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羽:天上掉下個母老虎

(2009-06-07 12:19:50) 下一個

  第一章
  寧靜路派出所,今天一點也不寧靜。
  劉誌鋒剛進大門,就聽見一個高亢的嗓音以環繞立體聲的效果在不大的辦公樓裏回蕩。
  “你們憑什麽抓我?”
  “警察了不起嗎?就可以隨便抓人嗎?”
  “你們吃著納稅人的米,不替中國人撐腰,反倒處處維護外國人,這像話嗎?”
  是個女人,嗓門亮,中氣足,聽上去威風凜凜,義正詞嚴,要是不聽內容隻聽語氣,還以為是來督導訓話的。
  他頓住腳步,兩道濃眉擰了一下。
  一個小民警迎麵走過來,老遠就衝他喊,“劉隊,什麽風把你吹來啦?”
  他一笑,臉上的線條緩了緩,“找李所長,在吧?”
  “在,樓上辦公室呢。”
  他沒有立刻上樓,朝審問室擺了一下頭,“怎麽回事?”
  小民警捂著半邊耳朵苦笑,“一大早收了隻母老虎,到現在都沒消停,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可這女人死活不肯錄口供。”
  不肯錄口供?她當這是什麽地方,來喝茶的,還是來看景的?
  不過他也明白基層民警工作不好做,沒多嘴,轉身上樓了。
  推開所長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對麵牆上的大條幅,剛勁有力的幾個毛筆字——
  警民和諧一家親
  條幅底下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小老頭,慈眉善目,看到誌鋒,咧嘴一笑,愈發地顯得和藹可親。
  “劉隊長,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啊,來來,這邊坐。”
  誌鋒也不客氣,大步走過去,坐在一旁的老舊沙發上,指指牆上的條幅笑道:
  “老李,我說你這是不是也太和諧了,怎麽抓來的人比審的人還聲勢壯,樓下這位該不是來砸場子的吧?”
  雖然上了一層樓,還隔了一道辦公室的門,那女人的聲音仍能隱隱約約地傳進來,勁頭十足。
  老李把手裏的活放下,臉上的表情和剛才的小民警一個樣,“劉隊,咱派出所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嗎,跟你們刑偵不一樣,沒啥了不起的案子,都是這雞零狗碎的小事,社區群眾起點糾紛,咱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嚇都嚇不得,以說服教育為主嘛。”
  “那碰到這種不服管教的,也不能由著她,你小心和諧過了頭,往後都沒人怕警察。”
  老李嘿嘿一樂,打了個哈哈,“人民內部矛盾,人民內部矛盾,咱還是和諧點好。再說群眾不怕警察,是好事啊。”
  誌鋒一想也是,平常從他手上過的都是敵我矛盾,要說人民內部矛盾,還是李所長更有發言權。
  他揚手給李所長扔了根煙,“老李,說正事,今天是來找你借人的。”
  “借人?什麽人?我這都是小兵蛋子,能辦你們的案子嗎?”李所長納悶,不明白他這小小派出所能有什麽人讓分局刑警大隊長看上了。
  “不是辦案。”他掏出打火機,欠了欠身,給李所長把煙點上,“下禮拜有個安保任務,上頭派下來的,我手下的人最近都在外麵跑,抽不出來,剛好安保地點在你們所管轄這片,我就想起你來了,借幾個人手,就用一天。”
  “沒問題啊,小事一樁。”李所長爽快應下,又問:“安全保衛任務怎麽分到你小子那了?”
  “最近大型活動多,來的頭頭腦腦也多,哪個都得照應著,再加上連起了幾個案子,局裏警力不足,都忙著呢。”誌鋒點根煙,深深吸了一口,往沙發上一靠,伸直長腿,搭在矮幾上。
  “累了你就在這盹一盹。”李所長看他樣子疲憊,猜想他這幾天一定挺辛苦。
  “不了,一會還得出去開個會。”說著,他像是想起什麽,從兜裏掏出張會議胸卡,掛在脖子上。
  一根煙的工夫,兩人把借用人手的事細節敲定。
  “我馬上交待下去,你放心,準時讓他們去你那報到。”老李給他打保票。
  “行,那就拜托啦!”他把煙蒂按在煙缸裏,站起來,“我先走了,等忙完這陣,來找你喝酒。”
  李所長眉開眼笑,“好啊,喝酒就去我家吧,我老婆前幾天還問起你,要給你介紹漂亮姑娘呢。”
  誌鋒一樂,也沒接話。
  大家都知道,李所長老婆是出了名的愛做媒,平常最愛和周圍的老姐妹們湊在一起,把各自手上的單身男女擺在一塊,玩連連看。局裏這些光棍沒少被她拉出去相親,自從上次偶然在李所長這見過劉誌鋒,她就惦記上了,總念叨,這小夥子要模樣有模樣,要個頭有個頭,哪能沒有女朋友呢?躍躍欲試要給他介紹。老太太喜滋滋地想,這麽帥一小夥,還是刑警隊長,多拿得出手啊,她這個介紹人也當的有麵子。
  李所長禁不住老婆磨,找個話頭就想把帥小夥拐回家去。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是不怎麽上心。
  劉誌鋒下了樓,環繞立體聲音量不減。
  看來老李那套說服教育的辦法不大管用嘛,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跟門口接待處的小丁打了個簡短的招呼,轉身往外走。
  一個人從裏麵審問室閃出來,咣地一聲甩上門,邊走邊嚷:
  “小丁!這個秦琉璃是誰送來的?趕緊跟他們說,誰送來的誰領走!咱整不了她!”
  誌鋒身形一頓,忽停住了,伸出門的腳慢慢收了回來。
  說話的是個東北大漢,臉紅脖子粗的,顯然是氣得夠嗆。
  小丁苦著臉,“老鐵,我也沒辦法啊,這群眾報警咱不能不出,人送過來咱也不能不接啊,你先坐,消消氣。”
  那大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揮手在腦門上抹了一把,“你看我這汗都急出來了,那女人楞就油鹽不進!趕快趕快,換個人上,我是審不了她!”
  誌鋒站在一旁,問:“老鐵,你剛剛說……那女人叫什麽?”
  “秦琉璃啊。”老鐵把記筆錄的本子丟在台子上,指給他看,“咋?你認識?”
  本子上“被訊問人”一欄,白紙黑字寫著,秦琉璃。
  秦琉璃的秦,秦琉璃的琉璃。
  誌鋒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似是而非地答:“可能認識。”又似不經意地問,“犯的什麽事?”
  小丁伶俐,接話道:“高空拋物,砸傷人了,被砸的還是個老外,當場就砸暈了,剛好被鄰居看到,報了警,傷者已經送往醫院,肇事人就被領這來了,不過出警的同誌說,那老外大概是她男朋友,早上鄰居聽到他們爭吵。”
  “要我看人家就是小兩口打架,你說這鄰居報啥警啊?等會兒那外國佬醒了,倆人沒準又好了,光剩咱在這瞎忙活!”老鐵喘著粗氣,“得了,我看這筆錄也甭做了,我耳朵都要被她吵聾了,小丁,你趕緊打個電話去醫院,問人醒過來沒有,醒了就給句話,要說不告咱趕緊把這小姑奶奶請走!”
  “剛問過了,好像砸得不輕,這筆錄……”小丁為難地瞅瞅老鐵,又瞅瞅誌鋒。
  誌鋒還在盯著那三個字瞧,有點愣神,片刻才說:“我去看看。”抄起本子就往裏間走。
  老鐵剛剛嚷了半天換人,現在看誌鋒真要去,倒猶豫了。
  要知道這位刑偵大隊長平常審的都是重案,對付的都是窮凶極惡的人物,讓他審這種民事糾紛,不是殺雞用牛刀麽。他倒不是擔心大材小用,主要是怕這牛刀嚇著裏麵那位,想想不放心,趕緊起身追上去。
  誌鋒走到審問室門口,卻突然站住了,轉身又把本子塞回給老鐵,“還是你問,我就在旁邊看看。”
  老鐵一聽,沒辦法,隻好硬著頭皮上。
  誌鋒跟著他,進了門。
  問訊室房間不大,陳設簡陋。
  牆邊放著幾個簡單的凳子,加一條長桌,靠著另一邊牆擺著孤零零一把椅子。
  椅子上坐著個女人,漂亮女人。身材小巧,卻玲瓏有致,一肩長發,大卷,海藻一樣,用發卡隨意地別了一半在耳後,巴掌大的臉孔上安著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圓,小小的尖下頦,微揚著。
  他一眼就認出了她。
  其實她變化挺大,當年那個的膽大包天的假小子,和眼前這個風情女郎完全不搭邊。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聽到門響,那女人看過來,眼風一掃,不屑地瞥了眼老鐵,目光落在劉誌鋒身上,肆無忌憚地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起身,踩著尖細的高跟鞋咯咯咯地走到他跟前,仰起臉,不耐煩地道:
  “你是不是這兒的負責人?快叫你的人放我走!”
  一抬頭的工夫,她耳邊那枚亮晶晶的發卡在太陽底下一動,明晃晃地閃了他一下。誌鋒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避開那道光芒,和她咄咄的目光。
  老鐵粗聲大氣地喝道:“哎哎!誰讓你動的?回去回去,回去坐好!”
  切,那小女人把下巴抬得更高,壓根沒把他當回事。
  老鐵臉上掛不住,伸手要去拉她,剛碰到袖子就被她揚手摔開。
  “別碰我!”
  老鐵顧忌她是個女同誌,還真不敢把她怎麽樣,暗自磨牙。
  這女人也知道見好就收,長發一甩,自己坐了回去,雙臂抱在胸前,不服氣地瞪著他們倆,像是要看他們作何表示。
  誌鋒跟著老鐵在長桌後麵坐定,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他知道自己沒認錯。瞧這副滿不在乎的神氣勁,再加上一派不服天朝管的囂張架勢,如此強大的氣場,想認錯也難。
  這是個如假包換的秦琉璃。
  她像是跟他較勁似的,直直地迎著他的視線,眼神裏帶著點戒備,帶著點揣摩,還有點不加掩飾的敵意,惟獨沒有一絲熟悉。
  嗬,原來,她已忘了他。

  第二章
  今日皇曆,諸事不宜。
  秦琉璃這一天的遭遇已非倒黴二字可以形容。
  事情要從一早說起。
  之前為了客戶的一個大型活動,她出差到北京,在那邊連著兩個禮拜起早貪黑,生物鍾已經定型,淩晨六點,雖沒有酒店的morning call,人還是準時睜開了眼,就再也沒有困意。
  今天是周六,看看窗外,天空晴朗,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Anthony緊挨在身旁,睡得正熟,淡金色的頭發在清晨的陽光底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身上的薄被滑落至腰際,露出寬厚的背脊,撩人的很。
  她咽咽口水,啊嗚一口咬在他的肩上,不輕不重地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Anthony受驚,動了動,卻也沒醒,迷迷糊糊地咕噥了句:
  “璃……”
  沙啞而寵溺的聲音,叫得她心軟,舍不得再鬧,揉揉他的頭,“好了好了,接著睡吧,念你昨天表現好,我去準備早飯。”
  一骨碌爬起床,她隨手套了件衣裳,簡單洗漱後,拿起鑰匙出了門,臨走還沒忘回臥室給他把窗簾拉上。昨晚兩人隻顧著天雷地火,別的什麽都沒顧上。
  早上空氣清涼,琉璃深吸一口氣,神清氣爽,心情好得不得了。
  與Anthony一起已有小半年,感情正在升溫期,平日雖不算很膩,但這趟出差,一下子分開倆禮拜,還真有些想念,所以北京的事剛結束,她就直奔機場買了最早一班飛機趕回上海,起飛前撥了個電話給他,他還在開會,她小小有些失望,隻好匆匆約了個時間第二天見麵。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九點鍾,連日的奔忙加上舟車勞頓,累得賊死。
  門一開,竟然有濃鬱的食物香氣撲麵而來,唔,像是黑椒牛排,她精神一振。
  隻見客廳的玻璃餐桌上,擺著一方燭台,搖曳的燭火下麵,放著銀光閃閃的兩副餐具,旁邊的冰桶裏還插著一支紅酒。
  “Tony?是你嗎?”琉璃站在門口,猶疑地問了聲。
  隻有他有她家鑰匙,兩人雖未正式同居,但他可以自由出入,偶爾也會留下過夜。
  正探頭張望,一個金發美男從門後踱了出來,微笑著地向她張開懷抱,大概是一時匆忙,身上的小熊圍裙都沒有摘,更滑稽的是,此君嘴裏還叼著一支長莖玫瑰花,造型格外奇特。
  不由的她抽搐了一下嘴角。
  那美男眨了眨迷人的藍眼睛,用含混性感的聲音誘惑她:
  “Hi, Stranger,Kiss me.”
  紅酒,玫瑰,燭光晚餐。
  在一個靠創意吃飯的廣告人眼裏,這一切都土得無以複加,但對於一個女人來說,這些濫俗的老土招數該死的就是那麽管用。
  她隻在心裏小小地糾結一下,便迅速屈從於自己女人的部分,丟下手中的行李,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八爪魚一樣巴在他的身上,送上火辣辣的一串熱吻。
  自然是你儂我儂好一陣纏綿。
  晚餐都沒能好好吃完,她就從椅子上挪到了他的腿上,又一起滾到了沙發上……滾完沙發滾地毯,滾完地毯滾床單……一直纏鬥到半夜。
  所以,性福女人的好心情呀,現在是擋也擋不住。她幾乎是一路飄著走進超市,買了點牛奶豆漿和麵包,外加幾個黃瓜西紅柿。說是說要做飯,但秦琉璃的廚藝,隻夠做做三明治。
  回了家,把東西洗好,放在案板上,看Anthony還沒醒,她也不急著弄早餐,就去客廳打掃戰場。
  桌子上還有昨晚剩下的餐盤,地上、沙發上也是一片狼藉,兩個人的衣物散的到處都是,她一邊撿一邊根據衣物路線回想昨晚的戰況,抿著嘴樂。
  他的白襯衫皺成一團,壓了一半在沙發縫裏,她使了使勁才拽出來,抖落開一看,扣子沒了兩個,扣眼也撕開了,她不禁樂出了聲,晃著腦袋檢討自己,哎呀,吃相太壞,太壞,下次要注意。
  所謂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正當她滿心暗爽的時候,一低頭,看到了沙發上的另一件物事。
  黑色,絲質,一小團,像是剛被從沙發縫裏帶出來的。
  是一條T-Back。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還是一條T-Back。
  不是她的。
  秦琉璃當時就懵了。
  饒是平日裏那麽敏捷那麽機靈的一個人,也還是懵了。
  還好大腦重啟沒花太多時間,這事本也不複雜,和尚頭頂的虱子,明擺著。
  陌生的女人內褲掉在她家裏,而這屋子隻有兩個人能自由出入,如果人不是她帶進來的,那就是他嘍。
  MD!
  一蓬怒火轟地就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燎得方圓數米的空氣都快要嗤啦嗤啦響。
  秦琉璃抓起那東西就往臥室衝,及至門口猛又站住,頓了一下,扭頭衝進廚房,噌地從刀架上抽出一把雙立人。
  當啷啷的撞擊聲給她暴怒的頭腦帶來一絲驚醒——
  停,停,飯可以亂吃,人不能亂砍。
  她咬緊牙關立在原地,嫌惡地把手上那東西扔得老遠,使勁按捺住體內四處亂竄的瘋狂因子,拿著刀的手止不住的抖。
  好死不死的,Anthony偏在這個時候出現了。
  “Hi Sweetie,早餐吃什麽?”
  他懶洋洋地靠在廚房門口,大概是因為剛起床,眼神不好,竟毫無察覺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吃黃瓜?”他還笑著指了指料理台。
  琉璃摒住一口氣,把手上的菜刀咣的剁在菜板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切絲,還是切片!”
  可憐那黃瓜應聲斷成兩截,鋒利的刀鋒直沒入案板,刀身豎立著。
  Anthony被巨大的響聲嚇了一跳,這才發覺不對,他疑惑地站直身體,“璃,怎麽……”
  了字還沒問出口,他就感覺腳下踩到了什麽,低頭一看,眉頭皺了起來,抬眼看向琉璃,又看看台子上那兩截脆弱的黃瓜,臉都白了,慌亂道:
  “璃,璃,你聽我解釋……是,是樓上的Angel……”
  Angel?是Angel!
  他不開口倒好,這一開口簡直如火上澆油,秦琉璃怒火攻心,氣得直哆嗦,滿腦子都在砍他還是不砍他之間掙紮。
  “璃,你不要急,你聽我說,那天Angel……”他慢慢靠近她,像要抱住她。
  琉璃退後一大步,手臂提起,終於沒有伸向那把刀,而是向外一指,厲聲道:
  “滾!”
  Anthony急了,“No,No,璃,ok, It’s my fault!我不該讓她進來,可我沒有……”
  “GET THE FUCKING OUT!!”琉璃吼。
  她紅了眼,一個字也聽不進,見他不動,轉手就去摸刀,剛才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勁,刀片斬入很深,她搖了搖,又搖了搖,才把它拔出來。
  Anthony不可能不了解她,知道這女人在氣頭上不是開玩笑的,再待下去,怕是他的黃瓜也不保,連忙撤後,“ok ok, 我走我走……”邊說便往後退,退到客廳揀了兩件衣物,也沒敢穿,拿在手上退到門口,猶不甘心地朝裏麵喊:
  “璃,你不要生氣,我可以解釋!你讓我解釋!……”
  小宇宙爆發的雅典娜殺氣騰騰地從裏麵衝出來。
  他掉頭就跑,也不解釋了。
  琉璃喘著粗氣,瞪著還沒來得及關上的門,心突突地跳。好半晌,才把緊攥著刀柄的手鬆下來,這才發覺全身都隱隱作痛,可見是忍得狠了。
  算這男人運氣好,要是早上十年,她少年氣盛的時候,根本不曉得控製自己,怒到極處,刀槍劍戟啤酒瓶子,一股腦地就招呼上去,還能讓他走?
  好歹這麽多年過去,總算有點長進,過了瘋勁冷靜想想,砍死他事小,可要為這種男人賠上身家性命?不值得!
  而且左右不過是個男人,她秦琉璃稀罕男人麽?嗬,笑話!
  她吐出一口濁氣,一腳把門踹上,返身回廚房,繼續切她的黃瓜片。
  飯照吃,事照做,該幹嘛幹嘛,誰少誰不能活呀。
  不知道眼睛是不是瞪久了,一個勁地泛酸,她使勁眨了眨,把酸澀逼了回去。
  手起刀落,菜板子被剁得邦邦響,轉眼黃瓜片就成了黃瓜餡。
  她晃晃發酸的手腕,懊惱地看著那堆麵目全非的黃瓜,隻好拿出煎鍋,開始煎雞蛋。
  “璃……”
  沒多大工夫,聽見有人在窗外喚她,是Anthony,他居然還沒走!
  這男人被趕到樓下,原地兜了好幾圈,可能是以為自己現在的位置比較安全,於是不死心地朝著二樓窗口喊話:
  “璃,你聽我說! 我真的沒有,真的沒有……我和Angel……”
  說到一半沒說下去,他也意識到這是在對著一整棟樓喊話,誰知道樓上樓下有多少雙耳朵在聽。
  Damn!$&*$^**%*&……
  Anthony一肚子話,說又不能說,不說又憋得慌,一發急,嘰裏咕嚕冒出一串鳥語。
  琉璃心頭那蓬火剛剛強壓下去,被他一聒噪,又噌噌噌地冒了上來。
  她大步走進屋,把沙發坐墊背枕通通扯下來,連抱帶踢地扔進廚房,又轉身衝進臥室,把他留在這的私人用品往床上一丟,用床單一裹,全都拖到廚房,然後推開窗,瞄準底下那男人,劈裏啪啦地砸了下去。
  一邊扔一邊罵:
  “活膩了是吧?非逼我是吧?”
  “聽不懂人話啊?讓你滾!滾!”
  “你滾遠點,滾別處發春去,別髒了我的地方!”
  從天而降的襯衫、皮帶、剃須刀和各式衣物把Anthony砸得直跳腳,慌忙閃躲。
  一件黑色物體隨之落下,響聲異常清脆,赫然是台筆記本電腦。Anthony驚呼一聲,跑上前去,好看的五官皺成一團。
  果然破壞是有助於心情的,琉璃把所有東西扔完,冷哼了兩聲,拍拍手,回頭剛好來得及給鍋裏的煎蛋翻個身。
  本以為這下世界該清淨了,沒想到隻安靜了一會,那個聲音又唐僧一樣地響起來。
  “璃,璃……”
  梨!梨!梨什麽梨?我TM香蕉你個西瓜皮!
  琉璃一陣火大,想都沒想,看也沒看,手上的煎鍋嗖地一下就飛了出去。
  就聽窗外當的一聲,緊接著傳來一聲悶哼,然後就沒動靜了。
  嘿,砸中了?
  琉璃半信半疑地湊到窗前,往外一看,隻見Anthony一動不動地躺在樓下草坪上,呈一個標準的大字型。
  她先是怔,轉念想,怎麽可能?她剛才瞄準了都沒砸著,怎麽可能現在隨手一丟就中了?
  一定是這家夥詐死,想騙她同情,上當的是孫子!再說,砸死活該!
  琉璃把窗子一關,揚長而去。
  於是乎,等巡警接到報案趕到現場的時候,就見英俊的受害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腦袋旁邊是一隻長柄平底鍋,臉上,還粘著一個七分熟的煎蛋。
  他們一邊派人把傷者送往醫院,一邊去敲樓上的門,結果發現肇事者正沒事人似的坐在家裏吃早餐,聽到他們的來意還非常不滿,爭講了半天才被半推半勸地帶上了警車。
  臨走前,一名警員在屋內巡視了一圈,除了有些淩亂倒也未見異常,隻是奇怪,廚房裏黃瓜是碎的,西紅柿是扁的,連麵包都被捏地一小塊一小塊的……
  不知出了什麽事,食物們慘遭毒手,含恨九泉。

  第三章
  秦琉璃把身體靠在椅背上,翹著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剛剛進來的陌生男人。
  她有點看不透他。
  旁邊那個東北大漢還好說,她和這姓鐵的警察已經周旋了小半個上午,三五個回合就摸清了他的脾氣,知道這人隻是樣子凶,其實並不會把她怎麽樣,而且此人嘴拙,說也說不過她,這不剛剛就被她氣得臉紅脖子粗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就領了個年輕男人進來。
  看上去,鐵警官對後來這位頗為禮讓,而且這人穿便衣,琉璃不知道刑警是不必穿警服的,所以想當然的以為他是這裏的什麽領導,索性上去叫板。
  對方沒答話,隻是看著她。他看著她的樣子有些奇怪,像是想從她臉上找尋些什麽,這實在不像是陌生人的見麵方式。
  她不由自主地想,我認識他麽?
  琉璃皺了皺眉,暗暗尋思起來。
  這男人大約二十七八歲,身材高大,衣著普通,白襯衫牛仔褲,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膚色黝黑,臉上棱角分明,氣質陽剛。
  他的眼睛不大,還是一副單眼皮,然而,目光銳利。
  他穩穩地看住她,麵容平靜。
  她想了又想,沒想出什麽頭緒,隻愈發地覺得被他看得渾身不舒服。要是別人,此時多半會掉轉目光,避其鋒芒,可秦琉璃偏不肯示弱。
  隻有犯人才心虛呢,她又沒做錯事,怕他做甚?
  她直直迎上他的視線,神情倨傲。
  咳咳,老鐵清了清嗓子,打破屋子裏略有些詭異的安靜氣氛,正色道:
  “秦琉璃同誌,今天早晨七點左右,在你家樓下發現一名外籍男子,被鐵鍋砸至昏迷,這事是否與你有關?”
  又來了,琉璃翻了翻白眼,不理他。
  “秦琉璃,我再跟你說一次,這裏是公安局,我不是在請求你回答問題,而是要求你回答問題。作為公民,你有義務配合警方調查!”
  “我怎麽不配合了?不是說了嗎,他自找的,和我無關!”
  “可人的確是你砸的對不對?”
  “我沒砸他。”我隻是扔了個鍋子正好落在他頭上,她理直氣壯地狡辯,“而且我也警告過他了。”
  “你是怎麽警告的?”老鐵倒奇了。
  “我讓他滾!”
  老鐵哭笑不得,“秦琉璃同誌,不管你和傷者之間有什麽糾紛,你的行為已經在客觀上造成了對他人身體的傷害,請你把事情詳細交代清楚。”
  秦琉璃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他們的桌子前,一通搶白:
  “我做錯什麽了?我為什麽要交代?應該交代的是他,不是我!你們這是偏向外國人,欺負中國人!”
  “哎哎哎,你怎麽又站起來了?回去回去!”老鐵大聲嗬斥。
  他毫無意外地收到一聲冷哼。
  “秦小姐。”
  一旁沉默良久的劉誌鋒忽然開口,“說完了嗎?說完了請坐回去。”
  他態度客氣,語氣淡然,卻隱隱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琉璃挑了挑眉,故意沒有動。她想試探他。
  劉誌鋒一句廢話都沒有,直接起身,繞過桌子,一把鉗住她的左臂,像拎小雞一樣就把她抓住往回帶。
  沒想到他真敢來硬的,琉璃又驚又怒,柳眉一豎,喝聲:“放開!”話音未落,右肘已經捅了出去,直擊他的胸肋,卻被他輕輕一閃就避了過去。
  眼看沒打著,她拚命掙紮起來,奈何和人家根本就不是一個重量級的,被他抓得紋絲不動。
  他三步兩步就把她拉回原地,按到椅子上,一時力道沒找好,撞得她後背生疼。
  琉璃火冒三丈,一氣之下,抓過他的手臂就不管不顧地咬了下去。
  劉誌鋒倒吸一口冷氣,待把手抽回一看,胳膊上已經留了深深一圈牙印,滲出血絲。他眯起眼,居高臨下地看住她,臉色平靜地有點嚇人。
  她氣喘籲籲地回瞪他,毫無懼色。
  老鐵在旁邊,都快看傻了。你說這倆人怎麽屁大點工夫就打成一團?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劉誌鋒已經掛了彩。
  老鐵一個頭兩個大,連忙過去勸:
  “冷靜冷靜,冷靜啊,有話好好說哈。秦琉璃,這裏是公安局,你這膽子也忒肥了!劉隊,你沒事吧?哎呀這都出血了。”
  老鐵手忙腳亂的工夫,兩個人還在大眼瞪小眼地對恃著。
  琉璃眼睛大,當然瞪得凶。誌鋒不跟她比凶,隻不動聲色地從後腰摸出一副手銬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把她銬在了椅子上。
  這下輪到秦琉璃抽冷氣,“你……你憑什麽銬我?”
  “憑什麽?”誌鋒眉峰一聳,“老鐵,你在筆錄上記上,被訊問人阻撓執法,還有……”他撫了撫手臂,輕輕吐出兩個字,“襲警。”
  啊?
  不要說琉璃,連老鐵都驚住了。
  襲警是多大的罪名,琉璃總是聽過的。之前她一直沒把他們當回事,是因為覺得砸人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是賠錢了事,可她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才百般作梗,不肯乖乖就範。
  可是襲警?這麽大個帽子安給她,不是存心要她吃牢飯嗎?
  她仍舊瞪著他,好像滿不在乎,可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還是泄露出一絲驚慌。
  誌鋒從容不迫地把扯亂的衣服整理好,雙手撐在椅子扶手上,看著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道:
  “秦琉璃,你不想說也可以,那就坐在這裏慢慢想,什麽時候想說了,什麽時候叫人進來做筆錄。”
  他俯著身子,把她圈在椅子中間,高大的身形籠住她,迫得她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琉璃下意識地想揮手推開他,忘了手還被銬著,一掙一拉,鎖扣收緊,鋼圈勒進肉裏,痛得她直皺眉,嘴上卻不肯服軟:
  “劉誌鋒!我記住你,你等著!”
  這一聽就是虛張聲勢。
  誌鋒卻反應奇怪,“你,認識我?”像是探詢,又像是,有點期待。
  琉璃撇了撇嘴,語氣十萬分的不屑,“誰倒了八輩子黴才認識你!我隻認識字!”
  誌鋒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了自己脖子上掛著的會議胸卡,那上麵有他的名字。
  他目光一淡,直起身來,什麽也沒說,往門外走去,沒走幾步卻停住,返身折了回來。
  琉璃一臉警惕地盯住他,全身繃得緊緊的。
  誰知他隻是掏出鑰匙,把她的手銬鎖扣鬆了幾格,然後一聲不響地離開。
  琉璃莫名其妙,不知他這是什麽意思,半晌,才訕訕地朝著空氣踢了一腳,嘟噥著:
  “裝什麽好人?”
  老鐵抹著汗,跟著誌鋒走到外麵,等門關好,才支吾道:
  “劉隊,你看這……訴她襲警,是不是有點……”過了啊。
  判定襲警得是警察正在執行緊急任務過程中,罪犯襲擊警察並目的致死的情況下,這種常識大概是不需要他給刑警大隊長普及的。
  誌鋒唇邊一挑,“嚇嚇她,你還當真啊。”
  老鐵鬆了口氣,“嗐,看你臉繃得倍兒緊,我可不當真嘛。話說回來,這女人也真夠猛的,你那手沒事吧?”
  “沒事。”誌鋒一邊輕描淡寫地答,一邊把袖子放下來,“我就是殺殺她的氣焰,要不你再說一天也說不過她,現在你等上一陣,再進去問,保管她沒那麽囂張。”
  好漢不吃眼前虧,是秦琉璃的一貫原則,這他知道。
  兩人正說著,小丁從遠處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高鼻深目的金發男子。
  看到金發男頭頂的那塊厚紗布,誌鋒和老鐵心裏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劉隊,老鐵,這位是安東尼先生,他是來領人的。”
  “是是,我來領秦琉璃,你們不要為難她。”Anthony搶過話來,中文說得不錯,除了發音有點古怪。
  他人剛醒就聽說琉璃被警察帶走了,一下子就急了,不顧醫生勸告,堅持要來警局找人。
  誌鋒打量他一眼。
  老鐵一聽可樂了,“這麽說你不打算追究是吧?”
  “No No No No No,不追究。”
  “那等會簽下調解書,人領回去,咱這就結案了。”老鐵看了看誌鋒。
  誌鋒從兜裏掏出鑰匙,遞給小丁,衝審訊室擺了一下頭,示意他去提人。
  不一會,秦琉璃出來了,低頭揉著手腕,臉上仍有慍色。一抬眼,就看見了Anthony,想到自己這一天的晦氣全都因他而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衝口就來了句:
  “Fxxk You!”
  本來,Anthony帶傷還想著來救女朋友,是大好的加分機會,若再努力一下沒準事情就有了轉圜的餘地,可是,意大利人古怪的幽默感毀了這一切。
  他竟回句,Welcome。
  他不僅這樣回了,他居然還衝她笑,他不僅笑了,他居然還衝她眨眼睛。
  這些平日性感迷人的小動作,此刻看在她眼裏,不是挑釁是什麽?
  下一秒鍾,隻見一抹嬌小的身影砰的向Anthony撞去。饒是他人高馬大,還是被撞了個趔趄,沒等直起身,腳上又狠狠地挨了幾下,尖細的鞋跟踩得他雪雪呼痛。
  一晃眼的工夫,秦琉璃已經突襲得手,挑高下巴,一扭身,走了。
  “璃,璃……”Anthony咧著嘴,一瘸一拐地追了出去。
  剩下三個人麵麵相覷。
  小丁回過神來,“謔,這速度,這準頭,這簡直是人間大炮啊。”
  “漂亮女人有啥好?你們瞧瞧這,這脾氣壞的。”老鐵搖搖腦袋,下定結論,“都是男人慣的!”
  “我看也是。”小丁附和。
  老鐵看看誌鋒,問:“劉隊,你剛剛說可能認識這女人?咋?認識嗎?”
  嗯?誌鋒有點愣神,隨即否認,“不,不認識。”
  她在他的生命裏來去如風,一次又一次,也許實在算不上認識。
  可有一段記憶,久得連他自己都以為應該忘記,今日想起,竟曆曆清晰。
  夏夜,月圓,少女站在朗朗清輝當中,麵孔晶瑩,一雙大眼睛,亮得出奇。
  她的聲音清脆,說話的時候,額頭微微仰起,目光桀驁。
  她說,你,不準喜歡我!
  那對麵的少年楞了良久,說,哦。

  第四章
  嶽陽路,林蔭掩映下,一座二層小樓安靜地矗立在路旁,牆上刻著幾個不起眼的英文字母:Dr. Liu.
  “小鍾,你登記一下,李小姐的下次就診時間是11號,下午三點。”家明送走病人,回頭叮囑護士。
  “好的,劉醫生。對了,剛剛有你的電話,我讓她留言了。”護士小鍾遞了張便簽紙過來。
  上麵寫著零星幾個字——“失戀。出來請我吃飯。”
  家明瞄了一眼,問:“是琉璃?”
  “對,是秦小姐,哎呀我忘記寫名字了,劉醫生你怎麽猜到的?”
  家明一笑,拿著紙條回辦公室了。
  劉家明這間心理谘詢診所,開了五年,在滬上也算小有名氣,慕名而來的人絡繹不絕,想預約他的時間,不說提前半個月,至少也要等上一周,但萬事總有例外。
  比如秦琉璃。
  這女人每次需要吐苦水都會拉他去吃飯,不僅要隨傳隨到,還要蹭他的飯錢。
  有次開玩笑,他一本正經地提醒她:“秦小姐,按規矩來說,找心理醫師聊天是以小時計費的,而且醫生頂多提供茶水,不提供小籠牛排大閘蟹。”
  秦琉璃扯著半隻鹽烤大明蝦,眨巴眨巴眼,振振有詞:
  “劉醫生,你這麽說就見外了不是?想當年你初出茅廬,是誰給你練手來著?現在連小白鼠都有專門的紀念碑了。我雖說沒為科學事業獻身,但也是為你的學術成長做出過貢獻的啊,現在你出名了,我吃你兩頓飯都計較,嘖嘖,劉家明,你就小氣吧你。”
  她一邊鄙視他,一邊手不停歇的把蝦殼剝完,蝦肉一口吞下,眯起眼睛,說好吃,唔唔,真好吃,下次咱還來這家。
  家明笑,知道說不贏她。
  秦琉璃總有辦法讓自己占理,而且十有八九是歪理,她和人越熟絡就越這樣,因為知道他們會縱容她。
  家明和琉璃的交情,粗粗算也有七八年了。就像琉璃說的,她是他最早的病人。那時他剛剛研究生畢業,實習期間義務為母校附中做青少年心理健康輔導,其間有頑劣少女一名,因為闖禍被送來強製接受教育,就是琉璃。
  其實家明挺願意請琉璃吃飯的,平時在診所裏陪人聊天是他要幫別人放鬆,但和琉璃聊天,可以幫他自己放鬆。
  琉璃是個有趣的人。
  陽光甜品餐廳。
  傍晚,人還不多,角落的卡座裏,一對男女已坐了多時。
  “家明,你說,這種人該不該砍?”
  琉璃嘴巴都說累了,狠狠挖了一大勺水果撈犒勞自己。
  “這麽說你又被拘留了?”家明聽她乒乒乓乓講了好大一篇,把她最輕描淡寫的一段揪了出來。
  “喂,第二次而已,而且隻是協查,協助調查。”她強烈抗議。
  “琉璃。”家明皺眉頭,“你得控製你的脾氣,不見得每次都有這種好運氣,我可不想在給犯人上心理課的時候見到你。”
  “這是什麽世道?我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我的沙發上亂搞,警察卻來找我的麻煩,我還不能有脾氣?”琉璃忿忿,“你知不知道,這要是在舊社會,早把他們拖出去浸豬籠!”
  家明失笑,“Anthony是意大利人,羅馬民族生性散漫,你不能拿中國人的家法處置他。而且琉璃,你不是一向和老外談不來,怎麽卻和這個人走到一起?說實話,一開始大家就不看好,隻不過怕掃你的興,沒人講。”
  周圍的朋友都知道,琉璃是個典型的大中華沙文主義者,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老外沒文化。在她心裏,隻有傳承五千年文明的方塊字所創造出的變化無窮的意境和含蓄深邃的思想,才能稱之為文化,而字母文字,頂多算文化的初級階段,隻能表達文字的意,卻不能表達文字的美。
  抱著這種想法,盡管她常與外國人打交道,但總是不屑與他們深交,隻覺非我族類。就有一次,在某個場合結識了一位自詡為漢學家的老美,那洋老頭貌似頗有些中文功底,她饒有興致地和他多聊了一會,聊著聊著對方忽然講起一個“關於黑色的玉與寶貴的玉在一起的美麗的愛情故事”,琉璃一愣,過了好一陣才明白他老人家指的是《紅樓夢》,頓時失語,不過出於禮貌還是勉強敷衍下去,等到他興致勃勃地講到“名為‘襲擊別人’的女仆”時,她已經被雷得焦糊焦糊的,不得不找個借口落荒而逃。
  從此愈發覺得和洋人沒法交流,每次提起那老頭也都揶揄地稱之為“Mr. 糟蹋漢學家”。
  所以能與Anthony交往的確是一件連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事情。
  這朵中外嫁接的爛桃花倒也不難交代。
  Anthony是一家意大利珠寶公司駐華代表處首席代表,名頭大,地盤小,因為母公司不怎麽重視中國市場,設個小小代表處隻為必要的聯絡和客戶服務,再就是稍做做市場宣傳。公司賣的是天價奢侈品,隨便出貨三兩件就足夠全代表處上下十幾口吃上一年。
  Anthony的父母是外交官,他兒時在中國生活過幾年,中文尚可,因此得了這份閑差,被派駐到上海這個衣香鬢影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日子悠哉遊哉很好過,後來他就遇到了秦琉璃。
  琉璃擁有一間不大不小的廣告公司,名為明澈,而Anthony是明澈的客戶,兩個人相遇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心口一涼,像是被什麽東西洞穿而過,半空中傳來弓弦震動的嗡嗡聲。
  Anthony打了個激靈,知道自己中招了。
  他來自一個篤信一見鍾情的國度,在那裏,9歲的但丁與8歲的貝雅特麗齊一次邂逅便永誌一生。此時,29歲的Anthony頑固地認定自己遇到了生命中的貝雅特麗齊。
  鮮有女性可以抵抗一名英俊的,性感的,浪漫的意大利男人的追求,隻他寄來的各式情書摞起來就有半部《神曲》那麽高,更不用說那些花盡心思的小禮物和無處不在的心動和驚喜。
  於是,不難預料,虛榮的、好色的、庸俗的秦琉璃就這麽毫無原則地束手就擒了,進而羞愧地發現,之前那些折戟沉沙的追求者們失利的最主要原因不是因為他們不夠文化,而是因為,不夠帥。
  原來當一個帥絕人寰的男人吻著你的眼睛溫柔地說愛你,你就會覺得所謂的精神交流也許並沒你以為的那麽重要,更別說當你們的床上交流完美地一塌糊塗的時候。
  自作孽,不可活。
  家明的話提醒了她,這個男人是她自己選的,枉她總是自詡眼光奇準。
  如今家明問她怎麽會和這個人走到一起?她簡直無顏以對,憋了半天才氣鼓鼓道:
  “我色 欲熏心!”
  說罷一言不發,拿起刀叉,埋頭苦吃。
  家明看著她一副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的架勢,想笑又不敢笑,低頭慢條斯理地切他的奶油石斑魚。
  忽然有人拍他的肩,叫他:
  “劉師兄?”
  扭頭一看,是熟人。
  “小馮,你也在這?”
  “是啊,真巧,我公司在附近,常來這吃晚飯,看見你就過來打個招呼。最近怎樣?”
  “還好,其實都是老樣子,聽說你跳了槽?”
  “對,就是隔壁那家獵頭公司,做人才測評。”
  “不錯嘛。”
  “嗬嗬,和師兄不能比。”小馮笑了笑,忽然看看琉璃,狀作無意地問,“師兄,你朋友?”
  見他三句話不到眼神就往琉璃那裏飄,家明心裏明白,正想做個順水人情給他介紹,一直沒抬眼睛的琉璃搶先道:
  “是病人。”說完也不多理會,埋頭繼續吃。
  家明微笑,沒再吱聲。
  小馮有些悵然。其實他一進店就注意到了這個出挑的美人,她有一雙美得出奇的大眼睛,顧盼之間,神采奪人,由不得人不注意。他偷眼瞄了好半天才察覺坐在她對麵的竟是自己師兄,又逡巡了一會,覺得二人姿態大方,不像情侶,這才鬥膽上前,想趁機得佳人一顧。
  沒想到碰了個軟釘子。
  小馮本來是想坐過來的,現在聽琉璃這麽一說,自然不便打擾,雖心有不甘,但也隻好草草告辭了。
  等人走遠,家明含笑問:
  “一點機會都不給?”
  “給什麽機會?還不都是一個樣。”琉璃解決掉盤子裏的食物,又把旁邊的巧克力慕斯拽過來,恨恨道,“沒一點新鮮東西,肯定是問小姐貴姓小姐芳名,然後坐下來自吹自擂,講愚蠢的冷笑話,要電話號碼,寫情書送禮物,說你好美好特別我好愛你之類的屁話,你以為他真的愛?不,他隻是在分泌荷爾蒙!一旦你和他約會接吻上了床,接下來的某一天就會在自己的沙發上撿到別的女人的T-back,提醒你男人這種生物無時無刻不在分泌荷爾蒙,丁點自製力都沒有!醫學上我們把類似情形叫大小便失禁!”
  越說越不像話了,家明不得不打斷她:
  “再下去就要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了,那我真得給你做心理輔導了。”
  琉璃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酸得像怨婦,緩了口氣,訕訕道:
  “我可沒那麽說,我覺得你就是個好東西。”
  家明挑眉,“承蒙誇獎。”
  “我是說真的。現在哪還找得到像你這麽死心眼的人?又專一,又長情,如果我是一笑,早就……”
  說到這她突然停住了,臉色凝重起來,話也有些吞吐,“對了,我前幾天到天宇集團去,聽顏董事長說,一笑她……”她覷了覷家明的臉色,“聽說她……”
  “她”了半天也沒“她”出來。
  “她結婚了。”家明淡然把話接了過去。
  琉璃鬆口氣,“你知道啦?”
  他點了一下頭。
  琉璃這才敢放開講話,“太意外了!要不是聽顏董事長說,我都不敢相信,這家夥居然一聲不響地就把自己嫁了,而且還是嫁給沈飛。據說是在拉斯維加斯注冊的,一笑走得突然,之後就一直跟著沈飛行蹤不定,這麽久都不主動和我們聯係,現在又突然結婚,我總覺得蹊蹺。”
  家明臉色黯然,反而溫言安慰她,“你放心,一笑性格沉穩,她知道自己做什麽。”
  家明暗戀一笑已久,琉璃知道他聽到這個消息一定不好受,但肚子裏有話不說會憋死她。
  “其實要我看,你一早該向她表白心意,就算是死,也是快刀子斬好過慢刀子磨,哪那麽多顧慮啊?現在平白讓沈飛搶了先機,我第一個替你不服氣。他哪裏有你好?”
  家明曉得琉璃偏心,沈飛家世顯赫,英俊多金,哪裏都比他好。退一步講,沈飛能讓一笑重新敞開心扉,已是最大的本事。
  他搖了搖已經涼卻的咖啡,平靜地說: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一笑肯接受沈飛,一定有她的道理。”
  琉璃歎口氣,“家明,像你這樣的溫吞脾氣,要是放到言情劇裏,一準是炮灰男配的命。”這會她倒不記得要顧忌人家的脆弱心靈了。
  家明好脾氣地彎彎嘴角。
  “罷罷罷,雖然大家都是失戀,可我慘不過你。”琉璃認命地歎口氣,咬牙做痛心狀,“算了,這頓我請!”
  家明真被她逗樂了,說:“肉痛的話就別勉強,還是我來吧。”
  琉璃一瞪眼,“好不容易我高風亮節一次,你別多話。”打了個響指,示意服務生買單。
  店堂小妹笑盈盈地把賬單遞過來,“琉璃姐,老板說今天周年店慶,全場打五折。”
  “真的?!”秦琉璃的眼睛刷地就亮起來,“我沒進錯店吧?牧陽這隻萬年鐵公雞,終於也肯拔毛了?”
  她臉上僅剩的那點鬱色也沒有了,一邊掏錢包,一邊眉飛色舞地念叨,賺到了賺到了。
  家明哭笑不得地瞅著她。
  小妹接過信用卡剛要走,又被她叫住。
  “等等,我要再點幾樣打包,一份雙皮奶、半打酒涼餅、一份紅酒奶酪,嗯,差不多了,等一下,再加一個鮮奶燉木瓜,跟廚房說,要多多的木瓜。不要忘啦。”
  小妹連連點頭,說記住了。
  “你還吃得下?”家明問她。
  “當夜宵啊,我在失戀,多吃才能心情好。”琉璃搬出秦氏心理學,“對了,她剛剛沒說酒水除外吧?牧陽的秘製青梅酒好吃極了,我得去廚房裝兩瓶回家囤著。”邊說還就真的直奔廚房去了。
  家明拾起她的包和外套,踱到門口等她。
  門口高高的櫃台後麵,坐著一個安靜的年輕男子,戴一副無框眼鏡,樣子斯文,正捧著一本厚厚的大部頭在讀。此人氣質沉凝,似乎很沒存在感似的,即使離得很近,也容易讓人忽略。
  家明站在一旁,也不打擾他。
  那男子忽抬起眼,慢悠悠地問了句:“她還好吧?”
  家明這才說:“沒大事。”
  “剛進店的時候火氣嚇人,連招呼都沒跟我打。”
  “那是在氣頭上,男朋友偷腥被她逮住,以她的脾氣,可想而知。不過現在差不多過勁了。”說到這,家明笑了一下,“還是你了解她,我說了兩個鍾頭,都沒有你一句全場五折管用,她就屬聽這句的時候最開心。”
  “小孩脾氣。”那男人淡淡一笑,又低下頭去。
  “不過,牧陽,你這個周年慶是不是早了點,提前了至少幾個月吧?”
  許牧陽頭也沒抬,隻說:“你覺得她記得清嗎。”
  家明一想,也是,以秦琉璃的馬大哈記性,頂多能記住一月一號是元旦。
  琉璃拎著一隻裝食盒的小筐從裏麵出來,喜滋滋的,趴到櫃台上說:
  “牧陽,店慶周年啊,怎麽不早說。”早說我剛剛就點那道最貴的雪花牛扒了。
  “哦?莫非你有賀禮送?”牧陽扶了扶眼鏡,朝她笑。
  這個男人的笑容有魔力,這麽多年了,她都不能徹底免疫。
  也許是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忽然的心裏就起了唏噓,琉璃把下巴擱在大理石台麵上,用小動物一樣的眼神望著他,說:
  “有啊,我以終身相許,你要不要?”
  誘人的聲音誘人的眼,誘人的提議,換作別的男人,怕是骨頭已像香酥雞一樣酥。
  許牧陽卻還是那副笑容,答非所問,指著筐裏的瓷瓶說:
  “青梅酒傷胃,空腹的時候不要喝。”
  琉璃幽怨地歎了一聲,直起身,說:
  “許牧陽,我恨你。”
  她早料到他不會回答,因為他們都知道答案是什麽,他在她十七歲的時候就告訴過她了。
  牧陽喜歡男人。
  再過七十年也一樣。
  本來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可不知怎的,琉璃今天尤其氣悶,存心找茬,忽然說:
  “青梅酒不夠好,我要那支紅顏容!”
  她瞟了瞟牧陽身後的酒櫃,最頂層的那隻木頭匣子裏,放的是“陽光”的鎮店之寶,八八年的紅顏容,誰都知道那是店主的寶貝。
  所以自然不會給。
  牧陽隻是笑。
  琉璃嚷:“我買還不行嗎?”想了想又心虛地補了句,“反正今天打五折。”
  明擺著是不講理。
  一旁的家明看不下去了,拉了她一下,示意該走了。
  琉璃不依,“許牧陽,我失戀哎!要你支酒都不行。你知道我為什麽失戀嗎?全都因為你,就是從你這開始的!”
  明明是耍賴皮的話,卻讓她越說越委屈。
  牧陽一笑,把書放下走了過去,低頭端詳住她,輕聲說:
  “真難過啦?小小一次失戀而已,你是宇宙無敵的秦琉璃,我以為你應付的來。不過你要是真想要那酒,給你就是。”
  嘿,他這樣說,琉璃倒一下子泄了氣。
  “宇宙無敵的秦琉璃”,那是小時候的玩笑話,死牧陽,這個時候提起來,不是存心讓她臉紅嗎。
  沉默了一會,她悻悻道:“什麽叫小小一次失戀?”抱起籃子就往外走,臨走臨走,還賭氣似的說:“下次失個大的!”
  一開門,剛巧迎麵進來個人,是陳檀,牧陽的愛人。
  琉璃隻顧悶頭往外走,差點撞上他,他閃身避開,嚷道:
  “哎哎,地上有錢啊,走路要看人。”
  “恨你!”琉璃頭也沒回。
  陳檀被嗆了個跟頭,問牧陽:“這妞今天吃錯藥了?”
  牧陽忍俊不禁。家明也笑,說沒事,朝他倆揮揮手,走了。
  家明接觸過許多因失戀而產生各種心理問題的病患,但對於琉璃,他是真的覺得沒事。
  通常,失戀病人最大的憂慮和恐懼皆來源於害怕不再被愛。但琉璃顯然不會,這不僅是因為她美,不愁沒人愛,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外表玲瓏的小女人身體裏,有一顆強大的心,使她從不懼怕任何東西,比如失敗,也從不依賴任何東西,比如,男人的愛。
  她是宇宙無敵的秦琉璃。

  第五章
  周一一早,琉璃風風火火地大步邁進明澈公司,照舊神采奕奕。
  秘書小冬把一杯黑咖啡放在辦公桌上,站在一旁給她念今天的日程:
  “上午九點半,林總監要找你談最近的幾個重要的case;十一點,天宇集團的陳經理和李經理過來審廣告樣片,之後一起午餐,訂在樓下的港麗;下午兩點半,中歐商貿投資峰會組委會通知你過去開會……”
  “還要開什麽會?咱們隻負責晚上的迎賓酒會,不是都安排好了,後天就正式開了,又要什麽新花樣?”琉璃邊說邊點開郵箱收email,看到連著進來幾封都是Anthony的,皺皺眉,直接刪掉。這廝整個周末都不放棄糾纏她,電話接二連三的打過來,她一概不理。
  小冬答話:“組委會那邊說,因為有重要領導人出席酒會,所以活動現場安保級別很高,慎重起見,請你親自去和安保負責人碰個頭。”
  “好,我知道了。”
  “兩點半,洲際大酒店66層商務會議廳,不要遲到。”小冬強調了一遍。
  “知了知了。”
  交代完畢,小冬合上本子,準備出去。
  “等等。”琉璃叫住她,“我昨天在家具城訂了套沙發,今天送貨,這是電話,你幫我盯一下。還有,記住,從今天起,把Anthony這個人放進黑名單。要是讓我看到他出現在公司,或是有他的電話接進來,小冬子,你提頭來見。”
  小冬一愣,不明所以,不過天大地大老板最大,她麻利地應了聲:“喳。”還有模有樣地甩了兩下袖子。
  琉璃臉沒繃住,撲哧一聲樂出來,說臭丫頭,誰你都敢鬧。
  小冬吐了吐舌頭,溜走了。
  悠悠然一杯咖啡落肚,琉璃心裏舒坦多了,因為提到Anthony而起的那點不痛快也沒影了。
  客戶總監林琳進來的時候,正看到她聚精會神地對著電腦屏幕看著什麽,嘴角還隱約有些笑意,不由奇道:
  “咦?我剛剛接到線報,說是有人被打入冷宮了,還以為你龍顏不悅呢。”
  “悅,我幹嘛不悅。”琉璃伸手招呼她,“你來看,網上有人熱議我們給天宇做的那支巧克力廣告,都說好呢。”
  林琳走過去,感覺她心情的確不差,趁機說:
  “Anthony打電話給我,說要找我們談下個季度的媒體投放計劃。”她略微加重了“我們”二字。
  “不去!”琉璃立刻就聽出端倪,一口回絕。
  “那……以後雅尚珠寶的單子還接不接?”林琳有些為難。她不想惹老板生氣,但客戶是上帝,沒理由自絕於上帝啊。
  琉璃這個老板也不是白當的,一甩頭,說:
  “接。為什麽不接?有錢不賺王八蛋。”
  林琳抽搐了一下嘴角,秦老板的道理總是這麽的……樸素,表達總是這麽的……直接。
  “不過你也跟他講,生意愛談不談,別想拿這個跟我談判。”琉璃又說。
  “他哪有膽子跟你談判啊,我看他就是想找個借口見見你。電話裏聽著,他挺緊張你的。”林琳還想打個圓場。
  琉璃冷哼了一聲,忽問:
  “櫻華傳播最近在追什麽案子,你知道嗎?”
  “知道幾個,冠歐汽車,其雅食品,其它的我得找人問問。怎麽了?”
  “你安排下去,這個月櫻華追什麽我們追什麽,報價一律壓30%。”
  林琳一怔,明白過來,“挖牆腳?櫻華怎麽得罪你了?”她反應快,前後一聯想,馬上問,“李安琪?”
  李安琪和秦琉璃的恩怨,說來話長。
  櫻華傳播是一家小有名氣的日本傳播公司,主營公關廣告業務,而李安琪是其中國分部的客戶總監。
  Angel Lee的大名,在業界響當當,短短兩年的工夫,她使櫻華的業績增長到令人咋舌的地步,甚至虎口奪食,硬是從4A廣告公司手裏挖到了幾個重量級客戶。
  這麽一個風頭正健的人物,在圈子裏的名聲卻不好聽。她與客戶關係曖昧,幾成人盡皆知的秘密。
  不屑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大家都在一塊地盤上混,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麵子上總要一團和氣,偶爾還得相互奉承。可琉璃性子直,她心裏頭的好惡臉上藏不住,對於尤其討厭的人她連敷衍都欠奉,所以多少在一些場合掃過李安琪的顏麵。
  李安琪當然不爽,但起初也並沒和秦琉璃計較,因為她根本就沒把琉璃當回事。雖然琉璃的名頭是總經理,卻不過是打理著一間local小公司,俗稱民企,她自己雖隻是客戶總監,卻是在International背景的大公司,她自詡層次比人家高,所以才不跟秦琉璃一般見識。
  在實力上,明澈也不是櫻華的對手,這更使她覺得琉璃是在嫉妒她,某種程度上,她享受這種嫉妒。
  真正讓她對琉璃起了恨意的,是由於一個人,就是藍顏禍水Anthony。
  李安琪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這個迷人的意大利男子,對他產生了深深的興趣——這一次,她難得的對一個男人本身的興趣超過了對他可能給她帶來的利益的興趣。李安琪對於自己的異性吸引力一向自負,更何況是卯足了精神下手,她勢在必得。
  而對於意大利男人來說,調情是一種基本禮儀,和女人調情,被他們視作一項義務。Anthony無可無不可地與這個嫵媚豐腴的女人周旋起來。
  在風月上,李安琪是頗有些手腕的,她並不把他纏得很緊,甚至一反常態地絕口不談生意,也沒有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紮上蝴蝶結擺上他的床,她放的是長線。
  誰知道Anthony偏偏就在談生意的時候遇到了秦琉璃,一下子就沒了魂,隨後立刻成了秦琉璃裙下不貳之臣。
  李安琪的心情啊,就好比當你在精心地烤一根雞翅,先塗油,後抹料,然後文火熏,明火烤,你耐心地給它翻了幾個身,垂涎欲滴地等了好半天,總算是外焦裏嫩火候恰好了,剛要咬,這時,雞翅撲棱棱地飛走了,撲到了別的叉子上。
  本來那不過是一根普通的雞翅,再好吃也就是個雞翅味,你又不是以前沒吃過雞翅,也不是以後都沒雞翅吃了,但在這個時候,你偏就無比懷念那根雞翅,進而,無比痛恨那隻叉子。
  這根梁子就這樣結結實實地結下了。
  冤家路窄的是,某一天清晨,琉璃走進電梯,赫然發現樓上新搬來的芳鄰正是李安琪,顯然對方也沒有思想準備,兩人對視一眼,均無語凝噎。
  從此愈發地相看兩相厭。
  所以那天當Anthony提到Angel這個名字,不亞於火上澆油,琉璃連劈死他的心都有。
  晚上從派出所回來,碰巧又在樓裏撞見李安琪。那女人滿臉得意,故作驚訝地問:
  “喲,這麽快就放出來啦?裏麵好玩嗎?”
  這立刻作實了琉璃的猜測,早上那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打電話報案的鄰居不是別人,就是她。
  秦琉璃也不是吃素的,嫣然一笑,接過話來:
  “好玩?好玩的還在後頭呢。”
  別以為叫了天使我就不知道你是鳥人。
  琉璃哪能不反擊?搶男人這種事她是不屑做的,但搶生意就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
  “這不好吧?”林琳一聽,覺得不妥,“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辦法,得不償失。”
  琉璃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要得,我就是要出這口氣。”
  “櫻華公司比我們大,名頭比我們響,這樣硬碰硬未必有勝算。”
  “怕什麽,就算客戶拿不下來,我也要拖低她的報價。”
  林琳沒轍,她太了解琉璃,知道她一向快意恩仇,隻求痛快,不計後果,這種性子讓她吃過不少虧,可就是改不了。
  “好吧,我試試看。”她答應得勉強。
  “別愁眉苦臉的,就算是胡來也才一個月而已,可不出這口氣我會心肌梗。”
  嗬,原來她也知道自己是胡來。
  林琳啼笑皆非,說算了算了,說正事吧。
  兩人開完會,天宇集團的客人也到了。
  天宇是一家大型糖果企業,是明澈服務多年的老客戶。天宇的董事長千金顏一笑還是琉璃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所以於公於私琉璃都對這家公司頗有感情。
  不久以後,天宇幾乎給明澈帶來一場滅頂之災,卻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那是後話。
  新的廣告樣片客戶很滿意,吃午飯的時侯,大家還在津津有味地聊得起勁。
  一點三刻,小冬盡忠職守地把電話打過來:
  “秦總,下午兩點半,洲際大酒店66層商務會議廳,不要遲到。”
  “好好,我曉得。”琉璃連聲應,掛了電話,轉頭又去和陳經理講話。
  小冬在那頭,無奈地瞅瞅話筒,知道她這個老板就是答應的快,到底能不能準時?隻有天知道。
  愛遲到是秦琉璃眾多壞毛病裏最大的一個,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準時遲到十五分鍾”。在秦琉璃鬆散的時間觀念裏,隻要不是什麽十分重要的大場合,十五分鍾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誤差,用來應付泊車、等電梯、甚至補妝等雜事,算是合理損耗。
  非要計較這十五分鍾的人真還不多,反正接觸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凡是與秦琉璃的約會,自動延後十五分鍾就是。
  然而上得山多終遇虎,難保不遇上個把不習慣的。
  琉璃送走天宇公司的兩位經理,眼看時間不早,連忙飛車往洲際大酒店趕,剛開到一半,就有電話打進來,是酒店的會議銷售經理小方。
  “秦總,到哪了?市公安局的人已經在會議廳等了。”
  琉璃納悶,“公安局的人?他們來幹什麽?”
  “談安保啊,後天的活動有北京的官員出席,規格高,安保工作由市公安局統籌。”
  “是嗎,我還以為就和你們酒店保安部談呢。”琉璃看看表,“再給我五分鍾,馬上到。”
  說著,腳下踩油門,一路飛馳。
  當然還是遲了。
  “抱歉抱歉,路上有點堵……”琉璃急急衝進房間,編了個最常用的解釋。
  小方迎上來,“秦總,就等你了。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從市公安局XX分局過來的劉隊長,是這次安保的總負責人。”
  小方側過身,一個高大的男人出現在他身後。
  琉璃愣住,脫口道:“咦?你不是那個劉……劉……”皺皺眉,想不起來了。
  “劉誌鋒。”那男人開口,聲音沉穩,麵色不驚,比她鎮定得多。
  “你們認識?”小方好奇地問。
  何止認識?還交過手呢。琉璃從最初的驚訝中恢複過來,應付個笑容,半真半假地道:
  “升鬥小民,豈敢高攀。”語中帶著幾分譏誚。
  “秦總客氣。”劉誌鋒不動聲色地把她擋了回去。
  小方有點摸不清狀況,隻好嗬嗬一笑,說:
  “認識就好,劉隊,明澈公司負責後天晚上的會場布置和流程統籌,具體情況秦總會給你介紹,你們先聊,有什麽需要酒店方麵做的隨時找我。”
  說完,彬彬有禮地退了出去。
  琉璃打量一眼劉誌鋒,隻覺得這男人上下左右沒一個地方順眼,一想到要和他合作,心裏是萬般的不情願。
  她這人記別的不行,記仇記得最牢,可又不好舊事重提,畢竟說起來也沒什麽好光彩的,隻能忍住不快,冷著臉掏出她的蘋果筆記本,坐下,用客氣疏離地語氣問:
  “劉警官,需要我介紹什麽?”
  劉誌鋒也是沒料到會這麽快就又見到秦琉璃,其實如果他願意,那天可以很容易地從老鐵那裏問到琉璃的住址和聯係方式,但他沒有問。
  他覺得,沒有必要。
  可還是又遇上了。
  看著她像刺蝟一樣的眼神,他不易察覺地笑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坐到她旁邊,直入主題:
  “為了確保安全,我們需要提前了解所有狀況,聽組委會講,酒會當晚將有娛樂表演,你們負責舞台搭建和布景,請給我看一下搭建後的三維效果圖。”
  “好。”琉璃從電腦中調出文件,一邊展示一邊給他講解,“當晚活動分兩部分,五點到六點是一個預熱的雞尾酒會,地點在酒店三樓預備廳,這裏是酒水區,這裏是一個小型展示區,主要展出中歐經貿交流重要成果。六點鍾宴會正式開始,地點在裏麵的大宴會廳,大廳中央我們會搭建一個旋轉舞台,並在大廳四周搭一組桁架,用來補充照明,演員後台在這裏,主賓席在這裏……”
  她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簡要明了,很有效率地把整個設計方案過了一遍。
  誌鋒認真聽完,點點頭,問:
  “搭建工作什麽時候開始?”
  “明晚十點,通宵,再加上後天一個白天,三點之前全部完工。”
  “你會在現場嗎?”
  “不,我另外派人在現場監工。”
  “工程結束後,我們要做最後一輪安全勘察,如果發現安全隱患需要立即整改,希望你能在場,便於及時溝通。”
  “行,需要的話,我明天三點過來。”公事公辦,琉璃答應地爽快。
  “請務必準時。”
  誌鋒自警校開始,接受的所有訓練和任務均以秒計時,所以對時間十分敏感,他認為有必要提醒一句。
  琉璃下意識地辯護道:“我今天很遲麽?幾分鍾而已。”和平常相比,還算提前了呢。
  “五分三十四秒。”他隨口報出個時間。
  這人怎麽這麽較真?琉璃有些惱,但也知道是自己理虧,隻好壓了口氣道:
  “是是,下次注意。”
  “沒有下次,下次我一分鍾都不會等。”
  誌鋒說的倒是實話,通常,他對遲到的忍受度為零。
  可這話聽著刺耳,琉璃忍不住反唇相譏:“那我若是遲了呢?你是不是要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遲到法逮捕我?反正你們這些警察,最會仗勢欺人。”
  她語氣不善,誌鋒也不理會,沒聽見一樣,平靜地接著說:
  “現場勘察結束後開始布崗,請多準備二十個普通工作人員胸卡,到時候交給我。”
  琉璃一拳打在空氣裏,人家不接招,她再不爽也隻能按回肚子裏,不得不繼續說正事:
  “胸卡都在組委會那裏,要他們蓋上印章才生效,你去那邊領。”
  “好。”
  ……
  這兩個都是不愛講廢話的人,三下五除二把事情談完,盡管氣氛始終有點涼,但和上次相比,已經算是友好了。
  出了會議室,就再沒別的好說。公事之外,琉璃壓根不想搭理他,不知為什麽,在這個男人麵前她總是吃悶虧,打又打不過他,罵又罵不起來,憋得牙根直癢癢。
  兩人各頂著一張撲克臉,一前一後進了電梯。
  誌鋒習慣性地站到角落。常年的刑偵工作讓他養成了一些固執的習慣,比如盡量背牆,以縮小警戒範圍,再比如嚴格守時。在執行任務中,有時幾秒鍾就能決定一場戰鬥,關乎生死成敗,不守時就是瀆職。
  當然不可能每個人都這樣想。
  他看了一眼秦琉璃,知道自己又得罪她了。
  她站在前麵,一言不發。一頭卷發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頸項,背部挺直,線條優美。
  離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該有七八年了吧,她的變化很大,脾氣也更大了,似乎隻有個子沒有變,穿著那麽高的高跟鞋,仍然隻到他的下巴。
  似乎是回想起什麽,他微微有些失神。
  琉璃驀地轉過頭來,誌鋒來不及收回視線,被撞個正著,此時再避太著痕跡,索性沒有動。
  她直直瞪著他,張口就問:
  “我後腦勺很好看麽?”
  五星級大酒店,黃銅色的電梯門擦得比鏡子都亮,她一早發現他在後麵偷看她。
  他的眼神奇怪,不像她常見到的那些欣賞的、欽慕的、抑或色迷迷的眼神,倒更像是似曾相識,若有所思。
  她不明所以,索性直截了當,問個明白。
  誌鋒被她問得一楞,正不知如何作答,電梯門開了,呼啦啦進來一大堆人,人群把他們倆隔開,幫他解了圍。
  還好,出了電梯兩人各走各路,她也沒追問。
  但琉璃並未打消疑心,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有點不對勁,明明當麵的時候冷淡有加,背後卻又偷偷留意她,就像上次一樣,粗魯地銬住她的是他,幫她鬆鎖扣的也是他。
  完全不合邏輯。
  她胡亂尋思了一會,不得其解,但也沒怎麽放在心上,琉璃對警察一向沒有好感,也沒有興趣,回去一忙,就把這人撇到腦後頭去了。

