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樁樁:女人現實男人瘋狂

(2009-12-12 11:38:12) 下一個

  第1章
  拎著重重的行李箱背著筆記本,馮曦在夜色中回了家。
  打開房門,馮曦意外看到家裏有燈光,以往田大偉不到十二點是絕對不會回家的。她疲倦的放下包走進臥室,田大偉正靠在床頭看小說,眼皮都沒抬一下。
  她已經出差了半年,全國各地跑,每次回家田大偉都這樣冷淡。馮曦覺得連熬三個通宵趕標書也比不上回家累。
  心累。
  “今天在家啊?”馮曦打了聲招呼,轉身想洗個澡去書房裏睡。
  田大偉放下書叫住了她:“馮曦,我們分居也兩年了,難得你回來,明天我們把事辦了吧?”
  馮曦背一僵,她馬不停蹄從哈爾濱回來,聽到田大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離婚?她轉過身瞅著田大偉英俊的臉說:“這麽急?”
  “拖下去沒意思了,誰知道你這次又在家呆幾天,一走半年,難不成再拖半年?你再拖就奔三十去了,年紀大了再找也困難。”田大偉語氣平淡,看似為馮曦考慮,一句話卻刺得馮曦驚跳。
  她悲哀地看著田大偉說:“其實我一直想要的不過是你多關心我而己。兩個人可以相互關心,相濡以沫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為什麽不行?”
  “我對你從來沒有想要去保護的欲望,你還不明白?”
  自己的老公對自己從來沒有想要保護想要嗬護的欲望!馮曦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她看到窗邊的電腦開著,便走過去,顯示屏上正好是田大偉擬出的離婚協議書。田大偉並不知道她今天回來,他在家就一直在看這份離婚協議?馮曦從頭涼到腳,看了看說:“好。”
  一個字說出來,喉間便哽住。馮曦深吸了口氣壓住心底裏湧起的那種悲涼。一回頭,田大偉已重新拿起書看,頭也沒抬的說:“房子是我買的,歸我。存款一人一半。你沒意見的話,明天就辦。”
  這房買成六十萬,田大偉付了二十萬首付,每月的按揭是馮曦在交,去年她年終分了十八萬獎金,田大偉覺得讓銀行吃利息劃不來,馮曦就拿去結了尾款。家裏的存款隻有十萬。馮曦笑了笑,她不想再計較。他還好分了她五萬塊,還沒直接把她掃地出門。
  “我沒意見。”她不想再為房子增值,月供尾款是她付的,家具家電之類的與田大偉再扯。
  “你也別怪我分得多,我就一小公務員,一年到頭所有收入加在一塊不超過十萬塊,不像你,工資,年終分紅加在一塊少說也有二十來萬。這兩年除了供房,你也沒拿過錢回家,我也不想查你的戶頭。”田大偉慢條斯理的說道。
  一種疲憊從她的腳指頭往上蔓延,馮曦苦笑。誰說這年頭女人都靠男人養的?現代女人要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要進社會工作掙銀子,回到家還要做好飯菜溫柔賢良。遠比古代當宅女的閨秀累多了。這是消除姓別岐視後的代價。
  出於多年工作的本能,她腦子裏已經迅速的計算出分到的五萬塊錢與這兩年工資的結餘數字。馮曦默默的想,田大偉你為什麽不在去年如此斬金截鐵的要離婚?那時離了,至少我還會多出十八萬存款,不用去付房子的尾款。可是為什麽去年不離呢?是她傻,她還想挽回。多傻!有句歌詞形容說“癡心的腳步追不上變心的翅膀。”她算不上癡心,田大偉的心更是早飛到九霄雲外了。
  “明天去辦吧。晚安。”馮曦的聲音帶著不受她控製的哽咽與顫抖,然而田大偉連頭都沒抬一下。
  她低下頭走出臥室時,臉上一涼,馮曦反手拭去不受控製落下的淚,拎著行李睡了書房。
  走到了盡頭,沒辦法了。
  躺在床上,馮曦用被子蒙著頭,使勁壓住心裏不斷泛起的害怕。眼裏的淚就沒有停止過。她理智的想,她其實也不愛田大偉了,然而,她害怕離婚。所以才一直回避著這件事。自從兩年前田大偉提出離婚,她就在拖。剛開始說要不分開一段時間瞧瞧,於是她申調借調到總公司,全國飛。然後每隔半年回來一次,田大偉便提一次,她就以種種理由又再拖上半年。
  為什麽今天不找理由拖下去了呢?
  雲淡風清的神情,冰冷刻薄的話,對她的眼淚和傷心視若無睹。他不知道她今天回來,電腦上放著的是離婚協議書。
  馮曦想,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她便無力了。
  一次比一次心涼,一次比一次失望。兩年,她已經從最早的哭鬧懇求變得平靜。
  是真的平靜嗎?為什麽還會流淚?
  有人說,這種感覺像左手摸右手,然而砍了這隻手,你還是會痛。
  第二天,兩人就去了民政局。新婚姻法出台後不用到單位開介紹信開證明,手續方便快捷,隻用了十分鍾,兩人便換了本紅底銀字的離婚證。
  站在民政局外,馮曦和田大偉都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從這刻起,兩人就不再是夫妻。
  馮曦望著手裏的綠皮離婚證有些木然,她突然問田大偉:“五年前咱們領結婚證時你是什麽心情?”
  “沒感覺。”
  馮曦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是啊,沒感覺。田大偉沒有欣喜若狂的抱著她說:“你是我老婆了。”
  她也沒有插著腰笑:“從此以後,我就可以當個黃臉婆了。”
  領結婚證花了一小時,沒有歡天喜地的幸福感,卻也有種歸宿感。如今握著這本綠皮離婚證,她卻想哭。“現在呢?領離婚證什麽感覺?”
  田大偉挑了挑眉道:“輕鬆,終於解脫了。”
  馮曦想,還說什麽呢?還有什麽可說的呢?結婚時沒有狂喜,離婚時卻有著輕鬆與解脫,隻能證明一點,這場婚姻實在走到了盡頭,是該分道揚鑣了。
  可是她還是拖了兩年,盼望有一天田大偉能回心轉意,能溫柔體貼,能讓她感覺被嗬護被寵著的幸福。
  馮曦不停告訴自己有個心靈療傷期,現在哭也不是因為愛他舍不得他。她吸了吸鼻子,打算離開。
  “今天……我陪你去看場電影,吃個飯如何?”田大偉叫住了她,雙手插在兜裏,漫不經心的說。
  馮曦停住了腳步,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同意。好歹戀愛兩年,結婚五年,最後一次吧。
  電影放的是《赤壁》,馮曦居然看樂了。片中透出的幽默元素讓她想笑。不經意轉頭時,田大偉居然也在看她。
  馮曦笑著說:“看,吳宇森又放鴿子了。”
  看電影是馮曦的愛好,不是田大偉的。離婚當天他主動提出陪她看電影可能也是他最後一次遷就她了。上一次看電影是幾年前的事了?馮曦回憶不起。
  “嗬嗬,是啊,鴿子飛到曹營居然是去看足球賽,還是和平鴿。”田大偉也笑。
  不再相處融洽的人聊再幽默的話題也改善不了兩人的關係。看完電影馮曦連飯也不想吃。田大偉卻指著對麵的海王閣說:“走吧,分手大餐,吃好一點。”
  馮曦想,對,分手大餐,得吃好一點。她有點惡毒的想,至少要在這家市裏最好的海鮮館子吃掉田大偉一月工資。
  兩人上了酒樓點了菜才坐下,看到一行人走了進來,當先的正是馮曦公司的幾位中層經理。
  材料部陳經理見馮曦與田大偉在一起,大步走過來笑道:“馮曦你回來了?聽總公司的人說你是今天的飛機。哈哈,難怪找不到你,原來是關了手機陪老公。傅總今天到,給他接風。”
  承 “傅總?”馮曦有點不明白,公司裏的一把手不是朱總嗎?
  “朱總病退了,總公司新派傅總來主持工作,喲,傅總來了,馮曦,給你介紹下。”
  馮曦的目光越過陳經理,落在和公司王副總一起走進餐廳的男子身上。黑色筆挺的西裝,淺藍色襯衫。高闊的額頭,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過來的時候,馮曦看到傅銘意的眼睛猛然睜大,眸子中閃過一絲駭然。
  馮曦的目光飛快地落到陳經理笑容可掬的臉上。她臉色未變,心已經在狂跳。
  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人就站在麵前。而且就這麽巧,她今天剛離婚,他今天就來上任。她吃分手大餐,她的同事為她吃分手大餐的地方為他接風。
  他不僅看到她認出她,還被她嚇住了。
  馮曦不無悲哀的想,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苗條可人,青春靚麗的女子。時隔八年,他出現在她最可悲的一天,而且看到的是最不堪的自己。世界上最難堪的事情,莫過於讓從前的戀人看到自己最醜陋最狼狽的一麵。

  第2章
  馮曦盡量平靜,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眼神都在發抖。
  她告誡自己不能暴露情緒,她身旁還有位才和她斷絕夫妻關係的田大偉,還有她的同事。
  馮曦瞟了眼田大偉,他已禮貌的站起了身,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看,眼神充滿了鄙夷。馮曦寧肯是自己看錯了。她從來沒有告訴過田大偉她的戀愛史,他不會認識他。也許,田大偉是看出她不願意在這個時機告訴她的公司同事她離婚了。
  轉眼間,王副總陪著傅銘意已走到她身邊。
  馮曦心裏刀紮似的難受,卻挺直了腰擠出了笑容伸出了手:“傅總你好,我是機械部的馮曦。”
  傅銘意聽馮曦的意思是不想讓眾人知道他們認識,微笑著握了下馮曦的手便放開,又對田大偉伸出手來:“你好。”
  田大偉笑容可掬的回握了下,禮數到位。
  “一起?”王副總笑著建議。
  不等馮曦開口拒絕,田大偉笑了:“好,曦曦說平時你們很照顧她,今天我也借佛獻花敬大家一杯酒。”
  並了桌,馮曦覺得臉笑得僵住。不想笑,那笑容也刻在臉上抖也抖不下去。不僅心在跳,額頭血管也突突跳動。沒有了婚姻,她還有工作,還有她的社交生活圈子,她隻求田大偉千萬不要在這樣的場合說出今天離婚的事。
  她還是在意傅銘意的,這個認知讓馮曦恨。恨自己的虛榮心,可是轉眼她又想得明白,隻要是女人,恐怕都會有這樣的心態。
  馮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應付。她壓住去想象自己發胖的體型帶給傅銘意的衝擊,對傅銘意忍不住掃視過來的驚訝目光視而不見,與同事們談笑風生。八年商場打滾,在某種場合中,馮曦覺得自己的心智煉得比塊花崗岩還冷硬。
  傅銘意肯定也不是八年前的傅銘意。舉手投足間更為老到成熟。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與公司每一位經理喝酒,說的話不多,卻絕不冷場。眼神偶爾瞟過馮曦與田大偉,探尋與好奇隻在眼中一閃即過,無人知曉他和她認識。
  王副總帶來相陪的人顯然都是他一手提拔的親信,易外遇到馮曦,王副總顯然有些驚喜。馮曦這次是他一個電話招回分公司的,一桌男人中馮曦是唯一的女人也最為搶眼。王副總便笑著對傅銘意介紹:“別小看馮曦,她是女中豪傑,和大家當哥們兒處的。哎,小田,這麽說,你可別介意。”
  “瞧王總說的,我家曦曦就是要強了點,什麽事都想做得最好。來,我敬傅總一杯,您以後多照顧馮曦。一個女人做業務難呢。我說女人拋頭露麵不好,她卻說公司最重的就是業務,沒辦法。”
  田大偉的話讓馮曦在桌下死握住拳頭,他不讓她拋頭露麵?田大偉從來沒有對她憐香惜玉過。他說的是:“女人和男人有什麽區別?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不能拋頭露麵去爭去拚?我是公務員,工資陽光了一個月就隻有三千元。生活要過得好,你不拚怎麽能行?”
  她剛開始還回嘴說:“要去陪酒吃飯,有些客戶煩得很,專揩女人的油。大偉,女人做業務很累呢。”
  “誰不累?看過《一地雞毛》?機關單位官大一級壓死人。再說了,我的工資最多管溫飽,奔小康還得靠你努力。”
  她不得不承認田大偉的話不中聽卻實在,所以在外應酬從此沒有回家喊過一次累。
  然而她內心不是不遺憾的,她會去拚,卻希望田大偉能說一句,實在累了,錢少一點我們過差一點就行了。
  她等不到這樣的話。
  今晚的田大偉給足了她麵子,挾菜,擋酒,和她的同事笑語寒喧。馮曦猛然明白為什麽她和田大偉走不到一塊兒。因為,她想要的體貼溫存,田大偉並不是不會,他隻不過不給她,不讓她如願而己。
  這比他不懂得體貼還要讓她難過。
  馮曦想起田大偉那句話,他從來對她沒有想保護的欲望!馮曦心裏拔涼拔涼,臉上笑容不改,人卻抬頭微笑的看了田大偉一眼。
  田大偉輕輕拍著馮曦的肩,寵溺地拂了拂她的頭發。他的手從她耳邊掃過,馮曦背心驚出一層冷汗。這樣的親呢,她早已不習慣。
  馮曦悲憤的想,是田大偉太會做戲,還是她命太苦?偏偏在今天在這裏遇到傅銘意。她打死不敢露出半分端倪,拿出平時應酬練出來的功夫笑著周旋。
  田大偉酒量也極好,挨個與席間眾人說酒,把剛才看的赤壁又拿來取笑了一番。
  聽到他說:“曦曦從一開場就拽著我的手說,吳宇森一定放鴿子,一定會。結果一開場飛出隻相思鳥她的臉都苦成了一團,直說,慘了慘了吳宇森用鳥替了。”
  眾人聽到鳥替二字便噴了。
  馮曦也嘿嘿賠笑。她搞不懂為什麽田大偉口口聲聲叫得這般親熱,說謊話也透著股親呢勁兒。早在兩三年前,她和他之間就直呼其名,沒有這樣親密過了。
  傅銘意也笑,目光忍不住又從馮曦臉上掃過。八年不見,用珠圓玉潤來形容都是在誇她。從前的瓜子臉變成了圓臉,側過臉和人說笑的時候露出肥厚的雙下巴。分明的五官淹沒在脂肪中失去了原來的秀麗,幾乎看不到一絲靈秀之氣。腰圍直讓人看了懷疑她有四五月身孕似的。除了那雙手,一握之下還是柔若無骨冰涼沁人。
  記憶中的馮曦像小鳥般輕盈,小臉小身板小手,攏在懷裏稍一用力都怕弄痛了她。讓人忍不住地想寵她護著她。
  從前的馮曦是相當講究穿著打扮的。什麽場合穿什麽衣服,絕不含糊。現在她不僅長胖了,穿著一條能勒出兩截圓腿肚子和肥屁股的牛仔褲,上身居然是挺緊身的體恤。她坐下的時候,傅銘意的呼吸都要停住,她腰間的贅肉積成了兩道鼓鼓的肉圈。
  她怎麽會變成這樣?傅銘意倒吸一口涼氣,麵對滿桌佳肴食不下咽。
  然而她的老公竟然這麽優秀!傅銘意看到田大偉邊說笑話邊敬酒,性格極開朗,也不忘記不時給馮曦挾菜,看向她的目光溫柔而寵溺。他模糊的想,馮曦,她應該很幸福。
  一頓飯在其樂融融中吃完。田大偉牽著馮曦的手與公司裏的人告別,笑著說:“我們散散步。各位再見。”
  傅銘意站在酒樓門口等司機開車過來,馮曦與田大偉十指相扣相攜微笑離開的情景一直在眼前晃動。他靜靜的想,就算她胖得不再美麗,但她很幸福。

  第3章
  田大偉的手一直沒放開。轉過街角,他才冷了臉放開馮曦的手,攔下出租車回家。
  兩人在車裏沒有說話,馮曦側過臉看向車窗外,街燈織成一片光網,每一道光閃過,她都能看到傅銘意吃驚駭然的眼神,刺得她心痛。
  下了出租車,田大偉伸手又牽住了馮曦的手。她一愣想甩開,田大偉低頭笑道:“最後一次了,成不?”他的臉在街燈下發著光,那雙漂亮的眼睛居然還閃動著一絲憂傷,唇邊帶著微微的嘲笑。
  一句話提醒馮曦,他倆今天離婚了。她在田大偉的注視下低下頭,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有多少回,她希望田大偉這樣寵著她,牽著她的手兩人親密無間。偏偏是在離婚之後,她才等到,心裏不無感歎。卻又讓她心酸,從此,自己便是一個人了。
  今天,還有個男人牽著她的手回家。
  默默的上樓,馮曦低頭換拖鞋時說:“大偉,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東西暫時放家裏,明天要是找不到合適的,我就去住酒店,會盡快搬出去……啊!”
  田大偉突然抱起她走向臥室。馮曦不知所措的摟住他的脖子,抬眼望去,落地燈的燈光映照下,田大偉嘴角那絲笑容與緊抿的嘴讓她覺得有點不適應,正想說什麽,下一秒已被他扔進了床裏。
  沒等她坐起來,田大偉覆身上來,撐著俯看她,臉上的笑容已變得冰冷,那雙好看的眼睛裝著滿滿的怨毒:“所有人……你的朋友,我的朋友,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你可以讓所有人知道我對你不好,也不願意讓他知道你過得不好,對嗎?”
  馮曦望著他,隻覺得陌生。戀愛兩年結婚五年的田大偉讓她覺得陌生,她伸手去推田大偉,沉著臉道:“你胡說什麽?”
  田大偉一動不動,任馮曦的手頂撐著他的胸,他覺得胸快要裂開,有種想要大喊一聲,喊出胸口裏那股怨氣的衝動。
  她比他優秀。初認識時,他因為有這樣優秀的女朋友而驕傲。朋友讚一句,你女朋友真漂亮,他就得意。
  等結了婚,她依然比他優秀。她頭腦冷靜處事果斷,她賺的錢比他多。漸漸的他覺得不舒服。然而這種不舒服卻不能宣之於口。他覺得她其實根本不需要他。他能給她什麽?她甚至連下廚房做飯,打掃清潔都比他做得好。她隻需要他這張臉,這副身板嗎?帶出去讓別人知道她找了個英俊的老公?
  他望著馮曦偏向一邊的頭冷笑。看看,他真的猜對了,在她心中,一直藏著掖著一個男人。她從來沒提及過那個男人,她原來有一個這麽優秀的男朋友!不比他長得差,還比他有錢!田大偉覺得心頭一鬆,像是為自己想離婚找到了一個最合理的理由,他低低笑道:“難道不是嗎?如果今天不是他,恐怕讓你公司的人知道你離婚了,你也會麵不改色!何若還要笑那麽假?我的表現合你的意嗎?”
  馮曦愣了兩秒,不想和他說這事,撐著身體想起來。
  田大偉輕輕一用力將她推倒在床上,譏諷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原來的男朋友叫傅銘意?很不幸我在芝華家看到了你們集體出遊的合影,我認出他來了。”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田大偉,我和你從戀愛到結婚有七年!”對,田大偉沒有說錯,她是曾經和傅銘意戀愛過,可是,那是太久遠太久遠的事情,馮曦扭過頭不想提。
  誰沒有往事,誰沒有年少輕狂過?誰他媽規定初戀男友就一定要成為日後的老公?誰不知道初戀往往都不會成功的定律?她已經嫁了人,已經過了這麽多年。如果不是傅銘意的來分公司上任,馮曦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他。
  田大偉笑了笑,手指從馮曦臉上滑落,輕聲說:“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年不是他,你也不會急著找我嫁了。我他媽就是別人的替代品!”
  “你發什麽瘋?!”馮曦氣得用腳去踹他。心裏硬得結了疤生了繭的地方像被粗石頭磨過,蹭出的血口子比原來還大,更痛。
  她更加用力地推著田大偉,悲傷的想,對他做的還不夠多嗎?她當時是想找個人嫁了,可是找到田大偉卻也一心一意的對他好。她是全身心的對田大偉好,還不夠嗎?她掙錢,她收拾屋子,買菜做飯任勞任怨,他隻是享受這一切。直到有一天她忍不住對他提出要求,要他分擔家務,埋怨他不夠體貼,他就接受不了。
  那是馮曦唯一一次對田大偉發火。然後,田大偉就提出了離婚。她哭,他冷靜的看著。他對她說:“你既然這麽不滿意我,還在一起幹什麽?”
  他可以因為她一次發火將離婚輕易的說出來。馮曦不肯,他摔門而出。讓馮曦覺得是自己做錯。三天後田大偉回來,說想清楚了,堅決要離婚。她哭著求他,就像對著石頭說話。之後她調到總公司招投標部全國出差。第一個半年後,她回來,田大偉依然堅持。
  他隻在意自己,從來不考慮她的感受,一點點都不退讓。她就一點點脾氣都不能有?就發一次火,就提一次要求,結果就是這樣?馮曦覺得兩年分居,其實像一個漫長的愈合期,她漸漸的對田大偉冷了心,漸漸的也可以平靜的說,離吧!
  他已經是他的前夫了,馮曦想,她該走了。她不想再委屈自己半點。
  馮曦想到這裏,身體往上抬起。田大偉一使勁,身體趴下來,她便動彈不得。
  他冷哼一聲,製住她的雙手,伸手便去解她的衣服,馮曦一激靈,腦子清醒了一些,嚇得直喊:“你放開我。我們離婚了,田大偉!我們已經離婚了!”
  “你去告啊,告我□你!”一句我們已經離婚了激起了田大偉的火。她從前可不是這種態度,她隻會哭,她隻會扭住他的衣裳苦苦求他。現在她怎麽就變成這樣了?田大偉眼睛狠狠的瞪著馮曦,他足足有三年半沒有碰過她。酒精讓他的變得肆意,手猛的扯開馮曦的皮帶,用力脫她的褲子。
  馮曦尖叫一聲,扭頭去咬田大偉。她沒想到,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離婚的第一天晚上,田大偉是真的想要□她。
  “田大偉,你放開我,你混帳!”馮曦被他製住眼睜睜看著他脫掉他的衣服,一句話吼出來,眼淚瘋了似的往外奔泄。
  田大偉心裏隻有一種痛,心裏那股悲憤無與倫比。她居然敢罵他?他忘了,忘了無數次馮曦討好他的情景。他忘了,是他不要她,是他不愛她,是他自己不碰她,是他逼離了她。他隻想占有她,腦子裏一股火燒著,理智早被酒精和怒意衝得煙消雲散。
  “……不要!”馮曦瘋狂的掙紮隻換來田大偉更大力的壓製。
  “你喊啊!你叫傅銘意來救你啊!”
  “田大偉,你無恥!”馮曦心裏一抽。離婚,傅銘意來公司當老總……今天一天的事情已遠遠超過她的承受力,馮曦所有的情緒在瞬間爆發,不顧手被擰斷似的痛大力掙紮起來。
  她哪是田大偉對手,沒幾下便被田大偉脫光了衣服牢牢壓在床上。
  “大偉,你不要這樣……”馮曦哭得喘不過氣來,掙紮到無力。她轉而哀哀的求他,求他不要這樣殘忍。
  田大偉卻將她翻過身,沒讓她有分毫準備的時間,從後麵硬生生的擠了進去。馮曦有三年多沒有和田大偉□,痛得直抽,她覺得自己像被生生撕裂,眼前晃過傅銘意線條分明的臉,他驚詫的目光直直的逼進她腦中,身體內像插進了一把刀,絞得她血肉模糊。
  馮曦咬著枕頭,壓下所有的痛呼,臉深埋著一個勁對自己說,忍,忍到明天就離開。
  偏偏田大偉卻硬扭過她的臉,看到馮曦目中的恨意與空洞,蒼白淚濕的模樣冷笑道:“舊情人回來了,婚也離了,你可以再去找他,多好啊!不過,女人三十豆腐渣,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發膩。傅銘意正春風得意,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
  為什麽嫁給他?為什麽到今天才發現嫁了個畜生!馮曦咬著牙一字字的說:“你要做就快點,我不欠你,我馮曦從來也沒有對不起你!”
  “啪!”臉上被田大偉狠狠的甩了一記耳光,馮曦眼一黑半暈眩的癱倒在床上,田大偉掐著她的腰猛力的□。
  他帶著怒氣與積恨像用刀在捅她。一刀比一刀狠,沒有絲毫溫存,沒有絲毫憐惜。
  她隻是瞪著他。耳邊回蕩著田大偉狠狠的喊聲:“你忍啊,你有本事就忍著別喊!”
  嘴唇被咬出血來,腥膻的味道霎時盈滿口腔,馮曦艱難的咽下,咬緊了牙不發一聲。
  一直到天明,田大偉發泄了他所有的恨。
  他一抽離,馮曦便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高昂著頭問他:“我們兩清了?我可以走了嗎?”
  田大偉沒有說話,盯著馮曦,突然就笑了。他拿出一枝煙靠在床前慢慢的點燃,微微發白的晨曦透過窗簾照在馮曦身上,他不屑的說道:“晚上沒看清楚,白天才發現,我居然和一隻豬做了一整晚。瞧瞧你身上的肉,我居然也受得了。各自通知家裏人吧,別讓你媽哭著找上門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咱們離得你情我願。”
  馮曦恍若未聞,她睜開眼睛,撐著打顫的腿□著身體走出了臥室,在書房翻出衣服換上,咬牙拎起皮箱和筆記本走出了家門。
  她找到離家最近的賓館,登記進房,扔掉行李衝進浴室就開水洗澡。熱水衝在身上,她腿一軟坐在了浴缸裏。她一遍遍清洗著自己,直洗到胸口發悶,抬不起手來。
  做完這一切,馮曦踉蹌爬著上了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大腿因用力過猛無法控製的抽搐著,她抽著氣,身體一下下的聳動。馮曦驀得發出一聲大喊:“啊!——我他媽要減肥!”

  第4章
  迷糊中馮曦聽到手機在響。她沒理會,繼續睡。
  等她一覺徹底睡醒,睜開眼時還是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這裏是賓館。昨天的情景飛快的從她腦子裏掠過,馮曦掀開被子,就算平躺著,她出能看出胸與肚子齊平模樣。她伸手在肚子上一拍,感覺到奶油蕩漾。又捏了把腰上的肉,咬牙切齒的想,她一定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如果平平靜靜與田大偉就這樣散了,沒準她還會回憶起兩人相戀的兩年與結婚初期的一些快樂。沒準兒這些快樂會放大,會在將來的日子裏不時引發她的歎息。然而,田大偉就像操起了一把快刀,幹幹淨淨不留半點瓜葛地將馮曦尚存的美好回憶一刀斬斷。
  告他□?兩人對簿公堂,再去回憶一遍當晚的經過都是對自己的殘忍。她絕不想再在警察的詢問筆錄中將那些細節過程一一再回憶一遍,從此成為永不磨滅的印象。
  就像做夢,夢裏的一切在醒來後本來記不清了,偏偏對著別人一二再再二三的複述,結果牢牢的記住。
  馮曦坐在床上做了決定,她不打算告田大偉□。
  主意拿定,她從箱子裏拿出幹淨衣裳,進衛生間又洗了個澡,將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身上的酸痛感覺依然還有,不過,她已經恢複精神了。
  包裏的手機這時又響了起來,馮曦接了電話。一聽聲音是王副總打來的,馮曦馬上警覺起來。
  CWE公司從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成立,發展到現在,全國有五大分公司,直屬員工幾千人,二級企業的員工就數不甚數了。北京總公司人數最多,近千名。馮曦隻是招投辦幾十名項目經理中的一員,兩年借調時間,她其實在北京呆的時間並不長,幾乎都在全國各地出差。一年到頭,往往一個招投標項目才做完,又帶著人馬不停蹄趕往下一個地方。她和許多項目經理連麵都沒照上,更別說公司的高層主管。對別的上層人物有耳聞,見麵的時候都少。
  總公司這幾年業務蒸蒸日上,人手不夠,從五大分公司借調人手,每年分給分公司純利潤。馮曦一年借調在外,不花分公司一分錢,掙得純利兩百多萬。大家都有利可圖,分公司也樂意借人。
  然而王副總卻在這個時候給在馮曦打了電話,許下機械部副經理一職。等於她在總公司渡了層金,回來就能從一名普通業務員提成副經理。
  馮曦這兩年拖得也累了,在外做項目並不輕鬆。她當然心動。回來,一是可以和田大偉徹底有個了結,是好是壞就這樣了。二來,她心知肚明,分公司隻要能上位,輕鬆不說,掙的錢不比在總公司少。
  但她現在完全明白王副總的意思了。機械部經理楊成尚是帶她入行的恩師,與王副總同年進公司,卻屈居其下,從來沒有服氣過。王副總上位後對分公司利潤最大的兩大部門隻控製住了材料部,機械部卻插不進手去。眼看傅銘意從天而降,他心裏哪有不著急的。將自己提成副經理,擺明了是想許以好處,叫她挖楊成尚的牆角,將機械部那些老關係接過來,架空楊成尚。
  兩大要害部門盡落王副總之手,等於直接架空傅銘意。
  但凡做這行的都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別的好說,關係戶是除了自己,概不引介給任何人的。馮曦大學畢業來分公司,跟著楊成尚五年,他再怎麽帶著她入行,都沒讓她接觸過手裏的關係。具體事情馮曦做,勾兌關係楊成尚向來暗中操作。
  馮曦隻知道一到年底,楊成尚就會從財務部堂而皇之的領走二三十萬以上的資金。她能知道送給哪些人的不過幾萬塊而己,別的,是楊成尚真的封了紅包,還是自己吞了,她一概不知。分公司每年下利潤指標,完成指標就有多少消費額度,隻要不超出這個額度,隻要能找到發票衝賬報銷,別的一律不管。
  管也管不著,畢竟這行不勾兌客戶是絕對做不了生意的。而勾兌更是擺不上台麵,不能拿到明處來說的。難不成你能一個電話打過去問客戶,你收了我們多少銀子?
  馮曦看穿了王副總的意圖,說話也客氣起來了。楊成尚在機械行業沉淫三十年,那些客戶早已經成了老朋友。想要撬過來,別說她,就算是王副總自己,也沒這個本事。這個副經理看來是做不成了。
  “嗬嗬,馮曦,咱們公司現在也打算開辟招投標這個業務。總公司人手不夠,咱們另抽派人去。你有經驗,回來做招投標辦的經理。抽派的人,總公司分來的利潤都算這個部門的。招投標辦就設在機械部下麵,相當於副經理級別。我叫你回來就是為了這個。”王副總粗大的嗓門透著豪爽。
  他在公司裏人緣好,因為他舍得給。自己吃肉不會隻給兄弟們喝湯。楊成尚當年敗就敗在這個人緣上。
  馮曦跟了楊成尚五年,年終獎最高隻拿過八萬。材料部的陳經理跟著王副總,據說有一年分到過三十萬。
  馮曦聽了就感歎王副總的大方,難怪他當了副總,材料部上下對他死心塌地。總公司年年分二百五十萬純利給分公司,自己隨便做點什麽小業務就能完成任務。相當於坐著拿錢,天上掉餅的好事!她腦子裏迅速一想,先當上副經理再說,至於王副總想架空楊成尚的目的,那是將來的事。她現在要是不答應,除非總公司把她真的調過去,她會在分公司吃盡苦頭。王副總為人向來徑渭分明,對兄弟們大方,同樣也有仇必報。
  “王總,那要多謝你的提拔了。公司高層會議已經決定了的話,我沒意見。”馮曦說完靜靜的等待王副總的回複。
  “後天,周一例會上討論這事。我一直很欣賞你,也是看著你進公司的。所以就先給你透透風。”王副總笑嗬嗬的回答。
  馮曦全然明白了,語氣中帶著笑意先行謝過。她不能不識抬舉。王副總要往機械部安插一顆釘子已勢在必行,傅銘意才到公司不清楚情況,抱著尊重王副總的態度,也會輕易點頭通過。自己毫無反對的權利。不過,這算不算她成了那個得利的漁翁?
  王副總先斬後奏無形中已讓離開兩年的自己變相成為了他的人。至少從表麵看,是他提拔了她。楊成尚會怎麽看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馮曦掛了電話,趕緊打給楊成尚。
  “嗬嗬,回來好啊。這幾年機械部沒一個像你這樣成器的。我也累了,對公司業務不感興趣了,你回來接我的班正好。”楊成尚一副要告老還鄉的模樣。
  馮曦隻得熱情的拍馬屁,把楊成尚說成公司頂梁柱,他一抽身,公司馬上就要倒閉才終於聽到楊成尚一聲歎息:“聽說公司要在機械部下設立一個招投標辦,讓你任經理。相當於機械部副經理,我覺得是好事。公司三百來號人,上一級台階不容易。好好幹!”
  這意思是他哪怕不情不願,總之也是答應下來了。
  馮曦趕著再奉承幾句,好讓楊成尚知道她離了他就做不了別的業務。多少將來手指縫裏漏點,也足夠她立足了。
  和兩個內鬥的老妖怪打完電話,馮曦兩眼一閉倒在床上。她要做的事情太多,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了。她得為自己趕緊找個容身的窩。

  第5章
  馮曦拿起電話又打給死黨芝華。
  “我離婚了!”
  “太好了!恭喜!出來喝酒慶祝!”芝華雀躍。
  馮曦哭笑不得:“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支持我離婚?”
  “寧拆一座廟,不壞一樁婚。要是田大偉那混帳突然腦袋開竅對你好了呢?你一直猶豫抱著希望,我不跟著你抱希望嗎?現在長舒一口氣。就像我也解脫了!”芝華實話實說。她是旁觀者清,馮曦是當局者迷。然而,除了局內人,誰又真正能體會到個中滋味。
  “你真現實,咱倆相交二十年!你就不能仗義執言?”
  “不經曆這遭,誰又說得清楚呢?”
  馮曦啞巴了半晌才說:“反正現在也離了,房子歸他……停!別提虧不虧的事,我懶得和他多扯。替我找房子,越快越好。我現在賓館。”
  “住什麽賓館!過來,先住我家,房子找到馬上搬!”
  馮曦終於笑了,從昨天到今天,這是唯一讓她感覺到的溫暖。她二話不說,收拾了行李。半小時後,芝華就開了車接她回家。
  晚風吹來,芝華瞟著馮曦脖子上的青痕道:“你有什麽計劃?”
  “找個舒服點的窩。擺平公司的事情。減肥。重新做人!”馮曦閉著眼,靠著車窗撐著頭懶洋洋的回答。
  芝華大笑:“不錯,不枉我疼你這麽多年,終於開竅了。”
  馮曦也笑,兩個女人的笑聲在車內久久回蕩。
  一進芝華家,她的雙胞胎兒子像兩隻小熊,撲的就過來了。馮曦羨慕的看著,她想,如果她要是有孩子,一個人過一生都不怕了。
  不過,不要緊。沒孩子,她還有存款,還馬上就會被提成坐收利潤的副經理。馮曦覺得不幸中的萬幸。至於王副總與楊成尚之間如何平衡,她一定會在夾縫中找到生存機會的。因為,傅銘意來分公司當老總。
  這是馮曦答應下王副總的另一重安全考慮。也是她昨天見到傅銘意主動介紹自己,不給傅銘意機會說出認識她的原因。
  芝華將兒子們哄睡後跑來和馮曦擠同一個被窩。兩人還像讀初中時一樣喜歡擠在床上說悄悄話。
  她撫摸著馮曦手腕上的淤青憐惜的問:“真的不打算告他?”
  “懶得折騰了。一輩子也不想再看到他。”馮曦平靜的回答。這個答案她已經想好,做了決定,說出來也很自然。
  “我還是可惜,多分點財產,你不要,留給你兩個幹兒子也好啊!”
  “他愛錢,這樣又要拖很長時間了。還好當即立斷舍財走人,不然,田大偉沒準兒不離了。他知道傅銘意,我沒想到他會在你家裏的相冊中看到以前咱們一起出去玩的照片。”
  芝華愣了愣,不敢置信的說:“就那張照片?傅銘意還站在我身邊呢,他就猜出來了?”
  馮曦看著天花板想,田大偉其實從來不是個粗心的人。他的心很細,隻不過,不放在她身上罷了。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粗枝大葉,才不懂得溫柔體貼。這就是讓她恨的地方。
  “傅銘意來分公司當老總了。直接空降的。我就想,他娶的人不是公司某個高層的女兒就是與公司高層有密切關係的。總公司的人我再不熟悉,夠級別到分公司當老總的人我總聽說過,兩年時間,我從來不知道總公司裏傅銘意這號人。”馮曦幽幽說道。
  她讀大學的時候認識了讀研的傅銘意。那會兒兩人感情真正的好,不滲半點雜質。畢業的時候馮曦拿到了CWF公司的聘用書,不過,工作地點不是北京總公司,而是她老家所在地的分公司。傅銘意卻被上海一家公司聘用。校園戀情就像許許多多學生一樣,無可奈何屈服現實無疾而終。
  盡管分手的時候說盡相思不舍,慢慢的聯係還是少了。一年後,馮曦聽人說傅銘意結婚了。她才終於感覺到心裏空了一大塊,隻想找一個老公把自己嫁了。從此安安分分,把年少輕狂與摯愛激情當成張放在櫃子裏的照片,經年後再翻出來,已經泛黃變色。一道曾經的風景罷了。
  然而婚姻讓馮曦如此失望。她甚至覺得化妝打扮都不知道給誰看,一生就這樣了的頹廢。放縱自己大吃大喝,在她自己還沒能感知的時候,某天對著鏡子才發現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馮曦了。
  芝華歎了口氣問她:“你還喜歡他?”
  “沒有從前那種激情了。你明白的。”
  “你和他會不會再續前緣?”
  芝華突然的這句話讓馮曦嚇了一跳。她沒想過。不過,她又笑了起來:“我隻知道,他來得正好。公司內部兩大妖怪鬥法,我夾在中間當牆頭草。他當老總,多少對我有利。”
  “傅銘意知道了怕是要被你氣死。”
  “你以為男人有這麽長情?分手後,他先娶,不是我先嫁。招呼沒打一聲就娶了,從此音信緲無。芝華,你別再想著當年他對我如何好。當年,也是八年前了。我要是還因此沾沾自喜,以為他來了分公司就做綺夢,我怕我才離了婚,轉眼會把工作也丟了。”馮曦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
  芝花嗬嗬笑了:“看不出來嗬,你丫這麽現實。”
  馮曦淡淡的說:“現實點好,我對婚姻對男人目前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對什麽感興趣?”
  “錢。”
  金錢可以養活她,可以滿足她的物質欲望。可以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可以讓她老了不必饑寒交迫。有了錢,她可以不用像從前那麽拚命,累了就少賺一點,也少去陪幾個笑臉。總之馮曦覺得此時錢對她來說遠勝於再找個男人。

  第6章
  成立招投標辦的事情進行得異常順利。傅銘意才到公司並不了解全盤情況,而王副總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提出設立新部門。
  有總公司一年二百五十萬的利潤頂著,分公司自己也能接一些小一點標的的招投標業務。從各個方麵看都是有利而無害的設置。公司部門經理以上參與了這次會議,幾無一票反對。王副總樂嗬嗬的看著大家,他很滿意。
  公司三名老總,一正一副還有位總工程師。劉總坐鎮技術支持,他是七十年代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大學生,研究生。年紀一大把了,除了公司例會兒,老頭兒一向不在公司出現。在傅銘意沒來公司之前一把手是朱總。朱總體弱多病,在分公司呆著等於療養。王副總便一手把持了所有的工作。
  傅銘意微笑看著王副總魁梧的身板,聽他帶著江湖豪氣的招呼大意有意見就發言。他心裏明白在他來之前分公司就是王副總的地盤,他當然不能才到公司就駁了王副總的意見,為自己樹敵。
  還有一個原因是隻有他自己才知道的。那就是擔任招投標辦經理的人是馮曦。他需要一個在公司內部有一定地位的自己人。馮曦無疑正是最好的人選。提拔馮曦他雙手讚成。
  傅銘意目光從會議室各色人等身上收回,笑嗬嗬的說:“王總提議好。楊經理,這也算是機械部的新業務。機械部今年又可以多幾百萬利潤出來了。”
  楊成尚淡笑:“傅總,機械部工程不好做啊,這裏賺那邊虧。不如材料部,現在什麽材料不漲啊?”
  材料部陳蒙是王副總一手提起來,察言觀色最是伶俐,嗬嗬笑道:“材料部還不是靠著機械部。楊經理手裏的工程大,材料部供應才跟得上嘛。”
  傅銘意心裏極滿意這種微妙的顯露,站起身道:“今天就這樣吧。王總,你通知下馮曦,順便叫她來我辦公室一趟。”
  王總也極滿意馮曦這步棋,楊成尚冷眼旁觀,開完會也不回自己辦公室,帶了三個手下說聲去見客戶閃身便出了辦公室。四人一體去茶樓正好湊一桌。大家心照不宣。
  馮曦進了王副總辦公室見他滿臉笑容知道成了。
  “好好幹!這天下遲早是你們年輕人的。馮曦還不到三十吧?這麽年輕就能提成副經理。當然,說是副經理,招投標辦你說了算。”王副總身材高大,一副北方人麵孔,此時說話的氣勢很有點指點江山的豪邁。
  “謝謝王總。”王副總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是告訴她,這個副經理是我幫你爭來的,你得承我的情。馮曦也不是剛出道的小姑娘,自然馬上感恩。
  出了王副總辦公室,她望著總經理辦公室有點發怵,腳步遲疑了下,她折身去了趟衛生間。
  她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套裝,頭發盤得整齊。套裝有效的修飾了身材,雖然不像那天看上去那麽不堪,馮曦還是悲哀的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圓臉雙下巴。她嘟了嘟嘴,玫瑰色唇膏沒有溢出來,給整張臉抬了色。今天的自己還算有精神吧。
  這樣想著,為自己鼓氣。馮曦帶著微笑走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
  總經理辦公定是套間,外間擺著沙發茶幾,裏間才是大班桌。不走進外間,是瞧不見裏間的情況的。
  單獨麵對傅銘意她有些緊張。仗著多年商海滾打酒場應酬的功底勉強掩飾住所有的情緒。
  馮曦略低著頭坐在傅銘意對麵。目光也不會望著腳,而是平平的望著傅臨意的下巴。
  “說說,對成立招投標辦的想法。”傅銘意很想跳起來問馮曦怎麽變化這麽大,把自己弄成大媽似的。雖然她今天看上去比那晚好多了,然而依然讓他吃驚。辦公室絕非談論這些的地方,壓下這股子衝動,他平靜無波的問道。
  馮曦也平靜的回答:“分公司如果自己做招投標至少可以增加上百萬的利潤,如果是在本市接項目,咱們自己的鯤達大酒店可以接待,單會務費就能省下四五十萬。”
  傅銘意沒有吭聲。他才上任,王副總就提出了這個想法。成立招投標辦一年的確能為公司多賺幾百萬利潤。可是,招投標辦為什麽要設在機械部之下,為什麽不單獨設個部門,他沒想明白。
  王副總說馮曦是楊成尚帶出來的。馮曦雖然這兩年一直幫總公司做招投標,卻從來沒有獨擋一個部門,他建議放在機械部之下,一來是直接把馮曦提成中幹怕公司內部有爭議,二來也想讓楊成尚指導一下馮曦,畢竟楊成尚經驗老到,是公司老員工。馮曦以前一直跟著楊尚成跑,馮曦還在機械部,楊尚成需要人時也用得上。
  看上去挺好的一個建議,傅銘意卻總覺得有點怪。所以他在會上才有意點了楊成尚的名字。據他觀察,在今天的會議中,唯獨楊成尚的神色與眾不同。
  “馮曦,為什麽王副總要把招投標辦設在機械部之下?”傅銘意單刀直入的問道。他相信馮曦絕對不會忘記和他之間的情分,所以才會這樣問她。
  傅銘意是老總,他當然希望能掌控公司。如果楊成尚的機械部投奔他,王副總在公司一手遮天的局麵便會被打破。
  王副總在公司二十幾年,傅銘意初來乍到。
  馮曦悲哀的想,王副總要整她輕鬆得如摁死一螞蟻。傅銘意鬥得過他?八年之後的傅銘意會保護她?傅銘意你會因為我和王總翻臉?等你踩熟分公司再說吧。她已經是孤家寡人,在這個城市沒有一個親人,父母遠在三百公裏外的另一座城市,她甚至連住的地方都還沒找到。她絕對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馮曦選擇了折中的辦法。她斟酌著詞句回答:“現在業務還沒展開。總分司雖然每年分二百五十萬純利,還有五十萬需要完成。設在機械部下麵,能讓楊經理提攜著接些業務來做。將來如果總公司不用咱們的人,沒有這部份純利了,也不怕完不成任務。王總對年輕人還是很寬容的。”
  傅銘意便明白了,這擺明了是叫馮曦去搶楊成尚的客戶源。明裏歸在一個部門,但誰都知道業務與利潤都是單算的。就算機械部集體完成了全年的利潤,楊成尚和馮曦個人頭上的帳還是分得一清二楚。
  “傅總還有什麽事嗎?沒有的話我先出去了。”馮曦一直沒有看傅銘意的臉。她害怕再看到他眼神中的詫異震驚。她心裏一遍遍說,為了麵子,也要減肥成功。
  “曦曦,回頭我請你吃飯。”傅銘意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道。
  馮曦抖了抖,她無法拒絕,不論是敘舊還是他今天公司老總的身份,她都無法拒絕。她也壓低了聲音說:“隻要你別再問我怎麽長肥了!”
  馮曦轉頭就走了出去。傅銘意的目光落在她的肥屁股上,心裏又是一聲呻吟。拳頭堵住了嘴,他聽到她最後一句幾乎噴笑出來。她也害怕他問?他看到她鎮定的表情還以為她不放在心上呢。傅銘意終於心裏得到絲平衡,她多少還是在意他的。如果她的半點也不放在心上,他也會有失落感。
  傅銘意掏出皮夾,裏麵有張馮曦站在海邊的照片,穿著比基尼,像條小魚。他看了看,悶笑得肩頭直聳。

  第7章
  馮曦部門分來三個人,兩男一女。都是今年才畢業的大學生。馮曦與他們見了麵,掃視了下自己的辦公室。拎起包吩咐道:“我下午去見客戶,有事給我打電話。”
  瀟瀟灑灑出了辦公大樓,馮曦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當官真他媽好!當經理真他媽好!想著三名大學生中規中矩坐在辦公室學習馮曦扔給他們的一套標書格式。自己則找個理由離工,馮曦覺得外麵的太陽就是她今後的人生,明媚光亮!
  芝華家住得久了也不方便。她老公雖然也熟,但畢竟不是芝華。她要盡快安頓下來。馮曦照芝華給的地址打的去了城西。公司在城中心,以前她和田大偉住在城東。馮曦現在連住的方向都想和田大偉拉開距離。
  跑了兩家中介公司,她最終在城西看中一套高檔住宅小區的電梯公寓。五十來平米,全家具家電精裝修,月租金兩千二。貴了一點,但是高檔住宅小區裏有恒溫遊泳池,有會所健身房,現在是花自己錢自己享受,馮曦絕不要再委屈自己半點。
  公司上下班時間是對中層以下人員設定的。像她現在的級別,除開必須參加的周一例會,她可以用一句見客戶在辦公室裏晃晃就消失。
  當然,現在還不行,初上任,她還是老實些日子好。
  接下來的一周內,馮曦早上八點半準時到公司,吃過午飯就拎包去看客戶,三名手下依然老實的學習各種標書格式,專用術語,並熟悉電腦建模操作。
  原來家裏的衣物,她本來都不打算要了。想想留在田大偉那裏始終像還有條尾巴。馮曦不敢獨自前去,在周末約了芝華夫婦開了車去搬。
  田大偉沒有動她的東西。他靠在門口和芝華老公閑聊,看馮曦和芝華收拾。
  芝華張著編織口袋,馮曦沉著臉將她的衣服一古腦往裏麵塞。根本沒有半點要收得整齊的意思。動作之迅速,一副逃命般大撤退的架式,讓田大偉心裏生出一股難言的情緒。
  她是恨不得早一分鍾收完拿走嗎?他走進書房問道:“要我幫你收嗎?”
  “不用!”馮曦斬釘截鐵的拒絕,又猶豫了下說:“有些零碎我就不收了。還有照片,我都不要了。你不要的話麻煩全部扔掉。”
  馮曦說的零碎是她買的各種小玩意兒。馮曦喜歡小東西。玩具,瓷具,紀念品。
  她隻收拾了自己的衣物,各種書籍。沒有帶走一件與田大偉在一起買的東西。就算是這樣,也收了五個編織袋。
  芝華推了下馮曦,兩人一起抬著隻編織袋出門。芝華老公憨笑了笑,也扛起一袋出了門。馮曦將東西移進電梯,正想回去拎,芝華擋住她:“你把電梯按住,別去了。”
  她一想到那晚看到馮曦身上的淤青就恨不得揍田大偉。
  馮曦用編織袋擋住電梯門,不一會兒,芝華兩口子還有田大偉一起將東西拿了出來。田大偉搭了把手,馮曦沒有說話。
  電梯要關的時候,田大偉低聲說了句:“曦曦,對不起。”
  門緩緩關閉,馮曦下巴一抬笑了:“對不起有屁用,老娘解放了!”
  芝華哈哈大笑,芝華老公歎了口氣說:“其實小田也不是壞人。”
  這話頓時捅了馬蜂窩。
  芝華和馮曦相互看了一眼,馮曦默默背轉了身,聽到身後芝華老公哎呀聲不斷討饒聲不斷,接下來就沒了聲響。她靜靜的想,這種肆意的親呢,真好。
  傅銘意忍了一周。每天他看到馮曦穿著各種深色套裝坐在辦公室裏,午飯後就離開。這一周裏她當他不存在。
  這周他也忙,忙於和各部門的人吃飯,忙於應付各色客戶。分公司的情況他大致心裏有了數,但他什麽也沒做。太早,時機不到。
  總算到周末了,他又想起這個時候夫妻倆一般都有安排,約馮曦出來也不合適。
  再等到周一,上午例會開完,傅銘意看了日程安排,今天無活動。他趕緊給馮曦發了條短信,約她一起午餐。
  中餐兩個人能吃多少菜?時間太短,餐館布置不夠優雅。傅銘意選擇西餐。潛意識中他還是希望在一個優雅環境中可以吃完喝著咖啡和馮曦好好聊聊。
  馮曦簡短回了個好字。
  她遲早要和傅銘意單獨談談的。早晚都一樣。
  傅銘意特意找的是城西的西餐廳,因為離公司遠。這是家新開的一家西餐廳,他去過一次,對那裏的環境很滿意。這家西餐廳的名字很美,叫睡蓮花影。
  馮曦站在西餐廳外看了眼那個名字。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寶藍色套裝,蓮花?她現在也是朵胖白蓮!傅銘意敢取笑她一句,她就把咖啡潑他臉上!馮曦這樣想著,昂首挺胸走了進去。
  遠遠的她就看到傅銘意坐在窗邊的身影。馮曦的腳步停了停。窗外種了一池睡蓮,深紫色的蓮花浮在水麵上,池水的光被陽光反射在傅銘意臉上,他整個輪廓清晰無比,手指尖香煙淡淡的煙霧嫋嫋飄浮。
  他脫了西裝,解了領帶,白色襯衫敞開了領口挽了起來。馮曦不由輕歎,他除了增加成熟的感覺,更有魅力,連體型都沒改變。想到這裏,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周她每天隻喝一袋酸奶,隻吃一隻蘋果,感覺輕盈了很多,還是離目標太遠。
  一百二十幾斤的體重要減三十斤下去才行。馮曦突然皺眉,她不想讓傅銘意知道她減肥。今天中午,要不就吃點?想到吃,她咽了咽口水。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戒毒難了。
  她在一腔怨恨的精神支撐下已經堅持了整整一個星期。現在不像最初三天那麽痛苦,但是隻要一想到吃,那些美味就不受控製的從她腦子裏瘋狂的鑽出來,以至於她睡著了都在發瘋的想象各種美食。就像現在,想起美味西餐,她不由自主的又咽了咽湧上的口水。
  馮曦打定主意,多吃沙拉墊底,少吃牛排。最好這家西餐廳有魚有蝦。
  傅銘意聽到腳步聲轉過了頭,微笑著招呼她:“坐,我已經點了餐了。這家餐廳的腓力牛排和丁骨牛排都做得特別好。沙拉就沒點了,我記得你以前從不吃沙拉醬。”
  馮曦有點愣。臉上堆著笑坐了下來。
  牛排尚需時間。傅銘意點了咖啡。
  馮曦看到了先送上的大杯檸檬水,馬上決定先把自己灌個半飽。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笑道:“我打車來的,渴得很。”
  她一氣將檸檬水灌下大半杯,滿意的看著服務小姐將咖啡送了過來,續加了檸檬水。
  傅銘意拿起焦糖包撕開自然的倒空一紙袋,又將鮮奶倒了大半杯進去,這才將咖啡推到馮曦麵前:“我記得你沒糖沒奶喝不下去。”
  馮曦想翻白眼。她看到那包糖就心驚肉跳。鼻端濃濃的奶香咖啡香刺激著她不斷的分泌口水。她拿起小銀匙攪拌,在傅銘意殷切的目光下貌似平靜的啜了一口。
  真香啊!馮曦的胃收縮了下,她拿起檸檬水喝了一大口,順下新分泌的口水。
  “我來任老總讓你吃驚吧?”傅銘意微笑道。他壓下強烈的想討論馮曦這幾年生活的欲望。陽光下馮曦皮膚白如凝脂,終於讓他覺得馮曦還剩一點好看之處。一白遮百醜。
  馮曦笑了,露出兩顆尖尖的小齙牙。傅銘意又是一抖低下頭不忍再看。以前馮曦嬌小玲瓏時,笑起來的小齙牙可以用明媚來形容,現在一笑,小齙牙還是小齙牙,但她臉上的肉與雙下巴實在毫無美感。
  傅銘意有些感歎,歲月無情。

  第8章
  “是啊,我沒想到是你。總公司裏從沒聽說過有你這號人。你什麽時候進CME公司的?”馮曦橫下了一條心,她現在就這樣子,誰也改變不了。她不可能操刀把臉上身上的肉削了來見傅銘意。
  前湯送上,奶油蘑菇湯與羅宋湯。兩隻切片烤全麥麵包。
  傅銘意示意羅宋湯給她,笑著說:“麵包碎了放湯裏好吃,這家麵包也烤得好。”
  她隻得拿起一片麵包撕碎了扔湯裏。湯匙攪拌起鮮亮的湯色,帶起股沁人肺腑的酸甜味。馮曦將勺放在嘴裏,舌尖才觸到湯汁,大量的唾液分泌出來。她不受控製的一口吞完。
  緊接著牛排送上來,馮曦嗅著香氣有點發暈。上天憐見,她已經一周沒有沾過半點腥葷,她是憋了口氣要減肥,每天一袋酸奶一隻蘋果。晚上遊半小時泳,下午去健身房美容院。她慢慢抬頭,看傅銘意叉起一塊牛排優雅的送進嘴裏,眼睛含笑看著她。
  她真是恨他!
  因為她的手已不受控製的握起刀叉切下,牛排在刀叉的擠壓下流出濃香的汁液。馮曦突然就心靜下來。時間還長,減肥是長期堅持的計劃。她不能讓傅銘意看出她在減肥。她絕不能讓他有錯覺,一種見到他就決心減肥的錯覺。
  心意一定,馮曦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好理由,她決定這餐就犧牲掉了。於是痛快的揮下刀叉,感覺唇齒間牛排的香滑細嫩與醬汁的美妙融合,鮮味在舌尖跳舞。
  她快刀如風地將一大塊腓力牛排送進了嘴巴,叉起塊石鍋丁骨牛排幸福的笑。“你還沒告訴我,怎麽就會跑來分公司當老總的?”
  傅銘意正沉浸在對比馮曦的模樣中,他想起當初她大嚼漢堡時的美麗。也是這樣,很幸福的笑。她喜歡吃,那會兒卻怎麽吃也不見長一丁點肉。
  聽到馮曦的問話,他笑了:“我知道你在分公司,本想給你個驚喜。沒想到你嚇了我一跳。”
  馮曦的臉就沉了下來,翻了個白眼說:“是被我的體型嚇壞了吧?說過不準提,八年,你以為二十歲永遠都不會老?”
  傅銘意見她翻臉心道壞了,是女人就在意,他怎麽能以為她就不在意呢?他趕緊道歉:“我不是這意思。我是……”他一時間想不出什麽話來解釋,他明明就是被她嚇倒了。
  馮曦撲哧一笑替他解了圍:“我就是長肥了。我也挺不好意思的。沒辦法,已經長肥了。”
  他是誰?他不是八年前的男友,不是任她撒嬌發嗔的對象。馮曦提醒自己,在傅銘意眼中,她是他人婦,而他,是公司老總。傅銘意在分公司能得到最多小道消息的人就是自己。今天這頓飯不單單是敘舊。
  以前的馮曦挺任性的。自己寵著她,她生氣時並不會看他的臉色。八年,果然不一樣。她輕鬆的解了圍,輕鬆明朗的笑,好胃口的吃。這些都讓傅銘意在放鬆下來的同時又感到遺憾。
  “我娶的是楊學東的女兒。”傅銘意一句話就解釋清楚。把話題引回到他來分公司任老總的原因上。
  馮曦愣了愣,大老板的女兒?果然娶得不錯。她知道傅銘意家庭一般,不高不低的那種。娶得好能減少奮鬥多少年?
  心裏一種淡淡的情緒飄過。馮曦禮貌的問道:“她沒跟著你來?”
  “她習慣上海。我也留不了多久,遲早會去總公司的。老爺子這兩年身體不太好,需要人守生意。她弟弟還在國外讀書。我就先來分公司鍛煉下。”傅銘意輕描淡寫的說完信息。他盯著馮曦想,要不要告訴她更多?他壓下了這種想法。
  馮曦默默消化著這句話裏的信息含量,她輕聲問道:“我們公司出問題了?”
  傅銘意笑,他放下刀叉擦了嘴,點了枝煙靠在絲絨沙發上閑閑的說:“曦曦,我想我們之間可以多信任一些。”
  她還是如以前那麽聰明。如果三公司不出問題,也輪不到他這個老板女婿跑來坐鎮。與利潤無關,關鍵是權利。
  “當年老爺子和總公司幾位老總一手創辦了CME。五大分公司的老總如封疆大吏,劃地為王。三公司呢在我來之前朱總管不了事,王總說了算。隻要每年能完成總公司的任務倒也沒什麽。可是王鐵是張道應的人。要等到太子爺學習歸來,CWE公司恐怕要改姓了。目前張道應手裏的股份不比老爺子少多少。”
  傅銘意把這話點明,他明白,馮曦也應該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馮曦卻寧肯沒有聽到。她不過是想謀個好位置,掙點錢保障自己的生活。不想轉眼之間就被扯進一個改朝換代的漩渦。
  “我隻是個小蝦米。”馮曦又將一塊丁骨牛排叉進嘴裏。她胃口正好,反正也吃了,就吃飽吃好吧。她安慰自己說,吃的時候也總比對上傅銘意銳利的眼光強。
  還是那麽小心,傅銘意心裏歎著氣露出笑容來:“放心啦,他們不知道我倆的關係。這點絕對保密。”
  她終於吃飽,喝了一口檸檬水涮口。眨巴著眼問道:“你想我能幫你做什麽?”
  傅銘意抬起身靠得近了點。輕聲說:“我什麽都不想讓你做。隻要你不幫王鐵就行了。有楊成尚在,輪不到你做什麽。”
  他已經和楊成尚私下談過了,徹底明白馮曦的招投標辦被王鐵設在機械部的意思。他接下來在分公司掀起的連串行動勢必將她夾在王鐵與楊成尚中間。他要確定馮曦不去撬楊成尚的牆角。
  馮曦笑道:“太好了。我還怕你想讓我做點什麽。其實我啥也做不了,不過是混口飯吃,
  你別把飯碗給我砸了就行。”
  傅銘意心裏湧起一股溫柔,他定定的看著馮曦道:“你放心,就算砸了,我也另賠你一
  隻更好的飯碗。”
  “賠?說得簡單容易。你另去給我找一個年薪三十萬的經理位置?我隻懂這行,別的可不會。”馮曦嚼著牛排反問道。
  八年,改變了她的體型外貌,還改變了他和她之間的關係。她懂得為自己爭取權利,哪怕對象是他,她也無法信任。
  “我會簽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換算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飯碗,股份就轉讓至你名下。這就是保證。”傅銘意很遺憾的想,他還是把這個底交出去了。
  馮曦心裏頓時輕鬆起來。她看到傅銘意臉上淡然的表情,不由自主的解釋了句:“我隻是個打工的。飯碗對我太重要。”
  一個快三十歲的女人,離了婚。她不為自己打算,就沒人替她打算了。
  聽到傅銘意耳中卻是有另一番含義。他突然不確定自己的接下來的舉措能影響馮曦多少。她有個英俊體貼的老公,兩人相處看上去很幸福。一個小康之家,如果她丟了飯碗,這個家庭必會受到沉重打擊。
  傅銘意認真的說:“我盡量保證。這隻是以防萬一。曦曦,我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不管你變成什麽樣,我心裏,你還是以前那樣,沒有變過。”
  突然的這句話讓馮曦不得不停下刀叉來。她緩慢的抬頭,想笑也笑不出來。兩人默默的看著對方,曾經的親呢曾經的山盟海誓恍惚間又回到了眼前。
  馮曦心裏很不是滋味的想,你當年結婚連招呼都沒打一聲。自己那會兒還傻傻的獨自浪漫著,想象著也許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麵前,對我說,舍不得我,放不下我,拋下一切跑來找我。
  生活中原來沒有這樣的浪漫。
  誠如現在自己向他要保證才肯幫他一樣。
  馮曦平靜的說:“你娶了別人,我也嫁了。我過得很好,你看上去也不差。我們當時好聚好散。還能做朋友就好了。”
  傅銘意看到她眼裏的清澈。他伸出手握住了馮曦,她的手在他手中微微抗拒的抽了下,他用了點力握住,壓住心裏翻騰而上的感情,飛快的說:“當然,我們還是朋友。”
  他馬上鬆開了手,他知道這樣的舉動叫引誘有夫之婦。“抱歉,我隻不過是想起了……”
  “我知道。”馮曦露出笑容,“你給了一個女人最大的虛榮。在別後八年,自己變得像大媽的時候,前男友心裏還沒有忘記她。謝謝。”
  她拿起包站了起來止住了傅銘意:“別送我。為了你的事,咱倆還是分頭行動的好。這座城不小,也不大。今天的午餐,我吃得很幸福。銘意。”
  馮曦微笑著離開,幾乎走出西餐廳的時候,眼淚就跟著滑落下來。無所謂悲傷,無所謂高興,她隻是可憐自己是獨自一個人。
  為了飯碗,她甚至沒有大聲質問傅銘意。你今天敢說沒有變過,為什麽結婚時沒有半點猶豫?今天敢說沒有變過,為什麽各分東西後連聯係都中斷了?
  她所有的疑問都埋進了肚子裏。她不能和他翻臉。她不知道他是否在利用曾經的情成功將她這棵牆頭草吹向他這方。然而,他卻如此自信,把底都透露了給她,吃定她絕對不會出賣他。也許,他根本不怕這點。隻有自己埋頭於單項業務的操作中,不知曉公司高層人事間的微妙。別的如王副總早已心知肚明。
  馮曦漫無目的在街上走著,眼淚早擦幹了。車水馬龍的街道,與自己不認識陌生人匆匆而過。她抬頭看向天,淡藍色天空,白雲隨風緩緩流動,陽光刺眼。
  她看到路邊有家茶室。馮曦走了進去,臨窗一排秋千。她也不管自己是否穿著成熟的套裝,點了杯花果茶坐在秋千上慢慢蕩著。
  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蕩過去了。
  回到家,天已暗了。她突然想起今天吃了頓牛排大餐,吃完還坐了一下午,直悔得腸子都青了。馮曦在屋子裏轉了又轉,下定決心拿出番瀉葉泡了壺茶喝下。
  兩小時後,她開始跑衛生間。拉了三次才揉著肚子嘟囔著說:“終於拉空了。”
  想起辛苦了一周被毀於一旦,胃被撐開了明天又是極痛苦的忍耐,馮曦恨恨的罵道:“早知道就告訴他我在減肥了!”
  她在床上躺了會,還是覺得不夠。一看時間才晚上九點。她強迫自己起來,拿起泳衣去堅持遊泳。

  第9章
  馮曦換了泳衣走進小區會所的恒溫遊泳館。晚上人少,水池子裏隻有一個人正在自由遊。三十米長的水池,她打算遊完五個往返。
  在水裏她很快樂,隻要一想每遊一米脂肪都在身體裏熱情的燃燒,她就覺得有使不完的勁兒。
  她一邊遊一邊回想與傅銘意的見麵。他要求,她還價。沒有什麽不公平。隻是傅銘意的那句話猛然在腦子裏回響起來的時候。她恍惚的邊遊邊想,他說他從來沒有變過。
  她一遍遍回想這句話,一遍遍回憶那張陽光下眉目清晰的臉。縱然不再相信,縱然回不到過去,她依然覺得萬般甜蜜。
  她最美好的初戀,最美好的青春,都隨著這句話回到了眼前。
  那時的馮曦,現在的她。
  強烈的對比讓她心裏衝起一股憤懣的情緒。馮曦努力的揮動雙臂往前遊動。如果時間能倒回,如果她還年輕苗條,如果她能找到一個愛自己的人。馮曦心裏卻知道,沒有如果,一切,她都要從零開始。辛苦的減肥找回自信與美麗,辛苦掙紮在工作的人事傾軋中,辛苦的掙錢保障自己的將來。
  那種莫名的恐慌與空虛感在這個時候全湧上了心頭。馮曦翻身躺在水麵上仰泳,一次又一次抬臂分開水波,每一次前進,都讓她覺得將那種可怕的感覺甩在了身後。不知不覺,她遊完了第一個往返,又開始下一個往返遊。
  手臂突然一緊,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把馮曦從獨自的沉思中驚醒。她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抹去臉上的水花取下泳鏡,就聽到對方焦急的聲音:“你這樣是會流產的!懷有四個月身孕不能這樣遊泳!”
  馮曦一呆。
  那人已拉著她靠近了池邊,非常麻利且小心的將她托了上去。
  馮曦居高臨下,已氣得握緊了拳頭。腦子裏隻想著一個問題,自己仰泳的時候,肚子像有四個月身孕了?
  他的手撐在池邊,仰頭望著她皺眉:“你先生呢?放孕婦一個人這樣遊泳太不負責了!你不能做太劇烈的運動!”
  他的頭發濕濕漉漉地往後拂,顯得五官極為分明。眉很濃微微擰著,眼睛裏盛滿了關切與一種責備。
  看到他的眼神,馮曦心裏又被刺了一下,她有些感動。哪怕是這種關心,也讓她感動。畢竟他是好心。
  馮曦握緊的拳頭鬆開,她淡淡的說道:“我是在減肥!”說完走到旁邊下了水,繼續完成她的五個來回遊。
  孟時抹了把臉上的水,又是尷尬又是想笑又極力忍住,手指摳住水池邊緣,把臉埋在手臂間悶笑了好一陣子。
  等他抬起頭來時,看到馮曦還在遊,他不禁有些佩服起她來。孟時接觸的女孩子不少,真正能這樣為了減肥的倒不多。特別是被他誤把她的肚子當成是有身孕的人之後,她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遊完今天的規定動作。
  孟時覺得有必要向馮曦道歉。他靜靜的等馮曦遊完上岸,便拿起毛巾走了過去。“剛才是我太魯莽,打擾到你健身了。”
  馮曦有些驚訝。孟時的有禮是很少見的。他坦然表達歉意的語氣與舉止很優雅。這是個有教養的男人。她微笑的取下泳鏡說道:“沒關係,常有人這樣誤會的。有次坐公交車,還有人給我讓座。”
  “遊泳對雕塑體型很有用。但是太過猛力的遊泳,會讓你的手臂肌肉與背頸肌肉增寬增厚。”孟時上下打量馮曦的身材,她的笑容讓他覺得有義務幫她一把。“我認識一個很好的教練,科學減肥會輕鬆很多,不出半年,肯定減肥成功。我叫孟時,住三棟。”
  “馮曦,四棟。”馮曦伸出手來。
  馮曦是學過商業禮儀的,握手也有講究。與孟時一握手,她就知道孟時也懂這些。他的手握住她的掌心,隻一觸便放開。不像有的男人,要麽像老鷹抓肉,要麽大力搖晃,要麽用幾根指頭一捏。
  “能介紹你說的教練嗎?非常感謝。”馮曦聽到科學減肥能輕鬆很多,迅速做出決定。她本來也可以去纖體美容院一類的地方。但她聽說不外是點胃穴讓人沒胃口,或者針灸,或者按摩加速脂肪燃燒,這些將來都會反彈。她不想花這個冤枉錢。一邊少吃一邊堅持每天遊泳也是不想餓垮了身體。
  孟時說出一家健身房的名字,微笑說:“我會打電話告訴陳教練。你先去看看再做決定。”
  “謝謝!”他並沒有熱情到像個推銷員似的一定要馮曦去。這讓馮曦很感謝。太熱情她會吃不消。拒絕人也是門藝術,而這門藝術,馮曦還沒有自如掌握。她要麽是生硬的拒絕,要麽就是無奈的順從。
  誠如她與田大偉拖了兩年多才下決心斬斷的婚姻。她是很被動的人,得過且過,底線設得極低。如果不是受了這麽大的刺激,她恐怕不會下這麽大的決心要減肥。
  第二天下午,馮曦去了那家健身房。陳教練對她很熱情,圍著馮曦走了幾圈,問了一些她的日常飲食和生活,叫她每天來健身房一次。馮曦正打算離開,陳教練叫住了她:“今天有時間嗎?我這會兒有個客人來不了,有空。”
  馮曦便留了下來。
  孟時到健身房的時候聽到一陣陣大喊,他倚在門口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馮曦坐在地板上,雙腿並直。陳教練正按著她的背使勁往下壓,馮曦齜牙咧嘴不住喊:“腰斷了!要斷了!”
  陳教練鬆開手,馮曦往後一仰翻了白眼。
  “我還沒使勁呢。你肚子上的肉太多了。”陳教練無可奈何。
  馮曦閉著眼,雙手搭在肚子上呻吟:“我在跑步機上跑了四十分鍾,腿斷了。”
  陳教練歎了口氣,給她按摩腿,才一捏,馮曦像炸了尾巴的貓笑出聲來:“別,我怕癢!”
  陳教練這時看到孟時,雙手一攤笑道:“她需要加大鍛煉強度。”
  孟時笑嗬嗬的走過來,蹲下身問馮曦:“感覺如何?”
  馮曦睜開眼睛,趕緊坐起來說:“還行。”
  她悔得腸子都青了。這個陳教練不是一般的嚴格,馬上讓她在跑步機上跑了四十分鍾。馮曦哪有這樣跑過,才五分鍾就不想跑了。結果陳教練隻說了句:“你堅持跑,腿部的脂肪會燃燒掉。一個月至少輕十斤。”馮曦就咬牙挺了下來。誰知道一折腰,她充分體驗了一把坐老虎凳的感受。
  她心裏早打了退堂鼓,聽到孟時問,又不好意思明說,隻想含糊過去,明天堅決不來了。好在還沒有交費,否則,才真的可惜了。
  “陳教練,你幫馮小姐辦下手續。”孟時笑嗬嗬的轉頭說了這麽一句話。
  馮曦嚇了一跳。要是辦了手續,交了錢,她不來就白花錢了。她看著孟時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該怎麽說,眼睜睜就看著陳教練走出去。當著孟時的麵說她不做這個科學減肥了,她說不出口。
  “多幾次就好了。”孟時安慰的說著,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馮曦隻得說了聲謝謝,平時遊泳腿也沒這麽酸過,對孟時說的科學減肥很輕鬆保持個人意見。
  不多會兒,陳教練拿了張卡過來遞給馮曦。
  “多少錢?”她很自然的問道。
  “不用付錢,這是送你的終身免費卡。”
  馮曦眨了眨眼,什麽情況?
  陳教練便解釋道:“我們想做個宣傳……”
  “對不起,我拒絕出席任何商業宣傳活動。包括減肥前後的照片資料之類的。”馮曦恍然大悟。腦子裏悲憤的浮現出一個肥女前後的對映照片。要是讓熟人見著了,還讓不讓她活了?
  她把卡退給陳教練,聽到他又說了句:“我們的年卡是三千八一張。”
  “三萬八一張也不行。”馮曦看了眼孟時,他臉色有些尷尬。她什麽也沒說,扭頭去收拾東西換衣服。
  走出健身房的時候,孟時走了過來,抱歉的說道:“對不起,本來是想雙贏的,以為你會同意。”
  馮曦靜靜的看著他,年卡三千八百元一張,她能終身免費,擁有個人教練,科學指導健身減肥。很多人不會拒絕吧。
  “是我個人不想出現在任何宣傳資料上,另找別人吧。有人說,減肥是女人一生的事業。你會找到合適的合作對象。”
  孟時脫口而出:“但是有你這麽……強烈減肥願望與毅力的人不好找。我們不想做假宣傳。”
  “有我這麽肥的體型的人又有可能減肥成功的人不好找是吧?”馮曦略帶譏諷的說道。心裏不是不悲憤的。她很難過的招了輛出租車,什麽也沒說坐上車就走了。
  加強鍛煉是吧?她明天起下班走路回家!晚上圍著小區跑幾圈!再不吃晚餐!她不信不進健身房,不吃減肥藥,就減不下來。
  馮曦的減肥欲望熊熊燃燒。

  第10章
  今晚有月。難得天上沒有雲層,明月亮堂堂的掛在天上,照在小區路上比街燈還明亮幾分。
  菁華坊小區內有座人工湖,圍湖一圈是連排別墅,再往後再是十來棟電梯公寓。湖邊是碎石路,路比較寬,馮曦穿著運動服正在慢跑。八九點鍾的時候,身邊樓房亮起溫暖的燈光,她隻聽到自己的喘氣聲,一種孤獨感油然而生。
  馮曦對生活的目標從不來高。她甚至沒有什麽理想,大學畢業找個收入高的單位,能有人疼,一起扶持著過日子就好。然而這樣簡單的目標,生活卻沒有滿足她。在她最黃金的年華裏給了她一場失敗的婚姻,從此單身一人。
  抬頭望著前方,垂柳依依,月色撩人。小區燈光中的那些溫暖似乎在和傅銘意分手之後就再沒有來到她身邊。
  這些年來,她過得還算充實。她喜歡收集各種零碎,喜歡結交朋友,喜歡結伴旅遊。生活因為愛好廣泛變得充實,她漸漸的淡化著田大偉的失望。似乎她過得充實滿足,而她想要的疼愛與溫暖卻都成了奢侈品。
  芝華常說她本末倒置。馮曦卻清楚的知道,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以,她放棄。
  心莫明其妙就酸疼了起來,她想起了傅銘意。
  在讀書的時候傅銘意是很寵馮曦的,她記得兩人一起去五台山玩,結果傅銘意臨時有事要趕回學校,回來隻好買了深夜的火車票。傅銘意在火車上睡著了,醒過來第一句話就是:“曦曦,對不起,我睡著了。”
  他會為因為沒有陪著她獨自睡著了而道歉。
  自從那天和傅銘意吃完飯之後,她和傅銘意似乎沒有交集。可是在辦公室裏遇到,他總會看她一眼。那種眼神很特別,像看不夠她似的。這種眼神讓馮曦有種想逃出公司的衝動。她明白,因為她太胖了,胖得讓傅銘意每次見到她都忍不住想看她,想從她身上努力找出過去馮曦的影子。這種目光讓馮曦心如刀絞。
  馮曦摘掉了耳機,月光將湖水染出一片抖動的銀白色,像幅白綢在風裏飄蕩。她走到湖邊一塊太湖石旁默默的坐下。突然就哭了,她把臉埋在腿上小聲的抽泣著。沒有人明白胖了是什麽感覺。自己其實是非常喜歡買新衣打扮的,但是失去了逛商場的興趣,這也就算了。可田大偉的侮辱她一輩子都忘不掉。還有傅銘意,她曾經的初戀愛人,他的每一分眼光都像在淩遲她。還有……居然有人相中她的胖體型,想為健身房打廣告。她的自信心徹底崩潰。
  也隻是一小會兒,馮曦迅速從這種情緒中擺脫出來。她不停的告訴自己,她會過得好,一定,一定。她回想起自己寫的時間表,從早到晚,排得滿滿當當。她甚至沒時間去芝華家看她的兩個幹兒子。
  可不是嗎?早上七點起床,做簡單的早餐,吃完上班。中午吃過飯去美容院美容,順便睡午覺,下午去健身房上瑜伽課,接下來去超市或者看場電影,要不回家上網。晚上收拾一番跑步遊泳。一天真的是滿滿當當。
  想起時間表,馮曦笑了,這個周末她應該和幾個登山愛好者去爬山飲茶。她拍拍屁股坐起來,哭過之後,心情竟然大好。
  馮曦慢慢跑回去,在樓下路燈處看到了孟時。他站在路燈下正在和保安說話,馮曦瞟了他一眼,不打算和他打招呼。
  “馮曦!”孟時看到她笑了。匆匆謝了保安走了過來,他特意來找她的。“我是來道歉的。這事我沒處理好,事先也該問問你才是。”
  他這樣一說,馮曦倒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說:“沒事,你也是好心。其實條件很優厚,是我不願意而己。”
  孟時遞過一疊A4打印紙給她,很誠摯的說:“這些是我整理出來的減肥食譜,還有健身計劃。你參考一下。”
  他的熱心讓馮曦有些手足無措,看到孟時熱切溫和的目光,她笑了笑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兩人就僵在原地,孟時是等著馮曦先說再見,馮曦接了他的東西,覺得轉身就走有些說不過去。大家都不說話,場麵立時變得有點奇怪。
  最終還是馮曦微笑揚了揚手裏的A4紙說:“謝謝你,半個月我都瘦了五斤了。”
  孟時嗬嗬笑了:“好,堅持。”
  話開了頭接下來就順暢多了,馮曦就著路燈和月光粗略的看了看食譜,蔬菜肉類蛋類一樣不少,她有些懷疑。據她了解,減肥最有效就是控製自己的嘴,少吃肯定會瘦。
  孟時笑道:“人每天攝入的熱量隻要不超過限度,就不會轉化為脂肪。照這樣的食譜,就不用去挨餓。鍛煉是將你的脂肪轉化為肌肉。兩者搭配著來,才是健康科學減肥。”
  馮曦很受教,她抬頭看孟時,他身材挺拔,肩寬腰細,擁有一副讓人羨慕的好身材。她好奇的問道:“孟先生,你是學什麽的?”
  “古玩鑒定。”
  馮曦於是瞪大了眼睛,這可是一門足以讓她景仰到望斷脖子的專業。她下意識的歎了口氣說:“這專業真牛。”
  “哦?你也喜歡古玩?”
  “我喜歡零碎。”
  孟時想了想說:“零碎小玩意兒我也喜歡,你若收藏有好的,我可以幫你鑒定。”
  她喜歡的小玩意也包括各種瓷器杯子碟子。但是與值錢的古玩可扯不上關係。馮曦聳了聳肩,隨口答應下來。
  等馮曦走進了樓道,孟時才離開。他有些愉快的想,總算不再內疚了。白天馮曦難過的樣子他久久難以忘懷。
  馮曦的時間表上便多了一項,去超市買菜。她買了量杯榨汁機,還買了十公斤的小掛稱。比照著食譜為自己準備三餐。
  生活中仿佛又多了層色彩。馮曦覺得為自己做吃的是種享受。嚼著生黃瓜,喝著榨胡蘿卜汁,心情隨著維塔斯的高音飛揚。隔了一周她站上台稱稱體重時,看到指針停在一百二再也沒往上轉上一點時,馮曦高興得大叫一聲撲上床,拿起電話就打給芝華。
  “嘖嘖,瘦了六斤啊?過來讓我瞧瞧。”
  “我忙不過來,下周,兒子滿兩歲,我買禮物過來。”馮曦放了電話打開衣櫃,站在穿衣鏡麵前看自己。
  肚子癟了不少,她用手一擰,仍滿滿的肉感。她側了側身,從側麵看到自己的雙下巴似乎也薄了些,她嘿嘿笑了。
  最先發現馮曦變化的是傅銘意。
  她今天上班還是那件黑色的西裝套裙。她轉身的時候,包著屁股的裙頭沒有那麽繃了。傅銘意再往上看,馮曦的眼睛裏閃動著一種快活。來分公司一個多月,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馮曦眼中的亮色。當年馮曦最吸引他的就是她的活潑和渾身洋溢的勃勃生機,認識馮曦時,她的眼睛裏就裝滿這種亮色,讓人覺得和她在一起,生命中滿是陽光。傅銘意不由得有些恍惚。
  “楊經理,你來我辦公室一趟。”傅銘意喊了楊成尚一聲。又忍不住瞟了馮曦一眼。
  楊成尚進了辦公室,下意識往外看了一眼,低聲說:“傅總,我有朋友對我說材料部的管道似乎有問題。”
  傅銘意嗯了聲說:“我當著王鐵的麵叫你進來,就是想激他出手了。中午一起吃飯,你把馮曦叫上。”
  一頓飯什麽事也沒說,馮曦心裏叫苦。三人一起出去吃飯,王副總會怎麽看?傅銘意的好處不是白拿的。
  果然,在她躺在美容院的按摩床上,正在做精油推拿的時候,王副總的電話就來了。
  馮曦苦笑,想起了電影《甲方乙方》裏那句“打死我也不說”的台詞。她怎麽說才能讓王鐵相信,中午這頓飯其實就是頓極普通的便飯呢?
  沒等她想好開口,王副總嗬嗬笑道:“馮曦,今晚我想請你和陳經理一起吃飯。讓陳蒙買大閘蟹去,讓公司樓下鴻運酒樓的劉師傅做。我拎幾瓶好酒。”
  馮曦一聽頭就大了。中午吃的也是蟹,她推說有些過敏,挾了點素菜吃,晚上又來大閘蟹。幾大妖怪這般鬥法,還要不要她減肥了?偏偏她還推不掉,馮曦掛斷電話,決定今晚直接告訴王副總她在減肥。
  她尋思著,傅銘意那裏兩人已達成協議好交待,王副總可就不好交待了。雖說她答應不幫王副總,但是她並不想上演無間道當臥底。傅銘意中午請吃飯,王副總晚上請吃飯,今晚上他會說些什麽呢?
  上完瑜伽課,就五點半了。馮曦慢吞吞走回單位,走進鴻運酒樓時,看到傅銘意出來,眼風往酒樓前王副總的車一掃,笑嗬嗬的和馮曦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陳蒙在海鮮市場買了二十隻大閘蟹,樂嗬嗬的讓劉師傅煮了。王副總拎了四瓶十二年的古越龍山,無比豪邁的說:“今晚不點別的菜了,喝花雕吃蟹。”
  陳蒙笑道:“老板隻收加工費,還不是給王總麵子。”
  “酒樓開在公司樓下,照顧他多少回生意,別說收加工費,就是這頓他請了,他也樂意。”王副總拿起一隻蟹放在了馮曦盤子裏,又舉起酒杯說,“平日喝酒是應酬,今天是朋友聚會,盡興!”
  馮曦和陳蒙趕緊端起杯子。馮曦抿了一小口,條件反射的想一杯花雕的熱量值是多少,王副總已經皺了眉道:“馮曦,你可不是這樣扭捏的人。還記得那年咱們去陪哈爾濱來的客戶?你喝了十瓶啤酒麵不改色連廁所都沒去過一次。”
  “王總,我是堅決不會再喝啤酒了,你看我這身材,我再喝下去,肚子就不止像懷孕四個月的了。實說了吧,我就是想減肥了。”馮曦大方的拿自己開涮。
  王副總和陳蒙聽了大笑起來。陳蒙笑道:“今天喝的是花雕,吃的是蟹,不怕。你要不吃不喝,我和王總都不盡興。這樣,以後誰敢讓你喝啤酒,我陳蒙全幫你擋了。”
  馮曦也不是連杯酒都不能喝。就算今天喝啤酒,她也照樣會喝下去。隻是這個月一直控製食欲養成習慣了。她豪氣的一飲而盡,讚道:“果然吃蟹喝花雕是絕配,王總是懂酒文化的人。中午傅總也請吃蟹,不過非要喝啤酒。為了我的身材,我硬是一口沒喝。”
  王副總頓時高興得眉飛色舞。
  正觥籌交錯間,門口走進一行人來。王副總抬頭看到,下意識的喊了一嗓子:“喲,小田,你……”他的聲音頓住,臉色變得極為奇怪。
  馮曦回頭,卻看到田大偉牽著一個女孩站在門口。

