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葉紫:殊途

(2009-06-06 06:24:08) 下一個

  【內容簡介】
  喧囂都市,寂寞城池,她的人生簡單又平凡。
  狼巢虎穴,幾度生死,他的人生悲壯而完美。
  如果注定今生有緣無份,為何還要相遇相知,相愛相思?
  若是三生石上姻緣早定,為何還會互相折磨,羈絆重重?
  本是殊途,實為同歸。
  纏繞成霧,聚攏成殼,誰侵入了誰的世界?
  潮濕的命運裏,誰又能抵得過宿命的感傷?
  人生的不幸需要用一輩子來遺忘,忘記了的是一些事,忘不了的是一份情。

  編輯推薦
  一場沉淪在誤會裏的刻骨愛情,一段忍辱在槍口下的臥底生涯。
  《殊途》是一篇殘酷的文。葉紫在這篇文裏通過講述安寧的際遇,讓人感覺到人生的軌跡不會是永遠地直線上升,也不會永遠地直線下降。看到這個結局的時候,我是十分痛恨葉紫的。她從不需要撕心裂肺,隻用那些輕描淡寫的語氣,就能勾下你無盡的淚水。
   ——竹暄
  如果想找一個好男人的話,就到這本書裏來尋。如果要找一個好女人的話,也要到這本書裏來尋。取名《殊途》,唯願這些男女可以同歸一條幸福之路。
   ——三月寞
  文中複雜的人際關係、曲折的情節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心。這個文不同於葉紫之前溫情脈脈的風格,不時穿插的蕭殺和陰冷的描寫足見葉紫深厚的文字功底,不失為一篇成功的轉型之作。
   ——懷玉
  無論是淡煙流水江南違禁小說請刪除,還是喧囂都市寂寞城池,葉紫編織的世界永遠是那麽晶瑩純淨。她的文字就像是清冽的茶香,仿佛與多年好友交談,氤氳裏將這故事娓娓道來。
   ——柳如煙

  楔子
  夜已深。
  聲光交織的雷霆閃電劃過長空,將整個夜空切割的支離破碎,暴雨在瞬間傾盆而至,如銀河倒瀉,扯下萬千條瀑布。
  安寧靜靜的倚在窗邊俯覽萬物,仿佛世間的一切都同她無關。瘦弱的身軀包裹在寬大的白色睡衣之中,更為顯得嬌小可憐。
  書桌上的筆記本顯示屏閃著幽幽的藍光,光標持續停留在一處,她慢慢走回桌前,輕點鼠標,一封未讀郵件帶著其獨特的標識顯現。看還是不看,一貫做事沉著果斷的她,在此刻竟然猶豫了。
  安寧長籲一口氣,灌下一杯冰水,心緒卻越發的不安。手指微顫,控製不住的心跳,手中的鼠標有如千金般重。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瞳孔在驟然間放大,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安寧,我們分手吧。”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把她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他從不連名帶姓的喚她,現在,他叫她安寧。
  安寧頹然倒入了沙發中,身體蜷縮起來,頭深深埋進腿間,長發披散開來,垂在地上像是一幅絕美的絲綢。
  相戀多年,換來如斯結局,雖早有預感,沒料想會來的這樣快。
  無語凝噎。瘦削的雙肩因抽啜而顫動不止。
  哭累了,嗓子也喊啞了,安寧這才停止哭泣,從沙發的另一頭摸出手機,敲下幾行字,輸入爛熟於心的十一位號碼。
  短信發送成功。
  十二點。
  淩晨一點。
  兩點。
  她始終等不到她要等的人。
  絕望,落寞,席卷而來。好不容易構建的信心橋梁徹底坍塌。
  任淚水肆意揮灑,安寧驀的站起,衝進廚房取過一柄水果刀。當初同關信玩笑之餘戲言若有朝一日兩人分道揚鑣,這把刀子便是她最後的歸宿。安寧淒楚一笑,誰能料想會一語成讖。
  鋒利的水果刀劃上纖細的手腕,徹骨的冰涼帶來莫名的快感。
  安寧笑了,眸中射出駭人的光芒,她看著鮮血一滴滴淌落,心中悲涼和恨意並存。
  關信,你可知我心上的痛更甚身上百倍。
  關信,我要讓你後悔終生。
  她手上用力,又是一刀割下,猩紅的鮮血滴落在純白色的地毯上,染出了深重的痕跡。
  夜更深了。
  
  第1章 地球是圓的
  H市火車站。
  人聲鼎沸,魚龍混雜一如往常。
  劉慧守在西南出口處不停的低頭看表,原本該是一點整到達的列車,到現在都沒個影。她煩躁的跺著腳,想想這裏是公共場所,怎麽也要保持淑女形象,又挺直腰板,有模有樣的站好。
  她眼尖的瞥見一抹白色人影被擁擠的人群推搡著正跌跌撞撞的往自己這邊緩慢挪動,扯直了嗓子大聲叫喚:“小安子,這裏,這裏。”一邊呼喊一邊揮舞雙手,早把什麽形象拋到了九霄雲外。
  安寧身著乳白色小洋裝,恰到好處的展露曲線,提著不多的行李,在一群灰頭土臉的旅客中,尤為引人注目。
  她仍在東張西望,劉慧大大咧咧的上前拍了下她的肩膀,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還在看什麽呢?”
  安寧被唬了一跳,揉了揉胸口,沒好氣的說:“差點被你嚇死。”
  “又沒做壞事,怕什麽呢。”劉慧漫不經心的說,主動接過行李,掂了掂分量,“看看不大的箱子,提著還怪沉的。”
  “那當然,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安寧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雙臂,毫無預警的露出左手上猙獰的疤痕。
  劉慧吞了口唾沫,指指傷疤,小心翼翼的問:“還疼嗎?你沒事了吧?”
  安寧搖搖頭,嘴角微牽,“早就不疼了。”她輕輕歎了口氣,“要是再讓我做一次,我還真下不了手。”她自嘲的笑笑,“從死亡線上被硬拉回來,我就沒有再死一次的勇氣了。”
  劉慧聽她說的輕巧,眼角卻在瞬間濕潤,她摟住安寧的肩膀,“小安子,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以後咱們倆湊合著過。”
  安寧撲哧笑出聲,“得了吧你,我可不想被姚子安抽筋剝皮,落個死無全屍。”
  姚子安是劉慧的未婚夫,早已定下名分,就差辦喜事了。
  劉慧不好意思的嘿嘿幹笑兩聲,勾起安寧的胳膊,討好的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小安子是也。”
  安寧斜睨她一眼,“喂,今晚我住哪裏?”
  劉慧訕訕的回答:“放心吧,不會讓你住旅館的。”
  “這還差不多,”安寧得意的笑,“我還沒找到工作,可得省吃儉用著點。”
  劉慧拖著安寧上了出租車,“師傅,麻煩你,宛平南路。”
  一進門,劉慧丟下行李,就把自己扔進沙發,“累死我了。”
  “我坐了幾小時火車還沒嫌累,你瞎叫什麽啊?”安寧衝著她翻白眼,熟門熟路的從冰箱裏拿了兩罐冰鎮可樂,自己打開一罐,另一罐以優美的姿勢拋給劉慧。
  劉慧慵懶的伸了個懶腰,甩了高跟鞋,先喝了一大口又滿足的打了個飽嗝後才爬下沙發,轉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從電視機櫃下翻出兩雙拖鞋。
  安寧看著淩亂的客廳,穿過的髒衣裳到處都是,沙發底下還有兩隻顏色不一的襪子,吧台上全是灰塵,估計足有一個月沒有擦拭過,她連連搖頭,“你家姚子安怎麽受得了你這副德行。”
  劉慧一瞪眼,雙手叉腰凶神惡煞的說:“他敢嫌棄我,我立馬廢了他。”
  安寧吐吐舌頭,自己看不下去,隻得認命的替她收拾。誰讓她們是死黨呢。
  “小安子……”劉慧的話突然卡在嗓子眼裏,因為安寧惡狠狠的舉起拖把作勢要往她身上砸。“你再叫聲試試看。”
  就因為姓了這個安姓,小安子這綽號被她叫了四年,要是私底下也就算了,最怕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語出驚人,這種回頭率不要也罷。
  “不敢了,不敢了。”劉慧抱著腦袋做可憐樣,其實在偷著樂,小安子,多好的太監名啊,她在心裏又暗暗叫了幾聲。
  安寧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她極度奸詐的笑臉,也能猜出一二。她毫不客氣的在劉慧的臂膀上重重掐了一把,這次她痛苦的表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了。
  收拾完畢,安寧喘了口氣,捏捏酸疼的脖子,又把行李搬進臥室,這才安定下來。
  臥室雖稱不上整潔,比客廳實在是好太多。安寧累了一天,想收拾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恨恨的瞪著跟進來的劉慧,感覺自己就是送上門來做鍾點工的。
  劉慧屁顛屁顛的擁抱了安寧下,“小……安寧,你太偉大了,我愛死你了。”
  “一邊去,”安寧有氣無力的說。
  “晚上我請你吃頓好的,算是給你接風,也算是報答你幫我整理屋子,”她搖晃著安寧的手臂,撒嬌,“好不好嘛?”
  安寧彎下腰滿地找東西,劉慧納悶的問:“你幹什麽啊?”
  安寧哆嗦了一下,“找我的雞皮疙瘩呢。”
  淮海路上蕉葉餐廳。
  劉慧拍拍胸脯,“想吃什麽盡管點,今兒個我請客。”
  安寧翻翻菜單後一本正經的對著劉慧說:“把你包拿給我瞧瞧。”
  劉慧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依言照做。安寧從她小巧的手提包裏直接取出錢包,準備打開,劉慧急了,一把搶回來,“哎,你這幹什麽呢?”
  安寧狡黠的笑笑,“我怕你錢沒帶夠,到時還得我付賬。”
  劉慧不以為然的賞她個白眼,“我這一個月的薪水都在裏麵呢,你就少操心了。”
  “那好吧,”安寧聳聳肩,“咖喱皇炒蟹,炭燒豬頸肉,糯米雞,榴蓮飛餅……”
  “你吃的完嗎你?”劉慧不客氣的抄起菜單砸在安寧頭上。
  安寧撇撇嘴,慢條斯理的理順被劉慧弄亂的頭發,“你管我啊,吃不完打包回去做夜宵。”
  劉慧不情不願的招來侍者把安寧剛才說的幾道菜又報了一遍,嘴中嘟囔著:“看不吃撐你。”
  安寧不理會,輕啜一口茶,左顧右盼,“哎,這兒環境還不賴。”
  劉慧低著頭心急火燎的算賬,惹來安寧的幾絲悶笑。
  菜上的很快,劉慧這會兒早把待會要付賬一件事兒忘的一幹二淨,她殷勤的招呼安寧,“吃啊。”
  晚上七點,正是用餐高峰時段。
  她們剛來的時候,尚有許多空位,不多久的功夫,門外已經排起了長隊。
  “幸好我們來的早,”劉慧笑的眼睛眯成縫,手下的筷子可沒有放下過。
  安寧覺著好笑,有時候也很羨慕她,今朝有酒今朝醉,從來不用考慮以後的生活,是不是活的簡單的人才會過的相對快樂一些。
  手機鈴聲響起。
  安寧手忙腳亂的往外掏手機,“喂,”接起手機的同時發現鈴音還在大作。
  她詫異的回頭,現在市麵上的手機鈴聲千篇一律,所以她才選擇了這個相對另類的鈴音,《越獄》中,林肯公園那首經典曲子的前奏,經事實證明,重複係數確實很小,卻沒有想到今天會在這裏撞上。
  安寧扭過頭,首先看到的是一桌穿著打扮都奇奇怪怪的人。
  洗的發白的牛仔褲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被剪了幾個洞,有的地方還打上鮮豔的補丁。不論男女都打有耳洞,帶著誇張的配飾,頭上包有頭巾或者頭發染成金黃色甚至是銀白色。
  接電話的男子,背對著安寧,她看不清他的臉,從這個角度僅可以瞧見他硬朗的線條和堅毅的下巴。黑色T恤,一隻手插在褲兜中,一桌子人中,也隻有他看起來比較正常。
  夏普920手機,和安寧手中握著的那款型號相同。隻不過他用的是酷酷的黑色,安寧的是素雅的白色。
  那名男子收線後,像是能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他緩慢的轉過身,不經意間對上一對如小兔般慧黠的眼。
  安寧臉上驟然一紅,慌忙收回視線。
  隻是匆匆一瞥,她仍能感受到對方似能洞察一切的銳利目光。
  那雙眼,狹長,深邃,笑起來眉眼彎彎,似乎無害,他坐下來後和同伴談笑風生,但不知怎的,安寧就是覺得他和圍坐在他身邊的人格格不入,具體哪裏不同,她又說不上。
  “喂,你在看什麽?”劉慧用手使勁在安寧眼前晃了兩下,她才回過神,攏了攏齊肩長發,隨口說:“看帥哥唄。”
  劉慧兩眼發光,“帥哥,在哪裏?”她邊說邊站起身,東瞅瞅西瞧瞧,誇張的神情讓安寧又好氣又好笑。她扯扯劉慧,“形象,你注意形象,別人都在看你呢。”劉慧不覺得什麽,她自己倒是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這有什麽,”劉慧大刺刺的說,“我看帥哥礙著誰了。”她衝著旁邊正對著她微笑的一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子,一瞪眼,“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把那人嚇的險些拿不穩手中的筷子。
  安寧輕笑,劉慧就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高興和不開心都會明明白白寫在臉上,討厭一個人或是喜歡一個人也從來不加掩飾,不扭捏造作,不矯情生事,和安寧敏感謹慎的性子全然不同,當初也不知她們是如何成為朋友,繼而發展成為死黨的。
  夜半,安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她向來認床,又很少離家,讀大學時也足足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逐漸適應住校生涯。
  身旁的劉慧怕是早和周公下了十來盤棋,均勻的呼吸,甜美的笑容,無不透露出她正做著好夢。
  安寧怕吵醒她,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劉慧夢囈了幾句,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安寧倒了杯水,慢慢走到露台上。
  月色正濃,星星布滿整個夜空,撩人又使人迷亂。安寧微微歎了口氣,某個熟悉的場景在腦中一閃而過。
  也是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夜晚,關信執起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許下廝守終身的承諾,現在不過過了半年多時間,卻物是人非。
  她的手下意識撫上醜陋又駭人的傷疤,苦笑,原來要忘記一個人是件多麽難的事。不去想他,刻意把他埋藏在心底,並不代表可以視而不見。不管偽裝的有多好,隻有自己才知道其中的苦澀。
  那些裸露在外的傷口,又怎比得上內心的煎熬和痛楚。
  寂靜的黑夜裏,她點燃一支煙,不知從何時養成的習慣,或許隻有這樣才能麻痹自己。
  煙霧繚繞中,她仿佛看到關信依舊絢爛的笑臉,伸出手,怎麽都無法夠到他,兩行清淚默默流淌,安寧掐滅煙頭,重新躺下,落寞寂寥又將陪伴她度過漫漫長夜。
  淮海路最頂級的商務樓前,一排排法國梧桐高大挺拔,葉闊枝茂,樹冠重重疊疊,枝繁葉茂。
  身著淺藍色職業裝的安寧頹然從大廈中走出。這已經是近一個月來的第十次麵試,每次人事部都是客客氣氣的讓她回去等通知,往往等著等著就沒了消息。
  早知道工作這般難找,當初填報誌願時就應該死活往熱門專業報,看看人家念對外貿易或是商務英語的,不是在外企當秘書就是在物流公司獨當一麵,自己拿著一張中文係的畢業文憑,怎麽同她們競爭啊。
  同專業的女生,有的報考公務員,有的索性考研,有的去中學做了名普通教師,劉慧則是進了家規模不大的私企,拿著一月兩千來塊的死工資,每天早出晚歸,累死累活的,有時連周末都不得消停。
  不過再怎麽著,也比自己現在被人拒之千裏之外的好啊。
  安寧鬱悶的拍著腦袋,流年不利,不是說情場失意,職場便會得意嘛,怎麽這定律到了這兒就不靈驗了呢。過些時日一定要找劉慧一起去玉佛寺燒柱香去去晦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倒黴起來連老天都不待見你。
  這不,安寧剛回到住所,就被劉慧神秘兮兮的拖到露台,古古怪怪的神情,讓人摸不著頭腦。
  “小安子,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劉慧難得嚴肅的口氣讓安寧也正了正色。
  “有事快說,過期不候。”安寧懶懶的丟下挎包,恨不得立刻脫了這束縛人的正裝窄裙,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倒向大床。
  劉慧撓撓頭皮,欲言又止。
  “喂,什麽時候學會莫以然那一套了?懂得藏著掖著了?”莫以然是安寧和劉慧同宿舍的室友,說話一貫說一句留三句,常常把性急的劉慧搞的極為火大,她向來不恥莫以然的為人,當然,莫以然也從沒給她好臉色過。
  劉慧果然經不起激,她跳了起來,“竟然拿我和那女人比。”她咬牙切齒的,“你找死。”
  安寧笑著躲開劉慧的鹹豬手,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小的錯了,您大人有大量,還請高抬貴手。”
  “這還差不多,”劉慧得意的拍手。
  安寧碰了碰她胳膊,“到底什麽事,快說吧。我一會還得上網發簡曆呢。”
  劉慧遲疑片刻,動了動唇,“小安子,這事我還真不好開口。”
  安寧簡直被她打敗了,從她進門快半小時了,劉慧還在那兒拖泥帶水。“別說我不給你機會啊,再不說我可忙去了。”
  “別……”劉慧拽住安寧的胳膊,抿了抿唇,“姚子安住的地方市政動遷,暫時沒處落腳,他想搬過來和我住,所以……”她話才說一半,安寧就已完全領悟,她點點頭,“我明白。我明天就去租房,盡快搬出去。”
  劉慧垂眸,“小安子……”
  安寧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我也打擾你很久了。”
  雖然安寧能夠體諒,劉慧心裏還是甚感愧疚,總覺得對她不住。她舔舔嘴唇,“小安子,要不這樣……”
  安寧打斷她,“我不想你為難。”說罷,又笑眯眯的,“罰你陪我去找房子就好。”
  “這個自然,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否則我就要反悔了哦。”安寧調皮的眨眨眼,她的好脾氣讓劉慧更是覺著過意不去。
  “西部花苑56號1208室,行行,我一小時左右到,嗯嗯,好的,謝謝。”安寧一手拿著話筒,用另一隻手在便箋紙上迅速記錄下地址,抬頭看了眼沉迷於遊戲中的劉慧,“喂,現在去看房,你幫我把把關。”
  “哦,現在啊,”劉慧戀戀不舍的關了電腦,伸了個懶腰。
  西部花苑處在H市中心城區,交通便利,離劉慧的住所又不算太遠,如果不堵車的話最多半小時的車程。
  安寧最為滿意的是小區的環境,走進大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整片綠化帶。一大片起伏的草坪,一排高大的喬木,綿延起伏的園林小徑貫穿其間,中央是一巨大的水景噴泉,給人視覺上美的享受。
  劉慧乍舌,“房租很貴吧。”
  安寧搖搖頭,豎起一根手指,“還是兩室一廳,設施齊全。”
  “才1000?”劉慧難以置信。
  安寧重重的點頭,“要不然我怎麽會心急火燎的拖著你來呢。”
  56號並不難找,正對著人工湖。這是一棟小高層建築,安寧要去的12樓已是最頂層。
  坐電梯的時候,劉慧扯扯安寧的衣服,“小安子,我聽說這裏也算是白領公寓,一般租金都在2000以上,你找的這麽便宜會不會有問題?”
  安寧不以為然,“不會的,也許是我運氣比較好。”
  開門的是一個大約四十上下的中年婦女。她一見安寧和劉慧,警惕的問道:“來看房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她把她們拉進房裏,又往外探了探頭,才輕手輕腳的關上門。
  安寧和劉慧相視一笑,怎麽搞的像是黑社會接頭似的。
  進了門,那婦人嗓門也亮了,“隨便看,這麽好的房型,這麽低廉的租金,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安寧四下打量,屋內一塵不染,客廳裏彩電,冰箱,微波爐等家用電器一應俱全,第一眼就挺中意的。
  她試著推了推其中一間臥室門,門卻是鎖上的。她奇怪的轉過頭問:“我能進去看看嗎?”
  房東太太撇撇嘴,“這屋堆放的是一些雜物,”她指了指同樣朝南的另一間房,“我隻出租那間。”
  劉慧當下就不樂意的說:“哪有你這樣的。”
  房東翻了翻白眼,“要是兩居室,又怎會是這個價錢。”
  “那你之前也沒說清楚啊,”劉慧不服氣的頂嘴。
  那邊,安寧已走進臥室,除了一張大床,一個簡易的櫥櫃,和靠牆的寫字台,再無累贅,清清爽爽很合她眼緣。露台光線充足,從這裏還能俯瞰小區全貌,這怕是她最滿意的地方了。
  “怎麽樣,很不錯吧?”房東不知何時走到安寧身邊,殷勤的詢問。
  無論這房子本身有多好,房東這麽說總逃不了有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之嫌。安寧笑笑,裝作拿不定主意的樣子,“你這房子好是好,可是隻出租一間,你剛才在電話裏又沒有說明……”
  “哎呦,那我給你打個折,900好了,我夠爽快吧……”房東像是急於要把這房子租出去,連安寧都沒料到她會自動減去100元租金。她當下拍板:“成交。”
  房東歎了口氣,“小姑娘,被你賺到了,要不是我等錢用,這房子掛在中介那,少說也得2000一個月啊。”
  安寧眉開眼笑,“我們這就簽合同,我下午可以搬進來了吧?”
  “付三押一哦,”房東從皮包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合約。
  “沒問題。”安寧有些迫不及待了。
  從劉慧那取了行李,又去家樂福購買了生活必需品,換上嶄新的床單、被套和枕巾後,安寧在寫字台上擺上一束香水百合,望著煥然一新的小居室,她有些出神。
  她和關信正式確定戀愛關係以後,曾經窩在他懷裏小聲的說:“等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買套屬於自己的房子。房子不大沒關係,隻要布置的溫馨,就會有家的感覺。”
  可是現在,她的家在何方?
  晚飯是在小區附近的小肥羊解決的,平日裏劉慧最喜歡那兒鮮嫩爽滑的肥羊肉,可這會兒卻有些心不在焉,相對於安寧的輕鬆自在,她倒是顯得心事重重。
  “小安子,那房子我總覺得有古怪,你還是不要租了。”劉慧想了想,沒敢說的太過嚴重。
  安寧笑笑,夾了筷羊肉,用漏勺放到沸騰的鍋子裏稍稍燙了下,撥到劉慧麵前的小碟子中,做完這一切,她才慢悠悠的說:“你就少操心了,趕緊讓姚子安搬你那去,這些天讓他天天擠員工宿舍,太委屈他了。”
  劉慧盈盈一笑,“他皮糙肉厚的怕什麽。”然後安心享用安寧為她細心燙熟的美味。
  吃過晚餐,安寧沒有讓劉慧送她上樓,搬行李,大采購,收拾屋子她沒少出力,她對自己家裏也沒這麽上過心,也該讓她早些回去歇息。
  乘著天還沒有完全黑,安寧把旅行袋中的東西一股腦兒的倒在床上,準備分門別類歸好。
  一個相架從最下麵被翻了出來,淡紫色邊框,角上有些微破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照片上的兩人,男子高大英俊,女孩溫婉可人,男孩的手始終霸道的攬住女孩的肩,眼中有濃濃的眷戀。
  安寧微微濕了眼眶。本以為逃離了那滿是回憶的地方就能遺忘過去,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不管身在何處,自己總會隨身帶著同關信的合影,想忘又怎能忘得掉。
  安寧長歎一口氣,把相框塞進了抽屜的最底層。
  入夜,失眠再度困擾安寧。
  好不容易在劉慧家住習慣了,現在換了地方,又要開始重新熟悉。
  門外依稀傳來悉悉索索掏鑰匙的聲響,借著微弱的月光,安寧清楚的看到表盤上指針停在午夜2點,許是對門的房客夜班歸來。
  安寧翻了個身,想讓自己放鬆下來,卻聽見那響聲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哐當”一聲,竟是自家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在靜寂的黑夜顯得尤為的刺耳。
  安寧“噌”的一下從床上坐起,腦子裏首先反映出的是劉慧的話:這房子有問題。
  客廳裏持續不斷的聲響逐漸轉移到另一間平行的臥房,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咬著唇,握緊了拳頭,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恐怖小說《走錯房間》中的情節,如流水般湧入腦海中,背後起了一層薄汗,微風拂過,涼涼的。
  她曆來不信鬼神之說,但這部小說帶給她的震撼以及現在所處的環境讓她一直堅定的信念有所動搖。難道關上房門就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顯然不可能。安寧是個認死理的人,凡事認定眼見為實,她輕輕的打開門,躡手躡腳的走到客廳,見無動靜,又壯著膽子把耳朵附到了旁邊一間臥室門上。
  正在這時,門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高大的黑影猝不及防的撞入眼簾,安寧失控的大叫出聲,在靜夜中分外淒厲。
  客廳的白熾燈在一分鍾後亮起,安寧瞪大雙目看著眼前的男子,使勁用手捂住嘴,才不至於再次失聲尖叫。
  男子斜靠門上,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注視著安寧。“叫完了?”
  安寧下意識的點點頭,燈光下,男子的身影被拉長,她鬆了一口氣。
  “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男子走上前一步,低沉的嗓音有不經意溢出的威儀。
  安寧往後退了一大步,和男子保持開一段距離後才開口,“這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深更半夜,你私闖民宅,是何道理?”
  男子眉梢微挑,笑了笑,晃了下手中的鑰匙,“我本就住在這裏,敢問姑娘從哪裏來?”
  安寧毫不示弱的奔回房裏,取了鑰匙扔在桌上,“我也有鑰匙,你作何解釋?”
  男子蹙起眉頭,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支煙點上,吸了兩口後,像是意識到什麽,偏過頭問安寧:“不介意吧?”
  他嘴角叼著煙,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安寧很不喜歡他這種看人的方式,在肚裏暗暗罵了句“小流氓”,嘴上卻不敢流露半分。
  男子拿起兩把鑰匙一比照,臉色更為陰沉。他沉吟片刻,問:“租給你房子的是不是一個年紀在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喜歡穿花衣裳,白褲子,戴著一幅碩大的耳環?”
  四十歲左右是沒錯,可安寧沒有留意女人的穿著打扮,如今被他一說,再仔細回憶,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
  男子見安寧沒有出聲,心裏已明白了一二。他掐滅煙頭,苦笑,“看來我們兩個都被騙了。”
  “啊。”安寧怔楞著,不懂男子話中的含意。
  “那女人把房子同時租給我和你了,現在明白了吧?”男子沒好氣的回答。
  安寧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租金如此便宜,果真是有古怪。她第一反應是,“我可是付了三個月的租金的……”
  男子不耐煩的打斷她,“我簽了一年的合約。”
  安寧立即乖乖閉上嘴。
  男子摸出手機,劈裏啪啦按下一串數字,安寧看到熟悉的夏普920手機,再看看怒氣衝衝的男子,剛才事發突然沒能看清楚,現在在亮堂的燈光下,驟然發現自己原來和他曾有過一麵之緣。
  “該死的房東竟然不接電話。”男子低聲咒罵了幾句,安寧小心翼翼的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隻能等天亮再說了,”男子一拳捶在桌上,震的茶杯轉了幾圈才站穩。他披上外套,不看安寧一眼,“你早些回房休息吧,我出去湊合一晚上。”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安寧忽然覺得這人,也沒剛才那麽討厭了。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坐在肯德基裏,安寧一邊啃著雞腿漢堡,一邊把昨晚的情形繪聲繪色的描述給劉慧聽。
  劉慧誇張的捧著肚子,“如此說來,這個人還挺憐香惜玉的。”
  “切,我付了房租的,他有什麽權利趕我走?”安寧直翻白眼。
  “那人家也有權利住那兒啊。”劉慧喝了一大口冰可樂,興致勃勃的問:“那你們後來怎麽解決這事的?”
  “房東不接電話,租金拿不回來,還能怎麽解決,隻能暫時湊合著住,一人一間臥房,廚房和衛生間共用,其他井水不犯河水,希望能相安無事。”安寧解決掉漢堡,又把手伸向了吮指原味雞,“到三個月期滿我再搬出去。”
  劉慧不懷好意的笑了,“小安子,都說日久最容易生情了,到時你可不要舍不得哦。”
  安寧飛鏟起一腳,笑罵:“滾。”
  蘇曠。
  安寧在日記本上初次寫下這個名字是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
  “雖然外表有些流裏流氣,還算有人情味。”這是安寧對他的評價。
  可沒過多久,安寧對他本就不多的好感就消失殆盡了。
  起因在於蘇曠每晚歸來的時間並不固定,但基本都要過了12點。安寧的睡眠質量本就不高,這樣一來,好不容易睡著的她被吵醒後要再想入眠可就難上加難了。
  他們的矛盾在安寧忍無可忍之下終於爆發。
  蘇曠通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這一日,安寧顧不上早就定下的麵試,從早上9點一直等到12點,幾乎有砸門的衝動,蘇曠才套著一件式樣簡單的T恤,頂著一頭亂發,睡眼惺忪的走出。
  他徑直往洗手間去,安寧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睛雖然盯著電視機,耳朵一直在留意衛生間內的動靜。
  洗漱完畢,蘇曠又一聲不吭的進了廚房,悉悉索索忙碌起來。
  不久,從廚房傳出陣陣香氣。
  安寧按奈不住好奇心,想去看個究竟,又覺得拉不下麵子。
  蘇曠趿著拖鞋,吊兒郎當的端著一碗麵條,靠在牆上,邊吃邊斜睨安寧,混合著荷包蛋和蔥葉的香味不斷飄進安寧的鼻尖,她咽下口水,裝作不在意的把視線移向別處。
  “鍋裏還有,要吃自己盛,”蘇曠把安寧的饞樣看在眼裏,卻不動聲色的甩下一句話。
  安寧不會做飯,平日是以叫外賣度日,有時回來晚了就隻能靠泡方便麵充饑,現在,正是饑腸轆轆之時,即便最尋常的麵條也如同人間美味。她艱難的開口:“真的,可以嗎?”
  蘇曠嗤笑一聲,自顧自在沙發上坐下,狼吞虎咽的解決了一大碗後,用筷子敲擊搪瓷碗的邊緣,“再不吃就沒了啊。”
  話音剛落,安寧就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進了廚房,蘇曠微微搖了搖頭,嘴角掛上一絲柔和的笑意。
  俗話說的好,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一碗麵條下肚,安寧再無立場指責蘇曠什麽,偏蘇曠還不知趣的問:“你像是有話要和我說?”
  安寧咬著嘴唇,支吾嚅喏。
  蘇曠笑了笑,扔下碗筷,回房換好衣服就出了門。
  他一走,安寧立刻就後悔了。也太沒出息了,就為一碗麵條失了氣節,被劉慧知道還不笑掉大牙。
  往後的幾日,蘇曠依舊我行我素。每次安寧下定決定心要和他理論的時候,好幾次都要說出口了,蘇曠總會變戲法似的用美食誘惑安寧,上次是蝦肉餛飩,這次便是三鮮水餃,而安寧在美味麵前總是節節敗退,兩人的談判始終以安寧的放棄而告終。
  一晃,安寧來到H市半年有餘,搬到新居也快2個月,存款日漸減少,可工作還是沒著落。再這樣下去,遲早坐吃山空,安寧在劉慧的建議下,降低了要求,把目光轉向中小型企業。
  憑借她紮實的文字功底,很快被一台資企業應聘為總經理秘書。工資不算高,除掉房租和日常開銷後,大概連套稍帶點品牌的服裝都買不起。
  安寧找到工作以後,和他蘇曠碰麵的機會逐漸減少,再加上一天緊繃的神經,回到家,洗完澡倒頭就睡,打雷都鬧不醒她,騷擾她已久的失眠症狀竟不治而愈了。所以,安寧對蘇曠的怨念在漸漸淡忘。
  本以為和蘇曠的相處仍舊會不鹹不淡的持續下去,但是世事難料,有些事情,很多時候,在不經意間就已發生了變化。

  第2章 桃花未必是福
  安寧所在的公司,大老板是美國人,亞太地區的總部設在台灣,任命的總經理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台灣人,都說台灣人小氣,這一點,安寧在上班頭一日就深有體會。
  首先,領取文具時要登記簽名,由行政主管親自把關,據說每半年才可以領一次,而且一定是用舊的才可以換到新的,如果舊的沒用完,那還達不到換領的資格,具體表現在:圓珠筆要用到不剩一滴油墨,尺子是磨損到完全看不清標度,打印紙正麵用過換反麵,等等……
  當然這些都是小事,安寧本就不是鋪張浪費的人,她習慣用鋼筆寫字,一支施耐德的鋼筆從上中學時用到現在了,還沒有丟棄的打算。
  公司不提供茶葉和咖啡,如有需要,請自己攜帶,這是上班第一天人事部主管對安寧說的第一句話。公司的一次性紙杯是為客戶準備的,所以,請自帶茶杯,這是第二句話。還好,飲水機的水免費供應,否則安寧一定有撞牆的衝動。
  公司為了節省開支,就連前台都沒有,外線電話一律轉到部門助理那,再由她過濾轉接。忙的時候電話鈴聲分分秒秒不停,讓助理小豬叫苦連天,抱怨不已。
  小豬其實不姓朱,隻怪她英文名字取的不好,“Judy”,有一次被一發音不準的四川籍客戶讀成“豬蹄”,小豬之名便由此得來。長久以往,她的真名反倒沒人記住了。
  小豬是個很活潑的姑娘,擅長調動氣氛,隻要總經理不在辦公室,那就成了她的天下,從郭德綱的相聲到馮小剛的賀歲劇,無不學的惟妙惟肖,有時還和銷售Ivan合作一段,兩個活寶配合默契,把所有同事都逗的開懷大笑,連一向以嚴肅著稱的財務主管都忍不住跑過來湊趣。
  工作氛圍是輕鬆愉快的,唯一讓安寧不安的是,需時時刻刻麵對總經理異樣的目光。
  都說秘書是個危險的職業,特別是總經理秘書,幾乎就是總經理的貼身跟班外加保姆女傭,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遠遠多於旁人,安寧為了防止別人說閑話,選擇的衣服都是保守莊重的,裙子絕對過膝,領口不露出鎖骨,可即便這樣,她仍能感覺到總經理看向她的眼神熾烈且不加任何掩飾。
  和劉慧說起這件事,她頗不以為然,“哎呀,你想多了,被人看看有什麽關係,你又不會掉塊肉。”
  話是沒錯,可安寧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安寧的擔心絕非杞人憂天。
  長宇集團的總經理曾家駿自第一眼看到她的那刻起就上了心。
  安寧同劉慧是完全不同類型的女子,劉慧的美如同豔麗的牡丹,驕傲的綻放,舉手投足勿加修飾,哪怕她再粗魯,也是人群中一道獨特的風景線。而安寧,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眉宇間流露的淡淡憂傷。
  她並不合群,待人一視同仁的冰冷,經常一個人安靜的坐在辦公桌前,忙完所有的事後,便托著下巴發呆,隔著一扇玻璃門,曾家駿能將她的神情看的清清楚楚。
  落日餘暉的照耀下,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瞼,微卷的長發服帖的垂在肩頭,時而嗔笑,時而落寂,有時像孩子般的天真,有時又是超乎年紀的成熟,或者這才是脫下層層偽裝後真實的她。
  曾家駿見過的女人數不勝數,有主動投懷送抱的,也有故作深沉欲擒故縱的,他向來是來者不拒,逢場作戲的尺度他拿捏的很好,而且,不吃窩邊草是他的原則。
  但現在,看來有破例的必要。
  能讓他感興趣的女人可不多見。
  曾家駿唇邊掀起邪魅的笑,撥通內線:“安小姐,你進來下。”
  安寧抱著文件,站在總經理辦公室門口,心情忐忑。
  她不遲鈍,甚至在一些小事上尤為敏感,她又怎麽會看不出曾家駿的心思呢。可她是個死心眼,一來,她還忘不了關信,二來,她對台灣人實在沒好感,哪怕曾家駿英俊多金,年輕有為,能滿足作為女人所有的夢想。
  她深吸一口氣,敲門。
  “請進。”安寧能想象的出此刻曾家駿嘴角上揚的好看笑容。
  輕輕推門而入,“曾總您找我有事?”
  曾家駿並不接口,指了指辦公桌對麵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說話。
  安寧依言,動作有些僵硬,稍顯局促。
  曾家駿看在眼裏,卻是不在意的抬眉一笑,平靜的眼眸中似有複雜情緒浮動。
  見曾家駿雙目一瞬不瞬的緊盯著自己,安寧趕緊把手中文件遞給他:“曾總,這是和富明公司的合約,需要您簽字。”
  曾家駿輕咳一聲,接過文件的同時故意碰到安寧柔滑的手背,驚的她慌忙縮回手,差點打翻桌上的玻璃杯。
  曾家駿卻裝的沒事人似的認真看完文件,大筆一揮,簽下龍飛鳳舞的大名。
  “曾總,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了。”安寧手忙腳亂的整理好文件,在老道的曾家駿麵前,青澀的她總是手足無措。
  安寧誤以為他的沉默便是默許,迅速退到門邊,剛想擰動門球,手臂已被拽住,“急什麽,我還有事沒交待。”回頭便撞進曾家駿似笑非笑的幽黑眼眸。
  安寧被抵在門上,退,退不得,進,又不能進,手,被鉗製住,無法動彈,此時兩人的距離僅一寸,曾家駿甚至能感覺到安寧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
  吐氣如蘭,中國文學博大高深,他現在可以體會到用詞的精妙。
  安寧並不是特別漂亮的女人,但輪廓分明,總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奪人魅力。溫香軟玉在懷,他有些舍不得放手了。
  安寧此時雙頰一片緋紅,不敢抬頭亦不敢出聲。
  良久,曾家駿視線略微下垂,落到安寧起伏的胸口,75B,他嘴角稍上翹,閱女無數,目測誤差不會高過千分之一。
  安寧感覺到他的目光,臉更紅了。
  曾家駿眼裏漸漸浮起笑意,這女人那麽容易臉紅,和他以前見過的女人都不同,對她的興致愈發高漲。
  他放開安寧,卻湊的更近,貼在她耳畔,“晚上我請你吃飯。”
  一擺脫他的控製,安寧立刻退到安全的距離,臉上紅暈褪去,下顎線條緊繃,又恢複到冷若冰霜的狀態,“對不起,曾總,我晚上有事。”
  曾家駿早料到她會這麽回答,很快說:“是公事,你身為總經理秘書,有義務陪同總經理出入各種場合。”
  “下班後是我的私人時間,公司沒有權利占用。”安寧寸步不讓。
  曾家駿懶懶靠著牆,一字一頓:“如果你對這份工作不再抱有企望,我不介意。”
  安寧屈服了。
  “下班後我在停車場等你。”曾家駿平淡的語氣,但容不得別人質疑。
  為五鬥米折腰是安寧最看不起的一類人,如今自己也淪落到這種地步,不禁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奈。
  晚七點。
  安寧還在座位上磨蹭,一會打開文件再看一遍,一會兒又摸著鼠標,反複刷新郵件列表。
  她就是在拖延時間,希望曾家駿等的不耐煩棄她而去。
  六點下班的時候,她是看著他走出辦公室的。她故意視而不見,慢吞吞的整理手提包,等曾家駿走進電梯間,她又重新坐下。
  挨到七點半時,大樓的空調自動關閉,辦公室隻剩下她一人,安寧又冷又餓,實在忍受不住,抓起背包就下了樓。
  大樓前並沒有那熟悉的身影,安寧莫名鬆了口氣。
  剛走到候車站,身後有人摁響喇叭。安寧沒有回頭,那喇叭聲不依不饒,越發高亢。
  安寧本就煩躁,這噪音更是讓她心頭起了一把無名之火,她偏過頭,咒罵的話卻生生的卡在嗓子眼裏,化作聲聲哀嚎。
  “上車。”曾家駿板著臉,沒有多餘的話。
  安寧意識到他是在生她的氣,但這能怪她嗎,要不是他的霸道無理,她至於挨餓受凍嗎?
  但是這話顯然沒法和他溝通,她咬咬牙,打開車門,上了車。
  “係上保險帶,”曾家駿冷冷丟過來一句話。
  安寧看了他一眼,覺得在他盛怒之時還是乖乖閉嘴的好。
  銀灰色的寶馬320飛速行駛在高架上,盡管車窗緊閉,仍能聽見呼呼的風聲。
  而此刻,車內的溫度似乎比室外更低。
  曾家駿薄唇緊抿,一言不發。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氣什麽,氣身邊這個女孩讓他在寒風中足足等了一個半小時,還是氣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
  “我讓你下班後在停車場等我,為什麽沒有照我的意思去做?”他習慣於發號施令,對著安寧也是這般口氣。
  他終於忍不住了。對於這個問題,安寧倒是早就做好準備,她鎮定的回答:“臨走時發現文件出了點問題,我又重做了一遍。”她天真的想,這個理由夠充分吧。
  “那你可以打個電話給我,”曾家駿的口氣緩和了些。
  難道說沒有你的手機號,這明顯不合理,擺明了是避開你,這話安寧絕對不敢講。她張了張嘴,啞然。
  看到安寧被堵的說不出話,曾家駿的心情忽然陰轉多雲。他低聲笑出來,“我餓了,陪我去吃飯。”
  被他提及,安寧這才感覺到腹中陣陣灼燒。她仍逞強的答:“我不餓。”
  “咕,”她的肚子卻適時和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你的肚子比你本人誠實多了。”曾家駿心情大好,加大油門,車下高架後,調轉車頭,直往小路拐去。
  金碧輝煌,是H市最出名的娛樂場所。
  底層是舞場,兩樓為歌廳,第三層是酒樓,至於更高的樓層,隻開放給持有VIP卡的貴賓級客人。其高昂的消費,更是使得平民階級望而卻步。
  晚8點,金碧輝煌內燈火通明。
  客人並不多,一般11點過後,這裏的夜生活才算剛剛開始。
  各式豪華車陸續駛進停車場,像是要攀比誰更有錢,更有地位。
  這一切,對於蘇曠來說,早就見怪不怪。
  從安寧和曾家駿進門起,蘇曠就注意到她。
  他掩在昏暗的樓道裏,看著他們緩緩走上三樓,表情有些微的迷惑。
  她,怎麽會來這裏?
  安寧在他印象中,一直是乖巧文靜的女子,她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地方的。
  “阿蘇,有什麽發現?”黝黑皮膚,人高馬大的男人拍拍蘇曠的肩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並沒有發覺任何異樣。
  他叫時偉,是金碧輝煌娛樂城的經理。
  蘇曠轉過身,輕描淡寫道:“好像看到了熟人。”
  “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時偉打著哈欠問,這幾天又是天亮才回家,嚴重的睡眠不足。
  蘇曠眼中亦泛著血絲,“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時偉點點頭,“我去休息會,你盯緊點,出了岔子,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走。”
  蘇曠淡淡回應,“你放心吧。”他又看了一眼三樓餐廳方向,想了想,喚來手下,低聲叮囑了幾句。
  曾家駿靜靜的望著她:“想吃點什麽?”
  “我……我不知道。”安寧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考究的裝潢,訓練有素的侍者,應該是高檔次的會所,從邁進門起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她低頭看看自己樸素的衣著,這裏,不適合她。
  曾家駿緩緩笑,嗓音溫潤,“這裏的鮑魚拚鵝掌是很有名的。”
  安寧瞄了眼菜單,298元一位,咂舌。“還是不要了吧。”
  “鮑魚拚鵝掌,菜苔炒臘肉、薑絲文蛤湯、土家吊燒雞、客家小炒皇,先這樣吧,”曾家駿不用看菜單,隨口報了幾樣,看來是這兒的常客。
  “再拿一瓶紅酒。”曾家駿興致頗高,沒見過大世麵的女孩子比較容易搞定,這是他多年流連風月所獲得的經驗。
  安寧吃的很少,這些看似精致的菜肴並不對她胃口,她甚至覺得還沒有蘇曠煮的麵條好吃。
  “怎麽,不合口味?”一整晚曾家駿的話不多,隻是優雅的品著紅酒,間或抬頭欣賞下安寧的緊張和無措。
  “我吃飽了。”安寧索性推開麵前的杯盞。
  “你吃太少了。”曾家駿把一塊臘肉夾到她碗碟中,然後很自然的蓋住她的手背,輕輕摩挲。
  安寧全身一震,後背陡然僵直起來,如果不是顧及著這份工作,她肯定就拂袖而去了。
  許是她的退讓讓曾家駿看到了希望,他的動作更為放肆,他的手逐漸上移,慢慢撫摸安寧光潔的手臂。
  安寧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換在平時,也許早就一個大耳刮子伺候了,但在社會上磨練了這一陣子,她知道逞能解決不了問題,因此她強忍著心中不悅和胃裏的不適,冷靜的推開曾家駿,心平氣和的說道:“曾總,您喝多了。”但是她不知,她越是這樣,越是勾起男人征服的欲望。
  在曾家駿眼中,女人太過順從就沒有味道,要是太淡漠又顯矯情,像這樣欲迎還拒剛剛好。他胸口有團團火焰在燃燒,但他亦知道對待這樣的女人不能太過心急,他從銀灰色西裝口袋裏摸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錦盒,麵露得色,他為了今天下足了功夫和本錢,也做了充分的準備,對安寧,他誓在必得。
  “送給你的,”他推到安寧麵前。
  安寧連打開的步驟都省了,直接還給曾家駿,“無功不受祿。”
  “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不用了,我不要。我想,想要的人並不在少數。”安寧微笑著將了曾家駿一軍。
  曾家駿的麵子有些掛不住,他壓住火氣,自己打開盒子,裏頭是一根細巧的鉑金鏈子,拈在掌心,他倒是不信會有女人抗拒得了這玩意兒。
  安寧選擇視而不見。
  曾家駿仍不死心,他站起身,繞到安寧身後,柔聲說:“我幫你戴起來。”修長手指劃過她柔順的長發,有意無意的撫弄她的脖頸,熱熱的呼吸拂在她耳後。
  安寧無法再忍受曾家駿的無理,她像是觸電般騰的一下站起,還沒來得及說話,不知從哪裏冒出兩名身穿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極為恭敬的對著她說:“安小姐,有人找你麻煩嗎?”邊說邊扳著手指,咯楞楞的作響。
  安寧驚呆了。
  受驚嚇的又何止她一人,曾家駿直覺得頭皮發麻,這兩人的塊頭足足是他的兩倍多,不要說兩個,即便是一對一,也夠他受的。他說話開始結巴,“安……安寧,你……你們認識?”
  安寧還處在極度震驚中,半響才回答:“不,我……不認得他們。”
  曾家駿看她的表情不像是撒謊,而且仔細想來安寧也沒有理由會識得他們,膽子又壯了幾分。
  在暗處觀察的蘇曠差點被安寧氣的吐血,這個丫頭,沒有半點保護意識不說,現下又老實過頭,蘇曠苦笑,看來隻能自己親自出馬了。
  他邁著穩健的步伐,唇邊隱約含笑,身著剪裁合體的西服,深湛的雙眸中蕩漾著絲絲點點的溫柔。“安寧,不介紹一下嗎?”
  安寧再度怔住。
  曾家駿既是金碧輝煌的常客,同蘇曠其實打過照麵,但他向來目中無人,自然不會留意到他。
  但他這麽多年又豈是白混的,他見剛才那二人對蘇曠畢恭畢敬的態度就已看出端倪。
  曾家駿和蘇曠的目光同時落在安寧身上,她隻得硬著頭皮:“這位是曾總,我的老板。”輪到介紹蘇曠的身份時,她卻犯了難。蘇曠從沒有和她說起過他私人的事情,就連他在這裏工作也是剛剛才知道的。
  蘇曠勾唇一笑,深深凝視著她,長臂一伸,挽住安寧的腰,“我叫蘇曠,是安寧的男朋友。”
  安寧被他親密的姿勢唬了一跳,但不知為何,同樣是近距離接觸,同樣是親近的動作,對蘇曠,她卻並沒覺得反感。興許是知道他是在替自己解圍吧,安寧做出解釋。
  “有什麽招呼不周的地方,曾總您多擔待著。安寧平日裏還需您多教導呢。”蘇曠繼續鬼扯,麵不改色。
  曾家駿倏然變了臉色,話說到這份上,再留下來也毫無意義,他抓起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拍了拍自個的腦門,“你瞧我這記性,公司裏還有些文件要處理,放到明天恐怕來不及,我就先走了。”
  “您慢走。”蘇曠嘻笑,腳踢著椅子,無半點正經。
  在曾家駿快要走出門口時,蘇曠突然抬高音量,“曾總,您還沒有買單呢!!”
  齊刷刷的一片目光聚焦在曾家駿身上,他這輩子恐怕都沒這麽難堪過。臉漲成豬肝色,額頭略有青筋隱現,他氣急敗壞的擲出一張信用卡,惡狠狠的朝安寧所處的位置瞪了一眼,也不知他究竟是氣惱蘇曠還是安寧,或許兩個都是。
  安寧忍俊不禁。在公司幾個月,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曾家駿憋屈的樣子,從來都隻有他給人臉色看,哪會像現在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顏麵盡掃。
  她知道現在是出了這口惡氣,但明天回到公司曾家駿鐵定不會給她好果子吃。她聳聳肩,管它呢,想開了也就這麽回事。
  她吐了吐舌頭,抑不住唇角的笑意。蘇曠低頭凝視住她,心頭湧起莫名的激蕩。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不經意的膠著在一起,蘇曠驀的調開目光,抬腕看了看表,漫不經心的說:“都10點多了,一起走吧。”
  安寧拿了包,慢吞吞的跟著蘇曠身後,忽然問了一句:“哎,你平時好像不到12點不回去的嘛?”
  蘇曠恨不得搬塊磚頭砸開她的腦袋,看看這女人的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要不是怕她出了這道門又會遭到姓曾的糾纏,自己怎會趟這次渾水。
  他咬牙切齒的,但對著安寧又不能發火。
  一路上沉默,出了金碧輝煌,蘇曠不知從哪裏開來一部機車,一腳踩在地上,閑閑的拋給安寧安全帽,“我可買不起寶馬、奔馳,上不上來,你自己決定。”
  安寧有被他看輕的感覺,咬咬牙,跨出一隻腳,先試探了下,再慢騰騰的靠上去,蘇曠嗤笑一聲,“坐慣了名車,我這老爺車伺候不了大小姐你。”
  安寧被他激的也來了火,將安全帽丟還給他,背過身,往相反方向走去。
  蘇曠眸色閃動著,才一會兒功夫的猶豫,安寧已消失在拐角處。他發動機車追上,“喂,來這裏的人都開有自備車,所以這裏很難打到車的。”
  安寧不語。
  “也沒有公交站台。”蘇曠不緊不慢的跟著她。
  安寧還是保持沉默。
  “走回去的話起碼要2小時。”蘇曠急了,她的性子怎麽比牛還強。
  安寧有些動容,腳步緩慢下來。
  “最重要的是你認得回去的路嗎?”蘇曠扯住安寧的衣袖,“我們本該往東去,你卻一直朝西走,地球雖然是圓的,也沒你這種走法的。”
  安寧撲哧笑出聲,臉頰上浮起了淺淺的酡紅。伸出手,“拿來。”
  “什麽?”蘇曠傻傻的問。
  “安全帽啊。”
  夜涼如水。
  已是深秋,蕭瑟寒風乍起,引得樹上的枯葉簌簌的往下掉。
  安寧小心翼翼的坐上機車,雙手牢牢的攀住後座上的扶手,表情嚴肅,如臨大敵。
  蘇曠狡黠的笑了笑,猛的踩下油門。機車如離弦之箭飛速前行。
  安寧嚇的哇哇大叫,她閉上眼睛,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手早在不知不覺中勾住了蘇曠的腰。
  蘇曠見目的達到,臉上笑容逐漸擴大。
  這對安寧來說是從未有過的經曆。
  從小到大,父母對她管教嚴厲,晚上不能超過9點回家,更不能在外過夜,如果有哪次回去晚了,也是由關信陪同,才不至於挨罵。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她上大學才有所改善,但這個時候她已經習慣於身邊有關信的陪伴。
  這個名字僅在記憶深處淺淺的掠過,她的心就整個絞在了一起。
  相識十年,相戀四載,原來這份感情如此的脆弱,脆弱到她用生命來下賭注,還是換不來他回頭。
  那個時候是真的絕望了。
  她幽幽歎了口氣,現在想想,有什麽比親情更寶貴的,在醫院急救的時候,隻有父母守在手術室門口,她住院時,也是他們忙裏忙外,怕她想不開,幾乎一天24小時的守著她,開導她。關信,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似的,從沒有出現過。
  狠狠的晃了晃腦袋,收斂心神,想要把那些傷心往事通通灑落在身後。
  原本父母是不願讓她離開家鄉的,是她堅持又再三保證絕不會再做傻事,何況這裏有她最好的朋友劉慧,好說歹說,他們才放行。
  若是被他們知道她和人異性合租,又如此親密的同乘一騎,不定氣成什麽樣呢。
  從前,這些事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她悄悄睜開眼,身邊景物飛快的往後倒退著,微帶涼意的晚風打在她臉上,稍稍有些生疼。風吹亂了她的長發,連呼吸都有些困難,胸腔似有什麽東西要蹦出來,卻為她帶來前所未有的別樣刺激。
  車將要拐進小區時,安寧忽然道:“停一下。”
  蘇曠一個急刹車,單腳在地上噌了幾下車才完全停住,他摘掉安全帽,回過頭詫異的問:“怎麽了?”
  安寧跳下車,理直氣壯的說:“我認得回去的路了。”
  這番話簡直讓蘇曠哭笑不得。
  安寧卻沒有往樓道裏走,蘇曠遲疑了會,也好奇的跟過去。
  小區外,露天的大排檔生意很好。
  安寧從來沒有吃過路邊攤,但今天,她想嚐試一下。
  她東張西望,選了張相對幹淨的長凳坐下,桌上油膩膩的,安寧皺了皺眉,掏出紙巾默默擦拭。
  “姑娘,想吃什麽?”掌勺的是個胖乎乎的大叔,身上的圍裙也和這桌麵一樣油膩膩的,安寧並不覺得他髒,反而有種親切的感覺。在這兒,可比剛才在那金碧輝煌要輕鬆自在多了。
  她看了看其他客人的碗裏,有的是麵上飄著蔥花的小餛飩,有的是炸的金黃酥脆的排骨年糕,更多的是分量十足的炒麵,綠油油的青菜鋪在上麵,青黃搭配,讓人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安寧吸了吸鼻子,“老板,來盤炒麵。”她拿著一次性筷子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擊著,麵露滿足的微笑。
  蘇曠一臉的不可思議。她剛才是沒吃飽還是怎麽的,298一份的鮑魚拚鵝掌她碰都不碰,現在反倒對著一碗6塊錢的炒麵兩眼發光,還真是個異類。
  這樣也好,起碼對她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他拍拍安寧的肩膀,在她回過頭時已在她對麵坐下。
  “阿潘,我要……”蘇曠差不多每晚回來都會光顧這兒,對這裏是熟到不能再熟了。
  “老規矩是吧?馬上就來。”老板笑眯眯的接口。
  安寧斜睨他一眼,“你怎麽陰魂不散啊?”
  蘇曠不答反問道:“你怎麽會來這裏啊?”
  安寧一本正經的答:“我餓了啊。”
  蘇曠挑起半邊眉,“我也是。”
  安寧輕撇嘴角,不說話。
  蘇曠在桌下輕輕踢了踢她,“喂,你還在生氣呢?”他指的是冒認她男朋友的事。
  安寧搖頭,今天要不是有他解圍,自己又怎能輕易就脫身。如果不是蘇曠及時出現,曾家駿不定做出什麽事來。
  蘇曠定定看著她,神色平靜,“我不會道歉的。”
  安寧怔了怔,反應過來後哼了一聲,“我也不會向你道謝的。”
  蘇曠無所謂的聳肩,“扯平了。”
  炒麵一上來,安寧就狼吞虎咽的消滅掉大半,抹抹嘴,打著飽嗝,“嗯,味道不錯,手藝和你有的一拚。”清脆的嗓音落在蘇曠的耳中十分的受用。
  蘇曠要的是一瓶燒酒和一小碟花生,他給自己倒了半杯,呷了一口,瞬時一股暖流自喉頭滲透心間,整個人暖和了許多。
  安寧目光熠熠,盯著蘇曠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
  蘇曠失笑,晃晃酒瓶,“怎麽?你也想來點?”
  安寧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以前沒有做過的事,今天通通都想嚐試一遍。她朝著酒瓶方向緩緩伸手,又驀然縮回。
  蘇曠眼中已帶了濃濃的笑意。“阿潘,再拿個杯子過來。”
  以前喝過的頂多就是啤酒,而且淺嚐即止,這樣烈性的高度白酒,她還真是第一次品嚐。有些辛辣和微微衝鼻,不過,比起啤酒的苦澀,她還是更加喜歡直接的感官上的衝擊。
  小半杯酒下肚,安寧如嬰兒般透明的膚色染上了淡淡粉紅。一瓶燒酒見底的時候,安寧有了醉意。
  幸好她酒品不差,最多就是愛笑和話多,不像劉慧,喝醉酒後最嚴重的後果就是纏著人不放,見誰都要親嘴,別人閃躲她還不樂意的撒潑,安寧在受過幾次驚嚇以後也有了經驗,隻要劉慧喝酒,她必定是滴酒不沾,保持清醒冷靜,然後抽空撥電話讓姚子安把人領回去,接下去他們要摟要抱要親要吻,她就管不著了。
  蘇曠望著安寧因微醺而嬌媚迷惘的雙眼,搖了搖頭,不會喝酒還硬是要逞強,大半瓶的酒皆進她肚中,且喝的又快又急,不醉才怪。他拍拍安寧已是紅透的臉蛋,“喂,你還能走嗎?”
  “別吵我睡覺,”她揮了揮手,笑眯了眼,捏了捏蘇曠的臉,又托起他下巴,邪邪的:“嘿嘿,帥哥,來,給姑娘我笑一個。”
  蘇曠額頭上頓時起了三道黑線。
  他付了錢,架起安寧就走,她還不依不饒的叫囂,“你要帶我去哪?老板,再來一瓶酒,嗝……”
  蘇曠徹底被她打敗了。
  一路上隻聽見她嘰嘰喳喳的,蘇曠懶得理她,上樓時直接扛起她,進門就把她拋進沙發。
  安寧的頭磕到柔軟的抱枕,一個激靈,清醒了幾分,卻完全想不起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記憶還停留在和蘇曠拚酒之時。
  蘇曠在廚房折騰了一陣子,端出一杯濃茶,見安寧醒轉忙迎上去,“你把這喝了,否則明天起來頭會疼的。”
  那杯中的茶葉黑糊糊的,安寧看了半晌,不敢往嘴裏送。
  蘇曠尷尬的搔搔頭皮,“是陳年舊茶,這一時半會的找不到好茶葉,你將就點。”
  安寧定睛看著他,慢慢喝下,眼底氤氳著霧氣。
  蘇曠不動聲色的看在眼中。方才遞茶杯給她的時候,安寧手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刺痛了他的眼。他是何等樣人,自然一眼就能分辨此因何而來。
  人,要在怎樣的絕境下,才會鼓足勇氣去傷害自己。
  她的內心,遠不及表麵所表現的那般堅強。
  蘇曠幽深眼眸似極憐惜的停在她臉上,此時,安寧恰好抬頭,堪堪迎上了他的視線。
  他沒有回避,黑瞳清亮。
  她垂眸,眼波流轉。
  蘇曠幾乎在瞬間就生出要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念頭,隻是,自己身處風口浪尖,有資格有能力保護她嗎?
  深夜,兩人各懷心事。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失眠對安寧來說是家常便飯,但對蘇曠而言,卻是生平頭一遭。
  今夜注定失眠的還不止他二人,樓前的行道樹下,跟蹤至此的曾家駿一臉陰鬱的看著房間裏最後一盞燈熄滅,丟下快燃到手指的煙頭,用腳狠狠碾碎。

