣地盯著電腦,屏幕上麵是一張陳朗的單人照片,笑得陽光燦爛,沒心沒肺。
  他的五髒六腑在這一刻仿佛翻江倒海般疼起來,完全是下意識地拿起手邊的電話便給陳朗打過去,可是手機響了半天也無人接聽。俞天野的臉色已經慘白到了極點,白得像他身後的牆壁一樣,冷冷地泛著青光。
  葉晨的心髒也像在沸水裏滾過幾滾,擔心至極,於是又喊了一聲:“師兄……”
  俞天野卻掛掉電話,什麽話都沒說,頭也不回地轉身走出辦公室。
  此時,陳朗已經慢慢放鬆身為下屬應有的警惕,正比較自在地陪著包夫人,在嘈雜無比的四川火鍋店裏吃著火鍋。包夫人看陳朗麵無懼色地涮著紅湯,不由得大讚,“下回我還得找你,我家那兩位男士都怕吃辣的,一聽說我要吃火鍋,都躲得沒影兒。”
  陳朗嘴裏塞滿了食物,嘟嘟囔囔地道:“我以前也吃不了辣的,不過四川館子開太多了,後來就練出來了。”
  包夫人對陳朗不是沒有疑問,做輕描淡寫狀,問道:“對了陳朗,你怎麽想起來進皓康?”
  陳朗回答得很幹脆,“完全是因為仰慕,皓康的種植特別強大,我很渴望成為其中一分子。”
  包夫人對陳朗的背景略知一二,順勢問道:“?悄慵依鍶嗣揮幸餳?俊?
  陳朗卻又垂頭喪氣起來,“原來還是支持的,現在有意見了,估計我在皓康也待不長了,早晚都得辭職。”
  包夫人“哦”了一下,微微一笑,並不追問,隻是感歎,“你們年輕人顧慮少,當然隻知道進取。我家的包贇在美國讀完商學院的MBA之後不也一樣,不管不顧我們長輩的想法,就死活要去香港的DZ銀行。”
  陳朗奇怪地看了包夫人一眼,包夫人點點頭,“是我耍了點兒花招。包贇高中一畢業就送出國去讀書,大學畢業了又讀MBA,MBA讀完了還不打算回北京,並且和一幫朋友跑去登山,差點兒把小命給送掉。當時我心髒真的有些受不了了,就借口快要得抑鬱症了,已經開始看精神科醫生,這才把他給騙了回來,說好陪在我身邊兩年。”
  在這一瞬間,陳朗忽然有些同情起一直做太子爺的包贇來,原來他的人生並不是完全由自己掌控。包夫人看了看陳朗,嘻嘻笑道:“你這孩子討人喜歡,莫名其妙地就和你投緣,什麽都和你說了。”
  陳朗也幹笑了笑,從紅湯裏撈出一塊午餐肉,放到包夫人麵前的菜碟裏,“吃這個吧,已經熟了。”
  在陳朗和包夫人的一問一答之中,在嘈雜無比的大堂裏,陳朗壓根沒有聽見自己背包裏的手機響個沒完沒了。
  給陳朗打電話的,除了俞天野,還有同樣心急火燎的一個人,陳朗的表舅舅,博文口腔的新任醫療總監柳椰子。
  陳朗和包夫人的這頓火鍋吃得那叫一個纏綿,大概是邊吃邊聊的緣故,戰線拉得分外的長,總算吃到兩個人的肚子裏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了,方才偃旗息鼓。
  陳朗看了看時間,這才驚覺已到晚上九點,暗道自己不就聽包夫人講昆曲派別裏的八卦來著,怎麽時間就過得那麽快?拒絕了包夫人開車先送她回家的提議,她笑嘻嘻地表示自己打車即可。包夫人也沒強求,隻是道:“回頭我還去皓康找你,還得找你給我做牙周治療。”
  陳朗為難地看著包夫人,“也許我都離開皓康了。”
  包夫人狡黠地一笑,“那我找你出來吃飯?”
  陳朗笑一笑,微微點頭。
  陳朗與包夫人告辭之後,坐在出租車上,微微搖下一半車窗,任初秋的涼風吹拂在自己的臉上。看著街邊還有稀稀落落的人們在行走,以及一盞一盞被甩向身後的路燈,陳朗不由自主地發起怔來:雖然自己一拖再拖,有萬般不舍,但是也許真的已經到了必須離開皓康的時候了。想到這裏,她一時衝動,便對出租車司機道:“對不起師傅,咱們先去××小區。”
  陳朗趕到俞天野家門口,卻吃了一個閉門羹,敲了好半天,也沒有人應門。陳朗有些失望,想了想,便在書包裏一通亂翻,這才找到自己的手機。
  她一看之下頗為傻眼,手機上清楚地提示著有近十條未接來電,而顯示次數最多的,便是俞天野的名字。
  陳朗心道“完了”,然後趕緊回撥,手機裏卻傳來一個刻板的女聲:您撥叫的用戶已經關機。
  陳朗叫苦不迭,卻也無計可施,隻能站在俞天野家門口發呆,希望某人能盡快趕回來。
  隔壁人家開門關門好幾次,終於有個老太太探出頭來問道:“姑娘,這大晚上的,你找誰啊?”
  陳朗支吾了一會兒,“我找8號的屋主。”
  老太太“哦”了一聲,又把門給關上。
  陳朗想想不得勁,便慢慢從俞天野家小區走出來,重新打車,往自己家方向走去。坐在出租車的後排,她忽然想起還有幾個未接電話,便給柳椰子回撥。這回卻一打即通,電話裏傳來柳椰子急迫的聲音,“朗朗,這一晚上都找不到你,你現在在哪兒?”
  陳朗抱歉道:“我在外麵呢,太吵,沒有聽見。現在剛上出租車,一會兒就回家。”
  柳椰子“嗯”了一聲,“還有多久到家?”
  陳朗看看手表,“還有半個小時吧。”
  柳椰子在電話那頭道:“那行,我等著你,我在你家呢。”
  陳朗驚訝地道:“這麽晚了,有什麽重要的事兒嗎?”
  柳椰子又“嗯”了一聲,“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你就趕緊回家吧。”
  陳朗剛剛無奈地掛掉電話,握在手裏的手機又震了兩下,有一條短信進來。陳朗暗暗嘀咕,自己今晚人氣爆棚,怎麽人人惦記著?看到短信上寫著:“我媽打擾你了吧?不要介意。今天在法蘭克福過了一把飛行員的癮。明天返回北京。”落款自然是包贇。
  陳朗看著這條短信,慢慢想通了王鑫話語裏隱藏的含義,本來在手機上已經打了幾個字:“一路順風”,想了想,又將“順風”兩字刪掉,改成“平安”,再想一想,將“一路平安”四個字全部刪掉,合上了手機。
  在陳朗的處事原則裏,當自己不能接受的時候,不要招惹,才是真理。
  遠在法蘭克福的包贇自然不知道陳朗的所思所想,雖然不斷擺弄著手裏的手機,但並沒有等到陳朗的短信。想起自己母親剛剛打來的炫耀電話,一時也不知有沒有對陳朗造成什麽不好影響,總歸有些七上八下,忐忑無比。包贇觸目遠眺,一輛袖珍的直升機在跑道上滑行,很快劉總便和教官一起從飛機上躍下。包贇笑嘻嘻地看著劉總越走越近,近得可以看見麵上興奮莫名的表情,“小包,我太高興了,我也成功開了一回飛機。”
  包贇趕緊先向教官致謝,還衝劉總道:“我說好玩吧,你們起初還沒興趣。”
  劉總點頭,“他們膽子都太小,估計現在也就在大街上購物,買買名牌什麽的,多沒意思。”
  包贇嘿嘿一樂,“聽我的總沒錯。每次我來法蘭克福,都會抽空來這裏開會兒飛機。”
  劉總看看那邊的教官,輕聲對包贇道:“我要是還想開一次,行嗎?”
  包贇點頭,“當然行,100歐元一次。”
  劉總卻趕緊擺擺手,“那就算了,過一次癮就行。”
  包贇笑道:“劉總,你掙那麽多錢幹嗎呀?不帶這麽摳門的。”
  劉總卻憤憤不平,“小包,你沒結婚不知道,不知道中年男人養家糊口的艱辛。”
  正說到這裏,包贇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電話一看,頗有些發愣。劉總湊過頭來一看,“不會吧,連鄧偉這麽摳門的人,這回怎麽大方起來了,給你打國際長途?”
  包贇“切”了一聲,“我才是漫遊的國際長途,他和打市話一樣,又不吃虧。”一邊說著一邊摁下電話,嬉皮笑臉地道,“鄧主任,我這才走幾天啊,你就惦記我啦?”
  電話那頭的鄧偉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包贇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知道了,但是鄧主任,就算有臥底,也絕對不會是陳朗。”
  那邊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包贇的臉色更加難看,幾乎是吼道:“這事兒是我捅出來的,等我回去解決。不過我保證,這些事兒絕對和陳朗沒有關係。”
  劉總有些傻眼地看著包贇,那邊的飛行教練也走了過來,用不算地道的英文問道:“What’s the matter, sir ?”
  包贇這才發現有些失態,輕聲抱歉之後,衝一臉驚訝的劉總道:“我們趕緊回酒店,路上再和你解釋。劉總,你帶大家明天出發,我要先改簽今晚的機票回北京。”一邊說著,一邊又給陳朗的手機撥電話,但是八千公裏以外的陳朗,坐在出租車內,隻看了一眼手機上包贇的名字,便扔進自己背包,對出租車司機道:“師傅,停車,我到了。”
  包贇自然不知道陳朗存心疏遠的心思,等了半天,也無人接聽,隻能掛掉,想想又給俞天野撥了過去,手機裏的提示卻是關機,再打俞天野家裏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他不由得憤然道:“該死,人都跑去哪裏了?”
  此時,俞天野哪裏也沒去,他開著自己的白色帕薩特,停在陳朗家小區門口很久很久,久到胃疼得有些難以自製,這才隱隱想起上一次進食還是中午請黃處長他們吃飯。就在這一晃神的工夫,就看見陳朗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他正要打開車門,卻見小區內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迎上陳朗,兩個人站在門口,駐足說著什麽。
  俞天野呆呆地看著麵前這一幕,看著陳朗和柳椰子親密而又熟悉的交談,甚至看到陳朗尾隨著柳椰子,上了一輛停在小區不遠處的汽車,汽車揚長而去。
  那一瞬間,俞天野隻覺得四周無比寂靜,隻能聽見自己絕望的心跳聲。胃部反射狀的疼痛直襲全身,他不由得漸漸蜷縮起身體來,閉上眼睛,緩緩趴在方向盤上。
  也許,也許那所有的純真笑靨,都隻是鏡花水月,好夢一場。
  陳朗被柳椰子送回家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時分,客廳裏黑乎乎一片,除了自己和陳誦的房間內還瀉出一線燈光。
  陳朗輕手輕腳地走進屋內,就被端坐在電腦跟前的陳誦瞅個正著。她摘下頭上的耳機道:“姐,這都幾點了,你怎麽才回來?”
  陳朗情緒比較低落,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你怎麽還沒睡?”
  陳誦嘻嘻一笑,“一邊等你,一邊聽歌玩遊戲。”
  陳朗“哦”了一聲,隱隱聽到桌上的耳機裏傳出比較熟悉的旋律,隨口問道:“那你聽什麽歌呢?”
  陳誦一愣,“隨機放的,我也不知道。”便戴上耳機,聽了聽歌詞,跟著哼道:
  命運就算顛沛流離,
  命運就算曲折離奇,
  命運就算恐嚇著你,做人沒趣味。
  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
  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
  ……
  她哼完還道,“姐,這歌很熟啊,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陳朗臉色越發蒼白,但在黯淡燈光下卻不露分毫,“李克勤的老歌《紅日》,你當然聽過。”想想又道,“晚了,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先去洗個澡。”
  陳誦看了看陳朗拿了換洗衣物離去的背影,隱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但也說不出什麽。她聳聳肩,便重新坐回座位上,鼠標點擊,回到網易的泡泡遊戲室裏,再度發起呆來。
  因為在那間和金子多常去的打龍珠的遊戲室裏,金子多的ID一直默默地在線。
  今天晚上,陳誦用自己很少用的另一個ID“多情劍客無情劍”,在這間遊戲室裏,進進出出無數回。而金子多的ID一直保持著沉默,既不下線,也不答理其他偶爾踏進這間遊戲室的過客,更不玩遊戲,跟一塊頑石無異。
  陳誦內心掙紮了半天,終於上去搭訕道:“哥們兒,你這一晚上幹嗎呢?都成望夫石了。”
  本來沒指望金子多回話,不料對方卻回了一條,“要你管。”
  陳誦還不信這邪了,反正王鑫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發了個訕笑的表情,做老成狀,“哥們兒,我那是關心你。”
  金子多又回了一條,“關心管屁用,殺一盤吧。”
  陳誦怒視著屏幕,暗道:還以為你在等我呢,原來誰都勾搭,便什麽話也沒說退出了。退出了沒有兩分鍾,她又有些後悔,重新登陸回去,裝得跟沒事兒人一樣,對金子多道:“對不起,剛才電腦死機了。”
  金子多好半天才回了一條,“這個借口勉強能夠接受。”
  陳誦被噎了一下,衝?諾縋增妨稅胩煆潰?獠糯虺黽父鱟鄭?氨鴟匣傲耍?娌煌媯俊?
  金子多果真不再言語,頭像顯示為臨戰的狀態,於是比賽開始。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金子多和平常玩遊戲完全不一樣,原來對陳誦一向不客氣,今天卻總是和陳誦保持一致,每次都讓陳誦以微弱的優勢取得勝利。
  陳誦贏是贏了,卻覺得煞是無趣,想想平常王鑫對自己毫不留情的樣子,便頗有些吃味,便打出幾個字來,“哥們兒,你太麵了,實力不行。”
  那邊的金子多卻來了一句,“怕你受打擊,不敢暴露真實水平。”
  陳誦憤然打出四個字:“再來一局。”
  於是再來一局。這回金子多果然沒有手軟,很快就完成自己打龍珠的任務,讓陳誦輸得分外難看。陳誦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撅著嘴衝著熒屏上金子多的頭像做著鬼臉,暗道:平常金子多陪自己玩的時候,還是保存實力了,要不也得像今天這麽慘。
  金子多還挑釁道:“怎麽,不玩了?”
  陳誦眼珠子一轉,便劈裏啪啦地在電腦上打出來一句話:“被打擊了,我要先恢複一下自信心。你一大老爺們兒,怎麽跟小姑娘似的,愛玩打龍珠?少見。”
  於是詭異的對話便這樣出現了:
  “你怎麽知道我是男的?”
  “我看你的頭像是男的。”
  “哦,我看到你的頭像了,原來你也是男的。”
  “對,我也是男的。”
  “你不也是男的嗎?怎麽也愛玩打龍珠?”
  陳誦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啞了半天才回了一條,“我先問的,你先回答。”
  卻見金子多在那邊緩緩打出一行字,“因為,因為我女朋友喜歡打龍珠。”
  陳誦下意識地挑釁道:“那又怎樣?”
  金子多繼續打出一排句子:“你不懂,我當然隻喜歡陪她打龍珠。”
  陳誦的心跳陡然加快,跌宕起伏半天,才敲出來幾個字:“那今晚,我比較榮幸。”
  過了很久很久,那邊才打出一個字:“嗯。”
  陳誦琢磨了半天這個“嗯”也沒琢磨出是什麽意思,又試探道:“那你今晚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女朋友呢?”
  又過了很久很久,那邊才打出一行字:“鬧別扭了,正在冷戰。”
  陳誦覥著一張大臉,在電腦上打道:“兄弟,咱是男人,得放下身段追回來呀。”
  這回隔得時間不長,那邊又打出幾個字來:“怎麽追?我沒經驗,總是弄巧成拙,你倒是教教我。”
  陳誦心中一陣狂喜,但同時更加心虛,明明這一次是自己對不起他,以至於到現在都太過愧疚,生怕王鑫視自己為路人,因此不敢和他聯係。陳誦愣了愣神,才在電腦上打道:“我也沒有經驗,不過我覺得吧,女孩子都很好哄的,心誠則靈。”
  又隔了兩分鍾,那邊才打出一行字:“我知道了,謝謝你。太晚了,明天你要上班,回頭再聊。”
  陳誦看著“回頭再聊”這幾個字,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照貓畫虎道:“好的,回頭再聊。”
  眼看著金子多的ID從遊戲室裏消失,陳誦這才慢慢退出來。她躺在床上,有些心猿意馬,睡著之前還在想:“他又不知道我是誰,回頭上哪兒找我再聊?”陳誦隻顧著自己的小小心事,壓根就沒有想到平常進浴室洗澡就跟涮羊肉一樣快速的陳朗,已經在浴室裏待了很久很久,恨不得地老天荒,恨不得天長地久。
  陳朗並不是真的要改變自己的洗浴習慣,她隻是思緒太過煩亂,想有一個空間靜靜地獨處。她剛剛聽見陳誦哼哼那首《紅日》,便有些自嘲,曾經對著自己款款深情地唱“別流淚心酸,更不應舍棄,我願能一生永遠陪伴你”的前男友早就別有懷抱,看起來“命運”這玩意兒太過捉摸不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陳朗看了看鏡中疲乏的自己,又想起今晚柳椰子和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今天好幾個朋友告訴我,皓康齒科在打聽博文口腔。”
  “皓康齒科遭遇如此陷害,一定會追查幕後黑手,你的身份太特殊,現在又是博文口腔的董事,我怕他們萬一打聽到什麽,會對你產生誤會。”
  “剛剛我給你爸打過電話了,他讓你明天別去皓康齒科上班,以防有不必要的麻煩。他會親自給皓康齒科的包先生打電話,解釋你當初在皓康齒科上班的原因。”
  陳朗見柳椰子的語氣頗為嚴肅,雖然有些不理解究竟為什麽要這樣大動幹戈,但還是堅持道:“我不能一聲不吭就離職,我總得去和那邊的主任交代一聲。”
  柳椰子斜看了陳朗一眼,“你是要去和俞天野說一聲吧。”
  陳朗默然。
  柳椰子猶豫了一下,問道:“你和俞天野真的在談戀愛?”
  陳朗紅了紅臉,點點頭。
  柳椰子雖然知道肯定是這個結果,但完全高興不起來,“那你知道俞天野以前有個女朋友嗎?”
  陳朗想了想,點頭,“他好像提過一次。”
  柳椰子又問:“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分手嗎?”
  陳朗搖頭。
  柳椰子歎了口氣,這傻妞兒什麽都不知道,還怎麽在江湖上混?他言簡意賅地將俞天野和林曉璿當年的恩怨大概講述了一下,聽得陳朗麵色一陣發白。可是柳椰子最後還補充了一句,“其實皓康出現的這些紕漏,十之八九都和林曉璿有關。”
  陳朗有些拐不過彎來,“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柳椰子雲淡風輕地解釋道:“女人發起瘋來,什麽都幹得出來。”繼而又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朗一眼,“你管她為什麽呢,還是緊張緊張自己吧。我都有?!?
  陳朗內心也頗有些膽顫,不過還是強道:“不會的,他才不是小肚雞腸的人。”
  柳椰子看了看表情堅決的陳朗,有些話在嘴裏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
  陳朗不知是說給柳椰子還是說給自己聽,再度重複道:“不會的,他一定會相信我。”
  柳椰子靜靜地看著陳朗,保持沉默。
  這個夜晚,無論對於誰,都是那麽的漫長,甚至與北京有著幾個小時時差的包贇,也分外地抓狂,因為他並沒能成功改簽成今晚回國的飛機,隻能等待明天,和劉總他們一起回國。
  他隻能自己安慰自己,也就相差24小時,應該還來得及。
  時針就在眾人各異的心思中不緊不慢地蹦躂著,輕重不一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身上,嘀答,嘀答……
  到了第二天清晨,陳朗按時起床,用冷水洗了洗臉,衝著鏡子中臉色有些灰暗的自己翹了翹嘴角,但還是沮喪地發現,這個笑容,還真是勉強。
  可是無論如何,笑得再難看,該來的已經來了,再也不能躲避。
  陳朗同往常一樣,直接來到皓康齒科的種植診所,也許自己來得有點兒早,俞天野和王鑫都沒有見著。她剛去更衣室換好白大衣出來,種植診所這邊的小護士便呼喚道:“陳醫生,鄧主任說,讓你來了之後就去那邊找他一趟。”
  陳朗頗有些緊張,問道:“他說找我什麽事兒了嗎?”
  小護士搖頭,“沒說。”
  陳朗忐忑不安地來到第一診所,敲了敲鄧偉辦公室的門,聽到鄧偉的一聲“進來”之後,便走進屋內。
  鄧偉看著麵前這位清秀俊俏的女生,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會把俞天野害成那副熊樣兒,臉上卻不露分毫,隻是淡淡地道:“把門關上吧。”
  陳朗依言關門,又聽鄧偉道:“坐吧。”
  陳朗坐下之後,看了看鄧偉,“鄧主任,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鄧偉沉吟半晌,終於開口道:“你當初為什麽想進皓康?”
  陳朗愣了一下,還是老實回答道:“我喜歡皓康齒科,它各方麵的實力特別強,是其他診所不能達到的,所以成為皓康齒科的一員,是許多年輕醫生的理想,這裏麵也包括我。”
  鄧偉繼續問道:“那為什麽你特別渴望進種植中心?”
  陳朗隱隱發覺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氛,但還是老實回答道:“我原來接觸過種植,特別喜歡,況且皓康齒科的種植中心又是國內首屈一指。”
  鄧偉卻在此時接口道:“為了進種植中心,你篡改了自己的學曆?”
  陳朗猛然抬頭,看向正直視著自己的鄧偉,不知如何作答,好半天才道:“是的,因為種植中心隻收有五年臨床經驗的醫生。”
  鄧偉步步緊逼,“可我還聽說,你是新任的博文口腔的董事?”
  陳朗張口結舌,解釋道:“那是因為於博文……”
  鄧偉卻打斷了陳朗,“那是因為於博文是你舅舅的緣故吧?”
  陳朗逐漸看清目前情形,慢慢挺直身體,一字一句地道:“我隻是單純地想來皓康齒科工作,在這裏學習,並沒有惡意。”
  鄧偉敲了敲桌子,冷冷地道:“是的,你沒有惡意,你隻是利用俞天野的關係,將我們的複雜病例拷貝出去,散給別的診所。你沒有惡意,可是你妹妹所在的廣告公司,將從皓康齒科獲得的免費潔牙卡拿到網絡上兜售,還在媒體上曝光。哪一件哪一樁,都和你脫不開關係。”
  陳朗渾身的血液都往上湧,騰地站起身來,“我沒有。”
  鄧偉扶了扶額頭,“其實我也不願意相信是你,因為如果是你,對俞天野實在是太殘忍了。”繼而又看了一眼陳朗,“不過我看錯你了,你真讓我失望。”
  陳朗腦海中一片空白,再次道:“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皓康齒科的任何事情。俞天野呢?他在哪裏?他一定會聽我的解釋的。”
  鄧偉站起身來,冷冷地道:“如果你還有一點兒良心的話,還是別再去打擊他了,他已經把這事兒全權交給我處理。”
  陳朗腦子裏轟的一聲,艱難地道:“我不相信,他連問都沒有問過我。”
  鄧偉幹脆地道:“你還是走吧,我們皓康齒科實在不適合你。”
  陳朗用最後一點兒力氣,強撐著自己,“好吧,你剛才說那些都是我做的,可你隻是因為我身份的緣故,完全是推斷,並沒有證據。”
  鄧偉苦笑一聲,“陳朗,我真是小瞧你了,不到黃河不死心。本來我是想給你留點兒麵子的,既然你非要這麽問,那我就直說了,那天晚上我們聚餐,你借故替俞天野拿胃藥,回種植診所來著。”
  陳朗“哼”了一聲,“那又怎麽樣,你們現在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鄧偉死死地盯著陳朗,“可是今天早上有人告訴我,她看見你那天晚上進了種植診所之後還開了俞主任的電腦。”
  陳朗對這種無中生有的事兒隻是輕蔑地一笑,“是誰,她敢出來和我對質嗎?”
  鄧偉點頭道:“陳朗,你真是讓我刮目相看,都到這份兒上了,你還不鬆口。我不相信你不記得那天晚上碰見了誰。”
  電光石火之間,陳朗脫口道:“唐婉?”
  鄧偉意味深長地點頭,“你總算想起她來了。”
  陳朗靠在牆上,一言不發,卻在腦海中將一些散落的點和線連接起來,漸漸地笑起來,“我要是說,那天晚上我看見唐婉從你的診室裏出來,你會相信嗎?”
  鄧偉同情地看著陳朗,“陳朗,你要是這樣,就太沒勁了。”
  陳朗臉色?黃!?
  接下來的時間裏,陳朗在眾人複雜的目光中慢慢走回種植診所。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聽說了些什麽,都躲得遠遠的,就連曾經那樣要好的陸絮,眼光和陳朗剛剛對上,便迅速調轉,就算是那一束目光,那也是異樣和疏離。
  鄧偉胸中也是憋著好一口惡氣,自己最要好的兄弟居然連番折在女人手裏,人家說紅顏禍水,還真是這個道理。他想了想,拿起房間裏的電話,給葉晨撥了過去,“葉晨,老俞現在怎麽樣,還出血嗎?”
  葉晨在電話那邊道:“現在睡過去了。醫生說他平常太能湊合,胃疼的時候就吃止疼藥來解決,結果更加刺激胃黏膜,反倒引起胃出血。你那邊怎麽樣,找陳朗問了嗎?”
  鄧偉“哼”了一聲,“她已經被我趕出去了。”
  葉晨在電話那頭大驚,“你昏頭了吧?還沒徹底搞清楚呢。”
  鄧偉在這邊氣急敗壞,“還不清楚啊?都證據確鑿了,今天早上有同事指證陳朗,前幾天晚上偷開俞天野電腦來著。”
  葉晨也是一片默然,半天才道:“可是等俞天野醒來,你讓我怎麽跟他說啊?”
  鄧偉慨然道:“該怎麽說就怎麽說。我實在受不了了,先替他把問題解決了。我就是想不明白,俞天野這麽出色的人,怎麽會被兩個女人搞得這麽狼狽?看他現在躺在醫院裏,我也不好受啊。”
  葉晨低聲道:“換誰都不好受。”然後緩緩掛上電話,轉頭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俞天野,他緊閉著雙眼,臉色青白地躺在那裏,那樣地惹人憐惜。
  陳朗不知道靠怎樣的力量,才能強撐著自己沒有崩潰。她一點一點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將白大衣折好放在辦公室的椅子上,將其他一些雜物放進不知誰擱在更衣室的一個紙箱子裏。一張照片從幾本書裏掉了出來,陳朗緩緩拾起來,看著照片上皓康齒科全體成員齊齊張嘴大笑的合影,耳邊仿佛還能聽見他們的齊聲大喊:“銀行裏有什麽?”
  “錢!”
  “錢用來幹什麽?”
  “花!”
  “花完了怎麽辦?”
  “搶!”
  那些聲音仿佛在耳邊呼嘯而過,漸漸消失,就像陳朗在皓康齒科待過的印跡,很快便會被所有人抹棄。

  第二十六章 分手
  當陳朗離去之後,皓康齒科的所有同事全都心情抑鬱,每個人都憋屈著一張臉。有人歎道:“知人知麵不知心!”也有人感慨道:“臥底太過狡詐,世界太過恐怖,這樣不好,不好!”還有同事實在忍不住,跑到陸絮麵前問道:“你和陳朗打交道最多,平常就沒看出點兒蛛絲馬跡?”
  陸絮其實鬱悶到了極點,她在陳朗離去的時候,為了躲避陳朗的眼神,簡直就快躲出內傷,到現在心裏還不好受,抱怨道:“要不是你們大家言之鑿鑿,我真的很難相信。”
  同事替陸絮打開心結,“唉,人家唐婉都指證了,你就節哀順變吧!”
  陸絮一聽唐婉的名字就煩躁:“哼”了一聲,不置可否,翻了個白眼後忽然想起點兒別的,“呃?唐婉的執業醫師沒考過,皓康齒科還留她嗎?”
  同事搖頭,“不知道,沒聽說要走。不過現在她也算功臣了,估計老鄧不好意思讓她離開。”
  陸絮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沒說,保持沉默。
  醫院裏,俞天野的病房內,王鑫同樣張著大嘴,半天也合不上,“你開玩笑吧,陳朗怎麽可能盜竊病例資料?我不相信。”
  葉晨皺著眉頭,“我原本也不相信。不過她的確是博文口腔老板的外甥女,還是博文口腔的現任董事,而且她為了進皓康的種植中心故意篡改了自己的學曆。”
  王鑫猶疑道:“博文口腔?”
  葉晨點點頭,“柳椰子柳大夫辭職以後,就是去博文口腔當醫療總監了。”
  王鑫腦子裏轟的一聲,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陳誦家小區花園裏看見的一幕,頓時變得異常苦惱,“我,我……”
  葉晨敏銳地看了王鑫一眼,“你怎麽了?”
  王鑫沉默了半天才道:“我以前在陳朗家樓下見過她和柳椰子在一起。”
  葉晨也是一驚,想想還是道:“她是博文的董事,和柳椰子有接觸也是正常。”
  王鑫同樣心情複雜至極,期期艾艾地道:“不過我,我從來沒有聽陳誦說過,陳朗和博文口腔有什麽關係。”
  葉晨歎口氣,看了王鑫一眼,“陳誦就是她妹妹吧?現在還有一點,陳誦所在的廣告公司也牽扯到裏麵了,他們公司涉嫌將皓康齒科的免費潔牙卡故意流出,還在媒體曝光,讓皓康齒科在這次十佳診所評比中頗為被動。”
  王鑫也被這些事砸得有些暈頭轉向,還要說點兒什麽的時候,卻聽葉晨道:“鄧主任今天早晨已經讓陳朗立即離職了。我想想有些不妥,還是回去看看。正好你來了,幫我照看一下天野。”
  王鑫的震驚無以複加,隻能悶悶地“嗯”了一聲,回頭看了看病床上的俞天野,他還是緊閉雙目躺在床上,心中不由地一動,問道:“難道老大,他也知道了?”
  葉晨也向俞天野瞥去,不知是不是錯覺,葉晨感覺到俞天野的眼睫毛有輕微的顫動。葉晨在心中輕歎一聲,對王鑫道:“嗯,不和你說了,這裏先交給你,我去找陳朗談談。”
  葉晨離開之後,也不見有醫生護士進來,一時房間裏寂靜得有些瘮人,像極了《神雕俠侶》裏麵的古墓,王鑫直眉瞪眼地坐在一旁發呆,一邊還擺弄著手裏的手機,想給陳誦發條短信,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病床上的俞天野突然說:“王鑫,你身上帶手機的充電器了嗎?”
  王鑫看俞天野一副醒轉的樣子,激動不已,“老大,你醒了?好些了嗎?”
  俞天野隻是執著地看著王鑫,“充電器!”
  王鑫“啊”了一聲,“我身上哪裏帶那個呀。老大,你要打電話,用我的。”
  俞天野沉默了一下,還是搖搖頭,“我要充電器。”
  王鑫愁苦地盯著俞天野,隻能道:“你是Nokia的手機吧?我去護士站問問,看能不能借一個。”
  俞天野“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王鑫去病房轉了一大圈,總算借回來一個可以通用的充電器,病床上卻空無一人,沒了俞天野的蹤影。他隻得將俞天野枕頭旁早就沒電的手機,和借來的充電器插在一起。
  此時,俞天野正站在醫院的小賣部處,拿著公用電話,撥了陳朗的手機號碼。俞天野秉神靜氣地等待著,終於手機接通,耳聽得陳朗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你好,我是陳朗。”
  話筒裏的聲音冷靜而又自持,聽不出任何情緒上的波動,讓這邊的俞天野一時有些語塞。可是背景聲中還傳來年長女性的聲音,“誰的電話?是不是於博文?他剛剛還打到家裏找你。”在那一瞬間,陳朗的麵孔和林曉璿的麵孔合二為一,俞天野一時心灰意冷,掛掉了手中的電話,轉頭向病房方向走去。
  陳朗合上手機,強笑著對一臉狐疑看著她的於雅琴道:“這是北京的區號,怎麽可能是他?估計誰打錯電話了。”
  於雅琴“哦”了一聲,眼睛卻轉過去,奇怪地看著客廳角落裏的那個紙箱,“朗朗,你還沒告訴我,怎麽就突然辭職不幹了?”
  陳朗盡量做出無動於衷的表情,“早就想辭了,就是忘記告訴你了。”
  於雅琴實在沒忍住,絮絮叨叨起來,“你怎麽也跟陳誦似的,說辭就辭,也不和大人商量商量?”
  陳朗垂下眼簾,默不作聲地聽了一會兒於雅琴的嘮叨,站起身來,“媽,我有點兒累,先進去歇會兒。”說完,不等於雅琴有所反應,便推門進了裏屋,剩下於雅琴一個人站在客廳中間腹中運氣,哀歎姑娘大了絕對不由娘。此時,家裏的電話再度響了起來,於雅琴提起電話,一聽到是於博文的聲音,便有些沒好氣,“你今天怎麽這麽有空,老打電話?”
  於博文簡短地道:“我隻是告訴你我現在在機場,明天回北京。”
  於雅琴愣了一下,“你身體還沒養好,哪裏經得起這麽折騰?有什麽重要的事嗎?”
  於博文“嗯”了一聲:“公司裏的事,必須我回去處理。對了,朗朗呢,回來了沒有?”
  於雅琴奇怪地道:“她剛到家,你怎麽知道她會回來?我去叫她接電話。”
  於博文沉吟道:“算了,她心情不好,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
  於雅琴這才恍然大悟,急道:“她隻是說她辭職了,沒出什麽大事兒吧?”
  於博文想了想,言簡意賅道:“其實還好,不過她肯定很難過,因為一些莫須有的事情,她在單位受了委屈,皓康齒科把她辭退了。”
  於雅琴掛掉了於博文的電話,一個人待在客廳裏如坐針氈,看看客廳牆壁上掛著的時鍾,不由得暗罵道:“死老頭子,一去舊貨市場就不記得時間,姑娘出了這麽大的事兒,也不知道趕緊回家。”
  想想還是不放心,她站到陳朗和陳誦的房門口,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麽動靜,猶豫再三,推了推門,發現並沒有反鎖,於是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進去後卻沒看見陳朗的身影,她用目光掃了一圈,看見床上鋪著一床被子,被子下方隱隱躺著一人,心裏便覺出不對勁來,一邊輕輕掀開被褥,一邊輕聲叫道:“朗朗,怎麽了?”
  被褥下方的陳朗猛然接觸到光亮,隻能微微睜開眼睛,滿臉淚痕地看向於雅琴,讓於雅琴分外不知所措,追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朗朗?”
  陳朗淚眼婆娑地看向於雅琴。在這一瞬間,所有的堅強都已經不翼而飛,陳朗情不自禁地欠起身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摟住於雅琴,歇斯底裏地號啕大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陳朗這一哭,在於雅琴看來,可算是驚天地泣鬼神。印象中好像也就在陳朗一歲左右,被於博文獨自帶走的時候,曾經哭得這樣狼狽。這一驚之下,於雅琴除了萬分心疼陳朗,一股子邪火自然騰騰往上冒,什麽高級診所,什麽外資公司,居然這麽欺負我家姑娘。
  所以,這股子怨氣延續到下午,就連葉晨打到家裏的電話也被於雅琴不客氣地回絕了,“還找陳朗做什麽?還嫌欺負她不夠啊?”
  葉晨被這幾聲大吼震得有些蒙,訕訕地道:“我給陳朗打手機她一直沒有接,我還是想親自和她核對一些事情。”
  於雅琴瞥了一眼陳朗扔在客廳裏的書包,剛才的確好像聽到點兒聲音來著,語氣卻毫不客氣,“你們想幹嗎就幹嗎啊?呼之即來,揮之則去?以後別再打電話過來了,就你們那個假洋鬼子開的診所,我們家陳朗在那裏都屈才,下回就算請我們,我們都不會去。”
  葉晨站在俞天野的病房外,苦笑著掛掉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後,走進病房,看俞天野已經清醒,半臥在床上,這才略略有些欣喜,“總算醒了,覺得好點兒了嗎?”
  俞天野微抬眼簾,淡淡地道:“你幹嗎去了?”
  葉晨猶豫了一下,“我去找陳朗,不過她已經離開診所了。打手機也沒接,後來打到家裏去,她媽媽好像很生氣。”
  俞天野悶聲道:“以?!?
  葉晨和坐在角落裏的王鑫都一起抬頭,看向臉色灰暗的俞天野。俞天野卻閉上眼睛,做假寐狀,腦海中閃過一條剛剛開機才看見的短信:“天野,我一晚上都在等你,你看見後立即與我聯係。”發出的時間,定格在昨晚,自己五髒六腑都劇烈疼痛的前夕。
  “一晚上都在等你……”
  “一晚上都在等你……”
  那個晚上自己等了她那麽久,還看見她和柳椰子在一起,她怎麽可以說得如此理直氣壯?怎麽可以?
  如果,時間可以定格在此處,那麽這篇有著輕鬆開頭的《愛情種植》,便不折不扣成了一出虐心悲劇。
  如果,時間可以定格在此處,那麽陳朗的眼淚不會幹涸,俞天野的猶疑不會消失,而包贇返回北京的飛機,便會永遠滯留在德國,望穿秋水。
  當然,時間並沒有定格,還是繼續滴滴答答地往前走,試圖告訴大家,當一切糟糕到了極致的時候,卻總是會出現意外的轉機。
  這個轉機來得那樣突然,讓人猝不及防,目眩神迷。
  一周後,北京的各大報紙都在比較醒目的位置登出這麽一條新聞:《強強聯手,皓康和博文共同打造齒科航母》。
  林曉璿氣得一把將手中報紙揉成一團,怒道:“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問題?沒那麽容易!”話剛說完,站起身就想往外走。
  皓健齒科的董事長劉子健卻製止住了林曉璿,“你給我站住!你還沒鬧夠,想折騰到什麽時候?”
  林曉璿停住腳步,退了回來,走到劉子健麵前,沉下臉來,“你什麽意思?怎麽是我折騰?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公司的利益。”
  戴著金絲邊眼鏡的劉子健,透過樹脂鏡片看向自己依舊青春貌美的嬌妻,嘴角微微牽動,“為了公司的利益?為了公司的利益,你還能製造出那樣一篇新聞,什麽《論高檔齒科的性價比》?你要知道,我們和皓康齒科的定位本來就差不多,你這樣做的確是打擊皓康了,順帶著還連累了我們皓健齒科的信譽。”
  劉子健沒等林曉璿有所表態,繼續道:“我讓你當總經理,並不是想讓你把皓健齒科變成眾矢之的。”
  林曉璿剛要張口,劉子健便擺了擺手,“其實,你這麽做的動機我雖然不太明白,我也不想明白,但是隻要不出格,我也沒有過問太多。但是你越玩越大,現在已經把皓健齒科逼到皓康齒科和博文口腔的對立麵去了,我不得不收回你所有的權力。”
  林曉璿猛然抬頭,冷冷地道:“你想撤掉我總經理的身份?”
  劉子健若有所思地看著林曉璿,“我是這麽考慮的,寶寶本來就小,正是需要媽咪的時候,你該回家靜靜心了。”
  林曉璿還欲張口辯駁,卻有秘書小姐敲門進來,“林總,有位叫唐婉的小姐說要找你。”
  林曉璿心虛地看了劉子鍵一眼,對秘書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她來的話,你就說我不在。”
  秘書小姐為難地搖搖頭,“我說過了,但是她說,今天她不走,會一直等到你回來。”
  林曉璿正要發脾氣,劉子鍵嘲弄地看了她一眼,“是你去還是我去?該了結的,就得了結,你答應過人家什麽?”
  林曉璿不語,好半天才道:“她說替我們拿皓康的複雜病例資料,日後想到皓健來上班。可是這種吃裏扒外的人,留下來也是禍害。”
  劉子健頓時了然,狠狠地看了林曉璿一眼之後,轉頭對秘書道:“你將唐婉小姐請到會議室,我親自去和她談談。”
  和皓健齒科詭異氣氛不同的是,皓康齒科的幾位高層經理一個個是完全驚愕的表情,因為生活總是和世人預想的有很大的偏差,就跟在遊樂場玩瘋狂老鼠,每一次當你覺得要往前飛撲而出時,它卻直接將你拉向另一個直角,讓你猝不及防。“十佳診所”的評比結果也就剛剛落幕,想想有時候覺得好笑,明明前段時間爭得頭破血流的事情,最後的結果卻讓人啼笑皆非,皓康齒科、皓健齒科還有博文口腔,全都榜上有名,通告最後還有一句讓大家都無語的注解:排名不分先後。
  如果說“十佳診所”的結果已經讓大家跌破眼鏡,那麽現在,鄧偉拿著報紙看了半天,更加鬱悶地道:“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身體已經好轉,回到皓康齒科上班的俞天野漸漸恢複正常表情,但還是冷冷地道:“其實我們都是小卒子,明白與否並不重要。”
  鄧偉想了想,還是道:“老爺子的境界實在是太高了,我們摸不著頭腦也是常事兒。”說罷,看了一直低著頭沉思的包贇一眼,“你呢?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包贇抬起頭來,表情分外無辜,“我當然不知道。”
  鄧偉悻悻然,有些不相信,“那你這個MBA的高材生,給我們解釋解釋,這報紙上說的戰略聯盟是什麽意思?”
  這對包贇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張口即來,“戰略聯盟,就是兩上或兩個以上的企業或者公司,為了達到共同的戰略目標,而采取的相互合作、共擔風險、共享利益的聯合行動。”
  鄧偉有些瞠目結舌,“不會吧,我們和博文口腔共擔風險?共享利益?可能嗎?”
  包贇想了想,做嚴肅認真狀,“如果新浪和搜狐可以聯合,百度和穀歌可以攜手,那麽皓康和博文也就可以。”
  鄧偉被包贇繞得稀裏糊塗,“你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
  包贇歎了口氣,“就是如果要共擔風險、共享利益,還是不太可能的意思。”
  葉晨是唯一一個認?孀邢阜治鑫侍獾娜耍?捌涫當ㄖ繳獻擲镄屑淶囊饉己苊靼祝?┛島筒┪鬧皇且恢中檳飭?希?耆?簧婕八?腥ǎ?膊揮梅?勺鱸際???潛舜訟嗷ヒ來嫻牧?斯叵怠K?皇峭ü?恢幀叭碓際?崩垂娣洞蠹遙?魘┢湔??ブ?ダ?!畢肓訟胗值潰?捌涫嫡庖徽型γ畹模?┛黨菘坪筒┪目誶患幢閌敲?逕係牧?希??脖礱髁吮舜聳腔ハ嘈?韉撓押黴叵擔???飼岸問奔潯ㄖ繳弦?⒌畝責┛黨菘頻牟煥?跋歟??也┪目誶輝詮?饌緞興忱?謐實南壤?捕暈頤怯邪鎦??乖凇??顏鎪??藍ㄖ校??笙薅鵲丶又亓巳胛У撚纜搿!蓖6倭艘幌攏?凍吭俁瓤?塚?梆┛黨菘坪筒┪目誶喚岢燒鉸粵?耍?邪倮??摶槐住N抑皇敲揮懈愣???裁床輝綺煌恚?≡襝衷謖飧鍪被?俊?
  鄧偉卻嘀咕道:“我也沒有搞懂,即便是戰略聯盟,那怎麽會是博文?是敵是友都沒搞清楚。”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包贇就沉下臉來,“老鄧,你還認為陳朗是臥底?”
  這個話題太過敏感,房間裏頓時安靜下來。這一周內發生的事情,的確有些讓大家困惑,比如陳誦就跑到皓康齒科大鬧了一場,被王鑫連拖帶拽地扯了出去;比如包贇從德國一回來,就把免費潔牙卡事件的過失攬在自己身上,坦承自己一定會搞清事實真相,並且在第一時間告訴大家。而陳朗的博文背景也早就和自己溝通,絕非刻意欺瞞,也並非秘密。
  葉晨看了看一直沉默的俞天野,他瘦削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她想了想,道:“包贇,你回國後見過陳朗沒有?”
  包贇有些泄氣,“沒有。”陳朗的確就像從空氣中消失了一樣,手機永遠不接聽,短信也不回。不過包贇頹廢之後再度振作起來,“我都和你們說過一萬次了,我早就知道陳朗博文口腔的背景,但她絕對不是臥底。”
  俞天野卻在此時微微轉過頭來,“你早就知道?她親口告訴你的?”
  包贇點了點頭,直視俞天野的眼睛,“你其實應該比我更了解陳朗,她怎麽可能做出那種事情!”
  俞天野不置可否,表情捉摸不定。鄧偉卻看著包贇,“證據呢?我隻要證據。我這邊可是有唐婉的親口指證。”
  包贇冷哼一聲,“那個唐婉的指證,你也相信?”想了想,又道,“我找她談過幾次,但她現在還不和我吐實話。不過你放心,我很快就能把證據給你。還有廣告公司的王尚,他明天就從外地出差回來,我一定會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
  俞天野心中一動,向包贇臉上看去,隻覺他表情堅毅決絕,心中百味雜陳。正思量間,劉總卻敲門進來,“正好,你們幾個都在,今天晚上在臨湖軒有個酒會,你們全都得出席。”
  屋內幾人齊齊抬頭,“什麽主題?”
  劉總簡短答曰:“慶祝皓康齒科和博文口腔的戰略聯盟成立。”
  大家瞠目結舌之際,劉總補充道:“博文口腔的高層也會去,你們幾位全都得參加,尤其是俞總監和鄧主任,老爺子特地說了,你們二位一定不能缺席。”
  十一月的臨湖軒,雖然沒有滿池迤邐妖嬈的荷花,低垂的柳葉卻照樣輕拂於水麵之上,與湖中的荷葉一起,在夕陽的背景下沉默地呼吸。
  包夫人將最大的一間廂房騰出來作為今晚的酒會地點。這間廂房和上回湖中央的畫舫不同,端莊氣派,古色古香,正中還掛著一幅龍飛鳳舞的大字:“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說是酒會,實際上也就是兩家診所的高層經理在一塊兒吃一頓晚飯。滿打滿算,出席人員也不過十幾人,還算比較小型。
  皓康齒科這邊作為東道主,包懷德帶領著這幫高級經理早就已經到齊。趁著博文口腔的人還沒有出現,包懷德看著自己手下的這一群人,簡短交代道:“我知道你們對我們與博文的聯合感到非常突然,其實這件事情並不是突發奇想,這個劉總是知道的,我和博文口腔的老總已經溝通過相當長的時間,但因為時機總是不成熟,而且在某些條件上一直沒有達成共識。”
  “當然,不管以前如何,現在我們終於達成了互利互惠的戰略夥伴關係。這種新形勢下的聯合,會讓我們兩家共同打造出一艘齒科航母,爭取更大的利益。”
  包懷德說到這裏,又掃了眾人一眼,“既然我們和博文口腔的關係已經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那麽,前段時間曾經出現過的誤會,全都一筆勾銷,不要再提。”說完還看了鄧偉和俞天野一眼,“我還是先給你倆打個預防針,陳朗作為博文口腔的董事,今天晚上也會出席。”
  鄧偉“啊”了一聲,俞天野自然是臉色巨變,一語不發。
  此時包贇並不在現場,他溜到後方另一間小廂房裏,萬分不解地問包夫人:“老頭子搞什麽鬼?怎麽冷不丁就和博文口腔聯合上了?”
  包夫人心虛地看著包贇,好半天才道:“兒子,你可別怪我,上回陳朗到臨湖軒吃飯的時候,我就打聽到於博文是她的舅舅。”
  包贇“嗯”了一聲,“那又怎樣?”
  包夫人的眼神有些躲閃,“我看你對陳朗那麽上心,不是好奇嗎?後來又找人幫我調查,發現於博文居然轉讓了自己手裏相當大比例的股份給陳朗。”
  包贇的眉頭漸漸緊鎖,“然後呢?”
  包夫人歎口氣,“兒子,你真是為愛衝昏了頭,誰也不可能給自己的外甥女那麽大比例的股份,除非於博文是傻子。所以這裏麵一定有貓兒膩。”
  包贇直直地看著自己的娘親,“你又查到什麽了?”
  包夫人鼓足勇氣繼續道:“我自然是查出陳朗原本就是於博文的親生女兒。”說完,看看包贇嚴肅卻毫不意外的表情,不禁歎道,“我就猜你什麽都知道。”
  包贇將那些曾經在腦海中偶爾跳出來的一些小片段上下一聯係,便隱隱猜出些什麽,眉頭緊鎖到了極致,“你不會一衝動,就將這些全都告訴老頭子了吧?”
  包夫人隻能輕輕點頭,聽得包贇繼續道:“其實我爸早就知道陳朗的身份了,對不對?所以鬧出這麽大的事兒,他也一直沒有出麵。隻要可以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他便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包贇越說越激動,“如果我沒有猜錯,因為所有的懷疑都直指陳朗和博文口腔,這才驚動了於博文,他為了洗刷掉陳朗身上的嫌疑,方才低姿態表示妥協,盡快達成了與皓康齒科的戰略聯盟。”
  包夫人雖然底氣不足,但還是辯解道:“皓康齒科的技術雖然頂尖,但是遠遠及不上博文口腔的市場占有率,這也是博文口腔能順利融資,而皓康齒科卻總是失敗的原因。”
  包贇開始明白老狐狸們的思路了,“我知道,博文口腔的攤子鋪得太大,所以質量控製是軟肋,而皓康齒科完全不同,難點卻是在資本擴張,這也是兩家可以攜手,互助互利的基本原因。但是,現在擺明了皓康更加受利,你們這樣做,簡直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點兒也不正大光明。”
  包夫人靜靜地看著包贇,“兒子,其實這隻是你看到的表麵現象。你不要小瞧於博文那隻老狐狸,他能和皓康齒科達成聯盟,陳朗的事兒隻不過是催化劑,他絕對還會有其他方麵的考慮。至於你的父親,他也絕對不像你想象的那樣卑劣,他四十多歲才開始創建屬於自己的企業,可以說經曆了很多波折,好不容易才在國外投資商的讚助下,成立這個皓康齒科,所以皓康齒科對於他而言比性命還要重要,比生命還可貴。”
  包贇搶白道:“是很可貴,比他兒子的幸福還可貴。”
  包夫人耐心地道:“我們並沒有反對你與陳朗交往,相反,如果你們真心相愛,我和你父親都會很支持。”想想,又小心翼翼地補充,“不過,通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陳朗那姑娘什麽都好,就是對你沒什麽感覺。”
  包贇憤然變色,“被你這麽一攪和,還能有什麽感覺?”說完,便隻覺得心灰意懶,推門而出。他還沒走幾步,便聽見臨湖軒的門口一陣喧囂,正好看見於博文帶著柳椰子一行數人走進院內,與出來迎接的包懷德握手寒暄。包贇隻覺沒趣,並未上前。待得眾人全被引入廂房內之後,包贇慢吞吞地晃出臨湖軒的大門,幹脆沿著公園的小徑,無目的地往前走去。
  這個公園曾經是包贇小時候的樂園,這裏的一草一木對於包贇而言都是分外熟悉。包贇晃到一處比較僻靜的角落,內心的煩躁越發噴薄欲出,不由得狠狠踢飛麵前的一粒石子,不料卻聽得前方“啊”的一聲大叫,這個聲音似曾相識,這讓包贇有些吃驚。
  包贇快步往前走,前方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麵前,隻見陳朗正表情痛苦地捂著腳脖子,嘴裏還道:“誰那麽缺德,連路都不會走?”
  包贇又驚又喜,站在陳朗麵前,柔聲道:“是我。”
  陳朗緩緩站起身來,看著麵前這位男子,頎長的身材在夕陽下籠罩著一層溫暖的光暈,也漸漸地笑了,“好久不見,包贇。”
  包贇僅僅淡掃一眼,便看出陳朗麵色的憔悴,心中萬般不是滋味,嘴裏卻道:“哪有好久不見,也就半個月而已。”
  陳朗淡淡一笑,重複道:“可不是嗎,也就才半個月而已,我怎麽覺得時間那麽漫長,頗有些度日如年。”
  包贇想了想,故意道:“那是因為你想念我啊!”
  陳朗也被包贇的話給逗笑了,“好吧,就算是吧,不過你可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想想又問道,“你的玳瑁怎麽樣了?沒有生病吧?”
  包贇奇怪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陳朗哼道:“我每次去喂它,它都沒什麽興趣,我還有點兒擔心,它是不是被你拋棄的這幾天餓慘了,腸胃出了問題。”
  包贇自然很是心虛,暗道:玳瑁哪裏是餓慘了,它在自己娘親手裏的時候,完全就是一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成天吃飽喝足,自然對誰都愛理不理。嘴裏卻道:“它沒事兒,就是在美女麵前有點兒不好意思。”
  陳朗“啊”了一聲,定神道:“那它的反應還真是特別。”沒見過誰會不好意思到總是斜眼看你的,這隻玳瑁算是頭一例。
  包贇實在不想和陳朗糾結玳瑁的問題,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不進去?”
  陳朗也忽然意識到奇怪的地方,疑惑地道:“兩家診所的高層經理不是全都在裏麵嗎,你怎麽會在這兒?一個人溜出來了?”
  陳朗哪裏知道包贇此時的掙紮,隻見包贇貌似輕鬆地聳聳肩,“我在不在裏麵,都沒有什麽關係,反正已成定局。”
  陳朗“哦”了一聲,卻聽包贇又重複道:“你今天代表博文口腔的吧?都走到這兒了,怎麽不進去?”
  陳朗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道:“我還是沒有自己想象中那樣堅強,所以走到門口就後悔了,也許我太過膽小,還是不敢去麵對。”
  包贇也沉默了一下,目光向湖麵掃去,平心靜氣地道:“你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麽不敢麵對的?”
  陳朗抬眼看了看包贇,忽然便自嘲地笑了,“真是奇怪,你怎麽就這麽相信我?而他,卻寧願選擇不相信。”
  包贇的心情上下起伏,暗暗道:“因為在最初認識的時候,我曾經懷疑過你,那是讓我到現在都分外後悔的一件事。”可是嘴裏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句話:“要我幫忙嗎?或者你可以主動去找他解釋。”
  陳朗看著包贇,默默無語。
  包贇打量著麵前的陳朗,她雖然說不上形銷骨立,但也是分外單薄,好像被風一刮,就可以消失得無蹤影,於是換了一種口氣道:“這可不像你,我認識的陳朗都是不畏強權,勇於鬥爭型的,怎麽現在畏首畏尾,連個人都搞不定?”
  陳朗咬了咬嘴唇,緩緩地道:“可是你知道被冤枉的滋味嗎?就像被人用刀子在手背上刻字,即便過了多少年,疼痛也許會淡忘,但是這個印跡,卻永遠不會消失,一直提醒你。”
  包贇一時無言以對,總覺得造成陳朗今日之局麵,也和自己有點兒關係,再加上自己的親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行徑,心中也很是憋屈,隻能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可能地幫助陳朗,洗清冤屈。
  陳朗繼續道:“今時不同往日,也許我太在意對方了,所以才會更加害怕和擔心。你知道嗎,自我離開皓康,他便再也沒有和我有過聯係。所以今天以這樣的形式相見,又有什麽意思?”
  包贇心中同樣無限酸澀,沉默了許久,方才艱難地道:“其實你不用想太多,擺明了你就是被冤枉的,現在博文口腔和皓康的關係已經非同一般,哪會再有人計較那些不相幹的前塵往事?再說了,上一周俞天野住院了,自然沒能來找你。”
  陳朗愕然一驚,“俞天野住院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一點兒也沒聽說?”
  包贇看著陳朗不知所措的表情,心中長歎一聲:你的親人對你自然是百般疼惜,害怕你再度受傷,當然誰也不會在你麵前提起。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地道:“我是聽葉晨說的,就在你離開皓康的那天淩晨,他因為胃出血而入院治療。”
  陳朗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卻漸漸輕鬆起來,好半天才對包贇道:“謝謝你。”
  包贇太清楚陳朗心潮起伏的原因了,內心卻暗自叫苦,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為啥這麽老實,卻用輕鬆得不能再輕鬆的語氣說:“朋友一場,幹嗎那麽客氣?”
  陳朗看了看包贇,臉上漸漸浮起一絲笑容,長吸一口氣道:“好了,我該回家了,今天晚上遇見你真的很高興。”
  包贇遲疑了一下,忽然道:“那我送你?”
  陳朗一愣,“哦,不用,門口有司機。”
  包贇一陣悵然,看著陳朗衝自己擺擺手,越走越遠,背影越來越淡,漸漸消失在蒼茫暮色之中。
  公園內一片寂然,唯有偶爾的蟲鳴。
  包贇站在原地很長時間,長到光線一點點黯淡下去,除了公園裏路燈微弱的光亮,四周一片漆黑。一陣秋風吹過,包贇漸漸覺出寒冷,不由得有些自嘲,原本在德國時漸漸充足起來的那些自信,現在想來是那麽的可笑。原來陳朗的患得患失,陳朗的心潮起伏,陳朗的喜上眉梢,她所有的輾轉情懷,全都無關自己。
  對於年輕一輩而言,也許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但是對於皓康齒科和博文口腔的兩大巨頭而言,年輕人的愛情其實無關痛癢,隻是宏大事件中的一個小小插曲。
  雖然從表麵上看來,這個插曲讓於博文不得不做出了某些讓步,又不遠萬裏飛回北京,和皓康齒科的包懷德達成了某些協議,但是總的來說,也許強強聯合並不是件壞事兒,尤其是現在這個年代,除了新生的齒科診所如雨後春筍,還有虎視眈眈的上市公司,直接插入口腔醫療,妄圖分食一塊蛋糕。況且個個來勢凶猛,不按常理出牌,就算是蠶食鯨吞,也讓人煩心。
  所以,這個晚上包懷德和於博文都笑得溫和有禮。室外雖然開始有些降溫,但室內卻是一片和煦溫暖,人人都保持著笑意。
  和皓康齒科的眾人告辭之後,於博文在柳椰子等人的陪伴下,坐上了奧迪車的後排,方才收斂起笑容,疲憊地問道:“陳朗呢,先回去了?”
  柳椰子趕緊道:“她給我發短信了,說先出去走走,一會兒自己會回去。”
  於博文“嗯”了一聲,“俞天野那裏,你幫我約好了嗎?”
  柳椰子答道:“約好了,約好半小時後,在馨茗茶室。”
  於博文又“嗯”了一聲,不再多語,而是閉目養神。
  柳椰子心裏也轉了無數個念頭,其實老大出牌也常常不按常理,弄得自己始終懵懵懂懂,半天才道:“董事長,皓康的條件其實有些不平等,總體而言,這次的評選,還有融資的事宜,聯合對他們更加有利……咱們的胸襟是不是也太開闊了?”
  於博文還是閉著眼睛,“開闊?有海那樣開闊嗎?要知道海從來不說他能納百川,海也從來不說他是海。”
  柳椰子完全沒有聽懂,徒勞地看著於博文。於博文睜開眼睛,微微一笑,“年輕人就是氣盛,心浮必然氣躁,渾身都是戾氣。還是多看點兒佛經吧,凡事有因才有果,心靜自然寧。”
  柳椰子張口結舌,“您什麽時候開始信佛了,我怎麽不知道?”
  於博文再度閉眼,置之不理。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的人,信什麽不信什麽已經不那麽重要了,信念是一個砝碼,也許有了它,就能多一層安慰,可以讓家人平安,合家健康,僅此而已。
  過了很久,於博文才睜開眼睛,慢條斯理地道:“你看起來年紀輕輕的,怎麽比我還教條?要學會把不利化作有利,通過這次聯合事宜,多派醫生去皓康?!?
  柳椰子這才恍然大悟,頻頻點頭,暗歎薑還是老的辣,果然是老狐狸。
  半晌之後,於博文又忽然道:“南方的大業醫療最近怎麽樣了?”
  柳椰子立即匯報,“據稱要收購上海的長江口腔醫院,現在正進入最後階段。”
  於博文“嗯”了一下,“你知道這代表著什麽嗎?”
  柳椰子有些困惑,還是於博文慢慢道來:“這意味著中國的口腔醫療格局已經開始發生改變,原來是簡單的公立醫院和私立診所互相製約的模式,逐漸要更改為更多的機構參與,群雄並列的模式。當咱們還在糾結於如何融資或者上市的問題,妄想成為資本化的巨頭時,真正的資本巨頭,也就是新的強大的上市公司卻已經看到了這塊可口的蛋糕,也要直接進入,想來瓜分口腔市場。”
  柳椰子還是有疑問,“他們這種購買整家醫院的資本運作方式,在國內行得通嗎?”
  於博文慢慢笑了,“這就不是咱倆討論的核心了。我們需要考慮的是,如果他們成功了,切入了口腔市場,我們該怎麽辦?”
  陳朗從公園出來以後,便情不自禁地來到俞天野所在的小區,坐在小區花園的長椅上,既想走,又想留。
  她仰望俞天野家的窗口,還是黑沉沉的,沒有燈光。“酒會還沒有結束吧?”她默默地暗自猜想。
  十一月的北京,夜間的溫度驟然降得很低,二到三級的西北風,毫不客氣地開始發作,陳朗的小外套顯得那樣弱不禁風,她的嘴唇和臉色都有些發白,但她還是執著地等待著,看著那扇依舊沒有燈光的窗戶,始終不肯離去。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邊忽然有老太太的聲音響起,“姑娘,這大晚上的,你怎麽還不回家啊?”
  陳朗一驚,抬眼一看,一個神情狐疑的老太太拎著一個塑料袋站在自己麵前。這個老太太還挺麵熟,陳朗正想說點兒什麽,對方卻恍然大悟,“你找俞醫生吧?我好像見過你。”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手中的塑料袋準確地扔進不遠處的垃圾桶裏。剛扔完,老太太又叫了起來:“還真巧俞醫生,你可算回來了,有個姑娘在這裏等你。”
  陳朗也轉頭看去,俞天野果不其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正一臉嚴肅地看向陳朗,沉默半晌才道:“怎麽是你?”
  陳朗被噎了一下,正不知如何回答,老太太卻接口道:“這姑娘不是頭一回來了,上一周還在咱們樓道裏等你來著。”
  俞天野眼中的神情略有些鬆動,想說點兒什麽,但還是看了看一臉好奇的老太太,“張阿姨,這大晚上的刮著風呢,您還不趕緊上去?”
  老太太饒有興味地打量了一下二人,嗬嗬笑道:“我知道我礙事了,得,我先上去了。”
  可是老太太消失後,俞天野卻和陳朗陷入了沉默。好半天俞天野才開口道:“你上周來過?”
  陳朗心中莫名地湧上不祥的預感,悶悶地點頭。
  俞天野注視著陳朗,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陳朗,好多事兒我特別困惑,想聽你直接和我說說。”
  這個場景和這句對白,完全出乎陳朗的意料。陳朗漸漸挺直腰板,盡量平靜地回答:“你想問什麽?”
  俞天野的眼神微微閃爍,冷不丁問道:“柳椰子是你什麽人?”
  陳朗愣了一下,完全不知俞天野底下的潛台詞,隻能道:“他,其實是我的舅舅。”
  俞天野輕輕重複了一下“舅舅”兩個字,聲音低沉下去,“那於博文呢?”
  陳朗愕然。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的俞天野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做不到像在包贇麵前的無所顧忌,於是也幹脆地道:“於博文,也是我舅舅。”
  俞天野看著陳朗,好半天才來了一句,語氣裏還帶著一絲譏嘲,“陳朗,你的舅舅可真夠多的。”
  陳朗愣了一愣。
  停頓片刻之後,陳朗正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卻聽俞天野又道:“好吧,也就半個小時之前,我剛和你兩個舅舅告別。你其中的一個舅舅,也就是博文口腔的大老板,於博文,他給我設計了一幅美妙的藍圖,但凡有一天,我不願意待在皓康齒科了,不管我是選擇去博文口腔,或者是自己單獨出來開一個屬於自己的診所,他都會全力支持我。”
  陳朗聽得目瞪口呆,“他,剛剛找過你了?”
  俞天野長長地歎了口氣,“是的,他找過我了,他很坦白地告訴我,為了自己的女兒,他可以付出的應該比這些還要多。”停頓一下之後,俞天野又自嘲地道,“陳朗,當我得知於博文是你舅舅的時候,我就已經夠意外了。沒想到的是,他其實是你的父親。”
  陳朗張口結舌,卻不知從何辯起,忽然心底便湧起一陣苦澀,低聲道:“他是不是我的父親,這很重要嗎?”
  俞天野沉默片刻,臉上漸漸流露出迷茫的表情,“也許不重要。不過如果從前我就知道的話,我們倆應該就不會開始。”
  陳朗覺得這個理由匪夷所思,臉色漸漸變得煞白,“為什麽?僅僅因為他是我的父親?”
  俞天野看了陳朗一眼,臉色越發消極,好久以後才慢慢道:“陳朗,不光因為這個。不過別再說了,也許咱們的緣分盡了,到此為止吧。”
  陳朗的腦子裏轟的一聲,有些難以置信。今晚坐在小花園裏,她設想過無數種二人相逢的情形,獨獨沒有這一種。陳朗搖搖頭,盡量控製著自己情緒,問道:“為什麽?我原本以為,隻要彼此有足夠的信任,所有的誤會都可以澄清。”
  俞天野卻搖搖頭,“陳朗,你難道以為?!?
  陳朗覺得腿肚子有些發軟,也許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至於我和你之間的愛情,不過是黃粱一夢,不堪一擊。她緩緩地道:“我以為兩個人的相愛,隻是因為這個人是你,至於一個人的家庭背景和學曆,和這個有什麽關係?”
  俞天野默默地看著陳朗,忽然有些落寞地笑了,“那是你的認知,卻不是我的。我隻是希望擁有一段平凡的愛情,兩個人可以攜手向前,僅此而已。如果你對我有足夠的坦誠,你應該更早些告訴我,告訴我你是於博文的女兒,還有你原本就是博文口腔董事的身份。”
  陳朗愣了一下,不管是由於什麽樣陰差陽錯的原因,自己的確沒有及時告知,所以對這一條指責,她毫無還嘴之力,隻能輕聲道:“我原本以為,這些並不重要。”
  俞天野沒有搭腔,而是陷入了沉默。他沒有與陳朗對視,隻是盯著腳下的小石塊,腦海中回想起從茶館出來,柳椰子送出門時笑嘻嘻地說的一句話:“老兄,你好好考慮考慮再做決定,陳朗現在就擁有博文口腔不少股份,按照這種情形,將來或許還會更多。”
  俞天野甩甩頭,妄圖將柳椰子在自己麵前流露出的,那縷含義不清的微笑甩掉,但是這個動作明顯很徒勞,他甚至還想起了無意中聽見的同事之間的議論,“俞主任也算倒黴,被兩個女人耍得團團轉。”
  還有人接口道:“雖然都是被耍,不過陳朗和林曉璿還是不一樣,俞主任說不定可以攀上高枝兒呢。”
  “那倒是,當醫生和當老板能一樣嘛!”
  ……
  可這些並不是全部,不同的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同的人談論自己的聲音,都在腦海裏像電影畫麵一樣紛擾而至,讓俞天野不僅懷疑自己無謂堅守的那些自尊和清高,於是越發煩躁。
  月亮在天上緩緩地移動,躲到了烏雲的背後。
  一個人的沉默是無語,兩個人的沉默是寂寥。
  在一陣沉默之後,陳朗率先開口道:“我也同樣希望擁有平凡人的愛情,難道現在不是嗎?”
  俞天野終於抬起頭來,與陳朗四目相接,可目光裏卻是空洞一片,“現在當然不是,經曆了這麽多,我不認為我們還能回到過去。”
  陳朗張了張嘴,心情越發沮喪,直至穀底,慢慢地道:“你還是不相信我。”
  俞天野看了看陳朗, 忽然像下定決心一般,狠狠心道:“現在說這個還有什麽意義?皓康和博文都已經發表了關於彼此合作的聯合申明,那一頁,早就已經被你的父親,掀了過去。陳朗,也許我和你之間的差異太大,我已經沒有力氣再進行下去。”
  陳朗幾乎沒有聽見後麵的話,隻是喃喃重複其中一句:“那一頁,早就已經被你的父親,掀了過去。”
  陳朗覺得渾身的力氣早就消失殆盡,隻剩下最後的自尊心強撐著,慘白的臉上,兩隻黑漆漆的眼珠也黯淡無光,完全失去光彩。陳朗的語氣也漸漸冷冽起來,裏麵是掩飾不住的心灰意冷,“我曾經以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冤枉我,這裏麵也不會有你,可是我錯了;不過我還一直保留一點兒幻想,甚至以為這一切也許是誤會,但是我又錯了,而且還錯得如此徹底。”說完,深深地看了俞天野一眼,再也一語不發,緩緩轉身離去。
  俞天野眼睜睜地看著陳朗轉身,聲音不受大腦控製般自然溢出來,“陳朗,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陳朗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怕一回頭便會被俞天野發現自己眼眶裏噙滿的淚水。她把脖子盡量上揚,抬起頭來,因為隻要微微一眨眼睛,眼淚便會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深呼吸了一下,怕俞天野聽出自己話語中帶的哭腔,僵著脖子慢慢道:“不必了,俞主任,就按你說的,咱們到此為止。”
  俞天野的臉色完全收斂起來,看不出任何表情,目送陳朗大踏步往外走去。這一次她走得那麽快,那麽急,害怕隻要一旦停留,所有的驕傲便會覆滅,所有的堅持便會泄氣。
  俞天野用盡力氣,才將手牢牢固定在身後,強忍住想拉住陳朗的衝動,暗道:“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也許愛情會使人變得渺小,但絕不會用自尊拿來相抵。至於陳朗和俞天野的愛情城堡,就在這一刻,終於被摧毀,成為一片廢墟。

