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桃桃一輪:牽著貓的童話

(2009-06-06 10:48:03) 下一個

  【文案】
  上樓下,女作家和男醫生。
  寫愛情小說的女作家不相信愛情;拿手術刀的醫生其實更適合做保姆。
  直到有一天,女作家的內衣掉到了男醫生手裏……
  每個男人生來少一根肋骨,當他找到他失去的肋骨之時,就是他遇見真愛之時,不管其中有多少磨難和猜疑,甚至深深的誤會和久久的別離,他  終會將那個親愛的女孩擁進懷裏。
  所以,請你相信,這世界還有關於愛情的童話,這童話,就是————牽著貓的童話。

  一
  古以笙獨自走在樓道裏,現在已是淩晨三點,微弱的樓道小燈將他高瘦的影子模糊地印在牆壁上,身上還留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他下午協助主任醫師做了個胃癌手術。病人已經是個花甲老人,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肝部,其實即使做了手術,估計也……醫學碩士畢業,進入醫院工作一年多,主要是腹部外科,見多了生生死死,但心裏還是有一些憂傷。人們都以為醫生冷血,但是哪一個醫生願意看見自己的病人最終醫治無效死去,他們可以救人,但不是人人都能救。古以笙今天一天都很忙,早上會診,下午手術,晚上值班,現在可以說已經體力透支了。他還不是主任醫師,就得按照正常排班時間工作,不過比起小醫院裏的普通醫生24小時待班要好得多。他所在的醫大附屬醫院是一般本科生進不去的,像他這樣的醫學碩士在醫院裏一大堆,若是沒有什麽家庭背景,要博士以上才能進這醫院。所以,他不能滿足現狀,考博士才是出路。
  他住在五樓,以往一下子就爬上去了,現在走得很慢。快到五樓的時候,他忽然聞到一股香味,那是……方便麵?都這麽晚了,誰在煮夜宵呢?像是從六樓飄來的。
  他住進這幢樓也一年多了,因為這裏離醫院近,租金價位中等,條件也不錯,附近還有一個小學,所以住在在這裏的一般都是老師。醫生嘛,就他一個,所以其他人有個小毛病的,都上來找他,最驚險的是上次二樓一小孩氣喘並發多重發作,幾乎窒息,他半夜被叫起來,當機立斷,將孩子送進醫院,雖然作為腹部外科醫生,他一刻沒有耽誤,親自搶救,直接用手術刀切開那孩子的氣管,用細管做了緊急呼吸管道放進孩子的氣管裏,終無大礙。因為這件事,他可成了大名人了,這裏的住戶都對他特別熱情,他也跟他們漸漸熟悉。前幾天,樓下的退休教師老張還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地跟他說:“小古啊,你天生就應該是醫生,因為你就是叫‘以笙’啊!”
  他回家以後,洗了個澡就準備睡覺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
  床頭燈亮著。他摘下無框眼鏡,放在一邊。夏末的天氣最是舒服,沒有盛夏的燥熱,也沒有秋季的幹燥,總之就是感覺舒服。
  臥室裏有一個小書架,上麵排滿最近古以笙要看的書,幾本專業書籍是從醫院借來的,還有他自己買的一些書。引人注目的是五本小說,整齊地排著,都是同一個作家所寫——“牽著貓逃跑”。小說的內容、名字、風格都不同,但都是一個係列“牽著貓的童話”。他不知道“牽著貓逃跑”是男是女,但感覺應該是個女的,寫的小說是很一般的愛情小說,加了一些玄幻或者別的什麽元素進去,不會讓人感覺很庸俗。他並不是一個喜歡看愛情小說的人,但總會買牽著貓逃跑的書來看看,因為牽著貓的書裏總是在貫徹一種不太現實的愛情觀——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而且裏麵的愛情很幹淨,仿佛和世界上任何人都無關一樣。這比起時下流行的下半身寫作,要高尚和文明許多。怪不得是“牽著貓的童話”,也許就是童話……最新的一本書是在半年前出的,他太忙,到今天還沒有看完。封麵是翠綠色的,有一隻大大的很模糊的黑色蝴蝶,書名為《狐魂》,有很具體的政權爭奪、戰爭描寫,但一直沒有給人很殘酷的感覺。據說這個月牽著貓逃跑又有新作,他是時候加油把這本看完了。
  肚子很餓,想起剛才聞到的方便麵味,古以笙有點奇怪的感覺,六樓應該住了兩戶人家,一戶他認識的,另一戶……他才發覺,其實他一直沒有跟那一戶人家打過交道,隻是在一個月前偶爾聽說六樓新搬進一個人,但至今不見尊容。
  “樓上的無名氏,你要是把麵分我一半,我可以免費幫你治病哦。”古以笙自言自語地打趣到。
  外麵忽然下起雨來,一陣秋雨一陣涼。
  早晨起來,又是陽光明媚。古以笙站到陽台上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一個奇怪的物體讓他瞪大了眼睛。他早已告別純情小男生的年代,看清了那個掛在他家陽台鐵欄杆上的物體就是女性的內衣——黑色的胸罩。也許是從樓上掉下來的吧?不!一定是從樓上掉下來的!否則,樓下的東西是不可能會飛到樓上來的,至少,在地球上是不可能的。
  古以笙伸手將那個胸罩拿下來,思考著究竟是要扔下去,還是要給人家送回去——他很希望他揀到的是類似於外衣、褲子之類的“身外之物”,即使命運安排他一定要揀一個“貼身之物”,他也希望那“貼身之物”是男人的。但是,男人會穿胸罩嗎?古以笙呆了一會兒,他記得樓上住著兩戶人家,斜上麵的是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婦,正上麵是那位至今不認識的新鄰居。他拎起那個黑色的胸罩,無論是從款式還是質地上看,都不像是五十歲的女人所穿的,應該屬於一個較年輕的、年齡範圍在18到40範圍內的女人的。他忽然覺得自己拿著胸罩猛觀察的行為很像一個猥瑣的戀物狂,忙帶著它回了房間。
  丟掉它吧?可是那畢竟是別人的東西……看上去還很新的樣子,牌子是……奧絲藍黛,尺寸是……古以笙一頭冷汗,自己看這個做什麽?!算了,還給人家吧,這個牌子貌似不便宜的樣子。
  古以笙找了個黑色的塑料袋,把胸罩裝進去。
  第一次和新鄰居打交道,就直麵人家的隱私,古以笙站在六樓住戶的門口,一邊歎氣一邊敲門。敲了三次,等了三分鍾,沒有人來應門。
  “古醫生?”對門的女人探出頭來。
  “您好。”古以笙轉身,下意識地把塑料袋藏在身後。
  “你找對門的那個小妹有事啊?”對方頗為熱情,“什麽事?大姐幫你跟她說!”
  “呃……”他總不能把胸罩交出來然後說“幫我把這個還給她”吧?很令人產生遐想啊。“她……不在嗎?”古以笙指指緊閉的門。
  “這我就不知道了……”
  “等我今晚回來再說吧,再見!”古以笙看看表,應該去醫院了,今天下午還有一台早期胃癌手術需要做,雖然還是由主任醫師主刀,但他還是不能怠慢。
  把塑料袋往沙發上一放,古以笙就出門了。
  下午,古以笙協助做了的胃切除手術,像胃大部切除這種大手術,非要主任醫師以上才可以做。主任醫師則主要負責胃切除之後的食道與十二指腸縫合手術,手術很順利,用了兩個多小時。晚飯和科室裏沒有值班的幾個醫生一起吃,準備回家的時候已經8點多了。路過一家書店,看見玻璃窗貼著牽著貓逃跑的新書海報,海報前站了一個提著超市塑料袋的女孩子,正仰著頭端詳著海報。這次的書名是《嗨,醫生!》,居然是寫醫生的……古以笙進去買了新書,出來的時候看見那個女孩子還站在那裏,正在打手機,隱約中聽見她說什麽“海報弄得跟少女漫畫一樣,真是難看”之類的,古以笙又瞄了一眼海報,笑笑走了。估計她也是牽著貓逃跑的書迷吧,但是執著到連海報的美醜都這麽在意,確實不容易。
  走在小區的石子路上,古以笙聽見身後有口哨聲,還有搖晃塑料袋發出的雜音,聲音越來越近,經過他的身邊,他看清了對方是剛才在評論海報的那個女孩。也許是因為在後麵看見了他手中的新書,那個女孩轉頭看了他一眼,借著路燈,他看見她跟自己一樣戴著無框眼鏡,眼睛不是很大,鼻梁很挺,個子大概165多,偏瘦,雖然他沒看得很清楚,但知道對方總體上對得起祖國人民。匆匆一瞥,女孩麵無表情地回過頭繼續走。看著她手中的塑料袋,古以笙忽然記起那個……黑色胸罩。
  出乎意料地,古以笙發現那個女孩和自己進了同一個樓。他跟在她後麵上樓,終於使那個女孩有了一點害怕的情緒,加快了腳步。到5樓的時候,古以笙發現她還要往上走,忽然意識到她就是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陌生鄰居,於是開口叫住她:“你等等。”
  他忽然的開口徹底把對方嚇到了,他看出她幾乎要撥腿而逃,難道他就這麽像歹徒嗎?他解釋道:“我住這裏的。請問你住六樓是嗎?”
  對方放鬆下來,“是啊。”
  “你等我一下。”古以笙拿鑰匙開了門,把早上沒有還回去的胸罩拿出來,“這是你的嗎?早晨掉進我陽台了。”
  “謝了。”她自然地接過,一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沒有。“再見。”然後就轉身上樓。
  很酷嘛。古以笙也轉身進家門。
  哇……居然被樓下的男人撿到了……淩芊把胸罩往衣櫥裏一放,翻翻白眼。反正她不想跟任何男人打交道,揀到就揀到吧。剛才她發現那個男的拿著牽著貓逃跑的新書,真沒想到男的也會看這種小說啊。搬到這裏的時間不長,對鄰居也談不上什麽認不認識,對於樓下那個男的,多少也聽說過,據說是個外科醫生,這樓裏住的人有什麽小病大病的都會先去找他,搞得他跟神仙一樣。知不知道,醫生也是屠夫的一種啊。今天有幸見了這“傳奇人物”,發現他是個單眼皮、很斯文的男人——虛偽的外表,男人沒有幾個好東西。淩芊承認自己對男人這種動物有很大的偏見,但她的偏見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這裏的環境很是幽靜,她喜歡,朋友介紹的地方真不錯,這樣她可以更加安心地寫小說。其實,她就是牽著貓逃跑……
  今天她的新書發售,她也拿到了第一版的稿費,特地跑去超市買了一大堆好吃的,她最喜歡的樂事薯片、果凍還有其它七七八八的零食。她不算什麽作家,她知道自己就是一寫小說的,隻不過暫時靠文字吃飯,並不是長久之計。F師範大學地理係剛畢業三個多月,她除了寫小說之外,還得出去找工作,下個月要去一個私立學校麵試。
  她得賺錢啊……她那遙遠的德國夢——從初中開始,她就想去德國旅遊,到現在都7、8年了,她的願望還是未能實現。總有一天可以去的!她激勵著自己。
  打開筆記本電腦,掛起Q來,又開了一包薯片,外加一聽百事可樂,喜滋滋地上網起來。Q上大多是以前的同學朋友,還有幾個死黨,現在大家各奔東西,見上一麵都很難。她畢業後來到離家鄉很近的X城,雖然不是省會,但在省內算是經濟最發達的,她這個人沒有什麽偉大的誌向,小日子能過下去,她就滿足了。從高中以來就很喜歡莊子,她追求的大概也是那種境界吧。幾個同學去了上海、北京、深圳那樣的大城市,現在也不知道過得如何。城市越大,反而給人很不安全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隻有她這麽想。
  薯片真是好味啊……淩芊認為最幸福的事,就是吃著薯片、喝著可樂,看一部好看的電影。人們對幸福的解釋太過複雜,哲學家叔本華的解釋又簡單又正確——什麽是幸福?幸福就是不感到痛苦。人們總是以為錢、權或是愛情可以給人幸福的感覺,但是人們苦苦追尋以後,真的就能感覺到幸福嗎?人都是貪婪而又矛盾的吧,因為貪婪,所以不擇手段地去追求一個對自己也許根本沒有用的東西,因為矛盾,所以在追求的時候總是徘徊於得到和未得到的東西之間,到最後放棄的都是已經擁有的、其實很珍貴的東西。
  人都是矛盾的,淩芊也是。明明不再相信愛情,卻一直寫愛情小說,欺騙別人,給大多數女孩子編織夢想,就像高中時候別的愛情小說作者給她編織夢想一樣。她已經告別了夢想的時代了,經過許多事情,她明白了,在偉大的現實麵前,任何感情都顯得蒼白無力。就像一首歌裏麵唱的那樣:“一開始我隻相信偉大的是感情,最後我無力的看清強悍的是命運。”或許,她也還是在給自己編織夢想吧,因為她終究還是個浪漫主義理想派。死黨小瓊在很久以前說“我的浪漫情懷已經徹底的死掉了”的時候,她悲愴了很久,她不知道自己的浪漫情懷是不是也在幾年前的初戀後死掉了,一個女孩子連幻想都沒有了的話,她的人生將是痛苦的,我們可以不學會堅強,但是一定要學會幻想。
  趁著十一大家都放長假,淩芊回了趟家。爸爸說,你寫小說在哪裏不能寫啊,幹脆還是回來寫吧。淩芊沒有回答。家這種東西,隻有遠離了,才知道珍貴——到不了是叫遠方,回不去是的家鄉。
  把留在這城市的幾個老朋友都叫出來聚會了,最令人羨慕的還是許慧和蘇敏這一對兒,他們從高二開始在一起,後來許慧去北京讀大學,蘇敏在這個城市讀書,畢業後他們還在一起,開了家酒吧,淩芊也有一點點的股份。開酒吧是他們高三暑假的時候商量的,現在變成現實了,酒吧的名字叫“Devil”。終於有一樣東西變成現實了……聚會安排在Devil酒吧裏。淩芊看著他們倆,有說不出的快樂。淩芊和他們倆稱兄道弟的這麽多年了,什麽話都敢說,有時候也玩得很凶,表麵上像酒肉朋友,其實大家心裏都把對方真的當成是兄弟姐妹了。
  淩芊還見到了小瓊,她還是沒怎麽變,一雙大眼睛一見到淩芊馬上笑彎了。“來X城吧,我們一起啊。”淩芊建議到。小瓊說她會考慮。
  “怎麽樣,最近有沒有什麽豔遇?”小瓊總是喜歡問這句話,然後露出奸笑。
  “算了吧,我都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活生生的男人了。”淩芊不屑地撇撇嘴,“公人倒是很多,算男人的沒有幾個。”
  “你對男人有偏見啊。”
  “你不也一樣。”淩芊頂了回去,“你敢站起來大喊一聲‘這世界上還是有好男人’嗎?你敢的話,我馬上上去跳脫衣舞。”
  “為了不讓你嚇跑客人,我就不喊了。”小瓊隨性的笑中帶著一絲頹廢。“你血壓還是那麽低嗎?有沒有升高一點?以後講課的時候不要講到一半就暈倒啊。”
  “你以為我林黛玉啊?我血壓隻是比較低,還沒有到‘很低’的境界吧。”淩芊忽然聽見許慧叫她的名字,轉頭一看,原來是叫她唱歌,她走過去,對許慧說:“我們合唱一首《今天我要嫁給你》吧。”
  “我就知道你要唱這首!你這變態,每次都要跟女的合唱這首歌,什麽時候你能找個男人跟你一起唱啊?”許慧受不了地拍著腦門。
  “行啊,我跟蘇敏一起唱,你同意嗎?”淩芊握著話筒,摟過許慧,“所以,你就乖乖跟我一起唱啦。”
  “喂,你還想著那個死男人啊?”她坐回來以後,小瓊直白地問她,“你這幾年都不跟男的打交道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我原來就不太愛跟男人羅嗦,隻不過那個人堅定了我對男人的偏見罷了……我腦子又沒有進水,沒必要在他那棵樹上一輩子吊死吧?可能我有心裏障礙吧……”淩芊誇張地歎歎氣,“我幹脆去搞同性戀算了!”
  “你去看心理醫生嘛。”小瓊摸著下巴,“你以前看完《白色巨塔》那本書以後一直說要嫁一個醫生,說不定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啊……”
  “算了吧你,我好像樓下就住一醫生,據說還是外科的,我新買的胸罩從樓上掉下去,他揀到了還我,丟死人了。反正他一醫生肯定不像一般男人那樣對女性的身體那麽好奇,我就不必那麽在意了。我發現他看我的書耶……一定頭腦不正常,否則一個男的怎麽可能看我的小說。”
  小瓊一邊聽一邊滴汗,就像小丸子那樣頭上掛了許多條黑線,“他大概是你這些年見到的第一個活生生的男人吧?相處得如何?”
  “還不認識,反正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一副很善良的麵孔,然後用刀把人家的肚子破開,在內髒裏翻來翻去,想想就可怕。我喜歡內科醫生,就像……”
  小瓊替她接下去:“就像《白色巨塔》那本書裏麵的裏見修二。”
  “對、對。”淩芊傻笑著。
  “你去問一下那個醫生,有沒有內科的醫生介紹一個給你。”
  “神經病。”淩芊塞了一個酸梅進嘴裏,“我倒是很好奇,他要是知道自己揀到了牽著貓逃跑的胸罩,是什麽表情。”
  “珍藏起來,時不時拿出來欣賞……”小瓊模仿著那種猥瑣的神情,她們一起大笑起來。

  二
  淩芊回到X城,看見街上有賣糖炒栗子,就買了一斤。
  雖到了十月,天氣仍舊比較熱,隻是早晚較涼。可能再下幾陣雨,天氣就會徹底涼下來了吧。這樣的天氣裏,街上的人還是穿著短袖,怕太陽曬黑的女孩們還撐著傘。
  一般到了這種天氣,淩芊就懶得撐傘了,更何況現在是晚上。有點冷倒是真的。她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個栗子,慢慢地嚼著,感受一絲絲的甜味。她該想想下一部小說的內容了……昨天編輯打了個電話給她,說她的新書《嗨,醫生!》賣得不錯,有讀者來信說希望她寫第二部。哪還有第二部啊,嗬嗬。讓人意猶未盡才好呢。下一部……沒有什麽靈感。
  拎著小旅行包上樓,越走越累,淩芊有一種雙腿無力的感覺。坐車回來一個小時不到,應該不會累成這個樣子吧?晚飯沒怎麽吃,因為想回來吃宵夜,估計就是因為晚飯吃得不多,血壓又低了……休息一下好了。淩芊把旅行包放在地上,靠在牆上,又剝了一個栗子吃,忽然感覺有點想吐,而又有點頭暈。“親愛的淩芊,堅持一下,就快到家了啦。”她安慰自己道,忽然有一種悲愴的感覺,心裏很希望有一個人能扶她一下。
  有腳步聲傳來,原來有人從樓下上來了。
  淩芊想,不管是誰,開口要求幫忙吧,否則,她真的要倒在這裏了。她看見一個戴著無框眼睛的人慢慢走上來,就開口說:“不好意思,能扶我一下嗎?”
  “不舒服嗎?”對方很快就迎了上來,扶著她的動作貌似很專業,她甚至還聞到一股不是很明顯的消毒水的味道。淩芊抬頭一看,似乎在哪裏見過,認真回憶一下,想起來了,他是五樓的那個醫生。碰對人了……生病碰見醫生與著火碰見消防車的性質是一樣的。
  “我血壓低。”淩芊直白地告訴他,對一個醫生,沒有什麽好隱瞞的。
  “你不要站著,蹲下或著坐下先。”不愧是醫生啊,提出的建議都是這麽正確而實際。
  “哦。”淩芊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說實話她早就站不住了。她看見古以笙也跟著蹲下,拉起她的手,將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她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但是對方是個醫生,好像這麽做並沒有惡意。隻見他切了會兒脈,然後用一種醫生專有的、平淡的、公式化的語調問她:“家族可有低血壓的曆史?”
  淩芊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就要問診了嗎?“不、不知道。”
  “躺著或坐著的時候忽然站起來,會不會頭暈、視力模糊?”
  “有的時候會。”
  “不經常?”他看著她,像是審問。
  “一般不會。”
  “你……”他規矩地放開她的手,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沒有減肥的曆史?”
  “基本沒有。”她搖搖頭。
  “現在頭還暈嗎?可不可以自己站起來了?”他站起來,手向上揮了揮,示意她也站起來試試。
  淩芊扶著牆站起來,感覺好很多,至少不會像剛才那樣有著一定會暈倒的感覺。“好一點了,謝謝你。”
  “體質性低血壓……”
  “恩?”淩芊眨眨眼,和他對視。
  古以笙發現,她的眼皮一單一雙,而且是內雙,還有,她的膚色均勻,中等偏白,也許是因為頭發放下來的緣故,比第一次見時成熟一點,二十多歲的樣子。
  “體質性低血壓?”淩芊重複一遍,一副虛心求教的態度。
  “現在低血壓的女性越來越多,原因都是為了保持身材而節食什麽的,一般都是體質性低血壓,夏天比較嚴重……也叫生理性低血壓。既然你沒有減肥,那就是體質問題,調養一下就好了,沒什麽事。”
  “哦,要不要吃藥?”淩芊可不想以後真的課講到一半就要暈倒。
  “建議你食療,營養均衡,不要挑食。”這是一般醫生都會說的話。
  “哦,謝謝你。”說著,淩芊拎起小旅行包,振作精神準備繼續爬樓梯——還有三層就到家了!
  古以笙跟在她身後上樓。
  淩芊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他隨便客套一下什麽的,人家幫了她,她自己拍拍屁股就走好像不太禮貌。轉念一想,還是保持沉默吧,還是不要和男人有太多交集的好,她承認自己心中有一個很大的結。
  他到了五樓,拿出鑰匙準備開門了,淩芊才轉過身,對他說:“那個……謝謝你,拜拜。”
  “再見。”他點頭,抿嘴淡淡一笑,很有醫生送病人出院的架勢。
  淩芊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句話“人生若隻如初見”,接著有了一點點靈感,下部小說想要寫悲劇了……人生若隻如初見……悲傷的情緒又不聽話地浮了上來,淩芊繼續上樓,掏鑰匙開門的時候重重歎了口氣。
  淩芊的新小說進展得很慢,一個月過去,寫了一章不到。她總是要等到午夜十二點才有靈感,白天幾乎是在睡覺中度過。“我不是豬,我隻不過是當作自己在德國而已。”淩芊這麽安慰自己。
  今天她起了個大早,認真梳洗還化了淡妝,因為……要去學校麵試了——進德中學,市裏少有的能跟公立學校拚升學率的私立學校之一。淩芊考進F師範大學的時候讀的是重點專業——中文係,全國還能排上前幾名,可後來她還是千辛萬苦地轉到了自己喜歡的地理係,為這個,家人沒少說她,但是她覺得,這是一向隨遇而安的自己做的最瘋狂、最勇敢的一件事。現在,如果要找工作的話,她也隻能選擇老師這一職業了。
  進德中學離她所住的小區不算近,按淩芊的速度騎自行車需要十五分鍾,當淩芊騎著她全新的捷安特自行車到學校時,正好是下課時分,校園裏很熱鬧,熙熙攘攘,一下子讓淩芊回憶起自己讀了六年的那所中學,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進入校門,前方是一條寬闊而筆直的林蔭道隻通向操場,道路盡頭左邊屹立著六層高的教學樓,看上去很新,看來是近幾年才蓋好的。估計從下到上分別是初一到高三吧。右邊是五層高的辦公樓,貼著白色和藍色的瓷磚,屋頂是暗紅色的,她麵試的地方就是辦公樓三樓。
  淩芊來到三樓,看見不寬的大廳裏坐了十幾個人,女的居多,有的在把玩手機,有的在看資料,有的像是在沉思。有一個留著中長發的男人站在窗邊仰望著天空,淩芊想,那一定是教美術的吧,很有藝術家的特質。
  之後又來了好幾個人,淩芊算了算,大概是二十幾個,不知道中午前能不能麵試完,她中午約了在這個城市上大學的表妹毛婕雲吃飯。
  等到快十一點,終於輪到她。
  她等在她前麵的麵試者出來以後,先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聽見裏麵有人說“請進”,她才進去。映如她眼簾的是一張很大的辦公桌,後麵坐著三個人。中間一個是女的,有點胖,戴著厚鏡片的眼鏡,貌似四十歲的樣子,左邊坐著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也戴著眼鏡,皮膚很黑,右邊的男人看上去很是高大,身材壯碩,皮膚也很黑,相對年輕一些,大概三十幾歲。
  說實話,淩芊有點緊張。
  “又是F師大畢業的,嗬嗬……”坐在中間的女老師爽朗地笑起來,看著淩芊的簡曆。
  省內百分之七八十的老師都是F師大畢業的,可以說F師大幾乎壟斷了教師來源。淩芊想,這三個老師估計也都是她的學長學姐。
  “哎?你原來是中文係的,怎麽轉去讀地理了?”左邊的男老師發話了,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
  受他影響,淩芊也把自己的眼睛往上推了推。“我個人比較喜歡地理,雖然一開始選擇了較有名的中文係,但後來還是轉係了,因為我覺得,在一個學科上有興趣的話,能學得比較用功。”
  “我就是F師大的中文係畢業的。”女老師指著自己。
  “那您還算我半個學姐呢。”淩芊露出公式化的笑容,“當初我在對文學和地理都感興趣的情況下,還是選擇了地理,大概也是因為F師大的中文係太好了,我自知難以同名教授在同一水平上,所以退卻了吧。”
  淩芊被麵試了二十分鍾,氣氛沒有她想像的那麽緊張,整個過程她自己感覺還可以,三天之後她會接到麵試是否通過的通知,如果通過,她會被要求試講一節課。
  十二點多的時候,她來到一家川菜館,毛婕雲已經在裏麵等她了。
  “點菜了沒?”她和表妹婕雲從小一起長大,跟親姐妹似的,因此相當隨便。見過她們的人都說,她們長得非常像。
  “你又還沒來,我哪敢點……一起點吧現在。”婕雲拿過菜單,招手讓服務生過來,“麻辣豆腐、辣子雞丁、涼拌空心菜,老姐,還要什麽?”
  “如果人多一點,就可以吃水煮活魚了,唉!”淩芊聳聳肩,“水煮牛肉吧,要小份的。然後一聽百事一聽可口,就這樣了。”
  “今晚去你那裏睡一晚上,明天再回學校好了,我們明天下午才有課。”婕雲伸個懶腰。
  “隨便你,咱倆誰跟誰啊,我搬到這裏快兩個月了,連我家的鑰匙都給你了,你今天才說要去住。”
  “姐,我去一下洗手間,幫我看著手機。”說著,婕雲把手機往淩芊麵前一推。
  淩芊很沒道德地翻看著婕雲的手機,對別人她一般不會這麽做,反正她和婕雲之間也沒有什麽秘密可言,這種事算平常的了,沒有人會計較。她發現,有一個叫“曾允皓”的給她家老妹來過很多次電話,相當有內容啊……婕雲都讀大二了,其實這種事也沒啥,但是作為姐姐,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妹妹才可以。
  “曾允皓是誰啊?”婕雲一坐下來,淩芊就直接問。
  “哇,你眼睛真尖啊,這都被你發現了。”婕雲嬉皮笑臉的。
  “小女孩長大了嘛,快給我從實招來。”淩芊喝了口可樂,拍了下桌子,像電視裏演的包青天一樣。
  “在追我啦,他。”婕雲很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身高、相貌、人品、學曆、家庭狀況?”簡直就是審問嘛。
  “姐,你太可怕了……”婕雲捂著嘴笑,“我哪會知道得這麽清楚,身高有180,也蠻帥的,我們學校的,比我大,其他不知道。”
  “要了解清楚啦,尤其是人品……”菜還沒上全,桌上隻有涼拌空心菜和辣子雞丁,淩芊邊吃邊說,“不過男人追一個女孩子的時候都表現出最好的人品,流氓都會變得跟慈善家一樣,不可信。”
  “真經典啊,可以寫進你的小說裏。”婕雲伸出大拇指。
  “不要看人家是帥哥,你就對人家印象好,帥哥的別名叫play boy,盡管他會跟你強調他和別的男人是不一樣的,但到了最後,事實證明,他跟那些男人是一模一樣的。”淩芊不理會她,“反正你自己要把握住,不要被男人占了便宜,我隻有你一個妹妹。”
  “被你一說,我很害怕了。”婕雲一臉憂愁。
  她們倆從小家教就很嚴,一直到成年了也沒有談過戀愛,早就過了那種能談一次純純戀愛的年齡了,淩芊在大學隻有一次短短三個月的戀愛史,而婕雲一次都沒有。
  “姐,你還相信男人嗎?”婕雲的眼中寫著認真。
  “跟我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我一概不信,我寧願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男人那張破嘴。你最好也一樣,大不了表麵上裝著相信,心裏也一定不要相信。”曾經的那個男人,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也說了很多聽起來很樸實很可信的話,但是到最後淩芊才發現,他其實自己都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什麽。
  “姐姐,那我以後是不是沒有姐夫了?”
  “如果有男的能改變我的偏見,他就是你未來的姐夫。”隻是,這樣的人不知道何時才會出現——淩芊在心裏說。
  “總會有的啦!”婕雲樂觀地說。
  “是啊是啊。”淩芊回應著。
  下午,淩芊看著電影,幸福地吃著薯片,婕雲則在有一旁看著她的新書。
  電影看到一半,爸爸打電話來,又在跟淩芊提買車的事,“等我找到工作再買吧,現在買了還不知道養不養得起。”她與父母拉著家常,足足講了有半小時,媽媽對她去學校當老師高興得合不攏嘴,居然跟她說:“別人給你介紹一對象,我跟對方說你就是當老師的。”
  “啊?!對象?!”淩芊丟下薯片,激動地站起來,“我拒絕!我才不要跟什麽莫名其妙的男人相親呢!”
  “人家不是莫名其妙的男人。”媽媽繼續說,“人家也在X城工作,是電子工程師哦。”
  “工程師多得要死,我為什麽要去跟他相親?”淩芊一百個不願意,“我不去啦。”
  “去見見吧,不合適再說,我們安排好時間會再給你電話。”媽媽飛快地敲定,然後掛了電話。
  “怎麽可以這樣包辦婚姻!”淩芊大呼世道不公。
  這時候,婕雲冷不丁來了一句:“姐,我肚子痛……”
  “啊?”淩芊的大腦還沒轉過彎來,“你說什麽?”
  “肚子痛……”婕雲捂著小腹,可憐兮兮地說,“可能是中午吃太辣了……”
  “辣?就你?”淩芊很懷疑地看著她,她們倆都很會吃辣,而且婕雲比她還會吃,就中午那川菜的辣度,她都沒事,何況是婕雲?
  “我很久沒吃那麽辣了……”婕雲倒在床上,“剛才就有點痛,現在……啊……非常痛……哎喲啊……”
  “喂,你別這樣吧?”淩芊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婕雲的腦門上冒出冷汗來。
  “我、我帶你去醫院吧!!”淩芊飛快地換好衣服,扶起婕雲,“你還能不能走啊?走到樓下,我們打車去醫院。”
  “我還撐得住,同誌,走吧!”這種時候,婕雲還不忘幽上一默。
  到五樓的時候,淩芊停了停,那個醫生……到現在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唉,失敗。他現在應該不在吧?上班時間呢。
  “到醫大附屬醫院。”把婕雲弄上車,淩芊也坐上去。
  掛了個號,姐妹倆直奔內科,醫生檢查了一番,又轉到外科。
  進了外科診室,裏麵有兩個醫生,正對著她們坐著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醫生,一個男醫生背對著她們坐著,正在看X光片。淩芊扶著婕雲到白色的桌子邊坐下,婕雲按著胃部,哭喪著臉。
  “是你啊。”那個男醫生開口道,淩芊這才把目光移到他臉上,微微吃驚,“你在這裏工作?”說話間,她下意識地瞅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古以笙”,很特別的名字,“古醫生……”她發現,他名字的諧音也剛好是“醫生”,真是有趣。
  “怎麽回事?”他拿出聽診器,順便抽了支筆出來,另一隻手把X光片遞給對麵的女醫生,“於姐,先幫忙看一下。”
  “認識的?”那個姓於的醫生隨口問了一句,接過X片。
  “鄰居。”古以笙淡淡回了一句,轉向婕雲,又問了一遍,“怎麽回事?”
  “肚子痛。”婕雲倒抽一口氣,用手支著身體。
  “是這樣的,中午我們去吃川菜,可能是太辣了,下午的時候她說肚子痛。”淩芊替她說道,“應該沒有大礙吧,醫生?”
  “這樣啊。”古以笙伸手去按婕雲的胃部,“這裏痛?”見她搖搖頭,又往下移了一點,“這裏?”見她點頭,就問,“想不想吐?”婕雲搖搖頭,古以笙接著問:“有沒有腹瀉的症狀?”婕雲點點頭,然後說,“我去一下洗手間……”“出去左轉。”古以笙指指椅子,示意淩芊,“請坐。”
  “怎麽樣了她?”淩芊關心地問。
  “急性胃腸炎。”古以笙簡單地回了她一句,低頭寫著病例。
  淩芊看著他寫在病例上的字,在她的印象中,醫生寫字都是龍飛鳳舞,正常人根本看不懂,而他的字……她能看懂耶。他大概還沒有練成那種常人看不懂的字體吧,五年之後應該就能練成了。
  “要量血壓嗎?”古以笙用下巴指了一下血壓計。
  “可以嗎?那麻煩幫我量一下。”淩芊怎會放過這個機會。
  古以笙又重新掛上聽診器,邊擺弄血壓計邊問:“上次量的血壓是多少?”
  “隻記得高壓是95。”
  古以笙似有似無地點點頭,專心量著血壓。
  淩芊抬眼看著他,隻見他的白袍很幹淨,扣子也扣得很整齊,膚色偏白,雖然不是那種令女生尖叫的大帥哥,但他的臉看上去感覺很舒服,與其說是斯文,還不如說有著一股學者的氣息,另外,透過鏡片,他的眼神很清澈,又或者說是……幹淨。算了吧,這世界上有哪個男人是幹淨的,淩芊撇撇嘴,有意甩掉自己的念頭。
  “高壓88,低壓60,偏低了。”古以笙推推眼睛,收起聽診器。“有空去內科醫生那裏看看吧。”
  這時,女醫生把X光片傳過來,與古以笙一起研究著患者的病情,對於那張X光片,淩芊連正反都搞不清楚,她回想自己那部關於醫生的小說,隻是把男主角的職業設定為醫生,至於醫學知識嘛……她就忽略不寫了。她聽見他們在說什麽“胃潰瘍”、“胃體”的,好像很高深的樣子,接著又一個病人進來,那個女醫生出診,古以笙則自己一個人看著那幾張X光片。
  “姐,我好像舒服一點了。”婕雲進來之後說。
  “但還是要住院觀察一下……你去拿藥吧。”古以笙將單子交給淩芊,勾了勾唇角。
  婕雲走出外科診室,好奇地問淩芊:“你認識那個醫生呀?”
  “不認識。”淩芊淡漠地回答。

  三
  白色為主調的病房裏,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淩芊挺不喜歡這種味道的,小時候經常生病,一聞到這種味道就條件反射地覺得要打針,心裏毛毛的。婕雲躺在病床上掛瓶,百無聊賴,跟淩芊聊著天。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來巡房,淩芊抬眼一看,古以笙的身後跟著幾個實習醫生和護士,一個實習醫生來看婕雲正在掛的藥水,然後在紙上記錄著什麽。古以笙看見她們,走了過來,幾個實習醫生正要跟過來,他就對他們輕聲說了什麽,他們就各自散開觀察其他病人了。
  古以笙看了一眼藥水的剩餘量,然後問:“感覺怎麽樣?”
  “好很多了,謝謝醫生。”婕雲點點頭。
  “晚上可不可以陪夜的?”淩芊不放心妹妹一個人留在醫院,打算今晚也留下來。
  “像她這種情況,家屬是不能陪夜的。”古以笙雙手背在身後,轉向淩芊,“一般有動過手術的才可以。”
  “這樣啊……”淩芊輕歎口氣。
  “姐,你這麽想陪夜,就送我去挨一刀,這樣你就可以留下來了!”婕雲拉拉淩芊的手,一臉正氣,貌似作出很大犧牲的樣子。
  “那麽醫生,把她的肚子破開放一個西瓜進去吧。”淩芊用手指捅了一下婕雲的肚子。
  古以笙一笑,“就是在醫院睡一覺,不會有什麽事,恢複得比較好的話,明天就可以出院了。為了陪夜放一個西瓜進去,有點得不償失。”
  “哈哈哈……”婕雲忍不住大笑起來,結果因為胃痛又縮成一團。
  “活該。”淩芊白了她一眼。
  古以笙上前探視了一番,“不要有過激的情緒起伏,另外,家屬可以在這裏呆到六點半。”說完,就轉身走了。
  確定婕雲沒有什麽事之後,淩芊六點半離開醫院,步行回家。路過一個看上去幹淨且舒服的簡餐店,她想,幹脆吃完飯再回去好了,於是進去叫了一份咖喱雞飯。雖然過了下班時間,店裏的人仍很多,淩芊在角落找到一張唯一空著的桌子坐下了,環視店內裝修,以橙色為主色調,還貼了許多張美食的圖片。等了幾分鍾,餐點送了上來,咖喱雞為主菜,另有一份青菜、一小碟紅燒豆腐、一碗酸菜肉絲湯和一碗米飯。淩芊嚐了嚐味道,覺得還不錯,比她自己做的咖喱雞好吃一點……
  “不介意我坐這兒吧?”一個貌似熟悉的聲音,正在喝湯的淩芊差一點沒嗆到。她抬頭,看見了古以笙。“沒關係,請坐吧。”她下意識地看看旁邊,其他桌子確實沒有幾個空位。“你、你……剛下班?”她覺得醫院不可能這麽晚下班啊。
  “我今天值班,下來吃個飯還回醫院。”淩芊才看清楚,古以笙脫掉白大褂之後就沒那種醫生的光環了(她總是覺得醫生頭上有個發光的圈),穿著一件淡綠色的休閑襯衫,米色的褲子,看上去很是清爽的樣子。他坐下以後,抽了張紙巾,很細心地擦著桌子——醫生多多少少有一點潔癖。
  他該不是隨身還帶著一瓶消毒水吧?淩芊冒出一個想法。唉,管他那麽多!
  “我上次……”古以笙開口了。
  該不是要提撿胸罩的事吧?男人都是同樣低俗的。淩芊豎著耳朵等著他說下去。
  “看見你站在書店門口說牽著貓逃跑新書的海報……”古以笙善意地盯著她,“你看過她的書?”
  “牽著貓……”淩芊遲疑了一下,點點頭,“看,經常看……很熟悉。”何止是看,那就是我寫的……“你覺得怎麽樣?”
  “不錯。”簡單兩個字就給概括了。
  淩芊想起以前自己給別人看小說之後都會纏著對方問個不停,最經典的行為是逼著一同學寫了三千字的讀後感給她,最可喜的成就是一好友自動寫了一篇讀後感給她——那個好友就是小瓊。現在呢,她把郵箱標在每本書的後麵,讀者會給她發讀後感,她讀得不亦樂乎,開心得不得了。
  “具體呢?”惡習改不了,淩芊開始問古以笙感想了。
  “感覺不錯。”四個字。
  跟理科生交流起來真是困難啊……淩芊放棄了自己想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念頭,安靜地吃飯。去超市買一瓶咖喱粉和雞翅,這周末也做一次咖喱雞吃……淩芊的心裏躍躍欲試,以前試著做了一次,湯汁濃了一點,這次一定要比上次做得更好!
  一頓飯將近吃完的時候,古以笙掃了一眼淩芊的餐盤,“你挑食哦……”
  淩芊毫不在意地回答:“我不愛吃胡蘿卜。”
  “哦。”他沒有長篇大論說什麽胡蘿卜裏有什麽什麽元素,而是認真地說:“剛才碰見一個內科醫生,問他低血壓的人怎麽食物調養,他告訴我個方子。”
  淩芊有點驚訝地眨眨眼。
  “用紅棗、栗子跟雞一起燉,效果不錯……”
  淩芊像個學生一樣點點頭,尋思著把咖喱雞的計劃改成紅棗、栗子燉雞好了。“謝謝你,我一定試試。”人家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如果不照做,就有點太頑劣了,畢竟身體是自己的。
  “不謝,我先回醫院了,再見。”他揚揚手,自覺收起餐盤。
  淩芊撇了一眼他的餐盤,發現……他也不吃胡蘿卜。怪不得他沒有長篇大論,原來醫生也不是什麽都會吃的呀。
  淩芊在接到進德中學麵試通過的消息,並被要求講一堂課——十有八九是能去進德中學工作了。她講課的時候很是認真,認真得跟高考一樣,誇張一點,她把自己四年學到的東西幾乎都貢獻出來了。
  終於,她獲得了在進德中學教書的機會,她——成了一個老師。接下來的一個月,她最大的收獲就是——她的生活變得跟學生時代一樣有規律,但是,小說卻難產了,編輯像怨婦一樣催稿,她擠出時間構思、寫作、構思、寫作,就像個機器人。不過,這樣的生活還挺充實的。
  然而,最讓她恐懼的一天來到了——她被父母安排著去相親了。
  相親前,她跟要好的幾個朋友說了,得到大家一致的嘲笑,還幫她出了各種餿主意,什麽裝不良啦,裝傻子啦,隻不過……一個都不能用!
  穿著黑色長袖T恤,淡色牛仔褲,運動鞋,背著個條紋斜挎包,淩芊像個還在讀書的學生一樣,走在街道上。一陣秋風吹來,樹上的葉子被吹得“嘩嘩”響,地上的樹影也隨著曼舞。過幾天就又是所謂的“光棍節”,不知道是哪個無聊的人發起的這個節日——十一月十一日。淩芊忽然想起一個詩句:在這個世上秋已深了,該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這幾年,她究竟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她也說不清楚,她的心變懶了,在逃避,因為怕被傷害,寫小說究竟是在麻痹別人還是在麻痹自己,這一刻她發現應該是後者。她一個人活得更自在些……
  不知不覺已走到了約見的咖啡館,透過玻璃牆,她看見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坐在一個靠窗的雙人座上,頭發整齊地向後梳,讓她感覺他很成熟——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可事實就是,那就是她要相親的對象。她慢吞吞地走進去,覺得自己跟他的打扮一點也不相配。她勉強自己微笑著,坐在了那個男人的對麵。
  “你好,我是陸禹城。”對方微欠欠身。
  “你好。”她不想跟這個男人交往,錯,是不想跟任何男人交往。淩芊冷漠地打量著他,同樣的,對方也在打量著她,一小段時間裏,他們沒有任何交談。直覺上,她對他沒有任何好感,並不是說他這個人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是因為……感覺這東西,就是這麽奇怪。
  “在哪裏高就?”陸禹城好像很隨性的樣子,一會兒後就適應了這氣氛,馬上開口打破沉默。
  “進德中學。”
  “那是個不錯的私立學校啊……女孩子當老師好,工作輕鬆,還有寒暑假,不像我們,你們在放假的時候我們還在上班呢。”陸禹城似乎是個很健談的人。
  淩芊點了一杯伯爵紅茶,耐心聽他講話。他找各種話題試圖跟她聊天,但是她的反映仍然很淡漠,可以說,他們根本說不到一起去。其實淩芊也是很健談的人,隻要她想聊天,都可以與對方聊得很愉快。但是,她現在沒有興趣聊天。
  “你很文靜呢,我覺得。”陸禹城把她的冷漠理解成了“文靜”,不知道是他的可悲還是淩芊的可悲。
  “嗬嗬。”淩芊淺淺一笑。她看著陸禹城找各種話題和她攀談的時候,她好像在他身上看見了幾年前的自己——為了和自己喜歡的人交流,拚命去了解對方感興趣的東西,以便有話題可以聊下去,即使那根本不是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她忽然有點同情當時的自己了,以現在的自己看來,當時的她簡直是另一個人。現在呢,風水輪流轉,輪到別人找話題跟她交流了……真諷刺啊。
  “你會做飯嗎?”
  “不會,以後也不想學。”其實,她會。她很無奈地,為什麽陸禹城總是勾起她以前不好的回憶——她又回想起自己周末跑去男朋友家為他做飯的事……她一個從未做過家務事的大小姐像保姆一樣照顧一個男人,洗衣服、打掃房間,還在一個月內自學了各種菜肴的烹飪法。她再也不願意想起自己為什麽會做飯,所以,幹脆否認自己會。她越來越覺得以前的自己愛得很卑微,隻要那個人高興,她什麽都願意做,甚至還把生活費拿給他用。可是,結果呢?分手很久後她才發現,他接近她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讓她一個那時在讀中文係的人幫他寫論文,她後來的轉係,多多少少是受了這件事的影響。她明白了,當一個男人有目的地接近一個女人時,她的任何努力、任何優點還不如她的利用價值來得珍貴。
  她忽然感到很疲倦,仿佛又被傷害過一次一樣。她又一次發覺到自己以前不堪的愛情,她唯一感謝的就是,那個男的還算有良心,沒有利用她的愛情和她發生關係,否則,她那時一定會更加痛不欲生。“該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忽然,她又一次想起那句詩——她沒有得到她想要的愛情,卻失去了再獲得愛情的希冀。
  淩芊回過神來,發現陸禹城的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想什麽呢?入迷成這樣。”陸禹城歎口氣,向後耙耙頭發。淩芊甩甩頭,逼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繼續假裝有興趣地聽著陸禹城講他的工作、他的誌向和未來規劃——這些恰是她最不喜歡談論的。她討厭那些把誌向掛在嘴邊而根本不見行動的人,更討厭那些為了一個不合實際的夢想而不擇手段的人,她不明白,人為什麽總是熱衷於把別人踩在腳下,還要美名曰“出人頭地”。說到底就是虛榮,還有虛偽。
  談到最後,都快吃晚飯了,淩芊依舊是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她本以為這場相親也就這麽結束了,誰知,陸禹城要了她的手機號,一副對她頗為滿意的樣子。她迷惑了,她的表現有夠爛了,怎麽他還不識趣地放棄?
  淩芊沒有意識到,男人的另外一種虛榮的情緒就叫征服。
  一個大好周末,就被這無聊的相親給破壞了。淩芊提著從超市買來的幾棵青菜和排骨,準備回家煮粥,7點多了都。
  上樓的時候,三樓的周阿姨跟她打招呼。她已經漸漸和樓裏的幾個鄰居熟了起來,周阿姨上初中的兒子和其他幾家的孩子一個星期到她家補一次作文或是地理——上班、補課、寫作,這就是她的生活那麽充實的原因,人忙一點好,忙一點就不會有時間想其他的東西。
  “吃過飯沒?”中國人經典的打招呼方式。
  “還沒呢。”淩芊笑笑。
  “這麽晚還沒吃啊?”周阿姨和她並肩走著。
  “我一逛超市就忘記時間了。阿姨,您家不是在三樓嗎?”這裏都是四樓了,她怎麽還不停下呢?
  “我去找古醫生,今天他沒上班。”
  “哦,是因為您父親的病嗎?”淩芊有聽周阿姨說過,她父親好像得了嚴重的胃病剛好就在醫大附屬醫院住院。
  “是啊。”周阿姨是個熱心的人,自從和淩芊認識之後就很照顧她,家裏做了好吃的糖醋排骨還會送一碗給她吃,因此淩芊跟她很是熟悉。“原來以為是胃潰瘍,後來被查出來是賁門癌,這不,下星期開刀,胃切除手術,要切掉整個胃。”
  淩芊很驚訝地張張嘴,心想,居然要切掉整個胃,那以後吃了東西裝在哪裏呀?“是古醫生做手術?”
  “古醫生是其中一個,主要是他們主任醫師做。”周阿姨露出一種很複雜的表情,壓低了聲音說:“他剛好住在樓上,今天我先來打點打點,後天我還得去找那個主任醫師……”
  淩芊一時有點糊塗,不知道她說的“打點打點”是什麽意思,忽然,她頓悟了,心裏馬上像被大石頭堵著一樣。“打點打點”的意思恐怕就是“送紅包”吧!早就聽說過一句話“現如今割個闌尾都要給醫生送點錢,否則就故意留塊紗布在你肚子裏”。唉,她早該明白,現在的醫院已經不那麽純潔了……
  “他會收?”淩芊的眼中出現了一道鄙夷。
  “唉,他就是不收,我們也得給,這是規矩。你呀,還年輕,以後就會知道的。”周阿姨的聲音幾乎成了耳語,“他收下,我們才能安心啊……”
  也許,這就是現實……淩芊暗自歎口氣。看著周阿姨敲了敲古以笙的門,一會兒後古以笙就把門打開了,雖然很客氣,臉上卻是一副早就知道周阿姨要來送紅包的表情,讓淩芊覺得很反感,甚至惡心。古以笙看見站在周阿姨身後的她,禮貌地點點頭,淩芊理都沒理,假裝沒有看見地繼續上樓梯。
  她以為古以笙是個好醫生,現在發現他不是,至少在人品上不是。又是一個沒人品的男人,真讓人討厭。
  中午還剩了大半碗飯,剛好用來煮粥,正當淩芊在廚房裏為自己的晚飯奮鬥之時,手機的音樂響了起來,是一條從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淩芊一看,居然是陸禹城,短信是這麽說的:“我對你感覺很好,希望可以有進一步相處的機會。下星期同一時間地點,不見不散。”淩芊皺著眉頭,有點咬牙切齒地想,你算什麽東西,也不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再見麵就私自命令我去見你!她握著手機,手心都出汗了,她很想編輯一條類似於“見你的大頭鬼”這樣的信息回給陸禹城,但最終忍住了。她把手機扔在沙發上,繼續煮她的粥。
  一碗香噴噴的排骨粥放在眼前,淩芊大笑三聲,是啊,應該感謝以前的那個混蛋,讓她獲得可以獨立生活的能力,至少,可以做出飯菜使自己不會餓死。打開筆記本,在土豆網上搜了《順風婦產科》來看——這部很老的韓國家庭喜劇真是白看不厭,從初中到現在看了不下十遍。正當她粥吃到一半,《順風婦產科》看到一半的時候,居然……停電了!
  不會吧?淩芊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呆呆看著筆記本的屏幕,因為有內置電池,筆記本還有電,《順風婦產科》也仍然在繼續,隻是電燈滅了,隻剩屏幕在發著根本不起照明作用的光。
  手機鈴聲又忽然響起,淩芊嚇了一跳,忙去摸手機,一看來電顯示,這個號碼……接起來之後,她後悔了,因為,打來電話的正是陸禹城。他怎麽這麽煩啊……
  “不知道我剛才的信息是不是很冒昧……”陸禹城倒是十分謙虛。
  “哪裏,我剛才有點事,所以……”淩芊陪笑著,心中大罵自己沒有勇氣回答“是”,或者直接把電話掛掉——的確,她沒有勇氣。
  “那麽你的回答是?”真是不依不饒的,男人的臉皮在這種時候總是如此之厚。
  “我不知道那時候有沒有空,很抱歉。”到時候有空也說沒空!
  “那麽以後再約了?”陸禹城一點也沒有要退縮的意思,仿佛抓著她就不想放開了,淩芊最怕遇見這樣的情況,可是偏偏就被她遇上了。
  “好的。”淩芊很不情願地說。
  “對了,你的QQ是多少?我們可以在網上聯係。”
  淩芊簡直就想把手機電池拆了!居然還想要QQ?!她假裝合作地把自己不常用的那個QQ號報了上去,然後就掛了電話。
  她發了一會兒呆,對這樣的自己很是無奈,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會取消對男人的偏見。在黑暗中,她回想起高中時候和同桌共同喜歡一個男生,那個時候真是搞笑極了,她們倆還一起去跟蹤他,看看他家住在哪裏。這麽多年後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喜歡,是一種對偶像的崇拜心理,而現在,她連這樣的心理都沒有了。