  第3章 還是他
  安寧又開始新一輪的求職生涯。
  倒不是被辭退,而是她主動炒了曾家駿。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一切平靜如常,安寧微微鬆了口氣,以為曾家駿就此放過了她,誰料,到了第三日,辦公室裏傳出了風言風語,有說她勾引老板未遂,花錢找了幾個流氓想給老板個教訓,結果偷雞不著反蝕把米的,也有說她是被某港商在大陸包養的情婦,表麵看去冰清玉潔,骨子裏卻是放蕩不堪,更有甚者,一口咬定她是夜總會出台的小姐,一晚上的收入就能抵得上在長宇集團一個月的工資,形容的活靈活現,恍若親眼所見,實在讓她啼笑皆非。
  安寧一開始並不在意,清者自清,她從不將流言飛語放在心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愈演愈烈,她有些不堪重負。
  這一天,安寧肚子有些不舒服,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廁所,卻也正因為這樣,她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都落進耳中。
  “哎,你說安秘書的事兒是真的嗎?”陡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洗好手正欲離開的安寧又重新跑進隔間,掩上門。
  “我覺得不像真的,平時Ivan講個黃色笑話,她的臉都會紅上半天,人家比我們可純情多了。”說話的是小豬。
  “誰知道呢,我也是聽來的。”聽聲音,好像是財務部的Amy,安寧和她不熟,也不敢確定。
  “嘿,這事我知道。”是Rose,業務部另一名和小豬平級的助理。
  “快說,快說。”幾個人都來了興趣。
  Rose故意賣關子,“這……背後說人是非,不太好吧。”
  “切,你什麽時候變這麽好心了,爽快點。”
  經不起眾人的盤問,Rose輕咳一聲,“有一次我找安秘書,想請她拿文件給曾總簽字,但是她不在座位上,這份文件客戶又急需,所以我就想直接找總經理。你們也知道秘書處離總經理辦公室僅一道門之隔,我剛想敲門,卻發現門是虛掩著的,透過門縫裏麵隱約傳來說話聲。也是我好奇,就悄悄湊上去,也就是這樣,被我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她頓了頓,被吊起胃口的其他人哪裏肯依,一個勁的催問。
  “我看到安秘書撲進總經理的懷裏,但被他輕輕推開。”
  全場一片抽氣聲。
  良久。
  “你肯定沒看錯?”小豬追問,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Rose 不以為然。“我2.5的視力,還能分不清兩大活人?”
  “嘖嘖,真是沒想到啊。”
  “總經理當時還滿臉怒容,看樣子氣的不輕。”
  全場又爆發一陣唏噓聲。
  Amy 撇嘴,“知人知麵不知人,看她平時一本正經的樣子,我們全被她迷惑了。”
  她們說的帶勁,門後的安寧氣的渾身發抖。她還奇怪謠言從何而來,今天總算真相大白。
  安寧再也按奈不住,用力拉開門,“張小莉,你可以去說書了。”安寧連名帶姓的叫她,的確是憤怒到極點。
  Rose顯然沒想到安寧會突然出現,臉色大變,慌忙躲到小豬身後。
  “你繼續說啊,你編故事的本事不是很厲害嗎,怎麽不說了?”安寧怒極反笑,隻是一張臉慘白的嚇人。
  安寧在公司裏秉著吃虧未必不是福的原則,和人說話也是柔聲細語,小豬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發這麽大火,所以說,老實人發起飆來也是很恐怖的。
  Rose邊陪著笑臉,邊往後撤退,安寧一把揪住她,厲聲道,“走,我們去見總經理,讓他來評理。”
  其餘幾人看大事不妙,慌忙溜之大吉,Rose見無人幫腔,更是嚇的腿微微打顫。
  安寧力氣大的驚人,一路將Rose拖進總經理辦公室,沿途同事們紛紛讓道,個個抱著看好戲的態度。
  “怎麽回事?”曾家駿抬頭,不緊不慢的問。
  “我……”Rose動了動唇,看了眼曾家駿,又閉上嘴。
  “你先出去吧。”他朝Rose擺擺手,Rose如獲大赦,腳底抹油,一溜煙跑的沒影了。
  “喂……你……”安寧欲追她回來,被曾家駿製止,並不著痕跡的關上門,把好奇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不置可否的目光通通擋在了門外。
  “來來來,坐下,有事好好說,何必大動幹戈,傷了和氣。”曾家駿笑眯眯的,好似形勢全在他掌控之中。
  安寧死死咬著下唇,Rose在場還可當麵對質,現在要怎麽和他說。
  狡猾如曾家駿又怎會不知安寧在想什麽,他要的也就是這個效果。
  他身體前傾,安寧驟然警覺,自己太過大意,留在這裏的危險比之那天在金碧輝煌有過之而無不及。
  “曾總,我先出去了。”
  曾家駿在安寧轉身前先一步掣住她後腦,將她強行拽入自己懷裏。
  安寧的驚呼還來不及出聲就被封在口中,曾家駿溫熱的唇輕輕刷過她的唇瓣,安寧想都沒想,一掌甩在他得意洋洋的臉上,頓時起了五道掌印。
  曾家駿毫不在意的舔了舔唇,仿佛剛品嚐過一道絕世美味,似乎還意猶未盡。
  安寧拚命用手臂擦著嘴唇,像是吞了蒼蠅般惡心。
  曾家駿攬住安寧,大言不慚道:“你也不用裝清純少女,你能跟著那小子為什麽不能跟我。他給的起你的,我也可以給你。”
  “無恥。”安寧大力推開他。
  曾家駿神色不變,“隻要你答應我,我保證讓那些風言風語即刻消失。”
  安寧恍然大悟,如果不是他在背後推動,Rose哪來這麽大的膽子。
  “你真卑鄙。”從小良好的教育,讓她罵不出更難聽的話。
  曾家駿勾了勾唇角,“我隻求結果,過程怎樣並不重要。”
  安寧緩和了一下情緒,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考慮的怎麽樣?”曾家駿心情極好,似乎勝券在握。
  安寧也是笑的愜意從容,忽而臉一板,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曾家駿,我現在正式向你辭職。本姑娘不伺候了。”說完,不再看他一眼,打開門,又“砰”的用力關上,連辦公桌都沒回,直接揚長而去。
  總經理辦公室內曾家駿的眸光倏然深沉,手指緊握成拳,直至關節泛白。
  “哎,小安子,你太溫柔了,如果是我,一個耳光怎麽夠,我要叫他下半輩子隻能做太監。” 圓緣園內,劉慧聽完安寧的敘述,張牙舞爪的說。
  安寧咬著吸管,若有所思。
  劉慧似乎還不解恨,摩拳擦掌的,“當時我在場就好了,我一定好好收拾他。”
  “你不被人收拾就不錯了。”姚子安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
  “你就不能給我留點麵子嗎?”劉慧不樂意了。
  姚子安揉揉她削薄的短發,一下一下整理著,眼中的溫柔隻有他們二人可以體會,安寧鼻微酸,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記憶在此刻忽然盡數湧上心頭。
  她重重的掐了下手臂,才把眼中的那點酸澀硬生生的逼退。
  劉慧和姚子安的戀情本就是在一番唇槍舌劍後建立起來的,你一言我一語的,打打鬧鬧,感情倒是越發的牢固。即便是吵架,不出三天也必定和好如初。可自己呢,就算現在想找人吵架,那人,也不知在何處。
  看著他們深情對望,安寧愈發的羨慕。
  她隻能自我解嘲的笑笑,“哎呀,你們兩個就刺激我這孤家寡人好了。你們欺負我這又失戀又失業的苦命人,是要遭報應的啊。”
  劉慧不滿的瞪了她一眼,“你那英雄救美的王子呢?不要告訴我他對你沒有一點企圖。”
  安寧扯扯嘴角,“神經病。”心思卻不由自主的飄忽至那天,蘇曠對她細心嗬護的深夜。
  “春天快到了。”劉慧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啊?”姚子安一頭的霧水。
  劉慧朝著安寧努努嘴,姚子安一眼望去,安寧唇角微上翹,眼底有一抹濃的化不開的甜蜜,怕是連她自個都沒覺察到。
  相較於尋求第一份工作的艱難,再次踏上求職的道路,安寧沮喪的發現,形勢更加不容樂觀。
  很多公司對她的第一印象都不錯,但是問及她為何沒有在前一家公司繼續做下去,而且還是在試用期未滿的情況下就離開,她啞口無言。
  對於被曾家駿騷擾的事,並不光彩,她羞於啟齒。
  所以,她常常被誤認為是工作能力不佳,以致連試用期都沒有通過。在這種情況下,確實沒有公司願意聘用這樣的員工。
  和蘇曠閑聊的時候,她以輕鬆的語氣試探,“嗨,你們那裏有沒有適合我的職位?介紹我去?”
  被蘇曠板著臉粗魯的拒絕,“女孩子家的以後那種地方少去。”
  原本隻不過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卻嚇的安寧再也不敢提這事了。
  幾經周折,在她就快心力交瘁之時,迎來了轉機。
  好運突然降臨到劉慧頭上,讓安寧也跟著沾了點光。
  劉慧平時喜歡上網看小說,看多了以後不免手癢,也嚐試著自己動筆,她把和姚子安的愛情故事添油加醋的寫了出來,投給了出版社,居然中選。書上市以後反響很好,她乘熱打鐵又出版了《鳳鬥》,《大愛如煙》等小說,儼然有成為暢銷寫手的趨勢,如此一來,她再無心待在每月僅有兩千死工資的私營企業。由於她離職倉促,公司一時無法請到合適的人選來接替她的崗位,所以她便把好姐妹安寧介紹了進去。
  安寧急需一份穩定的工作,公司又缺人手,於是,一拍即合。
  工資雖不高,但安寧本就是隨遇而安的人,她對這份工作心滿意足。
  麵試後老板當場拍板她第二天就可以來上班,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寧心情極好,一掃曾家駿帶給她的陰霾和對職場些微的恐懼。
  安寧的職位是市場助理,不用掛上秘書這個敏感的字眼,老板也是五十出頭的和藹老頭,她以為會遠離是非,偏偏她不惹麻煩,麻煩卻會主動找上她。
  試用期最後一天,公司接到一筆大業務,若是合同能順利簽下,則產品在H市能基本站穩主導地位,且公司利潤較去年同期將會增長10個百分點。
  為此,遠在香港總部的董事長專門致電分公司主管,下達了死命令,對這張單子,是誓在必得。
  董事長壓老板,老板扔給市場部主管,主管再丟給下屬,一級壓一級,倒黴的是最底層的員工。
  安寧隻是一個小小的助理,老板說什麽照做就是,她也沒有想到開會的時候老板會叫上她。
  會議中,老板唾沫橫飛,慷慨陳詞,闡述這份訂單的重要性及務必拿下的決心。
  從合同條款到傭金比例,再到和客戶談判應注意的事項,事無巨細,不厭其煩的交待,聽了數遍,不僅他口幹舌燥,連安寧都覺得耳朵上老繭尚且厚了幾分。
  會議結束後,老板單獨留下安寧和另一位助理小趙。說是有重要的任務安排給她倆。
  在老板還沒有開口說話時,安寧很是驚訝他的舉動,她來公司不久,連試用期都還未過,論資曆論經驗,都不足以委以重任。而從會議室出來時,她已經弄清楚整個來龍去脈。
  老板說的極為含蓄:“公司現在麵臨巨大挑戰,每個員工都應該盡最大可能幫助公司贏得最後的勝利,依你們現在的能力尚沒有可能協助主管和客戶談判,但你們是公司最年輕漂亮的員工,今晚招待客戶的晚宴上你們可以好好表現一番,不要掃了大客戶的興致。”
  安寧在心裏冷哼一聲,他還真是懂得物盡其用,但表麵上沒有露出半分不悅。
  小趙雖然比安寧早進公司幾個月,但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為人處世比安寧更不懂圓滑。她沒有聽明白老板的意思,還想再問,被安寧所使眼色製止住。出門時,她拉著安寧,不解的問:“安寧姐,老板剛才說的拓展業務,加強和客戶間溝通交流到底是什麽意思?”
  安寧回首一笑,拍拍她的肩頭,“晚上客人敬你酒,你就喝,喝多少量你自己控製好,懂了嗎?”
  小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其實安寧對將要發生的事也是一知半解,她的理解無非是陪客戶吃吃飯,聊聊天,隻要他們不是提出過分無理的要求,她也不會放在心上。
  下班前,她在MSN上看見劉慧上線,連忙打了個笑臉過去。
  “安寧,我剛交了稿子,累死我了,我都幾天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劉慧抱怨著,安寧可以想象出她此時嘟著嘴,撒嬌的表情。
  安寧想了想,一上來就問她公司的事貌似不太好,決定旁敲側擊,先扯一通廢話再說。“上次是意淫了偉大的雍正皇帝,這次呢?”
  說起新小說,劉慧頓時來了精神,打字速度飛快,“這次我寫的是華麗女賽車手葉紫和國際影帝向暉的故事,絕對纏綿悱惻,絕對感人肺腑。你要看嗎,我發全文給你,不收你費用哦。”
  安寧受不了的直搖頭,她也在網絡上偷偷拜讀過劉慧的大作,這女人寫的文肉麻的不得了,頗有瓊瑤大人的風範,不知什麽時候做了她的入室弟子。
  安寧垂下眼瞼,繼續機械化的打字:“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一個關於葉紫和向暉的故事,你怎麽取和人家一樣的名字啊?”
  劉慧回答的理直氣壯:“TVB,TVB你懂不?”
  安寧無奈的翻白眼。
  又閑聊了幾句,安寧開始切入正題:“晚上公司請客戶吃飯,要我們幾個助理作陪,不知以前是否有過先例?”
  劉慧心不在焉的“哦”了聲,“以前也有過,不過很少,老板摳門的很,一般不是重要的客戶,他不會舍得花錢。”
  “是個大客戶,菲力公司,你有沒有聽說過?”安寧輕歎口氣。
  劉慧過了好一會兒才回信息:“小安子,據我所知,菲力公司的幾個采購是出了名的色狼,你可要當心了。”
  安寧心往下一沉,眸光不由自由的停頓在電腦屏幕上。
  劉慧接著說:“從前出過這樣的狀況,那時我剛進公司才2天,並沒有讓我參加,但是第二天,出席晚宴的兩個女孩子就被辭退了,聽說是菲力公司的人對她們動手動腳,遭到反抗後很不爽,拒絕在合約上簽字,公司損失了上千萬的生意,就遷怒到那兩個女孩子的身上。”
  安寧聽後更加覺得不安。是她想的太過簡單,以為自己比天真的小趙要知人情通世故,其實職場上的複雜又豈是她們這些剛出校門沒多久的職場菜鳥所能領悟的。
  安寧躊躇不決,擺在她麵前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是馬上向老板溫言婉拒,晚上的飯局她不會參加,誰愛去誰去,當然結果可想而知,不是自己卷鋪蓋走人,便是被老板當場炒魷魚。第二條路,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和自己賭一把運氣,畢竟劉慧所說也隻是聽說來的。
  “小安子,你還在嗎?”電腦另一頭的劉慧急了,接連打了好幾個問號過來。
  “在。”安寧無精打采的敲擊著鍵盤。
  “你打算怎麽做?”劉慧追問。
  安寧敲下如下字樣,“船到橋頭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了。”
  市場部主管李正希從菲力公司回來後,春光滿麵,逢人便得意的打招呼,給安寧吃了一顆定心丸,看來合約有望,也許晚上的飯局並不會象鴻門宴這般可怕。
  下班後,老板,李正希,安寧,小趙,還有幾個業務員,坐上公司的別克商務車,一行七人往目的地進發。
  小趙有些新鮮的摸著車窗和車內擺設,看來是難得享受到這樣的待遇的。
  大約行駛了半小時,車在小小的顛簸後停下,安寧望著霓虹燈下閃著金光的四個大字,心,莫名的安定下來。
  金碧輝煌。
  自有貌美如花的迎賓小姐將他們帶上三樓,直接引入包廂。
  安寧心中有些著急,上次和曾家駿是在大堂用餐,才無巧不巧的被蘇曠撞上,從而救下她,這次,他即便有通天的本領也猜不到她在哪個包房裏啊。
  這萬一有事……安寧不敢再往下想了。
  早知道會發生這事,那天就應該把蘇曠的手機號碼要來,不僅存在手機裏,更是要背的滾瓜爛熟。
  菲力公司的人還沒有到,這年頭果真求人的是孫子,被求的是大爺。
  落座後,安寧和李正希打招呼,“李經理,我去下洗手間。”
  李正希正撥著電話,聞言點點頭,“速去速回,客戶馬上就到了。”
  包房裏一般都配有獨立的洗手間,安寧走到門口,回頭看了看其他人,見並沒有人注意到她,立刻拐到樓梯口。
  “哎,請問你知不知道蘇曠在哪?”她先是隨便扯住一傳菜的服務生,張口就問。
  那人略略打量了她下,搖了搖頭。
  安寧心急如焚,她的時間不多,金碧輝煌又這麽大,要她逐層樓次尋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下到二樓時,她忽然看見窗口倚著一人,手指夾著一支煙,正吞雲吐霧,好不愜意。
  安寧的記性不壞,如果她沒有認錯的話,此人正是那天突然出現的兩名肌肉男之一。隻不過他今天隨意套了件休閑的米色毛衣,與那日一身黑衣殺氣騰騰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你……”安寧不知該怎麽開口稱呼他。
  “安小姐?”那人倒是毫不驚訝。
  安寧愣了愣,他居然記得自己。
  像是能猜到她內心所想,那人彈了彈煙灰,嘴角往上勾,“我是阿蘇的朋友。我叫蕭俊。”
  “阿蘇?”隨即領悟他指的是蘇曠。安寧眼睛一亮,那要找蘇曠豈不是易如反掌。“我有急事要找蘇曠,你能帶我去嗎?”
  蕭俊淡淡道:“阿蘇現在有重要的事在辦,一時半會走不開。”瞬時接收到從安寧眼中透出的失落。他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你有事要幫忙,或者要我轉達,都可以。”
  安寧咬著下唇,躊躇著是否要將原委和盤托出,眼前之人是不是值得信任,她心裏沒底。
  蕭俊掐滅煙蒂,雙手抱胸,也不急。
  正在這時,樓上隱約傳來喧嘩,安寧聽不太清,好像是咒罵聲,還伴有女人的哭喊聲。
  蕭俊皺起了眉頭。
  “是……怎麽回事?”安寧好奇的問。
  蕭俊加重語氣:“和你無關,你最好少管閑事。”
  安寧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是有說有笑,一會兒就翻臉不認人了。
  嘈雜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鬧。
  一抹大紅色身影徑自從三樓樓梯上滾下來,直挺挺的倒在安寧身前,安寧嚇了一跳,手捂住嘴,才沒叫出聲。
  那是個穿著暴露的女子,低胸高腰衣衫,露出半截雪白的肚皮,乳溝若隱若現,短裙僅遮蓋住臀部,修長美腿完全展露人前,如果不是此刻麵無人色頭破血流目光渙散身上明顯帶著傷痕且身體因痛楚蜷縮成一團,是個誘人引發無盡遐想的美人。
  安寧的心突突直跳,蕭俊則麵無表情。
  “我讓你跑。”
  漸進的聲音如此耳熟,安寧忍不住抬起頭。
  蘇曠並沒有注意到安寧,他一把拉起地上的女子,一記耳光直接甩在她臉上,女子毫無反應,也許早就背過氣。
  蘇曠似乎還不解氣,又踢了她兩腳,用力揪著她的頭發,往樓上拖,嘴裏還罵著些不幹不淨的話。
  仿佛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安寧的表情有些僵硬,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的。
  他真的是那個為她出頭替她解圍的蘇曠嗎?
  他真的是翻箱倒櫃找茶葉,帶著溫和爽朗的笑意替為她送上醒酒茶的蘇曠嗎?
  她以為他疾惡如仇,卻原來他自己本就是個惡人。
  她以為他熱情善良,孰料這才是他的真麵目。
  安寧在震驚失望之餘又感到慶幸,如果不是今天被她無意中看到,她還不知要被騙到何時。
  她費力的咽了口唾沫,往回走。
  “安小姐,你不是找蘇曠有要事?”蕭俊叫住她。
  安寧不理,在她心裏,蕭俊已被歸作和蘇曠是同一類人了。
  蕭俊沉沉的笑了,他人高腿長,不需費力就追上安寧擋在她麵前。
  安寧隻得停下腳步。
  蕭俊望著她不說話,似乎是在等她主動開口。
  安寧一驚,剛才的事已充分證明這些人都非善類。她撇撇嘴,平靜的說:“是的,我本來是要找他,但現在已經沒有這個必要了。”是啊,蘇曠和菲力公司的人相比,誰更加可怕,她實在是說不好。
  蕭俊盯著看不出任何情緒變化的安寧,一言不發,麵容冷峻。
  “安寧姐,你怎麽在這裏啊,菲力公司的人都到齊了,老板正到處找你呢。”小趙在樓梯口探出半個腦袋。
  安寧暗暗鬆了口氣,小趙的聲音在此刻無比動聽,這個蕭俊極為難纏,如果沒有她,還真不知要如何脫身。
  小趙絲毫沒有發覺蕭俊和安寧的異樣,隻是很好奇安寧在這裏也能遇上熟人,她雖然社會經驗不足,但也懂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她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跑下樓拉起安寧就走。
  此舉正合她心意,安寧心頭一鬆。上了樓她回頭撇了蕭俊一眼,發覺他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菲力公司共來了三人,加上自己公司的七個人,剛好湊成一桌。
  安寧掛著職業性的笑容,很有禮貌的挨個和他們握手。
  三人中,一人高高瘦瘦,陰陰冷冷,另一人是個胖子,安寧覺得他和小區外賣炒麵的阿潘長的倒有幾分相像,還有一位是個長著張大眾臉的中年人,明明是後兩位年紀較長,但是看他們各自之間的交流神色和態度,第一位才是三人中能做主的人。
  果然,李正希指著那瘦高個年輕人介紹說:“這位是菲力公司的采購經理張晨,年輕有為,我們這些老家夥真是自歎弗如啊。”
  其實李正希也還不到四十,他這麽說,一來那位張經理確實年輕的不可思議,二來,合同還沒到手,拍拍對方馬屁貶低下自己反正也不會掉塊肉。
  其餘眾人皆附和,安寧也跟著幹笑。
  菜端上來後,無非是些色澤鮮豔名字起的稀奇古怪又吃不飽的名貴菜肴。安寧略微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此時,她有些懷念阿潘的炒麵和蘇曠的手藝。
  念及蘇曠,她的心又是往下一沉。
  除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緒,她是一直把蘇曠當作朋友看待的,但今天她才知道自己對他的了解幾乎等於零。他從事的是何種類型的工作,金碧輝煌又是什麽性質的場所,她對此一無所知。
  安寧回想了這段時間和蘇曠的接觸,他除了每天三更半夜回來聲音大了點,後來也在安寧的抗議下有所收斂,其餘真的沒啥毛病,就連衛生工作,有時讓身為女孩的安寧都自慚形穢。襯衣永遠潔淨且熨的平整,西褲筆挺無一絲褶皺,看起來他就像在寫字樓上班的普通白領,安寧怎麽都無法將他和剛才凶神惡煞般的模樣聯係在一起。
  安寧低低歎了口氣,三個月的租期兩個月前已經到期,房東一直沒有出現,而她又實在懶得再挪窩,又加上和蘇曠的和睦相處,她本想湊合著住下去得了,現在看來,有重新尋找新住處的必要。
  安寧心浮氣躁的絞著頭發,冷不防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她本能的打了個激靈,一回頭,菲力公司的采購經理張晨正舉著酒杯站在她身後。
  還是那張陰沉的臉,好像別人欠他多還他少,不知為何,安寧每次目光同他撞在一起,總感覺周身的溫度在瞬間降低了幾度。
  張晨尚未開口,李正希著急的把安寧叫起來,“小安,張經理敬你酒呢。”
  安寧定定神,露出淺淺笑意,舉杯:“張經理,該是安寧敬你才對。”
  李正希放下心,這個小姑娘一點就透,是可造之材。
  張晨無聲的一笑,終日晦暗的臉上終於有了點不同的顏色,他和安寧碰了碰酒杯,仰脖喝盡了杯中酒。
  安寧楞了楞,她原本隻打算抿一口意思意思就是,沒想到張晨會和她碰杯,酒桌上的文化,要是碰杯不見底,那就是對對方大大的不尊重,她握著酒杯的手一晃,濺出幾滴無色的液體。
  李正希催促:“小安,還愣著幹嗎,張經理可是先幹為敬了,你不會不給麵子吧。”他剛放下的心此刻又提了上來。
  酒是上等的五糧液,可品在安寧嘴裏,同那天喝的紅星二鍋頭也沒有多大區別。一杯酒下去,潔白無瑕的臉上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襯的整個人愈加嫵媚動人。
  張晨眼中的熾熱一閃而逝。
  李正希是何等精明,自是看在眼中而不動聲色。一旁很少說話的老板在這時向他使了個眼色,他很有默契的點頭,仿佛看到千萬訂單正在朝他招手。
  “小安啊,你也敬張經理一杯。”他用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囑咐安寧。
  自從那日和蘇曠拚過一次酒後,她對自己的酒量倒是有了更深的認識,再敬一杯酒自然難不倒她,她怕的是開了先例,接下去便是無止盡的勸酒,她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下午老板留下她和小趙時說的那番話,隱隱約約就是這個意思。
  安寧不答話,可急壞了李正希,老板下達的命令是隻準成功不許失敗,如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他斷斷不能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他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男女有別,扯扯安寧的褲腿,“小安,拜托了,你也不想我難做吧。”
  簽不簽的下這份合約本該是市場部所有員工的責任,如今把擔子全部壓在她身上,這算哪門子的事。她很想摔了酒杯一走了之,終究拿不出這個魄力,隻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舉杯。
  張晨笑而納之,笑容已占據整張臉,連眉眼中都有抵擋不住的笑意。李正希的心這才徹底的放下。
  如此在其他人的攛掇下你來我往的又互敬了幾杯,再加上李正希和其他同事有意無意的輪番勸酒,饒是安寧酒量不錯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酒過三旬,安寧揉著有些發脹的太陽穴,正琢磨著怎樣找個借口溜走,不知誰說了一句:“撤了白酒換紅酒吧。”
  安寧稍稍心定,和白酒相比,紅酒實在是小CASE,殊不知喝酒最忌諱的就是喝混酒,安寧涉世未深,又怎會知曉其中的奧妙。所以當眾人又開始灌她酒時,她隻是微微猶豫了會,還是很爽快的接受。
  很快後來才上的三瓶紅酒就一滴不剩,安寧頭腦昏沉,上下眼皮耷拉在一起,再也支撐不住,趴在桌上沒了聲響。
  李正希和老板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趙,你把小安扶到樓上去休息會,我們這的酒席還沒結束呢。”老板開了口,小趙雖然心中疑竇叢生,也不敢多問。
  老板又道:“正希,你一起去,給。”邊說邊掏出一張黃燦燦的卡片塞到他手中。
  李正希心領神會的放進褲兜。
  安寧神誌不清,東倒西歪的,要不是小趙攙扶著,又有李正希從旁搭手,早不知摔了幾跤了。
  上樓時遭到金碧輝煌工作人員的阻攔,但當李正希摸出VIP卡時,他們立刻變得恭恭敬敬。
  此後一路順暢,李正希手裏捏著金卡,心中感慨萬分,這可真是個好東西啊。
  房間是早就訂好的,8418房,很吉利的數字。
  小趙把安寧安置在床上後,李正希就一個勁的催促她快點離開。
  回想起剛才那麽多人競相灌安寧酒,還有張晨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目光,小趙回頭看了眼不省人事的安寧,明白了什麽,她在心裏歎了口氣,跟著李正希出了房間。
  與此同時,樓下的張晨也顯出不勝酒力的模樣,手撐在桌上,推說:“我不能再喝了,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老板微眯起眼,“張經理,那你也去樓上歇會。”
  張晨默默點頭,嘴角隱含得意的笑,彼此心照不宣。
  小趙和李正希下樓時同張晨照了個麵,小趙剛想打招呼,李正希死命抓住她的手,拖著她目不斜視的走開,竟然是裝作素不相識。
  “老板交待了,合同簽下,每個人的工資上調百分之五十。”李正希威逼利誘,小趙死咬著嘴唇,緊握起拳頭,任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她看著張晨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無力的垂下手。
  麵對切身利益,她還是妥協了。
  回到座位上,老板看似無心的問:“小安她沒事吧?”
  小趙仰起臉,很想鄙夷的甩他一巴掌,最終還是低下頭,“安寧姐睡下了,沒事。”
  老板勾起嘴角,給了李正希一個對他滿意的眼色。
  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響起,卻是來自安寧拉下的背包。
  “小趙,你接。”老板一聲令下,小趙哪敢不從。
  “喂,哪位?”她戰戰兢兢的問。
  “小安子啊,我劉慧。你連我的號碼的都不認得了,該打。”對方語速飛快,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倒是讓小趙看到了希望。
  “劉慧姐,我是小趙啊,安寧姐她……”小趙衝動之下就要將事情和盤托出,接收到老板淩厲的眼神後,才把半截話又吞回肚裏。她困難的咽下唾液,改了口:“安寧姐去洗手間了,有什麽事我替你轉告她,或者讓她一會回你電話。”
  “哦,這樣……”電話那頭的劉慧,顯然沒有意識到小趙的不對勁,“沒什麽重要的事,我明天要去孤兒院做義工,問她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去。哎呀,電話裏說不清,你一會讓她回我電話吧。就這樣啊,掛了。”
  劉慧是個急性子,根本等不及小趙回話,電話已掛斷。枉費小趙還在那叫喚:“劉慧姐,劉慧姐……”
  “還不快把電話收起來。”李正希一瞪眼,小趙哆嗦著打開安寧的背包。
  誰料剛把手機放進去,鈴聲再度響起。
  李正希低低咒罵了一句,小趙沒有聽清。
  “要不要掐掉然後關機?”李正希請示老板,他想了想,“還是開著好。”
  李正希示意小趙接電話,小趙手心裏全是汗,這次是個男聲,溫和又略帶焦慮。“安寧,你現在在哪裏?”
  小趙舔舔唇,有些不知所措,李正希在一旁推了她一下,她才回過神,依樣畫葫蘆,“安寧姐去洗手間了,您哪位,我請她給您回電。”
  電話卻是悄無聲息的被掛斷。
  這一頭小趙手握電話一頭霧水,另一頭,蘇曠一貫溫文的臉上隱蘊怒意。
  “怎麽樣,我沒騙你吧。我看到那小姑娘攙扶你女人進的房間。”蕭俊長手長腳的霸占了整張沙發,漫不經心的咬下一口蘋果。
  “哪個房間?”蘇曠重重一拳砸在牆上,眼底升起陌生情緒和危險的信號。
  蕭俊斜了他一眼,“8418號房。”
  蘇曠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直接往外走,蕭俊身體一動,也沒看到他是怎麽移動的步伐,一轉眼,人已經擋在門口,“你想清楚了,我們這行也有這行的規矩,客人的房間是不可以隨便進出的,倘若騷擾到客人,後果你能承擔嗎?”
  “管不了這許多了,”蘇曠咬牙切齒的,煙蒂被他捏的粉碎。
  蕭俊牽了牽嘴角,“萬一事情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怎麽向時哥交待?”
  “如果光明磊落,剛才在電話裏就不會撒謊了。”蘇曠氣急敗壞的說,一改往日的沉穩。
  蕭俊搖頭,女人啊,真是種不能沾染的生物。
  蘇曠開了門,大步流星而去,蕭俊略一沉吟,不緊不慢的跟住他,嘴角掛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剛走到四樓拐角處,蘇曠的手機突兀的響起。還是那首《越獄》中林肯公園的前奏,但此刻聽在蘇曠耳中,平添幾分煩躁。
  “誰?有事快說,”蘇曠口氣不佳,腳下步子絲毫沒有減慢。
  在另一頭拿著聽筒的小趙,似乎是被蘇曠的氣勢嚇到,半晌沒說話。
  蘇曠“喂”了幾聲,不耐煩了,“再不說話掛了啊。”
  小趙如夢初醒,怯怯的問:“請問剛才是你打電話給安寧姐的嗎?”
  蘇曠下意識的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個全然陌生的號碼。“是我,你是?”
  “剛才的電話是我接的,”小趙說,“安寧姐有危險,我們現在在金碧輝煌,他們把她弄到8418號房了,你快來救她。”然後迅速掛了電話,裝作沒事人似的從洗手間走出。
  方才她接到蘇曠的電話後,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人一定和安寧關係非同尋常,她僅憑一眼的印象背下號碼,隨即借著去洗手間的機會,撥通蘇曠的手機。
  此時,蘇曠已走到8418號房門前,企圖破門而入,被緊跟著趕來的蕭俊阻止:“別急,先聽聽動靜再做打算不遲。”
  “沒時間了,”蘇曠推開他,先試著踹了幾腳,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撞向房門,對蕭俊在一旁說我們可以去前台拿鑰匙的話置若罔聞。
  在他的幾番努力下,門終於被撞開,眼前的情景讓蘇曠幾乎有殺人的衝動。
  安寧斜臥在床上,衣衫已被褪至腰際,頭發淩亂,唇微腫,蘇曠像被野獸咬噬一般的暴怒起來,心頭似有滾油在燃燒,如果他來遲了一步,他不敢想象後果。
  他竭力克製自己的火氣,偏偏張晨還不知好歹:“喂,你們是誰?懂不懂規矩啊?”
  蘇曠冷冷的拿眼睨他,若不是一條褲頭還好死不死的掛在身上,基本已是全裸。“人渣”,他恨恨的吐出兩個字,一股壓不住的怒火直衝腦門,蘇曠眼睛瞪的渾圓,活像隨時準備撲上去咬人的美洲豹。
  蕭俊也從未見過蘇曠這般模樣,但他生怕蘇曠鬧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輕聲說:“你把人帶走,這裏交給我。”
  蘇曠的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努力平複心境,走到床前抱住安寧,俯在她的耳邊低低的喚她,“安寧,你醒醒。”
  懷裏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身上散發濃鬱的酒味,看來是被灌醉了。
  蘇曠狠狠的剜了張晨一眼,後者麵不改色,礙於蕭俊和蘇曠兩個身體條件比他占優勢的人在場,不敢造次,否則依照他的脾氣,他早就惡言相向了。
  蘇曠替安寧整理好衣衫,又為她捋了捋頭發,這才抱起她走出門。
  蕭俊目送他們離去,轉向張晨,閑閑的點了支煙,眼底浮起了一絲玩味的淺笑,“說吧,這事怎麽解決?”
  安寧醒來的時候,天剛蒙蒙亮,遠處天邊露出一線曙光,糅合在淡青色月光裏。
  “這是什麽地方?”她掀了被子起身,低聲嘀咕。
  意外的發現蘇曠趴在不遠處的床頭櫃上,睡的正香。
  “這到底怎麽回事?”安寧既吃驚又略感不安。
  頭還是昏昏沉沉,嘴裏陣陣發苦,安寧仔細回想了下昨晚所發生的事情,想到自己被連續灌下三杯紅酒以後,就再也想不起來了。
  她拍著腦袋,對於怎麽睡在這屋裏,蘇曠又是怎麽出現的,更是毫無印象。
  “你醒了?”突如其來的問候聲讓她回到現實。
  “嗯。”安寧沉默,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
  蘇曠注視著安寧,目光幽沉,想要責怪她不懂人心險惡,差點遭到狼吻,又終是於心不忍。
  安寧抬起頭,雙目交接,蘇曠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眼中是少見的凝重。安寧收回了目光,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我趕著去公司。”直覺告訴她,要同這個男人保持距離。
  “站住,”蘇曠語氣平淡,卻是不容抗拒的堅持。
  安寧不禁一愣,跨出去的腳硬生生的收回,回過頭,眉心微皺,“還有事?”
  這女人有沒有腦子啊,還是她對昨晚的事根本就是忘得一幹二淨。蘇曠低頭無奈的揉了揉她頭頂,“這公司你回不得了。”
  “啊?”安寧張大嘴,蘇曠胸口窒了一窒,她果然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他低歎一聲,掏出手機,調出號碼,“你打這個號,就什麽都清楚了。”
  安寧看的真切,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分明就是小趙的手機號碼。
  昨晚,真的有事發生。
  十分鍾以後,一切真相大白。
  安寧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徹骨的冰涼,一直冷到了心底。
  良久,她合上眼長籲口氣。
  幸好,有蘇曠。
  幸好,又是蘇曠。
  安寧眼波閃動,觸到蘇曠幽深的目光,慌亂的避開,她輕輕咬了咬嘴唇,昨晚在樓下見到的蘇曠殘忍的另一麵,令那聲謝謝怎麽都無法說出口。
  蘇曠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隻覺得她躊躇不決,麵露難色,像是遇上了難以解決的事情,關切的問:“你怎麽了?”
  安寧滿腦子亂紛紛的,一碼事歸一碼事,畢竟蘇曠又一次救了她,這是不容置疑的。她深吸口氣,微顫著嗓線緩慢開口:“謝謝你。”目光懇切,眼底清醇無雜質。
  蘇曠不在意的笑了笑,“以後小心點,我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你身邊保護你。”
  安寧默默點頭,忽然嗅出這話中不尋常的意味,怔了怔。
  但見蘇曠卻像是毫無所覺,又似心胸坦蕩,反倒是安寧一張臉火辣辣的,思緒不知飄到了何處。
  門口隱隱約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蘇曠眼疾手快,一把摟過安寧,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蘇曠帶著憐惜和柔情的唇已然壓在她的唇瓣上。
  蘇曠的呼吸間帶了灼熱的氣息,身上有淡淡的煙草味和淡淡的馨香,安寧隻覺得整張臉像火燎一樣燒起來。
  蘇曠的手緊緊的箍住安寧的腰,唇在她的耳畔和額頭流連許久,最後又回到她的唇畔。
  安寧的意識渙散,初時的震撼讓她全然忘記抵抗,直到兩人皆氣喘籲籲,蘇曠才稍稍放開她,但是一隻手細細摩挲在她的發間,另一隻手仍緊擁著她,令她麵紅耳赤。
  “你……”安寧兩頰嫣紅如熟透的蘋果,手抵在蘇曠的胸前,嬌喘著。
  蘇曠根本不給她反抗的機會,猛地扳過她身體,唇角劃過她的耳際時輕輕擱下一句話,唇再次覆在了她粉紅的櫻唇上,淺嚐輒止後逐漸加深和專注,肆意擷取她丁香般的甘甜滋味。
  安寧已完全被他方才那句話震亂了心神,任由蘇曠長驅直入,予取予求。
  他剛才說的是:“有人監視我們,你要是不想惹禍上身,就盡量配合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安寧按著如小鹿亂撞的心口,偎在蘇曠懷裏,結結巴巴的問:“他們,走了沒有?”
  門外早就沒了動靜,蘇曠這才驚覺自己太過投入。
  他將安寧扯離懷抱,大口喘著粗氣。
  安寧詫異的問道:“怎麽回事?是誰在監視我們?”
  “知道的太多對你沒好處。”一句話讓安寧險些噎死。
  她氣惱瞪他,被他吃了豆腐去,現在還不能知道原因,她快氣炸了。
  安寧在激吻後,皮膚染上誘人的粉色,加上怒目圓睜故作凶悍的模樣,更是讓人怦然心動,蘇曠垂下眼瞼,氣息有些不穩,他偏過頭,做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無語。
  送她回到家不久,蘇曠又忙著趕回金碧輝煌,此時,安寧才意識到一件嚴重的事:她又失業了。

  第4章 疑惑·迷
  蘇曠在樓下站了好一會兒才踏上機車,疾馳而去。
  留下一地的煙頭。
  心浮氣躁,舉棋不定,他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他不想讓安寧卷入是非,但事實是她已經被牽涉其中。
  他想起昨晚蕭俊臨走前留給他的話:“那個姓張的我已打發走,但不能保證別人不會將這件事泄露出去。你最好讓時哥相信安寧是你的女人。”
  所以,才會有今早的那場戲。
  隻是,最後的忘情和投入,卻是他沒有想到的。
  下午和劉慧約在孤兒院見麵。
  遠山孤兒院坐落在市郊,離市區大約60公裏。據說是由大富豪丁遠山出資建成,因此便以他的名諱來命名。
  安寧還是第一次來這裏,按照劉慧的說法,到孤兒院做義工,既能體現愛心,又能體驗生活,增加寫作素材,何樂而不為呢。
  約好三點碰頭,當手表指針指向四點時,劉慧才姍姍來遲。
  遲到一向是劉慧的風格,安寧早就習慣,她又是一貫的好脾氣,因而毫不介意。
  隻不過說起昨晚發生之事仍是心有餘悸,劉慧一直瞪大眼睛,如果這話不是出自安寧之口,她根本不敢相信。
  聽完整件事,劉慧的嘴張的幾乎可以塞進一個鴕鳥蛋。“天哪,我隻當他們也就是灌灌你酒,再口頭上占你便宜,最多摸手模腳吃吃豆腐,真沒想到居然來真的。”劉慧惶恐的摟住安寧肩膀:“小安子,我實在是不知道李正希為了合同會不擇手段,我……”
  安寧打斷她,“我並沒有怪你。”
  劉慧將安寧上下打量一番,拍拍胸口,“幸好你沒事,要不我罪過就大了。”
  安寧輕歎,“我怎麽就那麽倒黴,自己找了份工作結果老板是個色鬼,你替我介紹的卻又碰上這種事,你說我是不是該找個時間去燒燒香?”
  劉慧是極為開朗之人,初時的陰霾散去後,很快活躍起來,她打趣道:“你這叫命犯桃花,別人想還沒有。”
  安寧被她氣瘋了,“謝謝。”
  “不用客氣,我們是好姐妹嘛。”劉慧大言不慚,安寧拿她簡直沒有辦法。
  孤兒院如今有三十幾個孩子,最大的曉雨已經十五歲,最小的蘭蘭剛出生沒多久,是幾天前才從醫院抱回來的。
  孤兒院的孩子一般過了十周歲,被領養的機率就小了,所以曉雨已完全把孤兒院當成了自己的家,對一幹弟弟妹妹照料有加。
  此時,她像個小大人似的抱著蘭蘭,在後者粉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麵露滿足的微笑。
  劉慧望著蘭蘭甜美的睡顏,搖頭歎息:“那當媽的真狠心,聽說她把孩子丟棄在醫院的長凳上一走了之,再也沒有回來過。”
  幾個月大的孩子小小的,軟軟的,連帶安寧的心也跟著柔軟了幾分,想抱她,又怕自己笨手笨腳的傷到她。她嘴角不由自由上翹,“是啊,如果是我,絕對舍不得丟下她。”她說話時,麵部表情柔和,嗓音溫潤,流露出母性的溫柔。
  劉慧看在眼裏,笑著說:“小安子,我打賭你將來一定會是個好媽媽。”
  笑容凝結在安寧唇邊。
  埋藏記憶深處的某段影像即刻侵入腦海,場景是前年她過生日時,關信執著她的手在湖邊散步,看到推著嬰兒車的一對年輕夫婦,臉上洋溢幸福的笑,忽然偏過身一本正經的對她說:“等我們畢業後就馬上結婚,也要生很多寶寶。男孩像我,女孩像你。”
  當時安寧點著他的鼻尖笑話他:“你真不害臊。”
  關信不以為意的親吻她的手指:“你這麽喜歡孩子,一定會成為一個好媽媽。”
  可是畢業以後,他們卻漸行漸遠。安寧對關信的異常舉動雖有所覺察,但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真心。直到他提出分手的那天,她還是滿懷希望想去挽回。
  前塵往事好像還在眼前,她卻已在鬼門關走了個來回。
  那些她以為已經忘記了的東西,原來……她始終都記得。
  劉慧覺得安寧有些不對勁,伸手在她麵前晃過,“喂,小安子,你怎麽了?”
  安寧回神,笑的有絲勉強。“沒事,我去看看佳佳。”
  佳佳是個古怪的孩子,不喜說話,不合群,瘦骨嶙峋,唯一雙眼睛特別晶亮,性子倔強,實在不討人喜歡,但不知為何同安寧很是投緣,今天頭一次見到她,就怯生生扯著她外衣下擺叫她安姐姐。
  這會兒,大家都在逗弄蘭蘭,佳佳又一個人蹲在牆角,一聲不吭。
  安寧找了一圈才看到她,走過去,幫她拆了亂糟糟的發辮,用小梳子輕輕梳著,笑道:“佳佳,你頭發都不梳就跑出來,姐姐幫你綁兩個小辮好不好?”
  佳佳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安寧替她綁好麻花辮,拍手:“這下漂亮多了。”又把隨身所帶的化妝鏡遞給佳佳,佳佳瞧見鏡中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麵容,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她摸著小鏡子愛不釋手,安寧索性送了給她。
  佳佳倏然側身朝蘭蘭處瞥了眼,神色又迅速黯淡下來。
  安寧瞧出些許端倪,撫摸佳佳的頭發,“告訴姐姐,發生什麽事了?”她以為是蘭蘭的出現分去了原本對佳佳的寵愛,小姑娘不高興了才鬧情緒,誰知她卻是說出這樣一番話。“安姐姐,聽院長媽媽說,當初,我被抱回來的時候也隻有那麽點大,也是被人拋棄在醫院裏的。”
  觸景生情,安寧感同身受,這小姑娘和她一樣的多愁善感,安寧摟過她,輕拍她後背,險些控製不住自己的淚。
  佳佳又說:“我從來不知自己的親生父母長什麽樣,我很想他們。可是,他們不要我了,隻有院長媽媽最疼我。”
  “姐姐也很喜歡你啊。”安寧擦擦眼角,將佳佳摟的更緊。
  佳佳拚命的點頭,“嗯,安姐姐是第二個疼我的人。”
  安寧笑著拍拍她的臉蛋。
  “安姐姐,我恨我的父母。真的,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的。”佳佳認真的看著安寧的眼睛說。
  安寧將佳佳落下的發絲捋到耳後,扳正她身體,慢聲道:“佳佳你聽好。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隻有對錯之分,還有太多太多的無奈。你父母丟下你不管,或許有自己的苦衷,你要記得,這輩子能成為父女,成為母女,本身就是種緣分。”
  佳佳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安寧捏捏她紅撲撲的小臉,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給她糾正觀念。
  安寧在這頭給佳佳灌輸寬厚待人的理念,劉慧那頭的聲響似乎愈來愈大,安寧抬頭,見剛才還纏著劉慧要她講故事的孩子們個個歡呼著奔出門,連身邊的佳佳都有些坐不住了,奇道:“發生什麽事了?”
  佳佳搶著答:“是蘇哥哥來了。”說完,她也掙脫了安寧的懷抱,連蹦帶跳的跑了。
  “這人好有魅力,我都要吃醋了。”安寧開玩笑。
  劉慧眨眨眼,“也是一個義工,孩子們都很喜歡他。”
  安寧好奇心頓起,她走到窗邊,想看看佳佳口中的蘇哥哥究竟是怎樣的人,這一眼,讓她再也移不開目光。
  那是怎樣一幅畫麵。
  殘陽斜射之下,一白衣黑褲的男子周身罩在金色光芒中,他緩緩托起一名孩童在空中轉了幾圈,最後把他抗在肩頭,身旁其他孩子爭先恐後的叫喚:“蘇曠哥哥,我也要,我也要。”
  他挨個揉揉他們的腦袋,眼底有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溫柔。
  安寧看的有些發楞,她沒有想到,在這裏竟然也會碰上蘇曠。
  她下意識撫上唇,那兒似乎還留有蘇曠的餘溫,輕輕捂住臉,這裏可媲美剛煮熟的蝦子。
  “我來了好幾次,每次總能碰上他,現在這麽好心腸的男人可不多見了。”劉慧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安寧身後,靜靜的望著窗外。
  好心,安寧反複咀嚼這兩個字,若是沒有昨天晚上親眼看到蘇曠盛怒下打人的場麵,她或許也是這麽認為的。可若說他凶狠,歹毒,他又為什麽會三番兩次的救她,他們就算談不上是萍水相逢,也不過屬於泛泛之交,蘇曠實在不必為了她得罪他人。還有,他和孩子們在一起時的快樂神情,絕對是裝不出來的。試問,這樣的人,又怎會是殘暴之人。
  到底哪個才是他的真麵目?
  一時間,安寧迷惑了。
  蘇曠將機車直接駛入金碧輝煌的地下停車庫。見四下無人,他扔了車,往最西麵的地下室走去。
  推開門,冷風撲麵而來,陰冷刺骨,蘇曠不禁打了個寒戰。
  手摸到牆上的開關,突如其來的亮光刺激的眼生疼,好一會才適應過來。
  角落裏躺著一人,看身形像是名女子,手和腳被捆的嚴嚴實實,蘇曠走過去扶起她,那女子仰起頭,虛弱的笑了笑。
  眉目如畫,體態健美。她,赫然就是昨晚跑下樓,卻被蘇曠狠狠修理了一頓的女人。
  蘇曠替她解了身上的繩索,柔聲道:“阿蕊,委屈你了。”
  被喚作阿蕊的女子搖搖頭,“不要這麽說,隻要能為小蝶報仇,這些苦又算得了什麽。”說完使勁推他,“你快離開這裏,要是被人看見,豈不是前功盡棄,甚至還會惹禍上身。”
  蘇曠淡淡的應了一聲,並沒有離開。他視線停留在這張酷似小蝶的臉上,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最終還是化成一聲低低的長歎。
  阿蕊低下頭,神色有些不自然,“又想起小蝶了?”
  蘇曠不語,眉頭擰在了一起。
  阿蕊不由伸出手,企圖撫平他眉心的褶皺。
  蘇曠不著痕跡的退開一步,阿蕊的手尷尬的落在半空中,良久才訕訕放下。
  “快三年了,你還是不能忘記她。”阿蕊幽幽的說。
  蘇曠略垂下眼,按下心頭那抹莫名的煩躁,忽然站起身,“我先走了。”行至門前,又折回來,“再熬幾天,我一定找機會放你出來。”
  阿蕊沒有回答他,沉默許久,從褲兜裏摸出一個紙包,“替我交給爸媽。”
  蘇曠接過,轉身就走,不再停留。
  阿蕊唇邊的笑越發苦澀,她望著蘇曠的背影越走越遠,心中百味陳雜,眼底浮起複雜情緒。
  回到樓上沒多久,時偉就派人找蘇曠去五樓辦公室見他。
  蘇曠一點兒都不吃驚,像是早就預料到。
  敲門前,他深吸口氣,竭力保持沉著冷靜,他進入金碧輝煌兩年才逐步得到時偉的賞識和信任,行差不可踏錯半步,稍有差池,將萬劫不複。
  “進來。”是時偉爽朗的聲音。
  蘇曠眼神清亮,步子穩健,不慌不忙。
  時偉不動聲色:“坐。”
  蘇曠依言坐下,翹起二郎腿,吊兒郎當的問:“時哥,你找我什麽事?”
  是什麽事,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隻不過場麵上,誰失了氣勢誰就先落了下風。
  時偉自顧自點燃一支煙,手指敲敲桌上的煙盒。
  蘇曠毫不客氣的抽出一根,點上後,大刺刺的猛吸幾口。
  “阿蘇,你跟著我有多久了?”時偉彈了彈煙灰,似不經意的問。
  蘇曠不假思索的答:“兩年零一個月。”
  時偉滿意的笑了。
  蘇曠也配合的笑笑,隻是誰都不知道他們二人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還記得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時偉眼睛一瞬不瞬的緊盯著蘇曠。
  蘇曠微笑。“自然記得。”
  那是兩年前的一個早晨。距離年小蝶的死,還不到半年。
  這是個精心策劃的圈套,就等著時偉往裏鑽。
  當然,他是完全被蒙在鼓裏的。
  那一日,時偉被人在小巷子裏圍攻,身邊並沒有人保護。
  蘇曠出手相助,以一人之力擊退四名彪形大漢。
  憑此契機,他得到時偉的賞識,帶入金碧輝煌做事,並慢慢獲得器重。
  事後,時偉曾派人查過那四個人的底細,可是,他們卻憑空消失了。無論怎麽查,都沒有找到一點線索。
  他也曾懷疑過這事是蘇曠一手導演,目的是為了接近他,打入金碧輝煌內部,但無論怎麽試探,甚至派人監視,蘇曠沒有露出絲毫破綻,他才漸漸消除懷疑。
  時偉嘴角扯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蘇曠心中警鈴大作,跟隨時偉這麽久,他清楚的知道,他越是不痛快的時候,越是不會表現出來。
  果然時偉冷冽的眼裏,已看不到一絲溫度,他不緊不慢的說:“跟在我身邊兩年,還不懂這裏的規矩嗎?”他前一秒還是晴空萬裏的臉上,轉眼間烏雲密布,蘇曠反而放下心,他收起嬉皮笑臉的輕狂樣,正色道:“時哥,我哪裏壞了規矩,還請明示。”
  時偉冷哼一聲,“未經允許,擅自闖入客人房裏,還打傷客人,擄走女客,你作何解釋?”
  蘇曠唇微揚,看來蕭俊已給過那姓張的男人一點教訓。
  他沉聲道:“膽敢欺負我的女人,他這是找死。”他話中的狠戾讓時偉不怒反笑。
  從兩年前他把蘇曠帶進金碧輝煌開始,他就一直在暗中細細觀察他,想把他培養成自己的心腹,總覺得他凡事瞻前顧後,不夠心狠手辣,但看他這些日子的表現,假以時日,必可加以重用。
  他對著如花似玉的年蕊,可沒有一點憐香惜玉之情。
  那死丫頭膽子倒不小,竟然敢逃跑,這裏,又豈是她想來便來想走就走的地方。
  他又想到被打的鼻青眼腫的張晨,笑意更甚。蘇曠這樣的人,一旦狠下心,做事必定幹淨利落不擇手段,若能將他收為己用,他一定是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看不出你小子還挺癡情。”時偉笑罵。
  蘇曠暗道好險。時偉喜怒無常,他也曾看到過他是如何殘忍的對待犯錯的手下,幸好他了解他的脾性,及時應對,警報解除,總算是涉險過關,又進一步贏得他的信任。
  癡情……他嘴角帶上難以言喻的苦澀,自從年小蝶死後,他除了一心要替她報仇內心就再沒存其他想法。
  直到遇到安寧……
  他才知道,原來他還是有心的。
  蘇曠微彎起唇角,“時哥,那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做事了。”
  時偉眼微眯起,“去吧,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蘇曠手心裏捏著的一把汗,走出門才完全放下。
  時偉老奸巨猾,要瞞住他不是那麽容易的事,幸虧有早上的那場戲幫到他,再加上他處變不驚,才堪堪化險為夷。
  手插進口袋,觸到年蕊交給他的沉甸甸的紙包,蘇曠不自覺的蹙了眉。
  午後,他誰都沒告訴,悄悄從後門走了出去。
  安寧望著此時笑的一臉燦爛的蘇曠,持續迷茫中。
  劉慧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說罷,率先往外走。
  安寧在短暫的怔楞後,迅速扯住劉慧:“我不想去,我們走吧。”經曆過早上的親密接觸,安寧還沒有做好再見蘇曠的心理準備。
  劉慧狐疑的盯住她看:“有問題啊,小安子。”
  安寧臉上泛起可疑的紅雲,掩飾的轉過身:“你別瞎猜。”
  “還不從實招來。”劉慧詭異的笑了笑,手伸到安寧腋下,“看來我不使殺手鐧你是不會說的了。”
  安寧笑著躲開,挽起劉慧的手臂,“走了,我請你吃晚飯。”
  劉慧斜著眼上下打量安寧,安寧被她看的頗不自在,劉慧捂著嘴樂道:“要你這二度失業的人請客,我還真不好意思。”
  安寧嗔怒的使勁瞪了劉慧一眼,兩人推搡著出了孤兒院。
  蘇曠望著走在後麵的那個熟悉的窈窕背影,若有所思。
  是她嗎?蘇曠笑容裏有淡淡的不確定。
  隨即搖了搖頭,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
  “蘇曠哥哥。”一隻小手小心翼翼的扯著他的褲腿,蘇曠低頭一看,不禁笑出聲。
  佳佳像隻小狗似的蹭著他,可愛的小嘴撅的老高。
  蘇曠彎下腰抱起她,輕點她小巧的鼻尖,“怎麽了?我的小公主。”
  佳佳把玩著蘇曠的衣領,小聲說:“小蝶姐姐怎麽沒和你一起回來啊?佳佳很久很久沒有看到她了。佳佳很想念她。”
  一句話問的蘇曠斂去笑意。他慢慢的把佳佳放下,對著園中的某一處發起呆。
  “佳佳是不是說錯話了,蘇曠哥哥你不要生氣。”佳佳把小手塞進蘇曠手掌中,怯怯的問。
  蘇曠勉強擠出笑容,又蹲下身重新抱起佳佳,“小蝶姐姐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暫時沒有辦法來這裏。”
  佳佳懂事的點點頭,又迷惘的搖搖頭。到底年少,一會兒功夫就又展露甜甜笑顏,附在蘇曠耳畔說:“蘇曠哥哥,今天有個姐姐來看我們。她和小蝶姐姐一樣漂亮和氣,我好喜歡她。”
  蘇曠怔了怔,佳佳很怕生,一有陌生人到訪,她就會跑到誰也找不到的角落裏躲起來。當初他還在孤兒院的時候,佳佳最黏他,接下來就是小蝶和院長,除了他們之外,別人難以接近,要是他們都不在,她可以一整天不說一句話。就連在孤兒院住了數年的年蕊和已經同孩子們打成一片的劉慧,佳佳也是排斥的。
  蘇曠忽然對這個能輕易博得佳佳好感的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是不是剛才和劉慧一起走的那位姐姐?”蘇曠問。
  “嗯,原來蘇曠哥哥已經認識安姐姐了啊。”佳佳拍著小手,一派天真爛漫。
  安姐姐,還真的是她。蘇曠嘴角揚起無害的笑容,眼底爬上不易覺察的溫柔。
  蘇曠將機車駛進安遠路上的一線街。
  這條街之所以以一線街命名,是因為街道狹窄且人多,兩側商店稠密,經常被擠的水泄不通。
  蘇曠停在一家商戶前,他沒有直接上前拍門,而是繞到了後門。
  開門的是一年過半百的婦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在看到蘇曠時忽然開出了一朵菊花。
  她把蘇曠讓進門,招呼他坐下後,叫喚:“老頭子,你看是誰來了。”
  從裏屋慢吞吞走出一老者,手中拄著拐杖,蘇曠連忙站起扶住他。
  那老者不樂意的推開他:“我身子硬朗著呢。”
  蘇曠連聲附和,“是,年老爺子精神矍鑠,越活越年輕了。”
  年夫人端上茶,蘇曠推辭不過,順從的抿了兩口,從兜裏摸出兩個紙包放在桌上,“這是阿蕊和小蝶讓我交給二老的。”
  “小蝶……”年夫人念著這個名字,忽而驚喜交加,激動的問:“她不恨我們了?”
  蘇曠淺淺笑道:“其實早就不恨了,隻是她嘴硬心軟,不願意說出來罷了。”
  年夫人紅了眼眶,“那這孩子為什麽不回家來,阿蕊也是,很久沒她的消息,她倆都還好吧?”
  蘇曠微微移開視線,忍住心中的悲慟,強顏歡笑:“她們,都很好。”除了“很好”這兩個字,他再也說不出別的話。
  年夫人的聲音沉靜下來:“那就好,阿蘇啊,讓她倆有時間就回家來看看,爸媽掛念著她們呢。”
  “我會的。”蘇曠淡淡的應道。
  “老頭子,你怎麽不說話啊?”年夫人推了推身旁的年老爺子。
  “有什麽好說的,孩子們大了,有自己的事要做,你還管這麽多幹嗎?”年老爺子虎著臉,口氣不豫。
  年夫人撲哧一笑,轉向蘇曠,“讓你見笑了,這老頭子和小蝶一個脾氣,嘴硬心軟。”
  蘇曠聞言,笑容褪盡,黯然低下頭。
  年夫人注意到蘇曠神色異常,憂心忡忡的追問:“阿蘇,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蘇曠立即強打起精神,“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年老爺子瞥了他一眼,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此時,安寧和劉慧正坐在一線街上有名的湘菜館內。
  麻辣仔雞,紅椒臘牛肉,剁椒魚頭,酸蘿卜,蝦餅,全是劉慧喜歡的菜,辣的她滿頭大汗,卻感覺酣暢淋漓。
  相對劉慧的大快朵頤,安寧沒什麽胃口。
  劉慧終於放下筷子,滿足的拍拍肚皮:“小安子,辭了這份工作,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安寧抿著嘴一笑:半真半假道:“打算讓你接濟我。”
  劉慧眯了眼眸,“你想的倒美。”
  安寧歎息:“最好有份好工作從天而降,輕鬆自在,月工資一萬,哇,那就太美妙了。”
  劉慧極其鄙視的斜睨安寧,湊近她,不懷好意的勾勾手指:“我有辦法了。”
  “什麽辦法?”安寧不知有詐,乖乖的靠上去。
  劉慧對著她的怒吼:“這樣的好事不是沒有,簡單的很,你現在馬上回去躺在床上,閉上眼,全身放鬆,白日做夢,這件事還是比較容易實現的。”
  安寧捂著耳朵,既遭受到她的荼毒,又被她嗆的說不出話,簡直嘔死了。
  劉慧得意了半天,還是很好心的給出建議:“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寫小說吧。想當年我們倆都是中文係的才女,你文筆並不比我差,混口飯吃還是不成問題的。”
  安寧對此提議並不太感興趣,她懨懨的說:“大小姐,你還是饒了我吧。”
  劉慧佯裝大怒:“怎麽?很清高嘛,還看不起我們賣字吃飯的了?”
  安寧嘟起嘴:“我哪敢啊,我還有事要你幫忙呢。”
  劉慧又舉起筷子,挑了塊雞腿放進嘴裏慢慢咀嚼,笑眯眯的,“借錢免談,其他都可以商量。”
  安寧恨恨道:“你這隻鐵公雞。放心吧,不是借錢。”
  劉慧來了精神,“那說來聽聽吧。”
  “幫我留意哪裏有經濟實惠的租房,我要搬家。”安寧看著劉慧,認真的說。
  劉慧奇道:“那帥哥得罪你了?”
  安寧在沉默了半分鍾後,把昨晚看到的情景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劉慧,期間,劉慧的大嘴就沒合上過。
  “這個……”她抓耳撓腮,一臉的不可思議,抓起水杯,猛灌一通。
  “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安寧想了想,要麽不說,要麽就毫無隱瞞。她頓了頓,很隨意的說:“剛才在孤兒院見到的蘇曠,就是我的合租對象。”
  劉慧口中的水一滴不漏的噴了出來。幸好安寧及時別轉過頭,才免遭迫害。但是桌上的菜,顯然被殃及,且無一幸免。
  劉慧尷尬的掏出紙巾擦嘴,安寧則無辜的眨眨眼。
  “你不是耍我吧?”良久,劉慧總算完整的說出一句話。
  “切,我耍你幹嗎?”安寧頓了頓,又道:“盡管他救過我兩次,我還是覺得離他遠一點比較好。”
  劉慧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我會幫你留意租房的。”未幾,又嘖嘖道:“瞧他對孩子們耐心親和的態度,還真是無法想象出他的另一麵。”
  安寧緩緩吐出幾個字:“知人知麵不知心。”她刻意隱瞞了蘇曠強吻她的事,若是被劉慧知道,怕是會更為的震驚,也許立馬讓她搬出去也不一定。
  此刻,她們談論的對象正被年家二老送出門,安寧無意間的抬頭剛巧瞥到這一幕。
  兩位老人親熱的和他說著什麽,而蘇曠恭順的站在一邊,眼中平和寧靜,年夫人伸手拂去他頭上的落葉,他回以真摯的笑容。
  “看什麽呢?”劉慧用筷子敲敲安寧的腦門,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也楞了楞。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劉慧低喃。
  安寧則被她的辭不達意弄的哭笑不得。
  視線突然被來客擋住。
  安寧偏過頭和劉慧說上幾句話,等到她再度看向門口時,蘇曠已不見了蹤影。
  她下意識的望向適才緩緩走進湘菜館的翩翩男子,在看清他麵目時微微一怔,隨即失聲喚道:“肖雲閣?”
  來人側過身,同樣也是一臉詫異:“安寧,這麽巧。”他忽然臉色變了變,眼角不自覺的瞥著門外。
  安寧絲毫沒意識到他的不自在,在異鄉能遇故知,是何等興奮又難得的事。她熱情的招呼肖雲閣:“過來一起坐啊,這是我好朋友劉慧。”
  肖雲閣猶豫了會,還是坐到安寧那一桌。
  剛坐下他就急切的問道:“安寧,你怎麽會來了H市?”
  安寧麵色黯了黯,她很快調整情緒,指了指劉慧,自嘲的笑笑:“我是來投奔她的。”
  肖雲閣向劉慧點頭示意,劉慧則報以一笑。
  “那你呢?”短暫的沉默後,安寧主動開口。
  肖雲閣長眉攏起,淡淡道:“我有任務在身。”
  安寧輕聲說,“真是很久沒見了。”久到她差點以為是上輩子的事。
  肖雲閣躊躇片刻,似乎有話想對安寧說,但終於還是緊抿了唇,一言不發。
  又閑聊了幾句,肖雲閣始終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眼睛不時掃向門邊,連安寧都注意到,她了然一笑:“你約了朋友啊?”
  肖雲閣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他抱歉的說道:“是啊,啊,不是。”
  安寧一頭霧水:“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肖雲閣的聲音被截斷,因為,此刻,已無需他回答,門外又有一人走進來。
  安寧失魂落魄的盯著來人,眼裏再看不到其他人。
  “關……信,”她的唇嚅動許久,幾乎不能連整成句。
  劉慧也是心下一驚,她清楚安寧對關信的情意,也知道安寧曾為他自殺,本以為他已經徹底遠離安寧的生活,沒想到今日會狹路相逢,她有些擔心的握住安寧的手,驚覺她的手顫抖的厲害。
  關信卻像是沒聽到似的連頭都沒有回過,他找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悠然自得的點了菜和啤酒。
  安寧的臉色灰白一片,她垂下眼簾,手足冰涼,她緊緊的抓著劉慧的手,試圖汲取一些熱量。
  這邊肖雲閣沒有任何反應,安寧神色慘然,劉慧則憤怒的起身,她拖著安寧幾步竄到關信麵前,衝動的說:“關信,你還是不是人。”
  關信抬起頭,同安寧目光交錯,麵無表情的說:“我不叫關信,你怕是認錯人了吧。”
  劉慧冷哼一聲,把安寧推到關信身旁,“你看看清楚,你敢說自己不認識她?”
  安寧哀求的看著劉慧:“不要再說了。”說完,想迅速逃離。
  劉慧不依不饒,她強行拽住安寧,挑釁的麵向關信:“我看你有什麽話說。”
  關信掃視劉慧,又把視線挪到安寧身上,極其的冷淡的說:“我確實不認識她。”
  一時間,安寧的心痛到骨髓中,無法抑製。她渴望能在關信臉上看到從前的溫情,哪怕隻有一點點,但她還是失望了。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種感覺,卻原來痛楚到來的時候,還是那麽的強烈。
  “你……”劉慧咬牙切齒的甩了關信一個耳光,如果現在手中有把刀,她真的會毫不猶豫的砍向他。
安寧身體軟軟的,仍是死死拉住劉慧,“不要。”氣氛忽然就沉靜了下來,隻剩下心跳聲。安寧站的筆直,默默的看進關信的眼底,一字一句:“對-不-起,我想我們是認錯人了。
  她挽住劉慧,慢慢的退回去,嘴角掛上近乎苦澀的笑容。這一切能怪誰呢,隻能怪自已有眼無珠,當初錯信了人。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留住最後的一點尊嚴。
  “安寧,你……沒事吧?”肖雲閣追出門,扶住已經虛軟無力的安寧。
  安寧搖搖頭。
  肖雲閣搓著手欲言又止,最終拍了拍安寧的肩膀,“好好照顧她。”這句話卻是對著劉慧說的。
  劉慧最後回頭狠狠瞪了關信一眼,安寧緊握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中。
  隻是他們誰都沒有發現關信眼中一閃而逝的傷痛。
  安寧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
  唯一的印象是劉慧拉著她上了出租車,報上地址,而她一直沉浸在回憶中。
  劉慧將她安頓好,又倒了杯水在她床頭,安寧反複強調自己沒事,劉慧才長歎口氣離去。
  安寧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一顆晶瑩的淚珠順著她的眼角緩慢落下。
  她猛地從床上跳起,從抽屜的最底層翻出同關信的合影。
  手指輕輕撫過相框,眼淚越聚越多,直至泛濫成河。
  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太多太多令人難以忘懷的美好而心酸的往事。
  安寧抱著靠枕臥在床頭,靜靜的想著,哭著,笑著……
  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安寧和關信的相識頗具戲劇性。
  他們出生在同年同月同日,而且還是在同一家醫院,雙方的母親住在同一間病房。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性別的不同。
  安寧的父母是典型的南方人,母親嬌小玲瓏,父親儒雅體貼。而關信的父母來自北方,父親高大威猛,母親貌美高挑,他們是在S市旅遊途中生下的關信。
  原本根本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安寧和關信,在他們出生伊始,就已續下彼此的緣分。
  一周的相處,雙方感覺頗為投緣,但出院後不久,關信的父母就帶著他回了家鄉。熟料,六年以後,他們由於工作調動,再次回到S市。更為湊巧的是,單位分配給他們的住房竟然就在安寧家隔壁。可以想象,當兩家人重逢的時候,是怎樣轟動的場麵,又如何不讓人感歎緣分的奇妙。
  小學,初中和高中,安寧和關信念同一所學校,雖然不在一個班級,但一起上學放學一起回家,安寧的父母都是從事科研工作,平時照顧不到她,安寧放學後的那段時間基本都是在關信家度過,吃過關媽媽做的地道東北菜後,和關信一同寫作業,做遊戲,常常是玩到筋疲力盡後躺在關信的小床睡的爛熟如泥。她父母回來的早關信就會抱她回去睡,如果回來的遲或者是不回來,就索性賴在關信的床上一覺到天亮了。
  初時的情誼在高中畢業時理所當然的發展成情侶。
  那時的關信對安寧嗬護備至,言聽計從,稍有不順她意,隻要她小嘴一撅,眼圈一紅,關信馬上舉手投降。可以說,安寧就是在兩對父母加上關信的寵溺下長大的。
  兩個人整天黏在一起,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他們考上大學。
  關信報考的警校和安寧所在學校雖然還是在同一個城市,但是一個在城北的郊外,一個在城南,中間要倒一部地鐵,三趟公車,而且警校實行封閉式教育,管理嚴格,平日不得隨便進出校門,即便如此,關信還堅持一有假期,就去探望她,禮物,零食,小玩意,更是一件不少。
  劉慧是安寧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兩人的友情直到現在還是牢不可破的。
  她對安寧和關信之間的事最為了解,看著他們甜蜜的時候能肉麻死人,拌嘴的時候又恨不得踹上對方幾腳,分分合合,其實都是安寧一個人在折騰,不管有理無理,每次都是關信帶著花來向安寧賠罪,這種事看多了,安寧的無理取鬧,她也就見怪不怪了。
  這樣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劉慧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分開,尤其是知道連安寧自殘身體都不能挽回時,她著實吃驚不小。
  畢業以後,關信進入S市公安局,而安寧在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找到工作,她家底殷實,父母又不缺她這份錢養家,她樂的遊手好閑,每日睡到日上三竿。
  可能,同關信的嫌隙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肖雲閣是關信的同事,亦是他校友,年長他四歲,在局裏很照顧他,安寧見過他幾次,雖不太熟,也算印象深刻。
  等等,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對勁。
  安寧仔細的想了想,驟然睜大眼,她忽然想到,關信和肖雲閣是同事兼好朋友,可為什麽剛才他們裝作互不認識的樣子,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這其中,是否有隱情?
  安寧把臉埋在雙手手心中,終於伸出手,將合影撕成兩半,一半重新塞進抽屜最底層,一半丟進廢紙簍。
  淚已經流幹了……
  哭到聲嘶力竭,再也哭不動的時候,她的夢也該醒了……
  恍惚中,她赤著腳走進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匆忙間把水瓶打翻在地,她慌忙取過掃帚和簸箕清掃幹淨,有幾塊碎玻璃成為漏網之魚,而她渾然未覺。
  半夜,蘇曠踏進家門的時候,被眼前的情景嚇的魂飛魄散。
  地板上血跡斑斑,屋內一片狼藉,安寧俯臥在客廳沙發上,青絲披散開,腳底血肉模糊,似乎失去了知覺。
  蘇曠心中湧起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們,終於向他身邊的人下了毒手。蘇曠一個箭步衝過去,將安寧緊緊擁在懷裏,拍著她的臉蛋,連聲呼喚:“安寧,安寧……”
  安寧是被激烈的叫喊聲吵醒的。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發現自己衣衫不整的躺在蘇曠懷中,無名之火熊熊燃起,她二話不說揮起一掌,正打在懵懂不覺的蘇曠臉上,他沒有惱怒,反而欣喜若狂:“安寧,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他不由分說再度擁緊安寧,如釋重負。當年年小蝶死在他麵前的情景曆曆在目,從那以後他對生離死別就有種難以言語的恐慌,她的死給他打擊極大,如果再有一次,他怕他會經受不住。
  安寧幾乎被他摟的踹不過氣。心跳急劇加快,腦中轟的一聲響,全身血液全都凝固在一處。
  從小到大,除了關信再沒有其他人這樣結結實實的給過她擁抱,蘇曠是第二個,卻在一天之內兩度輕薄於她,她有些慍怒的低吼:“你放開我。”
  蘇曠意識到行為的不妥,稍稍放開她,手仍是霸道的按在她的肩頭。
  安寧推開他起身的時候發覺了地板上和她腳下的血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胃裏一陣翻騰,她伸手想抓住點什麽以穩住身體卻是撲了個空,幸好有蘇曠及時扶住她。
  “別動。”蘇曠打橫抱起她輕輕放在沙發上,將她雙腿擱置在自己膝蓋上,仔細檢查後赫然發現是腳底板被碎玻璃劃出數道深淺不一觸目驚心的傷口,另有幾處已是深深嵌入肉裏。
  蘇曠低吼:“你怎麽搞的?傷成這樣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嗎?”
  真是三十年風水輪流轉,剛才是安寧吼他,現在形勢完全逆轉,安寧乖乖閉上嘴,一聲不吭。
  “很疼嗎?”蘇曠放柔語調,修長手指憐惜的輕撫過她的腳掌,引得她陣陣顫栗。“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不用這麽麻煩。”安寧搖頭,“我房間抽屜裏有紗布和消炎藥,你幫我取來,我自己包紮下就好。”
  “不行,你必須去醫院處理,否則傷口會感染的。”蘇曠一口回絕,毫無商量的餘地。
  安寧默然,蘇曠以為她是害怕,安慰道:“別怕,去醫院把碎玻璃取出來就沒事了,不會很痛的。”
  安寧挑了挑眉,垂眸:“你不用費心了,這點傷對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
  蘇曠被挑起怒氣,“沒見過你這樣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他從臥房給安寧隨便拿了件外套,胡亂給她套上,斬釘截鐵的:“兩個選擇,我背你,或者抱你去,選好告訴我。”
  安寧咬住下唇,遲遲不開口。
  蘇曠淡笑,不再征求她的意見,抓過她的兩支手臂往上一提勁,安寧便整個吊在他的背上。
  安寧失聲尖叫,拚命的捶他,“你快點放我下來。”
  蘇曠薄唇微抿起來,他故意晃了晃,安寧驚呼一聲,死死拽住蘇曠的衣領。促狹的笑意爬上他的眼底,他重新把安寧往上抬了抬,“我不介意出借肩膀和脖子給你。”
  看來他是不會妥協了,安寧躊躇著,一點一點的攀上他雙肩,勾住他的脖子。
  蘇曠淺淺笑了笑,快步走出門。
  安寧有傷在身,顯然並不適合坐機車,蘇曠招手攔下一部出租車,小心翼翼的把安寧安置在後排,自己坐到另一邊,才吩咐司機:“去RJ醫院。”
  局促的空間裏,稍微動一下就會觸到對方的肢體,安寧手和腳不知往哪裏放,渾身的不自在。出門匆忙,她依然赤著雙足,初時還不覺得怎樣,時間久了,寒意漸漸彌漫到全身,她微微顫了顫,蘇曠立即捕捉到她不安的神情。
  視線落到她裸露的白皙腳踝上,安寧慌忙用手去遮蓋,蘇曠勾了勾嘴角,脫下外衣扔給她,安寧不解的看他,蘇曠忍不住笑道:“我很樂意為你效勞。”說罷,把安寧的雙腳抱進懷裏,先是搓了搓,再細心的用外衣裹住她雙腳。
  安寧頓時麵上噌地燒了起來,連帶耳根子都火辣辣的燙。
  笑意一點一點蕩漾開來,蘇曠望著安寧可媲美西紅柿的臉,心頭一顫,一時之間,辨不清是因為安寧還是因為現在柔美的氛圍。
  “到了,現金還是刷卡?”司機職業性不溫不火的聲音橫亙進來,蘇曠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摸出錢包會了鈔後,背著安寧下車。
  掛了急診上樓時,安寧低低的說了幾句話,像是在自言自語,雖然聲音不大,還是有一句落入蘇曠耳中:“其實我沒有痛感。不過,還是謝謝你。”
  蘇曠背脊僵了僵,但他什麽都沒問。
  “傷口很深,你是怎麽搞的,”值班醫生又轉過頭埋怨蘇曠,“你也是,你是怎麽做人家丈夫的?”
  安寧和蘇曠臉上同時一紅,隻是誰都沒有張口辯解。
  蘇曠點頭稱是:“是,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
  醫生見他態度誠懇,又是主動承認錯誤,忍俊不禁:“小夥子人還不錯。”她是位四十多歲的女醫生,似乎十分熱衷於討論家長裏短,再加上半夜三更難得找到人陪她聊天,這下逮住安寧就不放了,一邊幫她處理傷口,一邊從她的年齡問起,又到職業家世結婚多久有沒有孩子,弄的安寧苦不堪言。
  蘇曠則在一邊專心聽著,臉上始終保持微笑。
  “傷口沒有愈合之前不要沾水,口服藥一日三次,飯後半小時服用,外敷藥每天換一次,紗布要保持幹燥和透氣,聽清楚了嗎?”女醫生嘮嘮叨叨的,安寧頗有些不耐煩,蘇曠卻覺得她無比的可愛。
  “聽清楚了,”異口同聲,安寧和蘇曠對望一眼,低下頭。
  蘇曠出了急症室去付錢拿藥,女醫生又纏著安寧拉起了家常。安寧如坐針氈,暗自期待蘇曠趕緊回來。
  女醫生笑著調侃:“這才分開一會兒就舍不得了?現在的年輕人真是好的如膠似漆啊。”她喝了口水,又繼續說:“想當年我們……”
  “李醫生,428床位病人的出院小結是在你這吧?”人還未到,聲音先至。
  這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安寧心想。
  李醫生已經站起,“是啊,沈醫生,你等會兒,我拿給你。”她從牆角的玻璃櫥內一疊厚厚的資料裏熟練抽取出一份,用手指彈了彈,“找到了。”
  這時,被喚作沈醫生的那人走了進來,同恰好抬頭的安寧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安寧怔了怔,長睫輕顫,輕吟出他的名字:“沈默醫生。”
  沈默在初時的驚喜後很快恢複鎮定,他緩慢走到安寧身旁,凝視住她,“安寧,我們又見麵了。”
  當初安寧就是被沈默在死亡線上救回來的。“希望不會有再見麵的那一天。”出院時,安寧對沈默如是說。誰都不希望沒事看醫生,安寧也不例外。
  沈默微笑著回答:“有緣分的人在哪裏都會再見。”當時,沈默正麵臨工作的調動,而安寧還沒有離開家鄉的打算,誰都沒想到會在H市再度相逢。
  “真的是很巧,”一日之內接連遇見肖雲閣,關信和沈默,而且都同自己有較深的淵源,如果不是親身體會,說給旁人聽一定會覺得不可思議。
  “你們認識啊?”李醫生的八卦特質瞬間複蘇,直覺告訴她眼前女子和他們醫院最帥的醫生之間一定有故事。
  好似這才發現這屋裏還有別人存在,沈默笑笑,並不打算回答她。
  “你的腳怎麽了?”他注意到她腳上層層包裹的紗布和略顯蒼白的臉色。
  安寧神色中有種奇異的平靜:“一點小傷而已。”
  李醫生插嘴:“什麽小傷啊,玻璃碎片嵌進腳底板,最深的傷口有5毫米。”安寧恨不得封住她的嘴。
  沈默瞥了安寧一眼,痛覺中樞神經末梢損傷,割脈後流血過多頭部又經受劇烈撞擊後引發的後遺症,這是當時他親自寫在她的病曆中的。這類病人平時需要高度小心,因為沒有痛覺,受傷的機率比常人高出一倍有餘。
  也就是因為如此,他對她的態度超出了一般醫生對病人的關心程度。
  蘇曠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李醫生奇怪的眼神,安寧逃避的神情還有沈默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好像就在他離開的這一小會兒功夫就上演了一出他不知道的好戲。
  “安寧,藥拿到了,我們可以走了。”他試探著出聲,倒是緩解了此時急症室裏飄散開的若有若無的曖昧氣氛。
  安寧點點頭,任由蘇曠背起她,出門時,她回頭,輕聲道了句:“沈醫生,再見。”
  沈默緊盯著安寧和蘇曠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身後傳來李醫生有意無意的提醒:“你看他們這對小夫妻多恩愛啊,嗬嗬。真讓人羨慕。”
  失落和失望同時襲上沈默眼底,瞳色深不見底,誰也不知道此時他正在想什麽。

