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折火一夏:奢侈

(2010-04-20 17:43:07) 下一個

  1、
  聶染青一想到剛剛發生的事,就覺得自己表現不俗,她原來一直幻想著有天能親身體會一把打擊小三打擊到讓其落荒而逃的快感,沒想到真的讓她碰到了,而且結果還很讓她滿意,至少她自己回味無窮。
  兩周前在大劇院有場大腕雲集星光璀璨的話劇,票是很早就訂好的,但是姚蜜臨時有急事,聶染青很喜歡裏麵的某女星,自己去又沒意思,於是纏著習進南跟她一起去看。坐在台下的時候,聶染青指著台上那位明豔動人的美人對習進南說,我喜歡的就是她,她演戲演得非常好。
  習進南當時支著個胳膊昏昏欲睡,隨口就答了個“嗯”。
  聶染青推推他,滿目憧憬地說,你不是有位娛樂圈的朋友嗎,能不能給我搞到一張簽名?
  習進南不知是困的還是真聽進去了,反正當時點了點頭。
  她這話也就是隨口說說,沒指望習進南會去幫她要。沒想到大前天晚上,習進南回家後,竟然真的把一張很華麗的簽名扔在桌子上,雖然表情就像是交差一樣,但是聶染青還是很受寵若驚,於是很高興地去給他放了洗澡水。
  她本以為這樣就完了,結果今天上午,那位美麗的女明星卻紆尊降貴地打過電話來。
  聶染青說不驚訝是假的,於是很高興很雀躍地聽她繼續往下說。
  電話裏的美女聲音柔柔的,但卻很有點趾高氣昂的意味,不過好像又想裝得謙遜,於是聶染青就聽到她這麽說:“聶小姐,今天下午我要跟你見一麵……好吧?”
  那最後兩個字是她停頓了三秒後才加上去的,於是聶染青在心裏悄悄把曾經對習進南誇獎她的那句話抹去了。
  不過,聶染青實在想不出她跟她能有什麽交集,於是聽她再繼續地往下說。
  那美女卻不說了,隻是固執地等著這邊的回話。
  聶染青見過的明星寥寥無幾,現在人家都單獨約她出來見麵了,就算是鴻門宴,聶染青也覺得自己的偶像請自己去吃,那自己成為刀板上的魚肉也算榮幸啊,她能不答應麽?
  兩人定在一家私人會所見麵,聶染青連進去都費了點兒周折——這裏曲裏拐彎,她沒識得路,偏偏腦筋又不大好使,連服務員都忘記去請教。
  明星就是明星,戴著墨鏡都難掩氣質,落個座都帶著股香氣。聶染青坐在座位上端著某時尚雜誌看了半個小時之後,終於見到了大腕現實中的一麵。
  一襲紫衣罩身,白皙的脖子上有串璀璀璨璨的鑽石項鏈,流蘇耳墜長短大小均宜,美女優雅一笑,聲音柔到不可思議:“你的皮膚真白。”
  這明明是誇人的,可是聶染青卻很詭異地想到了她前不久看到的一則笑話:如果一個女人不漂亮,你就誇她身材好;如果身材不好,你就誇她有氣質;如果她沒氣質,你就誇她可愛;如果她不可愛,你就誇她幽默,如果她不幽默,你就誇她有內涵。聶染青暗地裏跟這裏麵的詞語對照了半天,也不知道這皮膚真白能排到第幾。
  不過,一般來說,誇她這個年紀皮膚白的,聶染青隻想到三個可能:一,她的皮膚真的很白,白到一定程度了,別人不誇都不行。二,美女的皮膚黑到一定程度了,就算她的皮膚是灰色也能對比成白色,但是這種可能性明顯比較小。三,聶染青的外表也隻有這個優點了。
  聶染青想了想,自己差不多百分之那麽一百是第三種,於是手在自己空無一物的耳垂上捏了一捏,笑道:“自然不比許小姐漂亮。”
  美女顯然滿意,口氣溫和了那麽一點兒,話卻很直截了當:“我想我來的意圖也很明顯了。我喜歡進南,我想和他在一起。”
  美女嫣然一笑,驚豔全席,雖然全席也隻有兩人。
  這話真是直接,美女銳利地盯著她看,聶染青不知道要擺出什麽表情才好,她其實很想鎮定地說這很正常,但想想自己作為習進南的老婆這麽說好像又不大合適,到最後就說了一個字:“嗯。”
  美女脾氣好像不大好,耐力好像也不怎樣,聶染青的那句模糊的“嗯”在她眼裏就好像是示威一樣,於是變得有點不耐煩,杏眼變成了圓形:“前兩天,進南在電話裏告訴我,其實你和他的關係不如眾人眼中那麽和諧,既然這樣,你幹嘛還巴著他不放?”
  她的話好像還沒有說完,於是聶染青很好脾氣地等她繼續。
  美人又說:“聶染青,兩年前你把習進南當成救命稻草,你不覺得這樣對不起進南?”
  聶染青手一頓,這她都知道?
  美人繼續說:“聶染青,你和進南並不合適,所以……”
  她還沒說完,聶染青一口茶“沒忍住”,澆了對麵花一樣的臉。
  美女立刻慍怒,臉青一陣白一陣,變得就像是外麵的天氣。一滴茶水還唯恐天下不亂地順著她的尖下巴滑了下來,看得聶染青有那麽一點兒不好意思,剛想道歉,美女卻狠狠瞪著她,修長的手指直指她的腦門,綠玉般的美甲已經在她的皮膚上留了個小紀念,聲音依舊是很好聽,但卻不夠悅耳:“你!”
  聶染青想也沒想,一把就把她的手打下來,毫不客氣地說:“我我我,我什麽我?我就是故意的怎樣?你這些表白的話去親自對習進南說比對我說有效得多。敢指著我說話,你還不夠格!還有,我不吃醋不代表我就是吃素的,你現在還是氣質端莊地出去為妙,繼續這麽沒禮貌沒教養,你就不怕我有針孔攝像機?”
  美女姣好的麵容狠狠一變,最終心有不甘地拂袖而去。
  其實聶染青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兒小小的遺憾,那明星的段數實在是低了點兒,連刺激她的話都沒說,按照電視裏和小說裏的橋段,她應該回顧一下她和習進南在一起的那些事才對,這樣才更有打擊力度。可惜這美女明顯是智商和胸圍不成正比,聶染青幾句話她就氣得甩手走人,心理承受能力這麽差,讓聶染青想起了某憾樹的蚍蜉。
  晚上聶染青拖著姚蜜去吃粥的時候,把這件事當成笑話講給了她聽。沒想到姚蜜一張嘴比她更毒舌:“你說小三不合格,你這正房就達標了?我看你倆結婚就跟玩兒似的,冒出個不成器的小三你反倒覺得高興了。結婚兩年連習進南做什麽的還是從網上找的,你問問他又怎麽了?他是你老公,這些東西你不問還打算讓誰去問?”
  聶染青一邊喝粥一邊含糊不清地答:“難得糊塗嘛,我問那麽詳細幹嘛,他又不會害我。”
  “這叫促進夫妻和諧懂不懂?”
  “不懂。”
  “聶染青,”姚蜜快被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逼瘋了,“你再這麽做,不怕他變成第二個陸沛?”
  聶染青一滯,接著鎮定地喝粥:“蜜子,我覺得你以後嫁人了肯定是個賢妻良母。”
  姚蜜自知說錯話了,此刻也跟著轉移話題:“怎麽說?”
  “你的話跟我媽有一拚了。”
  “……”姚蜜咬牙切齒,“聶染青,你就是個怪胎,人家小三找到你頭上你還這麽有雅興損我。”
  聶染青笑:“現在是新時代,成天哭哭啼啼的多不合適,小三找來就找來唄,習進南沒做什麽就行了。”
  姚蜜看著聶染青把碗裏的粥往右攪了兩圈,又往左攪了兩圈,然後在中間劃了一道線,看著白色的粥緩慢愈合,然後再劃一道,直到看得不耐煩:“詭辯。你怎麽知道習進南什麽都沒做?”
  “許談前天打電話給習進南的時候,我在一邊啊。”
  “真是暈,合著你倆合夥蒙人啊。”
  聶染青確實是不知道習進南的底細。自打她兩年前在一片豔羨聲中嫁給習進南,到現在了除了知道他家裏人很開明,事業也還行,人品也湊合之外,具體的別人問她她也答不上來,也難怪姚蜜會一臉怒其不爭的模樣。
  不過她對這些也確實沒什麽非要知道的執念,他不說她也懶得問。有次她偶然看到媒體上報道他心思縝密,頭腦靈活,商業眼光極好,聶染青當時一哂,媒體就采訪了一下就知道了這麽多,她嫁給他一年多也沒發現他這些優點,除了喜歡拿人開涮以及偶爾挑剔還有性格很溫和,別的一概有待挖掘。
  於是下結論,她看人的眼光,從小到大就沒好過。
  等聶染青回家的時候,習進南已經一身藏青色睡衣地在客廳有一搭沒一搭地看電視,見她回來,一隻手搭在沙發背上,懶懶地問:“約見偶像感想怎樣?”
  聶染青把鞋子踢到角落就不再管,直接閉著眼撲進沙發裏,慢悠悠地說,“還行,人家手指尖都戳到我腦門了,”聽到習進南輕笑,聶染青卻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睜開眼,目光灼灼,“對了,她是怎麽弄到你電話的?”
  “電話很容易就能弄到好吧,當初你的電話我不也很容易弄到了。”
  “得了吧,說得你多神通廣大似的。”
  習進南回過頭看了看電視上跌宕起伏的股票曲線,忽然笑了下,又轉頭看她:“你不覺得她跟你很像?”
  聶染青嗤一聲:“我有她那麽……漂亮麽。”
  習進南故作驚訝:“這麽有自知之明?真是難得。”
  其實聶染青是想說,她有許談那麽幼稚又專橫跋扈麽,但是轉念一想,她有時候也確實挺幼稚,但是她沒想到自嘲一把反倒被承認,於是恨恨:“習進南, 今天下午許談管你叫進南的時候,我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
  習進南一笑:“你吃醋了?”
  “切,我雖然不漂亮,起碼也算大度賢惠好吧。”
  習進南再次笑出來:“算。為表你的賢惠,後天跟我去個生日宴會吧。”
  “誰的?”
  “鄭伯的。”
  “私人宴會?”
  “公共的。”
  “為什麽我也要去?”
  習進南挑挑眉:“難道你想讓許談去?”
  “……”

  2、
  夜路走多了,連三公分高的鞋子都能崴腳,時機要是到了,連去個宴會都能遇見故人。
  聶染青正無聊地捧著個酒杯,打算透過它看看這個奇特的世界,結果發現果然很奇特。
  十米遠的地方,杵著個人,一個故人。
  聶染青眯著眼睛看過去,覺得這情景萬分的熟悉又萬分的陌生。陸沛很悠閑地站在那裏,眉目間依舊是熟悉的自信,妥帖的衣服,和煦的笑意,捏著個盛了小半杯暗紅色液體的酒杯,正和對麵的美女相談甚歡。
  他本來就少年老成,兩年不見,更添成熟。眉目清朗神采奕奕,不過看起來好像比原來好像缺了點兒什麽。聶染青仔細一看,才發現他鼻梁上的眼鏡已經不翼而飛,一雙好看的丹鳳眼真正大“黑”於天下。
  聶染青忽然就想起了台灣小言裏出鏡率極高的那句話,如果眼光能殺人的話,陸沛此刻怕是早就被滅了。隻可惜,她的目光隻能是像殺人,又偏偏殺不死人。
  她心有不甘地瞪著他手裏的玻璃物品,很惡劣地想,要是紅酒能灑出來,那她也不枉此行了。
  隻可惜,這概率實在是低了點兒。
  倒是旁邊一個清涼如水的聲音響起:“怎麽了?”
  聶染青一偏頭,這才發現自己正緊緊掐著習進南的手指尖,她低呼一聲,趕緊鬆手,奪目的燈光下,她能看清他的手指上有一個淡淡的紅印正慢慢地浮上來。
  十指連心啊,難為他還能忍這麽久,聶染青有點赧顏:“不好意思啊。”
  習進南倒是不以為意,收回手隨口問:“想什麽呢,魂不守舍的,這麽快就累了?”
  聶染青扯扯嘴角:“還行吧。”
  聶染青原來還一直想象著和陸沛再見的場景,說不定是當著聶染兮的麵一個耳光甩上去,或者是轟轟烈烈地找個樓頂威脅著跳下去,再不濟就是像當時那樣在一幹人前嚎啕大哭一頓,總之表情肯定是豐富的,但是當現在陸沛真正朝這邊從容走過來的時候,聶染青臉部卻有如麵癱一般一動不動,沉著又冷靜得連自己都驚奇。
  其實聶染青有那麽一瞬倒是看了看天花板上大大的吊頂水晶燈。她希冀著老天能聽見她的祈禱,犧牲幾塊玻璃和電極管把他直接砸進地獄。
  不過事實證明,她沒什麽誠意的臨時抱佛腳並沒什麽作用,何況陸沛身上還帶著家傳的避邪玉。聶染青眼睜睜地看著他一步步邁過來,步幅姿態翩翩有禮,一副佳公子模樣的在他們麵前站定,臉上還掛著很標準的笑容:“染青,進南。”
  陸沛的聲音時隔三年再次響起,聶染青卻因為他的一句“染青”搞得嘴角不自覺抽搐。
  習進南帶著清淺的笑,跟他碰了碰杯,問:“聶染兮沒來?”
  “嗯,她說時差沒倒過來,正在家裏睡覺。”
  “什麽時候回來的?”
  “前天晚上。”
  “在英國怎麽樣?”
  “還行,就是天氣差了點兒,回來後這邊天天晴天,都有點兒不可置信。”
  聶染青聽著這倆人一問一答,自己正無聊地看著天花板,忽然聽到陸沛好像是在跟她說話:“最近課上得忙嗎?”
  她收回視線,嘴角再次扯出個弧度,字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還行吧。”
  習進南輕笑,臉頰有隱隱的酒窩閃現,他忽然伸出手,旁若無人般捏了捏她的臉頰:“你一晚上就這三個字說的頻率最高。”
  聶染青很淑女地繼續保持著微笑,隻覺得脊背直得都過了頭。
  好不容易等到陸沛離開,聶染青覺得自己的臉都快笑僵了。想想兩個曾經談婚論嫁的人現在如此親和又陌生的交談,聶染青覺得這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後來他們去拜見習進南口中的鄭誌明前市長,祝福的詞匯照樣是壽比南山健康永遠,信手拈來的話一般都很難讓人感動,尤其是前市長在十句話內咳嗽了兩次以後,這些話更顯得蒼白。等聶染青禮儀周到地挽著習進南離開的時候,她心裏有點難受,於是使勁揪著習進南的袖子說:“我就看不下去老人生病的樣子,感覺很不好受。”
  習進南遠遠看著鄭家長子扶著鄭伯父去了休息室,這才說:“其實我也不好受,我小時侯見到他的時候,他頭發還是黑的呢,到現在都滿臉皺紋了。他最近身體很不好,肺部好像有問題,兩天就要去一趟醫院。”
  聶染青說:“既然這樣,這次他大壽為什麽要開這麽大,多費事,還傷心神。我剛剛還聽見他的孫女說呢,說這生日宴會一點也不好玩兒。”
  習進南本來有點出神,此刻聽她這麽說卻突然笑出聲,他輕輕搖著手裏的酒杯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她,聲音低沉,甚至還帶了點兒幸災樂禍:“是不好玩兒,還是玩兒不好?”
  聶染青愣了愣,明白過來他指的是剛剛陸沛那件事,立刻伸手去掐他的腰,卻被他早有預料,輕輕躲開,動作不大,並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聶染青恨恨地看著他,他卻牽著她的手徑直往前方走去。
  聶染青當時和陸沛的事當時鬧得轟轟烈烈,凡是認識的人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不過習進南究竟對這件事了解多少,聶染青並不清楚。他沒問過,她也沒提過。聶染青對習進南的過去基本算是毫無知曉,習進南對她的過去也是不聞不問。姚蜜對他倆的婚姻一直保持非暴力不同意態度,她認為他倆的結合最般配的地方,就是兩人都是怪胎,真不知道這婚結了幹嘛。
  宴會上有不少的熟人,習進南拖著她又去見了幾個關係很好的朋友,聶染青對其中有個叫楚塵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眼睛漆黑又明亮,但是頭發卻很黃,在人群裏格外打眼。習進南曾經告訴過她那是天生的,可是聶染青還是對他的頭發保持很濃烈的興趣。她一直盯著人家的頭發看,直到把楚塵看得不自在,表情很怪異地問她:“我頭發怎麽了嗎?”
  習進南抿了口酒插話:“沒什麽,就是覺得你那一頭毛黃得太過分了,就跟痞子似的。”
  楚塵誇張地叫:“喂喂,習進南,不帶你這樣的,什麽毛啊,我這可是天生的,你有麽?”
  習進南微微一笑:“唔,原來天生就是一痞子。”
  “我說,人不能太那個啥了,你最近賺了錢,在口舌上就要讓著點兒,這叫平衡。”
  “沒覺得。”
  “跟你說了也是白說。你看看嫂子,往這一站,那叫端莊。”
  聶染青笑盈盈地說:“楚塵,你看看那邊那個美女,像不像你姐姐楚冰?”
  楚塵駭然轉頭,什麽都沒發現,一回頭,正看見聶染青咬著唇笑,於是咬牙:“得,我不跟你倆治氣。”語罷拂袖而去。
  他一走,聶染青像長了狗鼻子一樣在習進南身上聞,還一邊問:“最近又賺錢了?”
  習進南被她搞得莫名其妙:“嗯,賺了一小筆,你幹嘛?”
  聶染青站直身體,拂了拂裙邊往前走,輕飄飄留下一句話:“怪不得剛剛一直聞到一股臭味,原來是孔方兄的味兒。”
  習進南哭笑不得,聶染青一向睚眥必報。
  聶染青覺得站得有點兒累,正打算找個座位休息一下,習進南卻忽然說:“走吧,我們回家。”
  她其實也巴不得回家,依言被他牽著走,順便說:“怎麽這麽早?”
  習進南的話一向幹脆簡潔,惜字如金,這次也不例外:“累了。”
  就倆字,真是吝嗇得要死。聶染青無語,跟在他後麵,還是忍不住看了眼身後,沒想到卻正正對上陸沛的眼。他很平淡地看過來,如果就這樣也罷了,接著他竟然對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真是百分百璀璨,堪比大廳吊頂的燈光。聶染青倒吸一口氣,腳下一頓,身體又被前拉,差點摔倒。
  他倆回到窗明幾淨的家,聶染青一腦袋就紮進了柔軟的沙發裏,鞋子踢到地上,花了很長時間弄的頭發被她壓成一對枯草樣,聶染青順手拔下一支卡子,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累死了。”
  習進南對她的動作司空見慣,對她前麵說還行後麵就說累死了也是司空見慣,聶染青支著腦袋看他有條不紊地脫下那革履,再是那西裝,再摘掉領帶,然後是手表,接著是優雅轉身,進了臥室去洗澡。
  他對她習以為常,她對他也是一樣。出門前是衣冠楚楚,進了家就是衣冠禽獸。不過如果禽獸也有級別的話,那習進南是比較高級的那種。不管他多麽晚回家,都能做到有理有潔,理的是衣服,潔的是身體,其他的都統統往後滾。
  習進南這個人,笑的時候那叫麵如冠玉,一臉春色,不笑的時候那叫一臉包公,還帶著疏離。他不說話的時候就讓人心慌,臉沉下來的時候更是可怕,所幸他平時總是很溫和很無害的模樣,還勉強算是環保無毒生物一枚。
  自兩年前嫁給習進南,聶染青的生活重心就開始轉移。聶染青覺得自己從小到大似乎一直都是三點一線,學校,家,然後就是商場,偶爾散步,還是在自己家小區裏。她上高中的時候還想著等工作了自己賺了錢就和陸沛一起去環遊世界,這個想法在她腦子裏盤旋了一中午,興奮得她午睡都沒睡好,想不到現在工作了,照樣還是學校,家,商場這三個地方。
  人生總是出離既定軌道,聶染青想,她從出生來二十年間從沒想過自己會嫁給除了陸沛以外的其他人,這不也還是嫁了,而且還是閃電結婚。

  3、
  聶染青晚上睡覺的時候做了一個夢,這個夢很長很長,長到她覺得幾乎包括了她和陸沛從小到大所有的回憶。她夢見自己黏著陸沛去學校去商店去爬山,直到陸沛忍無可忍躲進了男廁所;她夢見自己成功擠掉聶染兮和陸沛兩人去了電影院;她還夢見高考成績下來後,陸沛告訴她他想報自動化,而她想和他繼續一個班,於是瞞著所有的大人和陸沛報了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專業;她還夢見自己對陸沛說,陸沛,為什麽我會對你這麽死心塌地,你去哪兒我都跟著你?結果陸沛笑得狡猾,眼中卻是溫暖,他抱著她,在她唇邊低低地笑,和煦如陽光的聲音響起來,她聽見他說,我就是要讓你對我死心塌地,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夢裏的場景十足的美好,聶染青卻在睡夢裏出了一層一層的冷汗,並且不斷地搖頭,她大口呼吸,就像是無聲地呼喊,她在昏昏沉沉間手拚命亂抓,隱約聽到有人低哼一聲,接著她感到有人在輕輕拍打她的麵頰,聶染青覺得口幹舌燥,猛地清醒過來,才發現這是一場夢,大舒了一口氣。
  床頭的燈光亮著,習進南坐在她身邊,漆黑的眸子很清明,他沉沉地看著她,伸過手摸摸她的額頭,柔聲問:“做噩夢了?“
  聶染青無意識地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習進南見她平靜下來,下了床去接水。
  聶染青接過杯子一飲而盡,一抬頭,習進南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他背著光,目光深深淺淺,看不真切。她看了看床頭上的鬧鍾,上麵已經堪堪指向了三點,聶染青有點愧疚:“吵醒你了。”
  “沒事。”
  聶染青張張口,想說點兒什麽東西,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接著燈被關掉,窗簾擋住外麵的喧囂與光亮,聶染青重新躺下來,努力培養睡眠,可惜怎麽也睡不著了。她的腦子裏充滿了各種奇思怪想,最後自己弄得自己頭昏腦脹,睜著眼眼皮發酸,閉上眼又覺得神經“突突”地跳動,腦子裏就像有根線在盡最大限度地拽著,就是放鬆不下來。
  早晨的時候習進南醒了,聶染青暈暈乎乎地趴在床上不肯動彈,裹上被子又閉上眼,嘟囔了一句:“早飯你去做吧,我困。”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今天沒課?”
  “雙周,不上。”聶染青覺得眼睛酸澀又腫脹,聲音都跟著低了下去。
  她本來隻是說說,本打算再在床上膩上十分鍾就起床去做早餐的,結果習進南卻真的去做了。
  聶染青覺得最近習進南反常的好脾氣。
  她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戴著圍裙忙碌的習進南。他低頭切菜時,眉目沉靜,側臉俊美,清晨的陽光灑進來,習進南站在廚房裏,甚至帶了點兒金色。這個情景並不常見??羧廄嘈鬧芯尤荒??賾科鵒四持治屢??
  聶染青看著他,歪著頭問:“習進南,你從哪裏學來的做飯。”
  習進南並不抬頭,反問她:“這種東西還用學嗎?”
  聶染青無語望向天花板,吐出兩個字:“自戀。”
  結婚前聶染青曾經惡補過烹飪班,雖然烹飪課上學到的東西大多數在婚後並沒有用到。習進南在吃飯這方麵的習慣怪異得很,他在家的時候很少說飯不好吃,除非她做得糊了或者實在難以下咽。但是他去了外麵卻是挑剔得很,有次聶染青和他出去吃飯,習進南麵對著一盤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皺了皺眉,那天聶染青心裏並不舒暢,看到這兒不禁說,要是人人都像你這樣難伺候,酒店也就不用做了。
  習進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要是酒店裏做得都像家裏那種水平,那它也不用開了。
  聶染青瞟了他一眼,他這話擺明了就是暗示她做的飯不好吃嘛。她擦擦嘴角,慢條斯理地說,你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好吃的話,可以自己做啊。
  想不到習進南卻微微一笑,看著她就像在包容一個賭氣的孩子,聲調也是帶著淡淡的笑意,我娶的是老婆,又不是廚子。
  聶染青噗哧一聲笑出來。
  習進南一向很會轉移話題。
  聶染青覺得,習進南這麽難得的參與茶米油鹽醬醋茶,十指都沾了陽春水,她不表示一下感動有點過意不去,於是在習進南去上班前主動幫他打領帶,結果卻在他脖頸上發現了一道刮痕。
  刮痕不大,但是在習進南的脖子上卻很醒目,聶染青看著不說話,習進南覺察到異樣,順著她的目光,摸了下自己的脖子,理解過來,笑了一下:“你昨晚的傑作。”
  她這才恍惚想起昨晚做夢亂抓的場麵,並且再次感到赧顏,剛想說點兒什麽,習進南卻湊近她,曖昧一笑:“幸虧是脖子,要是在臉上,如果有人問我昨晚幹嘛了,我怎麽交代。”
  聶染青麵無表情地把他推回原位:“去!”
  等習進南離開後,聶染青看著外麵豔陽高照,這正是讀書的好時機。她從書房裏隨便抽出一本書,打算就把今天奢侈地浪費過去。
  《聖經》的書皮和內容都給人厚實感,可惜聶染青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她把書攤開放在自己臉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
  習進南無論在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總喜歡以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兒示人,聶染青對這一點非常嗤之以鼻。可是她在他麵前又確實感覺自己像個小孩子,不管做什麽他似乎都有比她更好的辦法。不管她怎麽成熟,也不如他十分之一的精明與老練。習進南比她長四歲,這四圈的年輪不是白長的,每次聶染青的刻意撩撥,到最後肯定會變成她的束手無策。所幸兩人很少幹預各自的生活,而且習進南一直讓著她。
  他從來都是不動聲色,習進南不說話又不笑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就倆字,深沉。聶染青有次看到他麵色平常地通電話,掛斷後就一聲不吭地去了書房,當時她沒在意,等第二天她去書房收拾桌子的時候,卻發現桌子上一厚疊的白紙已經全部被鋼筆劃出觸目驚心的割痕。
  聶染青當時突然生出兩種不同的想法。第一種是,他這麽隱忍,其實也算自虐吧?傷心又傷肺,別人還看不見。第二種則是,要是她哪天惹得他不高興了,他會不會不動聲色地在深夜裏把她掐死?
  聶染青渾身一抖,被自己的陰謀論驚悚得半天沒說出話來。
  第二天,她去告訴姚蜜,結果姚蜜毒舌地告訴她,聶染青,你搞研究可惜了,你應該去搞哲學。聶染青想了想,擺擺手說,算了,我不想我的頭發那麽早就掉成毛主席的樣兒。
  總的來說,習進南在家裏的時候,除了手裏偶爾提著根煙,要不兩隻手指勾著酒杯倒點酒,回家的時間基本不定外,偶爾拿她開涮,也勉勉強強算是個好男人。聶染青幹嘛他都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樣,他不管,她自然大權獨攬。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如今山中有老虎,猴子依舊是霸王。
  不過聶染青大權獨攬,金錢卻沒沾。他有房有車有票子,她孤家寡人一個隻有他。新婚伊始,姚蜜曾就婚後生活對懵懂的聶染青進行填鴨式教育,她說,在家你可以沒頭腦沒形象沒地位,但一定不能沒金錢。經濟命脈經濟命脈,這玩意兒在有人的地方就有著無可比擬的崇高地位,你隻要拿到錢,就相當於你有了地位有了智慧有了形象。而且要是哪一天離婚了,你還能挾金錢以令配偶。
  她前麵說得好好的,她一邊說聶染青一邊點頭,乖巧得就像個小學生。等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聶染青卻沒忍住,一口水以非常漂亮的弧線噴出來,如銀河那般完美,並且直接架到了對麵一本正經的臉上。
  於是回家後,聶染青外表像隻狼內心像隻羊似的向習進南伸手要所有的銀行卡,習進南眉一挑,找出一個錢包就扔給了她,噙著一絲笑,示意般揚了揚下巴,話還是依舊簡潔:“呶,全部家當。”
  聶染青記得自己當時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錢包,都不敢相信過程就這麽簡單。他就這麽相信她?他們當時從陌生人變成夫妻還不到五個月。
  第二天,聶染青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上了習進南的當。有卡有個鬼用,她又沒有卡上密碼!
  聶染青賭氣地把卡一張張抽出來,像螺旋皮一樣重習進南扔過去,一邊惡聲惡氣地說:“全都給你,萬惡的資本家!”
  習進南竟然還眼疾?摯歟?蛔ヒ桓鱟跡?旖且讕墒且凰啃σ猓骸鞍Γ?鶉恿恕??嫻牟灰?棵藶胛易蟯硭?跚案嫠唚懍耍?忝患塹茫?輝刮搖!?
  他不說還好,一說聶染青滿臉通紅,砸的力度更大。
  聶染青曬太陽曬得連心都毛躁,到後來,她終於哀歎一聲,把書扔到一邊,扭身走了出去。
  陸沛回來了。
  她被這個消息弄得心煩意亂。
  外加恨得牙癢。

  4、
  第二天去學校,聶染青剛剛進來,姚蜜就立刻大跨步撲上來,她戴著個隱形眼鏡,卻做了個扶眼鏡的姿勢,目光灼灼,一圈圈地在聶染青臉上掃射:“沒精打采的,昨晚那個什麽太激情太香豔了?”
  姚蜜的嘴被聶染青毫不客氣地往兩邊扯:“說什麽呢??這是學校,我知道你一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也注意點兒影響對吧。”
  姚蜜不死心地靠上來,挽著聶染青的胳膊說:“眼圈都有了,怎麽搞的?”
  聶染青摸摸眼睛周圍,有點忐忑:“真的?我就一晚上沒睡好,臉色就有這麽差?”
  姚蜜笑起來,“騙你的,還真信。”說完突然變得神秘兮兮,“誒,你猜我昨晚看到誰了?”
  聶染青還沒說話,姚蜜自己就開始激動:“天啊,你知道嗎?我竟然看到我初戀了,他竟然也在這個城市,人家都拖家帶口了呢,小孩都能跑了。我當時差點兒就沒認出他來,想想他原來那瘦身板,再看看他現在這發福的馬桶式肚子,我真慶幸我當時跟他分手了。”
  馬桶式肚子,真暈。聶染青埋汰她:“老天給你這麽張嘴就是罪過啊罪過。”
  姚蜜笑哈哈:“沒辦法,這充分證明了上天是不長眼的。”
  “蜜子,”聶染青坐回自己的位置,托著下巴看著她的好興致,笑了笑說,“我也看到我初戀了。”
  “怎麽可能,你初戀不是陸沛嘛。”
  “對啊,就是陸沛回來了。”
  聶染青說這話的時候輕描淡寫,就像在說今天晚上要去哪裏吃飯一樣。姚蜜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的神色,說:“你怎麽這麽淡定?”
  聶染青說:“否則還能怎樣?他都成我姐夫兩年了,我這時候還能找到他麵前讓他離婚?要是他真願意這麽做就好了,我見著他的時候,他笑得幸福著呢。”
  姚蜜說:“聶染青,你真該找塊鏡子照照你現在這副德行,你心裏恨他恨得不行了吧,快別笑了,就跟哭似的,真難看。”
  聶染青涼颼颼地說:“我覺得我當時沒把果汁潑他身上就夠有涵養的了。要是換成你,你會怎麽做?”
  姚蜜快速回答:“幸虧不是我,否則我也不知道怎麽做。行了別想了,不就一個陸沛嘛,看你現在這副愁雲慘淡的模樣,等下陪我去逛街吧,我有朋友剛剛生了個女兒,我得去買件禮物,對了,你跟習進南什麽時候也要個孩子,我當幹媽。”
  “你說什麽,我沒聽清。”
  “得,當我沒說。”
  她們倆今天在一起消磨了不短的時間,聶染青給習進南打過招呼後,就和姚蜜在街上逛到很晚。等商場關門後,她倆找了個長椅坐下來,聶染青把袋子放在一邊,邊揉著腿邊說:“真不理解為什麽商場要把東西都弄成99,999,直接弄成100,1000不就得了。”
  姚蜜說:“這就跟年齡差不多,你19歲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小姑娘呢,等20歲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已經是奔3的人了。”
  聶染青笑嘻嘻地說:“我可沒這麽覺得,我到現在了都沒有要奔3的感覺。”
  姚蜜說:“那是因為你心理年齡沒跟上,離30歲差得遠。”
  聶染青卻不生氣,拍拍她的肩,還是笑嘻嘻地:“蜜子,我覺得咱倆真是半斤八兩,損人的功夫一流。”
  姚蜜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你才知道啊,好好珍惜吧。”
  “誇誇你你還來勁了啊。”
  聶染青回到家,洗澡完後就在臥室裏上網灌水,習進南正在客廳看電視,父親打過電話來。
  聶父說:“染青,你姐姐從英國回來了,你也回來一趟,你們聚聚吧。”
  該來的還是要來,可是聶染青還是有點措手不及,扯扯嘴角算是自嘲,聶染青明知故問:“嗯,就姐姐一個人麽?”
  “陸沛也回來了,不過他倆好像吵架了,你姐正在生悶氣,你要跟她說話嗎?”
  “不了,爸爸,進南讓我給他拿衣服,他洗澡前忘記拿了,我先掛了。”
  聶染青把電話放在耳邊,正發呆不知道在想著什麽,突然聽到習進南的聲音響起:“我什麽時候去洗澡了?”
  聶染青嚇了一跳,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床沿坐下,沉沉地看著她:“我哪次回家後不是先洗澡,這習慣你們全家都知道,撒謊也不撒得圓滿點兒。”
  聶染青的把戲被拆穿,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你可以晚回來啊,晚回來的話洗澡時間就會晚。”
  習進南一笑:“繼續?”
  都被拆穿了還繼續個頭。聶染青合上電腦,躺回床上,拉過被子,翻過身,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了,睡覺。”
  習進南在她身後笑了一聲,接著周圍陷入一片黑暗。
  第二天早晨,聶染青在習進南臨出門前,還是告訴了他:“爸爸說聶染兮回來了,讓我們這兩人回去一趟。”
  他眉目不動,很是稀鬆平常:“嗯,那就這個周末吧,你有空麽?”
  “我的時間一向富裕。”
  習進南蜻蜓點水般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那好,明天你看著買點禮物吧,周六上午我們回去。”
  聶染青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習進南習慣一切有條有理,聶染青婚後在這方麵沒少受他調教。聶染青和他結婚三年,還未曾見到他對什麽事無力的模樣。聶染青曾經嚐試揣摩習某人的心理,結果卻如牛入泥潭,一個石子敲進去,連個回聲都聽不見。
  按照聶染青的理解,他叼著根煙站在窗邊的時候,就是他鬱悶的時候。後來她把這個理解講給習進南聽,習進南卻是笑,沒說對也沒說不對,隻是說,若是還有力氣在窗邊站著,就代表還有自信能挽回大局。
  聶染青對他作這個回答時的泰然表情表示鄙視。
  習進南對她的平時的作為似乎都是漠不關心,他很少會對她的做法予以評論,但是若是聶染青真的求助的時候,他又往往能拿出很合適的辦法來幫她解決。這點讓聶染青分外滿意,所以每次問題解決完,聶染青都會變得格外殷勤,狗腿地端茶倒水,飯很豐盛,嘴也是分外的甜,而習進南也往往是欣然接受。
  但是她還是不理解習進南為什麽當時會娶她。他從來沒解釋,她在開始的時候也沒多問,等她想知道的時候,卻又找不著好的機會了。
  有次她終於鼓足勇氣問他:“習進南,你為什麽會娶我?”
  她自認這問題很嚴肅,可惜挑的時機不大對,習進南那天回來很晚,躺到床上後眼睛很快就閉上了,聶染青就坐在他身邊等他回答。
  她沒指望他能回答得多詳細多具體,她隻是那日很想問他。她希望她俯身看著的這個人能突然睜開眼,然後目光炯炯地看著她,給一個很浪漫或者很狗血或者很無聊的答案都行,可結果習進南沒聽到她心裏的願望,他嘟囔了一句,她都還沒來得及聽清,他就很快睡了過去,留下聶染青一個人在那裏哀怨不已。
  習進南定了周末的那一刻,聶染青忽然生出了逃跑的衝動。她甚至祈禱到時候習進南能突然出差,就像過去曾經發生過的偶爾幾次那樣,或者是天降冰雹,把高速路封掉,再或者她突然發燒,就像是小時候考試前一樣。可惜什麽都沒發生,就這麽平淡地到了周末,習進南把她買的禮物全部放進後備箱,然後他們就像以往的每次回家那樣很平常地上了高速路。
  聶染青在出發前特地準備了一番,連手指甲都經過細心磨挫,習進南看著她好笑地說:“又不是去相親,回娘家還用得著這麽折騰?這套裙子很精神,新買的麽?”
  聶染青邊梳頭邊說:“前兩天下了課和姚蜜一起去買的。”
  他大笑:“難不成是專門為了回家去買的?”
  聶染青不置可否。
  為了這次回家,聶染青可謂煞費苦心。前兩天拖著姚蜜去了美容院,又去了商場和專賣店,鞋子衣服手袋全部換成了新款,可是聶染青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是忍不住泄氣。
  很多東西是外表彌補不了的,比如氣質,比如性格。聶染兮隻比她早出生兩分鍾,卻比聶染青漂亮比她成熟比她溫柔比她懂事的多得多。聶染兮從小到大都一直是大家心中的典範,人群中也是耀眼。
  和人緣好到爆的聶染兮一起站在眾人前,是聶染青最發愁的事之一。聶染青記得小時候有個阿姨見到她們說,小兮越來越漂亮了啊,就是太瘦了,是不是好吃的都被你妹妹搶走了啊?看你妹妹壯實的樣子,臉都比你圓。
  當你形容一個少女的時候,用壯實和臉圓這種詞,對於她來說絕對稱不上誇獎。聶染青恨恨地看著那位笑容滿麵的長輩,銀牙暗咬。
  
  5、
  聶染青一直演練著她見到陸沛和聶染兮的那一刻,也許會大吵大鬧,不過更可能的是她們冷眼相對,冷言冷語,然後形同陌路,可是真正情形是,在父母的注視下,所有人都很平靜。
  聶染青下車,遠遠望見陸沛站在門口,陽光太耀眼,他的表情很模糊,聶染兮迎上來,笑容依舊溫婉,身材依舊窈窕,甚至更瘦了幾分。她穿著輕柔的雪紡連衣裙,頸間的項鏈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整個人高雅得就像是一隻美麗的白天鵝。聶染青有一刹那的無力,就算她再怎麽修飾,依舊及不上她。
  聶染青走到她麵前,漂亮的眼睛彎起來,手握住她的,軟軟地喚:“染青。”
  聶染青點點頭,笑得肌肉僵硬:“姐,好久不見了。”
  聶染青從小和聶染兮一起接受過聶家禮儀課,笑容這種東西練久了也就像是真的一樣,而且能夠信手拈來。聶染兮比她稍矮,此刻她挽著聶染青的胳膊一起回屋,略帶責備地說:“你也知道好久不見了啊,我在英國待了三年,你一個電話也不知道打過去,每次都是我打過來,結果你還說你忙,都忙什麽呢,在中國修個博士忙成這樣?”
  在中國修博士。聶染兮出國一趟,不愧是閱盡千帆,說話方式都變得不一樣了。這讓聶染青想起了有位大學同學作為交換生出國又歸國後,連20萬都說成了200千,她當時和姚蜜在一邊竊竊地笑,就像是兩個吃不到葡萄笑話葡萄酸的人。
  聶染青聳聳肩:“忙睡覺忙吃飯忙玩樂,都是忙唄。你又不知道我一向好吃懶做。”
  聶染兮點點她的額頭:“怎麽嫁人了還這麽幼稚。”
  聶染青不答。
  她自然不比她成熟。
  習進南和陸沛跟著聶父去了書房,聶染兮聶染青則和母親坐在客廳閑聊。說是閑聊,還不如說就是靜靜聆聽母親的訓導。聶母一向很嚴厲,對聶染青更是恨鐵不成鋼。當初聽到聶染青報了自動化差點沒氣暈過去,可是聶染青打定了主意要和陸沛一起上課,於是和母親冷戰三天,最後因為報名時間已過,聶染青暫時勝出。
  可是後來,陸沛還是屈服,開學後的入學考試因為成績優異上了高質班,一年後依從家裏的意願轉到了商學,而聶染青也在大二下學期的時候選修了文法,兩人分別和父母折騰了一年,到底還是做的無用功。
  聶染青為陸沛做過的蠢事,數學一向強悍的姚蜜數都數不過來。
  母親正襟危坐,腰背挺直,讓懶懶靠在沙發上的聶染青看得有點心虛,剛坐端正,就聽見母親問她:“最近過得怎麽樣?”
  聶染青點點頭,就像是小學生接受班主任的教育:“還好,過兩天放暑假,我和進南打算去旅遊,不過去哪裏還沒有定。”
  聶染兮插進話來:“媽,我和陸沛也打算去海南一趟,你和爸一起去吧。”
  聶母笑得跟什麽似的:“得了得了,你們年輕人去吧,我們一把老骨頭,去了也是添亂,再說外麵這麽熱,我和你爸也不想動。”
  “說什麽呢媽,就這麽說定了吧,我晚上和陸沛商量商量。”
  聶染青冷眼看著她,聶染兮一向比她會說話,一向比她會辦事,一向比她會討人歡心,她的嫉妒心在這二十幾年裏已經被磨得差不多全沒了,若不是兩年前她和陸沛結婚,聶染青覺得自己差不多都能和她和平共處了。
  聶染青看著笑得合不攏嘴的母親,覺得眼睛有點疼。
  吃晚飯的時候,聶染青坐在習進南的右手邊,她的右邊是聶染兮,接著是陸沛,這樣的排序很不錯,至少不會因為會看到聶染兮和陸沛的臉而搞得消化不良。
  男人們時不時說著話,聶染青對這些東西沒多大興趣,正悶著頭吃飯,忽然聽到父親問陸沛:“回國後打算做什麽?”
  陸沛的聲音和煦依舊:“前兩天和爸媽商量了一下,一星期後大概會去這邊的公司看看。”
  聶父點點頭,說:“國內和國外環境不大一樣,不過你資質一向不錯,好好幹沒問題。”
  陸沛恭敬應答。
  聶染青一聲不吭,忽然一塊紅燒茄子落在她的碗裏,抬頭,習進南的筷子已經收回去,淡淡地說:“一直在吃肉,多吃點蔬菜。”
  聶染青咬了一口,略帶疑惑,他原來從來不管她吃什麽的。
  聶染兮說:“染青,進南是為了你好,不喜歡蔬菜也左右吃一點兒。”
  她還什麽都沒說就被扣上了這麽大帽子,聶染兮好樣的。
  聶染青忍住摔筷子的欲望把飯吃完。
  晚飯後,聶母叫住一臉畏懼的聶染青,進行語重心長的睡前教育。她一直擔心聶染青和習進南的婚姻,她覺得這場婚姻本來就草率,他倆平時又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再不添點兒“催化劑”,怕以後會生出什麽事端。
  聶染青心不在焉地聽,在她說完後實在是忍不住回話:“媽,哪能有那麽多事端啊,您覺得會有第三者竄出來?那您對你女兒我也太沒信心了。”
  聶母一點兒也不給她麵子:“我就是對你沒信心,確切地說是對你們這場速食婚姻沒信心。”
  聶染青打岔:“媽,你進步了啊,連速食婚姻都出來了。” 眼看她要動氣,趕緊說正經的:“媽,生完孩子體形就走樣了,我這不是不想變成黃臉婆嘛。”
  她這一番話實在是不咋滴,母親的臉色還是沒有舒緩:“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是黃臉婆?”
  聶染青腦袋發暈,這怎麽能承認:“媽,您氣色這麽好,怎麽可能是黃臉婆。”
  她實在沒本事讓她露出個笑容,聶母的臉還是緊繃著:“既然不會成黃臉婆,那就趕緊要個孩子。”
  聶染青無語了,早早裝出昏昏欲睡的模樣,總算被略帶不悅的母親放行,提前溜回了臥室。
  習進南正靠在床沿漫不經心地翻著她小時候的相冊,看到她沒精打采的模樣笑了出來:“累了?”
  聶染青趴在床上,頭發完全散開,毫無形象:“沒有,不願意讓媽訓話,裝困回來了。”
  習進南微微一笑:“你媽有那麽可怕麽,連聊天都被你說成是訓話。”
  “那哪叫聊天啊,簡直就是大眼瞪小眼,我走的時候我媽那眼神,看我就像是看叛逃的同黨。最近天幹地燥,她火氣比較旺,我在那裏就是柴油,要是真灑了我爸估計今晚都別睡覺了。”
  她拉開薄被鑽進去,習進南也跟著躺下來,拍拍她的肩膀說:“我剛剛看你櫃子裏的照片了,有一張很可愛,就是你拖著玩具象的那個。”
  “真是謝謝你啊,你還是第一個說我小時候可愛的,其實你說我又醜又胖沒關係的,我不會介意,因為事實就是那樣的。”
  “這麽低估自己?想不到你小時候笑起來也挺狡猾,兩眼一眯,就像隻小狐狸。”
  “我沒低估自己。你那是因為沒看到我姐的照片,你要是看到我小時候不笑的模樣,你肯定不會娶我。”
  他從後麵抱住她,熟悉的氣息圍繞上來,聶染青閉上眼,聽到他輕笑:“我是以貌取人的人麽。”
  “……習進南,這不是重點好吧。”
  “那什麽是重點?”
  聶染青隨口說:“比如你繼續安慰我啊,說我小時候真的很可愛,就算你看到我小時候的模樣,你也照樣會娶我。”
  他的聲音好像很愉悅:“其實,我剛剛想說的是,你傻傻的樣子很可愛。”
  “……”
  習進南坦陳,他對她去酒吧那次的印象確實不怎麽好。聶染青問,你是不是覺得女孩子不應該去酒吧?
  他笑笑,說,去酒吧不是男士的專利,女孩子當然也可以去。但是像你這樣第一次去就喝那麽多酒,還衝著別人發飆,還真是……呃,勇敢。
  其實就算他不說,聶染青自己也有點兒汗顏。
  聶染青第一次去酒吧,隻有她自己,連姚蜜都沒有叫。那是她和陸沛分手的第二天晚上,當時隻想一醉方休,雖然她原來還沒醉過,甚至連白酒都沒沾過。當時的情景狗血又雷人,警察叔叔說不準女子單身去不安全的場合果然很真理,雖然真理一般都是廢話。聶染青的酒還沒有喝到一半就有人搭訕,而且搭訕方式傳統得讓人想笑:“小姐,大晚上一個人買醉,一定很寂寞吧?”
  那個人給人的印象真是不怎麽樣,滿身煙味,滿嘴酒味,滿肚子肥肉,聶染青乜了他一眼,繼續喝酒。
  結果那人沒有走,而是在她旁邊坐下來,看著她喝。
  他不知道,他這叫火上澆油。聶染青狠狠瞪他一眼,那眼神要多輕蔑有多輕蔑,接著她把酒杯重重地撂在桌上就走。他卻不知死活地跟上來,還指著不遠處一個身材窈窕衣著暴露的女子說:“你看那邊那個女的,人家腿多細啊!”
  聶染青斜睨了他一眼,冷笑一聲,內心反感到極致,於是停住腳步,借著酒勁,一手叉腰,另一隻手很沒有禮貌地指著他的鼻子尖,輕聲慢氣地說:“就你這歪瓜裂棗矮個子,還看人家腿?”

  6、
  聶染青的特長之一就是說話刻薄,如果她想,就絕對能刺激人到發瘋。那人果然立刻火大:“你丫的我他媽的再給我說一遍!我X!”
  如果聶染青再彪悍一點,大概就會說:“我丫的是你媽,那我豈不是你奶奶?”可是她沒說出口,這話她隻腹誹過,從來沒讓這詞溜到嘴邊過。聶染青扭頭,假裝沒聽見,提著包就走。
  誰知那人卻不依不饒了,擋在她麵前,仰著雙層的下巴看著她,聶染青踩著高跟鞋昏昏沉沉地想,他個子實在是名副其實的矮,她都可以看到他光禿禿的頭頂了。聶染青不理他,繞過他繼續走。
  一個男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因為一個女子失了麵子,惱羞成怒是可以預料的。於是聶染青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再次繞到她麵前。
  她繞過他,他再繞過她,她再繞過他,他再繞過來,喝過酒的聶染青有點頭昏地想,這簡直就像是演繹現場版的跳棋。
  矮個子終於沉不住氣了,拿著個酒瓶衝著她的頭就要砸過來。
  什麽叫英雄救美,什麽叫機緣巧合,什麽叫正義壓倒邪惡,下一刻所發生的事把這些詞匯全占了。
  那矮個子的手遲遲落不下來,聶染青抬頭,發現習進南的手正牢牢攥住他的手腕,他帶著淺淺的笑意,麵容卻還是顯得清冷:“這樣好的一瓶紅酒,就這麽灑了不大好吧?”
  聶染青承認,她當時有點回不過神來。英雄救美——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美,尤其是和聶染兮站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段子雖然她一直渴望有日能發生在她身上,可是當它真的發生的時候,聶染青又是萬分的不相信。
  再後來,聶染青順利地出了酒吧,在習進南的攙扶之下。
  習進南是她除了父親和陸沛之外,第一次這麽近地接觸一個成熟男士。
  或者也可以稱為紳士,雖然聶染青當時的表現也很難讓人想入非非。
  聶染青到現在還記著,習進南攙扶著她上車的時候,她不小心近距離撲進他懷裏的那一刻,她聞到的那種淡淡的清爽的香水味道。
  那也是她那天晚上最後能記起來的的東西。
  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聶染青在習進南單身公寓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旁邊沒人,她的衣服依舊整齊。
  這個時候,對於一向膽小的聶染青來說,長舒一口氣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那天晚上對於聶染青來說是一片空白,可是婚後習進南還是很“好心”地告訴她,當時她的表現絕對稱得上驚世駭俗。他說,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酒品能這麽差的。我問你你家在哪裏,你告訴我打死你都不回家。後來我帶你去酒店,結果你在半清醒半糊塗的情況下又說那家酒店跟你有仇,然後我帶著你回我那兒,好不容易把你攙進臥室,你還抱著我的胳膊不放手,還在床上又蹦又跳,然後摸著床頭的花紋說要畫下來……
  聶染青冷靜地打斷他,你見過幾個女子喝醉過?
  他想了想,就你一個。
  聶染青懶懶地回他,這不就得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習進南已經不在身邊,聶染青揉著眼看著窗外的石榴樹,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洗漱完她去客廳的時候,正碰上晨練回來的父親,以及習進南。
  習進南穿著深色的運動衣,眉目清朗,臉上掛著淡淡而恭敬的微笑。聶父顯然心情不錯,看到聶染青站在那裏不動,衝她笑著招手:“染青,又睡懶覺了?”
  聶染青過去挽住父親的胳膊,笑吟吟的:“難得我回家,想多睡一會兒嘛。”
  聶父嗬嗬笑:“嗯,準備吃早飯吧,你姐今天起得很早,說要露一手黑米什錦粥。”
  黑米什錦粥,那是陸沛最喜歡的。聶染青點點頭,還是微笑:“好。”
  習進南和聶染青有一樣的習慣,早晨都喜歡賴床。結婚初期,她對他的這個習慣非常驚奇,習進南卻一臉平常地說,這有什麽,我也是個人好吧,我也會累好吧。
  聶染青被他忽悠地點頭稱是。
  所以他今天的行為這讓聶染青大為驚訝。他雷打不動的習慣總是隻能讓別人遷就,這次竟然肯主動陪著父親去晨練。進了臥室,聶染青睨著習進南說:“起這麽早去晨練?真不是你的風格。”
  他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去換衣服,聶染青不死心地跟上來,說:“習進南,你今天早上一定有目的,爸爸去晨練,你竟然會跟著去,不要告訴我你是因為孝順,我不相信。”
  習進南哼笑:“我在你心裏就這麽唯利是圖?”
  聶染青說:“不是唯利是圖,是你一向喜歡賺點兒附加值。瞧瞧,你連運動衣都拿回家來了,肯定是早就預謀好的。”
  聶染青堵在換衣間門口不肯出去,習進南看了她一眼,忽然曖昧一笑:“一起換?”
  聶染青麵色一紅,勉強鎮定地哼了一聲:“別試圖轉移話題。”
  習進南又是一笑,不緊不慢地拉下外套的拉鏈,挺拔的身板,光滑的胸膛,聶染青覺得自己的脖子已經一寸寸地開始變紅,但是她的眼又不自覺在習進南上身遊移。
  啊呸,色女。聶染青總算清醒過來,習進南看了看她,再是一笑,接著手扶上腰間的帶子,做出要解開的姿勢,聶染青尖叫一聲,立刻自覺地把自己關在門外。
  她咬牙切齒地聽到習進南愉悅的笑聲隔著門傳了過來。
  早飯的時候,聶染青看著聶染兮給陸沛端過黑米什錦粥,四目交匯,兩人和諧得好像容不下別人。聶染青看著他們,她承認自己小心眼,她就是看不得這副場麵,她怒目切齒。
  一直沉默的母親這時候突然發話:“染青,你們有沒有打算要個孩子?”
  此話一出,全場沉默。
  聶染青在心裏歎了口氣,片刻後打破沉默:“孩子當然會要。”隻是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陸沛的勺“叮”的一聲響,聶染青的心突然一抖,場麵再次靜默。
  沒有提反對,聶母大概也是覺得不能催得太急了,神情稍稍舒緩了點兒,點點頭,笑著說:“染兮也不小了,你和陸沛也在意著點兒吧。”
  聶染兮輕柔的嗓音響起:“嗯,我和陸沛最近也在討論。”
  一頓早飯吃得驚心動魄,連胃都翻攪。其樂融融模樣的家庭聚餐完畢,聶染青覺得有點兒累。
  聶染青和聶染兮被母親打發出去一起逛街,聶染青知道母親的意思,她是希望她倆能好好相處。可惜她和聶染兮從小就麵和心不和,聶染青覺得雙胞胎能成這樣也算是悲哀,不過誰讓她倆是異卵雙胞胎,脾氣秉性要是一樣才怪。
  聶染兮打著陽傘在前麵走,聶染青手裏拎著個包在後麵慢吞吞地跟,等聶染兮看完首飾又要去看化妝品的時候,聶染青慢悠悠地說:“聶染兮,我逛累了,我去對麵的咖啡店坐坐,你逛完了叫我。”
  聶染兮點點頭,接著兩人陌路。
  外麵很熱,咖啡店裏卻很清涼。聶染青自己無聊地把勺子在杯子裏轉來轉去,忽然感覺對麵有人落座,她有些不耐煩地眼皮微抬,看清後卻深吸一口氣,清晰地吐出一個字:“滾。”
  對麵陸沛一動不動,他穿著白色襯衫,袖子卷起來,倒是豐姿翩然,一張臉上眼睛是格外的黑,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她,連她臉上的一寸表情都不放過。
  聶染青冷笑一聲:“陸沛,陸太太在對麵挑首飾呢,你走錯地方了吧。”
  陸沛說:“她說她馬上過來,讓我先在這邊等。”
  聶染青長長的“哦”了一聲說:“她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感情很和睦啊。”
  陸沛卻突然微微一笑:“你不高興了?”
  “陸沛,你別太高估自己了,”聶染青夾槍帶棒地說,“我告訴你,別假惺惺地跟沒事人似的,你這樣讓我覺得虛偽。”
  他說:“上次在生日宴會,你不也跟沒事人似的。”
  聶染青噎住。
  陸沛看著她半晌,突然輕聲說:“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假如我當時沒有和你姐姐結婚,我去英國兩年,你會不會等我?”
  “陸沛,什麽時候到的?”聶染兮柔軟的聲音響起,隨即飄然落座,她坐在陸沛的旁邊,朝聶染青一笑,“看了半天沒有特別滿意的,倒是看中了裏麵掛著的燈,覺得很漂亮。你們在說什麽?”
  陸沛沒有回答。聶染青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對,忽然笑容燦爛:“陸沛問我,如果他當時沒有娶你,我和他還沒有可能在一起。”
  陸沛猛然看著她,她卻看向聶染兮。
  聶染兮隻是摸了摸耳垂。要不是她太了解聶染兮的每一個動作,她還會以為聶染兮聽到這句話會無動於衷。
  聶染兮托著下巴,笑盈盈地問:“哦?你怎麽回答的?”
  聶染青也是笑:“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哦,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慢聊。”
  她站起身,手袋迅速勾在手裏,忽然像是想起來什麽,居高臨下地對陸沛嫣然一笑,眼中瞬間流光溢彩。
  聶染青說:“陸沛,要想我原諒你,除非你死。”

  7、
  聶染青招呼了輛計程車把自己胡亂塞了進去,報了地址就默不作聲看窗外。剛剛那幕刺得她眼生疼。她在車上恍惚地想著小時候的事,她記得,她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在黏陸沛之前,是很黏聶染兮的,但是聶染兮那時候也很小,身為姐姐的自覺少得可憐,後麵跟著妹妹跑覺得煩不勝煩,聶染青要進她的臥室她都不讓,還鎖上門,任著她在外麵大喊大叫。聶染青被她一次次打擊,也不知道是從什麽開始,聶染青開始離聶染兮?對兜摹?墒牽??且膊⒚揮欣淶孟襝衷謖庋??
  聶染青想,她和聶染兮怎麽就鬧得這麽僵了。
  她倆從小爭成績爭衣服爭寵愛,聶染青基本除了成績比她好幾名別的都居於下風,甚至連名字她都覺得聶染兮比她的好聽,她從幼稚園到小學到中學直到高考成績都比聶染兮好,卻在大學選專業上栽了跟頭,成績再好,專業選了又換,聶染青麵對聶染兮的時候,心底還是有濃濃的失落。
  她本來還有另一件值得驕傲的事,那就是她成功搞定男友陸沛,這至少讓她感覺能在聶染兮麵前有了得意的資本,隻可惜,陸沛最後娶的還是聶染兮,聶染青又沒有笑到最後。
  聶染兮的下巴很尖,走路的時候眼睛又直視前方,在外人看來那叫高雅有氣質,看在聶染青眼裏卻像是在示威。聶染青在小學的時候還常常和她掐架,等高中後,兩人連掐架的力氣都省了,出了門就是兩個不相幹的人。
  聶染青還沒遇見哪對姐妹像她們這樣僵得徹底的,她常常想,難不成是因為她和聶染兮的命格相克。
  聶染青和習進南在下午驅車離開,她在車上又是閉目養神,剛剛臨走回頭的那一眼,她看見聶染兮和陸沛站在一起,無論身高身材還是氣質,都儼然一對璧人。
  車子內的音樂流瀉出來,舒緩拂人心房。聶染青卻覺得莫名的憋悶,開口問道:“習進南,你都這麽老了,有沒有做過什麽蠢事?”
  “什麽算蠢?”
  “……比如說你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然後雞飛蛋打。”
  習進南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是你這麽做過吧?”
  “……”這種事選擇跟習進南說就是一個錯誤,可是既然開了話題,聶染青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做個人檢討,“我這輩子做過的最笨的事就是把所有的籌碼都投在了一個人身上,千萬別說我笨,我知道我笨行吧。”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說:“聶染青,你這輩子還沒過完呢,你怎麽就知道你下半輩子不會做比這更笨的事?”
  “……”聶染青氣得想掐死他。
  聶染青回到學校後,姚蜜再次對她行了個熊抱,聶染青差點被自己崴到腳,接著姚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嚴肅得不同尋常:“聶染青,陸沛下下周要來咱們學校做演講。”
  聶染青一愣,接著就看到了姚蜜看好戲的表情,姚蜜的五根手指在她麵前晃啊晃:“傻了還是呆了?給我吱一聲。”
  聶染青撥開她晃得眼暈的手,說:“嗯,他來就來唄,他一個成年人,還是已婚人士,他去哪兒還用得著跟我說麽。”
  姚蜜仔細地看著她,雙手掐腰說:“嗯,我也就是隨便說說。不過聽說這次陸沛和你姐都回來,昨晚敲定的時間,是25號,說正好是你姐的生日。”
  聶染兮的生日就是她的生日。聶染青眉目不動,像是得了習進南的真傳,十分自然地打開抽屜找鑰匙,順帶著抽出一遝白紙,淡定地就像是天上的白雲:“嗯。”
  姚蜜諷刺她:“喲喲喲,瞧你那慈禧樣兒。”
  “嗯。”
  “聽說陸沛這次來也有意圖要建立一項獎學金,專門針對自動化女生的。”
  “嗯。”
  “你再給我‘嗯’個試試?”
  聶染青不怕死地繼續笑:“嗯。”
  姚蜜無奈了:“我說聶染青,他來T大你就沒感覺?你就沒一丁點兒感覺?或者,你就沒抱著點兒破鏡重圓的希望?”
  聶染青兩隻手撐在桌子上,口氣沉穩地就像是個國家領導人,依舊是笑:“嗯,還行吧。你不覺得陸沛跟聶染兮很配麽,就像是太陽和月亮。”
  姚蜜斜著眼看她:“得了吧,太陽和月亮的關係就跟牛郎和織女一樣,一天也就隻能互相看上那麽幾分鍾,再加上每月的初一和陰天,倆神仙天天分居,怨婦怨夫,還般配呢。”
  聶染青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看著姚蜜興致勃勃的樣子,打算速戰速決。
  聶染青想了想,說:“其實再怎樣,陸沛也結婚了,我也嫁人了,就這樣吧,你不一向挺支持習進南的,我跟陸沛要真破鏡重圓了你不得拿課本砸死我。不過姚蜜,你就不行了,這本命年都過去一年多了,連男友還沒個著落,真不爭氣啊。”
  這絕對是姚蜜的痛腳,姚蜜跟踩了尾巴一樣亂叫,看著聶染青迅速竄出門外,她在後麵大聲喊:“聶染青,我祝你出門踩狗屎!”
  而此時,聶染青看著五米遠的男人,歎氣,心想,下次說什麽也不能讓姚蜜賭咒發誓了,她賭得比她準多了。
  陸沛穿著很休閑的衣服,帶著很悠閑的表情,一隻手閑閑插進衣兜,他要是把黑色換成藍色西服,估計就差不多能被看成成年後的工藤新一了。
  但是,他該死地怎麽會在這裏出現?
  大學的一條主幹道上,路兩旁有飄香的花朵和花骨朵,綠蔭清涼,這條路一向被作為情人路來使,每天晚上都有很多大學生在這裏你儂我儂。
  而聶染青和陸沛就站在綠蔭下,兩人衣服一黑一白,站在同一豎條的小格子磚上,若不是氣氛太詭異,估計會很有日本青春電影海報的感覺。
  聶染青冷哼一聲,不管了,他在哪裏出現不關她的事。
  她目不斜視,打算繞過他,誰知卻被擋住,她右移一步,他跟過去,向左邊,他也這麽做。陸沛的身子一直很精準地保持在她的正前方,這讓她很詭異地想到了公園裏的射靶子遊戲。
  聶染青看著他,平淡地說:“看來姚蜜果然說對了。”
  陸沛跟不上她的思路:“什麽?”
  聶染青輕描淡寫:“她說我今天出門一定會遇到狗屎。”
  陸沛立刻明白過來她在拐著彎罵他。
  他苦笑一聲,話還沒說,聶染青搶先開口:“先生,請閉上你高貴的嘴,借過一下,謝謝。”
  他不肯。
  聶染青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冷笑:“陸沛,別以為我原來對你死心塌地現在就還是沒變。我不想看到你,你也行行好,就當是積陰德了,別讓我看到你了。”
  陸沛壓根兒就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聶染青繞過他就走,終於……還是沒成功。
  陸沛麵色不大好,聶染青真的不耐煩了,臉一沉:“陸沛,你那天問我,你要是沒有和聶染兮結婚我和你還有沒有可能,我告訴你,這世上沒有如果。你那句話讓我惡心,我要是說有可能你怎麽辦?我要是說沒可能你怎麽辦?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原諒你?你一回來我就要原諒你,這世上便宜還不全被你占了?我再對你說一句,從你成了我姐夫,成了聶染兮丈夫的那一刻,你就沒資格再出現在我麵前!”
  陸沛的臉色從頭到尾就沒怎麽好過,剛要開口,聶染青就猛地打斷他:“閉嘴,我不想聽!”
  她不再看他,繞過去就走。
  這次總算成功。
  從聶染青記事起,陸家就一直是她家的鄰居。兩家小孩年紀相仿,聶母說,染青小時候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陸家門外大聲敲門。開門後,眼珠轉啊轉,待搜索到陸沛到,再甜甜地喊一聲陸沛哥哥。陸沛耐心倒是很好,後麵有個跟屁蟲權當是多了個沒痛癢的移動物體,對於聶染青鍥而不舍的緊追精神不貶低不褒揚,任她去。
  等到陸沛上小學,聶染青還在上大班,當時一聽陸沛要離開她去上另一條街的第一小學,立即坐在地上大哭,死活要和他一起去上。聶母自然不同意,於是聶染青為此絕食兩天,當時聶父正在內蒙古出差,聽到這兒立刻回來,接著,聶染青在第二天就成功地看到聶父黑著臉從小學校長辦公室出來,告訴她可以上小學了。
  初中,一群小孩子情竇初開,陸沛抽屜裏的紙條和信件以及禮物越來越多,聶染青歪著腦袋看,也不說話,倒是聶染兮開口:“再塞他的抽屜就裝不下書了。”聶染青連嘲帶諷:“你這是吃醋呢吧。”聶染兮不再說話,聶染青也是自顧自去做作業。當天晚上,聶染兮趁陸沛出去打球的時候去了趟陸家,輕描淡寫一番,於是陸沛回來後就被罰不準吃晚飯。再然後,聶染青吃完晚飯上樓的時候,看到聶染兮偷偷把一些水果和蛋糕放在書包裏,然後又去敲了陸家的門。
  高中,聶染兮念了文科,聶染青跟著陸沛念了理科,其實她數學非常不好,物理也是高三的時候才開竅,可是那時候聶染青覺著,每天就這麽看著陸沛上課,心情才會好,心情好了才會上得進去課。這種小心思她不敢跟陸沛說,直到聶染青上高一的那個情人節。她蓄謀了兩個星期,一直在想怎麽鼓足勇氣向陸沛表白,沒想到結局讓她意外驚喜,陸沛搶先對她表白,聶染青記得自己當時隻知道拚命點頭,笑意怎麽都止不住,她甚至連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8、
  上大學時,聶染兮的大學與聶染青隻有一牆之隔,但是因為各種原因,兩人半年都不見得會碰一麵。
  聶染兮一直喜歡做足表麵功夫,但是這次連表麵都懶得敷衍了。也許是因為陸沛的女友是聶染青,聶染青的男友是陸沛。
  陸沛一張臉長得很是漂亮,校草這個位置當之無愧。而且,他走到哪裏都像是個頭頂著光圈的天使,人見人愛。所以姚蜜曾說,聶染青,不是我說你,雖然你長得也不醜,可是跟陸沛比起來,他那一張臉擺在那裏,學生會長的氣質放在那裏,人家都注意他去了,你在旁邊,連個陪襯都算不上。你看咱們學校校花,每天看到你就跟見到鬼似的,眼睛瞪得那個大,咱們學校籃球都不比她圓。
  聶染青當時正急著下樓去見陸沛,聽到這兒又笑又點頭,是啊是啊。
  高中和大學那幾年,聶染青覺得自己總算是揚眉吐氣。因為陸沛,她覺得她的生活變得很充實。
  那時的陸沛絕對是好男友。聶染青有年冬天著涼發燒,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舍友把電話打過去,陸沛大晚上把她包裹得像粽子一樣地去醫院,又是掛號又是吊點滴,陸沛一晚上沒合眼,早上聶染青從病床上醒來,一眼就看見趴在病床邊上累得睡著的陸沛,那一刻她覺得,有個男友真是不錯。
  等過了幾天,聶染青感冒好了後,陸沛笑著包著她的拳頭說:“我要讓你這個冬天不再發燒。”
  聶染青故意殺他風景:“那我要是隻感冒怎麽辦?”
  “……”
  聶染青故意說:“你看你明明沒什麽誠意,你……唔……”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被陸沛的吻給封了。
  又有一次,兩人去爬山。山頂被嫋嫋香煙繚繞,聶染青被陸沛抱在懷裏,冷風刮不到她,她把手伸進他的衣兜,眯著眼看冉冉升起的太陽,喃喃出一句很酸的話,人生真美好。
  還有一次,聶染青因為一件小事和陸沛賭氣,過兩天就是她的生日,陸沛做了一件他平時最不齒的一件事:他買了很多花,在她宿舍樓下擺出一個大大的心形。聶染青看著底下紅紅的一片,很沒用地流了眼淚。
  五歲的聶染青說:“陸沛?綹紓?蟻氤匝└狻!庇謔鍬腳婧莧廈?厝ヂ蜓└狻?
  九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同桌拉我的辮子,他就隻拽著我一根頭發,疼死我了。”於是陸沛有了生平第一次打架。
  十三歲的聶染青說:“陸沛哥哥,我想跟你一起學鋼琴。”於是陸沛每天都不得不忍受聒噪的人聲與琴聲。
  十八歲的聶染青說:“陸沛,複習真累,一起去看電影好不好。”於是陸沛在高三的情人節翹課帶著聶染青去了電影院。
  ……
  之前又總是有人說,日久生情,青梅竹馬那是多美好的一件事。聶染青也這麽覺得,並且一直認為她和陸沛可以就這麽過下去,就像是高中時期廣為傳頌的那句詩,“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聶染青過去的二十多年一直平坦,除去她和聶染兮兩人的恩怨,其他的平坦到她的路都是別人早就鋪好的,路上一個石子都沒有,塵土都小心翼翼地被掃光,而她要做的就是踏上去。
  不過誰能一直幸福著?為什麽要祝人一帆風順呢?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一帆風順過,聶染青是人,還是個普通人,當然不能例外。
  所以陸沛要和她分手,要娶聶染兮,所以聶染青在別人眼中從最幸福的人瞬間變成了最可憐的人。
  姚蜜說得真是對,校草當然需要校花配,所以不管過程多甜蜜,她和陸沛還是要分開。
  她既不是公主,也算不上灰姑娘,容貌沒有,內涵急缺,所以王子不會眷顧她。她和陸沛之間的那些事,過去了,就隻能算是回憶,撐死,大概算是個美好的回憶。
  當然,前提是掐掉最後的兩個月。
  分手的時候,陸沛一個一個把她的手指掰開的那一刻,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天都快黑了。
  陸沛說:“聶染青,你任性又不成熟,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我累了。”
  他別過臉去,她看不見他的表情。聶染青聽到這兒,覺得心裏就像是被海鹽浸過一樣,生疼而苦澀。
  可是她不能理解,明明一個星期前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就變了。那天陸沛的臉如同冰霜,冷得聶染青不可相信。
  她還不能理解,既然他要甩掉她,為什麽在一個月前,還帶著寵溺的笑意說,我就是要你對我死心塌地,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她沒跑,他卻以決絕的姿態離開。
  毫無回旋餘地。
  回到宿舍,聶染青死抱著姚蜜不肯撒手,她說,蜜子,陸沛就是我的劫,你說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的,我怎麽就心甘情願地為他做牛做馬二十年,並且樂此不疲呢?
  姚蜜見證了聶染青追隨著陸沛從高中到大學再到研究生的那三四五六七八年,也順便見證了聶染青狼狽不堪和妥協卻終究無果的最後那三四五六七八天,姚蜜的毒舌在聶染青抱著她求安慰的時候也沒改,她涼涼地對聶染青說,沒錯,並且你已經從樂此不疲發展到了樂死不疲。
  聶染青一邊笑一邊流淚,樂死了當然就不會疲憊了。
  她哭得實在是一塌糊塗,一雙眼快被淚水模糊得睜不開,姚蜜歎口氣,到底是抱住她的頭,像個小孩子一樣把她裹著抱得緊緊的,輕輕拍打著她的背,溫柔得就像是變了個人,她說,想哭就哭吧,這輩子誰沒傻過。
  結果聶染青吸吸鼻子,說,你安慰人的本事就跟你身高一樣不及格,還傻呢,我最討厭這個字了。
  姚蜜徹底失去話語的能力,指著她想大聲嚷嚷,結果看著她哭得稀裏嘩啦地,一句話也沒嚷嚷出來。
  聶染青本來以為分手已經夠痛苦,結果第三天她又得知陸沛要和聶染兮結婚。聶染青覺得心髒停止跳動了三秒鍾,眼淚刷得就流了下來。
  心裏空空的,就像是沒有人住的城堡。原來真是沒有最痛苦,隻有更痛苦。
  那段時間她哭得昏天黑地,淚水充沛到可以去賑災。按照姚蜜的話來講,就是波濤洶湧得跟尼羅河泛的水災一樣多。
  姚蜜看不過,說,聶染青,再哭你眼睛就成一條縫了,看不見東西了。
  聶染青記得自己當時抽抽噎噎地說,看不見東西吃才好呢,瞎子一個,一了百了,陸沛也有理由甩了我。
  姚蜜歎氣,男人讓女人哭就是不應該,你為這個爛渣哭更是不值得。
  她越這麽說,聶染青哭得就越厲害,到最後趴在姚蜜懷裏放開了嗓子的大哭,姚蜜,我咒陸沛這輩子……這輩子……我咒不了,姚蜜,怎麽辦?我不忍心,我就是狠不下心,怎麽辦?
  聶染青哭得幾乎缺氧,大口大口地呼吸,就像是一條快被烤幹的魚。
  她到底還是敗給了聶染兮。聶染兮比她大度比她溫柔比她眼界寬闊,陸沛連跟她並肩走路都比跟她般配得多。
  姚蜜進行總結陳詞,聶染青,你看,你和聶染兮呢,就像是《紅樓夢》裏的薛寶釵和林黛玉。聶染兮呢,就是那寶姐姐,隱忍,但是有收獲。你呢,就是那林黛玉,花開得不錯,就是沒結果。
  聶染青抽抽鼻子,說,謝謝你啊,想不到陸沛是賈寶玉,我怎麽沒看出來啊。
  姚蜜望天,不跟失戀的人計較。
  聶染青依舊記得,她在結婚那天笑容僵硬的樣子。那天所有賓客都在場,包括聶染兮和陸沛。他們坐在第一排,距離她不到三米遠。聶染青覺得自己在笑,可是她的眼還是潮乎乎的,她看到習進南漂亮修長的手伸過來,將戒指輕輕套進她的無名指。聶染青照做,然後她低頭看著自己潔白的長長展開的婚紗,覺得就像是一場夢。
  其實說實話,聶染青覺得自己雖然?皇親佘蟮撓?遙?墒撬?裁揮惺淶煤懿搖W畹姑溝拇蟾攀竅敖?希??攀親畛鑰韉娜恕W魑?桓齔曬Φ納倘耍??諶⑺?餳?律希??飭吮盡K?敲揮辛蛋?幕?。?羧廄嗉薷??淮蟛糠質俏?碩鈉??
  聶染青不清楚他為何要娶她,這個問題至今與UFO同屬不明事物。盡管習進南說她醉酒的時候曾經哭著喊著說想立刻馬上迅速趕快嫁人,但是酒後無對症,他就是睜著眼說瞎話聶染青也不會知曉。所以習進南求婚的時候,聶染青戳著桌子直視他,很認真很負責地提醒他:“你要想清楚,我不夠好。”
  但是習進南隻是平平淡淡一笑,就像是以後無數次微笑一樣的那種微笑,依舊托著那枚閃閃發亮的鑽戒:“沒有關係,夠用就好。”
  聶染青隻是沉默了十秒,就點頭答應。

