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可:杜拉拉2華年似水

(2009-05-04 17:18:05) 下一個

  杜拉拉升職記2:華年似水
  1、離開的成本
  很多心情,當時沒有釋放,或者因為沒有時間,或者因為無人可說。
  過了也就過了,成了陳舊的心情。
  上海2005,夏未盡而秋欲來。
  大客戶部銷售總監王偉離開了DB,同時受累離開的還有大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邱傑克。
  王偉外形英俊,舉止做派頗有教養,加上話不多,不管他本人情願不情願,離開前,在DB的人氣排行榜上他一直是大熱門。
  杜拉拉則是DB人氣排行榜上最新爆出的一個大冷門。因為人們知道了她居然和王偉有一腿,而且,關於市場部總監約翰常的離開,她在其中的作用也很可疑。
  有點生活常識的都知道,特冷的和特熱的一結合,製造出來的動靜就特別大。
  這太令人興奮了。誌願者們熱心地奔走相告。
  當群眾興奮的時候,場麵就難免有那麽點混亂的意思,而一個人假如不幸處於興奮漩渦的中央,你要麽選擇跑,要麽選擇熬。
  杜拉拉選擇了熬,因為她在心中反複地計算過王偉離開的成本,沒有足夠的產出,就對不起王偉,她已經不單是為自己的前程考慮了。
  王偉走的時候不要DB任何賠償,條件是公司停止調查以免再影響到更多的人。DB接受了他的主張,但一定要補助他五十萬聊表心意,說是作為對他服務數年來出色業績的回報,實情是假如他一個子兒不肯拿的話,公司也放心不下。
  但這五十萬離正常的賠償標準,其實差距還挺遠。一般來說,大公司炒一個總監,都不會撕破臉皮的(除非不幸是由不夠專業的或者性格不夠理想的人物主持這樣的事情),因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賠償固然得按服務年份給足,保密費也要談談,通常,還會給足半年至一年的時間讓當事人從容地離開。
  除了麵子上的考慮,也是因為總監屬於比較高的職位,市場上的同等職位堪稱稀少,要給人家足夠的時間去尋找一個新的總監職位——而一年的緩衝是行業默認的江湖規矩。
  在這一年裏,有的公司會幹脆讓你掛個顧問的閑職白養著你,上班你願來就來、不願來就不來,反正永遠不會有人真找你顧問;有的公司比較能體恤人,則會在表麵上給你保留著總監頭銜,以方便你找下家,但實際上,後手已經暗中接過所有重要的工作了。
  現實是,並非所有的當事人都在一年後當真離開,因為有的時候主張他離開的那人,自己倒先於他離開了,新老板千頭萬緒忙得大半年顧不上他,他就繼續挨著,或者他運氣好幹脆鹹魚翻身了,還露出一口白燦燦的牙微笑,鬧得先前欺負過他的人直犯怵也難講,要不說世上還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樣的說法兒呢,這“一年”由此就更加寶貴了。
  王偉認為自己理應盡到對拉拉最後的保護,再者他的心理也不是特別堅強的那類,臉皮不厚,他沒有要求寶貴的“一年”,這對他本人的傷害很大。他不僅明擺著是一個被炒的總監,而且是一個未按江湖規矩來炒的總監,這給他的職業生涯打上了可疑的記號,找下家陷入了極大的困難。
  拉拉級別不夠,尚不知曉炒總監這活裏的機關。在DB這樣的大公司,炒人時,寬限個把月再離開的事情倒是常有,但那都是發生在經理以下的級別,拉拉萬想不到炒個總監,這一寬限,能給到一年。
  直到李斯特退休離開上海回美國前委婉地暗示拉拉,她方明白過來:王偉走得和別人不一樣。她心裏更加難過了。
  拉拉去過兩次王偉的住處,都吃了閉門羹,後來再去倒是有人了,卻已經物易其主。至於王偉原先使用的手機號碼,自打他離開DB後就再沒開過機。但王偉沒有去移動銷號,甚至沒有暫時停機。當固定資產被處置後,這一直有效的手機號碼,成了杜拉拉失去著落的情感的唯一依據了,而這個依據是如此地不可控不可靠。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讓人有時候似乎難以相信它曾真實發生,其實是難以接受。
  “熬”是一種難受的狀態,很容易令人聯想到“煎”。你的精神總之得在通紅灼燙的鐵板上茲啦啦地冒著青煙,而群眾的好奇和興奮,正是那塊灼燙的鐵板。
  這不好怪大家,如此重磅的八卦不是年年都能遇上的,都市生活壓力大,八卦好歹能給人們平淡而不得不日複一日重複著的生活增添一點意外的愉悅或者興奮,至少是消遣。至於傳播這樣的八卦帶給當事人的苦惱,就不是大部分人首要關心的了,因為他們既不是那麽好的人也不是那麽壞的人,他們隻不過想看看熱鬧罷了。
  西方諺語說:“不問是美德。”
  然而,世上總有些人不太關注美德,他們喜歡做出很熟絡的樣子,拉長了聲調慢條斯理地當麵來問:“拉拉,你知道王偉哪裏高就去了?據說公司裏有個和王偉要好的,不知道是誰?是你吧?”董青就是其中一個。
  董青是大客戶部東區的一個小區經理,也就是說,岱西離開DB前,她曾是岱西的下屬。
  說起這董青,是DB的老員工了,勤勤懇懇地幹了十年,前途卻一直有限,到33歲上才勉勉強強地升了個助理小區經理。
  董青隻有一紙不入流的專升本的文憑,這一號,人家不管你叫“本科”,管你叫“專升本”——在“純種本科”遍地的DB,揣著這麽一紙“專升本”的文憑跟別人拚職業發展就忒吃力了。有一回,董青參加公司在上海舉辦的一個活動,結束後忽然有多事的嚷了一嗓子“複旦畢業的一起合個影”,結果推推攘攘的一大幫子人,差點照不全進鏡頭裏去,跟遍地的白菜一樣又多又普通。自此,董青就越發地不願意提母校的名字,免得招來別人疑惑的眼光:這是哪兒的學校呀?
  董青的文憑不理想並非因為學習不努力或者家庭條件不好什麽的,她天生畏懼理論性的東西,任何文字或者邏輯之類的都讓她頭大,越努力頭越大。
  董青有個長處,非常善於贏取客戶的信任,屬於典型的客情類銷售(指主要依靠和客戶建立良好關係來獲取生意的類型),她拿單子全憑了和客戶關係好,“勤快而缺乏策略,熟練而缺乏邏輯”,是主管給她打的標記,在王偉和岱西之前的東大區經理那裏,董青都不討喜,被看作“潛力到頭”了,因此她幹了一年助理經理還沒有被扶正,一直負責著上海周邊一些相對次要的區域。
  直到岱西接了東大區經理的位置,見董青老實聽話,一門心思撲在生意上,才把她扶正。岱西對董青,可說是有知遇之恩。追昔撫今,董青有理由不喜歡杜拉拉作為岱西情敵的角色。
  說起來杜拉拉好歹是個“人事行政經理”,一般人但凡聰明點的,沒事兒犯不著去主動招惹沾著“人事”二字的,但董青腦子裏沒那根弦——作為一個一線銷售經理,除了頂頭上司外,她很重視建立並維護和市場部、財務部的同誌們的長期關係,前者手裏有她垂涎的市場資源,後者負責審核一般銷售人員都難免的報銷疑點,而她在DB的失意或者快樂,向來似乎和HR的沒有什麽關聯,她隻是本能地有些害怕王偉,等確定王偉走了,永遠不會再回DB了,感念岱西知遇之恩的董青,就找個機會當麵來向杜拉拉采訪“王杜秘史”了。
  在這麽個一千來號人的公司裏,杜拉拉和董青的關係,向來也就限於有些麵熟罷了,她甚至連把“董青”二字和真人對上號也要花點力氣,平日見麵就算狹路相逢不打招呼實在說不過去了,兩人最多含混地點個頭算數。
  今見董青動問,拉拉馬上想到這人曾是岱西手下的一個小區經理,她本能地有些忐忑起來,暗自揣測著今番這董青隻是“大嘴”出於八卦的天職,抑或“天使”為著複仇的使命找上門來了。
  拉拉還是第一次認真觀察董青,她是個中等個子,腰、腿、臀,無不適用“中庸”二字,一身鐵灰色的西服套裙顯得職業而標準,成功地從造型上掩護了她思想高度上的短板。
  董青皮膚還算細膩,五官雖然缺乏擺得上台麵的動人之處,但也沒有什麽說不過去的遺憾,何況局部的缺點和普通之處總使一個人顯得更真實。她的瓜子臉輪廓低調而柔順,和驕傲的胸部正形成了一種迷人的反差味兒——董青本人對這個特點並不糊塗。
  拉拉不好開罪暗含引而待發之意的董青,隻得賠著假笑道:“我要有那等好身手搞定王偉,何必還在這裏自己幹得苦哈哈,早跟著他過好日子去了,你說是不是?”
  然而,不論是一個“大嘴”抑或是一個“天使”,絕對不是這樣空洞無力的托詞能打發了的,董青當下再接再厲道:“就是呀,拉拉,我也不相信——可是你猜怎麽著?他們都在懷疑,那個和王偉一起的女的,明明就是你!他們說你現在是一味地在假裝,死不承認罷了!”
  雖然眉眼生得細長,並不妨礙董青說話的時候拿錐子一樣銳利的眼神端詳著拉拉的眼睛,她一麵想起老電影裏正義者義正辭嚴地對撒謊者說“看著我的眼睛”,一麵期待著杜拉拉明知無望卻仍要垂死掙紮辯解、然後當場被戳穿地出醜。
  拉拉耐著性子說:“哎,實在是高看我了。這事兒不是早有人找我DOUBLECHECK(再三核實)過了嘛,我真沒這好身手,至少還得再練兩年。”
  董青在業務上專業度並不高,但客戶關係一直是她的強項,這主要基於她對人物心態把握得十分到位,眼下董青早看出對方不耐煩,她估計到杜拉拉雖然暗藏凶意,還是不願意輕易翻臉的,就進一步挑戰杜拉拉的底線道:“早有人來問過了啊?那你可得調整好自己的情緒,不要讓這些人影響你。”
  杜拉拉在EQ上果然不是客情類銷售的對手,她氣惱得牙根癢癢,穩了穩血氣,才回道:“不好意思,我得開會去了,先走一步。”
  董青笑微微地說:“好的呀,下次再找你聊!”
  聽董青這話竟含著預約的意思,拉拉心說有完沒完,下次還來怎麽的?她到底年輕,一個沒忍住,這時候也咧嘴壞笑道:“哎,董青,是不是做銷售壓力太大,想改行做娛記啦?我跟你說,一個八卦娛記要成為一個名記,首先要明白一點,新聞本來無所謂對錯,它不是用來維護真理和良知的,重點在於及時曝料、不斷傳播,隻要不超出政府容忍的範圍——醜聞若不為人所知,如何算得上醜聞?又如何達到娛樂人民的目的呢?所以,在這樣的工作中,娛記不需要善良,也不必以為這種傳播是多麽的不善良,這隻是一種職業的態度,要從技術的角度去理解。”
  文字和思想是董青永遠的痛腳,這個她玩不過杜拉拉,加上杜拉拉說得飛快,她更加理解不過來這段有點書麵化的文字到底啥意思,不過她明白杜拉拉是在罵她。
  董青嘴角一翹,笑了:做銷售的人,聽得明白的罵人話哪天不聽一籮筐呀,還怕這種似是而非的罵人話嗎?
  她聽來聽去隻記住了杜拉拉似乎重複地提到“善良”這個詞兒,做銷售的最不當回事兒的就是“善良”,老板們在台上講話,總說要把競爭對手打倒在地,再“碾碎”他們,一麵說還一麵來回碾著上萬元一雙的鞋子的皮底。
  翻遍各大公司的行為準則也罷,公司核心文化也罷,你會發現跨國公司們總自命不凡地宣稱他們的MISSION(使命)是讓他們的產品對人類的生存具有獨一無二的深遠意義,他們崇尚正直,維護股東的利益,並且保證合作夥伴獲得公平的利益分享,但是,你絕對找不到“善良”二字。
  假如銷售講“善良”,各支持部門,包括HR,指望什麽發年終獎?
  董青越想越要發笑,杜拉拉看來氣的不輕,要麽就是她並不像傳說中的那麽有才。

  2、知道不知道?
  一大早和董青的遭遇戰,讓杜拉拉一整天都怏怏不樂,她機械地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獨自一人疲憊地走出寫字樓。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酒吧門口三三兩兩賣煙的小販,脖子上掛著那種能合上的木盒子,裏麵裝滿了各式香煙,拉拉覺得,這些人不論是衣著打扮還是做生意的行頭,都和電影裏舊上海時的形象沒有差別,連臉上的表情都看不出分別,就差沒有吆喝“哈德門、老刀牌香煙”了。
  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太,獨自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她的身邊放著撿垃圾用的編織袋。拉拉這兩年月月都來上海,但凡天氣不是太冷或者下雨,這個鍾點,她曾幾次在這個路段看到老太太撿完了垃圾,一人坐在馬路牙子上休息。老太太身形適中偏瘦小,銀白的發髻梳理得一絲不亂盤在腦後,看著總有七十出頭了,她的腰背挺得很直,身子似乎還算硬朗,雖然幹的是撿破爛的營生,卻常年穿著白色的竹布斜襟褂衫,即使是夜色中,你也絲毫不會懷疑她的白衫幹淨齊整,連她撿垃圾用的編織袋也幹幹淨淨毫不邋遢。老太太休息的時候總是在靜靜地抽著一枝香煙,孤獨、悠然而氣派,正是她的超級水平的潔白和這副叼煙的氣派,使得拉拉從來不敢試圖給老人一點錢。拉拉曾猜想過老人的身世,或者曾是紅極一時的交際花,或者曾是國民黨軍官的姨太太,可以肯定的是她過過揮金如土的生活,現在孤身一人,要靠撿垃圾幫補用度。拉拉發愁地想,老太太要是生病了該怎麽辦?居委會的人會及時發現並上門照顧她嗎?
  回到酒店,拉拉先洗了個澡,出來發現手機顯示有一個未接電話,是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陳豐打來的。拉拉望著手機屏幕上陳豐的名字發愣,雖說兩人私人關係挺不錯,但這麽晚打電話的事情卻很少發生,拉拉一時猜不透陳豐這個電話是為了啥事。
  自從王偉離開DB,拉拉情知免不了要被人議論,但又弄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多深的程度上知道自己和王偉的事兒,而她考慮得最多的是,高管們知道不知道?
  李斯特顯然是知道一些情況的。岱西走之前和他都說了些什麽?他會不會和高管們說?這兩個問題無數次千回百轉地縈繞在拉拉的心頭,但她實在沒有勇氣去問李斯特,她也不願意貿然主動去捅破那層窗戶紙,以免沒有回旋餘地。
  假如高管們已經知道了,會如何對待她杜拉拉呢?比如是否會等她目前的勞動合同到期後不再和她續約?這樣的情況如果真的發生,自己該如何應對?
  或者他們會派人來談話,求證是否確有其事?那自己是該矢口否認還是老實承認呢?還是要說這是私事、公司無權過問?
  還有一種可能,高管層會裝傻,但是從此對她杜拉拉不予重用,直到她實在自覺無趣主動離開DB?
  反複的猜測進一步加重了拉拉的心理壓力,患得患失的焦慮中,她的下巴漸漸尖了起來。
  作為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陳豐在日常工作中和拉拉接觸甚多,兩人的辦公室挨得很近,幾乎每周都有一些協同工作的安排。王偉走後,陳豐對拉拉的態度似乎沒有任何變化。拉拉有時候心虛地揣度,陳豐到底是否有所耳聞自己的事情,他一直不曾明示或暗示這事兒,是出於紳士風度,還是僅僅確實一無所知?拉拉也想過,不要做自欺欺人的鴕鳥了,這樣有趣又刺激的事情,隻怕是早已人盡皆知——但她沒有勇氣向“包打聽”海倫求證,而海倫大約一直在等著她開口。
  在高層保持沉默的同時,成分複雜的群眾卻不像高管們那樣行事慎重,而且群眾的成分比較複雜,保不住總有那麽幾個當麵來找女主角杜拉拉做麵對麵溝通的。
  拉拉已經被各色群眾問毛了,近來,隻要碰上陳豐和她獨處,她就緊張,生怕他下一句話就要提到王偉,於是她就急忙搶著拿話塞住他的嘴,空氣中充滿了她不自然的聲音,顯得熱鬧而慌張。
  想到白天剛和董青因為王偉的事情發生過戰鬥,拉拉看著未接來電中陳豐的那條記錄,很擔心他這麽晚打電話就是想問王偉的事情。拉拉正出神,手機響了,她一看,是陳豐又打進來了。拉拉感到很有壓力,想不接,又覺得說不過去,拖了幾秒,她想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他想問的話遲早會開口的,便硬著頭皮接了。
  陳豐在電話那頭剛溫和地問了句“方便嗎”,拉拉就硬邦邦地截斷他說:“什麽事兒?”
  陳豐沒料到拉拉會這態度,楞了一下說:“沒什麽特別的事。”
  拉拉冷冰冰地說:“那你想說什麽?”
  陳豐越發覺著不對勁,賠著小心說:“怎麽了?要不我先聽你說吧。”
  拉拉沒好氣地嗔怪道:“是你打給我的,你讓我說啥?”
  陳豐解釋說:“我就找你隨便聊聊天。”
  拉拉話中帶刺道:“那你想了解什麽呢?”
  陳豐辯白說:“我真沒有什麽想了解的啊。你今天怎麽了?”
  拉拉根本不信,她不耐煩起來,不覺地聲音就像刀片劃過玻璃那樣刺人耳朵:“你到底什麽事兒吧?”
  陳豐也急了:“沒事兒就不能找你聊天嗎?”
  拉拉懷疑地說:“那好吧,你想聊什麽?”
  陳豐見不是個事,就說:“拉拉,我怎麽覺得你對我有意見?是我做錯了什麽?”
  拉拉也懷疑是自己多心了,陳豐可能真隻是找自己閑聊兩句,以前他們之間也有過純粹閑聊的電話,她隻得放軟聲音,給自己找台階說:“誰對你有意見了!隻不過見你晚上打來,以為有啥急事兒。”
  陳豐歎氣道:“瞧你這態度!”
  拉拉半信半疑地告誡道:“好吧,是我不對,給你賠禮了。不過,我很累了,你可別提我不喜歡的話題,回頭影響我睡眠。”
  陳豐追問道:“到底什麽事兒呀?我哪裏敢影響你睡眠。”
  拉拉越發懷疑道:“你還裝!”
  陳豐的聲音中傳遞著無辜:“你真把我說糊塗了,我什麽時候在你麵前裝過了?究竟是為了什麽,你不說出來,我都沒法兒給你解釋。說不定是你冤枉我了呢?”
  拉拉聽他語氣像是真不知道那事兒,一時也吃不準了,隻好含含糊糊地說:“好吧。就算我冤枉你了。總之煩人的話題,你別提就是了。”
  陳豐保證說:“我真隻是找你隨便聊聊天,沒想問你什麽事兒。反正,你高興講的,我就聽著,你不愛聽的,我一個字兒不提。”
  拉拉哼哼道:“你有那麽好?”
  陳豐用誇張的語氣說:“我一直都對你這麽好,你不知道嗎?”
  拉拉不信道:“銷售之言,豈能當真?哄死人不償命的。”
  陳豐一本正經地說:“你看我這麽老實單純的人,哪裏敢哄你?有這膽兒也沒那效果,你多聰明的人呀。”
  拉拉被他“老實單純”的STATEMENT(宣稱)逗得笑起來道:“做銷售的還有老實單純的?除非你是個新手,要麽你就是個差勁兒的銷售。”
  拉拉一笑,氣氛就緩和下來了,陳豐舒了口氣道:“好吧,看你情緒也好轉了,我就不打攪你了。早點休息吧。”
  收線前,拉拉說:“對了,你到底啥事兒打電話,該說出來了吧?”
  陳豐說:“咳!我今晚剛到上海,現在跟你住在一個酒店裏,本來想問你有沒有興趣一起下樓去喝一杯,結果被你一嚇,我話都說不出來了。”
  拉拉這時也意識到大約是自己壓力太大神經過敏了,先假設陳豐的電話一定是為了八卦王偉和自己的事情而來,因此直接擺出了戰鬥的姿態,她不由也自覺好笑。拉拉的聲帶和神經一起鬆弛了下來道:“怪我怪我,都市生活壓力大,容易導致腸胃不適和精神失態。請你原諒。”
  陳豐充分展示男人的大度和銷售的職業,笑道:“沒問題啦,做銷售的承受壓力的能力強,不差你再多給我加點。”
  拉拉解釋說:“我換了睡衣了,不想出去了。咱們就這麽說兩句吧。我事先不知道你今天也來上海出差。”
  陳豐說:“過來參加個銷售會議,明晚就回去。哦,對了,想邀請你參加我們南區三季度的經理會議,花一個小時給小區經理們講講‘績效管理’,時間定在9月下旬,地點是麗江。你有空嗎?”
  拉拉應允道:“我和我老板打聲招呼,應該沒問題。”

  3、捍衛個人和職能尊嚴的經典
  說起來,拉拉初學HR的時候,在招聘上教給拉拉最多的既不是李斯特,也不是李文華,而是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大區經理陳豐。
  陳豐和拉拉差不多是同期加入DB的。那時候杜拉拉是公眾客戶部的一個小小的銷售助理,輪不到她和商業客戶部南大區經理陳豐搭話。即使到了杜拉拉被升為廣州辦行政主管的那兩年,兩人也不過限於見麵點點頭,有事兒說事兒,沒事兒八輩子也扯不到一處去。陳豐每日裏來去開著他的銀灰色帕薩特,隨便一條BOSS的領帶就得600來元,遇到重要會議,他會穿上剪裁考究的“阿瑪尼”,杜拉拉則為了早日還清每個月4000元的房貸按揭灰頭土臉地擠公車,年終獎之類的收入全加上,當時的拉拉在扣了個人收入所得稅和房貸之後,每月手上能支配的現金也就3000來元了,還得多少存點以備不時之需,每年到了年底,當拉拉取出自己住房公積金賬戶上的一萬二千塊,總喜滋滋地覺得是一筆不小的數字,能在物質上和精神上都讓她舒緩兩個月,而陳豐,幾年也想不起去查查自己的公積金賬戶,他的公積金存折隨隨便便地扔在抽屜的一角快被主人遺忘了。拉拉沒有思考過陳豐對自己的看法,陳豐也沒有閑功夫留意杜拉拉其人。
  直到拉拉開始負責外圍區域招聘的職責,兩人的過從才密集起來,這一密集,杜拉拉的好處,陳豐就體會到了:聰明,遇到事情腦子特別好使,尤其邏輯不錯,善於學習和總結,常讓複旦的碩士陳豐暗中喝彩一聲“深得我心”。
  陳豐是個聰明人,多少耳聞了杜拉拉的晉升有欽點的成分;對區域銷售而言,區域HR是個有一定重要性的角色。陳豐以為,在杜拉拉困難的時候關照她,總好過等她翅膀硬了再靠上去套近乎。陳豐的想法有他的道理,杜拉拉也確曾在當時的總裁何好德麵前不落痕跡地替陳豐辯護過一回,這種辯護是自願行為,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拋開工作需求,從純私人感受的角度看,當時拉拉已經在上海曆練了一年,讓HR的組織發展經理朱啟東來打分的話,拉拉的交際手腕仍然隻能得個“不靈”,可假若以廣州式的現實主義和平民風格為比對基準,拉拉的撒嬌商數也算表現得很為“尚可”,舉手投足已經出落得襯得起“味道”二字,博得了陳豐作為一個男性的私人好感。
  當私人感受和工作需求能很好地結合的時候,也算是職場中的一種福氣了,人們會因此活得更加愉快。
  當年拉拉剛開始做招聘的時候,主要任務是和大區經理一起麵試銷售代表。但是,需要考察應聘者哪些方麵的能力,她心裏沒底,就算知道了要考察的內容,通過問什麽樣的問題來判斷出這些能力是否達標,她也摸不著門道。
  當時的招聘經理李文華自己滿腹心事,沒顧得上替拉拉安排“TARGETSELECTION”(目標選材)的培訓,HR總監李斯特更是個不過問具體事宜的,而杜拉拉本人並不知道世界上還存在著這樣的招聘培訓課程,況且李斯特已經和她說過,70%的知識最終都要來自於實踐,所以她也沒把心思放在要求培訓上。
  拉拉做過兩年銷售助理,指標和費用是她常常打交道的東西,但是僅限於在EXCEL中打交道,至於銷售們要怎樣才能在現實中達成這些指標,她並不確信自己係統地知道。
  一個不確定考核標準的人,卻要來負責考核,拉拉本來就沒有底氣,又擔心銷售經理們發現她的無知,鬧得她就像以前做學生的時候,答不出考題,偏巧老師又站在背後看她做題那樣的焦慮。掂量了半天,她隻得去找李文華裝著不在意的樣子問道:“文華,咱們有銷售代表這個崗位的JD(崗位說明書)嗎?”
  李文華眨了眨眼睛說:“哎呀,要經理以上級別的崗位才有詳細的JD,像銷售代表這樣普通的級別,目前還沒有現成的JD。”
  李文華猜到拉拉八成是搞不清楚公司對銷售代表在KEYCOMPETENCY(核心任職能力)方麵的要求,但是他自己正一肚子的煩惱事兒,沒閑功夫理睬她的處境。
  假如杜拉拉臉皮足夠厚,說得出口她不了解考核指標,那李文華也有話準備好了:“拉拉你沒問題的,你不是做過兩年銷售助理嗎?就按你對這個崗位的理解去招聘銷售代表,肯定行。”這是很容易的太極招式,隨便兩句搗糨糊的話就能兜頭把菜鳥杜拉拉悶回去,讓她找不著北。
  什麽問題可以問,什麽問題不可以問,拉拉還是有判斷的,你要做招聘,哪裏敢說對公司最基本的職位的要求不了解呀。沒奈何,她隻得把公司過往放在51JOB和“智聯”上的招聘啟事拿來研究——上麵列著崗位基本職責,以及最初級版的任職能力要求——這麽著算是初步地實現了自我掃盲,硬著頭皮上陣了。
  有一回,拉拉和陳豐都看中了一個應聘者,但是陳豐的下屬、用人的小區經理施南生推三阻四的,明顯不太願意要。
  拉拉找施南生交涉道:“哎,南生,給你招的那個,不是挺好的嗎?又勤快,又聰明,銷售經驗也足,你幹嗎不肯要?”
  施南生解釋道:“她年紀有點大。”
  拉拉不以為然:“人家還不到35歲,大什麽大呀!我查過,3035歲這個年齡段的銷售代表,是平均業績最好的一組。我有數據依據的。”
  施南生一攤手道:“我那邊的客戶就那個特點,喜歡小靚妹。所以我要招個小靚妹來,隻要客戶喜歡,到時候啥事都好溝通。”
  拉拉不以為然:“你那都什麽客戶呀,還非得要我們的銷售是小靚妹!我們可是跨國公司,你想讓你的銷售去施美人計呀你!這35歲的多好,生過孩子了,不會跟你申請休產假。我要真給你招個小美眉來,保不準過兩天她就懷孕,你還擔風險呢。”
  施南生看和做HR的沒法溝通,就湊近拉拉一步,撒嬌道:“哎呀,姐姐,您說好的,我哪敢說不好呀!隻是你也知道,我組裏現在盡是些大小夥子,招個漂亮美眉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
  拉拉翻翻眼睛道:“不早說,我都給你找好人了,你又搞這麽多花樣。”
  天津姑娘施南生發揚哄死人不償命的一貫作風道:“怪我怪我,回頭您賞臉,給我個機會請您吃頓便飯,叫上海倫她們一起。”
  拉拉事後找到陳豐,把施南生想招漂亮美眉的事情一說,完了問陳豐:“她說的是實情嗎?”
  陳豐笑了:“哦,這和她負責的產品有關,有些客戶是有那個特點,適當招兩個外表好一點的女銷售進來也對,倒不是說要多漂亮,順眼的就行。光漂亮不夠,要善於和客戶搞好關係,最好是酒量好的。”
  拉拉擔心地說:“但是南生想招的那個艾艾,漂亮是漂亮,性格卻很自我,你看她麵試的時候和咱們說的那話,‘工資達不到我要求的數字我是不會來的!”——要求工資很正常,可一般人哪裏有要工資的時候說話那麽沒有禮貌的,好像我們求著她來似的。就她這個脾氣,能和客戶搞好關係嗎?”
  陳豐明白拉拉關於艾艾的評價有一定道理,事實上,他在麵試後曾單獨和施南生就同樣的顧慮溝通過一次,但是施南生也有施南生的考慮:艾艾是DB的競爭對手的銷售,她的火力挺猛,DB放在和她同區域的兩任銷售代表都拚不過她,所以施南生急紅了眼,這次決心要直接挖角。
  陳豐把這個情況向拉拉介紹了一下,又解釋說:“拉拉,南生做過背景調查,客戶對艾艾的評價都不錯,有的人隻是在公司內部和同事相處的時候脾氣大一點,和客戶相處沒啥問題,艾艾的酒量很好,責任心也不錯,是個殺手型的銷售,這樣的人也是可以考慮用的。現在行業擴張迅猛,找個好的銷售代表並不容易。”
  拉拉不說話了,暗自把這事記錄下來,這可是在招聘啟事上看不到的要求。這事兒啟發了拉拉,聯想到李文華說過,招聘中要特別注意直線上下級之間的匹配,她靈機一動,馬上發了個郵件給所有的小區經理們,約定每次招聘前都先溝通一下本次招聘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郵件剛發出去,就見陳豐下邊另一個小區經理王海濤路過,拉拉趕緊拉住他問道:“海濤,你不是正要招一個銷售代表嗎?要不你說說你都有啥特別要求,你喜歡招啥樣的人?”
  王海濤摸了摸自己碩大的腦袋說:“拉拉,你看我負責的這幾個品種吧,產品本身的優勢並不明顯,可替代性比較強,所以,競爭對手特別多,銷售代表要是跑得不勤,我們的產品很容易就被人家給踢出來——所以,別的要求還有得商量,這勤快是必要條件。”
  拉拉追問說:“那田野那組的產品,需要什麽樣特點的人?”
  王海濤謹慎地說:“她那組,我覺得最好就要專業性很強的人來做銷售,不然和客戶都說不上話。這是我的個人看法,僅供參考。要不你還是問問田野本人。”
  用了兩周時間,拉拉通過與小區經理們的頻繁溝通,獲取了比較充足的信息,比如:
  ——根據所負責的產品的不同特點,對銷售代表有不同的要求。有的產品,使用原理複雜,需要銷售代表的專業知識非常強,才夠分量去對客戶施加影響;而有的產品,和競爭對手的產品相比在使用效果和價格上都差別不大,缺乏明顯優勢,可替代性強,就需要銷售代表特別勤快,特別善於和客戶搞好關係。
  ——根據所負責的區域的不同特點,對銷售代表的要求也不同。重點區域是商家必爭之地,外部競爭激烈且公司增長要求奇高,小區經理就很強調對銷售代表綜合能力的要求,準確判斷目標客戶的能力、與重點客戶建立長期穩定的關係的能力,以及要求生意的能力,哪樣都不敢放鬆要求;假如負責的是個小區域,產出潛力低,客戶的要求也簡單,對銷售代表的要求就可以相對放鬆一些。
  ——比如,有的區域指標完成情況已經明顯落後,小區經理就會非常強調新招的銷售代表應具備快速提升銷量的意識和能力。
  ——又比如有的區域由於商業回款問題不能保障供貨,導致銷售代表在年內可能拿不到獎金,就不能招有經驗的老資格銷售人員,招來了也留不住,因此寧願要沒有多少銷售經驗但潛質好的新人。
  諸如此類的溝通顯得很合理,也很體麵,拉拉果然收集到各色要求,從中總結出一些共性的東西。
  陳豐對拉拉的努力看在眼裏,拉拉通過獲取小區經理們的反饋,來收集對銷售代表任職能力要求的做法,他覺得很機靈也很有效,既保住了杜拉拉本人和HR職能的尊嚴,又獲得了她想要的信息。
  陳豐認為,這個捍衛個人和職能尊嚴的經典案例,充分體現了杜拉拉利用資源的能力。
  為了幫助拉拉,陳豐找來王海濤,交代他按產品線、區域等,係統地整理出對銷售代表核心任職能力的要求,陳豐甚至自己動手,在王海濤的功課上做了修改補充,然後才發給拉拉,這下拉拉手中的信息就完善係統多了。
  打那時候起,兩人一起做麵試的時候,陳豐就刻意讓自己的提問線索清晰連續,並盡量避免跳躍,以便拉拉可以比較容易地觀察到他在麵試中的考察思路。
  等拉拉提問的時候,陳豐也很注意觀察她的思路,如果發現她的破綻,為了照顧拉拉的麵子,他一般不直接告訴她,而是在接下來的麵試中,有意針對她的弱點,反複地突出提問。聰明如拉拉,一般都能察覺到陳豐在重複考察的內容和方式,她沒有辜負陳豐的體貼和好意,經過幾個月的實戰,提高很快。
  不了解所招聘的崗位的薪酬市場行情,是當時拉拉麵臨的另一個尷尬。薪酬經理王宏在這方麵看得很嚴,他和大區經理們都打了招呼,拉拉隻負責看人,若她和大區經理都認為人合用,大區經理們應和王宏而不是杜拉拉來討論該出人家啥價錢,說定後再由大區經理出麵去和應聘者溝通薪資——等於定工資這個環節就沒她杜拉拉什麽事兒了。
  沒有權力的人,是很難有威望的。你說了不算,誰理你?這個道理拉拉明白。招聘過程中,定工資,對應聘者和用人主管都很重要,在這個關鍵環節上被排除在外,還不得不讓大區銷售經理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外的狼狽,拉拉心裏有點不是個味兒。
  拉拉決定去找李斯特嚐試一下扳回的可能性。王宏料到“倔驢”會來給自己找分,早半道上給她下好了套,他先和李斯特打招呼說:“老板,薪資這個東西很敏感,給高了不合適,給低了銷售部有意見。拉拉剛開始做招聘,對薪資的了解掌握還需要一個學習過程,所以我建議,開始還是由我們C&B(薪酬福利部)來定工資吧,這樣比較安全。”
  王宏說得有理有據,又上升到“安全”的高度,等拉拉找來,她發現李斯特完全沒有反對王宏的意思。
  為了安撫拉拉,李斯特做了一個小小的調停動作,他規定:出OFFER(錄用通知書,上麵列有工資等信息)的時候,王宏應將OFFER先傳真給杜拉拉,再由杜拉拉轉給大區經理。於是這一輪,杜拉拉基本上算是LOST(輸),隻是在形式上保持了一個戰敗者的體麵罷了。
  猜到幾分內情的陳豐,往往很體貼地盡量淡化定工資這個環節,並且,關於這個秘密,他自始自終在他的小區經理們麵前隻字不提。
  杜拉拉後來有時想起這一切,就唏噓不已,十分感念陳豐對自己的好處。
  當時,拉拉完全看不到薪酬福利的市場調研數據,她對王宏的分享已經不抱任何指望了,思來想去,還是得靠自己。
  每次麵試,不管應聘者合用不合用,她都要仔細問人家的現有薪酬福利情況,尤其是遇到大公司出身的應聘者,然後,她再把這些數據仔細分析歸類,從中揣摩人家的HR是怎麽給這些人定工資的。
  漸漸的,從銷售助理到銷售代表再到銷售小區經理,凡是拉拉在招聘工作中會涉及到的級別,DB的主要競爭對手的薪酬福利數據就被她收集得八九不離十了,再到後來,什麽樣資曆的銷售代表,在市場上能值多少錢,她已稔熟於胸。每次麵試完,拉拉就和陳豐談論自己認為該出應聘者多少工資,兩人基本都能達成一致。
  拉拉覺得自己很有把握了,開始時不時地在李斯特麵前談談自己對薪資的見解,一次兩次,幾次以後,老李也覺得似乎可以放心拉拉在這方麵的見識了。
  日子在心照不宣中流逝,拉拉負責區域HR一年後,李斯特終於重新定了規矩,拉拉算是名正言順地負責給新人定工資了。而杜拉拉和陳豐的友誼雖說尚未經受過考驗,也總算得上是與日俱增。
  後來,拉拉經過正規理念的培訓,方領悟到,原來這種“友誼”,它的學名叫作“信任”,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比如,信任能提高工作效率,倘若兩人之間關係好,互相“信得過”,即使有不同意見也能很純粹地討論誰的意見更正確,因為你首先假設對方不會害你。

  4、焦慮的三十五歲
  DB市場部產品經理孫建冬的這個成都之夜睡眠艱難,他幾次迷迷糊糊地醒來,感到周身疼痛,看來真是喝多了,酒吧搖滾樂手沙啞的拉歌在他腦子裏不停地搖來晃去:
  和漂亮的女人握握手,
  和深刻的女人談談心,
  和成功的女人多交流,
  和平凡的女人過一生!
  昨晚他送沙當當回家,車到樓下,沙當當卻不肯下車,她伸出兩隻半裸的胳膊纏住孫建冬的脖子,把嘴湊到他耳根子邊上說:“和我一起上樓嘛,就坐一小會兒。”
  孫建冬做TOPSALES(銷售冠軍)那會兒,沙當當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呢,她使的這招叫“吹氣如蘭”,他早從不同的女性身上領教過,她心裏想的是啥他自然明白得很,隻是他實在沒有興趣,可畢竟這姑娘陪了他一晚上,他不好太過翻臉不認人。
  孫建冬盡量不動聲色,慢慢地卻是沒有商量餘地地掰開沙當當的胳膊,嘴裏假裝體貼地低聲說:“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不然明天就不好看了。”
  沙當當見他實在不肯跟她上樓,隻好改了進攻方向,撒嬌道:“那我送你回酒店。”
  孫建冬有點哭笑不得:“這麽遠,你送我回去,我再送你回來,天都亮了。”
  八十後沙當當不肯罷休,重新把胳膊繞上他的脖子,他隻得趕緊哄她說:“乖。”但完全沒有用,這丫頭是豁出來了,任你顧左右而言他,她咬定青山不放鬆。
  孫建冬不好意思讓司機等著,隻好把車先打發了,隨著沙當當下了車。為了安撫沙當當,孫建冬小心地接住撲將過來的她,暗中不落痕跡使個巧勁兒把她那要融化了似的身子撐開一點,又應承回到酒店馬上就給她電話,混亂中,沙當當乘勢在孫建冬的脖子上親了幾下,親得又狠又響,要不是孫建冬機敏,雙唇又閉得密實,她想了整個晚上的FRENCH KISS(法式接吻)幾近得手。
  孫建冬在黑地裏和沙當當周旋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脫身,攔了一部的士逃竄了。路上他想,以後還是少招惹沙當當。
  回到酒店後,孫建冬先站在酒店外麵抽了枝煙才走進大堂,卻一眼瞥見大堂沙發上“噌”的樹起來一個人,正是沙當當,在衝著他得意地笑。孫建冬一楞,無奈地走了過去:“搞什麽嘛,你怎麽又回來了?這麽遠!”
  沙當當眉毛一揚道:“我剛才說了送你回來,你又不肯讓我上你的車,我隻好另外叫了一輛車跟著你回來了。”
  沙當當無所畏懼,孫建冬卻還要注意影響,他一麵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周圍,一麵惱火地壓低嗓子道:“這都幾點了?”
  沙當當拿出做銷售的基本功,大起膽子提議道:“那我們就回你房間吧。”
  孫建冬陰了臉道:“你不覺得這樣隨便了點嗎?”
  這話很傷人,沙當當臉皮再厚,也難受了。她咽了一下唾沫道:“我從不隨便。”
  孫建冬質問道:“那你什麽意思?”
  沙當當清清楚楚地說:“我想今晚和你在一起。”
  孫建冬聽了把臉往一邊轉開,“嗬”了一聲,才又回過臉來冷冷地說:“可我不喜歡你,沒法和你‘一起’。”
  他的臉色令沙當當有點害怕,她沒敢回答,但她把身子往沙發裏埋得更深了一些,用實際行動表明:我就是不走。
  她本來姿色一般,雖說個子夠高,但關鍵的胸部卻偏於謙遜,還長了個男人一樣的大方臉,臉上的皮膚也不夠滑溜,這幾點,對於孫建冬這個個體來說,都是不願意將就的——可是沙當當的愛情純真無敵,使得她的臉煥發出流光溢彩,她的眼睛熠熠生輝,流露出那種隻有她那個年齡的人才會有的、不計成本不圖交換、敢死隊一般地義無反顧和炙熱,孫建冬心中一軟,那一刻,他有點喜歡她了,就沒再罵她,拉下臉來自顧自朝電梯走去,沙當當馬上跟著他進了電梯。
  進了房間,孫建冬把胳膊上的西裝掛進壁櫥,一麵正眼也不瞧沙當當一眼道:“你睡沙發吧。”
  沙當當掠了一下頭發說:“我想洗澡。”
  孫建冬沒有說話,他打開行李箱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和一條運動短褲,默默地遞給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沙當當洗好澡,走出淋浴間,她側耳聽了聽,孫建冬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用雪白的大浴巾把身子圍上,並很花了點功夫把胸前勒得緊了一些,造出一條還算說得過去的隱約的乳溝,她一麵低頭研究著自己的勞動成果,一麵想起來在銷售們當中流傳的那個說法:“費用就像乳溝,隻要用心擠,總還是能擠出一點的。”
  沙當當盤算著是不是就這麽出去亮相了,但一方麵她對這個造型的力量有點信心不足,另一方麵又擔心這個造型太過直接,有可能讓孫建冬馬上翻臉,也就是說這個方案不是足夠安全——沙當當猶豫了一下,還是撤下大浴巾,換上孫建冬提供的T恤和運動短褲。
  沙當當在浴室的大鏡子裏端詳著自己,孫建冬的T恤穿在她身上顯得很長,幾乎完全蓋住了運動短褲,倒也讓她別有一番嫵媚,尤其是剛淋浴過,使得她臉色紅潤,明顯給她的姿色臨時加了分,她下定決心走了出去。
  沙發上放著孫建冬從壁櫥裏拿出來的枕頭和毛毯,孫建冬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他還是整整齊齊地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甚至腳上的黑皮鞋都沒有鬆一點鞋帶。見沙當當頭發濕漉漉地走出來,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你還用衛生間嗎?”
  沙當當搖搖頭,他這才換上拖鞋,拿了換洗衣服進衛生間去了。
  沙當當老實盤腿坐在孫建冬劃給她的地盤——沙發上安靜地等著。孫建冬很快洗好澡出來,他已經換上了T恤和大短褲,雖然是便裝,但不妨礙齊整嚴實。便裝更充分而個性地展示了他勻稱健康的男性軀體,長期堅持遊泳使得三十五歲的他體形保持得幾乎和他念大學時一樣好,沙當當看在眼裏哈喇子都快流下來了。
  孫建冬望了望端坐在沙發上的沙當當,現在她顯得還算安分,孫建冬猶豫了一下說:“要不,我睡沙發。”
  沙當當搖搖頭,孫建冬不想和她遊鬥,簡單地說了句:“那就睡吧。”
  他幹脆地關了燈,自顧自上床睡了。
  這一晚上兩人喝了不少酒,紅酒、啤酒、米酒在孫建冬的胃裏混成一團,他的酒量不如沙當當,此時頭鈍鈍地疼著,卻不能入睡,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堆事情讓他不得安寧。
  他有幾個要好的同學,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總說男人到了35歲,能成事的就成了,要是35歲還成不了事,多半是沒啥前途了——這種計算方法讓孫建冬壓力很大,事實上,再過兩個月,他就要滿35周歲了。
  孫建冬是個老股民,股齡超過十年,2001年之前他一直是有輸有贏,冷靜下來一總結,發現根本沒有掙到多少,尤其對比投入的精力,獨處的時候自己想想,也要懷疑到底值不值。
  在孫家,一應固定資產的添置均由孫建冬負擔費用,小到冰箱,大到房子,葉美蘭隻是取巧地買些諸如衛生間裏的毛巾、門廳裏的拖鞋,以及廚房裏的碗筷之類,基本屬於表表心意的意思;如果出現大筆的開銷,如孩子上幼兒園的讚助費等,也一概由孫建冬掏錢。他每個月固定給葉美蘭2000元補貼家用,至於水、電、物業、煤氣、有線電視、寬帶、電話費之類的收費,則每個月通過銀行另從他的工資卡裏扣除。至於葉美蘭的收入,基本就是她自己的私房錢,孫建冬向來不管不問,但其實葉美蘭也有她的難處,她的娘家比較麻煩,父親葉茂和弟弟葉陶都是好惹事不安分的主,她又是個孝女,自打嫁給了孫建冬,她那一份倒有點是為娘家而掙的意思了,自己身上的行頭反而不如單位裏的姐妹,跟孫建冬那些外企的女性同事就更沒法比了。
  孫建冬早先一直在做銷售,收入還是不錯的,他又幾乎沒有任何花錢的嗜好,除了應付家裏的開支,所有的現金都砸進股市裏去了,十來年,陸陸續續的,他前後投入了將近100萬。炒股的人永遠嫌本金不夠,孫建冬牢牢地把發工資的存折捏在自己手中。經濟基礎決定政治地位,葉美蘭因為自己掙錢不多,倒也不敢幹涉孫建冬炒股,她偶爾關心問一聲,孫建冬總是一句“你又不懂股票,問它幹嘛!”就打發她了。
  2002年初,股市連續下跌。葉美蘭有時也在《廣州日報》上看看大市行情,發現情況不妙,慌忙偷偷查了一下孫建冬的股票賬戶,這一查不打緊,葉美蘭的心都疼得哆嗦起來了!她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自己背著孫建冬去查他的賬戶是在2001年剛入夏的時候,孫建冬是滿倉的,股票價值大約110萬。葉美蘭向來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居然擁有百萬資產,這還沒算上他們的房子,當下她的小心髒狂跳不已,充滿了自豪和喜悅,她不曾對任何人透露過半個字,內心對丈夫更加崇拜得無以複加——這才剛過了半年,孫建冬還是滿倉,賬戶上的股票市值卻隻剩60萬了!不見了整整50萬!這得頂葉美蘭不吃不喝幹十年呀!她感到自己的腦血管在劇烈的擴張,那一瞬間,她的視力模糊了,周圍的人聲也仿佛隔了一層棉花才傳到她耳朵裏。她深切地體會到什麽叫五雷轟頂萬箭穿心。
  葉美蘭是電信三產企業一個普普通通的出納,她每天的早餐是一個茶葉蛋或者一個難吃的叉燒包,外加一盒香滿樓的牛奶,中午的盒飯是六元一份的雲耳蒸雞飯或者鹹魚肉餅飯,從來不超過十元的規格,即使晚上加班,她也舍不得花錢打的。無論是她的想象力還是她的理解力,均不能承受50萬元這樣天文數字的損失。葉美蘭是個濫忠厚沒用的本分人,不敢像賭徒那樣指望翻本,她很害怕剩餘的60萬再繼續縮水。
  2002年的春節,廣州的天氣暖得像初夏,孫建冬至今都記得那天中午豔陽高照,他隻穿了一件襯衫還覺得熱,葉美蘭堅決明確地提出要求參與財政,兩人大吵了一架。這一來,孫建冬發現,向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葉美蘭居然不是第一次偷窺自己的股票賬戶,還企圖幹涉他的炒股事業。孫建冬怒了!他摔門而去。走之前,他問葉美蘭:“家用我沒給你嗎?這股票裏的錢有一分是你掙的嗎?!”
  由於心態不好,孫建冬的操作甚至跑輸了跌跌不休的大盤,那一段,正是他心理最黑暗的時期,他對自己強烈失望,非常希望能有人幫他一把。當這樣的無助和失望無從排遣,他開始暗地裏遷怒於葉美蘭,他正式向自己承認了對這樁婚姻的不滿,門不當戶不對,人家都說財色兼收,他倒好,既沒有得到財也沒有得到色。不管在股市中或者工作中遇到怎樣的困難,他都得負責維持家中的一應用度,這令孫建冬的心感到非常累,而且沒有安全感。明明是兩個人都在工作,但是這個家好像全指著他一個人的收入,葉美蘭的那些表心意性質的購買,隻能讓他不屑。
  但是老婆是他自己選的,沒有人強加給他,也沒有人欺騙過他,甚至沒有人引誘過他。回顧曆史,在這樁婚姻的起源,葉美蘭甚至沒有對他進行過任何像樣的色誘,姑且不論她這方麵的能力和水平。孫建冬沒法把責任推給葉美蘭,隻能自己負全責,那兩個月他在家中總是沉默地板著英俊的麵孔。
  葉美蘭在這樣的背景下和他的那場吵鬧,讓他對這樁婚姻更加覺得了無趣味。礙著孩子,孫建冬沒有撕破臉皮,春節過後,他主動申請了公司在上海的市場部產品經理的職位,這一走,就是三年。
  開始,葉美蘭慌得六神無主,心都被掏空一樣,後來見孫建冬基本上每個月都會回廣州看看,並照常按月給她家用,家裏遇到大事兒,該給的錢他都照給,不多囉唆一句,葉美蘭才漸漸地安心一些,但是孫建冬一直對她很冷淡,有事說事,沒事他能沉默上一整天,這樣的冷戰讓她非常難受。
  一方麵,葉美蘭因為絲毫不能給丈夫一點幫助而有些慚愧,另一方麵,由於對未來充滿了強烈的不安,她認為自己更加需要加緊儲蓄——孫建冬把100萬押在了股票上,股票是孫建冬的指望,而她則把自己押在了孫建冬身上,孫建冬就是她的前程,這個前程現在充滿了未知和動蕩。
  有一次孫建冬回廣州探親,都晚上十一點了,還有個年輕女人打他手機,正巧孫建冬在衛生間,葉美蘭接了,問是哪裏打來,對方說了句“他知道我是誰”就給掛了。這個電話仿佛在葉美蘭心上紮了根刺,讓她不舒服,她悄悄地記下了那個號碼,事後一查,發現這是一個成都的手機號碼。
  孫建冬父母的家中雇著住家保姆,孩子平時都住在爺爺奶奶家,不需要葉美蘭照顧,葉美蘭在矛盾和猶豫中,能做的隻有努力把家裏收拾得窗明幾淨、一塵不染,甚至勉為其難地去考了紙夜大文憑,以期縮小與孫建冬的思想差距。葉美蘭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但是孫建冬內心並不買賬,他認為打掃衛生是每月花幾百元錢就能請個鍾點工搞定的事兒,是不值錢的勞動力,而關於那紙文憑,孫建冬認為從結果看,對葉美蘭的思想水平沒有起到任何提攜的作用。
  從2002年初到2005年夏這漫長的三年多裏,股市不但沒有絲毫轉暖,而且愈發走向深淵。孫建冬無可救藥地依然滿倉,而他的股票市值已經縮水為43萬,他覺得自己快撐不住了,在一個極度絕望的夜晚,他歪歪斜斜地在一張紙上寫下了“遠離毒品遠離股市”八個痛苦的漢字。
  有時候他想,或者葉美蘭並不像自己認為的那樣毫無用處,要是三年前聽了她的,至少現在還有60萬的本金在。但是,在十裏洋場的大上海工作了三年多後,葉美蘭瘦小的外形和普通的衣著越發地讓他喜歡不起來了。
  眼瞅著自己一年一年奔四而去,至今仍住在那套僅有的不足一百平米的單元房裏,心高氣傲的孫建冬心裏很不是滋味。這套房子還是當年他和葉美蘭結婚的時候買的,位於一個樸素的小區,鄰居都是些日子平常的人家,小區物業收取低廉的管理費,保安的模樣多半不討人喜歡,矮的矮瘦的瘦,說話的樣子沒有禮貌,他們的製服料子廉價做工粗鄙,小區建築的外牆幾年都難得清洗一次,到了冬天的晚上,樓道裏搖曳著昏暗的燈光讓疲憊的歸人心中淒惶,每當這個時候,孫建冬心中就情不自禁地浮現出DB專業氣派的辦公室以及五星酒店們電梯間裏錚亮的四壁和柔軟的地毯。他們的房子在9層樓,天天上上下下的爬樓梯,鬧得葉美蘭每次下樓來買東西,都要仔細想想是否還需要買些別的什麽,而他的同學中有些人已經二次購房,住進了漂亮寬敞的電梯洋房。
  除了個人資產上的失意,孫建冬曾經兩次競爭大區經理的位置,均铩羽而歸,至今也沒能在公司裏混上個滿意的級別,六年來他一直停留在一線經理的層級上。這一切都令他的心中充滿了焦慮。
  孫建冬把雙手枕在腦後,想著邱傑克走後空缺的大客戶部南大區經理的位置,他一直在努力爭取這個職位,這回,他模模糊糊地預感到似乎是有希望了。
  一晃已經離家在外三年了,他暗自感慨著,這次如果真能得到邱傑克留下的那個空缺,終究還是要回到廣州去了,莫非命中注定,他就該在法律上屬於葉美蘭,他賺多少錢都是替葉美蘭賺的?
  每次想到葉美蘭,孫建冬總是一半兒抱歉一半兒厭煩。葉美蘭似乎有無窮無盡的忍耐,從一而終是她的人生信仰。在葉美蘭三年如一日的堅忍和追隨中,這場由孫建冬發起的精神冷戰,對他本人的折磨似乎甚過對葉美蘭的折磨,他越來越感到自己的血氣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有時他似乎不想跟任何女人一起過了,但求能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孫建冬的大腦風車般轉著,他忽然意識到幾乎忽略了沙發上的沙當當的存在,這讓他有點抱歉,似乎是為了彌補,他在黑暗中側耳聽了聽沙發上的動靜,沙當當的呼吸很輕,輕得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她一動不動地蜷縮在毛毯下麵,似乎睡得很熟。
  孫建冬太累了,他終於在一堆的混亂中迷迷糊糊的睡著了,隱約中一隻飽含饑渴的手在摩挲他下巴上的胡子茬,一個柔軟的身軀鑽進了他的被窩貼上他的身體,他感到說不出的舒服放鬆,順手摟過那個身子撫摸著,好半天,他閉著眼睛告誡意欲推動形勢進一步發展的那人說:“好啦,別得寸進尺了。”
  沙當當沉默不語,過一會兒她說:“孫經理,我不會向你提任何要求的,我真心喜歡你,什麽都不在乎,我能照顧好自己。”
  孫建冬聽她表白情意,又保證不給他惹麻煩的意思,他歎口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這樣,不然對你不太好。而且,我做人的負擔已經很重了——就這樣吧,否則,要麽你出去,要麽我出去。”
  這兩人的年齡差了幾乎十歲,沙當當向來不能徹底明白孫建冬的心思。越是不明白孫建冬的思想,孫建冬的冷漠和寡言,就和他性感的身體及英俊的眉眼一起,越發令沙當當心心念念地著迷。
  當下,沙當當聽孫建冬說得很絕,不敢造次,再說,此番近得孫建冬的身體,她已經喜出望外,就溫順地從了孫建冬的意思。各懷心思的兩人一番有底線的溫存後,沙當當到底年輕,先睡著了。孫建冬在黑暗中燃起一枝煙,吸了幾口,伸手到枕邊摸出調到無聲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當晚有23個未接電話,都是來自同一個號碼,其中最近的一次是十分鍾前才撥入的。都幾點了,她還撥!最近兩個月葉美蘭經常在晚上沒事找事打他手機,弄得他不勝其煩,有時她自以為是地說一些關心和想念他的話,讓他聽了就掉一地雞皮疙瘩。孫建冬一陣煩躁,索性關了手機。
  早上不過七點鍾的光景,床頭的電話忽然響了,孫建冬向來警醒,他馬上接起電話,有點預感地遲疑地“喂”了一聲,對方在那頭沉默了一下,幽怨地問道:“你怎麽會到成都去的?為啥不接我電話?”
  聽到這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孫建冬的心一沉,怕哪樣偏偏就來哪樣,她還真查到他住在這個酒店。孫建冬有點擔心地側臉看了看身旁躺著的沙當當,她沒有一點動靜還在熟睡著,他這才背過身子,壓低嗓子對著電話無奈地說:“你能不能給我一點空間?”
  電話那頭葉美蘭忍不住接著追問:“你到成都見誰了?是上回半夜打你手機那女的吧?”一種誓與陣地共存亡的決心浸透了她的聲音。
  孫建冬下意識地看了看椅子上放在一起的他自己和沙當當脫下的衣服,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不關人家的事。”
  那頭忍不住壓抑地哭了,孫建冬感到自己的力氣仿佛一下全部流失盡了,他啞著嗓子疲憊地說了句:“你不要總給我電話,行嗎?我被你追得都害怕電話響了。”
  他說罷,不等葉美蘭再說話,就掛了電話,然後把電話線拔掉。他轉過身來,發現沙當當已經醒了,正睜大雙眼凝視著他,目光清澈得像秋天的泉水。孫建冬無聲地把她摟到懷裏,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烏黑的長發,像要給自己尋找一絲安慰。沙當當挺了挺身子迎合他。
  過了一會兒,孫建冬有些失神地說了句:“當當,你以後不要找我了,我也不再找你。你很聰明,銷售做得挺好的,好好發展吧。”
  沙當當坐直身子,睜大眼睛看著他,孫建冬有點不忍心,又感到一陣心累,勉強補充了一句:“你以後要是有難處,隻要我能幫得上的,你就開口。”
  沙當當追問道:“為什麽?”
  孫建冬空洞地說:“我有家有口,累著呢,沒那個閑功夫搞三搞四。”
  沙當當揭發說:“我壓根兒沒指望嫁給你,我也不會要求你特意在我身上花時間。這你都知道的。”
  孫建冬耐著性子說:“我是個單調無趣的人,也不善解風情。而且我們是同事,這樣不好。”
  沙當當跳下地去,認真地說:“我辭職吧,這樣我們就不是同事了。”
  孫建冬不耐煩了:“我昨晚就說過了,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我沒法和你上床。我本來不想說這話傷你,這可是你逼我的。”
  沙當當咬了咬嘴唇說:“那你為什麽來成都找我?我本來也覺得你不會真的喜歡我,頂多不過順便拿我調劑一下口味——我自己喜歡你,隻要能有機會和你一起,我也不在乎。可你這次是特意到成都來,就為著找我,這才吊起了我的想頭,否則我不會非到你房間裏來。如果你不是出於喜歡我,那我就不理解了,你又不要ONS(一夜情)!”
  “調劑口味”幾個字像熱帶魚吐泡泡似的從沙當當嘴裏一個一個地吐出來,讓孫建冬覺著特別刺耳,但也博得了他一點尊敬,他向來以為沙當當這號,樂觀卻頭腦簡單,炙熱,卻未免輕浮,而且,一個出道不過四年的小小的銷售代表,算老幾呀,憑啥來釣他孫建冬?!雖說他現在還是一線經理級別,可說不準哪天二線經理的位置說到手就到手了。沙當當這號,實在沒有任何特質能配得上他的理想,所以沙當當前麵這話說得不錯,邏輯清晰擊中要害,要是他想拿她“順便”調劑口味可以理解,這“特意”地專為了找她而來,就要讓人費解了。
  孫建冬沒法再狡辯,他隻得老實說:“是我不好,請你原諒。但是你要明白,我不喜歡你,這是真話。”
  沙當當神色黯淡地點點頭說:“這肯定是真話,因為這才是個能成立的理由——你有家不是問題,我們是同事也不是問題。”
  孫建冬感到有點理虧,既然沙當當那麽期望他解釋為什麽來成都找她,雖然他很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為了彌補一下,他還是硬著頭皮說:“沙當當,我真的不討厭你。至於我為什麽這次來成都找你,是因為最近我在上海壓力很大,一直想離開放鬆一下,在我印象中,你樂觀又好客,我就想找你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好把煩心事都扔到一邊——可公平地說,我本來並沒想帶你到我房間來。讓你誤會,我有責任,我再次請你原諒。”
  沙當當無話可說,孫建冬所說基本屬實,他確實一直不肯給她私下獨處的機會。沙當當想想,實在舍不得孫建冬,逼他也沒有用,隻能走一步看一步,盡量爭取多和他在一起,她就明智地放棄了“為什麽不喜歡我”這個問題,轉而笑嘻嘻地摟住孫建冬的脖子說:“好啦,我聽你的就是了。你過來一趟不容易,多玩兩天再走吧。”
  離開責任和未來這樣麻煩的話題,人就活得沒有那麽累,孫建冬也不好意思太寒了沙當當的心,就在成都又多盤桓了一日。
  孫建冬回到上海不過兩周,就接到通知說新近上任的大客戶部銷售總監江波和HR總監曲絡繹要找他談話,他惴惴地去了,出來的時候,隻覺得滿天雲霧都開了,期盼了多年的大區經理的位置終於到手!
  江波很快就發了任命公告,孫建冬高興之餘,有點擔心敢想敢幹的沙當當看了他的任命公告會不會起非分的念想,穿鞋的總是害怕光腳的,有錢的害怕沒錢的,他有點後悔自己和級別這麽低的員工瞎混,況且沙當當不論是姿色還是頭腦都沒有能讓男人長臉的地方,給別人知道了沒準鄙視他孫建冬品位低級。
  孫建冬有點煩躁地順手把一張紙揉作一團,心中質問自己為什麽竟和沙當當扯上瓜葛,不僅沒品位,而且有風險,想來想去,大約是數年的失意,使得他想從一個年輕異性的崇拜上找回一點良好的自我感覺吧。
  這種過程叫SELF-REFLECTION,即反思,不論基於時尚的考慮,還是從實用出發,階段性的及時反思本來是大有好處的,咱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老話叫“失敗是成功之母”嗎?說的也是這個理兒。隻可惜他這個反思持續的時間很短就稍縱即逝了。
  孫建冬正掂量著要不要試探性地打個電話給沙當當,卻意外地聽西區的人說,沙當當忽然辭職了。他徹底放下心來,對沙當當少許添加了幾分好感。孫建冬本來想找沙當當的經理李力問問沙當當為啥忽然要離開,又一想,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這邊,杜拉拉打來電話和孫建冬說,已經吩咐廣州辦那頭把他的辦公室都準備好了。放下杜拉拉的電話,作為一個前途即將冉冉上升的男人,孫建冬的腦子裏忽然蹦出一句毛主席當年鼓勵知青上山下鄉時說過的一句話:“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5、野百合也有春天
  沙當當向自己的經理李力提出辭職的時候,李力受驚了,不是因為沙當當要走,而是因為他事先完全沒有料到沙當當會有這樣的念頭。
  沙當當進DB以前,在一家非主流的公司做著一個非主流產品的銷售,每月底薪加提成,統共就那麽三千多元,還得上月的錢到下月底才有得發,再要論別的補貼或者福利啥的,更是連個影子也見不著。當初要不是李力看她天生是個打不死的小強,收了她,沒準她至今還在傻嗬嗬地瞎混。
  沙當當剛進DB那會兒,坐沒個坐相站沒個站樣兒,平時在公司裏,放著好好的椅子她不坐,偏喜歡往桌子上坐,一邊說話一邊兩條腿抖個不停,因為她英文名LILY(百合花),人給她起了個綽號叫“野百合”。三年來,李力手把手地教,從銷售技巧到業務計劃,從穿衣打扮到身體語言,一些基本社交禮儀,諸如即使是相熟的同事,下班後要請教也得先發個短信問人家是否方便,不要貿然打電話之類的,李力更是百般操心,每隔一段還推薦幾本相關書籍給沙當當看,連客戶都笑李力,說他對沙當當是既當爹又當娘,用DB的話來說,李力確實做到了“為下屬的成長付出心血”。
  沙當當雖然有點沒心沒肺大大咧咧,但銷售業績還算交代得過去,李力分給她的區域不錯,有一定重要性,拿獎金又有保證,每個月能掙萬把來塊,在成都這個號稱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城市,按照李力向來對她的了解,這麽個富於熱心而缺乏思考的主,撫今追昔,她應該對DB這份工作滿意度較高才合乎常理。
  李力弄不明白沙當當葫蘆裏賣的啥藥,離開DB,她上哪裏找這樣的美差去?!這三年來李力花了不少心思調教沙當當,如今總算是用她用得還算順手,再找人,又得從頭訓練磨合,就是客人那頭也不方便。他耐著性子問沙當當到底為了啥要走?
  沙當當忸怩而自豪地道出實情:獵頭公司找她,有一個在廣州的銷售經理的職位,已經通過了兩輪麵試,她要去做經理了。
  沙當當生平第一次被獵,對於獵頭毫無品位和鑒賞能力,她不知道獵頭也是分為上下九品的,但凡能被稱作“獵頭”的找她,就能讓她出現興奮和自豪之類的症狀。
  李力手裏正端著個水杯,聽她一說,被雷到了,嘴裏一口水沒來得及咽下去差點噴出來,沙當當做經理不是不可能,世上多得是不入流的公司,慢說是個“經理”,就是“副總”人也敢給,關鍵是這家公司爛到何種程度。
  李力為了挽留沙當當,隻得耐心地做思想工作:“沙當當,不同檔次公司的經理,完全不是一回事兒。一家皮包公司,下麵就一個秘書一個司機外帶一個阿姨,頭也敢叫‘總經理’不是?可鬧不好,他整家公司一個月的營業額,還不如你一個人一個月做出來的銷售額。”
  沙當當說那他不也有秘書有司機還有阿姨。
  李力一聽隻得怪自己這個例子沒舉好:“我那就是打個比方,下麵一個人都沒有的老總不也有,俗稱‘光杆司令’。”
  沙當當連忙聲明:“老板,那邊和我說好了,我以後下麵有人,我會管五個銷售代表。”
  李力一想,不能再在“下麵有人、沒人”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就轉了個方向循循善誘地問她:“沙當當,你仔細想想,就你加入DB前那家公司,那兒的經理一個月能掙多少?”
  李力這招,學名叫“啟發”,就是通過引導被輔導者思考,讓她自己發現問題所在,而不是直接告訴她結論,以利於被輔導者對正確思路的深刻理解和牢固掌握,屬於輔導的基本技巧之一。
  李力完成了啟發的動作,就等著沙當當自己發現,去做小公司的經理,還不如她在DB做一個普通的銷售代表收入高。但令他感到挫折的是,沙當當說她不知道。
  李力說:“不知道確切數字,那還沒個概念嗎?”
  沙當當睜大眼睛無辜的樣子說真沒概念,然後又誠懇地補充說,她現在對於李力的收入也沒概念。
  李力被她這二百五的混賬比方噎著了,拉下臉一時沒了話。過一會兒,沙當當挺有良心地逗李力開心,沒話找話說:“老板,我昨天去電信拜訪嚴科長,在他那兒又碰到YZ那個銷售了,他還是那麽傻嗬嗬的。”
  李力愛搭不理地說:“他是裝傻。”
  沙當當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裝傻,我都分不出來怎樣是裝傻怎樣是真傻。”
  李力沒好氣地說:“你這樣,就叫‘真傻’,他那樣,就是‘裝傻’,我給你一舉例說明,你就明白了。”
  沙當當“嘿嘿”傻笑了兩聲想取得李力諒解,卻又忍不住喜滋滋地和李力說,馬上要帶五個銷售代表了,到時候還要向李力多請教怎麽帶人。李力下屬的編製是七個人,沙當當一想,將來自己帶的人和李力也差不多少了,言語之間喜不自勝,不自覺地就把“五”字給念得特別重。
  李力看穿了沙當當的心思,苦口婆心勸說道:“你要帶那麽多人幹嗎?帶的人多你就值錢了嗎?勞動力密集型的工廠裏,一個破小組長,帶的工人沒準就能有20個,給你,你幹嗎?”
  沙當當不服道:“我帶的是銷售代表呀。我又不是去帶體力工人。”
  李力心想,一家公司,既然能幹出讓你沙當當沙小姐去做銷售經理的這號事兒,那它就百分之兩百不會有什麽像樣的銷售代表。但這類明顯有階級歧視的大實話,李力還不好直說,隻得兜了個圈道:“不是我掃你興,那樣兒的公司,生意不會好做的,所以往往人員流失率很高,人都待不久,你去了就知道了——管理混亂,報銷遲滯,員工素質和跨國公司沒法兒比……哪能像DB這樣的大公司,分工嚴密,策略清晰,費用充足,你走出去,就衝著公司這塊招牌,客戶也給你三分薄麵。沙當當我今天把話給你撂這兒,你離開DB就會後悔的。”
  沙當當避開李力話中關於公司工作環境的那部分,隻抽取容易回應的部分說:“老板你知道的,我的VIP(重點客戶)都很認可我的,你不是也總誇我客戶關係好嗎?建立客戶關係我有信心。”
  李力說:“你是親和力不錯,建立客戶關係是你的強項。可是,除了你個人的特點以外,公司背景是很重要的。不信,咱也別說廣州了,還成都,你還做同類產品,就你做熟的這些VIP,你換家小公司,再去找他們試試看,跟你說說笑笑沒問題,你看人家給你多少生意!”
  沙當當信心滿滿,嘴上不說,在內心,她並不認為會像李力說的那樣,換家小公司,客戶就不認她了。她鐵了心要當“沙經理”,慢說一個李力,就是八頭公牛也拉不轉她,她坦率地表示畢竟是個經理的職位,一定要試一試。沙當當盡量深沉地真情告白道:“老板,也許我這個決定是個錯誤,但一個錯誤隻是一時的遺憾,而一次錯過卻可能是一世的遺憾了。”
  李力見說啥都不管用,無奈道:“沙當當呀,這兒好好的如日中天的職業發展你不珍惜,等著吧,你事業的冬天就要來了。”
  沙當當聽到“冬天”二字,心潮澎湃詩興大發,她充滿激情地說,冬天就要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李力被她逗笑了,沙當當原來說話不這樣,用詞向來淺顯易懂,看來這回確實決心要當經理了,連遣詞造句的風格都不一樣了。
  李力還想了解一下沙當當以後要去做的是什麽產品,他說:“有的產品是很難做的,你有沒有了解一下,你要做的產品和咱們現在的產品比,有什麽不同呢?”但是沙當當顯然不想再多談對新公司的具體情況,她警惕地扯開了話題,李力見她還多了個心眼兒,隻得作罷。
  收入,前途,工作環境,公司實力,產品特征,客戶接納度,該說的都說了,最後,李力說行,以後要真有了難處還回DB吧,到時候別不好意思說。
  但是沙當當充滿信心地說那邊說了,他們看好南區市場,隻要她沙當當今年幹得好,沒準明年讓她帶十個銷售代表。
  李力聽沙當當從“五個”漲到“十個”了,就好心地給她解釋:“咱們這行的銷售,是比較複雜的活兒,即便是熟手,一個小區經理下麵帶八個銷售代表,就已經是滿負荷了,十個人是帶不過來的,這都是人力資源管理上千錘百煉出來的專業定律——你要不信,回頭找個HR問問去。”
  沙當當嘴裏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心裏卻根本不要信李力的話,她不懂什麽“專業定律”不“專業定律”,反正,她就是不信——這種不信,堪比一個鄉下來的小保姆的固執,城裏的東家對她再好,也不如一個借了她血汗錢不還的老鄉更值得信賴。
  李力看出她的小心思,他瞅著這枝充滿沒有根據的信心的“野百合”,忽然覺得興致索然,懶得再多說了。
  沙當當見李力不高興了,她誠懇地說:“老板,您別生氣,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有發展的機會,您不替我高興嗎?”
  沙當當這麽一說,李力倒不好意思不搭理她了,他歎了口氣說:“你要真有好發展,我自然替你高興。可我說了你不信,在大公司做慣的人,到小公司做不慣的。這類事兒,我們見多了,一般小公司跳到大公司的,都會比較容易存活下來,而大公司往小公司跑的,很多最後都適應不了。小公司的經理,得是多麵手,俗稱‘一腳踢’,從頭到尾什麽都要自己搞定——哪裏能像你在DB這麽好條件,做一個項目,各部門環環相扣,分工分得很細,你隻需要做好你自己那一份。”
  沙當當爭辯說:“我在小公司工作過,適應起來應該沒問題。”
  李力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說:“你過過的生活,不見得是你還能接受的。上回那誰不是說過嗎,他是湖北農村出來的孩子,以前在老家,他們家的豬圈就是廁所,人蹲下去就和大黑豬你瞧我我瞧你,瞧了二十年了沒覺得啥,可現在,他偶然回一次老家,寧可少吃東西餓著點,也不願上廁所,待不了兩天就得跑。他那天說的時候,你不也在場嗎!”
  沙當當心寬,不計較李力這個惡心的故事,她仍是樂嗬嗬地說:“老板,中午我請你和組裏別的同事吃飯吧。”
  李力擺了擺手道:“還是我來請吧。”