  四
  光棍節,又碰上個星期五。淩芊和辦公室裏的幾個老師一起去唱K,從不碰酒的她居然喝了幾杯,有點暈乎乎的。陸禹城發了好幾個短信來約她,她的回答總是很曖昧,也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去,把陸禹城搞得很鬱悶。管他呢,那個不識相的家夥!
  曲終人散,已是淩晨一點,淩芊搖搖晃晃走向自己住的小區,聽見遠處幾聲狗叫,還有摩托車的引擎聲,很是渺茫。還有點冷了呢……淩芊拉著拉單肩包的袋子,繼續往前走。摩托車的引擎聲越來越近,很刺耳。忽然,淩芊被狠狠一撞,肩上好像有什麽東西被強行拽走,然後她摔倒在地,腦袋和粗糙的水泥地相撞,“咚”的一聲。手腕一陣劇痛,膝蓋、腰什麽的都好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等到一輛半舊的摩托車飛馳而去,淩芊才猛然發現——包被搶了!她的手機、錢包和家裏鑰匙都在包裏麵啊!還好她的錢包隻裝錢,沒有把什麽信用卡、銀行卡、身份證一類的放在裏麵,否則損失更加嚴重!
  怎、怎麽辦現在……沒有鑰匙、沒有錢、沒有手機……淩芊呆呆地坐在地上,發熱的頭腦被風吹得冰涼,她抬起右手,發現手腕腫起來了,動動手指,還可以運動,大概是扭到了吧。她想站起來,卻發現腳踝好像也扭到了。天啊!她摸摸腦門,發現那裏腫起一個大包,估計還有淤血。眼鏡呢?還在鼻梁上,沒有壞,還好……怎麽辦……這麽晚了,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啊!
  她遭報應了?她做了什麽壞事了?淩芊一屁股坐在地上,查看著自己的傷勢,真的好狼狽好慘啊,下次一定不敢這麽晚回家了,居然被她遇見飛車搶奪,真的好可怕……人平安就是萬幸了,她沒有遇見什麽搶劫殺人或是強奸已經很幸運了——她這麽安慰自己。
  好吧,現在要怎麽辦?淩芊兩行眼淚流下來,她隻要哭沒有用,可是……現在到底要怎麽辦啊!
  一個人從她身邊走過,忽然停下來。
  淩芊害怕得縮起身子,怕剛才搶包的人回頭來接著搶,如果可以,她要尖叫。
  “怎麽了你?”對方蹲了下來,一隻溫熱的手搭在她肩上。
  淩芊抬起頭,對上一雙清澈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多狼狽多難看,隻知道現在她必須依靠這個不算熟悉的人——古以笙。“古醫生……”淩芊隻顧著哭,抓著古以笙的手,不住地發抖,“我、我的包……”
  “搶劫嗎?”古以笙試圖要把她拉起來,可是發現她很痛苦的樣子,一看,才發現她有多處扭傷,“你怎麽會這麽晚還在外麵?”而且身上還有酒味……
  “你不也是。”淩芊邊擦眼淚邊回他一句。
  “我值班。”古以笙扶她起來,讓她靠著自己。
  這麽拚命工作做什麽呀,拿病人的紅包不就把加班費賺回來了?淩芊很想這麽說,可是萬一他因此扔下她不管了,她就徹底慘了。這種時候,不可以貪一時口快呀。
  “能走嗎?”古以笙低頭看她,還特別瞧了瞧她額頭上的大包。
  淩芊試著走了一步,發現……很困難。她又忍不住大哭起來,狼狽就狼狽到家吧!醜也醜個極致才有個性。
  “別哭了。”古以笙為難地皺皺眉,“我背你如何?”
  “你背我?!”淩芊大喊一句,很激動的樣子,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幹嗎這麽大聲,“你、你、你……”
  “那我走了。”古以笙作勢就要放開她。
  “喂喂!”淩芊急了,忙叫住他,“那、那麻煩你啦!”
  “上來。”古以笙彎下腰。借著昏暗的路燈,淩芊發現,他的臉上居然掠過一絲潮紅。
  假清純的男人……淩芊心裏一萬個不爽,但還是乖乖趴到了他背上。唉,真倒黴,自己究竟怎麽了呀,這麽慘……
  “你叫什麽名字?”
  “啊?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淩芊詫異,啊,是啊,她一直沒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我是牽著貓逃跑。”她忽然回答。
  “行,我放你下來,你跑吧。”古以笙明顯不相信,停了下來。
  “不信就算了。”淩芊撇撇嘴,沒好氣地告訴他,“我叫淩芊……淩晨的淩,草字頭下麵一個千。”
  他頓了頓,說:“以後不要這麽晚回家。”
  淩芊自慚形穢,便沒有多說什麽,全身都很不舒服,可是卻感到有點溫暖了——是他的體溫吧……自己又幾時被人背過?最後的記憶就是小時候趴在爸爸的背上,迷迷糊糊被背回家,之後,隨著年齡的增長,體重的增加,就習慣了自己走路。今天,一次意外,她又讓人背著回家了,而且,還是一個男人,一個因為收病人紅包讓她反感的男人。她忽然想起西遊記裏孫悟空背著一個妖怪,越背越重的故事……
  上到四樓的時候,她能明顯感到他的呼吸比剛才急促了,是啊,他們倆的體重合起來有兩百多斤呢,他現在應該感到很吃力了。
  到了六樓,古以笙讓她下來,她才可悲地想起自己的鑰匙在包裏也一並被搶走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站在自己家的門口才發現沒有鑰匙!
  “你該不是……”古以笙好像猜到了事實,腦後流下一大滴汗。
  淩芊覺得他肯定很想扁自己一頓,“我的鑰匙……在包裏。”她也不想這樣啊,下次一定要把鑰匙隨身帶著才好,現在進不了家門了,要明天才能找房東再配一把鑰匙,今天難道要在自己門口睡一晚上?
  “你在這裏等著,我下去拿藥。”古以笙沒有責備她,帶著一種無話可說的眼神,搖搖頭往下走。
  淩芊忘了問他,要不要給個紅包。她落迫地坐在自己家門口,身上疼,同時又很想睡覺,要是讓別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把她當乞丐,說不定還會扔幾毛錢給她。
  “醫生家總是有那麽多藥。”淩芊看見古以笙走上來,捧著一個白色的盒子,上麵有一個紅十字。“是醫院免費送的嗎?”
  “用醫保卡買的,一些常用藥。”古以笙把盒子放在地上,忽然有點戲謔地說,“專門對付你這樣的突發狀況。”
  “我怎麽了?!”淩芊瞪他一眼,“我這是意外!”
  “意外……”古以笙不屑地重複了一遍,撕開紗布的包裝。他檢查了一下,確認她手腳沒有脫臼或骨折,就開始上藥,然後細心地纏著紗布。
  在他用剪刀剪斷紗布的時候,淩芊發現他的剪刀柄比一般剪刀長,有點像手術剪(也許那就是手術剪),而且他拿剪刀的方法和平常人不一樣,平常人都是用拇指和食指套在剪刀柄的兩個環裏,而他是用拇指和無名指。“你那樣拿剪刀不累嗎?誰教你這麽拿的?”淩芊一副專家的樣子,指出他的錯誤。
  “這樣拿剪刀不對嗎?”古以笙淡淡一笑。
  “一般人好像不是這麽拿的。”淩芊覺得自己很無聊,為什麽跟人家討論起剪刀的拿法了,他怎麽拿剪刀,關她什麽事啊。
  “手術剪就得這樣拿,我改不回去了。”他搖搖手中的剪刀。
  原來是這樣啊……淩芊點點頭,又增長知識了,原來手術剪要這麽拿呀。聽說外科醫生都要苦練手術基礎,什麽拿手術刀、手術剪、縫線什麽的,看來他也是經過一番苦練的,怪不得能進醫大附屬醫院呢。
  “好了。”他說著,收拾著藥箱。
  “謝謝。”淩芊早就想說這句話了。
  古以笙很同情地望著她,“你打算在這裏坐到天亮?”
  “對。”淩芊篤定地說,雖然自己心裏很無奈,但是還是裝作一副沒什麽大不了的樣子,最後還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不然我還能去哪裏……”
  “你……”古以笙看上去有點猶豫,停了很久,才壓低聲音說:“我下去了。”
  “恩。”淩芊重重地點頭。
  古以笙走下幾級,又快步走回來,拉起她沒有扭到的手,“你到我家去吧。”
  “喂,你、你怎麽可以……”淩芊瞪圓了眼睛,好像一隻不想被拖去宰殺的豬,拚命往後退,無奈扭傷的腳就是使不出什麽力氣。
  “快點上來,你想把整棟樓的人都吵起來嗎?”古以笙又彎下腰,做出要背她的姿勢,語氣忽然強硬得不容她拒絕,“現在快兩點了你知不知道!”
  淩芊猶豫了很久,就是不肯往前走一步。
  古以笙轉過頭,那表情好像在說“你怎麽這麽固執”。淩芊深吸一口氣,這男人愛多管閑事就讓他管好了,是他主動要幫忙的,又不是她求著他的!現在自己正落迫著呢,就欠他一次人情好了。她再一次趴在他背上,讓他背下樓去。
  怪不得這樓裏的人都這麽喜歡他,送錢給他還一副天經地義的樣子,這種人最危險了,道貌岸然啊,骨子裏還不知道是多可怕的一個人呢——男人就是這樣!淩芊咬牙切齒的,原來自己對男人還是存在這麽大的敵意啊,將來也許要嫁不出去了。
  淩芊被背進了古以笙的家,心裏別扭極了,很沒有安全感,一點也不自在。她一拐一拐地來到洗手池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腦門腫起一個大包,頭發不知道有多亂,還一臉倒黴像,鬼都會被她嚇跑。她戳了一下那個包,疼得齜牙咧嘴的。以前看《貓和老鼠》的時候,老鼠總是用什麽東西去砸貓,然後貓的頭上就腫起一個大包,當時覺得誇張,哈哈大笑,現在,才知道一點也不誇張。想當年,徐誌摩兄從飛機上掉下來,頭上一個大洞;看今朝,她的腦袋撞到地板,頭上一個大包,相比之下,已經幸運很多。
  她拿起梳子,把頭發梳整齊了,看上去好一點。但是她沒有留流海,因此擋不住那個包。
  當她有心情看屋裏擺設的時候,古以笙端了一杯水給她。她環視四周,發現他家很是整潔,也對,他是醫生嘛,家裏亂七八糟的不太像話,她實在是比不上他:東西亂扔,經常一時找不到東西;地板三天才擦一次,被子什麽的從來不疊;一周才搞一次衛生……她真是差勁啊,更加自慚形穢了。
  “你睡我房間吧,我睡沙發。”古以笙帶她走進臥室,一床疊好的薄被讓淩芊想找個地洞鑽進去,雖然沒有疊得像軍人一樣整齊,但是人家至少有疊!她是什麽時候不疊被子了呢?她以前幫那個男人疊過多少次被子、打掃過多少次房間?她現在怎麽就沒那麽勤快了呢?是啊,她發過誓,再也不幫男人做家務了,永遠!
  古以笙把她的沉默理解為:“你是不是想洗澡?我建議你馬上睡覺。”
  “恩。”淩芊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落到了書架上那幾本牽著貓逃跑的書上麵,忽然就回過頭去看他,和他對視著。古以笙的眼中風平浪靜,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情緒。“我很想知道,如果牽著貓就站在你麵前,你會有什麽反應?”
  “沒反應。”很快地,他就回了一句。
  哼,沒反應?淩芊隨便抽了一本書出來,翻了幾頁,那裏麵都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語句,“都是騙人的東西,有什麽好看的?越看越幼稚,當你發覺現實根本不像書裏寫得那樣的時候,你隻會感到痛苦。騙一騙小女生也就算了,你也不小了,居然還相信。”
  古以笙靜靜聽她說,沒有回話。
  “還是去看一些社會派小說家寫的東西,這樣有助於提高人品。要是每個男人都像小說中寫的那樣,世界上就沒有那麽多可憐的女人了;同樣,要是每個女人都像小說中寫的那樣,世界人口素質不知道會提高多少倍。反正牽著貓就是騙人騙錢……”
  “你又何苦貶低她的小說?”古以笙終於回話了,靠在門框上,雙眼盯在她身上,“她的小說就是為了挽救你這樣的人而寫——年紀不大,腦子裏、口氣中一副看破紅塵的樣子,分明就是悲觀。”
  “我幹嗎自己挽救自己!我要是能挽救我自己,我還寫什麽小說!早去當心理醫生了我!”淩芊被搶了以後心情已經夠爛了,還要聽一個根本不了解牽著貓的男人來對她評頭論足!
  “你說什麽?”莫名其妙的女人!
  “我就是牽著貓逃跑!”淩芊把書放回原處,“你愛信不信!”
  “證據拿出來……”古以笙貌似跟她杠上了,“我是魯迅你信不信?”
  “不信!魯迅早死了,可是我還沒有!”淩芊眯眯眼,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知道自己就是牽著貓的時候的表情,“你應該知道牽著貓是在哪裏發表小說的吧?”
  “新作家網。”
  “最新的小說寫到第幾章?”
  “第五。”對答如流。
  “很好,我一直被編輯催稿,搞得我幾天都不敢登錄,現在反正也這麽晚了,我就登陸一次!”淩芊指指他的台式電腦,示意他打開,“你應該知道,不會有第二個人用我的筆名,我現在就登錄給你看!”
  古以笙半信半疑地打開了電腦,連上網絡。
  淩芊衝過去,輸入了筆名,接著輸入密碼,成功進入了作者頁麵,然後發現信息欄裏有三封催稿信。她怕他還是不信,就打開自己的郵箱,再去拿了一本書,翻開後麵的郵箱地址給他看——相同的地址。
  “信了沒有?”淩芊掛著一絲竊笑,得意地說,“失望了吧?寫小說的就是我這麽一個‘年紀不大,腦子裏、口氣中一副看破紅塵’的人!”
  古以笙的臉上浮現了一種質疑而又尷尬的表情,像看外星人一樣上下打量淩芊,最後目光落在那幾本書上。今天之後,他看淩芊的目光注定要不一樣了。
  淩芊邪惡地歪著頭,假裝天真地問:“你怎麽啦?”
  “你睡覺吧,我出去了,這門……可以從裏麵反鎖。”古以笙沉下目光,轉身出去,把門關好。
  淩芊哼了一聲,走過去把門反鎖起來,然後倒在床上,和衣而睡。她伸手去關床頭燈的時候,看著自己手腕上纏著的紗布,發愣了一會兒,最終又搖搖頭關燈睡覺。
  也許明天應該跟他道歉……快睡著的時候,她心中很恍惚地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女的……竟然就是牽著貓逃跑……古以笙坐在沙發上,目光直直地凝著一個地方,似乎陷入了沉思。
  也許是有點認床,淩芊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淩晨四五點才進入睡眠狀態。這麽一睡,就有點一發不可收拾……當她一覺醒來,頭有點疼,幾乎忘記了昨晚發生的一係列倒黴事件。一開始,她還傻傻地思考這是哪裏,當她想起昨晚的事後,忙坐起來四處張望。
  淩芊輕手輕腳開了門,看見客廳裏空無一人,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古以笙跑哪裏去了呀?她忽然發現門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麵有字。
  “我臨時有手術,等不到你起床,鑰匙我幫你找房東要了,放在電視機上。麻煩幫我關好門。”
  他幫我把鑰匙要來了?淩芊走到電視機旁,看見上麵真的有一把鑰匙。真是個多管閑事的人!難道她自己不會去要嗎?什麽叫“等不到你起床”,好像她很晚才起來一樣!淩芊憤恨地看了一眼鍾,那裏赫然顯示著:十一點半。這個……淩芊不好意思地抓抓頭,飛快地拿了鑰匙衝出古以笙的家。然後不幸在門口撞見上次送紅包給古以笙的周阿姨。
  她又來送錢?!淩芊不禁暗暗搖頭,這年頭,當醫生的跟屠夫一樣。可是,現在看來,自己的狀況很不妙,因為周阿姨用很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她。是啊,她怎麽就從古以笙的家裏出來了呢?淩芊裝出一副很可憐的樣子,拉著周阿姨把自己昨天晚上的遭遇講述了一遍,果然換來周阿姨極大的同情。
  “古醫生真是個好人哪!”周阿姨感歎到。
  “那您這是……”淩芊問,“又來找他?”
  “我特地上來感謝他啊!”周阿姨露出很感激的表情,如果古以笙在場,她非衝上去握手不可,“我父親的手術不但很成功,而且現在恢複得也很好,多虧了他跟護士打了招呼,他們把我父親照顧得很好。”
  “拿人錢,當然要為人辦事了。”淩芊終於忍不住嘀咕起來,不小心讓周阿姨聽見了。
  “一開始古醫生確實拿了我的紅包。”周阿姨用一種更加敬佩的口氣說話,“可在手術後,他就還給我了!”
  淩芊訝異,既然要還,為什麽一開始要收?難道他良心過不去?男人就是這麽反複無常!
  “原來,他收下紅包是為了讓我安心,並不是真的想要錢……多好的孩子啊!”周阿姨看上去非常喜歡古以笙。
  淩芊眨著眼,古以笙在她心中汙穢的形象似乎有所改變了。
  “對了小芊,你有沒有男朋友?”用意很明顯了。
  “我……”這個年齡段的婦女都有一項愛好,那就是做媒。
  “怎麽樣,古醫生如何?他也沒有女朋友哦~”周阿姨眉開眼笑,拉著淩芊的手,“我看你們倆的條件都挺適合的,你是老師,他是醫生,多好的一對啊!”
  淩芊被她忽然的提議嚇住了,不知所措地抿著嘴,說不出話來。這、這真是亂點鴛鴦譜!
  “要不阿姨給你們介紹介紹?”周阿姨試探道。
  “不、不用了!”淩芊認為這個提議簡直等於要殺了她,立刻回絕,然後像逃荒一樣一拐一瘸匆匆逃回自己家。用鑰匙開門以後,她徹底鬆了一口氣,覺得仿佛又活過來一樣。

  五
  接下來的兩個月,淩芊跟以前一樣,碰見古以笙的機會少之又少,往往都是她看見古以笙後就莫名其妙地避開,大概是被周阿姨的那句“幫你們介紹一下”給嚇到了。
  她現在帶的這個班學的是自然地理,這是她的強項,她很喜歡自然地理,因此總是分析得很透徹,還不斷鼓勵著同學們好好學,幾個月下來,她班上的地理成績有所提高,她有種說不出的高興,比她發表小說還高興。說到小說,她終於努力到第十章,估計在十五章的時候就將它完結。她就是這點好,寫東西絕不拖拖拉拉,該十五章寫完的小說絕不會寫第十六章,也從來不寫續集什麽的。今天是期末考前的最後一次單元考,主要考世界氣候和成因,淩芊坐在講台後麵監考,轉著筆玩。
  她換了新的手機,陸禹城還是對她窮追不舍,堅持了這麽久,真有他的!淩芊根本不喜歡陸禹城這種類型的人,就好像一個喜歡印象派畫風的人不會忽然喜歡上野獸派一樣。今天放學以後,陸禹城照例在學校外麵等她,開著他那輛白色的本田。一想起這個,淩芊就鬱悶,她恨自己為什麽不敢對他大吼“你給我滾開!”,上次她有明確跟陸禹城說過,她現在沒有興趣談男女感情,可他一點也沒有動搖的意思,仿佛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樣。有的時候她怕,怕自己一時衝動失去原則就答應陸禹城,或者自己哪一天真的就喜歡上了他。男人是很危險的動物……
  淩芊的肩膀有點酸,就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卻看見後排一個男生張傑連忙收了一樣什麽東西進抽屜。有點監考經驗的她知道,他一定是在作弊。淩芊知道張傑的地理的確不太好,每次都不及格,但是他明顯有努力過,人也不傻,這樣的學生多的是,淩芊當年就是一個典型。誰在學生時代沒有作過弊呢?甚至有一句歪理叫“人不作弊枉少年”。張傑顯然發現自己的行為暴露了,僵硬地坐在那裏。淩芊和他對視一會兒,不動聲色地坐下,看了看鍾,還剩十分鍾放學。
  鈴聲在十分鍾以後準時響起,同學們一個個上來交卷,張傑上來的時候,淩芊對他說:“你留下來。”
  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淩芊抱著考卷,向張傑生招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來辦公室。張傑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跟在她身後。
  “請坐。”淩芊放下考卷,坐了個“請”的姿勢。
  “老師,對不起。”張傑連坐都不敢坐。
  現在的學生其實也挺乖的嘛,淩芊想起自己以前的同學要是作弊被抓了,隻會嘿嘿一笑,根本不會道歉。“沒關係,我們今天不說考試的事。”作弊是因為他不會,會的人不可能沒事去偷看書。
  “那……”張傑顯得很迷茫。
  “你數學挺不錯啊。”淩芊有點佩服地說,“每次考試都是第一名。”她上了高中以後,數學別說第一名,連及格的次數都屈指可數。“一直做練習嗎?”
  “是的,有興趣,所以喜歡做。”張傑沒有那麽緊張了,放鬆下來,慢慢坐下。
  我對數學可沒有多大興趣……淩芊在心裏說。“那麽地理呢?不喜歡?”
  “也不能說是不喜歡……我地理不好,所以……每次都考不好,漸漸就對地理沒有什麽信心了。淩老師,我不是說你教的不好,是我自己學不會。”張傑很真誠地回答。
  “你數學都那麽好了,地理應該也可以學好的。”地理比數學可簡單多了,淩芊一向這麽認為,“是哪裏不好呢?概念,還是思維方法?”
  “書上寫的我都知道,但是練習啊考卷什麽的出的題目,書上的知識很難用上。”張傑搔搔頭,很不解的樣子,“就好像今天考試那道題,先讓我判斷節氣,又問我非洲草原的斑馬遷徙,我覺得莫名其妙,所以……就偷看了書,可是上麵沒有寫啊。”
  淩芊抽出一張考卷看了一下他說的那道題目,然後解釋說:“可以判斷出此時是冬至,那麽你想看看,斑馬為什麽遷徙呢?肯定是因為水和食物的關係,是什麽導致了非洲草原水和食物的變化呢?那就是氣候。非洲大部分為熱帶草原氣候,有分旱雨季的。所以這道題目其實是在問你們,北半球冬至的時候,非洲熱帶草原的旱雨季問題。”
  “原來是這樣!”張傑點點頭,受益匪淺的樣子。
  “地理也挺有意思的,既有數字又有圖,跟數學很像的。”淩芊也不想多浪費時間,“你多做點練習,就能摸出門道來的。”
  “那今天的事……”
  “我相信你。”淩芊笑笑。“晚了,你回去吧。”
  “淩老師!”窗外飄來一個聲音,淩芊轉頭一看,竟然是校董事和校長。淩芊很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張傑也趕忙行禮,然後背上書包走了。校董事和校長走進來,拍拍她的肩膀,“早就聽說新來的淩老師課上得很好,今天巡視的時候被我特地來看看……你對學生也很有一套嘛。”
  校董事就是這所私立學校的籌辦人,淩芊隻見過一次,今天這麽近距離地接觸還是第一次。她一直以為校董事之類的人物是暴發戶一般的樣子,可是上次見到這位年近六十的校董事時,並沒有暴發戶的感覺。他穿著隨意,一件墨藍色的襯衫,休閑的夾克,看起來很隨和。淩芊禮貌地寒暄幾句,等他們倆走了以後,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
  果然,陸禹城在校門外的街對麵等她。淩芊覺得一陣心煩,遲遲不願意走過去。她一點也不想跟陸禹城確定關係……
  陸禹城好像看見了她,打開車門向她招了招手。淩芊無奈,隻能慢慢走過去。
  “波西米亞國際酒店的自助餐很不錯,我們去那裏。”陸禹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
  波西米亞?淩芊怔了怔,那裏可是出了名的貴,聽說自助餐240元每人,食物質量、口味都是一流的。雖然她憑著工資、版稅、補課費過得很是小康,可是也沒有去波西米亞吃飯的念頭。“為什麽去那裏?”她瞪圓眼問他。
  “過幾天是你生日,可是明天我要去北京出差,一個星期之後才回來,所以今天提前請你吃一頓,就當生日禮物了,嗬嗬。”陸禹城偏頭看看她,眼中流露出他對淩芊的喜愛。
  過幾天?一月十八號……她二十三歲的生日。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偏頭看著街景,覺得這樣下去真不是個辦法。她是不是已經沒有喜歡一個人的能力了呢?到底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她想起死黨小瓊和男朋友糾纏了幾年的感情,合了又分,分了又合,但是又一直分不了,小瓊是怎麽想的呢?是什麽支持著他們這樣分分合合的愛情呢?不累嗎……她自己呢?又要糾纏多久?她雖然對陸禹城沒有喜歡之情,但是又不忍心說重話,也許是心軟吧。
  不愧是五星級的酒店,裝潢一流又不庸俗,雖然看上去金碧輝煌,但是顯得高雅而有韻味,很有欣賞的空間。鏤空玻璃底座上,放著一架三角鋼琴,優美輕盈的音樂從女鋼琴師的指間流出。
  餐廳的座位之間間隔很大,給顧客有足夠的私人空間,桌麵上淡綠色的桌布和白色的餐巾,給人一種幹淨而清爽的感覺。餐桌配套的單人沙發,也鋪著同色係的沙發套,白色的流蘇,有著整體的協調感。他們剛在座位上坐下,服務生就開始排餐具。
  空氣中有一股橘子的清香,配合著以白色和綠色為主色調的裝修,更顯優雅。
  “想喝什麽?我去倒。”陸禹城站起身來。
  “檸檬茶。”淩芊說著,站起身去取食物。不知道誰發明了自助餐,用一個固定的價格向人們的胃容量發出挑戰,而事實往往是,人的胃永遠吃不進與價格等同的食物。淩芊裝了一盤食物之後,回到了座位。陸禹城已經把檸檬茶放在她的餐具旁了,現在他在取食物,還沒回來。淩芊喝了口茶,不經意地瞥了眼餐廳的大門。
  外麵走進一個很眼熟的人,淩芊眨眨眼,認出那是校董事。剛好,他向這邊望來,也看見了她。淩芊忙站起來,走到他麵前,“校董……”她扯開一個禮貌的笑容,“這麽巧。”
  “是啊,又碰見淩老師你。”校董事點點頭。
  淩芊的餘光落在隨後出現在校董事身旁的一個人身上,這人穿著黑色的修身西裝,銀灰色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沒有扣,也沒有打領帶。淩芊微驚訝地張唇,沒想到這個人就是古以笙——第一次見他穿西裝,還……蠻帥的。不過,他怎麽會跟在校董事後麵?哦,知道了,他也許是校董事的什麽私人醫生之類的,電視上看過。
  “我兒子,古以笙。”校董事不知道他們倆認識,介紹道,“以笙,這是我們學校的淩芊老師。”
  淩芊差點要不顧形象地指著古以笙大叫,但是在沒做出這麽丟人的事之前,她深吸一口氣穩住了自己。她才想起來,以前聽校長說,校董事姓“古”,但她怎麽也不會把他們倆聯係到一起去。現在知道了他們是父子,認真看看,他們的相貌的確有相似之處。
  古以笙沒有打招呼,而是很奇怪地看著淩芊。
  “淩芊——”陸禹城回到餐桌的時候不見了她,就四周看了看,發現她好像遇見了認識的人,就走了過來。
  “和男朋友一起吃飯啊?”校董事和藹地問。
  否認的話剛想衝出淩芊的嘴,校董事就說:“我們不打擾了,先去填飽肚子!”然後,他一拍古以笙的背,對淩芊作出個“再見”的手勢。
  古以笙走了幾步之後,回頭來看了他們一眼,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種讓人難以察覺的落寞。很快地,他轉回去,繼續往前走。
  淩芊看著古以笙的背影,忽然覺得氣氛變得很是尷尬。
  食物很美味,淩芊一邊吃,一邊心不在焉地應著陸禹城。她覺得日本烤肉很不錯,於是起身再去取,隨便拿幾個壽司回來。在選壽司的時候,她碰見了古以笙,於是沒有辦法逃避地打了個招呼。
  古以笙似笑非笑地說:“牽著貓大人終於挽救她自己了?”
  淩芊明白他的意思,隻是沒有想到他還記得她那時的胡言亂語,她瞥了一眼背對著他們的陸禹城,“那個不是男朋友。”她很小聲但是很堅定地對他說。
  古以笙抿著嘴,看了她很久,似乎在確定她是不是在說謊,一會兒,他挑高一道眉,“那麽是哪位熱情的讀者?”
  “我倒是很希望每個讀者都熱情到請我來這種地方吃飯……”淩芊看著那些昂貴的壽司,搖搖頭。“校董事居然是你爸爸……嚇了我一跳,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哦?”
  “你覺得呢?”
  “應該是沒有啦……”淩芊心裏毛毛的,她也搞不清楚自己以前對他的偏見是不是一種得罪,管他呢,他若這麽小心眼,她隻能自認倒黴。
  “你現在應該想想別的問題。”
  “什麽問題?”
  “那個‘不是男朋友’的人正向我們走來。”
  “什、什麽?!”
  淩芊措手不及的時候,古以笙往另外那個方向看了看,提醒道:“你的校董事也正向我們走來……”
  “你們認識?”校董事和陸禹城竟然同時開口。
  “住一起的。”淩芊想也不想,就對陸禹城說。
  這四個字,把陸禹城和校董事的眼睛都撐大了,古以笙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
  “……鄰居。”淩芊補充道。
  三個人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尤其是陸禹城對古以笙那劍拔弩張的氣勢。
  陸禹城剛想對淩芊說什麽的時候,淩芊的手機響了起來。淩芊一看來點顯示,喲,是表妹毛婕雲。她放下手中的盤子,轉身走出幾步,避開那三個人,然後接起了電話。“幹嗎?”
  “姐姐啊。你跟上次的那個醫生——就是住你樓下的那個人——到底熟不熟啊?”婕雲似乎有點焦急。
  她問這個做什麽?淩芊轉身,瞅了一眼古以笙,“還可以啦,怎麽了?”
  “曾允皓他送急診了,胃出血。”
  “曾允皓?誰呀?”淩芊苦苦回憶了很久,才想起來幾個月前婕雲確實跟她提過這個人,“哦,是他呀。他胃出血跟你有什麽關係?你……”淩芊目光一凜,“你該不會和那小子……算了,我不管你。他現在怎麽樣了?”
  “我不知道啦,那個醫生說的什麽胃潰瘍或者十二什麽腸潰瘍我都聽不懂,還扯到肝硬化上麵去,哎呀,我真是被弄糊塗了!你幫我問問他呀。”
  “這樣啊,你等一下哦。”淩芊又回頭看古以笙,他正在跟校董事說著什麽,“古以笙——”如果沒記錯,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全名,而且還叫對了,真不容易。她剛想就這麽問他有關胃出血的事,可一考慮到這裏是餐廳,萬一他大談什麽腸啊胃啊的,很倒人胃口,於是對他招招手,“你過來一下。”
  “什麽事?”古以笙走了過來。
  “你自己問他。”淩芊對婕雲說完,就把手機給古以笙。他莫名其妙地接過手機,貼在左耳上,詢問了幾句之後,掛斷了。“我們過去一趟吧。”他用下巴指指門外。
  “好。”淩芊巴不得趕快離開這裏,就跑過去跟陸禹城解釋了幾句,拿起自己的包。陸禹城說要送她去,她指著古以笙說要和他一起去。陸禹城似乎很不高興,一言不發,而平時善解人意的古以笙貌似忽略了陸禹城此時萬分不爽的臉色,跟他父親說了一聲就和淩芊一起走了。
  淩芊本想坐taxi去醫院,古以笙說他有車。他有車?平時都沒見他開過!淩芊看著那輛銀灰色的別克裏坐了一個司機模樣的人,古以笙打開後座的車門,讓她先進去。有免費的車,哪有不坐之理?淩芊坐了進去,古以笙隨後坐在她身邊。
  “醫院。”古以笙似乎和司機相當熟悉,簡單兩個字,司機就知道他要去的是醫大附屬醫院。
  淩芊在心裏歎口氣,心想婕雲跟那小子八成是談上了,不知道那個叫“曾允皓”的到底是不是個好東西,接近婕雲是不是也有什麽目的。她為什麽覺得每個男人都是壞蛋呢?也許這樣比較能夠保護自己……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陸禹城打來的,她接起,就聽陸禹城在電話裏質問她和古以笙到底是什麽關係。“你胡思亂想什麽?”他們還沒在一起,他就這麽懷疑她?!他以為他是誰啊!她像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嗎?再說,她現在根本還不是他女朋友!淩芊氣不打一處來,終於爆發了,“你以為我跟你們這些男人一樣,吃著鍋裏的看著碗裏的嗎?!”
  古以笙翻翻白眼,提醒她:“應該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我不管你們什麽關係,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很失望,我還特地買了生日禮物要送給你。”
  “今天本來就不是我生日,而且我沒叫你送禮物給我。”
  “算了,等我出差回來再說,你給我幾天思考的時間。”
  ——“你給我幾天思考的時間”?!這恰是淩芊最不能接受的一句話,憑什麽她要不要和他交往要讓他決定?這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你思考什麽?”她氣勢洶洶,“你為什麽不讓我思考一下?!”
  “我對你這麽好,你卻一點回應多沒有,今天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你什麽意思?”
  “我沒有意思,你要是受不了我就放棄,何必勉強自己?”
  另一頭,陸禹城掛了電話。
  “神經病。”淩芊狠狠按掉手機,再將它扔進包裏。她轉頭看古以笙,他也在看她,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兒,淩芊才發現自己居然和他坐得這麽近。唉,跟他在一起比跟陸禹城在一起舒服得多。
  古以笙也把目光轉到外麵,然而他沒有忘記自己剛才看見她跟一個男人一起吃飯時自己微微不悅的心情,自從知道她就是牽著貓逃跑之後,他對她的感覺的確有點變了。
  趁著今天這個機會,剛好可以看看那個叫曾允皓的人到底是何等貨色。到醫院以後,淩芊這麽想著,和古以笙進入醫院住院部的大樓。看來挺多人認識古以笙的,打招呼的人很多。“他們在三樓。”淩芊看著前方的電梯門剛好打開,一邊跑一邊說。從電梯裏下來幾個人,他們倆進去後,在電梯門將準備關上的時候,一個穿著病號服的人小跑過來,古以笙按了個按鈕,使電梯門又打開。
  “謝謝。”對方有禮貌地頷首。
  淩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目光朝下看,靠在一邊——她很不喜歡坐電梯,對這種密閉的空間,她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
  進來的那個人按下八樓的按鈕,隨意地目光掃過淩芊,忽然就愣住了。與其說是愣住,不如說是震驚,古以笙發覺他怪異的目光,不禁也看看淩芊。淩芊這時抬起頭來,看清對麵那個人的臉的時候,瞳孔一縮,倒抽一口氣,麵部表情一下子僵住,緊抿著嘴,仔細看還可以看出她緊咬著牙。古以笙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有點麵熟,仔細回想一下,認出他是胡主任的病人,剛住進來不久,上次去內科診室的時候這個人剛好在做胃鏡檢查。
  “叮。”三樓到了,電梯門打開,一種很沉悶的聲音。
  古以笙抬腿向外走,忽然他的左手感到一陣柔軟的觸感,他一怔,低頭一看,淩芊正牽著他的手,趁他失神的時候,她五指一伸,換成十指交握的牽法,幾乎是用拉的,將愣在那裏的古以笙拉出電梯,直直向前衝。
  身後是電梯門合上的沉悶響聲。

  六
  淩芊僵著一張臉,仿佛什麽感覺都沒有似的隻顧往前走。
  到了一個轉角,古以笙硬是停住,淩芊也被迫停住,茫然地看著他。“右轉。”古以笙的目光向右一瞥。淩芊一言不發,轉個方向朝右邊走去。到了309病房,淩芊駐足在門口,似乎很努力地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十多秒後,她伸手正要推門,古以笙忽然開口:“你打算這樣進去?”
  什麽?難不成她還要去買一籃水果嗎?淩芊疑惑地看向古以笙,見他緩緩抬起左手,進而發現自己的手像塗了萬能膠一樣粘在他手上,還緊緊抓著人家。“啊。”她趕緊將手收回來,背在身後,臉上迅速聚集了一團濃濃的紅霞。“抱……抱……”真是沒麵子!
  “抱抱?!”古以笙雙眼微微一瞪——她受什麽刺激了?!
  “抱歉!”淩芊大喊,對他鞠躬90度。
  “姐姐,你們在幹什麽,還不進來啊?”毛婕雲開了門,一臉奇怪地看著他們。
  “哦。”淩芊鄭重其事地幹咳了兩聲,恢複成若無其事的表情,快步走進病房。古以笙拉了一下西裝的下擺,隨後進去。
  淩芊的目光越過毛婕雲,望向半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大男孩,心裏一怔,哇,真帥啊——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帥氣的男生呢,第一感覺就是漫畫中的流川楓出現在現實生活裏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比那個冰山要陽光許多,臉上掛著一絲微笑。淩芊心中湧起一陣很擔憂的感覺,帥哥是世界上最不保險的動物啊……
  “姐姐,經常聽婕雲提到你,你是她的偶像哦。”曾允皓友好地打招呼,因為坐在床上,所以不便起身。
  “你好。”淩芊麵無表情地回答。現在她實在很難笑出來……她望著曾允皓,他一副很尷尬的樣子,淩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要好好休息哦。”
  曾允皓見她笑了,放心下來,用力點點頭。
  淩芊因為曾允皓長得帥,對他印象實在不怎樣。她已經過了那種見到帥哥就雙眼冒金星的時代了,對她來說,帥哥跟流氓具有同樣的危險性。
  “現在的醫生怎麽都這樣,就說了一句什麽‘胃出血,要住院觀察,等檢查結果’,人就不見了!太不負責了!”婕雲義憤填膺,忍不住對淩芊抱怨,“到底什麽原因、要不要緊、現在該做什麽,都不說明一下!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好像我欠了他錢一樣!有沒有醫德啊?!”
  “喂。”淩芊瞟瞟站在一邊的古以笙,示意婕雲注意言辭。
  “胃出血的原因有很多,有時候是急性出血性胃炎,但也不排除消化道潰瘍、肝硬化、肝癌等。我看他這種年紀,大概是急性胃炎。”古以笙察看曾允皓病床邊放的暫時止血藥物,“像他這種急性胃出血病人,隻要正規治療,平時注意飲食,不要過渡勞累,就可以治愈。最近是不是飲食不規律、又很勞累?”
  “最近我在準備一個街舞節目,每天排練得很晚,所以就……”曾允皓摸摸腹部,心有餘悸。
  “每個醫生都很忙,我們很願意跟你們解釋病理,但是時間不允許。”古以笙看著婕雲,並沒有看出他有什麽不悅的情緒,“像我剛才那樣一個個解釋過去,後麵的病人會比你們還不耐煩。尤其是像他那樣的急診,你是願意我們馬上做出診斷,還是要聽我們耐心地跟你解釋病理、防治方法?所以說,我們隻要跟你們簡單說一下病情,然後安排你們要去的地方,開出藥方,其他的你們都不要擔心。”
  淩芊聽著他的話,微微點了點頭——他確實很忙,就算放假在家,一有手術,就要馬上趕去醫院,就算是深夜也一樣。淩芊深夜寫小說到兩三點的時候,如果感覺累了,就到陽台站一站,好幾次看見古以笙匆匆跑下樓,有時邊走還邊套外衣,可見出來得多麽匆忙。
  “你要是還不懂,再接著問他吧。”淩芊拍拍婕雲的肩膀,拿出手機看看時間,開門走了出去。
  婕雲以為她出去打電話,就沒有多問什麽。倒是曾允皓,拉拉她的衣角,指著古以笙,“你姐夫?”
  “別亂說,被我姐聽見了你就死定了。”婕雲衝他擠擠眼。
  古以笙望著已經關上的門,若有所思。
  淩芊走到門外,筋疲力盡地坐在一排塑料椅上,隔了幾年,為什麽要會碰見那個人……從看見他的那一刻,所有往事就像一把把尖利的匕首插進她的皮肉,過了幾年,她仍然記得當年自己的單純甚至天真,現在看來跟恥辱一樣。她的價值低賤得就如一篇論文,當她把那篇用了兩個月時間寫出來的論文《論修辭學在明清小說中的應用》交給他僅僅一個星期後,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般,視她如地上隨處可見的石子。那時候大四的他說他忙著實習,沒有心思寫論文,讓她幫自己寫一篇。因為他的成績非常好,隻要交了論文,完成答辯,就可以順利畢業,再說當時二人同在文學院,她對文學方麵的東西比別人熟悉很多。她那時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讓他放心實習。她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查了許多資料,幾乎天天對著電腦,本來雙眼視力還算可以的她,最後離不開眼鏡了,有幾天甚至因為用眼過度,引發了結膜炎。這兩個月裏,他一次都沒有回學校看她,在外麵租了房子,在一家挺大的廣告公司做總經理特助秘書,總是說自己很忙很忙。淩芊見他這麽忙,就很少打擾他,碰上周末才去他租的房子裏打掃、做一頓飯給他吃。他給她的回應僅僅就是一句:“你真好啊。”但這麽一句話,已經可以讓她高興好幾天了。
  淩芊想到這裏,握拳狠狠打在旁邊的牆壁上,手上的疼痛她絲毫沒有感覺,因為她實在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來發泄心裏那熊熊的恥辱感。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在愚人節那天打電話跟她說他已經跟一家公司簽了合同,要留在那個公司工作,她還來不及恭喜他,就得到他不知道用什麽邏輯推理出的一個結論——“所以,我們分手好了,我想把心思用在工作上。”她一聽,手機就掉到地上,當她揀起來的時候,他已經掛了電話。她急得馬上翹掉整個下午的課,去他公司找他。他明知她在樓下,卻故意磨磨蹭蹭讓她站了兩個小時才下去,說自己剛才在開會。淩芊問他是不是在開玩笑,他一臉正經問她:“我為什麽要開玩笑?”淩芊追問他究竟怎麽回事,他露出一種淩芊從來沒有見過的鄙夷神情,對她說:“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然後,轉身離開,從此,淩芊就再沒見過他。
  “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淩芊一直不知道他這句話什麽意思,她打過幾次電話給他,但是他一開始是拒接,再後來幹脆換了手機號。她當時以為,是因為那時自己隻有19歲,所以22歲的那覺得自己幼稚。直到大二的開學初校慶的時候,她碰見他的同學,才從那個人口中得知,他在跟她交往前就有一個很有錢的女朋友,就是他後來簽合同的公司總裁的女兒,他那個時候就一直為寫論文的事情發愁,還開玩笑說如果能騙到一個學妹幫他寫就好了。
  這,就是真相。
  “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的真相。
  “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是啊,她真幼稚,幼稚得被人利用了還不知道,她是一個很珍惜這份感情,而他是一個專門利用女人的感情來達到目的的人,無論是幫他寫論文的她也好,有錢的總裁女兒也好,他為了自己的前途,可以這樣不擇手段。就是一吃軟飯的——許慧、蘇敏和小瓊知道這件事之後一致評價說。
  “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他用他的絕情,教會淩芊無情……
  壓抑了很久的往事一件一件浮上來,巨大的悲傷感壓得淩芊幾乎喘不過氣,她弓著身子,雙手抱著頭,抓著兩邊的頭發。她當年是那樣得幼稚,幼稚得好可憐……
  “你沒事吧?”
  淩芊猛地睜開眼睛,急忙把剛才摘掉的眼鏡戴上,看見古以笙蹲在她麵前,用一種溫暖的關切眼神望著她。“你沒事吧?”——這句話對她來說是那麽陌生,她為他寫論文寫到半夜三更的時候、拖著正在月事中的身體幫他打掃衛生的時候,在他公司樓下站了兩個小時的時候,他可曾這樣問過她?對於她的付出,他的反應僅僅是“不要寫得太晚,明天再寫也可以”、“打掃得真幹淨,你真棒”、“你怎麽這麽幼稚”而已,對待一個女仆也不過是這樣的吧?
  “淩芊?”古以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淩芊站了起來,“那個人得了什麽病?”
  “恩?”古以笙也站起來,推推眼鏡,“應該是急性胃炎。”
  “我不是問裏麵那個!剛才那個!”
  剛才那個?古以笙沉下目光,最終沒有回答她。
  他的表情不像是不知道,倒像是知道了不願意告訴她!淩芊耐著性子,“他得了什麽病?”
  “我不能告訴你。”古以笙抬眼看著她,堅定地說。
  淩芊一時生氣得幾乎要衝他發脾氣,但是他的目光沉靜得像深不見底的大海,硬是壓住了淩芊心中的怒火。“你的醫德倒是好。”她諷刺道,別過頭去。她多希望從古以笙口中聽到那個人病得就要死了的好消息。“我進去了。”她撇下古以笙,又進去病房。
  “你打算在這裏呆多久?”淩芊一進去,就把坐在床邊的婕雲拉起來,“再不走,就沒有公車回學校了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是啊,婕雲,你回去吧。”曾允皓看了一下手表。
  “好吧,你們都趕我走,我走就是了。”婕雲衝淩芊吐吐舌頭,走到一邊去拿自己的包,“允皓,我明天再來看你哦。”她向曾允皓擺擺手,算是再見了。
  姐妹倆一起出了病房。
  “對男人這麽好做什麽?”淩芊一關門,馬上斜眼看著婕雲。
  “姐,我就知道你要這麽說。”婕雲受不了地搖搖頭,“就算是同學,這麽照顧一下也不過分啊。”
  “他能給你什麽好處?”淩芊翻翻白眼,很不以為然,“對一隻狗好,它還會成天衝你搖尾巴,對男人那麽好,最後反咬你一口的時候,打狂犬病疫苗都沒用。要我選,我寧願被狗咬一口。”
  站在外麵一直沒有離開的古以笙很汗顏地從淩芊的言語中得出她對男人這種生物的看法——連狗都不如。
  “那我能不管他嗎?”婕雲雙手一攤。
  “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你照顧他一下吧……”淩芊投降,“不過我要提醒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將來怎麽照顧你?”
  “因為我們學校搞什麽街舞比賽,他剛好是院街舞隊的隊長,所以排練得很辛苦啦。”
  淩芊握著婕雲的手,鄭重其事地問:“平時呢?宿舍幹不幹淨?是不是經常逃課?學習成績怎麽樣?抽煙、喝酒是不是都很在行?跟別的女生是不是很隨便?跟其他男生相處得怎樣?有沒有特別親近的男生?會不會有同性戀傾向?像那種那麽帥的男生,十有八九對女的都沒興趣,有的時候用女生做掩護,來掩蓋自己同性戀的事實……”
  古以笙終於受不了,轉過身去竊笑。
  婕雲老老實實回答以後,淩芊總算放她一馬,丟下一句“那小子有待考察”才準備要走。她送婕雲到車站,看著她上了公車,一轉身,發現古以笙站在不遠處,似乎一直在等她的樣子。大概是因為住得近,想一起回家吧……
  淩芊想起自己晚餐都沒吃什麽東西,可惜了那兩百多塊錢。她走過去,“我去麥當勞買東西,反正順路,一起去麽?”
  古以笙把頭點了一點,“走吧。”
  “醫生都不吃這種垃圾食品吧?”到了麥當勞門口,淩芊停下來說,“我進去買一下就出來。”
  古以笙雙手插進褲子口袋裏,淡淡地說了一句:“去吧。”
  淩芊便走了進去。因為過了飯點,又不是周末,裏麵的人不是很多,淩芊找個地方排隊,她的前麵隻有一個人。在等對方點餐的時候,淩芊不禁回過頭去看玻璃窗外的古以笙,他高瘦的身材穿著那套黑色的修身西裝十分合適,在霓虹燈的閃爍下,風吹了吹他額前的流海,他微轉身,迎風站著,用手撥了撥頭發。如果以他為主角拍一副照片,該是很不錯的一張海報。淩芊發現,當他微垂下眼睫,就會顯出一副很憂鬱的姿態,憂鬱得很深情,如同湛藍的大海一般深情。
  她很喜歡看他微笑的樣子,寧靜得很舒服。
  淩芊你在想什麽?!她忽然提醒自己,發現服務生正朝她微笑,問她要點什麽。
  “板燒雞腿漢堡一個……不,兩個……中可兩杯。”她一邊說,一邊拿錢包,然後補充道:“還要一個甜筒。”
  提了兩個袋子在手裏,另一隻手握著一個甜筒,淩芊邊用舌頭舔著手上的甜筒邊走出了麥當勞。
  “冬天吃冰淇淩真有意思啊。”她衝古以笙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街道邊的長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盡量使自己忘記今天看見的一切,也驅趕著腦中那些不好的回憶。她拿出一個漢堡和一杯可樂放在身邊,剩下的交給走過來的古以笙,“給你的,一起吃吧!”
  “賄賂我?”古以笙接過,在她身邊坐下。
  “你見過用麥當勞賄賂人的麽?”淩芊承認自己今天很失常,很想找一個人說一大堆廢話,克製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情。“陪我坐一會兒吧……”她低聲說,顯得很落寞。
  古以笙望了她一眼,拿出可樂,打開上麵的蓋子,察看裏麵有沒有加冰,“你等我會兒。”說著,他就起身離開。淩芊好奇地目光追著他的身影,見他走進麥當勞又買了兩杯飲料,隨後出來,然後給她一杯。
  “熱巧克力?”淩芊眨眨眼。
  “冬天別吃冰的東西,對胃不好。”他看著她手中的甜筒,“尤其是那個。”
  “是,是,古醫生——”淩芊對著甜筒一陣狼吞虎咽,以飛快的速度吃掉它,免得自己受不了古以笙的話語而把這麽好吃的東西扔掉,就好像那兩杯加滿冰的可樂,下場就是被扔掉。“我下次一定注意。”
  古以笙微歎口氣,找出塑料袋裏的紙巾,在她嘴角邊抹了一下,又把紙巾塞進她手裏。
  淩芊微紅了臉,偷看他一下,他拆著漢堡的包裝,看來並不排斥那所謂的垃圾食品。淩芊清清嗓子,故作嚴肅。
  古以笙剛要把漢堡送到嘴邊,忽然停下來,“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什、什麽問題?”該不是要問她今天那個男的和自己是什麽關係吧?
  “你為什麽叫‘牽著貓逃跑’?”
  “哦,這個啊。”這並不是什麽秘密,淩芊很願意跟他說,“我初二下學期的時候,養了一隻很漂亮的貓,三個月大,黑色的,隻有四個爪子和頸上一圈是白色的,我叫它‘喵咪’。”
  古以笙點了下頭,表示在聽。
  “它跟我非常要好,每天放學都等在門後,我一開門就跳過來蹭我的腿。它膽子很小,怕生,也怕體積大的東西。估計放一隻老鼠在它麵前,它也會嚇跑,嗬嗬。”一說起原來那隻貓,淩芊的臉上就浮現出溫柔的笑意,“初二暑假,我去外婆家住了一個月,我媽打電話來說,我家喵咪發現我不見了之後,開始不吃飯不喝水了,天天趴在我床邊等我,除了去上廁所之外,都窩在那裏一動不動。堅持了三天,我媽看不下去了,硬是喂它吃了一點雞肝,它才慢慢肯吃東西,大概是接受了我已經離開的事實吧。”
  “後來呢?”
  淩芊忽然自嘲得笑了笑,想起這麽多年,竟然從來沒有人有耐心聽她講喵咪的故事和筆名的由來,現在坐在一邊聽她講的居然是古以笙……“我回去以後,它一開始還沒有認出我,後來我倒牛奶給它喝,慢慢它就認出我來了。隻是我沒有想到,我很快就會失去它……沒幾天,我爸買了一套房子,然後就開始嫌喵咪的爪子尖利,會刮壞新沙發。我沒在意……”淩芊長長歎了一聲,“終於有一天,9月23日,我中午上學的時候抱它摸她,心想會不會哪一天再也見不到它,下午回家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它不見了。”
  古以笙的眉毛一挑,然後又微皺起來。
  “我像死了一樣過了三天,不說話,一直哭。”淩芊頓了頓,聲音變得有點沙啞,“每每想起喵咪,就會想,如果當時帶著它逃跑了,也許現在還和它在一起呢。”
  “它沒再回來?”
  “後來我媽才對我承認,是她把喵咪送到它原來的主人那裏,因為怕我爸搬家以後就拋棄它。我心想,也許這是個好歸宿,就沒再想著要把它弄回來。可是沒幾個月我就聽說,我的喵咪自己從那個主人家跑掉了,再沒回來。”淩芊沉下眼睫,“它終究是不再回來了。”
  最後一句話,是魯迅式的語法。
  淩芊咬了一大口漢堡,發出讚歎,“真好吃啊,要不是吃了會發胖,我每天都買一個!”她偏頭看著古以笙,“你呢?怎麽就看起我那低俗的書來?”
  “一天晚上值班,特別無聊,在抽屜裏發現一本書,也許是護士留下的,就拿來翻翻。”古以笙勾勾唇角,看著淩芊,“挺好看的。”
  “真的呀?”淩芊得意地昂著頭笑。

  七
  真瘋狂,和一個醫生坐在路邊的椅子上吃垃圾食品,也算是一種刺激的體驗吧!淩芊看著古以笙一口口咬著漢堡,心裏有一種很有趣的感覺。
  “你呢?為什麽會當醫生呢?我也聽過校董事的一些事情,是從醫藥方麵起家的,然後才投資辦了學校,你是為了繼承家業嗎?”
  古以笙往靠背上一靠,手搭在靠背上,“我……從沒有想過從商,對於父親的企業,絲毫沒有過覬覦。人在商場,難免沾染一些俗氣和虛偽,甚至陰險,為利益不擇手段,漸漸也將人心一並失去。”他望著遠方閃爍的車燈,像流水一樣不斷劃過他的眼瞳,深沉的目光中透露出他的某種執著,也許是對人性的一種執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踩著失敗者的屍體向上爬,最後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向周圍的人炫耀自己的虛榮,踐踏那些曾對他付出的人——我不願意以那樣的方式成為一個看上去很成功的男人。因此,父親常說我‘胸無大誌’。”他無所謂地一笑,“上大學的時候選擇了醫學院,因為醫學這東西是除文學以外唯一值得深究的東西——我這麽認為。比起商人、政客,醫生似乎更幹淨一些。”
  淩芊認真聽著他說話,心中有一種強烈的認同感。她不禁想起那個人來,她當初也不過就是他的一個棋子,而且也許是類似於象棋中的卒這樣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她死在了他前進的道路上,他渾然不覺惋惜。他如同將帥,有著自己的規劃,知道如何利用每一個棋子來達到成功的目的,而他成功的手段就是讓每一個棋子去死,自己穩坐軍中,最後揚起勝利的旗幟。
  “不過,當初是我幼稚了。”古以笙忽然將話題一轉。
  聽見“幼稚”一詞的淩芊很是敏感,她瞪大眼睛盯著古以笙,想聽他到底想說什麽。
  “醫院也不如我當初想像得那麽幹淨,內部肮髒的勾當很多,是外人難以理解的。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堅持。”
  “因此就先收下紅包,再還給家屬?”如果可以,淩芊很想摸摸他的頭。
  古以笙愣了一下,顯然不明白為什麽她會知道這件事。半晌,他說:“那隻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東西我很難表達出來……我覺得應該淡然一點,對利益,對人等等。有一句話,‘有淡泊之人,如陶子者,一塵不染,一片冰心。’但是,可能由於自己從小物質生活優越,對金錢、地位上的渴望不及其他人那麽強烈,於是養成了這麽‘胸無大誌’的性格。”
  “而這樣‘胸無大誌’的人卻不多。”淩芊總算可以接上一句話,“野心勃勃的人讓我覺得可怕,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在背後捅你一刀。有的時候我想,如果我們都活在童話裏就好了,行惡之人必有惡報,善人也終有好結果。”她長長呼一口氣,眨眨眼,“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喜歡醫生。”
  “說下去。”
  “看了一本書,《白色巨塔》……”
  古以笙坐直身子,“你也看過?”
  “恩!”這麽說他好像也看過呀!“我喜歡裏見修二,他的堅持和你的似乎是一樣的。那時候覺得,他好像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的男人哪!”
  “嗬嗬……”
  不知從哪家店裏飄過來的音樂聲,貝多芬的《莊嚴的彌撒》,那正是《白色巨塔》最後一頁裏提到的古典樂曲。淩芊閉上眼睛欣賞了一會兒,回想著古以笙剛才的話,覺得自己獲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心靈傾訴。
  但是,古以笙的話是發自內心嗎?回家的路上,淩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她覺得自己不能再隨便相信一個男人了,她仍舊覺得男人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目的就是贏取女性的好感,然後達到自己利用她們的目的——這該死的心理障礙!記得小瓊評價自己是“缺乏安全感”,或許她說對了吧。但是古以笙說那些話實在不像是有什麽目的,因為從她身上,他並不能得到什麽好處。
  到五樓的時候,淩芊對他說再見,他點點頭。淩芊繼續上樓,還沒有踏幾級台階,古以笙忽然叫住她,“淩芊——”
  “恩?”她回過頭。
  “我……”
  淩芊忽然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很不好意思地問他:“你剛才說什麽?”
  古以笙沉默了幾秒,“別受涼,再見。”
  “哦,謝謝。”淩芊笑著揮揮手,轉身上樓。
  一個護士敲敲門,走了進來,環視辦公室以後,問正在看病曆的古以笙:“胡主任呢?”
  “巡查病房,快回來了。什麽事?”古以笙將病曆放在一旁,推推眼鏡。
  “病人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我先放在這裏,等他回來看。”護士將幾張化驗單交給古以笙,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古以笙拿過化驗單,上麵寫著兩個病人的化驗結果,一個是他的病人林科,另一個是胡主任負責的病人袁行劍。“袁行劍……”古以笙先把林科的化驗單放在一邊,專注地察看袁行劍的化驗單。如果他沒記錯,上次在電梯裏碰見的那個讓淩芊神色大變的男人就是袁行劍。
  “古醫生。”胡主任推門進來,“小劉說她把化驗單拿來了……”
  “是的,在我這裏。”古以笙剛想把單子交給胡主任,他就擺一擺手,“你先看,我發個郵件……”說著,他就在電腦前坐下。古以笙應了一句,便繼續看著化驗單。
  “那個叫袁行劍的怎麽樣?CEA(癌胚抗原)和CA19-9(糖鏈抗原)的結果如何?”胡主任看著電腦屏幕。漫不經心地問古以笙。
  “血清CEA大於5ug/L,陽性;血清CA19-9濃度……很高。”古以笙一邊翻看化驗單一邊說。
  胡主任有了點認真的表情,“切片的檢查結果呢,細胞分化程度情況如何?”
  “低分化。”
  “低分化?”胡主任的目光從電腦上移開,“擴散了?”
  “雖然還有待檢查,但是估計已經擴散了。”古以笙放下化驗單——如此明顯的結果已經不需要再判斷了,“之前做胃鏡檢查的時候就發現疑似腫瘤附近有多處破損,邊界也很不清楚,我告訴他是胃潰瘍。”
  胡主任搖搖頭,很惋惜的樣子,“真少見,這麽年輕,二十六七歲的人就是胃癌晚期……”
  古以笙微點一下頭,他進入醫院以來,接觸了不少癌症患者,這麽年輕就是胃癌晚期的倒是第一次見到。這袁行劍和淩芊到底是什麽關係?為什麽淩芊對他的病情這麽關心?如果淩芊知道他是胃癌晚期,會有什麽反應呢?
  “你的病人怎麽樣?”胡主任隨口一問,打斷古以笙的思緒。
  古以笙看了看林科的化驗單,“胰腺有個腫瘤,良性的,隻有花生那麽大。”
  “但是不可以怠慢,良性忽然變成惡性的病例很多……你告訴袁行劍說他得的是胃潰瘍?”胡主任發完郵件,開始看袁行劍的化驗單,進一步確認他的病情,“對他隱瞞病情吧,繼續跟他說是胃潰瘍,讓他配合治療。不過先通知家屬吧!原定的手術計劃照常,打開腹腔看看腫瘤的轉移結果再商量製定治療計劃。聽說你在準備的博士論文就是有關胃癌的是嗎?那現在開始你跟我一起負責他,你也可以學習學習。”
  “恩。”古以笙站起來,理了理白大褂的領子,“我去病房通知林科檢查結果,順便看看袁行劍的情況。”
  在住院部的樓下,古以笙碰見了來探望曾允皓的毛婕雲,打了個招呼,就直奔林科的病房,告知了病情後,他來到隔壁袁行劍所在的病房。
  袁行劍見了他,馬上就認出了他就是那個和淩芊手牽手走出電梯的人——淩芊拽什麽?一個當年被他幾句話就騙得神魂顛倒的小女孩,居然敢向他示威?他就讓她見識一下他的厲害!他先是用很怪異的目光上下打量他,看著他胸前掛著的名牌。原來這男人是醫生啊……先不管淩芊了,自己的病要緊。“醫生……今天我的檢查結果應該出來了吧?”
  “確診為胃潰瘍。”
  “原來是胃潰瘍,怪不得疼得厲害,全身都不舒服……”袁行劍自言自語著,用手按著腹部,一會兒又問:“可是我一直覺得這裏硬硬的,吃不下東西,臉色也越來越差,有點發黃……上廁所的時候,還會有血……這是怎麽回事?”
  “因為引發了肝炎,所以你沒有食欲,而且,出現了黃疸現象,臉色發黃。血……我想,應該是由於消化道潰瘍引起的。”作為一個醫生,對一個癌症晚期病人隱瞞病情是件善事,但應對病人提出的各種問題時需要極快的反應能力,把謊言編造得天衣無縫同時還要合乎病理。然而,古以笙聽他這麽描述,推斷出癌細胞很有可能已經轉移到了肝髒。
  不用說是袁行劍,就算是醫生,也會覺得古以笙的解釋合情合理。他總算放心下來,舒了口氣,又開始打量古以笙,欲言又止。
  古以笙發現,如果他的臉色好一些,應該也是個俊朗的男人。
  “你……跟淩芊……”袁行劍終於問出口。
  古以笙抬眼,沒有回答。多多少少他也猜出幾分,或許袁行劍就是那個讓淩芊對男人產生偏見甚至可以說是心理障礙的人,究竟是多大的傷害,足以讓一個人產生這樣的心理障礙,古以笙難以推斷,現在該怎麽回答,他也難以應付。
  袁行劍對當年自己的行為一點悔悟都沒有,開始咄咄逼人起來:“她是不是可憐兮兮地看著你,幫你做這個做那個?這樣的女人最煩人了,勸你早點和她分開。”
  “是嗎?”古以笙眉尖一挑。
  “當然,我以前就快被她煩死了,同樣是男人,我就這麽勸你一句,她那樣自以為是的人實在讓人倒胃口。那個丫頭腦子裏不知道裝了什麽,成天把人幻想得跟童話一樣,幼稚得不得了,千萬要不得。任何男人都受不了她這樣的……”
  “袁先生。”古以笙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你該休息了。”說著,他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關了門後,耳邊仿佛又聽見貝多芬《莊嚴的彌撒》,他想,有些人的靈魂的確需要洗滌。
  “哼。”袁行劍不屑地冷哼一聲,別過頭去。當年就是那個小丫頭,害得他差一點跟現在的女朋友分手,他好不容易才甩開她,她又出現了!正在這個醫生很可能還是她現任男朋友,萬一那丫頭跟醫生說了什麽,兩個人聯合起來害自己怎麽辦?他靠在枕頭上,回想淩芊把論文交給自己的時候那興奮的表情,好像以為自己做了什麽了不起的事一樣向他邀功。要不是他沒有時間,否則隨便寫一篇論文都比她寫得好!他比明白為什麽她要對自己這麽好,就隻是因為喜歡他?真是幼稚!他不需要一個喜歡他的女人,他需要一個能給自己機會出人頭地的女人!他現在的女朋友鄭雨芳就是這麽一個女人,身為總裁千金的她長了一張娃娃臉,雖然隻比他小一歲,但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性格開朗,還特別知道分寸,他廢了多少心思,總算和她訂了婚,隻要不出意外,結婚以後,她父親一定會重用自己,那麽,十年之內,他成為副總裁應該不成問題!而淩芊呢?她雖然也是在比較富裕的家庭裏長大,但是卻沒有能力讓自己平步青雲,撇開這個不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淩芊喜歡寫小說的原因,她腦袋裏總是喜歡想一大堆東西,他不願意天天跟她交流,他的時間得用在為將來的謀劃上。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情況,父母雖然是雙職工,有很穩定的收入,但是他父母卻生了五個孩子,他是最小的,上麵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他三個姐姐的學曆都不高,現在都已經嫁人了,他和哥哥學習成績都很好,但家裏隻能供一個人上大學,哥哥比他大一屆,高考時哥哥考上了重點大學,這一點讓他很煩惱,開學之前,他偷偷撕了哥哥的錄取通知書,讓哥哥上不成大學,而第二年,他自己考上了F師大。哥哥無奈,隻有出去打工供他上學,可是,去年,他哥哥卻因為患了流感未及時治療引發腦膜炎去世了。說實話,他對哥哥有點愧疚,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隻要自己能飛黃騰達,犧牲多少人的利益都在所不惜。與他哥哥相比,那個淩芊算什麽?不就幫他寫了一篇論文,還以為自己會娶她麽?天真得近乎愚蠢!
  無聊啊,雖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是自己的生日得一個人過啦,因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啊。淩芊這樣規劃,下午去安德魯森買了慕司蛋糕,要她最喜歡的綠茶口味的,再買一大堆燒烤回來,大吃一頓!睡到中午才起來的淩芊對自己的規劃很滿意,慢吞吞地刷著牙。她的生日還真是紅火——今天月事來了,肚子不太舒服。等她把牙刷完了,剛要洗把臉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奔過去一看,是小瓊。
  “喂,親愛的,想我啦?”她接起,故作嬌嗔道。
  “你少惡心!趕快出來,我在你家樓下。”
  “啊?你……怎麽可能?!你離家出走了?”淩芊不太相信,以為小瓊是在耍自己,就開玩笑道:“是不是又沒衝廁所,被你媽給趕出來了?居然跑我這兒來了,你還真會跑!”
  “我剛好跟我媽來X城看親戚,想起今天是你這禍害出生的日子,就過來看看。你再不下來我就走了!”
  “別呀……”淩芊來勁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陽台上向下望,果然看見小瓊穿著一件墨綠色的大花紋毛衣、淡色牛仔褲在樓下,手臂上還搭著一件大衣。太好了!“小瓊,你等等!我請客今天!”
  “廢話!難不成我請啊?你快點哦。”小瓊說著,掛了電話。
  淩芊手忙腳亂地洗了臉,塗了護膚霜,穿好衣服,衝出門去。跑到三樓的時候,剛好碰見值早班回來的古以笙。今天心情特好,淩芊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嗨!古以笙!”
  古以笙還有點不習慣她忽然的熱情,但還是回禮道,“什麽事這麽開心?”
  “哦,今天是本小姐生日,出去請客!”淩芊指著自己。
  他一聽,笑道:“那祝你生日快樂……”
  “哈哈,謝啦!我走了,拜拜!”淩芊繞過古以笙,一溜煙地跑下樓。
  古以笙斂起笑容,前幾天袁行劍的喋喋不休讓他很不愉快,並不是因為袁行劍冒犯了自己什麽,而是對袁行劍評價淩芊的言論很是不滿——也許,這就是他對淩芊傷害,所以讓淩芊一邊寫著愛情小說,一邊不再相信愛情。被這樣一個男人弄成這個樣子,她真不值,至少,他替她不值……
  “瓊耶——”淩芊一把抱住小瓊,送上香吻一個。
  “你敢亂來,小心我的似陽哥扁你哦。”小瓊推拒著,一臉奸笑。
  “什麽似陽哥?你……”淩芊重重打了她一下,“你這花心的!又搞上什麽男人了?!”
  “一邊走一邊說啦。”
  淩芊把小瓊帶到了著名的小吃一條街,有點像台灣的夜市,準備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吃遍。她們流連於各種美食之間,談論著最近發生的事。對於小瓊的感情經曆,淩芊多少有點了解,知道之前她和一個男人糾纏了好多年,期間分了好多次,合了好多次,小瓊自己用一個曆史朝代規律來自嘲說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沒想到現在終究是斷了,原因是那個男人的感情太不穩定,讓小瓊累了……累了……她居然累了,淩芊想,小瓊和自己一樣,都是對感情以及男人徹底失望的人,以前覺得她是在玩弄感情,其實不然,她一直處於一種彷徨之中,在相信和不相信之間猶豫著:相信,是因為憧憬;不相信,是害怕傷害。至於小瓊所說的“似陽哥”,聽她說是在買體育彩票的時候認識的,人如其名,像太陽一樣,給她很溫暖的感覺,據說還跟韓國明星李俊基有幾分神似。小瓊現在每周都去買體育彩票,就是為了碰見她的似陽哥,基本上小瓊還算是個主動的女孩子。
  “你這麽誠心誠意的,就算追不到似陽哥,也會中大獎的。”淩芊打趣說。“我寒假時候回去看看你的似陽!”
  “做老師就是好哇,還有假期哦。”小瓊嘴裏塞著烤魷魚,含糊不清地說。
  淩芊和小瓊在街上混到八九點,小瓊說她得回那個親戚家,於是淩芊就抱著吃得鼓鼓的肚子也回家去。
  “真爽呀!”淩芊洗了個澡,倒在床上。她沒有跟小瓊提自己在醫院遇見袁行劍的事,因為她覺得自己不會再和那個人有什麽交集了,見麵就是一次偶然,也可以說是意外,提了也沒意思。不過她真的很好奇他得了什麽病,可惜古以笙就是不告訴她——作為一個醫生,是不可以隨便把病人的病情透露給外人的。
  趁著自己心情好,淩芊打開電腦回著讀者來信,肚子隱隱作痛著,她認為是來月事的原因,喝了點熱水,就不再管它了。
  但是,痛經的話,肚子怎麽咕咕在叫呢?於是,淩芊跑了一趟廁所,然後是第二趟,第三趟……她從廁所出來,看看鍾,十二點了。今天好累,可能受涼了?淩芊爬上床,迷迷糊糊的睡了,可是怎麽也睡不安穩,肚子很脹。等她猛然驚醒,被一陣巨大的反胃感弄到沒有辦法繼續睡覺,她搖搖晃晃走到洗手台,馬上吐得翻江倒海,幾乎要把自己整個胃給吐出來。胃底一陣陣的抽痛,讓她幹嘔不止。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發覺溫度比平時高很多,而且,現在的她,覺得很冷……她心想,自己可能是感冒了。回到床上,她用被子蓋住自己,雙手交叉抱著自己的雙臂,覺得手碰到的皮膚像針紮一樣疼,被子也絲毫不起作用,她覺得越來越冷,冷到發抖——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病痛經曆!