  第5章 糾纏
  一個月後,安寧意外接到沈默的電話。
  約了晚上八點在廣夏路上的避風塘見麵,擱下電話,安寧陷入沉思。
  那晚從醫院回來後,在蘇曠的一再追問下,安寧和他說起痛覺中樞神經末梢損傷的一些症狀和注意事項,當然關於病情的起因,安寧是有所隱瞞的,當時蘇曠雖然沒說什麽,但細心的安寧還是發現了他的一些變化。
  比如,某日蘇曠起了個大早,給客廳鋪上地毯,又在每個房間的轉角處墊上柔軟的海綿,就連壁櫥的四個角和桌角都沒有放過。廚房裏的玻璃器皿能換的都換成塑料製品,不能換的,用過以後一定會放回原處,並且叮囑安寧沒事少去觸碰。上次這件事實在是把他嚇的不輕。
  其實對安寧來說,她也是心有餘悸。她自從知道這後遺症所帶來的嚴重後果以後一直小心謹慎,這次因為意外見到關信給她的打擊過大,才會神思恍惚,傷到了自己。對於蘇曠為她所做的事情,她不是不感動的。
  好幾次她都想問問蘇曠到底從事什麽職業,金碧輝煌又是怎樣性質的場所,但往往話到嘴邊,又被她吞回肚中。
  也曾催促過劉慧幫她尋找新的住處,一來劉慧最近新接的任務每天忙的不可開交,二來她自己腿腳不便,再加上蘇曠對她的關心嗬護,她也不好意思提及要搬出去的事,這一來一去也就耽擱了。
  晚上八點安寧準時到達的時候,沈默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
  “對不起,我遲到了。”安寧歉意的說。
  沈默極有風度的幫安寧拉好椅子,含一抹溫文的笑意:“是我早到了。”眉眼微微掠過安寧的雙足,“你的腳,沒事了吧?”
  安寧扯開一個笑容:“好的差不多了。”
  沈默將菜單遞給安寧,她不甚在意的擺了擺手,“你做主好了。”她最恨點菜,而且她本身就是隨大流的人,所以每次出去吃飯,她都會把這個重任交給別人。
  等到菜上齊後,安寧發現全是清一色的清淡小菜,她不禁露出驚訝之色。因為劉慧嗜辣如命,關信無辣不歡,安寧在他們的影響下口味也偏重許多,她對著一桌的清淡小食有些許不習慣。
  仿佛能感覺到安寧心中所想,沈默笑了笑,“你的傷還沒痊愈,吃清淡點好。”
  安寧靜了靜,回以一個恬淡的笑容。
  安寧話很少,基本是沈默問什麽她答什麽,隻有在問到她來到H市工作的情形時,安寧的情緒一下激動起來。“這年頭,要找份正當的工作養活自己,怎麽就這麽難?”
  沈默想安寧定是在工作上遇到了挫折,他唇角彎起好看的弧度:“有什麽我可以幫你的嗎?”
  安寧垂頭喪氣的搖了搖頭,神色無奈。
  沈默挑了下眉:“怎麽了?是工作上遇到困難還是和同事相處不融洽?”
  “哎,你是不知道,我差點被……”安寧忽然住了口,她和沈默之間的關係還沒熟到任何事都要坦誠相對的地步。再者,這實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如果做的不開心,就不要勉強自己,換一份工作對你來說應該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沈默迎上她的視線,認真的說。
  安寧苦笑,如果工作真那麽容易找,她也就不會整天愁眉苦臉的了。
  沈默笑容和熙:“有沒有想過自己創業呢?”
  安寧楞了楞,自己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沈默替安寧續上果汁,不急不緩的說:“你想想,你的家鄉S市是以什麽聞名的?”
  “婚紗和禮服。”安寧不假思索的回答。
  安寧快速的反應讓沈默刮目相看。“那你有沒有對比過H市和S市的婚紗價格?”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安寧每次同劉慧逛街,後者總會在出售婚紗禮服的服裝店裏流連忘返,一會摸摸這件,一會又看看那套,還試穿過幾次,用劉慧的話說,一時半會還沒結婚的打算,過過癮也好。托她的福,安寧還真仔細留意過價格。其價格之高令人瞠目結舌。質地款式相差無幾的婚紗禮服,在S市出售的價格往往僅是H市的三分之一,如果能在S市找到進貨的渠道,那利潤還是相當可觀的。
  為什麽自己就沒有想到呢。
  安寧傻傻的想了很久,覺得沈默的提議不失為一條良策。
  沈默看她忽而微笑,忽而蹙眉,知道她是動心了,於是打鐵趁熱,繼續鼓勵她:“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興趣?”
  安寧興致勃勃的:“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一生隻有一次,婚紗對女人來說尤其重要,圖的就是在結婚當天成為全場最漂亮最矚目最耀眼的明星,所以,一般都不會計較價格。但如果品質好價格又相對便宜,相信沒有人可以抗拒的了。”安寧興高采烈的說著,眼睛亮亮的,滿是自信的光芒。
  沈默從認識安寧至今,還是頭一次見到她如此神采飛揚的神情,記憶中的她頹廢萎靡落寞,就連笑都仿佛是種奢侈。此時的她,像朵絢然綻放的百合,沈默被她深深吸引,久久移不開視線。
  “我臉上有髒東西嗎?”後知後覺的安寧根本沒有意識到她此刻是多麽的明媚動人,她摸了摸臉,不好意思的問。
  “沒有。”沈默嗓音輕柔,艱難的轉開目光。
  “沈醫生,太謝謝你了,”安寧喜形於色,她迫不及待的想把這件事告訴蘇曠,可為何第一個想到的是蘇曠而非其他人,她沒有做深想。
  沈默神情起了幾不可察的細微變化,目光又靜靜的落在她的臉上,“不用客氣,我們是朋友。”
  安寧唇一勾,放鬆身體懶懶的埋進椅中,“等你以後帶女朋友來光顧,我一定會給你打折的。”開店的事八字還沒一撇,聽她的口氣倒像是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沈默莞爾,現在的安寧又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癡癡的說著傻話。“我哪有這個福氣。”聲音低低緩緩的,帶一絲試探和黯然。
  安寧笑眯眯的拉長了語調:“沈醫生,你人這麽好,醫術又高明,一定有許多女孩子拜倒在你的青衫紙扇之下,不是,是白大褂下。”安寧輕輕吐了吐舌頭,這些日子因為腳受傷天天孵在家中看碟,昨晚看的又是江南四大才子的故事,這會兒連說話也有些走火入魔了。
  她調皮的小動作一點不拉的落入沈默眼中,他唇邊挑起一個淺笑,眼底不自覺的掠過一絲溫柔,也學著安寧的樣子大刺刺的埋進寬敞的大椅中,淡淡的說:“也許是緣分未到吧。”說完,他雙目定定的凝視住安寧,像是要從她的眼中探尋他想要的答案。
  安寧雙手撐在桌麵上,稍稍抬起頭,從這個角度望去,沈默的臉上平靜無痕,眸色深沉而專注,她倏然垂眸,麵上嫣紅一片。她抬腕看了下表,趁機轉移話題:“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我送你。”沈默買單後,急急跟住安寧。
  “不用麻煩了,我搭公車很方便。”安寧握著的手指略一緊,下意識的拒絕。
  沈默情急之下拉住她,朝停車場方向努了努嘴,“我車就停在那裏,你一個人回去我不放心。”他眸光迅速黯淡,“如果你是怕你先生看到有所誤會,一會我讓你提前下車就是。”
  安寧怔住,良久,才悟出他說的是誰,她也不解釋,隻是抿著嘴笑。
  沈默被她笑的莫名其妙,仍然好脾氣的說:“你在這等我,我把車開過來。”
  黑色的沃爾沃S40,沉穩莊重,是安寧很喜歡的一款車型。
  在臨近小區最近的馬路邊,安寧要求下車,沈默依言停車,並下車為安寧打開車門。
  “沈醫生,再見。”安寧走了兩步,回過頭說。
  沈默眼神黯了黯,“安寧,我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生分?叫我的名字很難嗎?”
  安寧眼波流轉,聲音清冽:“沈默,謝謝你送我回來。”
  沈默不自然的微微側過頭:“替我問候你先生。”
  這是今天的第二次了,安寧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上次送我去醫院的人並不是我先生,我和他的關係,哎,一時之間說不清。我還沒結婚呢,恐怕有誤會的人是你。”
  剛才滿腔的寂寥刹那間化為喜悅,沈默微張著嘴,半晌又問道:“那你為什麽不讓我送你進去?”
  安寧拚命忍住笑意,“那是因為進小區的路是單行道,我從這裏走過去隻要5分鍾,而你開車要繞很大一個圈子,劃不來。”
  沈默一顆心終於放下。
  這是上天賜予他的機會,他曾經放棄過一次,而這次,他定會好好把握。
  晚十點,金碧輝煌迎來一撥又一波的客人,年關將近,最近生意特別的好,難怪時偉總是春風得意,笑容滿麵。
  蘇曠躲在廊簷下吸煙,見蕭俊走近,把整包煙扔給他。蕭俊點燃一支煙,猛吸幾口,瀟灑的吐出一個煙圈,有意無意的問道:“好像很久沒見到你那個小女朋友了。”
  提起安寧,蘇曠麵部表情柔和,他將快要燃到手指的煙頭拋了出去,煙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準確無誤的落進牆角的垃圾桶,他彈了彈手指,瞥了蕭俊一眼:“你好像管的太寬了。”
  蕭俊嘴角一咧,笑的無賴:“怎麽?問都問不得?”
  蘇曠挑起眉頭,一拳打在蕭俊腹部,看到後者痛苦的神情,滿意的嗤笑出聲。
  半響蕭俊抬頭,不要命的挑起事端:“喂,我對她挺感興趣的,要真不是你女朋友,我可下手了。”
  蘇曠望著蕭俊豐富多彩的表情,惡狠狠的踢向他屁股:“滾。”
  蕭俊抱著腦袋叫囂著哇哇逃走,蘇曠嘴角笑意更甚,眼前浮現出安寧慧黠明亮的雙眼,眼底湧起一絲少有的認真,一時有些出神。
  靜寂是被手機鈴聲打破的。
  蘇曠看了眼屏幕,眉宇間添了些許不耐,他任由手機扔在一邊,就是不接起。可是打電話的人好像在和他比耐性,一遍又一遍的撥打,不厭其煩。
  “咦,為什麽不接電話?”蕭俊衝了澡出來,頭發還是濕漉漉的。
  蘇曠聳聳肩,並不打算回答他。
  蕭俊乘蘇曠不備一把奪過他的手機,他掃了眼來電顯示,眼底多了份意味深長的笑意:“真的不接?”
  蘇曠轉開頭,當作沒聽到。
  “你不接隻能我幫你接了。”蕭俊二話沒說,按下了接聽鍵。“喂,是哪位?”他明知故問。
  “蘇曠,你好啊你。”對方嗓音雖嬌嗲含嗔,然震耳欲聾,蕭俊不得已拿開少許距離,以口型告訴蘇曠:“是那母老虎。”
  蘇曠使勁瞪他,“多事。”
  “蘇曠,你給我聽著……”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發飆。
  蕭俊打斷她:“你找蘇曠啊,你等下……”他似笑非笑的把手機遞還給蘇曠,無辜的眨了眨眼,“好自為之。”
  蘇曠無可奈何,隻得拿過手機:“我是蘇曠,請問有什麽事?”
  “我在米妮酒吧,你馬上過來。”對方口氣清冷強硬。
  “時娟,你不要發瘋。”蘇曠壓低聲音,蕭俊則抱胸倚在門上看好戲。
  “我就是發瘋,蘇曠,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來,你會後悔的。”電話另一頭的女子明顯帶了哭腔,情緒很不穩定。
  蘇曠幾不可察的歎口氣,“我不會來的,你死心吧。”說罷就要掛上電話。
  時娟歇斯底裏的喊聲讓一旁的蕭俊有些動容,但蘇曠依舊無動於衷。
  話筒裏突然傳來玻璃杯擲地的聲音,男人的叫罵聲,女人的尖叫聲,“時娟,你不要玩花樣,”蘇曠沒好氣的大聲說,還沒等到回答,電話突然被切斷,就此沒了聲響。“喂,喂……”蘇曠疾呼幾聲,答複他的隻有嘟嘟的忙音。
  蘇曠猶豫的問:“她不會出事吧?”
  “以防萬一,你還是去瞧瞧,這裏有我守著。”蕭俊好心的提議遭致蘇曠的白眼,但蘇曠遲疑片刻,還是取了車鑰匙快步走出去。
  蘇曠飛車僅用了二十分鍾就到達米妮酒吧。
  這裏魚龍混雜,烏煙瘴氣,蘇曠不明白一個好好的女孩子家為什麽偏喜歡來這兒。
  揭開門口厚重的簾子,蘇曠冷著張臉走進,他在場內轉了一圈沒有發現時娟的身影,鬆口氣的同時驚覺自己又被她耍了一次。
  避開嘈雜的環境,他摸出手機直接回撥,接通電話的同時,他氣勢洶洶的說:“時娟,我人到了,你又在搞什麽鬼?”
  電話那頭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先是不懷好意大笑數聲,然後陰惻惻的說:“她現在人在我手中。”
  “你想怎樣?”蘇曠脫口而出,手緊握成拳。
  “她用啤酒瓶打破了我兄弟的頭,我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對方態度很強硬,蘇曠定了定神,冷笑道:“我奉勸你趕快放人,你可知她是誰?”
  “我管她是誰,天王老子我也不怕。”隔著手機,蘇曠依稀能聽到時娟微弱的呼救聲,他的心頓時揪緊,不是因為時娟在他心中占據多重要的地位,事實是,她是時偉的女兒,出了事,他難以交待。而且他已經逐步獲得時偉的信任,關鍵時刻千萬不能橫生枝節。
  “萬事由我一力承擔,你們不要為難一個女孩子。”蘇曠嗓音出奇的平靜,眉頭蹙緊。
  “好,夠爽快,富源路318號,如果你在半小時內不能趕到的話,我們就對她不客氣了。”說完這句,對方收了線,蘇曠再撥提示已關機。
  蘇曠陰沉著臉重新跨上機車,駛上最近的公路後,一個拐彎,機車掉過頭,抄小路往富源路快速駛去。
  富源路正處於市政動遷期,整條路上的居民已陸續搬出,僅有路口的幾處民房裏還亮著燈光。
  蘇曠放慢速度,借著月色仔細分辨門牌號。
  “286,288……316,318,是這裏了。”他自言自語著熄火下車。
  四周靜悄悄的,靜謐的不像話,蘇曠加強戒備,他心中清楚,越是平靜越是顯得不尋常,就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伺機而動,一觸即發。
  他試著敲門,無人回應。於是他輕輕推了推門,隻聽吱呀一聲,大門應聲而開。
  蘇曠提高警惕,小心邁步,誰料剛進門,就有一把尖利的匕首頂在他的腰間,“往前走,上樓,不要回頭,否則我先取你性命。”蘇曠聽出這聲音正是剛才接電話的人,他反而放鬆心情,依言行事。
  上到二樓,原本漆黑的屋裏忽然燈火通明。蘇曠閉了閉眼,適應後緩緩睜開,一眼便瞧見時娟被五花大綁在牆角,原本白皙無暇的臉上有幾道淡淡的紅印,頭發散亂,兩眼無神。
  她一看見蘇曠,立刻大聲呼救:“蘇曠,救我。”
  “為難一個女流之輩,你們算什麽英雄好漢?”蘇曠一邊說話,一邊留意周圍,並且盤算脫身之計,對方一共有六人,個個孔武有力。蘇曠身手不凡,以一當十,要打倒他們不難,隻不過時娟還在他們手中,少不得投鼠忌器。
  “英雄救美,好,好,好。”身著黑衣的男子看來是六人之首,麵無三兩肉,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他連說三個好字,語氣帶著不屑一顧的譏諷。
  蘇曠唇邊牽出一抹淡笑:“我人已經到了,你們待怎樣?”他氣定神閑,不急不躁,讓人為之心折。
  黑衣男子扭過頭看了眼時娟,又轉回頭,聲音不帶絲毫溫度:“我兄弟傷的不輕,隻要你也用玻璃瓶砸自己這麽一下,我前事不究,立刻放人。”
  蘇曠處變不驚,嘴角依然掛著慵懶的笑意,“此話當真?”
  “當然。”
  “一言為定。”
  黑衣男子將早已準備好的酒瓶交給蘇曠,後者掂了掂,輕笑:“就這麽簡單?”
  “少廢話,我王二麻子說一不二。”黑衣男子冷哼,蘇曠舉起玻璃瓶大力砸向自己。
  “蘇曠不要啊,”是時娟的驚呼聲
  千鈞一發之際,那王二麻子稍有鬆懈,酒瓶卻是狠狠砸在他的頭上,他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痛苦的捧著頭,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臉頰流淌下。
  蘇曠三兩下解開捆綁住時娟的繩索,將她護在身後,輕聲囑咐她:“一會我和他們打鬥之時你先跑,我的機車就在樓下,你趕緊走,不用管我。”
  時娟似乎有些被嚇傻了,她拽著蘇曠的衣袖不肯放手,此時,那六人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抄起家夥將蘇曠和時娟團團包圍住。
  蘇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起一腳,正中王二麻子的下體,他慘叫一聲,忍著痛大喝:“兄弟們,給我上,不要放走他們。”
  蘇曠雖身手了得,但他既要看顧時娟,又要防止對方使詐,一心兩用,身上也挨了好幾棍,他悶哼一聲,但步伐不亂,他看準機會將時娟推出包圍圈,“快走,你在這裏隻會令我分心。”
  時娟死死咬住下唇,人退至樓梯口,抓著扶手大口喘氣,蘇曠沒了時娟這個累贅,頓時輕鬆許多,情勢逆轉,他猛的發力,將六人打翻在地,乘著他們沒有爬起,他一把拖起時娟,飛也似的衝下樓,發動機車,絕塵而去,等到對方追出來,留給他們的僅是淡淡飄散在空中的白煙和飛揚的塵土。
  蘇曠帶著時娟一路疾馳,不敢停歇,直到開回市區,眼見身後不會再有人追來,才停下車,冷聲冷氣的命令:“下車。”
  時娟雙手緊緊摟住蘇曠的腰,頭靠在他背部,嗅著他體間清新的氣息,舍不得鬆手。
  “我叫你下車聽見沒有?”蘇曠語氣中明顯帶著一絲不耐。
  時娟撇撇嘴:“下車就下車嘛,你這麽凶幹嗎?”她不情願的放開蘇曠,跳下車,深深的吸了口氣,嘿嘿笑:“蘇曠,你剛才的樣子真帥。”她欲勾住蘇曠的脖子,被他一掌甩落。
  “以後不要再去那種地方,聽到沒?”蘇曠低吼,這丫頭每次都給他惹一堆麻煩,然後要他幫忙收拾,他有些忍無可忍了。
  時娟笑的極為開心,她攬上蘇曠胳膊,“你嘴上不承認,可你心裏還是很關心我的。”
  蘇曠哭笑不得,臉部傷口被牽動,痛的齜牙咧嘴,他用手按著傷處,僵著臉問時娟:“你有沒有受傷?”
  “有你保護我,我自然沒事嘍。”時娟把頭埋進蘇曠懷裏,甜甜的說:“蘇曠,你對我真好。”
  蘇曠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為了擺脫她的糾纏,蘇曠已經避免同她接觸,並且言語極度惡劣,可時娟就是不死心,幾次三番明著暗著示愛,無視蘇曠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弄的蘇曠避無可避,
  老實說,撇開時娟是時偉女兒的身份,就她個人條件而言,也屬一流。年輕貌美,體態勻稱,國外留言歸來,隻不過本性貪玩,肆意妄為,任性暴躁了些,但她的大小姐脾氣,隻要一遇上蘇曠,就變成了乖乖聽話的小綿羊。
  一物降一物,蘇曠就是她的劫。
  時娟天真爛漫,要博得她的信任著實比博得時偉信任容易的多,但蘇曠是何等樣人,自然不屑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時偉是時偉,時娟是時娟,他分的很清楚。所以他刻意拉開同時娟之間的距離,為的也是她好,但顯然時娟不會領情。
  蘇曠輕咳一聲,轉移話題:“你和那些人怎麽起的衝突?”
  時娟眼神閃爍不定,她避開蘇曠的目光,輕聲道:“和你電話說到一半的時候,那麻子的手下對我出言不遜,動手動腳,我一氣之下就拿酒瓶子砸他嘍。”神色間似乎不願多說,她晃了晃蘇曠的手臂,“幸好蘇哥你來的及時,否則,否則……”她潔白透明的臉上滲出一抹紅潮,蘇曠撫了撫她的頭發,見她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也不忍心再責備她。
  時娟心中竊喜,把自己的手塞進蘇曠掌中,與之十指交纏,麵露柔情。
  礙著時偉的麵子,蘇曠盡量保持溫和,“這裏已經是安全的地方,你自己打車回家,我還得趕回金碧輝煌。”
  “不要,”時娟好不容易才尋到機會能和蘇曠單獨相處,自然不想輕易放棄。
  蘇曠想稍稍掙脫開時娟,反被她抱的更緊。蘇曠沉下臉,“你想怎樣?”
  時娟最怕看到蘇曠對她板麵孔,她轉了轉眼珠,小聲說:“你送我回去嘛。”
  蘇曠想都沒想,一口回絕:“不行。”
  時娟嘴一扁,眼圈發紅,似要哭出來,“你就不怕我半路上再遇到危險嗎?”
  蘇曠不以為然:“他們不會追來了,你哪來的危險,你不要無理取鬧。”
  “萬一出租車司機是壞人,萬一他和他們是一夥的,又譬如走在路上有人打劫,對方還有刀子,帶著硫酸,或者劫財又劫色,還有……”時娟強詞奪理,想盡各種辦法,蘇曠無奈投降:“閉嘴,我送你回去。”好事做到底,就這樣把她扔在半道上好像是有些過意不去,蘇曠薄唇微抿,無聲的歎了口氣。
  時娟則得意的笑了。
  機車再次發動。
  時娟將臉埋進蘇曠的肩窩,瑟瑟寒風刮在她嬌嫩的臉上,她絲毫不以為意,此刻,蘇曠和她在一起,而且又是如此貼近,這是最重要的。
  月色婆娑,罩下柔美的光芒。
  時娟和蘇曠第一次見麵,是在H市機場,她從英國學成歸來,那天剛巧時偉有事走不開,就把接機的任務交給了蘇曠。
  從第一眼見到蘇曠起,時娟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得到他。從小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男人對她來說也是一樣。可惜,蘇曠和她從前交往過的男人都不同,她越是強硬,他越是不吃她這一套。他對她的態度始終不卑不亢。有時恨的她牙癢癢的,發誓不再理他,可罵過以後,又是愛死愛活堅決不放手。
  時娟在對蘇曠習性做了一番調查之後,改變了策略。蘇曠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於是,硬的不行,她就放軟。小鳥依人,楚楚可憐,這是時娟最近經常扮演的角色。
  米妮酒吧的那場戲正是她自編自導的,目的就是為了引蘇曠上鉤。王二麻子等人是她花錢找來的地痞流氓,不足為慮。她隻是想試探下蘇曠對她究竟如何,沒想到差點弄假成真,不過,那些人見錢眼開,多給些錢就能擺平他們,時娟靜默了會,扯扯嘴角,柔媚笑開。
  安寧按著手中的電視遙控器,從一台調到五十台,再調回來,從《陀槍師姐》到《還珠格格》,再到《天仙配》,翻來覆去總是這幾個電視劇,無聊至極。
  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午夜十二點,安寧打了個哈欠,關掉電視,走回臥房。
  她爬上床,打開擱置在床頭的手提電腦收郵件,垃圾郵件倒是不少,用的上的卻沒有一封。
  給劉慧發了封郵件後,安寧閑著無事上校友錄了解了下幾位好朋友最近的動向,更新了博客,又去天涯隨意瀏覽了帖子,最後還不忘上晉江追看幾個萬年大坑。
  全部忙完,她準備合上電腦睡覺。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響,安寧掃了眼電腦右下角,已是淩晨一點,和以往不同的是,無論是開門關門還是放水衝澡,蘇曠都是輕手輕腳的,和過去全然不顧別人感受的做法相比有了質的飛躍。孺子可教,安寧不禁笑出了聲。
  她悄悄開了門,客廳無人,洗手間傳出嘩啦啦的水聲,安寧有事急著和他商量,就坐在沙發上等他。
  沒多久安寧就聽到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轉過身,頓時滿臉通紅。她尖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聲線微顫:“你為什麽不穿衣服啊?”
  蘇曠全身僅裹了條浴巾,結實的胸膛上還淌著水珠,正用一條大毛巾使勁擦拭著頭發,他被安寧的尖叫聲嚇了一跳,往後一縮,驚愕道:“你怎麽在這裏?”
  “哎呀,你先把衣服穿起來再說話。”安寧不敢抬頭,臉更紅了。
  蘇曠不再逗她,走回房間換衣服。
  安寧一顆心噗通噗通兀自跳個不停,大腦裏反複跳出剛才無意間瞄到的蘇曠那近乎完美的身材,她不是劉慧那樣的色女,但不可否認,蘇曠的身材真的不錯。
  蘇曠套了件毛衣出來,下身是式樣簡潔的黑色牛仔褲,身材好,穿什麽都出色,這是劉慧誇她家姚子安時候說的話,不過現在安寧覺得這話用在蘇曠身上同樣適合。
  “找我有事?”蘇曠臉上似有些困惑,安寧很少找他,特別是經過上次的事以後,她幾乎是躲著他的。
  “我今天去見了個朋友,他建議我開家婚紗店,你覺得可行嗎?”安寧暫時忘記了方才的尷尬,開門見山的問,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之情。
  蘇曠卻分外留意前麵那句話,朋友,安寧在H市除了劉慧還有什麽朋友?難道是……他的眼光在安寧的臉和地板之間來回梭巡。
  “喂,你說話嘛。”安寧伸手捅了捅蘇曠。
  蘇曠不答反問:“哪個朋友?你有朋友在這嗎?”
  安寧臉上又是一紅,“是誰不重要,你到底給不給建議?”口吻中帶上一點嗔怪。
  蘇曠低頭尋思片刻,眸光鎖定在她身上,淡淡道:“不錯,你可以試試。”
  “我真的可以嗎?”安寧不知道為何會對蘇曠全然信任,她把原因歸結於他曾經救過她兩次,而其他的,她可以當作毫不知情。
  蘇曠唇邊噙著淺笑,“當然。我朋友多,我會讓他們幫你留意合適的店麵的。”
  安寧心頭湧上一陣奇妙的溫馨,“太感謝你了。”她垂下頭,不敢看蘇曠真誠的眼睛,她老是在心裏揣測蘇曠的身份,也對他產生各種懷疑,有時對他不理不睬,可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幫助她,關心她。眼角掃到柔軟的地毯,客廳裏越來越多的塑料製品,她微掀起嘴角。
  “囉嗦。”蘇曠緩緩吐出兩字。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挺像古時武林中的大俠,在別人需要幫助時你就會挺身而出。”安寧猶猶豫豫的開口,她不是想幹擾蘇曠的私事,所以隻得用如此隱晦的方式來探詢。
  蘇曠眼睛亮了亮,但隻是輕笑,沒有說話。
  安寧硬著頭皮繼續試探:“總感覺你身在曹營心在漢,我說的對不對?”
  蘇曠笑眯了眼眸,“安寧,你隻需記住有時眼見未必為實。”意味深長,笑容恰如其分,帶點蠱惑人心的神秘感,更是挑起安寧強烈的好奇心。
  “不可以說?”安寧還不死心。
  蘇曠眼中平靜似水,輕巧的接口:“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安寧鼓起腮幫子,不情願的說:“哦。”隻要她心中認定他不是壞人,那就夠了。
  她跳下沙發,經過蘇曠身邊時,驚呼:“蘇曠,你受傷了?”她有三百度的近視,回來後早早摘了隱形眼鏡,以至於現在走近才發現蘇曠臉上的幾道淤青。再仔細看,他手背和脖頸上亦有深淺不一的傷痕。
  “不小心跌了一跤。”受傷是家常便飯,他早不放在心上。
  安寧搖頭,拒絕相信他的話。又不是三歲孩童,還能分不清刀傷和跌傷。“你別動,在這裏等著我。”安寧偏過頭對著蘇曠一笑,柔聲說。
  蘇曠心頭一動,棱角分明的臉龐浮現更深的笑意。
  安寧回房間拿了上次在醫院配的用剩下的酒精棉花和消毒藥水出來,蘇曠皺皺眉,“不用麻煩,這點小傷,過幾天就好了。”
  安寧嗤笑,極盡揶揄:“不是怕疼吧?”
  明知是激將法,蘇曠還是心甘情願的上套,“我怎麽會害怕,那你給我上藥吧。”他閉上眼,仿佛如臨大敵。
  安寧輕笑出聲,她用鑷子夾起棉條沾了藥水輕手輕腳的塗抹在蘇曠各處傷口,“疼嗎?”安寧吐氣如蘭,溫言軟語,蘇曠感覺好的不得了,早就不知疼為何物。
  傷口在藥水的刺激下略微有些發癢,蘇曠忍不住用手去撓,手剛伸過去就被安寧拍掉,“不能用手碰,”她對著傷口小心吹氣,“好些了嗎?”蘇曠在安寧輕盈嗓音和笑顏的安撫下,心境逐漸平和。
  上完藥,安寧拍拍手,“搞定,我去睡了。”走到臥室門口又回過頭,笑顏如花:“晚安。”蘇曠感覺心底深處某些塵封已久的東西正在慢慢複蘇。
  安寧重新爬上床。蘇曠的話讓她安心不少,對將要進行的創業產生前所未有的自信。
  她把玩著垂在胸前的頭發,唇邊不知不覺浮起了一個淺淺的笑。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麽。
  剛才蘇曠所說的眼見未必為實,究竟指的是他在樓梯上毆打一名弱質女子,還是指他在孤兒院和孩子們打成一片的事?照他這個說法,是不是很多親眼看到的事都隻是表麵現象?
  安寧想的頭昏腦脹,仍然沒有答案,越來越濃的不可抗拒的睡意卻悄然襲來,讓她沒有精力再深思,頭磕著枕頭,沉沉睡去。