  6、UP的故事
  杜拉拉傷懷也罷,釋然也罷,日子總得一天挨著一天地過。王偉走了,她杜拉拉卻還得自個兒在DB堅持下去,假如可能,還要發展,並且壯大。她得設法忽略種種不快。
  愁悶之下,拉拉谘詢海倫道,有什麽樂子沒有?海倫出主意說,聊QQ吧。拉拉果然注冊了個QQ號,大約自己也覺得三字頭的人玩這個不像話,她在個人資料的年齡一欄理不直氣不壯地填了個“25歲”。
  海倫在一旁看了,骨碌碌轉著龍眼核一樣的大黑眼珠子建議說:“拉拉你不如寫29歲。”
  拉拉滿臉掛著假話被揭穿的不高興道:“為啥?”
  海倫一麵偷窺拉拉的臉色,一麵賠著小心解釋道:“要是寫25歲,到時候十六、十七的阿貓阿狗都可能找你搭話,這樣的小屁孩兒聊起天來既沒禮貌,又沒意思,你還不得煩死嗎?”
  拉拉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說:“29就29吧。”至於網名呢,就叫了個“有才”。海倫覺得“有才”這名字未免有點土,宋丹丹和趙本山在小品裏打趣用用也就罷了,實在不合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美資白領的身份,見拉拉躊躇滿誌,她沒敢掃興,知趣地閉了嘴。
  QQ上混了沒幾天,“有才”就覺得聊天沒意思了,她朝海倫訴苦道:盡管她報的年齡是29歲,還是有個17歲的高中男孩熱切地表示要從唐山步行到廣州來看她,因為他沒有路費坐火車來,他還管她叫“老婆”,要求“有才”等他長大了來娶她。
  “有才”鄙視地吆喝他一邊兒去,那小哥兒十分耐心地守在一旁不吭聲了,過了半天他問道:“老婆,你還生氣嗎?”
  “有才”哭笑不得,想想這還是個孩子,他父母要是知道他這麽混沒準得多擔心,就聲色俱厲地教訓他說:“你父母辛苦掙錢供你讀書,是讓你來這胡混的嗎?”
  小哥兒一聽動感情了:“老婆,你對我真好!”
  “有才”沒有辦法,直接把小哥兒拉了黑名單。
  海倫聽罷,忍著笑,又推薦“有才”到QQ去玩遊戲,下棋打牌,沒事還可以泡泡論壇、吵吵小架什麽的。
  話說這日,拉拉晚上百無聊賴,到QQ遊起戲玩升級,原指望掙點分的,誰知道運氣不好遇上個不配合的對家,隻顧看著自己手上的貨色出牌,拉拉不由得滿肚子的不高興,暗自埋怨:你出A,我給個Q,擺明我要麽沒有這一色了,要麽這一色有A嘛——你怎麽不打回來呢?搞到讓人家大了,上手就調對,白浪費了我的A,又失去上手的機會。
  她這邊正忍著鬱悶呢,人家在那頭發話了:“打牌不怕輸,就怕對麵坐頭豬!”
  拉拉一看,火苗兒“撲”的就朝腦門子串了去:就你這水平,我還沒說你豬呢!你說誰豬?
  沒等她打字還擊,上家叫做“雲中散步的貓貓”的,嬌笑道:“這倆人打信號牌,可惜太笨,通牌(指作弊)還輸。”
  下家叫“風清揚”的也湊趣說:“兩豬內訌。”
  拉拉氣得七竅生煙,一個罵三個,忙不過來,手忙腳亂地賭咒道:“通牌全家死光光!”
  雲中散步的貓貓鄙夷道:“沒文化。”
  風清揚對那雲中散步的貓貓正喜歡著,看看拉拉的網名叫“有才”,出於愛情,就緊跟了一句自己覺得很有才的:“叫啥‘有才’呢?不如叫‘無德’貼切。”
  這局一散,三人都把“有才”點黑(網絡遊戲中設置對方為不受歡迎,不再與之遊戲),不肯跟她玩了。拉拉自覺無趣,不玩升級改下四國軍棋去了。她的軍棋遊戲級別是個小排長,居然撈到一個級別是師長的對家,師長算是高級幹部,承蒙這對家不嫌棄拉拉級別低,拉拉不免下得格外用心。
  下到後來,敵人有個子判斷不明是不是地雷,拉拉拿個大子一碰,把自己碰死了,這下那個雷明了,拉拉已無工兵,她眼巴巴地等著師長大俠飛個工兵挖了雷,就算基本拿下這一局了,誰知道大俠就不飛工兵。
  拉拉忍著氣盡量配合,很快被敵人扛了自己的軍旗。本來有優勢的局麵,剩下對家一人寡不敵眾,終於也被人家抗了軍旗。拉拉鬱悶得不行,還想保持風度,正忍著不埋怨師長,師長發話了:“不跟女人和豬做對家!”
  拉拉冷不丁兜頭又挨了一棍,大怒道:“見過豬,沒見過級別這麽高的豬!”
  有旁觀者ID叫作“花城名妓”的,挺身而出主持公道,說那大俠:“這美眉雖然技術一般,可你剛才不飛工兵就是不對。”
  這話說到痛處,大俠怔了一怔,惱羞成怒道:“老子叫王一鶴,住在沈陽某某街某某號,有種你過來!”
  拉拉正氣惱,來了網名叫做“胡一刀”的,踱過來慢悠悠地發話道:“怎麽回事兒?”
  眾人都恭敬道:“胡40。”
  原來這胡一刀的遊戲級別乃是個軍棋司令,為了網絡遊戲中打字方便,江湖簡稱40,軍長因比司令低了一級,就叫39,以此類推,師長就是38。
  時不時地有人在遊戲論壇上發貼,說胡一刀的40是他作弊才弄到手的,但終歸他技術好是事實,因此有不少FANS,內中還有幾個是漂亮美眉,到底真漂亮假漂亮,無從考究,反正江湖上都說是漂亮。
  當下就有人湊趣道:“胡40,兩日不見,您的分又長了好多。”
  又有人一迭聲地要求拜師,大家正亂作一團,冷不防冒出個小子用農民起義的勁兒高喊道:“什麽草包40!有膽和我單挑麽?!”
  胡40一概笑嘻嘻地回道:“好好好。”
  師長大俠見來了司令,有點掛不住,反咬一口道:“我看她下得不好,本來打算教教她,可她不識抬舉,反過來罵我是豬!”
  拉拉尖酸道:“是我不對,我汙辱豬了,給豬道歉。”
  胡40很有王者風範地勸那38道:“遊戲而已,何必發那麽大脾氣。”
  大家都說還是40說得在理,胡40打個哈哈,說散了散了,都玩去吧。
  眾人散去,拉拉也懶得再玩,正準備下線,胡40以傳音入密之術軟聲軟氣兒的打招呼:“有才姐~~~~”
  拉拉詫異地問他:“有事兒?”
  胡40誠懇求教道:“UP是啥意思?”
  為啥胡40會來求教有才姐呢,說起來這裏麵有個緣由,原來這胡40的FANS中有個很有名的美眉,名字叫做“格格”,據說書琴棋畫樣樣來得,偏巧兩人都在G市,兩個月前,格格和胡司令約了見麵。
  都說英雄愛美女,其實美女也是很愛英雄的。見麵前,格格在論壇發了一個貼,大意是說離約好見麵的日子近了,激動得連著幾晚都睡不好覺。
  結果兩人真見過麵後,格格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胡司令文化上困難些,本來在論壇上幾乎從不發帖的,這回反而破天荒地在論壇寫了個貼,狗屁不通,錯字連篇,但確實可以算是一篇見麵後的感想,大致表達出草莽英雄對美人的好感。
  過了不幾日,一天晚上,拉拉正在四國軍棋的房間溜達,一個陌生的ID鬼鬼祟祟地湊到她麵前,要求“和有才姐談談”。拉拉詫異地和他挑了個桌子坐下,他就鎖了桌子好阻止閑人入內,然後才和拉拉說,他就是胡司令,皆因沒臉見人,才不得已換個ID玩。拉拉驚問其故。
  原來美人嫌胡司令沒有文化,說他寫的那個狗屁不通的白字貼羞死她了,罵他是白字大王。
  胡司令當場表決心說,隻要美人開心,他能學習寫帖。
  美人聽了不屑道:“你要學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
  胡司令心裏沒底,抹一把額頭的汗珠,一咬牙道:“你給我三個月。”
  美人聞言,直笑得梨花亂顫:“40哥,三個月你若能寫出好帖子,我就去跳響水河(當地的一條河)。”
  胡司令陳述至此,難過地長歎一口氣:“她寧可跳河,都不相信我能寫好帖子。她這是把我看扁了呀,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拉拉聽明白原委,疑惑道:“那你為啥找我,我和格格向來沒啥往來,說不上話呀。”
  胡司令囁嚅一陣才鼓足勇氣忸怩道:“我幾個兄弟都說有才姐你很有才,我想請教,怎麽才能寫出好帖。”他說完,見拉拉沒有吱聲,想起小跟班教他的話,趕緊又補充說:“今後如果有才姐需要,我隨時可以陪你下棋。”
  拉拉很為難,胡司令的白字帖她拜讀過,想讓胡司令寫好帖,無異在麻袋上繡花——底子太差。想了半天,拉拉教他先從跟別人的帖子開始練習。
  胡司令果然開始跟帖。這日,他在論壇上忽然發現很多人跟帖的時候都寫個“UP”。究竟這“UP”是啥流行時髦的詞兒,怎麽這麽多人都用,胡司令百思不得其解,便跑來問有才姐。
  拉拉聽了差點笑翻,勉強忍住,指點道:“‘UP’就是‘我頂’的意思。”
  司令恍然大悟。未幾,拉拉在論壇上看到胡司令到處UP,也不多說別的,就“UP”二字,鏗鏘有力,倒也頗有武將之風。
  拉拉笑過之後,卻覺得愈發無趣,她和海倫說:“聊天遊戲都不好玩,得另找個能著迷上癮的玩意兒。”海倫是個熱愛生活的人,她的大腦構造和杜拉拉之類的大腦構造大約不太一樣,對她來說啥娛樂都好玩,啥食物都好吃,海倫隻能盡量去理解杜拉拉這類人的欲望,她眨巴了半天眼睛,終究沒敢說打麻將也沒敢說旅遊,在股票和養狗之間猶豫了一會兒,她建議說,那就隻有玩股票了。
  拉拉聽了眼睛一亮,讚揚海倫道:“我認識你這些年,這是你所有主意中最有腦子的主意了,明天我就去開戶。”海倫眨巴著大黑眼睛,不知道她這算在誇自己還是貶自己。
  於是,2005年夏末秋初,杜拉拉正式成為中國A股的一名散戶,在1354隻股票中間,她驚訝地發現了滬市的一隻股票6006××,某某汽配--這不是胡阿發的汽配公司嗎!
  拉拉不信似的盯著那個6006xx:不是說民營企業倒得快嗎?這都十來年了,人阿發的公司沒倒不說,還上市了!
  她飛快地研究了一下這隻股的基本麵,暗自撇嘴道:“嗬!人均持股數挺高,籌碼集中,還是個強莊股!”拉拉伸出指頭結結巴巴地萬、十萬、百萬、千萬、億的點了點數,幾十個億的流通值。NND,這些錢都是阿發的麽?
  拉拉打電話給夏紅報告胡阿發的新聞。夏紅是拉拉同校不同係的大學校友,當年胡阿發騷擾拉拉,夏紅曾十分仗義地替拉拉出頭,成功地對胡阿發實施了反騷擾。
  夏紅聽了拉拉的報告,打個“咳”聲道:“我是怕你不愛聽,早沒告訴你,阿發現在上檔次了,早不滿足於數《陋室銘》有幾個字了——朗鹹平的講話長吧?我反正是懶得看,字太多,可他不嫌麻煩,挺愛學習朗教授的講話。他的公司據說也算上市公司中的優良資產了。”
  拉拉聽了一時沒有話講。
  夏紅又說:“你最近玩QQ遊戲和人家吵架了?”
  拉拉奇怪地說;“你怎麽知道?”
  夏紅說:“不是有個‘花城名妓’給你幫腔嗎?那個是程輝呀!”程輝是夏紅八杆子打不著的轉折親,勉強稱得上夏紅的表哥,王偉不見蹤跡後,夏紅一片好心,有意介紹拉拉和程輝認識,之後兩人有些不溫不火的往來,以網上聊天為多。
  拉拉這才想起來道:“好像是有這回事。他怎麽叫了這麽個ID呀?”
  夏紅說:“還不是你幹的好事!上回在我們家,說起程輝大小算個名記,結果你管人家叫名妓!他還上心了,就從了你的意思,真管自己叫花城名妓。”
  拉拉賠笑道:“這ID挺好呀。”
  夏紅說:“是好,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有什麽可說的。”

  7、提問也需要程度
  除了王偉的離去,2005年夏末秋初的杜拉拉紀事中,另有一件,就是李斯特功德圓滿體麵退休,帶著太太回美國去了,原先他手下的人馬由曲絡繹全盤接管。
  HR總監曲絡繹召集大家開了個兩小時的會就算是兩下裏接軌了,會上他的話不多,一句閑話都沒有,態度也是不冷淡不熱情的讓人看不出任何傾向。他先說了“WELCOME”(歡迎),“WELCOME”之後,他說下屬在工作中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和他談,但不要到規定期限的最後一刻才給他SURPRISE(驚訝)。這話多少有點告誡的意思——雖然說明規矩對新來的很有好處,隻是他的“WELCOME”的熱情的滲透度,就此隨之停留在這個單詞的字麵意思上了,剛被收編的拉拉們沒有足夠的把握確定:曲絡繹的“WELCOME”是否也源自他的內心。因為不摸曲絡繹的心思,出於安全考慮,童家明、王宏,連帶杜拉拉,這三個新入夥的都沒敢多說。
  會議的內容其實十分重要,“重要”這個詞分量好像也不太夠,得說“重大”。由於曲絡繹沒有多做鋪墊,直接進入主題,第一次參加合並後經理會議的拉拉們,像到人家家裏做客,沒來得及寒暄,人家劈頭就說,早飯幾點中飯幾點晚飯幾點,勿誤為要。當下幾人見曲絡繹行事風格甚酷,和李斯特大相徑庭,說不得各自格外打點起精神來仔細應對。
  曲絡繹在這次會上布置了三個重大項目:
  一是確定由童家明負責校園招聘項目,杜拉拉協助童家明;
  二是曲絡繹宣布由他自己擔任DB中國BROADBANDING(薪酬寬帶製)的項目負責人,ODC組織戰略和發展經理)朱啟東和薪酬福利經理王宏共同協助曲絡繹(就是具體的活兒由向、王兩人來幹,曲絡繹負責拍板);
  三是DB美國總部決定在DB全球推行“核心力”,DB中國打算先推行到二線經理級別,並將此運用到接班人計劃的高潛力人才評估中去,由組織戰略經理朱啟東和培訓經理師其共同負責領導該項目。
  從任務的重要性看,幾個經理的地位孰輕孰重已經立分高下,拉拉無疑是最不重要的一個,這她倒也無話可說,人家都是幹了多年HR的,就她,隻不過最近三年才沾了點HR的皮毛而已;讓她倍感挫折的是,不少會議內容其實她也就是能聽懂個名詞而已,深一點的地方即使人家說中文,她都未必明白,何況因為曲絡繹在場,所有與會者都使用英語,越發鬧得她活生生掉到雲山霧海裏一般。
  虧得曲絡繹壓根兒沒考慮指派拉拉負責某個項目,若真指派她來做,就她這摸門不著的樣兒,那才當得“傻眼”二字——連聽都聽不明白的東西,還談什麽做呢?
  拉拉感到自己和大家很不一樣,孤零零的基本插不上話,又生怕別人看出來她的無知,不由一腦袋神經繃得仿佛自己都能聽見在嘎嘎作響,就要斷了一樣。
  拉拉這還是第一次聽說DB中國要實施BROADBANDING(薪酬寬帶製),她不由得暗自感謝李文華,多虧他當初建議自己去參加了國家社會勞動保障部的那個人力資源培訓,讓她好歹今天能聽得明白BROAD BANDING這個單詞是啥意思。至於這個項目意味著什麽,難度在哪裏,拉拉就全指著爹媽給的想象力了。鑒於曲絡繹親自負責領導這個項目,拉拉由此推測這應該是三個項目中最重要的一個。
  而談到高潛力人才評估,拉拉向來不知道公司還有個SUCCESSOR PLAN(指公司各重要崗位的接班人計劃,通常是高度保密的),什麽樣的人才能算HIPO(HIGHPOTENTIAL,指高潛力人才),評估標準都包括哪些,評上了HIPO意味著什麽,她都毫無概念。
  拉拉正緊張,忽然聽到曲絡繹問大家:“ANY QUESTION? ANY SUGGESTION?(有問題嗎?有建議嗎?)”
  這個問題其實是外企會議中常見的,通常發言者講完了自己要講的內容,就會問問聽眾“ANY QUESTION,ANY SUGGESTION”。在中國,很多時候這不過是循例問問罷了,因為咱們中國人多半開會不愛在眾目睽睽之下講話,特別是遇到大型會議,老外一般問了也白問,了解中國的老外都會在無人回應後,很適應中國民情地用“如果哪位想起來什麽,歡迎會後和我溝通,謝謝”雲雲來結束發言,但這“ANY QUESTION,ANY SUGGESTION”不論是否能得到回應都是要問的,因為美國公司固然重視融入當地,更不放棄保持自己的美國STYLE(風格)。
  當下曲絡繹一問大家,拉拉嚇了一跳,身子一緊,生怕曲絡繹特別點她的名,問她有什麽QUESTION(問題)或者SUGGESTION(建議),因為從頭到尾,隻有她是唯一幾乎沒發過言的人。
  拉拉心虛地想,也許曲絡繹已經注意到自己無話可講。她實在沒有建議,連問題也沒有。
  拉拉忽然開小差想起一個笑話,說有個邊檢站,要考核幹部英語,先發了個調查表摸底,上麵列了三個選項,讓大家選擇符合自己英語程度的描述,第一項是“會”,第二項是“基本不會”,第三項是“完全不會”,結果眾人多半選了“基本不會”,因為他們都認識26個字母,不能算是“完全不會”——本來,拉拉也不至於就“基本不會”,因為就校園招聘而言,她還是應該能問出點不出明顯紕漏的問題來的,甚至給出點兒聰明的建議也做得到,隻因被“BROADBANDING”和“SUCCESSOR PLAN”(薪酬寬帶製和接班人計劃)這樣專業的東西無情地摧毀了自信,她便痛苦而不自覺地為自己選擇了“基本不會”。
  “基本不會”的杜拉拉從來沒有如此痛徹心肺地感悟到:專業水平未到一定程度的,是連問題也提不出來的。
  虧得有培訓經理師其在,OD經理朱啟東早些年也曾經做過培訓經理,身為培訓經理和曾經的培訓經理,他們照例是世界上最擅於並且最熱衷提問的那類人。他們永遠腰背挺拔,一邊說話一邊打著富於吸引力的手勢,但身體絕不左右亂晃,頭歪到什麽角度,都恰到好處,多一個毫米就過了,少一個毫米則不及,絕對經得起你們任何人在寬銀幕上把他們的動作放大了來研究;他們的眼神總是那麽自然而專注地和你做目光交流,而他們傾聽的樣子本身就已經足夠對你施加影響;不單隻說話的聲調不高不低正正好,最主要的,他們擅於使用最卓有才華而富於專業的詞句來表達自己,且不提他們說話的實質內容,單是這樣的詞句,這樣的身體語言,就先讓你服了七成。
  曲絡繹回答了朱啟東和師其幾個不痛不癢的漂亮問題,又聽了兩條無傷大雅的專業建議,他禮貌地說了兩次“GOODQUESTION(問得好)”,“GOODSUGGESTION(好建議)”後,便打發經理們散了。
  拉拉疲憊的回到自己位置上,才發現背上的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濕了一片,冰涼地貼著她的身子。

  8、基於事實溝通,說“你遲到一小時”,不說“你沒有時間觀念”
  飛機平飛後,杜拉拉就醒了。
  她扭頭望向窗外,天光尚亮,稀稀拉拉的浮雲乏善可陳,一如遍布當今都市的小人物們的生活,怎麽努力存錢都不能根本地改變生活,卻又不得不繼續存錢,不斷重複的日子單調沉悶,出頭之日的遙遙無期則讓人心生迷惘。
  拉拉望著浮雲胡思亂想,不期很快又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等拉拉再次醒來,一睜眼,夜色已經很純正了,焦黃的月亮掛在烏藍的天空,一動不動,像一塊溫潤的美玉以處子的神態陳列在絲絨的背景上。“這麽大的月亮。”她心裏說。
  拉拉旁邊本來坐著的是施南生,登機後施南生見自己的大區經理陳豐走過來,就知趣地和陳豐換了一下座位。
  陳豐精力向來很好,在飛機上他一直靜靜地埋頭看書,此時見拉拉醒來,他笑問道:“睡醒啦,喝點什麽?”
  拉拉向後擼了一下頭發說:“我要茶。”
  她側過臉去指指月亮,對陳豐說:“美吧?和平時在地上看到的不一樣。”
  陳豐順著她的指示望去,咧嘴笑了:“是很美。”其實,陳豐的心是一顆典型的銷售的心,根本不在乎月亮美不美,他隻不過應和一下杜拉拉的感時傷世。
  空姐送來茶水,陳豐遞給拉拉,提醒她道:“小心,有點燙。”
  拉拉道聲謝,接過去捧在手裏慢慢喝了一口。陳豐沒有說話,他注意到拉拉的手腕套著一個碩大的黑色手鐲,這手鐲是瑪瑙做的,烏黑發亮,做派又酷又冷,襯得拉拉的手腕骨骼清秀而膚質細膩,兩下裏頗為相得益彰。
  陳豐笑望著手鐲含蓄地表揚道:“哪裏搞來的?”
  拉拉晃了晃手臂,得意地說:“上次在昆明巫家壩機場買的。怎麽樣,酷吧?”
  陳豐笑道:“不錯。你在機場買這個呀?昆明有個花鳥市場,有很多這類東西賣,你要是喜歡,下次讓當地的銷售帶我們去,價格應該會比機場便宜不少,選擇也會更多。”
  這次商業客戶部南區的季度經理會議,地點選擇在雲南的麗江。他們下榻的“官房”大酒店,正麵對著玉龍雪山。
  晚飯後,陳豐邀拉拉散步。九月下旬的高原,植被已經枯黃,未被股票傷過心的新股民杜拉拉,在傍晚清新的空氣中開始鼓吹0539粵電力和0002深萬科。
  2005年秋,正當中國股市哀鴻遍野,滬市大盤麻木地在1000點附近彷徨。陳豐其時股齡已有十年,於股票上功力不淺,隻是向來深藏不露,他不同意拉拉的觀點,但是認為她的胡說八道尚屬無害,因此並不點破,隻笑著由她繼續她的股評。
  拉拉鼓吹了一陣,除了缺乏誠意的哼哼哈哈外,沒有聽到實質性的響應,她狐疑道:“你怎麽不說話?你是銷售,銷售要善於活躍氣氛,應該由你發起話題。”
  陳豐辯解說:“我在認真地聽你說話,銷售要善於傾聽嘛,聽比說還重要。”
  拉拉忽然一轉話題道:“哎,陳豐,你們想不想要管理培訓生?”
  陳豐早已習慣了她跳躍的思維,馬上答道:“哦,最好不要派給我。”
  拉拉側頭看了他一眼睛說:“為啥?”
  陳豐不溫不火地說:“新人會幹啥?還不是什麽都要教!按管理培訓生的那一套,把新人捧得那麽高,在虛假的環境中非正常地成長,對新人沒啥好處。別的員工也會覺得不公平,人家都是辛辛苦苦地從頭做起,憑本事憑貢獻晉升,為什麽管理培訓生什麽貢獻都沒有一來就能得到特別培養?我主張新人還是要踏踏實實地和別的同事一樣,從頭做起,用業績證明自己的能力——借用你常說的那句話,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拉拉說服他道:“陳豐,按公司那一套流程篩選出來的新人,EQ和IQ都很高,還是值得培養的。”
  陳豐點點頭說:“這個我相信。問題是,拉拉你覺得我們那些TOP10(指最拔尖的10%)的員工,哪一個EQ和IQ不高呢?而且他們都用在DB的實際業績證明了自己。你那些新人可是啥都沒證明過自己,聰明人不見得真能做出好業績。”
  拉拉也覺得陳豐說得在理,便轉而從顧全大局的角度勸說道:“既然公司要做這個項目,你能不能就接那麽三個下來呢?隻當是完成任務。”
  陳豐笑道:“這些新人要是不占我的人頭編製,衝你的麵子,我就接兩個,隻當是為公司培養人才做貢獻,最多兩個,我還得派人勞心費神去教他們;要是占用我的人頭編製,新人能做多少業績?還不是得勞累別的銷售又要花精力教他們,又要幫他們完成他們做不出來的指標——拉拉,你看我的壓力那麽大,都有白頭發了,我這裏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這你最清楚不過了,你忍心這麽對我嗎?”
  陳豐最後那句一煽情,讓拉拉找到還擊點了,她馬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就忍心那麽對我嗎?我怎麽和老板交代?”話說到了這裏,兩人之間結束了使用工作語言的討論,開始用民間方式交涉了。
  陳豐眼珠一轉:“你找孫建冬商量商量看。”
  拉拉瞟了他一眼拖長了聲音道:“原來我和你的交情還比不上和孫建冬的交情。”
  陳豐用表白的聲調道:“哎~~~~哪裏是你說的這樣!”
  拉拉見陳豐耍滑頭,不滿地揭發道:“你就指望孫建冬比你傻,是吧?”
  陳豐被逼不過,隻得說:“拉拉,這樣,咱們先看看別的大區怎麽個態度,要是別人都接,我沒二話,頭發全白了也幫你接下來。要是別人都不接,你也別非讓我接,行不?”
  拉拉滿意地點點頭說:“自然是這樣。最多我出錢請你去盤福路的‘名將’染發。”
  陳豐說:“我不染,保持點滄桑感好了。”
  散步在友好的氛圍中結束後,拉拉回房洗澡更衣。“官房”別墅的房間很大,床也特別大,拉拉爬上寬大的床,墊了個大靠枕躺下,床邊放著一本書,是酒店供客人消遣時光的,她漫不經心地拿起來,原來是那本《麗江的柔軟時光》,有一頁被以前的客人折疊了記號,她懶洋洋地翻開,上麵矯情地寫道:“要麽你去找豔遇,要麽你被人豔遇。”
  拉拉不以為然地把書一合扔到一邊,豔遇豔遇,豔遇當飯吃嗎?好比下麵赤腳上麵還非要穿長褂,吃個簡單的麵條,倒要備上十來種配料,兩個字:矯情。難怪說“小資”就是“窮人”的意思。她想,況且,豔遇應該是不經意間碰上的,哪裏是特意急吼吼地去找的?
  想起散步時和陳豐的交涉,拉拉覺得不太對勁,這管理培訓生項目本來是工作,怎麽搞得要利用私人交情才能逼著陳豐接下來,像是勉強他來幫自己私人一個忙了。拉拉感到陳豐的話聽起來還是有道理的,其實她自己也傾向陳豐的看法,或者管理培訓生製度並不適合DB?
  拉拉心裏盤算著,回到廣州就馬上和孫建冬談一下,摸摸他的態度。
  有人敲門,拉拉驚訝這時候誰這麽沒禮貌來敲門,聽到門口說:“服務員。”
  拉拉已經換了睡衣,很不高興有人打攪,她拉開一條門縫淡淡問道幹嘛,服務員是個小姑娘,臉上有兩團淳樸的高原紅,她操著帶有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真誠地說:“需要給您送杯牛奶嗎?”
  拉拉聽了有些不好意思,明明不想要,為了彌補剛才開門時不太友好的態度,她說“好”。
  第二天白天,他們悶在酒店裏開了一天的會,吃了頓無趣的自助晚餐後,導遊帶著眾人進了古城,先欣賞了一場納西古樂,之後去泡吧,沒等一幹人坐定,施南生兩手拍打著長條木桌麵,衝著陳豐興奮地嚷道:“老板,我強烈要求喝芝華士,兌綠茶!”眾人又提了些亂七八糟的要求,陳豐一概應允,他們坐的位置在臨街的木窗邊,窗欞正和長條木桌麵平齊,胖金哥和胖金妹分成兩撥,隔著溪水,在扯著嗓子對歌,從“阿哥阿妹情意長,好像流水日夜響”唱到“我寧願看著你睡得如此沉靜勝過醒來決裂般無情”,酒吧老板說,這些人已經不歇氣對了四五個小時了,陳豐感慨道:“年輕呀,體力就是好。”
  施南生和王海濤讓導遊幫忙給拍DV,兩人都喝多了,表演起那種直勾勾的最深情凝望,施南生一邊非常老到地凝視著王海濤兩眼之間的鼻梁,一邊抽空拿手指點了一下導遊提醒道:“黑白的,懷舊式。”結果是王海濤敗下陣來,他雖然眼睛比施南生大,卻顯然黑白不過施南生。
  陳豐問旁邊的人:“拉拉和田野知道我們在這兒嗎?”
  一旁的導遊連忙答道:“放心吧陳經理,已經發短信告訴他們酒吧的名字了,他們很快就會來這兒找我們。”
  施南生咋咋呼呼地說:“這兩人就愛瞎逛,除了披肩和銀器,這兒還有啥可買的呀?我保證她們一回到廣州就會把今晚買的東西扔到一邊去,浪費。”
  王海濤說:“你這話提醒我了,回頭我也去買幾條披肩送給老婆。”
  施南生忽然把腦袋湊近王海濤,壓低嗓子道:“哎,你有沒有聽說拉拉和那誰的事兒?”
  王海濤好奇地說:“誰呀?”
  施南生正要說下去,一抬頭卻對上陳豐的眼神,雖然光線暗淡,仍能看清陳豐微皺著眉頭,似有不滿之色,施南生一驚,馬上閉嘴了。
  王海濤也有所察覺,連忙舉杯對眾人道:“來,咱們一起敬老板一杯吧!”
  眾人鬧哄哄的一一和陳豐碰過杯,這時候,拉拉和田野找了過來,兩人站在木窗前問眾人酒吧的大門在哪裏。施南生說:“還找啥門呀,直接從窗口跳進來得了,這窗這麽矮。”說罷和王海濤一起,七手八腳幫著田野和拉拉跳進窗來。
  施南生亮著嗓子熱心地張羅說:“拉拉你坐我們老板邊上吧,田野挨王海濤坐。服務員,給我們再拿兩個杯子。”
  田野買了一條棗紅色的披肩,拉拉買了一條紫色帶白圈的,高原溫差大,正午還豔陽高照,晚上卻一下涼了下來,兩人都把披肩當圍巾直接圍上了。眾人欣賞了一番,王海濤問多少錢一條,田野說十五。
  施南生說:“問錢幹嘛,主要戴著漂亮呀。我發現,紫色特別適合拉拉。”她又轉臉向陳豐求證道:“是吧老板?拉拉戴這條特別有味道。”
  陳豐矜持地微笑道:“我不在行,你們說好就是好。”
  為了在陳豐麵前彌補自己企圖和王海濤八卦的過失,施南生冒險道:“拉拉,別看我們老板不會誇人,這叫實誠呀。其實我們老板心裏肯定在稱讚拉拉的氣質。”
  陳豐卻並不喜歡施南生的咋呼,裝沒聽到。王海濤看在眼裏,連忙倡議道:“那就讓我們為拉拉和紫色幹一杯!”
  拉拉不知就裏,笑眯眯地號召道:“還是讓我們為陳豐和實誠幹一杯吧!”
  陳豐於是又笑著對大家舉杯,卻並沒有馬上喝,而是當眾特別地單和田野碰了一下杯才喝。田野對陳豐報以一笑,沒說話,一仰頭喝幹了杯中的酒,將杯底亮給陳豐。
  拉拉敏感地覺得有點不對勁:田野是陳豐手下的得力幹將,陳豐格外栽培的一號種子,平日裏他就特別注意田野的感受,所以,一堆人當中陳豐單和田野碰杯並不奇怪,這叫“給麵子”,屬於一種常見的簡便易行的“激勵”手段,還可以起到“區分不同業績表現”的作用,比如業績好的,你穿了一條漂亮的裙子,老板會讚美兩句以示關注,換了個業績不夠好的,穿十條漂亮裙子都白搭,老板不對你的衣著發表評論,因為你還沒有掙到那份“榮耀”或者說“資格”;令拉拉感到奇怪的是田野的反應,她雖然喝幹了杯中的酒,卻沒有向老板致謝——對於八麵玲瓏的銷售經理而言,這本是不會疏忽的動作,何況田野這樣的人精。
  拉拉覺著,田野的動作應該是有意義的,要麽她在暗示對陳豐的某種不滿意,要麽……她要跳槽了,所以怠慢?後一種想法,不由自主地襲上拉拉心頭,拉拉瞟了陳豐一眼,陳豐的表情看不出什麽異常。
  拉拉正想著,施南生拔高嗓門招呼大家道:“哎,你們都完成了公司商業行為準則的在線培訓了沒有?”
  田野說:“我完成了50%。有什麽發現?你直說吧。”
  施南生道:“那你記不記得有一道題目是這樣的,有一天,某人加班到很晚,他很鬱悶,覺得老板交給他的是些沒有意義浪費時間的活兒,為了發泄,他寫了封郵件給其他部門一個要好的同事,郵件內容大意為,我老板讓我今晚完成標書,我就算幹到明天天亮也無法完成,這樣匆忙趕製的標書毫無實際意義,我才不理睬他呢,我打算隨便拿以前的兩封標書拚湊拚湊給他,我的老板是個STUPID的家夥,不懂業務又胡亂發號施令!這道題目的問題是——這人可以發這封郵件嗎?為什麽?”
  田野說:“這題我還沒有做到。當然不可以發這樣的郵件啦,明顯在講老板壞話嘛,還白紙黑字寫下來,不是找抽嘛。”
  施南生得意地晃了晃腦袋道:“讓我從商業行為準則的高度給你講講為啥不可以發這封郵件吧——你不能留下任何關於他人的文字記錄,假如這些內容是你放到桌麵上講出來會感到尷尬的。”
  拉拉聽了也來勁了,侃侃而談道:“這道題我也做過,挺有意思的,我覺得它在宣揚一種實誠文化,並作為紀律硬性規定下來——我背後講的應該是我當麵也能講得出口的——每個員工都要簽字聲明‘我讀過、理解並且接受上述內容’。作為商業行為準則,本身應該是紀律性的內容,但是它其實同時在灌輸價值觀,或者說它在教我們怎麽做人。我們可以發現西方人往往比東方人更少撒謊,老外既比我們中國人直接,但又很少隨便講別人壞話,他們更強調隻描述具體的客觀事實本身,而避免去評價人的好壞。因此,我們基於事實說‘某某今天遲到了一小時’,我們不說‘某某沒有時間觀念’,我們說“你這個月遲到了三次”,我們不說“你又遲到了你總是遲到!”這確實行之有效,可以避免人與人的衝突,因為誰也不能否認‘遲到一小時’這樣的客觀事實,但你說他‘沒有時間觀念’他可能會跳得很高,同樣的,你說他業務能力不夠,他也許會憤怒地說我覺得我業務能力很強,但你說他最近三個月指標完成率低於80%,這就是他無法反駁的事實了。”
  王海濤點頭道:“所以呀,溝通技巧的培訓不就教我們溝通要基於事實,如果有人告訴你,他業績很好,你一定向他拿STAR(SITUATION,TASK,ACTION,RESULT,即當時的背景,需完成的任務,當事人采取了怎樣的具體行動,最後的結果怎樣),才能搞明白到底怎麽個好法,得問他你的業績排名第幾?他說第三的話,你就要問他你組裏一共多少員工?也許一共才三人,第三名其實是最後一名哈。”
  施南生撇撇嘴道:“得,一個比一個能吹。都改行吧,別做銷售了,開顧問公司挺適合你們。”
  田野鄙夷道:“顧問公司沒有那麽好開的!你得有技術。通常吧,那些CONSULTANT(顧問)都會先來INTERVIEW(訪談)企業內部的人,問你想達到什麽目的、有什麽想法,然後你唾液橫飛地跟他聊上兩小時,他回去把記錄下來的東西整理整理包裝包裝,再加上一些從你們這個行業各家公司收集來的市場數據,然後以一百萬的價格賣給你,學名VALUEADDED(增值),這可都是高層次的腦力活兒,你們行嗎?我怎麽橫看豎看你們都像體力勞動者呀!”
  這回輪到王海濤來勁了,他把自己假想成朗鹹平,用一個PROFESSOR的口氣道:“田主席這話令我深有感觸,顧問公司賣給我們的往往是我們自己的IDEA(主意),人們會去相信顧問公司能提供解決之道是愚蠢的——他們能比我們自己更了解我們的行業、我們組織內部的情況嗎?通用的原則是不妨聽聽他們的意見,至於具體的方向和策略,自己的事情應該是自己最清楚才對,浪費那個錢沒有意義!”

  9、當我們是新人的時候
  王海濤和施南生對灌了兩杯,開始痛說往事互訴衷腸。
  施南生首先聲情並茂地展開回憶:“那時候我入行不久,有一次我去麵試,一開場對方就讓我先用英文做自我介紹,我靠!我的英文哪夠麵試的水平呀,就湊合能說I am a nurse,what‘s your name? I love you,can you give me some water?(我是一個護士,你叫什麽名字?我愛你,能給我點兒水喝嗎?)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憋出幾句,把我急得滿頭大汗,根本沒法說下去了。你說我們做的都是國內市場的銷售,有必要這麽考英文嗎?就衝著這一條,我還不愛去了呢!太矯情了!”
  王海濤擺擺手說:“你這就算好的了,人家起碼給了你講的機會,是你自己講不下去。我入行的時候比你慘多了,根本就不給我講話的機會!”
  施南生不信:“不可能!既然叫你去麵試,就是專門要聽你講了,哪會不給你講話的機會呢?”
  王海濤嗔怪道:“你看你這人,怎麽就不信我呢!”
  施南生笑道:“我知道了,人家八成是看你簡曆還像個模樣,結果當麵一看到人,原來是個民工嘛,就打發你啦!”
  王海濤感歎道:“那時候我急呀,投了多少簡曆自己也記不清了,反正,等了足足兩三個月,天天在住的地方盼呀盼,就是沒人通知我去麵試!那滋味太不好受了,沒工作,坐吃山空,也不知道還得等多久,心裏直發慌,頭發都白了好幾根。那陣子我想得最多的就是,為什麽人家不叫我去麵試呢?難道是我的簡曆上什麽地方有問題?結果,好不容易,終於有HR打電話通知我去麵試了,我趕緊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穿上我最新的白襯衫,反正是盡量把自己打扮了打扮,弄得人模狗樣的,照了半天鏡子才出門。”
  施南生聽到這裏就笑得不行了:“估計你屁股後頭別著一串鑰匙,一走就叮呤咣當地響,腳上穿一雙黑皮鞋,還配著雙惡心的白襪子!”
  王海濤一拍大腿說:“咳!差不多就那樣。我當時就是穿了雙黑皮鞋配著白襪子,NND,也沒人教我呀,我怎麽知道穿黑皮鞋要配深色的襪子呢?我是特意找了一雙幹幹淨淨的白襪子穿上的,那都是我在學校裏晚上參加舞會才舍得用的行頭。”
  施南生更加樂不可支了:“我就知道你是那樣的,經典!叫我看看,你現在車鑰匙掛在屁股後頭不?”
  王海濤閃避著施南生的魔爪,一麵繼續說:“不過,我跟你說,人家麵試的時候不給我講話的機會,還真不關白襪子和鑰匙的事——話說那天我打扮好後,就揣著一顆激動的心上路了,我使勁地蹬著我的破自行車往‘國貿’趕,就是花園酒店對麵那家‘國貿’。別看現在咱們都懶得進那樓裏去了,可在當時,那就是一頂一氣派的高級寫字樓了!我簡直是懷著膜拜的心情去的。可是還沒等我趕到,一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把我澆成了落湯雞!我躲都沒處躲!”
  施南生歎氣道:“可憐的娃!你咋就介命苦呢!”
  王海濤沉浸在往事中繼續回憶道:“約定的時間已經要到了,我沒辦法,隻好就那樣硬著頭皮上去了。我一進門就緊著給人家解釋,我說不好意思,挨雨淋了。對方不冷不熱地跟我說,那你自我介紹一下吧。我說我叫王海濤,某某大學學某某專業畢業的。我講了沒幾分鍾,對方就打斷我說,行了,我們知道了,你先回去等消息吧。唉!我馬上就知道不行了,那份沮喪呀,NND,真是永世難忘!”
  拉拉忍不住打抱不平道:“這哪家公司呀,這麽不專業。招人的時候,看簡曆還算值得考慮,結果一照麵,第一分鍾就知道不行的也是常見的——可再怎麽的,都該讓人家自我介紹幾句,再認真地問他幾個問題,起碼他回去後能好好想想我們問過哪些問題,學到點東西,不枉來DB麵試一了趟,人家請假趕來麵試也不容易。我反正碰到這樣兒的主,明知他不行了,一般也會談足20分鍾,別太打擊人家了,這一來是對應聘者負責,另外,其實也是對公司的社會形象負責嘛。說實在的,誰不是從新人做起呢,我們剛畢業那會兒,找工作還不是到處碰壁,那時候,別說給我一份工作,有一個像樣的麵試機會都特別開心。所以,那個話都不讓我們王海濤說完的,真的很過分啦。”
  施南生摩拳擦掌道:“老王,麵試你的這人是誰呀?這麽差勁!你說出來,小心他哪天撞到咱手上,哥兒們給你出氣!難道我們老王就白長這麽帥了!”
  王海濤談興更濃了,賣個關子道:“說起來,這人行業資格不淺,沒準你們都聽說過,是熟人也難說,也許跟我們南生還特別有交情。”
  施南生捶了他一拳頭道:“快說快說,到底是誰?”
  王海濤笑道:“這人呢,估計有四十歲了吧,叫林如成。聽說現在到‘雷斯尼’做大區經理去了。”
  田野一聽就笑了:“哦,是他呀!我上個月還在客戶那裏碰到過他。這人有點怪裏怪氣。”她的語氣裏夾雜了一絲不屑。
  施南生評價說:“林如成運氣還不錯嘛!雷斯尼在小公司中算是不錯的了,產品呀待遇呀都不見得比咱們差呢。”
  田野說:“聽他們公司的人說,他就是仗著雷斯尼的產品好做待遇也不錯,專門挖一些在大公司一時半會兒當不上經理又特別著急當經理的人,給他當小區經理,這些人過去後被他修理得要靠百憂解(抗抑鬱藥)才能睡覺。”
  施南生聽了田野這話,湊近王海濤的耳朵說:“我要不是膚質深厚神經粗大,還不是也快被陳豐逼得吃百憂解了。”話畢自己笑起來,田野道你們咬啥耳朵,王海濤沒事人一樣說她能有啥好話,調戲我唄。
  眾人說得熱鬧,唯獨陳豐一直微笑著沒有講話,以示低調和謹慎。王海濤他們議論的林如成,陳豐是知道這個人的,但是他既不想隨便和下屬一起八卦別人,也不想掃大家的興致,反正這個人既不是同事又不是客戶,也永遠成不了同事或者客戶,他便選擇了笑眯眯地旁聽。
  施南生看在眼裏,內心很不以為然,覺得老板這樣也不嫌累,人活世上,誰不議論別人,又有誰不被別人議論,八卦兩下有什麽大不了的!她掉頭對王海濤道:“老王,繼續說你的求職記。林如成不要你以後,你又發生了哪些不幸遭遇?”
  王海濤晃晃腦袋道:“咳!反正,那時候我少說也投了五十封簡曆出去吧,都沒有人理我。我真是無比淒涼呀。一直到有一天,有一個女的給我打電話問我,‘請問你是王先生嗎?’,口氣非常有禮貌,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就是特別有修養的那種!嘿,當時我挺納悶,心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給我電話,我就說‘你是誰呀?’”
  施南生插嘴道:“我靠,真夠土的!什麽叫‘你是誰呀’,得說‘您哪位呀’,難怪人家林如成不要你。”
  王海濤道:“不要我更好,他要是要了我,我能有現在的出息嗎?”
  田野哈哈笑起來,拍著王海濤的肩膀道:“事實證明,他不要你是他沒有眼光。老王繼續,那麽有禮貌的是哪家好公司呀?”
  王海濤繼續陳述:“當時人家自我介紹說她是NS的HR,我當時還納悶,心想我好像沒投過這家公司呀。其實,我是投得太多,自己已經不記得都投過哪家公司了。那時候傻呀,搞不清楚什麽樣的公司是好公司,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麽樣的公司,也根本不知道NS是家好公司,胡亂投的。還好不算傻到沒救,去麵試前總算知道上網GOOGLE一下,才知道原來這家公司來頭不小!去麵試的那天,一到RECEPTION(接待處),我一看,人家的前台那麽氣派,連RECEPTIONIST都斯斯文文的又禮貌又專業,而且主考官非常客氣,總之,當我是個人待。她問完了問題,還問我有什麽問題想問。以前誰給我問問題的機會呀。我傻乎乎地問,‘你們有什麽培訓給新人’?”
  施南生嘖嘖歎道:“老王你那時候還真不是一般的傻,去大公司麵試問什麽‘培訓’呢?該給你的人家全都有。大公司別的不好說,培訓是清一色的全。”
  王海濤輕拍了一下桌子道:“你這話說得太對了!我那時候就是傻。給你舉例說明一下,你就知道當時我有多傻,那會兒我所有的簡曆最後全都是這麽結尾的——‘給我一個機會,還你一個驚喜’,或者‘給我一個支點,我能撬動地球’,其實,一個新人,你說我能給人家什麽狗屁‘驚喜’呀?人家開門做生意,誰需要我去‘撬地球’呢!那天,人家HR也沒嫌棄我傻,挺NICE地給我解釋了一下培訓的事兒,其實我就沒全聽懂,隻知道人家的培訓課程挺全的,會分階段地給予。我覺得,這家公司太好了!我立馬暗下決心,隻要人家肯要我,豁出命來也要好好幹。當他們最後問我願不願意到偏遠地區去先幹兩年的時候,我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你們猜我說了啥?”
  大家都好奇地問:“你說了啥?”
  王海濤繪聲繪色地說:“我對他們說,‘我願意’!從此,我踏上了銷售的不歸路。”
  眾人哄笑起來,施南生道:“跟嫁人似的,‘我願意’!真嚇人!”
  拉拉好奇道:“那你開始做銷售後,沒有經曆過被人家趕出來嗎?”
  王海濤說:“怎麽沒有!我第一次被客戶趕出來的經曆,真是永生難忘!話說那天,我去拜訪一個客戶,他正在打電話,我就老老實實地站在門口等,等他放下電話,我才敢敲了一下門走進去,畢恭畢敬地自我介紹說,某某科長,我是NS的小王,一邊雙手遞上一張名片。他接過我的名片,看也不看,隨手扔進垃圾桶,蔑視地說了倆字兒——‘出去!’”
  田野道:“啊哦,GET OUT!”
  施南生同情地拍拍王海濤的肩膀,拿捏著吳宗憲式的台灣腔道:“可憐的海濤底底(弟弟)。阿(發語詞)你當熟(當時)有沒有病倒?”
  王海濤說:“咳,我告訴你,我這輩子都沒受過這份羞辱!當時我手腳冰冷渾身發顫,用盡殘存的力氣說了句,科長您今天很忙,我下次另找您方便的時候來拜訪。他眼皮都懶得抬,根本就當我不存在。我騎上我的破自行車,眼睛都看不清周圍的人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回到租的房子裏的,一進門,我一頭紮到床上,那一天,我啥也沒幹,直愣愣地張著兩眼瞪著天花板,瞪了一整天。”
  拉拉嘖了兩聲道:“估計海濤當年純潔的小心靈那一下被打擊得夠嗆!那你當時想沒想過不幹銷售了?”
  王海濤晃晃腦袋道:“不幹?我從來沒有想過!我那時候想的就是NS這家公司太好了,我一定要在這家公司待下去!為了待下去,我什麽苦都能吃!我躺了一天,第二天就又去跑客戶了。我的房子,我的車子都是在NS的時候買的。”
  大家聽了一時都沒有話了,王海濤奇怪地問:“你們怎麽都不發表評論了?”
  田野嚴肅地說:“因為我們全都對您肅然起敬。”
  施南生一本正經道:“問題是,您信嗎?”
  王海濤點點頭說:“我當然相信——這是不可能的。”
  施南生咧嘴笑道:“就是!能混到今天,在座的各位,包括拉拉,哪一個不是摸爬滾打出來的,誰用得著對誰肅然起敬呀。”她說罷,點點田野道:“田野,你也分享分享嘛。”
  田野說:“我?我做新人的時候和你們也差別不到哪裏去,反正就是楞頭楞腦的吧。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撈到了一家好公司的麵試機會,人家的HR挺專業,等他都問完了,說給我五分鍾,問我有什麽問題想問他。我一想,問什麽呢?我最想問的就是你們到底要不要我?我還知道不能那麽問,我就說,請你給我一個反饋,我今天在麵試中的表現怎麽樣?”
  施南生高興地笑起來,“咳!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你這問題,我也問過。人家不回答你吧?”
  田野說:“你問拉拉,應聘者問她我今天麵試中表現怎麽樣,她會回答嗎?”
  拉拉說:“一般不回答。不過,偶爾碰到應屆生,可能會不忍心就告訴他一兩條。”
  田野說:“那個HR沒對我不忍心,人家說,不好意思,你還不是我們的員工,一般我們的專業規矩是不予評價的,要不你換個問題——我還覺得自己挺聰明,繞了一個圈子,問人家,那我想問問,你們心目中,什麽樣的人合適這個崗位?”
  王海濤說,這個問題HR還是不會回答的。
  田野說:“看來我們現在確實都不傻了。人家客客氣氣地跟我說,崗位的職責、報告線和對崗位技能的要求在招聘廣告上都列著,需要的話可以再解釋一下,深層的要求我們不在麵試中和應聘者討論的。當時我就傻眼了,不知道什麽問題是HR肯回答的。”
  施南生說:“拉拉,HR是不是不會回答田野的那個問題?你碰到這樣的情況會怎麽辦?”
  拉拉解釋說:“HR受到的培訓是,不和應聘者在麵試中討論聘用標準,所以,田野的那個問題,有經驗的HR一般都不會回答的。新人不知道該問哪些問題很正常,我會直接建議他有興趣的話,回去可以登錄我們的網站,了解我們公司的相關信息。”
  王海濤說:“八十後比我們聰明多了,工作了兩年就知道問,我應聘的這個職位,要完成明年的指標麵臨的主要挑戰是什麽?上兩周,還有個小夥子問我,王經理,你們現在的費用大概是多少個點?其中銷售費用占多少點,市場費用占多少點?我說你為什麽想知道銷售費用和市場費用的比例?小夥子說,想看看DB是銷售主導還是市場主導——看看,才做了三年的,知道問這樣的問題。”
  拉拉接嘴說:“我知道你說的這個人,是MS的銷售吧?他的邏輯確實很好,非常STRATEGIC THINKING(戰略性思維),這種人以後潛力不錯的。”
  施南生不以為然地說:“也不見得都聰明,我最近就碰到一個,工作了三年了,我問她,你現在的底薪是多少?猜她怎麽說的?這個不方便說吧,薪資是保密的。我又問她,今年的完成率怎麽樣?在你做得最好的區域,你占了多少MARKET SHARE,你最大的競爭對手是誰,他們占了多少MARKET SHARE?結果她又刀槍不入的樣子和我說,這個不方便說吧。我靠!你什麽都不方便說,那你還來麵試幹什麽!看著還挺精明的一個女孩,其實一點腦子都沒有!她大概覺得我是商業探子,想刺探他們公司的商業機密。”
  田野拍拍施南生的肩膀說:“可能人家看你長得不像好人。”
  王海濤端詳了一下施南生說:“我發現,南生的臉看著真有點像狐狸。”
  施南生說:“有我這麽實誠的狐狸嗎?”
  拉拉忍住笑道:“怎麽沒有,聊齋裏就有。不過人家比你漂亮!”

  10、管理培訓生——“弱智”還是“有害”?
  DB的校園招聘是特指對管理培訓生的校園招聘。作為季節性的項目,為了挑選到應屆生中的出類拔萃者,各大公司通常會在應屆生畢業前的那個早春談定OFFER(錄用條件)。
  早在當年的三月,李斯特曾和童家明討論過校園招聘項目,後來他陸陸續續地又提起過幾次,但一直就不是以正式的方式來談的。
  李斯特有李斯特的想法,要退休了不想多事兒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是老李看得明白,TONY林這幾個銷售部門的頭,沒有一個是發自內心讚成管理培訓生製度的。
  老李深知,離開業務部門總監的支持,高潛力的新人就算真給你招到了,隻怕這些人最終多半還是要含怨離去,真落得那樣,對新人個人不好,對公司名聲也不好,至於為這個項目努力付出的人,恐怕更是要失落了。這不是三麵不落好嘛,一動不如一靜了。
  每次曲絡繹和老李談起這事,老李總敷衍說還要和童家明討論討論看怎麽個做法,他確實也哼哼哈哈地和童家明談了,可到底做還是不做,他卻一直沒有個明確的態度,童家明隻好無為而治。
  曲絡繹推動不了李斯特,又不好直接指揮童家明,而且對他來說,當時手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隻好把校園招聘先放在一邊。到快入秋了,曲絡繹一接管李斯特的原班人馬,馬上明確交待童家明出活。
  童家明在這方麵有不錯的經驗,明知道給的時間太緊,無奈剛換老板,瞅著這曲絡繹不像是個好說話的,他不敢多說難處,隻得打點精神匆忙上陣。好在自從三月裏李斯特和他提過這個話頭,他多少暗自做了些準備功夫。
  童家明很想拔個頭籌,做個漂亮活兒給曲絡繹做見麵禮。既然存了這個心,他便卯足了勁一手策劃起項目來,凡事不太知會拉拉。
  拉拉幾次主動找到他問:“家明,你看需要我做些什麽?”
  童家明心中不耐煩,暗自鄙夷:問題是,除了些個粗笨活計,你杜拉拉還‘能’做些什麽呢?
  表麵上他隻笑著打發她道:“拉拉你別著急,到時候一定會告訴你需要做什麽的。”
  可漸漸地,躊躇滿誌的童家明發現有些事情不太對勁——正如當初李斯特預見的那樣,童家明現在遇到的最大的麻煩,就是在說服各業務部門配合這個關鍵環節上。眼看著幾個總監都是幹打雷不下雨,特別是主力TONY林,壓根兒不買賬,沒一點真正願意配合的架勢,好比一個人連鐮刀都不準備,你能信他真會給你割稻子麽?童家明自己一個人竄上跳下,有再好的創意也白搭。
  本來,童家明並不想和曲絡繹提起自己的難處,他不願輕易得罪那些業務總監,更主要的是擔心曲絡繹覺得他這麽點事情都辦不好。
  可童家明又想到當初曲絡繹在第一次經理會上就立下的規矩:下屬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和他談,但不要到最後一刻才讓他SURPRISE(驚訝)——這個項目本來時間上就很緊張了,實在拖不起。童家明在TONY林那裏碰了幾次軟釘子後,為難了兩天,不敢造次,還是硬著頭皮找曲絡繹談了一次。
  曲絡繹穿著一件雪白的棉布襯衫,中規中矩的藍白條紋的領帶打得一絲不苟。他表情嚴肅而專注地聽罷童家明的敘述,想了想,表示會和齊浩天談一下,請他在最近的管理會上表態支持校園招聘項目。
  童家明本來有些忐忑不安,沒想到曲絡繹沒有深究,就爽快應承了提供支持,他事先準備好的一堆說辭都沒有派上用場,不由得暗自鬆了一口氣。
  曲絡繹把手邊的文件夾一合,馬上轉了話頭道:“家明,對業務部門,既要支持,又要引導。這正是我們HR作為業務部門的戰略夥伴體現價值的時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說罷,那對湛藍而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童家明等他回答,童家明不由想起《動物世界》裏老鷹掠過峽穀時的眼神。
  童家明又不傻,自然明白曲絡繹有不滿的意思。連續高強度的工作了一個多月,他最近睡眠很成問題,有時候明明累得不行,可硬是要在床上活生生挨到天亮才能入睡。曲絡繹手下的組織發展經理朱啟東,是個失眠老手,有一次他見童家明眼皮浮腫,精神也有點不集中,就很內行地向童家明推薦一種叫“斯諾斯”的安眠藥,朱啟東熱心地說:“家明,這藥不錯,服用以後沒有殘留,不會像有的安眠藥有副作用,你吃了以後,搞不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跟做了全麻手術後醒不過來那樣,難過死你——很多人出國就用它幫助倒時差,像你這種暫時性的失眠,用它最合適。不過我跟你說,要注意了,一是能不吃盡量別吃,不然會老惦記著吃藥,第二呢,這藥起效快,一定要等洗幹淨了臨睡的時候才吃,不然,據說有的人刷牙刷到一半就‘嘭’地倒下去——藥已經飛快地起效,他睡著了!”
  一周前,童家明終於扛不住去看醫生了,醫生問他:“失眠有不同的類型,有的是中間老醒,有的是入睡有困難,還有的是淩晨就早早醒了,你屬於哪種情況?”童家明思索了一下道:“那我算是全能型的多麵手吧。”醫生按童家明的申請給他開了“斯諾斯”,囑咐說,不要太焦慮,可以先吃半粒試試看。
  當晚,童家明加班到特別晚才回家,他累得沒力氣洗澡,胡亂洗了把臉就上床了,滿懷期待地吞下了半粒斯諾斯後,他開始在黑暗中等待夢神的召喚。但是童家明失望了,他又是挨到淩晨才入睡。
  第二天,童家明回到辦公室,見朱啟東正和曲絡繹手下的培訓經理師其在說話,就上去有氣無力地求助道:“朱啟東,你推薦的藥怎麽不行呀,我昨晚吃了還是睡不著。”
  朱啟東疑惑地說:“不可能!你是不是嚴格地按我說的,洗幹淨了才吃的?”
  童家明老實說:“我昨晚太累,都沒力氣洗澡了,隻洗了把臉,就吃藥上床了。”
  朱啟東用食指點著童家明的胸脯道:“我說這麽靈的藥怎麽會對你無效呢!問題不在藥身上,在你身上!你的使用方法不對!”
  童家明困惑地說:“我的使用方法怎麽不對了?我是看了使用說明書,按醫囑服藥的呀。”
  朱啟東嚴肅地說:“但是你沒有洗幹淨自己就吃藥了。你必須洗幹淨了,才能服藥,這是關鍵!”
  朱啟東話音未落,旁邊的師其笑起來,童家明這才明白過來,朱啟東是在逗自己。他跟著苦笑了一下,連著名的“斯諾斯”都幫不了他,他感到十分無奈。
  眼下,聽了曲絡繹的詰問,童家明越發感到,自己缺乏光澤的臉色和曲絡繹炯炯有神的眼睛,形成了剝削與被剝削那樣強烈的反差,無聲地詮釋著階級的劃分:優越者優越,勞碌者勞碌。他不禁有些委屈,但沒敢露出來,隻連連稱是退了出來。
  童家明回到位置上發了一會兒楞,心中暗自思忖:不能再給曲絡繹添麻煩了,否則,自己就麻煩大嘍。
  齊浩天果然在管理會上表態支持管理培訓生的校園招聘,眾總監紛紛做感興趣狀,大家熱熱鬧鬧叫了一通好,有兩位總監問了幾個問題,TONY林還提了兩個小建議,管理會這才散了。曲絡繹出來和童家明一說過程,童家明很高興,向曲絡繹表決心道,這下更有信心做好這個項目了。
  但童家明高興得太早了,他和TONY林一談,就明白了,TONY林的態度一點兒沒變,因為齊浩天在關鍵的問題——人頭上,並沒有給予特批,他的支持,隻是一種姿態上的支持,屬於精神食糧,並無實質利好。這些新人全部要占銷售部的現有人頭名額的,而每個人頭都背著銷售和利潤指標的,對TONY林來說,這就好費勁兒比幫人介紹對象,撈不到中介費不說還得搭上彩禮,又要包人能生兒子。他哪能真心實意地給你幹這號事兒?
  要說TONY林本身,確實打心眼兒裏對管理培訓生製度不以為然。
  一般來說,絕大部分的部門,尤其銷售團隊,不願意要沒有工作經驗的應屆生,偶爾發現特別適合做銷售的、潛質好的新人,開始也都放在一些不重要的區域——第一年純粹就是培養你,沒指望你出啥像樣的業績,你也基本不可能有啥像樣的業績。入行兩年後,一多半的銷售代表漸漸就像新車跑了三千公裏,磨合得好用起來。
  正常情況下,大公司裏,一個經理要經過在同一個職能5年乃至更長時間的積累培養而成;而管理培訓生製度啥意思呢,三年,還是三個職能各待一年,新人轉了一圈下來,就成了個全才經理。
  TONY林根本就不信也不欣賞這種快速造人的工藝,他認為這號勞民傷財的工程,根本就是不懂業務又好大喜功的HR在瞎扯淡,如今既是老大發了話,他不得不陪你HR玩兒,可你不能讓他投入、振奮地陪你玩兒。
  區別於規模不大的中小公司或者是快速擴張中的公司,前者缺乏人才、後者急需人才;在DB這樣進入中國多年、經營穩定的跨國公司中,頗有一些內部員工已經在工作中證明了自己的優秀,他們是現成可靠的後備人選。
  人們很自然地認為,公司要加速培養高潛力人才,不是首先應該鼓勵內部已有的人才嗎?為什麽要巴巴地跑到外部去,找來這些沒有工作經驗,僅憑各種測試推斷其潛力的管理培訓生呢?
  陳豐就和拉拉嘀咕過,專業的測試也許有一定的可靠度,但再可靠,總不比事實更可靠吧?已經用事實證明了潛力的優秀員工不是更安全的投資對象嗎?
  在DB經理們的心中,類似TONY林和陳豐的想法不在少數:管理培訓生製度隻是一種時髦罷了,與其說它的存在是企業戰略發展的需要,不如說它是HR做業績的工具;要麽是一個不了解中國的總裁對西方模式的生搬硬套;或者是一個特了解中國的總裁,為了向中國人民表白企業在華長期發展的誠意而做的一種公益活動罷了,其目的不過是為了建立企業的在華品牌。
  作為注重實際結果的經理們以為,不合用的時髦是弱智的,甚至可能是有害的。
  事實上,上述想法,在DB這樣富含高科技的行業,是經理們很普遍而現實的觀點;管理培訓生製度能實施得較好的,主要還是在FMCG(快速消費品)行業和一些勞動力密集型的製造業,因為在那類行業,企業需要吸引培養一些行業本身較缺乏的高素質人才作為自己的管理人才儲備。
  本來,TONY林內心隻是把管理培訓生項目定義為“弱智”的,既然老板想做,他倒不至於要堅決反對,但一下塞過來15個狗屁不通的,其中三分之二要攤派到他的團隊裏當高潛力人才來捧著教,讓他們在一個友善而不真實的環境中不自然地長大,而這些人還要占用他的人頭——這對他意味著什麽?他團隊裏每個人頭平均每個月要做出15萬的指標,而在上海、北京、廣州和深圳這樣的一線城市,人均30萬的月指標很正常——要是接了管理培訓生,總得設法在一線城市裏給安排個比較重要的區域,對於要重點培養的所謂高潛力人才,弄個小區域是糊弄不過去的,可真要分配了重點區域,指標做不出來怎麽辦?是炒了他們,還是讓團隊裏的其他成員在已經很重的指標上,再去替管理培訓生們承受一部分額外的任務?
  所以,別說TONY林下邊的大區經理不願意答應,TONY林自己都覺得不好接受,因為,這樣就不僅是“弱智”的級別了,而是達到了“有害”的高度。

  11、管理培訓生——一百個裏頭挑半個
  眼瞅著漂亮活兒是做不出來了,童家明但求不要把項目做砸。
  這目的一變,做法也就不同了。童家明馬上想到把“倔驢”杜拉拉這個寶貴的資源派上用場,她不是老追著問需要她做些什麽嘛——當下他打定主意自己負責總策劃,至於和各部門具體配合執行的角色就指派給杜拉拉,也就是說,他是那個出主意該怎麽做的,杜拉拉則是那個負責推動各部門一起按他的主意做的。策劃得不好是他的問題,執行不到位是杜拉拉的問題。
  童家明馬上和拉拉開會,他介紹了運作流程:
  ——本次校園招聘的人頭是15人,分布在上海、北京和廣州,體力活外包給“智聯”,包括三地校園宣講會的會務安排和對應聘者的初選;
  ——在目標高校完成校園宣講;
  ——半個月後截止學生們的網上職位申請,由“智聯”通過簡單的電話麵試做初步篩選;
  ——在此基礎上,由杜拉拉的團隊完成第二輪電話篩選;
  ——篩選出來的應聘者參加頭腦風暴測試和情景模擬測試,對勝出者進行IQ和EQ測試;
  ——各高校寒假前,HR確定推薦給DB管理團隊的麵試名單;
  ——第二年三月管理層麵試後確定錄用人選,HR發出錄用通知。
  拉拉聽完介紹,轉了轉眼睛道:“家明,根據你的經驗估計,我們會收到多少簡曆?”
  童家明用專家的口吻說:“DB是第一次做校園招聘,公司的品牌知名度還有一個建立的過程,我估計,不出意外的話會收到3000來份簡曆。這麽多簡曆,就憑我們這麽幾個HR是看不完的——我們不收HARDCOPY的簡曆,應聘者必須通過公司網站提交職位申請,我們在內網上會設定幾個問題,規定應聘者提交簡曆時必填,根據學生的回答,係統會自動淘汰掉一部分人。剩下的人,‘智聯’將在12月中旬完成對他們的電話麵試,麵試的問卷是我們提供的,估計‘智聯’每做一個麵試,需要十五到二十分鍾,絕對是個體力活,不斷地重複,毫無技術含量。”
  拉拉眼睛一眨不眨,專心地聽罷童家明的介紹,又問道:“接力棒從‘智聯’傳到我這裏時,估計還有多少人?”
  童家明想了想說:“三個城市加起來,估計有300來號人。”
  拉拉點點頭說:“和我的估計差不多。”
  童家明有點不愛聽杜拉拉這話,他是校園招聘的老手,有資格說“估計”二字,杜拉拉又沒有代表一流跨國公司參加校園招聘的經驗,憑什麽也敢說“我的估計”?他心中鄙夷,嘴上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你是參考什麽數字估計的?”
  拉拉敲著計算器解釋說:“我留意過,平時我們在51JOB這類網站上登招聘信息,普通銷售類職位,一定時期內,一線城市同類職位大約能收到200份簡曆;這200份簡曆中,從書麵資料看,值得電話麵試的也就是20人以內,就是說,到這個環節為止的勝出率是10%;電話麵試後,值得約來麵談的可能不超過5個,一般情況下,最後也就夠你挑到兩個左右OK的,運氣好的話,你會挑到3個合用的——我用10%作為我們電話麵試的比例,估計是300人左右。如果我們能成功地從3000個應聘者中招到15人,那麽對應屆生來說就是0.5%的勝出率,100個人裏麵能挑出半個合用的,這就是應屆生要想獲得一流職位所麵臨的競爭局麵。”
  童家明聽完,感到杜拉拉也不算完全沒有資格來做這個“估計”,就說:“你的人完成對這300人的第二輪電話麵試後,入圍人數估計在60人左右。通過頭腦風暴測試和情景模擬測試後,希望能挑出25個可供高管們挑選的人選,最後由高管們在這批人中敲定15人。”
  拉拉在心中飛快地估算了一下工作量,感覺時間有點緊張,她便和童家明商量道:“家明,年底很忙,要做今年的績效總結,要加工資,還要提交明年的預算——校園招聘非趕得那麽緊嗎?”
  童家明解釋說:“現在已經入秋了,有的大公司在寒假前就會把OFFER(錄用通知書)簽出去,如果咱們再不抓緊,好的就都給人家挑走了,咱們招的可是管理培訓生,不是最好的不要。你自己剛才不是都算過了,這個‘最好’的‘最’,是基於一百個裏麵挑半個。”
  拉拉無話可說。

  12、可有可無的人,隨時可被替代
  時間表達成一致後,童家明展示校園宣講的PPT給拉拉看。
  新人入職後,通過一個三年的輪崗計劃,完成其在DB的第一個階段的職業發展。第一年在銷售部做普通銷售,第二年輪換到市場部工作,第三年則到HR或者財務等部門輪崗。
  拉拉問:“那麽這批人的起點工資是多少?”
  童家明說:“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沒有工作經驗的應屆生,本科生5000元,碩士生6000元。六個月後REVIEW(審視)一次,根據其表現,給予加薪。”
  拉拉聽罷,看看目標高校名單上赫然列著的北大、複旦,不禁有點擔心:這都是要在哪些學校中招人呀,這可是在談0.5%的錄用率啦——照這個挑法,恐怕刨掉出國的、做公務員的,剩下最拔尖兒的就到你這兒來了,要是DB出的價比別的跨國公司低,負責招聘的人就會為難,拉拉不好明說,便采取了經典的提問式:“我們的競爭對手出多少?”
  童家明“呃”了一聲,雙眼盯著電腦屏幕說:“這次時間太倉促,我們暫時沒有同行業競爭對手的市場數據,不過,我聽學生會的人說,NT出的價錢是本科6000元,他們剛剛完成了校園宣講。”
  拉拉馬上說:“那不得了,咱們幹嗎不隨行就市?”
  童家明沒有計較她的“那不得了”,他解釋道:“這裏麵有個緣故,NT給新人安排的第一個職位是中央市場部和區域市場部的職位,拿年終獎的;而咱們安排的第一個崗位是銷售,新人每個月都能拿銷售獎金。根據DB今年的銷售獎金方案,如果正常完成指標,平均每人每月能拿到7000元獎金,起獎基線為70%的完成率——所以,不出意外,新人應能達到1萬以上的月收入。一年後,即使他們離開銷售部,不再拿銷售獎金了,經過了兩次加薪,年薪已經能達到十萬左右的水準了,這個數字是有市場競爭力的。”
  拉拉一聽,馬上想到陳豐在麗江時和她說過的人頭問題,她說:“家明,新人和其他銷售人員適用一樣的獎金方案,意味著他們要和其他銷售一樣承接銷售指標——是不是他們要占用銷售部的正常人頭編製?”
  童家明臉上一陣尷尬,他其實也不讚成這樣占用銷售部的正常編製,但這是他無法改變的現實。
  童家明內心掙紮了一下,大公司不興撒謊,有HEADCOUNT(人頭)就是有HEADCOUNT,沒HEADCOUNT就是沒HEADCOUNT。由於擔心杜拉拉失去信心不肯合作,童家明終於還是沒敢明確地把實際情況和盤托出,他支支吾吾地說:“人頭的事情不用擔心,齊浩天很支持這個項目,等我們最後確定了能招到多少人,一並送給齊浩天批。”
  拉拉疑惑地看著童家明的臉,那到底是有人頭還是沒有人頭呢?什麽叫“齊浩天很支持”,要是最後批不下來人頭怎麽辦呢?
  童家明對杜拉拉的眼神很煩,讓你招人你去招就是了,哪來那麽多問題!可眼下正要人家賣力,不好和她翻臉,童家明隻好沉默。
  拉拉的擔心是,有的人確實很優秀,腦子好使,人際關係不錯,可從職業傾向上說,就是不適合做銷售。也就是說,新人即使素質高,要是得真槍實彈地背指標,在銷售部仍然可能存活不下來。
  而應屆生往往並不清楚自己喜歡做什麽,能做什麽。
  比如有的人以為自己喜歡做銷售,因為他認為自己喜歡挑戰,喜歡和人打交道,大學裏他曾是個出色的學生幹部,活躍在各種社會實踐中,他能把產品知識和銷售技巧考得非常出色。
  可當他向客戶要求生意的時候,他的感受是他在厚著臉皮求人。去請一個冷漠傲慢的客戶吃飯,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客戶一次輕慢的拒絕,會把他的痛苦上升到人格受辱的高度,於是他一連幾天沒有勇氣再踏進客戶的辦公室。而每個月不斷審視的指標完成率、增長率、市場占有率,壓得他在焦慮和挫敗中喪失興趣和信心。
  拉拉就不止一次地見識過這樣的主,最終都以不得不讓人家走人收場。
  拉拉不能不向童家明指出這種可能性:“那管理培訓生要是完不成指標呢?咱們可是規定指標完成率低於70%的銷售人員,沒有明確的客觀原因的,就得列入‘改進名單’,三個月後仍然沒有改善的,就要勸退。”
  童家明覺得這沒有什麽好討論的:“完不成指標,說明他不夠優秀,該走人就走人,沒什麽好客氣的。咱們麵試的時候就預先和學生們說清楚。”
  拉拉在平時的麵試中,見識過不少八十後,覺得新人容易走極端,經常揣著無厘頭的自信,對現實懷著過高的期望,可一旦碰上一點挫折又特別脆弱沒有多少抗壓能力。
  拉拉覺著,不論你是不是管理培訓生,說穿了,應屆生就是應屆生,領悟能力再高,也得有個領悟的過程——在這一點上,她和TONY林的想法如出一轍。
  聽了童家明的話,她反對道:“要這麽說,小朋友們誰還敢來呀?但凡衝著管理培訓生來的,我不相信是真想拿銷售當職業的人,沒準人家以為自己到了四十歲要做PRESIDENT(總裁)的。”
  童家明堅持道:“他要是以後想做PRESIDENT,他現在就該有足夠的見識明白,百分之七八十的PRESIDENT是銷售出身,而這百分之七八十的PRESIDENT在他做銷售的時候,百分百是TOP SALES(頂級銷售),所以他必須得先做好銷售證明他夠優秀。這點,在開始就得和他們說明白。我們真的不知道,三年後,有誰能令人滿意地達到終點,這完全取決於他們自己的表現,也許有的人在一年甚至半年內就被淘汰了。”
  拉拉本來想說,那還有20%的PRESIDENT可能是財務或者R&D出身呢,他們不也是高潛力管理人才嘛,可他們就未必有做銷售的職業傾向。
  她轉念想想,從做銷售開始,對一個管理培訓生確實有益,現在的應屆生,就怕自我認知不夠清醒,銷售這份現實的職業,能教會他人情冷暖,一個不了解人情冷暖的人,有何潛力可談?
  當下拉拉打定主意,一會兒和童家明過一下顧問公司設計的測試流程,看看這套包含頭腦風暴和情景模擬的測試中考察的內容,是否已經把銷售人員的幾個重要職業特征包括進去了再說;另外就是得和銷售部談好,安排給新人的區域該有哪些特點。
  拉拉一麵在筆記本上做筆記,以提醒自己不要漏了這兩個環節,一麵說:“那好吧,出OFFER(錄用通知書,基本內容包括職位、薪資、合同期、工作地點等)前,我們和學生們溝通清楚。”
  拉拉接著問道:“中歐、長江這些商學院的MBA,還有別的高校的研究生中,有一些人是念書前已經有一定工作經驗的,這部分人的起薪怎麽給?”
  童家明說:“起始月薪是10000~12000。他們一般不會願意做銷售了,所以第一個職位是助理市場經理。這部分人招進來後你就可以不管了,我會負責跟進的。”
  拉拉聽了暗自搖頭:“這個薪水倒是給得不錯,隻是這些人會幹啥呀?對行業很可能一無所知,一上來就當助理市場經理,誰搭理他呀!”童家明何嚐不明白拉拉的想法,但他設計時也有他的苦衷,商學院的畢業生,EXPECTATION(期望值)都高,沒有個像樣的頭銜,無法滿足他們。
  想到和陳豐在麗江的交涉,拉拉越來越確信市場部和銷售部都不會歡迎這些管理培訓生,她覺著這麽做下去挺懸的,索性把這份擔心放到桌麵上:“家明,這行嗎?TONY林他們讚成嗎?”
  童家明聽她這麽問,心裏就有點緊張,但他嘴上毫不猶豫,麻溜兒保證道:“放心吧!我已經和TONY林他們挨個溝通過了,他們都會按照HR規定的流程和你配合好具體工作的。”
  拉拉嚇了一跳:“怎麽是和‘我’配合呢?不是和‘你’配合嗎?是你負責領導這個項目呀。”
  童家明一本正經地解釋說:“當然也是和我配合,不過咱們倆有分工,我來出方案,在項目策劃設計的階段和相關部門配合,與管理層的溝通由我來做;你呢,依照方案負責具體實施,在這個過程中和各相關業務部門協調配合。”
  這話就說明白了,一個做前段,負責策劃和對高管層的溝通,另一個做後段,負責具體實施和與業務部門的協調配合。
  對於童家明這個分工法,拉拉無話可說。
  事實上,自從曲絡繹在第一次經理會上布置了任務後,拉拉就反複問過自己,在這個項目中,自己能做什麽貢獻?是什麽樣的一個角色定位?
  她沒有這類項目的策劃經驗,既然做不了策劃,如果還不願意做實施,那就完全沒有用處了——也就是說她杜拉拉沒有對分工討價還價的資本。
  在對銷售的配合不樂觀的預期下,雖然負責後段與銷售的配合會比較痛苦,但是假如能做好,也是有意思的活兒。至少好過讓自己淪落到可有可無的境地。
  拉拉隻得從好的一麵來想自己的角色定位:活兒有難度才證明幹活的人有價值;相反,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則是隨時可被替代的,也必定是個便宜的貨色——這麽一想,她果然痛快了一些,腦子也沒有那麽混亂了。
  拉拉合上筆記本,望著童家明的臉說:“我一定會盡力爭取銷售部的配合,他們的配合,是項目成功的關鍵所在。否則,難免演變為HR的獨角戲,我們將陷入尷尬,新人也會比較難受。家明你看我理解得對不對?”
  童家明信奉的是彪悍文化,對於睿智者,他認為應該表示敬意,既然杜拉拉心裏什麽都清楚,他覺得再糊弄她就是汙辱自己了,隻得點頭稱是。
  討論結束後,拉拉忽然問了一個問題:“家明,為什麽我們非去這些最一流的高校招人呢?”
  童家明一楞,說:“這不是招管理培訓生嘛,自然要到最一流的高校招最一流的人才。”
  拉拉自顧自道:“比如北大吧,咱們不妨看看它的應屆生就業流向,我估計,一半的人是出國,剩下的考研的考研,進機關的進機關,或者進壟斷行業的央企,剩下的可能很小一部分人有興趣進外企——說句老實話,我總覺得,這就有點像談戀愛,雙方的愛好都不一樣,我們幹嗎非要去用咱們的職業理想去說服北大人或者商學院那幫人的職業理想呢?”
  童家明反駁說:“但是你看我們公司或者我們的競爭對手那裏,高層都不乏普林斯頓、哈佛的高材生嘛。”
  拉拉說:“但是據我所知,這些人完全沒有誰是管理培訓生出身的。北大畢業的也要等他有了實際工作經驗,雙方有了交易的意義,再挖過來才合用嘛。”
  童家明聽拉拉越說越反動了,照她的說法,這整個項目的設計都得推翻,還做不做了?他趕緊幹笑了兩聲說:“很有意思的想法,我們有空再討論。”一麵飛快地溜了。

  13、使別人願意教你,是你自己的責任
  拉拉和TONY林、江波分別溝通了一次,確認了銷售部的觀點。回到廣州,她開始做功課。
  拉拉先看了校園宣講的內容,童家明不愧是行家裏手,十分鍾不到的宣講短片比好萊塢大片還好萊塢大片,到時候讓學生們熱血沸騰是沒啥懸念的,項目對新人前程的安排也確實頗具誘惑,她不擔心招不到人,難點還是在新人招進來後的存活上——童家明對此似乎早有預計,在項目策劃中,他很聰明地在“導師”之外,又為新人安排了“師兄”。
  拉拉仔細研究了“師兄”這個角色的作用後,對童家明的安排深感欽佩。
  為了讓周酒意和周亮也都有清醒的認識和充分的準備,拉拉寫了個PPT發給他們,題為:校園招聘——目前的形勢和任務。
  拉拉首先列出了銷售部反對管理培訓生製度的三大原因:
  ●新人未必比現有員工優秀,且沒有業績證明自己,卻有更高的薪資和更多的機會,這不公平;
  ●新人沒有現成的經驗,卻要占據重要區域,對銷售部完成指標有可能造成拖累;
  ●培訓生製度的“快熟”理念從根本上不被銷售部BUYIN(認可,接受)。
  再列出HR的主要任務:
  ●規避本職能“唱獨角戲”,促進銷售部充分參與,使其意識到能從項目中獲益,從而主動創造有利新人成長的生態環境;
  ●與銷售經理共同從有潛力的銷售代表中選拔“師兄”人選,通過項目提升“師兄”的帶人能力,達到既完成培訓生培養任務、又協助銷售隊伍培養經理後備人選的目的;
  ●引導新人,重點:一是專業性的灌輸,如價值觀和溝通技巧,二是促進其對真實生態環境的認知和應對——目標是引導新人成為“會做人的人”;
  最後是新人的角色定位:
  ●了解並非所有人都讚成管理培訓生製度;
  ●了解新人很多東西根本不會做,需要麻煩他人教導;
  ●了解別的員工不虧欠新人,幫助新人不是人家的天職;
  ●了解成長需要一個過程。
  在這個三角關係中,銷售部一開始,就是一個覺得在為人作嫁而不情不願的苦命孩子;HR則試圖讓銷售部感到其實自己從中也是能撈到點實惠的,從而化悲痛為力量;對於新人而言,使別人願意教你,是你自己的責任。

  14、傳遞信息要分階段
  拉拉問周亮和周酒意:“銷售部對這項目的態度,你們覺著怎麽樣?”
  兩人聽了都曖昧地笑起來,拉拉說:“但說無妨。”
  周酒意笑眯眯地說:“拉拉,不怪人家銷售部,要是你塞這樣的新人給我,我也不樂意帶,什麽都不會,錢倒拿得比別人多,還要當他HIPO(高潛力人才)供著。我寧願選麥琪這樣的,好用又實惠。”
  周亮也提醒說:“而且這些新人的期望值還特高,就怕到時候不好滿足。咱不都在麵試的時候見識過八十後的厲害,那叫一個自我,嘿,雷死你!一個字,冏!”
  周酒意撲哧笑道:“ORZ呀!周亮!”
  拉拉不認識“冏”和“ORZ”,迷惘地重複著發音:“什麽JIONG?”
  周酒意很專業地給領導答疑解惑道:“拉拉,周亮用的‘冏’字,本來是甲骨文,可以代表無奈、悲傷等情緒。我用的‘ORZ’,是網絡象形文字,火星文的一種,目前多用於表示五體投地、佩服的意思——這兩字都是目前流行的網絡用語,多為八十後、九十後所用。”
  拉拉恍然大悟:“醍醐灌頂呀,今日方知啥叫‘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酒意淵博!”
  周酒意連說不敢,與時俱進罷了,三人都笑。
  拉拉感歎道:“古人說三十而立,其實挺有道理的。我有這麽個感覺,悟性好的人到了28歲,見識就上了一個台階,遇到他以前不知道的道理,有個人在旁邊點一點他,他就明白了;可要是換了一個25歲的,就算他本身再聰明,有些明明是COMMONSENSE(常識,尤指判斷力)的東西,不管你怎麽說,他就是吸收不了,還愛跟你瞎辯。可見經驗這東西,要經過量變才能發展為質變的,沒到那個份上,拔苗助長也枉然。”
  二周都點頭。
  拉拉接著說:“我最近在係統裏把公司所有的銷售經理掃了一遍,發現大部分人是在30出頭升為一線經理的,隻有少數仕途比較順的,才能在28歲提起來,我楞是沒找到小於28歲的經理。可見,在咱們這樣的行業,28歲,從自然規律上,是個底線了。所以我個人挺能理解銷售部那幫人對管理培訓生項目的態度。”
  拉拉說到這裏,話鋒一轉:“可你們也別說,二十出頭的人自有他們的好處,學習能力強不說,激情、創新,都是咱們比不了的。”
  周亮冷不丁甕聲甕氣地插話:“拉拉,要我說,就這三樣,你都跟八十後有得一拚。”他說得很嚴肅,是個人都能聽出他沒啥奉承的意思。
  拉拉乍聞之下,鬧了個紅臉,自嘲道:“我有那麽好的體力嗎?跟八十後拚。那說明沒準我還能長個兒,身體還在發育。”
  周酒意沉吟道:“一般八十後恐怕拚不過拉拉,你太不屈不撓了。”
  拉拉楞了一下說:“好像不是啥好話。你倆在抱怨我吧?”
  兩人都賭咒發誓,說千真萬確是佩服的意思。
  拉拉笑道:“好吧,咱們說回正題,大家都對銷售部的立場心知肚明,就因為擔心咱這兒提供給新人的生存環境不是那麽友善,童家明才特別交代我們要注意‘師兄’的人選,幫助新人在第一關活下來。”
  周酒意問:“那導師和師兄咋分工?”
  拉拉解釋說,導師負責教戰略,師兄則負責教戰術。比方說,導師會告訴新人,要注意掌握競爭對手的動態;師兄則會具體地告訴新人通過什麽途徑可以獲知競爭對手的銷量。
  “——又比如導師會告訴新人,要注意判斷潛在的生意增長點;師兄則會具體地教新人,通過分析哪幾個指標可以判斷出誰是我們的目標客戶。
  “也就是說,導師給新人引導一個大方向,而師兄則具體地教新人是走陸路合適還是走水路合適,並一路陪伴,在新人遇到困難的時候予以幫助,這種幫助,可以是技術上的支持,也可能是精神上的鼓勵。”
  搞明白導師和師兄的分工後,周酒意笑道:“聽起來,以頭半年而言,似乎師兄比導師更重要。”
  拉拉默認了周酒意的理解,她說:“所以要在師兄人選上多花心思。我們討論一下,什麽樣的人合適當師兄?”
  周亮有校園招聘的經驗,他建議說:“師兄自身的業績應該在中等以上水平,並且是熱心人,願意教新人。”
  周酒意也補充說:“師兄的人際交往能力要好,新人跟著這樣的人,有個會做人的好榜樣。”
  拉拉覺得兩人說得都不錯,她沉吟了一下道:“這樣,等‘師兄’的人選確定後,我們在區域給這批人做一個培訓,教他們如何輔導他人,怎麽樣?”
  二周都說如此甚好,這做師兄的,光是有料教、願意教,還不夠,還得善於教才行。
  拉拉見大家都讚成,便馬上進行了分工:“那麽我負責準備一個‘如何做輔導’的迷你課程,三小時左右的培訓內容,便於你們在區域講課;這個培訓中,我想插入兩個案例分析,就由你倆各貢獻一個吧,例子要銷售們日常工作中經常遇到的,這樣容易引起共鳴,能講得更生動,也便於他們理解記憶。”
  此外,要考慮的就是“新人培訓流程”。拉拉說:“光是給新人找好了師兄還不夠,咱們得再製定一個培訓流程,用於指導師兄如何分階段分步驟地培訓新人。”
  拉拉舉例說,我們在日常工作中常見的帶人的通病有:
  “——階段培訓目標不明確,想到什麽教什麽,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沒有個計劃,這樣可能產生重大缺漏;
  “——一下教得太多或者太難,導致新人無法快速消化過多的信息,或者因為難度太高失去了學習的興趣和信心;
  “——傳遞信息不分主次和先後、缺乏係統,急需掌握的信息沒有好好講,而不是急需的信息卻塞了很多,讓新人產生不必要的壓力和疲勞。”
  拉拉總結道:“基本上,都是沒有一個係統的培訓計劃造成的問題。我們要向‘師兄’們強調,傳遞信息應分階段、分主次地來逐步傳遞,要清楚每一階段應達成的目標。”
  拉拉問倆人還有啥問題或者建議,周亮說:“咱們HR的任務裏,你頭一條列著讓銷售部意識到他們也能得到好處,這明擺著,沒好處,誰幹呀,問題是,他們的好處到底是啥?”
  拉拉說:“HR任務裏我列出的第一條其實是我們的信念,第二條才是我們實踐信念的具體辦法。通過帶新人,‘師兄’能獲得實際的帶人體驗,將來升經理,比別的競爭者明顯多了一個有力的籌碼——這對做‘師兄’的個體肯定是個好處,對銷售部而言,這項目也幫助它鍛煉培養了經理崗位的接班人。”拉拉說得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有點像個慷慨激昂的吹鼓手。
  周亮的思維向來彈性缺乏些,聽罷拉拉的鼓吹,楞了足足五秒鍾還回不過味道來,他用一種半夢半醒的聲調道:“好像還真能說成‘共贏’那麽回事兒。”
  拉拉幫大家堅定信念:“什麽叫‘說成’共贏,明明‘就是’共贏!不管怎樣,咱們得先把‘新人培訓流程’給寫出來。你倆誰願意負責主筆?”
  寫這東西費腦子,二周都不太樂意,可拉拉本人已經要負責編寫“如何做輔導”的迷你課程了,肯定不能再推給拉拉做,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拉拉清楚,這方麵的能力,周酒意比周亮強,但是總讓周酒意幹這類活,周亮得不到鍛煉,這方麵就永遠是他的短板了,而且,她若直接點了周酒意,周酒意固然會覺得她杜拉拉鞭打快馬,誰能出活就壓誰,而周亮也可能傷自尊,你這就是瞧死了他不行嘛。
  拉拉等了一下,見沒人自告奮勇,她沒有點將,而是說:“這樣,你們倆再商量一下,自己定吧。反正,這次是你的話,下次就是他,大家輪著做。你們有兩周的時間,把這個東西寫出來。不管是誰來寫,都不用擔心寫不好,我會和童家明商量,請他做我們的指導。我自己要寫的這個輔導課程,也得請師其指導的。”
  周酒意聽到拉拉最後兩句話,靈機一動,出主意說:“拉拉,能不能幹脆就讓童家明和師其幫忙提供現成的東西?這方麵,他們比我們專業呀。而且,現在時間又這麽緊了。”
  周酒意這一提醒,讓拉拉眼睛一亮,對呀!這倆人不是現成的資源嘛!特別是童家明,他作為校園招聘項目的負責人,該多做貢獻的。
  周酒意雖然不太努力,腦子倒是好使,關於怎麽省力,怎樣使巧勁兒,她有得是法子,這方麵不但周亮不如她反應快,就是拉拉,也不是她對手。
  拉拉由衷地誇獎周酒意道:“好建議!就按你說的辦!”