  八
  古以笙……
  她的心中隻浮現了這麽一個名字,他是醫生……她艱難地看了床邊的鬧鍾,已經兩點多了,他在睡覺吧?不管了,她難受死了!
  她穿好衣服,扶著牆壁,用了今生最大的耐力走到樓下,幾乎要站不住了,這麽短的距離,好像走了一輩子一樣。她敲敲門,可是裏麵沒什麽動靜,她咬著牙,用盡全力,握拳敲了好幾下,如果他再不出來,她就死在他門口好了!總算,裏麵響起了腳步聲,古以笙開了門,頭發微亂,睡眼惺忪。
  “我要死了……”淩芊帶著濃濃的哭腔。
  古以笙去摸淩芊的額頭,“這麽燙……你怎麽回事?出去的時候不是還活蹦亂跳的嗎?”
  “別,好痛……”無論被碰到什麽地方,淩芊隻有一個感覺,就是刺痛。
  “哪裏痛?”
  “全身都很痛,碰一下就像針刺一樣……”淩芊一邊喘,一邊抽泣。
  古以笙的唇角一抿,拉著她,“去醫院!”
  “不要,我不去醫院……”她怕打針!
  “由不得你!”古以笙的語氣變的空前強烈,“我去換衣服,你等著!”
  “我不要去——”淩芊倚著門框,無力地叫著。
  “不去?”古以笙穿好衣服出來,伏下身,“上來,我背你。”
  淩芊撅著嘴,趴在他背上,聽見他將她的手環在他脖子上,用很溫柔的聲音說了一句:“抱好……”
  那一刻,她的心弦好像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古以笙把淩芊送到醫院,直接掛急診,值班的醫生得出更他相同的結論——生物性食物中毒。“再晚一點送來就沒命了。”那個醫生吩咐護士給淩芊掛瓶的時候說。
  “古醫生,你女朋友啊?”值班的幾個護士掩嘴笑著。
  古以笙沒回答她們,叫其中一個護士去拿體溫計。
  護士在為淩芊紮針的時候,淩芊老不高興地皺著眉頭,眼淚汪汪的。她一陣陣發冷,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護士拿了醫生開的藥片讓她吃下去,她聞到那藥片一股子怪味,不住幹嘔,猶豫了很久,就是沒辦法放進嘴裏。
  古以笙坐在她的病床邊,“吃下去,然後量體溫。”柔柔的中低音在此時尤其好聽。
  淩芊無力地瞥了他一眼,最終選擇聽他的話。雖然對藥片的反應很大,她還是一閉眼,把它們都吃了下去,換來的結果就是幹嘔到胃部又是一陣陣抽痛。忍了很久,總算沒有把剛才吃下去的藥再吐出來。
  “三十八度二。”四分鍾後,古以笙看著體溫計。
  “我……我真的是食物中毒啊……”那個詞對自己太陌生了,淩芊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也有這麽一天。
  “你吃了些什麽?”古以笙的語氣略帶責備。
  淩芊很認真地回憶著,細細數來:“很多啊……章魚小丸子、烤牛肉啊,魷魚啊,還有奶茶、麻辣燙,魚丸,熱狗,壽司卷,炸蘋果,多得數不清……”
  古以笙簡直是無語,她這麽個吃法,根本難以判斷是什麽食物導致的中毒。她真是個不能讓人放心的大小孩……明明自己不見得多會照顧自己,卻成天擺出老成的樣子,生了病,也不見得會有人在身邊照顧她。
  “古醫生,要打退燒針嗎?”護士問。
  “再等等,看情況。”古以笙的目光始終落在淩芊蒼白的臉上,目光中有著濃濃的憐惜。見她病殃殃的,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就輕聲勸著,“沒什麽事,明天就會好了……”
  “要多久才掛完呀……”淩芊看著那一滴滴的藥水輸進自己體內,剛才看見護士拿了好幾瓶藥水在旁邊,不知道全部掛完要多久。
  “三四個小時,你先睡吧……”
  淩芊把眼睛閉上,說實話,日光燈照得她的眼睛很不舒服。沒多久,她像是想起重要事情一樣,又睜開眼,“那你呢?”
  “我在這裏。”古以笙安慰性地摸摸她的頭。
  一個護士竊笑著對另一個護士說:“瞧人家古醫生,原來早就有女朋友了……”
  “是啊。”另一個護士說,“對她很好呢……看來我們是沒希望了!”
  淩芊雖然閉著眼睛,但是一直沒有睡著,還是因為認床的緣故,有時候偷偷睜開眼去看瓶子裏的藥水掛完了沒有,就看見古以笙坐在一旁,手裏捧著雜誌。一瓶藥水掛完之後,護士進來換第二瓶,古以笙就叫護士再給淩芊量一次體溫。這一次量出來的結果讓淩芊大吃一驚——三十九點九!這不就是四十度了嗎?她見過一些發燒到四十度的孩子,有的聾了,有的幹脆就傻了……一想到這裏,淩芊就怕得要死,她不能接受一個智商忽然就降到一百以下的自己。怎麽辦……為什麽掛了瓶還不退燒呢?是不是自己中毒得真的很嚴重?淩芊真是後悔莫及,早知道自己現在是這樣的下場,她怎麽也不會亂吃東西的。
  “嗚……”生病時候,人都特別脆弱,淩芊又哭了,發高燒而昏沉沉的腦袋裏像裝了漿糊一樣,隻想到一個字“死”。眼淚橫流進鬢角的長發裏,很快就沾濕了幾縷長發。淩芊抬起沒有被紮針頭的左手去摸自己的額頭,感覺真的很熱,從小到大雖然也發過幾次燒,可是從來沒有一次高到近四十度,所以這溫度,也是第一次在自己額頭上感受到的。忽然,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覆上自己的手,將它從額頭上移開,淩芊偏看一看,古以笙握著她的左手,另一隻手輕輕塔在她額頭上。
  “別哭,我在這兒……”潺潺的嗓音就像在枕邊的低吟。
  淩芊把頭點了一點,抽泣一下。
  “退燒針。”古以笙回頭吩咐一個護士。
  淩芊萬般無奈地看著護士拿來注射器,劃開小小的藥水瓶,將藥水吸進了針筒裏。那尖尖的針頭閃著銀光,簡直就像一樣殺人凶器。濃濃的酒精味飄了過來,淩芊不禁一抖,很像大叫著逃開。
  由於是臀部注射,古以笙很自覺地借口去洗手間而回避開。
  雖然屁股上挨了一針,但退燒針的效果很明顯,不到二十分鍾,淩芊的體溫就降了下來,她也得以昏沉地睡去,期間有護士來換藥水,她也不知道。
  “行劍,好點了嗎?”一大早,鄭雨芳和袁行劍的大姐袁行淑一起來醫院看望病床上的袁行劍,隻見鄭雨芳穿著夏奈爾最新款的冬裝,提著個LV的皮包,把一個大果籃擺在一旁的矮櫃上。
  “雨芳,你來了!怎麽還買這麽貴的果籃哪,你瞧你……”袁行劍恭敬地坐起來,然後才問候自己的大姐袁行淑。他招呼鄭雨芳坐下,對袁行淑說:“姐,快削個蘋果給雨芳。”
  “行,你們等著!”袁行淑和家裏其他人一樣,對家中現在唯一的兒子袁行劍都是萬般寵愛,有求必應,她把弟弟對鄭雨芳的諂媚理解為恩愛,二話不說就拿起水果刀開始削蘋果。“胃還難受嗎?”
  “還好,但是仍舊吃不下飯。”
  鄭雨芳有一聽,皺起了眉頭,“這怎麽行!下個月我們就要結婚了,還要去南歐渡蜜月,你這樣的身體能不能應付呀?”
  袁行劍忙拍拍胸脯,改口說:“我就快好了,你就放心吧,你老公我呀身體好著呢,簡直就可以吞下一頭牛!”
  “瞧你那傻樣。”鄭雨芳用手指點了下袁行劍的頭,嗬嗬笑起來。
  二人和袁行劍拉著家常,因為怕影響他的病情,二人過不了多久就準備離開了。這時,胡主任推門進來,看見鄭雨芳和袁行淑在裏麵,就退出病房在門口等著。家屬來得正是時候,他本想在今天通知袁行劍的家屬來一趟呢。等她們二人出來之後,胡主任才小聲對她們說:“二位跟我來一下。”
  袁行淑臉色一變,有種很不祥的預感,鄭雨芳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很快跟了上去。
  胡主任把她們倆帶到樓下,開門見山地說:“關於袁先生的病情,我想二位……要作好心理準備。”
  袁行淑大骸,臉色唰地白了,而鄭雨芳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不就是胃潰瘍嘛,開刀一下不就好了嗎?”
  胡主任搖搖頭,心想年輕的女孩就是不懂事,“事情是這樣的,通過進一步的化驗和檢查,我們發現袁先生得的是胃癌。”
  “胃癌?!”兩個人異口同聲地叫起來,袁行淑雙手捂著嘴,鄭雨芳的臉色終於變了。“怎麽會是胃癌呢?明明隻是胃潰瘍啊!”
  “從道義上講,要對病人隱瞞病情,所以,也請你們對袁先生守口如瓶,另一方麵也配合一下我們的治療。”胡主任雙手背在身後,微腆著凸出的啤酒肚。“總之,你們盡量配合我們,不要給袁先生太大的刺激。”
  “那,是什麽階段的胃癌呢?”袁行淑焦急地問,“他這麽年輕,應該隻是早期吧!”
  “這個……很遺憾,是晚期。”
  “天啊!”袁行淑幾乎要暈過去。
  鄭雨芳張大嘴,也盯著胡主任,雙唇顫動著,“這、這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見慣了這種場麵的胡主任並沒有顯出很關心家屬情緒的樣子,打著一副官腔,“我們一定會盡量救治袁先生……其實就算到了晚期,也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有幾個晚期癌症的病例到最後就被治愈了,所以你們也不要太難過,要有希望。”這些話是純安慰性的,胡主任之前不知道對多少個病人家屬說過同樣的話。
  胃癌晚期了……鄭雨芳咬著下唇,眉心打了一個結。
  迷迷糊糊中,淩芊被幾個護士的聲音吵醒。
  “古醫生回去了嗎?”“進手術室了。”“怎麽回事?今天隻有安排他下午的會診而已啊。”“他的一個病人忽然出現術後腸阻塞,要再進行手術。”“啊?他行不行呀?昨晚到現在一直陪著,馬上又進手術室?會不會暈倒在裏麵?”“怎麽可能,他曾經在一次大手術裏當第一助手,站了快十個小時都沒怎麽樣,現在這點程度不算什麽啦。”
  淩芊醒了過來,由於昨天太匆忙,沒有戴眼鏡就出門了,所以現在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仍然能看見牆上的鍾所顯示的時間。都十點了……記得六點的時候一個護士叫她起來吃了藥,她就又睡著了,現在已經這麽晚了……
  “小妹,好點了沒?”一個年紀稍長的護士見她醒來,就走過來問。由於大家都以為淩芊是古以笙的女朋友,所以對她比較熱情。
  “好了……”淩芊連忙回答,雖然全身還是軟綿綿的,但是已經沒有昨晚那樣像要死了一樣的難受了。
  “當然得好了,不然太對不起古醫生了。”一個護士邊收拾藥品邊說,“陪了你一晚上,一直怕你再發燒。哎喲,對女朋友這麽好,可羨慕死我們了!”
  看來這些人都誤會了……淩芊把枕頭弄高了些,微撐起身子,靠在枕頭上。“別哭,我在這兒……”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古以笙柔和的音調,心情一下子變得很複雜。她對古以笙是不是……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喜歡上男人了,可是,現在看來,她並沒有喪失喜歡男人的能力。她不是同性戀,會喜歡男人是正常的,然而,她怎麽可以喜歡上一個男人呢?
  “古醫生。”外麵有護士在打招呼,淩芊馬上看向門口,就看見古以笙出現在那裏,還穿著手術的綠色衣服,口罩還掛在脖子上。“醒了?”他走到床邊,“你好點沒?”
  淩芊的心髒莫名其妙地跳地很快,不知道說什麽,她就重重點了下頭。以前看《紅樓夢》的時候,賈寶玉被賈政打了,林黛玉來看他的時候,他顯得很高興。他一直就盼望著林妹妹能來吧?比起薛寶釵那隱晦的告白,林黛玉的一句“你可改好了”值千金。
  “我去換衣服。”古以笙見她醒來,恢複了氣色,就放心下來。
  唉……淩芊承認,自己確實喜歡上他了。但是,她必須要壓製自己,盡快從這喜歡從脫身出來,否則,她一定又會被傷得很慘,就像以前一樣……她告訴自己,男人一開始都是這樣的無害,甚至有些時候還讓人感動,但是你永遠不知道,在你之前,他們究竟對多少個女人有類似的舉動。怪不得有人會發出“人生若隻如初見”的感歎。她真希望自己還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小女孩,對愛情有如童話一般的憧憬,可是這世界上有如果嗎?如果還有如果,她希望古以笙永不要再出現,這樣,她可以毫無顧及地喜歡著他,把他當作自己心中的一個夢。這樣的想法有點奇怪,甚至別扭,淩芊對這樣的自己感到十分悲傷。原來,她沒有失去喜歡男人的能力,她失去的,是喜歡男人的勇氣。
  或許因為,他是一個好醫生,所以會整夜陪著自己,換作別的病人,他一定也會做同樣的事——淩芊對自己說。
  一次食物中毒,居然花了三百塊錢!淩芊坐在taxi裏唉聲歎氣,“怪不得有人開玩笑說,如果你有錢沒地方花,就生病一次上醫院!”她虛弱地轉頭對古以笙說。
  “算便宜了。”如果沒有他,她還得再多花幾百。
  “那個……謝謝你。送我去醫院,還送我回家。”代價就是自己喜歡上了他,他真是賺到了,她虧大了!
  “中午吃點東西,再休息去。”古以笙交代,過一會兒又不放心地多問了一句,“家裏有東西吃嗎?”
  “有方便麵。”她冰箱裏除了方便麵,真的沒有別的東西能吃了,好幾天沒去超市了都。
  “沒有別的了?”
  “有別的我也不會做,連方便麵都是用開水泡的……”她仍舊隱瞞著自己會做菜的事實,她覺得自己會的東西越少,就越不會被男人利用,不再會被男人當作什麽清潔工和廚師。其實按今天的身體狀況,即使家裏有菜有肉,她也沒有力氣動它們。
  古以笙看了她一眼,沉默了。
  哼,嚇到了吧?淩芊心想,是啊,男人聽說她連方便麵都隻會用水泡,一定對她很失望了,古以笙也是一樣的貨色。早知道就告訴他,連泡方便麵她都不會。
  淩芊看著古以笙一言不發地扶她上樓,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便覺得很不是滋味,怎麽了他?有必要嚇成這樣嗎?一定巴不得早點避開她這個什麽都不會的女人吧?男人都是這個樣子,認為女人一定都要會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哼!他們還找什麽老婆,直接找一個保姆不就好了!憑什麽女人就一定要會做這些?其實每個人都會做,不管是男人和女人,但是為什麽女人就這麽心甘情願地去做這些家務,而男人就會翹著腳看報紙和電視?!女人的可悲不在於要為男人做家務,而在於她們自己都認為身為女人,就應該去做——這就是現社會狀況下男女變相不平等的一方麵!所以,她就是不能告訴男人自己會做菜、洗衣服、打掃衛生!以前自己太傻了,以為越讓男人知道自己的賢惠,男人就越喜歡她,而事實正相反,她的賢惠根本一文不值!她的大學同學雅君告訴過她,一個女人什麽都不會,可是還有男人願意要她,那麽,那個男人一定是真的愛她。以前覺得匪夷所思,現在才知道雅君說的多麽正確。
  “謝謝。”到了家門口,淩芊沒有忘記跟古以笙再一次道謝,不管他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幫助了自己,所以基本的禮貌不可以忘記。
  “你不要泡麵……”在淩芊拿鑰匙開門的時候,古以笙開口了。
  淩芊奇怪地回過頭,眼睛不解地眨了眨。
  “別馬上睡覺……等會兒我端吃的上來。”說著,他走下樓去,留下一臉震驚的淩芊。
  淩芊愣愣地坐在沙發上,半天回不過神來。她忽然想起,自己下午有課要上,可是她實在是去不了學校。於是,她找到手機給學校掛了電話請假,假請完了之後,她把手機放在一邊。對了,那個陸禹城自從和她吵架以來,居然再沒聯係她,是放棄了嗎?最好是放棄了,因為她現在是絕對不會接受他了……她打開電視看著,一邊想事情,一邊等古以笙。怎麽?他居然還要送東西上來給她吃麽?他怎麽這麽好……他怎麽可以這麽好……
  半小時以後,古以笙果然上來了,把飯菜端給她,但是沒有要進來的意思,“我下去睡一會兒,你慢用。”
  “等等。”淩芊叫住他,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問:“你做的?”
  “如果你還想中毒一次,我可以去買你昨天吃的東西上來。”古以笙挑眉道。
  淩芊望著那一碗清粥和幾道清淡的配菜,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古以笙,如果你不喜歡我,就不要這樣待我,我很害怕,你沒有對我好的責任,你也沒有非喜歡我不可的責任,我不想再被人傷害一次。我知道也許你是出於關心,但是卻已經讓我對你的感情產生了變化,我不想對你有所期待,因為隻要沒有期待,你無論做什麽,我都不會感到失望,因為我對你從來沒有過希望……淩芊沉默著,多麽希望古以笙能夠體會她那不敢再麵對感情的、怯懦的靈魂。

  九
  接下來兩個星期,都是學校複習和期末考的日子,淩芊忙著參與出考卷、複習和監考,忙得沒有時間寫小說,編輯一天寄一封催稿信給她,她的郵箱堆滿了信。唉!正在監考的她在講台上趴了一會兒,又振作精神。一場考試下來,她看完了一份報紙,其餘時間都在無聊中度過。其實考試比較幸福些,因為有東西寫,不會感到無聊。
  收卷以後,她抱著考卷回辦公室,交給科任老師之後,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這時,段長方小峰叫住她。“淩老師,有人反映,你在監考的時候打瞌睡……”
  淩芊心裏大叫冤枉,不知道是誰這麽無聊,居然跟方段長說這種事!她何時打瞌睡了?最多不過是在講台上趴了一會兒,難道要人整個考試中都挺直腰板坐著嗎?雖然她很年輕,可是也不見得有這種體力!
  “下次可得注意了……”方段長眯著小小的眼睛說。
  淩芊答應著,繼續收著東西。
  “淩老師啊,你應該知道我有讓年段學生養成寫周記的習慣吧?”方段長是教語文的。
  “是的,我知道。”
  “我聽說你們班有個男生在周記中經常提到你,這不太正常……”
  天!她是得罪誰了,怎麽什麽事都有人跟段長說!淩芊耐著性子解釋說:“也許他是比較喜歡地理,也比較喜歡上我的課吧……”
  “這可關係著作風問題……”方段長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學生崇拜老師很正常,可是影響到學習和生活就不太好了。我希望你平時注意一點,你比那些學生大不了幾歲,很容易讓那些處在青春期的孩子們產生什麽想法,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怎麽牽扯到作風問題了?這種年代裏居然還有人提到這個詞,而且還用在她身上?看方段長也不過三十幾歲,怎麽這麽古板。淩芊哭笑不得,隻能暫時點頭答應,表示接受他的教育,心裏一陣陣發毛。
  “方段長,我走了。”她說著,飛快地逃出辦公室。
  作風問題……淩芊走到樓梯口,忍不住笑起來,無奈地搖搖頭,繼續下樓。
  她來到學校附近的一家牛肉館,這裏的牛肉麵很是好吃,她準備買一份回家當晚餐。自從上次食物中毒以來,她就很少吃外麵的東西了,可是這裏的牛肉麵味道特棒,她實在舍不得放棄。買的人很多,她排著隊,卻看見不遠處坐下來一男一女,男的很是眼熟——那不是陸禹城嗎?他點了一份牛肉火鍋,便和對麵的女人談笑風生起來。也許是發覺到淩芊的目光,他轉過頭,認出了淩芊。
  “嗨!淩芊——”他麵不改色,居然向她打起招呼來。
  淩芊隻能擠出個笑容,招招手,“嗨……”
  “好久不見!”陸禹城站起來,熱情地把她帶到桌子邊,“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景蓉,景蓉,這是淩芊,老朋友了……”
  淩芊心中不屑,男人說起謊話來真是順口,前幾個星期還對自己深情款款的,今天就把女朋友帶到她麵前介紹了,也對,自己本來就沒答應和他交往,交女朋友是他的自由。隻是,他的臉皮厚得可以,另尋新歡的速度也夠快的,要是自己能跟他一樣就好了。怪不得再沒跟自己聯係過,男人終究是男人啊……
  這樣也好。
  “最近怎麽樣?”陸禹城本想請淩芊坐下,淩芊客氣地拒絕了,“最近忙著期末考……我不坐了,我要的麵就快好了……”
  景蓉看起來真的不知道陸禹城以前追過淩芊,還很客氣地叫淩芊留下來一塊吃飯。
  “不了,我先走了,以後再聊吧!”淩芊作個再見的手勢,就過去拿自己的外賣了。離開之前,還不忘再告別一下——就算是做樣子,也要做得像一點。
  男人啊……淩芊心裏並沒有什麽不高興,隻是覺得男人這種動物真是沒救了,朝三暮四的。希望陸禹城跟景蓉能好好相處,祝他們幸福吧。
  天又冷了很多,淩芊拉高了毛衣的領口,提著外賣匆匆回家。
  袁行劍的父母,姐姐們在手術室前焦急地等待著,鄭雨芳坐在椅子上,望著地板。
  手術室門前的燈暗了下來,在門口等待的人更加緊張了,一會兒後,袁行劍被推了出來,麻藥的作用還沒退去,他尚處在昏迷之中。胡主任和古以笙相繼走出手術室,摘掉口罩,家屬一下子擁上來問情況,胡主任顯得有點不耐煩,其實手術並不是很難,就是打開腹部看看腫瘤生長和轉移的情況,前後隻用了半個多小時。
  “不要在這裏喧鬧,到主任辦公室去再說!”護士長為主任解圍著。
  於是,一大幫人戰戰兢兢跟著胡主任和古以笙去了辦公室。他們倆換了白大褂後,才開始告知家屬病情。胡主任喝了口熱水,才緩緩地說:“胃小彎處附近有麵積較大的潰瘍,有火山狀突起的惡性腫瘤,一些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肝髒,肝門口已有一點浸潤的現象,另外還有一些淋巴組織裏也有癌細胞……”
  家屬沒什麽醫學知識,都不太清楚胡主任到底在說什麽,隻能不住的點頭,是否聽懂不要緊,最重要的是,袁行劍到底還有沒有活下去的可能。
  “希望還是有的……”胡主任還是那一套話,“你們一定要配合我們治療。”
  袁行劍的父母忙答應著,一臉苦相——醫藥費花如流水,他們本就沒有什麽積蓄,現在就快用光了,有一部分錢還是鄭雨芳給墊的。
  古以笙坐在對麵,心裏清楚得很,袁行劍的壽命最多剩下三個月而已。
  胡主任象征性地安慰了他們幾句,就下班了。家屬站在原地,一個個都沉默著,最後,袁行劍的二姐小心翼翼地問古以笙:“醫生……您能跟咱們說說行劍肚子裏的瘤子到底怎麽個樣子嗎?剛才我實在沒有聽懂……”
  也正準備下班的古以笙看著他們一堆人焦急又茫然的神態,最終說:“你們過來吧。”
  幾個人忙繞過桌子,圍在古以笙身邊。他抽出一支筆,在紙上畫了個胃部的示意圖,指著它解釋道:“你們看,這是胃體,這兒是十二指腸,右邊是大彎處,小彎處在這裏……腫瘤在這個位置……”
  “這裏長了瘤子,為什麽連肝那裏也有個瘤呢?”袁行劍的母親問。
  “由於是惡性的腫瘤,所以會轉移。”
  袁母更加焦急了,“胃和肝又不長在一塊兒,怎麽會跑到肝裏去!”
  “這就是惡性腫瘤的特點,因為不像良性腫瘤一樣有包膜,癌細胞會順著血液和淋巴道流到其他器官裏,再飛快地增殖。胃癌患者的癌細胞經常轉移到肝髒,有的也會轉移到胰腺。”古以笙不厭其煩地回答這家屬提出的一個又一個毫無醫學常識的問題,既要正確說明病理,還要用很通俗易懂的語言來表達,要是換作其他醫生,要不就像胡主任一樣用專業的術語去解釋,要不就幹脆隨便說兩句來搪塞。按理說,醫生的義務就是告知病情和嚴重程度,過多的解釋是沒有必要的,但是理解一下家屬心裏的焦急與擔憂,古以笙也隻好多解釋一點了。
  鄭雨芳一直站在人群後麵,聽著古以笙解釋,終於也出現不耐煩的情緒了,她撥開袁行劍的家屬,來到古以笙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後問:“再治療下去,要花多少錢?”
  她的一個問題,讓大家都肅然了。
  “這個不是我能回答的。”古以笙抬頭,迎著她的目光。
  由於古以笙坐著,鄭雨芳站著,她就顯得居高臨下,她不明白為什麽袁行劍的家人對醫生這麽客氣,醫生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你跟我們說實話吧,到底要花多少錢才能治好他?十萬?二十萬?還是更多?你開個價吧!”
  一開口就錢錢錢的,現在的女孩子還真是現實得很——“你開個價吧”——這麽俗的話真不像出自這種年紀的女孩子之口,把他當什麽了?按她這種說法,大家生了病,拿錢和著開水吞下去就能痊愈,那去銀行就好了,來醫院做什麽?“錢能治病嗎?”他反問。
  “你們到底能不能治好?不能治就不要在這裏擺架子給我們看!”鄭雨芳被古以笙一個問題問得麵紅耳刺,“我們有錢還怕找不到好醫生,這裏不能治,我們就去更好的醫院!”
  “請便。”古以笙輕吐出兩個字。
  “雨芳啊……你不該這樣,這個醫生沒有擺架子啊……”袁母一邊勸著鄭雨芳,一邊向古以笙道著歉。
  鄭雨芳別過頭去,心裏冷哼一聲。在她聽說過的癌症晚期患者裏,有幾個活了下來?即使是能延長壽命,也是以大把大把的金錢投入為代價的。而且現在的醫院,活生生就是一個吃錢的場所,想想袁行劍入院以來,每天的住院費和醫藥費,就已經花了一萬多了。如果父親知道袁行劍得了晚期胃癌,是怎麽也不會同意她和他的婚事了。她如果硬要跟他結婚,就等於是在燒錢,最後也還是落個寡婦的下場,值得嗎?她這麽年輕,為什麽要守著一個這樣的未婚夫?所以,當務之急,是趕快抽身出來,盡管會經曆一番痛苦,可是想想將來,她一定要對袁行劍絕情一點!
  淩芊吃完麵,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拿起手機,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學校什麽時候放假,然後跟他們說自己要回去過寒假。爸爸又提了一次買車的事,她說準備春節後買,以後就可以自己開車回Z城了。
  一個星期後就放寒假了……淩芊讚歎當老師就是有這點好處,樓下的古以笙,估計春節還要值班呢,真累!她最近很少碰見他,碰見了也就是打個招呼,沒多談什麽,自己一直想回報一下他的幫忙,又找不出什麽能送給他的。忽然,她想起去年寫春聯時還剩下幾張有花邊的紅紙,不如寫副春聯給他好了,反正春節要到了。
  就這麽定了!
  每個讀過F師大文學院的學生在大一就要通過書法考試,淩芊好歹念了一年,別說會寫,她書法甚至獲得了免試的資格。說來也巧,她住的四人宿舍有三個人獲得了免試的資格,她寫的是歐體,另外兩個人一個擅長柳書,一個擅長隸書。她們三個的下場就是年年為家裏寫春聯。
  淩芊找出寫春聯用的紅紙,然後熟練地調墨、準備毛筆,本想到網上找個春聯抄下來,可是後來想想,這太沒誠意了呀。於是,她拿出支水筆,自己構思了一副春聯。很認真地,花了半個小說,將它端正地寫在紅紙上。
  上聯:笙蕭同奏以迎新春樂事
  下聯:龍鳳成祥始書萬古佳音
  橫批:送福納德
  淩芊對自己的大作滿意得不行,心想自己若生在古代簡直就是一才女——瞧,一副對聯裏藏著四個字——“送古以笙”,對得不僅工整,也很講究平仄,不愧讀過文學院,也算對得起自己的老師了!人啊,無論讀什麽專業,文學修養始終很重要。
  墨跡幹了以後,淩芊捧著它們,下樓敲開古以笙的門。
  “又生病了?”古以笙一見是她,好像條件反射一樣就聯想起上次的食物中毒事件,潛意識裏就以為她一定是因為生病才來找他——樓裏許多人來找他的原因也都是因為生病。
  “我身體棒著呢……”淩芊把對聯一攤,“送你的。”
  古以笙碰著其中一張,端詳一會兒,又放在鼻子下嗅嗅,“像是剛寫不久……難道……”該不是她寫的吧?現在會寫書法的年輕人少之又少,更何況還寫得這麽像模像樣的。
  “裏麵有你的名字哦,你看!”淩芊指著春聯道,“這裏、這裏……古、以、笙……”
  恐怕這對聯不但是她寫的,連內容都是……古以笙扶了下眼鏡,望著笑眯眯的淩芊。
  沒聽他有什麽評價,難道是不喜歡這對聯,淩芊有點小失望地抬頭,剛好和他的目光撞上,心頭竟然狠狠一抽,忘記移開目光,她有點手足無措,拚命告誡著自己要冷靜、要冷淡、要冷漠。她咬咬牙,斂起笑容,“你到底要不要?”
  “謝謝。”古以笙接過剩下的兩張紙,“我收下了。”
  “誰呀?”一個女孩從古以笙身後探出頭來,頭上包著浴巾,像是剛洗完澡,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兩隻手居然抱著古以笙的腰,而古以笙也沒有閃避,任她抱著。
  淩芊由於驚訝,愣了好幾秒,她一直不知道他家還住著別人,難道是最近住進來的?好吧,她承認自己非常震驚,還有一點點小羞愧,不過這點程度的打擊對她來說早就不算什麽了,因為她根本沒想跟古以笙發展關係,他的私生活也與她無關。
  古以笙回頭見那個女孩隻穿了一件薄毛衣和一條寬鬆的襯褲,還光著腳踩在地上,眉頭一皺,“穿衣服去。”
  “知道了啦……”女孩吐吐舌頭,轉身離去。
  “我上去了,拜。”甚至沒等古以笙回答,淩芊就飛快地替他關了門,跑上六樓。進了家門,淩芊望著還沒有收拾好的毛筆和墨水,忽然覺得很諷刺,希望古以笙不要亂想才好,她真的隻是作為感謝才寫了春聯送他的,並沒有別的意思。希望已經與女朋友的他不要像其他男人一樣花心,至少讓她知道世界上還有專一的男人。
  淩芊起身收拾著毛筆和墨水,心頭忽然多了一種孤寂感。
  “哥,你不準給爸爸打電話,不準讓他知道我在你這裏哦。”女孩穿好衣服,套了雙毛拖鞋,從臥室走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說。
  “古以蕭小姐,你都高三了,還玩離家出走的遊戲?明天還有考試吧?”古以笙拉她坐到自己身邊,抽過她手裏的毛巾,為她擦頭發,“讓別人為你擔心很好玩是嗎?”
  “我都快累瘋了,早知道就不在進德念高中了。你知不知道,因為爸爸是校董,我每次月考隻要退步一分,隻是一分!老師就把我叫到辦公室,親切地跟我聊天……”古以蕭慘叫一聲,“人類怎麽可能每次考試都進步?!我快煩死了!可惡的爸爸,他怎麽就是校董!哥,他們怎麽不早生我幾年,這樣我也能跟你一樣出來工作了,唉!萬惡的人生啊!”
  “你成績不是挺好的嗎?”古以笙笑笑。
  “好有什麽用?總是被媽媽拿來跟你比!說你哥當年的成績多麽多麽好,進了隻在我們省招三個人的重點醫科大學什麽什麽的。喂,我讀的是文科呀,幹嗎拿來跟你這理科生比,太不公平了!你也是的,你當年怎麽不去讀法醫學?那個專業隻在我們省招一個人!這樣媽媽就更有理由像我炫耀你這個好兒子了。嗚嗚,我一定不是他們親生的……”
  古以笙聽著妹妹沒完沒了的牢騷,始終不插嘴。
  “耶?那是什麽?”古以蕭頂著一頭亂亂的濕發,跑到對聯前,“剛才那個女的好像就是來給你這個的……對聯啊,紅紅的,我還以為人家給你紅包呢。”她把對聯攤在地上,“這字好像不是印上去的,倒像是寫上去的,真不錯呢,我寫的毛筆字像狗爬一樣……笙蕭同奏以迎新春樂事,龍鳳成祥始書萬古佳音——喲,好像你和我的名字都在裏麵呀!”
  “你不認識她?她是你們學校的老師……”古以笙走過去蹲下,跟她一起翻看著對聯。
  “沒見過,可能是別的年級的……”忽然,她尖叫一聲,重重拍了古以笙一下,“你該不是談戀愛了吧?哇——兔子不吃窩邊草,可你居然把手伸到我們學校來了……”她像機關槍一樣說個不停,古以笙根本沒有說“不”的機會。“說呀,她教哪個年級的?我抽空去看看她——對了,她教什麽的?讓她幫我補習吧!順便給你們多一點的機會相處……哥,你真是壞死了,怪不得總不回家,一直說自己工作忙啊,病人多啊,要值班啊,原來是有了女朋友。哈哈哈!我要跟媽媽講!”
  “電話給你,你跟媽說吧。”古以笙掏出手機。
  “哈哈哈,這麽自覺……”古以蕭剛準備按號碼,馬上臉色一變,“差一點上當了!我打電話回家,他們不就知道我在你這裏了?!”
  “原來你不是智商低,隻是想像力太豐富。”
  “說啦,你們怎麽認識的?”古以蕭眨著眼睛,興致勃勃地盯著古以笙。
  被她這麽一問,古以笙才猛然回憶起自己跟淩芊的第一次“交鋒”居然是源於一件胸罩……“謝謝關心——”他捏著古以蕭的耳朵,“比起自己,我更關心你六月的高考。”
  “什麽嘛,小氣鬼。”古以蕭打掉他的手,“媽媽說你也該找個對象了,她等著抱孫子呢。她真後悔讓你去讀醫學院了,我呀,光是看你放在書架上的那本可以當磚頭拍人的腹部外科的書就快暈倒了。沒想到學醫那麽辛苦,讀的醫書比中文係要看的名著還多……況且你還本碩連讀,一下子讀了七年,終於淪落到差兩歲就而立之年了,還沒有女朋友!俗話說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抓緊吧,要是變成不孝子,別怪你妹我沒提醒你。”
  “您可真是憂國憂民啊。”古以笙輕拍著古以蕭的頭,諷刺性地稱讚道。
  “哼,我可跟你說一件恐怖的事哦。”古以蕭伸出食指,很嚴肅地湊過去,“我一個同學的表哥,也是醫生,內科的,年輕時錯過機會,現在都四十歲了,還是根光棍,他弟弟的女兒都上初中了……親愛的哥哥,你可不要跟他一樣哦。”
  “遵命。”古以笙終於受不了她的念叨,準備拿衣服去洗澡,卻聽見古以蕭捧著對聯在他身後自言自語地研究起來——“這麽好看的字寫在紅紙多不清晰啊,幹嗎不寫在白紙上呢?”古以笙徹底對這機靈古怪的妹妹投降,不知道淩芊聽見這話,會怎麽個表情。要進浴室前,他回頭對她說:“寫在白紙上的,叫作挽聯……”

  十
  一周之後,改卷結束,終於開始放寒假了,二八天,嘿嘿,爽死了。
  淩芊提著行李,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回到Z城。首先,就得麵對父母關於上次那場相親的質問,淩芊隻能說自己和陸禹城性格不合,沒辦法進一步交往,父母居然沒多大反應,但背地裏又開始忙著為女兒介紹新的對象了。
  春節就快到了,淩芊整天都在寫春聯,一本攤開的“對聯大全”,一方硯台,一支毛筆,構成了她一天的生活。春聯的去處一般都是被父母拿去送這個人送那個人,她那難登大雅之堂的破字,要是被真正的行家看見,不知道會被貶成什麽樣子。
  躺在醫院裏的袁行劍最近有點怪怪的感覺,家屬來探望的次數多了,可是鄭雨芳來的次數卻少了,越是臨近春節,她來的次數就越少,已經一個星期沒來了。身體的無力感增強,食欲也不見恢複,上次手術據說是實行了全胃切除術,因為他被告知潰瘍得很嚴重。他服用的藥越來越貴,都是外國進口的,護士會拿著一種無色透明的藥水加進他的葡萄糖液中,他問那是什麽,護士總跟他說是抗炎劑。另外,他還會接受一些以前沒有過的治療,每次作完那些治療,他都感覺很不舒服。(其實是放療和化療)醫生來得很勤快,尤其是古以笙,他的主治大夫胡主任都沒古以笙來得勤。古以笙對淩芊的事絕口不提,而他的家屬紛紛用一種渴求的目光看著古以笙和胡主任,總是要出去和他們倆討論什麽。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在百無聊賴中,他拿起手機,給鄭雨芳撥了電話。響了很久,她才接起來。
  “雨芳,忙什麽呢?都沒來看看我……”袁行劍擺出深情款款的態度,“我好想你!”
  古以笙和幾個護士出現在病房門口,剛要推門進去,發現袁行劍在打電話,就停在門邊,等他打完電話再進去。
  “行劍,關於我們的婚約……”鄭雨芳的聲音不冷不熱,“我看還是算了吧。”
  “你說什麽?!”沒想到她會說這個的袁行劍大吃一驚,激動地從床上跳起來。他這麽多年對這女人百依百順為了什麽?拒絕了其他沒有一點小姐脾氣而且絕對是個好老婆的女孩子為了什麽?賣命地為她父親的公司搞業務又是為了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發生什麽事……就是我覺得我們不適合。”
  “我們哪裏不適合了?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我愛你!”
  古以笙靠在門邊的牆上,不知是出於什麽心態,嘴角向下一撇。他對電話裏的人是誰猜出了八九分,也知道她為什麽會說出“不適合”之類的話。不要說像她那麽年輕的人,就是一些中年人聽說配偶得了晚期癌症,也不見得會一直陪伴下去。這也許就是人性。
  “行劍啊,我們還是算了吧。”電話另一頭的鄭雨芳愈漸冷淡,早就已經調整好心態,和這個男人說再見。
  “你到底是怎麽了?!前幾天不是好好的嗎?!”說實話,放棄鄭雨芳對袁行劍來說沒什麽,但是放棄他這麽多年的努力就太不值得了!沒有了鄭雨芳,這就意味著他將重新尋一條飛黃騰達的路,這對他來說太困難了。
  古以笙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打斷這個電話,他怕鄭雨芳一時情急會對袁行劍說出真相。
  袁行劍焦躁得在病床邊踱來踱去,“是不是因為我的病?你告訴我,跟我說實話,我究竟得的是什麽病?”
  “袁先生——”古以笙推門而入,“檢查的時間到了,請你暫時停止手邊的事。”
  袁行劍咬牙切齒地回瞪他一眼,再想對鄭雨芳說什麽的時候,發覺她已經把電話給掛了。“檢查什麽?!天天檢查這個檢查那個,也不見得你們檢查出什麽來!”他氣憤地把氣撒在古以笙和幾個護士身上,“我都住院那麽久了,病還沒有好,你們這一群庸醫!錢拿了不少,病都不會看!”
  幾個護士偷看著古以笙的臉色,進而麵麵相覷起來。
  中國的春節熱熱鬧鬧,大年初四,一大堆朋友邀在“Devil”酒吧見麵,淩芊剛進門去,就發現每人手上一張紅色的卡片。大學畢業後就去了英國的若晴一見她,就給了她一張,卡片上赫然兩個燙金大字——“請柬”。淩芊急急翻開一看,發現那是若晴和她男朋友的結婚請柬。
  “你……要結婚了?”淩芊驚訝地問。若晴和她青梅竹馬的男朋友進行了長達好幾年的長距離戀愛,他們一個在中國,一個早就移民英國,天天打著國際長途,竟然也堅持到了現在。一開始他們的戀情並不被看好,可是世界上偏有創造奇跡的人,他們倆終於走在一起了。“恭喜……”淩芊半天才回過神,若晴是他們中最早結婚的人,也使“結婚”這個概念一下子植入淩芊的腦海。幻想自己和心愛的男人結婚是太久以前的事了,這幾年淩芊都沒有想過結婚這個詞。她要跟誰結婚?
  淩芊的要求不高,她不要王子似的男人,和許多女性一樣,她隻不過想找一個對自己好的男人。而事實卻是,真心想上床的男人許多,真心想對她好的男人真少。
  “你們的好事也快近了吧?”淩芊拍著許慧、蘇敏的肩膀,據她所知,他們早在一年前就同居了,結婚也是遲早的事。
  “快了,等你暑假回來,我們就把婚事辦了算了。”許慧大笑著在蘇敏臉上親了一口,反而弄得蘇敏很不好意思,他愛憐地摸摸許慧的頭。
  “真好……”淩芊低下頭去,自嘲地一笑。
  大家都很幸福的樣子……她曾經也很幸福,一開始,袁行劍追求自己的時候,兩人也是這般親昵和幸福,至少她覺得很幸福。和袁行劍手牽著手漫步在校園裏,享受別人羨慕的目光。她不在意他花花公子的名號,以為自己會是他最後一個女朋友,同學對她的勸告,她采取了回避政策,還一度和幾個舍友鬧得很不愉快。回頭想想,自己又是在堅持什麽?為什麽會單純地以為花花公子為因她而變成模範青年?
  小瓊如約而至,要了杯長島冰茶,就在淩芊身邊坐下。“聽說你生日那天晚上忽然病了,怎麽回事?”
  “食物中毒了。”淩芊想起古以笙來,他溫柔的聲音又開始回蕩在她耳邊。他是個不錯的人,至少表麵看上去不錯,她在他樓上住了半年,從沒有聽見有關於他的風言風語。“我見到了袁行劍……在醫院裏。”
  “得了什麽病?”
  “我不知道,我樓下的醫生不肯說,真有醫德啊……”
  “樓下的醫生?男的?年輕不?”
  “恩,接觸過幾次,人還不錯。”
  小瓊一拍手,“追他去!”
  淩芊自認沒有小瓊那般主動,“我不想當第三者,也實在不忍心見到他出軌。之前有一點喜歡他的感覺,知道他有女朋友以後,那感覺好像就沒有了。”
  “哎?是不是你以前跟我提到過的,看你的小說的那個醫生?”
  “就是他。”
  “那你有優勢啊,說不定他會因為你而和女朋友分手呢!”
  “我最討厭這種人。”
  “唉,也是,見異思遷的男人最討厭,最惡心的就是明明是自己濫情,還要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男人都這樣!”
  “你的似陽哥哥怎麽樣了?你還繼續買著彩票嗎?”淩芊移開話題。
  “是呀,不過我們的關係已經上升到朋友階段了。”
  “不錯,真有前途。”
  “你父母還給你安排相親嗎?”
  “恩,沒完沒了的。有時候我想,要是真碰上一個還不錯的,我就嫁了算了。”說到這個話題,淩芊顯得有點頹廢,“慢慢培養感情吧,其實兩個人在一起久了,沒有感情也會有感情的。我不想愛上一個男人了,幹脆讓他們來愛我算了,結了婚,就定下來了,不想對我好都不行。”
  “這樣的人生很悲慘啊,跟古代一樣。”
  “我無所謂。”
  小瓊看著淩芊,目光裏閃著不忍。
  “你跟那個古醫生究竟在搞什麽鬼,合起來陷害我?!”——寒假僅剩最後幾天,淩芊拎著行李,走到樓下,忽然來了一條短信。她一開始覺得莫名奇妙,後來猛然反應過來,這竟然是多年不曾聯係過的袁行劍給自己發來的。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又是怎麽知道她的手機號?淩芊剛想把它刪除,但是又停了手,默默上樓。天色很暗了,飄著細雨。
  她不知道袁行劍出了什麽事,連他現在是不是還在醫院裏都不知道。她不想跟他再有交集,一點也不想——她不是那種被狗咬了一口還會把狗的照片放在眼前提醒自己的人。
  到五樓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望了一眼古以笙的家,發現自己寫的春聯被貼在門的兩旁,整整齊齊的,貼得十分平整。
  淩芊在古以笙的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在這裏。門縫裏沒有透出光來,說明他不在。她深吸口氣,剛想離開的時候,卻聽見古以笙的聲音,他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回頭,看見他穿著暗黑格子的大衣,一手拿著雨傘,一手拎著附近超市的塑料袋,像是剛買東西回來的樣子。
  “你去哪了?”他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遇見她。
  “回家過寒假。”淩芊轉身麵對他,“袁行劍到底得了什麽病?”她再次問他,而且直接說了那個人的名字。
  古以笙仍舊選擇沉默。
  淩芊一屁股坐在台階上,打開手機又看了一遍短信,“我知道你不能告訴我……由於上次我一時衝動,當著他的麵拉著你的手,他就誤會了我們的關係。他是你的病人?”
  “恩。”
  “他現在還在住院嗎?”
  “是。”
  “哼,軟飯吃多了,總有一天身體要出問題。”淩芊刪了短信,咬咬牙,“現在他明顯不信任你,以為我們倆合謀害他。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古以笙拿鑰匙開著門。
  “真是的,隻有我什麽都不知道!”淩芊一拍腦門,煩躁地叫道。
  “你跟他是什麽關係?”古以笙把鑰匙拔了出來,“我們什麽關係對他來說重要嗎?”
  “鬼才跟他有關係!”
  “我已經知道了。”
  “那個混蛋告訴你的?”淩芊真想狠狠扇袁行劍幾巴掌。“他已經病入膏肓到要說遺言的程度了?見鬼!他是該懺悔了……”
  “我不是不能說他的情況……”古以笙別開頭,“我不想。”他不知道她會有什麽反應,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見她的反應。
  “那就不要說!鬼才想知道他的情況!”淩芊滿腦子都是袁行劍那令人討厭的言行,沒有注意到古以笙表情的不悅。
  她越是這樣,古以笙越是知道袁行劍在她心中的分量,或許,她對男人的偏見和對愛情的不信任,就是來自於袁行劍對她的傷害。
  “起來了,別坐在地上……”
  淩芊看了他一眼,爬起來,調頭就走。
  “淩芊——”意外地,古以笙追上幾步來,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淩芊萬分震驚地轉過頭,覺得他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在她看來,一個有女朋友的男人去拉別的女人的手,就是好比殺父弑君一樣。“你……你、你做什麽?”緊要關頭,她居然結巴了。
  “不希望你再受傷害,所以,我試圖讓你一無所知。”在暗暗的燈光下,他的眼睛分外清澈明亮。
  “很好。”淩芊輕揚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我們的想法竟然出奇地相似。”
  第一外科診室裏,古以笙把近期對林科和袁行劍的檢查與治療日誌交給胡主任,胡主任先詢問了林科手術切除腫瘤之後的恢複情況,然後重點對袁行劍的病情進行了討論。
  “經過一段時期的抗癌治療,他的病情有所好轉,癌細胞的轉移得到一定程度的抑製,但是……”古以笙停頓一下,“他的情緒不是太穩定,聽護士說,他甚至提出要出院一次的要求,不過被勸住了。”
  “是不是病情被泄露了?”胡主任並沒有很驚訝的表情,因為病人知道病情是早晚的事。
  “我想是由於……感情問題。”
  “正常,他那種年紀就得那樣的病,換作我,我也會考慮分手的。”一個女醫生插嘴道。“誰受得了自己的男朋友忽然就到了晚期?”
  古以笙等那個女醫生說完,接著說下去:“是不是應該趁著病情好轉,試著運用手術將病灶……”
  “我認為不行。”胡主任搖搖頭,“外科侵襲有可能加重病情,在手術過程中造成癌細胞的種植性轉移。使用新研發出來的抗癌劑試試,當務之急呢,就是減輕病人痛苦,延長他的生命。”
  袁行劍的病房裏,站著一個人——鄭雨芳,終於下定決心來當麵跟袁行劍正式分手的她,麵對他時還有一點踟躇。
  幾天沒有刮胡子的袁行劍顯得有點齪,頭發也不見往日的整齊。“能告訴我為什麽嗎?”他的目光定在一點,沒精打采的。
  “你最好還是不要知道,這是我對你最後一點的仁慈。”鄭雨芳看著窗外,麵無表情。
  “趁我生病,你愛上了別的男人?”袁行劍眯著眼。
  “沒有。”
  “那是為什麽!”他忽然大吼,嚇了鄭雨芳一跳。
  鄭雨芳咬著下唇,眼珠左右轉動著,好像在猶豫什麽事情。最終,她吸一口氣,“不要再問為什麽了,分手吧,以後也不要再來找我,我已經跟爸說了,婚約解除,公司的工作也讓新的人去負責……”
  “什麽?!”袁行劍像隻被扔進開水裏的蝦一樣猛得跳起來,衝過去扳住鄭雨芳的肩膀,“你給我說清楚!你這麽急著分手是為了什麽!就這麽急著甩開我嗎你!你不給我個理由,你別想走!大不了我不住院了,天天在你家樓下守著!”
  幾年的相處,讓鄭雨芳對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他能說出這樣的話,看來是真的敢跑出醫院,天天守在她家門口了。哼,反正都要分手,反正他已經病入膏肓,她就絕情一點,不再為自己找麻煩!她掙紮著,狠狠推開他,“你還不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嗎?!你想害我一輩子是不是?!”
  “我……”袁行劍張大了嘴,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我得了……什麽病?”
  “胃癌。”鄭雨芳沒好氣地說。
  “胃……癌。”袁行劍無力地重複一遍,眼神變得更加空洞,“怎麽……會是這樣……”
  “現在你能放過我了吧?我也很舍不得你,畢竟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了,可是,你要為我想一想,希望你可以理解我。”鄭雨芳的語氣柔和一些,開始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袁行劍真的傷心了,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自己,“僅僅就是因為我得了這該死的胃癌……你不能接受一個生病的我麽……等我好了,我們還可以在一起的,這樣也不行嗎?我保證一輩子不離開你!”
  “抱歉,你……”鄭雨芳咬咬牙,“你是晚期了……”
  這對袁行劍來講,又是一個晴天霹靂。他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整個身體劇烈搖晃,十指像鷹爪一樣勾著,看上去十分恐怖。他感覺天塌了下來,四周是一片黑暗,夢想、希望、幻想什麽的,都像被蟲蛀穿的大壩一樣,轟然倒塌在這一片死亡般壓抑的黑暗之中。
  “啊——————”他最終抱著頭,發出一聲絕望的尖叫,將鄭雨芳徹底嚇跑,而他,沒有再去追,任她將門重重甩上。
  正巡視病房的胡主任和其他幾個醫生紛紛跑過來一探究竟,看見的就是袁行劍發狂地在病房裏大鬧,把什麽開水瓶、藥瓶的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一大堆,在陽光的照射下危險地閃閃發光。
  古以笙站在胡主任身後,沉默地看著袁行劍充滿血絲的眼睛。
  “你們、你們一個個騙我!”他指著門口的醫生們,劇烈喘著氣,“全是一群庸醫!尤其是你!”他怒瞪著古以笙,咬牙切齒,一副狠不能剝其皮啃其骨的樣子,“胃潰瘍?胃切除?呸!你這個沒醫德的庸醫!合著夥來騙我,算計我,哼!開的什麽虎狼藥給我吃,騙錢害人!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庸醫,世界上的冤死鬼才那麽多!”
  胡主任見過病人因為承受不了自己病情而發火罵醫生,可是他還沒見過罵得這麽凶的,簡直就好像是醫生讓他得了胃癌一樣。他回頭拍拍古以笙的背,算是一種安慰,同時有讓古以笙不要在意的意思。其他幾個被無辜冤為“庸醫”的醫生紛紛搖頭,但每個都沒回話,算是對袁行劍的一種理解。其他病房的人聽見聲響,都圍上來看熱鬧,同時也議論紛紛。
  袁行劍又大吼一聲,居然一腳踏上窗台,奮力爬上去,作勢要跳樓的樣子。
  在場醫生們一見,都衝上去拉,胡主任跑在最前麵,嚇得冷汗直冒。他和幾個眼疾手快的醫生拉著袁行劍的腿和手,使出全身力氣試圖把袁行劍拉下窗台,袁行劍重心不穩,被他們這麽一拉,滑了一下,摔在他們身上,把他們全壓倒了。幾個護士強製地把袁行劍拉回病床,再七手八腳地扶那些醫生們。
  胡主任扶著腰,疼地齜牙咧嘴,原來是閃了腰。古以笙扶著另外一個醫生站起來的時候,發現手心很疼,一看才知道,由於剛才手撐著地板,自己的手心被玻璃碎片紮了好幾個口子,那個醫生的手背也被玻璃劃了個口子。