  第六章
  中歐商貿投資峰會是由政府主辦的大型商貿交流活動,今年是首屆,開幕當晚的迎賓酒會盡管隻是整個活動的一小部分,但對於明澈來說,能夠拿到這個項目,已經是不小的收獲。一是因為這次活動規格高,影響大,二是因為這場酒會將有許多中歐商界人士出席,是個廣結人脈的好機會。
  下午三點,琉璃準時出現在宴會場地。雖然前天因為遲到的事還頂了劉誌鋒兩句,但說歸說,她從不拿工作兒戲。
  再見到劉誌鋒的時候琉璃差點沒認出來,原以為警察執行任務的時候都要全副武裝,沒想到眼前這位卻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他身材挺拔,眉宇硬朗,被這身正裝一襯,更顯得英氣逼人。
  琉璃不由的多瞄了兩眼,心裏思忖著,這麽好的衣服架子,都可以推薦去做兼職模特了。現在的男模大多美則美矣,卻嫌氣質太軟,少了那麽一點純粹的男人味,這人倒不賴。不過轉念想,還是算了,她和這警察沒交情。
  兩人客客氣氣地打了個招呼,見裏麵工程已經完工,便開始一道巡視。
  遠處過來一名年輕警員,牽了一條帥氣的拉布拉多搜爆犬。安檢工作已在酒店內外密集進行了一整天,越接近活動時間就越要謹慎,每輪檢查都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圈轉下來,誌鋒對琉璃頗有點刮目相看的感覺。
  前天剛得知她是廣告公司總經理的時候,他並沒怎麽吃驚,雖然許多女人二十五六歲時還隻是大機構裏的小職員,但他清楚這個小女人,沒那麽安分。況且在這個賣盒飯都可以叫創業的商品經濟浪潮中,鼓搗出一間小公司也並非什麽難事。
  可今日他發現,秦琉璃這個老板,原來不是坐在大班椅上玉指尖尖敲敲電腦那麽好當。
  廣告這行業,人前看到的是花團錦簇,精彩紛呈,背後的功夫卻既不花哨也不好玩。尤其是做活動,燈光、音響、舞台、布景、演出,處處都要一班幕後人員打理,難得的是,秦琉璃對每個部分都了如指掌,一雙火眼金睛,毫不含糊,甚至有些七八米高的地方,她一挽袖子,踩上高梯,說爬就爬上去了。偌大個場地,上百號人,被她指揮得井井有條。
  今非昔比,原來那個叛逆不馴的小姑娘現在已經這樣幹練,誌鋒心中微歎,但臉上並未流露。在她麵前,他總是淡淡的。
  “還有問題嗎?”檢查完,琉璃問他。
  “可以了。”
  “那好,再有什麽需要明澈配合的,你可以去找我的客戶總監,林琳。她會一直在這。”她給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名短發女子,又低頭看看表,“不早了,我得去換衣服了,就這樣吧。Bye。”
  琉璃走了,工作人員開始陸續清場,誌鋒把負責警衛的明崗暗崗一一布置就位。
  傍晚時分,金碧輝煌的大宴會廳漸漸熱鬧起來,來自中歐政商兩界的代表濟濟一堂。京城高官姍姍來遲,眾星捧月般被迎入場,接下來致辭,祝酒,開席。
  舞台上,一場中國傳統器樂表演也已拉開帷幕。
  一切順利。
  琉璃陪坐在末席,這時才稍稍把心放下來。
  觥籌交錯,酒至半酣,情緒被催化,宴會的氣氛真正活躍起來。客人們開始三三兩兩地離席走動,互相敬酒,談笑風生。
  組委會主任朝琉璃走過來,讚道:
  “小秦,你們的工作很不錯啊,我來敬敬你這個幕後功臣。”
  琉璃趕緊站起來,爽脆地說:“楊總,您這就客氣了不是,咱是馬前卒,有您給個機會,哪能不好好表現。您還不知道我嘛,我最愛表現。”
  楊總被她逗得哈哈笑,“表現得好啊。”
  “您滿意就成!這酒我先幹為敬。”琉璃舉杯,爽氣地幹了下去。
  楊總連聲稱好,自己也幹了杯,又說,“小秦,一會你跟我來,我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琉璃一口應下。
  楊總轉身往下一桌去了,琉璃召服務生過來,重新斟滿酒,剛轉身,一雙熟悉的藍眼睛出現在麵前。
  被冷凍數日的Anthony不知從哪冒出來,用極無辜的眼神看著她。
  “璃,我想念你。”
  琉璃的笑意凝在臉上。她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他,不記得在賓客名單裏見過此君的名字啊。但她很快恢複如常,嗤了一聲,問他:
  “想我,還是想我家沙發?”
  Anthony一臉急切,“璃,那是個誤會,上周我去你那裏取東西,Angel來找你,我說你外出了,她進來,她說她喜歡我,然後,然後……”他不知怎麽往下說,臉都急紅了。
  琉璃冷著臉,一想就明白了,見鬼了李安琪才會主動上門來找她,擺明了是瞅著機會來勾搭他,這男人偏偏就不爭氣。
  看他吭哧了半天,她不耐煩,替他說,“然後就上床了。”
  “沒有!”Anthony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叫道,“隻是吻了一下……”當然不隻是一下,麵對一個女人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他遠沒有表現出共 產 黨員般的堅定,可也的確有點冤,他到底還是在乎琉璃的,不敢胡來,所以及時踩了刹車,最後恭恭敬敬地把人送了出去。
  哪成想,李安琪早把一顆定時炸彈埋在了沙發裏,炸得他百口莫辯。
  Anthony此刻急於表白,重重說道:“I swear to God!No s e x!” (插話,為什麽上幾章的fucking不框框,s e x要框框?我覺得前麵那個更應該框。替s e x鳴不平~ = =)
  琉璃差點沒去捂他的嘴,掃了掃四周,幸好沒人看過來。
  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你聽好,這件事讓我惡心!你向毛主席保證都不管用!如果我那天還沒表達清楚的話,我現在跟你講明白,我們分手,分手!你再糾纏,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一口氣說完,她狠狠推開他,就走了,把目瞪口呆的Anthony拋在後麵。
  人是走得利落,心裏終究不痛快,手中的酒一仰脖就落了肚。
  “小秦!”楊總在遠處叫她。
  琉璃回過神,斂住怒氣,匆匆整理好表情走過去。
  陸續有些相識的朋友看到她,也紛紛過來敬酒,眾人交杯換盞,把酒言歡,不一會就聊得火熱。
  琉璃平素最有朋友緣,她性格火爆,但勝在直爽明快,好處壞處全都放在明處,不藏奸,又講義氣。生意場上,人人一副九轉十八彎的玲瓏肚腸,一個比一個心竅多,難得遇上個沒什麽彎彎的,大家都願意結交,圖個舒坦。
  時間久了,她幾乎成了個朋友中轉站,大家遇到什麽要幫忙的事都先去問秦琉璃,她多半能找到什麽朋友,或是朋友的朋友幫得上忙。
  一片輕鬆愉悅的氣氛中,宴會接近尾聲,賓客三三兩兩地離去。
  劉誌鋒始終站在離主賓席不遠的一處角落,悄無聲息地盯著場內的人群。
  遠遠的,隊友顧小米走過來,高聲問:“隊長,頭頭腦腦都走完了,咱們也收工了吧?”
  誌鋒點頭,“通知大家撤崗。”
  “隊長你呢,我和石頭他們約了宵夜,要不要一起?”小米有點期待地問。
  “不了,你們去吧,我再待一會,跟石頭說宵夜算我的。”
  “好嘞,那明天見。”
  “明天見。”誌鋒重把視線轉了回去。
  走到門口,顧小米回頭瞥了一眼他看的方向,在一片深黑淺黑的西服中找到一抹亮紅。那是個嬌小玲瓏的美麗女子,立於一群大男人中間,姿態灑脫自如,毫不局促,忽不知有人說了什麽,惹得她朗聲大笑,笑容明亮,神采飛揚。
  小米又看了一眼誌鋒,不自覺地低了低頭,匆匆走了。
  誌鋒心無旁騖,也在注視著同一張笑容。
  其實他知道自己應該走了,應該跟兄弟們一起呼啦啦地找個地方去宵夜,應該在人堆裏熱熱鬧鬧地放鬆一下,然後回家,洗洗睡。
  可剛剛小米問的時候,他不知怎的就一猶豫,然後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現在傻站在這裏。
  忽然他笑了一下,在腦袋裏給了自己一巴掌,心說別矯情了,你怎麽不知道啊,不就是為了秦琉璃嘛。看來當年真是迷得不輕,到現在後勁都沒消。
  是啊,他迷戀過她呢。
  是真的迷戀,就是那種你站在一個人麵前會手心盜汗會口齒笨拙會舉止失措會白癡到連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回想的那種迷戀。
  那年他十八歲。十八歲的少年迷戀上一個女孩,實在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隻因她美,美到令他驚慌。
  多年過去,如今他站在這裏,以一個男人的目光從容望去,隻要稍微誠實一點就不得不承認,他仍然為她所吸引。這真有點奇怪,按說這些年來他已見過不少漂亮女人,姿色在秦琉璃之上的亦不乏其人,但再沒有誰能夠帶來她給他的這種感覺。
  他靜靜望著她,陷入迷惑。
  琉璃站在人群當中,身著一件短款及膝小禮服,明豔的紅色,襯著明眸皓齒,瀲灩生姿,來往賓客不論男女,誰從旁邊經過都會不自覺地看上一眼,在心裏讚一聲美人。
  琉璃美,卻不是東方傳統的那種小眉小眼溫婉柔弱的美,論五官身段也不比西方豔女的高鼻深目長腿豐胸。
  這個女人,美在生動。舉手投足談笑間一派瀟灑率性,眉目中有種恣意的風情,一把長而蓬鬆的卷發,帶著點野,又有些媚。
  她個子不高,看人的時候多半要微微仰起頭,這姿勢別人做起來總不免顯得微低,可她做起來,隻覺神氣。
  對,是神氣,誌鋒想。
  這神氣讓她的美顯得特別,那不是一朵花似的美,也不是一隻蝶似的美,那是草原上穿行的風,在天地間馳騁,你可以追逐,你無法捕獲。
  琉璃在與人群握手告別,大概也是要走了。
  誌鋒低下頭,像是發了會呆,片刻回神,並沒有動,隻在身上摸了一會,翻出根煙來,劃根火柴點上。
  刺啦一聲,火光明亮,映得心裏明鏡似的。他有些自嘲地彎了彎嘴角,準備轉身回家洗洗睡。未料一抬頭,發現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近在眼前。
  仿佛是導演突然把遠景拉成了特寫,出其不意的一幕令他不由一怔,呆呆看住她。
  “借個火。”琉璃輕輕一笑。
  誌鋒立即鎮定下來,迅速掩去神情中的異樣,穩穩地幫她劃了個火。
  琉璃歪著頭,湊過去把煙點燃,徐徐吐出一縷煙霧,空氣中飄過巧克力的甜香。
  “看夠了嗎?”她忽問,饒有興味地看住他,宛如按住老鼠的一隻小貓。
  透過薄煙,他清楚地在那眼中看到一抹狡黠的光亮。
  和上次一樣,琉璃早就發現了他。
  人的目光很神奇,如果它在另一個人身上停留時間過長,那麽總會被發覺的,無論它來自身旁,還是身後。
  誌鋒本不該這樣疏忽,可他適才心緒不寧,一不小心走了太久的神。
  琉璃覺察到他的目光,忙裏偷閑地遠遠瞥過來幾眼,忽然覺得有趣。她一直以為這個冰凍警察跟她八字不合,所以才會對她不是粗暴就是冷淡,搞到每次都不歡而散。現在看來,情形似乎要重新判斷。
  作為一枚資深美女,琉璃太熟悉男人們的注目禮,那代表欽慕,除此以外,她找不出其它理由可以解釋劉誌鋒一而再再而三的古怪舉止,有了這個解釋,也就很容易理解他對她莫名其妙的敵意。這就像兒時總有些男生故意偷她的本子拽她的辮子,屢屢激怒她,長大以後才明白,那隻是一種笨拙的示好方式,他們不過想引她注意,所以當初真不該追著人家打。
  冰凍男對她有意思?唔,那麽事情就好玩了,小氣記仇睚眥必報的秦琉璃,迅速動起了壞心眼。
  於是她走過去,悄悄站到他跟前,就在他抬頭的瞬間,她分明捕捉到一絲不同尋常的情緒,隻一閃,可她還是看見了。她小小有些得意,卻若無其事地假說借火,是為了打消他的戒備,待他真的放鬆下來,她才施施然地問,——看夠了嗎?
  問他個措手不及,就等他出糗。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秦琉璃低估了對手。
  “看什麽?”誌鋒反問,語氣甚為平常。
  裝蒜?琉璃微微眯了下眼,突然把臉湊上去,一直看進他的眼睛裏。
  她的眉眼幾乎近在鼻端,誌鋒卻紋絲未動,正對那兩道令人無所遁形的視線,他眼都沒眨。
  他是刑警,打黑幫做臥底的時候,十幾支土槍指著腦袋他都笑的出,哪那麽容易被她唬住。
  “小姐,我在執勤。”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一會,他出言提醒她。
  “切,官老爺們早走了,你執什麽勤?”琉璃一點破綻都沒抓著,不服氣地道。
  “我剛要下班,該走了,再見。”誌鋒淡淡道了聲別,就往外走。
  “我也要走,不如一起。”琉璃緊緊跟過去。
  原本她隻是想小小地捉弄他一下,誰讓這個單眼皮男人總是一副正兒八經拽得要死的樣子,還幾次三番讓她難堪,能叫他尷尬一次也算扳回一城,沒想到他偏要跟她裝淡定,而且還裝得那麽像。
  秦琉璃生平最恨人家跟她比淡定,加之今晚又多喝了幾杯,愈發是激起好勝心,她賭了口氣,非要跟他別苗頭。
  誌鋒不理她,大步走在前頭,琉璃尾隨著進了電梯,有其他人在旁邊,她也不好講話,隻站在邊上一瞬不瞬地盯住他。這種盯法,就算是沒做什麽虧心事都要被她盯得臉紅了,誌鋒倒目不斜視,隨她怎麽看,我自巋然不動。
  電梯一層層地降落,陸續有人下去,直到地下車庫,總算隻剩下兩個人。
  出了電梯,還沒等她開口,他先轉過頭,表情誠懇地問:
  “看夠了嗎?”
  喵喵的,琉璃剛想好的話全被他堵了回去。
  她本來是想質問他為什麽偷窺她,然後問他是不是有賊心沒賊膽隻會玩小孩子把戲,跟著嗤之以鼻甩個眼神鄙視之最後拂袖而去。可他這麽一問,她突然意識到,眼下是她巴巴地追在他的後麵,是她在死盯著他看,顯得很在乎的人也是她,倒好像她比他更心懷不軌似的。
  她篤定自己沒有看錯,可若他死不承認,糾纏下去倒像是她自作多情呢。
  秦琉璃好不胸悶,明明是她占上風的事,怎麽一來二去的又是她吃暗虧?
  #$%@,琉璃在心裏罵了一句,憤憤然轉身而去。許是轉的猛了,酒意上湧一陣頭暈,她扶住腦袋,穩了穩神,向她的小車走去。
  這邊剛把車門拉開一半,從她背後伸出隻手,又把門給推上了。
  一個慢條斯理的聲音響在耳邊:
  “秦小姐,你要是想進拘留所,我可以送你去,不然你酒後上路,後果一樣。”
  琉璃咬牙,臭警察你還沒完了你?!
  一個深呼吸,轉過身的時候她已笑意盈盈,“好啊,那你送我去吧。”不由分說就把車鑰匙塞進他手裏。
  劉誌鋒悶住了,沒想到反被她將回一軍。
  看著秦琉璃冷冰冰的笑容,他知道這鑰匙一時半會是給不回去了,誌鋒索性把它裝進口袋裏,又掏出自己的鑰匙按了按,不遠處的一輛桑塔納滴滴響了兩聲。
  他說,走吧。
  走就走,怕你?
  琉璃長發一擺,跟著他就上了車。

  第七章
  又老又舊的桑塔納在夜色中行駛,車裏麵氣氛有點緊張。
  琉璃不說話,板著臉端坐著,她倒要看看他能把她送哪去。
  誌鋒當然不能送她去拘留所,隻是警告罷了,可他早該想到,這女人,不吃這套。現在拘留所去不得,送她回家又不知道地址,等她自己說?怕是沒那麽容易。
  想了想,誌鋒把車往寧靜路方向開去。通常派出所都是就近收押,他上次是在寧靜路派出所見到她,猜想她多半就住在附近。
  秦琉璃在沉默中安靜下來,腦子裏熱勁一過,意識到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了。
  這警察話雖討厭,但道理沒錯,她今天的確喝了不少酒,本來也是打算打車回家的,後來卻稀裏糊塗地跟他進了車庫,然後又一生氣就把不能開車的事給忘了。所以人家提醒的對。
  琉璃暗自皺眉。這個劉誌鋒,討厭就討厭在每次都是他有理,讓她再怎麽不爽都不好發作,畢竟理不直,氣不壯,奈他不得。本來今天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捉弄他,卻又被他四兩撥千斤地撥了開來。
  桑塔納經過一座短橋,“嘟”地鳴了一聲笛。
  琉璃頭正暈,迷迷糊糊地偎在座椅上,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一嚇,驚得睜開眼,看看前麵,又沒什麽車,鳴什麽笛?
  她有些惱,扭頭問:“幹嘛?”
  “沒事。”劉誌鋒目視前方,看上去的確是沒事,也不像是故意要嚇她。
  “神經。”她嘀咕。
  誌鋒不作聲,把車子拐上寧靜路,問:
  “怎麽走?”
  琉璃一看,不知怎麽還真給他蒙著的,果然已到了自己家附近,她醉意漸沉,無心戀戰,剛好順著台階下:
  “前麵左轉,藍色大門。”
  車子停在了樓門口。
  琉璃解開安全帶,下車前還是道了聲謝,接著又說:
  “我看再見就不用了。”
  從此一個陽關道一個獨木橋,過了今天,她不會倒黴到再和他來一次不期而遇吧。
  劉誌鋒看了她一眼,果然沒說再見。
  琉璃進電梯,聽到身後傳來汽車發動的聲音,心裏尚有些不甘,到最後都沒能整到他,真是便宜他了。
  走到家門口,她翻開手袋找鑰匙,這時才想起什麽,驚得她酒醒了一半,暗道糟糕。
  所有的鑰匙都跟車鑰匙串在一起,被她一股腦塞給劉誌鋒了!竟然忘了要回來!
  現在人都走了,又沒他的號碼,深更半夜的,這可如何是好?
  琉璃又急又氣,在原地兜了好幾個圈,越想越鬱悶,泄憤似的踢了大門一腳,踢完了才想起腳上這雙鞋老貴的,踢壞了可就虧大了,趕緊又低頭去查看。
  “秦琉璃,你怎麽脾氣總這麽壞?”有人在她身後輕輕歎了口氣。
  “劉誌鋒!”
  琉璃回過頭,喜出望外!早忘了剛跟人說完不用再見了。
  誌鋒搖搖頭,把一串鑰匙遞給她。
  琉璃差點歡呼,接過來把門打開,一高興,伸手把他拉了進去。
  “喂喂,總算你有良心,準你進來坐。”
  誌鋒冷不防被她拽進了門,想推辭,“太晚了,改天吧。”
  “怕什麽?”琉璃不高興,她都已經不計前嫌了,他居然還不領情。
  一拉一扯她腳下沒站牢,細高的鞋跟晃了晃,人堪堪栽倒下去。誌鋒人高手長,敏捷地伸出手臂扶住她。手觸到她柔軟的腰肢,還沒扶穩,又倏的收了回去。掌心餘一絲溫熱。
  琉璃雖然醉,卻還敏銳。她敏感地察覺到他躲得太快,直覺告訴她有什麽東西不尋常。
  她眨巴眨巴眼,傾身過去,試探著問:
  “你怕我?”
  燈沒開,室內很昏暗,她的瞳仁烏黑烏黑,卻很亮,黑暗中有兩點奇妙的波光,如碧水寒潭中顫微微的月色,令人沉醉。
  誌鋒一錯神,沒有答話。
  琉璃笑了。紅唇勾出一彎好看的弧度,櫻桃色的唇彩,閃著果凍般的光澤,讓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笑意更深,曼聲說道:
  “哎,你知道嗎,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唇膏,是被男人吃掉的。”
  誌鋒真一愣,他知道她膽子大,但也沒想到有這麽大。這是明晃晃的勾引。
  琉璃看在眼裏,心中一喜,原來劉警官你也有不淡定的時候。
  她玩得興起,趁機湊得更近些,脫口就問:
  “劉誌鋒,你是不是喜歡我?”還真是半點扭捏都無。
  誌鋒感覺像在坐暗室過山車,完全不知道下一個彎道在哪裏。
  “是你就說嘛,別不好意思。”她一臉誠懇地鼓勵他,大眼睛撲閃撲閃,波光深處閃動著幾分魅惑幾分迷離,還有幾分期待,等著獵物上鉤的那種期待。
  有埋伏。
  誌鋒看得明白,心下了然。他低頭笑了笑,笑容淺淡,輕輕說:
  “秦琉璃,你以為你是誰,地心引力?”
  “那倒還不至於。”她眼珠一轉,“你不會是Gay吧?”
  “怎麽,你想試試?”
  “試試就試試!”
  話音未落,她一把扯住他領口,拽低他的頭,衝著他的唇就啄了過去,像隻凶悍的小母雞,把他結結實實地堵個正著。
  唇上一暖,她的氣息縈繞而來,軟香醉人。
  劉誌鋒好定力,一動未動,睜著眼睛,冷冷看住她。
  秦琉璃也不示弱,索性抬腕纏上他的頸,放慢動作,一下一下地吮著他的唇,輕咬摩挲,好一番廝磨。
  畫麵很奇特,兩人擁吻在一起,卻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與其說是在親熱,倒不如說是在比誰眼睛大。
  許久他都不回應。
  琉璃終於沉不住氣,仰起頭道:
  “劉誌鋒,給個麵子行不行?”聲音溫軟,半嗔半慍。
  還是沒反應。
  琉璃招數用盡,不得不認輸,放下手,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木頭!”
  她悻悻然正要退開,未料下一秒,誌鋒猛地勾住她的腰,用力將她按回懷裏,一低頭,重重地壓在她的唇上!
  唔……
  他動作太快,琉璃完全沒防備,眨眼間就被令人窒息的吻鋪天蓋地的席卷。
  她徒勞地掙了掙,反被他箍得更緊,粗重的呼吸拂在臉上,他的臂像一道鎖,牢牢扣住她。
  這男人的吻毫無章法,甚至有些生澀,可有一種力量在裏麵,強烈卻難以言傳,淹沒她所有的感官,頃刻便將她裹挾其中。
  琉璃身子發軟,抵在他胸膛上的手忽爾無力。
  許是被他突然迸發的熱情所蠱惑,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微微張開唇。
  感覺到她的鼓勵,他愈加深深地吻下去。
  細細密密的火苗從她的唇畔綿延而下,燃至耳側,燃至頸間,一路帶著灼人的熱度,分不清是誰的呼吸,急促而淩亂,漸漸相纏。
  耳熱心跳中琉璃掙紮著找回幾絲清明,恍惚意識到情勢有些失控。
  好像……原來的劇本不是這樣的。她不過是要以吻做餌,隻待他不淡定的時候淡定地戲弄他一下罷了。可她對這個餌……是不是有點……太投入了呢?她應該推開他的……就是現在……或者,再過一會?
  他的唇滾燙,在她的耳後輾轉流連,帶來美妙的顫栗,令人沉溺。
  “琉璃……”他低低喚她的名字。
  他喜歡她的名字,晶瑩、剔透,念起來簡短、清脆,很配她。
  他曾經查過,書上說,那是佛家七寶之一,流雲霓彩,天工自成,由火中淬取而得,每一件成形的琉璃都是孤品,舉世無雙。
  琉璃,琉璃,他一直想這樣叫她。從前卻不敢。
  迷離間她聽得真切,依稀從那壓抑的聲音中察覺到隱秘的情意,不由輕笑出聲,喃喃著道,“我說你喜歡我吧?”
  不知怎的,誌鋒身體陡得一繃,動作也停住了,定了定,他埋首於她的發間,控住呼吸。
  琉璃不明白怎麽回事,腦袋暈暈地想,喂喂,我還沒喊停哪。
  沒等她多做反應,誌鋒已經抬起頭,攔腰就把她抱了起來,大步向屋內走去。
  琉璃重心一飄,心知這下玩火玩過了,再不喊停就停不了了……又或者……將錯就錯?
  正在她天人交戰的時候,誌鋒已經站住,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就放了手。
  “砰”地一聲,秦琉璃垂直落體掉在了沙發上。
  新買的沙發,實木的,再加上他海拔高,落差大……
  秦琉璃渾身上下全部硬著陸,登時就被摔得七葷八素,差點斷成一截截,痛得她齜牙咧嘴,隻顧吸氣,罵都來不及罵。
  還沒等她緩過勁,頭頂那人冷冷清清地說:
  “玩夠了吧?告辭。”
  說完就真的走了。
  琉璃瞪著天花板,簡直不能相信!半天才回過味來,立時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
  ——MD!耍我?
  咬咬牙,她翻身坐起,直奔陽台,往下一看,劉誌鋒剛好走出樓門口。
  秦琉璃氣運丹田,一聲獅吼響徹夜空。
  “劉誌鋒!你不是男人!!!”
  罵也不解恨,她脫下高跟鞋就砸了下去,使了吃奶的勁,正中目標後腦勺,晚風送來一聲痛呼。
  她當時就後悔了,心疼得直抽抽——
  兩千塊的Prada啊,從這麽高丟下去,也不知道摔壞沒?
  誌鋒揉揉腦袋,低頭一看,一隻玫紅色的細帶高跟鞋很無辜地躺在地上。
  他怎麽忘了,這女人高空砸人有前科的。
  他把作案工具拾起來。
  “喂!我的鞋!還給我!”她在樓上叫。
  劉誌鋒頭都沒抬,掀起後備箱,把鞋往裏麵一丟,上了車,絕塵而去。
  秦琉璃跛著腳站在陽台上,直氣得一鼓一鼓的。

  第八章
  相書上說,天庭飽滿,是福相。
  從小琉璃就常聽人誇她額頭長得好,倒不是說福不福相,都是說怎麽怎麽漂亮。
  用城中知名攝影師,兼琉璃的情敵陳檀的說法,叫作真的美人,要敢於梳馬尾辮,不帶額發的那種。
  也許真的是拜圓滿的天庭所賜,秦琉璃的運氣一直非常好。
  小的時候在江西大山裏,父母整天忙於科研沒時間管她,任她領著一幫半大孩子滿山的瘋野。一次和男孩子比賽爬竹子,她手滑沒抓牢,從數米高的地方跌下來,順著山坡滑出老遠,等小夥伴們哭著喊著追下去的時候,就見她一骨碌從厚厚的落葉中爬起來,胳膊腿都在,活蹦亂跳的,拍著身上的葉子說,這次不算,再來!
  後來父母被調去西部戈壁中的一個研究基地,她回到上海,被放在爺爺奶奶身邊,更加得寵,唯一值得發愁的事情就是功課不好。這也正常,如果一個人整天不學習還能功課好,那實在是件天怒人怨的不平事。所幸遇到了顏一笑。一笑是天生的好學生,有著過目不忘的天賦異稟,最難得的是,她是少有的能和差生做姐妹的好學生。有一笑護航,琉璃照舊瘋玩,從不擔心掛科。
  上了高三,一笑出國了,所有人都替秦琉璃發愁以後可怎麽辦,誰知她突然轉了性,頭懸梁錐刺股地發憤圖強起來,最終竟以超低空飛行越過了本市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分數線。班主任老師熱淚盈眶,逢人就說早看出國家工程師的女兒不會是棵爛苗,隻要因材施教耐心關懷有愛就有奇跡有付出就有回報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做師長的就是要做到不輕易放棄任何一個落後的同學。
  秦琉璃覺得班主任的話至少有一句是對的,那就是,有愛就有奇跡。
  她必須考上那所大學,因為許牧陽在那裏。
  唔,許牧陽。關於牧陽的部分就沒那麽走運了,但是還好,也不算太差,至少她已成了他最好的朋友,而且牧陽一直說,琉璃,所有女人裏,我最愛你。
  這話很甜蜜,其實很狡猾,意思是,你是我不能愛的人裏最愛的一個,說了跟沒說一樣。但琉璃聽得受用。牧陽就是這樣,讓人沒辦法恨他。
  這段愛情滑鐵盧並沒給琉璃帶來太多困擾,大學生活精彩紛呈,好玩的事情太多,她沒時間失戀。
  大四的時候,人人忙著麵試找工作,琉璃卻在工商、稅務、創業園區之間穿梭。她說,她要開公司,開一間廣告公司。
  這個念頭緣起於一次偶然,別人給了她一張票——“廣告饕餮之夜”,她以為是電影票,剛好有空,就去了。影院裏燈光一暗,開始放廣告,她以為是電影貼片廣告,也沒怎麽在意,接連看了十幾條之後才覺得有點不對勁,掏出票仔細一看,下麵寫著一行小字:
  “世界影視廣告精品展映”
  這才恍然,原來人家放的就是廣告,她還納悶,怎麽隻放廣告也敢賣票?
  結果三個小時的廣告看下來,琉璃徹底著了迷,忽然發現原來廣告也可以這樣好玩、這樣搞笑、這樣動人心弦。她想,做廣告一定是件特有意思的事。
  要是別人,也許這時會立刻去給廣告公司投簡曆,秦琉璃卻想要開一間自己的廣告公司,並且說做就做。畢業了,遠在外地的父母給了她一筆在上海置間小房產的錢,被她先斬後奏,拿去做了創業資金。
  明澈傳播就這樣誕生了。
  你可以說她敏於行,也可以說她就是腦子一熱。
  中國人喜歡講三思而後行,事實上很多時候會變成三思而不行。一個念頭剛起來的時候最令人興奮,再想的時候就會冷靜很多,又再想想,又冷靜了一些,想啊想的就慢慢冷透掉了。
  秦琉璃是個不三思的人,她想了也就做了。
  當然不是每個人腦袋一熱都會成功,商場如戰場,長江後浪推前浪,每天不知有多少前浪死在沙灘上,明澈能活下來,三分靠運氣,七分靠努力。
  秦琉璃也的確夠努力。她喜歡這一行,因此再苦再累都覺得開心。她的性格也適合做這行,畢竟無論是廣告還是公關,都是同人打交道,交到了人也就交到了生意。秦琉璃天性 愛交遊,在她身上充分體現著靈長類動物的群居習性。若是有天把她一個人扔在孤島上,她鐵定會死,就算附送十座沃爾瑪和家樂福,她依然會死於孤獨。而且她這人雖然毛病一籮筐,但說起對朋友,那誰都沒話講。
  憑著一股敢闖敢幹的潑辣勁和日漸積累的人脈,秦琉璃撐著這間小公司連滾帶爬地在業內站住了腳。
  更幸運的是,公司創立不久,琉璃就找到一位得力助手——林琳。林琳比琉璃年長一歲,性格比她更謹慎、更沉穩、更細致,很快就被提升為客戶總監。為了留住這個好搭檔,琉璃陸續分了些股權給她,並在兩年後正式把她納為公司合夥人。
  兩人並肩作戰,幾年下來明澈羽翼漸豐,從一間小小的廣告工作室,逐漸發展成為初具雛形的整合傳播營銷服務商,並開始陸續接觸一些實力雄厚的大客戶,兩年前更是成功競到了國內糖果業巨頭天宇集團的全年公關廣告代理權,這幾乎是個質的飛越,意味著明澈在高端客戶服務領域打開了一個新局麵。
  一切都那麽順遂人意,就連在感情上也同Anthony進入了穩定期。正當秦琉璃的小日子過得美滋滋的時候,嘭!那個倒黴的星期六從天而降,把她的好運氣全都砸沒了影。
  後來,就遇上了劉誌鋒。
  一想起那個可惡的單眼皮男人,琉璃就恨得想撓牆。
  長這麽大,她還從沒在一個人手上吃過這麽多癟。
  如果說前兩次的衝突她還能找人抱怨抱怨,那麽那天晚上的事,卻隻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是她自作聰明地給人家使了個絆,結果把自己跌得顏麵無存,說出去還不得丟人丟到姥姥家?
  坐在陽光餐廳的吧台旁邊,琉璃心不在焉地轉著手上的半杯紅酒,獨自撫慰自己嗚咽的心。
  已是深夜,將要打烊,店裏隻剩零星幾個客人,音箱裏咿咿呀呀的放著Bossa Nova。
  有人從外麵走進來,坐到她旁邊,搖頭晃腦地吟了首酸詩:
  “美人卷珠簾,深坐蹙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琉璃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斜睨過去,“陳公子,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淚痕濕?”
  陳檀笑嘻嘻的,“難得見你沒精打采,是不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不如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去去,我看還是你交代一下,報上登的陳大攝影師和小歌星的緋聞是怎麽回事?”
  “又有緋聞?這次是和誰?”
  “管她是誰,反正是你和女人勾三搭四,看我不讓牧陽甩了你!”
  陳檀大喇喇地摟住她肩膀,“秦姑娘,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騙?再說甩了我,也輪不到你。”
  哼,琉璃白他一眼。她當然知道外麵那些傳聞作不得真。
  陳檀是某男性雜誌的首席攝影師,整天混跡於鶯鶯燕燕之中,隔三岔五就會有些桃色新聞冒出來,為各大媒體的娛樂版麵做貢獻。
  陳檀不出櫃的,對於那些緋聞從不認真解釋,或多或少地,他在縱容它們,煙霧彈罷了。他與牧陽的關係也隻有少數親近的朋友知道。
  牧陽和陳檀不同,他十七歲時就坦然告訴琉璃,他不喜歡女人。
  要知道對於當年的大多數人來說,同性戀三個字就像麻原彰晃真理教一樣,是神秘邪惡的代名詞,琉璃當即嚇一跳,緊接著就生了氣,她說許牧陽你要是不喜歡我就明說,犯得著扯這麽沒譜的謊嗎?
  牧陽說,我沒撒謊,是真的。
  等琉璃明白了,反而替他擔心起來,她驚慌失措地抓著他的手說,牧陽牧陽,你可千萬不要再和別人說啊,我也不會說的,我一定替你保密,我發誓!
  牧陽笑,說沒事,我想通了,人總得接受自己,無論是什麽樣的自己,要寬容。
  後來牧陽的事漸漸在學校裏傳開來,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最終,他為他的坦誠付出代價——退學,離家。
  所以當牧陽剛開始與陳檀在一起的時候,琉璃頗為他抱屈,她覺得牧陽犧牲那麽多就是為了一個光明正大,憑什麽還是隻能偷偷摸摸地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這不公平。牧陽自己倒不怎麽在乎,他輕描淡寫的,說各人有各人的苦衷,要寬容。
  如今,兩個人在一起已經四年多,是不短的一段日子了。
  秦琉璃就喜歡時不時的從中“挑撥”一下,吃吃飛醋什麽的,陳檀也愛跟著她胡鬧。
  牧陽從裏麵出來,看見陳檀,點了下頭,又問琉璃:
  “還不走?”
  “見色忘友!”
  “我擔心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牧陽好脾氣地解釋。
  陳檀接話道:“你還用擔心她?我看她不威脅別人的安全就不錯了。對了,上次聽說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偷人偷到你家裏,問一下,他還活著嗎?”
  琉璃嘴一抿,賞了他一記老拳。
  陳檀誇張地抱住肚子後撤兩步,指著她叫:“好狠的女人!”
  琉璃跳下高腳凳,作勢要接著打。
  牧陽站在一旁也不急著攔,眼前這戲碼他常看,早已見怪不怪。他自顧自地整理吧台,做打烊前的準備。
  在陽光消磨了大半個晚上,到家的時候已近午夜,琉璃甩掉鞋丟下包,進了客廳。
  最近好像落下個毛病,每次看見客廳那隻沙發身上都隱隱作痛……
  臨睡前她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沙發位置風水不好?不然怎麽最近什麽倒黴事都和它有關,看來改天要挪一挪。
  沒等想好要怎麽挪,她就已經睡著了。

  第九章
  清早,高架路上。
  琉璃手把方向盤,在早高峰的滾滾車流中穿梭,眼睛緊盯著前方,嘴裏還叼著半隻麵包圈。
  叮鈴鈴一陣手機響,她忙亂中騰出手,帶上耳機:
  “唔?”
  “琉璃,天宇出事了!”手機裏傳來林琳焦急的聲音,聽上去好像事情很嚴重。
  “唔唔?”琉璃吐出嘴裏的麵包圈,急問,“怎麽了?”
  “今早的新聞裏說,最近在各地醫院陸續發現數例急性沙門氏菌感染病例,患者在發病前都食用過天宇集團生產的巧克力,記者已將天宇的巧克力產品送檢,檢出高致病沙門氏菌!”
  琉璃大驚,問:“跟天宇聯係過嗎?”
  “剛給品牌公關部的陳經理打過電話,他說事情一時說不清,讓我們趕快到他那邊去麵談。”
  “好。我現在就過去,見麵再說!”
  琉璃急打方向盤,搶到另一條車道上,往天宇的方向趕。
  她一邊開車一邊打開收音機,連轉了幾個頻道,沒有聽到有關的新聞,但她心知這事不會簡單。如果記者的消息屬實,這將會是一起重大食品安全事故,對於天宇來說後果幾乎是致命的。明澈是天宇的公關代理,協助客戶處理危機公關是分內之事,雖然現在事件的起因和影響範圍還不清楚,但琉璃預感到將有一場硬仗要打。
  到了天宇,琉璃風風火火地衝進公關部辦公室,一見陳經理便問:
  “老陳,到底怎麽回事?真是你們的問題?”
  陳經理眉頭緊鎖,“秦總,你先坐,我這也是剛聽說出事,公司已經緊急展開內部調查,現在正在等結果。”
  琉璃語帶驚疑,“連你都剛聽說?不可能啊。難道之前沒有接到任何投訴?也沒接到記者質詢?”她麵色一凝,“老陳,我們和你栓在一條線上,有什麽事你可別瞞我。”
  “都這個時候了,我哪會瞞你!我也是早上臉洗到一半有人打電話來說出事了,知道的不比你們早多少。我立刻聯係了工廠質檢部負責人和分管副總,他們全說不知情,天宇的生產安全保障體係一向可靠,事前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有紕漏,現在隻知道被懷疑汙染的巧克力是剛剛出廠的兩款新產品,已經開始全麵自檢。”
  陳經理麵色凝重,詳細解釋了一番,看上去的確不像有所隱瞞。
  可琉璃還是覺得不太對勁,按說出了這麽大的事,記者都會對當事各方進行采訪,了解事實全貌之後才會組織稿件發布,像這種完全忽略一方當事人迅速發稿的情況不合常理。直覺對她說,事有蹊蹺,但眼前形勢緊迫,不便細問。
  陳經理的座機和手機此起彼伏地響起來,想必是其他媒體得到消息,聞風而來。陳經理經驗老道,早有準備,拿出一份剛剛擬好的簡短聲明,接起電話一一應對。
  琉璃轉頭與已經趕來的林琳迅速商量起應急方案。
  時近中午。
  陳經理出去開了個會,回來之後,臉色無比壞。琉璃和林琳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
  陳經理摔了一疊資料在桌子上,重重道:“兩個批次的產品全部汙染!出廠前所有質檢環節都沒提示有問題,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簡直不可思議!”
  琉璃心一沉,“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原料、生產、物流,都有可能,還在排查。”
  “外麵都在等天宇的回應,公司打算怎麽辦?”
  “顏董事長正在國外度假,秘書一直聯係不上他,這邊倒是有其他幾位高管在,但這麽嚴重的事,沒有顏董的指示,沒人敢拿主意。隻能再等等看。”
  琉璃與林琳對視一眼,道:“老陳,我們的建議是立即對外發布警示公告,並且全麵回收市麵上的涉嫌產品,另外需要馬上成立專門小組,處理醫院病患的安撫工作,事不宜遲,越拖越糟。”
  “也隻能這樣了,等聯係上顏董,我會向他請示。”陳經理扶住額頭,像是已經不堪其重。
  琉璃走過去,低聲安慰:“老陳,你也別太擔心,隻要能及時遏製事態,未必不能挽回,明澈會全力以赴協助你。”
  林琳在一旁也說,“是啊,陳經理您寬寬心,我已經從公司叫了人手過來幫忙,隻要你們定下策略,明澈立刻協助執行。”
  老陳點點頭,歎口氣,沒再說話。
  每個人心裏都清楚,這麽大一個坎,天宇能不能過的去,現在誰都說不準。
  下午,終於傳來董事長顏昊天的消息,簡短的電話會議之後,陳經理得到指示,要求迅速公布汙染產品批次,宣布全麵回收涉嫌產品,並安撫患者家屬,配合監管部門的調查。
  明澈隨即協助天宇召開緊急新聞發布會,發布新聞通稿,臨時調整了所有預定的廣告版麵和廣告時段的內容,換上警示公告。
  公司的危機處理快速反應係統迅速啟動,不可謂不及時,然而天宇龐大的銷售網絡使得事故波及範圍甚廣,應急方案無法立竿見影,入院人數仍直線攀升,直至兩三天後才逐漸回落。
  一時間滿城風雨。
  顏昊天返滬,立即麵對媒體和公眾,承諾公開、透明、負責的處理原則。涉嫌帶菌產品被不計代價地回收,有效控製了汙染源頭,醫院裏的病患也得到妥善安置,局勢終於開始有所緩和。
  整整一周的時間,琉璃跟著老陳處在沒日沒夜的連軸轉狀態,不時應對媒體一撥又一撥的狂轟亂炸和各種出其不意的突發狀況,直累得鼻青臉腫。
  好不容易等事態平息一些,她和林琳約好,輪流回家睡覺。
  到了家,琉璃躺在浴缸裏就睡著了,直到覺得冷才爬起身,裹著睡袍濕漉漉地栽倒在床上。
  正在夢裏會周公,電話鈴不知趣地響起來,她條件反射似的抓起手機,問:“又出了什麽事?”
  鈴聲還在響,手機裏沒聲音,琉璃好一會才明白過來,響的是家裏的座機。
  接起一聽,是家明。
  琉璃眼都睜不開,“家明,我困得要死,要沒什麽火燒房子的事,恕我掛了。”
  “你在睡覺?抱歉,我知道你忙,所以才沒敢打你手機,打到你家裏來碰碰運氣。”
  家明很是歉然,琉璃反而不好意思掛電話了,問:“有事?”
  “想問一下,你能聯係到一笑麽?”
  “一笑?她不是跟沈飛在一起?兩個人滿世界跑,我也聯係不上她。怎麽了?”
  “我看報紙上說,天宇的事和沈氏集團有關。一笑和她父親的感情很好,現在天宇出事她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有點擔心。”
  琉璃心裏咯噔一下,腦子徹底清醒過來。的確,兩天前的調查結果顯示,這次事故的罪魁禍首是生產巧克力的可可原料,而那些帶有高致病沙門氏菌的可可豆正是來自於天宇的合作夥伴沈氏種植集團,也就是沈飛的公司。天宇和沈氏齊齊卷進這場事故,連眾多國際媒體都進行了報道,可沈飛和顏一笑卻至今都沒有消息,這很不尋常。
  琉璃幾日來一直埋首於手頭的工作,倒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現在聽家明一說,她也擔心起來。
  “是奇怪啊,就算兩個人跑到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度蜜月,一笑有可能沒聽到風聲,但沈飛怎麽可能也沒有?他好歹是個總經理,公司有事一定會有人通知他。不對勁不對勁,家明,你說會不會出了什麽事?”
  “琉璃你先別急,我們再想想辦法,或者你什麽時候遇到顏董,向他打聽一下一笑的下落。”
  “對,我下次見到他就問。”
  琉璃一口應下,放下電話又迷迷糊糊尋思了一會,心裏惦著要跟顏昊天問一笑的事,睡也沒能睡踏實。未曾想,她後來壓根就沒有找到機會問。
  第二天一早,從市立醫院傳來噩耗,一名患病幼兒病情突然惡化,於淩晨時分不治身亡。患兒家屬情緒十分激動,將屍體停放於天宇公司總部門口,哭鬧不止。
  如一石激起千層浪,剛有些緩和的事態再度緊張起來,情勢急轉直下。
  大量負麵報道卷土重來,連篇累牘,氣勢洶洶。
  死者父母聯合了部分患者家屬,向天宇提出巨額賠償要求,與此同時,糖果業內也出現不少聲討者,抨擊批判之聲不斷。
  天宇集團陷入四麵楚歌,甚至連明澈也被卷入硝煙之中。網上突然出現大量攻擊性帖子,指責明澈助紂為虐,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昧著良心維護天宇。琉璃真是百口莫辯,天可憐見,天宇此時上上下下焦頭爛額,根本就沒空跟他們細說這個項目的費用問題,明澈跑前跑後不僅一分錢沒拿,緊急時候還墊付了許多費用,現在被說成貪財求利罔顧道義,她氣到吐血都找不著人說理去。
  在膠著混亂中一個月過去,天宇終於與受害者家屬達成諒解,代價是在賠償金額上做出最大的讓步。
  因召回產品和賠償損失,天宇動用了大量資金,另一方麵,因受事故波及,工廠幾乎全線停產,錢隻進不出,再大的企業也撐不過月餘。
  萬不得已之下,顏昊天決定將公司抵押貸款,以解燃眉之急。經過數周的奔波,貸款竟然奇跡般地拿到了。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並期冀它能給天宇帶來一線轉機。如果能將事故善後工作做好,厘清事故責任,也許等風波過去,天宇或可東山再起也未可知。
  然而,天宇的厄運並未結束。
  悄無聲息的,一紙舉報信遞到了證監會的案頭,調查組迅速進駐天宇,兩名職員自首,指稱受董事長指使通過自買自賣操縱股價,騙取巨額貸款,言之鑿鑿,連顏昊天自己都懵了,束手無策。
  琉璃曾在書上讀到過不少巨無霸企業一夕坍塌的案例,比如安然,比如尤科斯,但當這一切發生在自己眼前的時候,還是會恍然有種做夢的感覺。
  太不真實。
  她幾個月前還在為成功運作了天宇的新品上市推廣案而歡欣鼓舞,還在聽老陳在酒席上大談天宇的宏偉藍圖,轉眼之間,整間公司就已在風雨飄搖中走向危危欲墜的境地。如果不是親曆其中,她又怎麽能夠相信?
  驚魂未定之時,壞消息接踵而至。
  顏昊天突然精神崩潰。幾日後,顏家老宅易主,顏昊天和兩名家中老仆被掃地出門。
  公安機關下發逮捕令,以操縱證券價格罪將顏昊天正式收押。
  ……
  失去顏昊天的天宇,如大廈將傾,任誰有三頭六臂也都回天乏力。琉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她曾為之付出為之自豪的糖果帝國轟然倒塌,心痛無比。
  忽一日,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過來,電話裏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琉璃,我回來了。”聲音澀啞低沉,幾乎難以分辨。
  琉璃一下子就哽住了喉嚨,攥緊話筒,好半天才出聲:
  “一笑……”
  千言萬語湧上來,不知從何說起,堵得她心裏難受。

  第十章
  陽光餐廳。
  琉璃、林琳、牧陽、陳檀、家明齊齊坐在一起,圍在中間的是失蹤許久的顏一笑。她像是已有幾日未合眼,臉上掛著大大的黑眼圈,神情疲憊。
  一笑平平的敘述像是在說一個普通的故事,可眾人回想起幾個月來波譎雲詭的變故,全都暗暗心驚。
  琉璃如夢初醒,呀了一聲:
  “怪不得,一開始記者很倉促地發稿曝光,我就覺得蹊蹺,後來事態愈演愈烈,無論我們怎麽努力,一直都有幾家媒體死咬不放,網上也不斷出現煽動公眾情緒的帖子,每次稍稍平息就立刻冒起新事端,簡直是按下葫蘆起了瓢。原來都是沈飛在背後搞鬼!”
  “是啊。”林琳若有所思,“現在想想,這麽短的時間裏,事情鬧到現在這樣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的確是要有背後的推波助瀾才行。”
  “這是陰謀!”琉璃斷然道,“沈飛處心積慮,不知早在多久前就布下了這個局,隻等著天宇往陷阱裏跳,陰險小人!”
  一笑垂下雙睫,聲音更加低落下去,“他的父母因顏昊天而死,他恨了二十幾年,他想報仇,不惜一切。”
  琉璃說:“他還真舍得下血本,為了栽贓天宇,連他偌大的公司都不要了?天宇垮了,沈氏種植一樣逃不了,這值得麽?”
  一笑苦笑,“我們看到的沈氏種植,對沈家而言不過是冰山一角。我也是剛剛知道,沈家真正的生意是軍火走私,這間可可公司隻是無足輕重的一顆棄子。”
  走私軍火?眾人臉色一變。
  林琳驚問:“那不是黑道生意?”
  一笑艱難地點點頭,“是我糊塗,他從沒帶我回去法國見他的養父母,也從沒讓我接觸過沈家的其他人,我應該早有察覺。”
  琉璃道:“可再怎麽說,你們都是夫妻啊!他怎麽能……”她戛然收住話音,猛然想到,誰知道這一場婚姻是不是也是沈飛複仇大計的一部分?
  她叫了聲“一笑”,話沒說下去,突然就紅了眼圈。
  反而是一笑抬起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臂,輕輕說,別擔心,我沒事。
  屋子裏沉默下來,安靜得能聽到每個人沉重的呼吸。
  半晌,家明開口:
  “律師已經為顏董事長辦理了保外就醫,現在市精神衛生中心接受治療,情況不是很好。天宇的損失已經沒法挽回,暫且放在一邊,我們需要想辦法應對接下來的這場官司。”
  牧陽點點頭,“家明說的對,看目前的情形,對方籌備已久,全力一擊,天宇逃不過去。就算我們知道有幕後黑手,敵暗我明,也不能妄動,當務之急是要幫顏董躲過牢獄之災,畢竟人在就好,其它的,從長計議。”
  琉璃打起精神,“好,我們去找最好的律師!什麽操縱證券,什麽騙貸,明明是誣陷,我就不信找不出破綻。”
  “琉璃。”陳檀問,“你認識的人多,在警局裏有沒有什麽熟人?也許可以幫忙打聽一下案子的情況,知己知彼,咱們才好想對策。”
  “對。”
  “是啊。”
  大家紛紛附和,五雙眼睛瞅向她。
  警察局?琉璃凝神在腦子裏把可能找到的人都扒拉了一遍,你別說,還真讓她扒拉出一個來,可也是她最不想再見的一個。
  她嗚了一聲,伏倒在桌子上,腦袋埋進臂彎裏,甕著聲音說:
  “熟人沒有,仇人倒是有一隻。”
  從陽光出來,天已黑盡。
  家明帶著一笑回了診所,顏家被封,一笑無家可歸,隻能暫時寄住在他那裏。
  琉璃開車送林琳回家,路上還餘怒未消,把多年不用的粗口都翻了出來,憤憤地把沈飛的家屬問候個遍。
  林琳今天稍顯沉默,一直沒出聲。等琉璃罵累了,她才猶豫地開了口:
  “琉璃,我有些話,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琉璃疑惑地瞅了她一眼,“你搞什麽?跟我也打文腔?有話就說嘛。”
  林琳神情凝重,“這次的事,我總覺得還沒完。沈飛處心積慮了這麽久,不把顏家置於死地是不會罷手的。他到底有多少手段,有多大勢力,我們心裏都沒有底。可你想顏昊天數十億的身家,在這個人手底下說沒就沒了,想想都可怕。如果連天宇都不是沈飛的對手,那明澈……就更不用說了。”
  琉璃沒大明白,問:“你想說什麽?”
  “我是想說,我不建議咱們和顏家走得過近。在天宇這件事裏,明澈本來就已經吃了不少虧,不僅白忙活,賠了錢不說,而且連公司聲譽都受連累。那是沈顏兩家的恩怨,我們何苦趟這種渾水?這樣的麻煩別人躲還來不及,更不要說湊上去,萬一惹著了沈家,對他們而言,也許搞垮明澈就像踩死螞蟻那麽簡單。”
  琉璃打斷她,“所以就該袖手旁觀避之大吉?”
  林琳聽出她口氣不悅,委婉地說:“我不是講袖手旁觀,我知道顏一笑是你的朋友,那私下裏幫忙就是,不要公開和顏家走太近,免得平白給自己樹敵,惹禍上身。”
  琉璃聽得有氣,話裏也帶了刺,“幫忙就是幫忙,還分什麽私下公開?難不成要白天不幫夜裏幫,人前不幫人後幫?我又沒裝shift鍵,切換不來!”
  林琳被她嗆得接不上話,頓了一下,說:“你知道我也是為明澈好。”便閉上嘴,不再與她爭辯。
  一陣沉默,氣氛有點僵。
  琉璃的氣來得快消得也快,馬上意識到是自己不好,又犯了嘴比腦袋快的老毛病,畢竟林琳是好意,實在不該出言諷刺。
  “好了好了,是我不會說話,不準生氣啊。”她把語氣放軟,“我懂你的意思,可你不是也說了,這次沈飛是要置顏家於死地,形勢凶險。一笑從國外回來沒多久,又沒什麽親友,在這邊也隻有我和家明能幫幫她,卯足了勁都不一定有幾分勝算,哪好還藏著掖著?至於明澈,你放心,咱們又沒把柄落在姓沈的手上,不怕他!”
  林琳知道說服不了她,隻得笑笑,不再多言。
  琉璃轉頭就把這小小的不愉快丟在腦後,沒放在心上,開始琢磨起怎麽去警察局搭訕仇人的事了。
  *** *** ***
  劉誌鋒最近連著幾日沒好好合眼,為了破一個團夥盜車案。
  他領著一班兄弟在一輛小麵包車上守了三四天,憋得人都快要長毛了,總算把大小頭目堵到一起,來了個連鍋端。
  回到隊裏已經是中午,屋子裏空蕩蕩的,隻看見顧小米一個人伏在桌子上用功。聽見動靜,她抬起頭,笑了出來:
  “隊長,你回來啦。人都抓著了?”
  “嗯。”
  “太好啦!追了三個月的案子,終於能結了。”
  “寫什麽呢?”
  “5.24搶劫案的總結材料,局裏催著要,今天是最後期限,再不交徐主任又要罵了。”
  誌鋒咧嘴一樂。刑警隊這些人,平時什麽任務都不懼,可一提到動筆寫材料,腳底抹油一個比一個溜得快,推來推去最後多半要推到小米頭上,因為隻有她是女的嘛。男主外,女主內,有人大言不慚地說。
  其實小米出身著名的武術之鄉滄州,是正宗的唐拳傳人,往外一站,還真沒幾個人打得過她,她進刑警隊可不是來做文職的。
  不過看來這次小米又沒逃過去,誌鋒說:“那你趕緊寫吧。我回家收拾收拾,得補個覺。”
  看他的樣子像是累得不行,小米起身道:“你能開車嗎?要不我送你。”
  誌鋒擺手,“寫你的吧,我打車走。”
  “那,我送你到門口。”小米乖巧地跟過去。
  誌鋒失笑,門口有什麽好送的?不過他也沒拒絕。小米是他手下唯一的女隊員,他多多少少會遷就她一些,像自家妹妹似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大門口,警衛室探出隻腦袋,喊了聲:
  “劉隊,有人找。”說著,那小鬼頭還衝他擠了擠眼。
  誌鋒納悶,往前一看,隻見一輛拉風的酒紅色Mini Cooper停在門口,旁邊站著個風姿綽約的小女人,半倚半立,靠在車前,戴著一副大墨鏡,幾乎遮住半張臉。
  就算把整張臉都遮上,他也認的出秦琉璃。
  她怎麽來了?
  自從上次的不歡而散之後,已經幾個月了,兩人再也沒見過。
  琉璃也看到了他。遠遠望過去,她幾乎沒敢認。
  等誌鋒走到跟前,琉璃把墨鏡往下一按,目光從鏡框上方投過去,仔細瞄了瞄,張口道:
  “劉誌鋒,好久不見,你換造型啦?”
  眼前這人頭發淩亂,胡子拉碴,穿著一件皺得不能再皺的夾克衫,和上次見到的那個西裝筆挺的形象判若兩人。上次她還誇他可以做模特哩。
  誌鋒扭頭對小米說:
  “你先回去吧。”
  “隊長……”小米欲言又止,眼睛警惕地盯住秦琉璃。
  “我這有點事,你先回去。”
  小米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留下,咬了咬嘴唇,隻好不情願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走了。
  秦琉璃一笑,很八卦地問:
  “你女朋友?”
  “不是。”他飛快地否認,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其實根本沒必要回答她。
  “那她幹嘛像看情敵一樣看著我?”秦琉璃八卦之心不死。
  他沒再接茬,淡淡地問:
  “有事?”
  琉璃最看不慣的就是他這副酷樣子,嗬,以為長了單眼皮就是周傑倫麽?
  “有。”她把手掌往他麵前一攤,“把鞋還給我!”
  誌鋒一愣,怎麽事隔這麽久她突然想起來要鞋?
  “扔了。”他說。
  “扔了?那賠吧。一千塊,另一隻也沒用了,一共兩千。”
  誌鋒眉峰一動,這女人是來打劫的?在警察局門口?
  他才不理她,“沒別的事我走了。”說著繞過她,走到馬路邊,揚手要叫車。
  秦琉璃隻有幹瞪眼的份。
  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罷罷,她恨恨地跺了下腳,把姿態放低,聲音也低了八度:
  “喂,別走,有事求你。”
  盡管這話說得極生硬,但能從秦琉璃口中聽到一個“求”字,已經足夠劉誌鋒驚訝了。一回頭,果然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頗掙紮。
  有淡淡一絲笑意掠過他的眼底。
  他走回去,問她:“什麽事?”語氣同剛才並無二致。
  這實在不是個求人辦事的好開場,得先把氣氛緩一緩。琉璃也不急著說事,轉而問:
  “你要用車?去哪?我送你。”
  誌鋒瞅了瞅她,有點猶豫,還帶著點戒備的意味。
  琉璃在墨鏡後麵使勁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
  “你放心,我真有事求你,巴結你還來不及,絕不會騷擾你啦!”
  劉誌鋒得了保證,這才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琉璃撇撇嘴,邊往駕駛室走,邊在心裏罵——
  喵了個咪的,真當我是女流氓麽?