  15、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
  新上任的大客戶部銷售總監江波的內心,對孫建冬隻有七成的滿意。
  在接替王偉留下的空缺前,江波是市場部的高級市場經理,孫建冬原本就向他報告,因此,他對孫建冬的優點和缺點可謂了如指掌。
  從私心講,孫建冬這個人,頭腦並不複雜,控製他江波很有把握,而且孫建冬講義氣,跟了他三年,雖然很貼心談不上,但勉強總算是嫡係。過去三年裏,孫建冬的執行力素來令他放心。
  從公事公辦的角度考慮,江波覺得孫建冬雖然業績一直還算不錯,但其為人處世的風格比較生硬,複雜的局麵未必能很好地應對。另外,江波素來對孫建冬的IQ也不是足夠的滿意,這次孫建冬競聘南大區經理職位,接受了IQ和EQ測試,事後江波一看分數,證實了自己向來對孫建冬的感覺果然不錯:不論是IQ還是EQ,孫建冬的測試成績都談不上出色。江波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看來潛力有限。”他心下很費躊躇,一個大區經理,需要有上乘的頭腦和策略,否則做不好生意,畢竟南區是一個很重要的盤子,任職者如果不是足夠聰明還是令人不踏實。
  但他回頭想想,眼下大客戶部整個團隊變化太大,流失率很高,沒走的人也大家各人打各人的主意,人心都散了,現在最迫切的就是要收拾起人心,江波尋思,這個階段假如從公司外部找個人來,不見得能帶好這支團隊,而孫建冬畢竟原來是南區出來的老人,他在這個時候回去擔任南大區經理,在團隊凝聚力方麵好處大於壞處。再者,孫建冬做過小區銷售經理,也做過市場產品經理,從他經曆過的職能上說,還是適合培養做大區經理的。
  江波和HR總監曲絡繹說了自己的考慮,曲絡繹也了解大客戶部的人員現狀,他讚成江波的想法,兩人一起向齊浩天如實介紹了情況。
  DB中國總裁齊浩天,對孫建冬這個小小的產品經理並沒有太深的印象。孫建冬本來話就不多,再加上他的英語不夠好,遇到要用英語發言的場合,他的話就更少了,能不說就不說,因此齊浩天說不出這孫建冬有多好或者多不好。
  倒是有一回開季度業務會,齊浩天不太滿意市場部當季的工作,當堂向產品經理們追問了幾個嚴厲的問題,大家一害怕,回答中不自覺地多少帶了點狡辯的成分,齊浩天越聽臉上越發地毫無表情,那對深邃的藍眼睛專注地望著發言的人,嘴裏簡單地用升調說:“OK~~OK~~”。
  孫建冬雖然英語不夠好,但還是很明白總裁把“OK”用升調來說了,其實就是大大的“不OK”,他暗自估計齊浩天已經對眾人的狡辯忍得差不多了。輪到孫建冬上台回答,他首先幹脆地認了錯,然後著重闡述了補救措施。齊浩天立馬就覺得先不說孫建冬的補救措施是粗陋還是高明,起碼這人誠實!加上孫建冬生得五官端正身形標準,有貴族血統的齊浩天看著就覺得順眼。
  基於這樣簡單的印象,齊浩天了解到這兩年孫建冬負責的品牌,市場做得還行,他又問了問孫建冬過往做一線銷售經理時的銷售業績,這方麵的記錄也都沒有可挑剔的。“人無完人”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齊浩天權衡過得失,對孫建冬的晉升點了頭。
  此番孫建冬回到廣州,頗有衣錦還鄉的意思,讓父母驕傲的同時,也讓葉美蘭似乎看到了一線曙光。
  幾個小區經理,有的人是當年孫建東離開南區去上海的時候就已經加入DB的了。
  回到廣州辦上班的頭一天,他去吸煙路過電梯間,正巧有對電梯門往兩邊一開,露出一個美女,電梯間裏比走道上暗一些,在偏弱的光線中孫建冬一眼注意到她的眼睛像黑暗中的貓眼那樣亮得又賊又奪魂,圓潤的臉盤雖然從電影的角度講已不時興,但在麵對麵的視線衝擊中仍然無可爭議地演繹著“珠圓玉潤”四個漢字,天生帶了銅紅色的長發鬆鬆地燙著大波浪,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般地幾乎搭到她的膀子上。這正是他的一個小區經理,名叫梁詩洛。孫建冬記起當年她就特別漂亮,是南區出了名的美女,隻是她的漂亮向來和他不相幹,三年過去了,這梁詩洛簡直就是越發漂亮了。
  孫建冬看著梁詩洛一時沒有主動打招呼,他倒不是想擺架子,他的腦子裏根本就缺乏擺架子的意識,隻是他的即時反應慢一些。梁詩洛已經用歡快的語調叫了他一句:“孫經理!好久不見!您回來啦!”梁詩洛本是地道的沈陽人,聲音卻嗲得活脫一個上海女子。
  作為一個不夠狡猾的上級,同時作為一個天性害羞的男人,孫建冬心裏很高興,他有些被動地回應道:“你好,梁詩洛。”
  不過十幾秒的交道,孫建冬那點輕微的手足無措盡落黑眼睛沈陽美女梁詩洛的眼底,兩下裏的IQ和EQ立馬分了高下。
  趁著杜拉拉不在辦公室,海倫在電腦上熱火朝天地偷玩著“對對碰”,梁詩洛湊到海倫位置上,從桌子下方亮出一個漂亮的盒子遞給海倫,裏麵裝的是一條柔軟的大浴巾——一個小小的促銷禮品,海倫眉開眼笑地收下順手塞進身後的櫃子裏。
  梁詩洛一隻手搭在臀上,另一隻手親熱地扶著海倫的椅子背,壓低嗓子說:“‘小沒’,幫忙查查我們組七個銷售代表的生日吧。我想以後組裏每個員工過生日,大家都一起HAPPY(快活)一下。”
  海倫綽號“沒心沒肺”,因為全稱太長,大家一般就簡稱她“老沒”。海倫這年也逼近三十了,最不愛聽別人管她叫“老沒”,梁詩洛的一聲“小沒”讓她很有點受用,她晃著一腦袋染成銅色的爆炸頭,‘啪嗒’、‘啪嗒’地點著鼠標,很快把梁詩洛手下七名員工的生日信息都拉出來了。
  梁詩洛站在一旁湊過頭去不錯眼珠子地盯著電腦屏幕,嘴裏麻溜兒地說著:“謝謝、謝謝!哦,對了,順便再幫忙查查我們老板的生日吧。”
  海倫馬上恍然大悟,她扭動了一下身子,繼續搜尋,很快就查到孫建冬的生日信息說:“11月1日,處女座的。”
  梁詩洛直起身子說:“‘小沒’你的手就是快,行啦,麻煩你了。”
  海倫扭過頭來,滿臉寫著“世上啥事兒瞞得過我海倫”的神氣勁兒,她不冷不熱地揭發說:“你是專門來查孫建冬的生日的。”
  工人的女兒海倫渾身上下充滿了的小聰明,隨時像發酵了的麵團一樣四下裏膨脹,尤其瞬間反應一流,不過她總學不會閉嘴,凡事都落在她眼裏不說,她還非得湊到當事人跟前,明示或者暗示人家“你的秘密我全都知道!”——這樣的事情做多了對海倫本人很是沒啥好處,她的經理杜拉拉有一次就夾槍帶棒地教訓她說:“來來來,‘老沒’,我給你講個故事,這故事的名字就叫《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你知道這個‘秘密知道得太多的人’最後的下場怎樣了麽?他被人家幹掉了!警察還鬧不明白到底是誰幹掉他的,因為每個人都想幹掉他!”
  鬼靈精一樣的海倫,自然明白這個恐怖故事的寓意,她也同意杜拉拉教訓得並非不在理,可她每次就是忍不住要多嘴。杜拉拉有時氣結,罵她“不知死活”。
  梁詩洛聽了海倫的揭發,有些惱火,簡直想請海倫吃個脖兒拐,想想自己犯不著跟一小行政助理一般見識,而且這個小助理有時候還是挺好使的,多少算一個有用的資源,梁詩洛就壓著在那一瞬間湧上來的對海倫的惱火,友好地拍了拍海倫的肩膀,笑笑走開了。
  張凱匆匆忙忙地回到辦公室,一進門,海倫叫住他說:“老張,你們新老板來上班了。”
  張凱隨口應了句:“知道,已經安排經理會了,小區經理都會回來和老板見麵。”
  他嘴裏說著,身子照舊準備往裏走,卻忽然意識到海倫扭動著身子,似乎全身每個細胞都充滿著說話的強烈欲望,他感到好笑,念在海倫平時經常樂於助人,就立住身子滿足她道:“怎麽樣,美眉,有什麽好事要關照我嗎?”
  海倫滴溜溜轉著大黑眼珠子說:“剛才梁詩洛還來查了孫建冬的生日呢,11月1日。”
  張凱聽了一陣頭大,感到梁詩洛的脊背上似乎長出了一對壯碩的翅膀,正挾著一股疾風從背後朝自己俯衝過來,他不動聲色地說:“好呀,有機會HAPPY了。我先進去了。”說罷撇下海倫徑直走開了。
  海倫歪斜著個腦袋瞧著張凱的背影,心裏有點不高興,因為張凱對她沒有任何感謝的表示,活像他已經付了她辛苦費,她該著給他提供信息似的。

  16、統一的談話模板,強大的讚美功能
  雖然在過往三十五六年的人生裏,孫建冬一直被評價為一個不會來事的人,就連崇拜他的葉美蘭也沒有給出不同的評語,但是銷售這個職業,會給從業者打上深刻的記號,就算你生來再怎麽個不會做人的脾氣,但凡你做了銷售就包你學會——回到廣州辦的第一天,孫建冬就主動去陳豐、杜拉拉們的辦公室客氣地打招呼。
  他和陳豐的談話內容很宏觀,這主要是陳豐的態度決定的,大客戶部剛換了頭,商業客戶部也說不好什麽時候要分為A、B兩個部門,沒有交情的人之間還是少談公事為妙;孫建冬本來想聊兩句股票,但是陳豐明顯也不願意涉獵這個話題。既然公司裏的事情不好說,股票似乎也不被認同做合適的談資,剩下的就隻有說天氣了,而孫建冬很不擅長天氣,於是短暫的會見在禮貌允許的限度內匆匆結束,等孫建冬走出陳豐的辦公室,發現兩人幾乎沒有一句有實質內容的交談。
  相比之下,和杜拉拉的會見,倒稱得上實在而輕鬆,雖然沒有深度的溝通,但是每句話都有每句話的現實含義。
  兩人認識已有七年,隻不過原先無甚往來。拉拉一見麵就微笑道:“回來啦?”
  寥寥仨字兒讓孫建冬頓時對她生出一種親近感。
  杜拉拉招呼他“坐”,之後誇他還是保持著那麽好的身段,“孫建冬,你這腰身和七年前竟無二致,二十出頭的小夥子也未必拚得過你。”她笑眯眯地說。
  這基本算得上一句實話,孫建冬向來在鍛煉上很下本錢,可以說,除了錢和前途,身段是他最重視的東西之一了,對方一提身段,他頓時臉上灑滿了開心的陽光,他像一隻開屏炫耀的公孔雀,情不自禁地做了個收腹挺胸的動作,以便更好地展示自己男性的性感——杜拉拉算是誇到了點子上。
  孫建冬雖然天性羞怯,到底是做銷售的出身,“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的SENSE(見識)他有,他本來想誇讚杜拉拉“越來越有女人味兒了”,這原也算句大實話,當日孫建冬未去上海工作之前,杜拉拉還是個標準的“小資”,恪守“窮人”的本分,一早一晚擠車穿行於廣州缺乏秩序的車流中,每每鬧得滿麵油光不說,弄不好還能碰上個把“鹹豬手”(方言,指公共場合騷擾女性的好色之徒),自然不如她現在穿著真絲麵料的“PORTS”連衣裙更能表現“女人味兒”。
  但話到嘴邊,孫建冬又生生給咽了回去,他琢磨著,兩人認識年頭雖長,關係卻並不熟絡,同樣一句話,女性對男性講,不過圖個嬉戲有趣無傷大雅,要是換了男人對女人講,保不住有輕浮之嫌,如今女性地位日益強壯,滿辦公室光看到女人拍男人的肩膀,男人喜歡也罷不喜歡也罷,多半隻有坐直身子被動承受,斷沒有回拍的道理。況且對方占著個HR的身份,還是另改句安全的說辭吧——他便由衷地讚揚杜拉拉“還是那麽青春照人。”
  DB的辦公室使用的是LAMEX的辦公家具,杜拉拉房裏這套桌椅設計得十分男性化,暗棗紅色的書桌表現了美式的寬大氣派,映照得杜拉拉整個輪廓顯得有些柔弱。
  那條斜裁的“PORTS”連衣裙,暗藍的底色上撒滿明黃的碎花,腰間是一條約四公分寬的米色飾帶,上好的真絲麵料質地異常柔滑,隨著她身體的輕微擺動正搖曳著動人的光澤,V字領口露出她修長的脖頸,令孫建冬不由得想起關於她和王偉的傳聞,那一瞬間,孫建冬相信很可能確有其事。
  世事變遷,比起七年前,眼前的杜拉拉作為一個女性,除了音質依舊,其他方麵變化太大了,令孫建冬內心頗有感慨,他在好奇中夾雜了一點欣賞,到底這王、杜二人是怎麽湊到一處去的,後事又將如何演變?王偉一時不知所蹤,可終歸怕是跑不出這個行業去,而行業是很小的,說不準哪天就遇上。
  彼此不失客觀地發表過關於“身段”和“青春”的感言後,杜拉拉言歸正傳,她婉轉地提醒孫建冬說:“我把南區人員流失率的數據發給你看看吧,大客戶部上個月的人員流失率居各部門之首,畢竟從總監到大區經理都剛換,小區經理如果再發生變動,下麵的銷售代表就會更不穩定了。”
  孫建冬聽明白她是在建議他留意小區經理的穩定性,這正是他眼下最擔心的問題,要是小區經理不得力,他一個人,縱有三頭六臂也控製不住局麵呀。他自知離開南區已經三年,對區域陌生了許多,不論是對外部VIP的把控,還是對內部銷售代表的管理,相比起其他大區經理,他對小區經理的依賴程度更重。
  孫建冬見拉拉一上來就抓住了要害,不由誠懇地問道:“HR有什麽建議嗎?我這兩天就要和小區經理們開一個會。”
  拉拉關心地問:“會議主題是什麽?”
  孫建冬介紹說:“讓他們把各自區域的現狀匯報一下。”
  拉拉馬上提醒他:“是否有統一的匯報模板?規定每個人的匯報都得涉及哪幾方麵的內容?”
  孫建冬楞了一下,他讓助理去通知小區經理們開會的時候,隻是籠統地要求現狀匯報,並沒有想到模板的問題,他猶豫了一下說:“暫時就讓他們使用原來的模板,主要介紹一下各自的指標、費用、市場活動的執行情況、人員變動以及遇到的困難。”
  拉拉替他總結說:“那麽你這個會主要是想了解情況。”
  孫建冬說對。
  拉拉中庸地說:“幾位小區經理性格差異還是很大的,正好利用這個機會多觀察觀察。”
  孫建冬很直接地說:“估計會有人當場出難題嗎?”
  拉拉楞了一下,孫建冬比她設想的還要直率,陳豐需要她幫助的時候,一般就不願意過於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擔憂和顧慮。
  拉拉不願意在對孫建冬還沒有實質性了解的情況下,貿然說出自己對小區經理們的看法,她和孫建冬之間的信任的建立需要一個過程。
  她也曾有所耳聞,孫建冬處理複雜的人際問題並不算高明,倘若遇到個厲害的,他不是人家對手,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有可能漏給對方,也就是說他可能無意識地保不住密。
  況且人各有喜好,幾位小區經理中,有的人和孫建冬認識多年,誰知道他是否已經有所厚薄呢?拉拉尋思著,萬一自己說出某人的問題,而那人就是他的私好,自己豈不是要冒人際風險?還是先多做觀望吧。
  另外,拉拉也不願意因為自己的評價給孫建冬造成先入之見,影響他對小區經理們的判斷。
  拉拉沉吟了一下,斟詞酌句地說:“真有人出難題也無所謂,無非是指標太高,或者資源不夠之類的,咱們會議的目的說好了是了解情況,有問題都記錄下來就是了,會議上不妨暫且不對無法判斷的具體問題做決定。”
  孫建冬覺得她說得很對,點頭道謝。想想,又問道:“拉拉,剛才你提到統一的匯報模板,你有什麽建議嗎?我很想得到你的幫助。”
  拉拉看了看孫建冬的臉,他在誠懇地等著她的回答,在這種誠懇中,仿佛還有信賴,這讓她意外,他似乎有著超出她預期的與生俱來的單純,這樣的單純,色澤天然,成分穩定,縱然歲月流逝,即使他和競爭對手互相幹過一些狠心的事情,經過十幾年銷售生涯的洗禮也不曾改變,她不由得想起了王偉,難道這就是男人嗎?
  拉拉於是笑著出主意道:“有一個統一的談話模板,好處是能控製談話的主題和涉及的範圍,避免關鍵信息遺漏、跑題或者話題太大,就像咱們每次開會都要有個主題,否則會開不完,或者會後沒有解決該解決的問題。我會事先發郵件給他們,列出我關心的內容,看看他們認為:
  ——團隊目前麵臨的主要問題是什麽?主要需求是什麽?
  ——你有什麽解決方案?你本人能做些什麽來改變現狀?
  ——團隊的優勢在哪裏?以往有哪些好的做法建議延續?
  ——就你的職位而言,你的強項是什麽?你希望得到發展的是什麽?
  ——我能為你們提供哪些支持?
  “說穿了,就是看看小區經理們認為團隊的優勢在哪裏,團隊目前的問題在哪裏,有什麽解決辦法?他們希望得到主管怎樣的支持和幫助?再了解一下他們認為自己擅長做什麽,喜歡做什麽,以及短板在哪裏。當了解了他們認為問題在哪裏後,尤其要讓他們思考他們本人能做些什麽——免得像有的經濟學家那樣,批評所有的製度,揭發所有的真相,但很少看到他提出切實可行的解決辦法,除了大膽說真話還是大膽說真話——人民需要的不僅僅是真相,我們更需要解決之道。
  “談話前發郵件的好處是讓小區經理們事先能對相關的問題有一個充分的思考。
  “考慮到也許有些問題不好當眾說,我會選擇一對一麵談。”
  論說,拉拉所言是普通的職場心法,但是孫建冬之前沒沿著這個思路想,猝然聞聽之下,他由衷地感到拉拉考慮問題很有係統性。孫建冬點了點頭說:“拉拉,你覺得對於大客戶部南區,現在的首要任務是什麽?”
  拉拉本來不願意多說,怕有賣弄之嫌,見他問得直接,也就不客氣地說:“穩住向下兩個級別的重要核心員工,就是我們所謂的TOP10,了解他們的心聲,尤其是他們不滿意什麽?同時激勵士氣和潛能。穩住了人,就穩住了生意。”
  孫建冬覺得這個意見值得參考,他忽然意識到區域HR是個好資源,作為銷售,他認為有資源就要用到盡,要讓它效益最大化,索性進一步追問說:“HR是否能提供信息,哪些員工是最重要的這TOP10?”
  拉拉心中有些驚訝,要是換了陳豐,絕對不會這麽問的——自己TOP10的員工,自己想法去找出來唄,怎麽反過來問別人“誰是我最重要的下屬”?
  嘴上她還是客氣地說:“不妨讓小區經理們把他們認為下屬中最重要的銷售代表的姓名報給你,可以要求小區經理在表格中說明這些人的主要業績和強項、弱項。HR當然也可以提供過往兩年的業績記錄,來協助銷售部甄別核心隊員。”
  孫建冬覺得這個建議聰明而可行,他發自內心地說:“拉拉,有你這樣出色的HR的支持協助,是我們銷售的福分,你們真是業務部門當之無愧的戰略夥伴。”
  他一時說得順嘴了,又贈送性質地加了句:“說實在的,過去我很少見到HR能做到像你這樣。”
  拉拉本來對孫建冬的追問有了些許的不滿和驚訝,以為他不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不合一個大區經理應有的智慧,她刻薄勁兒上來了,想到列寧說過的:一個傻瓜提出的問題,十個聰明人也回答不了。她正暗自開著小差,不期被孫建冬的讚美之詞猛然拔高,當下很是受用,尤其孫建冬的讚揚中明顯含有純潔的謝意,拉拉竟是十分地樂意兩肋插刀傾囊相助了,可見讚美的激勵功能果然強大。
  要說孫建冬的讚美本來尚欠技巧,但是架不住成分天然,基本符合專業書的要求:“認可要真誠。”一時鬧得杜拉拉滿足而鼓舞起來。
  走之前,孫建冬給她打預防針道:“以後還要多麻煩你。
  拉拉態度很好地應承道:“應該的。”一麵矜持地微笑著把人家到門口。
  拉拉處理完郵件,抬手看看表,才發覺這一天又要悄然而去了,她拉開身後的窗簾,隻見天邊的夕陽紅得像一個燦爛的火球,拉拉靠在窗邊默默地看著這個火球,直到電話響起來,她才回身去看電話的顯示屏,是陳豐的內線。
  “明天中午一起吃飯吧。”他邀請道。
  拉拉說好。遲疑了一下,她又建議說:“要不要叫上孫建冬?”
  陳豐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三秒才說:“還是下次吧。”
  拉拉自此不再提三人一起吃飯的事。

  17、看資源和指標,還是看市場潛力
  孫建冬還在上海的時候就仔細查看了南區的銷售數據,並和江波討論過初步的調整方案,這天上午他又把每個小區經理名下的指標和費用都研究了一遍,還是對四季度的銷售方案有些遲疑。
  前手邱傑克做生意是把好手,他離開後這兩個月,大客戶部南區的生意掉得很厲害,是群龍無首軍心不穩造成的,還是原來的銷售策略本身也有需要調整的地方,孫建冬一時吃不準。
  他已經讓助理安排了當天下午的經理會,杜拉拉在前一天曾建議他和小區經理們一對一地單獨麵談,還提供了一個統一的談話模板,事後他考慮了一下,覺得麻煩,那樣一個一個地談,太累人了,一天都未必談得完,至於匯報模板,他覺得馬上就要開會了,就算臨時去通知小區經理們,他們也來不及思考了。孫建冬決定就按原計劃,讓小區經理們在會上挨個匯報一下各自區域的現狀,總之,指標和資源是跑不掉的主題,他也隻關心能否完成指標。至於拉拉說的核心隊員的甄別,他覺得也不用搞得那麽複雜,看業績排名就行了。
  出乎孫建冬的預料,當天下午的經理會開得很生硬,讓他不太愉快。
  首先,整個會議氣氛就不對,大家都無精打采的,三分之二的小區經理對完成全年指標沒有把握,他所期望的表決心的場麵完全沒有出現。
  一些市場活動沒有落實,小區經理們抱怨說財務部和內控部查得很嚴,令他們感到為難,不知道怎麽做好了,於是有的活動幹脆就不做。
  有兩個小區經理提出,招不到好的銷售代表,業內都知道現在DB的大客戶部壓力大,不好做,老練的都不願意來;招個嫩點的頂上吧,別說客戶那裏不滿意,自己也累死,什麽都要教。
  費用照例是一個焦點,但是對費用的不滿程度也超出了孫建冬的預計。小區經理們說,今年指標的平均增長要求是25%,人手倒是加了些,但公司銷售費用的增長完全不成比例,沒有投入怎麽會有產出呢?
  孫建冬越聽越鬱悶,憋了一肚子氣:
  ——指標的增長是全公司一致的要求,怎麽人家東區和北區都能做,你南區就那麽多屁話?你又沒有遭災,你的GDP增長也沒有放緩;
  ——說到費用,DB是典型的美國公司,一方麵,信奉有正確的過程就有正確的結果,同時,對費用的控製非常嚴厲,不能花的錢是一分也不許花的,你們要在這樣的公司幹,還需要來ARGUE(爭辯)投入產出的成比例增長嗎?大老板反複強調,做生意不能看著資源和指標來做,而要看市場潛力來做,不知道以前邱傑克是怎麽給這些小區經理洗腦的,難道他們就是靠錢去砸生意的嗎?那誰不會?還要你們這幫這麽貴的人幹嗎?公司還需要花錢養個銷售培訓部,專門就為著教你們怎麽專業嗎?你們既然說銷售費用不夠,市場費用又不去好好利用,不做市場活動,市場策略怎麽推動呢?品牌理念怎麽在客戶群中培養呢?
  ——最讓孫建冬惱火的是,這都到了一年最後一個季度了,你們才蹦出那麽多說法,以前從來也沒聽王偉和邱傑克把今年的形勢說得那麽嚴峻,是不是你們看著我孫建冬是新上來的,覺得我好糊弄呀?
  ——關於招不到合用的銷售代表,倒是可以和杜拉拉談一談。這個問題HR一定要幫助解決,沒有合適的人,這生意沒法做。
  考慮到自己畢竟初來乍到,孫建冬隱忍著沒有發作,也沒有正麵表態,隻是吩咐助理把大家的意見都記錄下來。
  輪到張凱,他介紹完自己小組的基本情況後,直楞楞地說:“老板,我這一組的指標實在是高了點,去年因為商業供貨問題,咱們南區別的產品組遇到困難,邱老板找我談話,讓我這一組多承擔指標,當時我沒二話,別的組有客觀困難,我這兒能產出的就多承擔一點吧,我那時候真是不顧組裏那班弟兄的抱怨硬往下壓指標的。可現在,公司也不管去年的情況,來了個一刀切,統統在去年的基礎上累加指標,去年做得多的,因為盤子大,絕對額大,今年要更辛苦,去年做得少的,今年反而輕鬆。我組裏弟兄們實在扛得太辛苦了,這樣下去,都沒有信心了。老板呀,你看這第四季度能不能給我這組減一點指標。這樣,以後人家才敢在關鍵時刻給老板分憂解難嘛。”他說得太投入,說著說著到最後人就站起來了。
  孫建冬卻越聽越不高興。他剛來,張凱就帶頭要求減指標,他還怎麽管人呢?
  他事先看過數據,對張凱這一組的增長率要求和平均增長要求是持平的,所以他並不認為邱傑克原先給張凱設定的銷售指標高了,他一邊查看著電腦上的數據,一邊壓著不快道:“我看你這一組指標的增長沒有高於南區的平均增長呀。”
  張凱認為受了委屈,嗓門馬上拔高了八度道:“老板,我的盤子大,怎麽和別人拚增長率呢?要論絕對值,論貢獻,我絕對是第一。”
  孫建冬說:“那很好,繼續保持第一吧。”
  張凱晃著腦袋說:“我沒那個本事。年初分指標的那一天,我一時豪氣拍胸脯,在老板麵前倒是痛快了一天,結果被手下從年頭罵到現在,我可不想讓他們罵到過年。”
  孫建冬表麵不動聲色,一股怒氣早已從他心中升起:“那依你,該給你這組多少增長率才合適?”
  張凱沒聽明白老板話裏已經含著怒氣,不知死活地說:“多了我也不提,最後這個季度,給我減五個點我就有信心了。”
  孫建冬壓著火說:“你原先怎麽不和邱傑克談?”
  張凱脖子一伸道:“你說我能不談嗎?!”
  孫建冬聽他用反問的口氣和自己說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張凱沒發現自己那個反問句的沒禮貌,自顧自往下說道:“邱老板在7月底就答應給我加資源,可是他走了,當初答應我的錢,到現在也沒人給我兌現,我答應下來的指標倒是一分不落地還扛著,我成了冤大頭了我!沒錢就減指標吧。”
  孫建冬一板臉說:“不談指標。”
  張凱朝著孫建冬伸出一隻手說:“那加資源也行呀。總不能說到做指標就想起來讓我當第一,分資源的時候就沒人想著讓我占第一了。”
  梁詩洛忽然拖長了聲音插嘴說:“哎呀,張凱,你不要那麽斤斤計較了。大男人,有你這樣的嗎?”
  張凱幹笑一聲說:“詩洛,我要是手上有你那麽多資源,我肯定做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沒辦法,人窮誌短,我還是當小男人好了。老板既然說不談指標,我隻好談資源了,不然沒法做。”他一麵說,一麵堅定地對孫建冬搖著頭,以示自己的立場不可通融。
  孫建冬點著手提電腦的屏幕說:“費用是根據指標數,按比例分配的——分給你的銷售費用,點數一點沒比別人少,比起平均數,還多了0.5個百分點。我看原來的大區經理對你算有側重了。”
  張凱分辯道:“可是市場部的費用沒多少落到我頭上呀。”
  孫建冬說:“市場部的費用,要靠你自己去爭取呀。”
  張凱一攤手說:“我爭取了,可人家不給我,我能怎麽辦!”
  孫建冬馬上說:“對了,問題就在這裏!為什麽別的小區經理能爭取到市場部的支持,你不能?”
  張凱張大了嘴,幹瞪著眼睛一時間答不上來。
  梁詩洛帶頭笑起來,小區經理們跟著哄笑成一片。張凱幹站在那裏坐也不是惱也不是。
  孫建冬一揮手道:“好了。我鼓勵你們多和市場部溝通,誰能獲得市場部的支持是他的本事。銷售部的費用,我可以適當照顧你一點,但是也不能照顧你太多,大區經理手上機動的費用就那麽些,如果動多了,就意味著要從別的小區經理那裏抽回資源——具體能給你多少,會後你到我辦公室來溝通。”
  最後,孫建冬總結說:“我剛來,需要大家的支持,我們一起把南區的業績做好。今天大家講的,都已經記錄下來了,我會仔細研究,給大家一個交代。關於費用問題,我知道錢多好辦事,但是公司有公司的規矩,希望大家好好地把市場費用利用起來,市場活動一定要落實,這是沒有商量的;關於指標,我說個大實話,這東西,不看絕對看相對,從南到北全國排隊,人家能完成的,我們也應該完成,我們使了吃奶的力都做不出來的,別的大區也是做不出來的——可如果人家能完成,我們完不成,和公司說什麽都沒用。你們都是很聰明的人,道理是淺顯的不用我來說服誰,大家一起動腦筋,套用一句官話,辦法總比困難多。我特別想強調的一點是,一個優秀的銷售經理,他區別於一般的銷售經理有什麽特征呢,他會專注於完成任務,而不過多地強調困難比如競爭對手的強大、資源的短缺的等等,最重要的是,他不是看著手中的資源和指標來做生意的,他是看市場有多大潛力來做生意的,這樣公司才能保持行業的領先地位,他個人也能得到迅速發展。”
  梁詩洛帶頭鼓掌,她迎著孫建冬目光的眼神,閃著亮晶晶的光芒。張凱無精打采地跟著眾人拍了兩下手掌,心中暗自嘀咕:“發展,等著頭腦發漲吧!我去年就是盯著市場潛力做的,我今年的下場是什麽呢?誰有本事每年找出那麽多新的增長點?我做過一回傻瓜,就足夠了!”
  會後張凱跟著孫建冬去了他的辦公室。張凱再次陳述了自己的要求,表示費用如無法落實,就希望能減點指標。
  孫建冬聽完他毫無新意的陳述,壓著火氣說:“張凱,指標就那麽大一個盤子,你讓我給你這組降指標,那就是要我給梁詩洛那組加指標了?”
  張凱楞了一下,心說那是你的事情,他說:“老板,關於梁詩洛在會上對指標的看法,我有不同意見,她過分強調增長率了,可是我認為不能獨立地看待增長率,誰不知道這和基數有很大關係呢?再說,她那組的資源明顯比我這組有優勢,我也不是非要減指標,你多給我些錢也可以。”
  孫建冬忽然說:“所以一句話,給你的指標高了,給你的費用少了——那你和梁詩洛換一組如何?”
  張凱等著和孫建冬展開拉鋸戰,沒料到孫建冬會有此一說,頓時驚訝地張大嘴“啊?”了一聲,他遲疑著說:“真要換也可以,那我要求把我的銷售代表也都帶過那組去。”
  孫建冬做了個打住的收拾,不容商量地說:“銷售代表不能互換,那樣對客人有影響。就你和梁詩洛兩個經理互換。”
  張凱覺得自己的心在往下沉,他說:“要換不是不行,我還是要求銷售代表要跟我過去。我組裏的銷售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已經非常有默契了。”
  孫建冬看看手表說:“你先出去吧,我還有個電話會議。放心,我再研究研究數據,一定會有調整的。”
  孫建冬在會上語調一直還算平和,不快的情緒實則已在他內心慢慢地蘊積起來,尤其張凱當眾高調地發表那些個負麵的議論令他頗為惱火。孫建冬的耐心並不好,依著他,像張凱這號關鍵時刻不幫老板分憂,光想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的家夥,不必對他客氣。他真想修理修理張凱,但他也隻能自己在心裏想想,過過幹癮罷了,畢竟張凱是幾個小區經理中盤子最大的,逼急了,他跳槽的話,孫建冬就傻眼了,匆忙間根本不知道誰能頂上來。
  孫建冬開始認真地考慮接受杜拉拉的建議,一個是把那個談話模板發給小區經理們,準備一對一地麵談;二是及早掌握TOP10員工的名單。同時,他計劃請杜拉拉幫著一起分析分析,他下麵的幾個小區經理,誰的跳槽能力強,誰最有可能想跳。他想,HR應該會有一些工具,知道能利用哪些指標來分析一個人的職業狀態,這總比單純根據經驗判斷,會來得更全麵周到一些。

  18、新老板需要的是表決心
  第二天,孫建冬把調整後的四季度銷售方案發給小區經理們,同時抄送給了江波以及中央市場部和銷售效益部的相關同事,想了想,又加上了杜拉拉。
  梁詩洛收到孫建冬的郵件後,滿懷期望地點開附件,一瞧,自己這組居然又給加了三十萬指標!她幾乎懷疑自己看錯了,再看一遍,還真是加了三十萬!梁詩洛連忙查看別組的情況,發現同樣遭遇的還有張凱。這太出人意料了,她那暗夜繁星般漆黑閃亮的眼睛慢慢暗了下來,令她失望的不僅是加指標本身,加就加吧,做銷售的,誰沒被加過指標呢,她更多的是因為自己和張凱受到了同等的對待。
  梁詩洛閉上眼睛雙手慢慢地搓揉著太陽穴,試圖讓自己從失望中平靜下來。她把三條產品線逐一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大致分析了一下整個南區的情況,最後不得不承認,要是換了自己在孫建冬的位置上,也會這麽做的——既然橫豎都是要多接這三十萬,不如索性接得大方點。梁詩洛打定主意,馬上回了封郵件,幹脆地表示“有孫老板的領導,一定會克服困難,帶領全組同事完成全年指標”。
  張凱白天在外麵拜訪客戶,晚上回到公司打開“小黑”一看:費用一分錢沒給他加,指標反倒往上長了三十萬。他還沒法發作,因為孫建冬給同產品組的梁詩洛也加了三十萬指標。
  張凱陰著臉看完數據,心裏很鬱悶,他拿不準孫建冬是在有意修理他,還是真的認為該給這條產品線加指標。不管怎樣,他感到公司這麽對他,太沒有良心了!去年為了給大區減輕壓力,他雖然說不上主動,也算很幹脆地承擔了本不應加在他頭上的指標,那真是按孫建冬說的“看著市場潛力來做生意”。就算種莊稼,也要講個保持地力休養生息吧,今年好歹該給他這個上一年的功臣稍微喘口氣的機會——孫建冬倒好,不但不給錢,還往上加指標,讓他怎麽和組裏的銷售代表交代呢?
  張凱感到一口氣在胸口堵得慌,很想找個人說說。
  拉拉正埋頭幹活,有人敲了敲門,她一抬頭,見是張凱站在門邊,“拉拉,有空嗎?我想和你聊兩句。”他有氣無力地說。
  拉拉見他苦著臉,連忙招呼他坐。
  拉拉和張凱很熟,逗他說:“美男,誰欠你錢沒還?”
  張凱一屁股坐下,懷著滿腹的憤憤不平,嘮嘮叨叨地把事情說了一遍,中間夾雜了許多抒情的部分,花了將近半小時才算暫時告一段落。
  拉拉聽完,心裏也鬧不清孫建冬對指標的調整是公事公辦還是修理張凱,就算孫建冬真是在修理張凱,站在她的立場上也不好和張凱說什麽。而她能確定的是,張凱的態度不太對。
  拉拉沉吟了一下說:“那,張凱,生意上的事情我說不好,這次調整指標,你老板也抄送給我了,我還沒有和他溝通過,單純從數字上看,我猜他可能是認為你所在的這條產品線都應該加指標,所以你和梁詩洛各加了30萬。”
  張凱睜大眼睛想反駁,拉拉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啟發道:“我們先把指標的事情放到一邊——我問你張凱,要是你新接管一個區域,你希望手下怎麽個態度?”
  張凱楞了一下,嘟囔道:“那當然是希望他們積極正麵點,好好幹活啦。”
  拉拉馬上說:“那不得了!將心比心,新老板到任,做下屬的就該表決心呀。表決心你不會嗎?”
  張凱不同意地搖搖頭,他說:“拉拉你不知道,我們做銷售的,決心不是那麽好表的!我們的決心都得用數字實打實地表述的。我是再不幹這光榮一天,狗熊364天的傻事兒了。我不認為我說錯了什麽,我說的全是大實話!”
  拉拉說:“你說的話對不對,我沒法判斷。就算你說得有道理,你的指標的確高了費用的確低了——可你第一次經理會就和新老板頂撞,也不明智呀,你這是想留給他什麽樣的第一印象呢?為什麽不在會後私下和老板溝通呢?當著那麽多小區經理的麵,你就讓他給你減指標加費用,他要是答應了你,別的人也有樣學樣他還怎麽管?”
  張凱反駁道:“DB的企業文化不是推崇直接溝通嗎?為什麽有問題不能說?”
  拉拉說:“直接溝通不假,可也要分個場合吧?要是你的下屬當眾頂撞你,就你這脾氣,我看你八成得發火。”
  張凱不服道:“隻要他們是客觀地反映問題,我從不發火。以前邱老板在的時候,我們有什麽問題,都可以在經理會上攤開來說。我這個人向來一是一二是二,搖頭擺尾的事我幹不來!”
  拉拉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你老板倒過來討好你?”
  張凱梗著脖子道:“我沒這個意思。反正,我是個直接的人,我向來都是這麽和邱老板溝通的。”
  拉拉正色道:“你過去在邱傑克手下做得挺好,他也了解你的個性,我看他是讓你三分。可你有沒有仗著自己的業績好,就覺著自己可以說話比別人大聲?”
  張凱提高嗓門爭辯道:“我沒有這樣,我是就事論事。事實上,我一直都是這樣的溝通方式,和邱老板從來都沒有問題。”
  拉拉不客氣地說:“現在你老板是孫建冬!不管你過去做得多好,那都隻是你的過去,對新老板沒有意義!而你現在的表現,才是你對於新老板的意義。未來的趨勢比成功的過去更重要,這個道理不是明擺著。”
  拉拉這話又狠又準,張凱被她紮到痛處一下對不上說辭,拉拉看他一眼,繼續說:“而且,張凱,你想過沒有,俗話說,有本事的人脾氣大,你我都是做經理的,我們都會容忍業績好的手下有時候和我們叫板,因為他業績好能力強,我們不願意和他鬧翻——可我們那是沒有辦法,在我們的心裏,都不會喜歡這樣的下屬。真有提升機會的時候,你會願意升他嗎?”
  張凱聞言楞了,過去沒人和他說過這個,他也沒有想過。他克製了一下自己,放低聲音道:“好吧,拉拉,你覺得我還有哪裏不對?”
  拉拉老實不客氣地說:“比如你想向老板要錢,不會好好地正麵表述自己的願望嗎,幹嘛跟個怨婦似的抱怨?拉東扯西的,誰會愛聽?鬧到最後,活你也幹了,人也讓你給得罪了。你覺得是不是這麽回事兒呢?”
  張凱不服道:“孫經理光看銷售費用,我才解釋的。市場資源今年太偏向梁詩洛了,她把中央市場部的人籠絡得確實好,把我那一份兒都吃了。我自己要不到市場資源所以才更需要孫老板出麵協調嘛,什麽都得小區經理自己搞定,那要大區經理幹嗎?”
  拉拉聽他最後那一句,不由笑道:“我靠,反了你了。”
  張凱理直氣壯地說:“本來就是!”
  拉拉不緊不慢地說:“你說得很對。不過,就你這個境界,等著一輩子做小區經理吧。你自己不願意去爭取資源,還管那叫‘搖頭擺尾’,卻讓大區經理去說情,對大區經理,你又不說這活兒是‘搖頭擺尾’了,美其名曰‘協調’——我還有活沒幹完呢,反正你也聽不進我的話,我不和你多說了。”
  張凱連忙說:“哎哎,對不起對不起,你說的我都記下了,肯定聽。拉拉你再說說,我還有哪裏不對?”
  拉拉說:“這可是你自己叫我說的——詩洛你沒什麽好怪她的,誰都會為自己爭取利益,你要是能多要到錢,難道不要嗎?!所以,你要做的,不是怪她爭了你那一份食,而是想想她高明的地方在哪裏,你也可以像她那樣去影響中央市場部嘛。”
  張凱搖頭道:“以前約翰常當市場部總監的時候,從王偉到邱傑克,就都不買市場部的賬的。朝市場部那幫人點頭哈腰,我做不出來。”
  拉拉不以為然道:“那你就別抱怨了呀!再說,我也不信中央市場部是僅僅靠你點頭哈腰就肯給錢的。難道他們不是更看你承諾會有多少產出來決定投入多少嗎?”
  張凱不服道:“不是我抱怨呀,拉拉!你說大區經理在這樣的情況下,難道不該出麵協調嗎?再說了,孫經理在市場部待了三年,他和市場部的人說得上話嘛。”
  拉拉反問道:“你請求你老板出麵協調了嗎?”
  張凱委屈地說:“我怎麽請求?!他都說得明明白白的了,鼓勵我們自己多和市場部溝通,還說誰能要到資源,是誰的本事——他這不是把自己往外摘得幹幹淨淨了嗎,都我們自己搞定,沒他什麽事了。”
  拉拉聽張凱又數落孫建冬的不是,拿手點著張凱說:“你要是還這麽個態度對老板,有你苦頭吃了。我算和你白講了這大半天。”
  拉拉一提醒,張凱也對自己的慣性行為暗自好笑:“行行,我會改的。保證不讓你對我失望。”
  拉拉說:“這就對了,你這麽聰明的人,這麽個彎兒有什麽轉不過來的。”
  張凱歎氣,走火入魔似的重申自己的中心思想:“拉拉,現在南區整體業績落後,我能明白老板的難處,絕對不會有力不使,但是我真的需要多給點兒資源,你有什麽好辦法教我兩招?”
  拉拉說:“我有什麽好招,你自己做銷售的,想要資源倒找我這個不懂銷售的人支招。”
  張凱說:“那不一樣,你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也許能有好辦法。拉拉我跟你說,我隻要有錢投入,就能向客人要生意了。我跟老板做了詳細分析,錢投到哪裏都說得清清楚楚的,他就是不鬆口,不知道是不放心我對客戶的潛能分析,還是舍不得投入。”
  拉拉想了想說:“要不這麽著,我跟你說個典故,話說有個男人趕著二十頭豬去趕集,途中遇到大雨,他便去一農家求宿。一個農婦出來說,家中隻有她一人,不便留他。男人懇求道:‘隻住一晚,給豬一頭。’農婦答應了,但聲明家中隻有一張床,沒有床可以給這個男人睡。男人又懇求道:‘讓我也睡到床上吧,給豬一頭。’農婦想想答應了。半夜,男人要求睡到農婦上麵去,農婦不允,男人保證說:‘我上來後不動,給豬一頭。’農婦想想還是答應了。少頃,男人忍不住了,和農婦商量說:‘就動一下。’農婦堅決不允。男人說:‘動一下給豬二頭。’農婦終於答應後,男人動了八下就不動了,農婦連忙問:‘怎麽不動了’,男人說:‘豬沒了。’農婦小聲說:‘我給你豬。’天亮後,男人吹著口哨,愉快地趕著二十頭豬上路了——這個故事說明兩點:第一,客戶需求是可被引導和培養的,或者說被製造的;第二,為了引導和培養客戶需求,前期的適當投入是合理和必須的。”
  張凱不笑,嚴肅地說:“你這笑話雖然能講明白道理,但是有點低級俗氣,不登大雅之堂。”
  拉拉掃興了,不爽道:“胡說,這是哈佛的經典營銷案例,如何不登大雅之堂?!”
  張凱不信道:“是不是真的?確實不夠嚴肅呀。”
  拉拉逗他道:“你付我足夠高的稿費,我今晚回家給你編一夠高雅夠嚴肅的笑話。”
  張凱認真地追問說:“那你這笑話的題目叫啥?”
  拉拉忍著笑道:“就叫‘我給你豬’吧!”
  張凱說:“行,明天一早我就給老板說一遍‘我給你豬’。”
  拉拉正色道:“張凱,我不好對你老板提這些事兒,要不他該多心了,以為我們背後議論他什麽,對你反而不好。”
  張凱心領神會道:“我明白,你不方便說什麽,就是說了也幫不上我。說實在的,拉拉,我是實在沒人講,和銷售部的人講不合適,隻有和你們HR講講了,麻煩你幫我保密。指標我就不提了,費用的事兒我自己會去和老板再嚐試溝通一次,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放心,我會積極正麵地溝通的,保證不再抱怨,也不頂撞,而且是單獨溝通。”
  張凱走後,拉拉思索著,現在小區經理壓力這麽大,確實孫建冬該幫助下屬排除工作中的障礙才對,怎麽和孫建冬說好呢?如果是陳豐,拉拉會直說。陳豐哪怕當時不高興,也不會妨礙兩人的關係,而且過後他一般都能客觀地思考一下拉拉的說法。孫建冬就摸不著底了,前兩天拉拉向他建議采用統一的模板進行一對一單獨談話,他明明很讚同的樣子,可今天聽張凱一說,實際上,過後他根本沒有采納自己的建議。
  拉拉想,要多花點心思觀察一下孫建冬。

  19、想做經理的人1——標準
  午飯的時候,陳豐告訴拉拉,田野提出辭職。
  拉拉吃了一驚,忙咽下口中的忌廉湯,問道:“為什麽?”
  陳豐用平靜的口吻解釋說:“TM給她大區經理做。”
  拉拉不能理解田野的選擇:“TM連稱作二流公司都勉強,它的大區經理又不值錢,田野去那裏幹什麽?”
  陳豐分析說:“她沒有說出來,我估計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們這裏壓力比較大。”
  拉拉不以為然道:“銷售都是有大小年的,就算TM今年壓力輕一點,明年也許壓力又大了,到哪裏都會遇到困難,總不能遇到難處就逃避吧,田野該明白這個道理。再說,當初她不是你拍板招進DB來的嗎,這兩年我看你一直很器重栽培她,她留在DB肯定比去TM當那個大區經理有前途。你挽留她了嗎?”
  陳豐的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他淡淡地說:“已經談過兩次了,沒用。田野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決定了的事情,誰說都沒用,現在的女人心比男人狠。”
  拉拉放下手中的湯匙,同情地看著陳豐說:“啊哦~~~~被拋棄的人受傷了。”
  陳豐笑道:“我早已經習慣了,不要哪天你也棄我而去。”
  拉拉忽然想起什麽,問陳豐:“你是因為要談田野的事,才不叫孫建冬一起吃飯的嗎?”
  陳豐澄清道:“那倒不是,田野的事在辦公室談也一樣。我隻是覺得和孫建冬不太熟,一起吃飯還得沒話找話講,別扭。”
  拉拉不信:“騙人!做銷售的還在乎和不熟悉的人同桌吃飯?”
  陳豐正色道:“請客戶吃飯那是工作行為。和你一起吃飯,是放鬆,很個人的行為。”
  拉拉說:“行啦,不知道你到底是為了啥。總之,我以後不再把你倆往一張飯桌上拉就是了。”
  陳豐笑笑,未予評價。
  拉拉想了想,問陳豐:“那,接替田野的人,你怎麽考慮的?想從外部招,還是內部升一個起來?”
  陳豐說:“這個想和你商量商量,我的想法是內外都看看,多比較比較。田野的區域很重要,我還是想挑一個強一點的。”
  拉拉點頭說:“就按你的意思辦,HR馬上發布內部招聘啟事,看看都有誰來報名。然後我們一起把你下麵表現出色的代表全都過一遍吧,看看你心目中有哪些可能的人選。要不,咱們現在就商量一個內部經理候選人的篩選標準吧?”
  陳豐隨口說:“好,你先說,我補充。”
  不料拉拉衝著他抗議起來:“為啥要我先說?你最狡猾了,每次我們一起做麵試,完了你都要我先說。”
  陳豐說:“我那是尊重你。因為你聰明,我想多聽聽你的意見。”
  拉拉不信:“得了吧,是因為我傻,對吧?”
  陳豐笑道:“把我說得那麽狡猾,我是那樣的人嗎?好好,以後我先說。這次還是你先來吧。”
  拉拉衝陳豐晃著頭,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易呀!”
  拉拉想了想,列舉了幾條:
  ——過往業績好,證明他有做生意的能力;
  ——影響力好,善於溝通,對人際敏感,有一定的輔導他人的能力,人家願意聽他的,這樣才有帶好團隊的能力;
  ——悟性高,學習能力強;
  ——承受壓力的能力,新經理上任頭半年,壓力都會很大的;
  ——目前已經是高級銷售代表;
  ——加入DB至少滿一年,以便觀察持續表現;
  ——認可DB的價值觀。
  陳豐補了幾條:
  ——善於建立客戶關係,有深厚的客戶基礎;
  ——對銷售結果敏感,攻擊力強,有不斷挑戰更高業績目標的強烈願望;
  ——目前在負責重點區域的人,這樣他有做大區域的經驗,有和大客戶打交道的能力,也有和市場部配合的經驗;
  ——對數據敏感,邏輯判斷好,才能有較好的區域業務規劃的能力,才能準確判斷目標和產出、管理指標和費用;
  ——了解行業動態,有較好的專業知識,其中包括對公司各項政策的熟知和遵從。
  拉拉認真聽陳豐講完,總結說:“你的關注點基本都集中在做生意的能力上。”
  陳豐點頭說:“那是肯定的,銷售經理做不好生意,別的方麵再強都沒用。”
  拉拉說:“行,回頭我整理一下用郵件發給你,咱們先拿出幾條硬指標,連續兩年業績達到‘優秀’,已經是高級銷售代表,在DB服務了至少一年,目前是負責重點區域的——這四條直接先淘汰一輪。其中,關於高代和一年服務年限的要求可以直接寫在內部招聘啟事裏,不符合條件的就不用報名了。”
  陳豐提醒道:“過往業績這一條,不能太絕對——影響業績的因素很多,有的人業績不錯,能力卻一般,可能是給他的指標定得偏低,也可能是前手打的基礎好,他接手這樣的市場合算了,或者是競爭對手出問題了,對手失誤造成我方得分。而有的人看著業績一般,實則能力和態度都不錯,隻是因為某些超出他能力範圍的客觀因素導致業績不夠漂亮。”
  拉拉點點頭說:“有的時候,一個人負責的工作結果很好,其實主要不是他的功勞,這也是有的。要不,咱們把對業績的要求降低為過往兩年均為‘良好或以上’怎麽樣?這樣彈性就大多了。”
  陳豐覺得這個修改比較合適。
  最後拉拉說:“你心目中有目標人選嗎?”
  陳豐沉吟道:“應該能有那麽兩個,我再考慮考慮。”
  拉拉說:“行。我今天會給獵頭打個電話,讓他們也開始找人。你還有啥特別的要求嗎?”
  陳豐說:“特別強調個結果導向,應聘者最好有兩年以上的管理經驗。”

  20、想做經理的人2——上交矛盾的成本
  內部招聘啟事一登出來,很多人都躍躍欲試。過了一周的報名期,拉拉一統計,有五個人報名。
  正巧陳豐過來找她,她把這些人的簡曆打印出來攤在桌子上說:“你看看,有五個,都是高級銷售代表,年資和業績也都符合要求。”
  A盧秋白,本科,老資格銷售代表,在DB服務16年。41歲。
  B王沛瑤,本科,老資格銷售代表。孕婦。
  C艾艾,大專學曆,老資格銷售代表,加入DB兩年。
  D姚楊,碩士,上年度南區TOP SALES (南區金牌銷售)。
  E李坤,碩士,上年度全國TOP SALES(全國金牌銷售),獲公司獎勵夏威夷旅遊。
  除了A是四字頭的,其餘四人的年齡均為三十出頭,行業年資也都夠。陳豐擰著眉頭把B簡曆挑出來,和拉拉說:“不知道這個王沛瑤是怎麽想的,先不說你到底潛力怎麽樣,你都大肚子了,讓我這時候升你做經理,你有這個精力嗎?過一陣子你再休上四個月的產假,那我怎麽辦?我自己兼職做小區經理不成?再說了,你都三十有四了,好不容易懷上,孰輕孰重怎麽分不清?這人判斷力有問題,腦子不清醒。就衝這一條,根本不是塊當經理的料。”
  拉拉笑道:“她可能有點像我們平時說的容易搞不清楚狀況的那一類人,李斯特以前教過我,判斷力好是高潛力人才的頭一條標準,他很重視一個人的判斷力,如果判斷不對,那出發點就錯了,沒有正確的方向,再努力也是白費勁。就說你們做銷售的吧,所有優秀的銷售人員,他判斷潛在目標客戶的能力肯定都是好的。”
  陳豐饒有興致地問道:“你們老李怎麽跟你解釋判斷力的?怎麽樣才算判斷力好?”
  拉拉回憶道:“他說了幾條,——能先於他人識別機會和風險,並采取行動把握先機和防範風險(快)。
  “——在複雜困難的情況下,能快速抓住問題的關鍵(準)。
  “——正確解讀他人的動機和欲望,對方要的是什麽,他在乎的是什麽,你都得有個正確的判斷。
  “當時記得特別牢的是李斯特和我說到一點,如果事先沒有正確的預見風險並及時防範,一旦失誤不是不能補救,但補救的成本往往會大於預防的成本,為此,老李是很重視經驗的,他喜歡用經驗好的人,因為有經驗的人,往往判斷更準確,知道機會在什麽地方,可能會遇到什麽樣的風險。”
  陳豐笑眯眯地看著拉拉侃侃而談,他提了一個問題:“高潛力人才的這些特征是天生的,還是可以後天培養的?”
  拉拉感到遇到知音了,高興地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你說的這一點我也特別感興趣。你就勉為其難做我的藍顏知己吧。”
  陳豐哈哈笑道:“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重任吧。我看我還得好好努力,不然哪天你不讓我當藍顏知己了我都不知道是為啥。”
  拉拉也笑:“照老李的說法,領袖人物多半是天生的,也就是說,這些特征裏,一多半是與生俱來的特質,比如永不滿足現狀,敢於嚐試和冒險,善與不同風格的人打交道,對周圍的人、事感覺敏銳,但是也有部分可以後天培養,比如自信和野心,比如豐富的經驗。”
  陳豐說:“拉拉,咱倆探討一下,在做銷售的人群中,經常會有一些進攻性(AGGRESSIVE)很強的人,銷售做得很好,驅動業績的能力非常強,但是人際關係不好,在團隊中的影響力不行。這樣的人,晉升的願望往往還特別強烈,你提他,擔心他以後把下麵的人全炒了,或者他不炒人家人家自己跑了;你不提他,他還特別想不通。你怎麽看這類人的潛力。”
  拉拉想了想說:“你這說的是那種優點和缺點都很明顯的人。麵麵俱到很難,但是高潛力的人應該不要嚴重偏科,就是說這些潛力特征中,他不要哪一方麵有致命的缺陷,都得過得去,這是個度的問題。”
  拉拉看了看麵前的應聘者資料,自我批評道:“跑題了,怪我吹牛吹久了。”
  陳豐笑道:“不是呀,我覺得對潛力標準的澄清,有助判斷這幾個應聘者到底誰是真正有潛力的人。”
  拉拉點點頭:“言歸正傳,王沛瑤的經理王海濤在她的申請表上簽字同意了。你恐怕得和王海濤談談。這不是瞎送人過來嗎?”
  陳豐也不滿意王海濤這樣胡亂把關,讓助理馬上找王海濤到拉拉辦公室來。
  王海濤進來後,陳豐招呼他坐下,然後點著桌麵上的簡曆,單刀直入地問他:“海濤,你覺得王沛瑤夠不夠條件競聘小區經理?”
  王海濤這才明白找他啥事,他支支吾吾地說:“其實是不夠的,但怎麽說呢?按咱們招聘啟事上的條件,人家有權力報名呀!她是高級銷售代表,這兩年業績都在良好以上,我拿什麽理由擋她呢?我總不能說你懷孕了,這個時候報名不合適吧?回頭她扣我一大帽子,說我歧視孕婦,我不麻煩大了?”
  陳豐對王海濤的滑頭大為不滿,他不客氣地說:“所以你就把矛盾上交,讓我來頭痛是吧?”
  王海濤趕緊解釋說:“哎,我哪裏敢給領導們添堵!我就是想,讓她過一過評估中心,到時候再告訴她結果不行,這事兒就算順順利利地結束了。評估中心我也讓她來過了,是她自己爭不過別人,就不好怪我了。”
  拉拉這時候插話道:“海濤,你這話就不對了。要照你說,如果有二十個人報名,咱們就真送二十個人去過評估中心?不然這些人就會怨恨我們,覺得是我們害得他失去了升職的機會?”
  王海濤辯解道:“我不是這意思,拉拉,她這不是孕婦嘛。”
  陳豐問他說:“海濤,假如她沒有懷孕,換了你是大區經理,你肯要她做你的小區經理嗎?”
  王海濤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陳豐說:“不肯,對吧?我們都知道,問題的關鍵在於,她根本就沒有達到經理崗位的要求。”
  拉拉也說:“DB的評估中心是由四位總監或者高級經理組成的,隻應用在經理級別以上的崗位招聘,對每個應聘者的評估時間理論上都要在一個小時甚至以上,四位總監的一個小時,加上廣州上海的來回機票,海濤你算算成本是多少?這麽昂貴的測試,咱們不能僅僅為了照顧應聘者的情緒,就送她去過評估中心呀。”
  王海濤楞了一下說:“我還真沒想過成本問題。”
  拉拉啟發說:“海濤,過評估中心是很嚴肅的事情。要是真送了這樣明顯不合適的應聘者去參評,你想,總監們肯定得生氣,回頭再一看,簽字批準的經理是你,總監們可就記住了,‘商業客戶部南區的王海濤,這小夥子不專業’。退一步說,就算你因為不批王沛瑤過評估中心而得罪了她,那你認為是得罪一個糊塗的下屬成本高,還是得罪四個清醒的總監成本高?海濤你用選擇法算一算。”
  王海濤呆呆地看著拉拉,好半天才說:“那,一個職位空缺,咱們一般送幾個人去過評估中心?”
  拉拉說:“這倒不一定。要是隻有一個合適的,就隻送一個。最好是能有兩到三個給老板們挑一挑。話說回來,如果五個人報名,而且他們都很強,我們實在是難分高下,那就都送去好了,可這基本是不可能的,否則也就不會有‘人才難得’這樣的說法了——海濤我跟你說,甭管送幾個,這不是名額的事兒,不合適的,就堅決不送。”
  王海濤點點頭說:“不好意思,這事怪我。兩位一點撥,我就明白了。我來處理吧。”
  拉拉不放心地交代了一句:“你耐心點和她好好談,畢竟人家是孕婦,不容易。”
  王海濤拍胸脯說:“放心,我會從她與經理任職能力的差距來談的。”
  正說著,陳豐的助理說有個緊急電話把陳豐叫走了,王海濤感慨道:“拉拉,謝謝你今天和我說成本問題,我一下就明白過來了。我知道有人說我滑頭,怎麽說呢,其實我不是滑頭,我有時候會對跟下屬談他的問題感到為難,人都喜歡聽好話,誰挨了批評都不高興。要是有件事兒他做得不好你讓我指出來,這沒問題;要是一個人缺乏自知之明,或者有點笨,你讓我去說,我挺不好開口的,那不是傷人嗎。我一般不正麵炒人,有問題的人,我多半采用冷處理的辦法,慢慢地讓他頂不住壓力主動提出辭職。陳豐知道的,讓我炒一個人,我自己比那個被炒的還痛苦。”
  拉拉理解地點點頭說:“所以你不需要說她缺乏自知之明,就和她談崗位要求,多講事實,講‘STAR’,這樣最客觀。我最近看過一篇案例,大意是有位主管不好意思指出下屬的問題,隻好一直憋在心裏。最後他不得不讓人家走人的時候,員工很驚訝,問他到底為什麽。主管隻得說出忍了很久的問題,結果員工根本不領情,她憤怒地說,我在這裏工作了十三年,為什麽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問題在哪裏!直到今天你讓我離開——所以,經理真對員工好,就該明確指出員工的問題,並指導他改進,千萬不要回避問題。這樣,即使有一天你不得不讓對方離開,也能避免他的驚訝和過分的憤怒。說回咱們這個CASE,‘高代級別’和‘業績良好’隻是應聘經理的兩個基本條件,並不是充分條件,陳豐的大區裏夠得上這兩條的少說也有二十幾號人,但我們都知道,真正夠實力來拚一拚的也就那麽兩三個人。我想,王沛瑤之所以報名競聘經理,不是因為想搗蛋,明知道自己不夠格還偏要來,她是沒搞明白公司對經理的要求,以為自己夠格,才懷著希望報名的。在發現員工缺乏清醒認知的同時,經理應幫助員工準確定位,了解自己和崗位要求的差距。”
  王海濤認真地點點頭說:“你這一說,我就特別明白了。我可能下次遇到同樣的情況,還是會為難,但起碼我已經知道正確的處理原則是怎樣的,我再不會把麻煩推到陳豐這裏來——拉拉,哪天你方便,我請你吃飯致謝。”
  拉拉不好意思了:“海濤你別客氣,我就記憶力好一點,擅長背誦。”
  等陳豐回來,王海濤問過他沒有別的事情後就出去了。
  陳豐看著拉拉笑道:“行呀,三言兩語就把人家說得目瞪口呆。”
  拉拉晃了晃腦袋說:“什麽呀,那不叫目瞪口呆,叫心服口服。銷售經理對數據都很敏感,你和他一算成本,他特別容易明白過來。我用的是啟發式,把這事和他的個人前程聯係起來。下回,他再不會這樣把麻煩都推給你了。”
  陳豐笑道:“看,馬上又把這事和我的個人利益結合起來了。我請你吃飯。”
  拉拉也笑,說:“不吃,你老拿這樣的發票給TONY林報銷,回頭他該和曲絡繹說了,你們杜拉拉是不是特缺營養呀?怎麽老是蹭銷售部的飯吃。”

