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姬流觴:無處安放的婚姻

(2009-05-22 17:38:08) 下一個

  原名:之子於歸
  序曲
  談笑回頭看看自己的小車,虎頭虎腦的黃色小雨燕幾乎要淹沒在鋪天蓋地的雪花裏。來北京這麽久了,還沒見過這麽大的雪。山區和京城果然不一樣。
  “你這裏有沒有招待所?這麽大的雪我開不回去。”腦子裏空空的,談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雪花上,忽視事件的前因後果。
  麵前有幾顆金星閃爍,綠色在雪幕中分外顯眼:“誰讓你這個時候來了!”那人有些激動——憤怒的激動。
  “下雪,我開不回去。附近有住的地方麽?”談笑繼續陳述事實,好像不知道對麵有人火冒三丈。
  “你來到這麽突然,我什麽準備都沒有,能住哪裏?!添亂!胡鬧!”陸楓的臉漲的通紅。
  連裏一堆爛事兒。他從軍校畢業過來,兢兢業業的工作了這麽些年,能不能更上一層樓,就看今年。但是,不知道哪根高香沒燒好,竟然碰上個愣主——趁著風雪逃跑了!為了找他,連裏已經熬了一個通宵了,談笑又在這個節骨眼不期而至,陸楓覺得頭都大了,“算了,你先住我那兒吧。”
  所謂“他那兒”,也算不得一個正經的住處。
  陸楓下到連隊,一門心思撲在訓練上,沒有要宿舍。自己一個人也沒覺得不方便,一直住在辦公室旁邊一個很小的房間裏。一張單人床,被戰友們私下裏稱為“小龍女的繩床”。如果談笑住在那裏,他隻能換個地方。不是不能擠在一起,是怕擠壞了床,毀壞公物。不過,陸楓暗忖,誰知道今晚能不能睡覺!即使順利的把那個逃兵追回來,如何控製老兵的情緒還是個問題,在這個節骨眼,可不能出任何岔子。
  談笑點點頭,好像沒有注意到陸楓的不耐煩,隻是為解決了住處鬆了口氣。
  陸楓掃了她一眼,那副水波不興的樣子讓他的火氣更大!
  把車開進大院,有些窗口偶爾會冒出一兩張年輕的臉,閃一下就縮回去。
  談笑裹緊大衣,從後備箱裏提著陸楓媽媽帶給他的東西,上了三樓。
  小屋很小,談笑把東西遞給陸楓。陸楓端著一個臉盆進來,裏麵放了些水:“晚上你先用這個吧,樓裏沒有女廁。明天路況好些了,我再帶你去招待所。”
  談笑還是麵無表情,裹著大衣坐在床邊。
  陸楓放下盆子,一時找不到話。搓了搓手說:“我還是有事,你自己收拾吧。”
  談笑點點頭,沉默著。
  陸楓也察覺自己的態度有問題,可又不知道該怎麽彌補,深深吸了口氣。想起那些煩心事,忍不住歎氣,掉頭就走。
  安置好談笑,外麵風雪似乎有些小了。陸楓坐在辦公室裏,指導員趙伯洲正在翻解放軍日報。其實趙伯洲也很想知道陸楓家親屬來的事,隻是礙著斯文,不好開口。那些“沒大沒小”的排長、班長們都忙著安撫自己的部下,一時半會兒,屋裏到顯得有些冷清。
  趙伯洲看出來陸楓心情不好,想了想說:“老陸,沒什麽大不了的。這不是追回來了嘛!我想,上邊應該不會過問。畢竟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太嚴了也要考慮影響。”
  陸楓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趙伯洲歎口氣,“現在的小孩兒啊,太嬌慣。稍微受點苦就要死要活的。你說,這再難受有死難受嗎?唉,不能打不能罵,思想工作還得做。可是,你說一句他有一百句在等著你。唉!難啊!”趙伯洲連著歎了兩口氣,最後用搖頭結束了他的感慨。
  他似乎忘了,陸楓也是家裏的獨子,也曾經破壞校規差點被勸退。但是現在的陸楓,早就不是當年。人們也很輕易的忘記了過去。而陸楓,對趙伯洲的感慨早就習以為常。
  其實,論外表,陸楓比趙伯洲還像政工幹部。胡子永遠剃得趣青,領子永遠扣得周正,連頭發都是數年如一的發型。年紀輕輕,嘴角已經有了深深的法令線,足見平日某種動作做的有些過多。
  幹部們私下議論,連長是不愛說話,要是真的嘮叨起來,可比指導員能多了。有一回陸楓喝多了,天文地理,古往今來,從原始社會的狩獵,到將來的星球大戰,整整說了一個晚上。把那些一起喝酒的沒醉的聽精神了,醉了的醒了繼續聽。可惜,陸楓說著說著自己給說醒了,打那兒以後,就再也沒多喝過。即使是自己的喜酒,也是點到為止。
  現在,他的腦子還不能說停就停。
  他想回去看看談笑,至少照顧一下女人的情緒。他告訴自己,好男不和女鬥。女人天生就是給男人添麻煩的,他應該有風度把這個包袱背起來。可是趙伯洲的話又把他的思緒引到逃跑的新兵上,想起前路未卜,就懶得再理談笑。
  自己的老婆,還能跑了不成?!
