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魏小陶:愛到忘我是幸福

(2009-12-12 11:58:02) 下一個

  有一個女人
  北京時間下午4時19分,天氣多雲轉晴,風力三級,紫外線強度中,空氣質量良,適合出行。
  疑似娛樂明星奧巴馬為競選美國總統發表新一輪演講,韓日兩國獨島之爭再次升級。英國電台BBS利用假照片辱華醜聞爆發,北京市民為了抵製國家分裂把標語掛到了家樂福超市的大門口。
  海天嘉園的開發項目昨天開盤,兩小時內售光300套公寓,引發了新一輪銷售熱潮。海天的對手新紀園則籌集巨資從政府手中拍的天價地塊,準備在外環建起新的高級商品服務中心。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一條條公路四處穿插,一尋找合適的機會就溜了進去,再從另一頭溜出來。
  活像小龍女手裏那條白練,忽左忽右,前後穿插,一不小心就找準對方的心髒直直刺了過來。
  單冬青想到這裏,有些忍不住想笑,連忙端起咖啡杯湊到唇邊,裝腔作勢地咳嗽了一聲。
  對麵滔滔不絕的男人連忙停下來,想不懂自己的祖宗八代中有什麽地方能夠逗得美人一笑。看單冬青喝了一口咖啡就放下杯子,卻沒有開口的打算,他湊過去問:
  “簡小姐看上去很文靜,和我想象中不大一樣——不知道你對我有什麽看法呢?”
  單冬青不著痕跡地往旁邊避了避,看上去很認真思索的樣子,心裏卻在腹誹,無良的女人簡啟丹,被她媽安排了相親不肯來,要自己來頂缸。真要給她好看,就該當麵把這位新好男人籠絡得密不透風,一回去兩家就開始籌備婚事,逼得真正的簡啟丹改邪歸正。
  她當然不會這麽不講義氣。
  偷偷歎口氣,單冬青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對方連忙做好洗耳恭聽的姿勢。
  “我的看法……先生,你很好,你家人也很好,你的工作房子車子也很好,但是我們……”她一臉無奈的表情,“我們的三觀不和,恐怕不是適合做朋友。”
  “三、三觀?”對方很驚訝,又失望,明顯對麵前這位簡啟丹小姐印象很好,有繼續發展的意圖。
  “對。”單冬青抱歉地笑笑,不等對方說話,已經招手叫服務員買單。
  一杯卡布奇諾,一塊抹茶蛋糕,單冬青瞥眼帳單,拿錢包,又埋頭從提包裏翻了半天,不緊不慢地找出一枚硬幣來補上,對笑容甜美的服務員小姐說聲謝謝。
  “那就這樣吧,很高興認識你。”單冬青站起身來,對這位相親某男點點頭,便拿起包款款離去。
  被批為三觀不和的可憐男人在原位上坐了半天,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一轉眼見單冬青已經出了咖啡館,修長身影透過大塊玻璃越發顯得動人。想想又有些不甘心,連忙追出去,當街表白心意。
  “簡小姐,雖然是第一次見麵,我對你印象很好,很想再繼續發展下去。也許你對我還不夠了解,我現在……”開始新一輪的職業資曆來曆的介紹。
  單冬青無可奈何地站在街上,忍受著對方的言語轟炸,心裏暗罵簡啟丹,又罵自己心軟,禁不住她甜言蜜語,又鬧出一樁麻煩事。
  六月天,還不太曬,多站一會也沒事,單冬青知道對方不介紹完自己不罷休,索性不再攔著他。
  旁邊一個蹲街角乞討的小老頭見兩人的樣子,倒聽出來一些門道,便也湊過來,對八卦很感興趣的樣子。單冬青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老頭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耷拉著腦袋訕訕地縮了回去。
  對方唾沫星子亂飛,已經提到自己現在有兩套房子,隨便一套都可以用來做婚房等等。
  天哪!單冬青心裏暗叫一聲,再也忍不住,連忙做個手勢打住。
  “在海天的那一套房子大一些,可惜現在有點問題,總要找開發商解決的,不好意思請你去,還是新紀園的那套好一些……”繼續自說自話。
  單冬青揚起手準備喊停的動作硬生生卡住。
  她收起敷衍性的客氣笑容,一臉的認真。
  “對不起,我想我們需要重新認識一下。”她遞過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天瑞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單冬青,專門做房地產方向的案子——先生,關於您在海天的房子,也許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詳細談談?”
  她現在突然有了心情,決定和這位三觀不正的唾沫先生繼續發展純潔友誼。
  一場相親見麵變成法律谘詢,事情談完之後天已經黑了,單冬青謝絕對方熱情挽留,一個人打的回家。
  剛把自己甩上車,立馬撥電話給簡啟丹。
  電話撥通,彩鈴是典型的靡靡之音,單冬青聽了就想發昏,卻在聽到對麵嬉笑女聲的時候登時清醒過來。
  “喂,簡啟丹,你幹嘛呢?”
  “沒幹嘛,忙了一周了,舒緩舒緩,”對麵的笑聲很有韻律感,令人想到一個放肆性感的女人,“冬青啊,你忙完了?完了也過來吧,這邊帥哥哥很多……”
  去死的帥哥哥!單冬青深深吸口氣,對著自己想象中的簡啟丹發狠。
  “相親這種事,我要是下次再幫你,我就是豬!”
  對麵一陣大笑。
  “沒關係,反正你也當豬很多次了——小豬,晚上回去我找你玩。”很響亮的一個親吻,簡啟丹掛了電話。
  單冬青瞪著手機,老半天,才悻悻地塞回包裏去。司機在倒後鏡裏看著她,眼神有點小調戲,她隻做沒看見,專心致誌地盯著外麵不斷後退的夜景。隔了三分鍾,她忽然轉過臉來叫了一聲司機師傅。
  司機回過頭來,一臉笑容。
  “師傅……”單冬青慢吞吞開口,“您好像闖了紅燈——有交警過來了。”
  到了之後,家裏燈亮著的,簡啟丹已經先她一步回來。市中心的房子,三室一廳,一百來平米,她們兩個自詡精英分子,也打拚了好幾年才合起來買了這麽一套,京城這地寸金寸土不是光嘴上說的。
  進門就聞到濃烈的酒味,單冬青抽抽鼻子,見簡啟丹的黑色吊帶裙扔在沙發上,浴室裏水聲嘩嘩,便很嫌棄地拈著裙子扔進洗衣機裏,隔著門大聲說:
  “這麽早就回來了,真難得。”
  簡啟丹沒有聽到,一邊樂滋滋地洗澡,口中歌聲不斷。洗完澡,她穿著睡衣一邊擦著頭發走過來,擠到單冬青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她。
  “怎麽樣?順利解決了吧?”
  單冬青知道她指的是相親一事,心裏有氣,不肯開口,簡啟丹又推推她肩膀,一臉的催促。
  說起來簡啟丹也算天生麗質,高挑白皙,眼梢上挑,看著人說話時總帶幾分逗弄之意,加上長短不一的詭異發型,很像沙宣廣告裏麵的模特。隻差眨一眨眼睛,挑起睫毛,魅惑地說一句:他們都說我是夜貓子。
  單冬青又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逗樂了,她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
  “好像不是很順利,對方看出來我是代替的,一直要求和你本人見麵呢。”
  簡啟丹被嚇了一跳,再看單冬青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馬上明白過來她不過在嚇唬自己,便也撲嗤一聲笑起來。又拿出自己帶回來夜宵給單冬青,很諂媚地說:
  “多謝多謝,看我幫你帶的東西。”
  單冬青翻開袋子一看,裏麵裝的是幾罐菠蘿啤和yoyo的泡椒鳳爪,很高興,這兩樣東西不好找,簡啟丹肯定是跑了很遠的路才買回來的。果然是下了大力氣要感謝自己。
  “這還差不多。”單冬青獎賞地拍拍簡啟丹,想要動手,又對自己身上的汗味有些不滿意,於是起身去洗澡。洗完之後回來,換個坐墊,打開電視,完全按照自己習慣的姿勢安頓下來,這才動手去扒拉吃食。
  “龜毛……”簡啟丹嘟囔一句,打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手裏拿著遙控器到處亂翻,翻到一個樓市節目,眼睛就定住不動了。
  單冬青盤腿坐在沙發上,嘴裏叼著鳳爪,看眼電視,又看眼簡啟丹。
  “怎麽,你也對樓市感興趣了?”
  “切,我又不買房子,管什麽樓市。”簡啟丹一臉欣賞地盯著電視上和主持人侃侃而談的男人,“我感興趣的是別的……你看這個男人,有錢,長得也不賴,等抓住了他,還怕沒房子住?到時候我把這房子的一半免費送給你。”
  單冬青嘴裏嚼著脆生生的yoyo鳳爪,眼睛看著電視上簡啟丹口中的優質男人。
  秦簡,海天嘉園的副總,也是負責新項目的營銷總監,最近隨著海天樓盤的開盤,名頭傳得不小。節目裏的他,西裝,身材很好,襯衫領口敞開沒打領帶,有些隨性。是她很欣賞的輪廓分明的英俊男人。
  鳳爪裏的泡椒很辣,單冬青吸口氣,抓起啤酒灌了幾口,淡淡的菠蘿清香在嘴裏化開,實在很愜意。她一口氣把啤酒全喝完,收拾了殘渣拿去扔,回來之後簡啟丹已經換了台。放的是最近很火的青春勵誌劇《奮鬥》。
  簡啟丹一邊看一邊批判。
  “狗屁奮鬥,要真像他們這樣,除了滿嘴裏跑火車,什麽都不幹,黃花菜都涼了。”
  罵完又換台,翻了半天沒有好的,便索性丟了遙控器,兩個人敷了麵膜躺著聊天,二十六七的女人,不管多麽天生麗質,保養已經是不容忽視的問題。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單冬青又想起今天相親的事,便問:
  “今天的事是過去了,以後怎麽辦呢,你總不能老這樣瞞著你媽吧。”
  “也不能老聽她的啊。”簡啟丹振振有詞,“找老公是多重要的一件事,找得好了一輩子負擔減半,找得不好了負擔加倍,看現在這情形……還不如我自己先撐著呢,起碼不用操另外一個人的心。”
  說到底還是不想負責任,簡啟丹是個愛玩的人,從上大學的時候就是,男朋友不斷,沒有穩定的。單冬青很明白她,也從來沒有幹涉過,兩個人當死黨,從大學畢業一直處到現在,不是沒有道理的。
  “那你呢,好像一直沒有見過你有什麽苗頭,這有點不對勁啊。”簡啟丹舊話重提,憂心忡忡的樣子如同單冬青的爸媽。她甚至認定單冬青有心理障礙。
  “沒有合適的唄。”單冬青倒是無所謂。過一會,她想起一件事還沒有告訴簡啟丹,“今天見的人,買的是海天的房子,現在和開發商之間有些糾紛,我和他談了一下午。”
  簡啟丹撐起胳膊看著她,有些驚訝。
  “你想接這個案子?”
  “對,我替他介紹了我們律所。不過希望不大,好幾十名業主聯合告開發商,涉案金額近千萬,這麽大的案子,就算到了我們所裏,也不會給我的,頂多在旁邊做助理。”
  “怪不得你耗了這麽一下午,我還以為你對那位相親男有意思呢。”簡啟丹笑,“不過接了這案子,你肯定出名——就算官司打不贏,衝著海天這個名頭也值了,說不定能認識幾個大人物呢,房產老總什麽的。”她對海天的優質男仍舊念念不忘。
  單冬青翻個白眼,慢悠悠爬起來去洗臉,一邊在鏡子裏對身後的簡啟丹玩笑說:
  “看看你,利欲熏心的嘴臉啊。”
  “這有什麽好利欲熏心的。”簡啟丹不服氣,“一為工作,二為男人,這才是真正的奮鬥。”說著伸出濕淋淋的手在單冬青臉上捏捏,“看你,又龜毛又固執,還有心理障礙愛情恐懼症什麽什麽的,搞不好真的有問題。”
  單冬青撲一捧水在臉上,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雪白,柔麗,烏黑的長眉和睫毛。是一張美麗的臉,低調的美,和簡啟丹剛好是兩個類型。兩個人在鏡子裏一個瞪著一個,半天,簡啟丹先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有一個男人
  周一早上,單冬青精神飽滿地去上班。進了辦公大樓,刷卡上電梯,在踏出電梯的同時,她敏感地覺察到辦公室裏氣氛有異。
  經曆一個周末,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每到周一的時候,辦公室裏都是死氣沉沉,人人都是睡眠不足的狀態。今天卻出奇地振奮,從前台到飲水間,莫名興奮的情緒在蔓延。
  單冬青聳聳肩,放下包,接了杯水慢慢喝,她不論做什麽事都是不緊不慢,連喝口水,都像在細細品味的樣子。助理小高從旁邊經過,笑嘻嘻地打招呼:
  “冬青姐來啦。”又湊過來,一臉的神秘,“好消息,今天所裏接了大案子呢。”
  單冬青沒有回答,有條不紊地喝完水,把杯子扣在桌上,這才轉過來,問:
  “什麽案子?”
  “早上有客戶找來,說要委托我們所裏做業主訴開發商的案子,資料已經送過來了。”小高手舞足蹈,表情很誇張,“我剛剛偷看了一眼,近一百名業主!告海天公司——這可是這段時間來最大的案子了。”
  果然和自己預料的一樣,昨天晚上的相親沒白相。單冬青心裏對自己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忙了一上午沒有動靜,單冬青不動聲色,跟沒事人一樣,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到快吃飯的時候,所裏的老大孫律師親赴她的辦公室下達任務。
  孫律師是所裏的元老之一,在業界很有名氣,人人都叫他老大,他也樂嗬嗬地應承。五十多歲的人,每天穿著T恤拖鞋到處走,一放假就背著包去郊區爬山涉水,整個一老頑童。單冬青和他倒很談得來。
  “冬青啊,”孫律師把一厚遝資料放在桌上,開門見山,“所裏接的新案子,你也來做。”
  單冬青有些詫異。這案子不小,就這樣交給她,好像有點不妥當。
  孫律師看出她的疑慮,解釋說:
  “原本我也想你太年輕,做不了這種案子,不過……你還是有這個實力的嘛,問題不大。今天早上業主打電話來,指明要你來接,說是很信任你的業務能力——是熟人吧?既然客戶都說了,那就更沒問題了,客戶至上嘛。”
  孫律師絲毫不擔心的樣子,單冬青也不廢話,安安穩穩接下了這個既棘手又搶手的案子。
  中午下班,孫律師約單冬青一起出去吃飯,因為要談案子,選的是比較安靜的地方。律所樓下的茶餐廳,人少,氣氛不錯,偶爾還能看到市裏的知名人士。
  單冬青用筷子撥拉著碗裏的幾顆米粒,聽孫律師分析案情。房地產的案子,向來是筆糊塗帳,法律規定的不明確,開發商利用灰色地帶占盡優勢。業主集體維權,大多也不過是索取一點賠償而已,關鍵要看律師和開發商談判之後能拿到多少賠償額。
  單冬青問孫律師:
  “如果談得順利,你估計能拿多少賠償?”
  孫律師想了想,豎起幾根手指,單冬青吃了一驚,問:
  “這麽多?是客戶提出的?”馬上又搖頭,“不可能,客戶估計太高了,海天雖然有錢,要摳出來這麽多,不容易。”都說炒地皮的黑心,海天可是個中翹楚。
  “是,所以才說難,”孫律師滿不在乎地擺擺手,“你盡力,能拿多少是多少,開發商搶錢,我們也不能跟著去搶吧。”
  單冬青附和地笑了笑,正要說話,卻見孫律師努努嘴朝自己身後示意。她止住話頭,一邊拿餐巾紙慢慢擦著嘴角,看到餐廳門口進來一男一女。
  女的她認識,是知名報社的記者,舉止幹練,品味不凡,有點女強人的味道。男的,昨天晚上剛剛在電視上看到過。
  海天的營銷總監秦簡,真人沒有電視上那麽溫文,個子很高,近看更覺得英俊,渾身上下有點氣勢淩人的感覺。
  他的氣場很強大。
  單冬青餘光在周圍人臉上掃過,跟著孫律師一起站起來。都是認識的人,便很自然地打了招呼,秦簡沒有見過單冬青,隻是看到孫單兩人剛才低頭私語的樣子,心裏會意,和單冬青握了手,語氣有些曖昧。
  “這位小姐以前沒有見過。”
  孫律師知道秦簡誤會,連忙介紹:
  “這是我們所裏的單律師,單冬青。”
  “單律師。”秦簡順口改過來。年輕的女人,做情人很正常,做律師就有些少見,他禁不住多看了單冬青兩眼。純粹以男人的眼光,他發現她很漂亮。
  打過招呼之後兩方各自告辭,秦簡和女記者到另一頭坐下,點過餐之後秦簡往身後看了一眼,孫單兩人已經結帳離開。女記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冷不丁想起一事,便說:
  “秦總監和孫律師好像私交不錯。”
  “還好。”秦簡的回答很籠統。
  “今天早上報社接到熱線,據說海天的業主想集體起訴,委托的律所好像就是天瑞呢。”
  秦簡的神色認真起來。業主鬧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真搞出來個集體起訴,影響不好。天瑞在業界口碑不錯,尤其是孫律師,做房產的案子很有一套。光看剛才,幾人麵對麵,他連一點風聲都不漏,姿態倒端得高。
  自顧自一笑,秦簡抬眼,見女記者盯著自己,神情很專注,他知道這些記者都是火眼金睛,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能捅到天上去的,便滿不在乎地撇撇嘴,說:
  “這種問題,公司有法務部來處理,該怎麽樣怎麽樣,我一個小主管,沒有什麽可插嘴的。”
  “小主管……”女記者笑著打個哈哈,很聰明地轉移了話題,“秦總監,這次海天開盤,我們家報上幫著造勢,占的可都是頭版頭條,以後的廣告……”
  “廣告一定會跟上。”秦簡很篤定地保證。
  旁邊服務生開始上菜,他煞住話頭,從工作的情緒中調轉過來,滿麵微笑地對記者說:
  “今天純粹是當做朋友見麵,飯桌上不談公事,如何?”
  於是賓主盡歡,在輕鬆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一次非正式性的會麵。
  從外麵回去,秦簡把車駛進車庫裏,拿鑰匙開門。房子裏寬敞整潔,灰色調為主,很符合一個三十歲男人的風格。鍾點工已經離開,餐桌上扣著幾盤菜,摸上去還微帶點餘熱。
  他隨便瞥了幾眼,卻沒有動,隻換了衣服,歪在沙發上對著電腦有一搭沒一搭地點著。新推出的樓盤賣得還不錯,營業策劃和銷售都是他一手負責,出了成績自然值得慶祝。
  可惜沒有酒,晚上的幾個約會也都推了,他合上電腦,從沙發上一躍而起,一頭鑽進冰箱裏翻了半天,卻隻找出來幾瓶純淨水。水也可以,聊勝於無吧,秦簡自我安慰。剛喝了一口水,就聽到手機響。
  “總監,新區業主鬧事,委托了天瑞律所,現在天瑞那邊已經發函過來了。”
  秦簡擰起濃眉,指示秘書:
  “把律師函傳真給我。”
  資料傳真過來,果然是近百名業主聯合主張維權,針對海天的新區住宅。秦簡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一會嗤笑一會搖頭,待看到後麵的律師簽名,果然不出所料,是孫律師接手。另外還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律師單冬青。
  秦簡盯著單冬青三個字,想起在餐廳見到的那個女人,美麗不張揚,氣質內斂,不管幹什麽事都是有條不紊的。說話慢吞吞,站起來的時候慢吞吞,就連看人時的目光,都是慢慢移過去的。這女人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反應遲鈍,毫無攻擊力。
  這樣的女人怎麽能當律師。
  他忽然笑起來,隨手把傳真扔在桌上,輕蔑地低嗤了一句:
  “毛丫頭……”
  二十六歲的毛丫頭單冬青,已經以一個專業人士的姿態迅速進入狀況。她平時慢是慢,認真起來卻是很雷厲風行的,這就是簡啟丹所說的“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一整個下午辦公室裏氣氛都有些詭異,不少人質疑她的能力。她也不管,一頭埋進山一樣的資料堆裏就再沒出來過。
  孫律師借口倒水的機會,來來去去在單冬青辦公室外麵走了幾回,最終滿意地拍拍她的肩膀,說:
  “就要這樣寵辱不驚才好嘛!”孫律師是廣東人,在這個嘛字後麵總要拖長長的語調,聽起來有無窮盡的韻味。
  單冬青並沒有被孫律師聖母般的光輝照耀得七葷八素,她直起腰,很鎮定地問:
  “孫律,資料太多了,能不能多派幾個助理過來,這邊人手不夠。”
  “哦,哦。”孫律師很爽快地答應,抱著自己的保溫杯樂嗬嗬地去了。
  不一會就過來好幾名助理,都是活潑的女孩子,嘴裏冬青姐叫個不停,實際上年齡還有比單冬青長的。單冬青從煙波浩淼的資料堆裏擺脫出來,看看時間已經快要下班,便停了手裏的活。
  伸個懶腰坐下來,目光觸到辦公桌下亂扔的幾本雜誌上,都是舊的雜誌。隨便翻開一頁,正好有一期做的是海天的欄目。兩年前的秦簡,還隻是海天的項目經理。他利用這兩年的時間,在業界如魚得水,像軟體動物一樣鑽入城市房地產的深層,一寸寸開拓著疆土。
  海天成為本市房地產業的龍頭,秦簡這個營銷總監的名聲也傳了出去,雜誌上對他的批語很不客氣:精明,市儈,是最適合做商人的一種人。
  單冬青看得很仔細,關於海天的發展曆程和秦簡的來曆,如果要代替業主和開發商談判,這些工作都是非做不可的。
  看到後麵,專業雜誌很難得地八卦了一下。提到秦簡的私生活,他結婚很早,離婚也很早,大概六七年前就和上一任妻子分手了,一直獨身到現在。
  三十歲的失婚男人啊。
  單冬青揚揚眉毛,她以為像秦簡這樣的男人,應該像言情小說裏麵講的,日日遊戲花叢,抱定獨身主義,當英俊多金的單身漢。
  她笑了笑,扔下雜誌站起身來,聽到自己的手機在大堆資料下微弱而頑強的響著。
  走過去把手機從資料裏挽救出來,是不認識的號碼,單冬青拿起包一邊和眾人揮手道別,一手接了電話。
  “單律師,你好,我是秦簡。”對麵傳來很好聽的男中音。
  單冬青對門衛笑笑,耳邊夾著手機,掏出卡去刷。嘀的一聲響,她被嚇了一跳,手機裏的聲音也沒有聽清楚。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
  對麵沉默了一下,秦簡似乎遭到了很大的打擊,他不是全市第一人,名氣也沒有大到舉國皆知,但自信在自己接觸到的範圍內,還是很震懾人的。可惜遲鈍的單冬青不吃這一套。他不得已又重複一遍。
  “單律師你好,我是秦簡,我們中午見過麵的。”
  “哦,秦先生你好……”
  “下班了吧,晚上能見個麵嗎?有些事情想和你談。”秦簡打斷她的話。
  單冬青一愣,心裏生氣,麵上卻不好表現出來,更加慢吞吞地說: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約了,恐怕沒有時間。另外,秦先生,你打的是私人手機——如果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談,從早上八點到晚上五點,我辦公桌上的工作電話都可以打進來,不用轉機,直接撥就可以了。”
  秦簡沒了反應。
  單冬青很有耐心,對著手機禮貌地說:
  “那就這樣,我還有事,要掛電話了,秦先生?就這樣吧,好嗎?”
  連問了好幾聲,秦簡才很隱忍地答了一句:
  “好,就這樣,單律師再見。”隨即便掛了電話。
  單冬青有些無奈地翻個白眼,果然是懂得鑽營的人,在大人物麵前圓滑熱絡,在她這個小律師麵前就習慣發號施令。她剛才的態度,比起平時接客戶電話的時候,已經阿諛很多倍了。
  看看天,太陽沒下山,曬得人發慌。她把秦簡的事拋到腦後,朝對麵的咖啡廳看去,那裏27度的冷氣和甜而不膩的哈根達斯雪糕遠遠地引誘著她。
  其實她剛剛並沒有騙秦簡,和簡啟丹說好去幫她買雪糕也是約會的一種吧。心理專家說,適時適當地討好閨密的胃是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單冬青想到這裏,便對自己點點頭,很心安理得地朝代表姐妹情誼的冷氣和雪糕走去。

  秦總監Vs單律師
  通過昨天一通電話,秦簡斷定單冬青是為了在談判中占上風,才端這樣高的架子。幾十名業主小打小鬧,也並不是什麽大事。他隔天就把單冬青的名片扔到了垃圾桶裏,她不急,他更沒什麽可急的。
  整整一周兩人沒有接觸。
  單冬青利用七天的時間,看資料,走訪客戶,到海天新區去實地取證,又往房管局幾個公家單位探聽上麵的意思,忙了個不亦樂乎。她媽打電話來總沒人接,氣得沒辦法了,又打到簡啟丹那裏問,口口聲聲說:一個女孩子家,做個助理就好了,又不靠她養家!當律師多辛苦,到這年齡了連個正經男朋友都沒有!
  從單冬青的各種臭毛病一直上升到生活態度極端扭曲的高度。簡啟丹沒辦法,隻能天天安慰老太太,繼續為單冬青穩定大後方。
  到第二周上,兩人終於約定好時間地點,單冬青親赴敵方陣營去談判。
  海天公司的售樓處,代表了海天最尖端的開發實力,總部大樓裝修得比外國宮殿還豪華。單冬青從車上下來,仰頭看到麵前巍巍然的海天大樓,頭有些發昏。
  很明顯,秦簡約她到這裏,是想用自己公司雄厚的實力勢力,在氣勢上打壓她。
  單冬青整整耳邊一絲亂了的頭發,很勇敢地踏進了海天公司的總部大樓。
  大廳裏氣氛很好,人少,安靜,美麗的售樓小姐為看房子的客戶指點著最新推出的樓盤。單冬青踩著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旋了一圈,感覺自己像進了宮殿的灰姑娘。
  前台打電話到秦簡辦公室,暫時還沒有人出來。單冬青研究著廳裏兩個巨大的沙盤,不得不說,海天能有今天是有一定資本的。新推出的兩個精品樓盤,地段不錯,工程質量好,招商引資也很到位。她彎著腰,湊近去看一棟別墅的模型,別墅外麵還有兩個散步的小人。
  實在很想順手拿了這模型就跑人。單冬青克製住自己很不道德的衝動,抬頭一看,這沙盤的主人在樓上對麵的方向,胳膊撐在玻璃圍欄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單冬青幹咳一聲,慢慢站起身來,對秦簡笑笑。秦簡轉身進了辦公室,前台接待的小姐掛了電話,用甜美的聲音說:
  “單律師,總監請你到辦公室去。”
  單冬青對前台小姐道聲謝,沿著盤旋的樓梯,到樓上秦簡的辦公室去。簡直像受命被皇帝接見的臣子,單冬青很猶豫自己該做出一副榮幸萬分的表情,還是該指著對方鼻子痛斥這不公平的社會等級觀念。
  見到秦簡,他穿白襯衫,和普通員工的製服沒有兩樣,但單冬青嚴重懷疑他的襯衫是請專人手工特別縫製的,穿出來總感覺比別人的高級很多。
  兩人一對麵,秦簡一邊吩咐秘書去倒茶,招呼單冬青:
  “單律師請坐。”
  單冬青領命,秦簡在對麵坐下,交疊起雙腿,神情很悠閑,並不準備先開口的樣子。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清清嗓子,很客氣地開口:
  “秦總監,我們遞過來的材料,你應該已經看過了。”厚厚一遝資料擺在辦公桌上,還有一本是翻開的,自己來之前秦簡肯定正在看。
  “整整一周的時間,足夠看這些資料了。”秦簡皮笑肉不笑,暗諷單冬青這幾天的欲擒故縱。
  單冬青卻完全沒有察覺的樣子,又從公文包裏翻出自己一周內整理的東西放到秦簡麵前。
  “這是我走訪客戶,實地調查取來的另外一些材料,今天帶過來,請秦總監也看看吧。”
  秦簡卻沒料到這一招,他先是微愣,隨即接過資料翻了幾頁,越翻臉色越難看。新區的情況,她倒調查得很清楚,花七天的時間來做這些,恐怕還是很趕。
  一邊不動聲色翻看著資料,秦簡餘光落到單冬青身上。
  和初見麵時一個樣,溫吞水性格,看人時目光直視,微微帶點笑意,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白色的圓領套裝,很濃密的頭發盤起來,耳垂上小鑽石的耳釘在頭發裏若隱若現。標準的OL裝扮,要說不同,無非美麗一些。
  他難以想象她在烈日之下親自丈量土地麵積的畫麵。
  原來這些天單冬青一直在忙這個,秦簡忽然有些懊惱,他本以為單冬青肯定是每日呆在辦公室裏,翻看著客戶送來的資料,一邊費心琢磨該什麽時候打電話過來要求見麵。結果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麽回事。好像一拳出去打到空氣,白費了力氣。
  他合上資料夾,正色對單冬青說:
  “信息取得很詳細,看來單律師很有意要打這場官司。”
  “這也不一定,少一事是一事嘛,鬧到法庭上對雙方都沒有好處。”單冬青坦蕩蕩,“我今天來,不過想要貴公司以客觀公正的態度,綜合考慮麵前的各種問題,給業主一個合理的答複——也就是說,我們盡量庭外和解,雙方坐下來確定一個賠償額,怎麽樣?”
  “你們要多少賠償?”秦簡不想再繞彎子。
  單冬青微微一笑,停止長篇大論,在紙上寫下一個數字,推到秦簡麵前。
  秦簡一搭眼就立馬表示拒絕。
  “不可能。”
  被這樣毫不客氣地否決掉,單冬青也不尷尬,本來就是料定了的反應。她莞爾一笑,說:
  “這是我代表業主提出的賠償額,也許和秦總監的預期額不太符合,這也沒什麽,本來就是來談的——不知道你的意思怎麽樣呢?”
  秦簡稍微一思忖,想要回去拿筆,又覺得麻煩,索性湊近單冬青身邊,就著她手裏的筆,在紙上原來的數字上劃掉了一個零。之後示威地對單冬青挑挑眉毛,表示自己死守這條底線絕不退讓。
  哐!單冬青脆弱的女人心落到地上砸出一個萬年大坑。雖然料到海天出價苛刻,但這個數字——也太低了吧!
  心裏哀號一聲,單冬青迅速調整臉上的表情,抬起眼睛,正見秦簡離著很近的距離在審視自己。有史以來和異性靠得最近的一次,他的呼吸快要噴到自己臉上了。單冬青悲慘地意識到也許自己臉上的毛孔黑頭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她朝後坐了坐,皺著眉頭說:
  “秦總監,你們出的這個數,恐怕沒辦法談下去。”
  “那就不要談。”秦簡很不負責任地扔了一句過來,往自己辦公桌後一坐,“單律師,說實話,這個數字已經是我們公司的底線了,放在別家,根本就不會賠。這種糾紛,沒什麽好爭的,或者你們可以直接上訴到法院去,看法律管不管得著——我們海天肯定奉陪到底就是了。”
  “沒什麽好爭的?秦總監,資料你都看過的,實屋和合同上不符,綠化麵積少了那麽多,全都是該開發商負責的,該賠多少,法律條例裏都有規定,我們直接拿數據來說話……”
  “單律師,單小姐,”秦簡在辦公桌後,一臉嘲弄,“數據是死的,人是活的,ok?”
  單冬青住了嘴,心裏詛咒無良的開發商。想要偷偷罵髒話,搜腸刮肚半天發現自己在這方麵詞匯量少得可憐。
  “秦總監,”她故技重施,擺上雷打不動地耐心笑容,“那我們這兩個大活人,能不能發揮一點作為人的主觀能動性,把眼前這個死結打開?如果真要上訴,我們不一定贏,海天就確保無憂?到時候資料一公布出去,恐怕貴公司生意要受影響。”
  媽的,秦簡倒是在心裏很順溜地罵了一句。見對麵那女人穩如泰山的樣子,威嚇也不是,哄騙也不是,像塊軟麵團,要捏什麽形狀就是什麽形狀,偏偏就是碎不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晌,秦簡忽然話題一轉。
  “好了,你也知道我們兩個是大活人——人要活就得吃飯,單律師,快六點了,我陪你加班陪了近一個小時,你要付我加班費?”
  單冬青沒想到他這麽快就轉移陣地。她笑一笑,也不勉強,很從善如流地說:
  “加班費恐怕付不起——我請秦總監吃飯,算作陪罪,怎麽樣?”
  秦簡表示樂意,兩人這便站起身來下樓。單冬青趁秦簡取車的空檔接了個電話。
  秦簡開著車到了樓下,銀灰色的車,流線造型,車很高級,人也很配。車一停穩,他出來打開門,等著單冬青。
  單冬青卻很不好意思地站著不動。
  “那個,真是對不起……”她指指手機,“今天晚上我還有別的事……”手機裏單家老媽正以少林獅子吼的功夫對她進行轟炸。
  秦簡傻眼,一直看著單冬青滿臉尷尬地對他又打手勢又作口型,最後她扔下一句再見就匆匆往相反方向的地鐵站跑去。看來她媽一定很厲害,耷拉著腦袋的單冬青像朵曬蔫的花。
  秦簡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單冬青的背影消失。
  太陽很曬,街上很鬧,他居然連續兩次被同一個人放了鴿子,而且這次是很悲慘地被拋棄在大街上。
  愣了半天,秦簡暗地罵了一句,收拾臉色開車走人。
  單冬青是被她的親親娘親拽著耳朵拎回家的。
  一進門單冬青就掙脫開來,跺著腳哀叫:
  “媽,我都這麽大了,丟臉死了!這不是回來了嘛……”
  “要不是我打那麽多電話,你知道回來嗎?整整一個月不著家門,我的電話也不接,”單媽媽雙手叉腰,中氣很足,“要不是我催,你還不知道在哪呢——不給你點厲害,你就不知道馬王爺幾隻眼!”
  在單冬青很認真地思索馬王爺到底幾隻眼的時候,單媽媽又腳下不停從廚房端出菜來,女兒要幫忙也被一手拍開。兩三下擺好餐桌之後,兩人坐下來吃飯,單媽媽一邊無比麻利地把菜往單冬青碗裏堆,抽空問:
  “這兩天都忙什麽呢?”
  “新接了一個案子,事多。”單冬青端著碗躲到一邊,“別給我了,每次回來都不動,就不停的吃,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伺候月子呢。”
  “我倒想伺候月子。”單媽媽眼睛一瞪。
  單冬青見勢不妙,連忙埋著頭吃飯,不敢再多說一句。
  單媽媽不肯放過她,繼續念叨: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冬元都已經上學了,”單冬青有個小她幾歲的弟弟,“現在人結婚晚,我也不說什麽,可是你……總不能連點眉目都沒有吧,你是想等到三四十歲再結婚?到時候有沒有人要不說,連孩子都不能要了。”單媽媽在打擊單冬青的道路上熱情高漲。
  哪有這麽嚴重。單冬青想笑,又不敢,隻裝做沒聽到。
  單媽媽見她不動,隻能歎口氣,想了想,又說:
  “我上次在醫院,見到徐楊了——跟你一樣忙,對人就好得多,他現在也沒女朋友呢,真是奇怪了,那麽好一小夥子,長得也好……”
  單冬青敲敲碗,單媽媽又忙不迭去添飯。她暗自嘖嘖,可真有本事,連人家有沒有女朋友都去打聽了,她媽都急到了這份上。
  徐楊是單冬青上大學時的學長,兩個人交情很不錯,畢業後他先當的醫生,她後進了律所。他現在沒有女朋友是事實,上大學的時候可沒單身過,一直到後來交了一個特別好的女朋友,處了兩年,正蜜裏調油的時候那女的留學去了美國,這才安份下來。
  可笑她媽還老念叨,說徐楊是楊樹,她是冬青,兩個人命該在一起的。可惜小白楊四月開花五月結果,一到秋冬就落葉子,冬青樹卻在寒風中一枝獨秀。兩個品種注定不同步啊。
  單冬青咧嘴笑笑,翻開手機看了幾眼,裏麵有徐楊的短信。她放下手機,心想,正好趁著夏天好季節,該和小白楊抓緊時間敘敘舊情才是。

  第二個男人
  市立醫院的休息室裏,一臉疲倦的徐楊睜開眼,看看手表,已經快晚上八點了,感覺才睡了一小會,不知不覺時間就過去這麽久。
  他一鼓勁起身來,對著窗外做了幾個伸展運動,深呼吸,然後穿起白大褂準備出去。外麵的同事進門,問:
  “連著做了兩個手術,還不好好休息?晚上又沒你的班。”
  “沒事,我去病房看看。”
  “咳,”同事笑起來,“又要去給你的小姑娘講故事了?徐醫生都快升職為徐保姆,徐奶媽了。”
  “去你的!”徐楊推了同事一把,自己也笑起來,笑過之後一點也不耽誤,一邊係著扣子便往病房走去。長長的走廊上,他的背影看起來的確像一株挺直頎長的白楊。
  靠近病房,徐楊腳步慢下來。輕輕推開門,病房裏亮著燈,那小丫頭麵朝下趴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他有些猶豫,那小丫頭卻聽到腳步聲,馬上仰起臉,兩隻眼睛上都蒙著紗布。
  “徐叔叔,是你嗎?”六歲女孩的童音,夾雜著一點哭腔,“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徐楊連忙在床邊坐下,一邊扶小丫頭趴好,把她的臉在圈墊上調整好,動作很小心。這小丫頭叫俞魚,是前幾天剛從國外轉回來的病人,視網膜脫落,情況不是很嚴重,可就是年齡小了點,除了一個看護之後又沒別人照顧,難免令人多擔心些。
  “魚魚千萬不能哭啊,不然眼睛好不了。”徐楊的聲音很溫和。
  “我沒有哭……就是想媽媽了,她什麽時候回來呀?”
  “你媽媽打電話說等你右眼做手術的時候就回來,”徐楊拉拉她的手,“所以魚魚要勇敢一點給媽媽看,好不好?”
  俞魚很小心地點點頭。
  徐楊舒口氣,其實他隻知道俞魚媽媽人在國外,什麽時候回來就不知道了。俞魚進醫院的時候隻有一名看護跟著,這麽小一個孩子,很惹人憐的。
  “徐叔叔,今天講什麽故事?”
  “今天啊……”徐楊扭亮了床頭的台燈,翻開旁邊一本小書,“今天講皮皮魯和魯西西的故事。”
  開始講故事了,俞魚被皮皮魯娶的外國媳婦逗得直樂,動作又不能太大,隻能把臉埋在圈墊裏吃吃笑。徐楊一心二用,看到俞魚的樣子,簡直想歎氣。
  俞魚剛來的時候因為眼睛疼晚上睡不著,他跑到圖書大廈去買故事書,結果去了之後兩眼一抹黑,滿眼花花綠綠不知道選哪本,最後就挑了本很有曆史價值的皮皮魯。可她居然連這故事也沒聽過。
  講到後麵徐楊停下來,俞魚想笑又強忍著,對眼睛不好。他把書合上,調暗了燈,說:
  “魚魚該睡覺了,明天繼續,好吧?”
  俞魚很懂事的答應一聲,明顯有些失望。徐楊坐在旁邊等她睡著,等了老半天,自己都快打起瞌睡來,兩個手術外加夜班,他累得都快要吐血。
  安靜了好一會,徐楊以為俞魚睡著,替她關了燈,正要起身,卻忽然聽俞魚天真地問:
  “徐叔叔,你對我真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徐楊一愣,又坐回來,看著俞魚被紗布蒙了眼睛的小臉,小丫頭長得很靈,也懂事,可這並不能構成他主動獻身當保姆的理由,徐楊身上可沒有母性父性這種東西。為什麽呢?他一手蹂躪著自己送給俞魚的小熊,拚命想理由。
  “因為魚魚可愛嘛。”徐楊幹笑著,隻能用這麽一個蹩腳的理由頂上去。
  小丫頭很高興,隔了一會又問:
  “徐叔叔你長得什麽樣子啊?”她很人小鬼大地偷笑,“那些護士姐姐都說你長得很帥。”
  “那是。”徐楊笑得很誌滿意得。
  回家之後蒙頭大睡了一覺,起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徐楊起來倒了杯水喝,一開手機,單冬青的短信就跳了出來。
  徐醫生,我想預約一次出診,地點在醫院外的上島咖啡。
  徐楊嘴裏的水差點噴出來,想到單冬青一本正經地開玩笑的樣子,更覺得好笑。上上下下把短信翻看了好幾遍,她的信息是晚上九點多發的,現在回過去,肯定已經睡了。猶豫了半天,徐楊合上手機,倒退一步往床上又躺了回去。
  明天晚上他的夜班,不過可以找同事來調換一下。徐楊翻起身來打開電腦,查自己醫院的排班表,準備明天去為他的病人單冬青破例出一次診。
  徐楊到的時候,單冬青正在大啖她的三色球冰激淩。台前服務生的聲音一響,就瞥到徐楊進來。俊眉俊眼,態度溫文,一看就非凡品,周圍用目光追隨他的女孩子不少。
  單冬青慢條斯理把最後一口冰激淩塞進嘴裏,對已經走到麵前的徐楊點點頭。兩人對坐下來,徐楊對服務生笑笑,說:
  “先給我一杯水吧,謝謝。”他出門向來很少點飲品,一般都是一杯水解決的,大概做醫生的都有這麽一點好潔的習慣。
  “今天晚上怎麽有空了,徐大夫?”單冬青揶揄他。
  “不是說你病了嗎?”徐楊很認真的樣子,“手伸出來我把把脈,看是不是得了什麽相思病之類的。”
  “你才相思病呢。”單冬青笑起來。
  服務生送了純淨水上來,用的是咖啡廳的晶藍杯,透明的玻璃映著徐楊的手,分外顯得他十指修長。單冬青想起自己曾經有一度很覬覦他的手,都說長這樣手指的人,不是做鋼琴家就是拿手術刀,後來他果然做了醫生,每天白大褂來來去去,渾身都是淡淡的蘇打水的味道。
  “聽說你最近接了大案子?”
  “嗯。”單冬青點點頭,考慮自己能不能再要一杯冰激淩,一看到徐楊威脅的目光,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兩人東拉西扯了一陣,徐楊想起幾天前見到單冬青她媽的事,就說:
  “你可把你媽氣得不輕啊,我上次在醫院見到她。”卻不說下去,隻衝著單冬青笑,後麵的不用他講單冬青也知道。單媽媽從來致力於把自家女兒的醜事宣揚到滿天下。
  單冬青鼻子裏笑了幾聲。
  徐楊想了想,又說:
  “你媽對我的事也挺關心,一直問我有沒有女朋友,我撐不住,就說:沒有女朋友啊,一大把年紀了也沒個合適的,幹脆您回去和冬青說說,和我湊和湊和算了。”他有意學著那天的樣子,一臉的落魄無奈。
  單冬青明知道徐楊在開玩笑,也不插嘴,隻嘻嘻笑著用冰激淩勺子在玻璃杯上輕輕敲打,叮當聲很悅耳。旁邊有服務生經過,她抬起手叫了一聲:
  “小姐,再拿一杯冰激淩。”
  徐楊皺起眉,她低著頭研究菜單,隻當做沒看到。
  在樓下和徐楊分手之後,單冬青拿鑰匙開了門,正見簡啟丹歪在沙發上上網,臉被電腦照的綠油油,陰森又恐怖。她上去開了燈,簡啟丹扔下電腦神秘兮兮地湊過來。
  “哎,剛剛送你回來的人是誰啊?”
  單冬青專心致誌地換衣服,慢半拍才反應過來,回答:
  “送我回來的人?你是說……”
  “還裝,我從窗口都看見啦,”簡啟丹很興奮,“兩個人依依惜別,過了那麽久才分手——你什麽時候認識的?看上去還不錯。”
  單冬青忍俊不禁,說:
  “徐楊你都不認識了?什麽眼神。”
  “徐楊?”簡啟丹一臉詫異,顯然剛剛的確是眼睛閃了神。
  她大學的時候認識單冬青,也間接認識了徐楊,也隻限於認識而已。徐楊高她們幾級,也是校草一樣的人物,在校園裏知名度不低,後來大家都知道他和女朋友分手,頹廢了好一段時間。那時她還很鄙視自己這位癡情學長。
  一轉眼就已經好幾年過去了,徐楊比起以前好像變了一點,更成熟了一些,算起來他也應該三十左右了,好像也沒聽單冬青提過他有結婚。
  “你們倆現在是不是準備進一步發展啊?”簡啟丹很好奇。
  “沒的事。”單冬青一口否定。
  簡啟丹點點頭,單冬青看上去遲鈍,感情上卻絕對不迷糊,她說不是,那就肯定是對徐楊沒那個心了。但是他們兩個認識這麽多年,都說男女之間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誼,要說徐楊對單冬青沒想法,她卻不信。
  單冬青看出簡啟丹的想法,便很認真地說:
  “真的,你別瞎猜了,徐楊到現在都還記著他那個女朋友呢。”
  “還記著幹什麽,人家說不定都結婚生小孩了。”簡啟丹搖頭,又歎氣,“真是個可憐的男人……不過,也挺難得。”
  單冬青瞥她一眼:
  “你以前好像不是這麽說的。”那時候抨擊徐楊最厲害的就是她。
  “那時候還小,不懂事嘛。”簡啟丹假笑。
  兩人說說笑笑一直到睡覺的時候,簡啟丹問了不少關於徐楊的事,單冬青也很適當地配合她長舌了一把。洗了澡關了燈,躺到床上,簡啟丹又跟了進來,單冬青閉上眼睛裝死。簡啟丹恨得牙癢癢,又不好開口,幹巴巴坐了好一陣,終於忍不住,冒出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說單冬青,你還是不是女人啊?”
  單冬青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敷衍地說:
  “我是不是女人,你不一早就知道了嗎?”
  “你哪有一點女人的樣子啊,”簡啟丹無理取鬧,“都說女人生平兩大愛好,第一做母親,第二做媒人,你怎麽兩不著邊啊?”
  單冬青抿著嘴笑。
  簡啟丹又推推她,腆著臉說:
  “我說真的,你把徐楊介紹給我吧,我看他這個人也挺不錯。”說著竟然有點臉紅。
  “不錯的人多了去了,我全都介紹給你?”單冬青不為所動。
  簡啟丹語結。她從什麽時候對徐楊有好感的呢?自然不是今天晚上突發奇想。從剛一認識的時候就有些喜歡,後來知道他有女朋友,也就放棄了,一直到後來徐楊因為分手難受得不行,她的好感就完全消失了,也許是女孩子敏感驕傲的心在作怪。
  現在徐楊單身,和單冬青又是好朋友,她這都到樓台邊上了,還不趕緊去撈那隻月亮,就真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了。
  簡啟丹當然不好意思把自己這麽多年的暗戀史和盤托出。她隻抓著單冬青不放。
  “我說你龜毛什麽呢——你是不是自己喜歡他啊?你要喜歡就趕緊說啊,我絕對不當第三者。”簡啟丹舉起手,很正派的樣子。
  “當然不是了。”單冬青說了這一句,又沒了下文。
  她寧願再幫簡啟丹相十次親,也不想去做這個媒的,男女間的事,外人怎麽能插手,何況這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藍顏知己,一個是閨中密友。更不要提徐楊還對前女友念念不忘,簡啟丹的性格,怎麽受得了。她搖著頭,大歎,麻煩啊麻煩。
  簡啟丹本來也是厚著臉皮才來纏單冬青,原以為她心軟,肯定一口答應的,卻沒想到撞了鐵板。不管什麽原因,她死活不願意,也就算了。想到徐楊,不免有些失望,最終還是歎口氣把他趕出自己的腦海。
  “唉,不行就不行唄,我簡啟丹又不是沒人追。”她很瀟灑地笑一笑,在單冬青旁邊躺下來,“不過說真的,他是醫生呢,我可沒想過要找個當醫生的男朋友。”
  “醫生還不好啊?”
  簡啟丹點頭,很嚴肅地說:
  “你沒聽人家說,醫生見慣了病人的身體,對女人肉體都沒有感覺的,這樣的男人……”她看眼單冬青,眼含暗示,“你們倆都認識那麽多年,都沒擦出火花來,你說他會不會也是性冷淡啊?”
  徐楊是性冷淡。
  單冬青笑噴。
  簡啟丹走了之後,她躺著睡不著,又爬起來開了電腦,郵箱裏有未讀郵件,是秦簡發過來的,約她後天見麵。單冬青盤腿坐在床上,拄著下巴細細地看他的郵件,全神貫注。

  患難見奸情
  兩天後的見麵,由單冬青提議,最後約定在海天的住宅小區,也就是房產糾紛發生的地方。
  海天新區被單冬青稱為風暴中心,所謂風暴中心,自然是外圍疾風驟雨,最中間的地方風平浪靜。兩人驅車到了社區內,新的住宅樓氣勢不凡,陽光很好,草地上綠茵茵,一片和平景象。
  秦簡下車來,站在路邊對單冬青笑笑,示意她也下來。他個子很高,襯著背後小區的背景,再加上流露出一絲得意和挑釁的眼神,單冬青立馬很有政治覺悟地想到了國家領導人指點江山的宣傳頁。
  “呃,秦總監,”單冬青忍住笑,對他表示關切,“你確定要親自來做這個實地考察嗎?”
  秦簡鼻子裏嗤了一聲,單冬青連忙下車來。她此舉純屬得了便宜還賣乖,秦簡在海天公司的新項目中掌舵,稱不上日理萬機,和人閑扯的功夫是肯定沒有的。他們兩個人見麵談了好幾次,她站在客戶一方不敢說讓步,秦簡則徹底地發揮了守財奴的本性,死咬著底線不肯鬆口。
  單冬青迫不得已,隻能勞動秦總監大駕,到住宅區來再做一次懇談。本來就已經很勉強了,她要再廢話,估計秦簡會二話不說開了車就走人。
  快七月天,太陽很烈,陽光都好象要撲下來狠狠咬人一口。單冬青穿了長袖襯衫,頭上又加了頂大遮陽帽,嚴密保護自己的皮膚。秦簡則很大無畏地暴曬在陽光下,兩個人沿著草地上的小道慢慢走著,不時還得小心應付對方提出的問題。
  海天新區的住屋,和業主之前拿到的樓書數據有些差距,水池花園倒也不缺,就是綠化麵積明顯少了很多,綠化一減,環境馬上看上去失色不少。再加上總建築麵積比原規劃則增加幾千平,容積率超標。反正問題是有,都是房產買賣中避免不了的,真要計較起來,也許還真能構成打官司的理由。
  單冬青倒也沒有多話,走到草坪盡頭,她一本正經地拿出標尺和相機一大堆。
  “秦總監,我們要不要先在就測量一下社區的綠化麵積到底是多少?”
  秦簡冷眼看著單冬青裝模作樣。答應來測也不過嘴上說說,住屋的對外公布數據,實際數據,他這個銷售總監自然再清楚不過,單冬青前幾次送過去的資料也列舉的很清楚,沒什麽可懷疑的。難不成還真要他蹲在地上量這草坪有多大?
  他裝作沒聽到,繼續往前走去,單冬青碰了個釘子也不生氣,笑一笑就收起了自己的工具。
  到停車庫和地下室附近,終於算有了點陰涼地方,單冬青摘下帽子當扇子用,又不忘對秦簡循循善誘。
  “秦總監,容積率超標,對住戶的居住環境真的影響很大,你們公司對外公布的容積率和住戶提供的根本就不一樣,車庫和地下室全都沒有算進去,這樣……”她遲疑了一下,“這樣也太不公平了吧?”
  秦簡冷睇她一眼,好笑地說:
  “不公平?你為什麽現在不說違法違法了?愛列舉條例的小姐,你今天提的這些問題,本來就是筆糊塗賬,地方上沒有明確的條例規定,業主主張車庫和地下室算建築麵積,法院就一定承認嗎?”他的態度很專橫,“你說車庫也算住屋的一部分,車庫能住人嗎?或者單律師你今天晚上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我就承認新區容積率超標,該賠多少賠多少。”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定,秦簡純粹就是在胡攪蠻纏,單冬青差點想要指著他的鼻梁大罵奸商。
  “這個問題不用爭,但是秦總監,實際住屋和樓書上的綠化麵積差的可不是一點兩點。”
  “這你該去問市規劃局,道路規劃的時候公家主張把路線往裏麵推了兩米,綠化犧牲給了公共交通,我也沒有辦法。”
  “市規劃單位提前會給你們規劃書,你們公司可以和行政單位協調,這個和住戶沒有關係吧?”
  “是沒有關係,”秦簡懶洋洋地一攤手,“公家沒有給我們一個確切的說法,我們也不能隨意承諾,等到上麵給了我們公司答複,再來談客戶的損失。”
  單冬青瞪著秦簡,心想自己是不是該給他好好上一堂思想教育課,讓他認識到即便是商人,光顧著營利也是不行的,要顧及到客戶的福利。客戶就是上帝!
  很明顯房產商人不是信天主教的,上帝對他們完全沒有震懾力。
  秦簡麵上滿不在乎,心裏卻通透。單冬青律師現在正處於下風,可是以她鍥而不舍的頑強精神,肯定會和自己糾纏到底。說是談判,不講法不講理,隻看誰更有耐性。
  說到這裏,這個女人倒挺讓他刮目相看。她激動了一小下,又馬上恢複了泰然自若的樣子,還有那種既溫吞又固執的神情。
  秦簡忽然笑了笑,對單冬青說:
  “看也看了,調查也調查了,該回去了吧?難不成你還真要在車庫裏睡一晚來換取客戶的福利?”
  如果真能這樣,那也無所謂。單冬青心裏想著,嘴上很乖覺地說:
  “那就先回去吧,改天再來。”
  車子停在路對麵,秦簡轉身就出了車庫,單冬青戴好帽子,又上下檢查了自己全身沒有一絲暴露,這才慢悠悠地走出來,秦簡回頭一看,見她那樣謹慎的樣子,不由又想笑。
  “怕曬還出來,真是自討苦吃。”
  “不出來能行嗎?光待在辦公室裏怎麽能說服秦總監?”雖然出來了也沒說服,單冬青很沮喪地想,順口回答他,“總要防著點吧,太陽這麽大……”
  秦簡卻冷不丁停住腳步,用研判性的目光盯著她大帽子下的臉。
  “曬一曬也沒關係,你太白了,看上去很弱。”說完有意無意地往她脖子附近□的地方掃了幾眼,笑一笑轉身繼續往前走。
  單冬青張口結舌愣在原地,摸摸自己脖子,又碰碰自己的臉,隻覺得熱。抬頭看天,陽光很烈,溫度很高,她覺得自己快要中暑了。
  兩人沿著草坪往車子旁走去,身邊有人經過,時不時要回過頭來多看幾眼,又湊一塊竊竊私語。秦簡算半個公眾人物,早就習慣了眾人的目光和指指點點,可是在這裏,情況卻有些不同。他朝身後看了幾眼,擰起眉。
  單冬青心裏大叫不妙。
  草坪邊上有物業管理員提著軟水管到處灑水澆灌,水瀑射得很遠,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單冬青眼觀六路耳探八方,很明智地決定拉著秦簡快走。結果兩人還沒動,遠遠看著的幾個男人跑過來,劈頭就問:
  “你們是不是海天的?”
  單冬青陪著笑臉,剛要開口,秦簡卻回答:
  “是。”
  幾名住戶馬上氣勢洶洶地叫嚷起來:
  “你們這些開發商,心太黑啦!”
  秦簡皺著眉想要開口,有個領頭的男人很有氣魄的大手一揮:
  “不跟你廢話!”說完便開始卷袖子。
  單冬青傻站在原地,預計事情下一步的發展:吵架,動手,打群架——秦簡可是一個人哪!
  她咽口唾沫,硬著頭皮想要上去阻止,結果後續發展卻令人大跌眼鏡。
  那男人直接跑過去一把搶了水管來就對準了秦簡和單冬青。劇烈水柱往身上衝來,單冬青被衝得往後一退,連忙別過臉,瞬時身上就濕透,不由打個寒噤。
  剛退了幾步就被秦簡一把拉到自己身後,他在前麵擋著,自己是安全了,還是濕淋淋的,又難堪。秦簡躲閃不及,被水衝得狼狽到極點。
  場麵有些失控,管物業的人跑著去搶水管,又要關水閥,被住戶拉住,這邊秦簡和單冬青被澆得渾身濕透,旁邊擠了一堆看熱鬧的。
  水一淋上頭,單冬青反應過來,連忙拉著秦簡往車上跑去,秦簡掙了一下,似乎還想要衝上去和這些人論理,到底敵我懸殊,又沒有武器在手,大水一來,秦簡就被單冬青連拉帶拽的弄走了。
  安全上了車,社區保安跑過來控製住了局麵,幾個鬧事的住戶也被拉走了,罵罵咧咧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單冬青低著頭隻顧絞著自己衣服頭發上的水,弄得一車都是濕淋淋的。秦簡脫下外套一把扔到後座去,臉色陰沉地開車。
  一路沉默著駛出社區,單冬青在車鏡裏觀察著秦簡的臉色,試探著問:
  “秦總監,你衣服上都是水,可能會感冒……”
  大夏天的,火都快冒上頭了,哪裏會感冒?秦簡一肚子的火,想要發脾氣,看了單冬青一眼,又忍住。她今天跟著倒黴,也算夠委屈了,明明就是代表住戶一方的律師。一個女人,被弄得這麽狼狽。
  想到這裏,心裏就軟了一塊,又見單冬青從頭濕到腳,頭發都貼在臉上,可憐兮兮的樣子,透過薄薄的襯衫裏麵的內衣都若隱若現。秦簡看了一眼,就有些管不住自己,一時間有些心猿意馬。
  車子駛上了大街,他連忙收斂心神,身子探到後座去拿外套。
  單冬青連忙往車座裏縮了縮,秦簡的身體在上方,包圍著她。他襯衫都貼在身上,露出胸前久經鍛煉的肌肉,一滴水珠從脖子上落下來,滑進衣領裏。真是性感。單冬青為了不碰到他,臉一直朝後仰,呼吸都秉住。
  外套擰了水,轉移到單冬青身上,她正不知所措,看到救星連忙抓起來把自己包住,又冷又尷尬。
  持續的沉默,秦簡終於清清嗓子開了口。
  “你家在哪裏?我先送你回去。”
  單冬青報上自己的地址,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離她家還有很遠的一段路,秦簡猶豫了一下,說:
  “看你快要感冒了,不如先找地方換了衣服再送你回去吧。”
  說完就一轉方向盤,往商城的方向疾駛而去,沒有給單冬青開口的餘地。
  專橫,霸道——單冬青腹誹,怪不得要被人潑水呢。黑心的房地產商激起民憤,海天總監抱頭鼠竄,明天肯定又是街頭巷尾的妙談。當然,這話她沒有膽子說出口。
  進了店裏,各自在更衣室裏換了衣服,身上的被送去幹洗。單冬青在換衣服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標價,心裏有些叫屈。一條裙子就花去她一個月的薪水,自己雖然不是守財奴,卻也很少這樣大出血過。於是又暗暗批判秦簡。
  秦簡哪裏知道自己已經被某人罵過無數遍,他把自己收拾停當後出來,單冬青還在裏麵蘑菇,他也不急,就在外麵等著。等了半天,又覺得有些不對勁,秦簡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女更衣室的門,心裏竟有些隱約的期待,還有一腦子亂七八糟的遐想。
  真是神經了。他暗罵自己一句,一邊轉身往別處踱去,隻是臉色仍有些怪怪的。
  拖拖拉拉從更衣室出來,單冬青磨蹭到收銀台前準備大出血,結果店裏的小姐笑容可掬地說:
  “秦先生已經付過賬了。”
  單冬青有些意外,想想又在情理之中,她今天被秦簡拖累才搞成這樣,該他賠的,而且自己又沒有帶這麽多錢,要是還跟他客氣,肯定丟臉的是自己。或者可以回去之後再還他錢。這樣一想心裏又安下來。
  一轉眼見秦簡已經轉到了別處,單冬青追上去,見他在一堆香水麵前駐足,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很猶豫不決的樣子。她在後麵看了一陣,看出些門道來,便湊過去問:
  “秦總監要買女士香水?送人嗎?”
  秦簡不置可否,旁邊的售貨小姐很熱情地替他介紹了好幾款,又問對方的喜好性格,他也不理,自己在那邊挑挑揀揀,差不多轉遍了一個櫃台。單冬青遠遠看著他熟練的動作,心裏猜測他到底和多少女人來這裏買過香水。
  “就是這個。”秦簡卻忽然一笑,拿起一瓶香水到單冬青旁邊,神情像個凱旋的戰士。
  “這是你用的那一款吧,有點茶味。”他挑的是bvlgari的綠茶,味道很淡,是單冬青的品味。
  單冬青愕然,看眼秦簡,又看眼他手裏的香水,腦子飛速的運行起來。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他很負責任地送了自己衣服,他挑了自己用的那一款香水——他是要送給自己的?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秦簡又是這樣一個市儈精明的人,不會這樣冒冒失失的。
  但是……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單冬青遲疑地看了秦簡一眼。
  他卻微微一笑,徑直往櫃台前去,對售貨小姐說:
  “就要這一款的,送人,幫我包起來。”
  裝好之後秦簡拎著包,對單冬青招呼一聲,兩人一起出去,然後就是他一直送她回去,兩人很客氣地分手道別。
  一直到秦簡的車子離去,單冬青還站在樓下,臉色很有些奇異。忽然一個激靈,她清醒過來,捂著臉在心裏哀叫一聲。她真是糗大了!

  爆發or死亡
  回了家,簡啟丹一看單冬青身上衣服換了,自然問起來,單冬青簡單把今天在新區的遭遇講了一遍,略去了後來在商城的事。簡啟丹聽完,沒有發表意見,隻是圍著她前前後後轉了幾圈,神色很詭異。
  單冬青任她作怪,自己用微波爐熱了牛奶來喝,出去一下午沒有吃飯,她沒注意,秦簡居然也給忘了。
  簡啟丹又鍥而不舍地跟上來,坐在對麵,手捧著臉看她。
  “我在你身上聞到了一點味道。”她神秘兮兮地開口。
  單冬青懶洋洋看她一眼。
  “奸情的味道。”簡啟丹點點頭,很篤定。
  單冬青笑起來,揶揄說:
  “你的鼻子可真靈,都快趕上狗鼻子了。”
  簡啟丹不容她這樣蒙混過關,繼續問:
  “說真的,我都好奇,你和秦簡隔兩三天見一次麵,不是說為了談案子嗎?到現在了,案子談得怎麽樣也不知道,也不見你著急——就是再有把握,起碼該做的功夫還是要做的吧,你平時那麽拚,這次有點不一樣啊。”
  單冬青臉色也認真起來。簡啟丹說的沒錯,從接手案子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月,她除了和秦簡的幾次見麵,沒有別的收獲,而每次見麵,也不過是小打小鬧,秦簡在敷衍她,她在幹嘛?
  她搖搖頭,情緒有些低落。
  “秦簡是個很難纏的人,這案子不好做。”
  簡啟丹很少見到單冬青這樣沮喪的樣子,也擔心起來,便安慰她:
  “我覺得你比他更難纏,不見得做不下來——你可是不也挺有把握的嗎?”
  “我沒有把握,”單冬青低聲說,“我從來都沒有把握能贏他……”
  簡啟丹一愣,覺得單冬青話裏有話,可再一想,似乎又沒有什麽問題。但是她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卻是事實。於是簡啟丹也沉默下來,她知道單冬青心情差的時候不喜歡別人不停地安慰自己。
  兩人靜靜坐了一陣,單冬青慢慢喝著牛奶,簡啟丹笑了笑,轉移話題。
  “沒吃飯?光喝牛奶不行吧,有買的菜,去做點飯唄。”
  “你去做?”
  簡啟丹連忙搖頭。
  “那還說什麽。”單冬青喝完奶站起來,一邊洗杯子,“晚上少吃點,減肥。”說完就自顧自回去睡覺。
  簡啟丹一臉哀怨地坐在原地,她不會做菜,單冬青是完全不肯下廚,從來都說不動的。他們兩個女人天天這樣減肥,遲早要一減升天二減成佛。
  秦簡盯著桌上的一瓶香水出神。
  bvlgari的綠茶,清爽恬淡,回味雋永,果然很像單冬青的風格。他以前很少見人用這個,今天全憑著自己的一點記憶在那麽多的香水中挑出了這一款。
  在公司自己的辦公室裏,單冬青去見他,他們對麵而坐,分別亮出自己的底線。那時候離得很近,她是漂亮的女人,他自然有親近的欲望。可是一親近就記住了她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像茶,似有還無,再去聞,卻又沒了。
  結果過後的這幾天,這味道總在鼻子附近盤旋,消散不去。
  今天一衝動之下就買了這瓶香水,的確是打算要送她的,臨時卻又改變了主意。送香水給一個女人,涵義不言而喻,他送單冬青這個,就有些不妥當。
  自己對她,稱不上一見鍾情,也沒有色欲上頭不能自拔,頂多是欣賞,再加點好感,最後加上她這麽多天來把自己擾得團團轉,正事堆在一邊顧不上,超出自己精力和職責範圍來應付一個難纏的小律師。
  他早就過了莽莽撞撞的年齡。秦簡有身為一個三十歲並且有足夠閱曆的男人的自覺,深知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想起今天單冬青奇怪的表情,不由心情又好起來。他拿著小小的香水瓶子把玩了一陣,就隨手放在了抽屜裏,起身去幹他自己的事。
  之後的幾天,兩個人像突然達成默契,單冬青一頭埋進自己的工作裏,不再拉秦簡去小區測量土地麵積,秦簡也直接將案子下發到法務部專人處理,自己再不幹涉。
  海天法務部個個都是高手,談判起來道理一籮筐,單冬青和他們周旋,並沒有得多少好處,孫律師親自出馬也沒什麽收獲。回去兩人一合計,決定曲線救國,於是幾天之後,地方媒體和報刊雜誌上就有了關於海天新區的小道消息。
  本來市裏對房地產業就看得緊,海天又是大目標,馬上就有報社眼明手快,挖了業主過來現身說法,打得都是業主維權之類的旗號,加上大幅的文章登載,要多煽情有多煽情。
  海天的管理層怕影響不好,打電話到報社去要求撤版,遭拒,後來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這一股反對勢力壓下去。天瑞那邊客戶對律師提要求,單冬青一個辦事的,當然隻能點頭如搗蒜。
  一段時間後,簡啟丹瞪大眼睛對著單冬青,問:
  “這下準備怎麽辦?不聲不響的,形勢好象還挺緊張。”
  單冬青一握拳,擺出苦大仇深的表情,說了一句久經流傳的名人名言:
  “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沸沸揚揚的炒作中,一紙訴狀遞至地區法院,天瑞律所代表海天新區的近百名業主將海天公司告上了法庭,請求在法院參與下雙方進行法庭調解,確定這次地產糾紛的賠償額度。
  忙了很長一段時間,整個人都像繃緊的弦一樣,似乎隨時都會斷,單冬青終於決定周末的時候放自己一個假,什麽也不做,清閑兩天。
  結果放了假也沒清閑下來,周六一大早,她就被簡啟丹從被窩裏拖出來,吆喝著要一起出門。打個哈欠,迷迷瞪瞪套上衣服,不上班的時候她都穿得隨便,短褲拖鞋也能出門。結果正要開門,身後傳來簡啟丹的尖叫。
  “單冬青,你幹什麽?”
  單冬青被她一聲叫,睡意跟攤上的鷗鷺一樣,撲楞楞全都飛走。
  “你穿這樣就出門?”簡啟丹拉扯著她身上的衣服,又拽拽她的頭發,“小姐,我們是去商場,不是菜市場,請你有點女性的尊嚴,行嗎?”
  單冬青不認為尊嚴和衣著有什麽關係,不過她確實以為簡啟丹把自己挖出來是要出去吃早飯。聳聳肩,又返回去整理頭發換衣服,力求弄得賞心悅目才出門。單冬青也是很注意形象的。
  兩個人進了商城,已經快大中午,簡啟丹前所未有地振奮,發誓要在麵前每個品牌店留下自己的足印,爭取發掘到最隱秘的角落。兩個人晃晃悠悠一直到下午,都有點心有餘而力不足,隻能暫時鳴金收兵。
  快到出口,單冬青遲疑了一下,又退回去,在香水櫃台上停下來,考慮了半天,仍舊挑了自己的綠茶去收銀台前結賬。簡啟丹問:
  “老用一種的,你也不膩,換一種風格試試吧。”
  “這怎麽能隨隨便便就換?”單冬青不同意。一款香水代表一個味道,一種風格,也代表一個人,刺激的是回憶,激起的是熱情。能隨隨便便就換了嗎?自然不能。
  買完東西回來,仍舊是在外麵吃飯。大熱的天,簡啟丹心血來潮,說要吃火鍋,單冬青無所謂,有的吃就行。兩個人沿路找火鍋店,簡啟丹又停下來,看著單冬青,說:
  “兩個人吃火鍋,沒意思,多叫幾個人吧。”
  單冬青看她一眼,翻開手機就要打電話。
  “我叫單冬元過來,他研究所離這裏不遠。”
  “冬青——”簡啟丹史無前例地甜蜜了一次,“快考試了,冬元忙著學習呢,沒時間過來,你叫別人吧。”
  單冬青對著天歎氣,她知道簡啟丹一直對徐楊念念不忘,自己不肯牽線,她嘴上不說,心裏肯定記著這一回呢。算了,為了友情,犧牲小白楊一次。單冬青撥電話給徐楊,一邊給簡啟丹打預防針。
  “他可忙著呢,說不定今天輪不到休息。”
  “沒事,你問問唄,來不了就算了。”簡啟丹笑得一臉諂媚。
  電話撥通,徐楊居然破天荒地休了假,滿口答應來吃飯。簡啟丹很高興。徐楊要好一會才能到,兩人也不急著吃飯,就找了冷飲店坐下等。
  單冬青照例點的是冰激淩,眼巴巴等著服務員送上來,剛要挖一口,就被一隻手攔住。單冬青一抬頭,果然,虎口奪食的就是徐楊。
  “你要吃這個,待會就別吃飯。”徐楊端著一張醫生的臉。
  單冬青很無奈,轉而替他介紹簡啟丹。
  “這是簡啟丹,以前就認識的。”
  “我知道,你和冬青一起住的。”徐楊轉向簡啟丹,笑容明朗,“好長時間沒見,變漂亮了。”
  簡啟丹抿著嘴偷笑,明顯這句話很受用。
  三人說說笑笑找了一家火鍋店,結果一進去徐楊就不滿意,這家店用的都是天然氣,單冬青遠遠地繞道走。簡啟丹先以為他是醫生有潔癖,怕這裏不衛生,一看到單冬青的樣子,才反應過來,連忙說:
  “要麽換一家吧。”
  “換什麽換,就這兒吧。”單冬青一臉不在意,很難得作了一次主。
  三個人坐下來吃飯,徐楊很爽朗,並沒有因為和單冬青關係好就忽略簡啟丹,反而是他們兩個話多一些,單冬青隻顧著吃飯,偶爾插句話。吃了一陣想起來自己的冰激淩,趁徐楊不注意找過去,結果盒子裏麵全空了。
  “我替你吃了,省得你看了眼饞。”徐楊態度很自然。
  單冬青無語,簡啟丹在旁邊笑個不停。
  吃完飯分手,徐楊回了醫院,上今天的夜班。簡啟丹和單冬青回家,洗去一身的火鍋味,沒有洗去簡啟丹臉上微笑的餘韻。單冬青守著洗衣機等衣服出來,她在旁邊說:
  “以前沒覺得他這麽好處,我發現我和他共同語言還挺多的。”
  “那是,都挺能侃。”
  簡啟丹點頭表示肯定。洗衣機停了,單冬青一件件晾衣服,簡啟丹跟在她屁股後麵,隨手拉展著濕衣服,想了想,說:
  “他還挺了解你的。”
  單冬青手一停,說:
  “都認識這麽多年了。”
  簡啟丹又點點頭,似乎再沒別的可說。她心裏本來有點酸溜溜,見單冬青坦蕩蕩的樣子,徐楊也沒有什麽特別明顯的地方,好像也沒什麽。不過徐楊今天給她的印象實在很好,她原來是好感,還帶點懷舊,現在則快要發展成喜歡。
  簡啟丹回屋裏去之後,單冬青一個人在陽台上站了一會。遲疑了一下,她直接拿出手機來發短信給徐楊。
  你覺得簡啟丹怎麽樣?
  徐楊隔了很久才回過來。
  人很好,對你也很好。
  再沒了別的,有點意料之中,單冬青舒口氣,不知道是輕鬆還是沉重。徐楊知道她什麽意思,他的回答她也看懂了,的確很坦蕩,沒有一絲曖昧。她想自己的確不該管這事。
  從陽台回來,簡啟丹坐在沙發上發呆,神情竟有一點憂鬱。單冬青笑笑,打趣她:
  “怎麽了?跟文藝青年似的。”
  簡啟丹這次卻沒有跟她開玩笑。她抬起頭,很認真地說:
  “他和她那個女朋友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真想知道。”
  單冬青一怔,看到簡啟丹臉上一閃而過的緊張。她沉默了幾秒,說:
  “我明天有要緊的約會,得早點睡,徐楊的事,改天再告訴你吧。”
  簡啟丹答應了。
  單冬青回房裏去,上床就睡覺。她明天的確有重要的事,請法院的幾個頭頭吃飯,聯絡感情,她有得熬。孫律師說到時候可能還有海天的人,不管外麵怎麽說,飯局上解決問題,和和氣氣喝個酒,這次的案子就算了結。
  她沒來由的心裏有一絲緊張。

  小宇宙爆發
  第二天晚上的聚會,孫律師臨時出了點狀況,隻能由單冬青一個人單刀赴會。
  俏江南的貴賓房,布置得極其富麗堂皇,單冬青跟在服務小姐的後麵進去,桌上卻隻坐了海天法務部的幾個小頭目和法院的人,主客還沒有到。她比約定時間提早了幾分鍾。
  對方很客氣地招呼她:
  “單律師先坐吧,總監和王法官馬上就到。”
  果然有秦簡,單冬青聽到他和法官一起來,就知道這中間有貓膩,本來的,她也沒指望自己一個小律師能把上麵的人拉過來。和對方敷衍幾句,單冬青也坐下來,很鎮定。
  包廂裏隔音效果好,外麵的聲音一點也聽不到,幾個人靜靜地坐著,有點冷場,單冬青偶爾抬頭看看門口。
  沒幾分鍾,服務小姐先來開門,外麵兩人進來,正是秦簡陪同著法院民庭的庭長。
  眾人連忙都站起來,王法官平時在庭上都是包公一樣的臉,極其不苟言笑,出了庭卻很平易近人,連忙笑著要大家都坐,又過來和單冬青握手,問:
  “是單律師吧,以前好像見過,都是跟著孫律師的。”
  單冬青笑著點點頭,王法官握著她的手半天不放開。
  旁邊有人插話,也是開玩笑:
  “單律師在業界也數得上的,又年輕,美女律師呢。”周圍一片玩笑聲,很調節氣氛。
  “美女律師……”秦簡也跟著笑笑,有意無意看了單冬青一眼。單冬青對這個稱呼並沒有特別的好惡,別人說起來也都是一笑置之。可是秦簡這麽一叫,卻帶了一點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示意味,和別人不大一樣的。
  眾人落座之後,位子都是提前排好的,單冬青挨著王法官,對麵是秦簡。這時候的秦簡很圓滑,說起話來顯得熱絡,王法官又平和,飯桌上氣氛不錯。明顯王法官和秦簡關係親近一些,卻也沒有冷落單冬青,沒幾句話就已經開始叫她小單。
  說是吃飯,也沒動幾筷子,調解的事也沒有提。酒一上來,王法官很有興致,對單冬青說:
  “小單能喝酒吧?幹你們這一行的酒量都不壞。”
  單冬青笑笑,算默認。不能喝酒她就不會坐在這裏了,她剛進律所之後,孫律師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學喝酒。
  眾人一看單冬青承認,都開始起哄,本來席上女的就沒幾個,她還是孤家寡人,真正成了案板上的魚,等著人宰。
  單冬青放下筷子,不等眾人催,就自己站起來,落落大方地說:
  “其實也喝不了多少,不過今天大家都在,我又是後輩,跟在座的幾位比起來,隻能算業界的新手,以後還得靠大家點撥指教。”
  說完就仰頭很爽快地幹了一杯。
  眾人都笑起來,酒一上桌突然就親近不少,氣氛也熱烈起來。秦簡在對麵,似笑非笑地看著單冬青,卻也不插話,隻是偶爾和旁邊的人順□談幾句。
  單冬青把注意力集中在王法官身上,不時有人跟她碰杯,也都一一應了。沒多久大家又覺得啤酒不盡興,桌上都換成了白酒,單冬青一看旁邊幾個男的的架勢,心裏就有些叫苦。
  王法官卻懂得憐香惜玉,見又有幾個人過來過來,就幫單冬青擋了。
  “女孩子家,差不多就行了,小單還不錯。”
  單冬青這會腦袋已經有些發昏了,眼前晃來晃去都是人,杯子碰撞的聲音響個不停,對麵秦簡仗著自己的地位,沒人敢逼他喝酒,他就隻優哉遊哉地坐著,很有興味地看單冬青和大家應酬,沒有一點英雄救美的意識。
  單冬青眼睛從他身上飄過,落到眼前王法官關愛後輩的臉上。她抿嘴笑笑,很感激地說:
  “可真得謝謝王法官,不然我待會要出醜啦——別人就不說了,和您這杯一定要喝的。”
  “哎,不要勉強不要勉強。”王法官嘴上說著,叫服務員添了酒起身來。
  大家都跟著附和,又說要看兩個人喝交杯酒。王法官心口不一,嘴上說不要鬧,心裏卻期待得很,單冬青心裏暗罵一句,臉上卻帶著笑意,主動把自己的杯子添滿,和王法官胳膊挽胳膊喝了交杯酒。
  要是把自己擱古代,不知道要被浸幾次豬籠,隨隨便便就跟人交杯了。單冬青心裏自嘲,還得賠上笑臉,實在覺得難熬。
  酒喝了,滿足了觀眾的興致,王法官的揩油也都適當裝做沒察覺,單冬青看情況差不多,就告個罪,說要去洗手間。
  臨出門前,王法官的手親親熱熱地拍著她的肩膀,說:
  “不錯,小單,真是不錯。”
  單冬青很謙虛地笑了笑。
  一進洗手間,她就衝到馬桶前大吐特吐起來。
  吐完之後,又幹嘔了一陣,單冬青扶著牆,腿都是軟的,差點想一屁股坐在地上。
  振作精神站起來,漱了口,又洗了把臉,單冬青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臉,有些發紅,還帶著笑意,剛剛笑得太多,都木了。她拍拍自己的臉,又撲了幾遍水,腦子清醒了一些。
  吐完了,嘴裏發苦,胃裏也空蕩蕩的,隻是喉嚨口梗得什麽也塞不下去。
  “混蛋……”低聲罵了一句,也不知道針對的是誰。她盯著鏡子裏的自己,抽抽鼻子,就出去了。
  出了洗手間,腳步還有些浮,她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才九點多,估計還得再鬧一會。出來之前王法官明顯很滿意,自己也算任務完成了。
  簡直就是個陪酒的——可不就是陪酒的嘛。單冬青一邊唾棄自己,轉身往包廂相反的方向走去。
  三樓貴賓房,四樓就是花園餐廳,很安靜,能俯瞰全市的夜景。單冬青拖著步子上去,腦袋一轉,就看到秦簡在吧台前喝酒。
  她晃晃悠悠走過去,胳膊撐在吧台上,歪著腦袋問:
  “秦總監半路逃跑了?”
  秦簡抬頭,看到單冬青歪在旁邊,姿勢模仿吧台女,不過俏皮很多,也許是因為喝了酒的原因,也有可能是燈光的原因,眼睛霧蒙蒙的,有點魅惑,不像往日溫吞吞一本正經的樣子。
  他莞爾,示意單冬青在旁邊坐下,說:
  “我沒有你那麽好的酒量,還不出來避一避。”
  你有什麽好避的——單冬青腹誹,把自己安置下來。
  濃烈的酒氣衝過來。秦簡對豪飲的女人沒有好感,可是單冬青卻讓他覺得有趣,還有一點點憐惜,剛才她差點喝得找不著北,還硬撐著沒出醜,他可是看在眼中的。
  “沒想到你還挺能喝。”
  “那是,小宇宙爆發,能量無窮,今天給你長見識呢……”單冬青一醉了就想胡說八道。
  秦簡笑了笑,見她手撐著腦袋,眉頭都皺在一起,很難受的樣子,就幫她要了一杯水。
  單冬青嗓子幹得厲害,一接過來就灌了幾口。
  秦簡側著臉看她,要笑不笑的。忽然他提議說:
  “喝個交杯酒吧。”
  單冬青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她鎮定心神,搖頭說:
  “別開玩笑了,我再喝就真的要丟臉了。”
  秦簡笑笑,沒再勉強,本來就是隨口說的,不過看單冬青一本正經的樣子,真是有趣。他輕輕搖晃著酒杯,看著遠處整個城市的夜景,燈火璀璨,像人間的星海。
  在外麵坐了幾分鍾,兩個人先後回到席上,沒說幾句話,時間不早,也就散了。
  一堆人簇擁著出了酒店,車一來,王法官跟眾人揮揮手,又專門和單冬青道了別,就上車先走了。跟著也就各人回各家,秦簡在最後,找了一圈,才發現單冬青靠在酒店門口的柱子上一聲不吭。
  走近叫她,她睜開眼朝四周看看,皺著眉頭。剛才也是自己硬撐著,現在酒勁才上來,估計得難受兩三天,孫律師要是再不給放假她就暴亂。
  拍拍腦袋,站直身子,單冬青敷衍地說:
  “秦總監還沒走啊?我去打車,再見……”說著就要走。
  秦簡見她那個樣子,哪裏還能打車,一個單身女人,也太危險了點。就一把拉住她,用命令的口氣說:
  “先呆在這別動,我去取車。”
  單冬青像被施了定身法,乖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說要打車也就是客氣客氣,真要她一個人走,她還不敢呢。
  秦簡取了車來,先送單冬青回去。她上了車,安安靜靜,卻又沒睡著,眼睛望著車窗外發呆。秦簡開車,餘光掃過她。
  “別人喝醉了都發酒瘋,你怎麽這麽安分?”
  “我一向都這麽安分的。”
  “你安分?”秦簡低聲笑笑,意味深長, “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怎麽總覺得你不像表麵上那麽安分。”
  “確實想多了。”單冬青回了一句就再沒說話。
  離家有點遠,車子穩穩地開著,兩人都沒說話。單冬青腦袋靠在後麵,車窗開著,晚上的風吹在臉上,散著的頭發到處亂飛。她鬼使神差就伸手到車窗外麵去,風從手上過,一陣涼意。
  剛好旁邊有車子擦著駛過,秦簡在倒後鏡裏看見,立馬拉她回來,這一慌,車子都沒開穩,差點出事。秦簡氣得想罵她:
  “你不要手了?還說自己安分呢。”
  單冬青轉轉眼珠,沒說話。她喝醉了,有資格發酒瘋,要是這會還跟平常一樣龜,這日子就過得太沒意思了,生活需要一點打破常規的東西。
  笑了笑,她轉過頭來,看著秦簡開車。他的側臉很好看,鼻梁很挺,從眉峰到下巴,曲線完美。她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沿著他的側臉畫出這條起伏的線。想了想,還是忍住了,發酒瘋也不是這樣發的。
  秦簡知道單冬青在看自己,他嘴角一彎,問:
  “看我幹什麽?”
  “不幹什麽。”單冬青別過臉,裝沒事。
  秦簡又笑,過一會,他說:
  “你放過我兩次鴿子。”
  “我不記得了。”單冬青嘴很硬。
  車子繼續走,遇到紅燈停下來,外麵的燈光照進來,單冬青東張西望,忽然跟發現新大陸一樣,大聲說:
  “哎呀,你沒有係安全帶。”
  說著就要爬上去替他係安全帶,秦簡默不作聲,任她湊過來,雙手到處摸索著找安全帶。她呼吸裏帶酒氣,頭發很柔順,搔過脖子時一陣癢——心更癢。他強忍著沒有動,單冬青找了半天沒找著,隻能放棄。
  等她自言自語地坐回去,秦簡沉默了幾秒鍾,轉過頭,見她望著外麵的紅燈發呆。樣子極其無辜,燈光照在臉上,顯得柔媚,周圍車子裏的黑暗都像是襯托她的背景。她動了動,睫毛一閃。
  “裝瘋賣傻的膽小鬼……”秦簡低聲笑起來,湊過來吻她。
  本來單冬青還想再矜持一下,掙紮反抗什麽的,轉念一想,反正自己喝醉了。於是很溫順地環住他脖子,閉起眼睛。他的吻很熱烈,也纏綿,有點那麽一慰相思的感覺。單冬青剛堅持了幾秒鍾就想丟盔棄甲了,比起接吻的功夫,她跟秦簡完全是兩個段數。
  兩人這次的交手,秦簡完勝。
  過了一陣,單冬青推開他,呼吸不定地說:
  “好像……變綠燈了……”
  秦簡很泄氣,有些欲求不滿,後麵汽車的喇叭聲開始催促,綠燈果然亮了。他穩了穩心神,重新開車。
  車一開,兩個人都沒說話。
  單冬青整好自己的衣服,聽秦簡壓抑的聲音說:
  “上次幹洗的衣服還在我那呢,順路去拿吧。”
  她手一停,秦簡別過臉看著她,黑色的眸子裏意味深長。
  單冬青想了想,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麽,身後喇叭聲又響起來,秦簡就這樣把車停在了路上。
  這幾秒鍾猶豫可是會耽誤整個市的交通的。
  單冬青連忙點點頭。為了不耽誤交通——她心裏這樣想。

  失敗的一夜情
  到了家,剛一進門,秦簡就把單冬青壓到牆上去吻她,手也開始上下遊移。單冬青剛剛腦子發熱才答應的他,這會見有些控製不住,心裏就緊張起來,遠沒有剛才在車上的溫順。
  秦簡覺察到她的抗拒,以為她是矜持,也不在意,攔腰抱起就往床上去。單冬青心裏一跳,就踢騰起來,秦簡沒辦法,隻能停手,無奈地問:
  “你到底想幹什麽?”
  是啊,她想幹什麽?單冬青心裏問自己,眼睛一轉,周圍是陌生的環境,秦簡的家,他人在自己麵前,欲望都寫在臉上,很沒有耐心的樣子。她這一冷靜,酒全醒了,膽子全沒了。秦簡急不可耐要上床,她這邊緊張得要死。
  腦子裏找了半天借口,也不知道說什麽,又不肯束手就範。見秦簡的臉色有變壞的趨勢,單冬青連忙解釋:
  “洗澡、先洗澡,身上酒味太大了。”
  秦簡勉強表示同意。沒等他再開口,單冬青就一溜煙鑽進了浴室。
  過了近半個小時,浴室裏水聲不斷,單冬青還沒有動靜。秦簡先是有一點不痛快,生理上不痛快,心理上更不痛快。剛剛還借著耍酒瘋誘惑自己,技巧拙劣就不說了,事到臨頭卻膽小起來,他還沒碰到過這麽難纏的女人。
  想了一陣,又忽然笑起來。她手足無措的緊張樣,秦簡一想起來就覺得可愛。
  水聲一停,單冬青耷拉著腦袋從浴室出來,秦簡剛脫了襯衫扔到沙發上,一看到她的樣子,就愣住。
  “你這是幹什麽?”
  “呃……”單冬青覺得很難開口解釋。
  洗了個澡,她穿戴的整整齊齊,頭發也吹幹挽了起來。樣子比平時上班還嚴肅。
  兩人一陣沉默。
  “不是說要拿衣服嗎?衣服在哪裏?”單冬青很鎮定地開口。
  秦簡臉色陰沉,質問她:
  “你耍我啊?”
  “我剛剛喝醉了,不能當真,時間太晚了,我得走了。”單冬青匆匆丟下一句就想逃走。
  秦簡氣得不行,上去拉住她憤怒道:
  “你這女人怎麽回事!都成年人了還開這樣的玩笑?吊人胃口這麽久,也夠了吧?”
  單冬青躲瘟疫一樣躲開他,心裏一慌,索性無賴起來:
  “你幹嗎呀你,你還想□啊?□是犯法的!”
  秦簡鐵青著臉。單冬青一等他放手,慌忙抱頭鼠竄。
  偌大的屋子,秦簡被一個人扔在床上,久久怒氣不能平息,獵物跑了,他幹愣著也沒辦法。最後實在無奈,隻能去衝冷水澡。
  進了浴室,衝了澡,坐在浴缸上發呆。秦簡想起今天發生的這一大堆事,又好氣,又好笑。不管有意無意,單冬青欲擒故縱拖了他這麽久,如今她臨陣脫逃,他卻還想著她。
  上次香水事件之後就決定不和她浪費時間,結果事實證明自己還是浪費了。何必同一個女人耗這麽久呢?他反問自己,問不出答案。
  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還在浴室裏停留。秦簡聞到這味道,心裏就有些悸動。
  待了半天,他站起身,正要走時卻又停住。綠茶的香似乎總也散不去,單冬青渾身酒氣地進來,卻把這味道留了下來。她人是走了,氣息卻無處不在,這遠比今天□明天拜拜的套路更讓人難忘。
  秦簡臉上顯出含義莫名的微笑,笑了一陣,他又撇撇嘴,很不屑的樣子。
  “老用這一招,單冬青你也不嫌膩……”
  從秦簡家裏逃出來,單冬青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就上去了。
  也不知道秦簡現在怎麽樣了。她回想起剛才的事,有些驚魂未定,又覺得好笑。出租車司機見她一個人笑得詭異,就隨口搭訕了幾句,單冬青也不在意,有一句沒一句跟司機大哥閑扯了一路。
  扯到最後慢慢沒了心情,說話也沒勁,她翻開包找出手機,還是黑屏,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從她走到現在,秦簡除了一張表情難看的臉,什麽也沒表示。
  果然啊,他是真把自己當成是一夜情的對象了,一夜之後就什麽都不算。
  單冬青笑笑,擺弄了一陣手機後隨手扔到一邊,望著外麵出神。
  回去之後,簡啟丹還沒有睡,正鋪了張墊子在地上做睡前瘦身操。單冬青靸拉著拖鞋,把包往沙發上一扔,就坐毯子上不說話了。簡啟丹知道她晚上出去應酬,肯定喝高了,就推推她,說:
  “喝多了?冰箱裏有酸奶,能解酒的。”
  單冬青搖搖頭,說沒事。簡啟丹就不管了,又躺回墊子上去,一會抬腿一會倒立,為塑身事業忙得吭吭吃吃。單冬青看了一陣,心裏犯罪感就上來了,她酒足飯飽地回來,路也沒走幾步,晚上這一睡不知道要累計多少脂肪。
  於是也換了衣服,喊簡啟丹給自己挪了一塊地,跟著她做起來。
  到底奔波了一晚上,也確實喝多了,做了兩個仰臥起坐就有些反胃,又出了不少汗。單冬青大剌剌躺在墊子上不肯動,簡啟丹沒法,也隻能消停下來,一邊喘氣,問:
  “晚上的飯局怎麽樣,有門?”
  酒也喝了,笑臉也賠了,再沒門就不是她的事了。單冬青胡亂答應一聲,過了一陣,忽然毫無預兆地又來了一句:
  “你說……魚餌放在海裏時間久了,會怎麽樣?”
  簡啟丹瞥她一眼,很不客氣地說:
  “會發臭。”
  單冬青笑一笑,沒說話。
  簡啟丹在旁邊乜斜著眼睛看了她一陣,收了墊子準備去洗澡,走了幾步又回來,拍著單冬青的肩膀,很語重心長地說:
  “不過我覺得你是一塊好魚餌,應該還能堅持一段時間,”她擠擠眼睛,“放心,有的魚就是賤,越吃不到越想吃——你要早給了他,小心落個兩手空空。”
  單冬青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洗過澡之後,單冬青和簡啟丹兩塊好魚餌躺在床上,幻想自己在大海裏釣鯊魚。
  過了12點,都還沒有睡意,到最後簡啟丹也沒什麽話說了,隻眨巴著眼睛想心事。沉默了好一陣,單冬青說:
  “你那天不是問徐楊的事嗎,我講給你聽吧。”
  簡啟丹忽的從床上坐起來,瞪著單冬青。
  單冬青枕著胳膊,老神在在地醞釀了半天,才開口:
  “徐楊比咱們高幾級,我剛進大學的時候,他已經是醫學院大三的學長了……”
  那時候的徐楊,意氣風發,算是校草一根,雖然沒有上過什麽某大帥哥榜,也沒有被當眾頒發過美化市容獎,但確實名氣不小,身後追著他跑的女同學一大堆。
  徐楊談不上博愛,也絕對不專情,隔幾個月換一個女朋友,偶爾和個別女生保持曖昧關係,還不時趁實習的機會在醫院搭訕漂亮的護士小姐。單冬青剛上大學,單爸爸就出了事,她日夜在醫院照顧老爹,認識了徐楊。
  也偷偷迷戀過徐楊一陣子,後來他終於定下來,交了一個學商的女朋友。那學姐精明得不得了,又能幹,充分發揮自己的專業長才,把徐楊管得牢牢的,兩個人還說好畢業以後要結婚。那時候徐楊可真是癡情。
  單冬青戀愛的萌芽被掐掉,沒幾天又遭到重大打擊,她爸爸在醫院過世。她為了爸爸把眼睛哭腫的時候,徐楊依依不舍地送女朋友去了美國。
  之後他女朋友在美國讀書,徐楊五年醫學院快要畢業,興衝衝開始申請美國的學校,碩士也不肯讀了,工作也不找,就等著牛郎見織女呢。結果臨去美國的前幾天,織女打電話來說要和徐楊分手。
  徐楊不肯,後來就看到了人家寄回來的婚紗照。
  那時候還都是學生啊,能結婚就說明真的是已經移情別戀,不準備再回來了。徐楊感情遭遇滑鐵盧,連自尊心也一起受傷了,他以前的驕傲簡直無人能及。
  之後費了很大的功夫才重新回學校去讀碩士,畢業之後拚死拚活,才進了現在的醫院。
  “他那時候多可憐啊,”單冬青歎氣,也很感慨,“一氣之下把他女朋友的照片全都刪了,就留了一張人家的婚紗照,看了嫌刺眼,還老偷偷拿出來折騰自己,後來還開始抽煙喝酒——我當然不能看著一個大好青年就這樣墮落啦,天天去安慰他,指著那張照片大罵那女的沒良心。”反正是費了不少功夫。
  簡啟丹怔怔地聽著,偶爾眨一眨眼睛,最後就把頭埋進枕頭裏沒音了。
  單冬青一個人盯著天花板發呆。她和徐楊的感情就是從那時候才慢慢好起來的,她說不清自己當時候為什麽對他那麽好,也許是看不過眼,也許是喜歡他的心情還沒有消失。
  好幾年過去了,對徐楊傻傻的迷戀也過去了,單冬青想起過去,還是很感慨。
  真是一段難忘的歲月,而她自己,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秦簡這個人的。
  前夜睡得太晚,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亮堂堂的。單冬青在床上賴了好久才爬起來。拉起窗簾,屋子裏沒剛才那麽亮得刺眼,她慢悠悠挪進浴室洗臉刷牙。
  孫律師打電話來,關照她休息一天。昨天喝了酒,早上頭還疼,單冬青皺著眉頭,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色還有點難看。
  在屋裏窩了一早上,快吃午飯的點了,她拿了鑰匙出去覓食,剛一下樓就收到簡啟丹的短信:
  人最怕的不是跌倒,而是跌倒之後再也爬不起來,徐楊受過傷,所以不敢接受別人。他比我想象中膽小,可我確實喜歡他。膽小也沒關係,單冬青,男人是需要改造的!我要把徐楊改造成我的落難王子!
  慷慨激昂的幾句話,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勇氣,就像一個活生生的簡啟丹站在麵前,笑得天地燦爛,她用力一握拳,口出狂言:男人是需要改造的!
  單冬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經曆了那天失敗的一夜情,本來應該很尷尬的兩個人,單冬青和秦簡,卻因為彼此都不肯主動而暫時停止了聯係。單冬青仍舊每天上班下班,跟著孫律師接手新的案子,回家之後聽簡啟丹對自己炫耀她和徐楊的感情進展。
  日子呼啦啦地過去了,單冬青在又一次感歎之後,突然想,自己是不是老了?都說老了的人才會這麽感慨。於是趕緊去照鏡子,照來照去還是跟冬青一樣蒼翠青春的臉。
  離上次飯局有近月的時間,法院的調解結果終於下來了。單冬青拿來一看,上麵的賠償額,比秦簡提出來的稍微高了一點,遠遠低於客戶的要求。她上看下看,研究了半天,最後一聲不吭地把調解書扔到了桌上,打電話給客戶。
  “冬青,不要這麽沮喪嘛,”孫律師專門跑過來安慰她,“本來就拿不了多少,要不是你整天跑案子,還賠不了這麽多呢。”
  單冬青對孫律師做個鬼臉,繼續聆聽電話裏客戶對她的嚴厲批評。沒過多會又有怒氣衝衝的客戶跑到律所來鬧事,單冬青硬著頭皮聽訓,一句話也沒說。單冬青辦公室裏不安生,探頭探腦的同事也不少,個個興奮得跟打了雞血一樣。
  下班之後沒精打采的回家,簡啟丹本來準備第101次去醫院看自己的頭暈貧血等一堆小毛病,順便再和徐楊套個磁的,聽到單冬青案子輸了的事,醫院也不去了,直接回家。
  單冬青還沒回來,她手腳利落地打掃幹淨屋子,又叫了外賣,最後準備了一大盒麵巾紙在桌上等著。結果等她回來,卻跟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一點沒有打輸官司的沮喪勁。簡啟丹就有些忍不住了。
  “哎,我說,你想哭就哭唄,還怕我笑話啊?”
  “啊?”單冬青把幾樣冰激淩配在一起吃,忙的不亦樂乎,聽簡啟丹說話,她手上一停,睜大眼睛,有點迷迷瞪瞪的。
  簡啟丹有些不明白了。
  “你不是官司輸了嗎?”
  單冬青笑一笑,說:
  “誰說我官司輸了?法庭調解,本來就沒有輸或者贏,對雙方來說都是好事,我們要的就是賠償,海天也確實賠了呀。”
  簡啟丹瞪著她。
  單冬青沒法再裝糊塗,隻能幹笑幾聲,順勢躺在床上。好半天,她長長出一口氣,說:
  “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了,這種官司本來就打不贏的。”
  “那你當時還拚命的要接?”
  單冬青癟癟嘴,很認真地說:
  “這個案子我確實已經盡力了,能做到什麽程度是什麽程度,有些事強求不來的。”
  簡啟丹也沒話可說,看單冬青的樣子,好像真的已經完全不在乎了,可是她為了這個案子付出了那麽多,結果還是白費力氣。看她當初天天熬夜早出晚歸的樣子,任誰都會覺得不公平。
  好不容易把簡啟丹應付走,單冬青鬆口氣,東張西望了一陣,從包裏取出手機,裏麵有一條未讀訊息,秦簡的口氣裏絲毫沒有失和一個月該有的疏離。
  明天出來吃飯吧,下班後我去找你。
  單冬青咬唇盯著手機,輕輕笑起來。