  第11章
  田大偉身邊的女孩子很年輕,牽著他的手如小鳥依人,睜著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兩人之間的親呢一眼就能看出來,馮曦哀歎不己。
  他沒有走過來,嘴動了動,扯出一絲笑來,意味深長看著馮曦道:“真巧!慢慢吃,這次就不並桌了。”他沒有掉頭離開,牽著那女孩的手找了個角落坐下點菜。
  馮曦回過頭,看到王副總與陳蒙驚詫的表情。一個多月,今天看到田大偉與別的女孩子親呢出現,她連一絲憤恨不平都沒有,有的,隻是無奈。人有時候由不得自己,明明是個人隱私,卻沒辦法真正的藏著掖著。她隻好端著酒敬王副總和陳蒙:“我們離婚了。這事一直沒告訴大家,我罰酒一杯。”
  王副總和陳蒙對看了一眼,目光雙雙越過馮曦看向遠處角落裏的田大偉,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隻得端起杯子悶聲喝下。
  馮曦笑著說道:“咱們喝酒,又不是離了婚天就要塌了。”
  王副總這時臉色一沉道:“他要是換個地方吃飯也就算了,帶著新歡偏要坐在這裏吃。你和他結婚的時候我還是主婚人呢,一夜夫妻百日恩,怎麽著,示威啊?”
  “沒事,反正離了。他和我已經沒關係了。咱們喝酒。”馮曦暗暗叫苦,王副總擺明了是在為她出頭,想要討好她。她不想讓傅銘意知道的事情,用不了明天,他就會知道。馮曦有點頭痛,傅銘意可以不問她為什麽長胖,他絕對會問她為什麽會離婚。對著前男友哭訴自己的失敗婚姻,算什麽?
  聽馮曦這樣說,王副總更不樂意了,他素來以護短出名,大手一擺說道:“他今天要不給個說法,就別想直著走出這道門。”不等馮曦阻擋,王副總親自端杯走向了田大偉。
  馮曦嚇了一跳,她突然想到,田大偉要是張口說出她和傅銘意的關係咋辦?她趕緊站起身,拉住了王副總,苦苦哀求道:“王總,別去了。我求你行不?我不想讓他當眾說我長得像豬!”
  本來是想打動王副總的惻隱之心,別把事鬧大了。這句話脫口而出,馮曦的眼淚就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她這才知道,在內心深處,這道傷有多深。原來,她以為會當被狗咬過一口不去想就會淡忘,當天田大偉的惡毒卻早已在心靈深處捅出了一個血窟窿。痛得她不知道有多痛了。
  王副總這下是真的可憐起馮曦,歎了口氣回到座位,端起杯子說:“什麽也別說了,今天也別叫我王總了,叫哥!鐵哥和陳蒙今晚陪你一醉方休!”
  一杯酒順著喉嚨衝進胃裏,騰起熱意。馮曦現在是真的想喝酒了,燙熱的酒熨燙著她流血的心,她想起這幾年自己自暴自棄,悔得咬牙切齒。她想醉,想讓酒斷開她過去二十九年的回憶。馮曦發誓要善待自己,再也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
  三個人酒量都好,四瓶古越龍山沒多會兒就喝完了。陳蒙重新點了菜,要了三瓶青花郎,一人麵前放了一瓶。酒下得快,都是一整杯一整杯的飲盡。
  田大偉和他的新女友走的時候,王副總一拍桌子瞪著他們大罵:“老子最恨小白臉!”
  桌子被震得一顫,馮曦心也跟著一顫。望著王副總,百味陳雜。她想,如果不是傅銘意,她真的會對王副總死心塌地。
  王副總臉紅脖子粗,說話也不顧及了。噴著滿嘴酒氣說:“我是二婚,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的苦。那時候我還在廠裏,我以前的老婆嫌我手指縫裏永遠一股機油味,沒前途。看上了個小白臉,和我離了。楊成尚看不起我,他是哈工大的高材生,我是本地水電校的專科生。他覺得我比他先一步升了副總是靠關係。老子就算是靠關係又咋了?老子就是比他高一級!”
  陳蒙酒杯一頓不屑的說道:“他算什麽東西!誰不知道他楊成尚早在外麵開了公司,年年機械部都是薄利,利潤全拉到他自己公司裏去了。我最看不起這種人,占了公司便宜,還一副公司對不想他的樣子!”
  馮曦是酒醉心明白,她隻是跟著傻笑,不置一詞。不該說的話她絕不會說,不然,這麽多年生意場合的酒局,酒後能吐真言的話,她早被人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一點了。她隨聲附和道:“鐵哥對兄弟就是好,要是沒有鐵哥,我馮曦也當不了招投標辦的經理。再喝!”
  她不說話不行,說楊成尚的壞話,她又說不出口。隻得巧妙的又引轉話題。
  聽了她的話王副總誠懇的說:“工作要幹,個人問題也要解決。不是我說得難聽,哪個男人不喜歡漂亮女人?馮曦,你還不到三十,一輩子還長,好男人多的是。這樣,你這兩年借調到總公司也沒休過假,我準了,你把兩年的年假探親假全休了,給你兩個月減肥。媽的,老子現在還記得當年你進公司時那水靈嬌俏模樣。讓田大偉後悔死去!”
  馮曦半眯著醉眼,兩個月,多好啊,她可以做很多她想做的事了。她笑道:“好是好啊,隻是招投標辦才成立,傅總會準嗎?”
  陳蒙笑著說:“有鐵哥給你撐著,又是公司製度規定之內的假期,你怕什麽?大不了,你走了,鐵哥辛苦點,替你看好你的一畝三分地就是了。是吧,鐵哥?”
  馮曦的酒就醒了一半。常說醉翁之意不在酒,王鐵肯定是察覺到傅銘意的來意了。他支開她,以副總的身份替她管理招投標辦,要親自插手機械部了。於是馮曦再一次感歎,王鐵能當上副總,不僅僅靠總公司的上層關係。
  “放心休你的假,鐵哥不會叫別人插手你的部門。回來大權還是你的。隻記住一點,不瘦下來就不準回來見我!”王副總以一副老大哥的姿態結束了今天的酒局。
  馮曦堅決不讓他們送,搶先跳上一輛出租車揚長而去。車窗沒關,冷風吹進來,她就暈了。酒意翻湧而上,她強忍著惡心閉著眼坐著,腦袋嗡嗡作響。仿佛想起了很多事,又仿佛有種種想法和體會,又全都想不起來。
  她隻盼著快點到家,撲上床就能安全的睡著。
  她在外應酬,酒沒少喝過,卻從來沒有一次因為醉酒失態過。原因隻有一點,馮曦沒有安全感。她對業務應酬的酒局本能的設下了防線。今天,例外。
  下了車,馮曦付了錢,站在小區門口就吐了。她深一腳淺一腳靠著靈台一絲清明往前走,撞到花台石椅子也沒覺得痛,隻想快一點回家。
  腳下一個趔趄,踩滑了一級台階,馮曦直愣愣的摔下去。聽到不遠處值夜的保安跑來扶起她,馮曦勉強的說:“沒事。”才站起來,又一陣翻江倒海的吐。
  保安扶她坐在一邊石椅上,馮曦趴在椅子上繼續幹嘔。等胃裏這陣惡心過去,她抬頭對保安說:“麻煩你了,我回家睡一覺就好。”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自己都知道舌頭是大的。她搖晃著站起來,在保安的陪伴下回了家。
  “沒事吧?”保安走之前不放心的又問了一句。
  馮曦恍惚的笑:“沒事,回家就好。謝謝。”
  關好房門,她還很仔細的檢查了門鎖,腳下踩了棉花似的打開了屋裏所有的燈,然後撲在床上睡了。
  這一覺她足足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睜開眼睛還看到天花板在旋轉。喝酒的時候很痛快,醉來醒後就後悔。那種滋味讓馮曦決定再不拿身體開玩笑了。手機顯示好些個未接來電,有王副總的,有傅銘意的,有周末約好去登山的朋友的。
  馮曦想起明天就是周末,腦袋還處於眩暈狀態,她明天肯定沒體力了。便回了條短信說她出差去不了。
  又給王副總回了電話,聽到電話那頭關切的笑,並再一次肯定的告訴她放心休假去。
  最後才輪到回傅銘意的電話。
  “你在哪兒?”
  “家。”
  “哪個家?”
  馮曦聽到這句話就知道,王副總已經告訴傅銘意她離婚的事了。她深吸口氣說:“王總說讓我放心去休假,這兩個月他替我管招投標辦。”她想傅銘意應該能聽懂她的意思。
  放她假,親自管招投標辦,意思是王副總要在機械部動手逼宮了。撬了楊成尚的生意,是幫她馮曦完成任務。楊成尚也隻能吃這個啞巴虧。
  “我是問你在哪兒?”傅銘意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馮曦離婚,王副總準假,還半開玩笑說要替馮曦守好領土。這些都讓傅銘意陷入混亂之中。他滿腦子隻有那晚馮曦與田大偉親呢的情形。她離婚了,她居然離婚了!
  馮曦哪裏敢見他,她不想聽到傅銘意的種種問題,更不想看到他的眼神。不論是同情的,驚詫的,還是憐惜的。
  “有兩個月假,我要回爸媽家了。”爸媽在幾百公裏以外的另一座城市。傅銘意現在首先要考慮公司的事情。一切都隻會等到她回公司再說。兩個月,馮曦想,她應該有心理準備麵對公司同事的眼光了。
  “我還沒準你的假,回來。”
  馮曦呆了半晌才說:“銘意,我累了。這兩個月你和王鐵想怎麽鬥就怎麽鬥,念在咱們從前的情分上,你別讓我再夾在中間成不?”
  她的語氣讓傅銘意心裏一酸,沉默了會兒說:“為什麽不告訴我?是我來分公司之後離的嗎?”
  馮曦愣了愣,想起離婚當天在海王閣和田大偉上演的一場夫妻秀。那天,公司同事為他接風。
  “怎麽會是這樣……”傅銘意發出一聲長歎。
  馮曦回過神來,傅銘意誤以為她是因為他才離婚嗎?她趕緊說道:“你來的時候我已經離了,就是那天,我和他吃分手大餐來著,結果是公司買單了。”
  他看到的她的幸福竟然是這樣?!傅銘意撫摸著皮夾子裏的馮曦照片手指都在顫。那種憤怒與心疼絞得他眉心都蹙到了一起。隔著電話,他仿佛看到的依然是八年前在他懷裏撒嬌的馮曦。
  電話裏傳來傅銘意重重的吸氣聲,馮曦也沒有說話。她想起那天就想起那晚,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休兩個月吧,公司的事不用擔心。曦曦,真想抱一抱你。”
  馮曦聽到這句話下意識的就掛斷了電話。喉間的腫塊越來越大,她什麽話也說不出,撲倒在床上放聲痛哭。
  她回不去了,事隔八年,她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馮曦,他也不是從前的傅銘意。她真是恨他。恨他知道她的淒惶,恨他溫柔的對她說,真想抱一抱你。如果說田大偉是用殘忍克薄為刀刺了一個血淋淋的洞,現如今的傅銘意則是將他的不忘舊情化成了針,不經意的就紮進了馮曦柔軟的胸腔,同樣的痛徹心扉。

  第12章
  一連兩天,馮曦沒有出門。她安靜的臨寫著字帖。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濃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她的目光落在最後幾句上,微微笑了。運筆如風在宣紙上寫下一句:“有誌者事竟成!”
  筆力過處,幾有力透紙筆之氣。心裏所有的陰霾激蕩而出,馮曦放下筆,拉開窗簾,一輪夕陽西下,藍空幾片白雲如羽翼散開。她也想飛。
  她一直看到夜幕降臨,窗外撲麵送來清涼的風,馮曦深深呼吸。她決定明天出門旅遊散心。
  門口傳來敲門聲,她有些驚詫。芝華來也會提前給她電話,會是誰?
  從貓眼往外看,孟時和一個保安站在一起。馮曦愣了愣,開了門。
  孟時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打擾了,遇到小張,聽他說起。這兩天沒看到你去遊泳跑步,擔心出事。”
  “謝謝,進屋坐吧。”馮曦心情正好,讓孟時進來。
  小張見沒事,笑了笑便離開了。
  馮曦招呼他坐,轉身進了廚房沏茶。
  孟時原打算客氣番,坐會兒就走,目光卻被窗前書桌上的大字吸引。看到馮曦寫的《洛神賦》與那句有誌者事竟成,他忍不住就笑了,往廚房看了眼,覺得馮曦甚是有趣。
  馮曦端了壺普洱出來,見孟時在看她寫的字有些不好意思:“胡亂寫的。”
  “很好。風格古樸,細膩潤滑如嬰兒皮膚,重之若金。”
  “什麽?”
  孟時回過神來,笑道:“我是說你這方硯很不錯,是清代的。”
  啊?家裏胡亂還會有個寶貝?馮曦放下茶壺急急走過去,捧起這方硯台左看右看,卟的笑出聲來:“真的假的?我在潘家園逛著玩,看它上麵的花雕得不錯就買了,買成兩百多。清代的,年代近也值不了多少。”
  孟時說:“現在古硯的收藏是冷門,不如瓷器字畫賣得高。古硯和別的不同,明清時期的講究材質,反而值錢。我估計你這方端硯幾千塊錢是有的。”
  馮曦便喜滋滋的捧起硯左看右看,眼裏掩飾不住的興奮:“太好了,以後沒錢就當了它!”她一激動,硯台沒端牢,墨汁就漾了出來,灑得滿手滿地都是,她轉身就往洗手間走。
  “別動!”孟時喝住她,從茶幾上抽了幾張麵紙吸了她手上滴落的墨汁,又簡單將硯擦了擦說,“你傻啊,這樣一路端過去,回頭地上滴得更多。”
  馮曦也忍不住笑,端了硯去洗。拿了抹布出來時,孟時正蹲在地上用麵紙擦地。她趕緊上前用濕抹布擦幹淨了,這才引了孟時去洗手間。
  一排簾子掛在洗手間門口,綠藤黃花格外醒目。孟時仔細看了看,發現綠色藤蔓是用綠布條打的,上麵綴的花朵是用黃布做的花瓣,深紅淺紫的布紮成的花蕊。掀簾走進去,對麵衛生間的玻璃門上倒貼了一個大大的福字。孟時覺得稀罕,居然有人在衛生間門上貼福到。想到衛生間的用處,他就笑了。
  外間洗手台四周的白色牆磚上貼滿了各式卡通畫,便利粘勾上掛著小掛飾,漱口杯子是變異的個性陶杯,牙刷是電動的。牆上釘了幾個三角形玻璃放物台,放著幾盆仙人球和一盆吊蘭。洗手台上一排香水瓶子。水晶的香水瓶子晶瑩剔透,裏麵並沒有香水。淡淡的香氣在空氣裏飄浮。他吸著香氣,心就變得柔軟起來。
  他洗了手,往外看了看,悄悄打開了衛生間的門,又是一愣。從窗台到牆,地麵都擺滿了綠色盆栽,馬桶水箱上還粘著兩個彈簧娃娃。浴缸旁邊有座高半米的鐵藝,上麵擺著蠟燭。看到那些方型的蠟燭,馮曦在蒙朧燭光下泡澡的香豔畫麵從孟時腦中一閃而過。他趕緊退回來,對自己突然的想象慚愧不己。
  孟時這才仔細打量起這間不足十五平米的客廳。他已經從保安那裏了解到馮曦是租的房子。很顯然,她用她的心思將原來主人的痕跡通通抹去了。連沙發都重新買了布罩上,靠墊也是新的。客廳裏擺放的大都是水養植物,用透明的玻璃瓶裝著,高低錯落。臨窗書桌旁是宜家的拚裝書櫃,看得出是她自己新添置的。
  地是瓷磚鋪成的,茶幾下壓著一張方型的地毯,化解了地磚的冰涼。竹節茶壺與兩隻淡青色的竹節小杯放在茶海裏,馮曦抬起頭對他笑:“喝茶!”
  她的笑容和茶香一起溢出,孟時有點閃神。喝了口茶,孟時就笑了:“普洱減肥。”
  “嗬嗬,是的。”馮曦喝了口茶,好奇的問道:“你學古玩鑒定,為什麽去健身房工作?”
  “前者是愛好,後者是生計。你呢?學的是什麽?我猜猜,中文?園林?藝術?”孟時比照自己看到的猜測。
  馮曦樂了:“我學理的,電氣自動化。和你一樣,那些是愛好,後者是生計。”
  孟時呆了呆,就笑出聲來:“對對,為了生計。不能玩物喪誌。”
  “錯,這句話不適用於我。我不是學古玩鑒定的。”馮曦一本正經的糾正孟時。把古玩二字咬得極重。
  孟時又笑了起來。他指著書桌上那幅字說:“想不到你愛好這麽多。現在能寫得一手好字的人少得很了。電腦鍵盤代替了筆。”
  “小時候被逼的。我爸拿著雞毛撣子守著我握著雞蛋練寫字。現在倒覺得寫字是養氣凝神的好辦法。”馮曦望著書桌上的字微笑。田大偉從來沒誇過她的字,她在外跑業務,回家做家務,能靜下心寫字的時間都少。“好幾年沒寫過了。沒想到,今天把筆墨紙硯翻出來,竟然發現還買了塊值幾千塊的古硯。”
  孟時興致來了,放下茶杯道:“我能用用你的古硯嗎?”
  馮曦下意識的反問了句:“你也寫毛筆字?”
  “略懂。”孟時故作謙虛,擺出《赤壁》金城武的假斯文樣,逗得馮曦大笑。
  她重新裝了缽清水,盛了些在硯裏,拿起墨錠均勻的研開。淡淡的墨香散開,馮曦一圈圈在硯池裏研著,神情專注。
  橙色的燈光落在她的額頭臉頰上,房間裏隻聽到墨錠滑動的細微聲響,孟時離得近,看得仔細,連她嘴角噙得的那抹笑意也瞧得清清楚楚。他突然覺得馮曦就像房間裏的水養植物,清新剔透。
  “好了。”
  他拿起筆在清水中洗了,順了毫尖,吸飽墨汁,略一沉思在鋪開的宣紙上寫下一句詞:“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孟時放下筆,看著馮曦笑道:“我的字顯清秀,不如你筆意豪放。”
  “我是想著曹植的洛神,恨不得自己腰如束肩如削,那是怨氣。”
  “我送你幾本好帖。回頭拿給你。”
  馮曦想了想說:“我明天打算去杭州旅遊。要等我回來之後了。”
  孟時的眉揚了揚道:“哦?出差?”
  “不,去玩。”
  孟時便笑道:“我有朋友在杭州,需要幫你訂酒店嗎?”
  “攜程網很方便。我已經訂了。在南山路上,離西湖很近。”
  “你明天要走我就不打擾了,早點休息。”孟時禮貌的告辭。
  馮曦看著書桌上孟時寫的那句詞,隻有半闕。她打開電腦查百度,這是秦觀的一首《虞美人》,下半闕是:“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沈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候,斷人腸。她反複念了好幾遍,苦笑,孟時勸自己莫要為情醉酒麽?他怎麽會懂一個離婚女人被前夫踐踏羞辱的心情。隻不過,她再也不會放縱自己醉酒了,頭會痛,身體受不了。
  此時孟時卻站在樓下出神。小區內花影扶疏,淡淡的街燈照在他臉上。俊秀眉眼中透出若有所思。他想,他被馮曦家裏各種植物與零碎填出的家的味道打動了。這些味道包括香水的味道,植物的味道,茶的味道,紙墨的味道。她像是一本內容豐富的書,每翻開一頁的味道都展示著不同的內容。初見時的倔強,聽保安小張說起她醉酒時的狼狽,在家恬然寫字的嫻靜……他抬起頭看了眼馮曦家的窗戶,自言自語道:“杭州是個好地方,非誠勿擾。”

  第13章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是座美麗的城市。四月的杭州讓馮曦全身毛孔都隨著絲絲雨霧舒展開來。
  馮曦對有咖啡的城市情有獨衷。透過咖啡,她看到了上海的高樓,青島的海,麗江的小巷,杭州的西湖。咖啡所到之處,散發的慵懶讓她迷戀。她一個外出旅遊,隻到條件好的地方。馮曦認為,這是種享受。至於和朋友帶了帳蓬,上山下鄉,另有一種樂趣。她適應能力極強。
  她喜歡的零碎包括收集各種咖啡杯子,調匙。買不同產地的咖啡豆。除了咖啡,就是茶。當然也包括各種茶壺茶杯,買不同的茶葉。
  杭州,咖啡與茶合二為一。
  坐在南山路上的咖啡館裏,窩在絲絨沙發中,不加奶油的黑咖啡散發著咖啡最本能的醇香。不遠處的西湖像霧一樣蒙朧,馮曦順手將雜誌撲在臉上,擋住她微眯的眼睛。
  中午時分,音樂卻不夠舒緩,江美琪甜美中略帶淒楚的一遍遍唱著:“可是親愛的你怎麽不在我身邊……”
  我沒有親愛的,馮曦心裏這樣想著,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拿下雜誌,瞟了眼焦糧紙包,甜香味在腦海中浮現。香味也是有記憶的,減肥最忌諱對美食的記憶。這些記憶會一遍遍衝擊她的防線。
  馮曦早上喝了盒酸奶,吃了個蘋果。肚子顯然餓了。她歎了口氣,一口飲盡微涼的咖啡,結了賬離開。
  雨飄緲,沾衣不濕。像層霧帶來清爽的味道。西湖一池煙雨浩渺安靜的佇立於眼前。馮曦站在斷橋邊遐思無限。
  依依的柳就這樣如詩如夢的飄蕩著,她順著白堤走,天色已黃昏,遊人漸稀。馮曦站在白堤上靜靜的望著西湖。過去的歲月像一部老電影悠然的播放。從前她沒有計劃過自己的人生。很自然的讀書畢業工作戀愛結婚。七年中,永遠是她圍著田大偉轉,像最忠實的衛星,軌道永恒不變。
  時值今日,馮曦遺憾的想,為什麽直到離婚後,她才發現生活中自己做主的好處?
  光線一點點變暗,遠處的景致已顯得模糊。馮曦拿出相機快速的拍完一整卷膠卷。她珍惜的用軟布吸去相機上沾濕的水霧。海鷗機身,尼康鏡頭。這還是在學校讀書選修攝影科時買的。畢業後就束之高閣,她都差一點忘記如何用光圈了。一整卷膠卷拍了三十八張,隻選了五個景。回家自己洗出來就能知道光圈對比了。
  她在學校選修攝影課,完全是因為傅銘意喜歡攝影。兩個人一起出去拍照,回來躲在暗房忙活一個通宵。看著自己拍的膠卷被衝洗出來,那份成就感中還夾雜著甜蜜。
  傅銘意經常拍她,無意中就將她攝入鏡頭。他經常笑著說:“曦曦,你看,你就從來不會拍我。”
  她拍過的,她的技術永遠也趕不上傅銘意。她隻享受與他一起的過程。有的人在意最終的結果,她,在意過程。對馮曦而言,拍的照片好不好沒關係,拍照的樂趣與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曾經和田大偉出去玩,她帶著這部相機,在家關在衛生間裏忙活了一整天,田大偉隻說了一句:“攝影是燒錢的玩意兒。你拍的又拿不了攝影獎,純屬浪費膠卷,有什麽意思?”
  馮曦聽了就覺得真沒意思,把相機放家裏再也沒拿出來用過。
  如果一個人違背本性改變自己太多去適應別人,是不會真正快樂的。就像她看藝術人生采訪於丹時她說的話:找個適合自己的人最好。
  離婚改變的東西太多,她一件件將從前的愛好拾回來,讓那些帶著回憶與感歎的愛好充實她的時間。馮曦悵然的想,也許,隻有不停的讓生活變得豐富,她才沒有時間去感傷。
  背著攝影包走下白堤,馮曦遲疑了下,還是沒有坐出租車,她決定走路回南山路上的賓館。
  撲麵而來的雨霧漸漸地拍濕了臉頰。天變成了一種灰青色,夜晚的西湖又是另種風情。夏濃春翠,秋淡冬潔。西湖的濃妝淡抹在入夜之後就換成了風姿卓卓。那些樹林水灣的暗影之中,點點燈光像團團攏住的螢火蟲,閃閃爍爍。隨風送來細細碎碎的音樂與笑聲,茶室,咖啡館,畫廊在蒙朧的燈光下像一匹輕紗,飄逸的閑適抖散開來。仿佛一曲慷懶婉轉歌在緩緩吟唱著。
  這段路很長,據說快走能利於減肥,於是馮曦刻意加快了腳步,步步生風。她貪戀的看著西湖夜色,腦子裏飛快的想著杭州之行的計劃。她要等到清明過後買第一批上市的獅峰龍井。還要買一塊青溪龍硯。西溪濕地是要去的,她希望在浪費膠卷後能拍得一兩張像水墨畫的風景照。做為杭州之行收集的零碎內容之一。
  既然來了,她決定去趟紹興,買當地出名的花雕收藏。到了冬天,用電飯煲燙熱了,自己窩在房裏慢慢品,這樣一算時間,她可以在杭州悠然度過半個月。
  馮曦無比感謝自己的工作,有份高收入。讓她可以沒有太多顧慮的來杭州奢侈揮霍一把。她希望用兩個月改頭換麵,回去後就是新生活的開始。最新目標就是一套房子,準確說,是為了自己築一個安身立命的窩。
  走回賓館時,腿有了酸軟的感覺,微微沁出一身汗來。馮曦疲倦且愉快的想,她一定會在兩個月內瘦下來。那時天氣也正好也熱了,她可以重新購置新衣,重新享受打扮自己的樂趣。
  換下膠卷裝好,馮曦調好手機鬧鈴,凝神靜氣在床上練習瑜伽。瑜伽在最初練習的一個月特別難,隻要堅持,一個月後,很多當初看起來不可完成的動作就變得輕鬆了。不像現在,彎腰抱腿輕而易舉。
  她把臉貼在腿上,想起那次去健身房,陳教練壓不下她的腰,說她肚子上的肉太多了。馮曦笑著緩緩吐出一口氣。
  晚餐,還是一隻蘋果一根香蕉加一盒酸奶。她喜滋滋的摸著肚子,最近已經成功把胃口餓小了,鼓起的肚子每天早晨摸上去都癟癟的,這種成就感徹底消滅了她的饑火。
  手機就在她的成就感中響起,她一看,是傅銘意的手機號。馮曦有些猶豫。她瞪著手機不知道傅銘意又想說什麽。如果不是為了生計,她大概早辭職走人了,離傅銘意遠遠的,就是離過去遠遠的。手機執著的響著,居然斷了之後,又開始響起,馮曦咬了咬唇,用大姆指和食指掐著腮幫子往上推出一個笑容,故作匆忙地接聽:“喂?哦,我剛才洗澡來著。有什麽事嗎?”
  傅銘意笑了:“沒什麽事,你回老家了?”
  馮曦暗自嘀咕,沒什麽事你打來幹嘛?她沒有把這種情緒表達出來,繼續讓聲音充滿笑意:
  “我在杭州玩,過些天再回家看爸媽。”
  “你一個人去的?”傅銘意想起從前的馮曦是不喜歡單獨行動的。走哪兒都要拉同學陪著。想到她現在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西湖邊上的模樣,傅銘意有些心疼。
  電話中馮曦的聲音明朗愉快:“泡咖啡館,看風景,購物。很久沒這樣出來玩過了,一個人也挺好。”
  “哪天回來?”
  “說不準。看情況吧。玩得高興就多玩幾天,不好玩就收拾行李回來。”
  她語氣中透出的輕鬆愜意讓傅銘意鬆了口氣。他叮囑了聲:“住的地方安全麽?”
  “挺好,就在南山路的西湖邊上。”馮曦清脆的答了聲,笑著撒了個謊說:“有本地朋友約我晚上去泡吧,不多說了,再見!”
  她利落的掛斷電話,一摸胸口,心咚咚跳著。傅銘意的關心讓她心亂。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他的關心,這會讓她不可抑製的回想起當初的濃情蜜意。馮曦提醒自己,他已經結婚了,還娶了公司大老板的女兒,她是絕對不能和他有半點瓜葛的。
  八年前的馮曦不會這樣想,她會覺得浪漫,覺得溫情,會感動得一塌糊塗。現在,她首先想的是她的飯碗。她有些悲哀地想,她已經被社會磨圓了棱角,變得圓滑現實了嗎?
  兩個月,馮曦決定不到最後一天,絕不在公司露麵。讓傅銘意與王鐵鬥去,戰爭,不是叫女人走開嗎?
  咖啡館,茶室,景點。馮曦把時間排得很均勻,唯獨放棄了杭州的眾美食。她看著旅遊攻略上的貓耳朵,綠豆糕,馬蹄鬆,醋溜魚,蝦爆膳麵,糟雞,糟鴨等等讓她大吞口水的食物氣憤。心裏不停念叨,等她瘦下來,瘦下來……
  她在杭州住了兩天了。每天早上六點她仍堅持起床,換上運動裝圍著西湖晨跑。
  這時西湖邊上的人很少,薄薄的霧氣彌漫,呼吸間都是清泠泠的新鮮空氣。馮曦跑著,偶爾遇上些早起晨跑的人,會相互笑笑打招呼。
  前方沿湖的路上跑著一個人,黑色的運動裝,矯健的步伐,俊朗的臉,遠遠地從霧中出現,一溜煙就跑過了街的轉角。馮曦邊跑邊轉過頭去看,那個人已經跑得遠了。她想,她一定是看錯了,一定是個與孟時長得極像的男人。
  馮曦照舊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時分才回到酒店。才走進大堂她就驚呆了,傅銘意背對著她站在前台處。

  第14章
  他穿著藏青色的西裝,腳邊放著一隻旅行箱,一副才到杭州的模樣。他怎麽會知道她住這家酒店?馮曦一邊往後退一邊想著這個問題。她說不出是驚喜還是驚恐,完全是下意識的回避,第六感告訴她現在絕對不能見他。
  傅銘意一定會在前台查到她的房間,知道她沒有退房他就一定會來找她。馮曦靠著多年商場上摸爬滾打練條件反射的使用了拖字決。
  行動快過腦袋裏那些紛至遝來的思緒,她迅速退出了賓館大門。眼睛還瞟著前台,生怕傅銘意一個不經意的回頭叫她避無可避。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馮曦差點尖叫出聲。回頭看到孟時滿麵笑容,她飛快的豎起一根手指當在嘴邊做了什噤聲的動作,側身閃到了樹影的暗處,壓低了聲音說:“離開這裏再說。”
  孟時莫明其妙的看著她,見馮曦一臉急色,快步往大路上走,他往賓館裏瞟了一眼就跟了上去。
  馮曦攔下輛出租車,一貓腰上了車,正想讓師傅趕緊開走。她突然想起孟時還佇在路邊,有些尷尬地招呼他:“找個地方坐坐?”
  她希望孟時拒絕她,然而下一秒孟時已經拉開後排車門坐了進來,並替她作主吩咐道:“去北山路。”
  推門而入時,她聽到了裏麵的笑聲和音樂聲。馮曦後退了一步,看了看招牌,的確是家咖啡館,她還以為進到一家酒巴了。
  “朋友開的。”孟時站在門口解釋道。
  馮曦笑了笑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迎麵看到咖啡館靠近吧台的桌子上一個長發女子正提著白底青花的長裙在跳佛朗明戈。
  裙下一雙白生生的足踝上係了條帶小鈴鐺的腳鏈,交替忙碌的踏著木桌發出清脆的聲響。長裙旋開,異常動人。她臉上的笑容像極了午夜綻放的煙花,燦爛得足以讓人眩暈。
  所有的人都圍著她打著拍子,笑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馮曦看直了眼。這種熱烈的氣氛倒讓她惶惶然的心安靜了不少。
  孟時和朋友們打了聲招呼,引馮曦在角落裏坐下,笑著說:“他們在玩,我煮咖啡去,你喜歡喝哪一種?”
  “除了卡布奇諾與維也納咖啡,都行。”馮曦不要有奶泡的咖啡。
  孟時揚眉笑了笑,不多會兒端來兩個大杯的熱氣騰騰的巴西山多士咖啡。
  馮曦沒有加糖,咕嚕喝了一大口。在泛起苦意的同時,咖啡的醇香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完全平靜下來。這才笑著說:“你怎麽也在杭州?”
  孟時很自然的回答:“生意上的事,我必須來一趟。早晨跑步時看到你了,辦完事就想來找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哪家酒店?”
  “南山路,西湖邊上的酒店並不多。”
  早晨遇到的人原來真的是他,他記的還真清楚,馮曦心裏嘀咕了一句,覺得世界太小,巧事太多。她端起咖啡又灌了一大口。她在路上已關掉了手機,現在終於冷靜下來。一邊聽孟時介紹他的朋友以及這家客人像主人的咖啡館,一邊思考傅銘意的來意。
  似乎八年過去,傅銘意喜歡給她驚喜的習慣並沒有改變。
  和傅銘意戀愛後不久就是馮曦的生日。那天下著滂沱大雨,白茫茫的雨像消防高壓水龍頭裏噴出來似的,學校宿舍外已見不著行人。傅銘意在校本部,離她所在的新校區還遠。馮曦根本沒想到傅銘意會來,以為打個電話發通短信就行了。直到傅銘意騎著自行車渾身濕透出現在宿舍樓下,馮曦才在滿宿舍豔羨的目光中衝出去,抱住傅銘意又哭又笑。後來傅銘意說:“這是送你最好的生日禮物。”
  他不打招呼就來找她,是又想給她一個驚喜嗎?馮曦看到傅銘意在前台時,她簡直手足無措。
  馮曦想到從前,那種不顧一切的心思就冒了出來。她的手碰到手機又縮了回來,她的理智占了上風。他已經結婚了,他還是她現在的上司。她默默地在心裏歉疚地喊了聲他的名字:“對不起……”
  一時間心裏酸痛莫名,那種不敢不能無奈之極的苦澀漸漸彌漫開。馮曦想,她真是變了,她理智得讓自己都害怕。
  現在她已經做出決定,不和傅銘意見麵了。手抓緊了攝影包,馮曦慶幸身份證錢信用卡都隨身帶著,實在不行,今晚就另找地方住一晚。
  “你怎麽了?”孟時看到馮曦臉色陰晴不定,終於露出平靜的神色,才問了這麽一句。如果他沒有看錯,馮曦在客館門口回頭的霎那神情像見了鬼似的。
  “你住哪家酒店?”
  孟時愣了愣,這時音樂換成了舒緩的調子,跳舞的長發女子已經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孟時跟著周圍的人鼓掌,笑著打了招呼,這才回頭說:“我住朋友家裏。”
  此時馮曦心裏已經浮起了一個主意。她抬起頭對孟時說:“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
  正巧有個會在上海開,傅銘意便提前出發。他的計劃是在杭州住一晚,第二天再從杭州趕往上海。馮曦離婚,再休兩個月假。傅銘意覺得他有必要見她一麵。他實在有太多問題有太多話想要當麵和她談談。
  入住之後每隔半小時他就打一次馮曦房間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他想她一定在外麵玩。傅銘意忍著沒撥打馮曦的手機,晚上十點半,他又打了一次電話,聽到有人拿起聽筒,他就掛掉了,匆匆拿起一枝包好的玫瑰去敲馮曦的房門。
  他聽到門內有響動,嘴角便浮起了笑容。玫瑰小心藏到了身後,傅銘意滿心期許的等待著馮曦瞪圓了眼睛的模樣。
  門打開的同時,傅銘意的玫瑰從身後伸了出來,又迅速縮了回去,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幹幹淨淨。
  孟時穿著浴衣,頭發濡濕,滿臉困惑的看著他。“你找誰?”
  “你是誰?”傅銘意斂了笑容,冷冷的看著這個男人,心裏極不是滋味。公司裏早傳揚開了,馮曦老公另覓年輕漂亮女孩,把馮曦蹬了。難不成馮曦也在外另有豔遇?她真有收集美男的愛好,一個田大偉英俊迫人,這個男人身材挺拔,眉目之間顯露出的氣質也讓人不容小覷。
  孟時皺眉又問了一遍:“請問您找誰?”
  傅銘意幾乎想掉頭就走,他勉強壓住湧起的不適,語氣冷談的問道:“馮曦是住這裏吧?”
  孟時撓撓頭作恍然大悟狀:“哦,你是找原來住這裏的女士吧?她離開杭州了,今天交的房錢不會退,就打折讓給我了。”
  傅銘意頓時鬆了口氣,縱然失望卻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露出淺淺的笑容禮貌的說道:“對不起打擾了。”
  孟時關了房門,目中露出深思。
  傅銘意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同時在觀察這個讓馮曦避讓不及的男人。傅銘意成熟穩重,身上那套西服一看做工就知道價值不菲,他雖然縮手極快,孟時仍然看到了那枝長莖玫瑰。孟時心裏充滿了疑惑,一個有財力懂浪漫的男人,為什麽馮曦會躲著他?
  他拿起床頭的電話打給馮曦,笑嗬嗬的說:“一切順利,明天我就替你把房退了。”
  “謝謝。”馮曦不知道傅銘意會在這裏停留多長時間。他既然能找到她住的這間賓館,自然也能在別的賓館找到她。現在她住在北山路的一家賓客裏,用的是孟時的名字登記房間。與傅銘意隔著西湖,咫尺天涯。
  孟時猶豫了下笑道:“他帶了枝玫瑰,可惜看到我就送不出手了。”
  馮曦一震,三呼萬幸。心裏一顆石頭落地。傅銘意送玫瑰,讓她如何接過來?孤男寡女,初戀情人,頂頭上司,重重關係與身份叫她怎麽去拒絕?心念轉動,馮曦苦笑,她又想起田大偉刻薄的話:“女人三十豆腐渣,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發膩。傅銘意正春風得意,瞧不瞧得上你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她多心吧,但是她不得不為自己多考慮一點。畢竟,他娶的是大老板的女兒,還是她的頂頭上司。不方便拒絕也不方便接受,那麽,就沒有見麵的必要了。
  “恕我冒味,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我上司。屬於雷區,還是繞開為好。謝謝你。”馮曦語氣輕鬆。她這樣處理既避免了踩雷的危險,又不會和傅銘意鬧得不愉快,她很滿意。
  孟時笑了,戲謔地說:“能追到杭州來,這樣的赤誠都沒打動你?現在的女孩子真不好追。”
  馮曦理直氣壯地回答:“浪漫事小,餓死事大。玫瑰花又不能當飯吃。”
  “嘖嘖,現在的女孩子可真現實。找對象首先看男方有無車房,年收入多少。據我觀察,你這個上司肯定是有錢階層,跟了他你還擔心溫飽?”
  馮曦笑道:“他條件是不錯,論長相也過得去,論地位好歹還是公司老總,錢自然也有。不過,他結婚了。我小學一年級就加入少先隊了,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孟時哈哈大笑,揶揄馮曦道:“你這個同學就是目光短淺,看他不遠千裏為你而來,扶正的可能性不小,何不把握機會,抓緊這張長期飯票?”
  馮曦翻了個白眼,一本正經的說:“我不需要好吃好喝的長期飯票,需要減肥。”
  孟時便笑著說:“杭州城不大,又住在西湖邊上,小心撞個正著。”
  “麻煩你明天替我退房把行李拎過來,敵進我退,我去紹興買酒!”
  掛掉電話,馮曦長舒一口氣。明天再開手機,如果有傅銘意的未接電話就告訴他,自己飛海南了。

  第15章
  馮曦睡得恍恍惚惚的時候聽到芝華的大嗓門:“馮曦你趕緊給我起床你不知道這次是個極品你要是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
  她努力睜開眼又閉上,身上一涼,芝華拉走了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半跪在床上張牙舞爪的指著她吼:“傅銘意結婚了算個屁啊!這次聽說給你介紹的是個極品!長得那叫一個帥!快起床!”
  她認命的起床,懶洋洋的洗臉涮牙,坐在馬桶上眼睛都是閉著的:“沒廁紙了……”
  芝華站在衛生間門口拿起一圈衛生紙開始撕上麵的塑料包裝,邊撕邊嘀咕:“你對傅銘意這麽深情,當初為什麽不跟著他到上海去?這裏有工作,上海就找不到工作了嗎?”
  塑料包裝發出悉索作響的聲音,芝華將它揉成了一團,馮曦突然覺得畢業時自己的心就像芝華手中揉成一團的塑料紙,皺巴巴的,搓揉之間不時發出細小的聲響,像極了一聲聲的哀怨。
  她按下水箱鍵,聽到馬桶中嘩啦啦的水響聲。水聲一直衝著,讓她頭痛。馮曦揭開水箱蓋用力往下壓,沒有效果,水依然不受控製的衝出,就像爆管了似的。她狠狠的拍了拍水箱,聽到芝華又念叨了一句:“工作嘛,到哪兒不是找工作!搞不懂怎麽想的,分開後又為他要死要活……”
  馬桶裏嘩啦啦衝水聲不斷,馮曦煩躁的拉開衛生間的門大吼:“傅銘意叫我等他!他叫我等他!他說他喜歡內地的生活,他說讓我在這裏紮根,他在上海呆兩年賺了錢就回來找我!他說話都是放屁,放屁!”
  最後一聲放屁把馮曦從夢裏吼醒了。她醒來的同時就聽到了自己的吼聲。睜開眼,兩顆淚從眼角滑下,而她連哭的感覺都沒有,隻有一種火辣辣的感覺在胃裏翻攪,口幹舌躁。她掀開被子下床,嘩啦一聲拉開窗簾。
  窗簾後的光刺激得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家飯店正位於西湖旁邊,從窗口望出去,西湖波光粼粼,清波蕩漾,隔了湖的對岸一線朦朧綠意。馮曦往南山路上那家賓館的位置看去,她靜靜的看著,傅銘意絕對不會知道,她就在西湖的這一方。
  他的歸來在清晨這個時候突然變得清晰起來。一會兒是他被公司同事簇擁著向她走來,他眼睛裏像見了鬼似的驚詫。一會兒是西餐廳中他撕開焦糖紙包,將那些晶瑩的糖粒灑落在咖啡中,瞬間融化,他說:“我記得你沒糖沒奶喝不下去。”
  馮曦按住了胸口,這完全是個下意識的舉動。因為她清楚的聽到了心跳動時帶起的酸痛。她也有疑問,她也有憤懣,她也有心痛。然而她什麽也沒問,沒有對傅銘意發火,也沒有撲進他懷裏委屈地大哭。她隻是悄悄的離開,隔了一座湖再一次將泛起的心酸壓進了心底。
  “我和你,隔了一座海洋。”她的手指點在窗戶上,低低的自語。想起將來的人生將會由自己獨步前行,眼裏就有水汽衝上來。
  盡管她可以理智清醒的處理橫亙在麵前的所有問題,但是她仍然是個有著豐富情感細胸的女人。她隻是不去想罷了。
  人生道路兩旁的風景常引人佇足,人生道路中也有無數的岔路口。當你被路邊的荊棘或玫瑰花刺紮得頭破血流時,當身邊伴侶掉頭離開時,你的停留隻能繼續讓無情的刺繼續貫穿你的身體,變成泣血而亡的荊棘鳥。
  再痛,也隻能前行。直到擺脫它,站在溫柔與幸福的地方再回首,才會發現它們再也傷害不了你半分。
  馮曦起伏的心漸漸平靜平和,她掉頭離開窗戶,進衛生間洗漱。
  接到孟時的電話後,她背起攝影包下樓,心裏盤算著去紹興買了酒可以再去趟烏鎮。孟時在大堂等她,見馮曦背著包目不斜視的走過,趕緊招呼了她一聲。
  “孟先生。”馮曦回了神,笑意盈盈的招呼了聲。“給你添麻煩了。”
  “不客氣。”孟時看到馮曦眼睛微微有些腫,知道她並沒有睡好,也不揭破,笑著說,“向朋友借了輛車,方便一點。”
  馮曦看到那輛黑色的雙門牧馬人Rubicon時鼓大了眼,嘖嘖讚歎:“太漂亮了!你看它的臉,純血馬!”
  “你喜歡越野車?”
  “我隻喜歡這款越野車!純正的越野車!太彪悍了!”馮曦圍著這輛車轉了一圈,滿眼的羨慕。
  這是孟時第一次看到馮曦露出孩子般的神色。前幾次她給他的感覺都是端莊嫻靜極有主見的成熟形象。他不禁微微一笑問道:“會開車嗎?”
  馮曦伸手:“鑰匙!”
  孟時把車鑰匙遞給了她。馮曦也不客氣,她實在喜歡這款車。坐上去,衝孟時一揚下巴:“帶你飆車去!”
  那神情是如此驕傲,滿眼的亮色讓孟時眼前一亮。他笑著坐上副駕,係上安全帶,偏過頭說:“起飛?”
  “起飛!”馮曦拍拍方向盤大喊了聲,坐在車裏,她直視前方,仿佛能感覺jeep有力的低吼,仿佛前方不是西湖而是草原,可以任她馳騁的廣袤天地。
  孟時邊係安全帶邊笑:“走吧!”
  車依然沒動。
  “怎麽了?”
  馮曦戀戀不舍的摸了摸方向盤:“我沒駕照!”
  “你沒帶駕照?”
  “我還沒考!不過,我將來肯定會開!隻是沒考!”馮曦很嚴肅很正經的回答。
  孟時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住。她拉出的架式讓他以為她是老師傅了。他不敢置信的問道:“你是說,你現在不會開?”
  “我是說,我將來肯定會!”馮曦說這話的時候把頭轉向了車外。
  孟時被她近乎堵氣似的回答逗笑了,見她多少有些尷尬的模樣心裏大樂,他忍住笑說:“嗯,開車很簡單,你一定會的。我帶你去吃早點。”
  等和馮曦換了座位,油門終於轟響起來,孟時瞟了馮曦一眼,看到她滿眼的羨慕,不覺失笑:“你很喜歡開車?”
  “我覺得開越野一定很帶勁,可以……帶我飛!我喜歡與飛翔有關的一切運動!”馮曦平時坐商務車轎車的時候多。坐越野車,還是她喜歡的Rubicon是頭一回。從看到車的瞬間,她就有種想要開越野車去旅行的衝動。
  黑馬輕快的跑著,視野開闊,沿西湖往東奔馳。孟時不時瞟過一眼,都能看到馮曦興奮的神情,像極了孩子得到渴望已久的玩具。他忍不住問道:“為什麽喜歡飛呢?”
  馮曦豔羨的看著孟時瀟灑把握住方向盤酷酷的模樣,脫口而出:“難道你沒有站在二三十層的高樓上有往下跳的欲望?可真是自由自在!要是能開著這輛車,油門一腳到底,呼啦啦往前衝,哇,太痛快了。”
  孟時聽著她的話不知為何頭皮竟有些發麻,腳早已鬆開了油門,黑馬收了韁,變成在草地上悠然吃草。他深吸了口氣說:“馮曦同學,你知不知道你坐在駕駛座上我的感覺?像無人駕駛!開開smart這樣的小車就足夠了。”
  馮曦眨了眨眼,迅速反應過來,臉頓時氣得通紅:“我個子是矮了點,我可以把座位升高!smart像卡丁車,明白?”
  “哈哈!”孟時放聲大笑,卡丁車?smart像卡丁車?馮曦的形容讓他樂不可支。
  黑馬重新恢複了精神,在清晨呼吸著最新鮮的空氣,愉快的開進了城。
  “請你吃奎元館的蝦爆鱔麵。”孟時停了車帶著馮曦走進官巷口。

  第16章
  馮曦已習慣了早上一瓶酸奶,聽到這個麵字,腦子裏第一時間將它換算成了碳水化合物,頓時為難。看了眼古色古香的招牌,杭州的蝦爆鱔麵名聲遠揚,她早有耳聞,不由得歎氣。
  孟時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揶揄的笑:“你減肥成效很大嘛,現在看上去最多用豐滿來形容。”
  馮曦馬上眉開眼笑,在孟時以為她決定投降的瞬間呼吸著香氣回答:“我聞聞就行了!”
  孟時又好氣又好笑,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想逗她。坐定後隻要了一碗麵,他並不著急,等麵端上桌後才慢條斯理的說:“有句話說,到杭州不吃奎元館的麵,等於沒有到過杭州。這裏的麵呢蝦嫩鱔脆,湯濃味鮮,麵品清爽,麵條筋鬥。用的鱔魚段不低於筷子粗細,現用現殺;鱔鮮蝦靚。鱔片是菜油爆過的,蝦仁是用豬肉炒的,麵條是用雞湯原汁煮的。”
  他挑起一筷子麵吃了,砸巴著嘴說:“筋道,鮮香,嘖嘖!”
  孟時愉快的看著馮曦吞口水,兩眼放光,又死挺著不吃的模樣。她的模樣實在比蝦爆鱔麵更讓他有胃口。
  “孟時,你真殘忍!我在減肥,減肥!明白嗎?”馮曦的意誌力差點就抗不住了,她吞了吞口水,無比沮喪。“你不明白我有多麽想吃,你也不會明白,減肥對我意味著什麽。”說到後麵,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竟帶出一種自嘲的笑容。
  孟時的筷子便再也伸不出去,隻覺得那口麵堵在嘴裏極不是滋味。目光停留在馮曦臉上,他有點不明白,就他眼中看到的,馮曦就算長胖,也並非慘不忍睹到影響市容。孟時有些糊塗了,因為體型可以讓一個內心世界極其豐富的女人如此沮喪?
  她低著頭坐著,手指無意識的劃著桌腳,渾身竟有種無法言喻的憂傷溢出。孟時想了想說:“從前有個敗家子懶漢,家裏窮得揭不開鍋了,也不願意出去打工掙錢。能當就當,最後家徒四壁。他實在餓得不行了,揭開米缸決定煮飯,掃缸底掃出七粒米來。他哈哈大笑著說,這回餓不死他了。”
  馮曦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抬頭不屑的說:“七粒米?他難道是神仙?”
  孟時一本正經的說:“他當然不是神仙,他隻不過采用了米生米的精神意念複製手段。將七粒米蒸熟了,用一根羊腸線穿著,吞下去,又扯出來。如此數次,他覺得自己吞下了至少半斤米飯,飽了。”
  馮曦忍住笑,配合的點頭,表示明白。她虛心的求證:“你的意思是,讓我吃麵,在嘴裏過過味,然後吐出來?”
  她的神情讓孟時笑得身體發顫:“你就吃一口,不會胖的。我監督,你隻準吃一口!證明咱也吃過奎元館的蝦爆鱔麵了,沒白來杭州。吐出來就不必了,奎元館的列祖列宗不會放過你!”
  一口,就一口?馮曦吞了吞口水,拿起筷子打算叫麵。
  “就一口而己,你也不怕浪費?”孟時推過了碗。
  是挺浪費的,馮曦這樣想的,被碗裏的麵誘惑著,挾了一筷子。她根本沒有想到,她和孟時此時的情形看上去是在親呢地分吃一碗麵,而傅銘意就站在門口。
  他拖著行李箱打算吃碗麵去上海,眼睛往店裏瞄座位的時候將此情此景看了個清清楚楚。傅銘意心裏一緊,也條件反射般退出了門口。
  幾乎同時,一股火騰的升起,拽著行李箱拖柄的手捏出了青筋。馮曦居然騙他!她居然夥同昨晚出現在她房中的那個男人騙他!而自己居然還拿了枝玫瑰去敲門打算給她一個驚喜,傅銘意氣得臉色發青一口血差點吐出來,腦子裏嗡嗡直響,盯著裏麵說笑的兩人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
  片刻後傅銘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神誌,迅速想起孟時鬆散披著浴衣的模樣。他閉上眼,那個在海邊像小銀魚一樣靈動活潑的馮曦似乎真的不複存在了。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她不再是八年前在他懷中撒嬌的馮曦,她不再是了。他鄙夷地對自己說,她胖得像大媽,她前腳離婚,後腳攜新歡遊西湖,你巴巴的找她做什麽?
  然而,他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沉重的踏進了奎元館。
  店堂就這麽大,傅銘意西裝革履走進來不顯眼那是假的。
  馮曦麵對著店門坐著,正愉快地嚼著嘴裏的僅有的一口麵。麵筋道,湯濃香,口腔自然地分泌出口水,她舍不得快速咽下這口麵。抬頭看到傅銘意走進來的瞬間,馮曦嘴裏的麵條順溜的滑下了喉嚨,手卻是一抖,筷子啪嗒掉在了餐桌上。
  傅銘意看在眼中冷笑了一聲,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馮曦完全不知道做何反應,孟時卻在瞬間反應過來,暗罵杭州城這麽多小吃,他怎麽偏偏也來奎元館吃蝦爆鱔麵。他看到馮曦滿臉尷尬呆若木雞的樣子就知道她已經傻了。孟時當即立斷站起來伸出手來笑道:“孟時,幸會。”
  傅銘意被他彬彬有禮的一打岔,不得不伸手回握,他嘴角噙著一抹淺笑:“孟先生演技不錯,傅某信以為真了。”
  孟時被他當麵諷刺卻神色自若,溫柔的攏住馮曦的肩說:“曦曦麵淺,昨晚不方便見你。傅總別見怪。”
  馮曦在被傅銘意驚愣住的時候,又再次被孟時的話砸暈,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臉上火燒似的,低著頭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能鑽進去。
  孟時的話同時給了傅銘意當頭一棒。他話裏的意思是馮曦當時就在房中,而他的突然登門造訪打擾了兩人的好事,以至於馮曦不好意思見他撒了謊?傅銘意冷然的目光掃過馮曦,見她麵紅耳赤的低著頭不敢看他,心便哆嗦了下。他以為她離婚會是多麽淒惶,他以為她獨身一人會有多麽難過,原來都是他的自以為是。心中五味瓶打翻,嘴裏苦澀得難以啟齒。他鎮定的笑道:“沒想到你這麽快也找到了男朋友。我還趕到上海開會,先走一步。”
  也找到了男朋友,這個也字代表了什麽?代表他知道田大偉攜新歡亮相,而她馮曦沒準兒也是探出牆頭的紅杏,夫妻雙雙有外遇。可是他又有什麽資格來質問她?當初是他先斷了聯係,是他先結了婚,他還有什麽資格?!馮曦抬起頭來,傅銘意沒有給她任何指責他的機會,已經拎起行李揚長而去。
  馮曦心裏的委屈與火直往腦門上衝。她大踏步的追上去,在店外叫住了傅銘意:“站住!”
  傅銘意回過頭,神色淡漠。他不等馮曦開口便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太太她早就過世了。她名下的股份都留給了我,公司權力麵臨分割交替,我不得不回公司參與管理。你不是從前的馮曦,我也不是從前愛馮曦的那個男人。我不是來找你續前緣的。我隻是吃驚你離婚了,想來看看你罷了。放心,我不會把私人關係帶進工作中。兩個月假期休完,記得準時回公司銷假。”
  馮曦笑,他說的可真對,她不是從前的馮曦。她是離了婚,快滿三十,正為保住飯碗努力,為自己的美麗努力減肥的普通女人。她悲憤的是,她壓根兒沒有想過要和傅銘意重新在一起。
  透心的涼意卻慢慢的爬上脊背,一點點浸進她的心底。為什麽男人會這樣自私。就算自己老孔雀開屏自做多情誤以為他不忘舊情,他可有想過他的舉動帶給她的惶恐?他想結婚了就中斷了與她聯係忘記了山盟海誓。他太太過世了,他在沒有告訴她的情況下興致大發跑到杭州來找她,而她就應該感恩戴德謝主隆恩?憑什麽?!
  她咬牙看著傅銘意離開,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是你的上司,是保證你年薪三十萬的金主。你不能衝他吼。一文錢還能難倒英雄漢,為了五鬥米折腰不算什麽!
  孟時走到她身邊喊了她一聲。
  馮曦灑脫的聳聳肩道:“不關你的事,別自責。”
  孟時便笑了,笑容燦爛:“怎麽不關我的事?沒看見你上司氣得想掄起行禮箱砸我?這樣,我開車送你去紹興買酒補償你如何?免得你去擠大巴。那匹黑馬跑起來像飛一樣,還有超大行李箱足夠裝你的行李和酒。給我一個當車夫和搬運工的機會,別讓我自責可好?”
  馮曦被他逗笑了,想了想道:“你還能兼職做保鏢嗎?”

  第17章
  灰白色的粉牆,灰黑色的瓦,泛著青幽光芒的水道。東浦古鎮在船行進之間像一幅緩緩打開的水墨畫。可是低矮的二層小樓間透出的燈光與生活氣息又綿綿不絕,提醒著人們這是真實的一幕而非想像的夢境。讓馮曦在羨慕著感歎著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就滋生出從此在這裏長居下去的念頭。
  也許人一旦累了之後生出的想法是逃避。躲得遠遠的,恨不得能藏身在原始森林,莽莽大山之中。馮曦想拋棄都市的一切,拋棄繁華熱鬧與時尚便利,躲在眼前一排排舊的房屋之中,平平淡淡了此一生。
  她默默的望著水流泛起的漣漪,水像一塊冰種翡翠,似乎清澈透明,仔細看時又蒙蒙朧朧看不真切。就像她看自己的人生,仿佛很明確,能清醒的知道以後的路在哪裏。然而,將來該怎麽走下去,她又不敢全然的肯定。
  烏蓬船係在了一處小碼頭,船主人落了篙,閃身去了後艙。船頭擺了一張小方桌,放著幾樣下酒菜,開了一壇紹興老酒。
  天上隻有一鉤月牙,清輝逼人,銀光閃閃,像細薄的鉤子似的。孟時輕叩著船舷,恰到好處的跟隨著竹篙的節奏,隨著他的敲擊,月亮的光影被絞得碎了。
  孟時慢條斯理的喝著酒,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馮曦身上,但並不妨礙他把馮曦的神情舉止看了個清清楚楚。
  他想起白天她望著傅銘意離開時的背影,在鬧市區人來人往的繁鬧喧囂中,她仿佛獨自站在無人的曠野。現在也一樣,她隻要安靜下來,眼晴裏就充滿了憂傷。
  “想什麽呢?”孟時想,他肯定不喜歡對著一個憂鬱的女人,他看夠了,得把她拉回來。
  “在這裏買房子生活。”馮曦脫口而出,她嘿嘿笑了笑道,“我覺得在這裏生活很自在,不像大城市裏競爭太強,每天打仗似的。”
  對此時馮曦的想法,孟時並不感到突然,很多人都會有這樣想法的時候。隻不過,她一開口,那種憂傷就不見了,變魔術似的讓他咋舌。
  一路到東浦,路上她的話很少。他都以為她還沒能從早上的事情裏解脫出來時,她抱著一壇彩繪壇子的紹興老酒,指著烏蓬船開了口:“坐在船上喝酒賞月肯定好!”
  她開口說這句話的時候,孟時覺得用兩眼冒星星來形容也不為過。馮曦眼睛裏的渴望和興奮叫他忍不住就想滿足她。他讓她等著,半個小時後站在船頭出現在她身邊。
  馮曦翻了個白眼,抱著酒壇子望天自語:“天上不僅會掉餡餅,還會掉一條船,掉個帥哥……”
  他哈哈大笑,伸手接她下船。那一刻的馮曦笑得張揚快樂,笑容像塊透明的糖,在她臉上甜絲絲的融化。
  女人心,海底針,變臉最快。孟時失笑的搖了搖頭,抱起彩繪的老酒壇子給馮曦斟酒。琥珀色的酒還帶著熱氣,孟時嗅著酒香竟有點希望她醉了,說點可愛的胡話傻話之類的。他覺得女人不能太清醒了,太清醒,就難以讓人靠近。
  “坐這樣的烏蓬船,古鎮,賞月喝酒……我以前一直覺得是種奢望。”馮曦輕啜了口酒,甜酸與醇香舒舒服服從喉間到達胃裏,再從胃裏騰上腦中,愜意得眼睛直眯成了縫。
  孟時揚了揚眉,把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看了個仔細,他希望她保持這種狀態。“你還有什麽願望?我可以滿足你。”
  馮曦猛的瞪大了眼:“真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可食言而肥!”
  她一連串的話堵得孟時忍俊不禁:“我說話算話。”
  馮曦便挑釁道:“我的願望很多,不止一個!”
  孟時不緊不慢的回答:“你有沒有聽過漁夫與金魚的故事?”
  兩人的目光驟然碰到一起,馮曦覺得孟時的眼神清亮,裏麵像融了天上的月牙,銀光閃爍。這時船身蕩了蕩,她仿佛看到海水變得墨一般濃,漁夫再次被打回原形。馮曦便誇張的歎了口氣說:“好吧,就三個願望,總可以吧?!”
  “說吧!”
  馮曦搖了搖頭:“我不敢說。”
  “說吧!”
  馮曦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還使勁眨眼,雙眼中映了月光水波看上去還真有點泫然欲滴的味道,她小聲的再問:“真的可以嗎?”
  孟時現在發現自己希望馮曦醉了的想法實在多餘。她想逗人的時候照樣耍盡百寶。他忍著笑配合的說道:“真的,我保證。絕不食言!”
  “那,我可就真的說了!”馮曦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雙手緊握於胸,低著頭做虔誠的禱告狀:“英明神武的主啊,請原諒我的貪婪與虛榮。可人間實在是太苦了,好不容易才讓我遇到瀟灑大方善良溫柔能力無限能許我三個願望的孟同學。如果他是你發配到人間的天使,請你寬恕他泄露天機,請你監督他施法,讓我明天買彩票中五百萬吧!”
  孟時正悶笑著看她裝腔作勢的比劃,聽到最後一句頓時被酒噎著直嗆,他忿然指責她的貪心:“馮同學,漁夫最早要的不過是個洗腳盆!”
  馮曦哈哈大笑,給孟時倒了杯酒說:“輕諾必寡信,不要隨便許下願望。”
  一句話頂得孟時咬牙暗忖,此姝看來還沒醉,女人太清醒果然不可愛。他又給她倒了一杯酒,笑道:“你從不輕易許諾?”
  “我從不輕易許諾。”馮曦肯定的回答。她端起酒杯與他一碰,慢吞吞的喝下。
  “為什麽?”孟時的聲音很輕很溫和,像極了午夜情感悄悄話的男主持人,溫柔的引誘著打來熱線的聽眾說出心底裏的秘密。
  為什麽?馮曦想起了與傅銘意各奔東西時相互的承諾,想起了與田大偉結婚時發下的誓言。這杯酒似乎酒勁更足,一口酒下去,竟衝得鼻子有些發酸,眼睛都濕了。她想她是有些醉了,腦袋裏有種不受控製的衝動想要對人傾述。一個聲音在勸她冷靜,另一個聲音在勸她肆意。她睥睨著孟時,他風度翩翩,月光下眉目英挺。他陪著她,還肯為她租條船,為什麽?她是和他燒黃紙磕頭拜兄弟的人?或者,他可憐了她……
  想到這裏馮曦低下了頭。她又看到自己吃得微鼓的肚子,她在不知不覺中放任自己今晚大吃大喝了。她摸著肚子心裏歎氣,這樣下去,她絕對減不下去。馮曦站起來笑道:“喝到位了,該回去了。”
  她穩穩的走上岸,孟時望著她的背影笑了笑,跟著上了岸。一路走到賓館兩人都無語,直到馮曦打開房門打算對孟時說再見時,孟時才開口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馮曦足足想了一分鍾才想起要回答他什麽問題,她嗬嗬笑道:“我是說,我是個很講誠信的人,對人許諾是一定要做到的。做不到的事,我不輕易許諾。今天很開心,晚安。”
  孟時撐住了門,專注的看著馮曦說:“我幫你減肥,兩個月保證讓你瘦二十斤下來。”
  怎麽突然間扯到減肥上去了?馮曦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
  “我不做趁人之危的事。晚安。”孟時又扔下一句莫明其妙的話走進了對麵的房間,留下馮曦敲著發暈的腦袋站在門口發怔。
  她衝對麵關上的房門挫了挫牙齒,關上門,閉著眼睛三下五除二脫了衣服鑽進被子就睡。迷糊中閃過一個念頭,又沒抓住,轉眼就睡熟了。

  第18章
  古鎮的清晨蒙了層薄薄的霧,白茫茫的將整座鎮子淹沒。呼吸著帶著冷香的新鮮空氣,喝著一聽旺旺牛奶,馮曦悠悠閑閑的跟在孟時身後。
  “還想喝?”孟時抱著一隻十斤裝的老酒壇子笑得意味深長。
  “這是帶回家存的,不喝了。對了,我記得昨晚你說可以幫我減肥來著?有這回事嗎?”馮曦兩眼放光。她早晨起床總覺得昨晚有什麽重要的話被自己遺漏了,穿衣洗漱的時候一直在回憶。當她習慣性的對著鏡子吸氣拍肚子的時候,她想起來了,昨晚孟時似乎說過,他能幫她減肥,兩個月二十斤。
  孟時把老酒壇子放進後備箱安頓好,請馮曦上了車這才笑道:“你酒量真好,說什麽都還記得。”
  “不是,是當時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回想模糊得很。大概減肥對我太重要,所以我一早起床就在回憶。就隻記得這句話了。”馮曦嘿嘿笑了,露出兩隻潔白的小齙牙,像頭小老虎似的在探頭探腦。
  隻記得這一句了嗎?孟時把臉扭到一邊,嘴抿出狡黠的笑容來。他從馮曦現在的臉型開始猜想她瘦下來的輪廓。孟時回頭裝做不在意的問道:“馮曦,你以前瘦的時候是不是很漂亮?”
  馮曦一愣,以前她漂亮嗎?她想起傅銘意的讚歎:“曦曦,你像水裏那隻小河蝦,透明靈活。”這算是漂亮嗎?她回想的時候看到孟時滿臉好奇,馮曦便坦率的笑了:“以前有人說我像隻小河蝦,透明的,活潑亂跳的。我想現在我變成一隻爬爬蝦了。”
  孟時一個沒忍住,噴笑出來:“爬爬蝦……哈哈哈!”
  “有什麽好笑的?!”馮曦就算是在自嘲,也經不起他這般死命的笑。她甚至覺得大黑馬都被他的狂笑弄得顛簸了。
  她可愛得讓他有種衝動,想扭她的臉。孟時笑夠了,見馮曦板著一張布滿紅暈的臉嚴肅的正視前方,本來沒什麽也被自己笑得不好意思了。孟時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一本正經的說:“隻要你這兩個月聽我的話,我保證你能瘦下來。”
  馮曦嘴邊勾起一抹笑來,她說:“瘦下來,是讓自己自信。”
  “為什麽長胖了就不能自信呢?”
  “因為,女人天□美,我也很虛榮。我喜歡漂亮衣服,喜歡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不想一到夏天就沒有逛街的興趣。”
  “喜歡漂亮沒有錯,照我說的做,你一定會瘦下來。不過,你如果瘦下來,自信心更強,你的想法與思想會有什麽改變嗎?”
  對孟時的這個問題馮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最終的回答也是不知道。而孟時根本無須她的回答,對他而言,他隻要馮曦恢複到最有信心的狀態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馮曦好奇的問他:“為什麽要幫我?”
  孟時微笑著回答:“如果這套方案成功,將來我可以推廣。纖體美容院也很賺錢。”他看到馮曦露出了解的神情,唇邊漸漸浮起了隱約的笑容。
  馮曦和孟時坐同一班飛機返回。飛機上孟時替她要了茶水,拿了瓶木糖醇給她,要她餓了或者無事可做時嚼。自己則把兩份午餐一掃而光。
  “水果也不能吃?”馮曦覺得奇怪。
  “你和普通的……不一樣。”
  孟時嚴肅的表神告訴馮曦,她要想在兩個月內迅速瘦下來,要過點非正常人的生活。她什麽也不再問了,嘎巴嚼著木糖醇直到腮幫子咀嚼得發酸。
  孟時幫她把行李送回家,走時吩咐道:“你喝普洱茶可以,但是別的東西,一樣也別吃,收拾好了來我家吃晚飯。”
  馮曦見他鄭重其事,心裏也有點緊張起來,覺得一場大仗即將打響,而自己一定要做英雄,不當烈士。
  其實孟時的慎重是多餘的,馮曦洗澡洗頭收拾行李就到傍晚了,她隻來得及喝了兩口茶就接到了孟時催她去吃晚餐的電話。
  馮曦在家裏走了一圈,抱著一隻白瓷酒瓶去了。當她把這瓶酒雙手送上,看到孟時眼神亮晶晶一閃後,她明白自己做對了。“第一次登門拜訪,不成敬意。”
  “客氣了,請進。”孟時心裏讚歎馮曦的禮貌,仔細看那瓶酒。酒瓶上麵繪著墨菊,寫著菊之刀的字樣,是日本的清酒。
  馮曦笑著解釋道:“我其實不知道這酒好不好,隻不過喜歡這個酒瓶子。看上去挺雅致的。”
  孟時滿臉遺憾:“可惜今晚我能喝,你不能喝酒了。喝啤酒容易長肚子,其實雖別的酒也容易……長酒膘!”
  馮曦被他說得臉紅起來。想想自己有求於人,又實在很希望瘦下去,她拍了拍肚子說:“我就是吃大魚大肉的業務飯長肥的。沒有一個大肚腩就不叫酒精考驗出來的優秀業務員。”
  孟時聽了便笑:“這個問題等會兒和你討論,你坐,我上菜。”
  馮曦這才有機會慢慢端詳孟時的家。裝修簡潔,家俱款式也很簡單,幾乎看不到裝飾物。孟時一定是個非常愛幹淨的人,客廳裏白色的布藝沙發像才買似的,潔白簇新,讓馮曦坐上去前還撣了撣自己的衣裳。
  “開飯!”
  聽到這聲號令,馮曦從沙發上彈起來,她實在很好奇,孟時的減肥聖品是什麽。
  玻璃餐桌上擺了四菜一湯。涼拌三絲,油酥花生米,香茹燒雞,酸菜魚,還有一碗菠菜湯。
  海帶絲海蜇絲萵筍絲根根閃動著香油的光彩,花生米上沾著的細小鹽粒晶瑩剔透,香茹燒雞湯色金黃,香氣撲鼻。酸菜魚魚片雪白,酸湯衝進鼻子裏直饞得馮曦吞口水。
  她坐下後眼睛就盯著酸菜魚和香茹燒雞,難不成減肥能大吃特吃這些?
  孟時拿出一隻酒杯,開了那瓶清酒。見馮曦目光呆滯的盯著香茹燒雞和酸菜魚就笑了。他把那碗菠菜湯往馮曦麵前一推:“這是你的。別的,你就發揮望梅止渴的精神吧!”
  他說著挾起一顆花生米扔進嘴裏,牙齒間發出清清脆脆的聲音,緊接著又喝了口清酒,挾起一片雪白粉嫩的酸菜魚。
  馮曦的目光從孟時移到餐桌上,又從自己麵前的那碗菠菜湯移到香茹燒雞上,難受得想拂袖而去。她是肉食動物,隻在肉吃膩了必須要嚼兩口草消化一下時,她才會挾兩筷子素菜應景。要她看到肉卻隻能低頭吃草,這不是要她在挨饑受餓的時候還要經受精神虐待?
  見她臉色變得和菠菜一樣綠,孟時嚼著一塊雞說:“你不想減了?”
  這話不是廢話?馮曦白了他一眼,悲憤的說:“我可以忍著不吃,但是沒必要你當著我的麵大吃吧?我不幹!”
  孟時嗬嗬笑了起來:“我這是為你好。剛才你才說過,你是因為吃大魚大肉的業務飯長胖的,如果你現在因為節食減下去,將來遇到滿桌美味,你毫無抵抗能力,你還一樣會下筷子,還會反彈!”
  馮曦覺得他說的有理,但是就是難過。
  “你別小看了這碗菠菜,這是今天晚餐所有菜品中唯一由我孟大少親自下廚做的菜。別的麽,都是買的現成。我不會做飯。”
  馮曦挾了一根放嘴裏,餓了吃還是有股清香味,她歎了口氣:“我相信你不會下廚,你煮碗菠菜湯連鹽都忘了放。”
  孟時舒舒服服的喝了杯清酒,挾了塊香茹吃了,這才對馮曦說:“你錯了。我不是忘了放鹽,是用清水煮的菠菜,什麽也不放。這道菜還有個不錯的名字,叫紅嘴綠鸚哥。”
  馮曦麵無表情在嘴裏哢嚓嚼著孟時的紅嘴綠鸚哥,心裏不停的想,難道我這一輩子為了身材都隻能嚼這種草吃?她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兩個月都要吃白水波菜?”
  “是清水煮的青菜,例如豆苗,萵筍。隻能用白水煮,別的什麽也不能放。一天一碗,而且隻能是這樣一碗,三兩左右。記住,蘋果香蕉等等傳說中的減肥東西都不能吃。還有,牛奶也不能喝。渴了隻能喝普洱茶和白開水。”孟時認真的回答。
  “我會麵帶菜色,隨時餓暈在地!”馮曦聽完迅速回答。
  她咬牙切齒的模樣就像是減肥並非她願意,而是孟時在逼她似的。孟時歎了口氣說:“我還沒有說完呢,想想,以前的包身工為什麽會叫蘆柴棒?就是吃不飽的情況下還要進行體力勞動。遊泳每天半小時,每天晚上我陪你快走或慢跑一小時。你要是受不了,我勸你打消減肥的念頭,身體健康就行了。”
  “不!我不減到八十幾斤是絕對不會放棄的。”馮曦堅定的拒絕。
  “八十幾斤?會不會太瘦了?”
  “不會!正合適!”馮曦說出這句話便愣住了。在大學讀書的時候,她隻有八十八斤。當時傅銘意就說正合適。在她心裏,她依然在意傅銘意的話嗎?
  孟時身體前傾,牢牢的看住了她:“為什麽這麽堅決要減肥?你難不成還想去參加快女選秀?”
  馮曦沒有回答,她埋頭又將一根菠菜塞進了嘴巴,嚼了幾下,她眨了眨眼說:“麻煩你把頭轉過去一下。”
  她不說孟時也不想逼著她說。他笑了笑整個身體往後轉,對著鏡子看馮曦要幹什麽。
  見他轉過了身,馮曦飛快的從嘴裏將嚼不爛的菠菜扯了出來。這根老菠菜她實在嚼不爛,剛才拭著想整根咽下去差點咽著。她拎著這根沒有葉子被嚼得經絲相連慘不忍睹的菠菜有點著急,她怕扔桌上被孟時笑話。想了想馮曦賊賊一笑,迅速用碗底將它蓋住藏了起來,然後斂了笑容繼續拔拉著碗裏剩下的菠菜。
  孟時的嘴不知不覺已張大了,看到她把扯出來的那根菠菜藏在碗底蓋住時,他又好氣又好笑,一時之間竟有種想放聲大笑的衝動。
  “好了嗎?”
  “哦,沒事了。”馮曦聲音平靜,她正看著碗裏的剩下的三根菠菜發愁。她不吃也沒關係,但是吃呢,她擔心碗底藏不了這麽多。
  孟時回過頭時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收斂完,他故意問道:“剛才怎麽了?”
  馮曦麵不改色的撒謊:“我想偷吃一顆花生米。隻偷吃一顆。”
  “偷吃一顆花生米?這樣,你碗裏的菜不能吃了,當抵銷這顆花生米吧!”孟時順水推舟的說道。
  馮曦頓時鬆了口氣。
  “我來收碗。”
  “我來!”馮曦想也不想擋住了孟時。讓孟時揭開碗底看到藏在下麵的菠菜,馮曦怕尷尬。
  孟時瞧在眼裏就笑了:“算了,別收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晚了不方便。”
  “就幾隻碗,費不了多少工夫。”馮曦還想趕在他發現前毀屍滅跡。
  “不不,你是客人,你洗碗讓我這個做主人的麵子掛不住。走吧,我差點忘了這事了。”孟時幹脆的站起身,盯著馮曦。見她戀戀不舍的一步三回頭的離開餐桌,他的嘴就越裂越大。直到出了門,孟時才突然湊近了馮曦耳邊說:“對麵是鏡子。”
  “什麽?”馮曦沒有聽明白。
  孟時一字一句地說:“餐桌對麵是鏡子。哈哈!我轉過頭去結果全看見了!”
  忍了多了時的笑容驟然噴發出來,孟時大笑。
  馮曦恨不得把他的笑容一腳踏在地上當小強踩,扭開頭不好意思的解釋道:“你不僅不會做菜,連買菜都不會,菠菜買的太老了。”
  孟時越想越樂:“我不是笑菠菜買老了,我是笑有人不好意思扔餐桌上,要用碗蓋住!哈哈,馮同學,你多大了,還幹這種掩耳盜鈴的事?”
  馮曦被他說的臉紅,偏偏還要死鴨子嘴硬:“我不是怕你見了那根菠菜的淒慘樣子吃不下飯麽。我是為你好!”
  孟時不再和她爭,就側著頭盯著她,目光炯炯。
  剛開始馮曦還理直氣壯的盯回去,隻一會兒就渾身不自在起來,便嚷道:“不是說帶我去一個地方嗎?”
  孟時笑了笑,這才收回目光,心滿意足的去開車。