  他已經26了,在軍校是優秀學生,在部隊是優秀排長,優秀連長,可是,作為男人,他也許還算不上優秀。如果以一個人的戀愛經曆來衡量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成熟度,那陸楓可能連及格也不夠。
  他的夢想就是當兵,當好兵,當元帥。他的青春期,全部“躁動”在對戰爭和將帥如饑似渴的探索中,竟然絲毫沒有注意本來應該關注的對象——女生!
  如果不是那次相親,如果那次相親的對象不是談笑,一切都會不一樣……
  談笑很快安頓好自己。躺在床上,聽著雪花簌簌飄落的聲音,右手拇指扣在左手手腕上,數著脈搏跳動的頻率。
  一二三……這是對付失眠很好的辦法,在母親走後的日夜裏,這個法子幫她走出陰霾,但是今夜,卻不管用了。
  她知道什麽東西最管用。但是,如果她可以放肆,就必須承受明天被人發現的尷尬。而且,她不願意為一個——男人——用這種方法。然而,還沒來得及衡量,眼淚已經噴湧而出。心中似乎有兩個小人,一個已經暈倒在地,另一個隻能無奈的歎氣。有什麽麽尷尬難堪,明天再說吧。
  今夜,且放肆一把!
  談笑放棄的捂住臉。
  說不清什麽原因,或者是根本不願意去探究問題的根源,隻是在這個時刻,所有的記憶片段在兜兜轉轉了無數個流年之後,終於集中到某個軌道上突然來襲,猝不及防,便悲從中來,不由得潸然淚下,或許未見有多少可觸的痛楚,隻是那麽難過,無法自持……
  深淵中,談笑看見母親的臉,一樣的潸然。
  難道,這便是女人的結局?
  談笑坐起身,打開窗簾,推開窗戶,冷風撲麵而來,夾著雪花,冰涼沁骨,這才是她熟悉的感覺。世事當應如此!
  就像三年前,那樣的的大雪天,鵝毛大雪覆住故宮角樓的重簷琉瓦。她開著車走在最喜歡的景山前街上,並不知道即將見麵的男人會帶給她怎樣的一個轉身……
  
  第1章 相親
  三年前。
  京城很幹,水分越來越少。即使預報有雪,多半是安撫人心,平息幹旱的謠言。
  談笑關上加濕器,看著外麵昏黃的天空,伸手關上顯示屏。
  “談笑,這麽早就走了?”
  “嗯,有點事。”
  “後天你就出差了,利上公司的年度審計文件看的的怎麽樣了?”
  “明天晚上mail給你。”
  “好的,節日快樂!”
  同事笑眯眯的送上祝福,又埋頭工作了。
  即使是過節,在這些人看來也不過是一個稍長一點的假期,還有可能過不上。
  談笑大學畢業時拿到資格,實習期滿後轉到了另外一家律所。雖然底薪不高,但是這家律所的老板是法律界的資深人士,案源很多。談笑覺得自己能做這裏的辦案律師對今後的發展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心裏很滿意,工作也格外賣力。
  但是除了工作,還有別的——比如說生活。
  今天是相親,地點在複興門附近。談笑用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輛黃色的小雨燕,虎頭虎腦的外表看起來非常有精神。同事們都說這輛車和她的外形不太相符,不過既然個人喜歡也就顧不得那麽多了。她的好友那嬌倩說的一針見血:便宜!