  捉摸不透的心
  下午五點準時下班,單冬青撐著傘出來,熱浪襲麵,八月天,太陽曬得人全無形象可言。她縮在門廳裏,想象著秦簡的樣子。整整一個月過去,應該也氣消了,而且他今天是以勝利者的身份來的,臉色估計沒那麽難看。
  等了幾分鍾,秦簡開著車到了律所樓下,車一停,他搖下窗,看著單冬青,臉上帶有幾分笑意。
  單冬青報之一笑,收了傘走過來。上車之後,她光明正大地觀察秦簡的臉色,說:
  “秦總監好像心情不錯。”
  秦簡一邊開車,笑著說:
  “現在還叫秦總監,有點矯情了吧。”說完有意無意地看了單冬青一眼,“案子結了,我們之間就不算工作關係了。”
  他又提到了案子,幸而還沒有擺出贏了官司的得意樣子,單冬青勉強忍了,裝作沒聽到。可是這句話所暗示的另一層意思,她卻在心裏來來去去琢磨了幾遍。
  兩人到了第一次見麵的茶餐廳,單冬青上了個洗手間,剛一出來,正見服務員在桌前替秦簡介紹酒水,秦簡瞥了她一眼,對服務員說:
  “不要酒。”
  單冬青當下就心裏一梗。
  整整臉色過來坐了,她問:
  “今天過來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了?”秦簡懶懶一笑,打量著她,“一個月沒見,你好像也沒怎麽變。”
  “一個月有什麽好變的,才這麽短的時間。”
  “可是我覺得一個月的時間很長。”
  “看你日子怎麽過了,”單冬青裝傻,“像我們這些工薪階層,每天朝九晚五,律所忙完了忙家裏,工作忙完了忙感情,哪裏還顧得上數日子——我要是跟你一樣,肯定也每天覺得日子過得慢。”
  “這話有點酸啊,我就不是工薪階層了?一樣是在別人手下辦事的。”秦簡搖頭笑,“你忙感情?沒看出來。”
  “那是你眼拙。”單冬青毫不留情。
  這話就有些近乎怨責,兩個人的關係忽然間又拉近許多,隻是說話時都很有默契地繞過那天晚上的事。秦簡原本是逢場作戲的態度,單冬青卻不肯,兩個人冷了一個月,都不想放手,又都不願主動,如今秦簡先起頭,就都有了一點想要認真的念頭。
  菜還沒有上桌,兩個人閑聊,秦簡想起當天兩個人在這裏第一次見麵的情形,當時他還誤以為單冬青和孫律師有什麽關係,她也不解釋,就站在孫律師身後靜靜地看著自己,有一點遲鈍的樣子。現在想起來,是在裝傻呢,單冬青腦子可一點也不遲鈍。
  他想著她的樣子,就微笑起來,單冬青被他笑得心裏發毛,問:
  “你這個人怎麽老感覺有什麽圖謀的樣子?”
  “放心,不會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秦簡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那天第一次見到你,就想,這丫頭,長得是挺靈,怎麽老看上去傻傻的。”
  單冬青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
  “你知道我那天怎麽想你的——你剛一進門,我眼睛就被閃了,那個金光燦燦啊,蓬蓽生輝啊……”一堆亂七八糟的詞冒了出來。
  秦簡也笑,說:
  “你就掰吧,反正沒一句實話。”
  “你知道什麽是實話?”
  “有時候實話是不用說出來的。”秦簡自己笑,沒有看她。
  單冬青眼睛到處亂飄。
  兩人正說著話,服務員上來問要不要上菜,單冬青一愣,秦簡吩咐:
  “先等會吧。”
  單冬青就有些疑惑,沒等秦簡解答,她就自己明白過來。
  餐廳外孫律師的身影經過,穿的是少有的齊整,很稀罕的沒有靸拉拖鞋。進了門他徑直往這邊來,看到單冬青,有些意外:
  “咦,冬青也來啦。”說完又笑,“來了也好,反正都是熟人,談的事也和你有關的。”
  單冬青對孫律師笑笑,默默站著看他們兩個寒暄。秦簡一邊請孫律師坐,又叫服務員上菜,偶爾和單冬青目光相對,卻是再自然不過的樣子。見了麵了,招呼也打了,明顯是秦簡請孫律師吃飯的,他之前卻什麽也沒有說。
  都坐下來之後,單冬青恢複了泰然自若的樣子,問孫律師:
  “是要談什麽事?”
  “秦總監還沒有提吧,”孫律師樂嗬嗬,“是有關律所的,我有點事,來得晚了點。”
  單冬青看了秦簡一眼,秦簡解釋:
  “我們公司最近和新紀園聯合起來開發了一個新項目,投入不少資金和人力,項目期望值比較高,上麵也很重視,決定把這個項目中涉及到法律程序的一些問題委托給天瑞來做——你們律所在這方麵很有聲望,如果能接這個項目,對我們公司有很大助力。”
  單冬青一言不發。
  孫律師顯然很重視這個項目,他想了想,說:
  “能接海天的項目,我們律所肯定是求之不得的。這項目不小,要外派律師的話,恐怕時間不下一兩年。”他沉吟了一下,轉向單冬青,“冬青,你覺得怎麽樣?我剛好想找你說呢,今天秦總監既然也約了你,正好談一談。”
  孫律師因為前一個案子,不大同意單冬青去海天,怕去了之後會不順利,後來又覺得工作上的事,一碼歸一碼,不必這樣顧忌,要說起對海天對了解的人,還是單冬青無疑了。
  “上次的案子,我們文總也聽說了,對你的業務能力很欣賞,”秦簡笑著對單冬青,“待遇方麵,除了你們律所,還有我們公司的部分,總之不會虧待你的。”
  孫律師很湊興地笑起來,去海天,對單冬青來說,確實算不錯的選擇。
  單冬青笑了笑,卻有些遲疑:
  “一兩年的項目,時間有點長。”
  “你可以再考慮,或者回去之後和孫律師商量,不用急著答複。”秦簡不慌不忙。
  單冬青沒有說話。
  點的菜陸續上來,於是都放下正事,閑聊起來。孫律師和秦簡本來就認識,因為合作的事,又熟悉了一些,說說笑笑倒很投機。單冬青偶爾插句嘴,和孫律師話多一些。
  到一半的時候,孫律師出去接電話,桌上就安靜下來,秦簡笑笑地看著單冬青,問:
  “胃口不好?看你都沒怎麽動。”
  單冬青看他一眼,沒吱聲,忽然筷子一放,站起身來對他抱歉地一笑,說: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單冬青走開了,秦簡用勺子撥弄著碗裏的湯,嘴角噙著一絲勝利的笑容。
  推門進了洗手間,單冬青慢慢洗手,從指尖到手腕,洗得極其仔細。旁邊一女的一直偷偷看她,目光很好奇,最後忍不住問:
  “小姐,你沒事吧?”
  單冬青笑笑,搖搖頭,那女的看她一眼,出去了。她洗了手,在烘幹機上烘幹了,又轉回去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眼圈還有點紅。抽抽鼻子,兩手捂在眼睛上,像做冷敷,冰涼涼的,差點要掉出來的眼淚又退了回去。
  從洗手間出來,孫律師還沒回來,秦簡一個人坐著,很悠閑。像有心電感應般,他回頭看了單冬青一眼,看這一眼,心就軟了,又有些後悔。
  單冬青遠遠地對他笑一笑,態度很自然,走近桌前,她下定決心,對秦簡說:
  “如果要去海天的話,什麽時候開始上班呢?”
  秦簡默默地瞅著她,說:
  “項目馬上就開始了,隨時都可以過來。”
  單冬青了解地點點頭,對秦簡伸出手:
  “那以後就是同事了,還請秦總監多關照。”
  秦簡伸出手,和她握住,又放開。
  才一頓飯的功夫,進餐廳之前,他們是非工作的關係,秦簡說:案子結了,我們之間就不算工作關係了。進了餐廳,他們又重新變成了秦總監和單律師。
  吃過飯各自分手,秦簡要送單冬青回去,她拒絕了,自己一個人搭地鐵走。地鐵站裏溫度低,單冬青靠窗子坐,外麵黑乎乎的,風聲呼嘯,身上也涼颼颼的,冷風直往衣領裏鑽。
  回去之後上了樓,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鑰匙,簡啟丹也沒回來,打電話給她,對麵很安靜,簡啟丹壓低聲音問:
  “什麽事啊?我在醫院呢。”
  單冬青一聽就有些為難,簡啟丹不回來,她進不了家門,可看現在這個樣子,簡啟丹肯定是在醫院等著和徐楊偶遇呢,也許下麵還有吃飯看電影什麽的,她哪好意思叫她回來。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單冬青問。
  “不知道,我剛剛見到徐楊了,他今天晚上不用值班,”簡啟丹很興奮,“我約他一起吃飯,他也答應了——晚上回去也許有好消息要告訴你,我想幹脆表白算了。”
  單冬青“哦”了一聲,簡啟丹又催問了好幾句,她才笑笑說:
  “沒事,就問問,今天晚上好好表現啊,等著喝你喜酒。”
  簡啟丹歡天喜地地掛了電話。
  單冬青坐在樓道上發了一陣呆,想想沒辦法,還是回家去找她媽算了,離得遠了點,總比在這裏幹坐著強。
  於是又拎了包下樓,快九點多,外麵天都黑了,路燈周圍全是陰影。單冬青走了幾步,對麵一輛車旁站著一個人影,她心裏撲通一聲,嚇得差點叫出來。等看清那人的形貌,很意外,竟然是秦簡。
  秦簡正靠著車吸煙,心裏疑惑自己平白無故跑來這裏做什麽,忽然見單冬青這個樣子,他微微一愣,問:
  “這麽晚了還要出去?”
  單冬青打量秦簡,知道他是來找人的,也許就是找自己,可是她沒問,隻應付地回答:
  “對,要出去。”說完就要走。
  秦簡又追上去。
  “要不要我送你?”
  單冬青心裏就不待見,剛剛吃飯的時候那麽狠地擺了自己一道,現在又來獻殷勤,都說女人心海底針,秦簡這個男人的心,更難捉摸。她哪敢當麵得罪自己以後的上司,隻能陪著笑臉說:
  “不用了,秦總監。”
  秦簡一滯,看單冬青那樣要笑不笑的樣子,他心裏就有點咯的慌。那天晚上的事,是單冬青有意開涮,他今天沒有讓她好過,結果也弄得自己不舒服。難不成還真喜歡這個毛丫頭了?他瞅著單冬青,眼神很複雜。
  單冬青哪管他,甩手又要走,秦簡卻認真起來,拉住她問:
  “你還在為今天的事生氣?”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海天是大公司,待遇好,別人擠破頭也進不去呢,我高興都來不及。”單冬青沒好氣。
  秦簡審視著她,目光很玩味,了然地一笑,他說:
  “我也不喜歡辦公室戀情,所以很避免和同事發生關係,但是我們先已經發生了關係,然後才當的同事,沒必要這麽煩心吧?”
  單冬青連忙拯救自己的清白。
  “誰和你發生關係啦?”
  秦簡笑得曖昧。
  “不就差一點嗎?”
  “我不記得了。”單冬青又開始耍賴。
  兩人僵持了一陣,都有些好笑,這哪裏是生氣,簡直像小孩鬧脾氣。都說談戀愛的人智商低——單冬青連忙暗唾幾口,她哪會和這個人談戀愛?相見成仇還差不多,今天在餐廳的時候自己被氣得差點哭出來,那時候多慘。
  想到這裏,氣又上來了,又推秦簡說:
  “秦總監,你趕緊走吧,我這還有事呢……”
  兩人正糾纏不清的時候,單冬青聽到身後有人聲,回頭去一看,是簡啟丹。她一愣,簡啟丹去了醫院,還和徐楊一起吃飯,這麽早就回來了?
  應付了秦簡幾句,等他走了,她走上去問簡啟丹:
  “你怎麽……”
  簡啟丹一句話也不說,拖著步子領頭就往樓上去。單冬青跟在後麵,心裏覺得有些不妙。果然,一進屋子,簡啟丹把包往沙發上一扔,就蹲在地上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
  “徐楊這個混蛋,他居然拒絕我……冬青,他居然拒絕我……”

  藍顏Vs紅顏
  屋裏亮著燈,單冬青坐在沙發上,對麵是哭得稀裏嘩啦的簡啟丹,桌上扔了一大堆的麵巾紙,都是前幾天為了替單冬青輸官司掉眼淚準備的。
  簡啟丹哭了一陣停下來,她一個大齡女,有才有貌,為男人哭還是第一次,於是又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單冬青見她停住,起來擰了一條毛巾給她,說:
  “看你,眼睛都快腫了,敷一敷吧。”
  簡啟丹跑到浴室一看,眼睛果然有點腫,連忙取了冰塊包在毛巾裏敷上。兩人都窩在沙發裏,單冬青不說話,簡啟丹想起自己被徐楊毫不留情的拒絕,心裏又難過起來,強忍住眼淚才沒下來。
  “晚上我去找醫院,徐楊本來是有夜班的,說要吃飯,還專門調了班,”簡啟丹還帶著一絲哭腔,“我還高興呢,前幾次找他,他都裝糊塗,終於開竅了不是……結果去吃飯,我跟他表白,還沒說完呢,他就把我給拒絕了。”
  單冬青蹙著眉,靜靜地聽。簡啟丹一手抓著毛巾敷在眼睛上,繼續說:
  “說是還忘不了原來那個女朋友,可是我就覺得不可能呀,都這麽多年了,而且他平時看上去也好好的……你說他憑什麽不接受我啊,我簡啟丹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別人我還看不上……你說他憑什麽不接受我啊?”
  簡啟丹一邊控訴,一手在沙發上摔摔打打,單冬青聽到最後竟覺得好笑。結果簡啟丹忽然坐起來,把毛巾往地上一扔,兩隻紅腫的眼睛盯著單冬青,問:
  “你說他該不會真的是性冷淡吧?”
  單冬青終於沒忍住,笑了出來。
  簡啟丹不理她,自己在旁邊琢磨,最後排除了性冷淡這個可能,她遲疑地問:
  “要麽就肯定是他喜歡別人,”她看著單冬青,眼神有些複雜,“你說他是不是真的還記得以前那個女朋友啊?”
  單冬青對著簡啟丹,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半天,她慢慢說:
  “他以前和那個女朋友確實感情很好的。”
  簡啟丹眼睛也不管了,隻對著地板發呆,神情變了又變,一會發狠,一會淒楚,一會又遲疑,最後她決心一定,問單冬青:
  “他以前那個女朋友是什麽樣?你不是有照片嗎?”
  單冬青一愣,說:
  “你比她漂亮,真的。”
  簡啟丹卻不答應,堅持要看照片。
  “我不和她比,我就想看看她什麽樣,看徐楊喜歡什麽樣的女人,我就不信自己做不到,”她咬牙,“不蒸饅頭爭口氣,非要讓徐楊接受我不可。”
  單冬青搖頭,說:
  “照片早就沒了,都好幾年了,你看了又能怎麽樣呢?你要是學她,就不是簡啟丹了——徐楊沒改造成,你先把自己給改造了。”
  簡啟丹一聽就蔫了,呆了半天,她又跟救星一樣抓住單冬青。
  “你不是和徐楊關係好嗎?肯定知道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都告訴我吧。”
  單冬青沉默了幾秒鍾,問:
  “你真的這麽喜歡徐楊嗎?”
  簡啟丹也沉默下來,自己也在思索,過了好久,她說:
  “我是挺喜歡他……那天我看他送你回來,還有一起出去吃飯,他對你那麽好,又細心——對朋友都這麽好,這樣的男人,世上有幾個?我去醫院找他,看到他照顧病人,給小姑娘講故事,我就……”她一著急,又差點哭出來,“怎麽辦啊,我淪陷了,還想著要是結婚就一定要找他這樣的,我這不是傻了嘛!”
  簡啟丹又哭起來。單冬青垂著頭,心裏很不是滋味。
  哭完了,發泄過了,簡啟丹狠狠擦掉眼淚,用宣誓的語氣說:
  “我不信,我哪裏不好?就算徐楊心裏有別人,我也一定要讓他接受我!”
  不管是為了賭氣,為了補回受傷的自尊,還是因為年齡大了想要找個人安定下來,簡啟丹確實拿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開始進攻徐楊這座碉堡。反正已經表白過一次了,拒也拒了,她幹脆豁出一張老臉來為自己謀幸福。
  知道徐楊也是自己一個人住,她一個不會做飯的人,天天上班抱著本菜譜研究,一回來就拿廚房當實驗室,搞得裏麵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做了飯,去送給徐楊,他上夜班,不在家,又送到醫院去,結果徐楊沒吃著,全進了他同事的肚子。
  簡啟丹屢敗屢戰,美食線路不行,又開始走形象線路,徐楊是醫生,有一點輕微潔癖,她就開始對自己極其嚴格起來,一天刷四五次牙,不做麵膜不肯出門,隨時用消毒水洗手——鬧到最後差點搞得強迫症去看心理醫生。
  單冬青天天看著她在那折騰,勸也不是,幫忙更不可能,隻能裝作沒看到,心裏默默祝福。直到有一天,徐楊終於撐不住了,打電話給單冬青,約她出來見麵。
  下班後見了麵,傍晚天氣不那麽熱,兩個人沿著路邊的草坪慢慢走著,一路總有人牽著小貓小狗散步,廣場上的鴿子一撲騰,滿天都是翅膀。
  徐楊一邊走,後麵老有雪團一樣的小狗咬著他褲子,他停住,蹲下去摸摸小狗的圓腦袋。單冬青笑一笑,也蹲下去,說:
  “你好像不管對人還是對動物,都很有耐心。”可是對簡啟丹,似乎就沒那麽有耐性了。
  徐楊也笑,放開小狗,兩個人在草坪邊上的長椅上坐下。
  “簡啟丹的事,我也實在沒有辦法了,再客客氣氣的,對她也不太好。”
  “她這次是很認真的。”
  徐楊苦著臉,很煩惱的樣子。
  “我們也就見過那麽一兩次麵啊,怎麽她就這麽固執呢。”
  單冬青調侃他:
  “你這個樣子,跟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差不多,也是整天被女生追得苦不堪言。”她想了想,“簡啟丹應該是從以前就開始喜歡你的吧,那時候我們在一個學校,她也知道你的。”
  徐楊點點頭,沒有說話。當時那群小學妹,他隻記得單冬青一個,說起來,對他有意義的,也隻有單冬青一個。想起以前心裏還有隱痛,但是想起以前的單冬青,他卻滿心的溫柔。他側過臉來看她,心裏就想,真是神奇,他居然還能和單冬青在一起,還有她在自己麵前。
  今天來找她,算什麽目的呢?不是為了讓單冬青去勸簡啟丹,這樣幾個人都為難,隻是想要見她,徐楊總覺得不管出了什麽事,隻要見到她,就全都無所謂了。
  “其實也沒什麽,簡啟丹現在堅持,過一段時間應該也就沒關係了,都是成年人了,這種事,都能想得通的。”徐楊露齒一笑,儼然還是幾年前那個爽朗帥氣的樣子,“你呢?最近都在忙什麽?好久沒見了。”
  “忙工作唄。”單冬青做個鬼臉。她最近忙著律所的工作交接,還有幾天就要到海天那邊去了。
  徐楊嘴裏嘖嘖,萬分感慨的樣子,就差跟剛才摸小狗一樣去摸摸單冬青的頭。
  “不得了了,單冬青你都快成女強人了,這才幾年啊,當初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呢。”
  “喂,老頭子,你越來越愛感慨了。”單冬青笑話他。
  “老頭子?”徐楊臉色有些怪異,“我是老頭子,那該叫你什麽?老婆子?”
  單冬青馬上反應到自己說錯話了,差點想咬了自己的舌頭,看徐楊,卻隻是一臉怪怪的笑,貓偷腥的快活。她扭過頭去不理他。
  徐楊笑話她笑話夠了,自己捉了旁邊一隻小狗逗樂子。單冬青見他擺弄小動物手都不停,就質疑說:
  “不是說你有潔癖嗎?有潔癖的人會整天抱著小狗小貓?”
  徐楊眨眨眼睛,偷笑:
  “我哪有潔癖?都是大家老說醫生就得有潔癖,我為了當個合格的醫生,隻能裝的很愛幹淨的樣子。”
  單冬青用鼻子嗤他,徐楊笑,抓了一隻狗就往她身上送,兩人嘻嘻哈哈半天,忽然動作僵住,單冬青的臉先黑了一半。
  那狗撒尿在她身上。
  徐楊也無語了,趕緊扔了作案者在一邊,狗主人跑過來不停的道歉,單冬青拉著臉跟徐楊說:
  “怎麽辦?你賠我?”
  徐楊幹笑著想逃避責任,單冬青臉色難看。那一塊髒的,不說味道難聞,在身後黃黃的一片,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她一個成年人尿失禁了,路都沒法走。徐楊左思右想,終於想個辦法,讓單冬青先等著。
  沒幾分鍾,人回來了,穿著空心的白大褂,手裏拿著自己剛剛穿的襯衫給單冬青,很得意:
  “拿這個遮著,看不見的。”
  單冬青不同意。
  “多髒啊,你別拿你的衣服……”
  徐楊不由分說,拿襯衫圍在她腰上,遮住了身後的一塊,又蹲到她麵前來,拉兩條襯衫袖子細細打了個結。弄完之後自己前前後後看一遍,點點頭:
  “這樣就好了,完全看不見。”
  單冬青有些勉強。
  “可是這樣還是很奇怪。”
  “總比被別人看見你尿褲子好吧。”徐楊暗笑,身上的空心白大褂在風裏飄啊飄。
  單冬青也笑起來。
  和徐楊分手之後,單冬青回家,走在路上簡啟丹打電話,她接了,聽對麵奄奄一息的聲音問:
  “你知不知道徐楊在哪啊?我剛剛去醫院了,他不在。”
  單冬青愣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簡啟丹絲毫沒有察覺,繼續說:
  “怎麽辦啊?我在醫院等了半天他也不回去,打電話也沒人接,這可是上班時間呢,他不是最怕耽誤上班的嘛,是不是得找找人啊?”
  單冬青定定地站著,聽簡啟丹一波一波的牢騷,最後她又說:
  “你也找找他吧,要是電話打通,就叫他晚上來家裏吃飯吧,我去超市買菜,回去做滿漢全席給你們吃,也展示一下最近的學習成果,老在外麵吃飯對身體不好……”
  “你現在在哪呢?”單冬青打斷她。
  “在超市啊,買了好多菜,”簡啟丹樂滋滋,“重死了,我叫他們替我送回去。”
  單冬青慢慢說:
  “別了,我才見過徐楊,他晚上有事,過不來。”
  對麵一陣沉默,半天,才傳了簡啟丹的聲音:
  “哦。”就掛了電話。
  滿腹心事的回家,簡啟丹已經到了,擺了滿廚房的菜,單冬青在外麵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簡啟丹聽到門聲,出來和單冬青麵對麵,兩人對視了幾秒,她灑脫地一笑,說:
  “沒關係,他不來,我做給你吃,從來都沒做過飯,我們的廚房都是白要的。”
  單冬青點點頭,在沙發裏坐下,聽著裏麵切菜炒菜的聲音,油下鍋的聲音,本來極其陌生的聲音,現在她都聽得熟悉起來。
  簡啟丹學做菜也不是白學的,一堆材料,沒多久就全置辦好了,她洗了手出來,望著客廳裏的單冬青,想了想,說:
  “要不再打個電話問問吧,說不定會來呢。”又連忙補充一句,“用你的手機打。”
  單冬青望著她,不說話,也不動,簡啟丹很堅持,一雙眼睛盯著單冬青。
  兩人差點僵住,簡啟丹先移開視線,說:
  “沒事,我打。”
  拿了手機,撥號,她有些緊張,又看了單冬青一眼,結果電話撥通了,是徐楊的同事接的。
  “徐楊臨時有緊急手術,騰不出空來。”那同事又玩笑補充一句,“美女,要不晚上我替他去?我晚上沒事。”
  簡啟丹抿緊嘴巴,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半天也不下來,忽然她火爆脾氣就發作了。
  “你他媽神經病啊!”直接摔了手機。
  手機在地上摔成好幾塊,四分五裂。簡啟丹衝進洗手間就大聲哭起來。單冬青撿了手機放在一邊,進洗手間去,見簡啟丹捂著臉,眼淚不停地流出來。廚房裏湯鍋的聲音撲撲響,她身上還穿著圍裙。
  單冬青忽然覺得簡啟丹變得陌生,她從來不會做菜,不會哭,以前的簡啟丹,光鮮亮麗,每天醉生夢死,魅力無窮。一個男人就把她變成這樣,換了引以為豪的發型,像所有家庭主婦一樣學做菜,當個好女人。
  徐楊是好男人,所以她當好女人。可惜到二十六歲的簡啟丹,從來沒有當過好女人,她有的是勇氣,缺的是經驗。驕傲慣了的人,連討好起人來都這麽笨拙。
  單冬青默默站在門口,垂著手,覺得很無力。

  英雄救美
  簡啟丹哭了很久,單冬青也差不多一晚上沒睡著,第二天一出房門,就看到簡啟丹坐在廳裏,餐桌上還擺著豆漿牛奶一大堆。她臉色有點蒼白,精神還好,眼睛消了腫,明顯是剛敷過的。
  單冬青有些發怔,簡啟丹對她笑笑,說:
  “冰箱裏放著的,我都熱過了。”她挑挑眉毛,“以後手腳勤快點,我要是高興,說不準什麽時候還會露點手藝給你瞧,弄個滿漢全席佛跳牆什麽的。”
  單冬青笑了笑,過來坐下,找東西吃,兩個人吃早飯,很安靜。簡啟丹自言自語:
  “我簡啟丹一大堆人追呢,我犯得著嗎?就那麽賤啊?以後要是再犯傻,真是天理不容,天妒紅顏。”
  簡啟丹又稍微恢複了以前的樣子,起碼表麵上是。單冬青心裏輕鬆了一些,心想,也許他們兩個人的生活,還能重回軌道。
  攻占徐楊這座碉堡的行動告一段落,簡啟丹把注意力轉到單冬青身上,馬上想起那天晚上她回來時看到的情形。看來自己想的沒錯,單冬青果然和秦簡有一腿呢!她詭異地一笑,問單冬青:
  “哎,怎麽樣?魚上鉤了?”
  單冬青看她一眼。
  “什麽魚?”
  “裝傻吧,姓秦的那條魚啊!”簡啟丹一個外人,比當事人還興奮,“我說的沒錯吧,你還真是一塊好魚餌,把秦簡都抓到手了——你當初接這個案子不會就是為了他吧?”
  “說什麽呢你。”單冬青白她一眼,回房裏換衣服準備上班。
  簡啟丹也不在意,在外麵唧唧刮刮追問了一大堆,單冬青裝聾作啞。臨出門的時候,簡啟丹卻停下來,很認真地想了想,說:
  “聽說秦簡以前離過婚的。”
  “你對有婚史的人有偏見。”
  “哪裏是偏見,我替你著想呢。”簡啟丹煞有介事,“這樣的男人,又有點本錢的,在感情上都是小氣鬼,隻要曖昧不要婚姻——尤其避諱第二次婚姻,你和他處,肯定吃虧。”
  單冬青玩笑地說:
  “都想到婚姻了——再說我又有什麽好吃虧的,都說離過婚的男人對女人特別有吸引力,而且對待婚姻的態度更謹慎。”
  “話是沒錯……”簡啟丹仍是有些不讚同,秦簡是條狡猾的魚,而單冬青卻是個對感情認真的人,他們兩個要的能一樣嗎?單冬青處處說三觀不和而拒絕別人,結果她自己主動找上了一個真正和她三觀不和的男人。
  到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簡啟丹搖搖頭,自己也準備去上班。她這麽了解男人,怎麽會連徐楊都抓不住?感情的事,誰又能說得通呢。
  單冬青正式向海天進發。
  以一名外駐人員的身份站在海天大樓下,單冬青想起自己第一次來這裏,心裏是很有些敬畏的,那時候她並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裏待一年以上的時間——就算現在,也仍是有些難以適應,尤其當樓上還有一個男人對你虎視耽耽的時候。
  她吸口氣,沒有理會秦簡的目光,直接跟著前台小姐往樓上自己的辦公室去。
  二樓環境很好,環形走廊轉一圈,海天各部門頭頭的辦公室挨個過,大間在三樓。公司還算慷慨,給單冬青的是私人的辦公室。她進去看了看,對海天的財力和給自己的待遇有了更大的信心。
  隻是有一個地方不太妥。她放下東西走出來,看到對麵那間似曾相識的辦公室,秦總監的大名赫赫寫在玻璃門上。
  那不是天天要和他麵對麵?單冬青心裏嘀咕,見秦簡從樓上下來,連忙溜回辦公室去。
  上班第一天,忙著交接。法務部的人不約而同都擺了後媽臉,顯然是還記著新區房產糾紛的案子,單冬青不卑不亢,充分展示了自己良好的外交素質。
  海天公司大,項目多,法務部的人有意刁難,資料都搞得一團糟,又不肯派助理。她站在煙波浩淼的資料室,擦把冷汗,拍拍手準備開始幹活。
  “真積極啊!”身後一個調侃的聲音。
  單冬青聽出是秦簡的聲音,本想不理,到底在人家的地盤上,況且又是工作場所,被別人抓住小辮子就不得了。於是趕緊起立,垂著兩手乖乖回答一句:
  “秦總監好。”
  秦簡頷首笑笑,很有領導風範地關照單冬青:
  “單律師第一天來,先熟悉一下環境,不用太著急項目的事。”
  “知道了。”單冬青站著不動,態度畢恭畢敬。
  秦簡心裏就有些不舒服,單冬青從進公司到現在,沒看他一眼,現在自己主動來關照了,她還裝作不認識一樣。當然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點點頭,用很公事公辦地口氣說:
  “那就這樣,希望以後合作愉快。”說完就先一步走了。
  單冬青又轉身回到自己的資料堆裏去。
  上班第一天無風無浪地過去,有點小瑕疵,但是瑕不掩瑜,單冬青對新的工作環境還算滿意。到了晚上,公司內部說要歡迎天瑞的律師單冬青,專門在外麵訂了KTV,準備多幾個人出去玩,想當然爾,同去的還有總監大人秦簡。
  上了車,單冬青和秦簡一起,還夾帶了營銷部門的倆女的,其中一個是秦簡的秘書,姓於,卷發下一張楚楚動人的臉,說起話來滴水不漏,是很讓人垂涎的美女。單冬青看到她,很適當地發揮了一下女人的想象力,猜測她和秦簡之間的關係。
  結果證明她是多想了,於嘉嘉秘書有分寸到讓單冬青刮目相看。
  包房很大,地方寬敞,幾個人鬆鬆散散地坐著,開始點歌。
  單冬青嗓子不行,唱起歌來明顯中氣不足,就很有自覺地退到後麵,看幾個女同事在那邊唱唱跳跳,這邊秦簡坐在對麵,燈光暗,他端著酒有一口沒一口,樣子很悠閑。
  鬧了一陣,吃吃喝喝後,閑著的幾個人說要玩真心話大冒險,找了酒瓶子擺在中間,轉到誰誰就回答問題。在座的女人多,玩起來熱鬧,每到回答問題的時候總能聽到幾個或暴笑或曖昧的答案。
  單冬青也笑,很湊興,轉了幾輪每到她,正心裏暗自慶幸呢,一低頭就看見了對準自己的酒瓶口。幾個同事都開始起哄,鬧著要為難新來的美女律師,結果到後來卻隻問了一個很平常的問題:
  “單律師,你現在有心上人嗎?”
  單冬青也笑,抿抿嘴沒回答,對麵看過去,昏暗的燈光下,秦簡的眼睛裏揶揄的光芒閃過。
  她點點頭,很篤定地回答:
  “有。”秦簡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大家都笑起來,笑過之後又轉,結果這次很湊巧地轉到了秦簡。
  秦簡為人並不苛刻,和同事混得也都不錯,好幾個女的都暗暗傾慕他,好奇地也不少,於是商量半天,終於想出來一個挺難回答的問題。
  “秦總監,你最後一次酒後亂性是什麽時候?”
  這個問題一出來,全都哄堂大笑,不管男的女的,都有些興奮,秦簡的八卦誰不想聽,更何況是這麽隱私和曖昧的問題。單冬青心裏偷笑,覺得提問題的人夠刁難。
  秦簡聽到這個問題,也是一愣,又摸著下巴很為難地想了半天,慢慢說:
  “最後一次酒後亂性……是一個多月前,”大家都安靜下來,他曖昧地笑笑,“當時我是亂了,但是對方沒有亂,結果沒有成功……不過對我來說也算一次酒後亂性吧?”
  大家全都哄一聲笑出來,有著急要聽後情的,有說秦簡狡猾逃避問題的,個個都興奮得不行,秦簡卻不肯再細講,隻優哉遊哉地等看下一個人冒險。
  單冬青坐在角落裏,很困難地咽下一口啤酒,眼睛盯著點歌台,裝作全神貫注選歌的樣子。
  用來提問的瓶子仍然骨碌碌轉著,受過秦簡那個真心話的刺激,後麵的問題就都有些索然無味,於是都拿了三分的熱情湊合著繼續玩。單冬青放下杯子,出門往洗手間去。
  這家KTV規模挺大,裏麵的包房也不少,走廊彎彎曲曲跟迷宮一樣,單冬青順著指示燈找到洗手間,一進去就看見鏡子裏自己微紅的臉。是被悶的,也有可能是被剛才秦簡那個問題激的。
  他剛剛回答的時候,她的心跳可不是一般的快。
  心裏把秦簡翻來覆去罵了幾遍,單冬青洗了手,出門。
  誰知道出門走了兩步就有些懵了,她不記得包房的房號了。東張西望,也不見有服務員經過,單冬青自認倒黴,隻能順著一點印象慢慢找過去,心裏祈求她的記性能發揮一次作用。
  結果證明單冬青被她的記憶拋棄了。她站在一間包房外麵猶豫了半天,一開門,裏麵雲霧繚繞,煙味酒味嗆人,模模糊糊還有幾個男人拚酒說笑。
  單冬青“呃”了一聲,下意識說個抱歉就要轉身走人。
  包房那幾個男的,都喝得有點高,叫了小姐來陪,等了半天,正說不見人來呢,乍一看有穿裙子的站門口,還以為是小姐來了,想也不想就過來拉人。
  單冬青嚇了一跳,連忙說:
  “不好意思,是我走錯了。”說著就要出去。
  那幾個男人哪聽她的,上來就又摟又拖,滿嘴的酒氣,還嘟囔。
  “你怕什麽呀,幾個哥哥還能吃了你啊?”
  單冬青平時循規蹈矩,哪裏見過這陣仗,那男的話也說不清楚,又不肯放她走,結果幾個人就在門口拉拉扯扯起來。這邊被人一胳膊摟住往裏麵推,正惡心得不行,又有隻手趁亂在胸口摸了一把。
  單冬青騰一下腦子就燒起來了,她狠狠一甩,衝著其中明顯清醒的那個劈頭就是一巴掌。
  “你神經病啊?看清楚沒有?!”
  下一刻她就明白自己摑的不是那個人的臉,而是老虎的屁股。
  秦簡在包房裏,眼睛看著大家玩大冒險,實際上卻留意著單冬青,聽她承認有心上人,心裏就一跳,回答酒後亂性的問題,見她裝樣,又有些好笑,後來她出去,等了半天還不回來,就有些擔心起來。
  想了想,自己也去洗手間,磨磨蹭蹭洗了手,沒聽見對麵有動靜,有意無意往女洗手間門口看了幾眼,還是沒人。
  他心裏納悶,自己出來,結果剛到走廊拐角的時候聽見旁邊鬧事,探頭看了一眼,就怒了。
  幾個男的,看上去挺不正經,正拉著單冬青滿口髒話,有個伸出手來還想打,單冬青一邊掙紮,臉漲得通紅。
  秦簡怒火上頭,衝過去二話不說就一拳往拉著單冬青那人臉上招呼過去,那人應聲就倒,他拉了單冬青就去按包房裏的叫人鈴。
  服務員還沒有來,這邊先亂起來,幾個男的圍著秦簡,先吵,又摔東西,然後就有了動手的趨勢——實際上已經動手了,秦簡挨了兩下,臉色更陰沉下來,幸好他還有理智,沒有大動手,攔阻為主。
  服務員聞聲趕來,把兩方都拉住,那幾個男的罵罵咧咧,勸都勸不住。秦簡臉色鐵青,回頭看看身後的單冬青,問:
  “你沒事吧?”
  單冬青連忙搖搖頭,又氣又難堪。
  場麵終於安定了下來,幾個服務員連同趕來的經理又解釋又道歉,好不容易把幾個喝醉了酒鬧事的客人送走,那幾個男的氣咻咻地離開,其中一個還回頭來,對秦簡和單冬青很有氣勢地喊了一句:
  “孫子,你給我記著!”
  秦簡莫名其妙就當了別人的孫子,臉色更黑,沒等那幾個服務員再過來囉嗦,拉著單冬青轉身就離開了。
  兩人誰都不開口,到了自家包房附近,秦簡腳步一停,又問了單冬青一遍:
  “你沒事吧?”又上下審視她,很仔細。
  還好,就是頭發亂了點,臉色差了點,衣服整整齊齊的,身上也沒有傷,單冬青保護自己保護的不錯,可惜腦子笨了點,連房號都能記錯。他抬手幫單冬青順順頭發,鬆了一口氣,隻是挨了拳頭的地方還有點疼。
  單冬青低著嘴,眼圈有點紅,又忍住,已經夠丟臉的了,哪裏還能哭。於是勉強笑笑,抬頭一看秦簡腮幫子有點腫,就不由自主“啊”了一聲。
  秦簡沒理會,放開她打電話給唱歌的同事。
  “單律師有點不舒服,我先送她回去。”

  曖昧or愛情
  兩人到了外麵,秦簡喝了酒不能開車,於是打的送單冬青回去。
  車裏不是很亮,但還能看清秦簡臉上腫的地方。自己可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單冬青心裏懺悔了一番,小心翼翼地問秦簡:
  “你好像受了點傷,沒關係吧?”
  “有關係,怎麽?你要跟到我家裏去親自幫我上藥嗎?”秦簡斜斜地看著她。
  幫了自己一馬,就這麽橫了。單冬青心裏撇嘴,臉上陪著笑,說:
  “天晚了,明天我三跪九叩去感謝總監大恩,今天時間不早,有點不方便,嘿嘿,不方便……”
  秦簡沒理會她的貧嘴,心裏暗想,上次在車裏勾引自己,還想回去一夜情呢,這回又說不方便了,真搞不懂她的行為邏輯。於是轉過頭去看她,目光中帶有幾分疑惑幾分好奇,還有一點興味。
  前一次,他開車,單冬青也是這樣坐在旁邊,他被她撩撥,滿腦子旖旎,急不可耐想要上床。這次,人沒有變,環境也沒有變,可是他費著腦子琢磨單冬青的性格,還滿心的好奇。這算是什麽?意味著人從感官類進化到思想靈長類。
  他思想變化的一小步,代表著和單冬青感情進化的一大步。
  當然秦簡並沒有這樣想——實際上,他什麽也沒有想,他隻是呲著牙吸口氣,別過臉去看窗外的夜景。
  到了家,單冬青對秦簡說了好幾句謝謝,就下了車。本想直接上樓,猶豫了一下,又回頭站住,準備目送秦簡離去。禮不可廢,她暗暗告誡自己。
  結果秦簡卻沒有走,他想了想,叫司機先等著,然後自己出來。
  “……還有事嗎?”單冬青問。
  秦簡笑了笑,在褲兜裏摸了半天,然後把手攤在她麵前。
  單冬青一下子就愣住了,瞅瞅秦簡手裏的東西,又瞅瞅秦簡微微笑的臉,她張著嘴,半天不知道說什麽。
  夏夜美好,清風過耳,月色也不錯,她簡直覺得自己漫步在天端,周圍全是棉花糖一樣的雲朵,仙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依稀有點像婚禮進行曲的調子,其實這一幕跟真的求婚也不差什麽。
  姿勢很像,環境很像,氣氛也很像。
  單冬青定定地看著秦簡手裏的東西——兩個模型小人,還沒小拇指大。
  “這是什麽?”她明知故問。
  秦簡不想笑,可還是笑了出來,他覺得單冬青的表情真是可愛。
  “以前見到你在大廳裏看沙盤,好像很覬覦這個,”他眨一眨眼睛,“昨天晚上加班,一個人沒事,就順手從上麵拔下來了。”
  單冬青撲哧一聲笑起來,從秦簡手裏接過模型小人,左看右看,心裏很甜蜜。看了一陣,她抬起頭,睜大眼睛問秦簡:
  “莫名其妙的,送我這個算什麽?”心裏偷偷期待。
  秦簡莞爾,腦子裏想著怎麽回答。
  單冬青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眼睛明亮,嘴角彎彎,明明很期待,還裝作無所謂的樣子,甚而臉上還有一絲詭笑,有點狡猾和俏皮,像是放了魚餌在海裏,等著自己期待已久的大魚乖乖咬鉤。
  大魚不是好釣的。秦簡微微一笑,說:
  “新同事,第一天上班,這是給你的見麵禮,也算投其所好了吧。”
  單冬青一下子從雲端摔到地上。她咬著牙,控製住自己想要把這模型小人砸到秦簡臉上的衝動。
  “哦,這樣啊,”她回了一個感激的笑容,“秦總監真是體察人心,對下屬無微不至,不是下屬的人也這麽親如父兄……”又是一堆混亂的詞匯,她連忙煞住,“多謝總監的見麵禮,我很喜歡。”
  “那就好,”秦簡很欣慰,“就這樣吧,我先走了,明天公司見。”
  說完他就鑽進車裏離開了。
  回去之後,單冬青一晚上輾轉反側,想著怎麽樣才能扳回一城。
  結果第二天她遲到了。
  一大早起來,已經快到上班的時間,單冬青迅速把衣服套上身,又挽了頭發,力求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整潔的形象出門。十分鍾收拾完畢,她抓起包換鞋出門,隨口問簡啟丹:
  “都這會了,你不上班?”
  “今天請了假,”簡啟丹對著鏡子刷睫毛膏,“上午要去相親。”
  單冬青一愣,簡啟丹不耐煩地背朝她對她揮揮手:
  “看看都幾點了,你還不快點。”
  單冬青連忙把腦子裏的想法擱在一邊,匆匆出門。
  出去之後打車到公司,半路上出租車被公交給刮了,兩個司機挽著袖子互指著對方鼻子大罵,路上的行人三三兩兩停下來,看熱鬧看的津津有味。單冬青最後看了遍時間,一聲不吭坐在車裏。她已經遲到了,上班的第二天。
  到了公司,單冬青掏出卡來刷,嘀的一聲,電腦上顯示:律師部單冬青,遲到30分鍾。
  她無奈地聳聳肩,結果就聽到後麵一個悅耳的女聲問:
  “咦,單律師也來晚了?”聲音很和氣,沒有故意質問或者嘲笑的意思。
  單冬青回頭,見於嘉嘉在後麵也拿了卡來刷。她穿製服,襯衫加A字裙,襯得身材玲瓏,後背挺得很直,單冬青不由自主在心裏讚了一聲。
  刷了卡,於嘉嘉抬頭,對單冬青笑一笑,解釋說:
  “我早上去總監家裏送了點資料,也才過來。”
  單冬青也對她笑笑,很友好地打招呼。
  進了辦公室,於嘉嘉從外麵經過,高跟鞋的聲音咯噔響。單冬青看到對麵總監辦公室關著的門,心裏就知道秦簡沒有來了。他昨天晚上受了傷,雖然傷得不重,到底在臉上,不好出門,於秘書才去送的資料。
  中午吃飯,餐廳裏鬧哄哄,單冬青剛吃兩口,手機響了,她放下筷子出去接電話。是簡啟丹。
  “單冬青,幹嘛著呢?”
  “吃飯。”單冬青想起早上的一幕,“你相親相得怎麽樣?”
  “咳,別提了,”簡啟丹的聲音有氣無力,“沒相過親,我哪知道相親這麽累啊,以前真是難為你了……今天見那男的,個子矮不說了,長得也不怎麽樣,見了麵之後不說自己,隻一個勁地問我有沒有房子,工資多高,存款多少,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真是極品了。”
  單冬青很同情她,說:
  “那這樣還見什麽麵啊,你直接說不行走人就行了唄。”按常理簡啟丹本來就該這樣的。
  “我打電話給我媽,說不行,還問她怎麽給我找這麽一個人,結果你猜她說什麽?”簡啟丹很氣憤,“你都快三十啦,還挑挑揀揀的,能有人要就不錯了,不要仗著自己長得有個人樣就看不起別人——這樣說我,你說她到底是不是我親媽啊?我哪有三十啊?明明才二十七嘛,不對,還差兩個月,二十六。”
  簡啟丹學她媽說話學得惟妙惟肖,單冬青差點笑出來。她清清嗓子,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
  “我覺得你應該是你媽親生的……”簡啟丹在對麵叫了一聲,單冬青趕緊回到正題,“你媽是關心你,怕你眼界太高,不過這個都這樣了,實在不行,還是算了吧,反正你媽認識的人多,再介紹唄,也不急這一天兩天。”
  “是,我急什麽啊?別說三十了,就是四十五十,也照樣魅力無窮,還怕沒男人?”她的聲音變得爽利,“下午還有一個,我先看看,實在不行就算了,管他呢。”
  單冬青笑著說:
  “那就祝你下午好運,能碰著一個有錢有勢有才有貌的金龜。”
  簡啟丹哈哈笑了一陣,就掛了電話。
  單冬青握著手機,還在笑。簡啟丹的性格跟她差別這麽大,簡直就是疾風驟雨,情緒來得快,散得也快,她因為徐楊的事決定出去相親,不一定結果美好,但起碼生活恢複了原狀。而且以後自己也不用替人相親忙得團團轉了,值得慶祝。
  回餐廳之後,卻見到座位旁邊另外一個人,就是於嘉嘉,也在吃飯。單冬青笑一笑,過去坐下,問:
  “於秘書才來吃飯啊?”
  “對,上午來晚了,事沒幹完。”於嘉嘉微笑,並沒有抱怨是因為秦簡請假才導致自己忙亂,絕口不提上司是非,她可真是好秘書。
  兩人吃飯,有說有笑,都是性格和氣的漂亮女人,相處得倒不錯。於嘉嘉吃飯,見單冬青把青椒都放在一邊,就問:
  “你不喜歡吃青椒啊?”
  單冬青搖頭,不喜歡吃。於嘉嘉笑一笑,很自然地伸過筷子去夾到自己盤子裏來。
  “我喜歡吃。”她眼睛一眨,笑容生動不少。
  單冬青一下子對她好感倍增。
  晚上下了班,秦簡沒有來,單冬青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該不該主動問候。他受傷是因為自己,雖然情況不嚴重,也總該問候一句才合適,可是一想起昨天晚上自己被戲弄,心裏又火氣直冒。
  慢慢下樓,手裏捏弄著手機,單冬青站在大廳裏,看到沙盤上,原本站著兩個小人的地方空空的,隻剩下房子布景。她看了一陣,冷不丁就笑起來,出了公司之後打電話給秦簡。
  秦簡接了電話,知道是她,開口就說:
  “我今天被扣的薪水你來賠。”
  “也可以,先請總監告訴我你薪水多少。”
  秦簡嗤笑,男人的薪水女人的年齡,她還真能問出口。
  “男人的薪水都能問,你越活越回去了。”
  單冬青嘻嘻笑:
  “那就沒辦法了,隻能口頭問候一下,再順便表達一下感激之情。”
  “傷很重,光口頭表示,太沒誠意了吧。”
  單冬青站在路邊,招手攔車,一邊問:
  “還真要我賠薪水啊?”
  “不用,你不是下班了嗎?我這邊連飯都沒吃呢,你過來探望探望傷患吧。”
  單冬青坐在車裏,本來已經告訴司機地址,車子都開了,她又叫停住。秦簡說要她去自己家裏,有開玩笑的意思,經過上次的一夜情事件,她怕自己在秦簡家裏會尷尬。
  那就不去了?因為怕尷尬一輩子不去秦簡家?當然不行。
  單冬青對司機說:
  “師傅,先去另外一個地方吧。”
  車子往秦簡家的方向拐去。
  秦簡掛了電話,有些意外,沒想到單冬青真的答應過來了,他還以為經過上次的事,她肯定不原意再過來了。又想起那天夜裏她指著自己鼻子,義正言辭地說:□是犯法的!秦簡忍不出笑出來,當時憤怒,現在想起來,都是挺愉快的回憶。
  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件事,好像都挺有意思。秦簡想的有些出神。
  回過神,看看時間,估計單冬青已經快到了。鍾點工打掃完衛生,又去買了菜,準備進廚房去做晚飯,還在淘米呢,秦簡進來,說:
  “不用做了,你先回去吧。”
  鍾點工有些疑惑,以為秦簡不準備在家裏吃了,就答應一聲,又把菜都放回冰箱裏去。
  “把菜也帶走吧,”秦簡在後麵吩咐,“你帶回去,菜錢照樣算。”
  鍾點工拎了菜,滿頭霧水地回去了。
  秦簡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點點頭,表示滿意。都說了自己沒有吃飯,又不能出門,單冬青過來,肯定要做晚飯的,自己讓鍾點工回去,卻放了一大堆菜在冰箱裏,有些講不通。
  完了再看看時間,竟然發現自己有些期待。秦簡倒在沙發上,頭枕著胳膊,想起自己剛才的舉動,又覺得好笑,他這算什麽?幼稚,像個小孩,或者是剛談戀愛的小男女。
  心裏就有些不適應。他結過一次婚,經曆過很多次感情,認識的女人更是不計其數,喜歡單冬青沒有關係,因為喜歡,所以接受她,還要像情侶一樣一起做飯吃飯?這就有些嚴重了。單冬青的地位似乎上升到了女朋友或者情人的高度。
  輕易下決定,然後找一個女人束縛著自己的感覺很不好。
  秦簡心裏一直在遲疑不決。
  過了幾分鍾,門鈴響,單冬青來了。秦簡扔下心裏的遲疑,起來去開門。
  單冬青在門外,臉上帶著微笑,見秦簡出來,昨天的一點傷痕已經慢慢消了,估計明天就能上班,她替於嘉嘉鬆了一口氣,然後很鎮定地進了曾經發生過不愉快事件的秦簡的家。

  誰在釣誰
  單冬青進了家門,那天的事情全都想了起來,她眼睛在周圍掃了一圈,想象自己的腦子是電腦,拿了鼠標,迅速把那天留下的痕跡選中,刪除,然後青天白日,隻剩一片幹淨的背景。當然,背景裏麵加一個秦簡。
  秦簡先開口:
  “怎麽,要我介紹一下家裏的布局嗎?”
  “不用不用,”單冬青很快恢複常態,“你今天沒有上班,我就想肯定是因為昨天的傷——”在他臉上端詳一陣,“好像好的差不多了。”
  秦簡隨口答應一聲,叫她坐,自己去開冰箱拿冷飲。
  “不用了,”單冬青阻止他,“我就是來看看,既然已經沒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秦簡手停住,冰箱門一開,一股冷氣衝過來,一直衝到心裏去。他扔下冰箱,擰著眉:
  “剛來就走,不用這麽生疏吧?有你這樣探望傷患的嗎?”
  單冬青假笑:
  “不是同事嘛,同事……”昨天晚上他親口說的話還在耳邊。
  秦簡一滯,訕訕地說:
  “別貧了,我還沒吃晚飯呢。”
  這話似乎有博取同情的嫌疑,單冬青看他一眼,心裏暗叫活該。又提議:
  “那就出去吃?我請你,算答謝大恩。”
  秦簡一愣,說:
  “這麽晚了,外麵吃飯的地方不好找,就在家裏吃吧。”
  單冬青心裏就明白過來。看這家裏,炊煙不起,菜也沒有,明顯擺著冰鍋冷灶,敢情秦簡當慣了大老爺,想要自己做飯來答謝他的救命之恩呢。他憑什麽以為自己來的時候肯定兩手提菜,一進門就搶著要掌勺?還真是大男子主義。
  她故意裝糊塗,說:
  “好啊,可是你家裏沒菜。”
  秦簡咬牙切齒,後悔自己剛剛把鍾點工給弄走。
  “那就去超市買菜!”
  兩個人到了超市,秦簡推著車子,單冬青在後麵慢吞吞地走著。兩人一前一後,確實像夫妻或者男女朋友,秦簡看看單冬青,她的側麵柔美,長發長睫,很溫順的樣子。可惜她心裏一點也不溫順。
  他在貨架上拿東西,偶爾征詢單冬青的意見,感覺前所未有的親密,而且自己也不討厭。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在家裏做飯,本來就是很親密的事,他連這個都能接受,又為什麽不能接受單冬青呢?長久以來的遲疑沒了,他想,吃過飯之後,應該能有一點實質的發展。
  轉到後麵,有新鮮菜蔬,秦簡就推著車子過去,結果單冬青攔住他。
  “要買菜?”她很抱歉的神情,“還是買點加熱就能吃的吧,速凍水餃什麽的……”
  還沒說完,秦簡臉就垮了下來,她連忙解釋:
  “買了菜也沒法做,我做不了飯。”
  秦簡瞪著她,難以置信,他不知道單冬青的意思是她不會做,還是她會做,但是不願意做。
  單冬青給了他答案:
  “我對你們家的布置不太熟悉,廚房都沒進去過,做之前還得找東西,太麻煩了,你不是餓了嗎?還是買快一點的。”她笑了笑,“而且……有些不方便,你家裏有公司的人去,被同事看見了不好解釋。”
  理由很牽強,明顯單冬青不願意做,她似乎沒有“要征服一個男人就要先征服他的胃”這種意識。秦簡左思右想了半天,隻能克製住自己的失望,說:
  “那幹脆去外麵吃吧,總比吃速食的好。”
  兩個人隻能放棄做飯的計劃,在外麵餐廳解決溫飽問題。
  吃飯吃到一半,單冬青又接到簡啟丹的電話,她下午去相親,對方還不如早上那個,於是一氣之下就扔下那男的自己走了。現在正在酒吧喝酒,搭訕了幾個不以結婚和長久交往為目的的男人,聊得很投機。簡啟丹認定自己其實還是很適合過這樣的生活的。
  結婚有什麽好呢?她過了二十六年,從來沒有擔心過這個問題,隻因為徐楊的出現,被攪亂了一池春水,或者準確點說,徐楊撫平了激狂的簡啟丹的春水。不過現在這水上浪花又起了。
  “你說,結婚幹嘛呢?定下來幹嘛呢?相親也真無聊,還是這樣過著好。”簡啟丹很無憂無慮的樣子。
  可是單冬青還是聽出了她話音裏淡淡的失望。
  秦簡在餐廳裏心不在焉地吃飯,看著單冬青在外麵打電話,身影印在玻璃上。她已經打了十幾分鍾,還沒有停的趨勢,一會笑,一會沉思,偶爾臉上有一些傷感的表情,很多他平時沒有注意到的東西在這時閃現。他忽然發現自己其實還很不了解她。
  秦簡扔了刀叉,專心致誌地觀察單冬青,她的神態動作,每個表情裏都包含了不一樣的意思。他一直在凝視,直到單冬青轉身,朝這邊看了一眼,她笑一笑,做出抱歉的樣子,然後又回到自己的世界裏去。
  她在和誰打電話?電話裏在說些什麽呢?秦簡原來堅守男女之間要隔了一段距離才能彼此看得更清楚,可是如今隔開了,他卻更迷惑了。好像她離自己真的有點遠。
  打完電話,單冬青回來,匆匆吃完飯,說還有事,就回去了,也不讓他送。
  秦簡一個人站在餐廳外,有些無聊,單冬青走了,忽然覺得沒意思。
  他心裏開始惆悵,好像原來自己在大海裏,有塊餌釣在半空裏,他等著餌自己從釣鉤上掉下來,餌卻等著他去咬釣鉤裏的自己,結果他觀察很久,考慮很久,決定去咬了,毫無預兆就發現餌已經跑了,隻剩下光禿禿的釣鉤在眼前晃悠。
  離開秦簡之後,單冬青直接去了酒吧找簡啟丹。一進去,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浪就衝過來,台上倆女的在跳舞,姿勢特別誘惑人。地下黑壓壓的,燈光曖昧不明,人都照得跟鬼影子一樣。
  單冬青很快在吧台前找到簡啟丹,她正端著酒,聽對麵一男煞有介事地講笑話。
  “你說這世界上誰最可憐?不知道吧,不就是炮兵連炊事班戰士,”他表情誇張,“為什麽?戴綠帽背黑鍋看別人打炮,還不可憐啊?我以前跟我以前那位在一起的時候,天天都是我當炊事班戰士啊……”
  簡啟丹聽得直樂,扭頭一看,連忙招呼:
  “單冬青你也來啦?”
  單冬青哼了一聲,在旁邊坐下,那猥瑣男見又來一位美女,還想再搭訕,結果單冬青不搭理,隻能幹坐了一會,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要了一杯酒量含量少的波爾多,單冬青喝幾口,就當解渴。簡啟丹問她:
  “不是和你的秦總監一起晚餐嗎?怎麽跑這來了?”她下午聽說了單冬青去找秦簡的事。
  “不想再跟他晚餐了,”單冬青癟著嘴,很煩惱,“性格還真不是我那杯茶。”
  “我說嘛,三觀不和……然後呢?你就把他給扔在外麵,自己溜啦?”
  “嗯。”單冬青很老實地點點頭。
  簡啟丹不相信,還瞅著她。她隻笑,笑了一陣,說:
  “不急,男人不是要改造的嘛,慢慢改造就是了。”
  簡啟丹讚同地笑起來,拍拍單冬青:
  “果然是好餌,有韌性。”
  兩人在酒吧又待了挺長一段時間,單冬青看著輕鬆,心裏也有不少事情壓著,就沒怎麽注意簡啟丹,結果待夠了準備走人,才發現簡啟丹喝得有點多,話倒能說清楚,就是腳步有點不大穩。
  她趕緊結了帳,拉簡啟丹起來。
  “快12點了,回家。”
  簡啟丹也晃晃悠悠站起來,說要回去,腳下卻不動,在外麵覺得盡興,回去之後就是冷清的空屋子,總覺得空虛。單冬青看著她耍賴,剛才那個搭訕的男人又不時過來兜兩圈,很不懷好意的樣子。她壓低嗓子,在簡啟丹耳朵裏嘀咕:
  “你別瘋了啊,這裏色狼多著呢。”
  “怕什麽呀!”簡啟丹豪爽地一揮手,指點著旁邊那男人,“他是個性無能!有什麽好害怕的!”
  單冬青一腦門的黑線,趕緊朝被質疑性能力的男人陪個笑臉,指指簡啟丹:
  “喝多了,瞎說呢,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好不容易把那男人安撫下來,簡啟丹又糊裏糊塗弄不走,單冬青急得跺腳,想了想,徐楊不能叫,秦簡更沒指望,就翻開手機來打電話給附近研究所裏的小弟單冬元,叫他過來幫自己弄人回去。
  沒等幾分鍾單冬元趕了過來。單家爹媽基因好,生的姐弟兩個像金童玉女。單冬元長得也很不壞,劍眉星目,可惜滿臉寫著不耐煩三個字。一見單冬青拽著簡啟丹沒法動彈的樣子,他眉頭一皺,說:
  “幹脆把她扔這算了,每次都要人送,煩。”
  “少廢話。”單冬青把簡啟丹送到單冬元身上,自己拿了兩個人的包,連聲催促他快走。
  單冬元很不願意地扶著簡啟丹,任她靠自己身上。一股酒氣衝來,簡啟丹眯著眼睛,對他嗬嗬一笑,樣子很嫵媚。他別過臉,很嫌惡地把簡啟丹弄出酒吧,又攔了車,送她們兩個回去。
  到家之後,把簡啟丹安置在沙發上,看看時間已經過了12點,單冬元跟單冬青聊了兩句,就要走,臨出門前簡啟丹在後麵叫:
  “冬元弟弟,這麽早就走啊?”
  單冬元不搭理她,一邊走使勁拍了拍自己肩膀,像要把她剛剛留下的氣味和痕跡都弄走。
  簡啟丹呆呆地坐在沙發上,盯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嘴裏模糊不清地說:
  “長得可真誘人啊……”隨即又砸巴嘴,搖頭,“可惜對人態度太差了,怪不得叫冬元呢,肯定是冬天生的……”
  單冬青扔了一條熱毛巾到她臉上。
  “行了吧你,看看,口水都下來了。”
  宿醉之後的第二天是痛苦的,簡啟丹深刻地感覺到了這一點。
  早上起床,頭疼得厲害,嗓子也幹,她從床上爬起來,沒精神,連洗臉刷牙都不想動。單冬青在客廳裏對著電腦幹活,她湊過去在旁邊坐下,整個人還有點呆呆的。又到了周末,這日子還沒怎麽過,就一周過去了。
  “周末了還幹活啊?”簡啟丹問。
  單冬青隨口答應一聲,眼睛盯著電腦。
  簡啟丹爬過去一看,電腦上滿眼的樓盤和數據,看了頭更疼。
  海天的新項目,和新紀園兩家聯手拿到外環的地,準備合起來建商業新區,帶動周圍一帶的發展,定位就是以購物休閑和特色消費為主體的複合型都市時尚中心。最近海天已經為這個項目開始了鋪天蓋地的宣傳,滿城炒得沸沸揚揚。
  而秦簡負責整個項目的中環部分,主管策劃和招商,已經開始忙起來了。
  單冬青本來是隸屬天瑞,經手的對外法務,因為新項目的推廣,被派到秦簡的團隊裏做招商環節的法律顧問。兩個人這就算是在工作上有了接觸。
  這樣的話,還怎麽談愛情呢?
  簡啟丹替單冬青發愁。
  “都說男人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楚,你對他來說到底算夥伴還是算床伴呢?”
  “我跟他不是床伴。”單冬青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
  簡啟丹跟發現新大陸一樣。
  “你沒跟他上床?”
  單冬青臉色不變。簡啟丹在一邊詭笑。
  “但是這樣的話秦簡不是會很忌憚和你發生關係?”簡啟丹還在想著工作的事。
  “他忌憚不忌憚和我有什麽關係?”單冬青說的不痛不癢,“我要是天天跟著他轉,那就別過日子了。”
  光靠遊戲能抓住男人嗎?小打小鬧也成就不了愛情。秦簡不是隨意的人,單冬青嘴上沒有說過,但是她明白真心相愛的內涵。不管怎麽樣,在此之前,她得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行。
  單冬青安安靜靜,簡啟丹在旁邊看著,漸漸覺得無聊。於是又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來。她當時醉得不是很厲害,還知道是單冬元送她回來的。
  “說起來,還真得感謝單冬元呢。”她費著心琢磨,“要不,我親自打個電話慰問一下?昨天晚上辛苦他了。”
  “隨便你。”單冬青麵上沒什麽反應,心裏卻很快想起昨天晚上單冬元臉上難看的表情。
  簡啟丹興衝衝地去打電話,不一會又拉著臉回來了。
  “他說我趕緊掛電話就是表示感謝了……”
  單冬青對著電腦偷笑起來。

  知己知彼
  海天開始大規模招商。策劃部和外聘的商業顧問公司一起做出精彩的推廣案,秦簡在各地和一堆品牌分別洽談,同行的還有秘書於嘉嘉,招商部經理,以及負責法務的單冬青。
  新項目所在的地段不是很火,招商的時候有點難度,所幸整個商圈的定位很明確,海天對旗艦項目又有很堅定的信心,一路談過去,和好幾個高端品牌達成了合作意向。
  結束了一天的談判,都有些身心俱疲。晚上,對方在會館內提供桑拿招待。
  桑拿可以美容,單冬青和於嘉嘉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兩人換了浴袍進去,單冬青一解衣帶,於嘉嘉很誇張地睜大眼睛,讚她說:
  “身材真好。”她開起玩笑來表情很可愛。
  單冬青也回報她一個驚訝的叫聲。
  “天哪,於秘書,平時都看不出來,原來你這麽有料啊。”
  兩個人笑了一陣,在木房裏坐下。裏麵溫度很高,單冬青有點喘不過氣來,弄了個毛巾捂住臉,說話甕聲甕氣。兩個人聊天,沒說很多話,她對於嘉嘉卻也了解了一點,知道她做秘書三四年,進海天卻是近幾個月的事,工作上是秦簡的好幫手。
  能和秦簡維持良好的工作關係,而且兩個人之間又沒有感情上的糾葛。單冬青認為於嘉嘉是很聰明的女人。
  “聰明有什麽用呢……”於嘉嘉笑著感慨,“還不是一樣嫁不出去。”
  單冬青很同意這一點。漂亮而聰明的女人,不一定感情順利,簡啟丹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像你這樣的工作,認識的人很多啊。”單冬青隨口說。
  “是不少,不過都是同行業的人,不是對手就是合作夥伴。”於嘉嘉攤手,“工作上認識的人,不好發展。”
  單冬青拄著下巴靠在牆上,想了一會,搖頭表示不同意。
  “這樣也是有好處的。”她偏著頭,像在思考,“起碼能看出來他對你到底是認真還是逢場作戲。一起為同一件事而努力過的人,很能培養默契和互相信任感的。”
  於嘉嘉聽著她說話,有點出神。
  兩個人坐了一陣,熱得不那麽厲害了,單冬青剛鬆口氣,就見於嘉嘉開始往火爐上不停地潑水。她苦著臉說:
  “行了吧,我快要昏過去了。”
  於嘉嘉嬉笑:
  “昏過去也沒關係,到時候我出去,叫……”她停頓了一下,“叫外麵的工作人員進來救你。”
  單冬青對她瞪瞪眼睛,自己也笑。她心裏在猜測於嘉嘉剛才沒出口的那個人是不是秦簡。如果是的話,那於嘉嘉的眼睛就太毒了。
  蒸完桑拿,通體舒暢,感覺皮膚也好了不少。單冬青散著步回到房裏,懶洋洋往床上一躺,心想就這樣睡著算了,睡個一月兩月最好。還沒合眼,床頭電話響了起來。
  她閉著眼睛,摸索過去接了電話,是秦簡。
  “怎麽不打手機?”她問。
  “本來想打的,怕你不接。”秦簡在笑,聲音裏帶了點夜的淳厚,“聽說單律師為了避嫌,隻有在工作的時候才和男性同事接觸,我這樣可能會被你說騷擾下屬。所以隻能請前台轉到座機上去了。”
  單冬青抿著嘴笑,出差的這幾天,工作也忙,她很少和秦簡麵對麵說話,雖然一起出來了,還不如原來在公司的時候親近。本來她也打定主意這段時間要和他絕對公事公辦,私事不辦的。
  “對啊,老板,現在下班了,我要掛電話了。”單冬青作勢要掛。
  “你要掛了就扣薪水啊,”秦簡威脅她,“現在有工作派給你了,五分鍾內不出來,就算你遲到或者曠工。”
  冷血,無情,大半夜讓人幹活。單冬青一邊生悶氣,痛罵剝削勞動力的資本家老板,卻絲毫也不敢懈怠地往酒店外麵找去。
  一出酒店就見到秦簡站在對麵街上,手裏拿著手機對她晃了晃,然後還露出了一個很迷人的笑容。單冬青並沒有被他的男色迷住,直接過去問:
  “什麽活?都晚上了。”
  “接下來要合作的兩家,在見麵之前,先去店裏實地體驗一下吧。”秦簡繼續用微笑來勾引她,一邊說著自己伸手到路邊去攔車。
  接下來兩家是環藝影城和星巴克,單冬青並不認為有實地體驗的必要,很明顯秦簡是想以公事的借口來徇私。她很不情願的說:
  “這個好像和我的工作沒有關係……”話還沒說話,就被秦簡拉上了車。
  到了環藝影城,外麵大幅的宣傳海報很眩目,最近有不少新片子上映。單冬青見秦簡很有興味地看海報,有些意外,她想象不出來秦簡居然也會看電影,印象中他應該是每天對著電腦電話哄騙業主商戶,下班之後就酒色兩樣都來過。
  秦簡一回頭,就看到單冬青奇異的目光,他也不在意,問:
  “晚上還要加班,辛苦你了,你來選片子吧。”
  單冬青看了一圈,有曆史劇,也有動作片,她有意要戲弄秦簡,就挑了愛情輕喜劇,說:
  “就看這個。”
  秦簡臉上的表情果然很好玩,先是意外,繼而明顯的後悔,不該這麽紳士讓單冬青來選。估計他很少和女的一起看電影,或者近幾年已經很少看了。單冬青心裏暗暗得意,進場的時候看了一眼旁邊的爆米花。
  秦簡臉色詭異,單冬青連忙搖搖頭表示清白。
  “沒有沒有,我沒有想要買那個。”
  兩個人進去之後,電影很不錯,揉合了一切時尚的元素,輕鬆搞笑,是女人喜歡的那種,來看的都是年輕情侶。單冬青看得很愉快,秦簡覺得劇情很無聊,而且不合邏輯。兩個人挨著坐,一個笑,一個發悶,有點像夫妻同床異夢的感覺。
  實在看不下去,秦簡索性用餘光去看單冬青。她散著頭發,穿著裙子,沒有平時上班那麽正式,而上班時認真的表情也沒有了。她工作的時候的確用心,秦簡和她在一起出差這幾天,兩個人合作的不錯,也很有默契。
  下了班就是可愛的女人,雖然搞點小把戲,但是並沒有威脅性。
  像奶油、威士忌和香料結合而成的百利甜酒。
  很想要嚐一點她的味道。
  百利甜酒並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覬覦的對象,她轉過頭來問:
  “你說最後男主人公會不會贏了這場比賽?”
  秦簡看看銀幕,思考了幾秒鍾,很不肯定地說:
  “應該會吧。”
  單冬青點頭,沒有說話,卻趁轉過臉的時候偷偷笑起來。她很想告訴秦簡,其實這個男主已經輸了。
  電影散場之後,兩人隨著人流走出來,單冬青看了一場電影,覺得輕鬆,秦簡看了單冬青,心情也不壞。兩人慢慢走著,氣氛合適,心情合適,都不想回去。晚上在外麵散步,有益身心。
  路經星巴克,秦簡拉住單冬青,說:
  “環藝完了,該考察星巴克了。”
  單冬青並沒有揭穿他的假公濟私,也擺出一副很努力工作的表情。兩個人進咖啡廳去。
  已經到九點多快十點了,咖啡廳裏人很少,都是攢頭低語的兩人。店裏原汁原味的美式風情給單冬青印象很深。照舊點的卡布奇諾,不是現在流行的口味,但是經典,單冬青習慣一種口味堅持到底。
  她用小勺輕輕攪拌著咖啡,香氣四溢。想起剛剛進來的時候,秦簡拉住自己的手,還有晚上的行程,很像一次完美的約會。先上床,再約會,他們的順序和別人完全相反,完全都要歸結於秦簡的性格缺陷。她很怨懟地偷瞄了秦簡一眼。
  偏巧就被秦簡給看到了。他眉頭微挑,開玩笑說:
  “怎麽?不滿意晚上加班啊?給你提薪水。”
  剛才是色誘,現在變成□裸的金錢誘惑。單冬青很有氣節地拒絕了。隔了一會,又說:
  “晚上喝咖啡,回去要睡不著了。”
  說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嘴邊粘了一點奶沫,秦簡看了很有衝動,心動,更想行動。想起那天尷尬的一夜情事件,連忙忍住。看眼單冬青杯子裏,他很了解地說:
  “奶泡太多了,味道是有點重。”
  “咦,你懂這個?”單冬青再次發現一個新的秦簡。
  秦簡嘴角一揚,沒有說話,表示承認。見單冬青還一臉好奇地看著自己,他忍不住笑,拉她起來到櫃台前。裏麵咖啡師正在煮咖啡,香味濃鬱。一個咖啡師有一種製作習慣,成份工序不同,出來的咖啡也不同。
  秦簡請咖啡師把牛奶給自己,說要煮他的卡布奇諾。那咖啡師很爽快地給了他。
  單冬青站在櫃台前,還沒有搞清楚狀況。秦簡已經洗了手,用起沫器給牛奶起沫、衝氣,用熱牛奶打泡,他用老式的打泡壺,牛奶摜得很均勻,泡少奶多。
  單冬青近乎著迷地看著他倒咖啡,加奶,肉桂和巧克力末。白膩的牛奶把赤黑色的咖啡慢慢包圍起來。秦簡把咖啡遞給她,解說:
  “泡沫一樣輕鬆美好的生活,泡沫滅後是現實,咖啡有點苦,所有的加起來,是真正醇厚的生活——這個奶泡少,味道清淡,晚上睡覺不會影響。”
  單冬青差點想要鼓掌。
  兩人回去座位上之後,她小心翼翼,舍不得喝掉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秦式卡布奇諾。秦簡看著她,不由莞爾,覺得沒有白費力氣,一杯咖啡就可以讓單冬青大開眼界,她可真容易滿足。
  單冬青可不這麽認為。雖然很不想助長秦簡的氣焰,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覺得神奇。
  “你怎麽會這個的?”
  “我在星巴克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工。”好幾年前的事,手有些生了,秦簡覺得剛在一直在旁邊保持沉默的咖啡師實在很明理,“那是以前了,當時我還在外麵上學,一邊做兼職,有時候去看電影,都是老習慣了。”
  “是在美國上學的時候吧?”
  秦簡一笑,調侃她:
  “看不出來你這麽了解我。”
  “對啊,”單冬青笑得漫不經心,“我還知道你當時在美國讀的營銷,後來海天提出引進人才計劃,把你從美國那邊的公司挖過來,你來海天之後在銷售部幹過一段時間,後來又去策劃部做項目經理,過了兩年就升到了總監,再是副總。”
  秦簡有些意外,他愣了一陣,才說:
  “你怎麽會知道這麽清楚?”
  單冬青聳聳肩,光明正大。
  “雜誌上都寫著呢,你也算是名人了吧。”
  秦簡有些狐疑,還看著她。
  他總覺得不會這麽簡單,單冬青提起他的資曆,熟悉得跟背書一樣,或者也可以解釋為她時常在關注有關自己的消息,為了什麽目的呢?不得而知。他盯著單冬青,眼裏有點笑意。
  單冬青慢吞吞喝著自己的咖啡,能感覺到秦簡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她心裏暗想,如果秦簡知道自己對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還要深,表情一定更精彩。但是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秦簡凝視了一陣單冬青,忽然一笑,說:
  “你知道我這麽多事,我卻不知道你,好象有點敵暗我明的感覺。”
  “隻要想知道,總有辦法的。”單冬青答得似不經意。
  秦簡心裏一動。看著單冬青閃爍著燈光的眼睛,他想也許她又在誘惑自己了,可是他有點不想抵抗這誘惑。
  單冬青的怪癖很多,行事也很沒有效率,他本來隻想逢場作戲,不願意這樣忍受防範加猜測,可是龜毛的單冬青,步子太慢,他如果不想大步走開,就隻能配合她的腳步。現在是習慣了,似乎連忍受防範和猜測都成了一種樂趣。
  秦簡看著單冬青,想要開口說話。
  單冬青卻很不合宜地站起身來,指指牆上的鍾,說:
  “這裏要關門了,我們走吧。”
  秦簡不由有些失望。

  圍而不攻
  招商成功,秦簡算是海天的頭號功臣,晚上開慶功宴,他被一堆人圍了個嚴實,連和單冬青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到處都是歡慶的氣氛,另一頭秦簡和海天老總及上麵幾位主管單位的頭頭說笑,單冬青在另一頭和公司同事混在一起,大家都聽說她能喝酒,鬧著要拚,她抿幾口應付了過去。見時間已經不早,就跟於嘉嘉說了一聲,自己先走了。
  剛出酒店,手機響,還以為是簡啟丹,一接聽,卻是秦簡。
  “你要走了?這麽早。”秦簡說。
  單冬青握著手機轉了一圈,才發現秦簡在酒店樓上,露台裏他一個人,身影隱在燈光下,麵朝著她。太遠了,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單冬青低頭笑了笑,說:
  “是啊,待會晚了不好打車。”
  不好打車他可以送她啊,秦間心裏想,可是單冬青明顯沒有這個意思,她對自己保持距離倒像上了癮,他不由有點鬱悶。鬱悶也不好表現出來,隻能說:
  “那你先走吧,小心待會喝高了回都回不去。”
  單冬青沒有在意他話裏的揶揄,隻點點頭,說:
  “那好吧,再見。”說完就要掛電話,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你晚上要開車,千萬別喝那麽多酒啊。”
  一句再客套不過的話,從她口裏說出來,帶了點別樣的關照之意。秦簡莫名其妙又覺得欣慰起來。雖然知道單冬青可能看不見,還是衝樓下的她動了動手指,表示再見。
  單冬青背對著他,在酒店門前,燈光很亮,她的身影纖細,這下又變成他在暗她在明了。秦簡微笑著看她點頭,放回手機,又走到路邊去攔車。
  往路邊走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腳下多走了幾步,結果一輛車擦著她的身邊過去了。好像她的包還被刮得甩了一下。
  秦簡的心差點就要跳出來了。幸好沒事。
  單冬青卻後知後覺地愣了一下,拍拍自己的包,踩著平穩的步子打輛車離開了。
  秦簡目送她離去,心情真是複雜,又氣她遲鈍,又無奈地想笑,剛才那一秒自己驚出一身的冷汗,她卻壓根不知道自己差點出事,還跟沒事人一樣。倒顯得自己瞎擔心。
  在外麵待了幾分鍾,單冬青早沒影了,自己借去洗手間的理由出來,裏麵一大堆人還在等著呢。秦間笑了一笑,搖搖頭,又回去了。
  裏麵海天的老總文若海,管理層的幾個人,還有市裏的官員,一堆人談興正濃,見秦簡進來,都連聲招呼:
  “怎麽才回來,快點,都等著你呢。”
  秦簡在邊上坐下,聽大家談話,討論的是海天新項目的問題,海天和新紀園兩家是一貫的競爭對手,這次合作開發旗艦項目,陣容前所未有,市裏也很重視。文若海正盡力籠絡上麵,想要把海天這邊作為項目核心來重磅推出。
  “這次前期造勢和後續宣傳都搞得不錯啊,”對方大力稱讚,“新紀園那邊先推出公寓,再做商鋪,進行的很順利,他們主攻美食娛樂方麵,也是項目的重中之重啊。”
  文若海點點頭,趁對方停下來的時候,示意秦簡接話。
  “是,最近新紀園搞得聲勢比較大,他們先推出的公寓。”秦簡開口,提到項目,他是最熟悉的,“我們先做的商鋪,這次開發的項目中商鋪麵積占得大,推廣起來難度也不小,但是商鋪輻射力強,能帶動周圍的發展,我們招商結束之後就會加推幾百套鑽石公寓,以響應市民的需求——先商鋪再公寓,和一般的行程相反,就是為了引導理性消費,為了大局著想。”
  “如果公寓推出成功,起碼能有上次的銷售成果,造成轟動效應,那自然沒有問題了。到時候不用我們推,你們海天就已經是項目的領頭人了。”
  “我們公司銷售部正在努力,現在的回饋很不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開盤的時候應該沒有問題。”秦簡自信的笑容很有說服力。
  對麵幾人都不住點頭。
  文若海對秦簡投去讚賞的一眼。
  談了好一陣,兩邊還算投機,酒也喝了不少。秦簡酒量並不壞,應酬了幾個人,聊了聊項目,就自己到角落裏坐下來,前麵由文若海親自斡旋。
  賓主盡歡,滿場觥籌交錯,好像還沒有散的跡象。秦簡微眯了眼歪歪坐著,胳膊撐沙發,像是有點喝多了的樣子。實際上腦子裏卻清楚,隻是看著眼前的人,心裏覺得無味,又空虛,於是不由自主又想起單冬青來。
  想她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和每一個眼神,也想她一直以來對自己的態度。沒有死纏爛打或糾纏不清,總保持著距離,偶爾卻會流露出一點關心的跡象。若不是自己也極其敏感,秦簡差點要懷疑單冬青對他到底有沒有興趣。
  可他的心卻被她抓住,一會鬆一會緊,時而高興時而鬱悶,完全沒有道理。想到這裏,秦簡對單冬青又不由有些咬牙切齒。
  坐了一陣,事情談得差不多,閑聊和應酬還沒有完。秦簡終於坐不下去,在文若海耳邊說了幾句。文若海知道他出差十幾天很辛苦,回來也沒有消停,就很理解地囑咐他早點回去休息。
  秦簡對眾人招呼一聲,就離開了酒店。
  單冬青回到家,廳裏是黑的,她以為沒人,自己摸著開燈換拖鞋,結果忽然燈一亮,簡啟丹跳到麵前,展開一個大而誇張的笑容,喊:
  “Surprise!”
  單冬青先被嚇了一跳,接著也笑起來,兩個人親親熱熱來了個熊抱。出去十來天,看來簡啟丹對自己的思念之情不淺,她正滿心的感動,結果簡啟丹大大咧咧把手往麵前一伸:
  “禮物呢?”
  單冬青準備好的滿腹感言一下子全都沒音了。她把簡啟丹的手撥開,自己往沙發上一坐。
  “什麽禮物?好像沒有帶。”
  簡啟丹不相信,又湊過來,兩個人笑鬧了好一陣,單冬青才打開包,把從外麵帶回來的東西扔給她。施華洛世奇的一枚小胸針,花了她不少銀子,買的時候還心疼得厲害。
  簡啟丹很喜歡,翻來覆去看了很久,又在鏡子前試戴了一下,連聲說漂亮。試完又回來坐下,有些遺憾地說:
  “可惜這兩天不是帶胸針的季節。”
  “你留著過些日子戴唄。”
  簡啟丹點點頭,沒有說話。單冬青自己去換衣服,又整理了房間。簡啟丹發了一陣呆,跑過去靠在單冬青的門邊,說:
  “我準備和那個男的處幾天試試。”
  “哪個?”
  “那天相親那個,早上的。”
  單冬青想起來,是被簡啟丹批評長的不怎麽樣,還一副守財奴可惡相的男人,當時她對那個男人可沒有一點好聲氣。她心裏疑惑,停下手裏的動作看著簡啟丹。
  簡啟丹卻沒有看她,神情有點無奈。想了想,她又開口,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其實那個男的,也不壞。第一次見麵嘛,期望值太高,後來又見了幾個,還不如他呢,我就想,先處著也行,反正又不會少塊肉。”
  “處了幾天了,覺得怎麽樣啊?”
  “一起吃過兩次飯,對方也挺殷勤,還不錯。”簡啟丹仰著臉,在回憶,可惜回憶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本人嘛……嗯,還行,不算太差。”
  單冬青慢慢疊著手裏的衣服,沒有想好要怎麽回答。
  簡啟丹嘿嘿笑起來。
  “真的,那人,還不錯,牙齒挺整齊的。”
  單冬青知道簡啟丹在等著自己的反應,她笑一笑,開玩笑地說:
  “人我也沒見過,說不出什麽來,你既然覺得還不錯,就再交往試試咯,反正也不少一塊肉——要不行也無所謂,後麵排隊的人多著呢,咱悠著點來唄。”
  簡啟丹也笑起來,等的就是單冬青的答案,她回答了,沒有明確的態度,也沒有幹涉自己,可是為什麽自己有點失望呢?她笑了半天,笑不出來了,苦著臉說:
  “其實我也不喜歡啊,可是沒辦法……”
  早就猜到是這樣,簡啟丹這麽勉強自己,肯定是受大刺激了。單冬青問:
  “怎麽回事啊?我不在這幾天出事啦?”
  簡啟丹很委屈,早就憋了好幾天,見單冬青問,馬上跟小蝌蚪找到媽媽一樣,擠到她身邊去開始倒苦水。
  自從親自上陣開始相親,見了兩三個男人,都不怎麽樣,簡啟丹原來抱著的一點幻想完全破滅,也不準備再相了,到了單位,還把這些事當成笑話講給朋友聽。結果他們單位實習的一小姑娘就找她,求啟丹姐介紹那幾個男的給自己認識,她也要相親。
  簡啟丹當場就笑噴,那小姑娘才剛滿二十。
  “你一個小姑娘,還沒到結婚年齡呢,相什麽親啊?”
  “這不就快到了嘛,”那小姑娘振振有詞,“相親還怕早啊?早作準備不吃虧,好男人少,晚了就沒了——現在到處都是剩女,我可不想再給這社會多添一分負擔了。”
  小姑娘不懂事,說話傷了人也不知道。簡啟丹被架上一頂剩女的帽子,忍了半天才沒有發作出來,當場以大姐姐的姿態拒絕了幫婚齡下少女牽橋拉線。
  本來還不以為然呢,回來之後越想越不對勁,那小姑娘好像有幾分道理啊,簡啟丹覺得自己已經快跟不上時代了。
  “你說,她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頭,還上大學著呢,”簡啟丹氣咻咻,“這就知道相親了?屁大點孩子都學會搶男人,咱們這些正當芳齡的可怎麽活啊?還讓不讓人活啊?”
  話說得有點過分了,憤怒之情卻顯而易見,簡啟丹改變主意,該不會是為了和那小姑娘賭氣吧?單冬青心裏猜測,勸她說:
  “小姑娘不懂事,你管她呢。”
  “我沒管她怎麽回事,”簡啟丹坐在床上,有點泄氣,“我就是覺得……”覺得突然有了威脅,本來是自己的世界,正漫不經心的時候,發現裏麵有了一些自己也難以把握的改變。
  雖然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不理智,但是簡啟丹已經沒法再裝做什麽都不在乎了。
  “咳,也沒什麽,我再堅持兩天,”簡啟丹幹笑,“我真發現他的牙挺好看的,以後可以看著他的牙吃飯,多有益身心啊。”
  這就是說氣話了,單冬青懶得反駁她。
  兩個人聊了一會,簡啟丹推己及人,自然也關心起單冬青的終身大事。和秦簡一起出差,難得的機會,單冬青要是聰明點,準能當蜜月一樣把這幾天過了。她推推單冬青,很感興趣地問:
  “怎麽樣?有沒有什麽實質的進展?”實質兩個字咬得很重。
  單冬青明白她的意思,卻故意裝糊塗。
  “什麽實質進展?”
  簡啟丹有點生氣,看了她半天,搖頭歎息。
  “看你這樣子,肯定沒有了,早就知道會這樣,十幾天的工夫,你都用來幹嘛了呀?要是擱我,早第一天就把他給辦了。”
  單冬青哈一聲笑起來,簡啟丹凶狠的樣子,很像強搶民女的強盜,可是她沒法想象秦簡就是那楚楚可憐引人犯罪的民女。這十幾天工夫,都幹嘛了?自己簡單總結一下,就是工作了,勝利完成了任務,心裏很滿足。
  臨出門前,簡啟丹還在對單冬青大加批墶,怪她行事不夠積極。單冬青隻是笑,行事太積極,隻怕會把秦簡嚇跑。想到這裏,突然感覺秦簡是小白兔,自己成了一隻大灰狼。
  “你沒聽人說,”單冬青對簡啟丹神秘兮兮地低語,“愛情三十六計裏有一招,叫做圍而不攻?”
  簡啟丹有些意外地盯著單冬青,終於忍不住,讚同地笑起來。
  “那你現在是在幹嘛?等著秦簡主動來攻嗎?”
  單冬青已經打個哈欠,準備去睡覺了。