  第十一章
  “龍南路200號。”誌鋒報上自己的住址。
  琉璃一踩油門,小車輕盈地啟動,駛上公路。
  車廂裏靜了一會兒。
  誌鋒先打破沉默,他說:“你這車看著像玩具似的,沒想到坐進來還不錯。”
  琉璃在心裏“切”了一下,想,這玩具夠換你那五六輛桑塔納哩。想歸想,但沒說出口,抬杠不利於營造友好氣氛呀。
  她客客氣氣地寒暄道:
  “最近忙什麽?忙成這樣。”
  “抓賊。”
  琉璃嘴快,“抓賊就把自己抓成個賊模樣?”
  壞了,這句好像也不太適合培養氣氛,她偷偷瞥了瞥他的臉色。
  “像賊嗎?”誌鋒倒不以為意,他扳過頂上的後視鏡照了照,摸摸下巴上的胡茬,表情認真地說:“我覺得像逃犯。”
  琉璃撲哧樂出了聲,扭頭看了他一眼,心說可不是。
  轉頭間,她耳朵上的藍寶石墜子微微一晃,光芒閃動,有兩三個光點跳躍到他的身上,搖啊搖的。
  車裏有暗香沉浮,是她的味道。
  誌鋒定了定神,問:
  “找我什麽事?”
  聽到他問,琉璃索性開門見山。
  “天宇集團的案子你聽過吧?”
  “知道一點。”這事情太大了,前段時間幾乎走到哪都能聽到有人在談巧克力毒死人的話題,翻開報紙全是這事,他不會不知。
  “是這樣,天宇集團老板顏昊天的女兒是我的中學同學,她家裏有筆陳年恩怨,我們可以肯定整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有人操縱陷害的,包括顏昊天被指控詐騙,都是假的。我這次來,就是想讓你幫忙打聽一下這個案子,看有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
  誌鋒板起臉,正色道:
  “法律是講證據的,不是誰說無辜就無辜。”
  “警察同誌,你別這麽嚴肅啊,我又不是要劫獄,也不是要你徇私枉法,我隻是想讓你幫忙問問案子的情況,有什麽你覺得能說的就告訴我一下。我們確信是有人栽贓,了解更多案情才能找出破綻,好讓律師辯護啊。”
  “那也不行。警隊有嚴格的紀律,非辦案人員不準打探案情,更不準對外泄露。絕對不行。”誌鋒斷然拒絕。
  “不是打探,是了解,了解而已。”琉璃還想爭辯,不過看劉誌鋒的樣子,像是沒什麽商量餘地了。
  她不死心,又說:“好好,實在不行就幫我問問辯護這種案子哪家律師最厲害,打贏官司的可能大一點?這總行了吧。”
  誌鋒仍是為難,這個雖然能問,但官司到底打不打得贏,那誰說得準?可琉璃既然來了,還開口求他,想必事情一定是對她極重要的。
  他略一思忖,謹慎回道:
  “金融詐騙的案子歸經偵負責,我接觸的不多……”
  琉璃開始發急,“劉誌鋒,別跟我說你們司法係統雞犬不相聞啊,這借口太不仗義了!”
  “你聽我把話說完。”誌鋒無奈地看看她,“律師的事我可以去幫你打聽,但你不要寄太大希望,每個案子都不一樣,沒人敢保證一定辯護成功,我隻能推薦人選給你們參考。”
  “好,我懂。”琉璃點頭。
  打著精神說了會話,誌鋒早已困意難抵,上下眼皮打起架來,剛想合上,又聽琉璃問:
  “那你什麽時候能打聽到?”
  誌鋒苦笑,“秦琉璃,你怎麽性子這麽急?你先讓我回家睡覺,明天上班給你問。”
  “好好好,我等你消息。”她知趣地收了聲,暗暗在心裏想,隻要能找到在司法係統吃得開的律師,多半也能找點門路,走個迂回而已。
  琉璃邊開車邊盤算,靜悄悄地走了一段路,漸漸覺得車廂裏氣味不對,四周一掃,很快就找到了“汙染源”。
  她皺著鼻子按下開窗按鈕,埋怨道:
  “劉誌鋒,你是不是去抓偷豬賊?都快臭成豬了你。”
  清新的空氣湧進來,氣味好多了。
  旁邊的劉誌鋒沒吭聲。琉璃一瞧,幾分鍾的工夫,這人已經睡熟了。
  他把手臂抱在胸前,頭歪倚在窗邊,睫毛遮住那雙太過銳利的眼睛,原本剛硬的麵容變得柔和了許多。
  無端端的,琉璃心思一動,仿佛有似曾相識的一幕從記憶深處浮起,可剛一露頭就又消失了,太快,太模糊,來不及抓住。
  風很大,呼呼的從窗邊吹過,把他的額發掀起來,誌鋒睡意正沉,動也不動。
  怕他受涼,琉璃無奈地吐口氣,又把窗子關上了。
  車子開到一座小區門口,門衛走過來,問:
  “找誰?”
  “送人。”琉璃指指身旁逃犯模樣的劉誌鋒,“他住哪?”
  門衛探頭看了看,居然還真認出來了,“劉隊長啊,前麵右拐,6號樓。”
  琉璃道聲謝,把車子直接開到了6號樓下。
  這是一棟老房子,隻有兩層,看格局應該有些年頭了。牆壁上爬滿厚厚的爬山虎,紅磚綠牆,鐵藝窗台,頗有些味道。
  劉誌鋒還在睡,琉璃搖他,“醒醒醒醒,到站了。”
  晃了好幾下誌鋒才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看著她,有些怔。
  琉璃笑,“睡這麽死,也不怕我把你賣了。”
  “到了?”誌鋒瞅瞅外麵,“多謝。”
  “不謝。你這次幫我的忙,上次的帳我也不跟你計較了。”琉璃大方地拍拍他的肩,“我交你這個朋友!”
  誌鋒有點好笑地揚了揚嘴角,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關門前聽見琉璃又喊句:“喂!我的鞋你真扔啦?”
  “下次帶給你。”他擺擺手,轉身的時候臉上笑容已深,他開始有點相信那隻鞋真值一千塊了。
  其後幾日,琉璃和家明馬不停蹄地陪著一笑四處奔走,牧陽和陳檀也有空就掛在網上,收集查閱了大量資料,儼然成了半個案件專家。
  多方努力下,事情開始出現一線轉機。
  家明通過找精神衛生中心的熟人疏通,成功地以為病人實施心理輔導的名義把顏昊天接到了自己的診所,盡管這隻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顏昊天的處境多少得以改善,一笑可以每天服侍在父親左右,心裏安定了不少。
  很快,劉誌鋒那裏也傳來消息。
  琉璃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正在趕往家明診所的路上。最近,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到家明那裏去一下,一來探望顏昊天的情況,二來可以與他們聊聊案情進展,商討對策。
  聽誌鋒說有了消息,琉璃喜出望外,索性也叫他一道去嶽陽路那邊,和大家坐下來麵談。誌鋒覺得不大合適,想婉言拒絕,琉璃卻很堅持,連聲說你放心,不該問的我們絕不問。誌鋒推不過去,隻好應下。他問清地址便從單位出發直奔診所,由於路近,倒比琉璃到得還早。
  一笑提前接到琉璃的電話,知道那個幫忙的警察要來,她一聽到門鈴響就迎了出去。
  門一開,一笑咦了一聲,叫道:
  “劉誌鋒!怎麽是你?”
  誌鋒也有點吃驚,卻不是因為認出顏一笑。
  之前由於琉璃問起,他特意留心關注了一下天宇的案子,這才發現,原來顏昊天的女兒就是顏一笑,也就是琉璃口中的那位中學同學。對於這個名字他是有印象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顏一笑應該就是當年那個陪在秦琉璃身邊的小女生。
  不過他對她的印象也僅止於這個蠻有些特別的名字了,至於她的長相模樣早已不複記憶,即使麵對麵,如果不仔細回想恐怕也難以認出。
  沒想到,當初的一麵之緣過去之後這麽多年,顏一笑竟然能打個照麵就準確地叫出他的名字,不由誌鋒不驚訝。
  “顏小姐,你還記得我?”
  “當然,你是劉誌鋒啊,柳杉路派出所的那個警校實習生。真沒想到,琉璃說她認識的那個警察就是你。”
  “是我。顏小姐,你記性真好。”誌鋒服氣地說。
  一笑莞爾,對於她驚人的記憶力周圍的人早就見怪不怪,好久不曾聽人感歎了。
  “別這麽客氣,叫我一笑好了。”她邊說邊招呼他進來,又問,“這些年你和琉璃一直都有聯絡嗎?怎麽從沒聽她提起?”
  “不,我們也是不久前偶然碰到的。”
  想了想,誌鋒加了句,“她不記得我是誰,一笑,你也……別跟她提吧。”
  “哦。”一笑看看他,欲言又止,又走了兩步,終於問:“你還是喜歡她?”
  誌鋒腳步一緩,避重就輕地說:“我隻是怕舊事重提,她又要生氣。”
  “不會的,一點小事,又過去這麽久了,她不會放在心上。琉璃這人就是脾氣急,樣子凶,其實心地一點都不壞。不過,她認不出你也好,可以讓她重新認識你啊,或許有機會也說不定。”
  誌鋒笑笑搖頭,“我沒想那麽多。”
  說話間兩人來到二樓辦公室,家明起身相迎,一笑給他們互相介紹,因為知道誌鋒不願提那段前緣,她便也沒講與他早就相識,隻說是琉璃的朋友。
  等琉璃趕到家明診所,剛巧在門口遇上陳檀,原來他和牧陽找到了一些重要的資料,抽空給一笑送來。
  進了門,看見一笑臉上有幾分難得的喜色。
  “琉璃,陳檀,你們倆來的正好,劉隊長剛剛說,在金融案件方麵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律界權威,叫陳庭山,就住在本市,他年紀大了很少出山,但劉隊長托人聯係過去,陳老答應見一見我們,要是能得到他的指點肯定會對辯護大有幫助。”
  琉璃聽了也很興奮,“太好了!劉誌鋒,找你還真管用,夠朋友哈,改天請你吃飯!”
  “不麻煩,別客氣。”誌鋒說著,若有若無地掃了一眼琉璃身後的陳檀。
  陳檀正貼在琉璃耳朵後麵,不動嘴唇地說:“這就是你那個仇人啊?”
  琉璃笑容未落,頭也沒回,悄悄給了他一鞋跟。
  大家坐下來,詳細聊了聊需要向陳老谘詢的事宜,不可避免的越來越多地討論起案情,誌鋒不便參與,說話也不好,不說話也不好,頗不自在,沒一會兒便找個借口起身告辭了。
  眾人將他送出門,一笑又再三表達了謝意,客氣一番,送他走了。
  回樓的時候琉璃故意落在後麵,拉住陳檀,神秘兮兮地問:
  “哎,借借你的慧眼,你說,他是直的還是彎的?”
  “誰?你那個劉警官?”
  “嗯。”
  “直的,比電線杆子都直。”
  陳檀不假思索地回答,答完了又有點納悶,“你問這幹嘛?”
  “不幹嘛,就隨便問問。”琉璃敷衍著,表情有點古怪。
  陳檀以自己與琉璃多年戰鬥的經驗,料定她這話不是隨便問的,腦子一轉,他湊過去:
  “該不會是你看上了人家,人家不甩你,你就以為他是gay吧?”
  琉璃立刻豎起眉,“誰不甩誰?你拎拎清爽。”
  見她反應這麽激烈,陳檀更加以為自己猜得沒錯,哈哈笑道:
  “秦美人兒,你是不是覺得每個不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都應該是gay?就不許人家是對你沒興趣?哈哈哈,多新鮮啊,這事一定得講給牧陽聽。”
  “你敢!”琉璃發急,“信不信我把你這隻彎的也敲成直?”
  一笑和家明聽見身後的動靜,回頭看去,就見秦琉璃正掄著拳頭往陳檀身上招呼,咚咚咚地一頓好捶。

  第十二章
  有誌鋒托人介紹,與陳庭山的會麵很順利。
  然而,如果說在見陳老之前,琉璃和所有人尚對顏昊天的案子抱有幾分希望的話,那麽在聽了這位權威人士對案情的梳理和分析後,她才真正感到不寒而栗。
  據陳老講,目前階段,政府高層對於整頓金融市場秩序非常重視,操縱證券恰恰屬於嚴懲範圍,加上騙貸則是罪上加罪,引起嚴重社會影響的案子最容易被樹為殺雞儆猴的靶子,除此之外,還有之前的惡性食品中毒案,若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追究法人責任,最高可判無期。兩案並罰,甚至不排除死刑的可能。外麵民怨沸騰,好幾億雙眼睛都盯著,法院量刑勢必會就高不就低。
  這是一個完美的陰謀,絲絲入扣,四麵包抄,沒有死角,沈家不給顏昊天任何翻身的機會。
  最糟的是,不知什麽時候,沈飛回來了。
  一笑回國時獨自一人,絲毫未提沈飛的下落,大家怕惹她傷心,都自覺地沒有問。
  就在這天,琉璃沮喪地從陳老那裏回到嶽陽路,帶回一個又一個的壞消息,一笑聽得慌了神,魂不守舍地想了一會,就說要去求沈飛。
  所有這些皆因沈飛而起,在琉璃看來,指望沈飛來力挽狂瀾,無異於與虎謀皮,癡人說夢。可未等琉璃勸阻,一笑已經衝出了門。
  天色已晚,夜濃如墨。
  一笑遲遲未歸。
  琉璃和家明焦急地在診所等候,生怕再發生什麽不測。
  漫長的等待中,門口終於出現一笑的身影,她麵白如紙,冷汗涔涔,剛一進門便整個人都癱軟下去。琉璃驚呼出聲,家明眼疾手快,躍前幾步,把一笑接在臂中。
  看到一笑這副樣子,琉璃火冒三丈,這種任人宰割的局麵她真是受夠了!一個極為冒險的計劃在她心裏漸漸成形。
  待一笑醒來,琉璃已下定決心。
  “一笑。”她說,“咱們是從小玩到大的姐妹,這回就讓秦琉璃最後陪你玩一遭。我有辦法救顏昊天!”
  一笑看向她,眼裏的灰燼燃起些許火星。
  琉璃衝著她重重點了點頭,壓低聲音道:
  “我去找人聯係蛇頭,帶你們從浙江下海,偷渡去馬來西亞,再轉往其它國家,不用再理這些鳥事!家明,就是可能要你擔些風險,人從你這裏不見,免不了一番麻煩。”
  家明麵色如常,平靜地回答:“這不是問題。”
  一笑卻很猶豫:“不行,這會連累你們的……”
  “別犯傻!”琉璃斬釘截鐵地打斷她,“這是唯一的辦法,你想看著顏昊天這個樣子還去坐牢嗎?再說等你們走遠了,誰知道是我們幫你的,就算懷疑也可以一推三不知,又沒有證據,我們小心一點就行了。就這麽說定了,你等我消息吧!”
  說完,琉璃也不管一笑還想說什麽,匆匆走了。
  關於蛇頭的事,琉璃隻是偶然聽人提起過,待真要去聯絡,仍費了不少周折。不管怎樣,用了近一周的時間,事情終於還是搞定了。
  一周之中,法院那邊壞消息頻頻傳來,讓人心焦。更頭疼的是,沈飛的人開始日夜守在嶽陽路小樓附近,擺明是要看牢顏家父女。
  一笑認得那看守,那人叫Anson,是沈飛身邊最得力的助手,不好對付。最後還是家明想出計策,上船這天,一笑把Anson騙至屋中,用藥迷暈,這才得以脫身。
  夜裏,天有些陰,霧色濃重。一輛黑色轎車在幕色掩蓋下向東海岸疾馳,淩晨時分,琉璃和家明將顏家父女悄悄送上了一艘開往南洋的渡船。
  時間緊迫,隻能匆匆道別。琉璃忍著忍著,才沒讓自己在一笑麵前掉眼淚。前途未卜,不知還有怎樣的凶險和磨難等在遠方,這時一笑最不需要的,就是悲傷。
  直到小船在黑漆漆的海麵上消失了很久,琉璃才從礁石上轉身,胡亂抹了抹眼睛,喃喃著說,海風好大。
  家明一言不發,許久許久。
  到家的時候天蒙蒙亮,陰霾散盡,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上投來點點金光。
  琉璃坐在車裏看著那團略有些刺眼的金黃發呆,她點燃一支煙,慢慢地吸完,心裏很亂。她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和以前一樣,她想了,也就做了。
  至少,她想,離開這個多事之地應該可以讓一笑和父親暫時躲開眼前的麻煩吧。
  躲得一時是一時。
  那天早上,琉璃千想萬想,唯獨沒有想自己。其實她就算想也不會想到,她自己的麻煩,才剛剛開始。
  當日下午。
  一名便衣造訪明澈,禮貌地邀請琉璃去警局協查,卻不肯說是什麽事。
  琉璃心裏打了個突,她知道警方早晚會發現顏昊天出逃,也早晚會來找上她和家明,因為他們是與顏家來往最密的人,可她實在沒想到警察會來得這麽快。
  顏昊天尚在取保候審期間,按理說最快也要等兩周後才到定期去警局應訊的時間,怎麽警察現在就發現人沒了?
  琉璃覷了覷來人的臉色,按下心中的驚疑,假裝抱怨了幾句,便跟著去了。
  接待她的民警姓馮,人很和藹。
  馮警官像拉家常一樣跟她聊了聊,問了她和天宇的合作情況,問了她和顏一笑的交往情況,又問她知不知道顏一笑現在在哪?
  “她不是去蘇北了嗎?”琉璃答得鎮定,“昨天剛走。”
  說辭是她和家明早就準備好的,已經反複練過許多遍。
  “哦?”馮警官揚了揚眉,示意她說下去。
  琉璃接著說:“一笑的父親受了刺激,醫生說多給他講講以前的事,或是多同以前熟悉的人在一起,有利於大腦恢複。顏家在國內沒什麽親戚,隻有一對老熟人在蘇北,一笑就說要帶父親去蘇北走走。”
  “他們什麽時候走的?”
  “昨天晚上,我和家明送他們去的火車站。”
  “幾點的火車?”
  “晚上九點多吧,我還問她怎麽訂這麽晚的票,她說沒事,可以吃完晚飯過去,路近,火車很快就到。”
  “你和劉家明都去送了?”
  “是啊,我們在家明那裏一起吃的晚飯,吃完飯就都過去了。”
  “幾點鍾出發?”
  “七點多,快八點吧。”琉璃停下,問,“怎麽了?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馮警官溫和地笑,說:“沒事。我給你加點水吧。”
  他拿起她的杯子,倒滿水,又遞還給她。
  琉璃半起身,說謝謝。
  “送完站你就回家了?”馮警官接著問。
  “沒有,我和家明去另一個朋友家裏,大家聊天聊到很晚才回。”
  “那個朋友叫什麽?”
  “許牧陽。”
  在他下一個問號冒出來之前,琉璃搶先道:
  “警察同誌,您就跟我明說吧,是一笑出事了?還是顏昊天出事了?”
  馮警官又笑笑,慢吞吞地說:“也不是說出事了,隻是我們現在聯係不到他們,顏昊天還在取保候審期間,所以——”他拖長聲音。
  琉璃接:“所以你們懷疑一笑帶著他跑了?”
  馮警官看著她的眼睛,“有這個可能。”
  琉璃皺緊眉,有些吃驚又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不會吧?昨天沒見一笑帶多少行李,不像是要往遠走啊。”
  馮警官看了她一會,又問:“你看見他們上車了?”
  “沒有,隻送到車站,離開車還有一會兒,一笑堅持說不用我和家明陪,就把我們趕走了。”
  “那之後你們有沒有再聯絡?”
  “沒有,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公司忙,什麽都沒顧上。這不現在又被帶到這來了?”
  “那最近你覺得顏一笑有沒有什麽反常舉動?”
  琉璃仔細想了一會,還是說:“沒有。”
  整個下午就在冗長的對話中過去了,馮警官的問題一個接一個。他問得極細致,而且似乎記性不好似的,有些問題反複問了幾遍。
  問到後來,琉璃幾乎已經懶得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傍晚,談話總算告一段落,馮警官笑眯眯地說:
  “哎呀不早了,秦小姐你等會,我叫人來送飯,委屈你在這裏將就一頓。”
  琉璃點頭,“都行都行,您別客氣。”
  客套了一番,這尊笑麵佛總算是走了,屋裏隻剩下琉璃一個人,她東瞅瞅西看看,像是百無聊賴的樣子,實際上,心裏頭緊張的要死。
  她知道,與此同時,家明多半也在接受盤問,他們馬上也會找到牧陽。
  盡管早有準備,但事到臨頭,琉璃仍是捏了一手心的汗,可至少表麵上,她已經很鎮定了。
  吃過飯,沒再有人進來找她談話,但也沒人來讓她離開。
  琉璃拄著下巴望天,腦子轉得飛快。
  從下午的問話中,她隱約察覺出,警方並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證明她與顏昊天出逃的事有關,所以馮警官才會一再試探她的口風。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警察會來得這麽快?
  他們離開的時候特意避著人,自認為走得神不知鬼不覺,警察怎麽會這麽快就得到消息?
  琉璃冷靜地梳理了一下思路,很快就想到了一個人,——沈飛。
  昨晚,他們迷昏了沈飛的看守,把人關在了屋裏,等她和家明返回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想必是藥效已過,被他逃了,她和家明當時並沒在意,本來也沒打算關人一輩子,不過是想暫時拖住他罷了。
  沒想到沈飛逼人太甚,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仍不肯放過顏家。一定是他們把顏昊天出逃的消息通知了警察。
  思及此,琉璃恨得牙根直癢,可又一想,如果真的是沈飛報信,那他一定不敢指認她和家明,否則勢必會把他的人也牽連進來。沈家見不得人的勾當太多,絕不會讓自己和顏昊天的案子扯上任何關係。
  若果真如此,那麽隻要他們三人能通過今天的訊問,基本就不會出什麽大事。
  她稍稍鬆口氣。
  晚些時候,那馮警官回來了,什麽也沒說,客客氣氣地把琉璃送出門,琉璃問一笑有消息了嗎?他說還在查。看樣子不像是對她起疑,琉璃把心放下大半,如果她沒事,那麽家明和牧陽也不會有事。
  出了門,她把電話打給那兩人,他們果然也已出來了,大家在電話裏半遮半掩地說了兩句,沒敢多聊便匆匆掛了。這風口浪尖上,小心為上。
  警察局這道關暫時就算是過去了,回家的路上,琉璃心神不寧,隱隱覺得,這事,沒完。

  第十三章
  繃了大半天的神經與人周旋,琉璃幾乎是拖著步子進了家門,習慣性地先彎下身去解鞋子,好把酸痛的小腿解放出來。
  和所有貪靚的女人一樣,秦琉璃對於高跟鞋這種自虐工具有著近乎偏執的熱愛,別人是穿著高跟鞋不會走路,她是不穿不會走路。
  剛剛脫下第二隻鞋,突然,她動作一滯,冥冥中有種異樣的感覺,屋裏有人!
  全身的汗毛刷的一下豎起來,琉璃迅速起身,伸手去拍牆上的電燈開關,喝道:
  “誰?!”
  一道黑影閃過,還沒等她的手碰到牆,人就已經被製住。
  那人轉到她身後,一手箍住她的身體,一手捂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琉璃又驚又怒,怒比驚還更多些,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了下去!
  身後那人低叫一聲,反手扼住她的喉嚨,粗糲的手掌幾乎圈住她整個脖子,越收越緊。
  秦琉璃這會兒才知道恐懼,她拚命扭動身體,唔唔地掙紮。
  肺裏的空氣吐不出來,漲得她火燒火燎的疼,就在她感覺自己快要炸開的時候,一個聲音沉沉響起:
  “夠了,Anson。”
  她似乎聽見身後那人不情願地回了句什麽,然後隻覺頸上一鬆,無比美好的空氣再次湧進胸腔。
  琉璃低頭一陣猛咳,咳了好一會才把這口氣順過來,連咳帶喘,她還要罵:
  “沈飛,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她與沈飛打過交道,自然認得他的聲音。
  此時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周圍的昏暗,眼見不遠處站著一人,背窗而立,正是沈飛。
  擒住她的男人朝沈飛嘰裏咕嚕說了些什麽,似乎是法語,她聽不懂,緊接著就被那人輕鬆一提,夾在胳膊底下帶到了沈飛麵前。
  琉璃心裏恨得要命,瞅空狠狠地給了他兩腳。
  男人愈發惱怒,把她往椅子上一丟,再次捏住她的小細脖子,用生硬的中文吐出兩個字:
  “想死?”
  她明白無誤地在那雙近在咫尺的藍眼睛裏看到一抹寒光,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立刻認出,這就是昨晚在家明那兒被迷暈的那個人。冤家路窄。
  “Anson,你別嚇她。” 沈飛發了話。
  他的聲音不大,卻很管用,Anson依言退後,負手立於一旁。
  沈飛踱步過來,坐到她對麵。
  琉璃絲毫不領他的情,撫著餘痛未消的脖子,冷冷打量住他。
  不知是因為很久不見,還是因為經曆了這場變故,她覺得眼前這人變了很多。
  其實琉璃對沈飛的印象原本不賴,青年才俊,家世好,人又英挺,聽到他與一笑的婚訊,如果不是為家明惋惜,她會十分樂見其成。今日再見,人還是那個人,但很多東西都已不同。
  月光森冷,人影清寒。
  沈飛明顯有話,卻一徑沉默著,像是在斟酌要怎麽說。
  琉璃才不管他要怎麽說,哼了一聲:
  “我勸你別費心思了,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
  沈飛的臉半隱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
  “琉璃,你是一笑的朋友,我不想為難你。很多事情,你並不了解,我不便向你解釋,但有一點希望你明白,我必須找到一笑,才能保她周全。”
  他說得很慢,聲音裏有難以掩飾的焦灼和疲憊,如果不是因為知道整件事情因他而起,琉璃幾乎要相信他是真為一笑著急了。
  可是現在?
  “沈飛,你讓我信你?哈,我還不如信鬼!”
  沈飛不理會她的譏諷,沉聲道:
  “你隻能信我。要顏昊天死的人不是我,而且,現在也隻有我才能保住他。如果讓沈家其他人先找到他們,後果不堪設想。”
  琉璃聽得氣不打一處來,蹭地站起來,指著他質問:
  “沈飛,你當我是三歲小孩?你會保顏昊天?顏家有今天全都拜你所賜,我憑什麽信你會保顏昊天!”
  “憑我愛一笑。”沈飛說,說得很快,不假思索。
  琉璃楞住。她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還說得那麽直白,說得那麽坦蕩,說得……就好像真的似的。
  隻一秒鍾的錯愕,她嗤聲道:
  “你也配提愛?你要是有半點顧及一笑,事情都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
  她話裏有刺,語氣極為不屑。
  沈飛眸光一沉,眼中蘊起怒意,片刻又他被壓了下去,隱忍道:
  “是,事情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我有責任,我沒能及時阻止計劃。可當日下令動手的人不是我,現在要趕盡殺絕的人也不是我!我已經在盡力挽回,現在必須要找到一笑和顏昊天,才能真正保護他們,否則……”他微微地頓了一下,說,“他們會有性命之憂。”
  他把最後一句放得很輕。
  琉璃還是被嚇到了。她沒忘記一笑說過,沈家背景複雜,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買賣,保不準什麽事都幹得出。可正因為這樣,她就更不能把一笑的行蹤透漏給他。
  琉璃按下懼意,梗著脖子,揚聲說:
  “你嚇唬我?”
  “我嚇唬你?”
  沈飛把她的話輕聲重複了一遍,忽然勾起唇角,仿佛是笑,卻透著苦澀,他眉目一斂,長身而起,冷然道:
  “秦琉璃,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一定要找到一笑。”說完,拂袖而去。
  Anson無聲無息地尾隨其後。
  及至門口,沈飛微微側首,又低聲說句:“你最好盼我早點找到她,一笑沒事就好,要是有事,你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嚇唬你。”
  門一開,有道明亮的光線漏進來,很快又被重新阻隔在外麵。
  琉璃站在一地黑影子裏,心撲通撲通的跳。
  她急急打開燈,迅速到房間各處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那他們是怎麽進來的?
  琉璃看看四周,第一次在自己家裏產生一種十分不安全的感覺。
  本以為顏昊天走了就能使這場風波告一段落,可沈飛顯然不這麽想。他的話在耳邊響個不停,到底幾分是真,幾分是假?琉璃捉摸不透。讓她稍為安心的是,這個時候一笑應該已經走遠了。她就不信,沈家的勢力再大,可以大到整個天下?
  想是這樣想,心裏終究還是惴惴。
  她整晚都在床上翻來覆去,開著燈,睡也沒睡實。
  第二天一早,琉璃起來往鏡子裏一照,先把自己嚇一跳,隻見脖子前麵一圈青紫,痛自不必說,看上去都陰惻惻的。她不得不翻出件高領衫套上,在心裏頭把沈飛和那個金毛男人咒了一百來遍。
  到了公司,又在樓下藥房買了瓶跌打藥。
  正坐在辦公室裏拉下領子塗藥膏,林琳進來了,拿著一疊報紙。
  林琳眼尖,一眼看到那道掐痕,驚問:
  “怎麽了?”
  琉璃正揉著藥膏痛得吸氣,怕林琳擔心,故作輕鬆地說:
  “遇著壞人了唄,差點香消玉殞。”
  “你這是得罪誰了?”
  “還能有誰,陰魂不散的沈飛。”
  林琳擰眉,把手上的報紙推到琉璃麵前:
  “是不是和這件事有關?”
  琉璃一看,白紙黑字的大標題——“顏昊天棄保潛逃 警方全力追緝”
  居然見報了?
  她暗暗一驚,但茲事體大,不敢明說,隻好打哈哈,“跑了?呃,跑就跑吧,跑了也好。”
  林琳與琉璃廝混了這麽些年,最熟悉她不過,見她如此反應,立刻問:
  “你真摻和了?”
  琉璃低頭假裝看報,沒吱聲。
  林琳臉色一繃,忍不住責怪道:
  “琉璃,你不覺得你在天宇的事上陷得太深了嗎?先是一門心思幫顏昊天翻案,忙得連自己公司的事都不上心,現在居然還敢幫他們出逃?”
  “噓。”琉璃趕緊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林琳噤聲,好言好語地解釋說:“那天一笑的話你也聽到了,顏家是被陷害的,沈飛才是罪魁禍首,我們找不到證據指控他,可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顏昊天白白送命啊。顏昊天已經夠慘了,一笑就這麽一個親人,走是萬不得已的辦法。你放心,公安那邊,沒抓著把柄。”
  林琳並不放心,“就算是公安那邊沒事,你能騙得過沈飛嗎?沈家有什麽手段,你最清楚,他們搞得垮天宇,更搞得垮明澈!”
  “沈家針對的是顏昊天,弄垮天宇也不是沒有代價的,他們未必會那麽興師動眾的對付明澈,再說……”
  琉璃正分辯,桌上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了一眼,示意林琳稍等,接起電話問:
  “家明,有事?”
  “琉璃,沈飛來過了,問起一笑的事,他也可能去找你,你要小心。”家明的聲音急促。
  “啊?他也去你那了?”
  琉璃哎呀一聲,猛然想到知曉一笑下落的人可不隻她一個,沈飛會來找她自然也會去找家明,她昨晚就該提醒家明的,頓時後悔不迭,忙問:
  “你還好吧?”
  “我沒事,這麽說你已經見過他了?”
  “嗯,昨晚上他和那個金毛突然從我家裏冒出來,說他必須找到一笑,還說他會保顏昊天,翻來覆去一堆屁話。”
  “大概同在我這說的一樣。”
  琉璃想再問些什麽,又覺得電話裏不方便講,於是說:
  “家明,你等會兒,我去你那,見麵聊。”
  放下電話,她扭頭道,“林琳,我去家明那走一趟,去去就回,家裏的事還得拜托你啦。”
  見林琳臉色更黑,她趕緊賠笑:“好了好了,別生氣。隻要沈家找不到顏昊天,一個巴掌拍不響,用不了多久這事就過去了。咱們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誰都有靠人幫忙的時候不是?好比我有事,你也不會撒手不管,是吧?”
  不得不說,秦琉璃這人很矛盾,有的時候極世故,有的時候極天真,端看對誰。她最天真的一點,就是一旦信任誰,便永遠信任誰,並且以為別人也這樣。
  所以陳檀總納悶,說這傻妞像個孩子似的,虎頭虎腦的可怎麽在商場上混?牧陽卻笑,說,她隻在朋友麵前像孩子,那是因為她把朋友當自己人。
  自己人不是自己,終究還有一字之差,秦琉璃這輩子栽的第一個大跟頭就將栽在這一字之差上。

  第十四章
  話說琉璃一邊說好話安撫林琳,一邊收拾東西往外走。
  等到了家明那裏一看,她才發現家明嘴裏的“沒事”實在是輕描淡寫。隻見他左眼角一大片淤青,正捂著一小包冰塊在敷。
  “沈飛幹的?”琉璃三步兩步走過去,撥開他的手察看傷勢。
  家明咧了咧嘴,“不是,是那個老外。”
  早上他來診所,下車時瞥到一條人影逼近,還沒等搞清狀況,就被一拳放倒在地上,滿天金星中,看到了麵帶慍色的沈飛和氣勢洶洶的Anson。
  “肯定是沈飛指使的!”琉璃一肚子火。
  “不是,要沒有他在,恐怕我還得再多挨兩下,那法國佬前天在我這吃了虧,火氣大得很。”
  “你還替他說話?”琉璃不滿,“沈飛那些鬼話你該不是信了吧?”
  家明倒認真起來,謹慎地說:“一半一半。”
  琉璃嚇一跳,“你把一笑的下落告訴他了?”
  家明搖頭。
  琉璃把心揣回去,這才問:“那,你覺得他的話哪一半可信?”
  “這可說不好,我隻覺得,他對一笑的關心不像是假的。”
  “你怎麽知道他不是裝的?”
  “可能是因為,我們關心的是同一個女人。”家明苦笑。
  “可如果他真在乎一笑,早幹嘛去了?現在把顏家害成這樣,才跑出來說愛說關心?什麽時候這幾個字這麽不值錢了?”
  “或許他真的有苦衷。你記得嗎,一笑在這的時候並沒講過沈飛的不是,也沒有怨過他,無論上一代有什麽恩怨,我想,她和沈飛是有真感情的。”
  琉璃不說話了,感覺家明說的似乎好像大概有那麽點道理,可轉念一想,還是覺得不對。
  “那也不能相信他,沈飛到底是沈家人,和沈家脫不了幹係,信他的話太冒險了。”
  “所以我才說一半一半。”
  琉璃四下看看,又輕聲問:“警察那邊有麻煩嗎?”
  家明思忖著,說:“從昨天的談話看,他們可能對我有些起疑,就像你說的,人在我這裏不見,多少會有嫌疑,不過不用擔心,隻要沒有證據就無法坐實。既然他們昨天肯讓我離開,我想應該就沒什麽大礙。”
  “但願如此。”琉璃籲了口氣,“其實我更擔心沈飛,他不像是個容易放棄的人。”
  “沈飛這個人……我倒是覺得,他不會對一笑不利。”
  琉璃白他一眼,“劉大醫師,你腦殼壞掉啦,怎麽總替他說話,你憑什麽信他?”
  家明怔了下,自嘲道:“的確沒有憑據。可能是主觀上,我更願意相信他不會為難一笑。立場不夠客觀,判斷就不夠有效,看來這件事上我沒有發言權。”
  “關心則亂。”琉璃搖頭。
  臨走,她想起早上那瓶跌打藥,翻出來扔給家明,叮囑說:“最近小心點,沈飛再敢來,咱們就報警!”
  當然報警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在這個節骨眼上,驚動警方對誰都沒有好處。
  牧陽聽說琉璃在家中遇襲的消息,比她自己還緊張,單身女子住所被人出入如無人之境,任誰聽了都不放心。牧陽一再勸她暫時到他那裏避一避,琉璃直搖頭,說不用,還說我要是真搬到你那去,陳檀他不得砍了我?嗬嗬嗬。
  麵上說得輕鬆,其實心裏是怕的,但她不想再連累牧陽。本來要他幫忙做偽證,已經是擔了很大的幹係,再把沈飛引過來,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牧陽的店就開在街上,要找他的麻煩實在是太容易了。
  琉璃自己是外鬆內緊,她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把家裏的門鎖窗鎖換了個遍,又裝了大大小小七八隻高靈敏紅外探測報警器,以至於有幾個早晨,起床時迷迷糊糊的忘記按遙控器撤防,結果差點被震耳欲聾的警鳴聲嚇掉魂。
  過了一周,平安無事。
  沈飛沒再出現,警局的人也沒再出現。風平浪靜,靜得讓人有點奇怪。
  琉璃打了幾次電話給家明,知道他那邊也沒有動靜,稍稍放了心,漸漸把心思放回到公司上。
  公司這邊,麻煩也不小。
  天宇是明澈的重要客戶,天宇的垮台意味著明澈失去了一大塊穩定的業務來源,更糟的是,之前墊付的一些款項能夠收回的可能性很小。雖然天宇已經進入破產程序,但清算之後的資產多半會優先用於事故賠付、員工賠償以及供應商欠款,要等輪到明澈這裏,怕是已經連毛都不剩。
  琉璃把這些款項加到一起算了算,算得她肉痛,那也沒有辦法,隻能先劃為壞賬了事。現在明澈最急需做的是開源節流,如果不盡快攬到新業務,怕是很快就要寅吃卯糧。
  秦琉璃把林琳和客戶部的幾個主管召到一起,重點討論了下尋攬業務的事。短時間內再拉到一個天宇這樣的客戶不大可能,眼下隻能案子不論大小,先接下來維持住正常的資金周轉再說。
  這一天,琉璃特意早點下班,趕去飯店給家明餞行。
  家明的導師在美國密歇根做訪問學者,主持一個心理學研究項目,曾幾次找他這個得意門生過去幫忙,家明前一陣因為一笑的事不能脫身,隻好一再推辭,最近導師又發郵件來提及這事,這次家明很快便應下了,他把診所的工作略作安排,即日起程。
  琉璃想,他走得這麽倉促,大概也是想換個環境,散散心。
  人人都有心疾,因執而生,醫者不自醫。
  餞行宴上,琉璃有心活躍氣氛,推杯換盞,不免多喝了幾杯,散席的時候已經染了七八分醉意,結果還是家明把她送回家。
  離開前,家明再三囑咐她要自己當心,注意安全,琉璃連說放心放心,還得意洋洋地向他吹噓了一番家裏的“天羅地網”。
  遍布在房間各處的紅外探測頭,一旦被觸發就會警鈴大作,15秒後自動通過電話線報警。
  “保證連007都進不來。”這是安裝商的原話,琉璃原樣吹噓給家明聽。
  很不幸的,這話說的有點早。
  隔日,琉璃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扶著昏沉沉的腦袋出了臥房,走去衛生間。
  剛把牙刷叼在嘴巴裏,她猛的打了個激靈,放下杯子就往剛剛路過的客廳跑去。定睛一看,青天白日的,大太陽底下,赫然有個男人端坐在客廳沙發上,好整以暇地等著她。
  ——是Anson。
  也許是白天的緣故,又或者是這情形一回生二回熟,琉璃並沒怎麽害怕,第一反應是去看牆上的探測頭。
  都好好的啊?怎麽該死的全沒響?
  她心存僥幸,又偷瞄了眼電話,隻求報警信號已經發出去了。
  “找什麽?”Anson懶洋洋地開口,揚手丟了樣東西過來。琉璃伸手去接,接到一截電話線。她在心裏罵了聲娘。
  Anson指指他對麵的座位,意思是讓她坐。
  看來是要先禮後兵,琉璃估算了自己跑到門口打開那把複雜的要死的門鎖再跑出去所需要的時間,躊躇了一會,然後認命地走過去坐下。
  “秦小姐,我不喜歡兜圈子,顏一笑在哪?”
  Anson探身向前,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問,語調有點好笑,但他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好笑。
  琉璃緊了緊衣襟,慢騰騰地從茶幾上拿起根煙,慢騰騰地點燃,又慢騰騰地吸了一口,吐出一縷煙,輕飄飄地說:
  “人口失蹤?報案去啊。”
  對麵那雙藍眼睛倏的眯了一下,男人聲音冷冽:“你知不知道,你會害死沈飛。”
  “害死沈飛?”琉璃冷笑一聲,“我求之不得。”
  話音未落,她眼前莫名地閃了一下,頓時就覺頸上一涼,琉璃沒看清那是什麽,但緊貼著肌膚的一線冰涼令她遍體生寒,手裏的煙也停在半空,一動不動。
  Anson目光凶狠,“秦小姐,我說了我不喜歡兜圈子。沈飛顧及顏一笑才對你客氣。”抵在她頸側的手略往下一壓,他說:
  “我不是沈飛。”
  Kao!玩真的。琉璃脖子一痛,想罵又不敢,形勢比人強啊。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咬咬牙,恨恨道:“一笑出國了!”
  “你撒謊,我們查過,她和顏昊天沒有任何出境記錄。”
  “是偷渡。顏昊天有案底的,光明正大出得了麽?”琉璃沒好氣地答。
  Anson將信將疑,追問:“去哪了?”
  馬來兩個字在琉璃嘴邊打了個旋,又咽了下去,她緊盯著他的手腕說:
  “印尼。”
  見他沒動,她又加一句,“船是到印尼,他們上岸之後去了哪,我可不知道。”
  Anson冷冰冰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好半天,才緩緩把臂收回。薄刃寒光一閃,沒在他的手中。
  琉璃挺直背脊,眼中有餘悸未消。
  似乎是對她的懼意感到滿意,Anson挑起嘴角,笑容輕蔑,他輕輕拍拍她的臉頰,說聲Good girl,起身走了。
  琉璃抖著手,深深地連吸了幾口煙,抬手摸脖子,痛得噝了一聲。傷口不大,可沾在指頭上的血跡看得她心驚肉跳。
  她早知道惹了沈家有危險,但直到此刻才發現,知道危險和危險架在脖子上,感受懸殊。
  這家裏真是待不下去了,沈家的人早晚會發現她指了個錯誤的方向給他們,即使沒發現,過段時間他們仍找不到一笑,還是會回來找她的麻煩,琉璃心煩意亂地想,不行,得避避。
  往哪避呢?公司正處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根本沒辦法遠走,周圍的朋友雖多,可連累了誰都不好。
  百般糾結中,她想到了一個人——人民警察劉誌鋒。
  對嘛,有困難,找警察呀!
  再也找不到比劉誌鋒那兒更合適的安全島了,沈飛總不敢在警察眼皮底下把她怎麽樣吧?琉璃眼睛一亮,撳掉煙頭,急匆匆地拖出背囊就開始收拾東西。
  她決定了,今晚就去投奔他!

  第十五章
  誌鋒這天在隊裏開案情分析會,是個跨省合作的案子,需要協調交涉的事項太多,等大家商量的差不多了,已經是夜裏十二點。
  他披星戴月地回到家,剛拐到樓下,一眼便注意到了秦琉璃的車。酒紅色的小車,在昏黃的路燈底下依然顯眼,很難讓人不注意它,尤其是,它還剛好停在他的車位上。
  這麽晚了,她怎麽在這?
  誌鋒心裏納悶,朝四周看看,沒有看到人。他找了個空處把車停好,走過去往她的車裏瞅了瞅。透過玻璃,看見琉璃伏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
  誌鋒心一揪,大概是職業病,他下意識地以為她出了什麽事,急急去拉車門,拉不動,隻好使勁拍打車窗,大聲喊她的名字:
  “秦琉璃!秦琉璃!……”
  車裏那女人在震天響的搖晃中抬起頭,似醒未醒,揉了揉眼睛,等看清外麵的人,啞著聲音嗔道:
  “劉誌鋒你輕點,換塊玻璃不少錢呢。”
  她推開車門走下來,埋怨著:“跑哪鬼混去了?這麽晚才回來,電話也不接。”
  秦琉璃下班已經夠晚的了,沒想到劉誌鋒比她還晚,愣是吃了個閉門羹,她等了半天都不見人影,打電話給他又找不到人,可也不敢回家,隻好坐在車裏死等,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誌鋒看她人好好的,暗自鬆口氣,旋即被她問得一愣,照實答:
  “開會,手機靜音,有急事?”
  琉璃沒接話,打開後車門往外拽行李,轉頭叫他:
  “過來幫忙啊。”
  誌鋒過去,拽出個差不多和她一樣高的行囊來。
  “走吧。”琉璃手一揮,指揮他進屋,熟門熟路的樣子。
  她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誌鋒沒動,站在原地看住她。
  她隻好退回去,幹咳了兩聲:
  “那個……我家裏裝修,來你這兒借住兩天,行不?”她強調說,“就兩天。”
  誌鋒沒說話,瞅瞅旁邊那行李,又瞅瞅她。
  琉璃也意識到,帶這麽多東西實在不像就住兩天,轉口道,“最多一禮拜!”
  看他仍然不為所動的樣子,她又說:“真沒騙你,我住幾天就回去,保證安分守己,絕不擾民。你看我也是沒辦法才來找你的,碰巧別的朋友那裏都不方便,住酒店我又心疼錢。你沒有地方都沒關係,我可以睡沙發,沒沙發也行,我帶了睡袋……”
  敢情是來野營的。
  “上來。”他打斷她流利的表白,掏出鑰匙,拿起她的行李上了台階。
  琉璃倒愣了,她可準備了不少說辭,這才隻講個開頭。沒想到他這麽容易被說服,她心裏樂開了花,二話不說跟過去。
  進了門,琉璃好奇地打量下四周,這是一座老上海的舊式房子,廚房和衛生間在走廊外麵,另一側是不大不小的兩個套間,分別是客廳和起居室,走廊盡頭有一條窄窄的木樓梯通往樓上。
  房間的地板也是木製的,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誌鋒把她的行李放到客廳,對她說:
  “樓上有空房,不過很久沒人住了,需要先打掃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麻煩,我就住客廳,反正也住不了幾天。”琉璃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樓上樓下隔那麽遠,萬一有人來,她就算喊破喉嚨,“破喉嚨”都來不及救她啊,還是客廳好,離警察同誌近,安全。
  誌鋒看看她,也不堅持,說那好吧。他把沙發往外拉一拉,三下兩下拆開,展成一張床。
  “你有沙發床?太好了。”琉璃覺得自己真是來對地方了。
  誌鋒幫她簡單整理了一下,然後就自己收拾洗漱,回房去了。什麽都沒問,仿佛是對她的突然到來和拙劣解釋毫無疑義。
  可琉璃忽然覺得,或許,他不是相信了她的話,他隻是不問罷了。這種沉默背後的體貼讓她頗有些窩心。
  琉璃猜的沒錯,誌鋒一眼就看出她在編瞎話,不過話是假的,她神情中的急切和擔憂卻是真的。他想,她深更半夜地跑來借宿,一定是有什麽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
  她需要幫忙,那他幫她就是。
  清晨。
  警校時留下的習慣,誌鋒每天都會早起晨練,雷打不動。
  他走出房門的時候琉璃還在熟睡,睡得像貓咪一樣,在被子裏蜷成一小團,長發披散著,遮住半張臉龐,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樣子比她醒著的時候乖巧許多。
  透過百葉窗的空隙漏進幾縷不甚明亮的晨光,朦朧而安詳,四周靜悄悄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油然而生。
  略帶些恍惚,他躡手躡腳地走出去,輕輕帶上門。
  回來的時候天已大亮,房間裏沒人,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沙發床旁邊的矮幾上多出許多瓶瓶罐罐,碼了整整兩排,五顏六色的。
  誌鋒蹲下去仔細端詳,猜想這可能是琉璃帶來的化妝品。
  巴掌大的一張臉,用得了這麽多東西嗎?他滿腹疑惑地想。起身回頭,看到桌子上已擺好了早餐,有包子豆漿牛奶麵包和煎蛋,堪稱豐盛,一隻碟子底下壓了張紙條,寫著——
  “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每樣都買了點,不要太感動。”
  誌鋒輕輕地笑。
  平常他很少在家吃早飯,因為剛運動完吃不下什麽,不過今天,似乎突然有了胃口。
  琉璃知道劉誌鋒回家晚,所以下班後特意在公司多留了一會。晚上安靜,效率也高,她接連審了好幾個case,包括一些要去參加比稿的設計樣本,如果能把這幾個新案子拿下來,明澈就能好好緩口氣。
  漸漸夜深,在公司裏加班的其他人陸續離去,就剩她一個人,琉璃不敢獨自久留,關了燈,也匆匆走了。
  回到龍南路小區,老遠就看到誌鋒家窗口有燈光,她舒口氣,看來今天不用等了。
  誌鋒出來給她開門。
  “今天挺早嘛,看來你不是夜夜笙歌。”琉璃打趣道。
  “昨天我開會。”他嚴肅認真的糾正她。
  “開個玩笑,劉警官,別緊張。”
  她換下鞋子,走進屋。
  “咦,你做了晚飯?”
  琉璃瞧見餐桌上擺著幾隻碟子,許是怕涼了,每隻碟上都扣著碗。
  誌鋒走到一旁坐下,看著電視機,說,嗯。
  琉璃好奇地掀開一隻隻碗,看到一盤幹煸鯽魚,一盤紅燒豆腐,一盤炒青菜,還有一個冬瓜肉丸湯。
  “這麽多,你一個人吃得了麽?”她詫異道。
  他眼睛盯在電視上,仿佛是心不在焉地說:“隨便做做。”
  琉璃一想不對,看這樣子這應該是兩個人的飯,大概是帶了她的份呢,不過做就做了唄,還不好意思說怎的?
  她暗笑,扯過椅子坐下,嚷嚷著:“正好我餓了,剛在公司就填了一口三明治,要知道你這有吃的,我早回來了。”挽起袖子就要開吃。
  誌鋒站起來,說冷了,給你熱熱。他端起盤子到廚房,把菜放進微波爐裏。琉璃捧著飯碗去盛飯,米飯捂在電飯鍋裏,還是熱的,不一會,菜也熱好了,熱飯熱菜的香味飄出來,她倒真餓了,不禁食指大動。
  誌鋒的手藝超出她的預料,雖然是家常菜,但燒得清爽入味,好吃極了,她一邊吃一邊表揚他:
  “劉誌鋒,看不出來啊,你除了會當警察,還會做飯,真是……唔……秀外慧中哈。”
  這什麽破爛比喻?
  他端坐在電視機前,嘴角抽搐了一下。
  “不過你把魚頭藏哪了?”她忽問,“怎麽這些魚都沒有頭。”
  “扔了。”他回頭看她。他從小就不吃魚頭,家裏人也不吃,總是下鍋前就丟掉了。
  她惋惜得要命,“魚頭多好吃啊,下次別扔,給我留著。”
  吃完飯,琉璃麻利地收拾碗筷去廚房洗,誌鋒不好意思讓她幹活,說你放那,我來吧。她不由分說把他推了出去,說你不會真把我當客人吧。誌鋒爭不過她,隻好袖手站到一旁,告訴她洗潔精在哪,抹布在哪,餐具又該放在哪。
  從這個井井有條的廚房來看,倒一點也不像是個單身漢的家,不過琉璃確信這座房子少有女性進出,因為它有個極其簡單的衛生間。那裏除了洗發水、香皂和牙杯,連支洗麵奶都沒有。昨天晚上,琉璃捧著她的日霜晚霜隔離霜粉底腮紅卸妝水,在衛生間裏轉了一圈,愣是沒找到地方放,隻好又轉了出來。
  今天白天她打電話告訴牧陽自己暫時搬出來了,牧陽聽說她搬到一個單身男人家裏住,有些躊躇,問安全嗎?琉璃哈哈一笑,說,安全得很。
  她這麽篤定是有原因的,她沒有忘記上次“勾引”某人的下場。雖然打她主意的男人不少,但如果要選最讓她放心的男人,許牧陽算第一,劉誌鋒算第二。這兩個人,都是她送上門去人家都不要的。
  這麽一想,還真是傷自尊呢。嗬嗬。
  她笑著搖搖頭,擦幹手,回了屋。
  在秦琉璃的印象裏,劉誌鋒是個不苟言笑的人,現在愈發覺得如此。
  按琉璃以為,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在一起,總是要說話的,人和家具在一起,才不用說話。她發現劉誌鋒是個人形家具。
  像現在這樣,屋子裏隻有他們兩個人,他卻隻專心致誌地盯著電視,一點也不像想聊天的樣子,他看得實在太認真,搞得她都覺得不好意思打擾他。
  電視裏放的是一檔軍事節目,琉璃看得好生無趣,百無聊賴地陪坐了一會,她實在忍不住,沒話找話說:
  “哎,劉誌鋒,這房子是你的?”
  “嗯。”
  “租的還是買的?”
  “家裏人留下的。”
  “哦,怪不得看上去有年頭了,那你家裏其他人呢?”
  “移民了。”
  “你怎麽沒去,他們留你在家看房子?”她又調侃他。
  他終於把眼睛從電視上挪開,朝她看過來,問:“住得慣麽?”
  “很好很好,比睡袋好多了,夥食也好。”她一臉甜笑地湊過去,“問一下,是不是每天都有的吃?”
  他頓了頓,說:“我不加班的話。”
  她順杆往上爬,“那我這幾天就歸你養吧,我很好養的,你添雙筷子就行。”
  琉璃自己廚藝不精,很少在家做飯,平時都是散養的,城裏大小館子吃下來,口味早養刁了,難得吃到特別順口的家常菜,可不就惦記上了。
  誌鋒略一頜首,算是答應了。琉璃竊喜。
  此時她還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會養她一輩子的。