  真是便宜。
  這輛車是二手車,談笑以前所裏的一個同事要換大車,這個沒開兩年的舊車降價太快,賣不出手。談笑以略高於二手車市場價的價格買回來,貌似吃些虧。但是這個同事是個非常細心的人,車保養的和新車差不多,也沒跑多少公裏。比起到二手車市場買一輛不知底細的車,還不如稍貴一些買知根知底的。雙方皆大歡喜。談笑更是把這件事當成某種吉兆,時不時的拿出來證明自己的運氣。
  京城冬天的下午六點,路上少了昔日車水馬龍的景象,露出古都特有的肅穆蕭殺。明天是元旦,公休一日。後天出差,二月份過年,談笑想著行事曆,車已行過長安街。
  談笑駕車轉入立交橋輔路,暫時脫離工作的腦子突然冒出四個字——“之子於歸”。
  這是上午和所裏一個女律師聊天時提到的詞。那個女律師早年法科畢業,曾經是國家財政部的官員,退休不想休息又拿了資格證出來當律師,老公辦了一個企業,唯一的女兒明年考大學,今天的相親對象就是她介紹的。
  她說“之”是“這”,“子”指“女子”,“於歸”就是“出嫁”。古人認為女子隻有嫁到夫家才算真正回家——“歸”了。
  談笑聽後莞爾,難怪古代的女子都受男人欺負!若是男人娶到老婆也叫“歸”,恐怕這世上拚命爭取的就是男權了。
  鄭律師看出談笑對婚姻有點別扭,不知道她身上發生過什麽事,隻好泛泛的說:“這人哪,到什麽年齡做什麽事兒。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孩子就生孩子。別排斥,你們現在年輕,總覺得有時間有精力,可是時間精力這東西消耗的最快,還沒注意的時候就用完了。你看,我現在雖然身材沒你好,皮相沒你年輕,可是跟同齡人比起來也不算難看。這魅力……嗬嗬,還是有的,不耽誤!告訴你一個秘訣,有了它,這輩子你都不會受欺負。”
  談笑不知道誰能欺負自己,但是還是睜大眼睛聽著。
  鄭律師說:“獨立。有了這倆字,就等於孫猴子進了煉丹爐,煉出火眼金睛,還沒被燒死。”
  談笑啞然失笑,這不是老生常談嗎?至少對她而言是這樣的。從母親身上,她已經看出獨立對於女人而言有多麽的重要。重要到可以不要男人,不要孩子,不要家庭,也不能不要獨立。而婚姻……如果為了獨立,那麽愛情也不是必要條件了。
  談笑討厭動不動說愛的女人,更不願意看見為愛犧牲一切的人。那是她心底的一個黑洞,一旦打開,所有的快樂就像一道暗淡的光線,倏地一下子被吸進去無影無蹤……
  相親的地點在翠微大廈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裏麵不大,裝修也一般。談笑把額前的劉海向耳後抿了抿,黑色的頭發齊齊的垂在白襯衫的硬領上麵,發尾微微內扣,利落而不失溫文。進門解開大衣的扣子,轉頭看向約好的桌子,在那裏,已經坐著一個軍人。
  陸楓習慣性的提前趕到約會地點。熟悉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甚至包括價位,估量了一下自己的荷包。
  談笑是那種存在就不能讓人忽視的人,似乎她周身總是環繞著一種氣場,壓著別人,壓著環境,壓著目光。
  陸楓不著痕跡的審視談笑,這個女人掛著明顯的黑眼圈,看起來非常疲憊,甚至不像二十多歲的人。眉目疏朗,說不上驚豔,仔細看卻是耐看。陸楓總覺得談笑的眉眼間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那雙眼睛空靈的好像什麽都看透,時不時挑起的嘴角好像在嘲笑所有人。但是這種嘲笑卻讓人無法感覺到惡意。隻是告訴你:別耍花樣,你不覺得很累嗎?
  可是,看她舉手投足舉止應對,卻彬彬有禮,又高高在上。女人到了這種境界,隻能選“女強人”這個詞;或者用指導員常用的一個字來描述—— “做”(zuo 一聲)。拿著捏著,好像心裏藏了千百個念頭,嘴角一動就是數不盡的妖魔鬼怪要冒出來!