  第19章
  走了幾步,孟時就停了下來。他回頭笑笑說:“才吃過晚飯,不適合坐。咱們安步當車吧!”
  馮曦當然同意。但是如果她知道要走多久走多遠且去的是什麽地方的話,她絕對不會同意。
  晚風輕柔,剛開始馮曦還興致頗高。邊走邊和孟時說說笑笑,一小時後她開口問了:“我們究竟去哪兒?還有多遠?”
  孟時便瞟她一眼說:“這才走一小時,還是慢走。照理說要快走對減肥更有效,既然是慢走,自然就要多走會兒,你不是很堅定的要減肥倒底嗎?這就想放棄了?堅持不了,咱們就打的過去,我是無所謂的。”
  他很無所謂的模樣與很輕視她的語氣讓馮曦一咬牙不吭聲了。她知道多走走對身體也好,對減肥有利。但是好象肚子餓了,她欲哭無淚的想,今天一整天進口的食物隻有一盒牛奶,幾根清水煮的老菠菜。在家還喝的是刮油的普洱茶。
  馮曦昂首闊步,肚子裏把孟時的形象與舊社會的萬惡地主重合在了一起。她暗暗想象著孟時長出了堪比孕婦的大肚腩,臉周一圈像發開的饅頭,伸根手指頭都有胡蘿卜那麽粗。而自己才是那個啃著雞腿的苗條監工。
  “精神不錯嘛。你看,人的潛力就是無限。據科學分析,女人的忍耐力遠超男人。今天咱們堅持走到目的地,你肯定會將腿部的脂肪成功燃燒掉!”孟時的聲音高昂,像在喊號子。
  馮曦陰險的笑:“你看你都出汗了。像你這樣有潔癖的人,你能忍受嗎?”
  孟時掏出麵巾紙擦了擦汗,笑問道:“怎麽就覺得我是有潔癖的人?我覺得汗得很爽,回頭到家再衝個澡,別提多愜意了。”
  裝吧你!馮曦不屑的說:“你家裏收拾得纖塵不染,沙發都敢用白色的,還敢說沒潔癖?”
  孟時便嗬嗬笑了:“也不是潔癖,喜歡幹淨一點罷了。怎麽,對有潔癖的人反感?”
  馮曦大踏步往前走著,感歎道:“有潔癖好啊,你以後的女朋友有福氣了。”
  孟時疑惑地看她一眼說:“不明白你的意思。”
  馮曦便得意的和他分析起來:“你想啊,你要是有潔癖,家裏髒了,你肯定看不下去,你又受不了,當然隻能動手做家務了唄。在家裏呢,就得比誰更懶,最懶的人永遠是享福的人。”
  “看你蠻有經驗的嘛。不過,我去你家,發現你家也是纖塵不染,看來,你也是勞苦命!”
  馮曦臉上便浮起一朵似是而非的笑容來。這種笑容讓她的臉在夜色中顯得虛幻,像極了水裏漾開的影子,輕輕一觸就會破碎。
  孟時心中詫異,試探著問道:“想起以前的男朋友了?”
  馮曦回過神笑道:“不是,我是在想,究竟勤快一點好,還是懶一點好。”
  “你喜歡哪種?”
  “懶一點好。偶爾勤快。”
  孟時不明白的問道:“為什麽不想一直懶下去,什麽也不做?”
  馮曦便笑了起來,笑聲輕脆明朗:“不,一直懶,懶成習慣,然後一勤快吧,對方還不感激涕零?”
  孟時一怔,哈哈大笑:“現在的女孩子真恐怖,連做家務都要打心理戰!”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才是最好的。勉強不行。”
  就這樣,兩人說說笑笑竟從城西走到了城東。拐進一條街道後,馮曦才突然發現這裏是多麽的熟悉。街對麵的小區就是她和田大偉曾經的家,左邊的米粉店是她每天早晨吃早點的地方,家裏幾乎所有的日用品都在右邊的小超市裏買。
  她望著對麵的小區默默的想,和田大偉離婚有兩個多月了。怎麽覺得她生命中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她忘記他可忘得真快。
  “怎麽,走不動了?已經到啦。”
  馮曦雙腳像釘在了地上,她現在才覺得雙腿像灌了鉛似的沉,身體有點虛。她苦笑道:“照你說的,一天隻吃碗白水煮青菜,還要加強運動,我肯定受不了。就算減肥成功,我也會重新因為吃長回去的。”
  孟時的身體於是劇烈的抽搐了幾下,他好不容易忍著笑說:“我就是想勸你打消你那些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為了減肥寧肯得厭食症的想法。”
  他居然消遣她?馮曦氣得直握拳頭,偏偏走得沒了力氣,隻想一屁股坐在大街上不動彈了。
  看到她噴火的眼神,孟時馬上認錯:“不過,今天肯定是有效果的,我是說長期這樣不行。我帶你來這裏就是想讓我的朋友為你量身訂製減肥方案。她是專家,學中醫的。開了家醫學美容院。中醫認穴針灸與精油按摩推拿是特點。走吧,肯定會得到更專業的建議的。”
  馮曦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裏的希望火速升騰起來。一時之間竟忘記了孟時的捉弄與走了兩個半小時的疲倦。她鬥誌昂揚的一揮手:“走!”
  也許是真的走累了,也許馮曦潛意識中還是怕碰到田大偉。她走路的時候低下了頭,機械地跟著孟時的腳步往前走。
  經過小超市門口時,街麵上有個小水窪。孟時一步就邁了過去,馮曦步子小,她很自然的往前一躍。咚的一聲,她與人撞上了。
  兩個女人都條件反射的叫出了聲,緊接著她看到麵前一堆東西劈裏啪啦摔在了地上,沒等她抬頭,和她撞上的女人大叫起來:“你怎麽走路的?”
  “對不起。我沒看到你。”馮曦邊解釋邊蹲下去撿地上散落的日用品。等她撿起一瓶洗發水抬頭遞給對方時,心一顫,手鬆開,那女孩子還沒觸到,洗發水又咚的掉地上了。
  “你什麽意思!”那女孩子顯然以為馮曦故意在耍她,順手就推了馮曦一下。
  馮曦正怔仲著,身體失去了平衡,猛的坐到了地上。
  孟時回頭隻趕得及從那汪泥水中扶起馮曦。看見她臉色蒼白,手上褲子上沾滿了泥水汙漬,不由有些生氣:“小姐,我們不是有意的。你怎麽動手啊?”
  “她撞了我,還故意摔了我的東西,她什麽意思?”女孩子的聲音高了起來。
  馮曦拿出麵紙擦了手,一邊擦身上的泥水,一邊低聲說:“是我低頭走路不小心撞到她了,我沒事。咱們走吧。”
  “聽聽,她都說是她撞的我,你瞪什麽啊?”女孩子得了理衝孟時撇嘴。
  孟時沒理她,扶著馮曦上下查看:“沒摔傷吧?”
  馮曦直搖頭,急切的說:“我們走吧。再耽擱時間就晚了。”
  然而她還是沒能如願。這時,田大偉已經從超市門口走了過來,站在女孩子身邊望著她冷笑:“我說馮曦,咱們再見麵的方式一次比一次新鮮!鈴子惹你了還是我惹你了?”
  叫鈴子的女孩子聽到馮曦的名字,臉上神情一變。眼睛馬上像放大鏡似的圍著馮曦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她終於有了在馮曦公司樓下和田大偉吃飯時的記憶。鈴子輕蔑的撇撇嘴再不看她,揚著下巴挽著田大偉開始撒嬌:“我不是故意要推她的。她自己沒蹲穩,就坐地上了。”
  “我看著呢,不關你的事,她是衝我來的。”田大偉柔聲安慰著鈴子,接過她手上所有的東西,牽著她的手冷冷的對馮曦說,“啥時候學會在大街上撒潑了?”
  她在大街上撒潑?馮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隻氣得身體發顫,耳朵時嗡嗡聲不斷,隻恨自己以前怎麽就會嫁給這麽一個人麵獸心的人。
  “嘴放幹淨點!不就是沒注意撞了你女朋友,什麽叫在大街上撒潑?”孟時眉一皺,想也不想就回了田大偉一句。
  “馮曦你過得不錯嘛,交新男朋友了?”田大偉理也不理孟時,望定馮曦淡漠一笑。
  馮曦挺直了背咬牙蹦出一句:“關你屁事!”
  “你這種女人……哼,要不是我親眼看到你撞鈴子,我真不敢相信高級經理會幹出這麽不入流的事!”
  沒等馮曦回嘴,孟時臉一板,扶緊了馮曦的肩,逼視著田大偉慢條斯理的說:“我也親眼看到了,你女朋友小裏小氣,小題大做,推她坐地上了。她這種女人身子骨嬌貴,傷根頭發你也賠不起。”
  田大偉這才正眼打量著孟時。兩個男人之間頓時劍拔弩張。孟時和田大偉身高體型差不多,瞪著對方的眼神冷得讓馮曦打了個寒戰。
  她很想開口扯了孟時離開,卻知道不能開這個口丟孟時的人。隻能眼睜睜瞧著,希望兩人瞪完就完。她突然想笑,她居然還值得兩個大男人為她打架?一個是她深惡痛絕再不想有半點瓜葛的。另一個是才認識不久的朋友,他和她也沒有什麽關係。
  田大偉的目光先移開了,他瞟了眼緊閉著嘴不吭聲的馮曦,臉上突然露出一種不屑的笑容:“嬌貴?再嬌貴也是我扔了不要的!”
  馮曦的臉瞬間變得紙一樣白。孟時看了她一眼,心裏有幾分明白她和眼前這個男人的關係以及馮曦想減肥的真正原因了。他看了眼鈴子,嬌小玲瓏的身材,看上去極清純的臉。孟時唇邊露出一抹嘲諷,就因為比她身材好比她長得漂亮就甩了她?他實在想教訓這個目光短淺的男人。孟時柔聲說道:“馮曦,站好了,別再摔了。”
  他鬆開馮曦的肩,見她站得筆直不禁笑了。他上前一步慢吞吞的說:“想找幫手想報警趕緊著。我給你兩分鍾時間。”
  田大偉滿臉陰騭,把手中日用品往鈴子手中一塞,解開了領扣冷笑:“多少年沒打過架了,給啥時間啊?光說不練不是男人!”
  “很好。”話音才落,孟時已一拳揍過去,拳風迅急,在田大偉還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已落在了他臉上,緊接著飛起一腳將他踢到了兩米開外。
  “啊!你敢打我男人!我和你拚了!”鈴子大叫一聲撲了上來。
  孟時側身閃過,手抓著她的胳膊借力一甩,恰巧將鈴子甩在田大偉身上。幾個動作幹淨利落,一氣嗬成,把馮曦看得兩眼發直。
  鈴子哇的大哭起來,摸著田大偉紅腫裂開的嘴角嚇得直問他傷哪兒了。
  田大偉渾身沾滿了泥水,嘴角沁出血漬,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他喘著氣靠著玲子坐起身,眼神怨毒:“你狠,你居然找黑社會的人來報複我!我馬上去驗傷,你就等著警察上門吧!”
  馮曦氣得想笑,憋在胸口的氣終於吐了出來,她大吼道:“田大偉,你活該!你要是敢報警,我馬上去你單位的紀檢部門喝茶聊天。別以為我好欺負,公務員就吃這套!”
  “馮曦你不敢,我他媽賭你不敢!你敢來我單位,我就找傅銘意喝茶聊天去!”田大偉拉著鈴子搖搖晃晃站起身,用力擦掉嘴角的血跡吼道。
  馮曦渾身冰涼,嘴皮都在哆嗦。氣一下子就泄了,她像撈根稻草似的抓住了孟時的衣袖,眼睛早已經是一片水汽氤氳,眼淚一滴滴就這樣落下來。
  孟時伸手將她擁進了懷裏。她的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卻哭得無聲無息。那種悲傷讓孟時動容。他不禁好笑的想,她剛才的勇氣哪去了?“不哭,為他不值得。”
  馮曦努力想控製住自己,大力的抽搐,卻停不下來。她的手緊緊抓住孟時的襯衫,仿佛一鬆手,自己就要倒下去。
  “你不是公務員嗎?我可是沒有單位的人,去叫警察來啊,順便再把電視台報社的記者也叫來!拍條民生新聞,讓全市都知道。我可沒領導訓我注意形象,我更不想掙表現好升官。”孟時順著馮曦的話對田大偉冷嘲熱諷。說完再也不看他們,擁緊了馮曦離開。
  田大偉被他說的氣緊,臉色鐵青。卻再沒有開口說話。
  鈴子小心看了他一眼,訥訥說道:“大偉,你前妻簡直就是隻母老虎,太恐怖了,連黑社會都敢找。咱們不和瘋狗計較,回家吧,”
  “還不是為了你!以後別隨便和別人起衝突。退一步海闊天空!女人,就是心眼兒小。要不是看在曾經和她夫妻一場的份上,這事沒完!”田大偉看也不看鈴子,說完大踏步就往家走。
  鈴子委屈的咬了咬嘴唇,望著馮曦離開的方向沒過多久她臉上又浮起了笑容。她愉快的想,田大偉絕對不會和他前妻藕斷絲連的。

  第20章
  “你哭能不能發點聲?憋成這樣!”孟時蹲在馮曦身邊滿臉無奈。他見過哭得梨花帶雨,江河倒流的,沒見過馮曦這種以淚洗麵連絲聲音都不發出來的。
  他和馮曦離開,大街上馮曦哭著總不太好看,沒走多遠兩人就拐進了街邊的小公園。結果馮曦平靜下來不哭了,身體卻因為哭得厲害而痙攣,一聳一聳的。看上去卻比號陶大哭還要駭人一點。
  “我體息會兒就好!”馮曦不能控製的抽搐著身體,額頭有根筋還在突突跳動。
  孟時便叮囑道:“我去給你買瓶水,在這兒等我。”
  等他買水回來,馮曦已經不抽搐了。她喝著水問孟時:“你朋友的美容院什麽時候打烊?”
  孟時看了看表,已經九點了。他走到旁邊打了個電話,回頭就笑:“反正來都來了。去看看吧。”
  馮曦打量了下自己沾滿泥水的衣裳有點遲疑:“衣服髒了,要不,明天再來?”
  孟時偏過頭看她身後。馮曦今天穿了身深藍色的運動裝,泥水已經幹了,褲腿上粘著一些比較顯眼的泥點。他便蹲了下去扯住褲腿用力搓。
  “哦,我自己來!”馮曦嚇了一跳。
  “這樣方便一點。抓緊時間,謝醫生最恨失約的人。”孟時頭也沒抬的說道,用力的將粘在褲腿上的幹泥搓掉。
  馮曦坐在小公園的石椅子上,手抓緊了那瓶礦泉水,雙腿肌肉情不自禁的繃緊了。她緊張的看著蹲在她身邊的孟時,路燈將他的頭發染了一層光來,讓馮曦覺得這一切是多麽的虛幻。
  在很多年前傅銘意也曾這樣蹲下來過。為她係鞋帶,把她的牛仔褲邊挽高一截。馮曦模糊的想,這些當年根本沒有半點放在心上的小細節,今天回憶起來原來這麽浪漫溫馨。想起傅銘意的杭州之行,她的眼睛漸漸的又有些濕潤。
  “好了,不仔細看沒問題。走吧!”孟時笑著站了起來。他敏感的注意到馮曦眼中的濕意,不禁又笑了笑。
  “謝謝。”馮曦低頭看了看,顯眼的泥點已搓散落掉了。
  她沒有正視孟時,有種發虛的慌亂。馮曦掩飾的笑道:“我以前住在這附近,從不知道還有一家中醫美容院。”
  “才開業不到一個月。”孟時腳步明顯加快,引著馮曦拐進旁邊一條小街。走了一百米左右就到了。
  這是幢新修的五層商業樓,二樓窗台外掛著塊白底黑字的招牌,寫著謝氏醫學美容。
  馮曦一看招牌就笑:“不會是你的筆跡吧?”
  “是不是與眾不同?”
  馮曦抿嘴一笑不回答。她的目光讓孟時頓感失落,進電梯時還在嘀咕:“要不,你也寫一幅?就當診金了!”
  “這種榜書我可寫不出來!比起那日你寫的行楷大氣磅薄多了。”馮曦是由衷的讚歎。卻不料孟時聽了臉色就不好看。
  出電梯時她便聽到他又嘀咕了句:“怎麽都覺得老頭子寫得比我好。要是用我寫的,沒準生意都會好三成!”
  馮曦聽得清楚,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孟時就站在門口等她笑夠了才湊近她說:“終於被我逗笑了,你哭的時候眼睛一閉不出聲不出氣的,怎麽哄怎麽勸都當沒聽見,我就差給你作揖了,那叫一個無奈啊!”
  “對不起。”
  “別,下回你要是哭,求求你把眼睛睜開哭行不?好歹也能看到救援人員的努力。”孟時揶揄的笑讓馮曦的頭埋得更低。
  進了美容院的門,孟時輕車熟路的敲敲吧台的桌子:“謝醫生呢?”
  “孟少爺,你終於來啦?我今晚錯過兩集《潛伏》候你一晚上了!”裏間簾子一掀,走出來一個女人。四十來歲年紀,皮膚白淨,豐韻猶存。頭發盤得一絲不亂,手插在粉紅連身裙中,露出一雙均勻的叫馮曦汗顏的小腿。
  她的出場讓馮曦馬上想起了鳳姐著名的聲先奪人。看麵相她就知道這個女人不簡單。
  孟時滿臉堆笑:“謝姨,回頭我買正版碟送你。”
  謝醫生白了他一眼說:“一口氣看完有什麽意思?就需要每天這樣吊著看才有味道!”話是這樣說,臉上已經漾出笑容,看向了馮曦。
  她的目光像春天的嫩柳枝拂在臉上,有點刺痛的感覺,又帶著些許的溫柔。讓馮曦直覺的認定這個女人與孟時關係匪淺。
  “兩個月,謝姨。至少二十斤。”孟時說著把馮曦往謝醫生麵前一推。
  謝醫生瞪了他一眼,嗔道:“行啦,你回去吧!”
  “我在大廳等她。”孟時隨手拿了本雜誌,坐在大廳沙發裏翻看。
  仿佛他的舉動很讓謝醫生吃驚,她又盯著馮曦看了看,眼裏透出詫異,竟伸手拉著馮曦笑道:“我這裏男人在大廳就止步了,甭管他,咱們進去吧。”
  馮曦隻是微笑。
  孟時篤定的說法讓她對減肥充滿了希望。也對這家醫學美容院充滿了好奇。
  她換了鞋走進去後就忍不住想笑。簾子裏後麵又是一間大廳。大坑似的擺著六張美容床,有兩張床上正躺著人,床前有兩名穿粉紅色裙裝的年輕姑娘侍候著。袖著挽得老高,正賣力的為客人做推拿。
  一張床上躺著名女士,正在揉肚子,隨著推拿的動作,肚子如洪湖水似的泛起層層漣漪。
  另一名光著屁股的女士趴在床上,嘴裏正嚷嚷:“用點力!就揉屁股,對,用力!我屁股上肉多!”
  馮曦隻看了一眼,心裏就感歎起來。又圓又翹還嫌肉多,就沒有女人說自己瘦。瘦成蘆柴棒了還要喊減肥的比比皆是。
  謝醫生引著馮曦進了一個小房間,裏麵也擺著一張美容床。她拿了件寬大的短衫裙示意馮曦換了,一邊挽著袖子一邊說:“孟少吩咐了,必須讓我親自給你做。”
  “等等,做什麽?”馮曦很好奇。
  “打通你的任督二脈!”謝醫生爽朗調皮的笑了。
  馮曦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著笑了。她換了短衫裙躺了上去。
  “側躺著。對,就這樣。”謝醫生讓馮曦側臥著,順著她的屁股一路敲打至大腿外側。她的手很有力,非常有節奏的敲打著。一股酸痛感傳來,馮曦輕皺了下眉。
  “這叫敲膽經。我發現你的大腿與肚子積蓄的脂肪多。黃帝內經中寫著:凡十一髒者,膽為先。在大腿外側這裏的膽經敲打起來最為方便,平時沒事的時候都能做。記著我的落拳點。從臀部到大腿外側近腿彎這一段,相隔一掌的位置,一共四個穴點,用力敲打。一個穴位點每秒鍾敲打兩次,敲打四次後換下一個穴位點。每天每條腿要敲打兩百次左右。是不是有酸痛感?這證明你在膽經上積蓄的脂肪與垃圾太多,才造成腿部臃腫,大腿粗壯。堅持一個月你的臀部和腿部至少會瘦兩公分以上。”
  謝醫生解釋完停止了敲打,手握成拳頭用指節在馮曦大腿外側四個穴位點上用力揉動。“你自己最好用敲,找不準穴位用敲打最好。腿部的脂肪和肌肉過厚,不用力達不到好的效果。”
  馮曦忍受著雙腿的酸痛感,卻用心記下了她的話。
  這樣按摩了五分鍾後,換了條腿繼續。
  兩條腿外側的膽經被敲擊緊揉了一遍之後,謝醫生停了下來,讓馮曦平躺著。她喘了口氣說:“接下來你自己就做不到了。我要按摩完你身上的穴位。你放鬆,就當在睡覺。”
  馮曦便閉上了眼睛。謝醫生的動作力道恰到好處,和做美容一樣,馮曦的思想開始遊離,她想到了與田大偉的巧遇。她疑惑的想,為什麽已經離婚了,田大偉見了她還一副苦大愁深的模樣。隻是因為知道她和傅銘意戀愛過嗎?

  第21章
  田大偉是獨生子,從小受那種爺們不做家務的思想熏陶,在家裏從來不做家務。馮曦去他家從來都隻看到他母親下廚房,他爸和他下棋喝茶習以為常。用他母親的話說,家裏掃帚倒了田大偉也不會伸手去扶。
  馮曦當時懷著一顆想犧牲想做傳統居家女人的靈魂,進了田家就自覺跟著田大偉母親做家務。一來二去,等到結婚後,下廚洗衣也理所當然成了馮曦的份內事。然而相處時,田大偉偶爾也會主動搭把手,隻不過炒出來的菜他自己都吃不下而己。馮曦也很滿足了。
  習慣就是這樣養成的,仿佛理所當然該馮曦做。她不要求他,就成了他理直氣壯順理成章的理由。
  小到家務事,大到掙錢養家。
  直到三年前,馮曦心底深埋的渴望被喚醒。
  馮曦出差去山區,走了近兩周,田大偉一個電話沒打過來。山區條件艱苦點,與馮曦住一屋的另一家公司的女業務員天天對著老公撒嬌。這令馮曦非賞羨慕。她第一次覺得田大偉不夠體貼,好象她出差在外,田大偉就從來不知道給她打電話噓寒問暖。
  她曾經抱怨過,田大偉隻是說:“問什麽?你又不會出什麽事。”
  馮曦本來對田大偉的要求就不高,在他這樣說過後,她就再沒有為這樣的事抱怨過。她明白,以田大偉的性格,如果她強烈要求,他是一定會把打電話當成種例成公事來辦。然而,這又有什麽意思?
  可是這一次不同。馮曦走了半個月,大姨媽造訪時差點在工地中暑,被同屋女業務員刺激了。她心裏翻騰著一股渴望,這股渴望與夾雜著的氣惱讓她主動給田大偉打了電話。她帶著撒嬌的語氣抱怨地說他不夠體貼,出來這麽久了也不問問她過得好不好。
  其實馮曦的想法與千千萬萬女人的心理一樣。想得到老公的關心與思念。如果他透露出的想念中還帶著急燥時,甚至還會不耐煩的回答他:“好了好了,囉嗦!”
  這個電話打出去時,馮曦並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想要田大偉的關心和體貼。也並不知道結果是導致長達兩年多的分居與最終的離婚。
  田大偉很不耐煩的回了她一句:“我打電話來,你在山區就能過得好了?……馮曦是你變了,不是我變了。……別用誰誰家老公如何如何的話來擠兌我,我就是這樣子,你不滿意的話是你嫁錯人了。”
  一盆冷水澆下。馮曦凍得牙齒都在哆嗦。
  出差回去後,馮曦想硬氣一回。吃飯隻洗自己一個人的碗,衣服也隻洗自己的。她明確要求田大偉分擔家務。
  他對她說:“你既然這麽不滿意我,還在一起幹什麽?”
  然後摔門而去。
  馮曦哭過後反省自己,田大偉從來沒做過家務,腦子裏也沒有要做家務的概念。是自己要求過分了。男人嘛,怎麽能圈在廚房。然而,田大偉斬釘截鐵的要將離婚堅持到底。並破天荒的讓馮曦看到了他做家務的模樣。
  在馮曦借調總公司的第一個半年後,她拖著行李回家。田大偉就係著圍裙在廚房幹活。而客廳裏坐著他的表哥表嫂。
  這頓飯菜美味可口,馮曦下意識的說:“大偉你手藝怎麽變這麽好了?”
  “以前我是不想做。我想做的話手藝就不會差。”
  馮曦以為田大偉回心轉意了。當天晚上田大偉卻再一次提出離婚的事,那種疏離的眼神讓她再一次拎著箱子去出差。最終還是拖得她自己都覺得實在沒意思了,心也淡了,才下了決心離。
  她迷迷糊糊的想,自己真是個懶惰被動的人。連和不愛了的男人離婚也是被逼出來的。
  馮曦的腿被謝醫生抬了起來,她的手指按在了她腳上的穴位,馮曦一痛神智清醒過來。她黯然的想,婚姻裏沒有對錯,隻有合適與不合適。不管田大偉心裏怎麽想,這個人已經是個陌生人了。她這輩子也不想再和他有來往。
  “今天將就一下。明天再給你單獨定計劃。”謝醫生腦門上沁出一層細汗。
  “謝謝你,謝醫生。”馮曦活動了下身體,身體在酸痛之中又有一種輕鬆的感覺。讓她無比懷念身輕似燕的時候,人胖了,連走路都覺得腳步笨重。
  兩人換了衣服出去,大廳裏已經沒有客人了,隻等馮曦做完關鋪打烊。這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連聲說著抱歉的話。
  謝醫生體貼的拍拍馮曦的肩說:“有客人是好事,我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有客人來。”
  孟時見她和謝醫生一起走出來便一躍而起。用目光詢問馮曦,見她抿嘴笑著不答,心裏就有了底。
  謝醫生對他板了臉說:“滿意了?明天早點!”
  “是是是,您幾點上班?”孟時抓過謝醫生的手殷勤的為她按摩揉搓。
  謝醫生抽出手沒好氣的說:“這兩個月我每天都來,成了吧?”
  馮曦聽出她的意思,是因為她所以才每天都到美容院來。她心裏感激,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站在旁邊一直微笑。
  出了美容院大門,孟時揚手招了輛出租車回家。他坐在前排像困了似的沒怎麽說話。馮曦心裏隻有感激和內疚,也閉著眼養神。兩人一路無語。
  進了小區分手的時候馮曦便笑著說:“多謝你。今天累著你了,真是過意不去。找到地方,明天我就自己去了。晚安。”
  孟時沉吟了會兒,卻什麽也沒說。道了晚安就走了。
  等到馮曦進了門洞,孟時才停住腳步。他抄著手慢悠悠的圍著小區內的人工湖又走了一圈。頗有些煩躁的拾起塊石頭往湖裏打了個水漂。這才摸出手機回電話:“回來了?我明天去越南,沒時間陪你……你去幹什麽?一幫純爺們兒越野……一個月,收拾東西呢,就這樣!”

  第22章
  五月初夏就有了蚊子,孟時招蚊子,被不知哪兒發出的嗡嗡聲擾得淺眠,半夢半醒似乎看著天色發了白。
  也許是昨天被謝醫生按摩穴位很舒服,讓她多了些信心。也許是昨天孟時踢飛田大偉那腳讓她痛快,馮曦睡了個好覺,一夜無夢。
  她慵懶的醒來,眯縫著眼睛看著窗簾外的微光,又一個有著陽光的美好天氣。這兩個月假期不知不覺都過了快了二十天了,她幾乎有點忘記公司裏的人事傾軋與繁忙的業務。她本來還想打個電話向楊經理和王副總請請安,一想到傅銘意,又打消了念頭。
  有持無恐。她腦子裏跳出了這個詞。因為傅銘意,她懶得去想工作上的事情。馮曦幾乎能肯定,傅銘意是不會開除她的,好象以她在公司從業八年的經曆,他也沒理由開除她。這就夠了。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減肥!馮曦閉著眼伸腿,盡可能的舒展睡了一晚略顯僵硬的身體。
  懶懶的起床,拉開冰箱門一看,裏麵什麽都沒有。馮曦想起去杭州前清空了冰箱,隻得倒了一大杯溫開水喝下。洗完臉,擠了粒維C抹臉上做麵膜,然後放著音樂練瑜伽。
  平緩的吸氣,再緩慢的吐出。半個小時後,身上就沁出一層牛毛細汗,身體顯得格外舒展。
  門有節奏的被敲響。馮曦一看時間,才早上七點。她打開門,孟時端著一個瓷缸笑容可掬的對她說:“早!”
  馮曦近乎白癡的點頭:“早。”
  沒等她問什麽事,孟時已越過她直奔廚房,熟悉得如同自己家一樣。“奶鍋在哪兒?”
  “什麽?”
  孟時揚揚手裏的瓷缸笑容像清晨射進房間的第一縷陽光:“我買了新鮮牛奶,要燒開才行。”
  馮曦趕緊走進廚房翻出最小的湯鍋給他:“我沒奶鍋,將就吧。”她還不知道這裏還能買到新鮮牛奶。城市裏現在賣鮮牛奶的越來越少了,她一直買盒裝奶喝。孟時來得及時,從杭州回來,她還沒去過超市。
  她站在廚房門口看孟時熟練的打著火熱牛奶,專心致致的模樣讓馮曦看得愣了。她站了幾秒鍾才曉得問他:“這裏有賣新鮮牛奶的?”
  孟時回頭笑道:“有的。我想你才回來,冰箱裏肯定什麽都沒有,就起個早買過來了。對了,我冰箱裏也沒東西了,你去超市的話可以載你去。你剛才在練瑜伽吧?繼續,我熱好叫你。”
  馮曦哪還能練下去,她想去衝個澡,孟時在又不方便。她隻好退出去泡了一壺茶擱著,然後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看早間新聞。她不時的回望廚房的方向,渾身覺得不自在。她迷惑的想,孟時這人是不是熱心過頭了?
  孟時見鍋裏的奶煮沸了,奶白色的泡沫順著鍋壁往上爬,就叫馮曦:“拿杯子!”
  乳白色飄著濃香的牛奶倒進兩隻玻璃杯,正好兩杯。孟時眉開眼笑的說:“怎樣?喝著這個就知道盒裝奶比不了吧?”
  “嗯。”馮曦吹著牛奶,小口小口咽著。
  孟時等牛奶稍涼仰頭飲盡,然後看馮曦喝。陽光從他身後照在馮曦臉上,一張臉白得透明。濃濃的奶沫掛在她唇邊,小巧玲瓏的唇瓣一開一合。他頓時覺得喉間有點發幹,趕緊站起身走到窗前的書案前漫不經心的問:“馮曦你輕了多少啦?”
  “十一斤零三兩,從我搬進來開始到現在,兩個月了。”馮曦回答得極為準確。她從杭州一回來就稱過,她現在隻有一百一十多斤。離她的目標還遠,但她已經很滿意了。最難得的是減下去十來斤,身上並沒有半點鬆馳的跡象,與她堅持鍛煉分不開。
  玻璃杯中隻有小半杯牛奶,馮曦仍小口喝著,那種珍惜的感覺讓孟時極為滿足。他想起在杭州時對她許願的情景,昨晚的鬱結一掃而空。孟時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的心理了,他瞟著書架上的書似無意的問她:“馮曦,你要是減肥成功,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馮曦脫口而出:“買衣服!買各種漂亮衣服!這兩個月如果我成功減下去,正好夏天就到了。長胖後一到夏季我心情就不好,逛街隻會受打擊。瘦了,全補回來!”
  她坐在沙發上仰著臉,嘴角粘著的乳白色奶沫,眼裏燃燒的火焰爆發出勃勃生機。孟時看得極為仔細,他話峰一轉道:“十點,一起去超市如何?”
  “你今天不上班?”
  “我休假。”
  馮曦大大的驚歎:“你也休假?”
  孟時眨眨眼大笑:“咱倆有緣,我也休假。十點,我在車庫出口處等你。”
  離開馮曦家孟時還在笑。“我,也,休,假!”孟時輕聲吐出這句話,意氣風發的回了家。
  他上網,冒出七八封新郵件來。孟時眉心又開始皺,江瑜珊咋就不肯消停會兒。都說了他今天和朋友去越南越野車自助行,難不成這一個月她一定要堅持每日七八郵直到塞爆他的郵箱?他一封未看,幹脆利落的關閉。
  煮了杯咖啡喝完,孟時主意已定,打電話回了家。
  接電話的是他母親,聽到孟時的聲音興奮的直嚷:“瑜珊!快點,是孟時!”
  孟時咬牙切齒隻來得及喊了聲:“媽——”江瑜珊清脆的聲音就直衝進耳朵裏來:“時哥!你不去越南了?什麽時候回來?”
  “我出發了,給家裏說一聲。”孟時深呼吸後平靜的回答。
  “我給你買了禮物。你猜猜是什麽?”
  江瑜珊快活如隻小鳥吱吱喳喳。孟時頓時想起馮曦嫻靜時的模樣,她低著頭研墨時的淡定。他歎了口氣說:“謝了。我這裏忙,你讓我媽接電話……她忙?我掛了。”
  “等等別掛!”江瑜珊的聲音震耳欲聾,讓孟時不得不把聽筒拿遠一點。他沒好氣的想老媽一定是為了給江瑜珊機會,就算人坐在旁邊也搖手說自己忙。
  江瑜珊早料到孟時的態度,喝住他就劈裏啪啦吐出一長串話來:“時哥,你什麽時候回家?孟伯伯說有三個月沒看到你了,謝姨說你還不讓知道你住哪兒,你搞什麽嘛!不行,我要來突擊檢查!你說,你住哪兒!可不是我想來的,是奉謝姨之令!”
  手機離了耳邊一米還能聽到吱喳聲,孟時想,現在和老媽說不上話了。他匆匆說了句:“告訴我媽,出去我換卡了,打不通我電話別大驚小怪。”
  他果斷的切斷了電話,腦子裏還回蕩著江瑜珊的聲音。孟時搖晃下腦袋,倒在椅子上苦笑。
  家裏介紹的候選媳婦中老媽最滿意的就是江瑜珊。
  江瑜珊複旦畢業。漂亮,模特身材,性格熱情大方,幾乎無可挑剔。孟父私下底曾透出一句話,江瑜珊有才有貌能撐得起台麵。孟父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孟時若娶了江瑜珊,他再放心不過。
  孟家做什麽事,首先想的就是麵子。孟時覺得惱火的就是這點。江瑜珊再好經孟父一語評定在孟時心裏已經打了八折。她再一主動熱情,這個折扣直接降到了五折以下。
  謝醫生曾經冷嘲熱諷的說:“要勸他吃豬肉,這頭豬就一定不能是孟家養豬場裏的。再說了咱們家孟少從不吃良種豬肉。”
  孟時大笑。
  當時孟父孟母相中一個女孩子。她從見著孟時的第一麵起就賠了小心再賠小心。孟時不小心把茶水濺在她手上,她下意識開口還是句對不起。孟時覺得裝模作樣去應付太麻煩,幹脆地叫父母停手。平穩過了兩年,孟時滿三十歲時,江瑜珊出現了。
  天時,男人三十而立。成家立業,成家擺到了頭號位置。
  地利,江孟兩家上一輩有交情,江瑜珊從此每周至少有三天出入孟家。
  人和,孟家二老同時投了讚成票。
  她一來就讓孟時知道了什麽叫人心向背,什麽叫瘋狂圍剿。逼得孟時拍胸膛做豪氣狀,自稱要獨自外出打江山,悄悄收拾了包袱跑路。
  他換了張新的手機卡,輸入了自己朋友與馮曦的號碼。緊接著給謝醫生打了個電話:“小姨,幫我一個忙。別給家裏說我的事,當沒見過我成不?”
  哄勸威脅訴苦好一番折騰後,孟時聽到電話裏謝醫生的懶洋洋的冷笑:“孟少吩咐了我哪敢不從?隻是你媽已經打過電話了,我勸你別靠近美容院百米之內。免得被抓現行連累我!”
  孟時便笑了:“小的明白,小的今天來會易容改裝。”
  聽他話裏的意思他還會送馮曦來,謝醫生的警覺性和八卦心提到了最高級別:“我的孟大少,她是何方神聖值得你奮不顧身突破封鎖線?我警告你,你想逼退江瑜珊犯不著拿別人作秀!”
  他就知道謝醫生會這樣想,不覺冷笑,“我有必要找個托兒?我早明告訴江瑜珊和她不對眼,她要當施展活潑熱情主動我還懶得一再端臉盆潑涼水!越潑越來勁了!再說了,我要真想找個胖女人去氣她,我還巴巴的送馮曦來減什麽肥!”
  謝醫生語氣便溫柔起來:“虧你還學的是古董鑒別。有眼不識金鑲玉,瑜珊真是個好姑娘。”
  孟時嗤笑:“我媽上回給你介紹的那人也是個好男人……”
  謝醫生頓時大怒:“老娘又不是養不活自己,明年我就能自己買房!”
  孟時便慢條斯理的說:“咱們不是一根藤上的兩個苦瓜麽。”
  一句話與謝醫生達成攻守同盟,孟時換了身休閑裝拿著車鑰匙接馮曦去了。

  第23章
  馮曦換了身寬鬆的休閑裝,穿著平底鞋做好了逛超市的準備。她準時等在地下停車場出口處。
  九點五十幾分一輛出租車冒了出來,開車的正是孟時。
  “上車!”孟時推開副駕的車門,笑著招呼她。
  馮曦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孟時,你究竟是在健身俱樂部工作還是開出租?”
  孟時一本正經的說:“其實我是淘古董的。隻不過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中間閑瑕時間搞點副業。”
  馮曦頓時心生羨慕。自己苦苦呆在公司打拚,生怕丟了工作餓死街頭。孟時倒好,一專多能。她歎息一番後認真的對孟時說:“你休假這個月規費能掙出來麽?”
  “你是想給我車費?”
  馮曦馬上回答:“當然,這裏打車去大的超市,少說也要二十幾塊。我付你。”
  孟時一個沒忍住大笑起來:“傻呀你!這車沒頂燈沒服務牌沒計價器怎麽可能是出租車?朋友才換下來的,我便宜買下了,一直沒時間去噴漆而己。哈哈,我要收了你的錢我不就成了野的了!被逮住要罰三萬以上,你想害我啊?”
  馮曦被他說得臉紅,咬唇恨道:“孟時你就逗我玩吧!”說著憤憤的把頭扭到一邊。
  誰知孟時靠著路邊吱溜一聲刹了車,在馮曦詫異轉過頭來的時候一本正經的對她說:“馮曦,我沒逗你玩!”
  他的目光灼灼,盯得她情不自禁往後靠了靠,然而孟時卻沒有移開目光。令馮曦模糊的想起在孟時家吃菠菜後,他也是這樣目不轉睛。她努力想平靜的回視,最終還是招架不住他眼中的刺眼光芒敗下陣來。
  馮曦嘿嘿一笑說道:“我投降,我眼水不好沒認出這是新一代改裝車。快走吧!要是交警來了我就舉報你冒充出租拉客!”
  她的太極推手讓孟時很不滿意。馮曦眼中閃爍不定的眼神,明顯擠出來的笑容都在告訴他這個女人心裏什麽都明白。孟時想起自己揍過的那個男人,也想起了杭州碰到的傅銘意,便放過了馮曦,也跟著嘿嘿一笑重新發動了汽車。
  進超市買了東西,馮曦堅持自己來付款,半開玩笑的說:“你幫我這麽多忙,一直想謝你,讓我出點小錢略表心意吧!”
  孟時微笑著拒絕:“把你的小錢攢著,等你瘦下來一次性謝我份大禮多好!給我個麵子,別當眾和我爭著付賬!”
  想謝他,想這樣就謝了他?沒門!孟時心裏暗暗生氣,掏出卡刷了,拎著幾大包東西邁開長腿開路。馮曦在身後空著兩手跟著,望著孟時的背影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想起買鱈魚時孟時曾說過愛吃清燉的,馮曦回到家就燒了鍋鱈魚湯。她用保溫盒裝了拎過去,走到孟時樓下她又停住了。這不是一來二往嗎?馮曦又把湯拎了回去,暗下決心再也不要搭孟時的順風車去超市。
  孟時站在陽台上生氣。明明看到馮曦拎著個綠色的保溫盒都走到樓下了,又眼睜睜看著她拎了回去。就像是想捉的耗子嗅著肉香走到機關麵前又跑掉了。孟時抽著煙悠然地出了會神,決定親自去馮曦家裏吃本該屬於自己的食物。
  然而,走到樓下他又放棄打算拐上了往湖邊去的路。
  “等你瘦下來……”孟時喃喃自語。
  王副總每天都會到馮曦辦公室裏晃晃,與她部門裏的人說說笑笑,到了中午有時還會樂嗬嗬的把午餐盒飯錢掏了。他的平易近人很快讓新來的人員對他熟悉起來。
  小劉就私下裏說:“太奇怪了,堂堂副總跑來管咱們。馮經理休假,也應該楊經理代管才對!”
  八卦永遠是辦公室主題,小高瞅著他說:“你沒看到王總每回來,楊經理的臉色就不好看麽?他肯定不想讓王總管,又沒辦法唄。”
  楊成尚的確恨得牙癢。他私下裏對傅銘意建議是不是叫馮曦把剩下的假挪到以後再休。傅銘意隻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讓她休吧,王鐵愛折騰就折騰去。招投標部與機械部的業務你分清就好。”
  楊成尚馬上明白傅銘意的意思,這一個多月硬是沒開展一單業務。叫王鐵守著招投標部牛吃南瓜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可是今天他急了,周一例會開之前就不顧王鐵的眼光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
  “傅總,馮曦不回來怕是不行了。渠江開發公司的蔡總傳信來說,他們的工程要開工了,總共一個多億的單子!”楊成尚沒辦法放棄這單生意。馮曦的部門隸屬於機械部,王鐵每天在招投標部轉悠,怎麽也會插一杠子。他隻要一想到王鐵以副總的身份參與進來,自己還要恭謹地跟在他屁股後麵向蔡總介紹,心裏就窩火。
  傅銘意沉吟半刻後笑了:“這一個多億不止是機器訂單吧?”
  “有兩千多萬的鋼材。以前陳蒙材料部做鋼材都找的同一家供貨商,一噸鋼材隻加二十元賣出去,誰不知道陳蒙和王鐵在中間吃了好處!”楊成尚冷笑著說。
  王鐵說他在外開公司,把公司的生意攬自家頭上,他難道清白?誰都知道鋼材價格浮動大,一噸加二十元是賺,加二百元也是賺。聽說那家供貨商當年在麻灃工程中賺了五百萬,麻灃工程當時還是王鐵在當材料部經理,這單生意公司隻賺了二十來萬,剛好抵平前期費用。當他楊成尚不明白中間的賬?
  傅銘意眼睛一亮,看了看時間,馬上要開例會了。他笑著說:“例會上你把這事提出來吧。馮曦你不用擔心,我叫她回來反而惹王鐵疑心,他會叫她回來盯著的。”
  楊成尚隻愣了愣便笑了,望向傅銘意的眼神裏多了絲欽佩。他走出辦公室後就感歎,傅總果然是傅總,他隻知道王鐵一心提拔馮曦往機械當釘子安插,沒想到傅總早策反馮曦了。
  傅銘意靜靜的坐著。每每回想起杭州那一幕,他就有種難以壓抑的怒。這種怒氣讓他回來之後一直把馮曦摒棄在他的記憶之外。現在她要回公司了,傅銘意才開始考慮要見到她的事實。
  他腦中閃現得最多的還是那個氣度不凡的男人。這讓他不得不承認,他嫉妒。來分公司看到馮曦和田大偉時,他沒有這種感覺。約馮曦喝咖啡時,他也沒有嫉妒過田大偉。但是現在,他嫉妒孟時。
  吸了一口煙吐出,傅銘意自嘲的笑了。不去杭州找她,也許,他還是不會嫉妒。也許他對自己太自信,馮曦果然不是八年前的馮曦了。他想起自己說的公私分明便狠狠的掐滅了煙,整了整西裝,精神矍鑠的往會議室走。
  例會過後,王鐵給馮曦去了電話。
  這時馮曦正躺在謝氏醫學美容院的美容床上,謝醫生正親自按摩著她肚子上的穴位。她聽到王鐵的聲音直覺的就知道自己的假期玩完了。
  “這單業務是楊經理攬的,我能做什麽啊?”馮曦為難的回答。她心裏清楚,自己攪進去沒啥好處,能推脫是最好的。
  王鐵打電話來,是非要她回去不可,便嗬嗬笑道:“傅總說,這單生意大了,是渠江開發公司全年的總單。先叫你出馬聯係著,萬一你談不下來,楊經理再接上。免得他去了談不下來沒有回旋餘地。”
  馮曦一聽是傅銘意的主意便不吭聲了。她苦著臉應下:“既然兩位老總看得起我,我當然以公司為重。隻是我現在泰國旅遊,四天後才回得來,臨時改簽機票不知道行不行。”
  “沒問題,你回來把這個周末過了,下周一到公司來上班。剩下十天假期等這單生意完了補休吧。這幾天有什麽事我和你聯係。”
  馮曦無奈的想,還好,為自己多爭取了幾天時間,晚一天到公司也是好的。傅銘意要對付王鐵,王鐵要鞏固自己的勢力和利益。她認真的分析,傅銘意提這個建議的目的是什麽。是請君入甕麽?用楊成尚未必能把王鐵套進來,隻有用自己。她馬上又想到傅銘意在杭州負氣而去的模樣,心裏又忐忑不安。
  她拿著電話按了傅銘意的號碼,又打消了主意。反正要回去上班的,傅銘意安排她來接這個單,有什麽吩咐他自然會主動找她。
  謝醫生耳觀鼻,鼻觀心的認真揉搓著手中的銀針,當沒聽到她剛才撒謊,心裏卻有些犯嘀咕。她對孟時是真關心,對孟時青眼有加的馮曦少不了多打量幾眼。
  馮曦來她這裏已經半個月了。謝醫生覺得她每天都有變化,與剛見她時臉又小了一圈。馮曦的臉上肉一少,五官立時分明帶出一種靈秀之氣,讓她直接想起了雨後的清翠竹林。
  最令謝醫生稱歎的是,馮曦平時藏在衣服裏的皮膚特別好,看不到毛孔,白得閃光。她不由自主就想孟時豔福不淺。然而馮曦剛才不動聲色撒謊與拿起電話又放棄的精明模樣叫她很是疑惑。她有些擔憂的想,這個女孩子並不簡單單純,孟時會不會上當受騙?他沒有明說對馮曦咋樣,謝醫生從小看他長大,一眼看出孟時態度的不一般。
  孟時曾打話婉轉的讓她通風報信,謝醫生就明白了,自己的寶貝侄子還沒得手。很顯然馮曦並不想要孟時來接送她,孟時就隻能靠謝醫生的情報行事。他並不刻意的巴巴趕來,隔三差五掐著點開著他那輛還沒噴漆的二手淘汰出租車順路經過。回回裝驚喜的模樣看得謝醫生肚裏暗笑。
  接下來的時間就陷入了沉默。馮曦想著公司裏的事,回去見到傅銘意會是什麽情形。謝醫生卻在為孟時擔心。
  做完今天的療程馮曦禮貌地說謝謝。謝醫生笑著說:“其實我覺得你不用減了,豐滿一點也未嚐不可。”
  “我這麽肥!”馮曦下意識的回答。
  謝醫生嗬嗬笑了:“也是,女人再瘦也說自己胖。孟時想讓你再瘦一點,你就瘦吧!”
  她語氣裏自然把馮曦和孟時的關係拉得近了。馮曦幹笑了幾聲不回答,換了衣服迅速離開了美容院。十萬火急給芝華打了電話。

  第 24 章
  幼兒園門外已經來了不少家長。馮曦旁邊的一位家長顯然太無聊,一直和她搭訕。從建園費說到自家兒子胃口不好,馮曦有一句沒一句的接著話,她覺得自己耐心已經被耗完時,才聽到芝華遠遠的叫了她一聲。
  馮曦趕緊離開那位家長,快步走向芝華。
  “喲,真瘦啦!要不是認得這身衣服,我還真不敢招呼你!”芝華伸手就摸向她的肚子。
  馮曦大方的讓她摸,這種成就感值得與人分享。
  芝華圍著她轉了轉讚歎聲不絕:“脫胎換骨,嘖嘖,整個的重塑人生啦!”
  馮曦心裏得意之極,臉上使勁繃著。睨了芝華一眼,隻肯放出矜持的微笑。“倆兒子讚我還差不多,你麽,就別說好話安慰我了。唉!”
  “你就使勁裝吧!臭丫頭!”芝華嘴裏笑罵著,心裏倒真的詫異。馮曦明顯的小了一圈。肚子平了,腰也出來了,雙下巴也沒了,眼睛明顯大了。從前穿這身衣服多少有種虎背熊腰的壯實感覺,今天衣裳一空就顯出種娉婷來。
  幼兒園放學,孩子拉著衣角舉著號牌走出園門。大熊和小熊準確的認出芝華揮著胖胖的小手高喊著媽媽撲過來。
  馮曦等母子三人抱過啃過後才笑:“不叫幹媽?”
  小熊反應快,黑漆漆的眼睛轉了轉,就撲過來抱住馮曦的腿笑:“幹媽買薯條!”
  芝華大笑,牽著大熊說:“馮曦你隻會買東西收買哥倆,哪像我,啥也不買也親我!”
  馮曦恨恨的對小熊說:“幹媽不給你買薯條!”
  小熊果然蔫蔫的放開她,伸手去牽芝華,那種絕然而去的態度讓馮曦氣惱無比。她長歎一聲說:“芝華,這小子從小就唯利是圖,長大了還像話?”
  芝華得意的笑:“要是別人用薯條就勾引走了,我這當媽的怎麽可能還有成就感!去挨著幹媽坐好,媽媽開車!”
  兩小子便聽話的跳上後排挨著馮曦坐。他倆穿著同樣的背帶褲,翻著馮曦給他們買的玩具,興奮得像才放出籠子的小老虎。
  芝華便訓兒子:“對幹媽說謝謝沒有?幹媽今天漂亮不?”
  兩個兒子脆生生的回答:“漂亮!”
  馮曦一邊攬一個笑:“傻兒子,懂不懂什麽叫漂亮啊?”
  小熊仰起小臉回答:“比大熊女朋友漂亮!”
  兩個大人被唬了一跳,異口同聲問:“大熊有女朋友了?”
  大熊漲紅了臉突然撲向小熊:“你胡說,王靜美不是我女朋友!”
  馮曦趕緊隔開哥倆,小熊不服輸的說:“媽媽,大熊今天差點和陳劍飛打起來,他不準陳劍飛牽王靜美的手!王靜美就是他女朋友!”
  大熊撲了幾次沒撲到小熊,小臉通紅,瞪著小熊說:“你答應我不說的,我再也不理你了。”
  小熊撲閃著黑亮的眼睛得意的笑了:“不理就不理,我和陳劍飛玩!”
  芝華幹脆在路邊停了車,回過頭扭扭大熊氣呼呼的臉說:“大熊,你真的交女朋友了?”
  大熊突然抽抽咽咽的哭了。
  “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喜歡,交了就交了,哭什麽?”芝華哼了聲,又瞪小熊,“隨便出賣哥哥,你是男人嗎?現在好好想想,回家給我答案!”
  她扭過身重新發動汽車。給馮曦使了個眼色,板著臉繼續開車。
  小熊愣了愣,也哭了起來。馮曦無奈的一邊摟一個小聲勸道:“別怕你媽,有幹媽在!”
  兩個兒子於是找到靠山似的腦袋直往馮曦懷裏鑽,眼淚把她的衣裳都打濕了。手裏還緊抓著馮曦買的玩具。
  等回到家,大熊和小熊一人搬了根小板凳,脫了褲子往上一趴等著芝華開揍。這情景馮曦看了不是一兩回,又好氣又好笑的扮起護雞仔的老母雞。
  芝華假模假樣的揮了揮手說:“看在幹媽份上不打你倆了,去自己房間反省去,把幹媽送的拚圖拚好了才準出來!”
  大熊和小熊褲子一拉,飛快的跑進自己的小房間。芝華這才笑了:“終於清靜了。”
  馮曦笑著埋怨她:“哪有你這樣當媽的!”
  芝華得意的說:“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淘,老娘侍候他們,哪有時間和你聊天。臭小子,屁大點就知道女朋友了,等他們老爸回來再教育吧!”
  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歪著喝茶。芝華笑道:“好了,說吧,遇什麽麻煩了。”
  馮曦也不客氣,將這兩個月的經曆細細道來。聽得芝華時而驚歎時而憤怒時而滿眼放光。直掐著她的手嚷:“好主兒,絕對的好主兒!馮曦,你抓牢了!”
  掐得馮曦直皺眉,沒好氣的甩開道:“他能看上我啥啊?我這麽肥,又不是才出校園的清純小妞。芝華,我一直忍著,當自己不明白中間的異樣。你說,孟時會不會腦子有問題?”
  芝華愣住,然後驀然大笑起來。她扯了扯馮曦的衣服說:“馮曦你咋還沒自信?你看你,眉清目秀靈氣逼人皮膚擰得出水,哪點像快三十歲的女人?我看著都覺得誘人,那孟時還不想咬一口?你想想你先後招惹的男人,哪一個不是英俊帥氣?你別因為一個田大偉把自個兒看低了。他就是個賤人!”
  “我還真不明白,田大偉怎麽會這樣!戀愛那會兒剛結婚那會兒也不是這樣的。”馮曦疑惑不己。
  芝華脫口而出:“就你不知道。玲子是他以前相好的。”
  馮曦一愣,坐直了身體,盯著芝華說:“什麽意思?”
  芝華這才低聲說:“你和田大偉戀愛之前,田大偉好象追過鈴子,後來沒成。我剛才聽你說起才知道他倆在一起了。你對他不滿對他有要求了,又開始長胖,再加上玲子,多半是這樣他才堅持要離婚。”
  終於弄清事情的真相,馮曦氣極,拿起抱枕狠命一砸:“媽的,白損失幾十萬!分了五萬塊甩手就走了!這個賤男人,怎麽這麽不要臉!你沒看到他挖苦我的嘴臉,我怎麽他了?!”
  “要不要讓他把錢吐出來?!”
  馮曦氣了會兒端起茶喝了,咬著牙說:“我這一輩子都不要再他和有點半糾纏。”
  芝華見她氣了半晌還是不打算找田大偉算賬不由有些怒其不爭,白了她一眼說:“這不是便宜他了?”
  “老天會報應他!就當我喂狗了!芝華我知道你覺得我不爭氣,但是我現在氣平了。就像你剛才說的,我不自信。傅銘意當年莫明其妙拋了我結婚,田大偉娶了我對我這樣,我實在是不知道我哪裏沒對。我又長肥了,更加自卑。現在不了,不是我的錯,我解脫了。”
  芝華見馮曦眼中的光亮覺得她心裏沒包袱了也是件好事。她笑著說:“自卑個屁!瞧瞧你多有桃花運,才離婚就遇到孟時。考慮下他吧。”
  “孟時的異樣我又不是沒察覺。他那天早晨端著牛奶來的時候,我特別感動。孟時長得不賴,又挺能幹的,心也細。不是我不自信,可是我遇到他的時候那麽胖,哪個男人不喜歡身段好的?我隻要想著這個就不信天上真能掉餡餅來,而且砸在我頭上了。芝華,我想不通,煩得很。”馮曦說著,把頭靠在她身上。
  芝華摟著她,心裏想著孟時的情況是有些疑惑。她生性樂觀,想不明白就不再深想了,一巴掌推開馮曦的臉笑道:“這有什麽好煩的?有人對你有意思是好事情!難不成你真想一個人孤獨到老?趁著還年輕就抓住機會。真的拖到三十好幾,那才叫麻煩!沒準兒孟時對你是真心呢?”
  真心?她是離過婚的女人,有多少男人知道這種情況肯付出真心?又不是大學時那種單純戀愛,隻要感情別的什麽也不考慮。馮曦嘴角掠起一絲苦笑:“醒醒吧芝華,我沒心了。我懶,懶得動腦筋想他是不是真心。我現在最頭痛的人是傅銘意。”
  “對了,你不是說你下周一就要回去上班?害怕麵對傅銘意?這也是個好主兒啊,老婆沒了,單身不說,去杭州顯然對你還有舊情。要不重新來過?”芝華一副巴不得馮曦明天就嫁出去的模樣。
  “靠,你當是二選一啊,不是孟時就是傅銘意!不!我並不想因為一個人孤單就迅速地把自己再交給一個男人。”馮曦想也沒想就拒絕。她站起身轉個了圈對芝華說,“我真的看上去還好?不是那種很肥的?你說實話!”
  芝華盯著她輕聲說:“馮曦,你一邊說不,一邊讓我看你的體型,你在意傅銘意是嗎?”
  馮曦便手足無措的站在客廳裏,直到芝華站起身拉她,她才低聲說:“芝華,我在意。但是不是那種在意,我隻是自尊心受不了。我受不了我很肥很難堪的出現在他麵前。現在和當年不一樣了,在杭州他冷言冷語說我,我連吼都不吼他。我在他手底下工作,我要保住這份工作,我得養活我自己,我……”
  眼淚就這樣不受控製的往外湧,她趴在芝華身上哭了,邊哭邊抽咽著說:“芝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工作穩穩定定,老公不是有錢人也沒有一官半職但是體貼你疼你。你還有大熊和小熊!我什麽都沒有……我想保住工作想掙錢,怕將來找不到個真正疼我的,下半輩子老了窮困潦倒連住養老院都交不起錢。我其實心裏怕得要死,我不想和田大偉離婚就是怕孤單……可我還是離了,我真的怕一頭又栽進個大坑裏去……我現在還不知道等過年回老家怎麽和爸媽交待!”
  馮曦語無論次的說著,芝華哇的哭得比她更厲害。兩個女人的哭聲驚動了兩隻熊。大熊和小熊探出腦袋看究竟,一看媽媽和幹媽坐在沙發上抱頭大哭。倆小子驚呆了,傻在門口不敢動。
  芝華老公這時回家,打開門就看到兒子呆呆的站在門口,客廳裏哭聲不絕。眉頭皺緊了走過去咳了聲說:“天垮啦?”
  馮曦趕緊擦了淚,芝華也哭夠了,見老公回家沒好氣的說:“做飯去,你兒子交女朋友了!能不哭嗎?”
  芝華老公嚇了一跳:“誰交女朋友了?”
  “你兒子!”
  芝華說完撲哧笑了:“快點做飯,我餓了!”
  她拉著馮曦進了洗手間洗臉,兩人看著對方就笑了,心裏暖洋洋的。
  “芝華,還好有你。”馮曦輕聲說道。
  “傻妞。心裏好受了?”
  馮曦對著鏡子打量了下自己說:“這個星期你的任務就是陪我弄頭發買衣服!我不是要秀給傅銘意看,我是要重新過新生活!”
  芝華忍住笑打趣:“和誰的新生活啊?”
  馮曦惡狠狠的說:“來一個擒一個,來兩個擒一雙!奔小康也不能忘記精神文明建設!”

  第25章
  五月二十六。周一。宜納采出行開市會友。
  曆史上的今天拿破侖加冕為意大利國王。沙皇尼古拉二世登基。毛澤東在延安抗戰研究會上講演《論持久戰》。
  “馮曦事隔八年將首次以新形象亮相CWE公司。”馮曦對著鏡子抬起了下巴。
  陽光從玻璃幕牆透進來,上午十點半,公司的中高層管理人員陸陸續續走進開闊的會議室。端著自己的茶杯,閑聊著沒營養的話題。
  王鐵到的早,他向來以大哥自居,每進來一個人他就會扔枝煙過去,笑嗬嗬打趣一番。楊成尚進來的時候他也照例招呼道:“老楊,周末看到你的車停在博趣園門口,吃大雁肉去了?”
  楊成尚笑著接過王鐵遞來的煙點燃了,吐出一口青煙才慢條斯理的回答:“說是野雁,沒關籠子裏養罷了,也就那麽回事!”
  陳蒙坐在他旁邊,最見不得楊成尚故作矜持的模樣,長歎一聲道:“還是機械部強啊,材料部的餐桌上能有煨土雞湯就不錯了。”
  王鐵悠然抽著煙觀戰。
  楊成尚鄙視王鐵這點。兩軍交戰,派個步卒去和對方的大將是羞辱不是戰略。楊成尚進公司的時候恐怕陳蒙小學還沒畢業。所以楊成尚並不接話,隻瞥了陳蒙一眼,眼神不屑之極。
  公司裏的中層都清楚楊成尚心裏的疙瘩,每周開例會最愛看的就是這出戲。見楊成尚高掛免戰牌抵死不應戰不約而同又失望了一回。
  馮曦就在這種情況下走了進來。從進門到進會議室她已經笑得很自如了,仍然被會議室裏集中的目光盯得有點不好意思。
  最先尖叫的辦公室財務部物管部的三位女主管,三位女主管都是四十多歲的大媽級人物,念念不忘年輕時的風流。見馮曦全新亮相嫉妒得眼睛發亮。扯著馮曦坐下開始偷偷打聽她去哪家減肥了。
  三位女主管的手伸不到業務部來,關係處不好,日後借款報賬申請辦公用品等等雜事準叫你比談合同還累。馮曦於是極配合三位女主管,正好免得她挨個回答問題了。她心裏也有些期待,期待著傅銘意的眼神。這是她沒有辦法控製的虛榮心。
  傅銘意站在會議室門口有些奇怪的發現所有人都望向同一個方向。他跟著看過去,心就猛烈的跳動了下。
  她的頭發剪了,亮出了纖細的脖子。染成粟色的發絲襯得皮膚更白,齊眉流海遮住了光潔的額,一雙修長的眉下雙眼黑亮有神。她和三位女主管說話時,深紅色瑪瑙耳環半墜在發絲與脖子之間晃來晃去。像顆肥美紅潤的櫻桃,引誘著他想一口吞掉。
  傅銘意有點費勁的移開眼睛,麵無表情的走了進來。眼風一掃,會議室裏的聲音馬上小了下去,煙照吸茶照喝,漸漸變得靜默。等到鴉雀無聲時,他才開口說:“上周例會上關於渠江單子的事已經做了決定了。後天渠江蔡總過來,接待的事楊經理安排吧。小灣工程進展如何?”
  他話峰一轉目光已經落在了陳蒙身上。陳蒙還兼著小灣工程項目的物資采購中心主任一職,趕緊回答說:“合同執行得還順利。”
  傅銘意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從文件夾裏拿出一紙傳真一扔,薄薄的紙片從光滑的桌麵上滑過,流雲般飄在陳蒙麵前,“小灣發來的,說你嫌跑工地麻煩,兩次開會不參加。請求撤了你的主任一職,讓我去兼著。以後我在材料部也領份現場補貼?”
  會議室裏頓時有了按耐不住的偷笑聲。陳蒙臉漲得通紅,周末他老丈人過生日,周五就開著車帶著老婆走了。他以為一個例會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想到小灣開發公司的人敢直接發傳真告狀。
  王鐵又不好護他,咬著牙心裏就一個念頭,傅銘意拿他的人開刀了。
  傅銘意也不讓陳蒙解釋,又談到公司網頁更新的問題上,把陳蒙涼在一旁好不尷尬。
  等會議開完,人陸續離開時,陳蒙拿著那頁傳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傅銘意身邊吞吞吐吐的說:“傅總,這事我去處理。”
  傅銘意卻露出輕鬆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說:“芝麻大點的事就要開個全體會議,小灣那幫人小題大作,沒什麽大不了。你給他們經理溝通一下,別鬧太僵就行了。”
  他舉重若輕的處理讓陳蒙誠惶誠恐。他也不笨,看到王鐵嘴角噙著絲冷笑離開就知道傅銘意的用意。他馬上反應過來,傅銘意是在告訴他,王鐵能提他,他就能撤了他。陳蒙心裏歎氣,他是過了河的卒,隻能前進。一念至此,陳蒙心生悲涼。回到辦公室拿了包叫上兩個人開車去了小灣工地,他打算多呆幾天再回公司。工地再苦,也好過在公司兩頭受夾磨。
  傅銘意在辦公室裏抽了枝煙,敲打陳蒙的快感並沒有讓他心情平靜下來。馮曦耳邊的紅瑪瑙墜子不停的在他眼前晃動,晃得他口幹舌躁。
  皮夾子裏的馮曦巧笑嫣然與今天的馮曦漸漸的重合在了一起。他難受的想,她怎麽可以這樣誘惑他,怎麽可以讓他的心情與八年前一樣,遍布痛楚矛盾和悔恨。她是在變戲法!是的,她一定是在變戲法!兩個多月前她胖得叫他抽氣,兩個多月後她變回了從前的馮曦。不,是比從前豐滿了一些,更成熟更有韻味。從前的馮曦是單純的學生妹,今天她已經像朵燦爛綻放的鮮花。
  孟時的身影再次襲上心頭,傅銘意心裏火苗又騰了起來,想起杭州之行他就覺得不堪。傅銘意這樣想的時候,手已經拿起了內線電話。
  幾分鍾後,門口傳來敲門聲。然後是馮曦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傅總,您找我?”
  “坐。”傅銘意招呼她坐下,她離他更近,隻隔著一張大班桌。那對紅瑪瑙耳墜子越發明亮耀眼起來。
  在會議室他沒有仔細看過她一眼,現在,傅銘意沒有移開過眼光。他微笑著問馮曦:“怎麽瘦了這麽多?假期全用在瘦身上了?”
  馮曦笑道:“是啊,專業減肥瘦身。”
  她的眼神還是落在他的下巴上。這樣看似正視著他,卻不用真正的對上他的眼神。她腦中又想起傅銘意在杭州拖著行李想離開的背影,冷酷絕然。他真的能做到公私分明?馮曦極懷疑這點。她注意到他的手上的動作,他隻有在專注的想事情時,才會無意識的做這樣的動作。
  傅銘意正玩著簽字筆,用大姆指把筆身從筆帽裏拔出來,指頭一用力又插回去。筆帽卡著筆聲沒有聲響的哢嚓聲隻有他自己才感覺到,像是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找我什麽事?”
  傅銘意的思緒被她打斷,放下手中的筆,往高背椅子上一靠,漫不經心的說:“女為悅己者容,決心下得挺大啊!”
  彼此的語氣都很平常,像極了同事之間普通的閑聊。可是傅銘意這句話說出來,他自己就先嘲諷的笑了,再平常的語氣都掩飾不住他的醋意。
  馮曦低下了頭,傅銘意當然介意著杭州發生的事情。她要不要告訴他當時的情形呢?不說會任由他誤會下去,巴巴的告訴他又顯得自己很在意他的感受似的。她暗自歎氣,不由有些苦惱該說什麽才好。
  臉猛的被抬了起來,馮曦瞪大了眼睛,傅銘意竟然已經繞過大班桌走到她身邊。她頭一揚腦袋就轉向門口的方向,一顆心幾欲要蹦了出來。
  淩亂焦灼的眼神並沒有阻止傅銘意的行為,他的手掌握著馮曦的後腦勺撐著她的臉仰起。豔紅的瑪瑙墜子往後晃動著,像一根火柴劃過,滋啦一聲引燃了他心裏的火。他所有的醋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俯下身在他想了一上午的脖子上親了下,唇滑落在她耳邊輕聲說:“你的耳環很漂亮……”
  溫熱的氣息癢得馮曦一顫,她根本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麽,本能的往後退縮,眼睛飛快的望向門口,用力地推著傅銘意惱火地說:“這是辦公室。”
  傅銘意拽著她的胳膊幹脆利落的拉起她,轉身就把她抵在了牆上。馮曦急得一腳踢了過去,低聲吼著:“幹什麽你!”
  腿上的痛楚漸漸在傅銘意心頭擴大,他握著她的肩蹙著眉恨聲問道:“為了他減肥是吧?曦曦,我當年……”
  馮曦心裏已緊張到了極點,雖說總經理辦公室是套間,但是隻要有人走進來,傅銘意沒坐在辦公桌前卻和她縮在角落就已經很奇怪了,兩人現在臉上的表情更騙不了人。公司裏的人哪個不是成精的妖怪?她進來時王鐵就意味深長衝她笑,馮曦對傅銘意簡直無語到了極點。
  “當年是八年前,傅總,別忘了你來分公司的目的!”她提醒著他,用盡所有力氣推開傅銘意,掉頭就往外走。
  這聲傅總徹底敲醒了傅銘意的神智。他踉蹌後退了一步,撐著椅背,狠狠的喘了口氣。咄咄踩著地板上的高跟鞋聲,像踩在他的心上,馮曦拒絕他帶來的心疼讓他擰緊了眉頭。傅銘意走到窗戶邊嘩的打開了窗戶,風猛烈地灌進來,桌子上薄薄的文件呼啦一聲被吹得四下散落。他這才隻覺得有一絲爽快。
  “呀!風太大了!”與馮曦擦肩而過的辦公室小黃拿著要簽的文件走進來看見,蹲下去開始拾。
  傅銘意彎下腰撿起一張,淡笑道:“謝謝,風太大了。”
  馮曦在門口聽到小黃的驚呼聲,腳步停了停。在門口遇到正要進傅銘意辦公室的小黃時,她聽到了自己強烈的心跳,慶幸的暗呼還好……
  手機突然就響了,又嚇了她一跳,忙不迭地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手機,傅銘意的短信簡短有力:“在對麵街口等我。”
  馮曦握緊了手機,強烈的懼意從心底裏升起來,他要幹什麽?
  現在她才回想傅銘意剛才的舉動。他落在她頸邊的那個吻,他在她耳邊呼出的熱氣,他一把將她推壓到牆上的舉動。
  才回公司就遇到傅銘意這樣大膽,馮曦沒有半點心理準備。傅銘意不怕,她怕。她覺得今天不適合和傅銘意談話,他太衝動。馮曦便回信說:“今天有事,改天吧。”
  第二條短信接踵而至:“要我直接到辦公室叫你出去?”
  馮曦氣得笑了。她迅速回了一句:“別仗勢欺人!”
  發完短信她又有些後悔,自己語氣太強硬。正埋頭重新拚寫的時候,聽到傅銘意在身後大聲說:“馮經理你等一下。”
  她愕然的回頭,傅銘意和小黃站在總經辦門口,他在小黃手中的文件上簽了字,大步地走向她,不容置疑的說:“總公司投標辦的梁處長到了,你和他熟,中午一起去吃飯。”
  他居然找出這個借口?馮曦脫口而出:“我怎麽不知道梁處長來了?”
  傅銘意陰沉著臉盯著她,不緊不慢的說:“你給他打個電話,就說我們馬上到。”
  是真的?馮曦有點糊塗了。
  傅銘意麵無表情越過她往前走,不耐煩的說:“動作快點。我叫小車班備了車了。”
  馮曦馬上鬆了口氣,隻要不是單獨和傅銘意相處就行。她迅速回辦公室交待了幾句,拿起包就追了出去。
  電梯下行的時候傅銘意抬頭望著站在角落裏的馮曦譏諷的說:“縮到邊上幹嘛?這裏有攝像頭的。”
  馮曦抬起頭平視著他:“你今天太衝動,我覺得不適合和你談。”
  “是還沒有準備好說辭怎麽應付我吧?我說過,我會公私分明。”
  馮曦猛的把頭扭開,望著閃爍的樓層數字氣結。
  她背對著他,仍能看到她因為呼吸太急促起伏的模樣,傅銘意不禁有些後悔剛才的話。但他看到她就會想起穿著浴衣擦著頭發的孟時,隻要想到她和那個男人夥同起來騙他,他就恨得牙癢。
  他衝動過一回,在知道她離婚了之後。他今天又衝動了一回,在看到她如往昔一般美麗時。傅銘意望著馮曦的背影極不是滋味。
  電梯門打開時,馮曦魚一樣遊了出去,紅瑪瑙墜子飛快的晃動了下。
  傅銘意跟在她身後走出電梯突然說:“你不用去了。回頭記得給梁處長打個電話。今年你部門的利潤還要靠他幫你撐著。”
  他扔下馮曦揚長而去。健步如飛,轉眼就消失了。
  馮曦站在辦公樓大堂裏愣了好一陣才無力的提著包離開。

  第26章
  正逢中午,外麵大街上的餐館擠滿了人,甚是熱鬧。馮曦覺得心裏很空,想吃點什麽,腦子裏便浮現出這條街上大大小小的餐館,還是想不出究竟吃什麽。想起這幾天都沒有去美容院了,馮曦攔了輛車,她覺得去謝氏醫學美容院做個精油按摩或許精神會好一點。
  “馮小姐,你現在看上去正合適,不用再減了,這個療程算是結束了。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來我這裏做精油按摩推拿。”謝醫生抄著手站在一旁說。
  馮曦趴著嗯了聲,美容院工作人員輕柔的按著她的背一路往下,微笑道:“用小麥胚芽油加葡萄柚的混和精油按摩也有減肥功效的。現在馮小姐的背比剛來的時候按著順暢多了。沒有氣結堵塞。”
  馮曦偏過頭望著謝醫生笑:“你這裏的人個個都是專家。我今天還給同事推薦了。”
  “你是活廣告啊,我才開業就遇到你運氣好得很,能幫著你減是回事,自己有強烈減肥欲望,能控製住自己的嘴才是關健。好了,你睡會吧,我不打擾了。”謝醫生示意工作人員手上力道再重一點,拉上房門離開了。
  走到門外,她嘴角一抿帶出賊賊的笑來。從衣袋裏拿出手機,哼著歌發著短信,神情得意之極。
  上周最後幾天馮曦沒來,孟時每天一個電話,甚至央求她以跟蹤效果關心持續性等等理由給馮曦打電話。謝醫生便拿話擠兌孟時說:“什麽時候咱們家孟少也會害羞了?”
  孟時從小和她親近,也不避她,笑著說:“這叫策略。”
  “喲,孟時你不是屬蛇的吧?這不是你的風格啊!我還記得有人初中時喜歡一女孩兒,跑去直截了當的逼人家早戀呢。”
  她口口聲聲說著孟時的糗事,電話那頭沒了聲。謝醫生於是有點著急,惹火了孟時這小霸王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她小聲問了句:“這回來真的了?真的?不是真的吧?哎哎,你說句話呀!真的?有這麽嚴重?!”
  “囉嗦!”孟時吐了兩個字把電話掛了。
  謝醫生於是就盼著馮曦上門,再好好瞧瞧她。可是她一眼就瞧出馮曦的身體是成熟女人的線條,她又為孟時感到一絲惋惜。再怎麽說話擠兌孟時,謝醫生還是希望能有個完美無缺的女人配他。
  按摩的手輕柔不失力道,淡淡的香氣,安靜的空間,都讓馮曦暈暈沉沉,漸漸熟睡。沒有夢,睡醒後洗了個澡,她的精神恢複了。
  傅銘意,馮曦心裏歎息,那句“我當年……”在她腦中盤旋久久不去。曾經那麽真心真意的人,當年是什麽讓他斷了與她的聯係什麽話也沒說就結婚了?
  戴耳環的時候她用手彈了彈墜子。深紅的色澤在眼前晃動,她想起從前傅銘意就讚過她,這種極豔的色澤極襯她的膚色。馮曦有點迷茫,還能回到從前嗎?她迅速的否定了這個想法。她渴望新的東西,渴望與過去斬斷一切聯係,渴望一種全新的生活。
  馮曦拿定了主意,心情就好了起來。腳步輕快的走了前台。
  大廳裏謝氏醫學美容院此時手裏沒活的工作人員已經等她很久了,齊整整的站成行,笑嘻嘻的看著她。謝醫生拉著她的手站上了磅稱,指針往上一揚,穩穩停在了五十公斤的位置,還微微往下落了一點。
  “恭喜馮小姐!”穿著粉紅色裙裝的工作人員劈裏啪啦鼓起掌來。
  從一百二十六到一百斤。二十六斤是什麽概念?買豬肉夠一家四口吃一個月!冬天灌香腸放冰箱凍著能吃到夏天!回想這兩個多月的節食運動針灸按摩推拿,馮曦那個感慨啊,足以寫本書了。
  謝醫生鄭重的囑咐她說:“可不能又大吃大喝懶於運動,否則肯定會反彈!”
  馮曦嗬嗬笑道:“我紮針紮夠了,每次都咬著牙死撐著。按摩肚子和大腿哪次不像被搓掉了肉似的,我可不想再來一回。”
  “其實你平時自己很注意,不僅吃得少,還堅持遊泳跑步,不然怎麽可能瘦這麽快!前台結帳吧!”
  馮曦能減下去,自然結賬也愉快之極。前台小姐溫和的遞上賬單,她一瞧,六千七,還是心疼了下。
  謝醫生嫵媚的靠著前台樂得合不攏嘴:“你是孟時介紹來的,這是打了八折的價。”
  馮曦一顫,真貴!要是全價多少錢?的的確確又減下去了,值!馮曦笑了笑掏出卡來,謝醫生又說:“他已經付了。”
  他居然把錢付了!這說明什麽?馮曦又是一顫,笑了笑說:“還需要我做些什麽?”
  謝醫生像看什麽得意作品似的看著她,嘖嘖說道:“我的店才開張不久,拜托馮小姐如果遇到想減肥的朋友多做些宣傳就行啦。”
  “隻要不是讓我拍前後對比照放在大堂做宣傳,口碑宣傳絕對沒問題。多謝你了。”馮曦微笑著,把心裏的詫異通通壓在心裏。
  謝醫生又犯嘀咕了,孟時別人財兩空就好。“他在樓下等你很久了,快去吧!”謝醫生最終還是以孟時的意見為主,看向馮曦的眼神親切極了。
  馮曦謝過所有工作人員,提著包下樓。她沒有走電梯,出門就拐進了安全樓梯。走下最後一級台階時,馮曦已經算出自己還有多少存款。她站在門口偷偷的往外張望,孟時那輛二手出租車停在不遠處極為顯眼。
  她悄悄的靠著柱子往一邊走。一樓東側是建行營業廳,馮曦打算現在就把錢取出來,見到孟時就雙手遞上。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又成了孟時嘴裏的一筆小錢。
  孟時接著謝醫生電話,目光早鎖定了樓道出口,老遠瞥見馮曦賊兮兮的閃進建行營業廳,他了然的笑了,對嘮叨的謝醫生說:“放心,雞飛蛋打的事我從來不幹!她現在就取錢去了,你沒看到她躲躲閃閃的樣子好笑極了。哈哈!對,她不還就肉償……小姨你真猥瑣!是是是,我全家都猥瑣!你再說一遍我錄下來,回頭放給我媽聽!”
  孟時被小姨雷得直樂,掛了電話等著馮曦送上門來。
  而馮曦這時卻急得要命,自動取款機裏沒錢,櫃台等人又多。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排隊,走出了銀行。
  她今天穿了件灰白色的窄腿褲,藍色的開領喇叭袖針織衫,頸口露出兩根均勻筆直的鎖骨,瞧得孟時兩眼發直,馮曦一上車他就誇道:“不錯,還是瘦下來好看。聽謝醫說療程結束了,今天想怎麽慶祝?”
  馮曦笑了笑,又對孟時說:““孟時,我沒取到錢,能不能先載我去前麵銀行?我把錢還你。”
  孟時便笑:“要你還的話我何必幫你把帳付了?”
  “這不行,我要還你。”
  “說不用就不用。”
  馮曦急了:“我怎麽好意思用你的錢?”
  孟時覺得自己像布下珍瓏棋局的人,成功完美的打劫收子。他眉梢一揚,滿臉愉快,悠悠然吐出一句他預謀策劃了很久的話:“為喜歡的女人花錢我樂意,你有什麽不好意思?
  像閃電,像天雷,像魔咒嘩啦啦劈下。
  馮曦呆若木雞。
  孟時微微一笑,朝她俯過身去,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說:“馮曦我幫你減肥,知道為什麽嗎?我一直在想,如果瘦下來,你才肯相信我會喜歡你的話,我就等你瘦下來好了。”
  “等我瘦下來?”馮曦重複著這句話,心裏想的卻是你方唱罷我登場,一天之中對她招手的桃花開了兩朵。
  孟時輕聲說:“是,等你瘦下來。你胖的時候沒有自信,瘦了總有自信能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心意吧?”
  他的眼睛特別亮,閃爍著她有點懂又不是特別清楚的光。這種眼神和傅銘意不同,傅銘意是凶猛中帶著火焰,孟時則是篤定中充滿自信。他自信的讓她重新找回美麗……馮曦突然有些自慚形穢,她再過幾個月就三十歲了,她是離過婚的女人。
  看到她漸漸低下去的臉,孟時嗬嗬笑了:“現在不談這個問題,我給你時間考慮。或許,咱們處段時間如何?彼此再了解一下?”
  馮曦感激的看著他,心裏掙紮著要不要現在告訴他自己曾有過婚史。她想起芝華的話:“別著急著一古腦兒先把自己賣出去,男人啊,一聽你結過婚就先打退堂鼓了。”但是孟時的話卻讓她這樣感動。她踟躕了下鼓起勇氣對孟時說:“我不是那種單純的女孩,我馬上就三十歲了。”
  孟時已經發動了汽車,邊開車邊笑:“我今年三十二歲,不是二十二歲。”