  喜歡你
  早早就躺著床上,身上累,腦子裏卻很清醒。單冬青開著台燈,看到燈座旁兩個模型的小人,一男一女,拉著手站在一起,這模型本來做的是正在樓下散步的夫妻倆。
  她伸手把兩個小人拿過來,細細端詳,越看越覺得其中那個男的像秦簡。濃眉,幹巴巴的臉,像自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一臉的驕傲,還有強橫,不講道理,又大男子主義,又愛戲弄人——說起來,秦簡身上真沒一點好的地方。
  就這樣,還死拖著不肯妥協,總愛裝糊塗。
  越想越生氣,很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單冬青索性一甩手把男的小人扔到地上,用很嚴肅地語氣說:
  “你就繼續負隅頑抗吧。”
  那小人一頭栽到地上,臉朝下,滴溜溜轉了幾圈,就安靜下來。單冬青把女的小人放在台燈下,光輝照耀,溫暖安逸。她側過身躺著,眼睛看著那小人,嘴邊一絲微笑。這樣多好,一個人,地盤也大,想躺就躺,想坐就坐。
  可就是有點孤零零的。
  她想了想,又爬下去,把地上躺著的另一個撿回來,兩個放在一起。接連看了幾眼,果然比剛才一個人孤零零的好。
  單冬青也忍不住輕笑起來,她在心裏替女的小人向對方表白。
  你一定不知道,她其實挺喜歡你的。
  男的小人麵無表情地呆站著。
  她轉過頭,關了台燈,屋子裏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眼睛沒合幾分鍾,手機跟催命一樣使勁叫起來。
  單冬青瞅了一眼,繼續裝睡,結果那鈴聲頑強不屈地響著,她沒辦法,隻能接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啊?”
  “不知道,幾點了?”秦簡懶洋洋的聲音。
  單冬青翻白眼,看了一眼時間。十點多,自己睡得有點早,但是對於秦簡來說,十點多打電話騷擾別人,那就有點晚了。估計他是今天晚上被灌多了。她忍住打哈欠的欲望,盡量耐心地問:
  “十點多了,怎麽回事?我都睡了。”
  “我在你家樓下。”
  單冬青愣了幾秒,忽然坐起身來,拉了窗簾往樓底下看去。外麵路燈暗,隻能依稀看出有車停在路口,卻不知道是不是秦簡的,他的話沒法辨明真實性。也有可能秦簡真的是被灌醉了,莫名其妙摸到這裏來。
  自己可不能跟著他發瘋。
  單冬青放下簾子,說:
  “我真的睡了……”
  “又來,”秦簡低笑,“我看見你趴在窗子旁邊偷偷往外麵看呢。”
  單冬青一滯,又掀起一點窗簾,底下的車燈閃了幾下。好像真的是秦簡。
  她猶豫了幾分鍾,起來開燈穿衣服。
  跟簡啟丹說出去買衛生用品,腳步輕輕下了樓。外麵車燈又一閃,她走過去,車邊靠著的那人果然是秦簡。
  單冬青還沒走過來,秦簡就看到了她。他剛才一直看著樓梯口,見裏麵出來一個垮垮襯衫的女人,還靸拉著拖鞋,很隨便的穿著,竟然是單冬青。要不是那熟悉的走路方式,他還不敢認,單冬青平時在公司可都是人模人樣的啊。
  單冬青站定了,也不顧秦簡上下打量自己的目光,隻問:
  “你這麽晚了跑來幹什麽?”
  “在那坐著沒事,就忽然想過來看看,看你是不是半路失蹤了。”秦簡調侃她。
  單冬青哼了一聲,她一看秦簡開著車來的,而且還四肢健全,就知道他肯定沒喝多少酒,是想拿這個借口裝瘋賣傻呢,跟自己上次一樣。於是上前一步,叉著腰,很蠻橫地說:
  “看完了,現在就請回去吧,秦總監失蹤,我可扛不起這擔子。”
  秦簡一笑,當時在酒店,他是喝酒了,遠沒有到醉的程度,隻是忽然有種衝動想要來找她。本來是衝動,可現在真的來了,也沒有後悔。
  他故意裝醉,眯著眼睛往單冬青身邊靠近,笑笑地說:
  “誰說看完了?”
  單冬青盯著他,不說話。
  “我真想看看你是不是三頭六臂,”秦簡的語氣像在開玩笑,“要不然我怎麽會提心吊膽,每天牽掛,被你抓著放也放不下?”
  單冬青所有想好要反擊的話都梗在喉嚨裏,臉上表情也定住。
  這是什麽意思?提心吊膽,牽掛,好像是說他每天都想著自己的意思,幾乎等同於表白,說我喜歡你。秦簡向自己表白?可能嗎?市儈的小氣的自大的秦簡,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秦簡,先向自己表白。他這麽輕輕鬆鬆就說出了口,單冬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遲疑地盯著秦簡,研究他臉上的表情。路燈加月光,雙層照耀,不像能隱藏謊言的樣子。秦簡低著頭看自己,臉上微微笑,嘴角上揚,眼裏也像盛了月光,目光中帶有柔情還有一點挑逗。
  他身上還有淡淡的酒味。
  單冬青沉默了幾秒鍾,說:
  “你喝醉了。”
  “酒後吐真言。”
  “我怕你明天一早就忘了。”單冬青皺著眉。
  秦簡伸手撫平她的眉頭,動作很溫柔。他很早以前就想這麽做,單冬青不適合憂愁的表情。
  “明天早上你自然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或者……”他嚐試提議,“你也可以和我待在一起,整個晚上看著我,到明天早上,我想不認也不行。”
  好像沒什麽問題,單冬青仍然不依不饒。
  “你剛剛說什麽,我沒有聽清楚。”
  秦簡一愣,說:
  “到明天早上……”
  “不是,前麵那一句。”
  “酒後吐真言?”
  “再前麵……”
  秦簡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他投降地舉舉手,說:
  “好吧,再說清楚一點,我喜歡你,喜歡你,單冬青,行了吧?”這樣很像初戀的人表白,說起來有點不大習慣,但是為了配合單冬青的緣故,秦簡也沒有什麽可說的。
  他們拉鋸拉了這麽久,似乎終於告一段落。
  單冬青抿著嘴,低著頭,很自製地微笑,努力控製自己不要露出勝利得逞的表情。秦簡卻不肯放過她,一直要她抬起頭來,還長臂一伸把她摟進懷裏來,笑著說:
  “我說了,你沒有反應啊?”
  單冬青埋著頭,感覺到秦簡胸腔在震動,他的身體溫熱的,心跳也聽得清楚,他們從來沒有這麽親近過,即使是上次一時錯亂想要上床的時候。她笑著點點頭,又抬起臉,一本正經地說:
  “嗯,還算差強人意了,我同意……”
  搭上自己的麵子來表白,還要假借著喝醉酒的借口,卻隻換來這麽一句,秦簡有些不滿意,一看單冬青臉上的笑容,心裏又軟了,覺得怎麽樣都是值得的。他故意做出強橫的表情,說:
  “還要你來同意?直接搶了人就走,哪用得著廢話。”
  “你幹嗎呀,光天化日的,還想強搶民女啊?”單冬青瞪他。
  這話一說出口,秦簡突然就想起那天在自己家裏單冬青那一句了——你幹嗎呀,你還想□啊?□是犯法的。他腦子一轉,溫香軟玉在懷,忍不住就動了壞心思。
  “光在這裏說話不行吧?”秦簡貌似正經地提議,“都到家門口了,不請我進去坐嗎?”
  單冬青一聽他說話就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她嚴重懷疑秦簡剛剛說的由自己看守他一整夜的提議,是有某些不純潔的目的。在心裏狠狠地唾棄了秦簡一把,她假裝無奈地說:
  “不好吧,我和朋友一起住的,這麽晚了,不方便。”
  秦簡有些失望,他依稀知道單冬青和別人一起合買的房子,結果剛才一不小心又給忘了。還是在自己那邊方便一點,就算什麽也不做,光坐下說話,也比大半夜在外麵的強。隻是還忌憚著上次的慘痛教訓,不能直接叫單冬青過去,隻能以後慢慢誘惑她吧。
  但是有些東西是得現在講清楚的。秦簡想起自己一直以來比較介懷的一件事,就叫單冬青:
  “我說你啊,”他頓了頓,“以後可不能隨便和人喝什麽交杯酒了啊。”
  原來他還記著這個呢,又暴露了兩個缺點,大男子主義和小心眼。單冬青應付他,說:
  “好啊,以後公司不給我派活,天天待辦公室裏,不用死命和人應酬喝酒,我求之不得呢。”
  秦簡沒辦法,隻能說:
  “喝酒應酬沒有關係,但是不能太沒有分寸啊。”
  單冬青笑他:
  “我記得上次還有人說要和我交杯呢……”
  秦簡壞笑著湊近她,說:
  “對啊,一直在想,沒有實現,剛好我今天晚上喝了酒……”
  說著就胳膊一緊俯臉吻了過來,單冬青掙紮了一下,雖然是晚上,在外麵目標也太明顯了,她可沒這麽開放。秦簡不搭理她的掙紮,身後車門是開的,他順勢就把單冬青拉進了車裏,和她兩個人徹徹底底地交杯了一次。
  在外麵待了好一陣子,時間有些晚了,單冬青忍不住打哈欠,秦簡看著她上去,自己才慢慢開著車走了。
  單冬青進了門,簡啟丹剛洗澡出來,她一邊擦頭發,奇怪地說:
  “你去買個衛生棉買這麽久。”
  單冬青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秦簡的事,想了想,時間晚了,還是改天再說。於是隨口回答她:
  “我買的那種不好找,找了很長時間。”
  簡啟丹“哦”了一聲,也沒有注意,就自己回去睡了。
  單冬青一邊回房,心想,如果秦簡知道自己變成了衛生棉,一定氣的怒火萬丈。想到秦簡精彩萬分的臉色,她忍不住笑起來。
  當單冬青的愛情藍圖如奧運會開幕式上的美麗畫卷一樣徐徐展開的時候,簡啟丹對於相親男的最後一搏終於以失敗告終。一起吃過兩次晚飯,喝了一次咖啡,外加一場令人昏昏欲睡的音樂會,簡啟丹對他整齊的牙齒發生審美疲勞,於是頭也不回地說了拜拜。
  也從此徹底斷絕了相親的念頭。單冬青堅定地拿下了秦簡,簡啟丹替她高興,一邊又大歎自己紅顏命薄。感歎完了,繼續過自己的生活。
  會計所裏連接接了好幾個案子,老板高興,請所裏人去工體一百打保齡球。簡啟丹穿了T恤長褲,身材很好,簡直是全場的亮點。她玩了一陣,沒興致了,拿瓶水坐旁邊無所事事。
  不遠處也有個男的,身邊環繞了美女,正說說笑笑,簡啟丹無意中看了一眼,心裏一動,那男的長得不錯,眉眼有一點像徐楊。想起徐楊,心裏黯然,她從小到大感情上幾乎沒有受過挫折,而徐楊就是自己踢到的第一塊鐵板。
  他們兩個太不一樣,徐楊是溫文平和的醫生,幹淨爽朗,和單冬青是一種人。可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迷戀他。一直到現在,還是會想起自己在醫院看到的,徐楊給小姑娘講故事,一臉的溫柔。
  簡啟丹情不自禁歎口氣,放下水站起身來。對麵那個男的還在,身材氣質都是上等。她漫不經心地走了幾步,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投了兩個球。得了多少分不提,姿勢夠漂亮,旁邊幾個同事都笑著鼓掌。
  簡啟丹敷衍地笑一笑,拿水喝了一口,餘光掃過那個男人,他在看自己。她回了一個禮貌的微笑,對方又拿起水瓶朝她舉了舉,做了個碰杯的動作。
  動作很老練,不知道這人在酒吧裏請過多少女人喝酒。簡啟丹心裏暗笑。
  打完球,洗了澡,運動量不大,還不是很累,簡啟丹和幾個同事道了別,自己一個人在附近慢慢閑逛。八點多,天色擦黑,街上照舊喧鬧,沒走幾步發現開了新的夜吧,感覺挺新鮮,她反正也沒事,就進去了。
  新開的吧,服務很好,酒水也不壞。過了一陣,人慢慢多起來,簡啟丹拎了一瓶酒,在舞池裏隨著音樂搖晃著身體,一口酒喝下去,心裏好像有快樂的小氣泡咕嘟咕嘟,氣泡破了,又覺得乏味,夜吧逛多了,開頭是上癮,後麵就漸漸覺得無聊。
  想想還是覺得沒趣,她放了酒瓶,又拒絕了好幾個搭訕的男人,沒精打采地出了門。
  伸手攔車,出租車沒來,倒有一輛閃亮的沃爾沃S40停在麵前,自己的影子都照在車身上,看的很清楚。裏麵開車的人探出頭來,上下打量簡啟丹,然後用疑惑的口氣說:
  “小姐,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保齡球館的男人,好濫的開場白。
  簡啟丹眉頭一揚,微笑起來。

  徐楊的心事
  醫院裏,徐楊拿著拍出來的片子細細看了幾遍,不由鬆口氣,俞魚的左眼先做的手術,本來情況有些棘手,還怕不成功。手術完了,比預計的順利。再到右眼的手術,還有中間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恢複和調整的了。
  找到病房,俞魚不在,他放下片子,到院子裏去。外麵長椅上,俞魚抱著英文的畫報在看,旁邊看護一直絮絮叨叨地說:
  “魚魚啊,醫生叔叔跟你說過啦,不能用眼過度,看會就行了吧,啊?”
  小丫頭很任性,裝作沒聽到看護的絮叨,還朗朗有聲念一大串英文出來,欺負人家聽不懂,完全不像平時在徐楊麵前的乖巧樣子。她平時在家裏一定很嬌慣。
  徐楊無奈地笑笑,走過去把畫報從俞魚手中抽走。俞魚剛皺起眉,一見是徐楊來了,馬上扔下畫報跳起來,笑著喊:
  “徐叔叔!”
  徐楊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把畫報沒收掉,蹲下來柔聲說:
  “來,魚魚,給叔叔看看眼睛,今天眼睛不痛吧?”
  魚魚使勁搖搖頭,把臉湊過來。徐楊仔細地看了一遍,小丫頭的眼睛,圓溜溜,黑白分明,清透的注了水一樣,睫毛忽閃忽閃,像小扇子,真是漂亮。徐楊先是全神貫注檢查她的恢複狀況,到後來就有些分心,隻是盯著她發怔。
  俞魚叫了一聲叔叔,沒有反應,她又叫,徐楊回過神來,微微一笑,誇獎俞魚說:
  “恢複得不錯,要是能多聽話,肯定好的更快。”
  俞魚吐了吐舌頭。
  徐楊笑笑,站起身來,又叮囑了看護幾句,吃飯睡覺方麵都要注意,恢複得情況不好,可能會影響下一次手術。看護不斷點頭,兩人正在說話,俞魚眨巴著眼睛,插嘴說:
  “徐叔叔,你上次說做手術的時候媽媽回來,怎麽還沒有回來啊?”
  徐楊無語,俞魚一雙不諳世事的眼睛盯著他,有些期待,有些急切,她倒也懂事,沒怎麽鬧,可就是偶爾會冒出來這麽一句。徐楊有些為難,隻能應付她說:
  “你媽媽最近工作忙……”
  旁邊那看護卻忽然想起來,滿麵笑容地對俞魚和徐楊說:
  “哦,對了,魚魚媽媽昨天打電話了,問了手術的情況,很感激徐醫生呢,還說下一次手術的時候一定回來,可能就兩三周的時間了吧。”
  俞魚一聽就大叫起來,又笑又跳,高興得不得了。
  徐楊的身子被俞魚的小手拽的站都站不住,他看看俞魚,又想到看護這一句話,心裏有些動蕩起來,沉重,而且複雜,還有一點隱約的期待。
  從外麵回去,徐楊又翻出俞魚的資料來,她媽媽在國外,工作很忙,沒有時間一起回來,連手術同意書都是她委托自己填的,傳真到美國的委托書,醫療過程,上麵都有對方的簽字。ELAIN YU,美國國籍的中國人,俞魚是跟媽媽姓的。
  他心事重重地放下資料,脫下白大褂走出辦公室,剛好單冬青就從外麵進來了。他們兩個約好中午一起吃飯的。
  單冬青走到院子裏,聽到小孩子清脆的說話聲,漢語還不熟練,偶爾加幾個英文單詞,她看了一眼,就站住了。那邊俞魚正和看護鬧脾氣,不肯回去休息。單冬青停了好一陣,才繼續往醫院樓裏去,進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
  進去之後正麵碰到徐楊,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鍾,徐楊順著單冬青的目光看到了院子裏的俞魚,他笑了笑,說:
  “我負責的病人,做視網膜恢複手術的。”
  單冬青點點頭,不經意地說:
  “真是漂亮的小丫頭,你負責的?好像以前在哪裏見過,有點麵熟。”
  “從國外轉過來的。”徐楊簡單說了一句,招呼她出門,“走吧,去吃飯,我下午還要上班。”
  兩人一起吃飯,單冬青因為她媽最近肩周炎又犯了,來找大夫取經。徐楊細細講了一遍,該吃什麽喝什麽,平時多做運動之類,都提到了。要是單冬青她媽在這裏,肯定要誇徐楊一聲好女婿。幸好沒讓她媽自己來,不然回去準要被念經一百遍。
  在單媽媽心裏,始終認為他們兩個是一對,秦簡的事,她還壓根不知道。
  兩人談完了,飯也吃得差不多,單冬青想起下午還要上班,就歎了一口氣。
  徐楊有些好笑,說:
  “你的工作也不是很忙啊,辦公室裏又沒重活。”
  “要對著電腦坐整整一下午,背都疼啊。”單冬青揉著肩膀,苦著臉。
  徐楊搖頭,教導她說:
  “你們這些常年坐辦公室的,又不注意運動,小心遲早有一點得頸椎病——是不是老背疼?跟針紮一樣?那就是前兆。回去自己多注意點,坐一陣換個姿勢,走動走動,或者常去做按摩和推拿也可以的。”
  單冬青點頭聽著徐楊侃侃而談,心想,認真起來的徐楊,的確是有魅力的,怪不得簡啟丹死命地追他。當初他也是靠工作才從失戀的低潮裏走出來的,真不容易。
  徐楊一口氣說了半天,見單冬青隻是直愣愣坐著,顯然已經魂遊天外。他無奈地一笑,連叫了她幾聲,又關切地說:
  “自己也可以時常按一按的,肩上有幾個穴位,緩解疲勞,放鬆肌肉,效果都不錯。”
  說著就替單冬青一一指點,單冬青找不來,他靠近身子,在她肩上比劃了幾下。做醫生的,平時病人的身體接觸多了,的確沒有那麽多的忌諱和想法,隻是看到單冬青的肩膀,一提溜,明顯纖細的女人身材,令人憐惜。徐楊禁不住心裏一動。
  單冬青卻站起來,看看手機,說:
  “行了,徐大醫生,下次再請教你吧,上班時間快到了。”
  徐楊一看,自己也快遲到了,於是兩人道個別,各自回醫院和公司去。
  下午回到公司,秦簡召集整個銷售部門開會。繼成功招商之後,海天準備近期開盤,目標是數百套商務公寓,數目並不高,對海天來說也不過是小案子。但因為前段時間新紀園放話說推出的公寓價格偏低,聚攏了大批的人氣,導致海天這邊情況有點低迷。
  報紙雜誌及各種媒體上已經做了大量的廣告,但是谘詢登記的客戶並不多,繳納誠意金的人數就更少了,距離開盤沒多少時間,秦簡感覺到銷售壓力,決定召開會議,要安排置業顧問親自走訪客戶,盡全力把剩下的公寓推出去,在開盤之後取得好的銷售業績。
  會議開得很緊張,有點嚴勢待發的跡象。單冬青取資料的時候路過會議室,聽到裏麵秦簡的話音在回蕩,他的聲調很嚴肅,偶爾還發脾氣。她過門口時順勢看了一眼,見秦簡站在前麵,身後是電子屏幕,他皺著眉,沒有看到自己。
  單冬青輕輕一笑,很想躲在門後偷偷看他,結果門聲一響,裏麵有人出來,她嚇了一跳,連忙裝作不經意路過的樣子。
  出來的是於嘉嘉,手裏抱了大摞的資料,還捧了咖啡杯,很吃力。單冬青知道她是出來拿東西順便幫秦簡衝咖啡的,就上去幫了她一把,把咖啡杯接過來,說:
  “我也要去的,順便幫你也衝了吧。”
  於嘉嘉衝她感激地一笑,遞了杯子過去,自己抱著資料疾步往辦公室而去,咯噔的高跟鞋聲在走廊上回蕩,看樣子是真的很忙。
  單冬青拿了杯子到飲水間去,慢慢衝水,倒咖啡,一點淡淡的香彌漫出來,她想了想,故意沒有往裏麵加糖,就直接端了出去,外麵於嘉嘉剛好趕了過來,接了咖啡就進會議室去了。
  裏麵秦簡結束了一段工作安排,順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結果當下就緊皺眉頭,差點吐出來,這咖啡太苦,根本就不是於嘉嘉衝出來的。
  狐疑地抬起頭,正見單冬青從門外泰然自若地經過。
  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揚起來,一肚子的怒火也降了幾分。這咖啡是單冬青的傑作無疑,他心裏想著,拿起來又喝了幾口,再苦也不嫌棄了。
  終於到了下班的時候,陸陸續續人都走了,秦簡站起身來,見對麵辦公室裏單冬青還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他過去站在單冬青門口,戲謔她說:
  “是不是該替你加薪了?這麽勤勞的員工。”
  單冬青隻笑,不說話,她趕著把剩下的一點東西做完。平時在公司,兩個人注意影響,並沒有走得很近,不過現在下班了,也無所謂,秦簡並不忌諱被別人知道這種事。單冬青倒老覺得幾個女同事的目光有點不大友好。
  迅速完成手下的活,單冬青關了電腦,一派輕鬆地說:
  “我下班了,你繼續。”說著就要收拾東西。
  秦簡懶懶地往她的椅子上一坐,說:
  “怎麽辦啊,好象我還得加班,要不你陪我吧。”
  “想得美。”單冬青毫不留情。
  秦簡無奈地笑,他本來是要加班的,但是看到單冬青,又有了一點惰性,對著電腦哪有對著她有趣。隻是手裏的活卻不能不幹,最近正是緊張的時候。拿筆敲一敲腦袋,就有了別的想法,說:
  “這樣吧,照樣加班,”收到單冬青埋怨的目光,他一笑,“帶回去做吧,在家裏。”
  單冬青想了想,答應了。
  兩個人一起下班,到了門口,單冬青卻愣住,徐楊正在前台和服務小姐說話,他是來找自己的。自己進海天的事,以前跟徐楊隨口提過幾句,他還從來沒有來過。
  轉眼看到單冬青,徐楊一笑,說:
  “真沒下班?我剛好路過這裏……”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單冬青知道他停住的原因。旁邊秦簡去辦公室拿了東西,剛從樓梯上下來,正好碰到他們兩個見麵。秦簡並不認識徐楊,隻是在樓上就看到徐楊和單冬青說話,笑容爽朗,態度也很自然,像是朋友,但他敏感地察覺到這個朋友有成為情敵的可能。
  單冬青笑一笑,替秦簡介紹說:
  “這是徐楊,我的老朋友了,在市醫院上班的。”說完看了徐楊一眼,“秦簡,我們公司的營銷總監。”
  徐楊的神色卻明顯不對,從剛剛秦簡一過來,他眼睛就盯著秦簡沒有放,有詫異,懷疑,甚而震驚,總之神色很複雜。而且看單冬青和他的情狀,還有他看自己的眼神,明顯單冬青和他關係匪淺。徐楊心裏已經隱約猜到一些。
  勉強笑笑,徐楊盡量自然地對秦簡點頭致意,又轉而向單冬青說:
  “中午給你寫的那些治肩周炎的東西,你忘了帶走,我專門拿過來給你的。”把包裏的幾張紙遞給她,“也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
  他說話時看著單冬青,心裏有太多的驚疑想問她,可是單冬青安之若素,跟沒事人一樣。徐楊隻能跟兩個人道個別,轉身離開了海天公司的大樓。
  徐楊走了,單冬青目送著他離開,一回頭就看到秦簡盯著自己,她堂堂正正,莫名其妙被搞得跟做了虧心事一樣。很自然地笑笑,單冬青對秦簡解釋,神態坦蕩蕩。
  “我大學時候的學長,認識了好幾年了,今天中午有事找他,一起吃的飯。”
  秦簡哼了一聲,什麽也沒說就去取車。他不想讓自己顯得小氣,而且剛剛明顯單冬青和對方是朋友的樣子,若為了無所謂的人吃醋,就太幼稚了。可是那個徐楊,看到自己的時候臉色很值得研究,是因為單冬青的緣故麽?別的不說,他對單冬青有意思是肯定的。
  上了車,單冬青毫無異狀,仍是說說笑笑,秦簡那點醋意也很快消失了。不過今後還得把單冬青看得緊一點呢,他餘光掃過旁邊後知後覺的女人,露出一抹堅定的神情。

  同居這個問題
  兩個人在外麵吃過晚飯,一起回了家。進門後,秦簡把包往沙發上一扔,就一邊解著襯衫扣子進屋換衣服。單冬青在外麵東張西望,她第一次來的時候慌裏慌張,根本就什麽都沒注意,第二次來也沒說幾句話。現在看來,秦簡雖然是個單身男人,家裏倒很整潔。
  看樣子他也不像是做家務的人。單冬青隨口問:
  “你平時出門,都是誰收拾屋子啊?”
  “鍾點工。”秦簡隔著屋子答。
  果然是請了鍾點工的,上次自己來的時候,還裝得可憐兮兮的樣子,說沒有人做飯,原來是想利用自己這個免費勞動力。單冬青心裏嘿嘿冷笑,跑到秦簡門口說:
  “你的鍾點工隻管清潔不管做飯啊?還真稀奇。”
  秦簡開始沒想明白,後來想起上次的事,麵上無光,就裝傻幹笑了幾下。見單冬青還站在門口要笑不笑的樣子,他索性也不換衣服了,敞著襯衫就走過來,順口說:
  “下次換個也願意做飯的。”
  單冬青見秦簡衣衫不整地走過來,咳了兩聲,溜到客廳裏去了。秦簡看著她的背影微笑。
  安置下來,兩個人在沙發上各據一方,背靠著幹自己的活。秦簡茶幾上擺著電腦,一堆資料,他做項目,時而皺眉,時而思索,很專注。單冬青本來就是陪他的,沒什麽事幹,戴了耳機看電影上網,很能自得其樂。
  時間靜悄悄過,秦簡弄了一陣,伸個懶腰,見單冬青靠在身邊,安安靜靜的,眼皮耷拉著,像隻小貓。他輕輕一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問:
  “睡著啦?”
  “沒有……”
  單冬青也坐直身子,見秦簡筆記本上密密麻麻都是格子,就知道他在做新公寓的價格表。樓盤的開盤價,向來是公司的機密,不到開盤不會公布,秦簡並沒有防著她,她也沒有多看。想到今天開會的情況,就問他:
  “公寓推出的不順利?好像競爭挺激烈。”
  單冬青並不是營銷組的,但也參與過不少事務,而且她一個地產律師,這方麵懂得不少。秦簡一邊研究價格表,說:
  “那邊的公寓先推出的,占了製高點,價格又走低,情況是有些不大好。如果我們公司不降價的話,可能人氣上會差一點,不過也沒關係,海天的銷售實力強,離開盤還有一段日子,不會沒有辦法。”
  單冬青點點頭,想了想,說:
  “打價格戰也不是什麽好辦法,他們開盤的時候放話要低價出售,人氣高起來,肯定會再大幅上拉,到時候客戶應該會考慮這邊,那就是兩家勢均力敵了,你到時候責任重大呢。”
  “對,真聰明,”秦簡壞笑,臉湊過來,“提前鼓勵一下吧。”
  單冬青轉身背對著他,專心致誌地開始看自己的電影。
  待了一陣,單冬青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想要走,秦簡摟著她不放手,隻能先坐著不動。打電話給簡啟丹,說自己晚一點再回去,然後在簡啟丹意味深長的笑聲中掛了電話。一回頭,秦簡滿臉失望地看著自己。
  “還要回去?”有一點不滿。
  單冬青好笑地看著他:
  “不回去我還住這啊?”
  秦簡合上電腦,一邊揉著太陽穴,很煩惱。他原本是以為單冬青今天晚上會留在這裏的,結果她打電話,說的是晚一點再回去。他的滿腦子旖旎幻想全都破滅。他們在一起明明這麽和諧,感覺又好,為什麽還要回去呢?
  秦簡有些不甘心,腦子一轉,提出來一個自己都嚇一跳的建議。
  “要不……你幹脆搬過來算了?”
  同居?單冬青先是一愣,馬上嚴詞拒絕,這樣子下去,進展似乎有點快了。
  秦簡擰著眉,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提議可行,單冬青也太龜毛,速度慢到這個樣子,他們談個戀愛,跟修萬裏長城一樣。照她的步子,先拉手,再約會,再接吻,什麽時候才能有實質發展啊?他放下手裏的東西,和單冬青麵對麵,決定正式地談一次。
  “為什麽不行?住一塊多好,方便,不用兩邊跑,要真按你的行程,一步步慢慢來,那要熬死人了,按部就班還叫戀愛嗎?覺得合適就一起住了,有什麽好猶豫的?”本該猶豫的是自己,結果變成了單冬青,秦簡有些鬱悶。
  單冬青笑了笑,歪在沙發上耍賴:
  “住一起有什麽好的啊?我沒看出來……”
  “好處很多啊,”秦簡挨過去,見她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就替她緩緩捏著肩膀,繼續引誘,“比如說,可以每天一起吃飯,那就不用老在外麵找地方了,不衛生,也不方便。晚上我也不用那麽遠專門過去送你,半夜喝了酒想見麵的時候不用打電話……”
  單冬青眯著眼睛,舒服的樣子果然像隻貓。坐一會就背疼,徐楊中午就告訴她要自己推拿,現在覺得秦簡的手好像還挺有用。
  她無聲的笑笑,拖著調子說:“可是我感覺這些好處都是你的,你還不是怕送我麻煩……”
  “睜眼說瞎話啊,還有別的好處呢?我還替你按摩,”秦簡在她衣領裏吹口氣,邪邪地笑,“你說,舒不舒服?誰的好處?”
  單冬青隻是笑,不回答。
  兩個人按摩,從沙發上一直到床上,秦簡竊喜,以為自己就要如願了,結果忽然間單冬青拍開他鑽進衣服裏的手,麵紅耳赤地爬起來,說:
  “我得走了。”
  秦簡臉色難看。一次這樣,兩次還這樣,單冬青戲弄人上了癮,心智不成熟的表現,他是真的有點憤怒。
  單冬青咧嘴笑笑,扒拉一下頭發,趁這個空檔想出一個借口。
  “你這裏沒有安全套……”
  秦簡就有點為難,說有,單冬青肯定要翻臉,說沒有,那不是自己砸了自己的腳?他臉色一正,準備下床,說:
  “我去買。”
  “太晚了,外麵超市都關門了……”單冬青氣息微弱地製止他。
  秦簡停下來,先是瞪著她,過一陣,好像明白一點,怕自己問了顯得沒品,可是又忍不住。他狐疑地盯著單冬青,問:
  “你該不會還是處……”
  沒等他說完,單冬青抄起一個枕頭砸了過去,穿了鞋啪啦啪啦就跑了。
  秦簡抱著枕頭,呆了好半天,臉色很怪異,先是驚訝,繼而就忍不住想笑。等他回過神,外麵響起門聲,單冬青已經要走了,他連忙抓起鑰匙出去送她回去。
  從秦簡家裏落荒而逃,單冬青臉紅了一路,同時也開始認真考慮他的提議。秦簡說的話,不像開玩笑,同居,也沒有什麽不可以,確實比現在方便許多。但是自己和簡啟丹一起住了好幾年了,冷不丁說要搬去和秦簡住,還真有點突然。
  但是愛情來得不也一樣突然嗎?按部就班不是戀愛。單冬青想起秦簡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想了半天,還是沒有打準主意。單冬青隻能用未婚同居不道德的這個理由來暫時打發自己。
  進了家門,另一個還沒有回來,都十點多了。單冬青知道她最近和一男的在交往,關於對方,簡啟丹說過不少,好像條件還不錯,性格也相投,簡啟丹挺中意他。也許這一次,她就真能定下來了。單冬青替她高興。
  洗過澡換了睡衣,單冬青躺在床上,想起白天見到徐楊的事,又抓了手機來看,沒有電話和短信。徐楊從見麵到現在都沒有反應,也許是還沒有想明白,也許是太沉重,不想開口問。還是得找個機會主動跟徐楊解釋。
  她發短信給徐楊,說要明天見麵。
  第二天,單冬青在醫院附近見到徐楊,她先到,徐楊後來才到,臉色有些沉重。
  見了麵,動了動手指打個招呼,徐楊在對麵坐下,要了一杯水,有些沉默。服務員上了單冬青要的冰激淩,徐楊笑笑,用慣常的無奈語氣說:
  “你總以為自己的胃世界無敵。”這一下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爽朗。
  可惜還是不一樣,往日的徐楊,早就站起來把冰激淩退回去或者自己吞了。單冬青知道他還受著昨天那件事的影響,而她來,也是為了談這件事。於是就開門見山地說:
  “你昨天見到的秦簡,就是那個人沒錯。”
  徐楊有些意外,他知道秦簡,也認出了他,可是沒有想到單冬青和自己一樣,一直都記著他,想一想,好像都過了快十年,他們當初一點幼稚的憤怒,變成這麽多年持續不斷的關注。他昨天見到秦簡,很意外,也因此被牽動了往事,心情沉重。
  可是他沒有忽略另外一個事實,那就是單冬青和秦簡的關係似乎不那麽簡單。
  “你和他……”徐楊欲言又止。
  單冬青點點頭,默認。她和秦簡在交往,徐楊也看得出來的。
  徐楊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穀底。秦簡又因為某種原因和自己牽扯到了一起,這次是單冬青,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他還有什麽好說的?百般滋味湧上心頭,複雜難言。
  以前的事老在腦子裏打轉,他放不下心裏的一點疑慮,遲疑開口:
  “冬青,你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你和他在一起,真的是……”
  “以前的事,都過去了,你不也這麽想嗎?”單冬青打斷他,語氣很真誠,“而且以前的事……說實話,就算是以前,那也沒有我的事,都是你和學姐,還有他三個人之間的問題,我那時說過一些很孩子氣的話,但是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回國,學姐沒有,他們也分手了,我和他就是另外一段故事了,和以前和別人都沒有關係。”
  和他也沒有關係。單冬青說得委婉,徐楊卻明白她的意思。也沒錯,過去的都過去了,單冬青和秦簡是另外一段故事。始終沒有擺脫過去的是他自己。
  這麽多年,一想起過去,還是有些放不下,對秦簡,他已經成熟到不會再有任何不合理的看法。
  但是單冬青怎麽會愛上秦簡的呢?徐楊想起來,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們怎麽會走到一起的呢?是因為在同一間公司,工作上接觸?”似乎有一點八卦,但是他實在好奇。
  單冬青笑一笑,用勺子挖著杯子裏的冰激淩,好像在想要怎麽回答。半天,她仰起臉,想了想,說:
  “都說雕塑家會愛上自己的作品,沒有見過麵的兩個人,甚而不認識的兩個人,都可能愛上彼此,關於感覺這種東西,這世界上還有什麽不可能的呢?”
  徐楊笑著搖頭,顯然覺得她的話很沒有說服力。
  單冬青又說:
  “如果你關注一個人近十年,會不會愛上她?起碼會對她感興趣吧?”
  有了興趣就有了發展的可能,就可能有了好感。異性之間好感太容易產生,真正難的是愛。
  “所以後來,又在一個公司……就這樣咯。”單冬青聳聳肩,說得簡單。
  徐楊還是搖頭,不同意。
  “這種事,怎麽可能呢?”笑了一陣,他又沉默下來。
  怎麽不可能呢?愛情這種事,真是太難把握,也毫無預兆。他看著單冬青一直低頭挖冰激淩,有些出神,剛剛努力想要擺脫的失望和苦澀又湧了上來。
  兩個人坐了許久,都各自想著心事。單冬青吃完了一杯冰激淩,見服務員從旁邊經過,就舉起手,正要再叫一杯,徐楊一把將她的手拽下來,跟以前的反應一樣。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他端著醫生的臉,很嚴肅。
  單冬青很無奈。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終於都忍不住笑起來。單冬青心裏鬆了一口氣。
  和徐楊分手之後回家,簡啟丹窩在沙發上打電話,一臉的嫵媚笑容。單冬青一聽就知道對麵是那位保齡球男,她回屋裏去換衣服,出來之後簡啟丹已經掛了電話。咧嘴一笑,單冬青過去摸了摸她的手機,誇張地叫起來:
  “呀,你的手機的溫度,快要能煲粥了。”
  “去!”簡啟丹搶回手機,白了她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單冬青湊上去,神情像媽媽終於看到女兒找到老公的樣子,滿臉喜滋滋的笑容。
  “哎,我說你,好像終於遇上一朵又正又紅的好桃花了。”
  “什麽又正又紅,”簡啟丹撇撇嘴,“爛桃花還差不多,就是比別的歪瓜裂棗強些,我還沒打定主意要不要繼續應付他呢。”
  單冬青笑她嘴硬。簡啟丹不以為然,其實她說的話倒也不算太假。在酒吧門口搭訕女人的男的會有多好?才認識了幾天就說愛的男人有多真?她還沒傻到真的相信他。不過也還不錯就是了,條件都還過得去。
  她心裏衡量著,露出一點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甜蜜笑意。

  誰是小三
  秦簡還在對單冬青循循善誘,想要把她弄到自己那裏去住。
  單冬青手裏擺弄著刀叉,遲遲不肯回答,隻是心裏覺得奇怪。都說男人把家當成最後的領地,輕易不會讓別的生物闖進防線,秦簡更是如此,可他怎麽會這麽熱心要接納自己呢?好像真的是她成功得有點過頭了。
  秦簡見單冬青沒有反應,就伸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很不高興:
  “還裝傻啊?到底有什麽問題,你說出來我們一起解決,光愣著怎麽行?”
  單冬青拍開他的手,用紙巾在臉上擦了擦,心裏還在猶豫。
  同居這種事,沒有結婚那麽保險,但比戀愛更進一步。都說距離產生美,兩個人住在一起,習慣不同,興趣有差,加上柴米油鹽的事,磕磕絆絆不會少。現在感情剛開始,自然是千好萬好,萬一以後有了矛盾呢?
  想象一下,自己住那裏,秦簡一個不高興,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大喝一聲:
  “你給我滾!從我家裏滾出去!”
  自己就被淨身出戶了。她怕到時候字典裏用來形容自己淒慘狀的詞太少。
  想著想著,自己就先撲哧一聲笑出來,見秦簡瞪眼睛,單冬青連忙解釋:
  “不是,我覺得……我們生活習慣都沒調整到一起,又都要上班,平時各忙各的,家裏扔下沒人管,那還不跟分開住一樣的嗎?有什麽必要一定搬到一起呢?總不能全都靠鍾點工吧,家務什麽的怎麽分配?真沒覺得有多方便。”
  “怎麽會?”秦簡很耐心地一一列舉給她聽,“你看,早上上班時間一樣的,先起床,一起吃飯,然後去公司,上一天班之後,再一起回來,順便在路上買了菜,回去之後你做飯,讓鍾點工回去——老一個陌生人在家裏,我也不喜歡……”
  單冬青趕緊叫停,本來滿心的甜蜜,忽然一下子就小火苗衝上腦子,想發作,又不好開口。秦簡的大老爺脾氣還真是根深蒂固,別的事可以不提,做飯卻不可能,她多少年的習慣,要為了秦簡一下子全改了,太困難。
  但是如果老這樣,生活還怎麽磨合呢?
  想到這裏,單冬青就軟下來,用妥協的語氣說:
  “搬過去也可以啊,但是有條件的……我不下廚,你有問題嗎?”
  秦簡有些不理解,二十多歲的女人,單身在外麵住,怎麽可能不下廚?她破壞了他對女人賢良淑德的想象。原來單冬青的溫順還真是麵子上的。想了想,他隻能先妥協:
  “好吧,可以請鍾點工,這些都不是大問題,以後可以再商量。”完了又開玩笑,“原來你這麽多毛病啊,怪不得到現在還是……”
  單冬青眯起眼睛,秦簡沒有再說下去,隻是一臉曖昧的笑意。
  “我再想想吧。”單冬青以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結束了這次談話。
  秦簡點點頭,沒有再勉強她。同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單冬青實在有苦衷,那也就算了。隻是還有一點不舒服,老在心裏卡著。
  兩人吃過飯,回公司,一路慢慢走著,話都不多,單冬青知道秦簡因為剛才的事有些介懷,就主動說話,逗他說笑,秦簡也很給麵子,兩人一直快到公司的時候,還是很和諧的。
  結果在進公司之前,秦簡還是下定決心,要解開這點不舒服。
  路上有長凳,他停下來,把單冬青按到凳子上坐下,然後握著她的肩,很認真地開口:
  “先不要回去,我們談談吧。”
  單冬青抬起頭看著他,兩個人目光對視,都很真誠。
  “如果是要住在一起的事……”
  “不是因為這個,”秦簡笑笑,他還沒有這麽小氣,“我隻是覺得,我很不了解你,有很多地方,都不了解你。”
  單冬青沉默了一下,她知道其實還是自己的問題,就拿剛才的爭執來說,確實是該好好解釋的。秦簡在旁邊坐下,一言不發等著她開口。她想了想,慢慢說:
  “我快十年沒有進過廚房了……”
  她講的時候,秦簡一直盯著她,目光很深沉。
  單冬青不進廚房的怪癖,是多年前形成的,因為她爸爸。當時單冬青剛上大學,周末回家,爸爸親自下廚做飯,結果煤氣泄漏,煤氣罐爆炸發生事故,她在樓下,隻聽見轟隆一聲悶響,衝進去之後,就看見一個人影倒在血泊中。
  那時候媽媽不在,小弟也在學校,單冬青一個人把她爸拖出來,打電話給120,穿著睡衣拖鞋,滿大街跑著找出租車,身上全是血。
  結果送到醫院之後,拖了沒多久,她爸爸就過世了。
  單冬青心裏留下陰影,不敢靠近煤氣罐,不敢碰酒精爐高壓鍋,一直到後來發展到連明火都要避開的程度。這個徐楊是清楚的,簡啟丹剛開始很詫異,還老說要她去看心理醫生,一起住了好幾年,才慢慢習慣,從不讓單冬青進廚房。
  “所以,你看……”單冬青苦笑了一下,很神奇地沒有掉眼淚,“就這樣了,我自己住自己的,誰也不妨礙,也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秦簡完全沉默下來,他怔怔地看著單冬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麵容平靜,講得很慢,好像隻是在單純回憶一件往事,可是眼淚卻有著痛楚的痕跡。如果這時候她掉下眼淚,也許還好些。
  他心裏也開始鈍鈍的痛,又憐惜,便伸胳膊把她攬過來,微微一笑,柔聲說:
  “行了,是我不好,我做了錯事,向你道歉,好不好?”說著做個鬼臉,很滑稽。
  單冬青咬著嘴唇,輕輕笑起來,靠在他懷裏,很安全。她想起那時候的自己,每天在醫院裏哭,先是遭遇暗戀破滅的打擊,然後親人又過世,真感覺自己被世界給拋棄了。
  不過現在想起來,自己還是很幸運的,起碼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樂觀無憂地過活。
  秦簡也沒有再說話,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打著她,笨拙而老套的哄孩子的方式,卻有別樣的溫柔。單冬青感覺很溫馨。
  兩人在外麵坐了很久,已經快到上班時間了,這才回去。經過開誠布公的一次談話,秦簡對單冬青有了新的了解,她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而單冬青心裏也輕鬆不少。總之,感情是更親密了一些沒有錯。
  晚上下班,兩個人一起吃的晚飯,秦簡送單冬青到家之後,自己回公司去加班,過兩天就是開盤日,他實在是忙得厲害。
  單冬青到了家,很悠閑地洗了澡,看了一會電視。簡啟丹沒有回來,秦簡又在加班,她忽然有些覺得冷清起來。晃蕩了半天,快到睡覺時間了,還是自己一個人,她就有些奇怪。平時簡啟丹在外麵過夜,總要打電話回來的,今天卻一點消息也沒有。
  想了想,覺得不對勁,給簡啟丹打手機,沒人接,心裏開始擔心。雖然說都是成年人了,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但也總不能真的什麽都不管。
  又等了一陣,快十二點了,單冬青打開手機找電話簿。平時相好的幾個朋友都問了,沒有,簡啟丹家又在外地,她琢磨來琢磨去,打電話給單冬元。
  “單冬元,簡啟丹去你那了嗎?”
  單冬元大半夜被吵醒,還以為又是要拉他去做苦力,從酒吧弄簡啟丹回家。聽單冬青一講,他鬆口氣,幸災樂禍地問:
  “怎麽,簡啟丹失蹤了?不會又是去酒吧混了吧?又笨,還愛玩,遲早有一天被人下藥。”
  “去!一個男孩子,嘴那麽毒。”單冬青罵他,“也沒什麽事,她可能在朋友那呢……你去睡吧,下周回家去,媽老問你。”
  “知道了……”單冬元在自己姐姐麵前還是很聽話的。
  隻是在簡啟丹麵前就很不客氣了,氣得簡啟丹老說他不知道尊老愛幼。每次兩人一鬥嘴,單冬元就乜斜著眼睛,故作鄙視地把她從頭打量到腳,冒出來一句:
  “你算老還是算幼?幼的比你可愛,老的比你成熟。”
  氣得簡啟丹沒辦法。單冬元毒舌這一點,倒真的和單冬青很不一樣。
  姐弟倆又聊了幾句,單冬元想起簡啟丹的事,雖然不待見她,到底也是擔心的,他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孩子,好麵子,強硬也是在表層。於是又問:
  “簡啟丹真沒什麽事吧?有事來叫我,我明天放假……”
  單冬青嗯了一聲,正要再開口,就聽見外麵鑰匙響的聲音,跟單冬元說:
  “行了,沒事了,你去睡吧。”
  單冬元也猜測簡啟丹回來了,就放下心,說了一聲再見,掛了電話。
  單冬青從屋裏出來,見簡啟丹在門口換鞋,穿的整整齊齊,頭發也絲毫不亂,不像是在外麵玩過的樣子,連點酒氣也沒有。隻是臉上有點怏怏不樂。
  “才回來,約會啦?”
  簡啟丹沒精打采地點個頭,坐在沙發上發呆。單冬青知道她有心事,也不開口,等著她自己說。
  過了幾分鍾,簡啟丹坐不住了,悶悶地問:
  “單冬青,你說和我交往的那個男的,是不是有問題啊?”
  單冬青一愣,沒頭沒腦的,怎麽冒出來這麽一句?對方是怎麽個人,她並不了解,也從來沒有見過,隻聽簡啟丹講過他們兩個認識的過程,說他開沃爾沃,保齡球打得不錯,長得也不壞,是夜吧的常客,別的就沒了。
  “你覺得有什麽問題嗎?”單冬青問她。
  簡啟丹沉默,心裏還在琢磨。她和那個男人在保齡球館互相看對眼,認識之後約會過很多次,感情也在升溫,雖然還沒到愛得死去活來的地步,做男女朋友卻大致有譜了。
  剛開始雙方很有分寸,隻談感情,不談別的,到後來簡啟丹有點想認真的年頭,隨口問起對方的工作生活之類,雙方也交流過幾句,知道他的工作單位,大概住址。但奇怪的是對方從來沒有請她回過自己家,兩個人見麵都是在外麵的。
  細細推敲起來似乎真沒什麽大問題,但簡啟丹不是傻子,以女人的敏感,她覺得這個男人可能有問題,畢竟是在外麵認識的,不保險。
  “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閃婚的?還是根本就是個騙子?”簡啟丹很不確定地開口。
  這種事情,幾率也太小了,單冬青覺得不太可能,她問:
  “你們處了好一段日子了,都沒跡象可循嗎?不是說人挺談得來?”
  “都是在外麵見麵的,交往也不深,有些時候,別人要騙你,是一點痕跡也不會露出來的,尤其是這種感情騙子,”簡啟丹無所謂地笑笑,“不管怎麽樣,明天再試試他,就說要去他家,他敢打馬虎眼,就直接吹了,我可沒那麽傻,不就是個街上撿回來的男人嘛。”
  說的真輕鬆,單冬青也表示同意,但簡啟丹臉上那點淡淡的疑慮卻誰也瞞不了。
  兩個人坐了一陣,時間不早,都說要各自回房睡覺,簡啟丹拿了內衣去洗澡,洗到一半,外麵的手機響,隔著水聲她在浴室裏沒聽到。單冬青撿了手機,是陌生號碼,她到門口大聲問簡啟丹:
  “電話!你手機裏沒這個號,接不接啊?”
  簡啟丹回了一聲,說讓單冬青先幫她接。結果電話卻掛了,傳過來一通短信,單冬青幫她按了,還是剛才那個號碼,上麵寫著:
  求求你不要纏著我老公了,我們都有孩子了。
  單冬青愣住。
  正滿心憂慮的時候,簡啟丹從裏麵出來,一邊問:
  “誰呀?”接過手機來,看了一眼,也僵住。
  半天,她抬起頭,和單冬青麵麵相覦,完全莫名其妙的表情。過了一會,她又氣又笑地開口:
  “她誰啊,她老公又是誰啊?別是給哪個小三發,結果錯發到我這裏來了吧……”
  笑了一陣,忽然笑不出來了,兩個人盯著那條短信,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二天是周末,兩個人都沒有出去,簡啟丹一早起來,眼睛底下還有陰影,肯定一晚上沒睡好。前夜接到那樣莫名其妙的短信,她回電話給對方,沒有人接,又打電話給嫌疑最大的保齡球男,結果太晚了對方關機。
  結果熬到今天早上,簡啟丹拿著手機屋裏屋外轉了半天,電話還是沒有打通。肯定是有問題,她確定了這一點,臉色比昨天還難看。
  轉了半天,單冬青被她搞得頭都昏了,就說:
  “沒關係,這件事莫名其妙,你自己也沒搞清楚,她不打自然沒什麽,要是再打,就電話裏問清楚,可能真是誤會呢。”
  簡啟丹鐵青著臉不說話,終於忍不住了,氣咻咻地說:
  “要是哪個混蛋真敢騙人讓我吃暗虧,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單冬青聽了她的話,隻覺得心驚,正要再勸,外麵門鈴響,還以為是送外賣的來了,就去開門。結果門一開,外麵站著兩個年輕女人,她愣了一下,看到對方麵色不善,馬上腦子裏警鈴大作。
  “不好意思……你們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推了一個趔趄,差點一屁股栽倒地上,兩個女人還怕她關門,眼疾手快衝進來,其中一個短頭發的劈頭就問:
  “你是不是姓簡?”
  單冬青回頭看了簡啟丹一眼,那短頭發的女人很精明,馬上看出端倪來,直接衝到簡啟丹麵前說:
  “肯定是你了。”
  簡啟丹早就明白了一大半,來者不善,這兩個女人肯定是和保齡球男有關係的,說不定就是他老婆。自己糊裏糊塗當了小三,還被人家找上門來。還真是一不小心吃了暗虧,她直挺挺站著,很坦率:
  “我是簡啟丹。”
  “嘿,還真是你啊!”短發女冷笑,上下打量簡啟丹,一臉的鄙夷,“一看就是妖精相,怪不得勾引人家男人呢!”
  那女的話說得難聽,簡啟丹臉色也冷下來,問:
  “誰家男人?你家男人是誰?說出來名字聽聽,別找錯了門罵錯了人。”
  “我罵錯人?我罵的就是你這個狐狸精,小三!”短發女瞪著眼睛,一指旁邊低頭抹淚的女人,“看見了沒有?她男人,姓淮,你不認識?睜著眼睛說瞎話呐?姐們,你勾搭男人也看準點啊,沒見人家老婆都懷孕了?幹這種天打五雷轟的事,你良心給狗吃了啊?”
  一連串臭罵衝過來,簡啟丹臉上難看,心裏更堵,隻能硬挺著一言不發。果然沒猜錯,對方就是保齡球男的老婆。
  單冬青在旁邊,明白過來,看眼旁邊站著的正主兒,小腹微凸,頭發遮著臉,還在不停的哽咽。她心裏也有些不好受,這事對方是受害者,簡啟丹不也被蒙在鼓裏?於是上去對短發女說:
  “這件事好像是個誤會……”
  “沒你的事你就一邊呆著去啊!還是你也和姓淮的有一腿?”那女的刁蠻,單冬青也遭了殃。
  簡啟丹本來就性子火爆,自己受了委屈正沒處說,知道理虧,也沒分辨,結果一看單冬青也挨罵,當下就火了,脫口說:
  “我跟姓淮的有一腿,又不是跟你老公!你他媽在這發什麽瘋呢!”
  那女的眼一橫,衝上來劈頭蓋臉就打起來,又抓頭發又扇耳光,屋子裏的東西也被砸了個七七八八,簡啟丹哪是好惹的,而且現在也滿肚子氣想要發泄呢,結果兩個一交手就打了起來。女人打架,就是一個亂。
  單冬青哪遇到過這種事,見勢不妙連忙上去拉,拉不開,自己還挨了一下,沒辦法,打110也不合適,隻能跟那位孕婦說:
  “姐姐,你說句話吧,這件事她自己也不知情,都是被蒙在鼓裏的,真的是誤會……”
  那女的看起來性格懦弱,先隻是抹眼淚,忽然一下子爆發出來,淚眼朦朧地嚷嚷:
  “都睡一塊了還叫誤會?是想等我被逼離婚啊?孩子都幾個月了!”
  單冬青訕訕住口,看那邊戰況激烈,兩個人又罵又打,都狼狽得厲害,這邊的女人隻知道哭,整個屋裏簡直就是雞飛狗跳,這算什麽事啊!
  幹愣著也不是,隻能再眼睛一閉上去拉架,被打了也不顧,隻求能把兩個厲害女人攔下來,結果旁邊帶著哭腔的一聲喊:
  “行了,都別打了!”估計是孕婦受不了這吵鬧,提前叫停。
  單冬青趕緊把簡啟丹高舉的手拉下來,離對方那個危險源兩步遠。也是打累了,兩個人都怒目相向,不停地喘氣,單冬青一看簡啟丹,簡直慘不忍睹,頭發亂,衣服亂,臉上腫了不少,好像還有被指甲劃的印子,她也倔強,從頭至尾一聲都沒吭。
  那孕婦抹了眼淚走過來,簡啟丹麵對她這個正主兒,再一看到她明顯的肚子,心裏也被一刺,別過臉沒說話。那女人抽泣了幾聲,抬起頭,盯著簡啟丹,恨恨地說:
  “別忘了,你以後也要結婚的,別的不圖,給自己積點德吧……”
  說著就一巴掌扇過來。這才叫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呢,那一巴掌扇得簡啟丹頭都抬不起來,臉上當場五道紅印。單冬青嚇了一跳,卻見簡啟丹慢慢抬起頭來,也不遮,就盯著對方一字一句地說:
  “我記著呢,回去看好你老公,別讓他有時間就到處勾搭騙人,這世界上女人可不止我一個呢!”
  旁邊短發女又想過來打,被拉住動不了,這才又罵罵咧咧兩句,以一幅勝利者的姿態陪著那孕婦走了。
  一屋子的狼藉,單冬青站在當地,看到簡啟丹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轉,就是不肯掉下來。她勉強笑了笑,還沒說話,簡啟丹就摔了門跑屋裏去大哭起來。
  愁雲慘霧的一個周末,簡啟丹一跑回房裏就沒了音,單冬青在外麵花大力氣收拾了屋子,該扔的扔,該換的換,也忙得夠嗆。收拾完,天都擦黑了,簡啟丹還沒出來,快一天,兩個人都沒吃飯。早上送外賣那人過來,一看屋裏有大動靜,都沒進門。
  單冬青搖搖頭,下去買飯,轉了一圈回來,簡啟丹已經在客廳裏,頭發衣服都收拾利索了,隻是眼睛還腫著,臉上也有點不大好看。
  她放下飯菜,拿了筷子,遞給簡啟丹。
  簡啟丹一聲不吭,接過來扒拉了兩口飯,又跑到浴室裏去照鏡子,回來之後就一臉苦笑:
  “可真夠毒的,成心毀我容呢。”聲音還有點啞。
  單冬青拿了從底下買的一堆瓶瓶罐罐的傷藥給她,說:
  “這兩天就別出門了吧,小心感染。”
  “今天都丟臉成這樣了,我還敢出門嘛?要被人戳脊梁骨的。”簡啟丹嗤了一聲,把藥扔到一邊,開始吃飯。鬧了一天,也確實餓了,兩個人沒怎麽說話,兩三下就解決了一堆東西。
  吃完飯,簡啟丹洗了澡,拿著鏡子擦藥,一邊擦一邊齜牙咧嘴。單冬青看了一陣,有些不忍心,就轉過頭去,開了電視。
  明天海天開盤,媒體上炒得沸沸揚揚。一方麵銷售組後期工作做得好,新紀園那邊又開始大幅拉升,不少原本持觀望態度的客戶都湧到海天一邊,一下子放了好幾千個號,估計明天開盤還是一大熱潮。
  單冬青看著記者采訪在海天售樓部外半夜排隊的客戶,不由想起在裏麵的秦簡。他現在肯定忙得團團轉,本來想打電話,現在看還是算了。
  換個台,不經意往簡啟丹那裏瞥了一眼,她正拿著手機,一臉惡狠狠的表情。單冬青知道她肯定是要找保齡球男,今天被鬧成這樣,那男人連頭也沒冒,想起來就讓人氣憤。
  打了半天,仍舊是沒人接,單冬青看簡啟丹的臉色,簡直是要吃了那手機,就趕緊勸她說:
  “姓淮的有意躲你,打電話也沒用……”
  “那就這樣算了?”簡啟丹冷笑,“吃了這麽一個暗虧,我要真算了,我就不是簡啟丹!”
  單冬青無語,這種事,男人的確是混蛋,可現在人也找不著,電話也不接,還能怎麽著?況且多見一次麵多一次麻煩,及早抽身是最好。可依簡啟丹的性格,肯定沒這麽容易。
  果然,簡啟丹扔了手機,發狠說:
  “他以為躲著不出來就沒事了?我今天吃的虧,全都要還給他!我鬧得他天翻地覆!”
  單冬青心裏叫苦,問:
  “你想怎麽鬧?難不成還告到派出所去啊?還是去他家裏鬧?鬧得離婚就不好了,那老婆還懷著孩子呢。”
  “鬧他離婚幹嗎?我又不要他,”簡啟丹很鄙夷,“那種男人,也就他老婆當是寶,我以後避還來不及呢。”
  單冬青看著簡啟丹臉上厭惡的表情,和她前幾天晚上的甜蜜簡直就是鮮明的對比。
  “那你有什麽主意?”簡啟丹的臉色讓人覺得害怕,“你可別幹傻事啊。”
  “放心。”簡啟丹笑了笑,自己在心裏盤算。
  盤算了一陣,大致有了主意,她跑到房裏把電腦拿出來,一打開裏麵全都是照片,和保齡球男兩個人的合影。單冬青大概猜出來一些,也恨那男的無恥,就陪著簡啟丹一起搗鼓。
  兩人細細挑了照片,大多都是簡啟丹被拍得不清楚的,有清楚的也都打了馬賽克。單冬元學電腦的,單冬青也略懂幾招,盡量讓照片一看就是保齡球男和別的女人親熱,而且還不是他老婆。簡啟丹在旁邊看,惡狠狠地說:
  “不掩護我也可以,隻要能暴露他。”
  單冬青知道她說的是氣話,繼續努力搞照片。保齡球男是行政單位的,最注意影響,作風上出了問題,有他受的。有時候一張照片搞得人前途盡毀,單冬青弄著弄著忽然有了一種做特務的感覺。
  全都弄好了,簡啟丹連夜下去洗了照片,直接塞郵筒裏麵遞到了他單位。
  回來之後,坐在電腦麵前,想想還是氣得不清,見單冬青在上網,簡啟丹腦子一轉,又冒出來一個主意,連忙叫單冬青過來。
  “我還有好招對付他。”
  單冬青好奇,見簡啟丹打開電腦,找了一個艾滋病的網站,那網站做得挺大,在國內影響也不小。簡啟丹一邊陰笑,找了保齡球男的單人照片,放到論壇裏麵去,後麵還加了一大段的個人感言,說他如何如何得艾滋,如何和病魔做鬥爭之類。
  單冬青當場笑噴,看著簡啟丹在那惡搞得興致勃勃。
  “看以後他還怎麽騙女人!”
  鬧到大半夜,終於弄完了,簡啟丹出了一口惡氣,沒剛才那麽激動了,隻是一想起來這整件事,心裏又酸楚起來,妄她自負才貌雙全,感情路上沒一次順利的。莫非真是天妒紅顏?簡啟丹很想不通。
  旁邊單冬青卻滿腹心事,自己剛才陪簡啟丹惡搞,隨意瞥了幾眼她那些照片,本來也沒怎麽注意,卻冷不丁發現裏麵有一張拍得特別像徐楊,有一個角度,簡直神似。而且簡啟丹明顯對那張照片另眼相看,處處都有意避開。
  簡啟丹還放不下徐楊。
  單冬青心裏有些沉重起來。
  簡啟丹見單冬青發呆,過來一看,電腦上顯示的正是自己最愛的那張照片,拍得像徐楊,其實當初她對那個男人心動,不也是因為他長得像徐楊嗎?為了一個不把自己當回事的男人,她把自己搞得慘不忍睹。
  她的眼淚忍不住又掉下來,跑過去“啪”的合上電腦,就一聲不吭地回房了。
  單冬青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心裏複雜難言。
  坐了一陣,想要回去,手機卻響了,就是徐楊打過來的。單冬青怔怔地看著,拿起手機來,卻不想接,結果簡啟丹又從裏麵出來,她和單冬青住久了,一聽那彩鈴就是徐楊打過來的,音樂優美又深情,是徐楊自己選的。
  她終於按耐不住,上來就對單冬青大聲喊:
  “還不接?吵死人了!”本來沙啞的聲音,忽然變得尖利。
  單冬青本來要接的,這下也不想接了,隻定定地看著簡啟丹不說話。簡啟丹被她坦率地目光看的無可遁形。她們每天說說笑笑,從不吵架,可她因為徐楊的事和單冬青不愉快已經是第二次。
  她迷戀徐楊,徐楊卻喜歡單冬青,好笑的是自己和徐楊之間是單冬青牽的線,牽了線也沒成功,她看不上的人,自己得不到。真是諷刺,她們竟然也落入了這樣老套的多角關係中。
  心高氣傲的簡啟丹,最痛恨的就是被別人讓,被賜予。
  她被心裏的難過衝昏了頭,多日來的怨責因為今天的事全都爆發出來。
  再也忍不住,簡啟丹衝單冬青吼了一聲:
  “放心,我還沒那麽賤!連看你打個電話都嫉妒!”
  可她確實是嫉妒了,簡啟丹不想承認這一點,可她還是明白自己是真的嫉妒了。
  她們前一刻鍾還說說笑笑,要惡搞瞞著老婆出軌的男人,到這一刻就忽然關係降至冰點。電話鈴聲還在響,火藥味十足的屋子裏這音樂聽起來很刺耳。
  單冬青什麽也沒說,默默接受了這戲劇性的變化。她看了一眼簡啟丹,接了電話。
  結果下一刻臉色就變得蒼白起來。

  秦簡受難記
  顧不得再跟簡啟丹多說一句,單冬青掛了電話就直接抓起錢包往外麵跑。
  上了出租車,車上的廣播還在放。明天海天正式開盤選房,晚上海天售樓處外人山人海,都是連夜來排隊的,海天出動了不少保全在當場維持秩序,結果到後來的時候有人和保全發生了肢體衝突,當場就打了起來。
  估計自己家裏大戰結束的時候,海天門口正好陷入混亂之中。
  單冬青一動不動,凝神聽著廣播裏不緊不慢的聲音:
  “混亂逐漸發展成一場事故,海天總部的售樓處被客戶衝入,辦公人員也受到襲擊,海天負責新項目的營銷總監秦簡被銳器擊中,已經送往市醫院急救……現在現場已經穩定了下來……”
  單冬青臉色又白了一些,她穩了穩心神,對司機說:
  “師傅,麻煩您快點。”
  “好嘞。”出租車一刻不停地往醫院趕去。
  趕到之後秦簡已經被送進了急救室,外麵擁了一大堆人,全都是海天的員工和保全,還有憂心忡忡的老總文若海。單冬青抓住一位路過的醫生問了情況,知道傷勢不是很嚴重,這才稍微定下心來。
  又去找徐楊,徐楊晚上加班,見到秦簡被送過來,這才打電話通知的單冬青。叫她進自己的休息室去,徐楊倒了一杯水遞過去,看看她的臉色,安慰說:
  “沒什麽大問題,估計手術後不久人就能醒過來了,不用這麽擔心。”
  單冬青點點頭,喘口氣,還有些驚魂未定。剛剛在電話裏聽徐楊說秦簡受傷,她差點心都跳出來了,好端端的,就突然出了這麽大的事。
  徐楊看著單冬青喝水,沒有說話。她的臉色很不好,蒼白,說話氣息也不穩,可見有多麽擔心。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單冬青在醫院裏,她的爸爸出事,她也是這樣憂慮的樣子,現在則換成了秦簡。命運真是奇怪,似乎總是輪番在眼前重現。
  估計手術還得一會,出去看了看,外麵走廊裏全是人,秦簡的身份擺在那,出了事肯定震動不小,可能待會手術結束,單冬青擠都擠不到前麵去。
  本來想勸單冬青先眯會,看她隻是看著外麵發呆,也不好勸了,就陪著她一塊等。
  過了一陣,護士來提醒查房,徐楊交代一聲就出去了,單冬青在休息室裏繼續等著,沒幾分鍾外麵喧嘩起來,她跑出去,見指示燈已滅,醫生推著秦簡出來,前麵全是擁擠的人頭,看都看不清楚。
  她隻能在後麵,站在病房門口,在醫生趕人的空檔,看到秦簡在病床上,頭上還纏著紗布,雙目緊閉,皺著眉頭。他還沒有醒。才兩天沒見,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徐楊在對麵查房,問了問病人的情況,又溫和地對病人笑笑,回頭一看,單冬青的背影在對麵,他心裏有一些黯然。
  到半夜的時候,大多數趕過來看情況的人都陸續回去了,隻留下一兩個守夜的,老總文若海待了一陣,跟於嘉嘉囑咐幾句就離開了。單冬青進去,正見於嘉嘉和一位女同事低聲說話。
  幾人笑笑,算是打招呼,於嘉嘉叫女同事和她一塊出去買宵夜,隻留下單冬青一個人在病房裏。單冬青輕手輕腳在床前坐下,剛才一直緊張的心,在看到他的時候終於安定下來。她伸出手去在秦簡臉上碰了碰,怕弄醒他,又連忙放了下來。
  選房之前發生混亂,是常有的事,但這次鬧得這麽大,導致秦簡受傷,卻有些意外。單冬青剛才也聽人大致講了經過,說秦簡在樓裏,有人砸了大樓玻璃,他頭部被擊中,身上也被碎玻璃傷了好幾處,確實是比較慘,幸好沒大礙,手術還順利。
  等他醒來,也許就明天早上了,單冬青悄悄掀開他袖子,看到手臂上還有玻璃劃的傷痕,手術隻顧著頭上,小傷也沒管。她想了想,跟徐楊要了點擦傷藥,幫他露在外麵的傷口上塗了一些。
  倒也不是很激動,隻是塗著塗著,眼淚就冷不丁下來了。
  徐楊查完房,快下班了,出去買了牛奶和熱茶,想要送給單冬青,在門口靜靜看了一陣,沒出聲,又抱著一堆東西回去了。
  到天亮的時候,秦簡醒了,腦子還懵著,反應有點不大靈敏,大概知道自己受了傷,在醫院。眼睛一動,就看到床邊趴了一個人,是單冬青,她好像睡著了。
  怪不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老感覺有人在自己身上捏捏揣揣呢,秦簡揚起嘴角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單冬青的頭發,一抬胳膊,發現自己手臂上都是青青紫紫的藥水,估計也是單冬青弄的,他心裏又好笑,又感動。
  沒多久單冬青醒了,臉上還有壓出來的紅印子,眼神沒焦點,卻在看到秦簡的一霎那亮了起來,很真實的喜悅。
  秦簡忍俊不禁,開玩笑說:
  “我一晚上都做夢有人在我身上摸來摸去的,原來是你啊。”
  單冬青抿嘴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眯著眼睛,哼哼地威脅他說:
  “傷成這樣還敢做不健康的夢,你活該,都說人狂沒好事,狗狂挨磚頭,你就是平時太壞了,才報應到身上。”
  秦簡低聲笑笑,說:
  “我壞?我也沒對你做什麽壞事,你還老記在心上……”
  單冬青作勢要掐他,怕碰到傷口,也不敢有大動作,隻瞪了瞪眼睛,也笑起來,心裏輕鬆不少,能開玩笑,那就真的沒什麽大礙了。隻是人剛醒,精神還不大好,就嚴令禁止他再開口,自己出去洗漱買早點。
  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有公司的人來了,見秦簡醒了,都很高興。有人送了花和水果來,一會的功夫病房裏就擺滿了,秦簡躺在床上,偶爾和來人敷衍幾句。文若海也在,見單冬青的樣子,對他們的關係猜出來幾分,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就把話題轉到一邊去了。
  昨天發生意外,實在是沒有想到,先前也一點預兆都沒有,了解了情況之後,大致明白是有幾個人在裏麵故意搗亂,想要鬧事。派出所把嫌疑犯抓回去問了一晚上,什麽也沒問出來。
  不過海天在售房現場發生這樣的事,對公司信譽和名聲影響還是很大。今天的開盤也多少受到了影響,公司幾個人分析了,都覺得和對手新紀園脫不了幹係。文若海看重秦簡,因為昨晚的事,也很憤怒。
  “他們是有意尋事,這次的新項目,不把他們壓下來,海天的地產業頭把交椅就是白坐的了。”
  “聽說這次那邊下功夫也不少,的確是有意要爭一爭,好像還從外地分公司調來了不少人,實力不容小覦啊。”
  文若海點點頭,很認真考慮的樣子。一轉眼看到病床上的秦簡,本來想說秦簡一人敵過對方數十人,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樂嗬嗬地說: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都是以後的事,咱們現在的重中之重是要讓秦簡安心養好傷,不要因為公司的事身體上吃了虧才好。”
  幾個人都連連稱是,秦簡笑了笑,很客氣地說了好幾句感謝話。
  之後幾天,來看望的人源源不斷,除了自己公司的,同行業的,還有新紀園都來了人,都是表示關心和慰問的,秦簡的地位突顯。單冬青開始還想低調一點,到後來見躲也躲不開,就索性大大方方以秦簡女朋友的身份在那了。
  病房很大,有一張空的床,隻是被鮮花和水果給擺滿了,沒地擱腳,單冬青找人來把地方騰開,有時候忙得晚了就在旁邊睡。倒有好幾天沒和簡啟丹打照麵,回去的時候她不是睡了就是已經出門。
  也有可能是在誠心躲著自己,單冬青想起那天兩人吵架的經過,不由又歎氣。正在那想心事呢,導致兩人友誼出現裂縫的罪魁禍首就出現了。
  徐楊從樓裏出來,見單冬青耷拉著腦袋處理那堆花和水果,就樂了,過來拍拍單冬青,說:
  “怎麽這麽沮喪啊,聽說秦簡這兩天恢複得很快,過不久就能出院了。”
  單冬青一聽,也挺高興,隻是她正在想簡啟丹的事,當然不能告訴徐楊。想想看,他也算是藍顏禍水了,不聲不響就把自己多年的友誼給搞砸了。心裏憋了些氣,看徐楊還一臉無辜的樣子,單冬青感覺真有些複雜。
  徐楊不明就裏,也幫著她一起弄那些花,還覺得可惜。
  “這麽多花,都扔了啊?多可惜,不如去送給別的病人吧,也美化病房環境。”
  “也行。”於是兩人抱了大捧的花,在院子裏到處亂送,像賣花女和賣花郎,又記起上大學的時候做兼職,滿大街往人家懷裏塞玫瑰花,真是很有趣。
  送得差不多了,出去玩的俞魚回來,見徐楊送花,很高興,非要給自己一大堆。徐楊兩手空空,俞魚就跟看護發脾氣,要看護去跟別人要。小丫頭脾氣不小,很驕縱,尤其一皺眉的時候,很有小大人耀武揚威的感覺。
  單冬青看著她在那裏和看護鬧,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滿腹的心事也被牽引了起來。徐楊和她的心事差不多,兩個人慢慢走到一邊,都坐下來,有些沉默。
  “她會不會真的和學姐有關係?”還牽扯到另外一個人,單冬青沒有問出來。
  “我也不知道,”徐楊看著遠處發怔,“我第一次見到魚魚的時候,也覺得和她長得很像,還專門查了資料,隻知道是單親家庭,美國國籍,媽媽姓俞,別的就不知道了。”
  “聽說他們結婚沒幾個月就又離了,沒有孩子。”
  徐楊點點頭,他也知道不可能,但總潛意識裏覺得魚魚和對方有關,也許就是她的女兒,兩個人眼睛長得太像,所以自己那麽緊張魚魚的手術,他太想讓魚魚那雙漂亮的眼睛恢複光明。
  至於她媽媽,他是期望她回來,還是不期望呢?如果是,怎麽樣?不是,那又怎麽樣?他不是一個消極的人,但對單冬青,卻猶豫了這麽久,也許就是因為以前的事還沒有忘記。可是以前的事會影響以後的生活嗎?還要讓它影響嗎?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沉默了很久,徐楊說:
  “魚魚的媽媽快要回來了,聽說,可能就是這兩天。”
  單冬青一下子就愣住了,過一陣,她淡淡地說:
  “誰知道是不是她呢,就算是,那也沒什麽,本來就沒有關係了。”
  徐楊研究著她臉上的神情,不知道她是不是心裏真的不在乎。不過單冬青一向比自己想得開,不太會鑽牛角尖,也許她是真的不在乎。這不在乎,也算一種勇氣,和愛上秦簡是同一種勇氣。徐楊想到這裏,心裏很不是滋味。
  兩人在外麵又坐了一陣,剛起身,就看到秦簡頭上纏著繃帶出來了。他受的傷也不是很重,年輕,身體素質好,沒幾天就能到處走動了,這幾天正嫌病房裏太亂,籌劃著想趁哪天偷偷出院。
  結果在病房裏就看到了窗外徐楊和單冬青說說笑笑的情景,雖說心裏明白不該吃醋,可到底臉色不大好看。單冬青見他出來,有些吃驚,連忙上去問:
  “你怎麽出來了?外麵有風,小心你的傷口。”
  秦簡沒理她,跟徐楊點點頭打個招呼,盡量顯得有氣度和有涵養。徐楊笑一笑,就走了,秦簡在原來他的位置上坐下,見單冬青很緊張的樣子,心裏又高興起來,就戲謔她說:
  “我怕再不出來,你就要丟下我跟別人跑了,到時候跟誰要人……”
  “還不老實,”單冬青批評他,“果然說人狂沒好事,狗狂……”又習慣性地想說那句了。
  秦簡哈一笑,擰著她耳朵說:
  “誰是狗?你說誰是狗……”
  單冬青笑著躲開,說:
  “我可沒挨磚頭……”完了臉色又一正,“我說真的,你傷口到底還沒恢複好,真要出院?在家裏不太好打理。”
  秦簡拉她在旁邊安安定定坐下,很深謀遠慮地說:
  “在醫院裏每天來的人這麽多,還得費心應酬,對傷口更不好,不如回家裏,剛好我可以趁這個機會跟公司請假,新盤也告一段落了,也許能在家裏休息一段時間。”
  單冬青覺得秦簡說得也挺有道理,他前段時間忙得厲害,受了傷,算是一個休整的機會。應付那些人,比工作更累呢。於是也表示讚同,兩個人說好,等沒人的時候就去辦了出院,在家裏養傷兼休假。
  在外麵待了一陣,回病房去,兩人正說著話,秦簡被旁邊一個小小的人影撞了一下,就是和看護鬧脾氣的俞魚。俞魚正生著氣,又突遭障礙,遠遠跑開一段之後,還對秦簡做個鬼臉,怒氣衝衝地哼了一聲。
  秦簡跟被定住一樣。
  單冬青笑了笑,隨口說:
  “怎麽,就這麽小心眼,一個小姑娘也不放過?”
  “瞎說,”秦簡哼了一聲,拍了拍她的後腦勺,“走吧。”
  兩個人回去,在進門前,秦簡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小姑娘已經不見了。

  老草吃嫩牛
  從醫院搬了回去,秦簡跟公司一口氣請了一個月的假,文若海有點不大樂意,畢竟新商圈的建設正到要緊時候。隻是也不好勉強,隻能準了,臨了還開玩笑地說:
  “要不要我給單律師也一個月的假?”
  秦簡也笑,他覺得就算文若海親自叫單冬青放假,她也不肯的。
  單冬青每日正常上自己的班,下班之後大多數時間都在秦簡那裏照顧他,本來傷勢也不是很嚴重,生活上要注意的細節多些。
  晚上回家之後,家裏沒人,簡啟丹又沒回來。她和保齡球男就這樣掰了,本來兩人感情挺好,有點想要當回良家婦女的心思,結果這一下子又故態複萌了。兩個人以前並不是沒吵過架,也就是賭兩天氣就好了,這次比較嚴重,估計得花更多的時間。
  她在家裏坐了一陣,想了想,就留了一張便條給簡啟丹,然後簡單收拾了幾件東西到秦簡家裏去了。同居是不可能,但這兩天跑來跑去太浪費時間,還是暫時先在那邊好一點。
  找了便條,貼在門上,單冬青左右看了幾眼,心想,也許自己回來的時候,就什麽問題都沒有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單冬青前腳出門,簡啟丹後腳就回來了,先一看到便條,心裏就一涼,以為單冬青一氣之下搬走了。前前後後把浴室和房裏都檢查了一遍,她東西都還在,就少了幾件衣服和牙刷什麽的,看來是過去住兩天。
  簡啟丹心裏一鬆,歪倒在沙發上發愣。這算什麽呢,她本來還想和單冬青再賭幾天氣呢,結果她一跑,自己就給暴露了。
  都這樣了,還賭什麽氣呢,真是好笑。
  簡啟丹想著想著又樂了,單冬青感情比自己順,和徐楊的關係比自己好,那是她自己賺來的,人家兩個過去多少年的感情呢,說到底自己才算是第三者。有什麽好生氣的,真是沒大腦!
  罵了自己幾句,覺得無聊,就又拎了包下樓。
  酒吧不想去,單位也下班了,簡啟丹一個人站在街上,不知道做什麽好,就信步往前走著,遇到超市,進去兜了一圈,抓了幾包yoyo的鳳爪和菠蘿啤出來了。她和單冬青最喜歡的東西,以前都拿這個當宵夜的。
  她開了一罐啤酒,在大街上就喝了起來,一邊喝,給單冬元打電話:
  “冬元弟弟啊,我又喝醉了,你來接我吧……”
  “我不去。”很斬釘截鐵。
  簡啟丹傻了幾秒鍾,又笑嘻嘻地說:
  “那我請你喝酒……”
  “不喝。”
  她拿著手機,不說話,咕嘟嘟喝了幾口啤酒,眼淚就下來了。
  單冬元沉默了好一陣,才歎口氣,說:
  “我這邊走不開,你過來吧。”
  簡啟丹掛了電話,直接投奔到了單冬元家裏。
  單冬元上研究所的,自己在外麵租房子住,地方不大,年輕男孩子的家,倒也不是很亂。簡啟丹跟女王駕臨似的,嘴裏嘖嘖,批評個沒完沒了,單冬元也不搭理,給她收拾出一塊地來,自己躲屋裏做功課。
  簡啟丹一個人喝酒沒味道,也追了進來,見單冬元戴著眼鏡,手裏拿著筆寫寫算算,就也好奇地湊了上去,看半天,不懂,隻能搖搖頭又坐回去。
  單冬元做功課,好久沒注意,忽然一抬頭,見旁邊桌子上放了一堆骨頭渣滓,自己的演算紙都弄得髒兮兮的,他一下子就炸了,大罵:
  “簡啟丹你是豬啊?”
  簡啟丹打個嗝,幹笑。單冬元沒辦法,想要趕她走,又想起剛才電話裏的哭聲,有些不忍心,就自己暗歎一聲倒黴,起身收拾了桌子往垃圾桶裏扔。回來一看,簡啟丹胳膊撐在桌子上發呆,嘴上油乎乎的,邋遢的厲害,哪裏還是平時那個光鮮亮麗的女人。
  他過去推推簡啟丹,說:
  “你別碰我東西,手臉那麽髒。”
  簡啟丹乖乖把手收回來,嘟囔著說:
  “你還真愛幹淨,跟他一樣……”
  單冬元本來正要繼續功課,聽簡啟丹嘟囔,心裏一動,索性扔下眼鏡,端詳了她一陣,問:
  “我跟誰一樣?”
  簡啟丹卻不肯再開口了。
  單冬元被她搞得也沒心情做功課了,見旁邊有啤酒,也抓了一瓶,兩個人對坐,你一瓶我一瓶喝了起來。平時彼此看不對眼的人,突然奇異地和諧起來。簡啟丹憋了好幾天的話,正沒人說,索性把單冬元當成他姐姐,肚子裏的苦水全都倒了出來。
  講她的煩惱,保齡球男的混蛋,當然,最多的還是徐楊。
  單冬元隻是聽,也不開口,他在想,簡啟丹愛的到底是徐楊,還是她那點驕傲的自尊心呢?她這個人,看起來聰明,其實很傻,自以為天下無敵,實際上處處受阻,總裝做什麽都不在乎,結果老毫無預兆爆發壞情緒。爆發了也不知道幹什麽,隻知道喝酒。
  認識好幾年,他從酒吧裏找過她多少次?都記不清楚了。起先是單冬青逼他,後來就成了一種習慣,情不自禁就要開始為她擔心。
  想了一陣,自己也笑起來,繼續喝酒。
  喝到最後隻剩下一罐,兩個人一起去拿,單冬元又放了手。
  簡啟丹很不客氣地揭開喝了一口,然後遞到單冬元麵前,說:
  “一人一口,該你了。”
  單冬元定定地看著那瓶啤酒,又看看簡啟丹,想笑,沒笑出來。他接過啤酒,卻放在地上,然後湊過去親了簡啟丹一下,一本正經地說:
  “好了,該你了……”
  簡啟丹眼睛眨巴了一下,自動自發地找了過來,也照樣在單冬元的嘴上親了一下,賊笑著說:
  “下麵該你了……”
  然後單冬元又親了簡啟丹一下。
  然後簡啟丹又親了單冬元一下。
  然後……就到第二天早上了。
  簡啟丹還沒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心裏明白了一大半,她昨天晚上說是喝多了,其實還清醒著呢,知道自己做了壞事,而且旁邊躺了別人,感覺都不一樣。男人的氣息一點點傳過來,他胸口每起伏一下,自己心就跳一下。
  老這樣裝睡也不行,掩耳盜鈴啊,簡啟丹小心翼翼吸口氣,一睜眼睛,果然單冬元就在旁邊,她沒敢再看第二眼,立馬跳下去衝進浴室洗臉刷牙。一邊刷牙,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居然紅了,還有些緊張。
  自己這就算是老草吃嫩牛了吧?簡啟丹回憶了一遍,確定昨天是單冬元先行動的,她心裏愧疚感小了一些。於是又很小心地想了想剛才自己那一眼看到的,單冬元那年輕的軀體真是誘人。
  又胡思亂想了。她趕緊拍拍腦袋,火速打理好自己,出來一看,單冬元還沒有醒,自己心就放了一大半,然後躡手躡腳拿了包溜了出去。
  一出門,外麵清新空氣湧來,街上人來人往,簡啟丹像忽然又回到了人世。她蔫蔫地走了幾步,然後一屁股坐在路邊凳子上,心想,完了,兔子吃了窩邊草,這下她可怎麽跟單冬青交待啊!
  單冬青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她家裏的小草已經慘遭簡啟丹的毒手。昨天晚上搬到秦簡家裏,說好隻住幾天,而且兩個人分房睡,秦簡本來不樂意,後來考慮到自己的實際情況,恐怕想做什麽也做不了,隻好答應。
  早飯之後,單冬青去上班,秦簡一個人待在家裏,目送她離開,忽然有了一種倚門等候夫婿歸來的感覺,好像自己成了家庭主婦。想到這裏,連忙呸呸幾聲,把這有傷男性自尊的想法趕出腦海。
  隻是一個人實在無聊,他先是看雜誌,後來又進書房去玩了會WOW,做清潔的鍾點工就來了。先是打掃衛生,客廳和自己的房間也都打掃過了,剛一開客房的門,秦簡就連忙叫住:
  “那個房間你不用管了。”
  單冬青好像不是很願意陌生人整理自己的屋子,他們在一起好幾次,有碰到鍾點工來的時候,單冬青都讓她不用管自己的東西。她是不習慣被陌生人涉入自己的生活,秦簡也慢慢替她注意起來。
  忙了沒多久,那阿姨進廚房去做飯,油聲吱吱響,還有洗菜淘米的聲音,秦簡在外麵聽著,心思就轉到了別處。想起了單冬青那天講過的事,她心裏的陰影,還有從來不敢下廚的習慣。
  他既然要引誘單冬青過來住,就得拿出來一點誠意吧。
  想了幾分鍾,秦簡下了決心,跑到廚房去,也不動手,就在旁邊看著阿姨做飯,看她洗菜,切菜,然後開火上鍋,阿姨的動作熟練,擱鹽倒醋的時候手太快,他連分量都沒記住,再加上那麽多工序,腦子就亂了。
  腦子亂了,眼前也花了。秦簡不停讓阿姨慢點。
  後來那阿姨就有點奇怪了,回頭看看秦簡,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嘛。
  秦簡皺著眉,想了想,幹脆說:
  “算了,你別忙了,先來跟我講講米要淘幾遍才幹淨吧。”從第一道工序開始。
  阿姨瞪大了眼睛。
  秦簡咳了幾聲,扭過臉開始卷袖子。
  晚上單冬青回來,鍾點工已經走了,桌上用盤子扣著菜,摸上去還是熱的,她洗了手,回來揭開盤子一看,笑著說:
  “哈,阿姨今天幹活偷懶了,菜怎麽做成這樣?”
  秦簡本來煞有介事地拿了雜誌在旁邊看,等著單冬青過來,然後冷不丁說出菜是自己做的,給她一個驚喜,結果等了半天等了這麽一句話,臉上就有些下不來。於是丟了雜誌也過來吃飯,什麽都沒說。
  單冬青不明就裏,總覺得菜的味道不太對,就隨口說了幾句。秦簡很鬱悶,其實他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也做過飯的,不過那時候都吃得簡單,而且好幾年沒動過了,今天第一次,好像真的有點糟糕。
  到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就悻悻地說:
  “沒事,下次改進……”
  單冬青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笑了笑,說:
  “真吃不出來啊?今天是我當的主廚。”
  單冬青一下子就傻眼了,想到自己剛才還批評了一大堆,很有些不好意思,又知道秦簡下廚,很意外,他平時都是一副鼻子朝天的大男子相。簡直不能想象秦簡紮著圍裙在廚房裏忙活的樣子,單冬青哈一聲笑起來,看秦簡臉色不對,連忙補救,很感動地說:
  “你胳膊上好像還有點小傷口,怎麽能碰水呢?讓阿姨來就好了。”
  “你不是不喜歡外人在屋子裏走動嗎?”
  單冬青笑了笑,點頭,有鍾點工在家裏忙活,她很有階級社會的錯覺,不習慣,當窮人當慣了。但是秦簡這樣做,實在是太太讓人感動了。她抿著嘴,努力做出一副喜極而泣的樣子。
  秦簡也欣慰起來,他總算沒有白忙活。
  吃過飯,兩個人靠在一起坐,都不想動。實在不行了,單冬青掙紮著起身,說:
  “廚房裏還沒收拾呢,我去洗碗。”
  “你別去。”秦簡拉著她不放。
  單冬青沒辦法,推推他,說:
  “那你去。”
  秦簡給她展示自己胳膊上一些淡淡的傷口的痕跡。
  單冬青沒辦法,說:
  “那怎麽辦?總不能放著不管。”
  秦簡想了一陣,笑一笑,說:
  “放著吧,明天等做清潔的阿姨來了,讓她洗……”
  單冬青氣得想用墊子砸他。
  後來還是單冬青收拾了廚房,出來之後,秦簡聞聞自己身上,有些不習慣,一股油煙的味道。他身上有傷,沒好利索,總怕感染,平時洗澡都難。但是也總不能帶著油煙味到處跑吧,於是就有些犯難。
  單冬青知道他的心思,她從在醫院就照顧他,很有經驗,就提議說:
  “先洗個頭好了,別的明天再說。”
  然後又主動提出幫秦簡洗頭,他頭上的傷口自己弄不方便,而且今天又做了飯,該補償一下的。於是兩個人在浴室,放了水,單冬青幫秦簡打濕頭發,加洗發水,她的手指纖細,輕輕用力,搔在頭上癢癢的,秦簡心裏也癢起來。
  他想起很小的時候,自己也被媽媽這樣洗過頭,隔的時間太遠,具體想不清楚了,但總記得纖細的手指在頭發裏那樣奇異的感覺。單冬青因為這樣的動作突然變成了一個似乎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女人。
  莫名的感動在心裏流淌。她和自己這樣親近。