  第二十七章 遠走
  時間像細細的流沙,從手指傾瀉而出,便再也無可挽回。它不會因為任何狀況或者事故有所停留,隻會永遠不停地轉動,轉到今天這個日子,正好指到12月24日35分,是平安夜。
  可是陳誦卻一點兒也沒有感受到節日的氣氛,她合上手裏厚重無比的考試用書《會計》,再瞄一眼書桌旁另外厚厚的幾大本書,忍不住就拖長聲音慘叫一聲,“啊,我真不想活了……”
  於雅琴在客廳裏被陳誦的呐喊所驚動,推門走了進來,看了看趴在書桌上一動不動的陳誦,無比緊張地問道:“誦誦,怎麽了?”
  陳誦從書堆裏發出呻吟,“媽,我就是想死。”
  於雅琴更加小心翼翼地走到陳誦身邊,“什麽死不死的,胡咧咧什麽呢?”
  陳誦抬起頭來,指了指麵前厚厚的一大摞考試用書,“我都看了一個月了,這第一本《會計》也沒看多少,我後悔了,真不該報哪個注冊會計師的考試。”
  於?徘倏醋攀樽郎夏嗆窈褚晦??彩薔醯萌撾竦娜販敝兀?揮傻錳鏡潰骸罷獠皇悄闋約撼涯藶穡抗愀婀?舅蕩薔痛橇耍?憔司巳媚閎ゲ┪目誶蛔霾莆衲鬩膊輝敢猓?約悍撬狄?斃難?埃??∶髂臧炎⒉嶧峒剖Ω?孟呂矗?獠歡際悄闋約核檔模俊?
  陳誦翻著,“王尚開的那個廣告公司就是個草台班子,還把我姐都給害了,想起這事兒我就生氣。對了,他最近好像轉行搞餐飲業了,那天還打電話讓我去捧場,哼,我才不去。舅舅那個博文口腔我就更沒興趣了,我要是去那裏上班,轉來轉去都是自己家裏人,簡直就成了民營企業的標準樣板,整個一家族式裙帶關係,那多沒勁。”
  於雅琴嗤笑道:“那你還抱怨什麽?你也沒有別的出路了,即便有,也被你自己堵得死死的,好好看書吧。”
  陳誦再度趴在書桌上,“那你還是讓我去死吧。”
  於雅琴哭笑不得,“你和你姐差距太大,要是換你姐參加考試,那肯定特輕鬆特容易,絕不會趴在這兒慘叫的。”
  陳誦還是癱在書桌上,從喉嚨裏擠出點兒聲音,“媽,我身上流動的是你的遺傳因子,我姐繼承的是舅舅的遺傳因子,這怎麽能比?”
  於雅琴被陳誦堵得無話可說,罵道:“自己不努力,還拐著彎兒怪你媽?”
  陳誦多聰明的人啊,趕緊轉換話題,“媽,你說姐怎麽在上海待著就不回來了?”
  一提這個,於雅琴就鬧心,直從鼻子裏運氣,“別提這個,起初於博文說,讓陳朗去看看她的姥姥姥爺,我一想也對,是從來沒有回去過,正好也可以散散心。”
  陳誦替她媽接下茬兒,“可是沒想到我姐這一去,就駐紮下來,還幹脆在上海那邊的博文口腔上班了?”
  於雅琴哼了一聲,“誦誦,我覺得上海人就是精明,不知道給老大灌了什麽迷魂湯,她就暈暈乎乎的,找不著北了。”
  陳誦也覺得有幾分在理,但又不全在理,想像又道:“除了這個,肯定還有別的原因,比如我姐的難受勁兒還沒釋放完,釋放完就回來了。”
  於雅琴沉默了半天,至於歎口氣,“誦誦,我和你說,這一個人的幸福指數啊,和什麽長相、身材、讀書成績、學曆高低或者能幹與否,都沒有什麽直接關係。”
  陳誦疑惑地看著於雅琴,“那和什麽有關係?”
  於雅琴“唉”了一聲,“命啊,這都是命裏注定的。”
  陳誦啞然,直接給她娘上綱上線,“您不是老共產黨員嗎,怎麽還相信封建迷信那一套?”
  於雅琴正色道:“你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麽,我是過來人,我和你說,你姐的親娘,比我高,比我漂亮,比我有才氣,還是個醫生,可又怎麽樣呢?說沒就沒了。再說說你吧,你姐長得比你好看,比你聰明,讀書也比你厲害,但是她的經曆和你不一樣,心思也比你重,過得就是沒有你開心。”
  陳誦楞了半天,擰著眉頭接了一句,“你的意思是,我這傻人有傻福的命,完全就是學你?”
  於雅琴拍了拍陳誦的頭,笑罵道:“你就變著法兒算計你媽吧。”可是不知為何,於雅琴心裏還是有點兒難過,笑容很快收斂起來,眼角慢慢泛起瑩光,“誦誦,我是真替你姐擔心啊。她一個人在上海,姥姥姥爺對她再好,可畢竟沒有說話的人兒在身邊,她心裏的憋屈要是不能釋懷的話,日子還是難熬。”
  陳誦看著於雅琴臉上掩飾不住的擔心,不由得站起身來,摟住她的肩膀哄道:“媽,你看你看,我說你偏心眼兒吧,你還不承認。你放心吧,我姐我還不知道,她挺堅強的,她的確是那種受了傷害喜歡一個人躲著的性子,但她也是離了誰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挺好的性子。”
  於雅琴這才有些釋然,“是嗎?”
  陳誦一握拳,做堅定狀,“當然,我姐什麽人你不知道吧,那絕對是打不死的小強,而且吧,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陳誦當然沒有告訴於雅琴,自己也在安撫陳朗的失戀問題上做出了莫大的貢獻,比如贈送自己改編的拿手曲目“分手歌》:昨日雨疏風驟,今朝一地閑愁,分手,分手,滿眼綠肥紅瘦。”這首詞大概誕生於陳誦與王鑫翻臉之後,卻在與王鑫和好之際慷慨贈予陳朗,當然她揮淚大甩賣地附贈了另外一首詩來鼓舞陳朗的鬥誌:“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牆裏沒了牆外尋,何必要在同行找。”
  這回於雅琴總算被逗笑了,但又有些糊塗,“你一小姑娘怎麽學得這麽貧,滿嘴都是些什麽詞兒?還小強呢,都被你整糊塗了。”
  陳誦看一眼書桌上的時鍾,哎呀,已經十點了,趕緊把於雅琴退出房門,“媽。你該休息了吧,我抓緊時間再看會兒書。”
  於雅琴囑咐了幾句“你也早點兒睡”之類的話,便替陳誦關上房門。
  陳誦確認房門已經被關上,不由得撇撇嘴。自己的親娘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奇思妙想,按照陳朗的話說,那就是“哪裏是做財務的料,明明就是一現成的廣告創意人士,可惜了,可惜了”。陳誦不單善於篡改各種類型的詩詞歌賦,而且對付不同的人,篡改出來的立意也可以完全不一樣,比如老板“皇上”抓耳撓腮地不知如何在征婚網站上填寫擇偶條件時,陳誦就大放闕詞道:“你應該這麽填,天涯何處無芳草,芳草有錢就最好。”引來“皇上”好一陣狂笑。而在當初和王新最甜蜜的時候,一旦王鑫露出大灰狼的嘴臉,想要一親芳澤時,她便會假模假式地製止道:“天涯何處無芳草,千萬不要來亂搞”。
  折騰?好久都沒有折騰了,我們一直相敬如賓。陳誦頓了頓,趕緊將思緒拉回來,忙不迭地打開電腦,上QQ,出乎意料的是,“金子多”的頭像並未變成彩色,還是一片灰暗。陳誦喃喃地道:“怎麽還沒上線?”正要拿出手機發短信,“金子多”的頭像倒忽然亮了起來,瞬間還發來一條短信:“小刀,等急了吧,我剛剛下班。”
  陳誦做好奇狀,“這麽晚回來?老板也太沒人性了。今天平安夜好不好?”
  “金子多”回道:“Nod,Nod,我也覺得沒人性。手術完就已經快八點了,老大還讓我完成最近一段時間的病例資料整理,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陳誦當然知道此老大一定指的是俞天野,沒好氣地道:“別提你老大,提起他我就生氣。”
  “金子多”發來一個歎氣的表情,“我看他也挺難受的,要不怎麽就知道玩兒命工作。我都走了,他還留在種植中心,一點兒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陳誦翻了翻白眼,直接打出一行字,“誰讓他心胸狹窄,這叫活該。”
  電腦那頭的王鑫抹了抹冷汗,也無法替自己老大辯解,其實陳朗的冤屈早就被洗刷殆盡,就連鄧偉鄧主任都慚愧得一腦門兒冷汗,直歎將來真沒臉麵對陳朗。但是不知為何,陳朗從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當然,這還不夠,陳朗的名字依然是俞天野的雷區,自己偶爾將從陳誦處打探來的消息,比如陳朗目前在上海博文口腔工作,向俞天野提及,俞天野都是陰沉著一張臉,不置一詞。這讓目前身為陳誦正牌男友的王鑫如夾心餅幹一般,壓抑無比。
  陳誦愕然,半天後才打出幾個字,“小子,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王鑫輕描淡寫地道:“你第一次披著馬甲在這裏鬼頭鬼腦出沒的時候。”
  陳誦臉上有些掛不住,惱羞成怒道:“好啊,你早就知道了,還裝模作樣,你玩我呢?”
  陳誦翻了個大白眼,“你怎麽這麽沒自信。”
  王鑫在電腦上發個冒冷汗的表情,“我再有自信,也經不起你那麽折騰。”
  陳誦也知道是自己沒理,正琢磨如何回話的時候,卻見王鑫又在電腦上打了一行字,“小刀,咱們以後踏踏實實的,再也不鬧了,行嗎?”
  陳誦想了想,老老實實地打了一個字:行。
  王鑫那邊卻又有些後悔,“要不然你還是鬧吧,你最近簡直太乖了,我心裏直發虛。”
  陳誦也一本正經地打字,“我也覺得你是不是看上別人了,最近對我好客氣。”
  王鑫發了張指天發誓的圖片過來,還打字道:“沒有,怎麽可能?我心裏隻有你。”
  陳誦的嘴角漸漸上翹,手當然也沒閑著,而是直接發了一顆紅心過去。
  在這個聖誕節的前夜,雖然對著電腦熒屏的兩個年輕人此時此刻分別在這個城市的不同房間內,但都洋溢著一臉的傻笑。接下來的時間兩人也不玩遊戲了,而是各自在電腦上厚著臉皮打出一些肉麻之詞,讓彼此的心更加貼近,貼近,直到心心相印。
  還是這個平安夜,不過地點卻從北京直接轉換到了上海。
  上海的夜晚和北京比起來原本就更加熱鬧和喧囂。十二月底的夜晚,寒風陰冷刺骨,但絲毫不會影響青年男女們過平安夜的熱情。因此,在浦東一家高檔餐廳的包間內,節日氣氛濃厚,觥籌交錯,人聲鼎沸。除了四五位男士以外,房間內明顯以年輕女性居多。其中一位中年男性站起身來,舉杯道:“今晚上的主題,一是歡慶聖誕,二是歡迎陳朗陳醫生的加盟,嘿嘿,雖然晚了點兒。來來來,大家幹一杯。”
  混在人群中的陳朗也和眾人一樣,舉杯相賀。陳朗不是不明世事的書呆子,雖然曆經波折,但也清楚明白地知道,“人在職場漂,哪能不客套”,自然表現得溫和有禮,平易近人。
  其實陳朗加入博文口腔在浦東新區的這家診所也就一個月,但已經和同事們相處甚歡。這家以種植為特色的全科診所在上海建立時間並不長,卻已經在周邊地段創出小小名氣,估計是因為博文首次嚐試了高端齒科的服務模式,價格卻比高檔診所略低一些。另外它並非單純的種植診所,而是以種植為特色,同時也全方位開展其他治療的綜合性診所。
  而且這家診所所處的位置,有別於博文口腔的慣例,並非是路邊的門麵房,而是類似於皓康齒科的選址要求,位於浦東濱江大道附近的一棟高檔寫字樓內。
  至於陳朗,也並不是以單純的醫生身份加盟,她是以空降的姿態進入這家診所,還被冠以博文口腔上海分部醫療總監的名號,兼任浦東診所的副主任,讓其他人不敢小覷。
  對於這些冠冕堂皇的職位,陳朗最初很是忐忑,也曾經表示自己完全不適合,但是於博文的一句話——“陳朗,你不會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吧”——讓陳朗默然。明明最初隻是想看看親娘生活過的地方,結果現在卻成了重任在肩的模樣。陳朗猶豫半天之後終於接受,因為有些事兒你無論怎麽逃避,最後也有必須出來承擔的那一刻。
  既然決定了接受這個挑戰,陳朗反倒沒有任何需要掩飾的顧慮,一改自己在皓康齒科時收斂的做派,在這家新診所內盡情發揮。除了直接參加上海分部這邊的高層會議,還對醫療質量的規範做出了不小的努力,另一方麵也充分發揮自己在牙體牙髓專業上的特長。當陳朗把流利的英文、熟練的技巧一一展現給大家之後,最初覺得她太過年輕的同事們也都紛紛老實服氣,再加上私底下謠傳的陳朗公主的身份,每個人都對陳朗客氣有加,背地裏還交頭接耳地傳遞八卦,“咱們樓下外資銀行的台灣經理,都被陳醫生看得服服帖帖的。”
  也有同事反駁,“那個台巴子一定是看上陳醫生了,自從打聽到陳醫生還是獨身,便已經開始送鮮花上門了。”
  當然還有人繼續八卦,“陳醫生雖然不是上海人,但是人家在香港念過書,長得年輕又漂亮,英文還不錯。還有也別說人家是台巴子,我覺得這台灣普通話聽起來有點兒嗲,實在有些受不了。”
  自然還有人反駁,“我看陳醫生沒啥興趣,台灣小夥兒送來的花,她都轉送給前台,插在咱們醫生休息室的花瓶裏了。”
  有人總結陳詞說:“嘖嘖嘖,陳醫生可真厲害。這要是都瞧不上,眼界那得多高啊。”
  陳朗自然不知道同事們對自己的諸多揣測。她對自己在上海如此習慣也表示詫異,南翔小籠和生煎包她甘之若素,紅燒大排和肉糜蒸蛋她也來者不拒。也許血管裏奔騰著的那些母親留給自己的上海因子,讓她對這個城市並不那麽陌生。再加上姥姥姥爺及遠房親戚們的盛情接待,更讓她覺得如沐春風,完全泡在蜜罐裏。
  更令陳朗驚喜的是,她在香港時仰慕已久的在牙周及種植學上都頗有建樹的斯蒂芬教授,目前正好在上海擔當客座教授,為期半年。陳朗從前的導師Peter教授對她的心思略知一二,正好斯蒂芬教授想挑選一兩個年輕醫生做助手,於是便將陳朗介紹給斯蒂芬,不但可以旁聽課程,還可以幫助做一些打雜的輔助工作。
  斯蒂芬教授在陳朗做了助手之後也是大鬆一口氣,陳朗動作麻利,省去自己不少瑣碎事務,於是常常周末兩天都召喚她去醫科大學,幫著自己一起做課題。這一來二去的,陳朗又在於博文的提點下有些開竅,時不時地還將斯蒂芬教授高新請到博文口腔客串做回手術,自己做助手。
  現在的香港各界,不單娛樂圈的明星們開始向大陸回流,其他行業也與國內關係越發緊密,斯蒂芬教授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國內與香港比起來,論文水平和研究還是頗有差距,但是臨床實踐機會多出許多,博文口腔還時不時給斯蒂芬提供一個臨床操作實踐的平台,讓他能夠及時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分外過癮。
  況且身為助手的陳朗不但聰慧,而且勤勉,又是博文口腔的公主,自然讓斯蒂芬教授刮目相看,有事兒沒事兒點撥幾句。這高手指點就是不一樣,陳朗在斯蒂芬教授的宏觀指導下水平突飛猛進,還在博文口腔內獨立開展一些牙周手術,讓斯蒂芬教授頗為驚歎,“陳朗,你還真是吃這行飯的。”
  外科手術一向都是最讓人獲得成功快感的方式,不過對於陳朗這個單細胞生物而言,其實現在成功與否並不重要,隻是在博文口腔完全可以當家做主開展項目,讓自己盡情發揮特長,還真是一件愉悅的事情。更何況現在的自己,某個地方太過抑鬱,實在需要用忘我工作來填滿,這樣也許便能慢慢忘記。
  當然,無論怎樣地忘我工作,平安夜也應該是個例外,而且是例外中的例外,不但有約會,還得趕場。目前就是陳朗平安夜的上半場,踏踏實實地和同事們在一起聚餐。但是餐桌中央的一隻玻璃器皿頗讓陳朗有些膽寒,原本裏麵有鮮蝦活蹦亂跳,煞是可愛,但很快服務員便上前倒入以酒為主的作料,活蝦稍作掙紮就偃旗息鼓,個個呈現醉生夢死的狀態。
  坐在自己身邊的徐主任,也就是剛剛發言的中年男子,還夾起一隻小蝦放進陳朗的碟子裏,“嚐嚐這個醉蝦,味道絕對鮮美。”
  陳朗盯著盤子裏還做著垂死掙紮的小蝦米,頗有些無奈,內心正天人交戰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於是向同事們示意之後,便站起身走出包間。
  電話是Mavis打來的,她是陳朗在香港時的同學,這段時間Peter教授帶著她一起在上海開會,同時也是陳朗下半場的約會對象。Mavis打電話過來的中心思想其實很簡單,是自己因為在外麵辦事兒的緣故,與Peter教授分頭出發。
  而上海的出租車實在太難打,就算打上了也還堵車,所以一定會遲到,叮囑陳朗一定先去約好的“Face”酒吧,免得Peter教授先行抵達,一個人在那裏無聊。
  陳朗掐指一算時間,雖然離得很近,但自己還是坐地鐵過去更為妥當,於是進屋內和同事們告辭,卻發現房間內的人少了一半,自然有些好奇。
  在徐主任恨鐵不成鋼的回答下她才明白,這房間的隔音不好,隔壁大包間在唱KTV,據說唱得很有水準,把小姑娘們都給吸引去了。
  陳朗搖搖頭,感歎一下自己真是老了,和小朋友們的確有代溝,便提前告退。告退之前,她還不忘問道:“徐主任,您什麽時候去北京開會?”
  徐主任想了想,“三天後的年度種植會議,那我後天出發就來得及。對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陳朗僅僅猶豫了一下,一想到可能看見的那些熟人,便微笑著搖頭,“我還不夠級別,爭取下次。”
  陳朗與徐主任道別後出門,路過隔壁包間門口,果真看見博文口腔的幾位年輕小護士全都擁在門口堵著。陳朗也好奇地湊過去,往裏麵張望,無奈前方腦袋太多,什麽也看不見,倒是能聽到有一個磁性而又低沉的男聲,在音樂的伴奏下,唱著一首無比熟悉的英文歌曲,《諾丁山》裏的《SHE》:
  She,may be the face I can't forget(她,也許是我無法忘記的容顏)Atrace of pleasure I regret(是一縷我所為之歎息的愜意)May be my treasure or the price I have to pay(也許是我的瑰寶,或者必須的付出)She,may be the song that Solimon sings(她,也許是夏日的綿綿短歌)May be the chill that autumn brings(也許是秋日的瑟瑟山風)My be a hundred different things(也許是百般變化的生活)Within the measure of the day(融入了平日)She,may be the beauty or the beast(她,也許是美女也許是野獸)May be the famine or the feast(也許是貧瘠也許是富足)May turn each day into heaven or a hell(也許會把每天變作天堂或地獄)She may be the mirror of my dream(她,也許是我夢幻的一麵明鏡)A smile reflected in a stream(也許是朦朧中透出的莞爾一笑)She may not be what she may seem(她,也可能名不副實)Inside as shell(棲息在自己的貝殼裏)即使是站在門外,她也不得不承認這首曲子被裏麵的演唱者唱得溫暖熨帖,還夾雜著一絲傷感,讓她也跟著有些欷歔。欷歔之餘,陳朗還有些走神,這樣的聲音似曾相識,撩人心弦,也許陳朗永遠不會忘記露營那一晚,自己蜷縮在睡袋裏,拚命捕捉空氣中俞天野同樣低沉又有磁性的聲音,往事甜蜜美好,卻不忍憶起。
  就在陳朗心思翻轉,糾結於往事之際,身邊有小姑娘開始評論《SHE》這首歌曲,“好聽得來,我都想哭了。”
  可是還有另一小姑娘搶白道:“你也太不篤定了,哭什麽哭?你聽得懂人家唱什麽了嗎?”
  第一個小姑娘當然不服氣,“聽不懂又怎麽了?我聽不懂都想哭,這才說明人家唱得有感染力呢。”
  另一個小姑娘哼了一聲,一轉頭看見陳朗,便趕緊道;“陳醫生,幫我們翻譯翻譯,這歌詞都在唱什麽?”
  陳朗沒想到二人把焦點轉移到自己身上,想想便道:“其實主要內容是指,一位男子在表達對一位女子的愛慕。”
  小姑娘們還等著下一句呢,陳朗卻已經閉口不言。第一個小姑娘沒忍住,問道:“就這麽簡單,沒了?”
  陳朗一本正經地點頭,“本來就簡單,重點是唱情歌這種形式,追女生一貫管用。”
  身後忽然傳出一聲低笑,“看來下回我不用送花了,改唱歌就行。”
  陳朗定睛一看,原來是樓下DZ銀行的Jack,也就是同事們口裏的台巴子。她無視掉四周小姑娘的竊竊私語,詫異地問道:“Jack,你怎麽在這兒?”
  Jack攤攤手,“我們公司的平安夜聚餐,正好有從香港派過來的新同事,一起happy一下。”
  陳朗“哦”了一聲,“我也一樣,和同事聚餐。”說完後又想起正事兒,告辭道,“那你們繼續,我有事兒先走了。”
  Jack有些失望,聳肩挽留道:“陳醫生,又什麽重要的事情,非得放在今天晚上?這可是平安夜呀。別去了,留下來和我們一起聚聚,過一會兒我和我的朋友們還有節目呢,一定會很開心的。”
  陳朗也學Jack聳聳肩,抱歉道:“對不起,今晚的確不行。你別忘了下周還得複診,我先走了,Merry Christmas!”
  Jack看著陳朗離去的背影,說不遺憾那是假的,被堵在門口的博文口腔的小姑娘看得分明,小姑娘們哄笑著散去。
  Jack踏進包間內,剛剛坐下,台上的歌者也一曲完畢,在同事們的起哄拍掌聲中,從容地回到座位,也就是Jack的身邊。他不在意地問道:“我剛剛還看到你站在門口,好像和一幫小姑娘在搭話,現在怎麽就剩你自己了?”
  Jack將手搭在身邊這位昔日同窗兼新任同事的肩上,嘿嘿傻笑不已,感歎道:“裏麵有我現在正追求的女孩兒,真可惜,她有事先走了,要不然我一定介紹給你認識。”
  對方取笑道:“怎麽,你終於找到你的Rose了?”終於可以You jump,I jump了?“Jack嗬嗬地樂了,這幫以前一起在美國某商學院念MBA的同學,沒事兒時總拿《泰坦尼克號》和自己開玩笑,現在故友重逢,嬉笑打罵的感覺重新回來了。他笑眯眯地道:“雖然現在還不是我的Rose,但是我希望能成為我的Rose。對了,她很厲害的,還是一位牙醫。”
  對方一楞,繼而嘖嘖歎道:“你的口味真是與眾不同。”
  Jack不服氣,“牙醫是很高尚的職業,值得我們敬仰。”
  對方發愁地看著他,“那你的敬仰吧,回頭是不是還得建個佛龕供起來啊?”
  Jack壓根無所謂,輕鬆拍手道:“行了,咱們別說沒用的,咱倆溜吧,我帶你去見識見識夜上海最迷人的風情。”
  對方取笑道:“想泡酒吧就直說,非得說個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Jack也笑道:“今晚Face酒吧新來的英國DJ有精彩演出,還有聖誕夜的抽獎,估計美女也不少,難道你不想今晚有點兒什麽豔遇?”
  對方眼眸一亮,繼而又有些暗淡,攤手道:“最近太忙了,一點兒想法也沒有,不像你,還有這麽大的勁頭。”
  Jack站起身來,使了個眼色,“走吧Andy,我早就訂好座位了,卻一直沒找到同去的美女。我找不著別人,那就隻能讓你陪我,今晚好好放鬆放鬆。”
  這位英文名叫Andy、中文名卻叫包贇的帥哥也跟著站起身來,懶洋洋地歎道:“既然你都訂好了,那我就勉為其難,陪你一行。”
  兩個人一拍即合,隨即偷偷摸摸地溜出包間及餐館的大門,打了一輛出租車,往Face酒吧的方向飛馳而去。

  第二十八章 偶遇
  Face酒吧位於上海最繁華的地帶,因為有預訂,陳朗很順利地從門衛處領了一個75的號碼牌,便進得酒吧大門。她進去後覺得有些眼暈,酒吧的線條分外簡潔,四周的顏色卻很是濃烈,牆上是大片純正的紅色,玻璃泛著藍色的熒光,四周還鑲嵌著冷冰冰的金屬。而酒吧正中的方正的大型吧台,DJ正不遺餘力地打著熱鬧的節日歌曲,這所有的一切,都讓身處其中的人感受到一種前衛而又衝動的快感。
  僅僅是駐足張望了一會兒,嘈雜的音樂聲和晃動的人影便讓陳朗有些吃不消,雖然沒有發現Peter和Mavis的蹤跡,但卻注意到還有樓梯往上延伸。陳朗心髒負荷都減輕了許多。陳朗坐到柔軟舒適的長沙發上,喝了一口waiter送來的冰水,便開始給Peter教授和Mavis發短信,大意是我已先行抵達,你們不用著急。
  Jack和包贇沒多久也各自領取了一個號碼牌,走進Face酒吧的大門。包贇在最快的時間內確定,這裏幾乎可以說是Jack的大本營或者根據地,除了一些相熟的朋友,調酒師和酒保也個個認識,所以Jack進來後就“Hi”個沒完,惹得包贇取笑道:“你在上海日子過得不錯啊,簡直就是夜夜笙歌,紙醉金迷!”
  Jack抱屈道:“哪裏有夜夜笙歌,紙醉金迷,隻是偶爾過來放鬆放鬆。”
  包贇壓根不相信,“你就別謙虛了,鬼才相信。”
  Jack笑嘻嘻地道:“別光說我啊,說說你吧。聽說總經理這回事特批你入職,而且直接參加晉級中層經理前的聯合培訓,上海的DZ分行隻是第一戰,接下來去哪裏?”
  果不其然,傳說中的上海美女的確名副其實,尤其在老外出沒的地方,美女層出不窮,而且個個風情萬種。包贇隻顧著打量四周環境,回答Jack的問題自然就有些漫不經心,“我也不清楚,據說上海這邊待半年,下半年是去香港DZ還是新加坡DZ,暫時未定。”
  Jack吹了一下口哨,“其實我沒太想通,你怎麽不舒舒服服地當你的太子爺,跑來和我們一樣,紮堆做苦力?”
  包贇把注意力轉移回來,看了看麵前這位同窗好友,取笑道:“你在DZ也算是高職高薪,算哪門子苦力?”
  這回換Jack不服氣了,“我經常熬夜加班,還不算苦力啊?再這麽熬下去,我看我很快就over了。”正說得起勁的時候,一位戴著眼鏡的幹瘦中年男子從Jack身邊經過,還一邊對著電話道:“Jessica,我到了,你在哪兒?”
  Jack捅捅包贇,“瞧瞧人家,年紀一大把,都有女伴陪過聖誕,咱倆可真遜。”
  包贇也目送那位中年男子沿著樓梯往上走,眨了眨眼鏡,“我又沒攔著你,你現找一個也來得及,說不定經過今晚,就能帶回家一個絕世美女。”
  Jack也覺得此話有理,便招手讓waiter送了兩杯雞尾酒。其實包贇和Jack二人在酒吧也算醒目,畢竟都是俊眉朗目的有型帥哥,很快就有兩個穿著時尚的漂亮女孩兒微笑著坐到二人對麵,Jack聳了聳眉毛,“請你們喝一杯?”
  女孩兒笑著對視了一下,點頭說好。包贇依舊保持著禮貌微笑,但是態度上有著明顯的疏離,讓對麵的女孩兒更加明確地選準定位,火力便集中對準Jack。
  趁著兩位美女去洗手間補妝的時候,Jack轉頭看看包贇,“Andy,今天怎麽了,看起來不在狀態?”
  包贇指了指心窩,誇張地歎口氣道:“這兒受傷了,還沒複原。”
  Jack大笑,用胳膊肘捅了捅包贇的胸口,“你這兒不是一直都跟銅牆鐵壁一樣,都是你傷別人,誰能傷得了你?”
  包贇順竿往臉上貼金道:“我也覺得別人傷不了我,準確地說,我這是自傷,和別人沒有關係。”
  Jack當然知道無論自傷還是他傷,總而言之都是感情受了傷,於是做推心置腹狀,“以我的心得,最好的療傷手段,便是趕緊再找一個美女。”
  包贇看看Jack,慢條斯理地說:“你的意思是,讓我以毒攻毒?”
  這話惹得Jack哈哈大笑不已,“就是這個意思。”
  包贇也跟著煞有其事地點頭,無可無不可地道:“那我努力努力。”
  二位補妝美女剛剛坐回到二人對麵,就看這二人笑得酣暢淋漓,忍不住問道:“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包贇看看Jack還笑得止不住,肩膀一抽一抽的,便嚴肅回答道:“這哥們兒正在向我傳授武林秘笈。”
  就在此時,酒吧內的音樂聲卻停止了,大家這才發現台上一直high得不行,打歌打得完全熱情忘我的英國DJ已經下台休息,換了另外一名主持人出場。這位主持人透過麥克風熱情洋溢地宣告道:“女士們,先生們,請注意一下你們手中的號碼牌,請今晚被抽中號碼的主人上來領取聖誕老人送給你的特別禮物。”
  誰都知道這是商家的噱頭,而且毫無新意,下麵自然湧起一陣善意的哄笑。
  主持人一揮手,除了正中的大型吧台還有光束以外,酒吧四周的燈光全部熄滅,房間內更加暗淡了。
  在一陣急促的打擊樂之後,主持人開始抽獎,凡是抽中號碼牌的人,都興高采烈地上台。可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主持人會用“真心話”、“大冒險”刁難折磨,能厚著臉皮通關的人,方才能領取這份所謂的特別禮物,於是酒吧內的氣氛在此起彼伏的哄笑聲中,漸漸熱烈。
  尖叫聲連綿不斷,禮物一份份被抽走,直到最後一個。
  支持人已經開始渲染最後一份聖誕老人的禮物是多麽的豐盛,價值不菲的上海灘頂級健身中心的年卡一張,能得到這份禮物的朋友,一定是天使的寵兒,才得到聖誕老人的眷顧。打擊樂再次快速響起,緊鑼密鼓地敲響在每個人的耳邊,終於停止之後,支持人宣布道:“大獎已經誕生,75號。”
  房間內好一陣安靜,追光在房間內快速掃動,卻沒有人認領。
  主持人再次喊道:“75號,請拿到75號的朋友上台來。”
  終於有人吭聲,還是個男聲,喊道:“在這兒。”
  一束追光立即循著聲音而去,終於鎖定了二樓的圍廊邊一對男女的身上。男士指了指身邊的女子,“75號在她這兒。”
  Jack頓時臉色微變,他自然認出了女子便是自己今晚邀請過的陳醫生,而男士居然就是剛才看見的中年人,正和女子不停地交頭接耳。Jack這才恍然陳朗對自己總是淡淡的原因,不由得有些悶悶地道:“你們國內的女孩兒,是都喜歡成熟體貼型的嗎?”
  包贇也很吃驚,陳朗猛然出現在自己麵前,而且還是在這個場合,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包贇萬分詫異地盯著陳朗,看著她站起身來,在追光的照射下一步步走下樓梯。包贇難以抑製地心潮起伏,所以並沒有太過在意Jack的話,隻是順嘴道:“你現在就夠體貼的,至於成熟嘛,等你年齡再大點兒才夠格。”
  Jack悶悶地注視著陳朗走到吧台中央,還轉頭衝著二樓的中年男子揮手示意,更加唉聲歎氣。
  包贇這才覺出點兒意外來,轉頭問道:“怎麽了?”
  Jack憤然道:“看見台上領獎的女孩兒沒?就是我和你提過的陳醫生,不過我現在知道她為什麽拒絕我了,原來人家有男朋友。”
  包贇楞了一下,他這才有些恍然,原來Jack嘴裏的牙醫美女就是陳朗,不過還是有些糊塗,於是皺眉道:“男朋友?哪兒呢?”
  Jack碰了碰包贇,示意他往二樓看去,不過因為追光現在已經全部集中到主持人和陳朗身上,二樓昏暗一片,包贇並沒有看得很分明,想想有無數的疑惑,便回頭問Jack道:“她怎麽會是你的牙醫?”
  Jack點點頭,“嗯,前不久打球時不小心把門牙撞斷了半顆,當時特別疼。不過我運氣很好,碰見了陳醫生,她及時幫我做了處理,當時就做了什麽根管治療。”
  包贇打量了一下Jack。“哪兒斷了?我怎麽沒有看出來?”
  Jack指了指門牙其中的一顆,“就這個,這是她給我做的臨時牙冠,非常逼真,她還說下周再換成正式的。”
  包贇又問:“她的診所在哪兒?”
  Jack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你不知道啊,咱們大廈有一家博文口腔,她就在那兒,正好在我們公司樓上。”
  包贇百思不得其解,陳朗怎麽會跑上海來了?包贇腦海裏浮現出無數種可能性,卻還是沒有得出結果,於是抬頭向前方看去,隻見主持人正在難為陳朗,“這位美麗的小姐,今天您獲得了今晚最大的一份獎品,簡直就是聖誕老人的寵兒,為了分享您的快樂,我們同樣有個不情之請。”
  台上的陳朗剛剛已經見識過主持人刁難人的手段,內心頗有些絕望,歎口氣道:“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請?”
  大家都靜下來,看著台上的二人。
  主持人不是沒有看出陳朗表情上的鬱悶,便有些了然,一般夜晚流連於夜店之中的人,大多數是為了各種感官上的享受,越刺激越happy,不過麵前這個女子顯然例外,當即腦海中便快速運轉,笑嘻嘻地道:“我這兒有兩個選項,美女隻要二選一就可以。你可以選擇真心話,也可以選擇大冒險。如果這一關您能順利通過,今晚的大獎就屬於您。”
  陳朗慢吞吞地道:“那我還是選擇真心話吧。”
  台下所有的觀眾都屏氣凝神地聽著,Jack和包贇也不例外,Jack難以自持地小聲對包贇道:“她選了真心話。”
  包贇看了Jack一眼,還沒來得及說別的,台上的主持人又開始了,“問題很簡單,請說出讓你現在念念不忘並且愛慕的一位異性的名字,還有原因。”
  台下觀眾一片噓聲,看這主持人運了半天氣,居然問了這麽個不痛不癢的鳥問題,一點兒也沒有刺激性。
  可讓所有觀眾意外的是。台上女生卻是銀樣鑞槍頭,沉默片刻後,回答的卻是:“我還是選大冒險吧。”
  所有人又是一片噓聲,台下的包贇也是微微一凜。
  主持人也有些詫異,開玩笑道:“這個問題很簡單啊,你不會是怕陪你來的男士介意吧?”一邊說一邊衝著二樓道,“護花使者,您介意嗎?”
  一束追光又打在二樓圍廊邊中年男子的身上,戴著金絲邊眼鏡的Peter輕輕擺手,笑道:“我一點兒也不介意。”
  包贇這才看清楚回答問題的男士,顯然從未謀麵,心中更是狐疑。
  Jack還在一邊發牢騷,“老太多了,一點兒也不般配。”
  包贇這才明白一些,看了Jack一眼,語氣不容置疑,“般配什麽啊?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對。”
  Jack為之一振,繼而又奇怪地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包贇開始胡扯,“咱們國家文化博大精深,看相也是一門學問。”
  而台上的主持人還在和陳朗胡攪蠻纏,“那您隻剩下第二個選擇了,您今晚大冒險的內容是,邀請在場的任意一位男士,為你唱一首情歌。”
  台下觀眾這才再度興奮起來,吹口哨尖叫兼而有之。
  陳朗其實完全是表麵鎮定,內心絕對是叫苦不迭,一聽題目便是眼前再度一黑。她正非常絕望,甚至琢磨幹脆放棄這個勞什子大獎的時候,主持人湊到陳朗耳邊小聲道:“美女,給個麵子,你賣相那麽好,下麵一定會很踴躍的。隨便找一位唱唱就行,我已經把原來節目單上的與任意一位男士熱吻三分鍾,改成了現在這個,你也幫我撐撐場麵,千萬別坍台呀。”其實主持人沒有說出口的是,他相信自己看人下菜碟的能力,剛才那個真心話他也進行了修改,要不然問出來的準是:“你的初夜年齡?”
  陳朗把目光往二樓方向掃去,看著圍廊邊衝自己揮手的Peter,悻悻地小聲道:“請認識的朋友行嗎?”
  主持人笑嘻嘻的,“當然不行,遊戲的規則就是要找陌生男士,那才有意思。”
  陳朗第一萬次開始後悔參加Mavis提議的這個酒吧聖誕Party,況且這妞兒到現在還沒出現,更讓自己生了一肚子悶氣。不過所有人的目光,還有所有的聚光都集中在自己一個人身上,她還不至於做出讓大家都掃興的事情,天人交戰之後,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這才剛一點頭,台下便有人舉著手大叫:“我來!”
  見過心急的,沒見過這麽心急的,在場所有人又都瘋了,連包贇都為之側目。他心裏雖然萌動了一下,動作上卻是自動遠離了Jack一尺,嘴裏還嘲笑道:“太不含蓄了,出門別說認識我。”
  Jack不服氣地道:“含蓄是泡不到女孩子的,這點你得聽我的。”
  而剛才坐在包贇和Jack對麵的兩位美女,本來就覺得對麵帥哥興趣或缺,這下看Jack為別的美女出頭,對視一眼,隻覺沒趣,也都端著酒杯,借故離開了Jack和包贇。
  台上的主持人自然是樂不可支,繼續說些煽動性的言論,“太好了太好了,美女的能量真是巨大。那位先生,謝謝你謝謝你,不過對不住啊,主動報名是不作數的,還是得讓我們這位美女自己去邀請。”
  陳朗看著一束追光打在台下,直接找到表情興奮的Jack這一桌,就開始有些頭暈,可目光掃過Jack身邊的一位高個男子,就不是光暈一下這麽簡單了,而是眼前一黑,心裏咯噔一下,“這家夥怎麽會在這兒?”
  她之所以厚著臉皮再台上站了這半天,是因為隻要走出這間酒吧,那就誰也不認識誰。可怎麽也沒想到下麵還有幾個熟人,尤其是其中的一位,總是在自己最崩潰的時候出現,比如上次和CBD白領相親,這下好,丟臉從北京丟到上海,真讓人泄氣。
  可是熟人還向自己揶揄地一笑,輕輕頷首示意。
  陳朗腦門兒上頓時湧上幾條黑線,轉了轉眼珠,暗道:好吧,這可是你自己撞上門來的,反正總得拉一個人下水,跳河也得有人墊背,丟臉也有人同進退。她心下自然有了主意,便對主持人道:“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主持人立即使勁點頭,“當然可以。”
  於是一束追光,挾著緊鑼密鼓的敲擊聲,跟著陳朗走下吧台。陳朗走到Jack河包贇之間,她是打定主意不招惹對自己有著明顯企圖的Jack,於是直接走到包贇麵前,鎮定地道:“這位先生,我想邀請你,可以嗎?”
  在酒吧內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中,包贇楞了一下,但臉上隨即浮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卻裝模作樣地道:“這是我的榮幸。”
  包贇隨著陳朗往台上走去,隻聽的陳朗小聲道:“怎麽這麽巧?”包贇抿了抿嘴唇,同樣輕聲道:“是有點兒,我也沒想到。”
  二人上台之後,包贇和DJ交流了一下,場邊的樂隊便開始慢慢奏起舒緩的樂曲。包贇很是隨意地坐在一張高高的吧凳上,一隻腳輕踩吧凳下方的橫杠,另一條腳斜斜伸向前方,雙手揣在兜裏,微垂眼簾,聲音低沉而又溫柔:
  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life was slow and oh so mellow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grass was green and grain was yellow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you were a tender and a callow fellow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then follow -follow,oh-ohtry to remember when life was so tenderthat no one wept except the willowtry to remember the kind of septemberwhen love was an ember about to billowtry to remember and if you rememberthen follow-follow,oh-oh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although you know the snow will followdeep in december it's nice to rememberthe fire of september that made us mellowdeep in december our hearts should rememberand follow-follow,oh-oh包贇剛一開口唱了一兩句,陳朗便恍然大悟,原來晚上吃飯時聽到的那首《諾丁山》的主題曲,也是出自包贇之口。怎麽也沒有想到,這小子唱歌還不錯,歌聲充滿磁性,因此蠱惑人心。
  也許是因為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陳朗隱隱覺得超乎自己的掌控。在這樣聲色犬馬的一個夜晚,陳朗靜靜地待在一邊,聽著這首分外熟悉的Tryto remember,也覺得這剛剛逝去的幾個月,開心與絕望並存,不由得心中百感交集,發起怔來。原本拚命想要忘記的那些逝去的好時光,以及那個人淡淡的影子,輕輕鬆鬆便被這首歌勾回。陳朗情動,抬眼向包贇看去,一束追光讓他渾身上下籠?衷詮饣紡塚?皇悄撬?劬Γ?卦諉濟?路降納畎祭錈媯?懷こさ睾諫?廾?璧玻?械愣?萌俗矯?歡ā?
  台下原本有些鬱悶自己沒被選中的Jack,看著台上溫馨一幕,也直歎Andy這廝,隻要唱起歌來,那絕對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也逃不出手掌心。
  也許Jack代表了群眾的呼聲,Jack的身邊有人輕聲呐喊,聲音不大,卻正好讓Jack聽見,“歐耶!總算看見活的港生。”
  Jack情不自禁打量著身邊這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女孩兒,皮膚白皙,栗色短發,身材是玲瓏起伏和修長一派的完美結合,鼻梁挺直,眉骨下眼睛深凹,眼睛微微一眨便讓人眩暈。Jack直覺上懷疑這妞兒和普通亞洲女子長相有差異,也許是血統不純正,有雜交品種的嫌疑。反正Jack閑著也是閑著,於是心存搭訕,問道:“港生是誰?”
  疑似混血女生看了Jack一眼,反問道:“你知道黎明嗎?”
  Jack點點頭,暗道:我有那麽老土嗎?怎麽會連黎明都不認識,隻不過我倒是認識他,他不認識我而已。
  女孩頗覺孺子可教,“這黎明呀,演了一部電影叫《玻璃之城》,裏麵的 男主角就叫港生。港生在電影裏就一直唱這首歌Try to remember來著。”說完,看看Jack佯裝懵懂的表情,做對牛彈琴狀,“這是文藝片,你們男生不愛看,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Jack眯縫了一下眼睛,“《玻璃之城》?這我還真看過,舒淇演的?”Jack當然不會暴露自己看這部電影的初衷,那是聽聞女主角是演過《色情男女》的性感美女舒淇,結果看了《玻璃之城》之後自然是大失所望,什麽呀,整部戲都穿戴得那麽齊整,這美女越來越退步,一點兒也不具備獻身及敬業精神。
  女孩“嗯”了一聲,敷衍道:“對,舒淇演的。”便轉過頭去,衝著台上使勁招手。Jack循著目光看去,台上的陳朗也衝著女孩兒小幅度地揮了揮手臂,這才讓Jack好奇心大起,不禁問道:“台上的女孩兒,你認識啊?”
  這妞兒斜睨了Jack一眼,“我當然認識,我們是同學兼室友。”
  Jack更加驚訝了,不禁問道:“你不會也是牙醫吧?”
  女孩兒也驚訝地看了Jack一眼,隨之便展眉一笑,“算你眼力好。”
  Jack一時有些驚歎自己的眼福,牙醫中為數不多的兩位美女盡收眼中,不但有陳朗那樣的清雅溫婉型,還有麵前美女這樣的活潑俏麗型。
  這時,陳朗和包贇已經在大家的掌聲中溜下吧台,酒吧內重新燈火通明,兩人一起來到Jack這一桌。陳朗看見Jack身邊的女孩兒使勁衝自己笑得那叫一個燦爛,就一挑眉,“Mavis,你怎麽才來?我算被你害慘了。”
  Mavis嘻嘻一笑,“上海地形太複雜,我走錯地方了。其實你應該感謝我,要不然今晚怎麽會有這出豔遇。”
  陳朗翻翻白眼,Mavis這小妞兒還是同從前一樣嘴尖舌利。
  Jack真是沒有猜錯,Mavis身上的確有點兒異國血統。這妞兒雖然幼年時期在廣州,童年時期在上海,青少年時期卻在倫敦和香港之間穿梭,不管在哪兒,都有她的血緣關係。不過由於被稀釋得隻剩下八分之一,所以放在人堆裏除了感覺輪廓突出以外,,其他也不太明顯。唯一出位一點兒的便是性格上的熱情奔放,神經構造和自己大相徑庭,陳朗隻能苦笑道:“豔遇說不上,驚嚇還是有的。”
  Mavis“切”了一聲,看著陳朗手裏的信封,好奇地道:“剛剛隻說大獎是什麽頂級健身中心的年卡,還真夠神秘的,你看看這頂級健身中心,到底叫什麽名字?”
  陳朗這才想起來,將信封打開,拿出其中一張卡片,念道:“藍迪健身中心。”旋即有些不爽,“這破卡就是傳說中的大獎啊,真沒勁。”
  包贇和Jack詭異地對視一眼,尤其Jack,衝著包贇使勁曖昧不明地微笑,讓包贇很沒有好氣。
  Mavis從陳朗道:“你可別浪費了,我這才來沒幾天,就聽人家說,看帥哥,去藍迪!你怎麽也應該去見識見識。”
  Jack實在沒有忍住,開口道:“藍迪帥哥多是多,但不見得對美女感興趣,不行你們問問Andy。”
  包贇朝Jack扔了一個“住嘴”的眼神,即使製止住Jack的信口雌黃,輕描淡寫地道:“我也有張藍迪的健身卡,前兩天剛去過一次。”
  陳朗“哦”了一聲,皺著眉想了想,總覺得要讓自己去健身,就跟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完全不可行。不過她也沒再糾結,轉頭問了一個一直都想問的問題:“包贇,你怎麽會在上海?”
  包贇總算等到陳朗的這一句,便立即反問道:“那你為什麽在上海?”
  陳朗皺了皺眉,“我過來很久了。你呢,難道被皓康齒科派到上海來出差?”
  包贇眼神閃爍了一下,“我這段時間也不在北京,早就辭職了。”
  陳朗“啊”的一聲有些不可置信,“這都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包贇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從北京來上海,咱們這算扯平了。”
  旁聽的二位這才聽出一些端倪,原來這二人以前就認識。Jack率先抱怨道:“Andy,你怎麽不早告訴我你認識陳醫生?”
  包贇很是無辜的樣子,“這兒光線太昏暗,起初我還不敢確定。”
  陳朗也跟著自嘲道:“我在台上看見你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Mavis頗為玩味地看看陳朗又看看包贇,嘖嘖歎道:“這叫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難相逢。”
  陳朗聽Mavis開始不像話起來。居然還賣弄原本就比較糟糕的國文水平,便扯著Mavis和包贇及Jack告辭,“你們玩吧,我們倆的導師也在這兒,不多說了,我們先上樓去。”
  包贇“嗯”了一聲,隻是道:“那回頭再聯係。”
  陳朗笑一笑,點頭同意。
  Jack看著陳朗和Mavis重新回到二樓,坐在那個中年男子身邊,彼此都是言笑晏晏,終於釋然道:“怪不得你知道不是她男朋友呢,原來你認識。”
  包贇也轉頭看向陳朗,輕聲道:“我當然認識,我連她男朋友都認識。”
  Jack的臉迅速耷拉下來,表情極度抑鬱。
  同樣在這個平安夜,與上海的燈紅酒綠比起來,北京的CBD區內,皓康齒科所在的大廈卻是無比冷清。
  雖然這棟大廈內的外企員工加班到深夜時習以為常的事情,可是在這個 歡快的夜晚,沒有人這麽為難自己,當然,皓康齒科的俞天野是個例外。
  再過三天就是每年一度的國內種植會議,俞天野是與會主講人之一,所以他正仔細地核對PPT的每一個環節,爭取盡善盡美,萬無一失。
  俞天野總算結束手裏的工作,正想離開的時候,手機忽然響了。俞天野分辨了一下,號碼很陌生,狐疑地按下接聽鍵,卻聽得話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Merry Christmas!”
  俞天野的嘴角總算醞釀起一絲微笑,“你在哪兒呢,包贇?”
  包贇站在酒吧門口,看著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深吸氣道:“我在上海。”
  俞天野“哦”了一聲,“待多久?”
  包贇大道:“總部派我去DZ的上海分部待半年,培訓兼基層鍛煉。”
  俞天野感歎道:“你這一走就聯係不上了,手機號也換掉了吧,一直沒有什麽消息,還是偶爾聽你媽媽絮叨絮叨兩句。”
  包贇嘿嘿幹笑了兩聲,“主要是前一陣集中精力應付香港的DZ銀行麵試來著,因為程序繁瑣,一直沒有安定下來,我也有些不確定。”
  俞天野微笑道:“那你這回進了DZ ,總算得償夙願,恭喜你了。”
  包贇抱怨道:“那可難說,我總有些不踏實。我爸我媽聽說我現在在上海,全都笑嘻嘻的,不曉得又會轉什麽鬼念頭,讓我做苦力。”
  俞天野在電話這頭跟著輕笑,“你能正確認識形勢就對了。”
  包贇憤憤然,“我現在可對皓康齒科的事務沒興趣,壓根不想插手。”
  俞天野笑著勸慰道:“兄弟,你認命吧,誰讓你身份特殊啊,斬斷骨頭還連著筋。”
  包贇悶悶地“哼”了一聲,忽然想起來今晚自己打電話的主旨了,“老大,我今天晚上看見陳朗了,她怎麽會在上海?”
  俞天野的臉色漸漸凝滯起來,半天才低聲道:“她早就去上海了,現在在那邊的博文口腔工作。”這些事兒都是王鑫從陳誦那裏套來,輾轉告訴自己的。
  包贇這才有些釋然,敢情俞天野全知道,害自己拜拜擔心一場,於是開口道:“那你怎麽辦?你會來上海工作嗎,反正上海這邊也有皓康?”
  俞天野沉默了半晌,總算開口道:“包贇,我和陳朗早就分手了,她和我,已經沒有什麽關係。”
  包贇驚愕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忽然便想起在臨湖軒的最後一晚,與陳朗在湖邊相遇,她為俞天野的心潮起伏,自己盡數看在眼中,還備受打擊來著,於是更加想不通,“怎麽會?事情不是都澄清了嗎?我還以為,你們已經盡釋前嫌了。”
  俞天野艱難地解釋道:“這隻是你的以為。其實這些都不重要,我們之間現實的問題太多,分歧太大,完全無法統一。”
  包贇還想說點兒什麽,卻看見陳朗他們三人在酒吧門口告別,陳朗注意到自己看過去的眼神,還衝這邊揮手示意,“包贇,我家裏人來接我,先走了,有空再聚。”包贇這才猛然反應過來,“唉,你換的新號碼還沒給我。”可是陳朗完全沒有聽見,他眼看著她上了一輛福特小轎車,飛馳離去。
  耳邊的電話裏,傳來沉悶的呼吸聲,終於有人開口道:“陳朗,她過得好嗎?”
  包贇猶豫半天,想起陳朗那張剩得跟巴掌大的小臉,終於道:“瘦了點兒,其他還不錯。”
  電話那頭俞天野無聲地笑了,時間會衝淡一切,傷口終究會被填平。他目光所及之處正好又是牆上那幅《鷓鴣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沄借月章……”
  俞天野一時有些黯然神傷,也許自己介意得太多,果真便是性格決定命運。他常常憶起陳朗轉身離去時的那個身影,無比厭惡當時莫名其妙的狷介,心情再度低落起來,於是對包贇道:“也祝你聖誕快樂,掛了吧,回頭聯係。”
  陳朗在上海的生活其實多得異常滋潤,除了有外公外婆的噓寒問暖,七大姑八大姨也是嗬護有加,當然也有遺憾,那就是住在外公外婆的家裏實在不太自由。
  陳朗的外公外婆家,早些年也算黑五類,當然擱到今天來說,那些資本主義遺留下來的家底,在曆經浩劫和洗滌之後還是有所殘留,比如家裏有一套寬敞的老宅子,位於靜安區的華山路。
  華山路位於市中心,平常不過是個不大鬧事兒的小兄弟,但還是被霸道的江蘇路擠得掉頭向東,因此也隻能算並不寬敞的小徑一條,但是街邊的梧桐,層層疊疊的樹蔭,成全了它的靜謐溫婉,尤其是在這個人跡稀少的深夜。
  透過車窗,就著路燈昏暗的燈光,陳朗盡可能地一一掃過路邊的風景。這條路怎麽看也看不厭,自然是因為它獨具韻味。華山路又不少頗具風情的老房子,尖尖的屋頂,老式而又懷舊的格調,卻都被濃密的樹蔭遮掩,還被無數鐵柵欄相圍,即便是在昏暗路燈下半遮半掩,影影綽綽也別具風情。
  開車的中年女士直接將車駛進了華山路末尾的一處院子,陳朗抬手看了手表,居然已經晚上十二點了。她自然是慚愧無比,“阿姨,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了,其實我自己可以打車回來。”
  柳梔子看了陳朗一眼,笑道:“今天晚上可不好打車,再說我開車過去接你也很方便。老太太催我好幾回了,我想著今天晚上你肯定會玩得晚一點兒,多以才挨到了現在。”
  陳朗唉聲歎氣道:“外婆還以為我是中學生呢,一點兒也不放心。”
  柳梔子是柳椰子的姐姐,也是陳朗的表姨,抿著嘴笑,“她是太寶貝你了,你沒看出來你住在家裏的這段時間,她樂得嘴都合不攏,還嫌棄你太瘦了,成天就和咱家的好婆一起,變著方兒做好吃的給你。”
  陳朗越聽越覺得汗顏,自己每天早出晚歸地上下班,可是這邊的三親六戚都排著班地接送,讓陳朗慚愧得不行。陳朗有時候也比較疑惑,明明這些親戚都不算直係,正經叫起來都應該算表舅表姨等等,因為親娘柳青提隻有一個親哥哥,現在在美國定居。當然背地裏也有柳梔子給她解釋迷津,大概因為自己的孩子都不在身邊,這老兩口對家族裏的晚輩全都分外疼愛,出錢出力從不吝嗇,學業工作全都操心,這也是如今柳梔子等人俯首帖耳。言聽計從的原因。
  陳朗沐浴在老一輩的和睦關懷下,內心自然是溫暖和熨帖,但是陳朗同樣覺得內疚和不安,外公外婆如此高齡,還要為自己勞心費力,衣食住行沒有一樣不操心,還在陳朗熬夜翻譯文獻的時候,不時前來巡查,敲門道:“000,睡了啊!”這讓陳朗覺得自己儼然退化為幼稚園小朋友,頗有些哭笑不得。
  陳朗接著柳梔子的話題,歎口氣道:“就外婆嫌我瘦,其實這明明是流行。”
  柳梔子斜睨了陳朗一眼,騰出一隻手捏捏陳朗的胳膊,“流行什麽呀,跟柴火棒似的,當心嫁不出去。”
  陳朗鬱悶柳梔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心道:雖然在生活上自己被外婆和阿姨照著小朋友的規格來嗬護,但是這大齡未婚女青年的標簽,同樣貼得牢牢的,也幾乎成為所有長輩們的心病。陳朗看著柳梔子停車入庫,熄火,猶豫了半天,斟酌用詞道:“阿姨,我還是想在公司附近租一套房子,這每天讓你們送來送去的,太折騰了,我過意不去。”
  柳梔子一盆子冷水澆過來,“你就別琢磨了,老太太肯定不同意。”
  陳朗也覺得外婆那一關難過,再度唉聲歎氣起來。柳梔子當然明白陳朗的心思,畢竟是年輕人,還是習慣保留一個屬於自己的空間,自在一些。
  況且和老人同住,別提玩通宵,稍微晚一點兒回家都會有奪命連環call,的確有些不方便。
  她想了想,便得出結論,用肯定的語氣說:“我還是給你買輛車得了。”
  陳朗一震,忙不迭地擺手,“我還沒車本呢,算了算了。”
  柳梔子扭頭問道:“那你真想搬出去?”
  陳朗一聽這話裏麵鬆動的語氣,不禁興奮起來,貼上來道:“是啊是啊,阿姨,你幫我去和我外公外婆說說?”
  柳梔子微笑著搖搖頭,“你這樣子特別像你娘,每次要拉攏我做點兒什麽壞事的時候,都是可憐巴巴的小樣兒,讓人不答應都不行。”
  柳梔子比柳青提還略小兩歲,卻比柳青提老練沉穩,兩人從小到大廝混了許多年,嬉戲玩鬧得知己知彼,知道柳青提後來去了北京念書,兩個人才迫不得已分開,偶爾書信聯係。至於柳青提去世以後的故事,要不是陳朗的外公外婆拒絕向大家公布陳朗的聯係方式,柳梔子早就飛去了北京。
  柳梔子的辦事能力絕對一流,沒兩天便搞定了陳朗的外婆,還得陳朗私底下還問:“阿姨,你怎麽忽悠外公外婆的?他們居然會答應。”
  柳梔子神秘地道:“想聽嗎?附耳過來。”
  陳朗果真伸頭過去,柳梔子這才悄悄地道:“我和他們說啊,第一,陳朗單位離這兒太遠,來往路上浪費時間,不利於她及時休息,怪不得胖不起來。”
  陳朗糾結地道:“那第二呢?”
  柳梔子幹笑了兩下,“第二啊,我就不說了,你自己想去。”
  陳朗眼珠子轉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不過既然目的達到,自然歡欣鼓舞,趕緊上網查找公司附近的房源,爭取早日有個屬於自己的小窩,可以暢快地呼吸一下自由的空氣。
  柳梔子看著陳朗埋首於電腦前,笑著退出了陳朗的小屋,這沒說出來的第二條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在老太太麵前碎碎念:陳朗搬出去最大的好處,是可以有和年輕朋友獨處的場所,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老古板那一套早就不流行,感情需要培養,激情需要溫床,而這些都是談戀愛嫁人必不可少的前提。
  當然,老太太的金口一開,並不表示所有的事情都迎刃而解,就此如陳朗興致勃勃的找房史,很快就變成一本忍無可忍的血淚史。陳朗租房就是為了上班方便,所以把租房的範圍縮小到了浦東濱江大道附近的方圓兩公裏之內,卻發現找合適的房子太難,難於上青天。
  陳朗被房屋中介公司的職員帶著東奔西顛無數回,都是失意而歸。工作人員也有些絕望,問道:“美女模擬到底要什麽樣的啊?”
  陳朗也歎氣,“我要求又不高,隻不過想要一套整潔的房子,電器家具?!?
  工作人員有些崩潰,“幫幫忙好不啦,明明剛剛看的房子不就符合這個條件?”
  陳朗圓睜雙目,“符合是符合,可它是三居室,我不過一個人住,要那麽大幹嗎?多浪費。”
  工作人員低聲發牢騷,“昨天帶你看的那個房子就不大,你不也不同意?”
  陳朗也很不爽,“我能同意嗎?房子和對麵緊挨在一起,我一開窗就看見一男子站在對麵窗前剔牙,還衝我喊:‘小姑娘,你賣相老好哦!’”
  工作人員歎氣道:“那前天呢?那套房子我覺得完全符合你的描述,你還是沒有看上。”
  陳朗也歎口氣道:“大哥,屋主聲明兩年起租,我還沒打算在上海待那麽長。”
  工作人員百般無奈,在電腦裏一通逡巡,終於眼前一亮,“美女,我再帶你看看這一套去,這個房子不錯,絕對符合你的標準和要求。”
  陳朗幾乎都不抱什麽希望了,這幾天轉悠下來,她已然明白,房屋中介公司職員的嘴,都是在佛前開過光的,一向忽悠人不償命。她疲疲遝遝地跟著工作人員出了門,繞來繞去還真進了一個安靜的小區,走進了一棟裝修典雅的公寓樓裏。
  工作人員一直鼓吹這棟公寓式智能型的安全管理,比如走進電梯,拿出公寓的專屬門卡一晃悠,電梯便叮的一聲,停在公寓的最頂層。陳朗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走出電梯門就發現自己居然在大廈頂樓的天台上,天台上別有洞天,還有一棟二層小樓。陳朗尾隨工作人員走進小樓底層的公寓門內,隻不過略微打量了一下,心跳就有些加速。這是一套客廳異常寬敞的一居室,裝修得清淡典雅,還有一個現代化的廚房,讓陳朗心動不已。雖然房租高於普通的公寓,但陳朗還是心儀不已,耳邊聽著工作人員燦若蓮花般的解說,比如簡潔現代,半年起租等等,嘀咕道:“這套吧,我覺得還差不多。”
  工作人員一聽陳朗口氣鬆動,也是做阿彌陀佛狀,不過高興還沒超過兩分鍾,就看陳朗臉色一變,指著客廳角落裏往上延伸的樓梯,詫異地問道:“這兒怎麽有個樓梯?”
  工作人員忙不迭地解釋道:“這原是一套複式公寓,屋主將房子分成了兩套,樓上還還有兩個臥室帶個小廳,隻是沒有廚房。”
  陳朗皺起了眉頭,“什麽意思,是與別人分租嗎?如果需要與人合租,那我就算了。”
  工作人員賠著笑臉,“美女別著急呀,這房子啊,原來是整套出租的,但因為房子太大,租價太高,一直租不出去。後來屋主就把房子拆分了一下,這個樓梯往上延伸的部分做了個木質的隔斷,喏,還特地加了把鎖,樓上樓下就分開了。”工作人員往樓梯上走了幾步,用手捅了捅那塊也不算太結實的木門,嗯,果然是關閉的。
  陳朗還是有些不明白,“那進出呢?我看電梯就到這一層而已,樓上怎麽進門?”
  工作人員趕緊解惑道:“我帶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陳朗走到室外才發現,原來天台上還有一個露天的螺旋式小梯直通二樓,看起來和一樓真的沒有什麽交集,心下釋然,不禁好奇道:“二樓租出去了嗎?”
  工作人員搖搖頭,“還沒呢,這房子的屋頂放水做得不好,房東說回頭重新修繕一下再說,而且樓上沒有廚房,可能不那麽容易。”
  陳朗咧了咧嘴,暗暗自嘲道:“就算樓下有個豪華大廚房又怎麽樣,就自己這二把刀的水平,肯定也是基本煎個泡麵,其餘時間都會閑置的命運。”