  21、想做經理的人3——四十歲的激情和能力
  兩人拿出A簡曆,盧秋白,四十一歲,在DB服務了十六年。
  拉拉眨了眨眼睛道:“他可真能待,有沒有搞錯,十六年?兩個抗戰都結束了!”
  陳豐看著簡曆推測說:“估計是大學畢業不久就加入DB了,老員工。”
  拉拉感慨說:“真是最美好的年華都獻給了DB。”
  陳豐介紹說:“他的業績還好,都能完成任務。人也不錯,不計較,肯吃虧,人緣好。”
  拉拉馬上追問結論道:“怎麽樣,那你要不要吧?”
  陳豐把手中的資料放到桌上說:“我哪裏敢要?”
  拉拉點點頭說:“盧秋白這人我了解得不深,平時見麵打個招呼而已,可我就猜到你不會要他。”
  陳豐好奇地說:“哦,為什麽呢?”
  拉拉分析說:“他要能行,還用挨到四十一歲嗎?他又不是缺機會,十六年裏,該有多少次銷售經理的機會從他麵前流過?最保守的估計也不少於五十次。按說,四十歲該當總監,做高管了,起碼也得奔著二線經理去了——要不是這樣,就該準備貢獻餘熱了。”
  陳豐覺得拉拉說得絕對了點:“你這有沒有點年齡歧視呀?”
  拉拉解釋說:“哎,四十歲本身不是個問題,它隻是一個協助我們判斷的指標。這可不是我的個人觀點,是無數先輩的經驗之談呀。專家的意見,對於到了四十歲還停留在中層幹部級別的,要警惕了,要麽可能是他能力有限,要麽可能是他已經缺乏工作動力,開始混日子了。選拔幹部,應該謹慎麵對這一類型的應聘者。”
  陳豐感慨道:“你變了。”
  拉拉對他突然轉換談話方向楞了一下說:“有這麽嚴重嗎?”
  陳豐點點頭說:“我看有。成熟了不少。”
  拉拉摸不清他話背後的意思:“我說陳豐,你這是好話還是壞話呀,我怎麽聽了很有壓力呀。”
  陳豐笑著說:“那你自己去判斷吧。”
  拉拉說:“你這就LEADERSHIP有問題了!”
  陳豐不解地說:“哦?為什麽我這就LEADERSHIP有問題了呢?”
  拉拉說:“一個卓越的領導者,他應該擁有他人的信任。而要做到這一點,領導者必須展示讓他人認為值得信任的言行,其中之一,就是擁有清晰明確的立場和態度!換言之,含含糊糊讓周圍的人搞不明白他的觀點,讓人家去猜他的意思,這不是卓越領導者的行為。比如曹操,門太寬就門太寬吧,在門上寫個什麽‘活’呢?直接寫‘闊’不得了?想撤退就撤退,何必說什麽‘雞肋’呢?殺楊修也殺得不直爽。諸如此類,所以他再厲害也隻是個梟雄,不算明主。這‘明主’中的‘明’字,便是今天所謂的‘卓越’的意思。”
  陳豐聽了拉拉這一番話,不由眨巴了幾下眼睛,如果說開始他還有開玩笑的成分,這下他可真是有感而發了:“好吧,算你批評得對。我的意思,就是你比以前成熟了——這是好還是不好,其實我還沒搞明白。”
  拉拉說:“英文中,MATURE(成熟)絕對是個褒義詞。”
  陳豐反駁說:“現代中文裏,成熟是個中性詞。比如我們說這是一個成熟的市場,說明市場規範,也說明可能沒有太多的利潤增長空間了,你說是好還是不好?再比如有時候人家說某某女性‘成熟’,是不是也有說她‘老’的意思?或者說她‘胖’的意思呢?”
  拉拉反應很快,馬上說:“那你說我‘成熟’,是說我‘老’了還是說我‘胖’了?”
  陳豐有點狼狽地說:“這裏不適用。”
  拉拉又把馬跑回來了,她說:“反正,我覺得你不會用盧秋白做經理的。要麽是嫌他能力不夠,要麽是嫌人家缺乏激情、不會積極努力地工作了,跑不出這兩條吧?”
  陳豐老實點頭道:“憑經驗,確實是擔心這兩點,但具體還需要再驗證一下,看看實際是不是這麽回事。”
  拉拉建議說:“陳豐,我們把他的增長率拉出來看看吧?”
  陳豐讚許說:“這個主意不錯。”一麵在係統裏拉出相關數據查看。
  拉拉在旁邊催問道:“怎麽樣?”
  陳豐給拉拉解釋道:“增長率不怎麽樣。他的心態擺明了是能完成任務就行,明明市場有潛力,卻一點都不肯多做。看來,果然沒有什麽工作激情了,就是國營單位說的不積極努力的人呐。”
  拉拉不解地說:“真不明白那他幹嗎還來申請經理職位?像他這樣,銷售代表做了多年,能很輕鬆地完成本職工作,收入不錯,生活質量也高,多好呀!幹嗎非當經理?!他要真當上了這個經理,那是他的不幸,他不會稱職的,要不了多久,就得被你幹掉。到時候連銷售代表都沒得做了。”
  陳豐笑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腦子那麽好用的。其實在國外,很多SALES(銷售)都能HAPPY地做到退休為止;但是在國內,也許是GDP增長快、機會多,整個市場都比較浮躁,不少人認為一定要當經理。經理畢竟是十之一二,哪兒來那麽多經理職位?估計他這也是受了別人的影響,想來搏一搏吧。”
  拉拉說:“要不,咱倆先給他做個簡單的麵試,讓他準備一個區域業務計劃,說明他要是當上了這個經理,將怎樣來完成今年的指標?再介紹一下他準備怎樣擺放區域裏的這些銷售代表?20分鍾的幻燈片就足夠看出問題了。”
  陳豐搖搖頭說:“我對盧秋白還是有一定了解的,他講不出什麽好思路。不用浪費時間了。這點判斷咱們還是有的。”
  拉拉說:“這樣,到時候咱們就能給他指出問題在哪裏,差距有多大,他就會HAPPY地給你做SALES啦。他做銷售代表不是還過得去嘛。”
  陳豐想了想,說:“盧秋白是田野的代表,我看看田野能否說服他直接放棄報名,要是說不通,再來做這次麵試。”
  拉拉說:“田野如果能說服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22、想做經理的人4——性格極端是最壞的情況
  下一個也是老資格的銷售代表,行業資曆八年,在DB服務了兩年多。麵試過的人太多,HR並不見得都能記住誰是誰,特別是銷售代表這個人群,人多,流動又快,拉拉往往見到人大概知道他是哪一組的,但要想把人和名字對上號卻不容易,就是陳豐,也不敢保證能清楚地叫出自己大區每一個銷售代表的名字。但拉拉對這人的名字倒是有印象,她眨巴著眼睛回憶說:“這個是不是當初麵試她的時候,說話有點衝的那個?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個子比較高?我記得她挺能說,但是邏輯不夠好,回答問題有點答非所問,越繞越遠,得把她拉回來才行。”
  陳豐笑道:“就是她。看來人長得漂亮還是有用處,你記得很牢。”
  拉拉說:“她的名字比較特別,艾艾。我記得當時我們有點擔心,覺得她思路不夠清晰,尤其比較自我。但是南生滿意她,說她能搞定客戶,經驗也很豐富,後來我們還是同意南生招她了。現在她表現怎麽樣?”
  陳豐介紹說:“人際關係有問題,聽說最近和她的主管施南生也處得有點磕磕碰碰的。”
  拉拉不太滿意地說:“她大專畢業這麽些年了,一般人處在這種背景下,想在大公司發展的,都會去夜大拿個本科文憑的,她怎麽不做這個努力?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學習能力不行?陳豐,你是知道的,我向來主張,升經理,最好要求是本科生,本科和大專,在學習能力、邏輯思維上,還是有區別的,這是無數先烈印證過的事實了。”
  陳豐笑道:“你這是教育出身的偏見呀。大專生也有邏輯比本科生強的,人家可能隻是當年高考一時失手。”
  拉拉說:“我就是說個概率,你那是小概率事件。高考失手是過去,既然現在想發展,為什麽不去充電呢?總監以上級別不說了,就從大區經理和市場經理級別來看吧,全國二十來號人,你找不出一個大專文憑的。沒人去看著文憑決定提拔與否,隻是等把這些發展較好的人放在一起一分析,就發現教育確實是個指標,和人的智慧相輔相成。”
  陳豐認為拉拉的要求太高,就勸說道:“你說的是中高層的情況,小區經理是典型的基層幹部,戰鬥在第一線的,教育方麵的要求可以低一些。能升到大區經理的小區經理,比例也就十之一二。”
  拉拉同意道:“這倒是。那你覺得她合適不合適?”
  陳豐斬釘截鐵地說:“這人不行,是非多,喜歡抱怨,經常散布負麵言論。她和王海濤的那個銷售代表還不太一樣,那個隻是判斷力有問題,這個呢,是性格不太好——我原本就想著要不要把她換到小一點的區域呢,沒想到南生還把她報來競選經理。”陳豐心裏估計施南生也和王海濤一樣為了往外推不好處理的人,心裏就對施南生不太高興,隻是嘴上沒有說出來。
  拉拉嘻嘻笑道:“這下麻煩了,怎麽和當事人溝通落選的原因,說她愛生是非?”
  陳豐思索著說:“除了性格問題以外,她的邏輯思維、學習能力確實是大問題——可以讓她上機做個IQ測試就看出問題大小了,恐怕10分都考不到,四十分鍾下來,我估計她就暈得找不到北了。但是有個技術問題,EQ和IQ我們好像是規定不和當事人溝通的是吧?’
  拉拉說:“這個沒問題。她一考下來,分數就有了,我可以馬上問她,是不是壓力太大答題時慌張了,要不要重考一次?我估計,她可能連重考一次的勇氣都沒有,那就等於主動棄權了,我見過這樣的。”
  陳豐說:“那就這麽定了。”
  拉拉說:“這主意不錯,反正所有打算送到上海去過評估中心的應聘者,都得先在廣州測了IQ和EQ再說,免得浪費機票錢。不然愛生是非的毛病,你和她溝通起來就費力了,團隊合作呀,大局觀呀,價值觀呀,得好大功夫才能講完。”
  陳豐搖搖頭說:“沒辦法。把施南生也叫來教訓教訓吧,什麽人都往我這兒送。我成收容所了。”
  拉拉好奇地問道:“這個銷售代表招進來也兩年了,實際情況看,有啥長處?做生意的能力還行是吧?”
  陳豐說:“這大半年的生意隻能說過得去。長處嘛,她酒量特別好,搞客戶關係還行,還有就是比較賣力,責任心比較強。現在好的銷售代表很難找,行業發展太快,到處都缺人才,暫時將就著用吧。反正,我看施南生還能鎮得住她。但是最好不要再用她做大區域了,一來她的增長很一般,而且性格方麵有一定風險,從長遠看,還是換到中小區域比較合適。”施南生人未到聲先到,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陳豐剛問了句:“南生,你批這份申請的理由是什麽?”
  施南生就說:“艾艾的性格我最清楚了,我認為她肯定不行。可她和我說,別組的人報名人家經理都批了,再說了,即使不行,她來試一試,也能知道自己的差距在哪裏,以便今後努力——她都這麽說了,我就沒好意思擋下來。看來,您二位都認為她不行,我會和她溝通的。這事是我沒有處理好,我已經認識到了。下次我對這種事情就有經驗了,保證處理好,不給老板添麻煩。”
  她這一通說辭,劈裏啪啦夾七帶八連檢討帶保證,能說的全叫她一口氣給說完了。饒是陳豐智商奇高,也一下說不出話來怔怔地看著她,她就主動征求意見說:“老板,拉拉,你們還有要交代的嗎?”拉拉看了看陳豐,陳豐這才說:“南生,你說她肯定不行,是哪些地方不行?”
  施南生幹脆地說:“團隊合作不好,喜歡搬弄是非,所以人緣不太好:而且她比較情緒化,有時候不分場合說些抱怨公司的話,影響新人的士氣:另外,就是她的邏輯不太好,對投資重點的選擇有點問題,但是又比較固執,不夠謙虛,經常是你好好和她說,她還不聽,非按她自己那套來,等到結果不行了,她又反過來抱怨資源不夠。”
  拉拉聽了,覺得施南生對艾艾的問題診斷得還是比較準的。這時候陳豐繼續問施南生:“針對你說的這幾個問題,你是如何輔導她的,有什麽改進的行動計劃?”
  施南生愣了一下,感到陳豐很認真地在按公司的標準流程追問自己。她有點壓力了,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坐得直了點,收斂起臉上的笑容道:“我加強了和她設定目標,要求她嚴格按照我們定下的投資計劃來執行。至於性格問題,改起來比較困難,我主要是采用及時輔導的策略,每次她一發表負麵言論,我就當場指出,加深她的記憶,免得事後她不認賬。基本就這樣。”
  陳豐沉吟道:“你有沒有考慮過給她換一個小一點的區域?”
  施南生一聽就明白老板的心思了,她謹慎地說:“艾艾的性格不太理想,好走極端,我想盡量不刺激她,慢慢引導她。艾艾這人,就是歪嘴的騾子當驢賣——全都壞在那張嘴上!幹活她還是很賣力的,和客戶也從不敢使小性子。”
  陳豐說:“你自己剛才也說了,性格問題很難改。我是擔心有朝一日矛盾總爆發,會影響客戶。你自己好好考慮考慮吧。我也不是非要你馬上就給她換區域。”
  施南生呆呆地看著陳豐,不知說什麽好。
  拉拉問她:“南生,你是覺得艾艾能改,想給她機會,還是擔心她不能接受調換小一點的區域跟你鬧?”
  施南生猶豫著說:“都有一點吧。”
  陳豐覺得這件事一時討論不出個定論,他揮揮手說:“沒別的事了。”
  施南生笑吟吟地進來的,愁眉苦臉地出去了。
  陳豐和拉拉說:“剛才聽施南生一說,我發現艾艾的問題比我知道的還要嚴重一點——你有沒有發現,施南生好像不太敢動她的區域?估計就是怕她鬧。最頭痛的就是碰到這種性格有缺陷的,不好處理。”
  拉拉很讚同,有一次她和陳豐一起麵試一位應聘者,那人一進來,兩人就覺著他眼神不對,問了他兩個問題,回答思路都顯得十分怪異,而且有仇富傾向,好像周圍的人都虧欠他什麽。兩人謹慎地挑了幾個大眾化的很好回答的問題拋給他,無論那人的回答是什麽,他們都給予充分的肯定,整個過程持續了二十分鍾,然後讓陳豐的助理客客氣氣地把人送出公司大門。
  那人一走,拉拉就嚷嚷起來:“這人太危險了!千萬別刺激這樣的人!你看那眼神!還仇富!”
  陳豐也長籲了一口氣道:“我剛才都怕他當場有什麽毛病要發作了。”
  拉拉說:“可不是嘛,他進來的第一分鍾,我就看出他肯定不行了,就是怕刺激他,才有意小心翼翼地問了他二十分鍾,讓他說一說爽一爽,這是哪個小區經理推薦給我們的呀?”陳豐讓助理把幾個小區經理都叫進來,問大家:“剛才這人是誰推薦的?”
  王海濤認了。
  陳豐有點生氣地說他:“你什麽眼神呀?這號明顯是偏執狂的你也敢往裏招?”
  王海濤嘟囔道:“我也沒辦法,是客戶介紹的,不推給你們見一見,我怕在客戶那裏交不了差。再說,我早上和他談的時候,這人怪是怪一點,但好像也沒在你們麵前表現得那麽嚴重。”
  陳豐聲音不大,但臉色很嚴肅地批評道:“海濤,這還不嚴重,那你說要怎樣才算嚴重?我告誡過你們,哪怕你招來的是個笨蛋呢,最壞的情況就是招來個性格極端的。”
  王海濤有些尷尬,一臉的不自在,施南生趕緊湊上來幫他解圍道:“啊呀,老板,拉拉,給你們見的人,都是我們已經篩過一遍的了,好不好不敢說,起碼都還算正常。我們初選的時候,啥怪模怪樣的都有。我昨天下午見的一個,也是客戶推薦的,這人一進來就先要給我朗誦一首抒情詩,我和他解釋說,‘先生,您可能比較少到外企來麵試,我們這兒不興朗誦詩的。’他又掏出一瓶礦泉水給我看說,‘施經理,今天我口很渴,但是為了這次麵試我一直忍著不去喝它。’我還緊著給他解釋說,‘茶水間裏有礦泉水有咖啡,喝的東西管夠。’他不接我的茬,猛地掏出一把大頭釘說,‘施經理!你看!這是什麽?’聲音那個大呀,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他要拿大頭釘紮我呢!結果還好,他說,‘你看,這瓶水是滿滿的,我現在把這把大頭釘都扔進瓶裏。’然後他就真這麽幹了。大頭釘浮在水麵上,水麵高出了瓶口一些,但是水並不流出來。他激動地對我說,‘施經理,你知道這說明了什麽?’我說,‘說明啥呀?不就是表麵張力的一個物理試驗嘛。’他說,‘這說明了,我就像這個瓶子,隻要你們肯給我機會,我能承載超出你們想象的東西!’要不是我給擋下了,他今天就該來給老板和拉拉表演魔術了。”
  田野也說:“我昨天看的一個也很暴躁,麵試完,我正準備送他出去呢,他忽然讓我把他的簡曆還給他,我很驚訝,但還是準備照他的意思做。這人這時候怒氣衝衝地說,‘因為我不想在我走後你們把我的簡曆當草稿紙!’我很平和地解釋說,‘我們公司很尊重每一位應聘者的隱私,所有不合用的個人資料都會用碎紙機碎掉的,絕對不會用來當草稿紙。’他一聽又要把簡曆還給我,我哪裏敢留呀!隻好說我們已經有他的聯絡方式,簡曆他可以帶回去了。”
  結果變成了幾個小區經理的現場訴苦會,倒顯得陳豐和拉拉有點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拉拉今天一提,陳豐也想起了那天的訴苦會,兩人一起笑了起來。末了,陳豐說:“南生的這個代表雖然沒有極端得那麽嚴重,但是性格還是有缺陷,對銷售這個職業而言,還是要慎用的。”
  拉拉讚同地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看南生剛才出去時的那個表情,她會重視這件事情的。”
  陳豐顯得不太放心道:“到時候還是要幫著她一起處理這個事。我不太放心。’
  拉拉寬慰他說:一艾艾在行業做了八年了,應該知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的道理——哪怕你不在DB幹了,客戶總是這些人,你換家公司,還是要和這些客戶打交道,除非你不想在這個行業?昆了。相信她不會亂來的。其實換個小區域對她也有好處,不用那麽辛苦,收入也不見得少。”
  陳豐說:“就是看她年資也不短了,我還稍微放心點。南生有點大大咧咧的。唉!真是操碎了心呀,我兒子都說我又添了白頭發。”
  拉拉笑道:“你這樣顯得更時尚,這效果叫挑染,人家是要花錢才能有你這效果的。”

  23、想做經理的人5——在影響力和驅動力之間選擇
  拉拉催促說:“趕緊的,大個蘿卜在後麵,這倆都是星光燦爛的TOP SALES,你的目標人選來了。”
  陳豐臉上不覺浮出一絲笑容道:“兩人的業務能力和客戶口碑都不錯,三十出頭的年紀是最好用的時候,姚楊的行業年資將近六年,李坤七年。哦,對了,他們的教育出身會令你滿意的,都是名校畢業的碩士生。”
  拉拉糾正說:“什麽呀,人是給你用的,我滿意不算,重要的是你滿意。。
  陳豐笑道:“你滿意也很重要,你不滿意的話,我就不放心。”
  拉拉看看手中的簡曆道:“陳豐,要不你先說一說對這兩人的評價?”
  陳豐比較道:“姚楊影響力不錯,她在小組裏的威望比較高,親和力跟號召力比李坤勝一籌,弱點嘛,不夠OPEN,比如我們觀察不到她把自己的經驗形成係統的書麵信息,以便現成地推廣運用的行為,這恰恰是李坤優於她的地方。”
  拉拉笑吟吟地望著陳豐道:“這兒沒有外人,咱們也別拘泥於STAR(指具體事例)不STAR了,是不是覺得她做事情的時候會保留一手?”
  陳豐斟酌著說:“怎麽說呢,比如你給她定好指標,她會給你完成,但是假如今年大區有別的組出了問題,需要她那組多做貢獻的話,我擔心她不會有李坤那麽賣力,藏一點實力也難說。這是我猶豫的地方。
  拉拉澄清道:“那是有點問題——你覺得她這方麵嚴重的程度如何?”
  陳豐想了想說:“不算很明顯吧,我隻是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你的感覺呢?”
  拉拉說:“你前麵說到她沒有把經驗形成書麵係統的東西,供他人現成地推廣運用,這一點我記得以前田野曾給過具體事例,比如她帶新人就不如李坤有係統有計劃,從結果看,李坤手上還是帶出過那麽幾個不錯的新人,姚楊的戰績就一般了。我觀察過,姚楊的理論水平和邏輯思維都不在李坤之下,她沒有像李坤那樣去做,有兩種可能;一是她想不到要這樣做,二是她想到了,但意願不高——田野曾在小組鼓勵資深代表這樣做,所以我分析姚楊意願不高的可能性居大。”
  陳豐點點頭:“我建議讓姚楊過評估中心,我們可以在評估過程中再著重觀察一下擔心的地方。”
  拉拉同意道:“人無完人,姚楊畢竟是南區的TOP SALES,總體素質還是不錯的。我也讚成送她過評估中心。”
  關於李坤,陳豐說:“李坤驅動力非常好,結果導向的意識很強。他的弱點是不夠大氣,有時過於固執,會在細節上糾纏不清,抓重點的能力不如姚楊,在小組裏的威望也比姚楊遜一籌。”
  拉拉道:“這有點奇怪,論說李坤把自己的經驗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和大家分享了,為什麽反而他的威望不如姚楊呢?難道大家不心懷感激嗎?”
  陳豐笑道:“就是我剛才說的,他不夠大氣,有時候會過於糾纏細節,沒有姚楊會做人吧。人呢,不是都那麽理智的,很多時候,你明明幫了一個人,但是隻要你去責怪限製他某些不那麽妥當的地方,他就會不高興了,而把你對他的幫助拋到腦後。同理,有的人其實沒幹什麽,隻是嘴甜,也招大家歡迎。”
  拉拉道:“嗯,有道理,李坤還是得注意一點技巧,免得吃力不討好。李坤其實特別敬業,屬於‘全身心奉獻’的類型。我每次看到他步履匆匆的樣子,就感覺他不像一個人,而像一頭勤勤懇懇的牛!說實在的,當年我在上海做裝修,也就那樣了。——我估計,送評估中心的話,這兩人都能過關。就看你的決定了。”
  陳豐想了想說:“銷售經理,完成指標的能力和意願還是第一位的。”
  拉拉笑道:“聽你的意思,似乎有點偏向李坤嘛。你還是喜歡要一個肯下死力給你賣命幹的吧。”
  陳豐不肯承認:“我有那麽勢利嗎?”拉拉認真地說:“這怎麽叫勢利呢?這叫專業——驅動績效的能力確實是銷售類崗位的頭一條要求。可話說回來,現在我們不是招銷售代表,是招銷售經理,他自己一個人做指標的能力強還不夠,他還得影響力好,讓全組的人都服他,願意跟著他一起把指標做出來。”
  陳豐撓撓頭道:“是呀,所以得在這兩個人的兩種能力中做一個取舍平衡,這個度不好把握。這一定得慎重,不論上哪一個,對另一個都是個不小的打擊,到時候還得好好安慰。”
  拉拉見他深感頭痛的樣子,笑道:“幹脆沒得好挑,你也就踏實了,現在這兩個都不錯,你反而痛苦——不知道選哪一個好了。”
  陳豐的心裏稍稍偏向李坤,其中一個原因他沒有說出來:姚楊三十二歲了,還沒有生孩子,他擔心她就這一兩年要懷孕了。
  陳豐想了想,問道:“獵頭那裏進展怎麽樣?”
  拉拉說:“下周初給我們答複。我認為我們這兩個內部人選都不錯,外麵找來的經理,主要優勢是有現成的管理經驗,別的未必強過他們。”
  陳豐表態說:“可能會在姚楊和李坤當中二選一。我們等看過外部人選再做最後的決定吧,如果外部的人選真的強,我也會毫不猶豫選外部的。拉拉,要是非讓你挑一個,你會挑哪一個?”
  拉拉狡黠地笑道:“我會拋硬幣決定。”
  陳豐沉吟道:“看來,我得好自為之了。”
  拉拉順嘴就來了句:“無論你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話一出口,拉拉自己也笑起來——這個堪稱經典的官僚句式,它的真實含義是“我將不提供任何支持”,大約以前聽李斯特講多了,曾幾何時,一個不留神,它這麽輕鬆自然地從自己的口中溜了出來,莫非這就是所謂的耳濡目染、潛移默化?
  陳豐悻悻地說:“你果然是成熟了。”
  拉拉趕緊賠不是:“對不起對不起。”

  24、想做經理的人 6——憤怒的獵頭
  獵頭公司那一頭和拉拉接洽的顧問叫AMANDA,是一個漂亮能幹的女子。不過五日,她推給了拉拉三個人選。
  拉拉麵試之後,三個都不肯要。她和AMANDA一溝通,AMANDA馬上說:“為什麽?”言語之中透著不高興。
  拉拉把AMANDA那份帶著質問意思的不痛快聽得明明白白,但她假裝沒聽出來,斯斯文文地解釋說:“你看這第一位,她休產假一口氣休了五個月,我實話實說,放眼望去,我們DB沒有哪個銷售經理會放心地一口氣休五個月產假的,都是四個月就回來上班了,有的人甚至剛滿月就回來了,公司讓她休足四個月,她自己放心不下銷售非要回來上班——我問過這位應聘者,孩子是順產,大人和孩子的情況都正常。我覺得,至少說明她並不擔心,在五個月這麽長的時間裏,自己負責的區域情況怎麽樣了?我如果是為一個工作悠閑、收入不高的崗位招人,她沒問題;但是現在我們這個職位需要的是一個非常敬業、全情工作的人。”
  AMANDA申辯說:“她畢竟過往有出色的銷售業績呀,而且既然她已經生了孩子,以後不會有休產假的情況了,這是很保險的,甚至是一個優勢。”
  拉拉說:“你這說得不錯,她不會再要求產假了,但是她休完產假後,我們可以看到,之後的半年多裏,她幾乎沒怎麽正經做工作,她的工作職責是什麽都說不清楚,她的解釋是由於她不同意當時老板的銷售策略,上下級之間沒法合作,所以處在一種半休息狀態——這樣的狀態我們也有不少經驗,通常是發生在一些有問題的員工身上,而且往往問題不在能力,在工作態度,隻是因為她處在哺乳期內,受國家法律保護,公司雖然對她意見很大,也隻好先養著她,讓她不幹活白拿工資,等孩子滿一周歲,哺乳期結束了,公司就不和這個員工續約了——這個人你可以去做一下背景調查看是不是這類情況。從簡曆上看,正是孩子滿周歲後,她離開原公司,跳槽改行做市場了,也就是說,到現在,她已經兩年沒有做直接的銷售工作了,我們姑且不論她哺乳期滿後離開原公司的原因到底是不是態度方麵有問題。”
  AMANDA聽了拉拉的分析有些心虛,因為她心裏有數,事實正如拉拉推測,當時這位確實由於態度問題,原公司無奈地養她到哺乳期滿後,和她結束了勞動合同。獵頭AMANDA很清楚,HR的邏輯是,既然這人在原雇主那裏曾經態度有問題,就難保她今後在現雇主這兒還會犯老毛病。
  但AMANDA生性頑強,不是輕易善罷甘休的主,她繼續解釋說:“我們了解過,她確實是因為職業發展的考慮,想轉行做市場才跳槽的。”
  拉拉笑道:“應聘者也是這麽和我解釋的,不過,她既然當初想轉做市場,現在為什麽又走回頭路呢?這個職業發展的規劃是有問題的,對於一個經理來說,應該能想明白這些。主要是我也實在不好把一個兩年沒有在做銷售的人推薦給銷售部呀。”
  AMANDA隻得悻悻地就下一個人選開始和拉拉討價還價:“那林菱呢?他真的很專業,我認為他是典型的歐美派經理人。”
  拉拉認可說:“對的,AMANDA,我和林菱一談,就能感覺到你說的這點,非常專業,典型的歐美企業培養出來的職業經理人。我之所以不推薦他的原因是因為他的業績沒有完成,才百分之八十幾的完成率。”
  AMANDA馬上打斷拉拉說:“他們公司70%的完成率就能拿獎金了。”
  拉拉說:“我知道,我們公司也是這樣的,但是正如我之前和你溝通過的,我們要找優秀的銷售經理,最起碼的一條,他的業績一定要出色。這是沒得商量的。”
  AMANDA壓著不快說:“拉拉呀,他負責的產品本身出了點問題,這是客觀原因,他們全國負責這條產品線的各組都不能完成任務。”
  拉拉耐心地解釋說:“這個我知道的。我問過他的業績排名,在南區同產品組中,他的業績排名是第三——既然大家都不能完成任務,我們就不談絕對值,看相對排名好了,‘南區第三’不夠令人滿意,如果他是全國第三,我就會推薦他。事實上,我和他談的過程中,確實感到他在結果導向上,是需要加強的。”
  AMANDA忍著拉拉的挑剔,背水一戰地把寶壓在最後一個應聘者身上了:“拉拉,那麽常戎該是不錯的。他有兩年的銷售經理經驗,帶一個八人的團隊,業績不錯,而且我感到他的結果導向很強。他是為了在DB這樣最一流的公司發展才考慮跳槽的。”
  拉拉說:“對的,常戎業績不錯,結果導向很強,帶的團隊規模也和我們DB的情況相當。在他過往的工作經曆中,檔次最高的公司是SK,和我們公司的行業地位相當,所以我先問了問三年前他在SK的業績表現,但是他完全記不得當時的情況了,並且說他很奇怪HR居然會問發生了這麽久的事情。我解釋說我不要求確切的數字,隻要求大致的概念。他仍然說不上來。在他的回答中,充滿了‘我的業績不錯、很好’這樣的文字,但是沒有數字,到底是怎麽個不錯法呢?你是第一、第二還是第三?你們組裏多少人?你是八個人中的第三,還是五個人中的第三?你不給我數字,我怎麽衡量你有多麽的‘不錯’呢?他現在的公司也算比較大的公司,我詢問他接受過招聘培訓嗎,他明白我的意思,馬上回答說,接受過‘目標選才’的招聘培訓,他們在麵試中也是要拿STAR的(指具體事例,要有數字時間地點這樣明確的可衡量的概念,而不是模糊的文字描述),這說明他知道該怎麽回答問題才算符合要求,但他沒有按常規回答。”
  AMANDA堅持說:“但他現在的業績確實不錯,我在資料中給了你具體數字的。”
  拉拉分析說:“他說不出三年前的數字,有一種可能,也許是數字能力欠缺,也有可能簡曆有作假成分,因為我不僅要求數字,我還要求他說出當時具體負責的區域等,這總不會不記得吧?但他在回答問題的時候,似乎壓力很大,有惱羞成怒的表現,這很奇怪。所以我懷疑三年前那段時間他到底在哪裏工作,那段經曆有點不落實。”
  AMANDA再次打斷拉拉說:“這是可以去做背景調查的呀。”
  拉拉解釋說:“我之所以不要求背景調查,馬上推翻他,是因為他的溝通技巧挺成問題,一般人在麵試的時候都知道在HR麵前要客氣點,而且我問到他簡曆中數量級最高的公司的經曆是很正常的,退一步說,即使他覺得我的問題奇怪,EQ高一點,就不會對HR說‘很奇怪HR居然會問發生了這麽久的事情’,這是很不禮貌的。我不在乎他怎麽和我說話,但是他能這麽和我說話,說明他在平常也能這麽和其他人溝通,他的EQ不能令我滿意。”
  AMANDA其實在麵試中也發現常戎的溝通技巧很生硬,但這是她手上最後一張牌了,她唯有堅持到底:“常戎會不會是在麵試中有壓力一時表現失常?”
  拉拉不相信以AMANDA的水平會判斷不出常戎的溝通技巧不行,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兒都要狡辯,未免PUSH得太過了(此處指AMANDA給拉拉施加壓力),這獵頭當得夠強勢,到底是誰在賺誰的錢?還像提供服務的嗎?拉拉心裏有點不痛快,有些事情拉拉本來想給AMANDA留點麵子的,但既然她這麽較勁兒,拉拉索性都說了出來:“AMANDA呀,我實話實說吧,常戎當年在SK的經理是我的舊同事,我昨天打電話找他問過了,常戎三年前已經不在SK了,所以他在回答業績和負責的區域的時候都支支吾吾,我估計他這期間可能短暫地在一家不怎麽樣的公司過渡了一年,他不願意說出來罷了。你是很清楚的,隱瞞或編造過往的工作經曆,大公司是絕對不會接受的。還有,我了解到,因為溝通技巧生硬,他和現在的下屬關係比較緊張。根據我麵試中的觀察,他的EQ肯定是達不到要求的,溝通技巧很重要,我們無法在這點上妥協。”
  AMANDA聽拉拉這一番說話,情知這一批送過來的三個應聘者全軍覆沒了,接到任務後就緊張地忙碌了一周的她很有挫折感,不服,又不能對客戶發脾氣,隻得拉長了聲音斯斯文文地說:“拉拉,我有點CONFUSE(困惑),在我看來,前兩位都很專業,是地道的歐美公司培養出來的人,業績弱一點的你不要,脫離銷售崗位兩年的你也不要,第三位,一直在做銷售而且業績也不錯的,又不滿意他的溝通技巧和EQ——說實在的拉拉,你們要找的是大公司中的優秀經理,但如果人家現在已經是大公司中的優秀經理了,跳過來也是平跳,又沒有升職,那他們為什麽要跳呢?你可不可以教我一個CONVINCE(說服)優秀應聘者跳到DB的理由?”
  拉拉明白,AMANDA嘴上說自己“困惑”,要“請教”說服優秀應聘者跳槽的理由,實際上是在將拉拉一軍:“你們有什麽資格要求那麽多?”
  獵頭的性格各異,AMANDA這麽銳利的性格對於做服務其實不妥,但是她的業務能力還是不錯的,好過一些狗屁不通的家夥,拉拉雖然被她頂得心中不快,還是裝沒事人一樣解釋說:“DB在行業中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產品線也很豐富,如果他想進最一流的公司,那DB就是;他想做最優秀的產品,那我們的品牌就是。這兩點,業內的應聘者都很清楚。還有一點,DB在華擴張的戰略很明確,未來的兩三年裏,隨著銷售隊伍的不斷擴大,我們在各個一線城市,會陸續有新的大區經理職位出現,這是業內其他公司難以比擬的——一個優秀的小區經理,在其他公司,也許等了八年十年還輪不到一個大區經理的空缺,而一個優秀的職業經理人,最輝煌的職業周期就是三十歲到四十歲的黃金十年,過了這個階段,經驗再好,體力也跟不上趟了,激情也熬得差不多了。除非是總監級別以上的崗位,誰願意升一個已經四十歲的小區經理呢?他能等上幾個八年、十年?這點,有頭腦的,你和他一說,他就明白。”
  憤怒的獵頭AMANDA,本來憋著一肚子惡氣差點沒氣爆肚皮,結果拉拉這一說,她一想,是呀,那些優秀的野心勃勃的小區經理還真是會在乎這個。最後她答應說:“行,再給五天時間,重新搜索一遍。”

  25、想做經理的人 7——跳槽動機
  AMANDA果然很快又給了拉拉兩個人選,都是從DB最強大的競爭對手那裏弄來的。
  第一個人叫麥克,他在目前的公司任職六年,有三年的銷售經理經驗。拉拉和麥克簡單聊了幾句,就感覺到他的思路很清晰,在目前的公司也發展得很順利,當了三年銷售代表就升起來做經理,在行業中算是升職升得相當快的了。當拉拉發問時,麥克傾聽的身體語言非常專業老練,給拉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拉拉提問的第一部分是關於業績。
  拉拉問道:“麥克,你今年的累計完成率怎麽樣?”
  麥克說:“超過100%了。”
  拉拉說:“你對四季度的銷售預計是怎樣的?”
  麥克說:“完全沒問題,預計全年銷售將會達成110%,增長率也有35%,公司的平均增長要求是30%,所以我自己對這個數字是滿意的。”
  拉拉說:“你的盤子在南區的排名是怎樣的?”
  麥克自信地告訴她:“全國排名,我是第二。”
  簡潔明快的幾個問答下來,拉拉覺得業績問明白了,便開始就人員管理的部分發問。
  拉拉問道:“你現在要帶幾個人?”
  麥克說:“十個。”
  拉拉笑道:“比較多。理論上,滿負荷是八個。帶十個帶得過來嗎?”
  麥克承認道:“是很累。不過還能應付吧。”
  拉拉問道:“你今年的人員流失率是多少?在這十個人中,在現公司服務超過兩年的有幾人,他們負責的區域是怎樣的?”
  麥克說:“今年流失了兩個人,四季度應該不會再有什麽變化了。我的團隊中,超過兩年服務期的員工有三人,他們都能獨當一麵,是我的核心隊員,負責最重要的區域。這三個人還承擔了協助我帶新人的任務,我現在有三個比較新的,正好他們一人帶一個。剩下四個在公司服務期是1~2年之間,但是行業年資都有2~4年了,算是成熟的代表。去年我的團隊出了一個全國TOP SALES,今年也升了兩個高級銷售代表。”
  拉拉接著問道:“那麽,假如你離開,你會推薦誰來接你的班呢?”
  麥克說:“三個標杆隊員中,有一個跟了我快4年了,隨時可以上位的。另外兩個,在半年到一年的時間裏,也都能準備好上位。”
  拉拉聽了他的介紹,感到他的團隊的狀態還比較正常,老中青職業階梯呈現出一個較合理的結構,有已經培養好的接班人,而20%的流失率,就行業的銷售人員而言,算是中等偏好的水準了。
  拉拉感到麥克的團隊帶得OK,便轉而考察他與上級的匹配類型。
  拉拉換了一個方向問道:“麥克,你現在的老板,做你的主管多長時間了?”
  麥克說:“他是從別的區調來的,我們合作一年多了。”
  拉拉問道:“你能描述一下,他管理風格上有什麽特點嗎?”
  麥克說:“他非常強調結果導向,對執行力要求很高;很重視銷售市場策略,他的邏輯非常強;還有,就是他是個比較幹脆的人,授權能力很強。”
  拉拉追問道:“那你喜歡這樣的風格嗎?”
  麥克坦率地說:“喜歡。我其實很介意老板是否能給我一個自由發揮的空間,也希望老板是個爽快人。管得太細或者黏黏糊糊的老板,會讓我感到鬱悶。”
  拉拉點點頭說:“可以理解——那麽,你的老板認為你需要發展的是哪些方麵?”
  麥克說:“他建議我有機會讀一讀MBA,加強戰略思考(THINKS STRATEGICALLY)的能力。”
  拉拉說:“你同意他的看法嗎?”
  麥克點點頭道:“我覺得他說得很對。戰略思維正是我期望自己加強的方麵。”
  拉拉笑道:“聽起來,你和你的老板還是很默契的。”
  麥克讚同道:“是呀,在我過往所有的老板中,他是我最喜歡的一個。”
  隨後,拉拉又問了麥克目前的收入情況和職業發展規劃,她望著筆記本上記錄下來的麥克的工資,那是個很不錯的數字,拉拉心裏不由生了疑惑。拉拉略一思索,決定正麵考察對方的跳槽動機。拉拉微笑地看著麥克說:“麥克,能告訴我為什麽會對DB的職位感興趣嗎?”
  麥克老練地侃侃而談道:“呃,是這樣的,DB是行業裏數一數二的老資格王牌公司,擁有最專業強大的銷售隊伍和完美的產品線。此外,最吸引我的地方是,DB有一個雄心勃勃的在華發展計劃,我相信,這意味著今後幾年中,DB將提供行業裏最多的職業發展機會,這是我目前的公司無法相比的。”
  麥克的回答太標準了,而且很熟練,以至於拉拉簡直都懷疑是不是AMANDA和他先演練過了。拉拉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但是,麥克,我還是有一點疑慮,坦率說,經過我們今天的溝通,我認為你是一個比較成熟的經理,你能完成指標,沒有業績上的壓力,你帶的團隊的下屬狀態正常,你和主管之間的上下級合作堪稱默契,你的收入在行業中算是偏高的,而且你升職也升得很快,這一切,都說明你的公司器重你;而DB現在提供的職位對你來說,並沒有一個提升,是平跳,頂多就是加點工資,這構不成吸引力。雖然你前麵也說了DB的好處,謝謝你對DB的看好,但是,每一次跳槽都是有風險的,你需要重新建立人脈,有一個適應不同公司文化的過程,恕我直言,你在目前的公司,是比較COMFORTABLE(舒服)的,你在目前的公司服務了六年,已經積累了很深厚的人脈,從我們HR的角度看,你屬於穩定型的員工了——我看不出你有跳槽的理由。”
  拉拉一口氣說完,微笑著看著麥克,等他回答。麥克猶豫了一下才說:“拉拉,謝謝你的提醒。你是位非常專業而負責的HR。我確實也會慎重考慮我的跳槽。在做出最後決定之前,我會再多方做一些了解。”
  拉拉說:“是的,對您個人而言,跳槽是很大的事情,您一定要慎重考慮。對於我們而言,我們需要一個真正滿意這個職位的人——您在工作中也時常需要招人,一定了解,工作動機是招聘者很關注的。”
  麥克也笑了說:“我會認真考慮您的建議的。”
  拉拉和AMANDA通了一個電話,告訴她麵試的情況和自己的擔心。AMANDA有點不太服氣,她認為麥克的能力不錯,自己是按拉拉的要求去找人的,至於跳槽動機,自己並沒有去刻意說服麥克,是他自願來麵試的。
  拉拉問她:“那麽麥克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跳?他的工資已經很高了,我怎麽給他加也多加不了一兩千元,像他這樣成熟的職業經理人,不會為了那麽點錢跳的。”
  AMANDA理直氣壯地說:“因為他現在負責的產品線過兩年可能會出售。他要為未來做打算。”
  拉拉感到AMANDA雖然很努力但還是嫩了點,就耐心地解釋說:“AMANDA,這一條他也和我提了一下,但是通過今天的麵試,我得說,麥克是一個潛力不錯的經理,根據我的經驗,各大公司都會想辦法保留這樣的人才,你看他的公司給他的待遇很高,升他也升得很快,說明他們重視他。一旦他真要提出辭職,他們必然會正麵和他溝通,提出比如給他換產品線等讓他安心的解決方案。那樣,就算他過了評估中心,甚至簽了我們的OFFER,到最後一刻也很可能說變卦就變卦,鬧得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
  早在一開初,拉拉就和AMANDA明說了,會內部外部一起看,外部的人選一定要比內部的強才會考慮外部的。這給了AMANDA很大的壓力。有的獵頭公司聽說這樣的條件往往就不願意接這個活了,或者不肯賣力去做。但是AMANDA不同,她未滿三十,野心勃勃,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機會。
  AMANDA是一個漂亮的姑娘,天性強勢,隻不過做了獵頭這一行,為了收取昂貴的顧問費,而生生地在客戶代表杜拉拉麵前把棱角收藏起來,她表麵上做出一副NICE(和藹)的模樣,心中卻早已經數遍問候了杜拉拉的先人:TNND,你非讓我找能力強的,我掘地三尺,把整個廣州都翻了個底朝天,來回折騰了三遍,好不容易找了個能力強的來,你又說這樣的人他的老東家會拚命挽留、跳槽動機不足,可上周不也是你自己說越是優秀的小區經理越可能為了以後能做大區經理願意跳到DB來嗎——你這是耍我玩呀?!
  當下,AMANDA一著急就不管不顧地反駁說:“這個是我們不確定的。拉拉,麥克這樣的人在市場上很不容易找到的,我們費了很多的心思。我建議還是讓他試一試。”
  拉拉很理解獵頭的心情,但是她認為自己對麥克不具備跳槽動機的判斷沒有錯。最後,拉拉說:“根據我們公司評估中心的要求,應聘者需要準備一套30分鍾的幻燈片,內容包括兩部分,請應聘者陳述自己是如何製定區域業務計劃的,以及他帶團隊的理念。你通知麥克準備PPT,約個時間,講給我們大區經理陳豐聽一次。”
  第二天下午,AMANDA很有挫折感地告訴拉拉,麥克說他不來了。AMANDA憤憤地說:“他這人可真不職業。既然不想跳,又何必浪費我們大家的時間呢?”
  拉拉說:“應該也不是有意的,估計他就是擔心未來有變,所以出來麵試,做兩手打算。他的老板也不是傻瓜,肯定看出他的想法了,沒準就是昨天剛給他吃了定心丸了——他這樣的情況,隻要原公司誠意挽留,他是不會跳的。他在那裏都待了六年了,對銷售類員工而言,這是很穩定的類型了。”
  AMANDA這次有點心服口服了,感到跟拉拉還是學到了一些新東西,她細心地記錄下拉拉的觀點並向拉拉道謝。
  AMANDA想了想,還是不好意思地問拉拉:“我感覺,麥克今天通知我放棄,和你昨天要求他準備那個幻燈片似乎有著一定的因果關係,不知道對不對?”
  拉拉笑了:“是有點關係。我就試他一試。”
  AMANDA好奇地問:“不就是準備個幻燈片嗎?為啥就能試出他來呢?”
  拉拉說:“麵試其實是很辛苦很麻煩的,特別是經理這樣重要崗位的麵試,絕對是對體力和腦力的雙重考驗。如果單純是大家麵談一下,麥克也無所謂,但是要他準備幻燈片,那他就得動腦筋準備數據和資料了,還得花心思安排結構,不費上一兩天,他寫不好那個東西。這一來,他如果心不誠,就會嫌麻煩了。我昨天其實已經估計到,一旦你告訴他要準備PPT,他很快就會給你一個明確態度的。”
  拉拉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要不是這樣,AMANDA你也不服氣呀。”AMANDA是聰明人,點到即可,無須多說。
  最後,拉拉告訴AMANDA,她已經和另外一位候選人羅賓初步談了一次,決定明天就推給大區經理陳豐麵試。

  26、想做經理的人 8——該做的事和容易做的事
  羅賓是高個兒小夥子,三十二三的年紀,長著一副聰明相。在和陳豐的麵談之前,拉拉先安排他上機測試了IQ和EQ,結果兩項分數都比較高,尤其是EQ得分更高。拉拉得意洋洋地把羅賓的成績放到陳豐的桌麵上,陳豐伸長脖子一看說:“哇,強,我喜歡!”
  拉拉笑眯眯地說:“八年行業資曆,其中兩年大公司銷售經理的經驗。主要長得也帥。”
  陳豐笑道:“長得帥好呀,客戶喜歡,下屬也有動力。”
  陳豐和拉拉一起在會客室聽羅賓演講了他準備的PPT。他的PPT思路清晰,內容專業,兩人都比較滿意。最後,陳豐問了羅賓一個問題:“你負責廣州的業務這麽多年了,一定有很深厚的客戶基礎。能否說出幾個相關領域的大客戶,你和他們的關係能達到鐵杆死黨那麽牢固,有任何好事,他會首先想到你,當你有事請他幫忙,他肯全力以赴的?”
  羅賓稍一思索,很快就一口氣列出了好幾個名字。陳豐很認真地聽他說,一邊不時地點頭,然後笑著對羅賓說:“這幾位都是權威人物,我們DB也和這幾位關係很好。”
  麵試結束後,拉拉把羅賓送走,轉回頭問陳豐:“前麵我看都很好,就是最後一個問題,他的回答你到底滿意不滿意?你並不隻是單純想了解他的客戶基礎吧?”
  陳豐雙眼望著前方一邊思索著一邊慢慢回答拉拉道:“怎麽說呢,他列舉的確實都是重要的大客戶,數量級很高的人物。但是,也暴露了一個問題,在他負責的領域裏,還有幾位更重要的大客戶他隻字不提;他提到的,都是大客戶中相對比較容易搞定的人——做生意,真正攻擊力強的,一定要搞定那些最重要的大客戶,因為他們是重中之重,要做該做的事,而不是做容易的事;而羅賓的選擇呢,無一例外是找其中最容易的環節下手,卻回避了最重要而難搞定的人物,這是攻擊力不夠的一個明顯標誌。當然,他很聰明,會想辦法彌補這個不足,所以也能完成任務。”
  拉拉這才對陳豐最後那個問題的用意恍然大悟。她問道:“那麽這一點上,姚楊和李坤哪個強一點呢?”
  陳豐說:“他倆都知道要盯住大個蘿卜來做,風格不太一樣,姚楊的辦法比較聰明輕鬆,李坤就是誠誠懇懇靠長期的努力取得客戶認可,他有長跑的耐力。”
  拉拉點點頭說:“銷售做得好的有兩個典型類型,要麽是特別聰明,特別討人喜歡;要麽是長了一張誠實的臉?辦事兒踏實可靠,讓人特別信得過——這兩人一人占了一個類型。”
  現在,內部和外部的人選都篩過一遍了,拉拉問陳豐:“我們該做一個決定了,你想送誰去過評估中心呢?”
  陳豐說:“我馬上安排人去找羅賓提到的那幾位客戶做個背景調查,看看客戶對他的反饋。總的說來,這小夥子還是不錯的,比李坤和姚楊要有經驗,常見的管理思路、正確的理念他都有,典型的歐美企業培養出來的人。我就是對他的攻擊力有點顧慮。這樣吧,我今天下班前答複你。”
  客戶的反饋很快就回來了,對羅賓的評價都很正麵。
  當天,姚楊和李坤也都接受了EQ和IQ的測試。結果是,姚楊EQ奇高,而李坤的IQ幾乎滿分,這在以前還從未碰到過,拉拉和陳豐對此都很驚訝,兩人商量了半天,決定這三人全部送上海去過評估中心。
  拉拉心中還有她的小算盤,她對孫建冬的經理團隊並不放心,擔心一開年就會有人要離開,如果現在發現合適的人選不妨先儲備著,到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上海評估中心的結果很快出來了,結果是三個都PASS(過關),陳豐的老板TONY林傾向於姚楊,但是他讓陳豐自己做決定。
  拉拉走進陳豐的辦公室,赫然看到桌麵上放著一枚亮閃閃的硬幣,她笑開了花:“陳豐,不是吧,你真拋硬幣了呀?”
  陳豐趕緊把硬幣收到一邊說:“哪裏有,我剛才收拾發票掉出來這個硬幣。”
  拉拉笑眯眯地說:“嗯,三個都不錯,你反而不知道選誰好了。”
  陳豐為難地說:“唉,各有所長呀,要是他們三個結合起來就好了。”
  拉拉建議說:“要不,用排除法吧。咱們分別列出這三個人的優點和缺點,然後你根據團隊的需要,看看哪個優點對你最重要,就加1分,哪個弱點對你來說是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減1分,最後看誰的得分最高。”
  陳豐不肯,他覺得自己應該不需要這樣做,他反過來問拉拉:“你一定有你的傾向,怎麽不肯說出來呢?”
  拉拉老老實實地說:“這個小區經理對你很重要,我也有點拿不準主意,怕看走眼害了你。”
  陳豐嗔怪道:“招人總有招錯的時候,我什麽時候怪你害過我了?你現在不說,才是不肯幫我。”
  拉拉想了想,說:“要不還是用最原始的辦法,我們倆分別把各自看好的人的名字寫在一張小紙條上,然後同時亮給對方看,要是一致,就不要再猶豫了。”
  陳豐說:“好!”
  兩人分別寫下自己看好的人,同時亮出來一看,還真是同一個人:李坤!
  這下陳豐感到心裏踏實了很多,他高興地說:“就是他了!”
  拉拉卻有些發愁,怎麽去和AMANDA交涉呢?思來想去,還是和AMANDA的老板埃裏克溝通吧,拉拉在電話裏先對埃裏克說了幾句客氣話,認可AMANDA的努力,最後如實告訴埃裏克,羅賓是可以接受的人選,關鍵在於這次有比他更合適的人。
  埃裏克知道這事勉強不得,索性好人做到底,體諒地說:“沒關係,我們非常理解DB的選擇。”
  拉拉誠懇地說:“從明年的戰略看,DB南區增加小區經理職位的可能性很大,事實上,再過兩個月就能確切地知道這一點,我們保持聯係。”
  埃裏克爽快地說:“好!那到時候請您多多關照。”
  AMANDA聽到埃裏克轉告的消息,非常失望。
  埃裏克很了解AMANDA的性格,當拉拉沒有找AMANDA而是直接找了他本人溝通結果,埃裏克就估計到可能是強大的AMANDA給了拉拉不少壓力,他啟發AMANDA說,這個圈子很小,你轉來轉去都要碰到這些做HR的,特別是500強的這些招聘經理——就算眼前這一單不成,也要多為以後著想,適當的給客戶點壓力是對的,但不要把關係徹底搞僵了。
  AMANDA沉著個臉不講話。
  埃利克想了想問她:“AMANDA,你知道什麽是‘成事不說’嗎?”
  AMANDA忽閃著大眼睛搖搖頭。埃裏克說:“孔子在《論語》中說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就是對於已經無法挽救的事情就不要再去囉唆了,過去已經過去,就別責難了,你再多說,除了傷感情也於事無補,杜拉拉絕對不會因為你的責難而改變主意錄用你推給她的人。還不如大方點表示體諒,讓對方內疚,這樣,你這次吃的虧,她多半會想著下次給你一個彌補。如果你一味地責怪,不但不能挽回這次的損失,反而很可能會讓杜拉拉惱火,她幹脆連下一次的機會都不給你了。”
  AMANDA聽了埃裏克的教導,就主動打電話給拉拉說了些體諒的話,拉拉果然暗下決定,下回有空缺,還讓AMANDA做。

  27、什麽叫READY FOR NEXT LEVEL
  定了李坤為經理人選後,田野提出休假,陳豐雖然心中不太高興,還是準了假,他讓李坤提前接活,並在南區做了公告。當日,李坤恭恭敬敬地敲開了拉拉的門,表示特來“感謝杜經理提攜”,說的時候既高興又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拉拉看在眼裏,笑道:“要謝就謝你自己,再有,謝你的大區經理陳豐吧。”
  李坤賠笑道:“陳老板我要謝,杜經理您我也得好好謝一謝。我能有今天的發展,和您二位的指點是分不開的。”
  見李坤很拘謹的樣子,拉拉誠懇地說:“李坤你不用這麽客氣,不需要用‘您’,這麽多年大家都叫我拉拉,你這一改成杜經理,反而見外了。依我說,還是拉拉吧。”
  李坤不好意思地點頭說好。
  拉拉又說:“李坤,要說你能有今天的發展,和陳豐的指點分不開還算客觀,還有你過去的小區經理田野,她為你的成長付出了很多。至於說到我,那我實在是不敢當——但是今後,如果你遇到困難,認為我能幫得上的,就盡管來找我吧。一個新經理,總是會遇到很多困難,剛升起來的頭三到六個月,是壓力最大的。”
  李坤說:“我也正想問問,拉拉你看我需要注意些什麽?有什麽建議給我?”
  拉拉反問道:“你找陳豐問過嗎?”
  李坤解釋說:“我剛才去過陳老板辦公室了,他助理說他拜訪一個客戶去了,要晚一點才能回辦公室,我就過來先問問你的意見。”
  拉拉點頭說:“那就好。這次你和姚楊一起競聘,你上了,她落選了。原先你倆同在一組平起平坐,同為經理的接班人,肯定是有競爭關係的,我不知道你們以前平時是否會暗自較勁,你追我趕,爭強好勝,搞不好偶然來個互相譏諷,甚至打個小黑拳,那都屬於正常現象、自然規律。一夜之間,你成了她的老板,對她來說,這個心理落差不小。她是一個出色的銷售代表,希望你能用好她,避免出現她跳槽或者和你對著幹的事——用好昔日的競爭者,穩住重要的核心隊員,是新經理要過的第一關。”
  李坤認真地點頭說:“這個我也想到了。其實姚楊能力很強,我自問並沒有明顯的優勢,上我還是上她,這裏有運氣的成分。我現在非常需要她協助我把團隊帶好。”
  拉拉笑笑說:“我的第二個提醒是,要注意從銷售代表到小區經理這個角色的轉換。過去,你自己做好就行了,現在,要你下麵的每個銷售都做好,你才能完成任務。千萬不要自己衝到一線去做銷售代表了,這是很多勤快的新經理容易犯的問題—一經理要做的是教會下麵的銷售代表如何做好,教的意思是什麽,不是代替他去做,而是讓他學會自己做。”
  李坤很仔細地記著筆記。拉拉關切地問他:“有沒有問題?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坤連連點頭說:“非常明白。”
  拉拉說:“如果有不明白的,隨時打斷我。第三條,新經理一上任,千頭萬緒,從哪裏下手呢,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要迅速地從一堆複雜的問題中抓住關鍵,並製定清晰可行的計劃,建立有效的運作係統,集中精力和資源,完成首要任務。所謂的二八原則,即80%的產出來自20%最至關重要的行動,所以要清楚哪些事情對你來說是最重要的,一定要保證,千萬別跟沒頭的蒼蠅似的,或者像個滅火隊,逮到什麽做什麽。
  “第四條,明確目標,建立一致性。開始選人前,我和你的老板討論過選拔標準,我看他講的幾條,條條都是衝著完成銷售指標的能力去的,說明他是把完成銷售指標放在第一位的。你的目標不僅是你個人的目標,首先要和你的老板保持一致,同時,你的目標也是你團隊的目標,有的經理自己忙得要死,下麵的人卻不知道他在忙什麽,大家各幹各的,這就糟糕了。經理的任務是為團隊指明方向,並調動整個團隊的潛力共同奔著這個目標去。
  “第五條,上任伊始,不妨坦率地問下屬,你們對我有什麽期望和要求?我能提供怎樣的支持和幫助?也明確地告知下屬你對他們的期望是什麽。
  “第六條,任何時候,不要忘記,對業務的把控是第一位的。”
  李坤如饑似渴地邊聽邊記,見拉拉停下來了,他趕緊追問道:“還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拉拉笑道:“新經理要注意的東西多了去了,比如招人的時候隻想招聽話的好控製的,比如管得太細讓下屬很難受——今天先說這幾條吧,一下灌輸太多小心把你灌暈了。別急,一步步來。你得馬上招個人來頂你自己原先的位置吧?”
  李坤解釋道:“要是老板同意,我想把蘇淺唱調到我原來的區域去,再另招一個人頂蘇淺唱的位置。”
  西安姑娘蘇淺唱,大學畢業後和男朋友一起跑到珠三角闖世界,曾在國營企業幹了將近兩年,一年多前,她在51JOB上看到DB的招聘廣告,便和男友一起投了簡曆,結果雙雙被田野相中。田野一看,這兩人不僅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還是同一個專業同一屆的,就生了疑心,追問之下,兩個小朋友如實承認是男女朋友。田野聲明隻能收一個,和陳豐、拉拉討論之後,要了蘇淺唱,並指派李坤帶她。
  蘇淺唱長了個蘋果臉,一笑兩酒窩。這人但凡長了張笑眯眯的臉,總是比較合算的,加上小姑娘確實聰明好學,幹活賣力,李坤便真心實意格外用心地帶她,公司裏的人時常看到蘇淺唱跟在李坤後麵進進出出,跟屁蟲一般。
  拉拉聽李坤這麽一說,馬上記起田野曾在商業客戶部南區經理會上提到蘇淺唱進步神速,並大讚李坤功不可沒。
  當時有人提出姚楊帶人也帶得不錯,田野卻很肯定地說,李坤帶人的表現在姚楊之上。陳豐聽了很感興趣,當場讓田野給大家說說李坤帶人到底好在哪裏。
  田野對比道:“姚楊帶人隨意性比較大,碰上什麽就教什麽,於是呢,新人對遇到過的問題比較有心得,但是一些應該能解決的問題,因為沒碰上過,可能完全沒概念。李坤呢,他帶人有一個很重要的特點——他有一個完整的計劃,首先是他設置了非常清晰的目標,要把新人訓練到什麽程度是很明確的,設置培訓目標的時候,他會充分考慮工作目標和新人目前的水平,所以,在傳授的時候不太會遺漏基本、主要的東西。新人需要在多長時間內學會哪些內容,先教什麽,後做什麽,輕重緩急,他都有清楚的計劃,循序漸進地傳遞信息,使新人能由易而難地學習——有了這樣一個計劃,就算李坤中途調開,接替他的人隻要一看計劃,就能很容易地了解到新人的學習進程和下一步該繼續教些什麽。”
  陳豐當時聽了田野的分析,問拉拉有什麽評價。
  拉拉說:“咱們可以把業務能力劃分為四個等級,——一級,就是被評估者剛入門,處在學習階段,需要他人帶領才能完成任務;
  “——二級,就是主管隻需給予常規關注,被評估者基本能完成本職任務;
  “——三級,就是被評估者不但能獨立完成任務,還能教別人,是其組內的標杆隊員;
  “——而四級就是被評估者不但能教別人,而且,他把經驗形成了書麵化的、自成體係的東西,可以現成地加以推廣和運用,因此堪稱‘楷模’,他的水平不僅在其組內而且在整個大區都是拔尖的,這樣的人,說明他已經READY FOR NEXT LEVEL(指被評估者已經達到更高級別崗位的水平,一有空缺即可晉升)。
  “三級和四級的人,自己去做的時候,水平差別不見得有多大,關鍵在於他們教別人的時候,三級更隨機、缺乏計劃,四級則將經驗形成了體係並書麵化,可現成推廣運用——這正是李坤強於姚楊之處。”
  陳豐順著拉拉的話題繼續道:“一個好的製度,有這樣幾個特點,有利於推動最高工作目標的達成,能獨立於個人之外運行,從田野的分析來看,李坤的帶人計劃的確具有這樣的特點,他的那一套,即使他被調開,別人能繼續沿用。從管理者的角度講,最高境界就是要讓組織避免對某個個體的過度依賴,靠製度運行,而不是離了誰就不行了。”
  當時坐在拉拉旁邊的施南生馬上涎著臉怪模怪樣地說了一句:“也就是說,製度如果足夠好,我們這些小區經理就不重要啦,以後誰想走就走好了,公司不會求你留下。”
  陳豐不得不正麵表態說:“施南生你是經理,職業點,不要亂講話。”
  拉拉聽李坤提出讓蘇淺唱負責大區域,便明白李坤是要栽培蘇淺唱的意思。拉拉點了點頭,沒發表評論。
  李坤試探道:“拉拉,蘇淺唱有三年銷售經驗,加入DB也滿一年了,她的業績不錯,最近十二個月累計完成率超過100%,而且她這人有個特點,挺熱心,組裏誰忙不來她都願意幫把手,因此人際關係不錯——下個月公司評高級銷售代表,你看她夠條件嗎?”
  拉拉解釋道:“按照公司的相關政策,她已經達到申報條件。如果她能順利通過下個月的高級銷售代表測評,就可以獲得晉升。”
  李坤很有信心地點點頭說:“蘇淺唱的產品知識和業務計劃都不錯,我相信她能通過測評。”
  在測評的前一周,拉拉有一天加班到晚上9點多,走之前看到李坤和蘇淺唱占著個小會議室在專心地準備功課。拉拉站在會議室門口笑道:“李坤,這不是考蘇淺唱,是考你了。”
  李坤聞聲連忙起身道:“拉拉你還沒下班?”
  蘇淺唱跟著起身,乖巧道:“我老板這幾天很辛苦,天天抽空輔導我。”拉拉笑笑,衝兩人揮揮手先走了,心想蘇淺唱倒也懂事兒,知道經理這麽辛苦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強過那些不知道感恩的孩子。
  到了測評的當日,蘇淺唱被安排在最後一個,李坤不放心,在考場外心神不寧地等著她。直到晚上七點,蘇淺唱才走出考場,李坤馬上迎上去問怎麽樣,蘇淺唱笑道:“我自己覺得發揮得還行。”
  李坤這才放心,關心地對蘇淺唱說:“餓了吧?走,我們去吃飯。”
  幾個評委在後麵聽到李坤的話,都笑著和陳豐說:“李坤這經理當得可真夠用心。”
  拉拉也說:“羨慕呀!什麽時候我老板也這麽對我!”話一出口,拉拉猛然想起離開的總裁何好德往日裏對自己的教導,她表麵上和眾人說說笑笑,內心卻不由得十分失落,不願再順著那條線往下想了。
  發榜高中的當日,李坤比蘇淺唱本人還要興奮,連話都多了不少,施南生逗他說:“李坤,我怎麽覺得你像範進中舉了呀?得給你找個胡屠戶當嶽父了。”

  28、擇偶是改變命運的第二次機會
  葉美蘭的娘家住在白雲區一個樸素的小區裏,小區居民的生活模式實惠而簡單。經過二十多年的建設,小區越來越大,雖然房子一日比一日舊了,但當年羸弱的小樹隨著年華的流逝已長得枝繁葉茂。
  十月的廣州,即使大部分的日子最高溫度仍然在30度,秋天還是低調地來了,時不時的小涼風帶走了又潮又悶的感覺,天空也有了湛藍高遠的意思,聒噪的秋蟬在四季不變的綠陰裏聲嘶力竭地叫著,讓人覺得響亮又寂寞。
  幾個老頭在大樹下的石桌上下棋,葉美蘭的父親葉茂站在一邊看棋。葉茂敞著懷,在邊上看著看著就指指劃劃說起棋來,不到半日,他先指點樓上的老艾頭殺了對門的大肚黃,又指點大肚黃殺了後樓的高佬曾,再指點高佬曾回過槍來殺了老艾頭,老艾頭那張老臉就撐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大茶缸說:“老葉你來,我和你下。”
  葉茂卻不肯,端著架子推了幾下,那老艾頭是個北方種,火上來了,卷著在南方待了大半輩子也沒放平的舌頭衝著葉茂說:“我說老葉你什麽意思呀,操我那?”
  葉茂不以為然道:“丟~(廣州方言,和‘操’同意,此處用途相當於‘切’)~說一下棋而已嘛,我也不是特等(廣州方言,相當於‘故意’)的。”
  老艾頭氣急反笑道:“操了人,還說不是故意的。”
  葉茂也火了,他是本地人,本來不說“操”說“丟”的,這時候為了溝通的緣故,也就臨時用起了老艾頭的語言,他一梗脖子道:“我就操了,怎麽樣吧!”
  老艾頭大罵道:“丟!看誰操誰!”
  說時遲那時快,葉茂眼疾手快,照著老艾頭的光腦門飛快地拍出一掌,老艾頭猝不及防挨了一記,奮起還擊。
  等旁邊的人拉開兩位工人老師傅,眾人盤點戰場,結果是葉茂輕傷,老艾頭吃虧,吃了偷襲的額頭掛彩不算,腳踝還傷得不輕。
  艾家當即告到派出所,老艾家的兩個小子放出風來說要揍葉茂。葉茂老婆是個再賢淑不過的,麵對年已花甲依然驍勇善戰的男人,她並不敢責備一個字,兒子葉陶神龍見首不見尾,壓根兒找不著人,老太太隻得慌慌張張地打電話央求女兒葉美蘭出麵擺平。
  葉美蘭接到消息哭笑不得,打聽到老艾頭住在大德路省中醫院,連忙趕去省中醫院的住院部探望賠情。她當麵看到老艾頭確實傷得不輕,不由得又是替老艾頭著急又是替葉茂擔心。
  葉美蘭老記不住CPI(消費者物價指數)是什麽的縮寫,但是她是很清楚現在啥都貴,尤其看病和上學。一向節儉的她忍著一陣陣的肉疼,遞上準備好的五千塊錢,這點誠意好歹算是暫時平息了艾家的怒火。
  末了,艾家留了個話頭,說要等著看老艾頭是否有後遺症再說。葉美蘭也知道人家這話不是沒有道理,走之前又給艾家留了兩張電信的200電話卡道:“這卡就留給艾叔打電話用吧。”艾家二小子拉著臉,老實不客氣地接了下來。
  葉美蘭回到娘家,看著葉茂一頭花白的頭發,半天才說了一句:“爸啊,您看您都這把年紀了,讓我說您什麽好呀!”
  葉茂大聲回應道:“怕啥!大不了我去坐監,不連累你們!”
  葉美蘭拖長了聲調說:“你要再這麽說,我就不幫你交今年的水電物業和手機費了。”
  葉茂好漢不吃眼前虧,換個話題說:“你弟弟想學開車,要不你去給他交一下培訓費。”
  葉美蘭警惕地問:“要多少?”
  葉茂一擺手道:“不多,四千就夠了吧?”
  葉美蘭不滿道:“葉陶學開車幹什麽?他那個脾氣,就算有車讓他開,保不準哪天就給你惹出事來,萬一他學你的樣,把誰的頭打破,我賺的還不夠賠人家的。”
  葉茂假裝沒聽見葉美蘭那句“萬一他學你的樣”,依然毫不偏離主題地說:“那你說怎麽辦,難道讓他一輩子遊手好閑嗎?學會開車總是多一項技能嘛。”
  葉美蘭沒好氣地說:“我剛幫你賠了人家五千塊,你們還有完沒完?這樣下去,孫建冬一個月的工資還不夠給你們。這不是掠奪式開采嗎?”
  葉茂樂了:“你還真是有大學文憑的人了,說起話來文縐縐的。我掠奪你了?誰讓你給老艾家五千塊的?我說了讓你給嗎?”
  葉美蘭跺腳道:“你就等著我和孫建冬離婚吧!你們這些破事,我都不敢告訴他!”
  老頭身手敏捷,腦子也很清醒,心裏馬上警惕了,那女兒是怎麽拿出這五千塊來的?這麽大一筆數她不可能背著孫建冬呀。但作為肇事者,這話他問不出口,而且,他想,葉美蘭再怎麽難,總比兒子葉陶混得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得讓葉美蘭給葉陶出這個學車的錢。
  葉茂老婆心地善良,她很想利用葉美蘭,但是也替女兒擔心,五千元在她看來不是小數,她不由得擔心道:“建冬怎麽說?你們沒吵架吧?”
  葉美蘭囑咐道:“你們可千萬別在他麵前提這事,我哪裏有臉和他說。”
  葉茂不愛聽,一拍桌子道:“怎麽沒臉了?”
  葉美蘭不理他,徑自走了。反正孫建冬現在根本不登她娘家的門,隻要老頭別湊到孫建冬跟前去擺老丈人的譜,孫建冬也不會知道那五千塊的事情,其實孫建冬已經不關心她願意給她娘家多少錢了,他的態度就是每個月固定給她一筆家用,至於她愛怎麽花,他沒興趣了解。
  過了兩天,葉茂老婆從外邊一回到家,就喜滋滋地從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給葉茂看。
  葉茂正躺著舒服呢,看到老婆從牛皮紙袋裏掏出不薄的一遝錢,他眼睛一亮,欠起身來問道:“美蘭給的?”
  他老婆點點頭高興地說:“四千呢!”
  葉茂得意道:“我早告訴你了,她拿得出這筆錢。”
  他老婆再次使勁點頭表示佩服的意思,喜滋滋地說:“還是你說得對。”
  葉茂受用地哼哼了兩聲,身子又躺回去。他老婆站在原地有點擔心地說:“美蘭給我錢的時候,臉上不太高興的樣子。你說建冬會不會為了錢和她吵架呀?”
  葉茂擺出家長的架子,閉上眼睛,淡淡地說:“你操那麽多心幹嗎?”
  他老婆吃了教訓,訕訕地走開去,她小心地把錢放進抽屜裏,又在牛皮紙袋上壓了幾件別的東西,才鎖上抽屜。等她直起身子準備下廚做晚飯,葉茂卻又想起一件事,叫她回來:“你前兩天不是說頭暈嗎,怎麽樣了?
  他老婆說:“沒關係,我自己知道。”
  葉茂一揮手道:“你知道什麽!難道你是醫生嗎!過兩天你和美蘭說一下,我們倆要一起去檢查一下身體,叫她給你兩千塊吧。”
  他老婆吃了一驚道:“廠子裏今年不是組織我們做過體檢了嗎?再說,檢查身體也要不了兩千那麽多呀。”
  葉茂很有見識地說:“老年人一年應該檢查兩次。廠子裏組織我們做的體檢,一個人才花一百來塊,現在排骨都要十二塊一斤,一百來塊能頂啥?盡做些不鹹不淡的項目,管什麽用!真有病也查不出來——總之叫你去要你就去要。”
  葉茂老婆不忍心道:“我們才向美蘭要了給葉陶學車的錢。”
  葉茂狡黠地教導賢良淑德的老婆說:“我們兩個老的身體好,不拖累美蘭,就是對她最大的支持。如果我們身體有問題,要她照顧,她才麻煩大了。”
  葉茂老婆被他說得沒有了主意。老太太心裏替葉美蘭那頭覺得為難,囁嚅了幾句又想不到能從邏輯上駁倒老頭的詞兒,隻得仍舊返回自己在廚房的崗位。
  直到萬家燈火的時分,葉陶才拖拖拉拉地回家混飯。葉美蘭長得像她媽,小個子,身子和五官都平平坦坦,做起事來責任心很強,就是缺乏想象和應變的能力,但這並不妨礙她喜歡相貌上乘的男人,哪怕對方對她霸道些也堅忍不拔,這點仍是像極了她媽;葉陶則長得像葉茂,和老頭年輕時一樣,他高大英俊,能說會道,挺招女孩子喜歡,同時,也和葉茂一樣,葉陶說話做事都不靠譜。
  區別於葉美蘭的循規蹈矩、按部就班,葉陶頗有些小聰明,但就是不肯用功,勉強念了個計算機應用的大專,畢業後眼高手低,二十六歲的人了,工作換了幾份,難得有一份能幹得超過一年,全虧了沒人敢借錢給他,才沒有造成明確的負資產。但是他並不氣餒,姐姐葉美蘭其貌不揚,尚且可以通過婚姻改善經濟狀況,他葉陶相貌堂堂,對於找個“好老婆少奮鬥二十年”的目標,更是充滿信心。他的“好老婆”的標準,首先就是賺錢的能力要好,至於模樣,隻要別自己看著難過就行,他覺著,老婆樣子一般更好,自己憑模樣英俊就能扳回婚姻中的籌碼了。
  應該說,在葉家,葉陶算是有點戰略思想的,他以為,出身不能選擇,但道路可以選擇——既然當初沒有好好念書,導致考大學時失去了人生第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業後難免步步落後,於是更要在擇偶問題上好好把握,這是人生第二次改變命運的機會了,他可不願像有些男人那樣,傻乎乎地找個無能的老婆,累死自己。
  葉陶有兩個哥兒們,從小學起就同學直到高中畢業,一個叫趙子萌,另一個叫李亞平,三人曾在酒桌上扯起關於老婆的標準,趙子萌一心想找個漂亮的,李亞平的理想則是一個溫順聽話的老婆,輪到葉陶,他顯得特別清醒地說:“漂亮的老婆不是他自己這樣的窮人該想的,至於溫順,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頂錢使,如今啥都貴,男人要是自己沒本事,就更該找個有本事的老婆,否則,就是對家庭、對社會都不夠負責了。”葉陶的一番話說得趙、李二人直翻白眼。
  飯桌上葉茂提起廣州要禁摩了,想賣掉家中那輛老舊的“五羊”摩托。
  悶頭吃飯的葉陶聞言自告奮勇道:“我有個朋友有門路,能賣個好價錢。”
  葉茂聽了很高興,他把車鑰匙扔給葉陶,叮嚀兒子道:“盡量賣高一點。”
  葉陶給他吃定心丸說:“行啦,沒問題。”
  過了幾日,還是在飯桌上,老頭兒想起賣車的事兒,問葉陶:“車呢?”
  葉陶順口說:“賣了。”
  葉茂伸手道:“錢呢?”
  葉陶隻顧吃,頭也不抬地說:“花了。”
  葉茂瞪圓了眼睛道:“你說啥?”
  葉陶這才抬臉望了他一眼道:“有筆生意急需用錢,我拿賣車的錢先給墊上了。”
  老頭嗖地立起身子,四處找家夥,葉陶勸道:“您老人家別動氣,回頭我一擋,小心傷著您。”
  葉茂老婆慌忙上前拉他,葉茂一時找不著順手的武器,想想自己確實不是葉陶對手,隻好幹拿手指著葉陶說:“敗家子!你個啃老族!吃定老子了是吧?!”
  葉陶不愛聽了,他一扔筷子,嗓門比葉茂還大:“我怎麽敗家了!不就借你倆錢,至於嗎?哦,一千五百塊,這就算我啃你了?那你不是早把我姐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葉茂被他拿這話一頂,氣得滿頭花白的頭發,像疾風中的枯草那樣抖起來了,葉陶看看把父親氣得過了點,扔下句空話道:“又沒有多少錢,等我和朋友做完這筆生意就還你!”說罷一溜煙跑了。
  葉陶從家裏跑出來,獨自在小區裏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一時想不好上哪兒去。天已經黑透了,小區裏的路燈十盞倒有五盞爆了燈泡,管理處也不安排個人來換,葉陶雖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住到一個亮堂體麵的小區去。
  他正無聊地瞎逛著,忽然看到,在一幢水泥外牆的舊樓下,一個女孩獨自一人站在一樓的公共防盜門前發愁。葉陶湊過去一看,原來,一把斷了一截的鑰匙正塞在防盜門的鎖孔裏。
  閑著也是閑著,仗著爹媽給的高大英俊,葉陶上前熱心地問人家:“要幫忙嗎?”
  女孩聞聲轉過頭來,有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葉陶馬上理解地稍稍退後了一步,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道:“我們家住五號樓,離你這兒很近——你叫保安了嗎?”
  女孩點點頭,似乎對葉陶的來曆放心不少,她有點焦急地指著那截斷鑰匙說:“不知道是誰,把鑰匙斷在裏麵,不弄出來就跑了。旁邊雜貨店的老板幫我叫過保安了,保安讓我在這兒等樓裏的人出來。可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也不見樓裏有人出來。”
  這是一幢有著二十來年樓齡的舊樓,公共防盜門顯然不是原裝貨色,而是後來加上去的,並且安裝得很馬虎——這也難怪,住在這樣一棟陳舊馬虎的建築裏,要麽是經濟狀況很一般的人家,要麽是些租客,誰也不願意為了公共設施多花銀子。這個防盜門其實防不了真正的賊人,幾根稀稀拉拉的鐵杆,上端都沒有封頂,露出一點空間正好夠一個人的身子擠過,身手敏捷些的人,要想攀越過去不算十分困難。
  葉陶看了看地形,對女孩說:“我翻過去,從裏麵把門打開。”
  女孩心中求之不得,卻又不好太過直接,便拿捏分寸,表現出輕度的不好意思說:“能行嗎?那你小心點。”
  這時候,旁邊小雜貨店的老板也踱過來看熱鬧,他是認識葉陶的,叫了聲:“阿陶,這麽熱心!”
  葉陶用白話回答雜貨店老板說:“人家一個女仔,能幫就幫下咯。”
  雜貨店老板轉頭對女孩說:“沙小姐,沒事的,阿陶一翻就過去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最多等下你請他喝一支汽水就是了。”
  葉陶常年運動,練成一副敏捷身手,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他順利地把自己的身子擠過防盜門上方的那條縫隙,除了防盜門頂端生了鏽的粗糙鐵條不知趣地把他的襯衫鉤了一下,發出棉布撕裂的帛聲,他在黑暗中低聲罵了一句粗話。
  女孩站在地下仰著個腦袋,聽到動靜有點擔心地問道:“怎麽了?”
  葉陶沒有說話,他看清地麵平坦,就跳下地來,得意洋洋地打開防盜門,放女孩進去。
  女孩這時候才顧得上就著影影綽綽、半明不亮的燈光仔細觀察葉陶,她驚喜地發現,先前光注意到這助人為樂的身段不錯,沒料想居然臉盤子也令人垂涎欲滴!再一看,挺麵熟:這人長得怎麽這麽像電影演員佟大為!聲音跟動作都像!
  女孩想,長這麽帥是不需要當流氓或者搶劫犯的,否則不是浪費資源嗎——她不由對人家添了三分放心四分好感,再一看,葉陶的衣服都讓鐵條給鉤破了,又多了幾分過意不去。她打消顧慮,熱情地邀請葉陶道:“我就住三樓,上樓喝口水吧。”
  葉陶反倒猶豫了,他覺著這麽黑乎乎的晚上,又不認識人家,不過順手幫著翻了個牆,上人家一個陌生女孩家不合適,加上雜貨店老板在旁邊看著,他更不好意思這麽跟著上樓了。
  葉陶這一猶豫,女孩對他更放心了,她說:“你衣服都掛破了,要是連水都不喝一口,我真的不好意思。”
  葉陶這才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允,雜貨店老板多嘴多舌地在邊上嘎嘎傻笑了幾聲,葉陶聽了直想捏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
  一樓好歹還算有點昏黃的燈光,兩人一轉彎,樓道裏就一點燈光都沒有了,每一級階梯的高度似乎不夠勻稱,因為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地麵坑坑窪窪,兩人這一路摸索著上樓,有點高一腳低一腳的意思——不過葉陶並沒有任何詫異的感覺,他們家那棟樓也差不多這條件,隻不過他熟悉地形,哪兒有坑,坑有多大,都了然於胸,摸黑行動時能更利索一點而已。
  還好就在三樓,很快就摸到了,女孩掏出鑰匙,葉陶機靈地摁了一下手機的鍵盤,給她照亮。等她打開門一開燈,葉陶卻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粗陋陳舊的建築裏,會有這樣配置的人家!
  這是個兩房的小單元,客廳的尺寸不大,所有的家電也都小巧玲瓏。引起葉陶注意的是,從家具到電器,從窗簾到拖鞋,明顯是一水兒嶄新的貨色,這還不算,主要是這些貨色的價格和檔次,明顯高於小區裏的大部分人家慣常使用的貨色。
  就拿葉家來說吧,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具壓根兒就不是一個風格的,甚至顏色都大相徑庭,完全沒有配套協調這一說,小小的客廳裏,卻擺放著一張笨重粗大的沙發,鬧得人都不知道往哪裏站了,針對這個沙發,姐夫孫建冬就說過一次,大房子要用大家具,小房子就該配小家具,葉陶深以為然。
  眼前這戶人家的客廳裏,不僅布藝沙發的顏色和水磨石地麵的顏色搭配和諧,就連窗簾的顏色也明顯是搭著窗邊的胡桃木餐台配的,日光燈格外明亮,一看就是新換上的名牌燈管,不像葉家,所有的燈管似乎都患上了營養不良,夏天不亮冬天不曖,有氣無力的德性。
  就在葉陶坐在沙發上觀察著這一切的功夫,女孩從冰箱裏拿出一聽可樂,熱情地拉開了才遞到葉陶手上。葉陶認真地看了看她,臉長得一般點,至於這張臉到底一般在什麽地方,他一下還說不上來,似乎臉有點大,l.65上下的個子在南方還算高挑。
  女孩拉了張餐椅在他對麵坐下,笑眯眯地說:“我叫沙當當,怎麽稱呼你呀?”
  葉陶說:“我?我叫葉陶。你不是本地人吧?”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幹嗎的?”但葉陶明顯感到女孩似乎比他向來結交的那些女孩更有分量,她不說你叫“什麽”,說怎麽“稱呼”,她的名字叫“沙當當”,葉陶認為這三個字比他所有女同學或者女同事的名字都更富有撒嬌的意思,這些感受在他剛進門時的驚訝之上又給他增加了一點壓力,也給了他幾分似有似無的新奇和激動,葉陶下意識地把到嘴邊的問題給硬咽了下去。
  沙當當說:“嗯,我是成都人,這是我剛租的房子。”
  葉陶驚訝地說:“你一個人租兩房的房子?”
  沙當當自豪地介紹說:“對,我一個人住。房子剛租下來的時候,又髒又舊,我讓房東把原先的那些破爛家具都搬走!然後,花了幾百塊錢,找人把牆粉刷了一遍,看上去就亮堂多了。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家具呀、電器呀,還有窗簾,都是我自己一樣一樣買回來的,花了我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呢,累死我了!你別說,這些東西一到位,房子就徹底變了個樣兒——怎麽樣,還看得過去吧?”
  葉陶由衷地點頭說:“很不錯!你真能幹!這得花不少錢吧?”
  沙當當得意地賣弄道:“也不算很多錢:21寸的彩電,菲利浦的,促銷,才九百多,跟白送差不多了;這海爾的小冰箱,一千出頭,我自己一個人住,夠用了;全自動洗衣機,我買了個3公斤的,我的要求是能洗毛毯就行了,也差不多一千塊——這牌子是鬆下合資的,我父母家就用的這牌子,挺好使的。”
  沙當當說得來勁,索性起身邀請葉陶參觀自己的勝利成果,葉陶也確實非常好奇,沙當當受到鼓勵,熱情更加高漲,她指點著說:“臥室裏的空調和一衛生間裏的熱水器都是房東的,我看還湊合著能用,就沒換新的——主要這兩樣安裝起來太麻煩,我懶得整那麽大動靜了,以後帶走也不方便。”
  葉陶聽了,小心地試探道:“帶走?你剛來就想再搬呀?”
  沙當當解釋說:“那倒不是,我已經跟房東簽了半年的合同,可我以後總得自己買房吧?我想住到天河去。現在這不是暫時過渡過渡嘛。”
  葉陶驚訝地看著沙當當,看起來,她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說起買房,口氣卻像計劃一次泰國遊那樣輕鬆。葉陶不由自主地提醒說:“天河的房子很貴的。到那裏買,不合算吧?”
  沙當當充滿信心地說:“我知道,天河是廣州最好的區嘛,房子當然貴。租房的時候我向中介打聽過天河的房價,我覺得還負擔得起,等我在廣州站穩腳跟,就開始考慮買房。”
  葉陶有點慚愧,他太想問“你到底是幹嗎的”了。葉陶忍著好奇,做出隨意的樣子問道:“對了當當,你說你是成都人?”
  沙當當轉過臉來說:“是呀,你去過成都嗎?”
  葉陶順嘴說:“沒有,不過,我看一本書,叫《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沙當當卻說:“有這書嗎?沒聽說過,不太清楚。我隻看過《瘋狂的石頭》。”
  葉陶說:“你喜歡看電影?”
  沙當當說:“還行,我在成都的時候,下班後喜歡上網,到廣州這半個月太忙了,還沒顧得上去申請寬帶——等申請了寬帶,我要去買個IBM的筆記本。”
  葉陶一聽就來勁了,他熱心地推薦道:“珠海有人從澳門帶學生機過來賣,挺合算的,一台X41型號的筆記本,能省三千塊。”
  不料沙當當卻說:“為了三千塊,跑那麽遠到珠海去,劃不來。聽人說,崗頂的電腦城裏有水貨賣,也能省不少,還有保修卡。”
  葉陶反應很快,馬上說:“那也行。我知道崗頂電腦城裏一個不錯的店,老板的信用非常好,所以很多回頭客——哪天你有空,我陪你去?”
  沙當當深感本地人還是門路多,她高興地說:“真的呀?那,就下周六吧!”
  葉陶拍胸脯道:“沒問題!你提前給我個電話約一下就行了。”一麵就順理成章地和沙當當交換了手機號碼。
  看著沙當當把自己的手機號碼存好後,葉陶問道:“當當,你以前來過廣州嗎?”
  沙當當說:“倒是來過兩回,不過不太熟。”
  葉陶急於搞明白沙當當的身世,繼續試探道:“那你在這兒有親戚朋友嗎?”
  沙當當歪了歪頭,狡黠地看著葉陶說:“我這兒沒有親戚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嘛。”
  葉陶被沙當當的熱辣感染,立馬大膽地接話道:“這可是你說的!等你有空,我帶你吃遍廣州玩遍廣州。”
  沙當當爽快地說:“幹嘛要等以後呀!今天你幫了我,我還沒謝你呢,就現在,我請你去宵夜怎麽樣?”
  葉陶一聽挺開心,他做出穩重的樣子提醒沙當當說:“樓下那鎖還沒解決,保安八成指望不上了,我們去找雜貨店的老板借個工具,把那半截斷鑰匙取出來吧,不然,回頭你還是進不來。”
  沙當當見葉陶這麽替她著想,很是受用。
  等搞定了鎖的問題,葉陶考慮自己的衣服上還掛著片破布條不太便當,就對沙當當說:“當當,今晚我還有事兒,不能和你去宵夜了。等你買了筆記本,我再來幫你裝電腦吧。”
  沙當當高興地說:“一言為定。”兩人分手前,她又好奇地追問了一句:“葉陶,你是搞IT的呀?”
  葉陶含糊地“嗯”了一聲就告辭了。對美男子具有無可救藥般嗜好的沙當當獨自站在黑地裏,陶醉地回味了一會兒葉陶酷似佟大為的麵容、輪廓乃至嗓音,方才高一腳低一腳地上樓去了。