  第十六章
  第二天是周五,一下班,大家夥都撒歡地往外跑,歡度周末去了。琉璃把手上的活收拾收拾,準備帶回去做。
  劉誌鋒來開門的時候從牆上摘下一套鑰匙遞給她:
  “拿著,剛配好,下回自己開。”
  “謝啦!走時還給你。”琉璃接過鑰匙揣好,問,“在做什麽哪?好香。”
  她順著香味摸進廚房,掀開咕嘟咕嘟的小湯鍋,一股濃濃的肉香飄出來,引得她深吸口氣,陶醉得直眯眼睛。
  “勺子呢?勺子呢?來我幫你嚐嚐。”她倒是自告奮勇。
  “等著,沒好呢。”誌鋒搶回鍋蓋,重新扣上,見她眼睛落在湯鍋裏,一臉不舍的樣子,他補上一句,“馬上就好。”
  琉璃是見到好吃的就挪不動步的人,索性站到旁邊守著,催說快點吧快點吧,我都餓死了。
  劉誌鋒動作真不慢,蘑菇切絲,紅白蘿卜切塊,刀功又快又穩,這邊湯料剛下完,那邊鍋裏的小青菜再翻炒幾下,也好出鍋了。
  看著他在廚房裏遊刃有餘的一番忙碌,琉璃在心裏大發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她怎麽都想不到這個外殼冷硬的男人竟會有這麽居家的一麵,他還是個警察呢。
  她當然不會忘記他是警察,想當初在寧靜路派出所他銬住她的時候,那叫一個利落。
  這麽想著,她嗬嗬地樂道:
  “劉誌鋒,我覺得你拿鍋鏟比拿手銬的時候可愛多了,你看你要是多多表現可愛的一麵,咱倆也不用打那麽熱鬧了。”
  誌鋒瞥她一眼,關掉爐火,鏗鏘有力地說:
  “開飯。”
  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香氣四溢,秦琉璃不跟他客氣,也不用讓,吃得不亦樂乎。
  知道她的喜好,誌鋒今天特意做了個鴉片魚頭,他是第一次做這道菜,所以用了最保險的辦法,清蒸,也不知道味道對不對,他指著那盤魚問她:
  “好吃嗎?”
  “好吃啊,你嚐嚐。”
  “不用。”
  “試試嘛,包你喜歡。”她挑了魚眼睛下麵的一小塊肉搛到他碗裏,“吃這塊,這可是魚身上最好吃的肉。”
  拗不過她殷殷相勸,他破天荒地嚐了嚐,那東西入口軟嫩鮮滑,還真不賴。看到她一臉期待地等他的反應,他略點了一下頭。
  琉璃小有得意,“沒騙你吧?我就說魚頭最好吃,魚頭上的腮下肉最最好吃。我奶奶說過,別看咱們家孫女不會做,但是會吃,好歹占住一樣。哈哈。”
  誌鋒嘴角微揚,隨意地說句:
  “會吃的人,綁匪最喜歡。”
  “嗯?這話怎麽講?”琉璃不解。
  他慢條斯理地給她解釋:“據說,以前的時候,綁匪如果誤綁了人,一時又沒辦法確認身份,就會先做盤魚給人質吃,如果人質先吃魚頭,說明這人是大戶人家出身,贖金就得多要點,如果人質先吃魚肉,說明是平常人家出身,贖金就少要點。”他瞅她一眼,“像你這樣的,是大肥羊。”
  這解釋怎麽聽怎麽不靠譜,但他說得一本正經,琉璃被他唬得發楞:
  “真的假的?”
  他沒作聲,埋頭吃飯。
  “那到底吃哪裏才能贖金最少?難道……要去吃魚尾巴?”她被挑起了好奇心。
  誌鋒沒有直接答。他忽然抬起頭,做出一臉茫然狀,盯著那魚憨憨地說句:
  “這是什麽?”
  琉璃眼睛撲閃了兩下,旋即明白過來,大樂。
  耶,想不到這家夥冷口冷麵的,還挺會冷笑話。嘿嘿,她也會。
  琉璃繃住臉,拉過他的手,攤開,一巴掌拍在他手心,神情沉痛地說:
  “兄弟,這是十塊錢,權當路費,您自個兒回去吧!”
  她反應得倒快,與他一唱一和,表演上佳,誌鋒都被她逗樂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個淺淺的小渦,露出雪白的牙,單眼皮彎彎的,顯得眼睛更細了,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可愛勁。
  琉璃沒有樂,她托起香腮歎口氣,“完了,劉誌鋒同誌,人民警察在我心目中的威猛形象全讓你給毀了!”
  誌鋒被她擠兌得哭笑不得,麵孔一板,敲她的碗,“吃飯!”
  “好好,不說不說,吃飯。”
  秦琉璃應承得乖巧,轉頭卻夾起一塊豬頭肉,含情脈脈地對它唱:
  “啦啦啦啦啦啦啦,春風再美也比不過你的笑,沒見過的人不會明了……”
  偷眼瞥見警察叔叔的臉色,秦琉璃心裏那個樂啊。
  原本躲到劉誌鋒這裏隻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可是心比天大的秦琉璃竟在這種有家不能回的境地中也能找出許多樂趣來。她開始熱衷於發掘劉誌鋒警官“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不,應該是“不為人知的”許多麵。
  毋庸置疑,劉警官是個深藏不露的好大廚,最厲害的是,哪怕是那些很平常的菜式他都能做得很好味,琉璃追問他從哪學的這本領,他揚揚眉毛,說,會吃就會做。說得琉璃訕訕。
  劉警官不笑的時候很酷,笑的時候很Q,可自從被她取笑,他就怎麽逗都不笑了。
  劉警官的生活很健康,每天早上都要去晨跑,周末也不例外。他回來的時候頂著晨光,滿頭汗珠,黝黑的皮膚泛出古銅的光澤,運動背心緊貼在身上,令人意外的性感。琉璃盤坐在沙發上,叼著半袋豆漿,笑眯眯地盯住他看,毫不掩飾秀色可餐的愉悅心情,再次感歎住在這裏的好處可真多啊真多。
  不過劉警官的生活也挺無趣,電腦永遠是在下四國,電視永遠鎖定在軍事頻道,大部分時間他都很安靜,專注地下棋、看書或是專注地看電視。琉璃這人最沒定性,經常是在電腦上幹一會活就要站起來,去倒杯水喝,或是削個水果,思考的時候她也喜歡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她發現劉誌鋒不一樣,這男人可以一動不動地專注於一件事很久,極有耐心。
  有時她會湊過去看他在網上與人下棋。下四國的網友多暴躁,稍有不順就出言不遜,一邊下一邊罵,對話框裏S和B滿天飛。劉誌鋒隻管下棋,從不理會。琉璃看不過眼,扯過鍵盤道,靠,欺負人嘛,看我給你罵還他!誌鋒不作聲,由著她。於是這邊他用鼠標和人下棋,那邊她十指翻飛與人對罵,並肩作戰,一盤棋下完,均大獲全勝,滅得對方啞口無言。她洋洋得意,一掌拍在他肩上,豪爽地說,不用謝哈!
  偶爾也有兩人對掐的時候。
  起因是這樣的。星期天晚上,在飯桌上,誌鋒照例埋頭吃飯不作聲,隻琉璃一個人天南地北地閑扯,他頂多嗯一下或是哦一下,悶得要命。
  琉璃快要以為自己是在自言自語,無聊至極,她在桌子底下踢踢他,“劉誌鋒,跟我說話。”
  “說什麽?”
  “隨便。就……說說你辦的案子吧,你不是刑警嗎,揀個驚險刺激的說說。”
  “不能說。”
  “為什麽?”
  “有紀律,不準說。”
  她撇撇嘴,“哪那麽多紀律啊?電視上不是很多欄目都能公開播呢,什麽案件聚焦,法製在線,還有東方110。”
  “那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耶,是不是你有什麽秘聞?”她本來隻是隨便挑了個話題,一看他不肯說,她反倒更來了興致,循循善誘道,“說說嘛,上次讓你幫忙問天宇的案子你不肯,這次我和你那些案子一點瓜葛都沒有,聽了又不會怎樣,我隻當聽故事。”
  “那也不行。”他不為所動,照舊吃飯。
  琉璃不罷休,她用自己的筷子夾住他的,不讓他吃飯,瞪著眼睛道:
  “是男人不?爽快點!”
  誌鋒無可奈何地看著她。
  秦琉璃最懂軟硬兼施,她立刻把話放軟,半似撒嬌半似央求地道:“隨便說說嘛,我保證不外傳還不行麽?”
  誌鋒放下筷子,嘴上沒應,但看神情已有些鬆動。
  她趁熱打鐵,問:“你前幾天加班那麽晚,在破什麽案?”
  他斟酌了一下,簡略地說:“殺人案。”
  哇,她睜大眼睛,“死的什麽人?”
  “不知道。”
  “你哄我呢吧?誰不知道現在信息網絡很發達,身上隨便搜一搜總能搜出些證啊卡啊之類的,查查不就結了?”
  “是幹屍,而且隻發現一部分,死亡時間太久,沒有線索。”他冷靜地道。
  幹……幹屍?
  琉璃臉色微變,脖頸子後麵冷颼颼的,她撐著膽子問:“在哪發現的?”
  這問題很緊要,問清楚了她以後可得離那遠點。
  誌鋒挑眉,“地點不能告訴你,反正就是,有人把屍塊包在報紙裏,扔進了垃圾桶。”
  琉璃隱約覺得胃裏不舒服,這情節,似乎,有點,超出了她的耐受範圍。不過是她自己說要驚險刺激的,現在再說怕豈不是太沒麵子了。
  她咽咽口水,硬著頭皮說,“這也太殘忍了,那,那得切多碎才能塞進垃圾桶啊。”
  誌鋒瞧出她臉色越來越白,不免有點好笑,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琉璃也有被嚇著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往下說:
  “屍體風幹後會變小,的確不大,好像也就……這麽大吧。”他手一指,指的是桌上那盤無辜的紅燜豬手。
  琉璃盯著那隻吃到一半的豬手,臉色驟然一變。
  他自顧自地說,“顏色也挺像的,屍體的肌肉組織如果在幹燥通風的環境下放置一段時間,顏色就會逐漸變深,之後還會……”
  他話未說完,隻聽凳子發出咣當一聲,琉璃捂著嘴巴,掉頭就往門外衝。
  蹲在衛生間裏,秦琉璃嘔了個半死,把胃裏的東西吐個精光。
  旁邊遞過一盒紙巾來。
  “沒事吧,你怎麽反應這麽大。”誌鋒把她攙起來,拍拍她的背,看她眼淚汪汪的樣子也覺得怪可憐的,可仍然沒能忍住話裏的笑音,“你怎麽還真信了,屍……那東西哪能像豬手那麽肥,要說牛肉幹還差不多。”
  琉璃抹幹淨眼淚,一記眼刀丟過去,“劉誌鋒你行啊,成心的是吧?”
  她嘴一抿,抄起手邊的紙巾盒、牙膏、肥皂劈裏啪啦地就往他身上砸去,一邊砸一邊罵:“你TM又耍我?姑奶奶好欺負是吧?%#%^#&^%$&^……”
  誌鋒忍著笑,不還嘴,左擋右閃,靈活的很。
  琉璃把能扔的都扔了,一樣也沒砸著,她不解氣,一跺腳便朝他衝了過去。
  他見識過她的人間大炮,立刻閃到一邊,順勢擒住她的雙臂。琉璃手被製住還不死心,抬腿要去踢他。他對她那三板斧心裏有數,不慌不忙地一手攥住她兩隻手腕,舉高過頂,把她推到一臂遠,讓她近不得身。
  秦琉璃沒練過黃飛鴻的腳法,撲騰了半天也夠不到他的邊,反倒把自己累得呼哧呼哧的。
  她停下來喘了一會,轉轉眼珠,向敵人求和,說算了不打了,放你一馬,快點放我下來。
  誌鋒端詳著她的臉,小心翼翼地鬆開手。
  琉璃活動活動手腕,等他剛一轉身就又撲了上去,誌鋒沒轍,如法炮製又把她製住。
  如此幾次三番,她不依不饒,就是不肯吃這個虧,末了,他隻好假裝不敵,讓她逮住胡亂捶幾下算數。
  經此一役,琉璃得出結論,別看劉誌鋒這人悶,可是悶壞悶壞的!
  接下來幾天誌鋒表現良好,大概是有點將功贖罪的意思。但從此往後,她再也不纏著他講什麽案件聚焦了,他也再不做紅燜豬手了。
  不過這種睦鄰友好的和諧氣氛並沒保持多久,隔了幾日,誌鋒黑口黑麵的回到家,兩人真的吵翻了。

  第十七章
  這天下午,琉璃開會的時候接到誌鋒的短信,“晚上加班”。意思是,她的晚飯沒著落了。剛好她在接待一撥客戶,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她叫秘書訂了家飯店,招呼客人出去吃飯。
  其實對於這單生意,到底要不要接,琉璃心裏還沒有數。
  這是一家軟飲料企業,新品牌,剛剛進入市場,其母公司名頭不小,雖然是一家民營集團,但以酒業起家,財大氣粗,這次開拓新業務,是想在軟飲料市場上也分一杯羹。
  快速消費品的營銷推廣大有可為,明澈在這個領域也有一定的經驗,但讓琉璃起了猶豫的原因有兩點,一是對方把預算壓得太低,其中的大頭又要分到媒體投放上,留給明澈的利潤空間很小,就是說,生意不小油水不大。另外更重要的是,幾次接觸下來,琉璃深感在廣告表現方麵與對方的想法和觀念不太合拍,偏偏客戶又很強勢,可以想見合作以後多半要受其掣肘,最後出來的東西,十有八九,不會比某白金好多少。一想到要在那種雷死人不償命的廣告上打上“明澈出品”的印記,琉璃就覺得……好想哭。
  盡管如此,一番權衡之後,她還是決定,接!
  隻因酒桌上客戶提出,如果明澈接受這個報價,那麽他們願意在付款條件上做些讓步,這無疑使琉璃動了心,眼下正是公司急需流動資金的時候,這筆進賬剛好可解燃眉之急。
  在廣告投放方麵,明澈一般與媒體按季度結算,這樣一來就可以打個時間差,三個月的時間應該足夠公司周轉開了。
  於是,酒興正酣之際,秦琉璃執滿一杯敬過去,說,李總,咱初次交道,一切好說,明澈先把事情做好,讓您看到我們的實力和誠意,以後多多合作,來日方長。說罷舉杯一飲而盡。客戶撫掌讚好,連說秦總女中豪傑,名不虛傳,夠爽快!
  賓主盡歡。
  出門把客人送上車,琉璃覺出自己腳下打飄,知道今天有點喝高了,陪同的下屬說要送她,她說不用不用,自己揚手叫了輛出租車。
  到了家,她從冰箱裏翻出各式水果,切成塊,倒在一隻大碗裏,用酸奶攪勻,製成秦氏獨門醒酒“藥”,回到客廳邊吃邊打開電視機。
  電視裏在播郭德綱講相聲。
  誌鋒回來的時候,琉璃正倒在沙發上笑得前仰後合,她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招呼他:
  “劉誌鋒,快來看,笑死人了。哈哈哈。”
  琉璃隻顧傻樂,沒留神看誌鋒的臉色。
  他並沒坐過去,而是拽過一把椅子,放在她對麵,坐下。
  “哎哎,你擋住我了。”琉璃看得入迷呢,眼睛盯在電視上,用手裏的遙控器戳戳他,示意他躲開些。
  誌鋒沒動,他拿過遙控器丟到一旁的台幾上,咣啷一聲。
  搞什麽?秦琉璃惱了,正要發飆,抬頭隻見一張鐵青的臉,誌鋒眼中是從未有過的淩厲,被他身上迫人的氣勢一嚇,她不由自主地噤了聲。
  這是要演哪一出啊?琉璃心裏敲起了鼓。
  誌鋒沒給她太多琢磨的時間,當頭就問:
  “顏昊天在哪?”
  他聲音不高,卻讓秦琉璃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呆了幾秒,飛快地答:
  “我怎麽知道?”
  “為什麽沒跟我說過顏昊天出逃的事?”他緊接著問。
  “這關你什麽事?”琉璃迅速穩住神,高聲反叱,“劉誌鋒你什麽意思?我又不是你的犯人,你有什麽權利審我?”
  誌鋒目光一沉,不用再往下問他已經猜得到答案。
  他是今天去局裏辦事的時候偶然聽經偵的同事談起天宇的案子,這才知道顏昊天已經棄保潛逃,乍一聽說這消息,他十分意外,再旁敲側擊地一打聽,得知秦琉璃、劉家明和許牧陽都曾因與此案涉嫌而被請到局裏接受問詢,盡管經偵那邊的結論是沒有證據顯示他們與顏家父女潛逃一事有關,但他卻感覺事情不會那麽簡單。
  他了解秦琉璃,知道她和一笑私交甚篤,前一陣子她還為了顏家的案子破天荒地放下身段來求他,此後也打過幾次電話來,不死心地想要探口風,都被他擋了回去。可他忽然想到,奇怪的是,自從她莫名其妙地搬過來以後,就再沒提過天宇和顏一笑,而她搬來的時間也剛好是在顏家父女離開之後不久。……
  這前前後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誌鋒幾乎不敢往下想。
  他一整天都如坐針氈,忙完了事就飛車往家趕,急於見到琉璃問個明白。
  他第一次有個反常的念頭,希望是自己判斷失誤,可秦琉璃的每一絲反應都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她姿勢僵硬,眼神閃爍,回答問題時聲音太響,答得太快。如果這真的是審訊,他不消幾個回合就能擊潰她的防線,問個水落石出。
  但他終於沒有問,沉著臉悶了半晌才迸出一句:
  “秦琉璃,你好大的膽子。”
  他壓著聲音,怒氣仍然明顯。
  ——協助犯罪嫌疑人逃逸,還敢做假證,她以為這是兒戲?
  琉璃本來還心存一絲僥幸。她吃不準劉誌鋒是手上有證據,還是隻是心存懷疑來詐她,所以打定主意,無論他怎麽問都不鬆口。
  可他現在不再追問,她卻心裏一涼,預感大事不好。
  兩人劍拔弩張地默恃良久,秦琉璃在心裏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把心一橫,慢慢把腿從沙發裏放下來,把身子坐端正,冷靜地說:
  “是我一個人的主意,和別人無關,你要人,我跟你去。”
  說完隻等劉誌鋒掏出手銬來,像上次一樣,幹脆利落地把她銬住,然後帶走了事。心裏清楚,這次不同以往,不會是去警局坐坐那麽簡單。
  她早在私底下查過,包庇犯罪嫌疑人並協助逃逸,視情節最少也要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劉誌鋒說的沒錯,秦琉璃,你好大的膽子。
  但做也做了,願賭服輸。
  令人意外的,他並沒有動。沉默如山的外表底下,是她不得而知的矛盾與掙紮。
  忽然他問:
  “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琉璃怔了怔,不明白這個時候他幹嘛想起問這個,不過事已至此,也沒什麽再值得隱瞞。她講給他聽:
  “不是早跟你說過,顏家惹上官非是被人陷害的,現在我幫他們父女出走,沈飛……就是顏昊天的那個仇家,來找我的麻煩,所以隻好來你這避一避……”
  說著說著,她覺出誌鋒神情有異。
  “你不相信?”她皺起眉。
  “相信什麽?相信天宇這麽大的案子是有人一手造成的?還是相信你秦琉璃也有怕到要躲的人?”他眸光淡淡。
  秦琉璃聽得十分不爽,“不信你幹嘛問啊?那你說!你說我為什麽來?”
  誌鋒不答,隻看住她。
  琉璃心念一閃,忽然想到什麽,她噌地站起來:
  “難道你以為我是來巴結你的?你以為我是在死乞白賴地接近你,就等東窗事發的時候求你疏通說情?哈,劉誌鋒,你,你想象力還真不是一般的豐富!……”
  她越說越氣,指著他的鼻子道:
  “劉誌鋒我告訴你,你要抓就抓,要關就關!別在這亂發神經侮辱人!我秦琉璃不受你這氣!”
  誌鋒也不吱聲,也不反駁,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
  琉璃待不下去了,瞪著眼睛說你到底抓不抓?不抓我走!免得跌你的身份礙你的眼!說著她就扯出行李箱,把自己的東西劈裏啪啦地丟進去。
  誌鋒還是沒動。
  屋子裏突然安靜下來,隻聽見秦琉璃氣得呼哧呼哧的喘息聲和東西砸落到一起的砰嘭聲。
  電視裏的節目還沒完,間或響起陣陣嬉笑聲,顯得格外的刺耳。
  琉璃在氣頭上,隻想趕緊離開這地方,也不仔細看東西裝沒裝全,反正就一股腦地塞進去,扯上拉鎖,掉頭就往外走,把門摔得震天響。
  出了門她去找她的車,兜了一大圈才發現自己氣糊塗了,忘了今天喝過酒,沒把車開回來,隻好拖著沉重的行李往小區門口走,邊走邊恨自己蠢,怎麽當初就非得來投奔他呢?自取其辱!
  爛人!神經病!妄想狂!
  秦琉璃站在小區門口,咬牙切齒地在嘴裏碎碎念著。
  這條路比較僻靜,等了半天都不見計程車的影子,行李死沉死沉的她又拖不遠,隻好一直在路燈底下傻站著。
  又等了一會,一輛黑色悍馬從遠處開過來,從她身側呼嘯而過,駛出幾米開外,一個急刹車,停住了。車門打開,有人從上麵走下來。
  靠!待琉璃看清來人,差點沒氣背過去。心說老天爺你玩我啊?要不怎麽沈飛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等她剛從劉誌鋒那裏搬出來的時候出現?
  早幹嘛去了?琉璃心裏莫名升起一股怨氣,怨沈飛怎麽要來不早來,早來了今天這事她也不會說不清了。
  心裏有氣,她看上去倒比沈飛還凶,沒等他開口便搶白道:
  “沈少爺你有完沒完了?不是告訴過你們一笑去哪了?腿長在她身上,你別找不到人就來騷擾我!惹急了我也去報警,大家魚死網破,我奉陪到底!”
  沈飛沒理會她的話,幾步走到她跟前,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問:
  “一笑沒有去印尼,是不是?”
  他的聲音萬分急切,透著緊張,手上的力道不輕。
  琉璃被他抓得好痛,噝噝地吸著冷氣,急道:
  “喂喂你幹什麽?放開!我要喊人了!”
  “告訴我是不是!”也不知撞了什麽邪,沈飛今天十分反常,力氣沒有分寸,幾乎要把她從地上拎起來。
  琉璃眼冒金星,覺得胳膊快要脫臼了,劇痛中看到逼近到眼前的那張臉,嚇得她慌了神,連說好好我告訴你,你先把我放開啊。
  “說!”
  沈飛不放。
  膠著中有個天籟般的聲音從旁邊冒出來:
  “琉璃,怎麽回事?”
  琉璃驚喜交加地扭過頭去,語無倫次,“劉誌鋒!快快……沈飛他……啊……”又痛又急之下,話都說不完整,她使勁指指被牢牢抓在沈飛手中的胳膊。
  見有人來,沈飛略微鬆了力氣,卻並沒有放開她。他眸光一凜,掃向劉誌鋒。
  誌鋒看了看秦琉璃那隻被人捏得像小雞翅膀似的可憐胳膊,沒去搶,隻不動聲色地朝沈飛伸出手,寒暄著說:
  “你就是沈飛?聽琉璃講起過。我叫劉誌鋒。”
  沈飛麵無表情,任那隻手晾在半空,瞅都不瞅。
  琉璃這時緩出一口氣,虛張聲勢地嚷:“沈飛你快點放開我,他可是警察!……是,是刑警!”她咬緊後兩個字。
  沈飛聞言仍未動,但神情中多了些許遲疑。
  誌鋒仍然伸著手,等著他。
  終於,沈飛緩緩鬆開秦琉璃,伸手與誌鋒草草地握了握。
  誌鋒臉上有一絲異樣,轉瞬即逝。
  琉璃吱溜一下閃到誌鋒的背後,放心地爆了句粗口,趕緊察看那隻劫後餘生的胳膊還能不能用。
  誌鋒不慌不忙地開了口:
  “沈先生,有什麽事,大家好好說。”
  沈飛沒理他,死盯著他身後的秦琉璃問:
  “我隻要你一句話,一笑到底有沒有上去印尼的船?”
  琉璃自以為現在的位置夠安全,於是嘴硬,“有啊有啊,我要怎麽說你才信啊!是我親自送她上的船,可她上岸之後去了哪我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逼死我也沒有用!”
  她把話說得斬釘截鐵,沈飛聽了神情一震,臉上頓無血色,白得嚇人,整個人像是沒了魂一樣。
  呆了半晌,他才啞著聲音道:
  “我們在印尼查探從中國出發的偷渡船,發現船遲遲未到,直到今天才得到消息,船在中途發生故障,已在公海沉沒……沒有人幸存……”
  琉璃驚得合不攏嘴,覺得不可思議,當初她隨口編了個瞎話騙他們說一笑去了印尼,隻不過是放個煙霧彈罷了,沒想到還真有這麽一艘船,沒想到它居然還沉了!
  這可如何是好?
  她迅速轉轉腦子,決定將計就計。就讓沈飛以為一笑死了吧,也好斷了他的念想。
  打定主意,她做出震驚到難以置信的表情,使勁搖著頭說:
  “不會的!你撒謊!你們沈家一心逼死他們父女,哪那麽容易讓你如願?做夢!我自己去查。要是一笑死了,沈飛,你也別想好過!”
  放下狠話,她氣哼哼抓起行李拉杆,轉身要走。
  一隻手覆在她的手上,誌鋒低聲說:“跟我回去。”
  琉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飛,乖乖地把行李讓給他,跟在誌鋒後麵往回走。
  走出幾步,她忍不住回頭望,隻見沈飛立在原地,一動未動。
  又走了一會,她又回頭,人還在那。
  他的身影與濃重的夜色融於一體,寂寂無生氣。
  走著走著,她的腳步不知不覺地緩了下來。
  琉璃想起家明的話,那時她問他沈飛可不可信,家明說,一半一半。若要琉璃自己說,是連一半都沒有的。可此時她忽然有種感覺,沈飛眼中的絕望和痛楚,不像是假的。
  有沒有可能,他們真的錯怪了沈飛?
  有沒有可能,沈飛是真的想要幫一笑?
  琉璃躊躇起來,又想到那艘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大海中的船,她心裏突的一跳。一笑走了這麽久都沒有消息,她是不方便傳消息過來?還是出了什麽事?也不曉得她這一路是否順利……如果沈飛是真心與一笑站在一起,也許,顏家父女和沈家抗衡的勝算還能更大些。……
  琉璃漸漸停下腳步,一咬牙,返身朝沈飛走去。
  她走回他麵前站定,下定決心似的一口氣說:
  “船是到馬來的,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早就上岸了,你可以從那裏開始找她,找不找的到,就看你的造化了。……喂,沈飛,你聽到沒?”
  她搖了搖他。
  沈飛從怔仲中抬起眼,定定地看著她。
  有抹不同尋常的光亮在他眼中浮湧而出,微微閃動。
  琉璃一臉愕然。
  她分明看見,這個錚錚硬骨的七尺男兒,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霸道男人,竟然就這樣在她麵前落下淚來。
  琉璃眼眶微熱,終於釋懷。
  一笑,真希望你也知道,這個男人,愛你至深。

  第十八章
  “喂你能不能輕點啊,痛死人啦!”
  琉璃大呼小叫的,變著法地想把胳膊從誌鋒手裏抽回來。
  誌鋒正在給她上藥,他已經盡量的用小力氣了,可她臂上這麽一大片淤青,如果今天不揉開,明天還不得腫成饅頭那麽大。
  他知道她很痛,但也沒辦法。
  誌鋒眉頭緊皺,把動作放得更輕緩,嘴上卻有些責備地說:
  “剛才不是很硬氣麽?”
  別看吵的時候很鎮定,秦琉璃剛走他就坐不住了。見琉璃那麽激烈的反應,他思前想後,對她的話信多了幾分,再說姑且不論真假是非,這樣讓她跑出去,這壞脾氣女人正在氣頭上,不知又會惹出什麽事端來,誌鋒怎麽想怎麽不放心,沒過多一會就追了出去。
  在房前屋後找了一圈,沒見人,他隱約記得剛剛回來的時候沒在門口看到她的車,抱著一線希望,他順著小路往外找去,但願她拿著那麽一大堆行李還沒走遠。
  結果剛走到門口就讓他看到了心驚的一幕。
  一個高大的男人把秦琉璃扯在胸前,急急逼問著什麽,秦琉璃小胳膊小腿的,都快被人家捏碎了還在頑抗,情勢一觸即發。
  誌鋒心頭發緊,可人還在那男人手上,他不敢妄動,鎮定下來,上前故作平常地問琉璃怎麽回事,直到見琉璃脫身,他才把運到全身的力量暗暗卸掉。
  “你還好意思提剛才?”琉璃聽了誌鋒的話,聲音拔得老高,連珠炮似的說,“剛才要不是你發神經,我怎麽會出門?如果不出門怎麽會遇到沈飛?如果不遇到沈飛怎麽會傷成這樣?你說,你說你好不好意思提剛才?”
  誌鋒低著腦袋,不吭聲,好像是在專心致誌地給她揉藥酒,可琉璃看得出,他是的確讓她說得不好意思了。
  她忍不住有點開心。能夠成功地引起劉誌鋒的負疚感,秦琉璃覺得,唔,這個傷總算沒有太虧,正想趁此機會再借題發揮幾句,誌鋒抬起頭,很嚴肅地問她:
  “你知不知道,那個叫沈飛的有一隻拿槍的手。你怎麽會惹上這樣的人?”
  誌鋒一握到沈飛的手就覺得有異,對方的虎口和指腹有厚繭,和他自己一樣。
  那是槍繭。
  琉璃不以為然地答:“我怎麽不知道,我還知道他們沈家是法國的地下軍火商呢,不然你以為天宇是怎麽垮的,顏家又是怎麽潦倒的,你以為隨便什麽人都能扳倒顏昊天?”
  誌鋒聽得認真,麵色凝重。
  琉璃卻戛然而止,話鋒一轉,“算了,不說了,反正說了你也不相信。”
  誌鋒瞥了瞥她,也不追問,隻又倒了些藥酒在手上,慢慢揉著。
  哼,秦琉璃瞪他一眼,哎喲哎喲的叫得更大聲。
  誌鋒沒辦法,知道這女人得理不饒人,今天要是不給個說法她得跟他沒完,歎口氣,他說:
  “今晚的事,是我不對,我不該懷疑你來這的目的。”
  “這麽說你是道歉嘍?”她還要做出幾分矜持狀。
  “我道歉。”
  她笑起來,“這還差不多。”
  琉璃竹筒倒豆子般把沈顏兩家的新仇舊恨一五一十地講給誌鋒聽,說到激動處,把手亂揮,剛抬起來又痛得掉回去。
  誌鋒一聲不響地聽她講完,開口道:
  “所以你就幫顏家父女逃了,還在警察局做假證?”
  琉璃一怔,終於想起還有這麽一檔子要命的事呢,急問:
  “你們的人發現了?怎麽發現的?有證據麽?”
  誌鋒想了又想,方才說:
  “我猜的。”
  琉璃的一顆心咚的落了地,“怎麽不早說,都快被你嚇死!”
  誌鋒看上去絲毫沒有輕鬆之意,“幫助犯罪嫌疑人逃逸,是什麽罪,你知不知道?”
  “知道啊,坐牢的罪。”她答得倒快。
  誌鋒眉心擰成川字,低喝道:“那你還敢?”
  琉璃收起臉上滿不在乎的表情,忽然認真起來。她想了想,對他說:
  “劉誌鋒,你知道我和一笑認識多久了嗎?有十年了。她是我最好的姐妹。那時候我剛到上海,是個山裏來的野丫頭,不會講上海話,什麽都不懂,功課也差,因為老爸老媽的緣故,進了全市最好的中學,那裏的小孩非富即貴,眼睛長在頭頂上,他們不願意和我做朋友,不過我也不稀罕。我會打架,膽子又大,很快就和周圍的小阿飛打得火熱,日子過得也挺快活。”
  “一笑是我們班的學習委員,學習超級好,你知道好到什麽程度嗎?就是每次考完試大家隻問第二名是誰,從來不問誰第一。這麽變態的好學生,本來和我是八杆子都打不著的,可有一天她來找我,問我,琉璃,你的刺青是在哪紋的?……對了,給你看我的刺青,可漂亮啦。”
  琉璃拉下半邊領口,撥開長發,露出右肩胛骨上方的一幅圖案給誌鋒看。
  那是一隻小小的黑暗之翼,左肩也有,剛好一對。
  誌鋒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刺青,它的確漂亮,蝙蝠一樣的骨翼,精致小巧,墨色滲入肌理,襯著她細膩白皙的皮膚,有種帶著邪惡的美麗。
  他不作聲,伸手幫她把衣服拉上。
  “好看吧?”琉璃隻得意,沒留神他眼中有些複雜的神色。
  她接著道:
  “我剛說哪了?哦對,一笑來問我刺青是在哪紋的,我聽了挺驚訝的,她看上去是那種很聽話很安靜的乖寶寶,一點都不像會對刺青感興趣的人,我不相信她真的敢紋,但還是把她帶了過去,其實吧,我就是想去看笑話的,沒想到一笑這姑娘真夠種,從頭到尾一動不動,吭都沒吭。你知道紋身有多痛嗎?那種疼,怎麽說呢……反正我紋的時候差點叫得把人家的鋪子都掀了。一笑能忍,就憑這點,我佩服她!但她後來說要同我混,我不太情願,大家根本不是一路人嘛。可她最後還是把我給說動了,她說琉璃,你再掛科的話會被勸退的,我能保你過所有的課。耶,我想,那敢情好,一拍即合!”
  秦琉璃眉飛色舞,好像這事……還挺“光榮”的,又說:
  “可惜一笑沒經驗啊,我們第一次傳紙條就被抓了個現行,她丟紙條沒丟準,差得遠去了,我伸手去夠,結果夠到老師的鞋,於是就去老地方麵壁了。誰知沒過多一會,一笑也過來了。原來她跟老師說,紙條是她丟的,按罪同罰,班主任氣得要命,但一笑是老師們跟前的紅人,所以這事最後就不了了之了。”
  “從那以後,老師每次考試都把我們分得遠遠的,但一笑真聰明,她總能想出辦法把答案傳給我,嗬嗬,要說我們和監考官鬥智鬥勇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想起往事,琉璃不知不覺地笑開來。
  “後來有一次,我們倆闖了禍,其實就是燒了個郵筒,運氣不好被當場逮住,送去了派出所。”言及此,琉璃的語氣變得有些義憤,“所以說你們警察最壞,為了這麽點事不由分說就把我們關進了小黑屋,以國家暴力對付未成年少女,沒人性!”
  被憑空砸了這麽一頂大帽子,誌鋒哭笑不得,看來秦琉璃真是把他忘了個一幹二淨。這女人絲毫未意識到,劉誌鋒也算當年的知情人,他是知道的,派出所拘留她們決不是“不由分說”那樣輕描淡寫,而且那也不是什麽“小黑屋”。
  他不想提醒她,由她去說。
  “那屋子空蕩蕩的,黑得嚇人,我們倆擔驚受怕地蹲到半夜,終於想出個辦法從頂上的氣窗爬了出去,本來都快跑成了,最後一刻卻被發現,一個該死的警察抓住我不放,我沒法脫身,就喊一笑快跑,這笨蛋要緊關頭又犯傻,居然不跑,結果雙雙被抓回小黑屋。我罵她,說見過笨的沒見過這麽笨的!她說得了琉璃,我要是一個人跑了,沒準你又會罵我沒義氣,與其去了外麵還要擔心被你罵,不如留在這裏聽你罵,這樣我還踏實點,再說,這地方兩個人待著,也沒那麽怕。”
  說到這,琉璃輕輕地笑了,忽然陷入沉默。
  良久,她抬頭問他:“你知道我想說什麽嗎?”
  稍許停頓,她看著誌鋒的眼睛,緩緩道,“我想說,當年一笑從沒丟下過我,那麽如今我也不會丟下她。就這樣。”
  誌鋒不聲不響地聽她講完,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起身把她的行李提起來,拿進了裏間的臥房。
  琉璃不明所以地跟過去。誌鋒轉身夾著自己的被褥走出來,朝她擺擺頭,說:
  “以後你睡裏麵。”
  咦,那不成鵲巢鳩占了?秦琉璃這麽愛占便宜的人都覺得不好意思了,連忙攔住他, “不用,就外麵好了,外麵挺好的。”
  誌鋒看著她,“外間連著大門、廚房、陽台、衛生間,四處入口,裏間隻有一道窗。你確定不換?”
  琉璃一聽,猶豫了。剛剛沈飛也說了,沈家還有另外的人也正在打探顏昊天的下落,他讓她再拖兩天,等他先找到一笑才能平息此事,所以保不準過兩天又有什麽凶神惡煞找上門來,可不見得有沈飛那麽好對付。
  她一掂量,把手放了下來,“那,那就謝啦。”
  兩人把裏外間各自常用的東西換了個地兒,秦琉璃倒省事,她本來就是打好背囊要離家出走的,現在正好,隻要把剛剛胡亂包好的行李再胡亂打開就成了。
  於是,秦琉璃就這樣從客廳……出走到了臥室。
  貌似待遇是VIP了,但她心裏仍然懸著塊大石。幫人私逃的事,劉誌鋒還一直沒說要拿她怎麽辦呢。
  她幾次張口欲問,都怯怯地咽了回去。包庇這種事,別人或許能通融,可他是警察呢,還是個三句不離紀律的倔警察,頑石一樣,正直得要命,秦琉璃一直拿不準這塊石頭到底是圓是方還是扁,隻知道她那些拿手的招數在此人身上通通失效,百試百不靈。
  一籌莫展。
  晚上關了燈,她開始躺在床上烙餅,然後就怎麽都睡不著了,直到快要烙焦的時候,她一骨碌坐起,下定決心,豁出去了!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問了再說。
  秦琉璃披好外衣,悄悄把門打開一條縫,探頭探腦地往外張望了一下。
  外麵一片黑。
  她略作躊躇,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借著窗外的微光,她躡手躡腳地摸到誌鋒的床頭,慢慢蹲下來,屏住呼吸湊近他的臉,看他睡著了沒有。
  他閉著眼,胸膛均勻地起伏,人很安靜。四下寧寂,能夠聽到他安靜的呼吸。看上去似乎已經睡熟了。
  琉璃又猶豫了,稍頃,她才試探著用很小很小的聲音叫了聲:
  劉誌鋒——
  他倏的睜開眼,迅速的,毫無聲息的。
  琉璃沒有準備,被他嚇到愣住。
  誌鋒一睜眼就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臉龐,也不由一怔,凝神看住她。
  夜色溶溶,他的眸光清澈澄明,有種心緒在其中,溫柔而寧靜。
  有些淺淺的心事,有個特別的人,曾被無聲地掩藏在歲月深深處。原以為它們會隨著時光而流逝,不再浮起。
  可是,可是,哪知人的思念和留戀有著獨立的生命,不為人心所左右,隻在不被提起的角落裏,寂寞而固執地生長,於驀然回首時,開出令人炫目的花。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無可阻,竟也無可言。
  在他幽深的目光裏,她忽然感到慌,心撲通撲通的,不知怎的就跳得亂了。
  琉璃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把臉挪開,掩飾地撫了撫胸口,嗔道:
  “你怎麽醒這麽快?嚇死人了。”
  他垂下雙目,暗聲道:
  “怎麽了?”
  “嗯……”秦琉璃難得地扭捏起來,“其實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你不會大義滅親吧?”
  她緊張地盯住他的臉。
  他抬眼看了她一會,淡淡地問:
  “你是我什麽親?”
  呃,這下秦琉璃可被問住了,一時語塞。
  “回去睡覺。”
  他聲音冷淡,說完翻身向裏,丟了個後背給她。
  秦琉璃幹眨眼,眨完了,一伸手,把他給扳了回來。
  她捧住他的臉,撲閃著她的大眼睛,無比真誠地說:
  “劉誌鋒,我是你的親房客呀!”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上班,琉璃就把電話打到家明那裏,把沈飛來找她的事大致說了一遍,告訴他沈顏兩家的事有沈飛從中斡旋,或許會有轉機,讓家明放心。
  “那就好。”家明電話裏的聲音有些疲憊,“一笑走這麽久,連封電郵都沒有,我始終擔心她出事,有幾次做夢,都是夢見她不好。”
  “你這是焦慮症。”琉璃斬釘截鐵地給家明下了診斷,倒好像她才是心理醫生,“我也想過了,一笑是很謹慎的人,不會這麽快就和我們聯絡的,這對她對我們都沒有好處,這個時候,我寧可相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但願如此,家明說。
  對於沈飛的能耐,琉璃還是挺樂觀的,她與他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不是個尋常角色。所以就等著沈飛擺平此事,自己便可班師回朝,重新過太平日子了。
  雖說沈飛也給她警告,要她小心沈家其他人,可秦琉璃已經遠沒有前些日子那麽警惕,下了班她沒急著往誌鋒那裏趕,而是半路拐去了牧陽的店裏。
  她平常有空總愛往牧陽那裏蹭,理由都是一樣的——怕人家想她。
  最近因為惹了事,已經有一陣子沒見到牧陽了,所以——更加怕人家想她。
  牧陽的餐廳一如既往還是老樣子,牧陽也是。這男人數年如一日地躲在高高的吧台後麵看他的那些大部頭書,無非是關於這個酒那個酒的。其實牧陽並不善飲,但他說他喜歡釀造的過程。
  琉璃常感歎,說如果牧陽肯把鑽研酒的時間用在經營上,好好地打打廣告,做足包裝,那麽這間店麵怕是要比現在擴一倍都不止。
  牧陽笑,說要那麽大幹嘛,人多了吵鬧。
  琉璃直搖腦袋,從沒見有人開店還嫌吵鬧。
  不過話說回來,她也蠻喜歡這裏現在的樣子,什麽都不改變,仿佛時光停駐,一副任憑地老天荒的架勢。
  琉璃捧著一大杯咖啡,坐在吧台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牧陽閑聊著,時間慢悠悠的卻過得挺快。
  天色已晚,她忽然想起來,“咦,牧陽,陳檀呢?今天怎麽沒見他?這麽久沒見他不會也想我吧?來來,找他過來一起喝酒,你請客。”
  她掏出手機就要打給陳檀。
  牧陽出了聲,“別打吧,我們剛分了。”
  “什麽?”秦琉璃陡然一驚,眼睛睜得溜圓。
  牧陽扶了下眼鏡,又說了一遍,“剛分了。”
  “什麽!”
  琉璃調門比剛才還高,二話不說,一串號碼撥過去,衝著手機就道:
  “陳檀!我在牧陽這兒,你馬上給我過來!”說完也不等那邊反應,就把電話掛了。
  她動作神速,牧陽攔都攔不住,無可奈何地說了句:
  “是我要分的。”
  琉璃原本一肚子義憤填膺,因為她想當然地以為分手是陳檀提出來的,現在聽牧陽這樣講,她就傻住了,萬分不解地問:
  “為什麽呀?”
  這時手機響,她以為是陳檀,接起一看,卻是劉誌鋒。
  “什麽事?”她急著問牧陽究竟,講電話心不在焉。
  “這麽晚了,你在哪呢?”昨天剛發生意外,秦琉璃今天就深夜不歸,誌鋒不免有些擔心。
  “在朋友店裏啊,我不是發過短信給你了?”
  “店在哪裏?我去接你。”
  “不用,我開了車。”琉璃對他格外的關懷感到詫異。
  “太晚了,我去接你。”他說得堅決。
  “好好,隨你。”琉璃此刻沒心思跟他爭,報完地址就放下電話,扭頭繼續問牧陽,還是那句:
  “到底是為什麽啊?”
  沒多一會,陳檀還真來了。
  這時琉璃也已經把事情問出個大概,發現這其中的緣由夠糾結的。
  話說陳檀是家中獨子,而且是長門長孫,所以他的婚姻大事一直被家中長輩念叨在嘴邊,有好幾年了,陳檀一直都是哼啊哈啊的敷衍著,總推說碰不到合適的,家裏人卻也看出他是不上心。他老爹又是個很有些脾氣的暴躁老頭兒,兩父子因為結婚這件事鬧過許多次不愉快,每次都得母親從中調停才能勉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就一直這麽難受地拖著。
  直到幾天前,陳檀的奶奶不幸被查出癌症,全家都人心惶惶,老人自己倒還平靜,她說自己年紀也一大把了,老話裏講,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她今年八十有五,算起來還有的多呢。感慨了一番,最後老人幽幽說句,隻可惜沒能抱上重孫,不然這輩子真是知足了,知足了。
  陳父五十幾歲的漢子,聽了這話當時眼圈就紅了,回到家就給陳檀下了最後通牒,限他三個月之內找個女人把婚結了,不然從此以後就甭姓陳了,意思是這姓老子收回來,不給你用了!老頭子這次明顯是下了狠心,任誰說什麽都沒有用,他娘隻好淚眼婆娑地去勸兒子。
  陳檀被逼得直跳腳,整天紅眉毛綠眼睛的頭頂上還帶著煙,就是死活不肯低頭,眼瞅著隨時要上演一出眾叛親離。
  這時牧陽開了口,說算了,咱們還是分手吧。
  陳檀隻覺亂棒之中又被身邊的人捅了一刀,當時就毛了,說分就分!逼死我你們全他媽滿意了!
  於是就分了。
  秦琉璃聽完就說,牧陽我覺得是你不對了,陳檀這樣死撐著不就是為了能和你在一起嗎,要是連你都不支持他,我看他真是要被逼死了,到時候你可不要哭。
  牧陽沒哭,眉宇間卻有著揮之不去的倦然。他撫了撫眉骨,低聲對她說,和親人決裂的感受你們不會明白,雖然我當初這麽做過,但如果讓一切重來,我未必還會那樣做。我不想他也走上這條路,是不想他後悔。
  秦琉璃啞然以對。
  這麽多年了,她第一次聽到牧陽說後悔,一直以來,她隻看見他淡然地接受著一切,卻無從想象這淡然背後的辛苦。
  陳檀自打進門就不說話,悶頭坐在琉璃旁邊,一改往日瀟灑俊逸的文藝青年形象,神情頹敗,臉拉得像苦瓜一樣。
  秦琉璃想勸,可又不知該從何勸起,想了又想,她開口道:
  “牧陽,你知道我從來都是支持你的,可是今天這件事,我得站在陳檀這邊。我覺得,就算你們分手,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隻會亂上加亂。你說你不想陳檀後悔,可誰知道他回去以後,是不是總有一天還是要後悔?以後的事,誰說的準呢。再說了,牧陽,你們這麽多年的感情在這裏,多不容易,哪能說分就分啊?”
  牧陽沒吭聲,旁邊一直沉默的陳檀說了話,話裏明顯有怨氣:
  “我就是說,要是能分,不早分了?”說完還是氣,又道:“結婚這種事,犧牲我也就算了,可再平白拖上個女人,琉璃你說,這說得過去嗎?”
  嗯嗯,說不過去,琉璃頻頻點頭附和。
  陳檀好不容易有了個盟友,腰板也直了:“我看我幹脆回家把話攤開講了,這事就一了百了吧!”
  “哎哎,那可不成。”琉璃趕緊攔著,“這個時候和家裏人講,你想一次氣死幾個?”她眨眨眼,道:“不如咱們來個緩兵之計,陳檀,我來假裝你女朋友,先哄哄你家裏人,怎麽樣?能把我這樣的女朋友領回家,你看你多有麵子。”
  秦琉璃不會放過一切可以吹捧自己的時機。
  陳檀卻沒當回事,“琉璃,你怎麽還沒明白?重點不是女朋友,也不是結婚,而是孩子。隻要能給他們生孫子,我娶個母豬回去他們都不會有意見!”
  琉璃怨恨地瞅了他一眼,對他拿母豬和自己相提並論很是不滿,正要說話,門聲一響,劉誌鋒走了進來。
  店已打烊,隻有琉璃三個人還在吧台旁,誌鋒朝他們走過去。
  “你來啦?”琉璃招呼他,“介紹一下,這兩個是我朋友,許牧陽、陳檀。”她又指指誌鋒,“他就是劉誌鋒,我現在住他那。”
  陳檀以前見過誌鋒,朝他點點頭。
  牧陽伸出手,與誌鋒握了握,說,琉璃打擾你這麽久,托你費心了。
  誌鋒的目光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兩秒,簡短地回了句,別客氣。
  牧陽對琉璃道:“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反正這裏的事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
  琉璃點點頭,“我回去可以,不過你可別再亂下什麽決定啊。你們再談談,再好好談談啦。”她拽了拽牧陽,又扯了扯陳檀。
  兩個人都沒答話,但神情已有所緩和,看樣子暫時是沒事了。
  琉璃鬆口氣,精神也放鬆下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臨走前還開玩笑地對陳檀道:
  “其實不就是生孩子嘛,大不了我給你生一個,現在科技這麽發達,咱們也去弄個試管嬰兒,把胚胎放進肚子裏,保證十個月交貨,質量你放心,秦琉璃出品,錯不了。”
  說著說著,她又巴巴地過去挽住牧陽的胳膊,撒嬌地說:“牧陽,我也要給你生一個,反正放一個也是放,放兩個也是放。”
  這女人素來口無遮攔,牧陽和陳檀習慣了,所以反應都很淡定。
  劉誌鋒在一旁,臉色已經很不好看。
  秦琉璃看出他樣子裏有些尷尬,偏要逗他,朝他努努嘴,問:
  “你需要幫忙不?要的話一起,幹脆生個三胞胎,我也做回英雄母親,嗬嗬。”
  誌鋒沒作聲,冷著臉孔往門外走。
  琉璃朝他的背影做個鬼臉,暗笑著跟了出去。

  第二十章
  “哎,你走那麽快幹嘛?等等我啊。”
  秦琉璃三步並作兩步,跟在劉誌鋒後麵出了陽光餐廳。來到她的小車前,誌鋒突然停住,回頭問她:
  “鑰匙呢?”
  琉璃在後麵追得正緊,沒收住腳,差點撞在他身上。她扶著他的手臂站穩,問:
  “你要開車?不用吧,我今天沒喝多少酒。”
  雖然這樣說,她還是把鑰匙交了出來,免得他又要說出什麽送她去拘留所之類的話,鑒於她現在有個嚴重的把柄落在他手上,還是盡量不要讓他聯想到拘留啊、法辦啊、送官啊之類的為好。
  誌鋒拿過鑰匙,上了駕駛座,琉璃乖乖跟過去。
  劉誌鋒這人本來就悶,再加上麵色不善,搞得四周的氣壓愈發低沉。
  秦琉璃不怕死地捅捅他,“劉警官,你還真生氣啊?不就是開個玩笑嗎,我隻問你要不要幫忙,又沒說你真是同性戀,再說是也沒啥,是就是唄。”
  誌鋒心裏一動,開口問:
  “許牧陽是……是……”
  這男人還真是正經的要命,同性戀三個字“是”了半天也“是”不出來。
  秦琉璃促狹地瞅著他,故意拖了好一會才假以援手,把話頭接過來:
  “是啊。你看不出來麽,他和陳檀是一對。”
  話一出口她有點後悔,不應該提陳檀的,轉念又想,劉誌鋒和陳檀的圈子差得老遠,也許被他知道也沒關係吧。
  誌鋒聽了,嘴上沒說什麽,臉色悄然轉霽。
  車駛下高架橋,行至岔道處,斜刺裏突然衝出一輛路虎,分外霸道地搶在他們前麵超了過去。誌鋒急忙打了下方向盤,堪堪避開它。
  車身一甩,把琉璃嚇一跳,她坐穩身子,氣道:
  “追上去,抓他!哪有這樣開車的。”
  “算了。”誌鋒說。那車開得那麽猛,早已一溜煙的沒了影。
  “你不是警察嗎?”
  “小姐,我不是交警。”他無奈地給她解釋。
  “我看你這人就是對付我的時候凶,欺負女人是吧?”秦琉璃不服氣。
  誌鋒看出她有借題發揮的苗頭,趕緊把話岔開,說了句:
  “你這車不錯,剛才那一下,反應又快又穩。”
  還真讓他誇對了,這輛Mini Cooper是秦琉璃的心肝寶貝,她就願意聽人家誇她的車好。
  琉璃揚揚下巴,“那當然,咱這‘玩具車’怎麽說也有寶馬的血統呢。”
  誌鋒微微一笑。上次他隨口說了句她的車像玩具,這小氣女人居然記到現在。
  說起她的寶貝,秦琉璃來了興致,把剛才的不愉快撇到腦後,神秘兮兮地道:
  “哎,你知道這車最大的好處是什麽嗎?”
  “是什麽?”
  秦琉璃轉身,不知從哪摸出一張折頁,展開,放在儀表盤上,笑眯眯地給他看。
  剛巧前麵是紅燈,誌鋒把車停住,偏過頭去看了一眼。
  一見之下,麵紅耳熱。
  那是一張“寶馬Mini Cooper車內做愛操作規程說明書”,詳細講解如何調整座椅和身體位置,使之符合從事某種有愛的運動時的人體工學,外加體貼地提醒:“不用擔心車子發生搖晃,因為本車擁有比較硬朗的懸掛。”
  文字旁邊按操作步驟配有幾幅連環畫,有卡通人物示範,圖文並茂,煞是……生動。
  說起來,這張薄薄的小紙頭可是促使琉璃決定購買這輛Mini的最大原因。當初她去店裏選車,一番眼花繚亂之後,終於選中了幾款車型,為了比較它們的技術性能,她讓店員把所有的Catalog拿過來,從裏麵掉出了這張不起眼的小折頁,琉璃拾起一看,大樂,立刻對車商說,好,就是它了!
  當然單純從“做運動”的角度講,一輛Mini未必比一輛普通轎車舒服,秦琉璃也未必真有這樣浪漫不羈(or 浪蕩不羈?)的需求,可是這張另類的“說明書”所散發出的創意和個性簡直帥呆了,令她愛不釋手,時不時地就要拿出來與人炫耀一番。
  劉誌鋒哪有她那麽百無禁忌,這種“活色生香”的東西唯一能讓他聯想到的就是掃黃打非。
  他撤回身體,正襟危坐,斥了句胡鬧,表麵很鎮定,但臉孔已然有些紅,幸好膚色夠黑,天又暗,看不出來。
  “切,不會欣賞。”秦琉璃毫不委婉地表達了對他的鄙視之情,精心地把那寶貝紙片收好。
  默默坐了一會,她又不老實,忽的湊近他,很小聲地問:
  “劉誌鋒,你真的不是……?”
  她吞吞吐吐的沒把話說完,不過他們倆都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麽。
  誌鋒冷不防踩了腳刹車,踩得還挺狠。
  突如其來的衝力害得秦琉璃被安全帶使勁勒了一下,她扭過頭,怒目而視。
  誌鋒沒理她,說,到了。
  還真是到了。
  可琉璃曉得他是故意的,氣哼哼地下了車,想摔車門,又想起車是自己的,悻悻作罷。
  誌鋒掏出鑰匙在前麵開房門,她在後麵嘟噥,不是就不是唄,使什麽壞啊?
  眼下是非常時期,她也不敢太得罪他,可又忍不得氣,隻能空朝他的後腦勺白了好幾眼。
  進了屋,琉璃徑直往裏間走,不跟他講話,以示無聲的抗議。
  過了一會,誌鋒卻走進來,問她:
  “胳膊怎樣了?給我看看。”
  琉璃看到他手裏拿著藥酒,對昨天上藥時的疼痛仍有餘悸,趕忙說:
  “好了好了,已經好了。”
  “真好了?”
  “真好了。”怕他不信,她還把左臂甩了兩下。經過昨天的及時處理,傷勢的確已經好了很多,動得比較自如。
  誌鋒也就沒堅持,他從兜裏取出樣東西給她,說:
  “這個收好,放在身上。”
  琉璃接過一看,那東西像是個微型手電筒,比手掌長一點,握在手裏,沉甸甸的。
  她疑問道:“這是什麽?”
  “匕首,給你防身用。”
  “匕首?”琉璃來了興趣,可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怎麽看都不像匕首,“怎麽用啊?”
  誌鋒拿過去給她示範。原來那圓筒一端有機關,扳一下,鋒利的鋼刃立刻從圓筒中彈出來,筒身便成了刀柄,他握住刀柄幹淨利落地比劃了一下,說:
  “很簡單,插進去,拔出來。記住,一定要拔出來。”
  刀鋒過處劃出一道光影,當真是把利刃。
  琉璃嘖嘖輕歎,接過來仔細端詳。這匕首看上去小巧,但刀背有倒刺,刀身有血槽,是個厲害的真家夥。
  誌鋒不放心地叮囑道:“是防身用,不是惹禍用,沒事不要拿出來。”
  琉璃笑,“劉誌鋒你怎麽總不把我當好人?我哪敢拿這種東西惹禍。”
  “你有零錢嗎?”他忽然問。
  “有,你要多少?”
  “一塊。”
  “要零錢幹嘛?你要出去買東西?”琉璃一邊問,一邊從手袋裏掏出零錢包,捏了枚硬幣給他。
  誌鋒接過去,沒有多解釋,轉身走了。
  “喂。”
  琉璃叫住他。
  她走到他近前,仿佛遲疑了一下,問:
  “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這個男人,不問原由地收留她,不聲不響地照顧她,保護她,她想知道這是為什麽。她還想知道,那個有些恍惚的晚上,她在他眼中看到的那種令人心悸的東西究竟是什麽,是她的錯覺,抑或是……別的什麽。
  她又靠前一步,曖昧地撫弄著他胸前的一粒紐扣,半是玩笑半是試探地低低問詢:
  “該不是日久生情,真喜歡上我了吧,要不然……怎麽對我這麽好?”
  短短一句話被她說得千回百轉。
  她故意低著頭,不看他,耐著性子等回答,心裏似乎有種說不清的期待,隱隱而動。
  挨得近了,她的發香不經意地浮在鼻端,若有若無的,讓人忍不住地想撫摸上去,然後親吻。
  有那麽一瞬,他差點就要這樣做了,可他記起她是秦琉璃。
  狡猾的、危險的、妖精一樣的秦琉璃。
  她最愛悄無聲息地接近她的獵物,釋放出奇異的魔力,惑人心神,然後亮出她的小爪子。
  終於,他抬起手,握住她那隻不老實的手,把它慢慢放了下去,淡靜無波地說了句:
  “你不是我的親房客麽。”

  第二十一章
  親房客和親房東的同居生活日漸融洽。
  親房客因為有把柄落在人手上,脾氣收斂了許多,隻偶爾若有若無地曖昧一下親房東,但都被不鹹不淡地打發回來,次數多了,她也就死心了。
  除了不解風情外,親房東對她還是挺好的,現在不僅管吃管住,還管接管送,若是她晚上在外麵待得晚了,他的電話準時會到,然後就會來接她。有時被人撞見,她一律向人介紹,這是我房東。相熟的朋友們開玩笑,擠眉弄眼地問,什麽房東,二十四孝男朋友吧?琉璃跟著哈哈一樂,故作親密地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謙虛”地說,正在勾引,還沒得手呢。
  這回誌鋒也習慣了,表情淡定,隨她瞎說。
  雖說一直房東房客的叫著,可秦琉璃其實還從沒交過租錢,她提起過幾次,每次都被誌鋒一口回掉,他隻說倆字,不用。看他那麽堅決,琉璃也不好意思強給,不然倒好像是一定要把帳算清楚兩不相欠似的,可她欠劉誌鋒的人情,哪是拿錢還得了的,這琉璃心裏清楚。
  真不給錢她又過意不去,於是便隔三岔五地往屋子裏添置些東西。有些東西稀奇古怪的,誌鋒聽都沒聽過,比如專門擠牙膏的套子,專門塞紅酒的塞子,專門削蘋果的削皮器,專門煮蛋的定時鍋,還有專門吃螃蟹的八件套,七零八碎,不一而足,讓他終於見識到了女人的一項偉大潛能——她們可以把生活過得要多複雜有多複雜,並且樂在其中。
  沈飛那邊一直沒消息,誌鋒托人私下查探,得知他和Anson早已出境,再也沒有回來過。
  就在這時,天宇的金融詐騙案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轉折,因為此案性質惡劣,又逢嚴打,兩名直接涉案的天宇員工被宣以重判,其中一人當庭翻供,聲稱操縱股價一事乃受人指使,要求上訴重新審理。一石激起千層浪,輿論嘩然。
  這消息傳到秦琉璃耳朵裏,她隻罵句“鳥人”,就再也沒關心。反正顏昊天已經走了,天宇已經垮了,她的錢也已經一去不回頭了,那案子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吧。
  與此同時,公司的狀況也開始有了一點起色。因為沈顏兩家而引起的這麽一大場風波,終於是要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眼看著秦琉璃的如意時光即將回返,衰日子就要熬出頭了……
  哢嚓一個大雷劈下來,平地起波瀾。
  這天清早,碧空如洗,萬裏無雲。
  一紙辭呈安靜地躺在琉璃的辦公桌上。
  她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每個字都認得,可她不明白是什麽意思,打電話給秘書:“請林總到我這來一趟。”轉念一想,又說,“得了,還是我過去吧。”
  林琳的辦公室在樓下,和她的總經理室方位一樣,轉角的大房間,兩麵落地窗,寬敞明亮。
  見她進門,林琳迎過來。
  “這是怎麽回事?”琉璃揚揚手中的信封,從表情到聲音都很困惑。
  “你先坐。”林琳把她讓到一旁的會客沙發,轉身把門合上,又回來坐到她旁邊,然後慢聲細語地開始了早已準備好的開場白:
  “琉璃,其實我一直想好好和你談談的,可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結果……就一直拖到現在。我也不想瞞你,有家國外的公司已經找了我好久,他們想在中國組建分支機構,找人去打理,起初我都拒絕了,因為在明澈這麽久,走的話挺舍不得的,可他們幾次三番地找過來,後來就試著接觸了一下,很意外地發現大家有許多想法蠻一致,說實話,我就真有點動心了。但還是考慮了很長時間才最終決定邁出這一步。做出這個決定我也很為難,尤其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憑良心講,你對我不薄,我能走出這一步也是因為明澈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平台發展,不過,天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一定就是不好。你說呢?”她輕輕地問。
  琉璃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一樣看著林琳,但理智上是知道的,這就是林琳,那個行事嚴謹處世圓滑,就連說話都能說得滴水不漏的林琳。
  她拿出根煙,點上,不聲不響地吸到一半,才開口道:
  “到了這個份上,我還有什麽好說?留你是肯定留不住的,再說什麽嘰嘰歪歪的話也沒意思。我就是想問,林琳,撇開公事不談,咱們這麽些年總該有些情分在吧,可這麽大的事你竟然事先半點都不跟我透漏,是什麽意思?你覺得我秦琉璃會壞你的好事?還是會擋你的前程?你把我當什麽人防著?”
  “沒有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林琳有些尷尬地分辯,“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跟你開口,這的確是我做的不好,我不應該。”
  其實從心裏話講,林琳對於琉璃的反應還真是挺意外的,她本以為依琉璃的脾氣,這事一旦讓她知道,還不得一蹦三尺高,沒想到她能這麽平靜。
  林琳不知道,琉璃是真的傷心了。
  假如她肯事先來跟琉璃商量,也許琉璃的確會一蹦三尺高,但蹦過也就算了。在商言商,如果別處的機會比明澈好,如果林琳去意已決,秦琉璃再不情願也不至於阻撓,彼此好說好散,就算生意上的合作沒有了,私交還在,走也走得不傷情分。可像現在這樣突如其來遞一紙辭呈,一副公事公辦的官樣子,除了震驚之外,更讓琉璃覺得傷心。
  她心灰意冷,不想再說什麽,起身道:
  “那就這樣吧,這辭呈我批準了,交接的事情我這兩天就安排。”
  走到門口,她又想起什麽,問林琳:
  “是你一個人走,還是還有別人?”
  廣告公司挖人,一挖挖一窩的有的是,尤其是客戶部。
  林琳神情有些飄忽,含糊著說,我不大清楚,那得看他們自己。
  琉璃點點頭,出去了。
  回到辦公室,屁股都還沒坐熱,一名客戶主管敲門進來,遞辭呈,言辭懇切地說秦總我對不住你,可你也知道我老婆剛生產,養家糊口的擔子更重了,那邊給的薪水真挺高,我這也是不得已……
  秦琉璃拿起筆,批。
  陸陸續續又有些人進來,有的說的婉轉,有的說的直接,但中心思想是一樣的。
  下班的時候,秦琉璃桌子上擺了七封辭職信,還不算林琳的那封。
  一共八個人,相當於明澈客戶團隊的大半江山。
  琉璃揉著太陽穴,在傍晚越來越暗的辦公室裏盯著那堆信發呆。這其中有好幾個人是從明澈初建之時就加入公司的,那時把老板秦琉璃算上,都隻是一群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大夥一起喝過粥,也一起吃過肉,摔摔打打幾年下來,儼然成了一支精銳的隊伍。
  如今有人這麽看重她的隊伍,肯下重金來挖,往好的方麵想,似乎也不失為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這麽多人,這麽齊刷刷地來辭職,她這個做老板的居然事先一絲風聲都沒聽到,半點跡象都沒察覺,琉璃不禁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老板很失敗?抑或是做人很失敗?
  她把這兩個問題冥思苦想,想到頭疼。
  *** *** ***
  秦琉璃又晚歸。
  誌鋒看看時間不早,打電話給她。電話嘟了好多聲,被一個男人接起來。大概是看到了來電顯示,那男人說:
  “劉誌鋒嗎?我是許牧陽。琉璃在我這,她今天醉得厲害,我想就先別回你那了,讓她在我這住一晚。”
  誌鋒稍許沉默,說:“我還是接她回來吧。”
  見了秦琉璃,他才知道醉得厲害是有多厲害,基本上,就等於人事不省。
  他抱她上車下車,帶回家,又抱到床上,她從頭到尾一動不動,安靜地仿佛連呼吸都感覺不到。
  誌鋒很擔心,探了探她的脈搏,又拍拍她的臉頰,輕聲喚她的名字,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皮膚微紅,有些燙。
  他取了兩條濕毛巾放在她的後腦和前額,在床邊守到半夜,見她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他就急了,怕她是酒精中毒,正想帶她去醫院,這時琉璃卻醒了,她以超乎尋常的清醒自己摸到了衛生間,嘔吐,漱口,有條不紊地像是足夠清醒的樣子,可轉身卻打開衝淋房的門,就要進去躺下睡。
  誌鋒一直跟在她身邊,趕忙攔住,一邊哄著一邊把她抱起來,送回屋裏。秦琉璃異常的聽話,不吭聲也不掙紮,隨他擺布,回到床上便又安靜地睡去。
  她能夠醒過來說明身體沒什麽大礙,可誌鋒還是不放心,因為她太安靜了,安靜得不像秦琉璃。
  他去陽光接她的時候聽牧陽講了兩句,知道她的公司出了事,員工集體跳槽,不清楚情況到底有多嚴重,隻知道她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灌醉,等牧陽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沒意識了。牧陽擔憂地對他說,這很反常。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他摸摸她的額頭,感覺已經沒那麽燙。起身去廚房熬了一小鍋粥,盛在碗裏晾涼了,回來想叫她吃點東西再接著睡,可叫了幾次都叫不醒,他又不忍心使勁吵她,隻好把碗放在一邊,又等了一會。
  眼看著快到了上班的時間,琉璃還沒醒,誌鋒也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考慮再三,他出去給顧小米打了個電話,請她幫忙告假。
  “隊長你怎麽了?”小米有點緊張地問。劉誌鋒極少請假,他一年到頭總加班,連公休都被加班占去好多,更別提請假了。
  “我沒事。”誌鋒說,“我家裏有點事。”
  “哦,那隊長你先忙著吧,需要幫忙的話隨時叫我。”小米放下電話,心裏有些疑惑,隊長的家裏人不是都移民了嗎?
  請好了假,誌鋒就安心了,把粥放進保溫鍋裏,他自己也合衣躺在沙發上眯了一會。
  剛朦朦朧朧的有些睡意,手機鈴響,是牧陽打來的,詢問琉璃的情況。誌鋒簡單的跟他說了下,說人還沒有完全醒,但是酒應該散得差不多了,牧陽說,真是麻煩你了,請多照顧她,誌鋒回,別客氣。
  這通電話剛放下沒多久,小米又打了過來,聲音聽上去很為難:
  “隊長,有任務,鄭黑子有消息了,頭兒說最好你能來。”
  這鄭黑子和他兄弟鄭亮曾是一個搶劫殺人團夥的頭腦人物,該團夥已經被劉誌鋒帶人打掉,鄭氏兄弟被活捉,誰知不久前鄭黑子從看守所逃了,此人心狠手辣,詭計多端,流竄到社會上會造成極大的隱患,上頭對此案很重視,下令全力追緝。
  任務就是命令。
  誌鋒沒有猶豫,說我馬上到。
  他匆匆寫了張字條,壓在桌上,寫粥在鍋裏,起來趁熱吃,想了想,又加一句,醒了給我打個電話。
  臨走前又進臥室看一眼琉璃。她仍然睡得昏沉,眼睛緊閉著,臉色黯淡,長發亂蓬蓬的,有汗濕的幾綹貼在頰上,看上去整個人都蔫蔫的,全沒有往日的神采。
  那麽精神的一個人,不知怎麽就變成這樣。
  他俯下身,輕輕碰碰她的臉,真的心疼了。