  第二十九章 拔牙 + 第三十章 合租
  陳朗本來也沒有多少行李,租房合同一簽,便搬到了新居。每天隻需坐一站地鐵便可抵達,上下班路程急劇縮短,時間忽然變得充裕起來。
  但是正式入住新居之後,前來參觀的長輩們發現了一個被陳朗忽視掉的安全問題。雖然陳朗百般解釋小區的封閉式管理做得不錯,攝像頭安裝在小區的每一個角落,而且隻有持有天台上複式小樓的門卡,才有權限讓電梯抵達頂層,但長輩們還是有些擔心萬一出點兒什麽事兒,陳朗獨自一人麵對,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陳朗原本無所謂,但是被長輩們絮叨得還是有些心虛,再加上還不知道二樓的房客會是什麽樣的人,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性讓陳朗也不踏實起來。
  也許這是一次錯誤的選擇,也許不是,算了算了,還是聽天由命吧。
  除了對於新居安全問題的擔憂,以及不得不每日用快餐盒飯解決溫飽問題,陳朗還是分外滿意自己此次的選擇。就像好朋友Mavis參觀完新居後的感歎:陳朗你夠幸福了,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愜意,還可以站在天台上俯瞰浦東夜景,浦江遊船來來往往,東方明珠觸目可及。陳朗但笑不語,然而內心並不像Mavis那樣熱切。的確,這座城市的美麗風情彷佛近在咫尺,但是站在高樓之上,還是能將自己從繁華喧囂中抽離出來,這樣近距離的疏離,完全符合陳朗的心意,自己總歸是一名過客,這個城市再親切,也並不屬於自己。
  Mavis鑒賞完新居之後,緊接著在溢美之詞之後便是八卦本色盡顯,她將陳朗的新居和某港片《金枝玉葉》相提並論。陳朗追問好半天才弄清楚,原來片子中的張國榮便和戲中緋聞女友劉嘉玲也有類似格局的公寓一處,一板之隔,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既可以互通款曲,又可以掩人耳目。由此,Mavis還替陳朗進行了無邊的聯想,比如正好有帥哥也住樓上,來個閣樓情緣之類的,?蛑本褪且懷霰曜嫉呐枷窬紜3呂試贛avis喋喋不休的無邊暢想之中沒好氣地來了一句,“萬一不是帥哥,是個猥瑣的大叔呢?”
  Mavis卻一點兒沒被難到,而是笑得花枝亂顫,“那就不是偶像劇,改成倫理劇了。”陳朗一愣,聯係到Mavis不懷好意的表情,頓時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怪叫著向Mavis追打過去。
  兩人笑鬧完畢,便各自舒舒服服地歪在客廳的沙發上,Mavis忽然想起點兒什麽來,“陳朗,你明年下半年真的會去香港,跟著斯蒂芬教授念種植?”
  陳朗點點頭,“斯蒂芬教授都幫我聯係好了,需要的材料我也都提交完畢,這次真得謝謝Peter教授把我介紹給斯蒂芬,他居然不介意我跨專業過去學習。”
  Mavis聽得心花怒放,“太好了,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陳朗卻沒好氣地道:“有什麽好高興的,再這樣混下去,我看咱倆誰也嫁不出去。”
  Mavis笑嘻嘻地道:“嫁人有什麽好,現在也不錯啊,高興了就在一起,不高興就一拍兩散,省事兒極了。”
  Mavis是香港女性中自立自強的典範,對感情拿得起放得下,分手和吃飯一樣容易,一直貫徹執行的便是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可是陳朗這曾經的同居密友卻直揭傷疤,“那是因為他們都不是丁樺,如果丁樺在這兒你還會這麽瀟灑?”
  “所謂損友,就是專指像你這樣的哪壺不開提哪壺。”Mavis頓時有些泄氣,“你可夠沒勁的,丁樺那個已婚男人,我早就相忘於江湖了,還提來做甚?”
  陳朗翻翻白眼,“你還知道人家已婚?那你怎麽因為沒看見丁樺,就失落得要命?”
  畢竟是什麽話都說的知心好友,Mavis氣鼓鼓地說:“你們內地這個送醫下鄉下海島是怎麽回事兒?我心想好不容易來上海開一次會,就去杭州見一麵吧,結果打電話過去,人家說在舟山群島下鄉支援呢,信號還不好,吱吱啦啦的,我也就隻好掛了。”
  丁樺算是Mavis的精神偶像,也是陳朗和Mavis的學長,由上海的長江口腔醫院選派到香港繼續深造,專業知識和技術都在同屆中算佼佼者,在學術上頗有斬獲,令相當一部分的學弟學妹們景仰。陳朗那時候成天埋首讀書,專心療傷,所以兩耳不聞窗外事,和丁樺倒是沒有太多交集。Mavis不知怎麽忽然就看上了這個從內地來的小白臉帥哥,心中頗為惦記。
  陳朗從來沒有搞清楚Mavis和丁樺之間發生過什麽,抑或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隻不過Mavis在丁樺畢業之後,便像換衣服一樣換著交往的男友,而丁樺傳來的消息,卻是畢業回上海以後,就立即與青梅竹馬的女友結婚了。
  陳朗完全可以理解Mavis偶爾情緒上來時的那種發瘋,所以笑嘻嘻地開玩笑道:“你要是晚點兒回香港,還可以陪我去一趟舟山群島,隻不過不知道他送醫下鄉去的是哪兒,普陀島還是朱家尖?”
  Mavis倒是好奇起來,“你什麽時候去啊?難不成現在下鄉送溫暖都成了流行,私人診所也得參加?”
  陳朗掐指算了算時間,歎口氣道:“你想得也太多了,去那兒當然是因為私事兒,不過我最近可不會去,應該是春節前後。”
  Mavis立即有些崩潰,“春節?我可等不了,今年春節的時候,我估計在新加坡。Peter教授有個口腔學術會議,帶我去見識見識,還能順便度個假。”
  陳朗斜眼看她,“你這博士也讀得太腐敗了,Peter教授帶著你四處開會玩,哪兒像我,還在使勁做苦力。”
  Mavis完全不讚同,“他最喜歡你好不好?現在還念叨說可惜你不繼續在牙體牙髓上深造,而是對種植和牙周這一塊兒感興趣。對了,聽說你還得幫斯蒂芬為上海這邊的學院裏攝製牙周手術的教學片。”
  陳朗點點頭,“是關於牙周手術各類縫合方式的教學片,非讓我來做示範。”
  Mavis嘖嘖歎了半天,“咱們這幫同學裏麵,就你動手能力特強,這點兒事情還不簡單,你肯定沒問題。”
  陳朗使勁搖頭,“哪兒啊,在診所這段時間,我都跟萬金油一樣,除了牙周這一塊兒,補牙拔牙牙根管還有牙冠修複,我真是什麽都做,但是什麽都做的結果就是不見得精細。他給我這個任務我還挺緊張的,我得提前練習一下,免得攝像時出醜。”
  Mavis抬眼看著陳朗,“其實那天我和Peter教授有聊過,都覺得你在常規的診所裏雖然鍛煉了綜合能力,但顯不出你的特質來,時間待長了,你的專業優點便會消失,這也是他建議讓你回去繼續深造的原因。”
  陳朗靜默了一下,歎口氣道:“你說的群毆全明白,不過我這段時間再診所和醫學院兩頭跑,倒是有了新的體會。現在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醫學院裏的各科專科醫生都在極力拓寬自己的綜合能力,改變自己知識麵過於狹窄的局麵,而診所裏綜合能力很強的全科醫生們,卻紛紛拓展自己在某個方麵的專長。我想,不管是專科醫生,還是全科醫生,大家都在尋找一個平衡點,我也不例外。”
  Mavis“嗯”了一聲,“那你找到了嗎?”
  陳朗點點頭又搖搖頭,“有時候覺得自己有點兒明白了,但有時候還很糊塗,就像我對管理毫無興趣,但現在趕鴨子上架,也要盡力在這個非常時期替我父親分擔一些。我想我還在慢慢摸索的階段,隻是盡我所能,做到全力。”話畢又看了看Mavis,“不過你盡可以放心,明年跟著斯蒂芬繼續深造的機會很難得,我一定會努力。”
  Mavis如釋重負道:“那就?茫?心閼餼浠埃?魈糊揖湍芴ぬな凳檔鞀叵愀哿耍?M?鬩磺興忱??縟棧毓欏!笨墒荕avis眼風一掃,便被客廳餐桌上的一瓶東西所吸引,轉頭看向陳朗,“你還是失眠嗎?晚上又開始喝威士忌?”
  陳朗尷尬地一笑,起身將威士忌酒瓶放進櫃子裏,並未多語。
  托Mavis的吉言,生活雖然總是那樣一成不變,但還是安靜而又平穩地悄悄流逝。陳朗在享受之餘偶爾也會走神,在聽到話筒裏傳來的“此電話已經被機主停機”之後,暗自嘀咕道:“有些人完全就是言而無信,明明說回頭聯係的,卻再也沒了消息。”
  包贇自平安夜那晚跟天降神兵一樣出現在陳朗麵前之後,就失去了蹤跡,這種與北京時迥然不同的行為,反倒讓陳朗有些吃驚。也許不過是他鄉遇故知,所以才會覺得親近;也許是聽多了上海味的普通話,便懷念起北京夥伴們的臭貧;也許也許,也許隻有包贇,是自己和皓康齒科唯一剩下的一絲一縷不用介懷的聯係;也許隻有從包贇那裏,可以獲得一點兒某個人的近況,或者是隻言片語。
  所以,在元旦前夕的一個下午,Jack前來複診之際,陳朗裝作不在意地問道:“包贇呢,還在上海嗎?”
  Jack躺在牙椅上,眼睛隻是直直地注視著陳朗手中新做好的牙冠,漫不經心地回答:“他還在上海。”
  陳朗不覺有些鬱悶,看來這一絲聯係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個樣子,低聲“哦”了一聲,便迅捷無比地給Jack試戴牙冠。
  陳朗給Jack鏡子,讓他看看鏡中的自己。Jack對著鏡中左看右看,看了半天,高興得不得了,“Good,Good,完全看不出來,太好了。”
  陳朗轉到Jack的對麵,用審視地眼光打量半天,也點頭道:“還行,顏色、形態基本都匹配,可以粘接了。”
  Jack完全是景仰,“怎麽是還行啊?Jessica,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自從平安夜之後,Jack已經將對陳朗的稱呼擅自做了改變,由陳醫生改為陳朗的英文名Jessica。雖然Jack被包贇誤導,以為陳朗此時名花有主,但能和美女親近一些總沒有壞處,以示自己是陳醫生朋友的朋友,關係更近一步。
  陳朗笑一笑沒吱聲,其實真不是要求高,大概是職業病,牙醫對牙齒顏色、形態的敏感度要高於普通人,常常在患者已經非常滿意的時候,醫生心裏還在打著鼓,暗暗道:飽和度還差一點兒,而且亮度要是再高一點兒就更好了。就如同拔牙或種植這種手術型的操作,一旦成功便可以帶給醫生極大的幸福感,而在美容修複上的精益求精卻往往讓醫生永不滿足。
  當然,精益求精是原則,但患者的滿意度卻是準則,所以陳朗在Jack的催促下,還是決定給Jack將做好的牙冠粘接上。當所有煩瑣的步驟都結束,一切大功告成之際,陳朗摘下自己的手套,正要說OK的時候,忽然聽到Jack冷不丁來了一句,“Jessica,你們博文口腔有沒有意向和我們DZ銀行合作?”
  陳朗呆滯了一下,便背部一挺,快速回答道:“當然,我們前兩天還在討論這個問題。”
  Jack微微一笑,“我先透露一下,DZ銀行打算給每一位白金卡客戶都附贈口腔常規保健的服務,初步鎖定了兩三家高檔齒科診所。不過最近好幾位同事都反映說你們診所也不錯,所以如果你能做主的話,能盡快提供一份意向書給我們嗎?”其實,這好幾位同事裏麵最有發言權的便是Jack自己,還有也曾經向自己做過推薦的包贇,雖然他隱下不提。
  博文口腔的徐主任昨天便已經去北京開種植會議了,陳朗作為目前博文口腔浦東診所的最高領導,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我明天就爭取給你。”
  不過陳朗還是沒有掩飾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你們現在鎖定的診所是哪幾家?有皓康齒科嗎?”
  Jack朝陳朗點點頭。陳朗長呼一口氣,如果上海的皓康齒科與北京皓康齒科水準相當的話,那醫療的平均水平絕對在博文口腔之上,這個競爭對手還真是強大,完全不容小覷。
  Jack接下來很自然地說了一句,“Andy最近一直忙於閉關培訓,但這個設想還是他打電話給我做的建議,我上報給DZ銀行的市場部後,大家都覺得頗為可行。”
  陳朗心裏一沉,心想:“包贇這小子玩的是監守自盜這一出,我怎麽可能搶得過他?於是興趣缺缺地道:“那我們博文口腔豈不是陪太子讀書,完全沒戲?”
  Jack基本聽懂了陳朗的意思,畢竟Andy是皓康齒科太子爺的身份並非是個秘密,於是趕緊回道:“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是第一次,我們考慮多增加幾家候選診所,一是可以形成良性競爭,而是通過客戶反而反饋,為明年挑選合作診所提供便利。Andy本來自己要找你,不過這兩天真出不來,有沒有你在上海的手機號,讓我今天來的時候先和你打個招呼,透點兒消息。”
  陳朗說不清道不明地高興起來,同時又覺得有一絲慚愧,自己完全低估了包贇的胸懷,簡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正有些惴惴之時,聽Jack道:“對了,這是包贇的手機號,你和他聯係一下吧,他閉關培訓一結束,就會來找你。”
  陳朗還沒有來得及和包贇聯係,包贇便自動送上門來,就在陳朗即將下班的前一分鍾,包贇捂著腮幫子走進了博文口腔。
  陳朗是被護士小姐吳馨從更衣室裏麵揪出來的,還用興奮地語氣對陳朗道:“那天唱英文歌的帥哥,說是牙疼得要命,指明要找你。”
  陳朗無比疑惑地走到前?ǎ?醋虐?S緊緊皺著眉頭,用手頂著腮幫子,坐在沙發上發呆,便走過去輕輕“嗨”了一聲。
  包贇抬眼看見陳朗,眼神立即變得可憐巴巴起來,“陳朗,你給我治療的那顆牙齒,好像,好像被我咬裂了。”
  陳朗愣了片刻,問道:“這都多長時間了,你怎麽還沒有做牙冠保護啊?”
  包贇哼哼唧唧:“你不是說,先得拔掉後麵那顆智齒,然後才給這顆做牙冠嗎?後來你又離開皓康了,當然就沒有人管我了。”
  陳朗翻了翻白眼,太子爺怎麽可能沒有人管?明明是他壓根不讓人碰。自己在根管治療結束之後提醒過好多次,那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牙齒,幾乎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所以一定要穿上一件銅牆鐵壁似的外衣,將敗絮嚴密地保護起來,方才靠譜。但這家夥還是典型的諱疾忌醫,一聽說做牙冠之前要拔掉始作俑者的智齒,扭頭便走,讓當時的陳朗很是沒好氣。
  陳朗將包贇領到診室內,又是檢查又是拍X線片的,好一陣折騰,便非常沉痛地對包贇宣布道:“沒戲了,隻能拔掉。”
  包贇“啊”地大叫一聲,擰著眉頭,“不會吧?真的這麽倒黴,要拔掉啊?”
  陳朗點點頭,“我原來還給你的牙齒調低過咬合,就是怕這種情況出現,可是時間長了,而且你剛剛咬什麽硬東西了吧,造成近遠中方向的正中劈裂,完全分開至髓室底。真的留不住了,隻能拔除,隻有等過幾個月再做種植吧。”
  包贇萬般沮喪,但是還想垂死掙紮,“不拔不行嗎?拔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我可舍不得。”
  陳朗瞥了一眼包贇,淡淡地道:“那你就留著,讓它在牙槽骨離發炎,周圍的骨頭也漸漸被吸收掉,說不定將來想種植牙齒都種不了。”
  陳朗停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包贇有苦說不出的表情,又緩和了一下語氣道:“再說重新種上一顆牙齒,也能當正常牙用,一切都會恢複常態,你還擔心什麽?”
  包贇卻更為歎氣,“唉,種一顆又怎麽樣,反正再也不是原裝的了。”
  陳朗完全覺得不可理喻,連話茬兒都不接。包贇看了看陳朗毫無通融餘地的臉色,他自己也明白大勢已去,但還是小聲嘀咕道:“人家兩口子感情破裂了,還得先有個調解,實在不行了才判離婚,你這倒好,直接上來就棒打鴛鴦,連個緩衝的餘地也沒有。”
  陳朗皺著眉頭看包贇,明明是自作自受,皓康齒科的太子爺,牙都能壞成這樣,居然還好意思臭貧。陳朗撇了撇嘴,道:“這能一樣嗎?好吧,就算破鏡可以重圓,牙齒也可以重新粘在一起,隻要外麵力量一來,它便會立即四分五裂,破壞得更為徹底。如果非要拿牙齒和感情相比,那麽,它們都很脆弱,經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擊。”
  包贇聽著陳朗的長篇大論,大智若愚地做懵懂狀,“你能說得簡單點兒嗎?我消化起來比較困難,雖然我很高興與你共同分享你的感情經曆。”
  陳朗被包贇的回答噎得完全無語,沒好氣地道:“誰要和你分享,我不過是打個比喻。”
  包贇“哦”了一聲,做恍然大悟狀,“我發現你們牙醫就愛拿牙齒和感情作比喻,以前就老聽鄧偉說,世界上最難以自拔的,除了牙齒,還有愛情。”其實當年鄧偉用這話拿來嘲笑的對象,是與林曉璿分手之後做鬱鬱寡歡狀的俞天野,隻不過此時此刻,包贇出於陳朗可能會對某人的名字比較過敏的考慮,完全隱下不提。
  可是陳朗不光對某人名字過敏,鄧偉這個名字一出現,陳朗的臉色立即變得難看起來,粗暴地打斷道:“你決定好沒有,要不要拔牙?不拔我就下班了。要不你想清楚了,明天再來。”
  包贇此時卻又正經起來,嚴肅回答道:“明天事情全排滿了,白天我還真過不來,而且我元旦後要出差,在外麵可能更不方便,如果應該拔除,那你現在就給我拔了吧。”
  陳朗一口惡氣還沒消,於是恐嚇道:“要拔的話可不是拔一顆,正好一支麻藥下去,將劈裂牙和那顆前傾的智齒一起都拔除了。”
  包贇臉色頓時變得慘白,沉默半天之後還是開口道:“好吧,你說都拔就都拔吧!全聽你的。”
  陳朗還是覺得不對勁,“可是你是皓康齒科的太子爺,上我們這兒治療算怎麽回事兒?”
  包贇用眼角的餘光掃了陳朗一眼,“你不會這麽狹隘吧?不管是皓康齒科,還是博文口腔,我都無所謂,隻不過你是我從前的主治醫師,我就想找你做治療,僅此而已。”
  陳朗被包贇噎了一下,自己當然不可能將此時的包贇趕出門外,況且這家夥實踐安排得那麽緊,的確應該及時處理。不過陳朗還是有些猶疑,“今天要是拔兩顆,明天最好還是休息。”
  包贇“嗯”了一聲,也未多語。
  小護士吳馨早就在二人的對話中聞到了無數八卦的氣息,自然也得出兩人是舊識的結論。一接到陳朗眼神傳遞過來的訊息,她立即遞上了複雜牙拔除的同意書。陳朗接過來,遞到包贇麵前,“你看看這個同意書,仔細看一看,等簽完這個,我們立即開始。”
  同意書上幾乎羅列了所有可能出現的小概率事件,陳朗冷眼看著包贇連眼睛都不眨,便刷刷刷簽上他的大名,隻好把自己該填好的部分也完成。
  包贇是真不敢仔細看裏麵的內容,反正也不是頭一回簽手術同意書,再說長痛不如短痛。他現在渾身上下的細胞內都充滿了舍生取義的絕望,還有在美女麵前不願掉價兒的英勇。唯有瞥了一眼被陳朗放到桌子上的代表同意書的紙片,上麵有自己和陳朗並排出現的名字,心裏略微溫暖一下,臉上卻露出莫測的表情,“對了,陳朗,你知道‘十佳診所’評定時根管治療比賽的結果嗎?”
  陳朗搖搖頭,如果不是包贇提起來,她都快忘記這件事兒了。
  包贇看了陳朗一眼,“你給我做的根管治療的X線片,居然為皓康齒科獲得了一個二等獎。”
  陳朗“啊”了一聲,頗有些失望地道:“才二等獎啊!”
  包贇覺得陳朗簡直是異類,“二等獎你還不知足啊?要是換我,一定很高興。”
  陳朗倒是真沒把這二等獎放在心上,畢竟根管治療部分也是自己碩士時的專業內容之一,在學院裏做評比時,也不是沒拿過一等獎。陳朗想一想,繼續煞風景道:“就算得了二等獎又怎麽樣?現在還是要被我拔掉。”
  包贇觀察了一下陳朗的表情,頗有些詫異,“你怎麽一點兒也不激動?你難道不想知道皓康齒科的同事們看到這個比賽結果的表情?”
  不論陳朗內心如何波瀾起伏,還是盡量平靜地回答道:“我已經離開皓康,對他們的表情我沒有興趣。”
  包贇用陳朗完全能聽見的聲音做嘀咕狀,“你就逞強吧,其實大家都很敬佩你。”
  陳朗看了包贇一眼,沒吭聲,心裏卻暗道:佩服不佩服的無所謂,別冤枉我就好。陳朗不想再和包贇廢話,轉頭對吳馨吩咐道:“給我麻藥。”
  整個拔牙的過程並不是一帆風順,那顆劈裂的牙齒還好一點兒,陳朗很快就給解決掉,可是包贇的智齒有大半部分埋在骨組織下方,如果繼續下去,包贇不知是否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陳朗在此時停頓了一下,開口問道:“你沒事兒吧?要是受不了了,現在還來得及喊停!”
  包贇雙眼輕合,含混地道:“繼續吧,早死早超生。”陳朗看了眼神遊離的包贇一眼,心一橫,於是繼續。因為要去除部分阻力,黏膜上必須先做手術切口,所以陳朗在最後拔完智齒之後,還在創口上縫了幾針。
  這麽一折騰,就過去了一個小時,陳朗無意中掃了一下窗外,隻見無數高樓已經是燈火閃爍,唯有夾縫中的天空一片漆黑。陳朗利落地摘下手套,扔進盤子裏,看了一眼包贇青白無比的臉色,僵硬無比的表情,歎口氣道:“好了,好了,全都結束了,你就別板著臉了。我又沒敲又沒鑿,幹嘛那麽緊張?”
  包贇的表情也總算是有所鬆懈,但是臉色還是異常難看,他雖然內心承認肉體的確沒有痛苦,但是精神飽受折磨,尤其看著陳朗跟裝修工人一樣在自己嘴裏更換著各種冰冷的器具,那種生不如死的體驗讓他隻能一遍遍地默念“堅持,堅持就是勝利”。所以此時咬著消毒棉球的他,已經無力再和陳朗鬥嘴,口齒不清地問道:“這棉球咬多久?”
  陳朗朝吳馨一使眼色,吳馨就開始熟練地講解拔牙後的注意事項,什麽半個小時後將棉球吐掉,兩個小時後才能吃東西,二十四小時內不許吃過熱的食物、今天不許用吸管,七到十天拆線,二十四小時之內嘴裏有血絲都是正常,等等等等。吳馨還耐心細致地將包贇嘴角的血跡一一擦拭幹淨,令包贇在非常時刻頗有些感激涕零,尤其是吳馨的貼心與陳朗的寡言寡語形成鮮明對比,於是咬著棉球的包贇用殘留的一點兒精神,對吳馨微笑致意,點頭稱謝。
  而一直端著專業醫生形象的陳朗,僅僅專心聽著吳馨口述的注意事項,自己卻沒有什麽過多的言語,當包贇在前台結賬之後,她遞了一張印有自己頭銜及各種聯係方式的名片,又說道:“今天回去盡量少說話,免得引起出血。還有,這兩天有腫痛都是正常的,單如果你要是特別不舒服,就給我打電話好了。”
  包贇“嗯”了一聲,接過去看了一眼,便含混不清地道:“原來那個手機號不用了?”
  陳朗解釋道:“用原來的手機號,又是長途又是漫遊的,成本太高。”話畢又想起點兒別的,“你不是也不用原來的手機號了?”
  包贇眼神一閃,“你給我打過電話嗎?”
  陳朗“嗯”了一聲,下一句卻直接將話題岔開,“對了,麻藥消退之後,你肯定會不舒服的,給你開點兒止疼藥吧,雖然這東西有副作用,能不吃就盡量不吃,但還是能減輕點兒痛苦。”
  包贇莫名其妙地心情大為好轉,便有些逞強,“那就算了,我忍忍吧。”
  陳朗還是忍不住提醒道:“真的會很疼,你還是帶上點兒。”
  包贇隻覺傷口處麻木一片,也沒太當回事兒,所以隻是搖頭。
  陳朗便笑笑,也沒太強求,畢竟是藥三分毒,能免則免,謂為真理。
  是藥三分毒,這的確是真理。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真要命,卻是口口相傳的俗語。
  而今晚的疼痛在麻藥消除之後如期來臨,那種創口處難以言說的鈍痛,直接放射到半側頭部,讓包贇煎熬無比,忍無可忍,當然這還不是全部,包贇在接了一個長長的工作電話之後,驚恐地發現,由於自己說話過多,原本止住血的傷口又開始有些滲血。
  包贇此時才開始後悔起來,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不單沒有後悔藥賣,連止疼藥也沒有。房間內又沒有Jack的身影,他不知道是在忙著加班還是忙著約會,以至於包贇連個跑腿的也沒有。包贇一邊將術後吳馨交給自己的備用無菌棉球塞進嘴裏咬著,一邊琢磨著上哪兒去搞點兒止疼藥,天人交戰了沒多會兒,手機響了一聲。
  包贇拿起手機一看,是陳朗的一條短信,內容很簡單,就兩個字??骸疤猛穡俊?
  包贇懷疑陳朗簡直就在掐指算著自己的麻藥消退的時間,但現在也已經沒心氣兒逞強了,於是回了一條,“比想象中疼,而且傷口還在出血。”
  陳朗好不容易給自己找了個開場白,還得到對方回應,於是回道:“你是嚴格按照我們的術後醫囑來執行的嗎?千萬別大意了,現在趕緊再要會兒止血棉球。”
  包贇當然不會老實交代,隻是回道:“已經咬上棉球了。”
  陳朗又發過來一條,“還得咬半個小時。嗯,畢竟同時拔了兩顆牙呢,現在出現疼痛很正常,忍忍吧,過了這幾天就好了。”
  這回包贇看見的是陳朗難得一見的體貼,於是完全放棄逞強,老老實實地道:“一直在忍,都快忍出內傷了。”
  陳朗在沒想好如何切入自己的正題之前,隻能是順著包贇的口氣繼續道:“你又不吃止疼藥,的確好受不了。”
  也許是疼痛之下其言也善,包贇連錯誤都可以坦承,“不,我後悔了,我打算一會兒就去吃。”
  於是問題最喜愛繞來繞去之後,又回歸到了關鍵點上,陳朗一針見血,“不過你剛才好像沒拿止疼藥。”
  包贇訕然,隻好回道:“你記憶力真不錯。是沒拿,我得去街上藥店買。”
  陳朗如果年齡比包贇大上幾歲的話,一定會回上這麽一條:“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可現在正皺眉躺在客廳沙發上的陳朗,卻因為一直在痛悔剛才就顧著拔牙,顧著和包贇鬥嘴,卻忘了問包贇和DZ銀行合作的具體事宜,不得不坐在這兒不停地開動腦筋,顧左右而言他地給包贇發著短信。可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陳朗總覺得功利得隻問正事兒有些不厚道,想了想,又發短信道:“都幾點了,藥店早關門了。”
  包贇口內傷口再度出血,又備受疼痛困擾,也很絕望,“我不會這麽倒黴吧?”
  陳朗從沙發上直起身來,琢磨了一下,回道:“不算特別倒黴,我這兒有止疼藥,你住哪兒,我給你送去。”
  陳朗這兒真備有止疼藥,每個月的生理期,都是她在煉獄裏的日子,為了不影響正常工作和學習,她明知是藥三分毒,也偏向毒山行,一點兒也沒有身為醫生的嚴謹。
  包贇看了短信之後有血受寵若驚,不過現在夜深露重的,還讓陳朗在馬路上奔波,這簡直是太沒有風度的事情,於是回道:“你住哪兒?我去找你取吧,到了我給你電話,你送下樓就可以。”
  陳朗也認可這個方案,就像《圍城》裏所說的,男女青年之間,借書之重點就在於這個一借一還,而此時的自己,重點也隻是可以和包贇見上一麵,確認一下Jack白天所言非虛,並且順帶著打聽點兒內幕消息之類的,畢竟包贇說過,元旦後他又會離開上海,到時候上哪裏抓人去?陳朗於是劈裏啪啦地報出地址,包贇卻沉默了,半天後才回道:“我知道這個小區,Jack也住在那裏。”
  陳朗隻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那你呢?你住哪裏?”
  這回倒是快,包贇迅速回了一條,“我暫時和Jack住在一起。”
  陳朗愣了半天,這才拿起手機給包贇撥了過去。果然,Jack也是為了圖上班省事兒,就租住在這個小區之內,隻是不在同一棟樓而已。而剛剛道上海沒幾天的包贇,住房問題暫未解決,住了幾天酒店之後,就暫時和Jack擠在一處,說回頭找到合適的房子再搬出去。
  電話裏的包贇聲音含混,但語氣果斷,“這倒也好,我馬上過去找你。”
  所以,包贇很快就抵達陳朗公寓的樓下。嗬著熱氣裹著件厚棉服的陳朗已經在樓下等候,並且適時遞上問候一句,“你還好吧?”另外附加止疼藥一盒。
  包贇從看見陳朗的第一眼起,就渾身輕飄飄得恍若踩在棉花裏,不過傷口還在不遺餘力地拖著自己的後腿,他已經沒有力氣在陳朗麵前裝瀟灑,隻是含混地感謝了一下,客氣了兩句,再寒暄道:“你住幾樓?”
  陳朗指了指天上,“樓頂。”回答完之後,陳朗忽然想起來,“你還咬著棉球啊?現在還出血嗎?”
  包贇看了看表,正好半個小時,剛說了句:“差不多該吐掉了,出血不出血我可不知道。”也許是說話時連帶上了拔牙創口,包贇悶哼了一聲,猛然將眉頭擰成一團,用手捂住一側臉部,表情也難看起來。陳朗在旁邊實在沒法裝著不見,也沒法忍住自己潛藏的白求恩主義精神,不過她自我催眠著,算了算了,幹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於是歎口氣建議道:“要不上樓去我那兒,讓我看一眼吧?如果止住血,那就放心了。”
  包贇劇痛之下也沒再多想,隻能點頭,尾隨其上。
  上得天台,進得屋內,包贇滿臉驚詫地打量著周圍,隻有在陳朗提示他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吐掉口內的止血棉球。陳朗就這燈光檢查了一下,看起來問題不大,然後又遞上一杯水,讓包贇趕緊把止疼藥吃了。這一係列動作讓原本就雲裏霧裏的包贇更加眩暈,好半天之後,止疼的藥效才有所顯露,神智漸漸清明起來,這才有力氣打量客廳裏的擺設,挑眉扯著閑篇兒,“你這兒不錯,出門就是天台,風景也好,又清靜,比Jack那兒有意思。”
  陳朗隻恨自己不能馬上切入正題,隻會順著包贇的話搖頭,“唉,不好說,現在就我一個人租了底層,清靜是清靜,卻不太安全,而且誰知道將來樓上會搬來什麽樣的房客?要是來個不靠譜的,我估計會很鬱悶。”
  包贇這才注意到那個往上延伸卻被阻斷的樓梯,心有所動,不過嘴上卻是輕?Φ潰骸胺慷?補荒鹽?模??孔硬鴟殖閃教祝?幸饉肌!背呂室參菜孀鷗尚α肆繳??湍鳶胩燁樾骱罌?詰潰骸耙恢畢胛誓悖?賾贒Z銀行……”
  話音未落,包贇的手機鈴聲卻響了,包贇對陳朗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接聽道:“我知道了,馬上回來。”
  掛掉電話之後,包贇起身告辭,“我回去了,Jack回來了,忘帶鑰匙。”
  陳朗“哦”了一聲,內心頗有些傷心失望,折騰了一晚上,自己還啥都沒問呢。陳朗張了張嘴,卻無論如何也沒有心氣兒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隻是簡短地道:“有事兒的話,咱們電話聯係。”
  包贇“嗯”了一聲,起身告辭,走到電梯門口卻又忽然想起來,“對了,你剛剛還沒說完,說什麽DZ銀行……”也許這一句半句又牽動了傷口,陳朗無奈地看著包贇皺眉吸氣,暗道:你都這樣了,還讓我怎麽說,再說這也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楚的。其實除了這個,當然還有別的原因,比如陳朗當了一會兒白求恩,不單同情心大增,而且自尊心還飆升好幾級,沒來由地放不下身段,撕不下臉皮,自然也是異常鄙視自己,看來當說一不二的醫生,當得太習慣了,有求於人時怎麽就學不會低眉斂首,內心無比挫敗和喪氣。
  包贇看了看陳朗,也不再多語,比劃了一個“我走了”的手勢,便走進電梯內。
  陳朗眼看著包贇關上了電梯門,低頭正想離開,門卻忽然又打開了。陳朗詫異地看著重新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包贇衝自己微微一笑,揮了揮他手中的手機。
  在陳朗還有些發怔的時候,電梯門再度合上,讓陳朗頗有些雲裏霧裏。當然這些雲霧在五分鍾後便被一條手機短信給驅散,上麵寫著:“關於與DZ銀行的合作,一小時前已經發到你名片上的郵箱裏,請注意查收。這是我考慮過的某些要注意的具體細節問題,僅供參考。”最後的署名不是別人,正是包贇。
  陳朗內心隻覺五味雜陳,回屋打開電腦,果真收到了包贇關於合作事宜E-mail。陳朗既驚且喜,還有幾分慚愧,於是在E-mail上回發了一封簡單的感謝信,並且在末尾處做噓寒問暖狀,囑咐如有不適,可以隨時來電等等。陳朗一方麵也在鄙視自己的虛偽,但另一方麵卻又強詞奪理,診所醫生和公立醫院醫生最大的不同,不就是態度上的差異?我這不過是做到自己的本分,僅此而已。
  再接下來便適逢元旦,陳朗上完本年度最後一天班,也乖乖地回外公外婆家,除了吃便是睡,閑暇時便按照包贇提供的格式和要求,準備申報材料,偶爾也瀏覽一下國外的齒科醫學網站,或者在於博文和柳椰子的遠程監控下,學著看看博文口腔的一些數據報表,日子過得循規蹈矩,毫無新意。不過這些數據卻看得陳朗頗有些心驚,博文口腔的第一批融資金額已經順利落實,北京和上海的診所運營也相對正常,南方沿海幾座城市傳來的各項數據,卻實在不太美妙。陳朗不是沒有過問於博文和柳椰子,但是柳椰子和於博文現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與外資投行的繼續談判,以及博文的融資進展上,所以隻是輕描淡寫地對陳朗解釋道:“那邊都是加盟類的診所居多,醫療質量本來就不高,現在還在調整期,有待繼續觀察。”或者便是直接分散陳朗的注意力,“加把勁兒,這回要是和DZ銀行合作,說明他們對我們博文口腔開始認可,那對博文口腔的企業形象,是一個很大的提高。”
  陳朗轉轉眼珠,將信將疑。除了在感情上習慣一味地逃避,陳朗對於自己疑惑的事物總是本著探根究底的精神,背地裏也沒少做功課,雖然目前還是徒勞,有些東西雲山霧罩的,她還是看不清。
  當然,陳朗還會和陳誦在QQ上網聊,陳誦總是那一句:“姐,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陳朗的回答永遠都和不回答沒啥區別,“到時候就回來了,你可真夠操心的。”
  陳誦悻悻然,“我能不操心嗎?隻要你不回來,那個變態俞就不停地折磨‘金子多’,每天都讓他加班。”
  陳朗心跳慢了一拍,但還是在QQ上繼續說:“你什麽時候給人家取了這麽難聽的外號?”
  陳誦嘖嘖歎道:“姐,他那麽欺負你,你還心疼,真是受不了你。”
  陳朗默然,半天才打出幾個字,“不是心疼,隻是一種慣性。”
  陳誦還是很熱衷於打聽自己姐姐的八卦的,“姐,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那就原諒他得了。”
  陳朗打了個愁苦的表情,“我們倆之間不是原諒或者不原諒的問題,而是信任問題。”陳朗實在不愛再揭一次傷疤,岔開話題道:“別說我了,你呢,複習的怎麽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雷區,陳誦就最不愛別人提這個,“不怎麽樣,對了姐,元旦你沒回來,春節總得回來了吧?”
  陳朗想了想,“春節我的假也不長,就七八天,我還得先去趟普陀島,回來後應該還有幾天,我會抓緊時間回趟北京。”
  陳誦打了個怒目圓睜的表情,“大冬天的你去普陀島做什麽?難不成求神拜佛啊?”
  陳朗“咦”了一聲,也打字,“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可不就是去求神拜佛。”
  “你不是唯物主義者嗎?什麽時候改唯心主義了?”
  陳朗苦笑,於是繼續打道:“我就算唯心主義,也是偽唯心主義,我是替……”陳朗停頓了一下,繼續打字,“我替我父親去普陀島還願,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兩年對佛教越發執著,每逢春節都去普陀島捐香火錢。他去年又正好大難不死,近年春節不久?!?
  這事兒是陳朗自己攬上的,於博文本來想親自回國還願,上次為了陳朗的臥底時間就回國奔波了一回,這回又要折騰,被現任夫人李瑩生拉活扯地拽住,還打了長途電話給陳朗,讓她一塊兒做做思想工作。陳朗便立即將此事兒攬到自己身上,許諾說春節時一定替於博文去寺廟捐香火,於博文這才消停一些。
  陳誦當然知道陳朗口中的父親指的是於博文,被陳朗這麽一提醒,陳誦也隱隱有些印象,好像自己親娘也念叨過此事兒,於雅琴還曾經抱怨說:
  “真會折騰,這哪裏是去燒香,明明就是去燒錢嘛。”陳誦於是在電腦上打字道:“姐,你要是春節再不回家,咱媽那個暴脾氣,估計就殺到上海去找你了。”
  陳朗打了個吐舌頭的表情,“我知道,我知道,我盡量趕回去。”
  陳朗在華山路外公外婆家待了整整兩天,要不是最後一天假期自己要值班,還不會被家中長輩放回,於是拎著一堆外婆給自己準備好的夜宵,回到了浦東的公寓。如果說非要陳朗在北京和上海之間做個選擇,陳朗一定還是選擇北京,其中的一條重要原因,那就是上海的冬天屋內過於寒冷,沒有暖氣。
  陳朗打開房門,第一件事兒就是忙不迭地打開空調吹暖風,可是那種由內到外的冰冷還是很難緩解。陳朗下意識地又從櫃子裏拿出一瓶威士忌,看看隻剩下瓶底一部分,便倒進杯子裏,一仰脖,一飲而盡。
  就像每個人都有隱藏的另一麵一樣,陳朗在乖乖女的麵目下,除了室友Mavis,沒有人知道她偶爾會酗酒的秘密。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應該是剛剛道香港念書的時候,原本以為陌生的環境、沉重的功課可以讓自己遺忘掉所有,但每當夜深人靜,往事還是會一波波襲來,所有甜蜜的苦澀的幸福的絕望的回憶,永遠盤踞心頭,讓人揮之不去。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讓陳朗幾近於崩潰。
  然後,然後陳朗就迷上了威士忌。它陪伴著陳朗度過了所有的低沉歲月,知道畢業前半年,陳朗才漸漸擺脫掉對它的依賴,回複平靜。
  就像腳不可能踩入同一條河流,卻總會被同樣的石頭絆倒一樣,原本以為已經戒掉的惡習,卻在陳朗終於擺脫掉長輩、開始獨居生活的第一日,便迫不及待地再度恢複。和表麵上的沒心沒肺不同,每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便是陳朗痛苦生活的開始,隻有威士忌是解救她良藥,是她忘記掉俞天野、忘記掉皓康,忘記掉那些冰冷和懷疑眼神的,唯一製勝法寶。
  可是此時,法寶作用有限,陳朗晃了晃空酒瓶,無奈地搖搖頭,便起身將喝空的酒瓶放進廚房,與未拆封的另外幾瓶威士忌擱置在一起。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陳朗隱隱覺出許多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哪兒不對勁還是有些說不上來,隻是疑心窗台上幾個並排而列的威士忌酒瓶好像都神態各異地看向自己。陳朗苦惱地回到客廳,將屋子裏上下左右又是好一陣打量,耳邊還隱隱有音樂聲從外麵傳來,原本舒緩的樂曲卻並未緩解她煩躁的情緒。正在陳朗有些莫名其妙之際,手機嘀嘀響了兩聲。
  “你回來了?”署名一點兒也不陌生,是包贇。
  不能吧,就算包贇和Jack一起也住這個小區,外麵冷風凜冽、黑燈瞎火的,他難道還能火眼金睛地看見自己?陳朗抬頭掃了一眼剛剛放在沙發上的申報材料,還是琢磨著和包贇溝通一下,於是硬著頭皮回了一條短信,“回來了,傷口好些了嗎?想和你見一麵,谘詢一下與DZ銀行合作的問題。”
  過了半天,終於手機再度嘀一聲,簡單無比的兩個字:“好的。”
  陳朗也覺出自己的虛偽來,正想發短信問具體樓層,卻忽然聽見有人敲門,陳朗霍然一驚,下意識地問道:“誰?”
  可是門外沒有人說話,隻是有個男聲輕咳。
  陳朗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迅速聯想到無數新浪社會新聞欄目裏出現過的惡性事件,心髒狂跳不已,大氣也不敢出,隻能緊緊握住手中的手機,緩緩走向門口處的貓眼,向外看去。
  可是外麵一片漆黑,也看不出什麽,時間仿佛靜止了一分鍾,安靜地可以聽見針落到地上的聲音。陳朗鎮靜下來,又躡手躡腳地往窗戶方向走,手裏的手機卻狂叫起來。陳朗一看來電顯示,便忙不迭地按下接聽鍵,那邊卻先聲奪人,“陳朗,你在哪兒?”
  這個聲音似遠似近,陳朗皺了皺眉,也沒多想,隻是小小聲道:“我在家裏。”
  包贇“哦”了一聲,聲音往上拐去,“怎麽聲音那麽小,跟做賊一樣?”
  陳朗踱步到窗前,拉開窗簾往外看,還是什麽也沒有,於是繼續小小聲道:“今天特別古怪,這小區的門禁是不是失靈了,好像天台上來了陌生人……”
  包贇有些不可置信,“你不會告訴我,你害怕了?”
  陳朗遲疑了一下,悻悻然地答道:“恭喜你,答對了。”
  電話那頭撲哧一樂,終於道:“那你開門吧。”
  陳朗還沒有反應過來,隻聽包贇慢吞吞地繼續道:“好像我就是你說的陌生人,現在站在你門外。”說完便掛掉了電話。
  這回屋外又傳來敲門聲,還有個男聲清晰無比,“開門吧,是我,包贇。”
  陳朗長出一口氣,趕緊把門打開。屋外一男子斜倚在牆邊的死角處,一臉嘲笑地看著自己,讓陳朗好不氣惱,“你怎麽上來的?嚇死我了,連個動靜也沒有。”
  包贇嘖嘖歎道:“我也沒想到你會這麽膽小。”
  陳朗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帥哥,幾天不見,他清減了許多,估計都是拔牙惹的禍。將包贇讓進屋內,她嘴上卻辯白得煞是無力,“誰讓你裝神弄鬼?這大晚上的,當然我得小心一些。”
  包贇輕飄飄地走進屋內,徑直坐在沙發上,斜靠著,有氣無力地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都被你折騰慘了,哪兒有力氣裝神弄鬼?”眼睛所及之處是散放在沙發上的申報材料,挑眉問道,“你弄好了?”
  陳朗走過去將資料遞給包贇,“你看看,還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包贇快速翻了幾下,便抬頭看向陳朗,“怎麽,博文口腔的事兒你開始負責了?”
  陳朗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們博文……”卻又噤聲不再言語,隻是繼續低頭看報告書,房間內隨即冷場。
  包贇不上不下的半句話讓陳朗滿腦門兒都充斥著問號,忽然,陳朗聽見“咕咕”兩聲。
  陳朗詫異之下四處逡巡,房間內再次傳來無比清晰的“咕咕”聲。
  這回陳朗辨清楚了聲音的來源,好整以暇地朝沙發方向看去,隻見沙發上的包贇還是低頭看著報告書,頭也不抬,一派正經。
  陳朗還是輕咳了一聲,問道:“你沒吃晚飯嗎?”
  包贇依然低著頭,淡淡地“嗯”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報告書就這些吧?”
  陳朗點頭,“就這些了,還有什麽要補充和修改的地方嗎?”
  包贇合上申報材料,這才抬頭道:“已經很好了。”也許是錯覺,陳朗隱約覺察到,包贇的臉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一絲紅暈。
  不過,包贇的肯定還是讓陳朗頗為心安,原本忐忑的心情終於略有放鬆,“那我回頭把申請書交給誰?”
  包贇無比平靜,“待會兒Jack會上來,我交給他就行。”
  陳朗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問Jack會來這兒的原因,她是冷清慣了的一個人,很少主動進取,習慣了兵來將擋,水來土囤。她正要開口說話,卻又聽到一聲“咕咕”,而且這次的聲音大得二人完全不能忽視其存在,包贇隻覺得顏麵盡掃,一臉的鬱悶。
  陳朗忽然如醍醐灌頂,“你不會告訴我,拔了牙以後,這幾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吧?”
  包贇萬分不情願,但還是翻了個白眼,回道:“往事不堪回首,千萬別再提起。”
  這個答案完全如陳朗所料想到,她皺著眉頭想了想,便徑直走到餐桌旁邊,指了指自己剛帶回來的一摞餐盒,“這些是我剛從家裏帶回來的夜宵,你要是真沒吃,挑挑看有沒有你想吃的。”
  包贇不算太起勁地站起身來,目光在幾個透明餐盒上來回打量,嘴裏嘀咕著:“生煎皮太厚了,小籠包子太油膩了……”好半天才指了指其中的一盒紫米粥,“那就這個吧。”
  陳朗心裏雖然鄙視包公子的難侍候,但還是一聲不吭地將紫米粥單獨拿出來,遞到包贇的麵前。
  包贇用手碰了碰飯盒甕聲甕氣地道:“太涼了。”
  陳朗看了包贇一眼,使勁往下壓了壓火氣,再次一言不發地將紫米粥從包贇麵前拿走,到廚房裏用微波爐加熱了一下,拿了一隻勺子一起放到包贇麵前,“傷口還沒好利落,還是別吃太燙的,看看這個行不行?”
  包贇悶哼了一聲,微微嚐了一口,便滿意地點點頭,毫不客氣地吃起來。陳朗目瞪口呆地看著包贇行雲流水般的喝粥動作,他一點兒也看不出有拔牙後的任何不適症狀,心裏鬱悶至極,不會被這小子騙了吧,嘴裏便不由自主地道:“你這粥喝得可夠熟練的啊。”
  包贇掃了陳朗一眼,“那當然,換你天天隻喝粥試試,能不熟練嗎?”
  陳朗撇撇嘴,不置可否。
  就在此時,屋頂開始傳來踢踢踏他的腳步聲,還不知從哪裏傳來“砰砰砰”的聲音,陳朗“啊”了一聲,“樓上有房客搬來了嗎?我聽見腳步聲了。”
  包贇看看陳朗表情,微微一曬,從兜裏掏出手機,撥了出去,“Jack,你下來吧,我就在樓下。”
  那邊仿佛還在問:“哪個樓下?”
  包贇沒好氣地道:“還有哪個樓下,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幾步路就下來了。”
  腳步聲越走越近,然後有人敲門,走進來的果然是Jack,他嘴裏還歎道:“粥仙,燒剛退,你就上鄰居這兒串門,真行。”可是當他看見屋內坐著的陳朗時,頓時呆了一下,“Jessica?你怎麽在這兒……”
  陳朗被這句話問得一愣神,包贇卻一言以蔽之,“她就住這兒。”
  Jack看看包贇,再看看陳朗,開始嘖嘖歎氣來,“我明白了,這回我算明白了。”
  包贇沒好氣地道:“你明白個鬼。”
  陳朗狐疑至極地看著包贇,包贇表情有些尷尬,幹笑了兩聲,“嗯,我這兩天租房子來著。”
  看看包贇,再看看陳朗,心有不甘地抱怨道:“他不單租房子,燒還沒退就著急搬過來了。”
  陳朗張了張嘴,原本糊塗的大腦,忽然混沌頓開,指了指樓頂:“你不會告訴我,你倆一起搬到了樓上?”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嫌棄地道:“誰要和他一起搬到樓上?”
  陳朗“啊”了一聲。
  Jack很是解脫的樣子,對包贇眨眨眼,“你當我喜歡和你住一塊兒呢,免得總被我的教練逼供,打聽你的生活習性愛好及性取向。”
  正值陳朗頭昏腦漲瞠目結舌之際,包贇卻對Jack怒目視之,“就你那個狗屁教練,能不能別再提了?”
  Jack心虛得很,立即舉手投降。
  包贇轉頭向陳朗解釋,“Jack要去新加坡的新公司上班,最近就會離開上海,所以我得趕緊找自己住的地方。正好中介公司向我推薦了?!?
  “明明當初有個人是說續租我那套房子的。”Jack在一邊很有揭發包贇的衝動,不過還是識趣地選擇了閉口不言。
  可是陳朗的反應卻讓包贇和Jack都倍感意外,她隻是萬分認真地看向包贇,“你真的搬我樓上住了?那你可太衝動了。簽合同之前該問問我的意見嘛,樓上那套房子有很多問題,不單沒有廚房,據說屋頂防水做得不好,下雨的時候可能屋子裏會漏雨。”
  包贇原本還害怕陳朗看出自己的司馬昭之心,可是陳朗的反應讓包贇頗有些失落和無語。隻有Jack笑的鬼崇至極,趁陳朗沒注意的時候,小小聲湊到包贇耳邊,“我今天才看清你,簡直就是重色親友。下雨怕什麽啊,我估計刮風下雪全都沒有問題。”
  這句話迎來的卻是包贇的一個淩厲的眼神,和一個“Shut up”的口型。
  Jack不怕死地聳了聳肩膀,包贇卻不想再糾纏這個問題,於是站起身來,拿起被自己掃蕩幹淨的飯盒,“陳朗,我去把它放廚房水槽裏。”
  陳朗立即拒絕,“不用了,擱這兒就行。”
  包贇笑笑,還是拿著飯盒朝廚房走去,剩下Jack笑眯眯地問陳朗:“Jessica,你和Andy認識很久了嗎?”
  陳朗愣了一下,遲疑地道:“沒多久,不到半年吧。”真是沒多久,第一次見包贇還是在去皓康麵試的路上,明明當時兩看兩相厭,針尖對麥芒,當時為什麽偶爾回憶起來,卻總讓人忍俊不禁,不像回憶中與另外一個人的相處那些片段,完全是冰與火的重疊,快樂的時間如此迅捷,鬱結的時間卻是無比漫長。
  Jack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特質,繼續追問道:“你們怎麽認識的啊?”
  陳朗苦笑道:“無意中撞一塊兒了,算是不打不相識吧。”陳朗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岔開道:“包贇前幾天發燒了嗎?”
  Jack點頭,“嗯,好像拔完牙的第二天就不行了,燒到38度,也吃不了什麽東西,這幾天盡讓我給他買粥喝了。不過現在好了,他搬走之後我就解脫了,要不天天伺候他,我就算不被他煩死,也會被累死的。”
  陳朗奇怪地道:“那他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Jack笑得很含蓄,“你要理解他,他很享受打腫臉充胖子的感覺。”
  陳朗還是見識過包贇的公子脾性,心知像他這樣的人,就算生病,也不會讓人省心。但是她對Jack的話還是略有疑慮,正想尋根究底,卻見包贇從廚房裏出來,神色忽明忽暗,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陳朗,你怎麽還有收藏洋酒的嗜好?”
  陳朗臉色頓時微滯,暗道壞了,卻又很快恢複正常,隻是笑一笑道:“玩玩而已。”
  包贇沒再多言,隻是接下來偶爾會偷眼看向陳朗,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欲言又止。
  很久很久以後,包贇才對陳朗道:“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一排威士忌時,不知有多震驚。”
  陳朗鄙視他,“你不是認為我在收藏洋酒嗎?”
  包贇哼了一聲,“鬼才相信。”
  雖然有些時候生活就像遊樂場的瘋狂老鼠,永遠給你意外,令你猝不及防,但它有時候又像命運裏預定的羅盤,一個搭扣一個搭扣的,在神秘軌道之中慢慢旋轉,滑向你既定的命運。
  陳朗和包贇的異性合租生涯就這樣拉開了序幕。至於博文口腔與DZ銀行的合作意向,也在元旦後步入了正軌,這讓已經從北京回到上海的徐主任大為興奮,不遺餘力地誇獎陳朗,“陳醫生,這算是開了博文口腔的先河,要是成了,你可得居首功啊。”
  陳朗擺擺手,一腦門而汗,道:“除了寫那份報告書,我真沒幹什麽。”徐主任當然做不同意狀,“是你的功勞就是你的功勞,你別那麽謙虛。”緊接著道,“對了,這回我去北京還沾了你的光,和鼎鼎大名的俞天野醫生攀談了好一陣。”
  陳朗臉色劇變,好半天才道:“怎麽是沾我的光啊?”
  徐主任笑嘻嘻的,“你看你也是,都沒有告訴我,你原來在北京的時候,還在俞醫生手下待過。”
  陳朗下意識地問道:“你聽誰說的?”
  徐主任回答:“應該是他的助手,好像是叫王鑫吧。吃會議餐的時候,他正好在我旁邊,我把名片剛剛遞過去,他就問我認不認識你。”
  陳朗“哦”了一聲,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落。
  徐主任繼續道:“後來王鑫還帶著我去和俞醫生聊了會兒,我們討論了一下種植的最新發展狀況,還谘詢了一些現階段我遇到的難題。俞醫生對我很客氣,不嫌我問得囉嗦,解答得特別詳細,還安排時間帶我參觀了皓康的種植中心,讓王鑫醫生拿了一些我需要的圖譜,以及文獻資料的複印本給我。”
  陳朗沉默了一下,問道:“俞醫生這次有專題講座嗎?”
  徐主任大點其頭,“當然有。俞醫生這次的講座特別精彩,他給我們做了一場用國外某新型種植體進行臨床手術的報告,讓我們大開眼界,因為這種新型的種植體有悖於許多種植學上的常規理論,尤其是對冠根比例的標準上的顛覆,可以說解決了骨高度不足需要植骨的難題。從某種意義上說,開辟了一個新的領域,填補了國內種植上的又一空白。你要是在現場肯定也會激動的,他結束講座的時候,掌聲幾乎爆棚。”
  陳朗完全可以想象俞天野揮斥方遒的神采,嘴裏卻隻是淡淡地道:“那可真不錯。”
  徐主任雖然奇怪陳朗的反應,但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笑嘻嘻地說:“以前 還奇怪你牙體牙髓專業出身的,怎麽對種植業頗有了解,最初和你合作病例的時候,我還有些不放心。”
  陳朗眨了眨眼睛,“那您現在呢?”
  徐主任又笑,“我早就放心了,而且現在明白看,你跟過俞醫生,當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陳朗沉默了一下,並未過多解釋,最後冷不丁問道:“你們還說別的了嗎?”
  徐主任愣了一下,想了想,“哦,俞醫生特地讓我代問你好。”
  陳朗點點頭,“謝謝你。”
  原來隻是問好,僅此而已,僅此而已。
  “他還是那樣萬眾矚目,那樣高高在上,讓人景仰。在他的世界裏,即便沒有我,也會有鮮花和掌聲,還有無數羨慕的目光。也許自己就算拚盡全力追趕,也無法趕上。”回到家中的陳朗打開一瓶新的威士忌,一邊無比心酸地想。她翻開最新一期的《Implant City》,妄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翻了沒幾頁,就看見一篇俞天野的專訪。她一字一句地研究完這篇新聞,原來俞天野在與自己分手後沒多久,便去美國的一個牙醫聯盟組織參加了短期培訓,回國後他便開始嚐試新型的種植技術。陳朗很難描繪自己五味雜陳的心情,但是毫無防備地在專訪的尾部分看到俞天野的一張近照,卻讓她猛然受到了衝擊。他看起來並不像陳誦和王欣嘴裏描述的那樣頹廢,而是神采奕奕地坐在那張熟悉的辦公桌前,對著鏡頭淡然微笑。
  陳朗憤然將《Implant City》扔到一邊,心情忽然變得很是糟糕,唯有用威士忌來解救自己。大概過了半個小時,陳朗微醺之下覺得自己心情漸漸平複,又重新將《Implant City》撿起來,剪下屬於俞天野的那一部分,放到一個藍色的文件袋裏。這個文件袋已經用了一段時間,起初是陳朗進入皓康齒科以後,偷偷收集的所有俞天野發表在各種雜誌和期刊上的論文,以及偶爾的一些訪談,甚至還有照片。現在陳朗就算離開了北京,和俞天野已經完全無關係,但他依然是口腔醫生種植論壇裏時常被提起的名字,種植雜誌、期刊上的新聞動向裏也時不時晃動著他的身影,陳朗躲都躲不開。世界那麽大,怎麽還是隨處皆可見他的行蹤和印跡?不知道出於何種心理抑或是慣性,陳朗還是將那些與俞天野有關的部分全部修剪下,一股腦地塞進藍色文件袋裏。
  不過,陳朗就像陳誦所描述的那樣,她是傷口愈合雖然緩慢,但是從不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是絕不回頭勇往直前。在她看是有點兒淡忘俞天野和自己相處的那些時光之後,便會沒心沒肝地為自己慶幸,覺得與被甄一諾背叛相比,除了再一次損及了她在情感上的自信,她和俞天野的短暫戀情並沒有帶來特別大的危害。不過不管怎麽樣,她的恢複和愈合的時間與那個時候比起來,有了明顯提速,也許是因為她有忙碌的工作,有導師的折磨,還有和藹的同事及親切的家人,來分散注意力,再不濟,還有最忠實的威士忌。雖然這威士忌並非是遺忘的良藥,僅僅是催眠的偏方。
  可今晚的陳朗卻是一個例外,異常地焦躁,甚至在臨睡前的輾轉反側之中可以遊離到空中審視床上的自己,床上那個長得和自己不差分毫的人,毫無表情地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天花板,眼神呆滯毫無焦距,完全無法識別彼此的內心。
  當然,除了俞天野,在陳朗身邊猛然冒出的這位叫包贇的仁兄,讓陳朗在煩躁之餘也甚為焦慮。陳朗並非如表象一般,對包贇一直以來的意圖無知無覺,歲他突然搬到自己樓上入住無動於衷,隻是在現階段,她沒有心情也沒有欲望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所以她隻能蜷縮成一團,假裝對一切都視而不見,實際上不過是她直覺上的裝傻而已。
  可是裝傻並不能解決根本問題,畢竟有個大活人會時不時出現在自己麵前,讓陳朗別扭至極。不過陳朗很快就釋然,這包贇並不常駐上海,成日裏跟空中飛人一樣忙碌,比如這兩周,包贇就被教會到香港本部參與集中培訓。不過陳朗還是低估了包贇的影響力,他人雖然不在上海,卻交給陳朗一個嚴峻而又光榮的任務,幫忙照看他的新寵物——兩隻處於淺度冬眠狀態的巴西龜。
  估計是從北京搬運那隻龐大的玳瑁難度太高,包贇思龜心切,又弄來兩隻小的,以解他詭異的相思之情,陳朗的揣測不無惡意。她其實當麵詆毀過包贇古怪的烏龜情節,包贇卻正色道:“烏龜是人類的朋友,切記切記。”
  還人類的朋友呢。陳朗瞥了一眼窗台上的透明龜屋,嗤笑一聲。這連個小東西哪裏需要自己照看,上海冬季的室溫也不過十度上下,它們貌似已經進入冬眠,頭碰頭腳碰腳,一動不動地趴在水裏,埋頭苦睡,誰也不理。陳朗輕敲龜屋,二龜也毫無反應,用手觸碰四肢,它們才慢吞吞將其縮回殼裏,繼續保持假寐狀態。陳朗瞪大眼睛觀察半天,甚覺無趣。可無趣之下又有些自憐自艾,好像自己在本質上與巴西龜也沒太大不同,如果外界稍有困擾,便立刻縮回殼內,再也不聞不問。就如同她從來也沒有問過包贇自己離開皓康之後的情形。
  不是不能,是不想。
  不是不想,是逃避。
  反正即便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冤枉的,俞天野卻寧願選擇不相信,那自己還能怎樣?恍惚中猶記得於博文常看的經文書裏寫著:四大皆空,五蘊非有。常清常靜,不動不搖。
  自己不過是一介俗人,做到四大皆空太不容易,但是終會有那麽一天,一切都似浮雲流轉,一切都四過眼雲煙,漸漸消散於無形。
  不過,小巴西龜每日裏不吃不喝,疑似冬眠,卻讓陳朗頗有些犯嘀咕。包贇臨走時並沒有來得及向陳朗交代什麽養龜秘笈,可是對於像陳朗這樣勤奮好學勇於鑽研的同誌,自然是連夜爬到網上搜索出一大堆養龜小常識。研究一通之後,她卻有些惶恐,好像龜友論壇上都說小巴西龜最好還是不要冬眠,以免控製不好自己,出現夭折的噩運。呃,還得給龜屋配置上一個加熱器,保持暖洋洋的恒溫,小不點兒們才會重新清醒過來。還得勤喂食,勤換水,避免感冒,以免得白眼病。
  白眼病?我這跟供足總一樣供著你們,我都快紅眼病了我。陳朗咬牙切齒地腹誹,可依然嚴格按照網上龜友們的指點來執行,眼見著它們開始活潑起來,跟見者它們吃得香,拉得也快,眼見著它們在加熱器的恒溫調控下,舒適無比地滿龜屋溜達,陳朗也情不自禁地心情舒適,連帶著顧不上與自己的威士忌親近。
  就連即將離開上海,特地跑過來與陳朗告別的Jack,也繞有興致地站在龜屋前仔細端詳,興致勃勃地追問:“這兩隻這麽好玩,正好是一對吧?”
  陳朗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跟著端詳半天,實在難辨雌雄,隻能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記得資料上說,現在不好區分,因為還太小。”
  Jack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麽端倪,自然也失去了興致,這才想起正經事兒來,用手指了一下剛剛抱上樓來的紙箱子,“你幫我轉交給Andy吧,這都是他的寶貝,一直擱在我那裏,還沒有搬過來的。”
  陳朗看了一眼,“哦”了一聲,“放心吧,等他回來,我就轉交給他。”
  Jack想了想,又從兜裏掏出一張卡來,“這張藍迪健身中心的金卡,我也不用了,你也幫我還給他。”
  陳朗接過來一看,這才想起自己貌似也有一張同樣的健身卡不禁喃喃地道:“藍迪在哪兒呢?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也該去健身中心見識見識,免得浪費了。”
  Jack卻是一臉的詭笑,“咱們小區對麵就有一家藍迪,你可能平常沒注意。對了,你一定要拖著Andy一塊兒,要換他自己一個人,打死也不會去的。”
  陳朗看出Jack臉上的不好好意了,好奇地追問道:“為什麽?”
  Jack笑得好一陣抽搐,“健身中心裏麵有他的fans,雖然是我認識的朋友,不過可能太狂熱了,Andy上回被徹底嚇到了,就再也沒去過。”
  陳朗將信將疑,“不能把?包贇也有被嚇到的時候?他應該高興還來不及吧。”
  Jack一臉的肯定,“不信的話,你就試試看,看他同意不同意。”
  陳朗一瞬間想起了北京那家“陳記”川菜館的老板娘朝著包贇飛撲過去的情形,那個場麵太震撼了,也讓圍觀的八卦觀眾反複咀嚼不停回味,煞是過癮,難不成還會copy成另一個上海版的類似劇情?陳朗不禁玩心大起,點頭道:“那我一會試試,說不定又可以看戲。”
  Jack看出陳朗眼神裏滿是憧憬,便感歎現在世風日下,淑女都使壞,不禁有些後悔,也許將來包贇會打個飛的過來殺人滅口。剛想到此,Jack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不至於,不至於。
  陳朗倒是轉入正題,“對了,那你生命時候還回上海?”
  Jack聳聳肩膀,“新公司在新加坡,我都不知道會不會再回來,這邊我已經把房子都退掉了。不過你放心,至於你們博文與DZ銀行的合作,會有其他同事來接手,按照程序往下走就可以了。”
  陳朗頗有些好奇,“那包贇呢,難道不是由他來接管麽?”
  Jack搖搖頭,“他天生對數字很敏感,總部很器重他,所以她一直做與投行相關的業務,這讓我很羨慕。”
  陳朗詫異地看了Jack一眼,還沒問為什麽,Jack就自己解釋道:“和也是我為什麽會跳槽離開。我不喜歡做市場,這次去的是一家新成立的投資集團,也許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其實陳朗也聽不懂,隻是在Jack說完之後不懂裝懂地跟著點頭而已。反正這些和她都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她偶自己需要關心的部分,她的時間安排得極為緊湊,除了工作和課題研究以外,她開始學習企業的融資上市知識,不僅虛心向陳誦請教如何更直觀地了解和掌握企業的財務報表,還要抽那兩隻帶殼的小祖宗,另外還要騰出時間為即將來臨的教學錄像,練習牙周手術的縫合技巧,還得去斯蒂芬教授那裏幫忙,更要定時回絮絮叨叨的外婆家報到。
  她是那樣的充實,看在外婆和柳梔子的眼中卻是心疼。外婆皺著眉頭對陳朗道:“囡囡啊,你真讓我放心不下,幹脆過幾天和我們一塊兒去美國吧。”
  陳朗道親舅舅,也就是柳青提遠在美國的兄長,早就說好了要接老兩口去美國過農曆年,也算合家團聚一段時間,當然也在電話裏盛情邀請了陳朗過去。陳朗哪裏脫得開身,當然是婉拒。
  可是外婆的話讓陳朗誠惶誠恐,她輕輕揪柳梔子的袖口。柳梔子便隻好上前,勸慰老太太道:“陳朗的假期短,而且還要替他父親去普陀島還願,況且簽證也不可能那麽快,下次吧,下次還有機會。再說,您走了不是還有我照看她嗎?您就放一百個心吧。”
  陳朗也趕緊湊上去聞言軟語地道:“是呀,外婆。再說我去完普陀島,就得趁著假期回一趟北京,我也好久沒見我北京的爸爸媽媽了,再不回去他們真該生氣了。”
  老太太想了想,也覺得如果不讓陳朗回北京的確有些不近人情,腦筋立馬開動起來,指示柳梔子道:“回頭你幫我多準備些禮物,讓囡囡給她爹娘帶回去,可別讓人家說我們失了禮數。”
  柳梔子自然是滿口答應。