  不過,談笑抿起頭發的時候,陸楓也在看她。一隻小巧圓潤的耳朵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一種雄性動物的視線抓住了。
  陸楓一直認為男人和女人的結合動物性原因高於社會性原因,愛情隻是女人閑著沒事拿來玩兒的。對於男人來說,活塞運動本身的意義應該高於其對象的選擇性,所以才會有異性戀、同性戀、自慰等等。反正萬變不離其“宗”,不過是從往複循環中獲得肉體的快感。他也實踐過,甚至覺得若是這就是全部的根本,結婚簡直是件太浪費時間和生命的事情。
  但是,人不能不結婚。到年紀了不結婚,就會被視作怪物。
  陸楓覺得一定要用最短的時間解決這個問題。
  正好元旦探親時,老媽的朋友的朋友說他們外聘的一個顧問如何如何好,一定要見見。
  戰友裏麵相親成功的不在少數,作為一種經過驗證的有效方式,陸楓並不排斥,關鍵是是相親的對象如何。最好能像隆美爾的妻子,或者巴頓的妻子也行。在他心裏,唯一的浪漫可能就是巴頓寫給妻子的情書,裏麵充斥著對戰場的向往和躁動。巴頓熱情的向年輕羞澀的未婚妻解說康伯雷的戰鬥,詳細的說明坦克的效能。
  陸楓崇拜兩個人——隆美爾和巴頓。因此,他認為自己的妻子,就是那種可以坐在旁邊,安靜的聽自己談論戰爭坦克飛機導彈的女人。
  談笑不是比阿特麗思。
  她是那種都市裏的女孩,心裏藏著千千結,外麵穿著厚厚的盔甲,刀槍不入,還能無情的還擊。第一眼,陸楓就覺得她是一把精巧的勃朗寧手槍。
  談笑打量著陸楓。
  那是個軍人,所以具有軍人的一切外在特征:軍裝,筆直的坐姿,嚴肅的表情,還有白瓷杯邊突兀的黑手,以及修剪整齊的指甲。談笑想起關於軍婚的種種規定,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軍人,意味著什麽?
  穩定的夫妻關係;聚少離多的日子;差強人意的社會地位……應該夠了吧?尤其是“聚少離多”,談笑覺得很滿意。
  談笑見陸楓不開口,便道:“我是談笑,談天說地的談,笑話的笑。講笑話的意思。”說完,她習慣性的笑了一下。就像與客戶見麵,這些笑容已經成了習慣。
  陸楓低下頭,他沒想過自己要找一個“白骨精”。雖然麵前這個女人挺吸引人的,但是她能忍受軍人妻子的日子嗎?這種女孩子,終日應酬燈紅酒綠,能耐得住寂寞嗎?陸楓越想越覺得不可能。什麽阿特麗思,在中國,能找到老婆就不錯了!
  唉!陸楓心裏歎口氣,沒有想繼續深交下去,連提問都覺得浪費時間。
  “能問下您平時都做什麽嗎?”談笑打開僵局。
  陸楓坐直身子,簡單地說:“訓練。”
  “一直嗎?”
  “每天。”
  “那今天呢?”
  “探親。”
  “所以您不是每天,對吧?”談笑抬起頭,鵝蛋般的臉上掛滿了笑意,“別介意,開個玩笑。我也是每天工作,但是今天相親,所以也不是每天工作。”
  談笑用同樣的邏輯調侃了一下自己,有些冷的笑話,需要對方配合暖場。
  陸楓初聽談笑的推論,尷尬之餘覺得有些惱火。粗粗的眉毛一碰,一股火氣呼啦啦的掃出來。偏這時,談笑又道了歉,那火氣就顯得有些沒道理。陸楓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笑了一下試圖緩和局麵,抬頭正好遇見談笑笑意盈盈的眼睛。不經意間,一絲婉媚如絲流瀉,纏住陸楓的目光。
  談笑心裏打著算盤,嘴上開始不停的問。也許是職業習慣,她沒太考慮陸楓的感受。
  “您探親時候多嗎?”
  “不多,這麽多年除了畢業那次,這是第一次探親。”
  “那您有沒有轉業計劃?對不起,這樣問可能不合適。不過我想知道您對未來有什麽規劃?”
  陸楓已經覺察些許的被動,莫名其妙的就想扳回一些。方正也沒指望兩人有什麽發展,陸楓詭異的看了一眼談笑說:“我打算就是喂豬,也要在部隊裏呆一輩子!”
  “嗬嗬!”談笑捂著嘴幹笑了兩聲,臉上應景兒的露出些許尷尬,“嗯,明白,革命事業嘛!現在能這麽奉獻的人不多了。那你父母怎麽看?”