  第27章
  馮曦沉默了。她望向車窗外,綠樹一排排晃過,街邊有情侶牽著手逛著小店。可是為什麽在這瞬間她覺得心裏堵得慌呢?孟時讓她感動,也讓她惶恐。她有些木然的想,如果她還是二十出頭,她會心裏甜滋滋的。一個優秀的男人對你用心,對你說喜歡,那怕是虛榮心作祟也會由衷的笑出來吧?
  等紅燈的時候電台裏輕輕傳來一首歌。是電影白玫瑰與紅玫瑰的主題曲玫瑰香。馮曦聽著聽著就覺得淒惶。她頭也沒回的說:“孟時,我是說,我是結過婚的。我,是離過婚的女人。”她連看也不敢看孟時,急促的說:“你不了解我。我,可能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人。”
  孟時有些吃驚,他馬上想到他揍過的那個男人,那個以不屑的語氣說她是他扔了不要了的男人。當天馮曦哭得厲害,孟時再好奇也不是他開口詢問的時機,事後也一直沒問過她。他是她的前夫?孟時偏過頭看馮曦,一絲憐惜油然而生。
  他沒開口的時間對馮曦來說是這樣漫長,她難堪的感覺到孟時看過來的目光,她覺得得自己像是放在砧板上的肉,正被孟時翻來覆去的細看,該怎麽下刀剁了。一種羞恥像火一般衝上她的麵頰,馮曦終於受不了匆匆說了句:“堵車了,這裏正好有ATM機,你靠邊等我會兒。”
  她開了車門逃也似的跳下車,幾步跑到ATM機旁,拿出卡放進去。按密碼的時候她的手指都在發顫,腦袋嗡嗡直響。她深呼吸幾次鎮定下來,按鍵取錢。
  ATM機發出數錢的嘩嘩聲,她默然的聽著,明知身後一雙眼睛盯著她,她卻沒有了勇氣回頭。如果孟時沒有這樣優秀,對她沒有這樣好,她或許可以高傲的抬著下巴大聲告訴他:“你想好了,我是離過婚的女人!”
  然而,他優秀。他的細心與體貼讓馮曦對他有好感,不止是好感,還有感激。他在她最孤單的時候出現,還告訴她,他喜歡她。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最需要的或許不會是愛情,但她一定需要鼓勵,需要肯定。馮曦默然的想,她不能再栽進一個坑裏,她已經受夠了。
  兩千五百元錢從出鈔口吐出。馮曦取出來握在手中,繼續按鍵。
  “如果把錢還給我,會讓你覺得不欠我的話。我會收下。”孟時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後,語氣輕鬆自然,就像剛才他們並沒有涉及到一個極嚴肅認真的問題。
  馮曦著急的聽著又一輪數鈔票的聲音,她真是恨死ATM機一次最多隻能取兩千五百元的規定。
  古時候的斬首,如果刀快,脖子涼快下就完了。而每天剜一小塊肉皮痛又不痛死,等待著死亡是最難受的。看劇裏會被殺的人都會大喊一聲:“給我個痛快吧!”馮曦也想這樣大喊一聲。就是別讓她再去經曆希望與失望的過程。她寧肯,不要。
  “你把頭都快伸進取款機了!我離你有一米遠呢。銀行規定,免得竊取你的銀行密碼。”孟時好笑的看著馮曦半個身體都快探進取款機有限的空間,不得不出聲提醒她自己還離著遠呢。
  馮曦氣惱的聽著,咬牙繼續。取完錢,她回身就遞給孟時:“多謝你了。”
  孟時沒有接過錢,他看著她一直埋著的腦袋想,接過來,她是不是就會轉身就走?不,就算她想走,也要有膽子和他平視。
  “你拿著啊!”馮曦等了幾秒鍾終於抬起頭來,一眼就看到孟時滿臉得逞後的笑容,心情越發狼狽起來。她默默的把錢放在他手中,低聲說了句:“我先走一步。”
  孟時接過錢,在馮曦扭轉身的時候握住了她的手,猛的一拉圈住了她的腰:“別動,這是大街上!”
  你也知道這是大街上?馮曦漲紅了臉也硬是沒有動。這會兒她的眼睛敢瞪著他了,眼神幾欲噴出火來,他怎麽可以這樣脅迫她?
  “我並不想這樣,但是你又要走,我覺得還是現在對你說明白好。”孟時的語氣慢吞吞的,他的手力道恰到好處的放在她的腰間控製著她的行動,又並不過分的貼近。馮曦臉上的紅暈與眼中的怒意讓他心情大好。“馮曦,你真的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或者,是我還沒能夠給你這樣的自信?你是很好很好的女人。還記得有回我來你家中寫的那句詞麽?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你難道轉個身就把它扔垃圾筒裏去了?嗯?”
  他的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輕,像片羽毛拂動了馮曦敏感的神經。陽光從行道樹的樹蔭下落下來,街上的喧囂,身邊小店裏的嘈雜聲仿製瞬間遠離。她看到他眼中閃爍著自己的影子,小小的一點,又那麽的亮。她真的很想相信了他,什麽都不管,什麽都不顧,就這樣答應了他。
  馮曦低下了頭,她艱難的說道:“齊大非偶。你太優秀,我沒有勇氣和膽量去承受,你明白嗎?謝謝你,孟時。”
  她輕輕往後退開一步,看到他的手僵了下低垂下去,馮曦滿臉抱歉。她不覺得在這個年齡還會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存在。她寧可相信孟時是閃了腰,放著那麽多青春靚麗的未婚女青年不找,非要喜歡她這樣離過婚的。
  孟時也覺得不可思議,是什麽時候起他對她有種想占有的感覺?是因為她拒絕健身俱樂部做形象代言人的冷傲氣度,還是她對減肥那股子瘋狂的執著?是她家中洗手台上那些精巧香水瓶子發出的香氣,還是書桌上她意氣風發揮就的一紙書法瀟灑大氣?
  從此讓他刻意的觀察著她。去杭州一半因為朋友有事一半也是因為她。那些個清晨他看到她梳著馬尾在西湖邊晨跑的身影是那樣的充滿活力,看到她果斷冷靜地拒絕她的上司,絲毫不給對方半點機會,看到她被前夫羞辱後崩潰的落淚……一時之間林林種種的畫麵從孟時心頭掠過。認識她兩個多月,到今天以前,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的過往已經完整的在他腦子裏形成了她的故事。
  她是一個讓他著迷讓他心疼的女人。
  孟時沉聲說道:“如果我不能讓你相信,那是我做的不夠好。如果你覺得不夠了解我,或者覺得我不夠了解你,為什麽不給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
  馮曦無言以對。她苦笑著說:“孟時,我玩不起。如果我是二十出頭,我可以給機會,談上一年半載或兩三年戀愛,讓彼此更加了解。我是個很現實的女人,我離過婚,我不想再受傷害。”
  “我明白了。”
  聽到他這句話,馮曦心裏暗歎口氣。她笑了笑,打算先走一步。胳膊卻被孟時拽住,他居然在笑,而且笑得極為得意,孟時說:“馮曦,你是害怕愛上我。”
  馮曦嚇得舌頭打卷,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說了半天,我總算明白了。我沒見過你這麽膽小的女人!放著一口肉不吃要去喝菜湯,理由就是怕肉骨頭梗著喉嚨了。你前夫就是一混賬,你心裏有陰影了是不是?嫌我太優秀,別人想走後門排隊搶購的績優股你不要,買兩塊錢的垃圾股你就心安?因為賠得不多是吧?目光短淺!不,鼠目寸光!簡直沒有投資理念!”
  孟時一通數落下來,馮曦又把頭埋下了。
  “走,打扮一下,你就知道其實你是隻優質潛力股,咱倆誰配不上誰還說不準呢。”孟時二話不說,拽著她上車。
  馮曦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她想給自己機會,又擔心害怕。半推半就中就已經上了車。
  開了一段路後孟時突然自嘲的說道:“你可真是現實!先把自己放在不敗之地,再和我談價錢。這不是逼著我上演二十五孝麽?”
  “什麽?”馮曦不明白。
  “水至清則無魚,人自賤則無敵。橫批,二十五孝!對女友要孝順!”
  馮曦卟的笑出聲來。輕輕的笑聲打破了尷尬的氣氛,她不好意思的說:“這是你自己說的,給個機會了解一下,我可什麽也沒答應。”
  車往路邊一靠,刹車聲如此明顯。孟時偏過頭來笑逐顏開的說:“我絕不辜負領導對我的信任,說吧,現在要我去炸碉堡還是堵槍眼?”
  “開車吧!”
  “去哪兒?”
  “買衣服!”馮曦嫣然一笑。
  孟時大笑:“好,先說好,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掏錢包。這個很傷我自尊心的。我不喜歡和女人在一起男人不付帳。”
  真是好習慣,馮曦想起田大偉來心裏又感歎了一番。也許,這是個好的開始。她嗬嗬笑了:“買什麽衣服我說了算。”
  “當然。”
  半小時後,馮曦指著路引孟時來到了服裝批發城。
  這裏本市著名的服裝批發城,以女裝為主。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清晨四點半開鋪,下午五點半收鋪。商鋪之間的距離最多兩米,巷道密如蛛網,不是周末也擁擠得像蟻巢。
  “這裏人多,因為東西便宜,不準試衣的。還了價就必須買,要不就不要開口還價。不然,這裏的老板要罵人的。”馮曦一邊對孟時說著,鬥誌昂揚地走了進去。
  不是她不想去大的百貨公司或大賣場裏買。去杭州旅遊奢侈了一把,租房子重新布置又花了一筆,還了孟時六千七,休假期間隻有兩千出頭的基本工資。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馮曦決定除了工作時需要的套裝,別的衣服堅決不買任何牌子貨。而且孟時想為她花錢,她現在隻能接受他掏錢買這裏的衣服。
  馮曦擠在狹窄的鋪子之間得意的想,了解就從這裏開始吧。她偷偷的看孟時,他的額頭沁出了汗,挽高了體恤袖子,滿臉震驚。馮曦眨巴著眼得意的笑:“難為你了。其實你可以坐在車上等我。”
  孟時跟著她進去,耳朵馬上被嗡嗡的聲音填滿。才走完一條窄鋪,沉悶的空氣與吵雜的人聲讓他頭暈腦漲。他陷在四通八達的窄道之中已經找不到北了,隻能跟著馮曦的步子移動。她同樣的滿臉通紅,眼睛卻亮晶晶的,頰邊笑容像花一樣跳躍。孟時能說什麽?他以革命未成同誌還需努力安慰著自己,用一低頭就能吻上馮曦白皙脖子的近距離接觸鼓勵著自己,抬手舉起裝服裝的塑料口袋,非常紳士的回答:“這裏相當不錯!你買了三件才花一百多塊錢。來這裏買服裝的女人一定和你一樣,懂得如何持家。”
  馮曦大笑:“如果百貨店裏服裝價格和這裏一樣,所有女人都不會來這裏買。與持家無關,與包裏的錢有關!”
  孟時故作恍然大悟狀,笑道:“如果包裏錢夠多,你就不會來這裏買了是嗎?”
  “錯,一樣要來這裏買!女人對衣服的追求孜孜不倦,有些衣服穿一季就不能再穿了。就穿個款式而己,買名牌扔了浪費。”馮曦興致勃勃繼續努力。目光如射燈準確的在各商鋪搜尋。她打算讓孟時出血到兩百塊封頂。
  孟時長歎一聲,把塑料袋交在一隻手拎著,另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拉住了馮曦,像一柄開山斧似的憑著僅有的方向感快速的往門口走。“我不行了,馮同學,你大人大量放我一馬可好?今天到此為止。打腫臉充胖子也要有個限度,我能在這樣的環境下陪你一個多小時已經相當的優秀了。給個痛快吧!合格不?”
  馮曦哼了聲不回答,也沒有反對。十分鍾後兩人走出商城大門,孟時深吸一口氣,像缺氧的魚換了新鮮幹淨的水,痛快如桑拿幹蒸後出來衝了個澡,全身舒暢。轉過頭看到馮曦抿嘴賊笑,他便湊近了說:“故意的?”
  馮曦搖頭。
  “想整我?”
  馮曦再搖頭,唇邊隱隱有藏不住的笑容。
  “你就是故意的!”孟時下了結論。
  馮曦便大笑起來,昂著頭往停車場走,邊走邊說:“你說的,相互了解。這就是我的消費習慣。”
  孟時笑著搖了搖頭,多麽真實的人。他想起江瑜珊從頭到腳的名牌,想著自己還沒來得及去噴漆的二手出租車心情大好。他快步跟上馮曦說:“你就錯了,如果有錢的話,也同樣可以穿一季扔一季不心疼。掙錢的過程是精神享受,掙錢的結果是為了物質享受。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這是我的理念。”
  夕陽金燦燦的鋪開,馮曦和孟時眼中都有著濃濃的笑意。他沒有看不起她買便宜貨,她也沒有再矯情的口口聲聲說配不上他。
  也許,這真的是個好的開始。

  第28章
  孟時斜靠著柔軟的沙發,腿翹到了沙發扶手上。沙發下觸手可及的地方放著幾隻空酒瓶。他手裏還提著一瓶。
  茶幾上擺著幾樣涼菜,鹵豬耳朵,拌海蜇,油炸花生米,吃得杯盤狼藉。
  謝醫生坐在另一張沙發上,麵前卻放著隻酒杯。她斯文的倒上一杯,慢吞吞的喝了。她又睨了孟時一眼,見他還是副懶洋洋的自在樣子就來氣。謝醫生挾了塊豬耳朵嚼著,嘴裏鹵香四溢,
  她卟的笑了:“你真的就一點也不在意她離過婚?”
  孟時慵懶的放鬆了身體沒有回答。
  謝醫生是他母親最小的妹妹,兩人歲數相差十五歲,孟時母親又當姐又當娘拉扯她長大。謝醫生離婚孟時母親沒說什麽,但是離了之後就成天念叨不停。謝醫生固執著絕不肯將就,被孟時母親罵過氣過求過相親介紹什麽招都使過仍獨身一人。年前又被孟時母親逼著去相親,一怒之下離開了孟氏,自己拾起老本行開醫學美容院。她租了個套二的房子住著,孟時從小和她親,知道她家裏沒別人,不時就過來蹭飯喝酒聊天。
  兩人早沒大沒小習慣了,孟時來她家比在家還舒服。他突想坐直了身體,殷勤的給謝醫生倒滿酒討好的說:“小姨,你說要是哪個男人介意你離過婚,你還看得上他不?”
  “廢話!嫌棄我?我不就是離過婚,三十九了嘛!”謝醫生哼了聲。
  孟時噴笑出來:“小姨,你好像前年就三十九了!”
  謝醫生大怒,放下酒杯捉住孟時的手死命的掐,邊掐邊吼:“我哪點像四十歲的女人?!”
  孟時痛得大叫,往後抽開手擰著眉瞪她。臉上卻努力的擠出笑容說:“要正視現實,四十一就四十一,那是身份證上的一組號碼而己。你瞧瞧你這身段這皮膚,別說三十九,二十九都信!”
  他的話立時讓謝醫生轉嗔為喜,得意的笑道:“女人嘛,是靠養出來的。我往美容院一站,那不是活招牌麽?”
  孟時便笑著再誇了她一句:“我就是信你,才送她來減肥。曦曦瘦下來看上去真的不錯。我有眼光吧?”
  謝醫生被他繞進去了,跟著點頭:“你小子有豔福,她的皮膚好,摸上去手感特棒!瘦下來更水靈。”
  “你說,我媽會同意不?”孟時準不丁的冒出這一句。
  謝醫生盯著他看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孟大少,你把你爹媽想太簡單了吧?你媽看上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連學生檔案上都寫著優的?你腦子鏽住了?依我看哪,最好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胖小子,走親情路線……哎,扯遠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真的就一點也不介意?男人這東西,對這方麵不在意是假的!”
  孟時重新軟倒在沙發上,懶懶地說:“我當然希望她冰清玉潔。隻不過,當時的情況我要是猶豫那麽一點,就沒戲了。她可不是那種哄哄腦袋就發暈的人。至始至終她對我都沒給過一句肯定的話。”
  “那你喜歡她什麽?要水靈的姑娘多了去了,要漂亮要身材,現成一個江瑜珊就比她強!”謝醫生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對孟時的終身大事她看得比自己的還重要。
  孟時揮了揮手比劃了下又落下來,嘴張開又閉攏。把謝醫生急得酒杯一頓火了:“喜歡她什麽都不知道?人家還沒哄你腦袋就暈了?!”
  “不是,我是在想該怎麽形容她。”孟時想了會說,“她是那種柔中帶剛型的。拿捏得好了,那點柔會把人溺斃了。這麽說吧,我現在每天不見到她心裏貓抓似的,撓癢癢撓不到重點的感覺。”
  “你完了。”謝醫生同情的看了孟時一眼。
  孟時嗤笑一聲,悠悠然喝著酒說:“等她愛上我,她就完了。老頭子都能被我繞進去,我不信拿不下她。”
  謝醫生撇撇嘴說:“說實在的,你爸是我見過最奸詐的人。大奸不露於形,你以為他放你出來是你使的招好?那叫放你出來曆練。養在家裏的豹子是敵不過外麵的野狗的。”
  她這麽一說,孟時上了心,警惕的看了她一眼說道:“你可千萬別把我賣了。至少得讓我把馮曦拿實在了。兩頭起火我□無術!”
  謝醫生嫣然一笑:“我開美容院找你借的錢不算幹股隻算無息貸款如何?”
  孟時冷笑:“你也太黑了吧?那是我淘古董賺的私房錢!全都給你了,我都隻買了輛二手出租車,漆還沒噴呢!當我傻啊?開垮了就算無息貸款,能賺錢還算無息貸款?白紙黑字公證書上寫明了我出一半的錢隻占四成股,你以技術管理多占一成當法人。”
  謝醫生毫不退縮,得意的說:“誰叫你這麽早就透露心事呢?我現在就給你媽打電話!”
  兩人相互瞪了良久,孟時笑道:“小姨,聽我媽說,上次給你介紹那個啥總對你念念不忘,一直打聽著你呢。”
  謝醫生心裏有底,孟時惹急了會把她直接送上那個啥總的床。她不甘心的嘀咕著:“你拿錢又沒用。這麽狠要占四成。”
  孟時哈哈大笑:“老頭子放我出來有條件的。要達到他的要求,我不借雞生蛋當奸商怎麽行?等我交差的時候我多少還混了個股東身份。小姨,我看好你哦!”
  眉飛色舞的抖出這句話來後,孟時拿起電話打給了馮曦。
  請渠江蔡總一行吃晚飯時一行十三人就開了五瓶1573,平均到人頭也有半斤。馮曦讓部門小劉去結了帳領著蔡總直奔下一站。
  她並不是第一次來這樣的場合,走了包房數著人頭叫行政公關來陪。一時間包房內便鶯鶯燕燕擠進來數名模樣身段一流的女子。
  蔡總四十來歲,顴骨略高,瘦長臉,還算是個開朗風趣的人。楊成尚吃過飯讓馮曦領人先走一步,自己隨後趕到。直到洋酒喝完一瓶還不見蹤影,馮曦就知道他絕不會再出現。她暗罵楊成尚奸滑,這種地方讓她出麵其實頗多不便。
  就像現在,蔡總不要陪酒女郎,極為紳士的挨著馮曦坐著,讓馮曦多少覺得自己成了行政公關一樣,說不出的別扭。
  她笑著請蔡總點歌,恨不得他是麥霸,一個人從頭唱到尾。然而人多,她的算盤落了空。蔡總唱完一首後就拉著她搖骰子賭酒。
  調成琥珀色的酒加著冰塊衝淡了人多嘈雜帶來的熱意。馮曦總是輸,一次倒半杯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
  她聽到心跳加速時就知道不能再喝了,趕緊借口去洗手間換了部門小高陪著蔡總。馮曦沒有在包房內用洗手間,她得出去透透氣。
  換了從前,她會在外麵的洗手間洗了臉,然後去別處坐上一小時拖著不回去。但今天不同,她上麵沒有人給她頂著。部門的小劉小高都是新進公司的員工,她是主人,非回去不可。馮曦用涼水衝了下臉,又向服務生要了熱毛巾捂了會。感覺心跳漸平就振作精神回去。
  才進去就看到蔡總身邊坐著傅銘意,兩人聊得正高興。她愣了愣,過去堆滿笑容招呼了聲。
  蔡總嗬嗬笑著,拍了拍身邊的座位說:“小馮來坐!正在對傅總誇你。很不錯啊,女中豪傑!喝酒不玩虛的。我最欣賞性情耿直的人!和小馮聊得很愉快,相信合作也會愉快!”
  傅銘意也笑,順勢拿起骰子說:“今天蔡總玩個高興,咱們不談公事。”
  馮曦坐在蔡總身邊,小高坐在傅銘意身邊。四個人繼續玩骰子。她時不時能看到傅銘意瞟過來的深隧目光,就有些心不在蔫起來。猜骰子不是馮曦的強項,就她一個人接連著輸。幾杯酒下去,聽著音樂她的心跳又急促起來,太陽穴被酒精刺激得突突跳動。
  馮曦把骰子一放笑道:“不行不行,這樣玩,你們想喝酒都沒機會。蔡總,咱們猜拳吧!”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傅銘意忍不住想笑,他拿起酒杯掩飾的喝了口。馮曦猜拳是高手,從前在學校同學聚會時,她就是這樣,猜輸骰子就逼著所有人猜拳。他隔著蔡總看她清脆有力的報數,蔡總搖著頭大笑著喝下酒,心中一股溫柔又被隱隱牽動。
  這一切是這樣熟悉,熟悉如昨日重現。
  他果斷的伸出手說:“我來討教!”
  蔡總便往沙發一靠觀戰。
  馮曦看著傅銘意伸出的手笑道:“你哪次贏過我?”
  他盯著她篤定的微笑:“我是讓著你。這次不讓了。”
  瞬間,音樂聲,笑聲,喧囂聲抽離了。馮曦突然覺得自己醉了,醉得隻聽得見傅銘意的話。她自然的失去了防備,說出了從前常說的那句話,而他的回答也一字不差。
  小高機靈,不願失去與上司親近相處的機會,湊過腦袋喊開始。
  馮曦強笑著伸出手掌說:“沒有!”
  “哈哈!包拳也要罰!”蔡總親自倒酒,遞給了馮曦。
  “我奉陪!”傅銘意的杯子輕輕脆脆的與她的碰了碰,仰頭飲盡。“再來!”
  “不不,我不行了。小高,你陪傅總劃一拳!我給蔡總點歌。蔡總熟悉哪首對唱?”馮曦笑著推辭,很誠心的照顧起蔡總來。
  她吩咐服務生把這首歌提前,遞了話筒給蔡總,兩人起身坐到吧台邊唱歌。
  馮曦不用看也知道,傅銘意在看她。他的目光藏在暗處熠熠生輝,透過射燈的紅綠光芒像靜臥捕食的狼。
  蔡總今晚興致特別高,和馮曦唱完廣島之戀覺得不過癮,點了首笑傲江湖說要清清自己的黃喉。他唱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時聲音拉得過高,馮曦覺得放在吧台上的酒杯都被他顫得抖了起來。結果蔡總唱完後自己先大笑起來:“我他媽唱成滔滔兩岸操了!”
  包房內掌聲哄笑聲更烈,馮曦也忍不住噴笑。笑著笑著她就看到傅銘意走過來,笑著對蔡總說:“蔡總是英雄,咱倆一起吼首霸王別姬如何?”
  歌聲再起,婉轉處傅銘意的聲音柔情四溢,站著的角度恰到好處的隻對著馮曦,把背影留給了一片叫好聲,把噙滿情意的目光隻給了她。

  第29章
  馮曦轉過背就隻能看牆,她虛無的穿過傅銘意的目光望向包房內嬉笑的男男女女,刻意不讓目光聚焦。而身邊另一側的蔡總則對著她吼:“我心中你最忠!我的淚向天衝!”吼得她頭皮發麻雙耳失聰,像陷在冰火兩重天裏。馮曦欲哭無淚。
  一首歌兩人合作得天衣無縫,唱出興致來了。傅銘意似乎極滿意現在的位置,與蔡總兩人霸著地盤堵著通道把高分貝能把喉嚨唱拉豁的歌唱了個遍。
  蔡總的聲音幹澀卻高亢,一曲死了都要愛頗有維塔斯唱爆燈泡的力量。傅銘意聲音好,蔡總唱不上去的他跟上,蔡總唱得裂聲的他補漏,卻不突顯自己,隻讓蔡總的聲音一枝獨秀。於是蔡總興致越來越高,接連又點了數首。
  唯一受不了的人就是馮曦。她坐在吧台角落的凳子上賠笑。她好幾次想跳下高腳凳,繞過這個三角形的小吧台走到安全地帶。然而她隻要有這個意思,傅銘意就存了心往裏邊位置挪動,存了心要她坐在他麵前。
  他絕對沒有醉,他大笑,和蔡總拍著肩痛快的喝酒大笑。稱兄道弟,互拍馬屁。他望向她的目光中隻有熾熱的笑意。
  從前,傅銘意在同學聚會中唱歌時偶爾興致起了會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專注而熱烈。那時候,她覺得他真酷。那時候,她是多麽喜歡他這樣看她。帶著霸道與篤定的目光,讓她覺得她是他的女人,他一個人的。
  耳邊傳來他唱的每一首歌每一句歌詞都像是對著她而唱。馮曦被酒精麻醉得不再冷靜,心潮起伏,她知道情緒處在極容易失控的邊緣。正當她想不顧一切的跳下凳子硬生生從傅銘意身邊擠開時。小高拿起她放在大理石茶幾上的手機衝她搖晃。閃爍的屏幕叫她像看到了東邊升起的太陽。就像蔡總此時唱的《山丹丹開花紅豔豔》一樣:“漫天的烏雲風吹散,毛主席來了晴了天!”
  經過傅銘意身邊時,傅銘意笑道:“馮經理也來一首?”
  “我的手機響了。我接個電話。”馮曦望定小高微笑。等她拿著自己的手機時電話已經斷了,她一看號碼,數個未接來電都是孟時打來的。她拽緊了這根稻草出了包房。
  關上隔壁的電話間的門馮曦連說話的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在喧鬧的環境裏呆久了,這裏的安靜像虛假的時空。聽到孟時聲音的時候馮曦才知道,自己說話時舌頭都是大的。雖然她的腦袋還清醒。
  “喝酒了?在哪兒?”
  “在煌都陪客戶,沒聽見你的電話。”
  孟時聽出她聲音的變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多鍾了,不禁有些心疼起來。孟時溫柔的說:“趁人多能少喝就盡量少喝。我來接你,你在幾號包房?”
  馮曦回這個電話並不指望孟時來接她。她更多的是想隨便聊點什麽能晚一點進去。然而沒等到她回答,傅銘意閃身而入,嚇得馮曦匆匆掐斷了電話。
  傅銘意背靠著電話間,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深沉如夜。他什麽話也沒說,就這樣瞅著她。
  相對安靜的空間裏彌漫著緊張的空氣。馮曦努力的擠出笑容,盡可能的讓自己以非常自然的聲音說:“你也打電話啊?我先進去陪蔡總了。”
  她再想鎮定也掩飾不住臉上的醉意,說話吐詞都不甚清楚。“你不能再喝了。我沒想到楊成尚酒場上愛玩這套。以前你跟著他也是這樣嗎?”傅銘意輕歎了口氣。他晚上給楊成尚打電話詢問情況,楊成尚打太極說席間賓主融洽,他自己家裏有事先走一步,有馮曦鎮堂不成問題。傅銘意知道渠江過來了多少人,想著馮曦一個人撐場麵他就心緊,放下電話就往這邊趕。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馮曦還是他的女人,他絕對不準她再做這行。
  這句話瞬間觸動了馮曦的神經。做業務的女人有多難?要保護自己,還不能掃了客戶的興。要懂得調節氣氛,要懂得適可而止。每次經曆這樣的場合都讓她累,馮曦淡淡揚起一個笑來。這笑容在傅銘意看來隻能用慘然來形容,他轉過身說:“估計也差不多了。現在不方便先走,你在這裏再多坐一會兒進來吧。我叫服務生給你泡杯熱茶。”
  他離開的瞬間,馮曦腿一軟坐在電話間的沙發上問道:“為什麽?你就算想甩了我,為什麽連個電話也沒有?”
  她的聲音哽咽而傷痛。她靠坐在牆邊,雙頰兩團玫瑰色的嫣紅,流海零亂。噙著一點淺淺的淚,微微歪著頭瞅著他。
  傅銘意一直想說的話就這樣堵在了喉間。他來分公司看到她和她老公幸福的樣子,他想也許就這樣了,她長胖了,她還是幸福。她離婚後他衝動的想找她,想可以有個機會好好說說彼此的經曆變化。她休假回來瘦身後美麗再一次讓他心跳,他看著她仿佛覺得八年的時光隻在眨眼之間,並沒有橫亙成難以逾越的鴻溝。她還是從前的馮曦,他還是從前愛她的傅銘意。她眉梢眼底的抗拒與疏離都告訴他,她並非不在意。
  他的中斷聯係,他的婚姻是一把刀。斬釘截鐵落下,哪怕時間把傷口重新愈合成新的肌膚,也斷不能讓人不去傷痛。
  他深口氣說:“今天你酒喝高了,不適合談。”
  這裏的確不是合適的場合,也不是好的時間。但是馮曦開了口,就收不回來了。酒一分膽十分。她提高了聲音譏諷的大笑:“你不想和我談還是你根本就無話可說?為了錢是嗎?為了你今天的公司董事地位和身上的手工西服?”
  傅銘意眉頭一皺低吼了聲:“你給我坐好!你忘了你高級經理的身份?!別忘了你是在陪客戶!”
  馮曦嗬嗬直笑,是啊,她記得,她都記得。要不是陪客戶,她會有這麽安靜?想要發泄的衝動被她死命的壓住,這個社會如此現實,就想不顧不管的瘋一回都不行。她閉上眼靠住沙發,腦中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她半醉半睡的坐在電話間裏,不知過了多久,臉上突然捂上了一塊滾燙的毛巾。馮曦半睜開眼,酒勁上來之後,她看什麽都在旋轉。眼前的傅銘意像是漩渦的中心,整個人都在她麵前晃動。
  “蔡總他們走了。曦曦,好點了嗎?喝口水。”傅銘意放柔了聲音說道。
  馮曦推開他,踉蹌著站起又滑坐下:“你走開!我自己走!”
  傅銘意靜默了會兒說:“我知道你心裏恨我。先回去睡一覺咱們再談好嗎?”
  “談什麽?”馮曦閉著眼睛靠著沙發背喃喃的說,“我還沒有醉死,我心裏明白著呢。我不想和你說話,我累得很。知道麽?累呢……”
  一個累字道盡了她的疲憊。傅銘意再也忍不住將她摟進了懷中,溫軟的身體熟悉得像是從前,他痛楚的歎息:“是我不好,當年再怎麽我也該和你說明白再娶她。我隻是沒辦法開口!”
  馮曦聽到這句話猛的睜開眼睛:“不用,這樣好。這樣我嫁得……高高興興!”
  她拿掉他搭在肩上的手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外走,邊走邊說:“我已經醉了,撐不住了。我求求你別跟著我好不好?我現在不想看到你!”
  馮曦的包被傅銘意拎了出來放在茶幾上。她拿起包扶著牆走出去。走了一截馮曦腿一軟差點摔倒。傅銘意默默跟在她身後,伸手就扶住了她。他溫和地說:“我送你回家就走。這樣我不放心。”
  “我不需要你放心!”馮曦怒了,使勁推他。強脾氣發作起來,她腦中就隻有一個念頭,就是擺脫他。
  傅銘意胳膊一緊攬住她往前走:“別鬧了!聽話,我送你回去!”
  孟時從電梯出來正好看到馮曦在傅銘意懷裏掙紮,心頭頓時火起。他冷冷喝道:“放手!”
  他的聲音帶著怒意,眼神望過來時似乎變了個人似的。在杭州見到孟時,傅銘意覺得他氣質不錯,但是沒覺得他有多厲害。現在看孟時,他覺得他像出鞘的劍,淩烈銳利。傅銘意下意識的挺直了背,平靜的看回去。
  馮曦的酒被驚醒了一半,她迷迷糊糊的想,孟時怎麽會在這裏,怎麽又出現兩個男人對峙的局麵?
  傅銘意低下頭問馮曦:“你要他送你回家?”
  他的眼神似在詢問,以馮曦對他的了解,她知道他是在等她做一個選擇。她的選擇?她沒有再選擇的餘地,她就算和孟時不能繼續,她也絕不回頭。馮曦努力站得穩了,口齒不清卻說得極為明白:“多謝你。傅總,我朋友會送我回家。”
  心裏不甘的火呼拉拉的燒灼著,她就算醉了,也沒有猶豫。她連潛意識都徹底的將他踢出了局,她連一絲猶豫都沒有。傅銘意看著她的眼睛,那雙被酒意染得迷蒙的雙眼異常明亮,瞬間激起了他擁有她的欲望。
  一抹笑容從傅銘意唇邊漾開,他的聲音變得極為輕鬆:“這我就放心了。明天中午會請蔡總一行吃飯,你直接到餐廳就行了。早點休息。”
  他對孟時頜著示意,微笑道:“曦曦喝了酒最愛吃碗酒糟粉子。再見。”
  馮曦被他最後一句話再次敲暈。尷尬得不知說什麽才好。
  孟時眼中火花自濺,麵沉如水。他回過頭見馮曦低著頭,輕歎一聲摸了摸她的臉,酒氣上衝熱得發燙。他握住了馮曦的手問道:“還能走嗎?”
  她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她隻想一閉眼就倒下去,從此沉睡千年。
  孟時便伸手拉住她,讓她的靠在自己身上。等到電梯再上行,他伸手將她打橫抱了起來,見她猛的瞪大了眼睛,驚恐不安。他笑了笑說:“你不重,真的。睡吧。”
  他的手臂很有力,穩穩的托著她叫她感到安全。馮曦懶得再想,腦袋靠在他胸前閉上了眼睛。
  下了樓孟時低頭一看,馮曦已睡得熟了,臉紅樸樸的蜷縮著。他又用了點力,讓她窩得更舒一點。
  “去把孟少的車開來。”大堂經理向一個服務生吩咐道。
  “不用,我就停在門口。”孟時答道。
  大堂經理跑門口左看右看也沒看到他的車,見孟時抱著馮曦走到門口停著的一輛出租車旁,嘴立時就張大了。
  孟時沒好氣的說:“把座位放下她躺著舒服點。”
  大堂經理趕緊拉開車門,把前排座位放好。孟時把馮曦抱進去,折身去開車時才說:“今晚的事別張揚出去。對黃總說聲謝了。”
  城市已經非常安靜了,他開著車煩躁的點燃了一支煙。孟時不得不重新衡量馮曦和傅銘意的關係。他心情複雜的看了眼熟睡中的馮曦,她究竟有過多少過往?

  第30章
  孟時並不知道馮曦與傅銘意從前的關係,他在杭州看到的知道的隻是傅銘意的糾纏,一種男上司對女下屬的騷擾和糾纏。而今晚傅銘意曖昧的話像一塊石頭,砸得孟時有點暈。電梯門閉合時,傅銘意站在裏麵和他對視,他的目光篤定而優雅,讓孟時浮想聯翩。
  窗外的風灌進來,馮曦有些不舒服的扭了扭身體,嘟囔了幾聲,仿佛覺得冷似的又蜷縮了下。孟時輕歎了口氣,將煙滅了,關上了車窗。
  他一邊開車一邊想,為什麽會被她迷住?孟時眼中有些許的疑惑,直到開回家,他也沒想明白。
  停了車,他碰了碰了馮曦。她沒有醒,臉上依然帶著醉酒後的潮紅。孟時下車輕輕喊了她一聲。馮曦沒有意識的嗯了聲,像小貓的奶叫聲。孟時便沒有再喊醒她。
  他抱起馮曦,見她毫無防備的窩進了他懷裏,睡得香甜,一種被信任的感覺油然而生。孟時望了望馮曦的家,又望了望自己的家。拿著馮曦的包,向她家走去。
  陽光從窗簾後麵透近來,藍色的窗簾濾掉了強烈的光,形成柔和的光暈落在床前。馮曦慵懶的睜開眼睛,反應了幾秒鍾坐直了身體。她掀開被子一看,除了外套,連褲子都穿得好好的,她輕輕笑了。
  走出臥室,餐桌上放著一杯牛奶,還有一朵白色的梔子花。翠綠如翡翠,包裹著沁人的白。馮曦拿起花,微濕的水意還在,香氣清幽。在手指間轉得幾轉,輕輕湊近了鼻間,那抹馨香像極了孟時的微笑,溫柔而纏綿。她端起牛奶,溫熱的感覺順著掌心慢慢散開。孟時離開得並不久,他是在這裏守了她一晚麽?馮曦的嘴角漸漸的彎起。她恍惚的站著,屋子裏異常安靜,隻有牛奶的味道與梔子花的香氣包圍著她。
  馮曦端著玻璃杯喝著牛奶,慢慢走到書桌旁。墨香猶在,一紙雋秀的行楷寫著宋玉的《風賦》,末卷行草書:“昨夜風起於室,滌人心,散鬱結,舒胸臆,始錄。孟時。”一氣嗬成,筆走如龍,時字下劃的一鉤瀟灑不羈。
  手指輕輕撫上那個時字,順著筆劃一遍又一遍的寫,直到那個字熟悉得她閉上眼也能寫出。馮曦輕輕的歎息,眼中充滿了迷茫。
  她無時無刻不在感覺到孟時的好,好的讓她不安。他的細心與體貼,包容與溫柔一點點的感動著她。她仿佛能看到夜風吹開窗簾,孟時在燈下細細的研墨,懸碗書寫。那雙挺拔的眉下雙眼明亮,麵容認真,神情瀟灑。可是,她能夠嗎?她真的有對他有這麽大的吸引力嗎?他對她可以一直這樣好嗎?無數的疑問湧上腦中,馮曦心裏驀然一酸,她實在沒有自信。就算瘦下來,她也沒有自信。隻有一種想得到又不敢的情緒。
  這時手機響了,她趕緊跑出去接,看到是辦公室電話又有些失望。馮曦用平靜的語氣對打電話來的小高說:“知道了,我直接去餐廳。”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了,趕緊放水洗澡梳洗打扮。一下子又想起了昨晚傅銘意的話,她又有些怔忡。傅銘意的眼神與話此時回想起來像極了一個謎,而真相一直是她八年來的心結。有個聲音在提醒她沒什麽好去探究的,畢竟事隔八年。然而傅銘意在杭州冷然而去的背影又讓她難以釋懷。
  馮曦在理智上將傅銘意踢出了局,決定不再回頭。情感上卻屢屢被傅銘意拉回八年前。她冷靜的想,接受孟時,是因為貪戀他給予的溫暖與愛。對傅銘意的迷茫,也是因為八年前兩人在一起的溫馨和純情。想到這裏她不由苦笑,女人,想要的,渴求的原來是這樣的簡單,擁有被愛著的幸福罷了。
  一個從前,一個現在。馮曦想,如果她真能再來一次,她願意選擇孟時。現在,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幸福。從前,隻是回憶中的幸福罷了。
  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她給孟時發了個短信道謝。孟時沒有回,馮曦想,他一定在補眠。可是手機卻一直被她拽在手裏,到達餐廳時,還沒有短信回過來,馮曦望著手機笑,她已經有些在意孟時了,這種等待回信的心情真新鮮。
  中午在四海一家吃的,碩大的圓桌,精致的餐點,開了兩瓶十五年茅台。傅銘意和王鐵分別坐在蔡總旁邊,馮曦和楊成尚陪在下座。目標很明顯,兩位老總陪主客,別的蝦兵蟹將就歸馮曦和楊成尚處理。
  蔡總坐在對麵關切的問馮曦:“昨晚小馮休息的還好嗎?”
  馮曦迅速的展開笑容回答:“唉,酒量不好,叫蔡總笑話了。這會兒酒還沒醒呢,隻能以茶代酒敬蔡總了。”
  她是想能少喝就少喝,好不容易減下去的體重,千萬不能因為頻繁的業務飯再反彈了。工作麽,永遠不能成為她生活的全部。馮曦這樣想著,臉上露出的是溫和甜美的笑容。
  傅銘意含笑望著她說:“蔡總與馮經理談得攏最好,這單子就讓馮經理全權負責了。”
  蔡總嗬嗬笑道:“這次機械采購是大頭,但是材料也占三分之一。但馮經理隻是機械部的人。”
  他的言下之意是馮曦能否把材料這塊做主一並簽了。王鐵聽見就笑著說:“傅總既然發了話,馮經理能夠全權負責,材料這塊蔡總不用擔心。”
  馮曦見王鐵意味深長地對她笑了笑,心裏有了底。忍不住就看向傅銘意,他也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兩位老總的眼神都神秘莫測,楊成尚正和旁邊渠江公司的人喝著酒,馮曦立時覺得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她不得不舉起茶杯對蔡總說:“我就以茶代酒敬蔡總,合作愉快!”
  茶杯還沒放下,手機響了。她不動聲色的按斷電話,繼續說笑。等到吃過飯送走蔡總一行後,王鐵笑道:“馮經理,坐我的車回公司吧!”
  在車上馮曦給孟時回了短信,見他迅速回過來說晚上一起吃飯,心裏就有了雀躍的感覺。笑容隱隱浮上麵頰。
  王鐵笑道:“馮曦啊,回誰的短信呢?笑這麽開心。”
  馮曦下意識回答:“男友的。”
  王鐵驚異的看她一眼,大笑起來:“好哇馮曦,你看你,瘦身後漂亮了,交男朋友了,又獨擋一麵簽下億元大單,果然這假期休得好啊!”
  他話裏有話,提醒著馮曦他的恩德。馮曦哪會聽不出,笑嗬嗬的回道:“還不是多虧了王總照顧。不過,千萬保密,我離婚不過三個多月而己,公司裏嚼舌頭的人多。”
  “放心,我有分寸。對了,陳蒙那小子還念叨著材料這事,你是想獨自做還是給陳蒙?”
  馮曦機警的問道:“我對材料不熟,雖然單子是讓機械部簽下的,但和材料部還是一家公司,王總您看呢?”
  她以為王鐵會讓她把材料分出去,豈料王鐵卻說:“你自己做吧。以後材料部也會簽機械方麵的單,陳蒙和楊成尚不和,他不見得會拿給機械部。”
  馮曦嗯了聲,心裏開始盤算王鐵想得到什麽。傅銘意想對付王鐵,可是王鐵不插手材料了,傅銘意不是算盤落空?
  正想著,短信又來,傅銘意的,非常簡短:“晚上電話。”
  馮曦於是歎息,真正的把她當成槍來使。她想到昨晚傅銘意的神情模樣,心裏又是一涼。回到公司樓下,下車的時候王鐵笑著說:“馮曦你是第一次做材料,價格和供應商不熟的話,可以找我。”
  馮曦心頭透亮。
  王鐵從前和陳蒙一起做材料,從陳蒙那裏分錢。現在他是想兩頭占著,提供可靠的供應商,從她這裏分錢了。難怪他不需要馮曦把單子給陳蒙。她去簽的材料采購合同,陳蒙不能在合同裏做手腳,有利潤瞞不住。
  她心裏對王鐵佩服之至。別說自己,楊成尚也不熟悉材料這塊。傅銘意初來乍到,對本地的供應商和鋼材價格也不夠了解。和蔡總談價簽合同找供應商,她必須求王鐵幫忙。
  難道傅銘意不知道這種情況?又一個疑問從馮曦腦中閃過。她心事重重的回到辦公室窩著。一下午都召集了部門的人擬招投標文件,自己則坐在電腦旁草擬合同。一下午的時間就這樣過去,快六點的時候孟時來了電話說在樓下等她,馮曦趕緊收拾了東西下班。
  進電梯時她又遇到了傅銘意,馮曦慶幸的發現一同等電梯的同事不少,便對傅銘意打招呼了聲,大大方方的進了電梯。
  走出單位大門就看到孟時靠在他那輛二手出租車車門旁。他穿著件灰色的體恤,薄牛仔褲,像株白楊樹迎風站著,英姿颯爽。馮曦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西服套裙,就這一眼,她迅速的想,難道她是怕配不上他嗎?這樣想著,她就矜持起來,猶豫著沒有走過去。
  傅銘意跟在她身後,突然低聲說了句:“他居然是開出租車的?”
  馮曦馬上抬起頭笑:“比擦皮鞋端盤子收入高多了。”
  傅銘意眼中隻有深思,聽馮曦語氣知道她誤會,便低聲說了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的氣度不像。”
  馮曦已經誤會,根本聽不進去,微帶譏諷道:“工作不過就是個飯碗而己,他做哪行都一樣。難道一定要坐上公司董事的位置才能氣宇軒昂?”
  傅銘意臉上微有薄怒,忍著氣說:“你小心就是了。”
  他拂袖而去,開著公司配的奧迪嗚嘯而過。車駛過孟時身邊,傅銘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馮曦對孟時的維護,對他的嘲笑讓他湧出酸苦怒恨,堵得他難受。他很吃驚孟時開輛出租車,這完全是他對這個男人直覺的判斷。傅銘意暗暗咒罵了聲,竟有種希望馮曦去撞南牆的心思。轉念之間,車已經駛上了大街,融進車流之中。好一陣子,傅銘意才冷靜下來。

  第31章
  孟時一直望著傅銘意消失的方向,他想,馮曦在這個公司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成天被自己的上司盯著,躲得過初一避不開十五。每次和傅銘意的目光對撞,都讓他感覺到敵意。而這種敵意沒準兒就會造成馮曦在工作中受到傷害。女人的嫉妒很可怕,男人的嫉妒也許更瘋狂。
  馮曦走到車旁孟時也沒轉過頭,這讓她有點尷尬。
  在杭州她明明白白告訴孟時這是雷區,昨晚在煌都招待傅銘意臨走時卻扔下一句和她曖昧不清的話。馮曦的目光悄悄垂了下去,那種想退縮的心思又冒了出來,她用極輕的聲音喊了他一聲。
  孟時這才回頭,見馮曦目光躲閃著與他接觸,眉心一皺,平空生出種不舒服的情緒來。他笑了笑拉開車門說:“別傻站在你公司門口了,上車!”
  離開馮曦公司後,孟時一溜煙將車開到了南湖公園,興致勃勃的說:“咱們去半山的山野人家吃飯。”
  南湖公園占地幾百畝。原來是片水窪地,後來城市改造引江水進入建成了城西一景。湖岸邊密密建有各式仿古建築,吃喝玩樂聚攏了人氣,連帶公園旁邊原來是荒山坡的小南山也建成了園林。零星散布著大大小小的休閑山莊與茶館酒樓。
  山野人家在半山腰上,店堂不大,生意極好。一半是因為視線絕佳,另一半則是因為老板有道招牌菜:跳水兔。鮮兔活殺,從剝皮宰殺到下鍋烹煮再端上桌,時間絕不會超過十二分鍾。鮮香肥嫩價格也適中,一鍋兩人份的兔子四十八元,配送三碟素菜,白飯管飽。
  馮曦來吃過,隻要踩著飯點來準沒座位,往山上走的時候她就笑著說:“現在七點鍾,咱倆至少排座位排到九點。”
  孟時隻笑不語。等到了山野人家,果然見外麵回廓上能望見湖的位置坐滿了人,門口一溜小竹凳上還坐著等位子的食客。馮曦歎了口氣說:“等吧。”
  “跟我來。”孟時拉著馮曦就往裏麵走,穿堂過室進了後院。
  院子裏一片忙碌,沿牆根擺著七八隻鐵籠,全是等著跳水的兔子。孟時扯開嗓子吼了聲:“老鄧!”
  隔著窗戶有人應了聲,眨眼功夫,廚房門口探出一個人來,四十來歲年紀,矮胖的身材。他的腰間圍了塊汙七麻黑的圍裙,手端著大瓷盆攪和著兔子佐料,他笑逐顏開的說:“擺平台上了,自己去。”
  “忙過了來喝杯酒。”孟時招呼了聲,扯著馮曦進了月洞門。
  “好嘞!給你備了今年的新龍芽,自個兒泡。啤酒是你喜歡的,凍得半死不活的那種!”老鄧答了句又縮回了廚房。
  月洞門裏麵是座院子,建著一座仿古式二樓一底的小樓,很顯然是老鄧的家。天井裏擺著三口大石缸,種著睡蓮。正對南湖的方向擺著一座四扇雕花木漆屏風隔開了院落。轉過屏風就看到處小平台,已擺好了桌椅。孟時輕車熟路的引著馮曦坐下,拎起地上的曖瓶泡了兩杯茶。
  晚風吹得平台的燈籠搖搖晃晃,揭開蓋子,茶撲鼻的香。馮曦好奇的問道:“是你朋友開的?”
  孟時愜意的坐在竹椅上呷了口茶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
  馮曦不解,孟時便笑道:“古玩市場上認識的,見他耿直,不忍見他上當。他還真把一位老太太用布包著的一隻香爐當寶貝了。要真買下那隻爐子,山野人家就不是他的產業了。你今天也吃不到他的跳水兔了。”
  馮曦笑道:“都說這種騙局是團夥組織,你仗義執言不怕被報複?”
  孟時歪了身子靠近了她擺出一副說書人的架式神秘地說:“你還真說中了。那老太太不是一個人。老鄧被我點醒就衝老太太吼起來了,結果站出來四五個壯漢。當時……”
  “當時刀都摸出來了,老太太的宣德爐不知咋的掉地上摔掉一條腿。她坐在地上號陶大哭,說我要她的命了!”老鄧端著鍋香氣撲鼻的跳水兔走了過來,他樂嗬嗬的接嘴道,“孟時還真行,隻說了一句話就把那幫人弄走了。”
  馮曦好奇的望著孟時,他卻不接口了,瞟了老鄧一眼,慢條斯理的為馮曦拌佐料碟。老鄧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上下打量了番馮曦,卻不走,誕著臉問孟時:“茶行麽?”
  孟時不理他,挾了塊兔子放馮曦碗裏說:“先嚐嚐,餓壞了吧?吃兔子肉不會長胖!”
  老鄧嘿嘿一笑,去開了瓶啤酒給孟時和自己倒上,拉過一張竹椅就要坐下。孟時伸手一攔,舉起玻璃杯說:“老鄧,今天生意真不錯,外間還有客人排號等位。敬你一杯,就不留你多坐了。生意要緊。”
  馮曦卟的笑出聲來,指著孟時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老鄧不就是搶了你的話你就趕人走?剛來的時候還叫人家空了過來喝酒!”
  孟時被她戳穿也不惱,轉過頭對老鄧笑道:“老鄧,瞧這丫頭說的,你說我是那種人麽?來,坐下喝酒。明天有空領你去看看那隻宋窯瓷碗。”
  一抹驚喜從老鄧眼中爆開,就差跳起來歡呼了。他聽明白孟時話裏的意思,馬上放下杯子對馮曦道:“孟時怎麽可能這樣小心眼呢?他不是惱我搶了他的話,他是……非常恨我搶了他的話!哈哈!慢慢吃,我忙去了。”
  孟時一僵,馮曦笑得肩頭直抽,她第一次發現孟時也有惱羞成怒的時候。這些日子的接觸,她最疑惑的就是覺得孟時太完美,而一個太完美的人總讓她不安。這會兒看到孟時眼中一抹尷尬掠過,她哈哈大笑著說:“沒收買成功吧?!你原來是非常恨老鄧搶了你的話!”
  她大笑起來時仰起了臉。紅燈籠的光影下一朵嫵媚的花燦爛開放,眉梢眼底染盡了南湖的璀璨夜景,仿佛這一山一湖迎頭撲來的風都被感染得笑了起來。
  “你嘴上粘了片辣椒。”孟時睨著她雲淡風輕的說了句,手伸過去在她嘴角一揩。順勢扣著她的臉就吻了上去。
  她無意識的驚呼全數被孟時吞了進去,馮曦瞪大眼瞧到紅燈籠在他眼中晃動成一片光影,他的手掌已蓋住了她的眼睛。溫曖的氣息順著山風傳來,在唇間流連。馮曦緊張得不知道該順從他還是該推開他,聽到孟時輕聲說:“別拒絕我……”
  馮曦愣了愣,他的聲音已移到了她耳邊:“你敢推開我,我就咬斷你的脖子!”
  她下意識的就推他,孟時扶著她臉頰的手微微用力迫得她往後仰。嘴唇真的移動到她的脖子上,他用牙輕輕的磨著:“你說,我要不要咬上一口呢?”
  馮曦大叫:“不要!”
  孟時大笑著鬆開手,將她的腦袋按進了懷裏:“戳穿我你就這麽高興?”
  頭抵著他的胸膛感覺到一種寬厚的安全感,馮曦又想歎氣,又想笑。她沒法否認自己此時的心動與渴望。抬起臉看到孟時神彩飛揚的笑容,她被蠱惑著問了他一句:“你真的不介意我離過婚嗎?”
  孟時的笑容漸漸的收斂,眼神清明,他認真的說:“我介意。我常常不停的想你的過去究竟經曆了些什麽,我總有無法掌握的無力感,你願意告訴我嗎?”
  馮曦的笑就這樣一點點收斂,最終平靜的與他對視。她有點悲哀的想,難道她需要在重新開始麵對每一段新戀情時都把過去重複說上一遍,以此來求得對方的諒解與釋懷?可是哪個男人不想了解?她微微的低下了頭,心裏猶豫再三。她想到了孟時的好,那種想重新擁有的勇氣鼓勵著她開口說:“我隻不過比別的女人多了一場婚姻。”
  他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孟時輕歎:“傅銘意。一個在你還沒減肥時可以追到杭州的上司,他對你並不簡單。”
  馮曦身體僵了僵。她不動聲色的往後退,認真的盯著他說:“孟時,你應該去找一個單純得沒有戀愛過的小女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如果你覺得我應該把我二十九年所有經曆的情事都匯報得清清楚楚才滿意的話,我們就做普通朋友吧。”
  她離他不到一尺遠,她背後山下的南湖沿岸燈火闌珊。而孟時突然覺得她離他很遠。像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個影像。他的神色也漸冷了下來,眼中那片被燈籠是映紅的光像惱怒的火焰熊熊燃燒。她就這樣拒絕他?就因為他問了句她的過去?他並不是介意她結過婚,他介意的是這麽久了,她從來沒對他真心真意的傾述過。
  馮曦心裏的酸澀泛濫開來,她該邊哭邊告訴她這麽些年情感上的委屈,這才是聰明女人的做法。然而如果要用對過去經曆的哭述換得他的憐惜,她的自尊不允許。一個待她如此好的男人會因為她現在說不出口而冷了臉,將來呢?她突然覺得五月的山風很涼。馮曦緩緩站起身說:“對不起,讓你失望了。多謝……謝謝你對我的照顧。我先走一步。”
  她拿起包毅然轉身。月洞門外人聲鼎沸,穿過了最熱鬧的風景,外麵是山與湖的淒清。馮曦沉著臉腳步堅實,她飛快的走下山,攔了輛出租車離開。
  車窗外撲進風聲,她伸手壓住嘴唇,卻摸到了順著臉頰淌下的淚。她驀得笑了,邊抽氣邊笑。她可真是,該哭的時候不哭,不該哭的時候擋也擋不住。嘴唇嗡張,孟時溫暖柔軟的一吻仿佛並不存在。她可真傻,還想著真的有可能再擁有一次愛情。

  第32章
  山下的湖麵被燈光映射出五彩的光芒,坐在半山將一片燈火璀璨盡收眼底,心底湧出的卻是寂廖。孟時喝著啤酒靜默的坐著,麵沉如水的臉上現出少有的煩躁。那個傅銘意是她心底連碰都不能碰的禁區?她可以坦然的麵對那場失敗的婚姻,卻不能坦然的麵對那個男人。孟時一時火起,揚手將一個空酒瓶砸對麵的樹上了。
  “哎哎,我這裏不是垃圾場!人人都砸酒瓶,小南山就沒法成景區了!”老鄧這時脫了圍裙走進來,順勢在馮曦的座位上坐下。他倒了杯酒撞了撞孟時笑道:“和哥哥喝杯酒消消氣,女孩子鬧別扭是常有的事,回頭哄哄就好了。”
  酒瓶發出的脆響仿佛將鬱悶發泄完了,孟時和老鄧碰了碰杯子說:“回頭麻煩請小工幫著拾綴下碎玻璃。對不住了。”
  老鄧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小事情,你還沒把我這裏全砸了。”
  孟時歪過頭笑:“要是我全給砸了呢?”
  老鄧眨巴著眼道:“你不會。你不知道古玩界送了你個斯文狐狸的稱號?”
  “憑什麽啊?發酒瘋不能以常理論,我今天就是喝醉了,當個沒文化的流氓也很正常!”孟時想起了自己對馮曦一直態度良好,二十五孝的對聯都擺出來了。他對她太寵,都不像他自己了。聽了老鄧的話就沒好氣。斯文?他現在火大。剛才他就想拽住她說個清楚明白,又生怕自己發火把事情做絕了沒有回旋餘地,眼睜睜看著她走。好不容易有點進展,又打回原形。他現在還記得馮曦跟蝸牛似的,輕輕一碰就縮回殼裏的態度。
  老鄧嗤笑了聲說:“孟老弟,有時候吧,對女孩子君子還不如當流氓呢。你這是關心則亂,患得患失!”
  一語敲醒了孟時,他怔了怔又歎氣:“老鄧,我當你是大哥,對你我就不客氣了。你說,我怎麽就對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這麽上心呢?”
  這話老鄧不愛聽了,挾了塊自己做的跳水兔邊嚼邊說:“注意你的語氣。她離過婚,你對她上心了,她就該覺得自己矮你一截?我看剛才那位小姐不錯的,就算她是離過婚的,可氣質比好些沒結過婚的黃花大閨女都強。你是不是提人家的傷心事了?”
  孟時分辯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她能對我說,別藏著掖著。”
  “誰願意成天把自己的傷心事對別人說?”
  “我不是別人!”
  老鄧給他滿上酒,語重心長的說:“就因為你不是別人,所以你更不應該提。有時事情是不能擺在台麵上一五二十的分析的。你想知道什麽?她為什麽離婚?離婚是誰的過錯?這些都不重要了,誰叫你沒能在她結婚前認識她。最關健的是現在你倆能不能好下去。”
  孟時正想說他不是因為提離婚這個話題把馮曦氣走,聽到老鄧最後一句話眼睛卻亮了。他仰頭喝完酒對老鄧笑:“明天去看那隻宋窯碗,我先走了。女人隔了夜再哄難上加難。”
  老鄧嗬嗬笑著說:“去吧,把搓衣板跪平了再起來。”
  孟時大踏步往外走,回頭笑道:“聽嫂子說,自從有洗衣機後,家裏的搓衣板舍不得扔,成你的專用了。”
  他走出月洞門時,外間長廊上還坐滿了食客。孟時聽到一聲嬌呼下意識的回頭,就看到江瑜珊從一旁站起來,興奮的衝他揮手。他迅速往江瑜珊坐的地方看了眼,見在座的都不是熟人,這才微笑著走過去道:“真巧。”
  江瑜珊一個健步竄出來,拉住了他的胳膊:“時哥,你終於回來了,今天你媽還念叨你呢。”
  孟時不動聲色的撥開她的手道:“我也是才回來。晚上還有點生意上的事要談,我先走一步,你慢慢吃。”
  江瑜珊臉色潮紅,散發著薄薄的油光,更顯嬌豔。她眼中晃過一絲失望,並不相信孟時才回來。她已經習慣孟時躲著她了,江瑜珊並不在意。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有努力到最後,她絕不放棄。想到這裏她露出笑容說:“時哥,你這次去越南參加拉力賽拿名次了嗎?真想和你聊聊。不過今晚陪客戶吃飯走不了。你手機打不通,給我號碼,回頭我找你。”
  孟時的眉揚了揚笑道:“我回來了,手機就能打通了。你忙,我還有事。”他頜首微笑,毫不留戀。
  陳蒙年紀輕輕做了材料部經理,拿單子時裝孫子,可是找供貨商時他卻是大爺。江瑜珊是鋼材供應商,一向和他熱絡著。陳蒙覺得江瑜珊不錯,人漂亮大方,辦事老到。他是長年在歡場上打滾的人,也抱著幾分曖昧的心思。看到江瑜珊對孟時的態度,陳蒙不免有些吃味。他總覺得孟時眼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陳蒙端著酒杯笑道:“瑜珊,你這個朋友是開出租車的?”
  江瑜珊怏怏坐下,聽到這話眉一挑,杏眼瞪得圓了:“說什麽呢?他怎麽會是開出租車的!”
  “今天他開了輛出租車來我公司拉客!”陳蒙肯定的說道,輕視的笑了,“我親眼看到的還有假?真的是輛出租車。我還見到我們公司機械部的馮經理上了他的車。”
  江瑜珊被弄糊塗了,孟時怎麽可能去開出租車?他不是在自己創業嗎?難道是錢不夠?她壓下疑惑笑道:“聽說你們公司現在各部門分頭接單了?我們豈不是每個部門都要去熟悉?陳經理,聽說渠江開發公司最近就有一單鋼材,就是你們公司機械部接洽的吧?”
  陳蒙嗬嗬笑道:“沒有熟悉的供貨商,不知道市場價格,機械部簽了還不是要拱手讓出來。不過,渠江的訂單我這次不碰。哦,就是剛才給你說的馮經理,渠江歸她負責。”
  一個能讓孟時去接她下班的女人?江瑜珊的直覺這樣告訴她。她笑頰如花,替陳蒙滿上酒道:“和陳經理合作一直愉快。渠江的單陳經理雖然不碰,卻一定要幫幫我,替我引介下馮經理?”
  陳蒙眼中閃過一抹精光,端起酒杯笑道:“這沒問題,不過,你最好和王副總事先溝通一下。”
  他的二手出租車停在一溜高中低檔轎車中格外醒目,孟時不費勁就找到了。他掏出鑰匙慶幸自己還沒喝高,開車去找馮曦應該沒問題。走得近了,他看到一個人影低著頭在他的車旁走來走去,孟時便愣住了。
  街燈蒙蒙朧朧的灑下來,馮曦抱著雙臂慢吞吞的在車旁邊來回走動。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瘦長,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腳下踢著一塊石頭,從這頭踢到那頭,再踢回來。
  石頭來來回回滾動著,滾落在他的心上。像鋼琴鍵盤上飛舞的小手,在心間彈奏出一曲溫柔歡快的歌來。
  孟時心裏竟是一酸,隨即熱血沸騰。
  他像一隻豹踏著溫柔的腳步,悄無聲息的接近她,在馮曦愕然抬起頭的時候優雅的問道:“為什麽要回來?”
  馮曦的勇氣在看到他的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目光遊離,吱吱唔唔不知道該怎麽說。她走到中途想不通自己為什麽要倉惶的跑掉,就叫師傅掉頭回來。她覺得她可以理直氣壯的對孟時說,她不喜歡談過去。她覺得她可以坦坦蕩蕩的對他說,你認識的人是現在的馮曦,過去是她一個人的過去,帶不到她的現在來。她還覺得見著孟時她能驕傲的抬著下巴告訴他:“我離過婚,以前還談過戀愛,我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站在孟時的車旁,她突然就平靜下來,她想什麽也不要說了,回家算了。也許讓孟時冷靜,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會是件好事情。然而無數輛出租車從她麵前經過,她隻需要揚揚手就能結束這種糾結的情緒,手臂卻舉不起來。腳步從車頭移到車尾,徘徊良久她一直在問自己,是真的氣不過跑回來,還是心裏舍不得他了?
  馮曦想起與孟時的初見,想起他在杭州陪著她喝酒,想到他揍田大偉的那一拳,想起他煞費苦心幫著她減肥就為了讓她找回自信,想起他陪她去批發市場買衣服,想起剛才溫軟的一吻。
  與孟時在一起的時光宛如早晨那朵翠綠潔白的梔子花,芬芳清新得叫她沉醉。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清晨的廚房散發著牛奶的味道,早間新聞在耳邊碎碎叨叨的響起,各自收拾好行裝去上班,期待一天工作後再相伴渡過溫情脈脈的夜晚。她踢著石頭不斷的想,她舍不得放棄新生活開始的希望。
  他此時就站在她麵前,擋住了燈光,雙眸幽深明亮,讓她無法正視。孟時卻並不準備放過她,逼進了一步問道:“為什麽要回來?”
  “我想知道你究竟說了句什麽讓老太太那夥人跑了!”她說完這句話恨不得去撞牆。
  孟時壓住想爆發出來的笑意悠悠然說:“我對老太太說,我以前有兩次給你錢時告訴過你,再也不要出來行騙了,你口口聲聲說我是好人。派出所都有登記的,還要再去一趟嗎?你回來真的就想知道這個?”
  馮曦硬頭頭皮回答:“嗯,我就隻想知道這個。”
  孟時笑了笑,並不放鬆:“你撒謊的跡象這樣明顯,真的以為能蒙混過關騙倒我?為什麽要回來?”
  這是他第三次追問她為什麽要回來。馮曦把臉往旁邊一扭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生出一種怨恨,恨他這樣逼著她。她無比懊惱的想,她真不該回來,活該被孟時窮追猛打。
  她微微偏開的臉顯露出一種難為情,倔強又美麗。胸口微微的起伏著,突然她的眼光就瞥向駛來的一輛出租車。馮曦馬上揚手,她萬萬沒有想到見到孟時後會陷入如此尷尬的境地。原先準備好的那些慷慨激昂都成了笑話。
  手落進了孟時的掌心,他一把拽住把她拉到了車背後,用力的吻下。他的氣息和擁抱讓馮曦想起小時候父親的擁抱。有一次上街在夜市上走得散了,她站在街中心放聲大哭。父親擠進人群後就這樣抱緊了她,一聲聲喊著她的名字哄著她,發誓再也不會弄丟她了。那晚父親的懷抱讓她感覺無與倫比的安全。
  馮曦輕輕的移動著手,遲疑了下抱住了孟時的腰。這時遠處一輛車過來,車燈強有力的從兩人身上掃過。馮曦把頭一埋抵了在孟時胸前,惹得他笑了起來:“再躲別人也不會以為你是根樁樁!”
  馮曦用拳頭捶了他一下,嗔道:“還說!讓人瞧見又不是什麽好事!”
  孟時微笑著看著她,以指為梳將她低垂的流海往上攏了攏,輕聲說:“我不該那樣問你,對不起。”
  馮曦眨巴了下眼睛,孟時將她抱進了懷裏說:“原諒我,我隻是嫉妒了,沒有在你最好的年華遇到你。”
  她的眼睛突然就濕了,原本說不出口的話在這瞬間仿佛都能極自然地告訴他。馮曦靠在孟時胸前說:“傅銘意是我大學時的男朋友……”
  孟時的手擋住了她的嘴,他笑容明朗,雙眼熠熠生輝:“為過去那些事鬧騰太敗家了,浪費了一鍋香噴噴的跳水兔。你餓了沒有?咱們去吃海鮮燒烤。”
  他的笑容感染了馮曦,她仿佛覺得生活中有一扇窗戶被打開了,看到的全是明媚的風景。

  第33章
  人一生之中總有很多個清晨讓人記憶猶新。比如大年初一的清晨。被爆竹聲鬧醒,會一骨碌爬起來向長輩討要紅包,穿著新衣裳,兜裏揣著錢,美滋滋的。又比如才進大學,從擠滿了六個人的宿舍裏醒來,瞪著蚊帳頂想新生活開始了。再比如馮曦今天的這個清晨。
  她嘴裏散發著冷酸靈牙膏的清香,發梢甩出海飛絲的味道,臨出門時還對著鏡子照了照身上淡綠色的小洋裝。扶著勾勒出的腰線屁股一翹擺出個性感的姿勢,踩著七公分的細跟皮鞋拎著小夾包咄咄咄去上班。
  孟時一定不會知道她對著鏡子如此風騷,馮曦得意的想,女人最愛這套。比如現在,她已經循規蹈矩斯斯文文露出如初升陽光般的笑容,矜持而不張揚。
  她站在綠化帶旁,身後一帶修剪得齊整的低矮灌木欣欣向榮,枝條上纏繞著幾朵粉白色的喇叭花還綴著露水。孟時便想起了他摘的那朵梔子花。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瞟向了她的腿,白皙勻稱,膝蓋上還有兩個酒窩,腳上那雙白色小牛皮的高跟鞋使得腳背崩出了一條完美的弧線。慢慢的目光才移向她的胸。馮曦減到了一百斤左右,並不骨感。小洋裝一顆紐扣恰到好處的扣在胸部下麵,勾出了腰線也托高了胸部。孟時眨了眨眼笑道:“馮曦同學,你是去公司不是和我約會,你打扮這麽靚麗幹嘛?”
  馮曦微微抬起了頭,斯斯文文的回答:“你不會是那種占有欲極強,出門恨不得我籠一條麻袋的人吧?”
  孟時替她拉開車門笑道:“你恰恰猜反了!我希望全天下的男人都對你流口水,但你隻會對我流口水!”
  “美得你!”馮曦啐他一口,笑著上了車。
  孟時偏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說:“真香。”
  馮曦推了他一把,臉上隱隱浮起紅暈,心裏卻很高興。她偷偷的看孟時開車的模樣,偷偷的笑。她突然問孟時:“我還不知道你究竟在哪兒上班呢?”
  冷不丁冒出的話讓孟時樂了,他用手指輕敲著方向盤說:“我其實大學畢業後一直在遊蕩,淘古董,打工。目前呢在朋友的健身房兼職做跆拳道教練。自有資產除了這台車還有謝氏醫學美容院的四成股份。曦曦,你現在才想到了解我的基本情況,你不覺得遲了點?”
  眼睛噙著揶揄的笑瞟過來,馮曦看得心頭一跳,他的目光怎麽像看一塊砧板上的肉?她一點也不覺得交換基本情況是件很傻的事情,她不服氣的說:“人活在這個社會上總有一些規矩要守的。你沒看到那些去相親的,簡曆準備了一大撂?我現在才了解怎麽了?不符合條件立馬把你辭退了。”
  辭退?孟時覺得她太天真了。她都主動跑回來了還想以為能輕鬆的全身而退?看來他得把她的後退斷了,讓她再陷深一點好。他悶笑著問她:“你可真現實,想找哪種條件的人?”
  “我想找能過普通日子的就行了。”
  “那要是我是個無業遊民呢?你會找我嗎?”
  馮曦脫口而出:“不會,我不會找一個需要我去養家的男人。那樣太累了。”她有些抱歉的看了眼孟時,覺得自己很煞風景。但是她是真心想和他好下去,所以才想了解他的情況。馮曦覺得自己也沒有問錯。
  她不是大學校園裏的學生,對社會對未來不了解,隻需要愛情就可以過下去。她也不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女人,對一切充滿希望。她隻是個現實的女人。她的戀愛需要現實條件的支撐,她太明白物質條件在生活中起的作用。她絕不再找一個像田大偉那樣的男人。這是她用婚姻換來的代價。
  孟時敏感的想到了馮曦的婚姻,他想起田大偉來。那個英俊的男人居然是吃軟飯的?他故意大大舒了口氣說:“還好,我還有一技傍身。對養家這個問題,我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人掙錢養家。咦,我怎麽覺得咱們倆像在談婚論嫁似的?”
  馮曦的臉猛的漲得通紅,她隻是想了解,離談婚論嫁還早呢。她哼了聲道:“扯遠了!你知道我是個現實的女人就好,我才不想真到了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才發現彼此不合適呢!”
  孟時哈哈大笑起來。把車開到門口停下,偏著頭說:“去上班吧,下班我不來接你了,我去給車重新噴漆。今晚買菜咱們在家吃,你會做飯嗎?”
  馮曦點點頭覺得在家吃舒服,便叮囑道:“你要是買魚的話,別忘了買蔥薑蒜。”
  她的話像家庭主婦的語氣,讓孟時心裏那絲溫柔又被牽動起來。他目送著馮曦走進公司大樓,欣賞了好一會兒她的款款身影,這才興衝衝開著車走了。
  傅銘意去北京出差了,並不在公司。王鐵笑嗬嗬的把馮曦請去喝茶談事。
  馮曦也愛喝茶,更多的是喝個環境。
  城裏大大小小的茶樓太多,王鐵約的這家遊心齋她是頭一次來。王鐵引著她一直往胡同群裏走。看到有兩口石鼓守護的朱漆門臉停了下來。
  簷下飛角,大門洞開。粉白石照壁下種著棵紫藤,順著邊緣爬上了照壁頂端,鬱鬱蔥蔥。馮曦笑道:“這地方真好。”
  “裏麵也舒服,走吧。”王鐵當先走進去。
  馮曦跟著他往裏走,照壁後麵是方小小的天井,兩端抄手遊廓上掛了些國畫。再過中廳,又是一扇木屏風,繞過去就看到方方正正的又一座天井,四周回廓以走馬轉角的形式連接著廂房。
  這時看到有穿著褐色中式對襟大褂的服務生,穿著和尚口的軟底布鞋往來。馮曦心裏驚異,前麵的天井都空置著,這家茶坊手筆不小。胡同裏的院子一座就上千萬,這裏的消費絕對不便宜。她不免有些疑惑,王鐵其實用不著請她來這麽好的地方喝茶。
  服務生推開了其中一間廂房的門恭謹的請他們進去。
  廂房門口也立著一扇蘇州雙麵精繡屏風,白底絹絲上繡著姚黃魏紫牡丹圖,碗大的花逼真靈動,活色生香。
  透過朦朧的白底,隱約看到靠窗前的幾案旁坐著位女人。馮曦越發好奇,王鐵是想引見什麽人給她認識?
  “江總,等久了!”王鐵笑著一邊招呼一邊往裏走。
  馮曦跟在他身後繞過繡屏,雕花木窗旁娉婷站起一個穿藍底銀碎花旗袍的年輕女郎。頭發鬆鬆挽了個髻,戴著一套翠綠色的翡翠首飾:耳環,鐲子,戒指,於美麗中顯出端莊貴氣來。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總不介紹一下?”
  王鐵回頭對馮曦笑道:“這是江氏建材的副總江瑜珊。我們機械部的馮曦馮經理。”