  29、財富的積累需要假以時日
  葉陶跟沙當當還沒怎麽著,不過見了人家兩次麵,就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對趙子萌和李亞平吹噓起自己的“豔遇”來,他正說到興頭上,冷不防趙子萌一臉壞笑陰叨叨地來了一句:“你還不知道她是幹嘛的呢,沒準是個二奶!”
  葉陶氣得跳起來罵道:“放屁!你才是二奶!”
  李亞平笑道:“眼看著葉陶改變命運的第二次機會降臨,個別人心理不平衡了。葉陶,別理他,好好把握!”
  葉陶說:“就是!沙當當是銷售經理,和我姐夫是同行。”
  趙子萌不服地說:“她說是銷售經理就是銷售經理了?那我還和你說我是銷售總監呢!”
  葉陶氣他說:“你要能像當當那樣租一個兩房的房子,買那麽好的家具和電器,自己住得舒舒服服的,我就信你。”
  趙子萌陰陽怪氣道:“這關係發展得夠快的了,已經‘當當’上了。葉陶,別怪哥兒們不提醒你,她要像你說的,又有本事掙錢,又長得不醜,她幹嗎跟你好呀?”
  葉陶說:“跟我好怎麽了?吃虧嗎?難道我就白長這麽帥了?帥就是本錢!”
  趙子萌晃晃腦袋說:“真俗氣,談個戀愛還得講究本錢,鬧得跟參股投資似的,本不夠人家就不讓你入夥兒。女的好色,男的貪財,就是沒愛情。”
  葉陶不太樂意了,他反駁說:“你怎麽知道我們培養不出愛情?找個窮的笨的,就一定有愛情了?這根本沒有必然聯係。”
  李亞平打圓場道:“沙當當明顯跟葉陶以前那些妞不是一個檔次的,我看這個機會不錯,換了是我,也要全力以赴。葉陶,趕緊找個工作,別拖了。”
  趙子萌也說:“你找工作的事倒該抓緊,這才是正事,女人哪有工作牢靠!軟飯不是那麽好吃的。”
  這下,連李亞平都覺得趙子萌最後那句刻薄了點,他怕葉陶受不了“吃軟飯”的說法,趕緊說趙子萌:“你怎麽回事兒?仇富呀!好話都讓你說得怪裏怪氣。”
  葉陶卻不生氣了,他說:“無所謂啦,有軟飯吃是好命,不是人人都能吃上軟飯的。”
  三個人中,數趙子萌長得砢磣點,他聽葉陶話裏話外暗示自己模樣困難便翻了翻眼睛正想還擊,葉陶忽然一拍大腿說:“看來,我這次還真要時來運轉了!要不趙子萌你咋那麽生氣呀!明顯妒忌嘛!”
  趙子萌給了他一拳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我看你呀,遲早有一天要為了這個沙當當吃苦頭。”
  ……
  十月一過,體育中心恒溫泳館裏的人少了一半,再不像暑假裏滿池子下餃子似的擁擠,遊起來舒服多了。
  沙當當跟著葉陶在遊泳館裏泡了一個多小時了。沙當當是個旱鴨子,饒是葉陶盡心盡責地看護著,她還是灌了好幾口水,好不容易遊到頭,她趕緊扒住池壁喘氣,一麵不由自主地打了兩個飽嗝。
  葉陶在旁邊問她:“怎麽樣?深水區和淺水區感覺不一樣吧?遊泳就是要在深水區才有意思。”
  沙當當氣喘籲籲地說:“呃,呃,感覺是不一樣,深水區的水比較淡,淺水區的水比較鹹。”
  葉陶被她的川式幽默逗得大笑起來:“誰讓你用舌頭感覺呀?”
  沙當當繼續打著飽嗝說:“呃,我不幹了,累死人!我一點興趣都沒有了。呃~~~~我要上去。”說罷,她堅決而沉重地爬上岸去,葉陶連忙跟在後麵也上了岸。
  兩人認識不過一周的時候,葉陶已經知道了沙當當年紀輕輕竟然是個銷售經理,當時葉陶心中就半是詫異半是折服:“真沒看出來!原來是個銷售經理!難怪她掙錢多!”
  說起來,倒不見得葉陶的哄人技巧有多高明,其實,沙當當本人特別樂意讓葉陶知道自己是“經理”,一半出於自豪,另一半出於狡黠——她已經看出來葉陶家境很一般,正好,就用錢釣住這個美男!要是人家葉陶對錢不感冒,她反而吃力了,虧得葉陶就好這口。
  沙當當的錢其實掙得挺不容易。
  沙當當新公司的名字叫“雷斯尼”,是洋文的中文音譯。這兒管銷售代表叫“業務員”,顯得有點異類,跟別人都不一樣。沙當當的大區經理林如成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說起來,林如成的行業年資不短了,當年王海濤初入行去麵試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銷售經理,林如成的個性一直比較有特點,當年的無知小子王海濤,林如成看不順眼就懶得給對方把話說完整的機會,何況那天王海濤來麵試的時候被雨淋成了呆頭鵝,叫他“先回去等消息”已經給足麵子了。
  雷斯尼的總部設在上海,公司不大,全中國不超過一百號人,南區最大的官兒就是林如成。沙當當到任的第一天,林如成給她上了一堂生動的ORIENTATION(人職培訓),他把肥厚多汁的手攤開捂在自己的胸前,對沙當當說:“我,就是雷斯尼南區的最高長官,在這兒,所有的人,所有的部門,都要服從我的領導!”說這話的時候,他圓滾滾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沙當當的眼珠子,沙當當對峙不過他直勾勾的眼神,隻得不自在地把眼神移開,算是臣服的開始。這樣的開頭令沙當當很不舒服,她情不自禁地拿林如成和前老板李力做了個對比,越對比越不舒服。
  沙當當很快就發現這林如成特別容易被冒犯,每當這時候,林如成的聲音會猛然拔到高音位,有點像亢奮過頭的女人,神經不夠堅強的,能被這樣的聲音嚇出一身冷汗。
  沙當當習慣了DB的美式管理,在那樣的企業文化下,真的尊重人也好假的尊重人也好,反正形式上是一定要尊重人的,何況李力在實質上就一直很把沙當當當人待,至少,什麽類型的錯誤可能令李力惱火,沙當當還是心中有數的。而現在,不論是從周期還是從原因,沙當當都對林如成的發作規律無從預測及防範。
  當蛀牙發展到神經裸露的階段,疼痛的發生往往具有劇烈和猝不及防的特點,痛楚像揪心尖叫的電鑽,一下,兩下,鑽進神經的深處,並且往骨髓裏輻射,由於無法預測,令精神亦戰戰兢兢。林如成的發作效果大致類似牙疼的功用。
  林如成加入雷斯尼的時間比沙當當早了不過半年,在雷斯尼南區,他充分體會到了一個後現代山大王的幸福和權威。
  比如興致好的時候,可以無憂無慮地在辦公室裏和他認為不妨給麵子的女性談話——沙當當不在此列,因為這類麵子的給予不按職位高低排名——談話內容常常涉及帶色的笑話,這些笑話大多事先經過篩選,被他本人認為是有魅力有特色的。
  自打加入了雷斯尼,林如成培養了一些新的個人愛好,比如說的欲望,幾乎達到了他人生的頂峰。為了滿足自己,林如成規定所有的銷售人員每天早上八點半到達公司,開一個小時的早會。做銷售的特別害怕這種變相的考勤,以往在DB,沙當當隻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見到這樣的工作製度被運用,多半是某個銷售經理為了逼迫某個手下自動離開公司,就讓被考察者每天一早在客戶公司附近使用固定電話撥打經理的手機,講什麽不重要,主要證實自己已經到崗了,中午,傍晚,再重複一次上述動作——這麽一來,大多數銷售熬不上兩個月就會自動辭職,銷售人員往往能承受指標和增長率的壓力,卻受不了考勤這一招。正如一個不遲到就活不下去的人,是不適合招來做前台文員或者部門助理的,一個銷售他要不是熱愛自由的上班時間和拿獎金的刺激,當初就不幹銷售這個行當了,這和勤快無關。因此,林如成的早會讓雷斯尼南區的銷售們私下裏叫苦不迭。
  沙當當出差的時候,聽另一個小區經理孔令儀說林如成因為嚴重的咽喉炎失聲了,吃了兩天藥,仍不見好轉,醫生讓他少講話以免轉為慢性咽喉炎。沙當當聽了暗暗燃起一線希望,她想,這樣一來,每天早上的例會就很有可能取消了。
  然而,過不了兩天,早會改成早操了。孔令儀在電話裏告訴沙當當說,林如成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了一套動作,居然還自己配了詞,教大家一邊做操一邊拉歌,號稱“每日一操”。據孔令儀說,通過兩天的排練,大部分人已經能正確掌握動作要領及歌詞大意了。
  沙當當狐疑地問:“什麽樣的早操?還得拉歌?”
  孔令儀苦笑道:“你回來就知道了。”
  沙當當出差回到辦公室一看,被雷得兩眼發直,一窩子人正在又蹦又跳,動作也就罷了,好歹有利健康,主要拉歌比較強大:
  1個業務員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1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l個呀,下周挖l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2個業務員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2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2個呀,下周挖2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3個業務員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3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3個呀,下周挖3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4個業務員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4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4個呀,下周挖4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5個業務賈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5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5個呀,下周挖5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6個業務員呀,來到雷斯尼呀,每周都會挖到6個優質的客戶;這周挖6個呀,下周挖6個呀,後周還會挖到許多優質的客戶。
  林如成倒背雙手站在最前麵看著大家做操,他一眼瞄到目露呆光站在門邊的沙當當,便威嚴地拿手指點了一下遲到的沙當當,示意她站到最後麵跟著做。沙當當隻得根據指示,站到末尾,狼狽地活蹦亂跳起來,她邊跳邊想,一周就能挖到一個優質的客戶?這也太高難度了吧?一個月能挖到一個已經夠爽了呀。做到第六節的時候,沙當當終於把自己也比劃糊塗了,同手同腳地揮舞著四肢,這使得她有點像一個搗亂分子,林如成看了直蹙眉。
  做完早操,林如成點沙當當的名,讓她說說感想。沙當當文字功夫不甚過硬,忽然間要當眾發言,她不由有些慌亂地說:“呃,歌詞太強大了!不知道這是哪裏的原創,很有才!呃,主要特別適合咱們公司。”
  沙當當說完,看林如成不說話,圓溜溜的眼珠子盯著她,似乎要從她嘴裏再攫取點什麽東西出來,沙當當慌忙又補充說:“呃,歌詞配合上動作,給人奮發向上的感覺,呃,所以呢,我們這樣開始每一天,銷量肯定能衝得更高!”
  隊伍中有人忍不住吃吃地偷笑起來,沙當當倒是很坦然毫不臉紅,她覺得自己又沒有害人,生活所迫,說兩句拍馬屁的話是做下屬的責任,不管上司做得夠不夠水準,自己先該把下屬做得專業點,這才是職業經理人應有的態度。
  大約因為沙當當雖然說的時候略顯慌亂,但態度總算誠懇,尤其她提到奮發向上和衝高銷量雲雲,很對林如成的胃口,林如成難得沒有計較偷笑的人,隻強調說還不熟練的人要抓緊練習,不要小看早操,這關係到團隊的鬥誌,沒有鬥誌就做不好銷售雲雲,之後便打發眾人散夥了。
  孔令儀拉住沙當當笑道:“你怎麽這麽無恥呀?說說那套詞兒怎麽‘有才’了?”
  沙當當賴皮賴到地上說:“反正我就寫不出這樣的歌詞。”
  孔令儀拿兩手比劃著扇翅膀的動作,鬼鬼祟祟地說:“你不覺得這歌詞有點耳熟嗎?一隻小蜜蜂呀,飛到花叢中呀,嗡呀嗡呀……”
  沙當當其實也疑心這套自編拉歌的創意源自卡拉OK裏那首著名的“一隻小蜜蜂”,隻不過大白天唱,弄得大家活像做傳銷的,有點神經兮兮。
  沙當當想了想說:“孔令儀,毛主席教導我們,‘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記得不?”
  孔令儀是七十後,對於毛主席語錄有一點基本知識,這一條因為簡單好記,她總算能完整背誦,卻萬沒想到八十後沙當當也說得出來,她疑惑地點了點頭,隱約感到對付沙當當不像預想的那麽容易,也就是說沙當當沒有她原先以為的那麽沒有深度。
  沙當當接著說:“朱元璋反元時,學士朱升向他提出三條戰略方針:‘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有這事兒吧?”
  孔令儀依稀記得確有這一條,她遲疑地點了點頭道:“好像是有人跟朱元璋提過吧,那說明什麽?”
  沙當當振振有詞地說:“你不能否認毛主席有才吧?還不是照樣借鑒朱升那三條。這叫‘變形’明白不?不是‘有才’還變不過來呢。”
  孔令儀這才明白過來,和沙當當一起笑了起來。兩人正傻笑,林如成的助理過來說,老板叫三個小區經理都去他辦公室開會,兩人一聽,笑容僵在了臉上,和另一個小區經理楊瑞一起惴惴地朝林如成辦公室走去,擔心著又要挨訓了。
  林如成這回倒沒有發脾氣,隻說了一條:“早會以後就取消了。從今天起,你們三個小區經理,每天下午五點要回到辦公室,匯報你們當天的工作,我們再一起把第二天的工作也做一個安排。”
  三人一聽,真是有如晴天霹靂,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年紀最小的沙當當才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問道:“老板,每次會議大約多少時間?我們好根據時間準備匯報內容。”
  林如成拿他粗胖的食指敲著桌麵,拖著聲音說:“經理會嘛,就我們四個人,不需要硬性規定時間了,每次根據實際需要而定吧。”
  這下,三個人的心算是徹底涼透了!接下來的日子,林如成果然不負所望,把經理會開到淩晨一點也不是沒有過,直開得三人恨不能用火柴棍撐住眼皮。等會議結束後,林如成時不時地及時把會議內容做個簡單的總結發給在上海的頂頭上司,好叫他從發郵件的時間上明白自己有多賣力,大半夜的還在辦公室裏幹活。
  自打實行了經理例會製度,早操就由行政主任來帶操了,林如成自己則多半要到中午十二點鍾的光景,才會踱進辦公室來。三個小區經理是不敢偷懶的,指標在那裏壓著,每天傍晚又要匯報白天都幹了些啥,隻恨自己不能長出三頭六臂來。所幸雷斯尼雖然是個小公司,它的產品和獎金製度卻都不錯,在這兒幹,收入還是很說得過去的,看在錢的分上,三個小區經理都咬緊牙關挺著。
  這天沙當當因為晚上要請客戶吃飯,逃過了林如成的例會。晚飯後她回辦公室取點東西,發現孔令儀和楊瑞還沒走,兩人對坐著,臉色都不太好,沙當當趕緊走過去關心地問道:“老板又發脾氣了?”
  孔令儀沒好氣地說:“我讓他裝!”
  沙當當好奇道:“老板裝啥了?”
  楊瑞咧嘴笑道:“裝第二個字母呀。”
  沙當當很疑惑:“第二個字母是什麽意思?”
  孔令儀被沙當當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你真可愛,你說第二個字母是啥意思?”
  沙當當喃喃道:“A,B,C,D……是B。”她恍然大悟。
  孔令儀嚷嚷著,再過一年,等房貸一還清,就和林如成拜拜,一天也不耽擱。楊瑞也表示:“再挨年把,我拿下房貸就開溜,免得被林如成逼出神經病來,這房奴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沙當當一聽兩人都是再挨一年就能還清房貸了,不由羨慕地說:“我想當房奴還不夠格呢。”
  孔令儀歎著氣寬慰沙當當道:“你還年輕,不用著急馬上買房,多攢一點首期,以後還貸壓力也小,省得像我們這些做房奴的,每個月都等著發工資還銀行錢,跟簽了賣身契似的,不敢亂動。”
  楊瑞卻不同意孔令儀的說法,他說:“從03年底開始,廣州的房價一直在往上走。我有個同學,本來兩年前他的錢就夠付三成首期了,當時他想多攢一點錢再買房,好減輕貸款壓力,結果呢,省吃儉用攢起來的錢根本趕不上漲的房價,現在老婆天天埋怨,悔得他想死的心都有了——要我說,當當你要是想在廣州安家,還是現在抓緊買房,我的感覺,未來兩年,廣州房價會漲得更快,和深圳上海比一比就知道了,廣州的房價現在還是處在比較健康合理的價位上。”
  聽楊瑞這一分析,孔令儀也覺得沙當當本來就有點沒心沒肺,別誤導人家了,她便糾正自己起先的說辭道:“那也是,光低頭傻掙不行,特別是房子這個東西,該出手時就出手。”
  楊瑞又說:“其實現在買股票也不錯,股市熊了好幾年了,該牛了,如果有現金,抄一把底,放上一年,翻倍是沒問題的。”
  孔令儀明顯不太相信地說:“有這樣的好事,你何不延長房貸的還款期限,把現金先拿去買股票呢?”
  楊瑞說:“咳!你別說,我還真就打算這麽幹了!反正房貸的利息也不高,我就全當是向銀行借錢炒股好了。”
  沙當當聽兩人言來語去,半天插不上話,孔令儀見她像一隻迷途的羔羊那樣迷惘,哈哈笑起來道:“楊瑞你把沙當當說傻了,她現在到底是該去買房還是該去股市抄底呢?”
  楊瑞說:“買房買股票都行,就是別把錢傻放在銀行裏,現在抓著現金最傻了!黃金十年呀,你上哪裏去找這麽好的投資機會!再說了,不投資怎麽跟得上CPI的增長步伐!”
  孔令儀拍拍沙當當的肩膀笑道:“投資需要本錢,關鍵當當工作沒幾年,本錢不夠多呀。”
  沙當當連連點頭:“可不是嘛,我就那麽點錢,湊個首期就沒了。”
  楊瑞說:“那你就趕緊下決心吧,要麽買房,要麽去股市抄底,總之別再傻坐著不動了。賺到了錢,咱們就拋棄林如成!”
  讓沙當當買買家電布置個房間什麽的,她很能幹,也很樂意幹,但她的腦子不習慣思考太複雜、宏觀的經濟問題,尤其畏懼深入的思考,她被楊瑞說得心裏七上八下,沒有了主張。
  等楊瑞走開,沙當當小心翼翼地問孔令儀:“令儀,剛才楊瑞說現在買股票放一年就能翻倍,你覺得有可能嗎?”
  孔令儀看了看她充滿期盼的臉,反問她:“你玩過股票嗎?有這方麵的金融知識嗎?”。
  沙當當茫然地搖搖頭,明顯純潔而無知。
  孔令儀湊近一點壓低嗓子說:“呐,當當,我跟你說個實情吧,我在01年5月買了一點股票,一買就被套牢,四年半過去了,2006年都要來了,我不但沒有解套,當初投進去的10萬塊現在就剩三分之一了!一般人我不輕易告訴他這段經曆,又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情!經過無數個痛苦的夜晚,我算是徹底想通了,我長線投資,那點股票準備留給孫子了。我老公都說,自從我決定不再惦記補倉解套,我們家才算重新過上了正常的生活——當當你要知道,隻剩三分之一本錢的股民不是我孔某人一個,而是絕大多數,不信你去問問楊瑞,看他肯不肯跟你講實話,誰知道他這幾年在股票上損失了多少?股市有風險,投資須謹慎。你自己看著辦吧。”
  沙當當一聽心涼了半截,張了張嘴,半晌才說:“那,我要不要趕緊去買房呢?”
  孔令儀說:“這倒可以考慮,估計廣州的房價多半還要往上走的——僅供參考哦,主意要你自己拿。不過,有一點楊瑞說的還是挺對的,光低頭攢錢是不行的,還得會理財。”
  沙當當認真地說:“有一點你說得很對,投資需要本錢,我現在沒有多少本錢——我得先努力,多掙點本錢。”
  孔令儀拍拍她的肩膀感慨地說:“別著急,財富的積累需要假以時日,一步登天的事情是沒有的,我當初就是想著一步登天,才會被人家套住的。總之,看在錢的份上,我們一起忍一忍林如成的變態吧。”
  要多掙點錢是這樣的不容易,然而,葉陶給沙當當獨在異鄉的日子增添了一線溫暖幾許興奮。
  沙當當覺得,掙錢,當經理,都顯得更加有意義了,她前所未有清晰地設定出自己的人生目標,按難度由難而易排名,她決心擁有一份體麵的職業,一套三房的房子,一副中上的容貌,一個英俊的丈夫,以及一部一手的“寶來”。
  沙當當決定把上述幾樣一樣一樣地掙到手,給父母看看,以便讓他們自豪,給李力看看,好讓他重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古訓,當然,不妨也給孫建冬看看,讓他意識到損失曾經發生。

  30、憤怒的“撈妹”
  葉美蘭聽母親說葉陶找到了好工作,據說還是兩個活兒由他挑,具體怎麽個好法,葉茂老婆卻說不清楚了,隻說工資肯定比原來高。
  葉美蘭馬上給葉陶打了個電話才搞明白,一個是在大型網絡公司做7*24小時不間斷網絡服務監控,如發現異常就通知有關人員處理故障,需要三班倒,3500元一個月。
  另一個是一家提供IT外包服務支撐的香港公司,他們需要一個外包helpdesk的工程師,主要職責是幫助用戶解決WINDOWS操作係統和OFFICE等軟件的使用中遇到的問題,報酬是4000塊。
  葉美蘭聽了非常滿意,這都是正宗的自領工作呀,比葉陶以前幹過的活計體麵多了。晚上回家她半是討教半是賣弄地問孫建冬哪一個工作更好,言下之意,娘家兄弟也是大家搶著要的貨色,不是工作挑他,是他挑工作。
  葉美蘭不了解,她的消息並不能贏得丈夫對娘家兄弟的器重,孫建冬的內心依然鄙薄葉陶:爹媽辛苦供他念了十五年書,卻得不著他一分錢的好處,沒本事又想一步登天,畢業四年多了,工作高不成低不就,到現在還蹭老頭子的飯吃,零花錢八成是靠葉美蘭供給,白長了一副好皮囊,如今總算找了個三四千元的工作,葉家當天大的喜事來說,其實還不如公司裏剛畢業的小女孩掙得多。
  鄙薄歸鄙薄,葉美蘭怎麽說也是育有一子的正室,況且孫建冬也明白葉陶跟他自己比總是個明確的進步,因此孫建冬雖然心裏懶得搭理葉家的事,還是按外企的習慣負責地給了意見,他說去那家香港公司吧,一來不用三班倒;二來呢,很明顯,4000元比3500元多500塊錢;三來,最重要的,這個工作能積累和客戶打交道的經驗,以後有希望轉做售前或者售後工程師,收入馬上就上去了。
  孫建冬說的三條理由,除了最重要的那一條,葉美蘭都聽明白了。她聽出來孫建冬的回答還是比較負責的,不由非常高興。孫建冬卻又不冷不熱地補充說:“兩個都是正正經經的工作,但葉陶別指望靠三四千元的月收入一下子就改變人生,關鍵是要踏踏實實做下去,才能有個長期的發展。其實,像這樣檔次的工作葉陶畢業一年後就該拿到。”
  葉家喜事連連,葉陶不僅找到葉家上下都十分滿意的工作,收心老實上班,而且有一天晚上下班忽然帶回家一個女朋友。
  葉茂老婆自己是個小個子,有生以來渾身上下就沒點圓潤的地方,年輕時男人就因為嫌她胸小跟別的女人弄出事情來過,偏生女兒葉美蘭也是小個子營養不良似的發不起來,加上像足了她本人,女兒也是既不機靈又不善風情,很難在男人跟前討喜,讓她總覺得窮人沒有翻過身來似的耿耿於懷了半輩子。
  眼見得沙當當個子還算高挑,嘴巴又糊了蜜糖一樣甜,葉茂老婆有些高興,便沒太計較沙當當有點男性化的方臉。但老兩口馬上發現沙當當是四川人,孤身一人到廣州來打工的,祖祖輩輩本地人種的葉茂兩口子就有點不夠滿意了,何況葉茂l6歲的時候在經濟上吃過四川人的虧,至今提起來都有點疙瘩。他們不由得暗中埋怨葉陶事先一點口風也不透露,就自作主張給帶家裏來了。葉家雖然家境很一般,但葉陶的相貌和聰明是他們的驕傲,葉美蘭的婚事開了個好頭,對葉陶的婚事,他們更是寄予了厚望,太一般的女孩子他們看不上。
  然而,不夠滿意歸不夠滿意,工人階級的覺悟老兩口還是有的,人無完人的道理他們明白,兒大不由娘的道理他們也明白。他們直覺到葉陶找工作的事情八成和沙當當有關,看來這個女孩能對葉陶起到好的作用。
  當晚,吃罷家常晚餐,沙當當作勢客氣了一下,葉茂老婆一推辭,她就當真沒有進廚房幫忙收拾,跟葉陶回臥室上網玩起了QQ遊戲對對碰,沙當當技術一般,卻玩得十分入迷,她自己緊張地按著鼠標,不時興奮地大聲指揮葉陶幫她敲鍵盤上的數字鍵,協助發射武器。葉茂端著架子坐在那張笨重的沙發上看電視,想著老婆一個人在廚房裏忙乎,他越發覺得沙當當吆喝葉陶的笑聲刺耳。葉茂老婆心裏也不太自在,想當年,葉美蘭和孫建冬談戀愛的時候,哪一次上孫家不是拖地洗碗樣樣都幹,那才像個做兒媳婦的樣子!
  兩個年輕人一不小心就玩到十二點多,才發現老兩口熬不過已經悄悄先睡了。葉陶摟著沙當當的腰央求道:“上樓下樓太不方便——你這麽累,今晚不要回去了吧,我要你就在這兒睡。”
  沙當當吃不住葉陶像撒嬌的孩子那樣央求自己,她隻覺得心尖上一顫,一陣戰栗的激動像流水順著她的咽喉無聲地湧向大腦和五髒六腑,她不由迷迷糊糊地依了葉陶。
  半夜裏,葉茂老婆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聽到動靜,她隻當是進了賊,趕緊推醒葉茂,一起側耳辨認了半天,確認是從葉陶房裏傳來的動靜。兩人哭笑不得。葉茂“哼”了一聲道:“睡你的吧。”他翻了個身很快又睡過去了。
  葉茂老婆獨自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夜深人靜,隔壁沙當當的動靜穿透力甚好,不管老太太愛聽不愛聽不由分說地往她耳朵裏灌。葉茂一直均勻地打著呼嚕,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裝睡著了,葉茂老婆覺得十分窩心。
  第二天是周六,葉茂兩公婆起床後,見葉陶房門緊閉,他們生怕撞上了沙當當麵上不好看,隻得輕手輕腳地出門喝早茶去了。他們和一幫子老頭老太聊夠了閑話,又去超市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外麵直挨到下午兩點,才放心往家走。到家開門一看,房子裏一點動靜沒有,兒子的房門緊閉著,看來兩個年輕人已經出門了。
  老頭老太都累了,兩人一起慢悠悠地把買回來的東西往冰箱裏放。
  葉茂老婆心中有氣,不滿地嘟嘟囔囔道:“這外省的女孩子真是不得了,和葉陶認識能有幾天呀,就睡到我們家裏來了!她媽媽要是知道她這樣臉得往哪裏擱喲?!”其實,當年葉美蘭和孫建冬交往不了多久就時不時到孫建冬住處過夜了,並且這樣的行為得到頗為滿意這樁婚事的葉茂夫妻的默許,隻不過老太太的記憶選擇性地自動忽略了這部分事實。
  葉茂不屑地說:“她媽媽就是知道了又能拿她怎麽樣!說不定她媽媽高興還來不及也難講!”
  葉茂老婆不甘願地說:“我們葉陶這麽一表人才,比沙當當長得強多了!不行,我得提醒提醒葉陶,別搞出大肚子來,賴上我們不走了。”
  葉茂眯著眼睛回憶道:“昨晚她說自己是個銷售,不知道收入怎麽樣?沒來得及問。”
  葉茂老婆不假思索道:“她一個‘撈妹’(本地人對外省女子不友好的稱呼),收入再好也高不過我們葉陶!葉陶大手大腳的,對誰都大方,她肯定是想嫁給葉陶以後她娘家有好處撈了。”
  兩人正說得過癮,葉陶的房門“嘭”的一聲忽然打開了,老頭老太嚇了一跳,不約而同尷尬地搭訕道:“你們沒出去呀?”
  葉陶站在門邊,生氣地瞪大了眼睛大聲嗬斥父母道:“你們真八卦!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沙當當從葉陶背後鑽出來,她拉開葉陶,笑眯眯地對老頭老太說:“你們誤會啦,我們家和我,都沒有那樣的想法。”
  葉茂不講話,他老婆不知所雲地嘟囔道:“不是啦,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沙當當沒事人一樣拉著葉陶洗漱完畢,出門前不忘和老人招呼一聲道:“伯父伯母,我們上街去啦。”
  兩人一下樓,葉陶就對沙當當說:“當當,我代我父母跟你說聲‘對不起’,你別往心裏去。其實他們也沒啥壞心,就是愛八卦。”
  沙當當心裏很生氣,“撈妹”的稱呼讓她滿腔怒火。她沒頭沒腦地問了句:“葉陶,撈妹的撈,是不是撈世界的撈?”
  葉陶尷尬地說:“是。你別理他們。”
  沙當當硬咽下一口怒氣,反而笑著勸葉陶說:“沒事,老人嘛!我也經常和我媽媽吵架的。”
  葉陶對沙當當的態度信以為真,非常感激沙當當寬宏大量,卻不知道為了這個“撈”字,以後他得無數次地接受沙當當舊賬重算,老歌新唱。

  31、老板不好自有老板的老板教訓,下級要先做到下級的本分
  2005年的最後兩周,孫建冬和陳豐都在往下分配來年的指標和費用。
  2006年的銷售指標很重,對生意的增長要求高了,但是公司給到大區經理手中的銷售費用還是以前那個點數,一塊餅就那麽大,你分多了我就少了,於是大家都難免或明或暗地開始掰手腕,資源能多一點是一點,指標能少一點是一點。
  孫建冬那邊,分到最後,他煩了,自己也擺出耍賴的架勢道:“我就這麽多錢,幾乎全分給你們了,可以說,現在,除了一點請客吃飯的預算和每個月南區經理會議的費用,我手上一分錢都沒有了,請各位不要再朝我要了,謝謝合作!誰再要,我隻有把內褲脫給他了!”
  他話音剛落,梁詩洛馬上舉手道:“老板,我還想要!”
  小區經理們哄堂大笑,孫建冬差點臉紅,他正站在幻燈機旁邊,一隻手本來就插在褲袋裏,另一隻手這時候下意識地伸到小腹前麵護住皮帶扣。
  孫建冬有點狼狽地跟著眾人笑道:“咹?費用的問題我們會後再溝通。”心裏卻對這個麻辣的玩笑感到有點高興。
  大家這一哄笑,爭了大半天的緊張氣氛就此緩和了一半,費用的分配總算是大致達到了求同存異的目標。
  張凱一直沉著臉,因為他覺得06年的指標分配上,孫建冬明顯在偏袒梁詩洛,他這組吃虧了,張凱壓製著自己的火氣,盡量委婉地據理力爭,但是孫建冬很堅決,沒有鬆口的意思。
  對指標的爭議大大超過了對資源的爭議,當天的經理會一直開到天黑也沒能敲定,孫建冬已經頭暈眼花了,他幹脆地說:“我領指標的時候就跟老板說了太高,老板告訴我,做不出來也得做,做得出來也得做——沒有辦法,要待在這個位置上就得完成指標,你做不出來,大把人等著接你的位置,我和你們沒有什麽兩樣,我不行公司照樣換人沒什麽情麵好講,這是遊戲規則。”
  孫建冬讓大家回去抓緊把各自的指標和費用落實下來三天內報給他,就宣布散會了。
  張凱耷拉著腦袋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裏,他一直想著指標的事情,想得出了神,連自己晚飯吃了啥都沒搞清楚。洗澡後,張凱又坐到電腦前算了半天,思來想去覺著還是得和孫建冬再求求情,不然又要難受一年,他想著,便撥通了孫建冬的手機。孫建冬好一陣子才接電話,張凱聽他的背景很嘈雜似乎在一個鬧哄哄的酒吧,忽然生了疑心,有點不是滋味,他說了幾句後,孫建冬說:“我現在不太方便,明天到辦公室再談吧。”就掛了。
  過了幾天,張凱找杜拉拉商量點事情,兩人一來二去的就聊晚了。張凱一看表說:“不好意思,耽誤你下班了。得,拉拉,幹脆我送你回家吧,這鍾點你很難打車,我反正也要回家了,順道送你。”
  路上,張凱沉默地開著車,拉拉坐在副駕駛位上側臉看看他說:“你有點反常嘛,居然一言不發。”
  張凱說:“不是,我在思考一個問題。”
  拉拉看他一副嚴肅認真的小模樣,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張凱也笑:“幹嗎?銷售一思考,HR就發笑,是吧?”
  拉拉揮揮手道:“沒有沒有,你說吧,到底思考啥。”
  張凱說:“拉拉,你說,做主管的是不是該跟下屬保持一定私人距離?特別是和異性下屬之間?”
  拉拉笑道:“幹嗎問這個?你遇到性騷擾案件了?”
  張凱認真地說:“不是。我就想聽聽你們HR的意見。”
  拉拉收住笑,認真地說:“照說呢,同事之間合得來就做朋友,多點往來也無妨,合不來就隻談公事莫扯私事。說到上下級關係,不論是不是異性,我個人的經驗還是要適當保持距離才是明智的,如果太CLOSE(親近),難免有時候就會說出不該說的話,對工作不太好。”
  張凱一拍大腿說:“你說得太對了!這點我是深有體會!我剛升小區經理那年,手下有個女銷售,長得挺漂亮,人也很聰明,生意做得非常好。我那時候也傻,沒什麽經驗,想著對這麽重要的下屬總要好一點,大家不談工作的時候就難免說笑兩句,有時候也一起出去吃個飯、泡個吧或者唱唱K什麽的,不過我聲明,都是集體活動,好幾個同事一起去的。不料,後來有一次,我發現她工作中的問題,向她指出來的時候,她的態度非常不好,使用的語言根本不像同事之間使用的語言,對我連‘老板’也不稱呼一聲,直接就你你你的。我非常驚訝,後來我想明白了,是不是她認為我對她有意思,所以就這麽放肆了呢?打那以後,我就學乖了,我刻意保持和她的距離,跟她說話的時候既不過分嚴厲,也不嘻嘻哈哈,至於那些私人活動,我一概取消,慢慢的,她也就明白了,再也不敢和我耍性格了。從這件事情,我學到一點,做老板的,自己要像個老板,下屬才會尊重你,拿你當老板。如果你自己做得不恰當,也就別怪人家想利用你。拉拉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拉拉點點頭,忽然問他:“你們指標分好了沒有?”
  張凱甕聲甕氣地說:“分好了。我的指標比誰都重。”
  拉拉說:“你的指標是比誰的重呢?”
  張凱嚇了一跳,連忙說:“我沒特指誰。”
  拉拉輕笑一聲,不說話了。
  張凱連忙說:“喂!拉拉!你這樣笑是什麽意思嘛?咱們得說清楚,我可沒和什麽人去比。”
  拉拉狡黠地說:“我說你比了嗎?”
  張凱敵不過拉拉,“行行行,拉拉你別欺負我了,就看我傻是吧?”
  拉拉說:“知道自己傻就別學人家耍小聰明。”
  張凱搖搖手宣布免戰:“行,我不耍小聰明了。”
  拉拉沉默了一會兒說:“張凱,你要覺得不踏實,就別說。你放寬心,我這人基本的義氣還是講的。我覺得孫建冬不至於特地難為你,你要覺得他有安排不妥的地方,還是可以和他溝通的。”
  張凱隻得假模假樣地說:“那是,我老板還是很職業的。”
  拉拉怕張凱心重,就轉移他注意力道:“給你做道腦筋急轉彎,放鬆放鬆——有頭豬開車出門,它會左轉彎,也會右轉彎,它開呀開,突然碰到一個丁字路口,它卻直接撞上去撞死了,你說是為什麽?”
  張凱想了半天挺納悶,“不是說左轉右轉都會嗎,怎麽能撞死呢?”
  拉拉說:“因為豬不會急轉彎。”
  張凱喃喃道:“不會急轉彎?”
  拉拉說:“你再想想。”
  張凱一下想明白了,指著拉拉道:“好呀,你罵我是豬!”
  拉拉大笑,張凱不服:“這不算!沒啥科技含量!太初級了!”
  拉拉笑道:“那我出道題考考你IQ,給你三根火柴,隨你搭,可以是符號,可以是數字,也可以是字母,總之,搭出來的東西代表‘小於四大於三’,你說這搭出的是啥?”
  張凱緊張地想了半天說:“你不是又給我下套吧?讓我當豬?”
  拉拉說:“給你兩個選擇,要麽我現在告訴你答案,要麽你今晚回去想一想。
  張凱挺挺胸說:“我今晚回去想。”
  拉拉笑笑不講話了。等拉拉到了地方,張凱把車停在路邊,拉拉正準備下車,張凱憋不住了,叫住她道:“到底是個什麽呀?”
  拉拉說:“是π呀,夠笨的。”
  張凱憤懣地說:“我就知道逃脫不了當豬的命運!”
  拉拉說:“說明你的思維模式有局限,你得習慣轉彎才成。”
  張凱說:“哎拉拉,你先別走,我怎麽覺得你一語雙關話中有話呀?”
  拉拉正色道:“你別多心,我先聲明,我不針對任何人,我就是覺得,做老板的自己要有做老板的樣,同樣,做下屬的也該先盡到做下屬的本分,老板不好,自有老板的老板去COACH(教)他。你說是不是?”
  張凱想想,同意道:“那也是。”忽然又說,“哎不對呀,憑什麽老是你考我?我也得出道題考考你,誰知道你是不是豬呢?”
  拉拉說:“你今晚上先回去好好準備,明天來考我,看我是不是豬。”一麵拉開門飛快地跑了。

  32、WHY比WHAT更重要
  梁詩洛組裏出了一個空缺,她把手上的應聘者篩選了一遍,左挑右選,一晃大半個月過去了,看看年底一堆的活兒實在不能再拖,才相中一個小姑娘。這小姑娘本科畢業兩年半,一直在DB的一家競爭公司做銷售,她向梁詩洛提出要求給6500元底薪。
  梁詩洛覺得小姑娘銷售能力還行,就推給了孫建冬和杜拉拉。兩人見過也覺得能用,拉拉和孫建冬商量說:“我們在5000元附近OFFER她一個數字怎麽樣?”孫建冬覺得小姑娘差不多這個價格,就同意了。拉拉便簽了OFFER給孫建冬。
  等孫建冬讓梁詩洛去和人家溝通0FFER的時候,梁詩洛才說,那女孩說了,一定要給6500元以上,不到這個數字就不用談了!
  孫建冬沒有多想,把這話照搬給拉拉。一聽“不到這個數字就不用談了”,拉拉有點不爽,心想:你畢業不過兩年半,憑什麽那麽大口氣!
  拉拉問孫建冬:“你怎麽看?”
  孫建冬說:“是高了一點。但是人家現在的底薪就5500了,是我們要去挖她,又不是她來找我們的,不多加一點錢,人家不肯跳,不可能讓她虧本跳槽吧,要不,拿個中間數,大家各讓一點,6000怎麽樣?”
  拉拉心想,她說現在的底薪是5500你就信嗎?又不好直接反駁,隻得跟孫建冬分析道:“各大公司給新人的待遇差別不大,一般都在3500元左右的底薪,她經曆過兩次年度加薪,最近又剛升高代,再加一次,估計目前的底薪5000元到頂了,我們在麵試中又看不出她特別聰明能幹,中等水平而已。DB的薪酬結構和她現在的公司有點差異,我們的銷售代表每月交通和通訊補貼是2000元,比她現在拿的補貼高500元,而且我們另有相當於底薪20%的補充養老金,也是她現在沒有的福利,所以,假設同樣是5000元的底薪,等於我們已經為她的跳槽給了超過30%的增幅,這是公平的。”
  孫建冬說:“按照公司的政策,每年最後一個季度加過薪水的和新加入公司的員工,沒有資格參加春節前的年度加薪。她現在這個時間跳過來,我們是不是該考慮到她不能參加年度加薪的這一部分?”
  拉拉解釋道:“關於這一點,我們確知,她現在的公司也是這個規矩——如果像她自己說的,她是這個月才晉升為高代剛加過工資,那麽她在現在的公司也是沒有資格參加年度加薪的,她可以找他們的HR了解清楚,或者再研究一遍晉升調薪通知書,上麵肯定清楚地注明了這一點。”
  孫建冬堅持說:“但是她已經說了目前的底薪是5500呀,不好越跳越低嘛。”
  拉拉聽了覺得剛才和他都白說了,她索性說:“要不這樣,讓詩洛和這女孩兒溝通一下,請她提供現在的工資單給我們看一看。”
  孫建冬說:“那也好。”
  他的想法是,隻要到時候把工資單給杜拉拉一看,她就沒話說了,省得大家在這裏浪費口水。
  梁詩洛很敏感,一聽要她找對方去要工資單,馬上就說:“老板,有這樣朝人家要工資單的嗎?我擔心這會不會顯得不尊重別人?就跟我們認為人家撒謊似的,不太好吧?”
  孫建冬勸說道:“她要6500,HR隻肯出5000,差距太大,不拿工資單來,不好說服HR。我聽拉拉的口氣,好像不太相信這個女孩現在的底薪能拿到5500。
  梁詩洛賭氣道:“想要工資單HR自己去要,我說不出口。杜拉拉說多少就多少吧,大不了不招這個人了!”
  孫建冬說:“招不到人,還不是你自己辛苦。”
  梁詩洛黑著臉一聲不響走出孫建冬的辦公室。孫建冬見她不高興,想了想。又轉回頭打電話給拉拉說:“拉拉,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由我們去向應聘者要工資單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些事情銷售部沒有HR專業,能不能還是你們出麵去要呢?”
  拉拉一聽就猜到了幾分,她說:“沒問題。我原以為這個人是詩洛組裏的銷售介紹的,都是熟人,要起來方便。既然這樣,回頭我去要吧。”
  小女孩很強硬,在電話裏敬告杜拉拉和偉大的DB公司道:“你們公司怎麽這麽麻煩!你如果給我出的價錢低了,就算現在一時把我哄進來,以後我早晚知道真相,那就沒意思了。”
  拉拉一聽就倒胃口了,覺得這女孩挺沒禮貌也很無知,她客客氣氣地解釋說:“您是在大公司服務的,肯定知道像DB這樣的公司不騙人。如果您多了解一下,就會知道,跳槽的時候HR做背景調查很正常,比如要求提供工資單和名片,都是常見的做法。並不是針對您個人的。”
  催了兩次,女孩把工資單傳真過來了,拉拉一看,確實是剛晉升為高代,新調整過的薪水是5000整。拉拉拿著工資單去找孫建冬,孫建冬說:“那女孩剛才打電話給他解釋了,說自己原先沒仔細看,把5000看成5500了。”
  拉拉想,就憑女孩在電話裏跟自己說的那番可笑的話,這人就不值那些個錢,這要是換了陳豐,麵試的時候就發現撒謊的肯定不要了。
  考慮到梁詩洛手上的空缺已經招了一個月了,拉拉對孫建冬說:“要不這樣,你和詩洛討論一下,如果你們確實非常想要這個人,我們重新在5500以內定一個數字。再高肯定是不行的,那會破壞內部平衡,萬一要是漏出工資信息,別的員工知道了會不高興。我們不能為了滿足一個人,得罪一群人。”
  孫建冬對這件事情沒往心裏去,梁詩洛卻對被欺騙的事情很惱火,有點下不來台,猶豫著不太想要那個女孩了。沒等她飛人家,小女孩搶先告訴她不來了,據說去了MS。
  拉拉還不知道這個變化,過了兩天,見銷售部也不來ARGUE(爭論)這件事了,拉拉還覺得挺奇怪,提醒孫建冬說:“那事商量得怎麽樣了?”
  孫建冬說:“不來了,去了MS。”
  拉拉心想:不來就不來,本事一般,漫天要價,還那麽沒禮貌。
  孫建冬說:“她和詩洛說,MS接受了她的要價。”
  拉拉不服地說:“這小女孩說話有點不靠譜,我看MS未必接受了她的要價。”
  孫建冬笑道:“我看也是,MS的HR沒有那麽笨。但是看來MS確實出了個比DB高的價格——現在招人不好招,到處都缺有經驗的銷售代表。拉拉你覺得我們的工資是否不夠有競爭力?要不跟你們王宏反映反映?如果公司能提提價,你們也好0FFER很多。”
  孫建冬這話拉拉還是能接受的,她自己也感到最近半年來,市場上的叫價越來越高,你認為這些小年青不值那麽高的價錢,但市場上有人願意出那個價錢用他們,這是事實,整個行業的薪酬行情在看漲。
  但是王宏的脾氣拉拉也是知道的,預算看得很緊,你說他給的價格需要調高,他沒有那麽容易接受的。
  本來拉拉也不想多事找王宏了,不料沒過幾天發生了一件事情,也是應聘者不滿意DB的OFFER,轉而接了別家公司的0FFER,董青和周酒意為此鬧得很不愉快。
  董青拉著個臉,拔尖了嗓門衝周酒意嚷嚷:“DB就差這幾百塊錢嗎?!就因為你們HR卡著這幾百塊不肯給,人家跳到我們的競爭對手那裏去了!我們銷售拚死拚活地幹,你們HR反正不用背指標!招不招得到人你們都不著急!”
  董青唇邊翻著白沫,口水差點噴到周酒意的臉上。周酒意被董青囂張的態度氣得臉發青,但她不想和董青吵翻,隻得耐著性子解釋道:“董青,不是我不放這幾百塊錢給你。公司有薪酬架構,該25分位就25分位,該75分位就75分位,不怪拉拉對0FFER看得緊,她不看緊,要受到王宏的挑戰。王宏也有王宏的難處,他得對公司的年度人力成本預算負責——就算我按應聘者的要求把OFFER放給你,到了拉拉那裏也要被她打回頭,到頭來我豈不是裏外不是人,我也很難做的。”
  董青本來就煩杜拉拉,聽了周酒意的話,踩著高跟鞋,飛奔去找她的老板——大客戶部東大區經理告狀去了。
  這董青的老板是個有個性的,架子比江波都大,他一聽挺生氣,馬上打電話給拉拉說:“拉拉,人才難求,何必為了區區幾百元就眼睜睜看著優秀的應聘者流失。我們這樣出0FFER,還談得上有競爭力的薪酬水平嗎?雖然公司有公司的薪酬政策,可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說了,製定政策是為了保障核心業務,不是用來妨礙業務發展的。銷售部的壓力很大,我們在前方作戰,還希望你們HR能在後方多多支持我們。”
  他說罷,也不聽拉拉的解釋就掛了電話,搞得拉拉挺鬱悶。
  拉拉想來想去,還是得去找王宏反映。
  王宏一聽就不高興了,他說:“我這薪酬框架是根據HEWITT和MERCER最新的薪酬調查數據做出來的,你說低,依據是什麽呢?需要調高多少才不低呢?”
  拉拉哪裏能說得上來,她壓根兒就看不到HEWITT和MERCER的數據,隻不過知道HEWITT和MERCER是啥意思罷了。
  王宏倒也不欺負拉拉,他說:“這樣,要不,你在最近六個月招進公司的一線城市的銷售代表中,挑出從行業前十名公司跳過來的人,把他們當時的薪酬和年資做一個表,發給我看看吧。標本也不用太全,你每個公司隨便抽那麽兩三個人好了。”
  王宏的說法挺合理,拉拉連聲應承下來,她高興地把交涉的結果和周酒意、周亮溝通過,都清楚來龍去脈後,說好大家把三地的數據各自做出來交給拉拉匯總。
  周酒意聽說要做這樣一個分析,就有點心煩,年關將近,已經夠忙的了,平地裏又生出這麽件事情。她盤算著,怎樣才能快一點交差。
  等周酒意把數據交來,拉拉一看,表格中列的那些人,工資都不高,按這水平,王宏做的薪酬架構完全是很有競爭力的——真要交這些數據給王宏,拉拉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嘛!
  拉拉馬上打電話給周酒意問她:“你是根據什麽標準挑出來這些人的?”
  周酒意說:“你不是說標本數不用太全,一家公司挑兩三個就行了嘛。”
  拉拉說:“可你列出來的這些‘兩三個’,怎麽都是工資那麽低的呀?他們的工資有代表性嗎?”
  周酒意胡亂搪塞道:“我今年招來的這些人工資就這樣,找不出更高的人了。”
  拉拉說:“不對呀,比如你表上MS的這兩個,跳過來的時候工資都隻有四千來元,可我記得你這個月初剛給我簽了一個MS過來的,不是基本工資就七千多元的嗎?”
  周酒意被拉拉的記性鬧得沒脾氣,隻得支吾著承認道:“不好意思,年底活太多,表格做得太急了,不小心漏了這個人。”
  拉拉又評價周酒意的表格上另兩家競爭對手跳過來的人選,她說:“在你今年招進來的人中,這兩個也肯定不是工資最高的。不信,你翻翻最近三個月的OFFER底單。”
  周酒意隻得承認,自己挑人選的時候,的確是隻想著每家公司兩三個標本的要求,但標本的抽取很隨機,沒有留意去挑選工資高的人。
  拉拉不太高興,問周酒意:“你說我們為什麽要做這個分析給王宏呢?”
  周酒意說:“因為市場上的薪酬行情不斷上漲,按公司的現有薪酬架構來OFFER,挖人有點困難。”
  拉拉說:“是啊,特別在上海,比廣州、深圳和北京都更難0FFER,這你該比周亮更有感受呀,你不是為了這個才和董青吵了一架嗎?現在我們就是為了要說服王宏把公司來年的薪酬架構提高一點,才做這個分析的——你不在這個分析中體現競爭對手的工資水平高,反而挑了一堆低工資的出來,我要是真把你這些數據給王宏,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
  周酒意有點不好意思了,答應馬上重做。
  拉拉被董青的老板鬱悶了一把,又費勁和王宏周旋了一場,見周酒意卻這麽應付這件事情,心裏就來氣。雖然周酒意已經說了馬上重做,拉拉還是忍不住說:“我們別光圖快,不能為做分析而做分析——首先得想想,為什麽要做這個分析,搞清楚做分析的目的後,再考慮分析中要包含哪些內容。WHY比WHAT更重要。”
  周酒意被拉拉說得不高興起來,她想,我又不是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偶然不注意出了點差錯,犯得著給我上綱上線又是WHAT又是WHY嗎?換了李斯特,隻要我說了“重做”,他絕對不會再責備半個字了——再說了,你要是能搞定銷售部,我們哪裏還需要做什麽薪酬分析?有本事,王偉走了,你照樣搞定這些大區經理呀!
  周酒意感到,自從加入DB,一個項目跟著一個項目,就沒消停過,跟上這麽個心心念念想要冒尖的老板,就像是被拴在了一匹精力過度旺盛的馬後麵,它一跑你不得不跟著跑,你不跟上,它就能拖倒你。
  周酒意想,杜拉拉怎麽就不明白呢,人跟人是不一樣的,你能樣樣事情做得漂亮,別人不見得有這樣的理想。
  在周酒意生悶氣的時候,杜拉拉這一頭更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她在擔心BROAD BANDING(薪酬寬帶製)項目的結果。
  過去,DB各部門之間的職位並不進行橫向比較,誰也不會去比較一個財務經理和一個銷售經理誰大誰小,或者財務總監和銷售總監誰大誰小。明確的是,銷售大區經理比銷售小區經理大,銷售總監又比銷售大區經理大。
  假如實行寬帶製,不同職能部門的不同職位,就可以進行橫向比較了。比如財務經理是6級、HR經理是5級的話,則說明HR經理不比財務經理重要值錢,或者說HR經理比財務經理“小”。
  在南區,幾個大區經理都比較尊重拉拉,有什麽事都是有商有量的,小區經理們遇到難事來找拉拉更是多用請教的口吻,這說明在南區,民間的觀點已經認可杜拉拉可以和大區經理平級地討論工作,或者,她的級別比小區經理要高一級。
  但是這次,董青的老板,大客戶部東大區經理給拉拉的電話,那種不客氣的交涉口吻,使得拉拉一下意識到,這位大區經理是明確把她杜拉拉定位為級別比他低的經理的。

  33、當不了“技術派”,當好“感覺派”也不錯
  林如成雖然很折磨人,雷斯尼的產品倒確實不錯,帶給賣力的沙當當以豐厚的回報,十二月底沙當當的工資卡上進了一萬五千多元,以前在DB,她的月收入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萬左右。
  沙當當躊躇滿誌地收好存折,馬上上網查了查三亞自由行的費用,三天兩晚的行程,住五星級的“凱萊”,兩個人的費用加起來不到四千元。她打電話和葉陶商量說:“葉陶,上次空手去你們家吃飯,還沒有回禮呢,不如我請客,讓你爸你媽去三亞自由行吧。”
  葉陶吃了一驚,但是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主意,葉陶像他爸爸,天性好大喜功,最喜歡的就是麵子工程,比如打腫臉充胖子,寧願挨宰也要扮個大款什麽的——而三亞自由行對於葉茂兩公婆而言,足以稱得上是一個劃時代的曆史事件了。葉陶想,正好借機叫這兩人見識一下沙當當的手段,也省得他們“撈妹撈妹”的沒禮貌。唯一令他感到躊躇的是太讓沙當當破費了,到底沙當當一個月能掙多少,他心裏沒底。
  沙當當看穿了他的心思,做出滿不在乎的派頭說:“錢的事你就別管了,要不你今天回家代我邀請二老出遊,你爸媽肯接受的話,就把他們的身份證給我,我好讓旅行社安排行程。”
  兩人這就算一言為定了。放下電話,為人子盡孝的成就感和自我炫耀的滿足感交織在一起,讓葉陶興奮莫名。
  沙當當也很興奮。她拿出存折又獨自欣賞陶醉了一會兒,決定邀請孔令儀吃午飯。孔令儀納悶地說:“為什麽請我吃飯?”
  沙當當說:“我這個月獎金拿得不錯,想和你一起慶祝一下嘛。再說我來廣州後得到你不少關照,早該請你吃飯了。”
  孔令儀聽了挺高興,兩人當即約好地方。
  飯桌上,等上菜的工夫,沙當當問孔令儀:“令儀,你的房子買在哪裏?”孔令儀告訴她在天河公園附近。
  沙當當給孔令儀斟滿茶,又問道:“多大麵積?”
  孔令儀說:“l20多平米。”
  沙當當小心地問道:“那你花了多少錢?”
  孔令儀回憶說:“總價55萬不到吧。當時我向銀行貸了30萬,三年期的,每個月連本帶息差不多要還九千塊,現在還差一年還清。怎麽,你想買房了?”
  沙當當沒回答她的問題,期待地反問道:“你們小區現在還有新房子賣嗎?”
  孔令儀說:“有呀,一期接著一期在推呢,不過,價格也一直在漲——我買得早,03年年底買的,那會兒房價低,一平米才4500元,所以,總價也就五十四五萬;聽說現在推出的新樓,同樣的戶型結構,裝修標準也差不多,單價已經賣到7000元了,還隻是樓花,不是現樓。你要是有興趣,回頭我幫你仔細問問。”
  沙當當聽了心一緊,她趕緊心算了一下,聲調就帶出慌張和不服了:“不是吧,令儀!才兩年,單價就漲了2500?同樣是120平米的房子,豈不是總價要漲30萬了?!”
  持房的和持幣的立場自然不同,孔令儀一副站著說話腰不疼的勁頭說:“那可不!廣州房價的漲幅算理性的了,你去看看深圳、上海,漲得比廣州快多了!廣州是因為經曆過96年、97年那一輪惡炒,老百姓都學乖了,消費觀念比較理性,所以,樓價很難在廣州惡炒起來——就是這樣,這兩年還是升了不少,而且,大家都說還有得好升,那天楊瑞不就說今後兩年會升得更快嘛!”
  沙當當愣在那裏,半天才說:“那你03年怎麽敢出手買的,是因為知道樓價要漲了嗎?”
  孔令儀擺出說來話長的架勢道:“實話實說,當時房價還會不會繼續再跌我們心裏也沒底。我這輩子第一次買房的時候,兩口子都才二十七八歲,錢不多,期望值也低,天河區的房子是想也不敢想的,我們就在白雲區買了一個80平米的兩房,在6樓,要爬樓梯的,當時覺得挺好,一住就是五年。到2003年,家裏經濟條件好起來了,我們就想到天河區買個電梯房住,自然也想住得大一點,看來看去,覺得那套120平米的三房單元最合適我們三口之家,而且,說良心話,2003年廣州的房價,跟其他沿海省份的省會城市差不多,你想,廣州的經濟狀況這麽好,社平工資年年都比上海、北京高,憑什麽它的樓價那麽低呀?我們覺得,那個價位買了肯定合算,所以就毫不猶豫地二次置業了!說起來,我們七十後算是標準的自我奮鬥的一代,錢不夠,就隻買小套的房子,等實力夠了才敢換大房子住——不像你們八十後,即使自己的錢不夠付首期,也有父母幫一點,公婆湊一點,一步到位,直接買大房子享受生活。”
  孔令儀和楊瑞都是三十三四的年紀,沙當當先前單知道孔令儀還需一年還清房貸,卻不知道人家原來已經是二次置業了,聽了孔令儀的長篇大論,沙當當愣了一下才問道:“令儀,那你把舊房子給賣了?”
  孔令儀得意洋洋地說:“賣什麽賣!樓價一路往上漲,這時候我是不會賣的!”