  第6章 新生活
  第二天安寧和劉慧約在離兩人家都不遠的沙縣小吃店。
  安寧到的早,等了大約半小時,劉慧才姍姍來遲。
  她沒精打采的坐下,說不上幾句就開始接二連三的打哈欠。
  “喂,你有在聽我說話嗎?”安寧推推趴在桌上快要睡著的劉慧,不滿的叫喚。
  “我的大小姐,你大清早的叫我出來就是和我說這個?”劉慧用手捂著嘴,嗬欠連天。
  安寧睜大眼,“是啊,有什麽不對?”
  劉慧大口咬下芋餃,口齒不清的說:“資金呢,門麵呢,人手呢,你考慮過沒有?親愛的,開店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
  安寧被潑冷水,自然十分不爽,她心微微往下一沉,沈默是幫她出主意的人,蘇曠支持她鼓勵她,劉慧是她最好的朋友反而投了反對票。她抿了抿嘴唇,不高興的說:“你太會打擊人了。”
  劉慧揉揉眼睛,淩晨三點才睡下,早上六點就被安寧的電話吵醒,加上最近姚子安舉止奇奇怪怪的,老是找借口晚回家,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她自己也是焦頭爛額,所以口氣衝了點。她撫了撫眉,放柔聲音,可憐兮兮道:“小安子,你別生氣嘛。”
  安寧朝她翻了翻白眼,無奈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所以我才找你出來商量的嘛。”
  劉慧在心中暗道:商量不是不可以,不過你也實在太心急了點。她在情緒上可不敢表達出,搔搔頭皮,“你有什麽具體打算?”
  安寧對這方麵其實一竅不通,不過是憑著一時的熱情辦事,現在靜下心聽劉慧這麽一說,頓時覺得自己衝動有餘,後勁不足,從前,不管什麽事都是由父母或者關信為她辦妥,她早已養成了依賴的思想,一旦離開他們的羽翼,就畏首畏尾,找不到方向,所以這次,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想嚐試下,絕對不會輕言放棄。
  她扳著指頭算給劉慧聽:“在順利開張之前有很多事要做,先要找一處市口好的門麵店,接著裝修,同時要聯絡我在S市的朋友,讓他們幫我尋找進貨渠道。資金方麵嘛……”她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紙,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數字,安寧頓了頓繼續說:“我算過了,租金,裝修等費用大約要這個數,我自己有些積蓄,再問我爸媽借一點,節省點花,也就差不多了。”安寧托腮想了想,“至於人手方麵,老板,店員,收銀員,清潔工,我一個人做,等生意做大再請人也不遲,你覺得呢?”
  安寧說的頭頭是道,不禁讓劉慧刮目相看,以前她被保護的太好了,社會經驗不足才會屢屢吃虧,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經曆了這麽多,她也成熟了很多。
  老實說,安寧在講這番話之前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的,按照她以前的性格,凡事肯定都扔給關信去頭疼,她隻要聽聽音樂,吃吃零食,自有人幫她搞定一切。可現在不成了,安寧幾乎苦澀的笑了笑,昂起頭,她總有一天要讓關信知道,沒有他,自己一個人也能活的精彩。
  劉慧表麵粗枝大葉,不拘小節,其實心思縝密,考慮周詳,她又替安寧完善了幾處細節,才輕笑:“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安寧鼓掌,“我就知道沒找錯人。”
  “那這頓你請。”說話間,劉慧消滅掉一份炒年糕,一份豆腐丸,一份排骨湯,滿意的抹了抹嘴。
  “沒問題。”安寧大方的拍拍胸部。
  劉慧伸了個懶腰,吃飽喝足,恢複往日的精神狀態。
  此時,太陽明晃晃的照在窗外的梧桐樹上,樹葉晃動反射進道道金光,打在劉慧身上暖洋洋的。安寧注意到她眼圈下有很深的陰影,雙目有些浮腫,明顯的睡眠不足,她關切的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不要太拚了,稿子是寫不完的,錢也是賺不完的。”
  劉慧笑笑:“我會當心的。”
  安寧把最後一點小米粥喝完,隨口問道:“你家姚子安呢,貌似我很久沒看到他了。”
  劉慧身體微微一抖,目光幽幽的,她本不想告訴安寧她和姚子安之間最近發生的問題,但她提起,觸到她心中的痛處,話匣子便打開了,她泄憤似的把紙巾扯成一條條,丟在餐盤裏,“他啊,最近和他老板麵對麵的時間估計比我還多。”
  安寧不以為意的說:“他工作忙嘛,你要理解她。”除了關信,安寧並沒有其他戀愛經驗,關信有時會因為工作關係失約,因此她理所當然的認定所有的男人都以事業為重。
  劉慧望了她良久,鼻頭忽然一酸:“他整天說開會啊,加班啊,誰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麽。”對於這點,劉慧覺得萬分委屈,以前,姚子安整日和她黏在一起,把她看的死死的,就算有事不能陪她,電話短信問候不斷,生怕她覺得悶,還鼓動她多和朋友上街購物,去周邊城市小規模旅行。現在,她的事情,他幾乎懶得搭理。難得回家,就往床上一躺,對劉慧提出的溫存要求,隻有三個字:“我很累。”
  劉慧沮喪的說:“總之,他不再是以前的姚子安了。他變了。”
  安寧駭然瞪起眼,低呼:“不會吧。”姚子安可是公認的極品好男人啊,難道說愛情真的是經不起時間的沉澱嗎?譬如,劉慧和姚子安。譬如,她和關信。
  “你不要胡思亂想,所有的事都是你在猜測。他跟你提分手了?他說要離開你?”安寧柔聲相勸,雖然她知道自己在感情方麵也是失敗者,以她的慘痛經驗來勸慰劉慧,好像沒立場。
  劉慧尋思片刻:“這倒沒有。”
  “那不結了。”安寧咧咧嘴角:“庸人自擾之。”
  在安寧的開導下,劉慧原本沉重的心情好了許多。
  結帳後,兩人緩慢步出小吃店。
  劉慧和安寧勾肩搭背,附耳說著悄悄話,好像又回到了上大學那會,那白衣飄飄,無憂無慮的年代。
  人行道上,有上了歲數的老人正在晨練。
  樹蔭下那波人潮,一名六十上下的老婦站在隊伍的最前麵教人耍太極拳。
  細心的她一眼就瞥見整個隊伍就她一名婦人,其餘都是白發蒼蒼的老者。“咦,奇怪,怎麽耍太極的都是男人?”她想到什麽,嘴裏就說了出來。
  劉慧比她瞧的更仔細,她清點了下人數後,肩膀隨著身體劇烈抖動,笑的亂沒形象。許久,她止住笑,咬著安寧的耳朵說:“七個老頭,一個老太。正好可以演一出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啊。”
  安寧先是愣了下,旋即爆發出一串銀鈴般的歡笑聲,惹的路人紛紛停駐觀望。劉慧拉起安寧抄小路跑開,人行道上灑落一片笑聲。
  跑出很遠,她們對望著又是一陣傻笑。劉慧早忘記了和姚子安之間的不快,安寧拍拍她的頭頂,略感欣慰。
  她自己的感情生活殘缺不全,也希望別人好,特別是她最好的朋友劉慧,能把她失去的幸福一並鞠在手心。
  蘇曠這些日子也沒閑著,他東奔西走,為安寧尋找合適的店麵,他本人是力求盡善盡美的性子,所以盡量考慮全麵,地段不好的不要,租金太昂貴的又覺得不劃算,這樣一來一去,能讓他看的上眼的地兒少之又少。
  這一天他再一次替年蕊送錢到年家時,看到牆上貼著的招租啟示,忽然眼前一亮。一線街雖窄小,卻是有名的小吃購物一條街,平日裏就人來人往,一到雙休日更是擠的水泄不通,年家二老敦厚老實,在租金方麵也不會獅子大開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蘇曠狀似隨意的打聽:“原來的茶葉鋪子做的好好的,怎麽要搬走嗎?”
  年夫人笑笑,平靜的點了點頭:“老趙兒子大學畢業後聽說找了份不錯的工作,用不到他再辛苦賺錢養家了,他前幾天就回鄉下享清福去了。”
  “原來如此。”蘇曠欣喜,這對安寧來說,是個難得的機會。“那這門麵現在租出去沒有?”
  “還沒有,”年老爺子插嘴:“來看過的人倒是不少,但最後都談不攏。”
  “噢?”蘇曠動了動眉梢,“為什麽?”
  年老爺子朝年夫人一指,“你問她吧,要求一大堆,不把人嚇跑才怪。”
  年夫人把手中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擱,“你還學人講什麽眼緣呢。”
  蘇曠臉上浮起淺淡的笑容,這年家二老還真有意思。蘇曠一邊扯開一個,施展無敵笑容:“老爺子,租你這兒的店麵有什麽要求?”
  年夫人搶著說:“我和老頭子都上了年紀了,作息要規律,經不起折騰。所以飯館,小吃店這些從清早營業到半夜的餐飲行業都不在考慮範圍內,還有,賣食品的容易招蟲子,賣百貨的邋遢,這些也不要,最好是租給開服裝店的小姑娘,又幹淨又整潔。”
  蘇曠眼睛盈滿笑意,這簡直就是為安寧度身訂造。他迫不及待的:“我有個朋友正好想開婚紗店,這樣吧,我讓她馬上過來。”說完,他即刻撥打安寧電話。
  撥通的那一刻,他才想起安寧回了S市。
  大半年沒有回過家,下火車時安寧覺得家鄉的空氣都是那麽清新自然。H市的生活節奏過快,她總是不能適應,難怪從前關信老是取笑她已經提前進入退休狀態。
  自從那天撕掉同關信的合影,這些天來她還是第一次想起這個名字。
  再次踏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心境似乎平複許多。所以說,時間是治愈創傷最好的良藥。安寧自嘲的笑笑,神情有些飄離。
  安寧提著一個簡單的挎包,家裏什麽都有,而且此行她並不打算久住。
  停在家門前,她輕輕的吐出口氣,才摁響門鈴。
  等了很久,無人應答。
  她抬腕看了眼表,下午三點,這個時候,爸媽會去哪裏?
  想給他們一個驚喜,所以她沒有電話通知,這下倒好,吃了閉門羹。
  她在包裏掏了半天,隻有H市那套房子的鑰匙,抽屜鑰匙,再無其他。
  正在她思忖該去哪裏閑逛打發掉這段時間時,緊挨著的一戶人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寧寧,你回來了。”說話的人神情意外而驚喜。
  安寧心猛的一跳,側過身對著眼前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中年婦人道了聲:“關媽媽好。”
  孔丹初憐愛的攬住安寧的肩膀,這個原本總是掛著甜甜微笑的孩子,如今眉眼間卻多了絲淡淡的憂傷和蒼涼。
  “寧寧,你爸媽去家樂福了,很快就回來,你上關媽媽家坐會吧。”孔丹初揉揉安寧漸長的頭發,還是像從前那般待她。
  安寧眼底閃過一絲猶豫。關爸爸關媽媽從小看著她長大,也早把她當作兒媳婦,可現在她和關信走到這種地步,畢竟什麽都不同了。“我還是出去走走好了,不麻煩關媽媽了。”安寧聲音低啞,腳下有一點飄。
  孔丹初悶了悶,放開攬著安寧的手,歎息:“寧寧,我知道是關信對不起你,可是,你和關媽媽也要劃清界限嗎?”
  安寧心微微一顫,眼眸半垂,默不作聲。
  孔丹初挫敗的搖頭,一時竟無話可說。
  如果不是關睿中的出現,沉默可能還要繼續下去。
  他見妻子和安寧麵對麵站在樓道上,一個眼底泛起一抹濃得化不開的傷痛,一個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隱約察覺到什麽,於是推開半敞著的門,自己先走進去,頭也不回:“寧寧,你跟我來。”
  一家之主的威嚴此時盡現。關睿中是軍人出身,嗓音洪亮,說一不二,安寧打小就有一點點怕他,此時雖不情願,還是跟在他身後進門。
  孔丹初麵色稍緩,合上門。
  氣氛有些凝滯。
  安寧抬頭就可以看到牆上掛著的照片,那還是關信大學畢業那天她幫他拍的,一身警服,濃眉大眼,英氣勃勃。她慌忙轉開視線,心如針錐般刺痛。
  關睿中看在眼裏,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寧寧,你覺得關爸爸關媽媽對你如何?”
  “很好,你們一直把我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安寧實話實說,撇開關信,他們對她確實談不上虧欠。
  “關媽媽希望你不要和我們這樣生分。”孔丹初執起她的手,一臉真摯。
  安寧唇邊浮起一絲淡到幾乎不能見的苦笑,“關媽媽關爸爸,我並沒有怪你們,我隻是……還不能適應罷了。”
  “那你答應關媽媽,我們還和從前那樣好不好?”孩子們的事她不清楚,好好的一對壁人,忽然間就形同陌路,這並不是她樂意見到的。她隻知道,她少了個媳婦,但不想失去這個女兒。隻是,公婆,爸媽,一字之差,卻謬之千裏。
  安寧明知道時光無法倒流,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有辦法再回到從前,但麵對孔丹初渴切的目光,她做不到拒絕。
  “好孩子,”孔丹初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從安寧出事那天起,她就心存愧疚,從前的好鄰居雖然不至於搞得老死不相往來,但見麵時,總是難掩尷尬,說不上幾句也就散了。想仔細盤問兒子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偏生他大半年都沒有回來過,即便想責罵他,也是無從下手。
  安寧靜了靜,貝齒輕咬住下唇:“關媽媽,我想去關信房裏看看,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這孩子,以前不是經常去的嘛……”聲音噶然而止,孔丹初屏住呼吸,開口變的十分艱難,“寧寧,我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安寧看似平靜的眼眸中拂動過輕淺的落寞,很快掩飾過去,“那我去了。”
  孔丹初和關睿中對望一眼,點點頭,“一會你爸媽回來,我叫你。”
  安寧去關信的房裏不是為了緬懷過去,恰恰相反,她是要和過去徹底做個了斷。
  她和關信雖然從小玩到大,但是照過的合影寥寥無幾,她要做的就是拿回那幾張照片。那天關信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不可能再回頭。
  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幹涉。
  盡管很久沒有人住,房間裏還是纖塵不染,東西擺放井然有序,一如從前。看來關媽媽會定時打掃收拾。
  書桌上是一台電腦,一台傳真機,一個相框和一隻小豬儲蓄罐,還有一個草莓餅幹盒。
  以前,她常常霸占關信的電腦,餅幹盒裏也裝滿她愛吃的零食,無論她吃多少,第二天又會是滿滿的一罐。
  她不自覺的把手伸向餅幹盒,緩慢打開,山楂片,果凍,棒棒糖……都是她曾經最喜歡的,一切像是從來沒有改變過。
  她星眸半張,眼角依稀閃動晶瑩淚光。
  要找到照片並不難,一張就在書桌上,還有一張是保存在關信的皮夾裏的,這張估計他早就處理掉了吧。安寧沒有絲毫躊躇,抽出照片還是撕成兩半,一半重新塞進相框,印有自己的另一半,她揉成一團,拋向廢紙框。
  大概是流年不利,連殘缺不全的照片都要和她作對,明明廢紙簍就在腳邊,她拋下的紙團不偏不倚的落在框外。
  安寧歎口氣,彎下腰撿起照片,在丟進廢紙箱的一刹那,一張靜靜躺在簍裏的A4傳真紙吸引住她的視線。
  安寧心念一動,放在寫字台上撫平。
  這是一份簡曆。
  羅烈,25歲,出生地H市,無業人員。底下是一長串的生平資料。
  傳真日期是八個月前,也就是關信向安寧提出分手的前一天。
  安寧眉毛擰了起來,若有所思。她對傳真紙上的文字資料並無多大興趣,但是右上角貼的分明是關信的照片。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接到蘇曠的電話時,安寧已回到家裏,手中拿著的關於羅烈的資料,正是她悄悄塞進手提包的。
  由於關信的事擾亂了她的心思,蘇曠和她說起已幫她找到合適的門麵時,她有些心不在焉。
  “店麵可以先幫你留著,不過你最好盡快回來做決定。”蘇曠在電話裏如是說。
  安寧打起精神,將關信的事暫時擱置一邊,扳指頭算了算,溫和的笑:“最晚後天我就回來,你幫我留意著,千萬別讓人捷足先登了。”
  蘇曠自然滿口答應。最後,他還不忘柔聲囑咐安寧:“做事悠著點,別再傷了自己。”
  放下電話,安寧耳邊似乎還留有餘音,她摸了摸滾燙雙頰,不自覺的彎起嘴角。
  安寧這次回家,除了籌措資金外就是聯係供貨商。
  籌措資金,說白了就是向父母借錢,安寧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麽大人了還張口要錢,搞的跟敗家子似的。父母倒是爽快,不僅拿出多年積蓄,老爸安思源還偷偷塞給安寧一個信封,裏麵是他藏了很久的私房錢。數量雖然不多,卻是他的一份心意。
  “寧寧啊,出門在外可不比在家裏,要懂得照顧自己。”這話安寧初去H市時,安思源曾經說過一遍,現在看到消瘦一大截的女兒,不由將老話重談。女兒隨她的性子,認死理,倔強,知道她不碰的頭破血流是不會回頭的,她在感情上所受的創傷無法彌補,隻有在經濟上給予她支持,讓她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
  “老爸,”安寧把頭埋入安思源懷裏,就像小時候一樣黏著他。女兒都是和父親比較親近,安寧也不例外。
  安思源愛憐的撫著她的頭發,“不要太難為自己了,要記住,家裏始終是你避風的港灣。爸媽不要求你幹一番大事業,隻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的。”
  安寧眼底有霧氣彌漫,她吸了吸鼻子,撒嬌的抱著安思源的手臂,輕輕搖晃著:“老爸,你放心吧。你的女兒已經長大了。”
  “要是真長大了就不會讓我們操心了。”安思源眼底掠過淡淡笑意,安寧看著父親頭上自從她出事以後日漸增多的白發,鼻子一酸,險些落淚。
  安思源慌了手腳,到處找紙巾。“真是個傻孩子,老爸又沒說你什麽,怎麽就哭了。”他柔聲開解。女兒是他從小疼到大的,容不得她受半點委屈,出事以後,他恨不得剝了關信的皮,就連一貫與之交好的關信父母,也受到牽連,若不是妻子攔著,在醫院裏他就忍不住要大打出手。
  安寧用手抹去眼淚,在死亡線上走過一遭,她是沒有勇氣再死一次了。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些日子,她也想通了許多。“老爸,我不會再做傻事了。”她似乎是在做一個承諾,從今往後為自己而活,為爸媽而活,為朋友而活,而非再為關信而活。
  安思源欣慰一笑,皺緊的眉頭終於舒展開。
  張懷玉是安寧初中同學,兩人初中三年說過的話加起來大概不會超過十句,安寧是在校友錄上看到她留下的資料,才硬著頭皮聯係她的。
  貌不驚人,讀書成績並不出眾的她,初中畢業沒能考進重點高中,索性就接下家族企業,做起了生意。
  所謂的家族企業,其實是一家小小的服裝店。張懷玉剛接手時,不過是五六平方米的狹窄空間,衣物稍一堆積,或者有三個以上的顧客光臨,連轉身都有些困難。但是,依靠張懷玉獨到的眼光和完善的經營管理,不到三年的時間,就發展成頗有名氣的服飾連鎖店,在S市已經開出三家分店。
  安寧找她,就是想打聽她的進貨渠道。
  張懷玉接到安寧電話的時候,頗有些意外,在她印象中,安寧家世好,學習拔尖,長相又甜美可人,於是驕傲自負,甚至不屑於同成績平平的同學交往,這次有求於她,讓她大大爭了把麵子。
  龍渠西路上的一茶一坐,張懷玉故意晚到半小時,並無惡意,不過是想挫挫安寧的銳氣。
  果不其然,進去時,安寧正焦急的一次次抬腕看表。她見到張懷玉,喜形於色,忙替她拉好椅子,殷勤的問:“懷玉,你想吃什麽?”
  懷玉翻著菜單,挑起眉,歎氣:“這種地方也沒什麽好吃的。”她丟下菜單,聳了聳肩。
  “那我們換一家,想去哪裏,你做決定。”安寧攥了攥衣角,有求於人,不得不低頭。
  “哎,算了,你看著辦吧,隨便點幾樣得了。”懷玉也不是想為難安寧,隻不過這樣的機會來的不容易,她似乎玩上了癮。她從精巧手提包裏摸出一包DJ MIX,看向安寧:“不介意吧。”
  安寧搖搖頭,乘點菜的當口,重新的,仔細打量起懷玉。
  她真的和從前判若兩人,以前的土氣,庸俗早就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雍容華貴,原來氣質這種東西也是可以改造的。一身剪裁得體的紀梵希外套和窄裙,頭發鬆鬆的挽了個髻,淡妝,很有種成功人士的味道。
  她優雅的夾著煙,施施然吐出一口煙圈,姿勢優美,如行雲流水。
  “懷玉,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安寧是衷心的讚美。
  懷玉揚了揚眉,“是嗎?我倒是覺得你什麽都沒變。”懷玉說的也是真話,清亮的雙目,精致的五官,時間老人好像特別優待安寧,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不像她,雖然生意場上所向披靡,但這些年畢竟滄桑許多,害的她有時都不敢照鏡子。
  安寧隻得嘿嘿幹笑,懷玉說話太過尖利,讓她無所適從。
  幸好菜及時上來,衝淡了之前彌漫開的尷尬。
  “安寧,你找我有什麽事,開門見山說吧,我時間不多,晚上還要談一筆大生意。”懷玉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安寧臉微醺,懷玉這樣不軟不硬的態度,讓她差點開不了口。也虧得這些日子的磨練,她皮也厚了,“那我就直說了,我想在H市開婚紗店,想請你提供幾家信得過的供應商給我。”
  “這個沒問題。”安寧一愣,依照她剛才冷淡的神情,沒想到她會一口答應。
  像是能猜到她內心所想,張懷玉輕笑:“告訴你又沒損失,而且是個順水人情,對大家都有好處,我何樂而不為呢。”這倒也是,生意人,誰又肯做虧本的買賣。安寧的婚紗店開在H市,對她沒有絲毫影響。而且告訴安寧供貨渠道,等於是給供應商介紹生意,她以後在他們麵前也更能說上話。
  安寧本以為說服張懷玉需費一番唇舌,沒料到事情這般容易就解決了,她張了張嘴,沒說話。
  懷玉掏出手機,嗬,安寧低頭笑了笑,最新款的IPOD PHONE。“這幾個號碼你記下來。”
  安寧如獲至寶,記下號碼,又對照了好幾遍,才折成小方條小心翼翼的收進包中,鬆了口氣。
  懷玉彎唇,“還有其他事嗎?”
  安寧下意識搖頭。
  “那我走了啊,有事再聯係。”懷玉起身,放進手機摸出錢包。
  “不用,不用,這頓該我請。”安寧忙不迭的阻止,懷玉也就不再推辭。
  張懷玉走了有一會兒了,安寧才買單離開。
  剛走下樓,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搶下她的皮包,飛快往暗處逃竄,前後僅用時兩秒,安寧反應過來的時候那人已跑出幾百米的距離。
  包裏有身份證,銀行卡,現金,最重要的就是那幾個電話號碼,安寧驚出一身冷汗。
  她大叫一聲,撒腿去追,無奈高跟群及膝裙加上缺乏鍛煉又怎麽追的上訓練有素的小偷,眼看著他的背影越跑越遠,安寧急的直跺腳。
  就在她快要喪失信心的時候,從她身後追上一個黑影,幾步趕超她,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追上小偷,用安寧非常熟悉的擒拿手將他製服。
  安寧氣喘籲籲連奔帶跑才趕上,那人把手提包遞給她,“檢查下看看有沒有少了什麽。”
  錢包,手機,紙條,一個不少。安寧感激的說:“真是太感謝你了。”
  那人笑了笑,從褲兜裏摸出證件:“這是應該的,麻煩你隨我去局裏錄下口供。”
  安寧粗粗掃了一眼,S市公安局,刑偵科,李衛,從他剛才擒賊的動作安寧就隱約猜出了他的身份,果然是沒看走眼。她點點頭,配合民警開展工作,這是每個好公民應盡的義務。

  第7章 承諾·重
  安寧在第三天返回H市,才下火車還來不及回家放行李,就撥通蘇曠的電話。
  “你現在有沒有空帶我去看店麵,我已經回來了。”安寧有些迫不及待了。
  蘇曠一聽見安寧的聲音就笑了,“你也太心急了。你現在在哪了?”
   “我在火車站。”安寧撥電話前看過表,中午十二點,蘇曠應該還在家裏。可電話那頭稀裏嘩啦的聲音是什麽?
  蘇曠快速吞下最後一根麵條,又把麵湯喝淨,“你打車去一線街吧,我們在那裏匯合。”
  合上手機安寧還在琢磨那奇怪的聲音。
  縱使安寧對一線街不甚熟悉,但上次給過她過於慘痛的經曆,想忘也忘不了。
  蘇曠是非常守時和講究效率的人,所以安寧到了沒多久,他也趕到目的地。
  “你拿著的什麽?”蘇曠記得安寧去S市的時候幾乎兩手空空,怎麽這會兒回來卻是大包小包,跟逃難似的。
  安寧捋了捋遮在額前的頭發,籲了口氣,“都是從廠商處拿來的樣衣,累死我了。”前天在S市公安局錄完口供回家幾近半夜,翌日又挨個拜訪了張懷玉提供的廠商,因為是新客戶而且規模不大,他們的態度不鹹不淡,安寧好說歹說,才答應送她一部分成品做樣衣。衣物沒有專門的包裝,全是隨意放在黑色蛇皮袋裏,害得她在火車上還遭到異樣的目光,都把她當成民工來著。
  蘇曠接過兩大蛇皮袋的樣衣,笑眯眯的說:“看樣子此行收獲頗豐。”
  安寧揉揉酸痛的肩膀,咧嘴笑了笑,“隻能說是初步告捷。”
  蘇曠帶安寧走的那條路,越往裏安寧越覺得眼熟,直到瞧見湘菜館的招牌,才恍然大悟,上次曾經在這裏撞見過蘇曠。如果她沒猜錯的話,蘇曠幫她找的門麵,就是這兒。
  “老爺子,我帶朋友看房來了。”蘇曠熟門熟路的從後門進去,一進門就扯直了嗓子喊。
  安寧捂著嘴笑,“你這麽大聲也不怕把人嚇跑了。”
  蘇曠隻是神秘的笑,“一會你就知道了。”
  半晌年老爺子磨磨蹭蹭的下了閣樓,“老太婆出去了,我來給你們開門。”他聲如洪鍾,生怕別人聽不見。
  安寧微微詫異,蘇曠附在她耳邊道:“老人耳背,說小聲了他聽不到。”又大聲說:“我們已經進來了。”
  “老太婆又忘記關門了吧,人老了,腦子就不管用了,幸好家裏也沒值錢的東西。”老爺子嘮嘮叨叨,然臉色平靜,看樣子早已習慣。
  蘇曠對年家二老知之甚深,年老爺子耳背,年夫人健忘,推開門的時候他就知道年夫人外出,所以才高聲叫喚年老爺子,這些細節,安寧自是不知,蘇曠也不打算和她解釋。
  “姑娘,你隨便看,這裏就我和老太婆兩個人住,我們住閣樓,平時進出都走後門,不會妨礙你做生意。”
  安寧抿嘴而笑。
  據她目測,底樓大概有二十平米,寬敞明亮,周圍往來都是商戶,可促進消費,第一眼,就挺中意的。另一方麵她做的是服裝生意,應該不會影響老人的日常生活。
  “覺得怎麽樣?”蘇曠懶懶的靠在門框上抽煙,按照他對安寧的了解,她兩眼發光,眉開眼笑,這全都是正合心意的信號。
  “簡直就是為我準備的,”安寧笑逐顏開,轉向年老爺子,“老人家,我誠心想租您這兒的門麵,就是不知租金是否在我承受範圍之內?”如果是她從前的脾氣,馬上就做決定了,但現在的她,也學會了察言觀色,討價還價,力求朝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發展。
  “一線街是有名的購物一條街,這兒又是整條街的熱門地段,租金自然不會便宜,你可想好了啊。”年老爺子尚未開口,蘇曠搶著回答,他吊兒郎當的釣著煙,嘴角勾起燦爛的弧度,模樣痞痞的。
  “臭小子,不要嚇人家小姑娘,我看她挺老實的。”年老爺子笑罵,老當益壯,一拳打在蘇曠肚子上,惹的他哇哇直叫。
  安寧亦是笑的彎下腰,抬眼時不經意間觸到蘇曠的視線,闃黑雙眸,熠熠生輝,心,莫名一跳,安寧按住心口,不敢去多想這意味不明的陌生情愫。
  年老爺子耿直爽快,再加上安寧是蘇曠介紹來的,當即拍板,以一年三萬的友情價租給安寧,如此低廉的租金,如此熱門的地段,安寧幾乎樂的合不攏嘴。
  既然年老爺子爽氣,她也不甘落後,允諾租金以每年10%的比率遞增,先簽三年合同,這樣,雙方都滿意。
  蘇曠有些著急,朝安寧一個勁的使眼色,她視而不見。談妥細節,隻欠簽字和交錢,安寧生怕拖延會生變故,急著問:“附近哪裏有銀行?我這就去取錢,我們今天就把合同簽了。”
  年老爺子想了想:“出門右手拐彎一直走有家建設銀行。”
  “我陪你去。”蘇曠拉起安寧,出了門停下腳步劈頭就問:“我剛才給你使眼色你有沒有看見?”
  “你動靜這麽大,估計老爺子都瞧見了,何況是我。”安寧答的輕鬆,還不忘調侃蘇曠。
  蘇曠氣急:“那你還答應的這麽爽快?”
  “年老爺子不是壞人。”安寧微微一笑,語氣輕柔,卻是斬釘截鐵。
  蘇曠明顯一怔,他側倚在牆角,盯著安寧的笑顏:“我當然知道他不是壞人,可你憑什麽就這樣相信他。”
  安寧神色自如,“因為是你帶我來的,所以我相信他。”
  午後的陽光直直打在她如玉的臉上,七彩色在她發間舞動,兩排濃密長睫微顫著,笑容無邪,如果這話是出自別人之口,蘇曠一定會認為她話中有深意,可經由安寧說出,隻是滿滿的信任,竟容不得他半點胡思亂想。
  他靜靜看著她,良久轉過身,輕輕吐出一句:“謝謝你的信任。”
  也正是如此錯過了安寧臉如火燒的嬌羞樣。
  脫口而出的言語初時未覺不妥,待細細品味,竟生出了某種承諾的意味,不由得她不發窘。
  從銀行取錢回轉,出門多時的年夫人也回到家。
  她一見安寧就十分喜歡,拉著她的手問長問短。
  “瞧這女娃兒多水靈,老頭子,你看她這相貌,這性子,和我們小蝶有幾分相似呢。”
  年老爺隻嗬嗬的笑,並不作答。
  安寧眼中盈滿柔柔的笑意,她始終相信人與人是講究緣分的。
  而蘇曠麵容窒了窒,思維有一瞬間的定格。
  簽好合同,雙方皆大歡喜。
  安寧捧著合同書,思緒早就隨之飄忽到九霄雲外,如今門麵找好,廠商基本落實,接下去就要忙裝修和花心思在市場調查上,想到這些她恨不得能馬上做好,接下去便順利開張,財源廣進。想的太入神,她眼底的光彩和迸發的自信,被蘇曠輕易的捕捉到,連帶他受到感染,也不自覺笑彎了唇。
  向年家二老告辭時,年夫人順手把桌上自己做的小點心塞進安寧的背包,安寧不肯要,她瞪圓了杏眼,安寧舉雙手投降接受後,她笑的眉眼彎彎。
  年夫人五官生動,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人,安寧不禁多看了她幾眼,這一眼,似乎觸動她腦中某一根弦,年夫人的樣貌竟有幾分眼熟,她在心底小聲嘀咕,她一定在哪裏見過她。但具體是何緣由,她又說不上。
  自從門麵和供貨商都有了著落以後,安寧才體會到什麽才是真真正正的忙碌。
  為節省開支,裝修設計圖是安寧和劉慧討論了一夜的結果,第二天頂著兩大大的黑眼圈,逮到人就要求給建議,在獲得讚許時滿心歡喜,在得到反對意見時,反複研究力求完美。幾天下來,人雖然疲憊不堪,但這份忙碌之餘的滿足感卻是前所未有的。
  接下去的日子,安寧每天都會盯著裝修隊,如果哪天她偷的半日閑,那結果就是工人也跟著偷懶,第二天必定勒令返工重做。他們無所謂,安寧可拖不起,所以她情願自己辛苦點,每天也要準時出現在店裏監督。
  蘇曠是看著安寧一天一天快樂起來的,雖然每次從店裏回來總是灰頭土臉,但她眼中的光彩怎樣都無法掩飾。都說工作時的男人最有魅力,而女人專注於一件事的時候,同樣也是光芒四射的。
  從一開始把自己封閉在陰暗的角落,到現在的開朗向上,她真的改變了許多。
  有時他半夜回到家,安寧房裏的燈還亮著,蘇曠可以想象她咬著筆杆在電腦前奮筆疾書的模樣,他能夠幫的都幫了,剩下的需要安寧自己去打拚。不,至少還有一樣他可以去做,就是打包阿潘大排檔的炒麵回來,安寧打從第一次吃過以後就上了癮,這點小小的要求,他自然會滿足她。
  蘇曠唇角帶著笑意輕輕敲響安寧臥室的門:“出來吃東西。”
  過了好一會安寧才打開門,先去衛生間洗了把冷水臉,臉上沒有擦幹就急吼吼的向炒麵發動猛攻。
  蘇曠在邊上看著她吃,吃看邊笑:“慢著點,又沒有人和你搶。”
  安寧連頭都不抬,繼續埋頭奮戰,一大盤炒麵很快就底朝天。
  “你不會是沒吃晚飯吧?”蘇曠懷疑的問,她的樣子分明是餓壞了。
  安寧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從店裏回來後忙到現在,實在沒時間弄晚飯。”
  蘇曠又好氣又好笑,他曾經領教過安寧的廚藝,就是簽訂租房協議的那一天,安寧說要請他吃飯以表感激之情,因為蘇曠要趕去金碧輝煌,安寧就提議由她下廚,等他晚上回來一起吃。
  當時蘇曠就有些疑惑,相處大半年也沒見她踏進過廚房幾次,於是就試探道:“你真會做飯?”
  頓時遭到安寧一記大白眼,“別小看人。”
  安寧是這樣想的,她父母都是廚藝高手,她本身就存在優良基因,再去買一本菜譜以備不時之需,絕對是手到擒來。
  聽她說的這樣肯定,蘇曠倒是信了。那天他還特意提早下班,就是為了一嚐安寧的手藝。
  從電梯裏出來他就懵了,門前一大片水漬,不知道的還以為發了水災。他手忙腳亂的打開門,客廳,廚房全是積水,安寧半蹲著,正不停的往臉盆裏舀水,估計他再晚回來一步,就要水漫金山了。
  蘇曠趕緊上前幫忙,“怎麽搞成這樣?”
  安寧頰邊飛紅,支吾嚅喏,說不出個所以然。
  蘇曠也不理她,搶過安寧手中舀水的器皿,否則按照她那個速度,等舀幹淨天都亮了。
  “這是什麽玩意?”蘇曠目瞪口呆的看著從水中突然竄出的家夥,尾巴一甩,水濺的蘇曠一頭一臉,滑稽之極。
  安寧噗一聲笑了出來,想想不好,抿了抿唇,小聲說:“是黃鱔。”蘇曠耐心等她繼續解釋,她偷偷瞧蘇曠一眼,“它身上太滑膩了,我捉的時候打翻了水桶,就……”話未完,臉已通紅。
  底下的話她不說蘇曠也能猜出大概。怕安寧太過緊張,他保持微笑,一邊舀水,一邊安慰她:“以後這種高難度的事情交給我就好。”
  他說的隨意,卻沒有注意到安寧的臉更紅了。
  將客廳和廚房打掃幹淨,時鍾已經指向午夜兩點。
  安寧撓了撓頭皮,“菜都涼了,我去熱一下。”
  蘇曠攔住她,“你歇著,我來。”他不敢再讓安寧進廚房,否則不知還會捅出什麽婁子。她做菜的能耐現在還不能下結論,但拆廚房的本事絕對是一流。
  四菜一湯,形狀奇怪,色彩模糊,原料不明,如果不是安寧殷勤的介紹,根本看不出是什麽菜。
  蘇曠遲疑的拿起筷子,麵對安寧殷切期盼的目光,他不忍拒絕,夾了一小筷疑似炒雞蛋小心放進嘴裏,安寧焦急等待他的評價,蘇曠慢慢咀嚼,臉上不動聲色。
  “怎麽樣?”安寧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這確實難倒了蘇曠,如果說不好吃,安寧心裏肯定不好過,如果說好,又怕安寧順水推舟:“既然好吃,那你就多吃點。”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氣再次舉起筷子。
  “嗯,就是鹹了點。”憋了半天,蘇曠含糊的說。
  “鹹?”安寧家鄉菜係偏甜,習慣在西紅柿炒蛋裏加糖,她隻擔心蘇曠會覺太甜,沒料到他脫口說鹹。“我明明沒有放鹽啊。”她自言自語道:“我嚐嚐。”她興致衝衝,蘇曠想阻攔都來不及。
  安寧嚐了一小口,立刻垮下臉,她錯把鹽當成糖,做菜的時候撒了一大把,簡直難以下咽,難為蘇曠還能吃的麵不改色。
  “這菜不能吃了,”安寧把西紅柿炒蛋攬到麵前,“要不試試這蝦?”蝦應該沒問題吧,不過事到如今,她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還是……算了,”連她自己都放棄了,蘇曠卻慢條斯理把蝦夾到碗裏,剝去殼,眼中閃動不知名的光華,因為他知道這是安寧特地為他而做,再難吃也甘之如飴。
  安寧見蘇曠吃的香甜,也剝了一隻塞進口中,卻是形同嚼蠟,安寧忙不迭的吐出,抬頭深深看進蘇曠眼中,後者神色自若,安寧垂眸,“對不起,原本是想像你表達謝意,結果弄成這樣……實在很抱歉。”她低下頭,默不作聲的把桌上碗筷收起,就連蘇曠手裏的和吃到一半的那隻蝦一並收拾掉。剩下的兩菜一湯,她不抱任何希望,也不打算再嚐試。
  蘇曠跟進跟出,但始終幫不上忙也說不上話。
  直到安寧下樓丟垃圾,蘇曠才找到機會,“外麵黑燈瞎火的,我陪你去。”
  安寧不說好也沒答應,蘇曠就一直尾隨著她,好像那個做錯事的人是他。
  折返上樓,安寧回頭看蘇曠,掩嘴一笑,“做菜失敗的明明是我,為什麽你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不想你不開心。”蘇曠低沉的聲音和上安寧清脆的嗓音,有種奇異的和諧。
  這大概是蘇曠對安寧說過的最為直白的一句話,安寧楞了楞,帶一點點的焦躁。她沒做多想,輕輕推門而入,單薄的肩膀微顫,多少泄露了些慌張失措的情緒。
  黯淡的感應燈光照下,蘇曠眼中夾雜著來不及收回的狼狽。他鬱鬱的緩出口氣,很快便釋然,既然安寧希望維持現狀,他不會給她任何壓力。
  隻不過從那以後,蘇曠絕對不敢再讓她下廚房。
  “喂,對著一個美女還走神,是十分不禮貌的行為哦。”安寧不客氣的用筷子的另一端戳蘇曠的額頭,和他熟悉以後,說話就不再刻意保持距離,從劉慧那感染的幽默感也不時爆發一下。
  蘇曠回過神,也不否認,笑容格外坦然:“我確實是在想一個美女,你倒沒猜錯。”
  安寧心口微微劃過一絲漣漪,她裝作若無其事,撇撇嘴:“是嗎?”
  蘇曠不想再與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就隨口問:“店鋪那裏裝修還順利吧?”
  說到這個話題,安寧興致高漲,撇開剛才心中莫名的惆悵,手舞足蹈的說:“不出意外的話,還有一個月就可以完工了。”現在她說起裝修設計的理念,已如半個行家。
  蘇曠不禁莞爾。
  “對了,這幾天我在網上查資料,又有了新的心得體會。”安寧的話匣子一打開,收都收不住。
  “是什麽?”蘇曠順著她的意思往下問。
  安寧搖頭晃腦的說:“婚紗其實是一種奢侈品,要跟著潮流走在時尚的尖端,光在網上看是沒用的,一定要經過社會調查。實踐才能出真知嘛。”
  “哦?那你打算怎麽做?”
  “山人自有妙計。”安寧故作神秘。
  一小簇頭發調皮的從她頰邊垂落,蘇曠沒有多加考慮抬手幫她撥開,時間仿佛在此刻停滯住。下一刻安寧已經側身逃開,唇微啟,想說什麽終究還是無言。
  蘇曠強有力的心跳聲一下下的傳入安寧耳中,相較於她的故作鎮定,蘇曠此時青澀的像剛出校園的毛頭小子,他艱難的開口:“安寧……”
  “哎呀,都這麽晚了,我要去睡覺了,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晚安。”她迅速逃離,留下蘇曠無奈的搖頭。
  碰上在感情上吃過大虧,如今避之唯恐不及的安寧,他除了苦笑和繼續等待,還能做什麽?

  第8章 虛驚一場
  安寧口中所謂的妙計,其實是很尋常的方式。不過死腦筋的安寧能想出這個辦法,已經實屬不易。
  她在第二天就開始實施第一步方案。
  這等好事自然不能少了劉慧。於是每晚六點左右,這兩人就鬼鬼祟祟的出現在各大酒樓。
  麵不改色,大搖大擺的走入,由於婚宴時男女雙方酒席是辦在一起,兩邊都以為是對方的客人,所以兩張陌生的麵孔不太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們特意挑了角落的位置,旁人更不會主動問詢。她們就是鑽這個空子以達到目的。
  當然,安寧和劉慧的目的不是為了吃白食,而是研究新娘所穿著的婚紗和禮服。
  第一次嚐試的時候,兩個人都緊張的半死,手心裏各自捏著一把汗,生怕被當作吃白食的當眾丟人現眼。
  次數多了,皮也就厚了,經驗也豐富了,越是明目張膽堂而皇之,越是像那麽回事。
  觀察中安寧發現,酒宴過程中,大部分的新娘會準備三套衣服,迎賓時穿婚紗,敬酒時換上旗袍或者晚裝,點蠟燭或者表演節目時再換另一套。婚紗的樣子大同小異,抹胸,露肩,吊帶……無非這幾種,而且大多數的新娘還是對白色情有獨鍾,能穿出風情的唯有晚禮服。晚禮服的式樣繁多,顏色繽紛,身材各異的新娘即便換上同一款式,也能穿出不同的風格。旗袍不是每個人都合適,安寧就曾親眼見到一體型微胖的新娘把好好一件旗袍硬是穿出肉粽的感覺。
  當時可把劉慧笑的前俯後仰,“哎呦我的媽呀,小安子,你以後可得把好關,要是你為了賺錢不顧別人的感受,我定饒不了你。”
  安寧同樣笑的肚子疼,對於沒有一點自知之明的人,她也很無奈。
  可是安寧的計劃也不是每次都順利的,這一天她和劉慧剛踏進全市最大的酒店水雲閣時就看到了熟人。
  心裏緊張加上充足的暖氣,她的額頭一下子起了細密的汗珠。“劉慧,我們走吧,換一家。”她一把拖住前腳已跨進大廳的劉慧,壓低了聲音。
  “怕什麽,我覺得這裏挺好。而且據說是女明星嫁入豪門,婚紗禮服都是從國外運來的,排場之大,令人乍舌,我們也能長點見識。”劉慧不明所以,又是難得碰上這個機會,死活不依。她力氣一向比安寧大,一拉一拽,安寧就被她帶進門。
  進了大廳,眾目睽睽之下要再想退出去可就不容易了,這次完蛋了,安寧暗自嘀咕。這時剛才斜靠在門框上的男子也走了進來,他徑自走向安寧,笑容溫暖,語氣輕柔:“這麽巧。”
  安寧方才還在祈禱沈默沒有看到她,這下連僥幸心理都省了。她淺淺微笑:“真的……很巧。”巧到她恨不能選擇性失明。
  劉慧好像有些明白安寧為什麽要阻止她進來了,不過她一貫沒心沒肺的,她認定船到橋頭自然直,所以並沒有放心上。
  安寧拉著劉慧往離主桌和主席台最遠的位子去,沈默一直跟著她們,直到挨著安寧坐下,唇邊扯出一抹淡笑:“這裏不錯,清淨。”
  安寧暗暗叫苦,原本想甩開沈默,這下有點弄巧成拙。她隻希望等會兒不要露出馬腳,否則她真的丟不起這個人。
  “你們是男方還是女方的朋友?”沈默似是不經意的一問,卻讓安寧心驚肉跳。
  劉慧搶著說:“男方的。”可安寧的回答也在同一時間出口:“女方的。”
  說完兩人麵麵相覷,滿臉通紅,瞠目結舌。
  劉慧懊喪的扯著紙巾,一句簡單的問話就能讓她們露餡,這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
  沈默了然一笑,不再追問。
  安寧籲了口氣,心中還是彷徨。
  又閑聊了幾句,迎賓的新郎和新娘手挽手走入,賓客也幾乎滿座,差不多到點開席了。
  就在這時,與安寧她們相隔不遠的那一席隱約傳來爭執聲。劉慧是典型的好奇寶寶,她敏銳的嗅到了什麽,“噌”的豎起耳朵。
  安寧見劉慧如此,也靜下心注意那邊的動靜。
  “我是女方的客人,你們竟然這樣對我。”
  “你沒有請柬,就是假冒的。”
  “請柬拉在家裏忘記帶來,這也不可以?”
  “每張請柬上都寫明參加婚宴務必攜帶,沒有請柬就是來騙吃騙喝的,把他拖出去。”
  劉慧臉都嚇白了,這怎麽辦,沒想到越是有錢的人越是斤斤計較,竟然不給人留一丁點的麵子。
  安寧也嚇的唇微顫。她們去過H市大小不下二十家酒店,還是頭一次遇上這種狀況,看來這次是在劫難逃。
  被拖出去的男人大約四十來歲,肥頭大耳,長相猥瑣,其餘賓客在他背後指指點點滿臉不屑。
  安寧和劉慧對望一眼,幾乎可以預見她們的悲慘下場。
  一直坐在一邊細細觀察安寧表情的沈默忽然伸手過來蓋住安寧的手背,輕輕說:“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安寧苦笑,事到如今,怕是沈默也幫不上忙。
  劉慧後悔莫及,早知道剛就應該聽安寧的話馬上離開,以後打死她都不要再和有錢人有任何接觸。
  保安模樣的人逐漸走近,安寧聽到他們說“請把請柬拿出來”時,認命的閉上眼睛,握住杯子的手心裏全是薄薄細汗。
  為什麽她每一次最狼狽的時候總會被沈默看到,上次是這樣,這次又是。安寧微歎氣,做好被趕出去的準備。
  耳畔卻傳來沈默好聽的聲音:“這是我的請柬,她是我女朋友。”一隻手從她肩後攬過,狀似親密,安寧背脊陡然一僵。
  抬眼撞上沈默蓄滿柔情的眼,仿佛在告訴她:“放輕鬆點,萬事有我。”
  安寧會意的點頭,慢慢緩和情緒。
  保安仔細看過之後,轉向另一桌。
  劉慧低呼一聲,趴在桌上,手心濡濕一片。“以後殺了我也不敢再幹這種事了,”她刻意放低的音量正好隻能讓安寧聽清,安寧抿嘴一笑,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這才發現沈默的手還攬住她的肩頭,並且沒有收回去的意思。
  沈默眼中閃著灼灼的光,他直直的注視住她,笑容漸漸加深,在安寧不安的輕微的動了一下之後,抽回手。
  經此一茬,雖有沈默解圍,安寧和劉慧仍心有餘悸,再無心思討論新娘子的婚紗和禮服款式,找了個機會就開溜。
  出了水雲閣,劉慧深呼吸,這次受的驚嚇不小,滿漢全席也補不回來。
  “去哪,我送你們。”沈默不知何時站在安寧的身後,醇厚嗓音隨著微風徐徐傳開。
  “你送她就可以了,我自己回去。”沈默意在安寧,他表現的這般明顯,劉慧是聰明人,她看在眼裏,又豈會做電燈泡。
  沒等安寧質疑,她擺擺手,一路小跑著離開。
  剩下安寧和沈默麵對麵站立,憶起剛才的事一時有些尷尬。
  “謝謝你。”良久,還是安寧率先開口。
  沈默笑出聲來:“舉手之勞。”
  安寧覺得有必要告訴沈默真相。在她簡單的敘述後,沈默失笑,“這並不高明的點子是誰想出來的?”
  安寧緩緩笑,她也想說這是劉慧出的好主意,但事實上這確實是她自己提議的,她不擅長說謊,所以……
  沈默唇邊彎出深重笑痕:“先上車,我教你一個好辦法。”
  安寧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皮,早知道會被他笑話,就不說出真相了。但被笑話,總比被人誤會成打秋風強吧。
  沈默並沒有直接送安寧回家,而是在下了高架後駛上繁華地段。
  “你要帶我去哪裏?”安寧困惑的問。沈默並不是個自作主張的人啊。
  沈默專注的打著方向盤,沒有正麵回答:“很快就到了。”
  大約10分鍾後,車停在福祿貝爾門前。
  福祿貝爾是H市最有名的婚紗影樓之一,劉慧就說過以後一定要來這兒拍結婚照。
  可現在沈默帶她來,是怎麽一回事?
  “我們是要進去?”安寧指了指那四個字的招牌,柔和紫色和耀眼金色的組合,在夜色中分外醒目。
  沈默點了點頭。
  “你確定?”安寧再問了一遍。
  沈默很自然的牽住安寧的手:“當然,來這兒一次勝過你參加二十場婚禮。”
  安寧掙了掙,沒掙脫。
  “記住,我們現在是情侶,快要結婚那種,來這裏谘詢拍婚紗照的事宜,明白嗎?”沈默笑眸深深,神色閑適,像是在說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安寧臉一紅,任他牽了手雙雙走入。
  晚上影樓本就沒什麽生意,安寧和沈默的出現,讓服務台前的工作人員眼睛瞬時一亮。她在這一行做了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登對和養眼的一對。女的肌膚勝雪,青春靚麗,男的高大俊朗,沉穩瀟灑,好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
  她熱情的迎上前:“兩位是要拍婚紗照嗎?”
  沈默溫柔的看住安寧:“是啊,有這個意向。”
  安寧肚中發笑,這個詞用的好,拐彎抹角,也不算騙人。
  “我是這兒的門店主管,我姓冀,這是我的名片。”這兩人衣著談吐皆不俗,搞不好就是個大主顧,她可不能怠慢了。
  沈默略微點下頭,表示知道。
  “我們這的婚紗照分四個檔次,不知兩位的心理價位在多少呢?”冀主管陪著笑臉說。
  安寧不出聲,全由沈默作答。“我們想先參觀一下可以嗎?”他笑容如沐春風,有種無法抗拒的魅力。
  冀主管連聲道:“當然可以,兩位請跟我來。”
  她把安寧和沈默帶進展區,滿臉堆笑:“請隨便看。”
  安寧手輕柔撫過一件件的婚紗,冀主管驀的從最中央挑出一件在她身上比劃,“這件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穿在你身上一定很漂亮。”
  沈默聞言探頭過來,“好不好看,也要穿過才知道。”他半真半假的提議,似笑非笑。
  影樓的規矩原則上是不允許客人試穿的,但為了做成這筆生意,冀主管破了例。“去更衣室我幫你換上。”
  安寧微微一怔,事情的發展好像有些超乎她的想象了。她搖手,“不用了……”
  卻被冀主管迅速打斷:“不試穿怎麽知道效果……”
  沈默也在一旁附和:“對對。”
  安寧就這樣被推進更衣間,莫名其妙的被迫換上潔白的婚紗。
  冀主管嘴不停歇:“等正式拍照的時候,上了妝就更迷人了。”她把裙子大後擺往外麵一甩,“好了,你自己照鏡子瞧瞧。”
  這是一款式樣極其簡潔的婚紗,沒有任何多餘的累贅,但越是簡單流暢的線條,對身材要求越是高。安寧高挑纖細,這件婚紗再適合她不過。她望著鏡中另一個自己,有片刻的怔楞。
  冀主管滿意的頂了頂鼻梁上的眼鏡,這麽多新娘中唯有安寧穿出了靈秀和飄逸的感覺。“也出去讓你先生看看。”
  “他不是我先生,”安寧立刻辯解,但她的解釋在冀主管聽來顯然徒然無用,“我知道,現在是未婚夫,馬上就升級為老公了。”
  安寧無語。
  她被推搡著出了更衣室,沈默在見到她的那一刻就屏住呼吸,平靜的眼眸變的深邃幽暗。
  安寧渾然未覺,她雙手提著裙擺,生怕會踩到,她回過頭和冀主管打商量,“我可以換回去了吧?”
  “給你老公,哦不,未婚夫看過以後就能換了。”冀主管打趣,她還是第一次見識這麽容易臉紅的新娘。
  安寧無奈,向沈默發出求救信號。
  沈默樂在心裏,他裝模作樣的打量一番後,用力的點了點頭,“不錯。”
  得到讚賞的安寧沒覺得怎麽,她隻是慶幸可以換下這身裝束了。
  冀主管則樂不可支,“我沒有說錯吧。”
  沈默不置可否的一笑。眼角餘光觸到急切逃進更衣間的安寧,漆黑眼眸忽明忽暗。
  “那裏分別是晚裝,旗袍,唐裝,和服,你們慢慢看,”幸好這時又有客人臨門,冀主管交待幾句後忙著出去招呼,安寧才算喘過一口氣,得空定下心研究其他款式的禮服。
  沈默說的沒錯,來這裏的收獲可比在酒樓打一槍換一個地方要強多了。
  “你剛才……很漂亮。”沈默走到安寧身邊輕聲說。
  安寧抬頭,眼中透出一絲茫然。
  沈默微微笑了笑:“我有個建議,等你開張以後,除了老板,店員,收銀員,清潔工一手抓外,還能試著當回模特,你把穿著婚紗的相片放在店裏,我想定能吸引更多的顧客。”
  安寧驚喜的回問:“你說真的?”
  沈默唇邊掛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安寧想想,又低頭笑了。
  等到冀主管送走客人回來,安寧已經打探的差不多了。她扯扯沈默的衣服,“我們走吧。”
  冀主管問:“兩位可還滿意?”
  沈默一本正經的回答:“大致還不錯。”不等她說話拿起桌上福祿貝爾的宣傳冊在手中晃了晃,“這份資料我們帶回去看看,等確定以後會聯係你的。”
  冀主管自然是滿口答應。她興奮的表情仿佛已經把一張大單拿到手,殊不知煮熟的鴨子也是會飛走的。
  安寧和沈默出了門,相視一笑,一開始還是含蓄的微笑,到了車上兩人都忍不住縱聲大笑,難得的默契和和諧。
  “還是停在上次那個地方?”很快安寧的住處已近在眼前。
  安寧頷首,“我在這兒下去,你不用繞圈子。”她解了安全帶,沈默忽然說:“等一下。”
  安寧不解的偏過頭看他,沈默傾身過來,拂在耳邊的呼吸讓安寧渾身一震,他的吻已經輕輕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安寧背頂在車門上,竟逃不開。她嘴巴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靜默許久,沈默無聲的一笑,“到家給我電話。”
  安寧不自覺的回應:“噢。”下了車才意識到,這到底算什麽?
  走進小區,安寧仍在糾結這個問題。
  經過一輛寶馬車時,冷不防從車內鑽出一個人,步步靠近,笑容中透著古怪。
  感覺到如芒在背的目光,安寧警覺的回過頭,驚呼:“是你!!”
  