  第二十二章
  線報說鄭黑子與人約在城郊的一處批發市場裏見麵,誌鋒帶了人手去布控,可蹲伏了大半天也沒見著人影,此時早已過了所謂的接頭時間。
  小米過來問,隊長,看樣子不對頭啊,撤不撤?
  誌鋒想了想,命令集結人手,找附近派出所協助,下去分組排查。
  這一帶屬城鄉結合部,流動人口多,人員複雜,排查工作進展緩慢,直到夜裏十點,終於在附近的一家地下旅館尋得線索。店老板稱見過與通緝令上的照片長相相似的一個人,已經在他的店裏住了兩晚,偵察員迅速控製了嫌疑人的房間,結果發現人去樓空。
  蛇已出洞,卻被驚了,這條線索也斷了,大家夥有點沮喪,誌鋒安慰了幾句,說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抓回來是早晚的事,今天弟兄們辛苦了,都回去歇著吧。
  和同事告完別,他自己也開車往家趕,又掏出手機看一眼,仍然沒有秦琉璃的電話。
  進了家,屋裏一片黑,誌鋒鞋都沒有換,徑直往裏間走,推開房門,人一楞。
  裏麵也黑著,可琉璃已經起來了。
  她正倚坐在臥室的飄窗上吸煙,慵懶地仰著頭,朝著夜空,吐漂亮的煙圈,像一尾魚。
  他輕輕合上房門,走進去坐在床邊,也沒說什麽,不聲不響地陪她坐著。
  煙霧繚繞,繞成飄忽的圓,一隻隻的在半空中升起,浮動,漸漸消散。
  過了一會,煙已燃至指尖,她把煙蒂撳掉,扭頭對他說:
  “我沒事。”
  聲音沙沙的,但是很平靜。
  他低聲問:“公司的事,嚴重嗎?”
  她略一沉吟,點點頭,“嚴重。”
  “多嚴重?”
  她慢悠悠地扳起指頭給他講:“公司骨幹流失,會有部分客戶跟著流失;老的客戶被帶走,新的客戶補充不上來,業務會斷檔;最近公司周轉一直有問題,如果沒有足夠的進項,資金會斷流;流動資金就像人的血,血斷了,公司就完了。”
  “這麽嚴重?”誌鋒鎖緊眉頭。
  “沒事兒,天塌下來地接著。”琉璃伸展雙臂,向後彎了彎,做了個深呼吸,“我會想辦法的,總會有辦法,大不了從頭來過,我又不是沒來過。”
  她說得仿佛輕鬆,可誌鋒深知這事沒那麽簡單,看她昨天的樣子,整個人都傷了元氣,如果硬要往下扛,他怕她扛不住。
  思之再三,他勸她:“實在不行就算了,女孩子家,找點容易的事做,不一定非得做公司。”
  聽了這話,琉璃似乎有些訝異,微微笑了下,自問自答地說:
  “你知道天底下什麽最容易?——輸最容易,人要是總想做容易的事,就總是會輸。”她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秦琉璃從不認輸。”
  她的聲音有些啞,臉上有著宿醉過後的疲憊,可講這些話的時候,她依然驕矜的昂著頭,眸光那樣明亮。
  他呆呆看著她,和許多年前的那個夏夜一樣,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一種光芒,是陽光拂過海麵閃爍出的那種光芒,令人無法逼視,卻又為之著迷。
  這時,琉璃卻歎了口氣,說:
  “我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說,你是看到我昨天的慘樣子才這麽說的。我昨天是挺難受的,不過不是因為公司,而是因為腦子亂,有些東西想不通……這次的事,是林琳在背後挑起的。林琳是我的合夥人,也是我的朋友。我們一直合作的很好,但也的確有過分歧,可能是我這人太固執,很少聽她的勸,讓她不開心了,所以就動了走的念頭。她要走,我能理解,可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走得這麽絕?這個時候帶走明澈半壁江山不是把明澈往死路上推?這她明知道的。我一向把她當朋友,朋友是什麽?——肝,膽,相,照。所以我信任她,絲毫防備都沒有,可我怎麽都想不到她會這樣做,真的,怎麽都想不到。”
  琉璃按按眉心,有點說不下去,她揀起窗台上的煙盒,倒出最後一根煙,把空煙盒揉了揉,扔到一邊。
  誌鋒探身把煙從她手上拿過去,說別抽了,嗓子都抽壞了。
  琉璃也沒惱,抱起腿,把臉擱在膝蓋上,歪著頭問他:
  “劉誌鋒,如果是你,你會怎麽想?你說人還值不值得信?”
  誌鋒思索片刻,緩言道:
  “公司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在警隊執行任務的時候,你必須相信你的隊友。因為對於隊伍中的每個人來說,其他人是在掩護你的腹背,你隻要專注你的正前,如果不相信隊友你就會分心,一旦分心,就會連你前方的危險都看不見,那會害死所有人。每次演習的時候,最優勝的隊伍從來不是強人最多的小隊,而是配合最默契的小隊。所以一個好的隊長必須學會兩件事:信任你的人,在這之前,選好你的人。”
  這個悶悶的男人,很少會講這麽長的話,可不知是他的話還是他說話時的堅定神情,傳遞出一種力量,使她紛亂的心漸漸平靜。
  琉璃沉默良久,晃了晃有點發麻的腿,從窗台上走了下來。
  “劉誌鋒,我早上好像聽見你說有粥吃來著,還有嗎?我餓了。”
  秦琉璃要重整旗鼓,做一番打硬仗的準備。
  離職的人有一個月的通知期,琉璃一邊緊急招納人手,一邊有條不紊地安排必要的工作交接。
  其他人還好說,最棘手的林琳,她不是個簡單的離職員工,而是公司的合夥人,她的離職意味著拆夥。
  林琳很聰明地壓根就未提及股權問題,而隻是說辭職,她終究還是了解秦琉璃的,知道琉璃不是個肯含糊事的人,她一定會主動把這件事放在桌麵上解決清楚。
  琉璃找到一位做律師的朋友谘詢,對方告訴她,合夥人分拆必須清產,否則會有後患,股權價格要經會計師估價後由雙方協商而定,然後按照這個價格把一方手上的股份轉讓到另一方,最後簽定退夥協議。
  現金購股?琉璃額頭冒汗,我哪有那麽多錢?
  她把明澈的情況跟律師講了,眼下是公司周轉最困難的時期,一不小心都有破產的危險,哪有資金購股。
  律師一聽,反而說,如果這樣,那不如就破產吧。
  琉璃差點跟他急。
  人家講,你聽我把話說完,如果按照公司正常運營來估算股價的話,會計師通常會參考最近期的周年財政報表,計得公司的資產淨值,然後再推算公司在未來兩三年的盈利,最後算出大概的市價。如果破產的話,就容易多了,現有資產變賣再減去負債,剩下的該誰分多少分多少。一間廣告公司,能有什麽值錢的固定資產?顯而易見後者得出的每股價格更低,對秦琉璃來說更劃算。清盤之後,可以另起爐灶重頭來過,再開一間廣告公司也不是什麽難事。
  律師給她講得頭頭是道,琉璃聽完了,也聽明白了,可仍是咬緊牙,說我不破產。
  結果,這事最後的解決方案就是,按實作價,但考慮到公司現狀以及拆夥給公司帶來的潛在風險,雙方在市價的基礎上商定一個折扣,談判通過各自的律師你來我往,終於還是把這個折扣數敲定了。最後琉璃提出要分期付款,這條林琳爽快地答應了。秦琉璃說了給,就一定會給,她不擔心她賴賬。
  分家的事塵埃落定,明澈的境況卻繼續糟糕,走的人已經走了,剩下的員工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人心浮動,猜什麽的都有。秦琉璃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開誠布公地把話攤開了講,說我先表個態,公司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它垮的,哪怕最後隻剩下我一個人,我就當是再創一次業,但我想情況再壞都不會有當年從零開始的時候難。如果大家信我,就留在這裏一起幹,如果信不住就另謀高就,我設酒相送,咱們好聚好散。但無論是走還是留,都要早下決定,三心二意對你們對公司都沒有好處。大家還有什麽問題,隨便問吧。
  這會開完的確管用,經過一番充分的溝通,軍心已穩。
  接下來就是要一門心思地尋攬業務了,秦琉璃親自上陣,馬不停蹄地四處奔走,經常要在外麵應酬到很晚。
  誌鋒仍然不管多晚都會去接她,這讓琉璃頗有些過意不去。她跟他說不用麻煩,這麽長時間沈家的人連個影子都沒見,應該是沒什麽危險了,又說,其實她都可以搬回去住了,多半不會有事的。誌鋒沉默了一會,說,還是再等等。琉璃便也沒堅持,主要是因為忙,根本沒有空搬家。
  在這住得久了,都已經習慣了,她放在這裏的東西越積越多,一點一點地改變著這棟老房子。
  同一屋簷下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覺地改變著兩個人。
  比如她習慣了每天早上離開前在桌上晾一杯鹽開水。
  比如他現在會用十二種方法做魚頭。
  已是五月。
  牆外的爬山虎不停地抽出粉嫩的芽,窗下的梔子也開了花,南風吹起的時候,屋子裏的每個角落都散漫著清甜的香氣。
  看得見的改變,看不見的改變,在這個明媚的春日裏,安靜地發生。

  第二十三章
  周日,秦琉璃加班。
  是一單很急的活,有家男裝企業要拍一組廣告硬照做畫冊,不知為什麽,要的特別急,那麽短的時間,既要拍片、修片,又要做設計、做後期、做印刷,算一算,得每個環節都使勁往前趕才能在工期內出活。琉璃考慮再三,還是接下了,眼下這辰光,能讓她選擇的餘地不多。而且,拍照還可以找陳檀,琉璃心裏比較有底。
  通常找陳檀拍片需要提前預約,按他的工作日程排時間,可這次的活急,還要出外景,具體的時間很難定,因為一要看前期的工作進度,二要看老天的臉。
  琉璃有點抱歉地說,陳檀,我隻能最多提前一兩天跟你敲定時間了。
  這幾乎就是隨傳隨到。
  陳檀說沒問題,我到時候想辦法安排。
  琉璃笑說,讓你這大攝影師隨時應召我都快過意不去了。
  陳檀說算了吧,那還不就是秦總你一句話的事。
  周日這天,總算是萬事俱備。
  秦琉璃親自到現場盯著,免得萬一出什麽疏漏根本就沒時間補救。
  拍外景必須搶天光,一隊人忙得像打仗一樣,人仰馬翻,直到進攝影棚才齊齊鬆下一口氣。
  陳檀手下有個新來的攝影助理,叫小浩,是個美院在讀的學生,因為對攝影很著迷,所以托陳檀的一個熟人介紹來這打下手,算是個小學徒。
  這男孩涉世不深,人有些靦腆,但乖巧懂事,手腳麻利,無論是背負器材還是調燈測光,什麽活都能幫上忙,不時的還會跑過來殷殷詢問,琉璃姐,你要不要水?琉璃姐,你累不累?我去給你搬個凳子。琉璃姐,你要吃排骨飯還是魚肉飯?我去給你拿。
  琉璃對他印象不錯,吃飯的時候,還特意在陳檀麵前誇了他幾句。
  僅止於此。
  所以當第二天中午這男孩跑到明澈來找她的時候,她是相當的詫異。
  小浩同學上來就問:“琉璃姐,你有男朋友了嗎?”
  “你問這幹嘛?”琉璃疑惑又警惕地瞅瞅他。
  “我能做你男朋友嗎?”男孩說得似乎勇敢,但分明在臉紅。
  秦琉璃一驚,她不是沒見過這麽直接的,而是……
  “你滿十八了嗎?”她脫口問道。
  “我十九!”男孩挺了挺背脊,他個子不低,站直了就更顯得高大幾分。
  “好好,十九。”秦琉璃哭笑不得,“那你知道我多大了嗎?”
  “知道。”
  “那你覺得我會答應嗎?”琉璃拿出對待孩子的耐心循循善誘。
  小浩同學臉更紅了,憋了半晌,說:
  “我知道你比我大,可我喜歡你,琉璃姐,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我一直在想你,想得課也上不下去,就,就來找你了。”
  琉璃在心裏嘀咕,喜歡我的多了,我不願意,你想死我也沒用啊。
  當然這話沒敢說出口,萬一這是人家男孩子的初次表白,被她打擊了,會留下陰影的,那就罪過了。
  所以她好言好語地規勸了一番,說我太老了不適合你咱倆有代溝你還是回去好好學習吧之類的。
  連哄帶騙的終於把人勸走了。
  等人走後,秦琉璃迅速檢討了一下自己,覺得有點冤,她昨天忙得灰頭土臉的,壓根就沒空放電啊!莫非真是商場失意,情場得意,桃花運難擋,開始大小通吃了?
  晚上回去她當笑話似的把這件事給誌鋒講了,笑著搖頭,說十九歲真是太小了,哪好意思下手。說這話的時候,這女人一臉純良的樣子。誌鋒瞟了她一眼,沒吱聲。
  琉璃以為小浩這孩子老老實實的,不像是個愛玩另類的人,估計那天的舉動隻是頭腦發熱,沒兩天這股熱乎勁就能過去。哪知道,越是老實孩子越是死心眼。
  該名同學不知從哪找到了她的手機號碼,打了幾次,都被琉璃按掉,他不死心,便開始不停地發短信,都是些笑話、彩鈴、心情感言什麽的。琉璃剛開始還會看一看,後來連點開的耐心都沒有,隨他去了,就把這事冷處理。
  果然是桃花旺了別的運就會差,幾天後,修過片的小樣送到客戶那裏,竟然被打了回來。對方的代表說,片子拍得不錯,可大老板不喜歡這模特,要換。
  琉璃十分不解,說這模特不是你們自己選的嗎?
  那代表吞吞吐吐漫無邊際地解釋了一番,琉璃聽出來的意思就是,因為時間緊,選模特的時候是他們部門頭目去選的,並且拍了板,也沒跟老板請示,現在片子出來了,大老板看了卻有意見,認為這個男模臉太熟,似乎給其他品牌的男裝也拍過,還嫌形象不夠硬朗大氣,所以要換。
  琉璃聽了一個頭兩個大,心說大哥你不會做事你還不會打撲克比大小啊?大的沒說出牌你就敢出牌?她按捺著脾氣道,現在重拍鐵定來不及了,要想在你們要求的時間出成品,隻能用這個。
  對方也知道是他們理虧,立刻說,工期可以延後,大老板發了話,說錢都花了就索性做好點,不用那麽趕時間。
  秦琉璃吐血,在心裏罵,喵喵的,急也是你不急也是你,還讓不讓別人活了!
  她壓住火苗問,錢怎麽說?
  對方忙回,重拍的錢另付,這是我們的失誤,當然算我們的。
  秦琉璃滿心不爽,雖然錢上不吃虧,可事情做得不痛快,一樣不爽。
  她一路吐著血去找陳檀。
  陳檀聽了也鬱悶,說從沒見過這麽不靠譜的事,片子拍完了還要換模特。
  但是沒辦法,客戶是上帝,即使抽了風,也是抽風的上帝。
  兩人把上帝的新指示仔細一琢磨,發現還挺難辦的。國內的男模本來就少,質素好的就更少,可不就是東家拍完西家拍,大部分都挺臉熟。還要硬朗大氣,誰不知道現在流行中性風?男的要像女的,女的要像男的,不然混不出頭。
  兩人在網上把各個模特公司的圖庫掃了個遍,沒找到什麽太滿意的。
  找著找著,陳檀忽道:
  “琉璃,我想到個人,沒準能行,不過要看你請不請的動。”
  琉璃抬頭與他對視一眼,心有靈犀般,“你說劉誌鋒?”
  “聰明。”陳檀讚許的點點頭。
  “我剛才也想過了,他的氣質和身材沒問題,可就是一點經驗都沒有,拍這種大片我怕他不行。”琉璃思忖著說。
  “他的氣場完全符合要求,又肯定不會臉熟。經驗不是問題,早年國內沒有外模的時候,我們都是去夜店找白俄小姐做模特,稍微教一下,拍出來效果也不差。”
  琉璃有點被他說動了,可想想道:
  “還是算了,我請不動他,他肯定不會幹,多半要說有紀律,他們警隊紀律多的很。”
  陳檀慫恿她,“我看他好像對你有意思,不如你想個辦法取悅取悅他,沒準他一高興就答應了。”
  “你看他像是容易取悅的人嗎?你讓我怎麽取悅?”
  “唱個小曲跳支舞什麽的。”陳檀說著說著又沒正經,“賣藝不賣身嘛。”
  “跳舞?”琉璃撇嘴,“我看跳托馬斯全旋還差不多。”
  兩人又商量一會兒,最後,陳檀說服琉璃從家裏偷張劉誌鋒的照片出來,放在備選模特的片子裏交給客戶選,選不中就不提,選中了再說。
  從陳檀的工作室出來已經是晚上七八點鍾,琉璃下到車庫,老遠就看到小浩倚在她的車旁邊,百無聊賴地一下一下踢著地上的隔離杆,已不知等了她多久。
  琉璃正心煩,看到他心更煩,走過去道:
  “小浩,我很嚴肅地跟你講,我很忙,沒空跟你玩,你別這麽不懂事。”
  男孩看著她,挺委屈的,說句:“我不是玩。”
  “那你想怎麽樣啊?”秦琉璃的耐性快要用光了,心一橫,說,“要麽這樣,你現在上車,我們去開房!”
  “不不不,琉璃姐……我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可憐小浩同學,被她一句話嚇得張口結舌。
  “你不是要做我男朋友嗎?不上床又怎麽知道合不合適?沒聽過性相近習相遠嗎?這性要是不近,習就差得更遠了。”秦琉璃睜著眼睛瞎掰。
  她篤定這小男生不敢接招,既然懷柔的不管用,索性生猛一點,嚇跑他算了。
  她拉開車門,作勢要請他上來,柳眉一揚,問:
  “要麽上床!要麽這事從此再也別提!你選哪個?”
  小浩麵紅耳赤,站在她麵前,手足無措,說不出話。
  琉璃看著又有些不忍,上前安撫地拍拍他,“你回去慢慢想,想好了再說,別鑽牛角尖,啊,回去吧。”
  說完她就上車走了。
  這劑猛藥還真管用,從那之後,秦琉璃再也沒有收到什麽愛心短信,日子清淨了許多。
  成功嚇跑這個小麻煩,秦琉璃在暗自慶幸的同時也象征性地懺悔了一下——到底還是給人家少年的芳心造成陰影了,真是不應該啊。
  沒過幾日,陳檀的電話來了,一本正經地問她:
  “秦總,你的托馬斯全旋練得咋樣了?”
  琉璃頭又大了,“劉誌鋒選上了?不是吧?那小眼睛單眼皮有什麽好?”
  “你說不好沒有用,人家客戶說這是日韓風,一眼就相中了。”
  日——韓——風,琉璃抬頭望天,翻了個白眼。
  放下電話就開始發愁。
  關於要去“取悅”劉警官這件事……唉,又有誰知道,她的芳心,也是有陰影的啊。

  第二十四章
  “說吧,你又闖什麽禍了?”誌鋒問。
  從進家門到現在,秦琉璃過分殷勤的狗腿表現和過分甜蜜的笑臉逢迎讓他心裏越來越不踏實,覺得實在有必要問這麽一句。
  “你怎麽總不把人往好了想?”秦琉璃嘴上嗔怪著,卻並沒有生氣,笑吟吟地把一盤藍莓塞到他手上,“嚐嚐,我特意托人從青浦帶回來的,今天剛摘的,新鮮著呢。”
  說著還親手剝了一粒送到他嘴邊,誌鋒不得不張開嘴,吃了下去,也沒留意是甜的還是酸的,他隻覺得心裏發毛。
  見她還要剝,他按住她,“有什麽想說的你還是說吧。”
  秦琉璃美目一轉,合掌握住他的手,殷殷看著他,問:
  “劉誌鋒,有個很容易就能賺很多錢的事,你要不要做?”
  “不要。”他不假思索地搖頭。
  盜竊、詐騙、搶銀行,都是很容易就能賺很多錢的事。
  “幹嘛不要啊?保證不犯法。”
  “到底什麽事?”他問。
  “你先答應我啊。”她搖搖他的手,柔聲央求。
  誌鋒盯著她,不點頭也不出聲。
  對嘛,就知道會是這副死樣子,他要是真這麽容易答應才見鬼呢。琉璃在心底哀怨地歎了口氣。
  該取悅的也取悅了,該鋪墊的也鋪墊了,接下來她隻好硬著頭皮把拍片的事跟他講了一遍,慫恿他:“你看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就有一萬塊的酬勞,上哪找這麽好的差事?你就答應了吧,好不好?”
  誌鋒聽完了,問出一句:
  “你把我的照片偷出去給人?”
  秦琉璃一怔,道:“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有錢賺哎。”
  “不行。”他毋庸置疑地把手抽回來。
  “為什麽不行?”琉璃發急,扯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他隻好給她解釋:“做我們這行,不適合拋頭露麵。”
  刑警不同於普通警員,他們平常不著警服,如非必要不接受采訪、不拍照、不主動對外表明身份,就連征召的時候,太帥太醜或者某項體貌特征太過凸顯的人都不能入選,所有這些皆為隱蔽,以避免執行任務時發生任何可能的風險。
  秦琉璃不懂這些,她以為誌鋒是怕被熟人認出來不好意思,於是道:
  “你放心好了,拍這種硬照,模特事先都要化妝做造型,拍好的片子還要PS,很多人拍出來連親娘都不認得,絕對認不出。”
  “不行。”誌鋒仍是不為所動。
  “這麽說就是不肯幫忙了?”小氣巴拉的秦琉璃作勢要翻臉。
  誌鋒為難,“能幫我會幫,這個忙真不好幫。”
  秦琉璃一甩手,站起身,“不幫就不幫!我還不高興求你呢,大不了這單生意不做了!”
  說完便砰砰砰地重重走回裏間,關上門,坐到床上生悶氣。
  外麵安靜了好長時間,傳來緩緩的腳步聲。
  誌鋒推開門,站在門口輕聲問:
  “你那單子……很重要?”
  秦琉璃聽他這樣問,心中一喜,知道這事有門兒,但還是佯作生氣狀,說:
  “十幾二十萬呢。”單子不算太大,可好歹是塊肉。
  誌鋒撫了撫額頭,終於說:
  “那,就這一回,下不為例。”
  秦琉璃歡呼一聲從床上跳下來,鞋都沒穿,光著腳就朝他撲了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說劉誌鋒我愛死你了!說完便蹦到一旁去找手機,打給陳檀報告喜訊。
  誌鋒被這喜怒無常的女人搞得完全沒有方向,發了會呆,不自覺地抬起手,碰了碰臉頰,忽見她轉身,趕緊又把手放下。
  可還是被她看到了。
  “好,那就先這樣,Bye。”琉璃掛掉電話,朝誌鋒比了個開槍的手勢,一副“逮住你嘍”的壞笑表情。
  “哈哈,劉誌鋒,你是不是……”她拖長聲音,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
  誌鋒煞是緊張,站直身體,高度戒備地盯住她,不曉得她又有什麽新花招。
  誰知她隻是在他麵前站定,捏捏他的下巴,嗔道:
  “你是不是該刮胡子啦?紮得人好痛。”
  說完眨眨眼,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雖然軟硬兼施地把誌鋒勸來了,可真到了拍攝那天,進展得並不順利。
  冷不丁地被丟到明晃晃的攝影燈底下,麵對著黑洞洞的照相機鏡頭,普通人都會有種手腳不知道該往哪放的感覺。這種時候,刑警隊長也是普通人。
  他穿上西裝做好造型,隨便往那一站,大家都覺得眼前一亮,感覺很對,可一到正式拍的時候這人就僵掉了,像被點了穴似的。
  試了各種辦法幫他調整狀態都不起作用,陳檀搖腦袋,說這樣不行,得讓他先找找感覺。
  誌鋒很茫然,找線索他在行,找感覺就難了點。
  琉璃上去幫他找。
  “你要放鬆。”她說,“男模其實很容易,不用拗造型擺動作,攝影師要的是你的氣場和你的眼神,這兩點你都有啊,裝都不用裝。看著鏡頭,假裝它是你女朋友,然後在腦子裏拚命想我最帥我最酷我最有型,就行了!”
  誌鋒表情困惑地看著她。
  “看什麽?你本來就很帥很酷很有型嘛。”她抬手幫他正了正領帶。
  陳檀發現兩個人講話的時候劉誌鋒比較放鬆,便趁機抓拍了幾張。
  閃光燈一閃,他們倆看過來。陳檀說,不用管,我在試光線,你們繼續。
  於是兩人接著聊如何與鏡頭談戀愛,旁邊的閃光燈閃個不停,漸漸的誌鋒習慣了這種被閃來閃去的感覺,正式開拍的時候狀態好了很多,漸入佳境。
  一直忙了十幾個小時,陳檀一聲“收工”,大夥開心地拍拍巴掌,劈裏啪啦地開始收拾東西。
  琉璃拉住陳檀和誌鋒,說咱們去牧陽那吃飯吧,慶祝一下,眼睛瞥到小浩,順手招呼他,小浩你也來,今天辛苦你了,姐姐請你吃飯。
  這孩子估計是上次被她嚇得不輕,今天格外的沉默,一句話都沒跟她講過,說實話,琉璃還真有點過意不去,所以就想彌補一下。
  她以為這麽些天過去他那點奇怪的心思早該沒影了。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秦琉璃大意了。
  陳檀在她背後神秘地笑,朝小浩點點頭,說那就走吧。
  來到陽光,一邊吃飯,秦琉璃一邊給牧陽講片場的趣事,講得眉飛色舞,很是開心。
  飯吃到一半,陳檀忽然敲敲一直專心走神的小浩同學,催促道:
  “哎,你不是有話要跟琉璃說嗎,怎麽還不說?”
  琉璃聽到她的名字,漫不經心地扭過頭:
  “要跟我說什麽?”
  桌上另外兩人也齊齊看向小浩。
  莫名其妙的,小浩同學的臉騰的就紅了,默默運了半天氣,突然抬頭迸出一句:
  “琉璃姐,我選上床!”
  四周一片靜寂。
  “你說啥?”秦琉璃差點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話已出口,那男孩反倒壯起膽子來,“我說我選上床。你不是說,要麽上床,要麽就不準提做你男朋友的事。我……我選上床!”
  眾人掉轉目光,齊齊看向秦琉璃。
  秦琉璃汗如雨下。
  這都什麽事兒啊,堂堂秦總竟被一個小屁孩將死在這裏。
  等等,琉璃一想不對,這可不像是小浩敢說出來的話。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好孩子也不是一天變壞的……除非有人教。
  她刷地把目光殺向陳檀。
  陳檀幾乎快把臉埋進飯碗裏,肩膀一個勁的抖。
  琉璃磨牙,準備咬死他。
  但在解決他之前得先解決掉眼前的麻煩。
  “不行!”她斬釘截鐵地對小浩說。
  小浩同學很迷茫,“琉璃姐,可你不是說……”
  “我說了也不行!我是女人,當然可以說了不算出爾反爾,你是不大不小一條男子漢,你能和女人一般見識嗎?”秦琉璃不顧身份地耍起賴皮來,“再說我現在有男人了,呶,就是他。”
  她手一指,指的是劉誌鋒。
  “我們倆同居,不信問你的好師父。”
  她惡狠狠地瞪陳檀。
  陳檀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大笑出聲,拍著小浩的肩膀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我說什麽來著?你小子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她你也敢惦記?”
  小浩滿臉通紅,直直看向劉誌鋒。
  誌鋒坐在琉璃身邊,一直默默地抽著煙,冷眼旁觀。
  現在琉璃把火引到他身上,他也沒有太大的反應,依舊不緊不慢地吸了口煙,又在桌上的煙缸裏撣了撣煙灰,然後把手臂隨意地橫搭在秦琉璃的椅背上,淡淡地看了眼那個正朝他虎視眈眈的大男孩,什麽也沒說。
  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國際慣例,算作默認。
  小浩同學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秦琉璃立馬也站起來,卻是直奔陳檀。
  陳檀笑著往後閃,說別太粗魯啊,注意形象啊,“你男人”可瞧著呢。
  琉璃擼著袖子冷哼,說陳檀我看出來了,你丫就是活膩了,不成全你不行!又對牧陽道,牧陽,你節哀順變吧。
  說罷便撲將上去。
  %¥#&……¥&*……¥*¥@¥#%@
  (因場麵過於暴力,此處省略2865個字。)
  (很多年前看《廢都》的時候,我就很想用一回賈大師的這招,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_^)

  第二十五章
  直到上了車,琉璃還一邊揉手腕一邊叨咕著,死陳檀,我這點英名全毀他手上了,要不是怕打殘了還得連累牧陽伺候他,今天非給他來個半身不遂。
  誌鋒默不作聲地在一旁開車,忽說:
  “你也是,以後別老招惹人。”
  他語氣輕淡,像是隨口一說。
  “我招惹誰了?”秦琉璃抱委屈,“你說小浩?我那哪是招惹他,我那是嚇唬他!本來都已經唬住了,要不是陳檀教唆有方,也不會有今天這檔子事。”
  她還不服氣,“再說什麽叫‘老’招惹人?我還招惹過誰呀?你別毀我清譽好不好。”居然理直氣壯的。
  誌鋒瞥了她一眼。
  秦琉璃頓悟,哦對,眼前就有一個被她“招惹”過的,怎麽把他給忘了。
  她狡辯:“我也沒有招惹你,開些玩笑而已,逗你玩的,你不也沒當真麽。”說著說著又蹭過去,朝他耳後吹了口氣,咯咯地笑起來。
  誌鋒照舊不解風情地板著臉。
  琉璃見慣了他這副樣子,不以為意,繼續自顧自的閑扯。
  車子駛出一段路,經過一座短橋。
  笛聲忽然響了一下,不長不短。
  琉璃想起來,上回有一次,劉誌鋒也是在這個地方莫名其妙地按喇叭,她好奇:
  “為什麽鳴笛?”
  “沒什麽。”他說,和上次一樣。
  這回她沒那麽好打發,把臉湊到他麵前追問:
  “一定有原因,告訴我。”
  誌鋒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那座漸漸遠去的橋,片刻,沉沉地答道:
  “有名警察在那裏犧牲。”鳴笛是致敬。
  琉璃聳然一驚,“怎麽回事?”
  “罪犯仇恨警察,蓄意報複,報假警求助,民警接到110派遣後趕到現場,中了埋伏,當場犧牲。”事情三言兩語就能說完。
  “怎麽會這樣?”琉璃喃喃地問。
  太平盛世裏的人,說到犧牲,總覺得是個遙遠而宏大的字眼,難以想象它會發生的那麽平淡,而且就在我們身邊。
  誌鋒又說:“他是個老警察,做了一輩子普通民警,如果不出事的話,再有一個月就能退休。”
  琉璃回頭看看黑暗中的遠處,擔憂地說:
  “那你們刑警,是不是更危險?”
  誌鋒搖頭,“刑警是打有準備的仗,巡警卻不一定知道每次出警會遇到什麽情況,說不上誰比誰更危險,做警察要有經驗,更要有運氣。”
  剛剛還嘰嘰喳喳的秦琉璃陷入一陣沉默,空氣似乎變得沉重起來。
  過了好半天,她問他:
  “劉誌鋒,你為什麽要做警察?”
  他仿佛猶豫了一下,才說:“那個犧牲的民警,是我父親。”像是回答,又不像是回答。
  她一震,“那你不怕死嗎?”
  他微微勾起唇邊,道出句:“怕死不吃公安飯。”
  活了賺,死了算,怕死不吃公安飯,這是警隊裏一輩又一輩傳下來的話。當警察的聽多了,說久了,覺得稀鬆平常,可聽在秦琉璃耳中,卻讓她有了莫大的震撼。
  她一向是不喜歡警察的,覺得他們強硬、跋扈還愛搞特權,媒體上關於警察的負麵報道也層出不窮,令人生厭。和劉誌鋒相處久了,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也是個好警察,但這並不令她對警察這個稱呼有什麽改觀。
  直到此時,她才開始正視這個稱呼,正視這樣一群人。
  他們也是普通人,不是奧特曼。可穿上警服頭頂國徽之後,每當有危險,別的人可以往後撤,他們卻要往前衝,說白了也不過因為是工作,他們臨危不退縮和你我上班不遲到的性質差不多,不一樣的是,這是份有可能與犧牲兩個字聯係到一起的工作。
  有許多壞警察做了壞事上報紙,有更多的好警察隻是默默無聞地犧牲。
  看著夜色中他的側臉,想到那兩個字,琉璃心裏一陣一陣的難受。
  回到家裏,她立刻打電話給陳檀,再三跟他強調,劉誌鋒的名字和身份務必要保密,無論誰問,都說是外麵找來的兼職模特,已經退行不做了,有必要的話,就再隨便編個假名字搪塞一下,又叮囑說,讓修片的技師盡量PS多一些,與本人越不像越好。
  關於讓誌鋒拍片的事,琉璃越想越後悔,後悔自己太任性。萬一那些片子落到不懷好意的人手上,誰知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危險?她腸子都要悔青了,但木已成舟,隻能盡量做些補救,然後祈禱萬一不會發生。
  無論如何,這單節外生枝的生意總算是順利完成了,客戶表示滿意,秦琉璃謝天謝地。
  這股高興勁還沒過去呢,更大的麻煩來了。
  財務告訴她,欠某家媒體的廣告投播費已經拖了快一個月,對方聲稱如果再不付款,下個月的廣告就全都壓住,不給播了。
  琉璃急得團團轉,客戶幾個月前就把媒體投放費用支付給明澈了,被她臨時調去周轉,本想著幾個月後手頭就能寬裕了,這時再和媒體結錢,時間剛剛好,哪知道中間會再出分家的事?現在公司每天都如履薄冰,這下連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都沒有。
  琉璃心急火燎地去找合作媒體的負責人,請求對方再寬限些時日,畢竟明澈以往一向信用良好,這次也是趕上寸勁,倒黴事紮了堆才會發生拖欠問題。
  對方的苦水比她還多,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十有八九都跟錢有關。
  兩人愁眉苦臉地比誰比誰慘,最後,秦琉璃勝出。被她一番軟磨硬泡,又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對方終於鬆了口,說最多最多,再寬限一個月,過了這個時間還見不著錢,王母娘娘下凡都不管用了。
  琉璃千恩萬謝,抹著冷汗出了門,隻覺頭頂上空明晃晃地懸著一把劍。
  一個月時間,讓她上哪去找幾百萬?如果找不到錢,廣告被停播,客戶還不得炸了鍋?那明澈往後真是不用混了。
  為了這事,秦琉璃日愁夜愁,把能想的辦法都想了,全是杯水車薪。
  沒過幾天,她的嘴裏就起了一圈泡,吃飯的時候幾乎要一粒一粒吃,仍然痛得直皺眉,看得誌鋒也皺眉。
  他忍不住問:“到底差多少錢?急成這樣。”
  琉璃放下筷子,歎口長氣,撫著嘴巴信口說:
  “這麽說吧,要不是因為怕給你們警察添麻煩,我連賣身的心都有。”
  說到這她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道,“我突然想起來了,前兩年有個香港大款找我做小,說是有車有房有保姆外加五百萬,可惜那人和那錢我都沒看上,唉,不知道這名額現在還有沒有了,五百萬啊!”秦琉璃麵帶惋惜,做憧憬狀。
  誌鋒瞪她。
  她曉得這是劉警官那根正直的神經又被觸犯了,暗暗想笑,表麵上卻裝作沒看見,接著說:
  “回頭我得去找找那人的電話,其實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反正也要賣身了,不如零售改批發,這樣還隱蔽些,不容易被抓,你說是吧,劉Sir?”
  她一本正經地谘詢他。
  被她捉弄久了他也沒那麽好騙,繼續吃飯,懶得理她。
  隔了一日。
  秦琉璃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去跑各家銀行,想試試貸款這條路行不行得通。
  結局是不難預料的,銀行做的是錦上添花的買賣,不管雪中送炭的事。像明澈這種情況,要貸款比登天還難。
  秦琉璃垂頭喪氣地從第N家銀行走出來,剛出大門口,腳下一歪,鞋跟啪嗒一下就斷掉了,幸好她及時扶住門才沒有摔倒,腳崴得也不算重,但鞋是不能穿了。琉璃沮喪地要命,心想這下可好,連鞋跟都能跑斷,離跑斷腿也不遠了。
  她脫下另一隻鞋,光著腳找到車,回到家裏去換鞋。
  到家的時候已是下午,她懶得再往外跑,索性把手上所有的名片都翻出來,一邊整理一邊找找看還有沒有什麽人可能幫得上忙。
  誌鋒回到家,一進客廳就看到秦琉璃坐在好多名片中間,地上攤的到處都是,台子上整整齊齊地碼著幾摞。
  “幹什麽呢?”他蹲下來問。
  “找人唄。”琉璃頭也沒抬,不經意地答。
  誌鋒眉峰攏起,不太相信地問:“找你那香港人?”
  琉璃抬起眼,差點笑出聲。那麽一句玩笑話,他怎麽還記著呢?嘴上卻接著他的話往下胡謅:
  “是啊,順便再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金主,找些合適的接洽一下。那你看,我都分好了,這一摞是有錢的,這一摞是高幹,這一摞是‘MBA’,Married But Available,反正是應征情婦,婚沒婚不重要啦。”說著她還拿起手上的一張,煞有介事地端詳了端詳,說:
  “這個不行,這個人薄唇,薄唇的人薄幸。”說完把那名片丟到一旁。
  誌鋒麵色發沉,諷刺道:“反正你也沒打算和人白頭偕老,管他薄不薄幸?”
  “說的也是。”琉璃裝模作樣地點點頭,又把那人的名片揀了回來,放在“有錢人”那一摞。
  誌鋒被她氣死,黑著臉站起身,進廚房去了。
  琉璃在他背後,偷著樂得不行。
  天光散盡,暮色四合,漸漸有飯菜的香氣飄進客廳。
  誌鋒端著碗筷走進來,琉璃那裏還沒弄完。
  忽聽她說:“咦?劉誌鋒,我怎麽還有你的名片呢?”她想了想,想起來了,“好像是在洲際酒店做活動那次,跟你商量安保的時候交換的。唔,瞧你這名片,還挺神秘的。”
  誌鋒的名片隻有一行姓名和一行手機號碼。
  她翻來覆去地看了看,把它歸在左手邊的一摞。
  誌鋒忍了忍,沒忍住,問:“那堆是什麽?”
  本來那一摞是秦琉璃的私人朋友,可她偏不照實說,故意氣他:
  “同性戀。”
  誌鋒臉色一變,再也淡定不下去了,朝她頭頂揮了揮拳。
  琉璃邊笑邊躲,說別別別,然後把他的名片拿出來,鄭重地單獨擺到一旁,指指道:
  “把你一個人放這裏,叫做‘對我沒興趣的異性戀’,總行了吧?”
  他還是氣,拿起遙控器,丟到她的台子上,“吃飯!”
  “哎你別給我弄亂了呀!”
  秦琉璃手忙腳亂地把散落到地上的名片撿回來,憤憤地回頭瞪他一眼。
  ——臭男人,開玩笑也開不起麽。

  第二十六章
  那天合該有事。
  晚上秦琉璃剛巧有場活動,是某國商會會長為女兒十八歲生日舉辦的生日party,她最近很累,其實不太願意去,但這位會長大人地位顯赫,不能不給麵子,於是她就想在派對開始後過去露個麵,把禮物送到,再找個托辭提前出來。
  晚飯的時候,劉誌鋒還在悶頭生氣,琉璃以為他是因為拿同性戀與他開玩笑的事鬧別扭,雖然她自己覺得這幾個字沒什麽,但或許別人忌諱也說不定。她自覺理虧,就好言好語地哄了哄他,誌鋒沒再說什麽,隻是神情始終有些鬱鬱。
  吃完飯琉璃幫誌鋒收拾好碗,便忙著去梳洗打扮,為穿什麽衣服傷了會腦筋。她的禮服大多放在家裏,拿到誌鋒這邊的沒有幾套,不是太隆重就是太鮮豔,出席今天的場麵不合適。她比了又比,最後挑了身褲裝,黑色綢緞闊腿褲配絲質窄身白襯衫,深V領,搭一件水晶流蘇項鏈,露得隱隱約約,性感又不失大方。這樣既不會搶了女主人的風頭,也不會顯得太隨意。
  換好衣服,她拿起手袋往外走,走到客廳才想起忘了最重要的事,沒化妝呢。她敲敲腦袋,趕緊回去補。
  秦琉璃這張臉底子好,隨便著些顏色便眉目絲絲可入畫,活脫脫一個大美妞。
  她描畫好了,對著鏡子照照,正在臭美,一抬眼,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劉誌鋒站在了她的門口。
  她拋個媚眼過去,喜滋滋地問:“美不美?”
  他麵無表情地盯著她,半晌,吐出四個字:“庸脂俗粉。”
  “滾。”
  一隻粉盒飛出去,照例沒打著。
  不知為什麽,秦琉璃今天心不在焉的厲害,走到門口鞋穿到一半又想起香水沒有塗,看看時間不多了,她一瘸一拐地進屋把香水取出來,來不及仔細抹,便朝空中隨便撳了兩下,站在香霧中把另一隻高跟鞋綁好,急匆匆地出門了。
  空氣裏漂浮著她留下的香氣,久久都不散去。
  他看了會電視,上了會網,又翻了幾頁書,被那如絲如縷的香氣攪得始終無法安寧。
  秦琉璃趕到酒吧,派對早已開始。來的人可真不少,她在人群中找到今晚的主人,笑語盈盈寒暄過後把禮物奉上,是一張明星簽名的黑膠唱片,小姑娘很喜歡。
  轉頭她去吧台要了杯果汁雞尾酒,想喝完就走,這時人群中有相熟的朋友與她招呼,不得不過去聊上一會,於是便這個聊一會,那個也聊一會,時間過得飛快。
  夜漸漸深,她已有些倦意,抱歉地說我得先回去了,你們繼續吧,玩得開心哈。
  出了酒吧,琉璃在門口的長廊下點了支煙,吹吹風,清醒一下有些昏沉的頭腦。
  長廊底下和院子裏也有一些人,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交談著。琉璃獨自站了一會,不由得又想起錢的事,麵帶愁容。
  “秦總,好久不見啊。”
  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在身畔響起。琉璃蹙眉,循聲看去,果然是李安琪。
  圈子太小就是不好,想不見誰都不行,不過往常兩人都是互相當空氣的,怎麽今天她主動貼過來?
  琉璃狐疑地看著那張笑容可掬的臉。
  李安琪端著兩杯酒,遞了一杯給琉璃,親熱地說:
  “老遠就看到你了,秦總還是那麽好風采,木秀於林。”這話聽著像恭維,可又頗有點不對味。
  琉璃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把酒杯禮貌地接過來,並沒喝,而是放在了手邊的台子上,說聲謝。
  李安琪像是很關切地道:“秦總,聽人講明澈最近有麻煩啊?也不知道要緊不要緊。如果有什麽我能幫的上的,你可千萬別客氣。其實要我說,就算撐不下去了都不要緊,你也不用做得那麽辛苦。我手下有現成的位置,要是秦總你肯來,我求之不得呢。嗬嗬嗬嗬。”
  原來是在這等著她呢。
  秦琉璃冷笑一聲,把夾在指間的半支煙隨意一丟,準準地丟進台子上的那隻高腳杯裏。煙頭沾到酒,噝的一下滅掉了。
  她朝她揚揚下巴,“想來羞辱我?李安琪,你還不配。”
  對麵那女人的笑容像麵具一樣僵在臉上,眼看就要掛不住了,李安琪正要撕破臉皮張口反擊,旁邊又冒出個大活人。
  “璃,你也在這裏?”Anthony的聲音裏有著驚喜。
  這下好了,黑白天鵝與王子悉數登場,大幕開啟,樂隊準備。
  可王子本人似乎不大配合,一雙湛藍的眼睛隻盯著秦琉璃,壓根就沒有李安琪什麽事。
  “璃,我能不能,請你喝一杯?”他略帶些小心地問。
  “當然。”秦琉璃一口答應,把手伸進他的臂彎,目不斜視,揚眉吐氣地跟著走了。
  留下李安琪在原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女人們的戰爭就是這樣奇怪。無論你有多大的本事,無論你能攻下多少座城池,最終能為你加冕的,仍然隻有男人的青睞。
  琉璃跟著Anthony到院子中的長椅坐下,暗暗吐出胸中那口濁氣。
  Anthony取了兩杯酒回來,問她:“最近好嗎?”
  琉璃聳一下肩,“So So,你呢?”
  Anthony學她的樣子,“So So。”
  琉璃笑。
  兩人仿佛老朋友般聊了聊各自的近況,客氣寒暄過後,一時便想不出別的話,稍微有些冷場。
  安靜的間歇,Anthony忽然抬起手,將她的長發撥到耳後,捧住她的半邊臉龐,低聲說:
  “璃,你還是那麽美。”
  琉璃感覺到他好像要吻她,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頓覺尷尬。
  這時手機鈴響起來,她暗自鬆口氣,跟Anthony說聲對不起,接起電話。
  這個時間打來的,自然是劉誌鋒。
  “我馬上回去……不用接,……真的不用,路挺遠的。”她說。
  Anthony在一旁自告奮勇:“我送你。”
  琉璃看看他,對電話裏說:“行了,有朋友送我,你放心吧。”
  她放下電話,又對Anthony道:“你也不用送,我開了車,可以自己走。”
  Anthony卻很堅持。
  她勸他:“送我回去你的車怎麽辦?總不能放在這裏。”
  他說:“我讓我的司機來取。”
  琉璃無奈,隻好把車鑰交給他。
  她是真不想讓他送,因為擔心他在路上問出什麽讓她不好回答的話,徒增尷尬。
  為了避免讓他說出口,她一路搜腸刮肚地找話題,東拉西扯填補沉默的空白,好不容易才捱到了地方。
  車子停在誌鋒家門口。
  琉璃說:“我到了,Tony,你也趕快回去吧,晚安。”
  說完告別,她如釋重負,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Anthony拉住她。
  琉璃在心裏叫聲苦,到底還是躲不過。
  她不情願地坐回來,等他說話。
  他沉默了好半天,才輕聲問出:“璃,裏麵等你的人……是你的男朋友?”
  琉璃斟酌了一下,覺得沒必要騙他,回答:“不是。”
  “你還沒有男朋友,對不對?”Anthony有些激動起來,“那我,我們……”
  “Tony.”琉璃打斷他,看著那雙盛滿期待的藍眼睛堅決地說,“It’s over.”
  Anthony心裏剛剛燃起的小火苗嘩啦啦地就被一盆冷水澆滅了。
  “But why?”事情過去這麽久,他總算有機會問,聲音裏帶了幾分急切,“是因為Angel?可我和她真的沒什麽!你相信我!”
  琉璃歎息著搖頭。她相信他和Angel沒什麽,如果他們真的有什麽,那這些時日早就該雙宿雙飛去了。
  她與Anthony之間最大的問題不是李安琪。
  她正要說話,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又是誌鋒。
  電話一通就聽他問,你到哪了?聲音似乎很沉重。她有些奇怪,說不是講好有人送嗎?馬上就到了,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說完她就掛了,回頭繼續把話跟Anthony說完。
  她說:“Tony,我們分手不是因為Angel,而是因為,我不夠愛你。”
  足夠的愛是沒那麽容易被破壞的,真正的愛人也沒那麽容易被分開。如果被破壞,如果被分開,不是外力太強大,而是我們愛得不夠多。
  所以山伯死了仍然能尋回祝英台,如花死了卻遍尋不見十三少,夠與不夠罷了,與人無尤。
  若是她和Anthony能一直順利地走下去,或許有朝一日也能足夠信任、足夠珍惜、足夠愛,可偏偏發生那樣的事,使弱小的愛情斷了枝椏傷了根,讓一切都成為來不及,時間一久,就更是沒有重新生長的可能。
  琉璃把話說得這樣明白,Anthony再不甘心也知道彼此已經無可挽回,他沮喪地放開手,下了車,仍然紳士地為她拉開車門。
  琉璃走下車,想再說些安慰的話,又覺得說了也沒什麽用,還挺虛偽的,索性隻輕輕道聲再見,便往房門口走去。
  “璃。”他叫住她,“Give me a kiss.”
  琉璃轉身,臉上流露出驚訝,此時此地此種要求顯然不怎麽合適,正想婉言拒絕,又聽他說:
  “A good-bye kiss. You owe me.”
  Anthony英俊的臉上裏寫著四個大字:我很受傷,還有一行小字:是你幹的。
  於是秦琉璃就心軟了。
  其實,她不應該心軟的。
  她走回去,踮起腳,想要親吻他的臉頰。
  Anthony一偏頭,覆住她的唇,伸手便將她拉進懷裏,索去一個綿長的吻。

  第二十七章
  琉璃打開房門,看到屋子裏黑著燈,她輕手輕腳地脫掉鞋子,把拖鞋拿在手上,踮著腳走了進去。
  剛進客廳,黑咕隆咚裏冒出個聲音來:
  “你去哪了?”
  那聲音低低沉沉的並不很大,可冷不丁的冒出來,還是把她嚇了個趔趄,琉璃一扭頭,看到沙發上坐著個黑影子,是劉誌鋒。
  她拍著心口道:“媽媽呀,黑燈瞎火的,你想嚇死人啊。”把手上的拖鞋穿到腳上,走過去問:
  “怎麽還沒睡?不是說了不用等我的。”
  誌鋒坐在黑影子裏沒有動,還是問:
  “你去哪了?”
  “去給會長千金過生日啊,不是跟你講過了。”琉璃邊說把項鏈耳環什麽的摘下來,嘴上隨意地跟他閑聊著,“還好我去了,到那一看,差不多半城的達官貴人都在呢,看來是誰都不敢不捧場,我就說……”
  誌鋒霍然起身,粗暴地打斷她,質問道: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琉璃直到這時才覺出他不對勁,一怔,不知他這是晚上的氣沒消,還是因為她剛剛回的太晚吵了他睡覺。
  她上前一步,輕輕笑著對他說:
  “你今天怎麽了?又不是生理期,脾氣這麽大。好了好了,別這樣嘛。”說著她抬起手,摸摸他的臉,安撫地摩挲了兩下。
  這明明是示好,想哄他消氣。
  哪知他反應更加激烈。誌鋒劈手奪過她的手腕,將她一把扯到跟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迸:
  “秦琉璃!我說過什麽?不要隨便招惹人!”
  黑暗中,他一向冷靜的眸子裏,有團火在燒。
  “你放開我!”
  秦琉璃也火了!
  這家夥發什麽瘋?往常更招惹的舉動她也做過,都沒見他有這麽大的反應,今天她一直耐著性子遷就他,這還蹬著鼻子上臉了?
  她被他抓得又痛又氣,大聲吼回去:
  “劉誌鋒!我愛幹嘛幹嘛,那是我的事,你管不著!你放開我!聽到沒有?……放開!”
  誌鋒咬著牙不說話,把她抓得更緊。
  掙紮中她另一隻手裏的項鏈斷落到地上,五顏六色的水晶珠子灑得到處都是。
  秦琉璃愈發怒,使出老辦法,照著他的手背就咬下去,趁他吃痛才把胳膊搶了回來。
  她迅速退後幾步,躲他遠些,繼續罵:
  “劉誌鋒,你要瘋自己瘋!平白無故的拿我撒什麽氣?真要不待見我你就滾!滾得遠遠的,別在這找不痛快!”
  越罵越氣,她抓起手邊的東西亂砸過去,邊砸邊說你給我滾,滾啊。
  誌鋒這次沒有躲,一動不動的,任東西劈裏啪啦地砸在他身上又掉落在地上,兀自捏著拳頭喘粗氣。
  終於,他一轉身,摔門而去。
  兩個人都氣昏了頭,一個說滾,另一個就真滾了。
  等他走了,琉璃一屁股跌坐在沙發,氣喘籲籲地看著滿地狼藉,猛然記起這不是自己家,她剛把人家主人給攆出去了。
  她惱得要死,起身衝出房去,一開門,看到劉誌鋒正垂頭坐在門口的台階上發傻,聽到動靜他回首。
  月亮太亮,映出他眸底清晰的痛。
  那一刹那,她的心也泛起一絲一絲的疼。
  然而怒火蓋過了一切,秦琉璃隻微微一頓便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說聲我滾!眨眼間就上了車,箭一般的離開了。
  四下陡然落入寧寂。
  夜涼如水,寒意順著冰冷的石階湧來,冷至心尖。他不住的抖。
  ……
  秦琉璃再也沒出現。
  誌鋒則變得更加沉默,以至於周圍所有人都感覺到不對,雖然沒見他發火,但大家同他講話時都帶著點小心翼翼。
  有幾個小夥子跑去問小米,隊長這是怎麽了?
  小米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我也不知道,好像突然就這樣了。
  每天回家他都會推開臥室的房門看一眼,看她有沒有回來,或是回來過。都沒有。但她的東西一直在,這讓他心裏隱約有點希望。
  過了一周。
  寢食難安。
  終一日,下了班他也沒回家,在路上開車亂轉,轉啊轉的就轉到了她公司樓下。
  坐在車裏,看著街對麵的那座寫字樓,他並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麽。
  其實他一直都不知道。
  秦琉璃,秦琉璃。
  有人愛上花,有人愛上蝶,他卻愛上一陣風。他不知她什麽時候來,也不知她什麽時候走,更不知她會不會為誰而停留,他從來都沒有那樣的把握。
  愛花的人可以蓋花房,愛蝶的人可以造蝶苑,愛上鳳凰都可以種梧桐,可要怎麽做,才能留住一陣風?
  他不知道,一點都不知道,所以隻能不挽留。
  那麽她來便來,走便走,他讓自己不在乎。
  直到那個晚上,他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看見她在別的男人懷裏纏綿的時候,他要竭盡全力才能讓自己留在原地,而不是衝到外麵把她搶回來。因為他找不到任何立場那樣做。
  可忍了又忍,忍了又忍,忍到摒住呼吸都不行,終於還是失控。
  聽到她說,你管不著!
  心痛到發抖。
  ……
  他坐在車子裏靜靜的想,想起那些與她在一起的好時光,像是偷來的一樣。
  華燈初上。
  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對麵的樓裏走出來,正是秦琉璃。誌鋒下意識地把頭低下去,他還沒想好要怎樣麵對她。
  還好琉璃並沒有注意街對麵,而是轉身進了樓下的便利店,過了一會,她端著一盒快餐和飲料坐在窗邊的高腳凳上,在邊桌上吃起來。估計是工作忙,又在胡亂對付晚飯了。
  他遠遠的看著她,幾天來心裏那種空落落的感覺仿佛好過了一些。
  這是飲鴆止渴,他知道。
  陸陸續續的,又有兩三個人進了便利店,坐到裏麵靠牆的邊桌,就在琉璃身後不遠處。
  誌鋒的注意力都放在秦琉璃身上,起初並沒在意其他人,後來門口又進來一個人,走到裏麵,和早來的幾個人湊到一起,仿佛是認識的。
  通常留在便利店吃東西的都是獨身一人的客人,三下五除二的吃完就走了,很少有人會跑到便利店裏聚會碰頭什麽的。這就有些異常。
  職業敏感使然,誌鋒朝琉璃後麵那幾個人多看了兩眼。這一看不要緊,他立刻坐直了身體。因為其中一人的背影,非常像鄭黑子!他仔細觀察,那人帶著帽子,穿了件鬆鬆垮垮的夾克衫,雖然看不到正麵,但他的背影和姿態與鄭黑子像足七八分。
  這家夥膽子夠肥的,竟然敢現身在鬧市區,他還真以為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
  誌鋒迅速打電話叫支援:
  “小米,在哪呢?XX路234號便利店,鄭黑子冒頭了,馬上召人手過來!我在街對麵。”
  小米剛巧離這不遠,說我五分鍾就到,路上再叫其他人。
  五分鍾,這一片的巡警也能趕到了。
  誌鋒做好部署,抬頭一看,秦琉璃還沒走,他就有些急。這附近人流量大,一旦讓那夥人出門會變得很棘手,最理想的是把他們堵在便利店裏實施抓捕。可不清楚對方手上有什麽家夥,一旦對抗起來,秦琉璃在旁邊勢必有危險。
  他毫未猶豫,抓起電話就撥給琉璃,想警告她,讓她悄悄地出來。
  鈴聲響,他看見琉璃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啪嗒按掉,丟到一旁,繼續吃飯。
  他額頭快要沁出汗來,立即按重撥,秦琉璃又看一眼,又按掉。
  誌鋒再撥,聽到關機提示。
  情勢緊急,但若按照劉誌鋒正常狀態下的判斷力和隨機應變的能力,他應該能夠想到更好的辦法來處理眼下的問題。
  可裏麵那個人是秦琉璃。她與悍匪近在咫尺。
  他當時腦袋裏隻剩下一個心思,就是馬上把她帶出來。
  誌鋒放下手機就下了車,過馬路,走進那間便利店。
  他隨意地從架子上取了一兩樣東西,然後緩步踱到琉璃身邊,餘光時刻盯著那夥人,沒有異常。
  他背對他們,握住琉璃的手,用很平緩的語氣低聲對她說:
  “琉璃,你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講。”
  琉璃一看是誌鋒,氣哼哼地甩開他的手,拿起吸管咕嚕咕嚕地喝飲料,不理他。
  誌鋒沉住氣,又說:“別鬧了,那天是我的錯,我道歉,好不好?”他往外拽了拽她的手臂,示意她出來。
  琉璃又一次甩開他,說:“誰跟你鬧?我不跟你回去!等我忙完了就去你那搬東西,往後都不住了!”她滿肚子不悅壓了好多天,此時一股腦吐出來,“回你那有什麽好?知道的是借住,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坐牢!說錯話不行,回得晚不行,這也要管,那也要管,什麽都管!你們這些警察……”管天管地管空氣。
  她話未講完,誌鋒臉色突變,情急之下猛的低頭堵住她的嘴,可還是遲了,沒能堵住那兩個字。
  牆角那夥人一直在頭碰頭地嘀咕著什麽,聽到了後麵兩個人的動靜也隻當是小情侶吵架,沒太理會。可警察這兩個字實在太驚悚,秦琉璃嗓門又大,引的所有人都回頭看過去。
  他們看到的是一男一女親熱的摟在一起打Kiss。
  有人嘿嘿地幹笑了兩聲,氣氛緩下來。
  中間那個夾克衫卻很謹慎,做了個手勢,示意往門口走。
  幾個人繞過貨架往外走去。
  夾克衫的眼睛一直盯著劉誌鋒的後背,麵帶狐疑。
  突然,他立定站住,眯起眼睛,再睜開時,眼中凶光大盛。
  夾克衫往店外四周飛快地環顧一圈,同時手已伸進懷裏,摸出把寸長的利刃,悄無聲息的卻又極其敏捷地向劉誌鋒逼近,眨眼就到了他身後,那人一絲躊躇都沒有,手起刀落,直取他的後頸!
  誌鋒看不到,可琉璃看到了。
  她被他牢牢固住,本來還在掙紮,突然就見有人持刀襲來,她驚恐地睜大眼睛!拚命地唔了一聲!
  電光火石間誌鋒覺出異常,也聽到了腦後的風聲。
  千鈞一發之際,他一手將秦琉璃按到了桌子底下,來不及回頭,另一隻手直接揮向身後,擋了一下。
  利刃破風而至,狠狠地砍在他的手臂上!
  那人凶狠地拔出刀鋒,還想再刺。
  “不許動!警察!”
  門口傳來一聲斷喝。
  歹徒動作一滯,殺機四溢地死盯了劉誌鋒一眼,掉頭就跑,其他幾個原本隨之包抄過來的同夥也立即作鳥獸散。
  一夥亡命之徒向便利店後門狂奔。
  小米跑過來,扶住誌鋒急問:
  “隊長你怎麽樣?你沒事吧?你沒事吧隊長?隊長……”
  “快追!”誌鋒咬緊牙關下命令。
  小米急得不行,可又不能不聽令,隻得持槍追出去。
  緊接著又有兩個人衝進店內,跟在小米後麵從後門追出去了。
  所有變故都發生在分秒之內。
  秦琉璃驚魂未定,隻見劉誌鋒的一隻袖子頃刻已經被血染透,明顯是傷到了動脈,她的心頓時就往下墜。
  還好她也不是沒見過血的人。琉璃立刻從頸上摘下門卡的掛繩,緊緊地係在傷口上方,嘶聲衝櫃台後麵嚇得簌簌發抖的店員喊:
  “叫救護車!120!快!快啊!”
  誌鋒臉色發白,額頭一層一層地往外冒虛汗,人已經有些虛脫。
  刀口很深,掛繩又沒有止血帶那麽管用,血仍汩汩地往外湧,琉璃脫下外套捂上去,嘴裏喃喃地說著,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說著說著眼淚就淌了一臉。
  不知過了多久,小米返回來,衝到誌鋒身邊,扣住琉璃的肩膀往後一掀,怒喝聲:
  “你閃開!”
  琉璃沒覺得這女孩用出多大力,自己卻像個紙人似的跌出老遠,肩上劇痛。
  沒等她說話,外麵蜂擁進來幾個人,紛紛喊著隊長,隊長。
  他們扶的扶,架的架,把劉誌鋒帶了出去。
  小米跟在旁邊匯報:“抓到三個,不過讓鄭黑子跑了,隊長你放心,下次,下次一定抓住他!”
  門口停著警車,載著一行人,嗚哇嗚哇地閃著紅藍燈就開走了。
  琉璃一個人坐在便利店的地板上,呆呆地楞著,回不過神。