  老虎來了
  醫院裏,因為秦簡沒透露一點訊息就提前出院,導致很多來看望的人都撲了個空,想巴結的沒巴結上,想來看笑話的也沒看到,於是都跟醫生發火。病房都空了好幾天,還總有人來來往往。
  徐楊站在門口看了看,拐個彎朝俞魚的病房走去。俞魚知道她媽媽今天要回來,坐也坐不住,老吵著要到機場去接她,被看護好不容易才拉住,說好在醫院裏等。
  老遠就聽見俞魚吵鬧的聲音,徐楊進去正見她鬧著不吃飯。他溫和地笑笑,說:
  “魚魚,不吃完飯可不能出門啊,你不是說要去醫院門口等媽媽嗎?”
  俞魚一看到徐楊馬上變乖,兩口吃了飯,拉著徐楊的手,說:
  “徐叔叔,媽媽馬上就到了,我們一起去門口等她。”
  徐楊不由自主點點頭,拉著她的手往醫院門口走去。
  醫院外麵車水馬龍,有病人和家屬進進出出,不時還經過一兩名同事。俞魚一直在興奮地嘰嘰喳喳,徐楊安定地站著,偶爾和她說幾句話。眼前的一切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忽然回到了以前的時光,上大學的時候,青春勃發的那些年,固執而期盼地等著一個人。
  他並不確定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想要見她。也許見到她,自己這麽久的深存於心的一絲不安就此終結,可能再受一次痛苦,也可能就此了斷以前的痛苦。
  徐楊拿出口袋裏的手機又看了一眼,已經十一點多了。
  突然俞魚掙脫了他的手,往前麵跑去,嘴裏喊著:
  “媽媽!”
  徐楊心裏一跳,也看過去,就見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高挑身材,黑色套裝,幹練的短發,她從頭到腳都像用削尖的鉛筆畫的,沒有一絲多餘和累贅,又不缺乏美感。她遠遠抱住俞魚,親了她好幾下,一臉歡欣的笑容。
  徐楊站在醫院門口,沒有動作。
  那女人和俞魚笑了一陣,拉著她走過來,步伐果斷,行動幹練,近看妝容完美,一雙眼睛很有神,閃著精明的光芒。到徐楊麵前,俞魚很興奮地對她媽媽介紹說:
  “媽媽你看,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徐叔叔,他很帥吧?”
  兩人目光一對視,都有些沉默,稍後那女人伸出手來,微微一笑,說:
  “我在美國的時候就在想,這個徐楊是不是我認識的那一位,還真是,好巧。”
  徐楊慢慢伸出手,和她握了一下,很沉穩地說:
  “果然是你,俞曉敏。”也是資料上寫的ELAIN YU。
  俞曉敏是徐楊十年前的女朋友。
  在醫院附近的咖啡廳裏坐下,俞曉敏把俞魚安置在座位上,幫她要了一杯果汁,從母女見麵到現在,俞魚就沒安分過,又叫又跳的,俞曉敏也一直照顧她,都沒顧上和徐楊說幾句話。
  徐楊默默看著俞曉敏跟俞魚說話的樣子,心想,她一定很疼愛這個女兒,既然愛,為什麽都不肯陪她一起回來做手術,而要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獨自麵對這一切呢?俞曉敏,這麽多年了,還沒有改變,完全女強人的氣勢,隻是多了一些幾乎難以察覺的母性。
  他們在上學的時候,她就很能幹的,漂亮而且聰明。他曾經那樣深切地愛過她。
  徐楊低下頭,看著杯子裏的水輕輕蕩漾,像他的起初的心情,不停在波動。現在他們坐在了一起,往事和現實重疊起來,他麵對現在的俞曉敏,不知道是什麽感覺,沒有了那樣深刻的愛,也沒有恨,很平靜。
  俞曉敏把俞魚安置下來,端詳著徐楊,說:
  “你做了醫生,好像和以前感覺不太一樣了。”那時候的徐楊很跳脫,現在明顯沉穩下來。
  徐楊點點頭,想了想,說:
  “你還沒有變。”
  這麽多年沒有見了,她有了一個女兒,但整個人還沒有變,徐楊還是一個人,卻已經變了很多。他沒有問俞魚爸爸的情況,也知道俞曉敏一直都是單身,但她的情況很好,這完全看得出來。
  俞曉敏笑了笑,說:
  “你變了一點,不過還是很帥。”
  一開玩笑,兩個人都笑起來,氣氛輕鬆不少。徐楊看著俞魚在一邊抱著杯子喝果汁,眼睛滴溜溜轉,不知怎麽就想起單冬青來,他莞爾,很溫和地說:
  “魚魚,不能喝太多啊,小心鬧肚子。”
  俞魚比單冬青配合很多,馬上就乖乖聽話。俞曉敏很意外,俞魚平時很驕縱的,脾氣壞,不大聽外人的話,看來她是真的很親近徐楊,不過徐楊一向都招女孩子喜歡,現在更比以前成熟了一些,很有魅力。
  她以前和徐楊分手,也覺得對不起他,但感情變了就是變了,俞曉敏並不後悔。俞魚的事,她很感激徐楊的精心照顧。
  “這次回來,什麽時候再回去呢?”徐楊問她。
  “不準備再回去了,我在國外的時候就和這邊的公司聯係好了,過幾天就上班。”俞曉敏又問徐楊,“你呢,現在怎麽樣?有孩子了嗎?”
  徐楊一笑,很自然地說:
  “我還沒有結婚。”
  俞曉敏點點頭,沒有追問,也沒有露出詫異或者好奇的表情。她實在很了解人心,也懂得 分寸。
  三個人又坐了一陣,結了帳之後俞曉敏一起到醫院去,問了俞魚的手術情況,陪了她很久,在天快黑的時候離開了,她剛回來,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光工作的事,就得開始著手辦了。
  俞魚又開始鬧,最後被徐楊牽著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離去。
  徐楊目送著俞曉敏的背影,長長出口氣,他等了這麽久的一次會麵,就這樣平靜地結束了,和任何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他長久以來的芥蒂,也煙消雲散,也許自己等的,也不過是自己給自己一個交待吧。
  如今交待完了,他和俞曉敏之間,也就結束了。
  單冬青還沒有回來,秦簡一個人在家裏,有鍾點工順路帶來新出的專業雜誌,他坐在沙發上一本本翻著看。最近海天和新紀園競爭激烈,如果說新商圈的建設是一個大舞台,兩方就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人手,開始在舞台上各顯身手,各引風潮。
  而他卻正好趁這個機會休整兼和單冬青發展感情。
  想到單冬青,就不由微笑起來。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他還是不想上班,怪不得古時候就有君王不早朝的說法。單冬青對他來說,超過了以前任何一段感情。
  想著單冬青,秦簡有一搭沒一搭翻著雜誌,翻到一頁,手卻停下來。
  新紀園為戰海天又出新招,確切消息證實公司內部決定從外挖人,已經談好的有在美國的著名房產營銷人ELAIN YU,中文名字俞曉敏。
  然後是她的一係列介紹。
  秦簡盯著手裏的雜誌,心裏一動。俞曉敏,這個名字對他來說,太熟悉。他七年前就離異的妻子俞曉敏,他們在美國上學時認識,戀愛,迅速結婚,那時候很無知,不知道婚姻是什麽,結果結婚幾個月就開始關係破裂,一年後又離了。
  俞曉敏性子強硬,有手腕,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又有共同的事業,很容易談到一起,也很容易因此發生衝突。離婚的時候,兩個人都客客氣氣,沒有刁難彼此。不管對他還是對她,都是一種解脫。
  俞曉敏要回國,而且是去的新紀園,秦簡也不由對她關注起來。看了雜誌上的報道,都是她在業內的一些成績,很令人刮目相看,是真正的女強人。生活方麵提得很少,隻說她結過一次婚。他們自分手後就沒有再聯係過,看樣子俞曉敏過得還不錯。
  秦簡看了一陣,扔下手裏的雜誌,俞曉敏和他已經分手了,那就再沒有別的關係,至多算是朋友吧,現在更有可能成為工作上的對手。
  不過和單冬青交往的時候,她從來沒有問過自己那次婚姻的情況,是不好問出口呢,還是覺得無所謂?秦簡的心思又轉到單冬青那裏。
  想了一陣,時間不早了,秦簡開始洗手做羹湯,他對討好單冬青還沒有失去興趣。家庭主夫的叫法不好聽,但看到單冬青感動的表情卻讓人高興。
  要征服一個女人,也可以先征服她的胃。
  秦簡對征服單冬青的心得隨著下廚做菜的心得一起積攢。
  單冬青從外麵回來,一眼就看到沙發上的雜誌,攤開的一頁正好講的是俞曉敏。雜誌上的她,嘴角噙著完美無缺的微笑,衣著氣質高雅,渾身的精英氣質,被介紹為著名房產營銷人。
  單冬青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看了很久,她對俞曉敏並不陌生,她在大學的時候是自己的學姐,崇拜的榜樣,也是偷偷嫉妒的對象。後來她和徐楊分手去了美國,遞回來照片,她指著照片大罵沒良心,替徐楊出氣。
  除了是徐楊的前女友,秦簡的前妻之外,她本人對俞曉敏並沒有多少感觸。
  果然是俞曉敏要回來了,剛才秦簡肯定在這裏看著她,回想舊情,追憶往昔。她在雜誌上那麽漂亮,一點都不像個生過小孩的人。
  單冬青做個鬼臉,對著雜誌上的俞曉敏,偷偷在心裏說:
  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你再女強人也隻是配角!
  然後咧嘴笑了笑,裝作什麽也不知道去吃飯。
  吃到一半,單冬青用商量的口氣對秦簡說:
  “都能下廚了,看你也活蹦亂跳的,肯定再沒什麽問題,我也該回去了。本來就是來照顧你的,現在變成你照顧我了。”
  秦簡一口飯噎在喉嚨裏,有點後悔自己這麽殷勤地討好她。明天不能這麽忙活了。
  “我照顧你,你還不樂意啊,反正我也現在也不上班,一個人在家裏多無聊,你就當陪我唄。”秦簡很有道理,“保持心情愉快對傷口的恢複更重要。”
  單冬青無語,繼續默默吃自己的飯。
  晚上,兩個人坐在電視機前,都有些心不在焉。單冬青想,她終究還是受到了俞曉敏的影響,對秦簡始終保持著最後一點戒心,都是因為他的過去,他和俞曉敏的婚姻。說是不在乎,隻要是女人,誰能不在乎呢?
  可是她在最初想和他交往的時候,並沒有想這麽多。
  電視裏的聲音還在響,悲歡離合輪番上演,單冬青卻已經無心再看。屋子裏關了燈,秦簡的臉被電視照得忽明忽暗,她側過臉看著他,看他的睫毛,鼻梁和唇線,有些出神。
  秦簡微微一笑,沒有看她,隻說:
  “你再看,我就要幹違法亂紀的事了。”
  單冬青沒有理會他威脅式的玩笑,更加湊近了去看,說:
  “你這裏有一道傷口。”
  秦簡受傷的時候,碎玻璃劃的,極細小的一點傷痕,就在額角的地方,細看才能看得出來。估計是去不掉了,但單冬青很喜歡那點痕跡,覺得給他的臉添了一點男性的味道。
  秦簡摸了摸,沒有找到,被單冬青拉著他的手找了過去,隱約能感覺到。
  “怎麽辦,這下破相了。”他開玩笑。
  單冬青的嘴角輕輕在上麵摩挲了一下,說:
  “沒有,還是很帥。”
  秦簡的呼吸停了一下,他轉過頭來,看著單冬青,眼神灼灼,說:
  “我真的想幹違法亂紀的事了。”
  單冬青笑了一下,說:
  “傷好了沒有,都成這樣了,還敢不老實……”
  話沒說完,就被秦簡俯過身來壓倒在沙發上,單冬青有些緊張,她想起來自己還沒有洗澡,吃過飯也沒有刷牙漱口,總之有很多很多的問題。想推他,使不出力氣,秦簡拉住她搗亂的手擱到頭頂,解開她的扣子,灼熱的深吻也隨之印了進去。單冬青顫抖了一下,秦簡又一直吻到她唇上來,低聲說:
  “別害怕……”
  單冬青搖搖頭,不知道是說自己害怕還是不害怕。身上的肌膚露在空氣裏,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又不冷,隻是身後的沙發咯得難受。秦簡低聲笑了一下,撐起身子脫衣服,單冬青擺脫禁製,鬆了一口氣,剛往旁邊一翻身,就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秦簡一愣,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單冬青被他隨手扔下來的襯衫蒙住頭,很丟臉,又尷尬,想這樣蒙著頭一輩子不起來。嘴裏剛嘀咕兩聲,就被秦簡從地上撈起來抱到了床上去。
  最後關頭,單冬青還保留著一絲理智,她抓住秦簡的手,問:
  “你的傷……”
  “你試試就知道了。”秦簡霸道地封住她的嘴。
  單冬青徹底淪陷了。

  王見王
  單冬青花了一晚上的時間來檢查秦簡身上的傷,下場很悲慘,她第二天差點起不了床。
  晨光被簾子阻隔在外麵,臥室裏還很昏暗,單冬青皺皺鼻子,一睜眼睛,就是秦簡放大的臉在麵前。他的睡態很平和,眉頭舒展,表情放鬆,一點不像平時輕慢的樣子。睫毛也很長,單冬青很想摸一摸。
  估計時間不早了,她動了動,想起床,結果剛一動就嘶了一聲。瞥了一眼秦簡,發現他臉上有想笑的趨勢,肯定是裝睡,單冬青拍開他不安分的手,說:
  “好了,我要起床了。”
  “今天是周末。”秦簡的手又伸了過來,還湊過來想給她個早安吻。
  單冬青用手攔住,有些不好意思。
  “還沒有刷牙……”
  秦簡撲哧笑了出來,撥開她的手。
  “我也沒有,剛好誰也別嫌誰。”
  單冬青經驗不足,受不了秦簡的挑逗,兩個人在床上又徹底違法亂紀了一次。
  完了之後都已經快日上三竿,不能再繼續頹廢下去,單冬青強打起精神挪到浴室去洗澡,走路有點費力,她盡量裝出自然的樣子,秦簡在後麵一臉關切地提議:
  “看你好像很困難,不如我們一起……”
  單冬青順手從地上抓起一團衣服扔過去,大喊:
  “流氓!”
  秦簡埋在一堆衣服裏麵悶笑起來。
  一個白天,兩個人都窩在家裏沒有出門,午飯也隨便敷衍了過去。晚上的時候秦簡拖單冬青出門吃飯,又去了超市。單冬青拿了自己用的浴液和洗發水一堆東西,秦簡暗自高興,他知道單冬青暫時不會再提搬回去的事了。
  走在路上,單冬青問:
  “你什麽時候去上班?一個月的假好像快到了。”
  “下周吧。”秦簡還是決定提前幾天回公司。
  第二天單冬青回了一趟那邊的家,很奇異地,簡啟丹居然沒有出門,難得的周末就呆在家裏看電影看書。單冬青過來之前並沒有打電話,她有些意外,馬上又高興起來。兩個人一見麵,互瞪了幾秒鍾,不約而同笑起來,前幾日的不愉快也都煙消雲散。
  都說一笑泯恩仇,況且她們之間又沒有深仇大恨,沒過多久就又跟以前一樣了。
  簡啟丹問單冬青:
  “怎麽,還真準備和他同居啦?發展得真快,都不像你了。”
  “我是什麽樣?”單冬青不置可否,“特殊時期,得堅守陣地才行。”
  簡啟丹有些沒聽明白,也沒追問下去。她心裏還藏著一點事呢,那天和單冬元酒後亂性,做了壞事,她這幾天也不敢出門,總覺得心虛。更不知道見到單冬青該怎麽跟她交待,窩邊草不是能隨便吃的。
  單冬青收拾了幾樣東西,冷不丁一眼見到簡啟丹在沙發上發呆,就有些奇怪。
  “你變這麽安分?周末了還窩在家裏。”
  簡啟丹支吾了幾聲,還在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單冬青。兩個人上床,也不關別人的事,但單冬青這個別人,是自己的死黨,單冬元的姐姐,要是有意這麽瞞著,不大地道。
  於是硬著頭皮決定跟單冬青坦白。
  “我有件事告訴你,你可別生氣啊。”簡啟丹眼睛一閉,要死就死,“我和冬元……上床了……”
  說完之後輕鬆不少,屋子裏靜得詭異,簡啟丹惴惴不安地看了單冬青一眼。
  單冬青停下手裏的動作,張口結舌半天,忽然笑起來,說:
  “你們兩個的事,我生什麽氣。”
  簡啟丹連忙拉她到沙發上坐下,問:
  “你真不生氣?冬元可是好孩子,被我玷汙了……”
  “什麽叫玷汙啊?”單冬青好笑地拍她的腦袋,“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就做了唄,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生活,我管得了單冬元那麽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們兩個是什麽時候看對眼的?單冬青很好奇。之前可是一點預兆都沒有,單冬元一提到簡啟丹沒幾句好話。也許這就叫歡喜冤家了。她看到簡啟丹愣愣的樣子,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
  “哎,你們兩個,還真沒想到……”
  簡啟丹有些心虛。
  “那天喝醉了……”
  兩瓶菠蘿啤就能醉?傻子都不信,簡啟丹自然也說服不了自己。和單冬元的事,是情不自禁,也有點想放縱自己的念頭,單冬元是怎麽回事呢?這兩天一直在猜測他的行為動機,腦子想炸了也沒想出來。她可不敢假設單冬元喜歡自己。
  單冬青聳聳肩,沒有再問。喝醉了酒的人是幹不出什麽來的,單冬元也不是酒後亂性的人。不管怎麽樣,他們兩個能好,她也是樂見其成的。
  “所以你這幾天躲在家裏是幹什麽?”單冬青笑著問,“是躲單冬元?”
  簡啟丹點點頭,摸摸自己的臉,所幸還不太燙。
  單冬青笑著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簡啟丹一個人還在沙發上發呆。
  她是在躲單冬元,怕出了那件事兩個人沒法見麵,更怕單冬元要自己付什麽青春損失費之類的。不過已經好幾天了,單冬元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有打過電話,也沒有來找過她,好像不打算再追究的樣子。
  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他一個小弟弟,對一夜情的態度比自己還放得開。
  簡啟丹鬆了一口氣,卻也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起來。
  新的一周,秦簡正式銷假上班,來辦公室慰問的同事陸續不斷,持續了一個早上,單冬青不比他位高權重,隻能兢兢業業做自己的小律師。到下午的時候,見對麵清靜下來,才趕緊瞅準機會過去。
  敲門進去,秦簡正靠在皮椅上閉目養神,見單冬青來,他臉上浮現出一抹微笑,說:
  “還以為你真的不來了,同事複工都不來問候,單律師有點過分了啊。”
  “所以總監要開除我嗎?”單冬青嗤笑,把一疊發票拍在秦簡桌上,“這個月的發票,請老板簽個名,好開律師費給我這個小員工。”
  秦簡有些意外,本以為單冬青也是過來表示慰問之情的,原來是索要薪水。把那疊發票來回翻了幾遍,卻不急著簽名,隻懶懶地說:
  “發現給你的律師費太高了,有點不值。”
  “不值也晚了,”單冬青逼債一樣,手指在發票上點,“快簽,不然告你拖欠工資。”
  秦簡撲哧一笑,拿起筆乖乖簽名。
  “真是怕了你了。”
  有很多要簽名的地方,秦簡也不急,慢吞吞翻過去,仿照單冬青的辦事風格。單冬青湊在旁邊看,她穿的裙子,纖腰一握,身上綠茶的味道很淡,惹得人心癢。秦簡心裏一動,笑著說:
  “晚上去約會,就不在薪水上為難你。”
  單冬青瞪著他,他視而不見,儼然騎在員工頭上作威作福的黑心老板。單冬青無奈,隻能以出賣色相來換取自己的工作酬勞。靠人溫飽的小員工,永遠都有說不出的委屈。
  回到自己辦公室去,她找來便條簽,寫了晚上的約會之後貼在電腦上,旁邊密密麻麻全是工作安排。歪著頭看了半天,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剛剛複工,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秦簡忙了半天,終於緩過來,旁邊電話響,他接起來,眼睛瞥到對麵埋頭工作的單冬青,微微一笑。電話裏前台小姐說:
  “總監,新紀園的人已經來了。”
  “請他們上樓吧。”秦簡掛了電話。
  單冬青從電腦前抬起頭來,看了眼時間,3:30。
  拿了杯子去飲水間倒水順便活動,剛轉過半個走廊,就停住了。
  樓下有低低的說話聲,客氣而且禮貌,前台小姐領路,後麵跟著的幾人西裝革履,氣質很不普通,一看就是有來頭的。最前麵那女的,簡潔套裝,短發,個子很高挑,行走間有種令人拜服的氣度。
  上樓梯前,她抬頭看了一眼,正好和樓上的單冬青目光碰個正著。前者目光停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單冬青對她微微一笑,手裏握著杯子沒有動。
  一行人上樓來,領頭的女人並沒有徑直朝秦簡的辦公室去,而是走到單冬青麵前去。單冬青一笑,先伸出手來,說:
  “學姐,好久不見了。”
  來人正是俞曉敏。
  “真的是你,”俞曉敏還記得這個以前和徐楊關係很鐵的小學妹,“剛才差點沒認出來,你在海天上班?真是巧。”
  單冬青點點頭,笑著說:
  “好多年沒見了,學姐還跟以前一樣漂亮。”
  俞曉敏也笑,很有些意外,她是沒有想到這麽多年了,自己居然還能認出一個並沒有多少淵源的人。以前和單冬青,也是因為徐楊的關係,見過幾次麵,印象中她是個挺文靜而且被動的女生。
  兩人隨便交談了幾句,俞曉敏便告個辭,去了秦簡的辦公室的方向。
  單冬青站在原地,慢慢喝口水,轉身回去。
  秦簡早就知道俞曉敏已經被新紀園挖走,而俞曉敏在來之前對他的情況自然也了解了不少,兩個人見麵,並不十分意外,隻是還有些觸動,短暫的夫妻,之後就是幾年不見麵,剛一遇見又成了對手。
  “看了你這些年的資料,很不錯。”秦簡說的還算誠心。
  “多謝了。”俞曉敏莞爾。夫妻不能,朋友還是做得的,他們兩個的見麵很平靜,也和氣。
  幾句客套之後就開始談工作,海天和新紀園的合作項目,雙方實力相當,投資都不小,都堅持自己是項目的重心,近來競爭激烈,談得也艱難。俞曉敏工作能力很強,受美國的營銷理念影響重,兩個人唇槍舌劍,誰也不鬆口。
  談了兩個小時,沒有實際結果,隻是交流了一些看法。俞曉敏並不氣餒,這次算自己新上任之後的第一次非正式性會晤,光用來了解秦簡的情況,也就夠了。
  完了之後已經快五點,下班鈴聲響起,雙方都收拾資料準備道別。俞曉敏在走之前問秦簡:
  “晚上有空?出去喝一杯吧,好幾年沒見了。”
  禮節性的邀請。秦簡並不反對,也沒有對和前妻的交往很忌諱,但是他記掛著欺壓單冬青的事。
  “改天吧,晚上有約了。”
  俞曉敏點點頭,兩個人握了手,就各自告辭了。下了樓,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正見秦簡一手勾著外套,斜斜靠在對麵辦公室門口等人。裏麵的人出來,竟然是單冬青,秦簡還捏捏她的鼻子,很親昵。
  今天的意外事真是一樁連一樁。
  俞曉敏看著樓上,駐足了幾秒鍾就走了。
  從海天出來,自己也算下班了,她和幾個同事揮揮手,自己去取車,開了車,卻不走,在海天對麵的街上停下來。海天下班,裏麵的人陸陸續續出來,其中一個,製服筆挺,身段玲瓏。她一出門,就撐起傘朝這邊走過來,在路上攔車。
  俞曉敏搖下車窗,打招呼:
  “於秘書,要搭車嗎?”
  於嘉嘉看了她幾眼,沒有多問,收了傘進車裏來。俞曉敏一邊開車,很親切地說:
  “不用緊張,認識的朋友一起吃個飯,別人也說不了閑話的。”
  於嘉嘉沉默了幾秒,並沒有絲毫不自在的樣子。剛才在公司,俞曉敏代表新紀園來談項目,合上門談的,她沒有進去,並不知道雙方談的是什麽。不過俞曉敏成了新紀園新的項目主管,這是早就知道的。
  俞曉敏看她一眼,說:
  “你的簡曆,已經轉到了我的手裏,如果過去的話,就是我團隊裏的一員了。我看過你的資料,工作經驗有,能力也不錯,做個秘書實在是屈才了,你最適合的是做營銷人,但在海天,恐怕是實現不了的。”
  於嘉嘉並沒有輕易點頭。
  “海天這邊的待遇也很不錯的。”
  “我們的待遇會更好,以你的條件。”俞曉敏打量她幾眼,很欣賞,“如果過來的話,可以先做房模,新項目的代言人,之後就是項目經理了,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於嘉嘉還在考慮,兩個人的目光在車鏡裏相遇,俞曉敏眼裏包含睿智和精明,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於嘉嘉挪開了目光。

  憑空冒出來的魚
  秦簡覺得有必要主動跟單冬青提一提俞曉敏的事,她這一回來,以後工作上的接觸不會少,如果刻意瞞著,倒可能會引起誤會。於是,兩人散步回家的時候,他告訴單冬青:
  “今天來公司的人,新紀園的俞曉敏,就是我以前的妻子。”
  單冬青停下腳步,看著他,並沒有很受驚嚇的樣子。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當麵談秦簡的那次婚姻。
  秦簡見單冬青一臉的平靜,自己倒覺得意外,便笑著問:
  “怎麽,一點都不覺得吃驚嗎?”
  單冬青聳聳肩,說:
  “我早就知道了,他們今天來之前,公司裏就有傳言,說對方的主管是你的前妻——你們兩個都是業界比較有名的人,關注的人應該也不少吧。”她笑笑,“剛聽到的時候,是滿吃驚的。”
  隻是吃驚?自然不可能。單冬青的笑容有一點無奈,秦簡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不過她會為這件事而介懷是很自然的。他攬了單冬青的肩膀,慢慢走著,說:
  “不過我們兩個已經好幾年沒有聯係了,知道她回國進了新紀園,我也挺驚訝。”
  單冬青點點頭,隨口問:
  “以前為什麽會分手呢?我今天見了她,人很不錯。”
  “性格不合吧,以前一起上學,在同行業工作,工作的時候衝突不小,都不肯讓步,後來就分手了。”
  解釋得很籠統,不外乎感情破裂,不過他們還牽涉到工作。秦簡是個很大男子主義的人,尤其在工作上,不大和異性為難,兩個人能鬧到分手,可見俞曉敏的性子有多硬。如今她回國,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從前——也隻是似乎而已,加了一個單冬青,就不會是從前。
  單冬青咧嘴一笑,說:
  “聽說你們結婚也不過半年的時間,現在我們兩個認識已經幾個月了,再加把勁,馬上就可以超越以前了。”
  秦簡見她一副樂天的樣子,鬆了一口氣。本來就怕單冬青因為這件事耿耿於懷,現在看來她倒很看得開。隻是看得太開,也讓人有些不舒服。
  他瞅緊了單冬青,問:
  “真這麽樂?一點都不在乎?”
  單冬青心裏嘀咕,秦簡肯定是虛榮心作祟,想要看人吃醋才滿意,自己要是不滿足一下他,精神生活上都要受折磨。於是很勉強地承認說:
  “其實也不是很高興……”又嘿嘿笑著抱住他,很獨占性的姿勢,“不管以前怎麽樣,你現在跟著我姓單了,就是我的人,不容其他人覬覦的。”
  秦簡哈哈笑起來,單冬青吃醋的樣子嬌憨得讓人喜歡。俞曉敏再出現,說完全不在意自然不可能,不過偶爾刺激一下單冬青,讓她多主動幾次,也是不錯的機會。
  “說真的,你以後不能和其他女人隨便約會,喝酒,包括俞曉敏,就算工作上有接觸,也不能和在美國時一樣,見麵就kiss,在中國就得按中國的來,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妻不可戲……”
  一大串連珠炮聽得秦簡瞠目結舌,半天,才說:
  “以前沒發現你這麽霸道。”
  單冬青笑著說: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hello kitty……”
  話沒說完,被秦簡親了一下,剩下的全都咽了回去。還沒有確定是虎是貓的單冬青瞪著眼睛。秦簡取笑她:
  “你是老虎?看看你,哪裏有老虎的樣子……”
  單冬青悻悻地想,我自然不是老虎了,那一位才是老虎呢。這時秦簡卻開了口,語氣很真誠。
  “我和她已經分手了,就不會再有瓜葛,以後見了麵,頂多算熟人。”
  分手的人,要再說當朋友,那就有些矯情了,秦簡已經知道他不可能再和俞曉敏怎麽樣,沒有了感情,沒有了瓜葛。離過一次婚,相當於傷筋動骨,耗心耗力。
  “婚姻這種東西……”秦簡搖搖頭,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情,完全無意識的。
  關於秦簡,簡啟丹說過的某句話是對的。
  單冬青慢慢抬起頭,看著他,目光很複雜。秦簡並沒有注意,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快到家了,單冬青才一笑,從他胳膊裏掙紮出來,一邊拿鑰匙開門,說:
  “還是散步回家好,飯吃撐了,堵得難受。”
  “我幫你按摩……”秦簡笑得意味深長。
  單冬青推他一把,兩個人說說笑笑地進了家門。
  俞曉敏進了新紀園,等同於為其增添了一抹新的活力,在新項目的競爭中,她打著高回報低風險的旗號,迅速把新紀園的營銷團隊帶了起來,以新的策略迎戰海天。又一輪招商開始,在政府的引導下,兩方的接觸也慢慢多了起來。
  周五晚上,房管處一位頭腦做東,請海天和新紀園兩方的主管吃飯。到下班時間,單冬青到秦簡辦公室,他正拿了西裝進休息室裏去換。
  “晚上你先回去吧,”秦簡一邊整著衣領出來,“我八九點應該就能完了,不多耽擱。”
  單冬青嗯了一聲,見秦簡微敞著領口,白襯衫加黑色西裝,很精英的氣質。連忙跑去拿了領帶過來,一邊幫他係了,說:
  “領帶不能忘,不然太失禮了。”
  秦簡很奇怪,也沒有拒絕,單冬青幫人係領帶的功夫不是很到家,不過還可以忍受。
  “以前沒聽你提過這個。”
  單冬青支吾幾句應付了過去。她還記得自己在電視上看到秦簡的樣子,男人露鎖骨,很性感,結果導致自己有一點犯花癡。今天這種日子,當然不能容他展露絲毫男色,一定要包得嚴嚴實實才能出門。單冬青發現自己的獨占欲正在膨脹。
  秦簡笑著說:
  “聽說女人是用領帶拴住男人的。”
  “沒錯,拴住。”單冬青點點頭,係好領帶打量幾眼,“好了,通過。”
  秦簡笑了一下,正要說話,於嘉嘉下班從外麵經過,他又住了口。
  兩人分道揚鑣,單冬青回家,秦簡去赴宴。
  到了酒局上,人不多,也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感,就幾個頭腦,氣氛還不壞。俞曉敏也在座,正在和房管處的人低聲笑談,態度很自然。人人都知道她手腕足,有才有貌,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那種事業型女人。
  秦簡一到,開始上酒上菜,都是內部的人,談得比較深。新紀園打的是高回報的旗號,俞曉敏在各大報紙上加版做廣告,承諾了回報率,受到市場的熱捧,房管處的人也很讚同。秦簡一看就知道是收了好處,便笑一笑,做不經意的樣子說:
  “這麽高的回報率,這幾天媒體上都吵翻了,以新紀園的實力,應該是能保障的,不過這種返租方式,在國內目前還有一些法律障礙,恐怕解決起來有點麻煩。”
  眾人都一靜,聽出了秦簡話中隱約有點質問的意思,卻也不好答話。俞曉敏一笑,落落大方地說:
  “這怎麽能叫返租呢?新紀園作為這個項目的核心,力圖打造全市最火娛樂消費大廈,目前招商進行得順利,先租後售,本來就是順應市場的產物。我們請專業的商業公司經營管理,投資者不過是委托我們來代為招租,招租之後就由別的法律主體來接手——不過是中間人而已,有什麽法律問題呢?”
  “說得也是。”
  “不錯,俞經理從國外回來,對國內的地產情況也很熟悉啊。”
  大家都附和起來,秦簡點點頭表示理解。說是委托招租,其實還是變相的返租,俞曉敏長篇大論隻能拿來應付一般人。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隻轉頭向房管處的人笑著說:
  “這樣也不錯,委托招租,對投資者的利益有保障,我們海天能不能也搞這個呢?既然沒有法律上的障礙,政府應該不會有什麽說法吧?”
  對方一滯,又連忙說:
  “當然當然,隻要手續合適……”又馬上舉杯勸酒,“海天是有實力有聲譽的公司,政府會多照應的,以後要你們兩家合作的地方還很多,互相借鑒也是好的……”
  一打圓場,大家都舉起杯來喝酒說笑,把剛才的話題轉開。秦簡注意到俞曉敏在看自己,他對俞曉敏笑笑,兩人一對視又各自轉開去。
  一喝起來就沒個停,不少人向兩個公司的代表敬酒,秦簡傷還沒有全好,幾杯應付了過去,俞曉敏則隻微抿幾口。她有原則,說不喝就不喝,別人也不好再勸,隻能放下酒杯繼續說笑,俞曉敏說起話來還是很親和的,而且滴水不漏。
  秦簡看著俞曉敏同人應酬,忽然想起以前和單冬青的情景。請法院的人吃飯,她一個小律師,被人逼著喝酒,從頭敬到尾,明明不行了還強撐著,眼睛晶亮,看人也是笑笑的。他就忍不住沉溺其中,很想要憐惜她。
  想著單冬青,就忍不住微笑起來。俞曉敏在旁邊,看到秦簡魂遊天外的神情,有些詫異,也就連帶著想起那天他和單冬青在一起的樣子。
  有一點失神,正好旁邊人的頭轉過來,她馬上反應過來,展顏一笑,說:
  “處長真是好酒量……”
  到九點多的時候,酒局散了,秦簡去取了車,轉過來的時候正見俞曉敏一個人在酒店門口打電話,她來的時候沒有開車。秦簡對她點點頭,一轉方向盤,正要離開,倒後鏡裏俞曉敏卻很快跑過來,一臉的倉皇。
  “不好意思,能不能送我去趟醫院?”
  秦簡一愣,俞曉敏神情緊張,跑得不停喘氣,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他開了車門,俞曉敏馬上上來,急聲說:
  “市立醫院,能快點嗎?”
  沒等她說完,秦簡已經一踩油門開了出去。俞曉敏一邊喘氣,穩了穩心神,對秦簡低聲說:
  “有點急事,麻煩你了。”
  “沒關係。”秦簡餘光掃過她,“出什麽事了?”
  俞曉敏猶豫了一下,說:
  “對,有點急事。”
  她似乎不方便告訴自己。秦簡也沒有追問,顧著開車,見她臉色不好,還安慰了幾句,俞曉敏很慌亂,都顧不得和他說話,隻是緊緊攥著手機,眼睛盯著前麵。
  到了醫院,不等車停穩,俞曉敏就開了車門跑下去,秦簡在後麵加了一句: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俞曉敏停下腳步,眼圈都有些紅了。她看著秦簡,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麽,卻最終什麽也沒提,隻說了聲謝謝就跑進了醫院。
  秦簡在車裏,本想離開,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是剛才看到俞曉敏的樣子,明明就是醫院裏出了事,她剛回國,難道有朋友住院?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但是畢竟兩個人有些交情,秦簡還是擔心,就停了車進醫院去。
  在路上他打電話給單冬青,沒有人接,估計是洗澡或者吃飯去了。
  快步進了醫院,正見俞曉敏跟著護士往病房走去。秦簡在門口停住,見俞曉敏進門,裏麵一個女孩子帶著哭腔撲到她身上,大喊:
  “媽媽!魚魚眼睛疼!”
  秦簡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俞曉敏抱著那孩子,在她臉上親了好幾下,又幫她擦眼淚,語氣很溫柔。孩子一直在抽抽嗒嗒的哭,看護在一邊解釋,說是孩子的眼睛有些出血,情況不太好,醫生說要提早做手術,準備第二天才通知家長,她怕出事,連夜打了電話。
  “魚魚還疼嗎?沒關係,媽媽親一親就好了。”俞曉敏抱著孩子不停地哄她。
  俞曉敏的女兒,似乎是那天自己在醫院碰到的小姑娘,現在看來,她們兩個長得的確是像——俞曉敏什麽時候有個女兒的?!
  秦簡的腦子嗡的一聲。
  他們結婚半年就離,當時俞曉敏並沒有懷孕,分手六七年,沒有聯係,直到她回國才見了麵。俞曉敏並沒有結婚,可是她有個女兒。不是收養的,那就可能是和別人生的。
  秦簡心裏亂成一團。俞曉敏有個女兒,這對他來說,並不是攸關男性自尊的一件事,也並沒有吃醋傷麵子什麽的,畢竟他們的婚姻早就已經結束了。可是……總是有些奇怪的感覺。
  那叫魚魚的小姑娘一直皺眉跺腳,她鬧脾氣的樣子,真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秦簡盯著病房裏的兩個人,眉頭也下意識地蹙起來。

  愛情工作兩失衡
  一直在發呆,連身後的動靜都沒聽到,直到有人的聲音說:
  “不好意思,請讓一讓。”
  秦簡回頭,兩個人都一愣,是徐楊。徐楊來得匆忙,看到秦簡,雖驚訝,卻也管不了那麽多,隻是點點頭,就進了病房。
  裏麵俞魚已經被俞曉敏安撫下來,隻是還摟著媽媽的脖子不肯鬆手,見徐楊來,叫了聲叔叔,又乖乖窩回俞曉敏懷裏去。徐楊是晚飯的時候發現俞魚眼底出血的,現在又看了一遍,還不是很嚴重,有點黃斑,是做手術的時間拖得有點長了。
  俞曉敏還是緊張,徐楊安慰她幾句,解釋了一下情況,她才稍微定下心來。
  “本來想明天通知你的,既然現在來了,就先陪陪孩子吧。”徐楊勸她,“眼底出血,不是什麽大問題,估計是活動有些劇烈了,小孩子不懂事,是要注意一些,看顧的人留點心就好了。”
  雖說有看護,畢竟不可能時時盯著,況且俞魚脾氣很倔。俞曉敏明白,說:
  “要不然我再請一個看護吧。”
  徐楊無言,本來他的意思,俞曉敏可以暫時停一下工作,專門來照顧俞魚,等手術之後再回去。既然她這樣說,那也沒辦法,俞曉敏一向是個有決斷的人,很不容易接受別人的看法。
  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疏忽,俞魚也一直依偎著她不肯放,俞曉敏心裏一軟,說:
  “晚上我先在這裏陪著魚魚吧,明天早上再走,有地方嗎?”
  “有張空床。”徐楊動手和看護一起把床收拾出來。
  俞魚嘟著嘴,還是眼睛疼。冷不丁她冒出來一句:
  “晚上媽媽跟魚魚睡,徐叔叔你在那張床上,”她指手畫腳,“這樣晚上徐叔叔照樣可以給魚魚講故事,以前眼睛疼睡不著,都是你講故事給魚魚聽的。”
  孩子童言無忌,兩個大人卻有些尷尬。徐楊過來蹲在地上,對俞魚說:
  “魚魚乖,今天媽媽來了,她講故事給你聽,有事就按鈴,徐叔叔過來看你。”
  俞魚乖巧地點點頭。俞曉敏對徐楊感激地笑笑。
  徐楊站起身來,又交待了幾句,都是晚上要注意的事項,俞曉敏明顯有些準備不足,顯得很慌亂,一邊記還匆匆打了幾個電話,都是交待明早工作的。徐楊有些無奈,俞曉敏工作這樣忙,照顧起女兒來恐怕都心有餘而力不足。
  單親家庭大多數都是這樣,孩子最無辜。
  其實他從剛一見麵的時候就想問俞曉敏,為什麽俞魚的爸爸從來沒有出現過。可是他沒問,問不出口,這和自己沒有關係。
  他下意識往門口看了一眼,秦簡已經離開了。
  從醫院出來,秦簡沒有馬上走,隻是在車上發呆,還在想那個叫俞魚的孩子。
  她大概五六歲的樣子,那麽小,就眼睛出了問題。他搜索著自己僅有的一點醫學知識,視網膜脫落,可能是眼睛度數太高,近視嚴重,俞魚還小,都沒有上學,當然不可能。或者也有可能是運動過於劇烈,傷到眼睛,導致視網膜的脫落。
  原因有很多,自己也隻是一知半解,除非醫生能解答。
  他想起剛才見到的徐楊,他看到自己的時候,眼神很複雜,深沉。
  想了很多,從俞魚到俞曉敏,徐楊到單冬青,自己和單冬青,秦簡腦子亂成一團。他頓覺心煩,鎖了車下去便利店買煙。剛一關上車門,座位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單冬青洗了澡,見手機上有秦簡的電話,就撥了過去。好一陣沒人接,隻好又掛了。她看看時間,已經十一點。
  也許是吃飯吃得比較久,可能飯後去了別的地方,有時候應酬起來一個晚上都不止。她在客廳裏坐了一陣,回房裏去準備睡覺。躺下之後卻沒有睡意,隻好開了電腦打發時間。新出的 電影,都市愛情片,她盯著屏幕發呆。
  半天之後,忽然回過神來,電影已經演到一半了,還不知道演的什麽,她隻好倒退到開頭去,重新再看一遍。
  整整一個晚上,把片頭看了無數次之後,單冬青終於窮極無聊睡著了。
  早上醒來,秦簡已經回來了,正在浴室刮胡子,見單冬青進去,他笑笑,出門前在她臉上親了一下。有淡淡的剃須水味道,他的動作很溫柔,也顯得疲倦。
  “昨天晚上應酬得久了,回來你已經睡了。”
  單冬青嗯了一聲,開始洗漱。他沒有解釋為什麽一直沒有打電話,單冬青也沒有問,照常去上班。
  一回公司,秦簡就接到壞消息,海天在招商過程中聯係的幾個二線商家被新紀園給攔截了。
  事情不是很嚴重,但是對公司的損失還是不小,文若海聽到消息之後發了一通脾氣。秦簡匆匆找人來問了情況,這幾個被攔截的商家和海天幾乎算是有了默契的,卻莫名其妙被對手搶走,等同於被人背後使一刀,有苦說不出。
  “據說是因為那邊提供的條件要好一些,差不多的地段,價格剛好比我們低那麽一點。”招商部的人解釋,“他們一向善於打價格戰,拿低價高回報來吸引商家也是常事,況且隻是二線商家,影響並不大。”
  秦簡陰沉著臉不說話,手裏迅速翻著一堆資料。
  就算是二線,也是公司耗費了人力物力談回來的,這次二線,下次可能就是一線,關鍵的問題並不在這裏。第一,有合作意向的商家名單都是保密的,屬於公司機密,包括合作條件都不會向外透露,而新紀園這次的行動太讓人懷疑。
  秦簡扔下資料,在辦公室裏來回踱了幾圈,問:
  “商家名單除了招商部之外,有沒有向其他部門泄漏過?”
  那人一愣,明白過來秦簡的意思,臉色都變了,連忙澄清說:
  “這方麵的我可以保證,我手下幾個人絕對不會做出泄漏機密的事。”
  那也不一定。秦簡一雙犀利的眼睛透過玻璃盯著外麵的走廊,廊上的員工來來往往。海天競爭力強,能進公司的人都是專業人才,裏麵爾虞我詐是免不了的。
  那人喃喃地說: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這邊不提,新紀園的人可就太不擇手段了……”
  生意場上本來就這樣,收買利用,沒有什麽正當不正當而言。能接觸資料的,都是和自己關係親密的人,新紀園能收買到,肯定是下了血本的。秦簡在琢磨這個出賣自己的人是誰。
  當然,也在琢磨這件事的背後推動者俞曉敏。
  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的攻勢一如既往地淩厲。秦簡心裏在冷笑。
  在公司裏忙了一天,已經快要板上釘釘的商家被攔截,隻能在其他方向上迅速補救。秦簡做了很多安排,力求在商鋪推出之前確保一切不失。到快下班的時候,他下樓,正好看到外麵電子大屏幕上打出了工作通知。
  因為這次的工作事故,負責人秦簡被通報批評,鑒於前段時間招商成功,決定不作其他處罰。
  看來文若海這次是真的憤怒,主要是不想輸給一直以來的對手。秦簡在上午的時候就和他談過了,也知道了關於通報批評的事。看到那顯眼的紅色通知,倒比大家想象的要平靜,沒有擺臉色什麽的。
  文若海走過來,拍拍秦簡的肩膀,安慰說:
  “主要是給員工們看的,不然底下人要說我處事不公,這點你能理解吧?”
  “這樣處理已經太手下留情了,”秦簡笑著說,“我怕大家還是會說閑話,說文總對我太偏愛了。”
  文若海點點頭,很滿意秦簡的態度。
  下班之後,秦簡有意要放鬆一下緩解情緒,本來準備加班的,也不加了,直接收拾東西。於嘉嘉送來新的策劃書,並沒有問今天的事,她一向對公司是非三緘其口,太過謹慎而顯得保守,也是得不到重用的原因。
  秦簡吩咐她:
  “東西先放在櫃子裏,明天我來看。”
  於嘉嘉放了資料,看了秦簡一眼,稍帶些關切之意。
  “總監臉色不太好,回去多休息吧。”
  “知道,多謝。”秦簡對她微微一笑。
  於嘉嘉走了之後,秦簡揉揉太陽穴,的確是覺得累。昨天晚上在醫院外待了半個晚上沒休息,回去之後也是心事重重,再加上今天公司裏的麻煩事,還真有些超負荷。
  晚上回到家,隨便吃了點東西,秦簡當家庭煮夫的熱情一去不複返,隻能由做清潔的阿姨繼續兼任廚子的活。
  晚上,單冬青自告奮勇要幫秦簡馬殺雞,殺了一陣,手酸,隻能訕訕放棄,秦簡也被她搞得又癢又好笑,一說停手自然求之不得。單冬青不算心靈手巧,有時候甚至有些笨,秦簡自己都覺得奇怪,她到底是用什麽來吸引的自己。
  研究這個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他很快就放棄了。又跟單冬青開玩笑地說:
  “快到月末了,該給阿姨發薪水了,以往她總是前幾天就開始不斷提醒我的,這次是忘了還是怎麽著?”
  “我昨天晚上給她了。”
  秦簡有些意外,單冬青看他一眼,笑了笑,說:
  “本來想告訴你的,可是你沒有回來,今天就給忘了。”
  秦簡坐起來,看著她:
  “我昨天晚上回來的,”當然,回來的太晚,他揮揮手,不提這件事,“可是……你可以先讓她等等啊,你怎麽能給呢?”
  單冬青笑意不變,反問:
  “我為什麽不能給?”
  “這是在我這裏,我請的人,當然是我來給了。”秦簡脫口而出。
  單冬青臉色沒有大的變化,可是秦簡覺得她的眼睛裏忽然有一樣東西閃過。他自知失口,皺著眉解釋說:
  “我沒有別的意思,分什麽你和我,我們一起住,就是共同的家,你可以買東西,小一點的什麽我都不反對,但是這些……給阿姨和鍾點工的工資,還是我來吧,我是男人,本來就該負擔這些的。”
  單冬青苦笑了一下,她不想指著鼻子埋怨他的大男子主義,性別歧視,爭論誰來負擔家用,這是個太老套的話題,也是不能忽視的話題,總要麵對的,能敞開談當然最好。
  “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也要吃穿住行,總不能什麽都不管,就像給阿姨工資這件事,沒有跟你商量,是我不對,但一起負擔家用,這是早就該說定的,現在來談也不晚。”
  秦簡瞪著她,他沒覺得這件事有什麽好談的,別的女人都是希望有人養,為什麽單冬青就是不一樣,可他愛上的就不是別人。秦簡很明白該尊重對方關於自尊獨立方麵的一些堅持和信念,可是心裏還是有些不適應。
  最後在兩個人的各自讓步下事情算解決了,單冬青開玩笑說:
  “看吧,都是你,老要誘惑我住到這裏來,距離近了就沒有美感了啊……”
  秦簡湊到她麵前去,鼻子快要貼鼻子。
  “誰說沒有美感了,我就覺得你這樣很有美感……”
  單冬青哈哈笑起來,一把推開他的臉。兩個人鬧了一陣,剛才的爭執都忘到了腦後。秦簡還在拿這件財產糾紛來打趣單冬青的龜毛。
  “財產糾紛很正常,隻要不是婚姻關係,都會糾紛的。”單冬青拿出自己的律師本色來很有底氣地反駁他。
  秦簡一直在笑,沒有接話。
  到半夜的時候,單冬青已經睡著了,秦簡卻又醒來,忽然想抽煙,就輕手輕腳起來到陽台去。陽台沒有燈,隻有煙頭一閃一閃,秦簡想起兩個人的爭執,搖頭笑了笑。單冬青似乎和剛認識的時候有了點不一樣的地方,說不上來,但是能感覺到。
  她甚至和自己期待中的女人不一樣,每個人心裏對異性都有一種期待,但具體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所有預期就全部被打亂。她是什麽樣,他就愛什麽樣。秦簡意識到自己的一些微妙 的改變。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
  過了一陣,他掐滅煙頭回去。門一開,單冬青沒有醒,頭窩在被子裏,臉上有些紅,秦簡摸摸她的臉,又親親她的鼻子,心裏有些躁動。可還是忍住,慢慢平穩呼吸睡下了。

  魚爸魚媽的決鬥
  商鋪推出在即,幾十個媒體無數的版麵上都是廣告,還專門開了新聞發布會。形勢搞得轟轟烈烈,兩家地產公司成了城裏的焦點。上次的商家被攔截事件,秦簡盡力補救,和俞曉敏在不少場合打過照麵,彼此卻都對此事隻字不提。
  辦公室裏,招商部經理有些委屈地對秦簡說:
  “中途攔截,那邊做得太不厚道,我們是不是也派幾個人去當臥底,把他們的資料搞過來?”
  秦簡不同意。俞曉敏的警惕心很高,和她針鋒相對正麵衝突,可能自己不會輸,但是也贏不了多少,總要想個萬全的法子。起碼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因為婚姻破裂,工作衝突,就放棄一切回國來。
  和俞曉敏的那次婚姻,幾乎改變了他的人生軌道。
  他搖搖頭,不再去回憶往事,隻是眉頭還皺得很緊。
  對麵辦公室裏鎖著門,單冬青去了地稅局,昨天收到她媽急召,周末要回家,下班就隻剩自己一個人了。秦簡忽覺有些寂寞,看時間快要下班了,他推開一堆活,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然後在鏡子裏看著自己,臉色不豫,眉頭緊皺。
  他看了許久,忽然從自己臉上看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神情,想要發脾氣的樣子。
  他心裏一震,呆呆看了許久,又急匆匆回了辦公室。電腦還開著,他在網上搜尋關於兒童視網膜脫落的資料。網頁上密密麻麻,他耐心細細讀下去。兒童發生視網膜脫落,若不是運動過於劇烈,或者近視嚴重,就是先天性的眼睛問題。可能胎兒時受母體情緒的影響,出生後吸氧過多,造成視網膜脫落,盡早治療效果較好。
  那個女孩俞魚的樣子,到底是幾歲,什麽時候出生,胎兒的時候俞曉敏又是因為什麽才情緒不穩?
  秦簡盯著電腦,腦裏紛亂,他想起了女孩俞魚臉上常會出現的那種表情,皺著眉,怒氣衝衝。她長得像俞曉敏,但是她的有些神情,讓人覺得熟悉。
  他打電話給俞曉敏,約她出來見麵。俞曉敏有些驚訝,答應了。
  兩人在新紀園附近碰頭,俞曉敏正在加班,接到電話,她以為秦簡是要和自己談關於工作的事,也迅速想好了應對之策,結果剛一落座,秦簡就問:
  “你女兒不是在做手術,你為什麽還在加班?”
  俞曉敏愣住。秦簡臉色嚴肅,一來就問俞魚的事,她甚至不明白秦簡什麽時候知道俞魚的存在的。
  喝口咖啡,她波瀾不驚地回答:
  “手術是前天,很順利,我一直在醫院,今天剛回公司。”
  秦簡將不滿強自壓住,沉默了一下,直接問道:
  “魚魚的爸爸是誰?”
  俞曉敏的手停在半空,眼裏閃過一絲驚詫。
  “你問這個幹什麽?這和你沒有關係吧?”
  “魚魚的爸爸到底是誰?”秦簡又問。
  “她沒有爸爸,是我一個人養大的。”俞曉敏笑笑,很輕鬆,“我們分手之後,我再也沒有結過婚,並沒有代表不談戀愛吧,我和別人有的孩子……不過最後還是沒有成,魚魚就跟著我,沒有爸爸。”
  秦簡盯著她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變化,她很泰然,什麽也看不出來,可是這番話不足以說服他。秦簡深知俞曉敏的固執,她不肯說,問一晚上也是這幾句話。他斷然放棄。
  “你不肯說,我自己去查。”秦簡冷冷扔下一句就起身離開了。
  俞曉敏一個人坐著,臉上的泰然全都消失。她呆呆地看著手裏的杯子,有些失神。秦簡說要自己去查,他一向說到做到,他要去證實關於俞魚的事。她忽然有些驚慌起來,半晌才想起打電話給徐楊。
  “徐楊,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她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聲音裏都充滿惶惶,“如果待會秦簡去醫院,問你關於魚魚的事,千萬不要告訴他。”
  徐楊慢慢說:
  “他是……魚魚的爸爸。”是肯定,而不是疑問。
  俞曉敏黯然,緩緩點頭,又重複一句:
  “千萬不要告訴他,拜托你了。”
  徐楊什麽也沒說就掛了電話。俞曉敏曾經多麽強硬的人,輕易不求人,不說軟話,可她今天的驚慌這樣明顯。秦簡是俞魚的爸爸,果然是這樣,徐楊心裏忽然沉重起來,事情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複雜。
  秦簡開車趕到醫院,一進去就往俞魚的病房。她做過手術沒兩天,眼睛上還蒙著紗布,隻剩下半張小小的臉露在外麵。她睡了,看護守在旁邊。秦簡在門外,目光透過玻璃一直定在俞魚臉上,他很想進去看她,可又怕驚動她。
  正在猶豫的時候徐楊過來了,兩個人目光一對視,似乎都讀懂了對方的想法。
  徐楊輕聲說:
  “請先到我辦公室來吧。”
  一進辦公室,秦簡說:
  “徐大夫,我想看一下俞魚的病曆。”
  “不好意思,”徐楊很溫和,“病人的病曆,都屬於個人隱私,法律保護的,我要是沒有經過俞魚監護人的同意就把它給別人,恐怕不太妥當。”
  秦簡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如果我是俞魚的爸爸呢?也不能看嗎?”
  徐楊抱歉地笑笑:
  “可是現在沒有跡象表明你是俞魚的爸爸。”
  秦簡沉默,過一陣,他笑笑,有點自嘲,有點無奈。徐楊一臉平靜,在等著他說話。他想了想,很真誠地說:
  “是,其實我也沒有證據證明俞魚是我的女兒……我和她的媽媽,ELAIN,我們結婚很早,因為一起在國外上學的,她這個人,性格很固執,也很堅強。結婚不久就離婚,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感情破裂,ELAIN什麽也沒說就答應了,我知道一方麵是因為確實感情不在了,也有別的原因,她這個人,自尊心很強,就算分手,也一定要自己提出來……”秦簡笑笑,不再說俞曉敏的是非,“分手之後,我因為工作上的一些事,直接回國,和她失去了聯係,我不知道她之後是什麽情況,自然更不知道俞魚,直到上次受傷住院,才見到孩子。”
  秦簡關於他的婚姻的回憶,也是徐楊自己那段不堪經曆的回憶。他靜靜地聽著秦簡述說,想起自己的過往,有一種時光重合的錯覺。唯一不同的是,這段記憶已經不會讓自己痛徹心肺。
  秦簡停下來,沒有再繼續,徐楊說:
  “魚魚長得有一點像你。”
  秦簡鬆一口氣,徐楊這樣的態度,應該不會再為難自己。
  “剛才魚魚的媽媽打電話給我,請我不要透露魚魚的情況給你,但是這件事,不隻是兩個人之間的恩怨,還關係到孩子,我是個醫生,隻希望選擇對病人最好的做法。”徐楊把自己翻看了無數遍的病曆給秦簡,“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實情。”
  秦簡接過病曆,直接翻到登記資料上,看俞魚的出生日期,血型,還看了她的治療情況。其實不用看,他已經可以肯定了。俞曉敏懷孕的時候正是自己離婚的前兩個月,俞魚是他的女兒。
  從徐楊辦公室出來,秦簡終於進了俞魚的病房。看護有些疑惑,在徐楊的示意下避了開去。秦簡在病床前,看著自己這幾年從來沒有見過的女兒。她的小胳膊小腿,圓圓臉尖下巴,微微張開的嘴巴。她睡覺的時候還在流口水。
  秦簡又驚訝又憐惜地看著她。
  這麽多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女兒,她就這樣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毫無預兆的。她一出現就已經是這麽大的孩子。
  他想象不出來她嬰兒的時候,學走路的時候,還有會開口說話的時候,關於俞魚的成長經曆,他是一片空白。
  對於俞魚,他很內疚。但是對於俞曉敏,他——
  他還沒來得及想,外麵響起急速的腳步聲,門被撞開,魚魚動了動,沒有醒。
  俞曉敏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見到秦簡就臉色一變。
  “你……”
  話沒說完,就被臉色難看的秦簡一把拽到外麵,閉了門,兩個人在走廊裏怒目相對。
  徐楊從辦公室裏探出頭來,說:
  “病房裏我來顧著,你們出去談吧,這裏要保持安靜。”
  俞曉敏有些遲疑,秦簡已經領頭走了出去。
  這時候秦簡滿心裏都是怒氣,風度也顧不得,直接到醫院後麵的僻靜處,劈頭就問:
  “這件事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不用問是什麽事,秦簡已經知道了,俞曉敏索性不再回避,坦言說:
  “不錯,我是瞞著你,如果不是你自己發現,我還會繼續瞞下去,決不把魚魚的事情告訴你。”
  “你!”秦簡臉色鐵青,“俞曉敏,我是魚魚的爸爸,你憑什麽要瞞著我?!”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俞曉敏聲音也冷下來,“魚魚是我的孩子,我生的她。我們在離婚的時候就說清楚了,了斷也要了斷幹淨,以後再沒有牽扯,我告訴你能怎麽樣?我告訴你就不用離婚了?感情已經不在了,難道要我像別的可憐女人一樣用孩子來祈求婚姻的維持?”
  秦簡冷笑起來:
  “這和婚姻又有什麽關係?你搞錯了——我們要談的不是我和你,而是我和魚魚!離婚是一回事,孩子是另外一回事,我和你沒有關係,但是我和魚魚有關係,我是她的爸爸,有資格關心她,照顧她,知道她!”
  俞曉敏臉上一白,秦簡的話殘酷而刺心。她深呼吸,盡量讓自己不要失控示弱。
  “魚魚不需要你照顧!她長到六歲,從來就沒有過爸爸,也沒有關心過自己的爸爸是誰,有我這個媽媽就夠了!”
  “你?你是怎麽當媽媽的?”秦簡很憤怒,“把一個六歲的孩子送回國,讓她住院,孩子做手術的時候都忙著工作,連多陪她一天都不肯,連她眼睛有問題都不知道!你就是這樣做媽媽的?”
  “你現在知道關心了?知道指責我了,你離婚的時候為什麽那麽絕情,說分手就分手,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有孩子……”
  “那是因為你一直不肯讓我知道!”秦簡差點要衝她大罵,“你到底是什麽心態?你拿魚魚當理由來博取自己的勝利?瞞著不讓我知道,不讓魚魚知道,剝奪我當爸爸的權利,讓我像個傻子一樣,直到六年後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個女兒!你要報複就當著我來,工作上各憑實力,何必要拿孩子來當工具!你這愚蠢的驕傲和自尊心,簡直可笑!”
  俞曉敏渾身一震,差點要顫抖起來。秦簡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成了利箭直刺入心。
  “我為什麽要報複你?秦簡,你這個自大狂,自以為是!”俞曉敏情緒激動,“我根本就不愛你,為什麽要報複你,我管你是什麽人!既然分手就分得一幹二淨,不要再來打亂我和魚魚的生活!”
  “抱歉,我一點也不想打亂你的生活,但是魚魚是我的女兒,我不會不管她。”
  “你不能!我不允許你……”俞曉敏聲音有些啞,說也說不下去。
  大吵之後她說這一句,頓時安靜下來,秦簡臉色仍然不好看,隻是想起自己剛才的的話,在氣頭上口不擇言,也確實有些過分。他強自壓住怒火,說:
  “我不是來征求你同意的,魚魚是我的女兒,父女關係誰也改變不了,你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人,這件事還是不要再固執了,”他頓一頓,“如果一定要鬧到法庭上去爭監護權,到時候誰臉上都不好看,從現在開始,我也要來照顧孩子,你要是還工作忙,就去忙你的吧。”
  秦簡說完就要走,俞曉敏心裏一動,對他嘲諷地說:
  “多一個人照顧孩子,那也好,不過你現在好像在和單冬青交往吧?要是被她知道魚魚,我怕你們的感情要受影響。”
  秦簡停住腳步,他沒有想俞曉敏為什麽會知道單冬青,可是他聽出了她話中的威脅之意。他無語地看著她,目光平靜,並沒有被威脅到。
  “這件事我自己告訴單冬青,我和她之間的感情,不用你來關心——她如果能接受魚魚,那當然好,不能接受,那也沒什麽,好聚好散,她有重新選擇的權利。”
  說完秦簡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俞曉敏站在角落裏,臉漲得通紅,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老有老小有小
  第二天早上俞魚才醒。習慣性的想要去揉眼睛,馬上有隻手來拉住她,好聽的聲音:
  “魚魚不要動,會碰到眼睛。”
  溫柔的聲音,不是徐叔叔。俞魚很警覺,她馬上蹙著眉問:
  “你是誰?是媽媽新請的看護嗎?我不喜歡看護。”
  秦簡一怔,瞥了眼旁邊的俞曉敏,他們兩個昨天吵完架之後都回了病房,一直僵持著,也沒人說話。見俞魚醒了,餘曉敏臉上才有了點輕鬆的神色。
  秦簡微微一笑,拉開被子把俞魚抱著坐起來:
  “不是看護,是爸爸,魚魚的爸爸。”
  魚魚傻住,過一會,怒氣衝衝地說:
  “騙人,魚魚沒有爸爸!”
  “魚魚怎麽會沒有爸爸,是不知道而已,每個小孩都有爸爸啊,”秦簡逗俞魚,“除非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猴子孫悟空,它才沒有爸爸,你是魚,又不是猴子。”
  俞魚嘴巴咧開來,很高興。
  “你也知道孫悟空?徐叔叔跟我講過孫悟空的故事……”高興之後又馬上反應過來,“你不是我爸爸,媽媽說魚魚沒有爸爸!你騙人,媽媽,徐叔叔!徐叔叔!”
  俞魚又開始鬧起來,這孩子脾氣確實不好。秦簡第一次照顧小孩,難免有些慌手慌腳,俞曉敏不願看他們父女情深,早一步就出去了。俞魚一喊,徐楊就趕了過來,他穿的便裝,剛剛下班。
  聽到徐楊的聲音,俞魚馬上安靜下來,徐楊把她安撫下來,說:
  “魚魚,這就是爸爸,爸爸昨天一整晚都在看著你,你要是再鬧,他要失望了。”
  秦簡見徐楊和俞魚的情景,心裏很複雜,當然,也是感激的。俞魚則傻愣著,小腦袋還沒有轉過圈來。她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有爸爸,六歲的孩子並不是完全不懂事,可是她的爸爸在哪裏,不知道。
  她的手還在秦簡手裏,剛才鬧的時候打了他好幾下,俞魚摸了摸,感覺那隻手很大,頂自己好幾個,也很硬,不像自己的那麽軟。眼睛做手術這些天,她很習慣用聞的,嗅覺靈敏,於是拉了秦簡的手湊到鼻子下麵去。
  有點香皂的味道,淺淺的。徐楊身上則是蘇打水味。俞魚從秦簡到手上一直爬到他脖子上,扒著衣領蹭來蹭去,很像一隻小狗。秦簡被她弄得癢,也不躲,終於忍不住笑起來。
  聲音也很好聽,俞魚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討厭這個自稱是爸爸的陌生人。
  徐楊交待了幾句就走了,俞曉敏站在門外看著裏麵秦簡應付俞魚,忍不住想笑,又想哭,眼睛都紅了。如果當初他們沒離婚,六年來就一直會是這樣和諧的情景。可他們最終還是分手了,秦簡放棄了他們的婚姻。俞曉敏慢慢又恨起來。
  一早上都在病房裏,俞魚漸漸能接受秦簡的存在,隻是還不肯叫他爸爸。飯後醫生來拆紗布,秦簡和俞曉敏都有些緊張,兩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層層紗布拆開。
  眼睛露出來,俞魚皺眉,動了動眼皮。俞曉敏很著急,連忙問:
  “魚魚能看見嗎?能看見媽媽嗎?”
  有些模糊,像隔著玻璃杯,俞魚覺得不舒服,就搖了搖頭,嚇了所有人一大跳。過了一陣看清楚了,穿裙子的是媽媽,旁邊的是看護,白大褂的是醫生,還有一個蹲在前麵的,看著自己眼睛眨也不眨。
  他還拉著自己的手,有香皂的味道。
  俞魚遲疑地問:
  “你是爸爸?”
  秦簡大為感動,又高興,點頭說:
  “是爸爸。”
  俞曉敏看了秦簡一眼,臉色複雜。
  俞魚蹙起眉,看不見的時候,聞到他的味道聽到他的聲音是一回事,看到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她撅著嘴,有些別扭地說:
  “怎麽辦,我一直想讓徐叔叔當我爸爸的,這下就有兩個爸爸了。”
  兩個人臉色各異。秦簡不氣餒,繼續遊說:
  “徐醫生是叔叔,做叔叔也很好,魚魚慢慢來喜歡我這個爸爸好不好?”
  俞魚很勉強地點點頭。又跑到俞曉敏身邊去,隻是還不停地偷看秦簡,秦簡很溫和親切,她喜歡,而且孩子有親近父母的天性,對這個剛認識的爸爸還是很感興趣的,甚而有些喜歡。
  沒過多久,兩個人就親近起來。
  俞曉敏情緒平複,也接受了這個事實,秦簡是俞魚的爸爸,於情於理都該讓他和俞魚在一起的。隻是自己實在不想跟他這樣尷尬下去,於是就趁機說:
  “我中午還有點事,你在這裏陪魚魚吧。”
  說完就和俞魚親熱了一陣,自己先走了。留下秦簡在醫院。
  到中午俞曉敏回來的時候,俞魚已經一口一個爸爸了,她很乖,很積極地想要博取秦簡的喜歡,秦簡也生平第一次這樣耐心地哄一個孩子,對父親這個角色,他適應得很快。
  兩個人正在院子裏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話。俞魚拿著英文畫報念給秦簡聽,很高興自己有了一個聽眾。見俞曉敏回來,俞魚停下來喊了一聲,秦簡告訴俞曉敏:
  “剛剛醫生來說,可以辦出院了。”
  “今天不行,”俞曉敏一口否決,“我明後天都有事,沒法照顧魚魚,先呆在醫院吧。”
  俞魚一聽,馬上明白過來,反抗說:
  “醫院的飯不好吃!”
  秦簡很耐心地對俞曉敏說:
  “先到我那裏去吧,你回來以後再接走。”
  俞曉敏有些猶豫,她看出秦簡的堅持,她恨他,不想把俞魚交給他,但是到了這種時候,自己的固執似乎真的不太妥當,俞魚對出院期待了很久。她暫時妥協:
  “那就這樣吧,”又和顏悅色地對俞魚,“魚魚先去跟爸爸住兩天,媽媽忙完了就接你回來,好嗎?”
  對於俞曉敏有事外出,留自己一個人在家,俞魚早就已經適應了,聽到這話,也並沒有問出爸爸媽媽為什麽不一起住之類的問題,而是很合作地點點頭。能出院的歡喜可以抵償其他一切不滿。
  秦簡拉著俞魚,也笑。
  出院之後,俞曉敏並沒有一起去,秦簡和俞魚回家,看護也一起過去。俞魚到了新的環境,眼睛又剛好,很興奮,一直跑來跑去,又叫又嚷。秦簡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讓她安分下來。
  哄孩子也是苦差,到最後俞魚睡下,秦簡弄得一身大汗。從浴室出來,天已經黑了。他拿著手機琢磨了很久,還是打電話給單冬青。
  電話很久才通,單冬青壓著嗓子,神秘兮兮的。秦簡情不自禁地露出一點笑意,一天一夜沒有聯係,他忽然很想念她的聲音。
  “你幹嗎啊,說話聲這麽小。”
  單冬青支吾了一下,直接跳過這個問題,問:
  “現在有點不方便說話,我待會打給你吧,還有什麽事嗎?”
  秦簡猶豫了一下,說:
  “算了,沒什麽事,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晚上吧,周一要上班。”
  秦簡淡淡嗯了一聲,很溫柔。
  “沒什麽,我就問問,等你回來……”他頓了一下,沒有說出來,“明天你回來再說吧。”
  單冬青滿頭霧水地掛了電話。
  秦簡合上手機,在客廳裏坐了很久,又看了幾次俞魚。
  這件事總要和單冬青談的,突然有了個孩子,她肯定接受不了,雖然昨天晚上和俞曉敏吵架時說的瀟灑,但是一想起單冬青可能的反應,秦簡心裏還是有些沒把握。
  不管怎麽樣,明天見麵再談。一定要想辦法,讓單冬青慢慢接受俞魚。秦簡這樣告訴自己。
  單冬青掛了電話,清清嗓子,盡量表現出很自然的樣子回廳裏去。單媽正襟危坐地看電視,偶爾往她的方向意味深長地瞄一眼。單冬元拿了本雜誌在翻,似對周圍詭異的氣氛渾然不覺。
  單冬青笑一笑,回來坐下,屁股剛一沾沙發,單媽就很不經意地問:
  “在跟誰打電話啊?”
  “同事。”單冬青謊話很順溜。
  單媽再也沒法裝糊塗,索性扭過來盯緊了單冬青,一臉的質問:
  “還在這睜眼說瞎話!我前天出去路過你那邊,順便說過去看看,結果去了之後簡啟丹一個,說你搬走了,和別人一起住——你是跟誰一起住?剛才那個同事?”同事兩個字咬得很重。
  單冬青一邊暗罵簡啟丹不講義氣,陪著笑臉說:
  “就一個同事,受了傷,在家裏不方便,我去照顧他幾天。”
  單媽哼了一聲,一雙眼睛像x光,單冬青被瞪得沒有辦法,隻能使出撒嬌戰術。
  “媽……”
  單媽虎著臉,又問對方的情況,單冬青就因為這個才沒提前告訴她,要是被她知道秦簡已經離過婚,肯定要和自己翻臉。隨便應付了幾句,單媽還算滿意,一轉眼臉色又變了。
  “要是覺得合適,先處著也好,為什麽要住一塊?沒名沒分的,這不成了同居了嗎?”
  單冬青苦著臉,見單冬元在雜誌後麵衝自己直笑,就做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
  單媽見她聽不進去,先是生氣,後來自己也歎口氣放棄了。想想還是不放心,就語重心長地對單冬青說:
  “你不要覺得我封建,這都是為你好,有些警言,永遠不會過時……”大概是沒想到這警言是什麽,單媽含糊一下,“尤其是關於男女這種事。同居是什麽?就是占了所有便宜之後隨時可以跟你說再見,既然都能同居了,為什麽不結婚?不要跟我說隻是一道手續的區別,這中間的區別很大。”
  單媽搖搖頭,起身之前又說一句:
  “婚姻還是很能代表一些東西的,同居這種東西,太不靠譜……”
  從單媽的話中單冬青聽到一點失望,她一向都是催婚的,這次也一樣,總希望自己能盡早結婚。但是這次……還是不一樣。單冬青沉默下來。
  單冬元在一邊悠哉遊哉,單媽又把矛頭對準他:
  “還有你!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我倒想你找個女朋友來同居呢!”
  被流彈擊中的單冬元無奈地翻個白眼,做出全神貫注看雜誌的樣子。
  單冬青啼笑皆非,她想起自己上大學的第一天,單媽的教訓是:不能談戀愛!而給單冬元的則是:盡快把女朋友帶回來!
  單媽一走,客廳裏的姐弟兩個同時鬆口氣。單冬青還有些心事,想起剛才秦簡在電話裏欲言又止,心裏頓時亂起來。為了排除雜念,她索性轉移注意力,湊到單冬元麵前,笑嘻嘻地說:
  “怎麽,聽說你前段時間一不小心喝醉,被簡啟丹給欺負了。”
  單冬元的表情跟見鬼一樣。雖然知道簡啟丹和單冬青無話不說,但這種事都不隱瞞,還真是有些神奇。似乎兩個人還因為徐楊鬧過矛盾呢。
  “還裝酷……”單冬青笑他,“我怎麽感覺受欺負的是簡啟丹呢?你不知道,那幾天,有人躲在屋裏不敢出門,過幾分鍾就要看次手機,跟發瘋一樣。”
  單冬元嘴角噙笑,故意說:
  “說不定她在等徐楊的電話呢……”
  單冬青要拍他,他躲了幾下,投降地舉起手:
  “好啦,知道了……”他的語氣變得認真,“她老當我是弟弟,我要是現在找上去,正逢她的疑神疑鬼期,肯定跑得比兔子還快,過幾天等她正常了想通了再說吧。”
  “那你可得快點,我怕時間太久了,她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喝醉了才……”單冬青想起那天簡啟丹自欺欺人的樣子就想笑。
  “她要是真忘了,我就去提醒她。”單冬元拉著臉。或者也可以再曆史重現一次,這次絕對要當場捕獲,鐵證如山,不能讓簡啟丹中途溜走——他心裏這樣想,沒有說出來。
  單冬青看著單冬元不斷變化的臉色,偷偷笑起來,不知道該替簡啟丹難過還是高興。

  後媽or炮灰
  和俞魚在一起的兩天,秦簡深刻地體會到了為人父母這個詞的涵義。
  到周日的下午,鍾點工來徹底清理屋子,把被俞魚搞得一片狼藉的臥室恢複原狀。秦簡遵照醫囑帶孩子出去散步放鬆眼睛。一進超市,小丫頭就開始到處亂竄,秦簡沒辦法,隻能抓回來放在推車前座上,自己推著走。
  超市自己已經很久沒有來過了,上次來,還是和單冬青。她打電話說是今天晚上回來,回來以後就要談俞魚的事。秦簡難免有些被吊著,一顆心懸在半空放不下來。
  也沒怎麽注意,俞魚就把推車裏堆的山一樣高,秦簡無所謂,隻留神看她不要被撞到。結帳之後,俞魚堅持自己拎一個大袋子,在前麵走走停停,到泰迪熊的櫥窗前時,就挪不動步子了,先是扒在玻璃上看了一陣,又回頭看看秦簡。
  秦簡笑笑,進去讓她自己挑。一大堆毛茸茸的熊仔憨態可掬,俞魚很喜歡,挑了半天,終於選定。秦簡看著她抱小熊樂滋滋的樣子,忽然心裏一動。他記得單冬青也喜歡這些小玩意,自己曾經還拿公司沙盤裏的模型送給她。
  於是對俞魚說:
  “魚魚再挑一個吧。”
  俞魚很高興,又選了一隻大個的,秦簡微笑著對她說:
  “今天晚上有個阿姨要來,阿姨也喜歡小熊,魚魚自己把這個送給她,好嗎?”
  俞魚有些不願意,撅著嘴說:
  “哪個阿姨?魚魚不認識什麽阿姨。”
  “以後就認識了,是位很好的阿姨,魚魚一定會喜歡她的。”
  俞魚有些勉強的答應了,抱著小熊走了一段,又高興起來,滿嘴的嘰嘰喳喳。秦簡聽著她童言童語,也輕鬆了一些。
  回去吃了晚飯,單冬青還沒回來,俞曉敏卻來了。她從外地回市,來接俞魚,也不進去,隻在外麵打了個電話。俞魚聽說媽媽回來,高興得不得了,抱起自己的熊就跑了出去。
  俞曉敏自己開的車,走的時候見俞魚對秦簡很依依不舍,她心裏像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血濃於水,父女天性在這裏,她就是瞞了秦簡這麽多年又能如何?不過兩天的時間就被完全打敗。
  收起滿心的黯然,她挺直腰,對秦簡說:
  “謝謝你這兩天照顧魚魚。”
  秦簡一邊把俞魚抱上車,沒有看她,隻是淡淡說:
  “我照顧孩子是理所當然,你有什麽好謝的?”
  俞曉敏咬著唇,十分倔強的樣子。秦簡卻不理她,跟俞魚說:
  “魚魚跟爸爸再見。”
  “爸爸再見。”俞魚很乖,還主動抱住秦簡脖子親了他一下。
  秦簡笑了笑,俞魚又不無遺憾地說:
  “阿姨沒有來。”
  俞曉敏不解,想了想,又明白幾分,臉上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秦簡卻忍不住笑,他在想俞魚掛念的到底是單冬青還是那隻小熊。本來是想讓她們兩個培養感情的,沒見著麵,也就算了。於是回去把另外一隻熊媽媽拿出來送到俞魚懷裏:
  “這隻魚魚先帶回去,以後見到阿姨再送給她。”
  俞魚雀躍,正要伸手來接,俞曉敏卻在中間攔住。
  “不用了,既然是要送給別人的,魚魚帶回去幾天就弄髒了,還是先留在這吧。”俞曉敏很堅決,又看了俞魚一眼,“魚魚,媽媽說過,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忘了嗎?”
  俞魚耷拉著腦袋把手縮回來。
  秦簡瞥了眼俞曉敏,強忍著怒氣才沒有發作,轉而對俞魚露出一點笑容,說:
  “那就先留在爸爸這裏吧,魚魚回去要保護好眼睛,不能玩得太瘋。”
  俞魚使勁點點頭,俞曉敏一踩油門將車開了出去。
  秦簡站在原地,抱著隻大個的熊媽媽,想起剛才俞曉敏的言行舉動,氣就不打一處來,她要針對自己,連孩子都牽扯上。俞魚天天被她灌輸壞思想,哪還有機會和單冬青培養感情啊。本來他就很擔心,這下又添了麻煩。
  “Shit!”惱火的秦簡罵了一句,就挾著熊仔轉身回去。
  結果剛一轉身,就愣在了原地。
  他看到單冬青遠遠站在路對麵,沒有動作。背後店裏的燈光很亮,她臉上表情模糊,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自己對視。
  兩人這樣呆呆站了一陣,秦簡反應過來,連忙往對麵跑過去。人行道上是紅燈,旁邊一個緊急刹車,他差點被撞個正著。顧不上司機的大罵,他回頭一看,單冬青剛才站著的地方已經沒了人。
  “冬青!單冬青!”
  喊了幾聲,哪裏有人影。秦簡心裏著急,順著一條路追過去,正見到單冬青拐彎,她穿高跟鞋,也跑不快,秦簡一邊喊,緊跑幾步拉住她,急聲說:
  “這件事我正要和你談……”
  “不用談,我都看見了!”單冬青甩開他的手,眼圈微紅,沒有掉眼淚,“剛剛那個孩子……是俞曉敏的女兒,也是你女兒?”
  第一次在醫院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就從她身上發現了秦簡的影子,當時自己還心存僥幸,不相信事情會這麽巧。結果今天一回來,就看到他們三個人在門口的情景,自己怎麽可能不刺心。
  知道是一回事,看到是另外一回事,更不要提他還有個孩子。
  單冬青當時就懵了。潛意識的反應就是不要再看到這一幕。
  秦簡氣還有些喘不勻。聽到單冬青的質問,他沉默了一下,隻能點頭。
  單冬青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用包打開秦簡的手,轉身就走,走著走著跑起來。
  秦簡很無奈,又沉重,是沒什麽好解釋的,有孩子是事實,單冬青不願接受也是事實,他口口聲聲說好聚好散,到了這關頭,瀟灑全沒了,隻剩下無措。
  自己應該提前跟單冬青做鋪墊,可當時一直擔心著俞魚,這邊也忘了。現在她剛知道,肯定接受不了。自己總要說服她慢慢接受的。
  秦簡心裏著急,也就跟著又追了上去。
  單冬青聽到他的喊聲越來越近,跑得更快,結果腳下一個趔趄,鞋跟就給斷了,腳也崴得生疼。她一邊抽泣著蹲下身去脫鞋,剛好秦簡追過來,不等他彎腰,她發狠把鞋扔到秦簡身上去砸他,砸完又繼續光著腳走。
  秦簡眼看一隻鞋子飛過來,有些哭笑不得。
  正在原地無奈,又見單冬青一邊擦著眼淚跑回來,秦簡一喜,連忙勸她:
  “回去吧,這樣亂跑不安全……”
  單冬青沒有搭理,過去提了自己的鞋轉身又跑掉了。
  轉眼就沒了她的人影。秦簡抱著大熊呆站在燈火通明的街上,滿心的沮喪。
  避開秦簡之後,單冬青隨便找個地方就坐下哭起來,一邊哭一邊暗罵自己沒用。平時以為自己什麽都行,不怕天不怕地,勇氣多得沒地方使,結果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就給嚇成這樣,簡直丟臉。
  隻是一想起剛才秦簡和俞曉敏圍著孩子的情景,就覺得刺心,渾身的不舒服。
  離婚沒關係,可是他還有這麽大個女兒,她要和秦簡在一起,不就成了後媽?就算這樣,能不能成後媽還是未知數,秦簡心思不定,和俞曉敏又當斷不斷,她還死等著,真是天下第一蠢人!
  “混蛋,秦簡這個混蛋!”
  單冬青又哭又罵,把所有的氣都發在秦簡身上,一口一個混蛋,罵過了還是不解恨,隻怪自己剛才不狠心一點,扔什麽鞋,該拍磚頭是真的。
  哭了半天,累了,鼻子也擦得通紅,單冬青強自忍住,站起身來去攔車,結果走了一步,腳脖子鑽心的疼,肯定是剛才扭了,自己沒注意到還死命的跑。她暗叫倒黴,自己一跳一跳,到街上去攔了出租車回去。
  到了樓下,打電話給簡啟丹來接自己,簡啟丹看到她,嚇了一大跳,心裏就猜單冬青和秦簡吵架了,單冬青隨便扯了幾句應付她,上樓後又急著找藥酒來擦,一晚上忙個不停。
  簡啟丹自知沒有那個技術,給單冬青擦藥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不敢使力,結果單冬青也沒有反應,就是坐著發呆,腫著眼睛紅著鼻子,疼了也不叫。簡啟丹看著也覺得詫異,看來單冬青是受刺激大了,也不知兩個人為什麽吵起來的。
  “看你腳腫得厲害,光擦藥酒不行吧,明天去醫院看看,小心別脫臼了……”簡啟丹勸她,“還是現在去?小心明天變得更嚴重。”
  “哪有那麽恐怖……”單冬青拍了她的手,自己扶著沙發又跳回了臥室,澡也沒戲,衣服也沒換,就這樣往床上一躺,蒙被子在頭上。
  屋裏全黑,眼睛澀澀的,有點痛,單冬青一閉眼,腦海裏就出現自己在秦簡家門外看到的那一幕,怎麽都甩不脫。她搖搖頭又坐起來,伸手去開燈,在床頭櫃上摸了半天,碰到那兩個並排擺著的小人,她心裏生氣,抓起來打開窗戶就扔了下去。
  扔下去了,也沒有回聲,就這樣沒了,可是煩惱依舊在。單冬青坐在黑暗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這件事。
  今天自己反應這麽大,確實是孩子的事太難接受,她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自知沒有多少偉大情操,能接受一個自己喜歡的男人和他前妻的孩子。不能接受就算了?那感情怎麽辦呢?這麽久的感情,總不能說放棄就放棄。
  單冬青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於是隻能合眼睡覺,繼續沿用她的一貫戰術——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
  結果睡到一半,她又從床上爬起來,一開門,簡啟丹正在外麵收拾藥酒。
  “怎麽了?要洗澡嗎?還是要上廁所?”她滿眼關切。
  單冬青一聲不吭站了一陣,終於對簡啟丹討好地笑笑。
  “你幫我下樓找個東西,就在窗戶底下那塊……”
  簡啟丹莫名其妙地瞪著她。
  “就是兩個模型娃娃,”單冬青伸出小手指來比一比,“差不多這麽大……”
  簡啟丹無語,見單冬青可憐兮兮的樣子,隻能歎口氣,拿電筒下去幫她找剛剛一氣之下扔出窗外的模型。
  第二天起來,腳腫得厲害了,看著不行,單冬青跟公司請了假,準備去醫院看,簡啟丹本來要送她去的,一想到去了可能見到徐楊,就有些遲疑。她那陣子迷戀徐楊,瘋子一樣,現在被單冬元弄得心思亂如麻,倒不會經常想起他了,隻是見麵還怕尷尬。
  單冬青看出她的心思,就勸她說:
  “你去上班吧,我也沒什麽大事,打個電話給徐楊讓他在醫院門口等我就行了。”
  “你一個人,真行嗎?”簡啟丹懷疑地問。
  “行的。”
  單冬青很有信心,簡啟丹也就不堅持了,先送她下了樓,又攔了車,正準備去上班,單冬青又在車裏喊住她:
  “你有時間去一趟單冬元那裏,我把這邊鑰匙給了他,你去幫我要回來吧,反正順路。”
  簡啟丹驚得差點口吃。
  “你、你把鑰匙給他幹什麽?”
  “哦,我讓他幫我搬點東西什麽的。”單冬青笑得狡黠,“反正都是熟人,也沒關係的。”
  簡啟丹臉刷的就紅了,連忙拒絕說:
  “我不去,讓他自己送過來,就待會吧,你從醫院回來以後。”
  膽小鬼。單冬青偷笑,煞有介事地說:
  “這樣啊,那也行,不過單冬元白天沒時間,讓他晚上送過來。”
  簡啟丹氣結,明知道單冬青在看自己笑話,卻又沒辦法反駁,況且她昨天還那麽慘,給她娛樂一下也是好的,起碼臉色不會那麽難看。於是很大度地不和她計較,又問:
  “把鑰匙拿回來……那你是準備這幾天住這裏嗎?也是,該給他一點教訓才對。”
  單冬青被問個正著,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答了,她在這裏能住幾天?總不能就這樣一直住下去,況且東西還在那邊放著呢,總得麵對問題的。她歎口氣,微微一笑,說:
  “再說吧,你快去上班,我也要走了,司機師傅都著急了。”
  簡啟丹急匆匆地走了。單冬青在出租車上打電話給徐楊,結果一說情況,徐楊馬上說:
  “你先待著別動,也別到處跑,我過去找你。”
  單冬青還沒回答,徐楊已經掛了,她隻能叫司機停了車,自己在路邊等著。