  “他們很支持!”陸楓更尷尬了。談笑似乎沒有他預想的那種情緒,好像他就應該喂豬似的,好像他就是個喂豬的,而且看起來談笑也沒把他想成幹別的——喂豬的!
  陸楓無比沮喪,不知道這個女人在想什麽!
  談笑以為陸楓不耐煩了,伸出手指比劃了一個一字:“最後一個問題,您的身體——我是說生理——沒什麽問題吧?”
  轟!不知道是羞得,還是氣的,陸楓雙手啪的摁在桌子上。使勁壓了壓才沒有站起來,臉上一片飛紅——應該是純黑!
  談笑無辜的解釋道:“既然是相親,總要了解清楚。這些問題遲早要麵對,問的直接些,但有助於提高效率,希望您能理解。況且——”談笑看看自己的表,“我的時間——一樣有限!”
  陸楓幾乎是從牙縫裏憋出來的話:“我們……不可能麵對這個問題!”這太傷麵子了,要是每次相親女方都問這個問題,他還怎麽做人!
  談笑道:“是嗎?你的意思是,我們不可能發展到麵對這個問題;還是您的身體不適合結婚生子?”
  “我對你沒興趣!”陸楓低低的吼出來。這個女人極其無禮,他也沒必要保持麵子。
  談笑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黑色皮夾子,銀色金屬的扣子輕輕一按,裏麵是一打整齊的名片。食指和中指拈出來一張,遞到陸楓麵前說:“我對你有興趣。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通了,隨時和我聯係。”
  陸楓的臉有那麽一瞬有些發白,然後就是更黑。麵前這個女人欠揍,但是他從不打女人,真的不打女人。陸楓攥緊拳頭,藏在桌子底下,一聲不吭的壓著火。他準備稍稍平息一下再走,省的破了自己的規矩。
  談笑宛若不知,繼續說:“我直說吧。如果你不需要一個愛你愛的死去活來的女人做老婆,而隻是需要一個老婆,我想我可以做好。當然,作為丈夫這個職業也需要你有所付出。第一、我們自己單獨住,但是我會帶你照顧你的父母;第二、我的工作非常忙,不可能三天兩頭找你或聯係你,希望你不要在這方麵強求我;第三、我希望你能永久獻身部隊,我不需要隨軍。這些條件歸結起來隻是一點:結婚,但是保持彼此獨立性,互不打擾。當然,我會在必要的時候去探望你,略盡夫妻之責。還有,如果您以為這個條件讓您可以沾些什麽便宜的話,麻煩您仔細看看我的名片。作為法律從業人員,我會盡量使用我的權利。”
  陸楓目瞪口呆,是他離開社會太久,還是這個女人不屬於社會?
  談笑沒有給他太多的時間反應,站起身道:“你考慮一下,後天我要出差,麻煩您盡早回信。從鄭律師的介紹來看,我覺得您也是位理性的人。個人覺得,這件事,對我們都劃算!”

  第2章 進展
  陸楓拿著談笑的名片,心想: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女子?
  陸楓的眼力是百米穿楊的水平,從談笑手裏接過名片的時候,敏銳的發現她的手似乎在抖。一掃眼的功夫,他就明白眼前這個女子也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強裝鎮定。不過,愈是這樣,反到吸引了陸楓的好奇。就像貓和狗相遇,貓兒怕得要死的,卻要齜牙咧嘴炸毛嘶吼要把狗狗吃似的。要是狗狗動一下,那小東西立刻就會嗷的一聲,撒丫子跑遠了。有的狗狗膽子小,會被貓貓嚇跑;有的狗狗經驗豐富,上去就把貓貓摁倒;有的狗狗膽子大經驗少好奇心還挺強,就會磨磨唧唧的圍著貓貓轉,這個時候就該貓貓抓狂了。
  陸楓就是最後那種小狗,談笑從不覺得自己像貓。不過在這件事情上,對婚姻的恐懼已經和對男性的恐懼同一了,所以張牙舞爪甚至弄出這麽個條件——嚇唬別人給自己壯膽——並不意外。或者,她一直如此張牙舞爪。嚇唬別人也嚇唬自己?