  第三十一章 靠近
包贇拖著行李箱走出機場,隻覺陽光普照,天氣晴好,與香港暖和和煦的亞熱帶氣候差距甚小。包贇很高興上海用如此熱情的態度迎接他的回歸,再聯想到總算可以和某人名正言順地變相同居,以至於整個心情都在一路上揚,嘴角處於難以抑製的上翹狀態。
  隻不過,包贇在用門卡打開天台大門的那一瞬間,被眼前的場景驚駭得撞了一下腰,滿心的柔情蜜意頓時消失不見,現實與想象的巨大落差讓他當場石化。包贇好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來,暗道自己走了也不算太久,怎麽這高檔社區就赫然變成了屠宰場?
  說是屠宰場還真不算冤枉,原本幹淨寬敞的天台正中鋪滿了報紙,報紙上有兩隻表情猙獰的豬頭,正齜牙咧嘴橫眉怒視著包贇,讓有點兒潔癖的包贇有了想吐的衝動。於是他將絕望的目光慢慢轉向正磨刀霍霍的屠宰員——陳朗。
  手持凶器的長廊也沒想到包贇會出現在自己麵前,脫口而出的便是:“你怎麽回來了?”
  這話聽在包贇的耳中,毫無歡迎的意思,於是有些沒好氣,“我是不是不應該回來啊?妨礙你了?”
  陳朗自知說錯話了,於是趕緊彌補,一臉抱歉的表情,“沒有,沒有,我倒是怕妨礙你,我等下就把它們都收拾了。”
  包贇平複了一下心情,做淡然狀,“不妨礙,你忙你的。”包贇勘測完地形之後,盡量避免實現再與天台中央的行刑現場有所接觸,拖著行李繞行走上樓梯。可是濃鬱的生豬味還是撲鼻而來,包贇停頓在門口,有些沒忍住,問道:“陳朗,你在幹什麽呢?”
  陳朗抬頭看了包贇一眼,答道:“哦,晚上要去醫學院做個牙周縫合是教學錄像,我怕丟人,先提前練習練習。”
  包贇做了然狀,點點頭,“那我就不打擾你了,你繼續,繼續。”
  包贇拉著行李轉入自己房間,將房門緊閉,這才鬆懈下來,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他搖搖頭,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開始洗漱,一邊衝洗還一邊想:這陳朗真不是省油的燈,時不時就來點兒驚喜或者是驚嚇。
  剛想到這裏,他恍然聽到有人在砸門,於是趕緊關掉水閘,仔細分辨了一下,回道:“陳朗,我在洗澡,有事兒嗎?”
  陳朗在外麵喊了一聲,“沒事兒了,待會兒再說,你繼續。”
  屋外重新恢複安靜。
  包贇快讀將自己擦拭幹淨,換了一身休閑衣物,打開房門走下樓梯。嗯,還是那股難聞的生豬肉味道,包贇無法抑製地皺起眉頭,沉聲道:“怎麽了?剛才找我什麽事兒?”
  正忙著穿針引線的陳朗打量了胰腺癌清爽幹淨的包贇,覺得有些不合適,搖頭道:“算了吧,我自己搞定。”
  包贇盡量壓抑著自己,沒好氣地道:“有事兒你就說,別那麽婆婆媽媽的。”
  陳朗挺直腰板,心想: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不用白不用,便衝他彎彎眼睛,“你能幫我個忙嗎?我需要一個助手,用手幫我把豬頭固定。”
  包贇被這句話激得有逃離現場的衝動,他用眼睛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真是亂七八糟不堪入目,剛剛還完整的豬頭眼睛被陳朗進行了分解,每個都被水平地一分為二。包贇強忍著惡心問道:“這都是你幹的?”
  陳朗點點頭,認真解釋道:“我隻需要有下頜牙齒那部分,結果去菜市場,豬肉販不肯賣給我 ,說我要買就得買整隻豬頭。沒辦法,我隻好買回來自己給它美容,將下頜部分分解出來。”
  包贇覺得自己無比倒黴,泡個妞兒都要麵對各種匪夷所思的局麵,隻能硬著頭皮道:“那你要我怎麽做?”
  陳朗沒想到包贇會如此幹脆,看來這小子進步不小啊,於是用孺子可教的語氣對包贇指指點點,“你幫我扶住這個下頜部分,固定住,要不我縫線的時候晃得太厲害,影響進出針的效果和速度、還有就是,你在我沒完成一種縫合方式之後,幫我剪一下縫線。”
  包贇冷不丁地就打了個寒戰,內心極有拔腿就走的衝動,但是感情終歸戰勝了理智,他還是選擇了留下,並且有板有眼地做起助手來。
  不過陳朗還算考慮周到,給包贇和自己都配備了橡膠手套和口罩。兩人就跟蒙麵大盜一般,頭碰頭挨在一塊兒,場麵看起來嚴肅認真緊張,還有一點兒詭異。
  俗話說,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包贇雖然是外行,聽不太懂陳朗低聲說出的什麽“水平褥式縫合”、“垂直褥式縫合”、“懸吊縫合”等等術語,但也看得出陳朗手法極其熟練,十幾種縫合方式交替使來,非常幹淨利索。包贇驚歎之餘,也隻能全神貫注,盡量讓自己的業餘剪線水平向專業水準靠攏。
  可是陳朗並非像包贇所想象的那樣專注。在她的眼角的餘光裏,包贇的頭發濕濕地搭在前額上,還有他專注剪線時濃黑而低垂的眼睫毛,以及從他身上傳來的浴後清新幹爽的味道,都讓陳朗忍不住分心。她繼而暗自鄙視自己,“不會吧陳朗,你的生物鍾也不至於這麽迫不及待,已經饑渴到被皮相所吸引。”在經曆了批判與自我批判之後,陳朗眼觀鼻,鼻觀心。
  牙周縫合練習結束後,包贇環顧四周,打量著滿屋狼藉,好奇地問道:“這些玩意兒你用完了,怎麽處理?”
  陳朗也很苦惱,皺眉問道:“你會燉肉嗎?”
  包贇覺得陳朗的想法太可怕,忙不迭矢口否認,“我不會。”
  包贇翻翻白眼,望天無語。
  陳朗看了眼手表,大驚,“這麽晚了,我得趕緊走,要麽就遲到了。”
  包贇眼看著陳朗以近乎光速的速度衝進屋內,再衝出來時甩下一句,“包贇,擺脫你幫我處理吧,怎麽處理都行。”
  包贇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陳朗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包贇很是鬱悶。不過這些豬頭的處理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艱難,大夏的保潔員喜滋滋地將它們通通運走,臨走時目光還在天台上不停逡巡,再次交代道:“下回要有這事兒,還來找我。”
  包贇態度極其誠懇,“一定一定,隨時通知你。”
  陳朗晚上的教學片錄像也是無比順利。當然有值得讓陳朗更興奮的事情,那就是在攝像完畢之後,斯蒂芬教授無意中透露出,四月底在上海舉行的國際種植會議,早就已經邀請他做一個現場的牙周和種植聯合手術,因為自己在香港的助手已經懷孕準備待產,而最近與陳朗的合作都很順利,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到時候他就讓陳朗做自己的手術助手。
  等陳朗與兩位教授告別,回到小區,已經是晚上九點來種,夜幕完全降臨。從天台上方言望去,四周燈火如繁星。也許陳朗過於興奮,所以對一切都報以寬容的態度,當看到下午被自己弄成屠宰場的地方已經恢複如初,不由得讚歎包帥哥並非繡花枕頭一包草,身手還算極其敏捷的。
  陳朗一邊開門一邊琢磨要不要親自上門去感謝一下,眼角的餘光適時看見了Jack要她轉交給包贇的紙箱,正好,一舉兩得。
  陳朗剛想抱起紙箱,就聽得有砰砰的敲擊聲傳來。陳朗仔細分辨,循聲而去,走到客廳正中那道向上延伸的木門麵前,喊道:“有事兒嗎?”
  隔音效果真是不好,上麵有聲音傳來,在這個夜晚分外清晰,“我的巴西龜還活著嗎?”
  陳朗撫了撫頭,最近一定是老年癡呆了,怎麽忘記這兩隻寄住在自己家裏過著幸福生活的巴西龜?陳朗打量了一下這兩隻貌似在冷戰、縮在不同角落的巴西龜,也喊道:“還活著。”
  上麵又有聲音傳來,“那就行,你繼續養著吧。”
  陳朗當然不幹,“別介,你還是自己養吧,我馬上就給你送上去。”
  陳朗是行動派,立馬就抱著龜屋和Jack轉交的紙箱一起出門,上樓。包贇已經站在門口迎接,卻被看起來晃晃悠悠抱著一大堆東西上樓的陳朗嚇了一跳,趕緊上前迎接。兩人交接過程中還是出現了差池,顧此失彼,龜屋倒是沒什麽問題,紙箱子卻落在了地上,物品散落一地。
  包贇不由得抱怨道:“你別上麵都自己來,喊我一聲,我自己下樓取就得了。”說完便先抱著龜屋走進屋內,放在小廳正中的桌子上。
  陳朗趕緊蹲在地上將散落物品扔進紙箱內,也抱著走進小廳,放在桌上。不過紙箱內的東西和他本人一樣詭異,比如其中一個木盒就引起了陳朗的注意。那個木盒古樸素雅,造型別致,陳朗不由得拿在手裏多看了兩眼,卻被轉過頭來的包贇看個正著。包贇立即神色緊張地搶到自己手裏,“不過是個遊戲盒,這有什麽好看的?”
  陳朗哼了一聲,這包贇可真小氣,暗道老話說得好啊,男子的心理年齡至少比同齡女子小五歲,這絕對是真理。陳朗撇了撇嘴,假模假式地笑道:“今天下午謝謝你哈,幫我收拾爛攤子。對了,你的東西都在這兒,我回去了。”
  包贇也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分,幹笑兩聲,“生氣啦?”想想又繼續畫蛇添足道,“我沒別的意思,真的,那就是個遊戲盒,我沒騙你。”
  陳朗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斜睨了一下那個盒子,興趣倒更濃厚了,“那你說說,怎麽個遊戲法?”
  包贇騎虎難下,隻好擺弄了一下手裏的木盒,故作玄虛道:“傳說中這個神秘的木盒普通人是打不開的,也就有緣的人才能打開,發現裏麵的一個秘密。”
  陳朗饒有興趣,“是嗎?給我試試?”
  包贇愣了一下,好半天才下定決心遞了過去,悶聲道:“那你試試吧。”
  陳朗接過後仔細研究,無論是使用哪種方法,也沒有找到木盒的機關,不覺有些頹然,仍回包贇的紙箱子裏,懷疑道:“你騙我的吧?這木盒說不定就是打不開,是個實心的 。”
  包贇完全放鬆下來,做惋惜狀,“打不開就說明緣分不夠,你還得努力。”
  陳朗才不想和他廢話,四處張望打量了一下包贇住的二樓的格局,臥室雖然有兩間,廳小得隻能放一張桌子,貌似不如自己的一樓舒爽,內心頗有些安慰。她忽然又想起點兒別的,指了指桌上的紙盒,“裏麵還有一張藍迪健身中心的金卡,Jack讓我還給你,你看看,是不是還在裏麵?”
  包贇無可無不可地“哦”了一聲,便隨意地在紙箱裏翻了一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紙盒。包贇沉吟了一下,還是取出來讀給陳朗,“給你的。”
  陳朗愣了一下,“這是什麽?”
  包贇不甚在意地繼續在紙箱裏翻找,“這是上次在德國給你買的,顯微放大鏡。”
  陳朗恍惚想起包贇在德國時的確在短信裏提起過,拿著隻覺得燙手,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包贇仿佛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視線雖然還是緊盯著紙箱內,嘴裏卻道:“我帶了好幾個回來,王鑫他們都有。”
  陳朗頓時覺得心安理得多了,說了聲“謝謝。”
  包贇在紙箱子裏亂翻的結果是,不但找?!?
  陳朗接過來翻了翻,裏麵大多是群體照,英姿勃發可真是看不出來,不過這些照片都傳達出一個信心。她詫異地問道:“這是什麽時候?你這是參加登山嗎?”
  “是我剛回國的時候,加入了我朋友組織的業餘登山隊,那段時間走南闖北,非常有意思。後來大家都忙起來,顧不上了。”
  相冊裏除了風景照,就基本上是他們整個攀登過程的實錄,來來回回總是那些人的麵孔。陳朗的視線停留在相冊的最後一張照片上,遠處的背景是連綿起伏的山巒,白雲皚皚,近處卻是裹著厚厚羽絨服的四個年輕男子,應該說是係列照片中出鏡率最高的四個男子。雖然四人臉上看起來都黑乎乎髒兮兮的,但勾肩搭背,笑得極其開心。陳朗說:“我就認識你左邊整個,拓展訓練的夏剛教官,右邊兩個我不認識,這是在哪兒?”
  包贇看了一眼,回答道:“這是我們去挑戰章子峰的時候。知道章子峰嗎?又稱珠穆朗瑪峰,海馬七千五百四十三米。”
  陳朗不禁刮目相看,“你們這麽能幹啊?”
  包贇訕訕地笑,“其實那次登山出了點兒意外,我沒有成功登頂。”
  陳朗“啊”了一聲,不過看看包贇吊兒郎當的樣子包贇憤然辯解,“那次真是有意外發生,再說了就算我水平一般,不過我們隊裏有經驗特別豐富的,尤其是右邊挨著我那個小白臉,是夏剛的弟弟,叫夏迪。”
  陳朗甚愛與包贇抬杠,這夏迪貌似長得五官端正,但估計是強烈的日照讓他們失去了本來麵目,已然是小黑臉了,和小白臉可沒啥關係。於是她用手指了指最邊上那個,即便戴著帽子也比另外三人矮半頭,“也就這個勉勉強強算是小白臉吧,長得那麽秀氣。”
  包贇哈哈一笑,“這是林峰,算是本隊隨行記者加攝影師,拍了很多經典照片。不過你別以貌取人,夏迪雖然厲害,林峰卻是他的克星。”
  陳朗還沒有來得及消化掉這句話的含義,就聽包贇冷不丁來了一句,“那時候我們幾個在登山隊還被隊友們起了外號。”
  陳朗饒有興趣地問:“叫什麽?”
  包贇簡直就是吹牛不打草稿,“沒辦法,我們長得實在太帥了,帥得慘絕人寰、威鎮寰宇,所到之處,特別受女同胞歡迎,就被人取了外號,叫什麽來著?哦,對,叫做‘京城四少’。”停頓片刻,又補充道,“‘惡少’的‘少’。”
  陳朗腦海中自動浮現出幾個紈絝子弟招貓鬥狗的畫麵,撲哧一下就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包贇看著陳朗在自己麵前極其少見的如花笑顏,大為情動,荷爾蒙水平急速上升,隻好做掩飾狀,指了指小廳中間上那塊木板,“不相信是不是?就這塊木板隔斷,防君子不防小人,你信不信我一腳就可以踢飛掉?”
  陳朗止住笑聲,晶亮的眼睛望向包贇,“你是惡少的少嘛,我當然相信。”
  可這話聽起來一點兒也不誠懇,陳朗那副覺得他完全無害的表情,讓包贇很是泄氣。
  陳朗和包贇的異性同租生涯就這樣拉開了帷幕,其實不過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陳朗除了喝威士忌不敢過於放肆,總體上來說,還是蠻和諧的。
  包贇那家夥好像並沒有將他的路虎車開到上海,甚至寶馬自行車也不見蹤影,每日裏都和陳朗一樣上下班坐地鐵,雖然住在一起,工作也是在同一幢大廈,但兩個人從不刻意互相等待,碰上就碰上,碰不上就各走各的。包贇有時會主動跑樓上找陳朗看牙,但在大廈外麵碰到也隻是禮貌寒暄,很親切友愛的同誌關係。
  這些讓陳朗甚為滿意。
  不過陳朗沒想到包贇同自己一樣,也是一枚宅人,下班後都是徑直鑽回自己的小屋,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夜夜笙歌,呼朋喚友,招蜂引蝶。
  陳朗倒不是沒有問過包贇,包贇都是懶洋洋地一言以蔽之,“都是些損友,不見也罷。”真相暫且不管,不過包贇已經正式成為上海DZ投行部的一員,所以他每晚的固定動作便是一杯咖啡一台電腦,電腦是一些陳朗看不太懂的數字,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但這也不妨礙他回家後便撕下偽裝,每日裏都要下樓去陳朗處一遊,不顧陳朗的白眼也要厚著臉皮轉一圈,端著咖啡抱著電腦在陳朗家的沙發上,對著陳朗散放在沙發上的金融類的初級讀物嗤之以鼻,興致好了點就點撥陳朗一下兩下,鯨吞蠶食般將陳朗的心情由鬱悶轉變為麻木。尤其是陳朗在感歎自己對金融知識的 理解能力遠遜於醫學知識,完全無法充分使用內力來吸取精華的時候,包贇的三兩句提示總是讓陳朗覺得一下子便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迅速融會貫通。無可奈何之下,陳朗隻好漸漸收起對包贇的輕視之心,現成有個老師擺在麵前,好歹也能物盡其用。
  隻不過包贇一邊高風亮節地為陳朗排解疑惑,一邊也不忘嘲笑,“其實看了也沒用,博文口腔的融資現狀,和書上完全是兩回事。”
  陳朗隻覺得一股濁氣憋在胸口,轉頭問道:“那你說怎麽有用?”
  包贇避開陳朗的眼神,冷不丁道:“你知道我父親為什麽那麽痛快地答應我離開皓康齒科?”
  陳朗怎麽可能知道,於是搖頭。包贇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輕聲道:“如果說博文口腔走的是快速擴展的激進路子,那麽皓康齒科卻一直按部就班走的是保守路線。雖然有博文口腔的融資先例,他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我提出去外資銀行的投行部工作,其實正中我爹下懷。”
  陳朗有些納悶包贇為什麽會對自己說這些,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句,“你的意思是,早晚你還是會回皓康?”
  包贇翻了翻白眼,她可真會瞎抓重點,隻能無奈地回答道:“我當然不會完全受他們擺布,輕易讓他稱心如意但是就像你回到博文口腔也是那你的必然,我也不可能真正脫離齒科這個圈子,所以這段時間我一直在關注博文口腔的融資和上市進度。”
  陳朗這才警惕起來,“怎麽樣?”
  包贇看了看陳朗,慢吞吞地道:“根基不穩,步伐太快。”
  陳朗隱隱有些不安,南方城市的虧損數據越發嚴重,也不知是不是快速擴張和融資帶來的連鎖反應。陳朗還是有些不服氣,她自然不會自爆其短,隻是反問道:“何以見得?”
  包贇並不多言,想了想,隻是提示了一句,“圈地運動無可厚非,但是口腔這一行,都米有實體資產做穩定的後盾,沒有地產可抵押,設備資產折舊又高,就連博文和皓康齒科這樣的翹楚, 它的資產核心大部分依靠的是一些軟性的技術含量。如果擴張太快,資金鏈一旦斷裂,你會發現這個殼完全不值什麽錢,後果就無法想象。”
  陳朗有些不服氣,“那些設備和器械不都是實體資產?”
  包贇搖了搖頭,“器械的折舊會讓它們的資產評估迅速縮水,但是對於要上市的口腔集團,這些都還不夠。”
  陳朗很是懵懂,“你的意思是……”
  包贇搖了搖頭,“這隻是我的一些想法,也許還不夠成熟,但是我還在想博文口腔和皓康齒科要成功上市的關鍵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想通。”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現在已經有實體做後盾的成熟的上市公司,比如現在勢頭正猛的大業醫療,直接切入到口腔市場,他們的做法穩準狠,直接收購整所大型口腔醫院。雖然目前大業醫療在這個圈子是新秀,如果一旦收購成功,那麽從資本擴張來說,他們的風險係數比我們這兩家都要小很多。”
  陳朗心裏沉了一沉,腦子裏拚命消化包贇給自己上的這一課。包贇卻語調重新輕鬆起來,“誒,你就算了吧,這種動腦筋的事兒還是交給我來做。對了,你今天給巴西龜喂食了沒有?”
  陳朗點了點頭,“當然喂了,我又不像你。”
  其實這兩隻巴西龜早就又轉移到了陳朗這裏。包贇拿回去喂養了還沒兩天,便苦著一張臉將它們抱到陳朗麵前,隻見兩隻小龜萎靡不振,鼻子冒泡,行動遲緩。陳朗痛心疾首啊痛心疾首,在網上查找了半天資料,確定為巴西龜感冒了,追根究底半天,原來包贇又一次誤碰電源開關,關掉了加熱器。陳朗鄙視完包贇,便按照網上的偏方,將感冒衝劑倒進龜屋的水裏,給兩隻巴西龜進行藥浴。
  包贇趁此機會又將巴西龜留在陳朗這裏,美名其曰請陳醫生妙手回春。鑒於巴西龜的“住院治療”,包贇很高興可以借口探望病號,下來溜達。
  包贇對巴西龜的關切之情,被今晚覺得頗有些挫敗的陳朗譏笑為兄弟情深似海,無比感動。
  包贇毫不受打擊,直接衝著那巴西龜招手,“嗨,王鑫。”
  陳朗哈哈大笑,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你這是兩兄弟呢,這隻要是叫王鑫,那另外一隻呢?”話剛一出口,陳朗就後悔得想揪掉自己舌頭。
  包贇看了看陳朗,慢吞吞地道:“你想讓它叫什麽?”
  陳朗趕緊岔開話題,“給烏龜頎人名也太不合適了,王鑫知道了肯定要罵你。”
  包贇笑了笑,也停止了這個話題,可是心裏卻沒來由地覺得心虛。雖然陳朗已經和俞天野分手了,但是他深知自己現在這種行為完全可以被定位為撬兄弟牆角的把戲。於是乎,這種心態之下他更加不敢與俞天野聯係,就如同自己與俞天野的兄弟情誼,在陳朗這個美色麵前,完全不堪一擊。
  陳朗將自己從包贇那裏學來的知識向於博文轉述,於博文聽完後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問了一句:“誰教你的?”
  陳朗哪裏敢說是皓康齒科的太子爺,含糊其辭道:“一個朋友。”
  於博文在電話裏“嗯”了一聲,“等我回國了,帶我見見你的朋友,我對他很有興趣。”
  陳朗隻能說好,但是她具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反正等於博文回國的時候,他也許早就將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隨著春節越發臨近,大家都忙著準備過節,博文口腔的患者開始略少一些,陳朗也變得有些輕鬆,閑暇之餘便想起自己手裏還有張健身卡,反正不用白不用。
  隻是包贇對此頗有微詞,他對陳朗最近兩日不老實待在家裏悉心照顧巴西龜,而是常去藍迪健身很不讚同。陳朗卻對包贇的唧唧歪歪毫不在意,就當耳旁風,還是同坐台你一樣拎起背包,試圖邀請包贇,“我現在要去藍迪做鍛煉了,你去不去?”
  包贇不高興得很,悶悶地道:“藍迪有什麽好玩的?昨天你不是都去過了,怎麽今天還去?”
  陳朗湊過來笑嘻嘻地道:“鍛煉當然是持之以恒,你不是也有健身卡,要不然一起?”
  包贇擺擺手,搖搖頭,“不去。”
  陳朗很是遺憾,Jack交給自己的任務很難完成,無法看好戲了,隻能攤手,“我可邀請過你了,你要是不去的話我也沒辦法,我自己去了。”
  包贇眼睜睜地看著陳朗瀟灑離去的背影,憤然上樓回屋。可是即便回到屋子裏,他依然坐立不安什麽事兒也做不下去,經過無數次的激烈掙紮,終於繳械投降,“誰怕誰?!?
  陳朗的運動細胞其實非常有限,她既不會遊泳,又不愛跳槽,對瑜伽也興趣缺缺,去了裝修豪華的藍迪健身中心,僅僅是為了對得起那張健身卡,所有選擇了再跑步機上慢走。她正走得百無聊賴,就聽有人在旁邊譏笑道:“你這是來鍛煉嗎?也太閑庭信步了。”
  陳朗轉頭一看,包贇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邊那台跑步機上,一邊快跑,一邊表情揶揄地看著自己。陳朗大人有大量,並不與包贇一般見識,隻是嘿嘿笑道:“隻要達到鍛煉身體的目的就可以。”
  包贇輕哼一聲,也專注地跑起來,沒再多語。
  陳朗卻心猿意馬起來,一邊在跑步機上慢走,一邊東張西望。在八卦精神的支撐下,她慢走了近一個小時,卻無所斬獲。的確是有幾個很節省布料的健康美女會多看身邊的包贇幾眼,卻並未看見傳說中的狂熱粉絲撲將上來,甚憾。
  失望之下陳朗對健身的熱情也降低許多,從跑步機上下來,打算去浴室更衣洗澡。包贇詫異地道:“才多久啊,你這就不玩了?”
  陳朗哼了一聲,“不好玩,沒勁了,回家去。”
  包贇如釋重負,“我早就說過沒意思,你還不相信,那我也會去了。”
  陳朗點點頭,兩人分頭進浴室洗漱。等陳朗把自己收拾停當,走到藍迪健身中心的大堂,卻見包贇異常熱情地迎將上來,一把摟過陳朗的肩膀,衝另外一人道:“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陳朗。”
  陳朗完全不知道包贇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正想將包贇的手從自己肩膀上甩掉,就聽包贇貼在自己耳邊小聲耳語道:“幫幫忙,客串一下。”
  陳朗凜了凜神,這才向對麵那人瞧去,隻見一個身材極其壯碩的高大男子穿著緊身的健身服,正將信將疑地看向自己。陳朗尷尬地衝他咧了咧嘴,說:“你好。”
  可是男子完全不理她,而是衝包贇嗔道:“Andy,你別騙我了,Jack說你沒有女朋友的。”濃鬱的港台腔與嬌嗲的語氣,和此人健碩的外表形成強烈的反差,讓陳朗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包贇在心裏狂罵Jack見利忘義,出賣朋友,嘴裏卻幹笑道:“他知道什麽?說話也從來沒有靠譜過。”一邊更使勁地摟住陳朗的肩膀,“我女朋友一直在北京,才來上海沒多久。”
  對方還是將信將疑,“是嗎?那你最近怎麽沒來藍迪?”
  包贇感覺陳朗不再掙紮,比較放鬆地依偎在自己懷裏,看起來是在配合自己,於是豁出去了,破釜沉舟道:“我最近忙著租房子,這樣她到上海就可以和我住在一起。”
  陳朗的臉騰地一下由青變白,包贇這小子利用我也就罷了,居然敢壞我清譽,扭頭狠狠看了包贇一眼。包贇卻壓根不敢接陳朗的眼神,隻是裝沒看見。
  健碩男子已然完全灰心失望,小聲嘀咕道:“她有說話嗎好的,不就是個女人?”說完便白了陳朗一眼,一扭頭一轉身,走了包贇剛剛長出一口氣,卻聽角落處有掌聲傳來,有個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好小子,你從哪兒弄來的美女,居然讓我們藍迪的金牌教練如此傷心?”
  包贇原本已經從陳朗肩膀上舉起的手又重新落下,比剛才摟得更緊,挑釁道:“怎麽,夏老二,你不會嫉妒了吧?”
  從角落暗處走出一個青年男子,與包贇一樣相貌英俊,隻是眼睛並非雙眼皮,更顯得眼睛狹長,他眯縫著眼睛打量二人的表情看起來極其妖孽。
  陳朗很驚訝地發現他很像那些照片上的第三人,那個叫夏迪的,夏剛教練的弟弟。
  青年男子哼了一聲,“我有什麽可嫉妒的?我隻是很遺憾,原本以為你也算時尚先鋒之人,可以突破傳統世俗觀念,沒想到還是那樣狹隘守舊,墨守陳規。”
  包贇眨了眨眼,不好懷疑地笑了笑,“我就算了,我們家一代單傳,還得靠我傳宗接代。你不一樣,反正還有你哥呢,沒啥顧慮。正好,我把這個光榮的機會讓給你。”話畢,不待對方回複,便拖住陳朗往外走,“我們還有事兒,先回去了,改天再找你。”
  陳朗完全被弄糊塗了,隻能被包贇拖著往外走。可是剛走到門口,包贇又停住了腳步,居心叵測地轉頭對夏迪來了一句,“對了,我差點兒就忘了,林峰給我打電話了,過兩個月就回國。”
  夏迪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變得鐵青。
  包贇居然很享受看夏迪那張臭臉,不怕死地又迎上一句,“你不知道啊?林峰居然沒給你打電話?”
  夏迪的臉上完全就是暴風驟雨的前兆,包贇卻得意至極地拖著陳朗揚長而去。
  當然,除了臉色鐵青的夏迪,臉色不好看的另有其人,那就是走出健身中心的大門就把包贇胳膊甩開的陳朗。
  包贇乖乖地跟在她身後,一邊尾隨一邊賠著小心,“陳朗,我真不是故意的,事發突然,咱們是朋友啊,你得江湖救急。”
  陳朗進了小區,上了樓,打開自家房門,卻越想越不甘心,駐足停步,衝著包贇眼冒怒火,“別的我不管,你憑什麽說我們在同居?"包贇沒想到陳朗有這麽大反應,尷尬地笑了笑,“你聽我解釋嘛,我這麽說話,對方才能同居?”
  陳朗進了小區,上了樓,打開自家房門,卻越想越不開,尷尬的笑了笑,“你聽我解釋嘛,我這麽說,對方才能死心。“陳朗的八卦熱情迅速蓋過名譽受損的怒火,不可置信地道:“難道他就是Jack說的狂熱粉絲?”
  包贇尷尬無比地點頭,然後便徑直走進屋內,“進屋聊吧,又能坐著,還暖和。”
  這樣的驚悚題材,陳朗八卦之心自然不死,也就不介意包贇毫無障礙地出入自家領地,揪住包贇要他將細節。包贇很是無奈,隻好從頭講起。他上次和Jack一起去健身時,明明這位仁兄是Jack的私教,眼睛卻隻顧著打量包贇,在更衣室裏更是匪夷所思,看包贇正單腳立地穿褲子,便走上前去輕扶,還一邊讚揚道:“Andy,真沒想到,你的皮膚和身材一樣,真好。”
  包贇嚇了一跳,唯唯諾諾不知說什麽好,手上動作卻很迅速,趕緊把褲子拉好,與之保持適度距離。可這位仁兄又去櫃子裏拿出一個蘋果,遞到包贇麵前,“Andy,餓壞了吧,這個蘋果給你。”
  還精赤著上身的包贇,雞皮疙瘩頓時起了全身,汗毛都立將起來,搖頭道:“我不餓,還是你自己留著吧,謝謝你。”
  這位仁兄表情略有受傷,又來了一句,“你是不是嫌棄啊?這蘋果我洗過的,很幹淨。”
  包贇隻好勉為其難地接了過來,還好旁邊一直忍笑的Jack替他解圍,搶到自己手中先咬了一口,“我餓了,給我吃吧。”
  這位仁兄用滿是汗毛的手比畫了一個蘭花指,點了點Jack的頭,“淘氣!”
  陳朗聽到這裏,完全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不禁開懷大笑。包贇悻悻然,暗道:“媽的,我怎麽總是要靠犧牲自己,才能達到娛樂陳朗的目的?真沒有出息。”
  陳朗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後來呢,後來呢?”
  包贇正色道:“誰還敢有後來啊,我就再也沒有去過。不過Jack這家夥老給我使壞,居然對這哥們兒說我的性取向不祥。還有那個藍迪健身中心的掛名老板夏老二,從小就和我唱對台戲,也沒少給我下絆子”
  陳朗覺得萬分不過癮,八卦戛然而止,讓人心癢難耐,想起剛才的一幕,又問道:“那個夏老二就是夏剛教練的弟弟,照片上的夏迪吧,對嗎?”
  包贇點頭,解釋道:“夏剛和夏迪都是我發小,小時候住在一個院子裏。夏剛是北體畢業的,家裏也有底子,所以從事的都是體育類的產業,比如那個拓展訓練營,再比如這個健身中心。”
  陳朗“哦”了一聲,“那夏迪那?你怎麽說他是掛名老板?”
  “他也有股份,但是基本上不插手。他自己有個公司,專門做通信類的IT業務。”
  陳朗對這個沒什麽興趣,隻是迅速總結了一下包贇和夏迪的對話,再加上無邊無際的聯想,猛然冒出一句,“他不會是Gay吧?”
  包贇點點頭又搖搖頭,極其鬼祟地一樂,“他呀,才是絕對的性取向不祥。”
  陳朗靈光一閃,直接斷言道:“因為那個林峰?”
  包贇讚許地衝陳朗點點頭,“聰明。”