  十字路口
  等了沒多久,徐楊就趕了過來,先看單冬青的腳,又捏了捏,確認沒有脫臼什麽的,隻是崴了,不過崴的有些嚴重,腳腕都腫起來了。徐楊一邊扶她站起來,說:
  “還好,不用拍片子,擦了藥揉一揉,過幾天就好了。扭傷了腳千萬不要到處亂跑,會更嚴重的。”
  單冬青連連點頭,見他手上提了一大堆瓶瓶罐罐,估計都是傷藥,她笑笑,說:
  “我去不就行了,這樣多麻煩,你今天不上班?”
  “對,我從家裏來的。”徐楊毫不在意。
  單冬青有些驚訝,徐楊家裏離自己這有一段距離,他來得這麽快。心裏想著,卻什麽也沒有說,被徐楊扶著一瘸一拐地回去了。簡啟丹走之前留了鑰匙,徐楊拿鑰匙開門,另一手還扶著單冬青的肩膀。
  他身上常年都有醫院的味道,淡淡的,很熟悉,聞了讓人安心。
  兩人進去之後,徐楊把單冬青安置在沙發上,自己蹲下來擰開藥瓶子,先搓在手上,然後往她腳腕上抹,有點力度,單冬青感覺到疼,隻能咬牙忍著。徐楊一抬頭,看她一臉扭曲的表情,就笑起來,說:
  “你要覺得疼就叫唄,幹嘛這樣忍著?”
  下一秒單冬青啊一聲叫起來,徐楊擦完藥一揉,疼得更厲害了,單冬青又不敢躲,隻能叫,還淒慘得不行,活像演了一出室內慘劇。徐楊先是擔心,後來發覺單冬青的哀叫有誇張的成分,就忍著笑,起身之前又在她腳上輕輕按了一下。
  單冬青這次的叫聲貨真價實。
  擦過藥,徐楊也不急著走,就問起單冬青受傷的經過。
  單冬青猶豫了一下,不答反問:
  “你原來負責的那個病人,患視網膜脫落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是秦簡的女兒?”
  徐楊一怔,點頭承認。這件事單冬青遲早會知道,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他那天還在擔心,結果現在她果然出了事,也許扭傷腳就和秦簡或者俞魚有關。
  單冬青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穀底。原來這件事徐楊也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唯獨自己被蒙在鼓裏,要是早些自己能察覺到,也許昨天晚上就不會晴天一個霹靂,被事實刺激得方寸大亂。
  徐楊看出單冬青的心思,解釋說:
  “這件事,我也是剛剛知道,上周四,俞曉敏告訴我的,因為秦簡見到了魚魚,懷疑她的身世,要去醫院查資料,俞曉敏不想讓他知道實情……秦簡從我這裏看了資料,知道俞魚是他的女兒,還和俞曉敏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第二天魚魚就出院了,被秦簡帶回去住了一個周末。”
  周末自己在家,怪不得秦簡打電話欲言又止,他肯定當時想提的,後來又沒提。單冬青心裏酸酸的。
  徐楊講了整件事,他講得詳細,單冬青聽得仔細,聽完之後,怔了很久,才問:
  “俞曉敏不想讓秦簡認女兒,但是秦簡很堅持,他畢竟……”她說不下去,又轉向徐楊,“你主動把資料給秦簡的,你也是覺得魚魚該找回自己的爸爸嗎?”
  這個問題自己都覺得可笑,親爸爸,難道不認嗎?錯過六年的女兒,秦簡會不管?單冬青唾棄自己,對於腦子裏偶爾冒出來的幾個堪稱可鄙的念頭感到很羞慚。
  徐楊笑了笑,說:
  “不管是從醫生的角度,還是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我都覺得魚魚有了爸爸會過得更好。”
  單冬青點點頭,沒有說話。徐楊看到她一雙美麗的眼睛看著自己,眼神有些茫然,也許她並沒有看自己,隻是在出神,可是他卻受不住,想要避開她的目光。自己真是完全沒有私心嗎?捫心自問,在知道秦簡和俞魚的關係時,他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慶幸。
  兩個人都在沉默,各自想各自的心事。單冬青並沒有向徐楊提起自己和秦簡之間的爭吵,其實不用提他也能猜得出來。關於這段感情的去向,是她和秦簡之間的事,她有自己的主意,肯定不能把別的人再牽扯進來。
  之後徐楊什麽也沒說,隻是陪著單冬青坐了一陣,告訴她腳傷要注意的事項,又放了一堆藥,就起身要走。
  單冬青要送他,被按回沙發上。徐楊笑笑,最後叮囑她:
  “這幾天不要上班,也不要到處亂跑,等好得差不多了再說,藥在這裏,按我教你的用。”
  他這個人簡直細致過頭,單冬青不停點頭。終於要走了,徐楊走了兩步,停下來想想,又回來。
  “你和秦簡的事,準備怎麽辦,一定要好好考慮。”他很真誠地看著單冬青,“如果你有了決定,能不能……讓我也知道?”
  他的話意味深遠,單冬青怔怔地看著他,本來想要脫口而出的話也因為他的神色而無法說出來。
  這個徐楊,眼神深情的,帶著點執著的,永遠溫和爽朗,笑起來比陽光還暖人,她在曾經懵懂無知的時候那樣仰望過他,偷偷希冀他能把這眼神中十萬分之一的深情給自己。可是卻沒有。
  懵懂無知的歲月過去,他成熟,她長大,唯一不變的是兩個人還多年在一起,像朋友一樣七八年,像朋友一樣一輩子。她對自己的感情分辨得很清楚,可是這時候卻還是猶豫了。
  半天,徐楊都有些緊張起來,單冬青輕聲答:
  “好。”
  秦簡在辦公室裏心不在焉。
  大堆的資料擺在眼前,就是看不進去,早上開會的時候也老跑神,文若海都注意到了,不停地給他使眼色,他沒辦法,隻能搪塞一個借口,從會議室溜了出來。
  對麵辦公室還是沒有人,隔著玻璃裏麵看得清楚,桌上資料堆得很高,電腦上花花綠綠都是便利貼,上麵肯定寫滿了每天的日程——去地稅,去城建,報賬,提資料,辦產權證,大堆的事。然後單冬青從裏麵探出頭來,換口氣,又鑽回去。
  可是今天對麵是空的,主人不在。單冬青請了假,據說是不舒服,別的沒有提。
  秦簡在發呆。他想起昨天晚上兩個人鬧成那樣,單冬青什麽也不肯說就跑了,他本來是想要追上去的,後來見她情緒激動,說話也聽不進去,就想留她一個冷靜一下,好好考慮這件事後再平心靜氣地談。
  可是她一冷靜就連人都不出現了。電話也不接,上班也不來,他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麽,出了什麽事,心裏又是怎麽想的。
  越想越覺得沒底,就算不提俞魚的事,她現在的狀況,也很讓人擔心。
  秦簡當機立斷,跟於嘉嘉說了一聲就準備去找單冬青,結果剛一出門就被文若海半途攔截。看他的臉色,好像有事情要商量,秦簡不得已,隻能先把蹺班計劃擱置。
  兩人到了老總辦公室,文若海問秦簡:
  “你今天怎麽回事?老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昨天晚上睡得晚了,精神不好。”秦簡笑了笑,“文總有什麽事嗎?”
  “對,有點工作上的事。”文若海親自去關了門,又回來,“上次在售樓部鬧事的人抓住了。”
  秦簡馬上明白過來,上次有人在售樓部故意鬧事,害得他受傷住院。後來派出所抓了人去,什麽也沒問出來,隻能釋放。結果那人精得很,一出來就找地方躲了,近月沒動靜,文若海派人留意,等到他一冒頭,就直接拿人。
  “教訓了一頓,沒要命,但起碼能抵你的傷,”文若海說得輕描淡寫,“也套出話來了,就是那邊指示的——先在售房現場搞事,又背後使暗刀子搶生意,這次海天跟他們是勢不兩立。”
  文若海說得漫不經心,實際上卻陰狠,秦簡先感謝他替自己報仇,又說:
  “商鋪馬上就要開始賣了,他們定的時間剛好比我們早半天,想憑這半天占據製高點,現在廣告都打出去了,這段時間是我們籌劃反擊的時候。”
  “他們想搶占製高點,也要看我們怎麽說話,”文若海冷笑,“什麽高回報低風險,要是給他們捅到上麵去……最近整頓市場,地產業也嚴起來,上麵有幾個部門的頭頭,都打點打點,一定要把他們的項目搞黃了。”
  秦簡聽得多,說得少,絕不逾越,文若海是舍得一身剮也要把對手拉下馬,他隻需要附和就是。文若海也並不擔心,雖然知道對方的主管俞曉敏是秦簡的前妻,但這兩個人早年是怨侶,現在則是公認的競爭對手,更沒有什麽可懷疑的。
  最後文若海又鄭重其事地叮囑他:
  “這次的資料保密工作沒問題吧?絕對不能再出上次的紕漏。”他還開了個玩笑,“要是再出紕漏,我就派你到下麵去做銷售人員。”
  秦簡笑笑,很篤定。
  “這次絕對沒有問題。”
  從文若海辦公室出來之後,秦簡再不耽擱,直接開車離開公司。
  到了單冬青樓下,一打電話是關機,秦簡沒辦法,隻能扔了手機上去找她。一進樓裏,正好碰見徐楊下來,兩個人在樓梯上狹路相逢,都有些意外。徐楊先開口:
  “你是來看冬青的?”
  “對,她在嗎?”秦簡反常地心平氣和。
  徐楊遲疑了幾秒,私心裏不想回答他,可看他這堅決的神色,自己的回答其實一點都不重要,況且單冬青總要和他見過麵之後才能有決定,他也不想她每天躲避在家裏自己發呆。於是徐楊點點頭承認,就直接從秦簡身邊經過下了樓。
  秦簡快步上樓,徐楊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很複雜。
  到了門口,秦簡按門鈴,單冬青剛送走徐楊,以為他又回來了,也沒想就直接開了門,結果看到外麵的秦簡,就僵住。
  才一天沒見,好像隔了很久,記憶中他還抱著個大熊站在街上,一臉的無奈。單冬青怔怔地看著他,半天,才別過臉,扶著牆壁跳回去,嘴裏淡淡地說:
  “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吧。”
  秦簡一眼就注意到了單冬青腳上的傷,也明白了她沒去上班的原因,還是徐楊來這裏的目的,昨天晚上單冬青在街上扭了腳,就這樣一個人跑回來。他心裏一痛,愧疚後悔都顧不上,上去就拉住單冬青說:
  “你腳不能走路。”
  “不用你管……”
  單冬青話還沒說完,秦簡就不由分說把她攔腰抱了起來,她掙紮了一下,也就放棄了。門口到沙發也不過幾步之遙,秦簡卻抱著她直接往臥室去,門還開著,他放單冬青在床上,開口就說:
  “你臉色很不好,昨天晚上沒睡覺?或者等你睡一覺精神好點我們再談。”
  “我精神很好。”
  單冬青坐在床上,聲音很冷淡,臉色更冷淡。一看到他,昨天的氣全都上來了,又心酸,隻怕自己一開口又會吵起來。她還從來沒有這樣失去控製過。
  秦簡沉默了一下,目光移開,正好看到床頭的模型,一男一女,他還記得單冬青從自己手裏接過這個時臉上呈現出來的驚喜。桌上兩個小人手拉手偎依在一起,相親相愛。他微微一笑,轉過來,單冬青還是冷著臉不說話。
  秦簡決定自己來開這個頭。
  “昨天晚上你去的時候,我正要送魚魚走。我一直在等你回來,見了魚魚之後,再談我們兩個的事。”
  這個方式比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和睦相處要容易接受得多,起碼自己不會顯得完全是個外人——但事實不會改變,秦簡和俞曉敏還有個孩子,他們割也割不斷的血緣聯係。單冬青想到這裏,心裏又被刺了一下,她努力平靜,說:
  “魚魚我見過了,她和俞曉敏長得很像,也像你……”她深深吸口氣,直視秦簡,“可是我不能接受你有孩子。”
  “沒有嚐試過怎麽知道不能接受呢?你隻是沒有心理準備,一時之間覺得難以接受,”秦簡握著她的手,很溫和,“魚魚是個很可愛的孩子,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秦簡提到俞魚的時候臉色溫柔,單冬青苦笑了一下,說:
  “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喜歡她,可是你喜歡她卻是真的。”
  秦簡笑了笑,坦然承認。
  “是,我的女兒,怎麽會不喜歡?冬青,說實話,我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很驚訝,當時魚魚在病房裏,紗布都沒拆,我看著她,覺得真是神奇,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你的生命就這樣以一個小個體的形式延續下來——而這六年來我卻渾然不覺,我很愧疚,也很憐惜她,更是從心裏愛她……父愛母愛這種話題已經被講得太濫,但是當你真正接觸到的時候,還是會從心裏被感動。”
  單冬青垂頭聽著,秦簡的聲音娓娓道來,講述一個爸爸對自己女兒的感情。她沒有為人父母,體會不到,但是能理解。諷刺的是,她是以情人或者女朋友的身份來聽這段感情,又怎麽可能置身事外?
  秦簡見單冬青沉默,臉上也沒有絲毫表情,他歎口氣,語氣更溫和,也誠摯。
  “冬青,我和俞曉敏的事已經過去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牽扯,但是魚魚卻不行,她是我女兒,你是我愛的人,你們兩個並不是不能共存的——你抵觸她,當然不是純粹抵觸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而是抵觸我和俞曉敏之間還有這樣的聯係存在,你早就知道我離過婚,也從來沒有在乎過,為什麽現在會突然在意起來?”他抬起單冬青的臉,看進她眼睛裏,“你要對我有信心,對你自己有信心。”
  單冬青直視著他,剛開始是被迫,後來自己也移不開眼去。他的目光誠摯,不含矯飾,他是真的和俞曉敏結束了嗎?她以前不在意,因為忙著吸引他,忘了愛他。
  有了愛,問題也隨之而來,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最沒骨氣女主
  誰都沒有錯,秦簡當初和俞曉敏結婚,沒有錯,之後感情破裂而分手,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單冬青愛上秦簡,是情之所至,而秦簡有個孩子也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他要孩子,理所當然,單冬青對情敵的孩子沒有感情,更不為過。
  誰錯了呢?秦簡不該自找麻煩要照顧他女兒,單冬青不該小心眼連個孩子都接受不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簡單了。
  可惜有了感情什麽都不簡單。
  單冬青依舊在一團迷霧裏轉不出來,秦簡磨爛了嘴皮子也沒有效果,最後兩個人都沉默下來,單冬青坐在床上發呆,秦簡站在窗邊出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子裏暗下來,單冬青如同恍然一夢,還以為是天黑了,一看時間卻隻是中午,外麵天色不好,可能快要下雨了。
  她一有動靜,秦簡也回過神來,終於注意到外麵陰沉沉的天。
  單冬青聲音平平,說:
  “你先回去吧,小心待會真的下雨了路上不好走。”
  秦簡皺著眉,看她腫著的腳腕,完全不放心。
  “你這個樣子,也沒法走路,一個人在家怎麽行?”
  “家裏又不是外麵,來去就這麽幾步。”單冬青勉強笑笑,“你再耽擱,真要下雨了,看外麵的天,都黑了。”
  秦簡有些躊躇,見單冬青勉強的神色,精神也不好,她現在情緒低落,自己在這裏,肯定休息不下來,於是隻能妥協說:
  “那我先走,你休息吧,手機開著,有事打電話。”
  單冬青點點頭,秦簡停了幾秒,就出門走了。
  他剛一出門,外麵就下起雨來,午後大雨,來勢很猛,單冬青在窗邊看到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忽然想起秦簡沒有傘,連忙從床上跳下來拿了傘要給他。結果手都觸到了門把手,卻又放了下來,隻是抱著傘順牆坐下來。外麵腳步的回聲早已經沒了。
  坐了一陣,單冬青爬起來準備回去,結果剛一起身門鈴又響了。
  她一愣,早上徐楊走了,門鈴一響,來的是秦簡。剛才秦簡走了,來得不會是徐楊吧?人生真是混亂。
  開門之前先問了一聲:
  “誰啊?”
  門外是秦簡的聲音。
  單冬青一開門,就見到秦簡在外麵,身上滴滴嗒嗒都是水,衣服都淋濕了,他手裏拿著傘,又一手拎著袋子。
  單冬青讓開,秦簡進了門,把滴水的傘放外麵,袋子給單冬青看。
  “我忘了,你還沒有吃東西,樓底下買的午飯,你先吃吧。”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走過去留了一地的水漬。
  單冬青呆站在門口,秦簡過去想抱她,又記著自己一身的水,就催她:
  “站著幹什麽?待會涼了,我下去把傘還給老板,就順路走了。”
  單冬青挪到沙發前坐下,袋子一開,熱氣蒸騰,她被熏得眼前朦朧,秦簡吩咐完就要走,門聲一響,單冬青的眼淚一下子就掉進了碗裏。
  不管他是為了什麽,是真心實意,還是為了挽回自己而故作姿態,本意也不過是為了感動她,她也確實被感動了,就這麽沒骨氣。
  秦簡出了門,拿了傘,正要叫單冬青過來關門,就看到她對著自己,眼圈都紅了。
  “你先在這裏換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
  秦簡在門口站了半天,慢慢微笑起來。
  以前單冬元在這裏留宿過,還有他的衣服在,單冬青從櫃子裏翻出T恤和長褲來,到了浴室門口,聽到裏麵嘩嘩的水聲,本來要敲門,又改了主意,就扔在外麵,提高聲音通知秦簡:
  “就在門邊上,待會自己拿。”
  然後就自己回去吃飯。吃完飯,秦簡也出來了,單冬元的衣服他穿著挺合適,隻是見慣了他穿襯衫的樣子,換了T恤就有別樣的味道,更閑適一些,加上微濕的頭發,很帥。
  單冬青沒理他,心無旁騖地收拾桌上的袋子和碗筷。
  秦簡過去接了碗筷送回廚房,單冬青心想他肯定又要都扔下等別人來洗了,結果廚房裏傳來輕微的水聲,她抿抿嘴,終於露出了一點久違的笑意。
  秦簡從廚房回來,在單冬青旁邊坐下,兩個人麵對麵,他的眼睛灼亮。
  “真的不生氣了?”
  單冬青搖頭,有什麽可生氣的,本來就不該生氣,隻是想不通而已。說實話,她到現在仍然沒有想通,沒有想過要怎麽接受孩子,隻不過剛才一感動,心軟了,就不想再抵製他了。
  而俞魚,總有辦法的,現在好就行了,一切順其自然。
  秦簡鬆了一口氣,這一搖頭,什麽都不用再提了。他在單冬青紅紅的眼睛上親了一下,抱住她在懷裏。兩個人就這樣坐著,什麽也不想幹,單冬青話還是少,安靜的時候居多。秦簡說:
  “我好像好幾天沒有見到你了。”
  “哪有,周五到周日,三天。”一隻手都數完。
  “我總覺得好像時間很久了。”
  秦簡在想這幾天自己遇到的許多事,時間短,發生的事情多,好像短短三天,他們之間就完全和以前不一樣了,多了一些東西,不隻是壞的。也許吵架是增進感情的有效因素,但是他絕對不想再來一次。
  單冬青隻笑,沒說話。
  坐了很久,秦簡見單冬青老沒動靜,一看,原來都睡著了,她睡得很淺,呼吸也輕。秦簡小心翼翼挪開,彎腰抱她起來,結果走了幾步單冬青又醒了,眼睛動了動,沒說話,秦簡說:
  “到床上睡吧。”
  把她放到床上,自己也躺在旁邊。秦簡昨晚也沒怎麽睡,今天又忙了一天,也疲倦,閉眼睛要睡,又想起一件事來。
  “餐廳老板的傘還在外麵呢,我借的時候還說馬上就還。”
  單冬青笑著說:
  “這老板今天好大方,平時都很小氣的——可能是看你比較大款。”
  “哪大方了,也借得不容易。”秦簡輕聲說,“我把車子押在他那裏了……”
  單冬青撲哧一聲就笑起來,轉過身來摟住他脖子,什麽也不說就開始睡覺。
  秦簡看看她,猶豫了一下,最後說:
  “算了,不管了,晚上再還。”
  然後兩個人就一前一後睡著了。
  秦簡和單冬青是被一聲驚叫吵醒的。
  睡得昏頭昏腦,一醒來,就見簡啟丹杵在門口,兩隻眼睛瞪得跟燈泡一樣,玉指指點著他們兩個抖啊抖的。
  “單冬青,你,你這是……”
  她下班回來,順路拿了單冬青的鑰匙回來,同程攜帶單冬元,兩人一見麵,單冬元再自然不過,真跟失憶一樣,簡啟丹倒緊張得不行,都不敢正眼看人。一路尷尬到家,門口有鞋也沒注意,進屋就看見單冬青和一個男人躺在一起,而且還穿的是單冬元的衣服。
  要不是貨真價實的單冬元就在身邊,她肯定以為單家兩姐弟要亂倫了。
  結果她一激動,就喊了出來。
  “單冬青,你一個傷殘人士,怎麽還……”
  單冬青好笑地看著她,旁邊的男人也被吵醒了,皺著眉,很不高興的樣子。有點麵熟,但是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見過。
  單冬元見簡啟丹還在發愣,翻個白眼,過去捅捅她肩膀。
  “哎,你一根筋啊?看人家感情好,自己就犯神經啦?還看,趕緊走!”
  簡啟丹立馬反應過來,原來是秦簡,她在電視上看過他,怪不得麵熟呢。本來還想多看秦簡幾眼,結果被單冬元連拉帶拽地弄走了。她注意力一放回單冬元身上,馬上又別扭起來。
  單冬元嘲笑她:
  “別人的男朋友,你看什麽?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你啊,就攤上一個我,還是認命吧。”
  單冬元的毒舌還真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啊……單冬青在屋裏想。
  簡啟丹一怒起來,害羞也忘了,兩個人吵吵鬧鬧到別屋去了。單冬青無奈地笑笑,跟秦簡說:
  “我弟弟和簡啟丹。”
  秦簡估計起床氣還沒有過,呆了一陣,說:
  “我們回家吧。”
  單冬青看他一眼,漫不經心地說:
  “回什麽家?這裏就是我家啊。”
  秦簡眉頭皺得更緊了。
  “不是都說好不生氣了嗎?”
  單冬青撐不住,自己先笑起來,秦簡煩惱的樣子讓她很有成就感。不過這邊確實是不該住的,單冬元來了不方便,而且自己那天一氣之下跑過來,什麽都沒帶,這邊要什麽沒什麽,還真有些不習慣了。
  於是跟簡啟丹交待了一聲,秦簡帶了藥,又收拾了幾件東西,和單冬青要走。簡啟丹見兩人和好,很高興,一直和單冬元送他們到門口,最後見秦簡抱著單冬青下樓,實在很羨慕,看得有些出神。
  豎著進來,橫著出去——單冬元馬上就聯想到了這一句。
  轉眼見簡啟丹出神,就乜斜著她,說:
  “羨慕啊?等你把腳扭了,我也可以抱你,不過建議之前你先減個肥……”
  簡啟丹臉暴紅,連聲說:
  “呸,誰要你抱,小孩子一個,先把自己管好……我標準得很,不用減肥……”
  過去之後天已經黑了,雨也停了,秦簡放了車,離家門口還有一大段路,他拉住單冬青,蹲下身說:
  “我背你。”
  單冬青笑一笑就趴上去。下過雨,天氣很涼,地上也濕漉漉的,秦簡走得慢,地上被路燈照亮的小水窪一晃一晃。單冬青把臉貼到他背上,能感覺到他的體溫。說起話來也甕聲甕氣的。
  背後太安靜,秦簡搖搖她,開玩笑說:
  “你可別睡著了啊,睡著了就把你扔下去。”
  單冬青輕輕一笑,一頓,說:
  “以前我爸爸也這樣背過我,很小的時候。”
  秦簡沉默下來,兩人靜靜走了一路,其實也不過幾百米的距離,卻都想到了很多。到了家門口,秦簡放她下來,一邊開門,說:
  “乖孩子,到家了。”
  再次回到這裏,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單冬青的心情有些複雜。沙發上放著一個很大的熊仔,是昨天秦簡抱的那個,她笑了笑,過去把熊仔抱起來,揉揉她的腦袋。秦簡放下東西,見她一臉的微笑,就問:
  “笑什麽?”
  “我覺得你那天抱著大熊站在街上的樣子很好玩。”
  秦簡幹咳了一聲,湊過來拽拽熊耳朵,說:
  “這個……是魚魚準備送給你的禮物,沒見到你,就放在這裏了。”
  單冬青嗯了一聲,臉上還是淡淡笑意。熊很可愛,可是麵前的秦簡讓她更覺得可愛。對俞魚這個六歲的壞脾氣女孩,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但是對秦簡,她想要積極一點,去主動融入他的生活。
  兩個人圍著一隻大熊,誰也沒說話。單冬青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它胖胖的肚子,忽然手就被秦簡握住了,他的手心很熱。她看了秦簡一眼,湊上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說:
  “好了……”
  秦簡覺得很不好,單冬青的態度很像在敷衍一個要吃糖的小孩。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在一起了。他摟住單冬青的腰把她拉到胸前,手在她背上摩挲著,一邊吻她,低聲說:
  “我很想你。”
  單冬青及時製止住他。
  “我腳疼。”
  秦簡很泄氣,放開她說:
  “我先去衝個澡,回來幫你擦藥。”
  單冬青很合作地點點頭。秦簡去了浴室,她在外麵把藥酒都拿出來,翻著翻著就想起徐楊來。
  她上午答應徐楊,如果有了決定,就告訴他。可是她現在拿著手機,卻半天也沒有撥出去,最後隻能放棄。這個時候似乎不太適合談話,而且秦簡也在,還是明天吧。明天,她集中精神來談徐楊的事。
  單冬青把手機放到一邊,排除雜念,把不相幹的人和事也擱到一邊,一心一意地等著秦簡。

  炮灰不炮灰
  昨天下過一場雨,空氣中還有點涼意。徐楊下班,經過醫院外的草坪,雪團似的小白狗在前麵一扭一扭地走著,他看得有趣,想起上次在這裏給單冬青身上撒尿的那一隻,四處看了看,卻沒有了。
  還是原來的地方,隻是單冬青不在,就他一個。茵茵草坪上歡聲笑語聽起來都覺得恍惚。
  打電話給單冬青,對方正在通話中。他想了想,直接攔車到了單冬青家的樓底下。
  一下車,碰到簡啟丹下班,兩個人打個照麵,都一愣,簡啟丹自上次鬧翻之後第一次見到徐楊,有些不大自然。又迅速恢複了鎮定,問:
  “是來找冬青的?”
  “對,她在嗎?”
  簡啟丹猶豫了一下,看看徐楊。
  “她昨天走了,不住這邊。”
  徐楊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定住。簡啟丹沒有明說,但是他知道單冬青去了哪,昨天在樓下見到秦簡,他急匆匆的身影,還有臉上一閃而過的堅決之意,他到現在還記得。單冬青是去了秦簡那裏,他來這幹什麽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幹什麽。徐楊站在樓底下,很茫然。
  簡啟丹心裏也有點不好受。她喜歡過徐楊,到現在還很留意他的感受。自己一提單冬青,他臉上馬上黯然。
  她微微歎息,說:
  “既然來了,上去坐坐吧。”
  徐楊沒有反對。兩人上去之後,簡啟丹請徐楊在客廳裏坐,拿了果汁和咖啡給他。徐楊始終都是溫文帶笑的樣子,眉宇間的失意掩蓋不住。簡啟丹偷偷觀察他,又覺得可惜又可恨,她喜歡了那麽久的徐楊啊,簡直讓人無奈。
  簡啟丹心裏藏不住話,她決定拯救徐楊。
  “你啊,和秦簡真不一樣,知道秦簡嗎?和單冬青一起住的人。”
  “見過幾次。”
  那就是知道了,簡啟丹看徐楊波瀾不驚的樣子,連連搖頭。昨天自己才見過秦簡,他那個人,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明顯能讓人感覺到主動和強勢。徐楊呢,就是個磨嘰,自己追他的時候覺得他是千好萬好,如今以局外人的立場來看,實在是太被動了。
  這種潤物細無聲的追求攻勢,和秦簡一比,簡直就沒有存在感,怪不得要輸。
  “那你準備怎麽辦呢?就這樣等下去?”簡啟丹很直接。
  徐楊有些驚訝,看了簡啟丹一眼,明白她的意思,就笑了笑,說:
  “她和秦簡感情很好,這樣也不錯。”
  不錯你個頭!簡啟丹差點罵出來。
  “秦簡是不錯,那你呢?你不是和單冬青幾年的交情了,難道都是白認識的?單冬青對你也是很有感情的,可是……還得你自己主動才行吧。”簡啟丹做了一個很有力的手勢,想要替徐楊打氣,“要是換成我是你,現在就去追——就現在還嫌晚呢,都這麽多年了,早就該付諸行動讓友情演變成愛情,男女之間哪有便宜朋友可以當,加一點推動,男性朋友就是男朋友了。”
  徐楊愕然,想說,又不知道說什麽,隻有笑笑,喝了一口橙汁。酸,刺激,喝慣了水的人,受不了這樣濃烈的味道。
  簡啟丹沒有察覺,依舊滔滔不絕下去。
  “我聽單冬青說過你以前的事,和那個女朋友分手,也是你自己不主動——她在美國說要分手,你就答應了?要是我,就追到美國去鬧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是自己沒做好,還是有第三者更值得她……這個不說,分了就分了,可你這次總得吸取教訓才對吧,我就覺得你比秦簡好,更適合單冬青,你自己就沒感覺?”
  徐楊苦笑,簡啟丹並不知道她口中的第三者就是秦簡。兩次的感情,分分合合,都和他有關,命運可真是神奇。兩次都是自己默默退出,這就不是命運的安排了。對單冬青講自己過去的事,徐楊有一些意外。他問:
  “單冬青跟你說的,我以前的事?”
  “對,是我自己要聽的,”簡啟丹的不好意思全沒了,“可是我沒想到,她記得那麽清楚,每一件小事,尤其是關於你的……”她瞥了徐楊一眼,“我覺得,她當時一定很喜歡你吧,不過沒有表示出來,單冬青也是個龜毛的人,可這次對秦簡挺主動,我覺得應該也是吸取了以前的教訓吧,吃一塹長一智嘛。”
  徐楊心裏很苦澀,以前,自己滿眼裏都是萬紫千紅,單冬青是一株鈴蘭,看不到,沒注意。他白白錯過了她,還不止一次。
  簡啟丹講得嗓子都幹了,徐楊看不出是什麽想法。她很無奈,天下男人各種各樣,秦簡是一例,徐楊是一例,麵對感情的態度卻不一樣。能拿到幾分看你自己能努力到幾分,如果不努力,就是當個萬年炮灰也沒什麽可說的。
  萬年炮灰……就像自己,她是努力過頭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活什麽,白過了幾十年。說起來,單冬元是哪一例呢?講不清楚。
  簡啟丹陷入了對冬元弟弟的咬牙切齒兼又愛又恨的複雜情緒中。
  和簡啟丹告辭之後,徐楊到了樓下,昨天單冬青腳腫了坐著等自己的地方。再撥電話給她,這次撥通了。
  單冬青先問:
  “我剛剛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沒有打通,你在醫院嗎?”
  徐楊想,剛才自己一定和單冬青同時打的電話,結果都沒有撥通,真是一種奇怪的巧合。他仰頭看看樓上,回答:
  “對,我在醫院,不過已經下班了。”
  “昨天,我答應過你……”
  “冬青,你不用說,我都知道了。”徐楊打斷她,“可是我的想法卻變了,昨天我想,隻要你告訴我結果,你要不要接受他,接受了,那我就再不說什麽,也絕不當第三者,可是現在我忽然想,感情裏麵哪有第三者可言?”
  這個,單冬青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表示同意。
  徐楊一邊走一邊說:
  “簡啟丹有一句話說的沒有錯,世界很大,給每個人的機會很多,能拿到幾分,看你努力幾分,如果不努力,就是當個永遠的失敗者也是理所當然的,冬青,我也想要努力,就算太晚了也該試試,不然就永遠錯失機會了,你說是吧?”
  單冬青沒有說話,她沒搞明白這件事為什麽會攪上簡啟丹,但是如果徐楊變得和簡啟丹一樣,那自己會麵臨大大的麻煩。才過了一天,徐楊說話的方式都變了,電話裏說不清楚,她沒法回答。
  徐楊最後說:
  “昨天我本來要放棄的,可是現在真擺到麵前,我後悔了。”
  昨天不該腦子發昏答應徐楊。單冬青也後悔了。
  徐楊走後,簡啟丹在屋子裏發呆。擱以前,她肯定想象不到自己會這樣煞費苦心地勸徐楊去追單冬青。她對他所懷有的那種瘋狂熱烈的執著感情呢?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隻是看到他,仍舊很感慨。
  徐楊走了,單冬青也不在,她裏裏外外轉了幾圈,很無聊。看到昨天單冬元留在這裏的拖鞋,就撇撇嘴,讓他昨天送鑰匙過來,結果拎著自己的拖鞋來了,說是以後要常來看單冬青,這樣方便。
  方便……孤男寡女的,也不知道避嫌。簡啟丹偷笑,把他的鞋踢到一邊去。
  結果鞋子的主人就打電話來了。簡啟丹嚇了一跳,以為單冬元給這裏裝了監視器,看到自己的惡行惡狀了。接了電話,單冬元問:
  “家裏有人嗎?”
  “沒人。”
  “那我過去了。”
  “哎,你……”
  簡啟丹喊了兩聲,對麵已經掛了,外麵鑰匙響,有人在開門,她暗想,不會這麽巧吧……
  結果就是單冬元來了。
  門一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簡啟丹幹笑,單冬元冷冷地說:
  “你不是說沒人嗎?你不是人?”
  “我也剛回來。”簡啟丹臉拉下來,“你一個小孩子,怎麽對人這麽不尊敬?嘴巴真壞。”
  “整天小孩子小孩子的,你有多老啊……”單冬元不高興。
  簡啟丹哼了一聲,把他當成叛逆期的青春少年。見他登堂入戶直接換了鞋進門,完全不客氣的樣子,就說:
  “昨天讓你把鑰匙拿過來,你怎麽又拿走了?現在給我。”
  單冬元奇怪地看她一眼。
  “我拿的單冬青的鑰匙,為什麽要給你?”
  簡啟丹就卡在那了。
  單冬元以前就常來,對這裏並不陌生,現在有了鑰匙和單冬青的囑托,更如半個主人一樣。簡啟丹見他帶了一堆菜來,直接進廚房去動手做飯,就樂顛顛跑過去看。單冬元的廚藝還不錯,因為他老姐有所謂的心理陰影,他迫不得已養成了自己動手的能力。
  這樣看他做飯,真是一點也不像小孩子啊。
  簡啟丹眼睛都定在單冬元身上,也不顧他都在弄什麽。
  不一會弄好了,煮的小火鍋,簡啟丹一邊大快朵頤,還不忘問他:
  “今天怎麽想到過來孝敬姐姐了?”
  單冬元白她一眼,說:
  “我那邊被同學借去搞聚會了,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我先過來解決民生問題。”
  “同學聚會啊,那你怎麽不參加?”簡啟丹用筷子指點他,“年輕人的活動,多姿多彩呢,肯定還有不少漂亮的女同學,你真是傻啊。”
  “我怕某個老婆子孤獨寂寞,在這裏餓死。”
  “誰說的?我可是做飯高手呢,以前參加過美食班的。”不過都是為了徐楊,簡啟丹沒有說出來,“就你的這個水平,不比我強多少。”
  “那好啊,”單冬元笑眯眯,“反正離得很近,以後我就專門過來吃飯好了,省錢又省事。單冬青還說等她結婚以後就把她的這一半送給我呢。”
  簡啟丹被嗆了一下,臉通紅,不停地灌水進肚。好不容易止住,她眼淚汪汪地說:
  “你同情一下我這個老婆子吧。”
  單冬元放下碗,正襟危坐,擺出要長談的架勢。
  “我問你,你整天老啊老的,你到底年齡多大了?三十還是四十?還是五十了?”
  簡啟丹煞有介事。
  “你沒聽人家說,年齡是女人的秘密?我問你,你在研究所一個月多少薪水?”
  單冬元怒視她。簡啟丹笑一笑,說:
  “好啦,我的年齡嘛……反正比你大。”她伸出三個手指,“這個數,怎麽樣?夠你對我多一些尊敬了吧?”
  單冬元撐著臉,審視著她。
  “大三歲啊?我還以為大三十呢?根本等於沒什麽差距,再加上你的幼稚心理,我更沒有尊敬你的理由了。我常聽人家說,女大三,抱金磚……”簡啟丹差點噴出來,單冬元很認真,“我奶奶就比我爺爺大五歲,不過他們到現在都還感情很好……”
  簡啟丹受不了了,連忙阻止他。
  “那是以前啊,你奶奶肯定是童養媳……這個不說了,現在和以前不一樣,女人結婚不是為了照顧人,而是為了被人照顧,所以還是找個年齡比自己大的好。”
  單冬元反問她:
  “我現在不是在照顧你?不隻現在,從你大學畢業那天在外麵喝醉的時候我就開始照顧你了,你這人不長記性啊?”
  簡啟丹囁嚅:
  “你不成熟……”
  “我不成熟?”單冬元被她氣得厲害,“我不成熟,我起碼沒有拚命喜歡一個根本不適合自己的人,更不會連一個和自己交往了幾十天的男人有沒有結婚都不知道!成熟不成熟不是拿年齡來算的,你連自己心裏在想,要的是什麽都不明白,就是再過十年八年,照樣不成熟!”
  簡啟丹一言不發,呆呆地聽著,眼淚都快下來了。
  單冬元罵完了,心裏很不舒服,見簡啟丹這個反應,也有些抱歉,但是如果不說,她肯定要一輩子粘糊下去。
  兩個人麵對麵,鍋裏熱氣騰騰,咕嘟響個不停,白霧一起,人都看不清楚。單冬元有些擔心,問:
  “你沒事吧?”
  簡啟丹啪的一聲扔了筷子,含著眼淚嚷嚷:
  “我是傻!糾纏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又莫名其妙當了人家的第三者,我就是想結婚了,這也不行?你成熟,我要你結婚,你結嗎?”她抹把眼淚,一邊起身回屋裏去,“不待見我,那就別來,來了一大堆教訓話,你還真以為自己是我的誰啊?”
  單冬元心裏一軟,上去拉住她,說:
  “我不是你的誰,可是我想當你的誰,也不行嗎?”他微微一笑,“本來還以為上次那件事後你會認真一點,結果老逃避,我也沒辦法了……”
  簡啟丹麵紅耳赤,辯解說:
  “上次喝醉了……”
  “兩瓶啤酒你就醉啊?”單冬元很好笑,“我說吧,你隻會裝糊塗,再這樣裝,一輩子都糊塗。”
  簡啟丹硬著脖子不說話。單冬元的目光很強勢,有點威脅力,還很有情。她有些不自在,臉紅了半天,東張西望,忽然又回去,說:
  “繼續吃飯,吃完了你快回去。”
  “急什麽,他們肯定還在鬧呢,”單冬元很認真,“說不定要鬧到半夜,不然我今天住在這裏好了,反正地方很大……”
  “別想!”簡啟丹喝止他。
  單冬元暗自笑笑,什麽也不說,繼續吃飯。過了一陣,又想起一件事來,上下打量簡啟丹。簡啟丹被他看得渾身發毛,問:
  “看什麽?”
  “你真這麽想結婚啊?為了結婚連自己了不了解對方都不管了。要這樣,還不如跟一個自己既喜歡又了解的人結呢,但是現在肯定不行,還得等我離開研究所以後……”
  “誰要跟你結婚啊?”簡啟丹呸他,“我可沒說喜歡你。”
  “小心你的口水。”
  “口水美容的。”簡啟丹瞎謅。
  “你知道人的口水裏麵有多少細菌嗎?”單冬元教訓她,“一萬到五萬種……”
  “那你上次還那樣親我?”簡啟丹脫口而出。
  “哦,你不是喝醉了嗎?喝醉了還記的這麽清楚。”單冬元故作驚訝。
  簡啟丹差點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再不說話,趕緊埋頭吃飯。單冬元笑眯眯,夾菜給她,積極轉移自己筷子上的口水細菌。

  兩個女人的戰爭
  單冬青很快就迎來了她和俞魚的第一次正式見麵。
  腳傷不到幾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周末的時候俞曉敏打電話說俞魚要找爸爸,當時秦簡和單冬青正在車上,手機一響,單冬青按了接聽鍵送到秦簡耳邊,就聽到了手機裏奶聲奶氣的童音。她一怔,秦簡掛了電話說:
  “這裏離餘曉敏那不遠,接了魚魚一起吧。”
  “好。”單冬青表現得很自然。
  到了俞曉敏家樓下,等了幾分鍾,餘曉敏和俞魚一起下來,孩子戴頂小帽子,穿得整整齊齊,見了爸爸就歡叫。兩個女人一對視,不管心裏怎麽想,麵上都是客氣的模樣。俞曉敏知道秦簡和單冬青住在一起,就跟俞魚叮嚀:
  “聽爸爸和阿姨的話,吃了飯就回來,不要鬧。”
  “不能住在爸爸那裏嗎?”
  “不能,爸爸晚上有事。”俞曉敏沒有看秦簡,對俞魚說話的表情很嚴肅。
  “哦,”俞魚答應一聲,拉著餘曉敏的手就要上車,“媽媽也一起去。”
  幾人都有些尷尬,單冬青不言不語站在一邊,偶爾看眼俞曉敏,大多數注意力都放在俞魚身上。她長得漂亮,像俞曉敏,表麵看上去很懂事,但鬧起脾氣來難應付。她看到孩子口口聲聲爸爸媽媽,又下意識要拉俞曉敏一起的動作,心裏有點難受。
  秦簡從接電話時就關心單冬青的反應,見她很平靜,也鬆口氣。
  俞曉敏笑笑,說:
  “媽媽有事,不能去了,下次和你一起去。”
  說完蹲下身在俞魚臉上親了一下,又指指自己的臉,俞魚撲上去左右兩邊都親了,還加上額頭,母女兩人很有默契的樣子,又親密。單冬青覺得這個動作很有表演的性質。
  交待完後俞曉敏就回去了,秦簡哄俞魚:
  “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阿姨,快叫阿姨。”
  俞魚看過來,單冬青發現她的眼睛真的很像俞曉敏,看人的時候對方也情不自禁要打起精神來應付。於是她露出一個很善意的微笑,說:
  “上次在醫院見過了,魚魚還記得嗎?”
  “記得,你和徐叔叔在一起,你們還躲在一邊說悄悄話!”俞魚聲音很大,“我不喜歡你。”
  單冬青咳了一聲,盡量若無其事地說:
  “是嗎,上次徐叔叔一直在跟我說魚魚呢……”
  俞魚眼睛一亮,馬上問:
  “徐叔叔說我什麽?”
  秦簡看著她們兩人說話,臉色很詭異。
  上車的時候,俞魚很積極地要坐在爸爸旁邊,單冬青無奈,淪落為配角,自動退後一格。在車上俞魚一直嘰嘰喳喳,跟秦簡講自己一周的生活,吃的什麽,去了哪,聽得秦簡頭大,就引導她和單冬青說話。
  “魚魚上次不是送了一個熊仔給阿姨,阿姨很喜歡。”
  俞魚轉過頭,趴在座位上,圓溜溜的眼睛盯著單冬青。
  “你喜歡?我媽媽不喜歡,她說隻有小孩子才喜歡熊仔,”她很同情單冬青,“你看上去是個大人了。”
  單冬青頭上兩道黑線。她總不能當麵說俞曉敏是錯的,肯定被俞魚強烈反對。很認真地想了想,她回答:
  “其實媽媽也喜歡的,可是她要把好的都給自己最愛的魚魚啊,所以才說自己不喜歡,”她咧嘴一笑,“可是阿姨一個人在家,沒有事情幹,有魚魚送的熊仔陪著,當然喜歡了。”
  俞魚噘了噘嘴,沒說話。
  吃飯的時候,俞魚很喜歡吃那個血腸,一下子吃了很多,青菜都撿出來扔到一邊,秦簡知道她平時吃法都是保姆管的,習慣很不好,就力圖要糾正她這個壞習慣,結果說了幾遍也不聽,俞魚還把盤子拉到自己麵前,給了秦簡一個,剩下的就準備獨占了。
  秦簡眉頭緊皺。單冬青一幅不關己事的樣子,她肚子不餓,總挑青菜吃。一扒拉一大堆,在俞魚麵前來來去去。俞魚扭過臉觀察了她半天,小大人一樣教訓她說:
  “你真挑食,徐叔叔說挑食對身體不好。”
  “哦,那你的徐叔叔有沒有告訴你青菜對身體很好?”單冬青看她一眼。
  “沒有。”俞魚很嘴硬。
  單冬青莞爾:
  “我小時候也不喜歡吃,後來就改了,吃青菜長力氣,什麽都能搬得動。以前有個獨眼的水手,最喜歡吃青菜,不吃就沒力氣,有一次他女朋友被強盜綁走了,綁在船邊上,低下鯊魚遊來遊去,很危險,他去救,差點掉進海裏,結果正好有船上有青菜,他一吃,馬上就有力氣了……”
  她很順溜地炮製了一篇大力水手勇鬥海盜記。俞魚聽得張大了嘴巴。秦簡在一邊好笑地看著她騙小孩子。
  故事講完了,單冬青聳聳肩,開始吃飯,俞魚夾了一筷子青菜塞嘴裏,嚼了半天,說:
  “不好吃。”
  “哦。”單冬青繼續。
  俞魚很不甘心,和單冬青比賽看誰夾得多。
  單冬青很感慨,她想,現在的教育方式可真是難為人啊,不能打不能罵,還得講道理講得她高興,光為了一個青菜就得費不少腦子。想她小時候……她搖搖頭,沒敢告訴俞魚自己其實是在單媽的胡蘿卜加大棒政策下開始吃青菜的。
  吃過飯,出去之前,單冬青去洗手間,俞魚也跟著要去。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洗手,水聲嘩嘩響,彼此都偶爾抬頭看眼對方。單冬青很好笑,一個大人一個小孩,氣氛詭異得都好像如臨大敵一樣。其實俞魚也不過是個驕縱些的小姑娘而已。
  見俞魚乍著兩隻濕淋淋的手在一邊等著,單冬青叫她:
  “你手沒洗幹淨,來用洗手液洗。”
  “我不要用那個,我用藍月亮的。”俞魚鼻子翹得老高。
  “哦,”單冬青一邊烘手,看看那烘幹機的牌子,不是名牌,“估計這個你也不用了。”
  “會把皮膚弄幹的。”俞魚振振有詞。
  單冬青笑笑,無關緊要的小事,也不用跟她鬥氣。正在烘手,俞魚等得不耐煩,拍她:
  “阿姨,快走,爸爸在等。”
  兩人一起出去,俞魚走在後麵,看到秦簡,單冬青對他一笑,結果俞魚在後麵大聲叫起來:
  “阿姨!你裙子上麵是什麽?”
  單冬青嚇了一大跳,還以為自己生理期弄髒了裙子,連忙回身拽裙子看,一看差點沒被氣暈,白裙子後麵一大堆的小手印,還黃黃的粘了油,疊在一坨剛好在屁股後麵,看上去實在很可疑。
  俞魚偷笑,又說:
  “阿姨,我們在幼兒園的時候,也有個小朋友,午睡的時候拉在褲子上……”
  沒等她說完,單冬青就救火一樣跑回洗手間。
  俞魚很得意,回頭一看,秦簡很不高興地瞪著她。她頭一揚,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秦簡冷著聲音問:
  “魚魚,你為什麽老在阿姨麵前搗亂?”
  俞魚小嘴一噘,說:
  “我不喜歡她。”
  秦簡很無奈,他費了很大的勁才說服單冬青試著接受俞魚,也看出她為了和自己的關係在俞魚身上所付出的努力,結果鬧到現在,兩個大人都沒問題,偏這個小孩子別扭。俞魚那麽容易就接受了自己,卻不接受單冬青,真是奇怪。
  他耐心地問:
  “為什麽不喜歡?阿姨對你很好啊。”
  俞魚卻不肯開口了。
  秦簡等了半天不見她有反應,臉色一沉,嚴肅地說:
  “魚魚,阿姨你喜歡你,爸爸希望你也能喜歡她,可是你今天太別扭了。爸爸知道的魚魚很懂事,有愛心又活潑,你要是再這樣,可就沒人願意和你在一起了。”
  “媽媽願意和我在一起!”俞魚忍著眼淚不下來,氣鼓鼓的。
  “你隻要媽媽不要爸爸了?”
  “我都要。”
  “要爸爸就要喜歡阿姨。”秦簡很堅決。
  俞魚癟著嘴不說話。秦簡看她一眼,沒有再開口,一直等著單冬青。
  等了好半天,單冬青從洗手間出來了,裙子上的汙痕淡了一點,還是能看到。粘了油不好洗,她弄了半天也沒洗掉,隻好隨便處理一下草草烘幹就出來了。正看見父女兩個在原地僵持,都是皺眉的樣子,俞魚生氣的神態像秦簡的翻版。
  她笑笑,說:
  “好了,走吧,反正一出去就坐車了,也沒關係。”
  秦簡很抱歉,說:
  “要不然在外麵店裏另外買一件好了。”
  “你可真奢侈。”單冬青嗤他。
  俞魚哼了一聲,就甩手領頭走了,趾高氣揚的樣子很像驕傲的公主。
  到了外麵,秦簡去取車,大小兩個女人在門口等,單冬青還穿著髒兮兮的裙子,一堆手印在後麵,她也不管,很自然地站著。俞魚看她一眼,不服氣,又看一眼,忽然說:
  “我討厭你!”
  “你已經說過一遍了。”不過剛才是不喜歡,現在升級為討厭。
  “我就是討厭你!”
  單冬青低下頭看著她,攤攤手說:
  “那我也沒辦法,你再討厭,還是得和我一起吃飯,因為你爸爸不討厭我,”她露齒一笑,“你從回來到現在,一共喜歡了幾個人?媽媽,爸爸,徐叔叔,可真少啊……我喜歡很多人,所以我見到誰都是高高興興的,你呢,不去醫院就見不到徐叔叔,來爸爸這裏就見到我,那不是得整天拉著臉,好像我以前看過的動畫片裏麵那個不高興……”
  “我討厭你,因為你搶走了我爸爸!”俞魚大喊著打斷她。
  單冬青停下來,沉思的目光看著她。
  晚上,送俞魚回去之後,秦簡和單冬青回家。在路上,單冬青話很少,想事情的時候比較多。她在想自己六歲的時候都懂些什麽,好像什麽也不懂,除了紅領巾和冰棍。俞魚是個很特別的孩子,像一隻豎起刺的小刺蝟,凶悍而且敏感。
  其實這個孩子倒不是完全讓人討厭的。
  回去之後,秦簡已經忘了俞魚的事,男人粗心,還以為是小孩子鬧脾氣,過兩天熟了就好了。單冬青卻一直記在心上,換了衣服之後,見秦簡大剌剌歪在沙發上,領帶和外套都扔在一邊,就過去叫他:
  “快起來,跟我出去。”
  “幹什麽?”
  “出去買點東西。”
  秦簡很好奇,見單冬青穿戴得一絲不苟,又是一臉認真的表情,就答應一聲跟她出門。兩人步行到商場,單冬青直奔兒童用品區,秦簡滿頭霧水,見她在童裝和日用品中流連,心裏大概明白一些,問:
  “你這是要買給魚魚的?如果是要送她禮物……”
  “不是要送她禮物——不過我今天的確應該帶件禮物的,都怪你,不早說,”單冬青打了秦簡一下,繼續去看兒童牙膏什麽的,“魚魚以後要過來住,先給她準備好用的,牙膏牙刷洗手液這些,一樣不能少,我以前見過別人置辦小孩的東西,真的很雜……”
  秦簡拉住她,扳過身來兩人麵對麵,直視著她的眼睛,說:
  “我知道,魚魚今天鬧別扭,讓你很為難,你一個年輕女孩子,肯定受不了。平時孩子還是俞曉敏帶,有時候過來玩,你也不要為了遷就她委屈自己。”
  “不,我沒有,我隻是在想,既然和你在一起,肯定要常見到魚魚,我答應了你要學著接受她,就要付出努力吧,總不能隻說接受什麽也不做,”她微微一笑,“她是個好孩子,就是太敏感了,可能是從小沒有爸爸,我想,要不然先把她接過來住一段時間,好好熟悉一下,以後就好相處了,不然十天八天見一次麵,可能還是不行。”
  秦簡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單冬青,不知道說什麽好。單冬青眨眨眼睛,說:
  “先別急著感動,快來跟我挑東西,這次讓你大出血。”
  秦簡莞爾一笑,兩個人手拉手在貨架間邊走邊看。買兒童用品是件很好玩的事,所有看到的東西,都是小一號的,像進了童話世界。小的睡衣,拖鞋,被子,大堆玩具。單冬青沒經驗,不停地問旁邊的售貨員,挑得很認真。
  秦簡在旁邊一直噙著笑意看她。
  來買東西的人很多,有牽著孩子的,也有推著嬰兒車的,有個年輕媽媽抱著寶寶,用毛絨玩具逗她,寶寶一直咯咯笑。單冬青手裏捏著一隻陶的杯子,看著她們,有些出神。
  她忽然說: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嗯?”秦簡疑惑。
  她凝視著秦簡,有兩秒鍾,又笑笑,搖頭,說:
  “沒什麽。”
  兩人逛了半天,東西買得差不多,估計還忘掉不少,都沒經驗,隻能先回去。單冬青在走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家具區有孩子睡的可愛小床,還有圓頂的大蚊帳垂下來,長長的垂地,說不出的夢幻。
  她哈叫了一聲,跟發現新大陸一樣跑過去。
  秦簡駭笑:
  “你不是吧……連這都要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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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去秦簡就遵照單冬青的要求跟俞曉敏談了把俞魚接過來住的事。俞曉敏很客氣隻說不要麻煩單冬青什麽的,還說要買裙子賠給她,秦簡說不用。最後兩人達成共識,先讓俞魚來,能住習慣就多住幾天,不能習慣就送回去。
  第二天秦簡過去接了俞魚回來,單冬青正在電視前認真地看兒童保健節目。俞魚一過來就鑽進去看自己的新臥室,秦簡要出門,單冬青送他出來。兩人在外麵.秦簡有些擔心,問:“你一個人,行嗎?”  
  “行的。”單冬青對他握握拳,“不要小看我,對付小孩我還是挺有把握的,你快走吧。”
  秦簡微微一笑,很專注地凝視著單冬青明亮的眼睛,還有可愛的表情,他從心裏溢出柔情,想就這樣愛她,被她愛,一輩子。他環住單冬青的腰,在她的嘴角上輕輕一吻,低聲說:
  “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你… … ”秦簡又親了她一下,“謝你愛我。”
  “你好肉麻。”單冬青笑著把他推開。
  “肉麻?你不愛我?真的不愛”秦簡撓她癢。
  單冬青一邊躲,笑著說:“不愛。”
  秦簡皺眉,很苦惱。
  “那怎麽辦,我愛你呢。”
  單冬青停住,看著秦簡。他一臉苦惱的表情,眼裏卻有笑意,很真誠地在表達心意。她一直在等的這句話。不經意間就來了,水到渠成,理所當然。
  她輕輕一笑,幫秦簡整整領帶,說:
  “我也愛你——好了,快走吧,你要晚了。”
  兩人在門口纏綿了好一陣,秦簡才走。單冬青回去,一進門就看見俞魚的小腦袋從自己臥室的門口縮了回去,然後砰的一聲門就關上了。單冬青一看,門上已經赫然貼了一張紙牌,上麵寫著歪歪扭扭的“DO NOT DISTURB”。
  她在門口站了一陣,就回自己屋去了。
  請了好幾天假,活額攢了不少,她搬一摞資料到書房,做新鋪子的預售證。上麵拖得很,商鋪快要推出,還得多跑幾趟,這段日子有些忙。上次秦簡因為機密泄露工作出了紕漏,她有時也會想到底是什麽人搞鬼,想不出來。
  正在那看著平麵圖琢磨時,身後有動靜,俞魚站在門口,說:
  “我肚子餓了。”
  “哦,魚魚先等等。”單冬青撥電話給餐廳,先問她,“有什麽喜歡吃的嗎?”
  俞魚爆珠子一樣說了一大串,全都是她回來之後偶爾從俞曉敏口中聽到菜名,隻聽著厲害,沒吃過的,想拿來刁難單冬青。單冬青一聽就懂.抿嘴笑笑,也不說什麽,跟餐廳要了幾個菜外送。
  菜要了,俞魚還不走,在門口嘟著嘴。關著門好半天,沒人說話,她也嫌無聊。單冬青幹活,俞魚很不情願地走過來,歪著腦袋看了半天,指著上麵的字說:
  “這個字我認識。”
  “魚魚好聰明。”單冬青對她笑眯眯。
  俞魚很得意,又看了一陣,說:
  “這個圖我媽媽那裏也有。”
  單冬青手一停,回頭看看俞魚,她昂著頭,很驕傲。看來這泄密事件果然是俞曉敏指使的,隻是不知道和她接頭的是誰。心裏稍微一盤算.單冬青煞住思緒,拍拍俞魚的小臉,說:
  “這麽複雜的圖都能記得住啊,魚魚比阿姨都厲害呢。”
  俞魚皺皺鼻子,很大搖大擺地走了。
  到吃飯的時候,單冬青擺了桌子,過去敲門,俞魚在裏麵不答應.她又口喊了幾聲。等俞魚慢吞吞出來之後,坐下來吃了一菜,馬上吐出來說不好吃。單冬青很驚訝地說:
  “這就是你要的菜啊,剛才不是說喜歡吃的嗎?”
   俞魚哪知道是什麽菜,隻拗著說:
  “你要的這個不好吃。”
  “還有很多菜,你看喜歡哪個。”單冬青很有耐心。
  俞魚賞臉坐下來,這個挑幾根,那個戳幾筷子,飯也扒拉了兩口就不吃了。不一會說飽了,筷子一擱就回房了。單冬青跟過去一看,她正趴在地上畫畫,塗了一手一臉的水彩,正畫得興致勃勃。單冬青叫:
  “魚魚,吃飯了,待會涼了就不好吃了。”
  俞魚不搭理,單冬青又叫了幾聲,她跑過來直接關了門。單冬青麵對著冷冰冰的門,摸摸鼻子,回去吃她的飯。心裏難免有些生氣,這孩子,脾氣還真倔,以前她見朋友家的小孩吃飯,都是一邊玩,後麵媽媽追著喂,半天喂一口。
  要自己也這樣?不可能。她邊吃邊生氣。
  飯吃完了,直接收拾了桌子。單冬青回去幹活,沒多久,俞魚跑過來,牌理所當然地說:“我餓了。”
  “吃飯的點過了。”單冬青瞥她一眼,“沒飯了。”
  俞魚很不高興。
  “以前在家都是保姆阿姨專門留飯給我的。”
  單冬青笑了笑。
  “咱們家不留飯。”
  俞魚在那裏瞪著她,半天又說:
  “我肚子餓了。”
  “那我也沒辦法。”
  俞魚想了半天,讓了一步。
  “那我吃麵包,或者蛋糕也可以,我要吃… … ”
  “家裏沒麵包和蛋糕。”單冬青打斷她。
  俞魚愣了半天,快要哭出來了。又倔強,不肯再開口求單冬青,就啪啦啪啦跑出去,先到廚房翻騰了一陣,又鑽進冰箱裏,結果吃的全都被單冬青給提早收拾了,什麽都沒找著。她髒著一張小臉,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賭氣跑回房裏去。
  單冬青聽著外麵的動靜,偷偷笑了笑。
  結果過了一會,俞魚撐不住,隻能放棄氣節,跑回來跟單冬青說:
  “那你送我回去,我媽媽帶我去吃飯。”
  “我現在很忙。”單冬青在電腦前敲敲打打,“或者你打電話給你媽媽,讓她來接你?”
  俞曉敏換了新的手機,俞魚還沒記住電話號碼。她淚珠子在眼睛裏打圈,威脅單冬青說:
  “等爸爸回來我告訴他,你不給我吃飯,想餓死我!”
  “才一頓不吃,沒事的”單冬青漫不經心,“你要告訴你爸爸,我就跟他說,你中午吃飯的時候不聽話,看他不生你的氣。”
  俞魚抖著肩膀抽搭起來。
  單冬青先有點心軟,小孩子不吃飯,對身體不好,可她那個壞習慣,自己又不改。本來這樣做,是怕秦簡心裏不舒服的,不過俞魚很想討好秦簡,不敢在他麵前使壞,而且性格又硬,倒不會背後告狀。
  於是又釋然,也就不管她了。
  俞魚哭了一陣,隻能回去繼續畫自己的畫,就當轉移注意力。單冬青幹活也有些分心,不停地看時間,留心俞魚屋裏的動靜。好不容易熬到四點多,下午飯時間也差不多了,單冬青把中午的飯在微波爐裏麵熱了,去俞魚屋外敲門。
  接過俞魚馬上就從裏麵衝出來,自己搬了凳子準備吃飯。飯一好就開始狼吞虎咽,單冬青看著覺得很讓人憐惜,也很有成就感,就問:
  “好吃嗎?”
  俞魚一邊往嘴裏塞飯,怒氣衝衝地說:
  “晚上就讓爸爸送我回家!”
  晚上,秦簡回來了,俞魚吃飽.忘了餓肚子的苦,整沉浸在她的夢幻公主臥室裏。接過秦簡進來後,她見單冬青在外麵笑就想起自己決不能留個女人一個人在這裏搶走爸爸,於是跟秦簡很乖順地說:
  “爸爸,魚魚就住這裏吧,不回去了。”
  秦簡哪裏知道俞魚的血淚史,以為她是真的聽話,就很高興地誇了一句:
  “魚魚真乖。”
  俞魚衝外麵的單冬青送去一個挑釁的眼神,單冬青很給麵子地接受了。兩人一對視,有點高手對決時那種嚼裏啪啦的火花聲。
  到睡覺的時間,俞魚不肯上床,一會說外麵的燈亮著她睡不著,一會說單冬青說話聲音太大,反正理由不少,睡意完全沒有,換了單冬青新買的小睡衣也安穩不下來。  直到秦簡有些不耐煩了,她才委屈地說:
  “我晚上要聽人講故事才能睡得著。”
  秦簡可不相信俞曉敏會每天晚上講故事給俞魚,而且自己沒有經驗,還真做不來。正要推誘,俞魚又馬上說:
  “我在醫院的時候徐叔叔也講故事給我聽,徐叔叔最好了… … ”
  “好好好,不就講個故事嗎?”秦簡迫不得已答應了。
  單冬青在外麵看電視,聽到秦簡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似乎在講白雪公主的故事。她暗自笑起來,他還真是沒用,連講個故事都選這麽濫的。奇異的是.俞魚居然沒有提意見,就這樣乖乖地聽著。
  終於講到白雪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秦簡鬆口氣.見俞魚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盯著自己,絲毫不見睡意,就心裏叫苦,臉上帶點笑容,問:
  “白雪公主的故事,好聽嗎?”
  俞魚使勁點頭,說:
  “我就知道白雪公主一定會活過來的,她那麽善良,又漂亮。”
  “就像魚魚一樣… … ”
  俞魚很會舉一反三,馬上興奮地說:
  “那阿姨就是那個皇後後媽!”
  秦簡很後悔自己挑了這麽一個敏感的題材。
  最後又講了好幾個故事,秦簡搜腸刮肚,把自己大概記得的女孩故事都講了,俞魚還耷拉著眼皮沒有水,他想了想,把電腦搬過來擱在桌上,放了電腦裏的講故事節目,又設了時間,這才從俞魚那裏脫身。
  輕輕關上門,馬上大出一口氣,回頭見單冬青似笑非笑地看自己,他把自己甩在沙發上,抱著單冬青說:  
  “好累啊。”
  “至於嘛,不就講個故事而已。”
  “而己?你知道要選個給小女孩聽的故事有多難嗎,我沒幾個能從頭到尾的。《 三國演義》《 西遊記》 什麽的我又怕她越聽越興奮。”
  “第一天,肯定的。”
  秦簡連連搖頭.很不勝其苦的樣子。
  單冬青打趣他:
  “好爸爸.講個故事給我聽,不然睡不著。”
  秦簡故意上下打量她半天,壞笑著說:
  “給你講的故事… … 倒不少,我最會講的一種,你要聽?”
  他湊近單冬青耳朵,講了一個很短的黃段子。
  單冬青一聽開頭就笑起來.推他說:
  “流氓……”
  “流氓哪有我這麽客氣,都是直接動手的。”
  秦簡搶過遙控器來關了電視.攔腰抱起單冬青回臥室去。單冬青不敢掙,怕弄出聲音來吵醒俞魚,就乖乖把頭埋進秦簡頸窩裏,結果這一近距離接觸,就聞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氣,居然還有若隱若無的香水味。
  她忍著沒吱聲.一進屋關了門就跳下來,問:
  “你今天去了哪?”
  秦簡一愣,說:
  “出去見了市裏幾個人啊。”
  “問你去的什麽地方,”單冬青鼻子裏嗤了一聲“滿身都是拈花惹草的味道。”
  秦簡撲味一聲笑出來,知道單冬青吃醋,心裏有些高興。不過還是得解釋的。
  “去吃飯洗浴,叫了幾位小姐,不過都是替別人叫的,我可沒讓她們近我的身啊。都是保持一米距離的,”他輕輕一笑,“而且我當時一直都在想這你呢,哪有心思和她們打交道?要真犯了錯,還不消滅完證據再回來?我傻啊?”
  “這叫故意遺留證據以掩人耳目……”單冬青還有些生氣。
  “我掩人耳目?”秦簡又好氣又好笑,拉了單冬青的手到自己下身,“這可是鐵證如山吐明我的清白,你以為我是超人啊,還真能接二連三地……”
  單冬青麵紅耳赤,連忙去捂住他的嘴。
  秦簡趁機把她抱到床上去。
  接過做到一半,正激情的時候,外麵敲門聲響了。秦簡一僵,又繼續動作,在單冬青耳邊低聲說:
  “隔音的,不要管了……”
  敲門聲還不停,俞魚在外麵叫爸爸,帶點哭腔。單冬青咬了一口秦簡的肩膀,說:
  “好像真有事,去看看吧。”
  秦簡沒辦法,硬生生停住,穿了衣服,一出去關上門,帶點慍怒問俞魚:
  “怎麽到這會了還沒睡著?”
  俞魚抽搭著,小聲說:
  “我把、把爸爸的電腦摔了……”
  秦簡的臉一下子就拉下來了。
  十幾分鍾後,秦簡回來了,外麵也沒有了動靜。單冬青問:
  “魚魚睡了嗎?電腦怎麽樣了?”
  “她睡了,不過電腦徹底摔壞了,”秦簡皺著眉,“我給她用的是公司的電腦,裏麵裝了很多資料,有點麻煩。”
  “明天帶到公司去修吧,應該還能修複。”單冬青勸他。
  秦簡坐在床邊,很苦惱。
  “要不然還是把魚魚送回去算了?”單冬青鄙視他。
  “你這個沒愛心的爸爸。”
  秦簡笑笑,脫了睡衣扔在地上,上床來關了燈繼續剛才被打斷的事業。結果這次俞魚是真的睡著了過程很順利,感覺很美妙。秦簡覺得孩子還是留在家裏比較好。

  引君入甕
  秦簡帶著摔壞的電腦到了公司,幾乎所有要用的資料都在裏麵,得盡快恢複數據才行。秘書於嘉嘉抱著文件從外麵經過時,他叫了於嘉嘉一聲。
  “你打電話給維修部的人,讓他們馬上來拿電腦,修了送回來。”
  於嘉嘉一愣。
  “總監的電腦出了問題?是中了病毒?”
  “不是,被摔了。”秦簡敲敲電腦,“這種東西,說起來保護嚴密,其實還是很脆弱的,一不小心就癱瘓。”
  於嘉嘉很理解,過去抱起電腦說:
  “我要去那邊辦事,正好順路送過去。”
  “也行,麻煩你了。”
  於嘉嘉帶著電腦離去,秦簡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的背影。
  下午上班之後電腦被送回來,已經修好了,數據也進行了恢複,秦簡一開電腦,很佩服維修者的專業技能。打開略微瀏覽了幾眼,又關上,設定密碼,在此過程中於嘉嘉一直站在遠遠的地方保持距離。
  秦簡把注意力轉移到於嘉嘉身上,跟了他兩年的秘書,全公司沒有一個人能挑得出毛病。於嘉嘉是最適合當秘書的人,細致,謹慎,懂分寸,不該說話時絕不開口,秦簡一直很滿意她,滿意了整整兩年。
  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於秘書,我記得你曾經來應聘的時候,報的並不是秘書,而是房模。”
  於嘉嘉有些意外,沒想到秦簡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她想了想,很謹慎地回答:
  “是,但是後來我被錄取為文秘,能跟著總監兩年,很多人都羨慕的。”
  秦簡笑了笑,審視著於嘉嘉,說:
  “其實你很適合當房模的,形象好,氣質也好,這樣的條件,就是在公司現在的房模裏也是很少見的。”
  於嘉嘉沉默了幾秒,很反常地多問了一句:
  “既然這樣,當初總監為什麽還要把我從應聘者中刷下來呢?是有其他方麵不滿足條件嗎?”
  “不是,你誤會了。”秦簡意味深長,“我當時是想,你當房模,價值可以發揮十分,當秘書,可以發揮十二分,兩者擇其一,我選了後者,主動跟他們說把你調到這邊來,而你也來工作了,所以並談不上我對不起你之類的。”
  於嘉嘉垂眸站著,沒有說話。
  她在想自己當初那樣自信地來應征海天房模,結果卻得知總監秦簡做主讓她成了一名文秘,其實當時還是很高興的,海天門檻高,隻要能進,幹什麽都無所謂,況且秦簡的秘書也不是好當的。
  可是房模代表著什麽呢?青春和美貌,在公眾麵前所出現,標誌著地產巨頭海天的優質形象。身著高雅套裝在各豪宅中穿梭,與社會名流打交道。積累了一定經驗就進入決策層,成為美貌與智慧並重的營銷人。真像一個夢。
  在盡心盡力做一個稱職秘書的時候,她一直會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夢,然後笑一笑,埋頭幹自己的活。
  可是今天秦簡找自己說這些話是什麽意思?他並不是個愛閑話家常的上司,兩人平時也隻有工作接觸而已。於嘉嘉暗自猜測著秦簡的用意,心裏波瀾頓起,再也平靜不下來。
  秦簡微微一笑,說:
  “我到現在還不後悔當初的決定,如果再選擇一次,我還是很高興看見你當我的秘書,你是一個適合做秘書的人。”
  於嘉嘉心裏一冷,盡量平靜地說:
  “多謝總監看重。”
  然後就轉身離開了秦簡的辦公室。
  晚上秦簡加班不在家,吃過飯後單冬青帶俞魚出去玩。俞魚本來是堅決不從的,結果到後來看見單冬青自己抱了一隻足球要出門的樣子,心裏就有些癢癢,也磨磨蹭蹭跟著去了。
  秦簡家附近有片銀杏林,到秋天的時候,厚厚的葉子鋪滿地,落日餘輝灑在上麵,景色美到極至。這兩天還不到時節,銀杏葉子都半黃不綠的,林子裏陰涼,有點點陽光,來散步的人不少。
  單冬青抱著球東張西望。
  俞魚環臂當胸,很不服氣地問:
  “你會踢?”
  “我當然會。”單冬青把球扔在地上,抬腳一踢,“這不就是踢了嗎?”
  俞魚跑過去也依樣畫葫蘆,一腳踢開,說:
  “那我也會踢。”
  單冬青看出她是在嘲笑自己,也不在意,追著球的方向就跑了過去,左一腳右一腳,踢得足球滿地亂飛,葉子都被驚起好多片。其實她原來也學過足球的,純粹覺得足球場上視野很開闊,和風煦日的,跑一跑有精神。
  俞魚像個小大人一樣背著手站在一邊,看著單冬青踢球。開始覺得她很好笑,最後自己也站不住了,卻又下不來麵子,就嚷嚷說:
  “你的動作是錯的,人家傳球都是用腳側,你就會用腳尖挑。”
  單冬青很驚訝,一個六歲的孩子,能說出來這個,真是神奇。她停住腳,問俞魚:
  “你也會踢啊?”
  俞魚很得意,唧唧刮刮講了很多關於足球的技巧規範,不很準確,但也有對的地方,而且單冬青還聽到幾個自己都沒聽過的術語。她更覺得神奇了,馬上將球踢到俞魚腳下,說:
  “好啊,足球小將,你來演示一下,好讓我學習學習。”
  俞魚有些為難,慢慢伸出腳去,踢一下。單冬青又是一愣,看她嘴上講得頭頭是道,原來還是不會踢,動作很生澀,完全就是沒有接觸過的樣子,這就是典型的紙上談兵。她有些想笑,結果俞魚馬上注意到了,很委屈地說:
  “媽媽沒有教過我怎麽踢,她隻跟我講過規則。”
  “都不踢還講什麽規則啊?”
  俞魚耷拉著腦袋,囁嚅說:
  “媽媽沒時間和我踢……”
  那講規則是為了什麽?提起來臉上好看麽?一個小孩子都搞得這樣專業,真是像俞曉敏的作風,單冬青估計她是想要俞魚自學成為一代足球女將。
  “那現在有機會了,趕快來實踐一下你的應戰技巧。”單冬青朝俞魚招手。
  俞魚早就等著這句話了,連忙迫不及待跑過來,隻是還心心念念俞曉敏教她的嚴格規則和技巧,小心翼翼得過分。單冬青看得難受,搶過去奪了球自己踢走,俞魚叫了一聲就在後麵追過來,兩個人圍著樹繞圈圈,滿林子裏亂跑。
  不一會都出了一身大汗,俞魚還一時大意笑了出來。單冬青踩住球,叉腰對俞魚說:
  “看到了吧,阿姨給你當教練,沒錯的。踢球最重要的規則就是自己踢得舒服,你愛怎麽擺弄就怎麽擺弄。”反正俞魚也不會去參加比賽——單冬青很不負責任地想。
  “你講的是錯的!”俞魚大聲否決她。
  “哦,那你別跟我踢,反正我講的是錯的。”單冬青準備帶球走人。
  俞魚愣了一下,冷不丁跑過來從她腳底下掏了球就跑,抱著跑了半天,扔到腳下開始踢,踢了幾下沒聽見身後有人,回頭一看,單冬青正笑笑地站在原地看自己,動也不動一下。
  她很勉強地說:
  “你怎麽不來追我?我等你三秒鍾,等你跑到那棵樹的旁邊,我就要開始跑了哦!”她著急地提醒單冬青,“我真的要跑了哦?”
  單冬青轉過臉去哈哈大笑起來。
  收拾了足球準備回家,在路上俞魚一直往單冬青身上蹭,單冬青看她一眼,她翹著鼻子說:
  “用我的汗把你熏臭!”
  單冬青聳聳肩,表示請君隨意。兩個人互熏過了馬路,路邊有一家味多美的麵包店,單冬青進去和俞魚挑了大堆的泡芙蛋撻,俞魚一邊出門就往嘴裏塞,話都顧不上說,單冬青笑了笑也就隨她去了。
  兩個人站在斑馬線外等紅燈,單冬青眼睛往旁邊看了一下就定住了。
  對麵咖啡廳,俞曉敏正從裏麵出來,和她在一起的是於嘉嘉,兩人在門口說了幾句話就分手了,表情都有些嚴肅。於嘉嘉向另一個方向走了,俞曉敏站在咖啡廳門口還在想事情,單冬青猶豫著要不要叫她,結果俞魚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見了。
  “媽媽!”歡叫了一聲就想衝過去。
  馬路上有汽車過來,單冬青一把拉住她後襟,一直等到綠燈亮了,才押著她過了馬路。
  俞曉敏看到她們兩個,先是一愣,然後對單冬青笑笑打個招呼,又問俞魚:
  “怎麽跑到這邊來了?爸爸家不在這裏啊。”
  “我去踢球,過來買蛋撻吃。”俞魚見著媽媽笑容就變得很甜美,想要湊過去,又怕自己身上的汗抹到俞曉敏的衣服,隻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離,又給俞曉敏看自己的蛋撻。俞曉敏稍微皺眉,輕斥說:
  “媽媽不是跟你講過,運動完後不要馬上吃東西,更不要在路上吃,你看你,澡也沒洗,不嫌髒啊?”
  “我肚子餓了,而且阿姨也在吃。”俞魚一指單冬青。
  單冬青手裏還有半隻蛋撻,人贓俱獲,逃也逃不了。總不能說是俞魚吃了一半塞到自己手裏的吧?她幹笑了一下,然後很怨懟地看了俞魚一眼。
  俞曉敏很善解人意,馬上教訓俞魚說:
  “阿姨是大人,你是小孩——媽媽跟你講的話,以後一定要記住,知道嗎?”
  俞魚答應一聲,很不情願地把伸進袋子裏的手拿回來。
  兩個大人麵對麵,似乎沒有什麽話說,隻能把焦點集中在孩子身上,俞魚一沉默下來,俞曉敏和單冬青就有些尷尬,單冬青先笑了笑,說:
  “剛才就看見你在這門口,要進去喝咖啡嗎?一個人?”
  “不,我約了人,”俞曉敏臉不紅心不跳,回答地很自然,“你和魚魚出去玩,肯定都累了,這就回去吧,我在這裏等人就行了。”
  單冬青點點頭,要俞魚跟俞曉敏說再見,就要拉著她走。
  俞魚很依依不舍,想要跟俞曉敏在一起等人,俞曉敏沒有表示出來,她也不敢開口,隻能耷拉著腦袋跟媽媽說了拜拜。正要分手的時候,俞曉敏又叫住單冬青,想了想,說:
  “冬青,俞魚的眼睛還沒有完全恢複,醫生囑咐她不能劇烈運動,以後就不要出來踢球了吧,萬一出事呢,也給你添麻煩。”
  單冬青張口,不知道說什麽,想了幾秒鍾,隻能說:
  “哦,好,我留點神。”
  俞曉敏笑一笑,很理解地說:
  “沒關係的,你還年輕,沒有帶過孩子,有很多都留意不到,不過等你以後有了小孩,也會跟我一樣囉裏囉唆的。”她開個玩笑,又看看俞魚,“不過我看魚魚跟你玩也挺開心的,真謝謝你了。”
  這就叫綿裏藏針有硬有軟啊,給了一個耳光,又馬上塞過來一顆糖。單冬青很虛心地接受了俞曉敏的育兒箴言,然後就帶著戀戀不去的俞魚回家了。
  在路上俞魚一直很安靜,沒有了剛才踢球之後的活躍,一大包的蛋撻和泡芙也都不碰了。見過一次俞曉敏,氣氛全變。單冬青想起剛才俞曉敏的話,心裏有點不舒服,就把氣全都出在泡芙上,一口一個,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俞魚先是裝沒看見,最後就忍不住了,連忙搶過袋子護在胸前,給自己嘴裏塞一個,含糊不清地說:
  “討厭,你把我的都給吃完了!”
  回去之後俞魚急著要洗澡,單冬青哄著她先等等,然後蹲下來研究她的眼睛,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俞魚耐不住,推她一把就跑到浴室去了。單冬青還蹲在地上發悶,她怎麽完全看不出來俞魚的眼睛有什麽問題呢?
  心事重重了很久,她決定打電話給徐楊,經過那天的事,兩個人很久沒有聯絡了,單冬青倒沒有想徐楊對自己真情不渝至死不悔,朋友還是朋友。於是電話一撥通,她就直接問:
  “徐楊,俞魚的眼睛,有什麽要注意的嗎?你跟我細細講一遍,我記下來。”
  徐楊在另一頭,拿著電話,看到單冬青的來電,心裏還是有些激蕩的。沒想到她一來就問的是俞魚的情況,間接地為了秦簡而奔忙。不過俞魚也是自己所關心的,於是他很真誠地說:
  “要注意的很多,電話裏不方便,什麽時候見一麵我講給你。”
  說實話,那天徐楊的態度一變,如今兩個人不管說什麽,都有了別樣的意味,就連出來見麵,也不是完全為了俞魚這麽簡單。剛好單冬青也有事情想要跟他提,就爽快地答應了。
  徐楊話裏有點歡欣,說:
  “正好,過兩天有個同學會,都是我們以前認識的人,一起去吧,正好順便見個麵。”

  同學聚會
  去同學會之前,秦簡開玩笑地問單冬青:
  “不如我和你一塊去吧,同學聚會的傳統不都是要帶上自己的另一半嗎?”
  單冬青笑著推他:
  “去,沒你什麽事啊,就老同學見麵,不帶外人的。”
  秦簡很意味深長地覦了她一眼:
  “肯定還有你那位學長徐楊吧?”
  “對。”單冬青笑他,“所以你要跟去監視我?”
  “我哪有那麽小心眼,這種事都計較,多栽麵子。”秦簡不承認,“好了,你趕緊去,我對你的操守有信心。”
  單冬青甩著包往他身上砸,然後就笑著出門了。
  說是同班同學聚會,去的人也雜,不同屆的,不同院的,都有。正好逢母校校慶的日子,大學校園裏張燈結彩,一改往日的幽靜,到處透著幾分熱鬧勁。單冬青和徐楊幾個同城的合買了贈品給母校,又見了幾位老師,就出來小聚了。
  就在校門口的餐廳裏,規格比較高,學生來得少,偶爾那麽一兩堆人,說說笑笑的,青春煥發。於是都想起自己上大學那會,幾個人都唏噓不已。
  要說同學聚會,也實在是個敏感的場合,懷念了過去,必定還要對比一下現狀,到最後聚會就變了味。單冬青有些提不起興致,徐楊話也不多,兩個人坐在一角。這還是他們上次打過電話之後的第一次見麵,氣氛有些異常。
  徐楊平時不沾酒,今天晚上倒喝了不少,眼神灼亮,居然有那麽一點水汪汪的感覺,眉梢眼角還帶著幾分魅惑。單冬青少見他這樣,看一眼,不由笑起來。
  “你今天晚上可別出門,要禍害人的。”
  徐楊哧的一笑,沒有理會她話中的深意。兩人話不多,角落裏安靜得很,有幾個同學來還帶了小孩,滿地跑著叫叔叔阿姨。徐楊想起俞魚,問單冬青:
  “怎麽樣,和魚魚相處的好嗎?那小姑娘特別機靈,挺有心眼。”
  “還行,小孩嘛,這個年齡正是鬧人的時候。”
  徐楊目光定在單冬青臉上,她笑容不改,說得輕鬆,神情中有一點感慨。他們最近聯係變少,除了自己突然表白的原因,應該還有俞魚的緣故。俞魚占據了單冬青很多的時間。他知道她正在竭盡全力要和一個心懷敵意的孩子好好相處下去,過程如何,不清楚,想必不會很容易。
  徐楊打趣她說: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母性的。”
  “那是,我上大學的時候和宿舍女生討論小孩的事,別人都說要男還是要女,我說,如果我能生龍鳳胎,我就辭了工作天天做善事,好回饋社會報答人類。”
  那時候,懷著朦朧的憧憬,渴望愛情和婚姻,天天都在規劃自己的人生藍圖。
  徐楊笑笑,問:
  “那現在呢,還這樣想嗎?”
  單冬青搖搖頭,選擇了避而不答。對女人來說,有些夢,是可以做一輩子也不醒的。
  徐楊審視著她,想要從她眼裏找出一絲黯然,可是單冬青沒有給他任何暗示或者別有意味的眼神。談話到這裏就沒法再繼續下去,徐楊心裏有些抑鬱。
  到後來,兩人的心神被旁邊幾人的談話吸引過去。議論起今天來的熟人,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今天公管院的院長最得意,回來幾個事業有成的學生,都是他們院的,以前公管的那個俞曉敏,被他們院長拉著應酬了一下午,得意門生啊。”
  “俞曉敏一個人就送了他們院裏一份大禮,院長能不巴結嗎?學校籌劃蓋寫字樓,估計還要和幾家大的開發商合作,和俞曉敏拉關係免不了的。”
  “也是,”一人笑著轉向徐楊,“哎,你和俞曉敏現在還常聯係嗎?關係鐵的話以後去找她買房子,能給內部價嗎?”
  當年徐楊和俞曉敏的戀情在學校裏廣為傳播,對外人來說,也不過是多年前一樁趣事而已,遠沒有徐楊的心情複雜。
  徐楊笑一笑,還沒有回答,就見外麵俞曉敏和學校裏幾個熟人一起出來,俞曉敏跟眾人道個別就往這邊走來。座上幾個認識的就先叫了起來,俞曉敏也進了餐廳。
  顯然沒有料到還有徐楊和單冬青在座,俞曉敏先是一愣,隨即又臉色如常地跟眾人打了招呼,笑著說:
  “今天人來的挺齊,怎麽也沒人通知我,差點錯過了。”
  “怎麽通知你啊,你現在是大忙人呢,俞大美女,”一個女同學膝上抱著小孩,笑著揶揄她,“怎麽樣,新紀園什麽時候有好房子賣,提前給老同學透露一下?”
  “有意向買房,打電話到我們公司去啊,置業顧問給你的意見比我的還專業呢。”俞曉敏微微一笑,在旁邊坐下,倒不顯得疏遠。
  現在房市火,水漲船高,做房產的人也在各行業中顯得地位不凡,俞曉敏更是近年聲名鵲起的一位,昔日老同學對她羨慕的也不少。有人留意她和徐楊,見兩個人有說有笑,全無芥蒂的樣子,也就不再顧忌,開玩笑說:
  “我就說,當初你飛了徐楊是對的,畢業後自找出路,去外麵闖蕩,總比受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強,我要是當初有你的決斷,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麽樣了,想想真是傻啊。”
  倒不是傻,隻是當初看重的東西不一樣,至於家庭幸福和事業成功哪個更重要,俞曉敏不想麵對這個問題。她矜持的笑笑,沒有說話,徐楊還是爽朗開懷的樣子,大家開起玩笑來,就慫恿著要徐楊和俞曉敏破鏡重圓。
  俞曉敏還沒有說話,徐楊卻哈哈一笑,說:
  “不可能啦,俞曉敏哪有這麽糊塗,各人有各人的選擇,不過——”他莞爾,對著俞曉敏,“你當初的選擇還真是沒有錯,很有遠見。”
  這話是打著哈哈說出來的,大家都當是玩笑,也沒人認真。俞曉敏看了一眼徐楊,不知怎麽,腦子就僵了一下。
  而且徐楊對單冬青的態度明顯不一樣,他的眼神都比以前堅定許多。
  命運還真是神奇。俞曉敏心思複雜,目光在單冬青身上打了幾個轉,心裏生出連自己都驚訝的一點隱隱的恨意來。
  幾個同學都拖兒帶女的,聚會沒多久,就都散了。時間還早,徐楊說:
  “急著回去嗎?去學校裏轉轉吧。”
  單冬青答應,俞曉敏目光從這邊掃過,繼續跟眾人道別。人一散,餐廳裏冷清下來,俞曉敏在遠處身影款款。
  徐楊和單冬青在校園裏散步,晚上大學裏節目很多,草地上都是圍著坐的學生,吹拉彈唱的也不少,還有躲在角落親熱的。路邊有個穿T恤短褲的男生對著牆打網球,身子矯健,動作很瀟灑,遠處也能感覺到汗水的揮灑。
  單冬青歪著頭看了一陣,有點出神。
  徐楊忽然說:
  “我以前也常常在這裏打球,晚上。”
  單冬青笑笑,她當然知道徐楊以前在這裏打球的習慣,剛才一恍惚,差點就把眼前的男生當成了幾年前的他。每天晚上在這裏打網球,揮灑汗水,與其說是運動,不如說是在秀。可偏有大批的女生前赴後繼的來看秀。
  單冬青上大一,踩著溜冰鞋跌跌撞撞,姿勢難看得像在水裏學狗趴泳。結果一個刹不住,就直戳戳撞到徐楊身上去了。
  溜冰是沒學會,她改跳繩了,一天晚上一千個,玩著減肥。天天晚上在樹蔭下,跳來跳去,偶爾看眼旁邊打球的徐楊。
  往事真美好,曾經的酸澀也變得美妙起來。像微微波動的溪流,在腦子裏潺潺過,隻是自己已經從溪流裏跳了出來。
  單冬青想起自己記得的一句話:麵對往事,惟有沉默與眼淚。她卻覺得眼淚換成微笑更恰當一些。
  兩個人走著走著就都沉默下來,沒什麽話說,也不需要說話。徐楊雙手插褲兜裏,慢慢走著,覺得冷,他見單冬青穿得單薄,伸手去環住她肩膀,很自然地問:
  “冷嗎?”
  徐楊身上的熱度全都傳過來,單冬青腳步一停,把徐楊的手拉下來,說:
  “徐楊……”
  徐楊卻很堅定,他不僅沒撒手,還握著單冬青的肩膀讓她轉過來,兩個人麵對麵,目光對視,單冬青背著光,眼睛裏黑沉沉的,徐楊則染了酒氣,眼神很亮。他手心很熱,氣息微醺。
  “冬青,我喜歡你,這是我的事,你不要攔著,不然我以後一定不甘心。”
  單冬青笑一笑,把他的手拉下來。
  “我總有權利拒絕吧。”
  徐楊想灑脫地笑笑,可惜笑不出來,他皺著眉,很真心地說:
  “秦簡不適合你。”
  適不適合,愛不愛,他們爭論起這樣一個老套的話題。單冬青也給了一個很老套的答案,她直言不諱:
  “我愛他。”
  “你為什麽愛他?”徐楊盯著她,目光深沉,“冬青,你為什麽愛他?”
  這個問題,誰都說幼稚,問出來,沒人能回答。徐楊也不指望單冬青能列舉出秦簡的幾十條優點來,他就是想問,刨根究底,為自己爭取一點機會。徐楊從來都是溫吞的,內斂的,少有這樣攻擊性的時候。
  單冬青眼睛看著別處,樹底下一團黑影,籠得深沉,徐楊聲音有點壓抑,似乎有熱情被黑影罩住東突西撞,沒有突破口。她下意識地搖頭,說:
  “這樣我們就沒辦法再相處下去了,要對感情忠誠。”
  為了這樣的感情,值不值得?徐楊想要質問單冬青,卻又沒有這個立場,在秦簡和單冬青之間,他算是個外人。
  感情這種事,不是用說的,要用做的。徐楊很明理地不再開口,以防兩個人的談話進入僵局。走了幾步,時間悄悄溜走,一陣風來,徐楊正要叫回去,手機卻響了。
  接了電話,徐楊神色就嚴肅起來,是醫院來的,合上手機,不等單冬青問,他說:
  “俞魚現在在醫院,和秦簡,眼睛有點問題。”
  單冬青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徐楊安慰她:
  “沒什麽大事,就是眼睛有些紅,小問題,做完手術的常見現象,秦簡帶她去醫院檢查,這電話就是告訴我一聲。”
  單冬青還是緊張,問:
  “那你現在還回醫院去嗎?”
  徐楊本來是不準備再回去的,今天晚上不是他的班,休假不容易。剛才聽了俞魚的情況,也沒什麽問題,護士開點藥就行的。不過見到單冬青急,他也跟著急起來,兩人加緊步子出來,直接攔了車去醫院。
  在車上,兩個人都沒說話,徐楊轉過去看單冬青,她麵色沉靜,眼睛盯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偶爾低頭看看自己的手機,眉頭緊蹙。
  到了醫院,兩人都一愣,俞曉敏也在,正在和秦簡說話,臉上帶點慍怒,俞魚噘著嘴在一邊被護士哄。見到單冬青和徐楊,秦簡有些意外,臉上也顯出一點不大自在。俞曉敏卻隻是淡淡打個招呼,就不理了。
  徐楊過去看了俞魚的眼睛,有些發紅,的確沒什麽大問題,俞魚是害怕,總想揉眼睛,怕得哭,又撒嬌說眼睛疼。
  單冬青沒有跟秦簡打招呼,過去蹲在俞魚麵前,柔聲說:
  “眼睛疼嗎?不要亂揉,讓徐叔叔給你滴藥。”
  俞魚本來就是小孩心性,一難過倔脾氣也上來了,推了單冬青一把,氣咻咻地說:
  “不要你管!都是你害得我眼睛疼!”
  單冬青吃了一驚,秦簡臉色很難看,厲聲說:
  “誰跟你亂講的?你眼睛疼和阿姨有什麽關係?”
  “本來就是,說是不讓劇烈運動,不然會眼睛疼,她還拉著我去踢球!還追得我到處跑,結果把眼睛給跑壞了!”俞魚理直氣壯,握著小拳頭怒氣衝衝。
  俞魚本來就容易記事,醫生護士整天在耳朵旁邊念,當然就記住了,剛才護士一問,馬上就說自己去踢了足球,結果俞曉敏當場就生起悶氣來,在秦簡麵前也沒有好臉色。
  這話一出來,氣氛就一僵,單冬青臉上先紅,然後變白,秦簡皺著眉沒說話。徐楊又細細看了俞魚的眼睛,跟護士交代開了點藥,轉而對幾個人說:
  “不關踢球的事,適量的運動是可以的,這是手術後的正常反應,眼壓有點高,用過藥就好了,平時注意著點。”他特意看了單冬青一眼,強調自己的話,“和運動沒有關係,手術後恢複也很好,像眼壓高這些問題,以後還會有,不用太緊張。”
  單冬青別過臉,正碰到秦簡投過來的目光,他的目光複雜,停在她臉上,就定住不動了。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鍾,秦簡正要說話,單冬青卻眼光調開不再看他。
  俞魚纏著俞曉敏要和她一起回去,說不願意再和阿姨一起住。秦簡也沒阻攔,跟單冬青叮囑:
  “你先等我,我送了她們回去,馬上就過來。”
  單冬青不肯看他,秦簡使勁握了握單冬青的手,送一臉慍怒的俞曉敏和俞魚出去了。徐楊很溫和地對單冬青說:
  “我在這裏陪你等吧,俞曉敏家離得不遠,一會就能回來。”
  “不用了,”單冬青勉強笑笑,“你好不容易休個假,快回去吧。”
  徐楊本來要堅持,忽然發現單冬青眼裏的堅持,帶了一絲懇切,他心裏一動,就點頭說:
  “那行,你先等等吧,我走了。”
  徐楊走了,單冬青不願意待在燈光煞白的辦公室裏,一個人在外麵坐著。
  這家醫院她太熟悉,她爸爸住,俞魚住,秦簡也住,來這裏找徐楊的次數,更是數也數不清。以前還在這牆上拔過爬山虎的腳。爬山虎的腳,扒得牢,緊緊貼在牆上,她摳得手指都疼了,牆還是綠油油的一片,到現在還是。

  裂痕
  正當單冬青百無聊賴地拔爬山虎的時候,秦簡送了俞魚回去,匆匆趕到醫院,卻不見了單冬青,他心裏一緊,以為她自己一個人回去了,跑出來轉了一圈,冷不丁看到角落裏的黑影,嚇了一跳。
  “坐在這裏幹什麽?”
  他說著去拉單冬青,聲音急切,包含著隱隱的擔憂。單冬青的手有點涼,他拉住了就再不放開。兩個人回家,她的臉色凝重,秦簡想要說些什麽,不知道怎麽開口,欲言又止了半晌,隻能隨口問起晚上同學會的情況。
  單冬青抿著嘴不說話。秦簡看了她一眼,心裏有些擔憂。
  單冬青忽然開口,她說:
  “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我們回去再談。”
  她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吵起來,到時候車停在半路上,太不方便,還影響交通。
  秦簡目光一凝,二話不說,汽車直接往家裏的方向駛去。
  進門,開燈,單冬青把包往沙發上一扔,轉身就問:
  “晚上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已經在醫院了。”
  同學聚會結束的時候她打電話給秦簡,當時應該已經是俞魚眼睛出問題的時候,秦簡在電話裏一派平靜,什麽也沒有提。她趕到醫院,卻看到俞曉敏——這沒有什麽問題,她是俞魚的媽媽,理所當然的,但當時單冬青就覺得刺目。
  尤其是秦簡有意不讓自己知道俞魚的事,簡直讓人灰心。
  秦簡皺著眉頭,歎口氣,說:
  “我怕你擔心,本來也沒準備告訴俞曉敏的,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可是魚魚一直吵著要媽媽,我也沒有辦法。”
  “魚魚要媽媽是對的,本來就該這樣,我沒什麽可說的,充其量算阿姨而已,可是你擔心什麽?你哪裏是怕我擔心,你是因為覺得魚魚的眼睛複發是我的錯,怕我知道以後內疚,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變得為難,所以才有意瞞著的,對嗎?”
  秦簡臉色一沉,單冬青說的正是他心裏所想的,也是一晚上氣氛怪異的部分原因。但是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秦簡耐心地說:
  “不,魚魚的眼睛和你沒有關係,我知道你為了照顧她所做的努力,可是我怕你心裏會胡思亂想,本來就沒有什麽事,何必要多添上一樁?”
  “誰說沒事?隻要牽涉到孩子,肯定是有事的。”單冬青苦笑,想起剛才俞曉敏的臉色,“魚魚住在這裏,我有自知之明,不可能做到像她媽媽一樣好,但起碼也要誠心誠意,就算不接受,也別抵製我,可是你這樣有事就瞞,藏著掖著,我覺得我自己完全是個外人,是你和魚魚高度戒備所針對的一個外人。”
  “我說過,就怕你胡思亂想,現在不就是?”秦簡雙眉擰了起來,“我瞞著你,這樣小心翼翼,就是不想我們的關係出現任何變故——你讓我怎麽做?我不管怎麽做你都會多想,怎麽做都是錯的。”
  “是,不管怎麽做都是錯的,因為這件事從一開頭就是錯的!”
  秦簡目光定在她臉上,眼神深沉,看不出是喜是怒。
  “哪個開頭?你答應要接受魚魚的那個開頭?還是魚魚出生的那個開頭,或者是我和俞曉敏結婚的那個開頭?”
  單冬青頹然坐在沙發上,低垂著臉,閉上眼睛深呼吸。她今天反應有些大,情緒失控。
  秦簡靜靜站了一陣,心緒平靜下來,他過來安慰單冬青說:
  “是你太緊張了,其實根本不用想這麽多,你在魚魚身上太費心思了。孩子是俞曉敏帶的,偶爾過來玩,要相處的時間也並不多,你不用這麽為難。”
  單冬青慢慢抬起頭來看著秦簡,他目光溫和,聲音裏全是關切和安慰的味道。她卻覺得灰心,悲哀一直蔓延到眼裏去。秦簡似乎有察覺,他心裏不安,又柔聲叫她。
  單冬青拉開他的手,苦澀的一笑,說:
  “我為難,是因為我認真,對我們的感情認真,接受你,就接受你所愛的,你的女兒,融入你的生活,像親媽媽一樣照顧她……”她黑水晶一樣的眼睛盯著秦簡,“原來你是這樣想的——相處時間少,馬馬虎虎就可以了,如果是你妻子,你會容忍她馬馬虎虎?我們之間的關係,你到底是當什麽?同居夥伴,還是生活伴侶?”
  單冬青的聲音很輕,到後來近乎呢喃,秦簡卻聽得清楚,他一震,下頜線條緊繃,抿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有目光漸漸犀利起來。單冬青任他審視,抬眼挑釁地笑笑,說:
  “怎麽,突然間發現我也有威脅性了嗎?”
  秦簡仍是毫無動靜,隻是沉默,單冬青原本想過他像言情小說裏麵的男主一樣,覺察到女人關於婚姻愛情之類的非分之想,立馬逃之夭夭。秦簡沒有逃,他在沉思,審視性的目光落在單冬青臉上。
  半天,他搖搖頭,似乎有些迷惑。
  “我原來以為你和其他女人不一樣。”
  “那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單冬青眼睛裏最後一絲光彩黯淡下去,她笑一笑,站起來,“我和其他女人,是一模一樣的。”
  秦簡怔怔地看著她,半天,搖搖頭,否決自己腦子裏任何向她妥協的想法。
  “冬青,我們才認識不到半年的時間。”
  “這根本就不是時間的問題。”單冬青想要繼續說下去,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和時間沒有關係,如果兩個人心意一致,那是多久都可以的,像他們這樣再南轅北轍下去,一天都嫌多。
  單冬青看著秦簡絲毫不肯相讓的臉,更覺得灰心。他的家,他的鍾點工,他的女兒,說要敞開心胸來接受的是他,阻止自己融入的也是他。半年的時間,提到結婚,太早,可是絕口不 提結婚,更不正常。
  感情順順當當到現在,一敞開來,忽然發現他們之間問題這麽多。
  兩個人各據一頭,臉色都有些難看,空氣僵滯。
  單冬青今天的火發得沒頭沒腦,毫無技巧,她也不想理會什麽技巧。兩個人相處這麽久,有些問題,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是秦簡一直以來深深避忌的話題,她避不過。感情的前路上充滿迷霧,她要再裝不知道,就真是糊塗了。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單冬青最後站起身來,說:
  “我們當初決定得太倉促,不該發展這麽快的。”
  說著單冬青就拿了自己的包回房裏去,還去浴室裏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秦簡臉色一沉,過去拉住她,問:
  “你這是做什麽?”
  “我們先都冷靜幾天。”
  “什麽叫冷靜幾天?”秦簡忍不住慍怒,“動不動就說放棄,這還是你嗎?對感情一點信心都沒有,還要怎麽相處下去?”
  “是你沒有給我信心!”單冬青甩開他不理。
  秦簡被推開,單冬青手下不停,頭也不抬,收拾東西很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的痕跡。房間裏偶爾傳來開衣櫃抽屜的聲音,像一種諷刺,前一刻還濃情蜜意,突然間就不可收拾。
  秦簡衝進去,拉開單冬青,啪一聲關上櫃門,問:
  “你三更半夜的要跑到哪裏去?不知道時間多晚了嗎?”
  “我回家!”
  “回什麽家?都這會了,你瘋了?”
  她沒瘋,隻是突然感到灰心,不知道要怎麽繼續在這裏待下去。單冬青心意很堅決,不能忍受就走,再磨磨唧唧,問題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解決。
  她二話不說,胡亂塞了幾件衣服進去,拎了箱子就要出門,秦簡在門口攔住她,兩人一爭執,箱子本來就沒拉嚴實,衣服雜物散了一地,鬧出好大的動靜。兩個人麵麵相覦,單冬青一腳把箱子踢開,眼圈都紅了。
  已經快十二點,單冬青情緒失控,秦簡也滿肚子火,兩個人僵持著,沒人肯開口。
  單冬青一動,秦簡拉住她,擰著眉頭說:
  “時間太晚了,你別走。”一手拿了鑰匙,換衣服出門,他聲音低沉,“你別走了,我走。”
  門聲一響,秦簡的身影消失。單冬青還留在裏麵,滿地的狼藉。
  真像一出狗血劇,女人要提結婚,結果把男人給嚇得落荒而逃。
  單冬青呆了一陣,忽然笑起來,心裏很苦澀。笑著笑著她就蹲下身去,頭埋在膝蓋裏,再也沒有了動靜。
  秦簡一個人開著車在路上穿行,不知道去哪,十二點,對外麵的人來說,正是夜生活剛開始的時候,他和單冬青在一起之後就很少這麽晚出來了,總有牽掛在心裏,記得有人在等自己。
  想到剛才單冬青決絕的樣子,他心裏一陣發緊。
  心煩意亂之下,他猛地一刹車,停在路邊後自己進了一家常去的咖啡廳,裏麵燈光暗,人少,一整晚都不打烊的。秦簡要了咖啡,喝了一口,苦得厲害,舌尖都發麻。
  他把咖啡推到一邊,點了一支煙來吸,人少,地方又熟,也沒什麽顧忌,不一會煙霧彌漫起來,眼前一片朦朧。又想起和單冬青在星巴克,她雙手捧著杯子,對自己拙劣的衝咖啡技術崇拜不已,笑眼彎彎,怎麽看都可愛。
  他那時覺得她像甜酒,爽口,甜美,沒有威脅性,現在甜酒有些發苦,澀澀的味道在舌尖縈繞,回味悠長,明知道苦,還是像上了癮,深陷其中就甩不開。
  他慢慢吐著煙圈,一直在出神。直到看見一對熟悉的人影進來,才回過神。
  進來的是文若海和於嘉嘉。兩個人攢頭說話,低低切切,很親密。看見秦簡,文若海一愣,過來打招呼說:
  “怎麽一個人?”
  “沒事,出來坐坐。”秦簡笑著站起來,見於嘉嘉很自然地對自己點點頭,問了聲總監 好。下了班,他們兩個不算上下屬,也不必太客氣。
  文若海看出秦簡有心事,想了想,對於嘉嘉說:
  “我們的事,改天再談吧,我和秦簡坐坐,你也一起吧。”
  於嘉嘉很有眼色,馬上推辭說自己晚上還有事,又跟秦簡打了個招呼,就一個人走了。離老遠文若海還看著她的背影,滿臉欣賞。
  秦簡一笑,對兩人的曖昧視而不見。
  文若海事業風風火火,家庭生活上也沒平靜過。離過兩次婚,現在的老婆還很年輕,典型的家庭主婦,對他在外麵的風流韻事睜隻眼閉隻眼,文若海也因此很輕鬆地周旋於一堆紅顏知己中。
  他也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嘉嘉的欣賞,她走了之後,文若海還對秦簡笑著說:
  “你的眼光,真是不錯,幹脆把這位於秘書讓給我吧。”
  秦簡笑笑,不經心地說:
  “也不過是文總一句話的事。”
  文若海卻搖搖頭,隻當開玩笑,真把於嘉嘉調到自己身邊,他並不覺得是明智之舉。
  秦簡掐了煙,神色恢複正常,文若海精明,早就看出他心情不好,於是叫服務員來點了兩瓶酒,和秦簡碰了一下,問:
  “怎麽,有心事?工作上的還是生活上的?”
  秦簡本來想著要開車,不想喝酒,文若海不能不應酬,況且也實在是心情不好,也就不管了,兩人對飲,談起心事。
  秦簡笑著說:
  “再過幾天就要和新紀園同時開盤了,我們營銷組為了新盤忙了個馬不停蹄,完了之後文總要多慰勞慰勞。”
  “這是肯定的,隻要這次能成功把新紀園壓下去,我漲你的薪水。”文若海笑得暢快,很誌滿意得,“你們部門的人都有功,還有於秘書,我看她也挺辛苦,這次一起漲工資。”
  秦簡一笑,說:
  “文總還真關心我們於秘書。”
  “那是當然,這樣的女人,知情知趣,比那些沒眼色的好多了。”文若海以一種男人之間心照不宣的曖昧語氣,“說真的,這個於嘉嘉,確實不錯,也聰明。”
  看文若海的意思,的確是很喜歡於嘉嘉的,不過這種喜歡在其他女人身上他也有很多次。 秦簡想到他春風得意的婚姻史和外遇史,和自己比起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於嘉嘉聰明,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所以她和文若海各取所需,互相滿意。
  他和單冬青呢?單冬青想要的是婚姻,她很認真,和於嘉嘉這樣的女人比起來,簡直認真過頭。兩個人吵架的境況在腦中又一次閃過,秦簡心裏很沉鬱,喝口酒,又下意識地去點煙。
  文若海哪會看不出秦簡的異樣,他笑了笑,說:
  “看你這樣子,簡直像失戀,不會是和單冬青鬧翻了吧?”
  秦簡笑著默認。文若海自知猜中,很得意,指點他說:
  “我就覺得你這次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大了,鬧翻遲早的,女人啊,不能給她太多,給多了 她就貪心了,什麽都想要。”
  秦簡心裏不快,表麵上卻沒有反駁,隻笑著喝酒。喝多了,也有心要問他。這裏不比辦公室,一板一眼,說話看眼色,那就太拘了。
  “這是文總結過三次婚的經驗之談嗎?”
  文若海一愣,哈哈大笑,周圍的人被他一驚,都看過來。文若海並不在意,拍拍秦簡說:
  “你啊,就是結過一次婚,幹什麽都小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要我說,結婚算什麽?什麽都不算!結了離,離了結,又不害你少塊肉。你就是太把它當回事了,才搞得自己心 煩。”
  說完這番話,文若海又笑了一陣,得意,輕鬆。對這種事,他是太有經驗了,有經驗到結識過百十來女人,仍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家裏紅旗飄飄,外麵彩旗不倒。要是真不把它當一回事,那它就絕對害不到你。文若海深諳這其中的道理。
  秦簡也微微笑起來,他把玩著手裏的煙頭,看著上麵星火明滅,煙霧中對麵的世界迷離不清。他又在裏麵看到了單冬青的臉,認真地,執著地盯著自己,盯得他心發慌,沒處躲,最終自己心裏也迷茫起來。