  第9章 誤闖禁地
  “是你!!”無數種可能都會發生,包括有人打劫,沈默跟著她進了小區,或者是不熟識的鄰居想和她打招呼,但怎麽都不會想到會是他。
  曾家駿。
  他笑容怪異,眼中閃著奇異的光彩,慢慢的靠近,而安寧則步步後退。
  “你怕什麽?”曾家駿微微揚起了下巴,笑容裏帶上一點得意和促狹。
  安寧將垂在耳畔的長發撥到腦後,是啊,曾家駿現在已不是她的老板,而且這裏又是她的地盤,無論他此行的目的何在,她都無需害怕。她微笑著,禮貌而又疏離:“請問曾先生有何貴幹?”
  “如果我說想和你敘舊,你會不會感動?”曾家駿嘴角微翹,可不管怎樣都無法掩去眸中的陰鷙。
  如果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劉慧,她會怎樣回答?受寵若驚,感激涕零?然後是與口氣完全相反的不屑表情。基於對劉慧的了解,她可以想象的出,隻不過她不是劉慧,所以她垂下眼眸,冷冷的吐出兩個字:“無聊。”
  曾家駿不怒反笑:“你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
  安寧不再理會他,徑自往裏走。
  曾家駿伸手攔住她,笑容詭異,“我有一樣東西給你看,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安寧厭惡的擋開他的手:“你快走,我男朋友馬上就回來了,他不喜歡看到你。”說起蘇曠,安寧唇角情不自禁噙上一朵笑顏。
  曾家駿麵色一變,笑痕淡去,上次的事他還是記憶猶新,但是就憑他現在手中握著的籌碼,不怕安寧不就範。他很幹脆的反問:“你男朋友?你對他了解多少?你知道他是怎樣一個人嗎?你清楚金碧輝煌是什麽性質的行當嗎?”他甩出一連串的問題,安寧有些發懵。
  但她反應也是奇快:“這關你什麽事?”
  曾家駿從身後拿出一隻文件袋,莫測高深的說:“看過這些資料以後,你就會明白了。當然,看與不看,你自己決定。”
  安寧疑惑的看他,並不伸手去接。曾家駿眼輕眯起,硬是塞給她,轉身上了車,在發動車前揚起一個輕佻的飛吻:“我等你電話。”
  安寧沉著臉沒有出聲。
  回到家,她把自己扔進沙發,想了想,衝進臥室打開電腦連上網線。
  QQ上,好友劉慧在線。
  她一看到安寧立刻打了個笑臉過來:“才回來?和帥哥約會的滋味如何?”
  安寧沒空和她調笑,直奔主題:“劉慧,你知不知道金碧輝煌到底是什麽樣的場所?”發送消息的同時,她順手在百度搜索引擎上打下“金碧輝煌”四個大字。
  劉慧的回複速度向來很快:“怎麽問起這個?受什麽刺激了?”
  “要是知道的話你就快說。”安寧情急之下口氣有些不耐。
  劉慧了解安寧的脾氣,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她不會這麽和她講話。她也不惱,簡短的說:“據我所知,金碧輝煌是一處高消費的娛樂場所,有錢人的天下,在那裏揮金如土,極盡享樂之事。”
  此時百度大叔也給出數萬條搜索結果,安寧耐著性子一條條看下去,排除沒用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條上:金碧輝煌娛樂城建於五年前,占地8000平方米,投資1.3億,位於H市娛樂休閑頂級商圈的黃金地段,是一家集娛樂和休閑於一體的大型娛樂會所,宮廷式的裝潢極其華麗,內設包房108間……僅用一年時間就成為H市有名的銷金窟……
  安寧一圈看下來,和劉慧所說大致相同。她稍稍放下心。
  “喂,你還在嗎?”屏幕另一頭的劉慧顯然是等急了。
  安寧劈裏啪啦的敲鍵盤:“還在。”
  “你沒事吧?”安寧是溫吞水的性子,劉慧很少看到她焦頭爛額的樣子,故有此一問。
  “沒事。”安寧尋思片刻,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告訴劉慧。
  劉慧見安寧不願多提,也就不再追問。她主動轉移了話題:“小安子,我剛才在網上瞎逛的時候發現一個籬笆女人論壇,一堆未婚和新婚的女人在那裏討論,你可以去取經。”
  安寧精神一凜,“你把網址發給我。”
  劉慧複製,粘貼,搞定。“你慢慢看,我寫稿去了,有事再Q我。”
  “嗯。”安寧暫時把曾家駿的話從腦海裏剔除,打開網頁。
  籬笆論壇不愧是最具人氣的婚禮信息交流區,接近半夜,還有好幾千人在線,樂此不彼的發帖子和討論她們感興趣的話題。安寧挨個翻著帖子,從婚前裝修,到家居布藝的布置和搭配,再到婚禮集錦、婚紗照片大集合,最後還有兩人世界的甜蜜生活,真是應有盡有,絕對是婚前準備全攻略。
  安寧突發奇想,等到她的婚紗店開張以後,也要上這兒來發帖子打廣告。
  這時,她聽到鑰匙碰撞在門上的聲音,想起曾家駿交給她的那份資料還丟在客廳裏,雖然不知裏麵究竟是什麽內容,為保險起見,還是不要讓蘇曠看到為妙。
  她飛快的取了文件袋奔回臥室隨手塞到枕頭底下,喘了口氣,此時,蘇曠已經打開門,但他不若以前那樣高聲叫喊安寧的名字,相反,躡手躡腳的進了洗手間。
  安寧看了眼電腦顯示屏,今天蘇曠回來的時間似乎比往日早了許多,她也沒放在心上,關上電腦走出去。
  同恰好從洗手間出來的蘇曠視線平平對上。後者動了動唇,避開安寧的目光。
  安寧視線下移,落在蘇曠赤裸的上身,她頓時蹙起眉。
  蘇曠的身上,有一道疤痕從左胸一直延伸到肚臍附近,盡管看的出時間久矣,但依然猙獰可怕。仔細看,在這條疤痕周圍還有數處傷口,有的是結了痂的老傷,有的明顯是新傷。
  臉上亦是。
  安寧咬了咬下唇,一言不發的拿了藥棉和跌打藥,命令:“坐下。”蘇曠見安寧一臉嚴肅,乖乖的配合。
  蘇曠右胸肋骨處有很大一塊紅腫,安寧手不小心輕觸上去的時候,他“呲”一聲,皺了皺眉。安寧不為所動,手下動作更大,蘇曠終忍不住開口:“哪有你這樣對待傷患的啊?”
  安寧冷哼道:“打架的時候死都不怕,這會兒倒怕疼了。”她的語氣不由帶上一絲埋怨和嬌嗔,雖是凶巴巴的,但聽在蘇曠耳中尤為的受用。
  他嘿嘿笑:“小傷而已。”
  安寧冷著臉幫蘇曠上完藥後,猶豫再三,還是問出她早就想問的問題:“蘇曠,你老實告訴我,你這些傷是從哪來的?”
  這並不是蘇曠第一次帶傷回家,卻是安寧頭一次開口詢問。她分的清哪些是被利器所傷,哪些又是被重物撞擊所留下的痕跡,蘇曠身上的傷百分之八十都由此二者而來。
  蘇曠垂下頭低咳一聲,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安寧和他之間無聲無息的迅速傳遞。
  安寧察言觀色,知道蘇曠此時正處於劇烈的思想鬥爭中,她也不去打擾他,該說的,想說的,能說的,願意說的,他自會和她坦白。
  蘇曠煩躁的扒了扒頭發,他剛才偷偷摸摸的進門,就是不想讓安寧知道他負傷。此時他處於兩難的境地,不說,安寧對他的信任必定大打折扣,他們之間好不容易才從房客的關係開始有了質的飛躍,現在無疑是一道關口,但是如果告訴她真相,非但於事無補,恐怕還會連累到她,得不償失,更是愧對當初立下的誓言。
  他匆匆揉了揉安寧的頭發,“安寧,有些事情並不是你想象中那樣,很多事你知道了反而無益,你懂嗎?”
  安寧輕撇嘴角,是,她根本沒有立場問他這些問題,於他而言,他們僅是普通的合租關係,再無其他。她故作輕鬆的一笑:“我明白。”說完深吸口氣,努努嘴,“傷口暫時不要碰水。我先回房睡了。”
  她頭也不回的轉身,把那道灼灼的視線硬生生的逼退在身後。
  蘇曠苦笑,她究竟明白了什麽,其實她還是什麽都不明白。
  安寧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蘇曠的話和曾家駿的話在她腦海中反複回放。
  頭腦昏昏沉沉,理不出一絲頭緒。她翻過身趴在床上,變換了睡姿後感覺呼吸不暢更為氣悶。
  手指不經意的伸到枕下觸到一包東西,她倏然坐直。
  她無意窺探蘇曠的隱私,但是曾家駿說的斬釘截鐵言之鑿鑿,而蘇曠閃爍其詞諱莫如深,使得安寧心中的天平不由自主的傾斜。
  蘇曠究竟有什麽樣的秘密?
  安寧的手顫巍巍的解開纏繞在文件袋上的綁繩,深吸一口氣。
  一張照片緩緩落下,隻一眼,就讓安寧瞪大雙目,周身空氣也在瞬間冷凝。
  照片其實並無特殊的地方,是幾個男子正將幾名花季少女推上樓,其間似有人反抗,身上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棍子,鏡頭便是定格在女孩驚駭慌張的臉上。而站在她身後的便是蘇曠。
  像是有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安寧整個人都懵了。
  足足過了有五分鍾之久,她才逐漸回過神,拿起剩下的資料慢慢翻看。
  文件袋中除了這張照片以外,還有數十張相片和厚厚一疊資料。
  其中一張場景就在金碧輝煌的停車場內,安寧曾經去過,所以印象深刻。十幾個男人鬥毆,手中均有武器。
  還有一張,一間很大的屋子裏,每張桌前聚集三三兩兩的人。雖然照片很小,但角度選的好,拍的還算清晰,煙霧繚繞下,那些堆在桌上的依稀可辨是籌碼,牌九和撲克。安寧的腦瓜子就算再不頂用,也能看出這就是傳說中的賭場。
  ……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每張照片裏都有蘇曠。
  頭腦漸漸清明。金碧輝煌並不是一般性質的娛樂場所,它隱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資料當即證實了安寧的想法。
  這是一份出自私家偵探社的調查報告,金碧輝煌其實不若表麵上那般風平浪靜,它私底下幹的勾當簡直令人發指。這份報告很詳盡,看的出是花了一番心血。將金碧輝煌目前從事的非法行業,例如,地下賭場,色情場所,高利貸等通通羅列出來。不僅如此,甚至還隱晦的提到了毒品交易。
  安寧越是往下看越是心驚肉跳,到最後,一顆心跌到了穀底。
  蘇曠明知道金碧輝煌背景不清白,他為什麽還要在那裏待下去?唯一的解釋,這些非法活動,他都有份參與。
  安寧忽然想起上次的所見所聞,蘇曠在樓梯拐角處粗暴對待一孱弱女子的一幕。安寧隻覺得手足冰涼,後背上涼嗖嗖的。
  可是他又為什麽要說有時眼見未必為實?
  這確實是她親眼所見,如果所見都不能當真,那還有什麽是可以相信的?
  還有一個問題她也難以想通,曾家駿既然掌握了蘇曠他們的犯罪證據,為什麽不直接報警,反而要告訴她?
  安寧想的頭都疼了。好幾次她拿起手機準備撥給曾家駿,最終還是放下。
  如果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打電話給他,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安寧心中即使有再大的疑團,也不能找曾家駿解惑。
  她又將手頭的資料看了一遍,起伏不定的心慢慢平複。曾家駿動機不純,他所說的話不能當真,自然這所謂的真憑實據可信度也大打折扣。曾家駿和蘇曠兩者之間,她肯定寧可信同她朝夕相對的蘇曠而不會輕信輕薄過她的前者。
  安寧把這堆惱人的東西重新塞回文件袋,放進抽屜裏鎖了起來。
  久未騷擾過她的失眠症狀再度來襲,她平躺在床上深呼吸,盡管想的很清楚,但真要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卻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第二日,安寧破天荒的沒有去店裏監工。淩晨才睡下,又是睡的極不安穩,導致早晨醒來時,牙齦腫痛,眼下發青,實在沒有力氣爬下床,想想店裏的裝修接近尾聲,工人也玩不出花樣了,她用被子蒙了頭,繼續睡。
  這一覺睡的酣暢淋漓,再次醒來時已是中午。安寧從沒有這麽晚起床過,走出房間時,蘇曠正從廚房端了麵條出來,看見安寧嚇了一跳:“你昨晚去偷雞了?”
  還是沒睡醒,安寧打著哈欠,多日累積下的疲憊,哪怕讓她睡三天三夜都不會嫌多。隻不過猝不及防的撞見蘇曠,昨晚交織在腦海中的記憶,讓她有些不自然。
  蘇曠當然不會知道安寧腦中在想什麽,他和往常一樣語調輕鬆:“眼睛都是腫的,要說沒去做賊,還真沒人相信。”
  安寧斜睨他一眼,頓了頓,沒接口。
  蘇曠稍稍覺得有些奇怪,往日安寧定會反唇相譏,今天的反應似乎在他意料之外。
  安寧進衛生間洗漱,蘇曠趕緊放下手中的麵碗,進廚房給安寧弄吃的,筋道的麵條灑上細細的蔥花,香氣撲鼻,惹的安寧食指大動。有時她也覺得自己是一個挺沒追求的人,一碗麵條,一盤炒麵就能把她拿下,偏生她又對這樣平凡的生活無限向往。
  安寧早出晚歸,蘇曠是中午出門深夜回,兩人能碰在一起的時間基本在半夜,有時蘇曠買了夜宵回來安寧已經睡了,安寧一早去店裏,蘇曠可能剛和周公下棋,像這樣麵對麵坐著的機會並不多見,所以對蘇曠來說,份外珍惜。
  相對蘇曠的眉舒目展,安寧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此刻坐在她對麵的究竟是溫文爾雅,體貼入微的正人君子還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猛獸?她忽然迷惘了。
  她害怕曾家駿所說的都是真話,那樣,蘇曠平時的偽裝好到令她恐懼。
  她希望這些所謂的證據全是無中生有,可是曾家駿費這麽大勁造偽證,隻是要詆毀蘇曠的名譽嗎?
  她雙眼定定的望著蘇曠,直到後者被盯的頭皮發麻,冷汗直冒,一個勁的摸臉。“安寧,你這是怎麽了?”
  安寧收回視線,勉強笑了笑:“哎,沒事,你做的麵條太好吃了。”
  蘇曠險些被吞在口中的最後一口麵條噎住,他忙灌下幾口湯,搖頭道:“你這個笑話真冷。”
  安寧偏過頭,莞爾微笑。
  吃過午飯,安寧搶著洗碗,蘇曠爭不過她,便換了衣服出門。
  安寧站在水槽旁,透過廚房的窗戶呆呆的看著蘇曠往停車庫走去的背影,驚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對這個男人過於上心。
  突如其來的發現,讓她頓時驚慌失措起來。而結果就是直接導致兩隻碗遭了殃,一死一殘。安寧把摔成兩瓣的扔進垃圾桶,另一個豁口的用清水洗淨放進碗櫃。
  正當安寧心神不寧的時候,她放在衣服口袋的手機劇烈的震動起來。
  她手忙腳亂的擦淨手,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為一個陌生的號碼。“喂,哪位?”
  “是我。”
  安寧心中咯噔一下。該來的始終逃不過。“什麽事?”
  “我給你的東西你看了?”對方笑的雲淡風清,口吻自然,仿佛在問一件無足輕重之事。
  “沒有。”安寧答的幹脆。
  “噢?”對方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也不相信。
  安寧咕噥了句,曾家駿沒有聽清,追問道:“什麽?”
  安寧簡短的說:“我要掛電話了。”
  曾家駿在電話那頭嗤笑:“我不認為你忍的住。”
  “你到底想怎樣?”安寧氣急敗壞的問。
  曾家駿肆無忌憚的說:“不想怎樣,隻要你跟我。”
  “不可能。”安寧想都沒想,一口回絕。她要是想和他有瓜葛,當初就不會辭職了。
  曾家駿也不惱,輕飄飄的丟下一句話:“安寧,你一定會後悔的。”
  安寧不願意再聽,驀的合上手機,把他的聲音截成兩段。
  震動再次傳來時,安寧索性關了手機。
  她始終相信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在長久的思索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蘇曠身上的傷從何而來?
  昨夜有人在金碧輝煌聚眾鬧事,他自然不會袖手旁觀,雙方大打出手,這便是打架過後必然的產物。
  據蕭俊推斷,最近金碧輝煌生意紅火的不可思議,於是樹大招風,惹來嫉恨,這些人很有可能是被斷了財路的娛樂城派來砸場的。他大膽猜測,同之前尚且能和金碧輝煌平分秋色而現在被壓製的死死的浮光掠影夜總會脫不了幹係。
  蘇曠早已厭倦這樣刀光劍影的生活,他也早就拿到時偉逼良為娼的有力證據,如果不是橫生枝節,情勢有了進一步變化,他不會再呆在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但是,形勢一天不明朗,他就不可以離開。
  明知時偉行事狠辣,偏還要助紂為虐,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晚上十點的時候,安寧出了門。
  本來想叫上劉慧,但她思考良久之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她也沒理由要她陪自己以身犯險,更不想連累到她。
  黑色緊身吊帶連衣裙,配上同色係小坎肩,細高跟鞋,綴滿亮片的小巧手袋,濃妝豔抹,還架著副墨鏡,同她平時的裝扮大相徑庭,如果不是特別熟識她的人,很難認出。
  手瀟灑一招,出租車停在她麵前,嫋嫋然上車,柔和嗓音指定目的地:“去金碧輝煌。”
  司機從後視鏡裏觀察安寧,見她這樣的打扮,心下了然。
  路上搭訕:“幹你們這行的,一晚上賺的錢不少吧?”
  安寧無語,臉一紅,這身裝扮給人誤會大了,張張嘴想說什麽,可是又不太好辯解,隻能裝聾作啞。
  “又不偷又不搶,也是憑自己本事吃飯,你不要不好意思,我什麽人沒見過,我明白的。”司機以為安寧害臊,還安慰她。
  安寧簡直哭笑不得。這司機想象力如此豐富,何不改行去做編劇。趕明兒,把大作家劉慧介紹他認識,推薦他入行?
  司機見安寧依然不答話,訕笑了下,終於自討沒趣的閉上嘴。
  車到目的點,安寧翩翩然下車的同時丟了張一百元麵值的鈔票,“不用找了。”從現在開始,她要扮演好闊太太的角色。
  安寧直接上到兩樓練歌場。
  “小姐,幾位?”滿麵笑容的服務生低頭哈腰的問。
  安寧趾高氣揚的昂起頭:“就我一人,怎麽,有問題?”
  再古怪的客人他也見識過不少,自然是見怪不怪,低眉順眼的保持微笑:“那請問小姐事先有預定嗎?”
  “沒有。”安寧神態有些僵硬。
  “那請您稍等一下。”服務生快速查了下電腦資料,禮貌的說:“請跟我來。”
  他把安寧帶到201包廂,幫她接好話筒,換上職業性的笑容:“有需要的話您再按服務鈴。”在他看來安寧和其他獨守空閨,寂寞難耐,到這裏來買醉,尋求發泄的少婦沒什麽兩樣。
  安寧眉宇帶上些不耐:“知道了。”
  服務生維持淡笑,安寧不禁生出幾許欽佩,在這裏工作,還真是要鍛煉出極好的涵養來應付各色客人。
  安寧有著一把好嗓音,幹淨清亮,高音婉轉動聽,低音娓娓訴說,以前她最喜歡和關信合唱《有一點動心》,簡單的旋律,樸實的歌詞,卻是唱盡那欲拒還迎的懵懂初戀情懷。
  但她今天來這裏顯然不是為了緬懷過去。
  安寧將排行榜上看的順眼的歌通通點了個遍,但隻聽原音,自己卻絲毫沒有興致跟著哼唱。
  她一個勁的抬腕看表,時間在一點一滴的流逝。她之前不知哪來的膽量,頭腦發熱就來到這裏,冷靜下來,她不免有些退縮了。如果金碧輝煌真如曾家駿所說這般黑暗,她隻身來到這裏無疑是個錯誤。
  要走,現在還來得及,一個從心底發出的小小聲音適時提醒她。
  真相僅一步之遙,如果離開,則前功盡棄,又一個聲音提出反對意見。
  最終理智占了上風。
  要獲得真相,有很多種方法,沒必要冒險,也不急在一時。
  安寧輕輕吐出一口氣,按下服務鈴買單。
  服務生進來的時候奇怪的多瞅了她幾眼,還是第一次碰上她這樣進來不到半小時就要離開的客人。安寧匆匆付了錢,拿起手袋就走。
  還沒走到服務台,就看到一群人氣勢洶洶的往這裏來。
  為首的正是蕭俊。
  安寧一驚,下意識的往邊上一閃。
  蕭俊不僅見過她,而且和她說過話,她雖然化了裝,但還是不保險。如果被他認出,意味著蘇曠也很快會知道,安寧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但縮在牆角顯然不是長久之計,眼看著他們越走越近,她四處張望尋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左手處是醒目的洗手間的標誌,安寧靈機一動,小步緊走著躲進女廁所。
  她定了定心神,等到他們走過去,她就安全了。
  安寧擰開水龍頭衝洗濡濕的雙手,冷不防從她身後伸出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她張口欲驚呼,又被另一隻手嚴嚴實實的捂住了嘴。
  安寧驚恐的睜大眼睛,那雙手的主人把她拽到洗手間最裏側的一間,沙啞的聲音幾乎貼在她耳畔:“你答應不要出聲,我就放開你。”
  安寧聽到是女聲,先就鬆了口氣,忙不迭的點頭。
  那人放開安寧,同時“喀嚓”一聲,警覺的下了鎖。
  安寧轉過身,又是一驚,那女子極瘦,看起來是隻有十七八歲的少女。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有未幹的血跡,額頭上破了很大一口子,鮮血還在汩汩冒出。
  “你……受傷了?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安寧小心的,試探道。
  女子擺了擺手,身體靠在牆上,還在簌簌發抖。
  安寧摸出紙巾遞給她,“那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直覺告訴她,眼前女子不是壞人,而且必是受到很大的驚嚇和傷害。
  似在深思熟慮之後,女子開了口:“求求你救救我。”話未說完,淚如泉湧。
  安寧還沒反應過來,女子“噗通”跪在洗手間冰冷的地磚上,“如果你不救我的話,我就真的沒活路了。”
  “你有話好好說,我能幫的一定幫。”安寧趕緊攙扶少女起身,她和劉慧不同,劉慧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而安寧最看不得別人求她,她心地善良,根本連嘴上都硬不起來。
  “我叫夏嵐,是大一學生。我是被騙到這裏來的……”她才說了幾句,洗手間外的嘈雜聲漸漸逼近,依稀可以聽到蕭俊的大嗓門:“給我到處搜,別讓她跑了。”
  安寧怔了怔,她和夏嵐麵對麵站著,艱難的問:“他們……是在找你?”
  夏嵐點點頭,大眼睛裏寫滿恐懼。
  “姐姐,我知道我跑不掉了,隻求你幫我把這封信送出去。”她從懷裏取出一個染血的信封,鄭重的交到安寧的手上。
  安寧的手顫的厲害,連帶嘴唇也在微微發抖。
  第一下沒拿住,信封掉在了地上,夏嵐撿起,用衣袖把灰塵撣幹淨,再次交給安寧。
  安寧緊緊抓在手中,仿佛背起千斤重擔。
  “姐姐,一切就拜托你了。”夏嵐氣息不穩,還是很用力的說完這句話。
  然後,她拉下門,義無反顧的往外走。
  安寧伸手隻來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你要去哪裏?他們正在找你,你現在出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夏嵐堅定的拂去安寧的手,“我要去引開他們,否則你也被抓住,就徹底完了。”
  “不要出去,會有辦法的,我們一定可以一起脫身的。”安寧被她的勇敢震懾住,但是,她實在不忍心看著她落入魔爪。
  夏嵐慘笑,“他們……沒人性的,姐姐,我出去以後,你趁機會就跑,千萬不要回頭。你要記住,你把這封信送出去,就是在救我。”
  她明明比安寧小了幾歲,可是說話條理清晰,大義凜然,安寧不禁被她折服。她也害怕,也知道被抓回去隻有死路一條,但她還是選擇了保全安寧。
  安寧看著她一步步的走出去,拳頭攥緊,無力阻攔。
  大概在五分鍾後,安寧聽到夏嵐的慘叫聲和蕭俊的斥罵聲。她把耳朵緊貼在洗手間的門上,傾聽門外的動靜,大氣都不敢出,背心已經全部被汗水打濕。
  直到門外趨於平靜,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渾身虛脫。
  安寧被困在洗手間的時候,蘇曠正被時娟纏上。
  她從身後抱住蘇曠,“今天是我生日,我要你陪我。”
  “沒空。”蘇曠頭也沒抬。
  時娟可憐巴巴的抱緊他,蘇曠冷著臉說:“放手。”他用力一甩,時娟就踉蹌的跌倒在地。
  “你……”她扁了扁嘴,心中有萬千委屈。是啊,她活這麽大,從來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但因為對象是蘇曠,所以她隻有忍。她沒事人似的跳起,拍了拍褲子,坐到蘇曠身邊,笑眯眯的說:“你就答應我嘛,僅此一次,好不好?”
  蘇曠不耐煩的看她:“時娟,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我們不可能的。”
  “事在人為,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接受我。”她倒是自信滿滿。
  時娟大方漂亮,時尚前衛,追求者甚多,可是她誰都沒放在眼中,隻對蘇曠青睞有加。如果她不是時偉的女兒,或者蘇曠真的會對她另眼相看,隻不過,事實是任誰都無法改變的。
  蘇曠無聲的歎口氣,不再說話。
  時娟不在意的在他耳邊自顧自說話,她不在乎蘇曠是否回應,隻要他沒有趕她走,這就是階段性的勝利。
  有的時候她也覺得悲哀,一味的付出,換來的是愈加冷淡的對待,她也問自己,這是否值得,但愛情本來就不存在等價交換,不是嗎?
  “等你下了班我們去喝酒吧?”她還是不死心,發揮她死纏爛打的本事。
  “我有事要做。”口氣總算委婉多了,時娟眼睛一亮,有進步。
  “去拐角新開張的那間酒吧,聽說調酒師的手藝很好。”她是在說給蘇曠聽,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蘇曠受不了的站起,“我出去走走,你一個人慢慢發瘋。”
  時娟自動無視後麵一句,笑容絢爛:“好啊,我陪你一起。”
  碰上臉皮比三尺城牆還厚的,蘇曠簡直拿她沒辦法。他搖頭走在前麵,時娟屁顛屁顛的跟在後頭。
  蘇曠猛的停住腳步,時娟的鼻子毫無預警的撞在他鋼筋鐵骨般的背上,頓時酸痛的隻想落淚,但她卻喜出望外的說:“你改變主意啦?”
  蘇曠瞥她一眼,淡淡的說:“時娟,你回國多久了?每天遊手好閑的,都不用找工作嗎?”
  時娟不以為然,她去國外讀書也隻是混個文憑罷了,依她好動的性子,要是找個朝九晚五的工作,還不把她悶死。再說,她本就家財萬貫了,還需要那麽努力幹嗎?倘若是別人和她說這話,她定然不客氣的反駁回去,但現在是蘇曠,她喜滋滋的,還帶些興奮,“蘇哥,你說的話我都聽。我和老爸說來金碧輝煌幫忙可好?”這樣,她就有機會和蘇曠朝夕相對,日久生情也是指日可待。“她想的得意忘形,就差手舞足蹈了。
  蘇曠一句話撲滅了她心中燃起的熱情火焰:“這裏不是女孩子家該來的地方。”這話他也曾對安寧講過,在他心目中,兩者的地位雖然不盡相同,但她們都是好女孩。時娟有時是煩人了些,也喜歡自作主張,但並不能因此忽略她爽直的優點和豪氣的品性。
  時娟的眼神黯了黯,很快恢複如常,笑著問:“那蘇哥你覺得我做什麽工作好?”她是打不死的小強,越多挫折越是要勇往直前。她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蘇曠不是鐵石心腸,總有一天會為被她打動。
  蘇曠隨口說:“你在國外讀的專業,總要學以致用。”
  “我讀的是企業管理,”時娟揚了揚嘴角。
  “很多外企都需要你這樣的人才,你可以去試試。”蘇曠這話並不是在敷衍她,他也不希望風華正茂的時娟把大把時間就這樣輕易揮霍掉。
  時娟眨了眨眼睛,討好的湊近他:“蘇哥,隻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
  蘇曠有些啼笑皆非,首先她該弄清楚這世界上沒有誰是在為誰而活,她是時候該為自己打算了,否則到時時偉一垮台,她沒有任何的社會經驗,如何討生活?但這話,他現在還不能告訴時娟。
  蘇曠背過身,繼續往前走。
  時娟心情大悅,前方大道一片光明,她信心十足。
  “阿蘇,時哥找你。”經過三樓廊簷時,有人匆匆追過來。
  蘇曠點點頭,“我馬上過去。”
  “我也要去。”時娟插嘴道。
  “時哥隻說要見阿蘇一個人。”
  “我要去見老爸,你管得著我。”時娟即時發飆,大小姐脾氣暴露無遺。
  她神氣的率先走上樓,“沒你的事,你給我站好了。”蘇曠一發威,時娟立馬得令,最初的氣勢沒有了,怯生生的喚道:“蘇哥……”
  蘇曠不看她一眼,她不自覺的挺直背脊,站在樓道口一動不動,竟生生不敢再跟著他。
  蘇曠敲門而入。這是時偉的私人辦公室,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蘇曠藏身金碧輝煌兩年,甚少機會進入。
  “娟娟又來找你了?”時偉開門見山,直接切入正題。
  蘇曠也不含糊:“是。”
  “這孩子老不讓人省心,是吧?”時偉淡淡的口氣,讓人覺得氣氛輕鬆,隻不過是在談一樁家事。
  但蘇曠並不這麽認為,時偉是怎麽想的,他比誰都清楚。“時哥你放心,我對她沒有非分之想。”
  時偉唇邊這時才露出一絲笑意,“阿蘇,我對你向來抱有很大希望,也把你當自家人看待,但是,你和娟娟不合適。”為人父母者,不管是平民百姓的家庭,抑或是位高權重者,都盼望著子女能有個好的歸宿。蘇曠人是不錯,但跟著他風裏來雨裏去,稍有不慎,下半輩子可能就要在牢裏度過,實在不是個好的婚嫁對象。
  蘇曠麵無表情,“我知道。”雖然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但念及安寧,他又有稍許彷徨,時偉是這樣想的,那安寧也是因此抗拒他嗎?
  時偉掃了他一眼,歪靠在沙發上,“你能這樣想最好。”
  蘇曠笑:“時哥,沒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最近經常有人來鬧場,你要盯緊點。”時偉沉默了一分鍾,點了支煙。
   蘇曠撫額接口:“我會的。”
  “還有,七樓跑了個妞,你知道吧?”他彈了彈煙灰,蘇曠注意到水晶的煙灰缸中全是半截煙頭。
  蘇曠不易覺察了眯了下眼睛,“嗯,蕭俊帶人去找了。”
  時偉放低音量,神色凝重,“據她同屋的妞交待,她隨身藏了封血書。你通知蕭俊,務必要搜出來。”
  蘇曠眼皮跳了下,臉色微變:“我明白,時哥你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和蕭俊處理。”
  時偉拍了拍蘇曠的肩膀,目光直視前方,“你出去吧。有消息馬上通知我。”
  蘇曠點頭應允。
  晚上十二點,金碧輝煌二樓練歌場的洗手間內。
  呆坐在地上很長一段時間,安寧還是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脫險了。
  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驚心動魄的事。
  手仍在顫抖,一顆心就快從胸腔裏跳出來,腳也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怎麽都無法控製。
  剛才夏嵐怎麽說來著,她想了好一會兒,哦對,把信送出去。
  可是信呢,安寧滿地尋找,信飄然落下。
  幸好,信還在。
  這是夏嵐拚了命要保全的,她自然拚了命也要送出去。
  安寧想把信塞進手袋,可是手一直在發抖,始終無法對準袋口。大口吸氣,再慢慢吐出,到底還是平靜下來。
  她手捧著信,一個念頭悄悄升起。
  信封並沒有粘合,信裏寫了些什麽,她大致可以猜到,但具體牽涉多廣,是她無法預計的。
  她考慮再三,咬了咬下唇,拆開信封。
  這是一封帶著血和淚的控訴,前麵是用圓珠筆寫的,後麵顏色愈來愈淡,最後幾句索性是用鮮血書寫而成。安寧可以想象在昏暗的燈光下,一名少女如何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咬破手指,一邊哭一邊傾訴不堪回首的往事。
  她叫夏嵐,剛才已經告訴了安寧。但她是S市某大學的大一新生,和安寧還是校友,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她家境困難,考上大學光光支付高昂的的學費就花去了父母平生積蓄,於是平日的生活費都是靠打工掙來。安寧一向養尊處優,當然不能體會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道理。
  她有一個室友叫崔小麗,家裏不見得有錢,但出手闊綽,珠光寶氣,常常被人在背後議論是某富商包養的金絲雀。有次她神秘兮兮的問夏嵐:想不想發財?
  夏嵐衣著寒酸,衣服都是穿了幾年還不舍得扔掉的舊貨,去食堂吃飯通常隻買青菜和米飯,肉食是難得吃上一回,但窮人也有骨氣,要她去做別人的二奶,簡直比殺了她還要難堪,自然是義正嚴詞一口回絕。
  崔小麗告訴她: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錢都是清清白白,靠自己的本事賺回來的。原來她在H市的金碧輝煌坐台,隻需陪客人聊天,一小時便可以賺幾百元,這可比去哪裏打工都強。
  夏嵐有疑問:有這樣的好事?
  崔小麗很肯定的說:也不是每個人想去就可以的,那裏還有嚴格的麵試,並且隻招聘女大學生,學曆低了還不要。
  夏嵐將信將疑:真的隻要聊天,不用做別的?
  崔小麗用很鄙夷的目光看她:如果不是看你和我一樣窮,我才不會把這秘密透露給你。畢竟多一人,就多一份競爭。
  夏嵐就是這樣被崔小麗騙來的。天真的她希望利用暑假時間掙到下學期的學費減輕父母的負擔,誰知這一去就是一條不歸路。
  寫到後麵,字跡有些模糊,想來是滴落的淚水所致。
  安寧吃力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
  事實根本不是崔小麗所敘述的那樣,她一來就被逼接客,她不順從,就遭受毒打,挨耳光,抽鞭子,幾乎成了家常便飯。但是她抵死不從,他們也拿她沒有辦法。所以她到現在還勉強保住清白。
  她曾經逃跑過無數次也被抓回無數次,每次都被打的皮開肉綻但她還是不死心。
  這次不知她是通過什麽方法居然逃下了樓,可最終仍是沒有改變被抓回去的命運。
  安寧看到最後,額頭上在冒汗,可周身一陣陣的發冷。
  金碧輝煌開辦色情場所,並且逼良為娼,果真是真實存在的事實。曾家駿沒有騙她。其他的勾當,無需再證實,安寧不會再質疑其真實性。僅此一件,便天理難容。
  長長的指甲掐進掌心,安寧將嘴唇咬得發白,洗手間內溫暖之極,她的心冰涼一片。
  “咦,你怎麽坐在地上?你沒事吧?”有人推門而入,是來打掃衛生的清潔工。
  安寧來不及把信折疊好,胡亂塞進包裏,狠狠的擦了擦眼,“我沒事。”迅速站起身,開了門,落荒而逃。
  所謂慌不擇路。她見到樓梯沒看清楚就橫衝直撞。
  匆忙間她竟然沒有發現這並不是通往外間的那條路。
  安寧下了一層又一層,樓梯像是怎麽也走不完似的。
  越是緊張,越是會胡思亂想。
  她看過的小說不少,尤其以恐怖懸疑類型為多。她現在的情況像極了曾經看過的一篇,故事的主人公每晚八時出門下樓梯就一直走不到盡頭,無邊無盡,其實那是下往十八層地獄的通道。
  想的愈多她愈發的心慌意亂。
  為以防萬一,她想了想,把信從包裏取出,貼身收藏好。
  忽然,她看到拐角處亮起綠燈的安全出口,就一頭撞了進去。
  昏暗的燈光與之前形成強烈反差,安寧一時不適應,先是閉目低頭,爾後才仰起臉。
  眼前場景似曾相識。
  她麵前的一張橢圓形桌上,籌碼堆積如山,四名男子正襟危坐,手中各執三張牌,正緩緩撚開,有人輕呼口氣,有人一臉頹敗,有人興高采烈,有人麵無人色。
  這,正是她在照片看到的地方,連角度都是一絲不差。
  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在她這個不速之客身上。
  安寧忽然明白過來,她誤闖了禁地。
  蕭俊命人把夏嵐關進地下室,也就是曾經關過年蕊的地方。
  所有人退出後,有一名叫王哲的手下折回,他扼住夏嵐的下巴,力量之大可以使之粉碎:“膽子倒不小。”他冷凝的眸子透出殘酷的寒意,然後拖著夏嵐的頭發狠命往牆上撞,“不給你幾分顏色瞧瞧,你不知道厲害。”
  夏嵐被撞的頭昏眼花,頭皮如被撕裂,額頭鮮血淋漓,但她始終倔強的咬著唇,一聲不吭。
  “我看你強到何時?”王哲本就不是憐香惜玉之人,他將夏嵐抵在牆上,一手撕開她單薄的上衣。
  “求求你不要,”一直沉默的夏嵐這時露出恐慌的神色,大眼睛蓄滿淚水,一顆顆灑落在她光潔裸露的肌膚上。
  “怕了?”王哲手上加了把勁,扯掉她身上最後一點遮蔽物。
  夏嵐意識到今日恐怕難逃一劫,緊閉雙眼,睫毛不停的顫動,王哲扣住她的雙手高舉過頂,精壯的身體就要覆蓋上去。
  “阿哲,住手。”蘇曠不知打哪裏冒出來,及時製止。王哲冷冷的掃視他,推開夏嵐,“你做什麽?”
  蘇曠脫下外套蓋住夏嵐赤裸的身體,“時哥把她交給我了,你先出去。”
  王哲不敢衝著蘇曠發火,隻得恨恨的瞪了夏嵐幾眼,悻悻的退出去。
  蘇曠把夏嵐扶起,幫她扣上外套紐扣,放柔了聲音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謝……謝……你。”夏嵐泣不成聲,她見過蘇曠,也知道他是金碧輝煌的人,不管他之前做過什麽,但至少剛才是他從王哲手中救下了她。
  “你叫夏嵐是吧?”蘇曠輕聲問,生怕嚇著她。很多次他看到她受苦,自己又沒辦法幫助她,他深深感到一種挫敗的無力感。
  夏嵐點點頭。
  蘇曠攙她安坐到一張歪歪斜斜的椅子上,蹙起眉頭問:“你身上是不是藏著一封信?”
  夏嵐頓時警覺起來,她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沒有。”
  蘇曠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激動,“告訴我,信藏在哪裏?”
  夏嵐還是拚命搖頭。
  蘇曠沒辦法,隻得拿出殺手鐧嚇唬她:“如果你不把信交給我,我就沒有辦法完成任務,也就不能帶你離開這裏。我一走,剛才那人是不是還會進來,我就不能保證了。”
  夏嵐身體抖了下,她抱住雙肩抽泣,蘇曠暗中歎了口氣,他緩緩伸出手,溫柔的,“夏嵐,交給我吧。”
  “信不在我這裏。”許久,夏嵐終於開了口。
  “不在你這?不可能。”蘇曠自然不信,他事前又問過夏嵐同屋的姐妹,確定她逃跑之前把信帶在了身上。
  “真的,你相信我。我逃到二樓洗手間,把信給了一名女客,她答應會幫我送出去。”夏嵐急急拉住蘇曠的手,為求自保,她還是妥協了。過了這麽久,她以為安寧已經帶著信順利離開,殊不知她此刻的處境比她還要危險。
  蘇曠臉色變了變,如果真如她所說,那後果不堪設想。他定了定神,問:“那名女客長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夏嵐細細回憶:“她瓜子臉,穿著黑色連衣裙,很漂亮,很時尚。”她如實說,她篤定安寧早就脫險,因而沒有一點隱瞞。
  “希望你沒有騙我。”蘇曠臉上蒙上一層灰暗,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轉身就走,夏嵐在後麵急忙叫住他:“你答應帶我離開的。”
  “放心吧,沒有我的命令他不敢再回來的。”蘇曠說完對守門的吩咐了幾句,疾步離去。
  蘇曠先向時偉報告了了解到的情況,又在時偉的授命下聯係了蕭俊。
  豈料蕭俊聽後,眉頭皺起,他沒有交待下一步該怎麽做,也沒有露出絲毫詫異的神色,而是在思索片刻後問了一句:“你的小女朋友呢,現在在哪裏?”
  安寧?蘇曠被問的莫名其妙,他低頭看表,已近淩晨一點,今天金碧輝煌發生了太多事情,也耽擱了不少時間,但這個時候安寧應該已經休息,這和她有什麽關係?他下意識的回答:“在家吧。”
  “這麽說連你也不能肯定?”蕭俊笑容令人琢磨不透。
  蘇曠敏銳的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蕭俊接著說:“你跟我去一個地方。”
  蘇曠心下忐忑,在整個金碧輝煌,他和蕭俊的關係算鐵的,他今天這般詭異尚屬首次,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蕭俊暫時不會回答他,到了那裏他自會明白。
  蕭俊帶蘇曠去的地方,仍舊是地下室。但和關押夏嵐的地方,一個在最東麵,一間在最西麵。
  蘇曠一踏進門,就感覺氣氛空前的緊張。
  門口有四名守衛,裏麵還各有一名分站兩邊,遠遠的,蘇曠看到一個穿黑色衣服的人坐著,雙手被反綁在椅後。長發披散,應該是個女子。頭一直低著,看不清臉,但根據夏嵐的描述,難道就是她?
  他不禁打了蕭俊一拳,笑道:“你小子,手腳真快。”
  蕭俊似笑非笑的躲開,意味不明,“你看清楚了。”
  走近了蘇曠才驚覺這名女子的身形十分的熟悉,像極了一個人。
  他快速走前幾步,撥開她額上的亂發,心驟然一緊,竟然,是安寧。
  安寧誤闖金碧輝煌的地下賭場,由於去賭場的大部分是熟麵孔,而且又甚少有女子,安寧一出現,就受到矚目。
  轉念之間,已經被幾條五大三粗的漢子圍住。
  一人問:“這妞是打哪兒來的?”
  一人回答:“把她綁了帶去見蕭哥。”
  於是就出現了適才蘇曠見到的情景。
  蕭俊是一眼就認出她的,但是,她闖入賭場,見到了本不該見到的東西,蕭俊隻得先扣留住她。他隻和時偉通報了下,還沒有來得及告訴蘇曠,就又得知她和逃出去的夏嵐牽扯上關係,這下,即便有心隱瞞,也不可能了。
  她怎麽會在這裏,蘇曠困難的咽下一口空氣,腦筋轉得飛快,已經設想了萬千可能,同時也擬出幾條救她的方案,但前提是她不能是夏嵐口中的女子。
  蘇曠不帶任何情緒的望向蕭俊,後者撇撇嘴,表示無能為力。
  蘇曠又看向看守,其中一人說:“蘇哥,她是從暗門進來的。”而通往暗門的隻有一個出口,那便是二樓的練歌場。
  蘇曠稍有些慌亂,但他是何等樣人,再著急也不會放在臉上。
  目光穩穩的掃過四周,大多數都和他交情不錯,隻要時偉不知道這件事,那一切還有回旋的餘地。
  但他的如意算盤在下一刻便落了空,時偉帶了兩個人匆匆忙忙的趕到。
  “是她嗎?”他視線平視蘇曠,卻是對著蕭俊問話。
  “東西就在她身上。”蕭俊如實稟報。
  時偉一把揪起安寧的長發,安寧頭皮發麻低低呻吟,時偉強迫她麵對自己,突然變了臉色,大聲道:“蘇曠,她是你的女人吧,你怎麽解釋?”
  蘇曠一咬牙,一個耳光狠狠的抽在安寧臉上,“說,血書在哪裏?”
  安寧沒有力氣說話,她被綁了很久,體力早已消耗殆盡,臉上火辣辣的,她身上雖然沒有痛感,但她的心還是會覺得痛。
  “這是她的包。”有手下把手袋遞上,蘇曠動作快,一把搶過,把包裏所有東西倒出來,但沒有發現他想要的。
  身邊有幾十雙眼睛盯著他,他每做一步都要經過慎重考慮,隻要走錯一步,便滿盤皆輸。不僅救不了安寧,連他的身份也會暴露。
  蘇曠頭上不住的冒出冷汗,顯然擺在他麵前的隻有一條路,他無從選擇。
  蘇曠從後腰上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安寧脖頸,目露凶光:“你說不說,否則別怪我不顧多年情誼。”
  安寧總算是親眼見到了蘇曠的廬山真麵目,她後悔不已,如果老天給她再來一次的機會,她寧可裝聾作啞,隻作不知。但現在,她已無路可退。
  鋒利的匕首摩擦著安寧嬌嫩的肌膚,蘇曠稍一用力,匕首上立即添上幾絲鮮紅的血珠,他又反手抽了安寧一巴掌,血沿著她的嘴角緩緩流下,蘇曠充血的眼裏帶上一絲狠絕。
  蕭俊在一邊說:“安小姐,你還是快說吧,何必自討苦吃。”
  安寧不語。
  蘇曠舉著匕首在她麵頰上輕輕劃過,割開一道口子,“再不說,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臉上一陣刺癢,安寧幾乎懷疑自己已被破相,她驚恐的叫出聲,心理防線全麵瓦解。“我說,我說就是。”
  蘇曠將匕首移開一寸有餘,但還是在安寧的視線範圍內,他輕飄飄的對著匕首吹了口氣:“說吧。”
  “就在我身上,我藏在內衣裏了。”事到如今,安寧不得不說。她聲音嘶啞,受到的驚嚇著實不輕。“你放開我,我拿給你行嗎?”她露出小鹿般哀求的神色。
  蘇曠自然不會答應。他上前摟住她,將一幹人的目光擋在身後,一隻手緩慢的滑進她的上衣,不小心觸碰到她高聳的胸部時,兩個人同時輕顫了下。
  安寧是將信折疊起來藏在內衣中的,蘇曠要取出必定會碰到她的身體,他對著安寧輕輕道:“對不起,冒犯了。”幾近耳語,隻有安寧可以聽清。
  一時間,安寧恍惚覺得那個溫柔有禮的蘇曠又回來了。
  春色無邊,一派旖旎,如果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那該是一副多麽惹人遐思的畫麵。
  但此刻蘇曠無暇顧及安寧衣物包裹下的玲瓏有致的誘人胴體,他所想的是一旦拿到了血書,處事狠毒的時偉會如何對付她?
  蘇曠磨蹭著,但拖延僅僅是權宜之計,時偉不會給他太多時間。
  果然,時偉不耐煩的問:“阿蘇,你搞什麽?拿到沒有?”
  蘇曠裝著驚喜的樣子,抽出手,“拿到了。”
  “給我。”時偉不放心任何人,他定要親自檢查過才安心。
  蘇曠舉步維艱,他緩慢移動步子,但信,終究還是到了時偉手中。
  時偉幾下除去信封,將信攤平,掃視幾眼後,露出笑容:“嗯,就是它。”他掏出打火機將之點燃,轉眼間,化為灰燼。
  安寧悲哀的合上眼,她對不起夏嵐,她在惡勢力麵前怯弱了,沒能保住這份生死攸關的證據。
  時偉滿意的吹散手中餘留的紙灰,轉向安寧時臉色變的陰鬱,目光銳利。“蕭俊,你說該如何處置她?”
  蘇曠心頭一凜,背脊不自覺的僵硬。
  安寧在蘇曠身後,看不見他的表情,自然也不能體會到他內心的煎熬,她緊閉雙眼,準備默默承受即將到來的酷刑,好在她沒有痛覺,一下也就過去了,比之常人算是萬幸了吧。安寧苦笑著安慰自己。
  蕭俊甕聲甕氣的說:“她闖入賭場,又和夏嵐有過接觸,放她走的話難保她不會泄露秘密,所以隻有一個辦法,殺了她,滅口。”
  安寧渾身發抖,雖有準備,但乍聽到這兩個字,還是有說不盡的恐懼。
  蘇曠亦是一驚,他在金碧輝煌兩年多,雖然時偉蕭俊他們壞事做盡,但從來沒有沾惹上過人命,難道今天為了安寧要大開殺戒?
  腳下有一些虛軟,他握緊拳頭,致使手上的青筋暴漲,他絕不可以讓這種事在他眼前發生。“我來動手。”蘇曠自告奮勇的挺身而出,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時偉挑了下眉,蕭俊則神色深得格外難以捉摸,但他們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緘默。
  剛才的匕首還沒有收好,這會蘇曠重新舉起,他轉身走到安寧麵前,四目相接,安寧心涼透了,五髒六腑糾結在一起,一陣絞痛。
  “你還有什麽話要交待嗎?”蘇曠聲音不疾不徐。
  此時燈光忽明忽滅,所有人的臉在光照下扭曲變形,形如鬼魅,安寧搖了搖頭,嗓音平靜至極:“你動手吧。”麵對蘇曠的冷酷無情,她還有什麽可說?
  蘇曠已做好打算,他隱忍多時,今天怕是要提前亮出身份了。他握住匕首往束縛住安寧雙手的繩索割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時偉出人意料的喝道:“住手。”
  蘇曠的手停在半空中,同時呼出一口氣。他破釜沉舟的一搏,看起來成功的唬住了時偉。
  “阿蘇,你衝動的個性要改改,嚇唬嚇唬她就可以了,你還來真的。”時偉的幹笑聲如夜梟嘶喊,聽在安寧耳中分外刺耳。
  蕭俊亦附和:“是啊,時哥也就是想試下你的忠誠,難道真要你殺人不成?”
  “你帶她走吧,我相信你有辦法讓她守口如瓶。”時偉頓了頓,招呼其他人:“我們走。”
  所有人陸續離開。
  時偉臨走時還拍了拍蘇曠的肩膀。
  匕首“咣當”落地,蘇曠已是大汗淋漓。
  他給安寧解了繩索,又抬手輕輕的把她額頭上的汗拭幹,後者肩頭微微瑟縮了下,下意識的往後躲閃。
  蘇曠低頭歎了口氣,用平淡的聲調說:“我們回家。”
  
  第10章 逃避
  安寧在回家的當夜就發起高燒。
  蘇曠一開始並不知道,在第二日半天都敲不開門的情況下,他不得已一腳踹開臥室門,才發現安寧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蘇曠手一撫上便嚇了一跳,她額頭燙的駭人,唇鼻已有皰疹滲出。
  “怎麽燒成這樣?”蘇曠自言自語,眉頭緊緊擰起。安寧身上的睡衣已全部被汗水浸濕,蘇曠遲疑了一會,除去濕衣幫她換上幹淨的衣服,眼睛盡量避開她的身體,但盡管如此,眼角還是會不小心暼到她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段。
  蘇曠頓覺口幹舌燥,心猿意馬起來。他強自轉過身,深深的吸氣,胡亂給她扣上衣扣,抱起安寧用腳勾開房門,急匆匆的就往醫院趕去。
  幸好送去的及時,醫生說再晚一步就有可能轉成嚴重的肺炎,饒是如此,還是需要住院觀察兩天。
  乘著安寧打點滴時,蘇曠準備回去替她收拾幾件替換的衣服。“我回去一次,你有事就打鈴叫護士,我很快就回來。”
  安寧闔著眼,一聲不吭,微微顫動的睫毛卻泄露了她裝睡的事實。她現在對蘇曠產生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盡管沒有他,她恐怕已經高燒致死。但是她隻要一想起蘇曠用匕首指著她的情景,她就像被人扼住了喉嚨,連呼吸都不暢。
  安寧怕他,這是蘇曠最不願看到的事,但此時此刻他什麽都做不了,安寧避他如蛇蠍猛獸,他在這裏隻會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安寧聽到門被輕輕掩上的聲音,才慢慢張開眼。
  她多希望她可以成為韓劇的女主角,隻要一受傷就患上失憶症。相反,昨夜的記憶在她腦海裏無比的清晰。
  一幕幕,仿佛是在放電影,可惜這部驚悚恐怖的電影是由她來主演。
  安寧揪著床單,咬到嘴唇發紫還不停止。
  昨天一整晚她都在恐懼中度過,她生怕蘇曠會突然衝進來對她痛下殺手,也害怕時偉等人改變主意要殺她滅口,黑暗中她不敢閉眼,不敢放鬆,直到突如其來的高燒將她擊倒。
  受了一晚上的驚嚇加上藥物的作用,現在,她終於合被沉沉入睡。
  沈默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臉色因高燒未退異樣醺紅,卻平添嫵媚的氣息。青絲如水,披散在枕邊,頭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另一隻手因掛著水從被中露出一小截,手指白皙修長,眼角掛著兩滴未幹的淚痕,小巧的足尖亦露在外麵,嘴裏低喃著什麽,此時的她像極純真貪睡的孩童。
  沈默微笑著伸手將她露在外麵的手腳放進被中。
  他是在住院登記表上無意間看到安寧的名字,沒想到真的是她。
  忽然,她呼吸急促起來,大口喘息,胸部劇烈起伏,張著嘴巴想叫喊但發不出任何的聲音,看樣子是在做噩夢。
  “不要,不要殺我。”她猛地坐起,額上冷汗淋漓。
  沈默忙摟住她,“安寧,別怕,我在這裏。”
  安寧如同溺水之人撈到了救命稻草,一下偎入沈默懷中,全身仍在發抖。
  “發生什麽事了?”沈默輕拍安寧的後背,溫言軟語的問。
  安寧目光一閃,打死她也不敢說出實情,她還記得蘇曠送她回來時警告她的話:“你要忘記今晚所有的經曆,否則沒人能保的住你。”
  “隻是,隻是個噩夢而已。”確實是個噩夢,夢中安寧見到夏嵐滿頭滿臉的鮮血,哭著喊著求她:“姐姐,救救我,救救我。”然後又是蕭俊和蘇曠兩人各拿一把槍,獰笑著朝她逼近。她大叫著醒來,幸好隻是一場夢。
  夢境和現實交織在一起,讓她一時分不清身在何處。
  沈默愛憐的扶住安寧單薄的肩膀,語氣輕柔:“沒事了。”安寧身上淡淡的馨香飄入沈默鼻中,溫香軟玉在懷不由得他不浮想聯翩。
  隨著沈默逐漸加重的鼻息,安寧這才發現現在兩人的姿勢說不盡的曖昧,她輕輕的說:“你……先放開我。”
  沈默猶豫了下,沒有鬆手反倒是將她摟的更緊。
  “沈默……”
  “安寧,我不想放手。”沈默誠實的說出他渴望已久的心裏話,用下巴抵住安寧的額頭,唇徐徐下滑,從她的眼睛起,最後落在她因病略顯蒼白和幹燥的唇上。
  安寧稍掙紮了下,終於軟在他溫柔的深吻中。
  隔著一道門,蘇曠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線條柔和的臉漸漸陰沉,表情帶一絲譏誚。他原本預備要對安寧說的話,現在全都用不上了。
  一個世界兩種極端。
  門內,一室春光旖旎。
  門外,一片陰寒徹骨。
  安寧病好以後開始找各種理由晚歸,一開始借口店裏的裝修到了關鍵時刻,馬虎不得,後來甚至徹夜不歸,她開始有計劃的和蘇曠保持距離,並且想找機會搬出去。
  婚紗店前期工程籌備的差不多了,安寧為了選一黃道吉日開張營業還專門買了本黃曆,被劉慧大大笑話了一番,說要堅決破除封建迷信的陋習,不過話雖如此,劉慧還是在和安寧商量過後,將開張日期定在本月,也就是五月十八號這一天。
  一來,五月十八號的諧音就是吾要發,另外,這一天在黃曆上顯示的信息是諸事大吉。選在這天似乎再合適不過了。
  安寧給婚紗店起的名字叫:傾城。
  每個女孩子出嫁時都是傾國傾城的美人兒,而婚姻就是一座城堡,需要用心去守護。
  傾城開張前一天,安寧打算正式搬離這兒。
  她起了個大早收拾東西,想乘著蘇曠沒起床就走,可以省掉同他告別或者說解釋的步驟。
  可這一天,蘇曠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領,竟然在安寧手忙腳亂打包時悄悄走出了臥室。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安寧有些尷尬的別轉開頭。
  她掩飾般的輕咳一聲,“婚紗店明天就要開張了,人手緊,我想搬過去住幾天可以多照應著點。”
  安寧眼神飄忽,明顯的口是心非,蘇曠也不揭穿她,去拿她手中的皮箱,“我幫你。”這還是出事以後,他們之間第一次正常的對話。
  安寧手往後縮,蘇曠見她如此,也就停止不動,安寧以為他會接住,於是鬆手,皮箱掉在地上,裏麵的東西翻滾而出。
  除了衣物之外,還有一些她原本放在床頭櫃和寫字台上小零小碎的裝飾品。
  擺明了她這是要徹底離開,而不是暫時去店裏小住。
  蘇曠眸光變的冰冷。他可以心平氣和的讓安寧離開,但是他不能容忍安寧對他撒謊。
  見事情被拆穿,安寧咬了咬唇,索性不再理會蘇曠的感受,背對著他把滾落一地的行李一股腦兒的往行李箱裏塞。
  麵對她疏離而冷淡的目光,蘇曠氣就不打一處來。
  氣急之下,他一把拉過安寧,臉上有些薄怒卻又不能對她發作,胸膛一起一伏的。安寧被他拉入懷中,手腕微痛,心中又有不平,抬臉看他,正對上蘇曠一雙悲憤通徹的眼。
  他的眼中有無奈有委屈有不甘有深情有滄桑……讓安寧心澀澀地不舒服,不願再去深究他眼眸中的情感,覺得再如此下去,她必將沉淪。
  安寧剛堪堪移開視線,蘇曠便低頭吻上了她。雖然之前,兩人也接過吻,但是這次蘇曠遠沒上次溫柔。他的唇很熱,肆無忌憚地在安寧的櫻瓣上輾轉,奪去她的呼吸,奪去她的思想。
  安寧先是一驚,卻已然被攻陷,隻得雙手死死頂著蘇曠厚實的前胸,不讓他再靠近自己。
  可她哪裏知道,她一雙柔荑抵在他的胸膛,酥酥的,癢癢的,撓得蘇曠愈加意亂情迷,止不住侵略得更勝。他手稍稍用力,便把安寧徹底擁進懷裏動彈不得,另一隻手扣住安寧後腦,吻得更加深入。
  安寧本來力氣就敵不過蘇曠,這般又被他製住,無法掙紮,隻能任他予取予求。她心下蕭瑟,沒料想蘇曠會強她,便憋著一口氣,咬緊牙關不鬆口。
  蘇曠卻不和她深究,沿著安寧姣好的下頜曲線吻上她白淨的脖頸。他重心壓在安寧身上,迫得她止不住地向後傾,蘇曠攬在她腰際的那隻手卻又那樣緊地箍著她,將她貼緊他。安寧心慌:蘇曠的身體火熱似炭,男子的欲望隱約可及。
  蘇曠一路向下,在安寧鎖骨間流連,輕啄慢噬,安寧到嘴邊要他停下的話卻化為一聲嚶嚀嬌喘,聽得她和蘇曠都是一顫。
  安寧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沉迷在蘇曠的調情長吻中,未緩神,卻又被蘇曠封緘了紅唇。他的舌頭滑入安寧唇齒間,吸去她點滴的丁香滋味。
  安寧深知這樣下去後果無法料想,隻能勉力在蘇曠懷裏扭擺,意欲掙開。蘇曠卻拿開穩住她頭的手,覆上她的大腿,向上遊走,撩開安寧身上的睡裙。蘇曠的手溫暖幹燥,手心有些微的薄繭,撫過安寧嬌嫩的皮膚時,引起一陣陣酥麻。他閉了眼,沒有看見安寧耳後的潮紅,卻也清楚她的動情。
  她頭驀地大了,雙頰緋紅,氣息不穩,越發急急地想離開他熾熱的懷抱。蘇曠卻突然停住所有動作,啞了嗓子聲音軟軟地喚她:“安寧……”她再注視他,才發現蘇曠動情時,眼睛晶瑩、目光柔軟憂鬱,讓人想要觸摸。安寧瞬間覺得自己耳根紅了,心也突突跳個不停,滿腦子晃得都是他明亮的瞳眸。
  蘇曠見安寧不再反抗,便閉眼輕輕地吻她的臉,他的唇觸到哪裏,哪裏就開出一朵紅暈來。安寧難過地想要哭出來,為什麽她分明感覺到了蘇曠深邃的愛,卻品不出一絲甜蜜來?他閉著眼,動情地吻著她,一下一下地,極認真地。這分明是愛,安寧酸楚地想著。
  大手在安寧的隱秘徘徊,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輕巧地揉捏。蘇曠繼續噬咬著滑向安寧雪白的胸脯,力道恰到好處地銷魂。安寧心知大勢已去,也閉了眼,咬著唇,不肯讓自己瀉出一聲呻吟,保留最後的尊嚴。
  蘇曠鼻息間充盈著安寧馥鬱優雅的體香,腦中殘存的一絲清明控製著他花叢間的手,鬥爭著不傷害安寧。而安寧的順從,反而也讓蘇曠漸漸冷靜下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卻不抬頭,側臉依舊伏在安寧懷裏,重重的氣息噴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
  “如果你能相信我就好了。就好了……”蘇曠幽幽地說,終是放開手,踉蹌著轉身走開。
  也許放她離去,對她對自己,都好。
  安寧的“傾城”婚紗店如期開張。
  作為安寧最好的朋友,劉慧自然要來捧場。她不僅定了兩個花籃,要求花店十八號一大早就要送去,還硬是拽上了姚子安一同前往。
  劉慧到達傾城時,花店的工人正在從車上往下搬花籃,劉慧數了數,加上已經擺放齊整的一共有六個。安寧簽收後,劉慧蹭過去,眨眨眼睛:“呦,誰那麽大手筆啊?”
  安寧臉一紅,立刻被劉慧敏銳捕捉到有不尋常的,而且是她所不知道的訊息存在,頓時精神抖擻,打定主意一會兒等她空下來即便是嚴刑逼供也要她交待清楚。
  正在這時,又有花籃送到,劉慧估摸著該是自己那份,搶著跑去簽收,結果半天都沒有找到她精心留下祝賀詞的卡片,差點就要打電話開罵的時候,她看到昨天在花店見過的幾張熟麵孔抱著花籃笑嘻嘻的朝這裏走來。
  “這麽晚啊。”劉慧扯直了嗓子問。
  “路上塞車,不好意思啊。”
  劉慧招呼他們把花籃放在店門口位置最顯眼的地方,得意的笑,怎麽看都是自己選的兩個花籃最出挑。
  安寧對劉慧太了解了,一看她高興的尾巴幾乎要翹到天上去,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安寧扮了個鬼臉,走到劉慧身邊。
  “咦,你這個守財奴居然送了四隻花籃,天要下紅雨了。”安寧拍拍胸口,做惶恐狀。
  劉慧不懷好意的反擊:“另外兩個可不是我送的。嘿嘿,這下輪到我審你了,你還不快從實招來。”
  安寧微微一怔。
  之前的那六個花籃是沈默所送,因為他今天要值班沒有辦法親自到場祝賀她新店開張,這幾個花籃是他用來賠罪的。
  除此以外,劉慧那份在她意料之中,但多出來的兩個,她實在是想不到。
  難道是……安寧若有所思,半晌,搖了搖頭。
  昨天鬧的那麽僵,又怎麽可能是蘇曠。
  回憶起昨天的事,安寧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如果不是蘇曠在緊要關頭停下,他們恐怕已經……
  他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他要她相信他,可是在金碧輝煌的地下室中他要殺她這是事實,叫她怎麽再信他。
  思及此,安寧長長的歎了口氣。
  劉慧冷眼旁觀,愈發覺得安寧有心事。她在安寧肩頭輕輕拍了下:“喂,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安寧側過身,淡淡的說:“沒什麽。”
  “昨晚沒睡好?”劉慧見她神色間似乎不願多談這件事,便主動轉移了話題。
  安寧撫了撫微漲的太陽穴,一貫認床的她突然換了個地方,又怎麽可能睡得著。折騰了大半夜,才勉強合了下眼,也難怪今天精神不濟。“大概是太興奮了。”她笑了笑。
  劉慧笑著擰她的鼻子,這是她們表達親昵的一種方式,兩個人鬧成一團。這時,有手機鈴聲響起,劉慧和姚子安同時去翻口袋裏的手機。
  “我的,我的,”姚子安接起,沒說上幾句就抱歉的對劉慧說:“這裏信號不太好,我出去聽。”
  劉慧點點頭。
  直至姚子安的身影完全看不見,安寧用胳膊碰了碰劉慧,“最近和姚子安怎樣?沒事了吧?”
  劉慧含羞帶嗔的推了下安寧。
  “雨過天晴了?”安寧暗自好笑。上次堅持說姚子安變了的人是她,現在一幅小女兒家羞態的人也是她。
  “嗯。”劉慧看著窗外打電話的姚子安,一臉幸福。
  “小樣。”安寧也推她一把,話雖如此,她還是打心眼裏為劉慧高興。
  姚子安出去沒多久,安寧的手機也在衣服口袋裏震動,“喂,請問哪位?哦哦,送貨架的啊,我馬上出來。”
  安寧合上電話,“我出去下,你幫我看著鋪子哦。”
  “知道了。”劉慧隨手抽了本雜誌翻看。
  安寧走出店鋪,看到姚子安還在角落裏聽電話,安寧生怕送貨工人不肯把貨架搬進門,她一個人又搬不動,就想請姚子安幫下忙。
  走近後,姚子安刻意壓低的聲音鑽進她耳膜:“我一會就來,你別心急。”
  不知對方說了句什麽,姚子安低頭對著手機聽筒親了下,發出很大的聲響,然後又說:“我發誓我隻愛你一個。”
  安寧一下子愣住了,他今生隻愛的那個人現在坐在裏麵,和他僅一牆之隔,他到底是在和誰通話?
  原本加快的步伐忽然就停了下來。
  剛才她也有接手機,店鋪裏信號明明滿格,他為什麽要跑出來聽?
  姚子安恰好抬頭,他和安寧的視線在半空中相遇,久久沒有移開。他下意識的用手捂住聽筒,勉強笑了笑:“安寧,你找我?”
  安寧看在眼中,不露聲色,“是啊,你有空嗎?幫我個忙,把門口的貨架搬進去。”
  “樂意效勞。”姚子安掐線,把手機塞進褲兜:“走吧。”
  安寧唇邊蕩漾過一絲淺笑:“電話聽完了?沒有耽誤你吧。”
  姚子安緊走幾步,追上安寧,深深的看住她:“你聽到了什麽?”
  安寧微笑:“沒有,你說什麽了?”
  姚子安顯然不信:“真的?”
  安寧聳聳肩,“你以為呢?”
  姚子安又盯住安寧看了很久,不再開口。
  安寧在劉慧的建議下,在賣婚紗和禮服的同時,還出售一幹結婚用品,例如:大中小喜字,各式請柬,喜慶火柴,子孫桶等等。貨架就是用來陳列這些物品的。
  別看姚子安人斯斯文文的,做起事來還真不含糊,他不要安寧和劉慧搭手,自己分兩次把四個貨架抗進店鋪。“放在哪個位置?”
  安寧手指了指,他依言放妥。
  一陣忙碌過後,姚子安出了一身熱汗。
  “辛苦你了。”安寧說。劉慧則摸出紙巾幫他擦汗,姚子安閉著眼,很是享受。安寧心底瞬時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滋味。
  “小慧,剛才公司來電話說有一筆單子出了點問題,我等下還要趕去公司。”姚子安揉了揉劉慧的短發。
  安寧心跟著猛的一抽。
  劉慧不高興的嘟起嘴。“你答應今天一整天都陪著我的。”
  “公司有急事,真的對不起。下次,下次我一定陪著你,哪都不去。”姚子安陪著笑臉低聲哄劉慧。
  劉慧還是有些不開心,不過言語上已經軟化許多。姚子安又安慰了幾句後離開,安寧低了低頭,心情起伏不定。
  劉慧才說她和姚子安之間已經雨過天晴,為什麽還會發生這種事?
  安寧一手抵住下巴,委婉的問:“你家姚子安最近都這麽忙嗎?”
  劉慧雙眼微微彎起,倒並無半分不悅:“他工作努力上進,我該高興的不是嗎?”
  安寧無語。
  傾城在九點準時開門營業。
  因為是雙休日,而且又是頭一天開張,吸引了不少人流。
  但是,基本隻是走馬觀花的看看,不要說買了,就連試穿的都很少。
  安寧和劉慧嘴角一直努力保持45度上翹的姿勢,到中午十二點左右,劉慧終於熬不過,一屁股坐下,“累死我了。笑的臉都要抽筋了。”
  安寧亦是,她斜靠在牆上,沮喪的說:“都說開門生意特別重要,也不知這頭筆買賣在哪呢?”
  “別心急,根據我的經驗,人的購買欲望在下午的時候往往是最強烈的。”劉慧伸了個懶腰,甩了下胳膊。
  “你哪來的經驗?”安寧很好奇,聽劉慧的口氣好似是這方麵的專家。
  劉慧笑的無辜:“當然是我寫小說的經驗。”
  安寧直翻白眼。
  劉慧大言不慚,“你看小說裏的千金小姐,哪個不是一覺睡到中午,吃過午飯開始逛街購物,砸錢敗家的?”
  歪理十八條,安寧真要被她打敗了。她學著劉慧的樣子伸了懶腰打著哈欠,“中午你想吃什麽?我去買。”
  “熙盛源的小籠包。”劉慧想了想說。
  “幾個?”安寧拿了背包,走到門口時回頭問。
  “六個。”這次劉慧沒有多加考慮,脫口而出,“記得問他們要碗醋。”
  安寧沒好氣的說:“撐死你。”
  劉慧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從一線街到熙盛源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因為坐車兩頭都需要走一段路,實質上就一站路的距離,安寧索性走著過去。
  途徑姆媽炒菜館,傳出撲鼻香味。中午用餐高峰時間,裏麵坐滿了雙雙對對的情侶。
  劉慧喜歡吃這裏的豆腐花,安寧本想打包一份帶回去,看了眼座無虛席的內堂和忙碌的服務員,她打消了這個主意。
  可就在這不經意的一瞥之下,她看見了姚子安。
  看見姚子安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八點多,也就是四個小時前他就說去公司加班,他的公司離這兒至少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其次,在他對麵坐著一個打扮得體,妝容精致的女人。
  安寧當下就把她和剛才姚子安接聽的詭秘電話聯係在了一起。
  店堂裏的兩個人自然不會留意到安寧,他們你一口,我一口的相互喂食,在旁人眼裏,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情侶,落在安寧眼中惡心的活像吞食了蒼蠅。
  晌午的太陽依然高照,安寧的心卻無比冰涼。
  她很想衝進去,質問姚子安此時此刻他心裏是否想過劉慧,有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他這樣腳踏兩隻船,對不對的起她?
  但最終,她還是無力的垂下手。
  安寧提著兩盒小籠包意興闌珊的回了傾城,一進門就被劉慧拖到一邊。她朝裏努了努嘴,眉飛色舞道:“你的第一筆生意看來有希望了。”
  “噢?”安寧挑了挑眉,順著劉慧的視線看去,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拿著一件婚紗在鏡前比劃。安寧把飯盒塞給劉慧,“你先吃著,我去招呼。”
  她迎過去,麵帶微笑:“喜歡的話,穿上試試。今天是小店第一天開張,可以給你優惠哦。”
  高挑女子轉過身,安寧在心裏輕呼,真是個天生的美人兒。
  不施粉黛,皮膚白皙晶瑩,吹彈可破,烏黑長發垂在胸前,更是襯的她麵容如玉般無暇,似秋日晴空般明亮的大眼睛像是會說話,身高據安寧目測大約在一米七左右,玄色鉛筆褲配白T,利落又不失時尚感。
  她莞爾一笑,“你是這兒的老板嗎?”聲音也如銀鈴般動聽,讓人好生嫉妒。
  安寧燦然一笑:“是的。”
  “衣服都很漂亮,我眼都挑花了,你幫我選好嗎?”
  “當然可以。”安寧欣然應允,她手撥弄著衣架,忽而眼前一亮,迅速挑出一款:“這件如何?”
  V字肩帶,大領口,束腰,式樣似乎簡潔的不能再簡潔了,但越是少裝飾物的婚紗,對身材的要求也越是高,看到女子笑眯的雙眸,安寧就知道她很中意。“那裏有試衣間,我幫你換上。”
  事實證明,這款婚紗果然適合她。但她身材偏瘦,稍稍嫌大了點。
  安寧眉心動了動:“這件是樣衣,如果你喜歡的話,工廠可以按照你的尺寸做,大概十天交貨,你看怎樣?”
  女子隱隱含笑,“一會給你答複。”她從小巧手提包裏拿出手機,拍下自拍照,傳送出去,抿了抿唇。
  劉慧吃飽喝足,抹幹淨嘴,“是傳給你男朋友看的吧。”
  安寧恍然大悟。
  女子施施然笑:“他是我家領導,要他首肯了才行。”
  一句話說的三人都笑起來,氣氛也活躍許多。其實三個人都是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女性,本就有說不完的話題,這下,說話更是隨意。
  劉慧口無遮攔:“喂,人家買婚紗都是男朋友陪著來的。你怎麽一個人啊?”
  女子神色黯了黯,很快恢複如常:“他忙嘛。”
  “和我家那位一樣。”劉慧隨口說。
  安寧聯想到剛才在姆媽炒菜館見到的那一幕,臉色微變。
  這時,女子收到回複短信後,比了個V的手勢,“領導批準了。”
  安寧和劉慧互相擊掌表示慶祝,這畢竟是她談成的第一筆買賣。
  “我來給你量尺寸。”劉慧手忙腳亂的找卷尺,“在你左手第三個抽屜裏,”安寧提醒她。
  “84,60,90,哇,標準的模特三圍啊。”劉慧大呼小叫的,還下意識的挺了挺自己的胸部,真是自歎弗如。
  安寧給了女子一個十分公道的價格,令她歡呼雀躍。付了定金,填取貨單時,女子寫下自己的名字:莫顏。
  “十天後過來拿。”安寧唇角勾起弧線,盡管賺的不多,但開門紅足以讓她興奮好一陣子了。
  送走莫顏後,又有顧客光臨,雖然還是看的人多買的人少,但還是在劉慧的三寸不爛舌的攻勢和安寧親切的招呼下又賣掉了兩件。其中一件,那位小姐是個急性子,直接就把樣衣給買了去,安寧立刻聯絡工廠下單,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
  劉慧打起了小九九,“小安子啊,我大致算了算,如果你每天賣掉一件婚紗能保本,賣掉兩件就可以對付房租和水電,賣掉三件就是盈利,要是賣掉四件……我要入股。”她哇哇大叫。
  安寧斜睨她一眼:“沒問題。你先拿個三五萬的讓我進貨。”
  劉慧微微側了側首,“小籠包真好吃,就是你忘記要醋了。”顧左右而言他,向來都是劉慧最拿手的把戲。
  安寧適才失魂落魄的哪還記得要醋,她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把所見所聞告訴劉慧,好幾次她都張口準備說了,聲音卻卡在喉間,最後仍是默默吞回肚裏,她實在是不忍心給她當頭一棒。
  劉慧繼續說:“小安子,等我和姚子安結婚的時候,就到你這來買婚紗禮服,給別人賺錢不如給你賺,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安寧兩道眉毛緊緊蹙起,劉慧現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她不敢想象當真相曝露之時她會是怎樣的反應。但是她有權利知道一切。
  安寧舔了舔唇,困難的開口:“劉慧,我有事要告訴你。”
  “等等,”劉慧看了眼手機,咧嘴笑的如七八月的耀目陽光,“姚子安來接我了,我先走了,下次再說。”說完,拿起包,哼著她最喜歡的小曲蹦跳著出門。
  “喂……”安寧想要說的,還是沒辦法說成。
  稍晚時安寧接到沈默的電話。
  “今天忙不忙?生意好嗎?”沈默略帶歉意的問,安寧第一天開業他卻幫不上一點忙,心中很是愧疚。
  安寧平和的聲音中帶有一絲興奮:“你猜我談成了幾筆生意?”
  從安寧的語氣不難猜出她心情很好,沈默略加思索,試探著問:“五件?”
  “你簡直太神了。”安寧咯咯的笑。
  “是你厲害才對。”沈默輕輕笑了聲。
  “隻可惜你看不到啊。”對於沈默的缺席,安寧雖不說什麽,還是會覺得遺憾。畢竟這個時候,她多希望有人可以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分享成功的喜悅或是共同承擔失敗的沮喪。
  “誰說我看不到。你回頭瞧瞧。”
  含笑的熟悉聲音已到她頭頂上方。
  安寧張大了嘴,“你……你怎麽來了?”
  “不歡迎我?”沈默一副受打擊的模樣,懊喪的垂下頭。
  安寧才不理他這一套,她眼睛咕嚕嚕一轉:“手裏拿的什麽?”
  “和你無關。”沈默藏到身後,眼彎彎的:“這是我買來犒勞自己的。”
  “快給我。”安寧伸手去搶,沈默左躲右閃,就是不遂她願。
  末了,安寧搶不過他,放棄了。小嘴嘟起,氣鼓鼓的。
  沈默這才笑著遞給她:“好了,逗你玩的。咖喱洋房的豬排飯,拿去。”
  聞到豬排的香味,安寧的肚子很不爭氣的叫喚了兩聲。她紅著臉,打開飯盒,舀了一大口放進嘴裏,臉上緩緩浮出滿足的笑容。
  “沒吃中飯?竟然忙成這樣?”沈默注意到牆角矮桌上一次性餐盒裏的小籠包,已經冷卻發硬。
  因為劉慧的事,安寧之前沒有胃口,後來因為店裏生意有了起色,她把吃飯這件事給忘了,再後來餓過了頭也就索性不吃了,現在有了美味且熱氣騰騰的咖喱飯,自然將小籠包丟擲一邊。
  見沈默幫她收拾起櫃台後地上的碎紙片,她不顧滿嘴塞著的食物,含糊不清的說:“你怎麽不吃?”
  沈默用掃把將垃圾歸納在一起,溫柔的笑意在眼底彌漫開,“我在醫院食堂吃過了。你慢點吃,別噎著。”
  安寧是餓壞了,如風卷殘雲的消滅掉一大半咖喱飯後,才稍稍減緩速度。此時聽沈默半認真半調侃的口吻,微窘,作勢垂了他一拳。
  沈默唇邊笑意更深。他忽然伸出手撫過安寧嘴角,笑容飛揚:“漏嘴巴。”他指上擒著的分明是一刻金黃的的飯粒,這下,安寧的臉更紅了。
  沈默溫柔的攬過安寧的腰,隻是靜靜的看住她,卻不說話。安寧微掙紮了下:“這兒人來人往的……”話音剛落,就有顧客上門。慌的她立刻推開沈默,臉孔緋紅如朝霞。而沈默麵不改色心不跳,氣的安寧狠狠剜了他幾眼。
  ……
  晚九點傾城打烊後,沈默問:“要不要上哪去走走?”
  安寧點了下頭:“就附近走走,昨晚沒睡好,我想早點回來休息。”
  從一線街的這頭走到另一頭,再折回來,安寧很少說話,都是沈默一個人在講醫院裏發生的趣事,以博她一笑,但安寧始終心事重重。
  “怎麽了?”沈默牽起安寧的手,放到唇邊印下一吻。
  安寧定定神,抬起頭一本正經的說:“沈默,我遇上了難題。”
  一句話說的沈默緊張起來,他手一緊:“發生了什麽事?”
  “劉慧,我最好的朋友,他男朋友在外麵有別的女人,正好被我看見,可是,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安寧簡單敘述了一遍今天發生的事,心頭有些微微刺痛,她一直將劉慧姚子安視作天下最般配最幸福的情侶,但沒想到琴瑟相攜如他們,也會發展到這般田地。
  沈默抬手輕撫過安寧皺起的眉心,拉她到自己懷裏,“安寧,你要知道我們誰都沒有權利替她做決定。”
  安寧伏在他胸前,把玩著他襯衣上的紐扣,“說了,好像有挑撥的嫌疑。”
  沈默笑著捉住她頑皮的手:“你該相信她的判斷能力,是好是壞,如何打算,她遲早都是要麵對的。”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謝謝你。”安寧靠過去,一個輕吻落在沈默的右頰上,這也是她第一次主動吻他。
  “就這樣?”沈默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安寧笑著閃進門,輕輕道:“晚安。”
  沈默亦笑著回應。手撫過麵頰,那裏尚留下安寧微暖的氣息。
  在安寧和沈默花前月下的同時,蘇曠這裏卻麵臨人生最大的轉折點。
  他被時偉叫進私人辦公室,依然還是上次那一間。
  時偉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老大要見你,你小子走運了。”
  蘇曠之前反複揣測過時偉找他的目的,因為上次安寧的事要懲罰他,或者是對他真實的身份產生懷疑,但萬萬沒有想到會是老大要見他。
  蘇曠在周密調查後知道時偉其實不是金碧輝煌真正的老板,在他幕後有神秘人存在,也一直把要將他揪出作為頭等目標,但沒有料到這一天會來的這樣快。
  蘇曠故作誠惶誠恐狀,時偉笑著揣了他一腳,“跟我來。”
  令蘇曠詫異的是,時偉沒有帶他出門,相反,卻是進一步往裏走。他手在壁燈開關上撥弄了下,存放文件的壁櫥隨著“轟隆”一聲往兩邊分開,露出一道一人身高的暗門。
  時偉按照三長兩短的節奏敲響門,門被打開後,時偉轉向蘇曠:“你一個人進去,好自為之。”
  蘇曠深深吸了口氣,不緊不慢的走入暗室。門在他身後悄無聲息的重新合上。
  蘇曠本以為這裏會和地下室一樣暗無天日,進去後才發現自己錯了。室內光線刺目,逼的他有些睜不開眼。但他警惕性仍在,調開視線,待習慣後注視前方,一個頎長的煙灰色身影手中舉起酒杯,衝著他淡笑,嗓音愉悅而低啞:“82年的紅酒,有沒有興趣一起品嚐?”
  蘇曠在看清楚他的臉時,頓時滿麵驚愕,他不禁低呼出聲:“是你……”
  