  第三十二章 除夕
  時間如流水,不,時間像瀑布,轉瞬就衝到了除夕。
  陳朗的每一天都過得按部就班,而且無論在臨床操作上還是齒科管理上,都有不小的進步。她每周都會抽時間和柳椰子及於博文就日常事務進行溝通。另外DZ銀行業已經在幾家候選齒科診所中圈定了皓康齒科和博文口腔,正式合作將在節後慢慢鋪展,陳朗和同事們核對了每一個細節,盡量做到萬無一失。陳朗還利用博文口腔的平台,配合斯蒂芬教授開展種植手術,國內的患者人數與香港比起來隻多不少,斯蒂芬教授甚為滿意。當然也會有煩心的事情,那就是博文口腔的財務報表上,南方的一些齒科連鎖店越來越多地趨向於虧損,讓陳朗越發心驚。不過過了今天,也就是除夕,一切的一切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反正外公外婆全去美國了,陳朗便給柳梔子一家打了個電話報備,開始了自己的普陀山之旅。
  當然,美好想象和現實總是有著極大的差距,陳朗抵達蘆潮港,才發現一天三班的快艇船票全部告罄。陳朗瞪著牆上那一排排紅色的“無票”字樣很是鬱悶。怎麽可能呢,春節是合家團聚的日子,怎麽還有那麽多人出行去普陀島?真是有病。
  陳朗看著從自己身邊經過、陸續檢票進閘的行人,漸漸覺得自己錯了。許多遊客手裏都拎著一大袋香火,這讓陳朗恍然大悟,普陀島不單是旅遊勝地,還是不折不扣的佛教聖地,所以趕著去燒頭香的香客們簡直就是絡繹不絕。陳朗痛定思痛,隻能無奈地承認,精神層次和於博文在同一個水準的人民群眾,數目還是無比龐大的。
  不過,行程被打亂事小,但是被包贇這張烏鴉嘴完全說中,那才讓陳朗更加不爽。包贇昨晚聽說陳朗居然如此膽大,船票住宿全無安排,就頗有此震驚,不過轉瞬反倒有些高興,“我估計你哪兒也去不了,還得回來, 正好和我一塊兒過除夕。”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好吧,坐不上快艇就坐不上吧,不是還有傳說中的人巴嗎?雖然大巴比快艇慢了將近一倍的時間,陸路加水路要花五個多小時的時問,其間還得經過整車擺渡,方才抵達舟山群島之鼎鼎大名的沈家門碼頭,普陀島已經近在咫隻。
  當然,咫尺和天涯也就一線之隔,陳朗在碼頭工作人員的指點下,眼睜睜地看著最後一班開往普陀的快艇消失於海平線,那才真正鬱悶到了極致。_嗯,不單快艇是最後班,渡輪也提早結束,原因很簡單,今天晚上是除夕,而且眼看著風雨欲來,大家都提早收工,要合家團聚。
  當然,這還不是全部,老天仿佛覺得陳朗衰得還不夠,這刮風下雨說來就來。這雨來得突然,還夾雜著狂風,不是說冬天很少有台風嗎,陳朗完全沒有準備,身上的簿羽絨服到此時才看出是個樣子貨,肆虐的狂風夾雜著冰冷的雨絲很輕易地就將她吹得全身發涼,比分手那天俞天野看向自己的眼神還要冰涼。無奈之下,陳朗隻好哆哆嗦嗦地躲在某處屋簷下避雨。
  忽然,有人舉著傘站在陳朗身旁,拍了拍陳朗的肩膀。陳朗轉身一看,是在大巴上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的老太太,正對著自己露出微笑,“怎麽啦,姑娘?快艇沒趕上嗎?趕不上就趕不上吧,正好在我們沈家門住一宿。”
  陳朗訕汕地笑笑,這位老太太也是讓自己心煩意亂的一個重要原因,她從杭州站上車,一路上抓住陳朗問了無數問題,從芳齡幾何問到結婚已否,從籍貫哪星再問到工作是什麽,聽說陳朗是大城市來的牙醫之後就更加激動了,先是絮叨自己也有個孫女,也是牙醫,雖然不在身邊,但是這個春節也會回來,然後便開始交代自己牙齒脫落的血淚史,一定要陳朗說出個子醜寅卯,給出解決方案。
  陳朗能說什麽啊,X線片也沒有,也沒法仔細做檢查,隻好泛泛而談,“如果牙槽骨條件好,可以考慮做種植。當然,這得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有的也做不了,隻能做活動義齒或者固定橋。”
  老太太一聽便有些蒙,“種植?沒聽說過,做這個得多少錢?”
  陳朗隻報了一個最基本的價格,老太太就臉一黑,“我都不知道你們這些娃娃學了半天都學了些什麽,為人民服務為人民服務,我看是為人民添堵。”
  陳朗賠著小心解釋,“因為是新材料,和國外同步的,很先進的技術。”
  老太太依然氣哼哼的,“國外的就好嗎?外國的月光比中國圓是吧?老百姓掙這點兒錢容易嗎?這牙我是看不起了,你們簡直就是搶錢嘛。要我說,如果我孫女也是這樣,在外麵學習了半天,也不過就想著從老百姓口袋裏蒙錢,我情願她不學了,加家做什麽都比這強。”
  陳朗被說得張口結舌,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可是友好氣氛徹底破滅,二人的聊天戛然而止,老太太嘟囔了一句“還是丁醫生好啊”,便眼睛一閉開始睡覺。陳朗被老太太說得也萬分心虛,心情始終處於抑鬱。
  但是現在老太太又對自己重新煥發出熱情,陳朗還是頗有些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點頭道:“是啊是啊,看來我隻能在沈家門這裏過除夕了。”
  老太太打量了一下陳朗,“你有住的地方嗎?”
  陳朗搖頭,“還沒呢,現在又下雨了,也不知道這兒的賓館好不好找,是不是已經住滿了。”
  老太太笑逐顏開,“沒關係沒關係,你跟我走就行,我知道有間家庭旅館,價格很公道的。”
  陳朗愣了一下,這個彎轉得太快了,有點兒反應不過來。稍有遲疑,老太太又補充了一句,“我絕對不騙你,是真的不錯,旅館就在海邊,就算住在房間裏也看得見大海,說起來也算得上是海景房,而且出門就是沈家門最有名的大排檔,好吃得來。要我說,你一單身姑娘,當然得住在熱鬧點兒的地方,這才安全。”
  陳朗也覺得有理,加上這眼前劈裏啪啦的狂風驟雨,更加懶得折騰,便應允了。
  老太太撐著傘帶領著陳朗很快找到這家旅館。旅館的確看起來還算幹淨清爽,房間裏雖然彌漫著海水的潮氣,但是拉開窗簾就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大海。濕濕的海風夾著雨絲迎麵而來,昏暗光線下可見波濤起伏,還是讓陳朗倍感新鮮。
  老太太眼看著陳朗將定金交給了老板娘,臉上這才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陳朗也沒太在意,便回屋收拾行李。說起來是家庭旅館,但每間屋子還是信照賓館的布局,標準間的兩張床的配置,衛生間裏洗漱用品一應俱全。
  陳朗收拾好之後便開始琢磨晚飯的問題,剛剛過來的時候,的確看見沿街有無數綠色帳篷,老太太曾經向自己介紹,這就是沈家門極負盛名的大排檔。陳朗一眼掃去,上百家摩肩接踵,綿延千米。好吧,那就見識見識吧,也算不虛此行。
  陳朗走出自己的房門,抵達樓下大堂,便聽見旅館老板對老板娘道:“你沒忘記給老太太提成吧?”
  老板娘回答:“怎麽可能?老太太沒幾個錢,還獨自將孫女帶大,多不容易。不過不管怎麽說,她也算熬出頭了,聽說孫女在外麵混得不錯,很爭氣的。”
  老板“嗯”了一聲,“我今兒在外麵看見她孫女,好像也剛回來,還問我她奶奶怎麽不在。我告訴她她奶奶去杭州看親戚,下午也該回來了。”
  老板娘猛然看見陳朗衝這邊走了過來,捅了一下自己老公,衝陳朗賠笑道:“出去嗎,要不要拿把傘啊?”
  陳朗裝作沒聽見前麵關於提成的對話,道謝之後便舉著傘出了門。一出門,她便發現風雨比之傍晚更加猛烈,頗有愈演愈烈之勢,全身都被吹得瑟瑟發抖,沒走幾步便放棄了對海鮮大排檔的甄選隨意找了一個綠棚子鑽了進去。
  她進去之後,有人吆喝道:“小姐,你幾位”
  陳朗漫不經心地道:“一位。”
  那邊又傳來一聲,“那就這邊請。”
  陳朗猛然抬頭,愣道:“丁師兄,怎麽是你?”
  上海市長江口腔醫院的丁樺醫生,混血女郎Mavis的暗戀對象丁樺師兄,此時身上麵有無數可疑痕跡的灰色棉服,腰纏圍裙,既驚且喜地看向陳朗,一邊衝她走來,一邊嘖嘖稱歎道:“太巧了,我離開香港以後咱就再沒見過,可是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你。”
  陳朗也是很感慨,不過也頗有疑慮,上下打量道:“Mavis不是說你來舟山群島送醫下鄉嗎?怎麽開起大排檔來了?”
  丁樺搓著手,笑嘻嘻地道:“我老家就在這兒,也算是假公濟私。”。
  話音剮落,便有一女子衝丁樺喊道:“老公,你怎麽不招呼客人坐?”
  丁樺立即轉身,衝一容貌普通的女子喊道:“周萍,你過來,我給你介紹介紹,這是我在香港念書時的學妹,陳朗,她現在在……”繼而又轉頭問陳朗,“你現在還在香港呢還是回北京了?”
  陳朗含笑道:“我現在在上海。”說完迅速衝丁樺身邊的女子笑笑,“嫂子,你好。”
  周萍熱情地將陳朗往最裏麵引,“你坐這兒吧,門口風大,別感冒了。”
  丁樺在一邊嗬嗬笑了,“不錯不錯,春節後我們也回上海,到時候咱們可以聚聚。”
  正說著,門外呼啦啦又進來一群人,周萍趕緊迎上前去。丁樺衝陳朗笑笑,“你先坐會兒,吃什麽就別管了,我請你。”
  這他多遇故知可真不容易,陳朗含笑點頭,慢慢品著周萍給自己端上來的一壺熱茶,縮在角落裏冷眼打量著丁樺的一舉一動。此時的丁樺熱情開朗,動作麻利,對來往賓客招呼周到,與學院裏那個溫文儒雅的謙謙君子有很大的不同,陳朗忽然就有了給Mavis迅速打個電話的衝動。
  不過,丁樺很快就摘掉了身上的圍裙,左手托著一盤蔥油梭子蟹,右手托著一盤鹹菜黃魚放到陳朗的麵前,自己也坐到陳朗對麵。周萍又端了一盤清炒蛤蜊和蟶子走了過來,還拿了一瓶黃酒,衝二人笑道:“你倆先邊聊邊吃,待會兒還有炒米麵和帶魚。”
  陳朗忙不迭地站起身來,衝周萍道:“嫂子,夠了夠了,哪兒吃得了?你就別管我了。”
  丁樺揮揮手,讓陳朗坐下,“你就踏實坐著吃吧,我老婆最在的優點就是熱情。”
  陳朗訕訕地坐下,環顧了一下四周越發熱鬧的環境,以及周萍忙裏忙外的身影,小聲衝丁樺道:“沒事兒啦?你,不用去幫忙嗎?”
  丁樺搖搖頭,“剛才我嶽父嶽母回家吃飯去了,現在他們吃完回來了,我就可以稍微歇歇。”停頓了一下,丁樺又笑道。“我家周萍好麵子,聽說你是我學妹,怕讓我跌份兒,不肯讓我在這兒幹活了。”
  陳朗由衷讚揚道:“嫂子對你可真好。”
  丁樺笑了笑,“是挺好,以前吧,周萍念書成績不怎麽樣,但是心眼不錯,我們從小就認識,我小時候是孤兒,她家對我一直很照顧。”
  陳朗打量了前方一派其樂融融的情景,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你這是報恩。”
  丁樺哧的一聲笑了,“什麽報恩不報恩的,你以為拍電視劇呢?我爹以前是漁民,有一次出海的時候,他們那艘船整個兒翻了,光我們那條巷子一下子就出了兩個孤兒。不過我還不算最慘的,另外一個是小女孩兒,她媽媽也早就去世了,隻好跟著奶奶。不管怎麽說,那個時候的我也算是個半大小子了,我媽後來雖然改嫁,但每個月也給我寄生活費回來。多虧周萍和她爹娘照顧我。後來我在上海念書,她就在上海打工,再後來便在上海開了一家小店,日子過得不不錯。我們倆都喜歡對方,所以從香港回來以後,我就結婚了。”
  陳朗夾了一筷子蟶子塞進嘴裏,味道果然鮮美,不過還是用特別小的聲音含混說了一聲,“那Mavis呢,你不喜歡嗎?”
  丁樺聽得一清二楚,很平靜的看向陳朗,“我們不合適。”
  陳朗咬了咬嘴唇,舉起手中的酒杯喝了一口黃酒,喃喃地道:“那什麽是合適?合適的定義是什麽?”
  丁樺笑了笑,“所謂合適,老百姓的話裏麵就是門當戶對的意思,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找王八。”
  陳朗撇了撇嘴,“你這也太俗氣了,沒有說服力。”
  丁樺想了想,“你要文藝點兒的是吧?好吧,我想啊,其實合適的意思,就是和那個人在一起,你的身心是舒爽和愉悅的,不扭捏,不拿糖,不用卑躬屈膝,不用趾高氣揚,你們的關係平等而自然,沒有俯視,也沒有仰望。”
  陳朗覺得頭腦嗡嗡作響,不知道哪根弦被震撼住了,撐頭道:“這太深奧了,我得回去好好想想,慢慢消化才行。”
  丁樺頷首一笑,向陳朗舉杯,“其實有些東西是不用靠想的,等它來臨的時候,那會是直覺。來,碰一下吧,祝你新年快樂。”
  陳朗也舉杯相隨,點頭道:“新年快樂。”
  門外卻忽然又喧鬧起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小丁呢?小丁在嗎?我家小婉也回來了。”
  陳朗和丁樺齊齊轉頭,隻見與陳朗一路同行的那個老太太,在一個年輕女孩兒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陳朗和年輕女孩兒的眼神剛一對視,都是一驚。
  丁樺起身迎接,將老太太攙扶到另外一張桌子坐下,又轉頭看了看年輕女孩兒,“唐婉,你也回來啦?”
  唐婉別別扭扭地“嗯”了一聲,就對老太太道:“奶奶,丁樺哥家有客人,咱們就別湊熱鬧了,去別家吧。”
  老太太這才發現坐在一邊的陳朗,眉開眼笑道:“沒關係,這姑娘我認識,我們一起坐車來的。對了,小婉,她說她也是牙醫來著,我還介紹她去你張姨那兒住下了。”
  陳朗站起身來,衝老太太笑笑,“剛才您走得太快,我都沒來得及謝謝您。”繼而又轉向唐婉,慢吞吞地道,“唐婉,好久不見。”
  這下換其他人驚訝了,丁樺首當其衝,“怎麽,你們認識?”
  唐婉臉色變幻不定。陳朗掃了唐婉一眼,衝丁樺展顏笑道:“嗯,認識,曾經當過同事。”
  丁樺倒是很開心,“真的,那太好了,這唐婉啊,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那個小姑娘,算是我妹吧,以後要是有機會,你就幫我照顧照顧。”
  陳朗淡淡地“嗯”了一聲。丁樺又衝唐婉道:“陳朗是我在香港讀書時的校友,這可有緣,你們多親近親近。”唐婉和陳朗一樣隻是“嗯”了一聲,丁樺便忙著招呼周萍,將兩張桌子並在一處,說正好大家都認識,湊一塊兒過除夕,豈不更加熱鬧。
  老太太坐定之後,也發表高見,“真是挺難得的,你們這小一輩兒的全是醫生。不過小婉啊,我可告訴你,學醫也有高下之分,你應該多向你丁樺哥學習,他自己放著大城市的醫生不做,回來支援家鄉,這個境界很難得。要知道,能為老百姓排憂解難,那才是最重要的。”
  陳朗知道這話裏有話,老太太擺明了對自己很有意見,不過此時也隻能埋頭和梭子蟹做搏鬥,裝鴕鳥。
  丁樺卻哭笑不得,“奶奶,我是被派下來送醫下鄉的,過完年還得回上海上班。”
  老太太卻不以為然,“那也不一樣,這醫生和醫生之間差距就是很大,明明我記得你跟我說,等我從杭州回來就給我做假牙,費不了幾個錢,但我剛剛在車上問這姑娘,她卻說什麽,要怎麽種一下來著,這要都做下來,至少要花好幾萬。好幾萬啊,咱們普通老百姓哪兒出得起啊?”
  唐婉沒好氣地接口道:“奶奶,你什麽都不懂,不是種一下,人家說的是種植。”
  反麵典型陳朗尷尬地跟著點頭,“其實老人家說得也對,種植也不一定適合啦,我隻是說有這樣的治療方式。”
  老太太才不管那麽多,隻是一個勁地衝周萍的嶽父嶽母感歎,什麽一切向錢看啊,老百姓連病都看不起啦之類的。
  丁樺小聲衝陳朗耳語道:“你別往心裏去,老太太沒惡意的。我們小地方,把錢看得精貴,你讓她花很多錢隻看牙齒,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陳朗小聲道:“我是覺得如果可以做種植,她的舒適度更高一些,也許更加適合她。”
  丁樺悄悄笑了,“那可不一定。陳朗,咱們又回到合適這個問題上來了,這個和感情是一個道理,你要記住,最貴的不見得是最好的,最先進的也不見得是最適合的,什麽東西都要放在特定情況下分析。可能對於經濟條件好的人而言,種植是不錯的選擇,可是對於家境普通的老太太,因為經濟實力完全達不到,那麽簡單實惠的,而且能夠解決問題的治療方式,那才是最合適的。”停頓了一下,又總意味深長地道,“當然,這完全可以歸結到社會現狀上,但是有社會現象是我們不能控製的,就如同我們醫院的醫生完全不能左右我們長江口腔醫院的未來命運。據說它已經被大業醫療收購,成為國內第一家有著上市資源的口腔醫院,但是他即便收購了,我們不也是同從前一樣,每天看病,給患者做治療?我們其實能量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到自己本分而已。”
  陳朗對大業醫療成功收購長江口腔醫院倒是也有耳聞,於博文曾經在電話裏直歎:口腔市場的格局即將發生巨震,我們一定要加快速度,搶在別人的前麵進行圈地行動。這也是於博文將第一批融資成功的金額,快速地投入到新診所的開張之上的原因,但是這些舉措的後果,卻是部分醫療人員的草草上崗,硬件與軟件資源的不配套,讓陳朗對前景並不看好,數次對於博文和柳椰子提出過自己的疑慮。長輩們在誇獎之餘卻並沒有跟上有效舉措,連鎖店還是繼續快速擴張,但營業額反倒有倒退跡象。
  丁樺沒有注意到陳朗的走神,還在接著宣教,“其實,我這次下基層醫院待了半年多,最大的感受並不是來源於逐步推進先進的醫療技術這個過程的緩慢,而是地方上的醫療水平,還和十年前一樣落後。許許多多的老百姓,連最普通和基本的常規治療都不能保證,醫療資源極度匱乏,他們得不到正規途徑的治療,就隻能找江湖醫生或者是湊合。”
  陳朗將溜走的思緒趕緊拉回正途,越聽越覺得有理,頻頻點頭。
  丁樺的話還沒說完,看了看陳朗,又道:“雖然在這裏我們學到的那些先進的醫療理念也許並不能派上用場,采用現階段最常規的治療手段和方式,就能最大限度地解決問題。就比如種植也許是最好的,但並不是唯一的,我們隻要選擇最合適的手段,為更多的老百姓解決痛苦,那就算是好醫生了。”
  陳朗一臉的茫然和困惑,“師兄,我很少考慮這方麵。你讓我覺得我這些年都隻顧著在技術上一味地追求,我是不是走偏道了?”
  丁樺倒是笑了,“陳朗,你這麽聰明的姑娘,可別鑽牛角尖。誰都不是聖人,也不可能是神仙,這些不是靠個人之力可以完成的。本來就該是分工合作的事情,除了需要大量的基層醫生以外,也得有人努力鑽研技術,爭取與國外醫療水平靠齊。”
  丁樺的一席話讓陳朗茅塞頓開,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師兄,你這麽說我就好過多了。我真得好好向你學習。”
  丁樺擺擺手,“我算什麽呀,隻是窮苦家庭出身,有很多感慨而已。要學習也別向我學,我認識一位俞天野俞醫生,他才值得我們學習。你知道四月底有個國際種植會議在上海召開吧?除了有現場的手術操作,他還被選中加入專家組,他的主講題目完全可以和國際接軌,真為我們國內的口腔醫生提氣。”
  陳朗的心跳難以自製,好半天才接口道:“師兄,那你到時候會參加嗎?”
  丁樺咳了一聲,“很遺憾,我的專業與這個會議不對口,不過國內頭一回召開這麽高級別和規格的會議,我一定會申請去旁聽的。而且我聽說這次大會也開辟了小會場,有專門的環節,以幻燈的形式,展示青年醫生們的種植病例報告。你呢,有沒有報名參加?”
  陳朗憧憬之餘也頗有自知之明地回答說:“我隻是在種植這門學科的門口張望了一下,正經都沒有進過門,還不夠格。”
  丁樺也沒太糾結這個問題,隻是道:“那就去旁聽吧,一定會有很大的收獲,這是我們國家口腔界一次承辦與國外頂級會議平齊的專業會議,真是讓人期待。”繼而又歎口氣道,“我們這是因為我們國家在一點點地往前追趕。我是真的希望有一天我們國力更加強大,人民生活富足,老百姓可以沒有任何顧慮地享受到更好的醫療待遇。”
  陳朗喃喃地重複著:“國力強大,人民生活富足。”繼而堅定地道:“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唐婉一直默默不語,隻是安靜旁聽。
  陳朗回到家庭旅館,已經九點多鍾,這個晚上如果可以忽略掉一直很少說話的唐婉,基本可以說是美好的,和丁樺的相聚讓她有許多感慨,總結下來就是四個字:受益匪淺。所以她回來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找剛剛落在賓館裏的手機,想給Mavis打個匯報電話。可是找到手機之後她卻有些傻眼,乖乖隆個咚,這可不得了,不單有家裏打來的幾通未接電話,短信數十條,而且就拿在手裏的工夫,手機還不停地嘀嘀作響。
  對哦,今天晚上是除夕,不到除夕不知道,原來自己親戚朋友加起來人數如此多。陳朗趕緊給家裏報平安,還用群發功能給朋友們發送“春節快樂”這類信息。在點到包贇的名字時,陳朗猶豫了一下,將之進行刪除。這哥們兒給自己發的什麽短信啊,太氣人了——“陳朗,趕不上快艇就回來吧,我保證不嘲笑你。”
  怎麽可能不嘲笑,陳朗現在的腦海裏就已經浮現出包贇得意至極的表情。陳朗打了個寒戰,將手機扔到一邊,盤腿上床,打算看看春節聯歡晚會,打發掉剩餘時間。剛看沒兩分鍾,肚子去劇痛起來,陳朗隻好鑽進衛生間。
  沒一會兒,有敲門聲傳來,陳朗隻好快速了結,狐疑地起身拉開房門。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門外孤零零地站著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唐婉。
  也許現在已經沒有外人,既沒有丁樺,也沒有老太太,陳朗不再偽裝自己的情緒,也不想再給唐婉留麵子,冷淡地道:“你來幹什麽?”
  唐婉深呼吸了一下,才道:“我來向你道歉的。”
  陳朗沉默片刻,拾眼直視唐婉,“你做了什麽,需要向我道歉?”
  唐婉避開陳朗的眼神,低聲道:“剛剛你走了,丁樺哥問我和你之間發生什麽了,怎麽怪怪的。”
  陳朗苦笑一下,自己真是小瞧丁師兄了,自己和唐婉連語都不搭一句,他看在眼裏,嘴上沒說,內心肯定早就疑慮了。
  唐婉繼續道:“也許你早就知道那些事兒都是我做的,不過不管怎麽樣,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另外,拜托你別告訴我奶奶還有丁樺哥,好嗎?要不然他們一定會對我很失望的。”
  雖然陳朗早就懷疑是唐蜿那天晚上動了手腳,而且還裁贓到自己身上,不過現在聽唐婉親口承認,還是頗有些震驚,“真的是你?可你為什麽這麽做?”
  唐婉垂下眼簾,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不為什麽。”
  陳朗隱隱約約想起一些線索,“是因為執業醫師考沒有通過?”
  唐婉有些不耐煩,但還是暗自壓抑自己,“哼,皓康齒科以前從來也沒有過錄用沒有考進執業醫師證的醫生的先例。隻不過在我正絕望的時候,被其他診所居心叵測的人利用了,皓健齒科的林曉璿許諾說,如果我複製的文件有用的話,就讓我去她那裏上班。”
  陳朗把有些斷掉的線索慢慢連起來,還是搞不懂,“可是你為什麽栽贓給我?”
  唐婉微微一笑,“因為我本來就看你不順眼,你生活優越,誰都喜歡你,許多我要拚命努力也不能獲得的東西,你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那天早上同事都在風傳診所內有見鬼,我怕追查到我的身上,鄧主任問我的時候,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指認是你幹的。”
  陳朗聽得渾身發冷,卻聽唐婉道:”我隻是沒想到,除了包贇以外,大家居然全都相信了。公司裏還傳了好幾個版本,說你把俞主任也給氣病了,還說你是博文口腔董事長的女兒,就是派到皓康具科來臥底的。”
  陳朗聽見俞天野的名字,心裏咯噔一下,苦笑道:“那你現在怎麽還向我坦白,不怕我回去揭發你,讓你不能在皓康齒科繼續工作?”
  這下換唐嫡詫異了,“你不知道嗎?我早就離開皓康了,也就包贇無條件相信你,回來以後很快就找到證據把我揭穿了,還讓我寫了主動離開的辭職書。”
  陳朗愣了一下,自己和包贇抬頭不見低頭見,卻從未聽他提起,不不不,其實他偶爾也提過一兩句皓康,卻被自己沒好氣地岔開話題。
  陳朗搖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算了,你倒是和我說說,他找到了什麽證據?”
  唐婉哼了一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蒙我的,他說他查證了那兩台電腦,實際上俞主任辦公室的那台電腦上的文檔,根本沒有人在那個時問侵入。反倒是鄧偉辦公室的那台電腦,當晚有文件被打開過的記錄。”
  陳朗恍然大晤,這麽簡單,自己當時怎麽沒有想到,也就包贇那廝比較聰明。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真相已經大白,自己對唐婉的憎惡反倒有些減輕,也許是因為她今晚的坦承,也許是因為丁樺無意中告訴自己唐婉的身世。陣朗想,便道:“你現在呢?離開皓康以後,去皓健齒科上班了嗎?”
  唐婉冷笑一聲,“我早就被他們踢出門來了。我進皓健齒科還沒多久,就因為與患者鬧糾紛,他們故意把事情鬧大,說引起並發症了,患者要求賠償兩萬塊,要麽賠錢,要麽走人。我越想越覺得沒勁,皓健齒科完全就是過河拆橋,這路越走越錯,就幹脆離開了。不過我應該再堅持堅持,聽說皓健齒科現在快被什麽醫療集團並購,說不定高層都會換掉,我要是忍忍就好了。”
  陳朗越聽越不是滋味,再加上肚子裏還是翻江倒海難受得緊,強撐著問道:“那你現在呢?”
  “我不敢告訴我奶奶北京也沒法混了,隻能回上海來找丁樺哥,他把我介紹到長江口腔醫院進修學習,一邊讓我繼續準備今年的執業醫師考。”
  陳朗心裏一鬆,臉上卻隻是冷冷淡淡的,“好了,我知道了,你還有別的事嗎?”
  唐婉聽出陳朗口氣裏的逐客的意思,心有不甘道:“你真的不原諒我嗎?要是讓我奶奶還有丁樺哥知道,我才是真的死定了。”
  陳朗額頭上都快滴汗了,自己雖然不是聖母,但說不介意那可真是笑話,可是現在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況且肚子是真疼啊,於是擺擺手道:
  “我可能吃壞肚子了,忍不住了,你走吧,我先上趟廁所。”
  唐婉這才發現陳朗的異樣,眼看著陳朗衝進衛生間,這才醒悟道陳估計是鬧肚子了,於是在外麵喊了一聲,“你先休息吧,要不我明天一早再來找你。”
  陳朗連說“不用”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是呻吟了一下,肚子裏像有無數針尖紮來紮去,疼痛水不消失,此起彼伏。
  陳朗從未想過除夕夜會過得這樣悲慘,沒隔幾分鍾就要重新竄回衛生間,而且反複無數次,當腹瀉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這下麵泄光了還沒夠,上麵也開始造反,後來幹脆拉開架勢狂吐,吐光之後,整個人都像踩在棉花上,雲裏霧裏的,昏沉沉處於迷糊的狀態。
  再後來,陳朗隱隱聽得又有人敲門,貌似是唐婉的聲音,“陳朗,怎麽樣了?我給你拿了點兒藥來。”
  陳朗強撐著最後的力氣打開房門,對著唐婉慘然一笑,“謝謝你。”
  再然後,就在唐婉的驚呼聲中,她眼前一陣漆黑,摔倒在地。

  第三十三章 普陀
  等陳朗再次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陽光透過紗簾傾進室內,昨晚的狂風驟雨全然不知蹤影。
  陳朗睜開眼睛,肚子好像不太疼了,不過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卻真的有些記不起來了,恍惚中房間裏曾經有過人來人往,自己任人擺布,卻連抬眼的力氣也沒有,陳朗凝神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所以然,隻好撐著身子坐起來,卻發現一隻手還紮著輸液管,床頭還懸掛著吊瓶,吊瓶裏還有小半瓶的液體。
  還有男聲忽然響起,“手別亂動,要想解放,估計還得半個小時。”
  陳朗猛地轉頭,頓時嚇了一跳,天哪,斜靠在另外一張床上,沒精打采地看著自己的人,居然是包贇。
  陳朗覺得自己受到了嚴重的驚嚇,張口結舌道:“怎,怎麽,是你?”
  包贇白了陳朗一眼,懶得多說,噪子啞啞的,道:“你醒了是吧?那你自己看著這個點滴,快滴完了就把我叫醒,我先睡會兒。”一邊說一邊就勢倒下,背對著陳朗,估計是真累了,很快就傳來平衡的呼吸聲。
  陳朗肚子裏有百般疑問,也隻能強壓心頭。還好,很快唐婉以及丁樺前來探病,正好點滴也沒了,丁樺幫忙撥掉針頭,陳朗長舒一口氣,丁樺很是不好意思,“真對不起啊,沒想到你吃完我家做的海鮮反應這麽大。”
  陳朗哪裏敢當,麵前這二人和自己一樣在吃,卻什麽事兒都沒有,於是連連道:“我估計是因為昨天刮風下雨受了涼,再加上腸胃太嬌氣,昨晚上給你們添麻煩了。”
  唐婉扭頭看了包贇的背影一眼,又轉頭對陳朗道:“我們其實還好,丁樺哥去找了醫院的同事過來,給你紮上點滴,輸了點兒抗生素和水電解質,不過包贇昨晚估計被折騰得夠嗆。”
  陳朗不想理唐婉,但是又覺得昨晚這姑娘照顧了自己,幹咳了兩聲,還是小聲問道:“我還想問他呢,包贇怎麽跑來了?”
  唐婉慢吞吞地解釋下來,陳朗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剛一昏倒,包贇就打來電話,唐婉當時也有些發蒙,拿起陳朗的手機就說:“她現在生病了,接不了電話,你回頭再打。”
  電話那頭的包贇卻急了,問了個大概情形,就道:“你把具體地址告訴我,保持聯係。”再然後,據說這位衝動的仁兄,在這個風雨交回的除夕夜,花了四五個小時打車來到這裏。
  就連陳朗都聽得咋舌,唐婉還繼續匯報。包贇抵達以後,發現房間裏隻有唐婉一個人在照看陳朗,便立即趕唐婉回家休息。唐婉說:“我是女的你是男的,你在這兒才不方便,為什麽趕我走?”包贇直言不諱,“實話說,就因為是你在這兒,我不放心。”
  丁樺不知道幾個人的糾結,隻是聽得很有勁,點頭道:“這哥們兒有點兒意思。”
  陳朗實在有些汗顏,趕緊對唐婉道歉道:“他這人說話不經大腦,你別生氣。”
  唐婉奇怪地看著陳朗,“我為什麽要生氣?我隻是覺得你怪有福氣的,以前有個俞天野,現在又有個包贇,而且我看哪,包贇對你還要更加上心。”
  陳朗很想反駁,又覺得說什麽都很矯情,包贇此舉的確完全出乎自己的意料,太過驚世駭俗了,感動之餘又覺得比偶爾劇裏的情節還狗血,自己看來是百口莫辯了,隻能苦笑不語。
  待得丁樺和唐婉離去之後,房間裏隻剩下陳朗,還有依然保持著睡姿的包贇。陳朗發了會兒呆,便起身去衛生間整理內務。她洗漱完畢出來,看包贇的姿勢沒有任何改變,隻好又起身收拾行囊。收拾完了之後,包贇還是躺在那裏,依然一動不動。
  陳朗想了想,走到包贇床邊,小聲叫道:“包贇,醒醒。”包贇還是一動不動。
  陳朗轉身欲走,想想,又重新俯身下來,推了推包贇,“包贇,時間不早了,我得去碼頭趕快艇。你要是累了就在這兒休息一天,我爭取傍晚就坐快艇回來,咱們一塊兒回上海。”
  包贇卻慢慢轉過身來,揉了揉眼睛,嘀咕道:“現在幾點鍾了?”
  陳朗看了看表,“八點多,快九點了。”
  包贇坐起身來,嗓子還是啞啞的,“我跟你一塊兒去吧,不過我得先吃早飯。”
  陳朗也沒有表示反對。兩個人結完賬溜溜達達地來到銜上,找了家貌似幹淨的餐館解決早飯問題。陳朗拿著菜單研究早點類別,卻被贇-把奪過,看了一眼,便對服務員道:“給我來碗特色海鮮麵,給她來碗白粥就行。”
  服務員打量了一下皺著眉頭的陳朗,詢問道:“其實我們這兒的糍飯團和豆腐腦也不錯,小姐要嚐嚐嗎?”
  陳朗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包贇道:“是嗎?那就給我再來個糍飯團,她就算了,還是給她一碗白粥。”
  服務員分外同情地看了眼巴巴的陳朗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麽,領命前去。
  早飯上來了,包贇毫不客氣地將特色海鮮麵和糍飯團劃拉到自己麵前,陳朗便隻有沒滋沒味地喝著麵前這碗白米粥,嘴裏都快淡出鳥來了.她鬱悶之餘。便—邊喝—邊偷眼看身邊的包贇,這廝正一邊吃一邊大讚味道正點.吃得那叫一個歡暢。
  包贇倒是適時看了無精打采的陳朗一眼,想想,便問道:“怎麽了?不好吃麽?”
  陳朗沒吭聲,眼睛卻隻是盯著包贇還沒來得及下手的糍飯團。
  包贇頓時明了,將糍飯團掰了一小半遞過去,板著臉道:“你現在還沒恢複,也就隻能吃這麽點兒。”
  陳朗已經非常知足了,喜滋滋地接過來,忙不迭地點頭。
  飯畢,二人便到碼頭與眾多香客一起乘坐快艇上普陀島,陳朗在當地人的指引下,和包贇一起,往於博文叮囑的那所寺廟的方向緩緩走去。包贇隻覺得越往上走道路越窄,人跡越發稀少,剛才在山下看見的熙熙攘攘的香客們,現在卻全無蹤影,不禁有些詫異,“咱們不會走錯了吧?我怎麽覺得咱倆和大部隊背道而馳,越起越淒涼啊。”
  陳朗也被說得有些發毛,正好看見一個寬袍大袖的光頭老僧盤腿坐於路邊,他正念念有詞,於是趕緊上前詢問道:“請問這位師傅,××寺廟是這麽走嗎?”
  老憎閉目不語,手裏卻依然轉動著佛珠。包贇一把拉過陳朗,“人家正修行呢,根本昕不見,你就別添亂了。”
  可是話音未落,老僧卻猛然睜眼,念了聲“阿彌陀佛”之後,便道:“今生一照麵,多少香火緣,我有什麽可以幫助二位施主的嗎?”
  陳朗和包贇對視了一眼,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老僧頷首道:“沒錯,往上再行一千來步,即可抵達。”
  陳朗忙不迭地致謝,正想離去,老憎卻對著包贇好一陣打量,慢慢點頭道:“這位施主請留步,你的麵相與怫有緣,我贈你幾個字吧。”
  包贇對神佛一向沒有興趣,要不是因為陳朗,自己才沒有興趣來普陀島這樣的地方。不過老和尚這麽-說,他還是很好奇,於是靜待下文,隻聽老僧慢慢悠悠地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包贇水平再差,也能聽見裏麵又是心又是傷又是痛的,顯然就不是什麽好詞兒,於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也不敢看陳朗的表情,隻是強笑道:
  “您的佛法太玄妙了,我回家再好好參悟。”,老僧淡然一笑,卻站起身來,很是瀟灑地大步往山下走去,隻不過走了沒多久,便聽他在遠處大聲長吟:“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高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陳朗覺得此人身上禪味甚濃,於是轉頭問包贇:“神仙?”
  包贇卻不以為然,聳聳肩搖搖頭,“也許是個妖怪。”
  陳朗“啊”了一聲,“佛門聖地,你可別在這兒瞎說。”
  包贇很是無所謂,“不就一個禿頭和尚嗎,那麽緊張幹什麽?反正我是無神論者。”
  不過這位神仙抑或是妖怪指的路還是無比正確,果不其然,往上走了一段路程,就抵達了於博文所說的寺廟。這座紅牆黃瓦的寺廟頗具古韻,而且周圍環境也很是清幽雅致,廟外居然有小橋和池塘,四周大樹環繞,鬱鬱蔥蔥。二人進得院內,發現大殿裏的香客隻是三三兩兩,寺內佛音繚繞,和尚們都在不同崗位上各施其責,看起來井井有條。原來進香也有大眾版和VIP之分,陳朗向一位小沙彌說明來意,便被領進後院,找住持去了。
  包贇並末跟進,一個人在院內溜達,累了就靠在一棵歪肚樹下打盹,沒過多久便見陳朗拎著個硬紙筒走出來。
  包贇揚眉問道:“捐完啦?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陳朗吐了吐舌,“方丈說這是什麽智德大師的親筆題字,讓我給我爸帶回去的。”
  包贇嘻嘻笑道,噪子啞啞的,並未恢複,“那你還賺了,小紙頭的進去,大紙頭的出來。”
  陳朗嗔道:“你說的什麽呀。”
  包贇卻還沒完,繼續指手畫腳,“你在上海待那麽久,這紙頭紙頭的,還不好理解?好吧,應該這麽說,支票的進去,墨寶的出來。”
  陳朗歎口氣道:“在佛祖麵前,你就不能收斂點兒?甭管你信不信,既然已經到了人家的地盤,尊重一下對方也是好的。”
  包贇將嬉皮笑臉的表情略略收斂一下,正色道:“那好吧,你給我看看這智德大師都寫了些什麽,我也好學習學習。”
  陳朗從硬紙筒裏緩緩抽出一個紙卷,小心打開,上麵不過是古詩一首:“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淨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包贇嘖嘖歎道:“這大師水平也不怎麽樣,這詩寫得很是直白啊,連我都看得懂。”
  這包贇沒學問便沒學問吧,還不虛心。陳朗沒好氣地道:“這是唐代布袋和尚所作,大師特地謄寫的,據說還開過光念過經的,你可別瞎說。”
  包贇覺得很時無聊,完全嗤之以鼻。
  正事兒辦完了,兩個人這才一步三搖地往下走。都走到半山腰了,陳朗才忽然想起來, “剛剛我還在大毆進了香,你呢,許願了沒有?”
  包贇懶洋洋地說:“我對這個沒興趣。”
  陳朗有些犯難,“可是我爹說了,不能顧此失彼,山上的其他一寫寺廟也得去燒燒香,拜拜佛,總得意思意思,打打招呼什麽的。”
  包贇卻無所謂,“那就去吧,你拜你的,我在旁邊等著你就行。”
  陳朗有些慚愧,“那,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包贇哼了一聲,“光中午一頓哪夠,這次來找你,我損失慘重啊。”
  陳朗看了包贇一眼,“誰讓你那麽衝動的?”
  包贇沉默一下,好半天才道:“你以為我願意啊。昨天打電話過來,居然是唐蜿接的,這小妞我可知道,非常不厚道,我怕我不及時趕過來,她就直接把你給賣了。”
  陳朗也不拆穿他,任陽光灑在自己肩頭,任微風輕拂自己發梢,做雲淡風輕狀,“是啊,那就多謝你了。”
  包贇偏偏頭,望向陳朗,“我還以為你們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呢。沒想到來了以後,發現你們相處得一片平和,你倒是和我說說,為什麽?”
  陳朗覺得包贇說得沒錯,可是自己就是解釋不清為什麽,也許是說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或者是,自己就算心裏恨得牙癢癢,可麵子上也沒法做得太絕,因為和唐婉之間,還有一個共同的紐帶,丁樺師兄。
  但是鬼使神差之中,陳朗說出來的卻是:“不為什麽,真要找個理由的話,那就是我好歹在拓展訓練的那段時間曾經做過她的天使。”
  包贇一臉恐懼地看著陳朗,“不會吧,夏剛胡說八道的你也信?擺明了就是騙你們女孩子玩兒的,你還真被他洗腦了?”
  陳朗憤然,踢腳踹之,“洗惱了又怎麽樣?那你呢,抽中誰的名字了?”
  包贇眯縫一下,做思考狀,“過了那麽久,誰想得起誰呀,我早就忘記了。”
  陳朗直翻白眼,做鄙視狀,“真沒勁,你要是當誰的天使,這國王可就倒了八輩子邪黴。”
  包贇僅僅隻是眼光一閃,便哼道:“這世上哪兒來那麽多天使啊?這種小兒科的把戲,說出去都嫌丟人。”
  陳朗正想反駁,忽然路邊樹林裏撲棱棱一隻嘎嘎亂叫的鳥兒飛過。包贇倒是眉開眼笑了,指著那一隻叫道:“你以為插上翅膀就是天使啊?也許隻是一隻烏鴉。”
  陳朗氣不得惱不得,在心裏腹誹道:“你才是烏鴉,還是特別聒噪的一隻烏鴉。”
  接下來陳朗便真正開始了她的普陀島敬香之旅。她本著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的精神,拖著包贇在普陀島內轉悠,除了有名的普濟寺、法雨寺、慧濟寺、南海觀音等幾家香火旺盛之地,她連名不見經傳的小寺廟也不放過,幾乎逢廟就進,見佛就拜,午飯也隻是順便請包贇吃了點兒齋飯,便繼續忙著完成自己的燒香大業,讓體力不濟的包贇無比後悔,剛才的保票打和過於圓滿。
  精神上並無寄托的包贇,閑著沒事兒就開始研究陳朗進香的姿態,尤其從側麵看去,陳朗進香的時候總是先頷首閉眼,念念有詞,讓進山之後膝蓋一直保持筆直、從未屈過膝的包贇很是不解。從法雨寺出來後,他便抽空問道:“你每次都先慢吞吞地念叨半天,至少有一分鍾才開始磕頭,你都念叨寫什麽內容啊?”
  陳朗用你連這個都不明白的眼神瞄了包贇一眼,“內容當然是方方麵麵,再說我家裏親人那麽多,一個個數過來就得半天,當然快不了。”
  包贇這才明白.敢情陳朗希望佛祖蔭極全家,盡可能地多辦實事兒,於是揶揄道:“悠著點兒哈,你也得給佛祖喘息的機會,他還盡做買一送十的賠本買賣,可別把佛祖給累著了。”
  陳朗完全不答理他,對包贇在佛祖的地盤上還依然不敬的行為進行勸誡,“這是最後一座寺廟了,一會兒我們就該回沈家門,你好歹也進去點一柱香,意思意思。”包贇“啊”了一下,“燒香我沒興趣,可是你簡直是剝削長工啊,也太狠了,我連普陀島的沙灘也沒睬著一點兒,你這就打算要回去了?”
  陳朗看了看手表,已經下午四點來鍾了,於是無奈地道:“五點半是最後一班快艇,抓緊點兒應該還來得及,那就去沙灘晃晃吧。”
  離法雨寺最近的海灘是千步沙,他們很快就抵達目的地,滿目皆是千步金沙,沙色如金。兩人脫掉鞋襪,在沙灘上踩了睬,果然沙麵寬闊平緩,沙質柔軟細膩。冬季海灘上遊人很少,如果有也僅僅是些年輕情侶,要麽在海灘上嬉鬧,挖挖沙子什麽的,要麽就是依偎在一起,在沙灘上信步漫遊。
  至於包贇和陳朗二人,在這個溫暖的冬季下午,在陽光的和煦照耀下,也是笑鬧成一團。兩人互相推推攘攘,紛紛慫恿赤腳的對方去感受一下海浪輕撫腳麵的滋味,比賽誰在冰冷海水裏堅持的時間最長。眼前是藍天白雲,耳邊是陣陣濤 聲。
  包贇終於敗下陣來,遠遠逃離海浪涉及的區域,找個地方坐下,將腳趕緊埋進曬得溫暖的沙子裏,一邊咳一邊衝著陳朗笑道:“不行不行,這水太涼了。”
  陳朗以勝利者的姿態走上前來,也在包贇身邊坐下,忽然間便長長歎了口氣,“要是每天都這樣,不用上班,隻是輕輕鬆鬆地曬曬太陽,看看海,發發呆,是多幸福的事兒啊。”
  包贇取笑道:“你在我心目中可是女強人,別自毀形象哈。”
  陳朗“切”了一聲,“誰不愛出來玩啊,我也一樣,隻不過以前總是瞎忙,沒什麽機會。”
  包贇輕輕“嗯”了一聲,做出勉強的樣子,“算啦,以後就不一樣了,還是我帶著你玩吧。”
  陳朗的臉色不易察覺地有些發紅,不知為什麽,陳朗不願意破壞現在輕鬆自在的氣氛,原本已經滾到喉嚨口的“誰用你帶著我玩啊”,被莫名其妙地咽了下 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包贇很是緊張地等待半天,沒有昕到反對聲就已經很是阿彌陀佛了,頓時便雄風大振豪情萬丈起來,一把將陳朗扯了起來,“我休整好了,咱們再比賽一次。”兩個人手牽著著,又哇哇亂叫著朝海水中衝去。
  那是一個開心、純淨、溫暖的下午。多年以後,這一幕都還在包贇和陳朗的回憶裏停駐。就像一首和諧的樂曲,撓得兩個人的心癢癢的,暖暖的。隻不過在那個下午的尾聲部分,還是出現了奇怪的變奏。身體有些透支的包贇,噪門越發沙啞起來,眯縫著眼睛對會在身邊的陳朗道:“太困了,借你的肩膀靠一會兒。”
  陳朗看包贇疲憊不堪的樣子,總覺得和自己逃不了幹係,於是“嗯”了一聲,不過也恐嚇道:“一會兒是多久啊?我可計時的。”
  包贇便果真將自己的頭靠了過來,小聲嘀咕了一句:“計吧計吧,我就靠一會兒,一小會兒。”然後便迅速昏睡過去。
  陳朗靜靜地坐在那裏,海風佛麵,看著冬日餘暉漸漸沒落,內心卻有無數念頭,紛亂雜陳。這世界太過奇妙,總是不按常理出牌,明明自己當初很是討厭包贇,沒想到現在居然能容忍他和自己這樣靠近,甚至影響自己的心跳頻率,至於俞天野,很久沒有想到他了吧。可光是偶爾想到他的名字,就讓陳朗內心深處狠狠被揪痛了一下。陳朗無法分辨自己的真心,唯一能做的就是看了看手表,推推身邊的包贇,道:“快醒醒,快醒醒,再不起來就該趕不上回去的快艇了。”
  包贇卻隻是調整了一下姿勢,嘴裏嘟囔了一句:“再讓我睡一小會兒,一小會兒,趕不上快艇也沒關係,晚上會有渡輪。”然後便舒舒服服地靠在陳朗肩頭繼續昏睡。
  陳朗分鄙視包贇扮可憐,耍賴皮。可是鄙視歸鄙視,陳朗卻無計可施。天色越來越黑,風聲越來越大,陳朗的頭發也被吹得亂七八糟,夜空中的星星們分外明顯,全都一眨一眨,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海灘上的二人,陳朗不知道渡輪最晚一班是幾點,所以在叫醒包贇或者不叫醒包贇之間好一陣徘徊,卻見前方一個黑影從自己麵前施施然經過,情不自禁便大喊道:“請問,您知道最後一班渡輪是幾點發船嗎?”
  那個黑影停滯了一下,便朝陳朗方向走來,待他走近了,陳朗才看清原來是早上在路邊遇見的那個老僧。他衝陳朗雙手合十道:“施主,現在是第小時一晚,最晚一班是晚上八點。”
  哦,那就不著急了,應該有足夠的時間。陳朝感激地衝老僧道:“今天謝謝你啊,師傅。”
  老僧卻嚴然一副對陳朗毫不印象的樣子,冷不丁衝陳朗又道:“這位施主,我看你麵相與佛有緣,我贈你幾個字吧。”
  陳朗“啊”了一聲,老僧卻已經念念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陳朗重複了一下,完全不明白其內在含義,正想追問,老僧卻已經昂然離去,而且走遠之後又跟早上一樣,拖長聲音大聲長吟,“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
  禪語裹著風聲傳入陳朗的耳中,讓陳朗一愣一愣的。她不禁搖搖頭,“真神。”
  剛才還沉睡不醒的包贇卻忽然動了動腦袋,還低聲嘀咕道:“神什麽神,那和尚就是一騙子。”陳朗晃晃包贇,奇怪地道:“你醒啦?”
  包贇還是緊閉著雙眼,“沒醒,就是覺得熱。”
  陳朗漸漸覺得有些不對,於是摸摸包贇的額頭,天哪,這廝頭滾燙,居然發燒了。
  陳朗這回著急起來,使勁搖搖包贇,“包贇,你發燒了,我們趕緊回去。”
  包贇也自己摸摸額頭,“是有點兒燙。”於是將身體坐直,還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一邊搖搖晃晃地立起身來,做往前走狀,“沒事兒沒事兒,回去睡一覺就好了,我們走吧。”
  陳朗很是擔心地追上前去,攙住包贇,“我還是扶著你吧?”
  包贇卻將陳朗的手推開,“我哪兒有那麽不中用啊,我身體好著呢,你放心吧。”陳朗隻好尾隨其後,亦步亦趨。
  可是包贇的豪言壯語也就剛剛出口沒兩分鍾,便“啊”地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陳朗趕緊搶上前去,頓時無語,不知道白天哪個缺德鬼挖了一個很深的沙坑不說,還在洞底放了石塊,表麵做了偽裝。這下可好,包贇徹底將腳崴掉,腳踝處迅速腫起來,現在變成殘兵敗將的他,想不讓陳朗扶都不行了。
  這一段突如其來的變奏,完全打破了陳朗和包贇各自之後的安排。
  回到沈家門後,包贇又跟發神經一樣不肯在沈家門入住,非要連夜包車回上海。陳朗費勁口舌使勁勸說,包贇也聽不進去。沒辦法,陳朗隻好懷揣著丁樺給找來的感冒及退燒藥,與包贇一起打道回府。
  後來陳朗無數次對包贇的皮肉之苦做出總結,“你知道你最後為什麽把腳崴了嗎?就是因為你在普陀山膽敢對佛祖不敬,臨走前佛祖當然會給你一個教訓。”
  包贇永遠都不會服氣,“要按你這麽說,這普渡眾生的菩薩也太小心眼了吧,這麽小氣。我都覺得你嗑的那麽多頭,估計全白瞎了,他們這麽辦事兒,我很不放心。”