  揮刀斷情
  和文若海兩人分手之後,已經到了淩晨,文若海要送秦簡,秦簡推辭了,自己開著車慢慢回去。
  天邊發白,路上車很少,秦簡腦子裏有一點微醺,一路上雜七雜八想了很多東西。單冬青的影子在腦子裏不斷閃現,像隻蝴蝶,飛來飛去,總是抓不住。他心煩,盯著前麵的馬路,眼神有些飄忽。
  冷不丁發現前麵有車,差點撞上去,秦簡下意識地踩急刹車,出了一身冷汗。整個人也突然清醒過來,他不知道想到什麽,心裏急起來,索性把車停靠在路邊店外,自己攔了出租車趕回去。
  一進門,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單冬青走了,原來放她東西的櫃子裏幹幹淨淨,她走得利落,什麽也沒留下。
  屋子裏突然變得空空蕩蕩,秦簡心裏也猛然間空了下來。
  在秦簡走後不久,單冬青就離開了。回到家時,簡啟丹還在和單冬元講電話,講的時間太久,話筒發熱,耳朵都燙的不行,她滿地上亂竄,揉著耳朵埋怨單冬元說:
  “以後不和你打電話了,聽筒都快燒著了。”
  單冬元半天沒反應,簡啟丹喂了一聲,他笑著說:
  “哦,你這個話癆,我都快睡著了,時間不早了,去睡覺吧,小心明天起不來。”
  簡啟丹柳眉倒豎,粉麵含威。
  “去,你這個睡癆!愛打不打,我掛了!”
  說完作勢就要掛電話,單冬元歎口氣,說:
  “我說吧,你就愛這麽麻煩,我要搬過去,你不讓,天天隻能打電話,怪誰?”
  “這可是單冬青的房子,我要替她守著。”
  “我還是單冬青她弟弟呢……”
  兩個人正在半真半假地爭論房子權屬,結果另一半的主人就回來了。簡啟丹愣愣地看了眼單冬青,趕緊掛了電話,問:
  “你這怎麽回事?”
  深更半夜的,她還帶著東西,臉色也不對勁。像是又吵架了,而且單冬青很悲慘地被掃地出門。簡啟丹同情她,連忙幫她拿拖鞋,又罵秦簡不是男人,大半夜的讓女朋友到處亂跑。
  單冬青揮了揮她滿天飛的唾沫和怒氣,說:
  “我打了一晚上你的手機,都在通話中,你還有多少話說啊,也不累。”
  “我有什麽可累的,”簡啟丹打量著她,“怎麽回事,又吵架了?這次準備什麽時候和好?”
  單冬青輕輕一笑,懶懶地癱在沙發上,說:
  “估計不會和好啦……”她一頓,把今晚的事說了出來,“我提了結婚的事,結果把他給嚇跑了。”
  簡啟丹瞠目結舌,反應過來,馬上大罵秦簡,又怕引起單冬青的難過,不敢多提,岔開話題問她:
  “我倒是沒有想到你會說結婚,怎麽也淪落到我這麽俗氣的境地了?”
  單冬青很認真地看著她。
  “很俗氣嗎?”
  簡啟丹愣住,半晌,訥訥地開口:
  “也……不俗氣……”接著膽氣壯起來,聲音也大了,“俗氣個屁呀,一大把年紀的女人了,還整天搞得跟不食煙火的小龍女一樣,誰說不考慮這個,鐵定是裝假。”
  單冬青莞爾,本來是滿心沉重,一看到簡啟丹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歎口氣,看時間不早了,就去換睡衣洗澡,到現在,心累,身上也累。
  簡啟丹很體貼地幫她放水,兩個人坐在浴缸邊上,一個看一個,心情都有些複雜。簡啟丹問單冬青:
  “秦簡到底是怎麽看的?你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短了。”
  “他嘛,如果我不提,是永遠也不會往深裏談的。”單冬青語氣淡淡,沒有一點希望在裏麵。
  簡啟丹點點頭,說:
  “我跟你說過的吧,他和你不合適,這樣的男人都很精明的,不見兔子不撒鷹,戀愛可以,結婚就沒門,”她很嚴肅地對著單冬青,“這次你可一定要想好,不能再蘑菇下去,要麽什麽也別說,跟他就戀愛一輩子,隨時準備分手,要麽就幹脆現在馬上分,再拖下去,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單冬青撥拉著浴缸裏的水不說話。簡啟丹有些恨鐵不成鋼,敲了她一記,說:
  “你啊,真是傻,真看不出來他有什麽好的,更別說還有個拖油瓶女兒,你如今連個正經後媽都當不上,還不死心?”
  單冬青笑著撥開她的手,笑著說:
  “沒試過,總是不甘心。”
  “現在試過了,甘心了吧?”簡啟丹朝她發怒,“你要再糊塗,我都看不下去了,簡直就是聖母瑪利亞!”
  “瑪利亞也挺好,她兒子有本事……”單冬青說笑,見簡啟丹瞪眼睛,就笑著推她出去, “知道啦,我要洗澡了,你快出去。”
  簡啟丹不情不願地出去了,在外麵卻沒走,聽了好半天,沒聽見浴室裏有什麽動靜,也沒有水聲。不知道單冬青在裏麵幹什麽,她有些擔心,好半天之後,水聲響起來,她鬆口氣,心想,從談情說愛到談婚論嫁,可真是一個讓人夢想破滅的過程。
  回去之後睡不著,簡啟丹發短信給單冬元,說:
  你雖然又毒舌,又沒情趣,但有時候想想,也挺不錯的了。
  很快短信就回過來了,簡啟丹興衝衝地抓起手機,看到單冬元回過來一條:
  是不錯,針對你來說。好壞也有相對的吧,誰讓我們剛好在一個水平線上呢。
  簡啟丹氣得扔了手機蒙頭就睡。
  單冬青洗過澡,躺在床上,身心俱疲。離開的太久,屋子裏連自己的氣息都沒有了,覺得陌生。她和秦簡的這一場感情,冷不丁就劃上了暫休的符號。
  剛才吵過架,自己還想哭,現在連眼淚都找不著了,擠也擠不出來。單冬青盯著黑洞洞的天花板發呆。
  還要繼續下去嗎?她問自己。繼續下去幹什麽呢?連個目標都沒有,跌跌撞撞到最後,吃力不討好,徒惹一身煩惱。
  又想起了徐楊問自己的問題:為什麽愛秦簡?簡啟丹也問。她現在也想問自己了。
  在得出答案之前,她自己先睡著了。
  恍恍惚惚的,好像又回到了以前。
  爸爸去世那年,她過得很艱難,總會做噩夢,滿屋子裏血腥氣,一看到別人生火或者開煤氣,自己就情不自禁的毛骨悚然。她有時候甚至會想,為什麽出事的時候留在家裏的是自己一個,讓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親眼目睹慘劇,生活真是殘酷。
  她爸爸的痛苦很短暫,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她的痛苦綿長,一直在後來的日子裏延續。
  三年後又逢忌日,她到墓園裏去吊祭,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回到市裏的時候,才有了點淡淡陽光。路過外環工地的時候,施工現場熱火朝天,人頭攢擠,車輛穿梭,新的大樓快要拔地而起。
  她在路邊,看得有些入神,完全沒有預料到之後的大火。
  施工隊打樁的時候挖斷了煤氣管線,突發性煤氣泄漏引起大火事故。她站在遠處,沒有傷到,隻是火一起的時候,眼前就花了,腿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人人都四處奔竄,她還在發呆,驀的記起了她爸爸的那場事故。
  處理事故現場的人是開發商海天公司的項目主管,他調度有方,很快把現場穩定下來,又去看望施工隊的傷患,還有受驚的路人。
  單冬青在坐在路邊發呆,臉色蒼白得厲害,身體有些顫抖,忽然就聽見頭頂上方有個溫和的聲音問:
  “小姐,你沒有事吧?有受傷嗎?”
  她沒有回答,那人把她拉起來,他手很有力,聲音裏充滿關切,是一個負責任的事主應有的態度。單冬青腦子裏還在發懵,但他的相貌自己隻看了一眼,就覺得熟悉。她有些站不穩,他扶了她一下,遞名片來:
  “這個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受傷,可以到我們公司來索賠。”
  單冬青慢慢點頭,什麽也沒說,那人笑笑,就走了,走了幾步,他回過神來,眨眨眼睛,笑著說:
  “說真的,這位小姐,你是我今天見過的最勇敢的一位了。”
  他衝她遠遠豎了一個大拇指,就離開了。單冬青捏著名片,遠處現場還是一陣混亂,采訪的各路記者到處亂跑,人人擠著看熱鬧,煤氣的刺鼻味衝天,煙霧彌漫。簡直像世界末日。
  單冬青蹲在地上,慢慢哭起來,越哭越厲害,要把她爸爸去世自己所遭到的痛苦全都發泄出來,積攢了三年的抑鬱。那是她自記事起哭得最厲害的一次。在煤氣大火發生的時候,她是真的害怕了,以為自己又遇到了三年前一樣的事。她爸爸去世的時候她強撐著沒有流眼淚,一直到了三年後,突然悲從中來不能自已。
  一直哭到嗓子都啞了,單冬青哽咽著擦眼淚,朦朧中看到名片上秦簡兩個字,海天的新上任的銷售部經理。他遠遠衝自己豎起拇指的笑容,忽然和記憶中的一張臉重合起來。她想起來這個秦簡就是俞曉敏的丈夫,把徐楊徹底打敗的那個人。
  都好幾年過去了,她還一直記著自己透過朦朧淚眼看到的秦簡的笑容和他不經意的一句話。莫名其妙地記了很多年。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眼睛有些腫,單冬青還沉浸在那個往事的夢魘中,有些發怔。一出門,簡啟丹已經拉開了窗簾,陽光透窗而入,屋子裏豁亮。單冬青捂著眼睛,叫:
  “晃得眼睛疼。”
  簡啟丹正在刷牙,嘴裏塞著牙刷跑過來拉了窗簾,湊到單冬青臉上看,懷疑地問:
  “眼睛有點腫,你不是昨天晚上哭了一晚上吧?”
  “瞎說。”單冬青笑笑,拍開她的手,自己也去洗漱。
  今天休息,兩個人都不上班,簡啟丹窩在沙發上看書,美其名曰修身養性。單冬青好久沒回來,前前後後裏裏外外看了好幾遍,沒事幹,一時心血來潮,又抓起牆上掛的大刀。這刀是單冬元在學校的時候作交換學生,去日本帶回來的竹木武士刀。
  大刀很重,單冬青扛著它揮舞了一陣,模仿日本武士擺了好幾個很酷的姿勢。
  簡啟丹瞪著單冬青,毫不客氣地說:
  “以前沒見過你失戀,原來你失戀發起瘋來是這樣的啊?”
  “錯了,我不是發瘋,”單冬青舞著大刀從她麵前斜斜劃過,聲音很冷,“我這是揮刀斷情……”
  簡啟丹哈哈大笑,結果下一刻就嗷一聲捂著光腳丫跳起來。
  “單冬青,你這是斷情呐,還是想斷我的腳趾頭啊?!”
  單冬青支吾了一下,扔下刀跑了,簡啟丹的罵聲追著她滿屋裏繞圈子。
  情斷沒斷不說,簡啟丹腫起來的腳趾頭比較重要,單冬青很有自覺地下樓去買藥。紫藥水紅藥水拿了一堆,剛出藥店,就看到秦簡,他在街對麵,靠著車背朝自己,正在打電話。
  自己兜裏的手機響了,單冬青拿出來一看,果然是他在打。她把藥袋子換個手,接起電話來。
  “昨天晚上回你那邊了?”秦簡的聲音隔了電話,聽起來很低沉。
  “對。”
  秦簡沉默著,很久,才說:
  “那就好,昨天打你手機,也是關機的,我還怕你在路上出了什麽事。”
  “沒有,沒出什麽事。”單冬青神色淡淡。
  似乎再沒有什麽話說了,她隔著一條街,看到秦簡的背影,周圍人來人往,他靜止不動,顯得落寞,手裏拿著手機,卻沒什麽話說,隻聽得見依稀呼吸聲。過了幾分鍾,他轉頭看向她家的樓上,變成側臉,可是她仍然看不清他的表情。
  單冬青忽然一陣衝動,她問:
  “你在哪?在家嗎?”
  秦簡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說:
  “……對,在家。”
  單冬青別過頭,不再看他,隻說:
  “那就這樣吧,再見。”
  說完就掛了電話。秦簡站了一陣,開車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美人反間
  海天和新紀園的商鋪同時開賣,新紀園早幾個鍾頭開盤,號稱低價高回報,優惠投資者,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此低價針對的正是它的對手海天。兩家打價格戰,投資者自然樂見其成,撲天的報紙上炒得沸沸揚揚。
  在開盤的前一天,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有熟悉內幕的人透露,新紀園利用手段獲得了海天視為機密的價格信息,並準備以更低價推出新盤。
  消息一傳出來,海天內部馬上亂起來,誰都知道上次機密泄露的事情已經讓秦簡受到了上層批評,文若海下了命令,如果這次再出漏子,就請秦簡走人,結果新盤推出之際又傳出這樣的消息,如果是真的,那秦簡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文若海特地找秦簡兩個人密談了很久,出來之後,秦簡臉色嚴肅,召營銷組的人開會,主動辟謠,保證自己絕對沒有把價格泄露出去。新紀園傳這樣的消息出來,當然是別有用心,想要吸引投資者的噱頭而已。
  不管怎樣保證,公司裏仍有不少人半信半疑。
  單冬青在辦公室裏,看到對麵秦簡在跟幾個下屬談話,他手上翻著一疊資料,麵色沉著,像在下達命令,隻見對麵幾個人點頭如搗蒜。於嘉嘉站在他旁邊,身姿筆直,神情自然,看不出絲毫異樣。
  單冬青目光在秦簡和於嘉嘉身上轉來轉去,不知道想到什麽,眉頭也慢慢皺起來。
  等秦簡吩咐完,目光一轉看到單冬青辦公室,她正盯著電腦,全神貫注的樣子。今天的混亂似乎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
  他目光在單冬青身上停留了幾秒,又迅速收回來,對於嘉嘉說:
  “就這樣吧,再過幾個鍾頭新紀園就要正式開盤了,我們在他們開盤兩個小時後,你現在再去核實一遍兩麵的客戶信息,完了拿過來給我。”
  “是,總監。”
  幾個人都退了出去,秦簡踱到窗口,落地大窗,外麵正對新紀園的售樓部,現在廣場上已經是人山人海,俞曉敏和幾個同事站在遠處,她的端莊持重的身影,和擁擠的人群真是鮮明的對照。
  看了一陣,俞曉敏轉過身來,下意識地往這邊望來,她知道對麵是秦簡的辦公室,可是她看過來的時候,卻隻看到秦簡轉身離開的身影。
  她昂起頭,挺直腰板,對旁邊的人說:
  “時間差不多了,去把價格打出來吧,小心待會外麵鬧得厲害。”
  眾目睽睽之下,新紀園公布了新盤價,人堆裏一下就喊叫開來,價格不高,但也不算低,如果這都算低價,那海天該把價拉到多高?本來就遲疑不決的人這下更沒了主意,苦於海天那邊還沒有開,隻能持觀望態度,兩麵都撒網,看誰條件更好。
  現場反應不是很激烈,一人憂心忡忡地說:
  “看來大家對我們的價格有點失望,是不是定的高了些?”
  俞曉敏冷眼旁觀,說:
  “等那邊價格一出來,就不會有很多人再徘徊不定了。”
  她手頭拿的是於嘉嘉傳過來的海天新盤信息,很具體。這份信息得來不易,她從一回來就開始留意秦簡身邊的得力助手,目標鎖定於嘉嘉,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誘得她轉而投向自己,上次的招商風波算是一個小前奏,這次算重頭戲。
  她很期待看到秦簡失敗的表情。
  這次製定價格,參照的是海天的定價,兩家地段差不多,條件幾乎等同,隻需要稍微在價格上占一點優勢,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俞曉敏適當拿捏,作了決定。海天樓盤一向高價,這次也不例外。
  兩個小時過得很慢,俞曉敏有些緊張,時間快到了,她還沒有注意,就聽到對麵海天廣場上傳來轟的一聲,人群裏炸了開來,所有人臉上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激動而且興奮,新紀園這邊的人潮也迅速往對麵湧了過去。
  俞曉敏意識到不對勁,心裏閃過一絲不安,對麵價一出來,她馬上就愣住了。
  今日樓市爆出大冷門,海天破例以略低於新紀園的價格吸引了大多數的投資者,政府嚴禁房價炒作,卻默許了海天這次的非常規之舉。不提新盤盈利,海天這次針對新紀園的打壓已經收到成效。
  俞曉敏啪的一聲合上電腦,於嘉嘉給她的資料和今天公布的信息根本就不一致。
  她是生意場上的老手,馬上就明白了自己栽在秦簡手上,不管於嘉嘉是從一開始就作為誘餌放到自己身邊,還是中途被秦簡識破,攔截了資料信息,這過程裏一點風都沒有透,甚至在早上放風說海天資料外泄的時候他還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下的好大一個套。
  外麵廣場上情勢猛然間就發生了變化,一方冷清一方擁擠,對照鮮明。新紀園搶先開盤的優勢喪失無餘。
  俞曉敏臉色冷肅,什麽也沒說,轉身就回了辦公室。
  秦簡雙手插兜,看著外麵情勢逆轉,嘴邊露出一絲笑意。剛一轉身來,看到幾個下屬擁進來,興奮地說:
  “總監,我們這次贏得漂亮。”
  秦簡莞爾一笑,和幾人挨個拍掌過去,表示慶祝。輪到於嘉嘉,她一臉微笑,倒比另外幾個人顯得平靜,秦簡特意和她握了手,很用力,意味深長地說:
  “於秘書,這次你功不可沒,文總剛剛打電話,說要我給你升職,這次可是好機會,你怎麽想呢?”
  於嘉嘉笑笑,很誠懇地說:
  “我希望能一直做總監的秘書,總監升職,我自然也就跟著升了,水漲船高,對吧?”
  幾個人都哈哈笑起來,有的明白,有的不明白,總之這次海天得勝,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笑談了幾句,於嘉嘉先走,去了文若海的辦公室。秦簡的目光瞥到她的玲瓏的背影,神色很複雜。
  俞曉敏拿她夢寐以求的職位來引誘她,自己拿文若海來引誘她,誰更技高一籌呢?事實證明俞曉敏還是低估了於嘉嘉的野心。這樣一個女人,還適合留在自己身邊做個小秘書嗎?
  他搖搖頭,深覺惋惜。
  一轉過頭來,幾個下屬還滿臉興奮,對今天的順利開盤津津樂道。秦簡臉色一冷,把資料摔在桌子上,辦公室裏喜悅的氣氛霎時凍結,幾個人麵麵相覦,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麽回事。
  秦簡冷哼一聲,說:
  “今天在公司裏煽風點火傳小道消息的人,下去給我查,查出來自己遞辭呈,我們海天留不住,請他們到對麵高就!”
  說完就沉著臉離開了。
  幾個人愣了一下,不敢耽擱,連忙放棄滿腦子慶祝勝利的計劃,開始著手在一片歡慶氣氛中實行海天內部的大清洗。
  對海天的數千名員工來說,這是□迭起的一天。
  單冬青在對麵辦公室,將這一切都收入眼中。她盯著資料上密密麻麻的表格數據,神情更加專注,心思卻已經完全到了別處。
  秦簡將計就計,拿於嘉嘉做了反間,今天這一清洗,算是海天內部的一次換血,動蕩不小。氣氛已經開始緊張起來,她看似局外人,卻尤其覺得後怕。
  於嘉嘉和俞曉敏在外頭見麵,暗通迅息,她是親眼目睹的,隻是當時還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問題。要是今天自己一時嘴快,把於嘉嘉的事說了出來,也許現在被清洗掉的就是自己了。
  想想就出了一身冷汗。
  到下班的時間,她心裏有些亂,也沒停,直接刷卡走人,結果正好碰到於嘉嘉。她今天成為風暴中心的一點,猜出其中玄妙的大有人在,眾人看於嘉嘉的目光也和往日不太一樣,她卻仍然是寵辱不驚的模樣,很讓人佩服。
  兩個人笑著打招呼,親切還是親切的,心裏卻已經發生了變化。單冬青不經意間瞥到她離去的背影,莫名其妙就想起了俞曉敏。
  也許於嘉嘉就是下一個俞曉敏了。單冬青記起她們兩個剛認識的時候,在餐廳,她毫不避諱夾自己的菜去吃,那時她活潑地一笑,眉眼生動無比。
  回想起今天一天,從秦簡到俞曉敏,文若海,還有於嘉嘉,單冬青心裏很複雜。
  晚上回去,單冬青一反常態,買了酒回去,仍然是老樣子,菠蘿啤加鳳爪,還加了幾罐生啤。簡啟丹見她抱了滿懷的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你早上剛砍了我的腳,晚上又要發酒瘋啦?”
  “我就發酒瘋怎了?看嚇死你。”單冬青踢了鞋,往陽台上搬了凳子,擺出占山為王的架子。
  簡啟丹很無奈,念在她剛失戀的份上,也就什麽也沒說,很義氣地舍命陪君子。
  兩人碰了一下杯,就在陽台上灌起酒來,單冬青跟喝水一樣,怎麽也醉不了,越喝越清醒,天上月亮很圓,空氣中帶點清氣。樓下偶爾有人走過,說起話來也低低切切。單冬青的臉在月光下像蒙了一層水汽,溫溫潤潤的。
  簡啟丹瞥了她一眼,轉過頭來,歎氣,說:
  “心裏還是放不下吧,早知道就不要開始了。”
  單冬青笑笑,搖頭說:
  “不是因為這件事,我沒有想他,不過今天在公司裏……”她捏得手裏的易拉罐卡拉拉響,不知道該怎麽跟簡啟丹說。
  “怎麽說呢,今天突然有點灰心了,我這個人吧,懶散,沒什麽野心,還是適合過安穩日子,反正自己有多少斤兩都是心知肚明的……今天在海天,我就覺得,大公司,人才雲集的地方,真是壓力大。”
  簡啟丹吃了一驚,工作上的事,單冬青很少發牢騷,也沒什麽牢騷可發,她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兢兢業業,不出格,也就是很認真地在混日子而已。海天呢,自然是驚濤駭浪裏麵的艦艇,安穩是不可能的。
  要是一不小心被卷了進去,那就更慘了。
  她很理解地拍了拍單冬青,說:
  “大機構裏就是這樣,人人都狡詐,勾心鬥角是免不了的,你平時也就是小打小鬧,沒見過這麽大的陣仗——聽說今天兩巨頭對抗,海天大敗新紀園,你們公司裏慶賀了吧?”
  一邊慶賀,一邊大換血。單冬青想起今天在公司裏的風波,仍是心驚,一想到這其中秦簡在背後所起的作用,於嘉嘉無懈可擊可擊的反間,她差一點行差止錯,一步踩到陰溝裏,就不由覺得沮喪。
  她和秦簡之間,似乎又隔了一道鴻溝,冷酷到自己都不想跨過去。
  低頭擺弄了一陣易拉罐,單冬青自嘲地笑了笑,說:
  “來了海天快半年,這個項目也差不多了,也許年底就能結,我還是挪個窩,回我們律所去混日子。樹挪死人挪活,說不定這一回去我們老板給我加薪升職呢,去了海天,也算鍍了金了。”
  簡啟丹無言,她知道單冬青來海天,是因為秦簡的要求,現在她有了離開的念頭,原因肯定也和秦簡分不開。都說感情和工作要拆開來看,誰能真的拆開來看呢。
  她很支持單冬青。不過還是替她覺得委屈。
  “你們吵架有好幾天了,秦簡也沒過來主動認錯?上次不還挺誠心的嘛,第二天就來了。”
  “這次不一樣,說了要冷靜幾天,他沒考慮好就別來找我。”她長長出口氣,如釋重負般,“本來還不甘心,要等的,可是現在也不想等了,分就分吧,幹脆點好。”
  簡啟丹本來是強烈支持單冬青和秦簡掰了的,現在單冬青這樣說,她卻不知道怎麽回答,秦簡好不好,那不關她的事,有意義的隻是單冬青喜不喜歡他。
  喜歡是肯定的,想要分手,似乎也不假,單冬青說得輕鬆,實際上是很灰心喪氣的。
  忽然有點替她心酸,簡啟丹遲疑地說:
  “要不,你再考慮考慮,畢竟日子還長……”
  “不考慮了,真沒意思。”單冬青笑笑,隨手把空易拉罐遠遠扔出去,像扔掉一段感情,“分就分吧,我就那麽傻呢?我又不賤,自找罪受不是。”
  簡啟丹對單冬青拿得起放得下的態度很讚賞,正要誇她兩句,樓下就有人罵起來:
  “誰扔易拉罐呢?砸到人了知不知道!”
  單冬青拉了一把簡啟丹,貓著腰悄沒聲地潛了回去。

  愛了散了
  為了慶祝新盤推出順利,兼安撫公司內部因清洗而產生的不安情緒,文若海大開慶功宴,各部門的人齊聚一堂,氣氛很熱烈。秦簡心不在焉,到一半的時候就瞅個空檔出來了。
  公司裏靜悄悄,隻留了前台和門衛幾個人,秦簡上了樓,腳步很輕,到單冬青門口停下來。裏麵開了燈,她一個人還在加班。
  他在門外看了一陣,出聲問:
  “你怎麽還在加班?今天晚上人人都在慶功。”
  單冬青冷不防聽到他的聲音,手下一亂,差點把印章蓋到文書上去。她慢慢收拾了手頭的東西,打開另一份資料,說:
  “開盤之後這邊的事多一些,加班也是沒辦法的事。”
  秦簡沒有回答,單冬青一邊做事,聽身邊沒動靜,回頭一看,秦簡靠在外麵欄杆上,正在吸煙,眼睛並沒有看自己,隻是出神。
  她收回視線,手下的速度卻加快了一些。開盤之後法務部就忙起來,她加班,也是為了能盡快完成工作,再處理交接,自己就能早一天回律所去,這些她並沒有告訴秦簡,也不準備跟他報告。
  結果到一半的時候秦簡忽然過來拿過她手裏的東西,說:
  “不要做了,我們談談吧。”
  單冬青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已經自動自發替她保存了然後關電腦。眼前屏幕一黑,單冬青心裏不快,不知道他這霸道的脾氣什麽時候能改。
  於是默默收拾了東西,秦簡關燈,兩個人下了樓。室內室外溫度差懸殊,單冬青鼻子過敏,剛一出門就噴嚏連連,秦簡又回辦公室拿了一件衣服給她,說:
  “天氣冷了,以後上班記得帶外套。”
  其實她自己帶了外套的,就在包裏,單冬青沒有駁他的麵子,接過衣服來,卻也沒有穿。兩個人走到公司門口的廣場外,單冬青停下腳步,說:
  “就在這裏談吧,我待會直接坐車回去。”
  秦簡沒有反對,他們在廣場台階上坐下。晚上七八點,廣場上已經沒有了動靜,遠不像開盤當天那樣人山人海。背後巨大的雕塑黑影幢幢,依稀是波浪的模樣,代表海天公司的形象。
  相互沉默了幾秒,單冬青先開口:
  “今天晚上你可是主角,這樣溜出來,也許一會就有人來找你。”
  “找就找吧。”秦簡關了手機,轉向單冬青,“你現在到底要怎麽樣?”
  單冬青淡淡地一笑,說:
  “不是我要怎麽樣,是你要怎麽樣吧?說好了要冷靜幾天各自想清楚,我要的,你明白,你要的,我就不明白了。”
  秦簡定定地看著單冬青,光線暗,看不清楚她臉上的神情,但他知道她一定是很堅決的,不肯妥協的樣子,這樣固執的單冬青,讓人無奈。他把目光調向對麵的雕塑上,看了半天,說:
  “海天,既有海,又有天,波濤起伏而且視野廣闊,我進海天的時候就想過,自己再也不能拘在一方小天地裏,從頭到腳都被綁住。”
  進海天,那是他和俞曉敏婚姻破裂,他在國外的公司裏受到排擠,才回來另辟新路的。
  單冬青心裏很苦澀,她笑了笑,說:
  “這麽說,你是肯定不會屈就我了。”
  秦簡沒有看單冬青,他怕自己一看就會脫口而出:好吧,你說什麽都可以,我什麽都答應——他忍住衝動,眼睛望著前麵,表情看上去平靜,心裏卻起了波濤。
  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想過要結婚,沒有合適的對象,也沒有很深的感情,單冬青一出現,空白的感情生活畫上句號。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也珍視這段感情,可是要說結婚,自己卻絕對下不了這個決定。
  秦簡不是傻子,人一輩子,總不可能真的單身到底,總要結婚的,但什麽時候?絕不是現在。他要是自私點,可以跟單冬青說: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請你等我,等我有了結婚的心情,就皆大歡喜雙宿雙飛。
  他心一硬,沉聲說:
  “對不起,冬青,我還是不能。”
  單冬青呼吸一鬆,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欣慰。早就料到是這個答案,自己也決定要和他分手了,可如今親耳聽到自己被拒絕,還是心裏不舒服啊。
  很不舒服。
  她靜默了一陣,深呼吸,露出一點笑容,站起身說:
  “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各人有各人的主意,既然你有困難,那就算了,這種事嘛,本來就是合則合,不合則散……”
  秦簡本來一顆心都沉了下去,一見單冬青輕鬆的樣子,又不甘心起來,他過去一攔,單冬青在台階上沒站住,差點栽下去,被秦簡又拉了回來。兩個人撞在一起,單冬青推他,聲音裏有些怒氣。
  “你這是幹什麽?”
  這女人簡直沒心沒肺,秦簡咬牙切齒,叱問她:
  “放棄一段感情,對你來說,就這樣容易,不過才幾天的時間,突然說結婚,突然說分手——隨隨便便就放棄,這還是你嗎?”
  單冬青冷眼看著他:
  “不放棄,不分手,那怎麽辦?我等你?等到魚魚長大懂事不再抵製我,等到俞曉敏有了新的感情不再對我耿耿於懷,等你終於大發慈悲決定要屈就我?連一點信心都沒有,還怎麽等下去?我單冬青瘋了傻了,自己找罪受!”
  一串連珠炮過來,秦簡愣了一下,想要開口,不知道說什麽,最後隻能沉默下來,兩個人麵麵相對,都有些無處可發的怨氣和無奈。
  單冬青擺擺手,說:
  “算了,應該好合好散,別到分手的時候跟烏眼雞似的,我無所謂,你一個大男人,別這麽小氣,栽麵子。”
  說完把衣服塞給秦簡,自己下了台階走出廣場,到路邊攔車的時候,回頭一看,秦簡還在原地沒有動,巍峨的雕塑像背景,他一動不動快要定住。
  不過這樣看起來,他是很適合這場景的,氣勢非凡的海天,秦簡在這裏如魚得水,也許他是真不適合結婚呢。
  單冬青笑了笑,一上車,秦簡的身影越來越遠,漸漸看不見,她回過頭來,坐得安穩。
  到這時她忽然想,自己真是一個傻子,她自以為為了這段感情不遺餘力,結果才發現自己都是沒頭蒼蠅到處亂撞。
  因為一次偶然的邂逅,相互之間那麽盤根錯節的感情糾葛,她努力地去愛他,讓他來愛自己,真的愛了,才明白前路漫漫。
  也許這麽多年,她心中暗暗戀慕的也不過是自己虛構出來的一個影子,那個在路邊給她名片和說她勇敢的男人,不是現在這個秦簡,起碼不是完整的他,真正的秦簡,有婚史,有孩子,有閱曆,本色的商人,精明而實際的男人。
  真正的他,不適合她。單冬青原來明白這一點,現在是心甘情願接受了這一點。
  單冬青離開了,秦簡一個人在廣場上待了很久,海天的大樓在夜幕裏像一幅靜止的圖畫,旁邊開宴的酒店燈火通明,單冬青的車很快就消失了,他心裏有隱隱的衝動,想去追上她,可最終卻什麽也沒有做。
  不知道到了什麽時候,身後有動靜,秦簡回頭一看,是於嘉嘉。
  她過來,確認是秦簡以後,就放下心來,試探著說:
  “總監,文總到處找你呢。”
  秦簡沒有理會她,垂頭坐了半天,忽然站起來,淡淡答應一聲。
  “走吧。”
  回去之後,酒宴卻已經快結束,也沒幾個人了,文若海剛才找不著秦簡,自己先陪客人走了,隻留下幾個同事還在說說笑笑。
  秦簡本不想來,來了,也就算了,一個人坐在角落喝悶酒。於嘉嘉在旁邊看著,也不勸,也不走,就靜靜地陪著他,偶爾和依次離開的同事打個招呼,話也不多。
  秦簡喝到後來,有了點醉意,他自嘲地一笑,這兩天和單冬青鬧翻,自己是抽煙喝酒壞毛病全出來了,像上學的時候經曆慘痛失戀。斜眼一瞥,於嘉嘉還在旁邊,他問:
  “你怎麽還不走?文總不是早就走了嗎?”
  平時的秦簡說話絕對不會這麽沒顧忌,於嘉嘉看出他是真的醉了,就笑笑,說:
  “總監,我是你的秘書,就得跟著你啊。”
  “不用管我,你回去吧。”秦簡一句話說完就再也不理她了。
  於嘉嘉也不生氣,就在旁邊等著。秦簡喝了不少酒,嗓子發幹,眼前也花了,老有單冬青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他伸手一揮,跟趕蒼蠅似的,可就是趕不走,滿腦子都是她,笑的哭的,指著自己鼻子大罵的,窩在沙發上嘻嘻笑的。
  他一個男人,居然沒有單冬青爽快。
  秦簡隨手把杯子往旁邊一扔,喝多了,心裏咯得慌,五爪撓心似的,急切地想找個渠道來宣泄。
  呆了半天,沒想出來。他歎口氣,幹脆閉了眼,往背後一靠,眼不見為淨。
  手機上的鬧鍾響了,十點整。幾個同事都走了,大廳裏冷冷清清,服務員在旁邊清掃。於嘉嘉在想要不要叫醒秦簡。
  他合著眼,閉目養神,一手撐在額上,眉頭皺著,身上酒氣很衝。手裏夾著煙,迷霧嫋嫋,他的臉在煙霧裏模糊不清。
  於嘉嘉默默看了一陣,起身叫他:
  “總監,回去吧,時間不早了。”
  秦簡答應一聲,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腦子裏還有點意識,知道酒席散場了,於是拎了自己的外套領頭就走,腳步還算穩。於嘉嘉小跑著跟過去,攔了車,送他回去。
  進了門,被扶到沙發上,腦門上擱了一條冰涼的毛巾,秦簡清醒了一些,見眼前女人身影走來走去,很忙亂的樣子。他一愣,叫住於嘉嘉:
  “於秘書,今天麻煩你了,時間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可能沒法送你了……”
  於嘉嘉一滯,本來要幫秦簡換毛巾的,聽他這樣說,頓時所有的動作都停下來。
  她把毛巾放在一邊,拿了自己的包,說:
  “那總監先休息吧,我走了。”
  “好,今天多謝你。”秦簡很客氣,醉意沒剛才那麽厲害,看得出是盡量克製著自己,不再外人麵前失態。
  於嘉嘉跟他告辭,在出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秦簡背對著自己,身影透著幾分疏離。她咬咬唇,轉身離開。
  秦簡在沙發上躺了一陣,起來倒水喝。酒醒了一大半,隻是腦門還有些發疼。
  剛從外麵回來,格外顯得家裏冷清,他原來一個人住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現在是尤其感到空虛,總想著下一刻單冬青就會從旁邊書房裏探出頭來。
  他朝四周看了一圈,沒來過似的。然後搖搖頭,外套脫下來往地上一扔,就回臥室去了。
  回去之後,他靜靜坐了一陣,目光落到旁邊櫃子上。過去開了下麵的抽屜,裏麵是空的,就躺了一瓶香水,還是他以前和單冬青一起出去時買的。
  那時候為了戲弄她,就把東西自己留了下來,現在看到,有些後悔,應該當時就送給她的。現在放在這裏,睹物思人,斷也斷得不幹淨。
  可是又舍不得扔,他把玩著玲瓏的香水瓶子,瓶身剔透,透著點幽幽的光,裏麵的液體澄清。他朝空氣裏灑了一點,涼涼的落到手上,茶味飄香。
  好像有一種無形的東西,把自己籠罩在裏麵,也許就是這個味道,這種氣息。
  他心裏一發狠,劈手就把香水瓶子往地上一扔,玻璃碎了,香味突然間湧了出來,濃鬱無比,充滿了整個臥室,空氣被擠得稀薄,很壓抑,有些透不過氣來。
  秦簡臉色變了又變,把碎玻璃渣子用腳撥到一邊,外套也不穿,就帶著一身酒氣又摔門出去了。
  攔不著出租,坐地鐵七拐八拐到了單冬青家門口,他在樓下找單冬青的窗子。找到了,裏麵燈滅著,她已經睡了。
  秦簡站在樓下,氣息不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跑過來,過來幹什麽。有衝動,想什麽都不管,發酒瘋鬧她,叫她下來和自己一起熬著。
  秉了呼吸瞪著她的窗戶半天,終於還是搖搖頭,在旁邊找地方坐了下來。秦簡歎口氣,揉著太陽穴,眉間一抹倦意。
  單冬青是徹底要分手,他沒有意見,也不想死纏爛打,可是萬萬沒料到自己會這麽不甘心。她一走,自己心裏就發慌,空落落的。
  往角落一坐,避風,臉上熱烘烘的,腦子也逐漸鈍起來。他模模糊糊想起在廣場上單冬青說的話:我要的,你明白,你要的,我就不明白了——她不明白,可是他明白。
  秦簡想要的,自始至終都是單冬青這個人而已。
  一場愛情,像打仗,總有高下之分,誰聰明,誰傻?他和單冬青走到現在,從一開始的互相試探到後來的互不相讓,她初看傻,再看聰明,到最後,隻能歎一聲傻姑娘了。
  有感情不代表就有婚姻,太認真了還怎麽談下去,遲早要崩。她一個好女人,跌跌撞撞,費盡心思,結果卻倒黴得碰到了自己這個壞男人。
  而他呢,蠢事也沒少幹。
  愛情裏麵,誰是達人誰是小白呢,有了愛,什麽都說不準了。達人小白,也不過一線之隔而已。
  他偶爾會想,幹脆和她一起蠢下去。
  可是他沒有。酒意上頭,秦簡抹了把臉,靠著牆打起盹來。

  遭遇相親男
  半夜三更,秦簡喝醉了酒在樓下張牙舞爪的樣子都被簡啟丹收入眼中。一直到秦簡走了,她偷偷一笑,放下窗簾,對單冬青說:
  “看不出來,秦簡這人還挺匪的。”
  單冬青一句話不說,過去把窗簾拉起來,扭亮床頭一盞小燈,淡淡地說:
  “他是喝醉了酒,糊塗了,明天你再看,肯定還是商業精英的模樣。”
  簡啟丹樂了,過來摸摸單冬青的頭,說:
  “看來你真的想明白了,好好睡一覺,什麽都忘了,咱再努力尋找新春天。”
  “去,你摸狗呢?”單冬青拍開她的手,整理了自己的一大堆函件,看到床頭的兩個小人,她怔了一下,撿起來放進箱子裏鎖起來。沒什麽事了,洗洗睡覺。
  第二天在公司走廊遇到秦簡,果然,他已經恢複了商業精英的模樣,西裝革履,氣質卓越,和人說話的時候很客氣,教訓起下屬來毫不留情。
  兩個人狹路相逢,單冬青還抱著咖啡杯,她一愣,連忙站直問好:
  “總監早。”
  “早。”秦簡打個招呼,擦肩而過。
  單冬青泡了咖啡回去,坐在辦公室,看到自己桌上壘成山的資料,心想,她得加快馬力,趕緊把這邊的事了了,越早越好。
  下班之後,她和自家老板孫律師見了一麵,提了自己想調回去的事。孫律師覺得很可惜,單冬青在海天幹得還不錯,他很想讓她常駐下去,讓天瑞和海天成為長久合作夥伴。
  “這個項目完了,可以再派別的人來,我就先回去吧。”單冬青求他。
  “怎麽,在外麵待久了,想咱們律所啦?”孫律師笑,敲她的頭,“你啊,沒出息,海天是多少人想進的大公司……行吧,再過兩個月,你把手頭的事幹完,就回來吧,我調別人過去,剛好這邊也挺需要你的。”
  “我也算鍍過金了,回去待遇能提一提嗎?”單冬青試探他。
  孫律師覦了她一眼:
  “想要好待遇,那就留在海天啊,那邊待遇沒的說。”
  單冬青幹笑:
  “那還是算了……”她現在寧願低就。
  回去之後,算了一下兩邊薪水的差額,單冬青有些沮喪,這算是明白了,原來愛情失敗,她除了精神受損,連物質財富上也要受損。
  單冬青和秦簡分手,不知怎麽搞的,消息曲裏拐彎傳到了單媽耳中,估計是單冬元或者簡啟丹透的風。
  單媽對單冬青很恨鐵不成鋼,都同居了,居然還沒個好結果,簡直想狠削單冬青一頓,又怕打消她的積極性,從此一蹶不振,於是二話不說,悄沒聲息地開始親自替她張羅起終身大事來。
  單媽打電話來,單冬青接了,聽她在對麵說:
  “周末我約了人,在你們公司附近,你替我去見見。”
  單冬青很警覺,馬上問:
  “你約的人我去幹什麽?”
  單媽惱羞成怒,罵她:
  “我替你約的,你不去誰去?第一次相親,給我打起精神來,別隨便對付,回來我可要問的。”
  單冬青苦著臉,想要再分辨幾句,單媽已經掛了電話。她有些不知所措,回頭一看,簡啟丹正幸災樂禍地看著自己,於是心裏忽然有了主意,湊過去說:
  “以前你相親,我可幫過你不少次……”
  簡啟丹不用聽就能猜到下文,連忙斷然拒絕。
  “我可不替你去。”怕被說自己不仗義,又補充一句,“那時候你可是單身,我不一樣,單冬元知道會罵死我的。”
  單冬青本來就是開玩笑的,聽她提到這個,也笑起來,單冬元也不是善茬子,真讓簡啟丹去了,不引起軒然大波才怪。她笑眯眯,提醒簡啟丹:
  “你們倆現在感情不錯啊,以後等成事了,我就是你大姑子……”
  “等著吧你!大姑子……”簡啟丹撇撇嘴,死不承認,“我和單冬元八字沒一撇呢,誰知道會怎麽樣。”
  單冬青連忙替自己的弟弟謀取福利。
  “他對你可是認真的啊,你也用點心。”
  簡啟丹五官皺到一起,琢磨了半天,遲疑地問:
  “你說冬元真是認真的?”
  “那當然。”
  “可是,我總覺得不像,你看他,老挑剔我,嘴上不留情,別人對女朋友都是甜言蜜語的,哪有他那樣的啊?”
  簡啟丹悶悶不樂,說到底,還是有點自卑,單冬元條件好,又比自己年齡小,她呢,感情生活混亂,糗事一大堆。兩個人開始談,也是緣於那次酒後擦槍走火。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說不定那次真是一時亂了方寸呢?
  這感情基礎太薄弱了。她實在是沒信心,再加上單冬元又整天打擊自己。
  單冬青看出簡啟丹的心事,她心裏一動,對簡啟丹很誠懇地說:
  “冬元是怎麽樣的人,你還不明白嗎?都認識好幾年了,還信不過?”她拍拍胸口,替自己弟弟擔保,“單家出品,品質絕對優良,放心吧。”
  簡啟丹撲哧一聲笑起來。單冬元怎麽樣,現在還說不準,但單冬青的品質,絕對不像她說得那麽優良。光看她糊弄自己親媽的功夫,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寶寶。
  周五的相親,單冬青還是去了,心裏抱著無所謂的態度,好了就當認識個朋友,不好就拒絕, 沒什麽怕的。
  下午,單冬青下了班,時間還沒到,她先去了約定的咖啡廳,漫不經心地等著。明亮的窗戶外正對麵就是公司,有同事下班從外麵經過,約在這裏好像有些不大合適。單冬青看看時間,去了一趟洗手間。
  洗了手回來,還沒坐穩,她一愣神,以為自己看錯了。
  沒看錯,熟悉的身影從外麵進來,徑直往自己的方向而來。初冬天氣,他穿淺灰風衣,溫文俊秀,身材頎長,像白楊,笑容很爽朗。
  單冬青差點跳起來,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徐楊!你……”
  徐楊臉上也有些意外的神情,單冬青懷疑他是裝的。
  他笑起來,示意單冬青坐下:
  “冷靜,冷靜。”
  單冬青問:
  “你到這來是……碰巧?”
  徐楊自動自發,叫來服務員點了咖啡,單冬青馬上就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單媽給陷害了。徐楊沒理會她臉上複雜萬分的表情,很自然地笑了笑,說:
  “不是碰巧,我也是約來的。”說著給她看自己手機上的短信,“下午六點,上島咖啡,沒錯吧?”
  單冬青瞪著他,徐楊笑,喊冤說:
  “我真的不知道,我媽說給我安排了一個女孩來相親,隻說是在海天上班,連名字都沒說,我哪知道是你啊,看吧,她給的電話號碼又不是你現在用的這個,誰知道介紹的就是你,不過還真是巧。”
  徐楊的表情不像裝的,真是自己也沒料到的樣子。單冬青哪會被他糊弄過去,顯然這件事是兩個大人合謀的,徐楊不作為,有放任的故意,他也是共謀。
  簡直像鬧劇。她咧嘴笑笑,沒再追究下去,就說:
  “行了,真相大白,反正也好幾天沒見了,就當一起喝個咖啡吧。”
  “這不太好吧。”
  “那要怎麽著?還真相親啊?”單冬青啼笑皆非。
  徐楊嘴邊噙笑,慢慢攪著咖啡,半真半假地說:
  “人家辛辛苦苦安排,瞞了這個又瞞那個,就為了促成好事,被你這樣隨隨便便應付過去,太辜負單媽媽苦心了,既然要相親,那就相吧。”
  單冬青差點沒噴出來,她一邊擦嘴,說:
  “我不和你相。”
  徐楊定定地看著她。
  “為什麽?和別人就可以,和我就不行嗎?”
  “我們都這麽熟了,有什麽好相的?”
  “以前熟,是作為朋友熟的,現在,是作為交往對象來相的,不一樣。”他微微一笑,煞有介事,“正式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吧,我叫徐楊,在市醫院上班,眼科大夫,馬上就要三十了,未婚,有房沒車,月收入……暫時先不透露,因為裏麵包含有紅包的數額……”
  他表現得越嚴肅,單冬青就越想笑,憋得差點內傷。最後終於忍不住,哈哈笑起來。一抬頭,遇上徐楊的眼睛,他正微笑著看自己,眼睛晶亮,爽朗得像冬日陽光。她漸漸有些笑不出來,幹咳了幾聲,問:
  “真要相嗎……”
  徐楊丟給她一個威脅的眼神。
  “哦,輪到我了……”單冬青歪著腦袋,搜腸刮肚,“單冬青,天瑞律所的律師,不過經常輸官司,沒什麽名氣,二十六了,未婚,有房,不過是一半,娘親救濟買的,靠不住,沒車,每月打的的錢跟流水一樣,月收入本來挺不錯,天上掉餡餅,現在嘛,快要恢複低收入人群的水平了……”
  徐楊忍不住笑,批評她:
  “像你這樣相,有多少人都嚇跑了,哪有這麽貶低自己的?”
  “我說的是實話啊。”單冬青聳聳肩,“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好像還得說說自己的要求吧?我的理想對象嘛,希望他有一流的頭腦二流的工作,長相不要超越人類的想象範圍,性格不要太偏離於大眾對男性群體的最低預期,也就差不多了。”
  徐楊連連點頭,聽完了,很認真地盤算了半天,說:
  “我覺得我很符合你的要求。”
  單冬青笑,又問:
  “那你的要求呢?”
  徐楊對著她,意味深長。
  “我原來沒什麽要求,提不出什麽具體的條件,不過現在有了一個模版可以參考。”他眼睛一直看著她,有條不紊,“這個人嘛,眼睛很亮,有神采,身體健康,工作起來很努力,但也沒有拚死拚活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也許愛吃冰激淩,也沒關係,我可以照顧她的胃。有時候不太注意形象,看場合而言。害怕煤氣,可是我不怕。能喝酒,不酗酒,菠蘿啤我也喜歡……”
  說到最後他停下來,眼裏泄露了太多情感。單冬青一直在沉默,她垂著眼睛,沒有看徐楊。到這裏,玩笑開得半真半假,都不想繼續下去,徐楊笑容漸失,問:
  “你和秦簡分手了?”
  “對。”
  徐楊點點頭,沒有多問。單冬青說,要對感情忠誠,她現在一個人,他要忠誠,就該付諸行動,這相親,並不完全是玩笑。
  有句話是太老套,說的沒有錯,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別人一個機會。
  他和單冬青,拖的時間是太久了,有機會再不抓住,就是自己活該輸給別人。
  單冬青在想要怎麽開口,她和秦簡分手,並不意味著就要和徐楊在一起,兩碼事。他的溫和的笑容,還是以前自己喜歡的樣子,可是時間過了,迷戀的心情也沒了。她不能因為彼此合適就接受他。
  單冬青還沒有開口,徐楊已經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幾分,他微微一笑,說:
  “沒關係,又不是讓你馬上就同意,不都是慢慢相處過來的?順著自己的本心,處過之後,行就行,不行也沒什麽——讓我來對你好,隻要別拒絕就行了,不為難吧?”
  這語氣,溫和而且感人,單冬青沒來由的想起了他以前驕傲的時光,那時候他的光彩灼人,她趨之若鶩,現在他變得溫和,她心裏很酸楚。勉強笑了笑,單冬青說:
  “有人送上門來要對我好,還拒絕什麽啊,哪有這麽矯情了?”
  徐楊朗然一笑,心裏很輕快,他開始還真怕單冬青別扭。
  心思一定,覺得這咖啡廳裏坐著也沒有什麽意思了,徐楊起身來,叫單冬青:
  “相親相完了,回去也好交待,時間不早了,光喝咖啡你肚子也不餓啊?”
  “哦,對哎。”
  買過單,兩人出咖啡廳,天已經快黑了。過街的時候徐楊拉了她一下,他的手很暖,單冬青有些不太適應,本想掙開的,剛一動又被抓緊了,徐楊唇角上揚,沒有看她。單冬青笑笑,暫時妥協了。
  過了馬路,到公司的一麵,下班時間早過了,門口已經沒多少人,單冬青下意識往裏麵看了一眼,巧不巧就和正出門的秦簡的目光撞個正著。
  秦簡剛下班出來,和文若海邊走邊談,看到單冬青和徐楊,目光停留了幾秒。就那麽淡淡一掃,就將兩人的情狀全部收入眼中。之後他神色如常地轉向文若海,兩人一邊交談往車邊走去。
  徐楊心裏一動,來看單冬青,她的表情似乎沒有什麽波動,他們還手牽著手,可突然間氣 氛就僵滯起來。他正要說話,單冬青卻笑笑,催他快走,說:
  “餓死了,找地方吃飯。”
  這個時間上,吃飯最大。兩個人迅速把不愉快的情緒拋到腦後,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民生問題上。物質是永遠高於精神的,單冬青警告自己不要為了秦簡而虧待胃和肚子。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和徐楊分手之後,單冬青沒等她媽打電話來催,就自己回了家。單媽嘴上沒問,暗地裏一直在注意她的反應,見單冬青隻管裝傻,最後自己忍不住了,劈頭就問:
  “今天見的人怎麽樣?”
  單冬青偷偷翻個白眼,埋怨她:
  “媽,你提前跟我說一聲啊,居然把徐楊給弄過去了,這不是鬧笑話嗎?”
  “這怎麽是鬧笑話?”單媽虎著臉,“你反正已經和前麵那個分了,還不趕緊找別人?這眼看就要過年了,過了年二十七,嘩嘩嘩到了三十,你想結都沒門了。”
  這話單冬青都聽得耳朵起繭了,她也不理,隻說:
  “我自己留意著呢,你別給我瞎摻和了。”
  “我這可是為你好,我前幾天見了徐楊他媽媽,她還說你呢,你和徐楊都這麽多年了,知根知底的,徐阿姨又中意你,嫁過去婆媳關係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婆媳關係都出來了,單冬青深感自己及不上老媽的跳躍性思維。她本來心裏就有些煩,聽人在耳朵旁邊不停絮叨,也受不住,就開了電視,眼睛盯著屏幕,心不在焉地說:
  “知道了,反正不會當老姑娘吃你一輩子,放心吧。”
  單媽先是一愣,想罵她,看她的表情,又咽了回去。沉默了一陣,她搭訕著說:
  “我最近給冬元打電話,他老不回家,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冬元沒告訴你啊?他和簡啟丹好了。”
  單媽大吃一驚,沒聲沒息的,單冬元就和簡啟丹好了。簡啟丹平時聒噪,在老人麵前還是很乖覺的,單媽也挺喜歡她,有這麽一個漂亮能幹的兒媳婦也不錯。雖說大了幾歲,現在這年頭,也不算什麽。
  她很高興,仿佛看到了勝利的曙光,一對兒女終於有一個能打發出去了,又趕緊問了一大堆簡啟丹和單冬元的事,單冬青應付了她幾句,也夠她琢磨一陣的了。
  乍聽到好消息,單媽很有些坐不住,樂嗬嗬在屋子裏轉來轉去,想尋摸點事來做,又想馬上打電話給單冬元或者自己的準媳婦,單冬青把她攔住了,說:
  “人家兩個好好的,你別去,小心辦壞事,好媳婦都被你嚇跑了。”
  單媽瞪她一眼,也放了電話,笑眯眯地坐下來,樂了一陣,目光落到單冬青身上,又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說,冬元還比你小幾歲呢吧,幾歲?”
  單冬青裝作沒聽懂她的暗示,眼睛定在電視裏,笑笑說;
  “小幾歲,你這個當媽的應該比我清楚啊。”
  單媽有些生氣,瞪著眼睛,單冬青沒理會。她歎口氣,過去拿過遙控板把電視關了,擺出一副要和單冬青長談的架勢。單冬青看了她一眼。
  “今天和徐楊的事,你好好考慮考慮。”單媽苦口婆心,“實在不行,我再幫你介紹別人,不能再耽擱了,人家跟我年齡差不多的都抱上孫子了。”
  “哎,你別我幫再介紹了,徐楊一個就夠了。”單冬青敬謝不敏。
  “那你就和徐楊好好談?”
  “再說吧。”單冬青想起身。
  單媽拉住她,沉默了幾秒,臉色有些難看,忽然開口說:
  “我現在說什麽你都不聽了,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單冬青眉頭一蹙,說:
  “媽,你說什麽呢?我哪怪你了?”
  “你嘴上沒說,我知道你心裏一直在怪我的,”單媽聲音有些啞,“前幾年,我是對你不太好,那時候是我一時想岔了,把你爸爸的事都怪在了你頭上,那也是實在太難過,沒地方讓人出氣,結果你就成了我的出氣筒,你心裏也苦了好幾年……”
  單冬青怔怔地聽著,本來差點要淡化的苦又湧上心頭。
  她媽脾氣不好,但從小到大,隻對她動過一次手,就是她爸爸去世的時候。
  她還記得單媽白著臉,一巴掌扇過來,自己眼前就冒金星。如果不是為了自己,她爸爸一向自詡君子遠庖廚,根本不會自告奮勇要去下廚,出了事之後,她冷靜一點,馬上送人去醫院,也許就有救。
  以至於之後所有的一切,救護車的拖延,手術的失敗,親人的過世,全都成了她一個人的錯,單冬青擔負著內疚和自責一直從大學畢業到工作後。
  現在是想通了,傷痕在心裏,消失不掉。
  不光在她心裏,還在家裏每個人的心裏。
  單冬青的鼻子酸起來,她擠出一點笑,對單媽說:
  “媽,你還記著呢,我都忘了……”
  “怎麽忘得了,我第一次打你啊,”單媽眼睛紅了,“我那時候是糊塗了,都忘了你也是個孩子……”
  “沒有,我真的忘了,反正你從小到大沒少批過我,都皮實了……”
  單媽的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她捂著臉,掩飾著去找紙巾,裝作很大聲地擦鼻涕。
  單冬青眼前有些模糊,她擦擦眼睛,過去抱住單媽,臉蹭著她肩膀,低聲說:
  “媽,真的沒事,你看,你又提,本來都好好的,好幾年咱們沒提過這事了……”
  “嘴上是沒提,可是每次你一不聽我話,我就想起以前自個沒好好對你,你這是報複我來了……”
  單媽慢慢坐在沙發上,別過臉,鼻涕眼淚一起下來。單冬青勉強笑,說:
  “我報複你什麽啊,你這麽厲害,我哪能占多少便宜。”
  “你這孩子……”單媽抽抽鼻子,也擠出一點笑意,她轉過來,笑得比哭得難看,“你要是真還記著你爸爸,就聽我的話,趕緊定下來,他就是在地底下,也跟著我高興,不然我都要以為自己耽擱了你這麽多年……”
  單冬青忍著眼淚不停點頭。
  晚上,單冬青沒有留下來,陪著單媽坐了一陣之後就走了。
  心情很沉重,拖著步子到街上,沒有出租車,就等公交,結果還給坐錯站了,一時腦子發蒙,竟然坐到了秦簡家門口。一下公交,看到秦簡所在的樓,她愣了一下,敲敲自己的腦袋,轉身往回走。
  走了兩步被叫住,看到隱隱黑處秦簡的身影。
  單冬青連忙解釋:
  “坐過站了,一不留神就到了這……”
  剛一出口,又覺得還不如不解釋得好。習慣成自然,她一不留神就能跑到秦簡這裏來,算不上什麽好習慣。
  秦簡原來臉色是冷冷的,還有點狐疑,聽她這樣一說,臉上就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柔和了一些。他也沒多問,走過來目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說:
  “時間挺晚的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坐公車。”
  秦簡已經去開車,聽到單冬青的話,他回頭,譏諷地笑了一下:
  “就算分手了,也不用這樣撇清吧?還坐公車,你不怕再坐過站?”
  單冬青一窘,見秦簡已經回去拿了鑰匙顧自去取車,也就不再推辭,乖乖順從了他。
  兩人在車上,沒什麽話說。秦簡很專注地開車,實際上心思很飄忽。他還沒忘記下午看到單冬青和徐楊在公司門口的情景,明明覺得刺眼,腦子裏還老想起來,一肚子悶火沒地方出。
  很憤怒,想直接把單冬青扔在路邊就走人。
  單冬青當然猜不出秦簡內心的天人交戰,不過他臉色確實不太好看。太壓抑了,她說句話打破沉默。
  “聽說文總去外地開會,公司的事都交給你了,恭喜啊。”
  每天忙得團團轉,有什麽好恭喜的。秦簡克製住自己,很客套地說:
  “也就這麽幾天。”
  單冬青點點頭,也就沒什麽話說了。她把目光轉向窗外,秦簡在開車,兩個人各自想著心事,車裏徹底沉默下來。
  到了樓下,單冬青笑笑,跟秦簡道聲謝,就要下車,結果一轉身,車門打不開,被鎖住了。
  她穩住心神,努力表現的自然,提醒秦簡:
  “車門……好像打不開……”
  秦簡攥著方向盤,眼睛盯著前麵,神色冷峻,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單冬青有些不安,推了推車門,還是沒開,她一動,看到秦簡的目光,心裏沒來由跳了一下。
  僵持了很久,秦簡沒有反應,單冬青也在一邊呆坐著。冷不丁音樂聲響,是秦簡的手機,他接了,嗯了幾聲,隻有答應,沒有具體的說話內容。掛了電話之後,秦簡把身子湊近單冬青。
  她有些緊張,秉住呼吸,結果秦簡卻伸手幫她開了車門,淡淡地說:
  “開了,下吧。”
  單冬青忙不迭拿了自己的包,剛一下來,秦簡的車就急馳而去。
  單冬青被扔在濃濃的汽車尾氣裏,咬牙切齒站了半天,眼睛一轉見旁邊有空的易拉罐,飛腳一個踢了出去。易拉罐在地上哐哩哐啷,響聲很大,秦簡的車一溜煙就沒影了。
  她還不解恨,簡直想拎塊磚頭追過去。傻站半天,隻能暗罵一聲,悻悻地回家了。
  秦簡回家,有個小小的人影坐在門口,是俞魚,旁邊還跟著保姆。
  一看到秦簡出現,俞魚叫了一聲,跑過來撲住他:
  “爸爸,你怎麽才回來?”
  秦簡蹲下身把俞魚抱起來,借外麵的路燈,看到俞魚的小臉上淚痕斑斑,眼睛也腫得跟桃子一樣。他很憐惜,擦了擦她的眼淚,問:
  “爸爸有事出去了,魚魚為什麽哭啊?”
  俞魚癟著嘴,抽噠兩下,小聲地說:
  “媽媽討厭,我不想跟她住。”
  第一次聽俞魚說討厭俞曉敏,電話裏她也哭個不停,是真的難過了。秦簡有些不明白,旁邊的保姆解釋說:
  “晚上孩子要出去玩,她媽媽不讓,說怕眼睛出事。在家裏拘了十幾天了,也難受,魚魚非要去,還大鬧了一場。晚上媽媽出去了,她就忸著要來這。”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跟她媽說一聲,晚上就留這邊。”
  保姆答應一聲就回去了,秦簡帶俞魚回去。俞魚又唧唧刮刮把自己和俞曉敏鬧別扭的經過告訴秦簡,一邊哭訴自己的媽媽壞,賭氣說自己再也不回去了。
  秦簡想到俞曉敏那套育兒方法,心裏不快。俞魚是她帶的,她又是那樣一個人,對別人冷酷,對孩子也冷酷,他都看不過去,真得找個時間和她好好談談。
  摸摸俞魚的小腦袋,他笑笑,安慰說:
  “好了,媽媽壞,明天爸爸去替魚魚罵她,時間晚了,趕快睡覺。”
  俞魚乖乖答應,自己跑到浴室去洗了臉,她原來用的東西都還在,是單冬青以前置辦的,夢幻風格的小公主臥室溫馨無比。俞魚穿著睡衣,樂滋滋地爬上床,問秦簡:
  “阿姨到哪去了?”
  秦簡一滯,說:
  “阿姨不在。”
  俞魚哦了一聲,有些失望。
  “那阿姨什麽時候回來?”
  秦簡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回答,卻問:
  “魚魚不是說討厭阿姨嗎?”
  俞魚耷拉著腦袋,揉著床頭的泰迪熊,半天,才訥訥地說:
  “也不是很討厭……”她扭捏了一陣子,抬起頭來,眼睛亮亮的,“阿姨什麽時候回來?讓她明天跟我去踢足球,醫生說我眼睛好多了,運動也沒關係。”
  秦簡沉默了一陣,幫俞魚拉被子,又把床頭的台燈擰暗了一些,柔聲說:
  “魚魚先好好睡覺,明天爸爸帶你去踢球。”
  俞魚歡呼一聲,乖乖躺下來。也是鬧夠了,眼睛眨巴了一陣,就慢慢睡著了。秦簡一直坐在旁邊出神。不知道想到什麽,又轉過來看俞魚,她睡容恬靜,小臉紅紅的,身上還穿著灑滿草莓的棉布睡衣。
  睡衣也是單冬青買的。他們一起在商場裏,為了俞魚轉了半天,從洗手液浴液,到睡衣台燈蚊帳,單冬青厚著臉皮,每樣都要請教售貨員。她拿著孩子的奶瓶,望著人家的嬰兒發呆,神情懵懂又可愛。
  他當時心都快要融化成水。
  如果是和單冬青一起,替他和她的孩子準備,又是什麽感覺呢?所謂甜蜜的負擔,也許就是類似於這樣的感覺。
  秦簡一直在凝思,表情時而溫柔時而矛盾,直到手機上鬧鍾震動,才反應過來,替俞魚關了燈出去了。

  怨侶愛侶
  第二天秦簡實踐諾言,帶俞魚出去踢球。天氣冷,俞魚穿了小棉衣,在銀杏林子裏瘋跑,跟出了籠的小鳥一樣。球是踢得滿場飛,一點規則都沒有,玩得很開心。
  秦簡也不省心,又要讓她盡興,又得顧著眼睛,玩了一上午,出了一身汗。
  踢完球,回家洗澡吃飯,秦簡帶上俞魚,正式到俞曉敏那裏去興師問罪。
  俞曉敏回國幾個月,她家裏秦簡是第一次來,一進門,就看到微慍的俞曉敏。俞魚看到媽媽就蔫了,耷拉著腦袋,很有自覺地去換衣服洗手。
  俞曉敏冷著臉,招呼秦簡,很客氣。
  “坐吧,要喝點什麽嗎?”
  “不用了,”秦簡開門見山,“我和你來,是想談談魚魚的事。”
  正說著,俞魚從裏麵出來,覦了一眼秦簡和俞曉敏,怕挨罵,趕緊溜回自己臥室裏去,又忍不住探出頭來偷聽他們兩個人說話。俞曉敏過去,把她的門關上,又回來,問:
  “昨天晚上魚魚在你那邊沒搗亂吧?”
  “在我那邊能搗什麽亂?”秦簡反問她,“我倒問你,你知道孩子昨天哭得多厲害嗎?”
  俞曉敏臉色不豫:
  “孩子不懂事,也不能總慣著她。”
  “這叫慣著她嗎?你整天把她一個人關在家裏算什麽?她出去踢球,對眼睛不好,你這個當媽媽的,能不能抽出來一點時間陪著她?”
  “你這是在質問我了?”
  “我就是在質問你,在醫院我就跟你說過,以前是我不知道,沒有辦法,現在我知道了,魚魚有了爸爸,就不能事事你一個人決定,就算你一個人決定,你也起碼表現得像個稱職的媽媽吧?”
  “我哪裏不稱職了?”
  “你要稱職,孩子還會大半夜跑出來?”秦簡對她很憤怒,“稱不稱職,你自己心裏清楚。”
  俞曉敏臉色難看,秦簡毫不留情當麵指責,她麵子上下不來,心裏更不舒服。
  兩個人說話聲有些大,俞魚在屋裏偷偷打開門來看,俞曉敏看了她一眼,她馬上脖子一縮躲回去了,很害怕的樣子。俞曉敏心弦微動,本來想要反駁,霎時也覺得也無話可說。
  兩個人對麵坐著,壁壘分明,秦簡皺著眉,很不滿。俞曉敏沉默了一陣,忽然說:
  “是,我工作忙,平時也疏漏,可能真的對孩子不夠盡心……可再不盡心,她也是我的孩子,我十月懷胎生出來的,你讓我送給別的女人去帶?可能嗎?”
  又扯到了單冬青身上,秦簡覺得她不可理喻,臉一沉,正要說話,俞曉敏卻先一步又開口了。
  “我過幾天就幫魚魚辦手續,送她回去。”
  “回去?回哪裏去?”
  俞曉敏很理所當然:
  “當然是回美國去,魚魚現在眼睛也好得差不多,快上學了,國內條件不如國外,我爸爸媽媽又在那邊,剛好可以照顧她。”
  秦簡臉色都變了,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俞曉敏,有你這麽冷酷的女人嗎?!”
  俞魚在裏麵聽到,也躥出來嚷嚷:
  “媽媽,我不要回去!”
  俞曉敏神色一軟,對俞魚笑笑,問她:
  “魚魚不想外公外婆?你在那邊也有很多好朋友,都不要了嗎?”
  俞魚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我想跟爸爸媽媽一起在這裏。”
  秦簡臉色鐵青,把俞魚拉回來遠離俞曉敏,跟避瘟疫一樣。
  “俞曉敏,你不要太過分了!”
  “我本來就沒準備讓孩子留在這邊,工作忙,本來就管不上,我爸爸媽媽都沒事,給他們照看不是正好?反正手續都是齊備的,隨時都能回去。”
  秦簡不想再跟俞曉敏羅嗦下去,他直接表態。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俞魚脆生生的聲音,和秦簡保持一致。
  俞曉敏淡淡地說:
  “我過幾天就去辦手續……”
  秦簡霍的站起身來,先叫俞魚回屋裏去,俞魚倒很聽他的話,又乖乖回去了。等她一走,秦簡轉向俞曉敏,臉色凝重:
  “這件事,我絕對不同意,不光這件事,以後孩子的事,你都不能自己隨便作決定。”
  俞曉敏不肯讓步。
  “孩子的監護權在我這裏。”
  “我不跟你這樣鬧!”秦簡聲音提高,簡直想指著俞曉敏的鼻子大罵,“你到底想怎麽樣?難道非要打一場官司來爭監護權不可?這樣鬧,對孩子有什麽好?孩子你要是帶不了,就送過來我帶,別他媽給我美國美國,你在美國混得風生水起,就自己回去算了,把孩子給我留下!”
  髒話都出來了,秦簡一點情麵也不留,俞曉敏臉都漲紅了,也起身直視著他,冷冷地說:
  “要打官司,那就打吧,我帶了孩子六年,你有什麽資格要監護權?”她諷刺地一笑,“是,你在這邊有門路,去找好律師,幹脆就讓單冬青來幫你打這場官司好了,看她要不要替你爭這個女兒!”
  秦簡不理她,直接往俞魚的房間裏去,走了幾步,他又停下來,冷冷地對著俞曉敏,低聲說:
  “我真為俞魚有你這樣一個媽媽感到悲哀!”
  說完就找到俞魚房間,一進去,她馬上從門後跳開,眼睛一眨一眨地盯著秦簡,有些怯怯的。秦簡笑一笑,問她:
  “爸爸要回去了,魚魚跟爸爸走還是留在這裏?”
  “我要跟爸爸去。”
  秦簡拉了俞魚,穿過客廳出門,俞曉敏站在門口怒視著他,俞魚跺跺腳,埋怨她說:
  “媽媽,我討厭你!”
  俞曉敏本來不肯讓秦簡帶走孩子的,突然聽到這樣天真的一句怨言,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她呆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沒等她反應過來,秦簡就帶著孩子走了。
  門聲一響,俞曉敏一個人被留在了家裏,剛才的怨恨突然像潮水一樣退去,隻感到悲哀和空虛。她這報複要到什麽時候才結束?當她一個人在手術台上拚死拚活生下俞魚的時候,多少次想過要讓秦蚧誆壞背酢?
  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報複了誰。
  門口有穿衣鏡,俞曉敏在裏麵看到自己,臉通紅,神色淒惶,這樣一個狼狽的女人,哪裏還是那個自信驕傲,神采不凡的俞曉敏。看著看著,不知怎麽,眼淚就下來了。
  她在臉上隨便抹了一下,恢複鎮定,轉身就回了家裏。
  出來之後,俞魚停下來,怯生生地問秦簡:
  “爸爸,媽媽是不是生我的氣?”
  秦簡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微微一笑,安慰說:
  “當然不是,媽媽沒有生魚魚的氣,她氣的……是爸爸。”
  俞曉敏在恨,恨自己輕易地放棄了一段感情。六個月的婚姻影響了六年的生活,秦簡想到她剛才的樣子,又有些後悔,自己實在不該這麽不冷靜。
  當初工作上相爭,婚姻破裂,他為了俞曉敏主動讓步,放棄自己在美國的大好前途回到這裏,剛開始事業不順的時候是恨過她的,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哪裏還有什麽芥蒂,隻除了在俞魚身上兩個人的矛盾。
  想到這裏,見俞魚垂著腦袋怏怏不樂的樣子,他心裏一動,問:
  “魚魚不想跟爸爸去嗎?”
  俞魚先下意識點頭,又馬上搖頭,說:
  “想去的,可是我的東西都沒有帶,書包也忘在家裏了……”她囁嚅半天,抬頭看秦簡,“爸爸,媽媽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秦簡心裏一下子就軟了,他不該一時憤怒把俞魚帶出來。
  “沒有,媽媽怎麽會生你的氣?”他笑了笑,拍拍孩子的小腦袋,“要是舍不得媽媽,就先回去吧,爸爸改天來接你——不要再說討厭了,媽媽也是為你好。”
  “我不要去美國。”
  “不去美國。”秦簡拉她轉個向,“回去吧,爸爸改天再接你。”
  俞魚點點頭,又耷拉著腦袋回去了,秦簡一直看到她進門後才離開。
  俞曉敏聽到有人敲門,還以為是秦簡,匆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在鏡子前照照,才開了門,結果隻看到俞魚一個人站在外麵,她愣了一下,問:
  “怎麽又回來了?”
  俞魚吐吐舌頭,討好地笑笑,說:
  “爸爸說媽媽哭了,讓我回來看看……”
  俞曉敏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又往外麵看,秦簡已經走了,她心裏一陣失落。母女兩個馬上重歸於好,俞曉敏拉著俞魚,很認真地問她:
  “你真的討厭媽媽嗎?”
  俞魚連忙搖頭:
  “沒有,不討厭,魚魚愛媽媽。”說著在俞曉敏臉上親了一下,很大聲。
  俞曉敏也忍俊不禁,心裏輕鬆很多。送孩子回房裏以後,她出來看到手機上短信,秦簡的——送孩子去美國的事,你再考慮考慮吧,這個主意我不讚同。俞曉敏看了半天,把手機扔在一邊,還有些失神。
  鏡子裏的女人,著裝嚴謹,表情莊重。她這樣過了多少年,不管遇到什麽事,從來沒有失敗過,唯獨和秦簡的婚姻。和秦簡戀愛結婚的時候,她連學業都沒有完成,滿腦子都是愛情。
  愛情破滅了,他要離婚,她很痛快地答應了,連眼淚都沒掉,自己懷著孩子過活。生俞魚的時候,她一直在想要怎麽讓秦簡後悔,在工作上和他搶,瞞著孩子的事,見了麵形同路人,結果她餘恨未消,秦簡扔下一切離開了。
  她恨他輕易就放棄感情,恨他不明白自己所經曆的苦,也恨他什麽都無所謂的態度。恨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找到什麽理由和他繼續相互怨恨下去。
  怔怔地坐了半天,俞曉敏站起身,在屋裏轉了幾圈,不知道幹什麽。她的周末,除了工作加班,沒別的可做,突然一閑下來,就有些不知所措,心裏空虛。去翻了翻從公司帶回來的資料,看不下去,新項目她輸給秦簡,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補救過來。
  俞曉敏強迫自己平定心神,努力看資料。
  看了沒兩行,俞魚跑進來,說:
  “媽媽,肚子餓了。”
  俞曉敏本想習慣性地要她去外麵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放下手裏的東西,說:
  “再等半個小時,媽媽去做飯。”
  俞魚神奇地瞪大了眼睛,俞曉敏很快收拾了桌子,穿了圍裙洗手做羹湯,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女兒。還是當初上學時的手藝,為了當一個賢妻良母,賢妻不可能了,良母卻還有希望,她的動作很快就由生疏變得熟練起來。
  吃過飯,帶俞魚出去,冬日陽光淡淡,正好散步。在附近有一宗地塊拍賣,海天和新紀園兩家都瞅準了這塊地,不知道最後會花落誰家。俞曉敏過去看了一陣,心裏暗暗籌劃。這次絕對不能再白白讓給秦簡。
  孩子的事可以讓步,但事關工作,她是絲毫不能放鬆的。
  琢磨了一陣,心裏大致有個譜。俞曉敏這才注意到俞魚半天都沒動靜,低頭一看,她靠在自己身上,眼皮子都快碰到一起了。她輕輕搖俞魚,問:
  “不是早就要出來玩嗎,出來了又沒精神。”
  “早上和爸爸去踢球了。”
  “哦……”俞曉敏怔了一下,“……爸爸踢球好嗎?”
  “沒阿姨踢得好。”俞魚毫不客氣。
  俞曉敏這才把全部心神都轉到俞魚身上來,看了她一陣,問:
  “喜歡阿姨嗎?”
  “還好吧,”俞魚老氣橫秋,“她會講故事,會踢球,但是不會做飯,晚上也不陪我睡,我還是喜歡媽媽——媽媽,隻要你別不要我,別把我送回去,我就一直喜歡你。”
  “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愛你都來不及的。”俞曉敏溫柔地親親她的臉,微微笑起來,陽光下牙齒細白,眼睛微眯,雖然還是筆挺身姿,服飾嚴謹,整個人的線條卻柔化了幾分。待目光轉到拍賣的地塊上時,又嚴肅起來。
  俞魚開始打哈欠了,俞曉敏打電話叫保姆來接她回去,自己還一個人站在路邊想了很久。

  如此求婚
  簡啟丹對單冬青的初次相親經曆很好奇,一直沒時間問,到第二天晚上兩個人都在家的時候,才把她逮個正著。
  “哎,你的相親怎麽樣啊,怎麽一點消息都沒有?”
  “什麽消息?”
  “對方條件怎麽樣啊,有沒有感覺,來不來電,他有沒有約你再繼續見麵什麽的?”簡啟丹很熱心地提醒她,“第一次相親哎,總有點感想吧?”
  單冬青停下來,歪頭想了想,笑了。
  “還不錯。”
  簡啟丹一下子被刺激起來了,她每次相親,跟上刑場一樣,被砍成一塊塊放在架子上任人挑,哪有單冬青表現得這麽輕鬆。基於聽八卦的興趣和對單冬青終身大事的關心,簡啟丹把手裏的活都放下,一心來單冬青這裏挖掘信息。
  “仔細說說,你這人眼光不行,我替你參謀參謀。”
  單冬青乜斜了她一眼,她嘿嘿一笑,揶揄說:
  “昨天半夜才回來,是兩個人相談甚歡?這人怎麽樣?”
  “我昨天去的我媽那兒。”單冬青笑,“不過這個相親對象嘛,很完美。”
  “那就趕緊發展啊!”簡啟丹急吼吼,爬上來就要看單冬青的手機,電話,QQ,MSN全都找一遍。
  單冬青受不了她過分的熱心,連忙都招了,把昨天自己和徐楊的事都抖了出來,簡啟丹聽得一愣一愣,最後說:
  “看來你媽是真想讓你和徐楊好,徐楊也很有這個意思,你這個孝順女兒,是準備從了你媽?”
  “從什麽從?”單冬青不想在和別人的討論中決定自己的感情問題,她轉移簡啟丹注意力,“昨天我媽問你了,我說,弟媳婦,你趕緊和單冬元定下來吧,過幾天我媽要來相你呢。”
  簡啟丹的注意力順利被轉移,她撲哧一笑,罵單冬青說:
  “呸,誰是你弟媳婦,”又有些緊張,“你媽知道了?她怎麽說?”
  “放心,我媽挺中意你的。”單冬青安撫她,“如果真定了,改天和單冬元一起去我家看看吧,反正都是熟人,也不用顧忌什麽。”
  簡啟丹擰著柳眉,不情願地說:
  “不行,還沒定下來呢,單冬元那裏我得再考驗一段時間……明天我去找他一起吃飯,你和徐楊也一起來吧。”
  單冬青知道簡啟丹是心裏緊張,想和單冬元一起商量商量怎麽跟她媽交待,順便也想撮合一下自己和徐楊。想起那天在街上的尷尬情景,她本想推辭,見簡啟丹關切的眼神,話到嘴邊又變了。
  “也行吧,別嫌我給你們當電燈泡。”
  “不嫌不嫌,”簡啟丹偷笑,“就怕到時候你們兩個情深意濃,我和單冬元成了電燈泡。”
  約好在研究所外見麵,單冬青和簡啟丹到的時候,單冬元正在電話裏聽他媽絮叨,正有些吃不消的時候,眼見兩位美女過來,抿嘴一笑,對電話那頭的單媽說:
  “行了,我不跟你說了,你兒媳婦來了,你先暫時退後。”
  “娶了媳婦忘了娘啊……”單媽的最後一句話淹沒在簡啟丹的呼呼喝喝裏。
  幾個人找地方吃飯,徐楊還沒過來,簡啟丹朝周圍一打量,笑著說:
  “哎,真巧,這是上次我們約徐楊吃飯的地方。”說完問單冬青,“這裏煤氣味挺大的,你怕嗎?怕的話就換一家吧。”
  單冬青一邊喝水,擺手表示不用麻煩。
  簡啟丹很感慨。
  “不過說起來,徐楊還真是細心,你的習慣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有時候我都會忽略——真是個好男人啊。”
  單冬青沒說話,單冬元倒是心裏一梗,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簡啟丹猶未察覺,自己在那研究菜單。
  正說著話,徐楊就到了,幾個人齊心協力點了菜。徐楊和單冬青坐一邊,看她穿得少,就有些擔心,又碰了下她的手,冰涼。於是倒了大杯的熱茶遞給她捧在手裏。也沒忘了給單冬元和簡啟丹。
  簡啟丹在旁邊看得直咂嘴,差點要搖頭歎息,這就是好男人啊,看完了又瞪單冬元一眼,單冬元依樣給她瞪回來。
  在他們兩人進行激烈的眼神交流的時候,徐楊問單冬青:
  “過一段時間好像是你爸爸的忌日了?”
  單冬青一怔,點頭,單冬元聽到,神色也黯淡下來。單父去世的時候,徐楊也在醫院,喪事都參加了,對單冬青每年去吊祭的習慣也都很清楚。往年他沒主動去過,前些天單媽見到他,還專門提了這件事,意思很清楚,想他陪單冬青一起去。
  單冬青哪知道這茬,還以為徐楊隻是隨口問的,就說:
  “對,冬元到時候有事,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去要帶什麽嗎?”
  “也沒什麽帶的,買束花就好了,年年都這樣。”
  徐楊點點頭沒有說話,簡啟丹想說個笑話活躍一下氣氛,就說:
  “我說啊,什麽都別帶,帶個老公去,你爸爸才最高興。”
  幾人都一愣,單冬青對她這無厘頭的搞笑很不感冒,差點想翻白眼。徐楊卻莞爾一笑,很有興趣地對單冬青毛遂自薦。
  “我也覺得是,沒有老公,我自願獻身當個代替的。”
  簡啟丹別過臉偷笑起來,單冬元很無奈。單冬青則一直悶頭喝茶,見旁邊服務員過來,連忙手一招,很熱絡地招呼大家。
  “菜來了,趕緊吃菜。”
  徐楊眼裏一黯,又重新振作精神,神色如常開始吃飯。吃飯的過程中,他的細致和體貼表現得無懈可擊,單冬青原本就習慣了,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簡啟丹則是在旁邊不停地嘖嘖稱讚,豔羨的不得了。
  吃到一半,旁邊坐上來了一堆年輕人,看樣子都是學生,其中有幾個小姑娘長得特別搶眼。簡啟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結果就看見其中一個白羽絨服牛仔褲的清純妹妹兩步過來,笑著招呼:
  “師兄,你也吃飯啊!”
  她的直接目標是單冬元,說話時笑容甜淨,簡啟丹眼睛利,馬上就看出這小姑娘眼中藏有愛意,她揶揄地看了單冬元一眼。單冬元沒理她,對女孩淡淡一笑,見旁邊桌上的人似乎都認識,於是又過去打了招呼。
  簡啟丹先是覺得好笑,慢慢就笑不出來了,眼見一大堆女孩圍了單冬元,單冬元雖然不熱情,卻也客氣,彬彬有禮的,風度遠遠好過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她心裏酸泡泡咕嘟嘟,連碗裏的醬汁都變成了酸的。
  “德行……”嘴裏嘟囔一聲,簡啟丹別開眼,夾了滿碗的菜狼吞虎咽。
  單冬青暗笑不止。
  吃過飯,兵分兩路,單冬青和徐楊一起回去,另一對則商量著去給單媽買禮物。
  挑挑揀揀轉了半天,看了好幾樣能討老人歡心的,說好改天來買,簡啟丹還有些緊張,把日子一推再推,單冬元有些不樂意,說:
  “你怕什麽,醜媳婦遲早要見公婆,再說我媽又不是沒見過你。”
  “你才是醜媳婦!”簡啟丹氣呼呼,“你一個人去吧,我不去了。”
  單冬元很無奈。簡啟丹還是生氣,一想起剛才單冬元被一群女孩子包圍的樣子就生氣,那些女孩都還是學生,和單冬元站一塊,怎麽看怎麽合適,她自己就有些自卑了。也吃醋,單冬元對自己從來就沒那麽客氣過。
  “我覺得你對我根本就不是真心的,你就不怕見了家長以後我纏上你?”簡啟丹斜眼看著他,很橫,“看人家剛才那些妹妹多好,又可愛又懂事,你媽肯定更中意她們。”
  單冬元玩味地看著她,有些好笑。
  “你吃醋啊?”
  “誰吃醋!”簡啟丹臉一紅,踢單冬元一腳,“我就是覺得不公平,就算你不喜歡我吧,起碼名分上我們還是朋友呢,哪有這樣厚此薄彼的?”
  單冬元忍著,等她抱怨完了,才毫不客氣地反問:
  “你也知道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不能厚此薄彼,那你就不知道在我麵前節製點?”
  “我節製什麽?”
  “你就不能少誇幾句徐楊嗎?”
  “嘿,你不也吃醋?”簡啟丹理直氣壯,“我誇他怎麽啦?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不是他,有什麽好吃醋的?你就這點心胸?”
  “就算知道,心裏還是會不舒服,關心胸什麽事了?”單冬元很冷靜,也耐心,“那我和別人打個招呼,更扯不上喜歡不喜歡了,你還幹嘛發脾氣?將心比心這個詞什麽意思?我要是對你毫不在乎,才不管你誇誰貶誰呢。”
  簡啟丹語結,臉紅了半天,說不出來了。突然有腦子一動,質問他說:
  “誰讓你平時對我那麽壞,說起話來不留情,我當然信心不足。”
  “哦,你是想聽好話啊?”單冬元壞笑,“我打擊你是為了你好,別人整天誇你,都把你誇上天了,我還不趕緊把你拽住,等你上去成了天使,留我一個人可怎麽辦?難不成還搞人神之戀啊?”
  “去,我還人鬼情未了呢!”簡啟丹噗哧一聲笑起來。
  這下兩個人又算是和解了。坐車嫌太快,在街上走了半天,終於還是把簡啟丹送到了,兩個人在門口又依依不舍了半天,趁著沒人在,還搞點小動作。最後簡啟丹把單冬元推開,說:
  “好啦,我上去了,別給人看笑話。”
  單冬元握著她的手不鬆開,簡啟丹笑嘻嘻,又要走,單冬元卻忽然說:
  “我們去登記吧。”
  “哎?”簡啟丹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睛忽閃半天,“登記什麽?”
  單冬元莞爾:
  “當然是登記結婚了。”
  時間停滯三秒鍾。
  簡啟丹一下子反應過來,乍乍呼呼的:
  “你這是在跟我求婚?!”
  “算是吧……”
  “什麽叫算是吧?”簡啟丹還沒有進入情況,隻覺得很憤怒,“哪有這樣求婚的?花呢,戒指呢?”
  “要求太高了吧?”單冬元似笑非笑。
  簡啟丹轉身就走。單冬元又把她叫住,說:
  “知道了,這次不算,下次帶了戒指和花來再說。”
  簡啟丹勉為其難地答應了,想了想,又說:
  “這次算,不過正式的求婚儀式下次得補上。”
  單冬元用比了一個OK的手勢,微微笑,站在遠處看,真得很帥啊,原來男人在求婚的時候最有魅力。簡啟丹沒喝酒,卻有一種醉倒的感覺,她強忍住笑,繼續板著臉,咯噔咯噔上樓了。
  到了拐角,單冬元看不見了,她嘴巴一咧,歡呼一聲就往樓上跑起來,一邊跑一邊笑。
  樂得想大笑,最後,卻隻是捂著嘴小小聲笑起來,簡啟丹簡直有一種惶恐,怕自己聲音太大,夢就醒了。
  單冬青和徐楊還在外麵沒回去,聽到手機響,一接起來,她還沒說話,簡啟丹先在那邊興奮地大喊起來:
  “冬青,單冬元跟我求婚啦!”
  單冬青又驚又喜,當街站住,連忙問:
  “是嗎?什麽時候?”
  “就剛剛啊,不過沒有花和戒指……”
  簡啟丹滿懷喜悅地把剛才的事跟單冬青講了一遍,不停地笑,又埋怨單冬元不解風情,求婚都求得沒有情調,嘴巴不歇一直講了有十幾分鍾,像一篇聲情並茂的演講稿。單冬青隻是笑,靜靜地也不插嘴。
  講完了,簡啟丹喘口氣,問單冬青:
  “我就這樣把自己給打發了,你說,是不是有點太草率了?會不會顯得太不矜持了?”
  單冬青笑,很真誠地說:
  “當然不會,恭喜你……弟媳婦。”
  “去你的弟媳婦……”簡啟丹罵的言不由衷。
  一直到掛了電話,單冬青還在笑。簡啟丹的嗓門大,從電話一接通,旁邊的徐楊就聽到了她的喜訊,他也沒問,就在路邊等著單冬青。電話掛了,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笑起來,徐楊問:
  “簡啟丹和冬元好事將近了?恭喜你啊。”
  “恭喜我什麽?”
  “恭喜你當大姑子了。”
  單冬青想起簡啟丹對弟媳婦這個身份的強烈抵製,也忍俊不禁。