  第二十八章
  人民醫院。
  秦琉璃焦急地闖進急救區,四處抓穿白大褂的問剛剛有沒有個中刀傷的警察送過來。終於有個護士點了頭,告訴她傷員急救已經結束,送去病房輸血了。
  她掐著人家護士的胳膊問,他沒事吧?護士說你別急,沒有生命危險。
  琉璃這才把繃得快要斷了的神經鬆下來,覺出全身發軟。
  她從便利店出來,一口氣跑了附近好幾家醫院,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
  問清誌鋒的病房號碼,她上樓找過去,剛拐到走廊口,迎頭遇到了顧小米。
  小米手一伸,攔住她,臉色很難看地問:“你來幹什麽?”
  琉璃指指裏麵:“我來看你們隊長,他怎樣了?”
  “不準看!你走開!”
  小米看見秦琉璃就有氣,要不是因為這女人隊長也不會受傷。
  她剛剛趕到現場的時候隻見到劉誌鋒的車,卻沒見人,再往便利店裏一瞅,正看到鄭黑子想要偷襲劉誌鋒,此時誌鋒卻抱著個女人。小米瘋了似的往店裏衝,還是晚了一步。她相信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在裏麵,隊長是不可能提前進去的。
  “為什麽不準看?”琉璃很不解。
  “警戒區域,不準入內!”
  “為什麽警戒?”琉璃更不解。
  “警戒就是警戒!”小米沒好氣。
  琉璃被她擋得很不高興,但又不敢硬闖,她知道這個小女警手上有兩下子,隻好轉身下了樓。
  見不到人,她直奔醫生辦公室,找到主治醫師詢問病情。醫生以為她是病人家屬,便告訴她劉誌鋒傷口已經縫合,比較嚴重的是失血過多,好在搶救及時,情況已經穩定。醫生看琉璃樣子焦慮,安慰她說病人身體素質很好,應該會恢複得很快,輸好血後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回家靜養,還耐心地給她講什麽東西是補血的,病人身體要如何調理。
  琉璃仔細地聽著,記在心裏。
  從醫生那出來,她看看樓上,估計自己還是進不了病房,想了想,她出門去了龍南路,決定守在家裏等他。
  回到誌鋒家,四處一看,都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看上去這些天誌鋒仍然睡在客廳裏,臥室裏她的東西動都沒動過,像是一直在等她回來。
  當時吵的時候是很氣他的,賭著那口氣,恨不得再也不要見到這個人,現在回到老房子,看著周圍熟悉的一切,便又一點一點的想起他的好處來。
  想到好端端的兩個人因為那麽一點小事大吵,簡直是不知所謂。
  今天便利店裏的事琉璃雖然不清楚頭尾,但模模糊糊的也能猜的出誌鋒受傷跟她脫不了幹係。
  如果他叫她出去的時候她不慪氣就好了,如果她沒有掛他的電話就好了,如果之前不吵架就好了……
  秦琉璃越想越懊惱。想撞牆。
  醫生說輸完血再觀察一段時間人就能出院,她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是多久,便一直坐在客廳裏等著,等到淩晨,實在撐不住,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誌鋒在醫院裏醒來,掃了眼周圍,問身邊的小米:
  “看見秦琉璃了嗎?”他想起小米是不認識琉璃的,又說,“就是一個小個子,大眼睛的……”
  “讓我給攆走了。”小米氣鼓鼓地答。
  抓到的幾個人經過連夜偵訊,口供已經出來了。得知是秦琉璃在店裏說出“警察”二字才把鄭黑子引過來的,小米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誌鋒倒也沒說什麽,隻問:
  “她沒事吧?”
  “她能有什麽事!”小米抓狂。
  屋裏屋外還有幾名警員,聽到動靜都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隊長你還好吧,你感覺怎麽樣。
  輸過血,誌鋒精神恢複了許多,除了傷口痛沒覺得有大礙,他讓大家夥放心,接著又問起抓捕審訊的事。不一會醫生進來,檢查了誌鋒的各項身體指標,都不壞,但醫生還是跟他說要過七十二小時觀察期才能出院,讓他好好靜養。
  醫院裏白衣白牆白病床,看著悶得慌,誌鋒想回家,大夥都勸著,說一定得聽醫生的。小米說隊長你好好養傷,我去給你請假。
  誌鋒拗不過,隻好留下來。
  琉璃在誌鋒家睡了沒一會就醒了,看看他還沒回,她又急了,打電話到醫院,才搞清楚“一段時間”是三天,不過聽說誌鋒已經醒了,她也寬了一點心。
  三天裏,來醫院看望誌鋒的人絡繹不絕,局裏的領導也來了,關照他好好養傷,但也批評他行事莽撞,批得誌鋒沒話講,看來傷好後一份檢討是逃不掉的。
  還好他那些鍛煉沒白練,連醫生都對他的恢複速度表示驚訝。
  出院這天,小米和其他幾個隊員想過來送他,全讓誌鋒回絕了,他說胳膊傷又不是腿傷,我自己能打車,你們趕緊找線索把人抓回來是正事。
  於是他便一個人抱著兩口袋藥和繃帶回家了。
  一進家門,廚房裏傳出一些動靜,誌鋒側耳仔細聽了聽,有點不敢相信。
  像是怕會嚇跑她似的,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去,竟真的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
  秦琉璃套著圍裙,拎著鍋鏟,正對著一張小紙片琢磨著什麽,抬頭看到誌鋒,她麵露驚喜:“你回來啦?”幾步過去把他手裏的東西接下來。
  “幹什麽呢?”他問。
  “做菜啊,胡蘿卜炒豬肝,醫生說是補血的,我知道你今天出院,做給你吃,不過……”她舉起那張手抄的菜譜,皺著眉頭問,“八分熱的油是多熱?”
  誌鋒就笑了。
  不不,不是因為她這個蠢問題,也不是因為她那個認真到困惑的呆樣子,而是因為喜悅。須臾中有種喜悅滿滿當當地占據整個心房,像是失而複得了什麽寶貝一樣。
  忽然有種衝動,想把她攬在懷裏,說琉璃,琉璃,琉璃。
  他不在乎她為他做什麽,隻要她在這裏。
  手臂還未抬起心裏又起了怯意,唯恐打破某種平衡,反而會失去。
  他略微低了一下頭,讓翻湧的情緒平靜,然後用一如既往的平和語氣對她說:
  “還是我來吧。”
  “那怎麽行?你右手又不能用。”琉璃說,“要不這樣,你在旁邊看著,告訴我怎麽做就行了。”
  “好。”
  有誌鋒這個好師父現場指導,還真讓秦琉璃鼓搗出一桌子菜來。
  好幾個菜都是頭一回做,也不知道味道怎麽樣,看著劉誌鋒夾了第一口吃下去,琉璃沒敢問好吃嗎,而是很不確定地問:
  “……能吃嗎?”
  “挺好的。”誌鋒說。
  她這才嚐了一筷子,果真是挺好的。
  可不嘛,爐火大小是誌鋒調的,油鹽醬醋是誌鋒放的,時間火候也是誌鋒找的,秦琉璃隻負責切菜和翻炒,總差不到哪去。
  吃過飯,她麻利地把碗筷收拾好,又把廚房擦幹淨。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母老虎變成了田螺姑娘。
  回屋的時候,見誌鋒在給傷口換藥,她又趕忙過去說,我來我來。
  刀傷尚未愈合,看上去會有些嚇人,誌鋒不想讓她看到,但她一再堅持,他隻好把藥布和繃帶交到她手上。
  琉璃小心翼翼地幫他把舊的藥布揭下來,看到那道長長的刀口,心裏一揪,疼得慌。
  她把新的藥布敷上去,再用繃帶包紮好。
  包紮這種事,原本不算難,問題是,秦琉璃同學自打幼兒園開始手工課就沒及過格,她纏來纏去,既怕弄疼他,又怕包不緊,折騰了好半天才勉強紮好,紮得那叫一個難看。
  醜得連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挺不好意思地問:
  “是不是……太醜了?”
  誌鋒看了看,反應挺淡定,說:
  “一般醜吧。”
  秦琉璃很小聲地切了一下。
  沉默了一會,她問,很疼吧?
  誌鋒搖頭,說,快好了。
  她又問,是我連累你的,對吧?
  他還是搖頭,說,不是,是意外。
  她垂下眼,睫毛撲閃撲閃地眨了幾下,沒再說什麽。
  第二天。
  誌鋒去上班。雖然傷假還沒休完,可他閑不住。
  看到他進辦公室,小米高興地叫聲隊長,跑過來迎他,一眼就注意到他臂上那團綁得亂七八糟的繃帶。也難怪,實在是醜得太紮眼了。她笑說,隊長你左手不好使吧,我幫你重新弄,說著就要上前給他解開。
  誌鋒躲了一下,說不用,就這樣吧,挺好的。
  手臂有傷不能出外勤,他就在辦公室裏翻閱筆錄和案卷,又找幾名隊友聊了一下,開了個小會。
  開完會,大夥從他辦公室裏出來,有人喃喃自語,說奇了怪了,怎麽隊長負傷之後,情緒倒比以前好了?其他人跟著附和,說是啊是啊,正常多了。
  他們不知道,那是因為劉誌鋒跟秦琉璃的關係恢複正常了。
  自從琉璃回來後,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誰都不提吵架的事。秦琉璃更是表現出奇的好,幾乎可以把賢淑兩個字從屬於她的字典最底層挖出來抖落抖落用上了。
  每天工作再忙她都會早早回家,買菜、洗菜、琢磨菜譜,等誌鋒回來,兩人再一道把晚飯做好。
  按照醫生的指導,她從網上劃拉了一堆補血的菜譜,每天采購的也都是菠菜、紅棗、龍眼、豬肝、胡蘿卜之類的食補原料,以至於小菜場的阿姨在稱菜的時候問她,姑娘,你們家是不是有人坐月子哪?逗得琉璃哈哈哈地笑。
  以後每次開飯的時候她都會喊,劉誌鋒,過來吃月子飯啦。
  誌鋒便會衝她比劃比劃拳頭,以示警告。雖說隻有一隻手,揍扁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屢屢遭她“羞辱”也便算了,最讓他頭疼的是,她老是逼他吃胡蘿卜,說是醫生講過了,這個東西最補血,一定要吃。
  誌鋒覺得他的童年陰影又回來了。小的時候,對他來說,最可怕的夢就是自己變成了兔子,有壞人在後麵追他,手裏揮舞著胡蘿卜。
  如今秦琉璃就是那個壞人。
  不過呢,要是日子能一直像這樣過下去,其實,他也不介意做兔子。
  和壞人永遠在一起。
  (麻煩大家看一下下麵的“作者有話說”)

  第二十九章
  周末。
  吃過早飯,琉璃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對誌鋒說,你乖乖在家待著,我出去買菜,上回菜場的阿姨跟我說,河蝦要早上去買才新鮮,到了晚上都半死不活了,味道差好多。
  雖然下廚沒幾天,她儼然也能念幾句菜場經了。
  誌鋒對河蝦是死是活沒所謂,他隻關心一件事,向主廚請示:
  “今天周末,是不是也能給胡蘿卜放一天假?”
  每次提起這秦琉璃都想笑,這樣一個麵對刀槍都不怕的大男人,居然怕吃胡蘿卜。
  她摸著下巴做斟酌狀,然後說好吧,準奏。
  兩個人正在一唱一和的鬧著玩,外麵傳來敲門聲。
  “耶?誰這麽早?”琉璃在抹桌子,朝誌鋒努努嘴,“去開門。”
  誌鋒也有點奇怪,不知道會是誰。
  他走出去不一會,走廊裏傳來個清脆的女聲:
  “隊長早!”
  “小米?你怎麽來了?”是誌鋒的聲音。
  “隊長你的手不方便,我來看看你這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反正我今天也沒事,帶了點東西過來,給你做好吃的……”
  小米歡快地說著進了屋,一眼看到了秦琉璃,頓時愣住,臉上的笑容落了下去,“你……你怎麽在這?”語帶驚疑。
  琉璃也楞,而且本來沒什麽的,卻被她的語氣問得頗尷尬。
  她一直不確定眼前這女孩和劉誌鋒是什麽關係,但看這小女警對劉誌鋒那麽在意,對自己又那麽提防,她想,總歸是有點關係的吧。
  怕給劉誌鋒惹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她趕緊機靈地說:
  “我是他的朋友,在這借住的,順便照顧他幾天,等他傷好了就走。”
  說著,琉璃指指客廳那張沙發床,免得小米誤會什麽。
  小米臉色稍為緩和,但眼中敵意未減,她雖然沒說什麽,屋子裏的氣氛卻更加尷尬起來。
  琉璃把抹布放好,匆匆說:“我剛好有事要出門,那個,你們先聊,我失陪了。”
  說完便麻利地拿起東西往外走,經過誌鋒身邊的時候,她朝他偷偷地做了個鬼臉。
  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出了家門,也沒什麽地方好去,她決定打輛車去公司,權當加班吧。
  路上,秦琉璃酸溜溜地想,這家夥,真是便宜死他了,一受傷就有兩個女人爭著搶著跑來伺候他,她自己嘛,是因為內疚,那個叫小米的女孩,一看就是迷上他了,沒想到這麽悶的男人都有女人著迷。……男警察配女警察,倒也挺配的。……就是那女孩樣子有點一般,皮膚有點黑,身材有點圓,性格好像也有點不太好,凶巴巴的。……
  秦琉璃胡思亂想著,不知怎麽想著想著就開始挑剔起人家小米來,覺得這姑娘相貌不夠好,脾氣不夠好(還嫌人家脾氣不好,哼哼),反正就是這也不好,那也不好,挑剔完一大圈她自己也笑了,心想自己真是瞎操心,這種事隻要劉誌鋒覺得好不就行了。
  進了公司,手上的活忙起來,她也就不再尋思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了。
  不知不覺一天過去,琉璃看看表,下午六點鍾,她叫了份外賣,吃完了也還不到七點。也不知道那小米姑娘什麽時候走,她怕回去早了撞上又要尷尬,便繼續在公司裏磨蹭。磨來磨去,一直磨到晚上九點多才往回走。
  回到誌鋒家,她踮著腳進了屋,先是探頭探腦地往客廳裏瞅了一眼,瞅見房間裏隻有誌鋒一個人,正坐在那裏不知想什麽,秦琉璃這才放心地走進去,把包扔到他旁邊,說:
  “喂,想什麽呢?人剛走就開始思念啦?”
  說著她坐過去,好兄弟一樣摟著他的肩膀道:
  “劉誌鋒你真不夠意思啊,女朋友要來也不說一聲,害得我這老大一隻電燈泡杵在那裏,差點被你的小米妹妹用眼神釘死在地上。”
  誌鋒認真地說:“小米是同事。”
  琉璃笑,“我怎麽沒有這種好同事,會主動上門給我做飯吃?嘿嘿,我就說嘛,怎麽總不見你出去找女孩約會,原來是拐了同事做女朋友,保密工作還做得這麽好,你小子連我都瞞。”她使勁拍了他一巴掌。
  誌鋒眉頭微動,又給她強調了一遍:“就是同事。”
  琉璃看出他臉上的不悅,不禁疑惑起來,“真的同事?不會吧?那女孩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拿不下來了,你看不出嗎?去追她呀,這種事情哪能等女孩子主動。”
  誌鋒看了她一眼,沒講話。
  “你瞧你瞧,你就這副悶樣子,不是我嘴壞,這樣下去你可一輩子都娶不著老婆。劉誌鋒,你到底會不會追女人啊?不會我教你。”
  琉璃看得著急,體內的雷鋒因子開始蠢蠢欲動。
  誌鋒還是不吭聲。
  琉璃突然問:“你什麽時候生日?”
  誌鋒對這女人的思維跳躍跨度之大已經習以為常,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問,但還是告訴她:“7月6。”
  秦琉璃像小巫婆一樣掐指算了一下,“那就是巨蟹座的嘍,嗯,還真像呢,你看你又會做飯又顧家,新好男人一枚,就是太正經了,死板的要命,調情都不會。”她哀怨地白了他一眼,下定結論,“肯定也不會追女人。哎,你知道你們巨蟹男人都是怎麽追女人的嗎?”
  誌鋒看著她,雖然沒接話,但貌似是對這個話題有點興趣。
  琉璃接著道:“你們這些螃蟹呀,通通悶的很,就算是喜歡上什麽人,也像革命黨員一樣,打死也不說!等好不容易想通了,你們頂多會寫信,每天給喜歡的女孩寫一封信,可寫也寫不出啥,寫上三個月都寫不到正題上,能急死個人!”說到這她停下來,問,“你知道三個月後會怎樣麽?”
  誌鋒徹底被她勾起興趣來,問:“怎樣?”
  琉璃一瞪眼,“女孩嫁給了郵遞員!”
  誌鋒怔了一秒鍾,臉上慢慢的露出笑容。
  琉璃也跟著笑起來。
  她湊上去問他:“劉誌鋒,說真的,你也老大不小的,再不找女朋友會變態的。說說你都喜歡什麽樣的?不如我幫你找找,我保證能把你推銷出去,看在大家這麽熟的份上,不收你中介費。”
  他無奈地看著她,在心裏想,這究竟是她太笨呢,還是自己太笨?
  琉璃以為他在考慮,便耐心等著。
  過了一會,卻聽他問:
  “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
  “我?”秦琉璃對答如流,“我喜歡的可多了,長的帥的,有才華的,性感的,優雅的,聰明的,幽默的,成熟的,如果再有錢,就更好了。不過要說到最喜歡的,那個是不需要列條件的,遇見了自然就知道了。”
  “如何知道?”
  “遇見了就知道了。你會有感覺的,那感覺就是……”她蹙起眉頭,挖空心思找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心跳如擂!就是你在那個人麵前,心突然間就跳得像擂鼓一樣,咚咚咚咚的,震得周圍的空氣都在顫。”
  琉璃忽然有點走神,思緒似乎飄遠,惋惜地說:“但那樣的感覺是可遇不可求的,我見過那麽多男人,能夠讓我差點得心髒病的,也就隻有一個而已。”
  誌鋒垂下眼,“是許牧陽?”
  “你怎麽知道?”琉璃微微吃驚,“陳檀告訴你的?”
  當然是許牧陽。
  關於牧陽的故事並不很長。
  那是一個春日,琉璃逃課從校外回來,因為還沒有打下課鈴,進教學樓的話會被老師發現,她便去操場上閑逛。
  那天的太陽好大,她覺得熱,溜到樹蔭底下去坐著。春末夏初,避光處的石板地還嫌有些涼,碰巧旁邊放著一本書,像是誰落在這的。她看也沒看,拿過來就墊在了屁股底下。
  正在百無聊賴地熬辰光,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走過她旁邊,停住,說:
  “同學,你坐的好像是我的書。”
  那個聲音溫柔和緩,沒有任何不悅。
  她仰起頭,陽光刺眼,看不清他的臉。
  這時他彎下了腰,剛巧遮住陽光的方向。他朝她笑了笑,又說一遍:
  “同學,你坐的好像是我的書。”
  在他以前,在他以後,秦琉璃從未、再也沒有見過什麽人有著那樣一副幹幹淨淨的笑容,純粹而美好。
  陽光在他的身後,勾勒出柔和的光暈,整個人不像是真的。
  她像中了什麽咒語一樣,傻兮兮地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這問題有點突兀,但漂亮女孩的問題總是讓人難以拒絕,他說:
  “我叫許牧陽。”
  “是牧羊姑娘的牧羊?”
  他又笑了,“不是,是放牧陽光的牧陽。”
  然後,秦琉璃的心髒便出問題了。
  多年以後回想起來,那種咚咚咚咚震顫不已的感覺仍然記憶猶新。琉璃臉上浮現出幾許悵然,她低低地念了句,死牧陽。
  誌鋒的心裏已不止是悵然。原來,她要的感覺他永遠也給不了,彼此相識這麽久,要擂早擂了。
  沉默片刻,他問:“你要搬了?”
  白天聽她對小米說,她要搬走。
  琉璃點頭,“是啊,沈飛來消息,說家裏事解決了,一笑也找到了,讓我放心。這家夥,也不多說點,至少要告訴我一笑在哪嘛。其實我就知道會沒事,早就該搬了,也煩了你這麽久。”
  “什麽時候走?”他問。
  “等你傷好,不然你這樣子一個人,我也不放心。”她打趣道,“要不你趕緊把小米妹妹追過來?我就可以提前解放了。”
  他沒言語。探身從茶幾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一張存折來,遞給琉璃。
  “這個你拿去用。”
  “這是幹什麽?”琉璃詫異了,“難道照顧警察還有勞務費?”可發勞務費也不至於拿存折發呀?她隨手打開看了一眼,頓時嚇一跳!
  “劉誌鋒你幹嘛給我這麽多錢?”
  “你拿去周轉,有了再還。”
  他說的隨意,仿佛是小借小還,可那是兩百萬!
  “你哪來這麽多錢?”琉璃急了。公司小老板手上有個兩百萬現金不算稀奇,但要一下子拿出來借人也是要掂量掂量的,他一個做警察的,怎麽能這麽闊綽?
  誌鋒看出她緊張,笑了笑,安撫她:
  “總不是搶來的,你急用就拿去,多了也沒有。是借你的,又不是給。”
  “我不能要。”
  琉璃堅決地把存折還給他。她不相信他輕輕鬆鬆就能籌措出兩百萬,拿了這錢,她睡覺都不安生。她說:“你不用操心,錢的事我已經解決了。”
  他的心突的一沉,“你……找到人了?”
  “什麽人?”她問,心念一閃,不由得撫住額頭,“天!劉誌鋒,別跟我說你還記著香港人的事。”
  看誌鋒的表情,還真的就是。
  琉璃徹底服了他,搖著他的肩膀,氣急敗壞地道:“劉誌鋒,你醒醒醒醒!我怎麽可能真的去賣身?要賣也早點賣,還能賣個好價錢。喂你是怎麽當警察的?這麽好騙!”
  誌鋒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那,那你是怎麽解決的?”
  琉璃隨意地吹了下劉海上掉落的一綹頭發,說:
  “我把房子賣了。”
  “房子賣了?”誌鋒一驚,又想起好像也有一陣子沒見到她那輛Mini了,問她,“你的車呢?”
  “也賣了。”說完,她去翻她的包,掏出張紙片朝他揚了揚,“不過我把這個留下了!”樣子還挺開心的。
  誌鋒一看,滿頭黑線,是她那本“停車做愛”手冊。
  他沒她那麽心大,著急地問:
  “房子賣了你要搬到哪去?”
  “我自然有辦法。”她有條不紊地說,“剛好公司辦公地點的租約馬上也要到期了,索性就連公司一起搬,我找了個租金更便宜的地方,是個商住兩用樓,可以分出一間用來住,還帶廚房,以後吃住都在公司,車也不用了。非常時期,就艱苦些,反正早晚會好的。”
  她說得很有信心,一點也不像已經把全副身家都押出去了的樣子。
  誌鋒看上去倒比她還愁。
  她拍拍他,安慰道:“別擔心,沒聽說嗎,女人一生都在尋找man,最後發現最man的是自己,哪裏還用靠男人?放心好啦,死不了的,實在不行就還回你這裏蹭吃蹭喝。不過你要是追到了小米妹妹我就不來了,那姑娘好像練過的,我打不過她。嗬嗬嗬。”她還有心情笑。
  誌鋒沒再說什麽。他那麽了解她,當然知道,秦琉璃要做的事,無人能左右。
  琉璃把那張存折塞回他手上,說:“不管怎樣,非常謝謝你。”
  心裏是很感動的,可這女人大大咧咧慣了,素來不擅於直白地表達內心那些柔軟的部分,總覺得肉麻。她開玩笑道:
  “如此大恩,無以為報,感動得我都想以身相許了,可又知道你一定不稀罕,哎呀傷心死了。”
  類似的話她平常真真假假地說的多了,誌鋒聽了也當沒聽見,從不回應。
  今天卻例外,他輕輕回了四個字,那也未必。
  嘿,木頭男人開竅了?
  秦琉璃興奮起來,滿懷期待地撲過去問:
  “劉誌鋒,你終於對我有興趣了?”
  他略微偏過頭,躲開她探詢的目光,又說四個字,聊勝於無。
  切,那就是隻比沒有好一點嘍。
  秦琉璃眼波一揚,勾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腦袋拉過來,湊到耳邊溫柔地恐嚇他:
  “明天後天大後天,全喂你吃胡蘿卜!”
  說完還用她的小碎牙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哼一聲,起身回房了。
  留下誌鋒獨自坐在那裏,一徑沉默著。
  ……
  那些像蟹蟹的男人嗬,他們有著很硬的殼,他們有著很軟的心。
  秦琉璃她忘了說。

  第三十章
  秦琉璃的日子愈發忙碌,忙著搬公司,忙著搬家,忙著打理生意,還要忙著照顧傷員,很奇怪,自從那個周末之後,小米姑娘再也沒有上過門,連個搶著幫忙的人都沒了。
  公司在新的辦公地點安頓下來,秦琉璃的新居也很快就布置得差不多了,因為地方不大,所以一切從簡,舊家裏的東西變賣的變賣,送人的送人,一切繁複的身外物都不再需要,好像真的回到最初創業時的狀態了。
  據說黑豹樂隊成名後特意搬回地下室,重新過起睡硬板床啃方便麵的艱苦生活,隻為尋找當初那種純粹的搖滾靈感。
  秦琉璃還沒有覺悟到“自討苦吃”的境界,但是重返簡單的生活也讓她重拾最初的激情和夢想,與當年不同的是,現在的她擁有更多的資源和經驗,怎麽想都沒有理由失敗。所以雖然很忙很累,她仍然精神十足,心情不錯。
  眼看誌鋒的傷勢一天天好轉,離開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閑下來的時候琉璃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東西,可有可無的、不太重要的就都留在誌鋒這裏,有一些女孩子家的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誌鋒肯定用不上,她便說,先放著吧,以後小米來了還可以臨時用用,免得像我當初似的,用什麽都找不著。可過一會,又說得了,還是裝進箱子塞到哪去吧,不然怕小米看了不舒服,那姑娘一直都把我當情敵的,唉,你說我這冤不冤?
  誌鋒不厭其煩地糾正她,小米是同事。
  好好好,是同事。嘴上這樣說,可秦琉璃心裏麵總覺得這男人是在不好意思哩。想到離開以後就再也沒有這樣正經的男人可以調戲了,日子會無趣很多,心裏也不是不失落的。
  老房子裏,屬於秦琉璃的物件一天一天少起來,變成幾隻大箱子擺在屋角。
  離別在即。
  或許是連日的緊張忙碌引起了身體的抗議,秦琉璃這天一上班就感覺不是很舒服,她自己沒有太在意,喝了兩杯濃濃的黑咖啡,想要提提神,可是沒有用,隻覺得頭越來越沉,身上發冷。
  強撐著開了一上午的會,琉璃感覺有點撐不住了,意識到這樣下去情況不妙,明天上午還有個很重要的客戶提案會,萬一到時候自己倒下去可就糟糕了。
  她簡單地把工作安排了一下,給自己放半天假回去休息。
  回到龍南路,琉璃量了量體溫,發現有點低燒,但不是很嚴重。她吃了幾粒藥,喝了兩大杯熱水,拉上窗簾關上房門,把自己蒙在被子裏睡大覺。
  依她的經驗,對付這些感冒初期的小症狀,隻要多休息多出汗,很快就能好。
  如此便昏昏噩噩的不知睡了有多久。
  睜開眼的時候,因為房間昏暗,她迷糊中也沒搞清是早上還是晚上,摸了摸額頭,汗津津的,身上無力,但腦袋不那麽沉了,應該是病狀有所好轉。
  覺得口有點渴,她從床上爬起來,出去找水喝。
  門一開,有明亮的陽光灑進來,原來還是下午呢。
  琉璃揉了揉眼睛,適應強烈的光線,再一睜開,不由的呆住。
  因為看到誌鋒從客廳外麵走進來。
  不不不,更準確的說,是看到個“活色生香”的劉誌鋒從客廳外麵走進來。
  他大概剛洗完澡,精赤著上身,渾身上下隻穿了一條平角短褲,正拿著條白毛巾胡擼著腦袋上的水。毛巾往下一放,頭一抬,看見臥室門口的秦琉璃,誌鋒也傻了。
  他今天在外麵執行任務,有人報案,在一座露天垃圾場發現一具男屍,他帶了人手去做現場勘驗。那地方本來就氣味難聞,天氣又熱,更是臭得不行,帶了幾層口罩都不管用,回來的時候一車人自己把自己都要臭翻過去了,大夥說這樣回隊裏還不得被別人打出來?還是趕緊各自回家洗澡去吧,於是他就也提前回來了。
  平時因為有琉璃在,他都會比較注意,洗完澡也要穿戴好了才敢出來。今天他以為家裏隻有他一個人,就沒那麽在意,可是沒想到……
  他脫口問:“你怎麽在家?”
  “我……”琉璃乍一見到他這個樣子,也蠻尷尬的,呐呐著說:“我不太舒服,就……回來睡個覺,剛剛醒,不知道你,你……”
  她一邊說,眼睛一邊控製不住地往他的身上瞟。
  當然啦,秦琉璃不是那麽沒見過世麵的人,裸男多少總是見過幾隻的,但不得不承認,能讓她看到眼睛發直的可不常見。
  平日裏帶包裝的劉誌鋒並不顯得很壯,所以她萬萬沒想到,包裝下麵的風光竟然如此之好!
  他的身形修長勻稱,深刻的鎖骨,寬厚的胸膛,肌肉結實精悍,迸發出一種充滿力量的美感,居然還有腹肌……六塊耶……
  秦琉璃的好奇心(or 好色之心?)戰勝了僅有的那點尷尬,她走到他身邊,直接就把手摸了上去,眼睛盯住人家的小腹問:
  “哇,真的假的啊?怎麽練的啊?”
  誌鋒的臉瞬間變得黑紫黑紫的,一半是因為紅色透不出來,一半是因為憋的……
  不知是汗還是未幹的水珠,順著他的胸膛滾落下去。
  這女人還沒研究夠,居然又把另一隻手也放了上去,還按了按,像是要感覺一下手感。
  生物學告訴我們,雄性的某個部分是不受大腦支配的,它有權自行其事,可憐誌鋒再忍也沒有用。
  琉璃忽然就瞥見了一個小帳篷,心說壞了!她倏的把手拿開,抬頭尷尬地看了他一眼。
  誌鋒的臉色無比古怪,連羞帶忍帶氣憤,還有幾分尷尬到極處的不知所措。
  看著他那副表情,原本還挺不好意思的秦琉璃十分想笑,但她也知道這種時候笑實在是太太太太不厚道了,於是趕緊把頭低下去,眼睛看向腳尖,咬住嘴唇,拚命忍著……拚命忍著……
  隻忍了不到兩秒鍾,就撲哧一聲,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秦琉璃捂著肚子,哈哈哈哈一通爆笑,直笑得前仰後合,上氣不接下氣,笑聲老大。
  是可忍,孰不可忍?
  誌鋒怒了。
  他使出擒拿手,一把扭過她的雙臂,反剪到背後,拿毛巾在她手腕上左右一絞,捆住,蹲下抱住她的腿,把她扛在肩上就往裏屋走,走到床邊,像丟麻袋一樣扔到了床上,扭頭便出去了。
  誌鋒氣乎乎地走到外麵,過一會,沒聽見裏麵有任何動靜,他又擔心了,怕是真的把她摔壞了哪,趕緊又進去看,卻隻見那女人還在床上笑呢,笑得都快背過去了,氣得他摔門而去!砰的一聲!
  臥室裏,秦琉璃足足又笑了好半天才漸漸收住,覺得自己的臉蛋都要笑腫了,她連扭帶蹭的把手上的扣子解開,晃晃手腕,開門走了出去,臉上還是有幾分笑意。
  誌鋒端坐在客廳裏,已經穿的嚴嚴實實的,臉上的紫紅仍未褪去,顯然還在生氣,而且是很生氣。
  秦琉璃端正了一下表情,冒死走過去,推推他,哄道:
  “好了嘛,別這麽嚴肅,擦槍走火而已,你們男人都這樣,沒什麽大不了的。往好了想,至少這也證明了原來你真的不是同性戀,嗬嗬嗬。”說著她又想笑。
  誌鋒冷冷地給了她一眼。
  秦琉璃立時噤聲,感覺到再說下去一定會死得很慘。
  她不敢惹他,在自己嘴上做了個封拉鏈的手勢,示意絕不再提。
  果真就再也沒提。
  饒是如此,誌鋒仍然一晚上都沒有好臉色,一句話都不跟她說。
  秦琉璃意識到麻煩大了,這事定是要被劉警官列為奇恥大辱的。她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也曉得是自己不好,總是一再去測試他的底線,現在真的踩到,她又後悔,怕他從此就真的不理自己了。
  悔之不及,可現在也隻能等他消氣,再想辦法挽回。
  吃完晚飯,她不敢在他眼前晃,早早回房去了。
  因為整晚的心思都放在察言觀色上,再加上感冒症狀不再明顯,琉璃也沒記得吃藥。半夜裏,她忽然醒了,身上很難受,感覺像是在高燒,想起還要參加客戶提案會,她掙紮著起身,扶著昏沉沉的腦袋出去找藥。
  翻抽屜的聲音驚動了誌鋒,他起身問:
  “找什麽?”
  “吵醒你了?”琉璃回頭,有氣無力的說,“家裏有抗生素嗎?我的感冒好像嚴重了,明天要去見客戶,得趕快退燒。”
  誌鋒立刻走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說:“你回去躺著,我來找。”
  琉璃回房,一頭栽倒在床上。
  不一會誌鋒進來了,拿了杯水和幾片感冒藥,“你先把這些吃了,抗生素都過期了,我現在去買。”
  她拉住他:“沒有就算了,這麽晚,別出去了。”
  “你先吃藥,我馬上就回來。”
  他把水遞給她,看她把藥吃下去,便出門了。
  琉璃迷迷糊糊地睡睡醒醒,因為發燒,一直睡不實,過了不知多久,也許是感冒藥起了作用,腦子沒那麽糊塗了,她又一次醒來,感覺誌鋒像是已經出去很久了,不知為什麽還沒回來,她有點擔心,拿起電話打他的手機。
  手機響了兩聲被掛斷了,門一開,誌鋒從外麵走進來。
  他知道她等急了,給她解釋:“抗生素是處方藥,跑了幾個藥店都說沒有醫生處方不能賣,我就去醫院開了點。”
  最近的醫院也在幾條街開外。
  琉璃坐起身,除了謝謝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才好。
  吃了藥,誌鋒把體溫計拿給她,說先量一下,溫度太高的話還是得去醫院看。
  她說不用,但還是乖乖的含在了嘴裏。
  誌鋒坐在床邊等著,微微皺著眉,滿眼都是關切。
  本以為他會跟她冷戰很久的,沒想到這場突然而至的重感冒挽救了她。
  琉璃趁機碰碰他的手臂,含混著說:
  “劉誌鋒,今天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你別生氣了。嗯?”
  她說得可憐巴巴的,因為病著,樣子更加可憐巴巴的。
  他的心軟成了一汪水。
  “我沒生氣。”誌鋒聲音柔和,“不要講話,好好量體溫。”
  琉璃高興地點點頭。
  過了一會,他把體溫計拿過來看看,還好不嚴重,便又喂她喝了點水,然後扶她躺下,告訴她臥室的門會開著,有事的話就喊一聲。
  琉璃點頭,躺在床上,看著這個在她身邊忙忙碌碌、絮絮叨叨的大男人。
  誌鋒交待完畢,欲要關燈離去。
  她忽然拉住他的手,輕聲問:
  “劉誌鋒,說老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我?”
  這一次,她問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認真。
  他一下子定住了,在猶豫中沉默。
  不知為什麽,這一次,他的沉默令她有些慌。
  秦琉璃突然也意識到自己問得太認真,可這是個多麽不適合問得太認真的問題。
  她笑起來,語氣變得輕鬆許多:
  “劉誌鋒,你看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安慰安慰我?”她搖搖他的手,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誘惑,說:
  “你幹嘛不喜歡我啊?”
  他仍舊沉默著,片刻,才用微微發澀的聲音回答道:
  “琉璃,你不需要我安慰,你也不稀罕我喜歡,你不過是想征服我,可我隻要露出一絲臣服,你就會把我一腳踢開,眼都不會眨。”
  聽了這話,秦琉璃第一反應是不服氣,心想,我是那樣的人嗎?可又一想,唔,我好像是那樣的人哎。
  聽上去他說的還挺有道理的,這麽想著,心裏似乎也就釋然了。
  她莞爾,“原來你這麽了解我。”
  他眼神一黯,擰滅了台燈,說,睡吧。
  黑暗中,她小聲咕噥著:“可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喜歡我?跟你講,我看男人一向很準的,難道這次走眼了?奇怪。不過劉誌鋒,你還是應該告訴我你都喜歡什麽樣的,我好慢慢給你留意著,像你這麽好的男人,不找女人就浪費了。我認識那麽多人,肯定能給你找個滿意的……”
  琉璃閉著眼睛,聽聽周圍半天沒有動靜,以為他走了,便也閉上嘴巴,恍惚墜入夢鄉。
  誌鋒其實一直沒有動。
  過了好長時間,他俯下身,給她掖好被子,凝視著淡淡晚光中她熟睡的臉,許久,用很低很低的聲音靜靜說:
  “秦琉璃,你沒心肝。”

  第三十一章
  經過上次那件事,秦琉璃安分了幾天,循規蹈矩,克己複禮,不再語出輕薄,更無動手動腳之舉,像個好姑娘似的。
  可也就堅持了幾天。
  這一日,公安部有領導來局裏視察,誌鋒要去參加報告會,難得的把自己的製服翻了出來,穿戴整齊去上班。
  早上,他一身警裝英姿挺拔的出現在秦琉璃麵前,引得她嘖嘖稱歎,口水直流地說哇塞好帥啊真威武啊太酷啦,說著又開始不老實,摸了他的肩章又去摸他的胸徽和警號,上下其手。
  反正隻聽說襲警犯法,沒聽說調戲警察也犯法。
  這女人好了傷疤忘了疼,誌鋒剛對她和顏悅色了幾天,她就忘了上次惹怒他的下場,故態複萌,口無遮攔起來:
  “怪不得那麽多人喜歡製服誘惑,原來真的很誘惑。嘖嘖,劉誌鋒,誘惑我你也不用搞這麽隆重麽,你知道我覬覦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隻消勾勾手指我就會乖乖就範。嗬嗬,我說真的呢。”
  鬼才信。
  誌鋒撥開她的手,戴上警帽,對著鏡子扶扶正,又檢查了一遍風紀扣,動身往外走。
  琉璃在他後麵喊:
  “喂,晚上早點回來,給你做大餐,明天我就走了!”
  他在門口回身,“明天?”
  “是啊,我看你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我監督你吃胡蘿卜了。”她笑著說,“除非你還沒吃夠。”
  誌鋒低了一下頭,說,知道了。
  白天,琉璃抽出一個下午,叫了輛貨運出租車,把已經打好包的行李和另外一些零散的東西裝上車,悉數運往公司的新住所,隻留了點洗漱用品和化妝品,明天一早放在包裏拎著就能走了。
  反正那邊也不急著整理東西,她有充足的時間去逛市場,采購了一堆東西回來。經過這一陣子的集中培訓,秦琉璃的廚藝大有提高,鑒於起點太低,所以“大有提高”之後也就是個普通水準,不過這已經足夠她臭美了。
  今天她決定不用師父在旁邊,獨自下廚,施展身手,弄一桌佳肴出來,一來是顯示一下自己的新本領,二來也是在誌鋒這裏打擾了這麽久,現在要走了,總該有些表示。
  誌鋒回來的時候琉璃還在廚房忙碌,也看不出她到底是想做幾個菜,就覺得整間廚房讓她搞得像被炸過似的。為了保住他的廚房,誌鋒要過去幫忙,她死活不讓,說是不許他搶奪自己的勞動成果,讓他去屋裏等著。
  看著她顧頭不顧腳的擺弄著菜刀和煤氣灶,他哪放心的下,隻好申請站在旁邊“觀摩”,再三保證絕不插手。
  一陣雞飛狗跳之後,秦琉璃總算是以一己之力把一桌子飯菜鼓搗出來了,就是時間沒算好,湯做得晚了,等其它菜都好了,那隻鯽魚豆腐湯還差著火候。
  因為怕煮得過了把魚肉煮碎,她堅持要在鍋旁邊守著。誌鋒說碎就碎吧,反正碎到湯裏一樣吃的,她說不行不行那樣賣相就差了。誌鋒不能理解一個做廣告的對於賣相的追求是何等的變態和苛刻,但也隻能陪在旁邊守著。
  傍晚夕落,有金黃的陽光從後窗投射進來,拉出長長的光影。
  廚房裏漂浮著暖暖的飯菜香氣,湯鍋在爐火上咕嘟著。
  琉璃抬起手背擦了下額頭上的薄汗,用胳膊肘捅了捅誌鋒,邀功似的說:
  “很感動吧?能吃到秦琉璃做的完整一頓飯,普天底下你是第一個,不想表示點什麽?”
  他看著她忙得紅撲撲的臉蛋,伸手幫她抹去沾在上麵的一點汙漬,目光變得溫柔。
  問她:“你想要什麽?”
  “說你喜歡我!”
  她臨時起意,脫口而出,挑戰似的看著他。
  “我喜歡你。”誌鋒說,說得那麽自然,流利,連一絲停頓都無。
  像是早已說過許多遍。
  琉璃嘴巴張得老大,大眼睛忽閃了兩下,才問:
  “我沒聽錯吧?今天是什麽日子,哪路神仙顯靈了?是不是有求必應啊?”驚訝之餘,她得寸進尺,帶著幾分興奮的道:“是的話我可繼續啦,來,說點甜蜜的,說……說你深深愛上我,愛我愛得神魂顛倒意亂情迷無法自拔,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山無棱天地合,又是風兒又是沙纏纏綿綿到天涯……反正,反正就是愛慘了啦!”
  她一口氣念了一大串,簡直像遇到了流星雨,生怕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有權不用過期作廢。
  可這回他什麽都沒有說,隻無聲地看住她。
  短暫的靜默中,莫名其妙的,她的心,砰的一動。
  那感覺很微細,但是很清晰。
  久經沙場的秦琉璃,當然明白那是什麽,頓時發窘,心想見鬼了,怎麽鬧著鬧著還鬧出感覺來了……
  她甩甩腦袋,“哎呀沒勁,不玩了,吃飯吃飯。”
  一邊說一邊走過去看了看湯,然後把火關掉,把湯鍋端下來,低頭繞過他,走進屋,把鍋子擺到桌子中間,放好。
  回頭往廚房一看,發現誌鋒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呢,不知是愣神還是怎的。
  “喂,吃飯了!”她喊他。
  誌鋒轉過身,臉上是他一貫的淡淡表情,沒什麽異樣。
  兩個人在桌旁坐下來。
  琉璃一會問誌鋒這個好不好吃,一會又問他那個好不好吃,急於得到他的誇獎,轉眼的工夫就把適才那點沒頭沒腦的怪異感覺丟沒影了。
  誌鋒對每個菜都說好,秦琉璃才不管人家是跟她客氣還是真的覺得好,毫不謙虛的一律照單全收,開心得尾巴快要翹到天上去。
  她覺得誌鋒也挺開心的。
  吃過飯,平常兩個人都是在自己的房間各做各事的,互不幹擾。今天因為是最後一晚,秦琉璃沒有馬上回房,而是留在客廳陪誌鋒多坐了一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照舊是秦琉璃唱主角,話癆一樣,一點點小事都能被她說上好半天,偏偏還能被她說得挺有趣。誌鋒大多時候都是在安靜地聽,偶爾點頭,或者微笑,無論怎樣,他的目光始終停在她的身上。
  很奇怪,當小米這樣看著誌鋒的時候,琉璃可以一語中的地道出“那女孩的眼睛都快粘在你身上拿不下來了”,可當誌鋒這樣看著她的時候,她卻渾然不覺其中的含義。
  時而明白,時而糊塗,時而既明白又糊塗,那些關於愛的玄機,我們總是不懂。
  聊著聊著夜已深,琉璃伸了個懶腰,說,晚了,休息吧。又拍拍屁股底下的沙發床說,等我走了,明天你就可以把這個折起來了,舒舒服服地去裏麵睡。
  其實絮叨了一晚上,她一直都閉口未提明天要走的事,假裝這個夜晚和以往沒什麽不一樣。因為擔心提起分別會傷感,可真的傷感了又覺得矯情,怪別扭的,所以她不提。
  可沒想到,最後最後還是不小心順嘴溜了出來。
  於是果然就傷感了。
  好好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
  稍頃,還是誌鋒打破沉默,淡淡地說,你要是在那邊住不慣,就回這裏來,我把樓上空房收拾一下,你願意住到什麽時候都可以,頓了頓,他補充一句,反正空著也是空著。
  琉璃看著他,微微的笑了。
  這個男人嗬,總是這樣,把對人的好,對人的關心都掩藏在他的沉默和剛硬背後,從不渲染,甚至赧於表達。
  如果秦琉璃能用同樣犀利的目光反觀自己,就會發現其實她也是如此,把內心的柔軟和真純掩藏在嬉笑怒罵和玩世不恭背後,鮮少讓人觸及。
  他們倆是一樣的人。半斤八兩。
  也許是因為夜晚,也許是因為傷感,她不小心說出句心裏話:
  “劉誌鋒,我好像,真有點舍不得你呢。”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啊呀真是矯情矯情矯情死了!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樂了兩聲,趕緊又說:“你知道我最舍不得的是什麽嗎?就是——”她拖長聲音,“就是走了以後再也看不到活的猛男了,嘿嘿。”
  說著她伸直腿,用腳趾靈巧的在他胸前點了點,還劃了個小圓圈。
  她以為他會像無數次往常那樣,正義凜然地給她個冷眼,然後置之不理。這個遊戲一直都那麽安全,以至於完全沒必要警惕。
  可是媽媽說過,玩火是危險的,尤其是一玩再玩……
  秦琉璃剛想把腿收回來,卻已遲了。
  誌鋒抬手握住了她的腳踝。
  她拽了拽,拽不動,聽見他說:
  “秦琉璃,你真不把我當男人,是吧?”
  他的語氣輕柔,手上卻用了力,輕輕鬆鬆地就把她從床邊拉了過去,再一傾身,將她圈在身下。
  秦琉璃猝不及防地跌過去,驚呼出聲,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推擋在他的胸膛上,極識相地連聲求饒,笑說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誌鋒並沒有進一步動作,他也不過是想給她個教訓,免得這女人一次又一次,眼看著還玩上癮了。
  原隻想嚇嚇她,可是她的手一通亂推,倏然引起一陣熟悉的酥麻,電流般掠過全身。他暗叫不好,連忙穩住心神,想把那感覺壓製下去,身體也隨之一僵。
  琉璃敏感地察覺到他的異常,她立即意識到什麽,手停住,不敢亂動,笑聲戛然而止。
  咫尺之遙,看的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湧,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隨潮起潮伏。她忽然記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記起他的吻,和他的臂,記起他給她帶來的顫栗,和沉溺。
  隻一會,他的眸光漸複清澈,他彎了彎唇邊,像是有點不好意思,然後想起身放開她。
  哪知琉璃手腕一翻,抓住他的衣襟,不讓他走。
  劉誌鋒,她說,吻我。
  誌鋒愣住,看住她的眼。
  不,她的眼中不是誘惑,而是認真。
  她甚至沒有像她最常做的那樣,急吼吼地一把將人拉扯過去。
  她隻是抓著他,不讓他走。
  話也隻說了一遍,然後便安靜地等著。
  她的安靜比以往任何一次誘惑都更誘惑……仿佛是站在摩天大廈的頂端,望著近乎靜止的地麵,明知危險,卻難以移開雙眼。
  終於,他在心裏無聲地歎了口氣,好吧,琉璃。
  粉身碎骨,我願縱身一躍。為你。
  他慢慢地,慢慢地,俯下身去,噙住她等待已久的唇,閉上眼睛,用感官細細描摹,緩緩刻劃,她的甘甜,她的美好,她的味道,他要將它們一一牢記,珍藏心底。
  與歲月的繁花在一起,隻有生長,沒有枯榮,永遠留在那裏,是風也帶不走的痕跡。
  隻屬於他自己。
  那個刁蠻、任性、驕傲又囂張的秦琉璃從未如此刻這般溫馴,她用手臂環住他的身體,給他最溫柔的回應。
  那樣漫長的一個吻,像是永遠都不會結束一樣。
  她變成了一塊巧克力,漸漸地融化在他的唇齒間,溶成一團甜蜜。
  不知何時,她滑膩的小手從他的衣衫下擺伸了進去,在他寬厚的背上遊走,從肩脊到腰際,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緩緩向下,向前,落至他的腰間,指尖翻轉,靈活得像是剛入水的魚,調皮地一甩尾,金屬鎖扣應聲而開,滑落到兩邊,可她仍不滿足,繼續向下,向下,恣意地探索……
  等到誌鋒發覺的時候,身上的長褲已被她悄無聲息地褪去許多。他不由的吸了一大口氣,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扣住她的手,強壓著體內一波又一波的洶湧,嘎啞著聲音,盡量平穩地說:
  “琉璃,不要這樣。”
  他知道再接下去會發生什麽,他也清楚自己有多渴望,可這算什麽呢?滿足需要?紓解欲望?又或是一場男歡女愛的遊戲?那都不是他想要的。而且在他的認知裏,這種事情不明不白,總是女孩子要吃虧,他是男人,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更要對她負責任。
  所以他說,琉璃,不要這樣。
  秦琉璃哪裏肯讓?扯住他的衣服,無比堅決地回了兩個字:
  “就要!”
  她直直盯住他,一雙大眼睛因為染了情欲而氤氳出薄薄的霧氣,泛著迷離的光,有著勾人心魂的美麗。
  一個斬釘截鐵的要字更是在他早已繃緊的心弦上猛力地撥了一記,嗡的一聲,震顫不已。
  趁他還在費勁地自己跟自己掙紮的空當,她一個用力將他推倒在床上,用整個身體壓了上去,氣喘籲籲貼到他耳邊,蠻不講理地說:
  “劉誌鋒,這回可是你挑頭的!你得負責!”
  說話間她的長發披散下來,掃過他的臉頰,遮住他的眼。
  有種不可思議的柔軟觸感抵住他堅硬的胸膛,心中一蕩,不能自持。僅有的那點理智如同巨浪中的船桅,搖搖欲墜。
  像是還怕他後悔似的,她三下兩下除掉自己身下的束縛,手臂如靈蛇般沿著他的胸膛直探下去,伸進最後一層衣物,握住他的堅挺,隻一欠身,便將他深深,深深地埋進自己的身體!
  霎時!快感如熔岩,炙熱而猛烈,直抵每一處神經末端。
  誌鋒使勁咬住牙,終究還是沉沉地悶哼了一聲!
  秦琉璃得逞,隻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已被他填滿,美妙到難以言傳。她伏倒在他的胸前,吃吃地笑了,像隻終於偷到油吃的小老鼠。
  她說的對,誰做的壞事誰負責,哪能就這麽完了?
  他大掌一合,握住她的腰,翻身便將她密實地壓在身下,縱橫起身軀,在她給他的天地裏盡情馳騁,帶著他愛的女人一起,飛翔。
  ……不知是誰的汗水,打濕了夜,不知是誰的喘息,淩亂了心。……
  終於,在秦琉璃那怎麽捂都捂不住的叫喊聲中,將彼此送上雲端。
  星光繾綣,夜色纏綿。
  月亮扯過一片雲,將滿身清輝掩在其間。
  琉璃偎在誌鋒身邊,倦極而眠,盡管疲憊,卻睡得格外的香甜。
  後來也不知是夜裏幾點,她被身後的動靜吵醒,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他的手臂攬在自己腰間,身體被他輕輕地拉了過去。雖然並未全醒,她仍然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堅硬。
  她閉著眼睛低笑,用困啞的聲音咕噥道,不是吧,你還要?
  身後沒有任何回答。
  他隻是將她抱得更緊,不留一絲縫隙,然後溫柔地進入了她。
  這一次,他並沒像之前那樣,沒有如火的激情,沒有凶猛的速度,他隻是緩慢而克製地在她體內進退。她溫順地依靠在他的懷裏,隨著他緩緩的動作而微微起伏。
  一下一下的衝擊,一下一下,像是需索,又像是訴說,無聲的說著一個不曾宣之於口的秘密,一個很久很久的秘密。
  琉璃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本以為自己已經起不來任何欲望,可輕微的快感在體內逐漸累積,越來越膨脹,越來越清晰,她不自覺地逸出幾聲細碎的呻吟,人也完全清醒了。
  忍受不了他這種不緊不慢的折磨,她終於一咬唇,轉過身去,跨坐在他的身上,自力更生,要了個痛快。
  他躺在床上,縱容地看著這個爬到他身上的小女人,任她肆無忌憚,給她快樂。
  ……
  又一次高潮齊齊來臨,秦琉璃再也撐不住,急喘著癱軟在他的懷裏,那一刻,她似乎低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誌鋒。
  他立即摒住未及平複的呼吸,凝神細聽,想聽清她要說什麽。
  等了好久,她什麽也沒有說,枕在他的臂彎,沉沉地睡著了。
  他隱約有些失望,但是看到她如此安實地躺在自己身邊,又覺得已經足夠滿足。
  她的身體柔軟而溫暖,擁在懷裏,幸福得讓人不知所措。
  琉璃,琉璃。
  夜還長,有人默默地聽著她的呼吸,遲遲不舍得睡去。
  琉璃,琉璃。
  為什麽可以這樣愛你。