  第34章
  江瑜珊微微一笑招呼道:“王總不介紹一下?”
  王鐵回頭對馮曦笑道:“這是江氏建材的副總江瑜珊。我們機械部的馮曦馮經理。”
  馮曦伸出手微笑:“江總真漂亮。沒想到江總這麽年輕。”
  她就是那晚和孟時躲在車背後相擁親吻的女人?長相還算秀氣,氣質不錯。江瑜珊在心裏暗暗為馮曦打分,回握了下大方的招呼道:“坐,馮經理一看就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我呀,那有什麽能力,不外是靠著老爸啃老罷了。現在放我出來曆練,王叔一定要多提點侄女才是。”
  稱呼在一瞬間改變,氣氛也隨之而變。王鐵嗬嗬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瑜珊,我和你爸是老交情,你再謙虛下去會讓我這個做叔叔的汗顏哪!”
  三人圍著案幾坐下,江瑜珊親自執壺煮茶,笑容可掬的對王鐵說:“王叔,我爸常說起你,十幾年一直和你打交道,從來沒失信過。叫我對王叔一定要有禮貌。我叫他們拿了今年的頂級凍頂烏龍,您嚐嚐。”
  陽光從窗欞的縫隙裏透進來,電壺裏的水衝出熱氣。江瑜珊麵帶淺淺的笑容提壺衝茶。光灑在她臉上,微低的頸項像枝優美的蘭花,手腕上那隻翡翠鐲子透著光水潤靈動。紫砂小壺中的水溢了出來,她熟練的端起壺往小杯裏倒,一舉一動都透出優雅與良好的教養。她的目光淡定,卻在有意無意間抬眸,和馮曦的眼神觸碰間又微微一笑移了開去。
  馮曦在她眼中看到了好奇,她認為江瑜珊一定是想了解她這個客戶,並沒有想到更多。她微笑著看著江瑜珊手腕優雅的泡著茶,尋思起與渠江開發公司即將簽定的正式合同。江氏建材應該就是王鐵想要推薦給她的供貨商了。一個合作了十來年的生意夥伴就這樣介紹給她,王鐵在表現誠意的同時也說明,這個關係她撬不走。馮曦不動聲色的捧起小杯在掌心搓轉幾圈,放在鼻端深深嗅了嗅,這才轉過杯口嚐了一口。
  “喲,馮經理很懂品茶嘛,看來今天這地方還真是找對了。”江瑜珊嬌笑著,目光從馮曦低垂的眉眼看向她豐滿的胸口。
  那晚她從陳蒙嘴裏了解到馮曦的一些情況,頓時沒了心思,草草和陳蒙吃完離開。開車走的時候,燈光下她看到了停放在路邊的一排車中那輛沒有頂燈的出租車。下意識的瞥去,正好就看到了孟時懷裏擁住了一個女人。
  黃色的出租車,孟時懷裏的女人。她終於相信陳蒙說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去接一個女人下班!江瑜珊當時眼睛都濕了。不為孟時對她沒意思,而是他居然會對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有意思。這些都激起了她的不甘心。她難道會輸給她?難道她會比她還漂亮?
  車馳過,匆匆一眼她隻看到了馮曦的背影。而今天,她看了個清楚。
  江瑜珊對父親曾對她說的一句話深信不疑:攻人以謀不以力,用兵鬥智不鬥多。她占了天時地利人和,占了美貌優雅富貴。為了約見馮曦,她安排來了這個收費極高昂的地方。為了與環境相襯,她特意穿了旗袍,戴了價值上百萬的翡翠首飾。她相信以她家和王鐵十來年的交情,王鐵對她會比對一個下屬親切。討好上司難道不是一個下屬該有的行為?她要在各方麵叫馮曦自慚形穢。
  然而她很失望。馮曦並沒有如她想象中怯懦。她今天的小洋裝雖談不上與古香古色融和,倒也清新可人。她與王鐵在一起態度恭敬卻不諂媚。聽到她與王鐵叔侄女的熟絡稱呼,也沒有對她露出巴結討好的態度。馮曦誇她漂亮時讓江瑜珊有種自扇耳光的衝動,仿佛馮曦看穿了她為了她而打扮。
  馮曦謙虛的一笑:“我隻是看樣學樣,實在不懂茶。”
  江瑜珊迅速的望了眼王鐵,執壺再續了一杯,笑道:“喜歡就好。就怕我手藝不好,見真懂茶的行家見笑了。”
  美麗,大方,不驕不躁,年紀輕輕在家族企業中掌控著決定權。馮曦心裏感歎,江瑜珊實在是天之驕女。最難得的是她與王鐵這種老江湖坐在一起並不露絲毫膽怯。她想認識自己,想從自己手裏拿訂單,也不像普通的供應商討好客戶時的感覺。江瑜珊仗的不僅是她江家在材料市場的實力,還有與王鐵的老關係。這個認知讓馮曦更加留心觀察著王鐵和江瑜珊。
  傅銘意隔天在電話中隻叮囑了她一句:“不管王鐵想要怎樣,你全部答應下來。”
  他沒有透露更多,卻讓馮曦敏感的覺得這是傅銘意拿王鐵開刀的圈套。然而緊接著傅銘意就去了北京開會。馮曦想不透個中的蹊蹺,來到這裏也隻能微笑著應付。她相信,從王鐵介紹江瑜珊給她認識起,一場大戲就拉開了序幕。而她,不過是傅銘意信任的中間人。一個看似在這場戲中引領故事走向的人,實則是個跑龍套的。
  在與孟時捅破窗戶紙之前,傅銘意的安排會叫她難受。想到曾經的戀人把她推到前台去敲鑼,對於從前的甜美愛情來說是種褻瀆。
  不論是王鐵的拉攏還是傅銘意的計劃,從她的本意來說,她不想參與。馮曦握著茶杯想,也許,與傅銘意的情分真的已經淡到隻是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她聽了傅銘意的話沒有反駁沒有回拒在很大程度上是念著當年的舊情。王鐵與傅銘意中一定要她選一個,她隻能選傅銘意。
  江瑜珊絕口不提渠江訂單。王鐵也不提。隻說茶,選茶,品茶。
  她父親江維漢七八十年代就開始倒騰物資起家,如今是市裏數一數二的建材供應商。他在江瑜珊進公司後就把生意扔給了她,自己最大的嗜好就是品茶。收集上品紫砂壺,年年花重金去拍買最好的新茶請老朋友品嚐。養鳥觀魚,布置庭院。江瑜珊耳濡目染,說起茶來自然如數家珍。
  江瑜珊了解王鐵豪放之餘,近幾年也喜歡附庸風雅,喝茶賽過喝酒。她深知投其所好的重要,看到馮曦對茶似乎也有點了解,更滿意自己找對了地方。
  “其實這裏不僅僅能品茶,做的菜也不錯。現在做生意要變通,寸土寸金的院子僅賣茶早關門大吉了。”江瑜珊笑容甜美,起身請王鐵和馮曦移座。
  馮曦這才看到廂房外還連著一處小花院,粉牆邊依著翠竹幾竿,放著一口老石缸,水清如鏡。中間擺著一張小型的八仙桌,上好的雕花工藝,繁複綺麗,正應院子裏的風景。
  “這裏經營的是公館私房菜,聽說主人的祖父當年在大戶人家當管家,抄得的菜譜一直保存著,文革時全埋在地下舍不得扔了。我想著王叔什麽館子山珍海味沒吃過呢,思來想去,吃點傳統菜算了。與馮經理也是頭回見麵,我喜歡這裏的環境,女人麽,心思都差不多,希望馮經理也喜歡。”
  王鐵指著江瑜珊笑:“瑜珊,你心思玲瓏,怪不得你父親隻頂了個老總的名頭,什麽事都交給你了。”
  江瑜珊抿嘴笑道:“還不是靠叔叔伯伯們看在他的老臉上相幫,我不過就是個小輩。”說著親熱的挽了馮曦的手入席。
  服務生端著三個白瓷盅進來,揭開蓋子,透明的湯中放著隻金黃色的蒸梨。
  “蟲草雪梨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事,隻不過這家選的蟲草絕對是野生蟲草,據說要蒸幾個小時才行。王叔煙抽得厲害,吃這個潤潤肺。馮經理皮膚真好,吃這個才應了冰肌雪膚一詞。”江瑜珊戲謔的說完,低頭品嚐。
  馮曦正舀了勺雪梨吃著,正覺得清甜香嫩,聽到她這樣說便笑了:“我剛才看江總泡茶時還在想呢,江總漂亮得像畫裏的人似的,我盯著你的手都入迷了。”
  江瑜珊抓住機會撥弄著手上的鐲子笑道:“什麽呀,不外就是這些俗物襯著罷了。單說手,馮經理的手才生得好呢,又小又勻稱,什麽飾品都不用,真正的素手纖纖。你看看,我的手指節就是太單薄,王叔這麽大個頭的人手卻小,一雙抓錢好手。”
  江瑜珊無時無刻都滿口讚語,親切自然。又懂得不讓場麵沉悶,總會見縫插鐵引著一波又一波的話題。直到飯吃完二人告辭離開,王鐵才笑著問馮曦:“她人如何?”
  “富貴逼人卻很好相處。”
  王鐵感歎了句:“我和她父親打交道十來年,她父親和她一樣,八麵玲瓏,會處事。和她家做生意,讓人舒服。”
  馮曦當然明白王鐵話裏的意思。對這樣的合作夥伴,懂事會處事,能讓人舒服的並不多。拿回扣走賬之類的對方能安排得滴水不漏罷了。拿錢要拿得穩當,才能讓王鐵舒服。
  她不禁有些懷疑就算她答應把渠江的鋼材交給江瑜珊,傅銘意也拿捏不到王鐵的短處。
  今天江瑜珊仿佛隻為了認識她,王鐵也沒有提過渠江的訂單。馮曦心裏猶豫著是否要點穿這件事。這個念頭在她心裏打了個轉就被她否定了。王鐵江瑜珊不急她著什麽急呀。江瑜珊想要訂單,王鐵一力促進這事,遲早會和她說的。
  下了班,馮曦想到孟時也抽煙,便到對麵的超市買了上好的雪梨和冰糖。她想著給他燉冰糖雪梨。
  孟時係著條圍裙開了門,接過她手裏的東西順勢在她臉上親了口說:“材料備齊,洗盡切好,隻等大廚了。”
  馮曦走進廚房一看,果然各種菜和佐料都備好了。她往四周看了看說:“給我條圍裙。”
  孟時便背過身道:“解我身上的吧,隻有一條。”
  她伸手解圍裙的搭扣時,孟時偏過頭看她,短發下麵微垂的睫毛輕輕顫動,像黑色的翎羽,墨黑發亮。他忍不住一把將圍裙扯下扔開,扶起她的臉吻下去。
  馮曦嘟囔著推他:“別鬧,我要做飯!”
  “等會。”孟時不滿的將她的手拉下,吻得更深。
  隨著那股氣息的侵入,馮曦感覺到孟時的熱情有加劇的趨勢。她有些心慌的想,難道現在就和他把生米煮成熟飯?孟時卻在這時放開了她,敲了她一記:“不專心。想什麽呢?”
  馮曦的臉紅了,撿起扔在沙發上的圍裙邊係邊說:“在想怎麽把你煮了!”
  她急步走進廚房,點火開工,聽到孟時笑道:“早知道今晚不買菜了。不過,把我當宵夜點心也行。我不介意。”
  馮曦怒喝一聲:“去把梨洗了削皮泡水裏!”
  “泡水裏做什麽?”
  “怕變色唄!等會給你燉冰糖雪梨。今天江氏建材請客,吃了道蟲草雪梨味道不錯,你抽煙,給你潤潤肺。”
  馮曦幹練的將湯汁勾好把魚扔下鍋,並沒有發現立在廚房門口的孟時已陷入了沉思中。

  第35章
  吃晚飯的時候孟時有點心不焉,讓馮曦皺眉。她不滿的說:“我做的菜不好吃?”
  她略帶指責的語氣凶巴巴的,一副他敢說不好吃就把菜盤子扣他頭上的態度。孟時慢條斯理的說:“不,是太好吃了。酸菜魚,素炒蝦仁,甜椒肉絲,蒜茸生菜,還有一鍋蛋花湯,廚房裏還燉著冰糖雪梨。色香味俱全還有保健功能!我是犯愁,舍不得留到下頓吃。估計飯後我要吃鍵胃消食片了。曦曦,以後咱們每頓飯就隻做兩道菜就好,我保證連片菜葉都不留下。”
  每個下廚做菜的人聽到這種奉承都會喜笑顏開。馮曦心情瞬間轉好,又好氣又好笑的說:“你每樣少吃點,別撐著了。寧肯浪費也別撐出病來!”
  孟時趁機說道:“這樣,咱不逐個消滅了,拉長戰線慢慢圍剿,吃慢一點就好。正好,你匯報下今天的工作情況,我喜歡聽。”
  馮曦和田大偉在一起時,田大偉從來沒有這樣的耐心聽她報怨。公司裏妖怪多,還有個讓她頭痛的舊情人,她的確很想有人能聽,聽了還能給她一些意見。不過,她馬上就白了孟時一眼說:“你不就是想知道傅銘意麽?”
  孟時訕笑了笑,筷子精準的挾起一塊細薄的魚片,以示他內心的鎮定。他現在沒工夫和一個舊情人爭風吃醋,江瑜珊才是大敵。如果他的感覺沒錯,今天請馮曦吃飯的江氏建材一定是他所熟知的江氏建材。他和馮曦沒好幾天,別又出什麽妖蛾子。他糾結的是該不該現在告訴馮曦他家與江家的關係。
  從馮曦的語氣看,她以為隻當生意往來。孟時想,有一次交道就會有第二次交道,如果今天江瑜珊見過馮曦,遲早是會被她知道的。
  他津津有味的吃著魚說:“我聽到這個江氏建材挺耳熟的,想知道是不是我知道的那家。傅銘意麽?你這個先鋒官已經把他踹飛了,本帥不屑殺你的手下敗將。”
  馮曦卟的笑了,站起身說:“我去看看雪梨蒸的怎樣了。今天是江氏的一個副總,叫江瑜珊的請客。江氏的少東家,挺漂亮的。你認識嗎?”
  看她走進廚房,孟時像變臉似的把臉上的笑容揭下了。沒聽到江瑜珊的名字前,他還有絲僥幸。確認的消息讓他有些坐不住了。現在告訴馮曦江瑜珊是他家裏二老看上的準媳婦,馮曦會怎麽看?江瑜珊的漂亮大方處事周到靈活他太了解。家中二老被灌了迷魂湯似的成了忠心的江粉。馮曦離過婚,要是知道他父母不同意,肯定又打退堂鼓。他煩燥得對著一桌美食沒了胃口。
  他後悔自己問馮曦這個問題,他不是簡單的認識江瑜珊,他對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從馮曦嘴裏聽到她的名字就能知道她的心思。
  孟時在腦中粗略的過了一遍,最近一次遇到江瑜珊是在老鄧的山野人家吃飯。難道江瑜珊那晚看到了?他憐憫的想,馮曦這個傻丫頭現在還蒙在鼓裏呢。他該怎麽辦呢?孟時邪惡的想起謝小姨的話,要是能和馮曦生米煮成熟飯,再生個胖小子,那才叫真正的尚方寶劍。
  “傻笑什麽呢?!雪梨再多蒸會兒。晚上你記得看鍋裏的水煮幹沒?別把鍋燒糊了。”
  孟時耍無賴,睨著她一口咬定:“我哪知道什麽火候呀,肯定會燒糊!你回去幹嘛呀?曦曦,搬來和我一起住吧!隔了兩棟樓打電話哄你睡覺太浪費錢了。”
  馮曦眨了眨眼,不好意思的啐他一口道:“想得美!”
  她臉上又騰起可疑的神色,眼神遊離,像極了水波蕩漾的月下翠湖。孟時心頭一熱,手攬住她的腰抱她坐在了自己腿上,低頭就含住了她的耳墜。
  馮曦呻吟了聲,那聲音聽得她自己都覺得春色無邊。她忍著耳邊酥癢的感覺,推著孟時說:“飯後一小時不適合劇烈運動。”
  孟時悶笑著說:“我辛苦一點做足前戲,會控製好時間的。”
  馮曦氣得用手打他,兔子似的跳下他的腿,頂著一張紅番茄臉說:“你敢把鍋燒糊了,我以後不做隻吃!”
  她拿起包狠狠的瞪他一眼,噔噔噔踩著高跟鞋回家了。
  孟時遺憾的想兵貴神速,要不是他今晚必須要打電話回家摸底,他一定會把她煮了。他一邊想著一邊收拾完餐桌,然後坐在客廳裏打電話:“媽,我明天回家吃飯。嗯,回來有幾天了。她也要來?”
  電話那頭孟母眉飛色舞的誇著江瑜珊,埋怨孟時不回去陪她。孟時一個頭比兩個大,江瑜珊明晚也要去家裏,他再不想和她碰麵也必須回去,他打了個嗬欠笑道:“媽,回家再說行不?我跑了一天困了。”
  孟時母親果然心疼兒子,趕緊叮囑了他幾句就掛了。她放下電話喜滋滋地對孟時父親說:“瑞成,阿時明天回來,他這次沒有聽到瑜珊就退縮了。我趕緊告訴瑜珊去,讓她明晚打扮得漂亮點。”
  孟瑞成端著紫砂小茶壺嗯了聲,慢條斯理踱進了書房。
  這座城市古老而悠久。蘭溪河穿城而過,據說在河灘地裏隨便拾起一塊碎瓷片都大有來曆。城西有座山,山峰林立,山形曲折,宛若筆架,因此得名筆架山。無數的風水師指著蘭溪河,遠眺筆架山得出此地名士雲集,文人輩出的原因。
  時代變遷社會進步,古老的城市同時擁有著新舊兩種麵貌。沉澱在城市裏的不僅有時尚精英,還有一些傳統人家。比如孟家。
  孟家至今保存著幾十本厚厚的族譜。孟時的曾祖在清朝時就是金石名家,收藏家。家底到了他爺爺手中,開始大量收購八旗子弟敗家倒騰的古玩,是古玩界有名的孟三爺。孟時父親寫得一手好書法,從不碰古器。但傳聞卻說孟時父親孟瑞成鑒賞古玩的功力更在孟時爺爺之上。在這樣家庭環境熏陶下,孟時初中就在古玩街淘東西玩了,讀大學選文物與考古專業方向實際上是偷懶,學分好混。
  孟家大宅經曆了百年戰火依然保存完好。文革時被抄沒,孟時爺爺和父親被平反後又歸還。改革開放之後,孟家藏在筆架山裏的古玩字畫才完整無缺的運了回來。
  孟時爺爺最恨的是被拉去遊街批鬥傷了顏麵,去世前開了場聲勢浩大的展覽會,在眾多驚羨目光中把展品全捐了,在潮水般的讚譽和恭維聲中滿足的瞌然長逝。孟瑞成很低調,從不參加任何社交聚會,也拒絕替人鑒寶。
  越是這樣,找上門來的人越多。這年頭古玩玉器似乎具備了黃金一樣的儲備功能,同時又頗有點風雅之意。當官的,有錢的都愛擺弄。
  孟瑞成自己不看,卻不攔著孟時。別人上門來遭了回絕,走孟時的後門十有八九會成。有把握的孟時自己就看了,沒把握的去請教父親,孟瑞成也會慢條斯理的提點他幾句。孟時轉身就隱晦的轉達出去。他為人仗義,自然而然結交了很多朋友。類似於煌都的老板,山野人家的老鄧。在業內還得了個斯文狐狸的號,人緣極好。
  江瑜珊人漂亮,名牌大學畢業,家底殷實。她原本對相親並不抱好感,在見到氣度不凡的孟時後有點點動心,至少覺得他外形還不錯。事後孟時卻閑閑的告訴她成不了,她回家氣得直哆嗦,對父親說:“孟家不就是有個名聲,窮書生還這麽拽?”
  她父親江維漢笑了笑說:“窮?實話告訴你,你現在戴的那套翡翠首飾是你出生時孟家送來的。就因為文革時他們全家被趕到小街破房裏住著,兩家成了鄰居,我們家對他家很照顧。在八十年代初期隨便就能送出這樣的貨色,你還會覺得他家窮?人家不過低調罷了。請咱們吃飯用的那套八仙過海桌椅,據說是明代的。”
  江瑜珊目瞪口呆。
  低調,不顯山顯水,卻能睥睨一切。江瑜珊再看孟時,完完全全的仰慕了。她非常讚同父親的話。家裏的建材生意做得再大,也不是社會名流。而孟家不同,孟家擁有百年傳統與清譽。有錢人最多在保姆市場上多請幾個素質高的保姆。孟家守門的秦叔卻是以家仆自居,她隻在電視上見過這種排場。孟家的神秘吸引力很大程度上再給孟時頭上加上了道光環,加深了她對孟時的愛慕。
  接到孟時母親電話後,江瑜珊果斷的選擇了旗袍。孟家二老都愛穿中式衣服,孟家可能除了孟時就沒有人穿時尚的衣服。她轉念一想,就把孟時明天回家的事和她見馮曦聯係到了一起,銀牙暗咬,對著鏡子裏美麗的自己說:“孟時你還是孟,家,的,人!她可是離過婚的!”

  第36章
  孟時把車開到巷子口停下,他回頭看了看涇渭分明的城市。身後燈火闌珊,高樓林立。前麵沿河是幾條重新修整過的古街,城市規劃後重新布線設計的街燈都隱藏在簷下的串串紅燈籠裏,點點閃爍的光在黑暗裏漸漸往前延伸,一眼看不到盡頭。他就像站在時空隧道的門口,退一步是現代,進一步就回到古時。孟時有點悵然的在街口站立了會兒,他輕輕歎了口氣,要牽著馮曦的手走進去像遊客像城裏晚上來古街吃喝遊玩的人很簡單,而要帶著她走進那道有石獅子守護的家門卻很難。
  晚風吹來,涼爽怡人。又會有多難呢?一股輕蔑之意油然而生。他看了眼自己,牛仔褲,體恤,休閑鞋。他悠然的想,要是把頭發再染上一撮,砸他的會不會是那塊清代魚戲蓮花寶硯?
  謝小姨諷刺的說:“老娘一回去隻有穿旗袍才正常似的,真想把開叉處撕到大腿根。孟少就是不同,不換衣裳也照樣上飯桌吃飯!”
  孟時當時揶揄的說道:“你離婚的時候我爸好歹還怒斥過他吧?你也值了。我看我爸當時臉色頗有點紫氣東來的感覺。”
  謝小姨噗嗤一笑:“敢把自家老爸和嶽不群相提並論,你小子不怕老秦的鐵砂掌了?”
  “全家就秦叔最護我,我媽想護,翅膀太短。”
  想起家人,孟時覺得他們太另類了,秦叔是另類中的另類。不過,他倒真的很想念他。也許秦叔會是因他而最護馮曦的人。
  孟時帶著複雜的心情走到家門口。簷下也掛著兩盞紅燈籠,映亮了門楣上的牌匾:蓬蘆,市級保護文物,一九八七年三月。他無聲的笑了,隻有白癡才會這樣掩耳盜鈴的把一座民清院子看成茅屋。這是他爺爺孟三爺在收回孟宅後親筆提寫換下了原來的孟府二字。回想爺爺當時的心態與後來捐出大量文物的舉動,孟時覺得這二字也不錯。
  精銅門環才敲響,秦叔就開了門。他是個身材異常瘦削的老人,穿著幹淨的灰白色大褂與平口布鞋,精神矍鑠。他上下打量了下孟時,似乎對他的休閑打扮很是不滿,黑著臉說:“少爺,你別一回來就惹老爺不高興!”
  孟時頭皮頓時又麻了,什麽時代了,還少爺老爺!他說過無數回,都被一頭銀發的秦叔用眼瞪了回去。孟時不怕他爸孟瑞成,對上秦叔的熱血忠誠卻隻能低頭。這年頭,還能見著活生生的俠義忠骨,他覺得用人人平等這句話來勸說秦叔改口太蒼白無力。
  他刻意的理了理體恤上的褶皺微笑的說:“放心,我今天絕對不惹他們生氣。”
  秦叔眼中飄過一絲笑意,關上門又折身進了耳房。
  孟時猶豫了下,跟了進去,見書桌上的電腦還開著,界麵正是劍俠,他賊笑著問道:“秦叔玩到幾級了?”
  家裏的寬帶是孟時做主裝上的。孟家傳統,並不意味著封閉。秦叔本來對電腦不感興趣,孟時示範了一番後,他便迷上了。還給自己取了個網名叫紅塵逍遙客,取這個名字時唏噓了良久,頗有點相忘於江湖的意思。
  秦叔的羞澀一閃即過,他背對了孟時慢吞吞的說道:“先去吃飯,就等你了。晚間無事再過來。”
  孟時見秦叔沒有異樣表示,便猜測著江瑜珊是否還沒有把馮曦的事告訴家中二老。他迅速調整了下戰略,精神抖擻的應了聲離開。
  大門過後是天井,抄手遊廓接著東西廂房與正堂。二門過後靠近蘭溪河建了座有門窗的亭子。過了春日,孟家的晚餐都擺在亭子裏。
  雕花窗欞大開著,裏麵坐著孟時父母還有江瑜珊。蒙朧的夜色中亭內光影透亮,遠遠看到裏麵坐著的三個人都穿著中式衣裳。孟時在院子裏一株桂花樹下停住了腳步,隔著幾丈遠恍如霧裏看花,回到了民國時期。
  亭子裏三人正說笑著,氣氛極為和諧。孟時有種想掉頭就走的衝動,想起父母又想起馮曦又忍下了來。他麵帶笑容毫不猶豫的走進去坐下,湊近了餐桌看了看說:“媽真好,知道我最饞家裏的太極羹。”
  “時哥,這些菜都是伯母親自下廚做的。借你的金麵我也有口福啦。”江瑜珊嬌笑著說。
  孟時母親欣慰地拍了拍江瑜珊的手補了句:“瑜珊給我打的下手,我還真沒想到她會下廚房,這道太極羹是她第一次做,就有模有樣的。”
  說著給孟時盛了一碗。綠白相間的太極圖瞬間被攪亂,就像孟時此時的心情。母親已經把她當準兒媳培養了,將來他麵對的會是什麽?在父母和江瑜珊期待的目光下,孟時舀了一勺入口,是做的不錯,鹹香味濃,但他就是不想誇她。他抬眼望定孟瑞成笑:“爸,你精神不錯。”
  江瑜珊心裏頓時有了火氣。然而燈光下孟時清俊的臉,嘴邊隱約的笑容都自有一番讓人心動的魅力,叫她舍不得就此放棄。她微笑著給孟時母親挾了塊清蒸魚,抿嘴一笑低頭吃東西。看到她的嘴微微噘了噘,孟時母親心疼不己,又實在不想苛責離家幾個月的兒子。便拉著她的手碎碎叨叨的說起訂做旗袍來。
  孟瑞成瞟了眼孟時的衣服,休閑卻還沒有痞子味。他至今還記得孟時讀初中時跟著同學買了條吊檔褲,印著骷髏頭的寬大體恤衫被他用雞毛撣子抽得血道道遍身都是。孟瑞成輕描淡寫的說:“回家連襯衫西褲都不想穿是吧?我現在不動氣了。”
  孟時心裏暗罵老狐狸,嘿嘿笑道:“我哪裏是成心穿回來惹你生氣的?天熱了,穿這身舒服自在點。”
  他離開家也有好幾個月了,孟時母親見著兒子玉樹臨風,再看看江瑜珊嫻淑端莊的抿嘴笑,越看越登對,笑逐顏開的說:“瑞成你也真是的,現在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服飾打扮,瑜珊穿旗袍好看,穿時尚衣服也美呢,何必那麽古板。瑜珊以後來就和阿時一樣,穿時尚點,我喜歡!”
  孟時挾著一塊蒜香排骨邊啃邊笑:“小江是討你們高興才穿旗袍。年輕女孩子哪會不時尚呢?她身材這麽好,天氣再熱點不穿吊帶裙露臍裝露背裝浪費了。”
  孟時父母聽得一愣,雙雙把目光落在江瑜珊身上。
  江瑜珊不動聲色的微笑,嗔了孟時一眼說:“能玩汽車拉力賽的才叫時尚。時哥就愛取笑我。”
  她輕飄飄的轉開話題,孟瑞成的目光又移到孟時身上:“阿時,你這幾個月把錢都花完了,你用什麽創業?開租車去了?”
  “當時說好的,我用自己淘古董賺的錢去創業。我不過是需要用車,投完資後錢不夠,朋友半讓半送了我輛二手出租車。什麽開出租車啊?小江哪兒聽說的?”孟時嬉皮笑臉和父親說著,眼風一斜瞟在江瑜珊身上,笑容還噙在嘴角雙眼微微一睜,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江瑜珊怔了怔,嘟起嘴說:“我聽一個客戶說的,說他公司的一個女經理定你的出租車坐,把我嚇了一跳。原來不是啊!”
  她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把馮曦的事自然而然說了出來。如果他是開出租車,去拉個固定的客人很正常。他不是,而是頻繁地去接一個女人,孟家二老傳統並非白癡,自然能聽出這裏麵的不對勁來。
  孟時啃著排骨恨不得把她嚼來吃了。臉上保持著輕鬆的笑容,裝著聽不懂。
  孟瑞成的筷子在半空中停滯了下,挾了一筷子菜送到孟時母親碗裏。慢條斯理的說:“有空還是去把漆重新噴了好。”
  孟時笑了:“已經重新噴過漆。肯定沒有人再說我開出租車。再說了,開出租車又不丟人。”
  “沒有人說你開出租車丟人!瑜珊不過是給我們說說你的消息罷了,你緊張什麽?”孟瑞成的聲音不緊不慢,眼神定定的看著孟時。

  第37章
  緊張什麽?孟時心裏暗罵,臉上堆滿了笑容:“不就是緊張和小姨合開的醫學美容院唄。我把所有錢都投進去了,她要是不賺錢,我這個股東就隻能眼睜睜賠本了。”
  避重就輕的回答反而加重了孟瑞成心裏的懷疑。他是養氣到家的人,就算心裏有猜疑也絕不會當江瑜珊的麵發作。心裏哼了聲,轉開了話題:“有時間勸你小姨搬回家來住。她喜歡穿什麽衣裳就穿什麽好了,像你媽,前些天還去訂了套西服裙。別為這點小事一個人堵氣住外頭。”
  孟時心想,她是不喜歡家裏的氣氛。謝小姨吃鹵菜喝酒聽流行音樂你受得了?不過,這些年父母的思想也盡可能的在改變,這是好事。“我一字不漏轉達給她。”
  孟瑞成嗯了聲說:“我吃好了,吃完飯你送瑜珊回去。”他放下筷子,慢條斯理的離開。
  寬大的真絲大褂穿在孟瑞成身上頗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孟時心中驚惶,強自鎮定。暗暗告訴自己,若是他爸真的知道了馮曦,斷不會這樣輕鬆。
  孟瑞成離開,孟時母親也活泛多了,她頻頻給孟時和江瑜珊挾菜,不時問問江瑜珊父母的情況。
  見江瑜珊和母親都吃好了,孟時也放下筷子說:“媽,我先送小江回去。今晚在家睡。”
  孟時母親高興的說:“好,晚上給你做夜宵。”
  孟時在車上一直沒怎麽說話。江瑜珊望向窗外掠過的風心生寒意。他一直生疏客氣的喊她小江,他對她的美麗和努力毫不放在心上。她並不是愚笨的女人,孟時對她的拒絕也不是一兩回了。淡淡的悲傷湧上心頭,夾雜著不甘與嫉恨。在她生命的二十六年裏,她從沒有被人這樣無視過。
  江瑜珊靜靜地想,她要放棄了。她想到自己點到為止的話不覺冷笑。好戲就要開場,她看著就行。她望向孟時,清俊的臉沒有半點表情,那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冷漠讓她看著就有種想踩在腳下的憤怒。她暗暗發誓,她江瑜珊從此絕對不會再做熱臉貼他冷屁股的傻事。
  車到家門口,江瑜珊從包裏拿出一個禮品盒笑咪咪的遞給孟時:“給你買的禮物一直沒給你。”
  孟時接過來笑道:“每次你都這麽費心,太不好意思了。”
  江瑜珊微笑著說:“孟叔叔孟伯母對我一直很疼我,我並不是隻給你一個人買了禮物。對了,我爸上次還說起你呢,問你什麽時候去家裏喝茶,順便看看他買的茶壺。”
  她抬出了父親,孟時有些無奈。江家那時候照顧過落難的孟家,他不能做得太絕。孟時想了想說:“問你爸好,我改日去拜訪他。”
  “對啦,時哥。馮經理我見過,很不錯,你眼光真好。好好努力哦!”不等他說話,江瑜珊衝他揮了揮手甜甜一笑進了家門,沒有再撒嬌糾纏。
  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孟時驚詫。他心裏一直在盤算該不該直斥江瑜珊多嘴。轉念之間他打消了主意,他不希望江瑜珊知道馮曦在他心裏的位置。他有個朋友曾和江瑜珊做過一次生意,評價江瑜珊一句話:八麵珍瓏,殺伐專斷。孟時對她的八麵玲瓏深有體會,他絕不希望她的殺伐專斷出現在對付馮曦上。
  江瑜珊挑破窗戶紙,一副放手的模樣太讓孟時意外了。他搞不懂江瑜珊是真的放棄還是另有打算。他輕輕歎了口氣,就算是她是真的不再糾纏,她看似無心的話已經在父親心裏種下疑團了。孟時望著夜空猜不透也想不通江瑜珊的怪異舉止,他在江家門口停了足足好幾分鍾才發動汽車。
  到家之前他給馮曦打了個電話。她已經打算睡了,睡意蒙朧的說:“明天周末,你在家陪你爸媽我就去找芝華了。”
  “好。我回來給你電話。想我沒?”
  馮曦並沒有深想孟時此時的處境。她以為孟時就是周末在家陪陪父母而己。聽他極溫柔的問她,馮曦壓住偷笑說:“嗯,晚安。”然後飛快的掛斷了。
  孟時拿著手機呆住,他其實還想和馮曦多纏綿幾句。每一次她幹脆的掛掉,他心裏都會湧起一股悵然,然後就恨不得馬上衝到她家去。“一物降一物!”他想起江瑜珊,無奈的搖了搖頭。
  回到家秦叔開了門猶豫了下低聲說:“少爺,你另有意中人了?”
  家裏真的知道了?孟時一驚,撒嬌似的摟住秦叔的肩說:“嘿嘿,正打算先告訴秦叔呢!”
  秦叔振臂把孟時震開,背負著雙手淵停嶽峙的立在回廊下。銳利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孟時,冷然道:“毫無進步。”
  孟時踉蹌後退幾步苦笑,他的功夫怎麽可能比得上秦叔。秦叔來曆是謎,隻知道一直跟在他爺爺身邊。孟家的事可能比他父親知道的還清楚。秦叔說完轉身要進房,想了想又說了一句:“老爺夫人喜歡江小姐。江家是講義氣的人家。”
  孟時哀歎,對忠心耿耿一生未娶的秦叔來說,他能把江家當年對孟家的照顧用在肯定江瑜珊的人品上。也許,父母對江瑜珊的喜歡有一部份也來源於此。但是孟時大學畢業就離開家,社會上打交道的三教九流多了,他並不完全認同家人的看法。
  他勉強擠出笑來:“你們人都沒見著呢。”
  秦叔眼中瞟過一絲憐惜,語氣緩和了下來:“先去吧,老爺在書房等你。”
  光影將孟瑞成立在書桌前寫字的身影映在窗戶上,孟時站在庭院桂花樹下滿心不是滋味。一股憤慨衝上來,他情不自禁的想,他憑什麽要心虛?馮曦不外是曾有過一段婚姻而己,又不是德行有虧。
  如果家裏強烈反對他也隻能據理力爭。孟時待心氣平和後,慢吞吞走了進去。
  書房是家裏最大的房間,進門左側窗下有張辦公桌,擺放著電腦傳真,靠牆一溜酸枝木書架。正對雙開雕花木門,靠牆安放著矮榻,小幾上還有局沒下完的殘局。牆上掛著兩幅窄袖書法。右側則被一張寬大的紫檀書案占據。孟瑞成正懸腕凝氣寫著書法,待到最後一筆寫完,才舒了口氣放下筆。見孟時站在一旁欣賞,他不動聲色的說:“送瑜珊回去了?”
  “嗯,江伯父又收了新壺,改日我去拜訪。”孟時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他拒絕了江瑜珊,卻沒有對江家無禮。孟時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飽含墨汁的狼毫浸進水中,一團墨瞬間散開。孟瑞成手腕一抖,滿缽清水頓時混濁起來。兒子不喜歡江瑜珊,從來態度如此。為什麽今天他的心情卻像這缽中的混水呢?他想起了那個女人。孟瑞成借著洗筆的時間斟酌著該怎麽開口詢問。
  孟時等著父親開口。孟瑞成卻因為不了解情況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瞬間的沉默出現在書房中。
  孟瑞成悠悠然將清洗好的筆掛在筆架上,低頭看著今晚的字,卻怎麽看怎麽覺得有點澀。他心裏歎息,抬頭望定孟時說:“阿時,你今年虛歲就三十三了。我和你母親還是盼你早點結婚。你對瑜珊沒好感我們也不勉強,畢竟這是你的個人問題。”
  這麽簡單?孟時有些糊塗了。他謹慎的說道:“我現在對一個女孩子挺有好感的。正想處些時間看看。”
  “是你常去接的那個女經理?”孟時的說辭讓孟瑞成打了個突。自己兒子他了解,孟時說得再謹慎也掩飾不了他和她的關係。
  孟時毫不退縮的靜靜回視著他的目光。兒子臉上顯露著剛毅與沉穩讓孟瑞成意識到他不是孩子,他已經不能輕易叫他低頭了。他想起孟時小時候。孟時的性子一直很淘,有次仗著跟著秦叔練了幾天拳腳在學校打架傷了同學。他知道後拿雞毛撣子抽孟時,他從來不討饒認錯。多打幾次他自己都覺得無趣,結果一罰孟時用小篆抄書,孟時就認錯了。
  “你想和別的女孩子接觸也行。瑜珊並非不好,是我們喜歡你就心裏不舒坦是吧?多比較一下也好。你母親給你做了宵夜,陪她說會話去。”
  孟瑞成胸有成竹地輕鬆放過了孟時。讓孟時把所有準備好的話壓回了肚裏,他疑惑的走出書房去見母親。
  孟時母親給他端碗綠豆苦瓜排骨湯,興致勃勃的問他的近況,小姨的近況。孟時和母親說話要隨便得多,喝著排骨湯漫不經心地問道:“江瑜珊今晚來說什麽了?”
  孟時母親一臉愕然,完全不知情的模樣。他原以為家裏知道會火燒房子似的場景。然而此時的平靜讓孟時更加不安。父親輕描淡寫的態度讓孟時平白無故的看到了太陽從西邊升起的怪異景象。

  第38章
  簽定正式合同之前,馮曦被鋼材的報價難住了。機械上的報價她清楚,找老關係一詢價心裏就有底。材料她不熟悉,她以為傅銘意和楊成尚這樣安排是想動搖王鐵在材料這塊的地位,早有了準備。然而等她問楊成尚時,楊成尚皺著眉推得幹幹淨淨:“材料這塊我真不熟,鋼材市場向來水深得很。你要不去問下傅總,或者王總?”
  楊成尚在王總二字上加重了語氣。馮曦明白了,王鐵不著急是吃定她一定會去問他。
  傅銘意已經從北京回來了,他清楚的知道隻有兩種情形。一個是馮曦挨家挨戶的去找供貨商詢價。初打交道,陌生的供貨商提供的鋼材規格質量能否達到合同裏的要求是未知數,報價也一定會偏高。另一種情況就是谘詢王鐵或陳蒙,找他們的老主顧。王鐵顯然不肯放棄在材料上的控製權,一定會插手。馮曦不出意外的隻能去找王鐵。
  這一次王鐵報出來的價格會給公司留多少利潤空間呢?他能否利用這一次徹底扳倒王鐵甚至把目標指向總公司的人呢?他靜靜的靠著大班椅思索著。手機響了起來,他拿起看了眼短信,把它刪掉了。
  馮曦和孟時的關係已經明朗化了,他不止一次看到孟時來公司接馮曦。看到那輛出租車改噴了金屬漆,變成輛銀灰色的捷達轎車,他譏諷的笑了。孟時當然不會是開出租車的,隻有馮曦這個傻子才會因為他提出的疑問對他沒有好臉色看。
  傅銘意的目光久久落在皮夾子裏馮曦那張沙灘照上,活潑明朗的笑容,苗條纖細的身材。腦子裏又浮現出馮曦一頭短發,穿著襯衫包裙高跟鞋的幹練模樣。他的手指溫柔的從照片上撫過,無論如何,他要再和她談談。傅銘意仿佛下定決心似的拿起自己的包離開了辦公室。
  他坐在車裏給馮曦打電話,語氣堅決而果斷:“你現在馬上下樓,我在停車場等你。渠江的事。”
  傅銘意掛斷電話後又一陣憂傷,他不得不加上最後一句話,否則他沒有把握能讓馮曦聽話的上他的車。
  八年前他沒有勇氣告訴馮曦他的選擇,就欠了她。哪怕是欠著她,哪怕她是恨著他,也比現在這樣好。
  他望著大樓出口,心裏還有一點小小的希望。他希望馮曦隻是因為恨著他而找上孟時。隻是出於對他的怨,隻是因為孟時還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而她,真正愛的人還是自己。
  傅銘意等得有點焦慮。他突然又有點不確認馮曦是否會來。說是公私分明,事實上他的情感做不到,她也做不到。他點了枝煙總算讓自己找到點事做,他又想起了渠江的事,因為王鐵先拉攏的馮曦,他就不得不把她推向前台。傅銘意腦中電光石火閃過一個念頭,馮曦會以為他隻是利用她嗎?他頓時懊惱起來,但是勢成騎虎,她已經撤不出去了。
  手機嗡嗡震動了下,他看了眼短信,沒有回。
  停車場在地麵,馮曦走出大樓時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像魚一樣迅速拉開車門鑽了進去。她那種生怕被公司同事瞧到的神情讓傅銘意肝火大盛。他還記得回來後見到她第一麵時,她就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和他認識,他就好像見不得光的似的。
  多少女人恨不得傳揚天下,讓公司所有人因為這層關係對她另眼相看,至少表麵上會恭敬有加,會禮讓三分。她倒好,一副與他沾上就有毒的模樣。
  傅銘意板著臉開車,斜斜地看過一眼。蕾絲複古襯衫托著張嚴肅的臉,馮曦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臉上連絲笑容都沒有。
  “我又不會吃了你!”傅銘意沒好氣的扔出一句。
  馮曦愣了愣,垂下眼眸無奈的喊了他一聲:“銘意!”
  軟軟的聲音叫傅銘意心頭又是一酸,她生怕他找她麻煩?他想起約她出來的目的,沒再吭聲,把車開到了汽車餐廳,停在空曠的停車場裏熄了火。再約她去咖啡館茶樓她也會躲他遠,不如這樣,也許這樣讓他更靠近她。
  “想喝什麽?我去買。咱們就在車裏聊聊吧,別的地方我想你也不願意去了。”傅銘意平靜的說道。
  馮曦有點慚愧,她的確不想再和傅銘意獨處。更不想和他單獨出入那些私密性強的地方。也許,她是被上次他在辦公室裏的舉動嚇壞了。她想努力維持這種平和的關係,不想再因為傅銘意的靠近一個沒忍住把關係鬧僵了。也許,她默默的想,她骨子裏還是傳統的。和孟時關係明朗之後,她不願意再和別人的男人有任何親密的行為,哪怕是曾經同樣耳鬢廝磨親密無間的傅銘意。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動物。當年要好的時候,恨不得成連身嬰兒,分離片刻都舍不得。一旦心變了,碰一下都會皺眉。
  傅銘意去餐廳裏買了兩杯可樂,插好管子遞了杯給馮曦。
  她想起兩人以前讀書的時候也這樣買可樂,邊走邊喝邊說笑。當年的傅銘意穿著體恤牛仔褲,她一樣。現在兩人都包裹在西服正裝裏,正襟端坐。車內的空氣有些沉悶,馮曦無聊的轉動著那根薄薄的塑料管忍受著。傅銘意也沒有說話,吸著可樂心事重重。
  他的側臉線條剛毅,黑密頭發裁出的鬢角襯出飽滿的額頭。眉心微皺著,似乎在煩惱著什麽。
  馮曦正想打破沉默問他渠江材料的事情。傅銘意把可樂杯子放下,轉過頭來。他目光中充滿了困惑,聲音低沉如風:“曦曦,從我回來,一直覺得咱倆之間像隔了一堵牆。回想從前,總覺得不該是這樣的。”
  她的牙驟然將可樂吸管咬得緊了。馮曦怔怔的想,是的,不止隔了一堵牆,還隔著一座山。她想起孟時來,勇氣從心底裏湧出。如果不說清楚,她和傅銘意就會一直糾結下去。而她現在不想讓這個過去幹撓她現在的生活。
  “銘意,八年前你什麽消息都沒有就去結婚的時候,你就已經斬斷了我倆的感情了。今天再提多沒意思。我也不恨你了,都過了這麽多年。你看我的生活發生了多大的變化,你的也是。”
  傅銘意猛的回頭看她:“你知道八年前發生了什麽嗎?你難道不用腦子想想,我真的就是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為了富貴前途的陳世美?!你不覺得蹊蹺?還是你心裏對我不夠信任?!”
  他驀然增高的語氣嚇了馮曦一跳,杯子一震可樂晃灑在裙子上。她用手輕輕拭去,就像她當初對待離婚的態度一樣下了結論:“不管是什麽,我們都回不去了。不管是我誤會你也好,你有苦衷也罷,我們都走上了兩條道。結果就是這樣。”
  “嗬嗬,好,你現在真夠冷靜,真夠清醒!如果不是孟時,你敢說,我們不能重新來過?”傅銘意恨馮曦的沉著,她現在連原因都不想聽了,而他偏偏反駁不了半分。
  麵對他的逼問,馮曦自嘲的笑了:“是,我離婚了。再過幾個月就滿三十了。你現在是老總,人還是那麽帥。你肯和我重新開始,我應該燒高香喊聲祖宗積德了。社會沒有拋棄我,生活沒有拋棄我,愛情也回來了。”
  她語氣一冷,高傲的逼視著傅銘意說,“你覺得以我現在的條件還能找到像你這樣的男人,你隻消勾勾手指頭,我就該撲上來抱你的大腿?!你以為我是找到了孟時才會無視你?你錯了!傅銘意你錯了!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舍不得這個飯碗,要不是你是我的頂頭上司,我會對你彬彬有禮?我早在見到你第一麵時一口唾沫吐你臉上了!你別想著我還能和一個負心人握手言歡!”
  她的恨意與不屑噴然而出,目光與傅銘意收縮的瞳孔撞出四射的火花。他看到她的眼睛驟然明亮。像顆光芒四射的鑽石,叫他想死死的緊握在掌心,不想讓指縫間透出一縷光,舍不得讓別人偷了去。
  他想用手去撫摸那張在夢裏出現過千百遍的臉,他想告訴她,不論她是否胖得走樣,在他心裏,從來都隻有一個馮曦。她是他曾經最愛的女人,卻是他傷得最重的女人。她恨他,恨得理直氣壯坦坦蕩蕩。那張印滿恨意的臉生動鮮活,傅銘意失神的想,她此時多麽美麗。
  馮曦喘了一口氣說:“今天你是約我說渠江這件事,我希望你公私分明。我打車走,以後咱們不要再談這個話題了!”
  她伸手去開車門,聽到身後傅銘意低沉溫柔的說“你說的對,無論怎樣,我們分開八年,各自走的路完全不同。曦曦,我們現在又遇到一起了,我重新追求你可好?”
  馮曦猶如挨了當頭一棒。她正懊惱自己的衝動把話說得太坦白,她以為接下來會不歡而散,彼此相對怒吼收場。沒想到傅銘意臨門拐彎冒出這麽一句。
  “曦曦,八年前我肯定不對。我不得不娶她,不得不結婚。我沒有勇氣告訴你,是我錯。現在我們倆就像偏離了軌道的人又重新兜轉了回來,我們都是自由的,我們比以前更成熟。難道你不想重新回到從前的時光嗎?過去,我們單純的愛,現在,我們也能的。這樣多好,沒有猜忌,沒有利益,永遠都是最純的感情。”
  他的話比他提高音量說話時更讓馮曦難受,她怎麽可能還是過去那個馮曦?她現實而理智,不可能再為了一份感情做出飛蛾撲火在所不惜的舉動。她想起孟時的問題。他問她如果我是個無業遊民呢?你會找我嗎?也許,這是對傅銘意最好的回答。
  “你回來了,可是你一無所有。不是公司老總,沒有財產地位,甚至平庸,碌碌無為。你以為我還會像從前一樣愛上你嗎?”馮曦艱難的搖頭:“銘意,對不起。我絕對不會愛上那樣的你。我是想說,你想要的那種單純的感情隻屬於從前讀書時的馮曦,現在的馮曦很現實了。”
  傅銘意有點急切的說:“我有財產,我並非平庸無為。你現在要的物質條件我完全能滿足,我不會比孟時差。”
  馮曦無聲地笑了起來,笑容緩緩綻開。她輕輕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孟時不比你現在物質條件好。但是和他在一起,每天都是新的。我喜歡往前走,往前看。我不想這一生兜兜轉轉還停留在在過去。雖然很美很好我很喜歡也很懷念,卻不能夠再回去了。我的意思是,你想要回到那種隻談純真感情的狀態,是不可能的。”
  嫉妒如蟲一口口噬咬著他的心。他已經把自己放到這麽低的姿態,她依然不屑一顧。傅銘意扳著她的肩低聲咆哮:“你才認識他多久?你了解他嗎?你是真的不相信我嗎?你敢說你真的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他眼裏的那點星芒,灼痛了馮曦。她再也忍不住吼出聲來:“你讓我對愛情失望,田大偉讓我對婚姻失望!離婚那天看到你,我恨不得找個洞一頭鑽進去!你還英偉,我已成糟糠,你懂我的心情嗎?我拚了命的減肥,用盡全身的力量去重新生活。可是我心裏呢?將來是看不到盡頭的黑暗,未知的黑暗。在我手裏,我的手裏能握住的幸福那麽少。我以為我沒有熱情了,我以為我隻能趁著年輕還能掙錢的時候多掙些錢防個生老病死!可是,現在我每天早晨醒來都覺得生機勃勃一片,我每天都開開心心的打扮自己。這些,都是他帶給我的。銘意,我哪怕握不住,握不實在,我都……舍不得放!你懂不懂?!”
  她的臉因為憤怒與難過漲得紅了,眼裏含著一股悲愴,叫傅銘意半晌說不出話來。馮曦用力推開他的手,深深呼吸,她盡量的讓自己冷靜,她不想回頭。“都過去了,我想靜下。”她推開車門徑直下車走了。
  傅銘意想叫住她,聲音哽在喉間喊不出來。她的背影叫他迷茫進而難過,他恨她不給他半點機會,又憐她一路坎坷。他並不以為孟時能給她她想要的幸福,傅銘意拿出手機,看著上麵的短信思索了良久。按下發送鍵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握著手機將頭抵在方向盤上久久沒有移動。

  第39章
  從這天起,馮曦和傅銘意的關係變得極為微妙。傅銘意的辦公室在走廊的盡頭,他必經外麵的大辦公區以及各部門主管的透明玻璃房間。偶爾馮曦走出辦公室與他在走廊中碰個正著,馮曦依然禮貌的打招呼,傅銘意也會微笑的點頭示意。然而兩人的目光都紛紛穿過對方望向虛焦的前方。
  渠江合同已經敲定,隻等著最後的合同報價通過就行了。
  傅銘意放任渠江的事情不管,馮曦也不再找他。既然他不管,王鐵又想管,她於情於理都該向王鐵谘詢。
  渠江公司並不要求進行招標。馮曦這邊隻需要找幾家信得過的供貨商議價供貨就行了。這讓她不得不相求於王鐵。
  王鐵笑著說:“小馮,其實材料這塊很簡單,你比著渠江的價,把費用除開,就是底價了。隻要不超過你的底價,就是賺多與賺少的差別。”
  馮曦不由苦笑。真要像王鐵說的那麽簡單就好了。
  真正和渠江開始談合同細則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以為的材料和機械訂單正好弄反了。花在材料上的錢是一個億多,花在機械上的錢才是兩千多萬。而最讓人頭疼的是,渠江要的材料多種多樣,板材線材管材多達幾百種規格。特別是那些管道,還要分表麵處理的不同。每一種都需要報價,如果沒有熟悉的供貨商,她沒辦法製定對渠江的合同報價。
  見她滿臉茫然,王鐵輕鬆一笑,從抽屜裏拿出三本報價單放在辦公桌上:“這裏有三家公司的報價單,你拿去比較一下。我個人的意見,是選江氏建材。”
  馮曦露出感激的笑容,心裏陣陣發涼,他居然連報價單都做好了,就等著她送上門來。她心裏打鼓,這麽多規格的材料報價,王鐵憑什麽認定江氏最好?就算不進行招投標,議價供貨也總要貨比幾家才對。
  王鐵吹開茶水上的浮沫悠悠然說:“小馮,咱們隻是做中間人,幫著渠江公司采購。出什麽問題,渠江告我們,我們就告江氏。渠江拖我們的款,我們就拖江氏的款。在江氏的報價基礎上加我們的利潤百分比就可以了。咱們不是渠江公司的采購部,咱們也是賺他們錢的供貨商。價格麽,渠江公司能接受就行。利潤,你在總價上加了百分比。大家高興。”
  他笑嘻嘻的看著她,馮曦刻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暗想如果定下江氏,王鐵自然會得到江氏給的好處,這層交易根本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她想起傅銘意的放任不管,馮曦馬上提醒自己,他要和王鐵鬥與自己無關,做好份內事就行了。總經理不管,熟悉材料的副總經理指定了供貨商,自己一個小蝦米難道大聲的對王鐵說:“不,為了公司最大的利益空間,咱們每一種材料都要得到最低報價!”
  她保證王鐵嘴裏的茶會噴出來。
  馮曦抱起三份報價單嫣然一笑:“王總一席話讓我茅塞頓開。傅總在周一例會上就說了,這次渠江合同變化,變成以材料為主了。雖然是機械部牽頭在做,畢竟不熟。一切都按王總的意見辦。既然三家報價中您覺得江氏好,就定江氏吧。我就照江氏報價去做合同報價了。”
  走出王鐵辦公室,馮曦猶豫了下,偷偷給傅銘意發了個短消息。
  “王總負責,按他的意思辦。”傅銘意的回答不出所料又極簡單,讓馮曦覺得自己仿佛是個小人似的,轉身就打小報告。她有些恨恨的想,如果不是他要和王鐵鬥,自己犯得著這樣上心?
  在馮曦心裏,不管和傅銘意因為當年的事情鬧得多僵,他還是傅銘意,是她曾經深愛過的男人。不管怎樣,她都希望他好。
  招投標辦公室忙碌得很,楊成尚又抽調了四個人過來幫忙。新來的小高小劉很興奮,進公司半年了,終於有了正事可做,一時間辦公室裏打電話的聲音都高亢了許多。
  馮曦經過他們身邊,她露出笑容,鼓勵之外傳達著另一層意思,她心情不錯。做上司的心情不錯,下麵的人自然也會跟著鬆口氣。馮曦想起當年楊成尚也是這樣對自己,讓自己精神百倍任勞任怨的做完他不想動手的所有瑣事。她忍不住對大家說了句:“這周把合同簽下來我請大家去玩。”
  “可以帶家屬嗎?”
  “當然!不帶家屬的允許內部發展!”聽到一片哄笑聲,馮曦跟著笑了。
  關上門,門外的一切就成了默劇,為她隔出了安靜的空間。三本報價單放在辦公桌上,馮曦這才靜下來思考傅銘意的用意。材料部牽頭的事硬生生的耍了個花槍讓機械部接手,他是想讓她搶走王鐵和陳蒙的老客戶?生意場上永遠是利者為王。王鐵以前把持材料部可以和江氏合作十幾年。如今他手裏沒有大訂單,江氏就不做生意了?必然會與手握訂單的她合作。但是從王鐵的表現看,他並不擔心。那麽傅銘意真正的用意是什麽呢?馮曦想了很久也沒想通中間的環節。
  鋼材中線材板材不外五六種型號,價格大致穩定,在一個區間內浮動。管材卻不同,型號多達幾百種。王鐵給的三家報價她大致對比了下,價格相差不大。然而這三家都是他一個人推薦的,不排除聯手的可能。她盯著報價單決定偷偷去鋼材市場走一圈,自己一個人去摸底。
  她沒有讓公司派車,叫了輛出租車直奔鋼材市場。
  接連兩天,她對孟時說公司有合同要忙,一個人關在家裏將得到的各種淺表性數據全輸進電腦進行對比。
  孟時本想和她說說家裏的事情,見馮曦忙得腳不沾地的模樣又忍住了。晚上他在家看著電視實在無聊,又逛到馮曦家,在樓下徘徊半天還是上了樓。
  一進門他嚇了一跳,地上堆著資料,沙發上也全是資料。馮曦穿著寬大的睡衣開了門,旋身又坐在茶幾旁的小板凳上專注的敲打起鍵盤。孟時苦笑著說:“我以為公事是在公司裏做。”
  “公司裏不方便做。書桌旁邊有椅子,沙發沒地方了。”馮曦專注的輸著數據,一個數字符號都核對再三,生怕弄錯了。
  孟時蹲在茶幾對麵看她,馮曦眼睛下有著青色的暗影,他突然問她:“昨晚你沒睡?”
  “嗯。”馮曦頭也不抬,眉心微微皺著。她必須要在最短時間內探出江氏報價是否合理,然後才能在報價上加上利潤百分比傳給渠江公司。時間拖久了,王鐵會起疑心。這是她自己願意做的,就算江氏報價偏高,她也要心中有數。
  “要我幫你嗎?”
  “不行,我自己做更清楚。”馮曦說完抱歉的笑了笑,“等合同簽下來就好了。建材數據太多,我怕弄錯了。”
  孟時站起身進廚房轉了圈,幹幹淨淨,馮曦忙成這個樣子,她肯定不會吃了飯然後再把碗洗了。他歎了口氣,出來對馮曦說:“我晚點再過來。”
  馮曦抬起頭說:“別過來了,我今晚又會忙很晚。”
  孟時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我去拿筆記本過來。與其在家裏呆著想你,不如陪著你好。有什麽想不明白的你還能說給我聽聽。”他微微一笑,開門出去。
  他開著車出去買了些吃的。孟時在馮曦家茶幾上看到了江氏建材的報價單。他不知道這是正常的一筆生意,還是因為他而找上的馮曦。看她認真忙碌的模樣孟時相信這筆生意不小。但是從看到江氏報價單的第一眼起,不好的感覺就油然而生。
  馮曦並不知道他和江瑜珊的關係。江瑜珊沒有說穿,這讓孟時感到奇怪。這不是江瑜珊的性格,也許,他的不安來源於此。他迅速決定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告訴馮曦。
  工作中的馮曦很認真,她甚至沒有時間去看一眼坐在書桌旁的孟時。吃完他買回來的雲吞,她繼續核對著型號和數據。就在她眼花繚亂腦袋嗡嗡作響的時候,她終於發現了數據的不同,馮曦呻吟了聲,往後倒在了沙發上。
  “怎麽了?”孟時嚇了一跳,踩著地上的資料就走了過去。
  馮曦睜開眼,疲倦又興奮的說:“我弄完了!”她伸出手示意孟時彎腰,摟住他的脖子說:“抱我上床!”
  她想著客廳沙發上全是資料,隻有臥室床上可以坐著和孟時說話。聽到孟時耳中卻如同驚雷。他攔腰抱起馮曦往臥室走,邊走邊說:“今天你體力不行!”
  馮曦眨了眨眼大笑起來,捶打著孟時罵道:“誰說要哪個了?客廳不是沒地方坐嗎?你成天腦子裏胡想些什麽呀!”
  孟時氣惱的鬆手,讓她跌落在床上,覆身上去咬著她的耳朵說:“我就想了又怎麽了?”
  知道了江氏報價的大致底細,馮曦心裏一鬆,手在他胸前輕輕的畫著柔聲說:“你要不要去洗個澡?”
  她雙眼透出溫柔,唇邊的笑容像蝴蝶的觸須,從他心間掃過。孟時瞪著她,突然翻身躺在床上,摟緊了她說:“勾引無效,我抱你睡。”
  他沒有堅持讓馮曦有點遺憾也有點高興。被寵愛的幸福感讓她眼睛發澀。她靠在孟時的胳膊彎裏想,她真幸運。
  孟時輕聲問她:“曦曦,你是在查江氏的報價嗎?有問題?”
  馮曦閉著眼睛說:“江氏的管材報價真高。不過,隻要業主方沒有置疑,倒無所謂。我終於弄清楚了。”
  孟時偏過頭看她,又往懷裏攏緊了點。他斟酌著詞句小心的告訴她:“我和江瑜珊其實早認識的。我們家和他們家算得上是世交。別看她年紀小,心眼挺多的。你們這行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曦曦,你防著點她。”
  馮曦睜開眼睛,見孟時眉心皺著,便伸出手在他額間點了一點笑道:“不用江氏用別家估計也差不多。我們隻是中間商,我們公司老總發話讓用江氏的材料,我隻不過是執行而己。早知道你和她熟,還不如直接問你江氏的情況了。上次你怎麽不說?”
  上次?孟時想起父母來。自從他知道江瑜珊在和馮曦打交道後就一直在想該在什麽情況下告訴馮曦。他沉默了會坐直了身靠著床問馮曦:“江瑜珊沒有向你說過我?”
  馮曦搖了搖頭,孟時的回避讓她敏感的問道:“你和她,以前是男女朋友嗎?”
  “不是。我對她從來沒有那種意思。你記著,她不說,肯定有她的用意。是什麽我猜不到,不過你和她接觸一定要多個心眼,嗯?”
  馮曦應了聲,趴在他身上說:“我困了。明天一定要出合同報價,這周把合同簽了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好。如果周五你的合同簽完,周末我們就去筆架山露營。”孟時放棄今晚告訴馮曦的打算。
  她的臉靠在他胸前,不多會兒就起了輕輕的鼾聲。孟時低頭認真的看著她,短發遮住的臉很小,她的腿蜷縮彎曲著,像隻小蝦。他憐惜的想,她這些天又瘦了一些。手摟著她的背,能感覺到她後背的單薄。孟時想起初見馮曦的情景,忍不住笑了。她是他見過的最有韌性的女人。而每每的堅強之後,流露出的柔弱更吸引他。
  他的目光移到飄窗飄台上。淡淡的月光照著一排小小的盆栽植物。嫁接仙人球伸著毛茸茸的小手掌,可愛得讓人幾乎忘記它們渾身長滿了刺。旁邊一隻雙層木盒上還擺著譚木匠木梳,一隻小香水瓶子。她總是愛擺弄這些小玩意兒,像孩子愛玩家家酒的遊戲似的。孟時環顧四周,驚奇的發現馮曦家裏沒有一張照片,連她的單人照片都沒有。
  他默默的想,她一定是想忘記從前。他拉過涼被搭在她身上,馮曦又往他懷裏靠了靠,手搭在他身上,似乎睡得極舒服。孟時笑了笑,身體上添加的重量給他帶來一種責任感。這一刻,他有結婚成家的衝動。

  第40章
  馮曦比照江氏建材的報價單做好了合同報價。渠江公司沒有提出任何置疑,周五合同正式簽定了。
  她計算了下,如果照這樣的報價,材料這塊能為公司賺得近三百萬的利潤,機械還有六十萬。除開要對蔡總表示的謝意,自己部門今年的任務仍然超額完成。至於王鐵,年終部門拿利潤分紅時,她肯定會為他考慮的。
  合同才簽完,江瑜珊的電話緊隨而至。很顯然她已經得知了消息,殷勤萬分地請她去喝咖啡。
  馮曦開始並不想去。今天下午她和孟時約好去筆架山玩。這些日子忙暈了頭,腦袋都想痛了,她想給自己放兩天假。孟時提醒她小心江瑜珊,其實她覺得沒有什麽可防備的。江氏有王總撐腰,訂單肯定會給她。自己滿足了傅銘意的要求,也滿足了王鐵的要求。整個事件中,她就是個跑腿的。不過,她想了想還是答應午後和江瑜珊見上一麵。將來的合同執行也要打交道的,彼此加深了解也不是壞事。更何況,孟時的欲言又止隱約透出的信息讓她相信,江瑜珊和孟時之間並不止是兩家世交這麽簡單。
  周五的午後,陽光濃烈。坐在咖啡店柔軟的沙發上,馮曦心懷好奇單獨與江瑜珊見了麵。
  江瑜珊穿著薄薄的紗質衣衫,頭發像起伏的大海波浪。與上次的富貴逼人不同,江瑜珊今天的打扮可以用青春靚麗來形容。
  咖啡的味道在空中散開,馮曦疑惑的感覺到江瑜珊看她的目光非常奇怪。她暗想,孟時說他對江瑜珊沒那個意思,難道江瑜珊對孟時有?馮曦也細細的觀察著江瑜珊,微笑著誇了她一句:“江總這身打扮很時尚。”
  江瑜珊又一次細致的觀察著馮曦。馮曦隻戴了副耳環,粉色的珍珠貼在耳垂上淡淡的珠光襯出淡雅氣質。江瑜珊一眼就瞧出這並不是真正的海珠,極普通的淡水養珠罷了。她又不屑的想,是寶姿西服套裙又如何,現在寶姿早淪為普通白領的工作衫了。她仍然很合理的對馮曦給出了評價:馮曦是一個懂得收拾打扮的女人。
  女人都愛打扮。會打扮的人沒錢也可以把自己包裝得有品味,叫人看上去舒服。不會打扮的人有錢沒錢一個樣,不外乎有錢的叫嗆俗,無錢的叫低俗。江瑜珊得出這樣的結論隻為了證實一點,馮曦不會是骨子裏清高的人。在她看來,馮曦可以買寶姿撐場麵,也不會拒絕範思哲和紀梵希。她想起孟家。孟家最不喜歡貪錢的俗人。自己家有錢,孟家不會覺得自己會看上他家的財富。馮曦就不同了,一個喜歡打扮的人又沒什麽錢的人對金錢的抵抗力不會強。一旦她對孟家的財富流露出向往,孟家就絕不會接受她。
  她收回目光輕輕攪動著杯子裏的咖啡,銀色小匙卷起褐色的漣漪。就像她的心情,想平靜的麵對,無奈卻有諸多想法。她燦然笑道:“馮經理也不錯呢。有時候我總想著穿黑色西裝和包裙的女人是那種很古板嚴肅的老女人。但是馮經理隻給我精明能幹的印象。”
  她用手指卷起一縷頭發,淺粉色半透明的指甲修剪裝飾得很精致。褐色的發絲在白皙的手指上打著卷,一圈圈散開,又圈圈裹緊。
  馮曦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說:“聽說喜歡這樣擺弄頭發的人,心裏一定有煩心事。江總不比咱們上次見麵輕鬆,難道對拿下這次訂單沒信心?我們這次的合同報價是比照江氏給我們的報價製定的。江總應該心裏有數。”
  江瑜珊的手停住了卷頭發,端起骨瓷杯子啜了口咖啡輕笑:“馮經理目光如炬,我的一個小動作就能看出我的心思。我倒不是沒信心。江氏這次不想讓別家來插手,給的報價是極優惠的。少賺多交朋友一向我們做事的準則,最終這筆訂單給我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說,你們公司以前和江氏打交道的次數很多。王總陳經理和我們都是老朋友了,相信換了馮經理,也會一樣。”
  如果不是自己費了幾天工夫查比價格,她恐怕也不知道江瑜珊話裏的真假。孟時真的沒有說錯,江瑜珊撒起謊來臉都不會紅。說得理直氣壯,仿佛江氏的價格真的是全市最低報價。馮曦想起那批無縫鋼管和螺紋鋼的報價心就在跳。江氏的報價單做得極為巧妙。大宗型板材價格和市場谘詢價持平,有的還低十元二十元。管材報價卻少則多百元,多則差相差兩千元。她也明白有些管材小公司是供不了貨的,渠江要得急,還隻能從大公司倉庫中調貨。不過,就算自己公司從德國現進口無縫鋼管加上匯率也比江氏的價低。隻是為了進口單一管材忙活費力不討好,多賺幾萬塊而己。馮曦好奇的是江氏拿訂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她還找自己幹什麽。
  “下周一江總就來公司談合同吧。下午我還有事,不能久留。”
  江瑜珊從茶幾下拿起一隻茶葉盒子推過來。她撫摸著自己的淺粉色的指甲嫵媚的笑:“我不止想和馮經理做生意,更想和馮經理交個朋友。今年的極品凍頂烏龍,你肯定喜歡。”
  單獨約請她,就為了送盒茶葉?
  大概是看出她的猜疑,江瑜珊卟的笑了:“馮姐姐,時哥全招啦。我一直沒說是不想因為這層關係來拿訂單。知道你愛喝茶,所以就把我老爸的好茶偷出來當人情!我剛才隻是在煩惱,現在說馮姐姐會不會覺得我很虛偽很假。”
  她的聲音瞬間變得嬌媚,哪還有半分生意人的架式,十足就是個嬌憨的小姑娘。把馮曦整得一頭霧水。她不禁感歎,江瑜珊還真是個角色,轉眼之間就改頭換麵攀親戚了。馮曦想起剛開始江瑜珊麵不改色的撒謊,想起對她和孟時關係的奇怪感覺。演戲誰不會?她朗聲笑出聲來,嗔怪的看著江瑜珊說:“昨晚他還和我說起你呢。他要不說,我還真不知道你們兩家淵源這麽深。他呀直說把你當親妹妹帶著,說你不知有多靈精古怪了。好吧,茶葉我就不客氣的收下啦。下午我真的有事,回頭叫上他咱們一起吃飯。”
  江瑜珊露出甜美笑容看著馮曦提著茶葉盒離開。她一直沒有動,看著馮曦的背影消失。笑容在唇邊凝固,眼神漸漸變得冰涼,甜笑霎時變成了冷笑。
  馮曦的話已經讓江瑜珊聽出了端倪。孟時說起過她,卻絕對沒有告訴馮曦自己是他父母相中的準兒媳人選。否則馮曦不會大方到可以和孟時一起請自己吃飯。他也有不敢說的時候?江瑜珊冷笑。
  她啜著咖啡往角落裏漫不經心掃去一眼,揚手結帳。

  第41章
  筆架山有三條溝,第一條溝叫月泉溝,順著溝往裏徒步走一個半小時,能到達一個形裝似彎月的海子。碧波蕩漾,風景怡人。第二條溝叫蘑菇溝,沿修的棧道前行,每逢雨後,樹下的蘑菇菌子野木耳隨處可拾,這種野趣是城裏見不著的,很多遊人都愛進蘑菇溝,拾著一籃交溝口的旅店分辯後現炒了吃。第三條溝是疊海溝,是漂流聖地。一到夏日周末,來這裏紮帳篷弄燒烤遊泳的人多不勝數。
  孟時和馮曦進了疊海溝,打算在這裏住兩天過周末。
  還不到盛夏,這個周末進溝紮帳篷的人少。孟時觀察了下環境,滿意的把紮營地選到了一塊巨大的山石後麵。
  清澈的山溪在岩石處撞出雪白的浪花,也撞出怡人的新鮮氣息。山岩處苔痕新綠,蒼蒼滋生。近岸樹木蔥籠,遠山直插雲霄。淺灘卵石潔淨,水清透底。放眼處上遊零星兩三座彩色帳篷如山花絢麗,穀中笑語切切順風飄來。
  馮曦伸開手驀得大喊出聲:“啊——”
  “哦喔——”
  上遊也傳來陣陣吼聲,看來和她一樣想呼出胸中悶氣的不少。山穀裏回聲蕩漾,喊聲從山壁上直撞進溪水之中,打著漩漂得遠了。
  她興奮的地上找淺薄的石塊,橫著溪水帥著的打了個水漂。小石塊激起了兩朵小浪花瞬間被一往向前的水流吞沒。馮曦興致不減。她斜著身體,手揚起,側著腦袋,往前急衝兩步,借著衝力將石塊甩了出去。
  孟時繃緊著帳篷的繩子笑著看她。
  馮曦從公司裏出來死活要換了衣服再走,他也覺得她穿西服套裙去露營太不方便了。等
  她換了衣裳孟時高興慘了。她穿著後兜繡花的紅色窄腿牛仔褲,上麵是咖啡色的蝙蝠袖薄線衣,朝氣蓬勃。馮曦還得意的拍拍他的肩說:“這身情侶衫配得天衣無縫吧?”
  孟時笑了笑說:“幹柴烈火。”
  “什麽?”
  孟時再也沒解釋半句。等到馮曦終於想明白他是說衣服的顏色時,孟時忍笑忍出內傷來了。
  他目不轉睛,她似乎每天都帶給他全新的感受。孟時怔怔的想,第一次看到馮曦時,他真以為她懷孕了,浮在水麵上雪白的鼓鼓的肚皮讓他啼笑皆非。男人都是視覺動物,他是從什麽時候被她吸引的呢?這個問題他不止一次問過自己。也許是在健身房外她冷冷離去的神情讓他覺得內疚。也許是看到她的那手挺秀的書法,她家裏的味道符合他的氣場。也許馮曦以驚人的毅力和速度瘦身減肥,被他無意中窺到的事情叫他生憐。
  能幹聰慧的她是他想征服的。柔弱溫婉的她是他想憐惜的。一個女人如果能滿足多種需求,他不愛她都難。
  山溪無聲濺開白雪的水花,轉瞬既逝。“耶!四朵!”馮曦大笑起來,臉在薄暮中發著光。仿佛已墜下山崖的夕陽唯一的光芒全聚到了她的臉上。
  孟時看得失神,握著繩子的手情不自禁鬆開,帳篷一角軟塌了。他趕緊拉住繩頭用力往下扯,纏著釘好的木樁打結。暗罵自己怎麽像色狼似的總想著和她親熱。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笑了。
  馮曦拍了拍手,滿足的走回來,圍著帳篷轉了個圈表揚他:“幹得好,小夥子!我去支燒烤架!今晚想吃什麽?有大師傅在,盡管點!”
  “我想吃雞翅膀!”
  “沒問題!保證是心型雞翅膀!”馮曦笑逐顏開的回答。
  她哼著歌安裝燒烤架,快活得像隻鴿子。嘰哩咕嚕唱了好半天,孟時才聽出她唱的是《兩隻蝴蝶》。他以前很討厭這種口水歌,今天聽馮曦東一句西一句記不全歌詞的哼著,心裏卻慢慢湧出了感動。
  “親愛的你慢慢飛
  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
  親愛的你張張嘴
  風中花香會讓你沉醉
  親愛的你跟我飛
  穿過叢林去看小溪水
  她反反複複就隻唱著這幾句,歌聲新鮮甜脆得像才從樹上摘下的蜜桃,誘得孟時放下手裏的活悄悄走過去。他猛的在她耳邊吼了聲,嚇得馮曦一聲尖叫後他轉過身就跑。回頭看到她追來,孟時不閃不避的站定,眼瞅著她滿臉驚愕卻因刹車不及一頭撞進懷裏。眼睜睜看著自己無奈的投懷送抱馮曦嗔怒不己,逗得孟時開懷大笑起來。
  他抱緊了她,隔著薄薄的衣衫感覺到她胸腔裏蹦噠急促的心跳。她本性是這樣的活潑,尚懷著天真,盡管經曆過婚姻依然保有孩子似的單純。空山靜寂,滿眼蒼綠。上遊三兩頂帳篷處已飄起了炊煙,孟時低聲說:“曦曦,要是換了古時,一定與你在此結廬隱居。”
  馮曦抬起頭,孟時滿臉誠摯,雙眼璀璨明亮。她歎息著把頭靠在他胸前說:“孟時,我運氣真這麽好?離了婚馬上就再遇到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實在比中了彩票頭獎還要惶恐。你是不是騙子啊?你其實不是學什麽古董鑒定的,你就是社會上的混混,衣冠楚楚專門來騙我這種離了婚渴望真心的女人。實話告訴你吧,我其實沒什麽錢,離婚時連房子都給了他了。分到手的五萬塊也被我租房置東西杭州遊減肥花得七七八八。你要想騙錢就趁早抽身吧,你玩失蹤我不會傷心的。我會喜滋滋的覺得我不僅沒損失還占了你的便宜。下次有經驗了,我更不容易被騙。”
  孟時真想一頭撞死在山崖上。到現在他才清楚馮曦心裏有多麽惶恐,多麽不安。她的安全感與信任度早就降到了零點。他手臂收緊驀然箍得她悶哼了聲,盯著她抬起來看他的眼睛哭笑不得的說道:“你有公安局的熟人嗎?我背身份證號碼給你,你查我的戶口去。別不好意思啊,我現在後悔當初沒去考公務員了,好歹還有組織為我作證。”
  馮曦被他逗笑了,極不好意思的偏開了頭。
  孟時正鬆了口氣,聽到她認真的說:“行啊,你把身份證複印件給我,我查去。”
  他狠狠的扶起她的臉,咬著牙說:“我,就,這,樣,叫你,不放心?!”
  話說完就看到馮曦貌似天真的眨了眨眼,仿佛他出爾反爾的態度太奇怪了。孟時氣結無語,瞪著馮曦想該不該把她煮來吃了才安心。而那朵笑容恍惚的在她臉上跳躍了下就猛然發展為清脆的大笑聲。
  “真傻!”她笑倒在他在懷裏,臉深埋著,雙手摟緊了他的腰,腦袋死也不肯抬起來。
  “耍我是吧?嗯?”孟時挾住她的腰突然發力,馮曦尖叫一聲被他舉了起來。他的手托著她的屁股,她很自然的摟住他的脖子,腿盤上了他的腰。這姿勢曖味之極,馮曦瞪著孟時臉上發熱,孟時促狹的問道:“抱你一下就不好意思了?!”
  馮曦哼了聲說:“你不提江瑜珊就好意思了?實話告訴你,我來之前才和江瑜珊喝咖啡來著。”
  孟時的激情被迎頭一盆涼水澆滅。他恨恨然的瞪著馮曦說:“你可真會煞風景!”說著鬆了手,馮曦像坐溜溜板似的滑落下地,沒等她反應過來,孟時的唇已覆上來,狠狠的噬咬著她的唇,卻聽到她悶聲的笑。孟時跟著笑了起來,扭了扭她的臉說:“鬼機靈,正想和你好好說來著。”
  馮曦扭身笑道:“可不是麽?拉我到山溝溝裏,讓我想跑也沒法。有多大不了的事,要你這樣費盡心機的選個人煙稀少的偏僻地方做匯報?”
  被她一眼看穿孟時幹脆坦白:“也沒多大不了的事,但是也是個事對吧?咱邊吃邊聊好了。”