  34、一個幸福指數高的房奴
  這天廣州突然降溫,晚飯的時候葉陶問葉茂道:“爸,你今天腿怎麽樣?”
  自從上回葉茂兩口子說沙當當壞話被撞破後,葉陶這一陣子對他們總愛搭不理,沙當當也沒有了音訊,葉茂兩口子自知理虧,盡量避免招惹葉陶。見葉陶忽然關心起自己來,葉茂謹慎地說:“我這腿一變天就疼,老毛病了。”
  葉陶頭也不抬地說:“那你就和我媽一起去三亞待幾天唄,這時候三亞的氣候最適合老年人,你們到了那裏也不用穿毛衣了,短袖正合適。”
  葉茂和他老婆對望一眼,不知道葉陶什麽意思,葉陶抬眼望著他們說:“你們倆願意去嗎?”
  葉茂老婆試探地說:“當然想去呀,我們倆從來就沒有出省旅遊過——但那太花錢了吧?”
  葉陶輕描淡寫地說:“想去就把身份證給我,不用你們出一分錢。”
  老兩口聽明白兒子的意思,高興壞了,葉茂很有見識地教導老婆說:“這可不是一般的旅遊,天冷的時候去三亞,天熱的時候去青島,這都是有錢人才能享到的福。老艾、老黃他們要是聽說了,沒準會有多眼紅!”老頭會講話,葉陶聽了表麵上不動聲色,其實心中十分受用。
  葉茂老婆也把頭點得雞啄米似的,高興之餘,想起心疼兒子的錢來,她關心地問:“葉陶,這得多少錢呀?別把你的工資都花光了。”
  葉陶這才說:“當當說了,上回空手來咱們家吃飯,這回的三亞旅遊算她給你們的回禮。”
  葉茂和他老婆都吃了一驚,兩人不由對望了一眼,老太太遲疑地說:“葉陶,這不合適吧?平白無故的,太讓她破費了。”
  葉陶看他們一眼說:“你們不用多想,當當是誠心誠意陪你們去玩的。再說了,這點錢,對當當根本就是濕濕碎(方言,小意思)啦。”
  葉茂兩口子這下算是徹底明白過來,原來人家沙當當根本不需要“撈”葉陶的什麽好處。
  話說到這個份上,葉陶幹脆放下碗筷,鄭重囑咐道:“當當是本科畢業,在一家外企做銷售經理。以後你們不要管人家叫‘撈妹’了,背後也別叫。記住了,千萬別問她一個月掙多少錢,弄得我們自己像要撈人家什麽似的!”
  兩人又驚喜又慚愧,連連點頭保證照辦。葉茂老婆熱心地說:“當當不是一個人在廣州嗎,要不你叫她搬到我們家裏來住吧,起碼每天都能喝到我煲的湯,家裏什麽家務活都不用她幹!”
  葉陶打斷老太太的絮叨:“當當不會來住的,她在咱們小區租了個房子,擺設得比我們家講究多了。”
  葉茂猜測道:“當當這樣的條件,會在廣州買房子的。”
  葉陶得意地炫耀道:“當當說等工作穩定下來,想在天河買房子。”
  葉茂一聽,忍不住讚歎道:“天河的房子那麽貴!她到底一個月掙多少錢呀?”
  葉陶見父母脖子伸得老長一副猴急的模樣,不耐煩地說:“我不知道當當掙多少錢。你們不是剛保證過不打聽她掙多少錢嗎,怎麽馬上就犯規!”
  葉陶說的本來是大實話,但老兩口誤以為兒子有意不肯透露,葉茂老婆不死心,湊近一點追問道:“那你是怎麽認識當當的?”
  葉陶敷衍道:“小區裏碰上就認識了唄。你們幹嗎問那麽多?去三亞享福就是了!”他說罷推開椅子站起來,以示不想繼續這場談話了。
  當晚,葉茂兩公婆興奮得幾乎徹夜未眠,北風嗚嗚地敲打著老化了的窗欞,老兩口裹著被子喁喁私語,他們的思想,正如他們的頭發,已經不再蓬勃,但他們仍然竭盡想象反複憧憬著葉陶的未來,順帶討論了讓沙當當提供他們這套老房子裝修預算的可能性,說到這一點,葉茂理直氣壯地啟發有些不好意思的老婆:“沙當當的錢就是葉陶的錢!我們就這麽一個兒子,他現在給我把房子裝修好讓我們住得舒服點,我們死了以後還不是什麽都留給他!”
  葉茂說這話的時候,自動剝奪了女兒葉美蘭的繼承權,而完全無視葉美蘭十年如一日對娘家的貢獻,比如葉美蘭即使出嫁後仍然堅持長年替娘家交水電、物業、煤氣、有線電視乃至葉茂的手機費,比如10月裏他把人家老艾頭的腳打壞後葉美蘭代為買單,隨後他又讓葉美蘭給葉陶拿學車的錢——葉美蘭這些長期和大頭的好處他似乎都記不起了,更別提他零敲碎打從葉美蘭那裏謀得的種種福利了。
  他老婆良心好,覺得這個遺產分配方案有點愧對女兒,就提醒丈夫說:“那美蘭怎麽辦?她這些年沒少往家裏拿錢,你要是什麽都不給她,她還不得氣死!”
  葉茂拿出太公分豬肉人人有份的派頭說:“那就把我們的存款都留給美蘭吧!”
  他這話其實是紙上畫餅,葉家的存款即使偶爾突破五位數,基本就很難在存折上繼續待著,這主要歸功於葉茂本人和葉陶都太能折騰,往往他從葉美蘭那裏敲了半天弄來的現金,因為總指望一步登天,反而一筆買賣就都賠進去了,連個響兒都聽不到,鬧不好還倒過來欠債,債主追上門來喊打喊殺的事情也發生過,葉美蘭雖然氣得要命,還是乖乖掏錢幫老爺子和兄弟買單,要不怎麽說血濃於水呢。
  現在,葉陶似乎要改過自新了,剩下就看老頭自己了。
  ……
  一月中旬,葉茂夫妻從三亞順利回到廣州,沙當當竭盡顯擺之能事,乘著公司一個活動,沾公家便宜,打發包下的一部奧迪A6送客戶到機場,算好時間,直接給老頭老太太從白雲機場拉回家來。
  車一進小區,葉茂兩口子不約而同地連聲招呼司機慢點,司機笑一笑,善解人意地放慢車速,黑色的A6在明豔的冬陽下,亮錚錚慢悠悠地駛過小區樸素的街心花園,不少老頭老太在那裏扯著閑話。
  沙當當讓司機放下車窗,葉茂跟他老婆探出頭去衝老熟人們揮手。
  街坊們果然莫名驚詫,不知道葉家撞了什麽大運。為了解答眾人的疑惑,葉茂老婆衝人群中一個沒有見識的邋遢老太嚷嚷了一句,“是阿陶的女朋友派車接我們回來的!”
  邋遢老太有點耳背,一時反應不過來,讓旁邊的人給她解釋葉茂老婆都說了些啥。反應快的趕緊往車裏瞧,沙當當戴著個大墨鏡遮掉了一半臉,穩穩地端坐在副駕駛位上,十分給葉家長臉。(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車到了樓下,老兩口熱情相邀,沙當當不肯上樓,趕回公司去了。
  葉茂兩公婆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假期,順便從酒店撈回來不少牙刷拖鞋之類的戰利品,晚上葉陶下班一進家門,葉茂老婆就喜滋滋地把攤了一床的寶貝展示給葉陶看,老太太表示尤其喜歡酒店的無紡布洗衣袋。
  這幾天,沙當當和葉陶也沒閑著,他們去看了一個很滿意的樓盤,在天河公園附近。沙當當看了樣板房後,相中了一套三房兩廳的電梯洋房,l20平米,每平米7000元,開發商包了裝修。
  售樓小姐給他們一算,三成的首期,連稅費帶人住的雜費,三十萬不到就拿下了。
  關於貸款部分,售樓小姐閱人無數,看沙當當和葉陶都不過二十六七的年紀,估計他們實力有限,就征求意見道:“我幫兩位算一個二十年分期付款的方案好嗎?”
  沙當當猶豫了一下,對售樓小姐說:“嗯,麻煩你算一下十年期和五年期的方案吧。”
  葉陶的心中既興奮又好奇,從前,走進闊氣大牌的售樓部和人家談房價這樣的事情似乎和他的生活無關,而他曾多次設想沙當當的經濟實力卻始終未得要領,如今當那筆不小的房款忽然給了他強烈的衝擊,沙當當的家底似乎也呼之欲出。
  售樓小姐很熟練,麻利地完成了計算,她用筆比劃著向兩人解釋道:“首期三成,您二位需要向銀行借貸59萬,如果十年還清,每月需還貸6500元,如果五年還清,則每月需還貸11000元。”
  售樓小姐解說完畢,沙當當眼睛盯著那張紙上的演算,沉思著不表態。葉陶悄悄一心算,連本帶息差不多要一百萬了,他暗想,難怪人家都管借貸買房的人叫“房奴”,一百萬,這一輩子真是賣給房子了,隻怕有的人賣一輩子都未必能還清。
  後來,沙當當說要再去樣板房看仔細些,售樓小姐就帶著兩人從售樓部又折回樣板房。
  沙當當重新仔細看了一遍,房型周正實用,東南單邊的朝向,通風采光都無可挑剔,主陽台又寬又長,望下去是小區的花園,再遠一點是幼兒園,臥室采用了檀色的實木地板,客廳則鋪著米色的防滑地磚,衛生間和廚房類似酒店公寓的風格,大理石台麵,美標的潔具,防火櫥櫃配著不鏽鋼麵板的煤氣灶和抽油煙機,一切無不錚亮閃光,冷熱水管都已經安好了,就等往廚房裏裝上煤氣熱水器了。
  葉陶塊頭大,葉家的衛生間狹小逼仄,他每次衝涼伸胳膊抬腿都得小心輕放,他打量著眼前這套單元裏廚房和衛生間闊綽的空間,十分豔羨。沙當當這時候說了一句:“開發商配的蓮蓬頭還不錯,澡是天天要洗的,我最喜歡這樣出水大的蓮蓬頭了,洗起來舒服,像住五星酒店一樣。”
  招呼他們的售樓小姐挺有眼力勁兒,一早認準兩人中是沙當當說了算,便笑著奉迎道:“是呀,熱水器,床,沙發,這都不是該省錢的地方,沙小姐很懂生活,也很有眼光,看您挑中的這套房子就知道了。”
  沙當當聽人家誇她懂生活有眼光,心中十分受用不覺臉上就露出來了,售樓小姐看在眼裏乘熱打鐵道:“八十五萬的房款說少不少,不過,這樣一套房子,這麽好的地段,要是放在上海,怎麽也得上兩百五十萬了,在北京也鐵定要上兩百萬的,還不見得包裝修呢,所以還是在廣州生活幸福指數高呀。而且,您再對比一下96年、97年的廣州房價,就知道廣州的房價肯定還要繼續往上走,現在這個價位買真的很合算,買早兩三個月可能就替您省下五六萬,也就等於替您白賺了五六萬——沙小姐,您二位要是有心買,這套房子絕對是個好選擇!”
  說話間三人轉回售樓部,剛落座,就看到隔壁桌子上一對中年夫妻正在辦落定手續。售樓小姐注意到沙當當似乎對隔壁那桌的交易很關注,她不動聲色地走去倒水,等她端水回來,隔壁那桌的客人已經收好收據往外走了。
  售樓小姐一麵把水遞給兩人一麵微笑著輕聲介紹道:“那兩位客人挑的和您挑的是同一戶型,幾套戶型中就數這套最受客人歡迎了。他們買了ll樓,剛才我幫您算的就是11樓這套的價格。”
  沙當當來回翻著手中的宣傳資料半天不講話。
  售樓小姐看看房子能帶給客人的好處已經講得七七八八,客人的馬屁也拍得差不多了,就拿出最後一招施加心理壓力道:“市中心的地就這麽多,房子賣一套少一套,我們這個樓盤開盤以來一直賣得很好。您二位也看到了,這套戶型今早還有3套的,我們轉了一圈下來,11樓那套就賣掉了,現在您還有兩個選擇,32樓或者6樓。”
  要說沙當當做銷售的年份未必比眼前這位老到的售樓小姐短,售樓小姐這幾招都是她玩了五年的經典套路了,耍起寶來閉著眼睛也不會出錯:先對客戶投其所好拍拍馬屁,這叫建立融洽關係,然後說說產品的特征,尤其要突出產品能帶給客戶的好處(諸如我賣的東西都有啥特點,這些特點能幫您解決啥難題,使您在行業中樹立威望雲雲),這叫特征利益轉換,最後是具體地給點壓力,這叫要求生意。
  按說售樓小姐的套路不能輕易影響沙當當的決斷,關鍵是,沙當當本來心裏中意的就是11樓那套單元,卻眼睜睜看著別人當場買走了。那對中年夫妻,看穿著似乎也很普通,可買起房子來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跟買白菜似的幹脆,來去如風,瞬間把沙當當心愛的房子席卷而去,這下對沙當當刺激不輕。
  沙當當想了想問道:“32樓什麽價?6樓什麽價?”
  售樓小姐介紹道:“沙小姐,樓層越高價格越貴,每層的差價是每平米50元。”
  沙當當在計算器上按了幾下,瞪圓了眼睛道:“那32樓的總價要比ll樓貴十二萬六了?”
  售樓小姐複核了一下點頭道:“差不多。”
  對於沙當當來說,理想的樓層是l0樓朝上,可32樓太貴了,沙當當認為自己買不起,而6樓似乎偏低了點。如果不願意選擇32層,她明顯隻剩下6層可以考慮了,就是這僅剩的選擇,也岌岌可危,似乎到處都充滿了一擲千金的主,隨時準備呼嘯而上把她看中的房子席卷而去。
  她可憐的三十萬,她時常懷著自豪和憧憬想到它們,原本明明是厚厚的一遝鈔票,而今瞬間被貶成薄薄的一遝,她不由地在意念中像一個老農那樣緊緊地把它們攥在手心裏,幾乎要將鈔票們攥出油來了。
  售樓小姐分析沙當當這年齡,買32層實力不夠,也估計到她可能嫌6層不夠高。便不失時機地勸說道:“沙小姐,其實6樓也並不低,我們的架空層沒有計算在內,6樓相當於7樓那麽高了。這套單元朝向小區的大花園,剛才您實地都看到了,視線很開闊,空氣好又安靜。還有呀,管理處固定每周都會滅一次蚊蟲,所以蚊蟲的問題也不用擔心;而且,比11樓省出3萬塊。您不妨考慮考慮6樓,這一套也有很多客人喜歡的,就在昨天我剛接待了一位看中6樓這套的客人,他說這兩天和家裏人商量商量。”
  售樓小姐玩的這招其實也是沙當當常玩的,叫澄清疑慮,就是搞明白客人為啥不買你的東西,她真正的擔心是什麽,然後分析給你聽,讓你明白,你的疑慮都不是問題。
  這小姐經驗豐富,在澄清疑慮的時候采用了層層推進式,她先跟你說她的6層實際相當於別家的7層,然後針對一般不喜歡低樓層的主因是擔心地麵吵鬧、蚊蟲多以及視野不佳等,以“朝向大花園”一招就成功地四兩撥千斤,再進一步點出“能省3萬塊錢”這樣的有力論據,最後以另有他人也對這套房子虎視眈眈來加強壓力,特別是11樓的當場成交,使得她最後的一擊十分有力。
  售樓小姐的層層遞進式,果然讓沙當當思想鬥爭更激烈了,她問了一句:“什麽時候能交樓?”
  售樓小姐感到了一絲勝利的曙光,她說:“樓已經封頂,正在做內部裝修,再過半年,到7月份就能交樓人住,幾乎可以說是現樓,而且,你們也看到了,小區周圍的生活配套都很齊全,樣樣方便——不是我賣樓的人說自己的樓盤好,我們同事之間都說7000元的單價真的是挺合算的。”
  最後,沙當當和售樓小姐說要回去再考慮考慮,葉陶也猜不透她是托詞還是真的會回去考慮。
  看房子的當晚,沙當當就失眠了,主因思慮太甚。
  沙當當大四實習就開始了銷售生涯,做了五年的銷售,三十萬差不多是她全部的積蓄。
  錢能壯膽,如今要一下全拿出來,讓她有種將被掏空的發慌。
  自從知道葉陶月入四千後,沙當當就估計到他沒有什麽存款,因為她本人在加入DB前就掙這麽多錢,她對此很有概念,基本存不下什麽錢;沙當當去過葉家一次,雜亂的擺設逼仄的空間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不指望這個家能有什麽可以稱之為“讚助”的行為了。
  就算沙當當再不喜好深入的思考,由於兩人收入的懸殊,事實已經不爭地引起了她的焦慮。她問自己,以後到底是自己獨立供樓還是和葉陶一起供樓?
  沙當當很公平地想,如果讓葉陶一起供樓,那名字不落他一份似乎有點說不過去;落他的名字呢,他稅後一共就實收三千來元,他能貢獻多少?擺明了自己虧得太傷,這可不比去三亞旅遊一趟。
  不要葉陶一起供樓吧,自己也是吃虧,他總歸是要一起住進新房子的,他不出錢不就等於自住嗎,給她媽知道還不得抽她兩個大耳光子罵她是豬,倒貼男人。
  沙當當不習慣頭緒太多的思考,想得幾乎頭爆。
  她從床上爬起來,苦惱地在紙上塗畫著,試圖清理出主線條。
  塗畫了好一陣子,她似乎找到點方向了,覺得應該把房子和另外兩件事情聯係起來思考,一是自己是否決定和葉陶結婚,二是葉陶未來的賺錢能力。
  以沙當當對葉陶將近四個月的了解,她認為可以通過影響他,引導他走上銷售之路,那樣葉陶的收入就能上去,她就不吃虧了,合算也難講。
  但是,那樣一來,葉陶就成了一個有賺錢能力的美男子了,自己不是擺明了有風險嘛?這個度還真不好把握,隻怕到時候事情的發展不由自己說了算。
  沙當當發愁地看著鏡子中自己方方的下巴,惱火地把鏡子反扣過去。
  第二天,沙當當認真地問楊瑞:“如果實在搞不清股票或者房價是要升還是要跌,怎麽辦?”
  楊瑞對沙當當大清早問如此嚴肅的經濟類問題摸不著頭腦,見沙當當一臉強烈的求知欲,楊瑞便還算負責地說:“前景不明,就別亂動嘛,不變應萬變,該你踏空就踏空,哪能什麽好處都是你的——但是,我看得出來大盤目前是在低位,實體經濟這麽好,房價走勢那麽強勁,股市沒理由再跌,我反正隨時準備迎接牛市的到來,現在這個時候我是不會留現金在手上的,要麽買房要麽買股,毫不猶豫!”
  沙當當鄭重地點點頭走開了。楊瑞趕緊叫住她道:“當當,我跟你說,股市有風險,投資須謹慎,我說的隻代表我個人的觀點。”
  沙當當說:“我知道,我對我自己負責。你肯告訴我,我就該謝謝你了。”
  楊瑞說:“你這態度還算端正。”
  沙當當翻出接待他們的那位售樓小姐的名片,撥通她的手機:“梁小姐,我是沙當當,昨天我看過的6樓的那套單元還在嗎?”
  確定還沒賣出去後,沙當當放心了,她說:“我這一周都很忙,沒時間簽合同,你能給我先留著那套房子嗎?我今天中午大概12點半可以抽空到售樓部先交定金。”
  售樓小姐一聽連連說:“沒問題沒問題,我等您。請備定金一萬,記得帶上您的身份證。”
  沙當當遲疑了一下說:“呃,今天就得確定房產證上的名字嗎?”
  對方很老到地說:“您隻要在正式簽合同的時候確定要上誰的名字就行了。即使簽了合同後您想再變更也是可以的,隻是要花一點錢。”
  沙當當鬆了口氣道:“我會在簽合同的時候定下來的。”
  中午沙當當胡亂吃了個麥當勞的漢堡就獨自趕去交了定金,又和人家約好十天內來簽預售合同。售樓小姐笑吟吟地問她:“沙小姐,您想選擇五年期的還是十年期的貸款?如果您現在做決定,我可以提前幫您準備好合同,您下周過來就能節省點時間。我看您年輕有為,一定是個大忙人。”
  這也是沙當當拿不準主意的地方。售樓小姐幫她算的還貸方案,她當天晚上就研究過了,十年期的貸款她每個月應還6500元,五年期的則每月應還11000元。沙當當目前的底薪是7000,加上各種補貼,每個月稅前的固定收入部分9000塊;獎金這個東西不好說,l2月份她拿到了差不多1萬元獎金,扣掉社保和個人所得稅後,她十二月的淨收入大約一萬五。
  沙當當不缺的就是膽子,以月入一萬五來講,她真敢計劃每月還貸一萬一,關鍵沙當當沒有把握是否以後每個月都能拿到那麽高的獎金,並且得是連著五年。加上大區經理林如成太有個性,也令沙當當擔心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從天上落下一塊磚頭砸破自己手上捧著的飯碗。
  可要是選十年期的貸款呢,她算過了,就得比五年期的貸款多還十二萬,而且欠債的滋味不是那麽好過的,一想到要欠十年的債,沙當當就不願意。
  售樓小姐見沙當當沉吟不語,明顯拿不定主意,就熱心地建議道:“沙小姐,五年期的貸款利率比十年期的低了一個檔,如果經濟許可,肯定五年期的合算,所以您不妨考慮考慮五年期——就算萬一日後覺得手頭吃緊,可以再改成十年期的延長還貸期限;或者經濟條件更好了,想提前還貸也沒有問題,不吃虧。”
  沙當當原本不知道還貸計劃還能中途變更,聽了售樓小姐的介紹她很高興,幹脆地說:“你說得很對,就聽你的,我選五年期。”
  出了售樓部,沙當當抬頭望望天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此,她終於如願以償地加入了房奴的行列。
  葉茂兩口子從三亞回來的第二天,沙當當趁著和葉陶在川國演義吃晚飯的時候跟他說:“葉陶,我和家裏商量過了,我爸爸媽媽都讚成我買那套房子,同事也說現在不該持有現金,要麽抓緊買房要麽就買股票。我想來想去,6樓也挺好,還能便宜3萬塊呢。”
  葉陶聽了很為沙當當高興。
  雖然沙當當似乎沒打算考慮給他上名字,他仍然高興,自從知道房款連本帶息差不多得l00萬後,葉陶就沒敢指望這個了。憑什麽呀?人家才跟你交往了三四個月。
  沙當當又說:“我春節要回成都過年,估計得十天吧。”
  葉陶馬上說:“那我到時候送你去機場。”
  沙當當搖頭道:“我不從廣州走,春節前我要到上海出差,從上海就直接回成都了。”
  葉陶眨了眨眼睛說:“那,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去機場接你。”
  沙當當說:“好。我回到成都就給你電話。”

  35、不用指望抄底,大勢看漲就可買入
  交首期的時候,開發商要求連稅款和入住雜費一起先交了,沙當當覺得開發商這個要求沒道理,房子還沒交,憑啥就讓我先交入住的雜費了,姓梁的售樓小姐態度很好地解釋了幾句,沙當當明知道都是站不住腳的理由,想想也就不到三萬塊錢,提前半年拿出去罷了,便沒再多說什麽。
  沙當當在預售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售樓小姐馬上滿麵春風地說:“恭喜恭喜沙小姐,買到這麽好的房子。”沙當當第一次為了這套她喜歡的房子展開笑顏。
  第二天,沙當當回到公司跟楊瑞和孔令儀一說,楊瑞馬上說:“憑什麽要提前半年給他?現在是股市抄底的大好機會,有現金多好呀,3萬塊錢拿去買股票放著,沒準半年後就能翻兩倍,變成9萬也難講。說不定這個發展商就是拿你們這些人的錢去買股票也難講!”
  前一天交了首期和稅費雜費後,沙當當的現金賬戶上就隻剩下最後三萬六千多元了,聽說現在拿出3萬塊去買股票,“半年後變成9萬也難講”,她立馬瞪圓了眼睛,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孔令儀嘻嘻笑道:“楊瑞你又來了!股票能半年翻兩倍——那我們還打工幹啥!”
  楊瑞“嘖”了一聲,對孔令儀的挑戰有點惱火:“我說令儀你怎麽就總不信我呢!咱們走著瞧,人教人不如事教人,曆史會告訴你什麽叫投資。你說打工是為了啥,為了掙到第一桶金唄!沒有本錢怎麽投資!”
  孔令儀依舊嬉皮笑臉道:“行,咱們騎驢看戲本——走著瞧!當當,咱給他做個記號,今天是2006年1月l0號,到7月中旬,你的房子也該收樓了,咱們看看他的股票翻了兩倍沒有。要不這樣,咱幹脆打賭得了,楊瑞你說拿什麽做賭注吧,當當做個中人。”
  楊瑞猶豫了一下道:“這沒有什麽好賭的,投資又不是賭博。”
  孔令儀說:“那就不賭。到7月中旬,你的股票翻兩倍的話,我請你和當當去南海漁村,你的股票要翻不了兩倍,你請我們——一頓飯不傷感情,這總行了吧?不過,你得先告訴我們你到底買了哪一隻股票,現在什麽個價位。”
  楊瑞底氣不足地說:“得得得,不跟你們說了,我忙著呢。”
  孔令儀哈哈笑道:“一到動真格的就溜了。”
  這下楊瑞生氣了,他一下拔高了嗓門道:“令儀你別激我!你自己不懂江湖規矩!你周圍打聽打聽,玩股票的人哪裏有問人家你買哪隻股票的?這都是人家的心血,憑什麽告訴你呀!不過,對你和當當,我不妨明說,我新近剛抄底,重倉‘雲南銅業’,現價四塊三左右吧,你可以去查——我堅定持有,一年不動了!”
  孔令儀不生氣,她馬上在新浪上查了查,宣稱道:“沒錯,雲南銅業,現價四塊四,咱們半年後來看,到沒到l3塊2。”
  沙當當一直在旁邊聽兩人唇槍舌劍,她呆呆地張著嘴,一會兒看看孔令儀一會兒又把臉轉向楊瑞,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見楊瑞真起身要走了,沙當當才回過神來,趕緊拽住楊瑞道:“楊瑞,那麽多股票,為啥你偏偏買‘雲南銅業’呀?”
  楊瑞不耐煩地擺擺手道:“我真得走了,大把的事情要做。以後再聊,當當。”
  孔令儀提醒沙當當道:“當當,不是我說你,你比我還不懂江湖規矩,人家告訴你買的是‘雲南銅業’就不錯了,你還追問為什麽。你要有興趣,自己去研究好了。”
  沙當當這才醒悟過來,有點不好意思道:“多謝令儀姐,姐姐教訓得是。我就是不知道‘雲南銅業’好在哪裏。我想楊瑞既然買它,想必是對它有信心。”
  孔令儀說:“這個自然。就好比你為啥著急買房呢?你又不是馬上要結婚等房住。”
  沙當當說:“我一個人,其實租房子住也很方便。主要是擔心房價繼續上漲,我攢錢的速度跟不上房價的速度。”
  孔令儀說:“這就是了,楊瑞買‘雲南銅業’也是因為他堅信這隻股票能升。要我說,小老百姓,不用指望抄底,大趨勢看漲就可以買,我就是聽不得楊瑞翻兩倍的那種說法。你要真想買股,還是該買你了解的股票,做你熟悉的行業。”
  沙當當毫不羞澀地追問道:“令儀,我哪一隻股票都不了解,也不了解任何行業,又很想買股票,該怎麽辦好?”
  孔令儀也被問得不耐煩了,她一邊低頭整理手中的資料,一邊心不在焉地應付求知欲空前高漲的沙當當說:“你也不是對什麽行業都沒概念呀,你不是相信房價會繼續上漲嗎,這說明你看好房地產市場——地產股龍頭是‘萬科’,你隨便買一點放著看看好了。”
  沙當當馬上問:“萬科是哪兩個字?”
  孔令儀有點受不了沙當當了,心說這女孩夠無知的了,她是怎麽大學畢業的?孔令儀語速很快地說了句:“萬歲的萬,科學的科。”她生怕沙當當繼續糾纏,嘴裏說著,一麵腳下生風飛快地跑了。
  晚上,沙當當問葉陶,知不知道哪裏能買股票,比如是銀行還是證券交易所之類的地方。
  葉陶想了想說:“我姐夫就是老股民,好像先得到證券公司開一個戶,得搞一個股東證什麽的才能買賣股票。等你有了股票賬戶後,在網上交易就可以了。”
  沙當當一聽就來勁了,問道:“那你姐夫有沒有說現在能不能抄底?”
  葉陶撓了撓頭說:“他老出差,我難得見上他一麵,而且我姐夫這人不太愛說話,我搞不清楚他的想法。要不,回頭讓我姐問問他。”
  沙當當連說:“要的要的。對了,記得問問,可不可以買‘萬科’和‘雲南銅業’?”
  ……
  葉美蘭這天下午出門辦完事,看看時候還早,就順道拐回娘家看看。葉茂兩口子美滋滋地告訴她葉陶有女朋友了,“挺有錢的,還是個經理呢!”
  葉美蘭很感興趣地問她媽:“長得漂亮嗎?”
  葉茂老婆得了沙當當的好處,便在忠於事實的基礎上盡量往好裏講:“高個子,皮膚挺白,大臉盤,大眼睛,留長頭發。”
  葉美蘭問:“瘦不瘦?”
  葉茂老婆說:“不瘦不胖,正合適。嘴挺甜,脾氣好像不錯。”
  葉美蘭聽了很高興:“怎麽不請她到家裏來吃飯,你提前告訴我一聲,我也過來見一見。”
  葉茂說:“我們從三亞回來那一天,葉陶上班走不開,是她去機場接我們回來的,後來我叫葉陶請她回家吃飯,葉陶說她最近很忙等過完年再說。”
  葉美蘭嚇了一跳:“你們去三亞了?什麽時候去的?”
  葉茂老婆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們一共就去了三天,走的時候太匆忙,沒來得及告訴你一聲,是你弟弟的女朋友請客的。”
  葉美蘭忽然想起了什麽,狐疑地問:“這個女孩子是不是上兩個月你們說過的那個四川妹?”
  葉茂兩口子含糊地應了幾聲,葉美蘭大感驚訝,因為按她媽當時電話裏的描述,這個“四川撈妹”是很沒規矩的,吃完飯一推飯碗,啥都不幫忙就大爺似的玩起了遊戲,更甚的是頭一次上門就在男家過夜雲雲。葉陶以前也交往過幾個女孩,沒有一個有長性的,所以當時葉美蘭聽了也就聽了,沒往心裏去,以為這回又是葉陶新交往的某個新新人類,估計要不了兩個月就得掰。
  眼下葉茂兩口子對人家的評價忽然來了個l80度大轉彎,葉美蘭大為不解,質疑道:“上回你們說起那女孩,要多眼尖(方言,刻薄的意思)有多眼尖,怎麽現在又把她誇得仙女一樣?!”
  葉茂老婆硬著頭皮耍賴道:“美蘭你不要在你弟弟麵前亂講,我們什麽時候眼尖過了!”
  葉茂覺得這是大是大非問題,還是應該清晰地表明立場,就拿出家長的身份表態道:“美蘭,沙當當年輕輕的就當了經理,聽葉陶說,她還準備在天河買房子——算得上年輕有為實力雄厚,和我們葉陶站在一起很般配,我和你媽都對她挺滿意,現在,街坊四鄰都眼紅得不得了!”
  葉茂說到最後一句,他老婆馬上興致勃勃地附和說:“是咯是咯,大肚黃的老婆看到我就說,葉家撞大運了,女婿找得好,媳婦又找得這麽好!”
  葉美蘭非常了解娘家爹媽都是愛顯擺的脾氣,任他們說得天花亂墜,她還是不太放心,追問道:“葉陶可是個手上留不住錢的人,這女孩會不會過日子?”女方有正經工作看來是落實的,但未必真像老兩口吹的那麽有錢,葉陶又是一窮二白的,所以葉美蘭非常擔心女方會不會過日子的問題。
  葉茂聽她說葉陶“手上留不住錢”,雖然知道沒有映射自己的意思,還是有點不自在,他幹咳了一聲道:“什麽叫留不住錢?為了能賺到錢,先投錢出去是免不了的。沙當當很會過日子,你放心好了。”
  葉美蘭很狐疑:“上次你們還說她在我們家像大爺,吃飽肚子就知道玩,你根據啥說她很會過日子?”
  葉茂老婆湊近一點,做出神秘的樣子說:“昨晚葉陶回來說,沙當當想買股票,說現在價錢很低,買股票絕對合算,半年就能翻本!葉陶還說今天要找你呢。”
  葉美蘭一聽,背上一緊,像預感大難臨頭的貓一樣弓起了背,兩道眉毛幾乎直立起來,她的嗓子猛然尖利了許多:“找我幹啥?我沒有錢給他們炒股票!”
  葉茂得意地擺擺手道:“你想到哪裏去了!你放心,葉陶找了一個這麽有錢的老婆,我看他以後都不會再找你要錢了。他是想讓你問問孫建冬,怎麽開股票賬戶。反正,你等著吧,可能今天晚一點他就會給你電話了。”
  葉美蘭劫後餘生那樣一下鬆快下來,一家三口集體沉浸在皆大歡喜中。葉美蘭這時候才顧得上剛才的話題,質問老兩口道:“要買股票就算會過日子?!”
  葉茂理直氣壯地說:“怎麽不算!他們有錢,以後家務大不了請一個鍾點工來做,人工能值幾個錢?你媽也可以幫幫忙——隻要沙當當知道怎麽賺大錢,就是會過日子!”
  葉美蘭一聽,父親這話的意思竟和丈夫孫建冬的觀點如出一轍,她深感挫折,氣勢就低了半截,勉強應戰道:“買股票就一定能賺到錢嗎?人家都說要遠離股市遠離毒品,我隻看到周圍的人買股票虧錢的,看不到哪一個是真賺的。”
  葉茂對沙當當很有信心,他說:“哎~~你別說!我看葉陶最近天天在家裏看股票,他和沙當當一起研究過了,現在股票跌得比白菜心還便宜,就是在別人碰都不敢碰的時候,我們發財的機會就到了!如果等到大家都知道那裏好撈錢的時候你才衝上去,別說喝頭啖湯了,恐怕渣都不剩了——能賺到錢的永遠是少數,傻子是給人送錢的,沒有傻子送錢,聰明人賺誰的錢去!我看這次,葉陶和當當說得很有道理。”
  葉茂這回的見解中,充分表露了他作為一個技術工人的睿智,他的觀點,與著名投資大師巴菲特的觀點達到了50%的吻合度——“別人恐懼的時候我貪婪,別人貪婪的時候我恐懼”,同時,他還表達了對不甘寂寞的後知後覺者的評價。
  葉美蘭不服地說:“爸,你說的不就是高拋低吸麽?你知道哪裏是高哪裏是低嗎?你要能知道,別人不都知道了!抄底抄底,小心半山腰接了落下來的飛刀!”
  葉茂牛哄哄地說:“我不知道哪裏是高哪裏是低,但是你自己起先不是都說了,現在都說要遠離股市遠離毒品,說明股票已經沒人要碰了,那就可以買了!”
  葉美蘭氣不過,頂他說:“站著說話腰不疼,你去買呀!”
  葉茂打蛇順杆上道:“你借我錢,我就去買!”
  穿鞋的害怕光腳的,葉美蘭趕緊閉嘴走開。
  傍晚時分,葉美蘭果然接到葉陶的委托,她馬上想起四年前孫建冬的股票賬戶上那消失了的五十萬,自從2002年春節兩人鬧翻後,孫建冬就修改了賬戶密碼,到底現在孫建冬還剩多少錢,葉美蘭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葉美蘭很想把丈夫在股市中深套的事情告訴弟弟,但終於還是沒敢吐露一個字,隻是擔心地勸說道:“我周圍的人都說要遠離股市遠離毒品,你聽聽,人家都把股市當成毒品了,你們倆都有好好的工作,慢慢攢錢就能供房,幹嘛要去沾股票的邊呢!凡是想一夜暴富的,最後都是被人家套住的!如果股票真是那麽好賺的,那不是大家都上了!你不要聽爸的,他的想法要是對,為啥他自己一輩子都掙不到錢!他折騰得還少嗎?你既然這麽滿意這個老婆,就更該收心好好上班才對,別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葉陶寬慰她道:“姐,你放心,當當隻是小玩玩,就當練習練習。炒股跟開車一樣,是個熟練活,多練練就有手感了。我這幾天上網看了很多財經分析,權當惡補惡補,大盤已經連續下跌四年了,實體經濟又不差,我估計,現在買入,機會肯定大於風險。”幾句話,葉陶的聰明勁顯露出來了。
  葉美蘭聽弟弟這麽一說,感到似乎有些道理。反正,該勸的都勸了,她已經盡到了為人姐的責任。
  晚上孫建冬回家,葉美蘭便上前求教,孫建冬不以為然地說:“葉陶連試用期都沒過,不好好工作,炒什麽股!他有本錢嗎他!”
  葉美蘭解釋道:“不是葉陶自己,是他女朋友,那女孩是個經理。”
  孫建冬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訝,他認真地問葉美蘭:“經理?什麽公司的經理?那女的多大年紀?”
  葉美蘭說:“年紀和葉陶差不多,什麽公司就不知道了。”
  孫建冬“切”地笑了一聲,隨手在紙上寫下個電話號碼推給葉美蘭,不冷不熱地說:“你給她這個電話號碼,讓她帶上身份證到證券交易所去辦股東卡,開個個人賬戶,她就知道怎麽買賣股票了。”
  葉美蘭責任心很強,追問道:“建冬,你說現在可不可以抄底?”
  孫建冬說:“股市又不是我開的,你問我,我問誰去?”
  按說,孫建冬這麽說,其實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可葉美蘭跟她媽一樣,最缺的就是機靈勁兒,她還緊著問:“那能不能買進‘萬科’和‘雲南銅業’呢?”
  孫建冬心想,一個連股票到哪裏去買都不知道的人,居然也想在大熊市裏發股票財,別人鑽研股票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她憑什麽一句輕飄飄的“萬科”和“雲南銅業”能不能買,就想得到答案。
  他不再跟葉美蘭多囉唆,轉身走開,喉嚨裏輕輕擠出兩個字:“可笑!”葉美蘭沒有聽清楚丈夫說的是什麽,但是知道問不到答案了。
  第二天,葉美蘭打電話告訴葉陶那個電話號碼,叫他先去招商證券開戶,又說:“你姐夫說現在股市的情況誰也說不清楚,越是親戚越不好亂說,免得耽誤了人家。”
  沙當當具有典型的銷售職業特征,行動能力非常強,她說幹就幹,先讓葉陶陪著開了戶,然後一家夥投了三萬多元,以每股4塊5的價格買了7000股“萬科”。三萬多元對玩股票的人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數字,但以她的現金資產而言,幾乎是竭盡所有了。
  孔令儀聽說後直搖頭,說沙當當是“傻大膽”,沙當當卻依舊樂嗬嗬的一副不知發愁的模樣:一月份的工資過不了幾天就要發了,她有把握這次的獎金會比上個月還要多一點,簽預售合同的時候她就問清楚了,房貸要到四月份才開始還,怕什麽呢!恨隻恨自己當時不該聽了那姓梁的,提前交了人住雜費,要不,還能多買3000股“萬科”呢!

  36、高潛力人才的特征——永不滿足現狀
  忙碌的日子過得快,眨眼李坤升職已經三個月了。
  作為區域HR,杜拉拉循例向陳豐了解新經理的任職情況:“陳豐,李坤那組怎麽樣了?”
  陳豐介紹說:“他能完成指標,完成率甚至比別的老經理還高一些,正如我們先前的預料,李坤做生意的思路確實還是比較清晰的。另外,他把費用控製得很好,指標多做了,費用反而給我省了一些出來。”
  拉拉關心地問道:“別的方麵呢?組裏的人服他管嗎?”
  陳豐想了想說:“還好,我看他分配指標和資源的方案比較公平,重點也把握得住;而且,積極發展下屬的理念,他有!特別是對組裏幾個資曆淺一點的,他的付出算得上是真心實意——你別說,這一點上,老經理反而未必能做到像他那樣一手一腳落力付出。”
  拉拉追問道:“那不足的方麵呢?”
  陳豐頓了頓說:“你也知道的,李坤這人是小氣些,有時候在一些小節上,挑剔得過了點,他看人的眼光也需要再培訓。但總之,對新經理,不能一下指望太多,首先能給我完成指標就行了,別的要慢慢來。”
  拉拉感慨道:“實話實說,我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就李坤幹活的那樣吧,倆字,‘賣命’!攤到這樣的下屬,是做老板的命好呀。”
  陳豐笑道:“我看,做你的老板命就很好——李坤的肯幹是沒得說,當初在姚楊和他之間權衡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升他,這一點起了很大作用。”
  拉拉研究著陳豐的表情說:“看來,你還是比較滿意李坤的。”
  陳豐自我標榜道:“我這人心平,容易滿足。”
  拉拉笑嘻嘻地拉長語調揭發道:“陳豐,你還心平?人家王海濤明明完成指標了,你還不是一個勁兒地逼著他繼續多做!這叫啥?這叫最大限度地追求剩餘價值呀!想壓榨人還不直說,假裝容易滿足。”
  陳豐辯解道:“我沒有假裝呀,我確實比較容易滿足,差不多就算了。”
  拉拉湊近陳豐,壓低嗓子恐嚇道:“你說你容易滿足是吧?這話要叫你老板TONY林知道了,小心耽誤你的前程!高潛力人才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永不滿足現狀,不斷挑戰更高目標,這可是你們TONY林反複強調的。”
  陳豐張了一下嘴,無奈地說:“哎,我說錯了。”
  拉拉得意洋洋地說:“我代表TONY林,原諒你了。”
  陳豐正色道:“你別說,李坤對自己和下屬的要求都挺高,有點永不滿足現狀的意思,不妨觀察觀察他的潛力如何。”
  拉拉總結道:“看來,你是真的滿意李坤。”
  不料,這話說了沒幾日,正在北京出差的拉拉就接到姚楊的電話,說他們全組的同事想一起和HR談談。
  拉拉詫異地說:“想談什麽?”
  姚楊在電話裏解釋了一通,拉拉這才明白,原來大家都對李坤的管理強烈不滿,準備要求和公司進行集體對話。
  姚楊在電話裏把“集體對話”四個字咬得特別重,然後表白說,她有心不參加,又怕組裏別的同事對她有意見;真參加吧,又覺得似乎不妥,擔心事情鬧大了——她感到自己的位置很尷尬,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給拉拉報個信兒。
  拉拉馬上問姚楊:“這事兒你和陳豐說過沒有?”
  姚楊解釋說:“老板今天下午好像有點不舒服,提前走了,我打他手機一直占線,等下我會再聯係他。”
  陳豐向來身體很好,拉拉估計他就臨時得個感冒發燒之類的小毛小病。
  拉拉表揚了姚楊幾句,說是當晚就趕回廣州,她會先和陳豐碰一下情況,盡快給大家一個答複。
  拉拉馬上給陳豐打電話,陳豐倒是很快就接了。拉拉單刀直入地問他是否知道李坤組裏的事情,電話裏傳來陳豐一如既往沉著的聲音,他說:“李坤剛才和我說了,我也正想給你打電話。估計是新經理管理方法不太老到,引起下麵人的不滿。”
  拉拉問他:“那你打算怎麽辦呢?”
  陳豐略一思忖道:“既然銷售們已經這麽正式提出來了,回避反而不好,我想還是請你和我一起,跟大家坐下來開個小組會,麵對麵聽聽大家的意見。”
  拉拉心裏對這事兒很驚訝,她關切地問:“怎麽會搞到這麽嚴重?李坤自己對起因有什麽估計?”
  陳豐告訴拉拉:“李坤隻知道大家是對他的管理方式有意見,但是具體的問題出在哪裏,他還理不出個頭緒。我看他壓力很大,很緊張。”
  拉拉說:“這事兒李坤是聽誰說的?”
  陳豐說:“他說是盧秋白告訴他的。盧秋白到底是個老員工,知道分寸。據說他先做了做大家的思想工作,但是壓不下去,他看看不對勁,所以就趕緊通知李坤了。但是盧秋白也沒有說得很具體,不知道是他不願意多說細節,還是李坤心煩意亂不知道怎麽問。”
  了解盧秋白的人都知道他心不壞,處事圓滑,業務水平比較一般。田野留下的經理空缺與秋白也曾想試一試,後來田野勸他說,在國外,很多銷售可以一直做到退休,工作駕輕就熟,賺的錢也不見得少,那樣的人生豈不舒服快哉?倒是做經理的,其實都是勞碌命,從這個意義上說,並非人人都要去當經理——戶秋白知道陳豐向來和田野關係不錯,既然田野這麽說,八成是陳豐的意思了,他便主動撤回了競聘申請。
  李坤上任後,盧秋白確實也對李坤的管理有意見,他曾私下找李坤溝通過兩次,李坤嘴上客氣,行動卻固執己見。按盧秋白的意思,有問題私下裏和領導反映反映就是了,工作中有點磕磕碰碰在所難免,但沒啥了不起的深仇大恨,大家都不過是打工而已,何必把事情搞大。
  在盧秋白看來,集體越級上訴顯得過於有組織有計劃了,似乎有點造反的味道,而且他聽來聽去,感到年輕人認為可以拿集體離開做籌碼,逼迫公司撤換了李坤,這不是“要挾”嗎?盧秋白擔心把公司逼急了,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搞不好,參與鬧事的全給幹掉也難說。
  盧秋白已經在DB服務了十六年,從二十五歲的青澀小夥子,到四十一歲的中年男人,他經曆了很多,知道好歹,也早沒有了多餘的火氣,因此他本能地不願意參與到那幫二三十歲的年輕銷售們中去,但眼看群情激昂,滑頭的他,還不太好意思明著跟大家劃清界限。
  為難之下,盧秋白和李坤透了口風,暗示李坤趕緊去找陳豐想辦法,免得那幫年輕人幹脆把事情鬧到上海總部去,這個婁子就捅大了。
  拉拉問陳豐:“你覺得我們要不要讓李坤和我們一起去開這個會?”
  陳豐反問說:“你的意見呢?”
  拉拉嗔怪道:“你老這樣,啥都讓我先說——我覺得隻要李坤本人願意,不妨讓他和我們一起去開這個會,大方麵對。該承受的遲早都要承受,躲也躲不過去。”
  陳豐讚同道:“我也這麽想。”
  拉拉問陳豐:“你覺得李坤到底是在什麽方麵出問題了?”
  陳豐沉吟道:“指標和費用是永恒的話題,估計這兩條跑不了,也許還有別的問題,比如是不是不夠尊重下麵的人?但是糟糕的是,現在所有的人都反對他。一般情況下,如果費用和指標方麵有問題,總是有受害者,也有受益者,不該大家一起反了。”
  拉拉遲疑了一下問道:“是誰帶的頭?李坤心裏有數嗎?”
  陳豐說:“我問過他,他自己估計是姚楊,但沒有證據。”
  拉拉忽然想起一個人,追問道:“剛才你說是‘大家一起’反了,蘇淺唱也參與了嗎?”
  陳豐很肯定地說:“是的,她也參與了,銷售們已經托我的助理交給我一封信,正式提出要求安排集體麵談,信上有蘇淺唱的簽名。”
  拉拉“哦”了一聲,大感意外,兩人一時無話。
  陳豐首先打破沉寂,問拉拉在哪裏,拉拉說北京,正在去機場的路上,晚上就到廣州了。
  陳豐想了想,建議說:“如果你時間安排得開,不如我們通知銷售們明天下午回來開會如何?”
  拉拉爽快答應道:“沒問題,就明天下午四點半吧,這樣也不用影響他們跑生意。”
  陳豐道謝說:“辛苦了。那就等你回來,我們明早當麵細談吧。”
  拉拉掛了電話,沉默地望向窗外,出租車在楊林大道上奔馳,大地一片枯黃,北風歡快地尖叫著,從光禿禿的樹梢掠過,拉拉想,快過年了。
  過了一會兒,拉拉忽然想到,剛才怎麽忘記問候陳豐身體了,她掏出手機發了條短信給陳豐:“你生病了?”
  陳豐回複短信說:“不要緊,喉嚨疼而已。”
  ……
  拉拉最近兩次飛北京,南航的航班回回晚點,她便近乎迷信地特意改選了國航的航班,結果,像是專為了和她作對,這回人家南航準點得不能再準了,反倒是國航的航班晚點,而且一晚就是兩鍾頭。拉拉透過候機大廳的落地玻璃窗眼巴巴地看著南航的航班插翅飛上夜空,自己卻隻能傻坐著幹等,晚點似乎成了這個冬天裏她的命運。拉拉氣得七竅生煙,欣賞夠了機場的無邊夜色後,終於吃累不過,顧不得斯文不斯文,在首都機場漫天不緊不慢沒完沒了的廣播聲中,她半個身子歪倒在椅子上睡著了。睡著睡著身上冷了起來,眉頭就皺緊了。
  四個月前,王偉曾在飛廣州的登機口遠遠地看到拉拉站在等候登機的隊伍中,打那以後,他就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路過廣州航班登機口,他都要掃一掃等候登機的人群,王偉覺著,隻要堅持這個動作,看到拉拉的概率不能算很小。
  功夫不負有心人,王偉這次按流程重複的時候,果然一眼看到著名的倔驢杜拉拉正放肆沉睡。雖然從概率的角度講一直報有信心,王偉還是像被誰撞了一下腰一樣愣在原地,他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然後小心地走到離拉拉三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王偉低頭凝神端詳著拉拉的臉,大約是太累,她微微張著嘴。王偉看到她的下巴變尖了,黑眼圈也比先前明顯了一些,幾縷頭發散了下來,覆蓋在她的臉上。
  王偉喉頭一熱,一下子想起有一次拉拉在瑜伽墊上威風凜凜地把自己的腳放到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旁邊丟著一本大約是杜拉斯的什麽書,一麵非讓他記住兩句“好詞好句”,大意是“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嬌嫩的臉,我卻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容顏”。王偉覺得“備受摧殘”四個字未免有點駭人聽聞,當時就不情願了,勸說道:“拉拉,現在是新社會了,而且,除了世界的哪個角落還處在母係時代的,估計就屬我們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高了,我哪裏敢讓您的容顏備受摧殘呢?”
  往日的情意像一張從天而降的網,猝不及防地罩住了王偉。他沉思著拉拉當時讓自己背下那句“好詞好句”,是不是要他保證白頭偕老的意思。王偉感慨地壓抑了一下回憶的衝擊,看到拉拉身上蓋著的一條大羊毛圍巾快要滑落到地上了,他猶豫著伸手想替她重新蓋上。
  拉拉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噌地直起身子,鬧不清楚自己在哪裏似的,一派迷惘地張望著四周,一邊伸手去摸做枕頭的小黑是否安好,旁邊一個慈眉善目的中年婦女熱心地對拉拉說:“你的圍巾要掉到地上了,我幫你拉了一下,是不是吵醒你了?”拉拉慌慌張張地抹了一下唇邊的口水,十分可笑的樣子跟人家說:“沒有沒有,謝謝。”

  37、會議的經典
  因為頭天晚上航班延誤,拉拉到淩晨l點多才到家,早上醒來就八點多了。拉拉惦記著李坤的事情,胡亂喝了杯牛奶就出門了。等她趕回辦公室,見陳豐已經先到了,正和李坤談話。
  拉拉敲門進去和兩人打了個招呼。李坤兩個眼圈發青,明顯沒睡好,見拉拉進來,他連忙起身讓座。
  拉拉見李坤一副尷尬又失落的樣子,便微笑著好言安慰道:“李坤,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新經理碰到這樣的事情不奇怪,頭半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陳豐也說:“李坤,下午的會,你可以自己決定參加還是不參加。”語氣頗為體諒。
  自打前一天知道這事兒後,李坤的思想壓力就很大,又著急又擔心。
  他不知道上麵會有什麽看法和結論,會不會認為他不夠能力當好這個經理?
  姚楊肯定在等著看他出醜。
  到底是誰在挑唆大家呢?
  而最令他難受的是,小組裏所有人包括蘇淺唱都在給陳豐的信上簽了字,他孤零零的連一個支持者都沒有!
  李坤在前一晚曾反複地想:蘇淺唱對自己能有多大的意見呢?為了帶好蘇淺唱,一年半來,他李坤可謂是掏心掏肺,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也說了,恨不能把自己會的都教給她,就算是對親侄女也不過如此了。
  他寧願相信蘇淺唱是因為被別的銷售代表脅迫,不得不隨大流。可她為什麽不肯給他透一點口風呢?就像盧秋白做的那樣,好歹能讓他的心得到一絲安慰。
  這會子,李坤見陳豐和拉拉都對自己和顏悅色,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他才放心一些,卻不由得一陣酸楚在喉頭翻滾,平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說:“我想,問題終究要去麵對,我還是和你們一起去開會吧。而且,我希望是由我自己去通知大家開會。”
  陳豐說:“那也好,到時候你可以先花十分鍾和他們做一個簡單的溝通。”
  拉拉提醒說:“李坤,我建議你下午開會的時候傾聽為主,不要讓自己站到銷售代表們的對立麵去。即使聽到非常不能接受的言論,也可以先記錄下來,過後再澄清,千萬不要當場陷入爭吵。抱著了解問題的心態去開會比較好,你不是也很想知道到底為什麽他們會有這麽大的情緒嗎?”
  李坤點頭保證說:“老板,拉拉,你們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聆聽,我真的很想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裏——您二位都了解我,我隻是一心一意想把工作做好,實在沒有想到會出這個事情。”他心裏一陣難過,有點說不下去了。
  陳豐說:“先不要想那麽多,下午開會就能知道大家心裏在想什麽,以後就知道如何對症下藥了。”
  李坤起身道:“那我先出去了,給領導添麻煩了。”
  兩人都笑著說沒問題。
  等李坤一出去,陳豐笑道:“還是你會安慰人,我看你一進來說了那幾句話,他馬上眼圈都紅了。”
  拉拉說:“我看你對他也挺好呀。”
  陳豐明確表態說:“下午開會我們一起聽聽到底李坤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無論如何,隻要他沒有原則性的大問題,大方向上,我肯定要支持小區經理,哪怕回頭關起門來罵他個半死。”
  拉拉讚同說:“那是,李坤那麽努力,應該給他成長的機會。說實在的,我剛才看了一下銷售們給你的這封信,你注意到了吧,‘集體對話’四個字還標了著重號,讓人看了不太舒服,似乎有點咄咄逼人——反映問題不該是這樣的口氣,又不是談判。”
  陳豐也指著那封信道:“還有這句,‘我們要求一個尊重我們的經理’,這話說的!我們這種公司,經理是任命的,不是選舉的,照他們這個概念,不是成競選了!”
  拉拉湊過去一看也笑了:“真的,搞得跟美國總統大選似的,怎麽把自己當選民了?調換個用詞順序,‘我們要求經理尊重我們’,還說得過去。”
  陳豐點頭說:“銷售們到底還年輕,有點搞不清楚狀況。李坤就算有天大的錯處,換不換經理也不可能由下麵的人說了算。”
  陳豐說罷,咳嗽了幾聲。拉拉聽他嗓子明顯啞了,臉色也不太好,就關切地問道:“你身體怎麽樣了?要緊嗎?”
  陳豐擺擺手說:“沒什麽事兒,就是嗓子疼,已經吃過藥了。”
  拉拉想了想,主動說:“要不下午我來主持會議?我是HR,立場容易保持中立,說話比你方便。”
  陳豐疲憊地點點頭說:“那最好不過了。本來今天想休病假,但李坤這個事情又不能拖,不處理好我放心不下。”
  拉拉很理解陳豐的心情,別看他表麵上安撫李坤,心裏肯定還是覺得這不是個小事兒。
  下午四點半前,銷售們陸續回到公司,李坤先和大家簡單溝通了十分鍾後,陳豐才和拉拉一起走進會議室。
  拉拉一進會議室,就感到坐的位置有點問題:會議室的正中是一張18人用的長方形會議桌,8個銷售代表一個挨著一個坐在會議桌的一邊,李坤一個人,麵對著眾人獨自坐在會議桌的另一邊。這種坐法,似乎進一步暗示了李坤和銷售們之間的對立,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味道,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寫著準備戰鬥。
  拉拉想,如果換了自己是李坤,寧願選擇坐在會議桌的側麵。
  拉拉和陳豐在李坤邊上坐定,剛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姚楊就指著桌麵上一封信,搶著說:“這是我們全體的要求,請領導過目。”
  拉拉和陳豐交換了一個眼色,麵帶笑容望著姚楊說:“姚楊,今天大家推你做代表嗎?”
  姚楊有點後悔自己的動作快了一點,正待解釋,一個年輕的銷售搶上去說:“信是大家一起寫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這是我們全體的意思,不需要指派代表。”
  陳豐接過姚楊遞給他的那封打印在A4紙上的信,下端有每個銷售的親筆簽名,黑色藍色筆跡各異的水筆簽字,賦予了這封信一種類似授權書之類的法律文件的意味。
  陳豐很快地掃了幾眼,未置可否地把信遞給拉拉,拉拉低頭一看,信的內容和上午在陳豐辦公室看到的大同小異。
  拉拉再抬起臉時,眾人看到她剛才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嚴肅。她不緊不慢地說:“先說一下會議目的吧。今天請大家來開這個會,是因為陳豐收到各位的信,希望反映對李坤管理上的意見。DB向來鼓勵直接溝通,一定會認真聽取大家的說法。工作中觀點不同很正常——開會的目的就是解決問題,創造愉快的工作環境,以便把工作做得更好。各位大可放心,決無秋後箅賬,隻要你是如實、善意地表達觀點。”
  拉拉把“善意”兩字咬得格外重,誰都不傻,都知道她在開場白的一堆場麵話中,隻有“善意”兩字是重點,暗含告誡。
  有兩個年輕銷售望向姚楊,似乎征詢是否發言的樣子,姚楊假裝沒看到兩人的眼神,坐在那裏不動。
  拉拉把這幾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裏,一麵不動聲色地說:“今天的會議時間預計一個小時左右,待會兒先花l0分鍾確定需要解決的有哪些問題,中間40分鍾討論解決方案,最後10分鍾做總結,如果確實時間不夠,再適當延長l5分鍾。”
  說到這裏,拉拉稍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與會者一點過濾信息的時間,大家都專注地聽著她講話,沒有人插嘴,她便繼續道:“我有一個流程提議:為了避免跑題,現在我發給各位每人一張自紙,請你寫下三條你認為李坤在管理上問題最大的或者讓你覺得最不舒服的地方。不要多,就三條。不必署名,匿名的目的是為了確保每個人都放心地說真話,而且不受他人影響,獨立表達自己的觀點。五分鍾後,我把各位的紙條收集起來,陳經理不經手——大家都知道,我不認得各位的筆跡,而陳經理有可能會認出某些人的筆跡——然後大家一起在這些問題中圈定交叉程度最高的三條,進行集中討論。一旦確定了今天討論哪三條,我馬上當場銷毀所有紙條。大家看,這樣是否OK?”
  拉拉準備著有人會跳出來說為什麽要限製“三條”,但沒有人質疑這一點,有兩個人不安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似乎有話要說,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保持沉默:拉拉於是接著說:“我們需要一個人來做會議記錄。”她環視了一圈,見沒有人自告奮勇,就點派說:“要不,蘇淺唱,就你來吧。”
  紙條很快就交回給拉拉,盧秋白自告奮勇說:“我來協助拉拉唱票。”
  拉拉照著紙條上的內容一條條地念,盧秋自在白板上寫,最後的結果一目了然,按得票數從高到低排列,問題主要集中在三條:費用,指標,小組事務參與度。
  拉拉征詢意見道:“大家看一下,是否同意這三條是最主要的問題?”眾人都表示同意。拉拉又望向陳豐,他讚成地點了點頭。
  拉拉說:“好,那我就把這八張紙條都撕了!”說罷她幹脆利落地撕毀了所有的紙條,直接扔進了垃圾桶。
  拉拉說:“現在,請大家就這三條,闡述各自的意見。”
  銷售們此前私下裏開過兩次小會,他們開出一個清單,羅列了李坤的種種不是,準備把問題一條條擺出來,讓上邊看著辦。他們甚至做好了分工。會上誰先說誰後說,你說哪一條,他說明哪一條。
  但是銷售們沒料到,杜拉拉上來就讓大家背靠背地寫紙條,在他們自己提供的答案中圈出最主要的三條問題,規定就談這三條——這一來,包括姚楊在內,都有點兒慌了陣腳,一是計劃好的思路被打亂了,二是摸不清陳豐和杜拉拉的底牌到底是什麽。
  人都有自私的一麵,即使是再年輕的人,也知道要適當保護自己,銷售們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沒人說話。
  陳豐的嗓子疼得更厲害了,他等了等見沒人說話,便語調不高地說了一句:“現在就是給大家一個溝通平台充分表達個人意見。有什麽想法,都可以擺到桌麵上來討論;不說出來,或者背後說,公司就當你的意見不存在了。”
  拉拉跟著微笑道:“誰願意先說?正如你們說過的,開這個會是‘全體’的意願,先說後說都一樣。實在沒人願意先說,那就從左到右,挨個輪下去也是個辦法。”
  蘇淺唱忽然清了一下嗓子,鼓足勇氣說:“要不,我先說吧。”
  那一瞬間,拉拉瞥見李坤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表情,神情十分緊張。拉拉很理解李坤的感受:他真心實意手把手帶了一年半的新人,現在帶頭批鬥起自己,將心比心,個中滋味,換了誰都不好受。
  李坤確實沒有想到開頭炮的會是蘇淺唱,這再次給了他一個打擊,他不由自主地睜大了雙眼望著蘇淺唱,等待她來揭曉謎底:他李坤到底做錯了什麽,使得蘇淺唱招呼都不打一個就揮刀倒戈,讓他李坤在所有人麵前出醜。
  蘇淺唱的想法是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人都坐到會場上來了,不說話也已經表明了態度,索性大大方方說出來:“每逢月初,李經理都會先和我講好,當月我能拿到多少費用,我們會討論好投資計劃,我也都是嚴格按照計劃和指示來做的,可是到了月底報銷的時候,他總是很細地一筆一筆查問我的費用,即使是非常非常小的數字——這令我感到很不舒服,覺得他就像防賊一樣防著我。從小到大,我一直接受做人要誠實的教育,誠實是我為人的基本信條,這樣的盤問真的讓我感到很不受尊重。”
  蘇淺唱說著,滿臉都是委屈。拉拉避開她的委屈情緒,沒有進行安慰,而是直接問她:“你提到‘非常小的數字’,可不可以給個概念,多小?”
  蘇淺唱說:“比如兩百來元的餐費。”
  拉拉點點頭問別的人:“關於費用,哪位還有補充?”
  盧秋白舉了一下手示意要發言,等拉拉衝他點了個頭,他站起身先衝所有人打招呼似的點了個頭才賠笑道:“希望經理在管理中能適當授權,每個月你到底希望我做多少指標咱們說清楚,給多少錢辦多少事。月初定好費用和指標後,我覺得經理就不必管得太細致了。現在我們花一點小錢都要先打電話請示李經理,有時候,李經理你可能太忙,半天不方便接電話,我又不好對客戶說,您等一等,等經理批準了,我再請您去吃飯——說實在的,人家肯讓我們請客,是給麵子了!大家都知道的啦,現在的客人不容易伺候,對吧?稍微一遲疑或者動作慢一點,他就會覺得我們不識趣,說變臉就變臉。而且,我們要是不去,競爭對手的人分分鍾等著擠上來啦。”他說話的內容自然是在提意見,語氣卻又更像一個和事佬在打圓場。
  陳豐說:“月初你們都做了費用計劃,當然,計劃畢竟是計劃,不可能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到,對於一些突發性的小費用,你們就按費用的性質、類別,定個額度,說好多少錢以內的,銷售代表可以自主。這樣能解決你們的問題嗎?”
  大家都認可陳豐的辦法,拉拉轉向李坤:“李坤,你看呢?”
  其實,蘇淺唱剛一開口,李坤就憤怒得想還擊了,但是陳豐和拉拉事先交代過他,會上聆聽為主,不要當場發生爭執,他隻好一直強忍著,聽拉拉問他意見,他趕緊麵朝陳豐把身子往前傾了傾說:“嗯,陳經理,單筆單筆的費用,也可以積少成多,就怕最後累計總額失控。”
  李坤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壓低了嗓門,說話也有點吞吞吐吐,其實,這已經毫無必要,一桌子都是人,你就算咬耳朵也很難逃過其他人的耳朵。
  陳豐心中對李坤這樣的動作不太看得上眼,對他的顧慮也有些不耐煩,認為太死板,小家子氣:每個月指標是一定的,費用總額也是一定的,月初費用計劃做周到點,費用的大頭就控製住了,剩下的那點兒機動,隻要符合公司的商業行為準則和財務製度,大家講清楚遊戲規則,還能有什麽大的紕漏呢?誰有事情他自己負責不就完了!
  在陳豐看來,做經理的,第一要緊是對業務的把控,別回頭指標沒做出來錢卻用掉了,就行了!如何保證投入產出的匹配,才是經理該花心思的地方,隻要銷售代表投資的大方向對,小的地方,不用管得太細,否則銷售代表不舒服,經理的精力也受到牽扯。
  拉拉見陳豐顏色不開,馬上估計到他嫌李坤管得太細,但拉拉覺得李坤的顧慮也有他的道理,便打圓場道:“我說個建議不知道妥當不妥當,除了事先規定好單筆費用的額度外,根據指標達成的進程,以周為單位,限定當月小筆費用的比例——這樣,就能避免錢都花了,指標卻沒完成的風險。”
  拉拉這個建議基本解除了李坤的擔心,他馬上說:“這個辦法可以,我沒問題。”但是銷售們心裏不太情願,他們覺得每周對一次指標的完成進度未免太麻煩,於是大家扭扭捏捏地不肯爽快答應。
  陳豐見狀說:“大家不能隻圖自己方便,管理就是要控製,不可能樣樣遂大家的心,畢竟這是工作,民主要講,紀律更要講,否則不是亂套了?你們有意見可以提,但是,經理可能采納,也可能不采納——這樣吧,要麽維持費用管理的現狀,要麽每兩周對一次指標完成進度,你們回頭到小組會上討論,自主決定,二選一。”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和,同時讓人覺著他的立場很強硬。
  盧秋白一聽,就徹底明白陳豐的底線了——老板既希望糾正小區經理的不當之處,也不喜歡大家以為可以對經理指手畫腳——他馬上表態說:“我個人意見,就由李經理定一個我們可以自主的額度吧,不必再到小組會上討論了,大家每兩周對一次指標進度,以此為據,控製小額費用的累計。”
  陳豐對盧秋白的明理微微頷首以示認可。
  拉拉征詢眾人的意見:“怎麽樣?大家滿意這個方案嗎?”
  蘇淺唱注意到,拉拉建議“每周對一次指標進度”,大家沒有表示讚同後,陳豐把“每周”改成“每兩周”了。她不知道陳豐之所以退讓不是因為銷售代表們不同意,是因為他本人覺得“每周”確實麻煩了點——蘇淺唱越發覺得隻要銷售代表們不滿意,經理的做法就得改變。
  對陳豐的錯誤解讀,使得蘇淺唱的自信愈發膨脹了,聽拉拉問大家的意見,她正想表示沒有完全滿意,卻詫異地聽到“滿意”倆字正從姚楊嘴裏說出來,蘇淺唱本能地遲疑了,最終跟著大家一起誠懇地表示滿意。
  在DB做了一年半銷售,怎麽做出誠懇和低調的姿態,蘇淺唱還是學到了。
  會議討論下一個問題,關於指標。
  陳豐和拉拉又聽了兩個人的發言才搞明白,原來大家倒不是嫌李坤分配得不公平,是他不肯預先告訴大家當月的指標到底是多少,銷售們隻得每個月都蒙著頭做,到了靠近月尾李坤才會揭開謎底。
  陳豐非常驚訝,因為李坤剛上任的第一個月,他曾參加過李坤的小組會議,看他是怎麽分配指標和費用的,當時明明指標分配是透明的,陳豐對他的分配思路也很認可,沒想到李坤後來改成暗箱操作了。
  李坤尷尬地向陳豐解釋道:“我到每個月的下旬也是讓大家知道指標的,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進行全麵掌控。”
  拉拉想不透李坤的“全麵掌控”到底什麽意思,又不好當場追問,便做了一個記號,準備回頭私下裏再問李坤。
  陳豐沉吟了一下道:“每個經理有自己的工作方法,我知道在DB,確實也有少數經理是不公開指標和費用的,我不想硬性規定我下麵的小區經理公開或者不公開,但是我本人的做法是公開指標和費用的。”他這個說法實際上已經在要求李坤公開指標了。
  李坤趕緊表示沒問題,他以後逢月底公布下個月的指標和費用。
  銷售代表們聽了都舒了一口氣,今後再不用猜測每個月的任務到底是多少了。
  最後一個問題是關於小組事務參與度。
  有一個叫馬洪的銷售說:“有時候我們有些和李經理不同的想法——畢竟我們是在第一線的,比經理更了解某些具體情況——但是李經理多半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大事小情,一概都要按他的意思辦。這樣,銷售代表一點主觀能動性都沒有了,就像經理手中的牽線木偶。兩個月前,我有個活動沒有完全按李經理的意思辦,事後李經理很快就給我調換了區域,這還不算,有關我負責的區域的事情,本來李經理都是直接和我聯係的,自打那事兒後,他有什麽話老讓姚楊轉告我,特別是關於這個月的兩個大活動。上周一,我實在憋不住了,打了好幾個電話才找到李經理,結果李經理隻是很簡單地讓我有問題找姚楊就把電話給掛了,說話的語氣也冷冰冰的,搞得我很鬱悶。當時我問姚楊為什麽是你來帶我搞活動,姚楊說,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李經理要這樣安排,既然李經理交代了她不好不照辦。”
  馬洪越說越激動,停了一下才接著說:“姚楊是高級銷售代表,我也是高級銷售代表,為什麽我的工作不是由經理管理,而要由和我平級的同事來管理呢?我覺得這是在變相修理我!說穿了,不過因為我有件小事沒有完全照李經理的意思去做嘛!公司的文化不是講究包容鼓勵兼收並蓄嗎?李經理這樣做,符合公司的價值觀嗎?”馬洪說到最後一句,明顯在質問李坤了,看來馬洪本人也氣得不輕。
  李坤麵對馬洪氣勢洶洶的質問終於憋不住了,他對陳豐和拉拉舉手道:“我能澄清一下嗎?”
  拉拉點了點頭,同時用告誡的眼神看了李坤一眼。李坤盡量保持自己語氣的平和對馬洪道:“先說給你調換區域的事情,這是事先得到陳經理同意,在你說的那個活動之前就決定了的事情,我可以保證和你說的那件事情沒有關聯。”
  馬洪馬上反擊說:“就算是陳老板同意的,也是你向陳老板提議的,否則我在田野手上做得好好的,為什麽一到你手上我就得換區域呢?”
  陳豐臉上未動聲色道:“這事是我同意的。現在這一組的經理不是田野是李坤,而每個經理都有他自己的業務思路,李坤作為小區經理,要對這一組的業績負責,他對銷售代表的區域提出調動建議是非常正常的。如果每組的調動都要我來安排,那就不需要設小區經理了。”
  他這一說,馬洪馬上意識到自己用質問的口氣對小區經理李坤說話似乎過頭了,嘴裏雖然沒說什麽,臉上還是明顯收斂了一些氣勢。
  李坤見陳豐給自己撐腰,心裏很痛快,激動的情緒也舒緩了一些,他繼續對馬洪解釋說:“在那個活動之後,我也並沒有讓姚楊來管你,隻是這個月你計劃中的兩個重大活動都是姚楊的區域最近剛做過的,她有經驗,了解可能會碰到哪些問題。我就事先交代她和你做經驗分享,也和她說了這樣安排的原因。那天你打電話找我,我因為正在和客戶開會,不方便和你多講,才讓你直接找姚楊的。”
  拉拉忽然說:“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姚楊,李坤交代你跟馬洪分享經驗的時候,對你說了這麽安排的原因,你理解李坤的意思吧?”
  姚楊正一聲不吭地看馬洪和李坤的熱鬧,猛然聽拉拉點她的名,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避開拉拉的目光,卻瞥見陳豐嚴肅的眼神正望著自己,她知道不能撒謊,猶猶豫豫中,終於臉色有點不太自在地輕輕點了一下下巴。
  馬洪一看深感詫異,幾個年輕的銷售也吃了一驚,拉拉馬上對姚楊說:“那你對馬洪說你不知道為什麽李經理要這樣安排,就有點問題了。對嗎?”
  馬洪下意識地代姚楊點了點頭,拉拉也並不需要姚楊的回答,她轉過頭對李坤說:“李坤,這件事情發生在你給馬洪換區域之後,你多少也應該知道馬洪對換區域是有點不開心的,這樣的情況下,建議你最好能先主動向馬洪交代清楚,而不是由第三者去轉達,一來免得加深誤會,二來也能讓馬洪感受好一些。”
  馬洪嘟囔道:“我就是這個意思。”李坤也表示接受。
  拉拉問大家,關於小組事務參與度的問題,哪位還想發言?本來蘇淺唱幾個還有些話要說,但自覺殺傷力未必能比馬洪的那一串連發更重,而且大家都對姚楊的作為感到有點意外,於是沒有人再提出補充。
  拉拉笑道:“那就建議大家今後雙方都加強溝通,一來消除誤會,二來也能發現更多好點子。李坤你不妨多帶頭。”
  李坤連連點頭道:“應該的應該的,其實我特別感謝馬洪,要不是今天他說出心裏話,我真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今後會努力的,也請大家多提醒我,我們一起把小組的工作做好。”
  李坤說話的語氣很誠懇,眾人覺得即使無法判斷其中有多少心服口服,起碼是很謙虛的。
  蘇淺唱等幾個自我些的,從中感受到勝利者的自豪和乘勝追擊的意願,而以盧秋白這樣老成一點的心裏都明白,讓經理這麽低聲下氣該見好就收了。
  於是盧秋白帶頭表示配合經理工作是應該的,讓領導費心了雲雲,銷售們紛紛跟著說“領導費心”,姚楊也勉強自己微笑。
  拉拉總結道:“第一,關於費用,一是由李坤按費用類別確定銷售代表可自主的限額,二是為了控製投入和產出的匹配,今後每兩周核查一次指標進度,據此控製小額費用的總額——至於指標進度和費用之間的比例,本周內你們另行在小組會議上討論確定。周五前蘇淺唱負責把小組會議的結果發給陳經理和各位。大家對此還有疑問嗎?”
  蘇淺唱忽然說:“小額費用的限額是李經理定,還是也拿到小組會議上討論決定?”
  李坤不太自在地看看陳豐和拉拉。陳豐“嗬”地笑了一下說:“關於這點,剛才盧秋白說過他的意見,我覺得很對。這個由李坤決定就行啦,不需要什麽都拿到小組會討論,經理總要有點決斷嘛。”
  蘇淺唱碰了陳豐一下軟釘子,馬上睜大眼睛做出經典的認真聆聽狀,很乖的樣子對自己的大區經理點頭,嘴裏說“哦,好的”。
  拉拉笑問蘇淺唱:“淺唱,明白了吧?管理者有管理者的地位,既需要傾聽,更需要做出決定。”
  拉拉一麵說,一麵含笑環視了一下全場,蘇淺唱趕緊說:“哦,好的,拉拉,我明白了。”
  陳豐看在眼裏越發覺得拉拉老練了很多,一要責備人就麵帶微笑,語氣比什麽時候都溫和。
  拉拉接著總結說:“第二條,關於指標,今後每逢月底,李坤都會公布下個月的指標。這點大家剛才都已經表示滿意了。蘇淺唱你也都記錄了吧?”
  等蘇淺唱點頭確認後,拉拉說:“最後一條,其實就是溝通的問題,一個是要有溝通的意識,二是要有溝通的‘誠意’。溝通一是說一是聽,是雙向的。你們不妨也在小組會上討論一個小組事務的溝通製度。我以前的老板李斯特和我說起過,他自己遇到問題就很願意問問下屬有什麽主意,因為下屬在其負責的範圍,有可能比老板更高明;另一方麵,經理是管理者,他需要做決定,否則他就不配做這個經理。”
  李坤連說“是的,是的”。盧秋白也說“拉拉說的對,我們都明白”。
  拉拉知道姚楊心裏多半不太舒服,便特意笑著專門問了一句:“姚楊,說說你的看法吧。”
  姚楊愣了一下,坐直身子斟詞酌句地說:“非常感謝領導花時間關心我們小組。我想,每個人都是很聰明的,都有他自己的判斷力,今天我們組能這麽齊心地坐在這個房間裏,說明了李坤管理上的問題肯定是有典型性和普遍性的,否則誰有那個煽動力能把八個人的心拴在一條繩子上?”她說到這裏有點說不下去了,自己也不知道想繼續說點什麽。
  拉拉等了一下,見姚楊沒有別的說辭,便說:“姚楊你說得有道理,否則我們今天也不會專門開這麽一個會來解決問題了對吧,大家都很忙,但是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的問題絕對值得我們花時間去解決。那麽,會議的結果你能接受嗎?”
  姚楊點點頭,又說:“最後一條是軟性方案,還是要看今後的實施情況。”
  陳豐承諾說:“我們不會因為今天開過會了,就萬事大吉,今後我本人和HR都會繼續關注、跟進你們組的情況。這樣吧,我們現在就確定一下跟進的時間,這個月底你們的小組會,要分配資源和指標吧,提前兩天通知我,我來旁聽。李坤,你回頭想一想有什麽需要我提供支持的地方,另行找我溝通。”
  拉拉便誠懇地說了幾句說和的話收尾:“經理也是人,會犯錯,每個新經理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李坤需要大家的協助。李坤的任勞任怨有目共睹,一個人能做到他那樣全情奉獻,可想而知背後付出了很多,我個人對此表示敬意。聽陳豐說,你們組的指標完成得挺好,這不容易,值得每個人驕傲,其中有經理的奉獻,也離不開你們每個人的努力。趁著大家都在,恭喜一下,辛苦啦。你們銷售部業績做得好,我們SUPPORTING FUNCTION(指支持核心業務的各職能部門)今天的年終獎才能好嘛。”
  拉拉轉頭征詢陳豐散會前是否給大家說幾句,陳豐調侃道:“不用啦,我想說的你都已經替我說了,比我說得還好,大家更願意聽你講。總之,希望你們組保持士氣,讓業績繼續維持良好的增長勢頭。”陳豐的幾句調侃逗得年輕的銷售代表們都露出了真實的笑意,李坤抓緊時機帶著眾人再次“謝謝領導費心”。
  大部分人認為問題得到了解決,加上陳豐和拉拉最後又說了幾句鼓勵和放鬆的話,會議便還算喜氣地結束了。
  陳豐和拉拉回到陳豐的辦公室,兩人關上門,拉拉馬上問:“感覺怎麽樣?”
  陳豐表揚道:“主持得好,堪稱會議的經典之作,0PEN(開場白),CLARIFY(澄清觀點),DEVELOP(展開討論),FA CILITATE(推動達成一致),到CLOSE(總結),非常完整。”
  拉拉哭笑不得道:“不是問你這個。”
  陳豐神情疲憊地說:“看來,事情的起因不是大問題。李坤那頭,費用的大頭都是按計劃走的,剩下零零星星那點錢沒有多少,又有‘行為準則’和財務製度約束,能差錯到哪裏去呢?他非要在那裏摳小節不放,這就太鑽牛角尖了,他有那個力氣不如給我多做點生意;從銷售代表那一麵來說,經理管得是嚴一點,但也不至於難受到要揭竿而起的地步,因為李坤的業務把控比較強,按他的思路,他們組生意做得不錯,這一組的人獎金都拿得比別組高,這就行了嘛,何至於搞得那麽大陣仗——雙方似乎都誇張了點。”
  拉拉說:“換了我是經理,我就要管得嚴一點,又怎樣?隻要我分配費用的原則和思路沒有問題,是公平的,就行了。經理不授權有經理的道理。”
  陳豐沉吟道:“李坤可能是在不必要的地方管得太細了一點。”
  拉拉說:“那就提醒提醒他好了——今天會上有的銷售講話口氣過分了點,上級就是上級,下級就是下級,現在也談不上是誰犯錯誤,隻是觀點不太一樣罷了,你看馬洪,簡直就是在當眾質問李坤嘛。”
  陳豐說:“馬洪是過了點,但也說明李坤的個人威望不夠。”
  拉拉說:“威望的建立需要過程。況且,小區經理就算犯錯,自有大區經理管教,哪裏輪到做下屬的指手畫腳了。你有沒有注意到蘇淺唱今天的表現?”
  陳豐說:“蘇淺唱看來比較自我,是典型的八十後。看外表她挺乖巧,平時總是未曾開口先帶笑,這個習慣有人緣呀,對了,就像你現在一樣。她是天生使然,你是專業使然。”
  拉拉說:“我就當你這是誇我吧。要我說,蘇淺唱太不考慮李坤的感受了,就算有再大的不滿,她可以換一個方式來表達吧,我看李坤今天挺受傷的,他愛麵子。”
  陳豐說:“大男人,不會那麽脆弱,蘇淺唱今天說話還好吧,沒有馬洪那麽衝。從另一個角度講,她這樣的個性屬於攻擊力強的類型,做銷售能培養成一把好手。”
  拉拉不以為然,脫口而出反駁道:“將心比心,田野忽然要走,事先一點口風也沒透給你,你什麽滋味呢?”
  陳豐有點尷尬,直爽承認道:“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了解我的痛處,然後往我傷口上撒鹽。”
  拉拉其實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她趕緊雙手合十連連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說錯話了,請你原諒我吧。這不都不是外人,說話就隨便了。”
  陳豐揮揮手表示原諒:“好啦好啦,你都說了‘不是外人’,我想計較也沒得計較了。”
  拉拉端詳了一下陳豐的氣色說:“我看你精神確實不好,休兩天得了。這個事情後續要不要我跟一跟,你有啥交代的?給我一個用實際行動表達歉意的機會?”
  陳豐感歎道:“老實說,這個事情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看李坤勤勤懇懇,指標也完成得不錯,沒想到他搞得下麵這幫人全反了。今天要不是我們硬壓著,我看他自己根本控製不住形勢,坦率說,不公開指標的經理不是沒有,費用管得比李坤還嚴的也大有人在,關鍵人家鎮得住——所以還是他的個人威望成問題,我也要檢討,作為直接主管,對李坤的關注和輔導都不夠。”
  拉拉揶揄道:“嗯嗯,還挺勇於承擔責任。那就多輔導輔導李坤吧,別把人家當做完成指標的機器啦。”
  陳豐道:“說得真難聽,我哪兒有那麽勢利?再說姚楊,我過去也知道她個性不弱,可沒想到她能做出這個事情來。”
  拉拉試探道:“那你打算拿姚楊怎麽辦?”
  陳豐苦笑道:“還能怎樣!她做生意絕對是把好手,幹掉她我還真舍不得。”說話之間,陳豐透出一種無奈,拉拉很理解,要想招個好的銷售人才並不容易。
  拉拉笑道:“那就留著,要不我回頭找她談談?該安撫的安撫,不對的地方也要正麵和她說清楚,還有蘇淺唱。”
  陳豐疲倦地搓了搓雙頰說:“我確實想休息兩天,你要是抽得出時間,就幫忙和姚楊溝通一下,我怕拖過兩天她心裏不自在,胡思亂想。蘇淺唱的問題倒不是個急事兒,她年紀還小,我看她主要是對自己的定位不清,不知道哪些事情輪不到一個做下屬的說話。”
  拉拉說:“定位不清是首要的,另外,她得學會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問題,不然,她遲早要碰壁。”
  兩人正說著,陳豐一眼看到李坤在門口的走道上徘徊,顯然想進來。陳豐招呼他進來後,李坤先給兩人又道了個歉說不好意思自己沒做好給領導添麻煩了。拉拉勸他道:“李坤你今天累了吧?不如先好好休息。你老板在生病,讓他也早點回家吧,有啥事情都明天再說。”
  李坤這才想到陳豐今天還病著,八成是為了自己組裏的事情硬挺著。他過意不去地說:“老板真對不起,你趕緊回去休息吧,不好意思。拉拉今天也要多謝你。”
  拉拉和陳豐都安撫他說:“沒問題,暫時不用想那麽多。”
  ……
  這是個陰雨天,一整天,天空厚重得像吸飽了墨的宣紙,沒完沒了的雨絲淅淅瀝瀝在風中飄忽個不停,城市顯得又冷又濕。
  拉拉和陳豐一起走出明亮溫暖的寫字樓,陳豐這天因為精神不好,沒有開車,兩人站在馬路牙子上等的士。
  晚上6點半了,在寫字樓集中的街區這個鍾點本來就很難打的,加上天氣不好,兩人等了好半天才搶到一輛的士,拉拉催陳豐先上了。
  天已經黑透了,街道兩邊的路燈撒下橘黃的光芒,撲麵而來的冷風吹得人想家。
  幾輛公車正晃晃悠悠地進站,車邊一堆濕漉漉的人推推搡搡地跟著車跑,都想搶個有利地形。
  拉拉放棄了打的的打算,信步走向地鐵。到處都是行色匆匆的歸人,拉拉豎起風衣的領子,夾緊手提包,快步走著。她悵然想起大學裏冬天的夜晚,回宿舍的路上,風總是呼嘯著掠過樹梢,下晚自習的鍾聲當~~當~~當~~一下一下悠然地傳遍校園。
  畢業後獨自一人來到廣州闖蕩,不知不覺已經超過十年,拉拉想,過去哪能料想到自己一步一步地會變成今天這樣一個人。
  和研究生男友分開後,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總是感到害怕無助,大約是由於出身文科,動手能力不強,她那時會思考一些很奇怪的問題,諸如水管壞了怎麽辦,電燈泡的更換也是一個困難。奇怪的是,和王偉分開後,她卻並不害怕,水管壞了有物業,由於使用名牌燈管,幾年也不壞。事實上,和王偉的分開由於沒有一個宣布的過程,總讓人覺得回不過神來,拉拉似乎不能說服自己相信“分開”已經發生。