  第三十二章
  大清早。
  秦琉璃對著衛生間的鏡子,已經刷了十五分鍾的牙。
  她叼著牙刷,有一下沒一下的動著,看著鏡子裏麵的黑眼圈和脖子上可疑的紅印,腦袋裏啪啪啪啪打出四個黑體字,縱欲過度。
  她突然抬手,啪的給了自己腦門一巴掌,不解氣,還想再打,又覺得好像真挺疼的,揉了揉,隻得作罷。
  接著生悶氣。
  不僅是氣縱欲,更氣的是瞧瞧她找了誰縱欲。
  情場軍規第一條,不能和朋友上床!
  其中的道理是個人就明白。
  你是豬嗎?她拿著牙刷點了點鏡子裏那倒楣女人,氣急敗壞地想,不對,你不是豬,你丫就是個女色狼!
  就算是空窗期太久也不能饑不擇食啊!
  而且撲誰不好非得去撲劉誌鋒?那個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古板、最正經、最認真、最嚴於律己嚴於律人的正派男人。正派得跟主旋律似的。
  要是其他什麽男人,或許能夠理解昨晚隻是事故而不是故事,運氣好的話嘻嘻哈哈的這事就能過去了。
  可他是劉誌鋒啊劉誌鋒……
  秦琉璃愁得鼻子嘴巴快要皺成一團,也沒想到該怎麽跟劉誌鋒解釋。
  不解釋的話,像劉警官這樣的男人,萬一犯傻,沒準會提出要對她負責什麽的,那可就玩笑大了。秦琉璃想,這場事故,要說負責,也得是她負全責,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撥他,現在好了,搞出事故了,劉誌鋒那顆老土的心不知有多糾結呢,被她拐了一晚上就夠倒黴了,再要搭上一輩子……秦琉璃打了個寒戰,覺得自己真是作孽。
  可要是解釋的話,她又不曉得該怎麽說才能說得既明白又不顯得太隨便。她擔心,說隨便了,會讓他難堪的。別人不會,劉誌鋒一定會。
  又是自責又是想對策,左右為難,想得腦袋頂上起大包。
  秦琉璃這個牙快要刷去半個小時了,想想一直躲著也不是辦法,她潑了點冷水,拍拍臉蛋,硬著頭皮走出去。
  因為事先說好要開車送她去公司,誌鋒今天沒有去晨練,坐在屋裏也在走神,看到她進來,條件反射似的站起來,又不知道要說什麽,半晌,指了指桌子問,要不要吃早飯?
  秦琉璃擠出一個笑容,說,好啊。
  然後過去吃飯。
  空氣無比尷尬,尷尬到秦琉璃好想打開窗子換換氣,換些不尷尬的進來。如果有的話。
  吃完飯還要坐著同一輛車去公司,於是繼續尷尬。
  路上,兩個人不著邊際地說了點話,其實都沒留意對方說什麽,甚至也沒留意自己在說什麽,各顧各的想著心思。
  秦琉璃暗暗著急,這事一定得解釋,而且是越早解釋越好,拖得久了怕他要胡思亂想,橫生枝節,可又怕萬一說錯了以後連朋友都沒的做。
  到底該如何才好?才好?
  急得要命,表麵還得裝淡定,這完全不是她的強項。
  終於到了公司。
  秦琉璃仍然毫無頭緒,不得不推開車門往外走,內心無奈到快要絕望,就在這時,聽見誌鋒輕輕的喚了她一聲。
  “琉璃。”他說,“我們……”
  琉璃回頭,看見誌鋒臉上的認真表情,頓時就慌了陣腳,不及細想,趕緊搶在他前麵說:
  “劉誌鋒,什麽我們你們的,咱還是和從前一樣,昨晚的事你別放在心上。”為了寬慰他,她刻意展開一個輕鬆的笑容,又說,“你千萬別多想,忘了吧。”
  她拍他的肩膀,豪氣地說:“我走了!有空去找你喝酒!”
  秦琉璃十分鎮定地說完話,然後十分鎮定地下了車,十分鎮定地往樓裏走,連背影都十分鎮定。
  簡直是超常發揮,真難為她了。
  可一進電梯她就露了餡,咚的把頭抵在梯廂壁上連撞了好幾下,好緩解快要透不過氣來的緊張。
  後麵角落裏一人遲疑地發問:
  “秦總……你沒事吧?”
  秦琉璃噌地扭過頭,還好還好,隻是大樓物業的人,不是她的下屬。她假裝攏一下頭發,整理整理衣襟,優雅地笑,說,沒事沒事。
  怎麽可能會沒事?
  誌鋒留在車裏,看著秦琉璃朝他揮揮手,翩然離去,消失在寫字樓門前來來往往的人流裏。心忽然就空了。
  清晨的陽光正好,天也很藍。一整晚的幸福感,卻仿佛見不了太陽,無聲無息的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濕漉漉的海灘,空空如也。
  挺難受的。他低下頭。
  沉默了一整天。
  然後又一天。
  然後很多天。
  秦琉璃說你千萬別多想,他做不到。
  他沒有辦法不想。
  雖然她在的時候也不是常常都能看見她,可她不在的時候,反而無處不是她。
  陽台上的一小株盆栽,門口的那雙公仔拖鞋,冰箱裏的兩盒果味酸奶,還有空出來的毛巾架和台子上瓶瓶罐罐被拿走後留下的空白,到處都是她存在的痕跡和離開的痕跡。
  秦琉璃。
  這世上有那麽多人,不知為什麽,兜兜轉轉的總是她,躲閃不及。
  又一次,她在他的生命裏經過,然後離開。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他並不陌生,並且總能想辦法適應,時間或長或短而已。
  一直以來,他從沒想過她會停留,也從不期待她會重返,他隻是讓自己去習慣,習慣她的離開,一次又一次。
  但這一次,他再也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思念隨著時間瘋長。他在大把的時間裏默默地想她。想她的好,想她的壞,無論是好還是壞,就是想她。
  想念她留給他的那個夜晚。
  她不該留給他那樣一個夜晚。那樣的夜,她在他的懷裏輾轉承歡,與他纏綿,那樣熱情又那樣溫馴,一不小心就會讓人生出錯覺。
  像是擁有。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起了奢念。
  那念頭一旦起了就再也壓不下去,如同春天裏的竹子,不停地往外拱,劈劈啪啪地生長,不知覺間,竟已參天。
  誌鋒最終決定去找琉璃的那天並沒有經過怎樣的深思熟慮,或是周密準備。
  事實上,他已很久不曾做這種毫無掌控聽天由命的事情了。可在秦琉璃麵前,似乎,他所能掌控的一直不多。
  傍晚,他開車停在了秦琉璃的樓下。
  時光仿佛倒退回許多年前,他還是當初那個笨拙的少年,心裏充滿惶恐和不安,要去對心愛的女孩說,我喜歡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然後像等待宣判一樣等待她的答案。那一刻的時間被拉成無限長,人漂浮在靜止的時空中,不知所措。聽到她說不,靜止被打碎,世界恢複了原樣。
  可又再也不一樣。
  誌鋒在車裏坐了一會,點了支煙,也沒怎麽抽,默默地看著它一點點地燃盡,把煙頭撳滅,然後推開車門,走下去。
  誌鋒進門的時候琉璃正在忙碌,見到他來,十分意外。
  自從上次分手之後她和他再也沒有見過麵,連電話都沒有一通,不是她不想打,而是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她不會天真地以為簡單的一句“忘了吧”兩個人就真的能把那段記憶完全抹平,可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彼此的關係恢複如前?
  實在是頭一回幹這種蠢事,沒有經驗,毫無對策。
  她既害怕不聯絡的話會搞成僵局,又害怕聯絡之後徒增尷尬更加僵局,一顆心就這麽懸在正當間,不上不下,吊得慌。這種拿不起放不下的行為素來是為秦琉璃所鄙視的,現在發生在她自己身上,也隻能在心裏恨自己沒用。
  所以乍一見到誌鋒出現,琉璃又是驚喜,又是擔憂,喜的是終於有人打破僵局,邁出第一步了,憂的是他可別是來對她“負責”的吧?
  無論如何,見到他心裏挺高興的。
  琉璃熱情地把誌鋒領進屋,說:“今天怎麽有空?來也不提前說一聲,幸好我沒出門,不然要讓你撲個空了。”
  這是誌鋒第一次來她的公司,琉璃帶著他四處轉了一圈,參觀一下。
  地方不大,擺滿了格子間,每個人的位置上都放著不少東西,布置得很溫馨,可能因為本身是商住樓的關係,看上去有點大家庭的味道。
  已經是下班時間,大部分人都走了,隻有設計部的兩三個員工留在這裏加班,看到老板領著人過來,簡短的打個招呼便繼續各忙各的。
  轉完了,琉璃說:“來我房間坐吧。”
  她的新居在最裏間,一麵衣櫃一張床再加一套沙發桌幾而已。
  琉璃倒杯茶給誌鋒,“有點簡陋是吧,以後就好了,嗬嗬。”
  她笑了兩聲,誌鋒跟著彎了彎唇。
  盡管說說笑笑了好半天,氣氛總還是拘束的。
  琉璃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太正經了,正經得都不正常,本想隨口開兩句玩笑緩和氣氛,比如問問有沒有想我啊之類的,可又覺得敏感時期還是端莊點好。於是隻得說話也拘束,舉止也拘束。原本兄弟一樣的好朋友,現在搞得比陌生人還別扭。
  ——這就是你幹的好事情!
  她在腦袋裏給了自己一巴掌。
  誌鋒喝了幾口茶,問她公司情況怎麽樣,生活習慣嗎,工作順利嗎?
  琉璃一一作答。
  兩個人都客套的不行。
  誌鋒拿起桌上的一隻打火機,開啟,合上,又開啟,又合上,無意識地擺弄了一會,忽然抬頭,說:
  “琉璃……”
  琉璃一下子就覺出他的眼神不對,像是有什麽很隆重的話要跟她講,她嚇死了,急忙說:
  “我去給你加水!”
  說完就拿著他的杯子匆匆出去了,走到茶水間,心還在砰砰跳,思忖著,劉誌鋒該不會是真想不開了吧?不然幹嘛用要求婚的表情看著她?天啊他如果真求了怎麽辦?怎麽跟他說才能說得不傷感情?……
  嘩啦啦的水聲打斷她的胡思亂想,這才發現水已經滿出來了,溢了一地。
  來不及管這些,她拿著杯子折回去,打定主意不能讓劉誌鋒把話說出口。
  回到房間,琉璃把水杯遞給他,笑了笑,似乎很隨意地問:
  “對了,你和小米怎樣了?她有沒有又去你那?”
  誌鋒看她一眼,沒吭聲。
  琉璃無比誠懇地勸他:
  “我覺得吧,那姑娘挺好的,但她上次在你家裏見到我,可能是有點不高興了,所以後來一直沒有再來,現在我都搬出來了,你應該找個機會約約她,讓她知道我走了,她就放心了。”
  她感覺誌鋒聽得心不在焉,輕輕推推他,“我說你認真點,別因為人家喜歡你就不上心。”
  誌鋒扯了一下嘴角,他忽然懂了。
  秦琉璃是多麽聰明的一個女人,她早就看出他的心思,可她不屑要,甚至不屑聽,所以才會一再的拿話來堵他。
  好吧,那麽他懂了。
  可他不懂的是,那樣一個夜晚,那樣一種親密,對她來說到底算什麽?那些他心心念念珍之重之的一切對她來說又算什麽?是不是真是一場玩樂,不值一提?
  所以她說,你別多想。
  所以她說,你忘了吧。
  所以她說,你別放在心上。
  秦琉璃你告訴我,怎麽才能不把你放在心上?
  怎麽才能。
  誌鋒低垂著眼睛,麵沉如水。
  另一邊,豬頭一樣的秦琉璃完全沉浸在自己莫須有的擔心之中,還在滔滔不絕的說小米這小米那,竟然全未察覺誌鋒那過分沉默的沉默。
  終於在她信口說到我覺得你和顧小米挺合適的,不如你就從了她吧,以後上班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嗬嗬嗬嗬笑得沒心沒肺的時候,誌鋒抬起頭,幽黑的瞳眸鎖住她,沉沉地問:
  “秦琉璃,你把我當什麽?”
  琉璃心裏打了個突,覺出他好像情緒不對,趕緊想了個最保險的答案回答:
  “朋友啊。”
  “什麽朋友?”他緩緩問,然後就說出了最不該說的話,“上床的朋友?你有多少這種朋友?”
  他的聲音不大,因為壓抑而暗啞。
  可這話著實有些難聽,秦琉璃登時就被惹毛了,笑容一斂,拍案而起!
  “劉誌鋒你什麽意思?!”
  他並未重複,盯著她的目光卻毫不退縮。
  秦琉璃胸中陡然揚起一股怒氣,怒意之盛連她自己都沒想到。
  向來人美是非多,類似的話她也不是沒有聽過,甚至比這更難聽的都有,她全當耳邊風,眉毛都不動一下。
  可他說不行,就不行!
  她的聲音變得凜冽,指著他問:“你什麽意思!你給我把話說明白!”
  誌鋒依舊不出聲,在沉默中與她對峙。
  這比爭吵更令她憤怒。
  秦琉璃在一片沉寂中獨自喘了半天粗氣,狠狠地說道:
  “劉誌鋒我告訴你,你說對了!我秦琉璃的床誰都能上!可就除了你!你不能!就你不能!”
  她氣得滿臉通紅,眼睛瞪得快要裂開,喉嚨卻發堵,話都要說不出來。
  連喘了幾大口氣,她把手臂一伸,指著外麵,竭力吐出一個字:
  “滾!”
  誌鋒臉色黑沉,拳頭攥得發白,騰地站起身,大步離去。
  又滾了。
  沒辦法。要在往後的共同生活中磨合很久他才能學會,當她說滾的時候應該如何應對,同樣要過很久之後她才能學會,當他沉默的時候應該如何安慰。
  可此時,此時他們還隻是兩隻笨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
  於是隻好一個衝到外麵氣得發抖,一個留在屋裏氣得發抖。
  人是滾了,秦琉璃並未好過,她立在原地,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死死盯著他離開的那扇門,抓過手邊的杯子就砸了過去。
  啪的一聲,杯子摔在了地上,碎成一片片。

  第三十三章
  秦琉璃氣得一連幾天心絞痛。
  這輩子第二次為一個男人犯心髒病,就是,症狀不一樣。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一想起他那句話就覺得心裏堵得不行,隱隱作痛,肝火噌噌地往外冒,殃及池魚無數。
  以至於有秘密警報在公司裏拉起,大家在QQ上相互轉告:“老板疑似更年期,方圓五米是雷區,挨得近了,非死即殘,切切。”
  秦琉璃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生這麽大的氣,其實事情過後用腦子冷靜想想,她也知道劉誌鋒那句話是口不擇言,絕無可能是要故意羞辱她,大家一場朋友,這點認知總是有的。
  可仍然氣,就是氣。
  周末的時候,她去牧陽那裏消磨辰光,氣仍未消,悶在肚裏,又不好發。陪著牧陽看了半天店,情緒一直好不起來。
  到了下午,沒幾個人,太陽暖洋洋地照在店堂裏,牧陽在耐心地琢磨一隻香檳酒的酒標。
  秦琉璃把下巴擱在吧台上,發呆。
  牧陽早就覺出這丫頭今天有點反常,總像是悶悶不樂有心事的樣子,不過他也沒急著問,按照以往,琉璃悶不了多一會就會主動開口跟他講的,她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
  可現在大半天都過去了她仍然閉口不言,隻是神情鬱鬱,有點打蔫,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有意無意地問了問她公司的情況,又問她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麽難纏的客戶,是不是有新男朋友了?
  琉璃言簡意賅地回答他,都行,還好,沒有。
  牧陽更加覺得有異,不過如果琉璃自己不想說他也不便刨根問底,隻好假作不知。
  過了一會,他從櫃台裏拿出一隻木匣,給她看。想哄她開心。
  “這是什麽?”琉璃問。
  牧陽笑了笑,示意她打開。
  琉璃掀開木匣,眼睛一亮。
  木頭盒子裏躺著一把香檳刀,精鋼的刀身,黑檀木手柄,簡單的流線造型,看上去似乎毫不稀奇,卻在低調中流露出優雅與尊貴,漂亮極了。
  她看到盒蓋上的一行字母:Chateau Laguiole,不由得驚歎一聲:
  “牧陽,你還真奢侈!”
  她認得那名字,拉吉奧樂·城堡,被譽為法國國刀的極品酒刀,價格雖不過數千,但對於一柄刀來說,已經足夠昂貴。
  牧陽說:“昨天剛到的,等了兩個月。”
  “你訂做的?”琉璃仔細端詳,看到刀身上刻著牧陽的英文名字。
  牧陽點頭。
  琉璃果然情緒好了點,愛不釋手地把玩了一會,說真好真好。
  她瞥見牧陽手邊的香檳,一時興起,說:“牧陽,不如我們試試吧?”
  牧陽略一猶豫,拿一瓶唐·培裏儂試酒刀,似乎也挺奢侈的。
  不過也就隻是略一猶豫,見她好不容易心情有點轉好,他欣然接過那把刀,小心地揭開香檳瓶口的包裝,又用餐巾包住瓶身,拿穩,讓琉璃站遠些,然後瞄準木塞根部的玻璃瓶頸,利落地一刀削下去。
  瓶口帶著木塞“砰”的一下飛出老遠,雪白的酒沫噴湧而出,酒香四溢。
  “好帥好帥!”琉璃拍手叫好,咯咯咯的笑。
  牧陽也笑了,取過兩隻杯子,斟滿,遞給她。
  有美酒在懷,任誰的心情都會好起來。琉璃恢複了嘰嘰喳喳的吵鬧本性,纏著牧陽讓他教她怎麽玩酒刀,牧陽不肯,說弄的不好是有危險的,女人不要學。琉璃自然不依。
  糾纏了半天,牧陽不鬆口,琉璃佯惱,說你不肯教我就回家自己練,反正我也有刀。
  說到這她忽想起來,她還真有一把厲害的刀,就是上次誌鋒送給她防身用的匕首,被她隨手放在包裏麵,一直沒有拿出去。
  她扯過她那隻碩大的包,埋頭找了一會,找出那把匕首,得意地拿出來跟牧陽炫耀:
  “瞧,不比你的差吧。”
  牧陽接過去,彈出刀鋒看一眼,讚了聲好刀。
  “這是蒙古刀。”他說。
  “你怎麽知道?”琉璃問。
  “以前去草原的時候在牧區見過,這種匕首雖然小,但很凶悍,牧民用它來對付野獸。”牧陽給她看刀背的倒勾,“這刀插進去還不見厲害,拔出來的時候卻能帶出大片血肉,留下老大的窟窿。”
  他叮囑她,“你不要真的用它來開酒,太危險了,香檳刀可都是不開鋒的。”
  琉璃聽牧陽講得頭頭是道,又見他像是對這刀頗為欣賞,便順口道:
  “喜歡的話就送你嘍,反正放在我這也沒有用。”
  “傻丫頭。”牧陽笑,“這是不能隨便送人的。刀是凶器,按蒙古習俗,送刀會帶來分離,不吉利。”
  “啊,會這樣啊?”
  琉璃第一次聽到這說法,有點稀奇,轉而想到這刀是誌鋒送給她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疑神疑鬼的想,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把刀,兩個人才會鬧到如今這種地步,原來當真是不吉利的。
  正在沮喪,又聽牧陽講:“所以蒙古人在贈刀的時候,會向對方索要一枚硬幣,如此就不算是送,算是買,這樣才會不分離。”他說,“你要是的確不需要,那我就‘買’了。”
  說著,牧陽真的拿了一元錢給她。
  琉璃怔了怔,漸漸笑了出來。恍然記起,當日誌鋒也是向她要過一枚硬幣的,可他什麽也沒說,沒說為什麽。
  原來,這樣才會不分離。
  這個能氣死人的悶男人啊。
  琉璃出了會神,忽伸手把那匕首從牧陽手裏拿了回去,耍賴皮:
  “哎呀我後悔了,不給你了。”
  牧陽當然不會與她計較,笑笑罷了。
  秦琉璃自己倒覺得不好意思,慌忙解釋說:
  “這個……是劉誌鋒送我的,我還得……還給他。”
  經過上次的拍攝合作,誌鋒和陳檀變得熟識,進而也與牧陽打的交道多起來,偶爾在附近出勤的話,都會順便來陽光小坐。
  牧陽隨口問:“誌鋒怎麽樣?最近沒見他過來。”
  “唉,別提了……”琉璃長歎。
  她本來不想跟牧陽說與誌鋒吵架的事的,因為一說起來勢必要提起那場“事故”,可又該怎麽啟齒?上朋友的床……這事實在太丟人了,對秦琉璃來說,這比上床本身要丟人多了。
  現在被牧陽問起來,她卻再也憋不住,竹筒倒豆子般把她和誌鋒怎麽怎麽吵,又因為什麽什麽吵,跟牧陽說了個痛快,說到誌鋒最後那句話琉璃又動起肝火,恨聲問,牧陽你說他氣不氣人?你說他氣不氣人?簡直是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邊說還邊撫著心口,像個暴躁版的林黛玉。
  牧陽輕拍她的背,說你慢點。
  琉璃這人一急起來就語速極快,不過牧陽基本上也聽明白了,更是看得明白。
  他添了杯酒給琉璃,要她慢點喝,等她激動的情緒稍微平複,才慢慢地開口:
  “誌鋒他……你怎麽知道他去找你隻是想對你負責,而不是有什麽別的話要說?”
  “還能有什麽?難道是要說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控製住自己讓你給勾引了,我對不起組織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琉璃忿忿,“唔,你別說,還真有可能,這男人要多古板有多古板,要多正氣有多正氣!”
  牧陽一點頭,“你說的沒錯,誌鋒是個很正氣的人,而且他是刑警,有非同常人的自控力。所以我想,如果那個人不是你,換了別的女人是不是也能做的到。”
  “牧陽,你想說什麽?”琉璃聽出他話外有音,“莫非你想說劉誌鋒喜歡我?”
  “難道不?”牧陽平靜地反問。
  “當然不!”琉璃斷然否認,“這事我都問過他八百六十遍了,就問他是不是喜歡我。”
  “他說不?”
  秦琉璃立刻點頭,可仔細一想又猶豫了,似乎,好像,印象裏他還真的沒有說過不。
  “反正他沒說過是。”
  牧陽不禁撫了撫眉頭。
  這是怎樣的一對冤家啊?
  劉誌鋒對秦琉璃的那點心思,敏銳如牧陽,一眼就看得出,他以為秦琉璃一定也是知道的。但是見她和誌鋒從沒公開的表明什麽,他也就沒多嘴,現在聽琉璃這樣斬釘截鐵地認定劉誌鋒不喜歡她,牧陽心裏不禁也起了懷疑。
  不,他懷疑的不是誌鋒喜不喜歡她的問題,而是,眼前這姑娘到底是不是秦琉璃?
  秦琉璃該是多麽犀利的一個人,水晶一樣的心肝,從來有多少男人在她眼皮底下無所遁形,耍不出半點把戲,她是什麽時候變得如此遲鈍?
  其實呢,牧陽不知,琉璃還是那個琉璃,不是她蠢了,笨了,遲鈍了。她和誌鋒兩人走到今天這個樣子,恰恰是因為她當初太聰明,而且過分地利用了她的聰明。
  曾經,她也敏感地覺察出他對她的心,可秦琉璃是那麽驕傲又那麽好勝的姑娘,她一心想要捕獲他,甚至不惜利用他的心,是的,她幾乎成功,就在酒會之後的那個夜晚,可也因此而傷害了他,使他在她麵前屢屢卻步。
  那是個極其糟糕的開始,從那以後,愛的觸角漸漸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和遮掩中,失去了方向,找不著出口,走不到結局。
  亂花漸欲迷人眼,她再也不見他真實的心,無論那有多明顯,無論那有多簡單。
  牧陽一時也懵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才能給她說明白。
  太顯而易見的事情反而難解釋。
  ——在哪在哪在哪?
  ——就在那就在那就在那啊!
  說起來能把人急死。
  想了想,牧陽問她:“琉璃,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會因為誌鋒一句話就耿耿於懷這麽久,你平常不是這樣放不下的人。”
  琉璃猛點頭,說:“是啊是啊,可見這家夥有多氣人,連我這麽個點火就著、著完就忘的人都被他氣足好幾天緩不過勁來。”
  眼看她現在的腦子成了一根筋,壓根不往別處想,牧陽隻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些:
  “我覺得那是因為你在意他。人都是這樣,對於陌生人,我們更容易寬容,對於很在乎的人,反而苛刻。就是因為太在乎,所以不肯原諒。”
  琉璃眨巴眨巴眼,“我當然在乎他,我把他當兄弟的!他又不是不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卻還拿這種話氣我,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牧陽徹底被她打敗了。
  他怎麽忘了,有多少可憐的追求者們,披荊斬棘,爬雪山過草地,斬惡龍殺怪獸,千辛萬苦終於能親近到秦琉璃,卻,一不小心就淪為兄弟。
  牧陽很為誌鋒擔心。
  琉璃也不是完全沒把牧陽的話放在心上。
  她回去之後仔細地想,回想那些與誌鋒在一起的日子,想她從他那裏得到的關心、照顧、遷就、保護和那些跡近於縱容的忍讓,不禁的也起了迷惑。
  關於友情,關於愛情,或許對於旁人來說,分辨它們不是什麽難題,可對秦琉璃來說卻真的有點難。她把友情看得極重,又從未把愛情看得那麽必要和唯一,簡直就不像個女人。一增一減之下,天平的兩端似乎就差不多重了。
  難以權衡。
  可一番冥思苦想之後,她至少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她與誌鋒之間到底算什麽,她都不想失去他,那個讓她又氣又恨的悶男人,那個讓她心絞痛的壞蛋,她不想失去他。
  於是便又琢磨起該怎麽與他和解的事來。
  沒過多久,琉璃接到了陳檀的電話。
  陳檀上來就問她:“聽說你和誌鋒吵架了?你還說他不喜歡你?”
  “啊,是啊。”琉璃納悶,不明白陳檀怎麽特意關心起這事。
  電話那頭默了三秒鍾,砸過來兩個字:
  “死蠢!”
  琉璃剛想瞪眼睛,又聽陳檀說:“等著收郵件,我發東西給你看!”然後他就把電話掛了。
  沒過兩分鍾,郵件到了。
  標題是:如果這男人不喜歡你,我跳托馬斯全旋給你看!!!
  一串烏黑的感歎號。
  琉璃把郵件點開,沒有正文,隻有一堆附件,全是照片。
  她一張一張的打開。
  都是上次陳檀在片場試鏡頭時抓拍的一些圖片,畫麵裏,全是她和劉誌鋒。
  她在幫他整理領帶。
  她在給他講解鏡頭。
  她在教他怎樣協調肢體。
  她在扶著他的手臂開懷大笑。
  ……
  無論她在做什麽,他隻做一件事,就是看著她,始終看著她……目光沉穩而平靜,掩不住深情。
  那怎麽會是朋友之間的眼神?
  那是一個男人在看一個女人,一個他心愛的女人。
  琉璃反反複複地端詳著不同畫麵中那雙相同的眼,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又浮上來,一時間有那麽多感受齊齊湧至心頭,有感動,有氣惱,有心酸,有恍然,有甜蜜……還有歡喜。
  呀,好多好多歡喜。
  所有那些曾經一閃而過的、漂浮不定的、看不清又抓不著的心緒忽然找到了落腳之地。
  安穩地讓人想歎息。
  過了好久,琉璃輕輕的笑了,抹了抹眼角,喃喃地道聲,死蠢。

  第三十四章
  琉璃的心絞痛終於好了。開始頭痛。
  上次和誌鋒吵得那麽凶,關係徹底僵掉,如今氣雖消了,卻又發愁要如何挽回。
  起初她還在思忖著,這回吵架,怎麽說也得算劉誌鋒不對吧,是他自己不把話說清楚,就會氣人,別看人悶,氣起人來能把人氣死,所以應該等他來道歉。
  隻要他肯來,她就原諒他,然後無論如何也要讓他把心裏話說出來,一定要聽他正正式式地說,秦琉璃,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我不能沒有你,我們在一起吧,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再也不惹你生氣……
  秦琉璃美滋滋地想了一會,不,YY了一會,隨即自己都覺得YY的太沒譜了。像劉警官這樣的人,能說出第一句就不錯了。
  好吧,隻要有第一句也行啊,那麽她就答應他,還是,矜持一下再答應他?
  她為這個問題單獨傷了會腦筋,最後決定看情況,如果他很有信心很堅定,她就矜持一下,要是他沒有信心很靦腆,就不矜持了。矜持又不能當飯吃。
  轉念又想,這臭男人該不會壓根連第一句都不肯說吧?嗯,這也是有可能的,又不是以前沒發生過,使盡招數問了那麽多遍不還是問不出?
  要是他真的不說可怎麽辦?
  琉璃捧著腦袋想,想足老半天,無奈地決定,要是他真的不肯說,隻好,隻好她自己說嘍。就說,劉誌鋒,那我喜歡你還不行麽?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我不能沒有你,我們在一起吧,以後你什麽都聽我的,別惹我生氣……
  嗯,也不錯也不錯。
  琉璃把小算盤打得美美的,ABCDE方案都備好了,各種情況都能應付,無論怎麽樣,反正這次是絕不能讓他翻出她的手掌心。
  劉誌鋒,誰讓秦琉璃看上你了呢!
  拿定了主意,琉璃好整以暇,就等誌鋒來。
  可她千算萬算漏算了一點,要是誌鋒不來怎麽辦?
  數日過去,他還真的就沒來,別說露麵,連個電話都沒有。
  琉璃急慌慌地等著,等著,等著,怎麽等都不來,等得她心裏發恨,就是怨婦那種恨。
  她扳著指頭數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本來就不多的耐心達到了極限。
  這時……好吧,其實也就第三天,可秦琉璃等不下去了。
  罷罷罷,她把心一橫,想,你不來是吧?那我去!秦琉璃能屈能伸,先把這臭男人按在手心裏,以後不愁沒有作威作福的日子。哼哼。
  她決定行動。
  真巧,就在這一天,終於有情況了。
  秘書通過內線打給她,“秦總,外麵有個警察找你。”
  秦琉璃一點都沒矜持,話都沒回,丟下電話就跑了出去,到門口一看,剛剛騰起來的心撲通一下沉了底。
  警察倒是警察,可是個女警察!
  顧小米。
  她還沒來得及沮喪,馬上又想到,無緣無故的,小米是不會來找她的。
  她衝口問:“劉誌鋒怎麽了?”一臉的緊張。
  小米微微有些驚訝,驚訝於秦琉璃敏捷的反應與直覺。
  她平靜地回答:
  “秦總,我來是想找你談談。”
  秦琉璃見小米麵色鎮定,不像是來報告什麽慘事的,頓時安了心。
  談談?她們倆有什麽好談的?難道是來找她這個情敵上門火拚的?還好還好,火拚她不懼,隻要別是劉誌鋒出了什麽事就行。
  琉璃恢複正常,客氣地把小米讓進辦公室,又叫秘書去倒茶。
  小米進屋坐下,說:
  “隊長受傷了。”
  秦琉璃剛剛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準備風度翩翩的與對手火拚,聽了這話,立刻破功,像被燙到一樣站了起來,嚷道:“你怎麽不早說啊!”
  她火燒火燎地問:“傷哪啦?嚴不嚴重?”
  小米並沒馬上回答,隻是盯著她看。
  秦琉璃急出一腦門子的汗,“小姑奶奶你說話啊!”
  小米說了話:“你要是真關心隊長,為什麽不去看他?”
  到底是小姑娘,臉上裝平靜,話裏分明有氣。
  “我們倆吵翻了,正晾著呢!”琉璃急,沒心思給她編瞎話,說,“這都好久沒聯係了,我哪知道他出事?到底傷哪了啊?重不重?”
  看她著急,小米還就不告訴她,氣鼓鼓地說:
  “隊長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跟他吵架?”
  秦琉璃無語,吵架還要什麽為什麽啊?一言不和兩兩不順眼就吵了唄,再好再親的人也不見得不吵架啊。可她看著小米一副要打抱不平伸張正義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為了讓這姑娘趕緊說正事,隻好耐著性子賠好話: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們隊長對我好,是我錯,我是壞人,我不該跟他吵架,行了麽?現在可以說了麽?”
  小米還是不說,倔聲反問道: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你知道他為了你受傷還要寫檢討嗎?你知道他為了給你籌錢把祖傳的房子都抵給銀行換貸款嗎?你知道……”
  “等等等等,貸款?”琉璃打斷小米的話,眼睛睜得溜圓,“他拿房子去貸款?是他親口跟你講的?”
  小米沒吭聲,劉誌鋒怎麽可能是到處宣揚事的人。隻是前一陣子他向她問起認不認識銀行的人,說想辦一筆加急貸款,拿房子抵押,小米很奇怪,問他幹嘛這麽急用錢?誌鋒沒細說,隻講是幫朋友籌的。
  誌鋒的生活圈子不大,許多時間都放在工作上,他的朋友小米幾乎都認識,沒聽說誰突然要用那麽多錢啊。一棟黃金地段的老房子,少說也值幾百萬呢。於是她自然就想到了秦琉璃,能讓隊長這麽上心的朋友,多半就是她了。
  可這隻能算是她自己猜的,不是誌鋒親口跟她講的,所以聽琉璃這樣問,小米也不好回答是,頓了頓,她執拗地說:
  “但是隊長親口跟我說他喜歡你!”
  “真的?”琉璃眼睛更圓了,“什麽時候?”
  “就是上次周末在隊長家。”小米耷拉著臉,“他說,他說他不能喜歡我,他說他喜歡你,他說他隻喜歡你。”
  秦琉璃的小心肝嗖的一下就被擊中了。
  雖然從小到大曾有那麽多人說過喜歡她,耳朵快要聽出繭子來,可這個男人說的不一樣,盡管不是聽到他親口說,隻是聽小米轉述,已經覺得心中一悸。
  他說他喜歡她,他說他隻喜歡她。
  秦琉璃把這話細細地在心裏兜轉了一遍。
  小米自己卻說得難過了,低下頭去不做聲。
  琉璃輕歎口氣,走過去,揉了揉情敵的腦袋,百般無奈地道:
  “小米同誌,我求求你快點說吧,你們隊長他到底怎麽了?我這可是頭一回被個女人折磨得抓心撓肝的,你就饒了我吧,行不?”
  小米怨恨地瞅了秦琉璃一眼,終於,決定饒了她。
  誌鋒的確是受傷了,不過不算很嚴重。當然,若真的出了什麽慘事,小米哪有心思在這裏跟秦琉璃兜圈子。
  事情發生在幾天前,在一次例行的體能訓練中,一名隊友走高空杠橋時出現失誤,身體失去平衡,晃了兩下就要往地上栽,誌鋒剛好在他身後,下意識地伸手去扶,結果也被帶了下去。
  這是個普通的訓練項目,很少會出現意外,杠也不算特別高,因此就沒做什麽防護,兩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那名隊友沒什麽事,受點皮外傷而已,誌鋒也不知是趕上了寸勁還是刀傷剛愈的緣故,右手臂骨折,被送去了醫院。
  骨頭倒是一下子就接上去了,可這傷筋動骨一百天,等骨頭長好是要慢慢養的。隊裏給他放了兩周的假,讓他在家好好休息。
  這次小米沒有很積極地跑過去幫忙,就是因為上次去了,結果在誌鋒家撞見秦琉璃,她一慌神便跟誌鋒表白了,卻得到那樣的答複,心碎了一地,一直沒緩過勁來呢。而且,她以為秦琉璃還在誌鋒家,那就更不用她去添亂了。
  前天是周末,隊裏的同事互相招呼著一起去探望隊長,小米找不出借口推辭,而且也的確擔心誌鋒的傷,就也跟著去了。
  到誌鋒家一看,房間亂七八糟的,廚房裏也是冷鍋冷灶,誌鋒吊著一隻手臂,做什麽都不方便,隻好一個人將就著。大家七手八腳地幫忙收拾了一下,又幫他做了頓飯,走的時候一致推選顧小米為臨時勤務員,負責照顧好隊長。
  小米見誌鋒這個樣子,哪忍心不管,之後就每天下班都去誌鋒那裏一趟,照顧他的生活。
  幾天下來,小米感覺,好像那個叫秦琉璃的大眼睛女人一直沒有出現過,隊長很沉默。
  盡管隊長平常也不怎麽多話,但平常的沉默與心情不好的沉默是不一樣的,她分辨的出。十有八九,她想,是隊長和秦琉璃之間出什麽事了。
  如果秦琉璃走了隊長能正眼看看她,小米不知有多高興,可現在不是這樣,秦琉璃不見了,隊長很難受,這讓她怎麽高興的起來?
  思之又想,她決定去找秦琉璃。不管怎麽樣,她覺得秦琉璃應該去看看隊長,讓他心情好一點,也許傷才能好得快一點。
  於是便來了。
  來之前小米想了一大堆義正詞嚴的話,準備好好地說給秦琉璃這個忘恩負義的女人聽,可不知怎麽搞的,才起了個頭就被她連消帶打地給化解沒影了。批判大會沒開成。不過見她肯為隊長這樣著急,又覺得,這女人總算是有點良心……沒全讓狗吃了。
  琉璃聽小米說了誌鋒摔斷手臂的事,又是心疼又是氣。
  你說這人怎麽就不能尊重一下別人的勞動成果呢?那手臂可是她親自費了好久工夫才給他養好的,這才幾天沒見,又讓他給弄傷了!
  她氣死了。
  她覺得她對他的那條手臂付出了那麽多,至少也應該擁有它的一半所有權,現在所有權被侵犯了自己竟然都不知道,真是太過分了。
  琉璃悶著氣,安撫了小米幾句,說謝謝你來報信,我會去看他的,我今天就去。
  當然要去看,她得看看她的私有產物損壞成啥樣了。
  事實上,小米前腳剛走,琉璃後腳就出門了。
  路上她一邊惦記著誌鋒的傷,一邊尋思著,他這麽多天都沒來找她,可能就是因為受傷不方便吧,如此一想,積攢多日的怨婦之心忽的煙消雲散了,她心裏還有些雀躍起來,真想馬上見到他,那樣,就能聽他親口說“我喜歡你”了。
  秦琉璃拍拍前麵出租司機的肩膀,說麻煩師傅快點。
  她十分樂觀地想,誌鋒一定也想快點見到她,見到她一定也會很開心。
  她以為人人都像她這樣,一上來脾氣就吵架,一吵架就放狠話,可無論架吵得多凶,話放得多狠,掉頭就忘,即使沒忘,再掉幾個頭,也還是忘了。
  豈不知,這種什麽都不往心裏去的本事是天賦異稟,哪是人人都有的?
  在秦琉璃的連連催促下,出租車終於停到了誌鋒家門口。
  琉璃付好錢,噌的下了車,幾步跨上台階,按住門鈴,另一隻手還不停地拍打門板。
  不一會兒,裏麵傳出動靜,門開了。
  “劉誌鋒!”秦琉璃笑靨如花。
  果然是誌鋒。好久不見,總覺得哪裏有點不一樣,也許是臉上多了點胡茬,胳膊上多了塊石膏。
  他看著她,臉色平靜,一點都沒有琉璃想象中的興高采烈。她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就覺得,有點冷淡。
  他沒說話。
  琉璃的高興勁頓時有點受打擊,笑容有些僵,僵了一會,她不太自在地開口:
  “小米說……”
  其實她就想說,小米說你受傷了,讓我來看看你,好給她的到來找個冠冕點的理由。
  沒想到小米兩個字剛出口,門砰的一下關上了。
  門板對著她的鼻子尖。
  耶耶耶,這算什麽意思啊?
  秦琉璃哪受過幾次這?立刻惱了,正想再拍門,猛然想起誌鋒家的鑰匙她上次走的時候忘記還,還在包裏擱著呢。她翻翻包把鑰匙找出來,二話沒說,自己擰開門就進去了。
  蹬蹬蹬地進了屋,隻見誌鋒垂著頭坐在客廳裏,孤零零的。
  想到他受了傷,還沒人陪,琉璃心裏又怪不是滋味的。
  她掐掉心頭那簇小火苗,走過去,坐到誌鋒身邊,戳了戳他,說:
  “喂,挺大個男人,這麽小氣,你好意思麽?”
  誌鋒沒理她。
  她接著道:
  “不就是吵個架嗎?又不是頭一回了,吵也吵過了,冷戰也冷戰過了,差不多就行啦,你還真記人家一輩子仇啊?”
  誌鋒還是沒答話。
  “好了好了,別生氣了。”琉璃伸手摸他的胡茬,開玩笑道,“你這是幾天沒刮胡子了?又扮逃犯?”
  他一偏頭,躲過她的手。
  琉璃皺眉。
  這時,忽聽誌鋒開了口:
  “秦琉璃,你是不是可憐我?”
  呃?這話怎麽講?
  誌鋒沒看她,沉著聲音繼續道:“所以我受傷你就來,傷好你就走,你覺得這樣才對得起朋友,對得起朋友你才心安。”他停了停,抬起頭,認真對她說,“你現在就可以走,我不用你對得起。”
  他把話說得平平,卻明顯帶著意氣。
  “哎呀你說哪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琉璃急於分辯。
  誌鋒默默地看著她,像是在問,那你是什麽意思?
  琉璃語塞,一時也不知道該怎樣說。
  張口結舌地傻了一會,她突然問:
  “劉誌鋒,你是不是喜歡我?”
  唉,不得不說,這姑娘……可真會挑時候啊。
  誌鋒隨即就把目光放了下去,瞅都不瞅她。
  琉璃急了,推推他:“是不是啊?”
  誌鋒不吭聲。
  秦琉璃昏頭了,這麽僵硬的氣氛下讓他說是,怎麽可能?
  本來,按照備選方案D,如果誌鋒堅持不肯說,秦琉璃就打算說,那我喜歡你還不行麽?我喜歡你喜歡的要命……什麽什麽的。
  按照她的脾性,這話誰先說都沒所謂,又不會少塊肉。
  可現在看著他死強死強的樣子,她的心底頓時起了無名火。
  憑什麽聽這破男人說句喜歡就這麽難啊?
  憑什麽這話都能跟小米說就不能跟她說啊?
  這都是憑什麽憑什麽啊?
  秦琉璃又急又氣,站起身來,作勢欲走,她逼問他:
  “劉誌鋒,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喜不喜歡我?”想都沒想,她又加了一句,“你要是現在不說,就再也別說!”
  這麽一個問題,秦琉璃已經問過無數次,誘惑地問,含蓄地問,認真地問,拐彎抹角地問,可不管怎麽問,就屬這次問得最糟糕。
  這一次,她把問題問得太淩人。
  愛情是什麽?沒人說得清,可無論是什麽,決不是折服。
  怎麽能用愛去折損另一個人的驕傲和自尊?
  所以話一出口秦琉璃就後悔了。
  嘴比腦袋快,這事她常幹,每每後悔,每每重犯。
  但人的話像是離弦的箭,射出去就追不回來,射中了還會留下傷,即使拔出來仍然會有個洞,需要時間來慢慢愈合,不是說過就算了的。
  秦琉璃還需要用很長的時間去學習,學習如何控製口中的箭,這很重要。因為話語傷不了敵人,傷的都是親愛的人。
  現在箭已離弦,悔也沒用了。
  秦琉璃一句話把自己架在了高台上,卻找不到台階下。
  如果這時誌鋒能看她一眼,或許她也會低頭服個軟,頂多再耍一次賴皮唄,反正她是女的嘛。
  可誌鋒沒有。
  他垂著眼,天荒地老的沉默著。
  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琉璃在難熬的靜寂中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恨得想哭。
  終於,幾番掙紮過後,內心的驕傲取得了微弱的優勢,她使勁跺了下腳,扭過身,跑出門去。
  仿佛從一開始,他們的感情就是一場漫長的角力,有時她贏,有時他贏,有時都贏。
  這一次,卻都輸了。

  第三十五章
  你有沒有一邊後悔一邊做過什麽事?
  秦琉璃正在這麽幹。
  她一邊走一邊後悔,一邊後悔一邊走,可就是回不了頭。
  越走越遠,也沒辦法回頭了。
  心裏那個恨啊。
  秦琉璃橫行情場這麽多年,就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棘手的男人。
  成熟的男女關係好比跳舞,何時進、何時退、何時旋轉、何時搖擺、甚至何時鞠躬離去,彼此都應練得嫻熟,配合默契,符合禮儀。
  劉誌鋒絕不是個好舞伴,他倔強,固執,又太過內斂,悶頭悶腦地把心藏在山洞裏,她又不是螢火蟲,黑漆漆一片怎麽看嘛?
  反正這人就是通通不合規矩,一次一次踩痛她的腳,氣得她滿懷憤懣地想,破男人!小心本小姐不跟你跳了,大不了找別人去,外麵排隊的有的是!
  想是這樣想,解解氣罷了,心裏麵是清楚的,事到如今,就算是踩腳也都踩出感情來了,她已經舍不得鬆開他的手。
  唉,誰讓她看上他了呢?
  秦琉璃打了個電話給牧陽,抱怨了一大通,說牧陽,劉誌鋒比你還難追,我追不上你也就認了,你說他又不是不喜歡我,幹嘛還讓我追啊?還追得這麽費勁!
  牧陽問,你去找誌鋒了?
  琉璃說,是啊,我主動去找他的。
  牧陽問,你又問過他了?
  琉璃說,是啊,我主動問的。
  牧陽問,你怎麽問的?
  琉璃不吱聲了,在電話裏吭哧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
  牧陽就明白了。
  他笑了笑,說,這樣吧,過兩天,等你們倆氣都消了,我把你和他約到我這來,你們心平氣和地談一談,這事並不難。
  琉璃隻得說,那好吧。
  在長籲短歎中過去幾天,秦琉璃覺得自己要犯單相思了,老想著劉誌鋒受了傷卻孤零零地待在家裏的樣子,又想著那天估計他也被她氣得不行,這人生氣又不會發泄,全都悶在心裏麵,別再悶出什麽毛病來。……
  一天晚上,琉璃照例邊看文件邊走神,一份廣告提案看了一個多小時都沒看完,她把筆一放,心想,不行,這種毫無效率的時間再也過不下去了,她得去找他,一定要把話說清楚她才能心定,不然老懸在這裏太難受了。
  她看看表,晚上十點鍾,好像有點晚,可心念一動便再也按捺不住,她收拾收拾東西,挎起包就走了出去。
  夜深,同一樓層的很多公司都已熄了燈,雖說是商住樓,其實真正住人的並不多。
  琉璃跺了跺腳,走廊裏的聲控燈亮起來。
  她走到樓梯口,按了電梯,看到紅色指示燈一個數一個數的往上蹦。又看了看表,尋思著,晚上不堵車,快一點的話到誌鋒那也才十點半,通常這個時候他還沒有睡……睡了也不行,今天不把話談清楚不準他睡覺……
  叮咚一聲,門開了。
  琉璃匆匆走進去。
  誰知電梯裏還有一個人,正往外走。
  琉璃低著頭撞到了人家身上,趕緊說對不起,說完錯身讓那人先過去,然後自己再往裏麵走。
  那人沒說什麽,擦著她的肩膀過去了。
  琉璃按了數字1,然後按關門鈕。
  電梯緩緩合上,隻剩一線的時候,突然插進隻手,門上的紅外線感應到異物,又自動打開了。
  門外還是剛才那男人,他低聲問:
  “秦小姐?”
  琉璃略一錯愕,仔細看看那人,他戴著頂帽子,壓得很低,看不清臉,但隱約有些熟悉感。
  她詫異地回答:
  “我是秦琉璃,您是?”
  這時那人稍稍抬起頭。
  琉璃幾乎是立刻就認出了他的眼睛,是便利店裏那個夾克衫!
  她迅速把包護在胸前,連連退後,後背抵在了冰涼的電梯壁上,剛要喊,那人比她動作更快,幾步竄到她跟前,不知掏出個什麽東西,堵住她的口鼻,琉璃明知有異卻無法閉住呼吸,徒勞地踢打了兩下,隨即便失去了意識。
  ……
  悠悠醒轉的時候,眼前模模糊糊的,琉璃動了動頭,感覺腦袋像被灌了鉛,又沉又痛。
  周圍的景物漸漸清晰。
  這是棟奇怪的建築,像是某個廠房的車間,四周和頭頂全是粗粗細細的鋼鐵管線,稀稀密密地排布,隻在她身處的一小塊地方是空地,旁邊有個生鏽的鐵台子,像是個廢棄的操控台。
  毫無意外的,琉璃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地綁在一根鋼管上。
  便利店那男人席地坐在鐵台子旁邊。他已經摘了帽子,露出寸頭,額角有道疤,正唏哩窣嚕地吃著碗方便麵。
  “醒啦?”他抬起頭,衝琉璃嘿嘿一笑,笑得她毛骨聳然。
  “不好意思啊,麻醉劑放多了,還以為你醒不過來了呢。”他說得仿佛客氣,卻把人的生死說得那麽輕飄。
  琉璃背心發涼。
  她定了定神,問他:“為什麽抓我?”
  那人沒回答,低頭吃了兩口麵,慢條斯理地咽下去,反問她:
  “劉誌鋒是你什麽人?”
  琉璃早猜到這事與誌鋒有關,她佯裝不解地問:
  “劉什麽鋒?我不認識這麽個人。”
  那人又樂了一下,誇她,“挺機靈的嘛。”他拉長聲音,陰陽怪氣地說,“你不認識他——他那天怎麽豁了命的護著你?你當我傻啊?”
  琉璃頓時泄了氣,她直直瞪著他,不再說話。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說:“你等會啊,等我吃完飯,咱們還有正經事。”說的像是拉家常,然後便繼續埋頭吃麵。
  琉璃的眼睛偷偷地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房間很高大,但頂上也全是一層層的管線,牆的上方有一排氣窗,都很小,從投射進來的陽光判斷,像是傍晚。
  這麽說她至少昏迷十幾個小時了?抑或更長?
  琉璃找到了門的方向,可是從門口到她所在的位置需要在管線中穿行,不仔細的話一定會走得磕磕絆絆,沒辦法一下子跑遠。
  腕上的繩子捆得極牢,也沒法跑。
  她看了看地上,全是灰塵,她的包丟在不遠處的灰塵裏,然後就再也沒有什麽了。
  外麵果然是傍晚,天很快就暗了下去,牆上的小氣窗不是采光用的,房子裏更加昏暗。
  那男人吃完了,把方便麵碗放在一邊,從地上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他走到琉璃身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咱打個電話給劉隊長吧,免得他著急。”
  於是掏出手機來,撥了號碼。
  琉璃使勁地掙了掙,像是要阻止他,想罵什麽,又覺得已知的髒話全用上都不夠用,白費力氣而已,她急促地喘著氣,瞪他。
  男人笑眯眯地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電話通了。
  “劉隊,好久不見啊!”他大聲地招呼著,哈哈哈地笑,“是是,我是黑子,看來你沒有貴人多忘事啊,還記著兄弟呢。”他又笑,說,“兄弟也記著你呢!”
  說這話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笑,眼中卻透出凶光,詭異得讓人不寒而栗。
  “劉隊,這些日子你們找我找得挺辛苦吧?說實在的,我也被你們找得挺辛苦的。兄弟累了,也想好了,咱不他娘的跑了,找塊地方好好休息休息!不過走之前,有些事得跟劉隊你解決一下。想我們哥倆承蒙你照顧,吃了這麽久皇糧,還一直沒跟你說謝謝!我哥他沒福氣,吃著皇糧還鬧不爽,我估摸著他那把老骨頭在你們照顧下也就是初一十五的事了,不如我先走一步,幫他在那邊打點打點,也不枉兄弟一場,劉隊,你說是這個理兒不?”
  不知誌鋒在那邊說了什麽,鄭黑子嘿嘿地樂了,“劉隊你不用勸我,人這輩子就這麽回事,想想我鄭家兄弟榮華富貴都有過,這一趟也沒白跑,再說,就算是走,也要請劉隊長你保駕護航,兄弟們走得風光!”他一陣大笑,“劉隊你等會兒,我這還有個人要跟你說話呢,秦小姐剛說她不認識你,來,你聽聽你認不認識她!”
  鄭黑子把手機放到秦琉璃嘴邊,輕佻地說:
  “秦小姐,跟劉哥哥打個招呼。”
  琉璃看著他,一言不發。
  “咋?鬧脾氣啊?”鄭黑子笑容未隱,抬掌便給了她一記耳光,又狠又準。
  琉璃當時就被打得眼前發黑,頭歪到一邊,磕到後麵的鋼管上,當的一聲脆響。
  她屏住氣,吭都沒吭。
  鄭黑子也沒廢話,啪啪又是兩巴掌。
  琉璃口中腥甜,不知是咬破了嘴唇,還是撞到了牙齒。
  她就不說話。
  沒等鄭黑子再打,從手機裏傳出一聲怒喝:
  “夠了!”
  那聲音極大,盡管手機被鄭黑子垂著胳膊捏在手裏,他仍然清晰地聽到了,猙獰的臉上浮現出笑意。
  琉璃也聽到了。
  從被抓到現在,無論是害怕還是被打,她都不曾哭,可一聽到誌鋒的聲音,眼淚卻管不住地湧出來,無聲無息地流淌。
  鄭黑子若無其事地走在一邊說,“劉隊,怎麽樣?過來一趟吧。反正我今天鐵定得帶一個人走,不是你,就是她。你最好是別帶人手,不過你要實在想帶你就帶,我要是看著人多打不過我就和秦小姐上路,也不錯!嗬嗬嗬。”
  他報出個地址,說劉隊,那我們倆等你啊,然後把手機掛了。
  這時車間裏已經完全暗下來。
  鄭黑子不知從哪掏出根蠟燭,點著,放在空地較遠處,回頭和秦琉璃待在火光隱隱約約似亮不亮的地方。
  看見琉璃臉上的淚光,他伸出大手給她胡亂地抹了一把,說了句:
  “警察的妞就是不一樣。”仿佛還語帶讚賞。
  琉璃別開臉,不作聲。她不想無謂地激怒他。
  還好鄭黑子也沒怎麽樣,彎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以逸待勞。
  *** *** ***
  誌鋒在最短的時間內集合一隊人到達與鄭黑子約好的地點,一座廢棄的廠房。
  數輛警車悄悄地停在了廠門口,熄掉大燈。
  誌鋒在路上就派人找來了這座工廠的平麵圖,鋪展在車前蓋上,幾隻電筒充作照明。
  他大口大口地吸著煙,看著圖紙,強迫自己集中精力,腦子飛速地運轉著,間或做出一些戰鬥部署,表麵似乎冷靜,可誰都看得出他處在非同尋常的極度緊張中。
  小米擔心地看著他。
  手機鈴響,隻響半聲就被誌鋒拿過去,他看一眼來電顯示,是頂頭上司,按掉,對小米說,給頭兒回電話。
  現在誰的電話他都不能接,以防鄭黑子隨時打過來。
  小米用自己的手機跟領導講了幾句,回來跟誌鋒匯報:
  “隊長,頭兒說讓你放心,特警隊和談判專家馬上就到,會派狙擊手。還有……”她略有顧慮,可不得不說,“頭兒說因為人質和你有幹係,所以你不能擔任這次行動的指揮,在特警隊來之前,由副隊長接手。”
  誌鋒碾滅手上的煙頭,又點了一根,像是沒聽見那道命令,敲敲圖紙說:
  “人質所在地點是管道車間,整間房子都布滿管道,鄭黑子有意選在那裏,他知道警方會派狙擊手。”
  “那我們想辦法把他引出來,門外全是空地,容易動手。”小米說。
  誌鋒搖頭,“我隻怕他沒打算活著出來。”
  手機又響,誌鋒一看,示意周圍噤聲,走到馬路邊,接起電話。
  “劉隊,到哪了啊?”鄭黑子的聲音傳出來,“這麽磨蹭,一點都不像你的風格啊。”
  誌鋒鎮定地回道:
  “地方不好找,我剛走錯了,繞了點彎路,正往你那趕呢,馬上就到。”
  鄭黑子幹笑了兩聲,“劉隊,你走錯路我不管,不過,你這妞可挺漂亮的,我們孤男寡女的待在一塊,時間久了,你也放心?”
  誌鋒聲音一凜:“鄭黑子,我說到就會到!你別碰她!”
  “那劉隊你可得快點,我盡量忍忍,哈哈。”
  電話在一陣刺耳的笑聲中被掛斷了。
  誌鋒走回去,盯著圖紙,手指無意識地在車身上緩緩地敲了幾下。
  篤,篤,篤……
  周圍一片靜默,大家都不敢說話。
  誌鋒把嘴上的半支煙丟在地上,終於說:
  “我進去看看。”
  “不行!”小米馬上反對,她時刻都在擔心他說這個,他還真就說了。
  她拉住他,“隊長你再等等,再等等就有支援來了,總會有辦法的,會有辦法的!”
  其他人也都紛紛勸,說隊長你不能去!不能去!
  誌鋒心意已決。
  他說:“我進去看看,先拖住他,等支援來了再想辦法接應。”
  小米急了,揪住他不放,“鄭黑子想要你的命!你要是有事,支援來了有屁用!”
  誌鋒盯著小米,目光停了幾秒鍾,輕輕吐出幾個字,她在裏麵,有危險。
  他眼中的堅定令人絕望,小米都快哭了,“那我陪你去!”
  “不行,隻能讓鄭黑子看到我一個人。”
  大家又爭講了一會,沒有人能說服他,也沒有人敢打暈他。
  隻一會,誌鋒從人群中脫身,往管道車間走去,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把腰間的手槍摘下,交給隊友。
  這種情況,帶著槍進去,比不帶更危險。
  陳舊的鐵門被推開,發出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音。
  誌鋒走進去,看到遠處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四周一片漆黑。
  他說:“我來了。”
  “劉隊長,可把你給盼來了!把門關上。小心點啊,這道可不太好走。”黑暗中傳來鄭黑子的聲音。
  誌鋒關好門,在原地站了一會,等眼睛漸漸適應室內的黑暗,然後摸索著管道間的空隙,一點一點地向火光處靠近。
  終於,走到了蠟燭旁邊。
  隱隱約約的,他看到了火光邊緣被綁著的秦琉璃,和鄭黑子。
  “別動!就站那。”鄭黑子喝了一聲。
  誌鋒停住腳步。
  琉璃的嘴裏被堵了東西,發出唔唔的聲音。
  鄭黑子向她“噓”了一下,閃到她身後,將一柄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對誌鋒說:
  “麻煩劉隊,衣服褲腿啥的,撩起來瞅瞅。”
  誌鋒依言給他看了看全身,沒有武器。
  鄭黑子注意到他胸前挎著的石膏,笑道:
  “劉隊,又光榮負傷啦?不會是上次兄弟給的那刀還沒好吧?”
  誌鋒沒理會他的嘲諷,沉聲道:
  “我在這,放了她。”
  鄭黑子眼珠一轉,說:
  “腰後麵別的是手銬吧?是的話先把自己拷上!”
  誌鋒慢慢地把手銬拿下來,又慢慢地把吊著右臂的繃帶解下,用一隻鎖圈套住右腕,另一隻鎖圈卡在左手腕上方,卻沒有動。
  他說:“你先放開她。”
  鄭黑子揮了揮刀,叫囂著:“你先拷上!”
  誌鋒平靜地堅持:“你先放開她。我已經在這了,你還怕我跑?”
  鄭黑子似乎猶豫起來。
  誌鋒又說:“我既然來了,就沒打算走,但你必須放了她。你要的人是我,不是她。放開她,我留下。”
  他的聲音平緩,卻一字一句,字字鏗鏘。
  鄭黑子看看他腕上的手銬,轉了轉心思,終於,一刀割開琉璃背後的繩索,但他並未放她走,而是繼續把她擋在身前,匕首抵在她的喉間。
  他衝誌鋒喊:
  “劉隊長,該你了!隻要你拷上,我就放她走。你放心,我說過隻帶一個上路,你們想當亡命鴛鴦共赴黃泉,我還不幹呢!那他媽太便宜你了!”
  遠遠的,誌鋒默默地望了琉璃一眼。
  她在衝他搖頭。
  她一直在搖頭。
  他心中一痛,忍了忍,對她微微地彎了彎嘴角,然後朝身後擺一下頭,示意她走。
  鎖扣哢嗒一聲,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左腕上。
  他抬起手銬,給鄭黑子看。
  鄭黑子懸在心上的大石隨著那道鎖扣聲總算是落了地,頓時得意忘形,哈哈大笑。
  他一把推開秦琉璃,朝誌鋒走過去。
  “劉隊,先讓我瞅瞅,你這是真傷還是假傷啊?”
  他得意的很,說著便手起刀落,一刀刺進誌鋒右手臂,看到有血湧出來,他做出驚訝狀:“哎喲,真傷啊!哈哈哈……”
  目睹誌鋒臉上的痛意,他笑得益發猖獗。
  鄭黑子在欣喜若狂中完全忽略了身後的秦琉璃,他壓根就沒把這個小不點女人放在眼裏。
  哪知,秦琉璃脫離他的掌控之後並沒有跑,連口中的布團她都沒有去掏,而是迅速地向地上的包摸去,像貓一樣,敏捷而無聲。
  她已經把這一連串動作在腦子裏演練了無數次。
  包的位置她也已經默記了無數次。
  於是在黑暗中隻幾秒鍾就找著了目標,她把手伸進去,幾乎是一下子就摸到了那把蒙古刀!
  如有神助。
  要知道,她那個大口袋,平常要找些什麽,把腦袋伸進去翻都要翻上好半天。
  可這次她一下子就摸到了。
  好琉璃,什麽都沒想,拔刀,奔跑,用盡全身的力氣,瞄準那笑得正歡的王八蛋的後腰,噗哧一下捅了進去!
  鋒利的刀刃毫不費力地直沒入那惡人的身體。
  鄭黑子低頭看到秦琉璃緊握著刀柄的雙手,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
  隻一瞬間,他揚起手中的匕首向琉璃凶狠地刺去。
  同一個瞬間,誌鋒飛腳一個旋踢,踢掉他的凶器。
  仍然在那個瞬間,琉璃強忍住胃裏的翻湧,咬緊牙關,將那柄刀給拔了出去!
  啊!——
  鄭黑子一聲慘叫,重重地摔倒在地。
  立刻有嘈雜的腳步聲和叮叮當當的撞擊聲由遠及近。
  此起彼伏的聲音在喊“不許動”。
  數十隻紅點相繼落在鄭黑子身上,那是槍支的紅外線瞄準器。
  鄭黑子確實不動了。
  凶悍的蒙古刀拔出大片血肉,竟把他生生地痛暈了過去。
  小米衝在最前麵,扶住誌鋒連聲叫隊長。她找出鑰匙,幫他解開手銬。
  誌鋒自己按住傷口,掙紮著要走過去看琉璃。
  琉璃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把刀,看著刀上的碎肉和滿手的鮮血發怔。
  小米走過去,幫她把塞在嘴裏的東西拿出來,問:
  “秦小姐,你沒事吧?”
  琉璃怔怔地看了看小米,又怔怔地看了看誌鋒,半晌,啪地把刀扔到了鄭黑子旁邊,無比鎮靜地說出一句:
  “他媽的就你有刀?”
  周圍所有公安幹警,包括特警,都無比欽佩地向這個嬌小玲瓏的彪悍女人施以注目禮。
  秦琉璃在眾人的注目禮中,毫不彪悍地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 *** ***
  醫院,病房。
  誌鋒守在琉璃床邊,焦急地問醫生:
  “她怎麽還沒醒?”
  醫生翻閱了病曆卡上的各項身體檢查數據,說:
  “病人受了驚嚇,而且一天未進食,身體虛弱導致昏迷,注射過營養液後再休息一陣,應該就能清醒,不用擔心。”
  醫生看到誌鋒又是石膏又是繃帶的手臂,勸道:“你的傷比她要嚴重,還是先回病房休息吧,人醒了護士會通知你。”
  誌鋒說,不用。
  同樣已經勸過無數次的顧小米無可奈何地對醫生道:
  “我看還是把他們調到一個病房吧,那樣我們隊長還能休息休息。”
  醫生瞅瞅這一對,說那好吧,就這間吧,剛好另一張床位空著。
  小米跟著醫生出了門,去給誌鋒辦換房手續。
  回來的時候仍然看到誌鋒還在琉璃床邊等著,勸了又勸,才把他勸到了另一張病床上去休息。
  奔忙了大半個晚上,所有人都已疲憊不堪,小米和其他幾名隊友商量了一下,也都各自找地方睡覺去了,明天還有更多的善後事宜要處理。
  琉璃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這是個早晨,陽光明亮,照在四周的白牆上,柔和而不刺眼。
  像是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享受這一刻的安寧與平靜。
  臉頰很痛,她想抬手撫一撫,看看是不是腫了,可全身軟塌塌的,沒有一絲力氣,手也動不了。
  她一歪頭,看到了身邊的誌鋒。
  他坐在一把小板凳上,一隻手吊著繃帶,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頭伏在床邊,像是睡著了,卻睡得輕淺,額心留著一道深深的豎紋。
  一夜過去,不知他已在這守了多久。
  琉璃輕輕地放緩呼吸,不想驚擾了他。
  晨光淡淡。
  她靜靜地注視著他,他的眉,他的眼,他棱角分明的臉龐和支支楞楞不馴服的額發。
  心裏忽然很踏實,覺得這樣真好,嗯,真好。
  為什麽一定要到生死關頭才能明白,明白那些爭執與計較是多麽的無謂和浪費,浪費了這麽多唾手可得的美好。
  不是有美麗的女子用一生的寂寞為愛情下過注腳?
  她說,愛情有什麽輸贏呢,隻要在美好的年華裏和心愛的人在一起。
  誰說不是?多簡單的道理,最重要的是在一起。
  吵也好,鬧也好,紛紛攘攘都好,隻要在一起。
  我和你。
  嘿,我和你。
  琉璃看著誌鋒,忍不住就笑了。
  剛一咧嘴,臉頰生疼,疼得她小聲地噝了一下。
  誌鋒立刻醒了,看見琉璃睜眼,第一句話問,你醒了?第二句話問,哪裏痛?
  琉璃抿著嘴巴搖搖頭。
  她說:“劉誌鋒,說你喜歡我。”
  說得溫柔而篤定。
  這次她不想問,她就是想聽。
  誌鋒握緊她的手,傾身看進她的眼睛裏,說得明確的無法再明確:
  “秦琉璃,我深愛你。”
  琉璃忍著疼,笑了,攢了攢力氣,很輕很輕地回握了他一下。
  “笨蛋,我也愛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秦琉璃有生以來最難看的時候,她的臉腫得像豬頭,眼睛擠成了兩條縫,還一大一小,醜得無以複加。
  可他多麽想吻她!又不能,因為害怕碰疼她。
  幸福來得毫無預兆,誌鋒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慌亂與狂喜之下,果然就冒出句很笨蛋的話。
  他說,真的?
  嗬嗬嗬嗬……
  琉璃止不住地笑,一邊笑一邊哎喲哎喲地呼痛,笑得哎喲哎喲的。
  好痛,但是,好快樂。
  302病房成了醫院裏的快樂病房,常有清脆悅耳的笑聲傳出來,走過路過的人們好詫異,不明白為什麽有人住院都可以住得這麽開心。
  秦琉璃就是開心。
  連小米來給她做筆錄的時候,她的臉上都帶著笑意,把那場生死搏鬥講得像好萊塢大片,絲毫不像是有什麽陰影。
  小米照實說:“秦姐,局裏是打算給你派心理專家的,做些心理輔導什麽的,你看,需要麽?”
  “不用不用。”琉璃抱住誌鋒的胳膊,甜甜地說,“跟你們領導說,派刑警隊長陪我就好了,我保證不變態。”
  她頭碰頭地和他抵在一起,這姿勢太過親密,因為有同事在,誌鋒不大好意思,伸手把琉璃的頭扶正,可他剛放下手她又靠過來。
  小米倒是麵不改色。秦琉璃天天曬甜蜜,曬恩愛,大家早見怪不怪了。
  小米道:“那今天的筆錄就差不多了,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得問一下,你包裏那把管製刀具是從哪來的?”
  “什麽管製刀具?”秦琉璃不解,“那把蒙古刀?”
  小米點頭,給她解釋:“帶有刀柄、刀格和血槽,刀尖角度小於60度的單刃,屬於管製刀具,私人不得攜帶和買賣。”
  旁邊的誌鋒麵露尷尬,剛想開口,琉璃拉了他一下,流利地答:
  “我揀的。”
  小米瞥見了她拉他那一下,沒吭聲,繼續問琉璃:
  “哪揀的?”
  “路邊。”
  小米一本正經地在筆錄本上寫了四個字——路邊揀的,合上本子,說好了,臨走的時候又跟誌鋒說,隊長,頭兒說讓你好好養傷,不準提前銷假,但是回去之後,還得交份檢討。
  誌鋒說,知道了。
  等小米走了,琉璃問誌鋒:
  “怎麽又檢討啊?”
  “擅自行動。”他簡短地說。
  “為了救我?”
  他頓了頓,淡淡地嗯一聲,然後起身走開,假裝去拿什麽東西。
  琉璃抓住他,把他拉了回來。
  她輕輕環住他的腰,把腦袋埋進他的懷裏,悶聲說,傻子。
  誌鋒用一隻手臂抱住琉璃,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打心眼裏覺得,自己那麽做,一點都不傻。
  安靜的相擁中,他忽然問:
  “琉璃,我會讓你心跳如擂嗎?”
  琉璃驚訝地仰起臉,沒想到他會這樣在意那句話。
  她不假思索地答,會。
  像是怕他不信,她說:“那天在黑屋子裏,看到你走過來,我的心一直在跳,跳得快要蹦出來,比擂鼓的聲音大多了,你沒聽到嗎?”
  誌鋒沉默了一下,十足老實地說:
  “你那是嚇的。”
  “劉誌鋒!”琉璃像小狗一樣咬住他的衣襟。
  “嗯?”
  “你還能再不浪漫一點嗎!”她嘟嘟囔囔地說,氣鼓鼓的,嘴巴扯住他的衣服,甩了甩腦袋。
  誌鋒笑了,揉揉她的頭,將她重新按回懷裏。
  嗯,是啦。
  他就是這麽個不浪漫的男人,而且倔強、沉悶、笨拙、不懂得討女孩子喜歡。
  她就是這麽個壞脾氣的女人,而且驕傲、狡猾、任性、沒良心又不講理。
  可是,又有什麽關係?
  隻要和你在一起,我滿心歡喜。