  看穿了談笑,陸楓覺得有些可笑,基於人類最基本的邪惡因子,陸楓並沒有上來就拒絕談笑,而是答應回家考慮一下。
  所以,當時談笑的臉就白的有點嚇人了,然後就是紅的嚇人。當然,作為一個裝腔作勢的高手,談笑還沒那麽容易被人撕下偽裝。陸楓想著談笑瞬間千變萬化的表情,越想越好笑。從抽屜裏翻出介紹人提供的照片,看著裏麵美得像畫皮的女人,再看看手裏的名片,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楓的夢想是像自己的偶像——隆美爾或巴頓那樣,做一個職業軍人。這個夢想在少年時像把烈火把他燒得五內俱焚,躁動不安,直接決定了他參軍上軍校的一切舉動。而經過這麽多年的磨練和真正部隊生活的捶打,現在的他已經變成老君爐裏的臭石頭——習慣了理想之火的焚燒,卻不那麽在意它們了。而那些關於愛情妻子的描述,在陸楓看來也是癡人說夢,遠看很美,近看一般!
  這個思想基礎,在否定“愛情必須論“這一點上與談笑的具有某種程度的契合。所以,陸楓也開始不自覺的循著談笑的思路考慮問題。兩個負責任的人純粹的搭夥過日子——這個建議的可行性比山崩地裂的誓言似乎更可靠。基於夫妻義務,兩人互相配合互相支持,應付社會輿論和外界壓力,同時還能全力以赴幹事業。這有什麽不好嗎?
  陸楓反問自己,但又覺得有點不對勁。
  想了好久,他才記得,談笑——作為一個女人,這麽理性,是不是有點反常?
  家庭不幸,不相信感情(雖然感情的確子虛烏有,但是女人嘛,離不了那玩意兒。)?身世坎坷,看透世情?情路艱難,破罐子破摔?
  陸楓越想越覺得不靠譜,他可不想當女人衝動下的犧牲品。
  得好好談談!
  除了談笑提議的動機,陸楓認為還有第二個很重要的問題——離婚。
  雖然談笑說不會打擾他的工作,但是他還得考慮女人可能會腦袋一熱愛上別人,然後毀天滅地的離婚重來。
  這個問題很嚴重。
  陸楓當然記得在軍校的時候,別人是怎麽議論教物理的陳教授。他的教學水平很高,同時研究能力也很強,就是總提不上去。因為人們私底下啊說到他時,總是說:“哦,老陳啊!他不是離過婚嗎?”雖然陳教授早就離婚了,甚至也重新建立了家庭。但是離婚的存在就意味著無論這個男人多麽能幹、多麽強大,這世上總有一個“女人”是他“搞不定”的。繼而,推理就會霸道的變成:連個女人都搞不定,你做什麽都有缺陷!
  至少,陸楓是這麽推理的。
  他認為,離婚是一個男人組織能力欠缺的表現。像巴頓隆美爾這些出類拔萃的人物都是後院穩定、家庭安寧的表率。一個男人不僅應該經營事業,至少在“社會基本單位”這個問題上也不能讓人有微詞。
  陸楓想來想去,覺得有必要再見一次,而且應該談談離婚的問題。
  總而言之,如果不考慮感情問題,談笑的提議很有創意,也很現實,很符合他目前的需要。自己不妨一試。
  陸楓靠在床頭,第二次見麵的決定在腦海中初步形成,然後就開始打量著手裏的照片發呆。雖然是藝術照,不過還比較像本人。陸楓又想起初見麵的感覺,談笑身上那股憂鬱是從哪裏來的?看年紀似乎不大,為什麽竟給人一種滄桑的感覺呢?陸楓越想越覺得談笑不過是把玩具槍,根本沒那麽可怕的!
  想起自己竟然被逼的幾次差點失態,陸楓忍不住嗬嗬笑起來。
  陸媽媽聽到笑聲,匆忙跑上樓聽牆根兒。可是陸楓又不笑了。等了一會兒又笑了,心裏有些擔心。不知道兒子犯什麽神經?這時,樓下的老子叫開了:“什麽味兒啊?什麽味兒啊!”
  壞了,糊鍋了!陸媽媽靈機一動,掉頭跑下樓,弄好飯菜,顧不得老公,第一時間衝上來,推門叫兒子吃飯。陸楓猝不及防,手裏拿著談笑的照片被老媽逮著正著!
  陸媽媽一目了然,兒子這是上心了。想到這裏,陸媽媽心裏一喜,總算有他看得上的!但是表麵上還是擺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行啦,行啦,還不知道人家待見不待見咱們呢!吃飯去。回頭我去問問你鄭姨。”好像陸楓已經看上人家,就等人家姑娘點頭了!