  十一
  家裏做了糖醋排骨,周阿姨照例送了一寫些給淩芊。“這次比較少一點,真是不好意思。”周阿姨將盤子遞給淩芊,淩芊連忙誠惶誠恐地說:“哪裏,每次您都送上來給我,我才是很不好意思啊!”周阿姨笑著擺擺手,“我這次啊,把給你的分送了一份給古醫生,他受傷了,怕他自己不能動手做菜,我就送了點給他。”
  “他受傷了?嚴重嗎?”淩芊的心跳慢了一拍。
  “不嚴重,但是手上纏了紗布,看得我怪心疼的。”周阿姨歎了口氣,“我也是聽原來照顧我父親的護士講的……他們醫院有個得了癌症的病人要跳樓,一群醫生都去拉,結果搞的那個幾個醫生有的閃了腰,有的受傷……這人也真是的,雖然年紀輕輕得了癌症,也不要這麽輕生嘛!”
  “跳樓呀?真是可怕……”淩芊也跟著搖頭。
  “小芊,你有空也去慰問人家一下嘛。”周阿姨用手肘撞撞她,朝她眯眯眼,“兩個年輕人,多交流交流……”
  “周阿姨,您這是……”淩芊忽然紅了臉,知道周阿姨還是想讓她和古以笙湊一對兒。
  “阿姨還是覺得你們倆合適!古醫生這人真的不錯啦,你再不抓緊,被別人搶走了,阿姨都替你可惜!”
  淩芊陪笑著,仍舊態度曖昧。
  周阿姨下去之後,淩芊站在門口,糖醋排骨的香味不斷勾引著她,她自認為能抵禦帥哥和金錢的誘惑,但是對於美食,她對自己真的束手無策,一道美食,就可以讓她徹底低頭!可是今天,她卻沒有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去拿筷子品嚐。
  古以笙真的傷得不嚴重嗎?他又是怎麽受傷的?去拉一個跳樓的病人會傷到嗎?是不是人家沒有跳樓成,而他被推下去了?應該不會吧,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就應該全身都纏滿紗布了……
  思量許久,她承認自己很想像周阿姨說的那樣去“慰問”一下古以笙,可是又覺得不妥,她有什麽資格去“慰問”人家?這種行為簡直就等於在勾引他嘛!不行!這種沒道德的事她不能做!
  但是這世界上的東西,說來奇妙,傍晚淩芊又忍不住嘴饞跑去麥當勞叔叔那裏買板燒雞腿漢堡的時候,在裏麵遇見了正提著兩個帶子走出來的古以笙。淩芊第一時間沒顧著打招呼,而是探頭瞄了一眼他的手。他的左手真的纏了紗布,右手沒纏。他來買快餐,估計就是因為手傷了不能做飯的緣故吧!
  “嗨……”她衝他微微一笑。
  古以笙點點頭,停了下來,走到門邊,像是要等她買完一起回家。
  淩芊排了一會兒隊,買好了東西,回頭望望古以笙,他總是用那麽沉靜的目光看她,讓她不知道他心裏究竟怎麽想,不過她時刻提醒自己要和他保持距離,至多到普通朋友的關係——多了,就過了。
  “那個……手怎麽了?”她明知故問道,裝出很驚訝的模樣,“跟白求恩一樣,在做手術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麽?”
  “不是。”古以笙一本正經,把傷了的左手插進衣服口袋裏,“被玻璃劃著了。”
  淩芊怎麽也無法將跳樓、玻璃、受傷三個次聯係起來,她天花亂墜想了半天,才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病人打破玻璃要跳樓,古以笙和其他醫生要去拉,結果被玻璃劃到了。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推理?淩芊學著柯南那樣誇張地用中指推推眼鏡,自信地哼了聲。
  過馬路的時候,剛好亮起紅燈,淩芊和古以笙停下,等著綠燈亮起。忽然,對麵一個人橫衝直撞而來,簡直就像是好萊塢電影的經典動作場麵,所有的機動車都被迫停下來,還好他們的駕駛速度都不快,否則一定也像電影中那樣造成百輛汽車追尾相撞的場麵。古以笙望著那不怕死的人,忽然目光一凜,將手裏的東西往淩芊懷裏一塞,筆直向那個人跑去。
  淩芊大骸,出了一身冷汗——他有必要這樣見義勇為嗎?定睛一瞧,她才發現那個人穿著醫院的病號服,雖然五官因狂奔而扭曲著,但是那分明就是袁行劍!
  古以笙雙手一張,攔住了袁行劍。隻見那袁行劍見了古以笙,也十分驚訝,恐怕心裏在罵他“陰魂不散”。幾個護士在他身後追著,氣喘籲籲,離他還有十步多遠。古以笙將他攔住之後,一把就將他的手臂抓住,往後一扭,硬生生將他按在了地上。
  中國人向來喜歡當看客,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在他們周圍,擋住了淩芊的視線,她看不見裏麵又發生了什麽。她匆匆向裏擠進去,隻見幾個護士上來幫著抓住袁行劍,終於將他製服了。古以笙鬆開手,忽而嚴厲地質問護士:“為什麽讓他跑出來?”
  “我們一時沒有注意,他就跑出來了……”氣喘籲籲的護士很委屈,可是又很無奈。
  “我要出院!你們憑什麽不讓!”袁行劍大喊大叫著,“你們要我等死嗎?!哼!庸醫殺人不用刀!”最後一句,明顯就是在說古以笙。
  護士隻能勸著他:“你暫時不能出院啊,要聽從醫生的……”
  “聽什麽聽!”袁行劍粗暴地打斷護士的話,“我要出院!”
  “讓他出院!”古以笙看了一眼袁行劍,然後又對一個護士說:“我批準了,通知家屬辦手續……”
  “庸醫!庸醫!你有什麽資格批準!”袁行劍繼續他的鬧劇。
  袁行劍大罵“庸醫”的聲音充斥在淩芊耳邊,她仍舊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使他這樣痛恨醫生。可是無論發生了什麽,袁行劍惹出這樣的鬧劇,簡直就像是還沒斷奶的孩子。忽然,她瞥見一抹紅色,當她認真尋找那紅色的來源時,發現古以笙的手由於剛才用力過猛,好像傷口撕裂流血了,而且浸透了紗布,才顯出紅色來。
  “一群人都是魔鬼!”袁行劍叫罵到這裏,聲音啞了,再也不能說出什麽激烈的言辭。他劇烈咳嗽了幾聲,瞪著古以笙。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淩芊身上。
  淩芊發現古以笙傷口流血之後就再沒去看袁行劍,她走到古以笙身邊,捧起他的左手看了看,微咬咬牙,憤然走向袁行劍,當場就是一巴掌!
  袁行劍大怒,剛要發作,護士就三下五除二地將他又是拉又是拖地弄走了。
  淩芊的掌心還火辣辣地疼。
  幾年前,她是絕沒有勇氣這樣做的。現在……真解氣,原來,她早就想這麽做了,這一巴掌甩下去,她的內心居然晴朗許多,好像一塊大石頭落下了。她抬起手,望著微泛紅的掌心,然後又握起拳來。
  袁行劍由於情緒過於激動,被打了一針鎮定劑,他無力地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像在神遊太虛,腦中清晰地出現一張臉,憤恨的,還來不及反映,臉上就被挨了一下。淩芊……他的意識不太清醒,恍惚中又回到了大學時代。
  他第一次見那個女孩,是在文學院十二月份的一次聯誼上,她是他一哥們的學妹。那天晚上,她穿著一套黃色的毛衣,淡藍色牛仔褲,坐在角落,表情落寞地看著一個個不好不壞的節目,人家在笑的時候她沒有笑。他哥們過去打招呼,他也一同去了,他原以為她性格孤僻不好相處,沒想到她見了熟人就活潑起來,說了一大堆笑話逗得他們倆哈哈大笑,她評論學校食堂的言論他一直都記得——“今天認識到,我們學校的食堂好比葛朗台集中營,一個個工作人員都有點胡漢三的遺風。”
  後來,他在網上跟她聊了幾次,覺得這女孩是個利用的好對象,思想單純不說,對愛情有一種近乎童話的憧憬。於是,已經有女朋友的他決定追她。她真的很好騙,或許是早就對他有情,他剛表白,她就答應跟他交往,進而他提出寫論文的要求。而她,真的答應了,兩個月內就幫他寫好了一篇很有專業水準的論文。
  那時候的她的確是有點可愛……他也的確喜歡過她一段時間,就在他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記得有一次他生病了,雖然隻是因為感冒引起的低燒,就把她急哭了,她陪他去診所看病,送他回家,還煮了很好的粥和小菜——現在回想起來,幾年以來,他再沒有這樣的待遇,即使是自己生了病,還要硬撐著做業務、應酬,就是為了讓鄭雨芳和他未來的嶽父看看自己如鐵人一般的素質和能力。
  這麽想來,她對自己真的很好啊——原來根本不會做菜的她,為了自己硬是學會了;一邊幫自己寫論文,一邊上課,幾乎每天都泡在圖書館和電腦前;從來沒對他發過牢騷,總是想著法子逗他開心,鼓勵他、安慰他,還把自己的生活費給他用。然而,他不能要她。在頭兩個月的時候,他也想過幹脆為了她犧牲一點點好了,可是她的論文快寫完的時候,鄭雨芳發現了他和她的事,大吵大鬧要分手,他隻好對鄭雨芳發誓,自己隻是在利用這個無知的小學妹。於是,他漸漸收回對淩芊的一點點喜歡,漸漸對她冷漠起來。
  他是她的初戀,而她不知道是他第幾個女朋友了,甚至,他根本沒當她是女朋友。他第一次碰見這種毫無“過去”的女孩,她笑著對自己說,她要把所有的初次都給她喜歡的男人,並且一直堅持著。所以,他擁有了她的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擁抱,第一次接吻,他倒還不至於道德敗壞到和自己利用的對象上床,因此沒有再碰她更多,這算是對她的一點仁慈。他知道自己注定要傷害她,他得到的越少,她給的越少,傷害就越小——他是這麽認為的。他自認還有一點良知,自己不是那種以玩女人為樂的混蛋,他隻不過是自私了點,他明白的。
  他和她分開以後,不多久就去了X城,鄭雨芳父親的公司就在那裏,後來,他聽那個哥們說,淩芊在他離開以後,生活相當糟糕,至於怎麽個糟糕法,他沒有問。他不想知道,因為他會內疚。他曾經對她說,“我是個專一的人,對你是認真的”、“我一定要對你好”、“我會一直都在你身邊”“I will care you untill I die”……她卻很少承諾什麽,然而她一直都在關心著他、叮囑著他、鼓勵著他,其實本來感情這東西根本就不需要承諾。
  現在呢?她真的恨自己嗎?憑他對她的了解,她不會恨人,因為像她那樣的人,不會允許自己有這麽醜惡的情感。她,或許是自己現在唯一的希望,他需要一個人陪他,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她金錢上的支持,因為他深知,少了鄭雨芳,他的家境和他這幾年為數不多的積蓄,是負擔不起醫藥費的……
  冬天的傍晚,天已然全黑,氣溫下降,天空中漂浮淡淡的霧氣,月亮周圍環繞著一層藍色的光暈。樹葉被風吹得沙沙響,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影子。
  淩芊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麵,最終回頭看了看古以笙。
  “你的手不要緊嗎?”撕裂後的傷口比一開始受傷時要疼好多,這個她親身經曆過。雖然他是男人,但是受了傷也會疼,然而男人是沒有權利喊疼的,她知道。
  “沒關係。”
  “回去再上點藥吧。”淩芊轉回頭,多叮囑了一句。
  她今天為什麽要打袁行劍?上樓的時候,淩芊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報複?仇恨?都不是……她惱火,在看見古以笙因為阻止袁行劍逃離醫院而傷口撕裂,卻還被他罵作是“庸醫”之後。在這種時候,古以笙還能恪守醫德,不回罵,也不再刺激袁行劍,可是,她看不下去了,應該教訓一下這小子——當時她心裏隻有這麽一個念頭。
  說實話,真爽!
  當年他丟下一句“你怎麽這麽幼稚”就離開之後,她的生活被搞得一團糟,幾個晚上不能安睡,胃裏好像卡了硬物,怎麽也吃不下。她甚至跑到學校天台上抽煙,一邊抽一邊哭,香煙在嘴裏的苦味和她心頭的苦交織在一起,像麻繩一樣扭在一起,隻為了一個問題——“沒有袁行劍以後,我該怎麽辦?”在四月初春,氣溫未回升的情況下,她半夜睡不著,起來衝冷水,從頭淋到腳,一邊發抖一邊流淚,還是為了一個問題——“沒有袁行劍以後,我該怎麽辦?”小瓊知道以後,對她說:“你何必自虐呢?傷害你自己,他根本不會關心也不會知道,真正關心你的人,不忍心見你這樣折磨自己。”在衝冷水的第二天,她一向很準的月事提早半個月來到了,很少痛經的她在頭幾天疼得喘不過氣來,熱水袋、紅糖水根本沒辦法阻止那刀絞一樣的劇痛。舍友看著她已是慘白的臉色,個個嚇得不輕,手忙腳亂把她送進校醫院。這次失血持續了半個月,她的血壓降到曆史最低點,高壓80,低壓55,好幾次的體育課都不能上。之後血壓有所回升,但高壓也還是在90的範圍內徘徊——仍舊是低血壓。
  她調養了很久,才勉強恢複成原來的狀態,但是血壓低的毛病一直不見好。
  那時真傻,為什麽這樣折磨自己呢?
  “我到了。”不知不覺已上了五樓,古以笙作了個再見的手勢。
  “等等。”淩芊回過神來,“反正紗布也要拆,我……我看看你的手。”她想知道,他究竟傷成什麽樣了——對一個外科醫生來說,手是多麽重要的東西。
  古以笙遲疑了一會兒,最後把左手伸到她麵前,攤開,暗紅的血跡在白色紗布的映襯下很是鮮明。
  淩芊小心地撕開紗布,再一層層揭開,露出他的掌心。上麵有好幾個傷口,深淺不一,有兩道特別深,像是被很大的玻璃碎片深深紮進去了,現在淌著血。一定很痛……袁行劍那個混蛋!她不忍地皺緊了眉,把紗布輕輕蓋回去,不知道要對他說些什麽。
  她放開他的手,重重一歎氣。
  忽然,古以笙的右手一伸,竟將她抱進懷裏,隨後,左手臂也攬住了她,但避開了自己的手掌。淩芊呆住了,像是一盆冷水從頭上澆下,將她凍成冰塊。
  “淩芊,我……”古以笙剛開口,淩芊就開始推拒著他,“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樣的男人嗎?!就是像你們這種腳踩兩隻船的混蛋!”她死命將他推開,咬緊牙關,要不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她早一腳踹過去了,“一個還嫌不夠,還要勾引另一個!女人就這麽好玩嗎?不就是兩隻手兩條腿?!兩個女人,也不過是多了兩隻手兩條腿!你怎麽也這樣?!為什麽你也是這樣的人!”天啊,她真想不到!古以笙居然也是這種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人!“你道歉!馬上道歉!”怕把鄰居引來,淩芊壓低了聲音。
  “我不會道歉。”
  什麽?!這個男人……男人果然是一個樣!明明自己做錯了事,還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這可怕的劣根性!
  “我喜歡你。”
  男人最大的謊言出現了!淩芊不屑地冷笑幾聲,“我勸你一句,腳踩兩隻船的下場就是兩隻船都翻掉,現在收回你的腿還來得及……”
  “我的兩條腿,隻站在一條船上。”
  “不可理喻。”淩芊狠狠瞪他一眼,甩頭就走。
  古以笙望著她飛快離去的背影,眼中除了挫敗的失落,還有一股無以名狀的堅定。
  淩芊回了家,狠狠甩上門,把麥當勞的快餐往茶幾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氣得吹胡子瞪眼。她打了袁行劍,心情好了許多,才發善心關心一下古以笙,可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誤會了自己,以為她是在勾引他,居然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壞事來!男人之所以看起來道德,是因為所受的誘惑還不夠,古以笙是個多鮮活的例子啊!真叫一個道貌岸然!之前的表現,全部都是偽裝,骨子裏和其他男人一樣,都是個花心種。他……他居然敢抱她!淩芊厭惡地拍著上身,像是要拍去髒東西一般。惡心的男人!難道他對他女朋友沒有絲毫的忠誠嗎?就算她真的勾引他,他也不該就範!哼,也對啊,男人哪有什麽道德觀和忠誠觀呢?他們都隻圖一時的快感,根本不負責任——對自己不負責,對別人也不負責!什麽“喜歡”,就是假話!謊言!這年頭,男人的字典裏有“喜歡”這個詞嗎?就好像魔鬼的字典裏沒有“善良”一樣,男人的字典裏也絕不會有“喜歡”和“愛”!什麽愛情,她早就體會過了,那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通通是假的!
  別逼急了她,大不了她搬走!她不做第三者,也不想再見到古以笙!

  十二
  接下來的幾天,淩芊都過的小心翼翼,因為……怕碰見古以笙。還好古以笙沒有來找她,她也安得幾天寧靜。如果哪一天下班忽然看見古以笙出現在家門口,她第二天馬上搬家!說實話,她現在已經有這種念頭,晚上寫小說累了的時候,都會看看網上的住房信息。
  其實呢,古以笙不是不想去找他,而是他這幾天實在是分身乏術——袁行劍這麽一鬧,病情又加重了,原來暫時得到控製的病情又惡化起來,恢複到以前的惡心、嘔吐、貧血和浮腫,甚至有更加嚴重的趨勢。古以笙本來因為袁行劍的病已經近一個月沒有休息日,現在更加忙碌。根據目前袁行劍的狀況,胡主任暫時采取了中醫療法。人參9克、白術9克、茯苓9克、炙甘草4.5克、生薑3片、大棗3枚,水煎取汁。但是袁行劍十分不合作,總是不肯服藥,搞的醫生護士們十分頭大。
  中午,袁行劍思量許久,終於拿起了電話。他通過多層關係從淩芊以前的同學那裏問到了她現在的聯係方式,所以上一回才會發短信給她,之後,她的手機號他一直沒有刪,現在倒派上了用場。
  淩芊正在家裏做飯,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本不想接,可是見它一個勁兒響個不停,怕是學生有事找她,就關了火,接起來。
  “您好,哪位?”
  “芊芊……”一個陌生了許久的聲音傳了出來,讓淩芊好久沒反應過來。芊芊?這雖然不是她的小名,但是原來舍友總是這麽叫她,對了,除了舍友,其實還有一個人也這麽叫過,那就是……
  “袁行劍?!”她驚駭,提高聲調,“神經病……”她鄙視地掛掉。誰知他又打了過來,不屈不撓的樣子。是啊,他一點也沒變,隻要他想,他一定會辦到。她按掉,他還打!“你有病啊!”她氣憤地接起來。“不要再打過來了!”
  “芊芊,我有一些話一定要對你說……”袁行劍的語氣是那樣的誠懇而無助,仿佛受著巨大的煎熬一般,“我瞞了你好久,現在我真的很想告訴你……”
  “不用了,我不想聽。”無論是什麽原因,他給她帶來的傷害都是不可彌補的。她現在就算知道了他當年有多少苦衷,即便是有人用刀逼迫他要這麽做,也不再重要了……
  在淩芊即將掛下電話的時候,袁行劍說:“我得了胃癌。”
  很好,袁行劍贏了,淩芊沒有掛電話。“你……胃癌?”難道醫大附屬醫院那個跳樓的就是他?那麽古以笙的手也是……
  “現在你肯答應見我一麵了吧?”袁行劍帶著極大的落寞。
  “對不起,我不想見你。”他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的人,對她來說,他是個恥辱的存在,總是在提醒著她當年是多麽多麽的不堪。她不是沒有同情心的人,然而現在袁行劍就是個陌生人,一個陌生人要求見麵,她有拒絕的權利。
  “可是,我想見你,芊芊。”
  “改掉你那惡心的稱呼,我說不見就不見。”
  “我愛你。”
  “袁行劍,這種話從你嘴裏說出來,就好比美國總統要求本拉登當國防部長一樣可笑。”
  “我真的愛你啊,你知道嗎?這幾年我是多麽痛苦,我多想告訴你……”
  淩芊果斷地掛了電話,再關機。嗬,忘記告訴他,對於“我愛你”三個字,她早視為男人最大的謊言,想讓她相信他,除非拿把刀把這三個字親手刻在胸口上,尤其是袁行劍!她不會再相信他任何一句話,除非他到新聞聯播上把自己的話說給全國人民聽!見麵?以為她是狗嗎,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得胃癌?好吧,她很願意相信他得了胃癌,因為那是活該!古來就有俗語,善惡皆有報。《戰國策》的第一篇《鄭伯克段於鄢》就明確地告訴眾人:多行不義必自斃!聖人孔子也說,智者樂,仁者壽。可見,隻有平時多積點德,才不會落得個可悲的下場。
  被他弄得一點心情都沒有!淩芊覺得,搬家倒可以先放一邊,換手機號才是當務之急。她隨便做好飯,又開始考慮起換手機號的事。真是的!哪個混蛋把自己的手機號給了他?古以笙?不對,他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手機號。最大的可能就是自己以前的一幫同學了,真是幫倒忙!
  下午上課的時候,淩芊因為走神,一道題目怎麽也講不清楚,自己算了好幾遍,還是錯。她不想被落下話柄,於是靜下心來想許久,終於弄出個所以然來。第二節下課,她回到辦公室,茫然地發著呆。
  忽然,一個人影在窗前晃了又晃,探頭探腦,淩芊一激靈,假裝沒發現一樣坐著。到底是誰?難道是傳說中的X-MAN?她忽然站起身,衝到窗前,把那個人給糾了出來,一看,竟是個女學生,但好像不是高一年段的。
  “老師……”那個女學生一邊嬉皮笑臉,一邊認真打量著淩芊,然後作點頭狀,嘀咕著什麽“就是這個女的”之類的話。
  “有事嗎?”這個女學生很是陌生,淩芊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但有種感覺,以前一定見過。
  “你就是上次送春聯來的女……”古以蕭猛地打住,把即將出口的“人”字咽下,換了兩個字——“老師。”
  “呃?”淩芊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老師上次來送過春聯吧?”古以蕭也急著確認,她想來想去,都覺得這個女的不尋常,家裏麵誰都不知道為什麽她哥哥古以笙很少跟女性交往,就算是有所認識,也僅僅停留在家人、同事的範圍之內,至於私交,根本就是一片空白。父親也試著給他介紹幾個女孩子認識,也可以說是相親,古以笙一開始倒是很配合,禮貌斯文,可是相處久了,對方就會被他的禮貌斯文搞得很不耐煩,最後不了了之。後來才知道,古以笙隻要一和對方挨近一點,就會馬上避開,人家女孩子和他相處了一個月,連他的衣服都沒碰到。結果別人都以為他是過分潔癖,其實不然。古以蕭知道,醫生尤其是外科醫生多多少少都有那麽一點潔癖,可是她哥哥的潔癖隻停留在正常的範圍內,毫無“過分”之說,她對他又摟又抱,他倒是一點排斥都沒有。她有暗暗觀察過古以笙,發現除家人以外,他看女人,尤其是可能和他發展為情人關係的女人時的眼神和看解剖圖的眼神是一樣的——完全的職業化,遇見對他特別殷勤的女人時甚至還會露出一種嫌惡,好像人家把一塊腐爛的肉堆在他眼前一樣。她記得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他讀中學的時候還會向她提起喜歡的女生,雖然他哥哥是標準的“一心隻讀聖賢書”,但古以蕭至少能確定她哥是正常的男人。可是,古以笙上大學之後,再沒聽他提起什麽感情問題,一開始她以為古以笙隨著年齡的增長就和她疏遠了,後來才知道她哥根本不存在感情問題——整個大學時代,七年,連一個有過曖昧的女生都沒有!究竟在古以笙身上發生了什麽,讓他這麽多年“不近女色”?這是包括她在內的家人都想知道的,但是就是沒人敢問,也沒人敢對古以笙提起,為了這個,她沒少胡思亂想過。
  要不是她發現古以笙提起這個女老師的時候總算露出是男人該有的眼神,她還以為她哥哥將來一定會出家呢。所以,這個女老師對她哥哥來說,說不定一次驚世駭俗的“破戒”。媽媽為了哥哥的“不近女色”十分苦惱,身為家中一份子,她一定要得到點小道消息讓媽媽高興高興!
  淩芊經她這麽一提醒,才想起原來自己是在古以笙家見過個女孩,隻是想不到,她居然是學生!這、這太不可思議了,古以笙他……有戀童癖?!她點點頭,心裏不禁為這個看上去至多十八歲的女孩大叫可惜。
  古以蕭雙手合十,激動萬分,“這麽說,你認識我哥哥了?很熟嗎?熟到什麽程度?最重要的是,你一靠近他,他會避開多遠?”
  淩芊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過了半天才問:“你哥哥是誰?”
  “古以笙啊!不像嗎?也是啦,我長得像媽媽,他像爸爸。”
  這麽說,她一直認為的“古以笙的女朋友”其實是他妹妹?這……淩芊忽然看見幾個小天使在她頭上吹著喇叭,進而又想起那天晚上古以笙對自己說“我喜歡你”——他並沒有搞“外遇”!看來自己誤會他了。她原本一團糟的心情莫名其妙變好了一些,對古以蕭說:“我是住他樓上的。”
  “那你為什麽送春聯給他?”古以蕭是個很有潛力的小狗仔隊。
  “因為……我上次生病,他送我去的醫院,為了感謝就……”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我怎麽覺得我哥對你很不一般呢?對了!你還沒回答我,你靠近他的時候,他避開沒有?”
  淩芊為難地搔搔頭,她從沒想過自己會被一個學生問這麽莫名其妙的問題,其他學生是不敢這麽問老師的。她想了一會兒,明白了,既然她是古以笙的妹妹,那麽其實就是——校董事的女兒。怪不得……“你問這個做什麽?”為了保險一點,她還是問了一句。
  “這可重要了,老師,你就告訴我吧!”古以蕭拉住淩芊的手,眼中滿是渴求。
  淩芊回想著,古以笙從來沒有什麽要避開她的動作,從來沒有,他甚至還……算了,不想那件事了。“沒有。”她答是答了,但是仍舊不知道這個答案怎麽就對人家這麽重要,難道關係著遺產分割?
  “哇,不容易啊……”古以蕭摸著下巴,嘿嘿一笑,“老師,你姓什麽?”
  “淩,淩晨的淩。”
  古以蕭瞥了一眼她辦公桌上的地球儀,“教地理的呀,可惜我地理不錯,不用補習,唉!”
  “淩老師!”方段長的聲音自她們身後傳來,淩芊還沒轉身,方段長就搶先一步看見了古以蕭,“以蕭?”這可是校董千金,不敢怠慢,方段長很熱情地向古以蕭打著招呼,又問她來找淩芊有什麽事,古以蕭搖搖頭,說快上第三節課了,就一路小跑著回去她的教室。方段長這才叫住淩芊,“你的課上完了?”
  淩芊如履薄冰,以為自己上課時走神的事情又被他知道了,就回答說:“上完了。”
  “校長找你,你去一趟。”方段長說著,就進了辦公室。
  校長找?這有會是什麽事啊……但願不是壞事。淩芊進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包,準備見完校長就直接回家去。
  這是淩芊第一次進校長室,平時開會的時候也都是在會議室,校長見了好多次,卻沒在校長室裏見麵過。淩芊站在門口,掏出小鏡子來照照,看看頭發是不是很亂、衣服有沒有穿整齊。“檢查儀容儀表”完畢以後,她才屈起手指敲敲門,標準的三下,時間間隔一樣,力度一樣,應該沒有什麽失禮之處才對。
  “請進。”校長的聲音。
  淩芊進去之後,一抬頭,看見校長坐在辦公桌後。她不知道要說什麽,就清清嗓,然後問:“校長,請問找我有事嗎?”
  校長指指右邊,淩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才發現右邊的沙發上坐著一個人,居然是古以笙,他手上的紗布已經拆了,看來是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你來做什麽?”她有點失態了。
  “跟我去醫院。”古以笙站起來,走到淩芊身邊,然後對校長欠欠身,“麻煩您了。”
  “哪裏哪裏。”校長作了個“請”的手勢。
  “走吧。”古以笙開門走了出去,顯然心情不是很好,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糟糕。
  “等一下。”淩芊追上幾步,“去醫院做什麽?”
  古以笙停下來,輕歎口氣,“袁行劍說,不見到你就不吃藥。主任為了讓他配合治療,希望你去一趟。”袁行劍果然是個麻煩的病人,他算是見識到了,縱使他有再好的脾氣、再好的耐性,這一次,他很顯然有點動火了。
  淩芊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心煩意亂的古以笙,想到袁行劍是因為自己才這麽胡鬧的,她對醫院的醫生們很是愧疚,特別是古以笙。加上她上一次誤會他“紅杏出牆”,罵了他一頓,現在又見到他,心裏感到很不好意思。不過看上去他並沒有計較上次的事,這樣就好。“中午他有打電話給我,不過我拒絕了。”她跟在古以笙身後,幾乎趕不上他的步伐。“我不想去!”
  古以笙放慢了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醫院是為病人著想,怎麽就不為我想想呢?會去安慰他的人自然會去,不想去的人就算逼迫著,心裏也是一萬個不願意,比如我!”淩芊幹脆停了下來,以前她因為袁行劍而自虐的時候,他可打電話來安慰過?他可曾叫人來問候一聲?那個時候,誰又知道她心裏那難以痊愈的傷痛?如果是因為兩人相愛而終走不到一起,她的痛還會少些,然而她根本不曾得到過那所謂的“兩情相悅”!現在呢?要她對這樣一個不值得付出的男人伸出援手?她不是瓊瑤小說中善良的女主角,能夠原諒壞事做盡的大反派,她不恨袁行劍,但是不代表她能原諒他!所以,她不願意去!
  “你不願意去……”古以笙重複她的話,眉心微蹙。
  “看來,你倒是很希望我去……”淩芊強忍著不爽,但是表情上還是露出了諷刺之態。
  “我不希望你去。然而又必須這麽做,我心裏不會比你好受。”古以笙毫不掩飾,“但是考慮到他的病情,我應該把私人情感放一邊。”
  “不就是胃癌嗎,我不去,他就會死嗎?”淩芊的語氣總算緩和了些,“我要是你,就放著他不管,或者把他交給別的醫生。”
  看來她已經知道了袁行劍的病情,古以笙早就知道瞞不住,他以為她會驚訝、傷心——就跟電視裏演的一樣,但是她沒有,反而表現出一種極端的冷漠。
  “你請不動我,你們主任會把你怎樣,開除?”
  “不至於。”胡主任雖然是他的上級醫師,但這不是封建社會,上級醫師不可以這麽隨便開除醫生。
  淩芊望著他,他眼中同樣寫滿矛盾,於是,她再問了一遍:“站在醫生的立場,你希望我去嗎?”
  古以笙愣了一下,但是一會兒後篤定地回答:“是的。”
  “好吧,我去。”淩芊最終對古以笙妥協,作為一個醫生,他真是沒話說!
  學校離醫院還有一段路,由於兩人其實都不想見袁行劍,所以他們沒有選擇坐車,而是像散步一樣在街上走著。
  古以笙打破了沉默,“為什麽我是‘腳踩兩條船’?”
  淩芊啞巴了,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誤會他的事,忙胡亂解釋道:“我、我都是這麽說別人的,什麽‘腳踩兩條船’、‘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還有‘東邊蝴蝶西家飛’,早習慣了,嗬嗬……你不要介意哦。”
  “沒關係。”古以笙頓了一下,“這幾天醫院的事情很多,沒去跟你解釋清楚,我……”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的。”淩芊不希望聽見他再說什麽“喜歡”之類的話,就馬上接下去說:“現在的我,如你所見,對男人這種動物……我用詞偏激了些,實在沒什麽信心,也許是種心裏障礙……”
  “說出來就好……”古以笙安慰地拍拍她的肩,“隻是讓你知道而已,別想太多。”他願意給她時間,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心理問題,他也有。
  輪到淩芊驚訝了,難道男人在說完“喜歡”之後,下句不都是“交往”嗎?她寫小說的時候也是這麽寫的呀!她看看古以笙,他的眼睛仍是很清澈,沒有一點耍心機的狡猾,而且,今天穿著白色粗線大條紋毛衣的他,顯出一種很幹淨的氣質來。《紅樓夢》中賈寶玉評論說“女子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因此他見了男子就覺得汙濁。而古以笙偏給淩芊一種水一樣的潔淨感,不在於個人衛生反麵,而在於氣質和品行——淩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有這種感覺,是錯覺嗎?那為什麽別的男人沒給她這樣的錯覺,就連當年的袁行劍也沒有過?奇跡……
  淩芊忽然感到輕鬆了些,又進而覺得去見袁行劍一麵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就當是發發善心做好事了,幫那些醫生們一把,讓他們不要再被那個討厭鬼弄得不得安寧。
  “古以笙,我們好好相處吧?”她笑道。
  古以笙眉尖微微一挑,細品著她的話,忽然唇角一揚,露出今天第一個微笑,很溫和,給人初春一般的溫馨感,好像微風輕撫過柳枝,隨後就是撲麵而來的新鮮空氣。

  十三
  古以笙把淩芊帶到病房外的走廊,胡主任剛要進手術室,看了他們,就走了過來,“淩小姐……”他打了個招呼,“希望你配合一下,但是不要刺激到病人。其它的……以笙,你跟她說。”
  “那麽手術……”今天的手術,本來古以笙也要參與的,現在恐怕要臨時換人。
  “我讓陳醫生代了,你注意一下,盡量控製好袁行劍的情緒,至少要讓他同意服藥,等到這個療程結束,我們再依照情況製定新的方案。”說罷,胡主任就去忙手術事宜了。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個家夥的病到什麽程度了吧?”淩芊眼睛狡猾地一眯,“否則我就不進去了哦。”
  “第三期。”古以笙接過護士遞來的白大褂穿上,一邊扣扣子一邊回答。
  淩芊雖然不知道“第三期”是什麽意思,但是清楚一定不是早期。她憑著對袁行劍生活習慣的一點了解,似乎能猜到他為什麽會得胃癌——嗜酒。袁行劍的酒量很好,而且有酒癮,一天至少喝兩瓶啤酒,也許是覺得自己年輕,多喝點沒有關係。為了這個,淩芊當年沒少勸過他,他表麵上答應,實際上習慣不改,並且三天兩頭和朋友小聚,總要喝個一醉方休。另一方麵,他也會抽煙,雖抽得不凶,但一星期也能抽個兩包。她還知道,幾年前的袁行劍有輕微的胃炎。她不知道抽煙喝酒中的哪一項引起了他的胃癌,隻能總結出“少碰煙酒為妙”這個道理。
  她不知道古以笙喝不喝酒,然而煙他是不抽的——通常情況下抽煙的男人身上都會有煙草味,古以笙身上沒有。
  “你會喝酒麽?”問題問出口後,淩芊覺得自己很傻。
  “一般情況下不喝。”古以笙正在掛胸前的名牌,看樣子並不覺得她的問題傻,“大學時候,我解剖了一個肝硬化去世之人的肝髒,之後對酒敬而遠之。”他微俯下身,悄聲說,“我不想自己的肝也變成那個樣子……”
  “什麽樣子?”淩芊好奇。
  古以笙笑而不答,隻是搖搖頭。
  “算了,我要是知道是什麽樣子,一定不敢再碰什麽豬肝湯鹵鴨肝了。”為了將來,她還是選擇無知好了。“我記得袁行劍以前有得過胃炎,醫生也說讓他少喝酒來著,可是他屢教不改,不聽醫生的話。”淩芊又問道,“他是因為喝酒而得胃癌的嗎?”
  “他當時得的應該是慢性胃炎,跟喝酒有很大關係,我猜想,由於後來不注重調養,漸漸嚴重了。很可惜,如果早一點發現,來醫院治療,不會發展成現在這種程度。癌症就是這樣,一開始都沒有明顯的症狀,等到有症狀來醫院查的時候,一般都是中晚期了。所以……”他認真地說,“建議一年定期做一次體檢,尤其是女性,定期的婦科檢查很有必要。”
  “是嗎?”淩芊像小學生一樣認真聽著,心想該打個電話回家跟父母說說定期體檢的事。忽然,她臉色一變,“我的低血壓會不會是因為癌症引起的?!”
  “應該不是的。”她的表情真是豐富,而且變得這麽快。
  “那就好……”淩芊放心了。“對了,你會跟我一起去袁行劍的病房嗎?”
  “恩。”古以笙帶路,“在前麵。”
  淩芊磨蹭了一會兒,最後還是站在病房門前。
  袁行劍早就料到淩芊會來,躺在病床上等她,就好像是個等待妃子的皇帝一樣。一見淩芊進來,袁行劍的眼睛就興奮地瞪大來,可是目光一落到隨後進來的古以笙身上,就不滿地翻翻白眼。古以笙確實是個很大的障礙,有他在,淩芊不一定會上鉤,況且過了幾年,他不知道淩芊變了多少。
  淩芊進門後就遠遠地站在門邊,離袁行劍好幾米遠。她可以看見他萎黃的臉色,早不見了當年的俊朗和勃勃英氣,或許這又和淩芊的心情有關——感情親疏影響對事物的判斷,她對這張當年給她的生活帶來巨大波瀾的臉,如今已然沒有任何感覺。時間真是個神奇的東西,她幫他寫論文的時候,不知不覺就過了兩個月,她沉浸在自己一個人的愛情中,忘記了時間,而現在,時間讓她忘記了愛情。
  袁行劍早就做足了功課,問了淩芊的學長——他以前的哥們許多淩芊的事,包括了當年他不想聽的有關於淩芊“生活得很糟糕”的細節,他聽了以後很是震驚,沒想到淩芊真的把自己搞得那麽慘,很好,越慘就說明她越放不下自己。他從病床上坐起來,硬是擺出誠懇而深情的表情——他以前演過話劇,還被評為“最佳男配角”。
  前不久還聽見袁行劍在裏麵大喊“我愛你”的古以笙見了他這副表情,又看了一眼站在門邊的淩芊,最終選擇埋頭寫病情記錄。
  “芊芊……這幾年讓你難過了,是我不對。”袁行劍絲毫不顧古以笙在場,就迫不及待地上演一出深情大戲,因為他知道,古以笙作為一個醫生,是不能把他怎樣的,再說,古以笙應該已經知道了自己和淩芊的關係,既然能把淩芊帶來,就說明有心理準備。“我知道我現在不能要求你原諒我,但是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抱歉,真的很抱歉……我讓你來,不為別的,就是想彌補我當年的錯誤,雖然我也是迫不得已,可是我相信一定給你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否則你就不會那樣虐待自己了……”
  虐待自己?古以笙望向淩芊,眼中含著一絲驚異。
  “閉嘴!”淩芊不但沒被他感動,反而像被踩了尾巴一樣,他為何要翻舊帳?那對她來說不是什麽光彩的事,特別還當著古以笙的麵!分明就是故意的!“我不是來聽你回憶往事的,我現在鄭重懇求你,不要像沒斷奶的小孩子一樣盡做無聊而幼稚的事,你不配合治療其實就是拿自己的身體報複醫生,何必呢?他們跟你非親非故,會這麽縱容你胡鬧完全是出於職業的需要,請你不要再為難醫生們了。”淩芊用下巴指指古以笙,“尤其是他。”
  “我們倆的事,與別人沒有關係!”袁行劍一副很受傷的模樣,也從另一個側麵在暗示古以笙“你隻不過是個外人”。
  “哼,我們之間有什麽事?我不怕讓別人知道你當年是多麽齷齪,但更重要的是,我現在不想跟你回憶往事,那對我來說,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榮譽,你明白沒有?”
  “我不是在回憶往事。”袁行劍放慢語速,“我隻不過是在懺悔,相信我,我真的是迫不得已才離開你的……”
  “是啊,迫不得已地去吃軟飯。”淩芊微笑,卻一針見血。她忽然覺得,袁行劍的胃癌不是因為喝酒,而是因為吃軟飯。
  “不是那樣的!”袁行劍的眼珠轉了又轉,“那時候我就已經發現自己得了胃癌,我怕你傷心,所以,所以那時就騙了你……”
  “袁先生。”古以笙放下病情記錄,“如果我沒記錯,你近幾年的病例上沒有注明你在以前就發現自己有胃癌症狀的記錄,請問你是在哪個醫院確診自己前幾年就得了胃癌呢?僅僅從慢性胃炎上就能確診你患了胃癌,這樣的醫生我很想與他交流交流,能為我引見一下嗎?”
  自以為能言善辯的袁行劍其實不應該在古以笙麵前說謊,因為他的謊言在醫生麵前實在太蒼白無力了。“那個是因為……”
  “袁行劍,你究竟想做什麽?”淩芊聽完古以笙的話,再次對袁行劍的人品失望透頂,他仍舊想騙她!“如果我請求原諒,行,我原諒你;如果是想彌補,謝謝,不用了,我過的很好;如果是想解釋,好,我了解,你是迫不得已,一定有說不出的苦衷……那麽,你還想做什麽?”
  淩芊的一席話,說得袁行劍再沒辦法編什麽借口,情急之下,他竟然說:“我知道你心裏還有我,所以想和你重新開始,好嗎?”
  淩芊愣了一下,隨後勾起一抹笑容,把當年他對自己說的話送還給他:“你怎麽這麽幼稚,我們根本不是同一種人。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袁行劍張大了嘴,好像是回憶起這句話出自誰之口了。
  淩芊正視他的眼睛,把自己以前在小說中寫過的一段話讀給他聽:“你知道嗎,雖然我數學不好,但是我發現,世界上男和女的關係正如線與線的關係一樣,都有三種:一種是重合,兩個人注定要在一起一輩子,他們的名字是‘情人’;第二種是平行,就好像我和莊子,我知道他,然而我們永遠不會遇見,這就叫‘陌生人’;最後一種是相交,會遇見,然而隻有一個交點,之後越離越遠,這就是‘故人’,正如你和我。”說罷,她仿佛獲得一種解脫的輕鬆感,自己一直以為所謂的“忘記”是不再見麵,現在猛然發覺,心的陌生和相離才是真正的“忘記”。看來,這一趟來對了,她就這樣獲得了新生。
  古以笙停下手中的動作,淩芊的話他在書中讀到過,現在被她再次提起,有讓人有新的思考。三種關係,重合、平行,相交。自己的心結,其實在看到牽著貓逃跑的這句話時有了要解開的趨勢,在知道淩芊就是牽著貓逃跑的時候,原來就已經解開了,神奇的是,居然隻為她一人解開,遇見別的女性時,他仍舊有著當年巨大的陰影——並沒有被任何女性傷害過,心頭卻有著不為人知陰影,甚至比淩芊的更加嚴重。不過,好在,已經為一個人解開了。
  淩芊沉默著,隨古以笙回到外科診室跟胡主任匯報結果。胡主任已經將手術主要部分做完,其他縫合工作都交給助手,現在正在外科診室裏準備下班。淩芊跟他打了招呼,說了些“麻煩您”之類的客套話。胡主任對淩芊和袁行劍的關係不是很關心,因此沒有多問什麽,直到有個護士隨口說了句“喲,古醫生怎麽讓女朋友來接你下班呀”引起了胡主任的注意,他驚奇地眨眨眼,指著淩芊問那個護士:“這是以笙的女朋友?!”護士笑答:“古醫生上次還到醫院陪他女朋友看病,您居然不知道呀?落後啦……”胡主任立刻拍拍腦門,“你們年輕人的事真是複雜,我根本不知道以笙的女朋友居然……以笙啊,要不要給你換個病人?”
  “不必。”古以笙低頭收拾著桌上的病例,交給護士。
  淩芊正奇怪為什麽他頭也不抬一下,既不反駁護士的誤會,還回答得這麽幹脆,仔細一看,居然發現他較白皙的臉頰上染了一層淡淡的紅色,他、他是在臉紅嗎?!一時間,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世界上還有會臉紅的男人?男人的臉皮不是比長城的城牆還厚嗎?她原以為,全世界的核武器爆炸以後,地球上僅存的東西就是男人的臉皮了——厚得連核武器都摧毀不了。臉紅是裝不出來的,這麽說,古以笙是真的臉紅了?天!他怎麽這麽可愛?簡直要顛覆了淩芊對男人的印象。
  胡主任笑起來,拍著古以笙的背,“一定給你們帶來不少困擾吧?那今晚替我請淩小姐吃頓飯,就當我道個歉了!”他又轉向淩芊,“你瞧他,居然也不說一聲,害我差點成了壞人,哈哈哈……”
  淩芊也沒有拆穿,衝古以笙做個鬼臉,笑出聲來。
  出了醫院的正門,古以笙正要往家的方向走去,淩芊叫住他,“喂,你要去哪裏呀?”
  “回家。”
  “你不請我吃飯啦?!”淩芊本以為今晚有饕餮盛宴可以吃,還激動得要命呢。她果然是個容易被美食征服的人,美食是她最大的弱點。古以笙真是的,居然不聽從上級醫師的指示,這怎麽可以呢?
  “我說過不請嗎?”古以笙轉身,挑高一道眉。
  “那你回家幹嗎?你家有麥當勞還是肯德基呀。”淩芊最近進這兩個快餐店的次數比較頻繁,一聽說要請客,就立刻條件反射一樣想到那裏去。
  “你想吃什麽?”他換了個問題。
  “麥當勞。”淩芊啊,你是品位低還是膽子小,為什麽不敢向他要求去波西米亞飯店吃自助餐呢?
  古以笙無奈地看向旁邊,又轉回目光,“這就是文化侵略的惡果……能支持一下本國的文化嗎,貓?”
  貓?他在叫自己嗎?她應該覺得惡心才對,可是……好像她還蠻高興的?“我想吃西紅柿炒蛋……”淩芊啊,你的品位還是這麽低。但確實,她很喜歡吃西紅柿炒蛋,尤其是媽媽做的,她自己怎麽也學不來,現在自己一個人在外麵工作生活,時常想念著。
  古以笙看上去總算對她的回答滿意了一些,“還有呢?客官想吃的,古家鋪子都有。”
  “古家鋪子,嗬嗬……”淩芊被逗笑了,居然篡改茅盾的《林家鋪子》,他還是挺有趣的一人嘛。“我們是去吃中餐嗎?那我要吃粉蒸排骨、炸雞中翅,還有牛肉丸湯、糖醋魚片……”她見古以笙麵不改色,就咬牙說了幾個貴的,“紅燒鮑魚、蒸螃蟹、龍蝦卷……”
  “高熱量、高脂肪、高膽固醇……”古以笙記住之後,點點頭,“你確定吃得完?”
  淩芊斬釘截鐵地說:“確定!”
  “走吧。”古以笙邁開步伐,仍舊往家的方向走,在淩芊的記憶裏,那個方向都是住宅區,有幾間大排擋,可是正經的中餐館則一間沒有。
  “你去哪裏?”淩芊追問。
  “回家。”跟原來一樣的答案!被耍了!淩芊氣呼呼地剛要說什麽,古以笙接著說:“在那之前我去一趟超市。”
  淩芊仍舊不知道他的意思,還是以為他在耍自己,正欲往“男人的劣根性”方麵想,古以笙補了一句“做這麽菜需要很多材料”,她倒是愣住了,“現在去吃飯還要自己帶食材嗎?哪個餐廳這麽變態?”
  古以笙一笑,指指自己。
  “啊?!”淩芊誇張地嚇退一步,“你的意思是……你親自做菜請我?!”
  古以笙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
  淩芊受寵若驚,用萬分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對,上次他的確有送清粥小菜給自己,可是那小菜隻不過是一個煎蛋、白煮豆腐、一點榨菜而已,是人都會弄,絲毫看不出古以笙的廚藝如何,現在他居然要挑戰她所說的那些連她自己都不太熟練的菜肴?“你……你行嗎?”她還是不能相信。
  “沒問題,很簡單。”他說話的語氣那樣輕鬆,就好像叫他做一年級的數學題一樣。
  該淩芊大跌眼鏡了,他居然說“簡單”?如果是一開始的“西紅柿炒蛋”被評論說是“簡單”,她還能接受,她後麵說的幾樣可就不簡單了,雖然是家常菜肴,要做得好吃可不容易,說實話她也會做,但是由於火候、調料掌握得不好,口味一般,僅停留在“不難吃”的級別上,至於什麽紅燒鮑魚,她連碰都沒碰過。
  古以笙不介意她的懷疑,真的去了超市買食材。他推著購物車,選購著所需的主菜和配菜,淩芊發現他好像真的會挑選食材,在一堆西紅柿裏翻了一下,就撿出兩個不錯的,還有之後的螃蟹,他挑出來的都是鮮活又飽滿的。讓淩芊詫異的是,菜名她隻說了一遍,他就都記住了,而且打算把能買到的全買了,隻是龍蝦那玩意兒,超市沒有貨。最後還是淩芊說不要再買了,她吃不完,他才停住腳步,數了一下購物車裏的東西,說:“那麽呆會就隻有西紅柿炒蛋、蒸螃蟹、糖醋魚片、粉蒸排骨和牛肉丸湯了,夠吃嗎?”
  淩芊心想,會撐死的!
  拎著兩大袋的東西從超市出來,古以笙看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六點了,“7點半之前,我會做好這些東西,你要幫忙嗎?”
  “我不會做菜。”淩芊強調,“也不敢碰那些魚啊肉啊的,隻會添麻煩。”
  “我知道。”古以笙不明白她為什麽一直強調自己不會做菜,就是因為知道她不會,他才希望她不要總是到外麵吃飯,還有,他不認為女人非得會做菜不可,他母親就不會,而他父親卻做了一手好菜,他父親的廚藝則是跟爺爺學的,他爺爺曾經是大飯店的高級廚師,現在已經去世了,兩個孫子孫女古以笙和古以蕭從小學他烹飪,古以蕭遺傳了母親不愛烹飪的基因,學得不清不楚,古以笙卻學了個七八分,不要說幾道家常菜,就是山珍海味讓他料理,他也能弄出名堂來。
  好吧,看在他做菜的份上……“我可以幫你洗洗菜什麽的,怎麽樣?”隨便看看他到底會不會——淩芊心想。她一直以為,男人都是“君子遠庖廚”的捍衛者,他們隻會一邊看報紙電視一邊等著妻子把飯菜端到麵前,然後開始評價這道菜鹹了那道菜油多了,吃完之後筷子一扔,拍拍屁股走人。他們為什麽不自己體驗一下——下了班回家,沒有任何時間去休息,馬上進廚房忙碌一小時做飯做菜,然後被一個什麽都不做、也根本做不好的人評論菜做得如何如何、這裏不好那裏不對,最後還要去洗那一大堆碗筷。
  古以笙是這些男人中獨立出來的個別嗎?淩芊很想知道。

  十四
  水龍頭的水嘩嘩流下,淩芊拿個西紅柿洗著,瞥了一下正在把袋子中的東西往外拿的古以笙,忽然覺得好像夫妻一樣……她很汗顏地甩甩頭,把腦中這個無聊的念頭掃掉。“隻要洗西紅柿嗎?”她是不是太休閑了?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呢。
  “這個也洗一下。”古以笙把兩隻大螃蟹拎到她麵前,淩芊嚇了一跳,萬一被夾手指怎麽辦?古以笙倒是釋然,笑笑說:“還是我來吧。”
  淩芊把洗好的西紅柿放在料理台旁,洗了手,看著古以笙套上圍裙,在水龍頭下把手洗幹淨——先用洗手液洗了一遍,再用舒膚佳又洗了一遍,淩芊懷疑他是否達到做手術的標準了。“聽說做手術之前,要把手洗好幾遍是吧?”她靠在門旁邊問。“恩,至少洗十五分鍾,最後還要在消毒水裏浸幾分鍾。”古以笙一邊回答一邊在一小盆水裏加了點鹽,熟練地抓著螃蟹放進水裏,再把排骨倒進一個大碗裏,沒一點猶豫地加著調料使排骨先入味,不像一般人先掂量掂量該加多少鹽多少味精,而且動作迅速得跟大廚一樣。最讓淩芊目瞪口呆的是古以笙在處理那隻草魚的時,用一根筷子插進魚的嘴,直插入腹,然後用一塊大紗布把魚一包,拍在案板上,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麽無聲而又沒有一點掙紮地死在他手裏了。將魚開膛破肚的時候更顯示了一個外科醫生的素質,下刀快又沒有一絲多餘,才幾十秒工夫,魚肚子就處理幹淨了。再把魚放在水裏洗洗,去頭,一剖兩半,一半用保鮮膜包好放冰箱,然後處理著剩下的一半,去魚刺,再改斜刀切成薄厚一樣的魚片——淩芊猜想,他以前為了練外科技術時是不是跑去學了廚師,或者,本來就是把病人當魚一樣在手術?真恐怖啊……隻見他把油倒進鍋裏,加熱油的時候,往魚片上裹著澱粉——淩芊絕不敢這麽做,她怕一時沒注意,油過熱了。將魚片過油的時候,古以笙抽空問淩芊:“你不怕油煙嗎?”
  淩芊看他那嫻熟的動作就快傻了,還顧什麽油煙?她已經完全相信了他會烹飪,而且可能還不隻“會”,估計是“擅長”。“我學習學習。”她甘拜下風了。
  “不敢當。”古以笙炸好魚片,裝在個盤子裏。
  淩芊看著古以笙有條不紊地同時料理好幾個菜,而且有先有後,糖醋魚片出鍋後開始粉蒸排骨,排骨快好的時候開始蒸螃蟹,然後開始燒水煮湯,最後才快炒一道西紅柿炒蛋。淩芊幫著將出鍋的食物端上桌,香味四逸,她偷嚐了一小塊排骨,發現……好吃得不得了。當最後一道湯上桌的時候,淩芊簡直要拜他為師了。
  趁古以笙在洗手的時候,淩芊把每個都嚐了一遍,結果差點沒把舌頭咽進去。她從來不知道,居然還有男人能做這麽一手好菜!西紅柿炒蛋……她剛才隻是跟古以笙說了一下媽媽是怎麽做這道菜的,他居然就能把味道做得九分相似,淩芊又夾了一塊蛋入口,感動得幾乎要流淚。
  “好吃嗎?”古以笙從廚房走出來,把剛才擄高的袖子拉好,坐在淩芊對麵。
  淩芊點頭若搗蒜,毫不掩飾對那一桌子美食的虎視眈眈。“真了不起啊你……怎麽就這麽厲害呢……”要是每天都做給她吃就好了……淩芊貪心地想。
  “我們各自解決一半,不準剩。”古以笙拿起筷子。
  淩芊求之不得,馬上開動起來——這樣的美味,隻有在大飯店裏才吃得到。這個男人……埋頭饕餮的淩芊忽然抬頭,發現優雅而不緊不慢地喝湯的古以笙一直用玩味的目光盯著她,難道是發現了用美食就能降服她的道理?淩芊暫時不想這麽多,伸手去拿了半隻蒸螃蟹。自己就好像是非洲的饑民一樣,她覺得。
  “等一下。”古以笙忽然站起來,向廚房走去,“我忘了調醋……”
  “這麽好吃的東西,我以後吃不到了怎麽辦……”淩芊歎口氣,看著手中肥肥嫩嫩的螃蟹,總算能體會《食神》中評委的心態了。直到古以笙把一小碗加了薑片的醋放在她麵前,她才回過神來,“我不要吃生薑的味道……”她撇嘴。
  在古以笙看來,她的表情像極了挑食的小孩,於是,他也用哄小孩的口氣,“沾到螃蟹上就沒味道了,不信你試試。”
  “還真沒有生薑味……”淩芊喜滋滋地吃著螃蟹。“你真的什麽菜都會做呀?”她眨眨眼,好奇地問。
  古以笙想了一會兒,“能應付普通人的需要。”他的意思是,除了滿漢全席,隻要她想得出來,他都能做。
  “西餐也會?”
  “不會。”有夠誠實。“而且我幾年沒進西餐廳了。”
  “是啊,你自己中餐做得那麽棒,肯定不愛進西餐廳了。”淩芊這麽說,並沒有諷刺的意味,她是真的很佩服他——在廚藝上。
  “不是那個原因……我用刀叉切食物的時候,有個後天養成的壞習慣……”
  “用叉子切肉,用刀把肉叉起來?”淩芊說著,被自己逗笑了。
  古以笙笑著搖頭,“有一次,正巧那段時間我在練習外科技術,有點走火入魔,每切完一刀,就會放下它,再把手往旁邊一伸……要新的刀。”古以笙說著,把手往旁邊一伸,“像這樣……”
  “嗬嗬……”淩芊捂著嘴大笑。“我寫小說走火入魔的時候,經常一個人模仿男女主角對話,像在自言自語,人家還以為我瘋了……”
  接下來,兩個人說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趣事,竟能愉快地將美食一掃而空,而且兩人之間的氣氛和諧了許多,各自拉近了一點距離。淩芊雖然挺想幫他一起洗碗的,後來又忍不住故意表現出自己好吃懶做的樣子,哼著歌兒看電視,悠閑地看著古以笙收拾飯桌,洗碗,卻一點對她不滿的表情也沒有。
  等古以笙收拾好一切,再走出來的時候,淩芊對他說了些感謝的話,就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她就是要表現得這麽惡劣,如果古以笙還喜歡她,那她就可以姑且相信他說的那句“我喜歡你”。
  “今天很愉快,謝謝。”送她出門的時候,古以笙露出個無懈可擊的微笑,沒一點虛假的成分,完全發自內心。
  不會吧,做菜給她吃、收拾桌子、洗碗,然後還對她說謝謝?淩芊不解,繼而調侃他:“謝我?該不會想讓我抱你一下吧?”話一出口,淩芊才發現,這不叫調侃,叫調情。
  古以笙雖然剛聽見這話的時候有點發怔,但馬上撿了這個便宜,“理論上是。”
  他那雙手,還不知道抱過幾個女人呢……心理障礙又來了,淩芊腦中浮現出古以笙和別的女人抱在一起的畫麵,心底湧起一陣陣不舒服的感覺。在她的潛意識裏,想要一個心靈和身體都絕對幹淨的男人,一個童話中的男人。
  “跟你開玩笑的,嗬嗬。”淩芊打著馬虎眼,“我上樓了哦。”
  古以笙並不強求,作了個再見的手勢。
  說是好幾年沒有進西餐廳的古以笙今天卻出現在西餐廳裏。
  早在春節的時候,父親就為他安排了一個相親的對象,據說是某公立中學的語文老師,對方的父親剛好和古以笙的父親認識,於是兩個人就有意撮合他們倆。由於古以笙一直很忙,加班、值班另外還有許多台手術,根本撥不出時間來,其實也根本不想撥出時間。
  最近抽空回了一趟家,父親又提起這事來,說就算是做個樣子也好歹去一下,畢竟跟人家的父親有交情,答應過人家了就不好反悔,古以笙盡管很不願意,可考慮一下父親的立場,還是去了,在確定晚上不會有手術的情況下。
  西餐廳的情調不錯,采用的是意大利的裝修風格,而兼營意法兩國菜係。古以笙沒有回家換正式的西裝,而是穿著早晨上班時的黑色的毛衣外套加深藍色牛仔褲,顯得很隨興。他先到十分鍾,在訂好的位置坐下,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水。學校放學的時間剛過,對方想必快來了。淩芊也應該下班了吧?是不是又到什麽地方把晚餐解決了?古以笙想起不久前在自己家招待淩芊吃飯時她那津津有味的樣子,沒想到她也會露出那麽可愛的表情,就好像餓了幾天的小貓見到魚一樣。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冷靜甚至冷漠的,要不是見著她饞貓一樣的嘴臉,他會一直以為她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將他冷冷拒之千裏。
  古以笙的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陣香水味飄來,隨後是一個清脆的女聲,“請問是古先生嗎?”
  古以笙站起來,隻見一個子嬌小的女人站在他身邊,穿著一套淡藍色的職業裝,中長卷發,看上去二十五歲上下。“我是黃明瑤。”她大方地伸右手。
  “……古以笙。”可以明顯地看出古以笙眉頭皺了一下,目光迅速掃過黃明瑤的臉,最後回到她伸出的右手上麵,遲疑了一下,他慢慢伸手,飛快地和她輕輕一握手,然後馬上收手回來,“請坐。”
  黃明瑤並沒有覺察到什麽異常,在古以笙對麵的位子上坐下,翻看著服務生送來的菜單。
  古以笙下意識地用桌上的餐巾拭了拭右手心。原來這麽多年過去了,大一解剖學實踐課上留下的陰影一直都在,隻要和有可能發展為情人關係的女人接觸,就會有碰到屍體一樣的感覺,對女病人、同事什麽的則不會,畢竟,那堂課上發生的事讓他印象太深刻了。
  黃明瑤點完菜,抬頭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古以笙。
  古以笙心不在焉地看著菜單。到目前為止,交往下來沒讓他感覺不舒服的女性隻有淩芊。一開始隻當她是鄰居,沒想那麽多,當她深夜回家被搶走了包,他背她回家,也隻是把她當作是病人看待。當知道她是牽著貓逃跑的時候,再想想她在小說中寫的故事和情節,給他一種很溫馨的感覺,隻是那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她一個寫愛情小說的居然對愛情有著那麽不信任的態度。後來的接觸中,也不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心理感覺,就是因為她是牽著貓逃跑,他喜歡她的小說,進而喜歡她。
  淩芊是唯一的一個。
  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打響,淩芊剛好講完今天的內容,就準時下課了。這幾天嗓子不舒服,喉嚨痛。同學們都在收拾書包放學,幾個學生那著練習本上來問問題,淩芊便坐在講台後的椅子上講解,當他們的問題問完以後,教室裏的人幾乎都走光了。
  “淩老師再見!”幾個問問題的同學告別道。
  “拜拜!”淩芊揚揚手。她注意到有幾個學生留了下來,先是聚在一起商量些什麽,然後開始朗誦詩歌。她才想起來,最近學校有一個詩歌朗誦比賽,聽班主任說,這個班有兩組參賽節目,想必在排練吧!反正她也沒什麽事,留下來看看吧。
  這兩個參賽節目分別選的是李白《將進酒》和徐誌摩《半夜深巷琵琶》,朗誦《將進酒》的是一個高高壯壯的男生,氣勢很強,也很有感情,淩芊覺得他很有希望會獲獎。朗誦《半夜深巷琵琶》的是兩個女生,淩芊望著她們倆,聽著她們朗誦的內容,忽然有一種很深沉的悲傷感。
  又被它從睡夢中驚醒,深夜裏的琵琶!
  是誰的悲思,
  是誰的手指,
  象一陣淒風,象一陣慘雨,象一陣落花,
  在這夜深深時,
  在這睡昏昏時,
  挑動著緊促的弦索,亂彈著宮商角微,
  和著這深夜,荒街,
  柳梢頭有殘月掛,
  啊,半輪的殘月,象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頭戴一頂開花帽,
  身上帶著鐵鏈條,
  在光陰的道上瘋了似的跳,瘋了似的笑,
  完了,他說,吹糊你的燈,
  她在墳墓的那一邊等,
  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等你去親吻!
  不愧是大文豪徐誌摩,能將詩寫的這麽唯美又吸引人。淩芊忽然想起泰戈爾的詩句——“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明明無法抵擋這股思念/卻還得故意裝作絲毫沒有把你放在心裏/而是用自己冷漠的心/對愛你的人/掘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渠”。淩芊回味著這句詩,總覺得是在說自己。
  她一直壓抑著自己對古以笙的好感,無論他做什麽,就直覺地認為他在說謊、一定另有目的,她隻不過不想再被傷害而已,卻沒有顧及古以笙的感受,她是不是太自私了?以前看《紅樓夢》,她很不喜歡林黛玉,覺得林黛玉的嘴太尖利,而且非常喜歡試探周圍的人,尤其是賈寶玉,經常把賈寶玉搞得團團轉,然後林黛玉才有所滿意,確定賈寶玉是在乎自己的,但過不多久,又開始試探起來。現在,她能體會林黛玉的心理了。然而古以笙不是賈寶玉,不會像賈寶玉一樣一直接受試探,總有一天,古以笙會不耐煩,對她不耐煩,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和所有男人一樣,尋找下一個目標……
  淩芊想到這裏,心忽然一沉。
  現在該怎麽辦?古以笙對她的喜歡會持續多久?她是應該接受,還是應該明確告訴古以笙,讓他重覓新人?不……她不想讓他重覓新人……她希望得到他的喜歡!天啊,原來她居然還在期待愛情!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鏗鏘的語調又在淩芊耳邊響起,她愣了愣,心裏重複這個句子。她難道要一直逃避下去嗎?人,確實應該淡然一點,以前她把愛情看得太重,才會痛不欲生,如果現在隻把愛情當作人生的調味劑,會不會輕鬆一點?
  “聽說你在醫大附屬的外科工作,一定很辛苦吧?”黃明瑤找著話題。
  “每天都很忙。”因為對方和淩芊一樣是老師,古以笙就問她;“老師的工作在常人眼裏比較輕鬆,是不是有很多業餘時間呢?”
  “其實也不是,壓力很大的,尤其像我當班主任,既要上課,還要處理學生心理上的問題,以及班級其他大大小小的事,現在都有點想跳槽了呢。”
  “一些副修科目,比如地理,也許會輕鬆一點?”
  “那完全看老師本身的責任感了,如果毫無責任感,隻管上課,那當然很輕鬆。”黃明瑤道,然後另提話題,“我比較喜歡閱讀,不知道你平時都看些什麽書?”
  “我幾乎沒時間好好看書。”
  “是嗎?”黃明瑤看上去並不介意,“我從小就愛看書,最喜歡看的還是一些古典小說和散文,畢業論文寫的還是有關古典小說的呢……比如《紅樓夢》,我真是百看不厭,寧榮二府的興衰,王熙鳳的風光和早亡是我最關注的……”她滔滔不絕說了近兩千字的紅樓分析,才問:“古先生應該也看過吧?”
  “看過一遍。”他看書很少看第二遍,但對於牽著貓逃跑的書,他倒是又重看了一遍,在知道牽著貓就是淩芊之後。雖然淩芊那幾本小說無論從思想性還是寫作手法上看,都與《紅樓夢》一類名著相距十萬八千裏,但可能越是淺略的思想性,越能吸引普通讀者吧。並不是每個人都是紅學家,一般人看《紅樓夢》都隻覺得是一部流水帳而已。另外,他也不讚同她所說的什麽“王熙鳳在賈府興盛之時是最得意的”,他一直認為,王熙鳳在風光之時萬事如意才是她最大的可悲——想得到的都得到了,她的人生再沒有憧憬,一旦失去一點,就好像生命價值殘缺了一塊,所以,風光之時無遺憾就是王熙鳳最大的遺憾。
  “我覺得在現在的孩子中應該養成一種讀名著的習慣,不能總是看一些無聊的愛情、武俠小說。”黃明瑤歎一聲,“今天我還沒收了一個學生手裏的愛情小說,好像叫《嗨,醫生!》,你看看,奇奇怪怪的筆名叫什麽‘逃跑’,一聽就知道沒有內涵。”
  《嗨,醫生!》——那不是……古以笙來了點精神,“牽著貓逃跑?”
  “對,就是這個名字。我呀,一看到這些寫愛情小說的,就連瞥也不想瞥一眼。”忽然,黃明瑤一愣,“你怎麽知道這本書?”
  “牽著貓啊……”古以笙又想起淩芊吃排骨時鼓鼓的腮幫,不禁露出溫和的笑容,“我隻要有時間,都會看她的書。”
  黃明瑤驚訝地眨著眼,說不出話來。
  一頓飯完畢,古以笙刷完信用卡,望著黃明瑤匆匆離去的背影,知道以後沒有再見麵的麻煩了,他“低俗”的文學品位估計讓這個能將《紅樓夢》倒背如流的語文老師徹底打發走。這樣最好,他可不想以後還要聽她分析四大家族的興衰和十幾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人生悲劇。一部紅樓尚且如此,她以後要是分析起水滸的一百單八將,還不知道要說上幾天幾夜。