  9、
  其實聶染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答應。也許她想的是,如果她白白糟蹋了自己,陸沛會不會回來?
  這是個分外幼稚的理由,並且完全不負責任,無論對自己還是對別人,聶染青現在承認。
  可是那時候聶染青不懂,完全不懂。她隻知道陸沛莫名其妙就和她分了手,在她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
  不過她挑錯了人,習進南從哪方麵都不能讓眾人覺得她是白白糟蹋了自己,甚至有人恨她切骨,視她為眼中釘,反而覺得習進南是糟蹋了他自己的婚姻。
  最終陸沛沒回來,並且聶染青又很奇妙地變成了眾人眼中最幸福最好命的那個。
  但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聶染青開始學著成熟。後來她終於明白,成熟這種東西,原來裝著裝著也就像模像樣了。
  聶染兮和陸沛結婚的時候,聶染青正和習進南在海邊度蜜月。那天她正在沙灘上懶洋洋地戴著墨鏡曬太陽,她能看到別人,別人卻看不到她的眼神。習進南不在旁邊,聶染青仰頭看熱辣的陽光,然後又搖頭晃腦看左右方,就怕眼淚會掉下來。可是她還是沒止住,眼淚在她臉上汪洋恣肆。聶染青偏頭,換上泳鏡,一頭紮進海裏,然後慢慢沉下去,讓淚水與海水快速融合。
  後來,聶染青麵色平靜地回來,在機場她無意識地緊緊揪著習進南的袖子,結果被告知聶染兮去了英國深造,而陸沛跟去陪她。
  聶染青覺得力氣完全被抽空。
  陸沛陪著聶染兮,在萬米遠的英國,新婚伊始,如膠似漆。
  聶染青因為這個想法心疼得難受。
  接著,在她和習進南結婚一周年紀念日那天,聶染青在心裏咬牙切齒賭咒發誓,以後陸沛這個人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就算是他舉行葬禮,她都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
  盡管這個咒很毒,可是聶染青很解恨。
  不過,解恨歸解恨,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感情不是那麽容易就消散的。
  下課後,聶染青拖著姚蜜去了步行街。聶染青路過一家淑女店,走了幾步,又退回來,看中了一件上麵花朵一團團,色彩很斑斕的裙子,聶染青摸著它的布料問姚蜜:“你覺得這裙子怎麽樣?”
  姚蜜抱著雙臂,用很肯定的語氣否定她:“你瘋了吧,這裙子你再年輕十歲估計還能在家裏偷著穿穿,你現在都這麽……呃,成熟了,還想老黃瓜刷綠漆?”
  聶染青不死心地把裙子在身上比了比,歎口氣:“可是我很想揮霍一把。”
  姚蜜被她這句豪邁的話震撼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兩根手指顫巍巍地指著她:“你個妖婆!”
  聶染青笑眯眯地回頭對導購小姐說:“中號的,包起來。”
  姚蜜一雙眼睜得更加大,手指收回來,幽幽地歎氣:“幸虧你嫁的是習進南,也能禁得起這麽敗家,真是奢侈!”
  “這關習進南什麽事啊,我買的又不貴,好歹我刷的也是我自己的卡,我自己還是心疼的好吧。”
  回到家後,聶染青試穿了一下裙子,不得不承認,顏色確實嫩了那麽……點兒。她翻出一個發卡戴上,又把頭發紮成兩個,本來是嚐試扮本科生的,沒想到怎麽看怎麽都沒有了本科生的樣子。她歎口氣,剛剛要換下來,突然聽到外麵門有響動,聶染青探出頭來,正看到習進南把領口的扣子解開,見到她,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招呼。
  “今天這麽早?”
  “嗯,今天沒什麽事。”
  “沒有飯局麽?對了,我今天下午去步行街,順便去了趟超市,把你的沐浴液買回來了。”
  習進南看了看茶幾上的瓶子,點點頭:“去步行街還買什麽了?”
  “買了條裙子……”聶染青遲疑,最後還是從屋子裏走出來,不自然地扯了扯裙擺,問,“是不是覺得這條穿起來有點幼稚?”
  習進南上下打量了下,忽然笑出來,清咳了一聲,說:“是挺幼稚的。”
  聶染青用眼神表示自己的鬱悶。
  習進南笑著安慰:“唔,沒關係,當家居服還是可以的,我不嫌棄。”
  聶染青更加鬱悶。
  從此那件裙子可憐見的再也沒見過太陽。
  晚上,聶染青趴在床上掐著指頭算了算,今天差不多是給習母打電話問候平安的日子了。
  習進南對自己的老媽非常不待見。習進南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聶染青。習進南說她封建又保守,不知道他爸怎麽看上她的,並且特地“囑咐”聶染青不必叫她母親,或者是婆婆。聶染青聳肩,難得習進南也有賭氣的時候,可是,她不叫她媽,又不喊婆婆,那該叫什麽?習夫人?
  這三個字怎麽聽怎麽別扭,因??孟袼?脖徽餉春肮??
  每周都要做這種事,她和習進南都覺得這種和話不投機的長輩聊天是一件苦差事,但是習進南可以不打回去,聶染青卻不行。可是每次電話打過去,又照舊是冷冷淡淡無關痛癢的幾句話,僵硬又無聊。聶染青恨恨看著身邊專心致誌看報紙的某人,磨著牙去摁按鍵。
  “媽,最近身體還好嗎?”
  “嗯,還行。”
  這聲音真好聽,可惜冷冰冰。聶染青看著習進南的嘴角已經很可疑地翹起一個弧度,她白了他一眼,繼續說:“最近進南比較忙,過段時間我們就去看您和爸。”
  “嗯。”這次更省略了,一個字就完了,習進南惜字如金,她都快要惜字如命了。
  更可恨的是,習進南正看著她,眼裏帶著嘲弄的笑意,還跟她對口型:“真倒黴啊。”
  聶染青瞪了他一眼,硬著頭皮接著找話題:“媽,最近有個電視劇在中央八黃金時間段熱播,您看了麽?
  “我沒空。”
  “……”聶染青摸摸鼻子,說,“媽,爸在家嗎?”
  “你爸出去了,晚點兒再打過來吧。”
  “嗯,好。”聶染青如願以償地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正要掛電話,卻被習進南拿了過去,慢條斯理地對著電話說:“媽。”
  聶染青看著他一手捏著報紙邊沿,一手捏著電話,兩條腿長伸搭在一起,姿態語氣都懶散到不行,那邊聲音卻立刻變得溫和起來:“進南?”
  習進南已經很久沒叫聲媽了,不能怪習母太激動。
  習進南接著說:“我這段忙完,打算和染青去趟外麵休假,跟您報備一下,回頭您跟爸說一聲吧,到時候家裏沒人,不用擔心。”
  習進南又說:“嗯,知道。”
  “前兩日染青跟您買了條紗巾,很好看,過兩日跟您送過去。”
  “嗯,一切都挺好的,您放心吧,知道了。”
  習進南掛斷電話後,看到聶染青那副咬牙切齒的模樣,又施施然去看報紙,順帶贈送給她一句話:“又鬱悶了?就說這電話打了就是受氣的,還不聽。”
  聶染青忽然就覺得委屈,今天好像什麽都不順。她買條裙子被N多人諷刺很醜,好心給家裏打電話還兩邊不討好,習母也就算了,連習進南也調侃她。聶染青把薄被往頭上一蒙,悶聲悶氣地說:“嗯,你說對了,我就是自討苦吃,行了吧。”
  習進南想把被子掀開,聶染青就是不讓,他沒有使力,聶染青的被子還是好好地裹在身上。她聽見習進南的聲音隔著被子傳過來,聲音很輕柔,就像是在哄小孩子:“生氣了?”
  聶染青翻了個身,還不忘把被子跟著裹得緊緊的。
  習進南低低地笑,隔著被子拍著她的背,一點兒力度都沒有,反倒像是在哄人入睡,聶染青聽到他繼續說:“休假想去哪兒?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聶染青甕聲甕氣地,就是不想待見這個人:“你前段時間就說你過段時間會休假,你什麽時候休過了。”
  習進南笑:“我人格受到質疑了?”
  聶染青哼了一聲,什麽都沒說。
  他又笑了下,冷不防地忽然把被子扯開,跟著鑽了進去,抱著她一起躺在床上,細細啄著她的脖子,聲音低低的透著蠱惑:“這次肯定會陪你。”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聶染青被他翻過來麵對他,她閉著眼就是不看他,但是還是能感覺到眼前一片陰影,他沐浴後的清爽味道很好聞,聶染青深吸一口氣,還是閉著眼,心情卻好了點兒,於是自我褒揚:“我買的沐浴露就是好聞。”
  習進南點頭表示肯定,嘴角還是帶著微微的笑意,聶染青接著說:“休假我不想出去,就待在家裏好了。”
  習進南猶豫了下,繼續點頭。
  今晚他反常地好商量,聶染青的膽子越來越大:“那件裙子,不準再說醜。”
  習進南繼續點頭。
  “還有,我今天在花店門口看到了一棵很漂亮的盆栽,我想買。”
  習進南接著點頭。
  聶染青覺著自己隱約抓到了習進南的軟肋,得寸進尺:“習進南,我明天想喝你做的牛肉湯。”
  
  10、
  習進南繼續點頭,聶染青正想偷笑,卻忽然被他翻身壓在身下,兩人挨得極近,習進南的眼神深邃得就像是濃黑的漩渦,簡直能把人吸進去,他擋住了她麵前所有的燈光,他的唇角輕輕抬起,聲音低沉醇厚:“喝湯沒問題,但是要收利息。”
  習進南俯身下來,聶染青不肯輕易就範,她兩隻手一起上,一隻手撓癢,另一隻手掐人,習進南一邊躲一邊反擒拿,聶染青一邊笑一邊躲,很快就體力不支,並且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的手被習進南固在頭頂不能動彈,聶染青一邊大口喘氣一邊笑:“放開我!”
  習進南也是笑,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不。”
  他嗬著她的汗毛,聶染青頓覺得全身戰栗,她受不了地大叫:“習進南你仗勢欺人!”
  習進南輕輕含著她的耳垂,聶染青一下子就覺得崩潰,全身就像是在燃燒,她聽見他低低地輕笑:“我就是仗勢欺人。”
  他忽然執起她的一隻手放在他的心髒處,而後手指靈巧地一路向下,嘴唇熨帖著她的皮膚,含糊不清地呢喃,聶染青忽然覺到涼意,這才發現她的睡衣已經被推到上方。他滾燙的皮膚貼著她的,他黝黑的眸子更加的亮,聶染青看著他,忽然偏頭輕咬了一下他胳膊的內側,他眼中欲望立刻變得洶湧,呼吸變得更加急促,聶染青似乎聽到他喊了句“寶貝”,之後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製。
  習進南一向很會折磨人,今晚尤甚。到後來,聶染青的頭發被汗水打濕,渾身都粘膩膩,她抓著他的脊背,習進南不放過她,她就在他後背抓出一道道紅印,很是觸目驚心,但是他好像打定了主意要讓她求饒,等後來她腦子一片空白,隻是無意識嗚咽的時候,他終於肯停下來。
  聶染青被折騰得昏昏沉沉,隱約中感覺到習進南緊緊抱著她,手指撥開她黏在臉上的頭發,他輕輕吻她的額頭,聶染青迷迷糊糊地抱著他的腰,找了個更舒服的位置,再也敵不住睡神的召喚,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聶染青醒來,習進南還在睡。她記起姚蜜曾經對著電腦仔細研究過習進南的側臉,說他下巴最完美,行雲流水般的線條,一刀不多一刀不少,正正好。那張照片裏他正單手托著下巴沉思,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骨骼漂亮的手上熠熠生輝,再配上白如雪的袖口和妥帖的西裝,以及那雙畫龍點睛的讓姚蜜想尖叫的眼神,成熟男士的魅力一下子就散發了出來,姚蜜大聲地歎了口氣,然後對正大口吃甜筒的某女人說,你家老公長得就是好看,雄性荷爾蒙也散發地恰到好處。
  聶染青回味地舔了圈自己的唇,點頭笑,這個我同意。
  姚蜜接著說:“正是招蜂引蝶的好時節啊,你可得看著點兒。”
  聶染青笑盈盈地回敬她:“姚蜜,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吧。”
  聶染青看了他好一會兒,習進南一直沒睜眼。她驗證了下姚蜜的話,結果發現命題很正確。她翻了個身想下床,卻被忽然睜眼的習進南又翻過來,接著她被他全數納進懷裏,聶染青在心裏腹誹,就知道他是裝睡。
  “看了這麽久,結論是什麽?”
  聶染青驢唇不對馬嘴:“我記得許談那天還告訴我一句話,她說你一看就很像總裁。”
  “那你覺得呢?”
  “一點也不像,像傻帽。”感覺到他的手一點兒也不聽話地繼續遊移,聶染青抓住它,“喂,你手往哪裏放呢。”
  “我也不知道。”習進南無辜地說。
  今天是周末,聶染青和習進南窩在家裏一起無聊。跟習進南待在一起,聶染青想咋呼都咋呼不起來,她歪在沙發上,習進南待在躺椅裏,兩人相隔著幾米遠,他倆雖然結婚兩年,這種麵對麵無言的情景卻很不常見。
  電視裏正播放一欄關於手紋的節目,聶染青邊對照自己的手邊說:“據說,我爺爺在我小時候請了一個算命先生給我算命,說我能活到60歲,我爺爺大怒,說,我現在都60歲了,難道她的壽命連我都不如?那個算命先生一抖,說,他還沒說完,他想說的是,我能活到60歲以上,至少。”
  “你爺爺真疼你。”
  “那是,”聶染青得意地說,“小時候爺爺最喜歡我。”
  習進南淡淡地笑:“我媽在小時候也給我請過一個算命先生,他告訴我媽說我大了後會娶一個長著美人痣的女子。”
  聶染青眯著眼問:“你媽媽該不會就因為這個對我不滿吧?”
  習進南攤手:“這我可不知道,她看順眼的女孩子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所以你也不必苛求自己。”
  聶染青不鹹不淡地笑:“謝謝你的提醒啊,我從不為難自己。你怎麽不按著長著美人痣的標準去找你老婆,那樣多安心。”
  他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說:“我可不覺得長著美人痣的女子好看。”
  其實聶染青很想說,你怎麽知道你不會和我離婚,再找個長著美人痣的女子,可是這想法太陰謀了,終究被她扼殺在了肚子裏。
  習進南從來不掩飾他對一些事的冷淡。比如說他對八卦和閑事從來不關心,就像剛剛的手紋節目,聶染青看得津津有味,他卻對此表示鄙視。再比如說現在聶染青告訴他下下周陸沛要去學校作演講,習進南甚至連頭都沒抬,依舊是看著報紙,隨意地答了一句:“嗯。”
  聶染青把他的報紙抓過來扔到一邊,習進南挑挑眉,總算是看了她一眼。
  聶染青無語,使勁戳戳他的手臂:“你別一天到晚老是‘嗯嗯’的,‘嗯’得我心慌,表示點兒具體的意思行不行?”
  她一憤懣眼睛就會格外的亮,習進南看著她,忽然笑了下,接著騰空把她從沙發上抱過來,聶染青低呼一聲,立刻緊緊環住他的脖子,他很滿意地又笑了下,調整了下位置,下一刻,聶染青就被妥帖地安置在他的腿上。
  他一隻手撫順她的發梢,聲音漫不經心,卻是說不出的好聽:“你想去麽?”
  “當然不想。”
  “那就不去。”
  “可是……”
  “可是你就是恨他。”
  聶染青不說話。
  “你覺得你的努力付諸東流,全都變成了笑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平平淡淡,沒有一絲感情包含,聶染青聽著卻渾身冰涼,她僵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習進南說得沒錯。
  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聶染青本來以為她已經到了可以平靜和他打招呼的地步,可是事實完全不同。就像是你把所有的精力和希望全都給了一個人,他裹寄著你全部的未來和憧憬,可是他卻毫不在乎地丟掉,那一刻所有的傾注都變得可笑又尷尬。三年前,那場徹頭徹尾的笑話,聶染青難以想象也不知道一向和煦的陸沛何以能如此狠得下心來對她。
  習進南卻笑了一下,聶染青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笑,她隻聽到他接著說:“其實我不希望你恨他,如果可以的話,我倒希望你能忘記那些事。噓,聽我說完,最佳的報複絕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不過既然你還不能忘記,那隻要不折磨自己,也別折磨我,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他輕描淡寫地發表看法,卻在她心裏掀起滔天巨浪。她抬頭看他,習進南好看的麵龐古井無波,隻有一雙眼睛黑得讓人暈眩。他低頭看著她,聶染青卻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聶染青真希望能把關於陸沛的所有記憶都抹殺,她現在咬牙切齒,可是就是放不下。
  半晌,聶染青才低聲說:“習進南,你說對了,我見到陸沛,能忍住不掐死他已經很不錯了。你真倒黴,娶了個小心眼還斤斤計較的老婆。”
  他把頭埋進她的頭發裏,悶悶的笑聲通過胸膛的震動傳過來,聶染青摸著他腦後的頭發,感覺他把自己抱得更加緊,他在她的脖頸間笑,熱氣癢癢地噴在她的皮膚上,然後她聽到他柔聲說:“我還不後悔。”
  習進南鬆鬆地環住她,不再說話,眼裏帶著微微的笑意,沒有嘲諷,沒有戲謔。聶染青也是安安靜靜,甚至都不敢大聲呼吸。她忽然覺得這種溫馨的氣氛很難得,她低眉看著他好看得不行的臉,忽然伸出手,瞄著他的眉眼,他的鼻,然後細細描摹他的唇,他沉沉地看著她,任由她的手指在他臉上遊移,聶染青忽然一笑:“習進南。”
  他輕咬了下她在他嘴唇邊畫圈的手指,稍稍調整了姿勢,話裏帶著淺淡的笑意:“嗯?”
  “你從小到大被多少女生追過?”
  “怎麽突然想起問這個?”
  “你長成這樣,怎麽可能沒人追。”
  習進南想了想,說:“我告訴你能有什麽好處?”
  聶染青也想了想,說:“你說了我就告訴你我的身高和體重。”
  習進南卻突然笑了起來,眼底波光粼粼,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表情裏卻帶著一絲狡黠:“這沒誘惑力。你身高跟我正般配,體重嘛……”他刻意拉長聲音,“昨晚我檢查了一遍,也沒超標,噝噝,輕點兒,你掐我幹嘛。”
  聶染青狠狠扯著他的麵皮:“一天到晚你就想著這些事?”
  “我想什麽了?”
  “你真不純潔。”
  “冤枉,我什麽都沒說。”
  “切。”

  11、
  窗外斜射的陽光零零散散地灑進來,昏黃的陽光照得人懶洋洋。聶染青歪著腦袋看窗外,深吸一口氣,再次輕輕叫他:“習進南。”
  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麵頰,他又吻了吻她,微微笑:“嗯?”
  聶染青輕聲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小時候的事?”不等他回答,她就兀自說下去,“我記得我初中時看過一本小說,裏麵男女主人公前世今生糾纏得那叫一個糾結,我眼淚都掉了好幾串,那可是我看的第一本言情啊,當時我看了不下十遍。有天我吃晚飯,咬著筷子問我媽,我問她,如果有下輩子,你還會不會和我爸結婚。我本來以為我媽好歹也能給我個會或者不會呢,結果是我媽已經完全不能理解我少女的情懷。她站起來去盛飯,順帶著飄過來一句話,這輩子還沒過完呢,想什麽下輩子。”
  感到習進南胸腔震動,聶染青立刻拍他:“不準笑!”
  他勉強忍住笑,點頭:“嗯,你繼續說。”
  聶染青接著說:“我當時被狠狠打擊到了。我和我媽代溝真是大,所以我很慶幸有姚蜜,我倆的興趣愛好就比較搭。上大學的時候,她有天看完一個動畫片後,神情飄忽地問我,要是有個仙女告訴你,你有三個願望能實現,你希望許下什麽。”
  習進南長長地“嗯”了一聲:“你怎麽答?”
  聶染青笑眯眯地接著說:“我回答她,我不需要三個,她隻要能幫我實現一個就夠了。”
  “是什麽?”
  聶染青還是笑眯眯地:“我要她長期待在我身邊,等以後我有什麽願望的時候,都能幫我實現。”
  習進南大笑:“可真是貪得無厭。”
  她點點頭,倒是很認同他的話:“我就是貪得無厭。”
  過了兩天,習進南出差,大概是三周的時間。臨走的時候他的舉動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幼稚了十幾歲。
  其實就隻有一個動作而已。
  習進南在機場揉著聶染青的頭發說:“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
  聶染青真想跟他說,我一向不虧待自己。不過她看著習進南淡淡的笑意,話溜到嘴邊停留了好半晌,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家裏太大,聶染青把姚蜜拽來和她一起住了幾個晚上。姚蜜諷刺她:“膽小鬼。你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麽鬼敲門。”
  聶染青說:“我是沒做什麽啊,我怕鬼對我做虧心事。”
  姚蜜歪在她家那張大大的沙發上,滿足地歎息一聲,說:“聶染青,其實我覺得你吧,一直挺好命,從小到大都有人陪,害怕的時候一個電話,肯定能找著人。”
  “那是因為我火眼金睛,善於找人。”
  姚蜜嗤一聲,說:“是人家瞎了眼吧。”
  聶染青和她一起歪著,笑嘻嘻地說:“也包括你麽?”
  “我是因為沒戴眼鏡。”
  “……”
  她倆膩在一起看電影,姚蜜堅持看鬼片,並聲稱不看她就走,得逞後,她又堅持說關燈看才有氛圍,聶染青被她搞得頭大,幽怨地看著她:“我找你來不是為了讓我晚上更害怕的。”
  姚蜜無視之,直接關燈。
  聶染青閉眼捂耳朵,對姚蜜這一惡劣的行徑表示無力的抗議。電影裏正放到電話筒裏飄出一個鬼魅,黑影幢幢,隻有屏幕幽幽發著光,恰好這時聶染青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尖叫一聲,抱著姚蜜的胳膊不撒手。姚蜜把燈打開,把手機遞給她的時候看了眼,一臉蔑視的樣子忽然立刻變成了曖昧:“趕緊接電話。”
  聶染青恨恨地看了她一眼,看也不看就接起來:“喂?”
  好聽的聲音幫助聶染青靈魂歸位:“在做什麽?”
  姚蜜的身子貼過來,聶染青一閃身,悠悠然站起身去了窗戶旁邊,姚蜜的腦袋就這麽磕到了沙發角,除了沒流血之外,和電影裏的女主人公死亡是一個動作。
  聶染青很解氣,聲音變得歡快了點兒:“在和姚蜜看電影。”
  她聽到那邊“嗯”了一聲,微微帶著笑意:“在家?”
  “嗯。”
  “唔……”習進南笑意擴大,“自己一個人待在家害怕了?”
  聶染青立刻否認:“怎麽可能。”
  姚蜜翻白眼,聶染青朝她也翻了個白眼,聽到那邊說:“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嗯?哦,”聶染青愣了愣,反應過來,“不必了吧,我都多大了啊,沒什麽想要的。”
  習進南笑:“那可不行。去年和前年你也這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今年想要什麽?”
  “……”這什麽歪理。
  習進南啟發她:“或者說,你小時候有什麽理想還沒有實現?”
  聶染青想了想,說:“我一直希望有間自己的書房,然後擁有一整排的書櫃,裏麵密密麻麻全是我喜歡的書。”
  他還是笑:“這理想挺好實現的。為什麽不早說?要不等我回去後騰出間客房給你作為書房?”
  聶染青搖頭:“算了,這個不急。”
  電話怎麽掛斷的聶染青忘記了,反正她掛斷的時候電影已經播放完畢。聶染青深呼一口氣,慶幸這電話來得真是時候。
  至於聶染青的理想,其實它一直在變。十歲的時候她希望自己長大是個動物學家,十五歲的生活她希望自己能獨當一麵,做個女強人,二十歲的時候她希望和陸沛白頭偕老,而去年她的生日,聶染青則默默希望她所愛的人都平靜地過完一輩子。
  姚蜜知道後,說,裏麵包括習進南麽?
  聶染青一愣,隨即笑,當然啊,我又不恨他。
  姚蜜接著慢悠悠地問,那你愛他?
  聶染青因為她的第三個字精神抖擻地打了個哆嗦,反應過來立刻說,什麽愛不愛啊,多俗啊。我是已婚婦女,這詞太清純了,別問我,我不適合回答這種問題。
  姚蜜還是悠悠地看著她,說,不適合就不適合唄,說這麽多廢話幹嘛,你這叫欲蓋彌彰。
  聶染青揮揮手,我今天又困又沒狀態,說不過你,歇戰。
  姚蜜最近瘋狂掃蕩夏裝,精力和金錢都旺盛得不正常,聶染青被她拉去逛街逛得都快吐了。當距離聶染青的生日還有三天的時候,姚蜜在火鍋店托著下巴愁眉苦臉:“怎麽辦,咱市裏的大商場都被我逛完了。”
  聶染青長舒一口氣,她等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姚蜜冥思苦想:“要不,去鄰市看看?”
  “啪”,聶染青好不容易夾起的魚丸子又掉了回去。
  等姚蜜吃飽喝足,擦了擦嘴再次舊事重提:“陸沛的演講你真不去?”
  距離陸沛做演講的時間越來越近,最近姚蜜在她耳朵邊一天天的倒計時,聶染青對她的這一神經行為已經麻木,姚蜜說這件事的時候她就選擇間歇性耳鳴。
  聶染青閉閉眼,終於還是緩緩呼出一口氣,耐心地回答:“不知道。”
  姚蜜看了看她,說:“陸沛做得確實不厚道。”
  這句話成功地讓聶染青耐心流光,她陰森森地威脅她:“你要是再提,我就把你打包從這裏的窗戶扔出去。”
  那次在校園裏見到陸沛的第二天,聶染青就收到一封請柬,上麵語氣誠懇地邀請她去參加陸沛的演講。聶染青看到一半就隨手把請柬夾到了一堆舊報紙裏,跟著一堆廢品一起送去了垃圾回收場。可是她耳根清淨了沒幾天,陸沛上個星期又給她打了電話。一共兩次,第一次她不知道那是他的號碼,接了起來,結果一聽到聲音立刻就掛斷,等到陸沛隔了兩天再打第二次,聶染青直接就摁掉。
  不過通訊方式裏還有一項短信的業務,於是聶染青跟著就收到了一條陸沛的短信,內容讓她氣得簡直想把手機甩出去。
  短信的大致意思就是,我有事要和你說。你若是不來,獎學金將不設立。
  其實陸沛的話在短信裏說得還是很客氣的,但是意思擺在那裏,話再怎麽委婉,聶染青還是很想罵他混賬。
  她後來直接撥了過去,正想劈頭蓋臉一頓罵,想不到那邊竟然比她更快。陸沛說:“染青,你聽我把話說完行不行?三年前我跟你分手是有原因的,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陸沛說得已經夠誠懇夠好聲氣了,可是聶染青還是氣得牙齒格格響:“當然會有原因,你又沒有瘋也沒有傻,跟我分手當然有原因。你當初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我任性又幼稚,怎麽也不可能配得上你。難道你現在還想改?不過陸沛,你想改我就得聽麽?陸沛,你覺得在你拋棄了我娶了我姐之後我還能對你笑臉相迎?還是說,我曾經為了你自殺你很高興啊?就算是你解釋了原因那又怎麽樣,你想讓我原諒你?你覺得我這麽任性的人怎麽可能會原諒你?你原來說得多對,我就是任性,我就是幼稚,我原來指責我的都對,我承認,但是請你閉嘴,我現在跟你沒關係。我也不想和你說話,你是打算腳踏兩隻船還是打算和我重修舊好我也沒什麽興趣。還有,你的演講,恕我懶得去捧場。我不去獎學金就不設立是吧?真是我的榮幸啊。既然這樣,你別設啊,誰逼著你了?”
  聶染青說到這兒突然覺得悲涼,聲音也變得略微不穩,但是卻依舊堅決:“陸沛,你最好想好,你現在是我姐夫,請你千萬千萬別讓我頂上一頂亂倫的帽子,千萬千萬別,我消受不起。”
  那天她說完後,本來是打算立刻就狠狠掛斷的,可是事實卻是她鬼使神差地一直等著那邊說話。陸沛那邊靜悄悄的,周圍也是靜謐,聶染青都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的呼吸,半晌,她才聽見他開口,有著幾不可聞的歎息:“染青,如果當初我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我一定不會放開你。”
  聶染青微微張口,覺得喉嚨裏像是堵著什麽東西,她無意識緊緊咬著舌尖,心裏湧起一種很強烈的空曠感。
  陸沛曾經在她心中畫了一個圈,這個圈曾經占據了她生命的一大半,當它生生被剜去的時候,聶染青覺得自己痛苦得幾乎想死。三年後,聶染青本來以為自己已經走了過來,可是如今他回來,她再次看到他的風采,在人群中耀眼到無法忽視的風采,她一刹那間依舊覺得心疼。
  她對陸沛冷嘲熱諷,尖酸刻薄。不過她的每句話雖然傷人,卻也在傷己。那些話時時提醒當時的不堪,聶染青每次想到都會覺得難受。習進南說最佳的報複不是仇恨,而是打心底的冷淡,這句話真是有道理,可是聶染青承認自己就是沒出息,她從小到大習慣了別人給她收拾爛攤子,所以當陸沛親自丟給了她一個爛攤子的時候,她完全亂了手腳,沒了章法。
  人生總是兜兜轉轉,但是就算再怎麽轉,也轉不回過去。
  很多人錯過了,就永遠地錯過。

  12、
  聶染青晚上回到家,和習進南通了電話。電話是他打過來的,三天沒通話,這次習進南的聲音帶了濃濃的鼻音。
  不過習進南就算帶著鼻音說話照舊還是很好聽:“沒什麽,前兩天回酒店比較晚,著涼了。”
  聶染青隻是覺得驚奇,結婚兩年多,她這還是第一次碰到習進南感冒。以往總是習進南負責去藥店,然後親眼看著聶染青就義般地把藥片咽下去,再把水杯遞過去,順便附贈幾句風涼話。
  聶染青問:“吃藥了麽?”
  “不想吃。”
  聶染青聽他別扭的聲音都可以想象到他皺眉的表情,她嘴角彎起來:“還是吃吧,誰讓你生病了呢。”
  這話是她生病不肯吃藥的時候,他帶她從醫院回來後對她說的。現在聶染青很“好心”地原封不動地回敬給他,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她甚至覺得今晚屋內的燈光都分外柔和。
  想不到習進南卻是輕笑,饒有興致地說:“我隻是說我不想吃,我可沒說我沒吃。”
  “……”這個人就會逞口舌之快。
  習進南在電話裏接著說:“這兩天事情比較多,你生日的時候我估計回不去,怎麽辦。”
  聶染青歪著腦袋說:“沒關係吧,反正我從小到大過的生日夠多了,少過一個也沒什麽關係。”
  習進南思索了下:“要不回去給你補陰曆生日?”
  聶染青再次無語,這男人就沒聽見她剛剛說的話,果然是習進南的風格:“隨便你吧,反正我怎麽都不虧。”
  那邊慵懶的笑聲傳過來:“要不,你來這裏看我,順便一起過生日。”
  聶染青也學著他慵懶的調調說:“不。”
  聶染青晚上沒有睡好,她一個人在大床上滾來滾去,閉著眼聽著新換的鍾表一格格地走。聶染青窮極無聊,掏出手機想騷擾姚蜜,看了看表結果發現已經淩晨一點,又意識到最近姚蜜也總是睡不好,聶染青埋進枕頭裏想了想,什麽都沒想到,最後隻好去了窗外看不滅的夜景。
  她記起前兩天習進南說她貪得無厭。她還記起,陸沛也曾經說她貪得無厭。陸沛當時這麽說她因為她拽著他去商場,在兩件毛衣麵前猶豫不決,加之服務員在旁邊一直吹風,聶染青耳根又很軟,到最後隻好裝作豪氣萬丈地把兩件都買下。當時陸沛無奈地看著她手裏的袋子,然後接過去,眼睛微微彎起,說,真是個貪得無厭的家夥。
  記憶中,陸沛的手掌總是溫熱,而她的指尖一直很涼,從小到大,陸沛過馬路習慣了牽她的手,而她也習慣了被他牽著。
  而習進南的手指修長,指甲圓潤,他的手掌很瘦,而且常年似乎都是微涼。說是常年,是因為聶染青並不常有機會觸碰他的手,但偶爾他們牽手,他的手又總是帶著涼意。
  陸沛和習進南性格和外表天差地別。雖然都是天之驕子,可是習進南比陸沛給人的感覺要冷峻得多,雖然他真正笑起來的時候很是粲然,可是他不笑的時候又實在是冷然。而陸沛即使不笑,嘴角也常是微微勾起。
  母親曾經告誡她,不能總是把現在的生活和過去比,那隻有兩個後果。一會讓你沉浸在過去,對現實更加不滿,二會讓你止步不前,著眼不到未來。
  母親的話一向很有道理,可惜她從小就不是個乖孩子,到現在了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成年人。
  其實她倒是真的挺任性,這點聶染青自己都承認。小時候姐姐在她眼中出色到幾乎完美,她倆一起出去,她從自己身上實在找不到什麽吸引別人注意的地方,就用任性和大哭來製造焦點,就像是明星許久沒有作品問世,隻好用緋聞來吸引眼球。小時候家裏來了大人,聶染兮站在門口對阿姨伯父們甜甜地笑,她則用猛力甩上門把自己關進屋裏,為此不知遭到母親多少訓斥。等到大了一些,叛逆期突襲,加上陸沛又肯讓著她,她的脾氣越發大,忍耐力越來越小,除了父親和陸沛的話,別人的基本都不聽了。
  聶染青還記得結婚不久,有一次習進南臨時說要帶著她一起去見幾位朋友,她當時要看電視的某娛樂節目,一直拖到最後都不肯去換衣服。後來她自己都覺得這樣有點過分,結果等到要走的時候,習進南隻是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換上鞋子自己就出去了。
  隻是他臨走的眼神太過古井無波,平淡到讓聶染青反而覺得忐忑。她一個人惴惴地坐在客廳等習進南回來,她興致不高,要看的娛樂節目也沒看下去。
  習進南11點回來的時候,聶染青非常殷勤地去給他掛衣服,她偷偷看了眼習進南的表情,沒想到他竟然是微微一笑,說,唔,竟然為我等門,真是我的榮幸。
  聶染青簡直無語了。
  夜色涼如水,聶染青看著明明滅滅的夜景,忽然想起習進南剛剛開玩笑說讓她飛去看他。
  聶染青覺得能見到習進南吃驚的樣子實在是太難得了。
  她站在他酒店房間門口,手在他麵前揮了揮,而後又清咳了聲,朝裏麵望了一眼,故作嚴肅:“有沒有金屋藏嬌?”
  習進南緩過神來,一把抱起她,聶染青隻覺得天旋地轉,下一刻她就發現自己以公主抱的方式被緊緊圈在他的懷裏,而她正勾著他的脖子。
  習進南的懷抱是不可思議的溫暖,聶染青眯著眼笑,得意地說:“想不到我會來吧?”
  習進南眼裏滿滿的都是笑意,他低頭吻住她的唇角,輾轉吮吸,越來越激烈,聶染青很快就暈頭轉向,她一隻手緊緊揪著他的睡衣,他抱著她往內室裏走,她被他弄得全身軟軟的沒了力氣,再清醒的時候兩人已經一起躺倒在床上。
  習進南仍然是緊緊抱著她,像是要把她嵌進身體裏,他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聲音自上方響起,依舊帶著明顯的笑意:“你怎麽來了?”
  鼻音已經不見,聶染青問:“感冒這麽快就好了?”
  他隨意地答:“嗯,隻是著涼,睡了一覺就沒大礙了。”
  “這麽神奇,為什麽我一感冒就得一周啊。”
  習進南仍是固執地問:“你怎麽來了?”
  聶染青想了想,在他懷裏蹭了蹭,笑:“我要是說因為我想你了所以就來了你信麽?”
  他的笑意更深:“你覺得我應該信嗎?”
  就知道他不會好好回答,聶染青撇撇嘴,習進南支起身子看著她,聶染青忽然覺得很不好意思,卷過被子要蒙頭,卻被他擋住,他挨她極近,熟悉的氣息圍繞上來,不說話隻是淡淡的笑。聶染青今晚折騰了大半夜,本來就沒睡好,大半夜得打車往機場跑,然後又打車到他這裏,來來回回折騰,現在已經是淩晨三點。聶染青像貓一樣窩在他懷裏,突然覺得莫名的安心,她掩去一個嗬欠,說:“困死我了。”
  她被他抱著,習進南輕輕拍著她的背,俯身親了親她的麵頰,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睡吧。”
  第二天清晨聶染青生物鍾作祟,7點的時候就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習進南的胳膊還是牢牢地鎖著她,他閉著眼,濃密的睫毛遮出小片陰影。聶染青覺得身子有點發僵,剛換了姿勢,就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
  聶染青仍處在迷糊狀態,手在床頭摸了摸,拿起來順手就摁了通話鍵,懶懶地接話:“喂?”
  那邊聲音停了停,有點不確定地問:“請問是習太太嗎?您好,我是周可容,請問……”
  聶染青一下子清醒了大半,一偏頭正好看到習進南在偷笑,連忙把手機扔給習進南,重新趴回床上裝睡。
  習進南輕笑一聲接過電話:“喂,是我。”
  聶染青緊緊閉著眼,聽到習進南接著說:“等會兒我過去……嗯,對……還有,後天我要空出來,你幫我安排一下。”
  聶染青感覺到他俯下身看她,她揮揮手:“早飯我先不吃了,困著呢。”
  他貼著她的耳朵說:“不吃一會兒會胃疼。”
  聶染青卷過被子繼續睡,裝作沒聽見。
  習進南鍥而不舍:“這家酒店的早餐還是挺有特色的,我保證你吃了不會後悔。”
  聶染青腹誹,她又不是小孩子,這種吊人胃口的方法對她不奏效。天大地大現在睡覺最大,聶染青無論如何都不肯合作:“沒興趣。”
  他笑,在毯子底下逗弄著她的腰,她被弄得沒辦法睡覺,一下子抱著毯子坐起來,指著他說:“喂,你……”
  後麵的話沒說出來,因為她有點呆。
  毯子被她全數抱在懷裏,習進南的睡衣沒有係好,他光裸的胸膛完全入了她的眼。
  不僅入了她的眼,還入了她的腦子。
  聶染青浮想聯翩,怪不得都喜歡看出浴圖呢,美男半裸半露的樣子實在太性感了。
  習進南笑看她:“嗯?”
  聶染青一句話憋在心裏,怎麽也說不上來。
  總不能說,你係好衣服吧,你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太能誘惑人了?
  聶染青重新躺下,悶悶地說:“沒事。”
  習進南好像是明了什麽似的笑,跟著鑽進毯子躺下來,還讓她把毯子分給他一點,聶染青覺得有點好笑:“你今天早上真像個小孩子。”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狹長的眼裏有什麽開始要積聚,聶染親太清楚這種眼?窳耍?轄糝棺∷?骸班牛?悶鶇擦恕!?
  她剛剛坐起來,又被他給壓回去,下一刻,她就被困在他支起在床上的雙臂裏。
  聶染青歎氣,可憐巴巴地說:“我餓了。”
  她眨巴著烏黑的眼,習進南默不作聲看了她半晌,直看得她有點窘迫,她剛想說點兒什麽,他卻忽然笑了起來,撫順了她裹在身上的頭發,重新躺下來。
  
  13、
  聶染青趴在枕頭裏看他,半邊臉被擠到扁:“你等會兒不是還有事麽,怎麽還不起床。”
  “會議10點才開,再睡一會兒。”
  “你把周可容也帶來了啊,”聶染青說完才覺得不對,他一般都會帶著周可容出差,於是改口,“我真想知道你從哪裏挖來這麽塊寶,簡直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人腦計算機。大清早就打電話,比鬧鍾還準時,就跟發動機一樣有效率,跟木偶一樣沒感情。”
  習進南笑:“嗯,她還是不婚主義者。”
  “那你不就更幸運了,一切以你為風向標,跟著你到處跑。這麽難得的寶貝,你給她多少薪水啊,小心被別人挖了去。”
  習進南說:“唔,你這麽為周可容抱不平?她不結婚是她的選擇,她盡職也自然有薪水保證,不過作為一個秘書,她做得確實不錯,的確很難得。”
  聶染青嗤之以鼻:“說得夠官方,夠冷血。”
  習進南還是笑,問:“你是先睡覺還是先吃點東西?餓不餓?”
  習進南真正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一個隱隱的酒窩,這讓聶染青很詭異地想到了無限風情這個詞。她縮縮脖子,說:“我想吃銀絲卷,等會兒再吃,我想再趴會兒。”
  習進南“嗯”了一聲,閉上眼,他輕輕摟著她,呼吸沉穩,麵容沉靜安然。聶染青也是閉著眼,腦中卻浮現出那張美麗精幹的女秘書的臉。聶染青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和習進南還沒有結婚,那天中餐非常豐盛,聶染青一向饞嘴,吃了很多,後來她坐在習進南辦公室的沙發上,因為肚子太飽,她覺得難受,於是一邊摸著肚子,一邊意猶未盡地回味著中午的美食。後來周可容抱著一遝資料踏進來,她狐疑地看著她的表情,又看了看她的肚子,像是忍了好半天,終究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接著聶染青很奇妙地聯想到了“奉子成婚”這個詞,於是立刻訕訕地把手收了回去。
  她對周可容的印象僅限於美麗精幹。嘴角是招牌秘書式甜美笑容,手段卻不留情,似乎是習進南的得意助手,堪稱左膀右臂。
  這種漂亮又有能力的美女容易讓同性產生自卑感,比如此刻拽著習進南袖子的聶染青:“習進南,你有沒有覺得我有時候特矯情。”
  習進南挑挑眉,跟著她的思路到處跑:“矯情算不上,就是有時候倔強得要命,還很喜歡裝要強。”
  一個“裝”字讓聶染青很是憤懣:“什麽叫裝要強啊,我一直在努力堅強著好吧。”
  習進南微微一笑,不說話。
  聶染青得不到枕邊人的附和,有點受打擊,悶悶地說:“我想起床了。”
  習進南看她一眼,微笑著說:“女子不能和男子比,至剛易折,堅強就算放在女子身上也未必算得上優點。”
  聶染青嗤一聲:“大男子主義。你這話誇得跟損人似的。”
  他依舊保持著微笑:“聶染青,我一向很欣賞你想說就說的性格。”
  聶染青翻了個白眼,依舊不認為這是在誇她:“這有什麽好欣賞的,言多必失。”
  “很少能有人做到恩怨分明。”
  聶染青歎氣,雖然知道他是在安慰,可是她還是覺得有點難受:“你一向大道理很多,我說不過你。”
  他還是笑,騰出一隻手,揉揉她的頭發,說:“起床吧。”
  花蝴蝶楚塵過來敲門的時候,聶染青已經吃完早餐,正打算回屋上會兒網。看見他打理得人模人樣一絲不苟地進來,很是驚訝:“你也來了?”
  想不到楚塵比她更驚訝:“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說到這兒突然恍然大悟,“我說今天早上習進南怎麽賴床了呢,這都快9點了還不出洞,原來是春宵一度值——啊!”
  聶染青收回剛剛扔過去一隻蘋果的手,她一見到楚塵吵架的興致就上來了,坐在沙發上托著下巴嗤他:“這叫投桃報李,趕緊謝謝我賜你蘋果。”
  “你當你女神呢。”楚塵沒好氣,大喇喇地在沙發上坐下來,撇撇嘴不跟她一般見識,說:“前兩天內習進南還說你要過生日,我本來還打算送瓶香水給你作生日禮物呢,現在我不送了。”
  聶染青也撇撇嘴,而且弧度比他更大:“什麽香水啊,我不稀罕。”
  楚塵怒了:“那可是我前些日子在法國特地買的!”
  “得了吧你,去年我過生日也沒見你孝敬過我。還香水呢,你是本來就打算送給我的呢,還是順手放身邊等著打獵美女的時候用的?”
  “聶染青,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不能把你跟美女相提並論。”
  聶染青也怒了:“楚塵,做人要誠實厚道,不能總是拈花惹草。”
  “瞧瞧你這樣兒,你愛要不要。”
  “我還真不感興趣。”
  “我大人有大量,懶得跟你吵。”
  “切。”
  他倆一直說,習進南也不說話,等聶染青反應過來看向他的時候,他正站在窗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倆,見她轉頭,才帶著極其鄙夷的表情,以著極其緩慢的口氣吐出兩個字:“幼稚。”
  聶染青和楚塵齊齊對他反駁道:“你才幼稚!”
  說完他倆?ハ囁戳搜郟?緩笥製膁?昂摺繃艘簧??幼鷗韝爍韉摹?
  習進南直起身來,對聶染青說,“今天我估計得晚上才能回來,等下周可容來陪你。你想去哪裏?”
  聶染青想了想,說:“不知道啊,如果沒什麽好的我倆就去商場消磨時間好了。”
  楚塵嗤之以鼻:“成天逛商場,你也就這點兒追求。”
  聶染青睨他:“那也比你天天泡女人好,你連追求都沒有。”
  眼看他倆又要開戰,習進南淡淡地一語定音:“要貧回來再貧,快晚了,走吧。”
  周可容明豔又精幹地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聶染青忽然覺得很有壓力。她雖然也過了兩輪本命年了,可是跟白骨精周可容站在一起,她整個就是一稚氣未脫的學生,雖然她也的確是在讀書。周可容一身很明亮的橘色,卷卷的棕褐色頭發束起來,整個人精神奕奕,就像是一把難以熄滅的火。
  聶染青把她讓進來:“我們去哪兒?”
  周可容笑著說:“習太太您有什麽想去的地方麽?”
  聶染青說:“別叫我習太太了,感覺就跟民國的姨娘似的,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聽說這邊小吃挺多的,要不找幾個地方去吃點東西吧。”
  周可容開車的技術很好,聶染青對職業女性一向很尊敬。她的未來基本已被父母籌劃好,等明年畢業就當大學老師,所以她在外打拚的女性一直抱有幻想和崇拜的態度,但是她對尊敬的人又一向不知道該挑起什麽話題才好,於是隻好坐在副駕駛座上無聊地看窗外。
  兩人在一條小吃街停下,隨便找了間小店進去點了幾樣東西。周可容特地囑咐店主她要很多辣椒,轉頭看到聶染青略略愕然的表情,笑著解釋:“最近比較忙,吃辣的比較舒坦。”
  聶染青撲哧笑出來:“我一般非常鬱悶的時候才吃這麽辣的東西,而且一口吞下去,再灌一大杯涼水,等到胃受不了了,我也就解氣了。”
  周可容點點頭表示同感:“我鬱悶的時候也老是這麽辦。”
  聶染青問:“難道你最近也鬱悶了?怎麽吃這麽多辣的,對胃不好。”
  周可容笑:“最近太忙了,吃點辣的解解乏。再說難得來一趟,當然要按著自己最樂意的方式吃才舒心。”
  都說酒桌上容易聯絡感情,飯桌估計也差不多。她倆邊吃邊說,邊說邊吃,等到從小吃店出來的時候,聶染青覺得她跟周可容的關係好像拉近了不少。
  她們話題聊得越來越遠,衣食住行都說得差不多了以後,兩人又聊到八卦,周可容笑著說:“習先生在公司通常都很嚴肅,難得能真正笑上一回。有一次公司裏成功交易了十個億的單子,大家都高興壞了,就差把房頂掀翻了,一群人在辦公區群魔亂舞,結果習先生一出來,眼眸一掃,淡淡的什麽感情都沒有,就說了倆字,工作。”
  聶染青抿嘴笑:“讓他裝深沉,憋死他好了。”
  周可容還是笑,她的眼角微吊,笑起來就會彎彎的,真正的流光瀲灩,她接著說:“其實習先生私底下笑起來的的時候是非常平和的,待人也沒架子。剛剛說的那個單子完成後,他晚上親自帶了大家去了KTV,玩到淩晨,走的時候還順道送了幾個人回去。”
  “打一巴掌給一甜棗,收買人心。”聶染青說到這兒忽然笑起來,“我這算不算拆台?對了,你是什麽時候進的公司?”
  “我和習進南是大學校友,當時跟著他一起進的公司,但是他是老板,我是秘書。”
  聶染青說:“哦……那你們應該很熟了。”
  周可容點點頭,笑:“我算得上是公司的老古董了。”
  聶染青擠眉:“有男友了吧?”
  周可容擺手,笑著否認:“我太忙了,被家裏逼著相親,結果人家一聽說我一天24小時裏有15個小時在工作,就再也不打過電話來了。”
  聶染青笑:“這麽忙?習進南該賠償你……”想說“下半輩子的損失”又覺得不妥,話到嘴邊又改口,“資本家壓榨都是不吐骨頭的。”
  周可容笑盈盈地:“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她倆在小吃街一家家吃過去,什麽都要了一點兒,等還剩最後幾家的時候,兩人已經撐得連手指都發胖。周可容說:“我實在是吃不下了,打包回去好了,再吃等會兒就進不去車了。”
  聶染青點點頭表示同感:“我也打包回去好了,這裏的東西真好吃,好久沒有這麽吃得這麽盡興了。”
  
  14、
  聶染青拎著一堆小吃回到酒店,食物裏孜然味和油味兒很重,以至於她進酒店大廳的時候都有點尷尬。她回到房間的時候習進南和楚塵都還沒有回來,小吃放在茶幾上,聶染青瞪著它,很想一口氣吃完,但是摸了摸圓滾滾的肚皮後,歎了口氣還是先去了洗澡。
  再出來的時候習進南已經扶著額坐在沙發上,手裏還拿著串明晃晃的鑰匙,似乎是剛回來,微微蹙著眉,顯然是對茶幾上某物散發的那股味道不大待見。
  聶染青有那麽一瞬間很無語。很多次都是這種情況,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在酒店,她去了某個屋子,再回來時就會看到習進南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客廳,這種情景讓她想到了某種貓科動物。不過習進南姿態倒是很得宜,不管多累,舉手投足都帶著慵懶的優雅,猶如天神下凡。
  聶染青走過去,聞到一股煙酒味兒,皺了皺眉,問:“你喝酒了?”
  習進南長長地“嗯”了一聲,有些薄醺後的漫不經心,說:“剛才有飯局,喝了一些。今天玩得怎麽樣?”
  “把小吃街吃了一遍,最後幾家的沒吃完,就帶回來了,”聶染青故意問,“你要不要嚐嚐?”
  “今晚吃不下了,”習進南微微仰頭,懶散地靠在沙發上,把鑰匙往茶幾上一扔,睜眼看她,眸子倒是還算清明,“後天想去哪裏玩?”
  聶染青想了想:“不一定非要出去吧。那個再說,你先去洗澡吧,楚塵又拉著你去哪個聲色場所了?好大的煙酒味。”
  習進南眯著眼看了她良久,直看得聶染青頭皮發麻。他的嘴角忽然扯出一個弧度,似諷非諷,卻又很快隱去,接著便起身去了浴室。
  習進南離開時的那個眼神讓聶染青心裏生起微微的莫名的煩躁,猶如藏了萬千觸角。她看著茶幾上的小吃,很快失去了食欲,她想也不想,穿著睡衣,出去隨便找了個垃圾箱直接就把一堆小吃喂了進去。
  習進南在洗澡的時候聶染青正在跟姚蜜通電話。想不到姚蜜竟然也感冒了,而且也是因為吹風:“嗯,昨晚重溫了一遍朱莉婭·羅伯茨的《風月俏佳人》,看得太癡迷了,大半夜跑到街上走了大半圈,結果這裏治安太好了,居然沒有劫色的,反而接著感冒大神回來了。”
  那邊有著巨大的抽鼻子的聲音——姚蜜有鼻炎,每次感冒來襲,她都是鼻子最受傷,這次也不例外。聶染青都能想象到她抱著衛生紙像抱個元寶一樣的情景,咧嘴笑:“我看你是發癲了。”
  姚蜜在那邊翻白眼,打了一個噴嚏接著說:“我覺得衛生紙真是個好東西,便利而且隨傳隨到,既能擦鼻子又能擦屁股,你的爛攤子它全都能收拾,比男人好使多了。”
  聶染青被她的一番話弄得無語至極:“你就不能比喻得文雅一點兒?”
  “文雅能當飯吃啊。”
  “不能,可是不文雅能讓我吃不下飯。”
  “切,那你餓死好了。”姚蜜想起什麽來,說,“今天早上又有一個人來咱們學校投湖殉情了。”
  她們學校每年必有一至三例同類自殺事件發生,大一時候的聶染青還覺得新鮮又恐怖,覺得什麽死者為大,什麽不該自殺,現在聶染青都聽得麻木了,漫不經心地反應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哦。”
  “瞧你那口氣,不跟你浪費我電話費了,”姚蜜接著說,“告訴你,陸沛今天來學校了,一聽說你追著習進南的腳步去了外地,臉立馬就白了,我當時站他旁邊,看他那張本來像花生仁一樣的臉白得跟年糕似的我都覺得不忍心。”
  聶染青坐直了身子,停了停,諷刺她:“你見到哪個帥哥傷心都會不忍心。”
  “你也知道你讓陸沛傷心了啊?行了,你跟習進南小別勝新婚,我就不叨擾了,請你慢慢,慢慢地回到習某人的懷抱——”
  聶染青不等聽完,就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轉頭,習進南正站在浴室門口拿著毛巾擦拭頭發,他走過來,柔軟的床塌陷了一大塊。聶染青回歸高中時代,遙控器在手裏快轉出花來了,隨口說:“我們學校又有外校的人投湖自殺了。”
  她剛剛好歹還跟姚蜜說了兩個“哦”呢,結果習進南比她更省略,一個“嗯”懶懶地就算是聽見了。
  聶染青覺得他的態度很敷衍,她的話反而多起來:“你說難道我們學校陰氣太盛了還是怎麽,怎麽這麽多人千裏迢迢跑這兒來投湖?難不成他認為投湖離地獄更近些?”
  習進南總算肯說句長一點兒的話了,聲音卻是慢悠悠的:“聶染青,別把你那套研究課題的敬業精神搬出來研究死人,你研究不出什麽來。”
  “婦人多長舌嘛。”習進南今天晚上氣色不大好,脾氣好像也不是很好,聶染青不知道他為什麽心情不好,也不敢隨便再撩撥老虎的胡子,默默地看電視。
  時間還早,習進南躺了下來,聶染青卻不想這麽早就睡覺,一直堅持看電視,廣告的時候也裝作全神貫注。撥來撥去,各頻道都在播放軍事題材的電視劇,聶染青不敢興趣,再撥就是自娛自樂的娛樂節目,要不就是新聞或者少兒電影。她歎了口氣,隔著薄被戳戳身邊的人:“我要用你筆記本上網。”
  習進南一動不動,好像是沒聽見。
  聶染青正要自己去拿,一隻手卻伸了過來,捉住她的手腕直接把欲翻身的她拉回床上,另一隻手卻還不忘托著她的後背減緩她的受力程度,動作一氣嗬成,毫無拖泥帶水。
  聶染青被拽回被子裏,莫名地看著他。
  習進南關掉電視,又把遙控扔在一邊。他瞳孔極黑,泛著深潭的波光,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的背,張口想說話,卻終究沒有出聲。
  和習進南在一起,最大的特點就是你連咋呼的可能都沒有。習進南不說話,聶染青就也很詭異地不敢做聲,平日裏在姚蜜麵前的伶牙俐齒都不見。習進南過了半晌,才低低開口,聲音有些微沙啞:“去關燈。”
  他總算開口,聶染青心頭驀地一輕,也有力氣反駁了:“為什麽要我去?”
  習進南微微蹙了眉,翻身平躺著:“我累了。”
  聶染青無語,學著他也平躺,聲音嗡嗡的:“我也累了。”
  習進南撫著眉心,語調還是低低的:“我真的很累。”
  聶染青心頭一跳,剛想起身,又突然躺下。她這次打定主意,習進南說什麽她就要反著做什麽,為什麽她就一定要聽他的。聶染青躺下的時候還不忘小聲嘟囔:“為什麽你叫我去我就去?我就不去。”
  習進南卻輕笑了下,話裏帶出夜晚特有的呢喃:“乖了,去關燈。”
  聶染青聽了好像著了魔,真的起床去關燈,走到按鈕旁邊才反應過來,剛剛她還如鐵般的意誌就這麽被輕而易舉地摧毀了,轉頭再看習進南,他竟然還在明目張膽地笑!
  奴性啊!這就是奴性啊!聶染青磨牙,看著習進南明顯被愉悅的表情,對自己沒骨氣的行為深表不齒。
  聶染青不肯就這麽認輸,硬是在床頭亮了盞小燈,她挑釁地一揚下巴,嘴角微撇地看著習進南。習進南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著“你真幼稚”,然後翻身繼續睡。
  聶染青跪坐在床上,歪著頭想了想,推推他:“喂,你不是要送我禮物嗎?”
  “嗯。”
  “把你錢包拿來。”
  習進南回頭看了她一眼,一聲不吭地把錢包翻出來遞給她。
  聶染青低頭翻了翻裏麵,問:“哪張裏麵錢最多?”
  習進南悟出點兒什麽來了,手背在腦後答:“你手心的那張黑卡。”
  聶染青把卡抽出來,繼續問:“這裏麵全都是你自己的吧?”
  習進南點點頭。
  聶染青滿意地對著小燈照了照,習進南卻笑了起來:“不用照了,裏麵含金量還是很高的。”
  聶染青轉頭看他,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很有興致。聶染青腹誹,剛剛他明明還沉著臉色的,真該死的變臉比翻書還快。
  不過他心情好總比不好強,聶染青大著膽子提議:“你把這張卡作為生日禮物送我吧。”
  習進南很痛快地點頭,又補充:“就要一張卡?”
  聶染青也很痛快地點頭。
  “你如果要卡的話平時我就可以給你。”
  “可是平時的話我要得沒憑沒據,我心虛。”
  習進南哼笑了一聲:“你不要的話,這些東西還能有誰要。”
  聶染青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接著挑釁:“你媽媽啊。”
  “……”
  過了一會兒,聶染青又推著他:“我要密碼。”
  “我生日後六位每個數各自乘以二以後,取個位數……你還記得我生日麽?”
  聶染青沒好氣:“我當然記得,六一兒童節過後就是你生日。”
  習進南也是沒好氣:“要不是這樣估計你也記不住是吧。”
  “……習進南,你找茬兒啊?”

  15、
  聶染青生日那天,兩人以一起逛商場度過。
  其實聶染青真的很想一天就窩在酒店裏。習進南訂的客房服務周到,各種設備一應俱全,聶染青往長長的沙發上一斜就再也不想起來。而且外麵陽光好得過分,稱得上毒辣,並不怎麽適合逛街。可是想想那天晚上她一說哪兒都不用去時,習進南那似笑非笑的嘴角,聶染青心裏就如同秋風刮過的狗尾巴草,甩著一把草穗子,毛毛的。
  所以當今日早晨,習進南著裝完畢,衣冠楚楚地坐在沙發上說要陪她出去逛街的時候,聶染青在那麽一瞬的驚訝之後,還是很快就答應了下來。
  不過迄今為止,她跟習進南一起出去逛商場的次數還為零。其實兩人還有很多的零次尚未打破,比如沒有一起看過電影,沒有一起出去散過步,沒有一起在咖啡店裏消磨過時間,總之戀人間的甜蜜他倆基本都沒有一起享受過。對於這些零次聶染青並沒有表示很遺憾,習進南也沒有表示很喜歡。的確,想象一下她和習進南一起在咖啡廳裏,他坐在她的對麵輕輕攪弄著咖啡的畫麵,怎麽想就怎麽覺得不和諧。
  倒是姚蜜曾經搖頭晃腦唉聲歎氣地說,你倆從陌生人直接躍進到結婚,打了激素的豬都不如你們速度快。小心你們到時候就跟不小心撥倒的多米諾排骨一樣,嘩啦啦全倒了。
  聶染青當時舀出一勺剛剛端來的冰淇淋,笑眯眯地問她,你要不要嚐嚐?
  聶染青討厭各種裝飾,夏天不肯打陽傘,冬天不肯披圍巾,更毋論項鏈或者耳墜。全身上下除了無名指上那枚貴得咋舌卻並不張揚的戒指,別的地方都樸素得不能再樸素。
  新婚伊始的時候,習進南倒是曾提議去買些珠寶,聶染青卻說:“我就是不喜歡珠寶首飾,我就是喜歡素麵朝天。等等,你該不會是嫌我這麽出去很掉價,弄得你沒麵子吧?”
  她本以為這話已經夠狠,絕對能把習進南給頂回去,誰知道他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一臉的閑適:“反正掉價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麽好在乎的。”
  “……”聶染青咬牙,跟習進南說話,果然不能自嘲。
  想想她和聶染兮都還沒結婚的時候,聶染兮臥室裏的那個化妝盒裏,發圈都有24種顏色,打開她的衣櫃,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衣服被細心分好,每件衣服還都有特定的鞋子和香水匹配。聶染青當時是破罐子破摔,既然她怎麽修飾都比不上她,那就還原本色好了。
  等到上了大學,與聶染兮不在一個學校,想不到這種心態也沒改過來。那時她盡情揮霍著自己的青春,直到成為研究生,在被愛臭美的姚蜜苦口婆心勸了多少次以後,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女人,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
  不過那個時候,她很欣慰的是,她心中眼中在乎的那個人並不計較她打扮還是不打扮。他會說,那是你的自由,天天化妝也很累。
  商場裏很清涼,導購小姐的微笑很甜美,架子上的衣服也很賞心悅目,聶染青卻是興致缺缺。她本來看中了一件衣服,想試穿一下,結果回頭一看習進南不置可否的表情,興奮勁兒立馬消失。這種狀況發生了兩三次後,聶染青的脾氣很快被磨光。
  還不如和姚蜜一起逛街,好歹還能給個意見。聶染青訕訕地把衣服放回去的時候想。
  她轉身欲離開,習進南在身後問:“不試一下?”
  “不喜歡。”聶染青留給他一個背影。
  他笑了一下,重新走回去,隨意卻優雅,修長的手指在一溜衣服上拂過,很快點中一件裙子,說:“去試試看。”
  導購小姐立刻幫忙拿合適的尺碼。聶染青兩根手指提著它,眉頭蹙得像是擰幹的毛巾:“這衣服不好看,我不想穿,更不打算買。”
  這件衣服很簡潔,隻是由一塊布裁成,沒有一點裝飾,款式也很平常,聶染青皺著眉,不肯去換。
  習進南單手支著下巴說:“今天你生日,自然是我給你買。”
  聶染青強調重點:“我不想穿。”
  “你買了不穿的衣服多了。”
  “……”聶染青無可奈何,隻聽到旁邊導購小姐微笑著說:“小姐,這件衣服是我們的最新款,全國也找不出第二件來的。現在是夏天,簡潔會顯得清涼,而且雖然它看起來式樣很簡單,但是穿上會很襯身材,您要不先穿上試試?”
  其實這些話如果讓姚蜜來說,就是你換個衣服又不會掉塊肉,矯情什麽。
  聶染青無奈,雖然她自認沒什麽身材好襯,此刻也隻好提著裙子去換。
  聶染青老大不情願地出來,一抬頭,導購小姐在輕輕鼓掌:“小姐您穿起來真的很漂亮。”
  聶染青不信,找了鏡子來照,卻不得不承認,的確是缺點覆蓋,優點全顯。亮色的裙子顯得人很精神,映出纖細的腰身,白皙的皮膚。
  習進南走到她身後,幫她撥了撥頭發,看看鏡子裏的人,嘴角微微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斜睨他:“你這是變相誇你自己呢?”
  習進南不跟她計較:“怎麽會,我這絕對是在誇你。”
  導購小姐適時地插進話來:“先生的眼光確實很好,這件衣服穿在您的女友身上顯得落落大方,很符合她的氣質。這麽適合的衣服錯過了可就太遺憾了,不是嗎?”
  “嗯,等下包起來吧。不過,”習進南輕輕摟了下聶染青的肩膀,粲然一笑,聲音低沉醇厚,如同上好的酒釀,“我們是夫妻。”
  導購小姐一愣,立刻微笑改口,語調愈發溫柔,溫柔到讓聶染青自慚形穢:“很少有老公肯陪妻子逛街的,很難得。您和您的太太站在一起很般配,也很相愛。”
  習進南清淺地笑:“謝謝。請問在哪裏刷卡?”
  導購小姐眉開眼笑地去簽單子,聶染青拽住他的袖子:“喂,我還沒說我要呢。”
  “你穿了很好看,而且我剛剛說了是我買。”
  “這麽昂貴的衣服,你買了讓我什麽時候穿?它又不適合去宴會。”
  “平時穿就可以了。”
  “這麽昂貴的衣服要配很貴的鞋子和珠寶什麽的,我沒有。”
  “一會兒去買。”
  “……”聶染青無語了,“習進南,你是不是小時候很羨慕人家女孩子能給娃娃換各種衣服啊?現在有個老婆,總算可以滿足你小時候的願望了?要真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去領養個孩子,享受一下給孩子換衣服的真正樂趣。”
  習進南若有所思地看著她,語調依舊是慢悠悠的:“你生一個不更好?”
  聶染青被噎住,迅速轉身:“我去換衣服。”
  兩人離開後,習進南真的拖著她去了鞋店,一雙雙鞋子換下來,麵對導購小姐殷勤又溫暖的笑顏,聶染青忽然發脾氣,問哪雙都說不喜歡。她怒氣衝衝地看著習進南,習進南淡淡地看著她,兩人都不說話,隻有旁邊的導購小姐在不知所措地微笑。
  習進南指著拐彎處的一雙鞋子,對導購小姐說:“再試穿一下那一雙。”
  導購小姐應聲去取,習進南在聶染青旁邊坐下來:“怎麽了?”
  聶染青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煩躁,隻覺得這情景隱隱的很熟悉,熟悉到有點兒恐慌。商場裏明明很清涼,她卻覺得很熱,理由就這麽脫口而出:“天氣太熱了。”
  說完才覺得這借口蹩腳得可以,聶染青低下頭,隻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習進南從導購小姐手裏接過鞋子,聶染青還是不肯再試,他默不作聲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幫你穿?”
  聶染青揚著下巴看著他,擺明是不信他會真這麽做。習進南狹長的眼睛微微一眯,卻已經從沙發上下來,一條腿屈膝半跪在地上,一隻手托著她的小腿,欲把她的鞋子脫下來。
  聶染青瞪大眼,呐呐地簡直不知要說什麽才好,直到他的手指輕輕掠過她的鞋帶,她才反應過來,立刻奪回主動權,迅速取了他手裏的鞋子換上。
  習進南坐回原處,看著聶染青站起來走了幾步,才問:“看著有點緊,換一雙?”
  聶染青被他剛剛的動作嚇得不輕,再也不敢多折騰,忙擺手:“這雙挺好的,就這雙吧。”
  習進南“嗯”了一聲,示意導購小姐打包。
  等到後來,習進南和聶染青再去珠寶店和手包店,他指哪一款聶染青都說好,乖巧得就像是初入婆家的小媳婦。
  習進南說:“全買?”
  聶染青說:“反正是你刷卡,我隨便。”
  聶染青看著笑得有些僵硬的櫃台小姐,突然覺得很解氣。
  後來回到車上,聶染青看著後座上一堆的袋子和盒子,實在是忍不住:“習進南,你買這麽多東西幹嘛?”
  “我喜歡。”
  “……”他的話今天超乎尋常地簡潔??坪躋壞愣?膊幌攵嗨怠5?悄羧廄囁醋潘?牟嗔常?炙坪醪⒉皇嗆芤跤簦?淙灰裁槐硐殖鍪裁春眯酥攏?孟裰皇竊謐ㄐ目?怠?
  聶染青耐心也告罄,默默倚著靠背不再說話。
  她回想這一天,很覺得憤憤不平,明明是她的生日,怎麽全都在習進南的決定之下?習進南說要去逛街她就去逛,習進南說要買衣服鞋子珠寶手包她就乖乖地去試。
  她幾時有這麽聽話過?