  第42章
  天色漸漸暗下來,隱約能看到遠處的火光閃爍。一團明亮的光從孟時手中射出,他提著汽燈像拎著顆墜落在地上的星星。好一陣忙碌後,兩人終於坐在燒烤架前聽到食物發出滋啦啦的美妙聲音。
  夜色掩來,山溪的聲音如萬馬奔騰,黑黝黝的山體衝他們壓下來,孟時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背,仿佛他的背脊能扛住大山的重量。他想起父母,他總有一天會握住她的手回家,而他需要的是她給予他的信任。她見過江瑜珊且心裏已有了疑問,再不說明白,他怕她真的揮揮手對他說再見。
  孟時拿著串烤小土豆喂馮曦吃了一顆,刷了點孜然又烤了會兒,直到吃完整串他的腹稿打好才慢吞吞的開口:“我家是很傳統的人家。幾代人都住在蘭溪河邊上那片古街裏。從我曾祖父,我爺爺奶奶,我爸媽,我,還有秦叔。你明白我的意思?”
  “哇!蘭溪古街區啊!孟時,你是隻金龜!”馮曦的眼睛冒出星星,扯著孟時的手大喊出聲。
  孟時啼笑皆非,睨了她一眼說:“嚴肅點!重點不是我家住在蘭溪古街區!”
  “明白!你家裏的女人是不是那種要講三從四德的?”馮曦馬上正經起來。她不笨,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誇張的說話隻不過看出孟時有點緊張。她心裏何嚐不緊張呢,她真的很想長歎一聲,你家居然好幾代人都住在蘭溪古街區!
  市政重新規劃修複後,蘭溪古街成了城市名片之一。外地人來了必到蘭溪古街區逛逛,本地人也喜歡那裏的風景。她和芝華以前常去玩,吃小吃,坐在古香古色的茶鋪裏喝茶,逛民族工藝小店。她對蘭溪古街區並不陌生。
  迄今為止,蘭溪古街區沒有拆遷安置去新區的人家屈指可數。城市裏的居民像沙,住在蘭溪古街區的人家就是散落在沙裏的金粒子。她和芝華經常在路過一些大門緊閉的高門大宅時就極羨慕住在裏麵的人。能在古街區裏擁有一座院子實在是太幸福太奢侈了。新城的別墅隻要有地就能修,明清時的古院落不可複製。更何況,經過戰爭,動蕩之後還能保有自家的獨立宅院。就這一點,足以說明孟家的社會地位。
  馮曦惶恐不安。
  “知道蓬廬嗎?門口有兩隻石獅子的,就在河邊那條街上。我家。”孟時笑著又拿起一串烤土豆嚼著。他盡可能用輕鬆的語氣說著家裏的情況,盡可能不去探究馮曦的神色。他還記得馮曦曾經說過齊大非偶的話。他擔心她嗖的縮回蝸殼裏去。
  馮曦勤快的翻動著手裏的烤簽,紅彤彤的光映在她臉上,看不出喜憂。她知道蓬廬,打門口經過,能望見那兩扇高大的黑漆木門。每一扇門上都嵌著銅質的獸口,嘴裏吐著根黃燦燦的銅門環。她還和芝華在門口拉著門環拍過照片。高高的門樓擋住了屋後的風景,隔著蘭溪河能看到重重飛簷,他家太氣派了!
  孟時挪到馮曦身邊坐著,摟著她的腰,下巴靠在她肩上懶洋洋的說:“蓬廬原來叫孟府,那條街原來都是我家的產業。後來麽,充公了。最後能保住的就這座三進院子。我爺爺舍不得不住,又舍不得再被充公,就改成蓬廬了。掩耳盜鈴的事他做得最多。”
  馮曦是本省人卻不是本地人。聽著不由好奇的問道:“你們家是破落地主?”
  “嗬嗬,傻丫頭。這話可不能對我爸媽說。他們是骨子裏很清高驕傲的人。術有專攻,在某方麵有一專長者就是專家。我家裏呢很出過幾個這樣的某某家,且都與一門藝術有關。比如我曾祖父本來是專為王公貴族治印的人,後來自成一派,就被冠以金石名家的號。等他老人家積蓄的財富多了,我爺爺就不替別人治印了,專用銀子去低價收購敗家的古玩字畫。也就是個文物販子,隻不過眼力好一點,就成了文物專家。我爸呢從小不用為柴米油鹽操心,書畫治印古玩都當玩票似的。他從來沒有上進心,就靠從小對文房四寶和古玩字畫的耳濡目染騙人。偶爾一幅字掛出去,還有人讚好,給了個書法家的名頭就得意忘形。其實他不過是撿了個漏,中國那會兒大學生太少,能像他那樣三歲握毛筆,用的硯都是珍稀寶硯的更少,他能不成為別人眼中的專家麽?隻有到了我,才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生。他們拿的都是些名譽證書,我是國家教育部有檔可查的大學結業證書。所以,我雖然沒有什麽家的名頭,我的眼光才是最客觀最正確的。他們,你通通不用理會。”
  孟時要說明情況,卻又不想嚇住馮曦。他微笑著想,要是這番話被曾祖父,爺爺和父親聽見,非被他活生生氣吐血不可。
  馮曦剛開始還在緊張,聽到後麵就笑出聲來,轉過頭白了孟時一眼說:“我知道。你們家就是那種聽到我離過婚腦袋就會像撥浪鼓一樣搖個不停的人家。所以呢,你就害怕把我嚇跑了對不對?”
  “我說過我的眼光最正確,我家曦曦最聰明了。我家和江家是世交,我爸媽盼著我早點結婚,所以對江瑜珊有好感。不過,我對她沒感覺,你壓根不用在意她。”孟時沒有想到馮曦這麽輕鬆,低頭在她臉上響亮的親了記,站起身去溪邊拿浸著的啤酒。
  馮曦偏過頭看他的背影。四周是多麽安靜,他是這樣好,為什麽芸芸眾女中獨獨就選中了她?馮曦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是什麽吸引了孟時。孟時第一次對她提起了他的家人,她模糊的想,上周孟時回家,他的家人反對?其實她應該想到的,甭說他家裏條件好,就算是普通條件的人家,也不會喜歡一個二婚女人當兒媳的。讓她來選,她也會選江瑜珊。不論是家世,外貌,年齡。江瑜珊都比她合適。
  一滴油落進紅紅的炭火中爆出聲響來,孜然的香氣刺激著味蕾,馮曦受不住誘惑。火腿腸才烤熱,她塞進嘴巴咬了一截。肉香四溢,口水跟著往外湧,她真恨自己為什麽還要堅持。她怕極了再長胖,現在呢,又怕極了孟時家人反對。他們什麽都不說,隻一個鄙夷冷漠的眼神就足以傷害到她了。而她隻能去理解老人家的想法。
  馮曦無奈的想,做女人可真不容易。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如果這輩子她一個人過呢?隻要有夠生活的錢,堅持鍛煉擁有健康正常的體型就好。一個人多自在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她卟的笑了,和豬的特性真相似。看來人性本身也是懶的,豬除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外,日子過得還是悠閑。至少不會去操心餓著凍著,不外就是最後肥了要挨上一刀罷了。
  孟時從溪水裏拿了啤酒西瓜過來,正看到馮曦盯著食物傻樂著。他放下酒拿起一烤架上馮曦咬過一截的火腿腸說:“這個肯定烤熟了!”
  “那是我啃過的!”馮曦不滿的看著他兩口就把火腿腸吞了。
  “偷吃還占理?!”孟時凶巴巴的瞪著她,開著啤酒邊喝邊說,“想什麽呢?一個人偷著傻笑。”
  “想一個人過多好啊……”
  孟時長歎一聲,放下啤酒瓶伸手抱住了她。軟軟靠在他懷裏的馮曦堅強而柔弱。她並不知道她的這點柔有多麽叫人心疼。孟時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誘哄道:“你別躲。你不可能一個人過完一輩子。你現在不想麵對,將來總要麵對,難不成非要找個離過婚的,你才敢理直氣壯的和他談戀愛?”
  “孟時你家太不普通了。”馮曦低著頭嚅囁著說。她怕的不是聽到傷害她的話。她結過婚,深知婚姻是兩個家族的碰撞,並不單單是兩個人的事,叫誰丟棄父母都不行。
  田大偉是本地人,她的家遠在幾百公裏以外的小縣城。她以前曾經想過,把父母接過來一起住。田大偉反對,他明確告訴馮曦,就算要和父母住,也該和他的父母住。
  她爭辯說他的父母就在這座城裏,而她的父母太遠,年紀大了她無法照顧。田大偉便說,她父母來可以,另外買房或租房住。
  當時她和田大偉才買了房,馮曦就想等手裏寬裕了再接父母過來。她現在就指望著年底有筆獎金充實荷包,能有付首付款的錢,買下哪怕隻是一室一廳的小房子。
  她現在還沒告訴父母離婚的事。他們知道了會馬不停蹄的趕來。她原本打算春節回家時再說。那時候自己已收拾好心情,荷包裏有錢,父母不至於擔心她無片瓦遮頭。可是現在她又惶惶然了,又該怎麽向他們介紹孟時呢?孟時的家,蘭溪河畔的大宅。她似乎能看到孟時父母對她的態度。馮曦自己不怕,卻害怕這種態度傷害到她的家人。
  孟時淡笑一聲:“你抬起頭來看著我。”
  馮曦不肯,她摟緊了他的腰,臉伏在他胸口貪婪的汲取著他的溫暖。她聽到他的心有力的跳動,像最雄壯的鼓樂。她真想眼睜一閉就讓他抱著她到地老天荒。不需要麵對父母,隻要他就好。
  如果她沒有離過婚,孟時想,他或許會逼她一下。而馮曦的敏感和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柔弱帶給他的是火苗瞬間從心上燙熨而過掠起的疼痛。他目睹了她不顧一切的減肥,她麵對前夫的悲傷。有著無數綠色植物和溫馨布置的房間是她的蝸殼,她細心經營精心嗬護,是絕不肯輕易放另一個人進來的。
  孟時緩緩說道:“曦曦,我最大的愛好是收集石頭。千百萬年甚至億萬年來,隻有石頭是地球上最忠於本質的東西。而石頭又分很多種,像這片河灘地裏的鵝卵石,像風化沉積形成的片層岩。鵝卵石隨處可見,隻有獨拾得一塊拿回家放著才能泯然不同。片層岩堆積成山,卻可以層層剝離,柔軟得用手都能捏碎。隻有經曆了火山噴發淬冷後,才會形成鑽石,紅寶石,藍寶石。它們是石頭裏的精華,忍受了高溫高熱高壓反而成為最璀璨的寶石。如果你去找一個離過婚的普通男人,他能給你鵝卵石的圓潤平凡。如果你找到一個湊合過日子的男人,感情會像易碎的片層岩。”
  他停住了,沒有再說下去。馮曦遲疑著抬起頭,就看到孟時嘴裂得大大的,一副討扁的模樣:“隻有找我最好,論長相不差,論本事不小,論情趣一流,論感情最真心。”
  馮曦實在沒忍住,邊笑邊罵:“沒見過你這麽自戀的男人!”
  “曦曦,我喜歡你笑。你的心態很樂觀,就樂觀下去吧。和你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別人。就算我家裏反對,就算你的父母不同意,隻要咱倆好了,做父母的遲早會諒解的。我很小就明白這個道理了。仗著這個在家裏我行我素,現在不也搬出來住了?”孟時頗為自豪。
  馮曦偎在孟時懷裏認真的說:“我們會很累嗎?”
  “可能。”孟時吻了吻她的頭發說道,“曦曦,你不要害怕,和我在一起就好。我喜歡你就行了。”
  她仰起頭問他:“你為什麽會喜歡我?”
  “沒有為什麽。遇到你就是你了。”他的眼睛閃著幽深的光芒,就像天上的星星,隱約的閃動,深邃明亮。
  馮曦沒有再問。人生路上最講緣份的就是遇見。遇見傅銘意,遇見田大偉,遇見孟時。
  她不想去想了,伸手撫摸著孟時的眉毛。他的眉很有型,像用毛筆寫下的漂亮書法。她湊過去,輕輕吻著他的麵頰,他的唇。舌尖在他唇上掠過的瞬間身體被驟然擁得緊了。他用更大的熱情回應著她,手自覺的探進了她的衣裳。
  他箍得她動彈不得,隻覺得一團火從他唇齒之間燒過來,烈焰滔天。她像從水裏拋到岸上的魚,張著嘴拚命呼吸的同時湧現的是窒息的感覺。她用力想推開他一點,尤如蜉蟻撼樹。她喘息著喊他停住,模糊的聲音在舌尖打了個轉還沒有吐出去又被吞回了肚裏。
  他在她癱軟下身體的時候移開了唇,轉為進攻她的耳墜與她的脖頸,癢得讓她渾身發顫。馮曦的激情被漸漸的喚醒,她勾住他的脖子軟軟的喊了聲:“孟時。”
  她的態度決定一切,孟時攔腰抱起她,低頭看見她閉著眼睛滿麵嬌羞,忍不住微微一笑。他抱起她轉過巨大的山石放下,低聲問道:“你怕不怕冷?”
  馮曦睜開眼睛,望了望四周,山岩像屏障,隔出一個洄水彎。他沒有抱她進帳篷,眼睛直瞄著洄水灣形成的小水潭。她悶笑著推搡著他,覺得刺激又有點不敢。
  “我選這地方時早看好了,正好是河灣,這塊大石頭擋著,有人來了也瞧不見的。”孟時壞笑著說。
  她做賊心虛的東張西望,馮曦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呼吸立時急促起來。
  孟時眼中驟然爆出光芒,輕巧的脫去了自己的衣裳。他隻穿著條散腿短褲站在她麵前,淡淡的微光下,他宛如天神。她什麽話也沒說,閉上眼睛張開了雙手。
  身體浸入水中的瞬間,她被刺激的驀得睜大了雙眼,肌膚暴起層雞皮疙瘩,寒毛倒豎。她八爪魚似的攀上了他的身體,隻有貼近他的身體取暖,她才不至於被凍死。
  孟時變戲法似的掏出一隻錫酒壺,他送到她嘴邊說:“八五年的茅台。藏了二十幾年,可香了。”
  醇綿的酒衝喉而入,胃裏騰起熱意。她忍不住連喝幾口下去,喉間一團軟熱久久徘徊不去,頗有點醺然。她低聲笑罵道:“你早有預謀!”
  “嗯,說對了。上回在杭州我就想灌醉了你,可惜你醉得太清醒了。”孟時輕笑了聲,摟緊了她。他溫柔的舔弄著她的唇齒,馮曦覺得一團暖洋洋的氣息在嘴裏撞擊著,身體那麽涼,心卻那麽熱。水波變得溫和,他輕輕的托著她的腰,她像浮在了雲端。
  她攀著他悄悄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了他熠熠生輝的眼眸。天上所有的星光被吸進他眼裏,那點晶芒緩緩轉動,像巨大的漩渦將她吞沒。
  “孟時。”她撫摸著他的臉喃喃喊著他的名字。他的臉離她這麽近,他的身體和她幾無空隙。馮曦突然就感動了。
  夜空無垠,隻有滿天星星。那彎月清亮得將溪水染成了一匹銀緞包裹著她和他。天地間山溪嗚咽,耳邊隻有他的呼吸聲。
  孟時親吻著她的臉頰,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前,無比虔誠的說:“曦曦,這是你的。它很愛你。”
  一瞬間,熱浪衝進她眼底。手心傳來帶著熱度的強烈心跳,撞擊著她的掌心,也撞擊著她的心靈。
  一切是這樣自然的發生。巨大的山石隔開了天地,隔開了他的父母,她的家人。隻給了她和他獨享的美妙空間。清泠的山風卷著星辰呼嘯而來,卷著他們禦風而行。
  她輕吟一聲舒展開身體,潔白如玉。眉心微蹙承受著他帶來的痛楚與歡愉。這一刻馮曦想起了與田大偉離婚的那天晚上,一顆淚從眼角無聲息的滑落。她用力抱緊了孟時,他用他的熱情與溫度填滿了她心裏空落落的每一寸空間。
  她像水草般柔弱的依附著他,散發出縷縷絲絛般的柔情。他被她緊緊縛住,巨大的歡愉破繭而出。孟時悶哼了聲,摁著她的背用力之大幾乎要把她嵌進心髒裏去。
  馮曦腦中隻有暈眩,伏在他身上再也無力。
  淺淺的吻從臉頰移到唇上,他輕輕的舔弄著並不深入。手比山溪更輕柔,在撫摸中清洗著她的身體。她模糊的想,她什麽也不要管什麽也不要去想,有他就好。
  身體輕盈的被抱起,軟和的毛巾被吸幹了水分,他抱著她躺進了睡袋。肌膚相親帶來的暖和感覺讓她想起了兩隻偎依取暖的小老鼠。她移動了下腦袋,準確的找到了肩胛處更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
  也許在她這個年齡在這種情況下,更應該瞻前顧後看重結果。但是這一刻,馮曦忘記了。她順從了自己的本心,自然而然的付出與擁有。
  多年後馮曦回想,仍覺得和孟時第一次的親密行為是中了盅,才會離經叛道的選擇在水中□。而她卻是這樣喜歡。

  第43章
  原本計劃兩天的渡假計劃在周六的中午被一通電話破壞了。馮曦睡了個懶覺起來,正想和孟時去釣魚,才開手機一會兒就聽到田大偉陰沉著聲音說:“你在哪兒?趕緊來家裏,你爸媽來了,找不到你,正坐在家裏呢。”
  馮曦半晌沒有說出話來,胸口湧起巨大的驚恐。她偷眼看孟時,他還在收拾東西。馮曦慢吞吞的走到河邊,下意識的避開孟時。
  “你怎麽回事?!都好幾個月了還沒給你爸媽說?早告訴過你處理好,你媽一大早跑來在我家大吵大鬧把玲子嚇哭了。”
  “你能不能把電話給我爸媽?”她幹澀的說道。
  田大偉火冒三丈:“他們不接電話,要讓你來當麵說!馮曦,你究竟怎麽回事?!你存心的是不是?”
  “對不起,我馬上趕回來。請你,忍耐一點。”馮曦掛了電話呆呆的看著山溪。她完全能想象那個場麵。興衝衝趕來看她的父母,敲開門發現另一個陌生女人和女婿在一起。接下來聽說她離婚了,第三者就在眼前,她媽媽當然會發飆。打自己手機又關機,他們現在坐在家裏肯定心急如焚。
  “曦曦!”
  她回頭,見孟時穿著紅色的體恤和咖啡色短褲,拿著魚具。他滿臉陽光,渾身都漾溢著活力。馮曦心裏又是一酸。自己的事會讓孟時煩躁嗎?她很想無拘無束的在這裏和他好好的過周末,現在,她必須趕回去。
  馮曦權衡再三還是決定和孟時說實話。她聳聳肩故作輕鬆的說:“孟大少,我沒辦法和你去釣魚了。”
  孟時走近她,敏銳的發現馮曦眉宇間掩飾不住的黯然神色。他皺了皺眉問:“怎麽了?”
  “嘿,你別吃醋嗬,我爸媽來了,已經到了。沒辦法,我隻能回去當個孝順女。”
  孟時嗬嗬笑了起來:“傻樣!有什麽好沮喪的?以後咱們每個周末都可以來。你爸媽遠道而來,你當然要回去陪著了。正好,帶上我。”
  馮曦拐彎抹角的說話就是不想讓他陪著去。父母突然聽到她離婚的消息,眼前又冒出一個新男友來。他們無論如何都消化不了。
  她訥訥的開口:“要不,等我先和他們說過了以後再見?”
  孟時想了想也覺得馮曦一點口風沒露,現在出現在二老麵前是太突然了。他笑道:“要是咱這車沒噴漆就好了,還能騙你爸媽是叫的出租車。讓我先偵察下有個準備,將來討好他們也能占個先手。”
  馮曦啐他一口說:“你就想吧。將來要是發現被騙了,沒你什麽好果子吃。”
  兩人收拾完東西就往城裏趕。進城的時候田大偉的電話又來了。馮曦不想接又不能不接,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搶先一步說:“快到啦。已經上環線了。不堵車的話四十分鍾就到,等著我哈。”說完她就掐電話,心虛的對孟時解釋,“誰叫他們不提前說一聲。真是的!”
  孟時笑著說:“誰叫你昨天出來就關了機,說要清靜兩天。”
  馮曦懊惱的說:“也是哦,趕巧了。”
  “你也是,哪用得著四十分鍾,又不是去穿城去城東。”
  馮曦傻了,她情急之下忘了自己和孟時住在城西同一個小區,而爸媽根本就是在城東田大偉家裏。現在不管她是回自己家還是去田大偉家孟時都會發現她沒說實話。她腦子迅速轉動著,該說爸媽在哪兒好呢。
  眼睜睜看著孟時已經拐出環線往家趕,馮曦垂頭喪氣的坦白:“孟時,我爸媽在城東田大偉家。他們,還不知道我離婚了。”
  說出實情她不敢看孟時,低著頭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他們氣暈了,連電話也不接我的,要我回去當麵說清楚。”
  孟時當即就被氣笑了,睥睨著馮曦說:“行啊,撒謊撒個七分真,擺明了不信任我!”
  “不是!”馮曦無奈的否定,抬起頭見孟時的臉已經黑了,她扯了扯他的衣裳搖了搖,眼裏帶著乞憐。見他仍然板著臉,馮曦就怒了,“這情形再帶你去,你說會是什麽場麵?!我不是不想讓你攪和進來?你讓我爸媽怎麽接受得了?”
  孟時猛的一拍方向盤,車發出刺耳的鳴叫聲。她怎麽就不能相信他讓他來應付?“這種情形你就應該帶我去,姓田的人渣你應付得了?!自己劈腿還怨你不是,占了房子隻分五萬塊錢給你,誰知道他會對你爸媽說出什麽話來?!”
  “你剛才說什麽?”
  “沒說什麽!”
  “你明明說了!”
  “我什麽也沒說!”
  馮曦氣得伸手就去開車門:“你查我,好哇,孟時,我還真沒想到你背著我去查我!”
  車還在飛駛,孟時嚇得一轉方向盤靠著路邊急刹住。他怎麽也沒想到馮曦急起來不要命了。“幹什麽你!”他吼了聲,手鉗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確是查了。馮曦的所有資料,她的父母,她的家,田大偉,他請朋友查了個清清楚楚。他不是不放心她,但是他必須要了解。
  “因為我離過婚,又不肯說過去的事?你不查心裏不舒服是吧?如果不是因為我結過婚,你肯定不會去查。我怎麽配得上你?你是書香門弟世家子弟,我是離過婚的,不查你放心嗎?”
  “胡說什麽!”孟時恨不得掐死她。
  馮曦本來就焦急萬分,還不知道怎麽對父母交待。此時猛然想起孟時的家世,心裏又酸又苦,哇的就哭了起來。
  她一哭,孟時就抓狂了。打不是罵不是,去哄她自己還在氣頭上,憋了半天硬梆梆的攬著她往胸前一靠,讓她哭個痛快。
  這裏不是停車的地方,他從後視鏡裏看到交警的身影一晃,暗罵了聲,卻不急不慢的說:“交警來了,咋辦?詢問開罰單少說耽擱二十分鍾,已經在這裏耗了十分鍾了。你爸媽還等著你呢。”
  馮曦不得不抬起淚眼蒙朧的眼睛瞅他,咬著唇一副自認倒黴的樣子。
  “親我一下我就有辦法了。”孟時瞟著後視鏡,暗呼神明庇佑,叫馮曦現在沒心思和他算帳。
  她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
  孟時隻好飛快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開動車一溜煙開跑了。後視鏡裏看到交警顯然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開走,腳步猛往前追了幾步停下來。孟時歎了口氣說:“看吧,內耗就這結果。自己不舒服還誤事。估計抄下車牌了,回頭再去交罰單吧。你說你,我不就是怕田大偉又起什麽妖蛾子,上次打了架他不是口口聲聲威脅著要報複麽?有備無患而己。我對你有什麽不放心的?我要不放心,我幹嘛要找你啊!憑我的風流倜儻,未婚的清純小妞多了去了。你說是吧?”
  馮曦被他一通數落覺得自己是反應過激了點,又覺得自己也沒犯多大的錯。孟時的話說得挺有理,但她覺得有哪不對勁。
  見她不服氣還想爭辯兩句,孟時趕著又說:“你還騙我!雖然是不方便去,但是也不能騙我呀!以後不準這樣了,有什麽為難的事,說出來大家好商量。我是這麽不通情理的人麽?再說了,馮曦同學,你現在又漂亮又精神,又善良又淑女,白骨精裏的白骨精了,不就是離過婚嘛。要不要我閃婚再離婚再來配你呀?”
  “你敢!”
  聽到她開口說話,孟時笑了:“我當然不敢了。昨晚上我不就是你的人了麽?你得對我負責!否則的話,我就一邊扯著玫瑰花瓣一邊扭著身體哭給你看。”
  馮曦噗嗤笑出聲來,扯了濕紙巾對著鏡子擦臉,邊擦邊說:“我撒謊,你還瞞著我呢。”
  “這不就扯平了?哦,不行,剛才我親你一下,你呢?”孟時微偏過臉來。
  “等會兒你可別出現嗬。我真怕我爸媽受不了。”
  “我知道,我隻是擔心你一個人應付著難受。這樣吧,我在樓下等你。要沒什麽事,你就領他們坐出租車先回家。有什麽事,我還在呢。”
  馮曦感激的在他臉上親了口。孟時哼了聲說:“有奶就是娘,你太現實了!平時怎不見這麽殷勤主動!”
  她嘿嘿笑著裝傻,心裏甜滋滋的。
  兩個半小時後,到了田大偉樓下。馮曦望定眼前熟悉的樓深深呼吸。
  孟時看著她,聲音柔和起來:“曦曦,你不是一個人。嗯?”
  馮曦燦爛一笑:“知道。回去給你做詳細匯報!”
  孟時從背後抱住了她,貼著她的臉頰說:“別擔心。咱們光明正大的。再說了,你這麽招人疼,你爸媽一定不會怪你。”
  馮曦噗嗤笑道:“你是想說,你比田大偉強多了,他們不疼我也會喜歡你是吧?”
  “那是!去吧!我把車停在拐角處。有事給我打電話。”
  孟時的體貼讓馮曦勇氣倍增。她看著孟時下定了決心:“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
  “你不怕場麵變得更混亂?”
  馮曦驕傲的說:“田大偉和玲子還在一起呢。我不怕。幹脆一鍋端了,省得再解釋一遍。讓我爸媽也瞧瞧,我離了婚還能找個比田大偉更好的!”
  她此時滿臉生輝,頗有點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豪邁。孟時狠狠的親了她一口說:“好,一定要注意保持。你要在我爸媽麵前也這樣!愛死你了!”
  握著她的手走進大樓時,孟時和馮曦第一次有了默契的感覺。但是如果知道一起上去將麵臨什麽,馮曦會後悔。而孟時隻會後怕,還好和她一起去了。

  第44章
  防盜門上倒貼的福字都還沒有撕掉,進門的擦鞋墊都沒有換。搬走時,她就當這裏是個陌生的地方了。不是她的家,她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家。然而,當再一次站在門口,看著這些眼熟的東西,馮曦心情複雜。她回頭看孟時,幽幽歎了口氣。
  “怕什麽,你又不是一個人。”孟時鬆開手,轉而摟住了她的肩。以更親密的方式將她護在自己胸前。
  “要是我爸媽對你發火,你可別惱。”
  “放心好了。罵我當耳邊風,打我麽,我結實著呢。”孟時笑著替她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田大偉,他穿著寬大的體恤沙灘褲,趿著拖鞋。開門時腦袋微往後一擺,露出驚詫的表情。從頭到腳掃描了遍,嘴唇動了動,掠起了然的嘲笑。
  他是在嘲笑她減肥嗎?馮曦挺直了身體想,我就是瘦下來了!她冷淡的問:“我爸媽呢?”
  田大偉也看到了孟時,臉上那抹嘲笑更深。他鼻子裏冒出一聲冷哼:“這樣好,免得你爸媽找玲子拚命!”
  他從門口讓開,靠在牆邊抄著雙手往客廳方向揚了揚下巴說:“客廳裏!”
  馮曦顧不得看他臉色,趕緊往裏走。
  她父母正默默坐在沙發上,聽到動靜轉過身看到馮曦進來,她爸的臉黑得鍋底似的,怒喝一聲:“曦曦,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馮曦走前幾步低聲說:“爸,咱回家再說。”
  “家?哪個家?”馮曦父親的目光越過馮曦看到了跟著走進來的孟時。兩個人身上穿著的衣裳顏色很明顯是情侶裝。馮曦父親兩眼發直,氣得渾身顫抖,“他是誰?”
  玲子聽到馮曦來了便從臥室裏走出來,正聽到這句便冷笑一聲說:“那個姓孟的呀,他是黑社會!是流氓!上次他還在大街上打我家大偉!”她看到孟時眼中閃過憤怒,往田大偉身後一縮大叫道,“你再敢打人,我馬上報警!”
  馮曦母親嘴皮哆嗦了下,眼淚嘩的就出來了,捶著沙發說:“馮曦我白養你了!你怎麽這麽不知廉恥啊?早就說不讓你跑什麽業務,成天和男人喝酒玩到深夜不回家。你居然還和不三不四的男人攪和在一起!”
  馮曦被母親罵得愣住了,她隻沉寂了幾秒鍾扭過頭就吼出聲來:“田大偉你怎麽這麽不要臉?你和玲子藕斷絲連,你要離婚,你和我爸媽胡說什麽了你?!”
  “你給他戴綠帽子你好還意思一盆髒水倒他身上?大偉好歹是機關幹部,忍你很久了!”玲子和田大偉周末起得晚,她穿著睡衣睡褲去開門,被馮曦父母瞧見好一通數落,此時一吐為快,別提多痛快了。
  田大偉拉住玲子,鎮定的說:“我和馮曦已經離婚好幾個月了。我不想再說她什麽了。她現在來了,請你們離開我家。”
  他是他的女婿啊!他趕他們走?!田大偉的淡漠刺激得馮曦父親血湧上頭,他跺了跺腳拉起馮曦母親就說:“咱們回去!我怎麽生了這麽個不要臉的女兒!”他怒氣衝衝經過馮曦身邊,揚手就是一耳光。
  孟時眼疾手快攔住,壓著怒氣說:“伯父,曦曦是你的女兒,為什麽不聽聽她說什麽呢?”
  馮曦父親甩開他的手,順手從茶幾上拿起幾張照片劈頭蓋臉地衝兩人摔下,鐵青著臉扶著馮曦母親走了。
  “爸!”馮曦跟著追出去。
  電梯間亮著盞白熾燈,映著馮曦父母頹唐的身影。她聽到父親緩緩說:“曦曦,你太令我們失望了。我們馮家從來沒出過這種醜事!我和你媽回去了。我萬萬沒有想到,原來你真的變成這樣了。”
  “你們聽我解釋行不行?我還是不是你們女兒?”她壓抑不住心裏的氣憤,低聲吼了出來。
  “曦曦,正因為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才了解你。多年前我就告訴過你,一定要收拾好你和傅銘意的感情再嫁人。你怎麽能夠這樣對大偉?我們今天來,對大偉實在愧疚。我們現在才知道,你和傅銘意……”馮曦父親再也說不下去,扶著馮曦母親進了電梯,連一眼都不再看她。
  馮曦呆若木雞。繼而腦袋漸漸的麻了。像成群結隊的螞蟻爬過,開始一點,緊接著就是千軍萬馬踏過的嗡嗡聲。口幹舌躁,嘴皮開啟像兩片粘在一起的塑料薄膜撕開。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
  電梯門就這樣緩緩合上,父親低聲勸著母親,多餘的話一句都沒有。劇場上一幕戲演完了,厚重的帷幕緩緩拉上。裏麵的人尚在戲中,台下的掌聲已起,這場戲精彩極了。
  馮曦扯了扯嘴角,她是否也應該鼓掌?
  她有錯嗎?每個人都曾有過初戀。那種美好單純的情愫是一生中難忘的記憶。那時候她想結婚了。沒有愛情可以培養親情。她總不能抱著對傅銘意的感情過一輩子。在她想把傅銘意摒棄在生活之外,摒棄在記憶之外的時候,她遇到了條件合適的結婚對象田大偉。他高大英俊,性格小氣了點但是實在。他有份公務員工作,兩家除了一個在大城市一個在小縣城還算門當戶對。他對她也還滿意。
  馮曦嘴角漸漸拉出苦澀的笑容。她曾經嫁的那個男人,她曾經想一生都對他好的男人,不僅要她做牛做馬任勞任怨,連她心底的這點點記憶都想用刀剜了去。離婚了,分手了,成陌路人了他還不放過她。
  田大偉究竟和父母說什麽了?!她蒼白著臉,心口一股血氣直衝腦門。馮曦跌跌撞撞的走回去,在門口撿起一張散落在地上的照片。這是那一次傅銘意和她在車裏談話時的照片,他抱著她的照片。馮曦捏著照片頓時瘋了。
  小時候學書法,家裏窮,她便拿著空墨水瓶去父親辦公室倒公家的墨水。父親當那麽多叔叔阿姨的麵就打她的手板心,然後牽著她上街買了瓶新墨水,回家讓她寫了一百遍清白二字。父親說要清清白白的做人。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但自尊心極強,最受不得侮辱。這種照片被他們看到,他們怎麽可能不信?自己女兒在外麵偷人,給田大偉戴了綠帽子才離的婚。這無疑是在扇他們的嘴巴。
  她衝進屋,孟時正一張張看著,嘴角噙著冷笑。他氣走她父母,他還要讓孟時和她心生嫌隙?!馮曦殺了田大偉的心都有。
  她揚著手裏的照片走到田大偉身邊一字字問他:“為什麽?你是因為這些照片和我離婚的嗎?你和我離婚的時候傅銘意還沒來呢!你就用這些照片去氣我爸媽?他們對你不好?他們沒把你當自己兒子看待?你為了你麵子好過,為了掩蓋你的無恥,你就用這些照片當證據?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哪?!”
  照片在她手中捏得皺了,眼淚大滴大滴的從她眼中落下。馮曦氣得狠了,揚起照片對著田大偉就撲了過去。
  她的背重重的撞進了孟時的懷裏,他的胳膊用力的箍著她腰,抱著她往後退。馮曦雙腳離地雙手揮動著大叫:“孟時你放開我,我和他拚了!”
  孟時不吭聲死死的抱住她。她的尖叫與掙紮,孟時隻有無窮盡的內疚。他扣住她的手,壓著她的臉貼在胸前。胸口傳來她每一聲尖細不全的嚎叫都像鋒利的刀,筆直無情的捅進了他心裏。孟時心一橫,一掌切在她後頸處將她打暈了。
  他抱起馮曦放在沙發上,輕輕揩幹她臉頰上的淚,回身望定田大偉說:“叫你的女人出去!”

  第45章
  “大偉,不怕他,我現在就報警!”
  “我警告你,這是我家!”田大偉警覺的將玲子護在身後。
  孟時坐在沙發上望定他們冷笑:“我要動手的話你們根本沒時間報警。田先生,坐吧,我想我們之間有筆生意要談!”
  “我們和你沒什麽可談的!你們出去!”玲子還記著上回孟時動手時的彪悍,心已經虛了,嘴硬著想趕走這個瘟神。
  孟時沒有說話,手點了點照片道:“田先生真不想談的話我也不勉強。不是說我混黑社會的麽?找幾個混混沒事就來你家裏坐坐也不是不行。”
  他還要過他的安寧日子,警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保護他。孟時耍橫的態度讓田大偉憋著一口氣卻又吐不出來。孟時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茶幾上的照片,田大偉注意到了這點,眼裏就有了笑意。他回頭柔聲對玲子說:“你出去走走。我有事要和孟先生談談。我們不會動手的。”
  “我就在門外,他敢動手我馬上報警!”玲子瞪了眼孟時拎著小板凳出了門,明擺著要在門外坐著等。
  屋裏安靜下來,兩個男人默默的坐在沙發上看著睡著了似的馮曦。
  孟時的手放在她後頸處輕輕揉著。他沒打過女人,出手打暈她他心裏難受得跟什麽似的。他很想揍田大偉一頓,又知道打人解決不了問題。等待他的會是什麽呢?照片隻是冰山一角顯露端倪。如果馮曦父母沒有來,如果他和馮曦沒有來,他們全會被瞞在鼓裏任人揉搓。
  當麵看到別的男人和她這麽親密,田大偉心裏也不是滋味。
  馮曦瘦了。開門看到她,眼前頓時一亮。
  她已經煥然一新。像去冬的喪失了生機的枯草,熬過漫長冬天之後,重新抽出了茸茸嫩綠。
  此時她安靜的躺在沙發上,淩亂的短發微紅的眼皮和小巧的紅唇無端端的勾起人的憐意。他想起最初相親認識馮曦時她嬌小玲瓏的模樣。那會兒,她一門心思圍著他轉,像小哈巴狗似的粘著他。
  最初的時候他覺得很幸福。
  盈滿則虧。他知道了她的過往,知道了在她心裏原來另有一個深愛著的男人。知道這件事之後田大偉的心情就變了。看馮曦的眼神也變了。
  她在家從來沒做過家務,但是她和他在一起包下了家裏所有的家務。她是獨女,父母寵著,她能容忍他所有的不是。這些在田大偉看來都不值一提,他總是會想,她是因為想嫁人而找他,她所做的一切都因為嫁了他想融洽的過下去罷了。這些不是她的本性。
  刻意的努力和發自內心的愛,田大偉想要的是後者。然而他突略了一個事實,馮曦與傅銘意已經過去了,她真心的對他好。
  他對她不夠關心不夠體貼。不是他不會,而是他喜歡看她滿眼失望滿臉幽怨。她眼中顯而易見的渴望都給了他小小的欣喜。
  他每一次都對自己說,馮曦是很好很好的女人。然而她的能幹,她任勞任怨扛下家裏家外所有事情的舉動給了他極深的挫折感。等到有一天她對他提要求了,心底深處的憤怒就湧現出來。他不屑的想,她已經長成個邋遢的肥女人了,除了他沒男人會要她。他毫不猶豫的提出離婚,這是他的懲罰。果然馮曦哭了,她卑微的求他,她的眼淚和哀求讓他像饕足。這些都讓他感覺到在她心裏的份量。
  男人也有虛榮心的。田大偉矜持著不讓步,冷眼看著她惶惶然的模樣。
  馮曦借調到總公司的時候他氣壞了,她居然敢借著工作跑了。半年後馮曦回來,他再一次提出離婚。她又哭著求他,他冷著臉堅持。看到她逃命似的的拎著行李又走,不肯麵對離婚,他其實有隱隱的高興。
  那會兒他就心軟了,想著如果馮曦再求他,他就饒了她。叫她再不敢對他提任何要求。再等到她半年後回來,她就像沒有提過離婚這回事似的照常過日子。他忍不住又一次提出了離婚,馮曦在他提的第二天就拎著行李離開。
  狼來了的故事在生活中上演,他失落發現他把離婚當成與她交流的方式了。而此時的馮曦對這種交流方式不再感興趣。
  兩年中,他倆隻見過幾次麵。田大偉在某一次想回心轉意再對馮曦好時。他才發現,兩股擰在一起的繩子拆開了,還想再完美的還原絕不可能。那些痕跡因為分開時間久了,已經變淡變淺。馮曦已經淡淡然了。她再也沒求過他,再也沒當他的麵淚過。
  後來,他又遇到了玲子。這個以前想追求的女人看他時眼中有濃濃的愛慕。她沒有馮曦能幹,沒有馮曦堅強,卻讓田大偉找回了久違的男人的尊嚴感。
  田大偉想,他是個成熟男人。他絕對不會把後半輩子陷在這場說不清對錯的失敗婚姻中去。到最後他都不知道究竟是他在傷害她,還是在傷害自己。婚終於離了,他隻能往前走,一刀切斷過去。隻是在看到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時,心就像被刺了一下似的有著尖銳的疼痛感。他看到孟時溫柔地揉她的脖子,就想拉開那隻手。田大偉不得不悲哀的承認,他恨她這麽快就找到了比他條件更好的男人。是這種挫敗感讓他任由馮曦父母看到了照片。
  “田先生,照片是誰給的?”孟時淡淡的喚回了田大偉的思緒。
  “為什麽我要告訴你?我和她沒關係了。難得周末休息還被你們攪和了。咦?你憑什麽認為是別人給我的?就不能是我拍的?!”
  孟時把照片往茶幾上一扔笑道:“就憑這個!沒有專業攝影水平拍不出來,你不懂攝影。再說你拍這個幹嘛?曦曦和你離婚連房子都給了你,你還能從她哪兒得到什麽?傅銘意是單身你也威脅不了他。這個是衝著我來的。對方給你什麽價,我給雙倍。”
  被孟時說中田大偉有惱怒起來:“有錢了不起?我沒錢我一樣可以過日子。”
  “是麽?”孟時眉一揚譏諷的看著田大偉。他慶幸自己去查了田大偉。他對這個愛錢自私的男人不說了如指掌,至少心中有數。“去冬有人在春暖閣請貴局局長吃飯,有個批文辦下來了。聽說保媒拉纖的人是你。合理合法的辦批文,收紅包也收得很安心。今春有人單請田科長吃飯,送了張一萬元的高爾夫會員卡。看起來田科長什麽事也沒做,隻不過去應個景吃飯交朋友而己。較真的話,聽說這些都叫變相的收受賄賂。”他微微一笑,“我說過,我給雙倍!這樣的好事田科長應該不會拒絕吧?”
  孟時每說一件事,田大偉的臉色就變一次。他咬著牙想她離了婚居然找了這麽一個厲害男人!可是他有什麽辦法呢?田大偉驕傲的心泛起無奈的酸意。他強壓著心裏的不安與火氣,也笑了起來:“孟先生這麽有誠意我想拒絕都不好意思!對,是有人把照片給了我,照他的意思辦他給我兩萬塊錢。如果我不照他的話做,我就甭想局裏這次提副處長有機會了。我三十五歲,再混不上去,一輩子就陷在機關單位裏碌碌無為。仕途不受影響。你說我該怎麽做?我家在這個城市屬於很普通的階層。我和她離婚了,還要受牽連,我冤不冤?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這照片不是用來氣她爸媽的吧?”孟時仔細的看著手裏的照片。隻有幾張,每一張都拍得很好。長焦鏡頭完美的虛焦了背景,傅銘意抱住馮曦時蹙眉的表情張力十足。馮曦眼中噙淚望著他的模樣像言情電影海報,構圖堪稱完美。最關鍵的是他們的表情,一眼看去就覺得兩人是情侶。
  “當然不是。我隻是放在茶幾上欣賞,可不巧地就被她爸媽看見了,誰叫我沒收撿好呢。”田大偉惡毒地看著孟時,心裏騰起一陣快意。他也有牌可以打,他身體略往前傾微笑著說:“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明天,我會去府上拜訪。這些照片是讓我拿給你父母看的。”

  第46章
  孟時暗暗吸氣,真想一拳打掉他臉上的陰笑。這個男人是因為嫉妒嗎?他憑什麽要被他激起怒氣。孟時盡可能平靜的說話,“你說實情,我給你雙倍的價錢。你不說實話,我想我了解的情況也照樣能夠影響你的仕途!田先生,我不是在威脅你。我是看在曦曦的份上請求你。”
  他口口聲聲說沒有威脅他,每句話中都帶著強大的壓力。他坐在他家,反而擺出主人的姿態。田大偉頓時有些羨慕起孟時來。
  自從知道孟時的家世,田大偉就有種沮喪的情緒。他再恨孟時也動不了他一根毫毛。他的局長想結識孟時父親。他卻要討好他的局長。這幾層關係循環起來,田大偉的地位顯然處於關係層的最末梢。
  他瞪著孟時,一會兒心血上湧想喊孟時滾出他的家,一會兒灰心喪氣想坦白解釋他也很無奈。
  孟時靠在沙發上,似笑非笑的注視著他。田大偉隻堅持了兩分鍾就氣餒地放棄了抵抗。
  他看到了馮曦父母的傷心氣惱,也將會看到孟家大亂。書香世家社會名流又如何?都比不上他一個小老百姓平穩的生活。她現在不可能和傅銘意和好如初,她想要和孟時在一起會更累更苦,田大偉心態平衡了。
  他笑了笑對孟時說:“明天是你父親,著名的書法家孟瑞成親自打電話來說想請我去府上吃頓便飯。”
  父親已經查到馮曦的資料了。他請田大偉去不外是想從側麵了解馮曦。孟時想起田大偉將要帶去的照片。“我很不明白。你的局長也在場,你秀這樣的照片不怕聲名受損?一個戴綠帽子的男人雖然委屈,也光彩不到哪兒去。”
  “你以為我會這麽傻?它們當然會意外的出現。比如從我的包裏不小心掉出來。”田大偉說完就看到孟時眼中冷光一閃,像刀子般刮過他的臉,一副想揍他的表情。他心虛的打了個哈哈解釋了句,“你以為我想這樣?你也別說我卑鄙無恥。我隻是個小公務員,一心往上爬,想掙個好的物質條件,有好的生活環境。我還不是被你們牽扯進來的。”
  “究竟是誰?”孟時逼問了一句。
  “我沒見過人。我隻收到照片和郵件。談好的條件是我把照片亮給你父母看。你有本事自己去查,我最多隻知道IP地址是本市的。說實話,兩萬塊錢我沒收。我想過了,曦曦爸媽氣過了還是會體諒自己的女兒。至於你爸媽,我隻負責讓他們看到照片而己,我保證不會多說一句。真相總有大白於天下那一天,反過來責問我的話,我什麽也沒說過。”
  這個人不寄照片,偏偏要田大偉帶去,用心實在太歹毒了。田大偉什麽話也不用說,隻要他拿出這樣的照片,父母理所當然就會認定他和馮曦離婚是因為她有了外遇。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已經不受他們待見,而一個因為外遇離婚的女人父母隻會鄙夷。從骨子裏把她看得輕賤。
  “人都沒見著,你就這麽相信他?”孟時覺得田大偉是不是有什麽把柄捏在別人手中,才會這樣輕易被控製。
  田大偉咬牙切齒的說:“你不也查過我了?連我收了張一萬塊的高爾夫貴賓卡也清清楚楚。這事不擺上台麵就算了,要認真查起來,流言蜚語傳開我肯定提不了副處。另外,這個人非常準確的在你父親打電話給我的第二天就找到了我,他了解的東西真不少。我們局長最愛書法,一心想結交你父親卻始終找不到門路。你父親的邀請正好讓我拍了局長的馬屁。你父親老謀深算的提議說,他可以邀請我的局長一起,大概他擔心我不去吧。我們局長很高興。他覺得我很會辦事,當時拍著我的肩就笑著說,提副處我絕對沒有問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我不希望我的仕途受到影響,這次提副處對我太重要了。看在和馮曦夫妻一場的份上,我言盡於此。你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不是因為你,事情會弄成這樣?我對你都說明白了。你自己考慮怎麽辦吧?”
  田大偉的理直氣壯讓孟時悲哀。他為了他的仕途為了保全他自己毫無廉恥的去陷害馮曦。他很聰明的選擇什麽也不說,就像今天他看到的情況一樣,有玲子代他說了。馮曦父母看到茶幾上的照片,不用他開口,二老就氣極敗壞。他們還是馮曦的親生父母,都能不聽她的解釋,換了自己父母會怎樣?
  孟時不知道該再揍他一頓好,還是該罵他一頓好。他突然覺得,他很可憐田大偉。他活到這份上,實在對不起上天給他的英俊皮囊。自私,怯懦,貪婪,做著錯事還滿臉委屈。他也可以威脅田大偉。然而威脅他明天不準帶照片去又有什麽用?一計不成,定然還有別的計謀。敵在暗處防不甚防。孟時譏諷的想,讓他父母反對罷了,還有什麽?以為現在還是舊社會的家長獨裁製?
  馮曦快醒了,他不想再讓她看到這個齷齪的男人。孟時笑了笑說:“我會送現金來,劃款到帳上沒有現金方便,查無痕跡。你的苦衷我理解,人活著都不容易。我隻希望這場風波過後你徹底的從她的生活裏消失。”
  田大偉冷笑:“明告訴你,你的錢我一分錢也不會收。我隻不過是瞧她可憐罷了。她愛的男人隻會給她添麻煩!”
  “我明白,她隻想找個條件還合適的人嫁了。她絕對不會愛上你。對你再好再忍耐她都不會愛上你。這就是你恨她的原因是吧?”
  田大偉勃然大怒。
  孟時輕輕一笑:“但是你錯了。她也有愛你的。就算她是為了想結婚而嫁人,她也一樣會用盡全力來愛你的。有的愛像幹柴烈火,有的愛像熱炭烘烤,曦曦對你是後者罷了。隻是你不珍惜,潑的涼水太多了,炭被澆成白灰了。玲子也不錯,牙尖嘴利了點,倒也在護著你。好自為之。”
  他看到田大偉咬牙切齒,被他羞辱得快噴出火來。孟時低頭抱起馮曦,把整個背部都留給田大偉。他賭他不敢動手。在孟時心裏,他已經把田大偉當跳梁小醜看待了。田大偉真的是可憐馮曦?他是懼怕自己而己。
  走出房門時他瞟著一直候在門口的玲子說:“別瞪著我,我們聊得很愉快。田先生,祝你明天順利。多謝你今天告訴了我很多有價值的東西,錢你不要也行,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隨時可以讓我還你。”
  懷裏的馮曦睡著了似的,很乖的靠在他的胸前。孟時心裏又一陣發酸,他的女人,因為他受這麽大的委屈。他不屑的想,拍照片的人太不了解他了。就為這個,他永遠不會放棄馮曦。
  電梯下行,孟時的心情也在下沉。他慶幸跟著馮曦上樓來了。若他不在,馮曦一定不會告訴他發生了什麽事,一句她爸媽氣倒了就可以打發他。
  究竟是什麽人拍了照片還威脅田大偉?他馬上想起了江瑜珊。孟時苦笑,如果真的是她,這個女人太毒了。自己得不到也不讓別人高興,完全是同歸於盡的做法。
  碧綠的湖水反射著點點陽光,漸漸匯成波光粼粼的一片金芒。太陽偏西,小南山下的商販搬椅子擺桌子為今晚的夜市忙碌起來。
  孟時把車停在一排樹蔭下。馮曦已經醒了,她沉默的坐著。她說想單獨靜一會,讓孟時下車。
  他又不敢走遠了,隻好站在車外吸煙。馮曦給他蒸冰糖雪梨,她勸他少抽煙。孟時本來想慢慢戒掉,兜裏沒煙。在現在這樣的時候,他又想起香煙的味道,就到小商店裏買了包,叨在嘴裏半天也沒點著。
  一個戴紅袖章的大媽警惕的盯著他,就等著他吸完煙隨手扔掉就跑過來罰款。孟時叨著煙心情就好了,在大媽期待的目光中悠悠然拿出打火機點煙,還對大媽笑了笑。
  大媽也笑,當然是輕蔑的笑。她沒有離開,站在十來步開外嚴防死守。
  孟時敲了敲車窗:“曦曦,那個大媽就等著我扔煙頭罰我款呢,你給找找看有沒裝煙灰的?不行我就上車抽。”
  他的目的是想上車。馮曦偏偏不想讓他上車。醒了後她就想回去找田大偉拚命。硬被孟時以真金不怕火煉,狗咬人人不能去咬狗頂多把狗煮來吃了之類的話勸住,拉到小南山來補吃美味的跳水兔。她心裏不痛快,上一次田大偉不過幾句說得難聽,孟時就扁了他一頓。這次她想揍田大偉了,孟時要講文明禮貌了。馮曦便堵氣的讓他在外站著,自己沒想明白之前不準上車。
  馮曦瞄了眼車裏,伸手去取煙灰缸。誰知孟時這車破得厲害,車上的煙灰缸卡住了。她突然看到孟時眉梢一揚閃過絲得意。馮曦鼻子裏哼了聲,把手伸出了窗外:“抖吧,我接著!”
  孟時氣結,給她端梯子給她找借口消氣,你就順著台階下唄。真不讓他上車啊?馮曦似乎也占理。該出手時不出手,她現在恨田大偉恨得自己撲上去開揍,自己活該唄。孟時殷勤握著她的手恭敬的送回車裏:“老佛爺的玉手奴才不敢用,您收好。奴才自力更生這就開動腦筋想辦法。”
  有什麽辦法?孟時把煙盒裏的香煙全取了出來擱褲兜裏,美美的吸了口煙把煙灰抖香煙盒裏了。看到大媽瞪了孟時一眼絕望的離開,馮曦忍俊不禁。
  見她終於笑了,孟時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隔著車門伸手去揉她的後頸窩。馮曦一巴掌打開,氣道:“你打暈我做什麽?現在來當好人沒門兒!”
  “哎,不是醫學上說人太激動了容易走火入魔麽?那是在他家裏,咱們就算把他家砸了,他一報警咱還得乖乖掏錢出來賠他。占不了地利呀。再說了,揍他一頓也沒意思,當時消了氣起不作用。讓他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一口氣堵得他翻白眼才叫高招。”孟時一陣瞎侃,倒聽得馮曦連連點頭。
  她實在是太氣了。以為可以拉著爸媽趾高氣揚的離開,結果卻是爸媽氣回老家了。她想著是不是連夜趕回去,又想著讓爸媽先消了氣再說。她理性的分析了半天,覺得爸媽隻不過被她離婚的消息打懵了,最終還是會明白理解她的。自己周一還有合同要簽,簽完合同就要發貨驗貨,她著實也走不開。
  馮曦也很傷心。父母聽信田大偉的一麵之詞定她的罪,連一句解釋都不聽。她離開家讀大學之前年年都是品學兼優的三好學生吧?什麽時候起他們對自己這樣不信任了?是這兩年借調到總公司春節才回家一趟,溝湧交流少了?別人家的父母護犢子,不問清紅皂白就是自家孩子好。就算偏激護短,也能感覺到濃濃的親情。
  她望著孟時突然問:“孟時,你爸媽護你麽?我是說不管你做了天大的錯事都疼你那種。”
  孟時心一顫,馮曦該不會是想著她父母的絕情希望他爸媽是慈父慈母吧?他腦子飛快的轉動,手挽起袖子,指著胳膊上一條白痕說:“看,小時候我爸抽的。皮開肉綻呢!”
  他看到馮曦眉心皺了皺,幹脆背對著她,望著南湖輕聲說:“我爸特別專橫。我媽作不得主,看他打我也隻會哭。宅子太大,與世隔絕似的。曦曦,我看到你家裏布置得那麽溫馨,我就想,要是我也有這樣的家多好啊。小是小了點,卻真的像家。”
  馮曦看到他胳膊上那條白印子有筷子般粗,母性瞬間爆發。孟時望著湖麵出神的模樣充滿了秋天風卷黃葉的憂傷,她推開車門下了車,從後麵抱住了孟時。臉貼在他寬厚的背上,聽著他的呼吸心跳,她輕聲說:“你喜歡就搬過來住吧,地方小是小,一樣能過得舒服,不會比大宅子差!”
  孟時的小心肝顫了顫,又被馮曦感動了一回。他也沒完全說假話。他媽聽他爸的,他爸揍他的時候他媽也的確攔不住。隻不過,胳膊上這道白印子是他和秦叔練武時不小心傷到的。而且他媽很疼他,他爸也很疼他。
  他回轉身扭了扭她的臉微笑著說:“吃跳水兔去,餓了沒?”
  馮曦拍拍肚子:“餓了,吃兔子不會長肥!上次隻吃了一塊,真好吃。”
  孟時鎖了車,握著馮曦的手去老鄧的山野人家吃跳水兔時悟出一個道理。善意的謊言在戀愛中必不可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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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對峙
  悲哀在心裏一點點擴大著,她想現實一點兒,卻還是踏進了不現實的新戀情裏。
  孟時悠悠然陪著馮曦吃飯、聊天,腦子裏卻又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該怎麽辦。家裏明天就要見田大偉和照片。是任由事情發展,以不變應萬變,還是提前下手,打通家裏這一關,釜底抽薪,叫那些歪門邪道沒有使力的地方?
  他突然想到,父親見田大偉要是被馮曦知道了,她會怎麽想?這不是硬生生地在她和父母之間生出一道荊棘籬笆?如果她嫁給他,她也會是他的家人。孟時覺得將來自己的下場隻有一個:風箱裏的耗子——兩頭受氣。
  這個結果不是孟時樂於見到的。他是獨子,不想將來父母因為他的婚姻傷心。他終究還是希望父母能夠忽略掉馮曦離過婚的情況,接受她這個人。
  整個思考過程他始終壓在心裏,沒有讓馮曦覺察到半分。對此孟時有點兒歉疚,他對馮曦的要求是坦白從寬,共同商量。而他自己打定了主意瞞她的事,他不會吐露半個字。在孟時看來,這不是對馮曦的欺瞞,而是男人該有的擔當與責任。
  他背著馮曦打電話回家,希望父母打消見田大偉的念頭,結果電話裏父子倆就杠上了。
  “你怎麽知道我要請他來家裏坐坐?”
  孟時沒好氣地說:“昨天去他家聽他炫耀來著。爸,你這樣做不是叫馮曦難堪嗎?”
  孟瑞成不溫不火地說:“我又沒單請他,我請的是他們局長和兩位書法家。田大偉不過列席罷了。。她若沒什麽,又怕什麽呢?”
  她本來是沒什麽,但那些照片會有什麽,隻不過送去的人是田大偉。
  他壓著火氣,盡可能婉轉地對父親說:“做任何事留點兒餘地好。要是我和她成了,將來她知道這事,她心裏會沒有芥蒂?”
  孟時想得甚好,孟瑞成卻冰冷而生硬地回答他,“我從來沒想過這件事還要留餘地!我就沒想過你會娶個二婚女人給我當兒媳!阿時,你現在走火人魔,我見她前夫了解情況就是要你清醒一點兒!”
  “我很清醒!”
  孟瑞成直接把電話掛了。意思不言而喻,他認定孟時現在沒有了眼睛,看不清馮曦的真麵目,沒有了頭腦,判斷不出馮曦是否真的適合他。
  孟時看著電話冷笑,在屋子裏轉了一圈,又給馮曦打了個電話。他要速戰速決,盡快進入新同居時代。
  馮曦剛開始猶豫不決,租的一居室雖然小,住了幾個月也住熟了,好不容易布置出來的地方要舍棄,她有些舍不得。
  再舍不得也要舍,孟時下定決心軟磨硬泡。用他的話說,他倆已經捅破那層紙了,何必分開住著。馮曦想了想,覺得同居沒什麽不好,住在一起更了解彼此的生活習慣,房租還能省一大筆。
  孟時的窩是兩居,自然比馮曦租的一居室寬敞,於是第二天馮曦就動手打包搬家。
  搬完東西再收拾,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馮曦樂此不疲地重新布置新窩。孟時笑著幫忙歸置,手機開成震動放褲兜裏等消息。他沒說服父親就啟用了備用方案,簡單把情況告訴了小姨。如他所想的一模一樣,脾氣火暴的謝醫生拍桌子罵了頓田大偉後,自告奮勇回家當密探。
  孟瑞成當然要了解孟時女友的情況。兩天後,馮曦的大致情況就傳到了他的書房電腦裏。孟瑞成這天沒有出過書房,晚上把秦叔單獨叫了進去。
  秦叔記得,在很多年前,孟時爺爺還在的時候,孟家書房裏有過這樣緊張嚴肅的氣氛。那天晚上,秋風肅殺,孟時母親到耳房守著門。他、孟時爺爺和孟瑞成三人在書房裏商議著孟家的藏品是該上交還是該私藏起來。
  孟時爺爺猶像再三,把最珍貴的藏品托付給了他。他對秦叔說:“孟家沒有一件藏品是應付得過去的,這樣以防萬一。”
  他還是沒有料到紅小兵破四舊的熱情。當一尊清代木雕滴水觀音被砸得四分五裂時,孟時爺爺差點兒暈過去。唯一讓老爺子欣慰的是,最具價值的東西都被秦敘運進了筆架山中,連孟瑞成都不知道具體地址。
  今晚的孟瑞成憂心忡忡,讓秦叔看到了孟時爺爺當年的模樣。他和孟瑞成年紀隻相差五歲,亦仆亦友亦兄。秦叔輕笑了聲說:“老太爺在的時候,再人的風浪都能挺過去。”
  孟瑞成盯著電腦上馮曦的照片回了他一句:“富不過三代,我是怕孟家毀在阿時手中。這個女人是離過婚的,完全可能是衝著孟家的家業來的!”
  秦叔沉思了會兒,說,“阿時並不完全了解孟家的產業。他被那個女人迷住也說不出什麽來。我看,也不一定。”
  孟瑞成的腦子清醒了點兒。他仍對馮曦離過婚的情況不滿,“就算不是,她也是離過婚的。離過一次就有可能離第二次。”
  “阿時的眼光未必會差。”
  孟瑞成負著雙手像困獸一般在屋裏亂竄。孟時的性格他知道,他回頭時心裏已經拿定了主意,“天下好女子多得是,他為什麽偏要找個二婚女人?”
  秦叔沒有再說話,輕歎口氣。他也不同意孟時找個二婚女人。
  一晚商議之後,孟瑞成決定下一盤棋。
  蓬廬難得地打開了兩扇黑漆大門。
  大門後是個小小的門廳,左右各有一間耳房。再往裏,立著扇紫檀精雕照壁,中間平滑如鏡,反射著潭水般的幽光,邊緣雕有雙龍相護。繞過照壁,是排依著院牆而建的長廊,順著褐色的長廊往前,天井出現在眼前。
  四四方方的天井中安放著兩口圓形青石缸,睡蓮小小的圓形葉子貼浮於水麵,兩朵紫紅色的蓮花靜靜開放。天井一側種著棵高大的海棠。枝幹虯結,綠葉婆姿,篩出一地陽光斑駁的影子。
  暗青色的苔鮮散發出時光倒流的歎息,與安靜的光影,白玉盆中扶疏的蘭花細莖一起描繪出老宅子特有的氣息。
  中堂八扇雕花木門全打開了,亮出正中央的幾案。案上左首青瓷花瓶中插著孔雀翎,下方一隻大瓷缽中插著幾軸字畫。牆上一幅《猛虎下山圖》 並左右兩條長軸書法。堂中左右擺著兩排高背鑲大理石木椅,細看之下可以發現,每一塊大理石紋都是天然形成的水墨畫。
  孟瑞成和孟時母親收拾停當,坐在中堂與四位客人寒暄。
  局長久久凝視那幅《猛虎下山圖》,涼詫之情溢於言表。
  蓬廬中堂懸掛著的《猛虎下山圖》落款與印鑒是張大千。張大千的兄長善畫虎,張大千名氣大,為了尊垂兄長他輕易不畫虎,所以張大千的虎圖異常珍貴。許多收藏愛好者對孟家的敬仰就起於懸掛於蓬廬中堂的這幅《猛虎下山圖》。孟家隨隨便便地掛在牆上,換了別人,早放在保險櫃裏了。
  局長脫口而出,“不怕招賊啊?”
  孟瑞成淡笑,“複製品,小兒拙作。”
  田大偉倒吸一口涼氣,孟時還有這手藝?局長與兩位書法家已讚出聲來,“家學淵源,不同凡響。”
  孟瑞成捧著紫砂小茶壺搖頭歎息,“要像小田這樣有個單位才好。阿時沒有單位,總要有一技傍身,否則孟家的這座宅子遲早讓他敗了去。”
  田大偉趕緊謙虛地說:“孟老不說,還真不知道是幅複製品。孟家家學淵源,我拍馬也及不上。”
  你是比不上,但他卻喜歡上你的前妻,孟瑞成想到這層就惱怒。他的兒子居然喜歡上這種男人的女人!他雲淡風輕地請大家人席,再不提孟時。
  離開中堂時,孟瑞成看到田大偉留在椅子上的黑色夾包,他笑了笑。
  謝醫生進家門的時候看到秦叔眼裏的驚詫。她特意穿了身旗袍,收拾得端莊素雅。她抿嘴一笑,道:“怎麽,我回來不歡迎?”
  “家中有客,老爺今天很高興。” 秦叔淡笑了笑,繼續坐在門廳裏的竹凳上看書,喝茶。
  謝醫生湊近秦叔,說:“我知道,姐夫請的是個混賬王八蛋。他想栽贓陷害,還要看我準不準!”
  秦叔放下書,探究地看了眼謝醫生,微微一笑說:“我有東西給你看,謝小姐請隨我來。”
  謝醫生不疑有他,好奇地跟著秦叔進門房。秦叔回身掩好房門,神情一變,道:“謝小姐,今日之事不容你摻和。老秦無禮了!”
  他出手如風,謝醫生一聲沒吭就被他打暈一了過去。秦叔拍了拍手,道:“我也是為了阿時好。”
  他出了耳房鎖上門,當沒事發生似的看書,喝茶。
  席間融融,幾位愛好書法的人話題一致。田大偉好奇地觀察著孟家,殷勤地作陪。酒過三巡,孟瑞成請大家去後院品賞書法。
  涼亭外的園子裏另擺放了大書桌與文房四寶,位置選在陰涼的簷下。
  局長意外又多認識了兩位書法名家,心裏高興,慨然提筆請幾位指教。一幅字寫下來,孟瑞成讚了個“好”字,另兩位書法家也紛紛附和,局長笑逐顏開。
  田大偉站著觀賞,孟瑞成笑道:“小田對書法愛好嗎?”
  他愣了愣,擺手道:“慚愧,我喜歡但是不懂,能隨我們局長來開眼界已受益良多。”
  兩位請來的書法家早受孟瑞成拜托過,局長也算半個斯文雅人,三人你寫我評聊得高興。孟瑞成便對田大偉道:“小田喜歡下棋嗎?”
  “業餘而已。”田大偉心知孟瑞成是想單獨和自己說話,見局長笑眯眯地鼓勵他去,便跟在孟瑞成身後進了書房,並主動執黑走先。
  若論棋藝,田大偉最多隻是會下棋,知道規則而已。孟瑞成無事沉浸此道,幾子布下,心裏有數,刻意讓著田大偉隻求延長相處時間。
  書房裏很安靜,看似兩人都在認真下棋。田大偉一直等著孟瑞成開口詢問,孟瑞成卻凝神專注於棋。田大偉心生疑慮,又不能主動開口,落子更顯雜亂無章。
  直至一局下完,孟瑞成推棋笑道:“小田還得多練練才行。”
  “我隻是業餘的業餘,局勢都在孟老掌控之中,沒讓我輸得太慘己經是手下留情了。”
  孟瑞成笑了笑,說:“老了,靠這些打發時間罷了。走吧,看看他們去。”
  出了書房,廊下三個愛好書法的人己寫出來好兒幅字,孟瑞成欣賞了會兒,笑道:“幾位的字各有千秋,都不俗。看來今天興致都高,我這個做主人的也高興。”
  局長便請孟瑞成寫上一幅。孟瑞成也不推辭,凝神提筆,龍飛鳳舞接連寫下三幅條陳。
  孟瑞成三幅字分別用隸、篆、行書寫,隸書圓潤,篆字大氣,行書秀逸。看得局長與兩位書法家嘖嘖稱讚。
  他擱下筆,吸去浮墨後落款用印,微笑道:“今天大家賞臉來做客,我倍感榮幸。若不嫌棄,就請收下這三幅字。”
  孟瑞成名聲在外,他的字在市麵上極少流通,局長和兩位書法家不由大喜。孟瑞成見田大偉站在一旁,便一說:“小田對書法不感興趣,我就不送你字了。你的棋下得不錯,我就送副棋子給你吧。”
  “不不,能來府上已經是晚輩的榮幸,不敢收孟老的禮物了。”田大偉禮貌地拒絕。
  孟瑞成微微一笑,並不勉強。
  待送走四人後,他在中堂裏看到了田大偉忘記拿走的夾包。黑色的夾包放在田大偉坐的椅子上,拉鏈拉開著,幾張照片露出來一半,隻要注意到他的包,就一定會看到那些照片。
  孟瑞成眼中便露出了冷意譏消。他沒有動,泡了壺茶坐在中堂裏等。沒一會兒工夫,田大偉滿頭大汗地回來,連聲道著歉,拿起了自己的包。
  “小田,坐會兒。瞧你熱的,是從街口跑回來的吧?”孟瑞成慢吞吞地招呼了聲。
  田大偉知道他肯定看到這些照片了,書房中孟瑞成沒有開口正中他下懷。他並不想真的誹謗馮曦。該做的他已經做到,田大偉不想再多說什麽。他推辭道:“不了,我家裏還有事,改日再來拜訪您。”
  “等等。“孟瑞成拿起一隻盒子遞過去,“人生如棋,布局打劫樂趣無窮。好好練著,將來再和我下。”
  田大偉捧著沉甸甸的圍棋子,總覺得孟瑞成話時有話。他道了謝離開孟家後,長舒一口氣。心裏總有些不得勁,想了很久,他給馮曦打了個電話。
  隻響了一聲,馮曦就把電話掛了。再打,已經打不通了。田大偉苦笑地想,她一定把自己的號碼屏蔽掉了。
  想著馮曦的恨,田大偉心裏一股怨氣又冒了出來。要不是她找了這麽個世家子弟,他會被牽連進來?自己被逼著幹不光彩的事,還不是怨她!一時間他想扔掉手裏的棋子,見盒子精致,打開一看,棋盒是黑檀木的,居然是玉石圍棋,白如牛奶,黑如濃墨,光潔潤澤。圍棋價值不菲,他倒吸了口涼氣,孟家是真正的大手筆,心裏又舍不得起來。想到是孟瑞成心甘情願送他的禮物,便抱著棋子回了家。
  秦叔掩了大門,輕步走到孟瑞成身邊說:“謝小姐回來了,進門就罵剛才那位田先生是混賬王八蛋。有客人在,我就自作主張留她在耳房睡一覺了。”
  “她醒了估計會找你算賬,今晚家裏又不安了。”孟瑞成說這話時臉上閃過笑意。
  秦叔微笑道:“我隻擔心她一怒之下又不願意回來了。”
  孟瑞成想了想,說:“這些日子她不回來也好。醒了嗎?”
  “和夫人在耳房說話。”
  孟瑞成“嗯”了聲,轉身要進書房。秦叔沒有像往常一樣離開。他跟著孟瑞成走了幾步,見他回頭用詢問的眼光注視自己,猶豫了會兒,說:“老爺,雖然您不滿意馮小姐,但她畢竟是阿時在意的女人。這樣做對她是不是太狠了點兒?咱們隻是為了阿時一個人而已。”
  “照片你如何看?”
  “傅銘意同意讓咱們拍下照片並不完全是為了孟家能給他提供的幫助,他想一箭雙雕。”
  孟瑞成冷冷一說道:“這些人比我這個做老子的更關心阿時的婚姻。笑話!我倒要看看接下來還會演什麽戲來。告訴田大偉,管住他的嘴。”
  謝醫生醒了大罵秦叔,孟時母親等她罵完才關切地問她的情況,老話常談又扯上了謝醫生的個人問題。謝醫生不由急道:“姐,現在該急的是孟時的事。”
  “我知道,我看過那女孩子的照片了。”孟時母親歎了口氣。
  “你們不反對?”
  孟時母親眼裏便有了濕意,臉上更多的是無奈。她不滿地說:“我想不通瑜珊哪點兒不好。唉,不提了,我更擔心阿時這次認了真,他爸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他不回家來,你轉告他吧。我這個當媽的也管不了他了。”
  回答在謝醫生意料之中。她突然想起田大偉來,急聲問道:“姐,今天來了個姓田的,你見到了嗎?”
  “怎麽了?”
  謝醫生小心地問道:“他有沒有拿過什麽照片給你們看?”
  孟時母親搖了搖頭,說:“沒有。不過,我覺得這小夥子看上去不錯。我想那個馮小姐連這樣的丈夫都不要,心怕是野得很了,看上阿時是因為咱們孟家吧。”
  謝醫生張了半天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為孟時擔憂,也不等於她也真心讚成馮曦。她嘟噥了句:“離過婚又怎麽了?我還離過婚呢,難不成就不能找個好的嫁了?”
  這個能一樣嗎?換到妹妹身上,她當然覺得離了婚也能找個好男人再嫁。但換到兒子身上,孟時母親還是覺得不舒服。
  這時秦叔過來,低聲說:“老爺在書房發脾氣,把洗筆的蓮白青瓷缽都砸了,夫人要不要過去瞧瞧?”
  謝醫生正想對秦叔發火,聽到這個也顧不得了,趕緊站起身和孟時母親去書房看究竟。秦叔看著兩人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得意。他打開電腦,熟練地打開郵箱,簡單地寫了封郵件:“田先生,多謝你引見貴局長來府中拜訪。那副圍棋子價值兩萬元,從此銀貨兩訖,你與馮曦再無幹係。管好你的嘴,天下太平。”
  點下發送鍵後,秦叔關閉了郵箱,泡上一杯茶品著。
  誰也想不到,操控田大偉的神秘人是孟瑞成和他,秦叔微笑著想,田大偉永遠不敢再把馮曦掛在嘴邊了。
  兩間屋一人占了一間,衛生間多了個漱口杯,多了支牙刷,多了幾條毛巾。客廳窗台和小陽台上多出了綠色盆栽。這些東西都是從馮曦家搬來的,花了一整天時間找準了自己的位置。房子還是原來的房子,感覺卻煥然一新。
  馮曦的書沒有搬來。一折騰,兩人才知道哪怕是租的房子,搬次家也等於去了半條命。她的房子還有二十天才到期,兩人當機立斷,羅馬不是一天就能建好的,搬家也不急在一時。縱然是這樣,兩人依然累癱了。
  躺在床上養神的時候,孟時終於等來了小姨的短信,簡短準確:“你爸怒了。”
  他的眼皮跳了跳。
  他小時調皮搗蛋挨過父親的打,那些不叫怒。如他所言,孟瑞成臉上呈現出紫氣東來的怒氣是謝醫生當年離婚的時候。沒過多久,謝醫生前夫帶小姐開房的時候被警察逮了個正著,出賓館時又被媒體拍了個正著,顏麵無存。
  孟時在古玩街的朋友賞臉給了個“斯文狐狸”的雅號。他現在想起來,如果他的性格與父親有相似之處的話,父親真怒了,就意味著他要玩陰的了。
  一念至此,孟時腦子裏冒出一個主意來。他有些抱歉地想,這樣做好像是倉促了點兒。不過,這個辦法一勞永逸。
  他撫摸著馮曦的頭發,漫不經心地說:“曦曦,我覺得吧,同居和結婚沒什麽區別,隻差國家出個證明。要不,咱們把這個證拿了,也生米煮成熟飯,懶得再聽人囉唆。”
  “太快了吧?孟時,這樣挺好的。我覺得同居不錯,我已經離過一次婚了,我不想太倉促。”
  “你不是信不過我吧?”
  馮曦翻發個身,趴在他身上認真地說:不是信不過你。我是覺得這樣住些日子,大家都能清楚地知道適不適合對方。比如你看電視隻喜歡看廣告,我就會奇怪廣告有什麽可看的。嘮叨你幾句,你就不痛快了。”
  “這個簡單,買兩台電視不就行了?”
  馮曦好脾氣地解釋道:“我是說萬一生活習慣不同,看不慣對方的一些習慣,久了就會吵的。”
  孟時搖頭道:“我沒有什麽地方看不習慣你。”
  “我有看不慣你的地方呢?”
  “什麽讓你看不慣,說說看。”
  馮曦氣結,她現在沒什麽看不慣的。
  孟時笑道:“說不出來就是沒有唄。既然沒有,領個證怕什麽?出了問題有國家擔保,五星信用多好啊!”
  馮曦扭頭悶聲說:“你真當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啊?我是獨女,你是獨子,真的不管父母了?”
  說了半天又回到了問題的症結。孟時苦笑,若是父母同意,他何必急著領證。馮曦就算是二婚,他也很想風風光光地娶她。
  “曦曦,如果我家裏不同意呢?你難道會因為他們不同意就和我分手?”他極無奈地說出了他不想說的話,眼角餘光警惕地關注著馮曦的表情。
  “分手”二字刺激得她的心髒猛然收縮了下,馮曦打了個嗬欠往他懷裏鑽,抱著他的腰說:“我累了。”
  孟時頓時驚怒,“曦曦,說好咱倆在一起的,你別想著反悔!”
  “我沒有反悔,我真的累了。明天一早還要去公司上班。咱們先這樣吧,家裏慢慢來,不急。”馮曦閉上眼睛,一半是想睡,另一半是不想再說這個話題。孟時很好,正因為他的好,她更希望能得家人的祝福。
  結過婚,她才知道,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情。
  在婚姻麵前,人都不再是單純的一滴水,融在一起就能不分彼此。每個人都成了一個圈,與另一半相交有屬於兩人交叉相合的部分,而沒有圈進來的是兩個家族,雙方所有的親朋好友,那是屬於自己內心獨有的部分。
  她聽到孟時輕輕的歎息聲。他沒有再逼她。馮曦感激地緊了緊胳膊,回應她的是孟時溫柔的擁抱。她有些歉疚地地想,她曾經的婚姻帶給他太多煩惱。如果他不找她?她無法自抑地湧出驚痛。這種痛楚讓她害怕,像極了夢裏從高處一腳踏空的失重感,恐懼得抓不到一點東西可以阻止她下墜。
  悲哀在心裏一點點擴大著,她想現實一點兒,卻還是踏進了下現實的新戀情裏。
  這一夜,她翻來覆去地做著夢,夢到高大黑漆木門上的銅製獸首猙獰地向她撲過來,那兩扇大門越變越大,越來越高,黑壓壓地向她倒下來。馮曦蹙著眉在夢裏掙紮,想要喊出一點幾聲音來,辛苦得連哭聲都哼不出來。她甚至迷迷糊糊半睜了眼睛,看到了晨曦青蒙蒙的光影,人卻依然陷在夢境之中。
  “曦曦!”孟時被小狗似的嗚咽聲驚醒了、見她半睜著眼睛.眉頭緊皺,一副哭似的迷蒙表情。他搖醒了她、馮曦喉間驟然鬆弛、從夢境中脫身而出,輕若蚊吟地說:“我做夢了。”
  “做夢而已,不怕,不怕……”他像抱孩子似的抱著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你給我說故事!”
  孟時第一次發現馮曦也有蠻橫的時候。他微微一笑,閉著眼睛說:“好吧,說我第一次發財的故事。那會兒我讀初中,家裏給的零用錢很少。怎麽辦呢?我爸的字不是值錢嗎?我就偷偷撿他扔紙簍裏的廢字,終於有天給我撿到了一幅看上去還行的字,用了他的印裱了,拿出去賣了一千塊錢。因為他的字少有賣的,買主就拿了字上門來求證。我爸當時承認是他寫的,可回頭就揍我。等他打累了後,才氣呼呼地說,照我這種整法,以後他的字就不值錢了。然後教給我一個道理,物以稀為貴。收藏界藏的就是這個‘稀’字。”
  “那錢呢?你的第一桶金被沒收了嗎?”馮曦好奇地問道。
  “沒有。我拿著這一千塊錢在古玩街折騰了。”
  馮曦腦子裏開始想象孟時用一千塊錢撿了個漏,轉手翻番又再接再厲的傳奇。誰知孟時笑了笑,說“我每天揣著一千塊錢,放學就了往古玩街跑,結果什麽也沒買。最後回家納悶極了,古玩街怎麽沒有好賺錢的東西啊。我爸嘲笑著說,你以為滿地都是古董?有些明清時期的東西就不錯了,好東西你見不著。我不信,還是繼續在古玩街裏泡著,久了,認識的朋友也多了。跟著朋友去鄉下收貨,我用一千塊錢買了隻碗。”
  “後來呢?”
  “後來這隻碗一萬塊錢賣出去了。我高三畢業時,有人買了它。我爸買的,他還當我下知道呢。我也當我不知道,喜滋滋地拿著一萬塊交學費去了。” 
  馮曦感歎道:“你爸還是疼你的。”
  孟時一笑,“所以,別把他們想得太恐怖了,最多有些正常人一樣的反應罷了。再睡會兒,我守著你睡,今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馮曦靠著他,終於安心地睡了個回籠覺。
  天氣晴朗,陽光無所顧忌地散發著熱與光。馮曦穿著奶黃色的短袖洋裝,像車裏掛著的那串黃桷蘭,散發著同樣的薄薄清香。
  孟時偏過臉,讓馮曦小雞偷米似的啄了一口。他低聲笑道:“怎麽今天不是周六?”
  馮曦抿著嘴白了他一眼,說:“不務正業,你當然想每天都是周末了。”
  “這不挺好嗎,照我說,我就不想你上這個班。咱倆開家夫妻店多好啊,就在古玩街上開。開張能吃三年!”
  “你不就想著傅銘意嗎?他其實真的是公私分明。那照片,不是那麽回事!”
  孟時撇撇嘴,道:“他敢!強龍還壓不住地頭蛇呢!都說明白了還敢再騷你,我還真不客氣了。打架他不是對手,我一個人就能把他收拾了。”
  馮曦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真成流氓黑社會啦?”
  孟時在她臉上狠狠地親了下,見她忙不迭地照鏡子看妝花了沒,忍住笑,說:“妝沒花。去吧,下班我來接你。”
  這時又一輛黑色的吉姆尼像一頭憨厚的小熊開了進來。
  馮曦看清楚開車的正是江瑜珊。她推了推孟時,笑著下了車,招呼道:“江總,早!”
  孟時心裏歎氣,也跟著下車,“小江,早!”
  江瑜珊嘴一翹,揶揄地說:“還是馮姐姐厲害,以往時哥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以為你又去塔裏木盆地參加拉力賽了呢。還開這破車啊?你的車放車庫白浪費錢了。”
  孟時抄著手,打量了下嶄新的吉姆尼,說:“你不也換了輛破車?中看不中用。這車能越野嗎?上兩級台階底盤就廢了。”
  “坐了你那輛改裝越野車,覺得轎車沒勁了唄!你那輛車多好啊,花十來萬改裝,偏要開著二手破捷達送馮姐姐。居心不良!”
  她笑意盈盈,孟時看到馮曦有點兒不自在,伸手搭住她的腰,笑著問她:“你介意坐二手捷達?”
  馮曦想起在杭州孟時借朋友的黑色羅賓漢,他原來家裏另有好車。她完全明白孟時的心情,他怕給她壓力。馮曦微微一笑,推開他的手,說:“你們是家裏有錢燒慌了,沒錢的人不開車不也一樣活?上班時間到了,走吧,江總。”
  她的話出乎江瑜珊和孟時的意料。江瑜珊以為馮曦至少會白孟時一眼,或者顯出不知情的尷尬。孟時以為馮曦會大方地說她不介意,至少在江瑜珊麵前會采取一致對外的招數。誰知她雲淡風輕的話反而像一記板子,把他和江瑜珊各打了五十大板。
  孟時微怔了怔,笑出聲來,馮曦這話裏的意思反過來聽就是她不介意。他笑嘻嘻地說:“不耽擱你們工作,下班我來接你。我不開車了,咱倆甩火腿逛著走回家,正好鍛煉身體。”
  馮曦嗔看了他一眼,拉著江瑜珊進了公司大樓。
  孟時看看兩人往裏走的身影,笑容一點點地收斂了。江瑜珊似乎對照片的事一點兒也不知情,她究竟是戲演得好,還是壓根兒與這件事無關?——3Q手
  他打了電話給小姨。謝醫生簡單地描述了一番昨晚孟家的狀況,不外火燒眉毛、氣血上湧、暴跳如雷、怒發衝冠之類的形容詞。
  末了,謝醫生吞吞吐吐地說:“阿時,那照片……她背著你和別的男人,你是不是看錯她了?要說兩人之間沒啥,我都不相信。”
  “我信!她和我說了,那男的賊心不死搔擾她!照片能有多大真實性?八卦新聞都是這樣炮製的,和誰晚上吃個飯坐近一點兒都能被寫成夜店私會舉止曖昧。小姨,我想和曦曦先斬後奏把證領了。砍了樹免得老鴰叫,弄成既成事實再回家安撫。”孟時對田大偉拿回家秀照片的事放任不管,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謝醫生駭住了,沒想到孟時這麽直截了當,完全不把父母的態度放在心上。她對家裏的規矩再不滿,多少還敬重幾分姐姐和姐夫的意見, 此時,她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孟時瘋了。
  她艱難地吞了口唾沫,一張嘴發現自己緊張得都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阿時,結婚是大事,你別賭氣。姐夫不過是在氣頭上,也還沒見過馮曦本人呢。他隻是被照片氣壞了,本來聽說她離過婚就不太喜歡。你總要為你爸媽著想一下,你到現在都還沒向他們說明白過呢。”
  “他們私下裏見她的前夫事先和我通過氣嗎?他們問過我曦曦是什麽樣的人沒有?!話說回來,這事我還不敢讓曦曦知道,你說她要知道了會怎麽想?”孟時越說越氣。他覺得父親看到照片生氣完全是自找的。
  人一生中最自由的兩個階段,一個是工作之前甚至到結婚之前,一個是離退休之後。前者是還沒有踏入社會,體會不到社會責任與家庭責任;後者是隨著年齡漸高,人們對老人的苛求漸少。
  孟時與馮曦恰恰處在正需要他們對家人、對父母負責任的階段。盡管馮曦想重新開始新的生活,盡管孟時想先斬後奏,雙方父母依然是他們必須麵對的問題。