  第三十四章 同居
  陳朗異常不願意同想這一段路程,大年初一的晚上,自己卻在高速路上奔馳,身邊的包贇有氣無力地將頭搭在自己肩上,一直昏昏沉沉嗜睡的樣子,當然偶爾也嘀咕幾句,不過陳朗也沒怎麽聽清。
  陳朗有時候覺得這是現世報,昨天還覺得對不起包贇,今天他便立即還擊給自己,而且還變本加厲。陳朗完全無法唾著,靠在自己身上的那個腦袋比磚頭還沉,額頭依然滾燙不見減輕,陳朗又隻能將包贇身體扶正,哄他吃藥喝水。這幾個小時的旅程下來,包贇的高燒倒是基本退掉了,但將陳朗也不怎麽樣的身體折騰得夠戧。好不容易半夜三點來鍾才抵達上海,兩個殘兵敗將互相攙扶著進了電梯,上了天台,抵達家門。
  陳朗是個厚道姑娘,她扶包贇一拐一拐地走上二樓,替包贇打開房門.可是剛_一亮燈,眼前的情景便讓二人大驚失色,隻見整個房間裏亂七八糟,到處都跟洗劫過一樣,如風卷殘扶雲般,牆上、地板上濕漉漉一片。兩人對視一眼,全都是屋屋偏逢連陰雨的絕望。
  陳朗給瘸腿的包贇找了塊幹淨點兒的地兒坐著,自己進裏麵臥室視察。嗯,果不其然,除夕之夜的狂風雨也萌及了上海市區,以至於整個二樓全方位漏水,兩間臥室也同樣被禍害得一塌糊塗,床單被套都是濕漉漉的,地板上濕得走在上麵都打滑。陳朗隻好出來對包贇道:“沒法睡了,隻能先去我那兒湊合一晚,明天再想辦法。”
  本來沒什麽精神的包贇眼睛亮了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你那兒就一張床。”
  陳朗“嗯”了一聲,“你是病號,那床留給你睡,我睡客廳沙發就行。”
  包贇的表情很是誠懇,“其實沒關係的,你進來和我一塊兒睡床,我並不介意。”
  陳朗眼睛睛一瞪,“你再胡說,我就把你扔這兒不管了,讓你睡水裏。”
  包贇舉手投降,悻悻地道:“那就算了,不過女士優先,還是我去睡沙發好了。”
  其實那個晚上兩人都累得夠戧,鬥嘴也隻是點到為止。陳朗扶著包贇又回到自己樓下房間,胡亂洗了洗,就各自就寢。況且也並不像兩個人想象的那麽糟糕,雖然沙發過於袖珍,誰睡都不合適,但陳朗成功地在臥室的門背後找到一張席夢思床墊,問題解決了,各自鬆了一口氣。隻是二人表現出來的各不相同,陳朗分外放鬆,包贇卻遺憾無比。
  在擱置席夢思床墊的時候還是出現了意外,客廳內沒用的家具和擺設太多,剩餘空間不夠,床墊橫放豎放也擱不下。陳朗鬥爭半天之後,還是勉為其難地鋪在臥室內,再拖出些寢具扔在上麵。臨睡之前,她和包贇約法三章:不許妄動,不許越界,不許喧嘩。若有犯規及異動,斬立決,殺無赦。
  包贇看看自己的殘腿,再看看一臉戒備的陳朗,歎口氣道:“我都成傷殘人士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你就不必對我抱有期望了。”
  陳朗隻回答了兩個字:“閉嘴。”便率先鑽進被窩,再也不理包贇。
  也許這兩天太過辛苦,肉體上飽受折磨,陳朗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裏,很快便進入夢鄉。夢裏有陽光,有沙灘,還有爽朗的笑聲,前方有薄霧縹緲,有個看不太清楚的高大身影。陳朗異常好奇,於是向前走去,那個背影越來越近,越發清晰,越發熟悉,漸漸地,漸漸地,陳朗剛走到其身後,那人卻騰地轉過身來,白天那個滿臉皺紋的老僧的麵孔,猛然出現在陳朗麵前,還衝著陳朗嘿嘿—笑,“施主,我看你麵相與佛有緣,我贈你幾個字吧。”
  陳朗“啊”地大叫一聲,大出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
  醒來後,她才發現窗外還是一片漆黑,臥室裏隻剩下自己,地麵床墊上空無一人,包贇儼然不見蹤影。
  陳朗正有疑惑,卻見有人探頭進來,“沒事兒吧,你?”
  陳朗有些慚愧,點點頭道:“我剛剛做了個噩夢。”
  包贇也鬆了一口氣,隨口問道:“夢到什麽了?”
  陳朗拚命回想:“夢到了一個人,覺得特別熟悉,結果走近一看,是在普陀島遇見的那個老和尚。”
  包贇做出是服的表情,“那倒是,夢到他是慘點兒,的確是個噩夢。”接著又道:“正好,出來吃飯吧,我已經把粥熬好了。”
  陳朗將信將疑地起身,簡單洗漱之後走麽客廳,隻見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碗白粥,還有幾個清淡的時令小菜。陳朗詫異極了,“你做的?”
  包贇一瘸一拐地走過來,一邊咳一邊坦白道:“我就熬了粥而已,小菜是我打電話給保潔員阿姨,讓她代買的。”
  陳朗真的是饑腸轆轆,於是喝了一口,白米粥稀稠適宜,還有股淡淡的清香,於是讚道:“包贇,真不錯,居然還有這一手,我對你刮目相看啊。”
  包贇暗道:“你早該刮目相看了。”但臉上一本正經,“嚐嚐這個鬆花皮蛋吧,也是本人親手切的,還放了陳醋進行調製,可謂味道鮮美。”
  陳朗一邊鄙視包贇吹牛也不打草稿,一邊也捧場吃了一小塊,看看包贇也是喝粥,不禁詫異道:“你也喝粥啊,吃得飽嗎?”
  包贇劇烈地咳嗽了半天,歎了口氣:“其實我連粥都不想喝,不過算了,怎麽也得補充點兒能量。”
  陳朗“哦”了一聲,看看窗外還是黑乎乎的,隨口問道:“幾點了?”
  包贇看看手表,“七點。”
  陳朗“啊”了一聲,“那我沒睡多久啊,吃完了我再去睡會兒。”
  包贇一臉古怪地看著陳朗,“你還沒睡多久啊?你都睡了十幾個小時了,現在是晚上七點。”
  陳朗頓時呆住了,完全不可置信,半天後才尖叫一聲,“完了完了。”
  陳朗趕緊開始翻找自己的手機,好不容易從背包裏找到,卻發現沒電了,又趕緊開始充電,還問包贇:“今天是初幾?”
  包贇還在一邊狂咳,趁著喘息的間隙道:“你真是睡糊塗了,今天是初二。”
  陳朗衝包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可是包贇咳得一塌糊塗,哪裏噤得住。她隻好走出房門,到天台上往家裏撥電話,可是半天也沒人接,不知道全家跑哪兒遛彎去了。
  陳朗掛掉電話回屋,回頭看看包贇依然在和咳嗽做著搏鬥,很難受的樣子,不禁問道:“你什麽時候睡醒的?”
  包贇沒好意思說自己的確很狷介,有很嚴重的擇床毛病,這也是他不願意在沈家門碼頭再次入往的原因,再加上咳嗽加重的緣故,根本睡不踏實。但他隻是哼了一聲,“你以為我像你啊,睡得那麽沉,連敲鑼打鼓都不會醒。”話音剛落,又跟著咳了幾聲。
  陳朗看著也難受,關心地問道:“你怎麽比昨天咳得嚴重了,還發燒嗎?藥吃了沒有?”
  “燒好像是退了,不過從沈家門帶回來的藥也吃光了。”
  “那你的腳呢,還疼嗎?”
  “還行。”
  陳朗隻是略略低頭,便瞥見了包贇裸露著的腳踝,整個腳麵腫得光亮無比,像個大饅頭。於是陳朗問道:“不會是骨折吧?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正好一塊兒都看看。”
  包贇隻是搖頭,“我這是以前登山落下來的老毛病,每一次崴腳就走這兒,其實不大疼,就是走路不方便,沒關係的。不過你最好還是去樓下藥店幫我買點兒止咳藥。”
  陳朗點點頭,忽然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你今晚上還睡我這兒啊?”
  包贇在咳嗽的間隙回答道:“你以為我願意啊,這裏那麽窄,要不然我們一起去賓館?”
  陳朗被包贇一句話噎得三昧真火紛紛上冒,正噴薄欲出的時候,一旁的包贇卻咳得亂七八糟,還把剛剛喝的粥也吐了一點兒出來。陳朗隻能一邊輕拍其背,一邊侍候喝水,一邊罵道:“你就胡說八道吧,老天爺都懲罰你。”
  包贇咳得眼睛鼻涕都出來了,可憐巴巴的,“不行了,我進去休息會兒,剩下的東西你收拾。”說完便自己拖著腳,一瘸一拐地走進了臥室。
  陳朗呆了一會兒,一個人坐在客廳裏,認真地分析了目前的嚴峻狀況。她不得不承認,今時不同以往,現在將尚在病中的包贇扔出去,的確有些不現實。難道不成還真讓他一個人去賓館住?連個幫忙或者搭把手的人也沒有。陳朗想想也跟了進去,倚在門邊問半靠半臥狀態的包贇,“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北京?”
  包贇看了看自己的腿,搖搖頭,“懸,估計泡湯了,我就老實在上海待著吧,不折騰了。”然後又看了看陳朗,“你呢?”
  陳朗有發愁,“我得回去啊。”包贇的眼神頓時暗淡了一下,不過陳朗又道,“我推遲兩天走吧,等你稍微好一點兒,要不我不放心。”
  包贇的眼神又恢複了一絲明亮,哼了一聲,“還算有兒義氣。”
  陳朗不答理,轉身欲走,卻聽包贇在後麵喊道:“陳朗,你要是方便的話,幫我去樓上取點兒東西吧?”
  陳朗駐足問道:“什麽東西?” :
  包贇想了想,“別的東西我已經拿了,忘記帶電腦下來。”
  陳朗這才注意到包贇身上早就不是昨天那一身衣物了,頭發也是半濕不幹地垂在額頭上,這廝真不把自己當外人,估計早就把自己洗白白,而且做好賴在樓下的決定了。陳朗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砰的一聲將臥室房門關上,眼不見為靜。
  當然,陳朗還是先去樓下藥店買了些止咳藥上來,伺候包贇把藥吃了,然後去樓上替包贇取來了電腦。包贇的筆記本電腦和他為人一樣騷包,是輕薄型的蘋果本,中看不中用的Mac-book Air,連網線插口都沒有,隻能無線上網。於是陳朗又被包贇指使著重新上樓,將樓上房間裏的無線路由器的電源開關打開。
  陳朗沒好氣地問道:“你不是休息嗎,怎麽還玩電腦?”
  包贇眨眨眼,“先把準備工作做好嘛,萬一我半夜起來想上網,難道你會幫我去把電源打開?”
  陳朗無語以對,但包贇還沒完?!?
  陳朗的態度極其粗暴,“什麽書,快說!"包贇心虛地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有幾本數獨書,可以消磨時間的,也不知道打濕了沒有。”
  陳朗再次摔門離去。
  包贇臥室的床上潮氣依然逼人,不過他不知何時已經上來撤掉了床墊、被褥,全都拿到天台上進行晾曬,但拆下來的床單和被套倒是扔在角落裏沒管,唯有書架處倒是很幹爽,上麵琳琅滿目得很,有一大鐵桶咖啡,有一回見過的小木盒,還有一堆金融專業用書。陳朗發現其中有不少都是和融資及上市有關的,暗歎這哥們兒的程度不知道比自己高多少。當然,除了這,數獨書也不少,而且各類繁多,花樣不同。有的書上的題目已經做完了,有的做了大半,有的還是空白一片。陳朗挑了幾本沒做過的,就欲下樓,不過眼光再次被那個小木盒吸引,又拿到手裏研究半天,依然毫無進展,於是分外泄氣。
  下樓之前,陳朗又想起客廳的兩隻巴西龜,趕緊過去看看,還好還好,離開時間不長,狀態比它們的主人還強一些。陳朗一琢磨,包贇早就自顧不暇,估計也顧不上這兩隻了,便把龜屋以及撤下來的床單被套也一並抱下樓去。
  陳朗大概是睡夠了,在這個大年初二的夜晚,雙目炯炯、神采奕奕地端坐於客廳之中,全無絲毫睡意。臥室裏分外安靜,陳朗悄悄開門探過,包贇這回是真的睡著了。不過他睡是睡著了,卻把被子全部踢到一邊,還時不時地咳嗽一兩 聲。
  陳朗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將被子拾起來,然後輕輕地蓋在包贇身上。這一蓋之下,卻被包贇長長的眼睫毛所吸引,陳朗肆無忌憚地打量了半天,不由得慨歎造物者的不公,這小子,老天爺待他也太厚道了,完全長著一張帥氣得讓女生發癡的臉。不過這廝平常趾高氣揚異常欠扁的樣子一向不招陳朗待見,也就睡著的時候,表情柔和,眉目舒展,溫馴得像個天使。
  陳朗還沒看夠呢,包贇卻翻了一個身,還咳嗽了兩下。陳朗嚇得一溜煙兒躥出臥室,回到客廳裏還一陣氣喘,繼而又有些鬱悶,這是我自己的地盤,為什麽這麽心虛?
  心虛的陳朗閑著也是閑著,先是把包贇的床單被套扔洗衣機裏洗了,然後整理客廳,再是整理廚房,進盥洗間刷牙,鬱悶地發現包贇的牙刷剃須刀居然一應俱全,他一定是趁自己睡著的時候暗度陳倉。陳朗放水準備洗澡.卻見牆上多出一藍一白兩條毛巾,正一臉揶揄地衝著自己發笑。
  陳朗刷的一下將浴簾拉上,眼不見為淨,心不則則寧。
  洗完澡,陳朗將洗衣機裏洗好的床單被褥取出來,再將換下來的衣服全都扔進洗衣機。貼身的內衣她自己手搓了一下,清洗擰幹之後就抱 著一大盆東西去封閉式陽台上晾曬,結果剛一推開陽台門,頭頂上已經飄蕩著幾件男式衣褲,這讓陳朗更加崩潰。房間裏到處都是他的印跡,完全避之不及。
  陳朗回到客廳,想了想,又往家裏打了一次電話,還是沒人接,隻好打開電視看了會會兒節目。她把電視頻道從頭到尾換了一遍,再從尾到頭又換了一遍,從中央到地方,全是為了迎合春節的歡快氣氛,不是在無聊地唱歌跳舞,便是插科打渾相聲小品表演節目。陳朗沒滋沒味地看了一會兒,還是關掉了電視。
  她又拿起包贇的數獨書研究了半天,才明白玩的是九宮格的數字遊戲,印象中這個好像是《射雕英雄傳》裏的黃蓉比較拿手。陳朗自己咬著鉛筆頭研究了一下,虐死了無數的腦細胞,虐得陳朗抓耳撓腮,憤然扔到一邊。此時手機嘀喃作響,有短信進來。
  短信很簡單,是柳椰子發過來的,大意是發了一封E - mail給陳朗,有上一年度的博文口腔的各地營業數據的匯總,以及關於春節後博文口腔打算再度融資的可行性報告。陳朗迅速打開自己的電腦,進入郵箱,下載到本地文件夾,打算仔細看看。
  陳朗剛剛打開文檔頁麵,手機卻再度響起來。陳朗剛剛按下接昕鍵,便聽見陳誦在電話那頭興奮得大叫:“姐,你總算接電話了,媽問你何時回來。”
  陳朗“呃”了一下,“出了點兒意外,我可能得緩兩天。”
  陳誦很警惕,“怎麽了,你沒事兒吧?”
  陳朗趕緊回答道:“我還好。不過我一朋友生病了,我得照顧他兩天。”這也不算是撒謊哈,隻能說是適度保留。
  電話那頭的陳誦笑嘻嘻的,“姐,那你老實交代,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啊?”
  陳朗逞強道:”男的女的那麽重要嗎?再說了,是男的又怎麽樣,我還不能有正常的社交活動啊?“陳誦在那頭頻頻咂舌,“嘖嘖嘖,姐,你一定是走什麽桃花運了吧?語氣都不一樣了。”
  陳朗覺得自己越描越黑,這話題完全無法繼續,隻好打斷陳誦,“你們剛剛怎麽不在家啊?我打電話都沒人接。”
  陳誦“哦”了一聲,神秘地道:“咱爸媽可能是去遛彎了,我是和王鑫在一赴宴去了,你猜猜,誰請客?”
  陳朗這方麵一向不行,“我怎麽猜得出來,你就別賣關子了,說吧。”
  陳誦這才得意洋洋的宣布謎底,“我們去參加我前老板王尚同誌的婚宴了。你知道新娘是誰嗎?你還見過的。”
  陳朗徹底迷惑了,“是誰啊?”
  “你還記得‘颯爽’羽毛球比賽嗎,打完球以後去吃的那家‘陳記’川菜館,有個老板娘?”
  陳朗當然記得,老板娘很是熱情,撲向包贇的那一幕,現在都還?且漵絛攏?安換嵐桑?歉鐾跎性趺春腿思掖釕係模俊?
  陳誦細細講來,陳朗這才明白了個大概。原來川菜館老板娘的老公早就去世了,王尚自那次飯後就對這家館子的菜肴念念不忘,經常去“陳記”
  飯館捧場。—來二去,兩個人情愫頓生,一拍即合,感情和事業來了個雙豐收。雖然還是保留了“陳記”的原有品質及原班人馬,但是王尚加大了投資力度,不單單資金入股,還植入現代的餐飲觀念,裝潢、廣告一應俱全,連“陳記”川菜館這名字都被他改為“巴嬌客”。按他的話說,“巴”字本來就能代表“巴蜀”的意思,而“嬌客”在四川話裏也還有女婿的意思,名字聽起起來好聽又上口,而且如必勝客一般具備時髦的現代氣息,簡直就是一舉數得。至於王尚本人,也幹脆成功轉行,由廣告業直接轉變成餐飲業,打算與老婆一起攜手同心,大展宏圖。
  就因為“巴嬌客”發展得異常順利,這包裝和廣告的作用的確讓“陳記”改頭換麵,簡直就快達到了客如雲來的地步,春節又正好是餐飲業的旺季,加上連鎖餐館也提上了議事日程,兩口子既沒回四川老家,也不打算正經操辦婚禮,就在北京請熟人和朋友們吃一頓,也算告白於天下,從此奔向新生活。而陳誦和王鑫自然也在被邀賓客之列。席間,王尚還將陳誦介紹給另一家很有些名氣的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開玩笑道:“別看我們陳誦是財務出身的,可她耶鬼點子多得啊,我們都要甘拜下風,可惜就是沒有人給她好好指點指點,引上正軌。”
  陳朗也在電話這頭表示讚同,”你別說,在這方麵,我覺得你還真是塊好材料。然後呢?你不是最近正準備會計考試嗎?
  陳誦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告訴陳朗,那天創意總監和陳誦幾句話聊下來,還真對她挺感興趣,問她要不要春節後去廣告公司上班。
  陳朗替她拿主意:“去,幹嘛不去,你要是有興趣你就做著,考試的事兒也別放鬆,給自己留條後路。”繼而話題一轉,“還別說,那個王尚對你還是不錯的。”
  陳誦從鼻子裏哼哼,“哈,他那是將功補過。”
  最後陳誦又道:“對了,姐,王尚昨天特地找我,跟我說他也是被人利用的,還特地讓我和你說聲對不起。”陳朗異常沉默地聽著陳誦轉述。敢情王尚當初隻是一切向錢看,他因為與皓康齒科的合作順利談成,於是幹脆挨個兒去什麽博文口腔、皓健齒科等等拉廣告。博文口腔那邊完全是有一搭沒一搭,隻有皓健齒科的林曉璿聽得最有興致,但一直吊著王尚的胃口,不說行,也不說不行。王尚於是略退一步,將自己和皓康齒科的合作模式告之林曉璿,許諾也可以有部分數目用齒科代金券相抵。林曉璿當時就眼前一亮,裝作無意地問道:“你要這些代金券做什麽用啊?”
  王尚老實回答道:“我可以去網上商城低價賣掉,這樣我隻是少賺一些。”
  林曉璿大概是從這兒受了啟發,反倒不壓價了,不單許諾說廣告合同照簽,而且費用會全數現金結款,附加條件隻有一個,讓王尚將皓康齒科的潔牙代金券以半價全數賣給自己。
  王尚想想這樣也好,自己還懶得折騰了,因此達成協議。可後來怎麽把這樁官司栽贓到博文口腔以及陳朗頭上的,他也糊裏糊塗得很。
  陳朗聽得怒火中燒,卻隻能啞口無言,半天才鬱悶地道:“別說了,這事兒過去就過去了,就算是澄清了,我也不可能再回皓康齒科。”
  陳誦卻八卦不止,“姐,王尚說他已經去皓康齒科道過歉,並且解釋過了,皓康齒科上上下下現在都知道你是冤枉的。他說早了結早好,可不想再被包贇揍一頓。”
  陳朗“啊”了一聲,“包贇不會真揍了王尚吧?”
  陳誦“嗯”了一聲,“當然是真的。”
  陳朗默然無語,要想無動於衷還真是不可能,加上上次唐婉的事兒,包這小子怎麽偷偷摸摸為自己做了這麽多,卻從來也沒有說過?漸漸地,一般暖流湧上心頭,那邊陳誦卻道:“王鑫說,俞老大估計也後悔了,一直板著張棺材臉,也就春節前,聽王鑫說你可能要回北京,這才露出一點兒笑容。”
  陳朗心中一緊,眼睛立馬浮現出那本《Implant City》上俞天野那張照片,笑容和煦自然,哪有陳誦和王鑫等人說的半分異樣?繼而覺得這些不過都是旁觀者的妄想。陳朗沒精打采地道:“王鑫眼神一向不好,你別聽他瞎扯。”
  陳誦卻在電話那頭異常嚴肅,“姐,無論你是否再次接受俞天野,我都沒有什麽意見,隻要你高興就好。我隻是先把話說在這兒,反正通過這回的事情,他在我心目中扣掉不少分數,他明明知道你是冤枉的,也不來找你,太不主動了,還不如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包贇呢。”
  陳朗“切”了一聲,“你和我審美一向有偏差,包贇那樣的陽光男孩兒,你從來都沒有免疫力。”
  陳誦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忽然笑了一下,“我是喜歡他,不過我看得出來他更在乎你,他每次看你的眼神,幫你做的事兒,我都嫉妒著呢。”
  陳朗完全心虛了,剛叫了聲“誦誦”,卻被那邊打斷了,“姐,你放心吧,那都是從前的事兒了,我現在更喜歡王鑫。和他鬧別扭的時候,我特別特別難過。一想到以後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瘋,一起鬧,再也沒人陪我玩遊戲,在我花癡流口水的時候忍耐我,我都快瘋掉了。”
  陳朗頭一回聽自己妹妹說這樣的話,頗為震驚,“誦誦,我發現你長?!?
  陳誦在電話那頭笑,“我才不會告訴他,我知道他對我好,而我也願意對他好,那就足夠了。”
  陳朗輕輕地“嗯”了一聲,那邊陳誦的語氣忽然輕鬆起來,“姐,聽說包贇也在上海,你們見過麵沒有?”
  陳朗支支吾吾的,剛說了句“他呀……”,臥室裏忽然傳出一聲大喊,“陳朗,我要喝水……”
  陳朗大驚,趕緊對著話筒道:“誦誦,我還有事兒,回頭再聊。”
  陳誦卻在電話那頭大喊:“姐,姐,我聽見你那兒有男人的聲音。”
  陳朗迅速來了一句“你那是幻聽”,便幹脆利落地掛掉電話,一臉怨氣地推開臥室大門,衝包贇喊道:“你叫那麽大聲幹什麽?我又不是聽不見。”
  包贇一邊咳,一邊奇怪地看了陳朗一眼,“怎麽了,火氣那麽大?”
  陳朗一接觸上包贇的目光,便頓時偃旗息鼓,沒精打采地道:“沒什麽,對了,你想喝涼點兒的還是燙點兒的?”
  包贇想了想,“溫的就行。”
  這小子真別扭,陳朗一邊想一邊轉身去客廳倒水,便聽包贇又喊道:“陳朗,你順帶幫我把我的筆記本拿來吧。”
  陳朗就跟勤勞的小蜜蜂一樣,把水遞給包贇之後,又把數獨書和筆記本包拿到包贇的床頭。包贇拿過數獨書看了一眼,“呀,你怎麽拿的是這兩本,太幼稚了,入門級別。”
  陳朗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很是鬱悶,但嘴裏還是有些不服輸,“難道你程度很高嗎?”
  包贇當仁不讓,“你以為呢”話畢又有些遺憾,“不過,我上次參加網上的數獨論壇舉辦的比賽時,狀態不是很好,沒拿到第一名。”
  陳朗“呃”了一下,他難道不覺得自己說這話一點兒也不謙虛?不料包贇翻開其中一本,看見第一幅數獨圖上有淡淡的鉛筆印,便抬頭看了看陳朗,“你在玩呀。”
  陳朗坐在自己的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包贇,卻見他很是慷慨地遞了過來,“那我就送給你了。”
  陳朗警惕地看向包贇,“我先說好,休想讓我上樓替你再換兩本。”
  包贇搖搖頭,“哪能呢,我用電腦玩也一樣可以。”
  陳朗這才接過包贇遞過來的數獨書,問道:“好像你咳嗽好點兒了,怎麽不繼續睡了?”
  好像是故意和陳朗這句話作對,包贇又咳嗽了好幾下,咳完後才坦承,“我這人有個壞毛病,每次一換新環境就睡不好。”想了想,便同道,“陳朗,你這兒有咖啡嗎?”
  陳朗奇怪地問道:“你都睡不著了,怎麽還喝咖啡?”
  包贇輕輕地笑了,“在國外念書的時候,許多飲料都需要往零售機裏投硬幣花錢才行,隻有咖啡是免費的。後來喝著喝著就有些上癮,根本離不開了。現在反正也睡不著了,還不如再清醒一點兒,喝點兒咖啡提提神。”
  陳朗一方麵沒想到包贇這公子哥兒也有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時候,另一方麵又覺得睡不著還喝咖啡的理論完全不可理喻,正想起身離去的時候,包贇卻忽然來了一句,“你呢,為什麽喜歡喝威士忌?”
  陳朗愣了一下,又聽包贇道:“你以為我白癡啊?真的相信你廚房裏那一堆威士忌隻是為了收藏?”
  雖然陳朗現在已經能控製住自己,而且將空酒瓶扔掉後也沒有再買新的,但她還是有些不豫他舊事重提,起身便走,“這是我自己的事兒,和你有什麽關係?”
  包贇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可是我希望和你有關係。”
  這話太黃了,陳朗漲紅著臉扔掉包贇的手,“你胡說什麽呢?”
  包贇這才醒過味來,訕訕地道:“我不是說那個關係,我是說……”包贇忽然轉過彎來,“你怎麽比我還想得深遠?”
  這人太會倒打一耙了,陳朗狠狠地盯了包贇一眼,逞強道:“你管我呢?”
  包贇卻恢複了平心靜氣,“我不是幹涉你,隻是喝酒對身體不好,提醒一句。”
  陳朗悶悶地“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陳朗一個人窩在沙發上,悶坐了一會兒之後,便盡量收斂心中那些隱隱約約的不靠譜的念頭,開始仔仔細細地將柳椰子傳來的數據報告全部看完,但是今天的報告讓陳朗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與那份充滿鬥誌、打算春節後再度融資的報告唱著反調的,卻是博文口腔由於擴張過度造成的資金周轉不靈,前期融資金額消耗一空,營業額不升反降的匯總數據。陳朗心中有非常多的疑慮,卻苦於找不到突破口,隻能發一封充滿問號的E-mail給於博文,便將電腦推到一邊,幹脆拿著鉛笑埋頭苦做數獨的習題。這數獨題目做了幾篇之後,陳朗忽然覺得自己掌握了某些訣竅,於時越戰越能,越做越有勁,耳朵裏偶爾會聽到客廳的時鍾嘀嘀嗒嗒聲,也置若罔聞。過了午夜十二點,她還盤踞在沙發上,沒有進裏屋的意思。
  臥室的門倒打開了,包贇一瘸一拐地走進門來,看了埋頭苦戰的陳朗一眼,也沒說什麽,而是直接鑽進衛生間。
  包贇從衛生間裏出來,陳朗還是一動不動,維持著原狀,想了想,還是開口道:“你不進去睡嗎?都過了十二點了。”
  陳朗也不看他,隻是道:“我再玩會兒。”
  包贇卻幹脆瘸著走了過來,看了看陳朗手裏的數獨書,“幹脆比賽吧,這樣還有意思一點兒。”
  陳朗立即拒絕,“不和你比,咱倆程度不一樣。
  包贇點點頭,拖長聲音讚歎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你怎麽突然有了自知之明?”
  陳朗氣絕,立即道:“誰怕誰啊,比就比。”可是轉念一想又不對,“沒法比啊,你每本書上的題又不一樣,那就沒有公平性。”
  包贇一抬眼看到陳朗放在桌上的電腦,“咱們可以上網,有雙人可以進行PK的數獨遊戲。”
  陳朗將信將疑。包贇把自己的電腦從裏屋搬出來,也架在客廳裏,輕車熟路地就進到他常去的數獨論壇裏麵的遊戲室。陳朗看著麻煩,就把自己的筆記本上打開的文件窗口關掉,直接推給包贇,讓他幫忙找到論壇網址並且注冊。包贇看著陳朗的一係列動作,接過電腦之後便輕笑了一聲,“咱倆從前可是冤家,怎麽這麽放心給我啊?不怕我看到你裏麵的什麽秘密?”
  陳朗愣了愣神,好半天才道:“從前的事兒我都快忘了,可是現在我沒想過要提防你。”
  包贇隻覺渾身毛孔張了又縮,縮了又張,沉默半晌,轉頭看向陳朗,“我就當你是讚揚了。
  陳朗笑了笑,不置一詞,接過包贇遞回來的電腦,開始正式和包贇進行PK。包贇這廝走到哪兒都不換ID,在這個數獨論壇裏還是叫“文武全財”,陳朗於是也沿用了自己在“颯爽”的ID,讓包贇幫忙注冊為“晴空萬裏”。兩個屏氣凝神地大戰數個回合,雙方各有勝負,陳朗雖然沒贏.包贇卻也沒占到什麽上風。不過陳朗漸漸覺察出異樣來,坐在一旁的包贇除了還時不時咳嗽以外,比自己的姿態悠閑太多,而且總是能將時間控製得相差無幾,讓陳朗覺得有些挫敗,一看又到了淩晨兩三點鍾,便直呼“不好玩,我要去睡覺。”
  包贇正中下懷,“嗯,我也要去睡覺,正好一起。”
  陳朗很想飆,又怕重蹈覆轍,包贇一定會趁機諷刺自己想太多了,隻能緊閉雙唇,深深按捺住自己。
  可是今天晚上的兩個人和昨天有很大的不同,兩個人都躺在自己的床上,卻都是各自滿懷心事,睡不著。
  陳朗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佯裝熟睡,但是她清楚地知道包贇的每一個翻身,每一次咳嗽。
  也許是因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一切都太寂靜了,才讓陳朗對包贇發出的每一個細小的聲音異常敏感。
  她正有些心猿意馬,床墊上的包贇卻開口了,“陳朗,你沒睡著吧?”
  陳朗隻好“嗯”了一聲,隨即反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沒睡著?”
  包贇“哦”了一聲,“因為你睡著了就會打呼嚕。”
  陳朗憤然,扔了個枕頭過去,砸到包贇的頭頂,“你胡說,怎麽可能?”連從小就住一塊兒的陳誦都沒有抱怨過,包贇居然血口噴人。
  包贇將枕頭從自己臉上拿開,慢吞吞地道:“陳朗,你這個動作太香豔了,會引起誤會的。”一邊說還一邊將身體直立起來。
  陳朗驚恐地看著包贇真的站立起來,還有往這邊緩緩移動的趨勢,情不自禁地有些驚恐,“你,你別過來,我不,不是那個意思。”
  包贇止住步伐,輕輕地笑了-一聲,“我隻是過來喝口水。”原來包贇不知何時將茶杯放到陳朗的床頭櫃上,他隻是想過來拿。陳朗覺得自己丟人丟到家了,囧得嗖的一下滑進被窩裏,再也不吭一聲。
  過了很久很久,她好像是聽見包贇歎了一口氣,道:“不行,明天晚上真不能住這兒了,太考驗人的意誌力了。”

  第三十五章  突襲
  當然,古人有雲,人算不如天算,陳朗和包贇完全沒想到,就在他們好不容易才在床上補眠之際,陳誦拖著自己的老媽於雅琴,兩個人已經趕上了最早一班飛機,興致勃勃地殺向上海。
  陳誦倒是沒有直接出賣自己的老姐,隻不過是對於雅琴道:“姐姐說要先陪幾天男朋友,過兩天再回北京。”
  這個爆炸性新聞讓於雅琴很是激動,直嚷嚷道:“真的?幹脆你叫你姐直接帶回來。”
  陳誦搖搖頭,“我姐那倔驢子,怎麽可能?”
  於雅琴也點頭,“那倒是,她那脾氣像她親爹。”
  陳誦卻另有一計上心頭,“媽,她不帶回來,我們可以過去看看嘛,您有興趣吧?”
  於雅琴的眼神那叫一個亮,兩人迅速達成一致,在陳立海的極度鄙視下,於第二天一早,便坐上了來上海的早班飛機。
  所以,當陳朗在睡眼惺鬆之中被手機鈴聲吵醒,繼而得到這個“噩耗”的時候,於雅琴和陳誦二人已經起到小區門口,打電話問陳朗是哪棟樓,幾門幾號。
  陳朗嚇得趕緊跳下床,將依舊在酣睡的包贇一把推醒,“快起來,快起來,我媽和陳誦來了, ”
  包贇基本上以為自己還在夢裏,頗有懵懂,“不可能吧,她們不是在北嗎?”
  陳朗急得直跳腳,“那是昨天,今天已經到上海了,趕的早班飛機,現在都已經到小區門口了。”
  包贇這才認識到形勢極其嚴峻,便迅速從被窩裏鑽出來,把外套好,嘴裏還一邊嘟囔,“來就來吧,我們又沒做什麽。”被陳朗怒目一瞪,便立即噤聲。
  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先把臥室內的這張床墊收起來,兩個人一個搬床墊,一個忙不迭地將床上用品卷成一團,塞進櫃子裏。可是越忙越亂,陳朗一不留神將床頭櫃上的水杯打翻,全倒在藍色文件夾上。包贇手疾眼快地將藍色文件袋拿起來,拿出裏麵的文件和資料進行擦拭,擦了沒幾遍,動作便緩慢下來,直到完全停滯。
  藍色文件袋裏裝的全是俞天野的剪報。陳朗看包贇動作異常,這才醒悟過來,便有些被人揭穿的難堪,一把搶到自己手裏,“你幹嗎呢?這是我的東西,你別亂動。”
  包贇很久後才開口,聲音低得簡直就像自言自語,“你就那麽喜歡俞天野,為什麽就看不見站在你身邊的我?”
  陳朗在這樣近乎窒息的場景下,簡直無法言語。可對麵的包贇緩緩抬頭,直視著陳朗的眼睛,“陳朗,你是不是覺得我太不自量力?”
  陳朗完全被包贇這句話說蒙了,腦子裏萬分想辯白,口中卻笨嘴拙舌不知從何說起。他們倆正僵持中,屋內的呼叫器卻響了起來,視頻裏赫然出現了陳誦齜牙咧嘴的鬼臉。
  陳朗的沉默讓包贇的表情已經難看到了一個極致,語氣裏更是透著巰離,“我先上樓了,剩下的你自己處理。”說完便撿了幾樣自己的東西,瘸著腿,抱著筆記本離去。
  陳朗腦子裏無比糾結,此時此刻卻隻能置之不理,於是在深呼一口氣後,按下了大廈一樓大門的控製按鈕,迎接這兩位不速之客。
  電梯門一打開,幾個月沒見的於雅琴和陳誦呼嘯而入,頓時整個樓頂就唧唧喳喳鬧成一團。
  被迎進屋內之後,陳誦便於第一時間判斷出陳朗臥室的方向,衝了進去。陳朗也拎著行李尾隨其後,看了一眼正繞著彎兒檢查床鋪的陳誦,擰著眉頭道:“你幹嗎呢?”
  陳誦毫無收獲,於是抬頭衝陳朗齜牙一笑,一個旋風又衝了出去。
  陳朗也隻好走出臥室,客廳內卻並未見陳誦的身影,隻有於雅琴一個人饒有興味地觀察著兩隻巴西龜。陳朗奇怪地問道:“陳誦呢?”
  這時,衛生間裏傳出一聲大喊,“姐,你來一下。”
  陳朗衝於雅琴尷尬地一笑,“媽,你先坐會兒。”便走進衛生間,卻見陳誦一臉詭笑地看著自己,手裏舉著一柄男士刮胡刀,“姐,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啊。這是什麽,昨天晚上那個男人的?哦,對了,應該這麽說,陳家有女初長成,—枝紅杏出牆來。”
  陳朗大窘,一把奪過,趕緊塞進櫃子裏。陳誦又在兩個牙刷杯和兩支牙刷之間徘徊了一下,準確地舉起了包贇那一套牙刷和杯子,繼續道:“嘖嘖嘖,小荷才露尖尖角,一枝紅杏出牆來。”
  陳朗又趕緊搶到手裏,再扔進櫃子裏。陳誦卻越說越興奮,指著牆上那兩條異常可疑的男式毛巾,轉了轉眼珠,道:“這又是什麽?對了,應該是春心莫共花爭發,一枝紅杏出牆來。”
  陳朗連答理陳誦的工夫也沒有,隻是沉著一張臉趕緊又將這兩條毛巾扯下來,再次扔進櫃子裏。她忽然想到陽台上好像還有包贇的衣物,便急匆匆地出了衛生間,跑到陽台上,耳邊還聽得於雅琴在喊:“朗朗,這樓上住的什麽人?”
  陳朗想了想,選擇性回答道:“一公司白領。”
  “男的女的?安不安全?”
  陳朗頓了頓腳步,無奈地道:“媽,是我認識的一朋友,應該沒事兒。”說完就趕緊溜進陽台,那裏還有包贇的衣物沒有處理。
  陳誦自然屁顛兒屁顛兒地緊跟著陳朗,尾隨她進了陽台,卻立即倒吸一口涼氣。這滿目飄揚的男式衣物,簡直讓陳誦激動得語無倫次,於是指著其中一件?便胡說一通:
  “庭院深深深幾許,一枝紅杏出牆來!”
  “山窮水盡疑無路,一枝紅杏出牆來!”
  “花開堪折直須折,一枝紅杏出牆來!”
  ……點到最後一件,陳誦還拖長聲音道:“春風又綠江南岸,一枝紅杏出牆來。”
  陳朗低聲怒道:“陳誦,你有完沒完?”
  陳誦很是無辜地搖搖頭,同樣壓低聲音道:“這麽大的事兒你都不和我匯報,我當然沒完。”
  陳朗拿著這堆衣服本來就覺得燙手,沒好氣地道:“你讓我匯報什麽?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陳誦隻是嘖嘖感歎,“姐,您就不用解釋了。其實這是好事兒,再說我作為你妹妹,你做什麽我都絕對支持你,你這一紅杏出牆,我踏實多了,我就怕你老一個人鬱結著,不在沉默中爆發,便在沉默中變態。”
  “紅杏”對陳誦的歪理毫無興趣,隻是回了四個字:“純屬胡扯。”便接著指使陳誦道,“你看看咱媽是不是還在沙發上坐著?”
  陳誦探頭往門外一看,客廳裏居然四顧無人,而房門大開, 直通天台,於是回頭道:“不在客廳,好像出去了。”
  陳朗趕緊鬼鬼崇崇地抱著衣物回到臥室,然後全塞進衣櫃裏,陳誦還繼續如影隨形,在一邊嘰嘰咕咕的,“姐,你把人藏哪兒去了?也不知道我未來姐夫長什麽樣,真是遺憾。”
  陳朗沒好氣地道:“哪有什麽姐夫?不過這個人嘛,你倒是認識。”
  陳誦骨碌碌轉動眼珠,正琢磨此人是誰,外麵卻有於雅琴的大噪門傳來,“小包,那你去忙,去忙,晚上別忘了來阿姨這兒吃飯。”
  陳朗和陳誦都是一陣愕然,旋即迅速衝出門外,陳朗看到的是於雅琴正慈祥地對著電梯門微笑,而陳誦卻是無比震驚地看見那扇正待合上的電梯門內站著的還是正維持著尷尬笑容的包贇。
  沒有什麽比三堂會審更讓人絕望的了。
  陳朗一臉頹廢地坐在沙發上,看著麵前於雅琴嘴一張一合,好像昌在說:“這孩子我原來對他印象就挺好的。”“上次在醫院裏見過一次,跟今天一樣一見我就喊阿姨,特有禮貌。”“他一直住你樓上啊?這麽巧?”“這樣?現在進展到哪兒了?”“我邀請他晚上過來吃飯了,正好可以和他再聊一聊。”
  陳誦隻是意味深長地對著陳朗笑啊笑,笑啊笑,笑得陳朗渾身發毛。
  陳朗覺得自己百口莫辯,隻能趁那兩位不注意的時候,鼓足勇氣給包贇打電話,“你的腳不是受傷了嗎,怎麽還四處走動?小心腳踝不好。”
  包贇的聲音聽起來是出乎意料的冷淡,“這是我的事兒,你不用太在意。”
  陳朗被結結實實地噎了個正著,沉默半響之後才道:“那些剪報,其實是我以前收集的。”
  電話那頭的包贇忽然咳嗽起來,一邊咳還一邊笑,“陳朗,你不用解釋,其實沒關係。也許早一點兒讓我清醒也好,免得我總做無用功。白天是臨時有事兒要辦,必須出去一趟,我還想著偷偷下樓沒關係,沒想到你媽就站在天台上,抓個現行。如果引起你媽媽的誤會,那我就先說聲對不起。”
  陳朗聽著包贇咳嗽的聲音,覺得比自己咳嗽還要揪心,“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沒有責怪你,隻是你的咳嗽怎麽還沒有好,要不要去醫院看一下?”
  包贇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樣的死樣怪氣,“陳朗,你以後別說這些關心的話,會讓我產生錯覺的。”
  包贇的反差太大,讓陳朗腦海中的線團更亂了,她隻覺氣血一陣上湧,頭腦中嗡嗡作響,胸口一陣一陣悶疼,完全是不能承受之痛。
  但是包贇並沒有那麽輕易地放過陳朗,再次開口道:“隻是陳朗,我就算死也要死個明白,你給我句痛快話吧,為什麽你就是不能接受我?”
  也許是包贇逼人實在太狠,陳朗終於有些口不擇言,“因為我們有太大的不同,幾乎沒有什麽共鳴。”
  “哦?是吧,那就舉個例子?”
  陳朗的大腦已經完全短路,好半天才想出一句,“就像我愛喝威士忌,而你隻愛喝咖啡,咱們之間怎麽可能會有交集?”
  包贇在電話那頭維持了很久的沉默,然後便掛上了電話,讓陳朗愕然聽著話筒裏傳來的掛斷聲,鬱悶於這一拳打在空中,分外無力。
  但是陳朗的無力感隻不過是開始,並非是盡頭盡管陳朗之前就無數次地向於雅琴解釋,自己和包贇的關係就像青菜湯裏的豆腐,一清二白地很,於雅琴還是笑眯眯地點頭,“你就別解釋啦,媽媽很開通的。對了,朗朗,他吃東西有沒有什麽忌口?”
  陳朗呆滯在那兒,悶悶地道:“不清楚。”
  於雅琴眼睛一翻,“怎麽能不清楚呢?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那你趕緊打上電話問問,這也算是對客人的禮貌和尊重。”
  陳朗煩躁極了,“問什麽問,你就當他不忌口。”
  至於陳誦,已經將樓上樓下的地理位置勘測了數遍,尤其是對將樓上樓下相隔的那扇被鎖住的木門感興趣,還鬼鬼崇崇地問了陳朗一些少兒不宜的生猛問題,更是讓陳朗三昧真火熊熊燃燒,很想直接拿塊板磚將陳誦的腦袋砸開,看看裏麵與自己大相徑庭的溝回結構。
  可是陳誦並不放過陳郞,還在繼續糾結,“姐,包贇這算成功上位了吧,那個俞天野是不是徹底沒戲了?”
  陳朗覺得自己不勝其煩,隻好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給陳誦大概敘述了一遍,歸結下來便是包贇不過是普通朋友,此事兒純屬巧合,的確是你們想多了。
  陳誦慢吞吞地道:“姐,其實我們想多想少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
  陳朗回應以沉默。
  當然,這些別扭還隻能算是前奏,晚餐時分才到了這一郵別扭戲的極致。
  包贇與陳朗那樣一通電話之後,居然還是準時前來赴約,讓陳朗暗自無語。但他在人前人後完全兩個樣,喝著於雅琴特地為他煲好的豬蹄湯,開始不著痕跡卻又恰到好處地讚揚,於雅琴頓時覺得包贇尊敬長輩,懂事有禮,家教很好;陳誦雖然被陳朗事先警告不許有任何出格的舉動,但還是時不時偷瞄陳朗一眼,與包贇低聲開著開玩笑;隻有陳朗知道包贇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不但整個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沒有主動和自己說過一句話,就算偶爾兩人有視線接觸,也各自迅速離去,唯恐避之不及。
  飯畢,包贇告辭,陳朗在於雅琴的多番明示下,隻好送殘疾人士包贇上樓。兩個人一路都是沉默,陳朗呼吸著夜幕中的清新空氣,卻隻覺得氣壓低得讓自己有些忍無可忍,終於小聲問道:“包贇,咱們別這樣了,難不成連朋友都沒法做?”
  包贇看了陳朗一眼,冷不丁問道:“陳朗,在你心中,還當我是朋友嗎?”
  陳朗頓時有些啞然,半晌才回答道:“你當然是我的朋友。”
  陳朗看包贇緊繃的表情沒有任何舒緩,於是無比心虛地又補充了一句,“是我值得信賴的朋友。”
  包贇表情凝滯片刻,忽然衝著陳朗微微一笑,輕輕眯了眯眼睛,“這話真好聽。”
  陳朗知道包贇今時不同於往日,正想說點兒什麽,又聽包贇慢吞吞地道:“陳朗,我知道博文口腔最近在準備二次融資,但是你們最好多留點兒神,查查對方投資集團的資金來源,暫緩進行二次融資和上市計劃,這是我的建議。”
  博文口腔的二次融資的確正在緊鑼密鼓地洽談之中,於博文對外卻從未承認再度進行的融資計劃,所以無論如何也算是博文內部的最高機密,可是此時被包贇一語道破,把陳朗炸得半天醒不過神來。也許是炸彈來得太大太猛,讓陳朗忘記詢問包贇從何得知,此言何意,想說點兒什麽又怕多說多錯,最後隻能懵懂地揮手告別,走下樓去。
  可是背後傳來包贇的叫聲,“陳朗,記住你今晚說過的話,”
  陳朗疑惑地回頭,“怎麽了?”
  可是夜幕中分辨不清包贇的表情,隻見他在台階上俯視著自己,“就算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也不要忘記。”
如果陳朗知道,那個晚上是一道分界線,此後會有相當長時間??壞槳?S,她一定不會就那樣糊裏糊塗地離去。
  包贇是當天晚上還是第二天清晨離開的,陳朗到如今也是一頭霧水。陳誦和於雅琴看陳朗鬱鬱寡歡,包贇忽然不見蹤影,也覺得蹊蹺,但是誰也不敢多說一句。柳梔子聽聞陳朗的媽媽和妹妹抵達上海,自然是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前來看望,還開著車帶大家四處轉悠,也算分散了陳朗的部分注意力。
  春節後,陳誦和於雅琴離開上海,陳朗再次恢複形單影隻,一個人上班或者是下班,房間裏總是那樣的安靜,衣櫃裏還塞著一大堆包贇留下的衣物和床單被罩,卻再也不用和他鬥智鬥力,也沒有人在上麵故意跺門板,連一絲不和諧地聲音都沒有,除了陳朗那顆七上八下並且患得患失的心。
  陳朗無聊時也會在網上閑逛,最後時刻總是忍不住拐到數獨論壇,看看其他高手發貼以及宣戰,除了看見五月份數獨比賽的報名貼裏有“文武全財”的名字,偶爾也可看見他在論壇裏一晃而過的身影。
  這套房子的業主倒是在節後國為樓上漏水的緣故前來視察過兩次,據說會擇日派裝修工人前來再做一次防水處理。
  陳朗裝作無意地跟業主說:“你們得趕緊維修好啊,要不然樓上的房客都沒法搬回來。”
  業主也很感慨,“我也是這麽想的,還和對方聯係過,不過那位先生回複說也不用太趕,他近期可能常常不在上海。”
  原來是出差了,陳朗一時心中釋然。
  這個自我安慰的解釋卻並不能站穩腳跟,陳朗很快又鬱結起來。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陳朗原來孤清慣了還沒什麽,可是這段時間與包贇每日鬥嘴已成樂趣,此人忽然消失不見,半分蹤影全無,還是成功地讓陳朗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賭氣,你不理我是吧,我也不理你。她雖然偶爾有想給包贇打電話的衝動,但總是在關鍵時刻想起包贇最後那一晚的冷淡表情,於是隻能訕訕地將這個念頭按睛不提。
  遠在加拿大的於博文對陳朗的那些小心思完全不知情,他在與陳朗和柳椰子共同召開的電話會議上,對陳朗轉述包贇的那句暫緩融資的提議,也並不過多表態,隻是在電話裏淡淡笑道:“有意思。”
  枊椰子卻有不同意見,“朗朗,這小子比他爸還鬼,你別被他的甜言蜜語騙到。”
  估計是於雅琴將在上海風過包贇的事兒在全家進行了通告,陳朗仗著電話那頭的長輩們看不見自己的臉紅,憤憤地說:“怎麽可能?再說他和我隻是朋友,你想太多了。”
  柳椰子沉吟道:“如果你倆是真的談戀愛,我倒沒啥意見,至少他不像俞天野那樣狷介。我隻是怕他學他老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過想來利用你。”
  陳朗沉默了一下,歎口氣道:“你也太高估我了,我能有什麽利用的價值?不過就像我一直以來和你討論的,我雖然不明白他說這句話的動機,但是我讚同他的意見,博文口腔現在將所有的資金都用來拚命擴張,但是人力資源的缺乏,醫生技術水平的提高,營業額的停滯等問題卻一直沒有解決。還記得從前說過的要讓博文服務於大眾的話嗎?現在我覺得博文口腔已經些變味了,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開始忽略最基本的東西。如果僅僅是為了上市而上市,那樣早晚會出大問題。”
  一直保持沉默地於博文想到陳朗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他並不介意陳朗對博文口腔的質疑,而是讚許道:“朗朗,我很高興你能開始站在博文管理層的角度來想問題,你讓我對博文口腔的未來更加有信心。你的意見我一定會考慮,不過現在口腔業界正處於諸侯割據的狀態,我不想失了先機。
  你知道已經成功收購上海長江口腔醫院的大業醫療嗎?他們現在開始窺視民營診所這個市場,而且最近正與皓健齒科談協議,打算吃進其大部分的股份。如果這事兒真的達成,那麽將成為博文口腔的最大威脅。我們此時一定要看清形勢,抓緊機遇,而不是坐以待斃。”
  陳朗從未想過口腔市場也是硝煙彌漫,於是悶悶地“嗯”了聲。柳椰子也有意見要發表,在電話那頭繼續澆冷水,“朗朗,我還想要告訴你的是,不光我們博文口腔,皓康齒科現在也頻頻與海外投行聯係,沒有誰會想成為這場戰爭的輸家。至於包贇所言,很難說他是不是通過你,達到放煙霧彈的目的。”
  於博文及時製止了柳椰子的長篇大論,而是對陳朗說:“朗朗,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過猶不及,謂為真理。現在這戲到底怎麽唱的,我們也搞不清。不過智德大師說得好啊,六根清淨方成稻,退後原來是向前。這幾天我也在反思,博文口腔究竟需要什麽樣的前景。”
  陳朗對智德大師一貫是將信將疑,所以並沒有接於博文的下茬兒。自從陳朗向於博文匯報了自己在普陀島的見聞之後,於博文便仔細詢問了一下那個說“你的麵相與佛有緣,我贈你幾個字吧”的老和尚的麵容特征,聽罷還哈哈大笑道:“他就是智德大師啊!不錯不錯,你真給你指點了一二。”陳朗在心裏好一陣腹誹,“哪有什麽指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這種模棱兩可的話,估計就是大師隨便找出一句來糊弄我。”
  陳朗在於博文這場資本論的教育之後,既沒有搞清楚於博文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對柳椰子的話也依然持保留意見,然而一周後報紙上登出來的一條新聞,卻給了陳朗最直接的打擊。這條新聞占據的版麵並不大,標題是《民營口腔業整合加速度》,內容也不複雜,套間?。
  當然這還不是全部。DZ銀行原定春節後與博文口腔的合作也漸漸沒了聲息,陳朗與對方市場部經理聯係了好幾次,也沒有給出具體結論,倒是江湖謠傳日盛,據說博文口腔會被皓健齒科代替。
  柳椰子覺得自己料事如神,在電話裏憤然冷笑,“朗朗啊朗朗,看來我還真是懷疑對了,果然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這就是包贇那句話的真實含義。”
  一昏頭,她便拿起手機給久未聯係的包贇打過去。但是很顯然對方拒絕接聽,手機的嘀嘀長聲很快便轉為一個刻板的女聲,“對方正在忙線中……”
  陳朗鍥而不舍,再接再厲,包贇總算是接起了電話,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感情起伏,“什麽事兒?”
  陳朗氣息已然不穩,“包贇,我看到報紙了,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
  包贇那頭的聲音低沉而決絕,“我沒什麽可解釋的。”
  他承認得太過於痛快,陳朗氣急之下便有些口不擇言,“我太失望了,你怎麽可以這樣利用我?虧我還無條件地相信你。”
  包贇沉默了許久,終於冷冷地道:“陳朗,你搞搞清楚再說話。”
  陳朗很固執,“我隻想聽你親口對我解釋。”
  電話裏傳來很重的鼻息聲,包贇最終道:“陳朗,你真讓我失望,隨你怎麽想。”然後便不待陳朗有任何反應,掛掉了電話。這讓陳朗的心情急速滑落,直至二萬五千裏的海底。
  陳朗被包贇最後一句話搞得心煩意亂,甚至在難以入眠的夜晚也鬱悶無比,甚至爆粗口,“媽的,明明是他利用了我,他居然還是一副我對不起他的語氣。”
  那次電話之後,包贇和陳朗再也沒有任何開工的聯係和來往。房東已經派人將樓上的防水重新做好,包贇也沒見有絲毫蹤影,陳朗盯著那兩隻巴西龜,喃喃道:“瞧瞧,你們的主人早就忘記你們倆的存在了,老實待著吧,別再癡心妄想。”
  漸漸冷靜下來的陳朗開始慢慢調查,所有的線索都止於皓康齒科與大業醫療開始的融資商談,便再也沒有後續消息。陳朗滿腹疑慮卻找不到答案,不過她卻慢慢接受了包贇的所作所為,自己有什麽權利對他有那麽嚴苛的要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決定,包贇原本就是皓康齒科的太子爺,以自己公司為出發點,原來就無可厚非。
  可是為什麽他會利用自己?
  可是為什麽心裏那麽難受?
  可是為什麽他比自己還要生氣?
  陳朗在北京與上海之間不停往返,並且用無數的工作充實自己,讓自己從這些問題中間逃離出業。她雖然沒有過多的時間審視內心,但是常常午夜夢回,會憶起那片洋溢著歡聲笑語的海灘,還有兩個打鬧的身影,一幕一幕如電影播放,那樣的溫暖和煦。
  當然,回憶中的歡笑越多,便越發襯托得現實冷清。她可以難過,可能掙紮,甚至越發質疑自己當時的判斷,卻還是可以冷靜地告誡自己:往事已矣。

  第三十六章 真相
  時間總是過得出乎意料的快,接近四月的北京,乍暖還寒。已經從加拿大飛回來的於博文,在陳朗和柳椰子的陪同下,站在博文口腔的總部新址,失望地道:“這兒怎麽這麽小啊?”
  陳朗寬慰道:“現在正是壓縮管理成本的時候,能省則省吧。再說咱們雖然將行政區域縮小了許多,但是地理位置不錯。”
  柳椰子也道:“是啊,其實皓康齒科的行政辦公區域就不大,咱們博文口腔和它比起來,原來是有些太鋪張了。”
  於博文想了想,倒也沒再糾結,“你們年年輕人如果能吃苦,我這把老骨頭怎麽也得陪著是不是?”不過轉念又哼了一聲,“別再和我提白露康齒科,包懷德那個道貌岸然的老狐狸,回頭我還得找他好好說道說道。”
  柳椰子接過話題,“不過皓康齒科與大業醫療的談判拖得時間可夠長的啊,現在到底如何了?我倒是很期待他們最後的談判結果。”
  於博文轉頭看向陳朗,“朗朗,你呢,不期待嗎?”
  陳朗想了想,承認道:“我還是挺好奇的。”
  於博文一哂,“隻是好奇嗎?還有別的吧?”
  陳朗不願意糾結這個問題,於岔開話題,“對了,我這個月底參加上海的國際種植會議,您二位會過去嗎?”
  於博文笑得都快接近得意了,“當然過去,我女兒居然成大腕了,要在這麽高級別的會議上進行現場手術,我怎麽可能不過去?”
  陳朗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我怎麽可能是大腕呢?我隻是做斯蒂芬教授的助手而已。”
  柳椰子忍不住接口道:“你就別謙虛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上那個LIVE直播手術的鏡頭,別說讓我當助手,讓我站一邊當個路人甲我都願意。”
  於博文打量了一下站在身邊的陳朗,語氣欣慰至極,“朗朗,你現在不但在學術上有所成就,還能替我分擔博文口腔的責任,真是長大了。”
  陳朗的變化真的是有目共睹。與從前陳朗的被動參與管理層不同,於博文半是詫異半是欣慰地看見??
  於博文緩緩地道:“陳朗,促使你改變的原因是什麽?”
  陳朗愣了一睛,自己也不知從何說起。有些變化大概是從離開皓康齒科開始,卻在博文口腔的這個危急時刻發生蛻變,也許隻有身處其中,陳朗才明白如果此次融資失敗對於博文口腔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不但於博文手裏掌握的幾十家待開診所的批文壓根就不能往一進行,就連前期剛剛投入的部分診所,在本身便不景氣,無法自給自足的情形下,都會有所影響。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於博文提前有了準備,適時決定收手,那麽博文口腔的步伐走得太快太急,一量融資徹底失敗,那即將麵對的便是資金鏈的斷裂,也許後果不堪設想。
  當然還有讓陳朗說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美感二個人是否值得信任。
  此時此刻,陳朗選擇了最簡單的回答方式,“是您讓我擔當了博文口腔的董事。但是我身居其位,在企業與企業的競爭中,卻完全不能正確判斷,所以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一睦,可以有足夠的判斷能力,不到於將來再上當受騙,輕信別人。”
  於博文看了看陳朗,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隻是淡淡地笑道:“朗朗,你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陳朗沒吱聲,心中暗道:“我哪是一朝被蛇咬,都被咬好幾回了。”
  “不過朗朗,我想告訴你,你永遠不要絕對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也許隻是幻影。”
陳朗完全不明白於博文這句似是而百的話究竟有何所指,隻不過於博文又把話題往別處引去。原來於博文這次回國,短時間內並不打算回加拿大。陳朗和柳椰子都擔心於博文的身體是否能夠承受,於博文卻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現在沒問題。”
  陳朗的擔心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李瑩便打電話給陳朗,告訴陳朗自己的移民監馬上結束,所以很快就會帶著濤濤回國,負責於博文的生活起居。
  陳朗雖然知道這裏麵有李瑩宣告所有權的一種暗示,心裏卻踏實下來,自己按照原定安排飛回上海。
  隻不過她這次去首都機場,有陳誦和王鑫自告奮勇來送行。陳誦現在已經正式投身於廣告行業,但這次和上次不同,並不是以財務的身份進入,而是開始有板有眼地學習做起創意來。也許隻有真正進入這一行,陳誦才明白自己那些小聰明其實不夠用,所以老老實實地跟在前輩的身後偷師學藝。但無論如何,陳誦都是激情無限,異常投入,還給自己以前工作不夠努力找到借口,原來隻是因為做刻板的財務工作的確不適合自己。
  當然,這還不是全部,除了工作,陳誦與王鑫的感情生活也早就撥雲見日,晴空萬裏。這回還著王鑫一塊兒來送行,不但可能讓陳朗感受一下姐妹情深,還順帶給王鑫一個機會,讓他開著新車跑跑高速公路。
  陳朗坐進這輛嶄新的GOLF車的後排,情不自禁地讚歎道:“喲,王鑫,幾月不見,買了輛GOLF,鳥槍換炮呀。”
  王鑫回頭對著陳朗嘿嘿一笑,“你就別取笑我了,就是用來代步的。”
  副駕駛上坐著的陳誦卻揭發道:“姐,你別聽他的,我說買POLO就好了,他卻非要買GOLF,還一個勁兒地衝我吹噓,說什麽在歐洲可是冠軍車,在國內雖然小眾,卻是德國高品質的代表。”
  陳朗嘖嘖歎道:“王鑫,我還真沒看出來,你還那麽窮講究。”
  王鑫趕緊給自己撇清,“其實不是我說的,我問包贇來著,他說滿大街跑的都是POLO,太沒勁兒了。”
  陳朗聽到包贇的名字,愣了愣,沒再接話,隻聽陳誦還有發著牢騷,大意是有什麽區別,不都是小裏小氣的兩廂車。王鑫也不再廢話,宣布道:
  “那我們出發了。”
  陳朗若有所思地靠在後排,開始打量GOLF車的內飾,目光無意間透過前排坐椅的空隙,看到擋風玻璃下有一個和包贇家裏一模一樣的小木盒。陳朗眼光發直地看了好半天,頗有想拿到手裏好好研究一把的衝動,而副駕駛位子上的陳誦卻膽戰心驚地看著司機座駕上的王鑫,“你,你怎麽還沒啟動?”
  王鑫也一腦門兒汗水,“我踩油門了啊,怎麽還不走?”
  過了片刻,他恍然大悟,“哦,我忘記打火了。”
  陳誦毫不客氣地罵道:“你什麽腦子啊?”
  王鑫悻悻然,“我這不是剛剛到手還沒熟悉情況嗎?”然後點火,踩油門,GOLF車便呼嘯著上路了。
  已經憋了半天的陳朗忽然開口道:“王鑫,你怎麽也有這個小木盒?”
  王鑫掃視了一下前言的木盒,不明所以地回答道:“怎麽啦?這個外麵有賣的,很多人都買來玩啊。”
  陳朗“哦”了一聲,“這有什麽好玩的?我壓根就打不開。”
  這下換陳誦笑了,“姐,打不開你問我呀。不守這木盒又叫潘多拉木盒,據說隻要打開這木盒,也就打開了自己的欲望。”
  王鑫聽得樂了,“你,你別聽陳誦故弄玄虛,這木盒的一個角是機關,那兒有一小塊木頭可以取出來,然後整個木盒就打開了。”
  陳朗從陳誦手裏接過木盒,按照王鑫說的方式摸索了半天,居然打開了,於是大喜道:“謝謝你啊,王鑫,你要不和我說,我估計一輩子都打不開這個盒子。”
  王鑫嘻嘻笑,“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GOLF車繼續往前開,開著開著,王鑫忽然瞥了一眼右下方的檔位,問道:“這N檔是什麽意思?”
  陳誦大驚:“‘金子多’,你確信你這是在問我麽?”
  王鑫一邊注視著前方道路,一邊“嗯”了一聲,“不問你問誰?”
  陳誦忍不住又罵道:“駕校怎麽教你的,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就你這二把刀還成天吹啊吹。”
  鑒於王鑫剛才給自己答疑解惑,陳朗自然得為王鑫出頭,於是將手裏的小木盒還給陳誦,插話道:“誦誦,你有完沒完?新手上路本來就緊張,你還老分散他的注意力。”
  王鑫從前排後視鏡裏掃了陳朗一眼,“還是咱姐好,幫理不幫親。”
  王鑫自從和陳誦確定戀愛關係之後,跟著陳誦也管陳朗叫姐,讓陳朗有種完全無法裝嫩的挫敗感。她皺了皺眉,“你還是叫我名字吧,簡直都被你給喊老了。”繼而又替兩人解惑,“N檔是空檔,一般等紅綠燈的時候,就掛到N檔。”
  這下連陳誦都刮目相看了,“姐,我記得你沒學過車啊,怎麽那麽清楚?”
  陳朗“嗯”了一聲,“我沒吃守豬肉,難道還沒看過豬跑?”
  陳誦大讚,“姐,你真聰明。”
  王鑫倒也實誠,對陳誦說:“你那那是一貫的聰明。想當初她在皓康齒科的時候,俞老大在背地分階段還對我說:陳朗可比你機靈,進步那麽快,很快就會趕上你。事實證明老大的眼光就是雪亮的。對了,陳朗,聽說你現在跟著香港的斯蒂芬教授?”
  陳朗目視前方,“嗯”了一聲。
  王鑫嘖嘖讚揚,“你運氣可真不錯,我聽老大說,斯蒂芬教授在種植界也是非常有名的。”
  陳誦卻插話道:“別提你那個姓俞的老大。你不是說他一直惦記我姐嗎,怎麽我姐回北京來,他也沒有出現過一次?”
  王鑫從偷瞥了麵無表情的陳朗一眼,歎口氣道:“是真不巧,他現在不在北京,去美國了。”
  陳誦哼了一聲,“你就別替他找借口了。心意要是誠的話,別說美國,月球上都得趕回來。”
  這回換陳朗聽不下去了,“誦誦,人家又沒欠我什麽,你別這麽苛刻。”
  陳誦怪叫道:“還不欠你啊,當時他們怎麽冤枉你的,你忘記啦!現在也算是真相大白,至少得道個歉吧。對了王鑫,那個葉晨還打電話到家裏找我姐,這事兒和你有關吧?”
  王鑫一邊極度小心地開著車,一邊戰戰兢兢地回答道:“我那天在辦公室裏就無意中說了一句陳朗從上海回來了,結果鄧主任就對葉晨說:‘我是沒臉見她了,你替我約著出來吃個飯,道個歉吧。’”
  陳誦趕緊問陳朗,“姐,那你見葉晨了嗎?她怎麽說?”
  陳朗搖了搖頭,“我那天時間都排滿了,說等下次北京的時候再約。”
  陳誦這才高興起來,“這就對了,我姐好歹也是博文口腔的董事,哪裏空,被你們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
  陳朗忽然想起什麽來,“對了,葉晨說要給我發喜糖,她難道結婚了麽?新郎是誰?”
  這個王鑫最有發言權,“剛剛領的證,新郎你也認識,皓康齒科的高層。”
  陳朗猛然想起很久以前與“颯爽”俱樂部的成員們一起打球的那個下午,在地下車庫裏看見葉晨和財務總監謝子方在一起,便道:“是謝子方嗎?”
  王鑫點點頭,“可不就是他!其實在你沒來皓康之前,我們都以為葉晨會和老大成一對的。現在倒好,人家葉晨結婚了,你和老大倒散夥了。”
  陳朗坐在後排悶聲不語,聽王鑫還道:“不過葉晨和謝子方也沒工夫去度蜜月,前段時間謝子方老和包贇泡在一起,一直在研究什麽融資上市的事情。”
  陳朗裝作不在意地問道:“你們皓康齒科打算什麽時候上市,有時間表沒有啊?怎麽現在沒什麽動靜?”
  王鑫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聽包贇的意思,好像對方目的不純,打算惡意融資。皓康齒科起初和他們談判,也不過是想弄清楚真相,真相大白了就拖著對方玩玩兒。現在估計人家也看出我們沒什麽誠意,最近也不怎麽來往了。”
  陳朗呆了呆,很久後才開口道:“包贇這陣兒一直在北京?”
  王鑫搖搖頭,“倒也不是,他好像忙得很,北京上海香港三個地方輪軸轉,也是每天飛來飛去的,我隻和他打過兩次照麵而已。不過他也不容易,前兩天包夫人來診所的時候,我們才知道這家夥為工作拚命的很,據說春節的時候忙著加班沒回來,一個人在上海得了肺炎,還住進醫院。”
  陳朗的臉色難看得要命,陳誦在一邊驚呼道:“不會吧,我去上海看見他的時候,好像隻是有點兒咳嗽。”
  王鑫奇怪地道:“你去上海的時候見過他啊?”
  陳誦心虛地回望了已然開始走神的陳朗一眼,“偶然碰見了,真夠巧的。”
雖然王鑫號稱口腔醫生應該在開車上毫無障礙,因為本身的工作也是不停地看口內的反光鏡,腳踩踏板,手上還得拿著渦輪鑽,所以手眼腳的協調性早就在平常工作中進行了鍛煉,但是實際上這新手司機上路,還是曆經了千辛萬苦,才將自己新買的GOLF正式開始首都機場。王鑫與陳朗告別的時候還道:“等著哈,再過半個月,我們也去上海參加國際種植會議,所以很快就會又見麵。”
  陳朗恍恍惚惚,不太在意的樣子,隨口道:“那就上海見吧。”衝陳誦揮揮手,便拖著行李往候機室走去。候機室內人來人往,人人行色匆匆,隻有陳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開始將腦海中某些斷掉的線索一條一條相連。
  終於,琢磨很久的陳朗拿出手機給於博文撥了過去,一點兒客氣話都沒有,直接就是:“爸,關於博文口腔的融資,你有什麽沒告訴我的嗎?”
  於博文在電話那頭裝傻,“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個?”
  陳朗按按自己的太陽穴,耐著性子和自己的親爹鬥智鬥力,“我記得上回您對我說過,‘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實,也許是幻影。’”
  “嗯,這話多有哲理。”
  陳朗的暴躁脾氣再也難以掩飾,“您不說是吧?那我問別人去。”
  於博文歎了口氣,“你怎麽和你媽一個脾氣,一點兒也耐不住性子?好吧,我告訴你,那個海外融資集團的背景很複雜,總部雖然表麵上是在新加坡,實際上掛羊頭賣狗肉,裏麵甚至有相當大的比例是最近異常活躍的大業醫療的投資,當然他們為了掩飾這一點,刻意進行了隱瞞。所以這次融資的目的非常惡劣,不過是想騙取博文口腔的股份比例,為日後他們的惡意收購打下基礎。”
  “那他們後來怎麽放棄博文口腔,改和皓康齒科談判了?”
  於博文歎口氣,“還能為什麽?那個傻小子包贇一定是因為你的緣故吧,他不知怎麽找到我的聯係方式,將他收集到的海外融資集團的背景資料發給我看,我當然就取消了與對方的合作談判,所以他們又把目光投向了皓康齒科。”
  陳朗的嘴張得完全可以吞下一個雞蛋,真相分明擺在眼前:哪是對方舍棄博文口腔,明明是博文口腔自己主動放棄。
  於博文卻還在繼續,“至於皓康齒科為什麽後來要答應與他們談判,我的理解是年經人的好勝性格。包贇這小子血氣方剛,不像我那麽禁不起折騰,他估計很享受和對方交手的感覺。”
  陳朗心中還有疑問,“那DZ銀行為什麽也放棄與博文口腔的合作?難道這裏麵沒有貓兒膩?”
  於博文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你別太高估了包贇那小子的能力,DZ那麽大的一家外資銀行,才不會那麽意氣用事。博文口腔除了浦東診所這一家,總體的品牌形象其實還是不符合他們所謂的貴族定位,估計這才是被淘汰的真正原因。”
  陳朗頹然歎氣,“爸您為什麽一直不告訴我?”
  於博文將責任推卸得一幹二淨,“我答應過包贇,不會和你說的。這孩子挺有意思,比他爹仁義,做好事都不留名,要麽是太傻,要麽就是臉皮太薄,反正就是不想告訴你。”
  陳朗有些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換的登機牌,怎麽上的飛機,心裏隱隱約約是說不出來的難受,許多許多細節串在一起,陳朗後悔不迭。原來自己不但在融資的問題上,還有在DZ銀行合作的問題上,完全錯怪了包贇,甚至還在電話裏對他進行責罵。就連他後來引發肺炎,估計也與自己逃不了幹係。
  可是他怎麽就自己一個人忍著,也不告訴自己?
  陳朗拚命回想包贇和自己相處的最後一日,越是回想便越發沮喪。自己一邊義正詞嚴地與他劃清界限,一邊又假惺惺地對他說:“你是我信賴的朋友。”而他隻是站在台階上俯視自己,還對自己說道:“就算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也不要忘記。”
  “該死!”陳朗痛罵自己,“我都做了些什麽啊?居然還在電話裏對他喊‘我太失望了,你怎麽可以這栗利用我?虧我還無條件地相信你。’”
  “他一定是對我失望透頂,一定的,他當時是怎麽說的來著?對,他也說對我失望來著。”陳朗難過地渾身有些戰栗,“是,甄一諾背叛我,俞天野不信任我,但是我呢,居然不相信包贇。”
  自己究竟被什麽蒙蔽住 了眼睛?
  不相信一個在全世界都誤解你時為你洗清冤屈的人。
  不相信一個在你生病的時候長途跋涉趕過來為你遮風擋雨的人。
  不相信一個永遠設身處地為你著想卻永遠不圖回報的人。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包贇。