  陸楓也不知道老娘哪兒來的熱情,剛想解釋,手一抬,發現自己還拿著談笑的照片,又覺得底氣不足,臉上又熱了。
  不得不承認,那是把做工極其精致的玩具手槍。
  談笑有點驚魂未定。
  別的男人聽見她的要求,最好的反應也就是禮貌的認為她有病不予置評;惡劣點兒的,幹脆就要求上床;好為人師的,願意給她講講人生道德情操什麽的;衛道士的老古板們會推下眼鏡,然後一副被強奸的德性落荒而逃。這個陸楓,竟然——
  考慮一下?!
  難道有戲?
  怎麽可能!
  會不會有詐?
  談笑當晚就致電那嬌倩,就此事情先討論後八卦了一下。從該行為是否有詐出發,到謝霆鋒對張伯芝不離不棄,時針已經指向十二點。那大小姐告假睡覺,談笑才發現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談笑骨子裏有點天生的“得過且過”,若非生活變故也不會有今日這般努力,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這股子“得過且過”的勁頭又上來了,談笑放下電話,洗掉臉上的麵膜,關了電腦,鑽進自己的被窩。
  車到山前必有路。
  更何況,那個陸楓長得也不錯。隻要不是性變態,到時候還不一定是誰吃虧!
  狗狗繞著貓貓轉時,貓會慢慢退到牆角,然後靜待敵人采取實質性舉動。這個時候,不排除個別貓兒沒心沒肺睡一覺的可能性。
  第二天上班,鄭律師笑眯眯的問談笑的意思。談笑搬出經典回答,笑眯眯的說:“啊,人嘛不錯。”
  “那就是——還行了?”
  中國話就是這麽微妙,談笑從語言的嚴謹度焦慮考慮了一下這個此,然後發現自己的詞庫竟然找不到對應的答案!
  就好比對方問你:“how are you?”
  你一定要回答:“fine,thank you! And you?”
  如果對方問你:“How do you do?”
  你就要換個答案,繼續fine就不fine了。
  什麽叫“那就是還行呢?”
  這顯然是有標準答案的,相親老手都知道,這種問題不能輕易給。談笑經驗也很豐富,但是陸楓嚇到她了,那句“考慮一下”,打亂談笑大腦裏的所有程式,關於這句話的標準答案似乎不太標準了。
  這就叫特例。
  特例不成為先例,所以沒有法律效力。
  但是特例對個體往往是永恒的,談笑不知道,她這次的回答會不會讓自己從相親的自由王國墮落回必然王國,受到什麽拘束?
  鄭律師還等她回答,談笑從思考轉到思想,從思想轉到思索,然後轉回思考還是沒找到答案。隻好笑了笑。
  這一笑——
  用陸楓轉述的話就是:“鄭姨說,人家姑娘滿意極了,都不好意思說話。隻能害羞的笑了。”
  這樣的描述大概隻能騙騙陸媽媽和鄭律師,陸楓聽完轉述,極為肯定談笑不是害羞。但也不知道是什麽。作為一隻好奇心極強的狗狗,隻能更加猛烈的“轉圈”——打電話,約見第二次。
  這一次,他不想驚動任何人,親自打了過去。
  談笑遲疑了一下,答應了。陸楓放下電話,發現自己手心竟然全都是汗!
  見麵後,陸楓也大大方方的把心裏的疑問說了出來。這樣才顯誠意嘛,談笑上次的威脅很明顯,他也不想被人誤會成想沾便宜的。
  聽了陸楓的問題,談笑想了想,又仔細打量了一下陸楓,才點點頭,似乎相信了陸楓:“也難怪,其實是我太唐突了。其實以前相親,也不是沒有合適的。我也提到過類似的條件,可惜像你這麽認真對待的沒有,一個也沒有,甚至還把我當成神經病!至於為什麽這樣做,我也不太清楚。隻不過覺得——你看,我們周圍的人結了離離了結,死去活來的有之,怨天尤人的有之,最輕的也要買買醉吼兩嗓子。既影響自己的健康,也影響周圍人的生活環境。我覺得吧,婚姻如果真的是墳墓,那最好的辦法就是加入古墓派。這樣婚姻反而起到了保護的作用,不受外界的影響,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陸楓當然知道什麽是古墓派,笑道:“在古墓中來去自由?”