  第11章 契機
  第二天安寧乘著清早空閑的時候,一個電話把劉慧招來。
  聽完安寧的敘述,劉慧出奇的平靜。
  安寧設想過劉慧的反應,或激動的破口大罵,或傷心流淚,可怎麽都不該是現在這樣的反應。
  “你……沒事吧?”安寧撫了撫劉慧的雙肩。
  劉慧不吭一聲就往外走,安寧在後麵跟著急叫:“喂,你要去哪?”
  劉慧倏然停步轉身,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放心,我不會鬧事的。”
  “你去哪裏我陪你。”雖然劉慧看上去情緒穩定,安寧還是不放心。
  “不用,我自己可以搞定。”劉慧反過來安慰安寧,“你做你的生意,不必擔心我,晚點我給你電話。”說著,不給安寧反駁的機會,緊走幾步。
  安寧追出去,僅來得及看到劉慧單薄的身影攔下一部出租車,消失在彌漫起的煙霧和後車尾燈的淡淡光亮中。
  安寧懊喪的跺了跺腳,這件事,不知自己是做對還是做錯了。
  同一時間,在一線街的另一頭,有一個穿著一身黑衣,戴墨鏡的高瘦男子悄悄走進避風塘茶室。大清早,店裏人頭稀少,他左右看了看,慢吞吞的摘下墨鏡置於桌角。
  此人,赫然便是喬裝改扮後的蘇曠。
  他隨意點了幾道小吃,上齊後不開動,隻是拿起報紙翻閱,眼角卻不時的瞥向門口,似乎是在等人。
  天公不作美,不知何時,天空飄起霏霏細雨。
  一個同樣身著黑衣黑褲的男子收了傘,抬頭望了眼招牌,目光定格在悠然坐在角落的蘇曠身上,唇邊勾起淺淺的笑。
  他走上前,坐在蘇曠對麵,又把手中的報紙擱在蘇曠那份報紙旁邊,頭版朝上,兩份都是今天最新出爐的新聞晨報。他揚了揚眉,若無其事的夾起一個蝦餃送入口中。
  蘇曠眼底精光一閃而逝,緩慢伸出左手,輕輕一笑:“你好,我是蘇曠。”
  那人同樣伸手回以微笑:“你好,我是肖雲閣。”
  蘇曠和肖雲閣是怎麽走到一塊的?事情還要從昨晚說起。
  蘇曠被時偉帶進私人辦公室的密室後,金碧輝煌真正的老大現身。
  照麵之後,蘇曠有片刻的愕然。
  是他!
  竟然是他!
  短暫的驚詫過後,蘇曠迅速冷靜下來。
  “沒想到吧?”對方嗬嗬笑道。
  蘇曠坦然的點了點頭:“確實是沒有想到。”他和蕭俊同為時偉手下,也較其他人更為受他信任,但蕭俊才是金碧輝煌真正的主人,這一點,的確在他意料之外。
  蕭俊簡短示意:“坐。”
  蘇曠微頷首。
  “我有一件事要讓你去辦。”蕭俊傾身倒了杯紅酒給蘇曠,口吻淡然,好像不過是在和他拉家常。
  蘇曠精神一凜,“什麽事?”蕭俊既然要指派任務給他,證明對他已是全然信任,他在這兒隱忍多年目的即將達成,為年小蝶報仇也是指日可待。
  “別急,”蕭俊同他碰了碰杯,“先幹了這杯再說。”他舉手仰脖一口喝盡。
  蘇曠嘴角微彎,“好東西自然要慢慢品嚐才行。”說罷,他輕啜一小口,姿態優雅,神情愜意,仿佛回味無窮。
  蕭俊撈過煙盒點上一支,他透過淡淡煙霧細細觀察蘇曠,唇邊始終掛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蘇曠杯中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蕭俊彈掉煙灰:“明天晚上我想讓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蘇曠下意識的問。
  蕭俊並不看他,語氣低緩:“去談一筆買賣,具體情況到時我再告訴你。”
  蘇曠心微微一動,看來蕭俊對他還是沒有投入全部的信任。他笑的淡然:“OK。”
  “你先出去做事吧。”蕭俊把身體埋進真皮沙發,神色有些許困頓。
  蘇曠點了點頭:“好。”
  蘇曠走出暗室時,時偉正靠著門抽煙,嫋嫋上升的淡白煙霧後,他的臉顯得虛幻飄渺,滿地的煙頭,說明他已在此守候多時。
  “時哥。”蘇曠極輕的喚了句。
  “嗯,”時偉擲了煙蒂,勾住蘇曠肩頭,邊走邊問:“老大和你說了什麽?”
  蘇曠稍遲疑了一下立刻回答:“他要我明天去一個地方,說是有任務派給我。”
  “噢。”時偉好似鬆了口氣,拍拍蘇曠的肩頭,“好好幹,老大不會虧待你的。”
  “也要多謝時哥的提攜。”蘇曠及時的馬屁讓時偉大悅,他從兜裏掏出打火機拋給蘇曠,“臭小子,送給你了。”
  這隻ZIP的打火機是時偉很心愛的東西,平時他連碰都不讓人碰,現在卻送給了蘇曠,由此可見蘇曠在他心中日益提升的地位。
  蘇曠惶恐的說:“時哥,這……我怎麽敢要。”一麵要做驚惶樣,一麵又要將竊喜表露在臉上,蘇曠也是扮演的異常辛苦。
  時偉捶了他一拳,笑罵:“給你就拿著。”
  蘇曠笑著收入囊中,時偉看在眼中眼底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狡黠。
  夜色深沉,這是安寧離開後的第二晚。
  蘇曠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中,以往雖然安寧不會刻意留在客廳等他,但她臥室始終亮著一盞小燈,在樓下就能看到,每到這時,他的心口總是暖意融融。
  而現在……蘇曠望著漆黑一片的小屋,微微歎口氣。
  他隻打開一盞節能燈,微暈的淡黃色燈光下,映下他形單影隻的孤獨身影,襯的他方正堅毅的側臉越發的落寞。
  蘇曠從口袋裏摸出時偉所贈送的打火機,小心翼翼的擰開外殼,手指靈巧的一勾一拉,嘴角扯出一抹不經意的淺笑。
  一隻微型竊聽器即時沒入掌心。
  不管是蕭俊授意或者是時偉自作主張,總之,他們對他還沒有完全相信。在拿到他們的犯罪證據之前,需要更加的小心謹慎。
  蘇曠思量片刻,把竊聽器重新裝入打火機,丟在一邊後撥了個電話。
  “親愛的,睡了沒?”
  “錢夠不夠,不夠明天過來拿。”
  “你哥的工作啊,我會幫他留意的。”
  “嗯,那你早點休息,我今天忙壞了,洗把澡也睡了。”
  “乖,啵一個。晚安。”
  蘇曠眼角瞟過丟擲在沙發一角的竊聽器,結束這場自編自演的好戲。隨即輕按鍵盤,發送一條短信:“我要見你。”
  很快收到回複短信,“好,時間地點由你決定。”
  於是便出現本章開頭的場景。
  這是蘇曠和肖雲閣第一次正式會麵。
  之前兩人都是通過電話和短信保持聯絡,他們曾經約定不到關鍵時刻不見麵,以免暴露蘇曠的真實身份,但這次,關於案情有了進一步的發現,蘇曠必須當麵請示他。
  蘇曠先把昨晚上和蕭俊時偉的對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肖雲閣,後者沉默了幾分鍾,抬手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蘇曠又拿出打火機遞給肖雲閣,當然其中的竊聽器已經被拆除,“這是時偉昨晚送給我的,裏麵裝有竊聽器。看來他們對我還留有一手。”
  肖雲閣把玩著打火機,低下頭沉思,蘇曠靜候一邊,並不出聲打擾他的思路。良久:“如此看來,今晚的行動是個圈套。”
  “圈套?”蘇曠訝異的挑著眉,不解的問。
  肖雲閣聲音低穩:“是。引你上鉤,或者說誘你露出馬腳。”
  “你的意思是,他們已經開始懷疑我?”蘇曠心驀的一沉。
  肖雲閣神色冷靜,“這也未必,隻能說蕭俊老奸巨猾,他對你還處於試探階段。如果他當真懷疑你是臥底,沒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試你,直接幹掉你不是更幹脆。現在情況是,他想提拔你成為心腹,隻要你通過他的考驗。”
  蘇曠點頭複又搖頭:“那他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讓我知道他才是金碧輝煌的幕後人?”
  肖雲閣不假思索的答:“給你點甜頭,你才會死心塌地的對他。”
  蘇曠畢竟經驗不及肖雲閣老道,經他這麽一說,逐漸明朗。
  “能不能真正打進內部,就看今晚了。”肖雲閣捏著打火機的手緊了緊,“你要萬分小心。”
  蘇曠沉聲應允,眼神清亮,神色堅決。
  肖雲閣所料無差,蕭俊對蘇曠確實抱有這個心思。
  但今晚的行動,卻也是真實存在的。
  晚約八點時,蕭俊把蘇曠、時偉叫進了屋。如今他的身份已無隱瞞的必要,所以在蘇曠麵前和時偉說話也就無需避諱。
  蕭俊交付的任務很簡單,他是要蘇曠和時偉一起去接人。
  去哪裏接人,對方是誰,派作何用,他都沒有交待,隻說讓蘇曠一切聽命於時偉行事。
  蘇曠咬咬牙,果然是隻老奸巨猾的狐狸。
  時偉將蘇曠帶到金碧輝煌後門。那裏停著輛別克商務車。
  時偉把車鑰匙拋給蘇曠,“上去,你開車。”
  打開車門後,時偉坐上副駕駛的座位,雖說副駕駛是最不安全的位置,卻也是視野最開闊的地方。
  “到西營碼頭。”車發動後,時偉給蘇曠下達了第一個指令。
  蘇曠左手下意識的摸了摸褲兜裏的手機,拉過方向盤,一個大轉彎,車穩穩的駛上國道。
  與此同時,肖雲閣和其他公安人員正在監控室密切關注此次行動。科技發達,蘇曠的手機裏裝上一個小小的定位係統,他們的行蹤就可一覽無遺。
  屏幕上的圓點忽明忽暗,以直線的形式一路往西。
  “不知他們要去哪裏?”肖雲閣低聲說。
  旁邊是另一名公安展令軒,他對H市的地理環境比肖雲閣要熟悉的多,他低頭尋思片刻,“很有可能是去西營碼頭。”
  肖雲閣不解的問:“他們到那裏去幹嗎?”
  “我也隻是猜測。西營碼頭魚龍混雜,又有許多廢棄的倉庫,在那裏交易不會引人注目。”展令軒邊想邊說。
  “有道理。”肖雲閣手指輕輕敲擊桌麵。
  “那我們立刻行動。”展令軒稍有些興奮,他剛參加工作不久,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與犯罪集團正麵交鋒,不免心急。
  肖雲閣搖搖頭:“不,我始終覺得這是個圈套,我們要以蘇曠的安全為第一,不能操之過急。”
  肖雲閣從S市被調來後,就是展令軒的頂頭上司,現在,他雖然對此持不同意見,也不好與肖雲閣辯駁,於是,悵然接受。
  蘇曠和時偉在約莫四十五分鍾後到達西營碼頭。
  西營碼頭處於市郊,又在兩個區交界處,正如展令軒所說,三教九流出入頻繁,身份複雜,已是晚上,走幾步就有操各種口音身著奇裝異服的人上來搭訕。
  蘇曠在時偉的授意下將車靠邊停下。
  步行往前走,蘇曠暗中觀察,周邊蓋有多間簡易平房,很多門上掛著沉沉的鏽蝕的大鐵鎖,像是已被廢棄多時。
  越是往裏,越是偏僻,人煙逐漸稀少。停在一間刷有藍漆的大門前,蘇曠又習慣性的伸手摸了摸手機。
  時偉拍門,力度不輕不重,很隨意,雜亂無章聽不出規律性的節奏。
  門很快被打開。
  開門的男子,個子很高,蘇曠的身高已算鶴立雞群,但他比蘇曠還要高出小半個頭。時偉似乎和他很熟,一見麵就勾肩搭背,互相調侃一番。
  高個男子眯著眼睛接過時偉遞給他的煙,沒有點燃而是夾到耳後,輕聲說:“一會出去抽,倉庫裏有貨。”又像是不經意的瞥了蘇曠一眼,口吻淡淡的:“新來的?”
  蘇曠不知怎麽回答他,索性不開口,時偉懶懶的靠著門邊說:“嗯。”
  “靠的住嗎?”高個男子刻意壓低了聲音,蘇曠雖然聽不到,但比照他的口型也能猜出幾分。
  “嗯。”時偉仍是簡略的回答。轉而拍了拍蘇曠的肩膀:“我給你介紹。”他在高個男子的胸膛上錘了一拳:“這是羅烈。”又指向蘇曠:“蘇曠,我小弟。”
  “烈哥,”蘇曠討好的掏出煙敬他,羅烈隻是輕抬了下眼皮,用手擋住,“叫我名字就好,我不習慣和人稱兄道弟。”
  蘇曠有些尷尬的收回手,聳了聳肩。時偉在一旁打圓場:“自家兄弟不用客套。”不動聲色的接了煙硬是塞到羅烈手裏,替蘇曠解了圍。
  “跟我進來吧。”羅烈在前麵帶路,時偉則放慢了一步跟在後頭,蘇曠緊隨其後。
  通道狹窄,僅能容一人通過,拐彎後,眼前豁然開朗。
  與之前不同,這裏的空間明顯要寬敞許多,且別有一番洞天。
  “老時你來了。”蘇曠正在仔細打量周圍環境,冷不防被一把嘶啞難聽的嗓音驚了下。
  “強哥。”時偉嘻嘻哈哈的迎過去。
  羅烈亦低頭哈腰的站到一邊。
  蘇曠看羅烈剛才的拽樣以為他是這裏的老大,現在看來不盡然,真正的老大才剛剛現身。
  五短身材,滿臉橫肉,乍一看,準會被當作是土匪。但越是貌不驚人,越是容易藏身人群不被發現,蘇曠從蕭俊那吸取了教訓,如今看人也會多花上幾分心思。
  那被喚作強哥的中年人,警惕的掃了蘇曠一眼,冷聲冷氣的命令道:“阿烈,你在這守著,我和老時有事談。”
  “是,”羅烈畢恭畢敬的領命。
  眼看著時偉和強哥二人一前一後朝最裏間走去,蘇曠想跟著進去,強哥隻一個眼色,蘇曠立刻被羅烈攔下。“一邊待著去。”口氣極為蔑視,蘇曠雖不悅還是忍下來。
  蘇曠在口袋裏摸煙,念及方才羅烈所說倉庫裏有貨之類的話,想了想,又放回去。抬頭時卻意外發現羅烈此時不尋常的舉動。隻見他雙手負在身後,不停的打著同一個手勢。
  左手大拇指朝上,勾住右手大拇指,其後的手指接連對應扣上,這正是肖雲閣和他說定的暗號。“在犯罪集團內部還有我們的一個戰友,必要的時候他會和你聯係。”肖雲閣的話猶如在耳畔重現,蘇曠心中一動。
  難道這個人會是羅烈?但是聯想到他剛才囂張的氣焰和對自己極不友好的態度,蘇曠不敢輕易相信。
  羅烈悄悄走近蘇曠,用極低的聲音說:“隨我來。”
  蘇曠遲疑了一會,緩緩跟上。
  進了旁邊的小房間,羅烈做了一個標準的敬禮動作,聲音依舊壓的很低,“我是獵鷹三號。”
  獵鷹行動是這次他們打擊犯罪團夥行動的代號,肖雲閣為獵鷹一號,蘇曠是二號,隱藏在敵人內部的另一名臥底則是三號,這代號除了他們三人和直接領導之外,再無旁人知曉。此話一出,蘇曠再無懷疑。
  蘇曠有些激動的握住羅烈的手,後者“噓”了一聲,“長話短說。一號今天會不會行動?”語速飛快。
  “不會,一號懷疑他們是在試探我,不敢輕舉妄動。”蘇曠同樣答的很快。
  羅烈似鬆了口氣,“周強對我也沒有全然信任,他派人盯的我很緊,最近消息很難送出去。今天的交易不過是小打小鬧,出動的也隻是小嘍囉,如果貿然出動,隻會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蘇曠微一揚眉,羅烈接著說:“幾天後會有一筆大買賣,但消息是否屬實,我現在還不能確定。如果消息可靠,到那個時候就能將他們一網打盡。”
  蘇曠點了點頭,羅烈唇邊有了一絲笑意,聲音清冽:“我們趕快回去,周強為人多疑,切不可讓他對我倆起疑心。”
  回到剛才的地方,強哥和時偉正談笑著走出房間。蘇曠同羅烈對望一眼,暗自籲了口氣,幸好出來的及時。
  時偉視線沒有落在蘇曠身上,卻是對著他說話:“把她們帶上車。”
  在他們身後抖抖索索的站立著四名衣著單薄的女子,手和腳被縛在一起,年齡都在二十歲左右,容貌說不上頂美,但洋溢著青春逼人的氣息。
  蘇曠心一沉,又有四名花季少女即將被推入魔窟。這兩年來,他每次看到這一幕,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壓的他喘不過氣來,痛楚和麻木同時湧上心頭,想起慘死的年小蝶,他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痛恨自己麵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因為他一直沒有真正打入到內部,今天他終於以最近距離接觸到罪惡之源,不禁更緊的握住拳頭。隻是現在還沒有到一擊即中的最後關頭,他還是要忍耐。
  “傻了啊?”羅烈冷嘲熱諷的話不動聲色的提醒了他,蘇曠定了定神,衝著那四名女子板起臉,“跟我上車。”
  時偉還在和周強寒暄,蘇曠和羅烈先自領著四名女子上車,許是被餓了幾天,走路俱是虛軟無力,也許還吃過皮肉之苦,裸露的手臂上留有鞭撻過的痕跡。這是表麵上能看到的,那看不到的地方呢?蘇曠在心裏歎了口氣,抬頭迎上羅烈的目光,同樣是痛心但是又無可奈何的矛盾。
  蘇曠把車上吃剩下的半包餅幹扔給她們,遭到哄搶,其中一名穿白衣服的女子就勢抱住蘇曠的大腿,“大哥,求求你放了我們吧。”
  蘇曠不語,她哭喊著:“我們是來了以後才知道受騙上當了,大哥,我看的出你是好人,你行行好,放了我們吧。”
  其餘三人也是聲淚俱下。
  羅烈眼尖的瞅到時偉走近,立刻輕咳一聲,蘇曠會意,狠了狠心,一腳踏住那白衣女子的後背,“滾到後麵去,別弄髒了我的鞋。”
  時偉看在眼中,麵上喜怒難辨。
  ……
  
  第12章 疑惑重重
  劉慧自那天衝動跑出去以後,就好像消失了一樣,安寧打她手機打不通,往家裏打不是沒有人接聽就是接電話的是姚子安,她又不方便多問,等了幾天,就在安寧失去耐性準備抽時間去她家裏找人時,劉慧終於出現在她麵前。
  她剛一亮相,安寧幾乎在瞬間站起身,半是埋怨半是關心的問:“你到哪去了?電話也不給我一個,你歲數也不小了,不知道人家會擔心的嗎?真是的……”
  下麵的話被劉慧的嗤笑聲打斷:“我覺得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我媽。”
  安寧翻了翻白眼:“好心被當作驢肝肺,說的就是我這種。”
  劉慧拽住她的衣袖賠笑:“好了,我知道你是關心我,別生氣了。”
  隻不過是口舌之爭,言語上鬥氣,安寧又怎會真的氣她,她捏了捏劉慧的臉,“快說,這幾天去哪了?”
  劉慧心虛的低了低頭,抬起時換上輕鬆又恬適的笑容,“你先不要問我,你隻要現在陪我去一個地方就好。”
  “現在?”安寧看了眼掛鍾,時針正緩步邁向十點整,“不行,莫顏昨天打電話說十一點左右要來取禮服,我這會走不開。你要是不急的話,下午陪你去怎麽樣?”
  劉慧沒有多做考慮,一口答應。她雖說性格爽朗,平日也膽大妄為,但要她一個人去麵對這件事,她也沒有勇氣。
  莫顏很守時,在離十一點尚缺五分時翩然而至。陪她一起的還有一名青年男子,兩人穿著同色係情侶衫,手牽著手走入。
  “安寧。我來了。”莫顏蹦跳著往正蹲在地上翻箱倒櫃的安寧後肩上輕拍一下。
  安寧沒回頭,“你先坐會,我馬上找給你。”
  “安寧?”同莫顏一起來的男子微微一怔,在心裏默念一遍。
  莫顏自然不會知道他在想什麽,她打量著這處不到二十平米的店鋪,桌上鋪滿訂貨單和式樣裁剪圖,一隻蒸汽熨鬥可憐巴巴的躺倒在桌角,開了一半的抽屜探出幾張紅票子,不禁搖了搖頭,“安寧啊,你該請個店員來幫你,你一個人怎麽忙的過來啊。”
  此時安寧總算找到了那份找了一上午的單據,輕輕籲了口氣,“我也想啊,等傾城上了正軌以後再說吧。現在勉強還能應付。”
  她敲了敲酸麻的大腿,跳了起來,因為蹲的時間久了,重心有些不穩,幸好旁邊有人及時攙扶了她一把,可就是這人讓安寧心神恍惚了下。
  莫顏的男朋友,確切的說是未婚夫,竟然是肖雲閣。
  “你們認識?”許是寂靜的太久,連莫顏也看出些許不對勁。
  安寧這時心境已回複平和,她笑了笑:“對,沒想到會這麽巧。”
  莫顏有些緊張的挽住肖雲閣的臂彎,安寧明白她動的是什麽心思,極低極輕的笑了一聲,“肖雲閣,是你自己坦白還是我來說明?”大眼撲閃,帶一絲難得的狡黠和調侃意味。
  莫顏果真麵色微變,而安寧臉上笑意更盛。
  “你就別拿我開玩笑了,”肖雲閣嗬嗬一笑,抓起莫顏的手緊緊握於掌心中。
  安寧拉著莫顏坐下,綻開笑,“肖雲閣和我以前的男朋友是同事,所以,我們認識。我故意嚇你的,你可別介意。”話出口,安寧自己也沒有料到,說到前男友這三個字時並沒有想象中那麽疼痛,甚至還是雲淡風清的。
  原來所謂的傷真的可以依靠時間來愈合。安寧眼底逐漸浮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盡管笑的有些悲哀。
  莫顏這才完全放下心。她親熱的抱著安寧的肩膀,安寧推推她,“我去拿婚紗給你。”
  乘著莫顏在試衣間,安寧走近坐在沙發上翻看報紙的肖雲閣,故作輕描淡寫的說:“肖雲閣,我有事問你。”
  肖雲閣放下報紙,笑容淺淺的:“安寧,我有權保持沉默的。”
  安寧眼神清澈,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堅決,“可我也有權知道羅烈是怎麽一回事。”
  肖雲閣目光閃了閃,調開視線,不語。
  安寧不依不饒,“肖雲閣,如果你不說,我隻能順著自己的思路瞎猜,別說我沒有給過你辯白的機會。”
  肖雲閣雙眸幽深如一汪潭水,靜謐,波瀾不驚,“安寧,給我十天時間,十天後,我親自來這裏告訴你真相。”當初關信為了工作需要毅然同安寧決裂,從朋友的角度,他是極不情願的,關信因此背上負心、絕情的沉重包袱,所做的犧牲,常人無法體會,十天後,差不多是該還關信清白的時候了。
  一排雪白的牙齒輕輕咬過唇瓣,留下細密的牙印,安寧終睜著晶亮的雙眼,緩緩說:“好,我信你。”
  “聊什麽呢,聊這麽開心?”莫顏提著長長的裙裾娉婷走出更衣間,標準的瓜子臉微紅,杏眼中泛著生動精彩的光芒。
  “真是太美了,”安寧和肖雲閣還來不及反應,買飯回來的劉慧兩眼放光,嘴微微張著,就快滴下口水。
  “色女,看夠了沒有?”莫顏叉腰怒目相向,胸脯一起一伏的。
  劉慧嘿嘿的笑,躲閃到安寧身後。
  安寧幫莫顏撫平肩帶上的褶皺,又將裙擺完全打開,一個清麗中猶帶嫵媚的絕代佳人打造而成。
  肖雲閣唇邊始終噙著一抹綿長的笑,視線落在莫顏身上,溫柔,寵溺。
  這樣的眼神,安寧也曾經在其他人眼中見過,從前的關信,有過短暫糾葛的蘇曠和如今將伴隨她一直走下去的沈默。安寧暖暖的笑開,事業蒸蒸日上,戀人體貼入微,似乎沒有什麽不滿足的了,可是,為什麽在沒人的時候那一絲絲的惆悵便常常會毫無預警的湧上心頭,攪的她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安寧,”莫顏忽扯了把安寧,悄聲道:“那裏,好像稍緊了點,你幫我看看。”
  “哪裏?”安寧隨著莫顏的目光往下看,會意的笑了笑。還沒開口,劉慧的大嗓門插了進來,“啊,我說莫顏啊,才幾天沒見,你豐滿許多啊。”
  羞的莫顏白皙的臉上迅速開出絢麗的玫瑰。肖雲閣以輕咳掩飾,低下頭隻顧看報紙,好似內容比之準新娘更為吸引他。
  “沒事,稍微放一點尺寸就可以了。不會耽誤你的婚期的。”安寧拿眼斜睨劉慧,後者左顧右盼,裝作沒看到。
  修改尺寸隻需三天就可以,肖雲閣卻堅持十天後再來。莫顏不解的問:“為什麽?”
  肖雲閣淡定從容的答:“十天後我正好休假,陪你來不好嗎?”
  莫顏羞赧一笑,劉慧在一旁起哄,“你們當眾打情罵俏,當我和安寧不存在啊。”
  莫顏一張俏臉已窘紅堪比番茄,她一把拽起肖雲閣,不敢再瞧劉慧,隻說,“我們有事先走了。”慌不擇路的模樣又使得劉慧肆無忌憚的哈哈大笑。
  走的又急又快,與一人擦肩而過時差點撞在那人身上,肖雲閣抱歉的打招呼:“不好意思。”
  那人神情稍許不悅,但還是說:“沒關係。”腳步匆匆,沿著肖雲閣他們剛出來的路線行進。肖雲閣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莫顏問起:“看什麽呢。”他才收回視線,“沒什麽,走吧。”遂離開。
  沈默踏進傾城的時候,安寧和劉慧正分享午餐。
  肯德基的辣漢堡,雞翅外加可樂,沈默搖搖頭,每次都吃這些沒營養的東西,說了她很多次也不聽。
  “你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安寧看到沈默多少還是有一些驚喜。
  沈默拍了記自個的腦門,表情無奈:“我的大小姐,今天是星期天,你不會是希望我二十四小時都呆在醫院吧。”
  安寧抿嘴一笑,她倒是真忘了日子,終日守在傾城,雙休日除了生意比平時要多上幾樁,其他也沒有多大區別。
  劉慧好奇的多看了沈默兩眼,見他沒有自我介紹的打算,忍不住道:“小安子你似乎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安寧臉上一片迷茫。
  “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可他是誰,我卻被蒙在鼓裏。”劉慧不客氣的指著沈默的鼻尖,語氣雖凶悍,但眼角眉梢猶帶淡然的笑意。
  沈默忍俊不禁,“安寧,你的朋友很有趣。”
  安寧垂眸低笑,用劉慧最擅長的手段無辜的對著她眨眼,“我沒有告訴過你嗎?”
  “絕-對-沒-有。”劉慧快被她氣瘋了,惡狠狠的瞪著安寧。
  “好吧,那就先自我介紹一番。”沈默聳聳肩,似笑非笑:“我叫沈默,是安寧的男朋友,目前在RJ醫院任外科醫師。”他柔和的目光掠過劉慧,和安寧相視一笑:“還有需要補充的地方嗎?”
  麵對沈默的坦然,劉慧反而不好意思再逼問。隻是朝安寧揮了揮拳頭,示意她竟然隱瞞了如此重要的信息,等著和她秋後算賬。
  吃過午飯,安寧將丟的東一張西一張的訂貨單歸類整理,沈默一直深深凝視著她,看的她臉頰泛起紅雲,漸漸彌漫到耳根,最後連脖子都紅了,不禁心口一蕩,一個吻準確的落在她眉梢。
  安寧急急忙忙的推他,嗔怪:“有人在……”
  偏生劉慧的聲音不近不遠的傳來,“我什麽都沒看到,兩位隻管繼續。”隱含調笑,窘的安寧隻想把氣都撒在沈默身上。
  沈默笑笑,唇貼近安寧耳畔,“晚上早點關門,你想去哪兒玩?”
  安寧低下頭,為難的說:“對不起啊,我下午要陪劉慧出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要不我們約下次吧。”
  “下次是哪一天?”沈默當即有些不快,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不可能有太多的休息日,他和安寧二人世界的時間本就不多,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閑偏偏還遭到拒絕。
  安寧的頭垂的更低,劉慧雖然沒說要去什麽地方,她也猜得出一定是和姚子安有關,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拋下劉慧自己享受愛情的甜蜜,重色輕友,這種事她做不出來。她支吾了半天,除了“對不起”三個字,憋不出其他字眼。
  沈默莞爾,他對著安寧楚楚可憐怯生生說話的神情是沒有半點抵抗能力的,隻得無聲歎口氣,揉了揉她順滑的長發,“好吧。”手上略加了把勁,安寧整個跌入他懷裏。
  他的吻纏綿灼熱,吻的安寧幾欲窒息。一席溫存過後,安寧軟軟的伏在他胸膛前,急促喘息。
  很久安寧一顆劇烈跳動的心才逐漸平複。
  沈默半眯了眼:“我開車來了,要不要送你們去?”
  安寧轉過身征求劉慧的意見。
  劉慧不假思索斬釘截鐵的回絕讓安寧和沈默同時楞了楞。
  於是,半個小時後劉慧和安寧坐上出租車時,之前先行離去的沈默從隱蔽處開出車,以兩個車位的距離始終不緊不緩的跟在後頭。
  車是往郊區方向去,越行越荒蕪。沈默看著她們在一片農房前下車,交頭接耳了一陣,走進其中一間。
  駛近後,沈默趴在方向盤上避過反射的陽光,將屋簷下的招牌看的一清二楚,劍眉立時蹙起。
  那破舊的招牌上寫的是:胡不歸私家偵探社。
  要說私家偵探社開在偏僻的郊區這不是件稀罕事,小說裏寫的,電視裏演的,大多如此,但私家偵探是個女人,還是個絕色美女,這就聞所未聞了。
  美女有個和本人不是很相稱的庸俗名字:胡不歸。如果不是看到她遞上的名片,安寧險些以為這是哪個農民的名字。
  安寧在心中嘀咕:劉慧來這裏,難道是請了私家偵探幫她調查姚子安出軌的事?
  她的猜測在下一刻就得到印證,胡不歸從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袋中抽出一份,在手裏晃了晃。
  劉慧會意的打開手提包,摸出一隻厚厚的信封。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很公平。
  “安寧……你幫我看吧。”事到臨頭,劉慧有些膽怯。
  安寧點點頭,文件袋拿到手中,乍一看,倒有幾分眼熟。她剛想打開,劉慧又奪回去,“還是……我自己看好了。”
  安寧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就好比等候判決書的犯人,既期冀給一個痛快,又不希望結局讓人太過難以承受。
  劉慧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她僅瞄上幾眼,就呼吸加重,麵色大變。安寧不必再看,也可以想象的出其內容的不堪入目。
  “我們走。”劉慧的聲音裏聽不出情緒的變化,安寧小心翼翼的問:“你還好吧?”
  “我沒事,”劉慧嘴角牽起苦笑,嗓音沙沙的。
  出門時,安寧眼角無意的掃過桌麵,頓時驚異的睜大眼。隨意堆放的檔案袋並不引人注目,但被壓在最下麵的那隻,封口處微微露出照片的一角,照片上目光如炬的男子,是蘇曠。
  盡管他和平日的穿著打扮皆不同,但安寧和他共處多時,還是一眼就能認出。
  她下意識的伸出手去,在觸碰到文件袋的同時,手被壓在桌上。抬頭對上胡不歸笑的微彎起的柔媚鳳眼。
  “我要這份資料。”安寧態度很堅決。
  胡不歸淺笑盈盈,“小姐,幹我們這行的有這行的規矩。”
  包裏有這兩天剛收的貨款,安寧貝齒輕咬,下定了決心。“夠了嗎?”
  錢是個好東西,胡不歸立刻眉開眼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這麽爽快,我當然樂意配合。”她忙不迭的把照片連同文件袋一起塞給安寧,捧著那疊票子慢慢數去了。
  坐上出租車,劉慧一聲不響的抱著資料發呆。
  安寧則迫不及待把照片緊緊攥於手中,這一眼看去,如果說剛才還隻是驚訝,那現在可以說是震驚無以複加。
  照片上的場景看裝潢應該是一家茶餐廳,除了蘇曠以外,還有一人和他隔桌而坐,因為是用長焦將鏡頭拉近麵目顯得有些模糊,但仍舊依稀可辨,這個人,安寧不僅認識而且熟識。
  肖雲閣。
  頓時疑竇叢生。
  肖雲閣是人民警察,蘇曠充其量是個小混混,這兩個人怎麽會走到一起?
  安寧按著順序翻看其他資料,吃驚的發現,隻有蘇曠踏入金碧輝煌以後的經曆,而他之前的檔案則是一片空白。
  這演的是出什麽戲?暗戰還是無間道,安寧著實被弄糊塗了。
  出租車到一線街停下的時候,劉慧也跟著安寧下了車,依舊失魂落魄,安寧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當安寧喊她幫忙拉卷簾門時,她忽然握住安寧的手,一本正經的說:“小安子,我想通了。”
  安寧回望她,隻見她神情現出一份少有的冷靜和凝重。
  劉慧無視安寧瞬間訝異的表情,口吻輕鬆自然:“我和他在一起快五年了,卻抵不上他們不到一年的相處,你說,這樣的男人,值得我留戀嗎?這樣的回憶我為什麽還要憑吊?”
  “你……說的沒錯。”安寧對劉慧突然的轉變顯得無所適從。
  劉慧幫著抬起卷簾門,回首含笑,“有一句話說的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眉宇間,一掃之前的頹喪。
  安寧垂眸笑了下,如果當初她也能像劉慧這般豁達,她也就不會做傻事了。
  所以說人和人還是有差別的,有的人會在痛到極致時做出及時調整,而有的人需要曆盡艱難才會獲得重生。
  午後的時光在平靜的交談中緩緩滑過。
  說實話兩人很久沒有這般推心置腹的深談過了,從前在學校抵足抵首同榻而眠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複返,談理想,論心儀的男子,議往事,聊了一下午,還有些意猶未盡。
  如果不是閣樓上越來越大的動靜,她們還可以繼續下去。
  劉慧悄聲問:“他們是準備把房子拆了嗎?”
  安寧睨她一眼,“別亂說話。”抬高了音量,“老爺子,您幹嗎呢?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回答她的是一個年輕清脆的女聲:“不用,不用,你忙你的。”
  安寧和劉慧麵麵相覷,樓上僅年老爺子和年夫人居住,怎麽會出現了第三人?
  劉慧嘴角抽了抽,扯了扯安寧,“老爺子這麽大年紀了,雄風不減當年啊。”
  安寧被她逗樂,抿嘴笑了笑,想想不好,作勢捶了劉慧一拳,“你就會胡說。”
  劉慧笑的彎下腰,肩膀因笑的太厲害,一顫一顫的抖動著。
  沒一會,樓梯上有了聲響。
  劉慧探頭過去,被安寧拖到身後擋住了視線,急的她直跳腳。“哎呀,你倒是讓個位置給我啊。”
  下樓的有三人,年老爺子,年夫人,還有一個陌生的青年女子。
  劉慧嘴裏發出“嘖嘖”聲,安寧對她太過了解,知道她滿腦子淫穢思想,這會不是在想3P就是SM。
  安寧眼角漾出極淺的笑紋,辛苦忍住脫口的笑聲,鼓著微酸的腮幫子挨個同她們打招呼。
  “這是我女兒阿蕊,你們還沒見過吧?”年夫人笑著把女兒往前推了推。
  年蕊落落大方的伸出手:“剛才有聽老媽提起過你。”
  安寧伸手的同時,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嬌美纖弱,似蓓蕾初放,穿一件緊身的薄綢襯衣,勾勒出圓渾優美的曲線,周身散發一種令人目眩的光芒。
  有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低低掠過安寧心頭。
  她明明沒有見過年蕊,可她給她的感覺似曾相識。
  直到年夫人和年蕊並排站在一起,那重疊的輪廓,依稀相似的眉眼,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她終於想了起來……
  難怪她第一眼見到年夫人,就會覺得眼熟,因為年蕊秀氣的五官皆傳承與她。
  其實她是見過年蕊的,就在金碧輝煌。
  那被蘇曠打下樓的可憐女人,當日印象極深刻,但因為長發遮蓋住了她半邊臉,且有血汙,所以今天才一時沒有認出來。
  想通了這點,她揚起笑臉,略略安下心。
  “你們……這是要去哪?”注意到年家三人手裏提著大大小小好幾個旅行袋,安寧不禁開口詢問。
  “去旅遊。”
  “去親戚家。”
  “去鄉下住幾天。”
  三個人,三種答案,該聽誰的?
  那三人互相對望一眼,靜靜將頭扭向旁邊,劉慧同樣朝著安寧使了個眼色,撇了撇嘴。
  屋內的空氣有些凝結,最後還是年老爺子開口打破僵局。“安寧,我們要離開一段時日,短時間內不會回來。”
  安寧楞了楞:“哦。”其實他們無需同她解釋,隻是房東和租客的關係,誰還沒有點隱私。
  “你自己多加小心。”踏出門時,年夫人又回頭交待一句。
  “嗯。”
  年家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見之後,劉慧淡淡收回視線:“這一家人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安寧搖搖頭,她也弄不明白,所以沒法回應劉慧。
  劉慧陪著安寧吃過晚飯後離去,剛才還回蕩著歡聲笑語的屋子一下子冷清下來。
  安寧坐下記賬,忽然想起今天一整天好像都沒有顧客臨門,這是極為反常的現象。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夜幕低垂,萬物靜寂,隻聽得見時針走過滴滴答答的聲響。
  很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出奇的平靜,安寧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突然冒出這個想法,微微一笑揮散開去。
  今天沒有生意自然也就沒有帳可算,安寧百無聊賴的拿著圓珠筆在白紙上胡亂劃圈,劃著劃著那毫無章法的線條竟然連成了一個名字:蘇曠。
  安寧慌忙丟下筆。一定是今天發生了太多事,而且都和蘇曠有關,所以才會精神恍惚。
  一定是這樣。
  可是這個答案,騙得了別人,卻沒有辦法瞞過自己。
  安寧趴在桌子上拚命用手捶腦袋,這到底是怎麽了。
  難道這份資料對她的影響真是這麽大?
  資料?蘇曠?年蕊?年家二老?
  有那麽一刻,某些景象在她腦中重疊。
  如果說年蕊曾經遭到蘇曠的毒打,那他和年家二老的關係又怎會如此密切?
  如果說之前年蕊沒有出現過,這事被隱瞞下來還講的過去的話,那今天她就不會把事實真相告訴她父母嗎?
  那他們為何還會如此友善的對待她,要知道她可是蘇曠介紹來的啊。
  安寧好似被捆在千絲萬縷之中,怎麽都無法順利找到線頭,腦子一片混亂。
  夜逐漸深沉。
  眼看今天勢必要開天窗,安寧琢磨著早點關門休息算了,手剛探上卷簾門,忽然湧進幾個人,使得本就不大的空間一下子顯得局促起來。
  安寧詫異,這些全部都是高頭大馬的男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來買婚紗的。
  但作為店主她還是有義務問一句:“幾位是要挑選婚紗嗎?這邊請。”
  其中一名流裏流氣滿臉絡腮胡的男子摸出一根煙點上。
  安寧禮貌的提醒他:“對不起先生,這裏是嚴禁吸煙的。”
  那人絲毫不理會,還用手在潔白的婚紗上一件件的摸過,每過一處,留下黑乎乎的手指印。
  安寧心疼的要命,連聲喝止已然不及,幾個人同時動手,一個人把安寧擋住,其餘幾人有的把模特身上的禮服剝下來扔在地上用腳狠命踩踏,有的將貨架上的物事一股腦兒的掃落在地,還有的直接堆倒衣架,一把舉起椅子把試衣鏡砸了個稀巴爛。
  安寧被嚇呆了。她哆嗦著嘴唇久久發不出聲音。
  那些人做完這些事還覺得不解氣,又變態到用剪刀剪,用手扯,或是用牙齒撕咬,把婚紗和禮服撕扯成一條條一片片,一件都沒有放過。
  安寧驚駭到忘記要去阻攔,隻是呆呆的看著他們把整間屋子折騰的淩亂不堪。
  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店內就像遭受過打劫似的狼藉,事實上,這和打劫也確實沒有多大差別。
  那幾個人甩了甩手,互相對望幾眼,大笑著揚長而去。
  安寧這才叫出聲:“你們不要走,你們……”她追出幾步,卻被拉在最後的那人狠狠推了把,腳步踉蹌著重重摔倒在門邊。
  淚水無聲流淌。
  室內亂七八糟的,安寧支撐著勉強站起,磕磕絆絆的走了沒幾下,腳下發軟,又跪坐在地。
  她努力直起身體,一小步一小步的爬過去,步履維艱。
  所有的桌子,椅子,櫥櫃都被打爛,婚紗禮服丟了一地,手輕輕撫摸上去,質感依舊絲滑,但幾乎沒有一件是完好無損的。
  傾城是安寧的心血,她為之花費了許多勞力財力,如今付之一炬。
  那些到底是什麽人?安寧行事低調,與人向來無冤無仇,平日連爭吵都很少,怎會得罪這些人。他們個個凶神惡煞般,難道是別處的婚紗店眼紅安寧生意興隆,花錢雇傭了來給她顏色看的。做生意講求的是公平競爭,若真是這樣,未免太卑鄙無恥了。
  但如果不是……那又會是誰?
  或者這事和年家有關?聯想到他們今天匆匆忙忙的離去,安寧心中仿佛有異樣情緒滑過,臉煞白。
  以前一直沒事,這事偏偏發生在年家二老離去的這天,不由得安寧不起疑。
  安寧手和腳不住的顫抖,她一向謹慎度日,卻總會被些莫名其妙非常理能推斷的事牽涉其中。心像是被栓了塊大石頭,直直的往下墜。
  安寧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門外重新有了響聲。
  她還沒來得及抬頭,一大桶紅色油漆從頭淋下,伴隨著一陣恐怖的笑聲沾在她的臉上身上手上,紅色的液體像鮮血般觸目驚心。安寧感覺一陣頭皮發麻,嚇的心頭亂跳,終恐懼的尖叫出聲。
  這地方是不能待下去了。
  安寧哆嗦著找到手機,在電話簿裏翻出蘇曠的名字,按了下去,在電話接通的一刹那,她猛的按下掛斷鍵。
  她明明是要打給沈默的,可她的手配合著她的心先一步替她做下了決定。
  安寧心若浮萍,一會兒像是被風吹進深淵,一會兒又飄向雲端,心亂如麻。
  不該是這樣的。
  對蘇曠沒來由的依賴讓她心生恐慌。
  安寧定了定神,迅速調出沈默的號碼。嘟嘟的鈴聲悠長,但一直沒有人接聽。安寧隻得茫無頭緒的幹著急,鈴聲在響了很久以後終於有人接起:“喂。”是一口慵懶中帶酥甜的吳儂軟語。
  安寧怔了怔,下意識的看了眼手機,號碼顯示的正是沈默的電話號碼沒錯。她試探著問:“我找沈默。你是?”
  對方的態度明顯差了許多,完全是公式化的語氣:“對不起,沈默醫師正在手術室為一重症患者開刀。”
  “那能不能麻煩你……”安寧還想說什麽,電話卻毫不客氣的被切斷了。
  安寧嘴角扯了扯,想擠出一個笑容,留下的隻有苦澀和失望。她好像一個溺水之人,連剛碰到手的僅有的一塊木板也失落了。
  安寧耷拉著腦袋,一種無邊的哀愁瞬時淹沒了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去,眼前隻剩下一片荒蕪。
  ……
  蘇曠開著機車疾馳在馬路上。
  半小時以前他收到安寧的電話,還沒等他接起,電話就被掛斷。再打過去,始終處於忙音狀態。
  他不禁心急火燎。
  安寧表麵上是柔弱無主見的,可她骨子裏執拗任性,如果不是山窮水盡的時刻,她是不會求助他的。
  念及此,蘇曠急的雙腳跳,踩下油門,加足馬力。
  蘇曠趕到的時候,安寧正蜷縮在沙發上,單薄的身體簌簌發抖。
  屋子滿目蒼夷,安寧臉色蒼白,雙眼微腫猶閃著盈盈淚珠,蘇曠心中一動,就要撫上去,可到底克製了自己。
  “安寧。”蘇曠怕嚇著她,細聲漫語的喚她。
  安寧一動不動。
  蘇曠淩厲眼神微微一沉,手慢慢撫上她削肩,柔聲道:“安寧,不要怕,是我。”
  她隻輕顫了下,一頭紮進蘇曠懷裏,嚎啕大哭。
  蘇曠猶豫了下,抱緊她。
  安寧隻覺有說不盡的委屈,淚水,鼻涕抹了蘇曠一身。
  蘇曠也不勸她,隻等她發泄完畢,用衣袖幫她擦淨眼淚。
  安寧不好意思的低了頭,麵頰染上粉紅色。
  蘇曠笑著拍拍她後背,“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安寧沉默了,不是她不想說,是她根本無從說起。
  蘇曠望著已經混亂到不像話的傾城婚紗店,眸色加深。“知不知道是誰幹的?”
  安寧搖搖頭。
  “你不能再住在這裏,”蘇曠斬釘截鐵的說。停了停,“你去哪裏?我送你。”
  安寧垂頭想了半天,竟然沒有地方可以去。
  劉慧家,她今天勢必要和姚子安攤牌,在這種情況下,她不可能去打擾。
  而沈默,他們雖然是男友朋友的關係,但他從來沒有和他提起過他的家事,也沒有說過要帶她回家,更何況,剛才那個電話給她打擊太大,她的自尊心到現在還沒有恢複。
  安寧拽著衣角,抿著微微泛白的嘴唇,眼中升起淡淡的擔憂。
  蘇曠看她的神情,盡管猜不透她心中所想,也可以想到她有難處。大手緩緩撫過她的頭頂,極輕的征求她的意見:“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話還沒有說完,安寧線條俏麗的臉廓上浮現出光亮。“我不介意。”答應的太快,神情又急迫了些,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柔美的月色打在她時紅時白帶點羞澀的臉蛋上,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芍藥,嫵媚,迷人,蘇曠忍不住就想逗她,“嗯?你不介意什麽?”
  安寧晶瑩透明白玉般的臉上飛起朵朵嬌豔的紅霞。“我……”
  蘇曠唇邊的笑容不自覺地加深,他攙扶起安寧,“可以走嗎?”
  安寧點了點頭。
  初時的恐慌,在見到蘇曠,聽到他熟悉的聲音時,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當蘇曠把手伸給她時,她會有一種特別的安心和溫暖,再煩躁不堪的心情也會安定許多。
  她還是不敢正視這種心態。她習慣性的把它歸結於因為蘇曠又幫了她一次。
  安寧一步一拐,趔趔趄趄,蘇曠看在眼中,唇一彎,手上加了把勁,將安寧整個抱起。
  安寧驚呼一聲,手緊緊攥住蘇曠的衣領,惹來一絲低低的竊笑。
  出了門,蘇曠穩健的步伐忽然緩下來。
  “怎麽了?”安寧問。
  蘇曠沒有說話,視線落在外牆上。
  原本刷白的牆麵上,被人用紅色油漆寫了一行大字:擅入者死。字跡張牙舞爪,旁邊還畫了一個血淋淋的箭頭,正指向傾城。
  蘇曠剛才進來時心急如焚,沒有留意到外牆上的變化,現在側目而視,臉色微變。
  安寧恍然大悟,難怪傾城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一名客人上門,原來如此。沒有人看到這樣恐怖的畫麵還會有閑情逸致購置婚紗禮服的。
  眉頭一跳,兩人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看來事情並不如安寧事前所想這般簡單。
  蘇曠緊了緊拳頭,伸手拂開遮著安寧臉孔的幾縷發絲,低聲說:“別擔心,交給我處理。”
  安寧長長的睫毛動了動,每次在她最需要人幫助的時候,蘇曠總會及時出現在她身邊,也隻有他才會如此的義無反顧。他的掌心溫和柔軟,一種微妙甜美的感覺沁入心田,攪的淺淺酡紅在她麵上持久不退。
  蘇曠將安寧穩穩安置在機車上,手指緩緩的劃過她的臉頰,彼此的心跳聲清晰可聞。
  孤冷的月亮在薄雲中忽閃忽逝,一顆流星拖著尾光劃破長空,瞬時燦若明珠,在安寧和蘇曠身上投下絢麗的色彩,仿佛連星光都黯然失色。
  ……
  他們並不知道,在機車駛離一線街的同時,一輛黑色的沃爾沃停了下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剛好看到了這一幕。
  