  16、
  聶染青今天累得不輕,吃完晚飯回到房間後覺得每根骨頭都在放肆叫囂。習進南進了門就例行去洗澡,她蹬掉鞋子,趴在床上怎麽也想不懂習進南今天高深莫測的態度。今天習進南那似笑非笑的態度讓她話比往日少了一半,結果習進南的話比往日少了一多半。習進南一般不會因為工作上有問題而把脾氣帶回家,回想這幾日,好像也沒見到什麽可疑的能讓他火大的人,她自己好像也沒惹到他吧,那他到底怎麽了。難不成是她特地飛過來,真的打攪了他和某位或者某幾位美女的好夢?
  或者難道說,男性也有更年期?但是就算有,他這年紀也還沒到吧。
  這幾種可能比較起來,聶染青自己都不確定哪種可能性更大一點,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恨恨自言自語了聲:“莫名其妙!”抓了抓頭發就直接去了浴室。
  拿別人的事鬱悶自己的結果就是,聶染青連衣服都忘記拿了進來。
  雖然說睡衣就放在浴室對麵的房間,但是她總不能□地出去拿吧?聶染青透過蒸騰繚繞的霧氣看了看架子上的浴巾,皺皺鼻子,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穿上。
  浴巾比較短,比聶染青的任何一件裙子都短了不少。如果保持上麵不走光,下麵就得在膝蓋以上十多公分,聶染青看著鏡子,心中隻祈禱等會兒千萬 別讓習進南看到就好。她整理了一番,直到在心中整理出幾分安全感,才捋了捋頭發走了出去。
  不過她今天實在是黴星高照,聶染青剛剛走出浴室,就和習進南打了照麵。
  習進南穿著青色的睡衣,正在整理腰間的帶子,見到浴室門打開,反射性地停了下來。柔和的燈光打在兩人身上,一切都好像有些模糊。
  聶染青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些窘,雖然說兩個人都已經“袒裎相見”了不知多少次,但是那是不清醒的情況下,如今聶染青就怕他會看到她這副模樣,結果還偏偏真就被他看到了。
  聶染青有點認命地望著天花板,心想,下次去逛街的時候說什麽也要請尊菩薩回來,好煙好酒地供著,打通一下關係,至少別再找她的麻煩。
  她怕他看到她這副模樣,但是聶染青更怕他看到她這個樣子後沒有表情的模樣。
  事實就是,她今晚的確怕什麽來什麽。習進南手上的動作未停,很是稀鬆平常地看了她一眼,依舊是淡淡的模樣,眸子如墨一般暗沉。
  他連話都不說,聶染青也沒什麽好說的。她的頭發還很濕,肩膀上因為發梢時不時滴下的水,有些微涼涼的感覺。聶染青心底閃過一絲失望,雖然很微細,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她不再看他,抬腿欲走。
  忽然一股力量自斜後方傳來,拉著她直直倒向溫暖的懷抱。習進南一把抱起她,大步走向臥室,聶染青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立刻抓住他的前襟,再回神的時候,他們已經一起倒在床上,習進南鬆鬆地壓住她,一隻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隻手的食指則一遍遍細細描著她的眉毛。
  他低頭吻住她,聶染青邊掙紮著說話邊推他:“你,你剛剛明明還麵無表情地弄著帶子。”
  他低低一笑,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手已經開始遊移,輕而易舉就把浴巾剝落:“帶子打了死結,當然要解開。”
  “你今天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聶染青使勁翻了一個白眼:“我要是知道你哪裏不對勁就不說你不對勁了,反正一整天都不對勁。”
  他笑,清爽的氣息包圍著她,聶染青聽到他含糊不清地說:“我現在很對勁。”
  聶染青無語,渾身已經被他弄得癱軟,無力抗拒。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相處倒是很和諧。那晚的第二天清晨,聶染青一邊輕輕揉著腰,一邊看著正在換衣服的習進南,一邊在心裏恨恨腹誹,要是她真擁有一位仙女,第一個願望就是讓自己速速變成男的。
  臨回T市的前一天晚上,聶染青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問拎著紅酒來這邊串門的楚塵:“你說,男人為什麽會花心?”
  楚塵整整衣袖,慢條斯理地品著剛剛打開的紅酒,說:“這麽深奧的問題不適合你來思考。”
  聶染青氣噎,狠狠瞪他一眼:“說到底還是跑不了兩個字,好色。”
  “別總是說男人怎樣怎樣,其實男女都一樣。你敢說你天天對著習進南看,你就沒好色過?”
  習進南本來輕輕啜了口酒,這下被嗆得猛咳。
  聶染青臉色一紅,聲音變大:“楚塵,你這種人最好孤獨終老,一輩子也別娶妻!娶的話最好娶個母夜叉,天天整死你!”
  楚塵涼涼地看著她:“就像你這樣?”
  聶染青再次怒了,剛剛提起氣,忽然覺得很不值得,又慢慢地呼出來,漫不經心地微笑:“楚塵,酒過三巡,禍從口出。紅酒雖好,可不要貪杯哦。”
  聶染青笑得實在是太虛偽,笑得楚塵脊背發涼,笑得楚塵開始亂找替罪羊:“又不是我不讓你喝酒,你找人也得找習進南啊,要是想喝的話,你跟習進南撒撒嬌,保證你說?裁此?鷯κ裁礎!?
  聶染青嘴角抽了一下,剛想說話,就聽到習進南清清涼涼地開口:“不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
  楚塵點點頭表示讚同:“說得沒錯。”
  習進南微笑:“我指的這種人是你。”
  “……”
  聶染青回來後,去姚蜜那邊取資料。姚蜜穿著一件粉紅色米奇的睡衣給聶染青開門,聶染青不禁調侃她:“都十點了,才睡醒啊。”
  “沒辦法,這就是單身的好處。”姚蜜轉身,送給她一個米奇和米妮親吻的背影,徑自往沙發那邊走。
  姚蜜對習進南的事一向都是能挖多深就挖多深,堪比職業狗仔隊。她剛張嘴,聶染青就有預見性地把一顆葡萄塞了進去,笑嘻嘻地說:“好吃吧?”
  姚蜜咽下去,手指挑起聶染青的下巴,頗輕佻地問:“小樣兒,你那天大晚上的飛過去,習進南不樂壞了?”
  聶染青想想她飛過去那晚習進南的態度,收回自己的下巴打著哈哈:“還行吧,反正沒發現什麽不高興的。”
  “一箭雙雕,聶染青,你變聰明了嘛。”
  “什麽?”
  “別告訴我你去看習進南是因為想他了,我要是信你想他還不如去信豬會爬樹。要是說你因為躲陸沛的演講需要一個理由我還信一點兒。但是我就搞不懂你不去就不去吧,你不去陸沛能把你怎麽著,一定用得著逃跑嗎?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招確實不錯,新歡得到安撫,舊愛心傷欲絕,唉……聶染青,我原來怎麽沒發現你情商有這麽高呢。”
  聶染青使勁擰著姚蜜的嘴:“請問您的嘴巴還能再毒點兒嗎?”
  姚蜜口齒不清地說:“就算你沒這麽想,你內心深處也是這麽想的。否則你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去找習進南?”
  聶染青收回手,幽幽地看著她:“姚蜜,你真討厭。”
  姚蜜送給她一個“我就知道我又戳中你痛處了”的表情,懶懶地說:“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啊。”
  聶染青從姚蜜家出來後,給聶父打電話:“爸爸,進南出差帶回來一些特產,下月初我們回家給您帶回去。”
  聶父說:“下月初正好是你陰曆生日吧,你到時候回來,我和你媽給你們過個生日。”
  聶染青想了想:“唔……很久都沒在家過過生日了。”
  聶父笑:“到時候爸爸給你做好吃的。”
  聶染青笑著點頭:“好。”
  收了電話後,聶染青的笑容也慢慢地收了起來。回家她並不排斥,排斥的是一旦回家過生日,她和聶染兮那天必定又會見麵。
  她和聶染兮的冷戰已不是一天兩天,冰凍三尺也不如她們的關係寒得徹底。從小到大,聶母一直是偏向聶染兮多一些,而聶父則稍稍偏向她。
  對於聶染兮,聶染青嫉妒又怨恨,這兩種感情像雜草一樣在她心裏瘋長,像毒刺一樣深深紮進骨血,但是她更多的卻是無奈。聶染青討厭處處都被人和聶染兮比,有這麽一個姐姐,她一點兒也不覺得驕傲。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聶染兮的確比她會做人,從小就懂事,自己的和別人的事都能處理得井井有條,一個笑容就可以讓別人的怒氣消弭,一句話就能讓全班男生服服帖帖,愛笑的美女運氣總是不太差,而懂事的聶染兮無疑又是美女裏的佼佼者。
  說到底,還是她心眼小,如果聶染青胸懷夠寬廣,大概也不會去奢求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如容貌,比如寵愛,比如陸沛。
  大人們第一次見到別人的孩子時,大抵第一句都會說,這孩子的嘴巴可真像她爸爸啊,或者是這孩子笑起來就跟她媽媽一個模樣。而聶染青和聶染兮一起亮相時,別人的話總是不外乎兩句:這姐姐可真漂亮啊,把她爸爸媽媽的優點都集全了,妹妹可真安靜。你們家真好,有兩個貼心小棉襖。大的俊,小的靜。
  開始的時候她還滿心期待別人能誇她除了安靜以外別的詞,不過到後來,聶染青總算明白,她的那個“安靜”與“活潑”相對,如果大人們找不到別的詞還形容,就會在這兩個詞裏麵挑選一個。
  換句話說,她在大人眼裏並不討喜。
  認識到這點後,聶染青連計較都覺得蒼白。

  17、
  聶染青在生日的前一天回到聶家。她跟母親在客廳裏說著話,聽到外麵有車子駛來的聲響。
  她跟隨聶母一起站在門口,看到車子緩緩駛過來,聶染兮落下車窗衝著這邊笑著招手,她探出頭來,頭發在腦後挽成一個髻,脖子上從來不會缺少項鏈的環繞,就像她整個人永遠不會缺少關注一樣。
  聶染兮展現給人的一直是得體的儀範,她連下車都讓聶染青覺得慚愧。兩腳踩著高跟鞋輕輕地落地,聶染兮稍稍整理了裙子才從車子裏出來,一襲白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
  聶染兮自小就喜歡白色,白色的紗巾,白色的裙子,白色的鞋子,白色的書包。她那雙如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珠隻要一轉,別人就不得不為她暗暗叫好。在聶染青的眼裏,聶染兮從來都是隻要她想,她就可以得到。
  聶染兮走過來,陸沛在她後麵落了車鎖。她上前挽住母親的手臂,眼睛還是彎起來,話依舊是柔柔的:“媽,外麵太熱了,我們快進去吧。”
  聶染青轉身,陸沛也恰好走到她身旁。兩人離得太近,他的襯衫隻有一尺之遙。聶染青突然覺得心髒“突突”地跳,額頭上也沁出一層薄薄的汗,不敢多說話,立刻加快腳步趕上去。
  回到客廳的時候,習進南正隨著聶父下樓。他見到她??反蠛溝難?遊⑽⒉鏌歟?統鮃豢槭峙戀莞???實潰骸霸趺湊餉慈齲俊?
  聶染青接過來胡亂擦了一把,沒回答反而問:“你怎麽在上麵待了這麽久?”
  習進南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帶著少許幸災樂禍:“書房比外麵涼快。”
  “……”聶染青咬牙,“你不是一向很耐熱嘛,夏天都很少出汗。還找涼快的地方,真嬌氣。”
  他挑挑眉,似笑非笑:“誰說不出汗就是耐熱了?難道說出汗就一定是因為熱了?”
  “……”聶染青轉身找了位子坐下,懶得跟他打繞。
  所有人都坐在客廳,聶染兮和陸沛並排坐在一張獨立的沙發上,聶染青和習進南挨著坐,聶母和聶父挨著聶染青他們坐下。聶染青捧著杯子努力地裝作看電視,背緊緊靠著沙發一聲不吭。
  可惜這種狀況下不說話是不可能的。聶染青聽到母親對她說:“夏天都來了,你怎麽反而越來越白了?比上次回來還要白一些。是不是最近一直窩在家裏也不出去?年輕的時候應該多鍛煉,總在家裏窩著怎麽行,老了就會吃到苦頭。”
  聶染青乖巧地點頭,小心翼翼地組織措辭:“媽,您放一百個心吧,我前段時間例行體檢,各項指標都很標準。最近隻是美白霜擦多了,夏天防護措施做得太足了。”
  其實事實還真就像聶母說得那樣,她最近都沒怎麽出去。聶染青措辭的時候很心虛,生怕習進南會給她拆台。撒謊還有證人在一邊看著,這種滋味不怎麽好受。她捧起杯子想喝水,忽然聽到聶染兮說:“媽,我前兩天買了幾件小玩意兒,覺得染青戴著比我合適。染青,要不你上去試試?”
  聶染青手一頓,慢慢喝下一口水,抬起臉,和她一樣的笑意盈盈:“好啊。”
  “染兮,”陸沛忽然開口,聶染青轉頭看他,他卻又一臉的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最後隻是說道:“沒事,上去吧,好好聊。”
  聶染青看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和聶染兮一起上樓。
  能說什麽呢?這種情況下什麽都說不出來。
  聶染兮口中的小玩意兒,隻是體積小而已,如果用去換真正的小玩意兒,大概把一家店鋪買下來都綽綽有餘。聶染青坐在床邊,看著她從精巧的袋子裏倒出來的,滾落在床單上的各種寶石,透明的,深紅的,深藍的,澄黃的,一枚枚都閃著耀眼的光。聶染青托著下巴,笑得有點諷刺:“聶染兮,這麽貴重的‘小玩意兒’,你還是留給自己用吧。我並不是很缺,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歡。”
  聶染兮笑起來總是很好看,此刻也是賞心悅目,說話很慢但是也很穩:“再貴重也隻是石頭而已,而且這些都還沒有打磨,這麽多種寶石總有你喜歡的,隨便挑幾件吧。你回去後想弄成什麽樣兒就可以弄成什麽樣兒,串成串或者扔進垃圾箱都隨你的便。”
  聶染青冷冷地笑:“聶染兮,別做出一副恩賜的表情,很醜很難看。我從小到大什麽時候接受過你的東西?這麽多寶石擺在我麵前,你是想跟我炫耀你很會挑珠寶呢還是想暗示你最近過得很好?”
  “這話真難聽,”聶染兮依舊是笑吟吟的,“我過得很好對你來說不也是一種炫耀?”
  聶染青急吸一口氣,緊緊攥住手,勉強忍住想扇上去的欲望。時隔三年,聶染兮更加沉穩老練,她依舊不是她的對手:“聶染兮,別以為你真的贏了一切。三年前我的確是輸得一塌糊塗,可是你也沒有贏。你信不信,隻要我願意,隻要我想,我就能把陸沛從你身邊完完全全奪走?”
  “聶染青,我敢說,你連掐死我的心都有。”聶染兮笑得愈發柔和,“我信不信有什麽關係,你奪走陸沛還要再幹什麽?你和習進南離婚再和陸沛結婚嗎?你不覺得笑話陸家還會覺得笑話。你覺得他們會允許陸沛先娶了姐姐再娶了妹妹嗎?
  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三年前的確是因為我,陸沛才會和你分手,也是我,逼著他和我結婚。我日思夜想,希望陸沛能離開你,想不到老天都在幫我。嗬,你能想象我當時一動不動地看著陸沛左右兩難,走來走去的樣子嗎?我當時在押寶,我把我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了陸沛的身上,結果就是,我終於達到了目標,陸沛和你分手了。
  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聽了大概會又高興又遺憾。在英國的時候,有次我半夜起床去喝水,聽到陸沛迷迷糊糊地叫你的名字,我當時就在想,我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我既沒有得到陸沛,也沒有得到我那好妹妹的敬愛。可是,如果你讓我當時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你和陸沛結婚,我也不會甘心。我沒有得到,可是你也沒有得到不是嗎?”
  聶染青冷冷地看著她,心裏越來越涼:“你瘋了。”
  她們相隔五米遠,聶染兮笑了笑繼續說:“你看著我的眼神在冒火啊,你肯定想把我碎屍萬段。聶染青,你從小就不知道掩飾,你吃虧也算你自找。你以為有了陸沛就能把握住全部,你當真以為什麽所謂的愛情可以抵擋一切?你以為陸沛真就肯為你放棄父母放棄前途?別傻乎乎地認為任性就是可愛,也別認為你一哭別人就非得哄著你。我告訴你,就算陸沛娶了你,也會跟你離婚。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你在生氣麽?”
  聶染青的胸脯劇烈起伏,瞥見床上大大小小閃耀著的珠寶,忽然覺得刺眼,一時氣極,忽然把所有的寶石往地上狠狠一推。
  寶石落在木質的地板上,沉悶的聲音裏夾雜著珠寶相互碰撞時清脆的滴答聲,一聲一聲全部敲進聶染青的心裏,她狠狠盯著聶染兮,指著門口,語氣冰得徹底:“你給我出去。”
  聶染兮看著她,反而是一聲不吭地走到陽台邊,撥弄了一下含羞草的葉子,看著它慢慢地垂下去,嗓音依舊很柔和,話卻毫不留情:“聶染青,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你生氣的時候還是很可愛的,臉蛋兒紅得就像個蘋果,整個人張牙舞爪很像一隻小豹子。我從小到大隻羨慕你這一點。噢對,剛剛忘記說了,其實你的弱點還有一個,你衝動得就像個小孩子,一點兒耐心都沒有。我說這麽多,無非就是想告訴你,三年前,你覺得你就快贏了,可是你還是輸了。三年後,你一點變化都沒有,你以為你真堅強了麽?可是我隻不過是一番話,你就這麽受不住。你在本該堅強的地方軟弱得像一隻螞蟻,你在不該逞強的地方呢,又倔強得像頭驢。聶染青,我還告訴你,毀掉你的從來不是別人,隻有你自己。”
  “夠了!”聶染青閉閉眼,現實比想象中來得迅猛來得急切,她手腳冰涼,覺得有點支撐不住。她從小到大都沒聽過這麽直白的狠話,她也從來沒有見過聶染兮這幅模樣。聶染兮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全都是折磨。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力氣,聶染青扶著牆壁大口喘氣,覺得呼吸急促,她看著聶染兮窈窕的身影,眼前越來越模糊,忽然急促地閃過一道白光,接著身子就軟軟倒了下去。
  再醒來已是夕陽時分。屋內並沒有開燈,聶染青有些迷茫地睜眼,微微偏頭,隻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窗邊。
  昏黃的陽光染了整個房間。聶染青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慢慢發酵。她微微震動喉嚨,發音有些粗啞:“習進南?”
  他立刻轉過頭,朦朧中似乎微微皺了眉:“醒了?”
  他快步走過來,順手開了燈,摸了摸她的臉,麵容有所緩和:“餓了麽?一天就隻有早上吃了那麽點兒東西。有沒有覺得什麽不舒服?”
  聶染青搖搖頭,看了看牆壁上掛著的表,問:“我睡了這麽久?”
  “是。”他輕舒了一口氣,換了淡淡的笑意,“爸爸今晚特地下廚做飯,說是給你壓驚。”
  “是麽?”聶染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暈倒……”話到嘴邊又咽回去,“我暈倒有沒有嚇到爸爸?”
  “沒有,數爸爸最沉著了。”
  聶染青歪著頭咧嘴笑了一下:“比你還沉著?我從小到大隻有大學軍訓的時候暈倒過,我爸爸知道了後隻對我說了三個字,沒出息。”
  習進南伸出手,握住她的,還是淡淡地微笑:“是挺沒出息的。”
  兩人一時都沒有再說話。誰都沒有提起她剛剛為什麽會暈倒,誰也沒提起剛剛發生了什麽,聶染青看著他握住自己的手,手指修長有力,飽滿圓潤的指甲是健康的顏色,雖然微微帶了涼意,此刻卻奇異地能給人安定的力量。他沉默,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終於開口:“起床吧,去吃晚飯。”

  18、
  聶染青和習進南一起下樓的時候,聶父和聶母正要在餐桌前坐下。聶父看到她,笑眯眯地衝她招手:“過來坐爸爸這邊。”
  聶母看了看她,說:“睡了一下午,怎麽看起來精神還是不大好。”
  聶染青摸了摸自己的臉,勉強笑了一下走過去。
  聶母接著說:“不想笑就不用笑,委屈自己算什麽。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姐姐這次做得有點過火,我和你爸剛剛說她了。今天下午陸沛的同學聽說他回來了,給他辦了場接風宴,剛剛他們倆一起過去了,今天晚上就咱四個吃飯。”
  聶染青隻好收回笑容,“噢”了一聲坐下。
  聶父歎了口氣,夾起一塊牛肉放到她的盤子裏:“你和染兮從小就懂事,怎麽現在長大了,反而都鑽起牛角尖來了。”
  聶染青拿起筷子說:“爸爸,姐姐的確從小就很懂事,我就算了吧。”
  聶父笑著說:“給你戴高帽還不樂意接著。不說了,快吃飯吧。”
  聶染青吃完晚飯後早早地就回了臥室趴著。她心裏有點後悔為什麽要提前一天回來,每次和聶染兮一起回家都沒什麽好事發生,這次更慘,竟然會暈倒。聶染青怕路上暈車,所以來之前的早飯吃得很少,中午跟聶染兮一起上樓的時候胃就隱隱作痛,再加上聶染兮的一番“體己話”,肉 體和精神上的雙重刺激,讓她今天終於很沒出息地失去了知覺。
  下午睡得太久,現在怎麽也睡不著,她隻能在被子裏不停地換著姿勢。習進南和父親好像總是有著說不完的話,她剛剛回臥室的時候還看到他倆坐在書房裏,習進南正專心致誌地品著爸爸泡的碧螺春。
  其實聶染青心裏倒是因為習進南沒回臥室而悄悄舒了口氣。屋內沒有開燈,她現在寧願一個人在黑暗裏待著。她想著今天中午聶染兮的話,覺得心裏像是被棉花堵了個嚴實,憋悶得難受。她睜著眼,眼角有一滴淚不自覺地滾下來,落在枕頭上,濡濕了很小的一片。聶染青覺得喉嚨抖得厲害,拚命把呼吸放緩慢,咬著嘴唇不敢大聲哭出來。
  她已經很久沒掉過眼淚了。此刻卻真希望大哭一場,把什麽都忘了最好了。
  三年前的事對於她來說,無異於一場夢魘。真該感謝聶染兮,讓她再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疼。
  現在想想,聶染兮真該去應聘談判專家,話題選得讓人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她可?媸俏緩媒憬悖?緔鬆羈潭聰っ妹玫耐唇牛?渚浯林幸?Α=裉炷羧舉獾男θ菝姥薜鎂拖袷鞘⒖?拿倒澹?道鐧拇倘匆桓霾皇5睾鶯菰??苑降男睦铩T?缺豢桃庋謔蔚氖鹵凰?暉耆??┞對誑掌?錚?廖薇A艫羋凍鏨形從?蝦玫娜崮邸Rγ鬯檔幕巴??皇槍?盼弊暗牧家??羧舉獾幕叭詞腔跽婕氹檔呐???
  聶染青歎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麽大了還哭比暈倒還沒出息。她趴得太久,正想翻個身,忽然聽見門開的聲音。她立刻停住動作,屋內很黑,習進南沒有開燈,隻是摸索著找準了位置,動作很輕地躺了下來。
  她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是因為側著身子,呼吸有些不暢,聶染青到最後還是沒忍住,發出了很大的抽泣聲。
  習進南頓了頓,接著他靠過來,把她攬在懷裏,動作很輕柔,像是攬著一個至寶。
  他伸出手指想擦幹她的眼淚。聶染青有些尷尬,她還沒有在他麵前哭過。她努力偏頭,誰知眼淚反而掉得更凶。父母的房間離得不遠,聶染青不敢大聲哭泣,可是後來實在忍不住,她的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聶染青又急又惱,一口咬住了麵前習進南的睡衣。她咬得很緊,睡衣一下子被扯得皺起來。
  習進南輕輕地問:“怎麽哭了?”
  他的聲音清涼又柔和,很能撫靜人心。聶染青搖頭,默不作聲。
  他停了停,說:“覺得今天中午很難受?”
  聶染青努力不讓他發現自己哭得更加厲害。
  習進南輕輕歎了口氣,坐起來,和聶染青一起。他打開床邊的燈,接著把她摟得更緊了一點,一邊輕輕搖晃一邊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撫一個受了驚嚇的嬰兒:“不哭了啊,再哭明天眼睛就腫了呢。”
  他低喃著未名的話,聶染青漸漸平靜下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鬆開一直咬住的衣襟,上麵已經暈濕了一片,也不知是淚水還是什麽。聶染青有些赧顏:“髒了。”
  習進南低頭一看,笑了一下:“沒有關係,你拿去洗就好。”
  “……”聶染青又哭又笑,“你就不能說你去洗麽?為什麽一定得男主外女主內啊。”
  習進南想了想,說:“我好像不但主外,也主內吧。我給你做過飯,我還幫你買過水果。”
  聶染青使勁掐他:“做飯還算能耐了?”
  他的聲音微微揚起:“哦?那你做飯連能耐都不算了?原來如此啊。”
  他的眉眼帶著溫暖的笑意,和平時略顯清冷的麵容很是不同。聶染青看著他有點怔忡,直到看得習進南笑出來,捏了捏她的臉頰,順帶把幾滴掛著的淚珠抹幹淨:“怎麽這麽看我?”
  她猶豫了一下,垂下頭看著他睡衣上細長的帶子,啟聲問:“我一直想不通,你當時看上我哪點了,怎麽就這麽跟我結婚了呢?”
  習進南一怔,笑著說:“我不知道。那你看上我哪一點了?”
  聶染青鸚鵡學舌回答他,“那我也不知道。”想了想,接著說,“你長得再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他歪著頭想著辯駁的話:“但是賣相好能帶來經濟附加值。”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戳戳他的胳膊:“自戀吧你就。”
  他依舊帶著淺淡的笑意,湊過來輕輕吻了下她的唇角,順手關了燈,說:“睡覺吧,很晚了。”
  聶染青不得不說,習進南在家的表現有模有樣,好到無可挑剔。她第二天半夢半醒間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些迷糊地睜眼,看到正在穿衣的習進南。他回頭也注意到她,笑了一下,伸出手把她本就淩亂的頭發揉得更亂,說:“再睡一會兒吧。”
  聶染青重新閉上眼說:“祝習先生走好。”
  習進南笑:“嗯,謝謝。也祝習太太睡好。”
  但是聶染青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在床上待了一會兒就起床。洗漱完畢去開門的時候,卻沒想到碰到了陸沛。
  聶染青看著陸沛走過來,身形一頓便想回到臥室,卻被他叫住。聶染青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了下來。
  兩人站在門口,情況有些尷尬。聶染青比他矮,此刻站在一起覺得氣勢都嫌低。陸沛不說話,她又痛恨拖延,索性直截了當地問:“你有什麽事?”
  陸沛眉頭緊蹙,好像她自再見到他,他的眉頭一直不曾舒展。他的臉色也不大好,似乎很疲憊:“染青,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她心中一緊,問:“談什麽?”
  “談談過去發生的一些事,還有以後會怎麽辦。”
  “以後你會怎麽辦?”
  他眉頭蹙得更深,深色的衣衫襯得人臉色更加蒼白,最後他緩了緩呼吸,像是下定了決心:“我會和染兮離婚,在兩個月內。”
  聶染青愣了好半晌才回神,自嘲地笑了一聲,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她想了想,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接著他的話題順下去:“是麽?”
  他的回答很堅定:“是。”
  “然後呢?你和聶染兮離婚以後還要怎麽辦?”
  陸沛深深地看著她,像是一直能望進人的心裏:“我不知道,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和習進南,你和習進南在一起,你過得好不好?”
  聶染青回答得很快:“最起碼,我過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她的回答在陸沛的預料之內,但還是讓他心底發澀,過了好半晌他才說:“昨天染兮說的話可能有些偏激,我雖然不知道她說了什麽,但是大致我也能猜出來。我希望你能忘記,不要全信。”
  聶染青的嘴角浮起嘲諷的笑:“你說要我忘記我就能忘記?你太高估?伊耍?頤荒敲創笊褳āN也幌朐俑?闥禱傲耍?乙?侶ァ!?
  她閃過他,走了幾步聽到他說:“對不起。”
  聶染青的腳步沒有停頓:“你的‘對不起’說得太多了,一點兒都不值錢了。”
  這番話耗盡了聶染青好不容易聚攢起來的力氣。
  陸沛問她過得好不好。
  她原來還曾和姚蜜開玩笑地討論,假如故人問你現在過得好不好或者是怎麽樣或者是你快樂嗎,你會怎麽回答。姚蜜說,如果是我,我會說這關你什麽事。本姑娘有你的時候覺得很歡樂,結果想不到離開你以後更歡樂。
  當時聶染青涼涼地看著她,說,確實是姑娘,還是黃花的。
  於是姚蜜撲上去使勁掐她的脖子。
  想不到現在她竟然真的回答了這麽狗血的問題。聶染兮昨天說的話今天還在聶染青心中不停地回蕩複回蕩,她剛剛聽到陸沛說什麽都覺得希望渺茫。
  他叫她“染兮”,聶染青痛恨這個稱謂。
  她跟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沒有了未來。聶染青覺得心裏有點發疼,她使勁掐著自己,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晚飯的時候終於再次見到聶染兮。她換了衣服,化了淡妝,改了發型,手腕上戴著幽綠綠的鐲子,臉上帶著盈盈的微笑,眼神很幹淨,束手站在一邊,表情若無其事。
  聶染青看著她銀牙暗咬,她昨天暈過去了,今天再不能輸給她。
  人生就是一幕現場直播的舞台劇。她活了二十幾年,還能連最基本的演員素養都達不到?
  切蛋糕的時候她和聶染兮麵對麵,聶染青切了第一刀,在把刀叉遞給聶染兮的時候,她想了想,還是將刀柄對準了自己,刀把遞給了她。
  其實她很想直接扔過去。她單手撐著下巴看著聶染兮慢條斯理地切剩下的部分,無名指上的戒指光輝又璀璨。
  
  19、
  在她和聶染兮一歲的時候,聶家就搬到了這裏。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不管聶染青和聶染兮生日會大還是小,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過,總少不得陸沛的出現。初時他隻是參與,在人群裏靜靜微笑,到後來就變成了陪伴。隻不過歲歲年年人不同,生日一年年過,20歲的陸沛站在聶染青身邊充當護花使者,如今他卻是和聶染兮並肩而立。
  有些記憶總是時不時竄出來折磨心神,聶染青記得在以前過生日時,陸沛總是有法子變出她一直渴望而不得的禮物,然後很滿意地看到聶染青驚喜又感動的表情。
  那時候她還小,父母提供她衣食無憂,陸沛提供她承諾理想,她以為陸沛就是她的半邊天。
  幸福到了巔峰,總會覺得不真實。
  蠟燭被兩姐妹一起吹滅。屋內的燈再次亮起,聶父笑得很和藹:“爸爸祝你們姐妹生日快樂。”
  “謝謝爸。”
  聶染青轉頭看了一眼習進南,他回給她一個微笑,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墨綠色的小絨盒。
  四方的絨盒表麵精致非常,聶染青可以近乎肯定地認為裏麵是某隻奢侈的手鐲。不過在習進南出差的時候,他們已經買了不少的首飾,雖說誰都不會嫌棄自己的寶貝更多一些,但是聶染青還是很疑惑。
  他的手心朝上,絨盒上的金色絲帶閃過盈光,習進南的話裏帶著鼓勵:“打開看看。”
  饒是聶染青從小到大見過不少的玉器,此刻也禁不住低呼了一聲。一隻白到純粹的手鐲,通體不帶一點瑕疵,表麵光滑得像是抹了層羊脂,摸上去滑膩沁涼。
  如此極品的和田玉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親說結婚三年後就把這鐲子給你,算算差不多也快到了,”習進南的眼裏帶了點點的笑意,明亮得如同夜空下的星光,“寶貝,生日快樂。”
  聶染青也是笑,想了想,看了下父親,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尖,在習進南的臉頰上輕輕落下一吻。
  習進南隻是稍稍一怔,接著笑意加深,取出鐲子替她戴上。
  他的動作細致,就像是在舉行一個肅穆的儀式。這一幕發生的時候周圍很靜,習進南卻恍若未覺,隻是低頭察看效果,嘴角淺淺揚起:“還不錯。”
  聶染青抬起手腕,看著玉鐲發出的溫潤的光,眼睛彎起來,點了點頭。
  她的餘光瞥過聶染兮,她藍色的裙子像是碧空如洗的天空,得體的笑意掛在嘴角,不帶一絲破綻。
  屋子裏靜了幾秒,沒有一個人說話。忽然陸沛開口,聲音很輕,他指著客廳的一角:“染青,我記得你很喜歡蘭花。前兩天路過花店,看到這盆蝴蝶蘭正值花期,花開得很漂亮,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生日快樂。”
  那裏不知什麽時候擺放了盆蝴蝶蘭,花離他們並不遠,花朵已經全部盛開,白色的花瓣像是輕輕飛翔的翅膀,優美而飄逸。
  她把花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心裏像是被人狠狠擰捏,毫不留情。她在三年前,在還有一個月才迎來她生日的時候,就曾經使勁拽著陸沛的袖子對他進行明示加暗示,希望在生日那天能收到一盆蝴蝶蘭。
  隻是當時很快就都變了。
  如今,他當著聶染兮的麵,在所有人都在場的情況下,直視著她,對她說,前幾天我路過花店看到一盆蝴蝶蘭,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聶染青不知道這叫光榮還是叫悲哀,她心裏一點兒也沒有感到高興,她看到聶染兮瞬間變白的臉,竟然連幸災樂禍都感覺不到。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再做這些還有什麽用呢?聶染兮說得再刻薄,她說得也是對的。
  長痛?蝗綞掏矗?羧廄囁醋怕腳媛月雲詿?難凵瘢?幌氳階約航酉呂匆?檔幕埃?途醯米約漢懿腥獺?
  她努力讓自己笑得真誠:“謝謝你,花很好看,可是進南不喜歡白花,你的心意我領了,這盆花我不好收下。”
  陸沛的瞳孔急劇收縮,眼中是濃鬱到化不開的悲傷,臉上最後一絲笑意終於慢慢地,僵硬地變淡,直至消失。
  聶染青閉上眼,她知道這句話傷人的程度。
  聶染青和習進南離開家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剩餘的幾縷晚霞敵不過夜晚鋪天蓋地的降臨,畏縮在天邊一角,像是負隅頑抗。習進南在和父母告別的時候還在微笑,等到他們回到車上,他的麵容卻仿佛覆了一層冰霜。
  聶染青坐在車裏,小心地看著他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習進南薄唇緊抿,眼角都仿佛帶了隱隱的怒氣。他把車子開得飛快,聶染青看著他繞過一個又一個急速行駛的車輛,身子被慣性拉扯得左右微微搖晃,心裏揪成一團,怎麽也不敢大聲講話,隻好沉默著緊緊抓著安全帶。
  聶染青覺得時間走得格外漫長。車裏安靜異常,她仿佛連窗外風的呼嘯聲都聽得見。
  本來是不到兩個小時的車程,被習進南一下子縮短了一半。車子終於在家門口停下來,聶染青心裏大舒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剛要下車,忽然聽到習進南喊她。
  她回頭,看到他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大拇指微微翹起,一圈一圈地撫摸著妖嬈變幻的花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的樹,極緩慢地,極清晰地說出每個字:“聶染青,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喜歡白花。”
  平靜得異常的口氣,讓聶染青一下子想到了暴風雨之前的寧靜。習進南甚少用這種語氣講話,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聶染青囁嚅著不知道要怎麽解釋,隻聽到他繼續說:“聶染青,你是不是覺得,隻要能讓陸沛難受,你就可以拿任何人做擋箭牌?你有沒有覺得,你這次撒謊撒得太過分了一點兒?”
  他的車子絕塵而去。
  聶染青在外麵呆立了半晌,習進南的車子早就不見蹤影,她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歎了口氣,去摸包裏的鑰匙。
  今晚她把一切都搞砸了,很好的氣氛消失殆盡,一切都一團糟。聶染青一腦袋歪在沙發上,再也不想起來。
  手機卻不屈不撓地一直響著,往常悅耳的和弦音此刻聽起來聒噪又煩心。聶染青又一次歎氣,還是接起來,那邊姚蜜的聲音卻很是興奮:“染青你在哪裏?上學期上麵批下來的經費還剩了很多,高義信提議咱們係的幾個人去南方玩兩天,你要不要去?”
  聶染青問得有氣無力:“什麽時候去?”
  “後天早上的飛機。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急事?沒有的話咱倆一起去吧,我長這麽大還沒去過麗江呢。”
  聶染青想了想,在電話這邊無意識點頭:“行。”
  “行,那就這樣,我先掛了啊。”
  “嗯……等下,”聶染青迅速說,“蜜子,我現在有事找你,你一會兒別睡覺先,等我過去。”
  四十分鍾後,聶染青站在姚蜜的家門口,看著對麵塗了一臉厚厚的灰綠色麵膜的女人,一臉的沮喪:“蜜子,我今晚要在你這裏睡。”
  姚蜜擋在門口:“喂,那你隻能和我擠一張床了,我這床可沒你家那麽大。等等,你臉色怎麽這麽不好,該不會和習進南吵架了吧?”
  聶染青伸出手指在姚蜜的臉上使勁一抹,說:“恭喜你啊,答對了。”
  聶染青躺在姚蜜家的躺椅上,看著天上掛著的一彎明月,姚蜜遞過來一杯水,抱著雙臂木無表情地看著她:“怎麽,覺得月亮比人好看是吧?”
  “你說月亮幹嘛老是陰晴圓缺呢?”
  姚蜜想也不想:“那是因為月亮在好不容易減肥成功後就胡吃悶睡,又在遊泳圈膨脹的時候使勁去遊泳。”
  “……”
  “行了,別傷春悲秋在這兒得瑟了,現在還是大夏天呢。”姚蜜打開一罐可樂,“給我說說,你和習進南到底怎麽了?”
  聶染青在來之前就知道這個問題不可避免,立刻把剛剛在出租車上打好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誦讀了出來。
  她就知道姚蜜聽完肯定會戳她額頭,所以在最後一句話沒說完之前搶先把躺椅挪出去了三尺遠。
  姚蜜一指頭戳不到,挫敗地看著她:“你還暈過去了啊,真沒出息。你平時跟我耍的那些嘴皮子呢?現在跑哪兒去了?”
  聶染青訕訕地說:“心理作祟唄,跟中國足球為什麽一遇到韓國足球就輸一個道理。”
  “……”姚蜜怒目相向,“長本事了啊,還有理了你?”
  “我能有什麽道理啊。”聶染青連眉毛都在發愁,“我這兩天把我這半年省著沒做的蠢事都做光了。”
  姚蜜斜著眼看她:“你也知道你幹的是蠢事。從小挺聰明一孩子,怎麽越長越癡呆。”
  “是啊是啊我癡呆,那你說該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你該怎麽辦。你自己的爛攤子你自己收拾。”
  聶染青就知道她刀子嘴:“那我先睡覺去了。”
  “這才幾點啊,你今晚幹了這麽大的蠢事還能睡得著啊,真是頭豬。”
  “你說我是豬我就是豬了啊,那我說你是驢你還是驢呢。”
  “……你給我回來。”
  聶染青笑眯眯地轉身,她就知道姚蜜同時也是豆腐心。
  姚蜜坐在沙發上指點江山:“今晚你給習進南打個電話,就說你在我這兒,別讓人家一頓好找。”
  “我剛剛已經發了短信了。”
  “我暈,你怎麽這麽速度,讓你打電話是為了探探他的口風,你發了短信還怎麽知道他什麽表情?”
  “我總得先拿短信探探他的口風再看看要不要打電話吧。”
  “你直接說你害怕他不接你電話就得了,還曲裏拐彎,咱倆都認識多久了,還跟我玩這個。哎,你剛說得我太驚訝了,我一直認為習進南那種人一向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主兒,竟然能跟你生這麽大氣,聶染青你真能耐。”
  聶染青望著天花板:“你就別再損我了,我現在亂得要命。”
  “他回你了麽?”
  “……還沒有。”
  姚蜜無奈地擺擺手:“算了,我困了,睡覺去了。慢慢折騰吧你們倆就。”
  一直到聶染青上了飛機,她和習進南都沒有聯係。那晚的短信習進南在第二天才回,言極簡意極賅:嗯。
  甚至連個句號都沒有,一個短信隻有一個字。
  聶染青看著手機很想吐血,索性一關機,任由姚蜜拖著她在一堆女性用品裏亂逛。
  聶染青心中一直惴惴不安,連踏上美麗的新土地都沒能使她心情好轉。一行三男三女,聶染青本來打算和姚蜜一起睡,但是另外一個女孩說在賓館不願一個人睡,聶染青心情低落不想打擾人家,便主動提出她自己一個房間。
  她這次出來,隻帶了很少的現金,但是兩張卡都帶在了身邊。一張是從習進南那裏搜刮來的黑卡,另外一張是她自己的儲蓄卡。
  白天的時候,幾個人一起出去旅遊,晚上三個女孩兒就去逛街邊有特色的小店。三個女孩一台戲,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有說有笑。聶染青這時候還不會心煩,但是等回到酒店,聶染青一個人躺在床上滾來滾去,借著月光看著枕頭上暗色的花紋,幽幽地歎氣。
  她又翻了個身,把床頭的手機拿過來,解鎖,明亮的光刺得她眯起眼,屏幕上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沒心沒肺地笑。
  她來這裏已經兩天,期間她隻給習進南發了個“我到了”過去,然後習進南一個字都沒回。而通訊記錄裏最後一個電話還是她和姚蜜那天晚上的通話。
  習進南如此明目張膽地跟她冷戰,這讓聶染青手足無措。她和習進南還不曾這樣冷臉過。從結婚到現在,兩人吵架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都必是一天之內和好。習進南的忍耐力是出了名的好,每次吵架基本上都是聶染青一個人圓睜著眼,而習進南則優哉遊哉地看報紙。
  生氣的時候如果有人衝著你沒心沒肺地笑,你會氣得更加厲害。習進南每次這種悠然的表情都把聶染青氣得不輕,好像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但是一旦她憋足一口氣想大喊的時候,習進南就會掐準了時間看她一眼,黝黑的眸子裏古井無波,平靜得像是一汪深潭。
  但是這一眼總是能很神奇地讓聶染青再把氣硬生生給咽回去。
  白天走的路太多,聶染青最終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聶染青做了好幾個夢。她夢見習進南在電梯裏麵,她在電梯外麵,她飛奔過去,可是還是眼睜睜地看著電梯一點點合上。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淡淡的疏離的神色,像是在慶幸終於擺脫了她。
  這個夢讓聶染青無來由地心慌,猛地坐了起來,結果發現已是天大亮。她迷迷糊糊拿過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還是隻有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兒在衝她傻乎乎地笑。
  過了兩天,姚蜜過來看她,眨巴著純潔的眼,下巴放在手心:“你這都一二三四五天了吧。”
  聶染青裝作不理解她的意思。
  姚蜜接著下診斷書:“怨氣太重,印堂發黑,頭發亂糟糟的,嘖嘖,像個女鬼。”
  聶染青沒好氣地踹過去:“你才女鬼呢,你們全家都是女鬼。”
  姚蜜笑得喘不過氣來:“你這樣就差沒貼一個‘我月經不調我內分泌紊亂’在腦門上了。這是怎麽了,為誰消得人憔悴呢?”
  “滾。”
  又過了一天,姚蜜過來叫聶染青一起出去吃晚飯的時候,看到她的模樣,再次調侃:“行啊聶染青,我發現人的潛力果然很巨大。你居然能忍這麽久,照你這個樣子,自虐的功夫好歹也從習進南那裏學到五成了吧?”
  聶染青有氣無力地繼續維持著趴著的姿勢:“請讚美我是心理學老師的得意門生,謝謝。”
  “哎,你就去道個歉唄,又不會要你的命。”
  聶染青的脾氣都快磨沒了:“……我給他短信他都不回,我要是真打過去他不接怎麽辦?”
  “也許人家是沒收到呢。現在短信不保險,五條裏有一條會丟。你總不能讓習進南跟你道歉吧,難道你還等你明天晚上回去了再說?”
  聶染青仔細地考慮這個方案的可行性:“好主意,我為什麽沒有想到。”
  “……你還是別這麽幹了,你倆一周不通電話,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要不咱倆打賭吧,就賭習進南會不會打過電話來。”
  聶染青撇撇嘴:“我為什麽要和你賭。”
  姚蜜使出激將法:“你真沒情趣,怪不得習進南不打電話給你。”
  聶染青無語:“賭什麽?”
  “我賭習進南肯定會給你打電話過來。我贏的話……”姚蜜想了想,“咱倆回去以後你得陪我把鄰市的商場給逛了。”
  “……”聶染青涼涼地看著她,“您還不如把我給殺了。”
  六個人在一家川菜館解決晚飯。因為是臨行前的最後一次晚飯,大家都放開了吃喝。男同胞把氣氛搞得很熱鬧,聊過去的大學生活聊得熱火朝天,連聶染青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一個人說:“咱們院裏從本科上到博士,學生會學生會,這麽多人就知道成天開會,連個正經事都不幹。”
  另一個人聽到這兒激動了:“你還別說,當初我麵試學生會秘書處的時候,人家讓我說學生會是什麽。我一聽心裏就樂了,這個問題我在去麵試之前還特地上網去查了。我當時就照本宣科地念啊,我說學生會是什麽學生自己的社團,什麽學校聯係學生的橋梁和紐帶。學生會的宗旨就是為學生服務。結果人家部長的臉拉得那叫一個長,人家說,同學,你錯了,學生會不是社團,是一個組織,還有,人家摸了摸自己的長頭發繼續說,它的宗旨是為同學服務,不是為學生服務。”
  一群人笑得厲害:“然後呢?你說什麽?”
  “然後我就說,哦,受教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覺得我當時表情和動作肯定很拽,那小部長肯定臉上掛不住。”
  搞笑的語調加上動作讓他們再次笑得前仰後合。聶染青趴在姚蜜肩膀上笑,忽然感覺到手機嗡嗡地震動,她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
  手機拿在手裏,才注意到是習進南的電話。聶染青頓了頓,一邊往僻靜角落裏走一邊接起來:“喂?”
  這邊嘈雜聲還是有些大,那邊顯然停了停:“在哪裏?”
  聶染青乖乖回答:“正在一家餐館吃晚飯。”
  “嗯……在那邊玩得很不錯?”
  尾音微微揚起,就像是在問訊。本來鬆了一口氣的聶染青這下幾不可見地皺眉:“還行,就是山多了點兒,水多了點兒,空氣新鮮了點兒,總體比T市好了那麽一點點兒。”
  習進南哼笑:“所以你就樂不思蜀了?嗯?”
  他最後那個“嗯”讓聶染青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宰的小綿羊,再逃也逃不出獵人的手掌心,自由隻不過是他的一種施舍,於是忍不住反駁,聲音有點兒大:“還行吧,反正想多待幾天。”
  “是麽。”
  就算他看不到聶染青也要揚起下巴:“是。”
  “那請問你,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還是那種平平淡淡敘述的口吻。這種語調突然讓聶染青莫名覺得火大,聲音也隨之冷了好幾分:“還不知道,再說吧。”
  “聶染青,”習進南微微動怒,手指蜷了又伸,“要胡鬧可以,但是你必須回到我身邊。”
  
  20、
  習進南語氣強硬,不容妥協,這樣的斷然話讓聶染青怒氣一下子湧了上來,她梗著脖子,勉強忽略掉心裏隱隱的不安,硬是要把賭氣的話說圓滿:“為什麽你讓我回去我就得回去?”
  比噎人聶染青絕對比習進南厲害。她知道習進南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氣到肺疼,未免聽到哢嚓的掛斷聲,或者是習進南又一句陰沉沉的威脅,聶染青自己搶先摁了紅鍵。
  電話打得頗有氣勢,打完聶染青卻直想咬斷自己的舌頭。難得是習進南主動打過電話來,這明明是她最樂意的情況,很好的機會笑眯眯地在前方招著手,卻被話趕話給一掌拍散。聶染青盯著屏幕上小男孩兒笑盈盈的圓臉兒,心裏莫名的火大,恨恨地罵了一聲“豬”!
  也不知道罵的到底是誰。
  旁邊的包廂裏傳來隱隱的笑聲,聶染青看著手機屏幕,越想越惱怒。她再想起前兩天和姚蜜打的賭,連包廂都不想回去了。索性調出收件箱,一條一條地刪短信。翻到習進南的那個“嗯”的時候,順便也看到“習進南”三個規範的宋體漢字。
  她想到了習進南簽字,文件一份份簽過去,習進南的每筆每劃都是遒勁有力,美觀工整,宛如屹立的青鬆。
  不過再美觀也沒能避免他的短信被刪除的命運。
  短信息比較少,聶染青倚著牆壁,看著收件箱和發件箱都很快被清空,猶覺得不解氣。想了想,索性調出聯係人,然後又調出壁紙,找到一頭粉色的小豬,毫不猶豫地安到了“習進南”的頭像上。聶染青看著“設置成功”四個醒目藍字,非常解氣地想,下次習進南打來的時候,滿屏幕都是粉色小豬,那該是多麽具有喜感的一件事!
  總算回到包廂,姚蜜一副“想和我玩兒,你還嫩點兒”的表情。聶染青歎口氣,坐下來搶先開口:“你什麽時候去鄰市逛街,我什麽時候奉陪到底。”
  姚蜜得意洋洋地笑:“早就知道我會贏。想想太便宜你了,當時應該再賭點別的。你倆說什麽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你儂我儂情正濃?不過這月黑風高夜,倒是十分適合調情啊。”
  聶染青狠狠擰著她的腰,擰得姚蜜眉毛都緊了起來,才夾起一塊牛肉放嘴裏使勁嚼,咽下去,又喝了口果汁,直看得姚蜜想揍她,才慢悠悠地說:“崩了。”
  “崩什麽了?什麽崩了?”
  聶染青懶洋洋地回:“還能有什麽,我倆談崩了唄。明天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裏再玩兒兩天。”
  她倆正說著,忽然聽到男士那邊起哄:“姚蜜你們說什麽呢?頭都快低到桌子底下了。快快,講什麽小秘密,說出來吧,我們也想聽。”
  說這話的人是他們這次旅遊的組織者,平時很喜歡講笑話,剛剛那個?把??岬墓適隆幣彩撬?羝鸕耐貳Rγ鄞聳斃Φ錳鶥鸕兀? “我們在說,楊維維你這名字起得真好,要是去掉一個維就更好了。”
  全場哄笑,楊維維也是哭笑不得:“你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能不能說話淑女點兒?你看看人家聶染青,在這一坐,那就是淑女的典範。那個詞怎麽說得來著,回眸一笑百媚生。拿著筷子都比你端坐著好看。”
  聶染青的雞皮疙瘩瞬間精神抖擻:“還吃著飯呢,楊隊長您快別惡心大家了。”
  姚蜜撲哧笑出來:“羊隊長?楊維維你是牧羊犬不成?”
  於是全場再次哄笑。
  回到賓館,姚蜜直接跟著聶染青進了房間。剛剛在眾人麵前不好表現出來,現在總算能說個痛快:“聶染青,我不得不再次佩服你。瞎貓逮到熟鴨子,你竟然還讓它飛跑了,你讓我說你什麽好?”
  聶染青一邊去洗漱一邊聽她繼續講:“明天竟然還不走了,你這是打算和我私奔呢?”
  聶染青一下子笑出來:“蜜子,你以後肯定是個合格的老媽子。”
  “給我一邊兒去。”
  姚蜜第二天卻也沒走,看著她歎口氣:“我再陪你幾天。要不,咱倆去香港買點兒東西去吧,反正這兒離香港也不遠。”
  兩個人果然去了香港。姚蜜逛街逛得十分過癮,豈止是買“點兒”東西,簡直是拽著聶染青在路上狂奔,在店內狂掃。聶染青吃穿用度前段時間在T市剛買了齊全,此刻看到眼花繚亂的商品,倒是勾不起很大的興趣,如同已經吃得很飽的人看到了一盤炒菜,盡管色香味俱佳,可還是食欲缺缺。但是她看著購物無休止的姚蜜,又實在是不忍心打攪她的雅興。
  因為來香港是臨時起意,姚蜜隨身帶的錢並不足夠她這麽花銷。先是錢包在短短半天內迅速癟了下來,到後來連信用卡都刷爆,隻好向聶染青求救。聶染青一邊按著密碼一邊損:“幸虧您不是去賭博,否則我的錢還不都打了水漂。”
  姚蜜笑眯眯地摟著她的肩膀:“親愛的,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聶染青睨她,揚了揚手中的卡:“我覺得對現在的你來說,它才是最好的。”
  姚蜜還是笑眯眯地:“親愛的,你最大的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
  “……”
  來香港的第二天晚上,聶染青和姚蜜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再次接到習進南的電話。
  上次談話很不愉快,這次聶染青一看到屏幕上不停閃爍的“習進南”三個字就微微皺了眉,但是再一看比三個字更大的一張豬臉,鼻子上還有個金鉤掛著,正歪著腦袋傻兮兮地看著她,習進南就從來沒這麽可愛過,聶染青一想到這兒,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姚蜜本來在一本正經地研究附近一位美女擦嘴的美好姿態,看到聶染青一會兒瞪眼一會兒彎眼覺得莫名其妙,隔著桌子伸出手來試探她的額頭:“你沒事吧?”
  聶染青笑眼彎彎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地呼出,等電話又震動了兩下才接起,努力讓聲音平淡至極:“你好。”
  習進南顯然被她這兩個字給噎到了,頓了頓才慢慢地問:“你好,請問是聶染青女士麽?”
  請問你個鬼,女士你個大頭鬼。她才多大啊,竟然還女士?聶染青暗自磨牙,回答得慢條斯理:“不好意思啊,你打錯了。”
  姚蜜本來側著耳朵往這邊湊,聽到這兒,口裏的奶茶全數噴了出來,並且還很沒出息地自己把自己驚到了,唯恐不夠亂地發出一聲尖叫“啊”。
  聶染青反應及時,側身一躲就避免了劫難。服務生趕緊過來幫忙收拾,電話另一頭卻把姚蜜的這聲叫聽得清清楚楚,立刻問:“怎麽了?”
  聶染青把餐巾紙一張張遞給姚蜜,剛想張口回答,又覺得說出來就是一堆廢話,話到嘴邊還是改了口:“沒事。”
  那邊這次停頓的時間更長,習進南再開口的時候已經恢複了漫不經心的語氣,並且舊事重提舊調重彈:“還想在香港玩到什麽時候?”
  “玩到不想玩的時候。”
  聶染青的語氣比他更加漫不經心。
  接著就是長久的沉默。習進南不說話的時候比說話更有威懾感,她沉默的時間越久,聶染青心裏就越惶恐。她屏住呼吸,越來越心虛,開始在心裏暗暗反思著剛剛撩撥他的話,就在她要開口進行自我批評的前一刻,習進南卻不緊不慢地開口:“聶染青。”
  “啊?”
  聶染青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迅速回答。這讓她想起了大學時代的軍訓,教官一念名字,學生立刻清晰明亮地喊“到”。聶染青在心裏對自己進行了無數遍的鄙視。
  習進南依舊很平靜:“好好玩。”
  然後卻是毫不留情掛斷電話的聲音。
  姚蜜都要扶額呻吟了:“你們倆這是鬧騰什麽啊?嫌日子太過太平了?習進南也有問題,平時不都挺願意讓著你的,這次跟你這種幼稚小孩子鬧得哪門子大脾氣?”
  聶染青一聲不吭地把電話放回包裏,姚蜜揶揄她:“你就給我裝吧,剛明明都快嚇出冷汗來了。”
  “我有那麽虛弱麽,”聶染青沒好氣,忽然想起來,“習進南怎麽會知道我在香港?”
  這問題對於無條件臣服於習進南的姚蜜來說顯然很白癡:“習進南要是想知道一件事,當然不會不知道。”
  姚蜜的街還沒有逛夠,聶染青隻好頂著炎炎烈日在後麵跟著。她買的東西不多,和姚蜜正好相反。但是托姚蜜的福,聶染青的儲蓄卡裏很快就隻剩了幾毛錢。聶染青拿著一張儲蓄卡??斐ぬ荊骸懊圩櫻?乙?侵淮?蘇庖徽趴ǎ?竅衷讜哿┞蚧厝サ幕鴣燈倍汲晌侍狻!?
  姚蜜托著下巴看她:“那現在你還有辦法麽?”
  “我這還有張習進南的黑卡,”聶染青說,這張卡本來隻是備用的,現在不得不用了,“前些日子我過生日的時候從他那裏要來的。”
  姚蜜“靠”了一聲:“你個富婆婆!”
  “請叫我暴發戶,謝謝。”
  又過了一日,姚蜜看著櫃子裏大的小的各種袋子,總算認識到了錯誤:“我竟然買了這麽多,我不能再買了!”
  聶染青懶懶地說:“這話你已經從來香港的第一天說到現在了。”
  “我今晚就要飛回去,再在這兒待著我就傾家蕩產了。”
  “嗯。”
  “你呢?”
  “我還沒碰到吳彥祖謝霆鋒古天樂梁朝偉,我還要再在這裏了尋找一下那些美男的蹤影。”
  姚蜜嗤一聲:“回去看習進南就行了,在這裏找到的也不是你的。”
  聶染青笑得咯咯地:“這可難說。”
  一個人逛街很沒意思,姚蜜離開後,聶染青一整天都無所事事。氣是早就消了的,可是讓她自己飛回去,習進南肯定會送給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眼神,嘴角還肯定帶著濃濃的嘲諷。聶染青一想到這個就覺得頭皮發麻。姚蜜跟她在網上通話的時候聶染青把這個想法說給她聽,聽得姚蜜直諷刺她,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聶染青回她,我現在過得爽呆了,一點兒也沒受罪。
  但是事實卻是,呆是經常發,爽卻好幾天都不曾覺得了。天氣悶熱得很,聶染青待在酒店房間,連飯都是叫的外賣。她現在分外佩服起那些隨隨便便就背起書包去環球世界的人,她自己一個人待在香港的滋味就三個字:爛透了。
  兩天她沒邁出房間一步,聶染青深刻體會了一把古代待字閨中女子的苦楚。再這麽自娛自樂下去就要發黴了,聶染青總算挑了個清朗的好天氣出去走了走。路過的一家包店正在打折,聶染青進去看到了一個體型不小的包,柔軟的皮料摸起來很是舒服,雖然款式簡約,可是挎在模特的臂上卻別具風情,聶染青一下子就愛上。
  輸密碼刷卡,導購小姐連續摁了幾個鍵,卻忽然停了下來,詭異地看著她,話倒是依舊很禮貌,隻是熱情減了大半:“對不起小姐,您的卡似乎被凍結了。”
  聶染青一呆,隨即反應過來。
  她表情自然地往外走,剛拐出去就給習進南打電話。簡直不可置信,他竟然敢把卡給凍結了!
  電話很快就被接起來,聶染青甚至還沒組織好語言,隻聽到那邊一個低沉聲音:“喂?”
  聶染青氣急敗壞,剛剛在店裏窘得不行:“習進南!”
  那邊口氣倒是很悠閑:“嗯?怎麽了?”
  聶染青憋著一口氣:“你把卡都給我了,你憑什麽還給凍結掉?你是破產了還是喝醉了?”
  習進南倒是一點兒都不急,話還是慢悠悠的,卻泄露了一絲笑意:“唔,我隻說我把卡送給你了,可沒說裏麵的金額都是你的。”
  聶染青這下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奸商!百分百的奸商,這也太陰險了!
  習進南笑意不減,還是那句話:“請問你什麽時候回T市?”
  “我餓死也不回去!”說完還不足以排解心中怨氣,聶染青衝著手機惡狠狠地給習進南下定義,“你個小氣鬼!”
  她連回去的機票都成問題,怎麽回去?學兩萬五千裏長征還是學唐玄奘西天取經?
  那邊聲調還是淡淡的,慵懶的態度讓聶染青更加冒火:“那也行,我去接你。”
  “習先生不必這麽勞累奔波,”聶染青的話涼颼颼地,“您隻要把卡解凍了就行。”
  習進南再次笑,一個字一個字地挑戰聶染青耐心極限:“我就不。”
  聶染青果斷地掛電話。
  她一個人坐在小店裏喝著冷飲,剛剛氣得汗冒了一層又一層。冷飲很快被喝完,正打算離開,習進南的電話卻又打了過來。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我在香港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聶染青現在總算回過味兒來,合著他憑著一張卡,能辦到的事還真是不少。
  習進南耐心解釋:“我剛剛在深圳機場,現在正往香港這邊走。”
  半個小時後,聶染青坐在酒店大廳,冷眼看著習進南走進來。
  遠遠看去,習進南一派衣冠楚楚,身材修長,步幅優雅。他很快就找到她,似乎是微微一笑,然後就朝這邊走了過來。
  他在她麵前站定,低頭看著她,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眸子倒是很清亮,下了飛機竟然也不見疲憊。剛剛前進一步,怒目相向的聶染青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可惜靠椅不給麵子,她貼著椅背看著他,兩手抓著扶手,還不忘示威般地“哼”了一聲。
  習進南笑意盎然,臉頰邊都有隱隱的酒窩,“得了得了,不要用一副想吞了我的眼神看著我,唔,”他忽然俯下身,笑得狡猾又愉悅,“回到房間會讓你吃掉的。”
  聶染青的臉迅速變紅,推開他就走。
  聶染青原來住的是單人間。習進南一來,條件理所當然的改善。辦理完手續進了房間,聶染青板著臉問:“你休假了?跑這裏來?公司呢?”
  習進南故作驚訝:“總部就在T市呢,你不知道?”
  聶染青一個沒忍住,終於還是破功笑了出來。
  習進南的興致似乎很好,話都比平時多了些。聶染青和他一起去吃晚飯,餐廳氣氛很好,也很優雅別致。服務生禮貌地?莨?說ィ?θ菘賒淶奶?熱媚羧廄嘍疾緩靡饉疾晃⑿Α2說ケ幌敖?戲?寐?瘓?模??剩骸跋氤允裁矗俊?
  做飯的人都知道最難做的飯叫做隨便。聶染青看著他泰山壓頂不變色的神態,刁難的興致一下子湧上來,擋都擋不住:“隨便。”
  習進南看了看她笑容滿麵的樣子,繼續翻菜單,指著幾道菜說:“就這些,謝謝。”
  菜還沒有端上來,習進南問:“明天想去哪裏?”
  不提還好,提了聶染青就想起今天發生的糗事,看著他微微笑的模樣,怒氣又升到心頭上一小撮兒:“我今天本來看中一個包,結果您的信用卡被停用了,我沒買成。”
  習進南笑意加深,柔聲道:“那明天去買?”
  聶染青輕輕靠著椅背,睨著他,努力做出一點有氣勢的樣子,鼻子裏發出一個“哼”。
  誰知習進南卻笑得更加厲害,忽然伸出一隻手,隔著桌子捏了捏她的鼻尖兒。
  “寶貝,下次想斜眼看我的時候,記得把眼眯起來,那樣更有點氣勢。你這樣,”他似乎是強忍著笑意,頓了頓繼續說,“除了可愛,就是很可愛。”
  有習進南自動自發地安排行程,聶染青基本什麽事都不必再操心。兩人吃完飯回到酒店,習進南去了浴室泡澡,她一個人一邊上網一邊想,她跟他就這麽和好了?
  聶染青現在基本算是身無分文,就衝這個,也不能得罪這位大金主。經濟果然就是命脈,她關掉電源,還是覺得無力,出走的結局這麽悲慘,若是被姚蜜知道了還不定怎麽嘲笑她。
  聶染青把頭埋在枕頭裏,習進南走過來的動作很輕,她甚至都沒聽見。眼前忽然由暗轉明,一睜眼正對上他近在咫尺的俊臉。習進南的頭發還在滴水,聶染青瞅著他,他也看著她,聶染青忽然笑得像貓一樣,轉了轉眼珠子,拿過手機調出那張粉色小豬的壁紙,指給他看:“好看吧?”
  習進南被她的動作弄得莫名其妙,狐疑地看了她半晌,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於是聶染青難得能看到習進南略略迷惑的表情,此刻笑得幾乎岔了氣。
  她這樣無視他地笑,還不理會他,終於成功地讓習進南微微惱怒,接著聶染青就被鎖在他懷裏。習進南站起身,假意一鬆手,聶染青就嚇得趕緊摟住他的脖子,接著就恨恨地看到了習進南心滿意足的笑。
  她咬牙切齒,手在他的頭發上蹭了兩下,然後使勁往他的睡衣上抹,又怕水抹得不夠多,還重複了兩三遍。她在他懷抱裏亂動,兩人又緊密貼著,終於導致習進南的眸子漸漸轉黯,他一個翻身,聶染青便被他壓在身下。
  他撐在她的上方,擋住了她眼前一片天地。他微微地笑,啄著她的額頭,然後一寸寸地往下,每個地方都不放過。聶染青暈得七葷八素,他卻在吻到脖頸的時候戛然而止。
  聶染青稍稍清醒了些,開口才發現聲音沙啞了很多:“呃?”
  習進南上前仔細地看著她,眼神對著眼神,鼻子對著鼻子,嘴巴對著嘴巴,兩人呼吸相聞,半晌,習進南輕輕歎氣,聲音低到幾不可聞:“就這樣吧。”
  “……哪樣?”
  習進南笑意擴大了一點兒,一手撫上她的耳垂,一手熟練地扯下所有的障礙物,聲音含糊不清:“唔,就是這樣。”
  早晨醒來的時候聶染青腦子裏一片亂七八糟。習進南的胳膊牢牢鎖著她,聶染青想動非常困難,他似乎睡得很熟,她又不好吵醒他,隻好大睜著眼望著天花板。
  兩人結婚就快三年,習進南的心思雖然很難猜,但是性子還算好懂。其實習進南很少會管別人的閑事,讓他去發揚雷鋒精神更加不可能。聶染青跟他在酒吧相遇的那晚,他的騎士舉止,大概和她那天去酒吧是一個性質,說好聽點是一時興起,說得難聽就是抽風。
  聶染青記得有次故意問他:“你是不是總會這麽做雷鋒?見到女子有麻煩就打抱不平?”
  那時他倆正賭氣,習進南沉著一張臉,隻看報紙不看她,對這個問題似乎很不想回答,隻是淡聲道:“那我得娶多少老婆?”
  聶染青一愣,接著笑得幾乎直不起腰。
  這件事回想起來仍然能讓聶染青笑出聲,她勉強忍住,習進南卻還是因為她不小心溢出的笑聲醒了過來。
  聶染青轉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麽誠意地說:“對不起啊,吵醒你了。”
  她的頭還沒偏回去,就被習進南捏住了下巴,然後他的嘴唇覆上來,接著就是唇齒糾纏。直到聶染青氣喘籲籲臉頰發紅,有缺氧的跡象,習進南才肯放開她,重新躺回去,緩緩說了兩個字:“補償。”
  這人!聶染青用手背給自己降溫,但是效果甚微,於是想起床。
  習進南卻是一笑,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輕輕一帶,她就又回到原位置。
  聶染青瞪著他,她也隻能瞪著他了。
  習進南說:“再陪我睡一會兒。”
  “我睡不著了。”
  “那就說會兒話,”習進南想了想,說,“景心要結婚了,回去以後大概會去一趟爸媽那裏,過兩天景心應該會帶著男友一起拜見一下。”
  葉景心是習進南的堂妹,很有古典美女的氣質,笑起來溫婉可人,性格也是溫和又溫柔,讓人如沐春風。但是聶染青卻和她很能合得來,逢年過節回家的時候,她們兩人之間的話最多。
  聶染青有些驚訝:“怎麽這麽快?她和男友不是才認識半年多一點兒麽?”
  習進南點頭,“但是她也老大不小了,再拖下去明年就二十八了,姑姑已經等不及了,都催了好幾遍了。”說到這兒忽然笑起來,“又是一個閃電結婚的。”
  聶染青很想說景心應該再考慮考慮,畢竟閃電結婚的話,對方脾氣秉性都還沒有摸全,婚後生活沒有保證。但是一聯係到她和習進南,聶染青又覺得這話似乎很不方便說。
  習進南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說,“兩人都說相親這麽久了,就對方看著最順眼,雙方還算知根知底,再拖下去他倆就真成大齡青年了,而且姑姑說,”他突然笑得不懷好意,“姑姑說景心再大的話要孩子就會難生產。”
  聶染青的臉“騰”地就紅了起來,含糊地“哦”了一聲。
  習進南摸了摸她的臉,再次輕笑了一下,說:“起床吧。”

  21、
  他們結婚以來,關於孩子的問題還從沒有商量過。聶染青不提,習進南也是不提。但是兩人在麵對雙方父母越來越頻繁的明示暗示時,卻又能很默契地達成統一戰線,習進南負責對付習家父母,聶染青負責忽悠聶父聶母,而且效果還很好,至少他倆被詢問了這麽多次,還沒有一次下過確切的保證。
  所以今天早上習進南隱隱暗示的話,讓聶染青有點心慌。
  她一直認為習進南也是並不著急要孩子的,最起碼她都還沒畢業,最起碼他也並沒有表示有多喜歡小孩子,最起碼她覺得現在兩個人生活比三個人更加穩定。
  聶染青看著餐桌對麵慢吞吞擦著嘴角,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波動的習進南,暗自深吸一口氣,也努力表示出波瀾不驚。既然他不挑明,那他倆還是不要在這個問題上搞內訌的好。
  習進南組織行程如同管理公司,先決策方案後谘詢意見,聶染青看著他那張淡淡的臉,明明就是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兒,她在心裏一撇嘴,就算再尊重群眾意見他那也是獨裁。
  晚上聶染青和姚蜜通話的時候,後者作為習進南的鐵杆粉絲,毫不猶豫地拋棄了多年的友誼,仗著聶染青瞧不見打不到,在那邊兀自笑得猖狂:果然不愧是習進南。聶染青你就認了吧,從生下來你就是個被管的命。原來跟陸沛在一起的時候,你跟在他後麵走。現在和習進南結婚了,連離家出走都這麽憋屈。等習進南主動飛過來了,你還是沒能掌握主動權。做人能像你這麽失敗的,也真是太難得了。
  聶染青憤憤,我叫聶染青,不叫楊白勞。
  姚蜜說,這可說不定,說不定你是哪家孩子抱養的,原來就姓楊呢。我今天看了檔特神奇的電視節目,說姓名很能決定命運啊。
  聶染青微笑,哦,姓名決定命運啊。那是不是也能這麽理解,比如你蜜子,你要是取個比較嫵媚的名字,像什麽蝶啊水啊黛玉啊襲人啊,說不定人家單衝著你這名字就看上你了。這叫什麽來著,啊對,標題黨。興許你命格就因此多轉了那麽幾圈,你的新郎就在幾圈之外的表盤上等著你也說不定啊。
  姚蜜痛處再次被戳到,導致的後果就是聶染青看到她的頭像迅速變灰。
  聶染青笑,正要關掉對話框,習進南正好走過來,瞅她一眼:“聊什麽呢,笑得這麽狡猾。”
  剛剛的話題能告訴他才怪,可是習進南又一向不好忽悠,聶染青看著他的神色,索性合上筆記本,理直氣壯地說:“秘密。”
  聶染青和習進南在香港晃悠了兩天,聶染青甚至覺得,就這麽待在一起,感覺似乎也不錯。
  幾日以前聶染青和姚蜜剛到這裏的時候,曾經因為向左走向右走弄得焦頭爛額。第二天兩人學乖了,下了樓就直接上的士。
  習進南的方向感極好,這點聶染青同樣很是佩服。對於聶染青來說,認路比識字都難。她覺得習進南在沒有太陽沒有月亮一片烏雲籠罩的時候仍能認出南北東西實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於是在回酒店的路上聶染青隨手一指:“那是哪個方向?”
  習進南隨口一回:“東。”
  “你怎麽知道?”
  習進南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對麵的夕陽,連嘴都懶得動。
  傍晚時分人多車也多。兩人路過一家看起來很有特色的餐廳,習進南掃了一眼接著走,聶染青卻拽住他往裏麵拖,習進南看了看她拽著自己袖子的手,嘴角勾了勾,任由著她拉了過去。
  餐廳裏的人也不少,但是他倆比較幸運,來的時候一對夫妻剛走,而且位子也很好,還是靠著窗子。
  餐廳裝飾很有一套,飯菜卻是一般。習進南吃了一口,瞥了她一眼,也不說話。聶染青吃了一口,回瞥他一眼,然後淡定地喝著果汁。習進南慢慢地吃菜,整張臉都寫著“不好吃”三個字。
  聶染青心虛地閉嘴喝果汁,鄰座突然坐下一位穿著時尚的冷豔女子。
  女子把墨鏡摘下來,露出一張精致的臉,隻是臉上沒什麽表情,白白浪費了姣好的麵龐。
  其實聶染青對這樣的女子倒一向很景仰,她們對什麽都能表示出一副高高在上,不悲不喜的模樣,聶染青活了二十幾年,這一點從來沒及格過。她對這種她難以望其項背的女子總是有一種很朦朧的感覺,就像是十幾歲的女青年對文藝總是有種莫名的崇拜。她小時候還曾經夢想做一位律師,穿著很漂亮的正裝在法庭上唇槍舌戰,直到後來姚蜜打擊她,就你那張嘴,除了辯論別的都行,想了想又補充,哦對了,還除了接吻。
  聶染青立刻滿臉通紅地使勁掐她。
  旁邊的這位女子身材極為曼妙,剛剛走過來的時候,婀娜著的步子足以當做標本供起來。似乎發現有人注視,美女朝聶染青這邊淡掃了一眼,那眼神凍得聶染青立刻轉過頭去吃飯。
  服務生走過去,美女的聲音響起,卻是嗲嗲的,很像林誌玲,尾音微微翹起,聽起來很是舒服。惹得聶染青在心裏輕歎,她原來一直認為聶染兮的聲音就夠動聽了,現在才知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她還沒欣賞多久,就因為喝的果汁太多,終於忍不住去了衛生間。
  逛了一天有些疲憊,朝著臉撲了一把水,聶染青歪著腦袋對著鏡子整理妝容,想起小時候有次因為她覺得容貌比不上聶染兮而大哭,當時爺爺哄著她說,小兮那是看的第一眼就會記住的小美女,咱家小青那是看了第一眼就會想看第二眼的小美女。
  當時她懵懂不知那是什麽意思,直到稍大些,有位嬸嬸在她和聶染兮站在一起的時候,誇的卻是她,說,咱們家染青長得很耐看,從小就乖巧得不得了,以後要好好贍養爸媽啊。
  她記得自己當時是真心實意的感激。
  聶染青走回去,竟然發現那位冷豔美女不知何時已經站在習進南側邊,微微彎腰和他低聲交談,偶爾一綹頭發垂下來,映著好看的臉龐。而習進南一直很有涵養地微笑微笑微微笑,美女說什麽他都點點頭。聶染青頓了頓,想了想還是慢悠悠地走過去,落了座,也不說話,隻是聽他們繼續說。
  她這才發現這位美女此刻早就沒了那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色,反倒是眼波流轉,而且轉出了無限風情。習進南對女士一直都很有涵養,此刻的表現也照舊是風度翩翩。
  隻是聶染青怎麽看怎麽不舒服。
  美女說話聲音很低,可是別人都是坐著她站著,加之外貌身段俱佳,此刻已引了不少的注意。她一個人在那裏講,習進南不打斷,聶染青看了他一眼,也是不打算打斷:“您是北方人嗎?南方的男子很少有您這麽高的。但是我一直以為北方人長得這樣好看的很少啊。我很喜歡江西紹興,因為那裏是周總理的出生地,周總理是我的偶像。”
  周總理的確是紹興的,可紹興不是江西的好不好。聶染青一邊喝果汁一邊聽她繼續巧笑嫣然,越來越覺得不耐煩:“我經常到這裏來,還是第一次見到讓我這麽欣賞的男性,先生您是來香港旅遊的麽?”
  習進南還沒來得及回話,聶染青已經搶先開口:“這位小姐,您一直站著不累麽?聊著這麽盡興,叫服務生搬把椅子來吧。”
  美女微微皺了皺眉,說:“謝謝你,我還不累。”說完還看了習進南一眼。
  聶染青也看了習進南一眼,那人似乎正聽得津津有味,衝著她還微微笑了一下,但是態度中立,並沒打算要幫助任何一方。聶染青火一下子竄了上來,略略思索,笑得更加燦爛,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說:“這位小姐,真是遺憾,我家先生耳朵有些毛病,但是他會點兒唇語,所以他總是盯著你看,希望你不要多想。”
  聶染青眼角餘光看到習進南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聶染青很滿意,美女卻很驚疑。她又看了習進南一眼,習進南也不說話,隻是慢慢地喝湯,嘴角卻又好像微微彎起。美女猶豫了半晌,終於得出自己的結論,臉色變了一變,好歹算是忍住,飄然而去。
  這個不小心發生的插曲讓聶染青想起了那次她和許談的交鋒,當下更加不高興。習進南看著她,聶染青橫了他一眼,繼續吃東西。
  習進南說:“你不是一向很討厭洋蔥的麽?竟然吃得下去?”
  聶染青不看他,把小片白白的洋蔥扔到盤子裏就鎮定地再去夾別的東西,習進南嘴角彎起的弧度更大,剛想說話,聶染青開口:“花蝴蝶。”
  於是習進南的嘴角從笑意變成抽搐。
  聶染青看了他一眼,很滿意效果,似笑非笑地繼續小聲地唱:“一隻花蝴蝶,飛在花叢中,飛啊,飛啊……”
  習進南的嘴角抽搐得更加厲害,再次試圖解釋,服務生卻過來要撤空盤。聶染青大口吞下一塊辣椒,習進南立刻皺眉:“那個太辣,對胃不好。”
  聶染青不理他。

  21、
  聶染青接著又喝下一大口果汁,心想,原來辣不止能解乏,還能解氣。
  當她夾起第二塊辣椒的時候,習進南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一些。等到第三次的時候,習進南連眉毛都懶得皺了,直接招了服務生撤菜。
  聶染青瞪了他一眼,轉而對服務生說:“先不要撤,我還沒怎麽吃。”
  盤子被拿起又放下,習進南衝服務生微微一笑,那張臉真是要多誘惑就有多誘惑,看得聶染青越發惱火。
  習進南說:“撤了吧,她不再吃了。”
  聶染青怒目相向,服務生卻笑得靦腆,幾乎都有紅暈飛到臉上去:“好的。”
  真暈,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食色時代?聶染青看著服務生聽話地撤了一大盤還沒怎麽動的菜,氣就不打一處來,今晚他過得還真是快活:“我吃個辣椒你都要管?”
  習進南手肘撐在玻璃桌上,身體前傾,微微彎了眼看著她,一副很有興味的態度:“上次你吃辣椒,一晚上都胃疼得直哼哼。這次還想逞能?”
  聶染青不由自主往後退:“這辣椒又不辣。”
  “不辣你喝果汁做什麽?”
  聶染青放下筷子,這飯真是吃不下去了:“我不吃了。”
  習進南點點頭:“那走吧。”說完竟然真的站起來,聶染青仰臉瞅著他,他微微笑:“不走?”
  聶染青咬牙切齒,她就弄不懂他怎麽就能天天這麽不喜不悲。美女當前,微笑;美女離開,微笑;她生氣發飆,他還是微笑。她禁不住惡劣地想,要是哪天他真的出軌了,難道回家還會是這幅淡淡的模樣?
  酒店在街道的另一端,兩人沉默著往回走。夕陽斜照,習進南淺色上衣灰色長褲,手裏還拎著她剛剛堅持要買的小玩意兒。聶染青看著他,心裏忽然就慢慢萌生了一絲感動。這種感動不知從何而來,隻是等回到酒店,它還一直懸在她的心尖兒上。
  今天晚上,習進南分外的耐心和溫柔,不焦不燥地輕攏慢撚,兩人倒在床上,聶染青簡直被他弄得抓狂。她急切地抓著他的背,習進南還是在不緊不慢地挑逗著她的神經,一直到她氣喘籲籲,每一處神經都敏感得幾欲斷裂。習進南一點兒一點兒攻陷,聶染青恍惚間覺得自己就像是一件易碎的花瓶,被他格外小心地珍惜。
  事後,聶染青趴在他的身上,用盡力氣掐著他的手臂,習進南反手捉住,笑,依舊帶著些微的粗啞:“染青。”
  聶染青的鼻子貼著他的胸膛,累得有氣無力,昏昏沉沉地應:“嗯?”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眸子近在咫尺,像是黑黝的漩渦,簡直能望進人的心裏。
  聶染青眼睛都快閉上了,此刻被他一瞧,醒了大半,抱著他的腰身,不敢隨意動不敢隨意看,連話都不知要說什麽。
  習進南一手撫上她光滑的脊背,微涼的手指終於讓她徹底清醒,他沉默良久,終於低低地開口:“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記得我在你身邊。”
  從香港回來後,聶染青越發覺得習進南反常得要命。雖然還是那種淡淡的模樣,但是好像又不一樣,可是如果讓她舉例說明,她又說不出來。
  姚蜜把錢打到聶染青的賬上,順便請客吃飯。有個閨蜜真是彌足珍貴的一件事,有些話不能對家裏人說,不能對枕邊人說,但是全都能衝姚蜜說。
  “真是豬,”姚蜜聽完以後鄙夷地看著她,“你想這麽多幹嘛,煩惱大都是自找的。你有這麽一個老公,真是你八百輩子修來的福氣。如果我有個男友,有習進南的一半好,我哭著嚷著上吊胡鬧也要嫁給他。”
  其實聶染青也曾經矯情地想過,如果就這麽和習進南過完下半輩子,就像古文裏說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去花那麽多的力氣頭疼陸沛聶染兮,大概對誰都是好事一樁。
  可惜這種話的開頭總是帶著如果。
  聶染青撐著下巴說,“習進南相貌好人品好家世好,但是你跟他生活,你會覺得連點安全感都缺乏。他那樣一個人,什麽都不缺,他10個月前剛買了一輛車,結果前些日子他又要換。我問他原因,他連頭都不抬,隻是說不喜歡了。他就因為不喜歡就不要了,你說……”她說到這兒忽然不知道該怎麽往下繼續,“我現在寧願有個老公能跟我天天吵架。”
  姚蜜瞅準時機,使勁戳了下聶染青的額頭,疼得她直噝氣,“燒包吧你就。要是真的天天吵架,你連哭都沒時間哭。”想了想又說,“說到這兒你讓我想起來,其實我覺得陸沛跟你姐,婚姻一點兒都不美滿,外麵看起來多光鮮亮麗,可實際呢,你看看陸沛那張老臉,雖然照樣還是很帥吧,但是比三年前憔悴了不是一星半點兒。有時候我真想跟你說,你花這麽多力氣恨聶染兮和陸沛,你就不覺得難受?”
  聶染青把這個問題在心裏咀嚼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說:“聶染兮怎麽想的我從來不知道,陸沛怎麽想的,我以前以為我知道,結果我發現我還是不知道。我隻知道,蜜子,如果你有這麽一個姐姐,天天跟你比成績比外貌比教養,從早上起床比到晚上上床,要是真這樣就罷了,偏偏她甚至為了這個,連自己的幸福都不計代價地毀掉,你會怎麽覺得?我一點兒都不否認我心胸狹隘,不過我覺得聶染兮心胸比我更狹隘。”
  姚蜜聽了反倒一下子笑了出來:“聶染青,你還真不怎麽適合想這麽複雜的問題,你一想問題就愛擰眉毛,你現在眉毛皺得就像是個小老太太。”
  “……”
  三天以後,聶染青和習進南回了習家。習家離得比較遠,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程。司機在前麵開車,聶染青歪在習進南的肩膀上,抱著個抱枕昏昏欲睡。空調開得很足,她剛剛有了睡意就打了個哆嗦。習進南說了一句什麽,冷氣就變得弱了些,聶染青迷迷糊糊地說聲“謝謝”就進了夢鄉。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家門口,這一覺睡得倒是很平穩。景心在車外輕輕敲了敲窗戶,車窗落下來,接著就露出一張很溫柔的笑顏:“進南表哥,你們車子開得有些慢了哦。”
  “嗯,”習進南若有似無地瞅了聶染青一眼,淡淡地笑,“這麽著急讓我們見你的另一半?”
  景心咬咬唇,想說話又不知說什麽好,她朝車裏麵望,衝著聶染青笑:“染青,我前兩天看到一條圍巾特別好看,覺得應該適合你。一會兒你去瞧瞧?”
  習進南慢吞吞地插話:“她不喜歡戴圍巾。”
  景心笑眯眯地:“我買的染青肯定戴,對吧?”
  聶染青笑著點頭。
  景心的另一半長得十分俊俏,而且笑的時候很溫柔,和葉景心坐在一起,倒是很有夫妻相。聶染青悄悄對習進南說:“長得比你好看多了。”
  習進南一挑眉,懶懶地回她:“反正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
  “……”竟然拿她的話噎她。
  其實從她這個角度看,習進南的側臉堪稱完美。而且他笑的時候很煽情,長長的睫毛彎起來,嘴角一絲笑弧清晰可辨,下巴本來棱角分明,卻又因為笑意柔和了幾分。聶染青看的時間有點長,習進南像是有所察覺,微微轉過頭來,聶染青立刻撇下他坐在了沙發上。
  結果很不幸地,這不雅的動作被習母看到了,立刻輕輕咳嗽了一聲。
  聶染青暗暗懊悔,立刻低眉順眼,眼觀鼻鼻觀心,雙手恭恭敬敬地遞過去一個長長的禮品盒:“媽,前段時間進南和我去香港,覺得這支簪子十分適合您。”
  聶染青第一次來習家的時候覺得很崩潰,那是她剛剛答應要結婚,第一次來拜見習家父母。她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回答每一個問題,結果隻因為說了一個“我和進南”,就被習母委婉地批評了好一頓。聶染青從習家出來的時候簡直無語了:“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寡言了,敢情都是因為越說越錯。”
  習進南看了看她,麵無表情:“你不會因為這個就不嫁了吧。”
  當時聶染青還沒看習慣他那副什麽時候都是淡淡的模樣,撇撇嘴頂回去:“要是讓我結婚以後和你媽一起住,估計我真就不嫁了。”
  當時他嘀咕了一句什麽話,聶染青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他卻不肯再說了:“沒什麽。”
  習母頸上的珍珠項鏈溫潤柔和,與她端莊的臉色正好形成強烈反差。聶染青瞅著她那副肅穆的神情,真想擦擦莫須有的汗。
  習母還沒發話,習進南坐在一邊,倒是慢悠悠地開了口:“這支簪子是染青在香港逛了一天才淘出來的,我倆都覺得還不錯,雖然不如您其他珠寶奢華,但是戴上去應該很襯您的氣質。”
  景心在旁邊也是笑得十分明媚:“舅媽,這支簪子真是漂亮,我去香港的時候就沒有淘到這麽好的東西呢。”
  眼看著習母臉上勉勉強強露出一絲笑容,聶染青大鬆了一口氣。