  第十五章 中計
  馮曦的目光由驚惶轉為平靜再變成了冷漠。傅銘意的保護和他的股票遠遠補償不了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傷害。
  事情呈現出微妙的格局。
  孟瑞成在通過謝醫生傳遞了他的態度之後,並沒有找孟時回家,對孟時與馮曦不聞不問。孟時在明知道父母的態度之後也沒有回家,依然與馮曦繼續過自己的甜蜜日子。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孟時準備好見招拆招。他更珍惜眼下短暫的溫馨。
  一個人有了心事,有可能不泄露分毫嗎?孟時想,他就是這樣的人,越是緊張越是艱難,他就越鎮定。
  這是種甜蜜中隱藏著焦灼的心情,帶著對光明的希望陷在黎明前不安的黑暗中。孟時像坐上了牌桌的賭客,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對手,猜測著底牌,思考著對策。馮曦坐他身邊,把全副家底放在他麵前。她並不知道,孟時最大的籌碼是她。隻要她不上賭桌,孟時就有了必贏的信心。
  縱然輸掉所有,他能擁有的、在意的,不過是她這個人而已。
  然而對手早已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牌桌上的賭局是看得見的賭局,真正的賭局設於賭桌之外。
  半個月後,馮曦公司接到渠江公司的一封信函,說他們運到現場的貨出現大問題,同時發來現場照片。
  江氏建材運到渠江工地上的無縫鋼管有嚴重的鏽蝕現象。從照片中可以看出管材表麵和裏麵已經鏽出了凹坑,哪怕是用於下水管道,即使出不了什麽事,但也違反了合同規定。
  渠江蔡總是得了好處的,他異常婉轉地直接來電告訴馮曦,如果在十天之內材料能到達現場他還能遮掩過去,所以這批材料必須盡快退換,重新運往現場。如果耽誤了工期,他也沒辦法,隻能按合同追究馮曦公司的責任。
  馮曦千恩萬謝,馬上致電江瑜珊要求重新調運材料。
  江瑜珊詫異得近乎誇張,“不可能!我們不可能違反合同調運這種擱了至少十幾二十年的管材!這樣吧,我查一下再回你。”
  馮曦呆住了,她要趕工期,查來查去就算再運輸抵現場,誤了工期公司不僅要賠償渠江公司一大筆錢,根據合同,還要承擔工程延誤責任。賠償可以全落在江氏頭上,但渠江的工程是國家掛了號的大工程,二十多個億的投資,公司一心想全部吃下訂單。一旦惹惱了渠江翻臉,她怎麽擔得起這個責任?!她快速說道:“不是你調查的問題,事實擺在眼前,有現場監理發來的照片為證。渠江工地現在拒收這批材料!江總,你必須馬上重新發貨!”
  江瑜珊輕鬆地笑了,“馮姐姐你別急,我現在在外地。我馬上打電話回公司,再回你可好?估計是公司倉庫調錯貨了,你別急,會解決的。”
  再輕鬆的語氣都不能讓馮曦鬆口氣。她擱了電話,急步走到傅銘意辦公室,把這件事的嚴重情說了。
  傅銘意看著馮曦的嘴一張一合。她的語速極快,在他印象中,馮曦隻有遇到急事才會這樣。他起身給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坐下慢慢說。
  “如果江氏重調材料時間上趕不及,我們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先把這批村料運到工地再說?”這是馮曦唯一能想到的補救辦法。
  她焦急的目光讓傅銘意心軟,他微微地笑了笑,“為了不拖延工期,這當然是最好的辦法。還有別的分公司,調貨不成問題。隻不過,既然與江氏簽了合同,盡量不要走這一步。”
  馮曦頓時鬆了口氣,沮喪地說:“江氏在業內向來有口碑,怎麽會運那種報廢材料到現場,真當工地的監理是傻子呀!”
  這樣的事太多了,傅銘意在心裏感歎了下。他微笑著說:“不是多大的事情。你別這麽著急。”
  馮曦心想,的確不是太大的事情,以往做機械、定製的設備運到現場也有不合格的時候。隻不過,她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事不能輕視。
  腦中靈光一閃,她盯著傅銘意,突然明白了。馮曦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低聲問傅銘意:“你一直讓王鐵牽頭做這次合同,合同一旦有問題,就是他的責任!你是這樣設計的?你和江氏早有勾結?!”
  傅銘意的背僵了僵,轉過身來已滿麵肅殺,“是!”
  “你知不知道合同是我簽的?!王鐵從來沒有在合同上落一個字?!”馮曦驀地就怒了,心抽搐著冒出陣陣涼氣。
  “他是分管領導,有連帶責任。照公司規定,如果這種大訂單出現事故,我可以上報董事會撤了他的職!”
  “我呢?我怎麽辦?”馮曦近乎絕望地問道。
  他可以借此將王鐵踢了。她呢?她難道還有可能保住這個工作?
  傅銘意溫柔地說:“曦曦,記得我初到公司時咱們就說過這個問題了。我盡可能地保住你的工作。實在不行的情況下,我會簽署文件,以你十年的薪水換算成公司股份。如果砸了你的飯碗,股份就轉讓至你名下。”
  咖啡的香氣又飄蕩在鼻端。那時,她才離了婚,並沒有讓傅銘意知道。她還有著臃腫的身材,強壓著內心的自卑去西餐廳見他。
  那天的傅銘意坐在窗邊,窗外種了淺淺一池的睡蓮。深紫色的蓮花浮在水麵上,池水的光被陽光反射在傅銘意臉上,他整個輪廓清晰無比。手指尖有香煙淡淡的煙霧嫋嫋飄浮。他脫了西裝,解了領帶,白色襯衫敞開了,衣袖挽在胳膊上。他的動作、神情、眼神都讓她心酸。
  那天他溫柔地告訴她,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她。那天她很理智、很現實地說,她隻是個打工的,工作就是她的飯碗。
  他的話猶在耳邊:他承諾他盡可能地保住她的工作,萬不得已會用股票補償她十年的薪水。
  可她從來沒有想過真的會是這樣。
  馮曦的目光由驚惶轉為平靜再變成了冷漠。傅銘意的保護和他的股票遠遠補償不了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的傷害。
  “換了是楊成尚做這件事,你怕王鐵不吃誘餌,對吧?我對你坦白,你知道他一心把我扶上招投標辦的經理用意在哪兒。用我,一隻不懂材料的菜鳥再好不過。狼是很聰明的動物,再饑餓的狼都能因為鐵夾子的味道放棄美餐。我不是鐵夾子,我隻是一根被肉包住的軟刺,用我倆的過往裹成圓圈,隻等他吞進肚裏,這份情不在了,於是軟刺重新直立,可以將他開膛破肚。傅銘意,你利用得真徹底!” 馮曦譏諷地看著他,她無路可走,最現實的就是丟了飯碗,拿走十年的薪水重新開創她的事業。
  他對她,也還算好。
  傅銘意低聲說:“我給過你選擇的機會。”
  馮曦猛然回頭,“是在汽車餐館談話的那一次?多謝你的選擇機會,你給我機會的同時也……給別人製造了機會。”
  如果沒有那一次他的表白、他的相擁,她爸媽不會看到那樣的照片。馮曦不想再對傅銘意多說一個字。
  走出傅銘意的辦公室,經過走廊,她看到王鐵坐在辦公桌旁看文件。馮曦很內疚。在樓下餐館遇到田大偉與玲子,王鐵和陳蒙陪她喝酒。王鐵是想從中得好處,誰不想穩穩當當地賺外快?王鐵輸在他以為和江氏十來年的老交情牢不可破,卻不知道傅銘意先他一步許了江氏更大的好處,再老的關係都抵不過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傅銘意是公司董事,是分公司一把手,他能帶給江氏更多的訂單。王鐵在總公司再有靠山,總大不過傅銘意的嶽父。
  自己不僅是跑腿的,還是一顆被操控的棋子。唯一讓她難過的是,利用她的人不是老奸巨猾的楊成尚,不是看上去耿直的王鐵,而是他,她曾經那麽深愛過的男人。
  馮曦意興闌珊,隻等大戲落幕,收拾包袱走人。她坐在辦公室裏,透過玻璃看忙碌的年輕人。他們像初升的太陽,擁有著朝氣與熱情,憧憬著升職分紅的美好前途。經年後,會有其中一個坐在她現在的位置悵然地想,生活真他媽的是口染缸!染上的什麽色都有,唯一沒有了當初的純白。
  懵懂是種幸福,與難得糊塗一樣幸福。
  看到來接她下班的孟時,馮曦眼裏浮起了淚意。上了車她一句話也不說,趴在孟時腿上。
  “不怕我開車出事?”孟時溫和地說道。
  馮曦吸了吸鼻子,打算坐起身來,孟時按住了她的背,“沒事,在城裏我開慢一點兒就好。給你說件高興的事,我今天真的撿了個漏。老鄧的朋友手裏有件東西想出手,五萬塊。他拖我去看。我當時忍啊,忍出內傷來了。後來知道是有人抵債給他朋友的,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那是隻南宋的雙耳香爐,開片均勻,紫口鐵足,不是官窯,但也是民間的好貨。他們愣是沒認出來,以為是明清的東西。這隻爐隨便賣幾十萬不成問題。撿漏可不容易啊!你說咱倆是不是時來運轉了?有了錢就開夫妻店去,省得上班受氣。”
  他聰明地感覺到馮曦在公司出了問題。孟時惡狠狠地想,去你媽的傅銘意,我的女人不在你手下幹活照樣過好日子。
  馮曦的臉貼在他溫暖的肚子上,委屈一掃而空。她低聲說:“我也有件高興的事想告訴你呢。我馬上就是小富婆了,我可以有價值百萬的公司股票了。我不給公司幹了,拿著股票年年吃分紅就能過日子了。咱倆真有財運!”
  孟時大笑起來,右手撫摸著她的背,說:“搞了半天原來是喜極而泣呀!我正想著炫耀一番,以後養你不成問題。你這麽快就翻身和我平起平坐幹嗎呀?”
  “不要你養,我懶得受氣。拿人手軟,吃人嘴短,花你的錢你還不使勁擺大爺的臉色欺負我?以後你對我不好,我還能理直氣壯、信心百倍地花錢找小白臉!”
  “喲,有錢了還真是不一樣!不行,你必須花我的錢,你的錢給你爸媽買套房子讓他們搬來住好了。我求求你花我的錢行不?我把你當大爺供著!花錢找小白臉有什麽好的?能抵得過求你花他錢的小白臉嗎?”
  孟時的貧嘴驅散了馮曦心裏的陰霆。她仰起臉看他堅毅的下巴,暖暖的笑容,輕聲問道:“你要不要娶我?”
  孟時一震,方向盤甩到路邊安全島停下,認真地說:“真的?先不管家裏了?”
  馮曦眨了眨眼,笑了起來,“真的!他們想要的也是我們幸福!”
  “幹嗎這麽沉重的表情,求個婚而己,你可以拒絕呀!”
  “我是說,你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孟時輕快地笑一了起來,笑容層層染上麵頰,沉在眼神中像朵怒放的花。他攬住她,低頭吻上她的唇,溫柔繾綣的一吻,連笑容都沒有掩去。
  等回到家,馮曦詳細地給他說了公司的事,孟時的心又沉了下去。隻是與江氏勾結要踢王鐵出局這麽簡單?他認真地問馮曦:“如果,我是說萬一延誤工期有沒有法律責任?”
  馮曦肯定地回答,“沒有,這種經濟糾紛隻是賠償問題,能負的責任不外是開除一類的。”
  能用錢解決的事情,不是大事,傅銘意對馮曦也算做了賠償。孟時完全明白馮曦的心情,初戀情人的這招讓她從情感上接受不了而已。在他看來是件好事,他壓根兒不想馮曦再在傅銘意眼皮下晃來晃去。
  “曦曦,你很喜歡這份工作嗎?”
  “談不上,我隻是需要一個飯碗。我不能沒有工作!”做業務的苦她早就受夠了,做這份工作是為了賺錢吃飯,不是她的愛好。
  孟時放心了。
  不是開例會的時間,因為渠江供貨問題才開了中層大會。傅銘意聲色俱厲,馮曦埋著頭聽他數落。她不以為然地想,就是選錯了供貨商唄,大不了就沒了工作而已。股票傅銘意轉給她,她當然會收著,不給她,她也無所謂。不是一個人的感覺真爽!
  正想著,聽到傅銘意冷冷地說:“江氏到現在還沒有重新發貨,為避免延誤渠江工期,我已經申報總公司,協調別的分公司先把貨供上。如果江氏在三天內發貨,我們不能照合同再付江氏建材貨款。這批材料費高達三千四百萬元,公司不能重複付款,照合同賠償江氏,公司將損失近一百零二萬。渠江隻是一期工程,總投資達二十七個億。為了後續工程的訂單,我們不能延誤工期惹惱了渠江公司,為保險起見,還是決定先調運分公司的材料去渠江。這事總公司已經在研究如何處理了。馮經理.你寫份情況說明,等候公司的處理意見。”
  馮曦清楚地記得,如果江氏違約,江氏會承擔全部責任。工期延誤造成的協調損失可能有上千萬,江氏不會冒這個險。顯而易見,江氏一定會在三天內重新發貨。
  對於馮曦公司來說,為了後續工程訂單,也絕不會等上三天冒險拖延渠江的工程,賠償江氏勢在必行。
  江氏雖然丟了三千四百萬的訂單,但別的材料繼續由他們供應,同時還能獲得一百零二萬的賠償。難怪江氏建材敢這樣操作。也隻是一個局而已。
  讓馮曦奇怪的是,引薦江氏的王鐵麵帶微笑,並沒有灰敗的臉色。傅銘意在會上讓她寫情況說明,她當然會寫是分管副總王鐵引薦的江氏建材,她沒那麽傻一個人扛了。但王鐵為什麽還能氣定神閑?
  會後,馮曦看到王鐵踱步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還掩上了外間的門。她猜測王鐵是否要與傅銘意做交易,把她這隻小蝦米正法就完事了。她已經做好離開公司的準備,在同事同情的目光中收拾東西提前下了班。
  這裏,她不再留戀。
  ……
  王鐵端著茶杯,進了傅銘意的辦公室,關上了外間的門。進去後,他又反身掩上裏間的門。
  傅銘意似乎料到他要來,並沒有阻止,微笑著說:“坐!”
  中央空調送風口吹來涼意,兩人都要吸煙,傅銘意起身拉開了一扇窗戶。王鐵看著他從容不迫的動作,冷意從眼中一見而過。
  他扔了支煙給傅銘意,點燃煙後,提著茶杯蓋子掠去浮茶,一下又一下,杯蓋碰著杯口發出細小的脆聲。王鐵笑了笑,說:“傅總是希望我離開分公司呢,還是希望我投奔過來?”
  傅銘意欣賞地看著他,如果不是總公司爭權,王鐵這樣的老員工是公司的財富。王鐵從底層幹起,當業務員、材料部副經理、經理、分公司分管副總。二十多年的從業經驗為他積攢豐富的人脈資源,招一個博士也抵不上他這人專科生。如果他不是CWE公司總經理張道應的人,傅銘意也覺得王鐵當分公司總經理實至名。
  全國五個分公司,和張道應走得最近,關係最密切的就是這家。分公司前任總經理朱總病弱,長期沒有指派別的總經理接替就是因為王鐵。相對應的是王鐵有資格升總經理,就為著他和張道應的關係被硬卡著。如果張道應收購成功,做了董事長,王鐵會被扶下為分公司總經理,而CWE公司的總經理也將會是張道應的人。老爺子當年打天下,將來兒子最多在董事會裏當個閑職董事,這口氣如何吞得下。楊學東趁著積威仍在,端從在董事長的位子,決意把五個分公司的實權全捏在自己手中,徹底架空張道應,讓他心灰意冷、乖乖地拿著分紅過日子,把總經理的位子留給學成歸來的兒子。
  傅銘意就是這件事的執行者。
  他想起當年娶楊學東女兒的情景。傅銘意吐出一口煙,也吐出了鬱結在心裏的悶氣。他微笑著說:“你覺得背棄張道應向著老爺子有多少可信度?”
  “老爺子能給我什麽?”
  傅銘意微笑道:“你想要這家分公司也行。這裏你才是地頭蛇。”
  王鐵不出意外地笑了。張道應如果收購成功,他也能得到這個位子。更何況,他還沒有山窮水盡到要向傅銘意投降的時候。王鐵端起茶喝了一口,茶沏得釅,入口略苦,好半會兒舌尖才嚐到回甜的滋味。他靜靜地想,他真像這杯茶,苦盡甘來的時候終會來,隻是現在還早。
  “你來分公司,別人不知道你是大老板女婿,可我知道。張道應早就把你的資料傳給我了,我很清楚你的來意。傅總是來對付我的,是吧?一個不忠於大老板的分公司實權副總自然不受歡迎。我一直在想,你會怎麽設局。”王鐵說著嗬嗬笑了起來。他眼神發亮,像看一頭獵物似的看著傅銘意。
  他得意的神色讓傅銘意心頭漸起寒意。話已經說開,再沒有餘地。傅銘意靜靜地掐滅了煙頭,靠在高背椅上注視著王鐵,交叉的雙手穩若磐石,眼神平靜,沒有露出半分驚詫。
  王鐵笑了幾聲,沒看到傅銘意變色便停住了。他心頭得意,撫摸了下紅木大班桌,手掌上傳來厚實溫潤的感覺。這套辦公家私是他所喜歡的,大氣豪華。他的辦公室裏用的不是紅木。他不止一次對自己說,沒用更好,用了反而沒了鬥誌。他從工廠裏的一名技工做起,混了二十幾年混到今天的地位,他如何舍得放棄?
  王鐵心裏清楚,就算再有錢,沒有CWE公司的實力 ,人脈再熟,你也拿不到訂單。私人小公司的弊端就在這兒。 他輕蔑地想,楊成尚現在不買他的賬。他當了公司一把手,楊成尚隻能任他搓圓捏扁。
  他笑道:“傅總,明人不說暗話。我王鐵也不喜歡打肚皮官司。是我牽頭分管的渠江訂單。江氏建材又是我的老客戶,公司與江氏合作了很多次,這你也清楚。不過,這次江氏供貨出事,你想讓馮曦咬出我可沒這麽容易!”
  他擲地有聲,麵目近乎猙獰。
  傅銘意露出了詫異的表情,“王總你誤會了吧?王總推薦江氏建材並沒有錯,你做材料這麽多年,江氏也不是第一次合作,這個完全沒有問題。這件事,我並不想追究任何人的過錯,完完全全是江氏發錯貨帶來的惡果。隻不過,出於對渠江後續工程訂單的考慮,所以才調的分公司材料進場。若非如此,一切照合同辦理。渠江起訴咱們,咱們就起訴江氏建材。這種經濟糾紛太正常不過。王總為什麽這麽激動?馮曦不過是執行這項合同的小經理罷了。”
  傅銘意迅速調整戰略放過了王鐵。他本能地感覺到王鐵有備而來。原來的計劃一定有紕漏。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次動不了他,總有下一次機會。王鐵拿張道應當靠山,最多是一個高級打工仔。自己持有公司股份,不當老總還有董事會董事的身份。傅銘意有恃無恐。
  王鐵被他的話噎得氣窒,冷笑著說:“傅總現在想撤也來不及了!你想全身而退沒這麽容易!讓我說說你的計劃吧。江氏出問題,馮曦當然有責任,我是牽頭分管領導,我自然也有責任。她不過一個小經理,動了她無所謂。我王鐵在分公司待了二十二年,你想把我堂堂正正地踢出去?你真狠!但傅總你忘了,馮曦,是,我,特意從總公司招回來的。”
  說完這句話,王鐵長舒了一口氣。打盹的老虎張開了眼睛,精光四射。傅銘意的臉上閃過一絲驚駭。王鐵滿意極了。
  “是,我知道你要來當分公司總經理。我當然要有準備。你以為沒有人知道你和馮曦的過往?傅總,你自己設局套進去的人隻有你自己!你為什麽把渠江的合約給了馮曦?那是你照顧老情人!為什麽江氏建材會出這樣的婁子?不是馮曦就是你策劃了整個事件!冠冕堂皇地說是為了合保證渠江後續工程的訂單不得罪業主,做主讓別的分公司支援了渠江材料。但是,咱們公司無端端就要賠償江氏一百零二萬!江氏建材一米鋼管都沒供過就能得到大筆賠償款,你和馮曦自然也能得到好處,虧的是公司。不知道這個算不算侵占公司財產?!”王鐵越說越得意,方正的黑紅臉冒出光來。
 傅銘意想起初回來時遇見馮曦的情景。王鐵興奮的表情一晃而過。他心裏涼颼颼的。馮曦從總公司借調回到分公司是王鐵力邀,他竭力主張在機械部下麵設一下招投標部門,推薦馮曦任經理,他一直從王鐵與楊成尚的關係上考慮這個問題。今天他才明白,王鐵重用馮曦是針對他而來。
  “你有證據說明嗎?你負領導連帶責任是板上釘釘脫不了幹係的。你指責馮曦與我是情人關係,所以明目張膽地損公利私,這你有證據嗎?合同給的不是馮曦,是機械部,利潤也是整個機械部的,不是她一個人的。江氏會給我和馮曦好處你也沒有證據。反而是你,王鐵,你牽頭主持渠江工作,你推薦江氏,你從中得到了多少好處呢?”
  傅銘意聲音變得淩厲,板著臉盯著王鐵。
  王鐵大笑著站了起身,撐著桌子,居高臨下地對傅銘意說:“江家與我相交十來年,你以為許諾好處就可以讓江氏倒戈?有個情況你肯定不知道,馮曦搶了江瑜珊的心上人,江家如何肯罷休?江家和你成了朋友,並不意味著他們就不要我這個朋友。你想清算我的連帶責任,免了我的副總。可惜啊,你才是公司的一把手,加上與馮曦的關係,我能有什麽辦法呢?當然,你也可以置馮曦於不顧,把一切都推到她頭上,明哲保身。咱們這局戰成平手,下一局再各憑本書!”
  他端起茶杯,走到飲水機前注水,動作有條不紊,似乎刻意留出時間讓傅銘意思考。他轉過身的瞬間,傅銘意挫了挫牙。王鐵將了他一軍,結果是犧牲馮曦。他想起孟時,唇邊輕不可見地掠過笑容。
  傅銘意的鎮定讓王鐵詫異。他端著茶杯,悠悠然又吐出一句話來:“傅總,她是你最愛的女人吧,你生命中有兩個女人,一個給了你富貴,一個給了你愛情。給你富貴的人早夭,給你愛情的女人麵臨著你的選擇。張總一直覺得老爺子思想陳舊了,太子爺還是個學生娃,總公司老總的位子您坐正合適。”
  背叛老爺子,許他總公司總經理的位子,此事雲淡風輕可以當沒有發生過。否則,馮曦就麵臨牢獄之災。八年前他背棄了她,八年後還要再來一次嗎?傅銘意淡淡地說:“你出的這道題,你覺得我會選哪個呢?你想過沒有,如果江氏不承認與馮曦合謀,你將全盤皆輸。”
  王鐵笑著說:“江家不會理會咱們公司的爭權奪利,卻忍不了女婿被搶的惡氣。總公司馬上就會來人調查,然後會報警立案。走著瞧吧!”
  辦公室的門一道道被推開,外間的聲響漸漸湧進來。他唯獨聽不到馮曦的聲音。傅銘意拿出皮夾,裏麵的馮曦依然保持著活潑開朗的笑容。傅銘意長歎一聲:“曦曦,是你的幸還是你的劫呢?”
  第二天,總公司就來了人,挨個兒地找公司中層以上人員問話。公司的氣氛緊張起來。馮曦剛開始還想,賠償江氏一百零二萬,公司還是賺錢的,不過是少賺而已。踢走自己,打壓王鐵,傅銘意最終也能獲勝。
  馮曦進會議室時依然保持著大不了走人的心態。這次來的總公司人員她一個也不認識。兩男一女神情嚴肅,在她麵前還擺了支錄音筆,她條件反射地有點兒緊張了。
  “馮經理,這次渠江的單為什麽由機械部去簽?”
  馮曦想起傅銘意的布局,心裏苦笑,鎮定地回答,“這是公司領導安排下來給機械部的。原來是楊經理在聯係,後來交給我去簽。談合同細節的時候,我才知道是材料為主。”
  “雖然不經過招投標,也是詢價議標,為什麽要選江氏?正是這批無縫管,江氏報價高出別家公司,難道你不知道嗎?”
  她知道,她跑遍了市場,多方打聽比較,花了兩晚才查出來,可馮曦不能說。她小心地回答,“江氏總體價格比別家低,而且與公司合作多次,信用一向很好。雖然這個報價高出別家,其他的報價卻低於別家。從江氏的實力看,總單全包給他們對公司的利潤並不影響。而且,選江氏建材為供貨商也是王副總拍板定下的。”
  她覺得自己的回答並沒有過錯。兩個問題問完,總公司三個人想互看了一眼,一個女的緩慢地開口問道:“馮經理,你與傅總是什麽關係?”
  馮曦的頭嗡的一聲就炸響了。她盡量地讓心情平穩下來,無比艱難地說:“同事關係。”
  “聽說傅總是你大學時的戀人,機械部能拿 到這筆訂單,有楊經理不給,給了你,是不是因為這層關係照顧你?”
  “不是!”馮曦矢口否認。無數的繁雜念頭蜂擁而出。是誰把這事捅出去的?不會是傅銘意,他當然知道捅出這層關係對他不利。那會是誰?
  這層關係讓她原本以為約簡單處理變得極為複雜。是王鐵嗎?他悠然自得的態度正是因為拿住了這張牌?
  傅銘意以為能借這件事踢王鐵出局,而這層關係就是王鐵反擊他徇私的說辭?她仿佛瞬間知道了王鐵在昨天例會後端著茶杯微笑著走進傅銘意辦公室裏的談話內容。她輕歎了口氣想,大不了傅銘意低頭,與王鐵和解,犧牲她而已。
  職場較力,並不是一場就能定下輸贏的。她已經做好當墊背的準備了。
  走出會議室的時候,她看到傅銘意和王鐵站在會議室門口。兩個人輕鬆地聊著天,仿佛汁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看到這一幕,她仍忍不住心酸了一把。就算是心甘情願地當了回替罪羊,臨死前也會哀鳴的。
  她隻等著公司一紙公開辭退信,拍屁股走人了。

  第十六章 真相
  他的女人,被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有的為財,有的為利,有的為了麵子,有的為了個人私欲。
  想要讓五星級信用的國家民政部門證明他們的婚姻合法,得辦理結婚證明。
  為了這個,孟時回家了,不管是偷還是搶,他都必須把戶口本弄到手。
  蓬廬沒有絲毫變化,孟時叩響銅製門環時覺得聲音比以往沉重。這半個月來孟瑞成按兵不動,孟時感慨地想,薑還是老的辣,最終料定了他要主動回家。
  奏叔開了門,站在門口打量了下孟時,才慢吞吞開了口,“少爺,老爺等你很多天了。”
  孟時故作輕鬆地拍了拍秦叔的肩,說:“我這不是回來看他老人家了?我媽還好?”
  “夫人還好。江小姐陪著她去縫新旗袍了。”
  孟時默了下,笑道:“我去書房見他。”
  陽光斜斜照進了長廊,青石地麵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孟時刻意放慢了腳步。父母反對的話,他會在很一長時間內不再踏進家門半步。決裂前的心情也是如此,半是甜蜜半是傷感。

  長廊一側是大塊青石磚砌成的院牆,褐色木柱立在石杵上,那些雕成蓮花的石杵有些許風化了,露出蜂窩狀的石麵。他在一根柱子下蹲下來,小心拔掉石縫中的一莖野草。青磚對縫的泥土中鑽出兩三隻螞蟻來。他順著螞蟻忙碌的方向看去,不遠處一隻死了的蟬螂身邊聚集著更多的螞蟻。孟時想起自己曾經畫過這樣一幅畫,畫得生動有趣,卻被父親品評為不入流。
  以花鳥蟲魚入畫者,少有人選螞蟻吧。畫者愛以梅、蘭、竹、菊、牡丹、荷花為題,愛以老虎、獅子、麒麟為題,以遊魚為題,他隻是覺得螞蟻有趣。
  孟時想不明白,為什麽找老婆一定要找個能讓孟家麵子上生光的女人。他骨子裏討厭孟家的麵子。還好,他對古玩有興趣,否則孟家更沒麵子。世代沾了文化氣息,到他這裏就變味了,孟家會被人評說後繼無人。他父親自然最受不了這個,也和麵子有關。
  他站起身環顧天井,能得能聽到腳下螞蟻撕咬蟀螂的聲音。孟時慢慢地走向後堂。中堂裏那幅仿製畫是他用超寫實的手法畫的國畫,就像時下女孩子中流行的十書繡,比著格子一點點畫成。遠看與原圖一模一樣,實際上毫無價值,
  還不如掃描進電腦再打印出來的效果,那種更無瑕疵。畫這幅畫還被父親臭罵他一頓說他不學好。
  孟時過了中堂,又過了一重天井進了後院。書房門窗緊閉,空調外機冒著熱氣。他踟躕了下,往母親臥室張望,想起秦叔說的話,母親和江瑜珊上街去了。這樣也好,他並不想讓母親看到父子大吵的場麵。
  他叩了叩書房的門。孟瑞成沉聲說:“進來!”
  孟時推開門,一股涼氣撲麵而來,他深吸了口氣,回身關了門。
  孟瑞成正坐在電腦旁,白色真絲暗花的對襟大褂,斑白的頭發,鼻梁上架著副眼鏡。他取了眼鏡。揉揉鼻梁說:“回來了?”
  “嗯。”
  孟瑞成意味深長地說:“有事就回家了?”
  孟時微微一笑,亮出手裏的盒子。他放在桌上笑著說:“我買了隻香爐,想請您看看。”
  他早有準備,並不打算梗著脖子和父親正麵開戰。那種吵得翻天覆地的做法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會用。“斯文狐狸”的號不是白得來的。
  孟瑞成重新架上了眼鏡,眼裏閃過笑意。孟時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不打算說破。打開盒子,他將香爐拿在手中看了又看,香爐不大,直徑十厘米的口徑,單手能捧在手中。形製古樸,腹、頸、口線條流暢優美。淺土色的爐身遍布著暗紅鐵鏽紅紋。爐口一圈深紫紅似鐵鏽的色澤。孟瑞成拿出放大鏡來觀察上麵的冰紋開片和爐底的支燒痕跡,片刻之後長籲一口氣說:“多少錢買的?”
  “您看值多少錢?”
  “拍賣的話三十萬起拍,拍得好,沒準兒幾十萬、上百萬都有。”
  孟時喜形於色,嗬嗬笑道:“我這輩子可能就能撿到這一回漏了。五萬塊買下的。”
  孟瑞成也高興起來,誇了他一句:“好小子,不錯。我孟家在古玩上的眼力還沒失傳。”
  “我從小在家就沒看到過什麽古玩,幾幅字畫罷了。這些知識都是我從小在古玩街上泡著,在學校裏學的!”孟時反駁了句。
  孟瑞成看著兒子,臉上漸漸露出笑容,“學文物鑒賞與考古專業是你自己選的。一個喜歡古玩的人,如果看到珍品會想老饕似的。阿時,從你撿的這個漏來看,你已經夠鑒賞家的資格了。不過,你對女人的鑒賞力可就差得遠了。你看這隻南宋雙耳爐,要是碎了一隻耳,或是爐口有豁口,就沒有這樣的美感了。”
  孟時毫不猶豫地回答,“和氏璧雕成的玉璽砸碎了一隻角也沒有皇帝說弄另一塊美玉重新雕一玉璽。瑕不掩瑜!”
  父子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坐著的孟瑞成並沒覺得自己的氣勢矮了一截,站著的孟時也沒覺得氣焰就比父親高。
  針鋒相對的話過後就是沉默。孟時沒有開口急切地向父親說明馮曦的好,他隻是用自己的沉默告訴父親,他心意己定。
  孟瑞成先開口了,他投降,因為孟時是他兒子。他從書桌抽屜裏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一語不發。他看到孟時隻瞄了眼那些照片,浮起譏諷的表情。“你覺得會是誰幹的?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不是瑜珊。她好勝,虛榮心強,圓滑世故:她看上孟家、看上你都情有可原。如果你不是我的兒子,你不會在很小的時候熏染出孟家的書香氣。你沒有這樣的特色,你難道可以自信地不到國家機關上班?”
  “既然一個好勝、虛榮心強、圓滑世故,把孟家看得比我這個人更重的女孩子你都能接受,為什麽不能接受她?”不是江瑜珊會是誰?一孟時腦中飛快地過濾著有嫌疑的人,隨口反問了一句。
  孟瑞成靜靜地說:“因為江瑜珊愛孟家、愛你勝過你愛她。馮小姐也能像你對她一樣對你嗎?”
  “可是我真的,我是真的… … 爸,和她在一起,我很快樂。”
  馮曦是很現實的,一場失敗的婚姻幾乎擊潰了她所有的自信。孟時不知道馮曦會不會為了他不顧一切。就算她再愛他,她也會理智地考慮適不適合。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憂傷。先斬後奏,他隻是想用一紙證明牢牢地將馮曦與他聯係在一起。
  “阿時,你快樂就不顧父母是否快樂了嗎?你覺得我和你媽看到這些照片時會怎麽想?會怎麽去接受她?一個離過婚的女人,還同別的男人有說不清的瓜葛。孟家注重名聲,由不得你胡來!再說那個田大偉,貪婪,自私,膽小,溜須拍馬,她曾經嫁給這樣的一個男人,她的眼光與品味又會怎樣?”孟瑞成掩飾住眼裏的狡黯,緩慢地說,“瑜珊愛慕虛榮,人都有虛榮心。但是她呢?或許你還不知道,虛榮與清白的區別。這個男人是她公司的老總,她會不會因為利益而與他暖昧不清?你真的了解?”
  “照片說明不了問題!”
  孟瑞成在照片上重重地點了點,說:好,照片不能一讓你清醒,傅銘意一定能讓你清醒!別以為我足不出戶就什麽事都不知道。反一而是你,天天守在她身邊也不知道有事發生。”
  “有什麽事情發生?! ”孟時脫口而出。
  孟瑞成看著照片哼一了聲,捧起紫砂小茶壺不再回答。
  照片上的博銘意微皺眉頭,眼神望向馮曦身後。孟時想起馮曦公司發生的事情,轉身出了書房。
  孟瑞成偏過頭看了一眼,老謀深算地笑了。
  寬闊的汽車餐廳停車場內零零星星停了兩三輛車。還不到吃飯時間,下午的太陽肆無忌憚地將停車場曬出一層煙塵。博銘意的車開過來時,像水裏漂著的一條船。
  孟時推門下車,熱浪撲麵而來,不過幾分鍾,肌膚已被曬得燙了。他沒戴墨鏡,微眯著眼,打量著走來的傅銘意。
  傅銘意正處於三十來歲的黃金年齡,渾身充滿了成熱的男人味。有時候看傅銘意,孟時很難想象他會做出照片中抱瑪曦的舉動。他想起了傅銘意手執玫瑰的模樣,孟時覺得用道貌岸然來形容傅銘意更為貼切。
  他取下了墨鏡.逆光看著孟時說:“車上聊?”
  孟時打開車門,傅銘意坐上副駕的位子。孟時開的是自己那輛越野車,傅銘意眼神中連絲異樣都沒有。
  孟時的目光驟然淩厲。他聽出父親話裏有話,意有所指。他故意沒開捷達就是為了探傅銘意的反應。現在他明自了,傅銘意早知道他的家世。
  江瑜珊有動機,傅銘意同樣也有動機。在孟時看來,江瑜珊最多一拍兩散,圖個心頭痛快。若是傅銘意安排的,那他的用心就太險惡了。
  他是馮曦的初戀情人人,完全了解馮曦的性格與心態。如果馮曦再受傷,傅銘意以保護者、容納者的身份出現,保不準馮曦會心灰意冷後回到他身邊。孟時望著前方空曠的停車場,拍攝照片的人一定也在車裏。從照片的角度看,是正麵拍攝,一個坐在駕駛室裏端著長焦鏡頭的人麵對麵地拍照,足夠張揚,幾乎沒有避諱,似乎不怕被馮曦發現,擺明了被發現了馮曦也無所謂。那麽,他也不怕被傅銘意發現嗎?或者,這個拍攝地點就是傅銘意自己選定的?
  他不緊不慢地說:“傅總能否以後不要約曦曦單獨見麵了?類似於上一次在這裏的單獨見麵。”
  傅銘意的瞳孔驟然收縮,冷然地回答,“公事之外,她有和任何人約會的自由,也有拒絕和我單獨見麵的權利。她和你在一起,不等於你能於涉她的空間。”
  孟時扯動嘴角淡然一笑,“草原上的獅子都有自己的領地,雄獅不喜歡另一隻雄獅闖進他的地盤。”
  傅銘意笑了,“要看這隻雄獅是否有能力護住自己的地盤了。”
  “沒聽說過雄獅爭地盤,還會一請別的獅子助拳。”
  “那就是這隻雄獅失了民心,占了不該占的地盤。”傅銘意眉梢揚了揚,眼睛裏充滿了挑釁。  孟時與傅銘意劍拔弩張。車窗外陽光濃烈,兩人嘴邊的笑容都那麽冷,窗外的陽光都溫暖不了分毫。
  “你知道有人拍照片對不對?你明知道這樣的照片會引起誤會,你對她一點憐惜都沒有?”
  “我給過她選擇的機會,很遺憾,她選擇了你。愛情不在,我必須保住事業,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傅銘意心裏歎息,他當然知道是誰請人來拍照片,但他不能說。
  孟時真想一拳揍過去。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不耐煩地接聽,目光中的驚駭越來越盛。他緩緩轉頭望向傅銘意,後者掏出煙吸上了。
  同樣的一天。上午的太陽還新鮮嬌嫩著,像初吐蕊的鵝黃花瓣,明豔溫柔。馮曦在辦公室慢條斯理地修改著情況說明。
  兩名警察出現在公司,點名找她。
  為什麽要找她?牽涉到經濟犯罪嗎?會以什麽罪名起訴她?馮曦腦子裏飛快地過濾了一遍,見傅銘意極自然地接待了兩名警察後,望向了她。
  他的眼神很複雜,沒有絲毫慌亂,但帶著一絲憐惜。王鐵站在他旁邊,頗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味道。
  別的同事卻露出了吃驚的神色,看著她就像看動物園裏的猴子。部門的小高怯生生地說:“馮經理,第二批貨渠江確認收貨了。”
  “嗯,繼續按合同執行,有什麽事問楊經理和王總。”她心裏很亂,和小高說完這句話又平靜下來。
  馮曦心一橫,想,自己什麽事也沒做,怕什麽呢?她收拾了下辦公桌,給孟時打了個電話。打電話的時候馮曦心裏酸澀不堪。在這座城市裏,她唯一能打電話的人隻有兩個,一個是芝華,一個是孟時。芝華接到電話隻有幹著急。她無意利用孟時的背景幫忙,但無形中卻利用了。
  打完電話她輕鬆地對警察一笑,說:“打給我男朋友的,號碼在手機上。”然後跟著他們大方地走了 。
  坐進警車時,她發現瞥車也是輛捷達。坐在車眼著不清車外漆的顏色,馮曦望向公司人樓想,和坐孟時的車有什麽麽不同呢?
  還是有不同的,車上兩名警察不說話,故意給她形成一種心理壓力。
  馮曦回想自己八年來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的經曆。她是小心謹慎型的,對於經濟糾紛合同法不說是專家,也算摸得熟了。她也懶得說話,在腦中一遍遍回想渠江合同中有無自己疏漏的地方,於是心情再一次變得平靜。
  轄區公安局裏,馮曦默默地打量著審訊室。簡單的小房問,她坐在獨椅子上。兩名警察坐在她對麵。她身後的窗戶裝著簡單的鐵柵欄,空間變得狹窄,直接給人無形的壓力。
  兩名經偵處的警察拿出紙筆做筆錄。手裏都拿著筆,像是一人記漏了另一人還能補充。開頭的問話很簡單,在馮曦看來近乎是誘供。
  報完性名、職業、家庭住址等基本情況後,一警察嚴肅地說:“說吧,你的情況我們己經了解了,自己交代的話將來對你有好處。”
  兩名警察都還年輕。其中一人長得還蠻帥,眉眼與孟時依稀相似。她看著他,想起電話裏孟時鎮靜的聲音,唇邊悄悄浮起笑意。
  “說吧!”
  瞥察的催促讓她又看了眼牆上的標語。馮曦想起“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的話,輕輕笑了笑,“你們都了解了,還需要我說什麽?”
  對付這樣的人,兩警察顯然極有經驗。他們也笑,“你是打算放棄自己申辯的權利?”
  “總要有問題提出來我才能申辯不是?我連為什麽要找我詢問都不知道,讓我說什麽呢?”
  “你要弄清楚,你現在說和你以後說麵臨的處境是不同的!”
  “好吧,我現在說,可是,你讓我說什麽?”   
  顯然她並不是被他們幾句話就能嚇住的。一名警察用筆敲了敲桌一子,說:“那好,我來提醒你,說說你從江氏建材收了多少好處吧?”
  “我沒收讓我說什麽?警方不是可以提調我的銀行存款記錄嗎?你們可以去查,看看裏麵是否有大筆資金”江氏建材的好處?是準想誣陷她?江瑜珊?因為孟時?馮曦笑了,“如果意外多了筆我現在不知道的錢,建議你們查下匯款人是誰,再查一下為什麽會匯款給我。”
  她提防若有人栽贓陷害。有心陷害的話,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在她印象中,銀行卡上隻有一萬多塊錢,信用卡上沒錢。
  “錢一定會在你銀行卡上嗎?付你這筆好處費必須通過銀行匯款劃賬的方式?你以為我們什麽證據也沒有就能隨便找你?”
  馮曦的臉色變了。她板著臉,目光銳利的看向問話的警察,冷冷說道:“同誌,有證據你可以提請警察院辦逮捕證起訴我。沒有證據,你最多拘留我三天。如果拘留時間長了,我無罪,我在這裏的每一天你們都要賠償我的誤工費!沒有證據胡亂拘留人經媒體報道出去,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誠心誠意地配合你們的工作,大家都隻是靠工作養家糊口的,你這樣說話我沒辦法合作。”
  兩警察對看了一眼,再看馮曦時眼神就冷了。這個女人一點兒也不好對付,不像有的人,才開口問就開始哭,該說的不該說的一大堆。像馮曦這種反應的人隻有兩種,一種是理直氣壯,清清白白,另一種是負隅頑抗的大鯊魚。既然已經立了案,她的嫌疑又最大,兩人的眼神跟著興奮起來。
  “頑抗起作用嗎?為什麽沒有找別人就找你?不妨透露一點兒情況給你。這是你們總公司報的案!你經手的合同,你找的江氏建材,當然你的嫌疑是最大的。你仔細想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馮小姐,知道什麽是職務侵占?一百零二萬巨額足以判重型了。你要想明自中間的利害關係,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護你。”
  話說到這兒,馮曦便明自了。她眼前浮起王鐵豪邁的笑容。她差一點兒被他的江湖義氣耿直性格打動。在指導傅銘意設下的圈套時,她對王鐵還心生歉疚。
  是他找她回的公司,一手把她扶上經理位子。王鐵不是為了對付楊成尚,找她回來是為了針對傅銘意。她會被他形容成什麽模樣?公司老總的情人,扯虎皮張大旗,肥了四人損了公司利益。是警察認為她是個小經理呢,還是有人刻意提醒說她背後還有大鯊魚?他們都盼著她說出傅銘意。
  真真一群妖怪,她是最先衝上去受死的炮灰。
  傅銘意已經知道了嗎?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樣憐惜,他早知道這個結果了?他沒有提醒她半句,讓她沒有半點兒思想準備,讓她在公司眾目睽睽之下被警察帶走。他這麽有把握自己不會出賣他嗎?
  她想起很多電視劇裏演的,女人發了瘋,拚著一身剮也要讓負心人付出代價。牽頭的不就是他嗎?公司老總才是幕後黑手,她是個合同執行者,一無所知,辯好了沒準兒還能無罪釋放。
  可惜她太冷靜。她犯不著。她還有美好的人生,美好的愛情。
  想起孟時,馮曦的心如浸在溫水中變得柔軟起來。她輕笑著說“我隻有一句回答,這是誣陷而己。”
  警察也不著急,如果每個犯罪嫌疑人進來就竹筒倒豆子供認不諱,辦案也就沒有難度了。  其中一個警察合上了紙筆,兩人低聲說了句什麽。一名警察出了門,回來後拿著印章還新  “去哪兒?”馮曦明明知道,仍然問了聲。
   警察笑了,“不老實交代當然隻能帶你去拘留所反省反省了,你以為可以在審訊室裏打地鋪?”
  馮曦反唇相譏,“知道,在這兒問話不就是怕我跳樓自殺脫不了幹係嘛?”
  警察被她說笑了,“喲,你對咱們還挺熟悉的嘛!”
  馮曦不發一言跟著他們出去,心想,她父親就是縣公安局的,她當然清楚辦案程序。
  “孟時,警察找我,我要去趟公安局。”
  孟時在和傅銘意談話時接到了這個電話。他倒吸一口涼氣,電話裏出現了短暫的安靜。他迅速地止住了自己的驚詫,輕聲說,“別怕,我馬上找律師來。曦曦,別怕。”
  孟時的鎮定讓瑪曦心安。看到兩個警察己走到了辦公室門口,她輕聲說:“我想吃跳水兔了。明天我們去吃好不好?”
  “好!”她的話讓孟時心酸,胸口被揉搓出一種他能形容的痛楚。他掛斷電話後又沉默了。一波又一波的憤怒像潮湧,江家、孟家、田大偉、傅銘怠,每一個人都對她下手。她做了什麽了?就因為和自己在一起嗎?
  傅銘怠把窗戶開了條縫,掏出煙問.孟時:“吸嗎?”
  孟時掏出自己的煙點燃。他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他想這中間一定還有什麽是他不明自的。
  “有人報案說她收了江氏的好處,已經立案了。我心知肚明,她沒幹過。”傅銘意聽到他和馮曦的對話說道。
  孟時腦子裏充滿了馮曦的聲音,她想吃跳水兔。他第一次親吻她就是在山野人家。那一次她氣跑了又回頭找他,她惴惴不安地等在他的車旁,不好意思給他打電話,她是那樣矛盾,那般懦弱地接受著這份感情。一直以為是他在主動,一直都覺得是他苦苦地追求著她。馮曦一次次現實的考慮叫他心焦,叫他無時無刻擔心她的拒絕。直到現在他才恍然大悟,她付出的比他多出數倍。她敏感柔軟的心要踏出這一步比任何人都來得艱難。
  他怎麽能不保護好她?
  孟時轉過身,麵對著傅銘意平靜地說:“還有什麽話你趕緊說。我想你能來應約,應該有話對我講!”
  不是他覺得傅銘意有話對他說,而是父親說,傅銘意能讓他清醒!
  “在杭州第一眼看到你時,我就在想,你這個人不簡單。第二次看到你,開著輛出租車,晃眼一看以為是出租車。當時就在想,你絕對不會是以開出租車為生的人。隻不過,我沒想到你的家族實力這樣強。”傅銘意心平氣和地說道。
  “這和曦曦有關係嗎?”
  “當然有。你想和她在一起沒有這麽簡單。”傅銘意的手在空中虛畫了一下,考慮了會兒說,“上一次在這裏時,不僅是上一次。我去杭州的時候就很想告訴曦曦一些事,後來就一直沒機會了。我想,她可能也聽不到了,對你說也一樣。”
  研究生畢業後,傅銘意去了上海。他野心勃勃地想在上海賺到足夠的資本,他並不想帶著馮曦一起。分別時,他讓她等他。
  “我進了一家公司——世界排名五百強的國資企業。從基層的業務員做起,拉訂單完成任務獲取高額的獎金是我的目的。我認識了我太太,那會兒她是我的競爭對手,比我大三歲,非常精明的一個女人。初生牛犢不怕虎,我用盡渾身解數去搶,最終還是輸了。接下來事情順利得讓我直呼時來運轉。我接二連三簽下了好幾筆訂單,升了組長。我仿佛看到了前程似錦,哦,說前程似金才對。緊接著又一個消息傳來,我帶著我的小組全力攻關,就像渠江的訂單一樣,前期有兩個億的采購量。而這時,我意外地發現供貨商是她,從競爭對手到合作夥伴,我們就熟悉起來。”
  孟時心裏一緊,打斷了傅銘意問道,“你不會告訴我,供貨上也出現了和渠江一樣的事件吧?”
  傅銘意嘲弄地笑了,“是,一模一樣。當時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天塌下來的感覺。集團合同規定,這筆高達兩百萬元的賠償金必須由我來負擔,我賠不出這筆錢,公司會起訴我與我太太勾結作案。我找上門,找到我太太,說盡好話,說盡了我的窘況。我賠不了這筆錢。我太太微笑著告訴我事情的真相,說她喜歡我,一切都是她操控的。我拿不出兩百萬沒關係,隻要我娶她就行。她不是很漂亮,很瘦,整個人像把鋒利的刀。我熱血上湧地說,你送我去坐牢好了。她不怒不惱,優傷地對我說,如果她能健康地活到老死,她絕對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追求她喜歡的男人。”
  孟時啞然。這個女人臨死也要瘋狂一把。他有點兒理解傅銘意當時的處境了。換了是他呢?孟時輕搖了搖頭,他不是傅銘怠,他寧肯去坐牢也不會娶這樣一個瘋女人,不管她有多愛他,不管她有多可憐。
  他的神態舉止全落進了傅銘意眼中。傅銘意冷冷地說:“你沒有遇到過我這樣的挫折,就算有,你也有家族出麵為你擺平,我家很普通,別說賣房子,就算身上的血賣幹了也賣不出兩百萬。我麵臨兩個選擇,娶一個富有的女人,或者被公司起訴。沒有進過監獄的人會情不自禁地恐俱。隻有小說裏才會有那種拿坐牢當度假,出來又是一條好漢的想法。我害怕,非常害怕。有過這樣的案底,我這一生就完了。我太太求我,求我陪著她,她也害怕。錢再多也買不了建康。威逼利誘再加上對她的憐惜,我答應了。明知道會讓曦曦傷心失望,但我沒有辦法。我沒有坐牢的勇氣,沒有對曦曦說這件事的勇氣。是我選的路,我必須承擔責任。我從來沒有忘記過曦曦。她的照片一直放在我的錢包裏。我太太知道,她隻是說,她對不住曦曦。她前年過世時才告訴我,她因為好奇,曾經私下去看過曦曦,意外地被田大偉發現了。田大偉告訴她.他愛曦曦,曦曦也愛他,他們過得很好。我就一直以為她很幸福。因為選擇的不同,我和她走上了兩條路。她既然有美滿的家庭,我絕不打擾她。直到來到分公司,知道她離婚後,我才想著或許我和她能重新開始。”  
  傅銘意的語氣一直很平靜。他用平靜的語氣說完他的故事,沒有優傷也沒有懊惱,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也或者那是他從前的故事,影響不了他現在的心情和決定。
  “我能對你說的都說了。孟時,王鐵早知道了我和曦曦的關係。他反將一軍把曦曦逼到了當初我所處的困境中。總公司出麵報的案,現在已經立案了。我所在的分公司隸屬於總公司,我沒有權利去撤銷案件。也許我也麵臨著被牽涉進去的可能。”
  孟時冷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當初與江氏合謀的時候怎麽就沒想到過這一點?”  
  他想到了,隻是,他還是要這樣做。
  這是一個完美的局。輸了,不僅馮曦會被冤枉坐牢,他也會從CwE 公司消失。贏了,皆大歡喜。
  傅銘意沒有理會孟時的冷嘲熱諷,繼續說道:“如果江氏一口咬死,那麽,這口黑鍋曦曦背定了。他們會說他們是被曦曦用訂單威脅著不得不這樣做,一百零二萬在賬麵上走一圈洗幹淨了再返給馮曦當回扣:不是沒有可能,江瑜珊簽的合同,執行合同的人不是她,她在外地玩。江氏推個替罪丫出來,他獲罪一定會比曦曦還輕。牽涉到我,我會推得幹幹淨淨,因為渠江合同從一開始我就指定讓王鐵負責。就憑她和我的曖昧關係,說明不了什麽問題。這件事上,王鐵賭我對曦曦不忍心,想讓我認輸出局。不過,我不打算向他低頭。我有我的立場,我決不能倒在這件事情上。所以,是以至此,我無能為力。”
  他向王鐵低頭認輸又怎麽了?孟時逼視他,禮器隨之瀉出,手已緊捏成了拳頭。他咬著牙,兩頰隱隱抽動。他想不明白傅銘意為什麽不肯救她!
  “你怎麽忍心?!你瘋嗎?她何其無辜!八年前你不聲不響拋棄她,中間因為你老婆又讓田大偉恨上了她。她好不容易重新開始恢複自信,你怎麽能和王鐵聯手毀了她?!你和王鐵暫時和解有什麽不行?”
  “因為,我不想再放棄她!”傅銘意擲地有聲,平靜的麵容被他提高的聲音打破。“八年,你明白嗎?我每天看著她的照片瘋了似的想她。那種悔恨每天都讓我痛!我是瘋了!她坐牢,我等她? 而你行嗎?你的家族會接納一個離過婚又坐過牢的女人?! ”
  孟時的太陽穴突突跳動,他一拳揮了過去。傅銘意下意識地伸手擋住,身體咚的一聲撞在車門上。孟時撲了上去。
  兩個男人在車裏扭打起來。傅銘意卡著孟時的脖子,膝蓋一頂著他的肚子。孟時壓著他的腿,一拳拳往下狠揍。傅銘意挨了重重兩拳後,終於蹬開了孟時。他吐出口中的血沫,大吼道:“為什麽不怪你自己?為什麽不想江家怎麽就這樣願意與我合作布局?你對她好?你對她好,你父親就要找人拍下我和她的照片?!”
  孟時縮在駕駛座上喘息,目毗欲裂。拍下照片的人是父親?! “為什麽?! ” 他吼叫出聲。
  傅銘意揉著胳膊咳笑起來,“為什麽?不就是為了她離過婚不配嫁進孟家!我不說,那照片就會讓你對父母內疚,你就會體涼他們的心情,還會成為他們將來逼退曦曦的一張牌!你父母把這種照片往曦曦麵前一放,什麽話也不用說,她再愛你也會走!她絕對不受這種折辱!你出生在了一個好人家,你孟家少爺找的女朋友哪怕進不了孟家的門,他們也不準外間流傳她半句不是!你家威逼利誘讓田大偉俯俯首就範。他們不是護他,是護你!生怕有人拿她攻擊你半句!”
  孟時不敢置信地聽著。他都聽到了些什麽烏漆抹黑的肮髒事呢?他的女人,被這些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有的為財,有的為利,有的為了麵子,有的為了個人私欲。孟時終於明白了田大偉變態的心思。他還算好,他瘋狂地折磨馮曦,最終又現實地想過平靜日子,所以提出離婚放過了她。傅銘意被八年前的變故折磨到現在,腦子裏隻貪戀著學生時代的清純戀情,固執地想要霸占她。江家被傅銘意以利相一誘,順勢而為,決意報複。自己父母好麵子,坐視不管,任由事態發展,巴不得她坐牢,絕了自己的念想。
  而他現在卻是這樣想她。
  思念如此強烈,就像刀筆一直地刺進了心髒,對馮曦的心疼叫孟時渾身戰栗。
  傅銘意從懷裏掏出錢包,露出裏麵馮曦的照片。他的手指輕輕地從照片上撫過,像撫摸著她的臉。
  她以前是這樣的叮愛。孟時第一次看到馮曦過去的照片,比現在還要瘦十來斤,臉更小,胳膊纖細,腰盈盈可握,沒有現在看上去成熟豐滿,有著比現在更明媚單純的笑容。他如饑似渴地看著她。
  “你沒見過,對嗎?你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曦曦!她是我的,就算你搶走這張照片,她,也是我的!”傅銘意聽到牙齒對挫的聲響。他恨孟時,恨他乘虛而人先他一步搶走了馮曦,恨自己不得不這樣做。
  孟時想起馮曦在溪邊用石塊打水花的情景。他笑了,笑聲越來越大,笑得傅銘意吃驚地望著他。“你錯了,我見過的。拿著你的照片滾!我要的是活生生的她!你給我記好了,她是我的女人!”
  傅銘意冷笑,“你想與我爭,贏麵不大。你隻能去求江瑜珊別落井下石。我想江氏會樂於看到你的選擇,他們白得一百零二萬,不用犧牲一個人還出了口氣。”
  “你以為我離開她,她就能和你在一起?”
  “她已經累了,孟時,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再次受到這種打擊,她會直覺地奔向安全可靠的懷抱。曦曦對我未必無情。你離開她,我等著她。今天不行還有明天,她隻是個女人,她需要一個能護著她的家。和你在一起吧,還要麵對你父母親朋的異樣眼光,和我在一起,她至少不會這麽累。”。傅銘意說完,深渾看了孟時一眼,推開車門踉蹌著離開。
  孟時望著他,眼裏露出野一獸一般的噬血殺氣。漸漸的,這股殺氣消退,孟時往後一仰,頭重重地撞在靠背上。他一下下撞著自己的頭,他要怎麽做才能讓她一直擁有那樣的笑容?痛苦襲來,他張大了嘴,胸口悶得快要炸開。


  第十七章 絕望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陷進這場災難中。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的處境,沒有人想過她是不是被冤枉的。想到這點,孟時就心疼。)
  拘留所孟時來過,以前有朋友被拘留,他來送錢,送東西,這次不一樣,裏麵關著的不是嫌疑犯,是馮曦。孟時隻要一想到兩人要在這種地方見麵他就難受。他在門外躊躇了會兒,對老鄧說:“回去吧。”
  等走了一半,他又想看看馮曦。猶豫半天,老鄧有點兒急了,低聲說:“不見了?托了這麽多關係才進來的!”
  不知道馮曦在詢問時怎麽惹火了他們。經偵處的警察語氣硬得很,說馮曦態度極其惡劣,拒不合作。現在隻是查案階段,律師沒辦法保她出去,也不能和任何人見麵。孟時通過朋友輾轉找上了分局的一個副局長,才勉強鬆口讓他給馮曦送錢,送東西。
  孟時麵沉如水,想了想,說:“把跳水兔給拘留所送進去吧,我不進去了,你替我問問情況。”
  過了會兒,老鄧出來,拍了拍孟時的肩,說:“放心吧,衝你孟大少的麵子,沒人會為難她的。都打過招呼了,她那屋的人不敢動她。”
  孟時略鬆了口氣。他的一個朋友還是道上混的,一個異常彪悍的男人,進去一個星期後,眼神中竟有著惶恐與害怕。他也害怕,怕她受欺負。
  他和老鄧蹲在拘留所外抽煙,孟時總覺得離馮曦近點兒他心安,老鄧卻說:“你在這裏蹲一晚上也沒用。想想辦法吧。這事可大可小,硬要栽她頭上,她還真不好說清楚。關鍵是江氏的指證。要不,你回家看看?”
  “我知道。”孟時德滅了煙頭,心情沉重地說,“他們就等著我低頭了。江瑜珊不外是想出口氣,她才沒心思嫁我呢。我隻是覺得曦曦很無辜,氣這個。走吧,我回家。大丈夫能屈能伸,韓信還能受胯下之辱,我算什麽。”
  生平第一次,孟時叩響蓬廬大門時覺得聲音空洞。穿越時空的聲響把他帶到久遠的舊時代。無數相愛的人相阻於高牆大院,屈服於家長的專橫。
  他木然地等著秦叔開門,腦子裏想的東西太多,一時間都不知道思緒飄到哪兒去了?
  “少爺,回來得正好,老爺和夫人在涼亭吃晚飯。”秦叔看到他,心下了然。
  “別叫我少爺。”孟時嘴裏蹦出這句話後,大踏步往後院走。
  秦叔皺了皺眉,反身掩上門,重重地歎了口氣。
  孟時疾步如飛,太陽已經落了山,朦朧的光線照的院落很美,涼亭門窗大開,父母相敬如賓,邊吃邊聊其樂融融。孟時思起在拘扣裏的馮曦,心裏隱隱抽痛。
  孟時母親露出歡喜的神色,起身說:“阿時回來了,我再去拿副碗筷來!”
  孟時站著沒動,看母親輕快地往廚房走,身影消失在桂花樹後。他看著父親笑了笑,“爸,你能解決這件事嗎?隨便要我怎麽做都行,讓我明天去向江瑜珊求婚都行。我投降!”
  孟瑞成皺了皺眉,說道:“坐下吃飯,亂七八糟,沒頭沒腦的!”
  孟時安靜地坐下,見母親拿過碗筷來,他接過,默不作聲地吃,才吃了兩口就沒了胃口。孟時是在吃不下,放下碗筷說:“她在拘留所,我吃不下。”
  他的態度讓孟時憋著的氣一下子忍不住了。孟時冷笑著說:“ 你們不都盼著她坐牢嗎?如你的願了?”   
  孟瑞成把筷子一放,厲聲喝道:“你說什麽混賬話!什麽叫我們盼著她坐牢?!你暈頭了?!”
  他沒有看到兒子像以前一樣硬脾氣地項撞過來,孟瑞成有些意外,孟時說完就後悔,拿著灑杯強忍著衝動。
  孟瑞成看到孟時忍得難受,想起兒子從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看到兒子實在是被逼得沒了脾氣了,又有些心疼。他放緩了語氣說:“見過博銘意了?”
  他下提傅銘意還好,一提就像按動了孟時的弦,讓他驟然爆發。他把灑杯很狠地往地上一砸,四分五裂,宛若裂錦碎冰。孟時清醒了,瞅著父親,眼裏是完完全全的陌生。“我知道了。你許了博銘意什麽好處讓他和你狼狽為奸?!”
  “阿時!”孟時母親聽到這句話驚了。孟時怎麽這樣說自己的父親?
  孟瑞成氣往上湧,狠狠拍著桌子罵道:“混賬東西!白養你這麽多年了!”
  孟時站起身,臉色鐵青,臉部線條繃得像岩石般僵硬, “我不過是愛上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她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你還想像從前一樣叫秦叔來製我?!打不過我也要打!打死我算你沒生過我!打不死我還娶她!”
  孟瑞成的臉漲得通紅,抖著手指著孟時半天沒說出一個字來。孟時母親嚇得不知所措,看了兒子又看丈夫,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先勸哪一個。
  秦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孟時身後,冷冷地說:“阿時,你太傷老爺的心了!你怎麽可以不問青紅皂白就嗬斥父母?!”
  孟時雙眼己飄起了血絲。他瞪著秦叔,喉間硬住,嘶啞著聲音說:“你們那要顏麵,孟家的顏麵!你們想過我嗎?想過她嗎?她是離過婚,可她是那麽美好的一個女人。知道她現在在哪兒嗎?在拘留所!那種龍蛇混雜的地方!傅銘意、江家還有你們,巴不得她蹲大牢是吧?!你們要我好好說話,嗯?她是我的女人,你們讓我怎麽好好說話?!你們為我想過沒有?知不知道我有多難受?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吃回扣貪汙,隻是因為她和我在一起!”
  眼裏有熱熱的氣息湧出,孟時猛地一扭頭。他背對著家人平靜地說:“我不求你們了,我去江家。江家若是敢誣陷她,我就毀了江瑜珊賠她!”
  桂花樹籠罩在暮色之中,那些飛簷上像黑色的小獸,沉沒在深藍的海中。孟時大步往前走,蘭花的寧馨,睡蓮的花影一掠而過,像隱約的密語,驚起了心底最深的痛。他第一次覺得,這裏不再是溫暖的所在了。
  他大步離開,身後有風聲傳來。孟時條件反射地旋身躲過.出手的是秦叔。他出手如風,動若脫兔,嘴裏念叨著:“阿時,你冷靜一下!”
  孟時心裏有一股氣撐著,也不答話,狠狠地回擊。
  “夠了!讓他去!”孟瑞成怒喝一聲。秦叔住了手,看著孟時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他轉身回歎,“老爺!”
  孟瑞成看著滿桌的菜怒從心起,把筷子一扔,道:“孽障!氣死我了!叫安子豪和武衫來見我!”  
  秦叔低頭,眼裏飄過笑意,“他們己經到了,住在賓館裏,我這就叫他們過來。”
  孟時母親此時才開口道:“阿時他… … ”
  “讓他折騰去!江維漢不口氣不痛快!”孟瑞成氣得喘氣,負著手進了書房。
  孟時心裏堵著一日氣,把車開到江家門口又冷靜下來了。他望著天上的殘月黯然地想,他不能意氣用事。
  回到家,看到琳琅滿目的綠色植物他就想起馮曦。孟時洗了澡,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將所知的線索漸漸地畫成了一幅關係圖。
  傅銘意與江家勾結設套欲踢王鐵出局。王鐵拿博銘意和馮曦的關係做文章.父親拍馮曦的照片,同時與傅銘意之間還有交易。立案之後,江家極可能偏向王鐵順勢誣陷馮曦,
  解決問題的鼓好方法是馮曦公司撤案。報假案可輕可重,幹擾警方可大可小,可以誹謗罪起訴,也能不了了之。傅銘意已經說得明白,他沒有權力撤案。自己不離開馮曦,他也不會向王鐵低頭讓總公司撤案。
  案子不能撤銷,調查的重點就落在江氏建材的取證上。
  江家否認,就沒有證據。江家若真的推出一隻替罪羊來,馮曦就百口莫辯。圈套早就做好了,指認馮曦的證據也一定早就準備妥當。
  這是一場較力。
  王鐵和傅銘意較力。傅銘意和他較力。江家,一直在坐山觀虎鬥。犧牲品是他的曦曦。
  孟時望著這張關係圖,唯一不明白的是父親與傅銘意之間達成了什麽協定。他是用照片威脅著田大偉從此以後不敢說馮曦半句不是,還是備在手中打算有朝一日羞辱她?他又許了傅銘意什麽好處?
  無論如何,明天,他一定要去江家拜訪。
  孟時想起那晚送江瑜珊回家,她的態度突然轉變,笑著問他什麽時候去家裏喝茶,順便看看她父親買的茶壺。是從那個時候起,網就撒下來了嗎?
  他平靜地上床,克製住雜亂的思緒,命令自己入睡。
  這是馮曦被拘傳的第二天,她被帶出拘留所。汽車沒有去公安局,直接把她拉到了她住的小區。
  “下車!”
  “有搜杳令嗎?沒有的話我不需要配合你們。”
  兩警察又被她氣笑了,“馮曦,你要明自,你現在的態度對你沒好處”
  “今天是第二天了,過了明天你們還拘留我,就可以算我的誤工費了。”
  帶她來的警察推了她一把,說:“知道你有人罩著,不過,罩不了你多久了。走吧,我們辦了搜查令。”
  打開門,她站在門口。家裏收拾得差不多,書架裏的書,一些零碎都打了包放在地上。看過搜查令後,她揚了揚下巴,說:“搜吧,看能不能找到你們感興趣的東西。”
  一名警察看著她,另一名警察打開了地上的口袋,一會兒工夫就找出隻茶盒。馮曦啟頭皺了皺,瞥察似乎找的就是這隻茶盒。她想起這是江瑜珊送的那盒茶,心就往下沉。茶盒她打開看過,眼麵隻有一袋茶葉,沒有別的。
  “是江瑜珊送的吧?”
  她下意一識地回答,“是!”
  “裏麵有什麽?”
  “茶葉!”
  警察讓她指著茶盒拍了照片。再當著她的麵,撬開茶盒,露出夾層中的兩鈴美金。“這是什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馮曦頭皮麻,聲音尖銳起來。
  另一名警察毫不客氣地讓她指著美金與茶盒又拍了照片,冷嘲熱諷道:“這是證物!現在知道了吧?! ”
  馮曦呆呆地看著他們裝好茶盒與美金,拽著自己的隔壁離開。再回審訊室時,她不發一言。這天晚上,警察沒有送她回拘留所,審了她一晚。任憑警察怎麽問,她一個字都沒再說過,眼裏隻有敵意和憤懣。她近乎絕望地想,為什麽自己這麽大意。
  蓄謀己久的陷阱不是她想避開就能躲過的。一個晚上,她的思維處於遊離之中。馮曦一點點回想認識江瑜珊的過程,和江氏建材簽約的全過程。無數的疑問在她心裏湧出——傅銘意的不理不睬,王鐵引見江氏後準備的供貨商報價單,和渠江簽完合同後江瑜珊迫不及待地邀請,父母看到的和傅銘意的照片,孟時的家世,他父母對江瑜珊的滿意。
  “說吧,這兩萬美金是怎麽交給你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裏麵有美金!”馮曦大喊了聲,眼淚嘩地湧出來。
  她想起在筆架山問孟時,他們會很難嗎?孟時答她可能,他說隻要他喜歡她就行了。不是這樣的,馮曦淚如雨下。他再愛她,也救不了她了;他再托人照顧她,也沒辦法還她的清白。早在渠江供貨出事以前,江家就下定決心要算計她了。
  緩坡綠地,白石小徑,清溪繞回。江家庭院所在的別墅群是完全的中式風格。遠遠望去,一蓬自牆烏簷勾勒出了江南的水鄉畫卷。
  雕花鐵門內曲徑通幽。中間一花箭,錦鯉養得肥了,半尺長的一池碧水中種了半池荷花,已經有一米來高的線紅脊劃出道道水紋。
  警察帶著馮曦去家裏找茶盒的時候,孟時去了江家。
  江維漢在後院修剪花草,聽到腳步聲,頭也沒回地一說:“阿時來了?你瞧瞧桌上我買的茶壺。”
  孟時笑道:“伯父好眼光,這壺從外觀看不錯。我瞧瞧。”
  桌上擺著的壺像一段枯木,色暗紅,表麵光潔平滑。孟時揭開壺蓋,嗅了嗅茶味,拿在手中慢慢感覺,良久才笑道:“仿清代陳永卿的梅段壺,製壺一手藝好,這壺至少也有二三十年的把玩曆史,算的是珍品了。”
  江維漢直起腰,放一下花剪笑嗬嗬地走過來。孟時倒了倆杯茶,遞了杯給他,自己端起一杯嚐了,眉飛色舞道:“這茶確是極品,好茶!”
  江維漢得意地說: “今年拍賣會上拍下的獅峰山頭茬龍井? 阿時喜歡,我送一兩茶給你。”
  孟時卻之不恭,想了想,說:“改日遇著好壺,我送伯父做回禮吧。每次伯父都送我好茶,讓我這個做晚輩的怎麽好意思。”
  江維漢最欣賞孟時不驕不躁的氣度。他品著茶,眉眼中露出精明來,“這麽多年,我一直當你是兒子看待。和你父母一樣,希望你和瑜珊有個好結果。但是,阿時,你別說我偏袒瑜珊,她對你還真沒說的。你的來意我清楚,但公司我己經交給瑜珊了,你找她去吧。年輕人的事,自己處理。”
  他封住了孟時的口,把皮球踢給了女兒。江維漢老謀深算地想,女兒可以使小性兒,發脾氣,最後收拾殘局還隻能靠他。
  孟時笑了,“我今天來,是聽小江說起您收了新壺,特意來看看。不是立案了嗎?走正常的法律程序就好。”
  他突然不著急了。傅銘意等著馮曦坐牢,他也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就能讓一個清清白白的人坐牢。就算是,他也等得起。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證據王鐵已經交給公安局了,警方正等著我去配合調查!時哥來得真是時候。”
  孟時回頭,江瑜珊站在二樓陽台上居高臨下望著他。美麗的臉上布滿了嘲弄與譏諷,像是在說孟時的判斷錯了。
  “喲,不聲不響的,還以為你不在家呢。”孟時滿臉堆笑,一字一句想著江瑜珊話裏的意思。
  馮曦的人品他清楚,江瑜珊話裏有話他就沒把握了。她握著什麽證據這麽理直氣壯?
  江維漢笑道:“去吧,和瑜珊好好談談。昨天公安局的人來了,沒找到她。她正打算去一趟。”
  昨天沒找到她,是因為她等著今天自己上門吧!孟時心裏有數,站起身禮貌地說:“我先失陪,回頭再陪伯父品茶。”
  走進屋,孟時在樓下略一猶豫就往樓上走。以往他的腳步隻限於江家的花園與與客廳,他從來沒上過二樓。
  樓上是江瑜珊的世界。
  二樓小客廳裏沒有人。旁邊的門開著,江瑜珊在自己房間裏。小客廳牆上的電視放著一段視頻,江瑜珊與馮曦坐在咖啡館裏的視頻,沒有聲音,隻有畫麵。他看到馮曦笑嘻嘻地提起了茶盒,心就往下沉。他想起那天去筆架山,馮曦手中就拎著這個茶盒,然後回家換衣服。
  “好看嗎?” 江瑜珊抱著雙臂倚在房門口笑望著他。
  “裏麵是什麽?”
  “你覺得呢?”
  孟時努力回想馮曦搬家時有沒有把這盒茶拿到他家,可他卻想不起來了。
  “沒見過?公司裏的人剛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在馮曦家裏找到了茶盒和兩萬美金,警方正找我調查情況呢。她打開看了,以為裏麵隻有茶葉。真是遺憾,她沒發現茶盒夾層裏有兩萬美金。多可惜啊,若是她對你說起過,時哥肯定能找出這兩萬美金來。”江瑜珊盯著孟時慢條斯理地說道。
  馮曦公司報案立案,江瑜珊馬上意識到機會來了。錄下這段視頻隻是當時的想法,那時她恨著孟時,現在不用再刻意設計,就有人幫了她的忙。
  “不管是王鐵還是傅銘意,江氏隻關心自己的利益。既然有好事送上門來,江氏不會拒絕。隻不過,事情發展得很有趣,江氏唱起主角來了。這東西再加上江氏的證詞,你覺得她有洗脫罪名的機會?”
  孟時盯著視頻,想起那天和馮曦去筆架山,她說過和江瑜珊才見過而。他親眼看到她打開茶盒看了,裏麵隻有一袋茶葉,自己還撕開包裝嗅了嗅說是好茶。馮曦當時笑著說,留著給他喝。他真很自己沒有早一點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孟時抬起頭看著江瑜珊說:“你想過沒有,找隻替罪羊,他總有說實話的一天。到時候,江氏會因為誣陷偽證被起訴。”
  江瑜珊脆生生地笑了,“沒有替罪羊,隻有我。人呢,都是不可信的,隻有自己最可靠。作證的人會是我,與她勾結的人當然是我,送錢給她也是被迫的。要拿這筆大訂單沒有辦法,隻能同意。我可以不要那一百零二萬的賠償與馮曦公司達成和解。但她呢,她麵臨的是刑事責任。”
  “你想要什麽?”孟時幹脆地問道。他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的可能性探討下去。
  江瑜珊緩緩地走到他麵前,眼中閃過得色,“我不想要什麽,我隻要她吃牢飯而已。孟時,我欣賞你,覺得你配得上我,但是你拒絕,你一次次拒絕傷害了我。你若不是顧著兩家麵子,你絕不會主動來我家。今天為什麽來了?就是因為她進拘留所了!我什麽都不要,我隻要看著你難受就行了。”
  “沒有餘地?沒有交換條件?沒有能打動你的?”孟時連問三句,眼裏火星四濺。
  這是他料到的最壞的結局。她什麽都不要,隻要馮曦難過,讓他看著馮曦坐牢,讓他無能為力。
  “有啊,你跪下求我,低下你高傲的頭,這就是你不珍惜我的代價!”
  孟時站起身,逼視著她的眼睛,滿麵肅殺。
  江瑜珊微微往後退縮了下,又挺直了背。是的,她曾經為孟家的神秘與家世迷惑,但她喜歡孟時,喜歡他的氣度、他的強悍。她不止一次想把他踩到腳下,又不止一次地發現,他越是對她冷淡她就越為他心動。
  不是優秀的男人吸引不了她,而這個優秀的男人卻把心給了一個她認為不如她的女人,她的自尊心受不了。她明白強扭的瓜不甜。她也理智地想過,她絕對不會找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做丈夫。哪怕他優秀,哪怕她愛他。
  淡淡的笑意從孟時臉上漾開,他輕笑著說:“男兒膝下有黃金,但縱值千金,也及不上她。如你所願!”
  他真的彎腰屈膝。
  “不要!”江瑜珊迅速後退,大喊出聲。大滴大滴的淚湧出來,花瓣般的唇戰抖著,失去了紅潤。
  她哭喊了一聲,“孟時你隨便怎麽做都不行!我不要你跪著求我,我也絕不放過她!”  
  她轉身衝進房中,猛地關上房門。
  孟時一個箭步衝上去,門緊閉著。他捶了下門,吼道:“你還想要怎樣?要我娶你嗎?你要這樣的婚姻嗎?”    門裏傳來江瑜珊的抽泣聲。
  汀維漢出現在樓梯口,靜靜地說:“阿時,你怎麽就不明自瑜珊的心意呢?你可以為了別的女人下跪,對她為什麽就沒有多一點點的憐惜?瑜珊好強,拚著命對你好,想著總有一天能感動你,我這個做父親的攔不住她。這回的事就算是瑜珊不對,我也隻能幫她。事已至此,你走吧。”
  孟時腦中飛快地掠過馮曦的身影,他不能走。他木立良久才輕聲說:“不是這樣的,我不是不喜歡她,是我太強,逆反心理太強。總想著家裏安排的,隻是為了顧及孟家的麵子,這讓我覺得別扭。馮曦是離過婚的女人,找她也不外乎是為了讓父母臉上無光,但出了這樣的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管,否則我良心不安!我走了。”
  門霍然被打開,江瑜珊淚痕未幹,杏眼放光,“你剛才說什麽?你真的是想著和你爸媽作對才找的她?”
  孟時一咬牙,承認,“是!”
  “不是!你是為了救她!”江瑜珊冷笑,臉上布滿了恨意,“你根本不愛我!”
  “是,我不愛你。。因為家裏的安排先入為主一讓我不滿意,你太主動,太熱情,讓我更加退避三舍。”孟時正視著她的眼睛,他為自己悲哀,“可是我感動。你的每一封郵件我都看過了。男人不是你想的那樣,太主動、太強勢隻會讓我退避二舍。”
  孟時笑了笑,說:“事已至此,我為她請了好的律師。她坐牢也無所謂,我會照顧她一生。我也不怪你,對不起,繞來繞去變成這樣了 。”
  他聳了聳肩,轉身就走。
  江維漢也有些黯然,孟時的話他明自。像孟時這種自身條件好,優越感強的男人,通常更喜歡把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裏。
  孟時神態自若地離開,樓梯上的腳步漸漸消失,江瑜珊的心漸漸地空了。孟時將從她的生活裏徹底消失。
  初見孟時,他穿著黑色對襟大褂圓口布鞋坐在桂花樹下看書,笑容染盡了桂花香氣。吃過飯,她矜持斯文地跟在他身後,順著蘭溪河邊的長廊散步,走到無人處孟時開了口。江瑜珊永遠忘不了孟時當時的神情,眉眼中訴不盡的冷意。她不服氣他對自己的不在意,接下來對孟時猛追猛打。她見過孟時與秦叔過招時的帥氣,也見過他賽車時的酷勁,哪一種都讓她舍不得他。江瑜珊看著父親對她搖頭示意她算了,她心一橫,越過父親就跑下了樓。
  菏池的花箭粉紅嫩白婷婷玉立,綠葉如團扇。江瑜珊追上孟時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她放聲大哭起來。
  眼淚浸濕了孟時的背,他的心卻是冷的。他沒有回頭,隻是望著那半池荷花出神。
  “時哥,我不好,我真的不知道你討厭強勢的女人。我喜歡你,我是真的喜歡你!我以後都聽你的,聽你的好不好?”
  江瑜珊抽咽著,斷斷續續地說著。她抱緊了他的腰不放手,她認輸。哪怕他現在不愛她,她也想要他。
  “我不愛你。何必呢?”孟時幽幽歎息。
  他的心已經牢牢地係在了馮曦的身上,對她的憐,對她的欣賞。為了她,他什麽都肯做。他不要她受半點兒委屈、半點兒傷害。一切都是因為他。他以為能帶給她幸福快樂,原來不是這樣的。
  “瑜珊,放手!”江維漢在後麵大喝一聲。
  江瑜珊尖叫著孟時回過頭,“我不!”
  孟時回過頭,抱歉一笑。他輕輕撫摸著江瑜珊的頭發,哄著她,“別這樣,瑜珊。”
  江瑜珊抬起頭,淒然說道:“這麽長時間,你第一次不叫我小江了。”
  孟時苦笑。他覺得自己很卑鄙,卑鄙得費盡心機演戲。
  江維漢望著女兒的淚眼,心意已定,沉聲喝道:“瑜珊,你回房去,我和阿時談談。回去!”  
  他的聲音異常嚴肅,汗瑜珊鬆開手,咬了咬唇,戀戀不舍地走回客廳。
  經過江維漢身邊時,她乞求地看了眼父親。這眼神叫江維漢心疼萬分。她活潑美麗,讀書努力,不像一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懂事,不上進。大學畢業不久就接下了公司所有的事務,江氏建材業績上漲,她幾乎沒讓他操過心。他以為同樣精明的女兒也清楚,孟時不愛她。但是他錯了,陷在感情中的女兒喪失理智,卑微地想留住一個不愛她的男人。
  孟時望著荷池沉默。他想起了傅銘意。當年傅銘意的心態他現在完全能理解。他不在乎自己,但他在意馮曦。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陷進這場災難中。沒有人真正關心她的處境,沒有人想過她是不是被冤枉的。想到這點,孟時就心疼。
  江維漢負手走到他身邊欣賞著荷花,說:“阿時,人們隻看到了蓮花探出水而的美,沒有看到它的根莖染滿了汙泥,就像一個人有兩副麵孔一樣。你看到了瑜珊好強、好勝的一麵,你卻沒看到她可愛、純真的一麵。每次我看到瑜珊為爭取能得到你的感情所做的努力,我心裏的怨氣比她還重。我恨你這麽不珍惜她。沒出這件事以前,我就打算設計馮小姐了。茶盒夾層中藏兩萬美金是我的主意,攝像也是我安排的。現如今我隻有一個要求。你娶瑜珊,此事就此作罷。”
  茶盒已經找到了,隻要有江氏的證詞,馮曦就百口莫辯。孟時在腦中拚命地想對策,這是一場心理較力。他不能讓江維漢父女看出自己的著急,對方的底牌無所顧忌地亮給他看了,他的底牌卻不能亮出來。孟時靜靜地說道:“伯父,我最多良心過不去,隻能對馮曦一說聲對不起了。我不愛瑜珊,娶她對她不好。”
  江維漢嗬嗬笑了,“阿時,瑜珊不是你的對手。你心裏隻有那個馮小姐,不,你不用辯解,也不用和我說什麽良心上過不去的話。我是過來人,你話裏的真真假假,我多少還能聽明白幾分。我隻有瑜珊這麽一個女兒,從我的本心能找個愛她護她的丈夫。你不愛她,你也能護她一世。你流著孟家的血,你脫不了這種責任感。所以,即使你不愛她,你也會憐她。她對你是真心真意地喜歡。我要你娶她,江孟兩家聯姻。你的馮小姐你盡可以自己去處理善後。兩萬美金可以說是行賄,也可以說是瑜珊請她離開你的分手費。包括一百零二萬的賠償,我江家都可以不要。”
  江氏不要這筆賠償,力證馮曦無罪,誠意十足。然而,要用他的婚姻來交換,孟時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江維漢,“如果風波停息,我反悔了呢?”  
  江維漢胸有成竹地說:“我要孟家的密庫做瑜珊的聘禮。”
  孟時倒吸一口涼氣。孟家的密庫他都沒有進去過,江維漢真的隻是為了女兒?他看到江維漢眼中的貪婪,頓時明白了。孟時回頭看了眼,透過玻璃門,他看到江瑜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望向自己。他低聲說:“江伯父顯然覺得感情不如金錢牢靠,隻是價錢開得太高,不容易成交_”
  “在商言商,談生意是需要籌碼與誠意的。我隻有瑜珊一個女兒,瑜珊嫁進孟家,就是孟家的人。密庫還是孟家的密庫。”江維漢並不掩飾自己的貪念。百年孟家,密庫中會有多少珍玩,他一直很感興趣。
  事情發展到現在,最得意的人是江維漢。不管是哪種情況,他都不吃虧。而孟時想,他真的沒有退路了。
  “密庫鑰匙並不在我手中。我要回去和父親商量,他是一家之主。”孟時禮貌地告辭。