  十五
  袁行劍近一段時期內萬念俱灰,但是對醫生的治療沒那麽抵觸了,隻是整天懶洋洋的,連散步都不想去,身體更加虛弱了。治療的費用像一座山一樣壓在他的家人身上,抗癌藥的價格太貴,花錢如流水,加上以前沒有買醫療保險,袁父袁母已經開始借錢了。
  人就是這樣,得意的時候許多人都圍著你轉,一旦落魄了,人家就避你如蛇蠍,尤其是提到借錢。是親戚的,就推說這個那個人要結婚買房子,暫時沒有閑錢,不是親戚的,幹脆連見都不讓見,更不用說那些平日跟你稱兄道弟的哥們,誰會把錢扔進一個無底洞?落魄時候方顯真情,此言得之。
  然而這一切,袁行劍不會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直在想,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死去?他這麽年輕,還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還有很多事業沒有建立,難道就這樣一場空?古以笙來做常規觀察的時候,袁行劍望著他,進而又想起淩芊來。
  “淩芊最近好嗎?”他問,語氣平和,不像是諷刺。
  古以笙看了他一眼,回答:“很好。”雖然最近沒遇見她,但是晚上聽她在樓上跳上跳下的,應該過得不錯吧。
  “哼,過得很好……”袁行劍的眼角抽動著,好像對古以笙的回答特別不滿。“為什麽她會過得很好……沒有我,她居然過得很好……這些女人,以前還說什麽會一直喜歡我,呸!現在一個個跑都來不及……無情無意!”
  古以笙聽著他不清不楚地說著胡話,就瞥了一眼旁邊矮櫃上他剛吃完的氨酚待因片和口服控釋片美施康定,微歎一聲。癌症晚期的病人通常有身體上的劇烈疼痛,尤其像袁行劍這樣不能做手術,連放化療都已經不能再進行的病人,天天都要忍受巨大的疼痛。醫生一般不隨便給病人開像氨酚待因片這樣的鎮痛藥的,除非病人僅剩最後兩個月生命,為了減少痛苦。袁行劍現處在中度疼痛期,但想必不久以後,將開強鎮痛藥嗎啡片給他了。作為一個醫生,古以笙能理解袁行劍現處的精神狀態,而且他聽說,袁行劍家裏已經沒能力供他住院了,可能再過不久,就要回家休養。
  “為我抽煙、不吃不喝不睡覺……半夜洗冷水澡……為什麽以前她可以,現在就不能……她應該像以前一樣照顧我,我需要以前的她……”
  袁行劍的話讓古以笙心頭微微一抽,他是說淩芊嗎?居然……這就是淩芊不忍回首的“過去”?最不能讓他接受的不是淩芊的行為,而是袁行劍那副毫不在乎甚至希望淩芊再自虐一次的樣子!怎麽?他認為淩芊就應該為他這樣嗎?他一點都沒有愧疚感?不要說是淩芊,就算是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幹的女人做這樣的事,古以笙都會去勸阻,更不用說是一個跟自己交往過的女朋友!
  “無情無意的女人!”袁行劍狠狠呸了一聲,然後又哼起歌劇《弄臣》裏的一段《女人善變》起來。
  “袁先生,你知道什麽叫‘交換’嗎?”古以笙雙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裏,背光站著。
  “交換?什麽交換?”袁行劍一臉迷茫。
  “欲得之,必先予之。”
  袁行劍當年是文學院出身,不可能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但知道意思,並不代表他能體會其中含義。在他的字典裏,沒有“給予”和“付出”兩個詞,他的腦中寫滿了“利用”和“權力”。到頭來他又得到什麽呢?
  古以笙沒有多解釋什麽,離開了病房。他多少能了解一些袁行劍的事,從其父母口中、淩芊口中和袁行劍平日裏的表現中。比起袁行劍那強烈的成功欲望,自己可能的確是一個“胸無大誌”的人,然而事實卻是,人有了欲望,就會變得貪婪。“縱是千年鐵門檻,終需一個土饅頭。”古以笙想,袁行劍追求的東西真的有用嗎?為了他所謂的“出人頭地”,他失去的一定比得到的多,男人的尊嚴、女人真心的關懷甚至於除了成功榮譽之外的所有東西。古以笙的心裏,一直藏著那句話:有淡泊之人,如陶子者,一塵不染,一片冰心。人不可能像陶淵明一樣隱居,必須在這複雜的社會“入世”,但是,凡追求心境平和之人,都有一顆“出世”的心。
  手術室外,淩芊一臉無奈又煩躁地走來走去。她不知道今天怎麽這麽倒黴……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放學以後,在她騎車回家的路上,一個孕婦走在她前麵,她剛從孕婦的身邊騎過,就聽身後“嘭”的一聲,回頭一看,那個孕婦居然倒在地上!她停下來,不知道該不該過去扶,後來,她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停車跑過去一看,那個孕婦麵色青紫,雙手緊握,雙臂屈曲,身體強烈抽動著,淩芊嚇了一跳,有點不敢靠近,很想就這麽走掉,可是路邊的行人又發揮了中國人“看客”的本質,紛紛圍了上來。淩芊進退兩難,站在原地猶豫著。忽然聽見有人說什麽“撞了人還不送醫院”之類的話,大吃一驚,她很想為自己辯解,可是現在這種情況解釋就是掩飾。淩芊蹲下,推推那個孕婦,可是她好像沒有感覺似的,不停地抽搐著,淩芊發現她居然咬著自己的舌頭,都流血了。淩芊趕緊掏出手機撥了120急救電話,等她掛掉電話的時候,發現孕婦已經昏迷了。淩芊看她那麽大的肚子,一定都七八個月了,這麽一摔,該不會……
  淩芊不知道現在該離開還是留下。她把自己的車推到路旁,發現人群對她指指點點,無奈,她鎖好了車,又回到孕婦身邊,等著救護車的到來。救護車來了之後,淩芊本想離開,可是人群又在那裏議論紛紛,有一個人居然大聲說“撞了人,你怎麽能走!”之後居然十分有正義感地逼著她一起去了附近的醫大附屬醫院。
  這就是淩芊為什麽會在醫院的原因。
  那個孕婦的丈夫和母親和弟弟趕到之後,一致認為就是淩芊撞了人,現在都在手術室外,焦急地等著。這幾個人似乎是外地來打工的,操著一口怪腔怪調的普通話。孕婦的丈夫忽然站起來,拉住走來走去的淩芊,凶神惡煞地說:“要是我老婆孩子出了什麽事,我饒不了你!”
  “不是我撞的,我隻是從她身邊騎過去,碰都沒有碰到她……”淩芊急於辯解,卻被孕婦的母親狠狠推了一下,背一下子撞到牆上,差點沒把脊梁給撞歪。
  “怎麽現在的人都這麽沒素質啊,撞了人還不承認!我的女兒啊——”老婦人張大嘴叫嚷著,絲毫不把手術室外的那個大大的“靜”字放在眼裏。
  “我真的沒……”淩芊大喊冤枉,早知道她就騎車走了,理都不理倒下的孕婦,也不會招來這樣的禍患。她回想那個孕婦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被撞倒,倒像是——她在電視裏看過,那樣子的抽搐,分明就像是癲癇。
  一個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孕婦的家屬都圍上去問情況,那個女醫生說:“早產了,但是孕婦情況很危險,我們要實行剖腹產手術,家屬來簽個字吧!”
  孕婦的母親在簽字,那個丈夫更加凶惡了,指著淩芊的鼻子,“哼!你別想走!老子快40歲了才有孩子,你卻給我撞出個早產來!等我老婆生完孩子,老子再跟你算賬!”
  “我沒撞她!”淩芊氣得要死,衝他大喊。這年頭真是不能學雷鋒,做了好事還要被冤枉,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大家都願意當看客了,即使看見臨死的老人倒在路邊也沒有人去扶一下,幫忙打個120還要偷偷摸摸,有時候連個打急救電話的人都沒有!原來,當看客才是明智的選擇——不會為自己惹上這樣的麻煩。
  “你還敢不承認!”那個男人十分火爆,居然已經撲上去抓住淩芊的頭發,還好護士拉住,叫他安靜,不然淩芊的頭就要和牆壁接吻了。
  雖然之後,孕婦的丈夫沒有再對淩芊動手,可是家屬們開始用話語攻擊淩芊,仿佛把幾輩子沒有罵出來的髒話都用上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淩芊有一種掉進萬丈深淵的感覺,很無助、很害怕。
  下次再不管閑事了……淩芊這麽想著,強忍著想哭的衝動。
  “你給我把醫藥費給付了!”孕婦的弟弟忽然揪住淩芊,“住院的費用也給我留下!否則我叫警察抓你去坐牢!”
  淩芊簡直就要崩潰,她竭力掙脫孕婦的弟弟,咬著牙不說話。
  幾個家屬看了她一會兒,坐回椅子上等。還不時用眼睛監視著她,他們就這麽僵持著。
  淩芊猛然想起,古以笙是在這裏上班的。她找到一個護士,“請問一下,古以笙在嗎?”
  “古什麽?”護士看上去並不太認真。
  “外科的古以笙,他下班了嗎?”她現在多麽急切地需要他……
  “外科的……”護士叫了另一個護士,問了幾句,然後告訴淩芊,“在做手術,就在隔壁那間手術室。”
  貌似有救了……淩芊穩住自己的情緒,希望古以笙快點做完手術。
  剛才那個女醫生又出來,告訴家屬說:“胎兒發育情況很不好,恐怕活不了,節哀……產婦血壓過高,我們正在搶救。”
  “什麽?!”幾個人一起叫起來,孕婦的丈夫非常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孕婦的母親在問過胎兒的性別為男性之後也大歎,幾個人的目光忽然射向淩芊,讓淩芊渾身一抖,向後退了幾步。她很怕他們會撲上來,把她痛毆一頓,那她一定死慘了——現在看來,他們好像很有可能這麽做。
  隔壁手術室的門大開,一個病人被推出來,淩芊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樣尋找古以笙的身影,還沒等她找到,就被孕婦的丈夫一把抓住,一掌向她揮來,她脖子一縮,沒被打在臉上,頭卻挨了一掌。她終於大哭出來,推著孕婦的丈夫,還狠狠踹了他一腳。
  從手術室走出來的古以笙被這一鬧劇吸引,定睛一看,淩芊居然是鬧劇的主演人,而且還……哭了?他顧不得脫手術衣,一步上前,把淩芊護在身後,“怎麽回事?”
  “這位醫生,你別管她!臭娘們撞了人還不承認!”孕婦的丈夫大聲斥責,雖然普通話說得不太標準,但還算能聽懂,“現在害老子沒了孩子,老子非教訓她一頓不可!”
  “我沒有……”淩芊哭得更大聲了,“明明就是我把那個女的送到醫院的,他們就說我撞了人……”
  “在手術室外吵鬧,會影響裏麵的醫生。”古以笙輕攬著淩芊,對孕婦的家屬說。
  “不行!一定要在這裏把話說明白!”孕婦的弟弟開口說,“你把我姐姐撞得孩子都死了,一定要負責任!賠錢!先拿兩萬出來!”
  “我沒有撞她,古以笙……”淩芊拉著古以笙的袖子,眼淚汪汪的,“我走到那個女的身邊的時候,她像癲癇一樣在抽搐,我叫她,她都不應,我才打120的,我根本沒有撞到她……是她自己摔倒的!”
  “你居然說我女兒自己摔倒!”孕婦的母親瞪著淩芊,衝過去把她從古以笙身後拉到前麵來,正要給她一巴掌,古以笙又擋在淩芊前麵,“給我安靜一點!”一向給人平和感覺的他居然用了命令式的口吻,眼神也變得很犀利,“再吵就出去!”
  幾個家屬不說話了,都用殺人的目光盯著淩芊。淩芊也沒有再說話,隻是不停地哭。她這是欠了誰的啊,好好的把孕婦送來醫院,還要被家屬敲詐幾萬塊,這就是所謂的“無妄之災”,以後真的不再管閑事了,就算看見人家快死了,她也不救了!
  “別哭……”古以笙轉向她,輕拍拍她的頭,然後脫下手術衣交給旁邊的護士,然後問她要了張紙巾,為淩芊擦著眼淚,“你剛才說癲癇?到底怎麽回事?”
  淩芊搶過紙巾,自己擦著眼淚,卻不肯開口說話。
  幾個家屬有點詫異地看著這個忽然出現的醫生和淩芊這麽曖昧的樣子——現在的醫生有這麽好心的嗎,為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擦眼淚?
  “說給我聽聽,我才能跟他們解釋你沒有撞人……”又是那種柔和好聽的中低音,現在配合上古以笙溫柔的眼神,更加讓淩芊心誌大亂,有種想靠進他懷裏的衝動。
  淩芊小聲將事情經過告訴古以笙,然後就低頭抽泣著。
  手術室的門開了,臉色蒼白的孕婦被推了出來,醫生很遺憾地告訴家屬,孩子死亡了,孕婦脫離了危險,還告訴她的丈夫,暫時不要再讓她懷孕。古以笙走過去,問了問那個做手術的女醫生,然後點點頭,對淩芊作了個OK的手勢,但是淩芊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孕婦被推走之後,幾個家屬又纏上淩芊,“快點,把錢留下來,把手機號給我,以後有什麽費用,我們再找你!”孕婦的弟弟蠻橫地伸手要錢。
  “你們知不知道孕婦有妊娠高血壓?”古以笙仍舊擋在淩芊身前,冷眼說。
  “什、什麽高血壓!”孕婦的丈夫有點結巴了,氣勢忽然減弱了許多,“就是她撞了人,跟高血壓有什麽關係!”
  “我相信照今天這個情況看,你妻子得的是重度妊娠高血壓,在懷孕後期一定出現了很多次這種情況,你們為什麽不早來醫院治療?即使今天不暈倒在路上,到了生產那天,也一定發生母嬰都危險的情況。”
  淩芊忽然有種得救的感覺。
  “還有,產婦有妊娠高血壓,還讓她一個人出來,完全就是你們的責任。懷孕已經八個月多了,因為被車撞而早產,嬰兒不至於因發育不全而成活不了,你們以為婦產科醫生都是草包嗎?”古以笙頓了一下,“她把你妻子送來醫院,才保住你妻子的性命,不感謝就罷了,恩將仇報,還動起手來——馬上道歉!”
  “她沒有撞人,有證據嗎?!”孕婦的弟弟理虧,可是仍舊咬著不放。
  “在醫院裏,我就是證據。”古以笙對這種流氓式的病人家屬最厭惡,終於拿出大醫院醫生的架子來,“不滿意的,馬上帶著病人離開!”
  “離開又怎麽樣,還是沒有證據!你這醫生,憑什麽護著這女的!”孕婦的弟弟指著淩芊,“她跟你什麽關係!”
  “我女朋友。”
  雖然以前在醫院也被人誤會,但是從古以笙口裏說出來還是第一次。淩芊的雙眼微微一瞪,不禁望向古以笙,他和她對視幾秒,最終移開目光。
  孕婦的母親大叫著:“怪不得——”
  “古醫生說得沒錯,那個女的確實就是妊娠高血壓。”剛才做手術的女醫生換好衣服,走過來說,“聽說她醒了,你們還不去看看嗎?”
  家屬們互相看了看,什麽都不說,也沒有向淩芊道歉,匆匆跟著女醫生去了病房。
  現在應該沒事了吧……淩芊有種虛脫的感覺,對現在的人性失望到了極點,還好產婦有妊娠高血壓,不然還不知道要被冤枉到什麽時候……
  走廊裏靜靜的,到了下班的時刻,該下班的都走了,隻剩古以笙和淩芊兩個人在散發著濃濃消毒水味的手術室外麵。
  淩芊心裏舒了一口氣,終於和古以笙的目光撞上。她感覺雙頰一熱,知道自己現在一定臉紅了,沒準還很紅很紅。她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麽,非常尷尬,非常尷尬……古以笙走近一步,離她很近,淩芊甚至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聲。古以笙停了幾秒,淩芊覺得跟過了幾年一樣久,她不敢抬頭與他對視,隻能微垂著目光,望著他開領毛衣的第二顆扣子。忽然,他有了動作,左手搭在她肩上,右手將她的手輕輕牽起。
  淩芊很緊張,換做以前有男人敢這麽做,她會抽回手,再補上一巴掌,可是現在……她居然在期待,期待古以笙對她說的下一句話。
  “我……”古以笙握緊她的手,表情甚是認真,“再也舍不得看著你一個人……”
  淩芊的心跳得很快,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請給我一個愛護你的資格……”古以笙同樣望著她的眼睛,她原本一單一雙的眼皮由於眼睛瞪得很大變成了和他一樣的兩個單眼皮。
  聽見了她想聽的話,然而淩芊又膽怯了。她低下頭去,但又想確認他的目光是否真誠,便又抬頭看他。而古以笙自己也許有點緊張,把她這一猶豫的動作看成是點頭,放開她的手進而抱她入懷,這一次,她應該不會推開自己了吧,不帶任何情欲,他真的隻是想抱抱她……
  淩芊的下巴抵在古以笙的鎖骨上,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溫度,她也驚異自己居然沒有再推開他,雙手下意識地環住他的腰……
  她就這樣又有男朋友了?
  她或許應該找個理由跟他分開——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樣的人,也許變得多疑、善變有時候歇斯底裏,隨著時間的流逝,她要求的東西會越來越多,她不知道古以笙受不受得了她。還有,古以笙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隻是她暫時沒有發現,等她發現的時候,她能不能忍受?真是諷刺,當你發現男人的本質的時候都是在他背叛你之後,之前你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真不知道原來男人比女人更會演戲。所以,最重要的是,古以笙是個什麽樣的男人……
  淩芊決定,隻要他做出一件讓她不高興的事,就馬上跟他分開——無論如何,她都要保護自己,也一定得保護自己。

  十六
  不知不覺,淩芊和古以笙已經交往了半個月。說是半個月,可是淩芊覺得隻有兩天!為什麽呢?古以笙實在是忙,半個月裏隻有兩次假,一次一天,上一次放假在十天之前,今天是第二次假。這兩天全用來陪淩芊,可不,淩芊在古以笙的客廳裏大嚼薯片之時,古以笙在廚房忙著做飯。這是什麽情景啊……他們的性別是不是顛倒了?淩芊今天早上睡到十一點才起床,然後才得知,古以笙八點就在家等她了,她故意毫不在乎地拿了包薯片下去,坐在沙發上邊吃邊看電視。古以笙倒也沒說她什麽,問她餓不餓,在得到一個“很餓”的回答之後就進去廚房了。
  淩芊算算,他在半個月裏居然沒做出一件讓她不高興的事。由於兩個人住在樓上樓下,方便得很,古以笙隻要晚上沒有值班,都會做夜宵端上去給正在寫小說的淩芊吃,花樣多多,原本發誓晚上絕不吃夜宵的淩芊經不住美食的誘惑,隻要古以笙一端上來,她就全部消滅幹淨。如果實在要說有什麽不高興,那就是半個月下來她重了兩斤……但這是構不成古以笙的罪狀,所以淩芊隻能暗暗下決心,再不讓古以笙端夜宵上來。撇開他忙得沒多少時間能跟她約會這一點不說,他好得沒話說:耐心地聽著淩芊對他發牢騷,回答淩芊為揣摩男主角心思而提出的怪問題,還要豎起耳朵聽淩芊大談男人是怎麽怎麽下半身的動物,也許是相處的時間不長,也許是出於對她的尊重,並沒有對淩芊做出什麽下半身指使的事來……淩芊呢?從來不問古以笙在醫院累不累,隻會不斷試探他對她是不是講實話,吃完古以笙做的夜宵之後,也從來沒有說過謝謝,更不用說千方百計去探究古以笙以前的戀愛史,得到一片空白的答案之後卻總是一副懷疑的嘴臉。她居然是這樣一個人……她絕不是這樣一個人,她是故意的,她要看看古以笙什麽時候才會受不了她。
  一包薯片很快就吃完了,淩芊不想把空包裝帶拿到廚房的垃圾桶去,就往前一扔,丟在玻璃茶幾上,然後往後一倒,把古以笙的外套揉成一團當靠枕。可是她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戳著她的背,在古以笙外套的口袋裏。是什麽?淩芊把手伸進他的口袋裏摸著,摸出兩種藥,一包是用白袋子裝著的小藥片,另一盒是胃得安。這……他吃的?
  這時候,古以笙的手機響起來,淩芊抓過來一瞧,是胡主任打來的。又叫他去醫院?淩芊一撇嘴,接起來,很小聲地不讓古以笙聽見,“喂,胡主任。”
  “哦,小淩是吧?”胡主任沒有聽過她在電話裏的聲音,但是馬上就認出她的聲音來,可見古以笙確實隻有她一個女朋友——淩芊推理道。“是我,胡主任,有什麽事嗎?”“是這樣的,以笙今天請了病假,早上他問我那個胃穿孔病人的手術時間,我在手術就沒接電話,你幫我告訴他,手術推遲兩天,讓他好好休息一下……”胡主任在電話裏滔滔不絕。“他請病假?”淩芊有點驚訝,她不知道這件事!“對呀,昨天他連做了兩台手術,飯都來不及吃,晚上他就說胃痛,自己開了點藥帶回去了。小淩呀,你好好照顧他一下喲。”“是,是。”淩芊忙著答應,然後掛了電話。
  “誰打來的?”古以笙探出頭來,淩芊連忙說:“胡主任說胃穿孔病人的手術推遲兩天。”“哦。”古以笙應著,又進了廚房。
  淩芊把藥收進他外套口袋裏,端坐著。
  原來他今天請了病假……由於今天是星期日,她還以為是醫院放了假呢。她離開沙發,悄悄來到廚房門口,將廚房的拉門推開一點,就看見古以笙一手扶著料理台,一手按著胃部,因為背對著她,所以看不見任何表情,想必不會是很輕鬆愜意的表情。一會兒後,他似乎好一些了,就動手洗著小白菜——淩芊說要吃的。旁邊,放著已經做好的糖醋排骨和山藥燉牛排,還有一盤切好的西紅柿等著涼拌。
  淚水忽然模糊了淩芊的雙眼,她怕發出聲音,就悄悄離開了,躲進洗手間裏,把門一關,隨後更多的眼淚湧出來——她又為一個男人哭了,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感動……天啊,淩芊你快別哭了,等會兒古以笙發現了,你就不知道要怎麽解釋了。她洗了臉,逼自己大笑幾聲,又揉揉自己的臉蛋,使肌肉不要太僵硬。隨後,她開門走出去,古以笙貌似沒有發現,還在廚房裏。
  淩芊良心發現,倒了一杯溫水,還特地嚐了嚐會不會太燙或太涼,然後收拾起薯片的包裝帶,走進廚房。古以笙正拿著一勺糖往西紅柿上撒,見她端了水進來,還愣了一下。“喝點水吧……”更多的話,淩芊講不出口,隻能把水杯塞到他手裏,拿過古以笙手裏的小勺,往西紅柿上撒白糖。
  古以笙喝了幾口,就把水杯放在一旁,用筷子夾了一塊排骨,送到她嘴邊,“嚐看看會不會太甜……”淩芊含進排骨,已經快要哭了,可是她拚命忍住,用力咀嚼著。“我問了三樓的周阿姨,她說你不愛吃太甜的,我沒放很多糖。”古以笙自己也吃了一塊,點頭道:“有點酸……”
  “很好吃。”淩芊咽下食物,伸出大拇指。
  “嗬嗬,那吃飯吧。”古以笙戴上棉手套,剛要去端山藥燉牛排,忽然身子一僵,停住不動,看來是胃又開始疼了。
  “你怎麽了?”淩芊上前一步,眼裏流露出自己都沒察覺的濃濃關心和擔憂。
  “沒什麽。”古以笙轉頭對她笑笑,“你看一下煤氣關了沒有。”
  淩芊不想拆穿他,可是她實在不忍心……她想起自己以前來月事的時候還在幫袁行劍打掃房間,卻沒有告訴他自己不太舒服,隻是希望他的房間幹淨些,住著也舒服一點。至於自己,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要讓袁行劍擔心自己。當時自己的想法和古以笙一樣吧,而袁行劍的態度和自己現在的一樣。她原來以為,古以笙對自己的好都是假的,裝出來的,目的就是把自己吃得死死的,以後好反過來伺候他,可是現在,她的“以為”似乎統統不成立,甚至還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是什麽時候變成小人的?記得那個對自己說,要裝著不會做家務來試探男人是不是真愛你的雅君還說過,她要嫁一個肯為她做飯的男人,現在,一個肯忍著胃痛為自己做飯的男人出現了,她卻不斷試探、不斷裝著漠不關心,她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以笙……”淩芊拉拉他的衣角,“我來端好了……”
  “不行,這個燙。”古以笙說著,就去端裝著山藥燉牛排的那個小沙鍋。
  “說了我來端了嘛——”淩芊擠開他,強行脫下他的棉手套。
  “不要燙到……”古以笙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忽然這麽堅持,但是仍然很不放心,皺著眉頭,不知道是因為胃疼還是擔心。
  淩芊抬眼看著他那表情,心忽然被狠狠一揪,“你今天請病假,為什麽不告訴我?”她還是問了……
  古以笙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聽別人說,跟了醫生,就像守活寡一樣,現在我確實有這種感覺。我不知道怎麽取悅女人,連一個星期跟你約會一次都做不到,你喜歡吃我做的東西,這是我唯一能使你高興的方法,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的。”他笑笑,指著自己道:“我是醫生,清楚自己還沒嚴重到連飯都做不了。”
  “那、那你胃疼,不能吃這麽油膩的東西啊。”一定是怕她發現,所以準備和她一起吃。
  “我使了個壞心眼,故意放多了水,飯變得比前幾次軟。”古以笙有點得意地指指電飯煲,開玩笑道:“我吃軟飯。”
  “不準你吃軟飯……出去,我煮粥給你。”淩芊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你不是不會嗎?”古以笙又要穿上圍裙,“我自己來。”
  “古以笙!”淩芊來氣,她偏要煮一次給他吃!“我又不會毒死你,你怕什麽呀?我說要煮就一定煮,你等著吃好了!”
  “好吧……”古以笙見她這麽堅定,就讓著她,然後轉身出去,摸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吃完一個連方便麵都用水泡的人煮的粥,自己的胃會不會更痛……
  淩芊大功告成,鹽放得很少,就端出去了。
  古以笙看了一眼她用現有材料煮的“山藥肉絲粥”,倒還有模有樣,沒有焦掉,不濃不稀,難道這就是“女人的天賦”?他嚐了一小口,發現太淡了,好像鹽沒放夠。嗬嗬,他笑著對淩芊說:“不錯,很有潛力。”
  “不錯?”淩芊懷疑他的味覺是不是出了問題,她自己嚐過一口,一點味道也沒有,換做她,她可吃不下去。她敷衍地陪笑,故作謙虛地搔著後腦勺。她帶著一點驚奇,看著古以笙一口一口吃著粥,簡直有點摸不著頭腦。她問:“真的不錯嗎?我嚐一口……”古以笙舀了一口給她,她仔細嚐嚐,“你不覺得太淡了嗎?”她舔舔下唇,“我去拿鹽哦。”古以笙拉住她,叫她坐下好好吃飯。
  “原汁原味的,很好。”
  淩芊摸摸他的頭,他小狗似的對她吐吐舌頭,淩芊會心地笑起來。心裏的陰雲忽然被散開,這種很熟悉很感覺,就是戀愛的感覺。然而,她不知道可以走多久,原來她想,能走多久就走多久,一直走到走不下去的那一天,可是,想不到那一天來得太快,快得她反映不過來。她又陷入了悲觀中,她因為害怕結束,所以不敢開始,開始之後又在想像結束的畫麵,一遍有一遍,她自己都累得要死了。她之所以一直一個人,就是討厭這樣的自己,太在乎,太懦弱,太膽小。
  戀愛的時候總是會陷入胡思亂想中,淩芊有時候仍然擺脫不了,她甚至在想古以笙以前是不是也對別的女人這麽好,他又為幾個女人做飯過。
  “你知道嗎,在學校的時候,你妹妹來找過我。”
  古以笙抬眼,又心知肚明地一揚嘴角,“問你一些我敢不敢接近你、有沒有避開你的靠近之類的問題?”
  “哎,你怎麽知道?”淩芊眨眨眼。
  “因為……”古以笙欲言又止,指了指桌上的飯菜,“吃完再說。”
  “為什麽呀?”
  “說了怕你吃不下,我……也吃不下。”古以笙說著,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淩芊疑惑著,也沒有多問。
  淩芊洗完碗,懊悔了很久,她不忍心古以笙洗碗,就洗了……她還沒有殘忍到一定程度吧?她看到古以笙把藥吃了,就走過去說:“下午你在家休息吧。”
  “那你……”
  “我還沒蠻不講理到那種程度啦。”她確實很想大吵大鬧一次,可是現在卻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實在太惡劣了,沒必要把自己的形象毀成這樣。“你剛才想說什麽?為什麽怕我吃不下飯?”
  “以簫問你什麽問題?”古以笙拉她坐在自己身邊。
  “我想想……”淩芊的手指頭點著下巴,“我覺得她問的問題很奇怪的……什麽我一靠近,你會避開多遠之類的……”
  古以笙歎一聲,“這丫頭……”
  “你真的會避開嗎?”淩芊故意靠在他肩上,“沒有避開啊……”
  “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會的。”古以笙肩膀顯得有些僵硬,可能是不習慣吧,“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怎麽回事啊?”
  “大一下學期的時候,有解剖學這一門課。”
  “哦?”淩芊直起身,饒有興趣地盯著他,“那一定很刺激了?我看見你書架上有一本《解剖學圖鑒》,可以拿過來看看嗎?”
  “去吧。”
  淩芊跳起來,跑到書架旁把那本分量不輕的書抽出來,拿回沙發上攤開,笑眯眯地看著。不料看了兩頁,就皺起了眉頭,但是她還是硬著頭皮翻了幾頁。這本書分骨骼、肌肉、內髒等幾章,都是實物圖,發黃的器官清楚地呈現在淩芊眼裏,具體到每一塊骨骼和肌肉,血管還用不同的顏色標出來,淩芊覺得像在看恐怖片一樣,心跳得越來越快。雖然有點怕怕的,還覺得有點惡心,但是好奇心巨大的她還是一頁頁看下去。
  古以笙和她一起看,還回答一些她提出來的類似於“這塊骨頭是不是我們經常用來煲湯的龍骨”這樣的問題,隻覺得好笑。
  翻到內髒解剖的時候,淩芊終於受不了,倒抽一口涼氣,把書扔到一邊,搖著頭說:“我至少三個月不敢吃肉了……”
  “學得差不多時,會有實踐課——就是解剖屍體。”
  淩芊抽動著嘴角,很不能接受地往後坐了一點,指著古以笙的手,“你……你解剖過屍體?那不是法醫才做的事情嗎?我還以為你是用雞啊鴨啊代替著來練習的呢。”真不敢想像啊,解剖屍體——是不是跟吃西餐一樣一手拿刀一手拿叉?以後好像也不敢吃西餐了。
  “就是那節實踐課,我留下了心理的陰影,導致以後遇見和那具屍體差不多的女人,腦中就浮現屍體的樣子……”
  “可是你現在當外科醫生免不了麵對像屍體一樣的病人呀,沒聽你說有陰影。”淩芊雖然這麽問著,但是心想,要是自己,連進都不敢進放著屍體的教室。
  “情況不一樣。”古以笙抿抿嘴,“在解剖室裏發生了一些事……”
  “詐屍?!”天啊,今晚不敢一個人睡覺了!
  “屍體都死了三年了,又不是拍恐怖片。”古以笙看著她嚇成那個樣子,不禁莞爾,“我們都看慣了,並不是很害怕,一大堆人擠在屍體旁邊。屍體是個挺年輕的女人,死於宮頸癌。我站在比較前麵。可能是後麵的一個女生看見了屍體,一時嚇到了,掙紮著推了她前麵的一個人,一排都倒了,好幾個人撲在屍體上,包括我……”
  淩芊的下巴都要掉了。
  “福爾馬林的味道很濃,我的嘴直接壓在她臉上,你不知道那時我多麽……那張臉讓我做了好幾個晚上的噩夢……”古以笙捂著嘴笑著,伸出四個指頭,“四個多月沒有碰過肉……”
  “哇……”淩芊光是想像就已經一片冷汗了。
  “一開始沒有發現有心理後遺症,之後幾次學院的聯誼,有女生跟我單獨相處的時候,我腦中滿是那張臉,對方一靠近,我不自覺會避開很遠。”古以笙聳聳肩,“屢試不爽……到現在還是一樣,尤其是相親的對象,我無法忍受和一個讓我總是想到屍體的女人生活。”
  “你見到我的時候沒想到屍體麽?”
  古以笙把頭搖了一搖。“開始隻是把你當鄰居,對你什麽感覺都沒有。知道你是牽著貓之後,我非但沒有那種感覺,反而有點想親近。那具屍體與你,很難聯係起來……也許是因為我看你的書,對你早已像家人般熟悉,因此把你當做是和以簫一樣的身份。”
  “好奇怪哦……”淩芊倒是有點驚喜,她知道古以笙不可能像小說中的男主角一樣第一眼就喜歡上她,一開始沒感覺是正常的。“難道跟我在《嗨!醫生!》裏麵寫的一樣——男人生來少一根肋骨,等他找到失去的肋骨之時,就是他遇見真愛的時候……”
  “看來我找到了。”古以笙其實也記得那句話——他不知道自己這毛病什麽時候才會消失,也許永遠都不會消失,直到所謂的“肋骨”出現,隻是沒有想到,寫這句話的人竟然就是他的“解藥”,獨她一人。
  如果是這樣,就是他被她吃定了,是不是可以放心古以笙不會移情別戀了?但是,男人這種動物能讓她放心嗎?不知道將來還會發生什麽變故,她還是沉著一點好了,萬不可自以為是。等等!古以笙湊過來做什麽?他望著自己的唇……是要吻她嗎?如果古以笙說的都是真的,那,這就是他的初吻了?!
  原來她也有這種“最初”情結……她揀便宜了嗎?古以笙守了二十八年的吻要給她?淩芊忽然覺得自己跟變態大叔一樣,好吧,閉眼!
  他的手機又不知好歹地響起來,“喂?”在兩人的唇即將碰到一起的時候,古以笙接起了電話——浪漫全無。
  淩芊紅了臉,像剛才在做什麽壞事一樣別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倒水喝。
  “恩,但是藥還是得按時吃……是的,很遺憾……不用謝,再見。”古以笙掛了電話,馬上回頭說:“袁行劍今天出院了。”
  “病好了?!”雖然說現在醫學發達,但是胃癌晚期有那麽好治嗎?
  “回家休養。”古以笙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這種話沒必要都說明白。
  淩芊也不是頭腦遲鈍的人,一下子就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她在電視、小說上看過,對於病得已經沒辦法治療的人,都會讓他“回家休養”,說難聽點就是“在家享受最後的生命”。終於到這種程度了……幾年前的她怎麽會想到自己對袁行劍的臨終無動於衷,一切,就隨著他的逝世忘記,也許以後不會再想起這個人了吧?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淩芊拍拍古以笙的肩,站起來道。
  “恩。”袁行劍畢竟是自己的病人,現在無藥可救地回家休養,古以笙的心情還是有點低落的。他送淩芊到門口,把手塔在門把上,“晚上我陪你去超市。”
  “好。”淩芊忽然轉身,把他輕輕一推,抓著他的領子,踮起腳印上他的唇,跟她想得一樣,溫熱的。她重重啜了一下,趁他沒有反應過來,開門跑掉了。
  不知道古以笙的表情怎樣,淩芊回到家裏,關了門,心跳得很快。果然,她是個壞心眼的人,總之,初吻,她得到了。
  世界上還真有這麽幹淨的男人……是上天送給她的禮物嗎?

  十七
  “你真的跟那個醫生勾搭上啦?哈哈哈……”小瓊在網上聊天的時候得知淩芊和古以笙交往上了,暴發出這樣的狂笑,“怎麽樣?醫生老公怎麽樣?”
  “幾乎沒什麽時間約會,跟沒有男朋友的時候沒什麽不一樣,然而又沒有什麽辦法。”淩芊一個字一個字地敲著,暗自歎氣。試了一個多月,感覺還行,古以笙暫時沒有暴露出男人所謂的劣根性,可能是對他仍然不夠了解。是啊,剛交往的兩個人,一開始感覺都很好,覺得對方什麽都好。可悲的是,隻有等到分手以後,才會發現對方有那麽那麽多的缺點,甚至不可理喻。
  “我覺得和喜歡的男人談戀愛是一種很冒險的行為。”小瓊打了個沉思的表情,“分手之後,連朋友都做不了,還要變成仇人,想想就可怕。如果隻做朋友,還可以一輩子稱兄道弟的,少了曖昧,卻多了一份長久的感情。”
  “你是哲學家啊。”淩芊送了朵玫瑰,“你這麽說也對,本來適合做朋友的人成了戀人,本身就是一種美麗的錯誤。你的觀點很好,我要寫進小說裏!但是……為什麽我們一談戀愛就想著分手,而不是結婚?”
  “早就說過,對我來說最愚蠢的事情就是,很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在沒有能力與你結婚的時候卻許下結婚的約定,你很感動地相信了,並白癡一般地憧憬著未來。”
  “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未知的未來……”淩芊和小瓊對待感情都有一點頹廢和消極,她們不是眼光高如天的人,她們不過是在追尋一種安定,樂於安定的男人,能夠安定的生活,所以,她們需要的不是童話中的王子,而是詩歌中如磐石一般存在的男人。
  “他可靠嗎?”小瓊問。
  “暫時是可靠的,我隻能說‘暫時’,因為我在沒有了解他很多的情況下就莫名其妙跟他在一起了,然後千方百計想找個理由分開,然而卻沒有機會,有時候是貪戀他,有時候是良心不安——我不想變成袁行劍一樣的人。”
  “他表現如何?”
  “他工作時間不固定,隻要有病人,就算是半夜也要去醫院,挺累的,不像我們以為那樣悠閑。隻要有休息的時間,他都會上來找我,因為我們住得近嘛。對了,他做菜很棒哦,什麽時候你過來一起吃,如果我們沒分手的話。”淩芊希望,分手不要太快到來。
  “聽上去還行。勸你一句,趁你還沒對他產生依賴,先試試他。”
  “怎麽試?”
  “用網上聊天。你有他的QQ吧?用你另外一個QQ加他為好友,以一個寂寞女人的身份跟他聊——你寫小說的,應該知道怎麽把握。”
  “他很少開QQ,我們都沒聊過幾次。”
  “盡快找到機會。你知道吧,我一同學用這個辦法試她男朋友,那賤男人居然馬上露出原型來,連賓館都找好了。”
  “分手了?”
  “當然!這種男人誰敢要。”
  “恩,我可以考慮一下,我有個不常用的QQ。”淩芊說著,馬上開了另一個QQ,設定成“不顯示IP”,改了資料,再加了古以笙的Q,事後,有點後悔。她怕,古以笙若真的“露出原型”,她該怎麽辦,她能不能受這樣的打擊……
  “喂,怎麽這麽久不回複?真的去試了?”
  “恩。”
  小瓊很久沒有回複,淩芊心情複雜,暫時沒有打字。一會兒,小瓊說:“還是別試了,好像很殘酷,我怕那個醫生也是那種人,你又……我出了餿主意。”
  “你是對的,試試他也好,現在分手還來得及,總比以後才醒悟要好。”淩芊下了決心,還是試試的好。
  過了幾天的中午,古以笙說他隻上半天班,問淩芊要不要過來接她下班,淩芊說可以。下午隻有一節課,不到四點就可以下班,她決定用學校的電腦試試。
  當她坐在電腦麵前的時候,忐忑不安,開了不常用的QQ,發現古以笙居然在線上。她這個Q名叫“夜曲”,特地為自己的試探而改的——“為你彈奏肖邦的夜曲,紀念我死去的愛情”,出自她喜歡的歌手周傑倫的《夜曲》,如果真的試出古以笙隻是個道貌岸然的男人,那麽她的愛情就真的死了……古以笙的頭像是自定義的,一隻魚,戴著墨鏡。淩芊望著他的頭像很久,一直沒有打招呼。最後,她鼓起勇氣。
  “嗨。”她打了一個字,然後又打了一行,“能聊聊嗎?我心情不好……”
  “可以,你說。”很快,他就回了。
  淩芊倒是卡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就以工作不順利為理由,說了一堆話。她是矛盾的,一方麵希望古以笙能露出馬腳,一方麵又希望他是經得住誘惑的。
  “大學剛畢業?”古以笙聽完她的胡扯,問了一句話。
  “是啊。”
  “認清自己的能力,正確定位。”他倒是認真地安慰著。
  好像話題不是她想要的。“我男朋友居然背著我跟別的女人搞上了,我很生氣,我要報複他。”
  “有必要嗎?”
  “當然有,男人真沒一個好東西!”
  “嗬,跟我女朋友說的一模一樣……”
  “你女朋友?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你不用顧及哦,反正我們都不認識的。”淩芊強調著,手心有點出汗了,雖然已是四月初,但是外麵的溫度挺低的。
  “她是個很天真的孩子。”
  很天真的……孩子?!淩芊幾乎要對著電腦大叫,他怎麽會這麽認為?什麽是“天真的孩子”?是“很好騙”的近義詞麽?
  “她希望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善良的,即使現實告訴她這不可能,她心裏仍舊這麽期望著,嘴上卻總是說‘沒一個好東西’之類的話。這是孩子一般天真的心態,我認為很難得,我自己就做不到。”
  “在我看來很幼稚。”淩芊嘴硬。
  “你不認識她,你不懂的。”
  “看來你好像很喜歡她……”
  “很喜歡,但是隻能跟像你這種不認識的人說。”
  “為什麽不跟她說呢?”淩芊想起,他再沒對她說過“喜歡你”之類的話!
  “她不會相信的。”他的語氣,有點可憐。
  淩芊又好氣又好笑,他居然這麽了解她!看來她不應該讓他知道自己對男人的偏見,那麽他也許會多說幾遍。“也許她會相信的……你今晚可以對她說。”她在古以笙麵前,是一個隻會索取不懂回報的差勁女朋友,就是因為相信他現在是喜歡她的。
  “風險大於收益。”說多了,她一定又以為是不可靠的甜言蜜語。他對她的感情如禪,不能說,隻能悟。
  淩芊失笑,隻覺得古以笙跟自己在一起一定很累,說什麽話之前還要想想她會不會相信——之前以為他是因為不善表達,現在才發現,他有這樣的“苦衷”。她上網找了找,看見某學校校花的照片,清純又漂亮,就發了一張給古以笙,說:“這就是我。”
  古以笙收到之後,說:“很漂亮。”
  “我覺得你挺不錯的,我們搞網戀怎麽樣?玩玩而已,就當消遣了。”終於切入正題。
  古以笙很久沒有回複。
  淩芊開始怕了,他是在猶豫?在考慮?淩芊明白,隻要是在猶豫,就說明了感情的不堅定——還需要試嗎?不需要了吧!古以笙居然跟那些男人是一樣的……淩芊還沒來得及傷心,忽然古以笙貼了張照片出來,淩芊心想,哼!有必要這麽迫不及待交換照片嗎?等照片顯示出來之後,淩芊差點沒噴血——他貼的是誰的照片啊!隻見照片上的男人長了歪歪的牙齒,下牙幾乎蓋住上嘴唇,臉上坑坑窪窪的,簡直就是月球表麵的隕石坑!更不用說那小小的眼睛、大大的鼻孔,看了就骸人。
  “這就是我。”
  淩芊冷汗直流,古以笙太狠了吧?居然用醜男的照片來嚇退她?她強忍著笑,“有男人味,我很喜歡。反正我們不見麵,網戀也不必計較這麽多,我隻不過想找一個說話的人,相貌不重要,距離不重要,隻要知道有人在遠方關心我就夠了。”
  “背叛近處的人,求得遠方的安慰,我做不到。”
  “那麽我們見麵吧!隻要給我一天的安慰,好嗎?”淩芊都快被自己弄吐了。
  “還是做不到。”
  “怕你女朋友發現嗎?瞞著她出來,一天而已,不會怎樣的,真的。”淩芊不依不饒地死纏爛打著,還好是自己對古以笙說這樣話,要是別的女人敢這麽對他說,她非狠狠修理那人一頓不可!她沒等幾秒,整個對話框忽然消失,愣了幾秒才發現,他很有可能把自己弄進了黑名單……
  也許他當她是個無聊的人或是存心作弄他的人吧?這算不算是經受住考驗呢?淩芊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無聊,甚至下劣,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呢?真情是經不起試探的,而且是在一開始就不信任的基礎上。如果古以笙用另個一QQ這樣試探她,她一定會非常生氣,是啊,她怎麽就沒想過古以笙的感受呢?
  淩芊關了QQ,拿起手機,給古以笙打了電話。“我下課了,你在幹嗎?”
  “我在上網……我現在去學校嗎?”
  “恩,你來吧。”淩芊發誓,以後再不做這種事了。自己那個不常用的QQ,也不再開了吧……這麽想著,她將電腦裏的聊天紀錄刪得一個字不剩,然後把QQ號的文件夾刪掉,再去回收站徹底刪掉剛才放進去的文件——滴水不漏,銷毀證據就是要達到這種效果。
  外科診室裏,古以笙正在寫一個病人的病例,護士推門而入,“古醫生,一個月前出院的袁先生今天送急診來了。”
  這個時候送急診,恐怕是再無回天之力了,算了一下,袁行劍離確診為胃癌晚期已過了好幾個月,已經算是活得很長了。“什麽症狀?”古以笙一邊問,一邊站起來。
  “肝昏迷。”
  已經出現肝昏迷的症狀了……古以笙隨護士走去病房,一進門,就看見袁行劍的父母和姐姐們趴在病床前哭,而袁行劍意識混亂,手指抽搐著,一旁的腦電波檢查儀顯示出異常的狀況。“靜脈注射左旋多巴葡萄糖溶液。”古以笙吩咐護士,然後走上前去,讓家屬退開,掀開被子,按按袁行劍的腹部,發現鼓得厲害,裏麵都是腹水,他又翻起袁行劍的眼皮,黃疸已經使袁行劍的眼睛呈現黃色渾濁。
  “古醫生——救救我們家行劍——我們就他一個兒子了呀——”袁行劍的母親對著古以笙跪下了,拚命磕頭,她的女兒怎麽拉也拉她不起來。
  “讓她起來。”古以笙見慣了患者家屬苦苦哀求醫生的場麵,叫了幾個護士把她扶起來。
  “錢……公司……”床上的袁行劍忽然有了意識,嘴裏喃喃念著。他的家屬全擁在他身邊,聽他到底在說什麽,然而他沒有反應,還是喃喃念這幾個破碎的詞語。“總裁……女婿……雨芳……哥哥……通知書……”
  古以笙靜靜地望著他。
  “劍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們啊……”袁父搖著袁行劍,老淚縱橫。
  “爸爸……”袁行劍真的醒了,居然能自己坐起來。不過他的臉是死白的,嘴唇也毫無血色。“大家都在啊……”
  “啊!他醒了!”袁母高興地叫著,拉著袁行劍的手,豆大的淚珠還是一顆顆掉下來。
  護士看看古以笙,古以笙微歎口氣,後退幾步到門邊,幾個護士也跟著退到門邊。他們心裏都清楚,袁行劍已經回光返照了……
  “我好餓啊,媽媽。”袁行劍縹緲地笑著,雙眼沒什麽焦距,“胃不舒服,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好好吃頓飯了……現在,我好了,一點也不疼了……”
  “行,媽回家給你做去!”袁母不知道袁行劍已經是彌留之際了,還以為奇跡發生了。
  “大家都對我很好……”袁行劍輕拍自己的胸口,“媽媽總是那麽疼愛我……雨芳總是對我撒嬌,每次聽她叫我‘小傻瓜’,我就覺得她好可愛……淩芊幫我寫的論文也很棒,她做的菜也很好……最喜歡宮保雞丁……哥哥為了我出去打工,現在一定還在忙吧?他總是摘柿子給我吃,很甜呢……”
  古以笙本對袁行劍的話不是很在意,可是聽見“淩芊”兩個字的時候,他用心了,卻聽說淩芊居然會做菜?!然而他想起袁行劍的哥哥早已去世,可袁行劍還說“哥哥去打工”,也許是神智不清胡說的吧。淩芊連方便麵都要用水泡,上次煮個粥還沒放鹽,而且一見到油漸起來就嚇得躲到一邊,怎麽可能做出“宮保雞丁”這樣對她來說絕對是高難度的食物?
  “我忽然覺得很累,能睡一下嗎?”袁行劍又慢慢躺下,眼睛一會兒睜開,一會兒閉上。
  他的家屬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剛才的清醒就是回光返照,大喊大叫地搖著他的身體,可是,袁行劍再也沒有醒來,永遠地閉上眼睛。
  他的母親尖叫了一聲暈了過去,幾個姐姐正要去扶,袁父的身子抖了幾下,直直倒了下去,口角歪斜。古以笙忙過去,和幾個護士一起把袁父放在另外一張病床上,檢查了一番,又得出一個讓袁行劍的家人接受不了的事實——“高血壓引起的中風。”
  托爾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開頭就寫了一句真理名言:幸福的家庭是一模一樣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萬物皆有始有終,因果皆是輪回,荀子在《勸學》中寫道:“榮辱之來,必象其德;怠慢忘身,災禍乃作;邪穢在身,怨之所構。”因此得到一個結論——君子慎其所立乎!
  死去元知萬事空,錢財權力隻是身外之物,雖然不能少,但多了也沒有什麽用。人,應該追求的是心態的健康,平和,不為一些身外之物卑微地侍奉權貴,作踐自己的尊嚴。對愛你的人有所回報,對你愛的人關心備至,對曾經傷害你或是現在將你恨之入骨的人,懷一顆無所謂的心,不求原諒,但求再無過節。
  最近幾天,淩芊覺得周圍的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太一樣了,尤其是方段長,對她非常客氣,再沒說她有什麽“作風問題”,見了她,也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有點……惡心。這天,方段長開年級會議通知有關五一放假的事情,淩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一驚,連忙按掉,居然忘記把鈴聲關掉了——這是方段長最反感的事,她道歉著,忙把手機的鈴聲關掉,偷看了一眼,原來是爸爸打來的。
  “沒關係,下次注意就好。”方段長沒有像以前一樣說這是“作風問題”,輕描淡寫地就把淩芊的錯誤給忽略了,繼續說自己的事。
  會開完以後,大家陸續離開了,坐在淩芊身邊的一個姓侯的語文老師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念了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就出門去了——這已經是這星期侯老師說的第三遍了。淩芊奇怪極了,拉住跟她比較要好的朱老師問:“侯老師最近是不是在研究李白?”
  “什麽呀,跟李白沒有關係。”朱老師收拾著東西,“他是對你說的,你沒聽出來嗎?”
  “對我說?”淩芊的嘴成了“O”字型,“我得罪他了嗎?”就算是得罪他,也用不著對她念詩吧?難道是文學院男生特有的憤世嫉俗?
  “你就別裝了。”朱老師“嘿嘿”一笑,用胳膊肘動動她,“現在誰不知道你跟校董少爺的關係呀……”
  校董少爺?淩芊忽然反應過來,原來是因為古以笙啊!唉,看來大家都以為他是吃著父親的財產過日子的大少爺了。她對古以笙的家庭有一定了解,覺得古以笙的父母真是教育孩子的模範——古以笙大學畢業以後,就再沒拿過家裏一分錢,校董事的產業,跟古以笙一點關係都沒有,現在的古以笙,完全是個自己混飯吃的“富商二代”。
  交往幾個月,她倒是還沒去見古以笙的父母,她自己家也不知道有古以笙這麽個人。她對自己的戀情總是有一種不自信,因此懶得讓父母白激動一場。
  “你跟大少爺怎麽認識的?”朱老師挺三八地湊過來打聽著。
  “反正我不是因為想攀高枝才認識他的。”要不是別人提起,她都沒意識到古以笙是校董事的兒子,她背上包,走到門口,大笑了三聲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朱老師撇撇嘴,“有能耐對著侯老師念去呀。”
  淩芊吐吐舌頭下了樓。出了校門,提早下班的古以笙早就在門口等她。
  “唉,我現在成了‘事權貴者’了!”淩芊挽著古以笙的手,“你知道嗎?學校裏的人都知道我和‘校董少爺’在一起,有的對我特別客氣,有的就把我當成吃軟飯的,冰火兩重天!”
  古以笙還沒說什麽,身後就傳來古以簫的聲音,“哥——”
  兩人同時轉身,就看見古以簫騎著車衝了過來,“淩老師……你們真的是一對兒呀!”
  “因為你很久沒有離家出走躲在我家了,所以自然不知道這新鮮事。”古以笙戲謔地推推古以簫的腦袋。
  “這何止是新鮮事,簡直就是特大新聞,我那一直把自己當唐僧的哥哥開始近女色了,真是太令人激動了!”古以簫拉著淩芊的手,感激涕零的樣子,“謝謝你拯救了他!”
  “聽說你讀高三了,那豈不是快高考了?”淩芊關心地問。
  “是啊,五一隻放一天假,接著考試,然後上半個月的課,最後……那萬惡的高考哇……”她跨上自行車,“我先回家了,哥,有空帶淩老師回家玩啊,媽媽不知會有多高興,前天她還擔心你是不是同性戀呢。”
  “她的想像力跟你一樣豐富。”古以笙無奈地搖搖頭。
  “我去也!”古以簫揚揚手,騎車走了。