  23、
  飯後在客廳閑談一直是習家必備經典節目。雖然習母說隻是隨便談談,但在聶染青眼裏就成了變相逼宮。當習母把幾個相熟的長輩邀請到家裏,當做客的長輩們順便還帶來幾個眼睛眨得無比善良純真又一直一直盯著你不放的小孩子的時候,聶染青就知道自己的末日再一次來臨。大人們隨便挑起一個話題,小輩們就有義務要從北聊到南,從昨晚睡得好不好聊到今天溫度有多少,總之前戲越慢熱越無聊,後麵的壓軸戲就越亂越麻煩。
  這種情況讓聶染青不由得想到了高中時代那無比頭疼的800字命題作文。老師看看窗外隨口就能縐出一個命題來,然後樂嗬嗬地看著底下學生苦苦掙紮。那時聶染青的語文什麽都好,就是作文不好,每次不是跑題就是文字蒼白沒張力,現在這種家庭話題擴展她也照樣不擅長,加之聶染青深知自己在習母眼中的形象,於是能不辯駁就不辯駁,能嗯啊符合就嗯啊附和,反正說一千遍“您說得對”也比“我覺得應該是這樣”要保險,她聶染青一冒險就會闖禍,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於是更加追求平穩低調。
  聶染青望了望外麵久升不落的太陽,無比希望時間能飛躍。她現在幾乎都對習家這個奢華又寬敞的客廳產生了敵視,每次坐在沙發上都覺得頭皮發緊,如同戴了緊箍咒。
  雖然這次話題主角明顯是景心,但是聶染青的神經依舊不敢放鬆,天都不知道習母會有多麽的出其不意。
  習母喝了一口茶水,蘭花指翹得恰到好處,聶染青餘光掃到,很想深入地研究一下,隻可惜習母不是植物,若是要這麽直勾勾地看,除非她不想活了。聶染青在心中有點遺憾,很無聊地想起了寶玉的那句心理台詞,這蘭花指若是長在楚塵身上,或許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了習母身上。
  聶染青被這個想法雷得一抖,立刻低著眉安安靜靜剝著葡萄,聽到習母問:“景心什麽時候結婚?日子定了嗎?”
  景心的嗓音一向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前兩天和爸媽商量了一下,打算兩個月以後舉行婚禮。”
  “兩個月來籌備婚禮也不算太長了,不過比起進南那時候,這時間就算是寬裕了。當時進南一個月內就結了婚,我後來怎麽想怎麽覺得倉促,很多遺憾都沒有辦法再彌補。”
  聶染青的葡萄還沒來得及放在嘴裏,就聽到習母喚她:“染青。”
  她在心裏歎口氣,不得不把葡萄放下,努力讓表情做到乖巧無害:“媽。”
  習母基本沒怎麽跟她和藹說過話,這次也不例外。聶染青暗暗叫苦,她一緊張就愛胡思亂想,此刻腦海中又詭異地浮現出前兩天看的電視劇裏那端莊嚴厲的慈禧太後和唯唯諾諾的李蓮英。
  習母說:“你們結婚快三年了吧。”
  聶染青立刻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到了明天就是整整三周年了。”
  “結婚三年了,也該要個孩子了。”
  這個話題從他們結婚第一年到現在已經提了不知多少遍,原來都是問句,但是這次變成了陳述句。聶染青朝習進南那邊瞅了一眼,他正一臉肅然地聽習父低聲訓導,指望他是沒希望了,回頭再看一眼習母,她還在等著回話。
  聶染青再次在心中歎了口氣,迅速想了好幾種回話方案,努力讓話變得委婉再委婉:“媽,博士學位我明年拿到,孩子我們打算明年再要。”
  習母顯然不大滿意:“修完博士後你要幹什麽?是在家還是要出去工作?”
  這是個敏感話題。聶染青聽習進南提起過,習母自嫁過來就一直相夫教子,三十年來?諶飼耙恢北3腫毆蟾救說淖頌?T謁?墓勰罾錚??⒆穎裙ぷ鞲?匾??彝ブ鞲臼橋?俗詈玫難≡瘛?
  聶染青小心翼翼地避開她銳利的眼神:“如果到時候要孩子的話,工作自然會放到一邊的。”
  她在“放到一邊”前麵省略了一個“先”字,不過這個答案讓習母稍稍滿意,點了點頭又轉過頭繼續談景心出嫁的事。
  聶染青早已經滿頭大汗。
  這種家庭閑談十分磨人。景心在傍晚的時候才離開,離開的時候習母依舊說得意猶未盡。聶染青坐了一下午,又不敢亂動,男士們最起碼還能兩條腿交換著交疊在一起,她就隻能有微微斜著並攏雙腿這一個動作。一開始的時候還是刻意保持姿勢,到後來則根本是麻得動不了了。這麽坐著簡直就是慢性自殺,等到終於獲得批準回到臥室,聶染青呻吟一聲就撲在了床上,再也不想起來。
  習進南正在看報紙,聶染青仰起臉看他,對他今天下午的見死不救十分憤然,邊掐他邊表示強烈不滿。習進南卻挑挑眉,一手把她撈過去:“我在避風頭。”
  “避什麽……”聶染青衝口而出的話說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收回來。
  雖然他的話簡潔得要命,但是也的確有道理。不管他幫哪邊都是不對,並且還會招致另一方的怒氣,還不如不插話。想到這兒聶染青稍稍體諒,不過話還是涼颼颼地:“聰明的習先生,那您還不如去書房,在那裏坐著看我出醜,可是一點兒都算不上紳士。”
  習進南慢悠悠地:“我在客廳比在書房好。”
  “為什麽?”
  習進南看了她一眼,繼續去看報紙:“自己去想。”
  “切。”她都快被折磨死了,懶得去想任何問題,看到習進南還在看報紙,一把奪過來扔在一邊,然後躺下睡覺。
  習進南輕笑,也跟著躺下來,順手關了燈,屋內隻剩下窗外的月光停駐。聶染青今天累得不輕,很快就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習進南卻在這時緊了緊環著她的手臂:“我們說說話。”
  他們之間的交談大多數都是在夜晚上床後或者早晨起床前。這個時期人的神誌最不清醒,偏偏他倆莫名其妙地就總是在這個時間交流。不過習進南很少會這樣主動挑起話題,聶染青在昏昏欲睡中還是努力撥出注意力回答他:“說什麽?”
  “講講你的小時候,或者其他都可以。”
  這個話題太廣泛了,聶染青現在活躍的腦細胞根本不足以運行。她掩去一個嗬欠:“我又不是孫爺爺講故事,我現在很困。”
  “可是我睡不著。”
  “那怎麽辦,我能說請你慢慢培養睡眠嗎?”
  他低低地笑:“不能。畢業之後你想做什麽?是在大學當老師還是想出去找工作?”
  “你怎麽不邀請我當家庭主婦?”
  “可能麽?你是那種人麽?”
  聶染青又掩去一個嗬欠:“你可真了解我。”
  習進南還是輕輕地笑:“我一直認為我還算比較了解你。”
  “那可不一定。”聶染青最討厭這種自大的口吻,努力讓精神集中一點兒好反駁他,“你肯定不知道,我最討厭吃薑,但是每次你做牛肉湯的時候,又會放很多的薑絲。其實我很想建議你把薑放在一個小包裏,做完後可以取出來丟掉。還有,其實我最喜歡小禮服了,可是我很少有機會穿得到。”
  “你告訴我你討厭去聚會。”
  “我是討厭聚會,可是我不討厭小禮服。”聶染青接著反駁,“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這你總該知道。”
  習進南說:“那下次我做牛肉湯的時候就把薑放在小包裏,然後明天回家以後,馬上就去給你買很多的小禮服。”
  饒是聶染青困得不得了,此刻也不由得笑了出來:“習進南,你這樣會讓我覺得我是無理取鬧。人家說女兒好富養,可沒說老婆要富養。”
  習進南“嗯”了一聲,突然轉移了話題:“明天是什麽日子你知道麽。”
  “這個今天下午媽已經提到了,結婚三周年紀念日。”
  他的聲音沒什麽起伏:“原來你還記得。”
  聶染青回答得有些心虛:“我的記性還是不錯的。”
  “難道不是你記在手機裏了,設定了鬧鈴?”
  聶染青有些驚奇,盡管這點她非常不願意承認:“你怎麽知道?”
  習進南還是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我說過,我很了解你。”
  聶染青困意又襲來,懶得再反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習進南說:“明天還要呆在這裏,回去後給你做牛肉湯。”
  “……唔。”
  “寶貝。”
  聶染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嗯?”
  習進南沉默了一下,低低地說:“我們要個孩子吧。”
  聶染青的眼睛已經徹底睜不開了,無意識地含糊答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再說吧,我困死了。”
  兩人回家後習進南真的給她買了很多小禮服。聶染青跟在他後麵在商場裏走,對他這種行為覺得十分莫名其妙:“習進南,你沒問題吧?”
  習進南麵無表情地瞟過來一個眼神,聶染青縮縮腦袋,不說話了。
  當買到第七件的時候,聶染青再次忍不住小聲抗議:“習進南,我的確說過我喜歡小禮服,可是也不用一次買這麽多吧?雖然你拎著袋子照樣瀟灑倜儻,可是你不拎袋子會更加英俊帥氣。”
  習進南被她的話逗笑,臉頰的酒窩若隱若現。聶染青趁四下沒人,摸摸他的額頭:“你沒事吧?我怎麽覺得你現在逛得一點兒激情都沒有,倒像是在料理後事。”
  習進南把她的手捉下來:“怎麽說話呢。你昨晚喝可樂在家裏的毛毯上灑下一大片,既然不想買禮服了,那就去看看毛毯吧。”
  聶染青依言被他牽著走,順帶理直氣壯地反駁:“誰讓你在客廳不老實,可樂灑了有你一多半的錯。”
  他還是掛著清淺的笑:“是,我的錯。”
  習進南不僅帶著她去買了小禮服,當天晚上還帶著她去了一個晚宴。聶染青挽著習進南,遠遠看到花蝴蝶楚塵正和一位傾城美人兒親昵地談笑。聶染青對這種情景已經麻木,對這種無聊的宴會也是麻木,和習進南走了一圈後臉也笑得快跟著麻木了。她趁著沒人上前的空當,拽拽習進南的袖子說:“我後悔了,這種場合你應該像楚塵那樣帶個職業花瓶過來,我實在是累。我要去外麵透透氣,這裏香味兒熏得我難受。”
  從大廳往右拐有很多假山,聶染青記得假山左側好像有一個石桌,於是端著盤子直接朝那邊走過去。
  卻沒想到看到了很有趣的一幕。
  她來得比較晚,楚塵和舊女友的分手戲已經快到末尾。聶染青躲在假山後頭免費看直播,隻見一名美人兒正伏在楚塵的肩膀上輕輕啜泣,楚塵衣冠整齊,兩手放在身體兩側,一副“我絕對是正人君子,是我被吃豆腐了”的模樣。
  聶染青心裏一哼,若能相信楚塵是君子,還不如相信姚蜜今年能結婚。
  她再定睛一看,結果發現那美人竟然是許談。
  聶染青換了個姿勢繼續看,許談還維持著原來的姿勢。聶染青今日總算真正見識了什麽叫梨花帶雨楚楚動人,許談哭得稀裏嘩啦,但是妝容卻沒怎麽花,整理整理估計還能重新回到宴會,她在楚塵的肩膀上低低抽噎,嗓音輕輕柔柔的:“為什麽?”
  楚塵平淡地說:“你什麽都很好,隻是我不適合你。”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這麽惡俗的理由,也虧得楚塵說得出來。不過聶染青覺得自己也真夠惡趣味,這種情形一看便是美女受了欺負,正常發展下去她應該對美女憐香惜玉,狠狠唾罵那位看似無辜實則惡棍的男主角,可是她偏偏正好和正常人相反。
  楚塵和許談都聽到了笑聲,一起朝她這邊看。聶染青清清嗓子,隻好從假山後麵走出來,她努力使自己的臉色和藹得像白雪公主遇到的那位巫婆:“分手就分手了,反正你喜歡他的那些方麵,別的金龜也有,再去找一個好了。就像你演戲,一部戲演完了,就該去找下一個劇本,人生不該總留戀過去,這是多麽簡單的道理。”
  許談再次杏眼圓睜,想發怒的同時又想做淑女,到最後隻好冷冷地說:“偷聽別人說話,果然是聶小姐的作風。”
  聶染青笑意粲然:“您還記得我的姓,真是我的榮幸。上一次你走得太早,我都沒來得及跟你道歉,這次我向你正式道歉,上次扇了你的手實在是抱歉,隻是你的指甲實在是尖利,我當時完全是正當防衛,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嘛,不過還是希望你諒解一下。雖然我知道大美女的氣量一般都比較小,但是許小姐你的氣量應該還是比較大的,是不是?”
  聶染青如預料那般看到許談拂袖離去。不過上次她的裙子好歹還有半截的泡泡袖,這次是一點兒袖子都沒有,許談隻好甩了甩手,眼中憤恨一閃而逝,踩著高跟鞋“嗒嗒”地離開,隻留了一陣香氣彌散在空氣裏,雖然和上一次噴的不一樣,但都不是聶染青喜歡的那些種。
  許談走出老遠後,楚塵上下打量著聶染青,最後目光停留在她手裏的小盤子上,嗤了一聲:“聶染青你有點兒創意行不行,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你是什麽動物投胎啊。”
  聶染青沒好氣:“這麽快就忘了我剛剛幫你擺脫舊女友,真是忘恩負義。”
  “我不是忘,我是壓根兒沒記住。你們不是常說嘛,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你對她這麽諷刺有什麽好處?對了,你怎麽跑到外麵來了,習進南呢?你就不怕許談進去再和他舊情複燃?”
  “不是複燃,他倆壓根兒沒燃過。”聶染青學著他的話,順帶不忘諷刺一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風流。”
  楚塵的嘴咧得十分大,外加擠眉弄眼:“哦哦哦,習進南不風流,習進南確實不風流,嗯,習進南真的不風流哦。”
  聶染青送給他一個“你真無聊”的眼神,正打算回大廳,卻接到了聶染兮的電話。

  24、
  鈴聲一直在響,可聶染青一點兒也不想接起來。她在心裏從一默念到三十,結果電話還是在響。聶染青打心眼兒裏佩服聶染兮的毅力,若是她早就掛斷了。她歎口氣接起來,用十分懶洋洋的語調回過去:“聶染兮。”
  聶染兮就比她幹脆利落得多:“我要跟你見一麵。”
  想見就見,許談第一次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後麵好歹還帶了個“好吧”谘詢一下意見呢。聶染青冷冰冰地回:“我不想見你。”
  “聶染青,你在害怕麽?”聶染兮說得冠冕堂皇極了,“不管怎麽樣,我們總歸是姐妹,對不對。”
  “你從小到大可沒怎麽把我當你妹妹,不過這也沒關係,反正我也從沒把你當姐姐。”
  “你爭來爭去,想要爭到什麽時候為止?”
  聶染青差點又要挑起怒氣,深深呼吸後又勉強壓下:“聶染兮,話不是這樣講的。誰從小見到我的衣服更好看就撅嘴不吃飯?誰從小到大一直都試圖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抓在手裏?這些話說出來多傷和氣,聶染兮,你過得快活還是墮落都跟我沒關係。爭到什麽?焙蛭?梗空饣盎故俏宜當冉蝦鮮省!?
  “我懷孕了,”聶染兮忽然說,聲音溫柔又堅定,還帶著隱隱的喜悅,“我懷孕了,聶染青。”
  “真的麽?恭喜,”聶染青當機一秒後醒悟過來,“什麽時候知道的?”
  “今天去醫院檢查得知的。”
  “然後你就來給我示威了是吧。”
  “你早晚會知道,我想我還是告訴你一下比較好吧。”
  聶染青說得輕聲慢氣:“那還真是謝謝你的體貼周到啊。”
  那邊反倒輕輕笑起來:“聶染青,幾天不見,你沉穩了不少嘛,看來習進南教導得你不錯。不過,你以為陸沛說要離婚就離得成麽?我下個月就要回英國了,這一走還不知什麽時候再回來。你難道不想敘敘舊麽?我們每次談話都劍拔弩張,我希望這次能好好談談。明天下午六點,我在你學校前麵的藍色咖啡店等著你,我相信你會來的。”
  聶染兮行事從不拖泥帶水,說完就掛了電話。聶染青捏著手機,再也堅持不住,心中的恐懼感鋪天蓋地而來,她覺得有點暈眩,腿甚至微微發抖,她剛想扶著牆壁,忽然後麵一隻手撐住了她。
  聶染青扭頭一看,卻是楚塵,而且是一臉擔憂的神色:“你沒事吧?怎麽臉色這麽蒼白?剛剛是誰打了電話過來?怎麽了?”
  聶染青搖搖頭,把胡思亂想暫時壓下,衝楚塵扯了扯嘴角:“謝謝你啊,我沒事,就是偶然低血糖。”
  “那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找習進南來。”
  “不必,”聶染青立刻拉住他,力氣大得讓楚塵差點摔倒,“我自己坐一會兒就行。”
  楚塵看了看她,說:“那行,我先進去了,不舒服的話別逞能,記得找我或者是習進南。”
  聶染青笑了一下:“楚塵,我總算知道你為什麽能遊戲花叢片葉不沾身了。瞧你這話說得,還真是夠男子漢啊。”
  楚塵乜她一眼:“我很難把你這話理解為誇獎我。”
  聶染青閉上眼:“那就不是吧。”
  楚塵進去後,聶染青輕輕倚著假山,而後慢慢低下去。她就像是吞下了半生不熟的米粒,翻來覆去就是難以下咽。盛夏的夜晚,大地餘熱仍舊烤得台階微微發燙,柱子也並不清涼。聶染青手裏的食物被楚塵以防止她不慎丟掉為由端走,聶染青緊緊抓著裙子下擺,原本平整的衣裙被她揉出好幾道皺褶。
  其實她早該有這個心理準備,陸沛不是聖人,沒什麽義務一直守她到老。聶染青隻是覺得鼻子發酸,這個事實來得太快,她還沒完全接受。
  她在原來的時候,隻要遇到不高興的事就會找陸沛撒氣。一周總有那麽一次,陸沛會在電話裏陪著她聊到很晚。後來她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隻要一看到鍾表過了12點,就會道晚安。她在電話這邊,用最和緩的語氣,對自己心中的王子說:“晚安。”
  而陸沛總是會比她語氣還和緩十倍,溫柔如同窗外月光灑滿她的心:“晚安。”
  那時是真正的無憂無慮,她住在父母和陸沛築成的碉堡裏,連不高興都是那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那時幸福觸手可及,她不需爭取,一切都擺在了麵前。那時她比現在不知任性多少倍,因為她自持陸沛不會離開,幸福會永遠延續。
  聶染兮粉碎了她以為永遠屹立不倒的支柱,於是所有的美好都成了故事,事實敲打著心房,每一下都讓人呼吸難當。
  聶染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麵。
  她慌亂擦去眼淚,正想去趟洗手間整理一下,去聽到一個清冷又熟悉的聲音:“怎麽了?”
  聶染青歎氣,為什麽她這三年時間裏,每次哭泣都能被習進南看到。她假裝從包裏找紙巾,卻先被習進南伸過來的手擦去了臉上殘存的幾滴淚。
  聶染青有點尷尬地別過臉:“你怎麽出來了。”
  “楚塵把你的盤子給我,說你還沒吃飽。”他輕輕皺著眉頭,跟著蹲下來,“覺得累了?妝都快花了。”
  聶染青看著他清朗的眉目,三年來這種模樣她看了不知多少次,習進南很少有疲憊的時候,在他的麵前,聶染青常常有種仰望的感覺,好像她所有的煩惱在他麵前都算不上煩惱。她拽著他的前襟,眼睛霧蒙蒙的,習進南英俊的臉龐在她看來也是模糊一片,聶染青的聲音有點發顫:“習進南,我要回去。”
  他伸手環住她,很緊,聶染青伏在他的肩膀上,感受著他的溫暖,他不說話就能給人很安定的力量,聶染青緊緊咬著唇,生怕自己會沒出息地哭出來。
  聶染青的心情漸漸平緩,習進南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我去取車。”
  等他離開,聶染青慢騰騰地起身,兩條腿已經麻掉,她撐著石頭站起來,結果因為眼黑差點摔倒。
  回去的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彼此都是心事重重,不僅如此,這種沉默還一直蔓延到第二天習進南離開。
  可是聶染青沒怎麽注意到。她一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聶染兮的約見上。她最終還是去了咖啡店,不過沒抱著什麽好的打算,而是以一種嘲諷的精神赴約。
  傍晚時分依舊是悶熱難耐。聶染青到咖啡店門口的時候已經出了一身的汗,她推開門,卻又被撲麵而來的冷氣凍得一哆嗦。聶染兮享受被注視的感覺,聶染青朝窗邊一望,她果然在靠窗的那一排最中間的位置。
  聶染青在臨到達之前看了看時間,7點,比原定時間晚了半個小時。
  她是故意的。
  不過聶染兮倒是悠閑,一雙眸子一點不耐煩的神色都沒有,看到她走??捶炊?俏⑽⒁恍Γ骸白?傘3俚槳胄∈保?抑?濫閌槍室獾摹J率瞪銜乙膊諾攪瞬壞攪椒種印!?
  比耐心她比不上聶染兮,比溫柔她比不上聶染兮,比心機她還是比不上聶染兮,聶染青決定單刀直入:“開門見山地說吧,雖然你說得我不一定相信。不過懷孕了還要來咖啡店,真不愧是聶染兮啊。”
  她笑盈盈地:“這裏也有別的,我選別的也可以。”
  聶染青抱著雙臂點點頭:“對啊,我疏忽了。我還以為你打算在這裏喝咖啡,然後等胎兒有什麽不測,就轉嫁到我的頭上呢。”
  聶染兮笑得更好看了:“你既然不相信我是真的懷孕,又何必說這麽詛咒的話。”
  “彼此而已,你告訴我你懷孕,還不就是想看我的笑話。”
  她今天來之前,總算明白了昨晚那一通哭泣實在是白白浪費了眼淚。聶染兮如果能懷孕,怎麽可能會那麽晚才告訴她。她打電話的時候已經9點半,就算是下午知道的懷孕結果,那也是過了好幾個小時了,照她那種性格,怎麽可能會那麽晚才想到對她示威。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知道三年前陸沛為什麽會在一周之內就跟你分了手。”聶染兮說話很慢,而且抑揚頓挫,就像是在娓娓地講故事,“可是你既然不會離婚,知道後對你有什麽用?”
  “如果有一個秘密,別人都知道而你卻被蒙在鼓裏三年,你也會想知道真相。”
  聶染兮笑得十分神秘:“你就沒有想過再問問陸沛麽?三年前他不肯告訴你,現在不見得不想告訴你。”
  “我自己的事不需你來操心。”
  “這怎麽算是你自己的事呢?你不是一直就認為陸沛本來就應該跟你結婚的麽?聶染青,其實你心裏大概和我想的是一樣的吧,你一直不希望我是你姐姐,就算是表姐也比親姐要好啊。從小到大,我和你爭的每樣東西,爭得頭破血流。多悲哀,我們兩個,假如沒有血緣關係,也許會好得多。”
  聶染青冷冷地說:“聶染兮,注意你的用詞,你這樣說會讓爸媽寒心。你想說什麽就請快說,我沒那麽多時間。啊對了,你和陸沛是不是在鬧離婚?這次你怎麽會找上我,是又想離間什麽嗎?”
  聶染兮笑得更開懷,像是一朵玫瑰在盛開:“別幸災樂禍得太早。你在這方麵栽的跟頭還不夠?以前你以為陸沛是你的,然後你就衝我笑得得意又諷刺,後來我把這笑容還給你,你都哭了。可是呢,我告訴你,我一次都沒有哭過,哭的人永遠是你。大學你每次回家,買給爸媽的東西永遠比我的華貴,可是沒一次比我貼心。聶染青,你天生粗線條,除了嫁給習進南之外,你這輩子還有什麽成就呢。”
  上次她的確輸得一塌糊塗,可是這次就不一定了。聶染青靠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對麵:“別總給我下定義。你以為你多了解我麽?你說我沒什麽成就,那你呢?頂著一個光環回來,周遊在各個宴會之間,笑得那麽好看,曝光率也高得那麽好看,慈善事業做得蒸蒸日上,外麵說你早出晚歸,舍小家為大家,誰知道你是真的因為小家沒了,才不得不去從大家身上找安慰。”
  聶染兮笑:“我簡直要鼓掌了。看來上次的確是你發揮失常,才會被我氣得暈過去,這次不賴嘛。”
  “你廢話說完了?我要知道原因。”
  “我沒打算現在告訴你。我來就是想看看,你最近過得怎麽樣,結果想不到還不錯。我也還有事,我的時間也不是那麽富裕,先走一步。”聶染兮說完站起來,手鐲叮當,項鏈閃亮。
  聶染青笑得十分燦爛:“走好不送。”
  聶染兮想了想,忽然把額前的頭發拂了拂,衝她笑得十分甜美:“其實陸沛不比習進南差,習進南對你好,陸沛對你更好。其實你不知道的很多,可是我相信就算你知道了所有的事,你的反應依舊會讓人失望。我知道你聽不進去我說話,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聽不聽進去隨你的便。聶染青,你現在過得已經夠好了,你不應該再奢求更多。難得糊塗,可是你偏偏不想糊塗,你這個樣子,到頭來注定一敗塗地。好日子就快到頭了,你還是抓緊時間好好珍惜吧。”
  要是聶染兮沒有說的最後那幾句話,聶染青估計可以認定自己完勝。可是她心裏一點歡快的感覺都沒有,她甚至連回家的欲望都沒有。已經九點半,她在大街上一個人遊蕩,心裏胡亂地想著過去的事,她在她和聶染兮所有的相處中找來找去,竟然找不到一個比較值得回憶的場景。
  的確夠悲哀。
  她恍惚地上了輛計程車。各種回憶不斷在腦裏衝撞,最後的結果就是堵塞。她的大腦成了漿糊,以至於到家的時候連車費都差點忘記付。
  聶染青一回到家就聞到一股煙味,於是立刻捂住鼻子。
  屋內沒有開燈,隻有窗外微弱的光亮照進來,習進南正站在窗前,修長玉立,手指間有點點的明滅。她合上門,他回過頭來,但沒有動。
  他的這個姿態讓聶染青覺得恐慌,她站在門邊,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連燈也忘記打開。
  他卻是笑了一下,在挨著窗戶的沙發前坐了下來,衝她伸出手:“過來我抱一下。”
  習進南平時很少會抽煙,更極少在家裏抽過。聶染青不理會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皺皺眉說:“煙味這麽大,快去洗澡。”
  屋子裏沒有足夠的光線,他的整張臉隱在黑暗裏,聶染青能勉強看清他的嘴角扯出一個弧度,很小,而且充滿譏諷。
  她心中更加不安,她望著他??

  25、
  習進南把煙掐滅,倚著沙發背,兩隻手合在一起支著下巴,微微偏頭看著窗外,話傳過來,飄飄忽忽,聶染青的心像是有一根繩子拽緊了又放開。
  “聶染青,我一直希望,你能知道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我可以忍受你任性,但是我絕對不會容忍你背叛,不論是以什麽形式。”
  他的動作明明懶散到極致,氣氛卻詭異地壓抑,簡直讓人心驚。聶染青隻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他的動作,他的語調清冷且平靜,整個人甚至都是疏離而冷淡。
  窗戶的隔音效果十分的好,聶染青潤了潤有些幹燥的嘴唇,張口想解釋,卻不知怎麽開始。屋子裏一片死寂,她呼吸甚至都覺得困難,最後還是習進南打破沉默:“去洗澡吧,外麵很悶,你出去一趟流了不少的汗吧。”
  今晚是他們結婚以來氣氛最差的一次。天氣太悶熱,雖然屋內開著空調,可聶染青洗完澡後還是覺得從頭到腳的難受,而且,她的心情也是隱隱的煩躁。睡覺時她和習進南離得很遠,而且是背對背。兩人各自占據大床左右端,中間寬闊得如同一條河流,或者一條峽穀。
  剛剛她和習進南都要去關壁燈,習進南的手比她早一秒觸到開關,聶染青隻好收回去。她抬頭看他,習進南表情十分冷峻,漆黑如墨的眸子一點笑意都沒有,甚至連嘴唇都是緊緊抿著,明顯是不悅的表現。
  聶染青在心裏無聲歎氣,她不知要怎麽和習進南解釋今天下午的事。難道說她對煙味最過敏,一聞到就會頭疼,而且她今天下午十分不安,那句話是脫口而出?她相信這種解釋說得越多就越錯。
  冷戰的時間越長,越不利於解決本質問題。拖得越久,就如同慢慢凝固的膠體,雖然也能揭下來,可還是會留下痕跡。這個道理聶染青很明白,可是她對這種局麵,不能不說,是十分的不擅長調劑。
  聶染青整個晚上都一直維持著側躺的姿勢,習進南的表情沉冷,她的也好不到哪裏去。後來她半個身子都僵硬得厲害,稍稍翻了個身,還是一直沒睡著,隻好睜著眼看窗外。
  T市的夜景十分漂亮,就算是灰暗的高樓形狀都值得欣賞。遠處的導航燈一閃一閃,聶染青盯得久了,眼睛又幹又澀,終於培養出丁點的睡意,在天快亮的時候眯了一會兒。
  她起床的時候習進南還閉著眼,一整夜兩人的姿勢竟然保持得十分好,習進南還是在那頭,聶染青還是在這頭。她咧咧嘴,下床沒精打采地去做早飯,結果端粥的時候腳下一滑,差點摔倒。
  聶染青慢騰騰地去洗漱,鏡子裏的人衣著淩亂,頭發用一支簪子斜斜地插起來,睡衣未換,眼底更是有隱隱的青色。她臉上的皮膚十分薄,稍稍睡不好征兆就很明顯。聶染青咧了一下嘴角,鏡子裏的人也衝她咧嘴笑了一下。她想起原來父親告訴過她,如果不高興,隻要對著鏡子笑十次,心裏就會高興一點。
  聶染青嚐試著對著鏡子笑了五次,結果發現沒什麽作用,於是興致缺缺,懶得繼續做下去。她彎腰湊近鏡子去看自己的黑眼圈,看完了又看自己的眼睫毛。聶染青的睫毛彎彎長長,襯得一雙眼很有神采,就算眯起來也是帶著狡猾的笑意。
  有次聶染青近距離觀察習進南的睫毛,他的也是彎彎長長,加上一雙狹長好看的眼,假如再帶了淺淡的微笑,大概很能吸引各方異性眼球。不過這隻是假如,習進南身上值得滿意的地方很多,他那一雙眼常常用來掃人和威懾人,淡淡的疏離感覺也一般由眼睛來負責執行,他基本沒什麽時間作出迷人的姿態匯聚各方的青睞。
  聶染青這麽想著,眼睛就微微彎了起來,嘴角也是微微揚起,剛想直起身子,就發現習進南正站在她身後,支著門框看著她幼稚又莫名的動作。
  聶染青尷尬地側身,想著轉移話題:“早飯做好了。”
  習進南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繞過她去洗漱,話說出來還是那種不緊不慢的語調:“今天有課?”
  “嗯……上午下午都有,大概下午五六點鍾的時候回來。”
  習進南撲了一把水在臉上,直起身子通過鏡子看著她:“今天大概會下雨,我送你去學校。”
  聶染青愣了一下:“哦,好。”
  正值上班高峰期,到處都是人和車,他們的車子匯在車流中行駛得十分慢。聶染青打開音響,撐著下巴看窗外人不耐煩的表情。車子裏氣氛也不怎麽樣,如同外麵烏雲密布的天氣。習進南精神同樣不大好,冷戰這種東西,實在不怎麽討喜。聶染青覺得十分憋悶,她就受不了這種無聲勝有聲的狀態,做什麽都會產生異樣的感覺,並且揮之不去。
  她和姚蜜都是損人的好手,可甜言蜜語說出來卻異常艱難。聶染青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做挽著別人胳膊撒嬌這種事,但是除了這個她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原先她和習進南冷戰的時候,兩人都是默契地不再提以前的事,冷戰時間從來沒有超過一夜。現在這個樣子,逼得聶染青抓狂。
  在路上花費了一個半小時,幸好她們的課還沒開始。聶染青剛想下車,就被習進南叫住:“下午六點我來接你,那時候你們應該已經下課了吧。”
  他的下巴因為冷然顯得更加棱角分明,他的右手就在離她不遠的位置,表情若有所思。聶染青看了看他,猶豫了好幾下,把車門關上,又看了看窗外,確定沒什麽人朝這邊注意。她在心裏歎了口氣,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力氣有點大,習進南看著她,有點訝異。
  聶染青眼睛眨了好幾下,習進南看了看被捉住的袖子,問:“有事?”
  聶染青閉上眼,一副大義凜然,想說點什麽,結果還是放棄,眼睛也隨之睜開,然後泄氣地搖了搖頭。她放開他的袖子,心裏亂得不行。剛要下車,卻被習進南反手捉住手腕,他微微使了巧力,下一刻兩人的臉龐就挨得極近。
  習進南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張開嘴,聶染青一懵,他就趁虛而入。
  她被扣在座位上動彈不得,習進南睜眼漫不經心地吻著她,眼底收入她的每一寸表情。吻卻是很激烈,不帶一絲溫柔,倒像是在懲罰。聶染青微微皺眉,想推開他,卻又使不上力。
  等到她臉頰通紅,他才放開她。聶染青眨眨眼,輕呼了一口氣,努力恢複神智。再抬頭的時候,習進南已經回到原來的位置,看著窗外,淡聲說:“去上課吧,下午六點我來接你。”
  上午天氣悶熱,教室裏人挨著人,悶熱感環繞著每一寸皮膚,聶染青一想到早上車子裏發生的那一幕,就覺得更加悶熱。
  下課後,姚蜜捏著她的下巴想調戲一下,結果聶染青躲得更加厲害。
  姚蜜說:“你躲什麽啊,咱家又不是沒這麽做過。”
  聶染青發嗲:“姚姐姐,咱倆不熟。”
  姚蜜嫣然一笑,食指輕輕挑著對方的下巴,尖著聲音說:“聶妹妹啊,臉色這麽差,昨晚是欲求不滿還是縱欲過度啊,速速從實招來。”
  聶染青笑罵:“滾。今天中午要吃什麽?”
  “北門外麵好像新開了一家川菜館,就去那裏好了。”
  結果沒想到午飯吃得也十分不自在。
  姚蜜正八卦著最近某女星的感情史,聶染青就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姚蜜湊過來,看了看來電顯示,裝作恍然大悟了一下,接著就被聶染青敲回去安安靜靜地吃菜。
  電話又響了兩下,聶染青還是接了起來。
  陸沛這次說話直指要點:“我想和你當麵談一些事。”
  “什麽事?”
  “昨晚聶染兮是不是找過你?她說的不是真的。三年前發生了什麽,我親自告訴你。”
  聶染青輕輕摸著光潔的玻璃,說:“你不是一向不肯告訴我麽,現在怎麽就可以了。”
  陸沛沉默半晌,聲音變得又低又緩:“原來的那些事,我一直認為你不知道也許更好,你怨我就怨了,就算是恨我要死,那也是我一手釀成的錯。可是我今天忽然覺得,如果就這麽讓你蒙在鼓裏,你永遠無法從過去解脫出來。”
  聶染青的手頓住,扯扯嘴角:“咱能換個話題麽。”
  陸沛歎息一聲,說:“你又不想提這個了。”
  “我是不想提,除此之外,假如你沒什麽好說的,那就掛了吧,再見。”
  那邊遲遲沒有回音,聶染青從一數到三,然後掛掉電話。
  她一回頭,姚蜜正在鬼鬼祟祟地豎著耳朵偷聽。聶染青兩條胳膊抱在一起看著她,似笑非笑。
  姚蜜嗤一聲,說:“瞧你倆那對話,真是酸,酸得掉渣。不說了,吃飯吃飯。”
  陰沉悶熱了兩日,T城在下午總算下了雨。外麵雲譎波詭,大白天卻黑暗得如同潑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窗外的轟雷陣陣上,教授在講台上摘了眼鏡,誇張地歎口氣:“教授教授,越教越瘦。得了,下節課我們課程加快一點,現在下課吧。”
  下麵學生哄笑,接著一片歡呼。
  聶染青站在學院樓的台階上,伸出手想去接雨滴,結果被姚蜜一把拽回去:“哎哎哎,裙子都快濕了,還想扮林妹妹呢。”
  聶染青笑嘻嘻地:“姚小姐,請你自重,大庭廣眾的,這樣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過了一會兒,雨小了一點,大批學生紛紛快步離開。姚蜜也想叫輛計程車,被聶染青拉住:“這麽大的雨,一會兒肯定還繼續下,你再等會兒,跟我一起走吧。”
  姚蜜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行,那我就全仰仗你了。”
  到最後隻剩下她和姚蜜兩個人。還有半個小時才到六點,聶染青想打電話給習進南,讓他提早過來,想了想又作罷,他倆今天還在冷戰中,萬一某人在開極重要的會議,或者是約見客人,那她豈不壞了事。
  風太大,早晨帶來的傘起不到什麽遮雨的作用。她和姚蜜在學院樓門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五分鍾後卻再次接到了陸沛的電話。
  陸沛這次說話更加直接:“我在你學校北門,你在哪裏?”
  聶染青很驚訝:“你來這裏做什麽?”
  “你在哪裏?”
  “你想幹嘛?”
  “你在哪裏?”
  到最後還是聶染青屈服:“……學院樓。”一轉眼看到姚蜜擠眉弄眼,毫不客氣地第二次敲過去:“立正,稍息,保持姿勢一分鍾。”
  她倆正哄鬧,忽然姚蜜指著不遠處,瞪著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染青,那個人,是不是陸沛?”
  陸沛穿著件淺色的襯衫,因為雨水的關係,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頭發也是粘在臉上,正渾身濕透地走過來。聶染青大吃一驚,大聲喊:“你瘋了?”
  姚蜜悄悄拽拽她,低聲說:“形象,聶染青,注意形象。”
  聶染青回過神來,咬牙切齒:“姚蜜,你現在的形象用倆字就能形容,特務。”
  陸沛朝她們這邊走過來,直到在她麵前站定。他的褲管還滴著水,整個人狼狽不堪,就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他停在台階下麵不肯再移動半步。
  聶染青眉頭鎖起來,?檔煤芑郝?骸壩旰艽螅?憬?礎!?
  陸沛卻是紋絲不動。她試圖拉他進來,陸沛卻欲反抓住她的胳膊,聶染青一下子躲開,並且後退了一大步。
  姚蜜本來隻是站在一邊觀戰的,看到這兒卻笑了起來:“陸沛,你何必這麽不幹脆,你這不是威脅人嘛。你以前可從沒有這麽做過。以前你多意氣風發,想拋棄什麽就拋棄什麽,想得到什麽就得到什麽,呼風喚雨的事你做過不少,不要利用染青心軟,你要真利用了,可就和你家那口子一樣的卑鄙了。我們染青沒有你們那樣鐵石心腸,不過也不會任人欺負。假如你想以自虐來贏得同情和原諒,那你就盡情自虐吧。習進南就快到了,到時候你讓她怎麽處理?陸班長,陸主席,陸社長,陸總,您一向心思縝密,你現在到底想幹什麽,麻煩您一次講清楚好不好?”
  姚蜜剛說完,聶染青就拽著她衝進了雨裏。她看不得陸沛這個樣子,如果不是姚蜜在一邊突然發話,她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
  她的腳步緩下來,低著頭,輕輕地說:“謝謝。”
  姚蜜笑:“這有什麽好謝的。我就是恨不過,我這還是打陸沛回來後第一次離他這麽近,唔,不過,陸沛還是很帥嘛,淋了雨照樣很有型,我剛剛看他胸前的肌肉,嘖嘖,保養得十分不錯。”
  聶染青不得不破功:“你就不能把嚴肅進行到底麽。”
  她把傘往姚蜜那邊偏了很多,她這邊很快就濕得歡暢。她們走了沒幾步,姚蜜卻忽然拉了拉她,話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習進南。”
  雨水把一切都衝刷得模糊不清,五米遠的地方,聶染青隻能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他的表情十分模糊。
  聶染青的腳步頓住。
  姚蜜唯恐天下不亂,壓著嗓子繼續說:“你說,習進南看到我們剛剛的表現了沒。”
  聶染青仰臉看了看傘頂:“不知道。”
  她看著他一步步走過來,身體莫名緊繃。
  習進南在她身前站定,目不斜視,甚至是微微一笑:“渾身都濕透了,你就不覺得冷?”
  聶染青仰臉看著他,他帶著清淺的笑,卻讓她莫名感到了一種滔天的怒意。習進南牽起她的手,直接把她拖進自己的傘裏,衝著姚蜜微微點頭示意:“抱歉,先走一步。”之後便不由分說地摟著聶染青朝車子走去。
  聶染青回頭,姚蜜正單手放在胸前,微微欠身,衝她對著口型:“阿彌陀佛。”
  聶染青剛剛坐進車子,就打了一個噴嚏,習進南看了她一眼,抽出兩張麵巾紙遞過去。聶染青的頭發濕嗒嗒地貼著額頭和脖頸,難受得要命,她胡亂擦了幾下,習進南看著她,也不說話。
  他倚著靠背,手指在方向盤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半晌才緩緩地問:“陸沛為什麽會來找你?”
  他的目光裏有逼迫人的力量,寒意絲絲滲出來,聶染青心下一凜,剛要說話,卻在此時收到了一條短信。
  打開,竟然是姚蜜的,上麵隻有四個字:自求多福。
  聶染青啼笑皆非,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回去,一抬眼就又碰上習進南冰霜般的眼神。她暗自吸氣,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隻是說要告訴我三年前的事。”
  習進南的嘴角掀起一縷嘲諷的笑意:“忍不住了是麽。”
  “什麽?”
  他再不說話,發動引擎,車子迅速衝了出去。
  習進南這次是明顯的生氣。從進了家門到她洗完熱水澡出來,再到喝完薑湯,他一直都沉冷得讓人難以接近。他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本雜誌,但明顯心思不在上麵——一刻鍾內,他甚至連一頁都沒看完。兩人先是離得很遠,後來聶染青想了半天,坐到離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而習進南隻是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大步朝書房走去。
  聶染青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呻吟一聲,倒在沙發上,無比希望時間能倒流,曆史能改變。
  到晚上睡覺的時候,聶染青突然發起高燒。她身體一向健康得很,發燒這種東西基本離她很遠。去年的流感爆發,習進南都被輕微傳染,她喝了幾袋板藍根硬是撐了過去。誰知道最近體質虛弱到這種程度,淋個雨都能發燒39度多。她緊緊閉著眼,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薄被緊緊裹在身上,習進南看出不對勁,叫她,她隻覺得嗓子又幹又疼,如同鈍刀在一下下地割,一句話都不想回答。
  習進南低歎一聲,把她打包得嚴嚴實實去醫院。雖然剛剛下完雨,外麵很清涼,可聶染青被包裹得太嚴實了,帽子下的頭發都快要滴出汗來。
  聶染青捂得難受,小聲說:“我熱。”
  很可惜,她的身體不配合,剛說完就打了個哆嗦。
  “忍著。”
  聶染青扁扁嘴,不敢再辯駁。
  掛號,問診,輸液。聶染青剛想轉轉眼珠子,就覺得太陽穴突突地疼得厲害,隻好在病床上閉目養神。
  發燒後嘴幹裂得厲害,她舔了舔嘴唇,接著就聽到門開了又關上,再睜眼,習進南已經出去了。
  聶染青把被子掀開一角,看著尖尖細細的針頭,液體不斷流進去,頓時覺得頭皮發緊,立刻把被子蓋上。她對針頭有種恐懼感,雖然很輕微,不至於暈眩,但是依舊會覺得難受。剛剛小護士給她換藥瓶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她的血管一向很清晰,可小護士竟然會紮錯,聶染青本來眼睛閉得緊緊的,感覺到刺痛一下子叫出來,手都差點彈起來。看著臉頰緋紅的小護士,聶染青覺得十分怨憤,再看一眼習進南,結果那個人隻是單手支著下巴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居高臨下地?醋潘?欽獗叩氖置?怕搖?
  於是聶染青覺得更加怨憤。
  有人推門進來,聶染青悄悄掀開半隻眼皮偷覷,習進南正在關門,依舊沒什麽表情,但是手裏多了一個保溫杯。聶染青立刻閉上眼。
  接下來就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臉頰,聲音清清冷冷的:“喝點水再睡。”
  聶染青再次在心底歎氣,半撐著起身,習進南幫她墊起枕頭,她捧著嶄新的保溫杯,乖乖地把水喝完。
  
  26、
  小護士進來拔針的時候,聶染青的表情就像是大難臨頭,好像全部的神經都集中到了手背那一個小紅點上。隻是稍稍揭開了一點膠布,聶染青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勉強忍住讓自己沒躲開。她十分後悔剛剛為什麽要看針頭,現在腦海裏都是那個針頭,心一揪一揪的,明顯是已經留下了心理陰影。
  習進南本來隻是看著這邊的動靜,看到這兒走過來,聶染青看著他高大的陰影一點點壓下,勉強把咧著的嘴合上,僵直著脖子看窗外。
  “我來。”習進南隻是說了這麽一句,接著她就覺得有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撫上她的手背,逐漸放鬆她的緊張。她剛一轉頭,就覺得手背一痛,接著又是重重的疼,聶染青立刻尖叫起來。
  習進南把棉簽在她的手背上按著,聶染青汪汪的眼淚在眼窩裏打著旋兒,差一點就要擠出來了,結果看到習進南那張撲克牌的臉,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小護士悄悄關門離開,習進南慢悠悠地開口:“知道疼了?誰昨天沒事幹往雨裏跑,不給你點兒教訓你能記住麽?”
  她囁嚅著,聽著他的話覺得十分委屈:“我又不是小孩子。”
  “差不多了。”習進南眉目沉靜,過了一會兒把棉簽扔到桶裏,站起身來說,“再躺一會兒。”聶染青小聲提醒他:“點滴都吊完了,該回家了。”
  “我知道,”習進南還是慢悠悠的,“我去問問醫生明天還要不要吊兩瓶。”
  聶染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燒退去以後,聶染青又在家窩了兩天,第一天習進南麵無表情,第二天習進南表麵無情,總之他的臉色和外麵紅豔豔的太陽正好形成強烈的反差。他本來話就不多,現在更是少得可憐。聶染青不會自討沒趣,於是屋子裏一直都安靜得詭異。習進南關燈,聶染青就閉眼睡覺,他拉開窗簾,她就從被窩裏爬起來。晚上的時候,兩個人一個在書房,一個在客廳,反正互不相幹。聶染青想不通他怎麽就生這麽長久的氣,這還是兩人認識以來的第一次。她不理解,也就無從下手,索性由他去。
  第三天的時候,聶染青正無聊地看影碟,習進南卻衣冠整齊地要離開。聶染青托著下巴看著他拿起車鑰匙,腳已經邁出了家門一步,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去哪裏?”
  習進南的動作停下來:“出差,一周之後回來。”
  “哦。”他的聲音太涼了,聶染青被凍得說不出別的話來,隻好繼續看電影。
  過了一會兒卻沒有聽到門關的動靜,她抬頭,習進南卻還在門口站著,聶染青覺得莫名其妙,問:“你怎麽還不走?”
  習進南哼笑:“你巴不得我走是吧?”
  他這話說得簡直莫名其妙,聶染青火大,把遙控扔到一邊,用同樣清涼的口氣回敬他:“是你自己說要出差,關我什麽事?”
  習進南回答她的是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這讓聶染青更加覺得不可理喻。
  聶染青在家待得十分厭倦,正巧姚蜜也是繡十字繡繡得不耐煩,第二天兩人難得默契地都同意去逛街。她倆在一家店裏看到一隻十分袖珍的狗,隨著大人的手指不停地翻滾。她突然想起,在剛結婚的時候,曾經計劃買隻貴賓犬,看電視的時候抱著一定會很舒服,看鬼片還不會害怕。她把這個想法說給習進南聽,當時習進南正慢條斯理地吃著一串櫻桃,聽到這兒毫不客氣地塞了一顆進了她的嘴裏:“不行。”
  “為什麽不行?”聶染青覺得十分不滿,手比劃著,“那麽可愛,而且毛絨絨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多無辜,而且晚上你回來晚的時候,我還能抱著它睡覺。”
  習進南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充滿探究和打量,看得聶染青直發毛。然後他接著吃櫻桃,習進南的吃相十分斯文,話卻是斷然不容商量:“就是不可以。”
  “習進南,你講講道理,你怎麽這麽沒愛心啊,我這麽卑微的一個要求,你憑什麽要反對?”聶染青激將法苦肉計一起上,就不信打動不了他。
  “反正就是不可以,”結果習進南還是拒絕,施施然站起身去洗手,順帶難得的把盤子一並端走,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難道你抱著它睡比抱著我睡更有安全感?”
  聶染青臉色可疑地一紅,一隻抱枕毫不猶豫地飛了過去。
  當時她本來打算私自行動,來個先斬後奏,第二天就去買一隻回來,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頭一天晚上被折騰得太久,第二天一睡就睡到了12點,起來的時候還沒一點兒力氣,隻好拚力抓著習進南的後背以泄私憤。
  現在想想,習進南是多麽明智。她當時要是買了貴賓犬,天天看著它那可憐巴巴的眼神,估計同情心會大肆泛濫,連離家出走說不定都舍不得。
  聶染青和姚蜜逛完街,又去看電影。結果到了電影院才發現最近是哈利波特的天下。聶染青和姚蜜對望一眼,接著兩人又默契地走了出來。
  一場大雨把秋天提早趕了出來。聶染青走了沒幾步,就覺得有?懍掛猓?械愫蠡諼?裁疵揮邪雅?緔?隼礎K??蛩閭嵋榛丶遙?鋈灰γ鄣蛻?擔骸澳羧廄啵?闈?蟣鶩?冶嚦矗??蟣稹!?
  聶染青的腦袋邊向右轉邊說:“你要是不想讓我看就千萬別跟我說,千萬……”
  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了習進南。
  接著姚蜜的歎息聲就幽幽地傳了過來。
  冤家路窄,人生何處不相逢,聶染青在這兩個詞語裏都不知用哪個才好。她甚至還想到了“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這句詩詞。那個說要出差一周的某人此時正從影院旁邊的一個私人會所走出來,旁邊還伴著一位窈窕淑女。微風吹過,兩人的衣袂挨得極近。聶染青眯起眼看,習進南的背影隨意而慵懶,正微微偏頭聽著對方說著什麽,聽罷點點頭,手指上的車鑰匙在燈光的投射下閃閃發亮。女子嫣然一笑,像是很開心。
  姚蜜說:“這女的是誰?笑得就像一朵狗尾巴花。”
  女子穿著一身藍花旗袍,卻將身材恰到好處地勾勒了出來。聶染青抬手遮住頭頂刺眼的光亮,淡淡地說:“大概是周可容吧。”
  “不要自欺欺人了親愛的。周可容那是職業美女,她有這麽引人犯罪的身段嗎?穿個旗袍都盡顯風韻,這女的三圍和身高都可以去當模特了。”姚蜜一邊拿出手機拍照一邊說個不停。
  客觀來講,習進南和那位女子確實很般配,連舉手投足都可以當做剪影珍藏,但是就主觀來說,聶染青的腦子卻一片空白。
  習進南親自幫女子打開車門,接著兩人絕塵而去。
  聶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轉頭,姚蜜還保持著手機抓拍的姿勢,她沒好氣地打過去:“你拍照片幹嘛?”
  “笨啊,證據啊。你不是說習進南出差去了嗎,現在怎麽出現在這種地方,旁邊還跟著位美女,你就沒有嗅到一點點異樣的味道?”
  “你剛剛不是還說人家笑得像朵狗尾巴花麽,現在怎麽就是美女了。”
  姚蜜撇撇嘴:“她是狗尾巴花裏的佼佼者。不要試圖轉移話題啊,說,習進南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場景,好不好不要再寸一點。”
  聶染青扯扯嘴角,把沒喝完的可樂扔進垃圾桶,說:“你覺得我現在像是知道的模樣麽。”
  姚蜜同情地摸了摸聶染青的腦袋,被她一下子躲開,姚蜜歎氣:“你先別瞎想。你今晚是回去獨守空房還是跟我一起去睡?”
  聶染青想了想:“後者吧。”
  她倆窩在姚蜜的家裏,聶染青右眼眼皮一直跳,姚蜜在一邊涼涼地說:“我奶奶告訴我,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聶染青踹下了床去。
  聶染青一邊揉著右眼一邊說:“蜜子,你知道你為什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麽。因為你鼻子太靈,眼神太尖,嘴巴反應太快,男人們要是娶了你,還活不活了。”
  “哎,你這叫遷怒。我剛剛說過讓你別往右邊看,誰讓你偏偏逆天而行,這能怨我嗎?”
  “你那純粹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那你就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姚蜜毫不猶豫地回擊,說完看著你燃情有氣無力的模樣,到底還是歎口氣,拍拍她的肩膀說,“說不定是習進南逢場作戲呢,他們男的不都這樣嘛,隻要肉體精神都沒出軌,你大可以安了。”
  聶染青睨她:“你說這話你自己都不信吧,還安慰我呢。”
  姚蜜撫著額頭說:“聶染青,為什麽你在該糊塗的地方偏偏這麽聰明呢。”
  
  27、
  姚蜜家枕頭太矮,聶染青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直哼哼:“蜜子,我昨晚才發現你脖子真是太短了,不足5公分高的枕頭就能滿足你。怪不得你不戴圍巾呢,你要是戴了,那遠遠看去你不就是平原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姚蜜氣得笑出來:“滾。嫌矮你可以不枕啊。”
  聶染青不理她繼續說:“太平間的枕頭都比你家的高。”
  “啊呸,太平間裏有枕頭嗎?”
  聶染青搖頭晃腦地活動脖子:“太平間沒枕頭嗎?”
  “瞧你這樣兒,有本事衝習進南得瑟去。哎,不要擋著我,我正數格呢。”
  “不要數了,你這都繡了4個月了,就繡出5個美人來,你情何以堪啊。”
  姚蜜把針意思意思地衝她一戳,聶染青立馬往後退。姚蜜滿意地衝她揚了揚下巴,繼續低下頭繡著十字繡:“你以為我容易麽,這東西忒培養耐力了。哎,其實你也可以試試。”
  “我不試,還不如買一個來得快。”
  “跟你這種人沒法交流感情。”姚蜜說,“你什麽時候回家?”
  聶染青慢吞吞地打了一個嗬欠,轉移話題:“蜜子,我想喝牛肉湯,你叫外賣吧。”
  姚蜜拒絕:“不行,在我的地盤你得聽我的。我今天想吃雞蛋羹。”
  聶染青在這個時間忽然想念起習進南的牛肉湯來。習氏牛肉湯味道香濃,很遠就可以聞到。不過湯並不能常喝到,習進南那種人,若非興起,或者她央求,絕對不會主動下廚。原來的時候,他一年都不見得能做三回。但是自前段時間以來,習進南做湯的次數很奇怪地明顯變多,一季度一回變成一個月一回,簡直讓聶染青大為驚歎,她的胃口也因此被養刁。但是讓他再做,他卻再不肯了。聶染青每次想喝,都必須付出勞動,比如端茶倒水。於是聶染青給習進南捶背的時候,總是心有不甘地在他的身後作出一個殺的動作,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然後再在習進南回頭之前迅速收回。
  想到這兒,聶染青恨恨地說:“蜜子,你以後嫁人一定要嫁給一個廚子。”
  “……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要能把習進南比下去就行,聶染青默默腹誹。
  聶染青在姚蜜家待了一天,第二天又奇異地發起低燒。姚蜜對著燈光看溫度計,說:“37度8,低燒,走,去醫院。”
  聶染青在床上躲來躲去不讓她抓住,執意反抗:“不去。”
  “你沒到38度,不會打針的,放心吧,就是去拿點藥。”
  “不去。”
  “為什麽?”
  聶染青卷過被子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翻個身說得威脅性十足:“蜜子,你要是拉我去醫院,我就詛咒你今年找不到男朋友。”
  姚蜜氣得牙癢:“喂,聶染青,你缺心眼兒呢?”
  聶染青想笑,可是沒想到剛一笑,腦袋就一鑽一鑽地疼,她勉強把扯出去的嘴角又收回來,話嗡嗡地傳過來:“我睡一覺就好了。沒事,原來一直這樣的,你去繼續繡你的十字繡吧,不必在這陪著我。”
  “切,誰說要陪著你了。”姚蜜從床邊上下來,緩了緩語氣說,“你好好睡一覺,覺得難受了叫我。兩個小時以後不退燒我就拉你去醫院。”
  聶染青覺得心裏很暖和,笑:“遵命。”
  聶染青一覺醒來,時間已經堪堪指向下午三點整。她拿過一邊的溫度計重新試體溫。37度,看來睡覺的效果還算明顯。聶染青翻身下床,想了想,還是打算回家一趟。
  剛剛姚蜜問她什麽時候回家。她真不知怎麽回答。她回去怎麽辦?問習進南?她怎麽問?難道要問他怎麽你明明說是出差去了怎麽我在路上卻看到你和一位美女相攜離開?這要是真的她就是自取其辱,這要不是真的她指不定就要被說成是幺蛾子,她應該選哪個?
  她想來想去都沒有想到要怎麽辦,隻好安慰自己靜觀其變。聶染青心想,她要是把這想法說給姚蜜,姚蜜肯定得摸著下巴看她,一副似誇實損的語氣,忍辱負重啊,聶染青,這可真不像是你的風格。
  聶染青自欺欺人地想,最近天氣轉涼,她隻是要回去拿幾件衣服。可是當她從計程車上下來,路過小區前的那家大型超市時,還是進去買了一堆日用品和食材。
  家裏一片安靜,聶染青把買來的東西各歸各位,又從冰箱裏取出一盒酸奶,剛想關上冰箱門,一隻修長的手臂卻伸了過來,徑直越過她的,在聶染青的目瞪口呆中取過一瓶水,順便把冰箱門也一並關上。
  聶染青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對方正一聲不吭地打算離開。她氣不打一處來:“喂,你不是出差去了嗎?這麽早就回來了?”
  習進南頭甚至都沒回,聲音不鹹不淡地傳過來:“我出差和不出差在你眼裏不都一樣麽。”
  聶染青一噎,在後麵恨恨跺腳:“習進南,你給我站住!”
  他身形頓了一下,竟然真的停了下來,還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穿著一件褐色的家居服,袖子被捋到小臂處,領口解開,眼角微微挑起,慵懶而性感。不過聶染青沒什麽心情欣賞,她快被他剛剛那話氣死了,把根本還沒喝的酸奶往垃圾桶一扔,就怒氣衝衝地走到了他麵前,她冷冷地笑,噎人的話誰不會說:“的確是一樣啊,反正你出差不出差都照樣能泡在溫柔鄉裏。”
  習進南眯起眼,眸子裏慢慢醞釀起危險的風暴,手裏的酸奶盒子被慢慢地捏扁,看得聶染青心中掠過一瞬的驚駭,不由自主得後退一步,卻被他及時抓住了肩膀擋住去路。他吐出的每個字都是極清晰極緩慢:“你說這話什麽意思?”
  聶染青的肩膀被他箍得有些疼,硬是咬住牙一聲不吭。習進南狹長的眼一眯就十分具有威懾力,但是她這次無懼地瞪了回去:“什麽意思你不知道麽?難道我還要把具體的講出來?習進南,你以為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身正麽?”
  她終究成功地掙脫出來,嘴角充滿諷刺,眼裏也是帶著挑釁,眉毛揚起,仰著下巴看他。她很少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就像是一隻弓起身子力圖反抗到底的貓。
  習進南看著她,反倒是笑了一下,那笑容清清冷冷,緩和不了他冷峻的表情。他坐到沙發上,酸奶被扔到茶幾上,慢慢地在深咖啡色的幾麵上淌出幾滴白色,兩相對比,格外刺眼。他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著她,聲音寒得像冰:“所以你就兩天不回家?聶染青,你是不是忘了這裏還有個家?”
  他坐在沙發上,聶染青好不容易比他高,可是她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裏,無論怎麽看,她的氣勢都還是敵不過他。
  聶染青覺得頭腦發暈,渾身發冷,有點站不住腳。她選擇坐在離他很遠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努力坐得穩妥自然,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懷裏,悄悄又狠狠地掐著自己,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服軟。她說:“是我忘了還是你忘了?出差隻是幌子吧?這幾天你去了哪裏,和誰在一起,你應該最清楚。真不知道你原來的出差是不是也這樣子?我任性,那位穿著藍花旗袍的美女應該很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吧?大晚上陪著你賞夜景,也不知衣服穿夠了沒有,最近晚上溫度還是比較低的。衝這份精神你也不能虧待人家不是麽?既然這樣,我是不是應該把習太太的位置讓出來?”
  習進南的眼裏突然迸出十分強烈的怒意,他沉著嘴角,手緊緊握成拳頭,許是意識到有些失控,他閉閉眼,緩了緩聲音,卻還是掩蓋不了盛怒之下的不穩:“說了這麽多,最後一句話才是你的目的,是不是。”
  她保持沉默,一刹那裏屋子就陷入一片死寂,習進南盯著她,半晌得不到回答,於是嘴角微微翹起來,帶著十足的嘲諷,卻又似乎夾雜著一絲悲涼:“聶染青,你就是這麽不相信我。”
  接著,茶幾被狠狠撞開,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習進南卻腳步不停,毫不猶豫地大步朝書房走去。
  晚上的時候聶染青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和習進南在飛機場,習進南一直都是微笑著,明顯心情很好。他像往常一樣,把所有的事都安頓得井井有條,又親眼看著她坐在座位上,扣好安全帶,接著他揉著她的頭發,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閑適,他說:“我去去就來。”
  可是,他卻消失了,再也沒有回來。
  聶染青拿著機票,坐在座位上,不知為什麽,竟然手足無措。
  她在睡夢裏不停地搖頭,越來越快。然後她猛地睜眼,終於發覺這是一場夢。
  聶染青獨自回想著剛才的夢,覺得心通通直跳。她覺得渾身都汗涔涔的,頭疼得厲害,全身還頻繁地發愣。她拿手背試了試自己的脖子,發覺燙得驚人。空調風吹過來,聶染青覺得十分冷,於是把被子捂得更緊。
  她有點了悟,她應該是又發燒了。
  聶染青把自己團在被子裏,瑟瑟發抖,這次不用拿溫度計,她憑著經驗就能猜到,這次發燒的度數肯定夠打針的了。她的右眼皮又跳得厲害,難受得無法入睡,聽著旁邊習進南綿長的呼吸聲,聶染青嫉妒地想掐醒他。
  腦袋昏昏沉沉,終究還是睡了過去。早上醒來的時候,聶染青覺得燒似乎又退了一點,不禁感歎人體機能果然強悍,大自然是最神奇的。她冥想著體內淋巴細胞拿著個小叉子和病毒抗戰的情景,忽然覺得自己頗具娛樂精神,於是咧咧嘴,卷過被子繼續睡。
  她是被聶父的一通電話叫醒的。
  電話裏,聶父的穩重和淡定統統不見,話甚至都說得不連貫:“染青,你媽現在正在搶救,醫生說是心髒病發作,情況很嚴重……”
  聶染青大腦轟地一聲完全失去了思考,隻聽到那邊繼續說:“醫生說病情凶猛,可能……”
  聶染青強作鎮定,強聲安慰:“爸,您別急,我這就回去。”
  她掛電話的時候,習進南早就覺察出不對,坐了起來。聶染青的手有些微的顫,習進南皺皺眉,伸手握住她的,接著是更深的皺眉,手撫上她的額頭:“怎麽這麽燙?你發燒了?”
  聶染青搖搖頭,大力拽住他的袖子,完全忘記了他們還在冷戰,她隻覺得他應該能依靠,她把他的袖子拽得死緊,說:“我要去醫院!”
  習進南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歎口氣,妥協:“好,我們這就去醫院。”
  習進南的車子開得十分快,樹木飛速掠過。聶染青剛剛衣服穿得匆忙,鞋子都差點忘記要換。她出門的時候腳步虛浮,臉頰暈紅。習進南深深皺眉,欲言又止,終究還是隨了她去。聶染青想給爸爸打電話,卻被習進南按住:“放鬆,不要急,不會有事的。”他一遍遍地說,輕聲安慰,聶染青真的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他們到醫院的時候,聶母已經搶救成功,正要轉入普通病房。聶染青扶著習進南,肩膀垮下來,大鬆了一口氣。她這才覺得頭疼得厲害,稍稍轉動脖子就如同有一塊石頭在腦裏四處搖擺。聶染青找到一個座位慢慢坐下來,等著頭疼感過去。她覺得一陣陣的寒冷,總算意識到自己發燒到一定地步了,頭重腳輕。
  接著一隻手伸過來,攬過她,聶染青覺得自己軟軟地使不上力,她被習進南半抱著去看醫生,她竟然還能聞到習進南身上熟悉的那種清爽氣息,聶染青迷糊中覺得很不可思議,想不到她的嗅覺竟然還沒有罷工。
  依舊是掛號,問診,吊點滴。隻不過中間還加了一項打針。聶染青咬牙一聲不吭,一直到後來體力不支,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是天黑,病房裏隻有她一個人。聶染青動動喉嚨,隱約聽到外麵似乎有人說話。
  門沒有關好,一條窄窄的縫把光亮和聲音一起透過來。一個柔和的女聲傳進來,聲音很低,但是還可以勉強聽清楚:“既然你都知道了,為什麽不跟她說?難道你覺得她會容忍你瞞著她?”
  接著是一陣沉默,然後是習進南淡淡的聲音,聶染青的心驀地抽緊。
  “就算你們不是親姐妹,可你們從小到大一起生活了這麽久,你就不覺得自己報複的原因十分可笑?”
  聶染兮的聲音提高了幾度,又迅速壓下去:“你以為我樂意嗎?你以為我苦苦隱瞞很容易嗎?這三年我是怎麽過的?陸沛知道真相以後是什麽表情?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麽好再掩飾下去的了。你以為我想回來?我寧願一直在英國待下去,一直到老!若不是陸沛執意離婚,若不是他恨我恨得要命,我會回國?笑話!”
  習進南還是那種清清冷冷的聲音:“你隱瞞事實,任誰都不會覺得舒服。”
  “哈,你不要太得意,你別忘了,你現在正和我做著一樣的事。”
  他又是短暫的沉默,接著慢悠悠地開口:“我與你不同。”
  聶染青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聶染兮接著說,“我一直不理解,你怎麽可以對一個明顯心思不放在你身上的女人容忍這麽久,習進南,你的耐力真是一頂一的好,我自歎不如。不過,我不打算隱瞞了,反正我和陸沛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是遲早要離婚的。你們大概最近也不怎麽好過吧。我和你之間的交易,你大概從來沒對聶染青說過,是吧?你猜,”聶染兮拉長了聲音,軟軟的話傳過來,“她要是知道了會怎麽樣?”
  聶染青隻覺得手腳冰涼,不知是發燒還是害怕,她屏住呼吸繼續聽,外麵的聲音卻陡然低了下去,接著就是高跟鞋遠去的聲音。
  她閉上眼,慢慢消化剛剛所有的話。
  事實超出預料,聶染青迫切想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剛剛習進南和聶染兮的談話,卻讓她如同遁入迷霧,辨不清方向。
  聶染青一遇到這種混亂的狀況就想大睡一場。她努力地培養睡眠,好不容易萌生出一點睡意,門就被推開。醫生走進來,接著是習進南。燒已經退了,醫生囑咐了幾句又出去。習進南在離她比較遠的位置坐下來,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聶染青半眯著眼,覺得接下來要說的話難以啟口。畢竟是她自己說出自己的身世,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自我介紹。而對著一個同床共枕快三年的人進行自我介紹,這種情景怎麽想怎麽詭異。
  可是她找不到別的說辭,她也無法把剛才當做什麽都沒發生。習進南知道她想知道的事,而且她相信他不會騙她。也許他會隱瞞,但是他不會騙她。
  她深吸一口氣,眼四處遊移,猶豫了半天,醞釀的話還是一句都沒說出口。她閉上眼,剛要用殘存的最後的一點兒勇氣說出來,習進南卻突然開口:“媽正在樓上的病房休息,醫生說需要靜養。”
  聶染青根本沒聽進去,她的話幾乎是和他一起說出來:“我不是他們親生的,對不對?”
  習進南明顯吃驚,她很難能看到他這副表情。但是隻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恢複正常,隻是目光緊緊鎖著她:“你知道什麽了?”
  “看來我說對了?”聶染青自顧自地說,“原來真的是這樣。”她喃喃地,“竟然是真的。”
  她和聶染兮不是親姐妹。
  聶染青閉上眼,長長地,緩慢地吸了一口氣。她小時候曾經多麽希望她沒有聶染兮這樣一個姐姐,想不到,竟一語成讖。
  她已不再是小孩子,就算她不是親生的,也不會自艾自憐沒人要。很多東西根本不需要用親情維係,有些東西用親情維係反而是笑話。她隻是覺得難過,說不清楚的難過。
  有些事一直希望能實現,一直希望能擺脫,可是當這些東西真的實現,真的從身邊斬斷的時候,卻又覺得失落。
  聶染青扯扯嘴角。她現在忽然有點退縮,對三年前所謂的真相不想再知道得那麽清楚。難得糊塗,就算她知道了所有的事,無非就是填補了被蒙在鼓裏的那點遺憾,可是她不一定有本事能讓自己過得再這麽自然。
  一份心事就是一份累贅。聶染青不是聶染兮,心裏盛不下那些勾心鬥角。她也不是習進南,學不來那份稀鬆平常。她隻是想到了陸沛那一雙從英國回來就未曾帶過笑意的眼,苦得讓人心口泛酸。
  她覺得自己應該會和陸沛一樣。
  聶染青緩緩地說,“我知道的不多。我知道我和聶染兮真的不是親姐妹,這是你剛剛在門外說的。我還知道,”她像是在自嘲,“你和聶染兮有交易?什麽交易?有關於我?還是有關於陸沛?”
  習進南靜默半天,像是失去語言。他喉嚨動了動,眉頭緊緊皺著:“沒有交易。”
  聶染青倒是很好脾氣地點點頭:“哦,那你和她達成了什麽一致?難道說……算了,沒事,你接著說,我聽著。”
  習進南忽然笑了一下,已然恢複了往常那種雲淡風輕:“你好像就從沒有好好聽過我的話。你覺得我能從聶染兮獲得什麽好處?她能從我這裏獲得什麽好處?”
  “不要試圖轉移重點。”聶染青微笑,而且是標準的國際招牌微笑,“你們中間還隔著陸沛,還有我。”
  這話成功地讓習進南的臉上出現裂縫,他的笑容不帶溫度,簡直比不笑還要冷淡,他隻是說:“聶染青,你總是在最該糊塗的時候聰明。”
  這話前不久姚蜜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聶染青皺皺眉,笑容收起來,她跟習進南對峙,結局沒什麽懸念。聶染青想了一下,慢慢地說:“其實你也可以說我不識抬舉,什麽咬住呂洞賓,什麽不識好人心。反正這種話聶染兮說過無數遍。”
  “可是你沒一遍聽進去,你那顆小腦袋固執得像頭驢。”習進南的話擲地有聲,“我和她能有什麽交易。她想得到的我不肯給她,你想要的她也不肯給你。她確實對我說過一些話,如果那也算交易的話。聶染青,你那姐姐大學輔修心理學。你難道不覺得她在門外那麽說是放手一搏麽。你是不是覺得太巧?你覺得就算她說了你也不應該能聽到?可是,她跟你共處20多年,那麽多的時間都想著怎麽對付你,你難道不覺得她理應深知你每個弱點?”
  聶染青覺得口舌發幹,她緊緊咬住牙關,最終蹦出幾個字來:“然後。”
  習進南回答得很幹脆:“沒有然後。”
  “那聶染兮對你說過什麽話?”
  “請讓我保有一點隱私。”習進南突然一下子變得疏離,他坐得十分端正,眼睛卻不再緊緊盯著她,他說,“有些話說出來,會傷害到很多人,並且,完全沒有必要。”
  以習進南的性格,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想說,她就肯定也不會再知道什麽。
  聶染青上樓看望母親。她上樓之前,習進南告訴她,聶母這次生病,與聶染兮和陸沛鬧離婚有著很大的關聯。
  她覺得這個事實很悲哀。
  在聶母的病房門口,她遇到了正要離開的陸沛,他明顯很疲憊,眼底有貨真價實的血絲,聶染青走過來的時候他隻是看了她一眼,接著就低下頭去。聶染青的腳步微微頓了一下,還是繞過他走了過去。
  聶染兮正在床邊削蘋果,看到她走進來,她把一小塊蘋果湊到母親的嘴邊,在她耳畔輕輕說:“媽,染青來了。”
  聶染青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五味雜陳。這個人養了她二十多年,就算是偏心姐姐,可是她對自己也算是好得很。
  聶母輕聲說:“染兮,你先出去,我和染青說幾句話。”
  聶染兮乖順地點頭,起身往外走。她背著聶母,嘴角翹起,對聶染青露出一個十足嘲諷的笑容。她揚著下巴,像一個隻勝不敗的女戰士,仿佛剛剛在她病房外示弱的那個人並不是她。
  聶染青冷眼看著她,像是與自己無關。
  聶染兮出去後,聶母衝她伸出手。
  聶染青走過去,聶母握住她的手,力道很大,她慢慢地說:“染兮和陸沛就快要離婚了。三年前,我若是知道這結局,我絕對不會試圖拆散你和陸沛。染青,陸沛和你分手,全家對你不起。那個時侯,我看著你哭得像個淚人兒,心想,我這麽做值得麽。我把你和染兮都養得這麽大,難道就是為了讓你們互相爭鬥麽?手心手背都是自己一手看著長大的孩子,我怎麽做都……”她似乎是說不下去,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像是在撫慰一個孩子,她的話說得很緩慢,“染青,我的好孩子,三年前,你受委屈了。”
  有沒有體會過這樣一種感覺。當你硬是扛完所有本不屬於你的重擔之後,親近的人卻都漠然地看著你,這時你隻是感到悲涼,卻不一定會掉眼淚。因為你知道,你的眼淚無人看到,無人珍惜,掉下來連自己都會覺得沒骨氣。可是如果在後來,當你完全沒有預料的時候,有人握著你的手,看著你,對你說,孩子,你受委屈了。你隱藏在最深處最不為人知角落的那些酸和苦,一下子就這麽洶湧而出。你的眼淚,就這麽毫無預兆地無聲掉下。
  聶染青鼻子一酸,此刻哭得真的像是個孩子。她一邊搖頭,一邊抹去眼淚,可是哭得卻越來越厲害。
  這句話,三年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