  第三十六章
  三年後。
  Sitges,巴塞羅那南部的一座海濱小鎮。
  像許多安詳的歐洲小鎮一樣,這裏古樸雅致,氣息恬然。石頭房子,小街小巷,不消多一會就能從鎮頭走到鎮尾。
  鎮中心的婚姻登記處,正在舉行一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
  (親愛的們別激動,我又沒說是秦琉璃的,嗬嗬。)
  兩年前的一個機會,“著名時尚攝影師”陳檀受邀來到西班牙,供職於巴塞羅那的一間國際時尚機構,之後不久,牧陽帶著全副身家來到了這座毗鄰巴塞羅那的小鎮,照舊開了一家陽光餐廳。
  如今,在此地提起Sunshine,人人皆知那裏有世界各地的美酒,神奇的中國美食,和一位溫文爾雅的東方男子。
  清晨的時候,人們常常可以看到他和他的愛人在海邊遛狗,兩個英俊的男人,一靜一動,還有一條金色的拉布拉多獵犬,他們是親密的一家人。
  當年,陳家的逼婚風波拖了很久的時間,拖垮了幾乎所有人的精力,終於還是以陳檀的出櫃而告終,可以想見,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更大的圍剿和傾覆,直至無法挽回的決裂。
  親友們不理解,不明白他放棄那麽多,到底是為什麽?
  他說,因為愛。
  人們更加不明白,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何來所愛?
  他說,一個男人和一個男人,這麽多年在一起,沒有婚姻的責任,沒有子女的責任,沒有社會道德的責任,不是為愛,還能為什麽?
  人們還是不懂。
  這世界就是這樣,一部分人的世界,另一部分人永遠都不懂,大家隻是假裝生活在一個世界。
  於是眾叛親離。
  秦琉璃第一個站出來,說我支持你。
  陳檀沒出櫃的時候她勸他三思,可一旦出來了,那麽她一定要說我支持你,還要扯過誌鋒說,他也支持你。
  誌鋒不用再表態。誰都知道秦琉璃是劉誌鋒的官方發言人,隻要他不說話,都是默許。
  有他們,還有牧陽,陪著陳檀度過一段最難的日子,直到他選擇去西班牙。
  那裏遠離故土,但那是個寬容的國度。
  2005年,同性婚姻在西班牙實現全國合法化,首相薩帕特羅在麵向全體國民的講話中說,我們不是第一個通過同性婚姻法案的國家,我們也不會是最後一個,盡管同性戀者是少數群體,但勝利屬於我們每一個人,西班牙將因此而成為一個更值得人尊敬的國家。
  遠赴重洋,是陳檀和牧陽共同做出的決定。
  兩年後的今天,經過一番頗為艱苦的爭取和努力,他們雙雙取得合法居留權,可以正式結婚了。
  前來觀禮的人並不很多,從國內特意飛來參加婚禮的隻有琉璃和誌鋒。盡管如此,場麵已足夠溫馨動人。
  當兩人交換完戒指,證婚人說,你們可以親吻彼此。牧陽和陳檀都有些遲疑,事實上,雖然他們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兩年,卻仍不習慣在人前做出過分親密的舉動,比如親吻。
  在一片安靜的等待中,秦琉璃在底下小聲嘀咕:
  “快點親吧,機票很貴的,不然你們以為我為什麽來?”
  當然啦,秦琉璃所謂的小聲,小不到哪去,牧陽和陳檀都聽到了,不由的笑,一齊扭頭看下去。
  誌鋒也聽到了,不動聲色地把琉璃攬到懷裏,順便捂住她的嘴。
  琉璃在他的手掌後麵咕咕咕地樂,不能說話,就用眼神示意台上那倆快點快點。
  牧陽和陳檀微笑著相視一眼,極有默契地微微側首,在對方的唇上印上輕輕一吻。
  台下響起一片掌聲,鼓得最響的要屬秦琉璃,她興高采烈地對誌鋒說,哇,這下可值回票價了!
  誌鋒隻慶幸周圍沒有多少聽得懂中文的人,不然一定要裝作不認識這女人。
  婚禮過後,琉璃和誌鋒留下小住了幾日,當作度假。
  第一天琉璃還在嚷天好藍海好美空氣好新鮮,第二天說鎮上的石頭房子真有味道每扇窗前的花草都不一樣,第三天說小店裏的東西真好玩啊愛不釋手真想都背回去……然後高價轉售。
  到了第四天,秦琉璃剛出去半天就氣衝衝地拉著誌鋒回來了,一進陽光就衝牧陽喊:
  “牧陽,‘這人有主了’用西班牙語怎麽寫?趕緊給我寫一張,我要貼到他背上!”
  牧陽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便笑了。
  Sitges是一座同性戀者聚居的小鎮。秦琉璃終於絕望地發現,在這個地方,誌鋒比她受歡迎多了!
  她一早發覺街上總有男人盯著他們看,甚至眉目傳情,她一概裝作視而不見,但心裏卻在喜滋滋地想,切,沒見過美女吧?東方美女!
  直到今天,她去買冰激淋,一轉身的工夫,赫然發現有個卷頭發西班牙帥哥在給誌鋒遞名片,誌鋒笑著擺手,笑容很尷尬,那人還一個勁地遞。
  秦琉璃大怒,衝過去就要往人家身上丟冰激淋,要不是誌鋒攔著,一套昂貴西裝的幹洗費是肯定賴不掉了。
  那帥哥一見這陣勢,連聲說sorry,然後快步離去。
  秦琉璃氣不消,轉頭問誌鋒你有沒有勾搭人?
  誌鋒哭笑不得。
  秦琉璃不是第一次這樣誣陷他,但這次未免太離譜了。這讓他怎麽回答?
  琉璃不依,嘟著嘴,扯住他的胳膊說你勾搭了!你一定勾搭了!你背著我勾搭人!然後拉著他就往回走,吵著要關他禁閉。
  一路上越走越生氣,她終於看出來了,街上那些男人的目光不是落在她身上的,而是全在誌鋒身上。
  她氣得要死,所以一進屋就要牧陽給她寫紙條。其實如果不疼的話,她更想把那幾個字刻在誌鋒腦門上。
  牧陽說紙條是沒有用的,建議她最好寸步不離地跟在誌鋒身邊,這樣旁人自然知道他有主了。
  琉璃覺得牧陽說得有道理。
  於是打從那天開始,秦琉璃就長在誌鋒身上了,像一隻兩腳著地的樹袋熊,時刻用她美麗的大眼睛警告周圍的狂蜂浪蝶——這男人是我的。我的!
  如此一來,這個假期過得……好疲憊啊。
  臨別前的一晚,牧陽和陳檀帶著琉璃和誌鋒去一間海濱酒吧喝酒聊天。
  繁星點點,海浪聲聲。
  酒吧外的海灘上有很多人,男人們和女人們,相愛的人們在一起坦然相擁,無人會打擾他(她)們的安寧。
  這真是個適合與愛人共度餘生的地方。
  牧陽問琉璃,玩得好嗎,喜不喜歡這裏?又說,真希望你們能常來,老是不見,會很想念。
  琉璃點點頭,說這裏很好,都很喜歡,我也舍不得你們,可是牧陽,說實話我真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就快自卑了,你看我都坐這倆小時了還沒有男人過來搭訕,喵喵的,太傷自尊了!
  說著她還真的垂頭喪氣的,逗得牧陽和陳檀嗬嗬嗬地樂。
  琉璃被他們笑得更加泄氣,扭頭去誌鋒那裏尋安慰。
  “說我好美。”
  誌鋒唇角微彎,撫了撫她的長發,“你好美。”
  “說我美得冒泡。”
  “你美得冒泡。”
  有求必應。
  “唉,沒勁。”秦琉璃說了兩句便索然無味,覺得完全沒有挑戰性。
  眼睛無聊地往酒吧裏掃了一圈,她注意到吧台旁邊有個單身男子,像是北歐人,五官深刻,氣質憂鬱,美男一枚,好像已經獨自坐在那有一會了。
  秦琉璃急於證明自己的魅力,指著那美男問大家:“你們猜我能不能讓他吻我?”
  陳檀隻瞄過去一眼就說:“不能。”
  牧陽輕責:“不要胡鬧。”
  誌鋒沒說話。
  琉璃聽見陳檀那句“不能”,愈發被激起好勝心,切了一聲,站起來就真的要過去試。剛一起身,手就被誌鋒扣住了,她撒嬌,說玩玩的嘛,就玩這一次,趁他不注意,一下子把手抽出來,轉身快走。
  秦琉璃沒走幾步,突然覺得身體一飄,兩腳離了地。
  誌鋒從身後把她攔腰抱起,夾在胳膊底下就抓了回去,塞到座位裏側,不準她出去。
  琉璃揚起小拳頭,劈裏啪啦地捶了他幾拳。
  誌鋒沒言語,牧陽說了話。
  他說:“琉璃,你一走,恐怕會有人來搭訕誌鋒。”
  秦琉璃頓時老實了,乖乖扮演樹袋熊。
  牧陽笑,仿佛很隨意地問她:
  “你們也快結婚了吧?”
  有那麽幾秒鍾,琉璃和誌鋒都沒吭聲。
  關於結婚這個話題,其實兩人從來沒有提起過。
  起初是因為忙。琉璃的公司經過一番傷筋動骨的折騰,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漸漸恢複元氣,走上正軌,近兩年間發展得還行,總算能讓她過上點舒心的日子。
  誌鋒更不用提,那些作奸犯科的一年四季二十四小時無休,他自然也歇不著。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覺得琉璃還沒有想要定下來。是的,他們相愛,但秦琉璃仍然是秦琉璃,像風一樣的一個姑娘,她渴望恣意地飛翔,沒有限定的方向。他能感覺的到,某種程度上,她在下意識地逃避安定。
  那麽如果她不想,沒人能強求。
  如何去愛一陣風?
  他選擇做一片天地,給她自由,等她停留。
  於是便等了三年。
  此時此刻,聽到牧陽這樣問,誌鋒心裏真的有點緊張,他不知道琉璃會怎樣回答,但表麵並未流露什麽,也沒有特意去看她,他隻是朝牧陽淡淡一笑,然後拿起麵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杯子一起一落的工夫,琉璃歪過頭,問他:
  “結嗎?”
  語氣跟剛才問他“海鮮飯好吃嗎?”一樣。
  誌鋒突然咳了一下,迅速穩住,說:
  “結吧。”
  語氣跟剛才回她“好吃”一樣。
  手心卻在一瞬間沁出了汗。
  琉璃哪曉得這些,點了一下頭,說嗯,那回去就結,又對牧陽和陳檀說,我看中你們家的那隻銀燈了,去再弄一隻來送我做結婚禮物。
  陳檀苦笑,說這妞的眼睛怎麽總這麽毒,那是隻古董燈!
  琉璃嘿嘿地樂,說反正我看上了。
  陳檀說不給。
  琉璃說小氣鬼。
  陳檀說女強盜。
  兩個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相互攻訐起來。
  結婚的事就在這種很不嚴肅的氣氛中很不嚴肅地決定了。
  幸好,秦琉璃沒有很不嚴肅地把它忘掉。
  回國之後,她便雷厲風行地操辦起婚禮的事來。
  訂酒店、發請柬、備菜單、雇婚車、租錄像、請司儀、設計現場流程,等等等等。
  誰都知道,婚禮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是一場犧牲自己娛樂他人的雷鋒活動。
  不過沒關係,秦琉璃完全把這事當成項目來作,而且,還隻是個小項目。她幾乎一個人就把所有事都搞掂了,誌鋒老問她,需要我做什麽?秦琉璃把手一揮,說,你到時露個臉就行了。
  如此專業而縝密的策劃籌備之下,理應是萬無一失的。
  然而,婚禮這天,到底還是出了狀況。
  誌鋒倒是露臉了,秦琉璃沒有!
  一大早化妝的時候還好好的,接新娘的時候也好好的,去酒店的路上也都好好的。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把新娘接到了酒店,賓客入座,舞台燈光攝影司儀全都準備好了,馬上就要請新郎新娘上台行禮的時候,出狀況了。
  當時琉璃去跟化妝師補妝,誌鋒在大廳隔壁的預備廳等候,心情又是激動又是緊張,不知為什麽,比平時出任務還緊張。
  像是偏要考驗他似的,就在他最緊張的時候,化妝師從外麵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臉茫然地說,快去看看,新娘子把自己鎖在化妝間裏不肯出來。
  屋子裏一圈人都傻了,不知道這是要演哪一出。
  伴郎伴娘看向司儀,發現司儀也茫然,才知道這不是什麽有意設計的娛興節目,於是大家又全都看向新郎。
  誌鋒很鎮定。
  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像是頭頂上的第二隻皮鞋終於落了地,他倒沒那麽緊張了。
  還行,她隻是鎖在化妝間裏不出來,不是他最擔心的徹底失蹤。
  誌鋒對司儀道,你到前廳找個借口讓客人稍等,我過去看看。
  伴娘問,要不要叫她父母過來幫忙。
  誌鋒說不用,我一個人去,不要驚動其他人。
  來到化妝間,誌鋒敲敲門,說:
  “琉璃,是我。”
  等了一會,裏麵沒動靜。
  隻好又說:“我知道你在裏麵。”
  還是沒動靜。
  誌鋒走到旁邊的窗口看了看,回來說:
  “你那邊是不是有扇窗?我能從外牆爬過去。”
  這句果然管用,不多時,門鎖哢噠一聲打開了,從裏麵探出個怯怯的腦袋,怯怯地朝他笑,怯怯地說:
  “誌鋒,你別生氣哈。”
  誌鋒推門走進去,低頭看住他的準新娘,輕聲問:
  “我為什麽要生氣?”
  琉璃見誌鋒和顏悅色的,真的沒什麽要生氣的樣子,膽子大起來,說:
  “那個,這一陣子太忙了,我都沒來得及好好想,剛才又想想,覺得我……呃……好像還不太想結婚。”
  “你不想嫁給我?”誌鋒問。
  “不不不。”秦琉璃搖腦袋,“我就是不太想現在結婚。”說完攀上他的頸,撲閃著她的大眼睛,笑容格外迷人,嬌聲央求道:
  “誌鋒,這婚就先別結了,行嗎?”
  這招美人計用過無數次了,很多時候是管用的,但今天不行。
  誌鋒不動聲色地問:“琉璃,你在怕什麽?”
  她不承認:“我沒怕什麽。我就是覺得咱們倆現在這樣也蠻好的,不用結婚。”
  他不得不使出殺手鐧:“但婚是你求的吧?”
  琉璃一愣,想起來,似乎好像是這麽回事。
  她吭哧了一會,說:
  “那我不是女的嘛,可以出爾……”
  又來這套!
  “不行。”誌鋒輕聲卻堅決地吐出兩個字。
  她不說結婚也便罷了,既然說出口,就不準她反悔,而且……
  “外麵那麽多客人在等著,怎麽能說不結就不結?”他耐心跟她講道理。
  琉璃不禁有些泄氣,她也意識到,調戲誌鋒一個人還好說,調戲百八十名親友和賓客,不是找死?
  心思一轉,她又有主意了,問誌鋒:
  “那我們出去假裝結個婚行嗎?隻要不領結婚證就行。”
  誌鋒被她氣死。
  說起來,他們倆還真是沒有領過結婚證。秦琉璃一直說好忙好忙,又說領證最簡單,先把婚禮忙完再說,領證嘛,哪天出去散步的時候順手領了就行。誌鋒見她那樣認真地準備婚禮,一時麻痹,也就沒太堅持領證的事。
  沒想到這時被她來了一招釜底抽薪。
  “不行。”照舊兩個字。
  秦琉璃鬧脾氣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就不結!”一副強硬到底的樣子。
  誌鋒也沒多話,開始挽袖子。
  “你要幹什麽?”琉璃往後縮。
  幹什麽?誌鋒想好了,今天是他結婚的日子,一輩子就一次,誰搗亂都不行,秦琉璃也不行!
  他手一伸就把這不聽話的女人撈了過來,輕輕鬆鬆地往肩膀上一扛,大步往外麵走去。
  秦琉璃沒想到一向讓著她的誌鋒會突然來這手,氣得又踢又打,說你放我下去!我要喊人啦!救命啊!
  又吵又鬧地回到預備廳。
  伴郎伴娘和司儀都還等在裏麵,一見這場麵,全樂了。
  誌鋒對司儀說:“讓大家再等會,我們去領證,馬上回來。”
  秦琉璃一聽他還要扛著她去民政局,那也太丟人了!立刻服軟:
  “好好好,誌鋒,我結還不行嘛,我結我結,你快放我下去。”
  “真的?”誌鋒不敢相信她,實在是這女人太讓人信不住了。
  “真的真的,你放我下去。”
  “你不跑?”誌鋒問。
  “我保證不跑!……哎喲,誌鋒,我肚子硌得好痛。”秦琉璃裝可憐。
  這招比美人計管用,誌鋒隻好把她放下來。
  秦琉璃彎腰揉肚子,眼睛卻瞟著門,瞟了瞟前門,又瞟了瞟後門……
  就在這時,通往大廳的那扇門突然被頂開了,劈裏啪啦掉出來好些個人!
  “誰推的我?”
  “你看我說了別擠別擠的嘛!”
  “不是我擠的,真不是我!”
  “也不是我!”
  一時人聲鼎沸,亂作一團,不一會工夫,差不多大廳的所有客人都嘻嘻哈哈地湧進了預備廳。
  誌鋒和琉璃都楞了,過了好半天才明白,原來,為了保證音響效果,兩個人的禮服上別有無線麥克,剛剛也不知是誰的麥克開關被碰開,結果,秦琉璃的悔婚“惡行”就被無情地現場直播了。
  大廳裏,琉璃的父母和誌鋒的母親緊急舉行了雙邊磋商,決定都不出麵,讓孩子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也請在場賓客稍安勿躁,靜待結果。
  後來聽見兩人進了預備廳,有幾個年輕人坐不住了,扒在門縫上想看“搶親”實況,大家擠來擠去的,就把門給擠開了。
  等搞明白狀況,秦琉璃的臉啊,紅得就像那天邊的火燒雲,埋進誌鋒的懷裏死活不肯出來。
  誌鋒也很不好意思,還得替琉璃遮掩,打著圓場跟客人們解釋,說沒事,她鬧著玩的。
  小米樂嗬嗬地說:“隊長你放心,嫂子要是真跑了,弟兄們一定幫你抓回來。”
  旁邊的局領導竟然也跟著湊熱鬧,大掌一拍,說:
  “這得按大案要案來辦!”
  眾人又是一陣笑。
  婚禮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開始了。
  新娘子從頭到尾紅著臉,嗯,漂亮極了,比塗了最好的胭脂都漂亮。
  敬酒的時候,大家更是玩笑不斷,就屬陳檀笑得最惡劣,這廝極得意地跟琉璃說,機票是很貴哈,但是太值了,值雙倍的回票價!
  琉璃此時已經無力反抗。
  不是說了嗎,婚禮就是一場犧牲自己娛樂他人的雷鋒活動,她認命了,她就當為人民服務了。
  禮成之後,琉璃和誌鋒在至少20名警察的“押解”下被送往民政局,一人一個戳,領了兩隻紅本本。
  塵埃落定。
  從此以後,他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將被常常連在一起,稱為夫婦,稱為我們。
  洞房花燭夜。
  喧囂了一整天,又被大夥鬧去大半個晚上,秦琉璃這隻財迷居然還有興致拆禮物,她覺得,隻有這樣才能撫慰自己舍己娛人的一顆心。
  請來的都是親朋摯友,大家都很了解秦琉璃,所以早早就來問過她想要什麽禮物,琉璃想到什麽就報什麽,實在想不到就說紅包。
  牧陽和陳檀果然送了隻銀燈,卡片是陳檀寫的:
  “此燈僅此一隻,別無分號,既然落到了你的眼睛裏,隻好忍痛割愛從牆頭拆下,心中萬般不舍,痛甚!”隨卡片還附了張照片,陳檀撫燈做哭泣狀。
  琉璃看得樂死,趕快拿給誌鋒看。
  又翻了一會,突然發現一隻禮盒上寫著牧陽的名字。
  琉璃奇怪,怎麽牧陽還單獨送了禮物?沒聽他講啊。
  她把包裝打開,是個木匣,抽掉蓋子,看見了一支紅顏容,八八年的紅顏容。
  木匣裏也有一張卡片,是牧陽的筆跡。
  “美酒為了美好的時刻而生,要在美好的時刻享用。——給我最愛的女人。”
  琉璃抱著酒瓶子,看著卡片傻笑。
  誌鋒從身後擁住她,瞥見卡片上的話,皺眉,說:
  “告訴牧陽,不可以再這樣講。”
  琉璃轉頭親了他一下,嗔道:“什麽飛醋你都吃?”
  他沒有說話,一點一點地吻她的耳垂,脖頸和臉頰。
  她舒服地閉起眼,享受他所帶來的微醺感覺。
  “誌鋒。”迷蒙間她忽想到個問題,“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我?”
  他的動作一停,在想,要不要告訴她呢?關於那個夏夜的故事,那個被她遺忘的夏夜的故事。
  正在他沉吟不語的時候,琉璃轉過身來。
  她抬腕勾住他的脖子,大眼睛亮晶晶,閃著迷人的光,甜甜的卻又有些吞吐地說道:
  “誌鋒,你看我們都結婚了,是不是……”
  他溫柔地看著他的小美人,心裏鬆動了,是啊,他們都結婚了,還有什麽秘密不能說呢?
  誌鋒正想開口,卻見琉璃眼中亮光閃爍,隻聽她無比憧憬地問出了下半句:
  “是不是可以玩‘製服’了?”
  #……%#%……%&¥……&
  他改主意了,他決定不告訴她了!
  什麽時候告訴?
  哼,看她的表現吧。

  第三十七章 緣起(上)

  夏夜。
  剛剛下過一場雨,又短又急,還沒給連日酷暑的天氣帶來多少涼意便停了,四周滿是熱騰騰的潮氣。
  柳杉路。
  街拐角的陰影裏,影影綽綽地,蹲著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
  一個身材嬌小,穿著件可愛清涼的吊帶背心,留著男孩子似的寸頭,根根挺立,假小子一般。另一個則模樣乖巧,梳著一頭長發,紮成馬尾,垂至腰際。
  兩雙烏溜溜的眼睛緊張地盯著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偶爾瞄一瞄路邊的那隻郵筒。
  伺機而動。
  “琉璃。”長頭發女孩忽然開了口,帶著點商量的語氣說,“咱們還是回去吧,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那裏麵也許有什麽重要的信,萬一全被我們燒了,會耽誤事的。”
  “不會不會,一笑你別操心。”假小子秦琉璃滿不在乎地搖搖手,說,“這年頭,真要有什麽重要的事早就打電話了,誰還寫信啊?寫信的都是唧唧歪歪的人,說點唧唧歪歪的事,要不就是我這種……腦子進水瞎趕時髦寫狗屁情書的!”
  她懊惱地用兩隻拳頭捧住臉,把嘴巴擠得老高。
  一笑看著她的怪樣子,撲哧樂出聲,忍不住問:“你到底給許牧陽寫什麽了,非得銷毀不可?”
  “哎呀一笑你就別問了,不是說了不能說?實在是太肉麻了!肉麻得我自己都沒法再重複一遍。”秦琉璃打了個哆嗦,拍拍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想都不能想!”
  “那你為什麽要寫?”一笑抿著嘴。
  “腦子進水!腦子進水!”琉璃痛心疾首地喊了兩句,馬上意識到聲音太響,趕忙又把喉嚨壓低,“還不是今天下午,我打遊戲的時候走神,一個勁輸,阿帥問怎麽了,我嘴巴太快就把實話說了,我說我看上個男生。兔崽子差點沒樂抽過去,居然說,‘你不說我都沒注意,原來你是女的啊’。靠!被我一頓暴捶捶老實了。”
  “你又打架?”一笑皺眉。
  “鬧著玩的。”琉璃朝她做個鬼臉,“後來阿帥給我出主意,說你要真看上了就去追嘛,你是秦琉璃,學人家玩什麽羞澀啊?我一想也對,就問他怎麽追,我沒追過人。這家夥立刻牛叉大發了,說他連校花都追到過,然後就甩給我一本武功秘籍。”
  “什麽武功秘籍?”一笑好奇。
  “情書大全!”琉璃抱頭。
  一笑樂了,“你還真寫啊?”
  “阿帥說現在流行寫這個!凡是照著秘籍寫過的都成功了,一追一個準。我腦子一熱,就進水了!你不知道那本東西有多肉麻,我抄的時候就挺想吐的,抄完了都沒敢多看,折吧折吧塞進信封,放學的時候順手扔進了那裏麵。”琉璃用下巴點點不遠處的那隻郵筒,愁眉苦臉地說,“後來我越想越後悔,後悔死了,一想到那封信,我惡心得連晚飯都沒吃下去。你說,要是真讓許牧陽看到那信,他會不會也一想到我就惡心得吃不下飯?那就慘了!”
  說到這,秦琉璃握緊手裏的火柴盒,堅定地盯住那郵筒,說:
  “一定要燒了它!”
  一笑心思細,問:“郵遞員每天會來收好幾次信,你確定你的信還在裏麵?”
  “一定在,我看過了,郵箱上寫著開箱時間是上午十點和下午四點,我是下午放學的時候投的,一定還在裏麵。”秦琉璃又握了握拳,“我今天非得燒了它,絕對不能讓許牧陽拿到它!”
  一笑一看,這是鐵了心了,她知道,秦琉璃打定的主意,八頭牛都拉不回來,於是便也不再說話,繼續陪著蹲伏等待。
  天色已晚,路上行人漸漸稀少,梧桐樹上的知了不知疲倦地聒噪著,吵得人心煩。
  兩個女孩神情緊張,都不言語,隻聽得間或響起一兩聲巴掌的脆響,拍蚊子呢。
  終於出現個空當,街麵上前前後後都不見一個人影。
  “快走!”
  秦琉璃拉住顏一笑,向目標飛奔而去。
  也許是蹲的時間久了,腿發麻,乍一抬腳,差點跌倒,兩人都沒顧上,一瘸一拐地跑到郵筒旁邊,一笑警覺地盯住四周,琉璃拿出根火柴飛快地劃了起來,不知是緊張還是怎的,劃了好幾下都沒劃著。這條路不算偏僻,隨時都可能有人來,一笑在旁邊急得冒汗,但還是小聲安撫她,說別急。
  嗤啦一聲,火柴終於著了!
  琉璃嗖地把它塞進郵筒,兩人迅速閃開,站得遠遠的。
  可等了好一會,那郵筒好像沒有任何動靜,按理說,即使沒有火光,總該有煙吧?
  琉璃不放心,說我去看看。一笑跟了過去。
  郵筒裏果然沒動靜。
  可能是風太大,又或者是郵筒裏氧氣不足,反正是火柴沒引燃就滅了。
  ¥%*,琉璃低聲罵了句什麽,自言自語道,我就不信點不著你!
  她掏出火柴又劃了一根,這次一下就著了,扔進郵筒,馬上又點了一根,然後又一根,又一根……
  如此劈裏啪啦連放了六七根燃著的火柴進去,不一會就看見了火光的影子,隻幾秒鍾火苗便竄出了郵筒口,煙霧升起。
  大功告成!
  耶!兩個姑娘開心地蹦起來,手舞足蹈。實在是太開心了,以至於忘了慶功這種事是不適合在“案發現場”舉行的。
  倆人的笑聲還沒停,就聽有人大喝一聲:
  “哎!幹什麽呢!”
  扭頭一看,娘的,蹲了一個晚上防路人,動完手竟然冒出倆巡警!
  “跑!”
  琉璃抓住一笑的手,撒丫子就跑。
  兩人卯足了力氣一路狂奔,頂多奔出了……一百米?
  雙雙就擒。毫無懸念。
  破壞公共設施,抓了個現行,當即被扭送柳杉路派出所。
  柳杉路派出所是個小派出所,此時已是深夜,所裏隻有一個老民警在值班。
  巡警們拎著兩個小姑娘進門的時候,民警老張正趴在桌子上迷糊著,突然就被一個大嗓門驚醒了。
  “你們放開我!放開我!我還沒滿十八歲,你們不能抓我!……”
  老張揉開眼睛一看,看到一個小個子少年,被人抓在手裏還精神十足地撲騰著,不肯就範,另一個長頭發女孩倒很安靜。
  老張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那少年的頭,“臭小子!沒滿十八歲就沒人管啊。幹什麽了?”
  一名巡警道,小破孩子,吃飽了撐的燒郵筒。
  另一名笑道,她是個女孩,嗬嗬。
  老張仔細一瞅,看這衣著打扮還真是個女孩,剛才隻顧著看她的寸頭了,又見這股子不老實勁,活脫脫一個臭小子樣。
  聽老張說她是男的,那姑娘氣得滿臉通紅,一雙又大又亮的圓眼睛盯住他噴火,哇哩哇啦地又是一通吵鬧。
  吵吵鬧鬧中,老張把兩個搗蛋鬼從巡警手中交接過來,帶進了旁邊的辦公室。
  “坐吧。”老張指指桌子前麵的兩把椅子。
  一笑乖乖地坐了下去,見琉璃不動,悄悄拽了拽她的手。
  琉璃還是不動,梗著脖子看著老張。
  老張不聲不響地掏出副手銬擺在桌子上。
  秦琉璃瞄了瞄那手銬,又瞄了瞄老張的臉,極不情願地坐了過去,極不情願。
  老張開口:“說吧,家長姓名,家庭住址,聯係方式。”
  一笑想說話,琉璃拉住她,“不告訴他!”
  一笑閉上嘴。
  老張看出來了,這個假小子主意正,不好對付,他轉頭去問顏一笑,沒想到一笑隻是看著溫順,一旦不開口,還真就一個字都不往外吐。
  老張起初沒怎麽把兩個孩子當回事,原想著把家長電話問出來然後通知大人過來交罰款領人,這事就結了。誰知兩個小姑娘這麽難對付,哄著也不說,嚇唬也不說,軟硬不吃,而且,她們是未成年人,他也不敢真的來硬的。
  這大半夜的,老張上了年紀,本來就沒休息好,秦琉璃還扯著嗓門使勁吵鬧,她倒是不累,可老張受不了,隻覺血壓噌噌地往上升,腦袋發漲。
  他感覺再糾纏下去怕是要因公殉職,而且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問不出什麽。
  老張一拍桌子,站起來,氣道:
  “不說是吧?不說就在這關著,等你們家長來報人口失蹤!”
  說罷拂袖而去。
  秦琉璃撲過去砸門板,大喊:
  “你回來,回來!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沒兩分鍾,老張真回來了,卻是鐵青著臉,一手一個,把琉璃和一笑帶到了走廊盡頭的一個空曠的房間。
  這裏離值班室最遠,不怕她吵,而且這裏是活動室,沒有辦公家具文件櫃什麽的,也不怕她砸壞東西。
  老張把兩人往裏麵一關,放心地鎖門離去。
  琉璃繼續拍了會門,一通亂喊,過了老半天,外麵再無動靜,她鬧得累了,頹然坐到了地上。
  一笑挨在她的身邊,也坐了下去。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一眼,欲哭無淚。
  半晌,琉璃啞著聲音道:
  “一笑,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不叫著你了。”
  “沒事。”一笑輕聲說,撫撫琉璃的背,幫她順順氣。
  “靠,怎麽這麽倒黴!”琉璃又砸了一下門板,懊惱得要命。
  她抬眼看了一圈四周,房間很黑,又大又空,地中央擺著幾張乒乓球桌,遠處靠牆有一排簡單的健身器械,地上還有一堆啞鈴,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什麽了。
  窗子開得很高,又很小,漏進來幾縷銀白的月光,不夠亮,更顯得這屋子有些陰森。
  兩個人都把身子蜷了蜷。
  默默地坐了一會,秦琉璃一躍而起,推了推中間的乒乓球桌,像是要試試份量,又抬頭端詳起上麵的窗。
  一笑走過去,悄悄地問:
  “你想爬出去?”
  琉璃朝她點點頭,眼裏有了亮光,“一笑,你看那個窗我們能不能爬出去?”
  一笑仰起頭,仔細地估量了一下。
  那窗子真是不大,狹長豎直,成年人肯定通不過去,可她們兩個小女孩,細胳膊細腿的,也許真的能行。
  一笑看了琉璃一眼,點了下頭,“試一試。”
  說幹就幹,兩人把一張乒乓球桌挪到了窗戶底下,又抬了另一張,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摞在一起。
  那桌子框架是鑄鐵的,頗有些份量,既要摞好又不能發出響聲,起起放放,折騰了好半天才放穩當,把倆人累得呼哧帶喘。
  琉璃歇了口氣,說:
  “我先來,要是能行你再來。”
  一笑說行,幫她扶好桌腳。
  琉璃身手靈活,三下兩下就爬到了桌子頂上,踮腳去夠窗台,夠是能夠到,可她個子太矮,窗台太高,腿腳借不上力,還是爬不上去。
  她試了幾次,都不行,隻好泄氣地對一笑說:
  “還是你來吧,我就差一點,你個子高,也許能上去。”
  一笑看看四周,說你等會,然後跑到牆角揀了兩隻啞鈴過來,遞給琉璃:“踩著這個。”
  琉璃眼睛一亮,把啞鈴放穩,踩在上麵一縱身,就真的上去了!
  她興奮極了,朝底下的一笑比了個勝利的手勢,一笑也悄悄地露出笑容。
  琉璃打開窗子,順利地探出頭,心中一喜,依她多年爬洞鑽欄杆的經驗,隻要頭能出,身子肯定能出去。
  她偏過身子,先放出一隻腿,又放出一隻腿,然後再出上身和頭,果然沒費多少力氣就成功了,可等往下麵一看,卻又樂不出了。
  下麵是派出所後院的小胡同,雖然夠僻靜,但窗台離地麵實在是有點高,這回可沒有兩層桌子接著她,如果硬跳,摔胳膊斷腿還不至於,但鼻青臉腫蹭破皮卻是很有可能的!
  琉璃猶豫了一下。
  一笑在裏麵小聲問:
  “有問題嗎?”
  琉璃把頭伸回去衝她搖了搖,說:“一笑,外麵有點高,我先下去,等我吹口哨你再上來,小心點啊!”
  說完了,琉璃又回身看看下麵,鼓起勇氣,決定跳。
  這是唯一的逃跑機會,傻瓜才不跳。
  她閉上眼睛,做了最後的禱告——神仙神仙,我隻求不要摔到臉。
  然後睜開眼,深呼吸,重心往下。
  嘭!
  ……

  第三十八章 緣起(下)

  這一年,劉誌鋒在警校讀畢業班,憑一身過硬的本領,過五關斬六將,早早通過了市局的招警考試,再過個把月就能正式宣誓入職了。
  為了讓預備生們能夠更好的熟悉警務工作,他們這批新人被安排到基層派出所實習一段時間。
  劉誌鋒的實習單位是柳杉路派出所。
  柳杉路派出所不大,平時的事務也不多,誌鋒勤快,總是搶活幹,老公安們都很喜歡他。值夜班是辛苦活,誌鋒更是搶在前頭,每次排班都主動要求值最辛苦的下半夜班。
  這天夜裏,他照常早早從家中出來,趕到所裏。
  下了公車,他習慣順著馬路拐進派出所後院的小胡同,抄近路從後門進去。
  每天都這麽走,每天都沒什麽事。
  今天卻有事,仿佛注定。
  誌鋒剛拐進小胡同,沒等邁出兩步,有個物體從天而降,伴隨著一聲驚呼,結結實實地撲在了他身上!
  誌鋒當即就被砸倒在地。
  盡管什麽都沒看清,但那聲近在耳邊的驚呼告訴他,砸下來的是個人!多年訓練的敏捷反應使他下意識地環臂抱住那個人,就勢在地上滾了幾滾,緩衝掉其下落的衝力。
  待衝勢緩下來,他暗暗道聲好險,偌大個人從上麵砸下來,搞不好倆人全得送醫院。
  誌鋒穩住神,定睛往懷裏一看,一個毛茸茸的寸頭腦袋從他胸前抬起來,露出兩隻圓圓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奕奕有神,竟然一絲驚慌都無,反而還帶著幾分興奮。
  “好身手吔!一點都沒痛!”那大眼睛的主人說。
  誌鋒覺得臉上發燒。
  不是因為人家誇他,而是因為……雖然大眼睛留著男孩頭,可緊貼在胸前的異樣感覺提醒他,這是個女孩。
  少女剛剛發育的身體,盡管稚嫩,卻和他完全不一樣,他感覺的出。
  “你,你可以起來了。”他很窘地提醒她。
  “哦對。”
  秦琉璃隻顧著向恩人表達敬佩之情了,忘了自己還趴在人家身上呢,趕緊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一迭聲地說謝謝謝謝,謝謝你啊。
  要不是碰到了這麽好的肉墊,她還不知道會摔成啥德性呢。真要摔到臉,以後就長不成大美人了。
  誌鋒從地上起來,看著眼前的嬌小女孩,有些呆。
  她的臉小小的,眼睛卻很大,水汪汪的,像是會說話,白皙的皮膚在月亮底下仿佛蒙了一層晶瑩的光,靈氣逼人。
  她可真好看,他不由自主地想。
  聽見她不停地謝他,他更加不好意思,磕磕巴巴地說:“別,別客氣。”
  他問:“你怎麽從上麵跳下來?那裏麵不是派出所的活動室嗎?”
  “啊?派出所?”
  女孩似乎有些慌,眨了兩下眼睛,隻眨了兩下,就聽她流利地回:
  “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和同學偷著溜進去玩,一不小心睡著了,醒來發現門鎖著,叫了半天都沒人來,裏麵黑,我們倆很害怕,隻好跳窗子了。”
  他說哦,這樣啊。
  一點都沒疑心。
  她的眼睛那麽清,那麽亮,看著他的時候,眼神專注而可愛。
  這樣美好的女孩子,怎麽可能會騙人。
  琉璃看出他相信了,立刻說,“大哥哥,我同學還在裏麵,你能幫我把她接下來嗎?”
  “好。”誌鋒點頭。
  他莫名其妙的在緊張,以至於有些失常,這個時候,仿佛她說什麽他都會點頭,腦子都不轉,也沒想想,其實他領著她進去就可以把她同學放出來了,還用跳什麽窗?
  琉璃高興地朝窗口吹了聲口哨。
  不一會,一笑的腦袋探出來,看到琉璃身邊有人,立刻縮了回去。
  琉璃說:“沒事沒事,一笑你下來,他是幫我們的。”
  一笑這才又冒出頭,謹慎地扒住窗台,把腿慢慢地放下來,誌鋒個子高,站在下麵,很輕鬆地就把她接住,然後穩穩地放到地麵上。
  琉璃輕輕的歡呼一聲,過去拉住一笑的手,問她有沒有磕碰到哪,一笑說沒有,都好好的。
  琉璃轉過身,甜甜地對誌鋒說:“大哥哥,謝謝你,你叫什麽名字?”
  誌鋒覺得臉又熱了,羞赧地答:“我叫劉誌鋒,誌向的誌,鋒利的鋒。”
  “劉誌鋒,你是個大好人,我會記住你的,謝謝你啊!”
  琉璃說完,拉著一笑就跑,隻想盡快溜之大吉。
  “你們小心點。”誌鋒說,然後又飛快地問了句,“你叫什麽名字?”
  琉璃站住腳,扭回頭,脆生生地笑著告訴他:
  “秦琉璃!秦琉璃的秦,秦琉璃的琉璃。”
  精靈一般的少女,當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就是那個笑容,輕易地落進了他心裏,和那個名字在一起,再也沒能拿出去。
  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得像是場美麗的開始。
  可這個時候,民警老張的身影煞風景地出現在胡同的另一頭,氣喘籲籲地喊著:
  “誌鋒,抓住她們!”
  因為臨近交班時間,老張趕在交班之前最後巡視了一下四周,順便也去看了看活動室。這一看不要緊,裏麵的兩個大活人沒有了!看到窗邊的桌子他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火急火燎地追了出來,還真讓他給趕上了。
  琉璃和一笑見狀不妙,飛身快跑。
  誌鋒愣住。
  直到老張又喊了一遍,他才醒覺那是命令,服從命令是警員的本能。
  他未及多想,邁開大步追了上去。
  琉璃人矮腿短跑得慢,眼看誌鋒已經逼近身後,她猛地喊聲“分開走!”,然後扭身往另一個方向跑。
  誌鋒略一錯神,然後朝琉璃的方向追去,跑了幾十米就擒住了她。
  琉璃像隻野性未馴的小動物,又踢又拍又叫,還連蹦帶跳地去踩他的腳。
  誌鋒沒轍,隻好把兩隻手臂都用上,從背後牢牢地抱住她。一低頭,看見她肩後兩片骨翼一樣的刺青,隨著她的掙紮而扭動,像是隨時都會伸展開,帶著她撲棱棱的飛走。令人神迷。
  琉璃被他紋絲不動地製住,喘了兩口氣,突然轉過頭,可憐巴巴地對他說:
  “哥哥哥哥你放開我,求求你了。”
  她的神情楚楚,聲音軟軟的,那樣地看著他。
  此時的劉誌鋒,對秦琉璃的美人計尚無任何的免疫力,隻抵抗了幾秒鍾,他真的就要鬆開手臂。
  老張卻已經追了上來,一把將秦琉璃扯了過去,氣急敗壞地道:
  “小赤佬,膽子大得能包天!還敢跑?”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手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秦琉璃的雙手銬住往回拉。
  琉璃被他拉扯得好痛,卻不肯求饒,齜牙咧嘴地忍著。
  誌鋒看著心疼,想說什麽,又不好說,隻好沉默。
  老張嘴裏不甘心地念叨著:“唉,到底還是跑了一個。”
  卻見這時,另一個女孩遠遠地走了回來。
  老張大喜,對誌鋒說:“快去,逮回來帶走!”
  誌鋒走過去,一笑很配合,乖乖地跟在他後麵。
  秦琉璃怒極,大喊:“你回來幹什麽?你蠢啊?蠢死了你!唉!”
  她重重地跺腳,還不忘惡狠狠地瞪誌鋒一眼,全然不複剛才的柔弱勁。
  他低了低頭,不敢正視她。
  回到所裏,老張仍然把兩人關在活動室,不同的是,一人多了一副鐵手拷,栓在乒乓球桌上,這下要跑?得連桌子一起跑!
  處理妥當,老張交代誌鋒,讓他務必看好這兩人,等明天上班會有人來接著審。
  折騰了半個晚上,老張累得不行,與誌鋒交接完畢便回家了。
  等老張走了,誌鋒來到活動室門口,聽見了裏麵的說話聲,全是秦琉璃在憤憤不平地數落她的同伴,顯然氣一直沒消。
  他想,這女孩脾氣可真大。
  想起她剛才說活動室裏黑,她們害怕,誌鋒找到被老張拉掉的電閘,重新合上,然後打開門進了活動室,把電燈點亮。
  見到誌鋒,琉璃大罵“叛徒”。
  看到他開燈,她又罵“假好人”。
  誌鋒知道她現在肯定恨他恨得要死,不會有什麽好話,沒敢多待,走了出去。
  夏天日長,過了午夜,沒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誌鋒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活動室門口看看,知道她們倆一兩點鍾的時候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七點,上班的人陸續到來。
  誌鋒把夜班工作交接好,然後去外麵買來包子和豆漿,準備拿回去給她們當早飯。
  琉璃和一笑並沒睡熟,誌鋒一進門兩個人都醒了。
  琉璃依然沒有好臉色,但也的確覺得肚子餓,總不能和吃的過不去,便強忍著沒說什麽難聽的話,隻用一雙大眼睛無情地鞭撻他。
  誌鋒本來沒做啥錯事,卻被她看得有種灰溜溜的感覺。
  他尷尬地咳了一下,說:“我給你們解開手銬,你們好好吃飯,不許搗亂。”
  一笑點頭,很有禮貌地說謝謝,琉璃不吭聲。
  兩個人鬆出手來吃包子,誌鋒不舍得走,站在旁邊等著,趁她倆不注意,偷偷看一眼琉璃,看了一眼,又一眼。
  終於,他試探著想跟她說話,問她:
  “你們因為什麽被送進來?”
  昨天老張走得匆忙,也沒跟他說,但他想,總不會是什麽嚴重的事,她們這樣的小女生,能犯什麽嚴重的事?
  誰知秦琉璃眼睛一翻,酷酷地吐出幾個字:
  “殺了人。”
  “啊?為什麽?”他問,明知不可能還問,有些傻。
  “因為那人話太多!”琉璃狠狠地咬了口包子。
  誌鋒不好意思地笑了,低下頭,沒再說什麽。
  等她倆吃完早飯,他把東西收拾好,出去了。不知是忘了還是故意,他沒有給她們重新上手銬。
  等他走了,一笑咬著耳朵對琉璃說:
  “這個人喜歡你。”
  琉璃眼睛都沒抬,“我知道。”
  上午,一個年輕民警來分別提審她們,先叫出去的是秦琉璃。
  民警問:“你叫秦琉璃是吧?就算你不說家長是誰,我們拿著你的名字到周圍學校一問,照樣能問出來。”
  琉璃一想便知,她的名字一定是劉誌鋒泄露的。
  這個叛徒!
  “秦琉璃,想好了沒有?你們為什麽要燒郵筒?哪個學校的?家長是誰?交代清楚!”訊問民警把臉繃起來,想唬住她。
  他哪知,秦琉璃同學最不吃的就是這一套。
  “去問啊。”她語氣輕飄,目光挑釁,一臉的無所謂。
  “你……”對方上來就吃了個癟。
  接著便他問一句,她頂一句,把那民警搞得憋了一肚子氣。
  秦琉璃也氣,氣他們關她一整夜,氣那個叛徒出賣她,氣自己笨到燒個郵筒都燒不好,還連累了一笑。
  心頭的火氣攢在一起無處發,全都變成了逆反心理,她別著苗頭要跟所有人作對,這個時候想從她嘴裏問出什麽,無異於天方夜譚。
  年輕民警敗下陣去。
  輪到顏一笑,她倒是不氣人,就是不說話,安安靜靜地用眼睛看著人,讓人有火發不出。
  一上午的問詢毫無結果。二人被重新關回活動室。
  下午,劉誌鋒回來了。
  所裏同事很奇怪,問他:“誌鋒,不是這周上晚班嗎?”
  “嗯,我在家也沒什麽事,睡醒一覺就過來了,看有什麽能幫忙的。” 誌鋒說。
  人家說:“還真有事要你幫忙,你去周圍的學校問問,看那個秦琉璃到底是哪個學校的,那兩個女生嘴比鴨子還硬,甭指望她們自己說了。”
  誌鋒心一沉,他擔心的正是秦琉璃的事。
  說睡覺是假的,他從回了家就心神不寧,滿腦子都是那雙大眼睛。
  秦琉璃。
  心裏控製不住地惦記著她,使他坐立難安,更別提睡覺了。於是剛過中午,他就急急忙忙地趕回所裏,滿懷惴惴,他怕她走了,那樣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又怕她還在這裏,那說明她的案子不好結。
  現在聽說要去找她的學校,他替她提起一顆心。
  他已經知道了她們燒郵筒的事,這種案子可大可小,如果認錯態度良好,積極配合繳納賠償,又考慮到她們是未成年人,可能也就過去了,如果像她這樣死不悔改,再把學校牽連進來,鐵定沒有好果子吃。
  他想了想,跟同事說,我再去勸勸她們。
  進了活動室,誌鋒硬著頭皮坐到秦琉璃對麵,把道理給她講了一遍,仔細分析個中利害。
  琉璃一直把臉擱在桌子上,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漫不經心的樣子。
  最後,誌鋒有些著急地道:
  “秦琉璃,你相信我是為你好,不會害你。”
  琉璃這時才把頭抬起來,瞪著眼睛質問他:
  “為我好?為我好還抓我回來?大騙子!虛偽!”
  “那是我的工作。”誌鋒試圖跟她講理。
  “叛徒!”秦琉璃才不講他的理,她有她自己的理。
  說完了,她又把臉放在桌子上,不理睬他。
  誌鋒把好話說盡,無奈地等了一會,隻得離去。
  一直默不作聲地顏一笑舉起手,說:“我想去洗手間。”
  誌鋒示意一笑跟自己走,正要出門,聽見秦琉璃在後麵叫他。
  “喂,臭警察!”她大聲喊,“我,討,厭,你!”
  誌鋒沒有回頭,略一垂首,默默地走了出去。
  一笑在走廊裏拽了拽他的衣袖,安慰地說:
  “劉誌鋒,你別難過,琉璃故意氣你的。”
  誌鋒轉頭看看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扯出個淡淡的笑容。
  一笑又說:“我相信你,你剛才說的對,不要驚動學校,但也別去找琉璃的家人,她家裏隻有爺爺奶奶,他們年紀大了,不好打擾他們。”她咬了一下唇,說,“你去找顏昊天吧,我給你他的電話。”
  誌鋒沒想到僵局這麽容易就出現轉機。
  “顏昊天是誰?”他問。
  “我父親。”一笑補充,“我的養父。”
  說完她叮囑他:“不要讓琉璃知道是我告訴你們的。”
  誌鋒點頭。
  顏昊天來得很快,來的這樣快居然還帶了律師,正式得讓小派出所裏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民警對顏一笑和秦琉璃進行了又一次問詢,因為有律師陪同,問詢工作進行得繁瑣而緩慢,十分細致。
  雙方就賠償問題、責任問題、尤其是罪責認定問題和未成年人隱私保護問題進行了詳盡地商討,終於達成一致。
  待全部事情結束,已經又是夜裏。
  誌鋒和幾位民警將他們送出門。
  顏昊天是個溫文有禮的人,他很有風度地與在場民警一一握手告別,道聲辛苦,回頭又讓一笑和琉璃去同“警察叔叔們”打招呼。
  有長輩在,秦琉璃收斂了許多,盡管不願意,也隻得照足規矩做。
  走到誌鋒麵前的時候,她草草地說,打擾了,再見,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不知在瞅著哪裏,反正沒有瞅著他。
  她一整天都這麽冷淡他,他知道她是在賭氣,像一笑說得那樣,故意氣他的,可心裏總歸是不好受。
  大家告別完畢,他隨著人群往回走,她隨著人群往外去。
  走著走著,已經走到屋門口,他猛地轉過身,疾走幾步,輕輕地喚了聲,秦琉璃。
  琉璃聽見了,她定在原地,扭過頭,待他走近。
  她不說話,像是在等他說什麽。
  也許是由於她無聲的鼓勵,也許是由於他太想挽回,再不就是由於月亮太美腦子進水……總之,他聽見自己用斷續不穩的聲音在說:
  “秦琉璃,昨天,我抓你,是工作,我也不想那樣,我……其實我……我喜歡你。”
  話一出口,他被自己嚇到。
  他在對一個隻見過兩天的女孩說我喜歡你,他們好像連認識都算不上。
  可他就是說了,而且沒後悔。
  他隻是屏住呼吸,等她回應。
  夏夜,月圓,滿院子都是銀白月光,像她的雙眸一樣明亮。
  朗朗清輝當中,美麗而驕傲的少女仰起額頭,朝他微微一笑。
  還沒等他仔細體味那抹微笑的含義,就聽她異常清脆地說出:
  “你,不準喜歡我!”
  一字一句,說得堅硬而決絕,甚或帶了幾分快意。
  “琉璃,該走了。”
  院子外麵,一笑站在轎車旁喊她。
  琉璃一甩頭,毫不留戀地小跑著離去。
  他站在院子裏愣了好久,說,哦。
  如果那一晚,劉誌鋒沒有給秦琉璃機會讓她說出那句話,沒準她還能記得他久一點,哪怕是記恨的記。
  可現在她出了這口氣,便連記恨都懶得記,沒過多少時日,就把那個喜歡她的叛徒給忘沒影了。
  那些對她說喜歡的男孩子,多一個不覺得多,少一個不覺得少,秦琉璃從沒把他們放在心裏,更何況,如今她的心裏滿滿的都隻是一個人,牽腸掛肚,惦念的緊,無暇他顧。
  一日,秦琉璃叫了好哥們阿帥到她的學校裏。
  她在操場上選了個位置,讓他站好,說:
  “阿帥,就站這,別動哈,上次你教我男生是怎麽追女生的,今天看我教你女生是怎麽追男生的。”
  “怎麽教?”阿帥樂了。
  “你等著嘛。”
  秦琉璃朝他神秘地一笑,然後一溜煙地跑遠了。
  不多時,阿帥頭頂的大喇叭裏響起一聲尖利的銳響,嚇了他一跳,聽上去像是話筒沒弄好,有人拍了拍,刺耳聲消失了,隨即響起一個無比熟悉的聲音,清脆而嘹亮:
  “高三一班的許牧陽,你聽好了,我是高二三班的秦琉璃,我喜歡你!我說,我——喜——歡——你——!好了,說完了。”
  喇叭啪嗒一聲,關上了。
  阿帥豎在大喇叭底下,當場石化,他驚呆了。
  他不是一個人。全校同學都驚呆了。
  秦琉璃同學的“事跡”就這樣被學弟學妹們一屆一屆地流傳了下去。
  故事是這樣講的:從前有個女生,為了向愛慕的男生表白,攻占了校廣播電台……
  那一天,校門口的阿婆冰店裏,阿婆發現,那個最近常常來坐在窗邊默默地喝冰紅茶的高個子男孩不知何時已經離開,桌上還剩著沒有喝完的半杯冰茶,已被太陽曬得微溫。
  此後,他似乎再也沒有來。
  那個夏天很短,很快便過去。
  在那個短暫的夏天,他們遇見,錯過,然後分開。
  很多年後,他想,命運真像個魔方,他用了將近十年才把它一一對齊: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人。
  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幸運。人們常常會悲哀地發現,有了對的人卻沒有對的時間,有了對的時間卻沒有對的地點,有了對的地點卻沒有對的人……比這些更悲哀的是,終於有一天,有了對的時間,有了對的地點,那個人,竟已不再是對的人。
  所幸,在他的魔方裏,她一直都是對的人。
  所幸,地球是個圓,兜兜轉轉他們見了又見。
  所幸,人生不隻如初見。
  我曲曲折折那麽遠,終會回到你身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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