  第三十七章 天使
  在從機場返回城裏的路上,王鑫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逼問陳誦道:“你姐怎麽回事兒?後來提到包贇時的反應很奇怪啊。”
  陳誦起初不接茬兒,後來便顧左右而言他,直到王鑫翻臉後才老實招供,“我姐在上海的時候和包贇走得很近,而且還是鄰居。”
  王鑫緊蹙著眉,“什麽意思啊你,我怎麽聽不懂?”
  陳誦白了王鑫一眼,“你腦子秀逗了吧,這都聽不懂?就是我姐和包贇之間有情況唄。再說了,這青年男女老在一起,不發生點什麽倒是不正常了。”
  王鑫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了,“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是和別的男生老在一塊兒玩,也得發生點兒什麽是吧?”
  陳誦看了王鑫一眼,“你這耳朵有問題,怎麽就斷章取義拐到我身上來了?‘金子多’,我告訴你,心眼太小可不行。”還學著舅舅於博文 的口氣老腔老調地道:“年經人,心眼太小是不會有什麽出息的。”
  王鑫卻後知後覺地反芻著陳誦前麵那一句話,猛然大叫起來:“誦誦,你的意思是你姐和包贇……可是可是,那老大怎麽辦啊?”
  陳誦壓根就不著急,“我怎麽知道怎麽辦?再說了,你老大自己都無所謂,從來都沒有找過我姐,你替他著哪門子急?”
  王鑫有些黯然,“我是不知道老大為啥那麽壓抑自己,但我想他是真的喜歡你姐。你知道嗎?去年年底在北京開種植會議的時候,上海博文口腔的徐主任,也就是你姐姐目前所在診所的上級領導,正好也坐在我旁邊。”
  陳誦一挑眉,“嗯?”
  王鑫猶豫了一下,繼續道:“老大知道後,特地直過來和徐主任攀談,非常耐心地解答徐主任的問題,還送了不少最前沿的資料和圖譜給徐主任。”
  陳誦完全聽不明白,“這說明什麽問題?”
  王鑫長歎一聲,“那是你不了解老大,我認識他這幾年,頭一回看他無保留地與素不相識失進行交流。老大其實最討厭不相幹的人進我們種植中心,可是他不但帶著徐主任參觀,還氫自己的種植經驗和心得與徐主任分享。這說明什麽?他做這一切,還不是看在陳朗的麵子上?”
  陳誦並不會因為這個就倒戈到老俞那裏,而是很不服氣地道:“那又怎麽樣?做這些管什麽用?他還不是照樣沒來找過我姐?”
  王鑫有些尷尬,其實自己不是沒在二人之間做過努力,不但早就從陳誦那裏要來了陳朗在上海的電話號碼,還偷偷寫了張便利貼粘在老大辦公室的電腦上。隻不過老大看到之後,除了對自己斥責了一句“多事”,便將寫著陳朗電話號碼的便利貼從電腦上扯下來,扔進抽屜裏。
  王鑫想起此幕就有些心虛,但還是堅定地道:“我覺得我們老大是真的喜歡你姐,我一向相信我的感覺。”
  陳誦倒也不再爭執,喜歡就喜歡唄,豈不是更有好戲看了?陳誦光是冥想了一下未來即將展開的轟轟烈烈三角戀,便激動起來,還不忘采訪王鑫:“那你說你說,你到底支持誰當我姐夫?俞天野還是包贇?”
  王鑫倒也不再爭執,喜歡就喜歡唄,王鑫為“你姐夫”這三個字好一陣偷笑,更為陳誦提到包贇時的心無芥蒂而開心,不過還是有些犯難,“包贇也是我哥們兒,俞天野就更別擔了,基本上就是我師父,我也不知道支持誰合適。再說了,這問題就算交給你姐,也很難抉擇。”
  陳誦點點頭,“是啊,是挺難選的,誰叫他倆半斤八兩。”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人生原本就是這樣。我這下明白了,人生的真諦,就是不能讓你痛快地過啊!”
  王鑫古怪地用眼角的餘光瞄了滔滔不絕的陳誦一眼——這家夥以前就是按照不能讓我痛快的原則來折磨我的吧。
  陳誦抒發完感情後總結道:“其實不管是誰都沒關係,隻要能讓我姐開心就行。我姐啊,表麵上看她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兒,實際上她就像一隻烏龜,隨時隨地都準備縮回自己的殼子裏。”
  王鑫聽得糊塗,“別和我打隱喻啊,你這話什麽意思?”
  陳誦有些無奈,“咱們層次差太遠,我和你交流,簡直就是對牛彈琴。”
  不過陳朗就如陳誦所言,一方麵屬於一條道走到黑的主兒,另一方麵感情上的曆經挫折卻讓她學會保護自己。她有著越發強大的自愈能力與無比糟糕的記憶力。往事已矣,那就讓它們隨風而複查,錯過的愛戀就像錯過的風景,她從不惦記著要收複失地。既然如此,那就選擇忘記。
  但是這一次,陳朗覺得有無數後悔的小蟲在啃噬著自己的內心。
  陳朗這一路都是失魂落魄,就連飛機已經成功降落於浦東機場,她也沒有反應過來,還是一直坐在她身邊的乘客提醒道:“小姐,咱們可以出去了。”
  陳朗這才醒過神來,趕緊起身先給那個女孩兒讓路。這是一個紮著 馬尾、身材高挑的帥氣女生,她禮貌地衝陳朗表示感謝之後,便直到走廊中間,將自己的行李拿了下來,拿下來之後還看了看陳朗,“上麵這個行李箱是你的嗎?我幫你吧?”
  陳朗哪裏好意思,“不用了,我箱子太沉了,還是自己來吧。”可對方隻是微微一笑,便很輕易地將陳朗的很行李箱取了下來。陳朗驚訝無比,“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力氣這麽大?”
  女生的五官很俊秀,臉上的笑容不但很明朗,還透著勃勃英氣,“我的外號就是大力士啊,這不算什麽。”說完便衝陳朗略略示意再見,率先拉起自己的行李,大步流星地向機艙外走去。
  陳朗搖搖頭,看著她瀟灑離去的背影,上身是黑色皮衣夾克,下身是到處都是洞洞的破牛仔褲,還腳蹬一雙軍靴,隻能用一個“帥”字來形容,於是情不自禁地感歎道:這女孩兒,真他媽的酷!
  陳朗幾乎是尾隨在那位修築帥氣的女孩後麵,走到浦東機場的到達大廳。陳朗最近學乖了,不再告訴上海這邊的姥姥及柳梔子等親屬自己返回上海的確切時間,以免又會有專人特地前來接機,讓她防中過意不去。
  前麵那位帥妞也和她一樣,排在等候出租車的漫長隊伍裏,一回頭看見排在身後的陳朗,便很禮貌的微微一笑。
  陳朗當然也同樣以微笑回應。
  帥妞好像有電話進來,她拿起電話說了幾句話,便扢著行李離開了候車隊伍。走了沒幾步,她又轉身朝陳朗走來,“你去哪兒啊?”
  陳朗倒是誠實地回答道:“我去浦東的濱江大道附近。”
  帥妞眼睛一亮,“我有朋友來接我,也是去那附近,要不你和我一塊兒走吧?”
  陳朗覺得很是汗顏,“這哪裏好意思。”
  帥妞倒是無所謂,“沒關係,這兒等出租車的隊伍實在太長了,估計沒有四五十分鍾核武器走不了。或者我讓我朋友把你帶到市區,在好打車的地方停下,你說行不行?”
  陳朗心中一動,這姑娘行事大方,毫不扭捏,無害的笑容實在是讓人難以抗拒,而且排隊等候出租車的隊伍的確是足以讓自己絕望。於是她終於下定決心,衝對方道:“那我就真的不客氣了。”
  不過僅僅過了三分鍾,陳朗就完全後悔這個決定。
  因為這帥妞口中的朋友,居然是多日不見的包贇。他和他那輛久違不見的路虎車,都沉默地等在停車場內,維持著雕像的造型。
  陳朗眼睜睜地看著帥妞從包贇的身後猛撲過去,一把用手臂扼住對方的咽喉,沉聲道:“繳槍不殺!”
  包贇慢慢扯開橫在自己頸部的手臂,轉過身來,親熱地胡嚕了一下對方的頭發,“行啊,兩年不見,你怎麽還是這麽猛啊?這頭發倒是有點變化,好歹有點女人味兒了。”
  帥妞嘿嘿一笑,“是嗎?那太好了,讓我總算有些自信。”
  包贇凝神看了看帥妞,忽然湊上前去緊緊擁抱了一下,“瘋子,歡迎你回來,我們都想你了。”
  這位被包贇稱為“瘋子”的帥氣女生,異常自在地窩在包贇懷裏,“我也是,包子,我也想你們,所以我還是回來了。”
  眼前這一幕俊男美女久別重逢的親熱戲,簡直就是一出金童玉女的標準偶像劇,讓陳朗的心情猶如過山車一樣急劇起伏,卻很難用一句話來形容。她隻願自己能從此地完全蒸發,也不想再繼續觀看下去。可是“瘋子”忽然想起身後陳朗的存在,推開包贇,笑道:“對了,這是我剛剛在飛機上認識的朋友,要去濱江大道,你順路正好載她一段。”
  陳朗深呼一口氣,這才衝一臉驚愕的偶像劇男方主角道:“好久不見了,包贇。”
  包贇無比古怪又生硬地看了陳朗一眼,好半天才“嗯”了一聲,“這麽巧。”
  “瘋子”好奇地看了一臉別扭的陳朗,以及猛然就黑下臉來的包贇一眼,欣慰地道:“原來你們認識,那就更好了。”說完便衝包贇示意,“那咱們趕緊走吧。”
  包贇也沒再吭聲,而是順手拎過“瘋子”手中的行李,放進後備箱,陳朗覺得自己一分一秒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於衝“瘋子”道:“我還有別的事兒,要不你們先走吧。”
  “瘋子”愣了一下,還沒來得說什麽,包贇就直直地衝陳朗走過來,一把將陳朗手裏的行李拖到自己手裏,悶聲道:“你別想太多,我不打算要繼續騷擾你。”
  陳朗啞口無言,又氣又急,卻見包贇將自己的行李擱置在後備箱之後,便伸手拉開前排的副駕駛坐椅,衝帥妞一歪頭,“瘋子,上車。”
  “瘋子”看了陳朗一眼,又鬼崇地看了包贇一眼,便老老實實地走到前排坐下。
  陳朗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沉默地走到包贇麵前,鑽時後排車廂。
  包贇這才轉到前方駕駛位置,上車,點火,車子呼嘯著離開了浦東機場,往市區奔去。
  浦東機場離浦東的濱江大道接近四十公裏的路程,可是這四十公裏的路程對於陳朗而言漫長得恍若一場心理酷刑。她一臉蒼白地縮在後排駕駛座內,扣包贇和“瘋子”有一句沒一句地扯著一些趣事,看包贇總是會在等紅燈的間隙抽出一隻手來胡嚕“瘋子”的馬尾末稍,原來兩人各自的家庭是世交,原來兩人從小就認識,原來他們有好多共同的朋友和趣事,原來自己直的太自以為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有足夠的耐心,站在原地慢慢地等待一個白癡的覺醒。
  車子好不容易進得市區,雖然陳朗一再表示隨便將自己放在哪兒,自己打車就行,包贇卻跟沒聽見一樣,最後還是直接將車開進小區。
  陳朗說了句“謝謝”之後,便打開車門。她下車的模樣,幾乎可以用“逃離”這兩個字來形容。
  “瘋子”看著頭也不回的陳朗消失在大廈一樓的門廳,這才轉頭使勁一拍包贇的頭頂,“你有病啊!老摸我頭發幹什麽?害得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包贇裝傻,“你是我妹,摸摸頭發怎麽不行啊?”
  “打住,少和我玩這套。趕緊老實交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包贇點火,上路,一邊開一邊斜著眼睛看了看“瘋子”,慢條斯理地道:“林峰,你還有工夫管別人的閑事兒?想想你自己吧,我可提前告訴你,還有一個人,他也在上海。”
  原來“瘋子”的大名就是林峰,這名字和她的性格一樣,一點兒也沒有脂粉氣。林峰試探著問道:“誰啊?夏剛大哥?”
  包贇哼了一聲,“你倒沒說錯,夏剛這幾天也的確跑上海來了,不過我說的是另外那一個。”
  林峰隱隱猜到了,卻依然裝傻,“我猜不出來,你自己說吧,另外哪一個?”
  包贇壓根不相信林峰會猜不出來,不過暫時也不想和她計較,“還能有誰,我的死對頭,你夏剛大哥的弟弟,夏迪。”
  雖然已經做了心理鋪墊,但林峰的心情還是頗有些跌宕起伏,沉著臉想了半天心事,喃喃道:“還真巧,京城四少全齊了。”言罷迅速將臉色恢複平靜,扯開話題道:“包子,剛才上去的那個女孩兒我看著挺親切的,你不會是跟人逢場作戲來著,害得她傷心吧?”
  包贇齜牙咧嘴,騰出一隻手指指自己的鼻尖,“我還逢場作戲?媽的,我都快成情場孝子了,是人家根本不甩我。”
  林峰詫異地“哦”了一聲,奇怪地道:“我怎麽覺得不像?我在飛機上的時候閑著沒事兒,就研究她來著。她好像一路上都在發呆,眉頭一直皺著,看起來是不太開心。”停頓之後又頗為玩味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我看她發現接我的人是你之後,更加不開心。”
  包贇愣了一愣,隨即便搖頭自嘲道:“怎麽可能?我都有好一陣兒沒見她了,她就算不高興,也絕對不是因為我。”
  林峰白了包贇一眼,“那你怎麽還裝模作樣地和我搞曖昧?我靠,都快吐了。”
  包贇無奈至極,“這英國不盡出紳士淑女嗎?到你這兒怎麽行不通啊?你現在好歹有點兒女孩兒養了,能不能維持點兒淑女風度,別一說話還是這味兒啊,整個兒一北京胡同串子。”
  林峰笑得很暢快,“我在那邊住的可是黑人區,哪有什麽高貴的紳士,還是你以為我穿上龍袍就能當太子?再說了,我渾身上下有哪個細胞能告訴你,我有變成淑女的潛力?哎,你別岔開話題,要是再不老實交代,我就告訴你媽,讓她來轟炸你。”
  打蛇打七寸,這一招屢試不爽,包贇一向討厭林峰拿自己老媽出來要挾,不過更討厭的是自己還要中招,於是非常不甘心的回答道:“我不過就是讓她看看,有的是人稀罕我。”
  林峰愣了愣:“就要因為這個?”
  “嗯。”
  “Shit!你可真幼稚!”
  “哈,可有人比我還幼稚,居然專門跑同性戀酒吧傻坐,坐到吐為止,測試自己的性取向到底有沒有問題。”
  林峰沉默了很久,終於道:“怎麽可能?夏迪不是有女朋友嗎?”
  包贇斜睨了林峰一眼,“你還知道我說的是夏迪呀?”隨即哈哈一樂,覺得自己總算是在林峰這裏扳回一局,“我聽夏剛說,夏迪和他女朋友前兩年就吹了。”
  林峰愣了一下,“前兩年?”
  包贇一臉幸福的微笑,“你不知道夏迪現在那德行,簡直就是死樣怪氣,我看離變態也不遠了,不過瘋子,這哥哥得感謝你,絕對是拜你所賜啊。”
  林峰一臉的茫然,“你怎麽沒和我說過?”
  包贇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什麽,於是從鼻子裏哼哼,“我為什麽要說,我還沒欣賞夠呢!”
  林峰氣急敗壞,拿起車內的一個紙巾盒往包贇身上拍打,“不幹嗎不早說,幹嗎不早說?你給我去死。”
時間總是過得比較快,一轉眼就是半個月,再過兩天國際種植會議就正式召開了。
  俞天野半臥半坐地靠在酒店房間內的大床上,一直在看自己電腦裏的學術資料。時間分外緊張,今天幹幹抵達上海報道,明天上午再和大會組委會碰一下頭,下午便坐飛機飛往廣州,自己做大會第一天下午的LIVE直播手術,這個特殊的手術室便設立在廣州,屆時將信號由衛星同步傳回上海,與所有與會者共同分享。這麽高級別的會議,來不得半點兒差錯,俞天野自然不能掉以輕心,甚至將同機前往上海,一直纏著自己的鄧佳也趕走,隻圖一個清靜。就在此時,忽聽有人敲門,意外之餘他還是起身應到:“門沒鎖,進來。”
  包贇笑嘻嘻地探頭進來:“老大,你可真是專家級別的待遇,主辦方給你準備的條件不錯啊。”
  俞天野笑笑,招手道:“快進來吧,好久都沒見到你了。”
  包贇不客氣地走到俞天野對麵的沙發坐下,“是,我回北京的時候,他們說你去美國參加什麽學術交流了,怎麽樣,有收獲嗎?”
  俞天野點點頭,“收獲很多,這次我去美國還是開了眼界,讓我對自己有了新的定位。”
  包贇很感興趣地追問道:“什麽新的定位,說來聽聽?”
  俞天野想了想,“你知道這次在世界巡回舉行的國際種植大賽,其實是由種植廠商出資讚助的吧?而目前市場上采用的大多數種植係統,也是由這幾家種植廠商壟斷的。”
  包贇點頭:“嗯。”
  俞天野繼續道:“但是這段時間我開始用一種新型的種植體,是由美國的一個私人牙醫聯盟組織自主研發的,不但顛覆了一些傳統的種植理念,並且取得了特別好的種植效果。”
  “但是他們拒絕了好幾家知名種植廠商的產權收購,原因是他們並不打算用作商業用途,也不開展商業宣傳和廣告,而是本著最基本的治療母的來收取適當的費用。”
  “我這次去美國和他們聊了許久,可以說他們的那種以醫生聯盟作為主導類型的診所,對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我打算下半年的時候再去他們那裏繼續進行種植係統的學習,如果可以,我就留在那裏,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那麽也許再過幾年,我也可以將類似的模式帶回中國開展。”
  雖然包贇對種植理論不太明白,但還是慢慢聽出一些重點內容,“難道你的意思是,你很快要離開北京,離開皓康?”
  俞天野“嗯”了一聲,“這事兒我已經和你爹談過了。”
  包贇遺憾地道:“那他一定鬱悶死了。”
  俞天野的表情有些愧疚,“其實皓康齒科的種植醫生們都挺不錯的,缺了我也照樣運轉得很好,再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不過這一天比我想象中提前了而已。”
  包贇神色變幻,終於有些沒忍住,“你就這麽走了?那陳朗怎麽辦,難不成也讓她跟你去美國?”
  這回換俞天野詫異了,他使勁看了包贇好幾眼,眼神頗有些閃爍,“我們分手也已經半年了,再說後來一直沒見過。”
  包贇也是一臉震驚的表情,“怎麽可能,她後來沒找過你麽?”
  俞天野實在不願意繼續談這個話題,死擰勁兒又上來了,淡淡地道:“怎麽可能會找我?分手的時候我故意冤枉她,還把話說絕了,她估計恨透了我。”
  包贇沉默了許久,內心卻在天人交戰不斷掙?!?
  以前俞天野為了那些所謂的尊嚴和驕傲,一直固執地讓自己往前走不回頭,在王鑫時不時地透露點兒陳朗的動向給自己時,即便內心真有漣漪,麵上也一向都不露聲色,但此時還是震驚地看了包贇一眼,喃喃道:“我聽王鑫說,你和陳朗……”俞天野停頓了一下,忽然道:“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包贇一分鍾都不想待下去,站起身來往外走,隻留下一句話——如果她眼裏有我,我他媽的才不會告訴你。
  走出俞天野的房門,包贇一邊體會著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暢快,一邊心灰意冷地責罵自己,這種把一切後路都給堵死的行為,完全就是有病,還病得不輕。
  而在同一個晚上,陳朗還在博文口腔的辦公室裏整理資料,徐主任推門進來,歎道:“趕緊回家吧,你明天一早還要和斯蒂芬教授一起去廣州。”
  陳朗趕緊點頭,也衝徐主任道:“您也趕緊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也夠您忙的。”
  徐主任“嗯”了一聲,“是太晚了,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
  兩個人收拾好東西走出來,陳朗坐在徐主任的車上,看著將近十點鍾的上海街頭依然是車水馬龍的繁榮景象,不禁感歎道:“上海的夜晚,可比北京熱鬧多了。”
  徐主任是地道的上海人,從來就覺得北京比較老土,於是非常肯定地點頭,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陳朗,最近我怎麽都沒見到你的男朋友?”陳朗尷尬地笑笑,“我現在沒有男朋友。”
  徐主任“啊”了一聲,“不對啊,就是老來找你看牙的那個帥哥,吳馨和我們說的,說是你男朋友。”
  陳朗算是知道八卦無所不在了,趕緊解釋道:“真不是,吳馨誤會了。”
  徐主任是和包贇打過幾次照麵的,皺著眉頭道:“我看那小夥子長得很好,對你也不錯啊,你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就得了,別考驗人家太久。”
  陳朗一方麵覺得自己滿身是嘴都解釋不清,另一方麵又覺得徐主任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為了以絕後患,幹脆就順水推舟地嫁禍在包贇身上,哀怨道:“我們倆真不行,他是有女朋友的。”
  徐主任立即轉換立場,“那可太不像話了,自己有女朋友還出來玩,陳醫生,以後你可別見他了,這可是品德問題。”
  陳朗一本正經地點頭,表示同意。
可是回到天台上的小屋,那滿屋的的寂寞空氣撲麵而來,讓陳朗的武裝頓時卸得一幹二淨。陳朗下意識地走到廚房,打量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早就已經和威士忌斷絕關係了。
  無奈,陳朗又重回客廳,走到龜屋麵前查看,明明早上看見還是相親相愛依偎在一起的兩隻巴西龜。現在卻相隔甚遠,儼然就像在賭氣。
  天氣越發暖和,巴西龜也初見規模,和從前相比,不但體型大了一號,而且喂養起來就沒那麽嬌氣。可是陳朗今天怎麽看都不順眼,還是沒管住自己的手,將其中一隻巴西龜撈起來,重新放置在另一隻巴西龜身邊,還在巴西龜搖頭晃腦蠢蠢欲動時恐嚇道:“不許動,給我原地休息。”
  當然,烏龜不但聽不懂人話,還善於忽視那些莫名其妙的無理要求,沒過兩分鍾,就又爬回到自己最初待的地方,看都不看陳朗一眼,重新蜷伏。
  陳朗咧了咧嘴,隻能憤恨地用目光加以鄙視,小聲批判道:“等以後人家也不理你,你就知道難過了,誰叫你現在不珍惜。”
  陳朗拿出筆記本電腦開機上網,鬼使神差地又拐到數獨論壇裏晃悠,那些捉對遊戲比賽的遊戲室裏,都沒有“文武全財”的ID。原來還偶爾能在網上看見他一眼,甚至還擠在泱泱眾ID之中看他和別人對決,那麽現在的“文武全財”便好像在空氣中完全蒸發了一樣,全然不見蹤影。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喧鬧聲,陳朗心中一動,快速打開房門,眼前的這一幕卻將陳朗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包贇就像一灘爛泥一樣,臉上還掛著彩,被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扶著走進門,其中一個是前段時間見過的叫“瘋子”的女生,另一個居然是從前拓展訓練時的教練夏剛,他們怎麽湊一塊兒的?簡直就是不可思議。
  夏剛倒是一眼就看見了陳朗,立即揮手道:“陳朗,過來幫忙。”
  陳朗詫異於夏剛居然能一張口就叫出自己的名字,愣愣地走過去,一股酸臭氣撲麵而來,實在是難聞,陳朗看看人事不省的包贇,問道:“他怎麽了?”
  夏剛沒好氣,“失戀了就跟人鬥酒打架,還吐了我一身。”
  陳朗“啊”了一聲,再看了眼旁邊那位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林峰,實在有些搞不懂。
  林峰隻是扶了扶身邊的包贇,再張望了下麵前這二層小樓,衝陳朗輕輕一笑:“咱們又見麵了。對了,包贇是住樓上吧?”
  陳朗無聲地點了點頭,於是夏剛和林峰又架著包子往樓上走。陳朗想了想,衝回房間取出櫃子裏包贇留下的一大包雜物,假借著上樓還掉的名義,跟著二位上樓。陳朗沒滋沒味地看著林峰打開門口的鞋櫃,熟門熟路地從裏麵摸出一把鑰匙,將房門打開。這關係,還真不是一般的親密。
  房間裏和當日被水泡過的情景已經大相徑庭,包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將這裏整理幹淨,更加顯得空曠冷清。
  包贇被林峰和夏剛甩到臥室的床上,夏剛嫌棄地看了包贇一眼,數落道:“逞什麽能啊,自己又沒多大酒量,就和夏迪拚酒,不但要喝最烈性的威士忌,居然還在酒吧裏打架,真給我丟人。”
  包贇躺在床上隻是不斷地嘟囔著什麽,卻怎麽也聽不清。夏剛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陳朗,拍拍包贇的臉頰,低聲喊道:“醒醒啊,醒醒啊,不是你說要來找陳朗的嗎?”
  林峰也在一邊著急:“白癡,快點兒醒啊,再不醒人家就走啦。”
  陳朗在旁邊聽得莫名其妙,正琢磨自己是不是該撤退時,卻見夏剛聞著自己身上的味道,強忍住惡心道:“我可管不了那麽多了,這臭小子吐我一身,我得先去洗個澡。”說完就自顧自地打開衣櫥,翻出幾件包贇的換洗衣服,鑽進衛生間裏。
  房間裏隻剩下陳朗和林峰二人,陳朗是欲語還休,林峰也是眉頭緊鎖,一副神遊太虛的模樣。終歸是陳朗沒有忍住,先開口道:“你們吵架啦?”
  林峰將虛無縹緲的視線收回來,詫異地看了陳朗一眼,“你怎麽知道?我罵他膽小如鼠,盡做爛好人,臉皮還薄得跟紙一樣。”
  陳朗聽的悶悶的,想開口替包贇辯白,又覺得自己連為他辯白的資格都沒有。
  林峰看了會兒陳朗,忽然笑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叫林峰,雙木林,山峰的峰。”
  這個名字好耳熟,林峰?陳朗也趕緊道:“我叫陳朗,耳東陳,開朗的朗。”
  林峰挑眉一笑,“第一天見麵的時候,其實我就知道了。”
  知道了?是包贇說的?陳朗有些發窘。
  林峰忽然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湊過來和陳朗商量,“嗯,那個,我還有事兒需要擺平,要出去一趟,包子就交給你了。”甚至不待陳朗同意,便打開了房門往外走。
  走了沒幾步,林峰不知想起什麽,頓了頓腳步,忽然又退回來,衝陳朗直截了當地道:“陳朗,你是不是把包子給甩了?”
  陳朗一腦門兒的黑線,暗道:“究竟誰帥誰啊?明明是包贇現在壓根不搭理自己。”不過林峰問得詫異,陳朗的回答卻樸實,樸實的隻是用搖頭來代替。
  林風有些奇怪,“那他今天晚上抽什麽風?喝多了就一個勁兒念叨你的名字,說什麽陳朗要和什麽,什麽一條魚破鏡重圓舊情複燃,還說什麽完了完了,這下一點兒指望都沒有了,徹底沒戲。”
  陳朗被這些話給搞蒙了,唯一確定的是麵前這個帥氣女生顯然不是包贇的女朋友,這讓陳朗長舒一口氣。陳朗當然沒來得及反思自己暗暗高興的原因,隻是異常摸不著頭腦的回答道:“我想他喝多了,也許是在做夢。”
  林峰凝神想了想,也決定放棄,“算了,愛誰睡吧,我可管不了那麽多了。”
  林峰說走就走了,把陳朗一個人留在包贇的臥室裏,讓他覺得異常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陳朗湊近看了看兀自昏睡的包贇,長長地睫毛如扇子一般投影在臉頰上,說不出的落寞,眉頭緊縮成一團,讓陳朗有走過去撫平的衝動。
  NO,NO,NO,陳朗用意念使勁按住自己那雙想要伸出來的手。
  衛生間裏傳來稀裏嘩啦的水聲,夏剛還在裏麵洗澡,陳朗的心思起起伏伏,如脫韁的野馬,完全不受自己控製。這種脫離自己掌控的狀態讓陳朗很是不爽,奮力將目光從包贇的臉上拉開,在屋內隨意逡巡,正好從書架上掃過,顯示掃過書架上的一本相冊,這才猛然一驚,“林峰”,“瘋子”,對了,包贇明明給自己看過相片,他們全是包贇登山隊的隊友。
  陳朗心情起伏,視線最終停在一隻小木盒上。
  陳朗如被人下蠱一般,機械地走到那書架前,拿起那個似曾相識的小木盒。
  她折騰了幾下,還是沒有打開,於是沉下心來,仔細回想了一下那日王鑫教的方法,再次尋求解決方案。這回很順利,一下子就找到那個小木盒子一角的機關,取出一個小木塊,太好了,曙光就在眼前。
  木盒果然打開了,可是裏麵除了兩張紙條以外,其他什麽都沒有。
  陳朗慢慢拿起其中一張紙條,緩緩打開,就如同走向一個預定的命運。陳朗的心髒莫名其妙地開始緊張和戰栗。
  第一張很熟悉,是陳朗當日寫下的價值兩萬八千八百的欠條。
  第二張卻有點陌生,她端詳了半天,才看出是在龍慶峽進行拓展訓練,玩“國王與天使”這個環節時,大家都抽過的紙條,紙條上麵除了大大的“陳朗”二字之外,周圍全是空白,反倒襯出紙條背後還有隱隱的字跡。
  陳朗慢吞吞地將其翻了過來,原來背後果真有一行小字,這行小字令陳朗全身僵硬,心跳幾乎完全停止。上麵一字一頓地寫著:陳朗,我才是你的天使。
  陳朗默不作聲地盯著它發了半晌呆,腦海裏一片混沌,可是漸漸記憶的迷霧散去,有一個片段猛然湧上心頭,應該是在普陀山的山路上,自己曾經問過包贇:“那你呢,抽中誰的名字了?”
  好像包贇是這樣回答的:“過了那麽久,誰記得住誰啊?我早就忘記了。”
  當時自己還挺不忿,“真沒勁,你要是當誰的天使,這國王可就倒了八輩子邪黴。”
  好像包贇還是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模樣,“這世上哪來這麽多天使啊?這種小兒科的把戲,說出去都嫌丟人。”
  這個片段的重演讓陳朗情不自禁的走到尚在熟睡中的包庇麵前,看著那張鼻青臉腫卻依然英俊帥氣的臉龐,陳朗的心髒開始劇烈跳動,就連自己,都仿佛可以聽見心跳聲猛烈如戰鼓般齊鳴。

  第三十八章 誤會
  對於第二日頭痛欲裂的包贇而言,在自己心儀已久的女?⒚媲白砭貧?常?蛑本褪僑聳蘭渥佘蟮謀?А?
  當他終於慢慢醒悟而且接受這個現實的時候,夏剛還在一邊恨鐵不成鋼地發表感言,“明明酒量很差還學別人喝威士忌,喝酒喝吧,喝多了還專門去惹夏迪,被揍一頓不說,還帶著幌子繼續去顯眼,非吵著要找人家陳朗告白。”
  包贇聽的臉都綠了,“然後呢,我還幹什麽了?”
  夏剛簡直就是痛心疾首,“就算是告白吧,卻在關鍵時刻撂挑子,人家都送上門來站到跟前了,你倒是醉得不省人事。”
  包贇想死的心都有,“你都知道我是喝多了說胡話,還真送我上門?”
  夏剛訕笑著搖頭,“這可和我無關,全是林峰的餿主意。”
  包贇黑著一張臉,拚命回想昨晚,卻一丁點印象沒有,隻好從夏剛這裏打聽,“嗯嗯,陳朗她和你說什麽了嗎?”
  夏剛凝神想想,“沒有吧。我洗完澡出來,她說有事先走了。對了,走之後沒頭沒腦的問我,去年拓展訓練她攀岩快攀不上去的時候,怎麽忽然就很省勁,輕易攀到岩頂?”
  包贇“呃”了一聲,“她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夏剛也搖頭,“我哪裏知道她什麽意思?我隻是告訴她,當然是因為保險繩的作用,還不是你這小子暗地裏給我打了招呼,我才在她攀登時給她借力,所以後來才變得比較輕鬆而已。”
  包贇還是不明白,“就說了這個?別的呢?”
  夏剛搖搖頭,忽然又點點頭,心虛地看了包贇一眼,“哦,還有就是她拿上來許多你的東西,放在客廳了,說是落在樓下的,全部還給你。”
  包贇的臉色騰地一下就變了,掙紮著走到外間客廳,果然,沙發上有一個大袋子,裏麵都是自己的東西,包贇陰沉著臉撥弄了幾下,幾件衣服,床單被罩,還有洗漱用品,一應俱全,包贇臉上露出一絲慘淡笑容,“真難為她,居然全都給送回來了。”
  夏剛也有些替包贇難過,拍拍自己兄弟的肩膀,“哥們兒,這女人的心真要狠起來,比我們大老爺們兒可決絕多了,你忘了你以前多瀟灑啦?就別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外麵到處都是精彩。”
  包贇深吸一口氣,點點頭,強笑道:“可不是嗎?”
  夏剛看著包贇的表情,笑得比哭還難看,隻覺得瘮人,歎口氣道:“得得得,你好好歇著吧,別逞強了。”
  包贇擺擺手,“我沒事兒,真沒事兒。我先進去洗個澡,清醒清醒。”
  夏剛不太起勁地“嗯”了一聲,卻聽包贇站在衛生間門口道:“你放心吧,我很快就會恢複從前的,把她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想忘掉一個人,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
  此次由某種植廠商讚助舉行的World Tour,也就是環球之旅,首次定位在中國召開。大概是因為本次會議的高水平、高科技及超大規模,引得口腔屆眾多行內人士趨之若鶩。甚至在主會場內,不時可見各級院校的院長大腕在會場內寒暄,就連某些鎖齒科診所的老總們也露出身影,全國齒科同行,齊聚一堂,言笑晏晏。
  會議第一天適逢周末,包贇自然也被包懷德抓壯丁,促使他前來參觀學習。包懷德雖然並不強求包贇一定要專心聽講,重點是多了解一下齒科目前的發展狀況和前景,順帶能多認識一些行內的各界大腕和牛人。包贇剛才走到國際會議中心的門口,便看見葉晨迎了上來,還遞上來一張入內必須佩帶的胸卡。她笑嘻嘻地道:“鄧偉帶著醫生們先進去了,包先生和夫人上午還有其他的安排,晚點兒才會過來。”
  包贇其實也知道自己爹娘都在上海,於是“哦”了一聲。自己親娘那個不甘寂寞的性格真是難搞,大家都是為了工作來上海,她卻全然是為了湊熱鬧。
  包贇振作地深吸一口氣,看了看門口那些忙於報道的人群,咂舌道:“這麽多人?”
  葉晨“嗯”了一聲,遞過來一份中英文雙語的World Tour活動計劃,解釋道:“整個會議中心都被組委會包了,七樓是主會場,三樓、四樓是臨床與技工的種植現場操作課程,六樓是一對一的討論。”
  包贇隨手翻看一下,也頗瞠目結舌。原來國內的醫學發展真的在逐漸與國際接軌,不但在軟件上,還體現在硬件上。除了在會議中全程衛星直播數台種植手術過程,而且在每一台手術的過程中,主會場內有主持人與專家組對每一個直播的治療案例所憑借的科技後盾加以解說,並作出相關發言和闡釋。如果說著這都是虛的,那麽當他和葉晨一起,走進占地四千多平米的主會場,前方那烏泱泱的人頭以及令人矚目的足有數十米寬的巨大投影屏幕,給他帶來的感官刺激,絕對不亞於小時候看電影《超人》時,克拉克與在巨大屏幕上的自己父親的全息圖像對話時帶來的震撼。
  會議在一片鑼鼓喧囂聲中開始,歡迎儀式上,組委會挖空心思地想與中國國情接軌,還請來了舞獅隊。在如此高檔的會議中心騰挪跨越,包贇覺得真是不倫不類。
  接下來便是中外各級專家們紛紛上台,發表感言,剪彩,給獅子點睛。
  坐在最後一排的包贇對這個不感興趣,趁機和葉晨耳語道:“姐,你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就把自己的終身便宜給了謝子方那小子?小日子過得怎麽樣啊?我可真替你擔心。”
  葉晨當然不把包贇的話放在心上,小聲笑道:“你還有功夫替我擔心?我聽說你最近和陳朗可是走得很近。”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包贇趕緊辟謠,“胡扯的事兒,我和她完全沒有關係。”
  包贇有些不服氣:“怎麽不像我了?”
  葉晨抿著嘴樂,“你還記得去年你過生日的時候嗎?咱們在臨湖軒吃飯,你還口出狂言來著。”
  包贇全然不記得了,“我說什麽了,讓你這麽惦記?”
  葉晨一字一句道:“你當時說啊,我要是喜歡誰,天王老子我都不怕,怎麽也都得搶到手裏。”
  包贇被這句話噎得完全無語,悻悻然道:“光搶手裏管什麽用啊,那也得人家心裏有我才行。”話說到這裏,包贇決定轉換一下被動挨打的局麵,於是道,“姐,你還是喜歡俞天野的吧,怎麽現在決定放棄了?”
  葉晨彎了彎眼睛,平靜地回答:“就像你說的,人家心裏根本沒有我,我這麽堅持著,能有什麽意義?”
  包贇瞥了葉晨一眼,“就這麽放棄了,你甘心嗎?”
  葉晨認真想了想,“不甘心,但是已經到了我的極限了,一定要放棄,俗話說的話,好女怕纏郎,我也不例外,再說我現在已經對身邊有謝子方的日子上癮了。”
  包贇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也道,“謝子方為人蠻體貼的,你嫁給他還算湊合。”
  葉晨搖搖頭,“不是湊合,是很幸運。你知道嗎?結婚以後我才知道從前有多頑固,為了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太不值得了。”說到這兒,忽然衝包贇一笑,“不過還是比你強,你放棄的可不是整片樹林這麽簡單。”
  包贇一時有些納悶這話題怎麽又拐到自己身上來了,正疑惑不是樹林那是什麽,就看麵前的葉晨不懷好意地悶笑道:“你為了陳朗放棄的可不是樹林,二十一一整片森林。”
  包贇很是後悔自己從前被鶯鶯燕燕環繞的曆史太過招搖,如今被葉晨拿來做嘲笑的把柄。不過他還是厚著臉皮裝聽不懂,而是趕緊將話題繞回葉晨身上,“切”了一聲,“俞天野聽見你這麽形容他,他一定會哭的。”
  葉晨白了包贇一眼,“這點你就不如我了解他,他才不會,她會感到如釋重負。”包贇正在消化此句的意思時,又聽葉晨道,“他這個人對感情比較執著,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執著,放棄一個人的時候也執著,有時候明明知道自己是錯的。”
  包贇聽到這個,直接想到的就是陳朗被冤枉的時刻,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小聲嘀咕道:“他就是書讀多了,把腦殼度壞掉了。”
  葉晨輕笑,“你別打抱不平了,不光是對陳朗,當初那個林曉璿也是這樣。其實最初不過是劉子健開始對林曉璿有追求的意思,林曉璿在二人之間有些搖擺不定,俞天野連一絲挽回的想法都沒有,直接和人分手。”
  這些八卦新聞是前所未聞,包贇聽得有些發呆,葉晨還在那裏追憶往事,“我一直都不喜歡林曉璿,但是她後來做出那些過分的事情,我倒是能夠理解,因為俞天野漠視一個人的時候,會讓人從心底裏感到寒冷。”
  包贇聽到這話,隻是一陣苦笑,陳朗也是這樣對自己的吧,喃喃自語道:“他倆可真夠像的。”
  葉晨詫異的看了包贇一眼,“誰倆?”想想立即醒悟過來,感慨道,“正因為太像了,所以誰都不會放棄所謂的自尊心,先低頭的。”
  話剛說到這兒,台上卻安靜下來,手術直播正式開始。主持人是老外,包贇和葉晨雖然英文不錯,但是畢竟涉及許多口腔行業內的專業詞匯,兩人還是帶上耳機,聽現場的同步翻譯。前方的巨大屏幕終於將鏡頭切換到了遠在廣州的手術室內,醫生、護士和患者都已經各就各位,準備開始。
  葉晨驚呼一聲,“那是陳朗嗎?”
  包贇幾乎無法移動自己的視線,被牢牢釘在座位上,因為前方屏幕上,出現了自己想要遠遠逃開的那個人。雖然她一身手術衣,口罩帽子俱全,即便隻露出一雙眼睛,包贇和葉晨都同時認出,那的確就是陳朗。
  震驚之餘,包贇還是看了看手中的安排表,原來本次大會的第一台LIVE直播手術的治療實施醫師,是香港著名的種植專家斯蒂芬教授,助手並未表明姓名,現在看來正是陳朗。老外主持者開始用英文與手術室內的斯蒂芬對話,由各個國家的資深齒科教授組成的專家組也對本次病例進行具體分析。直播信號實時從廣州的手術室傳來,與現場的交流融為一體,讓在場與會者都分外驚歎。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其他專業人士都在仔細觀察斯蒂芬教授的手術過程,隻有包贇一個人死死盯著斯蒂芬教授對麵的陳朗,從前包贇隻能躺在牙椅上,被動感受陳朗的治療方式,這是他頭一回能如此清晰而又直觀地注視著陳朗在治療時的一舉一動,雖然這個影像已經被放大無數倍,雖然自己隻能站在千裏之外,躲在人群中。
  屏幕上的陳朗是那樣的認真,冷靜而又沉著,那樣堅定而又美好的女孩兒,自己怎麽可能不愛慕?
在廣州手術室外的一間會議室裏,也正在同步播放著手術室內的鏡頭,俞天野的視線也不時落在助手位置上的陳朗身上,耳邊還傳來王鑫和陸絮的竊竊私語,“他們的動作可真快,手術部分已經快要結束了。”“陳朗也不錯,看起來可真鎮定。”陸絮去年年底也被調入種植診所,這次跟著俞天野和王鑫來廣州,一起參加ILVE直播手術。
  俞天野根本不參與王鑫和陸絮的討論,隻是繼續緊盯屏幕。斯蒂芬教授展示的手術比自己下午將要展示的單顆牙的種植要複雜一些,不過到目前為止,一起看起來都很順利。多顆種植體的植入非常成功,屏幕上的斯蒂芬卻暫停了手中的動作,超站在對麵的陳朗示意了一下,兩人起身,交換了位置。
  會議室內所有的人都“咦”了一聲。
  會場內的主持者大概也有些詫異,用麥克風與手術室內進行對話。斯蒂芬教授微笑著解釋說:“現在我想給年輕醫生一個機會,剩下的即刻行使功能的技術操作部分,由我的助手陳朗醫生完成。”
  會場上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陳朗這個年輕而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女子身上,紛紛為她捏把汗。就連王鑫都在會議室裏小聲為她加油,意外地並未招來俞天野的白眼。不過手術室中的陳朗,不知是心理過於強大,還是偽裝的實在太好,隻是埋頭繼續做著治療,每一步都細致而又恰當,讓大家慢慢放鬆下來。
  俞天野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屏幕,雖然一聲不吭,但在陳朗手術結束之後長吐一口氣,道:“完美。”
  王鑫也很羨慕,“陳朗的進步真大,雖然隻是修複部分,做得可真利索。”
  俞天野點頭道:“她的確是天生吃這行飯的。”
  現場手術直播結束,在一片掌聲之中,斯蒂芬教授帶著陳朗走進了俞天野所在的會議室,大家蜂擁而上采訪感想,尤其是追問為什麽臨時決定中途交換位置。斯蒂芬教授避而不談,還是堅持前麵的理由,這是一個多好的平台,要給年輕醫生一個展示的機會。
  站在人群中的俞天野,看著一臉恍惚的陳朗也處於漩渦的中心,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的身影,便拉了拉王鑫的衣服,輕聲道:“我們走吧。”然後率先走了出去。陳朗正好轉過頭來,除了看見王鑫朝自己使勁揮舞的雙手,陸絮訕訕的笑容,便是俞天野的寂寥背影,他正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陳朗愣了一愣,心底最深處傳來一絲悸動,有個小小的聲音對自己說:“陳朗,在你最棒的時候,他看到了你。”
  當然,遠在上海的主會場是不會看到廣州這邊會議室裏的情景的。手術成功之後,會議中心全場掌聲雷動,包贇坐在椅子上,才覺得心頭那塊大石頭總算落地,身後傳來一個年輕點兒的女聲,“剛剛屏幕上的那個年輕女醫生可真厲害啊,居然在實況轉播的情況下,還那麽鎮定,手也一點兒都不帶抖的。”
  還有另外一個蒼老點兒的女聲回答道:“她一向這樣,心理素質特別好。不過你也不錯,現在就是經驗少點兒,多鍛煉鍛煉就好了。”
  “主任,你認識她啊?”
  “我當然認識了,陳朗曾經在我們醫院待過,也是你們學校畢業的,和你一樣,還給我做過種植助手。”
  “太好了,原來是師姐,我現在決定將她設為我的新晉偶像,我要向她學習。”
  “你偶像可真多,原來不是奉皓康齒科的俞天野主任為偶像麽?聽說你上回跑去聽種植的課程,,沒完沒了地追著人家問問題,還找人要簽名,真給我們科丟人。”
  “主任倪沒勁兒哈,老拿這事嘲笑我,回頭我向我媽匯報,說你欺負我。”
  “別介,小祖宗,你爸媽那麽大的腕兒,我可得罪不起,再說你在我這兒也呆不長,再混兩三個月,你就去美國留學了,就讓我善始善終吧。”
  “唉,主任你什麽都好,就是沒什麽骨氣。”
  “切!這世上哪有那麽多有骨氣的人,還不都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你就別蒙我了,我才不相信人人都如此,一定會有人是渾身傲氣,寧折不屈的。
  “寧折不屈?那不是人,是木棍。對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呢,剛才那個陳朗還是甄一諾的前女友。”
  包贇和葉晨本來聽到俞天野的名字就已經覺得很帶勁了,此時幾乎同時側頭對視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不過兩人並不敢大張旗鼓地回頭,以免驚動身後兩人,連八卦也聽不成了。
  年輕點兒的女聲又道:“啊,這事兒我怎麽會不知道?甄一諾的前女友不是我表姐嗎?”
  “陳朗是再前一任,甄一諾為了和你表姐好,將陳朗給甩了。”
  “傻不傻啊,我表姐除了喜歡花癡帥哥,其他什麽本事都沒有。我還是喜歡陳朗這樣的,太帥了。”
  “誰讓陳朗當初背景不如你表姐呢,甄一諾當然選擇攀高枝兒了。”
  “那他現在活該,我表姐這熱也沒常性,現在不是又看上了心外科的劉博士,把甄一諾給甩了麽?”
  “嗯,有些人心術不正,總是想著靠攀龍附鳳來達到目的,早晚會自食惡果,沒有好下場的。”
  “主任,我還聽說,甄一諾離職後,現在在一家日本人開的齒科診所上班。”
  “別提他了,這人名利心太重,沒意思,終歸不會有大的作為,和你那個叫俞天野的偶像比起來,還是很有差距的。”
  “對了主任,說到這個我想起來了,下午就是我偶像的手術直播,咱們趕緊吃飯去吧,下午好早點兒來占座。”
  “那行,咱們趕緊去吧,聽說午餐就在外麵,全是自助。”
  聲音漸漸遠去,葉晨和包贇在那兒使勁消化剛才偷聽來的八卦。包贇是一方麵對剛才說話的年輕女孩兒嘖嘖讚歎,這妞兒沒大沒大小還挺神氣的,另一方麵卻不由自主地琢磨著甄一諾這個名字,長什麽樣,很是好奇。
  葉晨的境界和包贇完全不同,隻是歎道:“有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攀龍附鳳,有的人卻劃清界限唯恐避之不及。”還特地看了包贇一眼,“你呢?哪種都算不上,整個兒四六不靠。”
  包贇悻悻然,“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拉倒,想那麽多別的做什麽,累不累啊?”
  葉晨站起身來,笑道:“我還真喜歡你這心無旁騖的勁兒。哎,有些累了,走吧,咱們也吃飯去。”
  包贇隨著葉晨往外走,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下午是俞天野的手術直播吧?那他今晚還趕回上海?”
  葉晨“嗯”了一聲,“他今天晚上必須回來,明天上午組委會給他安排了一對一的討論課,後天還要作為專家組的成員,在手術直播的空隙穿插一個小講座,然後就是主辦方安排的答謝酒會,估計他也的出席。”
  就在二人一問一答之際,包贇的手機忽然滴滴響了,有一條短信進來,這天短信來自陳朗,上麵的內容很簡短,“包贇,我下午的飛機回上海,晚上你是否有時間?”
  這條短信看得包贇的臉色變幻莫測,一時不知如何回複,於是猶豫了半天才回道:“有事兒嗎?”
遠在廣州的陳朗也拿著手機發呆,她在包贇醉酒那晚可是受到了重大刺激,雖然當時倉皇逃走,那張紙條卻一直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還好這兩天太忙,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手術準備上,但還是隱隱覺得,自己身上一直罩著的的如銅牆鐵壁的盔甲已經土崩瓦解,就連內心深處都變得柔軟無比。有些自己不敢承認的莫名情愫,也漸漸變得清晰。尤其當手術結束後,看到於田野的身影的那一刹那,陳朗在惆悵之餘頓時如釋重負,崇拜還在,心痛還在,可是有些東西一旦遠走,就再也找不回來,此時此刻,她忽然有非常大的衝動立即回到上海,見到那個一直犯著別扭的家夥,雖然還不知道見到他之後說些什麽。
  可是包贇回複的這條短信冷冰冰的,明顯是拒人於千裏之外,陳朗咬咬嘴唇,沒什麽可說的,擺明了是自作孽不可活,但還是振作精神在手機上打字,“今天我很開心想與你共同分享。”想了想,又覺得太突兀,肉麻的沒有道理,萬一包贇這小子再給自己撅回來,豈不是很沒麵子?於是憤憤地將這句話刪掉,隻打出這樣幾個字:“是有事兒,見麵談吧。”
  斯蒂芬教授忽然出現在陳朗身後:“陳朗,陪我出去一趟吧。”
  陳朗趕緊將手機裝進兜裏,“怎麽了?”
  “我的隱形眼鏡出了問題,有一個可能已經被擠出眼角,現在完全就看不清楚。”
  “啊,什麽時候發生的事兒?”
  “就剛剛手術的時候,還好,種植體已經成功植入,所以我才把後麵的部分交給你。”
  “教授,我還在想著你怎麽事先也不說一聲,居然在直播手術的時候考驗我。”
  “噓,這是秘密,千萬別說出去,要不顯得我多沒專業精神,連隻隱形眼鏡也沒有搞定。”
  “這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將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不過教授你怎麽不害怕,要是我搞砸了怎麽辦?”
  “嗯,機會總是留給那些有準備的人,而這一點,你很讓我放心。”
  “……”
  陳朗無語之後將話題拉回到實際問題上,“那咱麽還回來嗎?還是直接回賓館?”
  斯蒂芬教授也很矛盾,“組委會已經在餐廳給我們安排好了午飯,而且我也很想和老朋友俞天野共進午餐,我隻是擔心時間有些來不及。”
  陳朗愣了愣,她從來不知道斯蒂芬教授也認識俞天野,“您和俞主任很熟嗎?”
  斯蒂芬教授看了陳朗一眼,有些奇怪,“他沒告訴你嗎?我認識俞天野的年頭那可不短了,我們每年總會有機會在一些學術會議上碰麵,你以為僅僅因為Peter教授的推薦,我就會同意接收一個外專業的年輕醫生,而且是女醫生,做 我的助手嗎?要不要俞天野告訴我,你曾經給他當過種植助手,而且向我擔各說我一定不會失望,我才不會答應讓你來。”
  陳朗聽得又目發赤,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那邊斯蒂芬教授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你的表現的確出色,如果不是這樣,我才不會同意你跟我回香港繼續學習。”
  陳朗的腦海裏有無數的念頭湧現,胡亂哼了幾聲,耳邊聽得斯蒂芬教授道:“哎呀,不說了,咱們趕緊去配隱形眼鏡吧,要不真該晚了。”
  陳朗和斯蒂芬教授配完眼鏡後,還是沒有趕得及回去吃午飯。斯蒂芬教授給俞天野打了一個致歉的電話,便帶著陳朗快速回到賓館,收拾行李趕赴機場。其實陳朗與斯蒂芬教授及隨行護士Linda的起飛時間雖然都在下午,但是飛行的目的地迥異。與陳朗直飛上海不同,斯蒂芬教授和Linda直接飛回香港,那邊還有事務著急處理。斯蒂芬教授在登機之前再三囑咐陳朗,千萬別忘記下周需要去香港參加一個必不可少的專業的考試。
  這麽重要的考試,怎麽可能會錯過?陳朗點頭稱是。
  與斯蒂芬教授在機場分道揚鑣,陳朗會在候機大廳內心猿意馬地消磨時光。也許是要接受和消化的事實太多,陳朗腦海中各種念頭紛遝來,很久後才發現自己並沒有接到登機通知。陳朗問詢之後,才搞清楚原來飛機故障,需臨時調配,起飛時間無限製延後。
  陳朗就這樣枯坐在候機大廳內,一邊腹誹民航業的霸王條約,一邊想著一些不可言說的心事。往事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重演,那個被天上的月亮都嘲笑的夜晚,俞天野看向自己的溫柔眼神,然後毅然決然地握住了自己的手,還有同事們在身後齊齊大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時自己的臉紅……如果時光可以永遠定格在那天晚上,那該有多好,有多好。也許自己不會傷心,不會心痛,甚至不會像今天一樣糾結,為什麽總是要到自己放棄以後,才明白俞天野原來並非如自己想象中那樣絕情。
  可是往事已矣。
  陳朗看著玻璃窗外的天色一點一點變暗,這個單細胞物的內心,卻由掙紮漸漸轉變為寧靜。現在是流行做好事不留名麽?一個兩個的都喜歡玩這一套。然而陳朗不得不承隊,謎底揭曉時,自己明顯是被包贇感動的,而對俞天野充滿感激。感激和感動雖然隻是一字之差,但是在心跳頻率上,卻有著數倍差異。
  時光它永遠不會靜止不前,暗藏的心意也並非一成不變,既然認清了這一點,那就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一切順其自然。
  陳朗深呼一口氣,忽然想起自己今晚還與包贇相約,可是機場內全然沒有航班解禁的消息傳來。於是她趕緊給包贇發短信,告知他自己滯留在廣州白雲機場,連什麽時候能夠出發都不知道,就更別提晚上去找包贇。
  陳朗很快便收到了包贇的一條短信,“知道了,保持聯係。”
  其實包贇早就回了一趟小區,正納悶陳朗怎麽還沒回來,想了想,又覺得不能讓陳朗覺得自己太上趕著,於是跑到小區外的藍迪健身俱樂部,找那隻也處於周期性犯病階段的某人磨牙拌嘴。
  夏迪一看到包贇就煩燥,就廝從小到大都和自己不對盤,在彼此的成長歲月裏,兩人不單單習慣性地在對方倒黴的時候落井下石,還得站在井邊哈哈大笑以示挑釁。
  從前的積怨就不少,現在加上包贇長時間對自己隱瞞林峰性別這事兒,夏迪憋著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那天晚上在酒吧喝酒,包贇醉酒之後才真相大白,要不是夏剛拚命拉住自己,自己還得往包贇那張臉上多招呼幾拳才解氣。可是包贇這廝屢教不改,今晚異常亢奮,居然還對夏剛描述這段時間自己因為林峰性別問題而掙紮的窘事兒,真他媽的不知死活,擺明了找抽型。
  夏迪想到這裏,眼珠子一轉,便慢悠悠地衝包贇道:“對了,上次在健身中心見過的那個女孩兒呢?你說是你女朋友那個,後來怎麽沒見你帶出來?”
  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包贇沒好氣地道:“吹了。”
  唯有夏剛還是有些搞不清楚狀誤解:“誰啊?除了你心目中的聖女陳朗,你還有閑工夫招惹別人啊?”
  包贇翻翻白眼,“我在你心目中就這形象啊,怎麽就招惹別人了?我這天天修身養性的,素得都快淡出鳥來了,回頭我再念念經書,簡直就可以直接皈依佛門。”
  夏迪在一邊冷哼:“就你?人家佛祖可不敢收進去。你要是當和尚,那也一定是個花和尚。”
  包贇還沒來得及反駁,夏剛卻搶先開口道:“呃,這回可冤枉他了,這哥們兒這回是真完蛋了,整個一陷入情網的傻子,飽受感情折磨之苦啊。”
  包贇猛地想起普陀山上老和尚的話了,“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不怖。”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自己不會這麽倒黴吧,被這個老和尚給說中了?
  包贇趕緊把思緒拉回來,看夏剛正在打開酒櫃翻找什麽東西,於是問道:“找什麽呢?”
  夏剛還在櫃子裏一通尋覓,“明天有個飯局,讓我帶瓶度數別太高的甜酒,女士也能喝。咦,怎麽找不到?我明明記得有一瓶百利咖啡酒的。”
  夏迪在一旁插話道:“你那瓶百利酒啊,喏,在這兒。”
  夏剛和包贇齊齊轉頭,看夏迪身邊的茶幾上果不其然放著一瓶,不過已經被打開蓋了,隻剩下一大半。夏剛氣得不行,“誰幹的?居然敢跑我這兒偷酒喝,膽子也忒大了。”
  夏迪抿了抿嘴,不吭聲。
  夏剛瞪著這開了瓶的百利咖啡酒,歎了口氣,幹脆找出三個杯子,給自己和夏迪、包贇一人倒了一杯,“既然都打開了,那咱們幹脆自己也喝點兒得了,好像裏麵也含著威士忌。”
  夏迪沒有什麽興趣,“這酒度數太低,跟米酒差不多,喝起來沒意思。”
  包贇一向和夏迪對著幹,凡是他反對的,包贇一定堅持;凡是他堅持的,包贇一定鄙視。既然夏迪沒興趣,包贇便自顧自地抿了一口,一喝之下隻覺香滑無比,咖啡的甜美夾雜在威士忌的酒香之中,於是問道:“這酒不錯啊,還有咖啡的味道。”
  夏迪哼了一聲。“別那麽沒文化,這百利咖啡就是由威士忌和咖啡奶油組成,當然和別的酒不太一樣。不過就你那點兒酒量,這個倒也適合你。”
  包贇此時沒空計較夏迪語氣中的嘲笑,而是飯然有些福至心靈,喃喃道:“原來咖啡和威士忌並非沒有交集。”
  夏迪不知道包贇哪條神經搭錯線,於是繼續鄙視道:“你最近是不是腦子有些短路?它倆在一起的組合方式多著呢,比如久負盛名的愛爾蘭咖啡,也是由威士忌和咖啡組成的。”
  包贇的眉頭舒展開來,自己原來也沒少泡酒吧,怎麽連這個都沒想起來?也許夏迪還真沒說錯,最近的自己真是腦殼壞掉了,無論如何,也不該忘記自己當年曾經揮斥方遒,有無數女孩兒為自己著迷。
  就在包贇在那兒打算痛改前非的時候,一條短信嘀嘀而至,是陳朗的短信,“登機了。”耳邊還傳來夏剛的一聲大喊,“哎呀,怎麽回事兒?怎麽我聽到淅淅瀝瀝的聲音,不會下雨了吧?”
  夏迪站起身來朝窗外張望了一下,肯定地道:“你沒說錯,還真下雨了,雨下得還挺大。”
  包贇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幾點了?”
  夏迪懶洋洋地回答:“八點。”
  包贇拿起手機給陳朗撥打了過去,手機居然已經關機。
  包贇將手機一下子甩開,想了想了,又撿了回來。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真他媽的犯賤,明明都決定將她忘得一幹二淨,不料今天在大屏幕上見到她,卻依然邁不動步不說,對陳朗主動招惹自己的舉動還毫無抵抗力。
  葉晨不是說“好女怕纏郎”麽?那麽,那麽好吧,不到最後一刻,那就決不放棄。
  包贇神不守舍地呆了一陣,便猛地站起身來,衝那兩位很舒服地歪在沙發上的男士道:“我有事兒先走了。”
  他開著車子飛速前往浦東機場,前方的擋風玻璃上有雨點不停地敲擊著,與他的心跳聲相互應和,讓一直搖擺的雨刷全然無力。兩邊的路燈紛紛被路虎甩到身後,安靜地目送著這一車一人在高速路上狂飆遠去。
  包贇將車停在老地方,自己走到出口處,查詢了一下從廣州飛到上海即將抵達的航班,便與其他接機的人站在一起,靜靜地等待陳朗出來。
  10分鍾過去了。
  20分鍾過去了。
  30分鍾過去了。
  終於廣播裏有了由廣州飛往上海的航班已經抵達的消息,包贇翹首以盼,開始想象陳朗出關後看到自己立於此地時的表情,那一定是非常好玩兒的事情。
  可是包贇隻猜中了開頭,並未猜中結局。當拖著行李的陳朗剛剛映入自己的眼簾,包贇便異常驚異地發現,陳朗身邊還並行著一位男士,這男士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老朋友俞天野。就在包贇百般猶豫著自己是就這樣出現在二人麵前,還是轉身離時,忽然看見他們身後有個不受控製的行李推車快速撞來,包贇還沒得及高呼提醒,便見俞天野反應甚快地一把將陳朗攬入懷中。眼前這一幕讓包贇的大腦頓時死機,他壓根沒有注意到後麵還尾隨著王鑫和陸絮等人,而是迅速轉身離去,出門找到自己的路虎,點火,發動,車子箭一般駛向茫茫夜雨之中。
  在備受煎熬的返程路上,包贇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世界從來沒有一個傻子會像我一樣,接二連三地自動送上門去受死。