  28、
  小時候,當別的孩子都希望可以快快長大的時候,聶染青一直按部就班地享受著該有的樂趣。她胸無大誌她承認,她從來不以天降大任為己任,那些需要天才承擔的責任,就讓自認為天才的人去承擔好了。假如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永遠就這麽簡單過活。
  何謂不幸?不幸就是,在你想讓它發生的時候,它總是不知何方。在你不想讓它發生的時候,它卻偏偏降臨。她二十年來從未遇到過這種難題,卻在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壓給了她。甚至都沒有親人給以安慰,她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甚至都沒有親人能夠依賴。
  她不得不逼著自己承受一切。
  不過,誰沒有經曆過困難。反正再疼,也不會疼死,不是麽。
  聶染青一直等到聶母睡著才離開。她覺得空落落的,聶染兮卻正在病房外麵等著她,見她出來,似笑非笑:“心情很複雜吧,要不要去喝點酒?我這可是誠心邀請,絕對沒有惡意。”
  她說完徑自往前走,仿佛篤定她會跟上來。聶染青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想了想,覺得有很多話要說,還是跟了上去。
  兩人進了距離醫院最近的一家酒吧。她倆找了個較為隱蔽的角落,聶染青抿著唇喝了一口酒,紅色的雞尾酒幽幽暗暗,仿若一個漩渦。聶染兮端起酒杯,笑:“還是喝一點吧,這酒裏又沒有下毒。”
  聶染青看了她一眼,扯出一個譏誚的嘴角,還是和她碰了碰杯。
  聶染兮把所有的事娓娓道來,眼神很冷漠,如同隻是在講別人的故事。她說得雲淡風輕,聶染青卻聽得驚心動魄。
  聶染兮說:“我一直相信事在人為。成事在人,敗事依舊在人。有的人贏了,總要有另外一些人給她獎勵,是不是?”
  她抿了一口酒,姿態優雅,接著說:“那時你懵懂無知,你隻知道你出去郊遊一周,回來陸沛跟你分手,你隻是突然得到了一個結局,連開始都沒有時間。不過,聶染青,你隻知道結局已經夠幸福了,假如你知道過程,那豈不更難受。”
  “幸福個鬼!”聶染青變得激動,她忍住把酒直接潑過去的欲望,惡狠狠地說,“我和陸沛分手算是幸福?你覺得你是在施舍嗎?事實上你才是最令人厭惡的人!”
  聶染兮聽了卻是笑了笑:“反正你恨我入骨,你說什麽都隨意。何必呢,你不就是想聽故事麽,我告訴你就好了。不過你可別後悔。”
  聶染青盯著她微笑的臉,哼笑:“聶染兮,別做出一副聖母的樣子,你可不配。”
  聶染兮又笑了一下,接著說:“你去郊遊,我卻在我們院的運動會上暈了過去。醫生們開始查的時候都說是低血糖,吊了瓶點滴,進行了例行檢查,可是他們卻在第二天突然改了口。他們看了我的檢查報告,都說我得了重病。不過,病情雖然嚴重,卻還可以治。”
  聶染青冷冷地笑:“你是故意的吧。瞧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會得病。小時候你為了逃避800米跑,竟然敢三頓不吃飯,現在你暈倒,是不是又故伎重演?你可真有陷害人的潛質。”
  “可是他們都相信了,”聶染兮笑得十分燦爛,“他們看著那張別人的病曆表,可真的相信那就是我呢。不過,我拒絕治療,你猜,我說了什麽???
  “假如讓你治療,陸沛就要和我分手。”聶染青語含諷刺,“你肯定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機會。”
  “你說對了,你全都說對了。”聶染兮撫了撫頸間的項鏈,笑得更加好看,“我三頓沒吃飯,隻有一點葡萄糖注射液支撐著,我的一張臉自然白得像鬼啊。然後我給媽看我掉的一把頭發,我哭得像是止不住,媽果然找了陸沛來醫院。她隻想讓我好好活著,她肯定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就因為一個陸沛死掉啊。你看,多麽簡單,就這樣我的目的就成功三分之一了。”
  “八成那把頭發又是你剪斷以後早就準備好的吧。你竟然連自己的父母都能騙,你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可還真的不容易啊。做人做到你這份上,天下恐怕再難找出第二個。”
  聶染兮不以為意:“什麽叫不擇手段?難道我要像你那樣,一直傻子一樣地認為你那所謂的愛情堅固不容摧毀麽?我告訴你,真正的裂痕都是從內部開始的,我隻不過是加了一把柴而已。”
  她接著說:“不過陸沛那時雖然來醫院,卻肯定不會就這麽答應。他說,染青同樣是你的女兒,你為什麽要這樣厚此薄彼?後來他又來找我,說,你比染青要懂事得多,任是哪個喜歡你的男人都能給你幸福,你何必這麽固執?哈,”聶染兮忽然湊近她,緊緊盯著聶染青,“我比你懂事得多,所以我就應該放棄?這是什麽理念?憑什麽?”
  “我拿著那把頭發對他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就不會晚上偷偷躲在被窩裏哭,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不會變成這樣,頭發都掉光!陸沛當時用那種我最厭惡的憐憫表情看著我,問我,我到底想怎樣。我到底想怎樣?我就是想讓他和你分手,我要讓你嚐嚐失去的滋味!”
  聶染青現在說什麽聶染兮都覺得正常了,她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等著她接著往下說。
  “不過呢,陸沛當然是不會答應。想想也的確是啊,我也就隻是口頭說說,他認定我什麽都不能威脅到你們。我甚至後來告訴他,你隻不過是一個私生女,一個連親生父母都不想撫養的私生女,你隻是被寄養在我們家。”
  “可是呢,就算他知道了這個,還是無動於衷。哈,他對你還真是好。然後,我支走爸媽,去了醫院樓頂。我當著陸沛的麵,試了一下樓的高度。那個高度我摔不死,可是我大概會摔殘。我回頭看陸沛,他隻是雙手攤開對著我,說,快點下來。那種姿勢真是讓人心疼啊。可我就是不下去,我要讓他知道,我聶染兮,從來不會做不到任何事。接著呢,”聶染兮忽然用怕嚇到她的,一種幾近耳語的聲音說,“我真的跳了。聶染青,我當著陸沛的麵,真的跳下去了。”
  聶染青死死盯著她:“你是個瘋子。”
  聶染兮格格地笑:“大家都以為我瘋了。陸沛也被我驚到了。所有人都以為我隻是威脅,沒人想過我會真的跳下去。可是我沒殘廢啊,我隻是在腿上劃了長長的一道口子而已。我朝著花帶裏麵跳,我還學過逃生的方法,我怎麽會摔死呢?我跳下去之後,陸沛果然怕我再做出什麽事來,他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可是他還是不肯開口說要和你分手。
  說來,陸沛算是對你仁至義盡了。他這個樣子,硬是對你一句話都沒提,他甚至連個電話都不給你打,他自己都扛了。我還指望看看你是什麽反應呢,很可惜我沒見到。不過沒關係,就算他不肯,我還有最後一個法子。你想不想知道陸沛是怎樣妥協的?”
  聶染青的手握得很緊,她的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
  聶染兮不緊不慢地繼續說:“每個人都有軟肋,你的軟肋就在於你從來不肯正視問題的本質,你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別人。陸沛的軟肋呢,就在於他把責任感看得太重,我隻要讓他答應了和你分手,不管是以什麽形式,那麽我就算是基本成功了。我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個時機。那時,陸家的公司業務遭受重創,銀行貸款又遲遲批不下來,聶家隻是幫了一點忙。聶家什麽都沒說,就隻是自作主張地幫了一點忙。可是這點忙,在這個非常時期,就變成了恩。”
  “陸沛是孝子,就算父母什麽都不說,他也還是會知道他應該做什麽。他第二天就答應和你分手。我對他說,你不要哄我,你不要說話不算數。爸媽都在這裏看著,你爸媽如果要問你什麽,你總該知道要怎麽回答。他無法反悔,陸沛一向言出必行,他既然答應了,就肯定會辦到。”
  “我那時腿上的傷還沒好呢,可是陸沛去和你分手,我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看到才放心。你一定不知道,陸沛當時掰開你的手指頭的時候,他把嘴唇咬得泛白,他肯定是想殺了我。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他自己答應的,他自然得做到。他隻想著等我病好了,就能和你再續前緣。不過真是可惜,他沒料到你會和一個幾乎陌生的人迅速訂了婚,一個月後又閃電結了婚。事情就是這麽出乎意料,不是麽?你動作這麽快,你知道不知道,對於陸沛來講,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我知道你當時想的什麽,你不就是想和習進南結婚刺激陸沛麽。我告訴你,你成功了,你都不知道陸沛那些天是怎麽過來的。那半個月裏他就瘦了一大圈。”
  聶染兮還在說:“你當他真不想告訴你真相?他隻不過是把責任看得太重,他再難受,也是覺得對你愧疚。他錯過解釋的最佳時機,再彌補的時候,你已經聽不進去了。你們,沒,有,可,能,了,這輩子都別想再在一起!”
  ?羧廄嗨浪賴囟⒆潘?徽乓緩係淖歟?醯醚劬Ψ⑻郟?粑?氐枚家??還??礎K?鎂∪?砹ζ??馴?永鐧木坪鶯蕕仄昧斯?ァ?
  “聶染兮,你簡直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你活著就是為了讓別人受折磨嗎?你得到什麽了?我得到的被你毀了,你想得到的你又失去了。媽因為你們生病住院,我和陸沛的婚事裏換了新娘。你把所有人逼到這份上,可你有什麽好得意的?你做完這些高興了?你是想要陸沛還是想要你那高高在上的感覺?你不過就是一個陷入惡性循環的可憐蟲!你根本沒有心!”
  聶染兮仰臉看著她,笑得愈發燦爛,暗紅色的酒在她潔白的裙子上一點一滴,如同血滴一樣觸目驚心:“是啊是啊,我什麽都沒得到。我和陸沛去英國,美其名是去養病,其實不過是怕在這邊,很多事情都會露餡,陸沛看到你,會不知所措。你知道我們為什麽會等到你結婚以後才去麽?你以為我真的想要跟你示威?那是陸沛放不下!他根本就不相信!他以我腿傷沒有痊愈作為理由,在這裏一直等到親眼看著你戴上鑽戒!”
  她變得激動起來:“聶染青,你命最好,可惜你太笨,你什麽都意識不到。陸沛跟你分手,你隻記得恨他,你都不知道他對你多好。我想重新開始,可他不給我機會。我把我生病的真相苦苦隱瞞三年,可我還是什麽都沒得到。陸沛晚上睡夢裏念的都是你,他新婚那幾天喝得酩酊大醉,卻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我是聶染兮,他連扶都不讓我扶!”
  她聲嘶力竭,招惹了不少的人側目。聶染青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覺得疲憊不堪。
  三年前就是場噩夢,她卻沒想到,那是聶染兮專門為她準備的騙局。
  聶染兮的聲音忽然低下去,也很慢:“我瞞了所有人兩年,我從沒想到我能瞞這麽久。陸沛他根本就是不在乎,也就沒有想過去查。他知道我是假病之後,曾經給你瘋狂地打電話,可惜都是空號。真是不容易啊,聶染青,我們姐妹做到這種地步,簡直用悲哀都無法形容。習進南問我,你也聽到了,他說,我們姐妹能有什麽深仇大恨,何苦窩裏鬥,還鬥到這種地步。
  是啊,為什麽。我也在想,到底為什麽呢?也許隻是因為我們想要的從小到大都太一樣。從小爭到大,你還有姚蜜,可我呢,我多少年沒痛痛快快地哭一場了。算計了別人,不也把我自己算計進去了。聶染青,我一直都很羨慕你,你粗神經,可是你命夠好。”
  她就像是在講述一個事不關己的故事,她的表情已經迷離,痛苦裏交織著解脫,混雜在一起,讓人不忍逼視。
  “過幾天等媽病好了,我就回英國。媽這次生病,是我的錯。她一直後悔當時怎麽不阻止我,可誰讓我是她親生的呢,她下不去手。”
  聶染青因她最後一句話,心裏一刺,聶染兮自己也有點恍惚,兩個人就這麽一下子都安靜下來,都不知在想著什麽。也不知坐了多長的時間,直到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染青。”
  聶染青回頭,習進南正拿著一件外套,朝她們這邊走過來。看到聶染兮身上的酒漬,微微皺了眉頭,對聶染青說:“不聲不響地跑出來,電話也不接。”
  聶染青翻出手機來看,扯出一個弧度很小的笑容:“沒電了。”
  習進南把她拉起來,把外套遞給她:“外麵有點涼,穿上。”
  聶染青下意識接過去,聽到他繼續說:“喝酒對胃不太好,等下找個地方再去吃點東西。”
  聶染青再次點頭,緊緊抿著唇,不想說話。
  坐在車裏,聶染青揉著額頭,覺得分外疲累。街燈亮起,光影交錯,由遠及近的車燈照過來,她遮住眼前,下意識偏頭,卻看到了習進南的側臉。
  他很少會露出除了平靜以外的表情,連笑容都往往讓人覺得清淺。此刻他的嘴唇卻是緊緊抿著,但依舊有著好看的唇線。她看了半天,才喃喃地問:“去哪裏吃?”
  “你想去哪裏?”
  “我不餓。”
  習進南在一家粥店停下。兩人都已經走到了門口,有服務生已經滿麵笑容地為他們拉開了門,結果聶染青卻突然轉身,拉著習進南進了旁邊的一家川菜館。
  習進南笑了一聲,沒什麽異議地跟著她走了進去。

  29、
  菜點得很多,無一不是極辣。習進南不喜辣,聶染青合上菜單,問他,“你要不要吃點別的?”她想了想,好心地提著建議,“要不,你去隔壁吃一點,等下我們再會合?”
  習進南眼風掃過來,緩緩吐出兩個字:“不用。”
  他那眼神如同裹挾著碎冰,聶染青縮縮脖子,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於是菜色呈上來,滿桌紅燦燦的辣椒,連湯上都漂著厚厚的一層。聶染青餘光瞟到習進南,那人幾不可見地蹙了眉,但很快又恢複了古井無波。聶染青扯了扯嘴角,想調侃幾句又咽了回去,隻是在心底十分不厚道地想,她還能有機會看到習進南為吃的東西發愁,真是十分難得。
  她吃得舌頭又疼又麻,硬是不肯喝果汁。上次她在香港吃辣的時候被習進南阻止,這次他卻很詭異地不置一詞。聶染青心裏準備好的挑釁詞全都沒用上,隻好省下力氣吃東西。她胃裏本來空空的,現在一下子吃這麽多辣,胃裏就像是著了火一般難受。其實聶染青本來還想喝點酒,並且其實她是十分想喝點酒,而且還最好是白酒,可是習進南不動聲色地坐在一邊,她好不容易竄出來的那點勇氣,見了他?歉崩淶?納裉??姑煥吹眉按有切侵?鴯鉤閃竊??疲?腿繽??碩吹淖闈潁???悸┕飭恕?
  這菜明顯不對習進南的胃口,他吃得十分慢,而且也很少,估計被這麽多辣椒閃得不輕。兩個人沉悶著不說話,聶染青開始的時候吃得十分豪邁,到後來心卻越來越沉,而且帶著隱隱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幾乎就要推倒她所有的鎮定。她甚至都沒察覺到自己的眉頭已經微微擰了起來,她吃得也是越來越少,後來歎口氣,索性把筷子扔下,驀地發話:“習進南,你的初戀是什麽時候?”
  習進南一愣,挑了挑眉,想了想說:“我能不回答麽。”
  聶染青倒是很好商量:“好。”
  她本來也沒指望他能回答,她也就隻是隨口問問。姚蜜曾扶著眼鏡故作深沉,太糾纏於對方的情史,會被認為成小家子氣。就算你本來就是小家子氣,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你是小家子氣。假如你讓人家知道了你是小家子氣,那你一輩子就難以翻身了。雖然聶染青你平時不顯得小家子氣,但是你若是在這方麵小家子氣了,那你平時辛辛苦苦培養的芊芊淑女的形象可就徹底毀滅了。
  她搖頭晃腦說了一堆,簡直就像是在說繞口令。不過姚蜜的話一般都有段落大意,而且是開頭第一句,所以聶染青隻聽了第一句,其他的就權當是耳邊在放鞭炮。
  聶染青繼續低下頭吃飯,她剛剛已經掉下來無數次的頭發這時又不怕死地掉了下來,聶染青本來就氣悶,這下更是不耐煩,盯著那綹頭發簡直要冒出火來,咬牙切齒地發誓,它要是再掉下來,她就立刻用指甲刀剪掉。
  習進南的動作卻停了下來,看著她憤恨的表情,忽然笑了一聲,手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探了過來,毫無預警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十分熟悉而微涼的感覺,聶染青心神一恍惚,抬眼,他已經恢複了漫不經心的模樣,聲音清冽而低回:“拿別人的錯折騰自己,是件很不劃算的事。”
  聶染青的手一頓,接著若無其事地吃東西,隻是嚼得有些食不知味。她都不知要怎麽接他的話,一時間沒了聲音,半晌才低低地回答:“我知道,爸爸原來教過我。”
  很多事,想忘記,卻被時時提醒,想知道,卻被刻意掩飾。人生虛虛實實,一道暗門一道明門,總是在裏麵繞不通透,她一個俗人,此刻卻才真正體會到自己是個俗人。
  聶染青亂得像團麻,就算再怎麽努力掩飾,還是逃不過習進南銳利的眼。她甚至不敢看他,她隻要對望過去,就會被猜中心思,而在過去三年裏這種情形已經發生了不下數十次。
  沒有人希望自己是透明的,可是她在習進南麵前偏偏無所遁形。她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這種陌生的感覺緊緊包圍著她,聶染青無所適從。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努力鎮定,但是天知道這種鎮定還能維持多久。姚蜜曾經一針見血地指出,聶染青你就是人前淑女,人後惡女,做不得虧心人,幹不來缺德事,你這輩子注定是做受的命。每次想起這段話,聶染青就會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姚蜜說得不錯,她隻懂防禦,不懂進攻,卻又連防禦都做得不夠完美。擱遊戲裏她就是天生被宰的命,擱職場裏她永遠也做不成老板。她若是貓科動物絕對是圈養的,若是食草動物也絕對是勉強及格。一切從開始就被算計,她卻在開始就注定了失敗。
  聶染青咬著筷子,覺得此刻心尖的感覺堪比舌尖,生疼,卻又麻木。
  習進南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微微閃了閃,終於還是回答:“我的初戀是在初中。”
  聶染青回神,反應過來,笑弧擴大了一些:“初一?初二?還是初三?”
  習進南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手忽然再度伸過來,這次卻是將她嘴角的漬跡刮了去。
  他收回手,取過紙巾擦幹淨,聲音不緊不慢:“我不告訴你。”
  她的嘴角似乎還停留有他指末的溫度,微涼得如同甘洌的冰泉。習進南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明明手掌很瘦,卻很有力。他捉住她手腕的時候,她根本無法逃脫。他和聶染兮似乎有些相像,隻要他想,就沒有做不到。聶染青再次微微失神,麵前的這個人,她似乎從來不曾熟悉過,而他卻已經做了她三年的丈夫。
  她從自己亂得不成樣子的思緒中拔出來,覺得有些尷尬。習進南說的話她甚至都沒有在意,她隻記得他剛剛的那個動作。這個動作很罕見,甚至在聶染青的記憶裏算是頭一遭。她眼神四處遊移,匆忙間甚至都不知自己做了什麽——她叫來服務生,打算要一瓶白酒。
  習進南的臉色稍稍沉了下來,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他淡淡地開口:“不準喝。”
  他明明眉目沉穩,卻又不容妥協。這似乎就是他平時的模樣,淡然的,清冷的,雲淡風輕的,氣定神閑的,隨意而懶散的。他的話卻又是絕對的,一個“準”與“不準”,似乎都是由他說了算。
  可是以這種語氣讓聶染青服從簡直不可能,她背對著服務生,撇撇嘴,和他對著唇語:“真小氣。”
  習進南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反對卻依舊是反對,並且立刻見到成效,服務生望風使舵,笑著稍稍致意便離開,她的白酒連個影兒都沒見。
  聶染青恨恨,把一根炸得酥脆的辣椒夾到盤子裏,她把它想象成某人,拿著筷子使勁地戳。
  習進南一眼望穿,簡直啼笑皆非,想了想,還是解釋:“你已經吃了不少辣了,再喝白酒胃會受不了。”
  聶染青“哼?繃艘簧??蝗晃剩骸澳憒蜆?苊礎!?
  習進南這次回答得倒是幹脆,很快就點了頭,甚至自己供出了事件發生時間:“初二的時候
  有一次甚至掛了彩。”
  聶染青可一點兒都不同情。她覺得自己在這方麵倒是十分成熟,並且是早熟。她自小就覺得這種打架甚至是群架不但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還會像滾雪球一樣把麻煩越滾越大。不過她不讚同是一回事,看別人打架覺得過癮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初高中男生,一旦打架便非要爭個輸贏,找個隱蔽角落打得死去活來,偏偏還不得不想著回家如何交代。聶染青覺得他們實在是幼稚得可愛。
  但是話說回來,像習進南這種悶騷到骨子裏的人,竟然會打架,還會打出傷,簡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雖然她一反常人地覺得沒打過架的男生不是好男生,但是習進南若是沒打過架,她倒依舊覺得他是好男生。
  她還是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我難以想象你打架會是什麽樣子。”
  習進南言簡意賅,似乎是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隻是含糊帶了過去:“那個時候年輕氣盛。”
  聶染青把戳碎的辣椒咽下去,懶洋洋地看著他,對這個答案明顯是不滿意:“為情而鬥?”
  習進南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
  聶染青終於笑出聲來:“原來你也有過這樣的青蔥歲月啊。你怎麽打?拳打腳踢?我還以為你不會這樣幼稚呢,我從小到大最喜歡看男生打架,尤其是那種為情決鬥,雖然幼稚吧,但是又懷著那麽一種崇拜的心理,是不是覺得矛盾?不過印象深刻的倒是沒留下幾個,就像是看泡沫劇,看完就完了,印象最深的隻有一個,當時陸……”她說到這兒突然猛地停了下來,笑容亦是在臉上迅速褪去。
  一下子就寂靜無聲。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聶染青無法收回,甚至都不知該如何轉移話題。她抿著唇看著對麵,習進南的動作未曾停頓,隻是慢慢喝下一口湯,不知是因為太辣還是什麽,他微微蹙著眉,接著擦了擦嘴角,然後才抬眼看她,冠玉的麵容,隻有一雙狹長漆黑的眸子最是攝人心魄。
  他說:“我小時候練過武術。”
  “噢。”聶染青半晌才接過他的話,低下頭去吃東西,極辣的味道,卻勾不起半點胃口。
  等到他們出了店上了車,聶染青的胃更加難受。正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就是她現在這個樣子,簡直連抱怨都不得不打碎了往肚裏咽。她真心實意地打算自虐一把,等到真的被虐到了,又覺得十分不值得。若是讓姚蜜看見,一定會送給她一句話:你有這個閑情逸致還不如去睡覺,好歹還能為第二天準備精神。
  習進南問她:“還想去哪裏?”
  聶染青搖搖頭,她現在隻想變出胃藥立刻吞下去。
  習進南瞥到她捂住胃部的手,掀了掀嘴角,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們半夜才到家,中途聶染青胃疼得要命,冷汗都快要流下來,習進南歎了口氣,還是下了車去給她買藥。回來後,聶染青喝下一口水,看著習進南掌心裏白色的小藥片,皺著眉接過來吞了下去,笑容蒼白,半靠著椅背慢慢休息,不過吃藥不忘買藥人,聶染青還是說了聲“謝謝”。
  習進南依舊是瞥了她一眼,依舊是掀了掀嘴角,最終依舊還是什麽都沒說。
  聶染青第二天起床去洗漱的時候,皺著眉看著脖子上深深淺淺的吻痕。她的皮膚白皙,並且薄而敏感。習進南明明知道,昨晚還以著近乎啃咬的力度折騰她,聶染青對著鏡子咬牙切齒,她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故意的。
  昨晚在床上,習進南捏著她的下巴,良久都沒有動作。這個動作讓聶染青感到十分別扭,她微微偏頭,他卻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笑聲在黑暗中似乎產生了一種魔力,低啞的嗓音透著蠱惑,聶染青覺得自己幾乎就要陷落進去。
  他的力道十分大,聶染青剛剛還感激他買藥的體貼行為,此刻卻隻想狠狠掐著他的腰際表示抗議。他惘顧她對於他來說微不足道的反抗,並且壞心眼兒地吮著她的脖子。聶染青感到刺痛,倒吸了一口氣,她的聲音誇張,力求讓他聽到。可是似乎並沒有收到效果,他一點道理都不肯講,手兀自撫上她光裸的背,接著一點點向下,引起她一波波的戰栗。他的嘴唇熨帖著她的皮膚,兩人的呼吸都漸漸變沉,緊密相貼的身軀,屋內自始至終都沒有開燈,聶染青隻能看到他的眼睛黑得如同化不開的墨,仿佛能看透一切,又仿佛能吸納一切。
  聶染青一回頭,習進南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的脖頸上,那表情簡直是要多滿意就有多滿意。聶染青臉一紅,順手就把旁邊的牙刷扔了過去。
  她吃完早飯就去找了姚蜜。昨天聶染兮說的那些話,她壓根不想去想,更遑論和姚蜜重新提起。可是她迫切需要一個出口,就算什麽都不說,就算隻是懶懶地沒什麽形象地歪在姚蜜家的沙發上,她還是覺得莫名的安心。
  她合著眼聽著屋子裏的音樂流瀉出來,煙一般飄渺,卻又無比舒緩心情。
  她強裝的鎮定消散開來,故作的堅強一寸寸消失,整個人卸下偽裝,癱軟在沙發上不想起來。
  姚蜜在她身邊坐下來,聶染青把抱枕放在臉上,險險地維持平衡,聲音悶悶地傳出來:“我小時候看電視劇裏那些悲情女主角受委屈的時候,總是想象著,我要是主角的話,肯定會把對方損得丟盔棄甲狼狽不堪,最好是跪地?筧娜?敉蛩暉蟯蛩輳?寐畹氖焙蚓?圓徊刈乓醋牛?銥隙?懿還誦蝸螅?業筆鄙踔粱狗⒘聳摹!?
  “然後呢。”
  聶染青澀澀地說:“然後我發現我現在果然挺悲情,無辜的犧牲品,我猜我現在臉色肯定蒼白得就像朵彼岸花。”
  “你別詆毀彼岸花,人家多麽妖嬈,是你能比得上的麽。”
  假如在平時,聶染青還能反駁,可是她現在掀掀嘴皮子,最終是一句話都沒說。
  姚蜜接著說:“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那天在學校,陸沛和習進南就差了那麽兩分鍾,不過倒真挺像別人問過我的一個問題。不是說要在打傘的人和陪你淋雨的人裏選一個麽,習進南呢,就是那個打傘的人,陸沛呢,就是甘願跟你在一起淋雨的人,你選哪個?”
  聶染青把抱枕舉得高高的,眯起眼聚精會神地看,半晌才幽幽地說:“蜜子,你家的抱枕上有兩根頭發呢。”
  “……聶染青,”姚蜜無語了,“你每次妄圖轉移話題的時候,都是這副德行。拜托你有點兒進步行不行。”
  聶染青很希望大醉一場,昨晚有習進南在場沒有成功,今天她和姚蜜在一起則是無所顧忌。兩個人晚上吃完晚飯,找了家十分有名的KTV,不點歌隻點酒。三年多前,聶染青在酒吧的那次喝醉已經給她留下心理陰影,以後再也不敢去酒吧買醉。而KTV裏有包廂,醉了還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隻要不開門,這裏就是一個私人空間。
  姚蜜的酒量比聶染青好,聶染青說了三次“幹杯”以後就有點頭暈,她點的都是烈性酒,雖然每杯的量都不多,但幾杯下去還是有了困意。聶染青摟著姚蜜一左一右地搖晃,醉眼迷蒙,臉頰粉撲撲的,她湊過去,就著姚蜜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勾著她的肩膀,十分輕佻:“蜜子,你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了。你比聶染兮要好,比我媽要好,”她捏著酒杯,在空氣中畫著圈,“比陸沛要好,比習進南也好。”
  姚蜜斜著眼看她,奪過她的酒杯放得遠遠的,摸了摸她的臉,輕聲哄著:“你醉了。”
  “是啊,我醉了。你知道麽,醉酒的人都說自己沒醉,可是我說我自己醉了,這說明我還沒醉呢。”
  姚蜜翻了個白眼:“說到底你還不是在說你沒醉,這說明你醉了。”

  30、
  聶染青吃吃地笑,伸出食指衝著姚蜜晃了兩下:“我活了這麽久,就隻醉過一次,就隻有一次哦。就是那次遇見習進南,我喝得最多,可我絕對不是故意的。你說,酒的氣味難道能吸引美男麽?為什麽習進南就被我招惹到了呢?可是我也把自己下半輩子搭進去了啊,這樣公平了。”
  她的頭枕在姚蜜的肩膀上,又想去夠酒杯。姚蜜伸手阻擋,話涼涼地:“你醉了就是這副模樣?怪不得不敢讓習進南看到。”
  “誰說我不敢讓他看?我就是不想讓他管,我就覺得我在他麵前像個小白兔一樣,可是我明明不是屬兔的啊。”
  姚蜜懶得跟醉酒之人辯談,想讓她躺在沙發上醒醒酒,聶染青卻甩手拒絕,她的手指勾著姚蜜的下巴,湊過去,嘴唇竟然在姚蜜的臉上輕輕拂過,半眯著眼,微微仰著迷茫的臉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這是要跟我蕾絲邊麽?我可是有老公的。”
  姚蜜哭笑不得,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聶染青繼續慢吞吞地說,“蜜子,你以後嫁人了,你一定不能見色忘義,你一定不能利欲熏心,你也不能有了丈夫就忘了我。蜜子,我知道你最好了。蜜子,”聶染青一遍遍地說,“蜜子,蜜子,其實我一點都不難受,我隻是有點悶而已,”她把拇指和食指圈起來,留出一絲縫隙,“就隻有這麽一點點。”
  姚蜜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她說什麽,她就答應什麽,她不說,她就也不問。
  聶染青漸漸放鬆下來,肩膀垮下來,懶懶地靠在姚蜜身上,依舊是抱著姚蜜的胳膊,眼神有些渙散,她說話很慢,勉強避免了口齒不清:“蜜子,我騙你的。其實我一點都不好受。你說,為什麽不一了百了完事?我招誰惹誰了,為什麽聶染兮瘋子一樣對付我?三年啊,她就不覺得累麽?為什麽我是私生女?我討厭那對親生的爸媽,我不要見到他們,就算他們再苦衷,我也不要體諒。我就是任性,憑什麽我就要那麽大度?聶染兮的心眼比針眼還小,我幹嘛要裝大度?”
  她抓著姚蜜的胳膊,抓得十分緊,喃喃地說:“為什麽就活該我這麽難受呢?難道私生女和難受有因為所以的關係麽?蜜子,我都快憋死了,誰都不認識我該有多好啊。”
  她繼續說著不知名的話,含糊不清卻堅持要說,姚蜜歎了口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願意想就不要再想了。”
  聶染青伏在她的肩頭,一動不動,良久,卻有極輕微的抽泣聲。兩個人坐在正中間的沙發上,暗黃的燈光投射下來,隻有屏幕上的女孩兀自笑得甜美。姚蜜又歎了口氣,她今晚似乎隻有歎氣的份。
  半晌,聶染青才低低地說:“我沒有哭哦,我隻是打了一個嗬欠而已。我困了,我想睡覺。”
  她漸漸平靜下來,到後來姚蜜覺得肩膀處的壓力越來越重,她輕輕地拍拍她,不確定地叫了聲:“喂?”
  沒有人回答,聶染青已經睡著了。
  就算聶染青很瘦,姚蜜還是扶不動一個爛醉的人。姚蜜想了想,還是給習進南打了電話。
  那邊接得倒是十分平穩,可見聶染青早已打過招呼。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傳過來,帶著一絲?蘊劍骸叭廄啵俊?
  嗓音低沉清冽,十分悅耳,不止帶著成熟男子特有的蠱惑,還帶著一點辨別不清的味道,讓人心中一跳。這種男人如同罌粟花,沾惹的時候不知不覺,想戒掉卻難於登天。姚蜜暗暗歎息,輕咳一聲自報家門:“習先生,我是姚蜜。”
  她雖然和聶染青是閨蜜,和習進南卻很少打交道。簡單交代了原由,報了地址掛了電話,姚蜜再次以深呼吸平複心情。
  外麵有人敲門的時候,姚蜜去開門。習進南進門的時候依舊帶了些許初秋夜晚的涼意,眼風掃到正枕著自己手臂睡覺的聶染青,衝著姚蜜微微一笑:“辛苦了。”
  話雖淡淡的,如同清涼的水沁人心脾,動作卻很果斷,習進南大步走過去,卻又動作極輕地坐下。旁若無人地把聶染青抱起來,輕輕拍了拍了她的臉頰,言語溫和:“染青。”
  姚蜜站在門邊看著,幾乎忘記了呼吸。她好歹在傳媒上見過不少習進南的剪影,一張張疏離又淡漠,英俊的麵容,微笑卻不達眼底,甚至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
  她還從未見過習進南這副溫柔的模樣,雖然低著頭,卻仿佛能看到他眉眼化開的暖意,動作輕柔到不可思議,幾乎是小心翼翼的嗬護。他把聶染青粘在臉頰上的頭發拂順,聶染青微微皺了眉,卻隻是皺了眉,依舊沒什麽反應。
  他再次輕輕地喚:“寶貝,醒醒。”
  姚蜜不知是酒意上湧還是什麽,她簡直覺得自己快醉了。
  習進南的手臂鎖著醉得無意識的聶染青,抬起頭衝著姚蜜笑了一下,恬淡的麵容堪稱和顏悅色:“剛剛麻煩你了。外麵有司機,這麽晚了不容易打到車,讓司機載你回去吧。”
  話十分客氣,卻不容拒絕。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氣場麽?姚蜜反應過來,回給習進南一個微笑,忙不迭地抓起包告辭。
  聶染青被他半摟半抱,加之剛剛喝了酒,他稍稍一動就覺得頭暈。習進南皺眉看著聶染青皺眉,歎口氣,說了最後一遍:“醒醒。”
  聶染青還以為是姚蜜,揮揮手,記憶還停留在剛剛抽噎的情景上,嘴巴嘟嘟囔囔,難得的輕輕軟軟,就像是一縷暗香浮動:“不準記住我哭的模樣。”
  習進南一怔,低頭,聶染青正靠在他的懷裏,半睜著眼,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臉頰帶著醉酒之後的淡粉色,恍惚回到了三年前。聶染青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手緊緊抓著他襯衫的前襟,另一隻手一下一下地點著他的胸膛:“記住我的話。”
  習進南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揉了揉她的頭發,順勢捏了捏她的耳垂,語調淡淡得就像是在哄著一個要糖吃的孩子:“你不讓我記住,那我就不記住。”
  聶染青隨意地點點頭,也不知聽沒聽進去,兩隻手卻突然環上他的脖子,她喝醉後力氣反而變小,隻是虛虛地環著他,身體沒掉下去完全是因為習進南及時抱住她。
  她閉著眼,他們貼得很近,她能清楚地聞到他身上那種熟悉的清爽的味道,這種味道在這個時候讓人莫名的安心。聶染青扯出一個笑弧,仰著臉望著他,手跟著撫上去,在他的臉上從額頭到下巴地摸索。她探著身子十分不舒服,卻堅持這個姿勢很久。
  習進南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她的手指最後停留在他的嘴角,然後忽然揪住他的麵皮,一左一右地向外扯,她的力度不大,尖尖的指甲卻刺到了他,習進南皺起眉,卻依舊沒有動作。
  聶染青格格地笑,忽然湊上去,咬住了他的下唇。牙齒磕到牙齒,她想退縮,習進南卻低低笑了一聲,掌住她的後腦勺,就這麽托著她,慢慢地加深這個吻。
  時間變得綿長,呼吸變得奢侈,唇際廝磨,輾轉吮吸,這一刻似乎十分稀有。
  “寶貝,”習進南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兩人挨得既近,幾乎是睫毛貼著睫毛,他的嗓音裏帶著難得的哄慰:“我們回家好不好?”
  她被他蠱惑,亦是難得乖巧地點頭:“好。”

  31、
  可是習進南卻又沒有動,她不知何時已被他安置在他的腿上,他的一隻手鬆鬆地環住她,另一隻手插進她的頭發,他的頭埋在她的脖頸間,很淺很淺地吻著她。
  簡單的動作,卻仿佛等了很久。聶染青微微仰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揪緊他的衣衫,他的嘴唇刷過她的皮膚,一下一下,卻讓她有種破碎的感覺。
  良久習進南放開她,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接著把她打橫抱起來。她醉意朦朧,走路肯定成問題,扶著她走還不如抱著離開來得快。她在他的懷裏倒是安靜,甚至還拽著他的衣襟向更近的地方靠了靠。
  他意欲抱她上車,聶染青卻在顛簸中醒了過來,不過依舊帶著五分醉意,然而等她看清楚來人,眼睛卻微微睜大,動作幅度也跟著變得激烈,像是要掙脫出去。
  她態度突然就變得堅決,習進南擋不住,隻好扶著她站穩,他的眉頭蹙起,嘴唇微抿,是不悅的前兆。
  走廊中人很少,而他們正處於拐角處。聶染青成功掙脫他,她頭疼得厲害,扶著牆壁微微喘著氣。
  對醉酒的人不能認真,習進南無奈:“你醉了。”
  她揮了一下手臂,倚著牆壁揚起下巴看著他,慢慢地說:“我沒醉。我的酒品不大好,所以我不能醉。所以我沒醉。”
  習進南沒好氣:“你也知道酒品不好!”
  她比剛剛在包廂內的時候要清醒,可是又明顯帶著醉意,腳步虛浮,然而又懂得平衡。她看了他一眼,不吭聲?A礁鋈司駝餉唇┏衷謐呃饒塚?醞??緩笫薔材??
  習進南緩了緩口氣,衝她伸出手,說:“乖,過來,我們回家。”
  聶染青微微動了腳步,卻又生生地頓住,她被某個字眼刺激到,外套滑落下來,掉在地上,她都恍然不覺,隻是有些迷茫地看著他:“回家?回哪個家?”
  習進南的目光落到外套上,耐心隨著她的話迅速流光,再也不肯解釋什麽,直接將她攔腰抱起,一手穿過她的腋下,一手穿過她的膝蓋,聶染青一聲驚叫,想掙脫卻怎麽也掙脫不了。
  習進南的步子很大,聶染青被顛簸得越發頭疼。她如果閉上眼,所有的感官就都集中到了太陽穴,那裏一跳一跳地,越發疼痛。可是她如果睜著眼,周圍的事物迅速晃過去,她又覺得頭暈。本來扶住他尋求平衡的手放下來,困難地揉著眉心,習進南下巴本來流暢的線條此刻卻是緊緊繃著,聶染青眯起眼去看,小聲地說:“你又生氣了麽?”
  她的聲音很小,又是恰巧經過最為喧嘩的地方,習進南並沒有聽到。她半合了眼,也陷入沉默。
  習進南一路抱她上車,又利落地落了車鎖。聶染青巴巴地看著他,突然想起一件事:“蜜子呢?”
  他探過身子給她係上安全帶,聶染青盯著他驀然放大的麵龐,聽到他悶聲說:“她先走了。”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很認真地說:“她不會先走的,她說過不會忘記我的。”
  習進南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兀自發動車子,聶染青卻伸手去解安全帶,她喝醉以後笨手笨腳,弄了很久都沒有成功,再抬頭的時候車子已經駛出去很遠。聶染青瞪著他,說:“我要下車。”
  習進南耐住性子問:“你下車做什麽?”
  “我要去找蜜子。”
  習進南勉強壓住怒氣,但是聽起來仍舊陰沉沉地:“你找她做什麽?”
  此時的聶染青力氣變小,膽子卻變大。在往常,習進南若是以這種語氣和她說話,她絕對不會反駁。可是現在她卻“哼”了一聲,脾氣拗上來,誰都擋不住:“要你管。”
  結果換來的是習進南更加急速的飆車。
  醉酒後的聶染青十分難纏。她在車上嚷著下車,下車的時候卻又不配合。她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卻又執拗得不肯被扶著。她揪著兩側的花枝走過去,綠葉紛紛跟著落下來,她走了一路,葉子就掉了一路。
  她明明走不穩,可習進南一近身她就一臉戒備地看著他,就像是一隻小刺蝟。
  後來他索性放棄,在後麵看著她一步步踏上台階,她穿著高跟鞋十分不便,後來一下子崴了腳,眼看就要倒下去,卻在落地前被習進南穩穩扶住。
  她說了一聲“謝謝”,習進南歎息一聲,懶得再顧慮她的抗議,直接半摟半抱著聶染青進屋。趁著他開燈的空當,聶染青擺脫掉他的扶持,踢掉難受得要命的高跟鞋,自己低著頭,扶著牆壁朝臥室走去。
  她直接撲到了床上,後麵習進南跟上來,抱著雙臂冷著一張臉看著醉得一臉迷糊的聶染青。
  聶染青抱著枕頭歪著腦袋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你一直站著不累麽?”
  她看著他走過來,又接著說:“你為什麽不笑?”
  習進南挨著她坐下來,目光莫測,隻是越發黝黯。聶染青忽然伸出自己的手給他看,她的手舉得高高的,半撐起身子給他指著一處關節:“你看到了麽?這是我最討厭的傷疤了。初中的時候我和她吵架,到課間跑步的時候,聶染兮絆倒我以後留下的。”
  疤痕十分淺,加之臥室內燈光柔和,其實已經看不到。聶染青繼續說:“不過後來,我就也絆倒了她。她磕到的不是手,是臉。你看,我們就是這麽過來的。其實我知道她絆倒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磕到以後她一點都不同情。一切都是偶然啊,可是呢,如果偶然一年一件的話,我們這二十年也就累積了不少的恩怨了。我和聶染兮,總是錯過啊,我和她什麽都爭,其實她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爭的到底為什麽。我們多麽像啊,固執,然後後悔,可惜我們不是親姐妹。”
  她這一番話說得並不連貫,甚至吐字不清。她的表情很悲傷,白皙的臉龐此時更加蒼白。習進南歎了一口氣,把她抱在腿上,他的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摩挲,良久才低低地開口:“然後呢,你覺得很難過?”
  “我不知道,”聶染青緩緩搖頭,“我就是覺得心裏空了很大很大一塊,”她比劃著,“很空很空。”
  聶染青喝醉以後連說話的口吻都變得不一樣。話匣子被打開,她接著說,“蜜子說,女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心細,最大的缺點就是心眼太小。聶染兮總是信奉沒有機會也要創造機會,但是呢,她給別人挖了一個坑,自己也跟著跳下去了。她到最後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得到,”她的聲音低下去,“可是,我也把所有的都失去了。”
  習進南的喉嚨動了動,最終什麽都沒說。
  “聶染兮不就是覺得,她從小一直喜歡陸沛,可是得不到不甘心麽。可是她得到了又有什麽開心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聶染青說,“比如說,我在上大學的時候看中了一件風衣,當時沒有帶錢,所以就沒有買。後來一直惦記著,再後來,我過生日,陸沛給我買了。我卻發現那件風衣並不是特別好看,而且是白色的,很容易髒掉。”
  她感到腰間瞬間被收緊,不舒服地微微掙脫,卻被收得更緊,她擰著眉毛看著那雙手,決定不去理會,繼續慢慢地說,“蜜子還?擔?惚嚷腳嬉?謾?墒悄鞘且蛭??荒茉對犢醋拍悖?腳嬗腥鋇惆。?墒俏冶嚷腳嫻娜鋇慊掛?唷5?悄兀?悴灰艙昭?幸藕叮?係鄱際槍?降模??圓換嵩斐霰人??昝賴鈉還?U饈瀾縞獻釗鄙俚畝?骶褪峭昝懶恕!?
  她說到這兒忽然不再說了,看著他,仿佛在等待他應和著她的結論。
  可是習進南卻一動不動,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見笑容,麵無表情。
  聶染青扁扁嘴,十分不滿。她的視線從下往上,再從上往下,落到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搭上去,丈量著習進南肩膀的寬度,一遍不夠又量了一遍,習進南依舊沒什麽表情地看著她,眉目卻又似乎舒緩了一點。
  聶染青丈量完畢,喃喃地說:“原來你們的寬度是一樣的。”
  他預感到了什麽,麵色沉了下來,卻還是問道:“我和誰?”
  她抬眼看著他,目光清澈,十分無辜,話卻讓人涼到心底。
  果然是那兩個字:“陸沛。”
  下一刻她就被丟回床上,床很柔軟,所以並不疼,可是太突然,她低呼一聲,習進南已經跟著壓了上來。他修長的身影俯下來,他一隻手虛虛卡著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扳住她的下巴,就這麽把她禁錮住,她一分都動不了。
  “聶染青,”他冷冷地說,近乎咬牙切齒,隨即哼笑,麵色沉冷得可怕,“你剛剛在KTV,把我當成誰了?”
  他並未等待她回答,似乎是並不想知道答案,說完就迅速放開她,她在混沌中尚未回神,他就已經離開臥室,留下的隻有門被狠狠摔上的巨大聲音。
  
  32、
  聶染青第二天醒來,感到從頭到腳的難受。她抱著薄被坐起來,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對於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她並非一片空白,隻不過都是零零碎碎的片段,一點點地拚湊起來,卻依舊淩亂。
  最後的畫麵停留在習進南甩門離去的那一刻,但是對於她昨晚說了什麽,她已經基本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好像醉酒之後好像很愛說話,似乎是把最近憋悶在心裏的很多話都說了出來。可是是以什麽方式說出來的,是以什麽口氣說出來的,以及她是告訴了姚蜜還是告訴了習進南,這些記憶都是混沌不堪。
  但是,話雖然說出來,她卻沒覺得輕鬆。她似乎提到了很多人,聶染兮,姚蜜,習進南,陸沛,接下來腦海中晃過的就是習進南冰冷的神色,似乎是氣極,仿佛連眼角都滿含冰霜。
  其實習進南含笑的樣子最好看,仿佛冰雪融化,眉眼十分溫暖,氣定神閑,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魅力值直往上飆。不過她最近見到這種表情的幾率越來越小,印象最多的似乎都是他麵無表情,不動聲色,連嘴角似有若無的笑意都漸漸消失。
  鍾表已堪堪指向9點半,而她頭疼難耐,果然是宿醉的好處。
  臥室內靜悄悄,聶染青瞥了眼高跟鞋,赤腳走了出去。
  外麵依舊是靜謐,環顧四周,到處不見習進南的蹤影,甚至一點痕跡都沒有。隻有客廳飄窗上那盆漂亮的吊蘭四處攀索著自己的領地,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生物。
  她昨晚睡得迷糊又迷茫,都不知道習進南到底是昨晚離開還是於今晨才離開。取出手機,短信息沒有,電話也沒有,信號和電池倒是滿格。聶染青扔下手機去給自己倒牛奶,心想,這樣暫時見不到麵似乎也好,按照以往的經驗,她跟他昨晚若是吵架了,那今天肯定會對望無言,而最近兩個人的關係又搖搖欲墜,這次冷戰還不定又會冷到什麽時候,這情景多難辦,連習進南自己都不一定能處理得了。
  今天不必去學校,外麵是十足的豔陽天。聶染青思考了一下,覺得這種天氣不利用一把算是浪費,數了數最近排得上的幾部大片,打算去趟電影院打發一下心情。
  不過回憶起來,她和習進南結婚以後,娛樂節目真是少得可憐。看電影這種事,一般都是她和姚蜜一起去。至於逛街品小吃去買日常用品,更是不必煩擾習某人。她和習進南的興趣天差地別,這從度蜜月回來就開始顯現,但是這些似乎又構不成障礙,一般都是你修你的陽關道,我做我的獨木橋,中間若是有交流,無非就是她去給他送盤水果,或者他喊她出去吃飯。
  電影一開頭就注定是個悲劇,不過因為聶染青的思維總是飄忽,所以她看到最後男主角女主角都死掉的時候倒並不覺得悲哀。倒是旁邊一對情侶肩挨著肩,女生哭得稀裏嘩啦,直到散場都還沉浸在電影裏沒醒過來。聶染青沒看全,但是情節並沒落下,隻是覺得都死掉才是最好的結局。但是那位女生顯然不這麽認為,她甚至覺得心傷不已。
  不過很多時候,看東西的時候總是會帶著自己的情感,如果不是自己希望的結局,大概都會覺得不甘心,這種想法適用於不少的場合,甚至能夠從看電影延伸到現實生活。
  聶染青跟著人群往外走,路過一家星級酒店的時候,卻看到陸沛正從裏麵走出來。
  人生就是奇妙得很,巧合一重接著一重,並不考慮你願意還是不願。假如願意,那便是奇跡,假如不願意,估計就隻能歸結為命。
  此刻她看著不遠處的陸沛,也分不清是奇跡還是命。
  陸沛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和身邊的人說了幾句,又點點頭,接著便邁步走了過來。
  等那個人離開,他也在她麵前站定。
  陸沛的氣色看起來還可以,高大的身軀遮擋住視線,逼得她不得不仰臉看他。
  “吃飯了麽???
  聶染青的思緒依舊如柳絮般飄忽,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麽。陸沛的話似乎是中國人打交道的基本方式,不過他特地走過來絕對不隻是為了客套。於是聶染青認真地想著該怎麽回答,如果剛剛在家的那頓飯算作午餐的話,那她應該點頭,如果算作早餐的話,那她應該搖頭。
  於是她點點頭之後又搖了搖頭。
  陸沛笑了一聲,說:“那我請你吃頓飯?”
  “你不是已經吃過了麽。”
  “所以說是請你。”
  聶染青在知道真相以後一直想知道自己見到陸沛的時候,會是怎麽個情形。不過她想了半天也沒有找到自認為合適的表情,於是隻好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的結果就是,兩個人又是很平靜,就像是他從英國回來,她回父母家看到他時的那種平靜,彼此心照不宣,卻又並不點破。
  其實聶染青本來希望此時此刻發生一下言情小說和泡沫劇裏發生了無數次,狗血又矯情卻又十分受歡迎的那一幕:兩人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哭完之後再低聲訴說假如三年前怎麽樣怎麽樣,而我們現在應該怎麽樣怎麽樣,字字血,句句淚,無聲的控訴著現實的無情,接著是一個華麗的轉身,背對著對方說聲再見,或者是再不相見。
  雖然現實很狗血,可好像又沒狗血到發生那一幕的地步。
  陸沛和她去了必勝客,很熟悉的地方,至少三年前他倆經常來這種地方消磨時光。
  有人說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既然這樣,那三年得經曆了多少的一念之間。既然這樣,那他們得跟著變了多少?不過她跟他到底變了多少聶染青不知道,她隻知道最起碼她這三年沒再怎麽來過這種地方。
  披薩沒怎麽吃,聶染青並不餓,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隻是等著他說重點。
  果然,陸沛良久開口:“我和染兮離婚了。”
  “唔。”
  陸沛苦笑:“你倒夠平靜。”
  聶染青把披薩咽下去,說:“我猜到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是該恭喜你還是表示遺憾。你說說看,我來負責擺表情。”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發現自己無論說什麽都難以說出口。她和陸沛各自糾結了那麽久,結果把自己的本意都糾結沒了。
  陸沛看了她半晌,幽幽地說:“你這個樣子,倒是很像習進南。”
  聶染青一愣,笑了笑:“習進南有我這麽笨麽?他那種精明人,肯定早就知道該擺什麽表情。”
  陸沛又是默不作聲,又是良久才開口,話淡淡的:“染兮昨天提前去英國了,沒有讓人送她。”
  聶染青實話實說:“唔,這個我也猜到了。”
  陸沛欲言又止,猶豫了又猶豫,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聶染青在心底歎了口氣。聶染兮千錯萬錯,卻有一點說得不錯。她跟陸沛,早就是往事。過程不管是美好還是惆悵,結果都隻不過是在追憶似水年華。
  雖由聶染兮一手釀成,卻似乎又怨不得誰。聶染青盯著披薩,像是要望出個洞:“你瞞我那麽久,何必呢?你要是當時說出來,說不定什麽都解決了。你以為對我好,可是我卻不知道。你回來以後,我對你言語惡劣,都是我的不對。可是,你當初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就算你爸媽想讓你娶了染兮,你那時告訴我,不也比現在讓聶染兮告訴我更好,就算我當時難以接受不肯原諒你,可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從小到大認識這麽久,有什麽說不開的。你要是不想告訴我,那就永遠別告訴我。”
  陸沛歎息一聲:“我就知道會這樣。當時爸媽本來是希望我和你一起,可是後來聶染兮作出那些事,人命都差點鬧出來。爸媽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欠人命,我……”
  聶染青忽然笑意粲然:“是麽?你們是不是覺得,假如當時聶染兮最後死了,那你還能博得原諒,可以繼續你本來的打算?就算假如當時聶染兮好了,那麽你的任務也就算完成了,然後你就能順理成章地離婚,這樣既能滿足雙方父母的心情,尤其是我媽,還似乎能挽回所有的錯?”
  “不是這樣,我後悔了,我答應以後就後悔了。”陸沛緊緊鎖著眉頭,“聶染兮先是得了重病,接著就是跳樓,假如這樣就算了,反正這種事在報紙上也看到過,沒什麽不可接受的。可是第二天爸媽就告訴我,公司順利度過難關了,聶染兮拿父母壓我,你媽媽又那樣說,我當時確實是不知要怎麽辦。但是你說的那些都是爸媽所想的,我從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聶染青笑:“聶染兮說得了重病你們就這麽相信?她得了什麽病就能逼出結婚這把籌碼?還能去英國?”
  陸沛慢慢地組織語言:“這都是她一手安排好的。去英國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隱瞞。她有個同學,從高中一路追到大學,是那家醫院院長的兒子,從聶染兮生病住院到出院再到去英國,都有他插手。後來去英國,不光是因為想離開,還因為那個同學去了英國,他能幫她隱瞞真相,包括拿藥和換藥,以及按時去體檢。”
  聶染青又笑了一下:“果然夠複雜,那她這次去英國呢,又是為了什麽?”
  陸沛沉默了一下,還是回答:“去找那個人。”
  聶染青笑得更歡:“原來是這樣。她把所有都部署好,三年的時間不算長,她把所有人折騰一遍後,然後就這麽走了?你不覺得她是個瘋子嗎?”
  她盯著陸沛,陸沛卻是無言以對。
  最後到底還是陸沛打破沉默:“其實我沒想瞞著你,當時和你分手,後來你找不到我,是因為?也恢??僥鬩院蟾迷趺窗臁!?
  “你當時在醫院陪著聶染兮?”
  “不,她當時已經回家了,隻是在休養。我當時,”他再次苦笑了一下,“一直是連著一周發燒,前兩天是我自己走不了路,後來是她來醫院了,所以……”他不再說下去,轉移了話題,“一切都是我犯下的錯,我得了報應,就是這樣。”
  他接著說:“和她結婚,你沒在,其實連儀式都是急匆匆的,雖然你們在籌辦婚禮的時候我們也在籌辦,可是除了婚紗戒指,別的一切從簡。我一直以為你會原諒,我從沒想過你會賭氣結婚,這麽快,看,報應就是這麽快。你媽壓著我媽,我媽又給我做工作,我答應得那麽快,我從來沒這麽後悔過,簡直是悔到腸子青。我沒想到聶染兮會把我答應的話錄下來,我也沒想過自己能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你大概從沒注意過,我無名指上從來沒戴過戒指。我那次冒雨去找你,是被聶染兮的話……逼瘋了,我隻不過是想看看你,可是我後來才醒悟你和習進南已經結婚了,再怎麽樣都是白搭。”
  “我知道得太晚了,什麽都追不上了。”陸沛輕輕地說,手指微微動了動,終究忍住,“下周我就也會離開了,其實今天就算沒遇到你,我也會設法給你作個交代。”
  陸沛歎息一聲,慢慢地說:“假如什麽都沒發生,那該多好。”
  果然還是離不了最狗血的話,果然又是回到了假如怎麽樣,聶染青扯扯嘴角,看,言情小說果然還是源於生活的。
  假如多美好,現實多殘酷。
  其實聶染青還有很多沒問,比如你和聶染兮結婚以後,過得好不好;比如三年前,你有沒有想過現在會這麽後悔;比如你對聶染兮恨不恨……不過這些問題都沒什麽用了,結局都定了,過程再怎麽樣也都變得蒼白。
  她隻是緩緩地說:“我沒什麽好原諒你的,你根本沒有錯,也不該遭到報應。”
  他們聊的時間不長,陸沛很快就接到電話,先行離去。臨走前他的腳步有些遲疑,走了幾步還是停下,轉身,看了她一眼,喉嚨動了動,最終卻隻說了四個字:“我先走了。”
  聶染青覺得自己一定笑得非常僵硬,雖然她努力作出標準的微笑:“嗯。”
  她自己在必勝客待了不短的時間,直到外麵染了輕微的霧色,街燈漸次亮起,進來的客人也開始多起來。期間她突然想給習進南打個電話,想了想又作罷。她依舊沒有在他工作時間打擾他的習慣,而且似乎一次都沒有。況且,假如電話真的通了,該說什麽?說你今晚還回來吃飯麽還是說你今晚還回來睡覺麽?無論什麽說辭都怎麽想怎麽詭異。
  這裏就她孤身一人,她放鬆了姿勢坐著,忽然發覺自己好像知道了為什麽習進南喜歡麵無表情,原來這樣很省力氣,比笑和哭都省事,而且還會給人威懾感,簡直是一舉兩得。
  就這樣,她就再次想到了習進南。歎了口氣,聶染青撐著下巴看外麵行人匆匆,覺得是時候回去了,一抬眼,卻看到了楚塵。
  聶染青有陣子沒見到他了,這廝發型著裝女伴都變了,但是那副吊兒郎當的神態卻沒變,一頭黃色的頭發依舊是格外打眼,聶染青幾乎一瞬間就注意到了他。
  楚塵也是見到了她,嘴角忽然挑起一絲明辨不清的笑意,微微低頭朝著臂彎裏嬌小可人的美女說了幾句話,接著就向這邊走了過來。
  他走的步子十分穩,手擺的幅度都恰到好處,這走路的架勢甚至衝淡了他輕浮的感覺,倒像是來興師問罪。
  聶染青很少見到他這副模樣,不禁笑了起來。
  他在原來陸沛的位置坐下來,眼睛微眯,勾起的笑又是心不在焉,甚至帶了調侃:“看起來興致很好啊。”
  聶染青揚起下巴,看了遠處的美女一眼,收回視線衝他示意:“不比你好。”
  楚塵倒是笑了起來,桃花眼一掃,讓聶染青立刻想起了開著屏耀武揚威的孔雀。他單手撫著脖子,慢悠悠地說:“不回家麽?習進南呢?”
  他明明漫不經心,給她的感覺卻越來越像是興師問罪,聶染青微微皺了眉,接著回給他一個笑容:“正打算回去,結果看到你了。”
  楚塵再次笑了起來,雖然聶染青根本沒覺得有什麽好笑的。他那一頭跟著微微搖動黃色的頭發實在不招人待見,至少不招聶染青待見,於是她冷眼看著他,麵無表情。
  楚塵卻又似乎不是傻笑,他那笑容裏蘊含的東西很多,隻是她看不懂而已。聶染青微微沉了嘴角,她跟習進南結婚三年,好歹把威懾學了個皮毛,雖然不如習進南那般精湛,唬唬楚塵倒還挺管用的。
  楚塵果然慢慢收斂了笑,目光卻是莫測:“昨晚習進南半夜找到我,什麽都沒說,就光自殺來著。”
  聶染青擰了眉毛看他。
  楚塵一副得瑟樣兒,刻意拉長聲音,“喝酒抽煙無惡不作,不是自殺是什麽。”看到聶染青皺眉,像是稍稍滿意,接著他忽然隔著桌子湊近她,低聲說,“其實我覺得,守株待兔的話,就算兔子逮不到,兔毛總該撈到幾根,對吧?”
  聶染青笑吟吟地:“楚先生,您沒病吧。”
  楚塵坐直了身體,笑:“我沒病,我就是怕你跟你家那位會憋出病來。”
  
  33、
  楚塵的那副笑容討打得很,實在是有愧於那一身悠閑倜儻的行頭。聶染青眯著眼瞧他,還是笑盈盈地:“其實我倒是覺得,拈花惹草的話,就算刺紮不到,褲子總該弄髒幾分,對吧???
  楚塵依舊笑得欠抽,一隻手在桌子上輕輕敲著,半側著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不像是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倒像是曹雪芹筆下的那位紈絝賈二爺。
  聶染青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麻煩您趕緊把那眼神收起來吧,簡直就像是抽了筋。”
  楚塵卻笑得更厲害,隻是稍稍坐端正了些,眼裏卻分明有著戲謔:“其實我還覺得,習進南那種人,別看他平時優雅又從容,裝模作樣起來誰都不敢惹,其實那是因為他把不優雅不從容的一麵藏了起來。不過如果是我,大概就算是藏,也會隔幾天就拿出來曬曬。但是換成了習進南呢,那可就說不定了。他指不定一輩子都把話藏心裏,發黴了都不一定能拿出來。不過,要是真發黴了,估計就更不拿出來了。”
  楚塵說到這裏的時候斷了一下,聶染青雖然聽得心不在焉,倒也聽出幾分道理,正想表示同意,就聽到楚塵得意地說:“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才得出的結論,我很聰明吧?”
  於是聶染青把溜到嘴邊的話活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聶染青到家的時候習進南依舊沒回來。電話短信也依舊欠奉,聶染青把手機隨意扔到一邊,自己去了浴室洗澡。
  安靜的空間,聶染青泡在水裏,覺得今天異常的累,她閉著眼靜靜地感受水溫,努力使自己放鬆下來。
  其實總的來說,和習進南結婚,至今似乎都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好。她和習進南出去的時候,配合應該算是默契的。他們有個狼狽的開始,有個相對平淡的過程,但是這並不意味著缺乏情調。
  女人認真的時候最有魅力,可是男人認真起來卻是會迷死人。這是姚蜜有次在貼吧裏看到習進南被偷拍的一張照片後發出的感歎。照片具體是個什麽樣子聶染青忘記了,隻是記得裏麵習進南的目光深沉而專注,唇微微抿著,一絲不苟,思考的模樣十分讓人心動。姚蜜更是成了星星眼,她給聶染青念著後麵的跟帖,說,假如習進南用這種目光看女人,那那個女人一定得死,並且是心跳過快而死。
  聶染青當時笑得不行。
  不過,在她的印象中,也許習進南是真的怕擔上殺人凶手的罪名,反正他似乎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目光看過一名女士。他的目光通常都是漫不經心,那一雙漂亮的眼,在任何人的身上似乎都沒有停留太長的時間。
  一般而言,聶染青若是想做什麽,習進南如果想反對,除了直接否定,還會用一種曲折的路線。他會先誇獎一番,然後趁著她飄飄然的時候,再用一句“不過我覺得這樣做可能會更好一些”把話題拐回來。
  這說好聽點就是打針之前先消消毒,難聽一點就是蚊子叮人之前先行麻醉。習進南說得再委婉,做起來還不照樣雷厲風行。
  有次習進南想換車,坐在床上看汽車雜誌。聶染青隨意看過去,中意了一款白色的車子,手指過去,習進南瞅了一眼,既不搖頭也不點頭,隻是說:“嗯,挺漂亮。”
  聶染青那個時候已經基本摸透了他含蓄的反對方式,他說完都不帶表情的,也就代表其實他並不欣賞,聶染青斜眼看他,她就不信接下來他沒話說。
  果然,他指著另外一輛深藍色的車子說:“其實我覺得這款也算是不錯。”
  雖然聶染青很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那輛深藍色的更加好看一點,可是她見了習進南那副不置可否的模樣就惱火,於是刻意刁難:“不是說這種車子駕駛起來很不好受麽,隻是坐起來比較舒服而已。”
  “唔,”習進南又指著另外一款,十分好心地修正她的話,“你指的應該是這個牌子的車。”
  聶染青更加惱火,她更近地湊過去,扒著他的胳膊,抽過他手裏的雜誌,坐回去的時候還不忘假裝不經意地在習進南的胳膊上扭了一把,這才隨手翻了幾頁,指著另外一輛黑色的車子:“這輛總該不錯吧。”
  她不過就是隨意翻到了一頁,隨意地指了一輛還算順眼的,既然價格高得離譜,那車子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她也就是隨口說說,反正習進南不會聽取群眾的意見。
  他們挨得太近,聶染青剛剛沐浴完,隻穿了一件低胸的絲質睡衣,她低著頭,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精致的鎖骨,不過她渾然不覺,她隻是覺得良久沒得到回答,於是抬眼看他。
  結果她發現習進南的目光十分深邃,而且已經下移到不知名的地方。這種目光太熟悉了,以至於聶染青一下子就把雜誌扔了,“嗖”地就鑽進了薄被。
  他前一天晚上把她折騰得不輕,害得她上課差點遲到,所以現在聶染青十分戒備地看著他,語帶威脅:“習進南,我告訴你,你今晚要是敢再來,你就不叫習進南!”
  她在匆忙之間竟然能把被子裹得十分緊,習進南嚐試了兩次都失敗,於是耐心漸漸告罄。聶染青露出黑豆一般的眼睛瞪著他,不過對於他來說,那點威懾幾乎可以忽略為零,反而能更加激起他的興致。
  他連人帶著被子抱到懷裏,聶染青還沒來得及反抗,他的手就這麽順著她的後背探進去,聶染青被被子裹得掙脫不得,無奈中很詭異中想到了一個詞:作繭自縛。
  眨眼他就已經把被子拆了去,並且順勢壓了上來,聶染青回神的時候已經被他困住,想出聲也被他封住,她的睡裙也被他堆在胸口,習進南在她的嘴角輕輕地嗬氣,笑得十分愉悅:“我不叫習進南,那我叫什麽?”
  他的一隻手虛虛攏住她的柔軟,另一隻手不規矩地遊移,聶染青覺得自己的理智在被迅速燃燒??。??闈炕鞀鰨?а狼諧藎骸爸恚 ?
  習進南倒是笑意滿滿,一隻手不緊不慢地揉捏,然後慢慢下滑,路過敏感地帶就激起了她一串的戰栗,他笑得十分可惡,帶著惡意的誘哄:“嗯?我叫什麽?”
  聶染青簡直被他折磨得要瘋了,她瞄準他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上去。
  口感極好,簡直不願放開,而且她四肢被他困住,也隻有動口。結果等她放開,卻招致了習進南更加肆意的逗弄。聶染青後悔不迭,行動不得自由,隻好繼續動口:“狼豬!”然後還不忘解釋,“又是狼又是豬!”
  習進南樂不可支,還是不肯放過她,聶染青甚至覺得他上了癮,隻是聽到他接著問:“我叫什麽?”
  他刻意的帶著惡趣味的探索簡直讓聶染青欲哭無淚,他卻還是一遍遍地問,聶染青在他的手裏被迫弓起身子,腦中爆炸般一片空白,她簡直想尖叫,到最後隻好不得不屈服了惡勢力:“老公。”
  接著他便是低低一笑,而她連負隅頑抗都沒了力氣,任由著他長驅直入。
  他們本來是在看車子,結果卻歪了事。這叫不叫不務正業聶染青不清楚,不過習進南最後還是買的那輛深藍色的車子,並且他們在去車行看的時候,習進南甚至還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那一眼讓聶染青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天晚上的屈辱史,於是磨牙霍霍,好一陣子都拒絕坐上那輛車。
  這是他們結婚兩年左右的時候發生的事,其實距離現在時間並不長,可是聶染青卻覺得十分遙遠。大概最近事情發生得有點多了,不隻人長了見識,連時間都變得漫長,原先那些難得和諧的場麵近來都已經被拋諸腦後。
  她在浴室泡了不短的時間,直到有點頭暈了才出來。天色已經很晚,而習進南還沒有回來。
  她隱隱感到了不安,急於想找到習進南。聶染青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敲過去,摁下綠色鍵,卻是一個柔和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聶染青呻吟一聲,扶著額頭歪在沙發裏。
  她確定習進南是在鬧脾氣。
  最近她心情低落,習進南的脾氣也似乎更加的壞,耐心也跟著變少。他平時話語就吝嗇,一個字能解決的話,絕不會說兩個字,而這幾天他的話更是少。
  可是她找不到他,也就無從下手。
  當時針指向11點的時候,習進南依舊沒有回來。聶染青一個人在床上翻來覆去,根本就睡不著。她最喜歡胡思亂想,習進南這樣不打招呼就消失,讓她覺得氣憤又不安。她睜著眼,趴在枕頭上,臉被擠到扁。
  窗外夜色如水,有淡淡的月光灑進來,讓她很詭異地再次想起以前。她從小睡眠就良好,大人們都說沒心沒肺睡得好,而她小時候不知比現在囂張跋扈多少倍,甚至在高中都十分活躍。當時她心思單純,確實是沒心沒肺。隻要不見聶染兮,她就會笑得十分開心。而因為她所有想要的東西基本上都能信手拈來,所以也並不珍惜。當別的尖子生都埋頭苦讀的時候,她卻按著腦海中清晰的印象畫著陸沛的笑臉。
  所以當很多東西一下子失去的時候,聶染青開始一日日的失眠。於是她更加相信大人們的話,沒心沒肺才能睡得好。
  新婚的那段時間,她常常做著噩夢,那些日子她雖和習進南同床共枕,但卻都是背對著背,直至有一天,她再次捂著胸口驚醒。那天似乎是他們僵硬關係的轉折點,習進南擁著她,絮叨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而她在那些笑不出來的冷笑話中慢慢放鬆,接著是關燈,他們維持著那個姿勢一直到天亮。
  聶染青不得不承認,她後來在習進南的懷裏確實是覓得了幾日好睡眠。
  她想到這裏,忽然難得來了衝動和勇氣,想和習進南當麵說一些事。盡管這些事她尚未厘清,可是她確信十分重要。
  她睜著眼想了一夜,直到天明鬧鈴響起,她的衝動和勇氣漸漸磨光,取而代之的是怒火中燒。
  她若是外出都會向他報備,可是他卻一聲不吭地消失一天。手機除了鬧鈴沒發出別的聲音,聶染青皺著眉掃過去一眼,懶得再去打電話。
  聶染青整理了好半天才去上課,最近睡眠質量十分差,疲倦的臉無神的眼,簡直可以直接拖去拍吸血鬼電影。她今天對著鏡子把看家本領都用了出來,好歹算是遮了過去。
  不過她再掩飾也沒能逃過姚蜜的法眼:“你昨晚又去哪裏鬼混了,弄得這麽沒精神。”
  聶染青有氣無力地趴著:“別提了,我最近失眠得要命,可是家裏沒安眠藥,否則我一定吞幾片。”
  “習進南呢?”
  為什麽每個人都要提到他。聶染青皺著眉,把對著姚蜜的臉轉到一邊:“不知道。”
  “你們又吵架了?”
  聶染青一想到昨晚習進南夜不歸宿就火大:“這問題我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麽?”
  聶染青望著天花板:“你隻要不問習進南,別的我都知道。”
  姚蜜想了想,把昨晚一位男同學博客裏提出的問題拋給她:“那你知道紅色警戒為什麽叫紅警,而不是叫色戒麽?”
  聶染青想都沒想:“那你知道南開大學為什麽叫南開,而不是叫開學麽?”
  “……”
  兩人出了學校,姚蜜提議去最近新建的摩天輪,聶染青興致缺缺,擺擺手隻想回家睡覺。
  她果然睡得天昏地暗,從下午回到家一直睡到晚上星辰閃耀,醒來的時候感覺頭都有點疼。
  旁邊的位置依舊空空如也,聶染青沒來由的煩?疲?瘓跛?較衷塚?恢煌誹郟?敢捕齙靡??⑻邸?
  她爬起來去找食物,剛剛打開臥室的門就聞到一股煙味。
  她對煙味十分敏感,而且稍微聞了就會覺得憋悶。客廳並沒有開燈,聶染青捂著鼻子看樓下,待適應了黑暗以後,總算看到了習進南。他似乎正坐在沙發上,因為有微弱的光亮在那個地方明明滅滅,如同即將斷流的溪泉一般脆弱。
  聶染青慢慢走下去,黑暗中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是她卻覺得他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她十分佩服自己,居然在他的注視下走得十分穩妥。
  她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停下,心中想法一一迅速掠過,但是一句話都沒說出口。她抿著唇看著他,習進南稍稍動了一下,卻依舊是沉默。
  這種沉默在黑暗裏格外的折磨人,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後背都在莫名地慢慢繃緊。
  “染青,”習進南的聲音隔了很久才響起,並且聽起來疲憊不堪,“我們離婚吧。”
  