  人生的意義
  本來準備要回去的,聽了這個消息,怕單冬元還在那邊,單冬青又想在外麵多待一會,給他們這對有情人留點獨處的空間。待在外麵也不知道幹什麽去,這裏離徐楊家沒幾站路,於是徐楊提議說:
  “去我那吧,反正下午也沒事。”
  飯也吃過了,幹站在街上也沒意思,單冬青答應,於是兩個人走了兩站地到了徐楊家。徐楊的家,很符合他醫生的職業特點,幹淨,布置得也簡單,不過還是能看出是單身男人住的。以前單冬青沒少在這打過牙祭。
  一進去徐楊幫單冬青拿鞋,還是她原來穿過的,時間久了,上麵都是灰塵,單冬青笑著說:
  “這鞋都好幾年了吧,也沒人穿,你也不幹脆扔了算了。”
  “沒顧得上。”徐楊找了自己常穿的拖鞋給她,“先穿這個湊合著吧。”
  拖鞋很大,單冬青靸拉著找地方坐,走了半天路,腳都疼了。徐楊一看她齜牙咧嘴的樣子,就搖頭說:
  “看吧,平時不運動,走一會就受不了了。”
  徐楊還有個毛病,很羅嗦,尤其是有關身體的話題,簡直是老生常談。單冬青左耳進右耳出,嘴裏答應著,自己動手開了電視,又在屋裏轉來轉去,找自己以前留下的痕跡,玩過的牌,看過的碟,連擺放的位置都沒換。
  徐楊怕她無聊,自己去洗衣服,提醒她說:
  “電腦在桌上,你無聊就自己上網吧。”
  單冬青開了電腦,又怔住了,電腦桌麵還是用的她的照片,是畢業後在外麵玩時拍的,當時自己正在海邊手舞足蹈,傻兮兮的,不過笑得開心。她怔怔地看了半天,像不認識照片上這個人一樣。
  看了一陣,又默默關了電腦,外麵洗衣機隆隆,徐楊正挽著袖子洗衣服,標準好男人的樣子。她不知道他讓自己來開電腦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腦子轉到這裏停下來,她沒再往下想。
  放下電腦往別處去,正見桌子底下溜冰鞋,單冬青很意外。
  “咦,這溜冰鞋是我給你那雙嗎?還在呐?”
  徐楊在外麵答應了一聲,單冬青把鞋取出來,很沉,不過挺幹淨,沒怎麽落灰塵,看樣子徐楊還經常收拾。這溜冰鞋她穿了一學期,溜冰沒學會,索性送給了徐楊,他是運動健將,樣樣都拿手。
  不過她從來沒見過徐楊穿它。
  徐楊曬了衣服,回來一看,單冬青拎著鞋發呆,就笑著說:
  “自己的鞋都不認識了?”
  “輪子都是幹淨的,你沒穿過啊?”
  徐楊輕輕笑起來,想了想,說:
  “你這人有時候還挺鈍的,真想讓我穿啊?這鞋這麽小,我一個男人怎麽穿得下?”
  “啊!對啊,”單冬青居然忘了這茬,“那你以前不跟我說,我不是白送了?”
  “我看你那麽誠心,不好意思講。”
  單冬青後悔不已,早知道她就自己留下了,好好一雙鞋,擱置了好幾年。反正也沒事,單冬青忘了腳酸,一時興起,拎著鞋就要出去。好幾年沒玩了,也不知道自己當初學的那點技巧還在不在。
  兩人出了門,單冬青坐在地上把溜冰鞋套上腳,一換上鞋,人就慌了,跟沒根的草一樣晃晃悠悠。她扶著牆站起來,鞋帶沒係好,徐楊眼尖,連忙蹲下去幫她把鞋帶都紮緊,又檢查了幾遍護腿,這才放心。
  “小心點啊,在這摔個大馬趴,難看。”
  就在樓下的小路上,人不多,單冬青衝徐楊笑笑,自己就顫巍巍溜了過去。果然是忘得差不多了 ,站都站不住,稍微一動腳下就打滑。
  也不敢隨便亂動,站住穩定身形,單冬青有些緊張,往旁邊一看,徐楊正在笑,等著看她笑話的樣子。
  單冬青心裏不服,往前溜了一步,身子一動就啊得叫了一聲,手舞足蹈差點保持不了平衡,徐楊一緊張,伸手扶她,她卻又及時站住了,衝徐楊比了個勝利的手勢,得意地一笑。徐楊又笑又氣,想起來剛才那一下,自己真驚出了一身冷汗。
  滑了一陣子有感覺了,倒沒出什麽大問題,徐楊在後麵,有時候指點兩下,更關心的是她一摔倒自己就來英雄救美。
  單冬青晃晃悠悠繞了一圈,回來的時候徐楊已經放了心,遠遠在前麵等著她,他從家裏出來,袖子還沒有放下來,穿的也不多。外麵其實挺冷,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趕緊滑了回去。
  結果腳下一快,馬上就出問題,石頭上咯了一下,站不穩,單冬青叫了一聲就往下倒,那種淩空而起的感覺,著實難受,她冷汗也出來了,肯定自己這一下去,鐵定摔個臉開花。
  手在空裏亂抓瞎,一把就被徐楊扶住。腳下扭麻花,還往下滑,徐楊幹脆攔腰把她抱了起來,穩穩站在地上後,單冬青連忙放開他,喘口氣說:
  “嚇死我了。”
  徐楊卻沒放,手還停在她腰上,冬天,她穿的羽絨服,身上軟而暖,卻能感覺到厚厚的衣服裏那個纖細的身體,他有些不舍得放。單冬青身子一僵,推了一下,自己順勢坐在地上脫了鞋,說:
  “不滑了,好驚險。”
  徐楊見她臉上還有些不大自然的樣子,也笑笑,拎起鞋說:
  “那就回去吧。”
  說完自己就領頭走了,單冬青走在後麵,還有些驚魂未定,臉上也有些熱熱的。
  她還在想剛才自己差點摔倒的那一瞬間,腳下站都站不住,是刺激,也驚險,被徐楊抱了一下,才穩穩地站住,很安定。她在一瞬間就體驗了驚險刺激和安定平穩兩種感覺,心情真有些複雜。
  愛情就像溜冰。都說人要穩穩定定,腳踏實地才是幸福。可這樣的話,溜冰又是為了幹什麽呢?她第一次感到迷惘起來。
  回去之後,徐楊仔細擦了鞋,又裝回去,單冬青在旁邊看,問:
  “弄這麽幹淨,你留著給人看啊?不如還我吧,我拿回去自己玩。”
  “不還。”徐楊嘴角噙笑。
  “小氣。”
  “不是小氣,這鞋對我意義重大。”徐楊微微一笑,把鞋放回去,他的手指真是漂亮,“因為是這雙鞋把你帶到我身邊的。”
  單冬青沉默下來,徐楊站起身來看著她,目光直率,有一種稱之為深情的東西在裏麵。單冬青默默地看了他半天,目光不躲不閃,她又想到了剛才自己差點摔倒時他伸出來的那雙有力的手,他讓她安全著陸。
  兩人對視了幾秒鍾,徐楊差點就要說出口了,單冬青卻說:
  “可是當初它帶我到你身邊的時候,你並沒有當一回事。”
  徐楊神色微變,眼神裏有苦楚閃過,他尋找著單冬青的目光,執著的,有些急切。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當初了。”
  “對,我也不是當初了。”單冬青輕聲說。
  徐楊微微一震,還不放棄。
  “冬青,你剛才也聽到了,冬元和簡啟丹的消息,你不覺得他們很幸福嗎,這樣簡簡單單的愛情,何必要苦著自己呢?”
  “我沒有苦著自己。”單冬青搖頭,移開目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幸福。”
  徐楊目光還定在單冬青身上,怔怔的,單冬青卻垂著頭往門口走去,徐楊沒有來送她,她就自己換了鞋,也沒打招呼,就走了。
  在下樓的時候,單冬青還在想著自己今天經曆過的事,簡啟丹和單冬元的喜訊對她有觸動,剛才溜冰的事對她有觸動。她在想什麽才是自己要的愛情。
  都說簡單愛,簡單也隻是用來修飾愛的一個詞,沒有愛,它就沒有意義。單冬青很想像《士兵突擊》裏麵的許三多一樣,說一句很傻很天真的話:人生,是需要有意義的。起碼在自己有精力的時候,她想去尋找它。不然自己也不甘心。
  不是徐楊,又是誰呢?單冬青停在路邊,自己問自己。沒有答案,她搖搖頭,繼續走著自己的路。
  文若海走後,公司裏的大小事務決策都落到了秦簡身上。他一身兼數職,從早忙到晚,還得加班,一時間肝火旺盛,脾氣也變壞不少。
  於嘉嘉抱著一堆資料進去給秦簡簽字,他翻了一翻,皺起眉,問:
  “最近怎麽發生了這麽多糾紛?”
  一大堆資料,裏麵全都是業主索賠,從牆上掉了漆,到地板裂縫,乃至水管漏水,單子全都送到了公司這邊來,把開發商當維修公司。秦簡翻了幾頁就沒了耐心,扔給於嘉嘉說:
  “這些拿下去給物業公司,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承擔,不是我們的,不要亂出頭。”
  “是。”於嘉嘉答應,卻沒有走,想了想,提醒秦簡,“這有可能是受新盤影響,兩處樓戶條件差不多,這次開盤價格走低,老住戶心裏不平衡,要是這樣隨便處理了,可能糾紛隻會更多。”
  秦簡略微想了想,也確實是這個道理,於是又讓於嘉嘉放了回去:
  “知道,你先放在那邊吧,我有時間慢慢看。”
  “是,”於嘉嘉遞給他另一份,“這個是戶主和公司的爭訟案件,已經訴到法院了,請法定代表人簽字。”
  秦簡簽了字,草草看了一遍,不是什麽大案子,一對戀人準備買婚房,房子買了,男方出錢,產權證上兩個人都有,結果女的悔了婚,男的要收回另一半產權,結果就鬧了起來,連開發商也一起告了。
  這種案子秦簡見得不少,沒什麽大的興趣。卻一看委托辯護人,是公司法務部兩人,於是問於嘉嘉:
  “不是說他們幾個是做非訟的,不擅長出庭嗎?雖然是小案子,關係到公司的名譽,還得重視。”
  “這幾位也做過爭訟案的,總監覺得不妥,可以委托外麵的律師。”
  “不用。”秦簡皺眉想想,“單冬青不是經常出庭的嗎,她為什麽不做?”
  於嘉嘉猶豫了一下,說:
  “單律師做,可能時間來不及。”
  秦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單律師馬上就要調離了。”
  秦簡愣了一下,有些遲鈍,半天,才問:
  “調到哪去?”
  於嘉嘉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把自己從別的秘書那裏聽來的消息告訴秦簡。
  “文總走之前單律師就向他交了調離申請書,文總也批了,過一個月項目完成,她就走了。到時候天瑞會派別的律師過來。”
  秦簡臉色都變了,手中的筆一扔,下意識就要起身,卻又煞住,先對於嘉嘉說: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於嘉嘉很懂分寸,馬上就離開了,秦簡叉著腰在辦公室裏來回走了幾趟,腦子裏還沒有消化這個消息,單冬青要走,可是他事先一點都沒發覺。現在知道了,憤怒又失望。貓爪撓心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一個電話撥到單冬青辦公室去,冷聲道:
  “單冬青,你給我過來!”
  不等單冬青回答就扔了電話,臉色鐵青地站在桌邊等。
  單冬青正在工作,忽然一個電話過來,秦簡一聲吼,她耳朵裏就嗡了一下。想半天,不知道自己又什麽地方得罪他了,這兩天秦簡火氣大,公司裏人人自危,就怕行差止錯被他逮到。
  瞎琢磨一陣,單冬青也不敢耽擱,趕緊去了秦簡那裏準備挨訓。
  一進去,秦簡二話不說先關了門,然後把自己提出來的單冬青調離書扔到她麵前,問:
  “這是怎麽回事?”
  單冬青小心翼翼看了一下,恍然大悟。她一個月前交給人事部門的調離書,現在落到了秦簡手裏。秦簡在發火,她知道怎麽回事,也就放下心來,平靜回答:
  “新項目到期,我的任務也快完成,可以調回去了,這個時候交接也簡單,不會給公司造成什麽麻煩。”
  秦簡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她,目光之犀利,躲都躲不開。單冬青跟沒事人一樣,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他也努力克製住自己,問:
  “我不是問你這個,你都做了這麽久了,為什麽忽然要離開?”
  “也不算突然,我一個月前就提出申請了。”
  “是因為我和你的事嗎?”秦簡突然問她,“不想見到我,所以才要調離?”
  單冬青直視著他,不躲不閃。
  “是。”

  男人和工作
  辦公室裏的氣氛一下子僵滯下來。單冬青硬著頭皮說出這麽一句,就什麽也不管了,隻垂手站立對著牆發呆。秦簡盯了她一陣,目光也調開,不知道自己該罵她大膽,還是該誇她坦率。
  站下去也沒意思,單冬青輕咳了一聲,說:
  “總監,那我先下去了。”
  秦簡沒有說話,單冬青到了門口,手剛擱到門把上,他忽然說:
  “就為了不想見到我,你連好好的工作都放棄?”
  單冬青訝然回頭:
  “我沒有放棄工作,隻不過是回律所而已,本來就隻是一個外派人員,遲早要走的。”
  “什麽叫遲早都要走?”秦簡的火氣又差點冒出來,他強壓下去,“公司和律所有合同,你就是幾十年在這裏也沒問題,回律所去有什麽好?陪人喝酒,往死裏灌,待遇還差,你不也說過不喜歡在那邊工作?如今為了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放棄大好的工作,你不是犯傻是什麽?”
  單冬青嘴很硬。
  “我不覺得自己在犯傻,考慮了很久之後才決定的。”
  “還不是犯傻!”秦簡怒其不爭,“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前途,你就這麽沒用?你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秦簡這話脫口而出,也沒在腦子裏過一遍,話中的失望急切表露無遺。單冬青心裏一動,怔怔地看著秦簡,半晌,才搖搖頭,垂著眼睛說:
  “不管是男人還是前途,我都沒有,隻是覺得自己實在不適合在這裏待下去了。”
  “你這個傻瓜,管別人幹什麽,做自己的事就好了,你有什麽不適合的?”
  單冬青垂著頭聽訓,一句話都沒反駁。心裏像翻了五味瓶,什麽感覺都有。秦簡這麽急赤白臉的,斥責她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自己的前途,可他忘了自己就是這個男人,這樣一說,豈不是貶低了自己?
  她不想再聽下去,就笑了笑,打斷他說:
  “你總說別人,當初你和俞曉敏,不也是鬧翻之後你自己離開的嗎?放棄工作的不是我一個人啊。”
  秦簡愣住。當初和俞曉敏在同家公司,天天吵,日日鬧,他被她搞得沒法工作,愛磨盡了,耐性也用盡了,他才選擇了逃避。可是他和單冬青,何至於如此?
  他啞然,定了她半晌,才問:
  “我們之間就到這個地步了嗎?”
  “沒有,可是這份工作對我來說,也沒那麽重要。這種情況下,兩個人,總有一個要退讓的,這裏是你的公司,你的海天,當然走的該是我。”
  說完,單冬青對他勉強笑了笑,就轉身走了。
  身後靜悄悄的,單冬青在轉身的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沒用,說到底自己仍是在逃避,若是真的沒有了瓜葛,她管他做什麽。有感覺,所以才要離開,她怕她沒自己想象的那麽瀟灑。
  秦簡眼睜睜地看著單冬青離開,剛才的怒火突然間煙消雲散,想吐口氣,吐不出,全梗在喉嚨裏,想放棄,又不甘心。
  走了也好,她在這裏,每天出現在自己麵前,攪得自己什麽也幹不了,走了不正好?省得他天天想著她,連工作都做不下去。
  秦簡自嘲的笑了笑,把調離書往桌上一扔,輕飄飄的一張紙,晃晃悠悠落到了地上。單冬青還在末尾認認真真,一筆一劃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彎腰撿起來,看了一陣,往桌子上一拍,自己就趕了出去。
  對麵門鎖著,單冬青提前下班了,他外套也沒穿,又急匆匆追出去,結果走廊裏不少同事探頭探腦,大膽些的還在交頭接耳。秦簡臉一拉,喊了一聲:
  “今天晚上全部給我加班!”
  頓時怨聲載道,頭全縮了回去,沒人再敢看八卦。
  唯一一個逃避了加班的員工單冬青,其實並沒有走遠,她出了公司的門,離下班時間還有幾十分鍾,也不想回去,就在附近亂轉。正好外麵廣場上圍著一堆人看熱鬧,單冬青好奇心起,也湊了過去。
  巧不巧,正好是狀告海天的那人,和女朋友定了婚期,結果自己被甩,還得賠上一半的房子,如今那女的人找不著,他就去法院告,來海天鬧,海天的人不管,又天天在這裏發表演講,大幅的白紙上寫著黑心地產商害他人財兩失的字樣。
  單冬青去看的時候,正好那人發表了新一輪演講,周圍一大堆人聚攏來,有同情的有看笑話的,倒熱鬧,海天的保安在遠處看著,防止他鬧出什麽事來。
  那保安和單冬青一打招呼,叫了聲單律師,那人耳朵尖,馬上跟遇見救星一樣,一把把單冬青拉了過去,劈頭就問:
  “你是律師?”
  單冬青頭上三道黑線,深恨自己不該來看這個熱鬧。冷不丁成了眾目睽睽下的箭靶子,她硬著頭皮,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啊,對……”
  “正好,你是專業人,你來評評理!”那人唾沫星子滿天飛,“百十來平米的房子,我交的錢,我完的稅,手續都是我辦的,買房子的時候一天跑一趟這裏,誰不知道這房子是我自己的錢買的?現在就憑一個名字把我幾十萬的房子給別人,這不是打劫嗎?你說,是不是打劫?”
  單冬青哪敢接這個話,她斟酌了一下言辭,小心翼翼地問:
  “那請問你購房合同上有沒有簽共有協議?產權證上是不是也寫了你女朋友的名字?”
  那人一愣,立馬又道:
  “寫了是寫了,不過也就是個形式嘛,實質上還是我的房子,你們能否認這房子是我的?”
  “好像這個,合同和產權證是主要依據,開發商隻管按照合同來交房,先生你該找房子的另一位所有人來交涉……”
  圍觀的人也七嘴八舌發表意見。
  “是的嘛,你不找那女的,找人家公司有什麽用,咱老百姓哪能鬥得過開發商嗎……”
  “那女的也沒什麽錯啊,談戀愛這回事嘛,都說不準的,談了也不一定要跟你結婚,誰讓你要討好人家,急急忙忙扔了錢去買房子……”
  這話說得不客氣,那男的當即就漲紅了臉,火氣轉移到女方身上,嚷嚷道:
  “不結婚談什麽戀愛?我問你,不結婚你談什麽戀愛?”
  那男人氣憤之極,手舞足蹈,插話的人見勢不妙馬上又縮了回去。他餘怒未消,又轉過來對單冬青尋求支持。
  “小姐,你說是不是?不結婚談什麽戀愛?看你還年輕,我告訴你,以後可要小心了!不以結婚為目的來談戀愛,那都是耍流氓!耍流氓!”
  單冬青很窘迫,想跟這人講道理,戀愛在婚姻法上並不能構成結婚的充分條件,鬧崩了,自己吃虧,那也和法律沒有關係。有一大堆的道理想講,最後她看著那人憤怒且無奈的神色,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最後在保安的幫助下,單冬青被解救了出來,那人孤立無援,還在廣場上大鬧,不停重複著那句叫無數人捧腹的名言,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大家都在笑,單冬青遠遠看,隻覺得那人可憐,他是又丟了老婆又丟了房子,自己呢,同病相憐,丟了男人又丟了工作。
  這人生真是失敗。她搖搖頭,歎口氣,沒精打采地回去了。
  已經淪為流氓而不自知的秦簡,加班加得滿肚子火。外麵鴉雀無聲,出來喝水的人都躡手躡腳,生怕觸了黴頭,氣氛壓抑得緊。他手裏翻看著政府的拍地情況說明書,腦子裏全是單冬青的背影。
  她說這是他的公司,他的海天,所以該她退出。可是現在他在自己的公司裏,坐立不安,心無著落。
  看了一陣,看不下去,秦簡放下工作,手插在褲兜裏,看著巨大的落地玻璃外。城市的燈光依次亮起,海天的雕塑矗立在廣場上,暗影沉沉。
  他一直在出神,直到外麵有人敲門,叫進來之後,是於嘉嘉。她神色如常,放下東西之後就離開,沒有像別人那樣探頭探腦,滿臉好奇。
  秦簡揉揉太陽穴,朝外麵看了一眼,對於嘉嘉低聲說:
  “去跟大家說,不用加班了,都回去吧,忙了一天了。”
  “是。”於嘉嘉說什麽是什麽,從不質疑。
  出去通知大家下班,眾人都歡呼一聲,紛紛收拾東西奔往回家的路上。於嘉嘉並不急,默默完成了最後一點工作,又檢查了各辦公室的門窗。再出來時,外麵已經沒人了,她走到秦簡門口看了一眼。秦簡還在辦公室裏。
  “總監不走嗎?”
  “你先走吧。”秦簡也沒開燈,就借著傍晚一點昏暗的光在窗邊吞雲吐霧。
  於嘉嘉在他背後默默站了一陣,轉身就要走,秦簡卻又突然想起來,叫住她,問:
  “單冬青具體的離職時間是什麽時候?”
  於嘉嘉垂下眼睛,想了想,回答:
  “具體什麽時候,不清楚,不過聽說她大概手續都辦好了,也許隨時都能走。”
  也有可能明天就不來了。
  於嘉嘉說完,注意著秦簡的反應。他卻什麽也沒說,背對著她。
  半天,他嗯了一聲,淡淡地說:
  “知道了。”
  於嘉嘉又等了一陣,不見秦簡再開口。他的背影,靜靜地,透著幾分寂寥,快要消失在暮色中。她忽然想就這樣什麽也不說,就等著,等到什麽時候都無所謂。等了許久,於嘉嘉想開口說話,卻忽然手機震動,她一看,是文若海打來的。
  臉上的迷茫神色迅速收斂起來,於嘉嘉轉身就走,一邊下樓,輕聲接了電話。
  於嘉嘉走後不久,秦簡也離開了公司。外麵廣場上鬧事的人已經被轟走了,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空氣中有著凜冽寒氣。
  他沒有開車,攔了出租去單冬青那裏,下車之後打電話,關機。又打給她家裏的座機,結果是簡啟丹接的。簡啟丹本來正沉浸在被求婚的喜悅中,翻著雜誌滿腦子浪漫的求婚方式,一聽到秦簡的聲音,甜蜜全變成怒火。
  “找單冬青啊?”她語氣諷刺,“別找了,單冬青被人拋棄,跳樓自殺了。”
  對麵沉默了三秒鍾,秦簡冷淡而克製的聲音說:
  “我就想問問她到家沒有,能麻煩找她接一下電話嗎?”
  “不能!”簡啟丹口氣很衝,想到自己詛咒單冬青,也有些後悔,“單冬青還沒回來,不是說晚上加班嗎?估計她還在公司累死累活地加班著呢。”
  秦簡詫異,他看著單冬青走的,聽簡啟丹的話又不像開玩笑,難道她現在了還在外麵沒回來?他心裏琢磨,不再和簡啟丹磨嘰,掛了電話就往附近張望。
  附近沒人,他一路坐出租過來,也沒覺得路上有停留的地方。本來就要回公司,於是又去了地鐵站,站裏很冷,地鐵過時風聲呼嘯。秦簡很少來這裏,慢慢往前走了一陣,邊走邊等地鐵,順便留意單冬青有沒有在。
  原本還覺得不可能,沒想到還真碰到她了。
  秦簡傻眼,見前麵一男一女,兩個人坐在長椅上說話,男的麵帶難色,女的穿著白羽絨服,大紅的圍巾襯得一張臉雪白,手裏還捧著熱茶。可不就是單冬青。
  這男人又是誰?
  秦簡狐疑地打量了半天,過去問:
  “你下班不回家,在這裏幹什麽?”
  單冬青正在和人說話,冷不丁聽到秦簡的聲音在耳邊,以為自己幻聽了。腦袋一轉,正看見秦簡在旁邊冷冷地看著自己。她愣了一下,抱著杯子慢慢站起來,問:
  “你在這裏幹什麽?”
  秦簡沒說自己是來找她的,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男人,確認自己沒有見過他,是路人甲乙丙丁之類的某人。大晚上的,天氣冷,單冬青不回家,竟然就在地鐵站裏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聊上了。
  他臉色不豫,既替她擔心,又覺得生氣。氣自己來找她,氣她不知道自己來找她,氣他們兩個原本那樣親親密密的關係突然變得跟路人一樣,如兩道平行線般無法相觸地延伸了出去。

  路人甲之死
  秦簡並不知道這男人就是在廣場上鬧事的,單冬青走後,他也被轟走了,兩個人在路上遇到,竟聊了起來,單冬青同情他的遭遇,提供了好幾條意見,慢慢一路就談到了這裏,結果碰上秦簡。
  當然不能把秦簡介紹給他,單冬青遲疑了一下,跟那人說:
  “這是我朋友。”
  那人眼睛也不拙,海天去過不止一次,秦簡在電視上也是熟臉,馬上反應過來,問:
  “你是不是海天公司的那個副總,姓秦的?”
  單冬青暗叫不妙,正要使眼色,秦簡不明就裏,已經回答:
  “是,請問你……”
  話沒說完那人就炸了。
  “就是你們這些黑心的地產商,把我的房子好好的分去一半給別人,你們是強盜啊?”
  地產商果然引起眾怒,單冬青無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秦簡出去,也是被人莫名其妙噴了一身水,今天還不知道鬧出什麽事呢。於是趕緊跟罵罵咧咧的那人說:
  “不好意思,我們改天再談吧……”
  說完拉著秦簡就要走,秦簡已經明白是怎麽回事,在他看來,此人純屬無理取鬧。於是也不搭理,直接和單冬青走人。
  那人哪肯罷休,上來就拉拉扯扯,非要秦簡把自己的房子還給自己,地鐵站裏吸引了不少人圍觀,秦簡和他糾纏不清,就冷冷地說:
  “當初簽合同的時候你說要和你女朋友共同所有,合同都簽了,我們按合同交房,和你們結不結婚有什麽關係?我勸你,有這個精力,還不如去找你女朋友,小心別被人家先把房子處理了,到時候你別說一半,整間房子都拿不到。”
  單冬青皺眉看了秦簡一眼,心中暗罵他冷血。那人果然臉上一僵,放開手有些不知所措。
  秦簡拉了單冬青就走,一邊走一邊斥責她:
  “你跟這種人混什麽?知不知道他氣沒處撒就有可能對準你?有多少律師都被人綁架謀害過你知道嗎?”
  單冬青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回頭一看,那人還是滿臉惶惑的神色,正在打電話,估計在找他女朋友。她想起剛才在廣場上聽到的那些話,心中就覺得淒淒然,他和自己多像啊,都是人財兩失的可憐人。
  再看到秦簡這霸道的流氓行徑心裏就來氣,她拖住不肯走,冷冷地說:
  “你別管我!”
  “我不管你?你就寧願被這樣的人纏著一晚上,別人擔心得要死,你還在這裏優哉遊哉?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知不知道這人有可能心懷不良?”
  “他心懷不良?我怎麽沒看出來?”單冬青冷笑,“我倒覺得我和他挺有共同點呢,一個連自己女朋友都守不住,被人騙財又騙婚的人,他能有多惡劣?你就不能多點同情心,理解一下被拋棄的人的苦衷?”
  這話一出來兩個人僵住,單冬青告訴自己不要借題發揮,結果還是忍不住,秦簡突然明白她的心思。
  在單冬青心裏,他們都是板板正正,對感情傻而認真的人。
  兩人沉默對視三秒鍾,單冬青使勁一甩,胳膊差點脫臼,她也不管,轉身就走。說要分,那就分,還這樣糾纏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
  他既然無意,就不要再來纏著她,這樣不停地給人希望又讓人無望,簡直像冤魂附身。
  單冬青又留給自己一個背影。秦簡在原地怔了一瞬,又追了出去。他今天晚上來找她,不是想來吵架的。
  他多少次衝動想要挽回她,結果都沒有實行,衝動過後必定後悔,他現在連會不會後悔也顧不上了。
  兩步追上去,喊了一聲,正要拉她。然後單冬青轉身,衝昏了頭,下意識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
  跟狗血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她把手裏的熱茶全都潑到了秦簡身上臉上。
  周圍一片靜寂,不少人駐足,單冬青臉白了一下,匆匆說了句對不起,就想逃離犯罪現場。秦簡攔住她,滿臉的水,又憤怒,又急切,滿腔的話想要告訴她。
  他嘴動了動,還沒說,單冬青的眼睛就瞪大了,身後突然驚叫起來,喧嘩聲震天。
  秦簡意識到不對勁,見所有人都臉色驚恐往後麵看去,到站的地鐵也停了下來。
  有人掉進地鐵軌道裏去了。
  現場慌亂,所有人圍起來叫個不停,有說是跳地鐵自殺的,也有說是上地鐵時被擠下去的,市內的第一起地鐵事故就發生在他們眼前。
  秦簡心裏震驚,看眼單冬青,她的臉色都慘白起來,正看著那邊發呆。後麵一片混亂,人救不出來,連血都不見一滴,有人大聲嚷嚷,說是自殺的,理由是自己前一刻聽到死者打電話,他被人騙財,對方私下轉手了房子帶錢逃走了,他走投無路才自殺的。
  不管是自殺還是意外事故,剛才和單冬青坐在一起喝茶的天涯同命人就這樣沒了。
  秦簡不安,往單冬青身邊走了一步,正要說話,她卻突然扔了手裏的紙杯,捂著嘴轉頭就跑了。
  地鐵站裏很混亂,到處都是驚慌的人流,還有從外麵趕進來的救援人員,單冬青的人影一閃就不見了,秦簡追了過去,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很緊張,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故,而是擔心單冬青的反應。
  一直到單冬青家樓底下,她跑上去,腳步聲很大,驚得樓道的燈次第打開,到了家,一進去就甩上門,砰的一聲巨響,秦簡就被關在門外了。
  冰冷的門一關,自己被扔在外麵,秦簡心急如焚,按門鈴沒反應,又大聲拍門,喊單冬青的名字。半天沒人應,旁邊的鄰居都被驚出來了,他也不管,一個勁喊:
  “冬青,單冬青!你出來,開門!”
  沒動靜,喊了半天,裏麵探出頭來,秦簡一喜,卻隻是簡啟丹,她瞪著眼睛看了一陣秦簡,門一開,問:
  “出什麽事了?”
  “冬青呢?”
  簡啟丹示意旁邊的臥室,一臉的狐疑。
  “一回來就跑進去了,喊門也不開,你們兩個是不是又吵架了?”
  哪裏是吵架,這次嚴重的多。秦簡沒法跟簡啟丹解釋,自己急急到單冬青門口去叫他,叫了半天,沒反應,簡啟丹在旁邊看著也慌起來,問秦簡,知道原委之後,嚇了一跳,喃喃地說:
  “這下可完蛋了,該不是嚇傻了吧?小心別受刺激神經失常了……”
  秦簡恨她烏鴉嘴,也顧不上管她,又叫門,還是沒反應,兩個人在外麵大眼瞪小眼,實在沒了辦法,簡啟丹說:
  “可能是真有些嚇著了,咱們在外麵等等,一會說不定就自己出來了。”
  秦簡無奈,也隻能這樣。兩個人在外麵各找地方坐著,還聽不見裏麵有什麽動靜,簡啟丹耳朵擱門上聽了聽,朝秦簡搖搖頭,很失望,什麽也聽不到。
  她回來問:
  “怎麽回事,單冬青平時膽子挺大的啊,看一次意外事故就嚇成這樣了?”
  秦簡沉默,他在想單冬青剛才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情景,兩個人有說有笑,挺投緣,差不多類似的遭遇——雖然他覺得實在很不類似,單冬青是把那個男人當成自己了。他的遭遇就等同於自己的遭遇,剛一看到,是有些震驚。
  他心裏為單冬青狠狠地揪了起來。看眼臥室的門,擔心,而且緊張。
  簡啟丹的手機響了,她一接,是徐楊。
  剛才秦簡打電話來,簡啟丹覺得莫名其妙,又打電話問了徐楊,找單冬青,結果徐楊擔心,又打過來問。
  這一問,就知道了剛才的事。簡啟丹放下電話,看了秦簡一眼,說:
  “待會徐楊就過來了。”
  秦簡一愣,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麽。
  似乎沒過幾分鍾,外麵響起急促的敲門聲,簡啟丹去開門,一見到徐楊,就說:
  “你快去看看吧,單冬青好像被嚇傻了。”
  幾個人又敲門,徐楊也著急,還保持著溫和的語調,簡啟丹比較信任他,起碼是醫生吧,就算不是心理專業的,也比常人強。尤其是比傷了單冬青心的人強,她很不待見地瞅了秦簡一眼,見他隻是在一邊坐著,眉頭緊蹙,神色怔忡,於是心裏更不待見了。
  喊了半天,終於有了點動靜,簡啟丹聽見有人的腳步聲來開門,大喜,連忙把徐楊一推,說:
  “趕快,大醫生,提供心理幫助咯。”
  門一開,兩個人都連忙迎上去,單冬青白著臉,一臉的鼻涕眼淚,慢慢出來,徐楊對她一伸手,她跟大海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抱住徐楊大哭,眼淚鼻涕抹了他一身。一邊哭,一邊顫抖,說:
  “遇到一個對感情不認真的女朋友,眼光不準,下場就這麽慘……我是不是也會跟他一樣啊……”
  簡啟丹還沒搞明白,隻覺得她看似神經正常,心裏鬆口氣。徐楊臉色溫柔,拍她跟拍小孩一樣,不住聲地安慰。
  唯一的閑人秦簡,就站在旁邊,一臉怔忡,不知所措。聽了單冬青的話,他登時從頭冷到腳,沉重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人一哭出來就好多了,剛才還真怕她在裏麵悶出神經病來,簡啟丹呆呆地坐在旁邊,看著單冬青抱著徐楊哭,徐楊大冬天的穿個襯衣,背後都汗津津的,估計還有單冬青的眼淚和鼻涕。
  不過看這兩人,越看越配。反觀秦簡就讓人覺得麵目可憎。
  她很得意地看了眼秦簡,眼睛到他身上就愣住了。他的表情,沉重,無奈,還有種說不出的濃濃抑鬱。本想諷刺他幾句,也突然說不出口了。
  哭了一陣,單冬青慢慢停下來,自己去洗手間洗了臉,恢複了一點精神。還對徐楊和簡啟丹都笑笑,隻是沒有看秦簡。
  簡啟丹放下心來,說:
  “現在好了吧?累了不,累了去睡覺,明天早上一起來什麽都忘了。”
  單冬青笑一笑,說:
  “沒事,剛才有點嚇著了,一會就好。”
  聲音還啞著,她臉上很緊張,有種驚弓之鳥的惶惑感。簡啟丹看了就不忍,拍拍她說:
  “晚上我免費提供身體,陪你睡。”
  “多謝你啊,要付錢嗎……”
  簡啟丹哧一聲笑了出來。
  “能開玩笑,看來還正常。”
  氣氛頓時輕鬆下來,徐楊也借地方洗了手臉,襯衫沒法穿了,簡啟丹哄著他脫下來,說要留著改天單冬青來洗,以答謝他的相救之恩。徐楊穿了空心的外套,看著有點怪怪的,他也沒管,對單冬青安慰地一笑,溫聲說:
  “多說說話,別一個人悶著,過幾天就好了。”
  單冬青點點頭,往門口一看,尚未察覺,秦簡就走了,她也沒問,就自己回去了。
  安置下來之後,徐楊離開,到了樓下,才見秦簡坐在路燈底下抽煙,發呆。身影映在路上,很孤寂的一條影子,被路燈拉得長長的。
  徐楊走過去,秦簡沒理他,他說:
  “冬青受這麽大的刺激,不都是因為你,可你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話都被你說完了,我沒什麽可說的。”秦簡淡淡地說。
  徐楊一臉憤怒,他這樣溫和的一個人,很少感到憤怒,可是對秦簡,總有滿肚子的火,尤其是看到他這樣冷漠的樣子,徐楊覺得他簡直是個冷血的人。站在旁邊僵持了半天,徐楊忽然說:
  “你知不知道我很想替冬青打你?”
  秦簡扔掉煙,站起身來,兩個人麵對麵,離得很近,彼此怨恨。秦簡盯著徐楊,眼裏黑沉沉,有點陰鬱和桀驁不馴的味道。徐楊怒從心來,說:
  “冬青真是可憐,她爸爸去世,她媽媽錯恨她,她一個人撐著,每天什麽都不說,差點得自閉症,一直到工作後才慢慢和人接觸,談戀愛更是第一次,可惜她第一次就遇到你這樣的人,簡直是不幸。”
  秦簡沉默半天,才問:
  “那你呢,你到底是愛冬青,還是可憐冬青?如果是愛她這個人,就不要整天說她可憐可憐,愛情可不是慈善事業。”
  徐楊一拳就揮過去,秦簡被打得倒回了一步,嘴皮也破了,徐楊怒道:
  “我當然愛冬青,以前因為你,我才什麽都沒說,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害她!”
  說完就走了。秦簡顴骨腫得老高,一吐唾沫,一口血水,徐楊使的勁還挺大。他靠回路燈上,揉揉腮幫子,看眼樓上,單冬青的窗子裏還有燈光,是簡啟丹在陪她。
  秦簡順著路燈坐下來,凝神沉思。就這樣在外麵一直坐了一整夜。

  子欲養,親不待
  地鐵站事故之後,單冬青很快就恢複了過來,表麵上已經和往日無異了,隻是偶爾還會小小恍惚一下,然後臉上露出驚慌的神情,類似於驚弓之鳥的那樣。簡啟丹粗心注意不到,徐楊來的次數則多了一些。
  到了單父祭日的那天,簡啟丹說早上陰氣重,拖著她下午出門。下午,單冬青要走,簡啟丹提議:
  “要不叫徐楊一起去吧,路挺遠,小心回來的時候天晚。”
  因為那次事故,徐楊對單冬青更加關切,也再沒有提過兩個人交往的事,似乎又回到了從前和諧無間的境況。單冬青想到這些日子他的照顧,就覺得感激,但祭奠的事,還是準備自己一個人去。
  “徐楊今天要上班的,不用麻煩他專門請假了。我現在去,晚上之前就回來了。”
  於是自己一個人穿了大衣,裹得嚴嚴實實出門。郊區離得遠,該坐地鐵的,單冬青走到地鐵站外,渾身一僵,又連忙調轉視線,到處找公車坐。
  天氣不好,陰沉沉的,不一會公車窗子上就起了一層白霧,單冬青擦了擦,看到外麵四野蕭瑟,枝頭凋零。她在車上一直發呆,還不覺得有多久,就到了山下墓園。
  到了之後才記起自己兩手空空,什麽都沒帶,這兩天花也沒得賣,她轉了半天,挑了幾樣水果,正要掏錢,身後一隻手伸過來已經付了。回頭一看,正是徐楊含笑的眼睛,單冬青很驚訝,問:
  “你不是在上班?怎麽會到這裏來?”
  徐楊一手接了水果,便往裏麵走,說:
  “我請了假,本來想和你一起來的,結果你自己先走了,比我早一班車。”
  單冬青點點頭,本來想自己一個人,既然徐楊都來了,也不影響什麽。
  兩個人一邊說著話,找到單父的墓,清掃的還幹淨,碑上的照片也被特意擦過,照片裏的中年男人正對來者微笑。這是單冬青最喜歡的表情,當初從大堆照片裏麵特意挑出來的。
  墓前還擺了一束菊花,白的,綠蕊,似乎被放下沒多久,還很鮮豔。
  單冬青一愣,下意識地往周圍張望,沒有自己認識的人,不知道是誰先來送的花。
  把水果放在旁邊,她說:
  “不知道是誰,這麽有心,這兩天菊花很少見。”
  “可能是你爸爸以前的朋友吧。”
  單冬青對這位送花的人從心裏感激,她爸爸在世上又多了一個惦記的人。
  碑上已經擦得很幹淨,她又蹲下來用手細細拭了一遍,碰到照片時,目光停下來,看到裏麵微微含笑的男人,心裏就一痛,經曆了天長地久的鈍痛。徐楊在旁邊一直沉默,見單冬青臉上黯然,就安慰她說:
  “你爸爸要是知道你現在過得這麽好,也會高興的。”
  “才不是,我以前總跟他說,等我成了舉國有名的大律師,他也跟著我沾光。”單冬青輕聲笑笑,“這都工作好幾年了,我還是沒出息,以後也混不出什麽名堂了,爸爸知道,肯定罵死我。”
  徐楊也笑起來,見單冬青怔怔地看著墓碑,似有千言萬語要傾訴,就自己慢慢走開在別處踱著,讓單冬青一個人先待會。
  單冬青對徐楊的體貼很感動,她看眼徐楊,又回過頭來,對照片裏的人笑笑,說:
  “爸爸,徐楊你一定還記得,你在醫院的時候,他在醫院實習,每天和漂亮的護士小姐周旋,跟蝴蝶一樣,你還教訓過他呢……”
  就連那幾句簡單的教訓,也因為他當時的傷重情況而顯得難得。從送進醫院到去世,中間沒過多久,對單冬青而言,人生就換了一個麵目,那段日子漫長的像一輩子。
  “爸爸,你不知道,我後來一直想,是我害死你的,剛開始媽媽也是這樣想的,她很生我的氣,我很害怕,在學校裏,整天睡覺,也不上課,不過我聰明,考前沒命地看書,最後也及格 了。”單冬青坐在台階上,低著頭笑,“然後就跟你希望的那樣,過了司考,當了律師,可是年齡越大,越覺得自己笨,幹了很多錯事。”
  “爸爸,你為什麽要走呢,要是你還在,肯定能糾正我,也許我現在就會變得很聰明了,懂人情,明事理——所以你看,我沒有當成大律師,是你的錯,誰讓你不在了呢,都是你不在,我才遇到這麽多難事,自己都不知道怎麽辦。”
  單冬青說完,抬頭看著照片裏的人,微笑,笑到最後自己也笑不下去了。
  眼前模糊,她笑了一陣,喃喃地說:
  “其實我沒有怪你,隻是,你為什麽要離開的這麽早呢……”單冬青的眼淚下來了,一團東西梗在喉嚨裏,她抽抽鼻子,沒有再說下去。
  他要是沒走,就能看到她,他沒有給她機會,讓她來證明自己會過好一輩子。
  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她連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了。
  單冬青低著頭,攥著大衣的下擺,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卻一點聲音也沒有。
  徐楊已經踱到了遠處,看看天,陰得厲害,似乎快要下雨了。又回頭看了單冬青一眼,隻見她低著頭,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心裏覺得有異,過來一看,單冬青腳下的地都濕了。他心裏一緊,連忙蹲下來把單冬青的臉抬起來。
  “冬青,冬青,”徐楊連聲叫她,“哭什麽,來看你爸爸,就該笑著給他看。”
  單冬青很快擦了眼淚,勉強笑了笑,說:
  “沒事,就是想起以前了……天快黑了,我們回去吧。”
  兩人從墓園出來,到門口的時候,單冬青想起墓前那束菊花,心裏還惦記著,就去找了管理處的人,問是誰送來的,那人搖頭:
  “不知道是哪位。”
  “進來的人不是要登記的嗎?”
  管理員記不清楚,索性拿了登記簿給單冬青看,上麵並沒有寫名字,隻有關係一欄填的是親友。單冬青在看,徐楊問:
  “不是你媽媽或者冬元吧?要麽就是別的什麽朋友了。”
  單冬青看了半天,卻沒有回答,隻說:
  “走吧,快下雨了。”
  兩個人出來等車,天已經快黑了,人跡稀少,風一吹,冷嗖嗖的。單冬青縮著脖子,垂著腦袋想心事。等了很久,車還沒有來,徐楊問單冬青:
  “冷嗎?”
  見單冬青搖頭,他笑笑,兩手貼到她臉上,冰涼。單冬青縮了一下,徐楊還握著她的臉不放,他的手很熱,她眼睛一瞪,最後也笑笑不躲了。徐楊想到剛才在墓前看到的情景,很憐惜她,就很用力地抱住單冬青,在她耳邊說:
  “冬青,你知道剛才在你爸爸墓前我想什麽嗎?”
  “不知道。”
  “我當時,想跟你爸爸保證,一輩子照顧你,對你好,但我沒說出來……關係你的事,也要你答應才行,冬青,你答應嗎?”
  單冬青怔怔地看著他,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大圍巾,高棉衣領遮著,隻剩下一雙眼睛在外麵,眼神有點飄忽,看著徐楊,又似乎透過他看到別處去。沉默了半天,徐楊有些緊張,正要說話,旁邊尖利的汽車聲響。
  公車來了,兩個人都被驚醒,連忙上車,剛才的話題也被迫中斷。
  在車上,誰也沒有再提剛才的事,徐楊本來緊張想得到答案,到這時卻突然又不急了。以前的單冬青把自己封閉在殼裏,終於有了勇氣,伸出頭來看看,結果受了傷,她又縮了回去。他有信心,也有耐心,做她的殼,遮風擋雨。
  總有一天她會習慣自己,甚至,徐楊想,他也希望單冬青能夠依賴自己。
  祭日的第二天,單冬青去公司辦正式的離職手續,雨從昨晚開始下,斷斷續續到早上,細雨夾雜著小雪,路上車行擁擠,她也不急,最後一天了,不擔心遲到。
  到了公司,先去人事處辦手續,結算了律師費,財務處還有年終獎金下發,單冬青很意外,問:
  “不是還沒到時間嗎?這麽早就發獎金?”
  “總監讓發的,說最近大家都辛苦了,提前發籠絡人心咯,不過最受惠的還是單律師了。”財務處的人開玩笑。
  單冬青附和地笑笑,什麽也沒說。回到辦公室,收拾東西,私人物品並不多,一個袋子就裝完了。她打量了幾眼自己工作半年的地方,有髒的地方自己也動手擦一擦,最後看到電腦上還貼了一堆花花綠綠的便利貼,就一張張撕下來。
  厚厚的一遝,都是記工作瑣事的,底下被壓了一張,寫著六點約會。這是以前和秦簡約好後記下來的,那天正好俞曉敏到公司來,他們兩個的關係從那時開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開始有了矛盾。
  便利貼上的字,鬆鬆散散,筆觸輕快,帶著幾分活潑的氣息。單冬青對這字體竟有些陌生,她看了半天,揉起來扔進垃圾桶,把自己的牌子也拿下來。收拾完,就拿著鑰匙出門了。
  到外麵碰上於嘉嘉,她看到單冬青手上的東西,神色有些惋惜。
  “今天就要走了嗎?”
  “對,時間也到了。”單冬青笑笑,和於嘉嘉道別,“以後常聯係,我先走了。”
  到下樓梯的時候,忽然又被於嘉嘉叫住。
  “對了,剛想起來一件事,這周周末有活動,公司組織的,你也去吧,大家聚一聚,算是餞行。”
  單冬青本想拒絕,天寒地凍的,出去活動什麽?本來公司每月都有外出活動,是文若海定的,為了公司員工提高身體素質,他一走,本以為沒人管了,現在卻又突然提起來。既然說餞行,就不好拒絕了,單冬青問:
  “沒說出去幹什麽?天氣不太好,出行也不方便啊。”
  “查過天氣預報了,明後天沒雨,去郊區玩,可能會有篝火什麽的吧,山上下了雪更好,可以滑雪。”
  單冬青一聽到個火字,連忙搖頭:
  “我周末還有點事,可能挪不出來時間,以後有機會再聚吧。”
  於嘉嘉善解人意,見單冬青勉為其難的樣子,也就算了,兩人寒暄了幾句,單冬青要走,本不想再開口了,卻猶豫半天,又問了一句:
  “於秘書,你知道市裏哪有菊花賣嗎?”
  於嘉嘉一愣,搖頭說: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都冬天了,菊花很少見。你再找遠點,花市那邊有空運過來的,不過就是有些麻煩。”她疑惑地看著單冬青,“你要去祭拜嗎?”
  “沒有,我替別人問的。”單冬青對她感激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於嘉嘉目送單冬青離開後,回去繼續登記出行人數,冬天裏冷,文若海又不在,大家都懶下來,願意出去玩的人還真不多。登記了一圈回來,於嘉嘉剛坐下,秦簡就進來,漫不經心地說:
  “名單給我看看。”
  “總監也要去嗎?”於嘉嘉笑。
  “我這個發起人不去,怕你們到時候都偷懶。”秦簡拿過名單來看了一眼,皺起眉,“就這麽幾個人,真是看文總不在,也不用拍馬屁了……單冬青怎麽不去?不是說要聚一聚給她餞行?”
  “單律師說她有點事。”
  “有事也得去,”秦簡不為所動,“文總定下的規矩,公司裏人人得遵守,她的離職手續到下周一才生效,現在還算我們公司的人,叫她一起去,就說是強行的。”
  於嘉嘉反常地有些遲疑。
  “可是我看單律師真的有點為難……”
  秦簡一臉堅持,他知道單冬青為難的是什麽。想都沒想,他跟於嘉嘉冷冷地說:
  “再為難也得去,你待會給她打電話,就說提倡公司裏每個人都去,包括她。”
  說完秦簡就扔下名單出去了,於嘉嘉一臉複雜的神情,盯著電話想了半天,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單冬青開這個口。

  愛還是害
  單冬青還在車上,就接到了於嘉嘉的電話,電話裏她委婉地傳達了秦簡的意思,但沒有說是秦簡說的,隻提到公司慣例。單冬青不能強硬拒絕,最後隻能勉強答應了。
  回到家以後,查了天氣預報,明天晚到後天早上可能有雪,她抱著一絲僥幸,隻希望雪早點下下來,也就不會搞什麽篝火了。
  晚上整理東西,出行要帶的,衣服,日用品,隨便挑了幾樣裝上,出去兩天一夜,也沒多麽費事。簡啟丹在旁邊看她的工資卡,叫得很誇張:
  “好家夥,這麽多獎金!本來我還想勸你等年終再走的,沒想到獎金提早發了。”
  “是啊,天上掉餡餅,剛好砸到我頭上。”
  簡啟丹嘿嘿笑,半天,又覺得不對勁,瞅瞅手裏的工資卡,說:
  “你說,這應該是秦簡安排的吧,剛好趁你走之前把獎金發下來……算是給你的分手費,還是青春損失費?”說完瞥眼單冬青,心裏有些惴惴。
  單冬青卻一臉無所謂,很輕鬆地收了卡,說:
  “不管是什麽費,我和人民幣又沒有仇,而且我替他們做了半年,這個本來就是該得的。”
  見提到秦簡單冬青也沒有什麽特殊反應,簡啟丹放下心來,問:
  “周末真要去參加活動?那秦簡也去嗎?”
  “不知道。”單冬青不動聲色,“就算要去,公司裏那麽多人,他去他的,我去我的,有什麽關係?”
  “也是,你現在和徐楊都心照不宣了,可別再被秦簡給迷惑了,那叫劈腿你知道嗎?”
  “我和徐楊幹什麽事心照不宣了?”單冬青反問她。
  “這還要我說呀?”簡啟丹笑得曖昧。
  單冬青也笑起來。
  “一碼歸一碼,我和徐楊還沒到心照不宣的程度,你就別瞎猜了。”
  “那秦簡呢?”
  “我和他沒有關係。”單冬青神色淡淡,一句話說完就往浴室去,整理她明天要帶的東西。
  天氣預報很不準,第二天中午就開始下起雪來,都是細密的雪粒子,落地無聲,隻見薄薄一層白的。
  公司組織去郊區山下活動,百十來號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單冬青背個大包,捂得又嚴實,看上去像大學生。哆哆嗦嗦到了車前,猛一眼見秦簡在裏麵,她神色不動轉身就準備去別輛車,結果裏麵於嘉嘉招呼她:
  “冬青,這邊給你留了位子了。”
  單冬青無奈,隻能低著頭進去,秦簡坐在前麵,和一大堆營銷組的人說笑,見到單冬青,他目光停滯了一秒,又收了回去。單冬青眼觀鼻鼻觀心,找到自己的位子後就安頓下來,旁邊就是於嘉嘉。
  兩人對視一笑,於嘉嘉說:
  “我還真怕你今天偷懶不來了。”
  “怎麽會,不都說好了嘛。今天來的人挺多。”
  “對啊,說是山上雪大,都想出來玩雪的。”
  單冬青笑笑,脫下手套,窗子上都是白霧,她閑著無聊在上麵劃來劃去。都知道單冬青要離職了,來和她打招呼的人不少,她一一敷衍過去,就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起來,耳朵裏都是眾人的說話聲,尤其是前麵一塊,裏麵偶爾夾雜秦簡的幾句。
  秦簡工作起來脾氣不小,對下屬也很嚴厲,但私底下和大家的關係都不錯,很能打成一片。大家也不顧忌,一路上有唱歌的,充當導遊介紹景色的,氣氛很熱烈。
  單冬青快要睡著了。
  睡得糊裏糊塗的,車身輕輕一震,已經到了郊區山下的賓館。其實也就是平房式的小別墅,散亂分布在山下,很有情致。安排了住的地方,單冬青和於嘉嘉合住,放下東西後,她出門一看,地上雪已經積了起來。
  “山裏的空氣真好,可就是太冷了。”
  “衣服帶夠了嗎?不夠可以跟男同事借,他們都很慷慨的。”於嘉嘉開玩笑。
  單冬青也笑,一抬頭就看見秦簡在對麵,還穿了深灰色棉服,在雪地裏投下了一片淡淡的模糊的灰色影子。他也和人合住的,另一位在屋裏,他就出來,垂著頭手插在兜裏走來走去,似乎有意在雪地上踩出某個圖形。
  踩了半天,研究了一下,又用腳抹去了,雪地上一片狼藉。
  之後他忽然抬頭,和單冬青的目光對個正著。單冬青的臉色很冷淡,他嘴張了一下,卻什麽也沒說,最後就轉身回去了。
  單冬青在外麵看了一陣雪,又觀察了周圍的環境,回溫暖的屋裏去,一邊用手哈著氣,問於嘉嘉:
  “晚上是什麽活動?雪快停了,是要出去滑雪嗎?”
  “啊,不是,”於嘉嘉回想了一下剛才商量好的行程,“先吃飯,等雪停了出去點篝火,一晚上也就過去了,明天再滑雪。”
  單冬青臉上就僵了一下,很小心翼翼地考慮了一下自己裝病或者裝水土不服的可能性,似乎不怎麽行得通,於是大剌剌往床上一躺,用被子把自己裹成蠶繭,拖著調子問:
  “點篝火,那得很遠吧?好冷,要不我不去了……”
  “就是冷才要去點火啊,”於嘉嘉笑她,“就在賓館外百米處,隻需要你稍微挪動玉趾,沒那麽遠。”
  單冬青暗自哀歎了一聲,把頭埋進被子裏去沒了聲音。
  晚上吃過飯,一回到屋裏,單冬青就開始跑廁所,蹲了幾趟出來,苦著臉跟於嘉嘉說:
  “好像吃壞肚子了……”
  於嘉嘉也猜是,在外麵的東西本來就不幹淨,吃壞了也正常,隻是這樣的話晚上的活動單冬青可能就沒法參加了,看她的樣子,也勉強不了,於是她很理解地說:
  “你休息休息吧,等好點了再出來,叫人給你買點藥回來嗎?”
  “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就好。”
  之後於嘉嘉陪單冬青坐了一陣,天黑了,外麵鬧哄哄的,好多興奮的聲音吵著要去點火,黑壓壓的人群往賓館外麵去,於嘉嘉也有些期待,幫單冬青倒了水,看著她上了床,自己也出去了。
  一陣笑聲過後,賓館裏安靜下來,大家都出去點篝火了。單冬青躺在床上,呆了半天,想起外麵奇異的雪景,又爬了起來。本來是有些不舒服,不過剛才的拉肚子之說,還是誇張了很不少。
  外麵果然已經沒了人,門口靜悄悄,地上的雪映得天微亮,有些發藍,遠處的山頂是白的,到山腰就是蒼灰的顏色,綿延不絕,像立體的畫。
  單冬青折了根樹枝,雪落了一脖子,涼透心,她順勢蹲在地上亂寫亂畫,樹枝擦著雪發出輕微的嚓嚓聲。
  人聲已經遠去,別墅很矮,後麵升起幾點火星,慢慢竄到天上去就不見了,看樣子已經點了火。然後就是圍著火唱唱跳跳,單冬青在大學的時候參加過這樣的活動,後來就再也沒有過了。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接觸到明火了。連想也不願意去想。
  有點冷,她打了個寒噤,又回去了。
  在床上扭亮台燈,翻了本雜誌出來看,卻總也看不進去,總有一些光怪陸離的影像在腦子裏閃現,她強迫自己不要去想,卻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拔不出來。有些後悔自己來了這。
  正在出神的時候,門口有人說話,單冬青被驚醒,她一抬頭,就愣住了。
  “你怎麽還在這裏?”
  秦簡站在門口,臉隱在陰影裏。他看著單冬青懶懶靠在床上,百般無聊地翻雜誌,心裏有氣,強自按捺住,又問了一句:
  “你為什麽還在這裏?所有的人都去點篝火了。”
  單冬青默默看了他一眼,翻著手裏的雜誌,淡淡地說:
  “我不舒服。”
  “哪裏不舒服?”
  “吃壞了,拉肚子。”
  秦簡招呼也不打就進來,在床邊坐下,接著燈光審視她。他的目光,帶點脅迫性,很有威勢。單冬青任他打量,眼睛盯在雜誌上,當作沒這個人。
  僵了半天,秦簡又開口。
  “你起來。”
  單冬青本不想理他,隻是有個人在旁邊盯著,自己也沒法幹別的,她把雜誌一放,無奈地說:
  “算我求你了,總監,你走吧,別管我了。”
  單冬青的眼神很淡漠,語氣很堅持,秦簡不為所動,又說:
  “你自己起來,別讓我說第三遍。”
  “你別管我。”
  秦簡沉默了幾秒鍾,見單冬青還沒有動身的趨勢,就自己動手,掀開被子去拉她下來。單冬青掙紮,胳膊一甩肘子碰到床頭,疼得眼淚都差點下來了,還死守著不肯動。忍無可忍之 下,對他喊說:
  “你明知道我去不了,幹嘛還要強迫我?就放過我這一次不行嗎?”
  “不行。”秦簡也很堅持,他停下手,盯著單冬青,“你為什麽去不了,說實話,我不知道。”
  單冬青冷睇著他,一翻身拉起被子就準備躺下。
  身子剛一動秦簡就拉她起來,他力氣大,胳膊被鉗製得緊緊的,單冬青甩也甩不開。她現在是真的覺到了秦簡這個人的匪氣,冷漠也沒用,拒絕也不聽,完全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她心裏憤怒,一邊掙紮在秦簡身上亂打。
  “我們都分手了,分手了!你不知道分手什麽意思?!求求你別纏著我了!”
  周圍安靜,單冬青的聲音很大,秦簡充耳不聞,抿著嘴,下顎線條緊繃。單冬青亂踢騰,他抓住她的手固定在胸前,說:
  “分手也可以,隻要今天晚上我讓你做的事你都做了,我就再也不糾纏你。”
  單冬青拚命搖頭。
  “我不去!”
  “為什麽?”
  單冬青扛著不回答,直到秦簡一直拉著她,快要被拉下床。他很堅持,似乎一定要把她拖到外麵去,怎麽掙紮也沒用。單冬青忽然恐懼起來,也顧不得形象,就死扒著床不肯放手,跟小孩一樣。到最後撐不住了,才帶著哭腔喊:
  “我不去!我害怕,我就是害怕,死都不去!”
  秦簡見單冬青的賴皮樣,竟有些忍俊不禁,他嘴角剛一彎,又馬上製止住自己,蹲下身很認真地問她:
  “怕什麽?”
  單冬青這下是死都不肯開口了,她甚至開始恨秦簡,他明知道自己害怕的原因,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要這樣強迫自己,原來從來到這裏,他就是為了讓自己難受。
  她咬緊牙關,一句話不說。
  秦簡靜靜看了她一陣,忽然起身,單冬青以為他要放棄了,心裏一鬆,沒想到秦簡竟手伸到被子裏來,輕聲說:
  “你要自己出去,還是要我抱著你出去?”
  單冬青渾身一僵。他的手在被子裏,隔著一層薄薄的睡衣,停在她腰上。他的手很燙,她渾身的火都被燒起來了,血液裏都是,燒得孜孜響——不過是憤怒的火焰。她死瞪著秦簡,瞪著他滿臉淡淡的,篤定的,不緊不慢的神情,半晌,才說:
  “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秦簡的手抽出來,對她勝利地笑笑,很爽快地轉身出去了。
  單冬青快要把他的背影瞪穿。
  直到他出去後,她卻呆起來,不知道自己答應了什麽。她好像一時腦子發蒙,跟他說自己要去點篝火。點篝火——一想到這三個字就禁不住覺得悚然,單冬青一時衝動想蒙起頭來裝作什麽也沒發生,自己什麽也沒答應。
  “還沒好?”秦簡的聲音在外麵響起。
  她慢慢爬起來,開始很機械地換衣服。
  出來之後,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秦簡等到外麵,絲毫沒有厭煩的跡象,不過看到單冬青的穿著,就皺了一下眉。然後自己又進去,翻了一條圍巾出來給她係上。單冬青一直神色飄忽,任他動作,也沒有反抗。
  從頭到腳都裝束齊整了,她還在門口發呆,遲遲踏不出這一步。秦簡見不得她後退,一把拉了她的手就以不容拒絕之勢往外麵而去。

  愛的火焰
  賓館外人聲鼎沸,偌大的空地上點了兩個火堆,所有的人都圍著篝火唱唱跳跳,也有在一邊大笑著打雪仗的,就地滑雪的,平時在公司都是嚴謹無比的人,到了外麵卻突然都孩子氣起來。整間賓館外歡聲笑語,在雪地裏這歡樂的氣氛鮮活生動。
  熊熊的篝火在燃燒,紅色的火苗一直躥到天上去,劈啪聲不斷。
  單冬青被秦簡拖著出來,看到外麵的情景,她呆滯了幾秒,下意識就想轉身走人。
  一轉身就撞上秦簡一臉的沉靜,他黑沉沉的眼睛看著她,什麽也不說,也不放手。單冬青還在遲疑,被他轉個身,又朝火堆那邊去了。
  快到跟前的時候,單冬青死也不肯走了。跳躍的火焰在眼前十米處,周圍的氣流在湧動,視線都變得模糊起來。單冬青看了一眼臉色就白了,神情緊張而且戒備。她咽了口唾沫,嗓子很幹,很澀,說:
  “就在這吧。”
  秦簡一直在留意單冬青的反應,見她害怕得厲害,終於大發慈悲沒有再催她。
  兩個人在旁邊坐著,單冬青背朝火堆,什麽也看不見。同事們的笑聲傳過來,她卻突然覺得飄忽,耳朵裏全是篝火燃燒的劈啪聲響。每響一下,自己心裏就痙攣一下。
  兩個人都沉默著,秦簡隨手在雪地裏劃著,單冬青熬了一陣,忽然說:
  “行了吧,你讓我出來,我也出來了,能回去了嗎?”
  秦簡抬頭看了她一陣,搖頭:
  “不能。”
  一直支撐著單冬青在這裏煎熬的那根弦驟然斷裂。身後火在燒,她在緊張,神經每一秒都有崩潰的傾向。她撐不住,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才能讓他滿意,於是霍的站起身來,說:
  “我要回去了。”
  “不行。”秦簡跟著起身攔住她。
  單冬青再也受不住,也不管旁邊人聽不聽得到,帶著滿腔的憤怒脫口道:
  “我就是怕火,怕看,也怕聽到聲音,妨礙你了嗎?你憑什麽來管我?我不碰火七年了,還是活的好好的!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遠處人聲嘈雜,這裏一個小角落,也沒有人注意。秦簡怕單冬青掙紮,已經抱緊了她不肯放手,她的衣服很厚,仍能感覺到身體僵硬。他沉著聲音,說:
  “都怕了七年了,你不累嗎?還準備一輩子怕下去?”
  “我就是怕一輩子又怎麽樣了?有你這樣小題大做的嗎?”
  “我小題大做?”秦簡不怒反笑,“你以為這是小問題?一個人怕火怕了七年,一看到火就丟了魂,這也是小問題?我告訴你,在這個城市裏,每天都要發生27起城市火災,其中建築火災至少10%,無所謂?一看到火就害怕,六神無主,連理智都沒了,你還想幹什麽?要是今天晚上回去家裏就起火呢?你準備怎麽辦?你爸爸的去世是個悲劇,可是讓這個悲劇延續了七年的人是你自己——”
  他的話簡直冷酷得令人想發抖。
  “不要說了!”單冬青差點尖叫起來,旁邊已經有人注意了,她什麽也不管,耳朵一堵踢開秦簡就要走。
  秦簡追上去把她抓回來,單冬青隻掙紮,連踢帶咬,什麽招數都使出來了,瘋了一樣。
  旁邊有一兩個人看到,悄悄議論,於嘉嘉在所有人都注意之前提議大家回去娛樂室玩。
  人一走,場地都空下來,兩個火堆猶在自己燃著,火小了一些。
  秦簡變本加厲,拖了單冬青就往跟前去,單冬青不肯,掙紮著腳下一滑就摔倒了。一頭栽倒雪裏,從頭冷到腳,她的眼淚也下來了。秦簡見單冬青一摔倒在地上就沒了聲音,也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扶起來,拍拍臉上的雪,問:
  “你該不是這麽快就暈倒了吧?”
  “混蛋,你這個混蛋!”單冬青淚如雨下,抓著雪就去扔他,“你明知道我害怕,我自己一個人把我爸爸從火裏拖出來,他渾身都是血,還要被火燒……”
  秦簡意識到單冬青又開始沉溺到以前的事裏去,連忙製止住她,連噓了幾聲,才問:
  “你害怕,你到底在怕什麽?”
  單冬青哽咽半天,一邊抽氣,說:
  “我、我怕它爆炸……”
  秦簡憐心大盛,連忙去抱單冬青起來:
  “這個怎麽會爆炸?”
  單冬青不肯動,也很抗拒他,隻是哭,還顫抖,臉埋在雪裏。秦簡沒辦法,也隻能就地坐在地上,衣服很厚,也不怕雪。兩個人爭執半天,他是無奈,單冬青則疲倦到了極點,差點想這樣睡著。
  哭了半天,臉上先是熱烘烘的,到後來就冷起來,冰涼,眼淚快結成渣子,雪地裏散發著絲絲的冷氣。手上都快凍僵了,單冬青打了一個寒噤,秦簡在旁邊輕聲說:
  “冷嗎?烤烤火就不冷了。”
  單冬青跟凍僵了一樣,說什麽都沒反應,隻是肩膀偶爾還顫抖一下,還在哭。秦簡歎口氣,把她半拖半抱到篝火前,也沒遭遇到任何反抗。衣袖裏灌了雪,濕嗒嗒的,單冬青的手凍得跟蘿卜一樣,秦簡拉著她的手湊到火堆跟前去,她瑟縮了一下,又不動了。
  秦簡往火裏加了點柴,話音不緊不慢,似乎並不關心單冬青有沒有聽到。他知道她還清醒著。
  “你看,暖和了吧?火是一樣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了,能傷人,也能溫暖人,你爸爸出事,隻是意外,而你以後還要好好地過幾十年,一個人住,你能永遠不進廚房,永遠不吹生日蠟燭,不看別人打火點煙嗎?”
  “我不會一個人。”單冬青忽然開口,“我不會一個人的。”
  秦簡凝視了她半天,不置可否。
  “不管你準備和誰在一起,我告訴你,冬青,不要嚐試依賴任何人,沒有誰是完全可靠的。”
  “是,就比如像你。”
  秦簡沉默下來。單冬青沒有看他,她在看著遠處綿延出去的蒼蒼的山。餘光裏熊熊的篝火在燃燒,她仍是緊張,視線一直在回避,不敢正麵看,一看就手腳發涼往事回放。她被強迫坐在這裏,忍受著自己無休止的緊張,一直到最後神經都變得麻木。
  背後暖烘烘的,單冬青自己轉過來,麵朝著篝火,以前的場景全都在腦子裏回現。
  這火太灼熱,像烈日的光一樣,把一切都燒著。
  她很痛苦。
  秦簡一直在旁邊看著她。
  在地鐵事故之後他在單冬青樓下想了一夜,他知道她的心裏受過傷,並且因為他又受了一次。單冬青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勇氣。他應該從此放手,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她,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可是他想把她的勇氣還給她,那些耗費在他身上的,本應該支持她積極生活的勇氣都送還給她。
  兩個人一直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天邊零星幾顆星星,嫋嫋的煙一直飄到天上去,空氣中散發著一種鬆木燃燒的微香。
  秦簡說:
  “你看,這火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不管是火,還是人,還是感情,都沒什麽可怕的,隻因為受過一次傷害就從此避如蛇蠍,躲進自己的殼裏再也不出來——冬青,這不是你,真正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單冬青側著臉看了他一眼,她的眼裏晶瑩,不是眼淚,被火苗映的。剛才那種惶惶然不知所措的驚慌狀也消失了一些。她的臉有些紅,是被火烤的,側過來的那一麵投射著陰影。她安靜地似乎連呼吸都止住了。
  秦簡也差點屏息,他說:
  “冬青,你……”卻又頓住,不知道說什麽,伸手在單冬青臉上碰了碰,“你臉很燙……”
  單冬青還低著頭,秦簡的手沒有挪開,不僅手沒有挪開,他人也湊到單冬青麵前去,情不自禁想要吻她。火苗在側首跳躍,映入眼中有小小人影,鬆香飄溢。
  突然旁邊轟隆一聲悶響。秦簡就僵住。
  火快要燃盡了,火堆轟然倒塌,一塌下來所有的燃木都塌,火星嘩的一下四散而起,鋪天蓋地都是,還有好多落在了衣服上,滿天都是點點星火,濃煙的味道在空氣裏傳播,燒紅的木頭在雪裏發出嘶嘶的響聲。
  就好像曾經在屋外看到的煤氣爆炸的情景。
  單冬青的眼神瞬間就變了。原來漸漸消失的緊張反而加劇。她的臉慘白,有痛苦,有痛恨,突然間就起身往回跑,秦簡著急去拉她,單冬青回身狠狠摑了他一個耳光。
  然後她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回去。
  秦簡還一個人留在原地,完全沒有預料到單冬青剛才那出其不意的一巴掌。傷感情,又傷麵子,他臉色變了又變,卻什麽也沒有說,最後自己也慢慢回去了。
  賓館的人來清理篝火,於嘉嘉也一起出來,在外麵見到秦簡。也借著燈光看到他臉上依稀的痕跡。秦簡臉色凝重,並沒有注意到別人。於嘉嘉卻先叫住他,躊躇了一下,說:
  “總監,單律師這個……就是人們說的場景恐懼症嗎?聽說這種心理疾病很難治愈,要不要我介紹一位心理醫生?”
  秦簡犀利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於嘉嘉並不隱瞞自己剛才看到他們兩個的事,也表現得很熱心。但是秦簡卻拒絕了。他淡淡地說:
  “不用了,冬青根本沒有什麽恐懼症,她隻是覺得有些害怕。”
  於嘉嘉臉上有些尷尬,立馬又恢複如常,她點點頭,很從善如流地說:
  “也是,單律師應該沒那麽嚴重,可能就是生活上有些不方便而已。”
  秦簡沒有回應,自己會去,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似乎想起了什麽,對於嘉嘉說:
  “對了,文總快要回來了,他走之前跟我談過,想提你做策劃組的組長,等他回來你就該升職了——恭喜你。”他走過來和於嘉嘉握手,“以後就不在一個部門了,希望能合作愉快吧。”
  於嘉嘉愣住,秦簡伸出來的手就在麵前,她怔怔然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反應。策劃組,她一直想去的,隻是秦簡這關難過,文若海親自作主調了她,現在秦簡也表現出樂意放人的樣子,她卻沒來由感到失落。
  愣了半天,於嘉嘉終於反應過來,和秦簡握了手,很真誠地說:
  “多謝總監。”
  “不用。”秦簡對她客套地一笑,就推門回去了。
  晚上單冬青再也沒有出來過,秦簡還在外麵轉了轉,想心事,想自己剛才的失敗。想了一陣,他回去開了電腦上網。MSN上自己要找的頭像還是亮的,他點開發了一句問好的話過去,對方很快回過來。
  “是你啊,我現在已經下班了。”
  “醫生,我今天晚上按照你說的試過了。”秦簡暫時忽略他的暗示,“隻占用您幾分鍾,可以嗎?”然後很耐心地等著。
  對方很久之後才回過來。“患者什麽反應?”
  “沒有昏厥或者痙攣,但是看上去很緊張,也害怕,有些坐立不安,總被刺激回憶。”
  “既然隻是這樣的輕微反應,嚴格意義上來說,並算不上是場景恐懼,隻是強烈的心理暗示所致,根據你那天提到的情況,這位小姐是受過打擊,所以常有不安感,這種時候,我建議你,不要再按照那天我說的方式來做了,沒有用。”
  秦簡皺了一下眉,手指飛動。“那要怎麽辦?”
  這次又隔了很久才回複。“不怎麽辦,陪著她,給她安全感,天長地久,讓她感覺到你的深深的愛。”
  秦簡愣了一下,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對方又馬上補上來一個笑臉,語氣和藹不少。
  “不好意思,我是自己猜的,這位患者一定是你妻子或者女朋友了?如果愛她,就繼續愛下去,她最後一定會好的,如果不愛,就不要再白費力氣了,沒有用。讓另外一個愛她的人來感染她——本來就不是病,不要跟別的心理病人的情況混為一談。”
  秦簡一直在沉默,直到對方等了很久又發過來一個問號,他才反應過來,道過謝之後就和對方說再見了。
  他費了這麽大心機,才終於明白自己又繞回了原點。原來是有負疚感的,想要幫了單冬青之後任她選擇,就是分手也可以。分手之後呢?祝福單冬青和徐楊青梅竹馬終成眷屬。起碼他是強迫自己這樣想的。
  有時候他也在反省,婚姻的含義到底是什麽,他想要的是什麽,畏懼的又是什麽。
  可是也得不到答案,他自己也在雲裏霧裏,唯獨隻知道一點,他晚上在單冬青樓下對著窗戶告訴她,他想要的是什麽。也就是單冬青這個人而已。
  包括她的所有缺點優點,痛苦快樂。他欠單冬青的債,是一輩子也還不了,這情債。也是單冬青欠他的。
  到早上起來的時候,太陽都已經快出來了,山間有霧氣,空氣很清新。還沒吃飯,大家就都張羅著要出去滑雪溜冰,賓館外的雪厚厚一層沒有掃,樹下用腳印踩出來一個模糊的冬字,像是不經意間踩出來又抹掉的。
  眾人都圍著笑,說這個字很符合這次出行的主題。
  於嘉嘉站在門口,聽著大家說話。隻有她知道這個冬並不是指的冬天那個冬。
  很久之後秦簡才出來,臉上有點倦意,像一夜沒睡似的,不過精神還好。他一眼就看到對麵的於嘉嘉,也下意識往她身後看看,沒人。
  “單冬青呢?”
  於嘉嘉神色不變,似乎完全沒有窺到昨天晚上那場爭執。
  “單律師今天早上坐第一班車回去了——說是家裏有事,要我替她跟大家道別。”
  秦簡怔住了。