  第三十九章 齊聚
  本屆國際種植會議盛況空前,陳朗錯過了第一天的主會場課程,第二天的當然不會放棄。
  昨晚入睡太晚,還想了半天心事,但也並不妨礙她今日早起。她坐在徐主任的身邊,也同樣萬分驚訝地看著前方的超大屏幕,國內外那些久負盛名的專家學者紛紛登台,還有直播的種植手術在大屏幕上現場演練。陳朗甚至看到自己本科時就讀的口腔醫學院的種植教授,挑戰重度頜骨缺損的種植手術,不由得大大讚歎。總而言之,今天的收獲可真不小,她看得興奮無比,煞是過癮。
  休息時間,兩人起身站在走廊裏吃茶點,陳朗情不自禁地問身邊的徐主任:“我昨天也是像剛才看見的那樣,出現在這上邊?”
  徐主任笑著點點頭。“是啊,你有沒有覺得看書挺牛的?”
  陳朗心裏表示同意,表麵上當然不好意思這麽說,嘿嘿幹笑兩聲,“我那個簡單,又不是種植體植入的過程,隻是最後收尾的部分。不過幸好不知道是這麽大規模的直播形式,要不一定會非常緊張,說不定就搞砸了。”
  徐主任斜著眼睛看了一下陳朗,“我還不了解你?你就別謙虛了。”
  陳朗趕緊拍馬屁,“主任,你昨天的現場操作課上得怎麽樣?我要不是趕不及回來,一定給你捧場。”
  徐主任哼哼,“別虛頭巴腦的,隻是初級的操作培訓課,那還不容易?話說回來,斯蒂芬教授這次在手術過程中能那樣做,對你可是真不錯,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你。”
  陳朗“嗯嗯”著,含混地道:“教授不是說了要提攜年輕人,多給我們機會?”接著就是一會壞笑地將軍道,“徐主任,你也得向他學習,那些好東西別藏著掖著,盡數交給我算了。”
  徐主任叫苦不迭,“我那點兒東西你還惦記啥啊,不早就被你偷光了?再說你很快也要去香港跟著斯蒂芬教授進行係統學習,等出師後,再輔以大量的臨床實踐,增加你的應變能力。”
  忽然有兩個人從身旁經過,其中一人駐足,衝二人道:“徐主任,好久不見。”
  徐主任忙不迭地伸出手去,握住對方遞過來的手,“俞醫生,好久不見。昨天下午的手術我看了,真是精彩。”
  俞天野趕緊自謙了幾句,接著衝徐主任身旁的陳朗道:“陳朗,昨天回去那麽晚,你休息好了麽?”
  陳朗趕緊搖頭,“沒問題。俞醫生,昨天晚上謝謝你送我回來。”
  站在俞天野身邊的那一位忽然開口道:“陳朗,咱們也好久不見,昨天你上手術的部分我也看到了,表現真棒。”
  陳朗別扭地瞥了對麵的鄧偉一眼,悶悶地隻回答了兩個字:“謝謝。”說完立即就將眼光拉到別處,再也不看鄧偉。
  鄧偉卻還有完沒了,又道:“嗯,還有啊,去年那事兒是我太主觀了,你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陳朗很不情願地將視線又拉回到鄧偉身上,板著臉來了一句,“沒關係,反正我都忘了。”
  鄧偉有些訕訕地不知如何接口,還是俞天野打破僵局,“陳朗,我們先過去了,回頭再聯係。”
  陳朗點頭表示同意。
  鄧偉和俞天野一同離開,一邊走一邊感歎道:“我算是知道什麽叫做兩頭不落好了,想當初我就不該為你出頭,你看陳朗那樣子,完全視我為洪水猛獸。”
  俞天野壓根沒答理他,還是繼續往前走。鄧偉還在喋喋不休,“你倆什麽時候和好的,我怎麽不知道?不過你們也算盡釋前嫌花好月圓了,婚禮的時候不會不請我吧?”
  俞天野終於停住腳步,看了一下四周??蛻?宓宋昂鵲潰骸澳閿型昝煌輳俊?
  鄧偉愣了一下,頗有些受傷,“別那麽重色輕友哈,不請我就算了,幹嗎發脾氣?”
  俞天野頗為無奈,終於道:“你想太多了,是不會有那一天的。”
  “哪一天?”
  俞天野的聲音有些飄忽,“我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所以,你期待的婚禮是不可能實現的。”說完便大步向前走去。
  鄧偉頓時覺得自己造次了,聯想到剛才陳朗的別扭樣,立即快步跟上俞天野,一邊繼續發表見解,“怪不得人家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陳朗也真夠小心眼兒,她是不是到現在還不原諒你啊?要不我再去找她淡淡?”
  俞天野看了鄧偉一眼,搖搖頭,“不用了,其實一切都過去了。”
  鄧偉有些懷疑,“真的麽?”
  俞天野眼裏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嘴裏卻是肯定的回答,“真的。”
  也許還會心痛,也許還會後悔,但是這一切終將過去,誰讓自己有一顆驕傲而又不肯屈服的心?
  那邊徐主任也在追問陳朗:“剛才那個鄧醫生什麽意思,為什麽還要和你說對不起?”
  陳朗當然不會說老實話,含糊其辭地道:“鄧醫生喜歡開玩笑,主任你還當真了?”
  徐主任也算混跡江湖的老狐狸了,剛才陳朗和俞鄧二位醫生之間的詭異氣場,肯定不像陳朗描述得那麽簡單,不過人家不想說就算了,於是嘿嘿笑過不提。
  陳朗卻有些心猿意馬,思緒情不自禁地飄回到那天直播手術結束後,自己滯留在廣州白雲機場,後來實在沒辦法,幹脆改簽了機票,卻正好和晚上返滬的俞天野、王鑫、陸絮等人同機返航。
  王鑫和陸絮特別有眼力見兒的,把位置換得離二人無比遙遠,還衝著俞天野和陳朗擠擠眼睛。雖然失去了那兩人的監控,可是俞天野和陳朗湊在一塊兒依然覺得尷尬,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聊一聊最近的學術新聞,誰也沒說到重點上。
  是什麽時候打開僵局的?大概是陳朗忽然轉頭衝向俞天野道:“斯蒂芬教授說,是您向他推薦了我。”
  俞天野默默凝視著陳朗,她的表情誠懇而又真摯,於是點點頭,“在香港是數一數二的種植教授,他說你很優秀,進步很大,還幫他做了不少事情。”
  陳朗咬了咬嘴唇,輕聲道:“不管怎麽說,也得謝謝您,給我這麽好的一個機會。”
  俞天野搖搖頭,“斯蒂芬絕不會因為別人說的話就影響自己的判斷。他能在直播手術上放心讓你做後半部分,還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話畢又皺了皺眉頭,有些鬱悶,“我們已經這麽生疏了?說話都那麽客氣。你還是在怪我那時候冤枉你嗎?”
  陳朗想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剛開始怪過,後來想通了。其實我自己也做錯了不少,有些事兒要是早些告訴你就好了,也許到後來,就沒那麽多陰著陽錯的誤會。”
  俞天野沒想到陳朗會把過錯往她自己身上攬,不禁心中一軟,“陳朗,如果我們還是朋友,就別和我那麽客氣。”
  陳朗看了俞天野一眼,眼神分外溫和,“其實我沒把你當朋友,我一直把你當偶像來著。”
  俞天野愣了愣,“偶像?就是被別人供著,不食人間煙火那玩意兒?”
  陳朗撲哧一下笑了,然後又趕緊收斂了一下,一本正經地道:“可不,絕對的高高在上,藐視眾生。”
  陳朗的笑容讓俞天野完全無法直視,還是那樣燦爛,讓人心動。他轉過臉來,從鼻子裏哼哼道:“你就別繞著彎兒地指責我了,不就是說我冥頑不化,不近人情嗎?”
  陳朗的表情極為坦蕩,“我可什麽都沒說,這都是你自己說的。”
  俞天野心中一動,但還是及時按捺住了自己。
  大概從這時起,兩個人才漸漸自然起來,互相聊了一些最近的情況。
  當俞天野說起自己下半年會去美國繼續深造時,陳朗並沒有多少情緒的波動,僅僅隻是眨巴眨巴了眼睛,表達了羨慕,同時匯報了一下自己也要去香港繼續學習。俞天野同樣毫不意外,點頭表示機會難得,一定珍惜。
  在那些言笑晏晏之中,陳朗覺得自己理智而又冷靜,反倒徒生許多感慨。俞天野看著陳朗有些走神的麵龐,輕聲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對不對?”
  陳朗一時沒有聽清,轉頭問道:“什麽對不對?”
  俞天野停頓片刻,微笑道:“沒什麽,你的水喝沒了,要不要再來一杯?”
如果說這兩天的會議異常精彩,讓陳朗覺得過癮,那麽最後一個晚上的酒會卻讓陳朗頗有些鬱悶,這完全不像是自己這樣的小醫生出入的場合,因為除了被種植廠商供在手心裏的各級大腕兒們,就是這個行業裏麵齒科集團的掌門人,以及少數頗有上進心的中青年同行。大家都是盛裝出席,互相攀談,說著一些陳朗並不太感興趣的話題。
  於博文卻不管陳朗怎麽想,帶著她滿大廳地和不同人等打招呼,語氣裏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來的全是驕傲。其實對話來來回回總是那麽幾句,“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陳朗。”
  “呀,都這麽大了,長得真漂亮。”
  “還很能幹呢,昨天上午跟著斯蒂芬教授上了LIVE直播手術。”
  “那個女醫生就是她啊,老兄你簡直太有福氣了。”
  “慚愧,慚愧,哪裏,哪裏。”
  可是任誰 也看不出於博文臉上有絲毫慚愧的表情。
  踩著高跟鞋,穿著一身銀灰色小禮服的陳朗覺得耳朵都快聽出老繭了,實在不些受不了了,便湊到於博文?
  於博文嘿嘿笑道:“我有個那麽能幹的女兒,怎麽可能不炫耀啊?我等這一天都等好久了。”
  正說話間,於博文看見一群人向自己走來,於是笑道:“包先生,包夫人,剛剛在北京還見過麵,我們居然在這兒又見麵了。”
  包懷德回答首家:“是啊,我們也就是過來湊湊熱鬧。包贇,過來見見你於叔叔。”
  尾隨在二位身後的包贇現身,禮貌地衝於博文打著招呼,喊了聲“於叔叔。”
  於博文也是同樣召喚陳朗,陳朗隻好上前叫道:“包先生,包夫人。”
  包懷德卻微微有些發笑,“原來你在我們皓康齒科的時候,這麽喊沒錯,現在這麽叫就有些不合適了。”
  於博文也笑著提醒道:“朗朗,快點喊叔叔,陳姨。”
  陳朗愣了愣,不過還是乖乖喊道:“叔叔,阿姨。”
  包夫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將陳朗的手拉過去,“還真是好久不見了,我怪想你的,什麽時候回北京?”
  那邊包懷德有些哭笑不得,“老婆,你悠著點兒啊,別把人家陳朗嚇著。”隨即又轉頭對於博文道:“聽說陳朗昨天很厲害啊,還上了直播手術,老兄你可真有福氣。”
  於博文此時卻很謙虛,“你也不錯啊,兒子這麽能幹,我羨慕都來不及。”
  包懷德也很是感歎,“你說這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們也都老了,將來這世界,還得看他們這幫年輕人的。”
  於博文也欷歔不已,“是啊,我們很快就老了不中用了。將來口腔界的未來,不管是臨床技術,還是整合發展,一定會在他們年輕人手中做得更好的。”
  包懷德又道:“咱們英雄所見略同啊。”
  於博文也道:“那是自然的。”
  包懷德和於博文交換著眼色,紛紛笑了起來。
  陳朗一邊詫異什麽時候自己的父親和皓康齒科的老板這麽親近了,一邊偷眼看了站在旁邊的包贇一下。與那晚醉酒時相比,雖然眼眶周圍的淤血都消退了,但他好像更加蒼白消瘦,沒什麽表情地站在那裏,看起來頗有些陌生,還很疲倦。
  包夫人注意到陳朗往包贇身上瞟去的眼神,於是笑嘻嘻地將陳朗和包贇拉到一起,還往陽台上推,小聲慫恿道:“你們兩自己出去聊會兒吧,跟在這兩個老家夥的身後,悶不悶啊?”
  陳朗臉上有些發燒,但還是一邊走一邊鼓足勇氣衝包贇道:“包贇,我最近一直想找你,有話對你說。”
  包贇既沒有吭聲,臉上也沒太多表情,但還是隨著陳朗往外走。
  陳朗站定之後,凝神看向包贇,“對不起,昨天飛機誤點了,沒有趕得及回來找你。”
  包贇還是那副冷淡表情,“沒關係,有什麽話你說吧。”
  陳朗覺得自己的臉皮都在發燒,“其實沒什麽事兒,就是想和你說聲對不對。”
  “剛剛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不,我是說以前我誤會你的事兒,你幫了我們博文口腔那麽多,我還那樣冤枉你。”
  包贇製止道:“這也沒關係,是我故意不和你解釋的。”
  陳朗仰頭看向身邊這個青年男人,喃喃地道:“為什麽?”
  包贇凝視著眼前這個自己愛慕已久的女子,第一次看見她穿著高跟鞋,將滿頭烏發在頭頂綰了一個高高的發髻,配上銀灰色小禮服的樣子,比平常還要嬌俏迷人。
  那是那又怎麽樣呢?她的心完全不屬於自己。包贇不禁自嘲地笑了,淡淡地道:“不為什麽。”
  陳朗被這句話噎住了,可是那些肉麻的話自己完全說不出來,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包贇,我知道我從前對你有很多誤解,一直以為你是個傲慢無禮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可是後來我知道我錯了,而且錯得很離譜。我段時間你一直在默默為我付出,背地裏還曾經很多次幫助我……”
  包贇卻越聽臉色變得越發青紫,打斷道:“夠了,陳朗,別再說了。你是不是仗著我喜歡你,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踐踏我的自尊心?是,我是曾經幫助過你,但那是我自找的,我自己樂意,我又從沒有想過讓你領我的情。”
  包贇越說越氣憤,這段時間所有被壓抑的情緒在今晚總算有個爆發,包贇已經無法抑製自己,“你知道你父親和我父母為什麽相淡甚歡嗎?那是因為他們都以為我們倆在談戀愛。你知道我昨天接到你的短信說晚上要飛回來找我時,我有多高興嗎?你知道我有多懷念我們一起在普陀島度過的那個下午嗎?我曾經那樣與你靠近……”
  陳朗被包贇嚇了一跳,笨嘴拙舌地接了一句,“包贇,我知道……”
  包贇卻一揮手,扭過頭去,“算了,說這些也沒用,其實你什麽也不知道。不不不,我做過什麽你都不用在意,如果那些事兒讓你心存內疚的話,那你大可不必。我知道現在我的存在有些多餘,既然你和俞天野也算苦盡甘來,我就不摻和了,反正忘記你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情。”說完,包贇連再和陳朗繼續說話的勇氣也沒有,轉身迅速退出了陽台,快速離開了酒會。
  陳朗當然沒有辦法在這樣的場合拉拉扯扯,她眼睜睜地看著包贇從自己的視線中消失,呆愣了好一會兒,才猛然醒悟過來,也往外溜去。她走了還沒幾步,就被一個人拽住,這個人是若有所思的包夫人。
  “陳朗,沒事兒吧?那臭小子怎麽跑掉了?”
  “阿姨,沒什麽,我們鬧了個小別扭,現在我找他去。”
  包夫人直覺上覺得是自己兒子犯㤘,趕緊替他開脫,“這?⒆右艙媸塹模?罱?遣皇翹?哿耍??閱直鶓だ醋牛坎還?呂誓惚鶩?睦鍶ィ?壹葉?恿稱け。?睦鍥涫堤乇鷦諞餑恪D慊辜塹糜幸淮文愀?桓齪⒆幼鮁萊莞次唬?⒆擁穆杪杌雇端唚懵穡康筆卑?S著急得不得了,還找我出麵幫你擺平。”
  陳朗這才恍然大悟,“那麵錦旗就是這麽來的?”
  包夫人起勁地點頭,陳朗笑了笑,“阿姨,那我更得找他去了。”
  包夫人趕緊道:“去吧,去吧,我會和你父親說一聲的。”
  陳朗走出大廳,穿上外套,順著樓梯往下走,直到出了國際會議中心的大門,也沒有看到包贇的身影。陳朗翻了翻隨身攜帶的小包,拿出手機來打給包贇,那邊不但壓根不接聽,還幹脆將手機關機。
  這會兒才趕來參加酒會的俞天野,看到的就是裹著一件外套,裸露著兩隻小腿的陳朗,站在路邊一邊張望一邊對著電話發呆的情景。
  俞天野從出租車上下來,咳嗽了一聲,“你在這兒幹嗎呢?怎麽不進去?”
  陳朗看到俞天野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眼睛一亮,對出租車司機示意了一下,便衝俞天野道:“我有點兒急事兒,今天先回去了。”
  俞天野看著出租車消失在自己麵前,不禁有些發怔,明天自己就要離開上海回北京,接下來就該準備去美國的諸多事宜,今日一別,再見不知是幾時。他正有些悵然之際,剛剛消失的那輛出租車又轉了回來,陳朗從車裏探出頭來,喊道:“明天你幾點的飛機?要不要我去送你?”
  俞天野的臉上慢慢綻開笑容,他衝陳朗搖頭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不用了。”
  陳朗忽然對司機說了句什麽,便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她一直走到俞天野跟前,從小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忘了給你手機號了,咱們保持聯係吧。”
  俞天野接了過來,忽然小聲道:“陳朗,給我一個告別的擁抱吧。”
  陳朗呆滯了一下,卻漸漸靠過來,輕輕與俞天野相擁,然後抽身退出,回應以一個微笑之後,便轉身上了出租車。
  俞天野有些茫然地看著出租車在自己麵前掉頭,再次離去,心裏默默地道:“陳朗,我們從一個擁抱開始,再在一個擁抱中結束,從今以後我們各奔東西,我們各自珍重。”
  也許隻有在這樣的時刻,俞天野才會不受控製地放縱自己的思緒。其實自己並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堅定,偶爾也會在深夜裏唾棄自己那些所謂的自尊;其實當日與博文口腔的徐主任相遇,就已經有了以此為借口給陳朗打去電話的衝動,到最後僅僅還隻是讓徐主任代問一句你好而已;其實自己雖然將寫有陳朗手機號的便簽扔進抽屜,實際上卻早就偷偷將號碼儲存起來,多少次猶豫、遲疑,卻始終沒有撥出這個號碼。唯有春節期間鼓勇氣撥過唯一的一次,耳邊傳來的卻是機主已經關機。
  這麽多的其實,又能怎麽樣呢?好像很久之前自己還曾經說過:不是誰先搶到頭籌就會贏得勝利,誰讓他不知道珍惜?
  現在看來,真是一語成讖。
  俞天野情不自禁地回憶起那天在機場與陳朗偶遇的一幕幕,也是從那天起,自己和陳朗同時決定,要盡釋前嫌,和平相處。
  那天晚上接近兩個小時的飛行旅程,一直與陳朗坐在一起。從開始相處的尷尬到後來的從容,隻證明了一件事兒,那就是愛情都有保鮮期,過了時效就再也不能恢複原味。
  飛機在浦東機場著陸,可是回去的路上風雨飄搖,王鑫和陸絮又自己打車先溜了,俞天野自然得送陳朗回家。
  如果說從前的俞天野驕傲於自己的主動放棄,那麽在那個晚上,與陳朗分手之際,俞天野的心頭絕對湧上了一絲後悔。他斟酌著措辭,猶豫不決,陳朗卻先開口了,“剛剛在飛機上,你問我什麽回不去了,是說你和我嗎?”
  俞天野“嗯”了一聲,一時有些頭腦發熱地問道:“如果一切可以從頭來過,你既不是於博文的女兒,我們之間也沒有那麽多的誤會,你說我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
  她用那樣清澈的眼睛看著自己,慢慢地道:“但是沒有如果,你一直都是我最崇拜的對象,從前是,現在是,將來還是。”然後陳朗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可是現在我的心裏,已經住著其他人了。”
  回憶到這裏,俞天野深呼一口氣,臉上不禁泛起一絲苦笑,可算見到比自己還要幹脆而又心狠的人了,居然是自己曾經熱愛過的姑娘。
  就把所有的牽掛和不舍留在今晚吧,與君揮手相別,從此天各一方。
  陳朗那天晚上並未找到包  ,不單那天晚上,接下來的幾天也同樣沒有找到。這廝又和上次一樣,從陳朗的視線裏消失得無比徹底。
  陳朗白日裏忙得很,手頭有些工作得暫時交接一下,還得抽時間陪著於博文去見外公外婆,全家歡歡喜喜地吃了一頓團圓飯。外公和外婆一個勁兒地抱怨,“朗朗你這書什麽時候讀到盡頭啊?趕緊找個男朋友準備結婚吧,要不回頭都成老姑娘了。”
  還好,有於博文替她幫腔,“哎呀,這孩子上進心強,就讓她去吧。我們朗朗魅力不小,喜歡她的人排著長隊呢,您二老就不用操心了。”
  柳梔子和柳椰子也頻頻點頭,“對啊對啊。”
  隻有陳朗在飯局裏走神,她有時候想不通包贇這麽大個活人還能躲到哪裏去,當然她也不好意思去問包夫人。既然給包贇打電話是關機,那就發短信吧。可是用各種口氣發了幾條,他也沒有什麽回應,陳朗一時有些灰心。
  很快就到了啟程的日子,包贇依然沒有給自己任何反饋,遝無音信。陳朗環顧自己租住的房間,房間已經收拾得一幹二淨,行李也收拾整理完畢,這才注意到龜屋內還有兩隻巴西龜。得,還得暫時寄存出去。
  思來想去,陳郎抱著龜屋下樓,走到小區對麵的那家藍迪健身中習,剛進大廳,便與健身中心走出來的夏迪碰個正著。
  夏迪眯縫了一下眼睛,“你是,你是包贇那個分手的女朋友吧?”
  陳朗愣了一下,琢磨了一下便反問道:“他是這麽說的嗎?”
  夏迪點點頭,“是啊。”說完看了看陳朗手中的龜屋,“這是包贇的吧?”
  陳朗點點頭,不過也很好奇,“你怎麽知道是他的?”
  夏迪攤攤手,“我一向認為,隻有包贇那個變態才會養烏龜。你們不是分手了嗎?是不是拿來還給他的?”
  陳朗“呃”了一下,“我要去香港一段時間,這次時間可能比較長,兩隻烏龜沒人照看,我又找不到包贇,所以能拜托你們嗎?”
  夏迪麵露難色,陳朗趕緊道:“現在天氣暖和,它們很好養的,龜食我也準備好了。如果不行的話,我還得去拜托其他朋友。”
  夏迪想了想,又點頭,“行,那你放在這兒吧,回頭包贇要是過來,我讓他拿走。”
  陳朗眼睛一這,“你會見到包贇?”
  夏迪哼了一聲,“如果他沒有死掉的話,總是會定期過來報到的。”
  陳朗想了想,道:“我今天晚上七點的飛機,我怕我走之前沒機會再見到他了,你能幫我轉告一句話嗎?”
  夏迪皺著眉頭,“什麽話?”
  陳朗張了張口,實在沒能氣說出來,最終放棄,“我還是與在一張紙條上吧,你幫我轉交。”
  夏迪隻好給陳朗找來紙和筆,陳朗原本想寫得含蓄一些,可是提筆之後又忽然想起包贇發怒的那一個夜晚,看,不就是自己吞吞吐吐惹的禍。陳朗一不做二不休地在紙條上寫了一句話,這句話直白得讓陳朗渾身雞皮疙瘩。寫完之後,她想了想,還要經過夏迪之手,就更是雙頰通紅,頗有些害臊,於是仔細地疊成一個千紙鶴的樣子,這才交給夏迪。
  陳朗走了以後,夏迪用手小心地將紙條打開,眯縫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嘟囔了一句“什麽眼光”,便將紙條再度恢複成紙鶴的樣子,然後將其塞到龜屋下方的一個死角區域,端詳半天,覺得應該不能被發現,於是心滿意足地笑了。
  離開上海的那個夜晚,陳朗一個人在候機大廳裏磨蹭了最後一刻,包贇還是沒有出現。“也許他沒看到那張紙條,也許他看到了那張紙條,還是決定不來找我。”
  在這樣患得患失的情緒中,陳朗義無反顧地登上了飛機。她壓根沒有注意到自己前幾排的位子上坐著一個孕婦,身邊還帶著一個保姆和一個一歲多的小童。
  懷孕已經四個月的林曉璿無奈地看了看身邊正吵著要上衛生間的兒子,衝保姆道:“你趕緊帶他去吧。”然後便呆呆地看向窗外,心中充滿寂寥。老公劉子健完全將自己架空了,不單再也不讓自己插手齒科業務,還把皓健齒給整合到什麽大業醫療裏麵去了。自己現在真是什麽事兒也不用做,最主要的任務就是懷孕生孩子,在香港的家裏做個稱職的好太太。林曉璿越想越發絕望,“難道我就要一直像今天這樣,無聊地過掉一生?”
  一周以後。
  藍迪健身中心,總經理辦公室內,包贇正對著麵前龜屋發呆,好半天才開口道:“我明天回北京一趟,你們別忘記給我的烏龜喂吃的。”
  正在看書的夏迪抬頭看了包贇一眼,擺明了是“懶得理你”的眼神。
  藍迪健身中心裏正放著李宗盛的情歌《鬼迷心竅》,包贇百無聊賴地跟著哼哼,“是鬼迷了心竅也好,是前世的姻緣也好......”哼完這後還向夏迪挑釁,“這歌唱出你的心聲了吧?”
  夏迪沒好氣,“明明是你的心聲。”
  兩人爭執不下,喇叭裏卻換了一首優客李林的《輸了你,贏了世辦又如何》,那高音飆得那叫一個纏綿悱惻。包贇愣了愣神,趕緊搶先道:“那這首,這首絕對發自你的肺腑。”
  夏迪看了包贇一眼,沒好氣地道:“你丫才肺腑,你自己犯病別拉上我,哪兒涼快上哪兒待著去。”
  包贇哼了一聲,獨自發著牢騷,“這都放的什麽破歌啊,沒一首是讓人高興的。”
  夏迪慢條斯理地道:“你要那麽高興幹什麽?反正人家陳朗已經去香港了。”
  包贇沒頭沒腦地忽然道:“她就這麽走了,留下什麽話沒有?”
  夏迪翻了翻白眼,“你有完沒完,都問過多少遍了?”
  包贇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我媽明明和我說,那天陳朗還特地出來找我來著。所以我想啊,她是不是給我留了什麽話,你忘記了?”
  夏迪翻了一頁書,繼續往下看,嘴裏還嘲笑道:“是說過,人家就說給你打電話和發短信來著,你都沒理。”
  包贇好一陳兒歎氣,“我不知道把手機給摔哪兒去了,找了幾天也沒找著,正想著是不是再買個手要,補辦一張卡去。”
  夏迪哼道:“那你就主動給人家打電話。”
  這事兒包贇死也不幹,以前的經曆太慘痛了,每次送上門去,都是自取其辱,於是慨然搖頭,“我不。”
  夏迪換了一個舒服點兒的姿勢,繼續看書,嘴裏卻依然不客氣,“那就活該。”
  包贇覺得自己處於下風的時候太久,於是展開自衛反擊戰,“林峰呢,這家最近做什?茨兀俊?
  夏迪的背背僵直了一下,好半天才道:“我哪兒知道。”
  包贇點點頭,“你當然不知道,我估計你連她為什麽來上海都不知道吧?”
  夏迪機械地問:“她來上海幹什麽?”
  包贇嗬嗬一樂,“其實我也不知道。”
  夏迪罵道:“你他媽的可真無聊,陳朗真夠沒眼光的,居然還說愛上你了。”
  包贇一愣,“你剛剛說什麽?”
  夏迪自知失言,趕緊閉嘴,“我什麽也沒說。”
  包贇一個箭步跳到夏迪身邊,一手揪過夏迪的衣領,另一手揮舞著拳頭道:“說不說?不說我揍你。”
夏迪毫無畏懼,臉上完全是挑釁的表情,“揍我是吧,那我更不說了。”
  包贇齜牙咧嘴了好半天,這手晃了半天,還是沒有揍下去,而是慢慢鬆開夏迪,頹然坐下,一聲不吭。
  夏迪整理整理衣服,掃了垂頭喪氣的包贇一眼,不禁罵道:“你也知道被人隱瞞的滋味了?媽的,我才瞞你多久,也就剛剛一周。你呢,居然整整隱瞞了我兩年,看著我出醜是不是很快樂?”
  包贇一聽頓時怒了,還真一拳揍將過去,嘴裏憤然罵道:“你丫是故意的吧?報複我?”
  夏迪生生挨了一拳,身子跟著晃了一晃,抬手慢慢擦拭嘴角。這小子下手真狠,還真被打破了。他想也沒想便狠狠一拳又回揍到包贇臉上,“你丫就是欠揍,我他媽的就報複你了,怎麽樣吧?那是你活該。”
  這一拳正好揍到包贇剛痊愈沒多久的眼眶上,很快又重新淤血一片。夏迪看著分外過癮,這才從龜屋下方的那個死角區域出那張已經被疊成千紙鶴的紙條,扔到包贇身上,“給你,這是那個叫陳朗的女生寫給你的。”
  包贇這才顧不上和夏迪繼續廝打,爭不可耐地扯開這張紙條。
  紙條上麵寫著:“包贇,那天晚上是我詞不達意。其實我隻想和你說:對不起,我愛你。”也不知道是這揍的一拳,還是下方陳朗的署名,讓包贇眼前一片金花燦爛,腦海中好一陳眩暈。

  第四十章 結局
  五月初的香港,氣候溫暖宜人,但是在日光下站久了,額頭上還是會冒出細細的汗珠。包贇盡量選擇陰涼的路線,沿著街道往上坡方向行走。路兩旁有大量的細葉榕樹以及層層疊疊的石牆向上延伸,這一路仿佛永遠不到盡頭。
  陽光透過榕樹葉,印在包贇的臉上,雖然斑駁,卻遮蓋不住他頗為期盼的神情,還有多遠?五十米還是一百米?一想到陳朗即將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包贇就心跳不已。
  好不容易找到了陳朗暫住的公寓,他按下門鈴,可是從房門裏探出頭來,還穿著睡袍的女生,卻不是陳朗。這個似曾相識的漂亮女孩兒長著一副混血麵孔,還毫不客氣地對著包贇好一陳打量,才開口道:“你還記得我嗎?”
  包贇搖搖頭,又趕緊點頭,“記得,好像上次在上海的灑吧裏見過。”
  Mavis頓時就滿意了,連珠炮  的道:“陳朗去買東西了,很快就回來,你進來坐坐吧。”
  包贇知道陳朗的確住在這兒就已經很高興了,瞥了一眼Mavis薄如蟬翼的睡袍,肩部曲線若隱若現,於是搖頭道:“不了,我還是在外麵等吧。”
  Mavis聳聳肩,“隨你。”
  包贇靠在公寓外的一棵大樹下,閑著無聊就看著前方幾個小朋友在一塊兒打鬧嬉戲。漸漸地,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等一等,怎麽陳朗身邊又出現了一位帥哥?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看起來那麽親熱。
  包贇漸漸收斂起笑容,不過人還是靠在大樹下,巋然不動。
  兩人越走越近,越走越近,麵孔也越發清晰。包贇臉上又漸漸舒展開笑容,對麵走來的二人也發現他了,帥哥率先衝包贇喊道:“Andy,你怎麽在這兒?不打聲招呼就來香港了?”
  包贇衝Jack“嗨”了一聲,便自然地接過陳朗手裏的東西,努嘴道:“我專門來找她的。”
  陳朗算是被紮紮實實地驚著了,完全不敢相信,“你,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的?”
  包贇盡量表現得輕描淡寫,“我怕你跑掉再也不回來,去問了你父親。”
  陳朗囁嚅道:“怎麽寫?其實我明天就回去了。”
  包贇愣了一下,小聲嘟囔了一句髒話,不過大家都沒有聽清。
  Jack看出其中端倪,笑眯眯地道:“我先去接Mavis了,你們倆自便吧。”
  包贇基本將重色輕友發揮到極致,完全顧不上和Jack寒暄,隻是用眼睛瞄到Jack的確已經進去,慢吞吞地對陳朗道:“Jack怎麽也在這兒?”
  陳朗不敢與包贇對視,“今年二月的時候,他和Mavis在新加坡又碰見了,據說第二次見麵感覺很投機,於是兩個人決定拍拖。”
  “哦,原來如此,那Jack的保密工作做和不錯,他從來都沒有告訴我。”
  陳朗看了一下麵前若有所思的包贇,“其實Jack都告訴我了,原來他跳槽的新公司就是那個和博文口腔談合作的海外融資集團,是他發現了裏麵的蹊蹺,然後偷偷告訴你,讓皓康齒科小心些。”接著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你同時也幫了博文口腔,雖然你從來都沒和我說過。”
  這些都不重要,包贇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終於還是決定把話題拉到自己最關心的部門,“我來其實就是想問你,那張紙條上的內容,是真的嗎?”
  陳朗有些慌亂,但還是鼓足勇氣道:“是真的。”
  包贇一把將陳朗攬在懷裏,甚至把頭埋進陳朗的頸窩,“為什麽?”
  陳朗覺得自己被包贇抱得雙腳離地,而且緊得幾乎不能呼吸,想推也推不開,於是幹脆放棄,慢慢地道:“我想你一定是給我下了什麽蠱吧,我壓根就舍不得讓你受苦。”
  包贇還是維持著那個姿勢,不肯放手,“你這叫同情。”
  陳朗“嗯”了一聲,“也許一開始是吧,可是後來你每次難過的時候,我也並不比你好受。”
  包贇還是不肯抬頭,喃喃道:“其實那天我還有一句話忘記告訴你了,你知道偷偷喜歡一個人的滋味麽?如果沒有貪戀的話,那就是天堂。有了貪戀,那就墜入地獄。”
  陳朗渾身哆嗦了一下,輕聲道:“我知道那個滋味,上帝後來懲罰我了,因為我也開始有了貪戀,我居然開始嫉妒別的和你關係親密的女生。”
  包贇埋在陳朗的肩頭嗤嗤發笑,好半天才抬起頭來,“原來那天你真的吃醋了?”
  “當然,我氣死了。”
  “可是我去機場接你的時候,看見俞天野和你一同出來,我也氣死了。”
  “啊,那天你去了?那你怎麽沒有看見王鑫和陸絮呢?我們是一起回來的。”
  “我眼裏哪裏看得見他們。”
  “那你就活該了。不過你也太不像話了,居然衝我發那麽大一通脾氣,太幼稚了。”
  “哼,誰叫你說話又不說清楚,吞吞吐吐地隻知道說對不起,我哪裏知道你心裏到底怎麽想的。”
  “那你現在想知道麽?”
  “想。”
  “唉,我就勉為其難地告訴你吧。”
  “快說。”
  “我總得醞釀一下情緒。”
  包贇一臉壞笑地逼過來,張張臉陡然在陳朗眼前放大,近得幾乎能感受到包贇的鼻息,“你再不說,我就直接親過來了。”
  陳朗看見的卻是包贇依然青紫的眼角,忍不住抬起手輕碰了一下,“我明明記得酒會那天看見你的時候這傷都快好了啊,怎麽現在看著又嚴重了呢?”
  包贇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有這麽一天,可以享受到來自陳朗的溫柔和體貼,因此在這樣意亂情迷的時刻,還是明智地隱瞞了自己舊傷未愈再添新傷的事實,嘴裏含混地道:“別管那個,你快點兒告訴我。”
  “好吧,好吧,那我可說了。”
  “你怎麽還在那兒運氣?快說啊。”
  “我怕你聽了想吐。”
  “看來你還是更想讓我親你。”
  陳朗的手停駐在包贇的臉頰上,一字一句緩慢地道:“那我就說了,你可千萬要給我麵子,忍住別吐。”
  “包贇,我喜歡我是你的國王,而你是我的天使。”
  一個月後,上海。
  包贇躺在手術室的牙椅上,全麵上下都被裹在一堆手術單下,眼前一片漆黑,大腦一片空白,意識已經完全神遊天空,不知還有何種動力強撐著自己,絕望地張著大嘴。
  嗯,沒錯,包贇在拔牙近半年後,終於在陳朗的威逼利誘下,走進了上海博文口腔的種植手術室內。
  包贇張著大嘴,一邊感受著冰涼的器械,一邊悲憤地想:虎毒還不食子呢,陳朗她就敢謀殺親夫?
  陳朗當然不知道包贇的胡思亂想,而是動作沉穩、小心謹慎地做好每一個步驟。不過包贇所輕力壯,骨頭條件又好,操作起來並不費力,所以很快就大功告成。
  臉上的鋪巾被揭開,包贇終於可以閉嘴休息,可是半邊臉頰麻木得完全不像自己的,整個人都有種精神高度緊張後鬆懈下來的無力。
  趁著助手和吳馨拿著器械盤出去的時候,包贇一臉哀怨地看向陳朗,“你可真下得去手啊。”
  陳朗“嗯”了一聲,並沒有正眼看他。
  徐主任探頭進來,問道:“做完了?”
  陳朗不理包贇,對徐主任倒是殷勤得很,點頭道:“做完了。”
  徐主任打量了包贇一眼,忽然衝陳朗招手道:“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陳朗向包贇示意了一下,走出門外。
  徐主任衝著屋內努了努嘴,“你忘了你原來和我說過的了?那小夥子人品可不好,你怎麽還和他在一起啊?”
  陳朗臉色微紅,“我那會兒和他鬧別扭呢,故意瞎說的,沒那回事兒。”
  徐主任這才釋然,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不過……”
  “不過什麽?”
  徐主任尷尬地笑笑,“剛剛他進我們診所的時候,我看見是一個女孩兒陪他一塊兒來的。”陳朗臉以暗了一暗,徐主任趕緊又道,“我沒別的意思啊,你倆感情好就行,我隻是怕你吃虧。”
  陳朗強笑道:“主任,你放心吧,不會的。”
  可是回到屋內,陳朗一直板著臉,讓本來期盼獲得陳朗噓寒問暖的包贇大為失落。問她問題,陳朗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讓病號包贇終於忍無可忍,“你怎麽了?”
  陳朗低著頭收拾器械,“沒怎麽。”
  包贇壓根就不相信,“不可能,肯定有什麽,你快說吧。”
  陳朗也很鬱悶,當然鬱悶的原因不僅僅是徐主任的幾句話,還有別的導火索。和包贇確定關係這才多久啊,怎麽自己就由強勢變弱勢了,開始患得患失起來?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包贇這小子人氣這麽旺,居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不過陳朗還是無法當做沒事兒發生,終於開口道:“剛剛有人陪你一塊上來的吧?你趕緊出去吧,別讓人等急了。”
  包贇看向陳朗,包然有些眉開眼笑,“那是我同事啊,她正好也來你們這一層辦事,我們正好順路而已。你怎麽了,可別告訴我你是吃醋了?”
  陳朗反駁道:“我才沒有。”
  包贇越想越高興,“有就有吧,?
  陳朗忍無可忍,“我吃醋又怎麽啦?還有我告訴你啊,你別當我的麵看那些亂七八糟的短信。”
  這下換包贇皺起眉頭,“你說什麽呢,我怎麽聽不懂?”
  陳朗張了張嘴,實在不好意思說。就在剛剛手術之前,包贇的手機嘀嘀響起,包贇便打開手機看了一眼短信,卻讓坐在一側的陳朗瞥到其中兩三句,頓時一股濁氣湧上心頭,心情迅速沉入穀底。
  因為包贇的手機上麵好像寫著:“別管今天是什麽日子,也不要想究竟該如何稱呼我們的關係,反正每逢今天,我都會有點兒想你……”
  包贇看著麵前氣鼓鼓的陳朗,百思不得其解,幹脆將兜裏的手機拿出來又翻看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舉到陳朗麵前,“你說的是這個吧?”
  陳朗極度別扭地看了一眼,卻一時有些愣住,原來自己剛剛隻看到一半,還有後半部分沒有看全,全文是:“別管今天是什麽日子,也不要想究竟該如何稱呼我們的關係,反正每逢今天,我都會有點兒想你,過去,現在,還有將來。藍迪健身中心成立三周年,盛情邀請您及其他金卡會員的出席……”
  包贇在一邊冷冷地道:“我在想,你剛才手術的時候沒走神吧?你是給我種植牙齒了嗎,還是氣急敗壞地往裏麵埋了一個微型定時炸彈?”
  陳朗這回丟臉丟大發了,一邊小聲腹誹著藍迪健身中心的變態,一邊紅著臉辯白道:“怎麽可能?你可不要懷疑我的職業操守。”
  包贇古怪地看了陳朗半晌,忽然就跟占了很大便宜一樣低著頭悶笑,讓陳朗氣不得惱不得,鬱悶無比。
  當然,麻藥漸漸退去之後,先行回到家中的包贇還是開始下頜術區腫脹不適,甚至渾身難受,簡直就懷疑陳朗果真往裏麵埋上了炸彈一枚,隨時就可以要自己的小命。包贇一邊瞅著窗台邊那兩隻日益長大的巴西龜發呆,一邊暈暈乎乎地想:就算陳朗真的埋了一顆定時炸彈又怎麽樣呢,自己還不是照樣甘之若飴。
  此時此刻,包贇這隻倒黴天使,為了抵禦疼痛,隻好不停回味陳朗難得一見的吃醋表情,效果還不錯,算是史上最管用的鎮痛劑。當然他也會胡思亂想別的,甚至理論聯係實際,比如鄧偉說過,世界上最難以自拔的,除了牙齒,還有愛情。牙齒撥掉了還可種植,那愛情呢?可以還是不可以?
  “倒黴天使”正在琢磨可以還是不可以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有鑰匙轉動的聲音。包贇歪靠在沙發上朝門口看去,腦海中急於將剛才的思路總結一下,“當然可以了,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性,就是都可以再度種植,重新站立。”
  門終於打開,陽光酒進屋內,國王回家了,她站在那裏。

  番外一 咖啡加美酒
  上海的七月底,酷熱難耐,也就到了夜間才有習習涼風吹拂。包贇在天台上安置好兩把椅子,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抿了一口加冰的百裏咖啡酒,覺得渾身的毛孔都在擴張。原來人生就如百利酒加冰塊,真他媽的舒爽。
  呃,不對,舒爽得還不夠徹底,這美酒當前,怎麽可以少了佳人陪伴?浴室包贇扭頭衝屋裏喊道:“朗朗,快點兒出來。”
  房間裏有聲音傳來,“出去幹嗎?”
  包贇抬眼看了看天空,月亮真圓,於是隨口就道:“出來賞月。”
  房間裏傳來一句:“哦,等我把手裏的事兒做完,就出去。”
  可是坐等也不出來,右等還是不出來。
  包贇無奈,起身進屋尋找陳朗,隻見陳朗端坐在書桌前,正好在打印什麽文稿。看見包贇近來,她不禁粲然一笑,“等急了?”
  包贇“嗯”了一聲,“急倒是不急,就是覺得你比較虧。再不出來,那一瓶百利酒說不定會被我全喝掉了。”
  陳朗無所謂的樣子,“你喝掉就喝掉吧,沒有了我就去喝威士忌。”
  包贇立即斷然拒絕,“想喝威士忌?門兒都沒有。”
  陳朗抬頭看看包贇,眨巴眨巴眼,“你自己說要把百利酒全喝掉的。”
  百利酒的度數低得令人發指,是包贇在全盤接管陳朗之後,認為陳朗可以接觸的少量洋酒之一。包贇哼了一聲,悻悻地道:“誰不讓你喝了?我逗你玩兒呢。”
  陳朗狡黠的一笑,心中暗暗鄙視自己不厚道,居然知道抓住包贇的弱點了,雖然包贇的弱點簡直就不算什麽秘密。
  認知是一回事兒,嘴上卻不露分毫,陳朗一邊想一邊把手中的文稿遞給包贇,“以普通老百姓的角度幫我審查一下,能看明白不?”
  包贇接過來翻了翻,嗬,還算是口腔衛生宣傳小常識,配有圖片,稱得上是圖文並茂。包贇仔細看了看,陳朗在上麵羅列了不少衛生小常識,比如如何正確刷牙,比如為什麽要洗牙比如沒有神經的牙齒最好做牙冠加以保護,等等,隻不過用詞比較通俗,不像是公司的宣傳冊用語,於是頗有些詫異,“這不像是你的水平啊?你寫這個幹什麽?”
  陳朗老實答道:“丁樺的送醫下鄉活動結束了,他想做一份口腔知識的小冊子。但是他家裏最近事兒多,忙的顧不上,我就自告奮勇幫他做這個。你就說你能不能看懂?”
  包贇又看了一遍,“能。”
  陳朗這才嘿嘿一樂,高高興興的將文稿收回去,“嗯,連你都能看得懂的話,朱家尖的老爺子老太太應該也會看的懂,那我就放心了。”
  包贇眯縫了一下眼睛,好啊,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嘴上說不過,那就隻能武力解決了。他三下五除二就將陳?!?
  陳朗當然知道代價是什麽,心中暗暗叫苦,這夜晚才剛剛開始,還有不少正事兒沒做,難道就這樣被交代掉了?
  不,當然不。
  陳朗咬咬嘴唇,故意道:“你覺得你智商挺高是吧,那我問你個問題?”
  包贇隻覺陳朗咬唇的動作都是那樣香豔誘人,很有馬上覆蓋上去的衝動,但是這智商問題有關他的尊嚴,於是慨然應答:“問吧。”
  “嗯,很簡單的,就是問你,哆啦A夢有幾個兄弟姐妹?”
  “......”
  陳朗得意洋洋,“你說不出來了吧?”
  包贇從小就是看哆啦A夢長大的,這個問題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於是從鼻子裏哼道:“你以為能難倒我啊?哆啦A夢隻有一個妹妹哆啦美,另外還有哆啦A夢七小子,不過七小子嚴格說起來不算是兄弟姐妹吧,隻能算是好朋友。”
  陳朗無比驚異地看了包贇一眼,這小子的記憶力真強大,而且還童心未泯。陳朗一邊想著一邊衝包贇搖頭,“不對。”
  包贇斷然否決,“不可能不對。”
  陳朗嘿嘿一樂,“哆啦A夢有25個兄弟姐妹。”
  包贇“嗯”了一聲,拚命回想,“不可能啊,我印象裏沒有那麽多。”
  陳朗正色道:“當然是25個,除了哆啦A夢以外,還有哆啦B夢,哆啦C夢,哆啦D夢......”
  包贇當場石化。
  陳朗趁著包贇一愣神的工夫,趕緊從包贇懷裏鑽出來,哈哈大笑著逃離房間,跑到天台上去。
  屋內的包贇挫敗地搖搖頭,是誰說陳朗是書呆子來著?這兩三個月的密切接觸,包贇才無比驚訝的發現,有其妹必有其姐,她那些古靈精怪的念頭和層出不窮的冷笑話,就跟一個巨大的寶庫一樣,永遠開采不盡,難為她平常總是裝的那麽一本正經。
  包贇一邊想一邊也跟著走出屋外,看了看已經舒舒服服地靠在一張躺椅上的陳朗,道:“好啊,你逗我玩呢。”
  陳朗扭身朝向包贇,笑嘻嘻地陪著不是,“誰不知道你智商高啊,以前騙我的時候那叫一個利索,打完九折是28888,你居然可以算出原價是三萬多,三萬多少來著?我都記不清了,反正是歎為觀止啊。”
  包贇這才想起這一茬兒來,“對啊,你不提我還真忘了,32098元,你還欠我那麽多錢沒還呢。”
  陳朗白了他一眼,“你當我白癡呢,以為我真的相信你修個破自行車就會花好幾萬,你就老實交代一下怎麽弄出來這張巨額發票的吧?”
  包贇很是愜意地躺在另外一張躺椅上,仰望天空,“弄張發票還不容易,都是哥們兒。隻不過我當時沒想到你居然會很傻很天真地寫張欠條,答應還錢。”
  陳朗哼了一聲,“你可真能幹,那是訛詐,違法犯罪行為,老天會給你懲罰的。”
  包贇翻了翻白眼,“我不過是嚇唬嚇唬你,你要是真給錢了,我也不敢收啊。再說了,不用老天爺懲罰我,你就夠折磨我了,我這大半年吃得苦,比我這一輩子吃得苦還多。”
  陳朗一時覺得有些歉然,想想便道:“那,那回頭也換你折磨我。”
  包贇認真嚴肅地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我舍不得。”
  陳朗也輕聲道:“其實你難過的時候,我也舍不得。”
  包贇眼睛一閃,頗有些悻悻然,“你舍不得我什麽啊,你總不會因為同情我才和我好的吧?”
  真是老調重彈,陳朗“ 切”了一聲,“你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長的嗎?你怎麽會這麽沒自信?”
  包贇想了想,這一點上陳朗還真沒有說錯。在與她的感情交往上,雖然偶爾享受一下她吃醋的囧樣,但自己還真沒有到自信心膨脹的時候,總是有些不相信,這幾個月的幸福和甜蜜,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這邊的陳朗卻對著夜空發呆,果然有一輪圓月懸掛在半空,也許因為樓層有足夠的高度,陳朗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離他那樣的近,甚至能隱隱看見桂花樹的圖案。
  陳朗忽然開口道:“今天幾號了?”
  “七月二號。”
  “那俞天野應該是今天出發去美國了?”
  “朗朗,你......”
  陳朗扭頭朝包贇一笑,還探頭親了包贇臉頰一下,“天使,你是醋缸裏泡大的吧?”
  包贇當然不能放過陳朗 攔在懷裏就不再放手。一陣耳鬢廝磨之後,他好不容易才騰出空來道:“國王,你不要是酒缸裏泡大的就可以了。”
  陳朗也在意亂情迷的間隙駁斥道:“我就是酒缸裏泡大的,怎麽啦?”
  包贇一邊繼續對陳朗進行科學探索活動,一邊含混地道:“不怎麽樣,大不了酒中有醋,醋中有酒唄。”
  “呃?你和中國國情接軌也太快了,這麽迅速就把咖啡轉化成醋了,嗚”
  包贇的科學探索活動終於成功地讓陳朗無法繼續鬥嘴,與包贇投入地親吻,唯有最後的一絲理智還在一個隱蔽的角落裏盤算著,“嗯,下回要再問問包贇,哆啦A夢有幾個兄弟姐妹,他要是再說25個, 我就說他錯,應該是51個。”
  “因為,因為還有大小寫的區別,應該是哆啦A夢,哆啦a夢,哆啦B夢,哆啦b夢……哆啦Z夢,哆啦z夢。”

  番外二 陳朗的口腔知識宣傳冊節選
  關於洗牙有時候常常聽見別人說洗牙是不好的,或者聽見別人說,洗牙會磨損牙齒。的確,超聲波洗牙,做完之後,在高倍顯微鏡下看?
  但是很多人往往會說,怎麽會不敏感?我洗完牙,牙齒遇冷遇酸都會不適,很難受的。這些是因為以前沒有做過洗牙,造成過多的牙石堆積,壓迫牙齦和牙槽骨,導致牙頸部及牙根的外露。當去掉這些牙石軟垢之後,牙齒理所當然地變得敏感,需要時間來適應。尤其是一輩子都沒做過洗牙的老年人,這個問題尤為顯著。
  但是不管怎麽說,洗牙所帶來的好處是巨大的。定期去除牙齒周圍的牙石軟垢,可以促使我們的牙齦水平和牙槽骨維持足夠的高度,將來年紀大了,牙齒依然不會鬆動。什麽老了就需要戴假牙的觀念,本身就是不正確的。
  這也是發達國家、重視牙齒保健的國家的那些老頭老太太們還擁有一口堅固牙齒的重要原因。
關於牙冠如果您有一顆牙齒神經已經出了問題,一定要在根管治療的基礎上再加一個牙冠,這樣才能防止這顆牙齒由於失去營養的緣故,可能造成的劈裂,切記切記。
  如果醫生和您這麽說了,別以為是他想多收錢,真的需要這樣做,否則這顆牙將來由於劈裂而造成隻能拔牙,那就悔之莫及。
種植牙也叫人工種植牙,並不是真的種上自然牙齒,而是通過醫學方式,將與人體骨質兼容性高的純鈦金屬經過精密的設計,製造成類似牙根的圓柱體或其他形狀,以外科小手術的方式植入缺牙區的牙槽骨內。經過1~3個月後,當人工牙根與牙槽骨密合後,再在人工牙根上製作烤瓷牙冠。因不具破壞性,種植牙已被口腔醫學界公認為缺牙的首選修複方式。
  由於人工牙深植牙骨內,可承受正常的咀嚼力量,功能和美觀上幾乎和自然牙一樣,因此,被人們稱為人類的第三副牙齒。
  如果前麵這一段都看不明白,那麽沒有關係,反正這個名詞解釋我也是抄襲自百度。
  其實簡而言之,就是用一個替代的人工牙根植入到牙槽骨內,等數月後(臨床上一般都會大於三到四個月,甚至半年一年,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再在這個人工牙根的基礎上做出一個漂亮的牙冠,發揮咀嚼作用。
  它的好處是不再用傳統的可摘式義齒,不用每天晚上都要取下來。
  也不再因為要修複一顆缺損的牙齒,而將兩邊健康的牙齒磨小,做成固定義齒。
  它就是它自己,不依賴別人,頂天立地。

  番外三
  十二月底,香港。
  聖誕將至,陳朗和包贇從銅鑼灣的時代廣場逛出來,兩個人手裏都提著大包小包,一臉大汗地拐進附近的一家茶餐廳,茶餐廳的名字叫峻景。
  兩個人都是熟客了,按照老規矩,包贇要了一客大排飯,陳朗要了一客燒臘飯,還有兩份奶茶。
  逛街對體力的消耗實在是巨大的,飯菜送上來之後,兩人自然是據案大嚼。陳朗吃著吃著,忽然就笑了。
  包贇側頭問道:“怎麽了?”
  陳朗扭頭看向包贇,眸子晶亮晶亮的,“你真的不回皓康齒科當你的市場總監啦?”
  包贇“啊”了一聲,“我幹嗎要如他們的願啊?自己做點兒自己想做的事兒不好嗎?再說了,我挺享受現在的,最近半年我選擇回香港總部工作,不單可以見證一下恒生指數的下跌,還能每天都看見你。”
  陳朗搞不清楚包贇每天都在做著什麽樣的數字遊戲,隻是笑著搖頭,“那你剛剛接你爸的電話,也不用說那麽狠的狠話吧?什麽叫皓康齒科你自己玩兒就行,我可不稀罕?”
  包贇怪叫一聲,“哈,老爺子怎麽收買你了,你居然幫著他說話?”
  陳朗斷然否決,“你爸和我爸都是老狐狸,心機深著呢,還用得著我幫忙說話啊?我爸是不是還常常打電話騷擾你,把你當苦力使啊?”
  包贇但笑不語,好半天才開口道:“他倆想什麽你還不知道啊?肯定是琢磨著最好我們倆早點兒結婚,然後讓我們回去繼承事業唄。”
  陳朗聽到“結婚”二字也並沒有其他小女孩兒的嬌羞,隻是轉轉眼珠,哼道:“這算盤打得真夠好的。”
  包贇懶洋洋地看向陳朗,“你呢,你怎麽想的?”
  陳朗琢磨了一下,“要不我們回去匯報說我們倆分手了,讓他們失望一把?”
  這可不是什麽好主意。包贇皺了皺眉,斷然否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陳朗挑眉看了看包贇,“那你說,你怎麽想的?”
  包贇吃飽喝足,放下碗筷,“你就別管了,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其他的交給我就行。哪兒就能讓他們牽著鼻子走啊,沒那麽容易。”
  陳朗還是有些不確定,“明年年初他們不是要搞一個民營齒科論壇嗎,好像規模還挺盛大的,是博文和皓康共同發起的,我爸還有你爸,他倆好像一個是主席一個是副主席,那十之八九他們也會叫我倆回去參加的。”
  包贇看向陳朗,“你要想回去,我就陪著你一起。對了,好歹你也是博文口腔的董事,權利大大的。”
  陳朗苦笑不已,“我還真沒興趣,第一,我真的覺得我在管理上天分有限,還是當醫生比較適合我;第二,我不願意讓阿姨,也就是淘淘的媽媽對我心生猜忌,總是擔心我在博文口腔這塊蛋糕上占太多的便宜。”
  包贇摟了摟陳朗的肩膀,“我知道了,那咱們就更簡單了,壓根不用回去趟那渾水。幹脆等春節再一起回去。”
  陳朗想想,還是覺得不妥,“我沒興趣不代表你沒興趣,再說你爹還想培養你當接班人呢,要不你自己回去吧。”
  包贇搖搖頭,“我對當他的接班人沒有興趣。”話音一頓,又道,“我對自己將來重新創立一個齒科診所品牌比較感興趣。”
  這話聽得陳朗一愣一愣的,“你可別嚇唬我,你當你的皓康齒科的接班人不好嗎?”
  “那是因為你不了解皓康齒科的框架結構,所以才說它好。皓康在臨床治療上的確可以算是民營齒科裏的佼佼者,但是在資本運營上卻有很多問題。”
  “比如……”
  “比如它的初期投資方全是老外。你有沒有發現,皓康齒科的口碑再好,擴展速度卻很慢,和博文口腔全國遍地開花的高速發展簡直沒法比。”
  “這說明什麽?”
  “博文口腔幾乎是高度集權的形式,它所有的利潤都拿來作為二次投入,但是皓康齒科完全不同,它的大部分利潤都被董事會提走了,用於他們在國外的其他產業,隻有極少部分拿來作為皓康齒科的再發展。這也是我爸急於尋求改變,希望可以獲得融資機會的重要原因。”
  陳朗這才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耳邊聽得包贇又道:“所以啊,我才不要接手皓康齒科,受製於人是很討厭的一件事情。”
  陳朗看了看包贇,豁然開朗,“那我明白了,你爹的確不可能很如意,光這一點,你就已經很不讓你爹省心了。”
  包贇哈哈一樂,“對了,你和我說說,你將來怎麽打算的?”
  陳朗老實交代,“我沒什麽想法,先跟著斯蒂芬教授好好學習,然後回去繼續當醫生。”
  “回博文口腔?”
  “沒想好呢,再說吧。”
  “那你會加盟新診所嗎?”
  “不知道,那要看什麽樣的。”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沒想過,覺得適合自己就行吧。”
  一定會適合的。”
  “為什麽?”
  “不問什麽,我開的診所嘛,一定會適合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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