  十八
  明天就是五一黃金周,淩芊窩在古以笙的懷裏看電視,將薯片一片片往自己嘴裏塞,有時候會慷慨地給古以笙嚐幾片。一直想分手的她漸漸開始習慣有男朋友的生活,然而又時常告誡自己不要陷得太深,免得又受傷害。
  “接下去幾個月我要準備寫博士論文,工作量會比現在少一點。”廣告的時候,古以笙告訴淩芊。
  “那很好啊。”淩芊起來倒水。“寫完論文,你就是博士了?”
  “我申請的是瑞士一個大學的博士學位,所以要去瑞士一年,然後才授予博士學位。”古以笙算了算,給了個確定的答案,“具體說是九個月。”
  “你要去瑞士?!”淩芊瞪大眼睛,這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晴天霹靂,不要說說九個月,就是一個月,她都不能接受,“為什麽你以前沒有告訴我?”
  “以前不確定這個學位申請能不能被批準,前幾天收到信,所以開始準備論文。”古以笙解釋著,注意到淩芊微皺的眉頭,“怎麽了?”
  “沒什麽。”淩芊虛情假意地笑笑,其實心裏像係了幾個大疙瘩一樣,萬分不爽。古以笙在身邊的時候,她不用過分擔心他做出什麽劈腿的事,可是他居然要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叫她怎麽能放心?分隔兩國的情人,最後能保持感情的有幾對?不是人人都像若晴和她男朋友——現在是老公了,能好幾年見不到一麵,最後卻能結婚。往往是一方出國沒多久,就勾搭上另外一個人,原來的情人就被忘得一幹二淨。她本想就這麽談下去,可是老天就不不肯讓她平平安安走到最後!古以笙說自己和別的女人相處就有那次解剖實踐課的陰影,誰知道到了瑞士這陰影還存不存在,那裏有各國的留學生還有瑞士本土的美女,也許會碰上一個讓他感覺不到陰影的……淩芊被自己這個念頭搞得很難過,薯片也不想吃了,電視也看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古以笙,現在的他並沒有要去瑞士獵豔的意識,是啊,男人沒有碰到真正的誘惑之前總是以為自己是能經受住誘惑的。
  “古以笙,我回家了。”她扔下吃了一半的薯片,站起來道。
  “我知道你不高興。”古以笙拉著她,讓她坐回沙發,“但是學位對我的工作很重要。”有了比較高的學位,他在醫院才能有更多發揮的空間,空餘時間也相對多一些,如果將來要成立一個家庭,他也有能力讓淩芊擁有很好的物質生活。
  又是工作……淩芊覺得男人說什麽工作工作的都是借口,到頭來分享他成功果實的往往不是那個一直在支持他的女人。她不理解為什麽男人總是要把工作擺在這麽高的位置,袁行劍為了所謂的“工作”去吃軟飯,古以笙稍好一點,隻是出國留學而已。他們把她放在什麽位置?袁行劍不用說了,根本沒有位置,古以笙呢?
  “我從瑞士回來,我們就結婚?”古以笙捏捏她的臉。
  “誰答應跟你結婚了?結不結婚是你說得算嗎?”淩芊打開他的手,心裏有一種無名之火,她才發現自己的無力,原來自己根本無力改變這一切,以前總覺得為了愛妃放棄江山的皇帝是多麽愚蠢,現在才知道那樣的男人才叫可貴——為了女人,連天下都不要了,這才是真正的愛!“你自作多情什麽?你以為我巴不得嫁給你是嗎?沒有你我會死?”淩芊開始口不擇言起來,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狗,“下一句想說什麽——淩芊,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然後我們就如何如何……你對自己那麽自信?可是我不相信你,我不再想相信任何一個男人的話,你愛去哪裏去哪裏,永遠不要回來!”她推開古以笙,氣衝衝地往外走。
  古以笙從後麵把她拽進懷裏,緊緊抱著她,“你不要說這樣的話……”
  淩芊委屈地哭起來,“你們一個個都是這個樣子……為什麽我要等你,為什麽你就那麽需要那個學位……”
  “我不去。”古以笙在她耳邊說,“我不去了,你別哭……”
  “你騙我,你怎麽可能不去……”淩芊說著,哭得更大聲了。
  “我申請本省大學的博士就好,X大學醫學院在全國的排名很靠前,我直接寫論文就可以,再等它授予我學位。”
  “真的麽……”淩芊忽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在大吵大鬧,自私得不行,非常醜陋,古以笙心裏可能非常不好受。
  “我也舍不得你。”古以笙抽幾張紙巾為她擦眼淚,“今天居然是我惹你哭了,唉……”
  “我喜歡你。”這是淩芊第一次說喜歡他,也許是因為吵鬧之後的自省,也許是對古以笙決定不去瑞士的獎勵。
  古以笙的雙眼微微一瞪,停下手中的動作。
  怎麽?他一直不知道她喜歡他嗎?有沒有搞錯?為什麽這麽驚訝的樣子?
  見他這樣,淩芊開始得寸進尺起來,“我要吃樓下的阿肥餛飩。”
  “我下去買,你等著。”古以笙把紙巾塞到她手中,帶她到沙發上坐下,還把電視遙控器和剩下的半包薯片放在她身邊,然後在鞋櫃邊穿鞋。他拿了錢包,正要開門出去,就聽淩芊叫了一句他的名字,“還要吃什麽?”他轉頭問。
  “你很驚訝嗎?”
  “我……”古以笙有點窘迫,“我不知道你也……”
  “你不知道?!”輪到淩芊驚訝了,就算她沒有說,他也能感覺出來吧?當初可是她主動親他的,誰會去親自己不喜歡的人,當她是沒原則的人嗎?不過話說回來,他不知道她喜歡他,居然還對她那麽好,真是想不到……
  “你要說啊,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他故作嚴厲地訓斥她,開門走了出去。
  “喂,你……”淩芊正要追上去,可他已經關上門走了。然後就聽見有人在跟古以笙打招呼——“古醫生,今天心情這麽好哇,春風滿麵的。”“唉!”她好笑地趴在門上,剛才的壞心情一掃而空。
  手機的音樂響了起來,她拿起來一看,是一個十分陌生的號碼,前麵居然還有她沒見過的區號,她小心翼翼地接起來,“喂,您好。”
  “好你個頭啦,是我啊。”熟悉的腔調。
  “若晴哦,你居然打電話給我,國際長途耶。”淩芊受寵若驚,可是又一想,從國外打到這裏一點也不貴,如果是無限VIP,根本不用錢啊。英國就是好,買張手機卡,居然送幾百小時的VIP,打到哪裏都免費。“你有什麽事呀?”
  “想你了嘛,慰問一下。你在吃什麽?”若晴的耳朵就是尖。
  “薯片啦。”淩芊故意發出很大的聲音。
  “唉,我也好想吃啊,可是我老公不讓。”她唉聲歎氣著。
  “怎麽可能,為什麽呀?雖然小古總是說炸的土豆有毒素什麽的,我要吃,他也不會不讓,就是讓我少吃點,你老公幹嗎這麽死板?”
  “等你懷孕了,他也不讓你吃的。”
  “八字都還沒一撇……”淩芊大笑,忽然臉色一變,“你!你懷孕了?!”
  “沒有,他一直想要我生個孩子,所以說薯片少吃點。”
  “現在的年輕人呀……”淩芊大歎,“這麽急著生小孩,小孩多麻煩哪。”
  “不會啊,我希望生個女兒,最好是雙胞胎!”若晴憧憬了一會兒,問:“你怎麽樣?你家小古也不小了,覺得不錯就結婚吧。”
  “你當我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啊。”
  “那你已經不是處女了?”
  “當然不是……喂,你居然敢耍我!我是處女,但是不是老處女啦!”淩芊麵紅耳赤,“說點正經的啦,我還是很恐懼,總是不相信他,剛才又因為他要去瑞士大鬧一次,連我自己都覺得很丟臉。”
  “去瑞士?你舍不得他?”
  “不是舍不得,他如果跟你老公一樣,去英國七、八年,對你一直不變心,就算去南極考察我就不會阻止,可是我就是不放心,總認為隻要他離開我身邊,就會亂搞。”淩芊自己也很無奈,她多想做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總是用無害的目光看待所有人。
  “你也太那個了……他去瑞士做什麽?要去幾年?”
  “拿博士學位,九個月。”
  “才九個月……那現在怎麽辦?他還去麽?”
  “不去了,被我一鬧,他就準備申請國內大學的學位。”
  “喂,你是不是人啊?怎麽跟他女兒一樣,不讓爸爸離開啊?!”若晴為古以笙打抱不平著,“你很自私哦,如果當初一個男人叫你為了他不要高考,你會不會答應?”
  “當然不會。”
  “那就是啦,你怎麽可以為了你自己,讓別人放棄前途呢?你要知道,瑞士的醫學有多麽發達,很多有錢的得了什麽疑難雜症都去瑞士呢,要申請那裏的醫學學位一定很難。”若晴話鋒一轉,“不過他真的放棄去瑞士,可見很在乎你呀。這樣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我……”
  “你什麽你?你應該理解一下那可憐的小古,你總是不相信他,他會很鬱悶的——要是他總是不相信你,你心裏會怎麽想?”
  “瑞士……實在太遠了,那是一個寄一封信都要半個月的地方。”淩芊有點動搖了,若晴說的對,自己的確很自私,還不可理喻。
  “淩芊啊,不是每個男的都像你想像的那樣,不然這世界上所有女人都不要結婚了,你就真的以為自己這麽倒黴,碰上的每個男人都跟袁什麽劍的一樣嗎?”
  “我隻不過不想再對男人失望,所以希望他不是那種人。”
  “你錯了,你當年之所以那麽痛苦,是因為你碰上一個本來就不愛你的男人,他沒有理由保護你和回應你的感情。真正愛你的男人,會像我老公一樣,就算分隔十萬八千裏,也不會隨便移情別戀。而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要怪我詛咒你,他遲早受不了,就算沒有別的女人出現,他也會選擇離開。”
  “那你說我要怎麽辦……”淩芊向來是個有主見的人,但是這一次,她變得拿不定主意了,說實話,她想給自己一個相信古以笙的理由,就像若晴說的,他為了自己居然願意放棄去瑞士拿學位,而且沒有一絲的猶豫,可見心裏是真的有她的。
  “讓他去啊,你想,他要是拿了學位,就能賺更多的錢,以後你們的生活就輕鬆了,現在買一套房子多貴啊。”
  “誰知道是住那個房子的是不是我。”淩芊潑著冷水。
  “我都快被你氣死了……”若晴發出絕望的呻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算是相信了!你對小古很不公平耶,我要是他,一定狠狠修理你一頓。”
  “我知道我很壞。”淩芊的語氣有著淡淡的落寞,“我不敢表現出很相信他的樣子,怕他仗著我的信任,將我騙得團團轉;我不敢對他太好,怕他認為我非常愛他,就自以為是,再不把我放在眼裏;我也必須控製自己的感情,不能太依賴他,否則到最後最慘的人一定是我。你能理解我吧?”
  “這我可以理解,不過我勸你,最好是讓他去瑞士。”
  “為什麽?”
  “一,就是我剛才說的,以後生活的問題。”若晴像是在做報告一樣,“二,你讓他去呢,就顯得你的大度,知性,吵吵鬧鬧的反而讓他覺得你離不開他,沒有他就會死。三,如果……我說如果,他在那邊搞上別人,就一腳踹了他,這樣的男人早分開早好!”
  “讓他去,是試驗他的好機會?”淩芊忽然有點想通了,如果古以笙是見異思遷的人,就算留在身邊,他照樣見異思遷,如果不是,就算去南極考察,還是專一的古以笙。
  “所以啦,你要睿智一點,不要像小媳婦一樣——以前你是這麽勸我的。”
  “哎!豁然開朗……”淩芊點頭道。
  “開朗就好,不跟你說了,我要午睡!”
  “午睡?哦……你那邊是下午一點,好吧,午安哦。”淩芊掛了電話。或許,她應該賭一次,給古以笙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
  “你真有眼光,選的店生意超好,估計味道很不錯。”古以笙下去半小時才上來,把兩份餛飩交給淩芊,把鞋收進鞋櫃裏,“我買了兩份。”
  淩芊坐在地上,把一次性碗筷放在茶幾上,“你去吧。”
  “去哪裏?”古以笙不解地看著她。
  “Swiss.”
  古以笙微訝,“你怎麽忽然……”
  “是我不對。”淩芊想,大丈夫能屈能伸,雖然她不是“大丈夫”,但是有錯就要承認,“剛才我任性了,後來我想一想,要是我有機會去北大讀研究生,你不讓,我一定非常生氣,所以……”
  “我沒有生氣。”古以笙忙說,“我隻想到學位,沒顧及你的感受,我才發現自己居然這麽可惡,下次不會了,我保證。”
  淩芊順水推舟道:“不生氣最好,有這個機會去拿學位,為什麽不去呢?”她鼓起腮幫,裝著尖酸刻薄的樣子,“拿了學位就是博士了,money就更多,我還指望著你出錢讓我去德國逍遙一把呢!”
  “嗬嗬,你變得倒是快。”古以笙伸手弄亂她的頭發,“小的遵命——”
  “你什麽時候去呀?”淩芊的擔心還是存在著。
  “今年九月到明年五月,不過我春節的時候一定回來一趟。”
  “九月就走了呀……”淩芊跳上去,把古以笙撲倒在沙發上,蹭著他的胸口假裝可憐道:“我會想你的,小笙笙……”
  “下去,你再這樣,餛飩會冷掉,你就不喜歡吃了……”古以笙試圖以食物引誘她,讓她自己乖乖下去。
  “不下去!”淩芊看著他迅速漲紅的臉,忍住想奸笑的欲望,故意含情脈脈,又壓低了聲音,像勾引良家婦女的小混混一樣,“看著你,我就不屑吃餛飩了,因為你秀色可餐……”
  古以笙見狀,別開頭,一動不動地躺著,雙手舉高放在頭頂,微咬著牙道:“你快點給我下去!”
  “幹嗎,我在撒嬌啦。”淩芊剛想說他不解風情,就感覺小腹被一個硬硬的東西頂著,立刻明白他為什麽急著叫她下去了,男人的燃點好低呀,碰都不能碰的……“好啦,我下去就是。”她衝他吐吐舌頭,爬下去,又回頭做個難看的鬼臉,起身來的古以笙立馬抓起她的手,打了一下她的手心,見她吃痛地收手,就瞪著她道:“看你以後還敢……”
  “就敢!”淩芊說著,喜滋滋地吃著餛飩。
  手機來了條短信,淩芊放下湯匙,看了看手機,是小瓊發來的信息,寫著四個字——“我中獎了!”淩芊覺得好笑,回複道:“中了幾雙拖鞋?”
  小瓊沒有回信息,淩芊暗笑道,估計是被自己猜中了。
  “我明天回家一趟,我媽說有事情問我,還不肯在電話裏說。”淩芊想起這件事。
  “又叫你相親?”古以笙緊張兮兮地抬眼。
  淩芊摸著下巴,故意沉思了一番,然後抿著嘴點點頭,嚇唬他說:“很有可能,也許已經把對方叫到家裏來了……”
  “不行!”古以笙立刻中計,提高了音調,“如果是相親,就不準回去。”
  “我怎麽知道是不是。”淩芊瞅他一眼,勾起唇角,“是也沒關係,我回絕掉就是了。”
  “你回來之後……”古以笙鄭重地望著她,“跟我回一趟家。”
  “幹嗎?”淩芊明知故問著,心裏忽然有種竊喜,他這是要準備把自己介紹給父母了?這是不是代表他愛著她呢?古以笙若作為一個丈夫人選,從條件上說是完全合格的。淩母曾經跟她說過選女婿是標準:長相要端正;至少要比淩芊高十厘米,即176CM以上;要有穩定的職業;學曆不能低於淩芊,即本科以上;家裏的經濟情況要與淩芊相對沒有遺傳病史人品好,主要是會照顧淩芊。這麽看來,古以笙雖不是大帥哥,但長相斯文,很有書生氣,身高也已經超過標準,達到181CM,而且他還是個醫生,和老師一樣,是公認的穩定職業,學曆就不用說了,家庭條件相當好——這一切都能符合淩母的要求。
  “跟我回去。”古以笙強硬了一回,不容她反駁。
  “好——”淩芊拖個長長的音,眯著眼笑著。

  十九
  “不準去相親。”古以笙送淩芊去車站的時候,還用威脅性很足的口吻對她說。
  淩芊坐在車上,還覺得好笑,然而是幸福的笑。可是,一想到古以笙要去瑞士,她的心就一沉,嘴就有點想撅起來。一小時的車程很快就過去,她回到家中,淩母立刻端出來一整隻當歸燉小母雞,叫淩芊全部吃掉。“兩邊都熱衷於喂我,我遲早胖起來。”淩芊小聲嘀咕著,喝口雞湯,味道還不錯。
  “又叫我回來相親呢?”淩芊埋頭吃雞。
  “不相親了,有另外的事。”淩母坐在她身邊,“你記得你表姑嗎,去美國的那個?”
  “不記得。”回答得倒是幹脆。
  “怎麽不記得,你那一冊子的美元哪來的?還不是她回來探親的時候給你的!你高中的時候她還回來一次,給了你一百美元,現在還放你集郵冊裏頭。”
  “哦,想起來了。”說到美元,淩芊就想起來了,“她怎麽了,又回來了?我現在不要美元了,問她有沒有歐元。”
  淩母笑起來,“丫頭,得寸進尺的——她在紐約長島開了一家語言培訓學校,問你願不願意過去……”
  “不願意。”淩芊立刻回絕,“美國耶,媽,那多遠啊,我不想去美國,如果是德國就可以考慮。”這年頭,怎麽人人都想出國,外國就那麽好嗎?尤其是美國:如果你愛一個人,就把他送到美國,如果你恨一個人,也把他送到美國——可見,美國這個地方是個大熔爐,可以使你變成天使,也能把你變成魔鬼。再說,美國人太開放,太隨便,淩芊認為自己一定無法接受。“你舍得我啊?我要是去了美國,一年才回來一次,你們想見我就沒那麽容易了。我這麽愛國的人,肯定不願意在異國他鄉住一輩子。最可怕的是美國人,毛毛的,像沒進化完全的猴子,想想就恐怖,我最討厭身上都是毛的男人。”
  “你聽我說,不是讓你去定居。”淩母知道她肯定回拒絕,“現在學校剛剛辦起來,老師不多,叫你去鍛煉一下,以後還要回來的。”
  “鍛煉?”淩芊還是搖頭,“我不去,如果是旅遊,我可以考慮,去那邊鍛煉,我看就免了,美國的地形的知道得很清楚,不需要鍛煉。”
  “不去就算了,你高興就好。”淩母不勉強。
  “我爸去哪了?”
  “釣魚去了。”
  “喲,真是情操高尚,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魚的痛苦上。”淩芊嘿嘿一笑,“媽,最近你都沒叫我去相親,怎麽,不急著催我找對象了?”
  “你不是找了嗎?”淩母反問。
  淩芊一怔,半晌才問:“你怎麽知道?”
  “婕雲說的,說你跟一個醫生……”淩母拍拍淩芊的背,“以前你就喜歡醫生,現在真的找到了,我女兒很有能耐啊。”
  毛婕雲的嘴真快!也對,她忘了叫婕雲先不要說出來。“她還跟你說什麽了?”
  “就說這些,其它的她說不清楚。我們就歡迎醫生,醫生好哇,以後我們老了,有病什麽的就有人幫忙看一下,多好!”
  “原來你心裏打這種主意哦。”看來是不反對了。
  “但是醫生歸醫生,其它條件怎麽樣?一定要符合要求才行。”淩母是某公司的部門經理,為人嚴格,通常做什麽事一定要達到要求,否則就要重做,容不得別人有半點馬虎。
  “會符合的。”淩芊揚揚手,“定下來以後再帶回來給你們看看。”
  “男人不一定要帥,太帥了不安全,也不能太有錢,有錢遲早會花心。”淩母叮囑道。
  “恩,跟我想得一樣。”淩芊忙點頭。
  “最重要的是,那男的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如果是這樣,一定不能要!女孩子要自己把握住,不要讓男人占了便宜。”
  “他沒有動手動腳,乖得很。”想想古以笙沒什麽好動手動腳的,他對女性身體的了解一定比淩芊自己都清楚,自然不會像其他男人一樣對女性的身體有著那麽大的好奇心。“你想啊,他是外科醫生,整具屍體他都解剖過,女病人也見了不少,什麽沒見過呀?用得著對我那麽好奇嗎?我在他眼裏,也是兩隻手兩條腿的,沒什麽不同。”
  “說得也是。”
  醫生這個職業果然好——淩芊忽然總結出這個道理。
  吃完東西,淩芊看自己的手機,才發現古以笙發短信問她回家做什麽,她回複道:“不是相親,是我一表姑的事,跟我沒有直接關係。”古以笙這才放心下來。
  淩芊在家住了四天,又回X城去。古以笙已經做好了栗子、紅棗燉雞在家等她了,她無奈地叫道:“又是雞啊——”
  “一會兒我爸媽會過來。”古以笙輕描淡寫道。
  “啊?!不是吧?”她一回來,就這麽嚇她?“我、我要不要去換件衣服?再、再去化個妝?頭發要不要去整理一下?”她用手梳著自己的頭發,因為緊張,說話聲音有點抖。
  “你這樣很好。”古以笙聽著外麵的腳步聲,忽然站起來道:“讓他們六點過來,怎麽五點不到就來了?”
  “什麽?!”淩芊捂住臉,在客廳裏團團轉,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怎麽辦怎麽辦!我都還沒準備好麵試……不,是見你爸媽,也沒有禮物,很失禮啊——古以笙,你幹嗎不告訴我?存心的是吧!嗚嗚……你看我今天穿得這麽隨便,早知道我換一條漂亮的裙子……”
  敲門聲傳來。
  淩芊衝進洗手間,對著鏡子梳頭發,還弄了點水在頭發上,紮了個馬尾辮。古以笙去開了門,“以簫沒來嗎?”他問。
  校董事的聲音傳來:“快高考了,不讓她過來。”然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在哪裏?還沒回來嗎?”
  “回來了,在……洗手間。不是讓你們六點來嗎?”古以笙答道。
  那個女人笑了一下,“我們等不及了嘛。”
  淩芊推開洗手間的門,盡量使自己看上去比較不緊張,映入眼簾首先是校董事,其次就是一個很端莊的漂亮婦人,這就是古以笙的母親了,淩芊知道她已經五十二歲了,可是因為保養得很好,看上去隻有四十幾歲。“伯父、伯母,你們好。”她微鞠一躬,露出不多不少的招牌笑容。
  “這不是……”校董事對她還有點印象。
  “校董事。”淩芊回答道,“我是淩芊。”
  “哦,淩老師。”校董事想起她來,“以前還在飯店碰見過的,你說跟以笙住一起,我還嚇了一跳呢,原來你是住在以笙樓上。可是那個時候,你不是已經……”
  “那隻是普通朋友。”淩芊回答,發現古母一直打量著自己,搞得它有點不好意思了,覺得自己還是太隨便,穿了件沒有任何圖案的黑色V領T恤和牛仔長褲,而且還兩手空空。
  “坐吧,站著多拘束。”古父擺擺手,先走到沙發旁。
  古以笙家的沙發由一個雙座和一個三座的組成,呈90度擺著,中間是一個長方形的茶幾。淩芊和古以笙坐在雙座沙發上,斜對著古父古母。
  “淩芊,這麽說你是進德的老師了?”古母開了口,溫和地問。
  “恩,我教地理,不過我在大學先讀的是文學院,後來才轉到地理係。”
  “這樣啊,老師這個職業很不錯,教什麽的都很棒,將來孩子的教育問題就解決了。”古母滿意地點點頭,“而且還有寒暑假,不像以笙……”她假裝生氣地瞪了古以笙一眼,“成天就知道在醫院裏忙,都不知道回家看看我們。”
  “男人本就應以事業為重,他要是天天閑在家裏,你又說他不務正業了。”古父替同是男人的古以笙解圍著。
  “這幾個月我比較閑,一定多回去看你們。”古以笙笑答。
  “誰要你一個人回來,把淩芊也帶回去,以簫快高考了,也好輔導輔導。”古母笑眯眯地看著淩芊,沒有什麽反感的神態。“淩芊啊,我們家以笙你大可放心,從小他爸爸就嚴格要求他,不讓他有什麽壞習慣,而且我也跟他說了,沒找到真正喜歡的、合適的,就不要亂確定關係。一旦確定了,我們一定不會反對。今後你多來家裏走走,熟悉熟悉,陪我說說話,我閑在家裏怪無聊的。”
  “好。”淩芊忽然意識到,他們家把已經把自己當成兒媳婦了。
  到目前為止,古以笙確實什麽都好,除了工作忙一點外,沒有什麽別的缺點。如果他從瑞士回來,他們還在一起的話,淩芊想,嫁給他也沒有什麽不好。男人一旦結了婚,就比較穩定,畢竟身上擔負的責任太多,而且在中國,是不會輕易提出離婚的。而且依照這幾個月淩芊對古以笙的了解,發現他跟自己一樣,是一個不會隨便用婚姻作為承諾的人。
  “好香啊,以笙,你做了什麽好吃的藏起來?”古母忽然直起身子,嗅了一嗅。
  “雞。”一言以蔽之。
  “好久沒吃你煮的東西了,好懷念。”古母雙手合十,看著古以笙。
  “在廚房,你等著。”古以笙正要起身,淩芊拉住他,“我來吧。”古以笙順勢拉起她的手,一起去了廚房,古母在後麵直笑,悄悄對古父說:“你看,咱兒子終於……還好不是同性戀,可把我嚇壞了。”古父點點她的腦門,“你呀,真會胡思亂想。”
  “要不要給你留一點?”古以笙戴上棉手套,用下巴指指那鍋雞湯。
  “不用啦,全端出去。”
  古以笙把雞湯放在餐桌上,又進廚房拿碗筷,出來的時候看見古母已經坐在餐桌前,見他隻拿了一副碗筷,就擺擺手,“我和淩芊一起吃,再拿一副出來。”說罷,又對淩芊說:“以笙跟他爸一樣,做的東西相當好哦,可惜,他爸跟他都很忙,我是少有口福嘍。”
  淩芊在古母對麵坐下的時候,古父和古以笙去了陽台,估計是要談什麽事情。淩芊舀了一碗雞湯給古母,才發現就算是近看,古母的皮膚也相當好,不笑的時候一絲皺紋不見,想必保養品用了不少。女人年紀一大,錢就多花在保養品上,所以媽媽說,女人過了三十歲,就在為了自己的臉賺錢了。
  “我好高興……”古母忽然握住淩芊的手,“你是以笙這二十幾年交的第一個女朋友哦,他也不小了,我們一直在擔心他因為工作忙,沒時間認識女孩子。”
  “嗬嗬,該來的總會來的。我以前聽說一句話,優秀的女人通常沒有好下場,除非碰見一個好男人,現在覺得這句話講得正確極了,看著你和伯父感情那麽好,我還真羨慕你們。”淩芊說的是實話,校董事也算是事業成功的男人,可沒聽說他有像別的成功企業家一樣養什麽“二奶”之類的,可見其人很有責任感。有這樣的父母,希望古以笙能以他們為榜樣。
  “是啊,他爸真的是很棒的男人。”古母講起丈夫,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幸福,“我覺得,女人關鍵是看嫁什麽人,再優秀的女人,找了個不三不四的丈夫,再出色也沒有用。”
  “恩,我爸媽也是幸福的一對兒,我在想,怎麽優秀的男人都是我們的父輩呀,有時候真恨自己生得太晚了。”
  古母笑起來,“隻能說我們雖然年紀大了,可也揀了便宜。”
  “什麽事這麽高興?”古父走到古母身後,將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這孩子,感歎好男人都生在我們那個年代呢。”古母捂著嘴笑道,“我們那個年代也不全是好男人呢,現在貪汙的那些個大官,也差不多是我們的同齡人。”
  淩芊揚揚眉,對著古以笙戲謔地眨眨眼。
  時間過得很快,淩芊改完最後一份期末卷,放下紅筆,意識到自己順利教完一年了。她與進德中學的合同是先簽了一年的,她想,老師的工作挺適合她,但是下學期不想在進德教書了,因為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她與古以笙這個校董少爺的關係,她在這裏覺得很尷尬,就好像她的工作是因為古以笙才得到的一樣。所以,她決定明年另謀生路,到別的學校試試,反正,進德中學是呆不下去了。她準備向三中投個簡曆,下學期去三中麵試。
  她沒清閑一會兒,接到小瓊的電話,她接起來說:“死丫頭,一個月多沒有聯係我,給你短信也不回,失蹤啦?!還是勾到你似陽哥哥,就把我給甩了?”
  “我中獎了。”小瓊跟詭異的口氣,重複她最後一次發短信來的內容。
  “又中獎了?這次中了什麽?”淩芊沒在意,小瓊本來就喜歡小題大做。
  “上次就跟你說中獎了,你不信,這次還是不信麽?我再跟你說一次,我中獎了,體育彩票二等獎,交了稅,還有五十萬……”
  “開什麽玩笑啊,就你?以前隻中過棒棒糖,現在為了追似陽哥哥去買彩票就中了頭獎?”淩芊表示這不屑,可是小瓊半天沒有說話,她一驚,激動地站起來,“你該不會真的……真的中了?!”
  “我騙你幹嗎,又不是愚人節……”小瓊歎一聲,“這真是意外之財,似陽還沒到手,錢卻到手了,我下輩子可不用愁了。我剛陪爸媽去了北京,這幾天才回來。準備給爸媽二十萬買一套房子,剩下的錢還是多得用不完。”
  “用不完給我嘛。”淩芊驚異之餘,是深深的欣喜,小瓊居然中了二等獎,這可好了!一定要狠狠讓她請客一次。
  “想去日本嗎?”小瓊問。
  “日本啊……還行,幹嗎,你要出錢帶我去嗎?”淩芊半開玩笑著。
  “打電話給你就是要你跟我一起去日本的,我出錢就是,反正我的錢是白來的,花著一點也不心疼,其實也沒多少錢。”小瓊大方地說。
  “哇……”淩芊把眼睛瞪得圓圓的,“你說真的?!”
  “當然,就當我們沒結婚之前的未婚少女之旅吧!”
  “我考慮一下嘛。”
  “考慮什麽?我已經聯係了旅社,後天出發,你跟你家以笙說一下,借我一下啦。如果不行,我就換人,反正免費的旅遊,你不去自然有人去。”小瓊霸道地威脅說。
  淩芊拿著手機,居然有點不知所措了。晚上跟古以笙商量一下吧,古以笙肯定會同意的,但是她卻想在古以笙去瑞士之前多跟他在一起……天!自己什麽時候這麽依賴他了!淩芊被自己的舍不得嚇到了,心慌慌的,她應該堅定一點,就算古以笙不同意,她也要去日本!讓古以笙試試沒有她的日子,嚐嚐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好,我去!”
  已經將近六月底,天氣變得很熱,但是陽光卻不是那麽毒。淩芊看看日曆,喲,六月二十二日,剛好是太陽直射北回歸線的日期。現在還沒到中午十二點,可是淩芊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是在外麵吃好呢,還是回家自己做頓好吃的?想想自己已經很久沒動手了,不是在外麵解決就是跑去古以笙那裏蹭飯,越來越不像話了,萬一真的變成個不會做飯的,那可就虧大了。古以笙中午一般是不回家的,因此不能去蹭飯,那麽,自己做飯好了,晚上請古以笙吃頓飯,就當是她要去日本旅遊的告別吧!
  淩芊騎車去了超市,買了一把空心菜和兩個雞腿,其他的配料都買了一些,中午就吃涼拌空心菜和宮保雞丁,再煮一道紫菜湯,就這麽定了。
  吹著口哨回家後,淩芊的心情特別好,真沒想到小瓊交了這樣的好運氣,為了見她所謂的“似陽哥哥”,而每星期都去同一個彩票站買彩票,堅持了快半年,似陽好像沒有什麽動靜,隻是成了好朋友,可是居然中了大獎,唉,她怎麽就沒有這樣的好運,否則明天就能去德國旅遊了!不過能去日本玩也很好哇,反正隻要是能出國玩玩,就不錯了,這次多虧了小瓊,一定得好好謝謝她。煮湯的水沒燒開之前,她打電話告訴父母,順便借了家裏那台數碼相機,讓媽媽把相機給小瓊,再叫小瓊帶過來——因為國際機場在X城。
  水煮開之後,淩芊把紫菜丟進湯裏,順便放了個雞蛋下去,湯快煮好的時候,外麵有人敲門,她關了火,跑去把門打開,卻隔著鐵門看見古以笙站在外麵!她背後一涼,忽然有種做壞事被抓住的感覺,手搭在門把上,遲遲不敢打開——她做好的菜放在茶幾上,還準備邊吃飯邊看電視呢……古以笙不是沒來過這裏,但是每次她都把鍋啊鏟啊的收進廚房的壁櫥裏,古以笙也不至於會去看她的壁櫥,即使看見了也沒什麽,可是說是父母來的時候用。而現在呢,被抓了個現行……淩芊苦著張臉開了門,問:“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我下午沒病人,回家之前先來報個到。”古以笙探身進來,卻看見茶幾上赫然擺著兩道熱騰騰的菜和一碗米飯,還沒動過的樣子。他一愣,“誰來了?”
  “沒人來。”淩芊知道要露陷了。
  古以笙走進客廳,淩芊回廚房把湯端出來,卻見到古以笙盯著茶幾上的飯菜,一開始她以為他餓了,後來才發現他的眼神沒有一點食欲,反而有點……淩芊說不出那是什麽,總是之古以笙看上去不太高興。
  “你做的?”他沒有看她,低聲問。
  “恩。”淩芊覺得這種時候還瞞著他也沒有意思。
  “宮保雞丁……”古以笙忽然酸溜溜地說,“這應該是你的拿手菜吧?”
  淩芊微微一瞪眼,“你怎麽知道?”
  “怪不得有人念念不忘……”古以笙站起來,眼中寫滿了挫敗,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醋味,“連方便麵都用水泡的人,居然在幾年前就能做出這麽一道拿手菜。”
  “我……”淩芊輕咬下唇,一時語塞了,果然還是被拆穿了,她故意說自己不會做菜的謊言。她感覺很尷尬,甚至有點想要時光倒流,在古以笙回來之前就把飯吃完、東西收好。她不清楚古以笙是怎麽知道的,連她的拿手菜都知道,也許是袁行劍故意說的?可是據她所知,袁行劍已經病逝了,而且是在兩個月前,古以笙如果那個時候就知道,為什麽現在才說?
  “為什麽瞞著我?”這是淩芊從沒見過的古以笙,他的眼中盡是怒氣,一種被欺騙之後的憤怒——這不是沒有道理的,他不明白,為什麽淩芊當年肯為袁行劍做這些,而現在居然從一開始就跟他強調自己什麽都不會。這已經不是淩芊到底會不會做飯的問題了,而在於她為什麽要騙他,為什麽隻為袁行劍一個人展現她的廚藝!或許,她心裏愛的人一直是袁行劍?一想到這裏,平時很冷靜的古以笙也難以克製自己的情緒,他承認,他現在嫉妒得將要失去他所有的冷靜和自持。
  “我不是瞞你,我隻不過是不願意……”
  “不願意?!”古以笙沒等她說完,“好一個‘不願意’,是的,我的確不值得你‘願意’!”他朝她低吼一句,便頭也不回地走掉,連門都不為她帶上,接著,淩芊就聽見樓下傳來很大的關門聲。
  淩芊呆呆望著外麵,重複自己剛才沒有說完的話:“我隻不過是不願意拆穿自己多年的謊言,讓自己又變成一個為了男人做飯掃地的保姆……”

  二十
  淩芊在家裏守到下午,古以笙都沒有任何動靜。她知道瞞著古以笙是不對的,但他應該要聽她解釋一下吧?雖然她的理由是那樣的牽強和不可理喻,但是那的確是她的死穴,她幾乎不敢回想自己當年的卑微,至少她自己覺得卑微,為袁行劍做那麽多事,就是想討他歡心,這是多麽下賤!她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倒在床上,眼前不斷回憶起當初自己學做菜時候的努力,手背被油濺了好幾次,手指也受傷過——跟電視裏演得一樣,可是自己那時候是那麽的執著,又是那麽的愚蠢……
  然而,古以笙離開前的那句“是的,我的確不值得你‘願意’!”又深深刺著她的心,她能體會古以笙說出這話時的心情,她的確騙了他。他當然值得自己的“願意”,如果自己心裏沒有那道陰影,她會對他非常好,因為他對她是那樣的好。以前看著他工作那麽忙,她真的很想多關心他一點,可是她不敢這麽做。
  她覺得自己應該找古以笙道歉,因為錯在自己。
  傍晚時候,淩芊才無精打采地從床上起來,背上都是汗,她洗了個澡,換了件幹淨的衣服,來到古以笙的門前,伸手敲敲門。
  古以笙開了門,看見是她,愣了一下,久久沒有說話。
  淩芊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很抱歉。”
  “我不要你的道歉。”她應該知道,他在意的不是她到底有沒有騙他,而是她為什麽要這樣做,說自己是個“連方便麵都要用水泡”的人究竟是為什麽,這樣說對她究竟有什麽好處。隻要給他一個理由,他都願意接受。
  不要道歉……淩芊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麵,“我隻為自己做飯,隻為自己掃地,一切的一切,我都要為了自己。”
  “這也是你的心理障礙?”
  “是。”淩芊抬頭承認,卻撞上古以笙急速降溫的眸子,這使她全身上下感到一股涼意。
  “你的心理障礙沒有在我身上得到克服……”古以笙雖然聲音很輕,但是卻有著極大的沉重感,“你的心裏一直放不下袁行劍。”
  “我沒有!”淩芊失神地喊,“我真的沒有!”她不是放不下袁行劍,而是放不下自己的回憶——那讓她感到恥辱至極的回憶,她怕變回當年的自己,所以這不敢、那也不敢,說到底,她就是懦弱!她害怕傷害,她總是逃避,她也很累!她知道古以笙現在對她很好,可是她不敢確定他一直不改變,她不相信自己有那麽大的魅力——她不是百看不厭的美人,也沒有可愛或溫柔的氣質,她不知道古以笙為什麽喜歡她,是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喜歡她……
  “我吃醋,你知道嗎?”古以笙把她拉進門來,按她在門上,“吃袁行劍的醋,我生平第一次這麽嫉妒一個人,而且是個死人!”
  “跟他沒有關係。”淩芊閉上眼,別過頭去。
  古以笙看著她,鬆開握著她肩膀的手,轉身靠在她旁邊的牆上,抬頭望著天花板。
  “我的道歉已說出口,今天的目的是達到了,我先上去了。”淩芊站直身子,繞到他麵前,“我真的……喜歡你。”
  “可是我愛你。”古以笙終於說出口,然而知道她不會相信,他無可奈何地又別開頭,伸手焦躁地捋過頭發,又無力地垂下手。她真的喜歡他,而他愛她,所以變得越來越在乎,越來越想占據她,不在於身體,在於她的心和思想。
  淩芊雙唇微張,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古以笙就向室內走去,幾步之後又停下來,背對著她說:“你回去吧。”
  “再見……”淩芊關門離開。
  要去日本旅遊的事,她一直還沒說呢。不說了吧,她想就這麽不聲不響地離開,她必須到一個遠離古以笙的地方,讓他找不到自己,自己也找不到他,才能試探出自己對古以笙究竟有著多深的感情——這一次,試探的對象是自己。
  這麽做會有什麽後果?她不知道,現在的她,隻想遠離,這又是她懦弱的表現——她在逃避一個說愛她的男人。
  淩芊就這麽失蹤了——古以笙發現的時候,淩芊已經到達東京一天了。
  古以笙打淩芊的手機,可總是被提示“您撥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上去敲門,沒有人開。他站在淩芊的門口,久久的,望著緊閉的門,掏出手機又撥了一遍淩芊的號碼,仍舊得到相同的提示。
  她居然不見了?!古以笙忽然急急奔下樓,找出房東的電話,撥了過去,“淩芊退房沒有?”他問著,拳頭緊握。
  “淩芊?哦……最近沒有人退房……”
  沒有說再見,古以笙極沒有禮貌地把電話掛了,環視四周,仿佛在夢境,淩芊就這麽不見了,無聲無息,去了哪裏都不知道。古以笙猛然發現,自己沒有淩芊親戚朋友的電話號碼,連在同一個城市上學的表妹的聯係方式都沒有!他即使想問,也不知道找誰問。
  他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不見的,他們那次不愉快的談話之後,第二天上班時他沒想到要發短信給她,晚上回家之後也不想去找她——他在等她來找自己,隻不過想證明一下自己對她來說也是很重要的。可是,她沒來。第三天他終於打電話給她,沒通,晚上上樓敲門,沒有人開。這個時候,他感覺不對了……現在是第四天,她仍舊沒有消息,好像人間蒸發一樣。
  古以笙惶惶過了一夜,第五天,她還是沒有回來。
  她是因為賭氣回家了嗎?可是如果是這樣,手機不會不通;也許是被他一句“我愛你”嚇得躲起來了?她似乎不是那種人。究竟是為什麽,她去了哪裏?早知道這樣,他一定不會說,就算瞞她一輩子,他也不會說出口——這種事,他自己知道就好,為什麽一定要讓她知道呢?他也有這麽愚蠢的一天!
  第六天,古以笙有個手術。他進入消毒完畢的手術室後,看著手術台上躺著的病人,心髒忽然不正常地跳了幾下。他問了護士病人麻醉的情況之後,接過護士遞來的手術刀就準備手術了。病人的身體被消毒過的布蓋著,裸露出雪白但又點臃腫的腹部,這是一個胃穿孔比較嚴重的中年婦女。手術不是很難,隻要打開腹腔,將有孔的地方用腸線縫起來就好。古以笙深吸一口氣,用手比了比病人腹部的範圍,助手在腹部正中偏左一點的位置畫了一條線,他握著手術刀,劃開病人的皮膚,皮膚下露出一層黃白色的脂肪層。淩芊是不是出什麽事了?一個念頭突兀地闖進古以笙的腦海,他的手因此抖了一下,劃開的直線歪了一點,刀尖刺入得深了些,流出的血相對上麵的刀口要多,不過還算是正常範圍,沒有太大的影響。護士用紗布按在刀口兩旁止血。
  古以笙不知道剛才那個念頭是否成真,這是最壞的狀況了。淩芊會出事嗎?出什麽事?生病了?還是……他都不願意再想下去了。病人的血映在古以笙的眼瞳裏,使他皺緊了眉頭,額間滲出薄汗。
  他把手術刀放在另一個托盤裏,護士換了新的手術刀給他。他劃開病人的腹壁和腹膜,助手用手術剪撐開刀口,他換了把手術刀,繼續劃,直到腹膜的切口可供進行深入手術。接著,他用止血鉗夾住腹膜的出血口,護士用腹鉤將肌肉沿刀口撐開,隔開肝髒,古以笙伸手進去探查腹膜、腸係膜等處,摸清胃的位置,順便探查有沒有其他病變。找到胃穿孔處,他就準備進行縫合了。他偏頭過去,護士夾著紗布為他擦幹額上的汗,他的視線回到病人身上,卻總是集中不起精神,心裏老想著淩芊。縫合胃穿孔所用的羊腸線很細,必須用力適中,否則很容易斷,古以笙由於難以集中精神,用力不均,線斷了一次。古以笙看了一眼血壓表和心跳測試儀,再看了一眼掛鍾。護士用紗布沾沾他的額頭,遞上新的針。
  好不容易縫合完,用生理鹽水衝洗完手術野。古以笙把止血鉗拆下以後,縫合腹膜,但是刀口縫得不太整齊,甚至有些猙獰,他此刻已經有點筋疲力盡了,因為手心出汗,手套粘在手上,非常不舒服,病人身體散發出的血腥味,也讓古以笙感覺反胃,護士又為他擦了一次額上的汗。逐步關閉各層腹壁,縫合皮膚之後,他重重喘了口氣,望著自己縫合好的刀口,久久沒有動彈。
  病人被推出去之後,剛才幫古以笙遞器具的護士隨口問:“古醫生,身體不舒服麽今天?”
  古以笙才發覺今天的自己是多麽不正常,手術的時候不專心,延長了手術時間不說,還把刀口縫得跟剛練習縫合技術的時候一樣。
  回到外科診室,他一手撐著頭,另一手轉著自己的手機。他聯係不到淩芊,淩芊也沒有聯係他。光是想到這個,他就是一陣心驚肉跳。淩芊沒有退房,說明她沒有要搬走的意思,然而她一直沒有回來,他無法從任何人那裏得知她的消息。
  沒有消息不見得是最好的消息。
  第八天的時候,古以笙開始後悔。
  第九天,古以笙開始自責。
  第十天,古以笙本來要和胡主任一起做一個全胃切除手術,可是他放棄了,自己的狀態,絕不能做這樣的大手術,一來,他支持不下去,二來,他不能害了病人。
  他懊悔自己當日為什麽要吃醋——跟一個死人吃醋,為什麽當時沒有想到,就算淩芊對袁行劍念念不忘,但是袁行劍已經死了,淩芊不可能念念不忘一輩子。父親跟他說過,女人是用來疼的,因為她們受的苦永遠比男人多,因為,她們天生就是弱者。他為什麽不能等呢?他可以等的,等到淩芊不再想起袁行劍對她的傷害。他要用自己對淩芊的好,來使她忘記對男人的偏見,而不是一次又一次提起袁行劍,一遍又一遍提醒淩芊世界上有個袁行劍,提醒她自己都不願回憶的過去。他根本不知道當年袁行劍究竟給淩芊帶來多大的傷害,以至於淩芊對愛情如此小心翼翼,原來,淩芊的敏感,不是因為愛著袁行劍,而是因為當年心靈的傷害!他怎麽會這麽不冷靜,這麽小心眼,淩芊下來道歉的時候,他居然還不肯鬆口!他當時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輸給袁行劍!其實自己贏過袁行劍的方法不是吃醋,而是寬容和理解。他才知道自己不能沒有淩芊,淩芊居然是那麽的重要,這幾個月下來,她已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他習慣了她,原來愛就是一種習慣。她雖然總是裝著冷靜,可是不自覺流露出的情感總是能被他記在心裏,她是真的喜歡他的,那他還吃什麽醋?
  淩芊啊,你在哪裏?你逃跑了嗎?快回來吧!
  錯過櫻花盛開的季節,日本仍舊是個吸引遊客的好地方。旅遊的第一站,當然是首都東京,到東京,就不得不去日本最高的獨立鐵塔,也是東京的最高點——東京鐵塔。淩芊想起《名偵探柯南》中柯南帶服部平次遊東京的時候也是來這個地方,結果服部說這是個“毫無格調的塔”。淩芊在塔上俯瞰來往的人群,小瓊在一旁用望遠鏡觀看著景色,不時地發出讚歎的聲音。如果古以笙也在就好了……淩芊忽然有點惆悵,她不知道現在古以笙怎麽樣了,有沒有發現她“不見了”,她不禁掏出手機,望著空無一格的信號,無語了。
  吃晚飯的時候,小瓊為每一樣日本特色菜肴都拍了照,還要淩芊為她照一張吃蘸芥末的生金槍魚片的照片,淩芊則叼了個炸蝦要她照下來。說實話,淩芊覺得日本菜……很難吃,淡而無味,要她一輩子吃這個,她會選擇剖腹。中國菜好!她在心裏大喊,進而又該死地想念起古以笙那出色的廚藝。如果這些蝦讓古以笙炸,他會炸得更好吃。
  不愧是豪華旅行團,住的是溫泉賓館。大夏天的泡溫泉在中國人看來有點變態,可是團裏的人都樂在其中,頭上包著毛巾,可以選擇男女混浴,也有分開的泡的,小瓊本來色咪咪地提議去男女混浴,淩芊擺擺手,說:“要去你自己去。”小瓊其實也是開個玩笑,拉著她一起去了一個小一點的溫泉池子。
  “真舒服啊。”小瓊頭上頂著毛巾,閉著眼睛享受著。
  “看你的樣子,一定很後悔沒去男女混浴。”淩芊泡在池子裏,卻不感覺燥熱,反而覺得筋骨舒展開了,真的很放鬆。
  “我幫你擦背吧!呆會兒輪你幫我。”小瓊遊過來,扯下毛巾,“你家醫生就這麽放你來了?不怕你在旅行中遇見什麽德國帥哥給勾了去?”
  淩芊轉身背對她,“我沒告訴他,就自己一個人來了。”
  “啊?!”小瓊停下手。
  “現在應該發現我失蹤了吧,不知道什麽反應。”
  “你搞什麽飛機啊?”小瓊不滿地問,“你這樣會嚇死人的。”
  淩芊把事情因果告訴她,“我先躲一陣,回去再說,他總不可能把我殺了吧?”
  “你呀……”小瓊對天翻翻白眼,“簡直就像八歲小孩嘛,你們談了好幾個月了吧?他要是心術不正早把你拖上床了,還忍你到今天!我告訴你,男人分兩種,一種是想上床的男人,一種是想結婚的男人,前一種是花花公子,後一種是值得你托付終生的男人。”
  “什麽歪理,想結婚的男人跟誰都可以結婚,隻要是女人。”
  “那不一樣啊,能給你婚姻的男人一定是一個有責任感的男人,那些隻會強調‘我肯定會跟你結婚’的男人的最終目的就是上床,結不結婚,得做到才算。所以,在結婚之前不向你要求上床的男人才是個好男人。我看那醫生就是這種人。”
  “有什麽好要求的,他是醫生,所以對女人的身體沒那麽大的好奇。我隻不過想等到結婚以後再用心去愛他,沒結婚之前,我不能陷進去太多,否則我一定死得很慘。”淩芊望著漆黑的天空,風吹在臉上涼涼的,“我來日本,就是想看看自己沒有他會不會痛不欲生,如果不會,還好,我沒有陷入泥潭;如果會,那麽,我就認命,回去期待這個男人最終能成為我的丈夫,大不了再傷一次,上次沒死,這次一定不會死。”
  “試出來沒有?”
  “才兩天,我怎麽知道!”淩芊用毛巾蒙住臉。
  接下來幾天,淩芊和小瓊陸續去了幾個著名的景點,包括日本的標誌——富士山。富士山是日本第一高峰,是日本民族的象征,被日本人民譽為“聖嶽”。富士山位於本州中南部,海拔3776米,山體呈圓錐狀,似一把懸空倒掛的扇子,日本詩人曾用“玉扇倒懸東海天” 、“富士白雪映朝陽”等詩句讚美它。由於火山口的噴發,山麓處形成無數山洞,千姿百態,十分迷人。有的山洞現仍有噴氣現象,有的則冷若冰霜。最美的富嶽風穴內的洞壁上結滿鍾乳石似的冰柱,終年不化,被視為罕見的奇觀,山頂上有大小兩個火山口。天氣晴朗時,從山頂可看到日出、雲海、影富士等大自然風光。坐落在頂峰上的聖廟-久須誌神社、淺間神社也是遊客常到之地。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小瓊眼睛都直了,用相機拍了好幾張下來,淩芊也沉浸在美景中,隻覺得人類在大自然麵前顯得多麽渺小。
  “來日本這十天一定會成為我一輩子難忘的經曆!”小瓊雙眼放光。
  “我期待去德國的十天。”淩芊說,她將來去德國回來,一定寫本遊記,就叫《十日談》。
  “一個人去德國多沒意思啊,跟你那醫生商量一下,蜜月旅行就去德國,如果他不同意,就不要跟他結婚。”
  淩芊沉默下來,這麽多天了,古以笙現在怎麽樣了?她想,回去之前給他打個電話好了,機場有公用電話。
  山風習習,吹起淩芊的長發,她沒有試出自己對古以笙究竟有多少感情,卻清楚地明白了,她還是很在乎他的,因為,她一直在想他。
  最後幾天,她們遊覽了黑部峽穀、那智之瀧瀑布還有位於北海道的大雪山國立公園,最後回到東京,明天即將回國。買紀念品的時候,淩芊給古以笙買了一個淺草神社的護身符,用銀色的線係著的藍色圓形護身符,精致漂亮。
  在她望著護身符發呆的時候,小瓊擠過來道:“怎麽,買定情信物嗎?”
  淩芊臉一紅,推開她,“你、你別亂說!”
  “這種護身符要親自給對方戴上,而且不可以讓第三個人摸要才靈驗哦。”導遊聽完店主的介紹,對淩芊說。
  “啊,是嗎……”淩芊小心地收好,又被小瓊嘲笑了一番,她不甘心地反擊:“笑什麽笑,你自己不也買了一個?”小瓊抬頭看天,假裝沒有聽見。
  第二天在東京機場候機的時候,淩芊買了一張電話卡,走到公用電話廳前,插卡之後,撥通了古以笙的手機。