  第十八章 瘋狂  
  (一場堪比煙花燦爛的愛情,它在她嘴黑暗的夜空綻放,在她嘴晴朗的天空消失,了無痕跡。)
  煌都的霓虹燈牌散發出光怪陸離的光影,像夜色睜開了妖魅的眼睛。
  孟時把車停在門口,笑著把鑰匙扔給門童說:“黃總到了沒?”   
  “到了,正說著孟少您呢。”
  他快步走上台階,在一片孟少的稱呼中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大堂經理正站在門口,看到他那輛獨一無二的改裝越野車便笑了,“我就說嘛,孟少怎麽會開輛出租車,嚇我一跳。”
  孟時睨了他一眼,說,“老陳,我開那輛捷達,你開這輛車,咱倆試試車?”
  陳經理謅媚地笑了,“孟少的手藝我哪能比呢。您能把奧拓開出奧迪的氣質,我隻能把奔馳開成奔奔。您這邊請!”
  他推開一扇包間的門,恭敬地說了聲:“老板,孟少到了。”
  “阿時,快進來!”一個清朗的聲音隨即響起。
  包間內坐著兩個男人,雙手撐在沙發靠背上的三十來歲年紀,模樣極帥,有著西門大官人的浪蕩風流。另一位四十歲左右,穿著T 恤、西褲,含笑相望,十足的宋江大哥的氣派。
  “再不來我就要罰你灑了! ”西門大官人偏仰著頭,示意兩名行政小姐出去。
  孟時負著手,帶著笑容走進去,坐下端起一杯酒喝了,才和宋江大哥招呼,“等久了,李局。”
  李局長轉動著手中的酒杯,正視著孟時,笑著說:“蘭溪河隻有一座蓬廬,一個孟家。孟少人如其名,久仰!”   “別酸了,阿時是我哥們兒,李局是我大哥,都不是外人。來,幹一杯!”煌都的老總黃煜端起灑杯。
  三人笑養喝完灑,孟時拿出手裏的盒子說:“我才收的雙耳爐,知道你隻喜歡看,不喜歡買,瞧瞧吧。”
  黃煜瞟著他說:“你不說明白存了心考我是吧?李局對瓷器研究比我深,你這會遇到行家了。”
  眼神交換間,兩人會心一笑。孟時捧出雙耳爐放在茶幾上,置於射燈之下。爐身散發出玉質般柔和的光。他往後一靠,端著杯酒慢慢細品。孟時毫無例外地將李局長眼中掠過的驚歎與喜愛收入眼底。
  “完美,真漂亮!這爐子是明代的?”
  “嗬嗬,南宋瓷。我父親鑒定過了,民間珍品,拍賣的話,三十萬起拍!”
  聽到這個價,李局長深深地吸了口氣,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黃煜則往前一靠,小心地拿起雙耳爐左看右看,難以置信地說:“比同體積的黃金還值錢哪。嘖嘖,阿時,你從哪兒弄到的?”
  “我買的,撿了個大漏,收的價錢便宜著呢。李局是你大哥,自然也是我大哥了。第一次見麵,總要備點兒見麵禮,這隻爐就送給大哥了。”孟時懶洋洋地說道。
  李局長一驚,連連擺手,“這個太貴重了,不行。”
  孟時放下酒杯,把雙耳爐推到李局長麵前,笑容可掬地說:“來路正當,大哥千萬別推辭,這是小弟的一點兒心意。孟家什麽都缺,唯獨這些破舊玩意兒不少。”
  李局長再推辭,孟時臉色就變了。他拿起雙耳爐說:“大哥不收,留它也無用,砸了算了。”
  他真的往茶幾上狠狠砸落。力道之大,以致李局長將孟時的手與爐子同時摟住時,人站立不穩倒在了沙發上。李局長苦笑著說:“孟少,你別當我的麵敗家成不?得,我收了!”
  孟時一笑,小心地把雙一耳爐放進盒子,雙手遞上。
  李局長看了眼黃煜,搖著頭,無奈地笑著埋怨說:“這個孟少呀!”手接過盒子,小心地放在了一旁。
  觥籌交錯,相談甚歡,直到酒酣耳熱,孟時才婉轉請教了馮曦一案的詳情。李局長聽完為難地告訴他,證據確鑿隻等江氏的證詞,除非馮曦公司撤案,江家的證詞對她有利,否則就麻煩了。
  “不管結果如何,我不想她在裏麵吃苦。大哥別想太多,這隻爐子是小弟的見麵禮,不是賄賂大哥的。嗬嗬。”孟時精明的看到李局長臉上的猶豫,馬上給他再吃一顆定心丸,心裏卻那麽的失望,沒有辦法了,找到李局長都沒有辦法,他還能怎麽樣呢?
  有了價值百萬的雙耳爐,隻需要做這麽一點點事情,李局長的心情也鬆弛下來,輕鬆地說:'“既然是弟妹,自然要照顧,何況她是無辜的。那個江家用心太歹毒了,我與地稅局陳局長說說,常去江氏建材喝喝茶。”
  這是額外的饋贈,孟時笑了笑,說:“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如果需要的話,小弟一定請大哥幫忙。”
  看到李局長的車開走,黃煜才攬著孟時的肩,說:“阿時,是不是太貴重了點兒?你不心疼我心疼,還不如我拿三十萬買下這隻爐呢!”
  “黃煜,給他現金他敢收嗎?有李局罩著,她會好過一些。”孟時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淒楚。他勉強笑了笑,說,“我可能很快要結婚了。我提前說明,我不會請一個朋友。現在告訴你,免得你往心裏去。”
  黃煜吃驚地說:“你先送幾十萬的雙耳爐,然後還要賠上自己的終身大事,什麽女人值得你這樣?上次在煌都喝醉酒的那個?沒多靚吧?你瘋啦?! ”
  “走,喝酒去。慶祝單身結束!”孟時笑而不答,兩人再次返回包間酒繼續喝
  古街上,紅燈籠靜靜地照亮著街區,空無一人的街上,踉蹌走來了孟時。他抱著門口的石獅子勉強穩住身體,一個猛撲趴在黑漆大門上,拉著銅門環當當敞響:“秦叔!開,門!開門了!”
  聲音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街上,引得幾條拘叫了起來。聽到動靜的秦叔從耳房翻身躍起,拉開門閂,孟時已摔坐在門檻上。
  秦叔大吃一驚,上前扶起他,孟時衝他甜甜地笑,“秦叔,我要結婚!”
  等把孟時抱扶到廂房床上躺好,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嘴裏一個勁的說著要結婚的話。
  孟時父母也被驚醒了,看到猛時的醉樣,孟時母親心疼得眼睛都紅了。
  “去熬碗紅糖薑茶來。”孟瑞成吩咐了句,默默地坐在了床邊。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時失態。孟瑞成眼中充滿了憐惜。他拿起毛巾拭去孟時臉上的汗,與秦叔一起脫了他的衣裳,見他胳膊上有幾塊新撞的淤青,顯然是回來的時候撞的,不由得也心疼起來。
  “去查查,今晚他和誰喝酒了。”
  半小時後,秦叔回來低聲告訴他,“少爺常去的幾個地方都問過了,是和煌都的黃煜一起,他也喝醉了。電話裏罵少爺瘋了,說什麽眼也不眨就扔了幾十萬出去。”
  孟瑞成一聽就明白了。他是用這個去為馮曦買通關係嗎?
  “我要結婚。結,婚!”孟時嘟嚷了句,眉心緊皺。
  孟瑞成伏低身體,溫和地問道:“阿時,你要和誰結婚?”
  “江……瑜珊!”
  含糊不清的詞從孟時嘴裏吐出,他似乎清醒了點兒,微睜開了眼睛,看到眼前所有的東西都在旋轉。父親的臉近在咫尺,在旋渦的中心望著他。他努力伸手去拉孟瑞成,才開口,已是悲愴硬咽的聲音。
  “求你了,爸,我求你了!江家要密庫,我要她,我隻要她!”他的手隻捉到孟瑞成衣裳的一角,拽得死緊,他像個要不到糖吃哭鬧的孩子,眼神委屈而無助。
  孟時母親端著紅糖薑茶進來,正聽到孟時這一句,手甩的碗哐當砸碎在地上。她衝進來,摟住孟時號陶大哭起來,邊哭邊說:“你看你把他逼到什麽份兒上了!阿時,阿時你別嚇媽!”
  孟瑞成站起身,孟時抬頭望著他,趴在床頭大吐。
  “阿時,密庫絕不可能當成聘禮送與外人,你死了這條心吧。沒有密庫,你娶不了江瑜珊的,早點兒睡吧。”孟瑞成靜靜說完,低頭看到衣裳的一角還拽在孟時手裏。他彎下腰從孟時手中扯出衣裳,頭也不回地走了。
  秦叔跟在孟瑞成身後,隔了幾丈遠,仍能聽到廂房內孟時母親的哭聲。他長長地歎了口氣。
  “明天,我想見見江維漢。你安排吧。”
  秦叔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孟瑞成已經進了書房。
  天漸漸亮了,她看到鐵柵欄隔出的天空中晨曦初現。這是馮曦被拘傳的第三天了。經過一通宵的訊問,她疲憊不堪,兩警察眼中也有了血絲,她打了個哈欠,聽到著察說:“說吧,你不說,我們也可以就這些證據與證人證詞提交檢察院批捕你。”
  “我說過了,我不知道茶葉盒子裏有錢。我沒收過江氏一分錢,也沒有和江氏建材合謀在供貨中牟取公司的賠償。”馮曦靜靜地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們再不讓我睡覺,我會起訴你們疲勞審訊逼供!你們看著辦吧!”
  啪!一名警察大力拍響了桌子,“老實點兒!”
  馮曦幹脆閉上了眼睛。
  她聽到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門打開又關上。眼睛閉上也能感覺到刺眼的燈光.明明疲倦至極卻又睡不著她像被放在沙漠裏赤裸地曬著,看著太陽把身體一寸寸燃燒,渴望著一處蔽陰地好好休息。
  她忘記了時間,不知道太陽已經升起。整個人坐在硬椅子上難受得想跳起來大喊大叫。她努力地忘記身處的環境,回憶記憶中所有美好的東西——小時候學校跳集體舞的背帶裙改成半截裙後的得意,傅銘意在火車上睡著解來後抱歉的神情,孟時在水中拉著她的手撫摸著胸口說他愛她?
  “馮小姐,醒醒!你可以走了!”
  她被推醒了,馮曦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審訊她的警察站在血前,解開了銬在椅子上的手銬。
  “案子已經撤悄了,你可以走了。” 審她的警官麵無表情,似乎不滿意這樣的結果。
  她站起身,差點兒摔倒,坐了一晚,腰酸腿麻。馮曦伸了伸腰,抬了抬腿,接過遞過來的包,問道:“我們公司撤的案,還是江家沒提供什麽證詞給你們?”
  警官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又遞過茶葉盒子和兩萬美金說,“你點一下數,在物品收據上簽字。”
  馮曦沒有動,冷然地看了眼他手上的美金,說:“不是我的東西。”
  她慢吞吞地挪動著腳步往外走,想著回家洗個澡睡一覺。警察攔住了她,“不行,你必須簽了字才能走。” '
  “不是我的,我簽什麽字?!我不走了!”她大吼一聲,怒目而視。這是三天來馮曦第一次發火。“說拘就拘,說放就放,舊社會啊?!不給我一個說法,我不走了!”
  警官的火也被她惹出來了,幾時看到在公安局裏撒潑的人?再英雄的人進來也會裝幾天孫子,偏這個女人,三天來嘴硬脾氣硬,眼瞅著拿著物證可以申請逮捕了,誰知今天上班時間才到,市局李局長親自開車過來通知案件撤銷了。他和同事還想告CWE公司報假案,結果被李局長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出來後,處長偷偷說這個女人純粹是被冤進來的,兩人心裏才好過了點兒。想起一個清秀水靈的女子被拘了兩天,昨晚還審了一個通宵,他的氣又消了。
  “是從你家裏拿出來的,對吧?當然得由你自己處理。簽字走人吧。馮小姐,你不也說了,大家都是靠工作養家糊口的,何必為難我們呢?”
  馮曦瞪著他,瞪了會兒也覺得無趣,又下不來台,便賭氣說:“那總得告訴我,是不是我們公司撤的案。”
  “對,你們總公司報的案,現在撤案了。”警官回答得幹脆,生怕她反悔又賴著不走了,把紙筆往她麵前一推。
  馮曦簽了字,警官正鬆了口氣,就看到她捧著茶盒,咬牙切齒地說:“警官,我要報案,有人栽贓陷害我!”
  警官愣住,看著馮曦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馮曦撲哧笑了,“嚇你的,我要告直接去法院。”
  警官揉揉眉心,折騰一宿沒睡也累了,無奈地說:“馮小姐,走吧。這裏又不是什麽風景名勝區,別待這兒折騰了。“
  馮曦嫣然一笑,“我隻不過坐得久了,站一會腿利索了就走,我才不想呆在這裏呢。”
  在警告哭笑不得的表情中走出分局大門,她心裏的鬱悶總算減輕了些。
  大門外停著兩輛車,傅銘意的黑色奧迪和一輛黑色奔馳。馮曦停住了腳步,傅銘意已經得到了消息來接她了。她有些感慨,不知道對傅銘意說些什麽才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差兒被他設的局弄進監獄。他是來道歉的嗎?
  傅銘意下了車,微笑著看著她,“曦曦,我送你回家,有什麽路上談。”
  馮曦握住了手機,正打算給孟時電話。她想了想,說:“好。”
  她也很想知道詳情。孟時顯然還不知道她出來的消息。想起他送進拘留所裏的跳水兔,馮曦抿嘴笑了。
  “馮小姐,是嗎?我家老爺姓孟,他想見見馮小姐。”
  馮曦詫異地回頭,黑色奔馳旁站著位銀發老者,穿著白色對襟大褂,仙風道骨。她眨了眨眼睛,這應該是孟時口中的秦叔了。她又想笑,孟時從來沒告訴過她,他家不僅住在蘭溪河邊,還保持著舊社會的傳統。他叫孟時父親——老爺?那他叫孟時什麽呢?
  “您是秦叔對吧?孟時人呢?”
  他父親消息真靈通,沒告訴孟時她會出來的消息嗎?
  秦叔點點頭,溫和地回她,“少爺有事,老爺吩咐說接馮小姐去蓬廬。”
  博銘意皺了皺眉,說:“她現在太累不方便去。曦曦,咱們走。”
  他的武斷叫馮曦反感。再怎麽說也是她的事,又是孟時父親相請,不管孟時父親是反對還是讚成,她現在都不能拒絕。
  “傅總,謝謝你來接我。 關於案件的事回頭再聊吧,抱歉!”馮曦說完走到秦叔身邊.秦叔為她拉開車門,馮曦禮貌地說:“謝謝。”
  上車後她才發現開車的是個中年人,四十來歲年紀,胖圓臉,笑起來眼睛眯成縫似的。馮曦一眼就想起了彌勒佛。他回頭對馮曦笑著介紹自己,“我叫武杉,認識馮小姐很榮幸。”
  又是孟家什麽人?司機?馮曦懷著疑問點頭回禮。
  車開走時她往外看去,傅銘意板著臉站在車旁看著她。要轉過街口的時候,她再回頭,傅銘意仍注視著她,身影寥落。
  跟在秦叔和武杉身後,馮曦第從一次踏進了蓬廬。她懷著疑慮與好奇左右打量著這座深宅大院,心裏有著不安。在車上她給孟時發短信,他沒有回。她打他的電話,手機關機無人接聽。孟時父親知道她今天從公安局出來,孟時在同一時間斷了聯係。
  馮曦眯著眼睛,看天井中瀉下的陽光,她想,她猜到了談話的內容。
  穿過中堂,順著回廊走到左邊的廂房門口,秦叔推開門說:“馮小妞,你在這裏休息會兒了。”
  廂房中間有扇雕花格子隔斷,裏間擺著床和衣櫥,外間靠窗處有張大書桌,整齊地擺著文房四寶。順牆一排書櫃,牆上掛著字畫。房間裏收拾得很幹淨。
  “這是少爺的房問。”秦叔說道。
  馮曦回過頭看他,秦叔微笑道:“你先坐會兒,吃點兒東西再去見老爺。”
  她道了謝,聽說是孟時的房間,馮曦就沒有那麽心慌不安了。她慢慢地看著牆上的字畫。孟時寫過字,她看到他的筆跡,湧出一種親切感來。她再次撥打孟時的手機,還是關機。馮曦撫摸了下孟時的字跡,想,她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秦叔給她端來了粥和小菜,還擰了兩個滾燙的毛巾。馮曦感激地拿起一個捂在臉上,聽到秦叔說:“老爺本想等馮小姐休息好了再見,但是心切,難為你了。”
  毛巾捂在臉上,驅走了疲勞。待到冷了,她又換了一個捂著,精神一振。她放下毛巾笑了笑,說:“麻煩秦叔了。我旱上在拘留所吃了旱餐,還不餓。現在可以去見孟伯父了嗎?”
  秦叔溫和地說:“你要不要再休息會兒?“
  馮曦搖頭。
  她跟在他身後出了廂房,秦叔停住腳,沒頭沒腦的說,“老爺在書房等你。馮小姐,老爺平素最愛捧著他的紫砂壺喝茶,也喜歡佛經。我不過去了,最前麵那間就是。”
  “秦叔!”馮曦叫住他,輕聲說,“謝謝。”
  秦叔對她笑了笑,轉身離開。
  他的透露多少又燃起了馮曦的希望。也許孟時父親並不是不同意,隻是心急想見見自己呢?
  她走進書房,在屏風前停住了腳步。孟瑞成正在寫字,馮曦進來顯然打擾了他,手中的筆在半空中懸停。他看了眼馮曦,把筆放回了筆架,招呼說:“進來吧。”
  馮曦繞過屏風走近,看了眼書桌上的字,鬥大的兩個字:“大自”。
  “你小時候得過市裏的少兒書法大獎,現在還練字嗎?”孟瑞成想起馮曦資料上記著的這個特長,隨口問道。
  他不以為馮曦還在練字。孩子總會被父母送到各種興趣班學習,那時候拿了市裏的少兒書法大獎不意味著她的字有多好。孟時死死地瞞住了這件事。他覺得就像讓一個美人亮相,不吹噓她的美反而能造成驚豔效果;如果過早吹噓,再漂亮的美人都難免被人用挑剔的目光看待。
  馮曦謙虛地回道:“偶爾寫寫。”
  她的回答還是讓孟瑞成意外了。想到孟時的狡黠,他偏開頭掩飾臉上閃過的笑意。兒子隱瞞了馮曦太多的優點,為的就是這樣一個效果。
  馮曦與照片上的還是有不同。照片裏的馮曦眼裏噙了淚,顯得柔弱。此時她一夜未睡,在拘留所裏又待了三天,眼神卻很平靜。她冷靜地觀察著周邊的一切,包括他。說話再謙虛也擋不住給人一種幹練果決的感覺。他並不知道,馮曦在進入工作狀態時就是這個樣子,她已經把和他見麵當成一項挑戰了。孟瑞成後退幾步,說:“寫個字我看看。這幅字差一個字,就替我補上吧。”
  這道題很難。孟瑞成浸淫書法,榜書是他的最愛,他自然勤練,寫出來的字凝練大氣。他隻寫了兩個字,馮曦不僅要寫得與他相配,還要續上最後一個字。
  看著鬥大的字與近一米長的大毛筆,馮曦想起了小時候父親帶她練字的情景。她寫過這種大字的。父親給她紮了把小拖把似的筆,提一捅清水,兩人在傍晚去廣場地磚上沾著清水在地磚上寫。前來散步的人們常圍著雙手賣力揮動的她驚歎,“這孩子真厲害!”當時,她覺得好玩,小小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以至於父親覺得女孩子不適合拿大筆寫,要她寫行楷時,她反對了很久。
  “大自”後而該續上一個什麽字呢?馮曦想起秦叔的提醒,目光一掃,便看到書桌邊角上放著幾把紫砂壺。她裝著凝神端詳著孟瑞成的字,變換了幾個姿勢,終於看到紫砂壺上麵刻畫著“得大自在”四個字。馮曦差點兒笑出來,秦叔真可愛。
  她足足看了十來分鍾也沒有動筆,孟瑞成眼裏的疑惑越來越重。他緩緩出聲道:“寫不了就算了。”
  馮曦抬頭說:“抱歉,看入迷了。我想借用下凳子。”她說著搬過旁邊一張幾凳,脫了鞋站上去,拿起一米左右的大筆,飽蘸墨汁,穩穩地寫下了一個“在”字。
  “大自在?”孟瑞成明知故問。
  “伯父的紫砂壺上有這幾個字,我冒昧就寫下了。”馮曦跳下凳子,穿土鞋,燦爛地笑著解釋。
  她想這道題她回答得很圓滿。
  孟瑞成“嗯”了聲,馮曦沒有把“大自在”的寓意說上一通,誠實的回答讓他很滿意。她很聰明,明顯不經常寫榜書大字。她看了這麽久意在模仿,打定主意了下筆,絲毫也不猶豫。她根本不是在寫一個字,更像是畫出了一個字。晃眼看去,三個字似乎還能配在一起。
  “馮小姐,你是個懂得思考的人,想清楚了就不會猶像。那麽,請你告訴我,什麽條件可以讓你離開孟時?”
  才有的點點喜悅被孟瑞成的話衝沒了。蓬廬幽深美麗。壇簷翹角,長廊曲回,依水亭台,沉澱了時間,也沉澱了曆史與習俗。金石名家,收藏家,書法家……不,不是孟時說的那樣。他隻是讓她寬心,但他現在消失了,沒有人能為她擋去夢裏撲過來咬她的銅獸首。
  她很遺憾,不過也早有準備。
  “孟時不愛我,我不會糾纏。”馮曦鎮定地回答。
  孟瑞成看著她,這是個聰明、睿智、有才華的成熟女人。她知道她能抓住的最有利的東
  西就是孟時的心。
  他話針一轉,“傅銘意人才出眾,對你也一往情深。他太太去世了,他也結過婚,永遠不會有像我們這樣的父母挑剔你,為什麽不選擇他?我還能告訴你,你能從裏麵出來,傅銘意出了力?他最終也沒有選擇陷害你來保住自己。”
  馮曦一震,心裏百般滋味湧出,繼而感動。她悲哀地想,明明是傅銘意為了踢王鐵出局反中了圈套,明明是他的錯,自己為什麽要感動?就因為這一次他沒有背棄她嗎?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卑微了?他做了他應該做的,她為什麽要感動?
  她看著孟瑞成攤在書桌上的照片恍然大悟。她得到的太少,能抓住的幸福太少,以至於別人對她稍稍有一點兒好,她都會受寵若驚。
  這一發現讓馮曦心酸。
  “看看你們的照片,這般深情,你以為我會像阿時那麽傻被你騙?我找人拍下這組照片時就明自,你這個女人太複雜了,你對阿時根本就不真心!”孟瑞成負手望著馮曦,眉眼間流出冷峭之意。
  他激怒她了。她的父母現在還在氣頭上,還不知道她發生了這麽多事。馮曦瞪著孟瑞成,毫不客氣地說:“照片是你找人拍的?田大偉手裏的照片是你給的?你這麽做不怕對不起孟家的世代書香?!你調查我也就罷了,你憑什麽介入別人的生活?田大偉是我前知前夫,你明白嗎?你知不知道這些照片落到他手裏會給我帶來麻煩?你知不知道我爸媽在他家看到這些照片對我有多傷心失望?”
  “是,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有料到會被你父親看見。我坦自告訴你,是想請你體諒一個父親因愛護兒子而犯的錯。”孟瑞成坦然林她,語氣誠懇。
  突然的道歉讓馮曦泄了氣。她不懂孟瑞成為什麽會道歉。
  “我做錯了我道歉。但是,”孟時人呢?回到老話題吧,你要什麽條件肯放棄他?“
  “孟時人呢?就算是要分手,總要打聲招呼吧?”
  “當年博銘意拋棄你和你分手,並沒有打招呼吧?”
  這句話尖銳地紮著馮曦的心。她覺得疲倦難受,當年傅銘意斷了聯係後的彷徨、心酸再一次讓她體會了個夠。
  淡淡的悵然湧上心頭。一場堪比煙花燦爛的愛情,它在她最黑暗的夜空綻放,在她最晴朗的天空消失,了無痕跡。
  打不通他的電話,孟時就這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父親出麵和她談條件,請她放棄他。
  孟時不好意思、不方便開口嗎,還是他有難以言說的苦衷?
  馮曦的心一點點抽痛。她笑著說:“孟伯父,我是個很現實的女人,多謝你幫我出來。如果你要讓我用離開孟時身邊來交換我的自由,我沒有話說;如果你希望得到我的承諾,我可以告訴你,我永遠不會主動去找他。”
  她真聰明。孟瑞成想不到馮曦想得這麽透徹。“你怎麽知道我幫了你?”
  “如果不是,秦叔怎麽會一早在公安局門口等我呢?”她禮貌地回答,笑了笑,轉身就走了出去。安靜的庭院有分清謐的美,她的鼻子發酸,眼睛在無人的這一刻不爭氣地紅了。
  她爭取過了,沒爭取到而已。她沒有放棄,隻是她沒有資格再談條件。
  門廳處秦叔站起身,皺著眉看她,試探著問道:“馮小姐,老爺不同意?”
  馮曦試著努力待笑,卻怕一張嘴控製不住哭聲。她緊閉著嘴看著秦叔,一言不發。
  “你這樣放棄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
  是她放棄嗎?明明是她找不到他了。
  秦叔有點兒著急,狡黔地笑道:“你能不能再回頭去求老爺?也許這一次會有用呢?”
  馮曦茫然不解。秦叔推搡了她一把,說:“現在就回去求他。快!看到沒?他就在書房裏坐著等你!”
  她被推得踉蹌了一步,看到秦叔鼓勵中帶著急切的眼神,心裏暖和了起來。然而她又想起了孟家拍的照片和孟瑞成的話,自己剛說過絕不主動找孟時的話。馮曦倔強的開了口,“秦叔,我累。孟時關了手機,他不想和我說話,他一定有他的難處。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家庭很難接受我。沒進蓬廬我還有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進來了,我發現,家庭的背景實在懸殊,齊大非偶。我平安出來,已經很幸運。秦叔,謝謝你。沒有孟時,我也能過得很好。”
  她吸了吸鼻子。秦叔欲言又止,馮曦當沒看見,仰著頭走出了蓬廬。
  她快步急走,想早點兒走過這片步行區打的回家。
  “馮曦!”
  她脫口而出,“孟時!”
  一句話喊出口,馮曦停住了腳步。向她走來的人分明是傅銘意。他跟到蓬廬來等她嗎?
  傅銘意站在她麵前,眼裏有著了解和憐惜。他沒有多問,幹脆地對馮曦說:“我送你回家。路上給你說說這件事。”
  一路上她沒有說話,木然地坐著到了小區,馮曦搖了搖頭,說:“別送我進去了,我想安靜一下。”
  “你好好休息,睡醒一覺再來公司上班。渠江合同執行少了你不行。”
  聽到“渠江合同”四個字,馮曦嘲弄地笑了,“真當沒事發生?王鐵呢?江瑜珊呢?不是挖空了心思想陷害我嗎?”
  “王鐵調西北公司任總經理去了。江氏調運材料出錯,和公司達成和解,一百零二萬的賠償不要了,繼續執行供貨合同。曦曦,一切都過去了? ”傅銘意溫和地解釋道。
  馮曦大笑起來,“我肯讓你送我!本來是想對你說聲謝謝。聽說你沒有讓我背黑鍋還幫了大忙。我被拘了三天,這三天對你們來說一晃就過,對我來說卻是刻骨銘心。江家陷害我,在茶葉盒子夾層中放兩萬元美金是假的嗎?我昨晚被審了一個通宵是假的嗎?我爸媽被那些照片氣走也是假的嗎風波停息,合同繼續執行,你們要考慮利益,要考慮權力,可以當什麽事都沒有事發生。我呢?讓我繼續
  執行渠江合同,讓我繼續和想陷害我的人握手言歡,合作愉快?不可能!銘意,我再現實也絕不窩囊地過日子!我不幹了!這份工作伐不要了!”
  傅銘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說:“曦曦,你辭職也行。我說過,我會把相應的股份轉讓到你名下!”
  馮曦笑著搖頭,“人不可以連骨氣都沒有。我不要!我哪怕從頭開始都行。我絕不再和公司有半點兒關係。明天我就來公司辦辭職手續!”
  傅銘意誠摯地看著她說:“曦曦,你現在很累,我本來不想提。我要回北京了。既然孟家不同意你和孟時在一起,你願意和我一起離開嗎?八年前我失去了一次機會,現在,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馮曦一愣,話題轉變太快,她一夜沒睡,緊張了三天,疲倦得腦子都快轉不動了。怎麽傅銘意在這個時候提這個要求?“別可憐我,我根本不可憐。人不是一生隻會愛一個人的。再結束一段感情,我也不會結束自己的生命。我依然會找工作過日子,還會努力讓自己過得更好!”
  “曦曦,我不是同情你。我沒有忘記你,從來沒有忘記。你回家睡一覺好好考慮。咱們經曆了這麽多,為什麽不能重新開始?我知道你現在愛的是孟時,現在提這個建議很倉促。但我是真心。”
  馮曦歎了口氣,說:“不說了。我累了,我要好好睡一覺。”
  他看著她,溫柔地說:“回去吧,好好睡一覺。不準關手機,否則我在這裏不走了。”
  他的語氣霸道得像是她最親密的人,但是馮曦知道,不是了,永遠也不是。
  她走進小區,腳步一滯。她已經搬到孟時家了。她的房間雜亂無章,床都是空著的。
  她望著孟時家的樓遲疑了一下,他反正也不在了,有個地方可以洗個熱水澡,能夠睡一覺就行。
  開了門,空寂的屋子散發著憂傷。馮曦定定神告訴自己,她需要睡眠。她痛快地洗了澡,吹了吹頭發倒頭就睡。
  夜裏,她模模糊糊聽到外間有動靜,呢喃地喊了聲:“孟時。”霍的就驚醒了。她身邊沒有人,身邊沒有孟時的溫暖。她拿起手機打他的電話,手機已經關機的提示在安靜的夜裏響起。她呆坐在床上,突然跳起,走到書桌旁研墨。
  沙沙的聲音刺激著她麻木的神經。
  風吹動窗簾才撲進屋來。
  馮曦提起筆來。她想起孟時初次在她家揮筆寫詞的情景。她研著墨,偷眼看他側臉如斯俊朗,瀟灑書寫。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
  她沒有寫最後那句“為誰開”,心裏隻歎息著,可惜了孟時與她的愛情。
  “孟時,為什麽不開機?你沒有勇氣對我說再見嗎?”她喃喃出聲向道,連日來的委屈、驚恐、緊張、心酸一股腦兒地湧上心頭。
  馮曦打開家裏所有的燈。她想起第一次來孟時家裏吃飯,她在碗底藏菠菜的尷尬,想起衝回小南山,在他車旁等他的矛盾;想起冷得刺骨的潭水中,孟時說他愛她的動容。
  手指間沾了灰,那點兒灰像在玷汙她似的叫她難以容忍。馮曦迅速拿起抹布.擦拭著家具和地板。
  她機械地擦著,滿腦子都是和孟時在一起的情景。心空得難受,他不知道要用什麽才能填滿這份空蕩蕩的寂寞感覺。白天的理智不翼而飛。馮曦把抹布一扔,坐在地板上把頭埋進膝蓋裏,腦袋一片混沌。
  求他父親真的可以嗎?馮曦茫然。可是孟時呢?他這麽個大男人為什麽要關掉手機呢?
  
  第十九章 現實  
  (生活沒有拋棄她,她也沒有拋棄希望。也許將來的日子裏,她和孟時會像尋常小夫妻一樣拌嘴吵鬧,但誰不是在瑣碎地生活著?或者說,生活就是瑣碎的事組成的。)
  銘意,我寄了辭職報告到辦公室請你簽字批準。公司的東西我早整理好了,我不出麵也能順利交接。我不會來了。
  八年的時光過得很快。那些美麗的記憶會一直存留在我的記憶中。我不恨你也不怨你了。你當年必然有你的苦衷。一個曾經那麽愛我的男人,不是最難的情況下,不會一句話也不說就拋下我的。我不想聽,是我覺得沒必要。我再體諒你,原諒你,我們也回不去了。
  生活讓我變得現實。然而,我明明知道一個離婚女人的難處,我還是放棄了這份高薪的工作,放棄了你。我原諒自己這一次的不理智。我依然會努力賺錢,努力生活。
  誠如你,誠如孟時,都給了我愛情。我不想因為現實的條件嫁給你,不想僅僅為了衣食無憂答應和你走。你要的愛情與真心我已經給不起。
  再見!
  馮曦
  這封信從傅銘意手中輕飄飄地落下。他傷感地想,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淡出他的生活軌跡了。他從抽屜裏拿出另一封信來。這是他準備交給馮曦的信,現在己經沒有必要了。
  他腦中浮現出信的內容,唇邊露出濃濃的笑意。早在他發出短信通知孟家成交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與孟時相爭了。
  “我隻想讓你幸福。江瑜珊再也不會插在你和孟時之間了。”傅銘意低聲說了一句,點燃打火機燒了他寫給馮曦的信。
  八年後的重逢讓他鼓起勇氣想給她幸福,但是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幸福,任他不甘、不忿,任他再心思百轉,都挽不回她的心。
  他輸給了她的堅持,也輸給了孟瑞成的老謀深算。己經過世的太太用股份與生命中最後幾年的情深換得了他對楊家忠心的承諾。他無法背棄她的遺言。
  一場要挾來的婚姻讓他背棄了愛情,他不能再背棄恩義。要保住楊家對公司的控股權也必須與孟瑞成合作。他也曾想過,為馮曦放棄這些,但她的拒絕讓他下了決心。
  現在,他相信她會過得幸福,不論是否擁有愛情。
  傅銘意收拾好辦公室,叫來楊成尚移交。他嗬嗬地笑道:“楊總,以後這就靠你了。”
  王鐵的調離,楊成尚己經喜出望外。傅銘意的知遇提拔讓他感激涕零。他笑著點頭應下,忍不住問道:“馮曦真的不回來了?”
  “不會回來了。她另有好去處。放心,她始終還是當你是帶她入行的恩師。”
  辦公室的小黃正巧拿著馮曦的辭職信進來。傅銘意笑著說:“我最後履行一次老總的權力。”龍飛鳳舞地在辭職信上簽下了“同意”二字。
  從大巴車上下來一個穿牛仔褲、短袖衫的女人。她從行李箱中拖出自己的大皮箱,背著旅行大包,和熙攘的旅客一起往車站外走去。
  縣城公交車站是熱鬧的,往來的旅客,叫賣水果、花生零嘴的小販,背著竹背簍的行人,親切感油然而生。馮曦滿意地看著雜亂無章的縣城,攔了輛三輪摩托車問價。
  “七塊錢!”
  “你當我是外地人啊?五塊錢,走不走?”馮曦操著有點兒變味的本地話問道。
  摩托車主笑了,“還真是本地人啊,走!”
  兜頭吹來的風把圍住她的悶熱驅開,馮曦打量著四周,熟悉中又有幾分陌生。一年沒有回來,縣城沒什麽變化。經過的地方,她熟悉的那些小店連招牌都沒有換過。外麵的城市日新月異,可小縣城還是老樣子。
  也許這是她心靈中的家,離開十來年,她潛意識中希望它永遠也不要變。
  到了縣公安局宿舍,馮曦付了車錢,摩托車主熱情地幫她提下箱子,又突突突地開走了。她毫不猶像地往家走。父母再生她的氣,他們也會容納她原諒她,這才是家的感覺。
  打開門的是馮曦母親,她驚喜的看著她,接過她的背包大聲埋怨著,“怎麽不打電話說一聲?“
  馮曦拖著箱子進門,嘟囔了句,“不是你們氣跑了,不管我了嗎,打電話找罵啊?”
  “你這孩子!帶這麽多東西回來,回來長住嗎?孟時才走你就回來,他是來打前戰的嗎?”
  馮曦張大了嘴。母親說什麽?她語氣裏怎麽對孟時這麽親切?
  馮曦母親把她的包扔在沙發上,轉身說:“去洗個澡,一身的汗。沒吃飯吧?我給你熱點兒東西吃。”
  她拉住母親,認真地問:“爸上班去了?”
  “是啊,我給他打電話去。”
  “媽,你怎麽……孟時?他什麽時候來的?”
  馮曦母親詫異地看著她,“你不知道?他瞞著你來的?”她歎了日氣,慈祥地看著她說,“我們上次氣暈頭了。前幾天孟時來了,我們都知道啦!曦曦,爸媽不對。快洗澡去,你爸怕你還生氣,就說不給你打電話,等調班休息就到省城看你。”
  前幾天嗎?她在拘留所的時候?馮曦心裏不知道是甜還是苦。她衝動地拿起手機再一次打孟時的手機,還是關機。她的心就沉了下去。她慢吞吞地拿了毛巾去洗澡溫熱的水衝過身體,她閉上眼睛想,這一次又該怎麽對爸媽說呢?
  她沒有去公司,直接快遞了封辭職信去。公司裏也沒有她要帶走的東西,隨便他們怎麽處理。她退了自己租的房子,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書籍搬到芝華家放著就回來了。她的那些零碎與植物都沒有帶走,她想,孟時喜歡這些東西,就留給他吧。她換了手機號碼,懶得應付傅銘意的電話。清清淨淨地回到小縣城。她想和爸媽好好談談,休息些日子再出去找工作。
  孟時來過家裏了,他怎麽找來的馮曦不知道。但是她想,孟時以後不會出現了。他能想到來家裏,她已經知足了。
  他愛她,盡管他們不能在一起。她也愛他,盡管她說她水遠不會主動去找他。
  換了寬大的棉綢睡衣,馮曦坐在飯桌旁突然沒了胃口。她撥弄了一兩筷子菜,覺得悶油發膩,抬頭望見母親愛憐的眼神。
  “幹嗎這樣看我?我瘦了是不是和原來一樣漂亮?”馮曦說著俏皮話。她決定不再讓父母為她的事操心。這意味著她最多在家裏待幾天就必須馬上離開。
  “曦曦,孟時很好。離婚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媽隻是心疼你,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不如早離了,那兩年你是在耽擱你自己。”馮曦母親歎了口氣說。
  馮曦故作輕鬆地問道:“他來都說什麽了?這麽快就讓你們喜歡他了,他居然瞞著我來!”
  “你爸看到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孟時很誠懇,原原本本說給我們聽了。你爸後悔得很。我們坐上回來的大巴車就後悔了。你也真是的,這麽大的事情也不告訴家裏一聲。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最受不了那種烏漆麻黑的事。你和傅銘意的事我們又清楚。唉,早說怎麽會有這種誤會!”
  “你們不肯相信我,我有什麽辦法。”馮曦埋怨了句。
  母親摸著她的頭發說:“不是不肯相信你,你不想想,聽到你離婚,我和你爸腦袋都被炸暈了,再看到你和傅銘意的照片,怎麽會信?田大偉家的那個女人口口聲聲說你的不是,我和你爸頭也抬不起來,等得心急,你又半天不出現。等你出現了,又和一個陌生男人在一起。倒真像那個女人說的了,你在外麵的關係不清不楚的。以後有什麽事,別瞞著家裏,就算離婚了,爸媽也隻會心疼你。”
  一席話說得馮曦心裏翻江倒海的酸。他們現在又以為她找到了依靠,相信了孟時,放了心,可孟時在讓他們對她放心之後消失了。叫她怎麽對他們說?無論如何,她不能再讓他們煩惱。
  馮曦笑道:“我知道啊,就等著你們氣過了再回家。當時公司事情多走不開。現在空了,有三天假,我就回來了。”
  馮曦母親不疑有他,收拾著碗筷,笑著說:“孟時字寫得不錯,討你爸喜歡。他對孟時說,看你這手字,應該不是混黑社會的。孟時當時就怔住了。嗬嗬,這孩子真不錯。”
  馮曦跟著笑了。她把行李拿到自己房間,打開又整理成一個小包,大聲對母親說:“媽,別的東西我用不著了,帶回家放著。”
  隻能在家休三天,她不能讓爸媽生疑。
  馮曦想起坐大巴車時暈車,回家後看到菜就膩歪。她下意識地摸著肚子想,不會是有了吧?這個刹那間的念頭讓她恐慌。她換了衣服,對母親說出門找同學,轉到附近的藥店買了試孕棒。
  結果讓她又驚又喜。
  驚的是孟時消失了,孩子沒父親;喜的是她覺得生活中多了一絲希望,她不是孤單的一個人了。她毫不猶像地選擇生下這個孩子。她想起筆架山那晚的瘋狂,幸福地笑了。
  孟瑞成推開了書架。書架後是與房屋建材一模一樣的木質牆板,上麵零星散布著一些樹木天然形成的小洞。他掏出一把鑰匙伸進角落裏一個指頭大小的洞口扭轉。這塊木質牆板上露出一道縫來。他伸手往前推,一道窄門隱現。他提起食盒,彎腰進去,關閉了窄門,書架又恢複了原樣。
  小門後是一道台階,他按亮壁燈拾階而下。下麵是間地室,靠牆一溜大大小小的箱子擦得老高。另一邊擺了張彈簧床,鐵柵欄封住了這裏,中間有張書桌,亮著燈,孟時正拿著放大鏡看手裏的東西。
  “阿時,吃飯了。”
  孟時懶洋洋地抬起頭說:“今天吃什麽?別全整素的了。”
  “你媽給你做了酸菜魚。你什麽時候起愛吃酸菜魚了?”孟瑞成把食盒放下隨口問道。
  孟時唇邊湧起笑容,“曦曦給我做過,吃著就能想她。”
  孟瑞成氣笑了,“還沒死心哪?那天你不是聽到她說的話了?她可不會再來找你了。”
  上次在煌都和黃煜喝醉酒回家,一覺睡醒就在這裏了,他做夢郡沒想到自己會被關進孟家的密庫裏。任他吼罵,孟瑞成就是鐵了心,不理不睬。但是隻隔了一天,他聽到了馮曦的聲音。
  密庫的建造極為巧妙,天井的下水道同時連通著通風口。他能聽到外麵的聲音,外麵卻聽不到裏麵的動靜。孟時聽到父親與馮曦清楚的對答,氣破了肚皮。
  他坐在書桌旁,冷笑一聲,說:“我是聽見了。關我在這兒,搜走了我的手機,存心讓她誤會。說出是你拍的照片,存心想激怒她。道出你幫她出來的事實,通得她不得不拿自由來交換。真行啊!”
  “但是你不能否認,在她心裏,你沒那麽重要!”
  “她那麽現實的人,知道男人還可以找,蹲監獄就不好玩了。她能不同意?”孟時說著就笑了。她現實得讓他都忍不住恨她。看到父親的得意樣,他就氣惱,馮曦怎麽就不能哭著喊著,打死也不要和他分開呢?他遺憾地想,要是聽到她哭鬧,自己怕是受不了,幹著急。
  孟瑞成想起自己為兒子做了這麽多,孟時還一副不領情的樣子,心裏的氣順不過來,他冷笑道:“我也不關你了,傅銘意已經回北京了。她跟傅銘意走了。”
  總算這句話激怒孟時了,他從椅子上蹭地站了起來,胸口氣得起伏不平。
  孟瑞成好奇地看著兒子的舉動,研究著他會怎麽辦。
  “爸,密庫裏沒有藏品。孟家就我一根獨苗了,你為了我把孟家密庫都敗光了,就為了不讓曦曦進孟家的門?誰信呢?”
  孟時輕蔑的話讓孟瑞成老臉一紅。他慢吞吞地說:“錢財是身外之物,換個清白兒媳我心安理得。再說了,密庫裏本來就隻有幾件小玩意兒,可不是為了她。”
  孟時大吃一驚,指著靠牆那一粉箱子說:“早就沒了?什麽時候沒了的?”
  “你爺爺不是捐政府了嗎?”
  “別騙人了,你和我媽都沒工作,要維持這麽一座大宅子,要供我讀書。靠賣你的字?一幅多少錢?五千還是一萬?別忘了,你說過,物以稀為貴,你才舍不得賣多了呢!”
  “是早沒了。”
  他開鐵柵欄的門時,看到孟時眼裏的興奮就停件了手。“算了,還是等她和傅銘意結婚後我再放你出來吧!”
  他成功地看到孟時像豹子一樣撲過來,眼裏的火星四濺。孟瑞成聳了聳肩,說:“阿時,你說對了,孟家就你一根獨苗,我舍不得。馮曦人不錯,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她是二婚,居然對你這麽不上心。”
  孟時湧到嘴邊的罵聲一股腦兒又吞了回去,他夢遊似的看到父親打開鐵柵欄轉身走上台階。
  “愣著幹嗎?還想在裏麵好吃好喝的當大爺?”孟瑞成斥了他一句,轉過頭笑了。
  孟時被父親的態度鎮住了,驀地反應過來,拉開鐵門跑了出去。書房裏已經坐著兩個陌生人,孟時從門裏鑽出來不覺一愣。秦叔微笑著看著他喊了聲:“少爺。”
  孟瑞成端著茶壺美美地喝了一口,說:“安子豪,孟家的律師。武杉,孟家的代理人。”
  安子豪五十歲左右年紀,體形偏瘦,架了副黑框眼鏡,鏡片後雙眼閃動著精明的光。武杉圓胖,笑容可掬。兩人聽了介紹,微笑著對孟時點頭招呼。
  孟時有點兒糊塗,自己怎麽從來不知道還有這兩個人存在。
  安子豪先開了口, “孟少,孟老簽署了文件,孟家的家業由孫子繼承,也就是你的兒子繼承。在你兒子十八歲之前,由我們組建的管理辦公室代為打理。武先生是負責人。你每年可支取百分之一的分紅。請你簽字吧。”
  “怎麽回事?”孟時膘了眼父親問道。
  “阿時,孟家是有很多藏品。但是你爺爺覺得藏品是死物,捐給國家讓大家瞧瞧是好事,收在孟家密庫不見天日也沒意思。他老人家對藏品的喜愛呢,說白了是看中了賤買高拋投資賺錢。改革開放之後,我和你秦叔便把餘下的藏品陸續拍賣後拿去做了投資。孟家的密庫沒藏品了,將來有錢還能夠買回來。我雖然沒有工作,但守著投資收益養家還是夠了。你喜歡開自己折騰,我也不反對。你骨子裏流著孟家的血,你天生就知道投資撿漏,哪怕掙的錢花在你喜歡的越野車上。這些年政策好,幾十年下來,孟家不說富可敵國,至少孫子輩吃飯讀書的錢都有了。今天叫你簽這份文件沒有別的意思。我和秦叔老了,這份家業也要交出來。不過,我隻認孟家的血脈,你想娶誰就娶誰好了。”
  孟瑞成簡單明了地說完,含笑看著孟時。
  孟時愣了片刻,飛快地接過安子豪手中的文件簽字,邊簽邊說:“分紅我不要,通通留給我兒子好了!小姨說今年年底可以把成本全部拿回來。還有,那隻雙耳爐不是我撿的漏,爺爺過世前托秦叔一早給我備了些好東西留著,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以為我是對著張大千的《猛虎下山圖》 的原圖臨摹的?我也拿去拍賣了,也另做投資了。你早喜歡上曦曦了,何必嘴硬著不說呢?喜歡她又不丟人!”
  孟瑞成刷地把目光望向秦叔,見他麵無表情,神態自若,想到自己把財產留給孫子的做法不禁歎了口氣。
  安子豪和武杉收拾好東西,忍著笑告辭。秦叔多了句嘴,“少爺,別怨老爺,他也是為你好。沒有提前做這麽多準備,馮小姐不會這麽順利出來。”
  孟時皮笑肉不笑地說:“是啊,為了我好。說吧,你們和傅銘意怎麽勾搭上的?”
  “什麽叫勾搭?我不過是了解下你看上的女人,順便問了下他們公司的狀況。傅銘意來這裏當老總想為他前嶽父效力,也不想失去他的權力。他們公司挺有實力的,投資回報不錯,就叫安律師和武杉買了些股份擱著。傅銘意查到了這些股權的下落,自然願意和我合作。”孟瑞成狡猾地笑了。
  這是最狠的一招,全局都在他的運籌帷幌之中。
  “反正有人出麵替孟家打理,我也不擔這個責任了,樂得輕鬆自在做我自己的事去。我找曦曦去了。先說好,你別又說什麽話嚇她。”孟時抬腿欲走,突然又轉過頭來問道,“你剛才說什麽?你還答應了傅銘意什麽?為什麽要關我到現在?你是真的想讓傅銘意帶走她?”
  “我答應過傅銘意,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也是我對馮曦的考驗。如果她因為現實條件和傅銘意離開,她也不配進我家的門。”.
  孟時想起與傅銘意在車裏的對話。那個男人也瘋了。他處心積慮謀劃一堆事情,她也孟時想起與傅銘意在車坦的對就是想讓馮曦明白他八年前的處境。他早已知道了父親的態度,還是想背水一戰。
  秦叔微笑著說:“馮小姐很好,她沒有跟他走。”
  她當然不會跟他走,傅銘意看錯她了。他以為她設身處地地考慮後能夠原諒他,他根本不明自馮曦就算原諒他也回不去了。孟時想起與馮曦纏綿相處的日子,不屑地撇了撇嘴。她愛的人是他,不是傅銘意!
  “江家為什麽輕易放棄了?”孟時又問了一句。
  孟瑞成和秦叔相視一笑,“江家是生意人。孟家密庫裏什麽都沒有,他憑什麽把女兒嫁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錢和感情,江維漢總要捏著一樣才放心。律師計算過了,毀掉與江家的合同賠償他們總標的的百分之三。那是上億的合同,幾百萬算什麽?CWE公司承諾將來的後續合同交給江氏建材,他們還是賺了,隻可惜瑜珊了,真是很好的女孩子.可惜你不喜歡。還算拿得起放得下吧,她不稀罕你了。”
  孟時想起在江家的情景,輕歎口氣說:“你們都是孤狸!瑜珊是不錯,隻
  是我不喜歡。我找曦曦去了。”
  孟瑞成有點兒不安地叫住了他,猶像再三說:“你恐怕找不到她了。”
  孟時眉一挑。
  “她辭職。中國這麽大,誰知道她會去哪兒。”
  孟時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在哪兒。這個不用你們擔心了。”
  清晨的陽光還不是特別濃烈,馮曦提著包離開家,坐上了回省城的大巴車。芝華說讓她先住自己家,以後再說。她在省城也隻有這麽一個朋友。還好有朋友。
  下了車,她打車去芝華家,拎著行李站在門口時,她想起離婚那會兒來芝華家借住的情景。她現在又是孑然一身。馮曦摸了摸肚子,笑了笑,不同的是心境。她不再仿徨無助,她對生活充滿了自信。
  按響門鈴後,她聽到大熊、小熊吵鬧著來開門的聲音。兩個小家夥放暑假了。芝華最頭疼寒暑假孩子沒人帶,最多放兩隻熊在家裏玩幾天,就馬上又送到假期班裏圈著。馮曦微笑著想,她的生活裏也將出現這樣動聽的聲音。
  門開的瞬間,她嚇得倒退幾步,臉上的笑容變成驚恐。孟時大大咧咧地站在門口衝她笑,“我還活著呢!”
  馮曦氣得揚手就把行李扔了過去,大罵出聲,“你還知道你活著哪?!也不打個電話給我,你跑哪兒去了?”
  她掩住臉,突然就哭了起來。
  孟時大步走近,用力地抱住了她,“這不來找你了嗎?不哭了。大熊、小熊都看你笑話呢!”
  兩隻熊擠在門口你推我搡,脆生生地笑,“幹媽哭鼻子嘍!媽!幹媽哭鼻子了!”
  馮曦不好意思地別開頭,見芝華眼睛紅紅的,又罵了芝華一句,“要嚇死人的知道不?! ”
  芝華紅著眼睛笑了,扯過大熊、小熊回罵道:“不知好人心,我才不收留你呢!自己回家去!”
  她幹淨利落地關了房門,把馮曦和孟時還有她的行李通通關在了門外。馮曦急了,她還沒想好要原諒孟時呢,芝華怎麽能落井下石?她推開孟時就去拍門。身體離地而起,驀地趴在了孟時肩上。他扛起她,拎著行李說:“回家!”
  “我幹嗎要和你回家?我和你爸說清楚了,咱倆一刀兩斷!”
  孟時大笑道:“你明明說的是你不主動來找我。我主動找你總行了吧?!”
  馮曦驚怒地拍著他的肩,說:“你居然在聽著?孟時,你真狠得下心來!你放我下來,我趴著胃難受!”
  她拚命掙紮著要下地,孟時手一鬆,扔下行李將她摟進懷裏,輕聲說:“我爸關我在書房下的地牢裏。我聽著你和他說話,可你聽不見我的聲音。”
  他說著頭靠在她身上,紛起了柔弱。孟時偷偷笑著,他想起那一次在小南山下,馮曦也是這樣母性大發。
  馮曦大驚,“地……牢?天!你們家還有這個?太可怕了!”她嚇得推開孟時,左右看他,見他好生生的站著,一顆心落到實處,緊接著又心疼起來,“太過分了!”
  “曦曦,他們趕我出來了,還簽了文件不給我孟家財產,我隻有你了。”孟時順溜的半真半假地抱怨。
  馮曦怒了,“不怕!咱有手有腳還年輕呢!要他們的財產幹嘛?你不是撿了個大漏子嗎?”“為了給你疏通關係送人了。你不是有你們公司價值百萬的股價嗎?”
  “為了骨氣,我沒要。”
  說完馮曦和孟時相互瞪眼,然後大笑起來。
  回到家,馮曦到處摸摸,滿意地看看手指,纖塵不染。綠色植物澆了水,揚著綠玉似的手掌。孟時對家的照顧給了她貼心的暖意。
  孟時放下行李,關上房門總算踏實下來。他抱著她的腰,說:“曦曦,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爸媽很喜歡你,你還會不會恨他們?”
  “照片總是他們拍的吧?把我爸媽氣那麽厲害!” 馮曦憤憤不平。
  “我已經去過你家賠禮道歉了。”
  馮曦眼珠一轉,說:“可是他們關你進什麽地牢,多可怕的地方!還讓我誤會你不見我。”
  “他們是想考驗我,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鐵了心想和你在一起。”
  “他們不是趕你出門了?”
  孟時瞠目結舌,半晌才悶笑著說:“我怕你不跟我回家。他們盼著我帶你回家呢。”
  “不是不給你財產?”
  “是啊,不過是給我兒子的。我兒子難道不孝敬他老子?他們倒是給了我每年百分之一的分紅。我不要!”
  “幹嗎不安啊?!我現在沒工作!”
  孟時“咦”了聲說:“剛才是誰說的咱倆有手有腳年輕不怕來著?”
  馮曦嫣然一笑,“知道女人現實了吧?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沒工作你就得養我我沒錢你就要給我錢花。我找工作是為了打發空閑時間,不是為了賺錢養家。”
  孟時倒吸一口涼氣,“這麽毒啊?還沒嫁給我就這樣,嫁過來豈不是要我做牛做馬?”
  馮曦盯著自己的肚子說:“不嫁你、不靠你也行,我靠我肚子裏的財產繼承人可以嗎?”' 孟時傻了,哆嗦著嘴皮抖出一句話來,“你再閑也不準找工作打發時間。我現在就給你做牛做馬!你瞞我,你居然把這麽大的事情瞞著不說!我找老頭子算賬去!我兒子要是在拘留所出了事,我讓他老謀失算!”
  他在屋子裏走了兒步,見馮曦悠悠然坐在沙發上笑著看他,又指著她吼了一句:“給我坐這兒不準動!”
  孟時的手足無措讓馮曦直樂,見他像困獸似的轉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要幹嗎,這才提醒他,“我餓了。”
  孟時沒聽明白,馮曦大笑著又提醒他,“寶寶餓了!”
  他這才從夢遊中驚醒,不知道要喂她吃什麽,終於拿起電話打回了家,“媽,曦曦說她餓了,吃什麽?”
  問完這問題,他覺得有點兒傻,他媽媽在電話裏也沒反應過來,孟時便又補充了句,“她肚子裏的孩子餓了,吃什麽?”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沒有了消息。回頭一看,馮曦已笑倒在沙發上了。
  孟時走過去,捧著她的臉,認真地問:“曦曦,我不來找你,你就打算自己養孩子長大?”
  “嗯,免得我一個人孤單。原本是想如果找到工作,我就養條狗陪我的。有個會說話的,比狗要好一點。”馮曦誠實地回答,見孟時眉頭皺起,眼裏怒火升騰,她眼睛一眨,紅了,“我有什麽辦法?”
  孟時的火氣霎時煙消雲散,隻剩下了滿滿的心疼他歎了口氣,毫不客氣地批評道:“你有什麽辦法?你有人質在手,什麽問題都不是問題!幹嗎傻成這樣不用?骨氣?麵子?你不是總說自己現實嗎?愚蠢!”
  馮曦反唇相譏,“誰說的?我還想等兒子大了,牽著他的手去耀武揚威呢!到時候,求我也不讓他姓孟!”
  瞪了半天,孟時眼酸了。他抱住她,狠狠親了口說:“你真牛!我估計我爸媽馬上就到了,你等會兒也這麽牛我就服氣!”
  馮曦往他懷裏一鑽,說:“我想睡覺了,坐車困了。寶寶估計也困了!”
  孟時忍住笑,一把抱起她說:“好,睡覺。他們來了也不敢吵著你!你躲吧,我看你能躲到什麽時候去!”
  他摟著她,輕聲告訴她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馮曦窩在他胸前想,孟時是怕她不諒解他的父母嗎?
  他錯了。經曆過婚姻的馮曦比孟時還清楚父母在兩個人的婚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她現在徹底明白了孟瑞成的想法。他狡猾地安排了多種結局——如果她真的選擇和傅銘意走,他的算盤不會落空;如果她和孟時在一起,他替她掃清了障礙,解決了麻煩;他不動聲色地威脅了田大偉,不過是希望孟時和她順順利利的在一起,少受些閑言雜語。他私心裏還盼望著通過這件事,她不再做業務,像孟時母親一樣做個賢妻良母。這些馮曦都能理解。他是孟時的父親,他能接受她,能幫助她,她知足了。
  生活沒有拋棄她,她也沒有拋棄希望。也許將來的日子裏,她和孟時會像尋常小夫妻一樣拌嘴吵鬧,但誰不是在瑣碎地生活著?或者說,生活就是瑣碎的事組成的。
  她隻要知道他愛她,甚至勝過她愛他;她隻要知道他適合她,可以包容她、寵她就足夠了。這些,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會永遠溫暖著她的心。
  “曦曦,不要對我失去信心。”
  “嗯。”
  “要是找不到你,你知道我會有多難受?”
  馮曦聲若蚊吟,“我會來找你的。”
  孟時眼睛一亮,“真的?”
  她翻了個身,睡意襲來,“咱兒子不能沒爹,我不能沒有你。我這麽現實的女人怎麽可能不利用這個人質!我不比江瑜珊笨。”
  她的聲音漸弱,唇邊輕漾起笑來,沒看到孟時哭笑不得的神情。他低頭在她額頭親吻了下,長歎道:“我一早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燈了,可偏偏每次都擔心你吃虧。”
  
  後記  
  田大偉
  “大偉!怎麽還下棋啊?幫我端菜!”玲子在廚房大聲喊著。
  田大偉充耳不聞,手拿棋譜對照著,慢條斯理地落下一枚棋子:鈴子等不到回應,端著菜進屋,看到田大偉如老僧入定,悠然自得地繼續下著棋,心裏的火就上來了。她把菜盤往桌子上一擱,衝過去拂亂了棋盤,“下什麽下?!吃飯了!”
  田大偉眉一皺,將手裏的棋子狠狠地扔進棋盒,“你怎麽回事?不就是沒有幫你端菜嗎?多重的活兒發這麽大脾氣?女人下廚房天經地義,別擺臭臉給我看!”
  玲子毫不認輸地吼道:“我是你老婆,不是你請的老媽子保姆!家務事憑什麽我一個人做?我又不是沒工作都要你養?都一樣上班工作,憑什麽回到家你就當大爺?”
  她的聲音尖銳,小巧玲瓏的臉因為激怒而湧上了紅潮,看上去竟有幾分猙獰。田大偉突然就想起了馮曦。
  馮曦在家的時候,一切井井有條。家裏的冰箱從來沒有空過。他回家總有熱飯候著。就算是她在外麵應酬回家晚了,隻要他說聲在外麵沒吃飽餓了,她也會馬上給他下廚下碗麵條或將就著冷飯打個雞蛋炒上一碗蛋花飯。
  他突然的不說話與眼裏的靜默讓玲子的火氣瞬間消去了一大半。她放低了聲音,說:“你結婚前不是這樣的。”
  結婚前?田大偉想起他和玲子一起去超市買東西,回家一起下廚做飯的時候他歎了口氣,說:“我隻是下棋迷住了。走吧,吃飯。”
  吃過飯,他主動攬下了洗碗的活兒。玲子幫著收拾,'悄眼看他,輕聲說:“大偉,吃過飯咱們去看電影吧?”
  田大偉才想說不想看,想到以前馮曦也曾經是這樣期盼地問他,心眼一黯,答道:“好啊,我睡著了可不要怪我!”
  玲子的心雀躍起來,嗔他一眼,說:“你陪著我就好啦,別成天想你的棋。我聽同事說,蘭溪古街區明天會有舞獅民俗表演,明天正好是周末,咱們去看吧?”
  是明天嗎?田大偉想起局長今天興高采烈地說接到了請柬。明天孟家娶媳婦。他手裏的盤子差點兒沒拿穩摔進水池裏。他埋頭洗著,悶聲說:“有什麽好看的!明天回爸媽家吃飯。”
  玲子失望地“哦”了聲,嘀咕道:“好不容易一個周末,怎麽又去你家呀?”
  “月末回家陪父母正是應該,要不回你家?”田大偉把盤子放在一邊,關了水龍頭,若無其事地出了廚房。
  他看著手中的棋子,想起孟瑞成曾經對他說的話,哼了聲,扔了棋子開了電視。
  一晚上,田大偉心浮氣躁睡不著,幹脆起來又進了客廳看碟。他坐在沙發幽暗的角落裏。撫摸著沙發粗糙的布麵。屋子裏的家具都沒有換過,玲子本來想換,被他一句“還是八成新,換了浪費”頂回去了。他想起馮曦去總公司的時候,他一個人在家自得其樂,為什麽現在卻覺得這樣空?初秋的風撲進來,窗簾被掀起鼓鼓的一角。淡淡的光亮照在窗台上一盆水芋上。晶瑩的玻璃缸,潔白的根須,綠葉舒展。田大偉不期然想起玲子說過的話。
  她原來企盼的不也是兩個人的甜蜜?田大偉關了電視,又重新回到臥室,躺下去攬住玲子。她一貓腰縮進了他懷裏,胸口那塊兒頓時暖呼呼的,田大偉寂寞的想,也許,這樣就不會空了。
  傅銘意
  他紳士地坐著。對麵的女孩子很年輕,有雙靈活的大眼睛,皮膚白哲。
  她咬著吸管,好奇地看著他,嘟嚷著說:“你怎麽看上去像我爸呀?!”
  “我比你大十一歲,是很老了。”他微笑著回答。
  “知道就好。你要明白,雖然你看上去還行吧,但你比我大十一歲!你還有過老婆的!你不覺得和我相親是在老牛吃嫩草?”
  傅銘意慢騰騰地喝了口咖啡,滿嘴苦意。他不動聲色地說:“你不滿意為什麽還來相親?”
  左翎把吸管吐出來,瞪著他,“我是在應付我爸媽!你最好回頭告訴介紹人你不滿意!我喝飽了,再見!”
  她站起身拎起小包,居高臨下又瞪了他一眼,“我是說再也不要見了!” 她回頭的這瞬間,傅銘意仿佛又看到了學生時期的馮曦,活力四射。他溫和地說:“左小姐,你很年輕,但你卻是和我相親的女孩子中長得最不漂亮的。”
  左翎倒吸一口氣,這個男人怎麽這麽無恥?臨走了還不忘打擊她!她高傲地瞟著他說:“你不滿意為什麽還來相親?”她想把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地又扔回去。
  她的神情再一次讓傅銘意心動,他微笑著說,“我已經老了,就喜歡年輕有活力的。你不是長得最漂亮的,卻是讓我最有感覺的,如果你介意相親介紹,我可以正常的追求你。”
  左翎的嘴微張,吃驚極了。她重新審視著傅銘意。他正值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長得不賴,還有錢。她看他雖然笑著,眼裏卻有著一份落寞。她揮揮手,想擺脫什麽,一跌聲說:“謝謝您的厚愛,咱倆不對路,再見!”
  本來理直氣壯,此時卻變成她落荒而逃。直至過了街,她偷偷的回頭,看到坐在窗邊的傅銘意端著咖啡喝著,像極了櫥窗裏的靜物風景。左翎忍不住好奇地想起傅銘意的簡單情況。幾年前妻子過世,他獨身。她不期然地回想他的話,他說他老了,就喜歡年輕有活力的,言語中透出的孤寂讓她心生憐意。左翎歎了日氣,轉身離開。
  喝完咖啡,傅銘意掏錢結賬,錢夾裏的馮曦照片依然笑得燦爛。他的目光從她的笑容上掠過,自嘲地想,曦曦,你真說對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手機在這時響起,又一個朋友打電話給他,“哎,老傅,今兒晚上記得來吃飯,給你介紹個對象!”
  他微微一笑應下,今晚,他又會遇到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呢?

  江瑜珊
  她就喜歡酒吧的熱鬧。特別是孟時娶馮曦的今晚,她不想在家裏待著。江瑜珊端著酒,坐在吧台上慢悠悠地喝著。長發披在肩上,露出裸著的肩背,黑發雪膚,若隱若現,不知道多少男人的目光招呼過來。
  音樂刺激著心髒,每一聲重擊,心似乎要蹦出嘴來。她嫵媚地笑,腦袋暈沉又清醒,偏過頭時,卻看到一張蠱惑人的俊臉。真是撞鬼了,現在的男人靠臉吃飯的越來越多了?見他衝自己笑,江瑜珊舉了舉手裏的酒杯。
  隔了兩個座位,男人喝完杯裏的酒,揚眉詢問她。
  江瑜珊笑聲如銀鈴。她眨了眨眼,多麽帥的男人,比孟時帥多了。居然是做那行的!有什麽不可以嗎?這麽帥的男人,身板也不差,可以陪她度過一個不再失落空虛的夜晚。她揚了揚巴掌。五百塊,應該是個不低的價吧?
  男人的眼睛似乎亮了亮,卻緩緩伸出三根手指頭來。
  三千?真是獅子大開口。不過,又有什麽關係?她隻想要這個帥哥陪著她。江瑜珊笑嘻嘻地點了點頭。
  帥哥便放下酒杯拿出錢結賬,把她的順便也一塊結了。
  江瑜珊看在眼裏愉快地笑了。雖然是做那行的,還懂得掏錢付賬,三千給得不冤枉。
  她把手放在他肩上,眯縫著眼,看著那雙和孟時一般亮的星眸,嗬嗬笑了,“你健康吧?”
  那男人也笑了,“我會注意安全。”
  她極小心地摟著她的腰,讓微醉的她靠在身邊,出了酒吧,江瑜珊的酒意被風吹得醒了。
  已經是淩晨一兩點了,夏夜的風失去了熱度,帶來一分涼意。她抱著雙臂,見帥氣男子站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她猶豫了下,卻被獨自站在街頭的孤獨感湮沒,酒氣才吹散又聚得更濃。她恍惚地想,為什麽要退縮?她需要忘卻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需要過好自己的生活,為什麽不行?孟家那些三從四德,那些傳統,見鬼去吧!
  半是酒醉半是想放縱,她順從地上了車。聽到男子說出五星飯店來,她又笑了笑。真的是個中老手,難怪要這麽高的價碼。
  到了前台,男子扶她在沙發上坐著,在她半迷糊中辦好了入住手續。
  進了電梯她半睜著眼,說:‘這裏住一晚打折也要幾百塊吧?”
  “住得舒服一點兒好。“男子溫柔地說著,撫著她的臉說,”你醉了。“
  她笑得肆意起來,臉仰起,露出極美的頸項,手卻摟著他的腰,感覺到薄薄的衣衫下結實的腰身。一流的臉,一流的身材。她高興,她樂意,醉了又如何?
  清晨,趙謙被輕輕的門響聲驚醒。昨夜那個嫵媚絕美的年輕女孩已經不見了。他突然想起自己還沒有付錢,噌的清醒了,他不會已經被洗劫一空了吧?
  趙謙掀被下床,看到白色床單上一團血跡。他昨晚也喝得差不多了,似乎記得這女孩子是第一次,自己還忍了半天。他跳下床,看到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鞋襪,他從肚兜裏拿出皮夾,裏麵東西都在。他搖了搖頭笑了,感情這女孩子第一次不收費的。這時,目光卻被桌上一遝鈔票吸引住。
  整整三千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哭笑不得,他當她是做那行的,原來她也當他是做那行的。他說她一個巴掌五百太貴,自己比出的三根指頭被她誤以為要價三千。
  趙謙回頭看了看床單,樓住她纖細腰身的美妙感覺又冒了出來。他不禁好奇。是什麽樣的有錢女孩子這麽不重視自己的初夜,寧肯找一個做那行的?
  再見麵已經是三個月後了。江瑜珊去簽合同,在電梯裏遇上了趙謙。盡管當時她醉了,但是她的記憶還在。她板著臉當不認識他。趙謙卻開了口,“我找了你很久。真巧。”
  她極快地反駁道:“我不認識你!”
  電梯從三十二樓往下降,江瑜珊劈手就按住了三十樓。電梯門打開,他正要走出去,胳膊一緊被扯了回去。她看著電梯門關上,嚇得尖叫一聲:“你要幹什麽?”
  趙謙逼近了她,說:“我不是做那行的。我想這是場誤會!”
  她憤怒地斥道:“不管是不是誤會,咱倆沒關係!”
  趙謙被她說得惱怒。她真的當他是一夜牛郎?他的手飛快地一扯,摟緊了她的腰,“我沒忘記你。”
  “放手!”貼近的身體讓江瑜珊想起那晚的情景,雙頰飛起一團惱怒的暈紅。
  身體被卡在電梯牆邊動彈不得。她想她眼裏肯定飛出了刀子,她瞪得眼都酸了。
  “我想追求你。能告訴你的名字嗎?你在這裏哪家公司上班?” 趙謙不緊不慢地問道。
  江瑜珊把頭一扭,哼了聲說:“電梯裏有監控的,你最好別亂來!我今天身上沒錢,你搶不了什麽!”
  趙謙被她強撐著的態度逗笑了。他微微退開一步,說:“我叫趙謙,再見到你很驚喜,我隻想澄清一下,你我都誤會了對方了。”
  江瑜珊審視地看著他,那張讓人炫目的俊臉滿臉誠摯。電梯停下,門緩緩打開時,她看到外麵等著的人群,心落到了實處。她睥睨著趙謙說:“雖然你不是做那行的,我也不管你做哪行,趙先生,你雖然長得帥,但是男人吸引女人的不隻是一張臉。我對小白臉沒興趣!如果你是開賓利邁巴赫的我可以考慮,否則免開尊口。”
  她揚起下巴,輕蔑一笑,大步走出去,耳垂上一克拉的鑽石耳釘炫目晃動。人群一擁而入,把趙謙堵在電梯最裏麵。他嘴角也噙著一抹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長得帥就沒錢嗎?這女人囂張任性現實得張揚,卻讓他極有興趣。
  他抬頭看了看電梯裏的監控探頭,以為他真的找不到她嗎?他微笑著想,多麽刺激的開始。

  馮曦
  媽曦不安,從爸媽要來的前一晚就開始失眠。
  頂著黑眼圈看孟時接了爸媽來,她卻發現自己想得太多了。爸媽絲毫沒有怒意,聽說她懷孕了,臉樂開了花,還拿兩人的結婚證瞧了半天。
  孟時偷偷地對她說:“看吧,不信我也要相信國家公證。要是沒這通行證,準怒了。”
  她微微鬆了口氣,就聽到孟時說他爸媽請她們一家人去蓬蓬廬吃飯,心裏又不安起來。
  她最怕孟家的家世會讓父母心裏不舒服,想起孟家老頭兒的狡猾奸詐就別扭,聽說她懷孕了,孟瑞成平時嚴肅的臉早抹到了荷包裏揣著,換成討好和溫和,直誇她字好,人品好,讓孟時撿了個大漏。老人家一放軟,馮曦就無話可說。
  到了蓬廬,孟家二老與秦叔一同侯在門口。
  孟時母親拉著馮曦母親笑得極為和氣。她今天沒有穿旗袍,純棉短袖和黑色裙褲。半點兒首飾也沒戴。孟瑞成還穿著他的真絲大褂,滿臉堆笑直呼親家。就連秦叔也沒喊出老爺、少爺、夫人、太太,眉眼前團團和氣。這讓馮曦多少有些感激和驚詫。
  馮曦扯了扯孟時,眉毛挑了挑,問他怎麽回事。
  孟時賊笑著低聲說:“我獨苗,你肚子裏的也是獨苗。他們唯恐招待不周。”
  她好笑地擰了他一把。孟時高叫起來,“哎喲,你扭我幹嘛?”
  孟瑞成回頭笑道,“怕老婆好,就該讓曦曦好好管住你。”
  馮曦幹笑,見父母投來嗔怪的眼神,她滿麵笑容,壓低了聲音說:“別以為爸媽在你就翻身了,小心侍候著。”
  從孟家回來,馮曦爸媽感慨地評價說:“書香世家就是不一樣,知書達理,待人和氣。曦曦,你要好好珍惜。”
  他們並不知道此前發生的事情,馮曦沒有說過。再說有什麽用呢?無端讓父母擔驚受怕。她低頭笑著說:“孟時對我挺好的。”
  “孟時真是不錯啊!曦曦,你是離過婚的,能找到孟時這種好男人三生有幸!”
  馮曦暗自翻了個白眼,有些根深蒂固的看法她是無法改變的了。晚上和孟時單獨在房裏時,她漫不經心地問開了:“孟時,我可是離過婚的,你可吃虧了啊!”
  孟時何等精明,抱著她笑,“現在拿著話堵我沒用了。從法律上說,你是我老婆了。”
  “我是說,我離過一次再婚也不怕了。”
  “嘿嘿。”
  馮曦白了他一眼,懶洋洋地說:“笑得這麽賊?”
  孟時突然認真起來,“曦曦,再家大業大,再有錢,總是要過人過的日子,你心裏真的還介意那個?”
  馮曦緩緩綻開一絲笑容,“我不介意。孟時,我隻是不太相信我還能有這麽好的命。”
  “傻子。”孟時攬住她輕聲斥責,低頭看到她唇邊的笑容,在她額間親了親。
  空調吐著冷氣,房間裏漸漸靜默無聲。
  我們都知道女人渴望的幸福很簡單,就像馮曦,有了刻骨銘心的初戀,經曆失敗的婚姻之後,幸福更是覺得不易,就像一句詞寫的:夜茫茫,曉鏡看紅妝,懶了心腸。多少女人的柔情似水,隻等著冥冥中的那一人,不早不晚地遇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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