  34、
  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止。
  她知道他並不隻是說說而已,習進南的玩笑從來不會開到這種程度。聶染青站在那裏,他們之間是朦朧的黑暗,這種黑暗籠罩的感覺十分不妙,她張張嘴,卻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她到底還是勉強發出聲音,很遲疑,而且幹巴巴地,努力掩飾著震驚和難以置信,兩個字像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離婚?”
  “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我們會離婚?”他掐滅了煙頭,突然笑起來,但卻更像是譏諷,因為他後麵的話裏充滿了濃濃的嘲諷,“可你似乎也從沒想過要和我過一輩子。”
  聶染青隻覺得喉嚨幹澀,甚至忘記了呼吸。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他那十分罕見的孤寂蒼涼的聲音上,習進南從來沒有以過這種口吻和她對過話,他的聲音響在黑暗裏,無力又無奈,飄渺得就如同即將斷裂的線。
  她聽到他慢慢地說:“你以為我第一次遇見你是在酒吧對不對?其實那應該是你第一次見到我。在那之前,我曾經見到過你。我有次去你的學校做演講,你那時應該是在上高二吧,完全沒有現在這麽安靜沉默,那個時候你的膽子應該遠比現在要大,因為你當時正撲到陸沛的懷裏,你們就站在湖邊的那個小亭子裏,壓根兒就沒在意旁邊也許會有人經過。
  後來,你去酒吧買醉,連背都在不停地抖動,哭得簡直像個孩子。可你又那麽倔強,有人騷擾,你明明對付不了,卻又不肯求救,你甚至連個服軟的眼神都沒有。你雙腳發軟,竟然還有力氣回罵那個男人,倒真是有勇氣。可是倔強又有什麽好處呢?假如我當時不出來,你打算怎麽辦?
  我承認,我當時跟你結婚,也許有敷衍父母催婚的想法。可我當時娶你,確實是打定了主意想和你就這麽過一輩子的。但是你當時把結婚當成對付陸沛的武器,你固執地認為隻有陸沛才是你的未來。聶染青,你嫁的人是我,你想的卻是他。沒錯,我知道你從小到大什麽事陸沛都大大小小參與了,你心裏眼裏總是他也沒關係,那時你畢竟剛剛分手,愈合創傷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又有什麽關係,反正我想,我們的時間還長得很,你總有一天會知道什麽才是最重要的,你肯定能明白,這未來的路,是我跟你一塊兒走。
  可我沒想到,結婚這三年,你就沒走出來過。就算你忘不了他,結婚後總該給我一點餘地。你連連噩夢,估計你自己都不知道,你那時候夢裏叫的喊的都是陸沛,你一宿宿地睡不好,每次醒過來都是滿頭大汗,你真讓我覺得挫敗,我甚至懷疑我娶你到底是對還是錯。
  既然這樣,我認命了,我在心裏對我自己說,我就以三年為限,結婚過了三年,假如你還是沒有改變,那我們就離婚吧。不過我那時太自信,我覺得你到時候肯定能回頭看看,你總會明白這世上,陸沛不會是你的全部。
  可我似乎太高估你了,又或許是我太高估了我自己。我用盡力氣,一直希望你能回到從前那樣,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你那樣,沒心沒肺,胡作非為,張牙舞爪,笑得無辜又讓人恨得牙癢,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孔雀。可惜人總是會長大,這三年,你和原來簡直判若兩人。你跟姚蜜通話的時候,尚能打鬧嬉笑,可你對著我的時候,一直都安靜本分,連大笑都沒有過。你可真知道該怎麽打擊人的積極性。
  等陸沛回來,你更加沉默。我原本還自欺欺人地想,你就算不肯正視問題,可至少你心裏也沒別人,不是麽。可你在那次生日宴會上給我的答案卻是,你根本就沒放下過。聶染青,你從來不善於掩飾。你再見到陸沛的第一眼,你連表情都忘記換了,僵硬得就像是塊木頭,簡直和結婚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猜,你當時肯定在心裏恨得咬牙切齒了吧。可你不知道感情用到極致,才會恨得切骨麽。你回了家沒睡好,當晚又做了噩夢,他陸沛傷你就傷得那麽深,你那眼角的淚,你以為我沒看到是麽。你想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是麽。那天晚上我聽著你呼吸從沉穩到急促,然後再醒過來,聶染青,你可知我是什麽感受?你回了父母家,見到陸沛後連吃飯都變得心不在焉,聶染青,你又知我是什麽感受?
  後來我出差,你半夜去找我,我是真的高興。我當時甚至覺得,我原先的那些想法多麽可笑,最起碼,你明白誰是你的丈夫。可後來聶染兮給我打電話,說你那晚跟陸沛通了電話,你過來看我是因為要躲陸沛的邀約。聶染青,你能想象到一盆冰水直接澆到臉上是什麽感受麽。我知道她在挑撥離間,可她真的就成功了。
  再後來,你回家過生日,那天中午你暈倒,聶染兮到底說了什麽我不知道,不過我大概也能猜出一點兒。她那張嘴,說什麽都能直指要害,你既然真被她說中了,那誰是你的要害呢。那天晚上你在被子裏哭,然後生日會上,你那麽對付陸沛,完全不顧我的感受。聶染青,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從陸沛那裏受到委屈,你都能從我這兒得到安慰?你把我當什麽了?你以為我不會累不會煩是不是。我習某人不是如來佛祖上帝耶穌,那麽仁慈寬厚的事我做不來,我也沒那麽偉大的胸懷。
  陸沛去學院樓找你,你那樣子,狼狽不堪得像是受了驚嚇,他說什麽了,你至於自己往雨裏跑麽。那麽大雨,你往雨裏跑,你那是想讓誰心疼呢。
  可就算這樣,我還是反悔了。從小到大,這還算是我頭一遭做反悔事。我想,再多一次機會,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如果抓住了,我就把原來的事都忘了。那個時候你說我沒出差,是啊,我當時確實是沒出差。我在公司睡了五天,我一直等著你給我打電話,你隻要打一個電話,你就能找到我,我們也就不至於會像現在這樣。可你的反應真讓我失望透頂。你就算生病發燒,你寧願把姚蜜叫了去也不跟我說。你這鬧的什麽脾氣呢。有時候,我看著你那顆腦袋,我真想敲醒你。
  不過那時我轉念一想,說不定你這是在吃醋呢。可這想法還沒完全形成,你就衝口而出說要把習太太的位置讓出來。寶貝,你說得可真是輕鬆啊。你那麽輕鬆地就想放棄習太太這個位置,我當時簡直想直接掐死你。”
  習進南說得十分緩慢,他陷在沙發裏,一動不動。他異常平靜地回憶往事,完全沉浸在過去,話音輕得讓人發慌。他從來沒說過這麽多的話,也從來沒用過這樣的語氣,那聲音明明陰寒得讓人發毛,可卻又平淡懶散,他像個旁觀者一樣陳述著許久以來的想法,冷漠而不帶感情。甚至在他說到最激動的地方的時候,他仍舊隻是稍稍動了動手指,然後又恢複了古井無波。
  這情形卻讓聶染青心裏泛起針紮一樣的疼。她站在那裏,心越來越涼,甚至覺得自己的胃都在慢慢抽緊。周圍靜謐得可怕,她隻覺得渾身冰涼,像被施了咒一般不得動彈。她屏住呼吸,腦中一片空白,已經忘記了動作。
  習進南終於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沙啞,但仍舊是那種淡漠的口吻,讓聶染青越來越心驚:“我一直怕你知道真相後作出毀滅性的選擇,可你最後還是這麽做了。你說我跟你之間隔著陸沛,你說得可真對。是不是得不到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沒動搖過,是麽。可你得到了陸沛又能做什麽呢。你那戀情再美好,也開不了果啊。你不甘心,可那又怎麽樣。你們那些交集全都跟著歲月一塊兒磨沒了,你還能指望你們有未來麽。就算有,你就真那麽肯定會美好麽。這些話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訴你,可我再暗示明示,你還是油鹽不進,你就那麽強地按著自己的意思來,你那想法,決定了就沒想過回頭。
  前天你醉了酒,明明走不穩,可死都不讓我扶。聶染青,我在你心裏就這麽不被信任。你還說你把所有的都失去了,聶染青,你是不是已經把忘記你的丈夫當成習慣了?再後來呢,你半醉半醒間說的那兩個字,可真是……”習進南忽然在黑暗裏笑了一下,很淺而且急促,然後輕輕地轉移了話頭,“其實你喝醉的模樣,才是我最希望能在你臉上看到的表情。無憂無慮的,一往直前,什麽麻煩都不顧慮,眉心也不會擰起來,可我似乎無法做到讓你成為那樣子,聶染青,我承認我一敗塗地。”
  他的聲音在最後低下來,似乎就要和空氣融為一體。他頓了好一會兒,再次開了口,那聲音裏沒有憤怒和沉冷,卻充滿了悲涼和無能為力,讓聶染青的心被狠狠地揉捏。
  他說:“我試圖給你我能給的一切,可你卻不肯要。聶染青,其實你隻要往後看一眼,我就能保證給你這一輩子的幸福。你可以揮霍,可以任性胡鬧,我都會心甘情願養你一輩子。可是,雖然我自認所求不多,卻又好像真挺奢侈,因為我就算把時間延長了,你最終還是沒能給我。
  不過,這也怨我,誰讓我當初執意要那麽快就結婚呢。沒經過充分考慮,我現在就不得不吃苦果。我想了很久,既然我沒辦法再堅持,而你也沒有希望跟我真心實意地過生活,那就,離婚吧。”
  最後一句話一錘定音,接下來長久的沉悶讓每一分每一秒都變得格外漫長。聶染青幾乎就要喘不過氣來,就像是本來被高高地懸著,到最後卻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她的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心髒,那裏難受得要命。
  習進南忽然扭開了沙發旁邊的落地燈,黑暗一下子轉明,兩個人都因突然的光亮眯起了眼。而再睜眼的時候,聶染青看到了煙灰缸裏長長的煙燼。
  而她抬眼看到的一幕,卻讓她的心口驀地發緊。
  印象中的習進南,從來都是意氣風發而且胸有成竹的,永遠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疲憊的習進南,他倚靠在沙發上,眉眼寫滿疲憊和心不在焉。半眯著眼,接著他輕輕呼了一口氣,一隻手撫上了眉心,接著緩緩地蓋住了自己的雙眼。
  聶染青的心底掠過尖銳的疼,這疼痛讓她幾乎站不住腳。她慢慢走到一邊的沙發上筆直又僵硬地坐下,覺得自己連骨頭都在透著涼氣。
  她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她要和習進南離婚了。
  她其實都很多話想說,這些話盤旋在腦子裏,一直一直在盤旋,繞得她頭疼。可她不知要怎麽才能理清頭緒,她嚐試著發出聲音,很低,卻隻是連著說了兩個“我”。
  習進南打定主意到做到的事,就一定會做到。他雖語氣平靜淡漠,可卻又十分堅決。他那副姿態,讓聶染青不知要怎麽拆招。她從沒想過她和習進南會以離婚收場,這樣的結局,讓她不知該怎麽辦。其實她很想大聲喊,難道你離家兩天,回來就是為了要通知我離婚的麽。
  可是這種話溜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落地燈光亮柔和,聶染青低著頭,她的頭發再次垂下來,而她已經懶得再去打理。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仿佛就快要消失掉。她覺得自己恍若處在一片大草原上,而她一個人不受控製地急速後退。周圍的灌木和雜草想抓都抓不住,隻餘下風聲在耳邊呼呼作響,讓人恐慌。她胃裏沒什麽東西,隻覺得一陣暈眩,仿佛天地倒置。
  可就算是離婚,她也得像個樣子。聶染青拚命壓下不適的感覺,努力集中了精神,動了動手指,可抓住的卻都是虛無的空氣。她閉閉眼,用盡量鎮定的語調,作出自己最後一次努力。
  她輕聲說:“沒可能了是麽。”
  她聽到習進南輕笑了一下,接著她聽到他說:“你認為還能有麽。”
  聶染青不再說話。她想到了很多的事,但是都沒能進行深入思考。那些笑臉和愁臉如同電影裏的慢鏡頭,一張張地回放,最後定格在習進南給她戴上玉鐲子的那一瞬。然後她有著片刻的怔忡,喉嚨裏像是生生地卡了什麽東西,隨即覺得渾身仿佛都脫了力。
  她維持著一個姿勢坐了太久,麻木而且暈眩。胃部已經空得近乎灼燒,沙發軟綿綿的,她抵在重重的抱枕裏,微微仰著頭,嘴巴微微張著,輕輕而又緩慢地吸著氣。
  她這才發覺自己即將變成孤身一人,那份一直都存在的歸屬感和安全感如今卻在空中飄飄蕩蕩搖搖欲墜,讓人莫名的心慌。她沒去看他的表情,她生怕一抬頭,所有強裝的理智和鎮定都得全麵崩盤。但是她的眼角餘光又忍不住瞟過去,她能看到習進南一直保持著靜默,一動不動,微微失神,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兩人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天亮。
  外麵已有微弱的晨光穿透黑夜,但又迅速被薄色的霧氣掩去光芒。聶染青側著頭看著窗外,一直一直看,直等到晨光挾著彩霞突破重圍,絢爛又繚亂。
  夜晚才適合瘋狂,她相信假如在白天,習進南絕對不可能會說出那麽多的話。而且就算是在夜晚,假如開著燈,他也是未必肯一口氣地把內心的想法給她說個明白。
  如今晨曦漸近,聶染青的震驚早就淡去,理智漸漸回籠。她甚至是靈光一閃,十分自嘲地想,似乎離婚並不是什麽大事。雖然倉促,卻和他們的閃電結婚遙相呼應,也算是有始有終,符合事物從開始到發展再解決的根本順序。如果她現在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那麽這算不算不圓滿中的圓滿?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說,不過是離婚,她與陸沛那麽多年的情感都能跟著時間一點點兒磨平,那麽她和他不過三年的時間,自然也是可以。就算未來可能會難受,也應該隻是因為習慣了兩個人的生活,到時候會有些不適應。但是,她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美好時光。既然他已經決定了離婚,而照現在看來,他隻不過是通知她要執行這件事,那麽她再賴著不肯離,豈不隻是在做無用功。
  既然他不留戀,那就,這樣吧。
  緣來則聚,緣盡則散。一切順其自然。
  這種突然湧來的阿Q精神十分珍貴難得,因為聶染青憑著這份勇氣一鼓作氣地做完了接下來要做的所有事。
  她半垂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明白,接下來的話,一旦說出就再也難以收回來。
  可是她還是輕聲說了出來,並且平靜至極:“好,那就離婚吧。”
  她的話音剛落,習進南就猛地站了起來。聶染青嚇了一跳,她仰頭看他,習進南麵含冰霜,似是積聚了極盛的怒氣,他深深地凝視了她一眼,接著嘴角忽然微微翹出了弧度,那弧度似諷非諷,卻如無形的手毫不客氣地揪扯著她的心,令她頭皮發緊。
  她的瞳孔微微收縮,接著她看到他猛地拉開門,大步離開。
  茶幾上的杯子因他剛剛的動作在深咖色的平麵上劃著優美的圓圈,掙紮了幾下,到底還是摔到了地板上。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破碎的杯片就四散開來,反射著美麗的光芒,亮晶晶的,在這死寂的屋子裏,像極了人的眼淚。
  
  35、
  聶染青閉上眼,她忽然想到了習進南在求婚的時候,說的那句“夠用就好”。彼時他帶著淡淡的微笑,眸子深不可測又神采奕奕,微微彎了眼,卻依舊能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聶染青記得自己直視他的時候,差點就被他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睛給吸了進去。
  那時他的那句話說得還真是十分寬容又輕鬆,可是他們到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仔細想想,其實聶染青也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這一步,好像都還沒有滑到最高點,就已經開始走下坡路。習進南的挫敗感一定十分強烈,因為他一向無往而不勝,而他對著她,應該算是踢到了塊鐵板。
  而作為被踢的那塊鐵板,聶染青也感到了痛,並且還是種鈍刀割肉的感覺。
  後來她連閉著眼都能感到霞光變得刺目,歎口氣,起身去洗漱。落地燈的光亮在陽光下已顯得蒼白無力,聶染青抬眼看了下表,才發覺上午還有課。
  她最近似乎被黴神青睞,各種麻煩堆在一起。不僅情場失意,連跟著研究的課題也遇到了不大不小的瓶頸,而在這時偏偏導師又生了病。
  聶染青安慰自己說否極泰來,說不定等噩運走完了,就該輪到好運了。風水一般不都是輪流轉的麽。
  不過話雖是這樣說,可這種日子實在是不大好受,她還是有不小的失落。
  她這副低落的樣子逃不過姚蜜的眼,剛到學校就被看穿,“魂兒昨晚被勾走了?我看你就剩下半口氣爬學校來了,嗯?木頭了,都不帶反應的?”又扯了扯她的臉頰,“真僵硬,整容了還是血管凍了?”
  聶染青把她的手拽下來,順便揉了揉眼:“沒有,就是昨晚沒睡好,現在困得不得了。”
  姚蜜不懷好意地笑,還刻意拉長了聲音:“哦——習進南也太不厚道了,你今天明明有事,還不知道節製。”
  再次提到這個名字,於是聶染青被她搞得更鬱悶了。
  下午的時候聶染青一個人如遊魂一般在學校各處飄蕩。有的教學樓外表看起來破舊不堪,裏麵卻是設備先進,甚至安有指紋密碼鎖。她覺得人在低鬱的時候靈感就會如泉湧,因為她現在竟然能從這樣的教學樓聯想到人的綿裏藏針口蜜腹劍表裏不一,又由表裏不一聯想到了習進南。
  按道理來講,習進南一旦許人承諾,不會輕易改變。而且很重信用,承諾的事就不會輕易放棄。但是她確實很詭異地覺得,習進南就是表裏不一。他表麵上越若無其事輕描淡寫,問題通常就會越棘手,而越棘手,大概他就更加努力地要輕描淡寫,於是惡性循環。聶染青就學不來這種泰然,她會覺得很累。
  她不知不覺就到了學生公寓旁邊的籃球場。大概是正在舉行籃球公開賽,場子裏很熱鬧,有男生在賣力奔跑,而邊上更熱鬧,有女生在呐喊尖叫。
  她隻是站在那裏,就發現自己該死地再次不自主地想到了習進南。這個發現讓她對自己鄙視不已。但是她還是十分想知道習進南如果也打籃球的話,會是個什麽樣子。雖然她很難想象習進南穿著球衣揮灑汗水的模樣,但是她相信他那沉穩成熟的性格,也應該是在時間裏慢慢養成的,她就不信他在大學的時候,沒有一段激情飛揚的歲月。
  聶染青想到這裏,忽然覺察到習進南似乎從來沒有說過他原來的事,而他掌握的她的事,也不是她親口告訴他的。再進一步想,這三年,就算是他們並未刻意的相互隱瞞,可是他們也並未刻意的相互告知。
  結論呼之欲出,而她及時打斷自己的思路,因為她相信接下來的想法並不會讓人有多高興。她現在鬱悶得要命,覺得元氣都被傷了不少。從這場婚姻裏吸取教訓的事,還是等她平複了心情以後再做比較好。
  她現在隻想找到個合適的地點歇歇,最好是找個深山老林躲起來,和千年老妖討論一下他是如何能清心寡欲一門心思修煉的。而聶染青站在籃球場外,那一張張青春洋溢肆意舒展的笑顏,讓她產生了自己正在慢慢蒼老的感覺,於是立刻轉身走掉。
  習進南自那晚離開後就沒再回家。他做事一向幹練果斷,但是這次聶染青等了三天,都沒能等到習進南的任何電話。這種坐等離婚的日子相當難熬。
  一想到要離婚,聶染青說不後悔是假的。習進南在她說了那句話以後生出的怒氣,以及他離家的反應,讓她自抬身價地覺得,他似乎也是舍不得的。那一瞬她不隻是有一丁點兒的後悔,事實是她是很有些後悔。可是他們已經達成協議要離婚,並且還算是出於雙方的自願。
  離婚這種話,也許在別的夫妻吵架的時候常常用到,可是他們並不一樣。婚姻一旦搖搖欲墜,離婚兩個字更是難以說出口。而一旦說出口,絕大部分時間都將是挽不回。
  有的時候,成年人比小孩子更幼稚。一旦兩方死扛,結局十中有八九是兩敗俱傷。可是偏偏又倔強得要命,就算知道後果並不樂觀,還是要一條道走下去。這種事隻有一個人做的話尚可挽救,若是雙方都這樣,死局不可避免。
  看,人就是這麽矛盾。一邊自我鄙視自己的缺點,一邊還要在別人麵前拚命掩飾著自己的缺點。
  聶染青並不是不知曉這個道理,可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真在習進南提出離婚的情況下,讓她哭著喊著抓住習進南的袖子或者褲腿哀求不要不要,那還不如讓她一頭撞死在牆上。
  放棄常常就是一瞬間的事,決定下了,就難以更改,如同一張單行票,有去無回。他們在一夜之間就搞定了未來的走向,沒有誰在導演,卻又按部就班,這讓聶染青感到無力又諷刺。
  其實她後來想到,假如把他們當時的情景算作博弈的話,那習進南說出的那些話就相當於拋出了自己最後的底線。他極少會說那麽感性的話,按著他的個性,那些話講出來,真比火星撞地球還難得。所以說,他在那個時候就應該已經打算了要放棄。
  可是既然他已放棄,最後卻又生出那麽大的怒氣,聶染青都替他覺得矛盾。
  她和習進南要離婚的事到底還是告訴了姚蜜,聶染青看著姚蜜驚訝的表情,笑了笑說:“我陪你一起當剩女。”
  姚蜜狠狠地撥開她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怒視:“我稀罕你當剩女啊?”
  真是刀子嘴。聶染青扁扁嘴,硬是把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我有點兒煩,我還有點兒累,蜜子,你最好了,讓我靠靠。”
  姚蜜果真就一動不動,隻是長歎了口氣,很輕,並且充滿了遺憾。
  等待的時間遠比宣判來得漫長。聶染青在第四天的上午坐在學校的湖邊發呆。長長的頭發被秋風拂起,偶爾還會有落葉披上肩膀。葉子已經在漸漸變黃,她信手拈起落在長椅上的一片,上麵紋路清新可辨,甚至還泛著明綠,尚屬青澀,可被風一吹,就這麽掉落了下來,不受控製,身不由己。
  這麽文藝的台詞和情景,是她一直以來都嗤之以鼻的。可她現在才發現,有時候還真就觸景生情,不得不就這麽矯情上一回。她這幾天分外煩悶,在任何一個人多擁擠的地方,都焦躁又憋悶。而現在這矯情也是身不由己,思路脫離自己的控製,反倒是她被思路拽著跑。
  其實習進南就算不打電話,聶染青也沒指望他能改口說不要離婚了。不因為別的,隻靠著她的直覺。習進南那麽驕傲的人,要他改口難於登天。
  她和習進南辦理結婚登記的時候,聶染青清楚地記得,那天剛剛下過雨,因為是臨時起意,所以也不顧天氣如何,習進南的車子就在道路水花的激濺下到了民政局。並且他們還是先斬後奏,聶染青直到拿到了結婚證,才告知父母和聶染兮,她要結婚了。
  當時因為人少,所以也不必排隊。後來聶染青坐回車子上的時候,隔著柔軟的包摸著裏麵的那個小本,才有一瞬間的驚訝,她竟然結婚了。
  這樣看來的話,抓取也是一瞬間的事,決定下了,也難以更改,如同駛上了山路,想回頭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下午的時候有律師找到她,是一位穿著正裝,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他站在門口,試圖解釋習進南隻是把協議交給他而未親自來的原因以及他和習進南的關係,聶染青笑了笑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進來吧。”
  她麵色平靜,心中更平靜,平靜得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律師從公文包裏取出協議,聶染青輕輕地閉上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她的心懸了幾天就隻等結局,而現在這一刻終於到來。
  再睜眼的時候,她看到律師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逝,迅速又換成了職業表情。聶染青心下了然,怕是他以為她巴不得要離婚,於是在替習進南鳴不平。
  可她真是冤枉的,她隻不過是因為終於等到了判決,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下來而已。用個不恰當的比喻,這就像是有的罪犯在逃亡的過程中過夠了膽戰心驚沒有白天的日子,忍受不了內心的折磨,終於忍無可忍去自首。明知道前方是囚牢,可那也比精神的摧殘來得舒坦。
  而她呢,明知道未來會形同陌路,可那也比這樣懸而未決來得痛快。
  聶染青隻是大致瀏覽了題目和第一頁,接著便直接跳過去簽字。她相信習進南的為人,所以她相信這協議上不會有什麽傷害她的內容。她的餘光瞟到律師的手抬了抬,接著聶染青掀起眼皮衝他懶洋洋地笑了一下,禮貌地問:“請問您有什麽問題麽?”
  她冷淡的態度讓他成功地閉了嘴。聶染青一邊在心中默念這律師真是好欺負,一邊在腦中想著給別人辦理離婚案件真不是什麽好差事,一邊又低頭繼續簽字。她刻意把習進南的名字捂住,然後極快速地寫上自己的名字。十分快,簡直是飛速,但是又十分有力,一筆一劃都在下一頁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跡。
  她很少接觸合同和協議,算來這也是為數不多的她簽過的協議之一。其實她對文字一向很有感覺,有的時候看到藥盒裏的說明書都要拿出來瞅幾眼。可是她現在看到協議書上段落整齊,形狀優美的漢字,連拿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律師離開後,那幾張薄薄的紙,被她小心地藏到了最不為人知的角落裏,仿佛沒有見到就能當做沒有發生過。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有些自欺欺人,可是她還是忍不住要這樣辦。
  晚飯沒有心情吃,聶染青把時間花在了瀏覽網頁上,其實很心不在焉,隻是隨意搜索。後來她發現網上在判定夫妻感情破裂的標準裏,有這麽一條:婚前缺乏了解,草率結婚,婚後未建立起夫妻感情,難以共同生活的,可依法判決準予離婚。聶染青在看到這兒的時候,禁不住無聲咧嘴笑了一下,心頗有戚戚焉。
  晚上她再度失眠,往常柔軟無比的大床現在卻十分不安全,好像時刻都能把自己湮沒。這種感覺不熟悉,讓聶染青隱隱產生了恐慌感,她抱住枕頭,在被子裏蜷縮成一團,眼閉得十分緊,幾乎都能擠出眼淚來。
  聶染青和習進南終於去了民政局。又是蕭索的壞天氣,天陰沉得像是要下雨。聶染青下車的時候扯扯嘴角,再次自嘲一把——也真夠圓滿得過分了,連天氣都配合得跟結婚登記的時侯遙相呼應。
  一路無言,進去也是問一句答一句,出來又是無言,其實時間過得十分快,可是依舊顯得漫長。習進南繃著臉,她估計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兩人下了台階,聶染青遲疑著想去打車,被習進南阻止,清涼的嗓音熟悉又遙遠:“我送你回去。”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雙手插進兜裏,顯得清俊挺拔,衣角被風微微吹動,很有黑白電影的質感。
  聶染青咬了咬唇,又發覺既然離婚了,總要表示一下大度和從容。於是迅速換成了標準微笑的表情,並努力讓它自然一些:“不了,謝謝。我去附近的公園裏走一遭,你先走吧。”
  習進南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轉過頭去。聶染青好像看到他的眼底有著血絲,但她有些恍惚,所以並未看真切。
  他沒有堅持,稍稍點了頭便離開。很決絕,背影依舊挺拔修長,連步伐都好看得要命。
  習進南往右走,聶染青往左走。她猛地想到一個成語,分道揚鑣。這個詞配上現在這個情景真是該死又無比的貼切,古人真是太偉大了。
  慘淡的天空,厚厚的雲層,蕭瑟的秋風。公園裏人不多,甚至算是稀少。她揣著兜坐在長椅上,歪著頭看小路邊的一個小女孩。紮著馬尾辮,穿著耀眼的紫色衣服,紅色的小皮鞋,白皙的皮膚,嘴角有一顆美人痣,小女孩正在路邊那一溜矮矮又窄窄的石磚上慢慢地走著,兩隻細細的胳膊伸得長長的,險險維持著平衡。
  聶染青忽然記起習進南曾經說過的一句話:“我媽在小時候也給我請過一個算命先生,他告訴我媽說我大了後會娶一個長著美人痣的女子。”
  這大概也算是半句應驗了。畢竟習進南娶了一個沒長美人痣的女子,結果就離婚了。聶染青扯扯嘴角,仰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覺得真是有些諷刺。
  她有些神經質地想,假如習進南在求婚之前跟她說了這句話,她還會不會答應跟他結婚呢?
  她想了半天,覺得大概也許可能應該還是會答應,然後三年後再離婚,躲都躲不了。
  她曾經的馬哲老師似乎說過,唯心主義得以存在的原因之一就是能給人以安慰。也許人在低落的時候總是偏向相信一些虛無的東西,她現在甚至覺得,她和習進南的這場婚姻,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個劫數,躲不得也求不得,它總會在挑個合適的時間上演一遍。
  小女孩走累了,看到她旁邊的空位,過來挨著她坐了下來。她衝著聶染青笑,那笑容甜甜美美,完完全全是天真無邪的笑容,聶染青也立刻對她微笑。
  小女孩說:“阿姨好。”
  聶染青被她這三個字閃得不輕。“阿姨”兩個字讓那個她馬上想到了居委會的那一群大媽級人物。可轉念一想,她畢竟也已經結婚過,雖然被叫作姐姐會比較高興,可是被叫作阿姨似乎也不為過。
  聶染青說:“天好像就要下雨了,你不回家嗎?”
  小女孩的嘴巴就快要翹到了天上,話音清脆又堅決,揚著下巴,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我正在離家出走。”
  聶染青哭笑不得。
  小女孩接著說:“阿姨你為什麽不回家?你家也在這兒附近嗎?我好像沒有見過你。”
  “我馬上就要回……就要走了。你家在這兒附近嗎?”聶染青忽然想逗逗她,“既然離家出走為什麽不走得遠一點,那樣你的爸爸媽媽才難以找到。”她說完心裏有了點兒負罪感,自己這像是在教唆小孩子學壞。品格優良的大人一般都會勸解小孩子回家的。
  “那樣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聶染青被逗笑:“你離家出走還想讓他們找到嗎?”
  小女孩一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表情,辮子在後麵搖頭擺尾:“沒錯啊。我總得讓他們知道我離家出走了,我的離家出走才算有意義。”
  聶染青頓了半晌。接著她笑了一下,話說得很突兀:“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像個小天使?”
  小女孩得意地笑,嘴巴咧得大大的:“有啊有啊,奶奶說我是來到人間的天使,可是我比較喜歡精靈。你如果想要誇獎我,就請叫我小精靈。”
  聶染青的眼笑得都要眯了起來:“你好,小精靈。”
  小女孩眉眼彎彎:“你好,大姐姐。你現在比較像姐姐,但是剛剛臉苦得不行,就比較像阿姨了。”

  36、
  她和小女孩告別以後去了藥店,聶染青知道自己晚上一定會失眠,所以提前去買安眠片。結果她晚上果然失眠,於是微扯了嘴角,半是得意自己的預知,半是無奈這樣的事實。
  吞了安眠片,終於成功地獲得了一個好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聶染青擁著被子混混沌沌地想,往常失眠的時候,在習進南的懷裏能覓得好睡眠,現在就算沒有習進南,但有安眠片幫忙,她也照樣能睡得不錯。
  後來聶染青把這一想法說給姚蜜聽,後者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男人嘛,就像安眠片,偶爾可以吃一點救濟睡眠,但是決不能完全依賴。
  聶染青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習進南將房子留給了她,並且什麽都沒有帶走。茶幾上他慣用的煙灰缸和水杯,洗漱間裏他的牙刷和剃須刀,臥室裏他和她並排而放的衣服,以及他最寶貝的一套茶具,他最欣賞的一幅名畫,連同著許多不得不被勾起的回憶,一起留在了這棟房子裏。
  聶染青發現自己開始睹物思事,於是她開始大規模地整理屋子。一間一間地收?跋氯ィ???ǚ蚜肆教斕氖奔洹:芏嘍?鞅凰?荒頭車厝擁簦???嗟畝?魘遣恢?綰未?恚?緩每粘鮃桓齜考洌??糯⒎拋耪廡┪鍥貳?
  這裏曾經是由他們組成的一個家,甚至在冰箱裏還有著她在離婚前買的食材。原本紅紅的櫻桃,如今已不新鮮。其實她並不是特別喜歡吃這東西,隻是因為習進南有偏愛,於是她在路過超市水果區的時候就順手買了回來。
  書房裏有很多有價值舍不得扔掉卻又看了難受的東西,比如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書。這些很有營養的書籍幾乎都是專屬習進南,可他又沒有帶走。聶染青對書籍有莫名的留戀,她覺得扔掉書賣掉書或者是不負責任地捐掉書都屬於造孽級別,可是她此刻又不想見到它們,兩相矛盾的結果就是這些書籍被她原封不動地連同電腦和許多貴重的東西一起鎖在了書房裏。
  她在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了很多的東西,甚至還翻出了兩個人的結婚相冊,當初所有的結婚照片都被妥帖地放在了這裏麵。聶染青看著封麵,上麵有大片大片豔麗妖嬈的花朵正在金色陽光底下肆意綻放,花開不敗,永不凋謝。
  可她沒有勇氣翻開來看兩人當時的模樣。
  不過她倒是有勇氣承認自己沒有勇氣翻開這個相冊。這似乎很矛盾,但她從離婚以後就一直這樣矛盾。
  聶染青對著相冊發呆了半天,想了想,最後還是咬牙扔掉。
  她還在無意中找出了習家的那個玉鐲子,依舊冰涼滑膩,未曾改變。她對著它又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本來是考慮要不要現在就還回去,可是想著想著思路就回到了那天習進南給她戴上手鐲時,那種細致閑適又沉靜的模樣,於是心裏不可遏止地泛過一陣疼。
  她還是不知要怎麽處理它,那天她大致瀏覽了離婚協議,似乎裏麵並沒有關於這件名貴物品的裁決。聶染青自知不應繼續保有它,可是讓她現在去送還習進南,她又不想見到對方。如果改用郵寄,她又覺得不安全。
  後來想得頭大,索性把盒子蓋上,又放回了原處,並用一塊蘇州刺繡蓋得嚴實。她在心中對自己說,等她平複了心情就去還掉。
  她在合上抽屜的時候又看了一眼,方方正正的盒子,在繡布的遮掩下依舊能凸顯出四個小小的棱角,讓她突然很詭異地想到了一個很不吉利的東西——棺材。
  聶染青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在離婚後一直告誡自己不能歎氣,那樣會打擊人的信念,削弱人的毅力,可是她現在再也忍不住了。
  等聶染青總算整理完各種東西,都快累癱了。她倚倒在沙發上,餓得要命,開始無比懷念那香氣撲鼻令人食欲大開的習氏牛肉湯。
  不過她應該再也吃不到,一想到這一點就讓聶染青無比失望又無比失落。她在心裏默念她並不是留戀習進南,她安慰自己說隻是留戀牛肉湯。她一遍遍地對自己這樣說,就像初入佛門六根尚未清淨的和尚,跪坐在蒲團上一遍遍地誦念著佛經祈禱,仿佛單是這樣的暗示就能讓自己達到無欲無求的境界。
  聶染青堅信自己隻是尚未忘記那些比較美好的回憶,而並非刻意想著某個人,但事實是她又確實常常想起習進南。比如說,她那天隻是偶然瀏覽電視,偶然就播到音樂頻道,偶然就聽到舒緩安謐的鋼琴曲傳出來,接著偶然就想到了習進南的手。習進南的手指修長,瘦而有力,很適合彈鋼琴。而就她半斤八兩的鑒賞水平來聽,他彈得確實也不錯。手指在鍵盤上靈活跳躍,很好聽的曲子就流瀉出來。
  那個時候正值黃昏,夕陽的光束透過窗子,和音符一起零零散散地灑在空間裏,很是安寧祥和。她神經放鬆,有些昏昏欲睡。
  應該是很有感覺的一幕,沒有人忍心打擾,人和夕陽都快要融為了一體,聶染青甚至覺得自己願意就此沉淪進去。
  時隔多天,習進南的氣息似乎依舊殘留,雖然實際上已經空空蕩蕩了很久。她有那麽一瞬間想把整座房子裏裏外外重新翻修一遍,就算花再多的銀子她也肯。可是又想了一想卻作罷——事物畢竟都是無辜的,她收拾不幹淨自己的心情,那麽再翻修也是白搭。
  她現在不得不承認,老人再一次說得對,婚姻是大事,不得兒戲。他倆那樣倉促地結婚,接著又突兀地離婚,無論是在外人和自己看來,都算不得莊重。
  所以她現在隻好自己承擔後果。結婚又離婚是一件無比耗心耗力的事,原本瑣碎雜亂無生命的東西組成了這個房子,現在卻又因著各種各樣莫名其妙的意義頑固地占據人心一角,並且揮之不去。
  這還不算完,連聶染青自己也開始回憶。她無奈地發現,現在無論怎麽掩飾,她都還是暫時忘不了結婚後的那些事。習進南彈鋼琴的模樣,他做牛肉湯的模樣,以及他們在沙發上難得的打鬧,還有兩個人興致勃勃的鬥嘴。這些東西時時竄入她的心神,沒什麽預兆,不受控製,肆無忌憚地折磨著她本就疲憊不堪的神經,連她自己都要鄙視了自己。
  她把這些統統歸結於離婚過渡期,就像是被截肢的病人在開始會有幻肢的感覺一樣。可是她又必須克服。隻是她一向懶,自詡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對現狀更是懶於改變,現在突然一下子要被動地適應,覺得十分不習慣。
  但是再怎麽不習慣,也是可以成功改掉的。她有次暑假體驗了一把做收銀員的感覺,當時隻做了一個月,但是等到再回學校,見到百元大鈔她就有了想驗一驗的衝動。不過?且倉皇且歡問奔淶氖攏?衷讜繅尋顏餉?「牡簟O肮咧皇牆榪塚?灰?希?皇裁床荒芙洳壞簟?
  聶染青記得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有次和一個男孩子吵架。那時她正值叛逆期,自以為是地認為自己已經成熟,而罪責又不在她,於是更不肯相讓。可是她又不會罵髒話,反而被他的髒話刺激到,所以哭得稀裏嘩啦。那天晚上她明明十分傷心,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這麽委屈過,可是等睡過一覺,她卻徹徹底底地忘記了前一晚發生的事。她神色平靜地吃完早餐去上學,那個令她厭煩的男孩子和那天晚上的心理陰影都在她的睡夢裏一並被扔到了天邊。
  再想起來已是半年以後,她那晚看著暈染的月光,突然腦海裏就閃現了這件事,她早就不傷心了,隻是覺得奇妙——當時明明記憶深刻,可還是被構造奇特的神經不聲不響地拂去了痕跡。
  不過,聶染青覺得自己以後肯定會想起這段婚姻。她不能保證一輩子都記得,可是她起碼舍不得忘掉。
  現實有些讓人失望,聶染青在又一個失眠又不肯吃藥的夜晚突然萌生了看童話的興致。安徒生的童話一頁頁翻過去,看到王子和公主或者是灰姑娘幸福地在一起的時候,她十分想笑,看到小美人魚化成泡沫消失的時候,她卻麻木。總之看哪一篇都不舒服,於是撇撇嘴扔到一邊,又翻開了一千零一夜。
  開篇依舊是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給國王山魯亞爾講故事。她第一次看這個故事的時候好像還不到10歲,雖然不明白為什麽裏麵主人公的名字和她周圍人的不一樣,但文字還算勉強認識。可是故事就完全不理解了,聶染青至今仍舊覺得這是給成年人看的童話,並不適合小孩子。她當時看完開篇後一頭霧水,隻覺得山魯佐德真是偉大得不得了,因為她竟然能把一個故事講那麽久,一千零一夜,這中間要喝多少水才能保持不口幹。還有國王也實在太幼稚了,都是娶妻的人了,竟然還要人家給他講故事,而且還很津津有味,並且一聽就是一千零一夜,簡直難以理喻。兩個奇怪的人一拍即合,就構成了一個奇怪的故事,這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她當時甚至還小大人一樣地懷疑,所謂的古人智慧難道就隻有這麽一點兒麽。
  現在她回想起這段事,總是覺得可笑。可是她現在如果能把問題簡化成這麽簡單的想法,估計就不會煩心了。
  故事永遠不會變,變的隻是人心。
  世界上離婚的人那麽多,他們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對。離婚的大部分人都有過美好的開始,燦爛的過程,但最終走向悲涼的結局。這就像是振蕩曲線,有一個至高點,總得有一個至低點來襯托一下當時的驕傲和愉快,幸福和快樂都是比較出來的。
  如此阿Q地想來,聶染青心裏好受了那麽一丁丁點兒。人不能太為難自己,既然已經離婚,就不能再和那些結婚並幸福得過分的人們比,人比人真的會氣死人。
  聶染青在打電話告訴父親她已經離婚之前,想了好半天。其實她是不是他們親生的對她的日常生活沒什麽影響,可是她在麵對聶家父母的時候,卻會產生一絲異樣的感覺。知道真相果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總得背上一點兒心理的包袱。不過她也無意要找親生父母去認親,既然他們不要她,那她又何苦為他們費心力。現在她終於略略明白了難得糊塗這個詞的含義,雖然代價比較大,但是她總算不至於竹籃打水,畢竟還收獲了一個道理,並且印象十分的深刻。
  聶父隻是瞬間的驚訝,剩下的就是長長的歎息。聶染青皺著眉把手機放得老遠,直到估摸著他歎完了才收回手。她現在十分不敢聽別人歎氣,那樣會讓她難得收拾好了一點兒的心情又回到原點。
  聶父隻是說:“要是覺得累了,就回來。”
  她隻點頭應好。
  她和姚蜜待在一起的時間越發長久。聶染青知道姚蜜怕她一個人悶,所以姚蜜約她出去,聶染青十次裏有十次是答應的。
  在開始的時候姚蜜看見她總是欲言又止,聶染青笑,反倒是安慰姚蜜:“其實離婚了也好啊,至少見不到刁難的婆婆了。”
  其實聶染青很想知道習進南是怎麽和他那位難纏的母親交代的,也許壓根不交代也說不定,因為習進南做事很少會向別人報備,偶爾解釋一下也是興之所至,但卻總是讓別人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其實她還想知道習進南在離婚之後,是否也如她一般糾纏於結婚之後,離婚之前的那段時光,如果他真和她一樣,那她至少心理有了些許平衡。
  姚蜜的嘴依舊毒舌:“你應該去找個算命先生,你這情路走得也太命途多舛了。”
  聶染青笑:“其實我覺得你正合適,知我的根明我的底,還不收費。我還沒離婚前你就說我要掌握經濟命脈,還說我這婚結了都不知為嘛,你看,現在都應驗了。你不要再讀書了,去當算命的吧。我當你第一個顧客。”
  “請你自由地滾吧。”
  過了幾天,姚蜜又說:“要不過幾天你跟我一起去相親吧,挑中哪個我讓給你。”
  聶染青熬夜熬得眼睛生疼,正在仰著頭滴著眼藥水,慢吞吞地回:“男人又不是物品,你想讓人家還不肯呢。”
  有一次她和姚蜜走在街上,看到了一位戴著墨鏡打扮性感麵無表情的冷豔女子。美女迎麵而來,又飄然而去,衣袂翩翩,嘴唇閃閃發亮,臉上毫無瑕疵。姚蜜看著她漸行漸遠,回頭衝著聶染青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故意刺激她:“聶染青,你要是有她一半魅惑人,我估計習進南也不會棄你而去。”
  聶染青斜眼看她:“蜜子,你要是有她一半妖嬈,我估計你下半輩子也早就被預訂了。”
  其實聶染青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好像原來在某個角落長了一株野草,很不引人注意,可是等它被拔去後,卻留下了一個坑。雖然她明明知道這個坑會被風填滿,可在填滿之前,她還是能感覺到不適。
  離婚後房子空空蕩蕩,雖然以往習進南出差也是這種情形,可那時起碼還知道他會回來,一個電話打過去,她就能如願聽到聲音。可現在看看,好像都成了奢望。
  習進南對她的好,她並不是不知道。隻是有些話有些事,就像那天和律師麵對麵一樣,她無意傷人,可她的動作卻讓人誤會。尤其是中間夾著一個前男友,習進南心細如塵,假如他想得多,兩人又溝通不良,那麽她的很多話很多事,也許無形之中就已經在慢慢釀成無可挽回的局麵。
  可能分開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聶染青想到了那句爛俗的台詞,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雖然這句話後麵往往跟著一句,可我隻要你。但是這五個字明顯不適合習進南說出來。
  她發誓她如果能在一周之內遇到習進南,一定會趁著自己還有勇氣把這句酸話講給他聽。
  不過她在一周之內沒有遇到習進南,所以這句話最終還是被她爛在了肚子裏。
  但是她卻遇到了楚塵。依舊是標準的出場儀態,依舊是標準的打眼黃發,見到她依舊是玩世不恭的微笑,接著就款步走了過來。
  在她麵前站定,微微一笑,甚至促狹地眨了一眨眼:“我請你吃頓飯吧,賞臉?”
  聶染青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接著是毫不猶豫地點頭。
  跟楚塵吃飯不必顧忌太多,不過她真希望他能找句別的話作為開頭。請吃飯這句話她都快聽出繭子來了,前段時間陸沛說過,前幾天姚蜜也說過,如今又是楚塵說。難道她就長了一張“你還欠我一頓飯”的臉麽?
  楚塵如何對待同性她不得而知,但不得不承認,楚塵對待異性十分周到細致。女士優先,幫忙布菜,隨意聊天,嘴角還帶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這些都能讓人漸漸放鬆下來,聶染青都不好意思不微笑。
  可是她有預感,楚塵在後麵肯定會說些讓人不會特別高興的東西。

  37、
  楚塵是打太極拳的高手,那一張臉明明白白地寫著“我風流我自豪”,一雙勾魂桃花眼此刻顧盼生輝,一邊說話一邊還不忘向斜對麵的女孩子發送秋波:“我前幾天才從國外回來,今天第一次出來逛就遇見你,你說這算不算緣分?”
  “沒覺得,”聶染青警戒地看著他,“我覺得我撞見你就沒什麽好事。”
  楚塵咧嘴笑,眼彎起來,收回目光,外加露出一口潔白牙齒:“其實我想得本來也跟你一樣。不過我前幾天陪著媽去了寺廟求佛,廟裏住持告訴我,萬法皆生,皆係緣份。仔細想想,其實也挺對,是吧?”
  像楚塵這種風流倜儻浪蕩子也能打起佛家語,聶染青覺得這世界真詭異。不過他的話真是漏洞百出:“你不是剛從國外回來麽。”
  楚塵幹笑了兩下,依舊是大喇喇地坐著:“啊,剛剛說錯了,是前幾個月。”
  聶染青連諷帶刺:“前幾個月的事您還能信手拈來,真不愧是楚塵啊。”
  “哈哈,客氣了。”
  聶染青靠著椅背看著他,皮笑肉不笑,雙手環胸,也不說話。
  楚塵心理素質良好,被拆穿了還能繼續往下說,甚至還笑眯眯的,簡直讓聶染青想起了狼外婆,“佛還說了,人有八苦,最後四苦是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其實我覺得說得真挺對,比如有些人真就困在這四苦上麵了,你說人本來就對生老病死無能為力,這幾個他又放不下,這人生過的得有多狼狽……”他在聶染青越來越冰涼的眼神裏再也說不下去,話音一轉,故作委委屈屈,“拜托你別拿這種鄙夷的目光看著我,本人好歹也算是正宗海歸一枚,你再不滿意最起碼也得意思意思地給我點兒麵子吧,你看你這眼神,跟要殺人似的,簡直讓我想起了習進南。”
  他戛然而止。
  聶染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隻衝著他一揚下巴,高傲得像個女王:“然後呢。”
  楚塵又幹笑了兩下,坐得稍稍端正了一些,嬉笑的表情也收斂,緊緊盯著她的表情,這廝正經起來還算有幾分貴公子的氣質,隻是聲音依舊漫不經心:“習進南最近可元氣大傷著呢。”
  聶染青嗤一聲,她早就知道他會說這些,所以在他提到習進南的時候,她依舊能鎮定得像座雕像。
  其實她還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渾身僵直,但時間太短,聶染青覺得尚可以忽略。
  楚塵瞄了她半晌,還是看不出什麽破綻,隻得歎口氣接著說:“於是前幾天我們去釣魚,我就把我釣上來的那隻甲魚送給他了。他得補補,最近麵黃肌瘦得跟營養不良似的,我們哥兒幾個看著都心疼得不得了。”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出來。為什麽多麽嚴肅的話題一旦從楚塵的嘴裏說出來,就一點兒也沒有了沉重感。
  楚塵忽然問:“你這周六有空嗎?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他那表情裏沒什麽誠意,甚至眼角還在四處散發著個人魅力,整個人活脫脫就像隻開屏的孔雀,聶染青笑得溫柔且真誠:“抱歉啊,這個周末我頭疼。”
  楚塵突然笑了起來,那笑容意味深長別有用意,桃花眼中的光芒一閃而過,聶染青被看得莫名的心虛,她以盛湯做掩飾,總算避開了他那幾近審視的目光。
  他一副饒有興致的模樣,明明笑得十分無害,話卻是不留情,慢悠悠地說:“其實吧,你跟習進南結婚的時候,我還特別不待見你,我就不理解習進南那樣一個人怎麽娶的就是你。”
  這句話真夠不上好聽,聶染青被鬱悶得不輕,於是低著頭拒絕看他,兀自把盛到小碗裏的湯一勺勺地喝下去。
  楚塵自顧自地繼續說:“習進南這個人,說好聽點兒就是事事要求完美,說難聽點兒那根本就是挑剔得不得了。再說你,雖然綜合考評勉強算是良好,但是你得承認,你相貌明顯不如聶染兮吧。就算撇開相貌不看,那你內涵也比不上周可容啊。周可容都跟著他一起工作了多少年了,想當初我們還真心實意地撮合過他倆呢,結果習進南這家夥一句她個子太高就把人家所有的希望都抹殺了。他那麽不好打發的一個人,我就納悶了,怎麽就看上你了?就算你比她們都善良,可你那張毒舌簡直能把人逼瘋。另外,你還一點兒都不給習進南麵子,他那人,就算不能總哄著,可也不能總晾著啊,這不異性相處統一定律嘛。哎,我拜托你,給點兒反應行不行?我都這麽貶低你了,你連眼都不帶眨的?”
  聶染青喝完最後一口湯,總算抬起頭來,涼涼地看著他,“我剛剛有反應你嫌,我現在沒表情你也嫌,男人真是難伺候。”滿意地看他臉色瞬間黑下來,這才學著他那慢吞吞的調調回擊他,“這些問題你得去問習進南,跟我說有個鬼用。不過你現在也用不著問他了,你這馬後炮也太晚了,事後諸葛亮做得真是一點兒勁都沒有。啊,真是不好意思,我忘記了,您是海龜呢,不能怪您遲鈍反應慢。”
  楚塵提起一口氣,覺得不妥又緩緩壓下,擠出一絲微笑,實則咬牙切齒:“我不生氣,我一點兒都不生氣。”
  聶染青歪著頭回給他一個標準笑容,又在臉上迅速褪了下去。
  楚塵再次長長地歎氣,終於說重點:“我得說,你倆離婚以後,我給習進南可真試著物色過不少的人。不過我發現無論多優秀的美女站在習進南旁邊,都沒你跟習進南在一起的時候看著順眼。我這可說的真心話,聶染青,算我求求你們了,你跟習進南趕緊複婚吧,然後你倆就相互慢慢折騰去吧,我真受不了了,我這些天都快被習進南給折騰傻了。”
  這次聶染青連標準笑容都懶得回了。
  其實在離婚後,有關習進南的消息就沒斷過。但是那些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的話題,卻很少能挖掘到他真正的私人生活。眾人隻知他手腕靈活,眼光精準,毫不手軟,有一副好身家,以及一副好皮囊。眾人眼裏的習進南冷淡而疏離,連微笑都不達眼底,估計連他那兩個淺淺的梨渦都沒見到過,更不要提揭曉他那所謂的心路曆程。
  習進南就像個漩渦,陷進去很容易,拔出來卻要費一番功夫。當天晚上,聶染青抱著枕頭,十分沒骨氣地再次想起習進南。
  他們在最親密的時候,聶染青總是習慣攀住他的脖子,如果他弄疼她,她就使勁把他往下拽,指甲毫不客氣地戳進他的背。但是如果他肯照顧她的感受,那麽聶染青也樂意配合。
  當兩個人肌膚相貼的時候,怕也是內心最坦誠的時候。
  習進南的懷抱十分溫暖,與他一貫清冷的性子大不相同。聶染青在靠過去的時候,嗅著他那熟悉的清爽味道,心裏總是會產生一種微妙而又安定的感覺。
  現在她突然反應過來,那應該就算是所謂的信賴。
  可惜明白得太晚,這信賴已經失了根。她從小到大做過不少的蠢事,卻從來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加追悔莫及。
  離婚一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已足夠沉澱出人最真實的渴望。過眼雲煙和海市蜃樓,人們總試圖抓住那些虛無縹緲的,稍縱即逝的,它們那麽美麗而又不切實際。
  太貪得無厭的話,連自己最自信不會失去的東西也有可能變不見。
  得不到的總是看起來最好,失去了才明白要珍惜。聶染青對著天花板發呆半晌,這些矯情又貼切的句子在一刹那湧入腦海,讓她的眼眶疼得厲害。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三年來第一次心甘情願地承認了自己很幸福過。
  聶染青沒指望能和習進南老死不相見,他們同在一座城市,相見的幾率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隻是她在見到他的那一瞬,心裏還是有點兒說不上來的感覺。
  聶染青本來好不容易強迫自己建成了一道防線,也許並不堅固,可那也畢竟算是道防線,好歹能遮住外界的陽光風雨,以及她不自覺想要跟隨過去的目光。可她現在卻悲哀地發現,習進南隻是驀地出現在她的視野範圍內,她那防線就全麵崩潰,更加悲哀的是,這期間所花費的秒數比她預料中的還要短。
  她本來正要從一家韓式料理店出來,就看到有幾個人也正從對麵的一家會所走出來。其實聶染青最先看到的是周可容,因為她笑意嫣然,身材高挑,曼妙的身段被深藍色的衣裙裹得緊緊,是眾多暗色服飾中唯一的亮色。
  聶染青的心一凜,微微偏了目光,果然看到了習進南。
  相隔並不算遠,雖然習進南側著臉龐,聶染青還是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大衣,嘴角含笑,眉眼之間有著寫意般的清朗,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沉穩,卻又似乎是不上心,微微斂了目光,正在聽著別人說些什麽,之後便是稍稍點了點頭。
  他的麵色應該算是不錯,眼角似乎還帶了隱隱的笑意。聶染青歎息一聲,她就知道楚塵是在忽悠她。習進南聽完身邊人講話,微微偏頭,聶染青不自主地後退了一步,卻忘記剛剛才下了台階,腳下一趔趄,差點就向後摔倒。她及時拉住旁邊的玻璃門,好歹算是勉強維持了平衡。也顧不得疼痛,聶染青趕在他看到她之前迅速閃回了料理店。
  其實她也不知為什麽自己會是這種反應,沒道理連見個麵都沒有勇氣。聶染青安慰自己說,剛剛那情景一看便知並不適合他們相逢,她跟他若是對視該有多尷尬,並且如果兩個人接著再沉默無言的話,簡直就讓她想到了那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那該是多麽酸的句子和場景,絕對不適合她跟習進南去演繹。
  姚蜜果真要拉著她去相親,被聶染青堅決拒絕,於是她隻好獨自戰鬥。其實要不是父母逼著,姚蜜作為新時代的新女性,也絕對不會幹這種“掉份兒”的事。
  姚蜜相親,聶染青就在一邊監督,她那幾天做的最頻繁的事,就是坐在距離姚蜜不遠的地方,怔怔地看著他們的嘴巴一張又一合。
  第一位男士是名醫生,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談笑風生,餐桌上氣氛還算融洽。聶染青卻在事後說:“你不覺得他話太多了麽,就像機關槍。而且,黃種人皮膚像他那麽黑,以後你倆要是生個煤球出來怎麽辦。”
  姚蜜的臉噌噌噌地變紅:“啊呸,滾。”
  第二位是個商人,雖比姚蜜年長五歲,但是笑得十分和藹,見識也廣,兩人共同的興趣也不算少,但聶染青還是繼續搖頭:“QQ的發型,綠豆蟲的眉毛,手上三個金戒指,整個一暴發戶,他就差沒貼一個‘老子有錢’的紙條在腦門兒上了,姚蜜你什麽時候眼光退化到這種地步了。”
  姚蜜翻白眼:“嫁人要看內涵,你別老攻擊人家容貌成不成?有些缺點還是能忍受的,而且長相不好又不是他能左右的,照你這要求,見一個否決一個,比我吃小籠包的速度還快,這麽下去還了得麽。”
  聶染青也是翻白眼:“說得跟你不犯花癡一樣。蜜子,你要是嫁給他,我就跟你絕交。”
  第三位是一名公務員,長相老成又老實,卻是不苟言笑,舉止稍稍約束,有點不自然。聶染青再次反對:“比上一位還要差,眼神木訥,在外麵肯定是任人欺負的主,看起來就不會溫柔體貼,嫁這種人非得未老先衰不可。”
  姚蜜已經深深地說不出話來了。
  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同樣是一位公務員,長相過得去,甚至算得上帥哥一枚。問起年齡來,結果比姚蜜小一歲。
  聶染青慢悠悠地說:“老牛啃嫩草,蜜子,你什麽時候喜歡這種小正太了。小正太一般都有戀母情節,你是要嫁人,又不是養兒子。”
  這番話再次惹來姚蜜的怒目相向。
  聶染青不怕死地接著說:“要是我,我絕對不會嫁給這種人。沒長大的小不點兒孩子,要穩重沒穩重,要成熟沒成熟,光有溫柔能頂什麽用。”
  姚蜜真心實意地請教她:“那請問一下,您的擇偶標準是什麽?”
  聶染青想都沒想,笑嘻嘻地說:“可以不必那麽帥,但是不能不英俊。眼要狹長唇要薄,鼻子要挺,笑起來要有酒窩。可以不必那麽溫柔,但是不能不體貼。可以話不多,但是要會哄人。個子可以不高,但總不能低於180吧。”
  姚蜜一聲不吭地聽完,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說:“那個人最好還姓習是麽。”
  這次輪到聶染青說不出話來了。
  姚蜜施施然起身去倒水,話輕飄飄地傳進聶染青的耳朵裏:“餡餅掉一次可以認為上帝是失誤,要是掉兩次,那就是瞎了上帝的天眼。”
  其實這道理她何嚐不知道。聶染青扯扯嘴角,長歎一聲,跌進沙發裏再也不想爬起來。
  次日天氣涼爽,聶染青在超市買了能撐一周的食品走出來,就又再次遇到了習進南。
  情況太突然,他們已在不經意間完成四目交匯,聶染青再想躲已是不可能了。她覺得自己的表情都僵硬在了臉上,時間掐得就是這麽寸,上一次她躲過去沒及時感謝老天爺,這次注定要受到懲罰。
  習進南的手裏還拿著車鑰匙,看來是正要去地下停車場取車,見到她倒是很平靜,表情自然,甚至朝著她點了點頭:“很久不見。”
  聶染青那微笑絕對是擠出來的,以往被訓練得十分有素的笑容如今卻實在是難以堆積在臉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露出了八顆牙齒還是十顆。
  她醞釀了片刻,卻隻擠出了一個字:“嗯。”
  習進南拿眼神示意她手裏的袋子,接著竟然是微微一笑:“我送你回去?”
  這次他們距離得比上次更近,聶染青從失措中回神,這才發現習進南說話稍稍帶了鼻音,並且連麵容都略有清減,整個人更加瘦削,但也因此更顯眼神銳利,像是能察明一切。

  38、
  習進南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仿佛剛剛的邀請完全隻是出於尊重女士的紳士行為,他很隨意地看著她,隻是等待著她的回答,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優雅而不做作,聶染青若是拒絕,反倒是顯得矯情。
  她把兩隻大大的塑料袋子放到車子後座,半露出幾大盒的薯片和餅幹,其實這本來是要給昨天不巧扭了腳的姚蜜帶過去的,但是聶染青在直起身的時候,餘光卻瞟到習進南輕輕皺了眉,她拿正眼看他,果然看到對方一臉的嫌棄表情。
  她吞了吞莫須有的唾沫,反射性地打算解釋,剛張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反正如今已是井水和河水,她要是解釋反倒顯得多餘。聶染青衝著他揚起下巴,挑釁般地仰臉直視他,滿臉都寫著“你能奈我何”。
  這要是擱離婚以前,習進南肯定會說一句類似“那個對健康不好,少吃一點”的話,甚至他那順便附贈給她的表情聶染青都已爛熟於心。不過那也就隻是以前,現在聶染青才不懼他。
  習進南單手插進衣兜裏,看了眼聶染青,又看了眼那堆零食,微微勾了唇角,表情若有所思:“怪不得瘦了一點兒,臉色也差了一點兒,原來都是因為這個。上車吧,我送你。”
  一路幾乎都沒有話說。聶染青側著身子看窗外,努力讓背彎得自然,眼睛一眨不眨,似乎是很專注。其實她卻是目無焦點,說觀察景色倒不如說是在發呆。不過聶染青的其餘感官此刻卻十分靈敏,身上的汗毛幾乎都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
  紅燈減速,黃燈等待,綠燈加速,避讓行人,向左拐彎,明明十分近的距離,聶染青在心裏從一默默地念到一百,卻還是沒有到。
  她覺得有點憋悶,打開車窗,結果風一下子灌了進來,吹得衣角翻動,頭發飄舞,聶染青被刮得幾乎睜不開眼,於是隻好又迅速關上。
  習進南看到她的動作,抿了抿唇,終於還是忍不住輕輕咳嗽了一聲。聶染青更加氣悶,立刻回頭瞪了他一眼。
  習進南偏頭看著她,眼神很淡定,表情很自然:“我感冒了。”
  他自剛剛駛出停車場以後明明一聲咳嗽聲都沒聽見,可這句話卻像是給了咳嗽特赦權,聶染青先是聽到習進南很輕地咳嗽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不到半分鍾又是一下,過了六十秒又是一下,車子隔音效果良好,聶染青滿耳朵都是習進南的咳嗽聲。
  聶染青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趁著又一次的紅燈,他轉過頭來,兩人眼睛對著眼睛,習進南的語氣無辜至極又理直氣壯:“我不是故意的。”
  “切。”聶染青才不相信他。
  習進南狀似十分不經意地指控著她犯下的罪行:“本來下午咳嗽好多了,你剛剛開窗子又讓我吹到了。”
  聶染青氣噎:“就你這麽一張紅潤的臉,能是被吹出來的?”
  “當然不是,”習進南重新發動車子,慢悠悠地說,“是剛剛咳嗽咳的。”
  聶染青冰冰涼涼地笑:“合著你感冒還是我的錯了?”
  習進南回給她一個十分寬容的笑:“我可沒這麽說,不過你要是這麽認為我也不攔著。”
  聶染青真是無語了,為什麽每次跟他在一塊兒,她總是處於任其宰割的狀態,於是繼續涼笑:“你就算攔,也能攔得住麽?”
  習進南反而笑意更深:“你覺得呢?”
  “哼。”
  不過習進南的聲線尚顯沙啞,兩個人重新上路後,聶染青頓了半晌,到底是沒有忍住,睫毛顫了顫,眸子閃了閃,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吃藥了麽?”
  “唔,”習進南專心致誌地看著前方,話說得不置可否,“今天中午沒有吃。”
  他明明每次開車的時候都是氣定神閑的,這次似乎是專注得有點過分了。聶染青細細地瞧著他的側臉,突然了悟過來,細聲細氣地開口:“那藥其實就是一天吃兩次的吧。”
  習進南偏頭看了她一眼,接著笑了出來,臉頰上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再接著他竟然真的就點了點頭:“啊。”
  ……氣焰囂張。明明謊被拆穿,還這麽坦坦蕩蕩大言不慚。真是近墨者黑啊,楚塵真不是什麽好榜樣,習進南竟然也學會玩這種幼稚又無聊的把戲,這都是什麽跟什麽。
  聶染青剜了他一眼,無比地想吐血。
  上車容易下車難。聶染青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全心全意地想著等下離開時要說些什麽話,可她還沒來得及確定方案,車子就已經到了目的地。聶染青真正下車的時候才發現,無論采取什麽表情什麽姿態,舊人的第一次碰麵好像還是免不了要惹出一場尷尬。車子在車流中穿梭的時候,他們的氣氛也還算和睦,可一到了家門口,兩個人即將分開的時候,客氣的話說出口,到底還是顯出了不自然。
  聶染青俯下身,頭發垂下來,十分配合地遮住了她的視線:“謝謝。”
  車前燈直射出一道雪亮的光,車子內更顯燈光昏暗,並且聶染青也無意去看他的表情,隻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傳過來,沒夾雜什麽特別的感情,不過混在車子重新啟動的聲音裏依舊十分清楚:“不客氣。”
  聶染青當晚洗漱完畢上床的時候,心底在一刹那間掠過一絲迷茫,她和習進南明明曾經同床共枕了三年,現在卻故意這樣裝作若無其事,到底是唱的哪出戲?
  她不否認剛剛在車上的那一幕十分和諧,她按著他挑選的劇本演,他也是唱做俱佳,配合默契搭檔完美,可是現在想想,卻很不真實。一個月前,他們還表情僵硬地坐在民政局的椅子上,一個月後,難道就能變成另外一番模樣?變化太快,讓人不踏實。她就不信他們這樣粉飾太平能有什麽好結局,就像她不信習進南在一個月之間就能變成楚塵的性子一樣。
  不過,這應該也算是成年人的規則。不管心裏如何天翻地覆,展現在世人麵前永遠都要是一副平靜的姿態。
  重逢可真不算是什麽好東西。聶染青給自己留下的這個問題成功地讓她自己再次失眠,並且還是接連兩天。
  聶染青在第三天的淩晨,對著鏡子勉力睜開惺忪睡眼的時候,突然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這種自虐的行為有多白癡,她的留戀情結太嚴重,這樣下去絕對沒什麽好處,必須開始想辦法根治。她放任自己浸淫在過去這麽久,之後一切就該開始走向正軌。
  她記起一位尊師告誡她的話,不能太沉湎於過去,沒有現在怎麽會有過去。
  於是她開始嚐試著慢慢改變生活,並且在接下來的一周內真的做了不少事。第一件事就是把陸沛聶染兮以及習進南統統打包扔進了垃圾桶,她發誓再為這些人折騰自己的神經和睡眠,她就不叫聶染青。
  她還去看了畫展,並且還買下了一副十分心儀的畫。畫的風格十分簡約,上麵有著大片大片的留白,隻餘了兩片綠葉斜斜地掛在左上角,上麵的露珠在陽光的折射下搖搖欲墜,明明隻是一滴水,在這幅畫裏卻仿佛有了生命,似乎隨時都要滴下來。
  這幅畫當時被擺在角落裏,並沒有多少人駐足觀賞。聶染青本來也是隨意瞥了一眼,卻立刻被吸引住。她也不知為什麽,隻覺得這幅畫十分符合自己當時的心境,當即便決定買下來。
  後來又去看蠟像展,一個個栩栩如生的人物立在眼前,笑容誇張,眼睛傳神,衣著也很漂亮,十分賞心悅目。門口還有一座真人大小的米老鼠蠟像,翹著一隻腳丫正笑得沒心沒肺。聶染青請了一位陌生男士幫她和米老鼠合照了一張相,照片裏她虛虛地抱著米老鼠,也是翹著自己的腳,歪著腦袋,笑意粲然。後來她把這張自認為不錯的照片給姚蜜看,後者隻吐出了無比經典的八個字:天真爛漫的老姑娘。
  聶染青還在網上搜了不少的信息,甚至還在網上尋找了一位和她“道同為謀”的夥伴,一起討伐著這世上的壞男人,一起神情激昂地計劃著未來要做的事。其實聶染青在這邊已笑得前仰後合,因為她覺得自己肯定沒那麽大誌向,要為全中國乃至全世界的女性謀福利,她也沒那麽大的怒氣,認為這世上好男人不是沒出生,就是死光了。她通常隻是附和著那位叫“孤單北半球”的中年婦女,偶爾提個意見也在對方能承受的範圍內,然後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時光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消磨了過去。
  她越來越會自娛自樂,甚至還換了著衣風格,衣櫃裏的衣服被換了大半,聶染青美名其曰“從頭開始,煥然一新”。聶染青在第二天出門後很多人都稱讚她青春多了,本來就顯得年輕,這下更加嫩了好幾歲。隻有姚蜜最了解她,一邊幫她提袋子一邊直嗤她:“閑著沒事幹,吃飽了就知道瞎折騰。不過你要折騰別老折騰這些表麵的啊,你也關心關心你的婚姻大事。”
  “由表及裏,人家都說文火慢煮,這事急不得。我這不還虛脫著呢,拜托你讓我先歇一段時間成不?”
  “時間不等人成不成。再說了,文火能把你這死豬肉煮爛嗎?”
  “……”
  聶染青第二天整理妝容要出門的時候,突然發覺發型和衣服很不相配,於是在下午又去了趟美發店。
  美發師長得中性十足,要身材沒身材,要身板又沒身板,就連那聲音也是陰柔,聶染青辨別了好半天還是沒識別出來此人性別,於是閉緊了嘴巴走到位置上,安安靜靜地等著他理發。
  美發師捋著她的頭發躍躍欲試,聶染青本來還想說一句“我隻想削薄不想剪短”,可看著他那精光四射的眼,以及已經從他的手心裏溜下來的一綹頭發,她動了動嘴唇,還是沒忍心打攪美發師的興致,隻是默默地閉上了眼。
  聶染青在黑暗裏感覺她的頭發被梳過來又梳過去,各種美發工具似乎是在交替使用,她甚至能感覺到頭部的重量漸漸變輕,直到半個多小時後她都已經有些睡意的時候,才傳來美發師那得意又滿意的聲音:“剪好了。”
  聶染青懶洋洋地睜眼,看到鏡中的自己後差點倒吸了一口氣,接著立刻又閉上了眼。
  實在是慘不忍睹。三根碎發尚在額頭前飄揚,讓她想到了漫畫裏的從軍小三毛,而蓋住耳朵的那整齊的一排頭發,又讓她想起了80年代的搖滾歌星。
  聶染青覺得自己實在是落伍了,她回去以後一定要查查最近的流行時尚是什麽,難道連發型都開始流行複古風了麽。
  聶染青在他飽含期待的眼神裏掙紮了很久,還是憋出了一絲笑容:“謝謝。我能冒昧地問一下您的年齡麽?”
  年輕的美發師不知在想什麽,打量了她半天,遲疑了又遲疑,不過還是回答了她:“二十二。”
  “哦。”聶染青禮貌地再次表示感謝,盡管老大的不情願。
  難怪和她有代溝,剪的頭發都這麽非主流。她這幾天都不要出門獻醜了,她對這發型真是不敢恭維。連姚蜜她都不要見了,省得這毒舌女說出什麽話來給她造成心理陰影。
  可她千算萬算卻漏掉了一個人,她沒想到習進南竟然是看到她發型的第一人。
  聶染青在造型師的微笑恭送下走出美發店,迎麵就撞見了習進南。聶染青在心中呻 吟一聲,無比希望地麵能變出一堆沙子,就讓她像個鴕鳥一樣埋進去吧。
  習進南看到她的那一瞬,明顯是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她好幾?郟?幼潘?沂誌遝篩鋈Χ?旁謐轂擼?崆岬匱諶チ艘簧?人裕?俳幼啪塗吹僥羧廄嗟哪招叱膳??謔怯至⒖貪詘謔鄭?旖腔褂行┪⒌男σ猓?膊恢?淺鯰誒衩不故竊諶絛Γ骸拔銥人曰姑緩謾!?
  不過這看在懊惱的聶染青眼裏純粹就是欲蓋彌彰,典型的此地無銀三百兩。她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哼”,語氣不善,實則在拚命掩飾窘迫:“你怎麽在這裏?”
  習進南指了指後麵的大樓,臉上掛了淡淡的笑:“我有點事。”
  聶染青巴不得這尊大神趕緊離開,他再立在她麵前聶染青就連撞牆的心都有了:“那你趕緊去忙吧。”
  習進南閑閑地看著她:“我的事辦完了。”
  “……那就趕緊回公司吧。”
  習進南指著手腕上的表:“現在已經下班了。”
  “……”聶染青無語地望天,這種狀況再發生幾次簡直就能折了她的壽。
  習進南說:“你要去哪裏?”
  聶染青眯起眼看著他:“那你要去哪裏?”
  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聶染青忽然有種很強烈的新鮮感,接著她突然發覺她好像從來沒有對習進南說過類似這樣的話。
  習進南的眼裏盛了笑意,又輕輕咳嗽了一聲:“正打算去藥店。”
  聶染青“哦”了一聲,說:“如果咳嗽的話止咳片和甘草片一起吃,效果會十分好,不過止咳片可能在大醫院買不到,好像是這樣的,你如果想買的話建議去小規模的藥店。”
  聶染青每說完一句話就在心裏鄙視了自己一分,雖然她刻意讓這句話聽起來十分客套,可她在說完之後還是有點後悔。怪隻能怪她平時對陌生人太禮貌了,現在她刻意把習進南列在陌生人群名單,自然也要按照陌生人的標準來對待。聶染青這麽想著,卻覺得連自己都說服不了,然後又想到自己頂著的那個討厭的發型,心中更加鬱悶。
  習進南突然笑了起來:“謝謝,我知道了。不過你不覺得美發店的門口並不是一個很適合談話的地方麽?找個地方坐坐吧。”
  聶染青耐心地提醒他:“你不是打算去醫院的麽?”
  “唔,”習進南耐心地回答她,“計劃趕不上變化。”
  “我不去,”聶染青幹脆地拒絕,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我才不頂著這種發型招搖過市。”
  “唔……那你回家?”
  “嗯。”盡管聶染青不情願這麽早就回去,可似乎也隻有這麽做了。
  於是聶染青就這麽再次坐上習進南的車子。與上次不是同一輛,車內的香水也換了一款很清新的,聶染青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她知道車子內空氣太憋悶,可她找不到合適的話題來和身邊的人分享。
  氣氛竟然還不如上一次的好,聶染青都有些昏昏欲睡。
  車子到達的時候,聶染青明明感覺到了,當下卻是一動不動,簡直不想離開,直到耳邊有人輕聲說話:“到了。”
  聶染青在心裏歎了口氣,還是略帶疲憊地睜了眼。她隻覺得這個座椅實在是舒服,已失眠了好幾天的她好不容易有了困意,更是舍不得動彈。
  更確切地說,似乎隻要他在,不論是調侃還是真的掛念,她都會產生一種微妙卻又不可或缺的感覺。
  唔,也許這就是再多的藥片也難以提供的,所謂的,安定感。
  她睡眼迷蒙,十分留戀這個能讓她睡著的座椅:“謝謝你送我回來。”
  習進南不動聲色地看著她,淡淡地說:“客氣了。”
  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可是假如真是再三了會有什麽後果,古人卻沒有告訴她。
  於是聶染青在隔天再次遇到了習進南的時候,已經不知該用什麽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T市的天氣變化十分快,前一日還是陽光曝曬,下一日就是陰雲密布。聶染青出門的時候沒有意識到外麵的寒冷,隻是穿了一件長袖的單衣去學校,於是在路邊打車的時候禁不住地牙齒打顫。
  雖然她十分希望能進了一輛車裏暖和一下,但她也沒希望那輛車就那麽巧的是習進南的車。所以在此刻的聶染青的眼裏,盡管習進南笑起來的模樣好看得讓人錯不開眼,可她還是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聶染青笑得虛情假意:“好巧啊。”
  巧個鬼,她三天之內已經遇到他兩次了,就算是再奇跡,這幾率也忒高了點兒。
  習進南看出她故意擠出的笑容,以及她眼裏的懷疑,笑意擴大,舉起一隻手,就像是在宣誓:“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老是遇到你了。”
  聶染青撇撇嘴,極小聲地說:“越描越黑。”
  誰知習進南的聽力卻是極好,竟然能聽到她的自言自語,接著突然笑了一下:“好吧,那你說我為什麽老是見到你?”
  這下聶染青答不上來了。