  二十一
  早上的會診剛剛開始,古以笙拿下眼鏡,揉揉睛明穴。這幾天晚上都睡不好覺,眼睛總是酸酸的,當然,心也是空的。他麵無表情地聽病人說自己的症狀,龍飛鳳舞地寫著病例,病人離開的時候,他隻是簡單地扯扯嘴角,算是微笑告別了。
  叫他怎麽笑得出來?淩芊一連失蹤十天,他找不到她,她也沒和他聯係過,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結果的心理準備。他向進德中學的校長要來學校老師的通訊錄,將高一年段的老師問了個遍,都沒有問到淩芊的消息。他母親叫他帶淩芊回家,他隻能說淩芊回她父母那裏了,暫時不在X城。
  一個女醫生韓芸菲拿著一份病人的病例和X光片來找古以笙。她是古以笙大學隔壁班的同學,由於家在X城,所以就來了醫大附屬醫院工作,現在在第二外科診室,也準備考醫學博士。誰都看得出來她對古以笙很有意思,然而古以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沒感覺出來,一直把二人的關係限製在同事範圍內,平時除了工作上的合作,私下並沒有因為是校友而多交流。這次她申請的博士學位和古以笙一樣在瑞士,並且,是同一間學校。也就是說,他們將一起去瑞士。古以笙有女朋友的事,她也聽說過的,然而,她表麵上沒有任何反映。
  古以笙看著她拿來的病例和X光片,還是有點心不在焉。
  “我懷疑胃癌有轉移到肺部的跡象。”韓芸菲指著X光片上肺部的一個拇指大小的陰影,“觀察了病人胸腔穿刺抽液,發現有血絲……古醫生,古醫生?”
  “我在聽……不一定是轉移,也許是肋膜炎。”古以笙把X光片放在桌上,又拿下眼睛,揉著太陽穴,“這個病人以前有肺結核病史,應該再詳細檢查一下。”
  “可是病人在翻身的時候,覺得有劇痛……”
  忽然,古以笙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顯示屏,是一個奇奇怪怪的號碼,0081開頭的,他對韓芸菲說了句抱歉,接起電話。
  “以笙……是我。”
  古以笙整個人僵住,然後驀地站起來,像椅子上插了一跟針一樣,“你在哪裏?!”他怕她聽不見似的大聲問,把診室的醫生和病人都嚇了一跳。韓芸菲望著他,眉頭不經意地一皺。古以笙迅速走到外麵,緊緊握著手機,“你……你在哪裏?!”他又問了一遍。
  “日本。”淩芊聽他那音量,就知道他是徹底被她嚇到了,隻怕就要趕上當年那具屍體對他的震撼。“我在日本……”
  “你去日本做什麽?”古以笙還是不放心,也可以說是不相信,“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
  “我來旅遊的,散心……我本來是要告訴你,可是因為來之前發生了那件事,我沒有機會跟你說,你好像也不會有心情聽我說,所以……”淩芊慢聲細語,畢竟她覺得自己不告訴他就私自來日本又是任性了。
  “什麽時候回來?”古以笙的音調終於有所降低,語速也放慢了。
  “我馬上要上飛機了,下午一點半就會到。”他居然什麽都沒說,真可怕啊。
  “哪一趟?”
  “NH935。”淩芊咬著下唇,“那個,我……”
  “我去接你,回來再說。”
  “那好吧,我們下午見。”聽古以笙這麽說,淩芊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懂事,就像一個用離家出走來引起大人注意的調皮孩子,也是個可惡的孩子。她剛想掛電話的時候,忽然聽見古以笙在電話裏用低柔的聲調以近乎懇求的語氣說:“貓,快回來……”她忽然有點哽咽,淚水浸潤了眼眶,“恩,我就回去。”
  她掛了電話,擦了眼淚。
  小瓊遠遠看見她擦眼淚的動作,笑著歎口氣。
  淩芊遠遠就看見古以笙,他也看見了自己,於是飛快地向她走來。淩芊迎了上去,拉著古以笙的手,剛想說什麽的時候,古以笙的臉色一變,忽然抬手重重給了她一巴掌……
  ——淩芊驚醒,發現自己還在飛機上,空調的溫度開得太低了,她渾身發冷。偏頭看了看小瓊,她也在睡覺,想必這次的旅遊真的很累,飛機上的其他旅客也都在閉目養神。淩芊是真的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她舒展一下手臂,靠回椅背上。
  “他來接你麽?”小瓊閉著眼問。
  “……是啊。”淩芊回答,閉上眼睛,雙手環抱住自己。這是她在日本買的無袖衫,淡藍色和白色的豎條紋相間,略緊身,穿在淩芊身上十分合適,雖然很貴,淩芊還是買了,這可能是她最貴的一件夏裝了。可是,早知道今天就不穿這件衣服了,應該挑件厚點的短袖穿,現在她覺得很冷。
  “要是我,根本懶得理你。”小瓊看了她一眼,“無緣無故玩什麽失蹤,居然還讓別人來接你,你家醫生脾氣倒好,換作我,哼哼,直接用手術刀捅了你。”她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對淩芊威脅性地揚揚拳頭,“我今天倒要看看,那個醫生是何方神聖,忍了你這麽久還沒進精神病院。”
  淩芊啞然失笑,“也許他心理素質比較強吧……”
  飛機緩緩降落,淩芊提著行李,走下飛機。“雙腳踩在地上的感覺真好哇。”淩芊對小瓊笑笑,拉著她的手一起走出出口。
  遠遠地,她看見了古以笙,像夢見的一樣,他看見她之後,就快步走過來,什麽都沒說,提過她的行李,然後目光落到小瓊身上。
  “這是小瓊,我們一起去日本的。”淩芊介紹道。
  “這就是那個醫生啊……”小瓊放肆地猛打量古以笙,“不穿白大褂,還真看不出來是外科,一點都不像開膛破肚的人兒呀!”
  “走吧,車在外麵。”古以笙說著,向外走去。
  “喂,你們倆走吧,我要回家去。”小瓊衝淩芊擺擺手。
  淩芊拉住她,“你太不給我麵子了吧?住幾天再走啦,反正我放假。”
  “下次吧,我趕著回家,跟我媽說好了,不想讓她等太久,我自己去車站就好。”小瓊忽然湊到淩芊耳邊,小聲說:“你以為我願意當電燈泡啊?小兩口闊別那麽久,一定有好多好多話要說,我孤家寡人的,怎麽忍心聽呢?”
  “我送你去車站,挺遠的。”古以笙轉身說。
  淩芊奇怪地眨眨眼。
  古以笙指指外麵,“我今天開了車來。”
  “你有車?”這麽久沒聽說過他有車啊。淩芊想,他該不會把他家司機叫來了吧?
  “算是算不是。”古以笙一笑帶過,把淩芊和小瓊的行李放到後備箱裏,開了車門讓她們上去。淩芊瞥了一眼車牌,發現不是上次看見的那一輛。
  古以笙開車,淩芊和小瓊在後座看相機裏的照片,哈哈大笑,小瓊後悔自己來之前應該去買一台攝像機,這樣就能錄更多的東西了。淩芊無意中抬頭,看見古以笙專心開車的模樣,想起小瓊那“忍了你這麽久還沒進精神病院”的言論,忽然也佩服起他來。
  送走小瓊以後,淩芊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悄悄瞅了眼古以笙,馬上正襟危坐,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古以笙隻是開車,也沒跟她多談。駛入小區之後,古以笙把車停好,便下了車。淩芊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上樓,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這是不正常的,他連問都沒有問一句,難道對這件事一點兒也不在意嗎?忽然,她又有點怕怕的,小瓊說的那句“忍了你這麽久還沒進精神病院”一直在她耳邊回蕩,萬一古以笙在這幾天裏發覺自己不能忍受她了,等一下忽然說“我累了,分手吧”之類的話,那她……
  “你下午不上班嗎?她胡亂找了個話題。
  “請假,先去我家把車開出來接你,然後再去醫院。”沒有什麽不耐煩的口氣,還跟平時一樣。
  “哦,這樣啊。”看來他家不止一輛車呀,真有錢啊,要是校董事是淩芊的爸爸,淩芊肯定當她的大小姐,才不自己出來工作賺錢。古以笙倒是高風亮節,不拿家裏一分錢,自己出來當上班族,每月拿固定的工資和獎金。
  淩芊開了門,古以笙就把行李提進去。“放在地上就好了,我等會兒自己整理一下。謝謝你了。”淩芊正在關門的時候,古以笙忽然用力拽了一下她的手臂,讓她麵向自己。淩芊嚇了一跳,還來不及觀察古以笙眼中有沒有憤怒的情緒,就被他拉進懷裏,抱得死緊。
  “以笙……”她勉強擠出一點聲音,他卻用力將她抱得更緊,幾乎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一樣。淩芊甚至發覺他的身體有點抖,於是,愧疚感湧了上來,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原來剛才他一直在忍,忍著他的情緒,一直到這個私人的場所才表現出來。古以笙微鬆開她,捧起她的臉,狠狠吻了下去,力道猛得幾乎讓淩芊承受不住,然而她還是回應著他,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裏,慢慢撫摸著。
  長吻持續了五分鍾多才停下來,淩芊的呼吸很急促,臉完全都紅了,她用手背按著微腫的唇瓣,把頭靠進古以笙的懷裏。
  “好玩嗎?”古以笙一箭雙雕,不知道是在問去日本好不好玩,還是問失蹤好不好玩。
  “我給你看照片吧!”淩芊拉著古以笙坐在沙發上,再找出數碼相機,打開顯示屏給他看。他隨便看了兩張,就把相機放在一邊,轉頭看她,“怎麽忽然跑去日本,生我的氣?”
  “沒有啦。”淩芊把小瓊中了大獎的事告訴他,“旅遊社是她幫我報名的,因為很倉促,所以我就跟她一起走了。手機卡在日本沒有信號,公用電話我也不想打……”
  “還是賭氣。”古以笙版著臉下了結論。
  被拆穿的淩芊無話可說,最後隻能承認:“是啊,賭氣嘛……誰叫你亂吃醋。”她學著電視上的大男人一樣摟過古以笙,哄小孩似的摸著他的臉頰,“我不是故意、有意、存心騙你,我覺得,把自己講得什麽都不會,比較能保護自尊,不會像個女仆一樣為男人做這個做那個。我承認,我原來就像個女仆一樣對那個混蛋,甚至在月經的時候還幫他打掃房間、洗衣做飯,現在想起來,我一方麵感動自己當年怎麽那麽好,一方麵厭惡自己當年怎麽這麽沒人格。所以啊,我才發誓不要再為男人做家務了,不能讓男人利用我的感情。我……很極端吧?既然被你發現了,我也沒辦法了,唉,你不要再生氣了啦……”
  “生氣的是你,不是我。”居然自己一個人去日本,害他恍惚了這麽多天!
  “好啦好啦,我生氣……”淩芊坐上他的大腿,足實讓他僵了一下,馬上坐正,鄭重地咳了兩聲。淩芊摟著他的脖子,“你下午還要去醫院哪?”
  “恩。”古以笙隱忍著,一直往後靠,“我跟他們說,我忙完自己的事就回醫院。”
  “是向胡主任請假嗎?”
  “恩。”
  “哦。”淩芊忽然像是想起什麽,從口袋裏掏出那個護身符,拆開包裝,拿出來就往古以笙脖子上套,“這個送你……然後,手機給我。”
  古以笙被她搞得一頭霧水,掏出手機給她,然後低頭把護身符拿下來,捧在手心裏看著,隻聽淩芊撥了號碼,接通之後說:“喂,胡主任嗎?是我……哦,對,我剛旅遊回來,他跟我在一起……”古以笙微訝,拉了一下她的衣角,用口形問她:“你做什麽?”淩芊看了他一眼,見戴上去的護身符又被他拿了下來,馬上不滿地叫道:“哎呀,你拿下來幹嗎,快戴上去,人家剛幫你戴好你就拿下來……”“好,我戴上。”古以笙無奈,又把護身符戴回脖子上。“這樣才對嘛,等我一會兒哦。”淩芊眉開眼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幾句話會讓人產生多麽大的誤會,她又把手機貼在耳邊,“胡主任,他今天下午不能回醫院了,可以嗎?”
  “沒關係,你們請便。”胡主任掛了電話,想到在電話裏聽見的什麽““哎呀,你拿下來幹嗎,快戴上去,人家剛幫你戴好你就拿下來……”、“好,我戴上。”之類的話,笑著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搞定了,你不用去醫院了,陪我吧?”淩芊從古以笙腿上下來,他總算鬆了口氣。她拉住他的手,把他從沙發上拽起來,古以笙隨口問:“去哪裏?”“上床。”淩芊轉頭笑了一下,古以笙忽然停住,迫使淩芊一個踉蹌,也停了下來,“喂,你不要誤會哦,我隻是想抱著你睡覺,因為……”她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真的……很想你。”她歪頭想了想,露出一個奸笑,“以後我的筆名可以改成‘抱著醫生睡覺’哦?”
  古以笙也搔搔頭,看上去十分為難的樣子,半晌,他像是要上戰場一樣,視死如歸地回答:“好吧……”
  “哦耶!”淩芊高高興興地拉著古以笙爬到床上,睡在古以笙的旁邊,古以笙翻了個身背對著她,她不甘心地從後麵將他抱住,把他當一個大大的抱枕,“午安哦。”她說著,閉上眼睛——從今以後,跟古以笙好好過吧,小瓊說得對,再不把握這樣一個好男人,等到他忍受不了自己的時候,哭都來不及了。從現在開始,她要做真實的淩芊,讓他看見她真實的一麵——賢妻良母!
  淩芊正在鬥誌滿滿的時候,古以笙腦後都是冷汗,他長歎一下,瞥了眼她霸道的雙臂和雙手,忽然,腿居然也駕到了他的腰上,像隻章魚一樣從後麵將他纏住——還不如繼續失蹤——他想。
  也許是這幾天兩個人都很累的緣故,一會兒後,他們都睡著了。
  七月底,恰逢許慧、蘇敏大喜之日,他們倆果然遵守諾言,在暑假之時舉辦了婚禮,還選在星期六,淩芊應邀去吃喜酒,還應眾多同學朋友的要求帶上古以笙,另外,她的父母也說要趁此機會,見見曾發誓不要結婚的女兒找的這個很有可能成為女婿的醫生。
  早上古以笙有一個必須要參加的胰腺腫瘤切除手術,所以淩芊來到醫院,準備等古以笙手術完,就馬上乘車去Z城。
  靠在手術室外,淩芊望著病人家屬關切而擔憂的表情,祈禱古以笙能順利做完手術,讓病人早期康複。下個月,古以笙就要開始辦去瑞士的手續了,並且明確跟淩芊說,從瑞士回來,就要準備結婚的事,據說校董事已經開始為他們物色房子了。淩芊想,都走到這一步了,自己沒有理由再對古以笙的誠意表示懷疑,如果他從瑞士回來的時候,身邊沒帶什麽新女朋友,她願意和他結婚。
  她會等他的,隻要他不背叛自己。然而,隻要他一旦背叛,她將不再給他任何機會。男人這種動物,你隻能給他一次機會,而且永遠不要對他的出軌妥協。
  淩芊站累了,就找了個位置坐下,攤開一本雜誌。
  “誰做手術呢?”一個護士從另一間手術室出來,問另外一個護士。
  “古醫生和韓醫生。”
  問話的護士顯然是個愛說閑話的大嘴婆,馬上大驚小怪起來:“他們倆?!哎!我覺得古醫生和韓醫生挺配的呀,他們同一個學校的,現在又在一起工作這麽久了,多有共同話題!”
  “誰不知道韓醫生對古醫生有意思啊,隻要有機會,就要和古醫生一起做手術,可勤著呐!不知道古醫生對人家有沒有意思。”
  淩芊豎著耳朵認真聽著,用用雜誌遮著臉,假裝看得很認真的樣子,其實注意力全在兩個多嘴多舌的護士身上。原來古以笙在醫院有這麽一個追求者,她從來就不知道,古以笙不知道是刻意隱瞞還是別的什麽,也從沒向她提起過。不知怎麽的,她的心裏悶悶的,仿佛背後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渾身感覺不舒服。
  一個護士眨眨眼:“不可能啦,聽說古醫生已經有女朋友了呀。”
  另一個護士倒是一副通達的樣子,好像很了解人情世故了,“你還不知道麽?我們醫院去瑞士的人隻有三個,其中兩個就是他們二位,還同一個學校呢。天高皇帝遠的,兩個年輕人在異國他鄉,很容易擦出火花哦。韓醫生和古醫生一樣,都二十八了,這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二十八的再不嫁出去,可就成了老姑娘啦!”
  淩芊的心一下子提緊,抓緊了雜誌的邊緣。
  第一個護士附和道:“有道理,韓醫生一定會利用在瑞士的機會,好好和古醫生交流交流,發展發展感情。說不定哪,他們倆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對兒了!”
  淩芊雙眼一瞪,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讓她脆弱的感情神經顫抖不已。這年頭,隻要落花有意,流水不一定無情……她居然要放古以笙和一個對他那麽有企圖的女人一起去瑞士?!淩芊開始驕躁不安,腦中不斷回放剛才護士的對話,尤其是那句“他們倆回來的時候,就是一對兒了!”讓她坐立不安,無比煩躁。原來自己的獨占欲這麽強烈,現在的她,已經不能容忍有別的女人威脅到她的地位,不,她從來就不允許有別人來威脅她的地位!她,不能再傷第二次了,尤其是不能被古以笙傷害!她絕望地想,連古以笙這樣的男人都背叛她的話,這世界上一定再沒有可以讓她付出感情的男人了,她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愛無能。是的,絕望,她感覺有老鼠在啃咬她的五髒六腑,那種絕望,讓她近乎要哭喊出聲了。
  “什麽雜誌這麽刺激?”古以笙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淩芊猛一抬頭,見到古以笙那含著笑意的清澈眸子,她連忙鬆手,發現雜誌的邊緣已經被她抓得慘不忍睹了。古以笙假裝心疼地把雜誌從她手裏抽出來,撫平了封麵,發現隻是一本《時尚出遊》,根本沒有讓人緊張到要抓破封麵的地步。他捏捏淩芊的臉,“我去換件衣服,跟我一起過來吧?”
  淩芊沒有回答,望了望古以笙身後那個女醫生,單從相貌身材而言,淩芊是有優勢的,然而,一想起對方要與古以笙同去瑞士,她的危機感一點也沒有減少——饑不擇食是男人的本性之一,背叛更是男人與生俱來的血統。她站起來,牽著古以笙的手,笑笑說:“我們走吧。”說著,就和古以笙一塊兒離開了。
  剛才兩個議論八卦的護士看見古以笙和這個剛才就一直坐在旁邊的女人如此親昵的舉動,互相對望著,交換了個“這下子完蛋了”的眼神。

  二十二
  坐在車上時,淩芊的心情仍舊糟得可以,她對古以笙說有點犯困,就把眼睛閉上了,靠在古以笙肩上假裝睡覺。
  我能在他的肩上靠多久,他去瑞士以後,靠在他肩上的人又會是誰……淩芊悲觀地想,她最害怕這種事情,有什麽人忽然來插一腳,中途搶走她的古以笙——啊,她居然……“她的古以笙”,古以笙是她的嗎?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標記一個人屬於另外一個人,就算是結婚證也一樣。連結婚證都如此,那麽她最後能不能擁有古以笙……為什麽又是這樣,淩芊討厭命運,總是在她燃起希望的時候潑冷水,讓她狼狽地乞求上天的憐憫。對於未來,她竟然是如此無可奈何。她這麽想著,抱緊了自己。
  古以笙見狀,以為是車上的空調溫度太低,忙從小旅行包裏拿出一件T恤,蓋在淩芊的身上,又用手臂摟緊了她。
  淩芊在心裏無力地祈禱:上帝啊,既然你讓我碰見這樣一個男人,就不要再把他送給另一個女人……
  他們下車的時候,剛好是中午十二點,太陽毒辣地當空掛著,將街道兩旁的樹都曬得低下頭顯示屈服的姿態。淩芊望著那些低眉順眼的樹葉,心想,人再強悍,都敵不過本來就殘忍的命運,現在的她,隻有被動地接受命運的安排。
  淩父淩母看女婿心切,都趕來汽車站接他們,淩芊默默跟在古以笙身邊,有意無意地聽著父母和古以笙聊天。他有問必答的,倒也和淩父淩母相談甚歡。
  當天下午,就是許慧、蘇敏的婚禮進行時,淩芊和古以笙早早來到愷撒大酒店,遠遠就望見站在門口迎賓的許慧和蘇敏。今天的許慧,穿著潔白的新娘禮服,梳著時尚的髻子,加以鮮花點綴。淩芊第一次見許慧化那麽濃的妝,幾乎要看不出原來的相貌了,顯得特別漂亮,怪不得人家說女孩子在結婚的時候是最美麗的。蘇敏今天穿著白色的西裝,風度翩翩,頭發向後梳得整整齊齊,忙著招呼客人。
  “哼,還說結婚的時候不穿裙子,現在不是穿了嗎?”淩芊走過去,拉著許慧轉了個圈,嘖嘖稱讚著,“你看,多漂亮哪,我都快嫉妒死啦。”
  “你就別謙虛了,下一次就輪到你了。”許慧打量著站在淩芊身邊的古以笙,打聲招呼後,就把淩芊拉到一旁,“我等會兒拋花束的時候,你可要接好了,我會往你那邊扔的。接到了,下一個結婚的可就是你哦。”
  “嗬嗬。”淩芊笑著點頭,回頭拉著古以笙就坐。
  婚宴上,很少碰酒的古以笙隻在新娘新郎敬酒的時候喝了杯葡萄酒,其他時間跟淩芊一樣喝橙汁,對別人的敬煙也是禮貌拒絕。淩芊一堆朋友同學幾乎聚在一桌,所以氣氛很是熱烈,大家互相暴光當年的醜事,笑聲不斷。在聽淩芊的大學同學雅君說淩芊有一天穿反了衣服去上體育課還渾然不覺的時候,一桌子人都笑翻了,嚷著要罰淩芊喝酒,隻是最後的酒都由古以笙代勞了。淩芊不甘示弱地暴出雅君曾經問自己栗子是長在樹上還地下這種白癡問題,結果大家都開始拿雅君開涮。古以笙聽著淩芊種種醜事,隻是低著頭笑,沒有參與暴光。
  “喂,明年我就調去澳大利亞工作了,到時候你跟小古結婚,我肯定參加不了你們的婚禮,這可怎麽辦呀?”雅君碰碰淩芊問。
  “你也出國?”淩芊看著她,一臉鄙視,“你們幹嗎都這麽喜歡出國?是哪個國家的水土把你們這些人養到這麽大的?你這不孝女,愛來不來,我懶得理你。再說,結不結婚還說不定呢,想這麽遠幹嗎。”
  “舍不得我了?”雅君一臉深情,拉起她的手,“還記得我們當年合唱的那首《你是風兒我是沙》嗎?那時的我們,多麽恩愛啊~”
  “去你的!”淩芊撇撇嘴,“是誰跟我說要找一個肯為你做飯的男人的?現在呢?你跟你男朋友兩個人都那麽忙,現在又一起調去澳大利亞,還做飯?我看是肯為你賺錢吧!”
  “賺什麽錢啊,穩定就好。”雅君擺擺手。“你看著吧,呆會兒我一定要把花束搶到。”
  淩芊看她那副摩拳擦掌的樣子,笑她是封建迷信。
  真到了搶新娘花束的時候,淩芊倒緊張了,看著一堆人擠來擠去,萬一等一下一起摔了才叫一個難看呢。她這麽想著,走到人群最外圍,站著不動。
  許慧偷偷回頭看了一眼淩芊的位置,在圍觀人群數完“一二三”之後,用力把花束向淩芊拋去。
  淩芊看見花束向自己飛來,心想,許慧果然講義氣!看來,這個花束一定會落在她手中的!誰知,她剛要伸手去接,花束在半空中被忽然跳起的雅君攔截,死死抱在懷裏,像搶了籃板球一樣。也對,雅君一七二的身高,她不搶到誰搶到?
  雖然搶花束隻是個遊戲,但是淩芊心裏就是感覺怪怪的,本是向她拋來的花束,忽然就被雅君搶走,這意味著什麽?這是不是在暗示她,她本以為勢在必得的古以笙,會被一個半路殺出來的女人給搶走?一想到這個,剛剛在笑聲中好起來的心情,又變的一塌糊塗。
  雅君向她炫耀自己搶來的花束,淩芊笑著說:“誰稀罕那東西,我一向是反對封建迷信、崇尚科學真理的人。”
  然而,她的笑,是苦笑。
  半夜時分,淩芊已經對著筆記本電腦發呆近一個小時了,打開的Word文檔空空如也,小說一個字沒寫。當她回過神來,看了一下右下角顯示的時間,發現已經十二點多了。那種無以名狀的恐慌久久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離古以笙出國的日期僅剩一個月了,這個時候她又忽然變卦,就會顯得反複無常,不用說別人,連她自己都會鄙視這樣的淩芊。當初不知道有“韓醫生”這麽個人,所以才願意等古以笙,可是現在,她的等待會不會是竹籃打水?
  她焦慮地把臉埋進枕頭裏,雙手握拳,狠狠捶了幾下床墊。她發現自己忽然恨起那個韓醫生起來,那女人究竟是想什麽嘛!都二十八了還不找個男朋友,居然盯著別人的,這樣做是會遭報應的!淩芊甚至惡毒地詛咒,明天那個韓醫生就被汽車給撞死,或者忽然心髒病猝死,這樣的話,就不會跟著古以笙去瑞士了。
  “氣死我了……我快受不了啦……”淩芊痛苦地呻吟著,從床上跳起來。她走到窗前,見父母房間的燈已經暗了,知道他們一定已經睡著了。於是,她輕輕拉開門,踏手踏腳地繞到客房的門前,沒有敲門,就直接轉開門鎖進去。
  屋子裏黑乎乎的一片,淩芊關了門,向床走去,一屁股坐在床邊。
  “你這是夢遊嗎?”黑暗中傳來古以笙含著笑意的聲音。
  “不是。”淩芊壓低聲音回答。
  “那就是我在做夢?”古以笙坐了起來,從後麵抱住她,“今天喝了酒,所以就做了這樣的一個美夢……”他將淩芊抱得更緊,手伸入了淩芊睡衣的下擺,唇還貼上了她的頸旁,這是前所未有的親密行為,平常的古以笙是萬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淩芊一驚,按住古以笙的手,“你、你沒有做夢。”
  “我知道。”古以笙微歎口氣,退到床角去,“隻是你不該現在來……”
  “我睡不著。”淩芊盤腿坐著,“所以來找你聊天。”
  “好。”
  沉默……一片靜謐。“你們醫院就你一個人去瑞士麽?”淩芊知道現在不能直接問他那個韓醫生的事。
  “三個。”古以笙誠實地回答她,“我一個,還有第二外科的韓醫生和骨科的張醫生。”
  “外科去了兩個呀,看來你們醫生很重視外科呢。”淩芊盤算著,要怎麽問出古以笙對那個女人的感覺,“你們三個年紀都差不多吧,他們倆成家沒有?”
  “張醫生的孩子都一歲了,韓醫生嘛,據說還沒有男朋友。怎麽,你要給介紹一個?”
  “我又不是媒婆。”淩芊覺得自己的問話有了點效果,“要介紹也是你給人家介紹,怎麽說你都跟她比較熟。”
  “你聽誰說的?”古以笙不是遲鈍的人,忽然間就聽出了淩芊話題的中心,他靠近她,扳過她的身子,“你就是因為這個睡不著?”
  淩芊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臂上,“不瞞你說,我確實……”
  “傻瓜。”古以笙輕斥一聲。
  淩芊抬手摸著古以笙的臉,將他的五官輕輕用指尖描繪,她仍舊是那麽無可奈何,最後,她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絕望而霸道地宣布:“古以笙,你是我的。”
  今天本是淩芊去三中麵試的日子,可是古以笙要先坐飛機去上海,再從上海飛去瑞士。淩芊斟酌許久,決定放棄麵試的機會,去機場送古以笙。
  淩芊的心情低落地可以,一路上沒說什麽話,古以簫本就是個多話的人,一路上有她,就少不了歡聲笑語。一家人坐在車上,其樂融融。古以簫已經高考完畢,成績也出來了,考得相當不錯,被X大錄取,成了淩芊的表妹毛婕雲的學妹。
  “哥哥,你春節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禮物哦,我不管你拿不拿得動,隻要看到好玩的好看的好吃的,就給我帶回來。”古以簫纏著古以笙,厚著臉皮說。
  古母笑著拍拍女兒的腦袋,“你這麽想要,明年暑假讓你爸爸送你去瑞士旅遊就是了,別累著你哥。再說,你哥的口袋呀,還要為淩芊留點位置呢。”
  “對呀,淩老師,你想要什麽,叫他幫你帶回來!”古以簫擠到淩芊身邊。
  “我對德國的東西比較感興趣,如果可以,帶一個德國帥哥給我。”淩芊挑挑眉,故作輕鬆道。俗話說,人生無處不相逢。可是淩芊活了二十幾年,唯一的感覺就是:人生何處不離別。有道是,自古多情傷離別,更何況,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在候機廳裏,淩芊第二次與那個韓醫生見麵,而且是正麵接觸。今天才知道,韓醫生的全名叫韓芸菲,好一個女人味十足的名字!韓芸菲今日穿著一件白底粉色碎花的吊帶洋裝,還化了妝,可見是刻意精心打扮過的。淩芊早知道會有見麵的機會,今天也刻意打扮了一番,衣服和牛仔裙都是新買的,前幾天還特意去買了一支新的美寶蓮唇膏,塗上去有果凍的效果。這是兩個雌性動物之間的較量,這比雄性動物那直接的打鬥更加血淋淋。
  至少今天,淩芊是贏了的。她在心裏慶幸,韓芸菲作為她的情敵,並不像小說中出現的情敵那樣是個絕色美女,至少在普通男人眼裏,韓芸菲的長相隻能算一般。這讓她焦慮的內心至少有了一點安慰。沒想到她淩芊終於有一天要在外貌上跟人家較勁了,原來在男人麵前,外貌是個多麽重要的東西。
  韓芸菲見到他們,很自然地站起來打招呼,還向自己的父母介紹了古以笙,這讓淩芊吃醋得近乎要甩頭而去。在場的古父古母和古以簫都不知道韓芸菲對古以笙的感情,隻是禮貌地回應著,並沒有深入交談的意思。
  打完招呼以後,古家的人就坐到另一排的椅子上。淩芊坐在古以笙身邊,想到古以笙一上飛機,韓芸菲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和他單獨相處了,不禁偏頭暗暗瞪了一眼韓芸菲。她看見韓芸菲一臉得誌的表情,再度灰心喪氣起來。相貌上贏了韓芸菲有怎麽樣呢?古以笙一定見過比自己漂亮幾倍的女人,可是古以笙不還是喜歡上了自己?所以,這不能證明外貌一定是吸引男人的資本,再所以,並不是她比韓芸菲漂亮,古以笙就不會喜歡上韓芸菲。更何況,外貌是個多麽膚淺的東西,也許韓芸菲有著驚人的內涵?這奇怪的邏輯讓淩芊陷入灰暗的情緒中,隻能在現在死死握著古以笙的手。
  古父陪他們坐了一會兒就說:“我們先回去吧,讓兩個年輕人單獨呆一會兒。”古母點點頭,叮囑了古以笙幾句,就拉上古以簫準備離開。
  “哥,你可要保重啊,不要太想我哦!實在想得厲害,就打電話給我!”古以簫頗為舍不得地抱了一下古以笙,揮揮手,就跟著古母走了。
  “淩芊,飛機起飛之後,我叫司機接你,中午來家裏吃飯。”古父轉身說。
  “好。”淩芊回答。
  “這個給你……”古以笙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東西,拆開包裝,從裏麵拿出一條水晶墜項鏈,交給淩芊。淩芊接過一看,這是“石頭記”的綠色水晶,墜子呈柱狀體,上麵雕刻著古代一種圖騰,她握在手中,眨眨眼,“你應該送我能帶來桃花運的粉紅水晶。”
  “我不會自找麻煩。”古以笙手一攤,“我幫你戴上。”
  “綠水晶能帶來什麽運?”淩芊撩起頭發,露出頸部。
  “健康。”古以笙幫她戴好之後,整理一下,然後拉出脖子上戴的那條淩芊從日本買來的護身符,“都是保佑健康的,算是湊一對兒吧!隻是這條護身符麻煩一點,每次洗澡前都要拿下來,洗完再戴上。”
  淩芊捂著嘴偷笑著,“下次咱不買日本的護身符了,以後我去德國,買德國產的銀色十字架給你,就不用又脫又戴的了。”
  “嗬嗬……”古以笙把護身符放進領口,“剛才以簫問我要了一大堆東西,你呢?想要我帶什麽回來給你?瑞士的表和巧克力很有名,要不要?”
  “你……”淩芊能明顯地感覺到韓芸菲時不時投過來的目光,她深吸口氣,鄭重地對古以笙說:“把你自己帶回來就好。”
  廣播開始提示古以笙乘坐的航班已經可以登機了,淩芊看見韓芸菲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麵朝他們,像是要等著古以笙和她一起走。淩芊有一種失落感,像是預感自己要失去古以笙一樣,緊張得猛地抓住古以笙衣服的下擺,像是不願母親離開的小孩一樣。古以笙反握住她的手,忽然把另一隻手搭在她的後頸上。
  淩芊瞪大了眼睛,望著古以笙的唇向自己壓來——他當著候機廳這麽多人的麵在吻她,這種動作,平時就算用刀逼著他,他肯定也不會做!也許是感覺到韓芸菲投來的震驚目光,淩芊顧不得什麽,主動回應著他。
  平時一向內斂的古以笙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女友擁吻,韓芸菲一時之間很不能接受。然而她強迫自己要冷靜,畢竟要怎麽告別是人家的事,隻要古以笙上了飛機,她就有機會慢慢將他的心偷來,說實話,她等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
  淩芊有種這一別就不會再見的預感,而且這不好的預感空前的強烈。她承認自己依賴他而且非常舍不得他,他們在一起已經半年了,雖然古以笙工作忙,約會的次數很少,但是由於兩人住得近,幾乎天天能見一麵,一下子沒有了古以笙,淩芊心裏的空虛可想而知。“古以笙……”她嘴一撅,眼淚汪汪起來。
  “傻丫頭,別哭。”古以笙找著紙巾,手忙腳亂地替她擦眼淚,“瑞士的時差是八小時對吧,我一有時間就給你電話,好不好?”
  “好。”
  “也別忘了把你新寫的小說傳給我,我一定認真拜讀。”古以笙皺著眉頭,廣播裏催促登機的聲音和淩芊不斷掉下的眼淚讓他有一種喝令播報員閉嘴的衝動。
  “好。”淩芊點頭如搗蒜。她沒有在意播報員的播音,她的耳邊一直回響著周傑倫的《千裏之外》,那情到深處便是憂傷的音調,配合現在的別離,渲染著淩芊心中的不舍和傷感:夢醒來是誰在窗台把結局打開/那薄如蟬翼的未來經不起誰來拆/我送你離開千裏之外/你無聲黑白/沉默年代/或許不該/太遙遠的相愛/我送你離開天涯之外/你是否還在/琴聲何來/生死難猜/用一生去等待……
  “好了,你快上飛機去。”淩芊站起來,揉揉眼睛,“保重了,親愛的。”
  古以笙用力擁抱她一下,握著滾輪行李箱的手柄,向登機口走去。
  淩芊忽然湧起一陣悲壯感,目送著古以笙走向登記口,在他快要進去的一刹那,他回身望著她,她忙低下頭不願再看他一眼,隻怕自己會克製不了地衝過去。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恰似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道一聲珍重
  道一聲珍重
  那一聲珍重裏有著甜蜜的憂愁
  沙揚娜拉!

  二十三
  由於淩芊為了送古以笙沒有去三中麵試,因此失去了去三中工作的機會,然而,進德中學原本應教高一的一個女老師懷孕就快生了,淩芊當起了代課老師,要代三個月的課——這一次,是真的憑著校董事的關係。沒想到自己會真的成為“關係戶”,淩芊更加不敢懈怠,每一節課都講得認認真真,對學生也是關懷備至,希望別人不要說她是“空降部隊”。
  古以笙去瑞士以後,樓下暫時沒有人住,猜想古以笙回來的時候,也不會再住在這裏了吧,如果順利的話,她也不會再住這兒了。校董事說,古以笙明年春節回來的時候,就可以去買一套房子開始裝修了,再擺桌訂婚宴,讓雙方父母見個麵,敲定結婚日期,古以笙回來以後就可以讓他們結婚。這聽上去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如果真能按校董事的計劃進行,那就完美不過了。淩芊有時候偷偷幻想一下那時的情景,竟然有一種很幸福的感覺。
  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可以接到古以笙的電話,古以笙放棄午休的時間,在每晚八點左右也就是瑞士時間中午十二點以後打電話給她,隻是聊聊天而已,淩芊也覺得心情舒暢。有時候碰到古以笙去當地醫院觀摩大手術,一整天都很忙,淩芊就不會接到電話了。不過她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隻要古以笙有正當可信的理由,她都不會介意。
  “安全”地過完了一個月,淩芊似乎有點放心了,她想,自己也許應該試著去相信古以笙。她可以保證自己在古以笙去瑞士的這九個月裏不搞上其他男人,也許古以笙也可以像她一樣。雖然女人總是要等到被男人拋棄之後才能了解到自己的男友也會移情別戀,但是古以笙卻能讓淩芊相信,他是個值得相信的男人。
  然而,韓芸菲對古以笙的覬覦,總是讓淩芊的信任搖擺不定。古以笙雖然每天都打電話給她,可是她畢竟不能想以前一樣,想見他就見他,所以,古以笙在瑞士的生活,其實她是全然不知的。
  有時候她會胡思亂想,想得自己筋疲力盡,累得半死。她一方麵怪自己為什麽不在古以笙從瑞士回來之後再認識他,另一方麵又怕如果那時候才認識古以笙,古以笙身邊早就有個韓芸菲,自己倒成了第三者。自己這樣子真的好累,可是她卻堅持著。
  她祈禱時間能過得快一點,這樣古以笙就能早一點得到博士學位回國,自己就不用這樣擔心和想念。她筆下的愛情更加純潔和專一,好幾次被編輯說成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情節”而被迫修改得現實一點。她把未修改的小說章節發給古以笙,其實是在暗示他做人應該專一,隻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她的苦心。
  這兩天,古以笙沒有打電話給她,原因是去了位於瑞士東北部的博登湖旅遊,不過,古以笙用隨身帶去的筆記本電腦和淩芊聯係著,把拍的照片傳給她看。在聽淩芊說博登湖位於瑞士、奧地利、德國交界處之後,古以笙說在回國的時候會再來一次博登湖,帶一瓶湖水給她,算是一份來自德國的禮物。淩芊一聽高興極了,隨口說幹脆去德國渡蜜月算了,沒想到古以笙竟然答應了。
  如果事情能一帆風順,這世界上就不存在小說這種東西了。
  又過了十幾天,古以笙打電話給淩芊的時候,中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他說,呆會兒要去醫院觀摩一個罕見病例的手術,晚上要寫手術總結報告,現在要看點材料,沒時間跟淩芊聊天。淩芊善解人意地答應,叫他注意身體,就掛了電話。
  淩芊打開電腦,一張張看著古以笙上次傳給自己的照片,美麗的博登湖水在不同角度呈現著不同顏色,有時是天藍的,有時是碧綠的,如果能親曆這樣的美景,該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淩芊最喜歡一張湖水和天空看上去都是藍色的照片,在照片中,連遠處的山都罩了一層藍色的薄霧,渺茫得像是海市蜃樓,相當夢幻。無意中,在別人替古以笙拍的一張照片裏,她看見了遠遠在他身後站著的韓芸菲,雖然拍得不是很清楚,但從膚色和發色上看,怎麽都是個中國女人,不是韓芸菲還會是誰?淩芊用了心,在每張照片裏細細尋找著,果然在好幾張照片的背景裏發現了韓芸菲的身影。
  這麽說,那時韓芸菲也有去博登湖旅遊了?淩芊看著那些照片,有古以笙單人的,也有古以笙和幾個外國人一起照的,特別的是,無論古以笙和幾個人合照,就是唯獨不見裏麵有韓芸菲出現的合照。淩芊一開始認為,也許古以笙是怕她誤會,就沒有把有韓芸菲的合照給她看,可是她看了另外的照片,古以笙把自己單獨和幾個漂亮外國女同學的合照都給傳給她看了,為什麽就是不傳有韓芸菲的合照呢?這裏麵該不會有什麽貓膩吧?
  淩芊雙手交握著,手心出汗了。
  她關了電腦,呆呆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怎麽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一直到了三點多,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著的,可能是太累了。當她一覺醒來,發覺已是早上九點。還好今天她的課安排在下午,不然一定遲到了——老師遲到的性質可比學生遲到的性質要惡劣很多,更何況現在的她還是一個“關係戶”。
  淩芊慢悠悠地起了床,發現自己昨晚沒關機就睡覺了,這樣可不好,古以笙叮囑她睡覺的時候一定要關機,這樣可以減少手機對人體的輻射。
  忽然,她有種打電話給古以笙的衝動,可是,她算了一下瑞士的時間,大概是淩晨一點多,古以笙肯定睡了……如果現在打過去,一定會把他吵醒。可是,古以笙接到她的電話,一定不會介意的,因為,由於從中國打電話去外國價錢太貴,她還沒打過電話給他呢。今天,她迫切想聽聽他的聲音,否則,她一天都會不安的。
  她找到古以笙在瑞士的手機號,撥了過去。響了不到兩聲,對方就接了起來:
  “喂,你好。”
  淩芊整個人向被雷擊中一樣,嘴驚訝得幾乎要合不起來了——電話裏傳來的是女人的聲音,而且說的是中文!這……這肯定就是韓芸菲了!天啊,上帝!現在是瑞士時間淩晨一點!隻要是正常人,在這種工作日,沒有什麽特殊的事,這個時間段一般都已經睡著了!為什麽!為什麽電話裏傳出來的是韓芸菲的聲音!為什麽不是古以笙接的電話!淩芊腦海中立刻浮現了一副淫靡的畫麵——古以笙光裸著上身睡熟了,而韓芸菲在他身邊裸著身體接起他正在振動的手機!淩芊急促地呼吸著,咬著牙說:“我找古……古以笙……”
  “他呀,現在去了洗手間。”對方回答得很快,沒有一絲猶豫和尷尬,簡直就是像是在宣布“他剛才還和我在一起,隻是現在不在”。
  淩芊被韓芸菲那得意的口吻惹火了,對方好像早就盼望著她能發現一樣,居然一點解釋的意思都沒有。“叫他聽電話!”她衝韓芸菲大吼,恨不能馬上扇這女人幾巴掌!
  “哎,你是他前女友是吧?不要這麽糾纏他了,他也真是的,明明跟我在一起了,還和前女友搞不清楚。”
  “你胡說!”淩芊大嚷,“我們沒有分手!”
  意外地,電話忽然被掛斷了,淩芊氣急,再撥過去,發現手機關了機!一定是他們其中一個做賊心虛……她腿一軟,整個人癱在地上,手機掉在地上,話筒裏傳來提示聲“您好,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請您稍候再撥……”
  此時的瑞士——
  古以笙從洗手間回來,走進資料室,看見韓芸菲正拿著他的手機。他還沒開口問,韓芸菲就說:“你的手機沒電了。”
  “是嗎?”古以笙看了一眼掛鍾,無所謂地說:“不要緊,這麽晚不會有人找我,明天再充電。剛才我要的資料,你找到了嗎?就是關於那個從子宮血管一直延伸到心髒動脈的血管瘤……”
  “哦,找到了,在這裏。”韓芸菲遞給他一個資料夾,“這個報告很複雜,看來今晚我們要熬夜把它寫出來了。”
  “這樣也好,今天下午才觀摩的手術,記的比較清楚。”古以笙坐到韓芸菲對麵,翻看著資料夾,“這種病例比較罕見,手術的危險性相當大,整個手術過程中,醫生的手幾乎是泡在血水中操作的,隻有伯爾尼教授這種國際頂尖外科醫生有這種水平。今天是受益匪淺、大開眼界了。”
  “是啊,要是換作我,一定不知所措。”韓芸菲應著,瞥了一眼古以笙放在一旁的手機,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覺得這簡直就是老天在幫助她——現在古以笙的女朋友一定對他誤會大了,而且,古以笙的手機居然這麽配合地在這種時候沒電了,他女朋友就算想打電話來追問,也不會通的。半夜打電話來,手機卻被一個女的接起,然後就關機——隻要是人,都不會想到事實其實隻是男朋友和同事在熬夜寫報告、手機沒電這麽簡單。
  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分手。
  晚上八點,淩芊把手機放在自己麵前,等著古以笙給自己打電話,然而,她的眼神是空洞的,簡直就像是死了一般。隔了幾年,她又一整天沒有吃飯,打電話去學校請了病假,一整天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八點十五分的時候,古以笙打來電話,她接起,懶懶地“喂”了一聲。
  “抱歉。”
  什麽,馬上就道歉了?淩芊帶著恨意眯著眼,男人都是這樣不要臉,做了醜事之後以為道歉就可以解決一切了。她諷刺著:“道歉做什麽?你做錯什麽了?”
  “昨天很忙,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也沒聊幾句。”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這就是道歉的原因?“然後呢?昨晚你幹什麽去了?”她好心地提醒他,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我在寫報告。”
  “寫報告?”淩芊明白了,古以笙昨晚是真的不知道她給他打過電話,可見那女人根本沒告訴他,哼,睡得那麽熟嗎?累成那個樣子,想必做了好多次吧?可惡的韓芸菲!可惡的古以笙!可惡的瑞士!淩芊咬著牙,冷笑著問:“寫什麽報告?該不會是寫了一整夜的生殖器報告吧?”這話問得很是惡毒——“寫了一整夜的生殖器報告”,這是淩芊能問出口的最優雅的話了。
  “你怎麽知道?的確是有關女性生殖係統的,病例罕見得很,幾十萬人中隻會出現一例,雖然不是我主攻的方向,但是對外科手術操作技術有很大的意義。”
  淩芊幾乎要對他的虛偽破口大罵,明明就在跟韓芸菲廝混,卻騙她說在寫報告!什麽“有關女性生殖係統的報告”,她看他是親自研究女性生殖係統吧!男人一旦變心,真是什麽謊言都說得出來!古以笙,真沒想到你也是這種男人!她擦了一把眼淚,心碎成幾萬塊了。“古以笙,我勸你注意身體,別以為自己年輕就敢整夜不休息,離開了祖國,也不能這麽拚命,存著點力氣回國用。”
  古以笙在電話裏頭輕笑著,全然不知道淩芊的話是什麽意思,“謝謝關心,我一定銘記在心,時刻溫習。”
  “你這個混蛋。”淩芊拿這男人的厚顏沒辦法,一時沒控製自己的情緒,帶著哭腔罵他。
  “怎麽了貓?聲音怪怪的……”古以笙聽出了異狀,關心地問。
  “感冒!”怎麽可以讓他知道自己在哭?好像自己很在乎他似的!
  “抱歉,我不知道你感冒了。”古以笙忙叮囑她,“多休息,向學校請個假,不要再講課了,保護好嗓子。我走之前有放一些常用藥在你客廳電視櫃的第二個抽屜裏,在左邊的鐵盒裏麵,你找看看……”
  “說完了嗎?”淩芊不耐煩地打斷他。
  “好吧,既然你不舒服,我先掛了,記得吃藥。”
  淩芊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一旁,古以笙真是可笑,居然不知道她已經發現他的醜事了,還敢打電話給她,裝出一副對她噓寒問暖的樣子,不知羞恥!
  她撿起手機,抓過一張KFC的廣告單,照著上麵的外賣電話打過去,報上地址,然後大聲說:“全家桶一份,快點送來!”
  “小瓊,這日子沒法過了,我又被男人騙了。”淩芊吃著炸雞,一邊哭一邊打電話,“我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再也不要……”
  “怎麽了?!”小瓊擔心地問。
  淩芊把事情跟她說了一遍,說到最後幾乎泣不成聲。
  “你別這樣,古醫生跟袁行劍不一樣的,他不是那種人,你一定是誤會了,真的,你別傷心了。”小瓊很怕淩芊又開始自虐,馬上小心地安慰著她。
  “誤會什麽?!半夜裏一男一女呆在一起,沒在上床,難道還在討論台灣問題啊!”淩芊把一根骨頭扔進垃圾桶,又抓過一個雞腿。
  “電視上這種情節多的是,不一定都是在上床啊。也許那個女的偷了古醫生的手機,等著你打電話給他。”
  “等什麽等!我以前根本沒打過電話給他!我才第一次打,就被我抓住了他的偷情……”
  “也許古醫生真的是去洗手間了,那女的就接了電話。”
  “上完床當然要去洗手間了,不然怎麽睡得著!”淩芊說著,大哭起來。“混蛋古以笙……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你有證據嗎?”
  “還要什麽證據!我去哪裏找證據!”
  “沒有證據,你就不能這麽快下結論。你不妨心平氣和地跟他溝通一下,不要什麽話都憋在心裏,直接問他‘你是不是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不就得了?既然你都發現了,他再騙你也沒有意思,如果他真的有這檔子事,他一定會承認的,因為他都和那女的那樣了,再留著你也沒用;可是,如果其中真的有誤會,他的解釋如果真的可信,你就相信他,不要胡思亂想折磨自己。”
  淩芊沒有回答,隻是不停地哭。
  小瓊等了很久,“喂,淩芊,你還活著嗎?”
  “活著。”
  “你該不會又絕食吧?”
  “沒有,我在吃東西。”
  “那就好。”
  “我買了KFC的外帶全家桶,準備一次把他們都吃光。”
  小瓊尖叫了一聲:“你想撐死自己啊!別吃了!你、你、你真沒出息!為了一個男人,值得嗎?!你要死,也得那姓古的承認自己偷情後你再死啊!你要是先死了,那個女的不高興死!你倒成全那死女人了!”
  “那我要怎麽辦!!我難受死了,我那麽相信他,我們在一起那麽久了,我也舍不得他嘛。”淩芊抽泣一下,咬了口雞肉,“我不管古以笙有沒有跟那女的怎麽樣,總之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問清楚,隻要他對我坦白,我就成全他們!”
  “再考慮一下吧……”
  “不用考慮了,我的心都涼透了……”天氣雖然不冷,但是淩芊全身都是冰涼的,“如果他真的那樣對我,我不想再談了,我是個不適合戀愛的人,多好的男人都不適合我。現在,就算古以笙沒有偷情,我也不想再談了,我累死了,我快瘋了,快被自己搞瘋了。我懷念單身的日子,不會想念一個男人,不是擔心一個男人,也不會為一個男人傷心,那種日子對我來說就是天堂。”
  “古醫生怎麽辦?他如果沒有背叛你,知道你這樣,他會傷心的。”
  “他能傷心多久?男人這東西,就算傷了心,也很快恢複的。就算我自私,就算我混蛋,就算我沒人性,行了吧?”淩芊自貶著,然後嘲諷道,“現在誰是混蛋還不知道呢,也許跟他分手才是聰明的體現。”
  “我仍舊堅持我的觀點——你和古醫生好好談談,問清楚之後再決定,不要這麽草率。現在你在氣頭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不過,你將來一定要後悔的。”
  “我現在後悔自己為什麽又要和男人戀愛!”淩芊高聲說,“我他媽的養隻狗都比男人強一百倍!該死!”
  “淩芊,你一定要想清楚!”
  “我又不是要自殺!想那麽清楚幹嗎!”淩芊氣衝衝地按掉電話,打電話給小瓊,本來想得到小瓊的支持,然後一起罵男人這種下劣的動物,沒想到她一個勁兒勸自己要冷靜、要想清楚,古以笙給了她什麽好處?!再說下去也沒意思,幹脆不要說了!她關了機,繼續吃炸雞,對!要吃飽,明天才有體力撐到古以笙給她打電話。
  為什麽她這麽倒黴!
  為什麽男人都這麽可恨!
  為什麽她不是男人!

  二十四
  淩芊傷心到極至,物極必反,講課激情萬分。
  兩節課上完,她已經筋疲力盡,趴在辦公桌上。外麵一陣騷動,她抬起頭,才發現是校董事來巡查了。看見淩芊憔悴地趴在桌上,校董事連忙走過去,拉著張椅子坐在她身邊,摸摸她的額頭,“淩芊,還好吧?”
  “伯父。”淩芊心生悲傷,望著校董事的臉,最終選擇沉默。
  “以笙昨天打電話回家,就說你生病了,還托他媽媽去看看你呢,不巧,她也感冒,於是我就來了。怎麽樣,會不會很難受?你怎麽不請假呢?”
  古以笙……看不出來他還很會做人嘛,表現出這麽關心她的樣子做什麽?一定是心虛。淩芊撐起身子,“我沒什麽,伯母怎麽樣?有沒有去看醫生?”她其實沒感冒,聽說古母感冒了,她就順便問候一下。古以笙不是個東西,可是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不僅沒有富人家的架子,還處處關心她,這樣的父母居然生出那樣的兒子,淩芊真替古母傷心。
  “開了藥,現在好多了。這天氣一變,感冒就猖獗,你也快點好起來,不要讓以笙擔心。他大老遠的,你有個小病小災,沒辦法顧到你,心裏一定不好受。”
  “他當然顧不到我,他都顧著……”淩芊一時口快,差點就要將“韓醫生”三個字說出口,還好她反應不慢,立馬改口道:“他都顧著學業嘛,讀醫學的,不都很忙嗎?我不用他顧著我,我很好的。”過了今天,古以笙確實不用再顧著她了……
  “真懂事……”校董事誇著她,慈祥地笑著,“怪不得以笙每次打電話回來都在說你,我都要吃醋了。我兒子我最了解,喜歡什麽東西就一路堅持到底,跟他爺爺學烹飪啦,考醫學院啦,還有就是交你這個女朋友。別看他在瑞士那麽忙,其實心裏老想著你,說你父母不在身邊,讓我們多照顧照顧你。我們都高興得很,尤其是他媽,自己的兒子懂得關心女朋友,是跟我當年一樣的。”他得意地笑笑,“男人啊,最重要的是能負得起責任。既然看準了你,就要好好相處。他出國前我也警告過他,他要是讓你不好過,我就讓他不好過!”
  “真的很謝謝。”淩芊不知回答什麽才好,古父口中的古以笙和她現在心中的古以笙差距實在太大了。
  坐著校董事的車,她回到家中,煮了包方便麵吃了之後,就躺在床上。天色很暗了,她沒有開燈,房間裏像蒙了一層黑紗,灰蒙蒙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淩芊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叫不叫抑鬱,她忽然有種離開這裏的衝動。於是,她想起媽媽跟她提過的,在美國的表姑。好吧,大家都這麽喜歡出國,她也出國吧!然而,她沒有要拋棄祖國母親的意思,她隻不過想逃去美國一陣子,以後還要回來的。美國在她眼裏是個糟糕的國家,一提到美國,她就想起兩個詞——色情和暴力。上帝給了人類七情六欲,美國人卻將它們變成色情和暴力。現在她心灰意冷,去哪裏不重要,她就是要走,還非得走得越遠越好,不要說是美國,就是去津巴布韋、毛裏求斯,她都願意。
  她拿起那個被她摔了好多次都沒有壞的手機,給媽媽打了電話,說自己願意去美國幫表姑教中文,讓媽媽盡快拜托表姑幫自己辦手續,越快越好。如果手續沒那麽快辦好,先幫她辦個探親手續,先以探親的身份去美國。媽媽問她為什麽忽然有了這個決定,是不是跟古以笙出了什麽問題,淩芊不想說真實原因,就敷衍說古以笙去了瑞士,而自己在進德中學的代課期快到了,暫時沒有工作,所以去美國試一試。媽媽半信半疑,但還是答應了。
  紐約,那個有著自由女神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能給她的心靈帶來自由。
  八點,古以笙準時給她來了電話,分手的時候終於要到來,淩芊接起電話,死氣沉沉地“喂”了一聲。
  “好點沒有?”古以笙第一句話就是在問她的身體狀況。
  “我沒有生病。”淩芊沉沉的語氣,“我昨天是哭多了,所以嗓子才變成那個樣子。”
  “出了什麽事?”古以笙的語氣中透著濃濃的關心和擔憂,隻是淩芊沒有聽出來而已。
  “出了什麽事——你好意思問我?你自己做了什麽,還要我提醒嗎?昨天我已經提醒到那個程度了,你還給我裝瘋賣傻,你當我弱智嗎?”
  古以笙愣了一會兒,“我做了什麽?”
  “非要我說?”淩芊“哼”了一聲,“不見棺材不掉淚……我問你,昨日淩晨一點到兩點之間,你在做什麽?跟誰在一起?”
  已然是警方的詢問了……
  “我在寫報告,跟韓醫生在一起。”犯人知無不言。
  警方繼續詢問:“周圍有證明人嗎?”
  “淩芊,不要再問了……我什麽都沒做,隻是寫報告,沒有證明人,也沒有物證,但是,我在寫報告,你聽好,我在寫報告。”古以笙的聲音裏,已經透露出少許怒氣。
  淩芊翻翻白眼,這男人一直強調自己在寫報告,鬼知道他寫什麽報告!“我昨天早上起床之後給你打過電話,就是你那裏的淩晨一點多,可是,是那姓韓的女人接的,我叫她把手機給你,可是不知道是誰掛斷了,我再打過去,手機關機了。”她簡略地把事情敘述一遍,然後說,“一直在寫報告的你,怎麽剛好我打電話的時候就不見了呢?還有,什麽報告非得一男一女在淩晨一點鍾寫?”
  “那份報告由我們合寫,而且第二天下午就要交,我們隻能熬夜將它寫完。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好去洗手間。等我再回資料室的時候,看見韓醫生手裏拿著我的手機,告訴我手機沒電了。我以為那麽晚不會有人找我,沒有馬上充電。”
  淩芊聽著他左一個“我們”右一個“我們”,像刺一樣紮近她心裏。這是多麽完美的解釋,然而又是多麽驚人的巧合:剛好在她打電話去的時候,古以笙去了洗手間;剛好讓那女的接了電話,手機就沒電——有那麽剛好嗎?
  “講實話,古以笙……”淩芊閉上眼,“我能承受。”
  “難道我講的不是實話?你希望聽到什麽——我古以笙的確和韓醫生在一起,我們上完床,於是被你逮個正著——是不是這個?”
  “你……你……”淩芊眼中的淚水彌漫起來。
  “我如何?我們在一起不止三個月吧?我們倆的年齡加起來五十多歲了,你自己天天寫小說,男女之間的誤會也編了不少,怎麽還是這麽幼稚?。”
  淩芊睜開眼,淚水就狂湧出來,“我幼稚?你也覺得我幼稚了?”
  “你不幼稚?”
  “你怎麽也這麽說我……”淩芊的聲音顫抖著,絲毫沒聽說古以笙隻是一時說氣話,“說完我幼稚,你下一句想說什麽?分手?”
  “如果這一直是你期待的,那麽就分手!”古以笙忽然掛了電話。
  淩芊捂著半邊臉,泣不成聲,“你掛了電話……以後我們就是平行線,永不再相交。”說完,她狠心拔下號碼卡,今後,這個號碼在世界上永遠消失,而她,在古以笙的生命裏永遠消失。
  她,或許注定要孤獨一輩子。長痛不如短痛,談戀愛是淩遲一樣的痛,而分手是腰斬一樣的痛,一種是通過長時間折磨你而讓你千瘡百孔而死,一種是一刀劈下而讓你痛不到一秒就死去。古以笙跟她分手,做得好!她是一個不值得任何人愛的人!
  淩芊握著古以笙臨走前送自己的水晶掛飾,放聲大哭。古以笙,我不知道我們之間是誰背叛了誰,我願意在分手之後相信你是清白的,這樣讓我好過一點,因為我沒有被你背叛,是我自己放棄的。我是懦夫,我是逃兵,我終於輸在未知的未來前麵。
  祝你幸福,古以笙。
  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淩芊退了房,收拾好一切東西,像個逃兵一樣回到Z城。麵對父母的質問,她不得不說出自己和古以笙分手的事實,然而卻一直不肯說原因。她不想呆在家裏,手續沒辦好的日子,她成天出去逛著,漫無目的,卻怎麽也不會迷路。這個城市她太過熟悉,連街頭小販的叫賣聲都已熟記在她的心裏。
  她跑到公園裏去,看見一對對情侶忙著照相,有時還kiss一下,女孩一臉嬌羞,表情裏盡是幸福。幸福的保質期有多久?淩芊想。
  每天睡覺前,她都會哭,想起古以笙那一聲聲堅定的“不要”,她都在怨恨命運的不公。她為什麽變成一個這樣的人?直到現在,淩芊還是不能確定古以笙那天晚上是不是在跟韓芸菲偷情,她希望不是,然而她和古以笙都拿不出證據。可疑的跡象實在太多,現在已經無法查證了,這是一個千古之迷,除非當時有人拍下現場錄象。她並不想傷害古以笙,而且她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不想傷害別人的人卻選擇傷害,因為在兩個人的愛情中,雙方的付出不可能平等,更何況,世界上沒有兩個人的愛情,隻有一個人戰勝另一個人而得到某個人的青睞,那麽,至少有一個人會受傷。
  艱苦地等待了一個月,手續總算辦了下來,淩芊踏上了獨自去美國的路。在候機廳的時候,她多麽希望古以笙能忽然出現,將她留下,可是,生活不是拍偶像劇,古以笙不是男主角,所以,直到飛機起飛,古以笙還是沒有出現。也許,他在嚐試將她忘記。
  這世界上的事,越是想忘記,就越不會忘記。
  在一個意識形態與中國完全不同的國家開始新生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黑人和外國人並不像美國自己宣揚得那麽平等,歧視總是難以避免。淩芊在街頭偶爾會發現一些歧視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倒是街頭賣藝的黑人歌手總是以熱情而友好的手勢吸引外國人的目光。在新鮮感過去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種遊子的空虛和惆悵。
  淩芊租了一間很小的房間,房東是個死了丈夫的亞裔老太,為人尖酸刻薄,斤斤計較,一分錢都不放過的那種。小說仍舊在寫著,繼《嗨,醫生!》之後,淩芊於前幾個月出版了新小說《石頭記》,這可不是有意模仿曹雪芹,而是寫一男一女因爭買一塊三生石而相識,不想那塊三生石卻給他們帶來無限麻煩的故事,書中男主角有點古以笙的影子,因為淩芊在創作《石頭記》的時候還和古以笙在一起。在異國他鄉的生活給淩芊新的靈感,她著手寫一個關於女房客和男房東的故事,和以前有所不同的是,她第一次嚐試了姐弟戀的情節,沒想到寫得還算順利,編輯對前兩章的評價還不錯。
  她教的中文班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有大學中文專業的學生,有對中文感興趣的家庭主婦,還有幾個叛逆的中學生。一開始,他們之間配合地很是困難,淩芊對美式英語相當聽不慣,有時候還得靠那幾個大學生翻譯,但幾個月以後,淩芊耳濡目染的,自己原本英式口語都變成了美式口語,她自己鬱悶不已。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從行李中拿出她與古以笙為數不多幾張照片,帶著淡淡的哀愁,撫摸照片上自己的笑顏,還有古以笙微笑的臉龐。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摘下“堅強中國人”的麵具,露出脆弱的表情。非常吃不慣美國的東西,生冷的沙拉和血淋淋的牛肉,要不就是兩塊麵包中間夾一塊油炸的雞肉。漢堡是淩芊以前最喜歡吃的東西,現在卻成了最惡心的東西,見了麥當勞就想吐,再也沒有在中國時吃麥當勞的小小興奮。淩芊不知道自己吃了二十幾年的中餐為什麽一點也不膩,才吃了幾個月的西餐就膩得不行。她回想自己和古以笙坐在街邊吃麥當勞的情景,那時是多麽的輕鬆愜意——人生若隻如初見,那一刻如果能永恒,那該有多好。算算時間,古以笙應該就快從瑞士回國了,以前自己是多麽希望這一天的到來,可是現在,古以笙回不回國,跟她再沒有關係了。
  分開之後,就隻有這麽點好處,那就是,你再也不用為他擔心。
  被中午的漢堡惡心得幾乎想吐的淩芊不僅懷念媽媽的西紅柿炒雞蛋和爸爸的紅燒牛排,還懷念起古以笙為她做的一道道美味菜肴。她的手下意識地握著綠色的水晶墜子,暖暖的,讓她仿佛能感受到以前古以笙望著自己時那平和而清澈的目光,隻是以後他不知道會用這目光去看著誰。
  在美國呆了一年之後,淩芊忽然就交上了桃花運。表姑父公司的一個同事在參加生日宴會的時候認識了淩芊,接著就對淩芊站開了猛烈的攻勢,這個有法國血統的三十歲男人同樣具有法國人的浪漫,一天一束紅色玫瑰和粉紅情書,把淩芊搞得哭笑不得。她對那個男人沒什麽感覺,主要是聞不慣他身上的古龍水味,身上香噴噴的男人,讓淩芊感覺很不安全,她似乎比較喜歡衣服上隻有淡淡洗衣粉味的人。聖誕節晚上,呆在家裏也沒有什麽意思的淩芊答應和他去約會,當然隻是想去吃一頓免費的晚餐。誰知約會的末尾,淩芊被他掏出的安全套嚇得半死,用中文罵他是流氓無恥下流。作為回應,那個本來風度翩翩的男人居然翻臉罵她是“虛偽的賤人,沒人要的老處女”,甚至還說像她這樣的女人,“能倒盡所有男人的胃口”。
  她垂頭喪氣回到家裏,關了門,靠在門後。早應該知道在美國這種國家,性的開放是隨處可見的,然而她還算是一個思想挺保守的人,即使在這裏呆了一年多,還是無法接受這種觀念。“能倒盡所有男人的胃口”——沒想到那個雜種居然能把自己形容得這麽貼切,淩芊低聲笑起來,眼淚流下兩行,她從來就是個倒胃口的人,所以沒人要,所以得不到愛情!哪個男人想要她這麽個別扭的女人?袁行劍離開她是正確的,她離開古以笙等於是拯救了他後半輩子的幸福。
  “小淩子,這半個月的水電費該付了!”房東太太大力敲著門,嗓門大得出奇,仿佛要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淩芊還沒交水電費一樣。
  “等一下!”淩芊翻著錢包,掏出五十美元,開了門,“給——”
  房東太太瞥了一眼,“一共是五十美元二十美分!”
  淩芊在幾張鈔票裏翻找了一會兒,發現此時錢包裏最小麵額的鈔票是十美元。“我沒有零錢。”她用抱歉的目光看著房東太太,“下個半月的時候我再補……”
  “五十美元二十美分。”房東太太麵帶微笑,要錢的手還伸在那裏,好像不得到那二十美分就永遠收不回去一樣。
  淩芊和她對視了一下,又在錢包裏翻了很久,可是一無所獲,她隻好回身去房間裏轉了一圈,在昨天穿的牛仔褲的口袋裏翻了又翻,終於找出一個一美元的硬幣。她捏著那個硬幣,把它放在房東太太的手心裏。
  房東太太這才把手收了回去,樓梯間昏黃的燈光照著她的滿臉橫肉,“下個月少算八十美分。”她說著,就帶著那五十一美元準備下了樓。
  “找我錢。”淩芊滿臉不高興地找茬,憑什麽房東就可以拿了錢就走!
  “不是說了下個月少算八十美分嗎?”房東太太回身,一臉鄙夷,“年紀輕輕的就這麽小心眼,看你以後怎麽嫁得出去。”
  淩芊一下子被戳到痛處了,咬著牙竟然講不出話來。房東太太心滿意足地離開,臉上凝著陰險的笑意。
  “Fuck!”淩芊甩上門,狠狠踢了一下床角,腳卻疼得幾乎失去知覺。她抱著腳坐到床邊,聽著遠處傳來的聖誕歌曲,更覺淒涼,再想起李商隱的詩:“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心中的愁緒釋放得更多,她在試想,如果還有如果,遇見古以笙之時,她就應該好好珍惜和經營這份感情,然而現在什麽都晚了,決定是她做出的,那次的“電話事件”的真相也難以知曉,一切都晚了,都是自己賤,當時為什麽要打電話!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她自嘲地拿起手機,撥了古以笙還在中國時的手機號,電話裏傳來“您撥的電話號碼是空號”的提示,這早在她的意料中,他不可能再去用這個號碼。她想他……尤其是今天。她沒有任何可以聯係他的東西,以前因為兩人住得近,所以她一直沒問他的電子郵箱,至於QQ,她來美國之前,就重新申請了一個,之前那個的密碼,也想不起來了。一點都沒有了嗎?好像不是的……
  憑著記憶,她把古以笙原來所在的外科診室的電話寫在紙上,小心翼翼地打過去,現在是中國時間的上午十一點,他應該在上班才是……
  “喂,您好,外科。”
  真的是古以笙!淩芊的心狂跳起來,血液一瞬間湧上腦門,她的唇抖動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一手用裏握著手機,一手抓著水晶墜子,她的身體抖個不停。
  “您好?”古以笙又問了一句。
  淩芊咬著自己的指關節,很小心地“喂”了一聲。
  “請說。”憑那一聲怯生生的“喂”,古以笙並沒有聽出是淩芊。
  “古……古以笙……”淩芊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叫出他的名字之前,手機忽然因為沒點自動關機了,淩芊驚訝萬分地瞪著自己的手機,才猛然發現,這世界上的手機,是可以在關鍵時刻沒電關機的。
  她放下手機,倒上床上,望著天花板,自嘲地揚揚嘴角。她怎麽變得跟袁行劍一樣,開始騷擾過去的情人了?拜托,淩芊,你不要變得這麽下賤!
  也許她跟古以笙,真的再沒有交集了。現在,想起古以笙以前對她的好,她忽然有種可怕的假設,假如古以笙那天真的在寫報告,那麽自己的行為將給他帶來什麽?無疑,那是對他的一次重重的傷害,就像袁行劍當年一樣。原來自己也會作出跟袁行劍一樣的事,自己有什麽資格去鄙視袁行劍呢?眼淚橫流下來,淩芊再也止不住自己壓抑許久的懊悔和歉意,流
  了一晚上的眼淚,也沒有洗滌幹淨自己以前犯下的大錯——試探、懷疑和神經質。
  如果還有如果,下輩子她也把一生的眼淚還給古以笙吧!