  我們結婚吧
  單冬青一個人回到市區,下了長途車,離家還遠,她在考慮要不要打車回去。站在路邊等車,心思卻總飄到別處去。
  總想起昨天晚上她和秦簡在篝火前的爭執。
  她錯手之下扇他的一耳光,自己都沒想到。是為了當時自己被迫麵對往事的痛苦,還是為了杜絕他無休止的冤魂不散的糾纏?連自己都不清楚了。她隻記得晚上他在追自己時滿臉焦灼和失望的神情。
  她是真的害怕。怕他再來一步,自己就會毫無反抗之力。勇氣沒了,主見沒了,自己也沒了。
  不管是火,還是人,還是感情,都沒什麽可怕的,隻因為受過一次傷害就從此避如蛇蠍,躲進自己的殼裏再也不出來——冬青,這不是你,真正的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
  她還記得他說的這句話。
  一直在發呆,眼前過去無數輛車子都視若不見。單冬青站在路上,感覺自己忽然迷失了方向。這麽一段日子來,她把自己給丟了。
  站了很久,剛下過雪,路上有水漬,一輛車從身邊經過,白色的衣服上就沾了泥水點點。單冬青對那車遞過去一個仇恨的目光,用紙擦了擦衣襟上的泥水,轉身掉了一個方向。
  正是中午下班的時間,地鐵站門口人潮湧動,沒有任何人因為前幾日的地鐵事故而留下什麽心理陰影。隻除了神經格外衰弱而敏感的單冬青。她一站到進站口,就想起那天的男人,一臉的無助,失腳踩進車道裏。這世上又少了一個人。
  單冬青呆立著,似乎跨出這一步,自己就進入了一個危險未知的黑暗的地方。
  進站口人擠人,她在樓梯邊上不動,後麵有人來推了一下,單冬青就不由自主地順著人流一起進去了。
  什麽都沒變,人流,長椅,明亮的燈光,地鐵過時風聲呼嘯,渾身冷颼颼的。
  單冬青還在門口買了一杯熱茶捧在手裏,一看到數米深的地鐵道就下意識地視線回避。東張西望半天,找到自己要坐的站。她專心致誌,盯著前麵人的背影,跟他一起上車,踩著一樣的步子,留神腳下不要亂。第一次這樣小心翼翼地坐車,像回到了小時候在幼兒園被老師帶著出遊的感覺。
  上了車,單冬青舒口氣,沒地方坐,就站著,和別人擠在一起,這樣她感覺自己倒安全一些。
  車一開動,車身微震,單冬青下意識地攥緊手裏的欄杆。茶杯裏的水輕晃,她看著窗外的黑暗,和一閃而過的閃亮的廣告牌。然後又謹慎地回頭來觀察周圍人的表情,或平靜,或喜悅,或著急的。
  到站下車的時候,人很多,單冬青一直等在最後麵,繞是如此,下車的時候被人擠了一下,一失手茶杯掉了,她的臉色就白了。
  撐到地鐵站外,太陽淡淡的,單冬青渾身僵硬,臉上像凍結了冰,還不知道怎麽樣舒緩肌肉。她重新買了杯熱茶,喝下去,溫暖自己的胃,看著嫋嫋的水汽在陽光下蒸騰擴散。
  喝完以後,扔掉杯子,單冬青又回去,重新買了地鐵票,往來時的方向坐回去。
  不知道坐了多少趟,單冬青腦子昏昏沉沉,神經都木了。時間已經到下午,她出來,路過安檢儀時,那年輕的安檢員用奇異的目光接連看了她好幾眼,似乎在思索要不要查一下她的證件,看是否有恐怖分子的嫌疑。
  單冬青對他笑了一下,慢慢走出來,找到衛生間,她撲進去就開始吐起來。
  吐完了,她有氣無力,找個地方坐下接電話,對麵是徐楊溫和的聲音。
  “你現在怎麽樣了?”
  “哎?”單冬青不懂。
  “還要繼續坐嗎?這次準備從哪一站上車?”
  單冬青傻眼,放下電話,東張西望,找了半天,沒見到徐楊人。她疑惑地接起電話,問:
  “你也在地鐵站,你看到我了?”
  “嗯。”
  徐楊一個嗯字,就再也沒了下文,省略掉了中間他看到她的所有過程。沒有告訴單冬青,他下班,看到她在前麵的身影,看到她謹小慎微地在地鐵上,驚慌如掉進陷阱的兔子,一有異動就緊張。
  她坐了多少趟,他也跟著她坐了多少趟。一整個下午耗在陰冷的地鐵站裏。
  替她擔心,替她憂慮,她緊張時他也緊張,她鬆口氣他也鬆口氣。
  直到自己一錯眼,單冬青下了地鐵,他心裏一急,才打電話給她。聽到對麵快要奄奄一息的聲音,徐楊的心也揪起來。他帶點強迫口吻地說:
  “冬青,不要再為難自己了,你在哪裏停?我去找你。”
  單冬青沒有告訴他,隻問:
  “你下午不是該上班嗎?還不去,這都快要下班了。”
  “你先說你在哪。”
  單冬青猶豫了一下,說:
  “徐楊,你不要再管我了,我要是現在逃避,以後一輩子也沒法麵對。”
  徐楊沉默了很久,問:
  “你待會去哪?”
  “我也不知道,可能出去轉轉吧。”
  地鐵來了,單冬青又上去,廣播裏報站名的聲音很清楚。徐楊似乎很隱忍,半天後,才說:
  “那你小心點,不要亂走,今天天氣冷,別著涼。”
  掛了電話,單冬青坐在地鐵裏發呆。
  出去之後,已經快到傍晚了,離家門口不遠,遠遠地能看見小區樓上的燈都亮了幾盞,在冬日裏帶著融融的溫暖。單冬青一腳深一腳淺,過馬路,上天橋。天橋上有人在拉二胡,她站下來聽了很久。
  古老的曲子梁祝,拉得斷斷續續,不算高明,但聽來動人。
  她把手塞進衣兜裏,往回走,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左右無人,底下全是車,單冬青的眼睛在車流人流裏搜尋了半天,找到徐楊。他一反溫文,叉著腰喘氣,像是剛跑過來。喘口氣,他定定神,手握在嘴邊,對著天橋上的單冬青又喊了一聲。
  “冬青!”
  單冬青一愣,似乎還沒有搞明白是怎麽回事。
  周圍行人匆匆,偶爾有回頭看一兩眼的,接著又繼續趕路。徐楊完全不理會別人對他的注目,隻記得剛才在地鐵站裏看到的單冬青,他的心痛。
  他往前走了幾步,近了一些,然後對著天橋上的單冬青大聲喊:
  “冬青!我們結婚吧!我們結婚吧,冬青!”
  這話一喊出來,周圍的人全都嘩然。
  單冬青完全站過身來,怔怔地看著天橋下的徐楊。這個神采飛揚的,不顧一切的,充滿勇氣的徐楊。
  秦簡在得知單冬青提前離開之後,就扔下公司裏一大堆的人自己回了市區。打電話,她不接,他先回了公司,沒有找到人,又去了單冬青的家,敲了半天門,沒人應。
  不知道單冬青到底去了哪裏,偌大的世界,他沒有一點頭緒,不知道去哪找她。
  無奈之下,秦簡把車停在路邊,自己在樓梯前等著,等單冬青回來。
  一等就是幾個小時,還沒吃飯,也沒胃口。秦簡下樓,在外麵走了走,看到自己曾經去過的小餐廳。以前他和單冬青為了俞魚的事情鬧翻,他來這裏替單冬青買飯,借傘,還開玩笑要把自己的車押在這裏。
  進去之後,那老板還記得他,樂嗬嗬地說:
  “先生,天陰得厲害,要借傘嗎?這次不押你的車。”
  “不用了,謝謝。”秦簡對他笑笑,自己在角落裏找了個位子。
  菜來了,卻沒怎麽動筷子。天漸漸暗下來,他把煙蒂在煙灰缸裏撚滅,盯著外麵出神。
  外麵的路燈次第亮起來,秦簡離開餐廳,又到了單冬青的門外,仍是沒有人。單冬青沒有回來,連簡啟丹也沒有回來。
  站累了,他在門外樓梯上坐下,身邊不時有人經過,遞過來幾個狐疑的目光。腳下的煙頭快要成堆,他揉揉太陽穴,靠在牆上。從昨天晚上到今天傍晚,連著幾十個小時沒有睡,眼睛累,睡不著。
  一直到腳都快坐木了,秦簡終於站起身來,掩口咳了幾聲,蹬蹬蹬下樓。
  開了車,一轉方向盤,朝小區外開去。單冬青不回來,他就出去找。
  到晚上下班的時間,路上車不少,川流不息,秦簡走走停停,目光在外麵搜尋著單冬青的身影。過綠燈,拐彎,轉方向,前麵是高高的天橋,一周圍站了不少人在看熱鬧。
  秦簡往天橋上瞥了一眼,就愣住了。他煞住車,下來,站在街上。
  有不少人在交頭接耳,秦簡一句也沒聽進去,就看到天橋上單冬青穿著白棉服,鮮紅圍巾,露出一張臉。她站在欄杆邊上,看著下麵,寒風瑟縮,吹得她臉上的表情也很模糊。
  徐楊什麽也不管,什麽樣不顧,用著自己已經失去很多年的勇氣,大聲喊:
  “冬青,我們結婚吧!”
  周圍人聲鼎沸,單冬青一直沒有回答。
  天橋上拉二胡的人很鎮定,對身邊所發生的事也視若無睹,繼續安安穩穩地拉著自己的梁祝。悠悠的調子在風裏被吹得斷斷續續,連整個傍晚都變得迷離起來。
  “連戒指都沒有,還叫什麽求婚啊?”
  簡啟丹擰著柳眉,很不高興。
  單冬元捧著花,擺了半天姿勢,想了半天台詞,卻隻等來她這麽一句。他一泄氣,把花放在一邊,招手叫服務員,然後對簡啟丹說:
  “不行了,你的要求太複雜,還是再演練幾天吧,先吃飯,我餓死了。”
  簡啟丹悶著一肚子氣,演練了好幾天,從早上見麵,到現在,一切都進展得好好的,偏到最後關頭出了錯。單冬元羞答答捧著花,滿懷深情地遞給自己,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用磁性的聲音說出一句:
  “嫁給我吧。”
  很完美。
  可就是沒沒有戒指。求婚怎麽可以沒有戒指呢?她沒有主動提,他居然也給忘了。
  簡啟丹悶悶不樂地開始吃飯,吃也吃不下,氣都生飽了。也想,幹脆就這樣答應算了,萬一單冬元不耐煩,還真就不求了怎麽辦?可是自己又不甘心。種種複雜的心思全都反映在了臉上,單冬元裝做沒看到,偶爾自己暗笑幾下,又繼續一本正經地吃飯。
  兩人各懷著各的心思,吃到最後,甜點冰激淩上來。
  簡啟丹還在生氣,鼓著臉說:
  “太冷了,不想吃。”
  “真不吃?”
  “……”簡啟丹默默挪過那個巨大的冰激淩聖代,挖一勺,詛咒一句,心裏偷偷把單冬元罵了個體無完膚。
  單冬元一直笑笑地看著她。
  忽然簡啟丹把勺子一扔,捂著腮幫子哎喲叫了一聲。
  “我的牙!”
  單冬元也一驚,連忙問:
  “你把什麽吃下去了?”
  簡啟丹臉都皺起來了,表情很詭異,她瞪著單冬元半天,慢慢說:
  “好像把什麽硬硬的東西吞下去了……”
  單冬元氣得想罵她,也顧不上,二話不說湊過身來扒開她的嘴看,看了半天,什麽都沒有,好像真的被咽下去了。他臉色很難看,翻個白眼坐回來,說:
  “好了,你要戒指,戒指也給你了,這就算答應了吧。”
  “啊?”簡啟丹表情有些呆滯。
  半晌,她才尖叫起來。
  “你為什麽把戒指藏在冰激淩裏麵啊?”
  “不是你自己要這樣的嗎?”單冬元沒好氣,“我說這樣危險,也不衛生,你自己偏說浪漫,要藏在爆米花或者冰激淩裏,我藏了,怎麽樣?誰讓你吃得那麽快?這下吞下去了,我也不管了,就算你答應吧。”
  簡啟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戒指是什麽材質的?”聽說金的吞下肚會死人的。
  “金的。”單冬元甩給她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簡啟丹嚎叫了一聲,抓起包火燒屁股般往外跑,她要趕緊去醫院,就算剖腹也要把戒指弄出來。跑出來後想起單冬元,回頭一看,他似笑非笑地站在餐廳門口,不緊不慢,完全不著急的樣子。
  簡啟丹腦子一個激淩,又清醒過來,研究了一下單冬元的表情,她覺得自己被騙的可能性比較高。
  單冬元終於忍不住笑出來,優哉遊哉地走出來,從兜裏掏出一個紅絲絨的盒子,滿眼深情地送到簡啟丹麵前,說:
  “這個才是——嫁給我吧。”
  簡啟丹接過來,果然是戒指。她心裏像雪山水一樣融化,既感動,又激動。淚汪汪和單冬元對視半天,才慢慢說:
  “我答應你。”
  單冬元上前一步抱起簡啟丹,一邊笑一邊轉圈,他的手臂很有力,笑聲也很快活,簡啟丹又把頭埋進他肩膀裏,想大哭。終於停下來,她抽抽鼻子,紅著眼睛,問:
  “那我剛才吞下去的是什麽?”
  “我讓人做的水果硬糖,加在冰激淩裏麵,味道好吧?”單冬元笑。
  簡啟丹怒氣衝衝地打他:
  “又騙我!”
  “哪有,我是救你哎,要真的是戒指,你現在還能穩穩當當的嗎?”單冬元一邊躲一邊笑,“都是你,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拿恐怖當浪漫,我也沒辦法,才想給你上這一課——都這麽大的人了,不要太幼稚。”
  簡啟丹追著他打。兩人鬧了半天,又都笑起來,湊在一起看戒指,簡啟丹很小心地取出來,戴在手上,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說:
  “幹嘛買這麽好的,要我說,就是易拉罐的拉環也不錯,隻要你對我好……”
  單冬元沒有說話。他想要是自己真拿出一個易拉罐拉環來,估計要被簡啟丹罵死。
  兩人甜甜蜜蜜,膩在一起,一邊走一邊討論結婚的事,走到街上,前麵似乎有不少人在駐足,簡啟丹遠遠看了一眼,看不清楚,有那邊過來的人興致勃勃地議論,據說是有人在大街上求婚。
  簡啟丹聽得入神,又抱怨單冬元:
  “你的方式好老,看人家的點子,多浪漫。”
  “浪漫的不一定幸福,幸福的不一定浪漫。”單冬元把她的臉轉過來,不容許她再厚此薄彼,“你說,我的點子真的很爛?爛就爛吧,起碼實用,有效果。有人還不是急慌慌的答應了……”
  簡啟丹拉著臉,要掐他,一個追一個跑,兩個人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新篇章
  天瑞律所的黑龍江分所要派人過去,單冬青主動請纓,被孫律師派去了哈爾濱。
  飛機還沒有起飛,她帶了耳機昏昏欲睡。有好幾天沒有休息好,這一打盹,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幾乎快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覺得有人在碰自己,她一睜眼,就看到一個男人正很小心翼翼地要越過自己進裏麵去。
  單冬青一愣。那男人見她醒了,笑一笑,解釋說:
  “不好意思……裏麵是我的座位。”
  單冬青連忙讓開,那人進去把自己安置下來之後,又對她笑了笑,他似乎是個很愛笑的人,牙齒很好看,膚色微黑,輪廓有點歐化。他坐下來之後,很難察覺地舒口氣,似乎剛才進來時為了不驚醒單冬青而費了不少力氣。
  單冬青對他點個頭,眼睛一閉,繼續醞釀睡意。結果這一醒,卻怎麽也睡不著了,隻有盯著外麵發呆,等飛機起飛。
  視線望過去,就不可避免地要接觸到旁邊的人,那人很敏銳,馬上注意到單冬青在看自己,於是放下手裏的書,對單冬青微微一笑,問:
  “去哈爾濱?工作還是旅遊?”
  這人很自來熟,單冬青也笑了,說: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回哈爾濱呢?”
  “不會吧,我看你不像哈爾濱人,否則你肯定知道這兩天哈爾濱溫度有多低,決不會隻穿這麽一點的。”他說著自己也一笑,“我猜你肯定是去出差——標準的出差模子,旅遊和探親的人看上去不會這麽無聊。”
  單冬青又一愣,看看自己身上的薄毛衣,很佩服他的目光之利。
  “對,我到哈爾濱出差。”
  “歡迎到哈爾濱。”他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我是哈爾濱人,剛剛在北京參加了工作會議——這是要回去的。”
  單冬青很少在飛機火車上和陌生人搭訕,都是一路沉默到底,這次卻遇到一個很健談的同伴。不過這個人著實讓人討厭不起來,於是也和他聊了幾句哈爾濱的事情,風土人情什麽的。
  又見他手裏的書,封皮上寫著《大腦皮層解析》,單冬青心裏一動,問:
  “你也是醫生嗎?”
  “也不算醫生,心理診療師而已。”那人笑笑,遞過來名片。
  高淼,哈爾濱一家診療室的心理谘詢專家。單冬青看了他的名片,明白了這人觀察力敏銳的原因,也許是職業習慣所致。就在她看名片的時候,那人,也就是高淼,在旁邊問:
  “怎麽,你有認識的人做醫生的嗎?”
  “啊,對。”單冬青神色微有些不定,“一個朋友。”
  高淼笑了笑,沒再問下去。
  單冬青把名片收起來,都忘了跟他介紹自己,心裏忽然有些不大平靜。
  飛機起飛,她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眼睛透過窗戶,看到外麵的雲層,灰白的顏色,飄渺環繞,自己在這雲層中穿梭。
  行程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就到了哈爾濱。單冬青和高淼兩人一起下的飛機,又出了機場,到分手的時候,高淼明顯有些覺得惋惜,又問單冬青:
  “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嗎?有人來接?”
  “我自己打車過去就好了。”單冬青從他手裏接過自己的行李,很感激地笑笑,“多謝你,以後有空聯係,我先走了。”
  走了兩步後麵高淼又追上來,很認真地對單冬青說:
  “小姐,你還沒有給我你的聯係方式。”
  “啊,對!”單冬青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來,自己沒有帶名片,就找紙寫給他。
  高淼卻嫌麻煩,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筆來,伸出手說:
  “寫我手心裏吧。”
  單冬青也不客氣,就在他手心裏寫了自己的名字和聯係電話,她一邊寫,高淼喃喃地重複著她的 名字,他的聲音裏帶了一點鼻音,很好聽,完全沒有她所敏感的東北口音裏的油滑味道。
  寫完了,把筆還給他。高淼一笑,手握起來,把她的名字深握在其中,單冬青看著他似乎不經意的動作,心裏有些異樣。高淼開玩笑說:
  “我這一周都不洗手了。”
  這人還很風趣,雖然誇張,不給人輕浮之感。單冬青也一笑,揶揄說:
  “一個星期怎麽夠表現誠意?應該一年差不多。”
  高淼哈哈笑起來,笑過之後,兩人就在出口的地方分手了。
  單冬青拿著地址,打車到律所去,已經有人提前得到消息,在律所裏等著她,見了麵之後,很熱情地招待了一番。因為來得匆忙,沒有安排住的地方,單冬青臨時隻能住在賓館。拎著行李到了賓館之後,律所的人離開了,她往床上一躺,大大舒口氣。
  哈爾濱果然比北京冷,連腳指頭都覺得凍,正是雪天,鋪天蓋地都是銀白的顏色。她爬起來拉開窗簾,看著外麵的冰雪世界,感覺著這裏冷冽而清新的空氣。
  這是一個完全新鮮的世界。
  忽然想起來,回去開了手機,剛打開,就有無數條短信跳進來。
  單冬青拿著手機,慢慢坐下,一條條看過去。
  簡啟丹的短信,還有單冬元的,都是問她是否一路平安,要她到了之後打電話的,也有單媽的,連著好幾條,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她為什麽突然要離開北京,罵了幾句之後,又轉為關切,多穿衣服,和同事處好關係,早些回去等等。
  還有徐楊的。
  單冬青猶疑了半天,不知道要不要看他的短信。終於看了,卻隻是短短一句問候:
  冬青,哈爾濱下雪了嗎?北京也在下雪。
  就完了,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張開口,卻不知道說什麽,隻留一聲歎息,還有無窮的未盡之意。單冬青看著那條短信,出了很久的神。外麵的雪花正在飄,東北的雪,鵝絨一樣,不像北京的細密雪粒子。才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已經遠離了那個世界。
  從那天徐楊在天橋下的求婚,到現在,也不過才兩天的時間。她用兩天就匆匆決定了離開北京到哈爾濱來。這一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回去了。
  正盯著手機發呆的時候,電話又來了,還是個陌生的號碼。接了,對麵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
  “你好,是單冬青嗎?”微帶點鼻音,好聽的聲音。
  單冬青想起來在飛機上的那個高淼。
  “啊,是。”
  “真的是你啊?”高淼笑起來,似乎放下心來,“我還怕你給我個假的號碼,專門打過來驗證一下。”
  “我看上去像個會弄虛作假的人嗎?”單冬青也笑。
  “以防萬一嘛,”高淼語氣很快活,“你住在哪裏?單位嗎?”
  單冬青把賓館名字告訴他。高淼很高興,爽快地說:
  “離我這裏不遠,吃飯了嗎?幹脆我請你吧。”
  單冬青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她在哈爾濱人生地不熟,要是律所的人不在,自己在這裏就完全抓瞎了,再加上她那個路癡的毛病,估計哪裏也去不了。高淼這人讓人覺得放鬆,能結識他倒也不壞。
  兩人約好在賓館外麵碰頭,單冬青在大廳裏等他,手裏還拿著他的名片,上麵用筆很細致地寫上了QQ,MSN,還有電子郵箱,幾乎一個人能想到的所有的聯係方式都沒落下。單冬青看著它,心想,這算不算是自己的一次豔遇呢?
  很快高淼就來了,果然像他說的,離的不遠。兩人一起吃了飯,高淼要盡地主之誼,單冬青認為麻煩了他,要主動付賬,他也沒勉強。買過單後,他笑著說:
  “下次我請你,這樣才公平。”
  “好啊。”單冬青很快適應了東北人的爽快脾氣。
  因為剛來,老板體恤她,特意騰出幾天讓她熟悉環境。單冬青和高淼去了很多地方。冰燈節還有幾天才到,哈爾濱市已經遊人如織。單冬青還在高淼的帶領下吃了冰凍的糖葫蘆,擺在地上賣的冰激淩,還有俄羅斯的大列巴麵包。
  玩得很開心,初來的抑鬱也忘了一半。
  在滑雪場的時候,單冬青戰戰兢兢地走過去,身邊不見了高淼的身影,回頭一看,他正拿著相機在拍自己,微矮著身子,神情很專注,而且認真,像在完成一件極重要的工作。單冬青一愣神,表情就被定格在了相機裏。
  單冬青這才想起來要笑,幹幹笑了幾下,有點勉強。高淼看了一陣,走過來,攬住單冬青的肩膀,對她說:
  “笑一笑。”
  然後就舉高相機反著拍了一張,兩個人並著腦袋的樣子。單冬青反應遲鈍,被他這一串子動作給鎮住了,不知道說什麽,高淼卻一臉自然,又拿了相機給單冬青看。反著拍的,也沒什麽準備,居然很和諧的樣子。
  高淼似乎很喜歡那張照片的樣子,一連看了好幾眼。單冬青也湊過去看了看,評價說:
  “你長得有點像歐洲人。”
  “嗯,是,”高淼仰著頭想想,“據說我爸爸的爺爺是俄羅斯大兵,從海參威到哈爾濱,娶了當地的姑娘,之後……就有了我啦,不過你看我,長得不像俄羅斯人吧,這麽黑,我以前總覺得那位洋鬼子先人肯定是海盜什麽的,不會是大兵。”
  單冬青也被他逗樂了,說:
  “是《加勒比海盜》裏麵那樣的嗎?”
  “當然不是。”高淼搖頭,對那部好評如潮的電影很不感冒,“那裏麵演的海盜太娘娘腔了,真正的海盜嘛,就應該像個爺們,該出手時就出手,風風火火闖九州……”
  單冬青捂著肚子笑,一邊笑一邊想,這個高淼,的確是有些不容人抗拒的霸道氣,總令人覺得似曾相識。
  出去轉了一天,完了之後,天都已經黑了。高淼送單冬青回賓館,在車上,他拿著相機給單冬青看,裏麵大多數都是單冬青的,還有兩個人的合影,他翻看著,下意識地皺眉,抿嘴,似乎是完全不經意的動作。
  單冬青無意中看到,心裏一動,就開始出神。
  她想起他剛才拍照時的樣子,矮著身子,很認真,滿臉的專注,似乎在完成一件重要的工作。
  高淼很敏感,轉而對單冬青一笑,說:
  “怎麽,覺得我很帥嗎?”
  “不是,你長得有些像我的一個朋友。”
  “是那位醫生朋友嗎?”
  單冬青怔住,半天,才說:
  “不,不是。”
  高淼也自覺失言,馬上用別的話岔開了去。
  單冬青滿腔的心事又被勾了起來。她原本一直想忘掉的,以為自己已經忘掉的,卻總在不經意間出現在腦海,提醒著她,磨礪著她的神經。
  回到賓館之後,單冬青很真誠地對高淼說:
  “今天謝謝你。”
  “不客氣。”高淼一笑,“我還要謝謝你呢。”
  單冬青疑惑。
  高淼接著說:
  “我在哈爾濱住了這麽多年,一直沒發現這裏有這麽多的樂趣,今天的哈爾濱和往日有些不一樣。”
  “可能是因為你從來沒有給我這麽白目的外地人當過導遊吧,有格外麻煩的樂趣。”
  “不,我很高興。”高淼笑,“一點也不麻煩。”
  單冬青對他感激地笑笑,兩個人就分手了。
  回到賓館後,她把手機從厚厚的衣兜裏翻出來,看到幾個未接電話,是單媽打來的,於是又打了回去,跟她講了自己在這邊的情況好半天之後單媽才安定下來,又囑咐了她一大堆。掛了電話,單冬青還盯著手機,在出神。
  她想,徐楊是再也不會打電話給自己了。
  從她在天橋上拒絕他開始,他的花費了多年才恢複的勇氣,像一座城池一樣,瞬間倒塌。她隻能在這裏,用蒼白而且貧乏的語言來祝福他再繼續追求自己的幸福。
  而她的幸福和勇氣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還在這裏
  秦簡從床上爬起來,費了很大的力氣,渾身都冒汗,嗓子也幹。自那天從郊區回來到現在,一病就是好幾天,班也沒上,醫院也沒去,就在樓底下買了藥,隻希望自己能抗過去。
  睡了一覺,似乎好了些,雖然還有些頭重腳輕,起碼能行動了。
  他強撐起精神來,拿了鑰匙,換衣服出門。本來想自己開車的,臨到頭卻又改了主意,打了車去公司。正是下午上班的時候,文若海也從外地回來了,他直接去了總裁辦公室。
  文若海看到秦簡的樣子,很驚訝,連忙說:
  “你這是幹什麽,這是幹什麽?快坐下。”
  秦簡也不充硬漢,坐下之後,開門見山說:
  “文總,不是最近在黑龍江開發了新項目嗎?找到人負責了沒有?”
  “已經安排項目組的主管經理去了,怎麽?”
  “讓我去吧。”
  文若海張大嘴,半天,才說:
  “你這是發高燒把腦子燒壞了嗎?”
  秦簡笑笑,說:
  “當然不是,黑龍江的項目是我們公司在東北開發的首次,給予再多的重視也不過分吧?而且最近哈爾濱冰燈節快要開始了,你放我幾天假讓我去轉轉吧。”
  “你走了,這邊怎麽辦?外環的地塊馬上就要開拍了,都籌備了這麽久,你突然說要走,留給誰接手?要放假,沒關係,這段時間過了我放你一個月的假。”
  “這邊籌備工作都應做好了,隻剩下拍了,我在不在都沒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文若海一瞪眼睛,看著秦簡,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好好的北京不待,突然跑到那幹什麽去?這次新紀園也在準備,如果我們能把地塊全部搶過來,就能把他們徹底打垮,不能到緊要關頭功虧一簣。”
  秦簡想了想,說:
  “全部搶過來……我怕消化不良,資金上可能周轉不開,要是能和他們合作是最好的,不能合作,單獨做我們的,拍一部份,更好。”
  “我不同意!”文若海很堅決。
  秦簡皺著眉,有些為難。
  文若海看他的樣子,臉色差,精神不好,也自覺口氣重了點,又苦口婆心地勸:
  “其實我主要還是不想讓你去東北,你平時挺精明一個人,怎麽突然就不開竅了?到外地搞項目,一呆就是十月八月的,這邊也離不開你啊,你就不知道為自己的前途想想?”
  秦簡苦著臉笑:
  “還是讓我去吧,文總,要是能在黑龍江做出成績,對我們公司的發展更有利,到時候你別忘了我這個開疆拓土的功臣。”
  文若海瞪著眼睛看了他半天,終於倔不過他,隻能妥協說:
  “也行,你要看冰燈節,就去吧,大連最近有個房展會,你去吧,順便去哈爾濱看冰燈和看項目,具體要不要留在那邊,看了之後再決定。”
  “那就這樣吧,多謝文總。”秦簡對他道謝,之後就離開了。
  文若海一個人在辦公室,愣了半天,完全沒有理解秦簡的行為邏輯。
  秦簡回去之後就開始訂機票,裝行李,還有些咳嗽,自己也沒管,還是來做工的阿姨看不下去了,建議他去醫院看看,秦簡卻不想去。他從醫院就能想到徐楊,也能想到徐楊對單冬青求婚的一幕,到現在,仍是心裏不舒服。
  這樣有點幼稚,像自找罪受生悶氣。秦簡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到了臨出行的前一天,本來想要去看看俞魚,他還沒去,俞魚卻自己來了,同行的還有俞曉敏,這個秦簡是完全沒想到。
  俞曉敏一進來,目光在秦簡臉上停留了幾秒,還沒說話,俞魚先喊出來:
  “爸爸,媽媽說你病了!”
  秦簡蹲身抱起她,笑笑,說:
  “爸爸沒有病,正要去看俞魚的。”
  俞曉敏卻先一步把俞魚拉走不讓他抱,隻說:
  “小心傳染。”
  秦簡站起身,問她:
  “今天來有什麽事嗎?”
  俞曉敏沉默了一下。她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秦簡的情況的,知道他要去哈爾濱,也知道他病很重,甚至知道單冬青也在哈爾濱。俞魚吵著要來,她就來了,卻不知道來幹什麽,看秦簡的笑話?還是來探視他的病?
  俞曉敏不肯承認這一點。
  讓俞魚到一邊去玩,她說:
  “你既然要走了,外環拍的地恐怕就沒海天的份了,還真想不到,你會為了單冬青連自己的項目都不管。”
  秦簡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
  “你了解得還真清楚……我就知道你不是為了工作是不會來的。”
  俞曉敏一滯,臉上有些漲紅,想轉身就走,卻硬忍住了。俞魚還在一邊鬧,看著秦簡裝行李,秦簡一邊狀,還不停地咳嗽,俞曉敏站了半天,忽然說:
  “我看你這樣不行,吃飯了嗎?好像應該熬點粥。”
  秦簡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烙在身上,俞曉敏忽覺渾身都不舒服,一邊匆匆拿起包,說:
  “我是送孩子來的,你明天走之前把她送回去。”
  然後跟俞魚親了親,就離開了。
  晚上,秦簡和俞魚湊合著吃了飯,孩子很懂事,見秦簡拆藥包,馬上去倒了一杯水,很小心地端過來,說:
  “爸爸吃藥。”
  “嗯,謝謝魚魚。”秦簡拍拍她的紅紅的臉,吃藥。
  完了之後一大一小兩個人在書房裏,秦簡在整理自己在公司的資料,要安排好北京的事務,還要準備好去黑龍江要用的東西,很忙碌。俞魚乖乖地爬在一邊看自己的書,她已經開始上小學,正到處學著認漢字。在街上看到個招牌都要念出來,平時抓到的書更是不放過。
  秦簡看到一半,忽然俞魚湊上來,問:
  “爸爸,這個是什麽字?”
  秦簡挪過去看了一眼,愣住了,半天,才問:
  “這個是誰給你的?”
  “媽媽給的。”俞魚懵懵懂懂的,又指著那軟皮本上的字,“這是什麽字?”
  秦簡看了很久,才慢慢說:
  “這個字……讀yun。”
  “哦,懷孕日記。”
  俞魚又坐回去,抱著軟皮本字,跟念書一樣,聲音朗朗,很好聽。秦簡本來很專注地工作,到最後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聽著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把俞曉敏的日記念出來,那內容,從耳朵裏,一直到心裏。
  夜裏,俞魚念完功課,睡著了。
  秦簡放下手裏的活,把她翻了一天的本子拿過來看。密密麻麻的一本日記,對俞魚還說,都是字,對自己來說,是一段未曾參與的過程。姑且不說俞曉敏讓俞魚拿這個過來是什麽意思,他對這其中的內容有更多的好奇。
  寫得很簡單,口吻冰冷,透瞎了幾乎不為人知的溫情。
  “這兩天,很能吃,看到什麽都想吃,別人都笑話我成了大肚婆.因為我一天要吃五餐飯,我從來也沒有吃過這麽多,從來沒有。
  照了鏡子,變得很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測過體重了。
  在公司他們都勸我不要用電腦,說輻射對寶寶不好,可是如果不用電腦我就沒法工作了。寶寶,你知不知道媽媽為了你不得不把自己辛苦掙來的機會給別人?
  今天在車上有位好心的先生給我讓了座。
  四個月了,腰圍很大,褲子穿不進去。幸好有很多店裏專門賣孕婦裝,漂亮的,穿了也很舒服。在公司裏有很多同事來祝賀。
  腿腫了。很難受。在街上看到了另外一位準媽媽,旁邊有準爸爸陪著。
  病了,趕快去看醫生。
  聽見寶寶的心跳了!
  早就辭了班,在家裏不知道幹什麽。今天在雜誌上看到他,他回國了。
  七個月了,很快就能看到寶寶了。先放音樂給她聽。
  彎不下腰了,不想記了。記了也沒有人看… …”
  薄薄一本日記,從頭到尾翻完了,秦簡舒口氣,揉揉睛明穴,眼睛很澀,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原本積累了滿腦子的心事,卻忽然間都如潮水般退去。想睡覺,他把日記本輕輕放回俞魚的書包裏,就睡了。
  偶而還是會想起俞曉敏在日記裏記到的事情,一個單身母親的經曆。於他而言,是空白的一段,於俞曉敏,則是痛苦的一段。
  有時候他在想.如果當初知道有了俞魚,他還會和俞曉敏提分手嗎?也許會,但起碼不像那樣輕率,還會嚐試去補救和挽回。
  也隻是當時,現在則不同了。
  第二天一早,送俞魚到俞曉敏那裏,打電話後過去,時間還很早,俞曉敏卻已經醒了。穿得整整齊齊,臉色有些白,眼裏布滿紅筋。見秦簡把惺鬆著眼睛的孩子放下就準備走,她咬咬唇.關上門在外麵問:
  “你去了什麽時候回來?”
  “暫時還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俞曉敏怔了一下,試探著問:
  “昨天… … ”
  “你給俞魚的日記,我已經看過了。”秦簡很直接。
  俞曉敏嘴微張,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說什麽,她在等著秦簡開口。強逼自己不要表現得那麽急迫.秦簡沉默了半晌,慢慢說:
  “我看了,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也很後悔……”
  俞曉敏等著,他卻沒有再說下去。她臉色很差,心裏忐忑,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在這個關頭示弱。可是秦簡不說,她卻再按耐不住,於是問:
  “你真的後悔嗎?”
  “對,我後悔和你那樣輕易地就分手。”  俞曉敏嘴唇顫抖了一下,似喜悅又似驚訝,長久以來等著這麽一句話,等著秦簡親口說自己後悔,她等到了,卻不覺得解恨,而是欣慰,臉上初露出一點喜色,又怕被秦簡察覺,她握握拳,又追問:
  “那你準備怎麽辦?”
  “我?”秦簡意味深長地看了俞曉敏一眼,“你知道你的日記給了我什麽啟示嗎?”
  “什麽?”
  “它告訴我,一定要珍惜自己目前所有的感情,不要等到以後再後悔。”
  說完秦簡就對她投去抱歉的一眼,轉身走開,上車,踩油門。俞曉敏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反應古來,臉色頓時變了,一瞬之間心情大起大落像經曆了一生。她追過來站在路上,雙手一攔,秦簡的車就被攔住。
  “一個對不起就夠了?”  俞曉敏的表情,似哭似笑,“我熬了七年,你一個對不起就夠了?”
  “那你要怎麽樣?”
  怎麽樣?怎麽樣?俞曉敏自己問自己,要他三跪九叩贖罪?要他鼻涕眼淚地懇求自己的諒解?這樣的秦簡自己都不想看到,那她一直以來期待的是什麽?要他回頭,她自己也回頭,她花了多年的時間就為了這一刻,到頭了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秦簡對她點個頭,就算道別。七年的時間她都沒有開口,現在她怎麽可能說得出來?就算說出來,也已經時過境遷,他不是心靈探測儀,不明白俞曉敏的心思,現在明白,也晚了。
  俞曉敏看著秦簡即將離去的身影,心都像被挖了一樣.她大聲喊:“不過就是為了單冬青,她有那麽好,值得你這樣嗎?”  
  “值得。”
  “你就這麽肯定?”俞曉敏挑眉,冷笑,“我還沒告訴你另外一件事呢。單冬青跟你提過我和她還有徐楊的關係嗎?”
  秦簡身形一僵,看著俞曉敏,目光中有幾分忖度。
  “她一定沒告訴過你,我以前和徐楊是舊情人吧?單冬青可真是不一般.你都看不出來,我和她做情敵,從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
  秦簡目光定在俞曉敏臉上,心裏卻在猜測她的用意。單冬青和徐楊的關係,他有預感,俞曉敏和徐楊,他則絲毫不知,連想都沒有想過。
  俞曉敏見秦簡臉色不定,心裏有幾分快意,有悲哀,她很想強令自己不再說下去,俞曉敏何至於要這樣丟棄自尊?可是不說,她心裏就放不下,貓爪撓心一樣,這麽久以來的愛恨都撲了個空,不知道怎麽讓自己下台。
  浴室她索性繼續滔滔不絕下去。
  “你不知過吧,我在和你結婚之前,有一個男朋,就是徐楊,我們的關係很好,很好,單冬青喜歡徐揚,可是徐揚卻不喜歡她,”俞曉敏諷刺地一笑,“或許徐楊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誰,我和單冬青從哪個時候起就開始競爭了,不過那時候她很會偽裝,總是看上去文文靜靜的……我和徐楊分手,是因為受不了他對單冬青那麽好!之後徐楊因為我的關係一直不肯接受單冬青。她恨我……哈,她一直在想著那一天能超過我……”
  “你的意思是,冬青為了和你搶,才來找我的,這是你自己猜測的吧?”秦簡打斷她,“這些都是你自己猜測的。”
  “是不是我的猜測,你可以自己去問單冬青,去問她心裏到底怎麽想的!去問她為什麽在幾年前就知道你了,卻還要裝作素不相識的樣子在幾個月前製造偶遇?”
   俞曉敏說完,心裏藏了很久的東西全都宣泄而出,輕鬆而且失落。秦簡臉色陰晴不定了半天,定下來,淡淡地說:
  “這些都是你自己說的.我不會相信。”
  “你不相信我,去相信單冬青嗎?”
  “不,我誰也不信,”秦簡神色如常,“我隻信自己的心。”
  他信自己的心,而不是別人的一家之言。他心裏記的是自己和單冬青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而不是她和俞曉敏為了年少的戀情而爭得死去活來,對他有意義的,始終隻有前者。
  若是連自己的感覺都不能相信,這世界上還有什麽可相信的?
  秦簡說完就走了,再也不停,俞曉敏愣在原地。他要相信自己的心,那她心呢?
  秦簡一踩油門,車子發動.絕塵而去,俞曉敏忽然有種衝動,她想追上去,告訴他自己的心,告訴他她還愛他,想要挽回他,若是現在不挽回,此生都沒有了希望。
  可是她最終仍是什麽也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做。
  她說不出口,七年了,她還是說不出口,不管是為了自尊、傲氣,還是愛或者恨,就是說不出來。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  
  徐楊做完一場手術出來,已經到下午了.出了一點太陽.照得地上的水窪亮晶晶的。
  在手術室待久了,出來有些不適應,他換了衣服,走到外麵,接了個電話。有同事想請他晚上代班。徐楊微帶些歉意,說:
  “不行了,我晚上要休息,你找別人吧。”
  那同事很驚訝。徐楊一向勤奮,工作上很拚的,有時候能連著做兩個手術,原來人人都笑他說是為了彌補和女朋友分手後的空虛,才這樣一反頹廢。如今他主動要休息,倒很不尋常。那同事開玩笑說:
  “少見啊徐楊,你是有了新敵情了吧?準備回家陪女朋友了?”
  “我哪有什麽女朋友… … ”徐楊微微一笑。
  “還說沒有,常來咱們醫院那位呢?”
  徐楊笑容一滯,眼裏頓時黯然下來,開玩笑的心情也沒有了。那同事沒有強人所難,寒暄兩句就收了口。
  掛了電話,徐楊站在醫院門口,不知道往哪去。
  牆上原本綠茫茫一片的爬山虎也幹枯了,隻剩下灰黃的藤頑強地附在磚縫間。以前單冬青很愛拔爬山虎的腳,拔一個,探過頭看看.就這樣一直守在這裏。
  他默默地站了很久,開始往回走。
  從醫院到家路不遠,溫度有些回升,徐楊一手勾著外套,邊走邊看,路過一家餅屋,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單冬青的媽媽。他一愣在外麵叫了一聲。
  單媽看到徐楊,又驚又喜,連忙出來.手裏還拎著一盒喜餅。
  “這是剛下班啊?”
  “對啊,”徐楊看到她的餅,笑起來,“替冬元準備的吧?日子選在年前了?”
  “年前會不會有點趕了?”
  “不會,喜事嘛,就要趁著喜氣。”
  單媽很高興,拿著手裏的喜餅看了又看,臉上笑開了花,見徐楊臉上還有些疲憊之色又很心疼,拍拍他的手說:
  “到時候發帖子給你,一定要來啊。”
  “一定去。”
  單媽滿臉的笑,又和他說了很久的話,徐楊一直聽著,很耐心,單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隻可惜自己的女兒不爭氣。她歎口氣,說:
  “本來還以為這喜餅會先替擬合冬青挑呢,你說她好好的突然跑到黑龍江區幹麽呢?”
  單媽還不知道那天求婚的事,有什麽話說出來,也不過有感而發,徐楊心裏黯然,卻也還要顧著安撫老人,於是溫和地笑笑,說:
  “為了工作吧,以後還會再調回來的。”
  單媽連連搖頭,她倒不擔心單冬青工作如何,隻是擔心她的終身如何,眼前如此良婿,卻生生錯過了,她還沒有老眼昏花,自然看得出兩人之間是不可能了,於是隻能歎氣。
  兩人站在街上說了一陣話,不是要給旁邊的車子和人讓路,單媽索性拉徐楊進去一起挑喜餅,擱往日,徐楊自然沒有什麽拒絕的,而且還很樂意,可今天卻是在提不起精神。
  越是跟單媽道了別,匆匆離開了餅店回家去,想著要好好睡一覺。
  他現在是真的累了。  
  單冬青暗下決心一定要學會溜冰。
  剛到所裏的前幾天,還沒有什麽事,就是熟悉環境,和同事聊聊,也沒有案子分到手,她樂得清閑,沒事就跑到溜冰場去提高技巧。
  果然溜冰這項運動,是摔著摔著就會了。
  會了,樂趣也沒了,但是很有成就感,起碼自己用心學會了一樣東西,而且一個大學時未完成的夢想。
  晚上下班之後,單冬青回住處。大冷的天,診療所的人在街上做巡回診療谘詢。她慢慢看過去,見盡頭有張桌子上擺著高森的牌子,人卻不見了。
  她在那裏剛一駐足,就有旁邊桌上的大夫很熱情地問:
  “小姐要谘詢哪方麵的問題呢?”
  “呃,沒有……”
  單冬青躊躇了一下,那人馬上明白過來,笑著說:
  “找高大夫的?他剛去買東西了。”
  正說話間就聽見高淼的聲音,單冬青回頭一看,正見他兩手捧著四五隻紙杯,還冒著嫋嫋的熱氣,正從街的另一頭小跑過來,過來了,裏麵熱飲居然沒灑。杯子——遞到各位同事的手裏之後,他一笑,問:
  “你這是剛下班?”
  “對,過來正好看到你的桌子。”
  “我也馬上要收攤了,待會一起吧。上次說好要請吃飯的。”高淼請單青在旁邊坐下,遞了一杯熱奶茶給她。
  本來麵色嚴肅的一群大夫,高淼一來.卻都活躍起來,說說笑笑鬧個不停,完全沒了剛才嚴謹的樣子。單冬青本來要走,奈何老插不上話.隻好在旁邊等著。旁人都散去之後,高森問她:
  “最近工作適應得怎麽樣?”
  單冬青笑笑。
  “馬馬虎虎。”
  “那就是還不錯了。”高森看她一眼,“你這個人挺好相處的。和人熟起來也不難.東北人很豪爽的,值得相信。”
  單冬青深有此感。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單冬青看其他桌上,竟然不斷有人來谘詢。以前人人都視心理問題為洪水猛獸,現在社會節奏快,出現心理問題的人不少,人們的態度似乎也重視許多.這樣看來,高淼的工作還是很有前途的。他們兩個一直說著話,很少有人過來谘詢的,門前有些冷清。高淼敲敲桌子,笑著說:
  “奇怪了,我這裏平時都是最熱鬧的,今天這麽冷清——反正沒事,幹脆給你行個方便吧,有什麽心理問題嗎?我幫你分析分析。”
  單冬青微愕,笑著說:
  “我能有什麽心理問題?”“
   怎麽不能有?現代社會,幾乎人人都有那麽一點煩惱或者心結,你肯定也有。”高淼笑,“有就說出來吧,不要諱疾忌醫,再說這本來就不是什麽疾病。”
  單冬青笑,不搭理他。高淼有些無奈,也隻好算了。
  熬到了時間,高森收拾了桌子,把名牌往兜裏一塞,兩個人就去找地方吃飯了。  高淼帶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家街頭小店,裏麵賣熱騰騰的雜菇湯,單冬青也不餓,抱著碗一邊吹氣一邊小口綴湯。
  店裏放了一台小電視,正在放偶像劇,旁邊一個中學年齡的女孩子看得津津有味,高淼主動拿過遙控器換了台,那女孩子撅著嘴出去了。
  單冬青很想笑。
  喝著湯,剛一抬頭,就看到電視裏正在播大連的房展會。這次展會規模不小,有全國各地的購房團和地產商趕過來。她隻是無意中看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就自動跳進了眼睛。
  大連比哈爾濱氣候要好,那邊都穿得少,還都是西裝革履的.人人神采奕奕。秦簡低調,很少到鏡頭前來,臉色有些不大好,心事重重的樣子。
  單冬青看了一眼,又低下了頭,神色自若地喝湯。高淼卻看得很仔細.還笑著說:
  “咦,這裏麵有個人我認識。”
  “哪個?”
  “穿黑色西裝的那個。”高淼用手指一指,“我前陣子常常見到他.叫秦簡是吧?據說是很有名的房地產營銷人,你不是不是做這方麵的嗎?應該知道他吧?”
  單冬青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半天口才說: 
  “對,知道。”
  高淼一向很敏銳,這次卻反常地遲鈍起來,似完全沒有意識到單冬青的異樣。他很認真地看報道,一邊看,不經意地對單冬青講自己和秦簡認識的經過:
  “我剛到北京,參加研討會,散會後見到他,他當時和別人在一起,聽介紹說我是心理醫生,就就主動要了我的名片。”
  單冬青默默喝湯,聽著他說話。
  “之後他來找我,見了好幾次麵,平時聯係也不少,因為說是他有個朋友,有很嚴重的心理陰影,以前遭遇過事故,所以怕火,怕煤氣,後來因為一些事,開始連地鐵都不敢坐,不願和人交往……總之症狀很複雜,我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情況,也很感興趣,和他聊了很多次。”
  單冬青從外人口中聽到自己的事,很鎮定,偶爾回應一兩句,臉上神色不變。
  “當時我一直以為他是假借別人的名義谘詢自己的心理問題,因為他講的實在很詳細,前因後果,日常表現,甚至……我還猜他一定看過相關的書籍,不過後來我才知道他的確是幫朋友谘詢的。”
  “你說這個人,很奇怪吧。”高淼忽然笑著轉向單冬青,“搞到最後我都對他那位朋友好奇起來。”
  單冬青攤攤手,表示自己隻是個非專業人士。高淼也笑了笑,沒再就同一個話題說下去。
  兩個人吃飯,房展會的情況還在繼續播放,有不少專業人在鏡頭前亮了相,談了自己對這次房展和地產業的看法。秦簡也有被采訪,提到了海天在東北的開發構想,很簡單的一個介紹,就再沒了。
  高淼看得興致勃勃,他是個精力旺盛的人,似乎對什麽都很感興趣。
  單冬青則很專心地吃飯,慢慢喝湯,雜菇熬的湯,放久了,有些涼,菇也不夠滑,她總覺得有些不是味道。
  高淼先吃完的,換了台,偶像劇又出來了,他招招手,叫外麵那個百無聊賴的女孩子進來,然後東張西望,偶爾看眼單冬青。看了一陣,他忽然說:
  “注意到沒有,你喝湯,總是吹很多遍,即使它已經涼了,還有。你坐的時候,腳踩得很高.總是蜷縮著的樣子,知道這代表什麽嗎?”
  單冬青一愣,說:
  “天氣太冷了”
  “怎麽可能,這是下意識的動作,長時間養成的,北京可沒這麽冷。”高淼臉上含笑,“如果一個人總有這些動作,就說明對什麽都沒有把握,很不安,就是… … 缺乏安全感。”
  當得起半天沒有說話.回過神來,她笑了笑.搖頭說:
  “和一個心理醫生在一起太恐怖了。”
  “總有一種被X 光投射的感覺吧?”高淼也笑起來,“說實在的也不一定準.有時候我覺得幹我們這一行的,很像跳大神的,總是玄而又玄,奇奇怪怪。”
  單冬青也笑起來,連連點頭。如果真的自己每一個小動作都被人拿出來解析一遍,那的確很恐怖,似乎連點隱私都要失去。幸虧高淼很善解人意,雖然有些職業病,卻從不會令人感到緊張。
  晚上,和高淼分手之後,單冬青回所裏幫她租的住處,一個人住的,地方不大,但暖氣燒得熱哄哄的,她脫了好幾層衣服,才舒口氣。
  那天在飛機上高淼暗示她穿得太少,果然來了之後冷得厲害,棉服買了好幾件,出門後穿的衣服是在北京的兩倍,進門再一層層脫,很麻煩,倒難為東北人都是豪爽直率的脾氣。
  於是又想到高淼對自己的態度,他很熱情,就算猜測他想追自己,也沒有什麽不可能,隻不過他的熱情裏沒有多少暖昧,像是朋友那種的關切多些。實在有些捉摸不透,也不想費心捉摸。
  沒事幹,開了電視,窩在沙發上,雙手抱著腿蜷成一團。剛一做這個動作,馬上條件反射想起高淼說自己的那些話,於是又強迫自己舒展開了,過一陣,不自覺地,又蜷了起來。單冬青心想,其實心理醫生並不完全是跳大神的。
  開了電視,放到今天看的台上,房展會還沒有結束,不過已經到末尾了,都是大連市一些領導頭頭上台講話什麽的,漫長而無聊。
  單冬青看了一陣,有些無趣,又穿上衣服出去,她和簡啟丹養成的習慣.看電視時一定要吃東西的。結果出去之後轉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常吃的,隻好買了杯奶茶回來。
  手機響了,她一手捧著奶茶,另一手從衣兜裏翻出來手機,看了一眼,就怔住了。
  是秦簡的電話。他們從出遊那天鬧得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甚至她來東北,估計他都不知道。這時候突然打電話,是幹什麽?單冬青不想接,手機鈴聲一直在響.很固執口似乎要一直打下去。她沒辦法,接了。
  “喂,你好。”
  “是我。”
  他的聲音有些低,單冬青想他一定在會場裏壓著嗓子說話。根本就不用報名字,他的聲音再變,她也能馬上聽出來,以前打過那麽多電話,彼此在一頭呼吸,另一個人都能分辨出來。  單冬青聲音淡淡,問:
  “有什麽事嗎?”
  “沒有,就是確認一下是不是你。”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單冬青無名氣發作,又強自按耐住.說:
  “是我,單冬青,行了嗎?”
  “行了。”
  她馬上掛了電話。對秦簡這通電話很覺得莫名其妙,對他發脾氣,沒意思,隻能不理睬,不放在心上。可是掛了電話之後,卻總有些東西殘留在心裏,奇異的不安。
  奶茶也沒心情喝了,她捧著杯子,慢慢走回去。走到一半,忽然心裏一跳,掉頭往身後看了一眼,沒人,又往周圍看,還是沒人。仿佛靈魂出竅。她搖搖頭,甩開那種奇異的預感,繼續往回走。到門口了,愣了一下,一轉頭,就看見一個人從旁邊路燈照不到的角落裏走過來,單冬青嚇了一跳,差點叫出來。
  下一刻她的叫聲就硬生生咽了回去。是秦簡。

  十萬裏追尋
  單冬青在自己的門口碰到秦簡。
  她停住腳步,就在外麵問他: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保險門緊鎖,單冬青沒有請他進去的意思。樓道裏的燈昏黃,秦簡還是在電視上看到的樣子,穿得少,臉色有些差.但神情放鬆不少。他靠在樓梯欄杆上,打量了單冬青幾眼,笑了笑,說:
  “我剛才差點以為自己看錯了。”
  “我問你怎麽會到這裏的?”
  “坐飛機來的。”
  單冬青氣結,又問:
  “你不是應該在大連?”又補充一句,“我今天看了電視.大連有房展會。”
  “從大連到哈爾濱,飛機才一個多小時。”  
  又是答非所問。
  剛剛自己出門之前房展會還在進行中,這麽說的話秦簡是在展會的一半就離開了大連,然後又找到了這裏。剛才在街上接電話的時候,他一定也在附近。單冬青不知道該怎麽界定他這種瘋狂的行為。
  她低下頭在包裏找鑰匙,淡淡地問:
  “到這來幹什麽?”
  “你到這裏來,是為了逃避徐楊的求婚嗎?”
  單冬青手亂翻,被鑰匙頭割了一下,有些疼。她停了一下,笑了笑.說:
  “是不是,和你有什麽關係嗎?如果你是來辦事的,就請便吧,如果是來看我的,看過了,也可以… … 請便了。”
  秦簡低頭笑笑,有點類似於苦笑的表情,臉色不僅差.而且近乎晦暗,就連那笑,也像是從深深透骨的疲倦裏擠出來安慰她的。單冬青看了他一眼,沒有在意,也不想在意,徑自開自己的門。
  秦簡看她那架勢,低聲問:
  “不能請我進去坐坐嗎?”
  “不能。”
  沉默下來。樓道裏隻有冰冷的鑰匙相撞聲,聲控燈滅了,周圍一暗。單冬青又有些後悔,自己此舉簡直幼稚,這不是有意和他置氣嗎?他們相撞還有什麽可置氣的?於是她又開口邀請:
  “既然都來了,先進來吧。”
  她一邊說著,自己進門,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似乎就在自己背後,連灼熱的呼吸都能感覺到。單冬青覺得不對勁,錯開一步正要去開燈,忽然後麵那個男性的軀體就靠到了自己身上。沉沉體重壓過來 。
  單冬青心裏驚叫一聲,差點把強奸的兩個字喊出來。
  下一刻她就被壓趴在門口地毯上。神過去按開關的手沿著冰涼的牆無助地劃下來。
  趴在地上懵了幾秒鍾,肘上傳來劇烈的疼,身後的人沒一點動靜。單冬青一個激靈.連忙推開他爬起來,再開燈,秦簡倒在地上.像是昏迷了。剛才在外麵沒看清楚.現在才發現他這明明就是重病的樣子。
  單冬青嚇了一跳,連忙七手八腳把他弄起來挪到沙發上,秦簡很費力地睜開眼睛,聲音很低:
  “哈爾濱真冷,比大連溫度低很多。”
  還能說話,單冬青鬆口氣,把他的胳膊腿擺順,又摸額頭.火燙.是在發燒。
  突然明白為什麽剛才他一直靠在欄杆上,恐怕就是體力不支。
  穿這麽少,凍不死才怪。
  她瞥了一眼秦簡身上的西裝,跑去拿了一床毯子扔他身上。看樣子病得不輕,都這樣了還敢跑來哈爾濱,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他什麽的好。
  還是覺得不妥,他這一病倒,自己可怎麽辦?難不成真要當收容所.救濟他十幾天?單冬青暗叫倒黴,在地上轉了兩圈,又回來.拍拍秦簡的臉,試圖叫醒他:
  “喂,你到底怎麽回事,要叫醫生嗎?”
  叫了半天沒反應,單冬青是真的害怕了,正在琢磨出去找藥店,或者叫急診,秦簡卻又醒了,他勉強笑了笑,抓住單冬青拍個不停的手停在胸口,喃喃地說:
  “別打了,快要被你打暈了… … ”
  單冬青一滯,連忙住手。秦簡一句話完.又沒動靜了,像是睡了,也像暈了。她的手還被抓著,不敢使勁甩,人都被拉到他身前去。僵了半天,還是不行,單冬青費力地爬起來,戴上圍巾帽子,出去找人救命。
  已經快十點了,又是大冷的天,還真沒找到大夫出診。實在沒辦法,單冬青隻好到附近的要點買了幾樣退燒的藥和體溫計,又匆匆回去。
  在開門的時候,她還在想,自己隻是做什麽?替他奔忙?可即便是一個陌生人,也不能真的置之不顧,隻等到他病一好,就讓他走吧。
  回去之後,秦簡還沒有醒,側臥在沙發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臉隱在陰影裏。單冬青過去摸了摸,額頭還是燙。
  倒了水,叫他起來吃藥.然後又躺下來。這才想起來脫大衣和圍巾,在外麵跑了一圈.屋子裏暖氣又足,已經覺得有些熱。
  好不容易安頓下來,本想叫他去床上睡.見他睡得沉.還是算了。秦簡在沙發上.蓋了毯子,單冬青坐在床邊,發呆,不時拿體溫計過去量量,叫他起來喝水。
  折騰了一晚上,到快天亮的時候.單冬青撐不住,靠在床上睡了一小會兒。她睡得淺.稍微有點動靜就會被驚醒。睡到一半恍惚覺得旁邊有別人的身影.掙紮著起來,正見秦簡拉著被子往自己身上蓋。
  兩個人目光相對,都一愣。秦簡臉色好些,仍有些染病的痕跡,單冬青則紅著兩隻眼睛,眼下陰影明顯。
  秦簡把被子拉過來,下意識要碰她的臉.單冬青卻忽然擋住他。手被迫停在空中,秦簡沉默了一下.又收回去,笑了笑,說:
  “昨天晚上多謝你了。”
  “明知道自己在發燒,為什麽還要過來呢?”
  “在這邊有點公司的事要處理。”
  “那就去處理,你不是一個人來的吧?”單冬青扯開被子下床.看看時間,“時候不早了,我要去上班,你也請便吧。”
  這逐客令下得毫不留情,昨天晚上那個會緊張會著急的單冬青忽然就變了臉。秦簡苦笑了一下,說:
  “你可真不客氣。”
  “客氣不能當飯吃。昨天晚上是你病得太重,我才不得已,現在你既然已經好了,就不用再留在這裏了。”
  秦簡考慮自己要不要再裝出重病的樣子。
  單冬青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
  “我量過你體溫了,燒退了不少,不過還是應該去醫院看看,下次昏倒在別人家門口就沒這麽好運氣了。”
  “我怎麽會隨隨便便昏倒在別人家門口?”涉及到男性自尊問題.秦簡也忍不住替自己辯護。
  “那就是看準了是我的門口才昏的?”單冬青嘲諷地笑笑,“如果你是為了給我添麻煩,我也夠麻煩的了,你目的達成了。”
  說完這句她就徑自到浴室去洗漱,也沒管秦簡在外麵幹什麽.估計他被自己氣得不輕。
  外麵好半天沒有動靜,單冬青本來要刷牙洗臉的,卻也呆在那裏出神,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再看看鏡子裏的人,臉色灰暗.眼皮微腫.是一夜沒睡的下場。她拍拍自己的臉,開始刷牙,
一邊刷還在想著秦簡的事。
  忽然覺得嘴裏不是味.懵懵然低頭一看,嚇一跳,連忙把嘴裏的都吐出來,拚命漱口。
  她把洗麵奶擠牙刷上了。
  單冬青草草漱口,然後又刷了一遍牙,她想,自己一定要杜絕任何姑息養奸的想法。
  出來之後秦簡已經把自己都打理好了,昨天晚上蓋過的毯子也疊好放在沙發上,他昨天晚上睡覺沒脫衣服,西裝角上有些皺,所幸不傷大雅,隻是臉色差些。  
  這個人,一向注重儀表,卻也狼狽到這個程度。單冬青覺得很解恨。
  沒等她說話,秦簡先站起來,問:
  “能借我用一下洗手間嗎?”
  單冬青還沒那個閑心在這個問題上刁難他,於是擺擺頭示意請君隨意。
  沒過幾分鍾秦簡出來,單冬青穿戴好,她是圍巾帽子大衣,他是除了西裝什麽都沒有,兩個人對比鮮明。她沒多說話,拿了鑰匙和包就往外走.逐客令都下了,秦簡還沒有厚臉皮到賴在這裏不走。
  到門口換了鞋,正要開門,後麵卻有一雙胳膊抱過來.單冬青心裏一跳.還以為昨天晚上的事又發生了。
  她想動,結果被抱住動不了,剛一掙紮.他在耳邊說:
  “別動。“
  她就僵在那裏。
  秦簡從身後緊緊抱著她,很用力,融入骨血般地用力。沒有多餘的話或者動作,隔著再厚的衣服,他的體溫還是會傳過來.還有呼吸。也許是因為發燒的緣故,他的氣息裏總透著灼熱。
  單冬青能感覺到他的頭發從圍巾的縫隙裏搔著自己的脖子。以前不是沒有和他親密過,但現在總覺得渾身不對勁。
  她掙紮了一下,秦簡還沒有放手,他低聲說:
  “你說我來的目的是什麽?就是這個… … 冬青.我來的目的,就是這個。”
  她一直都很僵硬,想把他推開,卻被抱住動不了。秦簡剛才還明明很紳士的樣子,突然間就成了這樣,蠻不講理,自以為是,惘顧別人的感受.自私,冷漠,發起脾氣來六親不認。
  他哪一次又不是這樣?從頭到腳,滿骨子的虛假。
  “是嗎,那你的目的也達成了。”單冬青聲音平平,很幹澀,“能讓我走了嗎?班要遲到了。”
  這次她一推,推開了,也或者說,是秦簡自己放手的,單冬青沒再看他。 開門,等他走,然後鎖門,匆匆下樓。
  到了律所,單冬青要進去,到前台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來,問接待的小姐“
  “昨天是不是有人來打聽過我的住址聯係方式什麽的?”
  “沒有呀.如果有這種事.我肯定會通知你的。”
  單冬青凝神想了一下,猜不出秦簡是怎麽找到自己那裏的,總不會是碰巧遇上的吧?
  已經遲到了,她來不及多想,就匆匆進了辦公室。
  她來之後閑了沒幾天.就跟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案子,地產公司一方兩賣.一方做了預售登記,另一方實際占有了房屋,她自己是替前者做辯護的。忙了很久,調查取證,現在快要開庭了,也不得閑。
  一邊做案子,抽空看了眼手機,又有未接電話,是單媽打來的。
  先忙完了手頭的事,到午飯的時候.把電話撥回去。單媽跟她提了單冬元和簡啟丹的婚事,日子定了,就等辦事,要她到跟前了也回去一趟。單冬青自然滿口答應。這兩天她總接到簡啟丹的短信電話,講她和單冬元的進展。大多數時候都是興高采烈的,偶爾會有些慌亂無措.單冬青視之為婚前恐懼症。
  和單媽說定.答應過一段時間就回去,單冬青放下筷子.飯都涼了,她隨便扒拉了兩口,又回去。
  下午出門,和委托人約好要去土管局做預售登記記錄的取證。進了土管辦公大樓,市場部的人不在,單冬青在外麵等著。
  沒下雪,天氣還是冷,腳指頭發麻。她透過窗戶看到底下的院子,不知道是誰那麽有空,居然還在角落裏堆了個雪人,胖乎乎的.腦袋上頂了隻鐵水桶,看著很可愛的。
  單冬青等了半天.估計那人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於是慢慢下樓,在雪人周圍轉了幾圈,把公文包往腋下一夾,揀了隻紅的幹辣椒塞進它嘴巴的位置,又站遠了細細打量。
  看了一陣,聽見門口有說話聲,連忙轉過身來,做出嚴肅端莊的樣子,姿勢存剛擺好,就愣住了。那是秦簡和自己要找的負責人,兩人說說笑笑地進來。
  越不想見的人,他就越頻繁地出現。單冬青還在那站著,秦簡一眼就看到了她,也有些驚訝,不過沒表現得靈明顯,他還要顧著應付身邊的人。顯然地,秦簡並沒有因為早上被掃地出門的事而懷恨在心,見到單冬青.他甚至連點怒色都沒有,還隱約笑了一下。
  單冬青沒理他上去就跟那負責人說:
  “張處長您好,我是天瑞的律師,說好下午來取證的。”
  “哦,”那人看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揮揮手,“管資料文書的小王不再,下次再來吧。”
  笑臉繼續耐心。問:
“他大概什麽時候回來?要不我在這等也可以,或者下次……能不能,通知個具體時間呢?”
  那人很不耐煩地看了她一眼,含意很明顯:此人不識相。單冬青的笑臉快凝固了,還在盡量保持。
  秦簡掩口低咳了一聲,不像是裝的,他早上走的時候還有些低燒。之後他很自然地對單冬青說:
  “昨天買的藥好像有些不太對症.今天醫生重新開了方子,那些你先放起來吧。”
  單冬青僵在了那裏。
  那負責人很精明,馬上看出秦簡和單冬青關係不一般。哈哈笑著說:
  “原來你們兩個還是熟人啊,還真沒想到,那個誰……” 他轉向單冬青,態度無比親和,“小王沒回來,我叫別人去幫你找吧。”
  然後就叫了一個經過的人,給了鑰匙,讓單冬青一起去.單冬青道了個謝就去了,走到樓道口,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還在和秦簡說說笑笑。她心裏很憋屈,自己要是有骨氣一點就不該承他的情,該當麵駁斥那人才是,可自己還是不得不陪上笑臉千恩萬謝。她對那人陪笑臉,那人對秦簡陪笑臉,這世道,階級分化嚴重,還讓人怎麽活!
  單冬青簡直想罵人。
  取完資料出來之後,秦簡已經不在了,那負責人還在門口,看到單冬青,滿臉的笑意。還對她點點頭打招呼說:
  “資料都全了嗎?要還有什麽手續不齊備的,下次再來,還找我就行了.不用客氣。”
  那語氣,那個慈祥的表情,分明就是小時候鄰居阿姨笑著說:以後常來玩啊一一那個感覺。  單冬青附和著說笑了兩句,就離開了。

  執著
  晚上回去.慢慢整理著出庭要用的資料,簡啟丹打了電話過來.單冬青脖子上夾著電話.一邊整資料,一邊和她說閑話。
  婚期定在臘月.熱鬧,也喜慶。算算日子,還有一個多月, 簡啟丹有些坐不住,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活像要跟她結婚的不是單冬元,而是單冬青。
  “你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我今天又去看了一款婚紗,露背的,很漂亮,可是單冬元不願意… … 唉呀,說好要當伴娘的,別等我都結過婚了你才回來。”
  “知道了,我辦完手頭的案子就回去。”單冬青笑。“我做伴娘,禮服的錢你來掏啊。”
  “那是當然。”簡啟丹很幹脆,下一刻就尖叫起來.然後站在體重秤上哀號,“完蛋!我重了兩斤,怎麽辦?明天不吃飯了,後天也不吃,再胖還怎麽穿婚紗?”
  之後囉裏哆唆又是抱怨自己長了痘痘,又是埋怨他們所裏給的婚假太短,總之麻煩多多,似乎不說話自己就會覺得空虛。單冬青隻是笑.偶爾插兩句。簡啟丹發泄完了,安靜了一會,忽然說:
  “你知道嗎,今天我們所裏又接了一樁活,夫妻倆離婚,那女的花大價錢托我們查她老公的賬,真是恐怖,你說,明明結婚時那麽相愛的兩個人.會鬧成這樣?”
  簡啟丹的語氣裏有些惶惑。單冬青哪裏會不明白她的心思。馬上說“
  “這是要看人的,夫妻鬧翻了也是常事,沒感情嘛,但是有的夫妻就不一樣了,彼此感情又深,相處得又好,一輩子安安穩穩的也有很多啊。“
  簡啟丹表示讚同。兩個人又聊了很久,單冬青事忙,又考慮到簡啟丹有些情緒不穩,就兩方麵都照應著,一心兩用。到最後簡啟丹又問:
  “你案子怎麽樣,有把握嗎?”
  “咳。”單冬青無奈地笑起來,“你少說幾句,我把握就多兩分。”
  簡啟丹明白過來,笑了一陣,就收線說拜拜了,單冬青放下有些發燙的話筒,繼續專心做自己的活。剛開始還有些分心,擔心簡啟丹,到最後完全投入了進去。
  一房兩賣的案子向來不難打,隻是如今這兩家都沒拿到房產證,而且對方都已經入住了,還真不好說。高院有下發司法解釋,預售登記的公示效力可以對抗第三人,到現在也隻有北京和上海的法院這樣施行過,就不知道在這裏能不能行得通了。
  要是行不通,按照法院的慣常做法,那她可真就敗了。
  還是有些擔心的。單冬青去洗了把臉,繼續加班加點。
  熬到十一點多,搞得差不多了,她把公文包裝氣力,眼睛有些疼,又幹又澀。從昨天晚上都沒睡,一直到現在,自己可真是突破極限了。
  她起身,放包,然後就看見桌子上大堆資料下麵的吆喝。昨天晚上她跑出去買給秦簡的。
  他今天幫自己一把,也算是報恩了。
  單冬青拿起藥盒,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走到垃圾桶前扔了進去。
  到了正式開庭那天,單冬青很早就去了,也有來聽審的,多是媒體和業界的人。因為涉及到的公司頗有名氣,這案子在市內影響不小。秦簡所在的海天分公司自然也有關注的人。
  外麵議論紛紛,他在辦公室裏,偶爾踱到窗前看看,見時間差不多,回來開了電腦,庭審部分有網絡直播,在公司也能看到完整的過程。
  他坐在電腦前,看得很專注。
  法庭辯論很激烈,公示效力對實際占有,司法解釋對慣常做法。單冬青在必要的時候,還是很伶牙俐齒的。倒不是咄咄逼人,而是帶點篤定,帶點耐心,安安穩穩等對方說完後再反擊,類似於以柔克剛的感覺。
  看到後來秦簡也有些迷糊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一段庭審,一樁案子,還是一個人,或者一個人的某一麵。
  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庭審已經結束了,還是在看到單冬青鬆口氣的表情時,他才忽然想起來。
  審判結果要過一段時間才能出來,單冬青已經鬆了口氣,於她而言,重要的是這個過程,所付出的努力,而結果就不是自己能把握的了。
  她很高興,秦簡也忍不住微笑起來,一轉頭,見透明的玻璃門外有下屬探頭探腦,他咳了一聲,把電腦合起來,神色如常的樣子。可是過一會,嘴角又忍不住彎起來。
  從法院出來,單冬青輕鬆不少,連日來壓在心中的大石也忽然消失。庭審下來,勝負如何。自己心裏有數。在庭外,法官已經透風要辯訴雙方爭取達成調解,都裝修入住了月餘的房子,總不能就這樣硬生生把人趕走。
  她剛一坐上車,放律師就打電話來:“單律師,找時間一起出來坐坐吧。“
  單冬青沒有著急回答,看眼旁邊的客戶。
  對方約她出去,墓地自然是要談條件,有了今天的庭審,他不拿出大筆的賠償額都不行,比起一間被別人住過的二手房,前者更劃算許多。
  那客戶滿臉喜色地點頭。
  單冬青明白他的暗示,轉而對對方說:
  “也好,定個時間吧。“
  “明天晚上,行嗎?“對方很客氣。
  “明天晚上有些抽不開身,周五晚上吧,能多點時間。”
  “那就周五見。”
  單冬青掛了電話,客戶很滿意,她莞爾一笑。
  從律所回到家,已經下午了,居然還出了太陽,照得雪地裏極明亮。單冬青下了車,慢慢上樓,頭頂樓梯台階漫漫,她的心情卻很好。想到這件案子順利解決後就能回去參加單冬元和簡啟丹的婚禮,她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站定,握拳,叫了一聲。
  “哈利路亞!”
  單冬青哈哈笑著跑了上去,旁邊的鄰居出門來,像看怪物一樣覦著她。
  元旦放假三天,之後就是哈爾濱冰雪節。
  單冬青哪裏也沒去,就窩在家裏,和簡啟丹上網選合適的禮服,挑禮物,探討婚禮細節,懂得不少以前沒有接觸過的東西,覺得很新奇。簡啟丹笑話她:
  “趕緊好好學,不要等以後你結婚的時候鬧笑話。”
  “不急,等我結婚,估計都猴年馬月了。”
  “你還不急?”簡啟丹語氣忽然變得神秘,“知道嗎,最近徐揚卡是相親了,他以前都是四平八穩的,現在也開始認真了。”
  “是嗎?他那麽好的人,應該可以遇到不錯的對象。”
  “我不覺得有誰比你和我更好。”簡啟丹哈哈笑。
  單冬青也笑,放下電話之後,她卻有些怔然。
  徐楊在她感情最脆弱的時候給過她慰藉和溫暖,在求婚的時候她差點就想要脫口答應了。可最後還是沒答應,一時的溫暖不代表一世的相守。對她不公平,對他也不公平。
  她是真的希望他可以遇見新的人,和新的感情。
  放下手裏的東西,單冬青走到窗前,拉窗簾,外麵燈火點點,街上仍然繁華。她知道在遠處這個城市的東北角,據說全市最高海波的建築就要拔地而起,雖然看不見,秦簡的影子卻無處不在。
  她逃避什麽呢?逃得過別人逃不過自己。
  單冬青慢慢疊起了床上放著的大衣,放到箱子裏,當初被自己隨手壓在箱底的兩個模型小人露出臉來,緊緊挨在一起,縮在角落。她把那兩個小東西拿出來,握在手裏,出神。
  世界聞名的冰雪節開幕,整個哈爾並成了歡慶的世界。
  單冬青學東北人的老法子,自己用玻璃缸裝了水出去凍成冰,中間鑿了小洞,蠟燭放進去,幽幽的燈火被冰折射,也柔化了幾分,看上去很有一種朦朧美。
  放了自製的冰燈在陽台上,她在屋裏轉來轉去不知道幹什麽好。
  高淼打電話。
  “你怎麽還在屋裏啊?”
  “哎?你怎麽知道?”
  “我經過樓下,看到了你的冰燈。”高淼的聲音裏也帶著幾分喜氣。“出來吧,一年一度的冰雪節,不參加太可惜了。”
  單冬青穿戴整齊,下樓來走了一段,高淼在前麵路上等她。
  兩個人到冰燈展上去,滿眼都是晶瑩剔透的大型冰雕,一進去冷氣嗖嗖得往脖子裏灌,腳下踩了墊子,還不斷地打滑。冰雕旁邊燈光映出遊人笑臉。都透著幾分喜慶氣。
  真正的冰雪節當然不止這些,冰雪比賽,歡慶會、文藝演出,處處都有樂趣。單冬青在人群裏鑽來鑽去,隻恨自己眼睛不夠用。高淼樂了,說:
  “剛才叫你的時候還不情不願的,一出來比我興致還高,冰雪節還有好幾天呢,不用急著一晚上看完。”
  “我過幾天就要回去,沒什麽機會再看了,而且這會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麽事敢。”
  高淼這才想起來,隨口問:
  “對啊,你怎麽一個人在家呢?”
  “那要和誰在一起?”單冬青不明白。
  高淼愣了一下,欲言又止的養殖。
  單冬青看到他表情有異,自己心裏一動,問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高淼,你是不是和秦簡有聯係?”
  高淼完全定住,臉上表情凝固了半天,才慢慢笑起來,問:
  “你怎麽會猜到的?”
  “原來真是你。”單冬青語氣略沉,說不上失望,或者欣慰,忽然又意識到,她無論如何還是擺不脫秦簡的影子。
  “我那天就想他是怎麽找到我那裏的,這邊又不認識什麽人。”
  高淼本來就是個直爽的人,見單冬青已經猜到了,也一笑,不再瞞她。
  “對,是我告訴他你的地址的,秦簡跟我講過的那個朋友,是你吧?“
  他看眼單冬青,見她沒什麽異樣的表情,也放下心來,低頭笑笑,“在北京的時候我和他見過好幾次,挺談得來,後來聽說你要來哈爾濱,我也正好同一班飛機回來,他就托我照顧你。“
  原來高淼在看到自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是誰了,怪不得他那麽熱情,他本來也是個熱情的人。單冬青不知道自己該持什麽態度,感動?還是憤怒?她東飄西蕩,左右搖擺,總擺不脫的就是秦簡。
  這人像給人周身布滿了網,越掙紮,它越緊,鋪天蓋地罩下來,倉皇小獸在林間奔波。不知道網哪裏躲。
  心裏沉甸甸的,單冬青一眼瞥到高淼關切地看著自己,他是個熱心的朋友,可以讓人暢所欲言的。她在心裏憋得太難受。
  還沒等她開口,高淼已經看出她的心事,輕聲說:
  “不好受吧,覺得自己被人牢牢控製了。“
  單冬青點頭。
  “其實我覺得這種事,主要還在你,要是你不在乎,他再怎樣也沒有意義。是你太在乎了,才會把別人的心意當成強加的負擔,因為你有意要去抗拒。“
  “我要是不抗拒,下場就太慘了。“
  “沒有安全感?安全感這種東西吧,別人給的不可靠,要自己給自己,愛你所愛,信你所信。“高淼笑笑,竟然有點滄桑,”著世上,沒有什麽事完全可信的,也沒有什麽事完全不可信,要讓你這樣費勁力氣去抗拒的。“
  單冬青笑起來。
  “你和他真不愧是朋友,臉說的話都一樣。“
  “哦?哪一句?“
  單冬青卻沒有回答。
  冰雪節依舊熱鬧,路人遊興不減,到處歡聲笑語。單冬青的心情卻不再輕鬆,美景在前也沒心思繼續享受了,要回家,高淼送了她一段路。單冬青說:
  “你知道嗎,我以前看過一部電影,名字不記得了,裏麵的女人,她有一份堅持了很多年的愛情,求而不得,心向往之,也有在手邊觸手可及的愛情,但如果接受了這個,心裏總有缺憾。”
  “後來執著的女主人公選擇了前者吧?”
  “對啊,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
  單冬青笑:
  “本來我覺得這個女人很傻,結果自己也經曆了和她一樣的事,做了一樣的選擇,才明白,我寧願兩樣都錯過,也不要留一絲不甘在心裏。”
  “真是執著。”高淼感慨。“不過有時候,執著也是一種資本呢。”
  “說得好像你老了一樣。”
  “我當然不老,就是有些感慨而已。”高淼笑,“那秦簡對你來說是哪個呢?求而不得的?還是觸手可及的?”
  “曾經求而不得。”現在麽,似乎觸手可及,但是她已經不敢相信了。
  高淼本來是有些好奇的,見單冬青臉色有些沉鬱,也不再問了,轉移到別的話題上去。

  如履薄冰
  到了家附近,高淼回去了,單冬青還在想他剛才的話。她和秦簡鬧到現在,是自己太缺乏安全感,還是他太不值得人相信?連一份感情都要這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還有什麽意義。
  剛一轉身,就看到秦簡在樓下。看姿勢,已經站了很久。
  他一定也看到高淼了。單冬青忽然很好奇他會怎麽說,結果走過去,他卻仍是神態自若的樣子,隻是明顯鬆了口氣。
  “去看冰雕了嗎?”
  “咽,看了。” 單冬青很心平氣和,“你又來幹什麽?”
  “我有點事經過這裏,看到你的窗子裏是黑的,就猜你去看冰雪節了。”
  他沒有提高淼的事。單冬青也不想再提,她嗯了一聲,就準備進樓裏去。
  “冰雕怎麽樣?好看吧?”秦簡忽然問她。
  “嗯……你沒看?”
  “還沒有。”
  單冬青一愣,秦簡直起身子拉她一把。
  “我還沒有去看過,一起去吧。“
  “我已經去過一次了!“
  “再和我去一次吧。”秦簡的目光居然很真誠,“我來這裏就是為了……為了冰雪節。”
  單冬青猶豫了半天,答應了。
  兩個人又重新到了冰燈展上。人流高峰已經過去了,冰雕群裏透著幾分陰冷,不多的遊人,時間也的確很晚了。
  也沒什麽話說,眼前冰展慢慢看過去,單冬青偶爾滑一下,秦簡也會扶住 她。琳琅滿目的雕像,冰瀑冰船,大型的花卉,龍虎動物造型,雕得很精致,栩栩如生。燈光幽幽,人一少,忽然覺出幾分清冷不似凡塵的味道。
  秦簡來什麽也沒帶,單冬青還帶了相機的,剛才和高淼說話,沒怎麽拍,正好這會相機終於派上了用場。秦簡開始還緊跟著她,到後來也不跟了,在遠處看著,兩個人距離有些遠。
  單冬青舉起相機,想拍個全景,相機裏燈火閃爍,像星海。
  她腦子裏忽然出現一幅畫卷。古時候,七夕節,人流擁擠,有情人邂逅,互使一個眼色,再分開之後卻找不到彼此。燈下穿梭,心煩,直到人際稀疏,忽然一回首,才發現人在燈火闌珊中,於是心裏一動,喜悅湧來。
  她一直都愛好這一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不過一個動作,經曆的卻是囊個戀愛過程中的複雜心境。
  她歎口氣,手中相機一偏,正好秦簡的身影在角落裏出現,一堆冰雕旁,他在看她,目光無法研讀。
  她換個方向拍了一張,然後把相機揣在兜裏。
  冰雕展上人少了,附近溜冰場卻仍舊熱鬧。有新人趁著節日舉行婚禮,很別出心裁,居然就在雪場上,接受來自世界各國的遊人的祝福。新娘子穿婚紗,肩上還披了軍大衣,一張口都是白氣,臉上還歡喜得不得了。
  單冬青看得出神。
  婚禮舉行了很久,她一直在看,秦簡也沒有出聲提醒她,就在旁邊。到尾聲的時候,她終於拍了幾張照,然後對秦簡說:
  “走吧。”
  到門口的時候,溜冰場的管理員老伯看到單冬青,笑嗬嗬地說:
  “好一段時間沒見到你。“
  單冬青也對他笑笑。
  秦簡很驚訝。
  “你也來溜冰嗎?“
  “對。”
  “我記得你以前說,很痛恨這樣不能腳踏實地的感覺。”
  “所以我現在在克服它,讓自己在冰上也能走得很穩。”
  單冬青順著雪坡溜了過去,想起他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她果然滑得很穩,到盡頭被一顆石頭絆了,一跤摔了出動,坐在雪地裏有些發懵。
  秦簡先是嚇一跳,見她似乎沒什麽事,又想笑。過去把她拉起來,說“你學溜冰,習慣坐地鐵,接觸火,都是為了克服自己的恐懼嗎?”
  單冬青拍打著胳膊上的雪,沒有回答。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能把同樣的勇氣拿到感情上來呢?”
  單冬青手一停,想了想,淡淡地說:
  “那也要看是什麽感情,值不值得吧?“
  秦簡沉默了一下。他下定決心,握住單冬青的肩膀,讓她正麵對著自己。單冬青也沒有躲閃,兩個人對視。秦簡的眼睛裏沉沉的,像個黑塘,能吸引人,裏麵有點點的光閃爍,是冰雕的倒影。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單冬青卻笑笑,很平靜,”看到剛才的婚禮,忽然覺得,其實婚姻也不是那麽恐怖,對嗎?所以現在怎麽樣?你隻要浪人回頭,跟我求婚,就一切萬事大吉,彼此全心合意了?“
  秦簡一征。
  “說實話,我現在常常想,其實那時候我做得也不對,我想結婚,沒什麽錯,你不想結婚,也沒什麽錯,不想結婚的人多了去了,任何一個有經驗的人都明白這種事不可能強逼,不管是慢慢引誘還是曲線救國,都有實現的可能。可是你知道什麽嗎?讓我反感的是你的態度,如果你真的認真對待這段感情的時候,我提出結婚,就算害怕,起碼也該嚐試一下,試圖克服自己的障礙,不管結果怎麽樣……可是你呢,掉頭就跑,連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
  這就是她一直以來的想法,對他們之間糾葛的解釋。單冬青每日反思,想的時候驚心動魄,說出來之後沉靜無比,她再也不能讓這段感情這樣影響自己了。
  秦簡聽她說著,嘴唇緊抿,一言不發。他也曾經懊悔過,希望事情能重頭再來。可是現在聽到單冬青用這樣冷靜的語調來分析他們當初的分手,忽然從心裏感到冰冷,莫大的不安。漸漸從不安中掙紮撕扯出一絲不甘來。
  “我掉頭就跑了,可是冬青,你呢?如果……假如,假如當安你能給我一點點的時間,或者暗示,或者任何其他的一切……而不是那樣毅然決然的分手。”
  她不知道他當初多麽迷茫,左右為難,徘徊不定。
  單冬青自嘲地一笑。
  “對,我也害怕,我怕徒勞無獲。”她肩膀垂下來,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所以,因為我們兩個的自私,這段感情也被我們給消磨盡了,完了,什麽都沒有了。”
  秦簡嘴唇一撇,露出一個蠻橫的表情。
  “誰說沒有了?冬青,你可以在別的所有麵前拿出勇氣來,卻獨獨在感情上卻步,不就是因為你太重視的緣故?隻要你還受我,我也愛你,我們之間就不會完,一輩子都不會宛。”
  “為了半年的戀愛,搭上一輩子,你可真讓人感動。”
  “你不必老用這種嘲諷的語氣跟我說話。”秦簡很惱火,忽然又心裏一動,“半年的戀愛,嗯?我問你,你什麽時候認識我的?“
  “夏天的時候。“
  “真的嗎?我懷疑。“
  單冬青凝神看了他一陣,問:
  “是俞曉敏跟你講了什麽吧?說實話,我原本以為自己認識了你很久,後來才發現,我根本就不認識你,真正的你。我隻是知道這個名字而已。”
  “你不是抗拒俞曉敏嗎?不是一直想要贏她嗎?不和我在一起,怎麽贏她?”
  “你在胡說什麽?” 單冬青提高聲調。
  秦得止住,他腦子發昏,口不擇言。明明不相信俞曉敏的話,到了緊要關頭卻想用來逼她。他懊惱地搖頭,急聲說:
  “我沒說什麽—冬青,你為什麽這麽倔,順從自己搞本心就這麽難嗎?”
  “什麽本心?”
  “你還愛我。”
  “我不愛你,我……”
  單冬青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被秦簡又堵了回去。他死死箍住她的肩,毫無預兆地,低下頭深深地吻他。他蠻不講理的唇舌,單冬青無可阻攔,他一深 入,她腦子就轟的一聲燒了起來。
  這還是在街上啊!
  單冬青在腦子發蒙之前想到這個問題。
  秦簡將她一拉,到了巨大的冰雕的背後,陰暗的角落,行人稀疏,正好是行傷風敗俗之事的好所在。
  單冬青被他抵在冰雕上,隔著衣服,其實並不感覺到寒冷,她卻不由自主打個寒顫,推也推不開,臉上發燙,身後發涼,像冰火兩重天,足夠人煎熬。
  慢慢有些發昏,她想到在溫度很低的時候,皮膚人沾冰塊,就會被粘住,像要被吸進去。她現在就像要被吸進去,融成水,流淌,沒有方向。
  狠下心來咬了他一口,秦簡吃痛,才放開。兩個人都在喘氣,互瞪。
  單冬青的目光能剜人。唇舌還有些發燙,又痛。
  “你這是幹什麽?”
  “強奸!”秦簡惡狠狠,渾身匪氣,冷靜了一下,又開口,“我要證明一件事。”
  “什麽?”
  “你還愛我。”
  “證明了,怎麽樣?用正常的生理反應來做救命稻草,你可真能幹。” 單冬青嘲諷他。
  “我看你的嘴還很能說嘛。”
  秦簡頭伏下來,作熱又要吻她。單冬青本想要躲,一念臨頭,卻又改變了主意。就這樣瞪著他,苦大仇深的表情。她的決絕,一直傳達到眼睛裏。他們之間,隔得太多了。
  秦簡卻再也強不下去。
  兩個人對視了幾秒,單冬青慢慢直起腰,身後有一絲涼意,她沒管。
  手伸到衣兜裏,摸出兩個小東西,遞到秦簡手裏,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簡征住,一直到她離開,才低下頭來,發現手裏躺著兩個模型小人一男一女,是他在她上班第一天送的。
  單冬青常開玩笑說,這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她把定情信物還給了自己。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冰雪節過後,單冬青回了北京。
  簡啟丹在機場等著接她。她瘦了很多,不知道是刻意減肥,還是因為婚禮的事太忙。一見麵,兩人笑著抱到一起,簡啟丹大笑,捏捏她的臉,說
  “好久不見,好像變順眼了。“
  “隻是變順眼而已嗎?“
  簡啟丹兩手叉腰,煞有介事地在前麵劃個圈,意思要單冬青轉一圈給她看。單冬青笑嘻嘻,在原地轉了一圈。她穿紫色的羽絨服,下麵縮口的,像一隻很大的糖果。糖果頂端露出一張雪白的臉來。
  簡啟丹哈哈大笑。
  感覺這隻糖果很有一種被人剝開舔了一口的感覺。
  兩人歡歡喜喜地回家,單冬青問:
  “單冬元呢?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他最近特別忙,擬客人名單啊,訂酒店啊什麽的,雜事一大堆。“
  “是嗎,我看你挺閑的嘛!“
  “嗬嗬,我也有任務的。“簡啟丹揚頭一笑,”我的任務就是關窗養顏做護理,當最漂亮的新娘子。“
  “你做了多少護理啊?” 單冬青湊近研究她的臉,“皮膚水當當的。”
  “反正去了不少次,明天和你一起,你可是我的伴娘,婚宴上最受關注的未嫁女人啊。”
  單冬青噗嗤一聲笑起來。笑過之後,看看簡啟丹,問:
  “還有一周了,緊張嗎?”
  簡啟丹臉上無憂無慮的笑容褪了一點,遲疑地點點頭,老實承認。
  “緊張。”
  單冬青握住她的手搖了搖,沒說什麽。
  回去之後,簡啟丹給單冬青看婚紗照,男的俊女的俏,自然拍出來效果好,好新娘的笑容千嬌百媚,讓人移不開眼,單東青笑著說:
  “哎,真看不出來你和單冬元挺有夫妻臉的,為什麽以前沒發現呢?”
  “那是因為以前我們兩個沒在一起啊,據說男女是在一起時間越久,長相就越接近,”
  單東青想象著一個男版簡啟丹或者女伴單冬元的樣子。
  “感情真實奇怪,可能一直對對方懷有某種好感,自己都沒察覺,結果有了一個契機,就像導火索,引發熊熊大火,愛情就產生了。”簡啟丹居然還很感慨。”就像我和單東元一樣,你說是吧?
  單冬青翻看著相冊,隨口問:
  “那你們兩個之間的導火索是什麽?”
  簡啟丹噎住,臉一紅,連忙轉移話題。
  單冬青放下東西後回去看單媽,和簡啟丹一起。
  單媽早就在家裏做了一大堆菜等著,一見到單冬青就說她受了,拚命要她吃菜,又著力套好自己的兒媳婦。簡啟丹平時人來瘋,在未來婆婆麵前居然很靦腆。
  吃晚飯,盤盞還沒收,兩代三個女人圍著桌子說話。單媽說:
  “這幾天安排事情,徐楊來幫了不少忙,晚上叫他來玩吧。”
  簡啟丹沒說話,看著單冬青,單冬青一怔,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到現在她還記得那天在天橋下徐楊滿臉期待和被拒之後的黯然。
  她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簡啟丹有些明白她的心事,於是對單媽說:
  “改天吧,冬青今天剛回來,也挺累的了,先休息吧。”
  “哦,那也行,先回去睡一覺把。”
  “嗯。”單冬青答應一聲,腦子裏還有想,她和徐楊總要見麵的,現在不見,婚禮上也要見的,他們好好的朋友做成這樣,自己還逃避,真是沒用。
  單媽隨手撥了電話,想告訴徐楊改天來玩,結果掛了電話,對一臉倦色的單冬青說:
  “不巧,徐楊不在家,徐媽媽這兩天風風火火地安排他相親呢,有幾個姑娘我還見過,真是不錯。”
  “哦?徐楊怎麽說呢?”單冬青笑問,有點感興趣。
  “就是那個樣子吧,不溫不火的,他不是一向都是嘛。”
  “特殊情況下也會激動一下的。“簡啟丹忍不住,揶揄地看了單冬青一眼。
  單冬青不動聲色,默默收拾了盤子萬塊到廚房去,單媽和簡啟丹在後麵瞪大了眼睛。
  從單媽哪裏回去,單冬青坐在車上,簡啟丹一直在和單冬元打電話。車窗外海天大樓的影子一閃而過,廣場上海浪型的雕塑裹了一層冬日的寒氣,威嚴的聳立著。有人哈著白氣在旁邊拍照。
  單冬青鬼使神差般把開車師傅叫住。
  “要再這下?“師傅在後視鏡裏看著她。
  簡啟丹和單冬元的電話也暫時停了一下。都等著單冬青。
  單冬青心神飄忽了片刻,又回過神來,看看大樓外,於嘉嘉正陪著文若海從裏麵出來。她差點忘了,秦簡現在在哈爾濱,而她自己離開這裏已經兩個月了。
  “沒事,走吧。“單冬青放下車窗,海天大樓在後麵越來越遠。
  晚上單冬青早早地睡了,身體很累,腦子裏卻清醒,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卻一晚上翻來覆去。終於放棄了,翻身坐起來,正好手機屏幕在黑暗裏一閃一閃,拿過來接了,是秦簡。他半天沒想好說什麽。
  秦簡問:“聽說你弟弟馬上要結婚了?“
  “對。“
  介意我去喝杯喜酒嗎?“
  “不用麻煩了。”
  “沒關係,我過幾天正好有事要回趟北京。”
  單冬青瞪著黑洞洞的天花板,停了片刻,又說:
  “不用麻煩了。”
  秦簡沉默了一陣,又要說些什麽,單冬青打了個哈欠,說:
  “這麽晚,我要睡了。”
  說完就掛了電話,想了想,幹脆關了手機,閉上眼睛睡覺。
  第二天一早起來,單冬青陪簡啟丹去試婚紗。婚紗店外單冬元已經瞪著了,來年各個月每件,他好像更穩重了一些,而簡啟丹,一天比一天幼齒。單冬青心裏暗笑。單冬元眼下有些陰影,精神還好,見了兩人,笑著說:
  “為什麽完畢你們兩個還積極?再不來我都要睡著了。”
  簡啟丹打量著他,很不高興。
  “你昨天晚上幾點回去的?”
  “怎麽,還沒結婚就當管家婆啦?”單冬元笑。
  簡啟丹翻了個白眼,不理他,自己拉著單冬青進去了。單冬青回頭看一眼,單冬元對她攤攤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店裏的婚紗樣式很新,簡約到繁複,高貴到可愛,樣樣都有。還有黑色的,穿了像天鵝堡裏麵的黑天鵝,有別樣的魅惑。簡啟丹的不滿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卡拉這單冬青在裏麵穿梭,不管買不買,樣樣都要試過。
  最後看重VIVAN的露肩禮服,有很長的後擺,簡啟丹聲稱自己對它一見鍾情,此生不渝,可惜價格太貴,最後一咬牙叫人取了下來,進了試衣間。單冬青在外麵等著,見單冬元在沙發上依著,臉上有些倦色。
  “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單冬元對她笑笑,強撐起精神,說:
  “幾個同學叫喝酒,一起去了,說要給我送別。”
  單冬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告別單身的聚會,她能想象當時的情景。
  “所以你現在是。。。。。。。”單冬青想了想,“嗯,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個森林了嗎?”
  單冬元哈一聲笑出來,說:
  “森林太大,一棵樹就夠了。”
  單冬青也笑起來,正要說話,聽到身後動靜,兩個人都站起來。簡啟丹穿著婚紗從裏麵出來,看到兩個人的表情,很得意,轉圈,擺了個美美的姿勢,等著評價。單冬元想了想,過去看了一圈,說:
  “有點大。”指指有些鬆的胸圍,“你的SIZE和它不是很配。”
  簡啟丹柳眉一豎,臉都快變青了。單冬元暗笑,湊到她耳邊低語幾句,簡啟丹臉一紅,又吃吃笑起來,兩人在鏡子前,濃情蜜意,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店裏的人都在欣賞。
  單冬青也笑,看了一陣,把頭轉向玻璃外,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對麵天橋上還有人在拉二胡,曲子已經換成了《兩隻蝴蝶》。她還記得那個梁祝樂曲悠揚的傍晚。
  正式出神的時候,簡啟丹來拉她,說:
  “有配套的伴娘禮服,你快去試。”
  單冬青被她半推半拉進了試衣間,剛一進去,又扔進來一件白的細肩帶禮服,沒花紋,料子很軟,樣子比新娘禮服簡單很多。大冬天穿這個,凍不死至少也要臥床兩周。
  脫了羽絨服,換上禮服,心裏沒底,不敢出去,在試衣間裏對著鏡子看了半天,婆娑的裙邊擦在腳背上,感覺很奇異,出來之後,又回頭看了一眼,心裏問自己,效果怎麽樣?
  “漂亮。”
  身後一個聲音說。
  單冬青愣住。沒有回頭,她看到徐楊的影子在鏡子裏。
  兩個人在鏡子裏,半天沒說話。徐楊笑了笑,又說:
  “很漂亮。”
  單冬青不知道該說什麽,簡啟丹跑過來,誇張地囔囔:
  “怎麽辦,不該讓你當伴娘,把我的風頭都搶走了。”
  這一囔囔,氣氛頓時輕鬆下來。單冬青才知道徐楊是伴郎,被簡啟丹叫來的。他實現知道她在這裏嗎?知不知道都無所謂,徐楊很自然,單冬青也慢慢放鬆下來。隻是穿著禮服還有些緊,見單冬元和簡啟丹在角落裏說笑,便進去換了衣服,對徐楊說:
  “出去坐吧。”
  兩人出來找了一家咖啡館,徐楊打量了單冬青幾眼,問:
  “昨天回來的?沒休息好嗎?”
  單冬青摸了摸自己眼睛下麵,那兩隻大的黑眼圈估計十米外都看得到。昨天晚上沒睡好,今天又起得早,還真有些吃不消。她笑了笑。徐楊說:
  “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溫和的語氣,在生活中的細心,徐楊永遠都不會變。單冬青頭一次仔細地打量他,她想平時追她的女孩一定很多,可是他這樣單身了很多年。她熟悉他,卻不了解他。
  單冬青發呆的時候,徐楊跟服務員要了一杯水,又看看她,問:
  “要吃冰嗎?”
  單冬青一愣,搖頭,點了一杯咖啡。徐楊笑著說:
  “你以為每次來咖啡廳都要冰,越到冬天吃的越凶。”
  單冬青也笑起來。所以她很反對和徐楊一起出去,因為每次他都要發揮醫生的責任感,一直說到她也沒了心情。現在他不管了,她卻沒胃口了。
  “最近不怎麽吃了。”單冬青笑了笑,“因為好幾個月沒碰,你想不起來了。”
  徐楊看看她,也笑笑,沒說話。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兩個人卻突然都沉默了下來。單冬青想到他正在相親的事,問:
  “怎麽樣,有適合的嗎?”
  徐楊笑笑,說:
  “還行,沒有特別的,處著看吧。”
  單冬青笑起來,打趣他:
  “慢慢來,不急,你現在擁有的可是整個森林呢。”
  她這是想到了剛才和單冬元說的話。本來隻是無心,徐楊卻馬上就想到了,他笑了笑,想跟她說,整個森林不急一顆樹珍貴,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他看著船外,對麵婚紗店裏,單冬元和簡啟丹頭擠著頭不知在幹什麽。
  兩人坐了一陣,簡啟丹打電話說要試禮服,就買了單離開了。

  婚前恐懼症
  在外麵待了一天,和徐楊分手之後,單冬元送單冬青和簡啟丹兩個回去,在車上,單冬元和簡啟丹在後麵竊竊私語。簡啟丹見自己未來老公下顎冒出了胡渣子,心疼得不得了,連聲說:
  “辛苦辛苦,晚上回去早點睡,別出去鬧了啊。”
  單冬元噗嗤一笑,敷衍她:
  “知道啦,管家婆。”
  簡啟丹撅了撅嘴,對這個心稱呼偶些不滿,容易讓她聯想到黃臉婆之類,又見單冬元是在累得不行,也就算了,隻盯住他要好好休息,就下車了。
  回去之後,看單冬元似在賓客名單,發請柬,訂酒店,一大堆事,都要最後過一遍,簡啟丹主動要來幫手的,這個時候卻又打退堂鼓了,把一對紅的往追上一扔,大歎說:
  “怎麽這麽麻煩啊,不就請客吃個飯嘛。”
  “拜托你。終身大事哎。”
  單冬青笑著坐在一邊,替她一一看過去。簡啟丹神色有些飄忽,歪著頭想了半天,貌似還沒有回複正常,想要找個人和自己說話,又不知道找誰,就拉住單冬青,說:
  “你說,我的終身,真就這麽定了?”
  單冬青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簡啟丹琢磨了一陣,又打電話給單冬元,美其名曰要查崗,結果一查一個準,單冬元在外麵,聲音很大,一聽就知道又是他那堆同學,還個個熱情高漲,要和簡啟丹說說,挪揄加玩笑,簡啟丹本來就心煩,這下更炸了,叫:
  “單冬元,你給我接電話!”
  單冬元接了,還沒說話,簡啟丹對著手機吼:
  “這麽愛喝這群單身男人混,就不要結婚了!“
  說完就摔了手機。一陣靜默,單冬青見手機還一閃一閃,過去接了,對單冬元說:
  “你快過來吧。”
  簡啟丹還紅著臉抱怨:
  “搞什麽啊,都要結婚了,心思還在別的地方。。。。”
  單冬青很無奈,簡啟丹又向她控訴:
  “你說,單冬元是不是不重視我?”
  “怎麽會呢?”
  “我這麽緊張,他還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總算承認是自己緊張了,好像男人結婚之前都是這樣的。“
  “會不會告別告別,到最後就發現自己還是想單身了?”
  單冬青眉頭一皺,正想要怎麽勸她,聽到門鈴響,知道是單冬元來了,她鬆了口氣,單冬元總有辦法對付簡啟丹,開了門,對單冬元使個眼色,自己進了房間。
  半天,出來之後,簡啟丹果然已經換上了笑臉。
  單冬青朝天歎氣,向一對愛情鳥說:
  “你們在這吧,我回去陪媽。”
  就一個人走了,把空間留給別人。
  回家後,單媽已經快要睡了,單冬青可憐兮兮地說:
  “現在我可是沒地方去了,隻能求老媽收留。”
  單媽拍了她一把,樂哈哈地。
  終於還是到了婚禮的前夜,單冬青在家和老媽一起,前幾天忙,真正到了這一天,倒沒什麽事做了。單冬青早早上床睡覺,閉眼前看看手機,忽然想起幾天前秦簡說,他要來喝喜酒。
  自從那天電話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聯係過了。
  他應該不會來了吧,非親非故的。
  單冬青想了一陣,看了看手機,倒下睡覺。
  閉眼沒多久,電話響了。
  她連忙翻個身接了,是簡啟丹,接通了,她半天沒說話,單冬青心裏疑惑,耐心地等著,最後簡啟丹說:
  “冬青,我覺得我還是沒準備好。”
  單冬青愣了片刻,坐起來,問:
  “什麽沒準備好?”
  簡啟丹沉默了一陣,說:
  “我覺得我還沒做好準備要定下來。”
  單冬青半天沒說話,簡啟丹也沒說,兩個人僵了半天,單冬青說:
  “隻要你想,就能定下來,和別人沒有關係,和什麽都沒有關係,隻看你怎麽想的。”
  簡啟丹還是沒說話,半天,單冬青等不及了,一邊掀起被子穿鞋,說:
  “我去找你。”
  “不用了!”簡啟丹連忙阻止。
  單冬青想了想,又說:
  “那我給單冬元打電話。”
  “結婚前一天新郎新娘不能見麵哎!”
  單冬青抱著胳膊,盤腿坐在床上,耐心地問:
  “那你要怎麽樣?”
  “不怎麽樣。”簡啟丹說:“我就是自己胡思亂想,沒事了,你睡吧。”
  單冬青半天沒回答,最後簡啟丹又催她去睡,語氣已經平靜了很多,還開了幾個玩笑,說要在婚禮上替單冬青物色好的,單冬青遲疑地說:
  “真沒事?”
  “沒事。”簡啟丹很豪爽,掛電話之前,又叮囑她,盯著天花板,剛才的睡意煙消雲散,忽然間心裏覺得一絲不安。
  事實證明一通電話並不能改變什麽,也不可能破壞一樁美好姻緣。單冬青早上跟簡啟丹打過電話確認,知道她正在去影樓的路上,於是鬆了口氣,她既算男方的,也算女方的,兩頭輪著跑,差點沒累死。
  安頓好了單媽這一邊,給簡啟丹打電話,沒打通,她直接去了影樓。好日子,結婚的人不少,裏麵做頭發的新娘好幾位,看來看去,沒找到簡啟丹,問發型師:
  “那位簡小姐去哪了?不是說在這做頭發嗎?”
  發型師一愣,想了想,叫人拿簿子來,指給單冬青看:
  :簡小姐昨天晚上就取消了預約啦。“
  單冬青愣在原地。
  發型師很忙,一轉眼又到別處去了,單冬青追上去問:
  “沒說為什麽取消嗎?不在這裏做,是不是換別的地方了?”
  “哎呦,我哪知道啊!”對伐很不耐煩,“可能是對我們這裏的服務不太滿意吧——你是她朋友?打電話問她本人不就知道了?”
  單冬青愣了半天,打電話黑簡啟丹。剛才還是沒撥通,現在對方已經關機了。一再地打,還是關機。她終於意識到了不妙。
  馬上打電話給單冬元,單冬元問:
  “怎麽了?”
  單冬青沉默了片刻,說:
  “簡啟丹不見了。”

  愛你讓我勇敢
  沒有跟單媽說,兩個人從兩頭出發,一起往簡啟丹和單冬青的家趕去。單冬元到的時候,單冬青已經在了,進不了門,在外麵台階上坐著,單冬元喘著氣,看了她一眼。
  “她人在裏麵,”單冬青站起來,“我沒有鑰匙。”
  單冬元看著她,又看看關得嚴實的保險門。裏麵靜悄悄的,本來應該是朋友陪新娘子一起守門,現在裏麵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簡啟丹。單冬元二話不說,上去按門鈴。
  清淨的早晨,門鈴聲很刺耳。單冬青在來的時候已經按過很多次了,沒有人應,單冬元又按,門鈴不堪重負,一聲高過一聲,單冬青想阻止單冬元,又遲疑了。
  按門鈴沒人應,單冬元又開始敲門,很有韌性地,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最後開始砸起門來。
  單冬青站在旁邊,束手無策。隻能一遍遍撥電話。
  終於撥通了,單冬青心裏一跳,忙叫:
  “你幹什麽,快開門啊!”、
  “冬青,我不想結婚了。”:
  “啊?!你快開門啊,開門再說!”
  單冬青氣的差點跳起來,簡啟丹說完這一句,就沒聲了。她心急,連忙把手機給旁邊的單冬元,單冬元倒還鎮定,直接說:
  “你先來開門。”
  簡啟丹沉默了半天,說:
  “對不起。”
  就掛了。
  單冬元握著手機僵在原地。又開始砸門,連踢帶砸,瘋了一樣,樓裏不少人探頭探腦,單冬青深深吸口氣,叫單冬元,單冬元不理,繼續砸,眼睛都紅了,嘴裏喊:
  “簡啟丹,你給我出來!”
  “你這個膽小鬼!”
  “出來,出來!”
  “簡啟丹!”
  單冬青差點顫抖起來,還強自鎮定,又去拉單冬元:
  “你冷靜,讓她自己好好想想,會想通的。”
  單冬元轉過頭來,紅著眼睛,狠狠捶了一下門,說:
  “自己想?這就是她自己想的後果!“
  “冬元!“單冬青不得不提高聲音,他太激動,”你給她一點時間吧,你不覺得,你們真的發展太快了嗎?“
  “快?“單冬元冷笑,”那要怎麽樣?像你跟徐楊一樣,扯上十來年,到最後發現感情都扯沒了?就是想得太多了,才到頭來什麽都沒有!“
  單冬青怔怔地看著他,忽然低頭,別過臉去。
  單冬元又開始砸門,按門鈴,不停,幾乎鬧了有十幾分鍾,他手都流血了,單冬青隻愣在一邊,不知所措,單冬元也不怕丟臉,不怕被人看,繼續喊,又撥電話,不等簡啟丹說話,就威脅地說:
  “你不開門?我去叫鎖匠!你要是夠狠,就從窗子上跳下來,我總要抓到你!“
  單冬青呆坐在地上,感覺頭頂的灰塵撲簌簌地往下掉。
  突然門聲一響,她跳起來,簡啟丹站在門口,散著頭發,臉都白了,單冬元剛揚起手搖繼續敲門,手停在半空。
  一陣沉默。
  簡啟丹忽然大哭起來,撲到單冬元懷裏說:
  “我害怕,我害怕!“
  單冬元鬆了口氣,擁著她一起進去,單冬青也跟著進去,看房裏,什麽都是好的,喜糖喜餅也原封不動,是隨時都能送進婚禮的樣子,隻除了新娘子在沙發上哭得一塌糊塗,單冬元一般拍著她的背,對單冬青說:
  “跟媽那邊說,推遲幾個小時吧。“
  簡啟丹隻是哽咽,沒有反對。
  單冬元把她的臉抬起來,柔聲問:
  “你怕什麽?“
  簡啟丹眼淚汪汪的,愣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忽然見單冬元手上全是血,嚇了一跳,又哭又叫,連忙跑去幫他找繃帶。進了屋,單冬元也跟了進去,裏麵安靜下來。
  單冬青一個人在客廳裏,默默待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忽然不知道自己做什麽,精神恍惚地出來,腿有些軟,一屁股坐在台階上開始發愣。
  正茫然的時候,聽到手機響,拿出來看,是短信。
  “冬青,有一個道理,我一直沒有想明白。我一直在想,等我明白了就回去找你。愛情是衝動婚姻是責任,衝動是美好的,衝動的後果卻不美好。我一直沒有勇氣承擔責任,我是懦弱的,可是我愛你,愛給人勇氣,愛單冬青的秦簡,是有勇氣的。
  這算是我想明白了嗎?我不知道。
  可是今天早上我確定一件事。
  就算沒想明白,我還是要回去找你。沒有道理,沒有顧慮,就是要找到你。
  你還在那裏嗎?
  單冬青一陣恍惚,呆了半天,握著手機,從樓裏出來,早春的陽光是淡的,她卻睜不開眼。垂著頭想了半天,打電話,問:
  “你在哪?”
  對方沉靜了三秒,說:
  “我剛下飛機。”
  單冬青深深吸口氣,合了手機,提起裙子就往路上跑,欄出租車,跳上去就說:
  “師傅,去機場。”
  出租車暢通無阻,外麵的景物一再退後,她把簡啟丹和單冬元的婚禮也扔到了腦子後麵,他們怎麽鬧,怎麽解決,都不關她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在顧慮什麽,他也懦弱,她也懦弱,已經過去的生活沒有賦予他們勇氣。
  還有將來的生活。
  單冬青把臉探出窗外,外麵風很大,臉上的濕迅速被吹幹。到了半路,正是早班的時候,交通擁堵,前前後後的車輛拚命按著喇叭。司機沒辦法,對單冬青攤攤手。單冬青給了錢,從車上下來。
  白色裙子被風吹得不斷飄飛。
  她踩著高跟鞋,跑不了,站在擁堵的街上,哪裏也去不了。渾身的汗,風一吹,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急的跳腳,前後左右張望,忽然發現這裏是自己以前經過的地方。
  幾年前的施工現場,變成了現在的高樓萬丈。
  她幾乎找不到發生火宅的位置。
  終於還是找到了,在她記憶深處,很費力地挖掘了出來。
  單冬青喘口氣,拉起裙子,坐在路邊。
  她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在這裏遇到秦簡。
  寒風不饒人,她出來得急,隻穿了禮服,羽絨服都沒帶,坐在這裏,一會兒就開始打噴嚏,鼻頭都紅了。整整一條路都是滿麵急色的行人。她不著急,耐心地在這裏。
  肩上一暖,一件西裝披上來。
  單冬青用紙捂著鼻子,抬起頭來。他靜靜地看著她,跟不認識一樣。
  單冬青抓緊肩頭的衣服,忽然說:
  “你是誰?”
  秦簡挑了挑眉頭,微微一笑,從兜裏掏出名片遞上去,說:
  “小姐你好,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
  說完就轉身離去,單冬青愣愣地看著他。片刻,一輛車停在麵前,車窗降下,秦簡對她笑起來:
  “還不上車。”
  單冬青跳起來,拉開車門上去,投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車子緩緩開起來,他的身上有凜冽的哈爾濱的味道,胸膛確實溫熱的。單冬青臉埋在他胸前,悶聲悶氣地說:
  “你還忘了一句話。”
  他以前還跟她說過,她是他見過最勇敢的人。
  秦簡一滯,他忘了。
  正在他絞盡腦汁想這句話的時候,單冬青把臉在他懷裏蹭了蹭,笑著閉起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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