  39、
  聶染青繼續著自己的休養工程,她甚至聽了很多的勵誌演講。其實隻是在使用百度的時候偶然看到,窮極無聊便聽了幾個,然後真的被激勵到,於是便鬼使神差般一直聽了下去。
  視頻裏的人神情激昂,雙眼圓睜,兩臂揮舞,抑揚頓挫,有理有力,精力充沛得不可思議。這讓聶染青十分佩服,她最近體力差得很,那天被演講刺激到,心血來潮地在學院樓爬樓梯,結果隻登了幾十個台階就已經氣喘籲籲。
  聶染青在晚上吃飯的時候接到了楚塵的電話,依舊是那種吊兒郎當的調調,帶著調笑和漫不經心:“嘿,聶小姐晚上好啊。”
  這話從誰嘴裏說出來也沒從楚塵那裏??嚼吹梅澩獺D羧廄囁孔糯疤ǎ?а劭戳絲刺轂叩耐湓攏?奈?蒙??廝擔骸俺?壬???罱?詵豪牡奶一ǘ牙錮衷瘟稅桑?銥刹皇悄?嵌焰弊湘毯臁!?
  楚塵笑:“瞧這話說得,我和你就不能通電話的麽。你在幹嘛呢?”
  “吃飯。”
  “一個人?”
  “清靜。”
  “我昨天自己在電影院看了場電影,你猜猜我看的是什麽?”
  “《色戒》。”
  楚塵撲哧笑了出啦:“合著我在你心中就這形象啊。咱倆這對話讓我想起了《手機》裏的葛優。你別老倆字倆字地往外蹦成不成,好歹我也說了這麽多了,就算我兒童節的時候沒給你發短信祝福你也不必這麽嗆人吧。”
  聶染青翻白眼,一個字都不說了。
  楚塵以一種談天氣的口吻又開始寒暄:“最近忙什麽呢,按道理你那課題現在不是忙的時候啊。”
  聶染青說得輕聲慢氣:“楚先生,敢問您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啊,竟然能紆尊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一口都沒喝,”楚塵笑,“前兩天有人送了我兩張XX首映禮的貴賓票,你不是一向都挺喜歡那個誰誰誰嘛,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幹脆送一張給你吧。”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聶染青涼颼颼地說,“誰告訴你我挺喜歡那個誰誰誰了?”
  楚塵打著哈哈:“哎,你現在趕緊看窗外,十六的月亮就是比十五的圓啊。”
  聶染青靠著窗戶不說話。
  楚塵有點頭大:“你原來說過啊,你這麽快就忘記了?”
  聶染青不依不饒:“我什麽時候說過了?”
  “就是前些陣子啊。”楚塵睜眼說瞎話,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證,“你肯定是忘了,就你那記性,連個路都記不住。不說了,就這麽說定了啊,我先掛了啊,我明天派人把票給你送過去。”
  “不準掛,”聶染青陰森森地威脅,“你要是敢掛我就敢把你所有的事都抖給你姐聽。”
  楚塵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幹嘛?”
  聶染青忍著想敲死他的衝動又把問題重申了一遍:“誰告訴你我挺喜歡那個誰誰誰的?”
  “這問題不重要吧。”
  聶染青差點就要衝口而出“很重要”,吸氣了又吸氣到底忍住:“既然不重要你幹嘛費勁遮遮掩掩?”
  楚塵打死不承認:“我遮遮掩掩了嗎?”
  “我可倒計時了,你再不說,釀成什麽後果可別怪我。三,二,一……”
  “一”的尾音顫顫巍巍了好一陣,終於停下來,楚塵歎氣:“你自己心裏不都有答案了嘛,幹嘛還非讓我說出來。”
  聶染青還沒來得及辯駁,楚塵就接著說:“我說,你倆整天別扭著多沒勁啊,傷心傷肝又傷肺。人活著就得舒坦,不舒坦的時候知道找舒坦,怎麽舒坦的時候反倒皮癢癢啊。你倆在那裝得跟沒事人似的,我都替你們覺著難受。要是沒有我,你倆現在指不定還什麽糟糕狀況。別告訴我你現在好著呢,你要真這麽說,可就跟那個姓習的說得一樣了。我這邊有個電話插進來了,那就先這樣,我先掛了啊,明天票送過去的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你可得在家啊。”
  聶染青都還沒來得及回話,電話就已被掛斷。
  聶染青看了手機半晌,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楚塵那話說得可真容易。像他那種情場殺手,基本算是所向披靡,向來都是他拒絕別人,幾時見過別人拒絕過他。這一點他和習進南十分的像,但是混跡百花堆的楚塵卻能夠迅速脫身,習進南卻不能。尼爾安全覺得若是讓楚塵在他最喜愛的跑車和一位剛認識的美女裏選擇,她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他會選跑車。
  不過也有可能他把跑車送給美女,然後自己載著心花怒放的美女上路,再然後在他厭倦的時候,再把跑車和美女一並撒手,重新尋找新鮮感。
  不過她就無法做到這種境界,如果這也算境界的話。假如說習進南再次出現在她視野範圍內卻對她沒影響,那絕對是假的。習進南那種人,放在哪裏估計都是不容忽略的主,偏偏她是念舊的人,可同時又是膽小的人,這兩樣如今幾乎已經成了她的罩門。如今她有著漸漸回到軌道的生活,再次害怕改變。
  盡管聶染青對習進南有很多都猜不透,可是她相信習進南還是比較偏向著現世安穩。畢竟他們在結婚後的兩年,細細想來,雖然平淡,卻又是那麽靜好的歲月。
  正因如此,才害怕最後結局會支離破碎,狼狽不堪。
  所以盡管她對那個誰誰誰的男星十分喜愛,卻因這些磨人的想法而對這張票失去了期待感。考慮到次日是周六,聶染青真想做點除了逛街和宅家之外的事。她瞥了眼放在鞋架上許久未曾穿過的運動鞋,又想到了那天爬樓梯的虛弱模樣,心中忽然萌生了去爬山的想法。
  這想法來勢洶洶,聶染青趁著自己還未改變這主意,當夜便整理了行囊,打算第二天清早就去鄰市的XX山。
  一地秋涼,還有幾篇黃葉打著旋兒飄落下來。聶染青剛出門就打了個哆嗦,不過她也因此精神抖擻。車程不長,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山峰連綿起伏,像是望不到盡頭,□的岩石和青蔥的樹木,鳥聲輕靈,人工建築和自然幾乎配合得嚴絲合縫。雖與四大名山令人仰望的高度比起來尚有差距,但對於聶染青來說,這長長的綿延山路登起來也似乎不是那麽容易。
  有陽光照過山頂,幹淨得純粹,山泉明澈得幾乎都能蕩滌人的心靈。聶染青正打算趁著這樣的天氣去爬山,就接到了楚塵的電?啊?
  “我不在T市,而且今天也不回去。”聶染青把話一說出來,自己都覺得頗有氣勢。
  “那你在哪裏?”
  “XX山。”
  楚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昨天怎麽沒說?不是說了今天要把票送過去的麽?”
  “你也沒問。”聶染青平靜地說。她很確定楚塵聽了這話會氣得肺疼,然後她十分可惜她無法看到楚塵抓狂的模樣。她實在難以想象楚塵生氣會是什麽樣子,他那紈絝到不能再紈絝的表情,配上幾乎可以勾魂的桃花眼,似乎隻適合笑,並不適合生氣。
  接著,聶染青的腦海裏又浮現了習進南的表情,淡定到不能再淡定,眼角微向上斜,笑的時候不知比生氣的時候要好看多少倍。
  聶染青又有點想歎氣。
  楚塵果然沒好氣:“聶染青,你行,你真行!我又不是習進南,你犯得著逃跑嗎?”
  聶染青踢著腳下的小石子,一隻手扶在背光的山石上,通過手心傳過來的沁涼讓她回神,她看了看如洗的天空,慢悠悠地說:“請注意你的措辭啊,就算是習進南,我也沒逃跑過。”
  楚塵卻輕輕笑了起來:“你這話敢當著習進南的麵說麽?”
  “切。”她的聲音配上她鄙夷的表情,成功地引起了幾位路人的注意,聶染青稍稍覺得尷尬,轉過身壓低聲音說,“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爬山了。”
  她正想掛斷電話,卻因一個低醇又熟悉的聲音生生地定住了動作。
  當習進南那一聲清清淡淡的“喂?”傳過來的時候,聶染青先是失了言語,轉而是怒火中燒。
  她簡直氣得要命,就算惡搞也不帶這麽玩兒的吧?見過做虧心事的,沒見過做了虧心事還這麽雲淡風輕理直氣壯的。合著她跟楚塵通話的時候,她的前夫,那個叫習進南的人就坐在附近聽著?他們把她當什麽了?
  聶染青很不客氣,她也犯不著為這倆人客氣了:“你在一邊怎麽也不說一聲?”
  習進南也不生氣,話說得甚至還字正腔圓慢條斯理,學著她剛剛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都十分清晰:“你也沒問。”
  聶染青一下子就掐了電話。
  她找了個木樁坐了下來。她本來是想買瓶水的,但是現在氣得胃都飽了,更不想動彈。其實她還有點窘迫,畢竟剛剛在電話裏提到習進南,一想到這兒,聶染青就產生了掐死楚塵的願望。她就沒見過這麽腹黑又奸詐的男人,還是一對。聶染青恨不得天降冰雹把這兩個人的頭頂砸個痛快。如果習進南此刻站在她麵前,她肯定會撲過去狠狠掐了他的脖子,她相信自己肯定不會感到愧疚和心疼。
  聶染青靈光一現,忽然想到很久以前,那時她似乎也是坐在習進南的旁邊,然後一邊偷笑一邊聽著許談那軟軟糯糯的說話。這現世報來得真快,真是風水輪流轉,轉到誰算是誰。
  大山沉穩,泉水靈動,配合得天衣無縫。山腳有幾個寫生的年輕人,扶著一個畫板正畫得專心致誌,有人興高采烈地上山,也有人神色疲憊地下山。身處陌生人群,很容易失去歸屬感,但也很容易使怒氣消弭。周圍是高聳的山峰,沉重的巨石堆積在一起,在這種情境下,人顯得渺小,怒氣顯得可笑。
  聶染青的心情平複下來,看到又有一群人上山,她也在後麵跟了上去。她背的包很輕,很快就超過他們,但又很快體力不支,還沒到半山腰她就已感到有些支撐不住,心跳過快,眼前發黑,幾乎有些眩暈,她的步子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路邊。
  聶染青閉著眼感覺著自己一下下的心跳,她有些口渴,嘴唇有點幹涸,十分後悔一時賭氣竟然連水都忘記了買。一時找不到水,她額頭上已沁出細細的汗,聶染青有些煩躁,疲憊地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靠在了身後的石頭上。
  手機卻在這時不受控製地響了起來。
  屏幕上一閃一閃地顯示著習進南三個字,聶染青歪著頭,微微皺了眉,還是很快就接起:“有事?”
  習進南略帶笑意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了過來:“向左看。”
  聶染青隱隱感到了什麽,她按著他的話遲疑地,緩緩地偏頭,擺到四十五度角的時候,終於在五步之遙的地方,看到了手裏還捏著支手機的習進南。
  秋天正午的陽光毫無阻擋地射下來,習進南穿著一件米色的上衫,更加顯得豐姿翩然,麵如冠玉。他懶散地站在路邊,右手拎著瓶水,半眯起眼,唇際泛起好看的笑意,微微歪了頭,衝著她清淺地一笑。
  聶染青有一刹那的暈眩,她一眨不眨地看著他走過來,忽然覺得滿是清涼,水一般的感覺貫通身心。
  她被習進南的陰影罩起來,他的目光落在她背著的包上,繼而轉到她幹涸的嘴唇上,微微一笑:“累了?”
  習進南很少會露出這樣柔和的表情,聶染青對這種微笑沒有抵抗力,果然是物以稀為貴,她現在倍加珍惜,本來皺著的眉頭此刻完全舒展開來,眼角開始染上笑意,並且再也止不住。
  習進南手裏的那瓶礦泉水還剩下多半,被聶染青一口氣喝光。習進南分明是在笑,話卻是慢慢悠悠:“你怎麽挑了個這樣的時間爬山,還不帶水?”
  裝腔作勢。聶染青把空水瓶往他懷裏一塞:“那你怎麽也跟我一樣。”
  習進南抬眼看了看遠處的山路,慢悠悠地說:“你還能走麽。”
  “我體力沒那麽差,謝謝。”
  聶染青到底還是體質虛弱,逞強的話容易說,爬山的活不容易做。他倆走走停停,聶染青看到一個低矮的東西就有坐上去的衝動。習進南眼裏明明白白地寫著嘲笑,聶染青氣喘籲籲之餘還不忘咬牙切齒。
  “哎,你來了就是為了嘲笑人的啊?”
  習進南也跟著坐了下來:“否則我來了幹嘛。”
  依舊是那副稀鬆平常的模樣,也許是天氣有些熱,他的臉上難得的泛起淡淡的紅暈。聶染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習進南本來一直看著前方的小樹,後來終於忍無可忍地轉過了頭來:“聶染青。”
  聶染青笑眯眯地:“恩?”
  他的目光落到她齊耳的短發上,忽然又恢複了那種懶洋洋的嘲笑:“這發型一點兒都不好看。”
  “……”

  40、
  途中兩人買了水吃了中飯又坐在陰涼的地方休息了一會兒。聶染青因為剛剛爬山太快,現在胃裏十分不舒服,所以吃得並不多。
  在這種深山裏,周圍是各種奇怪的岩石和樹木,坐在簡易的小亭子裏,麵前一張小小的圓桌,習進南的舉止依舊是涵養而斯文。他的這種姿態大概已經成為了個人習慣,難以改變。
  聶染青深深佩服他這一點,她雖然也能在人前做到舉止得體,態度自然,可在私底下,她才不去刻意保持這份優雅。習進南這種自然而然生出的好風度好氣質,她學不來,也懶得學。
  這附近隻有他們兩個人,大山靜穆,偶有水聲混著嬉戲聲一起傳來,卻又清晰而動聽。兩個人麵對麵靜默地坐著,聶染青微微仰著頭看遠處的大山,無意中露出白皙的脖頸,甚至連精致小巧的鎖骨被牽引得也越發明顯。習進南抬眼,正好看到她這副模樣,眼神稍稍變得奇怪,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隨後卻又立即恢複正常。不過聶染青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她隻是在半眯起眼看向了天空,直到寥廓的天際讓她產生了輕微的暈眩感。
  習進南淡淡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聶染青收回視線,托著下巴自言自語:“童話果然都是不可信的。”
  “怎麽說?”
  “……沒什麽。”
  習進南的眼風掃來,聶染青笑眯眯地接下:“真沒什麽。”
  習進南好看的眼有些心不在焉,慢悠悠地說:“怎麽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念頭,最近沒有和你學校裏藝術係的學生往來吧。”
  聶染青也慢悠悠地說:“我們學校沒有藝術係。”
  他的嘴角翹起一點笑弧,站起身,順手把她的包拎了起來:“歇的時間也不短了,走吧。”
  聶染青低頭看了看他的手:“……好。”
  其實她剛剛是在想,在童話裏,不管王子和公主還是王子和灰姑娘,大概都是一見鍾情,閃電結婚的成功典範。安徒生童話裏最經典的句子,恐怕非“從此王子和公主過著幸福的生活”這句莫屬。
  話說起來可真是輕巧得近乎敷衍,怎麽實踐起來就這麽的難。
  不過這想法在那種情況下說出來無異於煞風景,所以聶染青還是選擇閉緊了嘴巴。
  聶染青體力太差,腳上穿的運動鞋也不舒服,於是速度越發地緩慢。她靠在石頭旁平複呼吸,習進南看著她微微彎著腰捂著胸口深呼吸的模樣,稍稍牽動唇角,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話:“體質太弱,需要鍛煉。”
  他那表情就像是她拖欠了他什麽東西,並且還利用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聶染青掀了眼皮回看他,鼻子裏發出一個“哼”。
  後來繼續登山,習進南和聶染青的步子稍稍錯開,但是卻又很默契,兩人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前進得十分協調,仿佛連成了一體。聶染青低著頭上山,無意中看到這一幕,不知心裏是哪個角落被觸動,開始慢慢柔軟起來。
  中間她偶然看到一片造型奇特的葉子,試圖去摘,無奈高過頭頂,嚐試了好幾次都失敗,於是被習進南鄙視了一把,還順帶炫耀了一把,再於是葉子就被放在了她的手心裏。
  他故作無奈地攤手,滿眼都寫著“沒辦法,這就是身高的優勢”,聶染青沒什麽誠意地說完“謝謝”後就努力無視他,抬腳就走。
  再後來,他們再次上路的時候,聶染青遠遠地看到有一截樹枝從路邊的岩石裏伸了出來。聶染青眼前一亮,歪著腦袋,眼中閃過狡猾的光。
  她開始試圖轉移習進南的注意力:“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習進南偏頭,以眼神示意“請”她繼續講。
  聶染青把他這不置可否的態度在心裏腹誹了一百遍,不過表麵依舊是笑容可掬:“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
  真是無聊的故事,聶染青都承認。不過習進南在她期待的眼神裏還是很好耐心地配合她:“唔,然後呢。”
  “然後老和尚在向小和尚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小和尚,老和尚在向小和尚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一個……”
  後麵的話戛然而止,因為她看到習進南已經走到了那截樹枝下,並且安安穩穩毫發無損地走了過去。
  聶染青停下來,無語地看著他,他剛剛明明一副專注傾聽的模樣,她還特地引導他往那邊走,她以為他能撞到上麵去的。
  真是?盟賴募?懟?
  她不走,習進南也就停了下來,看到她突然現出沮喪的模樣,餘光又瞥到了那截“友情客串”的樹枝,立刻了然。嘴角抽了一下,麵無表情地吐出四個字:“恩將仇報。”
  聶染青的嘴角也抽了一下,毫不厚道地也吐出了四個字:“農夫與蛇。”
  潛台詞就是,我是蛇,我樂意,我自豪,忘恩負義以為榮,以德報怨以為恥。
  習進南涼涼地看著她,聶染青無懼地回看過去。兩個人對峙了兩秒,之後同時發覺這情景十分無聊加可笑,於是又各自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兩個人一起登山,不止效率變慢,連心理都起了變化。假如隻是聶染青一個人爬山,她現在估計早就到了山頂。可是習進南在旁邊,聶染青忽然覺得累了就停下歇著是多麽正當的一件事,尤其還是在習進南默許的情況下。
  又是小憩時間。聶染青慢慢有一下沒一下地錘著自己的腿,習進南提議買根拐杖或者是直接請人把她抬到山上,被聶染青毫不猶豫地拒絕,甚至還被她贈送了一枚眼刀:“不。剛剛誰說過要我多多鍛煉的,現在又不讓我運動了,真是自相矛盾。”
  習進南難得也有無語的時候:“你明明走不動了,這是逞的哪門子強。”
  這若是擱離婚前,聶染青早就狠狠掐過去了,現在顧及到兩人的關係,又不得不忍住,隻是堅決不肯配合。
  “誰說我走不動了?這叫堅強好不好?哼。”
  習進南木著一張臉瞧她,聶染青扭過頭去看她手邊的綠葉。習進南歎了口氣,把她爬山途中一直在喝的水扔到背包裏,騰出一隻手來伸向她:“現在休息夠了沒?走吧,我扶著你。”
  聶染青回頭,仰著臉瞧了瞧他的眼神,一雙眼泛著深潭的波光,黝黯深邃。接著她從上往下看,路過他解開的領口扣子,然後是挺拔的身板,最後目光落到習進南半捋起的袖子上,然後是小臂,接著是手腕處,再接著到紋路清晰的手掌,以及骨節分明的手指,每一處聶染青全都打量得仔仔細細。
  她正想把手放上去,麵前的手臂忽然消失,再抬眼,習進南已經轉身兀自走在了前麵。走得很快,並且一聲不吭。
  聶染青仰著頭真想長歎一口氣,看到習進南越來越遠,還是快走了幾步跟了上去。
  她突然想到了孫悟空,那隻聰明又武功高強的猴子,金箍棒耍得無神能敵,卻到底還是敗在了如來佛的手中。畢竟如來佛是佛,不是神。佛總是明智而超脫的,見到潑猴的取鬧隻是淡淡一笑,隨手的一個法術就讓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不得翻身。其實聶染青一直認為如來佛不是寬容,而是更加小氣。什麽公平公正,純粹是胡扯,那種情況下,撇開懸殊的法術對比不提,連身形都是巨大的落差,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明顯是以大欺小,偏偏還要露出一副慈悲的模樣,讓人氣不得怨不得。
  所謂的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若是用現代的一個詞來形容,也許有時也可以簡稱為腹黑。也許如來佛祖就算是一個例子,而且……身邊這個人也是。
  平時若是鬥嘴,聶染青能大勝楚塵,和局姚蜜,刺激聶染兮,可在習進南麵前卻隻有完敗的份。這個想法讓聶染青十分的不甘心,不禁又看了眼習進南,並且是從頭到腳地瞄了一遍,透著懷疑和不情願,可習進南卻一直沒反應。
  他就不怕憋死。聶染青恨恨。
  甚至到了下一處歇息的地方,習進南那美好的唇線依舊微微抿著,眸中墨色一片,一點波瀾都沒有。聶染青在心中對自己說了三遍“要寬容要大度”,麵上擺出親切的笑意,滿眼真誠,好聲好氣:“你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水?”
  水都在他的手裏,她還問這種問題。習進南那麽聰明一個人,看她那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於是把水瓶遞給她,親眼看著她喝下去,聶染青把水瓶還給他的時候,他居然很奇怪地開始有了點微笑,並且慢吞吞地吐出一個字:“豬。”然後他輕笑了一下,似乎愉悅了一點,用同樣的語調繼續說:“注水豬,又注水又是豬。”
  聶染青氣噎,簡直想撲過去扯他的麵皮。忽然又覺得這話十分熟悉,略略回憶了一下,電石火光間驀地想了起來,一抬眼,正對上習進南戲謔的目光,立時覺得有些窘迫:“喂!”
  “唔,我在。”習進南笑得很邪惡,甚至還故作思考,“其實我覺得,注水豬比狼豬要合理吧,好歹在漢語裏還有這個詞。”
  “好歹你個小氣鬼,”聶染青嗤一聲,“您就使勁美吧。”
  習進南逞了嘴快,麵容緩和了不少,眉眼開始浮現暖意,甚至臉頰上都可以看到隱隱的酒窩。這笑容好看得要命,仿佛冰川融化,似乎連最倔強的棱角都柔和了下來。
  甚至堪比他倆在半山腰剛見麵時他露出的那種笑意。聶染青有點想歎息,此刻她居然很詭異地想到了古代那位烽火戲諸侯,隻為求美人一笑的昏君。
  她有些發愣,以至習進南捉住她的手的時候,她連一絲反抗都沒有。
  習進南的手掌依舊是微涼而幹燥,她的手很小,他整個都包了起來。聶染青比他矮,又穿著運動鞋,兩人走在一起的時候她十分有壓迫感。
  習進南的嘴角有淺淺的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錯,甚至肯十分遷就她緩慢得如烏龜般的速度。卻又依舊是鎮靜又沉穩,處之泰然,眉目清朗,仿佛泰山壓頂都不會變色。聶染青看著他的模樣,她忽然有一種久違卻又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慢慢升了起來,?路鷥∧究苛稅叮?蛘呤悄穸?榱順病D羧廄嗪鋈簧?雋艘桓魷敕ǎ???季醯茫?絲歎退闥??笙敖?媳乘?仙劍??率且不崠鷯Α?
  這奇怪的想法愈發強烈,簡直讓她躍躍欲試。於是聶染青真的開始挑釁,他走得越慢聶染青就越假意抱怨:“你是在顯擺你的腿比我的長嗎?為什麽要走這麽快?”
  “我剛剛數了下,半分鍾內我們隻走了十個台階。”
  “……你去死。我不管,你就是走太快了,我累得要命。”
  結果習進南真的更加慢了下來,於是兩人的速度已經從烏龜慢到了蝸牛的級別。聶染青瞪大眼,仿佛是不可相信。後來她如賭徒般挑釁他上了癮,第四次發話:“你明明說還有10分鍾就能到山頂,現在已經過了20分鍾了。”
  習進南瞅了她一眼,分明是看出了她的惡趣味,於是也就毫不猶豫地回擊了過去:“我沒有。”
  “你有。”
  他懶洋洋的調調傳過來:“你有證據嗎?”
  “……”聶染青咬牙,扣住他的手指頭使力往下拽,卻是無果。習進南連眼睛都不眨,聶染青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十分無趣,於是憤然,她用了很大的力氣,最後一次使勁把他往下拖,恨不能把他的整隻胳膊都給卸掉。結果習進南也正好鬆了力氣,聶染青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兩個人身體不穩一起往前傾,眼看就要撲到地麵,聶染青的呼聲還未發出,就感覺到自己已經被穩穩地撈起。
  習進南把手放開,笑意湛明,悠閑自然得像是天邊的雲,抱著雙臂看著她,故作思考:“你說這叫不叫自作孽呢。”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還擺出這麽閑適的模樣。聶染青咬牙發誓,如果再讓她看到習進南這種冷眼旁觀戲謔看熱鬧的表情,她絕對不客氣。
  當然,聶染青同時也很自我鄙棄地想,這次就算了……
  山頂少不了香煙嫋嫋的寺廟,簷角掛著幾個銅風鈴,山頂風大,風鈴正響個不停。他們還未進門就問到了濃烈的熏香味道,裏麵有僧人雙手合十,還有遊客正在往一個圓形的池子中撒著硬幣。而那個早已鋪了厚厚幾層硬幣的池子,不問也知道,必定是許願池。
  還有人在許願和還願,手裏拿著紅色的高香,正虔誠地深深跪拜。聶染青雖並不迷信這種東西,但是在這種環境下,卻還是產生了一種肅穆感。
  聶染青到底還是向許願池裏隨意扔了幾枚硬幣,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原則。硬幣是習進南提供的,聶染青在閉著眼許願的時候想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下,以他為對象許了願。
  願望很簡單,隻有四個字,平安健康。在聶染青的意識裏,這世上沒有比這個更來得重要的了。
  不過等她睜開眼,忽又覺得自己剛剛許的願根本不算,一是心不誠,二還是心不誠。總之她許願的時候就不專心,也沒好好祈禱,可她偏偏還是自己提出來要許願的。
  真是矛盾。聶染青扯扯嘴角,心想,佛家要是收了她這等叛逆的女弟子,不知會不會像紅孩兒那樣給她也束了五個圈兒。
  她回到習進南身邊,說:“拿你的錢許你的願,剛剛我是幫你祈禱的,不過你不必表示感謝。我心領了。”
  習進南輕笑了一下,聶染青又說:“其實我剛剛沒什麽誠意,這願望不成真也就罷了,隻要不反著來就行了。”
  “你許了什麽願?”
  “不能說,說出來就更不準了。”
  
  41、
  習進南一直在提醒天色已晚該下山了,聶染青就一直指著遲遲不墜的夕陽,然後跟著那堆絢爛的晚霞一起負隅頑抗。反正聶染青篤定了他不能拿她怎麽樣,撐死他就扔下她不管,可她還有兩條腿以及幾張紅色的鈔票,足夠她自己走到索道那裏然後買票下山。
  不過兩人還是按照習進南的意思早早地下了山,因為聶染青忘記了自己的背包在習進南的手裏,他拎著包在前麵走,還不肯還給她,聶染青就隻能不甘心地在後麵跟著,這方法簡直比觀世音給紅孩兒套五個圈還奏效。
  早知道她就自己拎著,就算累也比現在受人牽製強,聶染青無限悲哀地感歎,人啊,總是貪小便宜吃大虧。
  兩人在天黑之前一起到了一家酒店,因為是旅遊淡季,所以一人一間套房的要求可以滿足,也因為是淡季,所以前台的服務小姐都閑情逸致得很,態度雖然微笑恭敬又禮貌,卻還是藏不住打量的眼神。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們。明明聶染青和習進南就像是一對夫妻的模樣,但是男士詢問的時候女士卻愛答不理,女士抗議的時候男士也置若罔聞,可是偏偏又配合得十分默契,但是這樣默契卻又偏偏要兩套房間,這還不算完,兩人拿到房卡後,男士臉色還不怎麽好,女士表情則更是差。
  無論從哪方麵看,這情景都分外的詭異。
  聶染青被她們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自在,不管這些目光是落在他身上還是她身上還是他們身上,她都覺得不舒服,簡直想甩手一走了之。
  兩人去了酒店一層吃晚餐。期間習進南接到電話,那邊還沒有說完,他就說了聲“今晚不行,我沒時間”,接著便是掛斷。
  聶染青問:“有事?”
  習進南衝著她淺淺地一笑,從打電話的不耐煩又回到了雲淡風輕:“小事。”
  聶染青頗懷疑地看著他:“小事能在這個時間點打過來?就算還不到吃飯的時間,但是也應該是下班了。難道你晚上有飯局?”
  “你很關心麽?”
  “……”聶染青突然意識到自己管得太多了,擺了擺手,“當我沒問。”
  不過話說回來,聶染青突然發現,習進南一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都會這麽反問,聶染青除了無語還是無語,明明他每次轉移話題的時候都用的是同一種招數,可她偏偏每次還都特沒用地真在他那連花招都不算的伎倆下落敗。
  這滋味不怎麽好,聶染青感到十分的挫敗。
  兩人的套房挨著,臥室還帶著一個露天的陽台。聶染青洗漱完畢後就獨自一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她今天走路有點累,現在腿十分酸軟,可天色太早她又沒有這麽早睡的習慣,隻好慢悠悠地等著秒針一圈圈地走。後來她覺得有些涼意,正打算回到臥室,門鈴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習進南穿著一件米色的家居服站在門口,頭發還微微濕著,眼角在走廊的柔和燈光下暈染開來,慵懶又隨意。他沐浴後的味道清晰得刺激著她的嗅覺,讓她有些暈眩。
  她定了定神,這才發現此刻他穿著的這件衣服還是在他們離婚之前她買給他的,這是習進南偏愛的品牌,款式也是他最鍾意的那種。當時是她和姚蜜一起逛商場,無意間瞥到這個牌子,忽然想起兩人香港逛街的時候,習進南在她的衣服上麵砸了不少的銀子,於是她本著投桃報李的原則,便挑了一件認為最適合他的買了回來。
  隻是她後來突然生了怯意,她難以想象出自己把衣袋遞給習進南的情景,她為此坐寢不安了一下午,終於改了主意——那件衣服被她默默地放在了他那一排排衣服的最角落裏,甚至直到離婚的時候她都沒有告訴習進南那件衣服是她買給他的。
  如今她有些發愣,她難以想象他是怎麽把它給翻出來的,這幾率可真不算大。
  實在是很難得,可是現在看到,也確實又很尷尬。
  英俊又優雅的前夫穿著前妻買給他的家居服,站在前妻的酒店房間門口,更何況這衣服還是對方在離婚前偷偷買給他的,這種百年難遇的情況,誰敢說隻是巧合?
  巧合一般都難以讓人相信,更何況巧合的製造者還是習進南。聶染青就更加覺得這別有深意。
  不過聶染青還是很鎮定地問:“有什麽事麽?”
  “我有東西應該是落在你包裏了。”
  “什麽東西?”
  他揚了揚手心裏黑屏的手機:“備用電池。我的手機沒電了。”
  聶染青把他讓進來,自己取了背包翻看,費了一番功夫才在褶皺中找到習進南要的東西。聶染青都不知為什麽他的電池會出現在她的背包裏,可是看著習進南澄澈得過分的眼神,想問的話還是生生給咽了回去。
  接著就是進行一係列無聊又必須的流程:電池被聶染青遞過去,電池被習進南接過來,中間連肌膚接觸都沒有,電池的左右兩端分別連接著兩個人的兩個拇指。再接著就是習進南道謝,聶染青客套。再再接著習進南給手機換電池,聶染青沒有事情做,隻好去給他倒了一杯水。
  聶染青看著習進南把電池換完後慢吞吞喝水的模樣就覺得無聊,可是她又不能打發他走,對方可是習進南,她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幾率都以慘敗而收場的強大對手。之所以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而不是一百,那是因為要保證數據的精確性。
  總之聶染青在作總結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跟習進南玩心思她從來就沒贏過,連平手都算稀少。剛結婚的時候她尚想著到處搜刮法子以懲罰他那每天都心不在焉的態度,後來卻發現每次都是她自己吃虧,於是隻好不甘願地收斂了爪牙,除了偶爾在嘴皮子上鬥鬥,其餘的戰鬥力她已經被他差不多給磨沒了。
  她這時再刻意去開電視機來活躍氣氛就有點晚了,於是聶染青又去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時間走得真是慢。習進南沒有要走的意思,聶染青不知他打的什麽算盤,也就不能輕舉妄動。可她對這種情況又十分不擅長調節,心裏焦急又憋悶。
  誰能告訴她這算個什麽狀況。明明下午的時候兩人還有笑有鬧,就連剛剛吃飯的時候氣氛也還算可以,現在卻沉默到幾乎壓抑,這是怎麽了?證明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是證明誰的定力長?
  不過不論證明哪個,都間接證明了他們現在真的是十分十分無聊。
  聶染青頭皮發緊地坐了五分鍾,忽然覺悟到麵前的是習進南,他不是別的什麽陌生人,她不必這樣拘束地對待。這個男人曾經和她同床共枕了三年,對待這個人實在沒什麽應該為難的。她隻要越過了心裏的一道坎,他就是一個陌生的熟人。
  習進南看起來也有些心不在焉,聶染青瞟過去一眼,並且嚐試著直視了他幾秒,習進南卻沒有抬頭。於是聶染青相信就算她不陪著他,習進南也照樣能浸淫在自己的心思裏自娛自樂。
  於是聶染青真的就去了露台,坐在那裏眯起眼看夜空,以及偶爾被風吹動的擋住月光的雲。
  想不到習進南也跟著走了過來,並且很自然地在她旁邊的一張躺椅上坐下。聶染青的手裏還捏著一本雜誌,是她順手從家裏取來打算解悶的,進了套房後就一直放在這裏沒怎麽翻看,現在聶染青卻是很努力地以著小學生識字的執著來讀每一篇文章。
  習進南不動聲色,束著手看了她一眼,卻讓聶染青本就敏銳的感官打了個激靈,她反射性地看回去,卻是他正麵無表情地看著夜空。
  再這樣沉默下去她就快受不了了,她可沒有習進南那麽好的耐心。聶染青在心裏默默地喊,拜托老天,趕緊地,麻利地,讓習進南立刻就開口吧。
  上天偶爾還是很仁慈的,盡管可能性很小,可有的人還是會被獎勵砸到,比如無比幸運的聶染青。習進南真就在她爆發的前一刻開了口:“我們今天似乎沒有拍照片。”
  這和她剛剛假想的故事情節不一樣,她以為他會提一下過去,或者是別人,或者客套地問著兩人的近況。
  聶染青愣了一下,接著是笑容:“啊,真的是這樣。”
  不過她和習進南倒都不是喜歡拍照的主兒。她曾經指著一張雜誌上他的一張十分好看的照片給他看,上麵他穿著妥帖的西裝,一雙眼像是攝人心魄,不怒而威,氣度不凡。當時她誇獎他就算不笑也十分的養眼,結果習進南很認真地告訴她,照片裏他沒笑容實在不是出自刻意,而是他對著鏡頭完全笑不出來。
  聶染青當時還沒有在習進南麵前收斂毒舌的本性,聽到這裏不忘取笑他:“難道是因為你緊張?你也有緊張的時候?”
  習進南懶懶地看著她:“你不覺得對著一個沒生命的東西笑很傻麽。”
  “……”聶染青無語,但是又不得不同意,他確實說出了她的心裏話,於是點點頭,“那倒是。”
  說來這也算是他們性格裏麵難得的相同點,當時很是讓聶染青回味了半天,後來慢慢淡忘,想不到現在又偶然想了起來。
  聶染青從回憶裏跳出來,有些後悔自己剛剛說的話。那可是好不容易才挑起的話題,明明有機會深入發掘一下的,比如那隻好明天去祠廟的時候多拍幾張彌補了,比如今天玩得很高興了,沒拍照也沒什麽遺憾,隻好心情好就可以了。好像無論挑這裏麵的哪一句,效果都要比“啊,真的是這樣”這一句來得好。
  她自欺欺人地想,都怪習進南離得她太近,她都沒能好好思考。
  陌生的熟人之間可真不容易溝通,話題講得太疏離不好,講得太熱絡也不好,談天氣顯得假,談未來顯得空,聶染青在腦中搜索了好半天,還是不知怎麽引起話題,而習進南也不再答話,她隻好捏著無聊的雜誌繼續無聊。
  她盯著標題看了好半天,明顯是在發呆。習進南微微笑了出來,手忽然伸過來將她的雜誌抽走,然後他隨意地翻了翻,在一篇折了頁腳的文章處停下來,剛剛掃了一眼,就被聶染青眼疾手快地搶了過去。
  聶染青表情不定,眼神不停閃爍,習進南卻笑得十分狡猾,話裏是十足的調侃:“唔?好老婆的標準?”
  真該死,還是被他看到了。
  他那表情就像是得到了什麽十分有用的信息,十成十的滿意,簡直讓聶染青咬牙切齒。不過她發誓,她把頁腳折在這裏的時候,絕對沒有懷著什麽成為好老婆的遠大誌向。她單純就為了提高自身修養,老婆也是女人啊,好老婆的標準有時也可以參考為好女人的標準,況且她真的在裏麵淘出了好幾句啟發心靈的話,她懷的心思單純得不能再單純,可為什麽從習進南嘴裏念出來,就這麽能讓人浮想聯翩??
  聶染青真想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可轉念一想,電視劇裏女主角這麽說的時候,男主角通常還會來一句“我想的哪樣”。
  聶染青覺得頭大,連他的目光她都不想迎上去。她把雜誌攤開放在臉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拿‘我想的哪樣’來堵我,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把,我管不著,解釋隻會越描越黑,反正我是清白的。”
  “我沒有說你不清白。”
  “那就最好了。”
  在這種很安靜的環境下,聶染青閉著眼,神經變得格外敏感,習進南的每一分動作都被她放大了好幾倍來感受,她能感覺到他離她更近了一些,周遭被他的氣息包圍,很清爽很淡然,卻又難以忽略,就如同他這個人,不鋒芒不淩厲,甚至嘴角會攜著淺淡的笑意,卻依舊會讓人敬畏。
  她覺得有些呼吸困難。習進南並沒有大動作,可是她卻有種很奇特的預感,她覺得接下來發生的事可能不會太讓人愉快。可是她看不到他的目光,也就不敢亂動。隻期待他能盡快找個話題打破沉默,順道把這種憋悶的氣息拂散。
  她靜默了一分鍾,從一數到了六十,再也難以忍受下去,這氣氛古怪得讓人感到難受,她真想大口呼吸,或者是離開此地,可是她的手都還沒有抬起,整個人就被習進南的一句話生生地定住。
  他靜靜地說:“我們複婚吧。”

  42、
  聶染青覺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僵硬地轉頭,雜誌滑落,暗淡的光線下,習進南很懶散地坐著,卻是定定地看著她。依舊是氣定神閑的模樣,甚至比平時還要來得鎮定,仿佛天大的事擱在他手裏都能被折疊成指甲大小。可聶染青自問沒他那本事,她甚至來不及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她猜想自己現在在他眼裏一定非常呆。
  不過這顯然也在習進南的預料範圍內。他看著她,眸子深邃清湛,嘴角竟然還浮出了一點笑容,但是他也顯然是在等著她開口說話,一隻手輕輕撫摸?盤梢喂饣?姆霰常?竽粗剛?諫廈媛??鞀?湃Α?
  不得不承認,習進南這短短的五個字,對聶染青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後背開始繃直,臉頰開始發燙,隻是夜色很好地掩飾了她的緊張。聶染青努力維持平靜,扯了扯嘴角,張張口,還是覺得有點難以言語:“為什麽?”
  習進南斂了眼眸沉默半晌,才輕輕地說:“我不放心。”
  他的聲線清涼,流入聶染青心裏卻像是燎起了火。她追問:“不放心什麽?”
  聶染青很少會這樣步步緊逼,她一向是一位好的傾聽者和自嘲高手,很少會主動指出別人的錯誤,通常隻是一笑而過,並不放在心上。她也不是一個樂於糾纏的人,別人不說,她也絕對不多問。可是現在她卻急於想知道習進南的答案,問話就這麽一下子不經思考地衝口而出。
  她隻覺得心裏有個地方在不停地叫囂,而後是混亂,再後來是糾結。心裏好像有個愈發強烈的聲音越來越難以壓製,聶染青想讓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理智到底卻還是越來越微弱,眼看就要被燒得寸草不生。有一根繩像是在左右地來回拉扯,她就快被勒得喘不過氣來。
  習進南這時候開口無異於給了她一個喘息的機會,雖然他的話聽在聶染青的耳朵裏有轉移話題的嫌疑:“我說不好。我最近發現有很多東西都走了彎路,也許我們可以找到比原來更好的解決問題的辦法,比如離婚,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試著重新開始。”
  聶染青的理智終於慢慢地再次占據上風,那些不走大腦的出自本能而非深思的行動,被她這個理科生重新壓回了最底層。她清楚地聽到自己笑了一下,接下來的聲音卻很慢很輕,簡直低得可以忽略,可她明白自己已經花費了很大的力氣,她甚至覺得心口發澀。
  “結婚的時候你說夠用就好,離婚的時候你說你累了,現在你似乎又後悔了?離婚一個多月就複婚,你不覺得有點那個什麽麽,為什麽我覺得這像是在過家家而不是過生活。閃婚閃離閃複合?我不認為你是這麽時尚的人。”
  其實聶染青一直沒想過這些話,隻是一開了口,就再也刹不住車。似乎這些話已經在最隱蔽的地方伺機等待了很久,今天終於尋到了機會撥開雲霧見天日。聶染青的語氣平靜,並沒有指責的意味,甚至連埋怨都沒有,但是她說完之後就是覺得心虛,所以重新閉了眼,並且把感官全部人為封閉,拒絕去感受他的動作。
  結婚是習進南提出來的,離婚是習進南提出來的,現在複合依舊是他提出來的,雖然她也承認這三件事讓她主動她也做不來,並且習進南在提出複合的時候她心裏有那麽一瞬間的歡呼和雀躍,但是她在高興之餘還覺得有點諷刺。好像這是一個很無聊的循環,轉來轉去又要回到了原點。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矯情,假如剛剛就點頭同意,也許後麵會有一點尷尬,但是她相信她也不會後悔。而且,她在說出這些話後,心反倒是有點揪。假如習進南跟她就處於白天那種險險的平衡狀態,那她其實會很自在。雖然她也知道這種狀態擺明了不會維持很久,但她也暫時也無意去撥動兩人的和諧關係,她沒想到的是習進南會這麽快就打破,打得她甚至有些倉皇狼狽。
  想想以前和現在,似乎他對她一直都是這樣,做了個決定,然後就是讓聶染青在措手不及中慢慢適應。
  聶染青在心裏慢慢平複呼吸,不再想以前,而是做好準備應付接下來的對話。有個不好的開始,以及已經開始醞釀的壓抑的氛圍,後麵再想輕描淡寫過去,簡直不可能。
  習進南說得很慢,像是在字斟句酌:“我很抱歉。我隻能說,不管在什麽時候,我都沒有敷衍過。但是離婚的確是我的錯誤,我很抱歉。不過我後來想,假如一個月前我們不離婚,其實就那時的情況,大概在後來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隔著肚皮猜心思,猜得準才算是奇跡。可是我也認為,我們總還有辦法可以彌補,現在應該還不算晚。一個多月的時間已經足夠想清楚很多事了,我不認為再過個一年半載能比現在就複婚更有利。”
  聶染青還是閉著眼,期間她曾經想睜開看看此時習進南的表情,到底還是忍住。
  “不是你的錯。不過現在既然都開始罪己詔,那就索性敞開了說。當初許談都知道我跟你結婚的時候我是拿你當救命稻草,那你這麽聰明的人肯定也是很明白的,可你還是堅持要娶我,不顧你家人的反對,對這點我很……”聶染青不知該用什麽來形容,隻好跳過去往下說,“我也試圖做一個合格的妻子,可我沒有做到,我非常抱歉。我後來也反思,就算沒有陸沛,那我跟你能不能就這麽過一輩子。我不得不說,我考慮的結局是很難。我和你表麵好像很和諧,可是一旦觸及內裏,矛盾就出來了。你不說,我天資愚鈍,也猜不到。眼淚你見到了,誤會就產生了,可你也不表示你高興還是不高興,那我解釋的話就會顯得多餘。這種事發生一次就罷了,兩次也還能忍受,但是偏偏它就是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了三次以上,你受不了了,我也覺得累了,離婚其實也算是順理成章了,畢竟就像你說的,那樣下去就算不會更壞,但是也不會更好。”
  這對話越來越不讓人感到愉快。習進南的聲音都跟著低了下來:“是,你說得沒錯。我和你缺乏溝通,而且有時候我沒有顧及你的感受。”
  他說得很委婉,其實用一個詞概括就?譴竽凶又饕濉D羧廄嗤嶙磐廢肓訟耄?緩笠∫⊥罰骸懊揮校?鬩恢倍己芎謾N抑?濫鬩恢被の抑莧??液芨屑ぁN乙倉?牢易約菏裁蔥願瘢?∈焙蛞??退滴頁ご罅誦枰?鶉朔齔植拍蘢叩夢鵲保?獾鬮乙恢崩衛渭親牛?⑶椅乙艙餉淳醯謾K?閱愣砸恍┦輪苯優陌邐乙膊換岷芊炊裕?慰瞿慊箍鮮孿茸裳?業囊餳?!?
  “你在眾人眼裏就是天之驕子,站在那種高高的位置,占盡天時地利。而我呢,從來沒想過去追求那樣的地位和高度。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很想以同樣的程度回報你,也想過要配合你去做一些事,可我沒機會,你沒什麽地方漏出破綻或者是脆弱,你能很輕鬆地就把所有東西都打理得很好,而我隻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可我太不知好歹,我打心眼裏不想要這種狀態,就算我裝作坦然地接受你的照顧,我也沒想過要全都依賴。太強大了能給人依賴感,但是也能讓人覺得危險。不過這也不是你的錯,盡善盡美自然很好,你等下不要又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你事事要求完美,離婚這件事就算不是你最遺憾的事,恐怕也是排了前三吧。忍對你來講很容易也很難,可我明白再有耐心那也是有極限的,所以婚姻到了盡頭,我難逃其咎,對你造成影響,我實在是抱歉。其實,”聶染青笑了笑,“我是除了抱歉不知道再說些什麽好了。”
  聶染青這才發現自己原來這麽深的挖掘潛力,這些話她隻是現場發揮,卻不但不磕絆,反而說得聲情並茂,有理有據,她如果當初能在本科生辯論賽的時候發揮成這樣,她早就進校隊了。可是她說了這麽多卻一點都不高興,反倒覺得心裏沒來由地沉。
  習進南默然半晌,突然間笑了一下,聲音依舊是好聽悅耳,卻辨別不出什麽感情:“我還是比較習慣你沒心沒肺專橫跋扈的模樣,你現在鄭重其事地以一種善解人意的口吻講話,我還真不怎麽適應。”
  於是聶染青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悲傷情緒就這麽一下子被他揮散。
  她十分無語地看著他,習進南別過臉去,中指的關節支著下巴,從聶染青這個角度看過去,模樣十分清俊,剪影優雅得就像是一副畫。可是他明顯不高興,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同一個姿勢,眼睛凝視著前方,明顯是在沉思。
  這次兩人沉默的時間更久,也更讓人覺得難熬。良久習進南才淡淡地再次開口:“既然都已經說通透,為什麽不肯複婚。”
  “你能百分之百保證說明白了就能如實做到嗎?實話來講,”聶染青頓了頓,小聲地說,“我不想拿婚姻做第二次試驗品。”
  她說完屏住了呼吸,正所謂再一再二不再三,她知道她說了這麽多以後,習進南肯定不會再提出複婚。
  聶染青說不失落是假的。
  之後又是沉默,這談話讓聶染青想到了水桶上方水龍頭下方那細細的水流,慢得讓人想抓狂。可是聶染青卻忍住了離席的衝動,這種情況下她沒法轉身離開。
  她除了失落還有愧疚,畢竟習進南給了她麵子,她卻不要,還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失了麵子。聶染青再善於調侃甚至是諷刺,也不會在這種事上插科打諢開玩笑。習進南不動,她也就不好意思動。其實她很想幽幽地歎口氣發泄一下,最終還是忍住。
  她等著他開口,然而打破沉默的卻是習進南的手機鈴聲。
  習進南看了眼手機屏幕,站起身去接電話。聶染青很禮貌地努力不去聽那邊的談話,可是開著窗子,習進南的聲音還是不受控製地飄了過來:“別的我不管,這是你的工作範圍,難道你還想要我幫你做?無論如何周一早會的時候要把策劃案交上來,已經拖了一個工作日加上一個周末,還打算拖到什麽時候?”
  聶染青真為電話那頭的人感到悲哀。習進南平時一向和顏悅色,今晚看來是耐心早早地就被她耗光了,此刻語氣裏是罕見的嚴厲,簡直讓人心驚,並且很快就掛斷了電話。
  聶染青吐了吐舌頭,默默地為那邊無辜的某人祈禱。
  習進南再走回來的時候,那種飄散在空氣中的壓抑已經消失了大半。如果沒有習進南目不轉睛的注視,聶染青估計早就舒了一口氣。
  可事實是他就是在看著她,直看得她頭皮發麻。聶染青的頭發被秋風拂起,在這種模糊的環境裏,她的皮膚更顯白皙。
  他的表情有一點點的變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來,終於慢悠悠地說:“起風了,你坐在這裏不覺得冷麽?”
  於是他們之間的這場談話最終隨著他的轉移話題無疾而終。
  晚上聶染青無奈地發現自己再次失眠。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連淺眠都難求。她有那麽一瞬間十分想知道此刻的習進南是不是也會像她這樣翻來覆去,因為她似乎並沒見過他失眠,或者說就算他失眠也能偽裝得讓人看不到。
  就如同楚塵說得那樣,習進南一直都很挑剔。他幾乎對什麽都是精益求精。這種態度從工作延續到生活中,姚蜜稱讚他行事縝密滴水不漏,看在聶染青眼裏卻是自虐。
  她就不理解他為何凡事都要隱忍,其實服軟對於習進南來說有時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甚至在小事上他很容易妥協。但是哪天若是能聽到他倒苦水或者是愁得歎氣,真應該稱得上是一件奇跡。
  終究是一夜無眠。聶染青在外麵蒙蒙亮的時候擁著被子坐起來,她真不想在床上待下去了,想睡而不得的滋味實在不怎麽好受。
  聶染青換好衣服在房間裏待了一會兒,決定出去透透??U飫錕掌??智逍攏?踔劣形⑽⒌牟菽鞠悖?芪Ь睬那牡模?羧廄嗑醯米約壕拖袷且宦樸幕輳?詬魈趼礪飛掀?吹慈ァK?刖頻暝嚼叢皆叮?鈧趙諞淮?ㄌ城懊嬙A訟呂矗?齠ㄔ謖飫鐦?教?舫隼淳突厝ァ?
  她一坐下來,秋涼就很快醞釀開,薄薄的衣服根本擋不住。聶染青抱住雙臂隻待了一會兒就蜷縮成了一團,於是立刻決定打道回府。
  可是,她泄氣地發現了一個事實,她迷路了。
  這個發現讓聶染青十分沮喪,簡直有想撞牆的衝動。她試著向各個方向張望了一番,結果發現每條路都像是剛剛走過。接著她隨便挑了一條路走了五十米,但最後還是在碰到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很自我鄙視地退了回來。
  晨曦微露,聶染青都快要冷得打哆嗦了。附近連個店家都沒有,否則她還可以去暖和一下。孤立無援的感覺真不怎麽樣,聶染青隻好求助。
  對於此刻的她來講,世界上最可愛的人是習進南,21世紀最偉大的工具是手機。
  電話很快接通,聶染青長呼了一口氣。她生怕他昨晚怨氣彌漫會不肯接她的電話,現在看來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聶染青有點心虛,於是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早上好啊,昨晚睡得怎麽樣?”
  習進南涼涼地開口:“你確定你真是聶染青?”
  也許是因為剛起床,所以他的聲音略顯低沉沙啞,不過口齒和思路都很清晰,聶染青無法再厚顏客套下去,隻得乖乖交代:“我迷路了,你來接我好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聶染青自己都有點肉麻,尤其是最後那三個字,真不是她的風格。可現在她有求於人,而且此人昨晚才剛剛被她拒絕過,她再不審時度勢也知道此刻要做的是順毛而非逆鱗。
  習進南頓了一下,問:“你在哪裏?”
  “……我也不知道。”
  “那周圍有什麽明顯的建築物?”
  “呃,幾條交錯的公路和一個挺漂亮的花壇。”
  “聶染青,這種景物在這種地方到處都是。”
  聶染青幽幽地歎氣:“那我能再次說一遍我不知道麽?”
  習進南被她的語氣逗笑,咳了一聲勉強忍住,繼續問:“那你出了酒店往哪裏走的?”
  “右邊。”這個聶染青倒是記得很清楚,因為右邊有路燈,比較亮。
  “你在什麽地方拐彎的記得麽?”
  聶染青發誓她真不是故意給習進南增加搜救難度的,她是真的不知道。可是她要是再說不知道連她自己都汗顏了,索性保持沉默,反正習進南會明白的。
  再然後兩人就沉默著把電話掛斷了。
  聶染青坐在花壇旁邊,眯起眼看天邊一點點地泛起亮光,在太陽露出小半張臉的時候,在她被凍得手已經全部僵掉的時候,習進南總算出現在她麵前。
  其實時間算是很短,撐死不到二十分鍾,按照聶染青估計的路程來看,習進南走得已算極快,隻是她等得漫長。聶染青深深吸了一口清早的新鮮空氣,雙手插進兜裏緊緊裹著自己,歪著頭咧著嘴衝他微笑:“早上好啊。”
  習進南看了看天邊的朝陽,問:“你什麽時候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沒看表。你走了幾條彎路?”
  “一條都沒有。”
  “怎麽可能?哪會這麽巧,你走一條就正好是我走的那條。”
  “像你這種懶得思考的人,向右拐了彎估計就一直拐下去了,而且向左拐彎還需要過馬路,你這種懶人,”他麵無表情地打量著她,吐出兩個字,“肯麽?”
  聶染青有點訕訕的,習進南說得其實都對,隻是她沒想到。她揚起臉龐,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習進南穿著一件黑色風衣,極為英俊挺拔,整個人修長玉立,隻是一雙眸子暗沉沉地看著她,像是吸納了所有的光芒。聶染青的眼睛一眨不眨,忽然很想伸出手臂抱他一下,或者讓她挨他再近一點,近到能聞到他身上清爽的氣息。
  秋風吹過來,皮膚泛起強烈的涼意,聶染青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再接著,下一秒,她許的願望就實現。
  習進南臉色微微沉下來,俯下身捉住她的一隻手,平時微涼的手掌此刻卻是無比溫暖。他皺著眉:“這麽涼?”
  熟悉的語氣和表情,在這種蕭索的秋意裏,聶染青突然沒來由地鼻子發酸,她又聞到他近在咫尺的淡淡的香水味道,她突然間難過得想掉淚,她想也不想地揪住他的前襟,很緊,接著她的頭低下去,埋在他的懷抱裏,再也不想鬆開。
  習進南的身上有清冽的涼意,聶染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動不動。她強打了一個夜晚加一個清晨的精神在此刻終於生出了困意,她的肩膀垮下來,習進南為她擋住各方的風,她甚至都有些昏昏欲睡。
  習進南的歎息從她的頭頂上方輕輕地傳來,她閉著眼都能感到他欲言又止。接著她感覺到他的一隻手環上她的後背,另一隻手則緩緩地摩挲著她的臉,從眼角開始,然後到臉頰,接著是下巴,直至她的耳垂,最後他的手停留在她的後腦勺,他的手指插進她的頭發裏,習進南的指尖微涼,可是她比他更涼。
  聶染青知道他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會很難受,可是她就是不想鬆手。
  分外難得的時刻,誰都不忍心打擾。

  43、
  聶染青上午嗬欠連連,犯錯良多。吃早餐的時候明明是要取牛奶,卻把橙汁倒進了杯子,然後她在皺著眉把橙汁放回位置上的時候,袖子上順便還沾了點盤子裏茶葉蛋的汁。
  習進南瞧了瞧她睡眼惺忪的模樣:“你今天上午真的還要去祠廟?我看你現在沒精神得像隻曬太陽的貓。”
  習進南一開口,話裏就帶了濃濃的鼻音,比以往更加低沉,而且他吃得很少,幾乎隻是在喝粥。聶染青抬眼看了看對麵,還說她呢,他自己都精神不振。
  她有些遲疑地問:“感冒還沒好麽?”
  “唔,”習進南說,“前兩天本來好多了,結果今天上午又有點加重。”
  雖然習進南回答得狀似很不經意,聶染青還是立刻聯想到今天早上他倆在回酒店的路上,習進南把風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的場景。無論是身還是心都頓覺溫暖的聶染青看著他穿著一件淺色襯衫,衣袂被風拂起,假如忽略掉溫度真的是很低,她倒真覺得此刻的習進南有幾分飄飄欲仙的感覺。
  當時又是一陣風吹過,聶染青記得自己很不厚道地拉緊他的風衣,然後很假惺惺地問他:“你冷不冷?這風衣你穿上吧。”
  “我耐寒。”這是習進南在看到她的手揪著自己的風衣不鬆手的時候說出來的三個字。
  現在看來,成仙果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自打離婚後遇到他的時候他就在感冒,一直到現在還沒痊愈,看來習進南果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感冒見了感冒賴。不過假如病毒是罪魁禍首,那她也算是半個幫凶,並且還是引路的那種,於是聶染青感到十分內疚,好聲好氣地說:“今天上午你先休息吧,下午你精神好些了再回T市吧。”
  他的動作停了停:“那你呢?”
  聶染青稍稍想象了一下自己作為一枚無敵的路癡還要在四通八達的路上走那麽遠的情景,立刻覺得頭大。並且她一想到自己要單獨去逛祠廟,突然就覺得那地方不是那麽吸引人了,猶豫了片刻說:“我在臥室裏看電視。”
  “你不去祠廟了?”
  “反正就是幾片磚幾片瓦外加幾個站著或者坐著的石像,沒什麽意思。”聶染青故意忽略掉裏麵蘊含的人文底蘊。
  習進南眼帶笑意:“原來如此啊,受教了。”
  聶染青睡了一個上午,神清氣爽地醒來的時候已經11點。很奇怪,她明明昨晚睡不著,此刻卻是莫名地睡得無比酣暢。已經到了吃中飯的時間,而一向比她勤快的習進南竟然沒有動靜,聶染青有點擔心,隻好過去敲門。
  門鈴好一會兒才有人應,習進南撐著牆壁站在門口,穿著一件青色的睡衣,愈發顯得臉色蒼白,微微蹙了眉看她:“有事?”
  “你怎麽了?”聶染青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立刻問。
  習進南把她讓進來,轉身的時候似乎是有些難受,自顧自地扶著額頭朝臥室走,順便言簡意賅地飄過來兩個字:“發燒。”
  ……沒見過發燒還這麽理直氣壯的。聶染青跟著他走進臥室,習進南已經俯下身趴在床上,側著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倒是很清明,隻是大概很不舒服,於是又重新閉了眼。
  聶染青挨著床邊坐下來,習進南扭過頭去不看她,聶染青歎了口氣,軟了聲氣問他:“吃藥了沒?”
  “沒有。”
  習進南的聲音很低,聶染青聽得很困難。她在他身後輕推了他一下,輕聲問:“那你量體溫了麽?多少度?用不用去醫院?”
  習進南突然轉過頭來,微微調整了姿勢,卻不答話,隻是一雙眸子漆黑如墨,正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他那眼神裏明明沒包含什麽感情,但是他眼神深邃,所以看起來十分高深莫測。聶染青最頭疼被人一直瞧著,有些不自然,手撫上他的額頭試體溫,打算順帶遮住了他的視線。
  但是她還未觸及他的皮膚,手腕就被他捉住。聶染青還未反應過來,習進南的陰影就已經迅速籠罩了她,她甚至連驚呼都未發出,就被感冒加發燒的某人順利擒在身下。
  兩人緊密相貼,聶染青除了頭部可以擺動外其他地方都被他困住。聶染青在心裏幽幽歎氣,習進南就是習進南,即使生病,實力都不可小覷。
  他的十指扣住她的,滾燙的手心讓她有些心驚。聶染青聽到習進南有些沉重地呼吸,之後他微微閉了閉眼,側過身體騰出一點空間,卻還是牢牢掌握局麵,聶染青的兩隻手被他單手握住,她的腰被他鬆鬆地抱住,這姿勢很別扭很曖昧,聶染青嚐試著稍稍動了動,卻被他圈得更加緊。他的嘴唇熨帖著她的鎖骨,連呼吸都有些灼人。
  聶染青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之後她覺得自己全部的感官都開始積極運作,習進南的任何一個小動作都能清晰地以三維立體的形式傳入她的大腦,她開始覺得口幹舌燥。
  可是習進南卻又良久沒了動作。聶染青試探地叫了聲:“習進南?”
  她稍等了片刻才聽到一聲低低的“嗯”,似乎是很不耐。
  聶染青不跟生病的人一般見識,語氣更加溫婉,溫婉到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得到的是習進南近乎無賴的回答:“不。”
  聶染青被他的氣息環繞,他呼出的熱氣差點讓她全身戰栗,聶染青開始覺得有些缺氧,可是習進南打定了主意不肯放開他,他甚至開始用牙齒輕輕啃咬著她鎖骨處的皮膚,感覺到她明顯的反應後,竟然是低低地笑了一聲,分不清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之後他又伸出舌尖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鎖骨。
  聶染青立刻倒吸了一口氣。
  習進南顯然很滿意,終於肯放開她的雙手,隻是她依舊被他壓住不得動彈,接著他伸手去夠手機,卻是打電話給周可容,叫她安排司機過來接他們回家。
  電話裏他的話說得真是幹脆又利落,哪裏聽得出是病人的聲音。聶染青於是更加確定他剛才就是在刻意折磨她。利用她大肆泛濫的同情心對她進行各種侵犯,仿佛篤定了她不會反抗。
  習進南把手機扔到一邊,又是雙手雙腳地困住她。他攫住她的手腕,再次十指交扣,並且大拇指還在她的手背慢慢地畫著圈,聶染青愈發覺得口幹舌燥,她用就快要慢得轉不動的腦筋想了想,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他閉著眼,嘴唇依舊在她脖頸間流連,聲音沙啞而含糊不清:“我不渴。”
  “……你既不肯去醫院也不肯吃藥,現在又不喝水,這燒怎麽退?”
  聶染青說完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同意沙啞得不像話,明明想說得凶巴巴,效果卻是軟綿綿。習進南不再回答,手指卻擺入她的衣衫,滾燙的指腹在她腰間流連,並且一路向上,越發肆無忌憚。
  聶染青的呼吸已經支離破碎,偏偏習進南似乎上了癮,他樂在其中,並且不打算放開她。
  “習進南。”聶染青簡直是欲哭無淚,她呼吸困難,這三個字能完整地說出來已算是不容易。
  良久才得到他的回答,低低地:“嗯?”
  她在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了來找他的目的,眨了眨眼,放柔了聲音說:“我餓了。”
  他悶悶地笑,換了個較為舒服的姿勢,卻是更加緊密的相貼,聲線更為低沉感性,帶著刻意的誘惑:“這麽巧,我也餓了。”
  他的呼吸停留在她的下頜最為敏感的地帶,甚至還在輕輕地嗬著氣,聶染青緊緊咬著唇,差點就要尖叫出聲。
  習進南擺明了就是要故意地折磨她,擺明了“我就是仗勢欺人,你能奈我何”,偏偏聶染青真的覺得自己現在軟得像根麵條,想要活動手指都沒了力氣。
  就他現在這姿態這動作這表情,能是發燒該有的表現麽??
  習進南放開她的時候,聶染青毫不客氣地用指甲狠狠掐著他的手臂,無視他病人的身份,硬是逼著他從一聲不吭到悶哼出聲。
  習進南最後疼得皺了眉,直接捋起袖子,把被掐得發紫的那塊地方指給她看,薄薄的唇毫不留情地揭露罪行:“真夠狠。”
  “不關我的事。”聶染青幸災樂禍,打定了主意不同情他。她剛剛就是太過於好心腸才會任其宰割。
  不過那與眾不同的顏色在皮膚上也確實格外醒目,聶染青到底還是有些愧疚,他努力讓自己的問話自然得像是水到渠成,並且表情配合得恰到好處,不過分親昵也不過分冷淡:“很疼?”
  習進南沒好氣地重新把袖子捋下去:“你說呢。”
  聶染青笑意嫣然:“那就疼著吧。”
  她起身去洗漱間,習進南的聲音輕飄飄地傳入她的耳朵:“小氣鬼。”
  聶染青提起一口氣,又壓下,連頭也沒回,懶洋洋的話又輕飄飄地傳回去:“我沒聽見。”
  習進南自顧自地仍舊說得慢條斯理:“以怨報德。如果我再不退燒,就都是你的原因。”
  ……明明是他惡意挑逗在先,現在倒成了她的錯。聶染青停下動作,回頭衝他笑得十分燦爛,嘴角的笑弧十分大,毒舌本能被激發,“其實你感冒之後的聲音比平時更好聽,所以你就算一直發燒下去也挺好的,”她指指耳朵,“好歹還能養耳。”
  她再不趕在他發燒扳回一局,她情何以堪?對付習進南這種人,平時毫無勝算,就得趁人之危。
  司機打過電話來的時候,他們剛剛解決掉午餐。聶染青經他一折騰,早就餓過了頭。兩人叫的客房服務,聶染青吃得不多,習進南因為發燒吃得則更加少。
  司機的車技十分好,即使在最難走的地段也能照樣開得十分平穩。習進南微微仰著頭,合著眼閉目養神。聶染青瞧了瞧他的臉色,揪了揪他的袖子說:“要不直接去醫院吧。”
  習進南聽到這兒既不搖頭也不點頭,聶染青就直接處理為默認。
  固定的順序,從掛號到吊點滴,聶染青一想到習進南要承受曾經加諸到她身上的各種痛苦就感到十分欣慰,當時是他居高臨下地隔岸觀火,如今終於風水輪流轉。
  不過當聶染青看到針頭紮進習進南的血管裏的時候,還是沒有忍下心去看。她隻是想到針頭從他的皮膚裏刺進去,然後輸入外界的液體,就會覺得頭皮發緊。聶染青不僅偏了頭,甚至還緊緊閉了眼。她正梗著脖子等待時間熬過去,耳邊忽然傳來習進南好笑的聲音:“你縮脖子幹什麽?紮的又不是你。”
  聶染青轉過頭去看,吊瓶已經掛上,她舒了一口氣,正對上習進南嘲笑的目光,嗤了一聲:“我樂意行了吧。”
  待護士出去,又變成了兩人共處一室。習進南閉著眼假寐,神態極為悠閑。聶染青努力不去看他的手背,那本被她從家裏帶到鄰市又帶來病房的雜誌此刻又發揮了功用,上一次她從第一頁開始看,這一次她無聊地從最後一頁開始看。
  幾個根本笑不出來的冷幽默,以及幾幅沒什麽營養的漫畫,還有比正文更醒目的廣告,聶染青翻了幾頁就失去了興趣,用它來打發時間還不如睡覺,而且屋內靜得出奇,她歪在沙發上,頭發垂下來,真的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她在朦朧裏混亂地想到了一些事,順序顛倒,而且帶動著她的情緒起伏。一張張表情由遠及近地出現在她麵前,有慈祥的聶父,嚴肅的習母,交心的蜜子,調笑的楚塵,還有嘴角帶著笑意的習進南,以及他那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那雙狹長漂亮的眸子此刻在她的睡夢裏帶了十足的溫暖,神情柔和得和平日裏判若兩人。
  聶染青隱約感到自己的眼皮在不停地跳動,身體一震,猛地醒了過來。
  她身上還披著習進南的風衣,聶染青對著衣服愣了半晌,忽然聽到有響動,抬眼看去,一名很年輕的護士正在給習進南拔針,尖尖細細的針頭亮閃閃得格外引人注目,於是聶染青又立刻閉上眼。
  她醒得還真不是時候,聶染青在心裏暗暗歎息。在黑暗裏聶染青突然聽到護士驚呼一聲,接著便是一疊聲的道歉,聶染青自然不會錯過看好戲的時間,睜眼一看,果然是在拔針的時候出了問題。
  聶染青看了看臉頰緋紅的美女護士,以及她那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正捏住習進南手指的手,又看了看淡定地正不著痕跡地避開年輕護士的習進南,忽然很想笑。
  也不知是羞得還是愧得,總之護士是麵紅耳赤地走了出去。聶染青再也忍不住,嘴角很不厚道地揚起:“看來長得好看也是一個錯誤,針頭紮錯的滋味不大好受吧?”
  其實她是很想說,被陌生人吃豆腐的感覺是不是很舒服,隻是想了想又認為不合適,隻好迅速改了口。
  柔和的燈光勾勒著習進南好看的臉龐,接著他衝她微微一笑,也不辯駁,隻是說:“餓了麽?一起去吃晚飯。”
  其實她倒是真餓了,中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得一幹二淨。不過聶染青看了看他手背上的膠布,還是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好心好意地提醒:“你發燒還沒好。”
  習進南輕描淡寫:“隻是發燒而已,沒什麽大礙了。”
  聶染青頗為懷疑地看著他:“真的?”
  習進南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聶染青卻還是很警惕地看著他:“你單單說這句話,就已經讓我產生了被騙的感覺。”
  習進南笑意深了點:“那怎麽辦,我舉手發誓?”
  “你發的誓鬼都不信。”
  “我的信譽有那麽差麽?”習進南笑得十分從容,“那要不我把身上帶的卡抵押給你?”
  聶染青斜睨他,提醒某人已經自毀招牌:“抱歉,你把送我的卡凍結的事我還沒來得及忘記呢。”
  “那……”習進南拖長了聲音,忽然笑得不懷好意,“以身相許?”
  聶染青的表情比他還要不正經:“真的?”
  他的眼角微微挑起,笑得十分無害:“你說呢?”
  聶染青笑得比他更加沒心沒肺:“我能代替得了你的回答麽?”
  ……拿問題回答問題,真是無聊至極的對話。都想著空手套白狼,明明沒一個人敢是百分百的誠心誠意,偏偏都還希望僅憑試探就能讓對方許下承諾,天底下哪裏會有這麽好的事。聶染青在心裏一邊默默腹誹一邊進行自我鄙視。

  44、
  聶染青把手裏的風衣遞給習進南的時候,還不忘說了聲“謝謝”,而這句話又必定會招致一向都極有涵養的習進南的一句“不客氣”。
  兩個動作做下來,屋裏靜得隻剩下習進南穿衣服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氣氛一下子變得無比詭異。
  這種離婚後的相處讓聶染青覺得無比頭疼,太遠了顯得假,太近了顯得怪,真不如眼不見為淨。
  聶染青有點後悔為什麽要主動提出直接來醫院,並且還一路跟來。早知道會這麽麻煩她就該枉顧自己那點不放心,直接拎了行李回家。反正習進南身邊總是不乏人照顧,而且她在醫院也幫不上什麽忙。
  而現在,她還得跟著習進南一起去吃晚飯。
  別扭的感覺一旦湧上來,做什麽都覺得別扭。聶染青穿著登山時的平底鞋,失去了高跟鞋的提拔,此刻和習進南走在一起,忽然有了壓迫感。她不易察覺地稍稍錯了些步子,比他慢了半拍,誰知剛走了沒幾步,還沒來得及舒氣就被習進南又拖到了身邊,並且比剛才的距離更近。
  近得幾乎衣袂相貼。習進南果真像姚蜜所說的那般耳聽八方眼觀六路,她的動作已經如此小心翼翼還是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習進南的手掌微涼,看來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他鬆鬆地握住她的手,不放開卻也不抓緊,聶染青瞧了瞧他的側臉,眉目沉靜,還是那副稀鬆平常的模樣。
  好像這動作就是天經地義。
  後來上車的時候,習進南終於放開她的手,兩人一起坐進後座。車內很寬敞,但是聶染青覺得這種和習進南並排坐著的感覺十分怪異,雖然他隻是在閉目養神。
  她一緊張就喜歡靠住什麽東西,總是覺得那樣能夠給她帶來安全感。聶染青微微朝著車窗挪了位置,手支在窄窄的窗沿上,頭靠在玻璃上,冷硬的觸感有助於清醒神經,還順帶冰涼了她微微發燙的臉頰。
  這種感覺很舒服,聶染青幾乎是立刻就幽幽歎了口氣。
  “你現在是不是巴不得趕緊回家?”
  習進南突然涼涼地開了口,聶染青立時睜眼,正好看到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對啊對啊,你說得沒錯。我現在就在想,你怎麽就發燒了呢,害得我不能立刻回家。你生病多好啊,能享受各種待遇,什麽都不用做,隨心所欲地支使別人,我呢,?
  她懶洋洋地回著他,習進南卻笑出了聲來:“激將法對我沒用。”
  他那淡定的態度跟她憋悶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聶染青更加沒好氣。她這幾天心思百轉千回,現在既煩又亂,習進南算是撞到了槍口上。
  聶染青涼颼颼地說:“你真以為你是刀槍不入銅牆鐵壁?習進南,你也就長著一張欺騙世人的臉,看起來飄逸得跟半個神仙似的,其實也就是一半仙,通俗點就叫做算命先生,而且還是戴著墨鏡四處招搖的那種,騙財騙色,裝得跟什麽都懂似的,其實呢,哼。”
  習進南忍笑忍得真是太痛苦了,臉頰的梨渦都隱隱現了出來:“我騙誰的財騙誰的色了?還有,你最後那句,其實什麽?”
  “自己意會唄,我又沒義務回答你所有問題。你不一向挺聰明的嘛,要什麽有什麽,鬼點子一堆一堆的,你跟楚塵湊一塊兒都快把機關給算盡了。你想結婚就結婚了,想離婚我也沒攔著你,想去鄰市就去了,想凍結銀行卡就凍結了,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整天都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的,你還能有什麽辦不到的麽,你做什麽有人擋得住麽。”
  聶染青出乎意料地發現能損到習進南竟然是這樣一件令人身心舒暢的事。她在他手心裏受壓迫多了,現在厚積薄發,連諷帶刺地一口氣說完,雖然有些信口雌黃,但是那感覺實在不足以用一個“痛快”來形容,她跟姚蜜鬥了那麽多次嘴,沒一次有這麽舒坦過。
  聶染青真後悔原來費了那麽多心思跟他說了那麽多酸到極點的話,浪費了很多腦細胞不說,說完還要被他笑話。現在想想,她就應該直接這麽損他,這樣就算輸好歹也能輸得痛快點。
  習進南終於再次笑出聲來:“唔,其實我還真想讓你在我離婚的時候攔著我。我有這麽心想事成麽,我得不到的東西多著呢。”
  聶染青睨了他一眼:“你不就是複婚受了一次挫折麽,誰規定你就不能受挫折了?我幹嘛凡事都順著你,你想離就離,你想複就複,想一出是一出,你當你是老天爺下雷陣雨呢?”
  習進南連連點頭,臉頰梨渦更深:“有道理,還有麽?我還不知道你心裏堆了這麽多的怨氣,幹脆一次說完吧,我盡量改正。”
  聶染青“切”了一聲,抱著雙臂看向窗外:“什麽叫盡量,你知道不知道有句話叫不要盡力而為,而要全力以赴?你讓我說完我就得說完了?我就不。”
  習進南連眼角都彎了起來,一雙漂亮的眸子神采奕奕,清咳了一聲權作掩飾,但是話裏依舊遮不住笑意:“其實我還真沒聽說過,真是受教了。”
  習進南越笑,聶染青就越鬱悶,眼看著車子向背離著她住處的方向駛去,又看到習進南那明顯被娛樂到的表情,聶染青的鬱悶終於由量變達到了質變:“等下,麻煩在這找個地方停車吧,我不去吃飯了,我要回家。”
  司機的車速很快就緩了下來,看來這位才真正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他倆在後麵的一言一行都被人家時刻收入耳朵和眼睛,雖然司機是目不斜視三緘其口,可聶染青一想到自己剛剛的表現,還是有點窘迫,瞪了一眼嘴角依舊含笑的習進南,衝他對口型:“停車。”
  習進南點點頭,一副很好商量的模樣,轉而對前麵說:“去她家。”
  想不到卻招致了麻煩。聶染青下車,習進南也跟著下了車。然後兩人就在門口眼對著眼,再然後,聶染青定力不如他,早早就失去了對視的勇氣,直接偏頭看天邊。
  習進南笑了一聲,聶染青覺得她越是急得跳腳習進南就越是有興致:“你拎著個背包一直站在這裏不嫌累麽?”
  聶染青把背包往他懷裏一扔,回頭去開門,可是立刻又發現鑰匙還在背包裏,隻好又從習進南手裏把背包搶過來。
  為什麽總是會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真是丟臉極了。聶染青不用看都知道習進南現在會笑成什麽樣子。
  司機早就見風使舵找了理由離開了,習進南於是理所當然地跟著一路進門。聶染青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模仿著他的口氣:“你不覺得你應該回去了麽?”
  習進南不答話,反倒是也跟著坐了下來,打量了一下客廳,又環顧了一下四周緊閉的房門,然後收回視線,衝著她清淺地笑:“你折騰這麽久不餓麽?我想吃皮蛋瘦肉粥,你想吃什麽?”
  “我這兒沒有皮蛋,肉也沒了,啊對了,大米也快吃完了,不夠你的份。”
  “那你這有什麽?”
  “涼白開,還是兩天之前的。”
  習進南這下真的笑出聲:“那你前兩天都在吃什麽?你吃什麽我吃什麽好了。”
  他可真有點喧賓奪主的味道。其實離婚後聶染青自己很少會做飯,因為一個人吃總是沒什麽胃口,就算隻做一份菜也會常常剩下,所以後來她有時候去和姚蜜一起搭夥,但更多的時候是叫外賣。
  聶染青換了一副笑語嫣然的臉龐:“我什麽都不吃,那你也別吃好了。”
  習進南挑眉,悠然自若的模樣:“真的?那我去做晚飯,做好了你記得不要吃。”
  這下已經確認是喧賓奪主了。聶染青打太極真的打不過他,她最擅長的招式還是開門見山:“習進南,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我怎麽覺得我現在跟你說話這麽無語呢。”
  習進南還是很淺淡地笑,目光深不見底,話裏充滿調侃:“你也這麽覺得?其實我剛剛也是這樣認為的。”
  聶染青現在是真的無語了。
  不過,本著人道主義關懷的精神,聶染青還是把習進南又從廚房裏“請”了出去:“您還是坐客廳裏歇著去吧,省得等下您若是再次發燒,就又變成了我的原因。”
  但是她有點心不在焉,而且她的刀功也因長久不做菜變得生疏,所以在切蔥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手,而且她自己對自己下手還不輕,刀口很深,疼得聶染青倒吸了一口氣。
  自己在廚房裏簡單包紮了一下,聶染青皺著眉看著白白的胖了一圈的手指頭,關節都彎不了了,做飯更是不可能。
  “笨。”習進南看到她那手指之後就吐出了這麽一個字。
  聶染青恨恨地用浸過水的冰涼右手掐著他的脖子:“惡人心肝。”
  他也不理,捏著她受傷的手指指根,很是小心翼翼:“很疼?”
  聶染青毫不客氣地戳了戳那天她掐著他手臂的那個地方,滿意地看到他皺眉,然後說:“肯定比你這裏疼就對了。”
  習進南放開她,微微一笑:“那可不一定,也說不定我比你疼一點呢。”
  於是到最後做飯的到底還是習進南,並且是眉頭比她皺得還深的習進南。
  冰箱內簡直空空如也,習進南找了半天也隻找出半瓶還沒有過期的花生醬和幾個雞蛋,食材真是匱乏得可以,他朝聶染青飄過去涼涼的一眼,意思不言而喻,接著他兀自轉身去做飯。
  聶染青把他那眼神收下,笑:“真是辛苦你了啊,等下做好飯你可以多吃一點。”
  “那可真是太謝謝你了。”
  不得不承認,習進南就是習進南,寥寥無幾的食材也被他翻出了新花樣。尤其是軟甜適宜的花生羹,實在是太美味了,聶染青對習進南表示毫無保留的讚美:“習進南,假如哪一天你的公司倒閉了,你可以去應征大廚,再加上你的好外貌,不愁下半輩子沒吃穿。”
  習進南打得一口好官腔:“雖然我既不覺得公司能倒閉,也不認為我這輩子會有機會去應征大廚,但是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費心費力地幫我規劃未來。”
  “你今晚謝我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可以免了。”
  “那好吧,你知道我也並非誠心誠意。”
  “……”
  這對話真是越來越無聊和冗長,和這一桌不乏精彩和特色的晚餐完全成反比。如果不是姚蜜打過電話來,他倆還不知要說到什麽時候才能停止。
  電話剛接起來,那邊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吼:“聶染青,我相親都快相吐血了,你再不滾過來讓我蹂躪一番我就要爆發了!”
  聶染青把電話扔得遠遠的,眼角餘光覷到習進南唇角已經在非常可疑地微微揚起,她撇了撇嘴,問姚蜜:“你遇到哪個極品男了?給我說說。不過不管怎樣,先別生氣啊,咱不值得為這些人生氣。”
  “我連著四天在同一個地方見了四個男的,我覺得那裏的服務生都知道我是沒人要的姑娘了。這也就算了,今天那個真是快把我氣壞了。長得倒挺帥,可那鼻孔都快長天上去了,那張嘴,毒得跟那什麽似的,一張口就是你怎麽是這個發型啊,你的裙子和你的發型不配,我不喜歡。姑□,我不配套就不配套了,幹他什麽事?!長得好看就有能耐了?他長得那樣還說自己像金城武,切,他要金城武我還張曼玉呢!”
  聶染青禁不住笑了出來,軟聲安慰:“不要生氣了,有些人就是有點自戀,以為他就是天下第一,以後會有他們苦頭吃的。”
  “但是我想現在就看到他吃苦頭,我祝他今晚洗澡洗到一半的時候停水,我希望他今晚睡覺夢見自己娶了個美杜莎。”
  聶染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還有麽?”
  姚蜜在電話那端絮絮叨叨地說,聶染青低著頭在這邊嗯嗯啊啊地聽,直到最後聶染青都覺得她說得有點多了,似乎是有曆數各個相親人物身上的各個缺點的趨勢,趕緊找了個空當打斷:“你現在在哪裏?回家了麽?”
  “我還沒回家呢……我離你那倒挺近的,我快煩透了,我要去你那裏呆一晚上。”
  這句話聶染青最近從姚蜜嘴裏聽了太多遍了,於是本能地答了個“好”。
  聶染青是慢了半拍才發覺,今晚的情況也許可能大概和平時不一樣。她在心裏暗叫不好,立刻抬眼看向習進南。
  果然,對麵有淬了冰的眼光朝她直直射了過來,習進南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吃飯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明顯是不悅的信號。
  如果把這眼神整理成文字的話,那習進南的意思就是“你得罪我了”。聶染青在心裏暗暗地歎氣,她今晚真不知怎麽收場了,偏偏姚蜜還在繼續說著:“十五分鍾以內我到你那,我先掛了啊。”
  “……”姚蜜掛得太快了,聶染青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口。
  姚蜜,你頭一次這麽不善解人意。
  聶染青自己預先想象了一下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場景。現在已經將近九點,若是姚蜜來的時候看到習進南在她這裏,還不知會有什麽表情,說不定她到時候還得被迫背上“隱瞞不報”的黑鍋也說不定。
  她今天真不知觸了哪位過路神仙的黴頭,從進了家門到現在遇到的就沒一件好事。
  不過看在這一桌豐盛晚餐的份上,聶染青也不敢把習進南就這麽給“請”出去。真是吃人嘴短啊,如果姚蜜的電話打來得再早一點,早到她把手指割傷的前一刻,那就容易解決了。
  她正猶豫著等下怎麽跟姚蜜解釋,習進南卻慢悠悠地開了?塚骸澳閌竊諳朐趺窗鹽腋銑鋈ッ矗俊?
  她若是答“是”,那後果不言而喻。可她若是答“不是”,在這已晚的天色裏,又容易讓人聯想翩翩。
  他可真會給她出難題。聶染青恨恨地瞪著他,突然展開了笑顏:“其實我是在想,等下見到姚蜜,你打算怎麽跟她解釋。”
  “難道不是你解釋麽?”
  “如果我解釋的話,我隻會告訴蜜子在我暗示你該離開的時候,你是自己沒眼力堅持要呆在這兒的。這樣的解釋會讓你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你肯定不會樂意吧,所以還是要你自己解釋。”
  豈料習進南竟然微微一笑,清涼嗓音如同泉水一般:“我很樂意。”
  “……”
  聶染青沒想到問題會解決得這麽順利,她也沒想到姚蜜竟然會這麽鎮定。當習進南站在聶染青身後衝她微笑點頭示意的時候,姚蜜在一閃而逝的驚訝後,竟然很快就恢複了往常的神色,然後她那隻正要踏進門內的腳很快就收了回去。
  姚蜜側著身子避過聶染青看向習進南,衝著美男打了個招呼,笑容十分得體,得體得簡直不像她自己:“你好啊。”
  你好個鬼,真是見色忘義。聶染青立刻怒目相向。
  姚蜜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麽不早說有人在呢,我先回去了,我的事不急,改天再聊好了。”
  不急她個大頭鬼,好像剛剛電話裏那個大吼大叫氣急攻心的人不是她一樣。
  偏偏這個時候習進南走了過來,在聶染青還未掙紮之前很自然地摟過了她的腰,然後很自然地對姚蜜說:“不再進來坐坐了麽?”
  自然得就仿佛這裏是他家一樣,聶染青渾身僵硬,並且是越著急越解釋不清,此刻簡直是百口莫辯。
  姚蜜連連擺手,一臉了然神色,笑容愈發燦爛:“我想起來我還有點東西要回去上網查查,改天好了。就這樣,我先走了啊。”
  於是聶染青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姚蜜沿著原路返回,並且她在走了五步之後,還回頭衝著他們笑了一下:“晚安。”
  聶染青怎麽看怎麽覺得她那表情像是不懷好意。
  各個都是演戲高手,連她這個真觀眾都被硬拉進來客串了一把,聶染青簡直欲哭無淚了。
  姚蜜徹底從視線消失後,聶染青看著虛虛環在她腰間的那隻手,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習進南。”
  “嗯?”
  她用食指和中指把那隻手夾起來,拎到半空,停留了一會兒,接著突然放開,看著它突然落下去。然後聶染青不再理他,直接繞過去坐到了沙發上。
  