  第13章 解惑·釋然
  安寧醒來的時候,和煦宜人的陽光正暖融融的打在她身上。
  這是蘇曠的臥室,空氣中仿佛還留有他的氣息。清新的檀香皂味中滲透著淡淡煙草味,就像他本人一樣,清爽自然。
  撩開被子,安寧輕手輕腳的走出房間。
  昨晚蘇曠就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的,而現在那裏,隻有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蘇曠本人,不知所蹤。
  桌上擺放三菜一湯,全是安寧最愛吃的。旁邊還有一張折的四四方方的字條,安寧拿起一看,是蘇曠的字跡。關照她好好休息和按時吃飯。另有一把鑰匙,是安寧離去時還給蘇曠的。
  不是不感動的,安寧心裏蕩起微微漣漪,溫暖滿溢。
  頭一抬,牆上掛鍾已指向下午兩點。原來這一覺竟睡了這般久。
  香甜的米飯入口,安寧的思緒不受控製的飄回昨晚。
  回到久違的住所,一切顯得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家具擺設裝飾幾乎沒有改變,就連位置都沒有變動過,陌生的是……她和蘇曠之間的關係。
  拋卻了房客之間那根紐帶,尚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感覺滲雜在內,從前隻不過是隱隱約約的浮現,而現在越來越清晰,讓她不得不正視。
  “怎麽,不認識了?”蘇曠見安寧神色慌亂,不禁打趣道。
  安寧半垂下眼眸掩飾的說:“哪有。”
  蘇曠不在意的笑了笑,從櫥櫃裏取出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具拿給安寧,“一會早點睡,睡醒了就沒事了。”
  安寧點點頭,接過。
  從浴室出來她卻犯了難。她的臥室久無人居住,灰塵定然堆積如山。現在如何能住人?
  蘇曠像是能看出她的心思,撫了撫她的頭頂,“你睡我的房間。”
  安寧微怔,抬睫道:“那你呢?”
  蘇曠笑了,“我一個男人哪裏不能睡了?沙發就好。”
  安寧有些過意不去,低喃:“這樣不好,還是我睡沙發吧。”
  “你真囉嗦。”蘇曠不耐煩的把安寧推進臥室,自己拿了床被子準備出去時,安寧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蘇曠回過頭覷她一眼。
  安寧含含糊糊的說了句什麽,蘇曠沒有聽清楚,追問:“什麽?”
  安寧張了張嘴,聲音低若蟲鳴:“你可不可以等我睡著了再走?”
  這次蘇曠聽的清清楚楚,且明明白白,麵上隱隱含笑。
  安寧被他專注的目光盯的臉刷一下緋紅。瞪了他一眼,自顧自鑽進被窩。
  蘇曠笑容不改,幫她掖好被角,關了燈,抱胸靠坐在書桌旁。
  有蘇曠在身邊守著,沒一會安寧就沉沉睡去,連他什麽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一絲極淺的笑慢慢爬上唇角,連帶著眼裏都有笑意漫出,看到桌上擺著的那盤清炒鱔絲,想起有一日自己心血來潮想做菜給蘇曠吃,結果把廚房弄的烏煙瘴氣亂七八糟的事,安寧不覺笑眯了眼。
  吃了飯,又洗了碗筷,安寧才想起拿出手機,一看,因為電池電量耗盡已經自動關了機。安寧取出備用電池換上,開機後發現留言信箱已滿,短消息不停的跳出來。全是來自於沈默和劉慧。
  安寧剛想回電話,手機鈴聲先自響起。
  “小安子啊,你在哪裏?我打了一早上電話都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傾城怎麽變成那樣了?發生什麽事了?”手機裏傳來劉慧焦灼的聲音。
  安寧等她一連串的問題全部問完喘息的當口,才找到插嘴的機會。“我沒事,別擔心。手機沒電了,我剛發現。”
  聽到肯定的回答,劉慧稍稍安心。“那你現在在哪兒?我想見你。”
  安寧略作思考,有了主意,“我也想讓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
  “遠山孤兒院。”
  剛和劉慧約好時間地點,手機鈴聲再次打破沉寂。
  這次是沈默。一張口便是一通埋怨,“安寧,你為什麽不回我電話?你一整晚跑哪裏去了?和誰在一起?”
  安寧保持沉默。昨晚發生了那樣的事,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他在哪裏?
  許是她的刻意疏離過於明顯,沈默意識到自己態度有問題,放柔了聲音,“安寧,對不起,我不該吼你,可我還不是因為擔心你……”
  沒等他說完,安寧就搶著說:“現在知道我沒事,你可以放心了。”她本不是斤斤計較的人,可沈默一上來就口氣不佳,不先關心她的安危反而質問她,加上昨夜她打電話給他時所受的氣,所有的事情加起來,讓她沒來來由的心情惡劣。
  沈默臉色微微沉下來,強壓下不悅,“安寧,你是要和我吵架嗎?”似乎是意有所指。
  安寧發泄完畢心裏稍微感覺舒暢了些,也覺出剛才口不擇言有點過分,她撫了撫額頭,頓了頓:“我現在有事要做,晚點再聯係你。”
  沈默聽她語氣不再似剛才那般強硬,頷首道:“好吧,我等你電話。”
  合上手機,安寧下意識的用力咬了下唇。
  如果是蘇曠,他一定會先確定她在哪裏,是否安然,然後再問發生了什麽事,斷斷不會用有色眼光看待她。
  明知不該,她又無形中拿沈默和蘇曠比較了次。
  安寧和劉慧又一次來到孤兒院,距離上次已整整過去半年。
  安寧忙著開店的事,而劉慧因為和姚子安之間掛起了紅燈,疲於奔波。
  但孤兒院的孩子沒有因為她倆久未出現而疏遠她們。一見到她倆,立刻“姐姐長,姐姐短”的撲上去。
  安寧撫摸著佳佳已經長及腰際的秀發,笑著說:“又長高了許多。”
  分送完巧克力和禮物,又挨個安撫了一通,劉慧輕輕呼了口氣,抬頭問安寧:“怎麽會想到來這裏?”
  安寧偏過頭淺淺一笑,“我想找院長問一些事,你可不可以幫我?”
  劉慧挑了下眉,“你想領養佳佳?拜托,你現在哪有時間和精力?再說佳佳已經過了領養的最佳時期。”
  “你想象力也太豐富了些,不愧是寫小說的。”安寧拍拍劉慧的肩,半是無奈半是揶揄,她隻說了一句,劉慧就已經把相關劇情全部安排好了。
  “切,誰讓你沒頭沒腦的突然問這個,換誰都會誤會。”劉慧不甘示弱的頂撞回去。
  安寧背過身笑了笑,回過頭時神情變的無比認真,“我想要印證一件事,所以需要院長幫忙。”
  劉慧斜了她一眼:“我帶你去。”旋即湊近安寧耳畔:“你是不是和那家人一起住久了,也變得神秘兮兮的。”
  安寧微微一愕,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那家人指的是年家二老。
  很突兀的笑了出來,被劉慧狠瞪一眼。
  孤兒院的院長在安寧印象中該是年過半老德高望重的老婦人,但在見到真人之後,顯然不是想象中那回事。
  眼前的女子最多不會超過三十,長發披肩,淡掃峨眉,不算很漂亮,但身上有種淡然的氣質,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安寧,她就是孔院長。”劉慧推了下失神的安寧,唇勾起,想當初她第一次和孔院長接觸時也吃了一驚。
  “你好。”孔院長咧了咧嘴角。“常聽孩子們提起你。”
  安寧愧疚的垂下眼,今天來這裏,主要是找院長詢問一些事,而看望孩子們是順便,她實在是有愧他們的厚愛。
  孔院長輕笑:“找我有事?”
  安寧對於孔院長的善解人意簡直要痛哭流涕,如果不是她這樣一問,她都不知該如何把話題轉到這上麵去。“是這樣的,”安寧小心斟酌用詞,“孔院長,我想向你打聽一個人。”
  “誰?”
  “蘇曠。”安寧輕輕說出這個名字,心中有一絲悸動。
  “蘇曠?”孔院長神色困惑,“我不認得這個人。”
  這次換安寧被迷惑了,她瞥了孔院長一眼,看她神情倒也不像裝出來的。
  劉慧忍不住插嘴,“他經常來孤兒院看小朋友,他們都認識,你身為院長卻不認得?”
  對啊,安寧心裏一動。
  孔院長嫣然一笑,“每天來這裏的善心人不計其數,我怎麽可能每個人都記得?”
  “我不相信佳佳曉雨他們沒和你提起過,如果你記性真這麽差,你為何會記得安寧?”劉慧分析的頭頭是道,條條在理,安寧不得不佩服她。
  麵對劉慧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氣勢,孔院長靜默。再開口時,長睫低垂,眸中升起深深的隔離和防範的情緒,“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隻有這一句,其他,無可奉告。”她抬了抬手,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安寧斂聲屏氣的注視著她,見她表情疏離,額頭上明顯寫著“不歡迎”三個大字,聳聳肩,同劉慧訕訕離開院長辦公室。
  一道探詢的目光始終停留在安寧身上,直到她們走過拐角再也看不見了,孔院長才收回視線,眼底呈現複雜光芒。直覺告訴她安寧並不是壞人,但她還是什麽都不能說。蘇曠的真實身份,多一個人知道他就會多一份危險,她不可以冒險。
  劉慧雖然不曉得安寧找孔院長打探蘇曠所為何事,但她知道她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也就不追問。隻不過對孔院長剛才的反應有所不滿,憋不住發牢騷:“切,這又不是國家機密,藏的跟寶似的。”
  對此安寧倒是可以理解。“也許她有苦衷。”孔院長諱若莫深的表現,更是讓她堅定之前的猜測。
  劉慧幾不可察的神秘笑了笑,一把拉住已經走出門打算回家的安寧,“小安子,你想打聽蘇曠的事,未必一定要通過孔院長。”
  “嗯?”安寧欣喜的摟了摟劉慧的肩膀,就知道她鬼主意多。
  “跟我來。”
  劉慧和安寧重新折回孤兒院,但這次是直接把她帶去了小操場。
  孩子們正在草地上做各種遊戲。劉慧悄悄的避過孔院長的耳目,把孤兒院年齡最大的兩個孩子曉雨和佳佳拽到樹蔭下。
  “你這是?”安寧不解的問。
  劉慧沒有理會她,她勾了勾唇,一手一個挽過佳佳曉雨的胳膊,輕聲說:“告訴姐姐,安寧姐姐對你們好不好?”
  兩人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劉慧輕啟朱唇:“那安寧姐姐有點事想請你們幫忙,你們願意嗎?”
  兩個孩子用力的點頭。
  “你自己問吧。”劉慧把佳佳曉雨推到安寧麵前。
  安寧這才明白劉慧的用意,雖說欺騙小孩子有些不道德,但她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她力持鎮靜,盡量讓自己笑的自然,語氣溫柔,“佳佳曉雨,你們都很喜歡蘇曠哥哥吧?”
  沒有意外的換來肯定的答複。
  “你們還記得蘇曠哥哥第一次來看你們是什麽時候嗎?”安寧心虛的問了第二個問題。
  佳佳搶著說:“蘇曠哥哥一直都住在孤兒院。”
  這個回答很是出人意料,但由此可知孔院長剛才所說有多離譜了。
  曉雨不甘落後,她要竭力表現出比佳佳大幾歲的優勢,馬上說:“曉雨被送來孤兒院的時候,他和小蝶姐姐就在這裏了。”
  小蝶……安寧默默的把這個名字記在心裏。
  “不過蘇曠哥哥幾年前離開以後就很少回來了。”
  “小蝶姐姐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不,回來過一次,那天你剛好被院長媽媽帶出去了。她是和蘇曠哥哥手拉著手一起回來的,我猜想他們一定是在談戀愛。”曉雨一副小大人般了然於心的模樣。
  佳佳和曉雨你一句我一句爭先恐後的說開了,從她們口中套出訊息要比從孔院長那容易的多了。
  “可我還是覺得蘇曠哥哥和蕊姐姐比較般配呢。”
  “小蝶姐姐長的好看。”
  “蕊姐姐更好看。”
  “小蝶姐姐能幹。”
  “蕊姐姐更能幹。”
  安寧揉了揉太陽穴,頭疼。一不小心變成各自粉絲爭鋒相對的場麵是她沒有料到的。
  “好了,好了,別吵。”安寧和劉慧把爭的麵紅耳赤的兩個人拉開。
  劉慧在安寧耳邊輕說:“原來還是段三角戀。”
  安寧笑啐她一聲,把目光重新轉回兩孩子身上。“誰來告訴我小蝶姐姐和蕊姐姐到底是什麽人?”
  “小蝶姐姐就是小蝶姐姐啊。”
  “蕊姐姐也就是蕊姐姐啊。”
  回答出奇的齊整。劉慧撲哧笑了出來,讓安寧也覺得自己這問題確實問的白癡了點。
  看來也問不出其他的東西了,但至少知道蘇曠就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就憑這點,這趟就沒有白來。
  安寧捏了捏佳佳的臉,見天色不早,準備打道回府,卻因為曉雨獨自低喃的一句話再也移不開步子。
  她說的是:“蘇曠哥哥以前不叫這個名字。”
  安寧的心緊縮了一下。她深深呼吸,抓著曉雨的手急迫的問道:“他叫什麽?”
  “他以前叫江聿森,我們叫慣了他聿森哥哥的。”曉雨想了想,又補充說明:“他離開很久以後再回來的時候硬逼著我們改叫他蘇曠哥哥,一開始我們不明白,院長媽媽讓我們一定要改過來,於是叫著叫著也就習慣了。”
  佳佳也附和:“嗯嗯,如果不是曉雨姐姐說起,我根本忘了這事呢。”
  安寧雙眼怔怔的對著前方,今天的收獲,還真是……驚人。
  劉慧從佳佳曉雨的話還有安寧的神情中似有所悟,雖然她不了解具體情況,但憑借強大的邏輯推理能力再加上一些她自己的想象,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她不免為安寧擔心。安寧向往的一直都是簡單的生活,太過複雜的東西始終不適合她,更何況現在不是用一句複雜可以解釋清楚的。
  安寧心生恍惚,劉慧伸出兩指晃了晃,她僵了好一會兒,才回應了一抹極淡的笑容。
  回市區的車上,安寧靜靜的望著車窗外,心情有種說不上的奇特。
  明明獲得她一心想知道的訊息,為何心裏沒有一絲的喜悅。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憂慮。
  如果蘇曠的身份真如她所猜測的那樣,那以前所發生的一切,就都可以做出合理的解釋了。
  隻不過,這樣的話他的處境無疑是十分的凶險。
  安寧心頭千波萬浪,巨濤洶湧,連帶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直到劉慧的手撫在她手背上,她揪緊的心逐漸平息。
  這時她才記得問起劉慧的事,“你和姚子安的事處理的怎樣了?”
  劉慧嗤笑,“你總算想起我了,我還不算太失敗。”
  安寧抿了抿唇,這個時候大概沒有比選擇沉默更好的辦法。
  劉慧用胳膊碰碰安寧的,“不用解釋了,重色輕友,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
  安寧愕然,從來都隻有她嘲笑劉慧有異性沒人性,今天這台詞竟然被她搶了去。
  “姑娘,你對他太過上心了,別和我說你們隻是一般朋友的關係。”劉慧好意提醒她,以便讓她更清楚的看見自己的內心。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不會知道每次提起蘇曠時她純淨的大眼格外晶亮,說到他名字時常常會未語人先羞,作為她最好的朋友,劉慧有責任有義務使她認清真相。劉慧實在太了解她了,她的表現其實已經十分明顯,但沒有人點破,她就會繼續扮鴕鳥,裝到再也無法裝不下去為止。
  安寧偏過頭,再度望向窗外。
  她早就開始習慣於依賴蘇曠,否則不會在出事的時候會第一時間想到他,而非沈默。
  明明對他的關心已經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她為什麽就是死不承認?
  原因是什麽,沒有人比她自身更為清楚。她曾經經曆過一段失敗的戀情,她再也輸不起。所以她寧可選擇被愛而不是愛,在真愛降臨之時,她逃得比誰都快。
  “小安子,逃避是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的。何況還牽扯到了第三個人,拖的越久對大家越沒好處。”劉慧一針見血的點出症結所在,不由得安寧不正視。
  安寧笑容淺淡,她知道劉慧說的句句在理,但她現在能做什麽,時機本就不對,特別是在對蘇曠的身份產生懷疑以後,很多話就更不能說了。
  安寧不語,劉慧帶著探究的視線灼灼的射過來,安寧避開,眼底閃過三分惆悵兩分失落。
  安寧去孤兒院的同時,她所打探的對象,正在一線街傾城婚紗店外守株待兔。
  蘇曠想了一整晚,安寧店鋪遭人破壞及她本人被騷擾的事,事發突然,來的又蹊蹺,他首先想的是表麵上這事是針對安寧,背地裏的驚濤駭浪都是衝著他來的,因為恰好發生在他暗示年蕊盡快帶著家人離開之後,但仔細思量後他就把這猜測率先排除掉。蕭俊時偉行事果斷狠辣,如果真是對他起了疑心,沒有必要轉彎抹角,並且現在也沒有對安寧造成本質上的傷害,更談不上給他一點教訓。在他看來,這種方式幼稚的很。
  持此之外,蘇曠想不到還有其他人。但他知道,不管最終目的是為了對付安寧或者他自己,肇事者必定不會罷休,還會有其他動作,而傾城肯定是他們唯一的目標,於是,他早早的出現在這裏。
  不出他所料,在他第二支煙點上沒多久,就有兩人鬼鬼祟祟的往這裏探頭探腦而來。獐頭鼠目,五短身材,決計不是好人模樣。
  蘇曠精神一凜,半眯起眼擲下煙蒂。
  傾城門前的小花壇巧妙的遮擋住他的身影,卻並不妨礙他觀察旁人。隻見那兩個人先是在緊閉的大門口站了一陣,低聲討論幾句後,其中一人取出手機通話,因刻意壓低聲音蘇曠聽不清他在講什麽,但從他點頭哈腰的態度,大致可以認定他是在請示下一步的行動。
  蘇曠掛在嘴角的笑容有絲冷冽,誰也不知道此刻他想到了什麽。
  沒多久,那人收了線,倒也不忙著做事,摸出煙給同伴遞上一支,自己美美的吸了一大口,晃著腿,看上去吊兒郎當,其實眼角餘光掃視周圍情況,見四下無人,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的點點頭,從隨身攜帶的大拎包裏拿出一小桶油漆。
  雖然隔著一些距離,蘇曠還是可以看的清晰分明,人贓並獲,他實在是按耐不住了。蘇曠動作飛快,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然扼住正舉著刷子準備在卷簾門上大做文章的那人的手腕,許是力量大了些,痛的他驚叫連連。另一個人見情勢不妙,立刻逃之夭夭。
  蘇曠並不介意,一人在手,他已有足夠的把握問出幕後指使之人。
  被蘇曠幾乎沒費多少力氣就逮住的那人姓王名治江,雖看上去孔武有力,其實就一欺軟怕硬的地痞流氓,這會兒小命拽在蘇曠手心裏,早嚇的麵色蒼白,聲音顫抖,“是有人出錢讓我幹的,不關我的事啊。”
  還沒審問,他就已經全招了。蘇曠厭惡的瞥了他一眼,這等貨色,放在抗戰年代一定是個貪生怕死的主。
  “是誰指使你的?”蘇曠冰冷的語調讓王治江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說話太快,險些閃到自己的舌頭,“是一個男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隻讓我們稱呼他曾先生。”
  蘇曠皺起眉頭,印象中,身邊的人好像並沒有姓曾的。“他長什麽樣?”
  王治江試圖動彈被蘇曠攥的生疼的胳膊,在蘇曠淩厲的眼神下隻得訕訕的打消了這個念頭,可經他描述的男子外貌及其普通,路上一抓就是一大把,若是要根據他所說的去找人,無疑是海底撈針。
  蘇曠神情越發不耐,王治江哆嗦了下,趕在蘇曠發怒之前先行說道:“我可以帶你去找他,但你要保證到了那裏你就得放我走。”
  蘇曠平靜淡漠的眸子輕掃過王治江,輕輕開了口,“一言為定。”
  盡管劉慧百般邀請,安寧仍舊回了蘇曠的住所。
  夜半,她捧著茶坐在燈影下,思緒萬千。
  關於蘇曠神秘的身份,回憶起和他結識以來的點滴,其實不是一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的。從前是沒有細想,現在把所有線索連起來,某些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安寧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她對蘇曠的關心程度之高,恐怕是她自己都沒有辦法預料的。毋庸置疑,從她租住這件屋子開始,很多事情就在不經意間改變了。她對蘇曠一直是心存感激的,他幫助她擺脫曾家駿的騷擾,在金碧輝煌救下她使得她免遭迷奸的悲慘命運,在她受傷時悉心照料,為她積極找尋門麵……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種感覺逐漸演變成一份牽掛,一種朦朦朧朧的依戀,如果不是對他太過在意,她不會在看到那份曾家駿給她的私家偵探的詳細報告後夜探金碧輝煌,自然也不會因為受到過度驚嚇從而搬出住所,又因缺乏安全感迅速投入沈默的懷抱。安寧苦笑了下,蘇曠對她怎樣,她其實心知肚明,她對蘇曠產生的微妙情愫,她也是一清二楚。隻不過,她害怕付出,害怕再度失去,所以當蘇曠試著接近她時她永遠選擇逃避。
  有些時候,一個人進駐到另一個人的內心,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在一個特定的場景,在一個正確的時間遇上了正確的人,理該展開一段戀情。但此理用在安寧身上顯然不通,她怕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去適應,去理清心頭的千絲萬縷。
  手機鈴聲劃破寂靜的長夜,無端被打擾,安寧略微不悅,等到看到來電顯示時,她又有些慌了手腳,她之前答應了沈默晚點會回電話給他,但從孤兒院回來後她竟然完全忘了這回事。現在沈默的電話追來了,她該如何和他解釋,他要是問起她現在何處和誰在一起,她又要怎樣回答?
  安寧咬著嘴唇,小巧的手機握在掌心,任憑鈴聲大作,她就是沒有勇氣接起。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在和她比耐心,鈴聲響了數下自動掛斷後立刻又撥過來,就沒一點停歇的時刻。最後還是安寧無奈投降,但聲音有氣無力。
  沈默敏銳的嗅到不尋常的氣息,連聲道:“安寧,你現在在哪裏?”
  安寧張了張嘴,不溫不火的吐出字眼:“我和劉慧在一起。”她沒有直接回答沈默的問題而是避重就輕,沈默聽到劉慧的名字,果然去除戒心不再追問。
  一時無話,氣氛有些尷尬,沈默感覺一夜之間,安寧和他之間好像築起了一道防線,對他有隱約的抵觸情緒,究竟是什麽原因,他一無所知。
  沈默率先打破沉寂:“明天我去接你。”
  “再說吧。”安寧淡淡道。
  沈默譏誚地牽起嘴角,“那你早些休息,我不打擾你了。”
  安寧隨即擱下電話,連聲“晚安”都吝嗇給與,沈默一直緊蹙的眉頭擰的更深。
  秋風漸起,乍暖還寒,安寧在窗前坐的久了,身上有些發冷,站起身的時候迎上了一對黑的發亮的雙眸,他手裏舉著一件外套,正欲披在安寧的肩上。安寧一時有些怔仲,不知是不是因為一直想著他的事情,以至於產生了錯覺。
  蘇曠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會,最終還是慢慢搭上安寧的肩頭。
  安寧順勢攏緊領口,揚起唇角:“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怎麽都不知道?”
  “是你想的太入神了。”蘇曠唇邊浮起了一絲溫柔的淺笑,眼裏波瀾不驚。
  安寧垂眼看地上,蘇曠敲了敲她的手背,坐到安寧剛才坐的地方,眼裏帶起笑意:“坐這邊,我有話和你說。”
  安寧咧嘴笑了笑,聽話的坐到他身邊,但一直低著頭安靜的撥弄手指。
  沉默片刻,蘇曠沉沉的笑了,“去傾城搗亂的那幾個人我已經找到了。”
  安寧訝異的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住了他。
  蘇曠抬手溫柔的撫過安寧頭頂,娓娓道出緣由:
  按照那名叫王治江的小混混所說,有人出了一大筆錢讓他們去安寧的傾城婚紗店搗亂,事成之後另有重賞,對此蘇曠半信半疑,於是他要求王治江帶他去找這所謂的幕後指使人。他們來到市區的商務中心,走進一棟四十八層的高樓大廈。當一群人走出電梯,王治江暗暗扯了扯蘇曠的衣袖,準確無誤的指向其中一個人時,蘇曠恍然大悟,疑團盡釋。那個人,就是安寧曾經的老板,也就是在金碧輝煌遭到過蘇曠奚落和耍弄的曾家駿。
  安寧聽到蘇曠說出這個名字,有所觸動,背脊猛然僵直,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會讓她後悔的方式。曾家駿找私家偵探暗中查探蘇曠的事,並且把得到的第一手資料拿給安寧看,在她不為所動的情況下,惱羞成怒丟下狠話,這就是他報複的手段。
  安寧唇緊緊抿著,怒火在胸口燒的正旺。她麵無表情的問:“後來呢?”
  蘇曠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沒有後來。”
  沒有?安寧看了他一眼,總覺得蘇曠笑容古怪,而且他也不是那種會放任他人繼續肆虐的人。
  這時蘇曠卻微微調開了視線,模棱兩可的說:“總之,你所有的損失他都會賠償,明天傾城就可以重新對外營業了。”
  安寧好像對這個消息不是很在意,良久才道了句:“哦。”
  曾家駿絕非任人擺布之人,蘇曠用了什麽辦法現在不得而知,但肯定是動了番心思的。安寧偏過頭,及其認真的說:“謝謝你。”
  蘇曠沉默了會,眉頭不自禁的微蹙了一下,“不用。”
  安寧側過臉,眼底光芒閃了閃,轉瞬即逝。
  “不打擾你了,早點休息。”蘇曠邊說邊往外走。
  安寧望著他的背影,心念一動,一個名字脫口而出:“江聿森……”
  蘇曠驀的停住腳步,眼神一冷,他緩慢回過頭,“你……剛才說什麽?”
  安寧張嘴,幾次想問個清楚,最終還是垂首道:“我說……那我明天一早就回去了。”
  “明天……“蘇曠頓了頓,“那我就不送你了。”
  “嗯。”一絲失落悄悄攀上心頭,熱氣猛然衝進眼眶,安寧吸了吸鼻子,轉過身,“那麽……晚安。”
  “晚安。”蘇曠頭也沒回的走出臥室,輕輕的幫安寧合上門。
  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這個時候他不能分心再去照顧安寧,留她下來並不是個好的決定,哪怕她會誤會,會胡思亂想,他還是選擇讓她再次孤身離去。
  
  第14章 中計
  五天後的清晨。微風拂煦,霧氣蒙蒙。在H市西郊一處空曠場地上,兩名男子互相對望了一眼,雙雙走入一所農房。
  一進門,羅烈,也就是關信,緊緊的握住肖雲閣的手,一臉凝重的說:“行動就在今晚。”
  肖雲閣點了點頭,“地點?”
  “還是在西營碼頭的倉庫裏。”關信輕聲說,“這次涉及到的明清文物大約是一百零四件,金額高達數千萬。”
  “終於要結束了。”肖雲閣喃喃低語。
  關信垂頭沉思了會,“是啊。”他做臥底曆時一年半,如今總算要大功告成,如何不是件振奮人心的大事。
  肖雲閣拍拍關信的肩膀,“辛苦你了。”
  關信靦腆的笑了笑,搖頭說:“哪的話,你不也一樣?”
  肖雲閣苦笑,自然是不一樣的,關信做出的犧牲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靜默片刻,關信突然問:“安寧她……還好嗎?”
  肖雲閣眼皮跳了跳,他不自覺的背過身體,轉移話題,“你要小心行事,一切以安全為重,如果發現情況不對,你馬上離開,知道嗎?”
  關信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神色焦急,“安寧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肖雲閣答的飛快,“你不要胡亂猜測,破了這個案子,你們就可以見麵了。”
  關信抬了抬眉,憨憨的咧開嘴角。
  肖雲閣在心底深歎了口氣,當初派關信去做臥底,是他一力促成的,原本以為最多三個月就可以破案,沒想到從逼迫花季少女賣淫一事又牽扯出走私文物的大案,關信主動要求在犯罪組織內部繼續充當眼線,這樣一拖,就是一年多。這一年半時間裏,他從來沒有和家裏通過一個電話,所以安寧為他自殺的事情他一直被蒙在鼓裏,而那天出現在傾城婚紗店門口的那個人,他動用私人關係調查了下,發現他是安寧現在的男朋友,對此,要他如何能對關信啟齒。盡管他知道,即便關信得知前因後果,他還是會選擇這樣一條路。
  肖雲閣掃了關信一眼,同他一擊掌,“過了今晚,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他是這樣想的,安寧和關信之間有十幾年積累的感情,她又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相信等她知道關信當初離開她的真相,一定能夠理解他的苦衷,並且回到他的身邊。關信受的委屈夠多了,他不希望為了國家利益已經做出犧牲的好同誌再失去更多。
  關信頷首,他對今晚的行動充滿信心,告別不見天日的臥底生涯指日可待,明天會是一個新的開始。
  晚七點,蕭俊把時偉蘇曠等人召集到一間屋子裏。
  “一會有筆大單,你們幾個都跟我去。”蕭俊寒星冷月般的雙眸一個個的掃視過去,目光所到之處,每個人都不自覺地挺直背脊,神情肅穆。
  “是。”異口同聲的回應,令蕭俊滿意的點頭。他眼眸半眯,神色懶散,“現在把手機都交給我。”
  蘇曠全身一震,這是要防範有人泄露行蹤。他把手機上交的同時,籲出一口氣,羅烈的消息真實可信,想來肖雲閣那裏也早就部署完善,現在他需要做的就是依計行事,伺機而動。
  各種型號款式大約十來個手機被裝在一個塑料袋裏,由時偉統一保管。蘇曠笑容裏透出幾分了然,蕭俊還是對時偉最為信任。
  當時鍾定格在七點半時,蕭俊從不起眼的角落拿出三個密碼箱,分別交給時偉、蘇曠和王哲,然後輕輕說了句:“出發。”
  蘇曠、時偉和蕭俊在一輛車上,車開在最前麵,一路上,很少有人說話,好像每個人都滿腹心事。
  蘇曠暗自掂了掂皮箱,很有些分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三個密碼箱中裝的都是用於交易的大量的現金。
  車又往前行駛了幾公裏,方向大致明朗。蘇曠曾經去過一次,並不陌生,加上事情重大,路線他早就銘記在心。
  很快,西營碼頭已在眼前。
  臨下車前,蘇曠無意間聽到蕭俊和時偉的竊竊私語。
  “那裏怎麽說?”
  “放心吧,保管萬無一失。”
  “這次定教他露出馬腳。”
  “強哥不會放過他的。”
  他們聲音壓的很低,蘇曠能聽到的隻有這些,雖有小小疑惑,但很快被他放在一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確保待會的行動不能出半點差錯,其他的可以暫時不去考慮。
  到達目的地時,天色越發黑沉。
  沒一會,一道耀眼的藍光劃破夜空,緊接著轟隆隆一聲響雷震的好似地動山搖,每個人的心裏蒙上一層黯色。
  響雷過後,轉眼間雨聲連成一片轟鳴,冰涼徹骨的雨水劈頭蓋臉打在身上,寒意從四麵八方鑽入肺腑,蕭俊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咒罵道:“這該死的天,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現在下。”
  幾個人趕緊躲到廊簷下避雨,用手撣去頭上身上的雨滴。
  雨越下越大,絲毫沒有停止的趨勢,蕭俊虎著臉,煩悶的跎起方步,時偉跟在他身旁,兩個人低著頭不知在嘀咕些什麽。
  沒過多久,兩輛流線型豪華轎車在路口停下,一行大約六人加快步伐往這裏走來。為首那一人身形矮胖,但步履如飛,一襲黑衣,昂首闊步,一名手下正殷勤的幫他打著傘。蘇曠和他有過一麵之緣,自然很快認出他便是周強。幾名手下緊跟在他身後,同樣也是一身黑衣,腳底生風。
  蕭俊微帶笑容,剛才還在罵罵咧咧這會兒不顧風大雨猛迎了上去。
  周強與蕭俊握了握手,一抹詭異的笑容慢慢浮現在唇畔。
  蕭俊心領神會,嘴角邊撇出一絲笑意,“強哥,一路上辛苦了。”
  “東西都帶來了嗎?”周強問。
  蕭俊眼角瞥過密碼箱,輕輕勾了勾唇,“當然。”
  周強用眼神示意手下打開轎車後備箱,那裏平躺著四口大鐵箱,“我也準備好了。”
  “痛快。”蕭俊哈哈大笑,閑適的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周強點了點頭,“很公平。”
  蘇曠忽然覺得不太對勁,交易之前難道不需要先驗貨的嗎?蕭俊對周強就這般信任,這可是筆幾千萬的大買賣啊。而周強竟然也沒有想到要打開密碼箱查看現金數量,這完全不合乎邏輯。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多想,蕭俊一聲令下,他同時偉各提兩隻密碼箱迅步走到蕭俊身旁,聽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蕭俊努了努嘴,“放在地上。”
  蘇曠、時偉依言行事。同時,周強的手下也從汽車後備箱中搬出鐵皮箱子。
  蘇曠眉頭一跳,按理說鐵箱本身的重量再加上箱子裏文物的分量肯定不會輕,但是看他們搬運鐵箱的動作,一手一個,輕鬆自如,疑惑漸深。
  他們把搬下的鐵箱放置在兩隊人馬的中間,隨後背負雙手退到周強身後。
  蕭俊笑眯了眼眸,手一擺,周強會意,雙方均派人上前準備交易。
  正在這時,嘹亮的警笛聲在空曠的場地上拉響,連續的尖音震耳欲聾,場麵頓時混亂起來。蘇曠微微含笑,這回人贓並獲,任誰都無法抵賴,但讓他始料不及的是,蕭俊笑容飛揚,氣定神閑,絲毫不見慌亂,再看周強,同樣彎著唇,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蘇曠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幾輛警車從不同的方位開進來,前車燈刷的打亮,刺目耀眼,所有人包括蘇曠在內,不自覺的閉了閉眼,壓抑著呼吸。
  肖雲閣昂首闊步的從為首的警車中走出,緊跟著的數十名警察將在場所有人團團圍住。
  “警官先生,請問有何貴幹呢?”蕭俊彈了彈手指,閑閑的問。
  肖雲閣淡笑,不答反問道:“這些箱子可以打開讓我看看嗎?”
  蕭俊手隨意一指,不在意的說:“請便。”
  過於爽快的答應讓一貫行事謹慎的肖雲閣不禁蹙起眉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做了個手勢,兩名身著警服的刑警隊員立刻蹲下身,一人將密碼箱翻了個身,問蕭俊:“密碼?”
  蕭俊脆快了當的說:“四個八。”
  哢噠一聲,這是鎖匙彈開的聲響,隨著他們的動作蘇曠也緊張起來,手心濡濕一片。
  密碼箱被打開後,裏麵東西一覽無遺,蘇曠驀然睜大眼,沒有想象中捆紮齊整的現金,竟然是一整箱破爛的舊報紙。
  蘇曠一顆心直直的往下墜,怎麽會這樣?
  肖雲閣急紅了眼,猛地推開麵前的兩名小警員,把其中一口鐵皮箱打開,裏頭是一袋袋的白色粉末。
  “是麵粉。”肖雲閣的副手展令軒沾了一點在手上說。
  蘇曠像中了雷擊似的一動不動,肖雲閣的臉色漸漸暗沉,相反,蕭俊和周強則眉眼開闊,相顧而笑。
  蕭俊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的說:“警官先生可還滿意?”
  肖雲閣深吸一口氣,冷冷的問:“對此你有什麽解釋?”
  “警官先生,哪條法律規定不可以用報紙換麵粉?”周強插嘴,輕蔑的撇著嘴冷笑,而蕭俊眉梢和嘴角浮上一絲淡淡的難以捉摸的訕笑。
  肖雲閣悶聲不吭,這次行動從戰略部署到人員安排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究竟是哪個環節上出了問題?錯過了今晚,再要等這樣一個機會可就難上加難了。
  肖雲閣重重的跺腳,麵上竭力保持冷靜,他轉過身,命令道:“我們走。”
  轉眼間,撤的一幹二淨。
  周強眉梢挑起一絲嘲笑,他拍了拍蕭俊的肩頭,附耳說了句什麽,後者挑了挑眉,眼底流露幾許不屑。
  蘇曠木雕泥塑似的發著呆,直到時偉大聲的喚他:“小子,走了,想什麽呢?”他才慢慢回過神。
  夜,死一般的沉寂。
  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
  鏡中人臉色灰白,垂頭喪氣。回到家許久,蘇曠還是不能接受行動失敗這一事實。
  冷水兜頭淋下,身上打了個哆嗦,腦子卻逐漸清明。明明準備充分,萬無一失,為什麽最後時刻密碼箱中的鈔票會變成報紙?如果說將現金掉換成報紙是蕭俊臨時起意,那對方鐵皮箱中的麵粉又作何解釋?這分明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他們這樣做的理由和原因是什麽?按照蘇曠對蕭俊的了解,他不會無緣無故的擺出大陣仗,隻為了耍弄警方一番,其中必定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存在。
  頭撞進了盥洗盆,水花四濺,蘇曠兩手支著腦袋,猛地睜大雙眼,一種莫名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交易地點和時間均是羅烈提供的,但結果卻是以失敗收場,蕭俊和時偉處事謹慎,哪怕在對自己考驗長達兩年之久後還沒有完全信任,如果這次的行動是周強對羅烈衷心程度的一次測試,那現在事已敗露,他的處境將十分危險。再聯係起在去西營碼頭的路上無意間聽到的時偉和蕭俊之間詭異的對話,蘇曠幾乎能肯定自己的猜測,頓時緊張的手心滲出了冷汗。
  他大口喘著粗氣,顧不得擦幹濕漉漉的頭發,一把抓起手機,心弦繃緊的快要斷了。因過度緊張連續幾次都撥錯號碼,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總算把這個倒背如流的手機號撥了出去。
  電話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的道:“老肖,羅烈恐怕有危險。”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直到蘇曠忍不住又低低喚道:“老肖?”那一頭才傳來肖雲閣暗啞低沉的聲音:“已經……遲了。”
  肖雲閣閱曆豐富,從西營碼頭回H市公安局的路上,他就想到了這一點,但是撥打關信手機的時候,始終無人接聽。
  一直打到手機因為沒電而自動關閉,還是沒有關信的消息傳來。
  之前和關信之間的通訊,也是由他聯係為主,所以現在沒有更好的辦法,除了等,還是等。
  時近深夜,肖雲閣仍留守在局裏,他清楚的知道,越是隔的久,關信脫險的機率也越來越渺茫。
  桌上的煙缸裏堆滿了煙蒂,隨著時間的推移,肖雲閣的情緒逐漸低落到無法控製的邊緣。
  “叮鈴鈴,”鈴聲在空曠寂靜的深夜顯得尤為的刺耳,肖雲閣跳了起來,一把接起電話,聲音因急促稍帶顫抖,“喂。市公安局。”
  良久,眉頭緊蹙起,手無力的垂下,腳一軟,他跌坐在椅上。“……在哪裏?我……馬上到。”
  電話是夜間巡邏民警打來的。他們在街心花園的草叢裏發現了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關信,立刻送到附近的醫院,同時打電話通知了肖雲閣。
  肖雲閣趕到醫院的時候,關信躺在擔架上正要被推入手術室。
  仿佛是有所感應,關信虛弱的睜了睜眼,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老肖……我……沒有完成任務……”
  “小關,你不要說話,”從來隻流血不流淚的硬漢,此刻嗓音嘶啞,哽咽著,話不能成句。
  關信嘴唇動了動,肖雲閣沒有辦法聽清,他湊了過去,聽到關信反複嚅喏著兩個字:“安寧……安寧……”
  肖雲閣瞬間濕了眼眶,他緊握住關信的手,“你放心,我馬上去找她來,等你從手術室出來就能見到她了。”
  關信聞言,原本黯淡無光的眼中,忽然多了一絲亮色。
  肖雲閣目送著關信被送進手術室,隨即門緊緊關上,手術中的紅燈被點亮,他抹了抹眼睛,長歎一口氣,掏出手機,翻找出安寧的號碼。
  “怎麽回事?”肖雲閣暗自嘀咕,號碼應該沒錯,但不是不在服務區便是占線,好不容易撥通一次,卻沒有人接聽。
  月光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投下影子,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肖雲閣一直沒有等到安寧的回電,手機唯一一次響起還是來自於蘇曠。
  正在這時,紅燈“啪”熄滅了。
  手術結束了。
  而安寧此時正和劉慧在一起。
  歡原路上的思遠酒吧是造在地下的,環境幽雅,生意紅火,但有一個很大的缺點,就是網絡覆蓋不到,安寧瞄了眼沒有信號的手機,已是午夜,但看來眼前喝的酩酊大醉的劉大小姐還沒有回家的意思。
  自從安寧重新回到傾城婚紗店,沈默來找過她多次,都被她不鹹不淡的隨意打發走,時間久了,兩人陷入了僵局。
  安寧轉著酒杯獨自想心事,劉慧突然把頭湊過來,酒氣全噴在她臉上,劉慧打著飽嗝說:“小安子,你知道她是誰嗎?”
  安寧扶住搖搖晃晃的劉慧,把她按住椅子上,“你說的是誰?”
  “她是他公司老板的女兒,他說,有了她至少可以少奮鬥二十年。”劉慧用力的敲打桌麵,惹的周圍幾桌的男男女女不時的往這裏瞥上幾眼。
  安寧大致能明白劉慧口中的她和他分別指的是誰,她心疼的摟住劉慧的雙肩,又揉了揉她的頭發,“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好嗎?”
  劉慧扭過頭,笑容淒楚,“我沒醉,小安子,我們再喝。”
  安寧搶過劉慧手中的酒杯,“你不能再喝了。”沒來得及放下,又被她奪回。
  安寧搖頭,劉慧看似對感情拿得起放得下,表麵上掩飾的再好,其實內心一樣是脆弱無依的。問世間情為何物,即便灑脫如劉慧也一樣逃不過。
  幾年的感情怎麽可能說忘記就能忘記,這一點,安寧做不到,劉慧同樣也做不到。相比之下,多的是癡情女子負心漢,這句從古流傳至今的老話,果然沒有說錯。
  安寧低歎口氣,縱然她和關信青梅竹馬,最終還是沒能避開分離的命運,很多時候,老天爺無意間打了個盹兒,改變卻是某些人的一生。
  劉慧兀自一人嘮叨著和姚子安相識以來發生的每件事情,一字一句都牽動著安寧的心,她和關信之間又何嚐不是留下這許多美好的回憶。時間能淡忘一切,自己也原本以為再也不會想起這個名字,但今夜劉慧的訴說,讓她的思緒在霎間充斥從前的記憶。
  眼皮輕跳了下,像是有無數隻小蟲子在心頭爬過,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安寧突然心神不寧起來。劉慧的苦悶感染到她,連帶她的心情也煩躁不已。
  “小安子,再……再陪我喝一杯,”劉慧嗬嗬笑著舉了舉杯,安寧唇碰了下杯沿即放下,劉慧喝醉了她還可以送她回家,如果連她也醉了,兩個人豈不是要露宿街頭了。
  終於等到這位姑奶奶發泄完畢,但她停歇的方式卻是頭一歪,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安寧哭笑不得,附耳過去,“劉慧,醒醒,回家再睡,喂,你給我醒過來。”無奈她怎麽叫喚,劉慧就是紋絲不動。
  安寧氣急,她揪著劉慧的耳朵,惡狠狠的道:“你再不起來,我可不管你了哦。”說罷,往旁邊挪了幾步,可劉慧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安寧無語的歎氣,說歸說,總不見的真的丟下她不管。
  買完單,安寧使出吃奶的氣力架起劉慧往外走,出了酒吧,冷風一吹,劉慧倒是清醒過來,隨之胃裏一陣翻騰稀裏嘩啦吐了一地,安寧小心攙扶著她,拎包裏的手機從她邁出酒吧門口起就響個不停,可她無暇顧及。
  吐過以後,人舒服了不少,劉慧和安寧背對背靠著,忽然笑起來,“以後再也不這樣喝酒了,這不是花錢找罪受嘛。”
  安寧也跟著笑了笑,“虧你還知道。”
  “這種教訓一次就夠了,”劉慧吐了吐舌頭,神情恬適安然。卸去滿身的疲憊後,她又恢複到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女孩。
  安寧轉過身,定定的看住她,這次她相信她是真的想通了。
  “回家吧。”劉慧輕輕撣去大衣上的落葉。
  安寧點點頭,“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劉慧眼神朝安寧拎包一瞟,“你的手機響了很多次了。看來有些人不放心,趕著查勤呢。”
  這個時候她還有心調侃,安寧真服了她了。她回給劉慧一個大大的白眼,手在包裏掏手機,一側身,見劉慧已攔下一部出租車,低頭鑽進去,隔著車窗朝她拋媚眼。
  安寧好笑的向她揮了揮手。
  手機上共有三個未接電話,兩個來自蘇曠,一個是個陌生的號碼。
  安寧垂頭想了想,遲疑著給蘇曠回撥過去。
  鈴聲僅僅響了一下後就被接起,蘇曠低沉的聲音傳來,“安寧。”
  “有事嗎?”安寧柔聲問。這還是她離開蘇曠住所以後,兩人第一次聯係。
  蘇曠停頓了下,“我想見你,你能不能現在就過來。”
  “啊……現在?”安寧抬腕看表,已近淩晨。
  “如果不方便的話,就算了。”蘇曠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那是種瀕臨末日的絕望,安寧心一軟,馬上說:“我很快就到。”
  “謝謝你。”
  安寧一愣,蘇曠的聲音中竟然隱隱帶著嚶嚶的啜泣,他……這是怎麽了?
  “發生……什麽事了?”安寧小心翼翼的問。
  “沒事,我真的沒事。”
  盡管他此時刻意掩飾,細膩敏感的安寧還是能感受到他心中哀戚的悲鳴。她沒再猶豫,伸手攔下一部出租車,溫和的說:“蘇曠,等著我。”
  二十分鍾後,安寧已經到達西部花苑小區。
  敲響房門,卻一直無人應門。安寧試著輕輕推開下門,門意外沒有鎖上,她輕手輕腳的走進去,抬眼望去滿室清輝,月光從沒有拉上窗簾的落地窗外透進來,將客廳映照的一覽無遺。
  待她看清楚了客廳的一切後,頗為驚訝的張大了眼睛。
  客廳的一角,蘇曠半躺在沙發上,雙目微紅,腳邊有幾個空了的酒瓶,安寧走近他身邊,一股濃重的酒氣蔓延開來,安寧不禁皺起了眉頭。
  “蘇曠,蘇曠?”蹲在他身邊,安寧輕輕拍打他的臉頰,蘇曠頭一歪,口中喃喃自語著什麽。
  皎潔的月光襯著他的臉慘白一片,安寧心頭一酸,到底發生什麽事了,讓一貫自信堅毅的他借酒澆愁。
  她取過一個靠墊讓蘇曠睡下,回身進廚房泡了一杯蜂蜜水端出來,用力將蘇曠扶正,輕輕將杯沿靠在他唇邊,一點點喂他喝下。
  見他舒服的籲了口氣,便又去為他絞來熱毛巾,剛一出來,就見到蘇曠倚著落地窗,目不轉睛的看著安寧的一舉一動,那清亮的眼神甚至讓她覺得,他似乎並不曾喝醉過。
  “你來了……”蘇曠坐正身體,唇邊噙起淺淺的笑容。
  “是的,我來了。”安寧緩慢走過去,將熱毛巾遞給他。
  蘇曠沒有接,反而把她拉近,“安寧,”他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潔白如瓷的雙頰在暗夜中生出一朵嬌豔的芙蓉。
  安寧羞紅了脖子,隻聽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她不安的別轉了頭不敢看他。
  “看著我,”蘇曠將她的臉扳正,直直的望進她雙眼。
  晚風透過沒有關嚴的窗子吹進來,將米色的紗簾吹的高高掀起,也吹皺了安寧看似寧靜的心湖。
  “安寧,我愛你。”短短一句話,如同魔咒般驚的安寧渾身一顫,她怎麽都沒想到蘇曠的初次告白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
  “你……喝醉了。”安寧苦笑道,一晚上就忙著伺候這兩個醉鬼了。
  “我沒醉,我很清醒。”蘇曠認真的說,眼中浮起一絲她看不懂的複雜情緒。輕撫過安寧的臉頰,指尖微燙,安寧下意識的往旁邊躲,被蘇曠攬緊。
  唇蜻蜓點水般的落到她的唇上,安寧還沒來得及反應,蘇曠卻推開她,“對不起。”
  安寧不知該說什麽好,怔怔的跪坐在他身前。
  蘇曠身體顫了顫,抱住了腦袋,“我保護不了自己心愛的人,如今,明知同伴有危險,也救不了他。我沒用,我沒用。”他重重的捶牆,一下又一下,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安寧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但有一件事她現在可以做,就是不能讓他傷害自己。她緩緩伸出雙手,圈住他的身體,“蘇曠,你不要這樣。”眼淚不知何時滑落,流進嘴裏,又鹹又苦。
  蘇曠渾身一震,抓住安寧的手放進懷中,喉嚨一哽,已是淚流滿麵。
  這是蘇曠第一次在安寧麵前暴露他脆弱的一麵,他痛苦的連臉上的肌肉也在抽搐,心像被毒蛇吞噬著,安寧不禁反握住他的手,說:“蘇曠,你不是沒有用的人,我相信你。”
  “你真的相信我?”蘇曠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神采。
  “真的,我一直都相信。”安寧堅定的回答。
  蘇曠拉下她的身體,直接覆上她的紅唇,安寧微微掙紮了下,很快沉溺於他的似水柔情中。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做好接受他的準備。
  良久,蘇曠稍稍喘息的說:“安寧,不要離開我,”他盯著她紅潤飽滿的雙唇,再次低頭親吻住,安寧輕輕顫抖著,保持著跪坐在他身前的姿勢,一動都不敢動。
  鼻息間濃烈的酒味混合著蘇曠身上久違的清爽氣息,刹那間讓安寧亂了心神,她無法思考,無法拒絕,全身僵硬的細胞在蘇曠溫暖的懷抱中一點點軟化下來,緩緩的跌坐在他的懷中。
  蘇曠一低頭,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舔舐,讓安寧癱軟下來的身體又哆嗦起來。
  月光很刺眼,安寧抱著蘇曠的腰,緊緊閉上了雙眼。
  蘇曠的舌從耳垂而下,在她周身四處遊走,每到一處都輕易引起她的戰栗,隨著他的動作,她身上的衣物也一點點被褪下,夜的涼風吹來刺激了她的皮膚。
  蘇曠的舌靈活的挑動著她的感官,身上越來越燙,那種涼與熱的雙重刺激,讓她眩暈,讓她覺得自己就像一片漂浮在巨浪中的葉子。
  蘇曠的身體厚實,骨骼與肌肉結構完美,如一艘漂亮的大船,成為波濤洶湧中,安寧唯一的救命浮板。
  她緊緊摟住蘇曠的脖頸,仿佛那就是她最後的一點希望。
  蘇曠將安寧放平,她的周身在月色下閃著一層淡淡的白暈,玲瓏的曲線,雪白的肌膚柔嫩得毫無瑕疵,淡淡的紅暈泛在美麗的雪膚上,美得叫人想咬上一口。
  他喉頭一緊,輕身覆上她的,望著她白瓷般恬淡的臉頰,心中升起陣陣疼惜。
  安寧躺在窗前看向撐在他身側的蘇曠,窗紗發出輕微的沙沙聲,空氣中四散的酒精氣味,蘇曠的氣息將她籠在其中,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暖著她的身,她的心。
  蘇曠輕柔的,小心翼翼的,飽含著無限的寵溺,與她唇舌交纏,漸漸的呼吸加重,曖昧的氣息頓時濃烈起來。
  他的需索漸深,唇一路向下,動作很輕,但是所到之處卻讓她的身體起了最誠實的反應,皮膚因為接觸到了更多空氣變得敏感,在動情的觸摸下漸漸泛起了淡淡的粉紅色,襯著白瓷的肌膚,絕豔異常。
  安寧的熱情被他點燃,熱烈的回應著他的索取,她的吻纏上了他肌肉飽滿的前胸,感受著他結實溫熱的肌理,細滑的觸感比她也毫不遜色。
  身軀糾結在一起,月色下滿室旖旎。
  全身的感官被激發,她用每一寸敏感的肌膚感受蘇曠的觸碰,鼻端充斥的酒味讓她莫名的興奮起來,她甚至聞到了窗外臘梅的淡淡幽香。
  蘇曠的動作激烈起來,他努力帶動著安寧對她的回應,仰頭看向安寧的雙眼,夜色中他的雙眼黑亮,這眼神太晶亮,安寧不自在的想伸手遮掩,卻在她抬手的刹那,他突然進入她的身體。
  安寧微皺了眉,默默承受,緊縮的不適讓蘇曠停了動作,他看著安寧的雙眼開始迷蒙,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沁出,他在等待她適應。
  夜色漸濃,月影偏西,客廳也似乎黯淡下來,安寧閉上雙眼,感受蘇曠在她身體中的律動。
  “安寧,不要閉上眼睛,你閉上雙眼讓我覺得,我的光明便沒有了,”蘇曠低沉的嗓音在安寧耳邊低喃,撫摸她肌膚的雙手也逐漸用力,手掌的薄繭刺激著安寧嬌柔的肌膚,讓她在愛與痛的邊緣不斷掙紮。
  那種充實又安心的感覺,讓安寧濕了眼眶。
  蘇曠的唇找到安寧的,與她交纏,粗重的呼吸噴薄在安寧耳邊,帶給她無上的感官刺激。
  身體與身體的糾纏越來越激烈,安寧的雙手圈在蘇曠背後,長長的指甲深陷入他背部的肌肉。
  蘇曠的吻輾轉深入,他們在激烈中嚐到了一絲絕望的味道,仿佛這一刻過後,世界便會淪陷,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顛覆,隻剩下他們彼此,用身體的溫度證明著對方的存在。
  激烈的占有與徹底的付出,在一瞬間得到了平衡的支點,身體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一處,快樂的、悲傷的、絕望的,都在這一刻,在身體的歡愉中被徹底遺忘,留下的隻有兩顆需要彼此的心,在這微涼的月色裏,感受體內傳遞出的戰栗。
  蘇曠的動作越來越激烈,他粗魯的動作弄疼了安寧,也帶給她一波接一波的驚栗和顫抖,在她的驚呼聲中,他們一同攀上了最高峰,蘇曠高高揚起頭迎向清冷的月光,眼中像墜落了星子般閃亮。
  安寧大口的喘著氣,緊緊擁住他的身體不放手,蘇曠垂下頭看向安寧紅暈滿布的臉頰,伸手輕輕觸摸,柔嫩仿若嬰兒般的觸覺讓他心中一悸,仿佛手中觸摸的是一件絕世珍寶。
  他在安寧身側躺下,將她摟入懷中輕拍,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又一個細密輕柔的吻,漸漸的,激情過後的二人,疲憊的沉睡過去。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進來時,安寧就已經醒了。
  身側躺著的男子睡顏安詳,然劍眉微蹙,這個男人,就連在睡夢中都不能放下牽掛。手不知不覺的撫上他的眉心,指尖輕觸到,蘇曠微微動了動,嚇的安寧忙不迭的收回手。
  微風拂麵,輕易冷卻了她紛亂的頭腦。是什麽時候開始心裏慢慢的有了他的影子,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可以考證出她和蘇曠初次相見是在何年何月,何處何地,但是沒辦法考證出她是在何時,又是如何愛上他的。
  也許是那次,蘇曠從曾家駿手中救下她,騎著機車載她回家,她的頭枕著他堅實的後背,給了她莫名的安心,仿佛有他在,什麽都不用懼怕。
  又或許是那次,也是一個陽光和煦的清晨,那是蘇曠第一次吻她,雖說是有人在監視他們,他不得不這樣做,但最後的投入,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的。
  也可能是那次,夕陽西斜的美景下,他和孩子們一起玩耍,神情愉悅,目光溫柔,這樣的場景,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也許是……
  思緒像天邊翻飛的雲絮,飄忽不定,過去的一切在她的眼前翻騰著,旋轉著。
  她和關信從小一塊兒長大,在他之前,她心中裝不下任何人,第一眼她就認定他是她這一生要找的那個人,她清楚的知道這種心房被填的滿滿的感覺便是喜歡,也曾經以為會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但是,是關信首先放棄了她。
  蘇曠不同,他是一點點的侵入了她的世界,悄無聲息的,在她還沒有建築起任何防禦時已然悄然進駐,填補了她已經空了的心。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英氣和洞察一切的氣勢,讓她為之沉淪,隨後越陷越深。
  她不是沒有試過逃離,但越是逃,命運反倒是將他們捆綁在一起,如今,她順從了自己的心意,再也不想逃了。
  安寧俯下身,極快的在蘇曠唇上印上一吻,然後悄悄的起了身。
  安寧一手撐著酸痛的腰,一手用力的拉起卷簾門,冷不防一個身影從暗處竄出,將她壓在牆上。
  “沈默,你做什麽,快放開我。”安寧被嚇了一跳,待看清來者的身份時,不禁又氣又急。
  沈默不答反冷冷的問道:“你從哪裏來?”他問這話的時候,通紅的雙目像是要噴出血來,手上不知不覺在加力,安寧被他扼住雙腕,痛的驚呼出聲,“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沈默緩緩鬆開手,但眼睛一眨不眨的死盯著安寧,仍保持之前居高臨下的動作,仿佛隻要安寧一句話不合他意,他就會立刻伸手掐死她。
  安寧試著動了動手腳,在小範圍內行動暫時恢複了自由,她咬住下唇,輕聲說:“我們……進去說。”
  沈默一聲不響,由著安寧打開門,在進門的刹那把她重重的推進去。
  安寧一個踉蹌,有些無法適應沈默突然的粗暴,她努力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飛快的後退。
  沈默眼疾手快,一把扯過她,將她禁錮在懷中,形勢又再度被他掌控。
  呼吸有些困難,安寧艱難的開口:“沈默……你先放開我。”
  沈默不語,瞳孔驀地收緊,唇直接覆上安寧的,帶著焦灼,又像是泄憤般的野蠻和急躁,他乘安寧吃痛的倒抽氣時,舌頭長驅直入,狠狠的啃咬吮吸,安寧在短暫的怔楞後,用盡全力掙紮,毫不猶豫的一口咬在他的唇上,鮮血的腥味頓時在口腔中彌漫開。
  沈默停下動作,用手緩緩拭去唇角的血漬,眼中暮色漸濃。
  安寧背過身,胸脯因大喘氣而劇烈起伏。半晌,她神色懨懨的說:“沈默,我們分手吧。”
  出乎意料的是,沈默極冷靜的問道:“為什麽?”
  安寧不想同他過多糾纏於這個話題,於是淡淡的說:“我並不愛你。”
  一聲極低的冷哼自他鼻尖溢出,“那你愛誰?那天晚上開機車來接你的那個人是嗎?”
  安寧略感驚訝,但既然他都知道了,就更沒有必要隱瞞了,她坦然道:“是。”
  沈默臉上帶上一絲沉痛和無奈之色,“他叫什麽名字?”
  安寧有些反感,“這和你無關。”
  沈默苦笑道:“我有權知道,是他奪走了我的女朋友。”
  安寧嗤笑道:“在你女朋友最需要關心和安慰的時候,你在哪裏?”
  沈默眼神一閃,“你不能因為這麽件小事就判我死刑,你先聽我解釋。”
  安寧不耐煩的說,“我不想聽。”
  “即便是死刑犯也有上訴的權利,”沈默認真的說。
  這句話明明不可笑,安寧卻很想笑,但唇角勾了勾,又笑不出聲。
  沈默臉上的表情一直是僵硬的,嘴角微微有一絲抽搐,漆黑的眸子裏有絲絲點點的火焰在跳動,抬手捋起安寧耳邊的一縷發,低聲道:“安寧,我知道你所向往的愛情,霸氣浪漫,富有激情,但無論你還是我,總有一天會對激情疲倦,生活中更多的是現實。或許我和你在一起時,讓你覺得平淡而乏味,但你該感受到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想,我們這麽久的相處,比起一時不管不顧的瘋狂更適應生活的現實。”
  安寧臉色一沉,沈默的意思是她對蘇曠的感情隻不過是一時的迷惑,當激情褪卻後,這段感情就再難以維持,由此可見,他對她從來都不了解。
  安寧不想同他爭辯,畢竟現在是自己有負於他。當初她急切的選擇沈默作為避風港,不是不自私的。一方麵她不確定自己的感情,想盡快逃離蘇曠的身邊,另一方麵,又貪戀有人關懷,被人捧在手心的溫暖。
  那晚遭受變故,沈默沒有在第一時間出現,從來不是安寧要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充其量隻是根導火索,這點安寧很清楚,所以,對沈默,,她是心懷愧疚的。她低著頭說:“沈默,我很抱歉……”
  “安寧……”沈默執住她的手,還待說什麽,恰在這時,有人推門而入,見此情景,眉頭微蹙起。
  安寧連忙掙脫開,轉向沈默:“你先走吧,我有朋友來,我們的事下次再說好嗎?”
  她央求的眼神讓沈默無法拒絕,微頷首,“好吧。”走出門時目光有意無意的掠過來人,眼底有複雜的波瀾一閃而逝。
  安寧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她感激的瞥了眼為她解圍的肖雲閣,意外的發現後者神情凝重,從進門至今臉一直板著,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淺淺笑了笑,“你是來取禮服的吧,已經改好了,我拿給你。”她打開櫥櫃翻找,之前所有的樣衣都被破壞,幸好顧客所下訂單和莫顏需要修改的婚紗均在工廠趕製,減少了損失,傾城才能在短短幾天內重新開張。
  “找到了,”安寧歡呼一聲,把禮服遞給肖雲閣的同時,隨口問:“莫顏怎麽沒有一起來?她不要試穿了嗎?你一個人能做主嗎?”她說這話的時候嬉皮笑臉的,但對著黑著張臉一聲不吭的肖雲閣顯然是自討沒趣。
  氣氛沉悶到極點。後知後覺如安寧也意識到今天的肖雲閣有些不對勁。她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問:“你怎麽了?”
  良久,肖雲閣開了口,“你昨晚怎麽不接我電話?”
  “啊……”安寧張了張嘴,“原來那個號碼是你的,我本來是想回的,後來……後來出了點事,我給忘了。”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原來他是為這件事情不高興,也未免太小氣了吧。“你找我什麽事,很重要嗎?”安寧臉上有一絲茫然,總不會是為了今天要來拿婚紗的事吧。
  肖雲閣無聲的歎了口氣,他把剛接過的婚紗丟在沙發上,輕聲說:“安寧,你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安寧露出訝異之色。
  “對,現在。”肖雲閣深吸口氣平複了情緒。
  “好吧,”安寧應承著,雖然她不知道肖雲閣要帶她去哪裏,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流露出這般蕭瑟的神情,她憑直覺覺著這事同關信有關係,嘴角上的苦澀刹那間變的那麽的寂寥。
  安寧匆匆忙忙的鎖上門,同肖雲閣一起消失在薄霧晨光中。
  從牆角走出的沈默,眯起眼,擲了煙頭緊緊跟上。
  這個突然造訪的男人,他認得。他曾經出現在一張照片上,是沈默尾隨安寧和劉慧去的胡不歸私家偵探社然後以重金買下的一份資料裏看到的。他對麵坐著的劍眉星目的男子,便是現在安寧心裏的人,他不可能記錯。
  安寧覺得自己的手抖的厲害,她曾經設想過千萬種同關信再度相遇的方式和情景,可以微微一笑,挽起身邊人的手,客氣而疏離的道一聲“嗨,好久不見”;或者是擦肩而過,形同陌路;也可能是強自屏住呼吸,裝作沒有看到,然後等他走過去後,望著他遠去的背影抹眼淚。
  可是,沒有一種是她現在所見到的。
  隔著一道玻璃門,曾經親密無間,朝思暮想的人此刻無聲無息的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生死不明。周身插滿管子,口裏接著呼吸器,旁邊的心率監控器屏幕上心電圖頻率顯示跳動很快,但是上下波動又極小,安寧雖然不懂醫術,也能猜出他的情況不容樂觀。
  她不覺緊緊抓住肖雲閣的手臂,語焉含糊:“他……怎麽會這樣?”安寧大眼裏蓄滿淚水,她印象中的關信一直是英姿勃發,氣宇軒昂的,她根本沒辦法接受此刻所看到的那一幕,雙肩微顫,抓著肖雲閣的手不自覺的用力,再用力,如果不是這樣,她恐怕無法支撐住虛軟的雙腿。“這是怎麽回事,肖雲閣,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肖雲閣按住安寧雙肩,“安寧,你冷靜一點。”他鼻子發酸,喉嚨卻堵塞著發不出聲。
  安寧拚命把嗚咽聲壓下去,可眼淚還是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落下。肖雲閣掏出手絹遞給她,殊不知安寧接過哭的更凶了。
  因為關信和肖雲閣一樣,習慣使用傳統的手帕而非紙巾。
  好不容易等情緒穩定下來,肖雲閣攙扶著她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
  “老肖,你說吧,我受得住。”安寧咬了下唇,聲音極低,但很堅決。關信和她分手以後,她稱呼肖雲閣時一直連名帶姓的,這次她情急之下叫回了原來的稱謂,肖雲閣和她同時楞了下。
  對看一眼後,肖雲閣點點頭,“關信還沒有度過危險期,醫生說如果持續昏迷狀態,情況就會越來越糟。”
  雖是早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安寧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臉唰的就白了。
  肖雲閣頓了頓,繼續說:“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當初關信和你分手,並不是他的本意。”
  安寧猛地抬起頭,清亮的眼中透出一絲迷茫。
  肖雲閣覺得要說出真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畢竟他接下去的話等於給安寧平靜的生活擲下一枚重磅炮彈。他斟酌著用詞,腦中電閃雷鳴的劃過幾個念頭,也許告訴她真相未必是上策。
  安寧等著肖雲閣開口,她雙手放在膝蓋上,背脊挺直,就像是在等候最後的宣判。肖雲閣見她如此神情,反而更加猶豫了。
  肖雲閣的沉默感染到她,她咬著嘴唇,目光幽沉。
  “安寧,關信離開你,是迫不得已。”肖雲閣終於對安寧說出了實情。
  兩年前,也就是關信對安寧提出分手前一個月左後,S市公安局接到接二連三的報案,多是大學女生離奇失蹤。經過勘察,案情有了進展,所有的矛頭均指向H市的金碧輝煌夜總會。那是一間集色情,賭博,高利貸為一體的場所,事實證明,那些失蹤少女都被拐賣到那裏做了小姐。雖然認定了這一事實,但苦於沒有證據,而且,這些女孩子又是怎樣從S市流落到H市的,一直沒有辦法查清楚,隻是隱約知道這事同一個以周強為首的犯罪團夥有關。S市警方在詳細部署後,決定派出一人深入敵方內部,拿到證據,將他們一網打盡。這個人要頭腦靈活,做事穩重,既需要有一定經驗,又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麵,於是,從警校畢業半年,一直跟隨肖雲閣處理案件的關信就成為最佳人選。肖雲閣辦過大小案件無數,原本以為這件案子最多半年就可以告破,沒想到關信在臥底過程中發現周強還和以前幾宗文物走私案有關,這是比買賣人口逼良為娼毫不遜色的要案,為了破獲大案,刑偵隊修改了之前的方案,讓關信留下繼續博取周強的信任,等他將文物脫手人贓並獲時再一舉拿下。誰知,這一耽擱,又是一年多。
  “做臥底很危險,這一去,生死都不在自己掌握中了,關信不想你擔心,也怕萬一到時出事耽誤了你,所以,才向你提出了分手。”肖雲閣微歎口氣,側過身,隔著玻璃窗可以清楚的看到關信消瘦的臉,他怕是早就預見會有這一天,才義無反顧的離開安寧的吧。
  安寧早已悲傷的不能自持,心中最柔軟的一塊仿佛被連肉帶血的撕了去,淚珠兒斷斷連連,像山中的清泉,汩汩流淌。“這些話他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因為他是一個嚴守紀律的稱職的人民警察。”肖雲閣眼裏閃過一抹痛色,低沉的嗓音壓抑著。當初如果不是他一力推薦,關信就不會去做臥底,如果不是他要關信堅持到最後時刻,關信也不會出事;如果不是他急功近利,判斷失誤,沒能早些發覺周強的陰謀,關信現在不會躺在這裏。他揉了揉額角,悔恨萬分。“安寧,關信去做臥底的事,除了我和局長外,再沒人知道,即便是局裏的同事,也隻是以為他離職。”
  “關爸爸關媽媽也不知道嗎?”安寧還是不信,她眼睛微微閉起,眼神恍惚。
  肖雲閣緩緩搖了搖頭,“他們不知道。這兩年來,關信沒有和他們聯係過,就連電話都沒有打過一個。”
  安寧沒有血色的臉更見蒼白,她木然的站起身,苦澀的鹹味流進心間,就像一根鞭子,日日夜夜鞭撻著她的心靈。她著實被肖雲閣的話震懾住了。在她剛剛敢於麵對自己的感情時,命運同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從來都不是關信離棄了她,而是她,首先背叛了他們的愛情。
  “昨夜,關信被送進手術室前,不停的叫著你的名字,我打你手機,你……”
  “不要說了,”安寧失聲打斷他,她拚命的捂住臉,淚,卻從指縫中流出。眼前的事物逐漸模糊了,眼前的人也模糊了。昨夜,是關信的生死關頭,而她在做什麽?她伴著誰,心心念念想著的又是誰?她自己都不能確認有多久沒有想起過關信了。她責怪沈默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時候不在她身邊,她呢,在關信最需要人陪他度過難關的時候,她又做了些什麽。安寧幾乎無地自容。
  身體不住的下滑,安寧跌坐在地上,肖雲閣在她耳邊低呼,她充耳不聞。腦子裏滿是以前和關信相處的情景,一件一件,早就融入骨血中,現在像是要從中生生剝離,頓時痛的如萬箭穿心。
  安寧抱住膝蓋呆呆的望著前方,目光有些渙散。過分自責讓她一時之間找不到行進的方向,就這樣癡癡坐著,直到肖雲閣實在看不過去,強自把她拉起。肖雲閣隻道她是憂心關信的安危,哪裏曉得她心裏百感交集,仿佛在瞬間嚐遍了甜酸苦辣。
  “安寧,你不要太擔心,我相信關信一定會跨過這道坎的,他心裏放不下你。”肖雲閣的聲音輕微顫抖,聽的安寧心裏也一顫。昨夜記憶猶新,又深刻的她怎麽都忘不掉,初戀的情誼刻骨銘心,同蘇曠絕望中的相互扶持又如醉意般醺然,兩者在腦海中交替出現,無所顧忌的擾亂了她的心湖。
  心在滴血,安寧雙手掩麵,任憑無邊的痛楚將她吞沒,像一抹失去意識的遊魂……
  