  38、別講現任經理壞話。因為新經理會想:你和他這麽鬧,沒準以後和我也那樣
  姚楊和拉拉年紀相仿,過年就奔三十二去了。
  姚楊出身名校,本科畢業那會兒,姚楊的理想是尋個部委裏的職位或者到壟斷行業的央企尋個悠閑體麵的飯碗,但就業形勢並不樂觀,眼見身邊的同學要麽出國要麽考研,占了倒有一半,她跟風去念了三年研究生。
  等拿到碩士文憑,她也25了,卻沮喪地認識到好不容易擁有一席之地的研究所不是那麽好待的,手頭緊巴巴的日子缺乏朝氣和趣味,競爭照樣有形無形地無處不在,成堆善於念書的人紮在一起,有點萬眾齊上獨木橋的意思。
  看看日複一日高漲的房價,醫療,教育,養老金,沒有一樣讓人心裏踏實,碩士姚楊認識到,生活如湍急奔騰的激流,想要出世地平淡生活成了一相情願的奢侈夢想,往高處攀爬是大部分沒有背景的平民百姓身不由己的方向,早過了老婆可以不工作在家操持操持家務,僅靠男人一人工作就養活全家的年代了。
  就在姚楊躊躇著何去何從的時候,她大學裏一個要好的師姐,在加拿大連讀書帶工作待了五年後回上海了,找工作照樣叫不起價,這件事情促使姚楊痛下決心踏上銷售之路。
  生活和當初的設想大相徑庭,而當嚐試著尋找比較能來錢的新工作的時候,姚楊發現就業的籌碼似乎並沒有增加,三年的研究生都白讀了。大部分用人單位招聘的時候都說本科生就很好用了,要一個研究生幹嘛。對姚楊而言,那是一段黯淡無光的日子。
  好在三年前進入DB後,姚楊的發展一直挺順利,田野栽培她不說,陳豐也對她印象不錯。特別最近一年來,姚楊感覺自己離經理的職位越來越近了,生活似乎就要對她展開笑顏。
  這樣關鍵的時刻,姚楊自然不敢懷孕,以免耽誤前程。姚楊的計劃是,32歲當上經理,再好好幹兩年,然後搶在35歲之前完成生孩子的任務,晚於35歲,孩子的質量沒有保證。這個計劃一環套一環,她浪費不起時間。
  競聘落選後,姚楊十分焦慮,再看看李坤那些拘謹固執的管理手段,她很是厭煩。姚楊覺著,要是換了自己,肯定比李坤更能服眾。
  在發現李坤的嫡係蘇淺唱也對李坤強烈不滿後,姚楊既驚訝又激動,她一個沒忍住,挑起了倒李事件。
  前一天的溝通會上,陳豐雖然話不多,但立場看得很明白了。這令姚楊非常後悔。她既擔心就此被貼上永不重用的標簽,又懷著一絲僥幸,希望陳豐沒有看出來自己的小動作。
  姚楊在患得患失中,烙餅似的翻了半宿,鬧得她先生也擔心起來,他們的房子還在供,兩邊老人身體又都不太好,姚楊是家庭經濟的主力,他想問又不敢問,生怕加重姚楊的思想負擔。
  姚楊察覺了,倒過來安慰先生道:“不礙事,憑我現在的實力,就算離開DB,出去找份同等收入的工作不成問題。”
  姚楊的先生是她的大學同學,一直在搞科研,人比較單純,聞言便說:“那你就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不起我們跳槽就是了。”
  姚楊說:“你不知道,大公司招經理,要麽從內部提拔一個,要麽到外麵招一個有現成管理經驗的經理,決不會用一個別公司的銷售代表來做經理的——像我現在這樣,在DB隻是個高代,到外麵找新工作,別人是不會給我經理職位的,而且換個公司,新老板又不知道我的能力怎樣人品如何,我還要從頭接受考驗,不比在DB,陳豐已經比較認可我的業務能力,跳槽對我來說不合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姚楊的先生說:“那小公司的經理職位你考慮不考慮呢?去年下半年,獵頭不是還要挖你去雷斯尼做小區經理?你不去,他們後來不是挖了你們DB外區的一個銷售代表?”
  姚楊解釋說:“我不是在小公司做過兩年嗎,小公司的滋味我是嚐夠了,再也不願意回頭了。就說雷斯尼吧,在小公司中算不錯的,收入不見得比我們低,可他們南區的大區經理林如成,是個出了名的變態,去年我去麵試的時候看到他就覺得倒胃口,聽說他們的幾個小區經理被他折磨得要吃‘百憂解’,他們的銷售每天都要回公司做早操,搞得跟做傳銷的似的一一我這一說你就明白了吧,林如成可比我現在的大區經理陳豐差了好幾個檔次,就連李坤,再不入流,也比林如成強。要是和林如成那樣的人做同事,我會覺得自己簡直就是落難了!”
  姚楊的先生聽了有點發愁,半晌說:“那你打算怎麽辦?”
  姚楊幽幽地說:“看陳豐的意思,很維護李坤,明顯是放棄我了。”
  姚楊的先生很不平:“你那麽賣命給DB幹,到現在都不敢要孩子,陳豐平時看著對你還不錯,關鍵時候卻丟卒保車。”
  姚楊比她先生職業很多,她平靜地說:“今晚我想了很久,我倒覺得陳豐的做法很正常,換了誰做大區經理,都要丟卒保車,我要是到現在還認為丟卒保車不公平,那我的思想水平也太低了。關鍵在於,我到現在還是個卒子不是車。”
  說到最後一句,姚楊忍不住一聲歎息,又對先生道:“睡吧,你別擔心了,我有辦法應付的。”
  她先生說:“你不是個一般的卒子,最起碼是個優秀的卒子,頂半個車了,沒準陳豐也會考慮你的感受,比如給你換個組什麽的。”
  姚楊聽了眼睛一亮,是呀,這法子不錯,那樣就不用在李坤下麵受氣了。就是不知道陳豐肯不肯給自己機會。
  ……
  第二天一早,拉拉回到辦公室剛放下包,海倫走來,骨碌著大黑眼珠子向她報告早間新聞:“拉拉,陳豐的助理說他得了急性肺炎。”
  拉拉一驚,瞪圓了眼睛問道:“嚴重不嚴重?”
  海倫順口推測說:“應該不會很嚴重吧,他體質不是一直挺好的嘛。”
  拉拉愣了一愣問道:“那他住院了嗎?”
  海倫一攤手說:“這不清楚。”見拉拉沒有進一步的指示,海倫湊前一步熱心地補充道:“要不要問問他助理?”
  拉拉遲疑了一下說:“算了,不用問了,如果嚴重的話應該很快會聽說的。”
  拉拉想了想,交代海倫幫忙約姚楊談話,海倫剛轉身,拉拉又叫住她道:“蘇淺唱也約一下吧。”
  姚楊接到海倫的電話說拉拉找她,她心裏忐忑起來。結果拉拉的話說得出乎姚楊意料的直接利落,拉拉主要就說了一個意思,一個小組裏同時有兩個都很強的人去競爭經理職位,一個上了,另一個落選了,落選這個隻要耐住性子,通常,下一次機會來臨的時候就輪到他了;假如下一次還不是他,那再下一次機會肯定是他了。然而,有些時候,落選的這個總是憤憤不平,結果,下一次機會不是他,再下一次還不是他,總而言之,越著急越成不了。
  姚楊聽了心裏馬上鬆快了一些,覺得拉拉也不是不能理解自己,至少沒有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想了想,直接問拉拉,能不能給換一個組?
  拉拉在談話之前也想過這種可能性,李坤和姚楊這一次是徹底崩了,非捏在一處誰都不自在。
  拉拉便說:“這事情得跟陳豐和李坤討論一下,看他們是否同意,理論上是可行的——不管換不換,姚楊你為了自己都要好好幹活,別和李坤鬧僵,如果讓別的小區經理覺得你這人不好合作,那誰還敢接收你呢?當員工和經理合不來,而嚐試內部換崗,甚至出去找新工作的時候,我通常會勸他們不要在麵試中講現任經理的壞話,因為新經理很可能會擔心,你和現在的主管鬧得這麽僵,說不定以後和我的合作也成問題,最後遭受損失的還是員工本人,姚楊你說是吧?”
  姚楊聽了不太舒服,覺得按拉拉的說法,在自己和李坤這一對矛盾體中,似乎大家已經直接把過錯都推到自己一邊了,她激動起來,申辯道:“拉拉,我覺得有必要為自己解釋一下,我肯定有做得不合適的地方,但不能說李坤都沒有問題吧?”
  拉拉勸道:“姚楊,你和李坤誰是誰非,這不是POINT(關鍵)。有經驗的人聽說兩人鬧矛盾,不見得有那個閑心或者信心去搞清來龍去脈,他多半會想,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也許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雖然未必就認定是你不對,但新經理為安全起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幹脆不碰你,是經理們的常見思路。再說了,中國人還是比較講究長幼有序的,哪怕你和李坤各錯一半,老板總是老板,這是大部分人的觀念。我曾聽同行說過這樣的案例,員工和現任經理關係鬧得很僵,想換崗,HR幫他協調了一個內部機會,結果他麵試的時候從頭到尾都在控訴現任經理,本來新經理確實有50%的意向考慮接收他的,這下被他麵試中的表現嚇到了,徹底沒戲,換崗的機會叫他自己給折騰掉了。你說他是不是真的那麽委屈呢?很可能是真的,但是說那些對自己無益,也不職業,是吧?”
  姚楊想想,覺得拉拉說的也都是大實話。
  姚楊怎麽說也是過了三十的人,知道HR肯這麽耐心算是在做好人了,無非是希望解決問題,兩邊都保住。姚楊估計拉拉這個態度應該是和陳豐商量過的,自己再不聽勸就不知趣了,再說自己確實也不願意離開DB,她便誠懇地保證一定和李坤合作,做好本職工作。
  拉拉最後說:“姚楊,昨天會上人多我就沒有多說你,馬洪那事,你做得不合適,他和李坤本來就鬧別扭,你那樣不是火上澆油嗎?陳豐愛才,對你挺好的,換個老板,他要給你上升到INTEGRITY(誠實)的高度來上綱上線也不為過,那你的損失就大了,你說是不是?”
  姚楊被拉拉說得有些心虛,紅了臉道:“拉拉,我當時其實不是那個初衷。”
  她本來還想多辯解兩句,見拉拉眼裏含笑望著自己,姚楊也是聰明人,馬上爽快地說:“我知道了,以後注意。”
  兩人都覺得這場談話效果很好,從拉拉的角度講,她既安撫了姚楊,也告誡了姚楊。從姚楊的角度講,感到放心了一些,至少自己還能有機會重新開始,同時她也明白陳豐不會再容忍自己和李坤搗亂了。
  和蘇淺唱的談話就不那麽有效了。
  拉拉說啥,她都做出懂事禮貌的樣子積極正麵地表示理解了,其實她聽不進拉拉的勸告。
  拉拉看在眼裏,不耐煩在她身上再花時間,就隻保重點地說:“淺唱,我隻強調一點,李坤帶你這一年半裏確實花了不少心思,你對他的反對,會比任何人對他的反對更令他難受,這是人之常情,你要多理解體諒他——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或者接受我的這個說法,我建議你重視這個觀點。”

  39、70%的人曾因管得太細想跳槽。其中半數付諸了行動
  拉拉這一天忙得跟滴溜溜轉的陀螺似的,不知不覺就到了五點半。海倫對拉拉揮揮手先下班了,拉拉一邊講著電話一邊對海倫做了個拜拜的手勢,卻瞥見李坤在她的辦公室門口徘徊。
  等拉拉放下電話,李坤趕緊站到門邊敲了敲,拉拉招呼他坐。
  李坤一落座,就愁容滿麵道:“拉拉,我心裏不踏實。陳老板休病假,還是想向你請教請教。”
  拉拉笑著問他:“有啥心事?”
  李坤心中有千言萬語,沉默了一下才沮喪地說:“拉拉你說,像蘇淺唱這樣的人,該怎麽帶才好?坦率說,我真的覺得自己很失敗。我不知道是蘇淺唱沒有良心,還是我太蠢。”
  拉拉見李坤似乎滿腹糾結,就說:“你心中還有什麽結,要是願意和我討論,不妨都說出來,看我是不是能幫你出出主意。”
  李坤表白說:“拉拉,昨天開會聽大家一說,我才意識到對費用管理有那麽大的意見,可是,我對費用不放手,是有原因的——比如馬洪吧,我就是覺得他投資思路不清晰,又自以為是,還有的人,我就不點名了,其實我是擔心他把錢放到自己口袋裏了,根本沒花在客戶身上。”
  李坤說完,見拉拉沒有表態,他忽然懷疑自己的話是否合適,就停住了,擔心拉拉會追問他到底是誰把錢放到自己口袋裏了。
  拉拉“嗯”了一聲道:“我在聽你說,你繼續。”
  李坤的眼神裏流露出明顯的苦惱,一肚子的煩心事讓他失去了條理,他想到什麽算什麽地說:“姚楊我不知道怎麽和她相處下去,其實我一直都在忍著她。記得我剛上任,你和陳老板就提醒過我,讓我用好姚楊,其實,就是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該和她好好相處,她的區域很重要,如果她的業績不穩住,我這組就很難有亮麗表現。對姚楊,我一直在工作上盡量多給她自由空間,既發揮她的作用也想讓她感覺好一點——比如像馬洪昨天會上說的事情,我的本意就是想給姚楊授權,讓她有帶人的感覺,結果卻被她利用了。我不是說我就沒有問題,但是,就會上大家說的那幾條,我覺得都不是原則性的大問題,管得嚴一點下麵的人不舒服是正常的,可是如果沒有姚楊在中間挑,怎麽會所有的人一起反對我呢?”
  拉拉點點頭表示理解:“要處理好這層關係確實不太容易。”
  李坤說:“昨天開會前我非常擔心,因為我知道他們事先都做好了安排,誰打頭炮誰策應什麽的——可後來看到你把場麵控製得很好,我真不是恭維你拉拉,我想問問,這裏麵有什麽訣竅沒有?有幾次開小組會的時候,我都不滿意自己對場麵的把控,特別是一到要對下麵的人提要求的時候,老是有人挑戰我,有點鎮不住場。”
  拉拉的身體微微前傾,非常專注地聽著李坤講話,嘴裏不時地“嗯”一聲,她的身體語言鼓勵了李坤,李坤鼓起勇氣說:“此外,雖然陳老板已經拍了板,我還是有點不放心開放小額費用。這點我不知道怎麽說服自己——暫時我就想到這幾條想問你的。”
  拉拉說:“我聽下來你一共提到了四點,第一點是你誠心誠意帶人對方卻不領情;第二點是組裏的老員工比如姚楊有意和你作對,甚至對團隊施加了不好的影響;第三是你對費用管理適當開放心存擔憂;第四是你想學習一下如何把控會議——你看看我的理解對不對?有沒有遺漏?”
  李坤連連點頭說:“是的是的,拉拉你記性真好。其實我事先也沒有係統地去想今天要問你些什麽問題,就是想到什麽問什麽,拉拉你知道,我一直都很信任你,特別是我上任這幾個月來,每次和你聊下來我都覺得很有收獲,我總結出一點,找你能解決問題。”
  拉拉笑道:“謝謝信任。通常情況下,比如你去找陳豐談話,甚至和級別更高的老板談話,最好避免想到什麽問什麽,對方能給你多少時間,你打算談哪些問題,最好事先有個考慮。這樣,談起來能抓住重點,避免遺漏,也不會不必要地占用對方的時間。”
  李坤不好意思地說:“拉拉你提醒得很對,我今天心裏太亂了。”
  拉拉笑道:“沒問題。不過,我之所以指出來,是因為我觀察到你有個特點,你自己想談工作的時候,你會不管老板或者別的部門的同事已經要下班了,敲敲門就進去了,l0分鍾可以講完的話題,你喜歡從頭開始講一個LONG LONG STORY(很長的故事),也不管對方需要不需要那些信息,東拉西扯先講上20分鍾再說。本來人家可能準備6點下班了,給你一拖不到晚上7點根本就走不了。偶爾有個急事誰都能理解,可如果就這個習慣那就得注意了——你需要找人家討論工作,為什麽不能早一點去敲對方的門呢?你很努力,加班對你是家常便飯,但你不能要求別人也都像你一樣,對吧?所以呢,我有兩點建議給你,一是管理好時間,除非不得已盡量不占用同事的下班時間談公事,即使對方是你的下級,否則別人會不高興的;另一點,談話或者開會要有一個明確的主題,避免話題發散或者時間失控。”
  李坤承認說:“我確實是有這兩個問題,自己也意識到了,我會注意的。”
  拉拉說:“那我們討論一下你剛才提出的幾個事情。先說姚楊,你有證據是她挑動大家嗎?”
  李坤肯定地說:“我沒證據,但肯定是姚楊。除了她,組裏誰能有那麽大能量!讓八個人都在那封信上簽名,一起坐到會議桌前。又沒有什麽了不起的問題。”
  拉拉說:“那你為什麽不可以也去影響大家呢?按說,指標和資源都在你手上抓著,你說服大家的籌碼不是應該比姚楊多嗎?”
  李坤被拉拉這話一下噎得愣在半空中,搜了一下詞才說:“她是背後搞突然襲擊,我沒有防備。”
  拉拉笑了,李坤無奈地說:“還是我做人失敗。現在我該怎麽辦好?”
  拉拉說:“你自己有什麽想法?”
  李坤苦笑了一下不講話。
  拉拉一眼看穿李坤的心思說:“鬱悶吧?本來指望我幫你出出主意,結果主意沒討到,反而吃我說你不是。”
  李坤表白說:“哪兒呀,昨天要不是你和陳經理力挺我,我那一關就過不去,這點我很明白。”
  拉拉笑道:“李坤,姚楊肯定有問題,你也有你的問題。”
  李坤無奈地說:“我一直非常小心地和她溝通,事事考慮她的感受,拉拉你可以問問陳老板,我在資源的分配上是很向姚楊傾斜的,問題是她刀槍不入、油鹽不進呀。”
  拉拉納罕道:“怎麽會這樣?以我和姚楊接觸的經驗,我覺得她是個可以談判的人呀,還是能聽得進不同意見的。”
  李坤無奈地說:“拉拉,姚楊在你和陳老板麵前總是很陽光,但是私下裏她對我總是陰陽怪氣的。”
  拉拉說:“這也有可能。你覺得除了過去你們之間的競爭,還有什麽別的原因嗎?”
  李坤說:“要麽還是嫌我在工作上約束她?我真的已經很合作了,基本上,她的想法我都會予以尊重,但也不可能完全不過問她的工作吧,那我這個經理豈不是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了嗎?拉拉你不知道,她的費用我多問一句都不行,每次一問,她就是那副愛搭不理的樣子,我是硬忍著。就這,她還不滿意。”
  拉拉皺了皺眉道:“那你沒必要這麽忍,不妨直接向她指出必須修正態度。”
  李坤搖頭說:“那還不吵翻了。我和她說話一直都很客氣尚且鬧成這樣。”
  拉拉想了想,問李坤道:“聽你說起來,似乎你們上下級之間已經很難相處了,你有沒有想過向陳豐申請給姚楊換一個組?”
  李坤愣了一下道:“如果可以,那再好不過了。”
  拉拉說:“你自己也說,姚楊的區域很重要,換了她,誰能接上來呢?”
  李坤想了想說:“蘇淺唱已經接了原先我負責的區域,她現在的位置很重要不能再動她了;盧秋白早已經沒有激情,就是在混日子的;馬洪不夠聰明,你看他昨天會上的表現,根本就是在給姚楊當槍使……其他幾個人中都沒有合適的了。了不起我到外麵招一個忠厚老實的,隻要人勤奮,底子差一點也無所謂,我寧願多花力氣辛苦點帶帶他,隻要不是愛搞事的人就行了。”
  拉拉聽了李坤的思路覺得不太對勁,提醒道:“重點區域應該用能力強的銷售。光人老實勤奮,經驗太弱還是不行。”
  李坤骨子裏的那股固執勁上來了:“拉拉,我說說我的看法,通過這次的事情,我感到人品最重要,我寧願他經驗差一點,隻要人品好,我有信心帶好他,不影響銷售。蘇淺唱剛來的時候經驗不也很弱嗎,調教了一年半,就很好用了。”
  拉拉說:“對了,提到蘇淺唱,既然你剛才提到蘇淺唱不能動,說明你的內心還是能接受她的。對不對?”
  李坤思想鬥爭了一下,謹慎地表態道:“我就覺得她比較自我。應該算性格上的缺陷,還不到人品那個高度。”
  拉拉說:“自我是八十後的通病,你要是招沒多少銷售經驗的人,鐵定是八十後了。你有沒有想過怎麽避免再出現像蘇淺唱這次這樣傷你感情的事情呢?”
  提到蘇淺唱,李坤的眼睛裏又閃過一絲迷惘:“這是我很困惑的地方,所以我今天第一個問題就是關於這一點的。”
  拉拉回憶說:“昨天會上我看蘇淺唱也很委屈的樣子。你是否管得太細了,以至於讓大家覺得不舒服——如果一個人說你管得太細不好說,現在是八個人一致這麽說,而且陳豐也有這個擔心,你自己覺得呢?”
  李坤堅持說:“我剛上任的時候,你不是對我說過,一個經理首要的任務就是對業務的把控,不管細一點我怕失去把控。”
  拉拉一聽笑了,嗬,他記得倒挺牢,拉拉說:“我還說過,新經理上任的頭一關就是穩住團隊的核心隊員,不然你怎麽把控業務,靠你一個人是不行的。”
  李坤沉默了,明顯不服氣。拉拉想了想說:“李坤,我這兒有一個數據供你參考,70%的人曾因管得太細而考慮過跳槽,其中半數的人采取了行動。這說明,管得太細會讓很多人難以忍受。”
  李坤嚇了一跳,他是個重視數據分析的人,而他知道拉拉說話向來可靠,李坤囁嚅道:“那就是說大約35%的人會切實采取行動跳槽。”
  拉拉提醒說:“是的。所以,不排除你的團隊中有人已經在考慮跳槽,也許現在他們在觀望這次會議後的變化。我給你兩個建議:一個是認真考慮管理上哪些地方應該授權;二是給自己的下屬排排隊,看看哪些人是你一定要保留的,哪些人的離開是你可以承受的——那些關鍵隊員你得注意和他們的及時溝通,了解他們的動向,知道他們需要什麽,不滿意什麽。比如這次他們的行動,你剛才說是突然襲擊,說明你事先毫無察覺,直到盧秋白和你通氣,這算得上是一個有分量的失控了。”
  李坤尷尬道:“不好意思,我知道了。”
  李坤經拉拉這麽一分析,對接下來該怎麽做心裏有底一些了。他想了想,認真地問拉拉:“拉拉,剛才你說70%的人曾經因為上司管得太細考慮過跳槽,還有哪些直接主管的原因容易導致下屬主動離職的?我想知道比較經典的,後果嚴重的。”
  拉拉說:“有幾種經典類型,——管得太細,事無巨細都要過問,弄得下屬很鬱悶。多發於女經理和新經理;
  “——過度授權,這類經理往往自己不了解一線的情況,下屬遇到難題時,做經理的既無法給予指導,又提供不了具體幫助,全憑下屬自求多福。多發於老資格經理或者懶惰的經理,他們常令下屬感到,老板就會在業績上不去的時候罵我,我不會的他教不了我,我搞不定的他也搞不定,他甚至還不如我呢,他有啥用;
  “——話不說明白,不肯做決定,尤其遇到敏感的或者責任重大的問題,經理含含糊糊不明確表態,讓下屬摸不著頭腦無所適從,人家不知道你到底啥意思。多發於官僚主義嚴重的老資格經理人、階段性自身處境困難或者一貫性格不夠理想比如黏黏糊糊、優柔寡斷的經理身上,其中階段性自身處境困難,是指那些本身弱勢的經理,比如他的上級不信任他,凡是他提的方案就容易被否決,凡是他出麵要的資源多半被駁回,弄得他的下屬也跟著吃虧,這就是為什麽很多人希望跟一個強勢的老板;
  “——另外還有諸如言而無信,不尊重人,指標資源分配不公,不懂行還瞎指揮。強調一下,對於級別比較高的職位,不懂行不見得是個問題,如果他會用人,他下麵具體負責幹活的人懂行就行了,不懂行還瞎指揮才是真正的麻煩。”
  李坤說:“拉拉你這是專業書上看的,還是自己總結的?”
  拉拉解釋道:“理論依據當然有,我們還在各區做了兩年對主動離職員工的訪談,分析各類原因導致的流失率後總結出來的。此外,麵試的時候可以觀察到,越有本事的人,對老板的要求越高,他是會挑老板的,其中老板是否太DETAIL(管得太細)是他們很關注的一點。所以,李坤,這一點上,你的管理風格一定得變一變。”

  40、授權的依據和程度
  李坤天生就是很DETAIL的人,聽了拉拉告訴他的那個70%的數字,他覺得不放權也不行,可他就是放心不下,追問拉拉道:“拉拉,哪些事情可以授權,哪些事情不能授權呢?授權的話到一個什麽程度呢?我就是擔心授權過頭失控了。”
  拉拉有點受不了李坤的黏糊勁兒了,但陳豐正病著,李坤又誠心誠意地發問,不好不回答人家。
  拉拉覺得這個題目挺大,一時有點無從講起,一個經理如果不知道什麽可以授權什麽不可以授權,就好比一個員工不知道哪些事情需要請示老板、哪些事情自己可以做決定,教起來就費勁了。
  拉拉已經累了一天,遇到這費腦子的事情有點不耐煩起來,她忍不住抱怨道:“李坤,你這談話吧,還真是有點累人,需要的時間也不短,你真得改改專挑下班後找人談事情的習慣了。”
  李坤賠笑說:“不好意思,下次一定注意。”
  拉拉想了想說:“我們串起來講吧,現在你組裏氛圍不太好——姚楊除外,她可能心裏有結需要打開——大部分人覺得缺乏信任而產生不滿是主因,而他們覺得缺乏信任的主因,就是不被授權。我估計,等你解決好授權問題,是蘇淺唱沒有良心還是你做人失敗就都不成為困擾你的難題了。我看蘇淺唱說來說去,無非是希望你多授權一些。
  “授權有哪些依據呢?建議從三方麵考慮:
  “——員工的能力:包括他的技巧、判斷力、經驗等。能力強的可以更多地授權;
  “——員工的人品:包括他是否值得信賴、他的責任心如何,比如我們有時候會說這個難題可以交給某某,他肯定能搞定,而且他嘴嚴靠得住,這個‘嘴嚴靠得住’,就是關於人品的評價。又比如你提到你懷疑有的人根本沒把錢用到客戶身上,這樣的人你自然不願意授權,而想盯得緊一點;
  “——風險的大小:對經理而言,這件事情有多重要?成本有多大?比如我們會聽到做經理的說,這事兒還是我自己來跟吧,這個季度我們組就指望這張單子救命了。經理為什麽要自己跟呢,因為這個單子對他來說分量很重,他把寶都押在這張單子上了,輸不起。又比如200元的請客費用就可以授權,因為成本不高,就算完全花錯地方了,不過是區區200元。
  “再說一說授權的程度,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
  “——最被動最沒有經驗的員工是坐在那裏,等主管吩咐他幹什麽他才去幹什麽,有點像我們說的算盤珠子撥一撥動一動,有的甚至還想著往外推活,這是主動性等級最低的級別;
  “——好一點的員工,看到主管很忙,或者組裏別的員工碰到困難了,會主動問主管,我能幹些什麽?我怎樣做能幫到別的同事?這是高級一點的主動性級別,當低級別的員工比如一個小助理能做到這一點,算得上態度較好,觀念尚可;
  “——再有點想法的員工,會在請示怎麽辦的時候,提出自己的建議和看法,老板我想到了兩個辦法您看哪一個更好,這樣老板能更省心,因為員工是讓他做選擇題而不是問答題了,員工也因而更容易以最快的速度得到老板的指示,這個主動性級別就更高了;
  “——繼續往上走,員工看到問題,會采取行動去解決,並及時主動匯報,讓主管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處理的、結果如何;
  “——最高級別的授權是通過最高級別的主動性表現的,員工遇到問題,他可以自己直接采取行動無需報告。當老板覺得某某特別信得過,就會對他說這類事情你自己看著辦,不用請示報告了,老板甚至會對別的員工說,以後這類事情,你們不用來找我,讓某某決定就行了。
  “主管在決定授權到什麽程度的時候,就要和員工事先約定好主動性等級,比方說,200元以內的請客吃飯,員工自己做決定不需要事先告訴經理,500元以內的,得經過經理同意才能請客,1000元以上的,必須有經理在場,你才能請客。
  “反過來,員工也可以對照主動性級別,來觀察自己處在被授權的哪個段位,被授權的等級越高,員工的重要性就越高,他離升職就越近了。
  “授權和主動性可以是互動的,有時候做主管的並沒有明確授權與否,尤其遇到新換老板,有經驗的員工往往會主動去和主管澄清遊戲規則:老板,您看我們請客的餐費怎麽個報銷流程合適?要不要規定一下多少以內的費用先和您申請?”
  拉拉講完,問李坤,“有問題嗎?”
  李坤邊記邊說,“沒有問題,都聽明白了。”
  拉拉提醒說:“你再聽聽陳豐的意見,自己也總結一下,想清楚以後就要拿決定了,別因為怕失控,就總把什麽都抓在自己手裏不放——經理不能靠自己一個人把全組的業績做好,一定要你下麵的人都做好了,你的業績才會上去,你再能幹,一個人能幹多少活呢?”

  41、開會的原則與慎用感歎號
  李坤要求道:“拉拉,麻煩你再給說一下會議的控製吧。”
  拉拉說:“一提開會,很多人就頭大,覺得既費時間,又解決不了問題。令人討厭的會議,多半目的不明、效率不高,缺乏主題控製和會議規則,造成東拉西扯,時間拖得很長,到最後,還沒有個相關結論,等會開完了,人也散了,才發現問題並沒有解決。
  “——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一個目的,所以開會的時候,開場白就要把會議的目的說清楚,讓大家圍繞這個主題展開討論,以免跑題,這是遊戲規則。打算花多長時間,解決哪些問題,這都是要預先講明白的。
  “——然後,主持人需要提出流程建議,來推動會議的進程。比如昨天我提議用頭腦風暴的方式,讓每個人都寫出三條自己認為最主要的問題,然後圈定其中重疊最多的三條以便集中討論,不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會就開不完了。這方麵的設計,主持人最好在會前就先想好。
  “——在討論過程中,主持人需要不斷地去澄清並確認各方的觀點,比如昨天的會上,當我們收集完大家的紙條,列出最重要的三個問題後,我就問大家是否同意這是最重要的三條?
  “——當大家意見僵持不下,或者眾說紛紜的時候,主持人要推動各方達成協議,比如昨天會上講到費用,你希望由你來決定最低額度,而蘇淺唱則希望通過小組討論來決定,最後陳豐做了個主,不需要到小組會上討論了,就由小區經理決定。
  “——最後,主持人要做出總結,主要是一個SMART的解決方案,我們今天的會議做了什麽決定,在這個決定中,每個人的任務是什麽,其中要有下一次的跟進計劃。
  “像你這樣到了經理級別的,開會要有明確目的、最終要落實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這都不需要提醒了,估計主要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怎麽控製好會議過程,特別是當對方和你意見不一致的時候,怎麽去說服人家接受你的觀點、跟你合作。
  “這中間,溝通技巧比較重要,因為很多時候,當對方接受了你這個人,你的觀點就更容易被接受。假如因為你的方式和態度使得他討厭你,你的觀點再正確,他也可能就是不理你。
  “在溝通中,首先,尊重對方是基本的,得維護對方的自信。
  “你看那些老鳥,要說人‘不是’的時候,通常喜歡先說幾句對方的好處,然後才開始說‘不是’。用詞也有個講究,比如‘你怎麽總聽不進不同意見,這話肯定刺激人,‘我們是不是可以參考一下不同意見’就和緩一些,一樣能把意思表達出來,不說‘你’,說‘我們’,意思咱倆是一個TEAM的。
  “有的經理在溝通中和下屬發生爭吵,通常是因為他把下屬一下就打擊得太厲害,或者幹脆不夠尊重下屬。比如經理一上來,就給下屬列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條不對的地方,也許你說的全是事實,可下屬就會問你了,‘老板,我怎麽覺得我都一無是處了,那我還有沒有一條做得對的地方呀?’再比如,經理開口就說‘你怎麽老是拖我們組的後腿’,這時候下屬頂牛就不奇怪了,‘我怎麽拖後腿了?去年我還是南區的TOP SALES!’;
  “——聆聽很重要,聽比說更高級。聆聽是一個動作,更是一種態度,你用心地聽,能讓對方覺得你重視他的意見,至少給了他講的機會;
  “——不要被動地聽,要去理解、澄清,並給予回應。不僅聽明白對方的語言,而且要聽明白語言背後深層的觀點和動機。這個時候,可以使用這樣的詞兒,‘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真的不容易’,‘那麽大的挫折確實令人沮喪’,‘這套方案很複雜,這麽短時間要趕出來,壓力一定很大’,‘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的意思是……’這樣做的好處是讓說的人感受更好,平複他不痛快的情緒,也為你表達自己的不同觀點做好鋪墊;
  “——但是,要注意,你理解他不代表你同意他的觀點,比如昨天的會上,當銷售們不願意兩周對一次完成進度的時候,陳豐就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思:我理解兩周對一次進度有點麻煩,但是該做還是得做;
  “——表述觀點的時候,要陳述事實,基於事實溝通。比如應該說‘按計劃,我的任務是聯係會議場地和酒店住宿,但負責確認客戶名單和安排機票的兩位同事因為有別的事情,把他們的活也給了我,我忙不過來’。而不該說‘什麽都要我一個人做,我做不了’。這樣能避免人與人之間的對立衝突,對事不對人的意思,尤其碰到對方個性強不好講話的時候,更要注意。
  “假如是想表揚人,具體地陳述事實,會顯得你的表揚很誠懇,而且你真的注意到了人家的貢獻意味著什麽。我們來比較一下,‘你們幹得不錯’,‘通常需要三周才能完成的標書,你們僅用了一周就完成了,而且質量很高,這個客戶本來是出了名的難對付,這回卻特意打電話給我們表示滿意。’前者是籠統的表揚,有時候當頭的言不由衷地胡亂表揚,一邊和人家握手,一邊眼睛都不知道看到哪個方向去了,下屬能看穿他的敷衍,這樣的表揚隻能打擊士氣,沒有也罷。而後者,很具體地說出了任務有多難、結果有多麽出色,讓對方感到說話的人是真的知道我們吃了多少苦頭,我們的成功來之不易,因而覺得所有的付出都是開心值當的;
  “——分享感受是溝通的好辦法,比如昨天會前我看到你壓力比較大,我就說,‘別擔心,新經理頭六個月都這樣’,這就是我和你分享我自己剛升經理時的感受,這能讓對方感到一種關懷和理解,拉近雙方的心理距離,從而使溝通更容易;
  “——在討論過程中,要注重互動,通過促進參與,來謀求協助和承擔,別什麽主意都你一個人拿了,多問問大家有什麽建議。一般人有這樣的特點,當他參與了某事,他會更加熱心,特別是對於那些由他貢獻的點子,他會願意主動承擔更多的責任。咱們看看那些FANS就知道了,FANS不拿工資,可他會主動上街為自己的偶像拉票,偶像獲勝FANS比經紀人還興奮,因為他參與了;
  “——最後是提供支持,比如陳豐昨天在會上就對你說需要支持可以找他,他這麽說,至少你心裏多少會感到踏實一點溫暖一點,對吧?你注意觀察一下,級別高的老板往往在談話中會主動問你,‘我能為你做什麽?’‘我怎樣做才能幫到你?’”
  李坤聽到這裏,感慨道:“真不容易,不小心就忘記了哪一招。”
  拉拉笑道:“多用用就習慣成自然了,到後來就人劍合一了。”
  李坤覺得拉拉幫自己這麽一總結,腦子裏清晰了很多。他真心實意地道了個謝,又說:“不好意思,耽誤你不少時間。”
  拉拉說:“有個事兒想問問你,你之前為什麽不公開指標呢?”
  李坤不好意思地解釋道:“我每個月都做好指標分配計劃,但是實施中各區的情況都可能發生變化,當某個區域碰到困難不能完成預計指標,就需要別的區域額外多做貢獻來彌補這個空缺,才能完成全組的指標。如果我事先把每個人每個月的指標都告訴他們了,我怕多做的人不願意,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高的思想境界,有的人會自私一點。”
  拉拉這才明白李坤的思路,她擔心地想,看來李坤的領導力中缺乏信任和授權還真不是一般的嚴重。
  李坤見拉拉沉思著沒有表態,就不安地問拉拉:“我這麽想是不是有問題?”
  拉拉點點頭說:“有點問題——要說自私,不論是總監、大區經理、小區經理,還是銷售代表,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兒,可是不能因為擔心這一點,就不告訴大家指標到底是多少。作為管理者,很重要的一個任務就是為下屬指明前進方向,明確奮鬥目標,你這個做法,是把目標都模糊化了。將心比心,要是陳豐也因為擔心小區經理們不肯多做貢獻,而不告訴你們指標到底是多少,讓你們蒙頭做,猜著做,你會怎麽個感受?要是全公司的管理者都這樣來管銷售,不是亂了套了嗎?”
  李坤本來一直覺得自己的辦法挺有道理也很聰明,是考慮周全的表現。聽拉拉這麽一說,他一下愣住了,原來這是很明顯的錯誤呀。
  拉拉心想,這李坤思考問題的角度有點奇特,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也許當科學家是個好料子,可管人還是得用常規思維。
  拉拉說:“對了,最後一件事情,蘇淺唱今天把你和她之間過往的幾封郵件轉發給我看了一下,我發現,你和她都喜歡用感歎號,比如,你有一封郵件是這麽寫的,‘你已經升了高代,就要有高代的風範!不要總是讓我提醒你交報告!!下不為例!!!’她則是這麽回的,“我隻是這一次交晚了而已!上次是有客觀原因的!!我之前已經解釋過了!!!”
  李坤眨巴著眼睛,聽不出來自己的郵件有什麽毛病。
  拉拉解釋說:“郵件和麵對麵說話不同,聽不到聲音,看不到表情,又可以被轉發,所以更要慎重,避免引起誤會,感歎號讓人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情緒,不利於工作交流,慎用為好。另外,你那個‘總是’也容易引起員工對抗情緒,最好別用。同樣,蘇淺唱作為下屬,她用的那個‘已經’也容易讓你感覺不舒服,你問問自己是不是這樣?”
  李坤反思道:“我是愛用感歎號,過去沒人和我說過這個,沒準姚楊、盧秋白也因為我的感歎號心裏有過不痛快。”
  李坤走後,拉拉在工作筆記上做了個記號,提醒自己和陳豐提一下李坤懷疑組裏有人把錢放到自己口袋的事情。她猶豫了一下,又提筆把那行字給鉤掉了,還是不多事了,就裝傻吧,這種事情,陳豐還能不心裏有數嗎。

  42、將漂亮進行到底
  一進二月,過年的氣氛愈發一日濃似一日了。銷售們幾乎天天都忙著宴請客戶,有的人一周七天要喝八場。平時有一半工作時間待在辦公室裏思考銷售策略的大區經理們,這時候也忙著到處拜訪客戶。
  二月初的一天,孫建冬跟梁詩洛隨訪,意外地在客戶那裏撞上了沙當當。孫建冬吃了一驚,他還不知道沙當當已經跑到廣州來工作了。
  沙當當對這次邂逅倒不驚訝,都在廣州,同一個行業,碰上隻是遲早的事情。她熱情地伸出手去問候孫建冬,孫建冬被動地接住沙當當伸過來的手象征性地搖了搖就鬆開了,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沙當當說,跳到廣州雷斯尼來了。她本來第一時間就想告訴孫建冬自己現在是經理了,但見孫建冬不太熱情,而且旁邊還站著個梁詩洛,就隻泛泛地說自己想發展,廣州總比成都機會多。
  梁詩洛是個人精,見孫建冬沒有給大家做介紹的意思,便知趣地對孫建冬說:“老板,我先到陳主任那裏去一下,您方便了就給我個電話,我在大門口碰您。”
  孫建冬說:“好,中午我們和陳主任一起吃飯。我這邊一會兒就完事了。
  梁詩洛微笑著對沙當當點個頭就走開了。
  沙當當神經再粗大,也明白孫建冬說“一會兒就完事”是啥意思。
  梁詩洛不認得沙當當,沙當當可認得梁詩洛,知道她是DB南區最漂亮的小區經理,且不提其膚如凝脂,單是那漫山紅遍層林盡染的卷發,和顧盼生輝的雙眸都讓沙當當深刻體會到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此外,梁詩洛身上的GUCCl包和PRADA墨鏡,沙當當也都認得,這些奢侈的物件讓她那顆一向勇敢的心躊躇起來,也勾起了她心中隱隱的不快,但這種不快來得快去得也快,等梁詩洛一走開,沙當當就恢複了對生活的無比樂觀和敢作敢當的大無畏精神,她直截了當地邀請道:“孫經理,我請您到旁邊的星巴克喝一杯好嗎?”
  孫建冬覺得如果這麽簡單的邀請也推脫就說不過去了,遲疑了一秒鍾後說:“當然是我請你,咱們可以坐十五分鍾——今天不巧,我們已經約了客人,改天我請你吃飯。”
  兩人一坐下,沙當當還是沒忍住,馬上就告訴孫建冬道:“孫經理,我剛剛在天河公園附近買了一套電梯房,l20平米的三房。”
  沙當當本來滿心指望孫建冬會麵露驚訝之色,就是被雷到了的那種樣子,但孫建冬隻象征性地點點頭,淡淡地說了句:“那要恭喜你了。多少錢買的?”沒有一點受驚的樣子,也看不出來真有多少為她沙當當高興的意思。
  沙當當有點失望地說:“7000塊的單價,包了精裝修的,不算利息的話,房款是85萬。”
  孫建冬就事論事地評價說:“這個價格不錯。你貸了七成款吧?”
  沙當當沒注意人家直接就認定自己肯定貸了七成款,她自豪地說:“我借了五年的按揭。”
  孫建冬聽說是五年期的按揭,倒是吃驚了,因為有了一點興趣,他的笑容看起來比先前生動了一些,他說:“那你還貸的速度還是非常快的,雷斯尼在小公司中算好公司,看來你現在收入不錯,不然,像你這樣的年輕人,能拿出首期就不簡單了,我看公司裏你這個年紀的,要想在天河買這個檔次的房子,還是得做十年期的按揭,不然,就隻能到番禺祈福新村一類的地方去買了。”
  孫建冬的表揚非常具體,句句都說到實處了,沙當當高興起來,故作矜持地說:“我現在的收入還行吧,比在DB多些,以後怎麽樣不好說,還得請您多多關照,沒準哪天就要投奔您去。”
  孫建冬聽沙當當說沒準哪天就要來“投奔”自己,就當真起來,他有點不自在,笑容又變得敷衍起來,順嘴說了兩句言之無物的漂亮話:“你做銷售天分不錯,會有發展的。”
  表揚總是不嫌多的,沙當當很受用,越發來勁了,正想假借請教股票顯擺一下自己的投資見地,孫建冬抬腕看看表道:“當當,我得走了,我同事還等著我呢,咱們以後有機會再聊。”沙當當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孫建冬就撇下沙當當說走就走了。
  沙當當覺得特沒勁,投資的事情和當經理的事情,就像兩道精心準備的大菜,還沒來得及往上端呢,宴席就散了——那感覺,怎麽說呢,有點像一個人排隊買票,等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到他了,人家卻說票沒了。
  落地玻璃的隔音很好,茶色的過濾,給窗外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懷舊的味道,大街上車水馬龍的盛世繁華恰如一部正在放映的無聲電影,卡布奇諾的熱氣已經一點一點消失殆盡,沙當當仍然窩在沙發中一動不動,專心致誌地思索著兩個嚴肅的問題,一是怎麽變得漂亮點,二是怎樣加快賺錢速度。至於孫建冬,她已經決定直接忽略他——他既不如葉陶帥又不如葉陶性格好,不就是個大區經理麽?自己總有一天也會當上大區經理的,還用不著熬到35歲。沙當當提醒自己要長記性,總之,以後再也不拿熱臉去貼孫建冬的冷屁股了!
  ……
  一個長得挺像濮存昕的四十出頭的外科醫生正比劃著給一個第二次來谘詢的病人解釋手術方案,這個病人就是沙當當,她似懂非懂地聽醫生講完手術方案後,提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醫生,手術後我的下巴能變成像範冰冰那樣尖嗎?”
  醫生斷然說:“你的下巴變不到那麽尖,這跟你的基礎條件有關。你現在的臉型是方的,整了以後,下巴的輪廓看起來會很自然柔順,整個臉型會女性化很多。但是你不會有那麽尖的下巴。”
  醫生像畫家一樣,三筆兩筆在紙上迅速勾勒出一個秀氣的下巴:“大致是這個效果,你可以想象一下。”
  沙當當端詳了一下那個下巴,覺得算很漂亮了,順嘴拍了一下醫生的馬屁道:“有這效果也算鬼斧神工了,難怪那麽多人都爭著點名請您主刀呢。”
  禮多人不怪,“濮存昕”自信地笑了一下:“外科醫生嘛,到了四十來歲,正是體力和經驗結合得最好的時候。”
  沙當當提出第二關心的問題:“會留下刀疤嗎?”
  醫生解釋道:“手術的時候,病人需要張開嘴,是從嘴的內側動刀的,所以外麵看不到刀口。”
  沙當當聽說外麵看不到刀口感到很滿意,又問道:“痛不痛的?”
  醫生說:“手術過程中有麻藥當然不痛,即使手術後,麻醉效果消退了,這種手術也不是太疼,當然,會有一些酸痛的感覺。”
  沙當當不放心地追問道:“您怎麽知道不太疼?”
  醫生感到這個問題有點好笑,還是盡職地回答道:“不同手術的病人會有不同的術後反應,疼得厲害不厲害,我們會問,病人也會說的。根據臨床觀察,你這種手術鮮有術後劇烈疼痛發生,至少我做過的病人基本都不需要給止疼藥。”
  沙當當想了想說:“那需要住幾天院呢?”
  醫生告訴她,術後兩天,如果沒有異常,就可以出院了。
  沙當當擔心地問:“那臉會不會腫得很厲害呀?人家會不會看出來我做了手術?”
  醫生輕笑了一下道:“這個手術有個好處,臉腫得不厲害,恢複也很快——怎麽個不厲害法呢?這麽說吧,你隻要和人家說你牙疼,別人就會相信。十天後,從外表看臉型就已經大致正常了,當然,咬合的時候自己還是要注意,頭半個月就吃軟食吧,兩個月內不要咀嚼硬物。”
  沙當當聽得很認真,十天後外表就能正常,這點讓她很滿意,這樣就不會影響春節後上班了。她又問:“醫生,以後人家會不會看出來我整過下巴?”
  醫生看了看她說:“整出來的效果是很自然的那種,不認識你的人會以為你的下巴本來就是那樣的,但是熟悉你的人肯定會發現你有變化。”
  沙當當說:“我得交多少押金?”
  醫生說:“你準備五千塊吧,應該夠了。回頭我助手會告訴你具體數字。”
  沙當當想了想,又興趣盎然地問道:“醫生,您看我這牙齒整個都往外突,能不能順便一起給做一做?”
  醫生端詳了一下她的臉,淡淡地說:“不需要做。”
  沙當當不服道:“怎麽不需要做?”
  醫生解釋道:“比如你的下巴,你一問我,我就說值得做,做完以後,會有明顯改觀。但是你的牙齒突得根本不明顯,屬於常態範圍,不具備手術指征。而且我告訴你,這是牙床的問題,不是牙齒的問題,這手術要做,動作就大了,不比你做下巴。得先把你的上牙床鋸開,兩邊對稱地酌情各鋸掉一小部分骨頭,再接合起來。術後你至少得吃三個月的流食,沒有半年,恢複不好。這種手術很殘酷的,僅僅是為了漂亮,我不愛做這種手術。”
  沙當當聽醫生又是“鋸開”又是“鋸斷”,也有點渾身發寒,但還是用吹衝鋒號的架勢堅定自己的立場道:“漂亮能提高幸福指數,還能有助事業,我要將漂亮進行到底。”
  醫生笑了,重申觀點道:“隻要是一個好醫生,他就應該告訴你,你這牙床不值得做。”
  ……
  陳豐要出院了,拉拉和小區經理們一起到醫院慰問他。出來後,大家在醫院門口分開。拉拉獨自站在路邊等的士,忽然聽到有人叫“杜經理”。開始,拉拉還沒反應過來人家是在叫她,因為她向來要麽是“拉拉”,或者是“倔驢”,除了外部的應聘者,少有人叫她“杜經理”的,等到對方又笑眯眯地衝她一連叫了兩聲,她才反應過來原來“杜經理”就是自己!
  拉拉定睛一看,是個二十六七歲的女孩,穿著打扮十分幹練,長著一個很有特點的方下巴,正笑眯眯地望著自己,拉拉估摸著是公司裏的某個銷售,但一時又想不起來這是誰。她正在腦子裏搜索著,對方走近一步,親熱地說:“杜經理,您還記得我嗎?我是沙當當呀,半年前,您去成都招聘的時候,我跟我的經理李力一起去機場接過您。”
  她這一提醒,拉拉想起來了,含笑招呼道:“我說怎麽覺著有些麵熟呢!來出差嗎?李力來沒來?”
  沙當當說:“杜經理,我跳槽了,現在在雷斯尼廣州辦工作。您有空嗎?我請您吃中飯。”
  拉拉一聽覺得不合適,本來就隻是一麵之交,況且對方都已經離開DB了,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離開的,便敷衍道:“當當,按說該我請你吃飯,不過我今天還有急事,我們下次再約吧。”
  沙當當爽朗應承道:“好的。”一麵很有禮貌的遞過一張名片。
  拉拉接過來一看,馬上說:“哎呀~~升經理了!恭喜呀當當。”
  就在前一天,這樣的反應,沙當當曾經期望發生在孫建冬身上,但她落空了,沒想到今天從杜拉拉這裏找到了。沙當當像一朵含羞的百合那樣笑了:“杜經理,以後還要請您多關照。沒準哪一天,要回DB找您要工作昵。”
  拉拉笑道:“保持聯係。叫我拉拉吧,沒人叫杜經理的。”
  沙當當認真地說:“好的,拉拉。”
  兩人揮手作別,沙當當卻又追上來問道:“拉拉,我最近招人,碰到一個漂亮的銷售代表,要價比別人高一點,我的老板也答應她了。我想請教一下,大公司給0FFER的時候,會不會優先考慮長得更漂亮的人?”
  拉拉覺得這個問題比較搞笑,但看沙當當一臉的認真,就說:“理論上講,我們PAY FOR PERFORMANCE,PAY FOR COMPETENCY,業績和能力是首要考慮的因素,實際中呢,同等能力下,那些長得更順眼的、更神氣的人有可能會合算一些。”
  沙當當說:“哦,那長得漂亮不是白長得漂亮的,要值錢的。”
  拉拉笑道:“呐,別誤導你了,這是民間說法。”
  沙當當說:“我知道,不能放到桌麵上說的,不過我們也都知道啦,招個長得順眼點的銷售代表,客人見了也高興啦,對生意是好事嘛。”
  沙當當那副爽快樂觀的德性這回算是給杜拉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
  年三十的晚上,葉陶給回成都的沙當當打電話,聽她的聲音有點含混,葉陶問她怎麽了,她說牙疼,腮幫子腫了。
  葉陶說:“你八成是在廣州待久了,身體已經不適應辣的食物了,喝點涼茶吧。”
  沙當當含混地答應著,問葉陶:“這些天你都在幹啥?”
  葉陶說:“研究股票,還有,就是想你。”
  女人最大的心願就是叫人愛她,不管她是美女還是醜女,沙當當的心跳得快了起來,她低聲說:“真的嗎?”
  葉陶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一條縫隙,風吹來的方向,仿佛有沙當當身體的冷香,葉陶的喉嚨也啞了:“真的。”
  沙當當沒有講話,葉陶也沉默著,過一會兒,葉陶說:“你定了初九的回程票吧,我去機場接你。”
  沙當當輕輕“嗯”了一聲。
  葉陶體貼地說:“你牙疼,咱們就別講電話了,上Q聊吧。”
  ……
  大年初八的晚上,葉家很熱鬧,葉美蘭也帶著小孩回娘家了。一家人高高興興圍在一起吃飯,半當中,葉陶的手機響起來,他走到一邊講了兩句就驚訝道:“你提前一天回來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我都說了要去接你的嘛!”
  別的人聽到這句,都關心地豎起了耳朵,葉陶放下電話就說:“當當在樓下,我下去接她上來!”
  大家都興奮起來,葉茂老婆連連催促葉陶道:“趕緊接她上來,她肯定還沒吃晚飯!”
  沙當當一亮相,葉茂老婆帶頭爆出一聲喝彩:“哎呀,當當,過年漂亮了好多!”
  沙當當質地柔軟的長發新燙了外翻的大波浪,雖然沒有梁詩洛那樣漫山紅遍層林盡染的風情,也正千樹萬樹梨花開似的一層一層搭在她的背上,這使得她洋氣了很多,換了個人似的;沙當當的衣服也下了血本,上著米色的CHABER緊身毛衣,下麵是CHABER的繡花牛仔褲,腰間亮銀色的皮帶把她勾勒得既威武又嫵媚,一條紫色的大圍巾繞在脖子上,給她平添了一種北式風情。
  葉陶在一旁沒有說話,心裏十分自豪,他以為今夜的奇跡純粹是人靠衣裝馬靠鞍的緣故,如果老婆不但能掙錢,而且打扮得起來,做男人的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沙當當對觀眾的反應既羞澀又興奮,由於心虛,打進門起,她就沒敢抬頭,隻覺得滿屋子都是人。
  葉茂老婆端詳著沙當當的臉說:“皮膚好了很多呀當當。”
  葉茂說:“看來還是平時太累了,過年一休息,氣色就好多了。”
  葉茂老婆隻覺得沙當當一下漂亮了很多,但具體是哪裏變漂亮了她有點說不上來,畢竟隻見過兩次,沒記住原樣,老太太繼續研究著沙當當的臉道:“臉小了嘛,怎麽過年反而瘦了?”
  沙當當被她研究得心裏發毛,趕緊解釋道:“伯母好眼力,我減肥了,看來效果不錯,您一眼就瞧出來了。”
  葉茂老婆說:“唉唷!我跟葉陶他姐姐都說了,你呀,不胖不瘦正正好,減什麽肥呀!”
  這時候才輪到葉美蘭上前對沙當當表示友好:“當當,我是葉陶的姐姐。早聽我媽說起你,今天總算見到你了。當當是美女啊!”
  葉茂老婆趕緊給介紹道:“對對對,這是葉陶的姐姐美蘭,那是他外甥小冬。他姐夫今晚有應酬沒過來。”
  沙當當馬上塞給小朋友一個厚實的紅包道:“小冬,快長大啊。”
  葉美蘭很高興,叫小朋友“謝謝姐姐”,一麵對沙當當解釋說:“一開年都要宴請客戶,所以建冬今晚沒過來吃飯。”
  葉茂賣弄道:“孫建冬是大公司的銷售經理,能掙錢的人,都是這麽忙的。”
  沙當當以前聽葉陶提過一次,說他姐夫也是個銷售經理,但她沒往心裏去,這會子冷不丁從葉家人口中冒出“孫建冬”三個字,沙當當立馬就像她自己常說的,被“雷到了”。
  沙當當還懷疑自己聽錯了,假裝不在意地探尋道:“姐夫在哪個公司高就?”
  葉美蘭自豪地介紹說:“他在DB做大區經理。”
  沙當當一下就傻眼了,連葉茂老婆都看出端倪來,試探道:“你們認識?”
  沙當當不知所雲道:“不是啦,是知道。我知道有這個人。”眾人更加疑惑了,沙當當意識到大家都在看著她,馬上鎮定下來了,解釋道:“我在DB工作過,公司年會呀、市場部搞項目的時候見過孫經理,不過,那時候,他是市場經理,我就是個小銷售兵,我記得他,他就未必記得我啦。”
  工人階級的豪情在葉茂心中油然而生,他大聲道:“太好了!這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也不識!來!大家幹杯!”
  葉美蘭和她媽一起把桌上吃了一半的飯菜送回廚房重新加熱,母女倆一麵忙著添酒回燈重開宴,一麵小聲議論著沙當當的相貌,葉美蘭說:“你不是說她臉大嗎?我怎麽看著不算大呀?”
  葉茂老婆道:“上兩次看到她臉是比現在大嘛。你沒聽她自己說減肥了嗎?你別說,我看她減肥以後是漂亮了很多。”
  葉美蘭高興地說:“是挺漂亮的,又很會做人。我們葉陶合算了!”
  挨著葉陶落座後,沙當當穩住了陣腳,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幾次悄悄觀察坐在對麵的葉美蘭,她正忙著照顧兒子的吃喝,雖然穿著新衣,依然遮不住從裏到外的平坦無奇。沙當當心想,真奇怪,同樣的爹媽生的,葉陶那麽帥,他姐姐人雖不錯,可模樣就太普通了!她轉頭和葉陶喁喁私語起來。過了半個小時,看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葉陶出麵對大家解釋說:“當當今天一早就起床趕飛機,結果飛機又延誤了大半天,她累了,我先送她回去休息。”
  葉茂兩口子都說好,一家老小一起把沙當當送到門邊。
  ……
  沙當當和葉陶回到沙當當的住處,趁著葉陶去洗澡的功夫,沙當當趕緊撥通了孫建冬的手機,孫建冬聽到是沙當當,就不太高興:“這麽晚有急事嗎?”
  沙當當說:“嗯,有點急。今晚我到男朋友葉陶家吃晚飯,才知道你是他姐夫。”
  電話那頭一下沒聲音了,沙當當知道輪到孫建冬被“雷到了”,過了幾秒,孫建冬才說:“開什麽玩笑!”
  沙當當說:“我現在不方便,明天跟你解釋。隻是想告訴你一聲,我告訴他父母跟你太太,說我以前在DB工作過,年會和市場活動的時候見過你,我記得你,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記得我,因為當時你是市場經理,而我隻是一個小銷售——需要我重複一下嗎?”
  孫建冬狼狽地“嗯”了一聲道:“不必了。”
  第二天中午,兩人約了在星巴克碰頭。
  一見麵,孫建冬就忍不住抱怨道:“你和他們家人說那麽多有必要嗎?”
  沙當當沒好氣地說:“我怎麽知道你是他姐夫!我在DB工作了三年,日子長了,遲早會說出來這一點;他們昨晚當我麵說了你叫孫建冬,是DB的大區經理,你讓我怎麽辦?”
  孫建冬沒想到沙當當做了損人不利己的蠢事還如此理直氣壯,他惱火地說:“DB差不多兩千號人,你就非認識我不可嗎?”
  沙當當老實承認道:“這我當時沒想到。可我又不是啥事不幹,時時刻刻準備好撒謊。現在說都說了,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你再怪我也沒有用。再說了,我覺得,就說認識也沒啥大不了的,不用撒謊不是更好!”
  孫建冬看看她不講話。
  沙當當有點抱歉地問:“昨晚你太太回去肯定跟你提了吧?你是怎麽回答她的?”
  孫建冬簡單地說:“我跟她說光提名字一下想不起來,可能看到人會覺得麵熟。”
  沙當當覺得孫建冬的回答挺好,她關心地問:“那她信嗎?”
  孫建冬淡淡地應了一句:“有什麽不信的!”
  沙當當呼出一口氣道:“那就好。”
  孫建冬克製著不快問道:“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沙當當不解地反問:“問題不是都解決了嗎?還有什麽怎麽辦的?我們互不影響就是了。”
  孫建冬對沙當當很窩火,廣州那麽大,沙當當為啥非要和他做親戚昵?他估計沙當當是貪圖葉陶長得帥,便勸說道:“當當,你來廣州多久了?我估計也就四個多月吧?我對葉陶的了解總比你多一點,他和你不是一樣的人——葉陶長得帥,人挺聰明,會哄人,可是他玩心也很重,你們以後很難講是否能走到一起。”
  沙當當點點頭說:“這我知道。不能走到一起就分開唄,我也沒說非和他結婚呀。房子是我自己一個人掏錢買的。”
  孫建冬馬上說:“這就對了!就算你想和葉陶一起供房,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動不動換工作,恐怕連買家具的錢都拿不出來給你!你又何必和他一起浪費時間呢?女孩子最好的就是你現在這個年齡了。”
  沙當當聽了很不高興,覺得孫建冬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簡直就像騙小紅帽的大灰狼,但她還是好聲好氣地說:“孫經理,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知道葉陶沒什麽錢,不過他還年輕,又聰明,將來他會怎麽發展我們不必這麽早就開始悲觀。經濟上,我認為自己的實力並不差,我對未來有信心——最重要的是,現在我和葉陶在一起很開心,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過往,沙當當在孫建冬麵前一直處於弱勢的地位,孫建冬沒想到不過幾個月,她的態度就如此強悍起來。孫建冬一時適應不過來,不知道說什麽好。
  沙當當想了想又說:“你放心,將心比心,我肯定不會做任何影響你的事情。聽葉陶說,其實你本來就和你太太的娘家往來不多,所以我們的相處應該不會有什麽困難。”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建冬隻得由衷地說:“行呀,當當,我看你進步不小,長江後浪推前浪,你掙錢的速度會越來越快的,也許要不了幾年就超過我了。”
  沙當當的思維模式向來簡單幹脆,她覺得該談的都談清楚了,便落落大方地衝孫建冬說了句“有空打電話”,以此結束了這場卓有成效的會談,起身先走了。
  孫建冬望著她的背影想:“女人果然是要打扮,沙當當一打扮跟換了個人似的,奇怪,春節前碰到她那次怎麽沒覺得呢?”
  孫建冬前一天晚上被沙當當的電話給“雷到了”,弄得他既混亂又哭笑不得,這時候,那些混亂似乎不知不覺間接受了沙當當的簡單而平複下來,他隻剩下了恍如隔夢般的納罕。
  不知怎的,他竟又想起在成都和沙當當泡吧的那晚,搖滾歌手渾身散了架似的在台上搖晃,一麵含著舌頭,把所有清朗的發音盡量攪成一鍋麵糊:
  和漂亮的女人握握手,
  和深刻的女人談談心,
  和成功的女人多交流,
  和平凡的女人過一生!

  43、懂事是值錢的
  童家明始終也沒有為管理培訓生項目額外搞到人頭編製,TONY林開頭不敢太得罪曲絡繹,漸漸的,發現就不理睬,曲絡繹其實也奈何不得他。他牛起來,軟磨硬扛的最後居然一個新人也不肯接,市場部的頭有樣學樣,隻有江波溫和些,賣了個麵子給曲絡繹,勉強接了三個,不久,還跑了一個。這一來,這個計劃基本就算泡湯,做不做都無所謂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童家明和杜拉拉本來還擔心曲絡繹怪罪,結果還好,曲絡繹似乎也接受了現實,他把童家明和拉拉叫到一起說:“家明,拉拉,我是很HONEST(誠實)的態度,我和齊浩天也坦率地溝通了,既然大家都認為管理培訓生項目不適合DB中國,那麽我們就不接著往下做了,我認為這次我們並沒有浪費時間,至少我們試過了,也進了幾個新人,然後我們知道這不合適我們,於是我們改正。”
  曲絡繹說的時候,心情自然不輕鬆,但他的神態和語調都很坦然,像一個雖敗猶榮的戰士,保持了風度和尊嚴。
  倒是童家明的眼裏閃過一絲寂寥。
  拉拉開始感到自己像是參與演出了一出鬧劇,後來覺得曲絡繹說得對,誰都會錯,錯了就是錯了,要有勇氣認,何必硬撐到底。拉拉這一想,反而覺得曲絡繹也不容易,他是那麽強硬的一個人,現在當麵給兩個下屬說出自己“錯了”,雖然他是用“不合適”來表達“錯了”。
  ……
  孫建冬的大區接了一個新人叫周子瑜,分給了張凱。
  本來孫建冬的意思,要分給梁詩洛的,梁詩洛不肯,她和孫建冬說:“老板,你看我這邊的區域,不是那麽純潔的,新人接觸這些東西不好,我也沒法教。”
  孫建冬聽了就命令張凱接收新人,也不管張凱和梁詩洛明明是同產品組的,梁詩洛那組要是不純潔,張凱又能怎麽個純潔法呢?
  張凱和拉拉訴苦道:“拉拉!我的區域客人好色的多,我怕保護不好新人呀。”
  過了不到一周,張凱看到拉拉,扭捏了半天說:“拉拉,新人很難教呀。”
  拉拉說:“比如呢?”
  張凱翻了翻眼睛:“比如,我讓大家這個月壓點貨,她死不理解什麽叫壓貨,我和她解釋了半天,解釋完了,她問我為什麽要壓貨,還說這不是沒有長遠眼光、破壞良性銷售嘛——你說,這讓我怎麽和她說呀?她的心裏,我們這種跨國公司是最專業的,壓壓貨都能破壞她的理想,我還不敢和她明說,銷售都是活在當下的,眼前就過不去了,還長遠呢。”
  拉拉說:“你就告訴她實話好了,她不至於那麽脆弱,這就受不了吧?”
  再過一周,張凱又眨巴著眼睛來問拉拉:“拉拉,這管理培訓生要是帶得不好,會不會影響你呀?”
  拉拉說:“你別管影響不影響我,有啥情況你直說吧。”
  張凱說:“我跟你說,這孩子和客戶去卡拉OK,唱歌喝酒大家HIGH了,大半夜她打電話給我,說有個客人拉著她的手不放。她和我說,老板,我是為公司工作,公司得對我的安全負責。”
  拉拉說:“你怎麽回答的?”
  張凱說:“我能怎麽說!我隻能說,社會是很複雜的,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拉拉說:“不對呀,你給她的師兄到哪裏去了?”
  張凱說:“師兄又不是保鏢,哪能時時刻刻都跟著她呀。”
  拉拉說:“這麽下去不行,我也看出來了,周子瑜要麽轉成普通銷售,要麽就得被你帶成一個笑話。項目不項目我已經不管了,不過張凱,咱們得對新人負責點,你說要是你家裏有一個剛畢業的孩子經曆這些,你會怎麽個感受?”
  張凱投降道:“好好好,我再讓她師兄多用點心。不過拉拉,我真求你們了,以後校園招聘別盡給新人說好的,一個個衣冠楚楚地扮專業,人家還以為這就是外企,我現在都沒法給她講真話,怕她受不了。”
  拉拉說:“我上回就跟你說過了,你講真話吧,我們的責任就是讓她在真實中成長。我覺得周子瑜的EQ還行,不會像你說的那麽脆弱。回頭我和她聊聊。”
  張凱衝拉拉抱了抱拳道:“你和她談清楚最好了,我都不知道怎麽和她開這個口。”
  拉拉和周子瑜長談了一次,等談得差不多,周子瑜說:“拉拉,我想請你給我一個反饋,你對我有什麽評價和建議。”
  拉拉斟酌著說:“你很聰明,EQ也不錯,同時,你對自己的期望很高,你有非常高的夢想。”
  周子瑜很敏感,馬上說:“是不是太高,不切合實際?”
  拉拉說:“有點兒。你覺得自己在周圍人的心中是怎樣一個形象呢?”
  周子瑜說:“師兄和經理都對我挺好,不過並非所有的人都對我友好,人家也不欠我的。我知道自己太學生氣,比如我對客戶的影響力就不行,特別是和那些德高望重的重要客戶在一起的時候,我找不到讓客人感興趣的話題。但是我也有我的優勢,很多客戶還是認可我的,經理也說我學東西快。”
  拉拉說:“你覺得自己喜歡銷售這個職業嗎?”
  周子瑜坦率地說:“能接受,可我進DB不是為了做銷售而來的,我期待著明年轉到市場部工作,否則我不會來的。”
  拉拉心想,這個項目都做成這樣了,誰知道明年還會不會提供輪崗的機會呀。又不好和周子瑜說實話,隻得哼哼哈哈地點了點頭。
  周子瑜哪裏知道拉拉的心事,她覺得應該珍惜HR和自己談話的機會,便真誠地請教道:“拉拉,大家都說你教人的能力很好,多理論性的東西,你都能給講解得便於理解記憶,我做了兩個月銷售了,想占用你點時間,請你教教我一個優秀的銷售應該具備哪些能力?”
  拉拉看到周子瑜清澈如泉的眼睛熱切地望著自己,覺得非得把這個問題給回答好了,否則就對不起人家了。
  拉拉決定既要講得專業,又要講得現實,黑白兩道都灌輸一些,她咳嗽一聲道:“有不明白的地方,你隨時打斷我,一個好的銷售:
  “——首先要有準確判斷目標客戶的能力;
  “——其次要有發現客戶需求的能力;
  “——第三,要有為客戶增值(VALUE—ADDED)的能力;
  “——第四,要有要求生意的能力;
  “——第五,要是一個TEAM PLAYER;
  “——第六,要有很好的學習能力;
  “什麽個意思呢,一個好的銷售,首先要能判斷出誰能給你生意,這單位裏誰說了算,或者一把手下去後,誰是可能的接班人?別早期你一直冷落人家,等人家升官了,大家都湊上去的時候;你才想到,這就有點晚了。這叫發現潛在目標客戶,這樣你的投資方向才不會搞錯。”
  周子瑜舉手插話道:“拉拉,要是有兩個接班人選,我又真看不出來最後會上誰,該怎麽辦呢?”
  拉拉說:“這你得讓你老板幫你一起分析,實在判斷不出來,要我說,就兩邊都保持一定的關係,誰也不得罪。大公司資源還是比較豐富的,如果你覺得自己一個人應付不過來,可以和老板商量,比如讓區域市場經理幫著和A保持關係,讓大客戶經理著重保持和B的關係。碰到A、B都在的場合,要特別小心。另外,也提醒一下,就是不要走極端,別讓人覺得你太勢利,口碑很重要,就算人家暫時不得勢,凡事也別做絕了,山不轉水轉,誰知道哪天你又撞到人家手裏。這些事情沒有什麽太深奧的東西,自己多留心會做人就是了。”
  周子瑜覺得拉拉這話很對,認真地點點頭。
  拉拉繼續道:“知道誰能給你生意幫你賺錢後,顯然要和人家搞好關係,關係不好很難拿到生意,這就是為什麽都強調客戶導向。可也不是你想和人家好,人家就和你好的,所以,發現對方的需求很重要。就算他再鄙視你,他也是有需求的,隻要你發現了他真正的需求,你就找到了突破口。”
  周子瑜插話道:“我也知道和客戶搞好關係很重要,但是有時候和客戶根本搭不上話,我想請人家吃飯,結果人家把我趕出來。拉拉你說要想搞好關係,首先要去發現客戶的需求——問題是怎樣才能發現客戶的需求呢?”
  拉拉猶豫了一下,笑道:“我是HR,我能告訴你崗位需要的核心技能有哪些,你要我跟你說怎樣才能發現客戶需求,我回答不了這裏的訣竅,銷售培訓部才是這方麵的專家。”
  周子瑜信任地點點頭。
  拉拉看了有點過意不去,就補充道:“客戶需求和客人的個體特征聯係在一起,你可以多多觀察他的價值觀。有的人就是愛錢,還有的人非常重視自己的專業地位。愛錢的你滿足不了,你就得引導客戶需求,需求是可以被引導和創造的。”
  拉拉說到這裏,忽然想起自己給張凱說的那個“我給你豬”,她自己笑了一下道:“關於如何引導和創造客戶需求,你可以請教一下張凱,讓他給你講講‘哈佛案例’。”
  周子瑜說:“哪個哈佛案例?”
  拉拉說:“你跟他一說,他就明白了——咱們言歸正傳,發現客戶需求的功力是分級別的,初級階段,是客戶告訴你他的需求,然後你屁顛屁顛地趕緊照辦;高級一點的,是客戶沒有說出來,但你能發現他潛在的需求,然後你積極主動地促使他參與製定或確認解決方案,這裏引進一條互動原則,就是‘參與激發熱情’,當客戶有份參與的時候,他的主動性會高很多;再高一個級別,你能著眼於未來,預測趨勢,去主動發現客戶本身麵臨哪些機會,這下你就能肯定做到第三條核心技能‘為客戶增值’,和客戶共同成長,要做到這個級別,銷售人員得有非常強的專業背景和行業知識。”
  周子瑜忽閃著一對杏仁眼,連連點頭稱是。
  拉拉問她:“內容會不會太多?”
  周子瑜擺手說:“不多不多,很受用。”
  拉拉看她是真聽明白的樣子,就繼續道:
  “第四條很容易理解,銷售說到底就是要結果,你和客戶關係好,最終目的就是要把這種好的關係轉化為生意,要求生意是要有能力的,有的人和客戶關係很好,可就是不敢向客戶要生意,這方麵的能力就不夠了;
  “第五條,外企文化都很強調這一點,TEAM PLAYER轉為咱們的大白話,其實就是‘會做人’,‘群眾關係好’。如果不想永遠做銷售代表,希望繼續往上升,這一條是一定不能太差的;
  “最後一條不用多講了,你學習能力很好,我主要強調一下,學習能力強的人,有三個特征,他善於觀察、總結,積極主動地尋求反饋,且勇於實踐,如果沒有實踐的機會,看書也是個好習慣,因為書是經過反複琢磨寫出來的東西,往往飽含了作者的心智,相對而言,是垃圾信息最少的載體。”
  拉拉講完問周子瑜,“有問題嗎?”
  周子瑜磕巴也不打一個,嘎嘣脆地重複了一遍要點,腦子比別人的筆還管用。春天的太陽明晃晃地爬在辦公室的玻璃上,拉拉一邊聽,一邊額頭冒出細細的汗來,這女孩的學習能力不服不行。
  拉拉隨即和張凱溝通了一下談話的情況,張凱的喉嚨一下就粗起來了:“拉拉,我們帶新人是要花心思的!帶一年,她剛剛有點感覺能發揮點作用,就要調到市場部去,那我們不是白幹了?”
  拉拉說:“你也不用著急,先好好帶著吧,到時候怎麽安排還難說。”
  張凱哼哼著說:“我都跟你說了,這些新人就是心氣高吧?她不是衝著做銷售來的!這下你信了!現在怎麽弄?我是教還是不教?別看她啥都不會,心可比誰都高,她要是一個不滿足就不幹了,我們不是抓瞎?”
  拉拉說:“她現在就是因為太嫩才會這麽想,等工作一年,她就明白了,錢沒有那麽好掙的。所以,你得對她講真話,讓她在現實中成長。你要是會教,一年後就能把她調教得不錯,好好給你賣命了——我跟你說,這周子瑜的學習能力絕對是一流的,我今天是領教了,這樣的要是都教不好,你教人的能力就真有問題了。”
  張凱哀歎一聲道:“唉!我真是倒黴呀!這還成了考驗我的教人能力了!”
  拉拉說:“你就改不了這個愛抱怨的德性,跟個怨婦似的,演祥林嫂頂合適了。我要是孫建冬就受不了你。周子瑜一年後千萬別跟你似的。”
  張凱聞言氣得臉都拉長了。
  拉拉笑道:“凱哥,別拉臉了,再拉你那小臉就不俊了——你別擔心,一年後,周子瑜要是真想跳槽,你就讓她出去麵試三個月好了,她現在是不識貨,等她出去貨比貨以後,就知道還是你這兒好了。要不怎麽都說工作一年的和剛畢業的差別很大呢?到那時候,你幹的那些好事兒,也不用對她遮遮掩掩了。”
  張凱說:“我幹什麽好事了?”
  拉拉一本正經地說:“反正,比壓貨之類好得多的好事你肯定少不了,壓貨算什麽呀!”
  張凱說:“氣死人!我這麽老實的人有幾個!”
  張凱想了想,不太放心地和拉拉說:“其實周子瑜現在並不值錢,什麽都要教,但是一年後,等她真的懂事些了,她也值錢很多了,懂事是值錢的,那時候她找工作會比現在容易很多。”
  拉拉說:“我知道,但是我們給她的錢是高於市場水平的呀,我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我們已經PAY FOR她的懂事和聰明了,咱們對她又這麽關愛有加。對了,你找時間給周子瑜講講那個‘哈佛案例’,就是‘我給你豬’。”