  45、
  她抱著雙臂看著他,她本來是顧及到他的好修養好風致以及好手藝才不好意思惡婆婆般催促他離開,但是現在看來,既然他先陷她於不義,那也休怪她不客氣:“都快十點了,你是不是要考慮一下回家了?”
  “你的眼已經和姚蜜一樣近視了麽?這明明是九點一刻,你是怎麽四舍五入到十點的?”
  “……”原來習進南一旦肯開口,嘴巴毒得也不輸她。聶染青咬牙,“九點和十點不都一樣麽?反正你都是要離開的。”
  習進南走到沙發邊坐了下來,兩人麵對麵坐著,他的目光深深淺淺,似乎有什麽一閃而逝,但是又迅速恢複鎮定,隻是笑了一下:“染青,我們談談。”
  又是這種姿態,看起來慵懶而又漫不經心,卻又是話裏藏話,氣定神閑間就能把她繞進去。而且根據聶染青以往的經驗,這種談話一般沒什麽好作用,往往談完之後就會覺得心情鬱悶氣氛壓抑,並且它還會把事情推向更壞的軌道,人仰馬翻都有可能。
  聶染青這次學乖了,打定了主意不跟他進行這種勞心勞力的對話,她靠著牆壁看著他:“我不跟你談。跟你搞這種談話就跟念經打坐似的,磨礪我心神,我今晚還想好好睡一覺呢。你不就是覺得太晚了打算明天再走麽,隨便你。要想找張床還不容易。”
  她故意把“覺得太晚了”這幾個字說得十分重,可是習進南連眼都沒有眨,依舊是笑得沉穩,隨即頷首:“好啊。”
  聶染青在把臥具抱到習進南睡覺的房間去的時候,習進南早已換了家居服,此刻正在打電話。屋裏很安靜,即使聶染青沒有刻意去聽,也能把電話另一頭那個吊兒郎當的聲音聽得八分清楚。
  “你怎麽在這個時候發燒了?真的還是假的?”
  “你怎麽知道我發燒了?”
  “周可容今兒中午去我那送材料,本來我正說請她吃頓飯呢,結果你這做老板的一個電話就打過來了,攪和人家午飯都沒吃好。哎,我說你們不就去了趟XX山嘛,去的時候不還好好的,待了一天多怎麽就燒起來了?難不成你倆感情升溫太迅速,火都燒到人身上去了?”
  習進南看了一眼聶染青,對楚塵說:“你還有什麽事?”
  “我就是問問你的病情唄,你那邊怎麽這麽安靜?你在哪兒呢?”
  “你今天晚上喝了多少酒?”
  “同學聚會,被灌了不少。你怎麽知道我喝酒了?你隔著半個城市還能聞到我的酒味兒?”
  “因為你今天晚上廢話太多了。”
  “有嗎?我覺得我還算挺清醒的?D愀?羧廄嘣趺囪?耍拷裉溜形韁芸扇葑叩氖焙蛭一瓜肽兀?闥翟趺茨羧廄嗑筒話闖@遝讎頗兀?姿偷鈉本穀徊蝗タ矗?業筆笨墒欠蚜瞬簧倭ζ?耪?僥敲春玫奈恢玫摹K?悄源?俠鎰暗氖裁矗俊?
  聶染青眯起眼,直接從習進南手裏奪過手機,聲音要多溫和有多溫和:“楚先生,我那腦袋裏裝的什麽好像還用不著你來操心吧。”
  此話一出,電話兩端一同靜默,頓了好一會兒,聶染青好聲好氣地繼續說:“我就說最近這事情發生得怎麽計謀不像計謀,巧合又不像巧合呢,原來都是你的原因啊。”
  那邊繼續無聲,接著電話被聶染青毫不留情地掐斷。
  電話掛斷後,習進南環顧了一下房間,看在聶染青眼裏,明顯是心虛的表現。她瞪過去一眼,習進南清咳了一聲,說:“你想知道什麽?”
  聶染青一步步逼著他往後退,她往前走一步,習進南就很配合地後退一步,房間不大,習進南很快就挨到了床邊,退無可退。
  習進南舉手投降,眼中卻沒什麽悔意,反而是有些心不在焉,而且還閃著另外一種奇異光芒:“楚塵的確是製造了不少的機會,雖然都沒怎麽用上。”
  他的上身微微後仰,但是依舊能險險地維持平衡,聶染青的身體前傾,進一步迫使他的腰向後彎,她的嘴角帶了清清涼涼的笑意,繼續問:“還有呢?”
  “還有……”習進南突然笑得詭異,接著他突然拽著她一起倒向了後麵的床上,他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護著她的頭,隻一個翻轉,她就被他壓在了身下。
  敢情他剛剛環顧四周的時候就沒抱著什麽好心思。聶染青這才發覺自己就像是一隻莽撞的兔子,以為終於成功造反,誰知卻從來沒有逃出過獵人的手心。
  習進南是天生的狩獵人,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擋住房間上方的燈光,眼裏帶了得逞的笑意。他的大拇指在她的臉頰上摩挲,動作輕柔又緩慢。可是她的整個身體卻又與他密密地貼著,難以動彈。
  他握住她的頭發把玩,聶染青抬起手使勁扯著他的麵皮:“你從開始就不懷好意。”
  習進南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十指交扣,他低低地笑,很大方地承認:“是。”
  聶染青吐出兩個字:“無賴。”
  “你今天下午在車上怎麽說得還記得麽?”
  “什麽?”
  他低沉的嗓音裏透著蠱惑:“你說我發燒是你的責任,所以你必須要負責。”
  她被他壓住,連發笑都不得自由:“你在曲解我的意思。”
  “是麽?我還以為今天早晨你是在對我投懷送抱。”
  聶染青也故意誤解著他的意思:“是不是每個自動送上來的你都照單全收?”
  習進南輕輕咬著她的耳垂,繼續曲解她的意思,他的聲音低得如同耳語,盛滿了溫柔:“隻要是你的,我當然全都收。”
  聶染青覺得習進南從來沒有像今晚這般耐心和細致。唇際的糾纏,指尖的纏繞,他細細地含著她的每根手指,他又輕輕啃咬著她的手心,他的手指刻意地在某些地方停留,輕撫,撩撥,成功引起聶染青陣陣戰栗。她大口呼吸,雙眼漸漸迷蒙,臉頰漸漸灼燙,如同貓咪般嗚咽。他扣住她的手臂,聶染青無法自已地被他拋至最極致,又重重被拽回沉淪,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大片絢豔的花朵,在陽光的照耀下肆意地張揚和綻放。
  汗水彌漫,聶染青的呼吸支離破碎,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這樣的夜晚幾乎讓人承受不住。
  她又是一覺睡到了天大亮。她在睡夢中的時候,似乎是聽到了音樂聲,但是她思維太混沌,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隻是把手裏的東西抱得更緊,很快聲音就停止,她又沉沉睡了過去。
  而現在她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抱的是習進南的胳膊。她在習進南的懷抱裏,她的嘴唇幾乎貼著他的脖子,她枕著他的另外一隻胳膊,因為挨得太近,這種姿勢並不舒服,但是兩個人竟然維持著這個姿勢睡了一整夜。
  她知道習進南已經醒了,因為她的手被他收在了手掌裏,接著五指交叉,然後慢慢收緊。
  聶染青重新閉上眼,懶懶地問:“你跟楚塵是從離婚後什麽時候開始算計的?”
  習進南沉吟:“好像一開始就沒打算要真離。”
  聶染青拿指甲狠狠掐著他:“一環又一環,你們算計得可真準啊!”
  “其實一點兒都不準。你沒一步是按著他計劃好的走的。”
  “比如?”
  習進南疼得皺了眉,但是依舊在“強顏歡笑”:“比如昨天晚上,我沒想到會這麽順利。”
  聶染青收回手,把他拽得更近一些,接著她湊過去,直接一口咬了上去。
  她的力度不小,而且直接咬在了他鎖骨的地方,另一隻手還狠狠地掐著他的腰際,並且是一百八十度旋轉,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力道都要重,習進南幾乎立刻就悶哼出聲。
  習進南由著她又咬又掐,一直等到她自己咬累了也擰累了,再也支撐不住,直接跌回床上後,他又重新抱住她。
  聶染青幽幽地說:“不管怎麽說,我都是被算計的那一個。”
  習進南悶悶地笑,輕聲說:“我也把自己算計進去了,並且說不定比你還慘,咱倆能不能扯平了?”
  半晌,她開口,隻一個字:“好。”
  於是習進南每天傍晚時分都一臉理所當然地不請自來。第一天的時候他來的時候沒有告訴她,聶染青已經提前做了湯,習進南向鍋裏看了一眼,自作主張地往裏麵多加了一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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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習進南又去取一邊的調味品:“那就再加一點調料好了。”
  聶染青是存了心的刁難:“你的鹽擱太多了。”
  習進南淡然以對:“那再加點水。”
  “……”聶染青不死心地繼續挑釁:“水太多了,兩個人根本喝不完。”
  “喝不完總比喝不夠要好吧。”
  聶染青對這樣的習進南完全沒轍。
  其實習進南住在這裏有不少的好處。兩人鬥嘴能打發掉不少無聊的時間,雖然她總是在口頭上輸得一塌糊塗。但是每次他把她說得惱羞成怒後,聶染青就會毫不客氣地掐著他。
  假如故事就斷在這裏,而且忽略掉習進南故意讓著她,那也許她和習進南算是能勉強達成平手,她也不算是最虧的那個。但事實是,每次她和習進南相鬥的地點總是會從沙發莫名其妙地演變到床上,加上這點後,聶染青毫無勝算。
  習進南住在這裏的時候,偶爾還能幫上一點小忙。比如他在來的第三天,就幫忙把廚房裏突然罷工的燈管換掉了。然後在他來的第五天,又幫忙把一瓶密封得過分好的辣醬蓋子擰開了。
  這種生活雙方都覺得很愜意,習進南已經把這裏當成他自己的地盤,而聶染青也已經對他的這種行為形成了習慣。
  有一天聶染青在收拾完廚房後出來,卻發現書房的門已經被打開,很多東西又重見天日。她走進去,習進南正在找著什麽東西。
  “你找什麽?”
  “結婚相冊你放哪裏了?”
  這問題真讓聶染青心虛,她早就把那東西扔到了儲藏室,而且混在好幾個外形相同的大箱子裏的一個裏麵,具體在什麽地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找那個做什麽?”
  習進南看了看她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氣,又恢複了平日的鎮定:“你不要告訴我你已經扔了。”
  聶染青決定實話實說:“在儲藏室,但是具體在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你很著急找到?你有東西夾在裏麵麽?”
  “……沒有,隻是突然想看看。”習進南思索了一下,有些遲疑地回答。
  兩個人離得很近,習進南突然一伸手,把她拖到自己懷裏,他的一隻手環著她,另一隻手輕輕攏著她的頭發。
  “周末去一趟民政局吧。”
  聶染青抬頭,正對上他清湛的眼,她的嘴角翹起一個弧度,眼睛彎起來,隨即點了點頭:“好。”
  聶染青在周五下午心血來潮想做水煮魚,於是去到超市買食材,但是當她在排隊付賬的時候卻接到了習進南的電話:“我今天晚上有事,也許會晚點回去。”
  聶染青瞧了瞧購物車筐裏的各種食材,皺了皺眉,答了個“唔”。
  那些食材到底還是買了回去,就算習進南不回來,晚飯也總是要做。聶染青在心裏對自己說,她本來就是打算買了犒勞自己的,與習進南沒有關係。
  但是她的飯終究沒有做成,她剛剛把東西拎到廚房,就又接到了另一通電話。
  來電顯示著一串陌生號碼,聶染青接起來,那邊的聲音柔和好聽又幹脆利落:“你好,請問是聶染青小姐麽?”
  “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於一心,你今晚有空麽?我想和你一起吃頓飯。”
  “請問你有什麽事麽?我好像不認識你。”
  那邊輕輕笑起來,清脆悅耳如珍珠濺落玉盤:“我隻是想和你聊聊天,沒有別的意思。”
  她輕描淡寫的口吻讓聶染青皺起了眉頭:“我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什麽話請你直說。”
  “可是在電話裏說不清楚啊,有關習進南的一些事,我覺得你會感興趣的。”
  終於提到重點,聶染青在片刻的愣怔後禁不住笑了起來,簡直哭笑不得:“謝謝你如此體貼啊,可我不覺得我會感興趣。”
  “難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麽評價你的嗎?”
  “想啊,”聶染青覺得此刻的自己就像個惡婆,但是把一個來者不善的人說得狗血淋頭實在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於是她的話到嘴邊很快就溜了出去,“可是我不想從你的嘴裏知道。”
  於一心又笑了出來,像是早有預料:“果真是伶牙俐齒。我在XX街的德寧店等你,我一直等到八點,你若不來那就算了。”
  “那兒離我這裏太遠了,”聶染青慢條斯理地彎了彎手指頭,說,“如果你真是想對我說一些你覺得非說不可的廢話,那就來XX道,去街角的那個牛排館,二十分鍾後你到不了就算了。”
  聶染青在見到於一心的時候才發覺原來她就是姚蜜口中的那朵“狗尾巴花中的佼佼者”。那次她隻是在昏暗光線中看了一眼就覺得她十分漂亮,這次近距離的觀察,才發現果然是真正的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於一心坐下來,衝著她微微一笑,姿態自然得恰到好處,這美女也算積聚了天地靈氣,一雙眸子比水晶還要通透,同時又帶了絲狡黠和慵懶,嫵媚得讓人移不開眼。可是聶染青托了習進南的福,她現在無論是看到美男還是美女,都再也驚豔不起來。
  聶染青聯想到多日前的那個叫許談的美女,又突然想到了那天姚蜜衝她抱怨的那個毒舌男,眼珠轉了轉,突然就笑得明媚:“你認識許談麽?”
  於一心一愣:“許談?”
  “是啊,就是許談,”聶染青笑盈盈地,“前段時間她找我,也是有關習進南的事。但是她穿得就比你搭配多了,她的腿比你要長,高跟鞋穿著十分漂亮,那跟又尖又細,足以當殺人武器使。”
  這話果然?械愣荊??繚縛吹接諞恍牡牧成?淞艘槐洌?羧廄囁吹蒙硇氖娉???奶煲歡ㄒ?煤們胍γ鄢遠俜埂?
  於一心很快又恢複了慣常的笑容:“ 是麽。那你覺得你的搭配就好了?”
  聶染青笑得十分無害:“我沒說我的搭配好啊。我隻是在誇許談而已。”
  於一心不再說話,低下頭不知想著什麽,然後她突然談起頭,笑得十分明豔:“你平時就是這樣說話的麽?一點禮貌都沒有。”
  聶染青也不生氣,依舊保持著標準的微笑:“那我請問你,你來找我到底要說什麽事呢?”
  於一心靜靜地說:“你果真就如同習進南說的那般不知好歹,既任性又幼稚,一張嘴毒得能殺死人。”
  聶染青好笑地看著她,“我可真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可習進南既不是第一個這麽說我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麽形容我的。我隻是很納悶,你這麽費心費力地把我約出來,難道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的麽?你是在挑撥離間麽?可是你的手段也太無聊了,簡直比許談還要無聊,你覺得就憑你這種姿色這種人,可能麽?”
  在這種毒舌和毒舌的對話裏,勝的一方總是會覺得無比暢快,比如現在的聶染青。她最近的空閑時間被習進南壓榨得所剩無幾,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去和姚蜜好好聊聊,而她和習進南的這種惡趣味的談話又總是以她氣悶到無話告終,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語出傷人,並且贏得這般徹底,而如今自找上門的於一心終於成了她最佳的靶子。
  於一心眼中的惱怒一閃而逝,臉色一變再變,最後擠出一絲笑:“你真是太討人厭了,簡直討厭得要命,你這種女子怎麽會有人忍你一輩子?”
  聶染青一頓,隨即笑得更甜:“既然你說討厭得要命,那你直接就去死吧。”

  46、
  真該對習進南感激涕零,讓她爽快打擊小三的願望不斷實現,並且還能讓她的經驗在這種小戰鬥中不斷升級,然後在這不斷升級中又再次戰鬥。
  她就不理解習進南怎麽這麽能犯桃花,並且是各種類型的都能招惹。環肥燕瘦,姹紫嫣紅,簡直比春天的後花園還要繽紛。
  聶染青回家後滿腔的怨氣和怒氣無處發泄,她想去找姚蜜,可是想一想又不知怎麽開口,隻好撲到床上裝死。
  習進南回來的時候,聶染青聽著他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直至他走到臥室門口停下。聶染青冰涼的聲音悶悶地從枕頭裏發出來:“不準開燈。”
  習進南很聽話地沒有開燈,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他似乎是彎下腰來看著她,熟悉的氣息夾雜著外麵的涼意一下子襲來,聶染青心中一陣惱怒,她閉著眼算準了時間,直接抽了旁邊的枕頭衝他砸了過去。
  卻是沒有成功。想不到習進南在黑暗中依舊是眼疾手快,他把枕頭抱住扔到一邊,順勢捉住了她的手腕,然後試圖把她拖帶進懷裏,但是聶染青的另一隻手緊緊抱著枕頭,她背對著他,和床單貼得更緊。
  習進南低低笑了一聲,接著他彎下腰,想把她連人帶枕頭一起抱起來,聶染青卻突然翻身拽住了他的衣領,她使了很大的力氣,趁著習進南此時的姿勢不易反抗,終於成功把他勾倒在床上。
  大概是碰到了什麽東西,習進南低低哼了一聲,但是聶染青全然不理,她現在甚至巴不得在他身上開了口子。習進南倒在床上,他的海拔終於比她要低,聶染青跪在一邊,直接卡住他的脖子。本來他的頭恰好枕在了她的枕頭上,被聶染青看到後,枕頭立時就被抽走。
  他在黑暗中無奈地看著她:“你怎麽了?”
  他並沒有動,甚至雙手還很配合地扶在她的腰際幫她保持著平衡,但是又立刻被她扯了下來。聶染青俯下身,兩人近得幾乎是呼吸對著呼吸,她的發絲輕輕拂過他的耳際,聶染青伸出手捏緊他的鼻子,一直數到六十才肯放開。她的眼睛烏黑發亮,聲音幾近咬牙切齒:“怪不得你和楚塵關係這麽好,原來是臭味相投稱知己。”
  她這話和動作一樣的沒頭沒腦,習進南當然聽不懂。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依舊能保持著習式良好的風度,甚至聲線更加低沉溫和:“什麽意思?”
  這樣的聲音在黑暗中格外能蠱惑人,但是聶染青越想越氣,根本不理他,她拽緊了他的襯衫衣領,手下真是沒留情,幸虧習進南的衣領有一顆扣子解開,如果他現在還戴著條領帶,那他應該快被她勒死了。
  習進南再任由著她動作下去連性命都快丟了,他突然發力,聶染青一時不防,隻短短一瞬,她就直接被他壓在了身下。
  “放開。”
  “就不。”習進南貼近她的臉,嘴角勾了笑,聲音如羽毛般輕軟:“你今晚到底怎麽了?誰招惹你了?”
  不提還好,一提更氣,可是她的手被他捏在手心,腳也被限製住,連屈膝都成問題。聶染青皺著眉瞪著他,習進南去吻她的鬢角,聲音裏帶了笑意,像是覺得她這種行為十分有趣:“唔?告訴我吧。”
  聶染青終於再次開口,依舊冷冰冰惡狠狠:“於一心跟你搭的哪門子關係?”
  習進南一愣,反射性地問:“你怎麽知道她?”
  “先回答我的問題!”
  習進南想了想,稍稍支起了身體,給了她空間呼吸,再開口時那笑意已經褪得一幹二淨:“如果她沒招惹到你的話,那她應該算是路人甲。可是如今看來,她是招惹到你了?”
  “甲個鬼!”聶染青完全無視他的後半句話,她使勁揪著他的耳朵,“你跟她都說什麽了?什麽叫我幼稚任性不知好歹?我幼稚任性不知好歹你招惹我幹嘛?你是有了病還是抽了風?”
  聶染青今晚簡直化身小獸,用了最大的力氣又踢又咬又揪又鬧,習進南把她的手拽下來握住,聶染青又伸出腳去狠狠地踹他,習進南歎口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化去她那沒章法的招式,他死死摟著她,阻止她進一步的踢打,輕聲問:“她跟你說了什麽?”
  聶染青拒絕回答他的話。
  習進南稍稍調整了姿勢,兩人額頭挨著額頭,習進南看著她,眨了一下眼:“不告訴我麽?”
  聶染青閉上眼,幽幽地說:“少拿美□惑人。你去誘惑於一心吧,別理我。”
  習進南輕笑了一下:“你吃醋了?”
  聶染青一僵:“滾,我才沒那份閑心。”
  “真的沒有什麽。我什麽時候對別人說過你的壞話?就算是那麽說也肯定是在誇你。”
  “混蛋!你當我三歲小孩子麽?我誇你的時候會說你是變態流氓神經病麽?!”
  習進南笑出聲來,抱著她輕輕搖晃,想了想說,“我好像的確說過一點類似的,”話音未落又遭到聶染青更加激烈的反抗,習進南卻笑得更加愉悅,“可絕對不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我當時既然當場拒絕了她,也不大好再往她傷口上撒鹽。我說的原話是,染青的確看起來是任性又幼稚,可是不知好歹的又哪裏隻有她一個,我不也是一樣。你是你,她是她,誰都替代不了誰。”
  這聲音傳進聶染青的耳朵裏,溫柔又清晰。習進南的臉頰貼著她的,他鬆鬆垮垮地抱著她,可是她的每一寸又都落入他的掌握。就像是有一雙手拂過她最毛躁的地方,聶染青漸漸安靜下來,她低著頭半晌,突然回身抱住他的脖子,攀上去,在他耳邊低低地開口,竟然有一點點哽咽:“習進南,你是個禍害。”
  他說:“是。”
  “你有那麽好麽?為什麽那麽多女人都挺喜歡你?”
  他說:“於一心找到你,是我的疏漏,這種事以後不會再有。”
  “你覺得我會認為你和於一心發生了什麽事情麽?你覺得我有那麽無聊麽?”
  他低笑著吻她:“你可以稍微假裝吃一下醋,然後讓我產生點存在感。”
  聶染青被逗笑,推著他:“許談於一心,還有那次香港那個女郎,外加上隱形的我沒遇到的,她們給你的存在感還少麽。我就不吃,你愛怎麽樣怎麽樣吧。”
  “我就知道你會說反話。我剛才就應該說你不能吃醋,你一定不能吃醋,然後你就會說‘哼,我偏要吃醋’。這樣我就達到目的了。”
  習進南唱做俱佳,聶染青笑得不行:“真是太自戀了。”
  她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習進南的衣服被她抓出無數道褶皺,她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離婚以後,有一次晚上我做夢,夢到了學校裏主建築樓前麵的那個小男孩雕像。夢裏就隻有一盞特別昏暗的路燈照在小雕像的身上,小男孩兒顯得特別單薄。後來那盞燈一點一點熄滅,我看著幹著急,卻沒有辦法。我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然後我就想到我們的婚姻。我太遲鈍而你太聰明,你離婚離得那麽幹脆,我不想離,可是我又怪不得你,誰讓我自作自受呢。我隻是後悔,我怎麽就把你給弄丟了呢。”
  她在他耳邊說完這些話,然後她微微張了嘴,努力抑製住眼角蔓延的濕潤,隻是在無聲地呼吸。習進南的下巴擱在她的肩胛骨處,他把她抱得極緊,兩個人嚴絲合縫地貼著,密密地幾乎不留一點縫隙。
  似有一種力量在這暗夜裏無法遏製地滋長,將兩個人越纏越緊。良久,習進南低沉如大提琴般悅耳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低柔而溫暖:“都怪我,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離婚的。”
  他頓了一下,說:“以後我們會好好的。”
  聶染青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習進南正輕輕撚著她的一綹頭發。她前段時間實在難以忍受頂著的那頭非主流發型,過了幾天便找了另外一個理發店重新修剪了一番。雖然看起來好了很多,但是頭發也隨著剪刀哢嚓的聲音又短去了不少。
  她說:“我從研一就開始保養的頭發,就這麽沒了。衝動就是魔鬼。”
  習進南“唔”了一聲,若有所思:“頭發可以再長,而且現在看起來也挺好。”
  他的手順著她的發絲滑進薄被裏,聶染青抓住他越來越不規矩的手,說:“過兩天我要回一趟家,爸爸要退休了,我總要回去看一下。”
  習進南的唇印在她的脖頸間,聲音曖昧而含糊不清,還帶著明顯的笑意:“沒問題。但是你現在不應該先想點兒別的麽?”
  他的手指流連在她的後背,一寸一寸的輕撫。聶染青無語:“那我應該想什麽?我是不是應該再去拜見你親愛的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
  他悶悶地笑:“其實我建議先不要回去。”
  “為什麽不回去?”
  “唔,”習進南的動作停了停,忽然笑得很古怪,“其實回去也可以,那明天就回一趟好了。不過你怎麽突然想到了他們?”
  聶染青努力無視他那雙不老實的手,很誠實地說:“其實我是剛剛看到那邊的那個抽屜,然後想到裏麵還放著你們家祖傳的那個玉鐲子。我其實最想告訴你的是,當時我絕對沒有貪汙不義之財的想法,我本來還想把這東西郵寄給你,可是最終因為各種原因沒能成行。”
  習進南的手越發肆無忌憚,笑得也是很莫測:“各種原因?我能不能理解為當時其實你也挺舍不得我,你昨晚不是說了麽,做個夢都能聯想到我。”
  聶染青的身體在他的挑撥下有漸漸化成水的趨勢,她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沙啞,沒什麽力氣地指控:“你這絕對是歪曲。”
  他重新覆在她身上,也不再辯駁,漂亮的眸子裏染了濃濃的笑意,話是格外的好商量:“你說得都對。”
  說得對有什麽用,聶染青在習進南真正想控製局麵的時候總是毫無發言權,比如現在。
  聶染青是到了習家才知道,習進南根本沒有告訴習家父母他曾經離婚的事,她差點就說漏了嘴。
  後來她得了個空磨著牙問他:“你怎麽在來之前也不告訴我一聲?我說漏了對你能有什麽好處?”
  “我今天早上告訴你了,你睡得太沉沒聽到。”
  又是這一招,也不想想她這兩天睡眠不足是誰害的。聶染青暗中對著他的胳膊使勁:“你說這話也不覺得心虛。”
  誰知習進南竟然還能十分一本正經:“還行。”
  “……”
  習母照舊是一副冷冰冰的麵孔,好像這麵孔不論在什麽時候都沒變過。聶染青前一晚被習進南折騰到太晚,從早上起床到來到習家一直都精神不振。習母那雙銳利的眼很快就看了出來,皺著眉問:“你怎麽了?怎麽這麽困?”
  聶染青強打精神對習母繼續俯首帖耳,可是她的眼皮都快打起了架,還未打好腹稿便說了出來:“最近一直想睡覺,白天的時候困得不得了。”
  “怎麽會這樣?”
  聶染青自然不敢對她說習進南的壞話,隻能含糊過去:“不大清楚,就是困而已,過兩天應該就好了。”
  她低著頭,所以並沒有看到習母那驚喜的眼神,但是她那略帶著期待的聲音聶染青卻是聽得十分清楚:“怎麽會這樣?有沒有去醫院查一查?”
  這個時候的潛台詞就有點明顯了,聶染青再困也立刻清醒了,幾乎是睜大了眼,急急地想解釋,卻又覺得莫名的心虛,於是原本的話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噎了半天後,隻是乖巧地答了句:“好。”
  聶染青沒想到的是,她無意中說的一句話竟然開辟了習母關於這個話題的道路。從她到了習家坐在沙發上聆聽訓導開始,一直到他們下午驅車離開,她一直聽著習母各種大大小小抑或隱晦抑或明顯的暗示。
  習母的暗話如下:“我和你爸昨天晚上看了一期寶寶秀,寶寶們實在是太可愛了,現在的孩子都特別聰明,很小就會很多東西。
  其實聶染青十分驚訝習母竟然會說出“可愛”這個詞,但是別人都是在以一副淡定的態度聆聽,她也隻好跟著假裝淡定。
  習母的明話如下:“景心說打算明年開春的時候要個孩子,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要?還要等到染青畢業嗎?”
  接著,習母又對習進南說:“你明天陪著染青去一趟醫院,就算沒那事也可以好好檢查一下,我還是那句話,結婚三年,也該要個孩子了。”
  習進南看了眼聶染青,點了點頭:“好。我們盡快考慮,肯定會比景心要早。”
  聶染青一直保持沉默,從頭到尾。她忍住想打嗬欠的衝動,做出一副很謙恭很順從也很期待的模樣,她把這個表情一直維持到最後離開習家,實在是累得要命。
  她保持著淑女的風範和習母在客廳裏坐了一天,習進南和習父卻在書房裏優哉遊哉地品著茶漫談了一天。聶染青沒指望習進南能在她聆聽訓誡的時候幫上多大忙,可是她也沒想到習進南竟然在吃午飯的時候也一樣的見死不救,甚至還誤導視聽。
  所以後來在車上的時候,聶染青格外憤慨,毫不吝惜對他的揶揄之詞:“你昨天建議回家的時候就沒抱著什麽好心思吧。今天一回來就早早地躲進了書房,做賊心虛。我就從來沒見你吃午餐吃得這麽專心這麽聽話過。”
  習進南說:“我也從來沒見過你竟然能這麽敬業地保持微笑一整天,尤其是在我媽那樣強勢的炮火之下。真是大大的進步。”
  聶染青直接抽過抱枕甩過去。
  “哎……別再敲了,我認輸成麽?快把抱枕扔到後麵去,都擋住我視線了。”
  “什麽叫會比景心要早?你說大話也不看時間的?”
  習進南微微偏頭看向她,嘴角尤帶著笑意,漆黑的眸似星子,裏麵似有什麽在湧動,仿佛能把人吸進去:“我沒說大話,我真是這麽想的。難道你不是這麽想的麽?我一直以為你不說話就是在默認。”
  聶染青呆滯了一秒,接著就是啞口無言。她瞥到習進南戲謔的目光,“哼”了一聲,閉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習進南的笑聲溢出來:“那我就權當你也同意了?”
  聶染青緊緊閉著眼,隻當他沒說這句話。
  “習進南,”聶染青過了半晌卻又突然出聲,“我最近想想就覺得特神奇,我怎麽就跟你糾纏在一起了呢?而且還能折騰這麽久,真見鬼。”
  “唔,”習進南這次倒是認真思索了一下,“也許相見隻是個巧合,後來折騰久了就慢慢變成了習慣,時間再久一點,習慣就成了自然?”
  這解釋真無趣,聶染青皺著眉頭“唔”了一下,明顯是不滿意。她斜了他一眼,看了看他古井無波的模樣,眉頭擰得更厲害,歪過頭去看窗外。
  習進南的眸子彎起來,清淺的笑在嘴角漾開,有著最令人炫目的弧度。他輕輕地說:“不過雖然這世界的確挺大,人也很多,但是我好像又有一點非你不可的意味。”
  她回頭,正對上他溫暖的眉眼。聶染青的笑容一點點舒展開來,帶著十足的狡猾:“竟然這麽巧,我?彩恰!?

  周可容番外:
  (一)、
  在習進南認識我之前,我早已聽說過他的大名。在這所藏龍臥虎的學校裏,習進南的頭銜各個閃亮,但卻又為人低調,不露鋒芒。
  我自從大一初來乍到,一直到最後毅然跟隨他離開,他一直算是個傳奇。當時還沒有認識他,隻憑著BBS和學生網站上的幾張照片,以及眾口相傳中覺得他是個愛笑的人,並且為人親和,沒有架子。但是隱私卻掩蓋得極好,雖然眾說紛紜,各種猜測,卻都像是科學家解剖百慕大三角,至今都沒哪個結論能讓人完全信服。
  和習進南第一次打上交道,是在一次學校舞會上,我倆被硬塞成一對跳舞。在這個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學校,這種舞會對於楚塵這類活躍又花心的公子而言,總是一個極佳的狩獵地點。那源自本科時代無聊又惡趣味的遊戲,一群雄性荷爾蒙分泌旺盛包括楚塵在內的男生哄鬧著要評出最美麗女生。我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宿舍那一群太過年輕的媒婆弄進去參賽,當我最終聽到“周可容奪魁”這幾個字的時候,我很不幸地想起了古代那曼妙多姿猶抱琵琶的青樓女子。
  偷換一句周星馳的台詞,如果上天能夠給我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寧可選擇穿著高跟鞋去站上半個小時的軍姿,也不會答應和習進南共舞。那時我剛剛學會舞步,身上一件舍友威逼利誘硬被套上的超短裙,我的全部精力都用在了腳的共諧和裙子的不走光上,我已經二意了,再也沒心思去觀察傳說中的習進南了。
  一場舞曲眼看就快終點,我終於放鬆下來,腳步漸漸淩亂,此刻被附近的舍友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碰,我便跌進了習進南的懷抱裏。
  我在心裏無聲地歎,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投懷送抱的,我真的是無辜的。
  接著經過我的驗證,習進南果真就如同文字上寫的那般預言中形容的那般親和,他扶著我站直身體,真心地道歉:“真是很抱歉,我踩到了你的腳。”
  不止麵子,連裏子都給足了。明明我的尖細跟踩到了他才對。我頗為汗顏,比代我羞愧不已又替我捶胸頓足的舍友們還要汗顏。
  過了幾天,倒是楚塵找到我,邀請吃飯,我婉拒,邀請一起打球,繼續婉拒。這種紈絝又精明的子弟,我不敢去招惹。再後來,我在愚人節那天,再次被那群恨鐵不成鋼的內奸舍友以極低的“價格”給賣了。
  於是再次遇到習進南。燒烤的一群人裏,楚塵一句玩笑話:“今天愚人節,咱都說說幹過的缺德事吧。”
  可真夠損的,偏偏一群無聊的人還積極響應,於是開始婦人般七嘴八舌:“我小時候把前桌女孩子的辮子在上課的時候剪了個幹淨。”
  還有人說:“我偷看過爸媽的情書,我從來沒想過我爸曾經是個文藝小青年。”
  輪到我,我想了想:“有次我把一隻桃子放在了我們班一個讓我討厭的男生的桌子裏。”
  楚塵笑:“你在投桃報李?”
  我說:“那男生對桃子嚴重過敏,最後被害得住了一周的醫院。”
  周圍的人笑了起來,楚塵把兩罐可樂扔過來,我和習進南一人一罐,然後楚塵說:“可真夠陰險,都快比得上習進南了。”
  至於楚塵的話裏那隱隱的涵義,我則混著可樂一起喝了下去。
  接下來就輪到習進南,其實我倒是有幾分期待,名人的隱私很多人都比較喜歡八卦,而我身在其列。
  看來習進南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微微一笑:“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一對高中戀人接吻,後來覺得那畫麵太美好,就一直看了下去。”
  楚塵和他最熟,也最樂意起哄:“其實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看的是那個男生還是那個女生還是他們之間接吻的姿勢。”
  習進南這次倒是想了一下,接著是淡淡一笑,表情卻很坦然:“好像都看了。”
  “真不厚道啊,”楚塵還是那副調笑的口吻,“你高中看的到現在還沒忘記?這對誰念念不忘呢?”
  接著是一群人起哄,習進南卻隻是一笑,也不辯駁,隻是把燒烤好的肉串遞給我,自己接著去烤下麵的。
  再後來,似乎是匪夷所思又似乎是順理成章,我和他們的交道越來越多,甚至習進南和楚塵出國後,我們依舊保持著聯係。我從楚塵那邊見識到了金發美女的各種趣事,從習進南那邊則見識到了各種眼光和戰略。
  大學的一節選修課上,講師說笑容是接近人的最佳手段,也是拒絕人的最佳武器。我以為然,再聯想到習進南,我於是深以為然。
  習進南不喜歡顯山露水,和楚塵在一起的時候則更顯寡言,可是他一直能給人安定的力量,即使他看起來總是有些摸不到底。這個叫習進南的人沉著冷靜,眼光精準,有著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缺乏的老成,以及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稀少的英俊。
  我勉強按捺住心動,我覺得自己應該有足夠多的定力。
  後來他回國,邀請我進公司,我毫不猶豫就答應,速度快得連習進南自己都愣了一下,接著他笑:“你就不再考慮考慮?”
  我也是笑:“我研究生畢業了估計都不一定能立刻找到這麽好的公司,更不要提這麽好的職位,誰不輟學誰是傻瓜。”
  為此遭到父母好一頓的罵,我一一應了,原封不動地講給習進南聽,習進南一一聽了,又找了一個節日,親自提著禮品上門,在父母眉開眼笑如見女婿般的眼神裏,把我對他的抱怨又原封不動地講給了他們聽。
  我簡直笑抽了氣。
  後來和楚塵一起吃飯,他吊兒郎當裏有一點兒認真,認真裏有大把的吊兒郎當,總之是讓人辨不真切:“明明我倆回國後是我先找的你,怎麽就讓他占了先?”
  我隻是笑。

  (二)、
  不過才到了第二個本命年,就開始被催婚,母親絮叨半天了之後無果,歎了口氣:“其實上次來咱家的你那個老板就挺好的。”
  我樂了,習進南哪裏是挺好,他要是還隻算個挺好,那世上沒幾個順眼的了。
  雖然和習進南到達不了無話不談的地步,但是並不妨礙觀點的交流,而且和他講話很容易說得越來越多,甚至能把內心最深的連自己都發覺不了的想法翻出來。習進南是知道我的不婚主義的,他也沒表示認同和反對,隻是漫不經心地問:“為什麽?”
  我也一樣漫不經心:“大四的時候我偶然在街上遇到了我的初戀,當時我倆忘記交換電話號碼,後來他回去後瘋狂地在各個實名製的網站找我,還有MSN和QQ,後來終於在QQ上找到我,然後問我要手機號,我被他那瘋狂的勁頭嚇到,然後就婉拒了他,然後他就沉寂了,什麽都見不著他。三個月後,他突然在QQ上語氣不善地問我,你是誰呀?喂,你怎麽不說話,你到底誰呀?”
  習進南笑意清淺:“那你說了什麽?”
  “我說,我認識你麽?抱歉我跟你不熟。然後他就說,FUCK,你他媽以為我真願意問你呢,加本爺QQ幹嘛,老子還以為你是我同學呢。我於是說,XXX,你還真行。”我笑了一下,繼續說,“你看,重逢除了美好和悲傷之外,還會給人另外一種情感,惡心。我要婚姻做什麽,我有自己的事業,我能自給自足,老公可有可無,大不了我就歐美主義一把唄,養隻寵物孤獨終老。”
  他依舊是淡淡的笑,漂亮的眼眸有些心不在焉:“這麽多髒話說出來,竟然還能保持得這麽優雅,真不愧是周可容。”
  習進南在轉移話題的時候總是會誇人。我和他呆久了,這點習性還算看出了一些。我還是繼續微笑。
  我自己在心裏悄悄地為那位講師的話作了補充,笑容不隻是接近人和拒絕人的手段,還是掩飾情緒的好方法。
  其實我並不是不相信婚姻,隻是不相信飄渺的愛情。我自認境界不高,八卦的事我樂意去聽,偶爾興致上來,甚至還會去求證下當事人的想法。於是,雖然我覺得有個問題很幼稚很無聊很女生很幻想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會信,可是過了幾天我還是忍不住去問了習進南:“你相信不相信愛情?”
  他在這種問題上一向像隻泥鰍,根本抓不到把柄,若擱往常他早就把我忽悠地回去工作了,這次卻是想了片刻,他這想的片刻讓我隱隱覺得他似乎是要說心裏話了。
  最後他說:“它在這世上應該還算存在。”
  ……可真夠客觀也真夠官方的,其實說到底還是在忽悠人。
  我和眾人一樣,對於習進南的閃婚也是大跌眼鏡。明明前一日他還神色正常地出現在一個酒會上,臂彎裏掛著一朵嬌滴又明豔的花,臉上是疏離的笑,過一日卻宣布說已登記,結婚指日可待,而一枚名貴得讓人吸氣的戒指也已經送了出去。
  這速度,連風估計都趕不上,是個人都會覺得太快。
  習進南這種人在外人眼裏一向是與衝動這個詞絕緣的。他那話一說出來,全場也就隻有他自己能保持微笑的好風度。我也覺得不可置信,後來去找楚塵,他卻也是搖頭,直說:“我也不知道他發的什麽瘋,這還沒聽到風呢,雨就落下來了,真抽風。”
  過了半晌他又說:“難道說他和哪個女子發生了什麽事,人家逼得他不得不負起責任?”
  真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心思。我斜了他一眼:“你說得可真狗血。”
  想不到更狗血的還在後麵。過了幾天,我終於大致弄清了習進南和準新娘那短得算是倉促的發展過程。一次酒吧相見,接下來偶爾的幾次不知出自刻意還是無意的見麵,再接著就是求婚,女方答應,然後籌備婚禮,而我無論作為首席秘書還是私交,自然都得幫忙張羅。
  別人困惑,我也困惑,可是別人來問我,我該去問誰?那幾天習進南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我滿腹的問號都快勾得腸子疼。
  到後來終於見到他來上班,嘴角含笑,弧度和平時一樣,步伐穩健,速度和平時也是一樣,不見激動,但也不見憤怒,總之看不出什麽反常,他依舊是精神奕奕,他把情緒和內情都依舊掩飾得十分好。
  第一次見到聶染青,是在習進南的辦公室,她等習進南回來一起去看婚紗。
  第一眼見到她,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隻覺得她很特別,單單一眼便印象深刻。客觀來講,聶染青並非一位真正意義上的美女,但是氣質卻比美女還要難得,有一雙靈動的眼,在素顏的臉上,盛了水一般的明亮。
  我的視線停留在她撫摸著肚皮的手上,滿腹狐疑,甚至以為楚塵的猜想真的正確。如果真是那樣,我還真不知是不是要祝福他們兩個人。
  接著她的手又收了回去,看著我的眼中瞬間劃過狡黠的光。
  我於是釋然。
  後來在幫忙打理他們的婚禮時,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子讓人討厭不起來。反應靈敏,嘴舌利落,偶爾會歪著頭出神,在感覺到有人來的時候會不好意思地笑。那一雙明澈的眼,笑起來真正是月牙兒彎彎,亮得像是星空裏最璀璨的星辰,帶著十足的狡猾,也帶著十足的善意。
  這世上笑靨如花的女子不算少,擁有這等難得的氣質卻應該不算多。
  真算是一個讓人難忘的女子。
  可她似乎是不自知,言語裏充滿自嘲。也並不樂觀,偶爾會露出迷惘的表情。而且有時會語出驚人,話超乎尋常的強悍。可即使是毒舌,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我在和她那幾段極少的相處裏,心情總是愉快的。
  對於這場婚姻,她和習進南表現出一樣的無所謂,對什麽都是可有可無,淡然的態度像極了習進南。兩個人照婚紗照的時候,我能看出聶染青的動作有些僵硬,在本該揚起臉的時候卻垂了眼眸,片刻後她卻又抬眼,笑吟吟的,仿佛剛剛什麽都沒有發生。
  但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不得不承認,聶染青出落在習進南身邊,一點都沒有被他的光芒比下去,兩個人倒真的是絕配。
  後來舉行婚禮的時候,楚塵坐在我身邊,我和他一起看著新人完成一道道程序,楚塵突然開口:“前些陣子習進南問我,為什麽女人總想要個婚姻。”
  我瞪了他一眼:“你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在暗示我就不是女人了?”
  “哎呀,聽話聽音兒嘛,這話可是習進南說的,不是我說的,別生氣啊。你當然是女人了,還是美女,不光是美女,還是大美女。”
  “誰生氣了,回正題。”
  “我當時說,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講,”他突然又轉移了話題,“你看,我說的可是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講,可不是所有的女人,習進南就沒這麽說。”
  我撲哧笑了出來:“拜托你說點正題行不行?”
  “我說的就是正題啊。我當時說,對於大多數女人來講,婚姻就是真正意義上組成了一個家,能給人安全感,就像是一個能兌現的比較令人信任的承諾。”
  我說:“這話真是一點兒都不經典,連點文藝的酸腐氣都沒有。我還以為你會說什麽婚姻是合法的同居呢,這才符合你的思想。”
  楚塵笑:“哎呀呀,露餡了吧,什麽我的思想啊,這是你的思想才對吧。我說了你還別不信,我比你思想還傳統。”
  我睨了他一眼:“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我還真就不信。”
  隻是我還是不大理解習進南為什麽會突然會給一個近乎陌生的女子一個承諾,太快太倉促了,以我同為女子的角度來看,我不認為聶染青能感覺到習進南的誠意。
  於是接下來幾天我去他的辦公室的時候總是用一副探究的眼神看著他,直到有一次習進南終於對我講:“你想問什麽?”
  我一直不敢直視習進南的眼神,那裏麵包含的東西太多,而且一對上我就有種心思被猜中的感覺,這可不怎麽好受。不過我得承認,與聰明人交流就是容易,我等了幾天,等的就是這句話。但是我也不敢問得太肆意,隻拋給了他這個在我心頭一直懸而未決的問題。
  “她需要。”
  習進南就說了這三個字,連個賓語都沒有,這答案跟沒回答一樣。我心裏更疑惑了。可是習進南說完之後便做出辦公忙碌的模樣,我隻好退了出來。

  (三)、
  習進南結了婚自然不能如我們這群單身一般自由,我們和他一起玩樂的時間越來越少,更不要提我和他除公務外私下單獨的相處,那幾乎就快成了零。
  楚塵似乎是很鳴不平,也不知是為誰鳴不平,據說每次見到聶染青都要鬥嘴,偏偏又不如人家厲害,隻好灰溜溜地夾著尾巴離開。我嘲笑他,他還瞪我一眼:“這叫大人不記小人過。”
  我說:“你幹嘛老看人家不順眼,我覺得染青挺不錯的。”
  楚塵看我一眼,轉頭,接著又轉回來,又看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莫名其妙,才幽幽地說:“我也不想跟她鬥嘴啊,誰讓她每次都不放過我。”
  那神情就跟終極怨男似的,楚塵就是一活寶。
  以往我消息靈通,這次卻是很晚才知道了聶染青的故事。還是斷斷續續,感覺就像是看被刮花的光盤,卡得讓人憋悶。而且我聽完之後也不知是什麽滋味,這麽複雜,個中滋味也許當事人都說不清。
  我很莫名地想起了周瑜和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隻是,我總覺得,這種事,挨打的人不見得就有多委屈,而主打的人也不見得就有多高興。
  又想了一下,其實誰說主打的人就不疼呢,記得好像在哪裏聽過很文藝的一句話,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我把我自己逗笑。
  楚塵瞧了瞧我莫名其妙的笑容,說:“聶染青答應跟習進南結婚就沒抱著什麽好心思,這婚結得有陰謀。”
  我說:“你對人家有偏見,戴著有色眼鏡看人,什麽時候都是有色的。再說了,你怎麽知道習進南結婚就抱著什麽好心思。”
  楚塵直嗤我:“大女人主義。你為了給聶染青說好話連習進南都批評,我要去向你老板告狀。”
  我也回嗤他:“幼稚不幼稚啊你。”
  習進南倒似乎並不介意,甚至樂在其中。有次他開早會,我低下頭,和他挨得太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馨香,雖然很好聞,但明顯不是習進南慣用的香水。
  直到後來他竟然自己主動解釋:“這件襯衫不知怎麽放在染青的衣櫃裏了,她那櫃子裏有香囊。”
  假如習進南真的不想穿,有很多的衣服可以換,但事實是他穿了,而且還不怕費口舌地解釋原因。這明顯就是故意的,我猜他那是故意暗示自己的婚後生活很美好和睦,以打破公司內不知何時開始漸漸滋生的他倆不和的謠言。
  但是還是有些奇怪,習進南以往對這些流言蜚語一向是不予理會的。
  我們在平靜中度過兩年,楚塵是一如既往的招搖,習進南是一如既往的戀家,我則是一日日重複著工作,小心避過各種相親陷阱,真感謝大學時代那群有了男友就為我張羅的年輕小媒婆們,我現在鼻子靈敏,隔著幾十句話就能嗅到對方有沒有意圖說媒的味道,嗅到的話就立刻尋個由頭遠走高飛。
  楚塵的時間一大把,習進南的時間一小撮。這就是拒婚男人與結婚男人之間的區別。下班後,習進南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我還有事,你們慢聊”,楚塵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今晚一起去哪裏樂嗬啊”。連口氣都天差地別,加之都是天之驕子,怎麽能不讓人拿來相比。
  每當我對男人們絕望的時候,我就會主動讓自己想一下習進南,於是我就燃起了一點希望。可每當我對男人們又產生了希望的時候,我又會主動讓自己想一下楚塵,這個家夥總是讓我感到這世上好男人比國寶還要稀有。
  於是我在這個天平上左右搖擺,後來我選擇站在天平最中間,還是這裏最安全。
  楚塵依舊是各個地方到處飛,但是從來都是一個人。偶爾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擾人清夢,我是被擾的那些人之一,我迷迷糊糊地聽他說話,他朦朦朧朧地給我講話:“這世界上幸福的人總是那麽少又那麽多。”
  我知道楚塵文筆不錯,大學論文寫得也不錯,可我從來不知道他能這麽酸,酸得連我一介女流都覺得倒牙:“你大晚上受什麽刺激了。”
  “哎,我這邊可還沒到傍晚呢。”
  “那你做什麽白日夢呢。”
  他那委屈的調調傳過來,亦真亦假:“我傷心啊,我就是不幸福的那個人。”
  禍害了那麽多女子,還說他是不幸福的那個人,這廝就化成了兩個字:“燒包。”
  楚塵卻是笑,也不惱,隻是說:“我明天去法國,你想要什麽?我給你買回去。你看我對你多好,獨獨想到給你買東西,想念我了沒?”
  我彈了彈手指甲,說得慢條斯理:“想啊,當然想,想得你茶不思飯不想。”
  楚塵笑意溢出來:“真的啊?我也是,想你想得茶不思飯不想。”
  話裏的小伎倆到底還是被他識破。我笑:“那是我的榮幸。”
  像楚塵這等花花公子,危險係數屬於紅色級別,深諳女子本性,體貼人能體貼到骨子裏,勾勾手指頭都顯得十足魅惑,我就沒見過他看中的哪個女子從他手心裏成功出逃。
  不過也算是楚塵人精,那些難以搞定的拿鼻孔看人的高傲女子他一向不去招惹,想想也是,若要他這種隨性的人供著尊隻可觀不可玩的菩薩,那痛苦無異於讓他吃齋念佛。
  “過兩天聶染青過生日,進南話都擺在這裏了,我總得破費些銀?尤ジ??煤寐虻愣?鼇6粵耍?閼餉厥樵趺吹鋇模??暇穀凰的忝Γ??溝米約喝ヂ蚶裎铩!背?竟室饌誑轡遙?斑踹酰?憧燒媸竊醬笤矯謊哿???!?
  這絕對是冤枉,是習進南自己喜歡親力親為的,我插手才算是沒眼力見兒。不過替老板背黑鍋這事我也做多了,解釋反倒多餘。我無視楚塵,隨便找了點刺給他紮了回去:“你這不也想起了給聶染青買東西,還獨獨我呢。”
  他笑,拖長了調調:“你跟她不一樣啊。”
  又是吊兒郎當的話,楚塵說多了,我也就聽麻木了。
  後來跟著習進南出差,有些水土不服,再加上正碰上是每月的特殊幾天,於是被習進南格外關照,大部分的事都是他自己去做,我反倒成了被照顧的人。
  我簡直是受寵若驚。
  這世上有種人,能把各方都打點得無微不至,讓你佩服之極。在這種老板手下工作,連生病都覺得愧疚。
  想不到過了一日,極度討厭開會的楚塵卻來了,他本來是打發副總來的。更想不到的是,又過了兩日,聶染青竟然也來了。
  老婆來陪自家老公,習進南顯然心情大好,差遣了好幾日未曾出屋的我去陪染青逛街。我跟她一起去吃各種小吃,這種東西那些大男人一向不屑,我倆倒是都吃得津津有味。一口氣從路頭吃到路尾,其實入口的東西很少,因為我的胃口不大,染青則更加小,所以我們更多的時間都是在聊天。
  在學校的時候我叫習進南學長,進了公司再叫這個總歸不合適,可是習總或者是習先生又嫌生疏,所以私底下我都直接叫習進南。麵對染青的時候,我怕引起誤會,叫了習先生,然而終歸太過放鬆,說了沒兩句“習進南”三個字就脫口而出。
  我有些後悔,看了看她的臉色,卻沒有發現異常,反倒笑得更加甜美。
  後來突然意識到,其實她露出的那種甜笑,在我的臉上也常常能尋得到,那是我用來掩蓋情緒的慣用手法。
  於是對染青的印象裏又添了一條聰明,我甚至莫名地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忽然覺得在某些說不上來的地方,我和她很像。
  晚上的時候,人家成對成雙,我和楚塵對影對酒對月光。這廝在飯局上喝得不少,回了酒店卻非要拽著我一起說話。楚塵薄醉的時候,話反而變少,隻是一直在說一句話:“然後呢?”
  “哪有那麽多然後啊,這話題都沒什麽好說得了。你喝醉了,回去睡覺吧。”
  “不睡。說完這個就說說別的啊,你跟著習進南工作這麽久,你看過習進南發怒不?”
  我實話實說:“沒。”這也是我最佩服他的地方,頗能隱忍,甚至連重話都很少說。而且是越亂越淡定的主兒,我就沒見過他露出過慌張的表情。
  楚塵突然笑得神秘:“我一直在想,假如習進南和聶染青吵架,那該是什麽樣的情景。其實我一直納悶來著,你說習進南這種悶得要命的人,碰上聶染青這種也同樣死不開口的人,平時是怎麽交流的呢?”
  我把揉著眉頭的他從沙發上扶起來,一步步把他請向房間門口:“烏鴉嘴。煩勞您趕緊起駕回宮吧,我這小廟裏盛不下您這尊大神。”
  其實我也很好奇,兩人相處得時間太短,聶染青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憑空出現的一個人物,就算當事人如習進南,這樣的婚姻又能有多大的保證?交集若是對了,那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下去了,交集若是錯誤,又該怎麽辦?
  這種婚姻讓我想起了走鋼絲,全神貫注方能勝利,而一瞬間的放棄也許都能釀成失敗。
  可人一輩子總是有疏忽的時候,即使那個人是習進南。
  後來,我們又難得地聚在一起,習進南也難得的興致很好,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我說,染青說很羨慕你,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自力更生,很美麗很精幹,還囑咐我給你加薪。
  我有些驚訝,我知道習進南的記憶力很好,沒想到聶染青的記憶力也很好,並且觀察入微,我們僅有的幾次交道,被她一一記住,並且加以讚美。
  我一直認為心細的人總會活得很累,那麽多事懸在心尖兒,想沒心沒肺都困難。後來我又想到聶染青的那雙眼神,澄澈而狡猾,矛盾卻又平衡,但是至今仍舊沒有摻雜什麽雜質,真應該算是不容易。

  (四)、
  我至今還記得初中老師對我們生出的感慨:現在你們也許並不明白,你們現在隻以為幹一番大事業才算是生活,但其實事業不全是生活,你們的這種追求完美的態度不能用在生活上,以後你們經曆多了才會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
  這種類似的話第二次聽到是從楚塵的口中,然而原話卻來自習進南。楚塵被離婚的習進南揉圓搓扁,叫苦不迭。有天夜裏推杯換盞間,習進南說,我一直以為我很冷靜地按著步驟慢慢來,卻沒想到這段時間太久,我已經忘記了初衷。貪心不足蛇吞象,我要求得有點多了,其實難得糊塗啊,要真像原來那樣平平淡淡過下去多好。
  我不敢相信習進南竟然也會後悔,他一向殺伐果斷,並且考慮周密,什麽時候做什麽事,從來都是個穩重而智慧的人。
  想不到冷靜自持的人一旦衝動起來比別人更可怕,那天楚塵從習進南那裏回來,重新從挨打的沙包變回自由的人身,對著我唉聲歎氣:“習進南不是衝動的人,習進南衝動起來簡直不是人。”
  我還是淺淺地笑。
  楚塵對我繼續幽幽地感歎:“你說明明是一對聰明人,為什麽總在做著糊塗事。”
  ?宜擔骸叭嗽諉怨?蛔災???加刑硬壞艫慕佟O敖?係慕伲?羧廄嗟慕伲?還?皇怯芯涑捎锝薪俸籩厴?矗?徊還?本終咼園樟恕?醋虐桑??宜滴蠢床槐叵衷詬?媚亍!?
  楚塵完全無視我的後半句話,隻是懶懶地說:“還有楚塵的劫。”
  我笑:“桃花劫?唔,其實也挺好的。”
  他白我一眼,倒在我家沙發上假寐。
  離婚多半個月後,我再次在辦公室正式見到習進南的時候,他已經恢複平靜,沒有楚塵口中那倉皇的模樣,依舊沉穩淡然,姿態得宜,豐姿翩然,除去麵色清減了一點,與原來無異。在看到我的時候,甚至還衝著我微微一笑。
  真是太淡定了,我想起了楚塵前幾天又被灌得微醺後說的酒話:“習進南就是越亂越平靜的主,但是他那淡定都是裝出來的,你稍加推敲和刺激,他就能給你露馬腳。”
  但是我至今仍未分清他到底什麽時候是真淡定什麽時候是假淡定,更未曾遇到過他在刺激下不鎮定的時候。
  真不知是我太孤陋寡聞還是楚塵太信口開河。
  離婚後的習進南給了公司裏眾多小妹眾多希望,盡管這其中大多數人隻能用眼球對他的照片進行性騷擾,然而他那離婚的悲慘消息還是讓眾人摩了拳擦了掌。
  於是我回想起當初習進南剛結婚,他和聶染青去度蜜月,也借機屏蔽了這邊的各方騷擾,而那時我在公司裏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為什麽我就沒在去酒吧的時候碰到這麽個正主兒呢。
  當然碰不上,幸運之所以稱之為幸運,就因為它稀少。聶染青早就占光了,別人連搶都沒得搶。
  再次見到聶染青,隻是匆匆一瞥,我隻是在出了會所的時候偶爾見到一抹纖細的身影,隻覺得有些熟悉,目光匆匆掃過,對著客戶微笑了三秒後才想起那似乎是聶染青,再匆匆掉轉視線的時候,卻再也見不到那個身影。
  我沒看清楚,從進了會所到出來一直都心不在焉的習進南想必連看都沒有看到。
  如果真是聶染青的話,我覺得有點心疼,她消瘦得比習進南還要厲害,她應該是穿著一件深色的風衣,在我盡量定格回放的記憶裏,當時的她幾乎可以用弱不禁風來形容。
  後來連楚塵都感歎:“這世上的東西隻有兩種,好東西和壞東西,習進南和聶染青的離婚屬於後一種。”
  話不怎麽精辟,但勝在關鍵點正確,於是我點頭同意。
  再後來,楚塵和習進南聯手,一個在明,一個在暗,一個暗箱操作,一個順水推舟,但都是一副勢在必得的架勢。楚塵隨時向我講解前方進展,更是為計劃的周全洋洋得意:“這是一場雙方實力懸殊的較量。我們必勝無疑啊,而且就算死皮賴臉也得勝利啊,否則我怎麽對習進南交代,習進南怎麽對習家香火的延續交代。”
  對這一番言論我隻能無語。
  想不到楚塵那策劃完全沒用上,聶染青不按常理出牌,楚塵咬牙切齒卻也無法,被我嘲笑後竟然還把我也拖下水,而習進南也隻好靈活應變,總之雖然是偶有誤差,但幸好一路有驚無險。
  於是在兩個月之後他們又複婚。
  其實暗地裏我對聶染青做出那些讓楚塵氣得牙癢的行為表示完全的支持以及感到十分的痛快,能把楚塵和習進南這兩號人物弄到無奈,那也算是一種本事。最起碼這是我一直希望做到而從來不曾實現過的。
  於是複婚的習進南又給了公司裏眾多小妹眾多失望。有小妹滿懷希望破滅後那怨憤的目光對我說他們是感覺生活太美好了才會亂撲騰,說完還向我尋求同感。我可沒跟她同感,誰也不樂意不明不白地就離婚,然後又迅速和同一個人再複婚,何況是事事追求卓越的習進南。
  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不過,在看不到希望的時候,以退為進,不破不立,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這種方法在商場上時常碰到,習進南那麽聰明一個人,舉一例反三事做起來也是很容易的。假如離婚無法避免,那就把它當成一種閱曆,化成一種經驗,這種閱曆和經驗說不定還能促進夫妻和睦呢。
  隻不過,我默默地想,希望他不要把在商場上那套不動聲色也跟著用到婚姻裏就好。
  楚塵終於從習進南的折騰中獲得超脫,無比欣慰地對我說:“你知道麽?我現在特別感激聶染青,她終於從我手裏接手了習進南,我終於擺脫了習進南,習進南折騰的目標終於換成了她。我等這一刻實在等得太久了。”
  我無語:“不過兩個月而已。”
  他怒目相向:“你去體會一把看看?說得容易,習進南變著法子折騰我,他舍得自己的心肝肺,我還舍不得呢。”
  我當然不去體會,這種事一輩子都不要遇到才好。
  楚塵還在接著說:“不過說實話,我從認識他起還從沒見過習進南有這麽優柔寡斷過。那幾天他鬱悶的時候,有次他喝得有點高了,我就跟他說了個點子,其實就是想小惡搞一把聶染青,連懲罰都算不上,你知道習進南對我說了什麽?”
  我等著他繼續講。
  “習進南對我說,他舍不得。”楚塵那聲音裏夾雜的感情十分模糊,似在描述又似在歎息,“他竟然說他舍不得。他那種人竟然……唉,我什麽都不說了,我真是服了他了。”
  楚塵歎息完之後看著瞪大眼的我:“說點話,別這麽驚訝。”
  我說:“假如我以後真有個男友這麽能感動人,說不定我也真一時腦熱就嫁了。”
  楚塵懷疑地看著我:“我覺得這兩個事件合集?母怕飾?恪!?
  我想了半天還是覺得用藕斷絲連這四個字來形容習進南和聶染青最為合適,以至於他們在後來複婚的時候我和楚塵真的惡作劇般一起送了一兜藕過去。他們不適合類似斷線的風箏那樣的比喻,他倆沒那麽決絕,而且一個人比一個人來得獨立,對這倆人來講,似乎攀附或者是依賴是件很難的事。
  可是再獨立也不如兩人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圓滿。
  不得不提,聶染青和習進南的複婚,就算計劃被打亂,楚塵還是功不可沒。這廝沒有修習過心理學還能把這裏麵的技巧運用得爐火純青,簡直讓我膜拜。
  “假如我不安排他倆見麵,估計他倆和好還得等上幾年,到時候估計你和我都結婚了。”楚塵洋洋得意地對我繼續說,“而且假如我不在後麵謀劃著,這倆人估計還在原地畫圈兒呢。我這次一定要狠狠敲詐習進南,我為他賺回了一個老婆,他總得陪我點什麽。”
  瞧他那德行,桃花眼亮得就像是精於算計的黃世仁,也難怪和習進南不在一個起跑線上。
  習進南那陣子心情愉快,再後來,我們幾個再次聚會,先是吃飯再是KTV。吃飯的時候楚塵坐在我身邊,替我剝著重重的蝦皮,他那認真的模樣讓我覺得莫名其妙,其實我很樂意自己剝蝦皮,那樣可以拖延吃飯時間,讓我吃飽的速度放緩。當楚塵在我懷疑的眼神裏依舊淡定地剝著蝦皮的時候,習進南卻在對麵笑了起來,對楚塵說:“你就算獻殷勤也總該有點新意吧。你這麽做人家還不一定領情呢。”
  於是我看到楚塵眼神裏有滋滋的射線朝那邊堅定地奔了過去。
  後來一起去唱歌的時候,楚塵起身出去接電話,習進南眯起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嘴角勾了個笑,問我:“最近還打算一直單身下去呢?”
  “還沒有找到誌同道合的,就這麽過唄。”
  習進南說:“那天楚塵跟我縐古文,說什麽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他這是拿古文調雞尾酒呢?”
  習進南淡淡地笑,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卻又問我:“你覺得楚塵這人怎麽樣?”
  這句話越聽越像是媒人的例行問話了,可習進南可是我老板,我怎能用一般的手段對付他。我想了想,說:“這人做得還行,不枉上帝給了他一副好皮囊。”我這是實話,假如能忽略掉他那豐富多彩的感情生活,單就人品來講,楚塵算是上品。
  習進南繼續問:“那他做男友怎麽樣?”
  我一愣,這才發現習進南笑得有點特別,於是反射性地問:“什麽意思?”
  “唉,別提了,我也不跟你兜圈了,”習進南扶著額頭歎笑,實話實說,“前幾天楚塵死活非讓我也給他找個女友,我列舉了幾個,他不答應,後來我接到你的電話,對他示意是你打來的,誰知我剛說了你的名字他就說了個行。”
  我接著愣下去了,楚塵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
  “這話我說得不做準,”習進南擺明了要置身事外看好戲,“我就是傳個話,回頭我估計楚塵會跟你好好說一番的。”
  我說:“老板,你什麽時候也做起媒人這種事了。”
  “形勢所迫啊,楚塵老說這是我欠他的。而且像他那種花心菜,爛在你那裏,我放心。”
  這什麽鬼邏輯,他放心我還不放心呢。我說:“算了吧,我這又不是垃圾場。”
  習進南撲哧笑了出來:“你看著收留好了,實在不行也別立刻就扔了,好歹整一把還能解點兒心頭恨呢。他得意快活了這麽多年,吃點苦頭是應該的。”
  我說:“老板,我覺得你有點借刀殺人的意思。”
  習進南笑得更厲害:“還真被你說中了。”
  楚塵打完電話回來的時候,習進南接到了個電話,很短的一個電話,開頭是以下兩個字:“染青。”
  於是我豎直了耳朵聽八卦,然而包廂太吵,那邊說什麽我一個字都沒聽到,隻知道過了幾秒鍾後習進南又說了兩個字:“唔,好。”
  然後他就拿著車鑰匙走了。
  居家好男人啊,召之即去,這是養成的多麽難得的條件反射,我在心裏默默感歎。瞥了眼笑哈哈的楚塵,又想到剛剛的聊天,我低頭喝了口飲料。
  一對比一落差一歎氣,我從楚塵和習進南的比較聯想到了目前正因幹旱被迫“瘦身”的黃果樹瀑布。  
  接下來兩天習進南都是翹班,而且連招呼都不打,出現這等怪現象的理由我是又過了一日才知道的——聶染青懷孕了。
  這當然是個好消息,我也很高興,好吧,我承認我多半是因為老板一時高興給我加了薪,還額外多放了我幾天假。
  突然想到了宮廷劇裏那句“皇上高興,那微臣自然也跟著高興”,現在想想過這話是多麽的正確,活生生的蝴蝶效應的例子啊。
  我帶去了祝福和禮物,還從他們的相處裏看到一點和諧和默契。臨走之前習進南還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不試一下怎麽知道。”
  我這位上司總是喜歡四兩撥千斤。我很不厚道地猜想,這話他肯定是深有體會。
  小家夥出生順利,而且十分可愛。粉粉嫩嫩,香香軟軟,百日照裏有一張是他仰著小臉兒看攝像頭,趴在鬆軟的白色毛毯上,正笑得得意。眼裏帶著十成十的狡猾,如同黑寶石般晶亮,戴著一頂小帽子,白白的小手微微蜷縮,討喜得不得了。
  我說:“真可愛,真是太可愛了。”
  染青說:“這小東西太不老實了,淘氣得要??!?
  楚塵說得十分直白:“這小子長得像個妖孽,水靈得真想讓人掐一下。”
  習進南說:“還好。”
  習進南說得多平常啊,可實際是,在我們拜訪他們的那一個小時裏,就屬他抱嬰兒的時間最多。
  後來楚塵順路送我回住處,他說:“前兩天我媽又催我結婚了。”
  我說:“哦。”
  這種事他這幾年時常遇到,他要是應付不過來,他就不叫楚塵了。
  “什麽叫‘哦’啊,你就沒點心戚戚焉?好歹你也是被逼婚一族吧。”
  “那我對你表示同情。”
  楚塵被我無所謂的態度氣噎,“哼”了一聲不再說話,明明已經到了我家門口,卻突然落了車鎖。
  我瞪著他。
  他突然變得嬉皮笑臉:“其實我覺得,咱倆知根知底,近水樓台,多好的賞月地方,幹嘛要浪費呢。”
  我還是瞪著他:“給我開門。”
  “我給你開門了你能答應麽?”
  “你先開門再說。”
  楚塵瞧了瞧我的臉色,幽幽地歎氣:“如果你真的沒有合適的人選,我真覺得,咱倆湊合湊合過一輩子好了。”
  我說得不冷不熱:“你這是疑問句還是陳述句啊。”
  “我希望是陳述句啊,就是不知道你讓不讓。”
  說得可真貼心,好像選擇權都在我。我閉眼倚在沙發背上,輕輕地說:“你平時就是拿這種態度俘獲你那些女友的?”
  他回答得倒誠實:“不是。一般都有鮮花什麽的做鋪墊。”
  我笑出聲來:“拿鮮花先鋪好康莊大道,然後你走得就特順利是不是?”
  “哎,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咱先不提那個成麽?你先答應我吧,答應以後我立刻請你歐洲遊。”
  我瞟他一眼:“跟你?”
  他說:“那當然啊。我相當於一個免費提款機加一個保鏢,買一送一,總比你自己旅遊來得安全來得劃算吧。”
  他見我不說話,自顧自地接著說:“其實我現在心裏特別害怕,不信給你看我手心。”
  然後他就真把手心亮給我看:“看見沒?上麵一層汗。我就生怕這談話不成,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感想:“其實我真沒看見你出汗。”
  楚塵無語,轉了轉眼珠子說:“如果你隻是覺得這地點這時機不大好,那你等我一晚上,我籌備一下,明天給你一個盛大的求愛儀式。”
  我說:“說得你跟隻雄孔雀似的。得了吧,我沒你那麽矯情。不就是嚐試交往麽,交往而已,合則聚,不合則散唄。”
  他聽到我的話,終於舒了一口氣,又恢複了平時那種天塌下來也不怕的神色,衝我笑得十分欠抽:“我是雄孔雀,那你不就是雌孔雀麽。”
  我說:“哪涼快哪呆著去。”  
  突然覺得生活也像煮粥,既困難又簡單,調得稠了就加水,調得稀了就擱麵,太過小心翼翼的話,說不定手一抖就得重新來,可動作太過大大咧咧的話,一鍋粥最後也許吃都吃不完。
  保持一顆平常心才最重要。掛念著彼此你我,平平常常細水長流,這才是真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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