  二十五
  淩芊去美國兩年多,終於“光榮”地回國了。說她“光榮”,因為在出國之前,朋友們打賭她到了美國那種地方,就一定不能“完整”地回來,而現在,她不僅回來了,而且還是完完整整的,隻是變成一塊“過了聖誕節還沒買出去的蛋糕”,即過了歲還沒嫁出去的“大齡女青年”。一些初中同學還拿出當時的同學錄,給她看初中畢業時她寫在上麵的三個願望:“第一,我希望世界和平;第二,要考上北大;第三,我要在二十五歲的時候生一個兒子”。由於國際形式的變化多端,她的第一個願望沒有實現;由於個人能力有限,北大也沒有向她發來錄取通知書;由於多方麵原因,她的第三個宏偉目標仍舊落空。
  雖然願望全部落空,但是回國後的淩芊仍然開開心心,能回到家鄉是最好的,看著這麽多中國人在她的周圍,她忽然就有種“地頭蛇”的感覺。
  沒想到小瓊已經順利和她的似陽哥哥勾搭上了,還是她先表白的,不愧是行動派的強人!許慧和蘇敏生了個女兒,現在快一歲了,長得和許慧特別像。其他的同學該嫁人的嫁人,在談戀愛的也幾乎已經要了談婚論嫁的時刻,隻有淩芊還是個“單身貴族”。
  淩芊約了幾個要好的朋友在Devil酒吧敘舊,送了禮物給他們。小瓊問了淩芊今後的打算,不滿地說:“你還準備去X城啊,真是屢教不改!”
  “X城有什麽不好的,靠海,經濟又發達,很適合我。”淩芊懶懶地回答,“而且,我還準備住在我原來住的地方……”
  “喂,你該不是——”小瓊瞪大眼睛指著她。
  “放心,我打電話給原來的房東了,他早搬了。”淩芊歎口氣,“而且,我的六樓也住了人,真是不幸。”她振作起來,握拳道:“哼,不管怎麽樣,我都要住回那裏去!我一定要想辦法讓那個現在住六樓的混蛋搬走!”
  在場的小瓊、許慧和蘇敏一頭黑線。
  “人都走了,住進那個房子有什麽意思,守著回憶,隻會害了你一輩子。”小瓊一針見血。“我覺得你要麵對現實,不要總是沉寂在過去中,就算你覺得對不起古醫生又怎麽樣,兩年了,他說不定已經結婚了。連你自己都說,男人恢複得比女人快。勸你呀,早點找個歸宿,不要讓你父母擔心。”
  淩芊無所謂地擺擺手,“我現在心裏素質超強,已經沒有什麽傷心的感覺了。我昨天答應我媽去相親,隻要對方長的不讓我想自衛,錢比我賺得多,我就嫁了算了,反正古代的女人不也是這樣過一輩子嗎?人家可以,我也可以。”
  “喂,沒有愛情的婚姻是長期的賣淫和嫖娼——這是以前你自己說的。”許慧一臉詫異。
  “關了燈,愛不愛的都一樣。”淩芊消極地撐著頭。“當務之急不是結婚,是找房子。我又申請了三中的麵試機會,雖然還有兩個月多才麵試,但是我得先搬去X城。最好是在五一節前搞定,這樣你們就能幫我搬家了,尤其是你。”她重重拍了一下蘇敏的肩。
  “隨你便。”小瓊和許慧齊聲說。
  “可是,現在住六樓的混蛋太討厭了,我讓房東問他能不能把房子讓給我,他居然敢拒絕!”淩芊殷勤地湊到蘇敏麵前,“蘇大律師,現在我可就隻能指望你了!”
  “幹嗎?!”蘇敏一頭冷汗。“我的專業是刑事糾紛,又不是民事糾紛。”
  “是律師的話,什麽案子都可以啦。我向房東要了那家夥的電話,你幫我跟他談談,讓他搬走。”淩芊把手機塞到蘇敏手裏,可憐兮兮地說,“我知道你一定舍不得我露宿街頭,所以,你一定要幫我哦……”
  “行啦,你不要用那麽惡心的目光看我!”蘇敏向來好說話,與淩芊又是那麽多年的朋友,自然不會不幫忙。“你先想想條件,給他點好處。”
  “行!你快打給他吧!”淩芊迫不及待地催促著。
  “喂,您好。”蘇敏接通電話,“請問您是……喂,他叫什麽名字?”他拉了一下淩芊的衣角,捂著話筒問她。
  “不知道。”淩芊一臉無辜。
  蘇敏瞪她一眼,隻能用上長長的定語:“請問您是住在六樓的房客嗎?我是誰?哦,我是……我是想租六樓房子的人……您別那麽快拒絕嘛,我們談談吧。”
  “你看,就是那副德行,房子又不是他買的,還那麽拽!”淩芊悄悄對小瓊和許慧說。
  “哦,是這樣的,這套房子我很需要,所以您可不可以讓給我?”蘇敏心平氣和地問,又一次被拒絕之後,捂著話筒問淩芊,“他還是不肯,你說個條件吧,給他點好處。”
  “跟他說那個房子鬧過鬼!”淩芊沒好氣地說。
  “喂,你正經一點,這種條件在法律上是不合邏輯的。”蘇敏黑著臉說。
  “唉,我幫他找個房子就是了,叫他搬出去。”淩芊總算說了個比較合理的條件。
  “您好,我可以為您找一間條件差不多的房子,您能不能……哦,還是不行?”
  “我可以請搬家公司幫他搬!”淩芊馬上又開出條件。
  蘇敏點點頭,“如果您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請人幫您搬家,可以嗎?什麽?您還是不搬?這個嘛……”他用求助的目光看看淩芊。
  “真是麻煩!你跟他說,我給他一個月的房租,讓他給我搬走!”以錢誘之,應該會同意了吧?錢畢竟是個好東西啊。
  “先生,我可以付您一個月的房租,這樣可以嗎?……啊?哦,這樣啊,那麽,打擾了,再見!”蘇敏掛了電話,把手機還給淩芊。
  淩芊高興地拍著蘇敏的背,“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功,我什麽時候可以搬進去?”
  “搬?”蘇敏看了她一眼,長歎一聲,“他說,想搬進去,除非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啊?!”淩芊後退一步。
  “老公,那個人有點過分了吧,怎麽這麽不講道理呢?”許慧替淩芊報不平,“為了個房子,有必要說出那樣的話嗎?”
  “天!我原來的房子裏竟然住進這麽個變態男!”淩芊捶著吧台,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我看你還是放棄吧。”小瓊摟著她的肩膀。
  “絕不!”淩芊的倔脾氣上來了,“我非要住進去不可!”
  “你該不是要用什麽犯罪手段吧?”蘇敏捂著嘴笑,“真的要從他的屍體上踏過去?”
  “哼,我親自去會會那個變態男,裝可憐也好,裝黑社會也罷,我一定要住回我原來的房子!”淩芊下了生死狀,一副英勇就義的樣子。
  小瓊、蘇敏、許慧互相望了望,最後異口同聲地說:“祝你好運——”
  陽光明媚的四月底,氣候宜人,沒有夏天的燥熱,也沒有春天的多雨。
  挑了個星期六,淩芊早起打扮著,一件有蕾絲邊的白襯衫,外套一件灰色小馬夾,一條牛仔超短裙,在穿上灰色長絲襪的時候,淩芊不禁對著鏡子自戀起來:“好漂亮好性感的阿芊啊……”她拿出新買的達芙尼中靴,穿上之後,在鏡子前轉了好幾個圈。自戀完畢,戴上了大鏡片的墨鏡,她出發了。
  今天是要去辦大事的,所以要穿漂亮點,她不能保證自己的口才能打動那個霸著房子不走的變態男,可是如果加以“色誘”,說不定能說動他搬走——為他找一個房子,為他搬家,還幫他出一個月的房租,她已經開出這麽好的條件了,再加上親自登門拜托,那變態男還不買帳,她就——她就隻能放棄。
  她坐車到達X城的時候,心裏很是激動,兩年不曾來這裏了,這裏還是那麽幹淨清爽,高樓大廈建起不少,雖然比不上美國那一幢幢遮天蔽日的摩天大樓,但卻有種中小城市的閑適。淩芊想,蜘蛛俠也隻能在美國當英雄,到了中國,沒兩天就會摔死,因為中國沒有那麽多的高樓讓他吊蜘蛛絲。踏入熟悉的小區,過去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這條小路上第一次注意到古以笙,因為看見他拿著自己的書;在這個樓道裏第一次和古以笙主動說話,因為她低血壓頭暈需要人扶……走到五樓,她停了下來,貪婪地望著古以笙以前的家門,一刹那,忘記的、快忘記的、不想忘記的往事一件件重演,就像電視裏的回放鏡頭一樣:在這裏,古以笙叫住她,她以為是哪個變態圖謀不軌,原來他隻是要把她掉下來的內衣還她而已;在這裏,古以笙的擁抱被她掙開,然後他向她表白;在這裏,她壞心眼地親了他,奪走他的“初吻”;在這裏……她看著空空的牆壁,發現她寫給古以笙的那副對聯已經被揭去,現在怕是早被扔在那個垃圾處理場,被粉碎機弄得之剩零星的紙片。
  她心血來潮地敲了門,開門的果然不是古以笙,而是一個個子不太高的年輕小夥子,手裏抱著一個沒幾個月大的嬰兒,先是一愣,然後將她上下打量一遍,目光停留在她的腿上,半晌才問她有什麽事。
  “對不起,走錯了。”她轉身上樓,回頭看的時候,那男人還是眼兒直直地盯著她的腿,顯出些色情的意味來。
  看來古以笙原來的房子裏也住進一個不怎麽樣的房客。
  登上六樓,淩芊深吸口氣,輕輕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她發現……沒有人。怎麽會呢,周末大家應該都在啊。是不是在睡覺?淩芊看了看手機顯示的時間,早上十點多,換作以前的她,周末的這種時候通常還在和周公約會,直到十二點,才會因為肚子餓起床。
  她不甘心地重重將門敲了幾下,“請問有人嗎?”
  還是沒人開門。淩芊不高興地“哼”了一聲,剛下了幾級台階,就聽裏麵有腳步聲,她忙跑回去站好,待對方一把門打開,她就不由分說地鞠了一大躬,腦門幾乎碰到自己的膝蓋:“您好——請您把房子讓給我吧!”
  天地良心,淩芊的身體一直保持著九十度,好像日本人在會見天皇一樣。她還沒對自己的父母行此大禮呢,這變態男應該感動了吧?她望著地板,期待對方表示同意。
  “免談。”冷冷的一個聲音,殘酷的拒絕。
  “先生,我真的很需要這……啊——”淩芊直起身,目光剛落到那變態男臉上,就馬上被嚇退了一步,雙手捂著自己張大的嘴,因為戴著墨鏡,所以對方沒有看見她幾乎要掉出來的眼珠子,“你、你……”
  “小姐,請你回去吧。”對方見勢就要關門。
  淩芊雖然驚訝地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但還是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等等!我……”
  “請自重。”男人眉頭緊鎖,硬是把她的手拉開,然後很是不悅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也有點疑惑,半天沒有動作。
  “古以笙……”淩芊摘掉墨鏡,由於近視,剛才沒看清楚,現在她可看得明明白白,他幾乎沒怎麽變,就是流海短了些,她瞪著他,緩緩伸出食指,“你是古以笙!”
  同樣的,古以笙也瞪大了眼睛,先是看著淩芊的臉,然後,他的目光落在她胸口的水晶墜子上。綠色的光彩,在兩年後的今天,顯得清澈無比。
  沒想到住在這裏的竟然是古以笙!他為什麽……淩芊心生膽怯,真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飛快地戴上墨鏡,她連忙準備下樓去,誰知剛一轉身,她的手腕就被古以笙牢牢抓住,力量大得讓淩芊想起九陰白骨爪。她回頭去,就看見古以笙猛地上前,右手摟過她的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雙腳就莫名其妙地離了地,然後才發現,古以笙居然把她扛在肩上,就這樣把她擄進屋子,還用腳將門輕輕一踹,門“砰”地一聲關住。
  她以前怎麽都沒發現,他有這麽大的力氣?以前跟他搶遙控器的時候,她可是輕易就把他打敗了呀,還大笑他“手無縛雞之力”。
  淩芊感覺不對的時候,已經被古以笙丟到了床上,她爬起來,卻馬上被他著一動也不能動。一個藍藍的東西從他的領口掉出,在淩芊眼前晃來晃去,她定睛一看,這是她送他的護身符——她以為早就被扔掉的旅遊紀念品。古以笙的雙手撐在淩芊身體兩側,淩芊終於有機會和他對視,那一刻,她望見他眼中的痛楚和狂喜,甚至於眼底的濕潤。
  如果說淩芊不相信奇跡,那麽現在奇跡就在眼前;如果說淩芊不相信愛情,那麽眼前的男人又是什麽?
  一滴鹹鹹的液體滴在淩芊的臉上,淩芊看見古以笙如以往一樣清澈的眸子比以前更加清澈——他哭了。這幾年,自己的眼淚不少,卻從來沒見過他哭,她總以為,男人是不會哭的,至少在女人麵前不會哭。
  他為什麽要哭呢?當初要分手的人是他,她也沒有對他死纏爛打啊,要哭,也是她哭呀……淩芊也開始流淚,環住古以笙的脖子,手指像贖罪一般小心地碰碰他緊抿的唇,然後,古以笙狠狠抱住她,以唇封住她欲問出口的話……兩年的等待,兩年的守候,兩年的堅持,兩年的執著,都在這一刻釋放了。
  讓我們先不要關注那散落一地的衣物,先來到客廳,看看電視櫃上放著的一個蓋住的相框,把它翻起來,你會發現,裏麵有一張先被撕成兩半,然後又被人用透明膠小心粘好的合照,一邊是淩芊興奮大笑的臉,一邊是古以笙淡淡的微笑,清澈的眼瞳中,你可以看見那濃濃的寵溺。抽出相片,翻到背麵,你會發現那裏有古以笙用終於練成的、讓人看不懂的“醫生字體”寫著的兩個字,仔細辨認一番還是可以看清楚的,那是一味藥材,它的名字叫——當歸。
  古以笙做好晚飯,本想進去叫淩芊起床,才剛進門,就看見淩芊在他的衣櫃裏翻翻找找,把他的襯衫一件件拿出來,在身上比劃著。他莫名其妙地問:“你做什麽?”
  “嗬嗬。”淩芊厚臉皮地笑著,拉緊身上包的被單,“電視上不都是這樣演的嗎?這種時候,女主角通常隻穿著男主角的白襯衫……”她被那旖旎的景色弄地很興奮,紅紅的臉上冒著幸福的泡泡,忽然,她眉頭一皺,指控他道:“可是你怎麽一件白襯衫都沒有!”
  “你說不喜歡男人穿白襯衫,之後我再沒穿過。”古以笙無奈地搖搖頭,走過去把她從衣櫃前拉開,再將那一件件襯衫疊好,“衣櫃裏沒有白色的襯衫。”
  “啊?”淩芊失望地叫著,心裏卻冒出更多幸福的泡泡,她發誓,以後要對古以笙二十倍的好,來彌補自己以前的種種不是。她灰溜溜地揀起上午穿來的有蕾絲邊的白襯衫,上麵的扣子幾乎都不見了——男人衝動的時候果然有驚人的破壞力,古以笙也一樣。她趴在地上,尋找掉下的扣子,忽然,一件衣服落在她頭上,她拎起來一瞧,是一件真絲長袖睡裙。淩芊怔怔地捧著它,抬頭望著古以笙:“這……這是?”
  “我結婚了。”古以笙抱著雙手靠在牆上,別過頭去不看她。
  拋物線般的起伏——到達頂峰馬上落下的可怕感覺……

  二十六
  淩芊心中的幸福感忽然像鏡子一樣被古以笙的話擊碎了,她呆呆望著他,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是捧著睡裙的雙手在發抖。
  “出來吃飯,吃完趕快走。”古以笙轉身出門,然後順手把門帶上。
  她不明白,為什麽……他結婚了,還住在這裏?他的妻子是誰?那個韓醫生嗎?淩芊捂著眼睛,然後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看看是不是在做夢——好痛!那,這都是真的了?她蜷縮在牆角,抱著自己的頭。
  自找的,都是她自找的,該!
  她自以為是什麽?以為古以笙真的就這麽輕易原諒她嗎?古以笙憑什麽要等她?他不是她的寵物,他有權力尋找自己的幸福。
  外麵響起了敲門聲,淩芊聽見古以笙去開門,一個女人的聲音飄了進來。淩芊嚇了一跳,是不是古以笙的妻子回來了?躲已經來不及了!
  門鎖轉動了一下,韓醫生的臉真的探了進來,看見包著被單的淩芊,眼睛忽然瞪得老大。
  完蛋了!!淩芊幾乎要暈過去,猛然間體會到被人“捉奸在床”是什麽感覺。她如此不堪地出現在古以笙的臥室裏,被單下的身體一絲不掛,就算是傻子,也知道他們剛才幹了些什麽事。
  她最討厭第三者,如今,自己變成了小三。
  淩芊湧起一陣想解釋的念頭,但是,要怎麽說呢?
  方案一:啊,你好,古太太,我來拜訪你們,不小心弄髒了衣服,於是在這裏麵換一件——換衣服需要把所有衣服都脫掉嗎?駁回!
  方案二:啊,你好,古太太,我走在樓下,被水潑濕了全身,就上來請求古醫生幫我把衣服烘幹——為什麽莫名其妙出現在樓下?駁回!
  方案三:啊,古太太!我喝醉了,不知道怎麽就到了這裏!哎呀,太糟糕了,我怎麽就醉成這樣了——古以笙怎麽會把喝醉了的你帶回來?駁回!
  淩芊胡思亂想著,發現韓醫生的臉色越來越差,她的心也越來越痛,沉浸在他已經結婚的事實裏,幾乎溺斃。
  古以笙平靜地從外麵走進來,用一種詭異的溫柔聲音對她說:“寶貝,你怎麽還不把衣服穿起來?我不是說了嗎,我呆會兒有事,不能再陪你胡鬧了。”
  淩芊幾乎要尖叫,他!他怎麽還可以這麽若無其事!難道、難道他經常帶女人回家,搞得人家韓醫生都習慣了?啊——天啊,古以笙完全變了一個人!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古以笙了啊……
  韓醫生背過身去,身體僵硬得可以,淩芊傻傻地縮著身子,看著古以笙在床頭櫃裏翻來翻去,隻聽他說:“要喝茶嗎?”
  他對誰說話?是她,還是韓醫生?
  “不,不用了……”韓醫生的聲音非常幹澀。
  淩芊歪著頭,猛然明白,哦,古以笙的老婆是另有其人……
  古以笙拿出一本皺巴巴的書,上麵寫著什麽外科某某,交給韓醫生。她接過,回頭哀怨地看了一眼淩芊,迅速離開了。
  趁古以笙真正的老婆沒回來之前,她應該趕快離開——淩芊心裏隻有這一個念頭。
  韓醫生走後,臥室的門又關了起來。
  淩芊呆了一會兒,隻見門慢慢打開, 還好,探頭進來的是古以笙,他見她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眉頭一皺,“你要坐到什麽時候?還要我親自請你起來嗎?”
  這真是自己應得的報應……此時的淩芊無力追究古以笙當年在瑞士的事,隻能慢慢站起來,把睡裙放在床上,重新揀起自己的衣服,“我穿自己的就好……我、我馬上走……”她慌亂地收拾著地上的衣物,咬著下唇命令自己不要哭,雖然這絕對是她這一輩子最狼狽的時刻,但是她隻能選擇順從。她對命運還是無可奈何的,因為她不是貝多芬,不能扼住命運的喉嚨,相反,她總是被命運扼著喉嚨。
  古以笙走到她身邊,毫不留情地賞了她一巴掌——在她的屁股上。
  淩芊一驚,像挨揍的小孩一樣護著自己,古以笙性格大變?太、太可怕了!
  “我真是服了你……”古以笙看著她那驚恐萬分又灰頭土臉的樣子,忽然笑出聲來,“我說什麽你都不信,唯獨說我結婚了,你馬上就相信。”
  淩芊傻傻地瞅著他,還是沒能明白他的話。
  古以笙背過身去,不再看她露在被單外的身體,先是很嚴肅地命令她:“快把以蕭的睡衣穿起來!”然後歎口氣,“我的定力沒你想像得那麽好……”
  “這麽說……”淩芊猛然驚醒,憤然指著他,“你——居然敢耍我!”
  “那又如何?”古以笙說著,捂著嘴偷笑著走了出去。
  “哼!看我穿好衣服再收拾你!”淩芊咬牙切齒著穿著衣服,心裏卻如釋重負,上天還是眷顧她的,唯一適合她的男人到現在還沒結婚,而且,貌似真的一直愛著她……是愛,是真正的愛。
  她從房間裏衝出來的時候,古以笙坐在飯桌前,已經為她裝好一碗飯。“以笙——”淩芊衝過去抱他入懷,“你這個混蛋——嗚嗚,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真成了破壞人家家庭的第三者了呢!雖然我現在能百分百確定當年是我誤會了你,可是你也不能這麽嚇唬我啦!好啦,算我錯了,我錯了,你以後不能再這樣嚇我了……”
  “你……你隻要放開我,我就不再嚇你……”古以笙的臉被淩芊按在胸口,他隻能艱難地吐出一句話。
  淩芊笑著撒手,嗅了嗅一桌子飯菜,“哇,香哦——我開動了!”
  古以笙微笑望著淩芊的吃相,仿佛這幾年的等待都值得了,他不是一直就在等這一天嗎?他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淩芊忽然出現的情景,可是一天天的等待都沒有結果,淩芊一直沒有出現,隻從她朋友那裏打聽到她去了美國。憑他對淩芊的了解,他相信她一定不會在國外定居,尤其是美國,如果是德國,倒很有可能。所以,他慶幸她去的不是德國,否則,也許他等一輩子,她都不會回來了。是的,他正是因為堅信她會回來,所以才一直等著,然後,今天開門的時候,那個總是纏著他要房子的討厭鬼居然就是淩芊!
  “抱歉。”古以笙忽然說。
  “算了,被你耍也沒什麽損失,地獄和天堂,啊,真爽。”淩芊晃晃腦袋,笑眯眯。
  “那時我說的是氣話。”古以笙接著說。
  “啊?哦……”淩芊沉下目光,終於知道古以笙在抱歉什麽了,“都過去了,還提它做什麽。我就是幼稚,大家也都這麽說我。”
  古以笙沉默著,好像在思考什麽。
  淩芊眨眨眼,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她怕他下一句說“我們還是不適合在一起”。
  古以笙敲敲桌子,吸引了淩芊的注意力,“打電話給我的男人是誰?”
  “蘇敏,你見過的,上次結婚的那個。”淩芊捧著飯碗。
  “淩芊,我們也結婚吧。”
  淩芊愣了一愣,心裏卻像解脫了一樣。她放下碗,抽張紙巾擦了擦嘴,“不要,你爸媽一定恨死我了,他們肯定不會同意你跟我結婚。”
  “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為什麽?”
  “我跟他們說你去美國工作,總有一天會回來。”
  “他們就相信你?!”
  古以笙笑笑,“我很少撒謊,誠信度很高。”
  淩芊假裝暈倒,“萬一我不回來了,你怎麽辦?”
  “沒想過。”
  “你真是……”淩芊白了他一眼,繼續吃飯。
  “結婚吧。”
  “現在不行。”
  古以笙站起來,奪下她的碗筷,把她拉起來,“給我個理由。”
  “我想當六月新娘,現在連五月都不到……”淩芊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又狠狠親了他一下,搞得他一臉是油,“還有,你答應過我,要去德國渡蜜月,不會忘了吧?”
  “這你倒是記的清楚!”古以笙用紙巾擦著臉。
  “那……”淩芊環視一圈房間,“你把這房子讓給我好吧?”
  “我住哪去?”古以笙看上去一點也不想搬,“樓下的房子被人買走了。”
  “我們可以合租嘛,床一人一半就是了……”淩芊衝他眨眨眼,奸笑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低頭吃飯。
  古以笙愣了一下,伸手推推眼鏡,忽然恍然大悟,似笑非笑地眯著眼,“去美國就學到了這個?”
  淩芊假裝沒有聽見。
  古以笙深深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被淩芊的一句“你再看我就把你吃掉”弄得馬上移開目光,當他舀了一勺湯正要送入口中的時候,卻聽見淩芊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的口吻說了一句“喂,我愛你”,他差點就沒嗆到。
  他抬眼望著淩芊,她無辜地和他對視著,還故意很天真地把眼睛眨了眨。

  番外篇1
  淩芊和古以笙重新在一起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古以笙的父母,兩個老人家一直被蒙在鼓裏,不知道淩芊這兩年裏其實是和古以笙處於分手狀態的,他們埋怨淩芊怎麽也不回國看一看,害他們等了兩年,都快不耐煩了。淩芊一邊道歉一邊替古以笙擔心,還好他們能再相見,如果她一直沒有遇見古以笙,一定會隨便找個男人嫁了的,到那時候,古以笙對他父母撒的謊就要永遠持續下去了,等到瞞不下去的那一天,他一定會很無奈吧!去了古以笙父母的家之後,淩芊得知,校董事連房子都幫他們裝修好了,就等著她從美國回來。淩芊更加汗顏,捏了捏古以笙的手,暗示他“你的謊撒得太驚險了”。
  婚禮定在六月九日,還有一個月時間。
  晚上,古以笙洗澡的時候,剛從浴室出來的淩芊打開電腦上QQ,許多朋友啊網友啊什麽的都在,她發現小瓊給她留了許多話,好像急著找她。“什麽事?”淩芊問了一句話,然後等著。不一會兒,小瓊就回複道:“親愛的,幫我寫封情書吧!似陽出差了,昨天寫了一封給我,我想回一封驚天地泣鬼神的給他。”
  淩芊幾乎暈倒,“為什麽叫我寫?”
  “幫我忙啦,你好歹讀過一年文學院啊。”
  “好啦,其實也不是很難。”淩芊答應下來,“我寫完發你郵箱,記得去收。”
  “我明天就要,你馬上寫好麽?”
  “真是個得寸進尺的丫頭。”淩芊沒好氣地罵她,可是卻還是同意了,不就是一封情書嗎,多惡心的她都可以寫,一定甜得似陽三年不想再喝蜂蜜。她這麽想著,開了個空白的文檔,說寫就寫了。恩……稱呼就免了,寫個“dear”就好,發給小瓊後再叫她自己把似陽的名字寫上去。
  “大作家,搞創作?”古以笙放了一杯溫牛奶在淩芊身邊,身上帶著沐浴後的清新香味。
  淩芊趕忙護著屏幕,不讓他看見自己寫的那些惡心肉麻的語句,古以笙溫和一笑,“我不看,你繼續。”說著,他走到書桌另一邊,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忙自己的事,移動鼠標,把文件copy到U盤裏。淩芊好奇地湊過去,古以笙順勢摟住她的腰。“哇,這是什麽?都是英文耶,看不太懂——分子……循環係統……患者……”淩芊念著那長長的論文題目,發出讚歎的聲音,“好像很高深的樣子……”在她的邏輯裏,凡是她看不懂的東西,一定是高深的。
  “分子吸附再循環係統對肝功能衰竭患者血清表皮生長因子水平的影響。”古以笙把題目翻譯給她聽,“我明天早上要去參加一個研討會,這是我發言的內容。”
  淩芊眯著眼,很狡猾地笑著,“唉!博士了嘛,居然能參加研討會了……”
  “諷刺我……”古以笙見她還不去喝牛奶,就幹脆把杯子拿過來,送到她嘴邊,“喝了它,早點睡。”雖然淩芊現處於“無業”狀態,可是古以笙還是力致於改變她的作息時間,否則她九月份去教書的時候一定起不來。
  “今天有點東西一定要寫完……”淩芊接過杯子,“寫完就去睡啦。”
  “隻給你一小時。”古以笙拔下U盤,關了電腦,再將電腦裝進電腦包裏,放進書桌的隔層裏。
  淩芊見古以笙先回了房間,就加緊開始寫情書,到最後連自己也想不出有什麽內容可寫的時候,看看鍾,一個小時的“規定時間”就快到了,她急忙保存起來,為了方便尋找,她將情書放在電腦的“桌麵”上,命名為“To you”。收拾好電腦,她想將它放進隔層裏,卻發現古以笙的電腦也在裏麵,他明天是要帶電腦去醫院吧?拿出來放桌上吧。於是,淩芊把古以笙的電腦拿出來,放在桌麵,自己的則放進隔層,這樣古以笙明天直接拿了電腦就可以走。
  她把空杯子拿去廚房洗幹淨,習慣性地打開冰箱看了看,冰箱裏有雞蛋、火腿和麵包,她心想,明天早起做早餐好了,別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實在是不像話。
  古以笙睜開眼瞄了眼床頭的鬧鍾,是時候起床了。他習慣性地往床的另一邊摸去,在起床之前將還在熟睡的淩芊抱上一會兒,感受她確確實實地回到他身邊的真實感。可是,今天他什麽都沒摸到。他一怔,連忙坐起來,掀開薄被,她果然不在。
  去洗手間了?古以笙走出臥室,聽見廚房裏有聲音,進去一看,啊,那是一副什麽樣的畫麵啊!晨光中,淩芊梳著個高高的馬尾辮,一件大大長長的白色T恤蓋到她大腿,外麵套了件圍裙,她就這麽光著腳丫站在廚房裏,手裏拿著鍋鏟,正在煎荷包蛋。“起來了?早餐一會兒就好。”她笑著望望他,嫻熟地將荷包蛋翻了一麵。
  古以笙揉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或者太陽從北邊出來了?忽然,一陣香味飄來,他回頭一看,桌上已經擺好了火腿片和麵包。
  “愣在那兒幹嗎?”淩芊關了火,推著他進了洗手間,“乖乖地洗臉刷牙,然後出來吃早餐。”像哄小孩一樣,她拍拍古以笙的頭,轉身出去。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成語?”古以笙幽幽開口,將她叫住。
  “什麽?”
  “……受寵若驚。”
  淩芊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然後很正經地說:“我隻知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她仿佛下定決心一般,舞了舞拳頭。
  當古以笙坐到餐桌前的時候,淩芊把兩片夾著火腿的麵包端到他麵前,再進廚房端了一杯牛奶和一個荷包蛋出來,走到他身邊,“研討會是幾點的?”
  “九點。”現在是七點……古以笙本來是想起床做早餐,吃完之後先看點材料,誰知……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她?算了,還是不要把她想得太好。他端起杯子,還沒喝一口牛奶,她就大聲喊停。“怎麽了?”
  淩芊附下身,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解釋說:“這是早安吻。”
  古以笙笑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門,開始品嚐她做的早餐——這是她為他做的早餐。他的唇邊凝著淡笑,“很棒哦,再過十年就可以超過我了。”
  “是嗎?”淩芊的雙手抱在胸前,“下一次我一定在你的早餐裏放很多大蒜,讓你一天不敢開口說話!”話雖這麽說,淩芊心裏卻樂開了花。現在的她才忽然知道,女人做飯給男人吃的時候,不是因為奴性,而是因為愛情。她現在沒有一點被利用的感覺,卻有種濃濃的幸福感,原來以前讓自己不幸福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境由心生,隻要心中有愛,人生何處不幸福。
  她陪著古以笙吃早餐,等他吃完之後便收拾著碗碟,端到廚房洗。古以笙看不下去,拉開她,“我來吧。”“我以前可沒你這麽客氣。”淩芊執意要洗,古以笙仍舊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搖著頭走出廚房,看看日曆,記下淩芊脫胎換骨的一天。
  待淩芊洗好碗碟走出來,發現古以笙已經穿好了正式的衣服,“還有一個小時呢,你準備走嗎?”
  “恩,我早點過去好了。”古以笙整理著領帶。
  “喵。”淩芊衝過去,撅起嘴來,“送別吻,跟電視上一樣……”
  古以笙為難地頓了一下,這丫頭,為什麽總是把他當聖人,非要三番兩次地在早晨試探他的耐性嗎?他低下頭,輕輕在她柔軟的唇上碰了一下,可是她卻一把拉著他的領帶,整個人貼上來,不讓他就這麽草草結束。完了……古以笙在攬住她的身子後,心中就拉響了警笛,一股女性特有的馨香襲來,他的理智神經終於在她麵前崩斷了。
  古人說得好,“飽暖而思淫欲”,淩芊徹底信了古人那偉大的智慧,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又會回到床上去,而且古以笙居然一點也不在乎時間的流逝,在差十分鍾就到九點的時候才起身穿衣服。都是她,學人家什麽“早安吻”、“送別吻”,這一吻,不但沒有把他送出門去,還直接把兩個人送到床上。“以後不準學電視!”他丟下一句話,衝進書房,提起隔層裏的電腦,再把U盤放進口袋裏,飛快地出門去。
  淩芊清醒過來,匆匆跑去書房,發現古以笙拿錯了電腦!天,早知道就先提醒他一下了!“以笙——”她衝到陽台,試圖叫住他,可是隻能看見古以笙的銀色福特匆匆駛離的背影。
  雖然研討會定在九點開始,但是中國人的個性就是磨磨蹭蹭,真正的會議到九點十五才正式開始,古以笙也幸好沒有遲到——他現在是醫大附屬最年輕的外科副主任,遲到的話,會引起很多人的不滿。
  剛坐下,淩芊就一個電話過來,告訴他拿錯了電腦,古以笙打開電腦包一看,發現自己把淩芊的電腦帶了過來。“沒事,我事先把論文copy了一份在U盤裏麵……中午我不回去吃飯,你自己解決。恩,好……拜拜。”
  “以笙啊,新買了筆記本?”胡主任坐到他身邊,肚子比以前大了,人也更胖了。
  “我錯把淩芊的電腦帶來了。”古以笙忙著開機,把U盤插進接口,“走的時候沒有確認一下,因為比較匆忙……”本來可以不匆忙的,唉,那個越來越迷人的小東西!今天居然早起為他做早餐,害他比以前更喜歡她了,冒出“等她再久都沒關係”的該死想法。
  “淩芊回來了?”胡主任笑彎了眼睛,拍著古以笙的肩,“看來馬上有喜酒吃了。”
  古以笙陪笑著,心裏隻希望在淩芊在結婚前可別出什麽亂子,又失蹤去。他擔心淩芊會有婚前恐懼症,但是觀察她很久,發現沒什麽明顯症狀,他總算能放心。當他的目光落在電腦桌麵上的時候,發現一個文檔名曰“To you”,他一時奇怪,這是她的新小說嗎?
  主持人宣布研討會開始,先請某某專家發言。
  還沒輪到自己,古以笙順手打開那個文檔消磨時間,剛一看內容,他的目光就定住了。一個大大的稱呼——“Dear”,什麽?這是情書?怪不得她昨晚遮遮掩掩不讓他看,原來是背著他寫情書?是啊,他的電腦明明就被放在隔層裏,可是今天拿過來的卻是她的電腦,他正奇怪呢,自己雖然喪失理智了一會兒,可也不至於會拿錯電腦。這難道是淩芊精心安排的?她早就知道他會把論文放在U盤裏,所以大膽地換了電腦——不愧是想像力豐富的她!原來,她想給他看情書啊,這可愛的家夥。
  古以笙懷著一點興奮的心情,看著那封肉麻的情書:
  Dear:
  早晨醒來,又是一陣空虛。因為就在剛剛的夢裏,我還躺在你懷裏,緊緊的抱著你,嘴角滿是幸福的微笑。發覺自己已不能適應沒有你的日子,剛說再見就想見你,似乎已開始喪失自我,但卻又令我樂於其中,不能自拔。好想你!
  輕輕托起你的下巴,看著你性感的雙唇,再用中指輕輕撫摸,忍不住將我的雙唇與你緊貼,閉上雙眼,感受你那熱烈的回應。你說喜歡吻我雙唇的感覺,我又何嚐不是呢?喜歡在你懷裏蹭來蹭去,那是因為想盡可能的與你最親密的接觸,感受你胸膛的安全與溫暖,此時此刻,你總會用你有力的雙臂緊緊將我環抱,我情不自禁的閉上雙眼,做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咱倆有一起經曆天崩地裂的情形嗎?沒有!咱倆有一起看過煙波浩淼的景致嗎?沒有!咱倆有一起感受海天一色的蔚藍嗎?沒有!許許多多的沒有,並不能抹去咱倆共同的付出與分享;有了你以後的時光是那般的細水長流和晶瑩剔透,漸漸的我理智了、平靜了、祥和了。
  每每在我最幸福的時候,總要合上十指,感謝上帝把你帶到我身邊。以前,我總是懷疑,總是畏懼,現在,親愛的,我要告訴你,我不再害怕了,因為我幸福著擁有你的愛!
  有你的人生,平平淡淡;有你的人生,四季溫暖;有你的人生,不畏艱險;有你的人生,期待永遠。炊煙起了,我在門口等你;夕陽下了,我在山邊等你;細雨來了,我在傘下等你;流水凍了,我在河畔等你。生命累了,我在天堂等你;我們老了,我在來生等你!
  愛你的
  古以笙咽了口唾液,扶了扶快掉下來的眼鏡,他是第一次接到如此深情款款的情書,而且寫得這麽肉麻。原來淩芊一肉麻起來,比瓊瑤筆下的男主角還勝十倍。
  淩芊還在擔心古以笙看見了那情書會不會以為她劈腿,她的情書確實是寫給別的男人的,可是都是替小瓊寫的啊!但願他不要想歪!古以笙一定不會想歪的吧?他又不是她……
  下午的時候,她接到古以笙的電話。小心翼翼地接起來以後,就聽見古以笙對她說的“謝謝”,看來他以為那是寫給他的了。淩芊心虛地笑著,鬆了口氣,好吧,既然古以笙誤會了,她就順水推舟,就算是寫給他的吧!沒錯,寫情書的時候,她的心裏的確是想著他的……
  嗬嗬,世界上總有一條路,是通往幸福的!

  番外篇2
  古以笙握著手機,雙眼直直盯在一處。他知道她的決絕,向來不會再給他機會,她就好像是蝸牛的觸角,隻要被輕輕一碰,就將自己縮起來,但她又不是蝸牛的觸角,因為她不會再勇敢地麵對傷害。
  古以笙一直坐著,手機一直握在手裏,他的目光一直定在一點上,卻空洞得沒有任何焦點。
  他一時氣憤,向淩芊說分手,等他緩過氣來,再撥回去,那一頭已經沒有任何回應。
  一切就這麽完了……
  再回到X城的時候,這裏已然沒有一個等待他歸來的淩芊,剩下的隻是空空的六樓和已經被一對夫妻買走的五樓。古以笙舊地重遊,用手撫摸著六樓的門,輕輕敲了三下,他仿佛看見一個迷迷糊糊跑來開門的淩芊,一邊拉他進門一邊埋怨他打擾了她與周公的約會。然而,沒有人來應門,聽房東說,她忽然就搬走了。
  “我要租。”他告訴房東,留下押金之後,就走了。
  回到醫大附屬外科上班,每天生活在忙碌的會診和手術之中,不認識淩芊之前,他也是這麽生活的,現在隻不過又回到了原來的狀態,可是能明顯感到少了一樣東西。和淩芊忽然的分手,讓他措不及防,就好像簡單的手術中病人忽然大出血,還來不及搶救就猝然離去一樣。他怎能沒有怨過?她為什麽不肯相信他?他翻出與淩芊的合照,狠狠撕成兩半,全部扔進垃圾桶,再把垃圾拎到外麵,讓垃圾車收走。
  再也不想提起那個女人!然而,他回國之後,才發現“牽著貓逃跑”的那一套書裏還有一張合照,淩芊那大大的笑臉對他簡直就是一種諷刺。他抽出它,又撕成兩半,剛想從窗戶扔出去的時候,《嗨,醫生!》幾個字闖入他的眼簾,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緊緊捏著殘破的照片。他不記得自己把照片夾進書裏了,從來沒有這麽幹過!是誰?他拿起那本《嗨,醫生!》,隨便翻了一下,裏麵再沒有夾什麽照片。可能是自己忘記了……他將書隨便一拋,看著手中的照片,一狠心,將它扔出窗外。他的目光再回到那本書上的時候,發現它可憐地躺在床角,書頁亂亂地折著。古以笙把它拎起來,卻發現書的最後一頁上有一行字,用藍色的水筆寫的,那是……淩芊的字!他心頭一緊,慌忙擺正來看——“嗨,古醫生!無論我牽著貓逃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回來抱著醫生睡覺的!”他看看下麵寫著的日期,剛好是她去日本回來的日子,那天下午她硬是要他陪睡覺,他睡了一會兒就撇下她離開了,晚上她老不高興地跟到樓下來,哄了她好一會兒才讓她高興起來。記得她在他的書架邊轉了好一會兒,鬼鬼祟祟的,但是古以笙當時沒有在意,沒想到她留下了這麽一行字……
  古以笙忽然摸向自己的臉,怎麽,他居然笑了?否則,自己的嘴角怎麽揚得那麽高呢?他居然在笑?“無論我牽著貓逃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要回來抱著醫生睡覺的!”她,還會回來嗎?古以笙抱著書坐下,呆呆地望著地板。
  跟她交往之後,才發現她對醫生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就到了迷戀的狀態。她給他看了幾張照片,是大學時候拍的,照片中的她居然穿著白大褂傻笑,還硬是要擺出一副醫生的模樣,但怎麽看怎麽像是黑診所裏的庸醫。一問才知道,那件白大褂是小瓊的,那個小瓊念的專業是食品營養,進實驗室的時候需要穿白大褂,淩芊就借來穿上,並且還拍了照片。古以笙捧著那本《嗨,醫生!》,再回憶著淩芊穿白大褂時因為過於興奮而顯得很猥瑣的樣子,笑容又爬上他的臉。淩芊也曾要求穿他的白大褂,因此專門跑到他的診室找他,無奈,他的白大褂對她來說太大了,不像小瓊的穿著那麽合身,她雖然失望,但還是把白大褂還他,說看著他穿,她心裏就滿足了。古以笙忽然覺得,淩芊也許有戀物情結,喜歡的其實是白大褂,而不是醫生。
  古以笙把《嗨,醫生》放回書架,飛快地衝到樓下,四處尋找他扔下來的照片——那是他和淩芊僅剩的一張合照了!幸運地,他找到了,雖然被人踩了幾腳,但是還好沒有損壞。他拿著照片回到六樓,用透明膠將它粘好,放進相框裏麵。
  無論怎麽掩飾,他還是愛她的,就算與她分手了,他還是這麽眷戀與她相處的時光,大多數時候,她是很可愛的。他也許應該理解她,理解女人——半夜打電話來,接電話是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據說還對她男朋友有意思,她怎能不誤會?
  “你會回來的吧?”古以笙望著照片上的淩芊,輕聲詢問著。
  從淩芊的朋友那兒打聽到,淩芊居然去了美國!古以笙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倍受打擊了好一會兒,可是,他終究是個見慣了生離死別的醫生,很快便冷靜下來。隻是美國而已,她不會呆上一輩子的,除非她忽然從美國移民去了德國。
  死丫頭,跑那麽遠?想看黃石公園和科羅拉多大峽穀,他以後一定帶她去,她自己那麽積極做什麽!
  她究竟要在美國呆多久,他不知道。
  他回到醫院工作以後,就有意避開和韓芸菲的接觸了,沒有工作聯係的時候見了麵,連招呼都不打。畢竟,所有認識他的人之中,知道他和淩芊已經分手的人隻有韓芸菲,她對他還是有情,因此渴望他忘記淩芊而選擇她,經常找些工作上的事和他交流,可是,要想進一步發展,他辦不到,在感情上辦不到,在身體上還是辦不到——他的心理障礙仍舊存在,隻要韓芸菲一挨近他,他便有一種和屍體接觸的悚然感。
  醫院新進來的醫生中,居然有他的一個學妹,這個女生原來念的是護理專業,現在進醫大附屬當了護士,剛好和他同一個科室。醫生和護士,與老板和秘書一樣,都容易擦出火花,問題是,護士學妹對他有火花,他對她沒有。然而那個護士跟韓芸菲不一樣,對他僅是單純的喜歡,並沒有那種為了得到他而耍什麽心眼的意思。那是一個很善良的護士,雖然知道他不喜歡她,但是仍舊很關心他,天氣冷了,就到處提醒別人要穿毛衣,最後還特別問他穿了毛衣沒有。他和淩芊分手就快一年了,分手紀念日就在這幾天,搞得古以笙這幾天的心情格外低落。這個護士出了點小差錯,他很嚴厲地訓斥了她幾句,她一邊道歉一邊哭,古以笙動了惻隱之心,給了她一包紙巾,叫她不要哭了。他還是不要把情緒帶到醫院來比較好,否則患者同事都遭殃。
  就在聖誕節那天,醫院裏發生了奇跡。
  一個由於車禍而變成植物人的女孩子居然在昏迷了兩年半之後有了點恢複意識的跡象,雖然古以笙不是她的主治醫生,但從其他醫生口中也多多少少聽了一些這個女孩的故事。她出事的時候,才剛成為新娘一個月,她新婚的丈夫這兩年半裏天天照顧著她,沒有一點怨言和不耐煩。連女孩的父母都說,他要是與她離婚,他們也可以理解,畢竟他還年輕,可以重新組建一個家庭,可是那個男人一直不放棄,依舊每天到醫院來,拉著女孩的手,跟她說話。那個女孩由於車禍,身上疤痕很多,幹枯的臉也不那麽好看,可是那個男人卻像對待一個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為她擦著身子,臉上盡是愛憐,沒有一絲做作和嫌惡。
  媒體進醫院來報道了此事,大家都去病房圍觀著,古以笙等大家都散去以後,進了那間病房,見到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和她的丈夫。女孩隻是睜著眼,食指微顫,嘴唇煽動著,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音,她的丈夫拉著她的手,另一手梳著她的頭發,說著今天有媒體來采訪他的事,叫她一定要醒來,看看他出現在報紙上的樣子。女孩的父母坐在旁邊削著蘋果。見有醫生進來,那個男人忙轉身來,見進來的不是認識的醫生,就簡單地點點頭。
  古以笙把一個病人家屬送他的高級果籃放在病床邊的矮櫃上,女孩的父母連忙起身感謝,說醫院的醫生都對他們很好,送禮物給病人的醫生倒隻有古以笙一個。古以笙笑笑,覺得自己倒是很會做人,把病人的禮物轉送另一個病人,有點狡猾。在這裏,他終於有幸和那個男人正麵接觸,知道那個男人名叫宋勇,是一家公司的職員。
  宋勇不是不知道植物人要恢複正常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他隻希望自己能在妻子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他對古以笙說,他的父母也催他盡快離婚,而且女方的父母也一直告訴他還是離婚比較好,他們不會怪他。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現在他的想法是能堅持一天算一天,等到自己受不了的時候自然會選擇離開。古以笙覺得宋勇是一個很實在的人,能大膽地說自己有可能會放棄,不像一些在沒遇見風波前大聲說“永遠”,在遇見困難後一下子就不見了的人。嫁給宋勇的女孩是很幸福的,希望她能多少恢複一些,也不枉費宋勇這幾年的苦心和堅持。
  男人有時候也是會堅持的。
  古以笙回到辦公室,電話忽然響了起來,他接起,“喂,您好,外科。”電話另一頭久久沒有聲音,而古以笙卻敏感地聽到微弱的吸氣聲。他又問了一句:“您好?”這一回,電話裏傳來很小聲的“喂”,看來是有人了,可能剛才信號不太好,“請說。”古以笙坐下來,卻發現電話已經斷了。
  打錯了嗎?可是自己隱隱約約聽見什麽“古……”,大概是自己聽錯了。古以笙掛了電話,診室裏隻剩他一個人。
  好吧,我繼續等,貓,你會回來的,一定。
  古以笙這幾天挺鬱悶的,先是房東問他原不願意搬走,他以為房東嫌他房租交得少,就跟房東說,他可以多交三百。他現在成了第一外科的副主任,單從月工資來說,和以前相比就是一個飛躍。他完全有能力買一套新房子,一次性將首付交清,可是他就是舍不得這裏,尤其是六樓,這可是淩芊曾經生活的地方,處處有她的影子。再說,他沒必要重新買房子,他和淩芊的新房裝修好一年了,還沒有進去住,因為房子缺一個女主人。
  他以為事情就這麽過去了,誰知又有一個男人莫名其妙地打電話來叫他搬走,條件一個接一個,又是幫他搬家有是要給他一個月的房租費。古以笙不知道世界上有這麽霸道而不可理喻的人,他並不是非要住這裏不可,但是對方一次次的騷擾讓他很是火大,於是說出了“有種從我屍體上踏過去,你就盡管搬進來”這樣的話。
  當他以為事情真的就這麽過去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女人,他還沒看清她的模樣,她就對他來了個大鞠躬,下一句話就是叫他把房子讓給她。“免談。”他飛快地拒絕,並想辦法把對方打發走。讓他想不到的是,這打扮得性感十足的女人居然衝過來拉著他的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把她甩開,再甩上門,可是,當那女人摘下墨鏡的時候,他當場愣住了……
  三年後。
  古以笙傍晚走進家門,他不到兩歲的兒子古點點(小名)就衝過來挨在他腳邊,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張開小小的嘴,大聲叫了一句“把拔——”他笑著將兒子抱起,就看見淩芊拿著什麽東西氣衝衝地跑過來,指著他們的寶貝兒子,向他控訴:“以笙啊,瞧你兒子幹的好事!玩我的口紅,還用它在衣服上亂畫!”
  “小孩子嘛,由他去,我再買一支口紅給你。”古以笙逗著兒子,護著他說。
  “可是……”淩芊把手中的衣服攤開,“他畫的是你明天一定要穿的白色襯衫,也是你唯一的一件……”雖然她不喜歡男人穿白襯衫,古以笙也順著她不再穿白色襯衫,可是為了應付一些會議或是其他正式場合,她還是買了一件給他。
  “什麽?!”古以笙停下逗點點的動作,望向那件白襯衫,隻見胸口處畫了兩個圓圈,再下來一點,還畫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單從位置和形狀上看,有點像人的胃。
  “還有,他把你那本《解剖學圖鑒》撕了一頁下來,就是照著那個畫的,你看看,這個是心,這個是胃……”
  不等淩芊說完,古以笙就把點點放到了地上,對淩芊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說:“任你處置。”
  可憐的古點點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眼看著淩芊走過來,伸手在他白白胖胖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他馬上大哭起來,雙腿亂蹬著,不讓淩芊再靠近。
  古以笙望著自己慘不忍睹的襯衫,再回頭看著淩芊和古點點的母子大戰,不由得搖搖頭。
  “快把我今天教你的《關雎》第一節背給你爸爸聽一下,不然等一下叫爸爸給你開刀!”淩芊拿出她嚇唬小孩子一貫的言辭,把古點點抱起來。
  其實古點點並不知道“開刀”是什麽東西,隻是聽淩芊經常這麽警告自己,便也覺得可怕起來。他想了好一會兒,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古以笙嗬嗬笑著,“這麽小的孩子,你就教他背《詩經》?”
  “你不也教他認識那些亂七八糟的內髒嗎?”淩芊不以為然地說,“點點快背,背完了給你吃糖糖。”
  縱觀一下古以笙和淩芊教育孩子的方法,隻覺得古點點貌似有點可憐,爸爸是外科醫生,所以他必然會被教著認識血淋淋的人體組織,媽媽是老師,他必然也要去背那些死了好多年的人寫的東西,他以後要不就繼承父親去做一個醫生,要不就學著母親寫點小說,題目就是《我的悲慘童年》。
  “那就背給爸爸聽一下,點點。”古以笙拉住點點的小手。
  “乖乖舅舅……在和舅舅……搖搖叔你……橘子好球。”古點點雖然背了出來,但是仍然不明白,媽媽為什麽一直叫他背什麽“舅舅、舅舅”的,整個詩,他就隻記得兩個還算能理解的詞,一個是“舅舅”,一個是“橘子”。
  “真棒!”淩芊贈送香吻一個給點點,古以笙頗為不滿又嫉妒,心想,我也會背,而且比他背得好多了……
  “橘子,吃橘子……”點點指著茶幾上的幾個橘子。
  “好,我們吃橘子。”古以笙從淩芊手裏抱過點點,向茶幾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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