  44、下屬無性別
  第一季度一結束,DB一年一度的小區經理會議在南京舉行,會議安排在金陵飯店。
  南區的航班到得比較早,大家5點多就登記入住了,吃完自助,7點還不到,眾人按照各自的愛好自由組合,三三兩兩尋快活去了。
  梁詩洛跟在孫建冬邊上,兩人情緒都很好,有說有笑地穿過酒店大堂,一轉彎,迎麵碰上江波正一個人走過來,孫建冬招呼道“老板”,梁詩洛更是恭恭敬敬地垂手立住,拿出最東方的溫婉叫了聲“江總”。不料江波板著臉,隻對孫建冬冷漠地點了個頭算是打過招呼,眼光望也不望梁詩洛,搭著架子徑直走過去了,就像梁詩洛壓根兒不存在一樣。
  兩人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下愣住了,梁詩洛敏感到江波是在針對自己,她有點委屈地問孫建冬:“老板,您看江總監剛才的樣子,好像對我有意見,是我做錯了什麽嗎?”
  孫建冬其實也覺得剛才江波的態度不是個好信號,但他想不到有什麽特別不好的事情發生,便寬慰梁詩洛說:“也許他最近壓力大吧。老板嘛,總是有架子的。你有什麽好讓他針對的,就算真有事,他也該是先責備我。”
  江波把大區經理挨個叫到自己房間裏談話。孫建冬把區域的情況大致地介紹了一遍,以為差不多了,不料江波讓他把每個小區經理的指標和費用情況一個一個詳細地過一遍,過到梁詩洛的時候,江波擰著眉頭說:“她的增長率和張凱不相上下,為什麽完成率明顯比張凱這組高出一截?”
  孫建冬解釋說:“原先的大區經理在2005年銷售費用的分配上對張凱這組有所傾斜,而且2005年張凱的增長率並沒有比梁詩洛那組高,梁詩洛組去年是做了一定貢獻的,今年我的指標分配方案也是想著讓她這組適當把客戶基礎打好一點。”
  江波不同意孫建冬的說法,他說:“從曆史數據看,張凱這幾年的增長都高於梁詩洛,尤其前年,差距很明顯,這樣造成他倆的盤子差距越來越大。而且,我們不要單在南區進行橫向比較,更要在全國範圍內進行縱向比較。你來看,梁詩洛負責的區域和江蘇、浙江等地同級別的區域相比,增長率是不夠漂亮的。同樣的人均GDP,她的貢獻率並沒有比別人高。”
  孫建冬皺眉望著電腦沒有馬上回答,江波也沒打算聽他的回答,他直接說:“你回去再看看這兩組之間指標的分配是否需要再調一調?”
  孫建冬答應著做了記錄。
  江波推開手提電腦,忽然轉了話題道:“下屬無性別。管他是男是女是美是醜,區別隻在誰能幹活,誰不能幹活。”
  孫建冬有點臉紅,領帶似乎打得緊了點,卡得他喉嚨發幹,他一麵尷尬地點頭稱是,“老板您的意見很對,對我很有啟發,我一定會再好好思考您的反饋。”一麵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帶。
  江波又道:“我建議你們幾個大區經理,下班後少和下屬喝酒泡吧卡拉OK,有事兒上班說,除非不得已,不要占用他們的私人時間。”
  這話挺重,孫建冬忍不住辯解道:“老板,我很少和下麵的人出去喝酒,就算偶爾一兩回,也都是集體活動。”
  江波不接他的茬,順著自己的話題說:“咱們中國人,酒喝多了感情也容易跟著加深,就算感情能把持住,距離肯定得拉近,明兒她朝你叫指標高了,你是給減還是不給減呢?所以,上下級之間的這個距離還是要保持好,對你們自己是個保護。”
  孫建冬沉默著,江波知道他心裏不服,也不挑破,繼續說:“有的人或許以為,大家本來私交就好,喝酒泡吧的事兒跟上下級關係不搭界——真是私交本來就好嗎?你要是哪天不做這個大區經理了,看她還找不找你喝酒!”
  孫建冬暗自琢磨著,聽江波口氣,八成是哪個混賬東西背地裏和他嚼舌頭了。難道是張凱?
  孫建冬還在琢磨,江波忽然提高聲音加重語氣道:“孫建冬,大家都知道王偉做生意是把好手,好端端一個少壯儒將,最後就是栽在漂亮下屬手裏,可惜了呀。這些都是教訓。”
  江波的語重心長,讓孫建冬徹底憋不住了,他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試探道:“老板,您為啥忽然想到這些,是有誰說了什麽嗎?”
  江波一聽就知道孫建冬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說話的內容上,盡琢磨到底是誰告狀了,不由得有些失望,他告誡道:“總之你記住我的話,要珍惜自己來之不易的大好前程。這市場上,能有多少大區經理的位置?在我們這行的銷售中,八十個人才出一個大區經理!要時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的頭腦。”
  這場談話唯一讓孫建冬有點安慰的,就是江波雖然話說得很重,卻沒有一點打官腔,都是大實話,顯然還是拿他當自己人待。他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江波的房間,拿不準主意是否和梁詩洛透點風,她還在惴惴不安地等他的消息。
  最終,孫建冬總算是對得住江波的教導,他打了個電話給梁詩洛,簡單地告訴她不關她的事,是一些別的事情讓老板心情不好。
  梁詩洛說還等著他一起出去泡吧,孫建冬推說要完成江波給他的功課,不能出去了。梁詩洛本來就對孫建冬的話半信半疑,他這一推脫,她更覺得不對勁了,但她一時拿不準孫建冬不說實話,是為了讓她少受點氣,還是對她有了戒備之心。

  45、落袋為安
  四月初的一天,葉陶上網的時候順便看了一下股票,驚訝地發現萬科上7塊了!葉陶趕緊打沙當當的手機。
  自從一月下旬花了3萬來塊錢買了7000股萬科後,沙當當天天晚上都要拉著葉陶一起看陳丹虹主持的“談股論金”,但是股票的價格似乎一直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過不了兩周,她的新鮮勁頭就過去了,終於徹底不看了,這陣子沙當當挺忙,她幾乎忘記自己買過那些股票了。
  接到葉陶電話的時候,沙當當正在地鐵上,她一聽,嚇了一跳,有點驚慌地向葉陶求證道:“我買的時候是4塊5一股吧?”
  葉陶很肯定地說:“你是4塊5買入的,現在升到了7塊,1股賺了2塊5。”
  沙當當說:“你幫我算算,7000股,我一共賺到了多少?”
  葉陶說:“一共賺了一萬七千五,手續費沒多少。”
  沙當當聽了,激動得人都抖起來了,她受不了這麽強烈的刺激:買了股票就不動了,啥也沒幹,三萬二的本錢,不過兩個半月,賬麵上就變成四萬九了!這種錢和每個月的銷售獎金給人的感覺完全是兩碼事!沙當當有種不勞而獲的驚慌與狂喜。
  葉陶在電話裏催促道:“怎麽樣當當,賣不賣?”
  沙當當這才鎮定一點,抖著嗓子吩咐葉陶道:“你趕緊給你姐夫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意見。然後馬上打回來給我。”
  沙當當自己馬上打電話找到楊瑞:“楊瑞!萬科7塊錢了,你說賣不賣?”
  聽到沙當當在電話裏跟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似的,聲音都變調了,楊瑞嚇了一跳,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聽明白後,有點鄙視,不緊不慢地說:“所有能在股市上賺到大錢的人,都是能拿得住股票的人。你急什麽!”
  沙當當說:“那要是過兩天跌下來怎麽辦呢?”
  楊瑞一聽,心說還有這麽問的?跌下來就自己承受呀,總不能讓我賠給你吧。他算是怕了沙當當了,就說:“你自己看著辦吧,這種事情我不好亂講,免得講錯害了你就不好了,總之股市有風險投資須謹慎。”
  沙當當聽出人家懶得再和自己多說什麽,有點慚愧地掛斷電話,等了五分鍾,還不見葉陶打回來,把她急得百爪撓心,忍不住打過去給葉陶。葉陶一接,沙當當就說:“怎麽樣了嘛,你姐夫怎麽說的?賣還是不賣?”
  葉陶說孫建冬可能正不方便,一直沒有接電話。
  沙當當愣了一下,想起來楊瑞自己買的是雲南銅業,一月份的價錢好像是4塊3,不知道楊瑞是否也賺到錢了?她馬上對葉陶說:“你幫我查查雲南銅業現在多少錢了?”
  葉陶查了一下說:“怎麽這麽巧!雲南銅業現價也是7塊錢!”
  沙當當一聽就沒主意了,原來楊瑞也賺到這麽多錢了,可聽他意思,似乎壓根兒沒打算賣。沙當當把楊瑞的話告訴葉陶,又說:“你看我們怎麽辦?”
  葉陶猶豫了一下說:“要是我,就先賣了再說,落袋為安,這都是白賺的!”
  沙當當哆哆嗦嗦地回憶道:“一月份我買入的時候,楊瑞好像說過,半年能翻兩倍的,現在一倍都還沒到,我怕賣了,以後買不回來。”
  葉陶聽沙當當這麽說,就不敢出主意了,隻說:“你不是這個月就要開始還按揭了嗎?”
  沙當當一想對呀,每個月要還一萬塊錢給銀行呢,先套現吧,反正已經是合算了。她一咬牙道:“賣!”
  ……
  同一天,還有一個人做了同樣的動作,這個人就是杜拉拉,隻不過她比沙當當早了四個多月以低了七毛錢的價位買入萬科的,當然,她當時手上的現金也比沙當當富餘一些,她買了三萬多股,於是這一票她淨賺了差不多十萬元。
  夏紅的女兒滿周歲的時候,拉拉太忙沒顧得上去她家,在萬科身上發了不算少的這一票橫財後,拉拉覺得很爽,趁著周末,買了兩套童裝,得意洋洋地去看夏紅的寶貝女兒。
  夏紅的性格還和當年差不多,豪氣仗義。她看到拉拉很高興,問拉拉:“王偉還是沒有消息嗎?”
  拉拉搖搖頭。
  夏紅道:“沒有就沒有。程輝不是挺好嗎?我看他很喜歡你。程輝的國語可是純正得不能再純正了,那麽醇厚的男中音,又是美男子,就是錢沒有王偉多,怎麽也算上品了吧?”
  拉拉笑道:“程輝是不錯,挺有男性的性感的,人也穩重,我認為我還是喜歡他的。”
  夏紅說:“那不得了,你就別再想著王偉了。”
  拉拉解釋說:“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著王偉,我也不是在等著王偉回來找我。”
  夏紅說:“那你幹嗎不和程輝好?”
  拉拉笑道:“從大學起,我和張東昱博士的八年同居生活你了如指掌,包括我們分手前他給我做的那個SWOT分析,而我和王總監的那點破事你又如數家珍,我要再和你的遠房表哥好,那我下半輩子還活不活了?”
  夏紅說:“我看你說喜歡程輝也是真話,你們不是老在QQ上聊天嗎?顯然彼此有話講呀。我在書上看過,在一起有話講的人,感情特好。”
  拉拉搖搖頭說:“他的職業不行。”
  夏紅覺得有點奇怪,“記者怎麽了?不是挺好的嗎?”
  拉拉長歎一聲道:“說真的,我還是覺得和一個博士或者一個銷售在一起更有默契。”
  夏紅說:“你那不叫默契,純粹是習慣,你主要老和銷售部的人廝混在一處,所以你覺得自己喜歡銷售。其實你多看看報紙,就會覺得和記者在一起也很默契。”
  拉拉說:“實話跟你說吧,我這人太不樂觀,又好強,所以我活得很累。王偉很樂觀,我需要他那樣的樂觀,讓我覺得特別踏實。程輝呢,看著會體貼人,說話也幽默,但那隻是表象,本質上,他其實也不是輕鬆愉快的人,我和他一起,友誼兩把還行,甚至弄個知己當當也勝任——過日子就不行了,兩個心重的人,累上加累。”
  夏紅不以為然,“王偉樂觀嗎?沒看出來。”
  拉拉說:“達觀,開明,善良,天真。總之,我喜歡。”
  夏紅說:“我靠!這都是些啥優點呀?那你說說他為啥一去不回呢?”
  拉拉說:“我心裏是知道的。不過我不跟你說,說了你也不懂。”
  夏紅搖搖頭說:“你這些話太懸太幻了。我勸你,還是喜歡點實實在在的東西。”
  拉拉說:“我現在特別喜歡股票。”
  夏紅說:“你買的啥股?”
  拉拉說:“萬科。你呢?”
  夏紅說:“你別生氣,我買的是胡阿發公司的股票。”
  拉拉說:“生氣幹嘛,胡阿發現在挺上進的,都說民營企業倒得快,十多年了,人家阿發的公司不但沒倒閉,還上市了。值得我們學習。”
  賺到錢的現實大大激發了兩人對股票的無比熱愛,她們又神神道道地切磋了半天股經才罷休,連程輝來了也沒興致多搭理。
  晚上,夏紅的老公想和她親熱親熱,早早洗幹淨了恭候著,夏紅卻一直坐在電腦前研究股票不肯動窩,對夏先生的搔首弄姿置若罔聞。
  夏先生白等了半天不高興了,忍不住質問:“這就是你對老公的態度嗎?”
  夏紅說:“別煩我,忙著呢!沒見我在賺大錢嗎!”
  夏先生說:“你要那麽多錢幹嗎?我這可是正當壯年,你不上心,小心老公跑了。”
  夏紅說:“跑了就跑了,我正好可以多感受一下不同的男人,成就完整的人生。”
  夏先生說:“誰教你這個的?”
  夏紅說:“拉拉說的。”
  夏先生說:“拉拉的話你也信?她那是吹牛,你看她自己,一個男人都搞不定,還不如你。”
  夏紅說:“你胡說!張東昱回國開公司了,是拉拉不願意。程輝也喜歡拉拉,還是拉拉不願意。”
  夏先生說:“那拉拉是想和王偉好了?可王偉顯然不願意,這不白搭嘛。”
  夏紅說:“你是王偉呀?你知道他就不願意?”
  夏先生說:“這都什麽年代了?一年時間,能發生多少事情呀?隻怕王偉這會兒連兒子都有了。”
  夏紅撇撇嘴道:“看過《神雕俠侶》嗎?知道小龍女跟楊過吧?”
  夏先生老老實實回答:“看過,怎麽?”
  夏紅說:“怎麽?說明輩分不是問題!《斷背山》看過嗎?”
  夏先生說:“不是李安拍的嗎?講同性戀的。”
  夏紅說:“是呀,說明性別也不是問題。看過《金剛》嗎?”
  夏先生說:“你要拿《金剛》說明什麽呢?”
  夏紅一攤手道:“明顯呀,說明物種不是問題。還有《人鬼情未了》,這個經典,你肯定知道。”
  夏先生不耐煩夏紅的層層遞進了:“你到底想說明什麽吧?”
  夏紅得意洋洋地完成推論道:“說明生死都不是問題!何況王偉隻是可能有了兒子!”
  夏先生說:“別嘴硬,你還是勸拉拉,要麽張東昱,要麽程輝,趕緊二者擇其一吧,過這村就沒那店了,這兩人都不錯的。估計拉拉做過不少好事,所以上帝老給她機會。”
  夏紅歎氣道:“我今天又勸過她了,她說不喜歡程輝的職業。可我看,她還是因為喜歡王偉。”
  過了兩個月,萬科又回到5塊2,沙當當直拍胸口,慶幸自己跑得快。葉陶現在對股票很有興趣,他做了一些研究,提醒沙當當道:“要不要做波段,再買回來呢?”
  沙當當拿不準,最後說:“要麽這樣,我還是買7000股萬科,不多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她忽然想起楊瑞在1月的時候說,到7月,他的雲南銅業要翻兩倍,她嚷嚷著讓葉陶馬上查一查雲南銅業。
  葉陶說,雲南銅業上l0塊了——你要買雲南銅業還是萬科?
  沙當當喃喃地說:“命運就是選擇。我還是選萬科吧,我不眼紅雲南銅業。”
  雲南銅業果然在當年如楊瑞預料,半年裏給他兩倍的利潤,並且在之後讓他走得更遠更遠,牛叉的雲南銅業,從4塊3毛,一路飆升到98塊,令中國人民和世界各國人民目瞪口呆。
  孔令儀並沒有因此兌現請楊瑞到南海漁村吃飯的諾言,相反,她對他分外冷淡,甚至達到了厭惡的程度。林如成也對楊瑞十分憤恨,有礙於楊瑞的業績一直好,他又不能拿楊瑞怎麽樣。到了後來,就連沒心沒肺的沙當當都煩楊瑞,因為有一陣子,他總不知趣地對大家說,這個月又賺了一輛寶馬。
  楊瑞倒是十分理解孔令儀:仇富之心,人皆有之。
  而那時候,誰也不知道到了2008年,雲南銅業會淪落為A股“最無恥的股票”,多少股民為它品嚐了人生中的“絕望”。
  ……
  話說杜拉拉在2005年秋天曾想買粵電力和萬科兩隻股票,結果和陳豐吹噓的時候,感到陳豐似乎不讚成。
  在拉拉的追問之下,陳豐被逼不過簡單表態道:“要是我,就隻買萬科。”
  拉拉問為什麽?
  陳豐說:“地產和金融股不起來,大盤就沒辦法真的起來,而大盤總是要起來的,現在中國的實體經濟形勢這麽好——萬科是地產的龍頭股,買萬科肯定不會錯,賺多賺少而已了。”
  拉拉從陳豐的幾句話裏,受到了股市大局觀的啟蒙教育。她果斷放棄了粵電力,全倉買入萬科,時隔數月回身看看粵電力,走勢實在不怎麽地,她不由得很感激陳豐。
  六月裏看看萬科回落,拉拉問陳豐:“你對大盤怎麽看。”
  陳豐說:“你看看2001年的K線,大盤現在還是底部,而且盤了四年,應該比較安全。”
  拉拉說:“這一輪,大盤會升到多高呢?”
  陳豐解釋說:“理論上,橫有多長,豎有多高。意思是,盤整了越久,升幅應該越高。”
  拉拉小心地問:“那萬科呢?”
  陳豐說:“萬科一直在溫和放量,應該要漲。”
  拉拉很想問“你買的是什麽股?”終究沒好意思問。
  拉拉想,陳豐要是願意告訴自己,他自然會說,他不說,就不該問人家這樣的問題。
  拉拉現在手上的錢已經完全夠買一部寶來了,她仔細觀察了幾天股市,硬是忍住了心癢癢買車的念頭,重新全倉買入了萬科。
  拉拉想,車什麽時候都能買,而且隻會越來越便宜,股票不是什麽時候都是牛市,碰上了就要抓住。
  陳豐聽說後,提醒她說:“現在比較安全,你買就買了——一般情況下,建倉最好分批,手上要留一點錢補倉。所有的判斷都是倒回去看曆史的時候很清晰,在當前的時候,誰知道未來到底會怎麽樣呢?手上留有現金,你操作的心態會好很多。”
  拉拉感激涕零地連連點頭。

  46、被嘲笑或者被憐憫
  2006年6月中旬的上海。
  天一日熱似一日,上下班打的越來越難了,叫車的人光憑機智和耐心還不夠,還得拿出勇氣和信仰才成。
  隻有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人們靜下心來,才會注意到街道兩旁的花圃上,一簇簇紛繁的白色,給城市帶來一星半點的清涼。
  DB中國完成了BROAD BANDING(薪酬寬帶製)項目,根據各崗位對企業利潤的相對貢獻度,也就是說誰是實現利潤的關鍵環節、次關鍵環節等,依次排隊,重新審視確定了各工作崗位的級別。
  在DB中國新的寬帶體係中,經理視其重要程度的不同被分為4、5、6共三個級別。拉拉被定為4級,在經理級別中,她得了個最低的級別,和重要職能的專員同處一個寬帶內。
  這個結果意味著新的薪酬體係並不認可或者忽略了杜拉拉這個崗位的職責中所涵蓋的HR的部分,這個崗位被定義或被視同定義為一個“純粹的”行政經理,從市場的角度講,還是行政經理中比較JUNIOR(初級)和CHEAP(便宜)的那一個檔次,因為市場上的行政經理,有處在4級的,也有處在5級的,視任職者工作內容的難度而定——關於這些專業內容,拉拉並不確切地具備完整的見識,因為王宏向來不曾給她任何接觸市場薪酬報告的機會,而她畢竟做HR的時間偏短,比不上童家明基本功紮實,一個職位放在台麵上,根據它的崗位職責,該什麽級別你糊弄不了他。
  但拉拉還是清楚地判斷出自己的級別被定低了。這全靠了曲絡繹的一個好處,就是他很注重團隊內的經驗分享,尤其是知識性的內容,比如每個項目的負責人都得在每月一次的部門經理會議上,介紹所負責項目的進展。拉拉因此得以在本部門的經理會上知道了所有崗位的級別,比如HR專員是4級,像王宏下屬的專員雷恩就是4級,而所有“純粹”的HR經理們,王宏和童家明他們都是6級,陳豐和孫建冬這些大區銷售經理也都是6級,至於他們的下屬,張凱、梁詩洛、黃海濤、施南生,甚至李坤,這些小區銷售經理則都定為5級。
  有了參照物,拉拉便判斷出自己被定低了。這就叫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拉拉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工作難度和貢獻度明顯比雷恩大,因此好歹不該和王宏的下屬雷恩處在同一個級別;就算她不在乎這一點,她在工作中可是時常要和大區銷售經理共同工作的,有時候免不了還要挑戰大區經理的決定,在南區,銷售們有時候戲稱拉拉是“杜政委”,管自己的大區經理則叫“陳師長”和“孫師長”——都知道政委和師長是平級的,說明在南區的民間意識裏,杜拉拉和大區經理陳豐、孫建冬在工作上是可以平等對話的,可現在自己的級別比大區經理下屬的小區經理的級別還要低,隻能算是“教導員”,撐死了就一營級幹部,這以後還怎麽和“團長”、“師長”們工作?銷售經理們都是很強勢的,有朝一日知道了你杜拉拉的級別,他們表麵上或許會和從前一樣對待你,可你又怎麽能不想到在他們的內心,你正在被嘲笑或者被憐憫呢?
  除了自己的失落外,拉拉還麵臨著另一個痛苦:由於自己被定為4級,下屬的級別隻能依次再往下降,同樣做著招聘,拉拉下屬的兩個主管周亮和周酒意明明分別帶著三個下屬,他們的級別卻比童家明下麵不帶人的專員還要低。
  拉拉感到很難向手下人交代:你要業績的時候,把人家周亮和周酒意逼得要死,到了維護他們利益的關鍵時刻,你卻連屁也放不響一個,以後誰還肯心甘情願地跟著你賣命?
  尤其拉拉幾乎能想象出,到時候不知死活的海倫大黑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著打聽的樣子:“拉拉,你的級別是幾級?聽人說你是4級?陳豐和孫建冬他們知道你的級別嗎?”拉拉不由太陽穴突突地跳起來,一時有點喘不過氣。
  當天的部門經理會上,所有的HR經理,沒有人提出杜拉拉的級別是否定低了。大部分HR經理認為,他們才是HR的正規軍,使的是漢陽造鋼槍,而杜拉拉隻能算HR中的土八路,使的是自製牌紅纓槍,在正規軍管轄不到或者不屑於管轄到的三不靠邊區地帶混個地盤罷了。他們中不太善良的,心裏就想著不妨狠狠打擊一下杜拉拉的非分念頭,讓她知道HR不是那麽好混進來的,比如就給她定個4級,讓她和HR專員坐在同一排椅子上。
  確實也有人內心覺得該給杜拉拉評個5級,因為無可否認,即使把杜拉拉的崗位定義為“純粹的”行政經理,她也夠得上是個比較高級的行政經理——但是最後誰也沒有站出來說話,這可是朱啟東和王宏一起做出來的項目,朱啟東是組織戰略發展經理,王宏是薪酬經理,他們誰敢說自己比這倆對BROAD BANDING(薪酬寬帶製)更專業?何況掛牌領導這個項目的是曲絡繹本人。(文'心'手'打'組'手'打'整'理)
  因此,當朱啟東和王宏在會上做了BROAD BANDING項目的總結後,曲絡繹循例問大家“ANY QUESTION?ANY SUGGESTION?(有問題嗎?有建議嗎?)”的時候,這幫HR經理沒有一個願意或者勇於多嘴的。拉拉自己也沒有當場跳起來,請大家重新審視自己的級別是否太低。
  拉拉無法接受這個BAND 4(4級)。會後,她穩住煩惱的心神,試圖集中思想,好FIGURE OUT(合計出)怎麽做才能解決問題。
  按常規出牌的話,她應該先和負責BROAD BANDING項目的朱啟東和王宏溝通一下,但是拉拉心裏明白,組織戰略經理朱啟東是從宏觀上根本看不起她杜拉拉:一方麵,朱啟東是地道的上海人,上海人講究的男孩窮養,女孩富養,女孩要會大方溫婉地交際或者撒嬌,要有善於花錢的見識,才算得體;就會像驢一樣幹死幹活的,是要被鄙視的,何況杜拉拉是眾所周知的“倔驢”,不但“驢”,而且“倔”。朱啟東聽說過公司裏流傳的一個笑話,說李斯特有一次被不屈不撓要求升職的杜拉拉糾纏得不勝煩惱,曾和當時的招聘經理李文華叫苦道:“比如路上有一個坑,一頭驢走過來,掉下這個坑去了。第二次,這頭驢又路過這裏,它再次直接走過去,因此它第二次掉下坑去了。後來,驢第三次路過此地,這次驢終於繞過這個坑走了,因此它沒有第三次掉進同一個坑。可是你知道要是換了拉拉會怎麽樣嗎?讓我來告訴你,她會第三次直接走過去,第三次掉進同一個坑,因為她認為那裏就是不該有那個坑。因此,她不是一頭普通的‘驢’,而是‘倔驢’。”
  在朱啟東看來,杜拉拉交際的STYLE(風格,類型)毫無ELEGANCE(優雅)可言,她既沒有去過瑞士也沒有去過埃及,這都罷了,身為一個年輕女性,LV(法國品牌,奢侈品)或者GUCCI(意大利品牌,奢侈品)之類的東西,明顯是後天被硬灌輸給她的,焊接的痕跡生硬得硌人,不像很多上海女孩,根本就是為這些優雅的奢侈品而生的。朱啟東認為:自己是紳士,但杜拉拉這樣的女性是無法博得一個紳士的好感的。
  杜拉拉的英語程度也令英語幾乎比中文還好的朱啟東發自內心的不屑,據朱啟東觀察,杜拉拉那點英文水平也就夠在外埠的那幫銷售當中混個好排名,到了靠英文掙半碗飯吃的總部HR這兒,英文成了她的露怯之處。
  尤其杜拉拉說起話來用詞太大白話,比如好端端的INSIGHT(洞察力),到她嘴裏她就敢跟你說成“有眼力勁兒”,讓做過培訓、十分注重用詞專業度的朱啟東,有時候實在是忍無可忍地覺得,有她這樣的同事幾乎是沒麵子的事情。朱啟東不了解杜拉拉作為一個行政經理都有啥本事,但作為一個專業而資深的HR經理,他發自肺腑地無法認同她為一個PEER(指同級別的同事),他是拍著自己還算誠實的良心把杜拉拉定在4級的。
  至於薪酬經理王宏,他倒沒有看不起拉拉,但是在微觀上順便給杜拉拉添點兒堵,對他而言,還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何況這事兒又不是他的主意,他隻不過按照朱啟東的提議準備功課罷了,並沒有主動落井下石的行為。既然曲絡繹看了評級方案都沒說話,何需他王宏再為個不相幹的人多嘴?因此,王宏的心裏雖然明白拉拉吃虧了,他的嘴巴反而閉得比任何時候都緊。
  拉拉盤算過,覺得和這樣兩位同事去溝通要求修正自己的級別,不過是給自己找沒意思。
  要是一年前,這樣的情況下,拉拉可以去找當時的HR總監李斯特提要求,不管他最終是否同意,他總不至於因為你有不同意見就給你臉色看,就是說,有意見你盡管提,準保不會有危害,屬於不提白不提,當然,可能提了也白提,但起碼向李斯特提出不同意見你是安全的。可如今李斯特退休回美國都一年了。
  現任HR總監曲絡繹是個心中裝滿宏圖大略的主,他沒有心思來糾正這樣的小偏差,假如這稱得上是個偏差的話。以他的強硬風格而言,如果有人來ARGUE(爭論)說自己的級別定低了,HR就給他升級別,那項目不就亂套了嗎?整個DB中國,行政經理就一個杜拉拉,就算把她的級別定得偏低了,也不過就定錯了一個杜拉拉,影響的範圍很小很小。你也別想著給他列工作清單來說明自己的重要性,那比直接向他提要求還糟,他不愛看,你真列,沒準他直接讓你走人,當他看不出你在耍小聰明逼他向你妥協麽?行政經理的人選有什麽難搞的,實在沒好的,就找個湊合的,行政做得差點,對核心業務能有什麽了不起的影響!至於區域HR這一部分工作內容,都是HR中非常簡單的內容,任職者的可替代性很強,周酒意、周亮都不是不能考慮升起來。
  曲絡繹的關注點主要放在銷售部的級別上了,至於HR這邊,他看過HR經理都定在6級,這部分就算PASS(過關)了。關於杜拉拉的4級,曲絡繹眼睛確實看到了,但腦子壓根兒沒做出任何反應,甚至幾乎沒留下印象。對他而言,杜拉拉是個不錯的下屬,敬業,執行力強,但她的職能不重要,而她於HR上功夫也尚欠火候。
  當年栽培拉拉的何好德早離開DB了,現任總裁是有貴族血統的齊浩天,齊浩天對杜拉拉雖然有些基本的好感,但隻是說推翻就推翻的膚淺印象,靠不住。況且,為了這樣的事情去找齊浩天,絕對不是曲絡繹能容忍的“越級”。誰要是真想這麽做,那簡直比在A股裏搏傻還搏傻。
  拉拉無計可出,心裏像填滿了枯草一樣,又慌又澀,連著兩天,她下班回到家就在沙發上幹坐著發愣,做什麽都無精打采。
  等到新的工資單出來,拉拉一看,嗬!原來的頭銜“人事行政經理”,人家幹脆在係統裏給簡化成了“行政經理”。
  拉拉心說,我還跟這混什麽大勁兒呀!
  跳槽吧,就看有沒有跳槽的資本了。
  她決定試一試。

  47、求職的滋味
  懷著惡劣的心情,在2006年的盛夏,杜拉拉冒著酷暑踏上了漫漫的求職之路。
  雖然心情不好,但腦子沒壞,她一再告誡自己,生氣隻是個導火線,絕不僅僅為了不滿意現在的工作而跳槽,要因為更滿意新工作而跳。
  痛定思痛,拉拉決定,非得做HR中的C&B(薪酬福利)經理不可,做了C&B經理就能搞清楚,幹什麽的值多少錢,什麽值錢什麽不值錢。
  第一步是寫簡曆。
  拉拉閉上眼睛REVIEW自己每次為了招到合適的人,查閱那些堆成小山丘一樣五花八門的簡曆的心情,她總是巴不得每份簡曆都隻有一頁內容,清晰準確簡單,並且把要點用粗體字標示出來,好讓她一眼看到,而最重要的要點,是應聘者在什麽公司擔任何種職務為期多長。能做到這幾點的人,首先在第一階段就勝出了,起碼邏輯好,善於換位思考,讓你能在三分鍾之內完成簡曆掃描。
  因此她就寫了這樣一份簡曆,真的隻有一頁內容,當然,是中文一頁,英文一頁,包括性別、教育程度、行業年資,簡單明確到幾乎是一份表格式描述,一目了然,何年至何年,某公司某職位,向誰報告,期間主要業績。
  寫完後,拉拉自己看看也不像話,這種毫無個性成分隻有數據的簡曆,要是個學數學的來求職倒也罷了,一個想做HR經理的,這麽寫會嚇到人家的,讓人感覺簡曆後麵的那顆心對職業懷著漠然。
  她吸口氣,穩下心來,在電腦上敲下中規中矩的簡曆開篇:
  Dear Sir,
  I am Dulala,female.Bachelor degree,3.5 years of working experience as an HR & Admin Manager in an US based fortune 500company.Capable and mature,result oriented,a problem solver,1 would like to apply for the position of C&B Manager from your esteemed company...
  (尊敬的先生,我是杜拉拉,女,學士學位,3.5年美資五百強企業人事行政經理工作經驗。我的特點是成熟幹練、結果導向、善於解決問題,意欲向貴公司申請薪酬福利經理一職雲雲)
  完成簡曆的文字部分後,拉拉想到每次自己看簡曆的時候,總是更容易記住那些附有照片的簡曆,她深諳帶照片的簡曆顯然要更合算的道理,便決定慷慨地附上一張一寸正麵免冠無碼免墨鏡的大頭照,照片上的杜拉拉顯得職業而陽光,用聰明坦誠的眼神朝氣蓬勃地望著每一個看簡曆的人。這並非她眼下的狀態,是她裝出來的,沒辦法,誰會喜歡一個帶著怨婦情結的應聘者呢。
  簡曆投出去後,麵試通知很快就開始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拉拉和各種各樣的獵頭公司打了不少交道,她越和他們交道,就越覺得他們像放高利貸的。這感覺說來也正常,因為獵頭其實不是HR,獵頭是銷售,而且是一種很有壓力的銷售,因為他們的工作和時間的關聯特別密切,凡是和時間關聯密切的工作總是壓力大的,像新聞記者什麽的。
  獵頭自己那麽不容易,對主顧也難得總是好聲氣,何況杜拉拉不是主顧,而是“貨色”。
  有時候,獵頭不看好拉拉和職位的匹配,他們就會變得咄咄逼人,另一些時候,獵頭覺得杜拉拉馬上要和雇主速配成功了,他們又會奉上非常NICE的NICE。
  總的說來,拉拉估計自己的際遇就算不錯的了,因為她畢竟本身就在HR,又占著招聘的一塊地頭,獵頭們即使賣不成杜拉拉給別人,也期望以後有機會賣點什麽人給杜拉拉。
  雇主那頭的麵試一般分幾關,HR的招聘經理先見,見得合適了,就推給HR總監見,合適了,再推給GM和亞太區的HRD見。
  拉拉本來就有總結情結,她的身上總是潛伏著強烈的總結願望和衝動,於是,見來見去,每次麵試問到的問題,十道裏她倒能猜到九道。照這點來看,論說她該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才對,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拉拉有一個硬傷,做HR的時間太短。通常,大公司要求一個HR經理要有五年以上的HR從業經驗,然而拉拉是半路出家,仗著行政這一塊的優勢,扯上了HR的邊,含含糊糊地叫個HR & ADMIN MANAGER,說穿了,她也就做了三年多的HR,而且,幹的主要是招聘。她想做C&B經理,但她幾乎可以說沒有沾過C&B的邊,全憑著當年李文華建議她去考人力資源師時,學了一點薪酬福利模塊的理論知識。而C&B這個模塊,是HR的幾項職能中技術性最強的一塊,充滿了數字和符號,屬於技術工種,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不好搗糨糊的。
  既是這麽著,論說拉拉本該第一輪麵試中就給人家刷下來,她還真有本事,老是走完全程,人家才懷著矛盾的心情決定不要她。想要她的,通常都是中華區的GM(總經理),不想要她的,通常是亞太的HRD(HR總監)。
  拉拉自己覺得這也很合理。
  因為她曾受過總裁何好德的栽培,深受總裁式的思維模式影響,一個GM或者一個總裁,會比較容易接受她。
  至於中華區的HRD看得上她也不難理解,杜拉拉的能幹和聰明,是一個了解中國文化的人比較容易認識到的。
  於是她過了中國這邊的關口,給流到下一個關口——亞太區的HRD那裏去了。
  而亞太區的HRD不要她,是最最正常的。因為亞太區的HRD,通常都不太了解中國,而從HR的專業角度講,杜拉拉根本沒接觸過C&B,怎麽做C&B經理呀?
  搞來搞去,獵頭都不耐煩了,勸杜拉拉不如考慮做一個HR的招聘經理,難度就會小很多。
  但是拉拉很堅持,她就要做C&B經理,獵頭覺得八成是DB的薪酬寬帶製給她留下了比較重的心理陰影。
  杜拉拉有杜拉拉的道理,她做了三年的招聘,深諳各大公司用人之難,中國的經濟正處在黃金十年,到處都需要人才,有些時候,大公司們招了半天招不到合乎崗位要求的人,最後隻好退而求其次,錄用經驗不夠但是有一定潛力的應聘者。
  當年李文華離開後,李斯特就是找了六個月才招來童家明的。其實獵頭第一次把童家明推薦給李斯特的時候,李斯特並不完全滿意,把人家童家明給淘汰了,後來挑來挑去實在挑不到更合意的,才又回頭招了童家明。這個過程,拉拉是非常了解的。
  拉拉想,自己在DB的這個職位,怎麽說也是個美資500強的經理,市場上多的是人眼紅這個職位呢,如果不能達到一定的提升,何必舍了這麽個有一定吸引力的職位去跳呢?因此,她咬死了非C&B經理不跳,就等著哪家大公司熬不住了,放寬要求。
  策略雖說很明確,執行起來還是很艱難。麵試是個體力活兒,很累人的。而拉拉幾乎每個月都有兩場麵試。到後來,拉拉簡直不想去麵試了。但是她知道自己會堅持下去的,一直堅持到有人願意招她做C&B經理為止。
  不斷出去麵試的副作用是杜拉拉反複地向周亮和周酒意強調,要善待來麵試的應聘者,不管人家合用還是不合用。“想想吧,就憑人家專門請了假出來麵試,就不容易。”拉拉說。

  48、沉浸地賺錢
  人的年紀越長,日子過得越快,要不怎麽有白駒過隙的說法呢。轉眼王偉離開DB也有一年了。
  2006年的秋天,拉拉到北京出差。
  飛機上,一個叫李都的北京男人和拉拉搭訕。這李都的相貌和聲音都跟王偉有幾分相似,拉拉暗想,是否相貌類似的男子,對女人的喜好也類似。
  黃昏時分,在建國門地鐵口的小廣場上,拉拉找了張長椅坐下,看著一群半大孩子嬉鬧,幾個老人在旁邊閑聊。拉拉忽然意識到,就是這張長椅,當年自己曾和王偉一起在上麵坐過……工作不順,情感無著,年華空逝。低垂的暮色中,杜拉拉暗自神傷。
  窗簾沒拉嚴實,晨曦從簾縫中悄無聲息地溜了進來,纖細的塵埃如單純尚在的女子,乘機在這一束陽光中無邪地賣弄起它們的快活。
  拉拉轉了轉頭,枕邊被眼淚浸濕了的一片有點兒涼,刺激了她的臉頰,她猛然驚醒,遲疑地半坐起身子,白色緞子麵料兒的睡裙微微滑落,露出她的半邊肩來,拉拉茫然地想:我這是在哪兒呀?
  北京國際飯店的擺設是拉拉很熟悉的,房間裏靜謐無聲,根本沒有王偉,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半擁著鬆軟的大薄被子傻坐在床上。
  原來李都雖是個真人,卻不過是個路人甲,其“王偉表弟”的身份原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產物,至於跟王偉在酒店大堂的擁抱,更叫“白日做夢”了。
  “弗洛伊德他老人家果然說得不錯,夢表達了未能滿足的願望”,拉拉自嘲了一下,心有不甘地重又倒下,企圖重續前夢,以期“未能滿足的願望”再被滿足一會兒。
  白折騰了幾個來回,她終於承認這個願望沒有可行性,隻得怏怏起身,拉開窗簾懶懶地往外望去,秋天的長安大街上樹葉的顏色已經很漂亮了,街對麵“恒基”外牆上的大玻璃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拉拉返身走到玄關的大鏡子前,望著鏡中的自己發了一會兒愣,才在書桌前坐下開始收電子郵件,她看到有一封是李都發來的郵件,順手點開粗粗遊覽了一遍,卻提不起什麽興致。
  在長期支持世上最現實的銷售職能、備感生活壓力的杜拉拉看來,現階段的李都不論其物理年齡多大,就其化學年齡而言仍然是個毛頭小夥子——以權威的口吻談論並不十分了解的東西、刻意追求與眾不同、不了解有效影響他人的方式、缺乏挫折和經曆,以及容易受到引誘。
  李都和王偉頗有幾分相似的外貌,曾讓拉拉在那一刻心裏一顫,她甚至給李都發了那封“早日實現退休——你需要眼光和資格”的郵件來共勉2007。但人總要回到現實,且不提男女結交的現實目標,單從聽覺或者傾訴角度考慮,李都就很難滿足拉拉,而疲憊忙碌的拉拉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和李都社交。
  程輝上線的時候,拉拉已經吃過早餐,正收拾行李。
  拉拉一看這主來了,有興致說話了:“Hi!猜我做了啥夢?”
  男人最怕女人讓他猜,但程輝EQ高,而且他喜歡跟拉拉說話,就一本正經地配合道:“不會是夢到我了吧?”
  拉拉掃興地說:“看來你也做夢了。”
  程輝在那頭咧嘴溫和地笑了:“唉,我就喜歡你這樣兒的,夠刻薄。”
  拉拉哼哼唧唧道:“不刻薄怎麽著,我得養活我自己。”
  程輝特理解地說:“這不怪你,換了我,也得這麽刻薄,壓力大呀——養活你可不是筆小數,要不我能被嚇著嗎?”
  拉拉不說話了,繼續收拾著行李。
  程輝見她半天不發信息,怕她生氣,哄她說:“其實是你看不上我。”
  拉拉哼哼道:“那當然,我不是足夠滿意你,這才是關鍵。”
  程輝啟發道:“別太理想主義嘛,世上哪去找這麽些個讓人百分之百滿意的好事兒呢?要不怎麽說人生十之八九不如意。比如我吧,雖然不夠理想,但是我很真實地存在著。”
  拉拉看了看電腦屏幕上“真實地存在著”那幾個字,她把睡衣放進旅行箱裏,跟程輝說:“不聊了,我待會兒要去機場。”
  程輝覺著氣氛有點兒不對,趕緊說:“我錯了。再聊會兒吧。”
  拉拉不吭氣兒。
  程輝不逗她了,關心地問道:“你夢到他啦?”
  拉拉很茫然:“唉!程輝,一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你說要是演電視連續劇,導演該怎麽安排他,觀眾才滿意?他死了?或者他出國了?不然這戲沒法演下去了——他要是好端端的,我去和別人好了呢,這觀眾該不滿意了,會嫌我太隨便,不忠誠,電視劇也就不唯美了;他要是沒死,他更不能和別的女人好了,否則大家會抵製的。可你說,總不能幹耗著,就我一人兒在這兒見天地給大夥兒講職場規則,我倒不在乎,反正這是我的強項——但那得多枯燥,累不累呀,收視率肯定還是不行。”
  程輝安慰她說:“他不會死的,也許他出國了。”
  拉拉灰心道:“我知道他不怪我,但是他覺得沒有意思了。”
  程輝聽她這麽說,不由生了憐惜,但是他也知道,杜拉拉在精神上比一般的男人更為剽悍,隻要她不樂意,輪不到他來憐惜。
  拉拉繼續說:“我也沒有那麽好,對我來說,和大部分人一樣,失戀不是問題,隻要有足夠好的新愛人。”
  程輝聽出拉拉話中的那絲心灰意冷,他一時沒有好的說法開解她,隻得往自己身上攬責任說:“你這話很對,一個令人滿意的新愛人,是醫治失戀的最佳良方。所以這事吧,主要還是怨我,我不是足夠好。”
  拉拉神氣地說:“那是。”
  程輝見她情緒略有好轉,挑了個她喜歡的話題鞏固形勢道:“你的股票怎麽樣了?”
  提起股票,拉拉立馬眉飛色舞:“繼續拿著,打死都不賣。”
  程輝向來不信股票這玩意兒能改變人生,隻不過知道拉拉有興趣,他就順著她說說罷了:“有才姐,看來您要發財了。”
  拉拉摩拳擦掌道:“該著我發一票了。我正想著把我的遊戲ID改一改,不叫‘有才’了,改叫‘旺財’,給2007年圖個好兆頭。”
  程輝不太喜歡這個主意,他勸說道:“‘有才’非常適合你,‘旺財’呢,挺吉利,不過好像有條狗的名字也叫‘旺財’。”
  拉拉聽不進去:“那怎麽了?你又怎麽能保證這世上就沒有狗叫‘有才’?隻要能發財,我願意叫‘旺財’。”
  程輝感歎道:“女人真愛錢!”
  拉拉微翹起右手,垂眼端詳著中指上王偉送她的鑽戒,它正在2006年秋天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襯得她的手指愈發的修長嬌嫩。她沉吟道:“你還別說,他走後,賺錢在我生活中的意義就顯現出來了。05年的秋天要不是他離開了,我還真不會那麽惡狠狠地去買了一堆‘萬科’的股票。過去,我在賺錢上也很努力,而現在,我在賺錢上的主要特點不再是努力,而是沉浸,我沉浸地賺錢——這沒啥不好,人總得有追求,有個事情讓你沉浸,你想到這事就會興奮投入,寂寞也罷辛苦也罷就都可以忍受了。所以,如果連錢我都不喜歡了,那可就麻煩大了。”
  ……
  這年的11月底,很少外出的齊浩天忽然到南區來看市場,這是他任DB中國總裁以來第三次到廣州,至於進廣州辦,則是第一次。
  曲絡繹覺著齊浩天南巡完全是為了看市場,與HR無關,因此事先並沒有通知拉拉。
  結果齊浩天隻由一個翻譯陪著,早上九點進了廣州辦,拉拉才知道總裁來了。幾個大區經理都不在辦公室裏,拉拉連忙接駕,領著齊浩天在廣州辦走了一圈。其實齊浩天沒有太大的興趣參觀廣州辦,但是他也知道,已經來得夠少了,再不走一圈實在不合適。拉拉對齊浩天的心理還是能把握到的,因此介紹得也很簡單,隻跟齊浩天說一些輕鬆得體的場麵話。
  齊浩天看了一圈下來問:“拉拉,廣州辦男女員工的比例是多少?”
  拉拉笑道:“大概是一比一吧。上回美國地產部總監羅斯來中國的時候說過,在DB中國,女員工的比例特別高,而且女經理也不少,DB中國高管團隊中就有好幾位女性,這是世界上其他國家沒有的情況,比如DB美國總部的管理層團隊中就隻有兩位女性。”
  齊浩天說:“是呀,我正這麽想。”
  拉拉解釋說:“1949年後,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得到很大提高。在就業上表現得很明顯,在家庭經濟的掌控上,中國女性也比較強勢。”
  齊浩天笑道:“I CAN SEE THAT(看得出來)。”
  齊浩天是個話很少的人,既然做了總裁,管你愛不愛講話,對員工們揮手微笑說哈羅是應盡的職責,他全做到了。
  但是廣州辦的員工表現得沒有上海辦的員工大方,大部分人沒有對總裁表現出應有的熱情,由於語言上的困難,有的人麵對總裁的微笑甚至僵硬地退後了,因而顯得有點沒禮貌,而且南區的三個大區經理不知道是真忙還是假忙,TOTALLY沒見他們在辦公室露頭,隻剩拉拉和齊浩天的翻譯陪著。
  齊浩天倒是表現得很有風度。他告訴拉拉,他的助理事先已經通知三位大區經理了,上午十點和廣州辦全體員工開一個見麵會。
  拉拉便給齊浩天安排了一間辦公室以便他可以先收發電子郵件,又吩咐海倫趕緊準備好大會議室,並催促三位大區經理馬上回公司。那三位倒是前後腳都回來了,拉拉責備陳豐道:“明知道齊浩天今天進廣州辦,怎麽不早一點回來。”
  陳豐笑著辯解道:“通知是十點開會,沒想到他九點就進辦公室了。”
  十點的見麵會,員工們大都沒有主動參加的熱情,連動員帶命令,大家扭扭捏捏地進了大會議室,拉拉這才放心把齊浩天請來。
  齊浩天其實長得很帥,跟克林頓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眼睛。作為一個總裁,他發表了非常標準的演講,並盡量讓自己顯得親切。講完後,他問大家“ANY QUESTION?”
  翻譯翻完後,沒有人說話。連坐在最前麵的三位大區經理,也隻笑不提問。他們很為難,說中文吧,作為大區經理好像不合適,說英文吧,結結巴巴也不光榮。
  會場上尷尬地沉默了幾分鍾,難為齊浩天一直很有風度地微笑著,獨自站在會場前麵。
  拉拉覺得這麽下去不合適,員工們什麽話都沒有也太不給總裁麵子了。她站起來向大家建議道:“要不這樣,由我們南區的各位經理每人三句話,向總裁簡單介紹一下自己和團隊吧。”
  這個主意馬上得到員工們的響應,其實大家也對貴族出身、一直微笑的總裁有點過意不去。翻譯翻給齊浩天,他也感到高興。
  於是從左到右,大家一圈輪下去自我介紹,有兩個經理比較新,一時緊張站起來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麽好,拉拉就代為介紹了他們本人和他們的團隊,會場上的氣氛活躍起來,見麵會在皆大歡喜中結束。
  大區經理們見拉拉的英語陪齊浩天聊天沒問題,就靈機一動,晚宴非拉上拉拉一起,並把她的位置安排在齊浩天邊上。
  拉拉是生了二心的人,已經沒心思在總裁麵前搶出位了,人一放鬆,反而自自然然地幫著把滿桌子氣氛調節得很好,結果這一頓飯吃得齊浩天和大區經理們都比較自在。
  杜拉拉的得體和聰明博得了齊浩天的好感,他對她有了點具體的認識。
  齊浩天回上海見到曲絡繹,對他說起杜拉拉的表現,表揚了幾句,大意是難得外圍有這麽個人。
  曲絡繹這時候才忽然想起,杜拉拉好像是4級,比別的HR經理都低兩級。他研究了一下拉拉的職責,又做了一個橫向對比,感到似乎定得低了一點,蠻好定成5級的,但是現在這麽單給她調級顯然不合適,況且杜拉拉本人並沒有提過異議,也看不出有什麽不滿情緒。
  曲絡繹想,春節前年度加薪的時候先給她的工資加好一點,等來年五月參加歐美企業年度薪酬調查的時候,再看看是否給杜拉拉調高一級吧。

  49、我一直認為,你我會情長意久
  夏往冬來,杜拉拉在漫漫的求職路上奔波著,一晃六個月過去了,2006年就要過去,她的新工作還是沒有著落。
  有一天,天氣很冷,拉拉到一個位於開發區的公司麵試,麵試的時間安排在早上八點半,路遠,又沒有去過,她沒好意思要求對方安排車來接,不得不七點來鍾就出門了。拉拉向來睡眠比較嬌氣,越是第二天要早起,頭一天晚上越是急得半天不能入睡。早上六點半她迷迷糊糊地掙紮起床,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想著上午的麵試又將是一場對體力和腦力的考驗,拉拉勉強自己喝了一杯熱牛奶。
  因為頭天晚上沒睡好,肚子裏又空,走出樓道的時候,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甚至有點惡心。
  這天是中華區的HRD麵試拉拉,麵試持續了三個小時。通常,都是一個小時左右,而這次時間特別長,對方問得很細。
  麵試過程中精神的高度集中,使得拉拉忘記了身體的不適。等走出人家公司的大門,人一放鬆,她忽然感覺頭痛欲裂,大約是太冷的緣故,她的胃裏很難受,一陣一陣地想吐。
  開發區地曠人稀,拉拉在風中瑟瑟發抖,好不容易招到一輛的士,一上車,她顧不得身體的不適,趕緊掏出手機,發現手機上有好幾個未接電話的來電顯示,有上海總部的號碼,也有廣州辦的號碼,還有一個是曲絡繹的手機號。
  拉拉一看曲絡繹的號碼,頭嗡的一聲就大起來了,她想,別新工作沒找成,倒得罪了現在的老板。她馬上打電話給海倫,海倫說,曲絡繹打電話到廣州辦找了你兩次,我都說你走開了不在位置上。
  “他可能有點懷疑我說假話,”海倫有點不安地叨咕著,馬上又得意洋洋地賣弄道:“幸好是他自己打電話過來的,我仗著英文不行,不管他問什麽,我都結結巴巴地回答一句‘不在位置上’,他隻好說‘0K’,叫你‘CALLBACK’(回電)。”
  拉拉對海倫覺得很抱歉,雖然她沒有對海倫直說,但海倫知道既然拉拉上班不請假就外出,明顯是需要替拉拉在曲絡繹麵前掩護一下的。拉拉說:“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回他電話。”
  跟李斯特不同,曲絡繹很少直接打電話給拉拉,即使有事要談,一般他都會讓助理凱莉先接通拉拉。拉拉猜不透到底有什麽急事他自己打電話過來了,她鎮定了一下撥通了曲絡繹辦公室裏的分機,結果曲絡繹並沒有什麽URGENT或者稱得上IMPORTANT的事情,他隻是向拉拉要了一個數據。最後他才說:“拉拉,這次公司的銷售年會在蘭卡威,你也和童家明一起去吧,參加年會能讓你更好地了解公司明年的業務戰略,我已經讓凱莉給你訂了酒店房間和機票。”
  曲絡繹言語之間很和藹,幾乎有點親切的意思,而且完全沒有問拉拉為什麽一個上午都不接電話。
  拉拉掛斷電話,出了一身冷汗,她一時想不明白曲絡繹為什麽忽然給予自己和童家明同等的出國殊榮,童家明可是高了兩個級別的。
  出租車很舊,而且不太幹淨,車裏彌漫著一股汽油味兒和空調散發出來的臭味兒,拉拉的背上一陣陣地發寒,她感到自己八成要生病了。
  拉拉沒有吃午飯,直接回了公司。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剛把脫下的外套掛好,桌上的內線電話就響了,海倫問要不要幫她叫個外賣,想吃什麽。拉拉說隨便你做主吧。
  阿姨敲了敲門聰明地送進來一杯熱騰騰的立頓紅茶,又輕輕地退了出去。拉拉把熱茶捧在手裏發愣,公司裏的明亮整潔和外麵的寒冷艱辛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辦公室裏的溫暖讓她的身體緩過勁來,軟和的地毯,使得一種放鬆從拉拉的腳底升起,湧向她的四肢百骸。
  拉拉呆呆地想:我幹嘛非要折騰著跳槽呀,這兒多好呀。
  這麽一想,拉拉覺得渾身的勁道一泄,人都軟了。
  舒服了沒幾天,卻又出來一件事情。原來,按公司規定,6級經理出差的時候才能住單間,拉拉是4級,得住雙人房。曲絡繹這次讓助理凱莉和會務組打招呼,特意要求給拉拉留單間。
  會務組的人覺得挺為難,說:“我們安排沒問題,就怕過後財務那裏審單通不過,要不凱莉你先去和財務打個招呼。”
  凱莉找財務一溝通,果然人家不肯,說要這樣安排的話,得特批。
  雖然最後曲絡繹擺平了這事,故事還是傳到拉拉耳朵裏,本來出國開年會挺高興一件事,搞得她很沒意思,生怕被銷售部的人知道。
  拉拉一咬牙,還是得跳槽!
  拉拉的麵試在繼續中,中信裏的一家歐洲公司的HRD對她非常有興趣。此外,開發區那家美國公司也安排亞太區HRD麵試過她了。拉拉這次對這兩家公司都抱有很高的期望,她想,要是這兩家又都不中,就停止麵試先在DB熬著了。
  12月20號那天,拉拉用手機搜索了一下當天A股收市的行情,萬科當天的收盤價是l4塊5毛3分。
  小萬同學最近四個月的走勢一直很剽悍,基本是不歇氣地漲,鬧得拉拉賣也不敢買也不敢。拉拉想,受點折磨也挺好,這才更像“賺錢”,不像“撿錢”,免得有不勞而獲的感覺,心裏不踏實。
  拉拉不由得回憶起當年六月,在薪酬寬帶製的結果出來以前,自己強忍買車的欲望,把手上的22萬現金一股腦以5塊5買入了萬科。
  盡管陳豐明確建議“持股不動”,拉拉還是忍不住戰戰兢兢地想,快60萬了,夠我打三年工的!是落袋為安,還是抓穩不動?
  隨著萬科的K線越來越陡,陳豐在拉拉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同時,拉拉越來越惶恐了——她聽了陳豐的主意買了萬科,現在賺錢了,不過私下裏嘻嘻地叫他一聲“股神”而已,就這,他也不愛聽,怕給人知道他玩股票,要說他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假如她現在因為聽他的持股不動,賺到的錢又虧回去的話,自然他也不賠的——還是那句話,盈虧自負。
  賣還是不賣,拉拉是非常之患得患失了。
  雖然陳豐有陳豐的見解,但是朗鹹平有朗鹹平的說法,謝國忠又有謝國忠的觀點,而他們又都顯得非常牛氣。拉拉決定抓緊研究一下巴菲特和社保基金在幹什麽,她覺著自己如果要在股市中分享黃金十年的盛宴,總不能永遠不自己拿主意。
  從大學畢業起,杜拉拉就一直靠打工為生。她靠工資給自己買下了一套房子,靠升職坐進了經理辦公室。
  像杜拉拉這樣的倔驢,當別人靠技術或者感覺炒股,她在靠理想和信仰打工,即使股票帶給她豐厚的利潤,她一時半會兒還是改不了自己的思維模式。
  因此,股票導致的喜悅和惶恐,沒能成為杜拉拉生活的主流情緒,當她接到獵頭電話的時候,這一點就尤其清楚明白了。
  獵頭告訴拉拉,結果出來了,中信那家和開發區那家的麵試,她都FAIL了。
  歐洲佬不要她,美國佬也不要她。
  ……
  陳豐處理完郵件,已經晚上八點多了,見拉拉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他踱過去,站在門邊問:“吃飯了沒有?”
  拉拉從文件中抬起頭來懶洋洋地搖搖頭。陳豐說:“走吧,我請客。”拉拉懨懨地說:“沒胃口。”陳豐又提議道:“那去喝一杯?”拉拉想了想說:“好吧。”
  拉拉站在寫字樓的正門前,不一會兒陳豐把車開過來,接了她上車。陳豐說:“想去哪裏?”拉拉信口道:“就‘1920’吧。”
  兩人走進“1920”,服務生引著他們上了二樓。由陳豐挑了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陳豐問拉拉喝什麽,拉拉說百利甜酒,陳豐給自己要了喜力,因為兩人都還沒有吃晚飯,又點了幾樣吃食。
  他們的座位離歌台不遠,可以看清歌手是一個老年白人,六十開外的年紀,身形矮小,背也有點駝了。辨不清顏色的鴨舌帽下麵,露出他已經灰白了的兩鬢。看上去,這是個飽經風霜而生計艱難的老實人,露出老年人的無助和老態,全然沒有李斯特們的腰直背挺紅光滿麵。他自己彈奏著電子風琴,一麵把嘴湊到麥克風邊唱著,他唱的多為一些經典的英文老歌,瘦小的身軀隨著音樂節拍慢慢地搖晃著,完全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裏。
  兩人欣賞了一會兒,拉拉忽然說:“這歌手很老實。”
  陳豐笑道:“何以見得?”
  拉拉說:“你看,他一首接一首地唱,一點都不偷懶。而且,每首都唱得很用心。”
  陳豐讚同說:“那倒是。這些人應該是真的喜歡音樂。”
  拉拉說:“你估計他是哪國人?”
  陳豐觀察了一下說:“英語應該是他的母語,可是我聽不出他的口音。歐洲人居多。”
  拉拉點點頭說:“我也覺得不是美國人。他身上那種沒落而源遠流長的味道,不像美國人。美國是個幾乎談不上曆史的國家。”
  拉拉要求道:“陳豐,咱們請他喝一杯吧?”
  陳豐笑了,在廣州這樣平民化的實在的城市,隻有拉拉才會有這樣小資的想法,他說“好”,一麵招過服務生。拉拉朝歌台努了努下巴,問服務生:“老先生喜歡喝什麽你知道嗎?”
  服務生詫異地朝歌台看了看,說:“朗姆酒。”
  拉拉叮囑說:“好,那就一杯朗姆酒,我們請客。請轉告他,我很喜歡他的歌。”
  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問服務生:“你會說英文嗎?”
  服務生微笑道:“他能聽懂簡單的中文。”
  一曲終了,服務生送過去一杯朗姆酒,和老人說了一句什麽,老人往拉拉他們這桌望過來,眼神對上的時候,他咧嘴展開笑顏,很有禮貌地舉杯致謝。
  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唱那首經典的RIGHT HERE WAITING
  Oceans apart,day after day,
  遠隔重洋,日複一日
  and I slowly go insane.
  我慢慢地變得要失常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
  電話裏傳來你的聲音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但這不能停止我的悲傷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如果再也不能與你相見
  How can we say forever?
  又怎能說我們到永遠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
  無論你在何地,無論你做何事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Whatever it takes,
  不管怎麽樣
  Or how my heart breaks,
  不管我多哀傷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I took for granted all the times,
  我一直認為
  That I thought would last somehow.
  你我會情長誼久
  I hear the laughter,
  我聽見你的笑聲
  I taste the tear,
  我品嚐眼淚
  But I can’t get near you now.
  但此刻不能接近你
  Oh,can’t you see it,baby,
  哦,寶貝,難道你不懂
  You’ve got me going crazy?
  你已使我發瘋?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
  無論你在何地,無論你做何事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Whatever it takes,
  不管怎麽樣
  Or how my heart breaks,
  不管我多哀傷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1 wonder,
  我試問
  How we can survive this romance,
  我們如何熬過這浪漫情
  But in the end,
  但到最後
  If I'm with you.
  如果我與你同在
  I'll take the chance.
  我要抓住這個機會
  Oh,can't you see,baby,
  哦,寶貝,難道你不懂
  You’ve got me going crazy?
  你已使我發瘋?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
  無論你在何地,無論你做何事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Whatever it takes,
  不管怎麽樣
  Or how my heart breaks,
  不管我多哀傷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我就在這裏等候你
  Waiting for you.
  等候你
  別看這歌手身形單薄,卻是個男低音,他的音質有點嘶啞,很是性感,大約隻有像他那樣曆經了人世滄桑的人,才能如此充分地理解和演繹歌中的一往情深與傷感。
  陳豐幾杯啤酒下肚,一抬頭,猛然發現音樂聲中,拉拉低垂著的眼中含著一絲淚光,她沉默地望著桌麵,淚珠在她的睫毛邊令人擔心地顫動。
  陳豐吃了一驚,連忙隔著桌子關切地輕聲問道:“你怎麽了拉拉?”
  他這一問,拉拉的眼淚差點滾落下來,她努力克製著自己,半晌才輕聲說:“我快崩潰了,陳豐。壓力太大,我受不了了!”極度的軟弱和疲憊從她控製不住顫抖的聲音中泄露出來,霧氣一樣似有似無的飄忽在她的臉旁。
  陳豐一聽不對,慌忙起身挪到拉拉邊上坐下,發現她的身子正像一片風中的落葉,在簌簌地顫抖著,陳豐猶豫了一下,伸出一隻手輕輕拍著拉拉微微聳動的肩膀,一麵寬慰說:“拉拉,我能理解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失落?特別茫然?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不要太苛求自己。”
  拉拉忍著哽噎,慢慢地說:“陳豐,我就是覺著吧,自己特別失敗。我好想有個人能幫我一把,真的!我太累了!而且我沒有人能說說心裏話。”
  拉拉淚眼迷蒙的樣子,令陳豐心中大為不忍,他一邊遞過紙巾,一邊說:“拉拉,我明白。你如果想說,可以信任我,我隨時都在。”
  拉拉聽他說“隨時”,慢慢地搖了搖頭,一個要好的同事而已,上哪裏去給你提供“隨時”的便利。
  陳豐不知道她在針對什麽搖頭,就保證說:“你知道的,我別的優點不敢說,嘴向來很嚴。”
  拉拉輕輕地點了點頭。陳豐感到拉拉身上那股認準目標就百折不撓直奔而去的勁頭似乎給抽空了,剩下的隻有她的無助和灰心。他鼓勵說:“別灰心,拉拉。我覺著你一定能行。你是個很有毅力的人,你要是想做成一件事情,就會不怕任何困難去做到底。而且,你有一顆追求公正的心,你幫助過很多人,至少在南區,大家都尊敬你。我們需要你。”
  拉拉還是沒有說話,她生怕自己一張嘴,就會忍不住失聲痛哭。拉拉努力克製著自己,好不容易情緒平穩了一些,她幽幽地說:“算了吧,我就是個笑話,一個笑話有什麽值得尊敬的。地球離了誰還不照樣轉呀。”
  陳豐開導她說:“拉拉,你很聰明,可就是心思太重了——你要放鬆一些。你看我,我就很樂觀,對吧?”
  拉拉失神地“嗯”了一聲。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陳豐問拉拉:“你的萬科沒有賣掉吧?我看萬科這幾個月漲得挺好,K線很陡,都快要直立起來了。”
  拉拉聽了陳豐提到“萬科”,雖然談不上轉悲為喜,情緒還是明顯好了一些,她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道:“沒動,一直留著。”
  陳豐說:“就是呀,那不是挺好的。成功有很多途徑,不見得非要不斷升職。”
  拉拉輕輕點了一下下巴,這個動作是那麽的小,以至於陳豐都沒有察覺。
  陳豐觀察了一下拉拉的反應,又建議說:“拉拉,依我看,你得先解決失眠的問題,最近你氣色可是不太好。這人要是睡不好,記憶就會下降,反應也會慢幾拍——隻要睡好了,就有信心了。要不,你休幾天年假吧?”
  拉拉的眼淚已經收得差不多了,她的聲音恢複了平靜說:“沒事了。來,喝酒。”
  陳豐有些擔心,告誡說:“你想啥呢?別想著跳槽呀!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跟你說,大公司都差不多的,跳來跳去沒啥意思。你在DB都快八年了,放棄工齡的話太可惜了,補充養老金,房貼,工齡獎,那麽多福利都是和工齡掛鉤的。”
  拉拉拍拍他的手背,笑道:“放心,我知道。”
  但是陳豐能感覺到拉拉似乎鐵了心要幹點什麽,他看著拉拉的眼睛憂心忡忡地說:“我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似乎我又要被拋棄了。”
  拉拉咧嘴一笑說:“沒有的事,你別胡亂猜疑。”
  陳豐歎氣說:“好吧,你不想說,我就不會問的。”
  拉拉突然說:“我知道,就像你不問關於王偉的事。”
  陳豐無辜而鎮定地反問道:“關於王偉的什麽事?”
  拉拉說:“陳豐,你什麽都好,就是這點不好,不直率。但我確實非常感謝你一直什麽都不問。”
  陳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我真的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麽。”
  拉拉笑道:“好吧,男人就是頑固,就算你‘真的不知道’吧。”
  陳豐說:“哎,不是,什麽叫‘就算’呀。”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發急。
  拉拉不理會他,笑著低頭看看手表說:“我們準備走吧,不早了。”
  陳豐伸手做了個手勢招呼人買單,一麵對拉拉說:“回頭我先去把車開過來,等我打你手機,你就下樓到門口上車。”
  拉拉關心地問他:“你喝了酒,還能開車嗎?”
  陳豐說:“這麽幾杯啤酒不礙事兒,我心裏有數。”
  服務生過來說POST機聯線不上,是否能現金買單,陳豐掏出錢包,點錢給人家。
  服務生接過去一張一張地小心看過,然後抽出其中兩張十元票還給陳豐,禮貌地要求道:“先生,能否麻煩您給換一下?”
  陳豐詫異地問:“為什麽?”
  拉拉在一旁猜到幾分,隨手接過服務生手中的鈔票察看,一邊說:“假鈔吧?”
  陳豐愣了一下,另外拿出兩張十元給服務生。服務生接過去一摸,說:“先生,麻煩您再給換兩張吧。”
  拉拉說:“得,還是假的。”
  陳豐不講話,馬上又給人家換了兩張,期待地看著服務生的反應。服務生接過去摸了摸,彬彬有禮地說:“先生,您怎麽這麽多假鈔?”
  拉拉哈哈笑了起來,一麵從自己錢包裏拿了兩張十元遞給服務生,一麵對陳豐說:“幸虧你是和我在一起,我一看就是好人。不然人家報警了。”
  服務生很專業地微笑著說:“這位先生一看就是好人。八成是讓人給騙了。”
  拉拉忍住笑,一本正經地問陳豐:“說真的,你哪裏搞來這麽多假鈔?”
  陳豐不信,把幾張假鈔翻來覆去地研究著,他鬱悶地說:“TMD,前天晚上從上海回來,航班十一點多才到,我從機場打的回家,出租車司機找的。車費130多元,我給了司機兩張一百的,他找了我六張十元,我覺著人家那麽晚拉客挺不容易的,還自作多情地和他說零頭不用找了,這個沒良心的家夥!當時太晚了,出租車裏的燈光又很昏暗,我就沒有細看。”
  拉拉點頭說:“嗯,主要你不坐出租已多年。”
  陳豐說:“出租還是坐的,不過確實坐得不多,一般也就機場來回的時候坐坐。”
  拉拉說:“一個人坐在這裏等也無聊,我還是和你一起去取車吧。”
  兩人起身,拿上包和外套,一起下樓。他們走出“l920”不多遠,迎麵兩個賣花的小孩圍上來一迭聲地胡亂糾纏道:“先生,買把玫瑰花送給這位小姐吧,你看她多漂亮!”
  兩人不理睬,加快腳步朝前走,不料其中一個小孩用髒兮兮的手猛地抓住拉拉米白色的大羊毛圍巾,另一個幹脆蹲下身去抱住拉拉的腿,拉拉嚇了一跳,尖叫了一聲“陳豐!”一麵自己掙了兩下,沒想到抓圍巾那孩子的胳膊還有幾分小蠻力,一時沒掙脫。陳豐忙回身撥開小孩的手,護著拉拉快步走開。
  說來也巧,邱傑克這晚恰好和王偉一起也在長堤附近一家酒吧應酬,他和王偉分手後,自己一個人沿著珠江邊散步。本來,邱傑克在夜色中不曾留意周圍,猛然聽到前麵拉拉叫陳豐那一嗓子,他愣了一下,一抬頭,正看到陳豐拽開花童,然後一手護在拉拉背後,擁著拉拉快步走開。珠江上的夜風吹拂過邱傑克的臉頰,他若有所思地站住了。
  ……
  王偉要回北京了,邱傑克去酒店送他。王偉把他引進房間,兩人聊了幾句,王偉很快就發現邱傑克今天有點心不在焉,似乎有心事的樣子,就笑著問他:
  “你怎麽了,幹嗎欲言又止呀?”
  邱傑克搖搖頭說:“沒什麽。”
  王偉笑了笑說:“好吧,等你想講的時候再講好了。”
  邱傑克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把掂量了兩天的話說了出來:“王偉,前天晚上和你分手後,我看到杜拉拉了。”
  王偉正收拾文件,愣了一下,手上不由自主地就停住了,一年多了,沒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過“杜拉拉”這三個字,他背對著邱傑克平靜地說:“哦,她還好嗎?”
  邱傑克謹慎地說:“隔著幾步遠,我沒和她打招呼,她正跟陳豐在一起。”
  王偉沒再說什麽。
  邱傑克解釋說:“估計他們當時剛從‘1920’喝了酒出來。幾個小孩糾纏他們買花,後來陳豐陪著她走了。我隻是瞧見了他們的背影。”
  王偉“嗯”了一聲不表態。
  邱傑克提醒說:“王偉,大公司的人一般都還比較好,陳豐的人品我也信得過,可是他畢竟是有家有口的男人,拉拉和他走得太近乎不好吧。”
  王偉不愛聽了,他轉過身來告誡說:“傑克,別亂講人家是非呀,他倆在工作上一直合作得挺好的。虧你還是做銷售的,人家不過一起喝一杯能讓你想那麽多。你就沒請杜拉拉喝一杯的時候?”
  邱傑克笑道:“你看,我一試就試出你來了。你還是護著她的。”
  王偉笑笑,繼續收拾行李。
  邱傑克勸說道:“我看拉拉挺好。別人看不出來,我還不知道嗎,你心裏一直惦記著她。為什麽到了廣州也不和人家吃個飯呢?”
  王偉不喜不怒地說:“我惦記誰呀?我不想再和DB的人打交道。你不也一樣嗎?”
  邱傑克不以為然道:“我隻是不想再和DB這家公司打交道,DB的同事多半還是不錯的人。再說,杜拉拉又不會永遠是DB的人。”
  王偉不說話,邱傑克很想追問他到底怎麽想的,可王偉不是那種你能追問他私事的人,哪怕關係再密切也不行。他隻好說:“你自己考慮吧,可是我看你這一年多就沒有真正開心過。總讓人覺得你丟了什麽似的。”
  王偉拍了拍他的肩膀誠懇地說:“謝謝你的關心。現在我隻想著怎麽把咱們這個公司辦好,暫且沒有精力考慮別的事情。人這一輩子,不是總有好運氣等著你的。傑克,我們一定要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
  邱傑克歎了一口氣道:“順便告訴你一下,聽張凱說,拉拉最近壓力很大,DB搞薪酬寬帶製,拉拉現在的老板曲絡繹不太重視她,她被定在經理級別的最低一級,比別的HR經理足足要低兩個層級。這要是低一級還好說,低了兩級,心裏能是啥滋味?要不是南區的幾位大區經理都和她關係不錯,我看她會很尷尬的。”
  王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知道在想什麽。邱傑克批評道:“王偉你這個溝通方式真的不行。拉拉也是頭著名的倔驢。你倆EQ都太低了。‘愛’要說出來,你就不能說出來嗎!”邱傑克是個急性子,他越說越替兩人著急上火,雙手不由得使勁在胸前比劃著往外掏的動作。
  王偉被他逗笑了:“什麽愛不愛的,你好意思說,我還不好意思聽。這雞皮疙瘩都掉了人家一地毯了。當初你進檢察院,難為拉拉竄上跳下地想撈你,她真是沒白操心,看來她還是比我會做人。”
  邱傑克不爽地轉過身去看電視,不搭理王偉了,電視上正在播放湯姆斯杯羽毛球賽,王偉跟著看了一下說:“中國現在真是越來越像大國了。”
  邱傑克奇怪地問:“怎麽,你覺得中國以前不像大國嗎?”
  王偉解釋說:“我的意思是中國越來越有大國風範了,因為中國越來越寬容了,你看體育比賽,輸了就輸了,不像以前,羽毛球這樣的比賽要是丟了冠軍,光檢討就夠你做的。”
  ……
  王偉回到北京的時候,聖誕就要到了。他一邊開著車,一邊老想著邱傑克的一句話,“杜拉拉又不會永遠是DB的人”。
  王偉把收音機的調頻調到音樂台,蔡依林和陶喆正在對唱《今天你要嫁給我》:
  每一首情歌都會勾起回憶,想當年我是怎麽認識你。
  冬天的憂傷結束秋天的孤單,微風吹來苦辣的思念。
  鳥兒的高歌唱著不要別離,此刻我多麽想要擁抱你……
  聽我說,手牽手,我們一起走,過著安定的生活……
  王偉決定,如果拉拉真的下決心離開DB了,他就去看看她。
  “看看總可以吧”,他在心裏輕輕地說。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