  第15章 轉機
  接下去的幾天,安寧無心工作,她每天都出現在醫院裏,靜靜的守著關信。盡管依舊隔著一道玻璃門,但留在這兒總比待在家中每日提心吊膽的好。
  傾城一直處於關門閉客的狀態,每當有客戶訂製的婚紗禮服到貨時,還是劉慧幫忙取貨然後交到客戶手中。
  離關信出事已有三天,主刀醫生告訴安寧,關信的生理機能正在逐漸消退,如果他還是持續昏迷不醒,情況將十分危急。
  安寧急的一籌莫展,但也隻能茫無頭緒的幹著急,醫生說,能做的他們已經盡力了,能否度過難關完全靠關信自己的意誌,別人再幫不上忙。
  安寧焦灼的在長廊上跎來踱去,正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安寧躲過護士小姐鄙夷的目光,悄悄看了眼來電號碼,咬了咬唇,按下了OFF鍵。
  又是“嘟嘟嘟”的忙音,蘇曠無可奈何的望著手機,這已經是近日以來的第三次。自從安寧那天離開以後,蘇曠就發現再也找不到她了。記憶停留在那夜的瘋狂,隻怕是自己情難自禁下唐突了她,才導致現在這種局麵。
  蘇曠很想親口告訴她,那不是他一時衝動犯下的錯,其實,安寧早就在他心裏入土紮根,再也無法抹去,但是,安寧不肯見他,就連電話也不願意接聽,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上次行動以後,蕭俊周強他們知道被警方盯上,行為收斂了許多,表麵上風平浪靜,沒有在短期內交易的打算。但根據蘇曠對蕭俊的了解,在那批文物沒有到手之前,蕭俊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手機突然鈴音大作,將蘇曠猛然從沉思中拽回現實,他略帶驚喜的接起電話,一句“安寧”幾乎脫口而出,但隨之一個低沉的嗓音迅速讓他的幻想破滅。
  “是我,你現在方便聽電話嗎?”
  蘇曠為之一震,電話那頭的人竟然是肖雲閣。他們約定非重要事肖雲閣絕對不會給蘇曠打電話,通常都是蘇曠主動聯係他,這也是為了保障他的安全。但今天……一定發生了什麽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蘇曠忙說:“可以,我還在家中。”
  肖雲閣約蘇曠見麵,地點選在極偏僻的郊區。蘇曠趕到那裏時,肖雲閣顯然已等候多時。
  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羅烈已經暴露了身份,現在隻剩下你一個人,你的處境將更加危險,要多加小心。”
  蘇曠點點頭,隨即問:“羅烈的情況怎麽樣了?”
  肖雲閣表情一滯,啞聲道:“他還沒有醒過來。”
  蘇曠攥緊拳頭,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動,臉上有揮散不去的戾氣,熊熊燃燒的怒火將他逼到邊緣,幾欲崩潰。
  肖雲閣見狀,用力按下他的肩膀,“蘇曠,你要忍的住氣,你首先要保護好自己聽到嗎?羅烈已經這樣了,我不希望你再出事。”
  良久,蘇曠心境才漸漸平複,他斬釘截鐵的說:“老肖,你放心,我不會魯莽行事的。”他也是一名優秀的人民警察,他懂得分寸,也知道責任重大,因此,即便心裏再難受,他還是得忍。
  肖雲閣拍拍他的肩,“蘇曠,我還是那句話,安全第一,一旦發覺情況有變,你要立刻歸隊,切不可停留。他們都是亡命之徒,你不能步羅烈的後塵。”
  “嗯,我會留意的。”
  “還有件事,我必須知會你。”肖雲閣鄭重其事的說。
  “嗯?”
  “原本上麵派我和你聯係,是因為我是從S市調來,在本市認識我的人極少,對你的安全有保障。但這次,我已經在周強和蕭俊麵前露過麵,如果再和你接觸,反倒對你不利。所以上頭商量過,再從S市調一名刑警隊長來,他對這個案子也十分熟悉,以後就由他和你聯絡,這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蘇曠雖然有些奇怪,但這既然是組織上的安排,他自當欣然接受。
  蘇曠在當天就和新來的刑偵隊長聯係上。
  他叫李衛,四十出頭,看上去幹勁十足。但蘇曠萬萬沒有想到,第一次會麵就因為和他所執觀點不同而爭論不休。
  起因是李衛不知從哪裏了解到時偉女兒時娟對蘇曠一往情深的事,於是在這件事大做文章。他覺得蘇曠完全可以利用這點,達到接近時偉的目的,但被蘇曠一口拒絕。
  蘇曠認為任務他一定會完成,但是,卑鄙的利用時娟對他的感情,他做不到,也不屑去做。
  “不是要你做什麽過分的事,你隻需對她比平時好一點就可以了。你的腦子怎麽轉不過彎呢?”李衛有些火大,蘇曠性格耿直,一點都不懂變通,讓他頭疼不已。
  蘇曠做人有自己的原則,時娟除了愛耍小姐脾氣,有時刁蠻任性之外,本質是天真單純的,她對時偉和蕭俊暗地裏做的一切一無所知,他不忍心拉她下水,因此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會這麽做的。”
  李衛對蘇曠恨鐵不成鋼,蘇曠覺得李衛行事不夠光明磊落,兩個的首次見麵居然不歡而散。
  李衛開車將蘇曠送到住處,沒有下車,僅把頭探出車窗,道了聲“再見,”吉普車疾馳而去。
  蘇曠望著揚起的灰塵,無聲的歎了口氣。一回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身上了輛出租,他追上去已是不及,隻得眼睜睜的看著她離去。
  蘇曠並沒有認錯人,他看到的的確就是安寧。
  安寧從醫院出來後,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裏,心中百味陳雜。她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麽過來的,一方麵是對關信的愧疚,一方麵又是對蘇曠的牽掛,短短幾天就把自己弄的憔悴不堪。她逃避的夠久了,思念反而愈深,自從她明了對蘇曠的感覺以後,她就不再刻意壓抑這份感情,可是關信的事那麽突然,快的令她猝不及防,幾乎全線崩潰。靜下心來她也曾考慮過目前這種關係,她和蘇曠之間沒有承諾,沒有山盟海誓,根本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或許不再見麵,不再聯係,這份情就自然而然的淡了。可是為何,她還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
  遠遠的,她看見蘇曠下了一輛車。她剛想躲開,卻意外看清楚車內另一個人的相貌。雖然和他隻見過一麵,但安寧對他的印象及其深刻。因為他叫李衛,和清朝那名大字不識一籮筐卻成為雍正皇帝身邊最貼心的大臣名字相同。她當時去S市聯係服裝廠商時曾經遭到搶劫,便是這位警員幫她追上搶匪拿回了皮包,避免了不必要的損失。
  安寧嘴角一牽,她沒有看錯人,蘇曠果然是潛伏在犯罪團夥內部的警探,隻為了暗中查明犯罪事實,他的職責和關信是一樣的。
  隨之她的心又揪緊,關信就是因為做臥底而身受重傷,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生死不明。
  如果蘇曠……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她望著蘇曠越發瘦削的臉,心中鈍鈍的痛。眼看著蘇曠就要往這裏走來,她慌忙攔下一輛出租車,催促司機馬上開車,不敢回頭。
  夜色混沌,星星全都被吞沒在雲層中。夜出奇的黑,周強的心情也如同這夜色一般陰沉。
  半個月前,他無意中在密室的會議桌下發現一枚隱藏的極好的竊聽器,心倏然往下一沉,由此他開始懷疑內部有臥底潛伏。他身邊的人除了羅烈以外都是跟隨他打拚多年的老人,所以羅烈很快就成為他重點懷疑的對象。他表麵上故意裝作不知道這回事,還把下次交易的時間地點透露給羅烈,並且和蕭俊定下迫使羅烈露出馬腳的方案,演了出好戲。羅烈果然上當受騙,暴露了身份,遭致殺身之禍。他命人將命懸一線的羅烈丟棄在街心花園,原本以為他難逃一死,卻沒料到他會在短時間被警方尋到並送進醫院搶救,盡管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但是他知道的不少,留著他終究是個禍害。
  煙夾在指尖快要燃盡,周強才掐滅了煙蒂,撈過手機給蕭俊打電話。這批文物滯留在手頭已經一個多月,他需要盡快脫手。
  “蕭俊,是我。”
  “強哥啊。”蕭俊懶洋洋的聲音隔著電話傳來。
  “這批貨你打算什麽時候要?”明明已經是迫在眉睫,周強卻要裝出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隨口問道。
  “哦……”蕭俊停頓了下,似乎是在思考,“強哥,警方盯的很緊,恐怕現在不是個好時機啊。”
  周強一聽急了,口氣也衝了些:“我們當初可是說好的……”
  話沒有說完,就被蕭俊打斷,“強哥,不是我不講義氣,你也要體諒我的難處,現在處處都有警方的眼線,我也沒有辦法。”
  周強冷哼一聲,他老奸巨猾,跌倒滾爬多年,自然不信蕭俊的話。他裝模作樣的輕咳,“行,那我們的合作關係就此終止,我找別人。”說罷就要掛上電話。
  “哎,強哥你別急啊,我們還是可以商量的。”蕭俊也急了,再不放軟,可就要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周強在肚裏冷笑,你小子想和我鬥,還嫩了點。他不耐道:“那你想怎樣,說吧。”
  “強哥,”蕭俊討好的說:“我看這樣吧,你再放十個點給我,大家都好做。強哥你財大氣粗不會在意這點小錢吧。”說我還嘿嘿的幹笑了兩聲。
  周強氣不打一處來,他早知道蕭俊之前答應幫他,也是存有私心的,但沒想到他會這麽狠,一上來就要壓十個點,實在是沒把他放在眼裏。他眼中射出鋒利的光線,語氣也轉而淡漠,“蕭俊,你不要得寸進尺。”
  蕭俊隻是笑,“強哥,你這麽說就傷和氣了。”
  周強不說話,他在心裏盤算這次談判的勝算有幾成。他和蕭俊相識多年,向來合作愉快也從來沒有在價錢上起過爭執,這次蕭俊明擺著是落井下石,他心有不甘,但是一時之間讓他找其他買家,價錢還未必能比蕭俊出的高,他遲疑著,難以做出決定。
  蕭俊不是平庸之輩,他知道以退為進的道理,也明白凡事不能做的太過分,他笑眯眯的說:“強哥,我蕭俊也不是過河拆橋的小人,我們各退一步,五個點如何?”
  周強仍舊不說話。
  蕭俊緩緩掀起唇角,慢悠悠道:“那批貨在你手裏越久風險也就越高,想來強哥你也清楚。我不急,強哥你好好考慮我的建議。”他笑著收了線。
  周強重重的摔了電話,蕭俊得意的笑聲仿佛一直盤旋在耳邊。
  周強這輩子叱詫風雲,平日說一不二,哪受過這份閑氣,這次被一乳臭未幹的小子拿捏在手中,恨的牙癢癢。
  他不爽的神情落在手下阿文眼中。阿文是周強從小帶大的孤兒,感情深厚,加上周強有意栽培,年紀輕輕便成為他的左右手,這次羅烈的事,他也沒少出力。
  阿文給周強沏了杯茶,放到他麵前,輕聲道:“強哥,這小子太張狂了,要不要給他點教訓?”
  周強尋思片刻,點了點頭,“也好。記住,不要搞出人命來。”
  阿文領命離去,周強陰暗的眸子裏迸發出豺狼般駭人的光芒。
  這一天,夜色深沉,連地麵上的景物都很難分辨。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金碧輝煌的生意,依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
  蕭俊心情極好,不僅是因為剛才打牌大獲全勝,最重要的是他今天將了周強一軍,從前拿貨的價錢全憑他心情而定,這次總算揚眉吐氣了。
  他手搭在蘇曠肩膀上,“走,我們去宵夜。然後再打八圈,今天非讓你們幾個輸的叫娘不可,哈哈哈。”
  蘇曠陪著笑臉,“蕭哥有興致,我們自然奉陪到底。”
  走出金碧輝煌的大門,時偉問:“去哪?”
  蕭俊挑了下眉,“你們拿主意好了。”他轉向王哲,“你去把車開過來。”
  埋伏已久的阿文就是選在這個時候動手的,蕭俊身邊隻有兩個人,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從暗處迅速竄出,毫不猶豫的舉起手中的棒子朝蕭俊揮去。
  這頭蕭俊和時偉蘇曠正說笑著,沒有任何防備之心,蘇曠眼尖的瞅見一個陰影逼近,他沒有多想馬上飛身撲到蕭俊身上,替他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棍子。阿文見勢不妙,扔下棒子逃之夭夭。
  蘇曠悶哼一聲,手在地上撐了一把才勉強站起,背上火辣辣的疼。蕭俊眼微微眯起,扶住蘇曠,低聲問:“你怎麽樣?”
  “沒事,”蘇曠搖搖頭,強自忍住從背上傳來的一陣又一陣難熬的疼痛。
  蕭俊拍拍蘇曠肩膀,雖然沒有再說什麽,但彼此心照不宣。他冷冷的問時偉:“看清楚是什麽人嗎?”
  時偉猶豫著說:“好像……是強哥手下的阿文。”
  蕭俊麵色當場微變,嘴角繃的緊緊的,良久,他沉下臉疾言厲色道:“你去查清楚這件事,然後回來向我匯報,如果真是周強幹的,我定要他付出代價。”兩束銳利如錐的目光審視般的掃過每一個人,眼中陰冷透亮,讓人驀的從心頭起了一股寒意。
  “蕭哥,車開過來了。”王哲搖下車窗,“上車吧。”
  “不去了,”蕭俊眼神凶光四射,“蘇曠,你跟我進來。”
  王哲迷惘的摸了摸腦袋,不明白剛才還是笑容滿麵的老大,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回到五樓辦公室,蕭俊示意蘇曠坐下,扔給他一支煙,“你今天做的很好。”這時他唇邊才浮起淺淺笑意。
  “謝蕭哥誇獎,這是應該的。”背還是挺不直,蘇曠縮著脖子,勉強趴在辦公桌上。
  “好好幹,我不會讓你吃虧的。”蕭俊在蘇曠手背上輕拍了下,又從抽屜裏掏出一捆齊整的人民幣丟給他,“拿去。”
  蘇曠既要眼中流露貪婪之色,口中卻又要故作誠惶誠恐的說:“謝謝蕭哥。”
  蕭俊滿意的笑了。
  蘇曠知道蕭俊對他的信任又更近了一步,真想不到周強的報複倒是在無意中幫了他一把。
  現在他需要的就是等待時機,盡快拿到證據,將蕭俊周強等人一網打盡。
  蘇曠沒料到機會來的這樣快。
  這一天下午,他被時偉叫進辦公室。或許是上次替蕭俊擋下一棍子的事讓蕭俊對他另眼相看,連帶時偉的表情也跟著諂媚許多。
  他見蘇曠敲門進來,忙起身親切的招呼道:“小蘇,快過來。”
  蘇曠不溫不火的問:“時哥,你找我什麽事?”
  “你快幫我看看這電腦是怎麽了?”
  蘇曠挑了下眉,時偉平日裏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動他的電腦的,今天的舉動有些奇怪。蘇曠不敢大意,試探道:“時哥,你信得過我?”
  時偉嘴角撇起一絲淡笑,“是老大的意思。”
  蘇曠恍然,他也就不客氣的坐到電腦前,手指輕巧的按下幾個鍵,很快,原本閃個不停的電腦顯示屏,恢複到正常狀態。
  “行啊,小子,”時偉嗬嗬笑著,在身後推了蘇曠一下。
  蘇曠心裏打起主意,臉上不動聲色,他假裝不經意的說:“時哥,是你電腦裏裝的東西太多了,我幫你下載個自動清理的軟件就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噢?”時偉似乎有些心動,但想了一下很快說:“先不用了,我還有事。”
  蘇曠有些心急,“時哥,隻要幾分鍾就可以了,不會耽誤到你。”
  時偉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古怪,“你先出去吧,有需要我再叫你。”
  蘇曠隻得諾諾離開,暗自怪自己沉不住氣,希望沒有引起他足夠的警覺。
  蘇曠和李衛再度聯係時說起這件事,李衛笑容變深,“這倒是個轉機,蘇曠你要想辦法拿到時偉電腦裏的資料。”
  蘇曠聲音稍嫌沉悶,“我知道。”
  “記住我上次和你說過的話,必要時你不妨可以通過時娟達到接近時偉的目的。”李衛還是堅持己見,但這話聽在蘇曠耳中甚是反感。
  蘇曠不好和他爭辯,隻能以沉默來表達抗議。
  一連幾天都沒有尋到機會,一方麵是被李衛催的緊,另一方麵蘇曠自己也十分焦急,於是他決定鋌而走險。
  是夜,乘著時偉和蕭俊等人在二樓包廂喝的酒意正酣,他悄悄上到五樓,潛入了時偉的辦公室。
  關上門,屋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生怕引人注目蘇曠不敢點燈,他摸出一截小小的手電筒,盡管光線昏暗,總比瞎子摸象好。
  蘇曠憑著記憶和微弱的照明工具,一步步的摸到電腦前。按下開機鍵後,他深吸一口氣,慢慢等待屏幕畫麵的顯現。
  “嘟”的一聲,是提示輸入開機密碼。蘇曠早就考慮到這點,他迅速打下一串數字,不對,又換了一組數字,還是不對,一直到他鍵入第六串數字時,“滴”的一聲,驗證通過了。
  蘇曠抹了抹額上的汗水,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分鍾。他原本打算在十分鍾裏要完成開機,驗證,尋找重要文件,並且複製這一係列工作,他是以上廁所為理由暫時離開酒席的,時間久了容易引起懷疑,但破解密碼就花去大半時間,再要完成其他工作顯然來不及。他想了想,將一個專門用於遠程控製以盜取文件的木馬病毒植入時偉的電腦裏。
  做完這一切,他舒出一口長氣,這時,手表指針轉過八分鍾,加上他下樓的時間,剛剛好。
  蘇曠輕手輕腳的走出去,剛掩上門,就看到時娟雙手抱胸在不遠處的樓道口盯著他看。
  蘇曠一陣驚惶,冷汗淋漓。時娟麵無表情,喜怒難辨,蘇曠吃不準她究竟有沒有看到他是從時偉辦公室裏走出的。
  他勉勉強強的移動步子,內衣幾乎全被汗水浸濕。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時娟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的情緒,笑容有絲不可捉摸。
  一瞬之間蘇曠腦中轉過無數念頭,可最終占據他思緒的卻是李衛交待的話,盡管有些別扭,蘇曠還是開了口:“我是來找你的。”
  時娟楞了下,光潔豐潤的鵝蛋臉飛起朵朵嬌媚的紅暈。“你真是來找我的?”時娟不敢置信的問,蘇曠對她向來冷淡,突然的轉變讓她頗有點受寵若驚。
  見她如此反應,蘇曠知道自己這一步棋走對了,雖然這並不是出自他本意,但既已說出口就還得把這戲演下去。他柔聲說:“是啊,他們都在樓下用餐,你怎麽不去呢?”
  時娟垂眸,幽幽道:“我沒胃口。”
  “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蘇曠伸手往她的額角輕輕覆上去,不經意的溫柔讓她紅了大半邊臉頰。“稍微有些熱度,我陪你去看醫生好嗎?”蘇曠淡淡道,笑容依舊。
  “不用這麽麻煩,一會兒就沒事了。”她順勢滑入蘇曠懷抱,語調中帶著嬌柔。
  蘇曠眼神微閃,他抿了抿唇,手遲疑的挽住時娟,“那我陪你去吃點東西吧。”
  時娟點了點頭,隻要蘇曠能一直陪著她,去哪都無所謂。
  下樓梯時,蘇曠回頭瞥了眼緊閉的辦公室門,終於放下了心。
  
  第16章 尾聲
  濃夜靜幽幽,蘇曠端正坐於書桌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閃爍的電腦屏幕,神色緊張。
  通過植入的木馬病毒,蘇曠輕鬆的進到時偉的電腦。時偉電腦中的文檔分門別類歸納有致,蘇曠很容易就找到了他感興趣的資料。但是事實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簡單,日誌裏,時偉和蕭俊的行蹤僅限於金碧輝煌,而據蘇曠觀察,蕭俊很少外出,這也是實情;財務報表上,每筆收入和支出都有詳細說明,粗看,沒有一點可疑的地方。
  認真考核後,疑竇叢生。每個月總會有幾筆巨額款項劃入賬戶,而在內容一項上寫的是營業額。可據蘇曠所知,金碧輝煌旗下經營的酒店和練歌場,其每月收入總額加起來遠遠達不到這筆數目,此為疑點之一。其二,隔幾個月賬上又會支取一大筆錢,所寫用途是投資。最近一次支取時間是今天下午。
  蘇曠心中一動,他知道時偉和周強交易是遲早的事,而在這個時候有這麽大筆資金流動,是不是意味著行動即將展開。他把報表調到羅烈出事那天,在此前後並沒有發現有大筆現金支出,他狠狠的捶了下桌麵,如果他之前能看到這份資料,就可以避免慘劇的發生。
  蘇曠把這些數據在網絡上傳給了李衛,並且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李衛看過以後半天沒有吭聲,許久的沉靜後,他發來一句話:這些證據隻能證明金碧輝煌的賬目上確實存在問題,警方雖然可以要求他們給予每款款項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這並不足以控告他們參與文物走私,更何況,我們的目標不僅僅在時偉蕭俊,還有周強他們。
  蘇曠沒有異議,在這個問題上,他和李衛的觀點是達成一致的,如果光憑這些數據就可以立案的話,他就不必在金碧輝煌忍辱負重長達兩年之久。
  李衛邊想邊說:蘇曠,蕭俊提取大量現金很可能就是用於同周強買賣,你最近可得留神。
  蘇曠點點頭,他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他不會再給他們機會傷害他或是他的同伴,此次行動必須一擊即中。
  還是在晚上七點,也許這個時間對蕭俊來說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吧。
  還是在這件房間裏,蕭俊要求所有人交出手機。
  蘇曠早就料到這招,他第一個把手機放到時偉早就準備好的袋子中,走到窗口點燃一支煙。打火機的火焰閃了三下,樓下守候的警員立刻把這消息傳布出去。
  仍舊是三個密碼箱交到時偉、王哲和蘇曠手中,一行人分坐到四輛車上,排成一個車隊井然有序的往目的地進發。
  車行至十字路口,蘇曠所在的車一直往北而行,原先跟在後麵的車其中一輛朝西開去,一輛往東,剩下的一輛卻調頭回去。
  這是要混淆視聽,蘇曠琢磨著,有蕭俊所在的這輛車才是關鍵,幸好他早有準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蘇曠從後視鏡中看到,從金碧輝煌一直跟著的那輛車依舊不近不遠的跟在後頭,稍稍安下心。
  車又往前行駛了幾公裏,蘇曠發現司機將方向盤一轉,車身歪歪斜斜的駛進一條小巷。前麵這條就是通往西營碼頭的小路,難道這次交易還是在那裏?這可就大大出乎意料了。難怪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衛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前方始終控製在視線範圍內的別克商務車,從金碧輝煌一路跟進,沿途經過大街小巷,鬧市僻壤,幾個小時之內仿佛在城市和山林之間打了個來回。
  負責開車的展令軒低低咒罵了一句,轉過頭對著李衛說:“頭兒,看情形他們是在帶帶我們遊大街。”他神情急躁,語速飛快。
  “稍安勿躁,耐心點,不要跟丟了。”相對展令軒的煩躁,李衛顯得篤定許多,也頗有耐性。“他們想玩,我們就奉陪到底。”最終地點隻有一個,蘇曠身上的定位裝置絕對不會帶錯路。
  蘇曠所在的商務車確實把他帶到了西營碼頭,但是司機沒有靠邊停車,而是繼續往前行駛。
  碼頭上數條大小船隻安然停泊在岸邊,間或有清脆的馬達聲響起,伴著幾片模糊不清的船帆劃破江麵迅駛而過。
  車一直開到岸邊,前方再無路時才停下。“都跟我下車,”蕭俊一聲令下,走在了最前麵。
  他緩緩踏上一艘客輪,蘇曠心裏暗叫不好,上了船要抓捕他們的難度可比在岸上要高的多。時偉等人已經跟著蕭俊上船,蘇曠隻得硬著頭皮也跟了上去。
  這是一艘華美的遊船,內部裝潢竟不比任何一間星級酒店差勁。周強愜意的歪在特大號真皮沙發上,聽到手下報告,才抬起頭,不輕不重的瞥了蕭俊一眼。
  前幾日周強派人襲擊蕭俊的事弄的兩人臉麵上都不好看,如果不是他急於拿到這筆錢跑路,他不會輕易妥協。這會兒,皮笑肉不笑的說:“蕭老弟,你來了。”
  有求於人時稱兄道,稍有矛盾便兵刃相接,蕭俊吃這口飯多年,他也清楚的很,他裝著沒事人似的假笑道:“強哥,錢我可是帶來了,照我們在電話裏說的,你放5個點給我,我一次性付清錢款。”
  “可以,”周強答的幹脆。
  蕭俊使了個眼色,時偉“啪”的一聲打開手中的密碼箱,那是滿滿一整箱嶄新的百元大鈔。周強眼中露出貪婪之色,他縱然和蕭俊合作多次,還是頭一次一次性到手這麽大筆現金。他示意手下過去取,時偉“啪”的又將密碼箱合上,謹慎拎在手中。
  周強的笑容僵在臉上,蕭俊極輕的笑了笑,提醒他:“強哥,你是不是也該讓我們驗下貨。”
  “應該的,應該的,”周強連聲道。他站起身,一把掀起沙發坐墊,露出木板,命人卸去木板後,底下有四個鐵皮箱,一如上次蘇曠看到的那樣。
  藏在沙發中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啊,蘇曠在心裏道:好一個貌似大老粗,而心思縝密的周強。
  用不著周強親自動手,自有手下提出其中一隻,打開,蕭俊隻看了一眼,便微笑點頭,“強哥真是個爽快人。”
  周強聳了聳肩,“可以交換了吧?”
  “當然。”蕭俊揮了揮手,兩邊人各自提了箱子往中間走。
  蘇曠焦急的看了眼腕表,不知李衛他們部署的如何了,再不抓人可就晚了。
  就在此時,在船頭望風的幾人突然心急火燎的衝進來,“強哥,不好了,有警察跟來。”
  蘇曠心底一寬,不知不覺喘出一口氣。
  周強麵色一凜,圓睜怒目瞪向蕭俊,“你好啊你。”
  蕭俊一雙眼睛冷冷的閃著寒光,語氣不善,“周強,你搞清楚,我出賣你我有什麽好處。”
  “哼,”周強隻是冷笑不答話。他轉身吩咐手下,“馬上開船,甩掉他們。”
  蕭俊眼睛裏掠過一抹深沉的烏雲,他看向時偉,後者會意的點了下頭。
  “我們走。”
  蘇曠隻遲疑了一下,立刻跟上。
  “喂,你們……”周強叫了一聲,見蕭俊不為所動,惡狠狠的望著他的背影咒罵道:“你要去送死,我也不攔著你。”
  蕭俊出了船艙卻沒有上岸,而是尾隨時偉去到船尾,跳上事先就準備好的一隻小船。“還不上來!”他是對著蘇曠喊的。
  蘇曠叫苦不迭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蕭俊遇事冷靜及計劃的周密。
  大船被迅速重重包圍,而蕭俊所在的小船,在夜幕的掩護下逃過警方的追擊,越劃越遠,漸漸成為一個黑點,直至再也看不見……
  船在另一邊靠岸。
  上岸後,蕭俊靠著樹幹沉思。他很清楚,金碧輝煌是不能回去了,一定有公安在那裏守株待兔,幸好他早有準備,他留在遊船上的現金,隻有一個密碼箱也就是展示給周強看的那個裏頭裝的是人民幣,其他兩個均是白紙。他原本就是要以低價將那些文物收了去,警方的出現倒也沒給他造成實質的損失。而且這些年他也做了些打算,把部分資金轉移到了別處,如果能躲過警方的眼線,不怕以後沒有資本東山再起。
  與此同時,蘇曠也在一旁思量。他不擔心蕭俊和時偉漏網,隻要他緊緊跟著他倆,定位係統就會把李衛等人帶來這裏。他唯一顧忌的是,蕭俊和時偉自身難保,為了不被拖累而甩掉他。如果這樣的話,他隻能憑一己之力同他們周旋,他雖然精於格鬥,也未必能在時偉蕭俊兩人夾擊下討的了好去。要是真到了這一步,他會盡力一搏的。
  時偉走到蕭俊身邊,和他低聲嘀咕著什麽,蕭俊一會用力的搖頭,一會又無奈的點了點頭。他們隔的遠,蘇曠聽不清晰,隻是隱約聽到他們提起時娟的名字。蘇曠估計,蕭俊要帶著時偉一起出逃,而時偉堅持要帶時娟一起走。
  這倒是個機會,蘇曠暗道,隻要蕭俊答應了時偉的請求,依照時娟的脾氣以及對自己的情意,一定不會將他留下。
  乘著天黑,三人躲在岸邊叢林裏,一時半會倒也不會被人發現。
  時偉不知是用什麽方法和時娟聯係的,半小時以後,時娟出現,還帶來了簡單的食物和飲用水。
  “發生什麽事了?”時娟不笨,她雖然不知道父親在金碧輝煌究竟充當什麽角色,但她也算見過世麵,依稀覺察到父親的驚惶和疲憊。
  時偉把時娟拉到一邊,父女倆一邊爭執,目光不時往蘇曠這裏掃視。
  蘇曠狐疑的看向蕭俊,後者麵無表情轉過身,冷冷的丟下一句話:“時娟對你倒是當真好。”
  蘇曠無聲的歎息,他是注定要辜負時娟的,隻希望當真相大白之時,她受到的傷害能減小到最低。
  想來最後還是時娟說服了時偉,時偉緩慢的按住蘇曠的雙肩,又輕輕拍了下,道:“走吧。”
  眼下蕭俊身邊除了時偉蘇曠再沒有別人,所以,當時偉同意帶蘇曠一起離開的時候,他沒有提出反對意見。而時娟開心的挽著蘇曠,她的願望終於達成,以後雙宿雙棲,著實是美事一樁。
  子夜異常靜謐,能聽到周圍稻田裏青蛙的合唱,上弦月沉落下去,使得地麵景物難以分辨。
  蕭俊和時偉商量後,決定先坐船離開H市再做打算。
  李衛還沒有尋到此處,蘇曠心中焦急,但臉上要故作平靜,還要應付時娟興致來時旁若無人的親熱舉動。
  蕭俊招呼大家上船,蘇曠故意拉在後頭,走了幾步動作越來越慢忽然蹲下身體,用手撐著地麵。
  “怎麽了?”細心的時娟忙攙扶住他。
  “我的腳扭了,”蘇曠聲音低沉,像是在竭力克製著痛楚。
  “真麻煩。”蕭俊扭頭瞅了他一眼,也停了下來。時偉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隻有時娟冰冷的小手緩慢撫上蘇曠的腳踝,柔聲問:“疼嗎?”
  蘇曠低頭不語,他的腳沒事,他根本是在拖延時間,事實是他又一次利用了時娟。
  而就在此時,原本靜寂無聲的暗夜突然被打破,有悉悉索索的聲響在極緩慢的朝這裏逼近。
  “有人來了。”時偉警覺的說。“人還不少。”
  “快上船,”蕭俊奔跑起來,時偉緊跟住他,時娟一把拉起蘇曠,“忍著點痛,先上船再說。”
  這一係列劇烈的動作反而暴露了他們的位置,果然不多時,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前麵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武器……”
  是肖雲閣的聲音,蘇曠驚喜萬分。
  說時遲那時快,蕭俊一腳踹飛時偉,蘇曠根本還來不及反應,蕭俊已經將時娟鉗製住,他手上多了把匕首,正死死的抵在時娟的脖頸上。
  “你……”時偉不敢置信的死盯著蕭俊。
  此刻,肖雲閣、李衛和展令軒等人已經趕到,把蕭俊等困在一個包圍圈中。
  “讓開,否則我就殺了她,”蕭俊手上一用力,時娟頸中一涼,她驚叫出聲,脖子上沁出幾滴血珠。
  蕭俊近乎殘忍的笑了笑,他答應時偉帶上時娟,就是為了在關鍵時刻可以起到人質的作用。蘇克和時偉兩人都身手不凡,他沒有把握一舉製服,所以,時娟是最好的人選。
  “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李衛擅長談判,他挺身而出,邊說話邊不動聲色的朝蕭俊靠近。
  “少廢話,快讓開,”蕭俊不是等閑之輩,他自然能看出李衛的動機,他掐緊時娟的脖子,時娟拚命的咳嗽,呼吸也跟著不順暢。
  “你們都給我退後,我數到三,再不走她的小命就不保了,”蕭俊單手揮動著匕首,大口喘著粗氣,形似癲狂,他的目標就是那條小船,隻要上到船上,時娟就再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李衛等人後退,沒有人注意到一直在旁邊沒有吭聲的蘇曠一步一步的走向蕭俊身後。在蕭俊數到三的時候,他猛地撲過去,先奪過匕首扔在地上,再把時娟推離危險地帶,並使用擒拿手製服蕭俊。
  見時娟脫險,時偉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地。
  早有警員上前給他們戴上手銬,蕭俊頹然被押走,再沒有意氣風發的英挺氣勢。
  蘇曠稍微包紮了下奪取匕首時弄傷的手腕,神情肅然的走到肖雲閣和李衛麵前,立正敬禮,“江聿森向隊長報到,請求歸隊。”
  “做的好,你的任務……圓滿達成了。”肖雲閣拍拍蘇曠的肩膀,李衛露出欣慰的笑容。
  正被押解上警車的時娟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目,“你……是臥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以為蘇是為她感動才接受她,卻沒料到,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蘇曠垂眸,對於時娟,他始終是深感抱歉的。卻也由此錯過她怨毒的目光。
  在蕭俊和周強等人落網的第二天,蘇曠買了一束香水百合去醫院探望關信。
  距離關信出事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他複原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蘇曠看著他蒼白的臉龐,回憶起同他第一次見麵也是僅有的一次會麵,情緒有些低落。
  床頭櫃上擺放的粉色康乃馨嬌豔欲滴,看樣子剛換上去沒多久。蘇曠把手中的百合斜插在床頭,轉身回望依然懨懨無生氣的關信,輕歎口氣,黯然抹了抹眼角。
  醫院辦公室內,主治醫生詳細講述了關信目前的情況,肖雲閣和蘇曠聽罷,心情越發沉重。
  出了辦公室,遠遠的蘇曠意外看到安寧倚立在關信的單人病房門前,下巴尖尖,失神的雙眼蒙著霧樣淚水,神色愁苦悵然。
  肖雲閣剛要出聲招呼,蘇曠使勁把他拽到角落,問:“她是?”
  肖雲閣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但還是如實回答:“她是關信的女朋友。”
  “你說什麽?”蘇曠驚的兩眼一陣發黑,麵如死灰。
  肖雲閣並沒有發現蘇曠神色異常,隻道是他大驚小怪,他隻管往下說:“他們在一起很多年了,關信因為要出任務不得不和她分手,現在誤會澄清,可是關信卻躺在了這裏。真是對苦命鴛鴦啊。”
  蘇曠隻覺得一種從未有過的淒涼感漲潮似的漫過他的胸口,逐漸蔓延開,使得整個胸腔都在隱隱作痛。他一直知道安寧有心結,在感情上曾經受過重創,他也發過誓不會再讓她受傷,卻原來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麽回事。關信重情重義,隻不過任務在身,身不由己,隻得苦苦壓抑,安寧對他也不是完全忘情,否則她也就不會如此痛苦了。自始自終,他們是天生的一對,而自己橫亙在他們中間算什麽,隻不過讓安寧平白增添苦惱罷了。
  蘇曠內心頓生悲哀,原以為出色的完成任務後,他就可以向安寧坦誠事實,並且毫無保留的把有關年家的事和盤托出,但沒有想到,真相從來都是這般傷人。心上籠罩上一層烏雲,難以言狀的苦悶就快把他擊倒。
  安寧的身影孤寂落寞,蘇曠無比留戀的再看了她一眼,心頭湧起徹骨冰涼的寒流。
  像是能夠感受到蘇曠熾烈的目光,安寧一抬頭,捕捉到一個即將消失在拐角的瘦削背影。“蘇曠……”安寧低喃,又自嘲的笑笑,不會的,重案尚未告破,他又怎會明目張膽的出現在醫院裏。定是自己視覺失調,一時眼花。心口堵的發慌,有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這種狀況持續已有好幾天,心內難解的疙瘩就像有重物壓在上麵,無窮無盡的苦澀吞噬了她。
  手提包內的手機不停的奏響悅耳的鈴音,安寧本不想接,但在看到來電顯示後,又改變了主意。電話是沈默打來的,這些天他一直沒有找過自己,此刻大概已是忍耐的底線。她和沈默之間的問題,遲早要解決,就趁現在這個機會把話說明。
  “我要見你。”電話接通後,沈默不等安寧開口,搶著說。
  安寧走到走廊上,低聲說:“有什麽事電話裏說也一樣,我走不開。”
  隻聽到沈默冷哼一聲,“你若不來見我,後果自負。”
  安寧思緒停頓了下,“什麽意思?”
  “蘇曠的身份,你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最好不要拒絕我。”沈默咬牙切齒的說。他跟蹤肖雲閣和安寧來到醫院,又從肖雲閣的工作性質推測蘇曠的真實身份,雖然不確切但也不太離譜。
  “你……再說一遍。”安寧一陣慌亂,蘇曠的身份這般隱秘,自己也才確認沒多久,沈默又是如何得知的。
  沈默笑了笑,“你該知道如果我把這個消息散布出來,後果有多嚴重。”
  “沈默,不要。”安寧壓低嗓子喊。
   “我在傾城門口等你,一小時內你必須趕到。”啪的一下,電話被掛斷了。
  安寧怔怔的望著手機,沈默必然說到做到,蘇曠所要完成的任務,她幫不上忙,但是也不可以拖他的後腿。如果因為她而使蘇曠遭致同關信同樣的命運,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匆匆忙忙的出了醫院,跨上一輛出租車。
  安寧並不知道其實從昨夜開始,蘇曠的身份就已經不再是秘密,她隻想盡快趕到傾城阻止沈默把這事泄露出去。當然她更不知道,沈默誘她前去是個圈套,而整件事,是時娟一手策劃的。
  時娟並沒有參與蕭俊時偉犯罪事件,因此在錄完口供後很快就被釋放。她回到金碧輝煌,發現那裏已被勒令停業,並有警員正在搜查取證。
  她對蘇曠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找他尋仇。所以在遇到沈默兩人一番密談後,為各得其所而聯手成為順理成章的事。
  沈默想要安寧重新回到他的身邊,但時娟的目的並不純粹,她當然不會把全盤計劃一五一十告訴沈默。
  安寧一路上不時催促司機加速,以比平時快一倍的速度趕到了一線街。
  這個時候街道上已是冷冷清清,就像一座沉睡之城。走在路中央,光禿禿的梧桐樹枝椏交錯,投射在長長的林蔭道上。安寧隱約聽到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剛想回頭,脖子後麵倏然一疼,好像是被硬物狠狠敲擊了下,眼前一黑,頓時跌入無邊的黑暗。
  也許仇恨能激發一個人無窮的潛能,時娟利用沈默把安寧騙來後,乘其不備打昏了他,又埋伏在暗處,用同樣的手法打暈安寧,以一人之力將她拖到離傾城不遠處一事先就準備好的民居裏。隨後撥通了那個爛熟於心的十一位手機號碼。
  蘇曠接起電話對方隻說了一句話和報了個地址就掛了。她說的是:“安寧在我手中,拿你的命來交換。”
  嗓線嬌脆,微微帶著顫音,蘇曠在第一時間便聽出這聲音是時娟的。很明顯,她抓安寧的目的就是為了報複蘇曠。
  蘇曠心急如焚,手心冒出了冷汗,生怕時娟盛怒之下做出傷害安寧的事。時娟恨他惱他都可以理解,如果時娟找他報仇他無話可說,但他不希望因此連累了安寧。
  安寧醒來時,隻覺口舌幹澀,脖頸後麵火辣辣的疼痛,想動一下,卻沒辦法動彈半分,張開嘴,隻能發出微弱的“嗚嗚”聲。定睛一看,雙手被反綁在身後,雙腳縛在一起,嘴也被布條堵上,安寧第一反應便是遭到了綁架。
  回憶起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事,自己是應沈默之約而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裏還是在一線街範圍內,可是,他人現在何處?
  門吱呀一聲開了,安寧抬起頭,麵前的女孩二十多歲,一襲紅衣,容顏秀麗,嬌小可人,但眼中的戾氣破壞了整體的美感。
  她一把扯下勒住安寧嘴的破布條,眉梢譏誚的上挑。
  安寧脫口而出:“你是誰?沈默呢?”
  “你都自身難保了,還是多關心下自己吧。”女子聲音平靜,不帶一絲起伏。
  安寧輕咬下唇,“我不認識你。”
  女子冷哼一聲,冰冷的聲音終於有了些怒意,“隻要你認識蘇曠就可以了。”
  “蘇曠?”安寧低低重複了句,猛然張大眼,喝道:“你把他怎麽樣了?”
  女子聳了聳肩,“現在還沒怎麽樣,等下就不能保證了。”
  安寧腦子嗡嗡作響,事實已然明了,這女子抓她的目的就是為了威脅蘇曠,她急的眼淚立時滾出眼眶。
  女子眼神一閃,淡淡道:“你放心吧,他一定會來救你的。”
  安寧所擔心的就是蘇曠知曉她有危險,會不顧自身安危趕來,這是她最不願意見到的。她剛要說話,嘴巴又被紅衣女子用布帶封住。
  “噓,”她唇角浮上一抹詭異的笑容:“聽,他來了。”
  蘇曠如約而至。
  屋內隻開了一盞小燈,昏黃的燈光下,他看到安寧坐在椅上,大眼閃著淚光,正驚惶不安的盯著他不住的搖頭。
  “時娟,你出來。”蘇曠邊說,腳步不停滯。
  時娟大笑著從窗簾後閃出,拍了拍手掌,“你果然很準時。”
  “放了她,你要報仇隻管找我。”蘇曠指了指安寧,安寧一聽,麵帶驚色拚命的搖頭。
  時娟哈哈大笑,突然語氣一轉,發狠道:“你以為你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嗎?到了這裏,誰都別想走,我要你們兩個給父親陪葬。”她從後腰拔出一柄匕首,一臉怨毒,“我會先送她上路,我要你看著她在你麵前死去。”
  “你衝著我來好了,不要傷害她。”
  “不要過來,”時娟舉著匕首虛晃兩下,臉扭曲著,蘇曠急忙止步,麵色發白。“你先把匕首放下。”他聲音有一絲顫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聽在時娟耳中更是多了幾分諷刺。
  時娟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自嘲的笑了笑,“蘇曠,她是你最心愛的女人,那我呢?”
  蘇曠不語,時娟催促道:“你說啊。”
  蘇曠低聲說:“對不起,是我利用了你。”
  時娟滿臉痛苦,精神恍惚,忽而仰天長笑,笑的淚流滿麵,“你好啊,蘇曠,我待你癡心一片,卻換來你的虛情假意。”
  對她蘇曠確實心懷愧疚,也無話辯駁,他往前移動幾步,“時娟,你放了安寧,她是無辜的……”話未完,門忽然被大力撞開。
  時娟反應極快,手腕朝下翻轉將匕首對準了安寧。
  “你好卑鄙,”來人對著時娟吼道。
  時娟無所謂的勾了勾唇,不輕不重的吐出一句話:“因為你夠蠢。”
  沈默焦躁的扒了扒頭發,他誘騙安寧見麵,隻為了挽回這段感情。他對安寧說出那番話並不是他的本意,那個時候他是個被妒火燒身失去理智的男人,他以為和時娟合作,隻不過是各取所需,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因此害了安寧。“最毒婦人心。”從小所受的良好教育讓他再罵不出比這更惡毒的話。
  對時娟來說這話不痛不癢的,她早就豁出去了,從她父親鋃鐺入獄的那一刻起她就什麽都沒了,為了報複蘇曠她什麽都做得出。她目光掠過蘇曠和沈默,又回到安寧身上。柔柔的說:“你真幸福,有兩個出色的男子這樣愛著你,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柔,卻讓安寧不寒而栗。時娟眼角的餘光瞥過正朝她緩步靠近的蘇曠和沈默,臉上不動聲色,她輕輕的撫摸著安寧的長發,嘴角的笑意加深,眼中卻漸露凶光。
  安寧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失聲尖叫,發出的是一串串破碎的音節。
  “去死吧。”時娟高舉匕首狠狠的紮了下去。
  安寧閉上眼睛,罷了,也許就這樣去了,反而是種解脫。預想中利器進入身體時冰涼觸感並沒有來臨,她已經被連人帶椅推開,她重重跌到地麵的同時,一記壓抑的悶哼聲傳進耳中,她別轉過頭,進入她視線的是時娟的驚慌失措,沈默的失魂落魄,還有蘇曠蒼白但含笑的臉。
  時娟這一下是用盡了全身的氣力,匕首深深沒入蘇曠的腹部,僅剩刀柄還留在外麵,他身下的血大片大片的蘊開,血泊之中,他靜靜的躺著,目光溫柔的投射在安寧身上,艱難的向他伸了伸手。
  安寧心中大慟,大滴淚水無聲滑落,但她倒在地上沒有辦法挪動半分。
  時娟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是“哇”的大叫一聲,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門。
  沈默如夢初醒,他無暇理會落荒而逃的時娟,三下兩下給安寧除了繩索,並且迅速報警和撥了急救電話。
  再一看,安寧和蘇曠雙手交握在一起,安寧淚如雨下,緊緊的抱住蘇曠,口中不停的說:“你撐住,救護車馬上就來。你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
  蘇曠沒有血色的臉上漸漸綻放出笑意,但眼神愈來愈渙散,他拉下安寧在她耳邊虛弱的說道:“安寧,我愛你。”說完,他帶著滿足的笑容,頭一歪,失去了知覺。
  我愛你——這是蘇曠昏迷前留給安寧的最後一句話。
  在將蘇曠抬上擔架並看著救護車疾馳而去且向警方提供線索後,沈默離開了現場。經曆了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他忽然明白,他愛安寧,這毋庸置疑,但卻遠遠比不上蘇曠。在安寧性命攸關的一瞬間,他曾經想過要救她,但僅僅是一念之間他便退縮了。隻有蘇曠,把她看的比生命還重要。
  他終於知曉,愛一個人是希望她平安幸福,而不是占有。
  手術室的燈持續亮著,一群人走出來又一群人走進去,安寧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隻是手足冰涼,第一次,她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她也曾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現在她可以完全體會到父母當時的心情。最在乎的人在死亡線上掙紮,自己除了幹著急別無他法,這怕是最痛苦的煎熬。
  鼻息間滿是消毒水的氣味,觸目皆是白色,備感淒涼。
  劉慧的手一直堅定的握住安寧的,“好人會有好報,蘇曠一定會脫險的。”劉慧接到安寧的電話後就直接趕來醫院,陪著她靜靜等待手術結果,幸好還有她給予信心。
  “哪位是傷者的家屬?”不知什麽時候,手術室的紅燈熄滅了,走出的醫生摘下口罩問。
  安寧渾身一顫,劉慧把她往前推了下,搶著說:“她是傷者的女朋友。”
  醫生點了點頭,“他傷的很重,”安寧臉色大變,身體一晃,醫生擺手道:“你別急,聽我說完。幸運的是匕首刺入的不是要害,再偏一點,就是心髒部位了。”
  安寧渾身虛脫,腳就快站不住,醫生頓了頓又說:“盡管他還處於昏迷狀態,但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安寧緊繃的神經一下鬆弛下來,軟軟的靠著劉慧,手還在顫抖。
  劉慧籲了口氣,沒好氣的瞪了那醫師一眼,“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嗎?”
  醫生斜睨她,一本正經的說:“作為主刀醫生,我有必要把情況和家屬說明……”
  劉慧截斷他的話:“停,那我們什麽時候可以看他?”
  “等麻藥過去,就會把他送進普通病房,到時你們就可以去看他了,但是,他身體還很虛弱,需要休息,你們……”
  “小安子,我們走。”實在聽不下去了,這人長的還不賴,怎麽這般囉嗦,劉慧拖起安寧就走。
  那醫生挑起一個痞痞的笑容,望著劉慧的背影,出神了許久。
  過道上,劉慧遞給安寧一杯熱牛奶,“就算不喝,暖暖手也好。”
  “謝謝。”安寧接過,感激的說。
  “醫生都說他沒事了,你還擔心什麽。”
  安寧正要答話,電梯門開了,肖雲閣走出,看見安寧楞了下,“我找了你一晚上沒找到你,你怎麽在這裏?”
  安寧唇動了動,蘇曠和她的關係她又該如何對他闡明。
  “不說這個了,”見安寧似不願提及這事,肖雲閣也不會勉強,他心情極好的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關信醒了,我找你就是為了這事……”
  “你說什麽?”安寧站起一下拽住肖雲閣的衣袖,沒等到他確認之前她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雲閣又重複了一遍,安寧飛也似的衝上樓梯。
  “電梯在這裏。”肖雲閣叫道,安寧充耳不聞。
  “你看她高興的連電梯都沒瞧見,”肖雲閣樂嗬嗬的調侃道。
  劉慧瞥他一眼,一五一十的將這段過往告知肖雲閣,毫無意外的看到對方目瞪口呆。
  這筆情債該如何償還?劉慧輕輕歎了口氣。
  安寧俯身輕輕抱住了關信,話未出口,淚已然從臉頰滑落。
  關信張了張嘴,聲音微弱。他剛醒來沒多久,氣力還很弱。安寧湊上去,關信貼著她耳畔說:“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安寧抱著他不敢眨眼,生怕稍稍一動,眼淚就會連續不斷的湧出。
  關信抬手輕輕撫去安寧臉上的淚珠,“不哭,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淚水止不住的往下落,關信越是勸說她的眼淚反而掉的越凶。關信手足無措的撫著安寧的發絲,抬眼見到劉慧靜靜站在門邊,如釋重負的露出一絲笑意。他說不出話,便招了招手。
  劉慧會意的走到床前,拉起安寧,笑道:“關信需要休息,你就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安寧接過劉慧遞過來的紙巾,抹了抹眼角。
  劉慧對著關信說:“我要把小安子借走一會,你不會介意吧?”
  關信笑著搖了搖頭。
  劉慧把安寧拽到門口,瞟了眼閉目養神的關信,悄聲說:“我剛去看了蘇曠,有一個對你來說不知是好還是壞的消息。”
  “什麽意思?”安寧不解的望著她。
  劉慧避開安寧的目光,“蘇曠他……失憶了。”
  醫生辦公室內。
  劉慧盯著醫生胸前的銘牌說:“施醫生,請問你貴姓?”
  那醫師忍住笑意:“鄙姓施。”
  “施醫生,是嗎。你是哪裏來的蒙古大夫,為什麽蘇曠傷在腹部,會失去記憶。麻煩你給解釋一下。”劉慧衝著他一陣吼。
  安寧怔怔的看著窗外飄飛的落葉,一言不發。她方才去看過蘇曠,蘇曠已度過危險期,精神狀況恢複的很好,唯獨遺失了關於她的那部分記憶。
  施醫生輕笑道:“我是外科醫生,不是腦科大夫,小姐你找錯人了。”
  劉慧惱怒的白了他一眼,扯起安寧的胳膊就往外走。安寧無知無覺的由著她,腦中一片混沌。
  “請等一下。”
  劉慧回過頭,“你良心發現了?”
  “對不起,我叫的是那位小姐,”施醫生指著安寧,鳳眼一挑,笑容懶懶的。
  劉慧氣的麵紅耳赤,要不是還在醫院,她絕對會要他好看。
  施醫生視若無睹,徑直走到安寧麵前,說:“失憶不可怕,現在醫學如此昌明,要恢複記憶並不是件難事。就怕是病人有意逃避,而選擇性失憶,那即便再高明的醫師也是束手無措。”
  安寧定定的注視著他,“你的意思是……他在逃避?”
  “小安子,你不要聽這蒙古大夫鬼話連篇。”
  安寧輕輕掙脫開,又問道:“是這樣嗎?”
  那施醫生淡淡笑了笑,不再說話。
  “你等著瞧,”劉慧氣鼓鼓的瞪他。
  “隨時歡迎你上門指教。”他坐下翻閱病例,不再理會她倆。
  安寧失神的眺望遠方,劉慧輕輕的摟住她的雙肩,搖了搖頭。她給不了她任何建議,隻是無論她做什麽決定,她都會無條件的支持她。
  一個月後是蘇曠出院的日子。
  安寧一大早就來到醫院,走到熟悉的病房,她呆住了,那裏——已是人去床空。
  心沉了下去,手無力的垂下,在門口站了半晌,她才想起要去找尋蘇曠。一回頭,肖雲閣立在她身後。輕聲道:“他已經走了。”
  “去了哪裏?”安寧語調平靜的問。
  “他跟上頭申請調職,昨晚就離開了這個城市。”
  安寧點了下頭,她早知道會有今天,但沒有想到竟連最後一麵蘇曠都吝於給予。她唇角微掀起,勉強一笑,緩慢的走出病房。在經過肖雲閣身邊時,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你告訴他,我會在這裏等他,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他。”
  肖雲閣怔了下,小心的說:“安寧,蘇曠已經沒有你的記憶,你這樣會很辛苦的。”
  安寧垂眸,抬起頭時臉上已換上幸福的笑容,“沒關係,他沒有記憶,我會等他恢複記憶,我們一起等他。”她把手輕輕放在小腹上,在心底溫柔的說:寶寶,我們一起等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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