  “差不多,但也不完全是。古墓派不會背叛古墓,他們維持著古墓應有的清冷,所以古墓也保護著他們與外世的隔絕。如果婚姻當真如此,為了發揮他的功效,我想就必須把感情這種虛無的東西剝離開,還原它本來的保護和隔絕功能。你說呢?”
  “似乎是這個道理。所謂愛所謂占有,無非是為了保持婚姻的忠誠性。如果能用另外一種責任或義務保持忠誠的持久性,沒有愛也無所謂。”
  陸楓有種坐而論道的感覺,不知道是談笑引他有了這些心思,還是本來自己就是這麽想的,反正就那麽大大方方的說出上述離經叛道氣壞老媽的話。
  談笑接著說:“感情是一種很難量化的東西,如果可以用具體的可以做到的事情作為標準,就好像古墓的磚一塊塊踏實的砌上了。”
  “什麽標準呢?就是你上次提到的?”
  談笑點點頭,不忘反問一句:“或者你還有補充?”
  陽光照在她的眼睫毛上,外麵的積雪尚未融化。雪光天光被玻璃分解成七彩,落進店裏,又落在談笑的臉龐上。倏忽間,仿佛一朵很小的蝴蝶撲著閃亮的翅膀從談笑的羽睫上飛過,瞬間絢爛!
  陸楓閃了一下眼,趕緊去看別處,心裏想著的問題脫口而出:
  “離婚怎麽辦?”
  天地良心,他如果多思考一下,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可是,他隻是一隻好奇的缺乏經驗的小狗。麵對那種叫“貓”的生物,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談笑愣了一下,隨後說:“我不太相信,在你充分履約的情況下,我會違約。不過為了防止頭腦衝動且死不悔改的情況,如果你覺得在我沒有違約且非離婚不可時,我也同意。雖然我不認可愛情這個東西,但是,我還是希望大家可以心平氣和的在一起。”
  陸楓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是把自己看扁了。好像他才是那個頭腦衝動且死不悔改的一方!但是,既然人家這麽斯文的“表達”,他不能太粗俗。
  組織了一下語言,陸楓打賭說:“這樣對你不公平。不過,既然結婚了,我會對你負責的。我給你這個權利,隻是希望你能慎重。最好不要違約。”這個違約,就是失掉忠誠吧?陸楓心想:自己怎麽可能做那麽沒品的事呢!他覺得談笑顧慮太多了。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嗬嗬,現在多是女的對男的說‘我會負責’,男人已經很少說了。”談笑似乎沒意識到那一瞬間陸楓的自尊心受到多大的傷害,反而好心情的開起了玩笑,“你能這麽說我更放心了。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吐沫是個釘。這樣吧,為了慎重起見,我們各自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就結婚,他們不需要談戀愛。
  第二輪拳擊或者交鋒暫且休兵。
  兩人都放鬆的喝茶,喝奶——談笑喝茶,陸楓喝奶。
  雖然休兵,人還在這裏,談笑想著不如借這個時間多了解一下,先小人後君子,免得以後難堪:“說到感情,我可實話告訴您。其實我對你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但是你的職業很好,可以最大限度的讓我保持工作和生活的自由。即使那次見麵的人不是你,換了另外一個人,隻要符合我的要求,我依然會考慮。這個提議,最初的動機和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我想保持自己的獨立性,不希望有人幹涉,所以我也不會幹涉別人。電視上都是瞎說,沒那麽複雜。你可以說我自私,這一點我不否認。”
  談笑悠然的倚進沙發,這是她的設計目的,是她的合同目的,是她所有行為的根本——獨立,她為自己尋找的獨立。
  如果婚姻隻是一種形式,
  如果愛情轉瞬即逝,
  如果僅為生理要求,那麽——
  有什麽比這樣的婚姻更理想的呢?!
  陸楓不了解背景,隻覺得麵上火辣辣的。談笑似乎有點瞧不起人啊!
  他想說老子不愁女人,他想說到追我的滿大街,可是——
  他想的和談笑一樣。
  他不得不承認,一個能保持個人獨立的婚姻聽起來很誘人。
  見多了軍嫂們的抱怨和相思,心痛心疼之餘陸楓也有些害怕自己將來會不會如此傷害某人。他想,我需要一個特別堅強最好不會愛的女人。因為不會愛的人也不會受傷,更不會抱怨,那大家豈不是各得其所。
  而眼前這個女人——他打量了一遍談笑,太符合要求了!
  轉念間,談笑在陸楓眼裏又入了一層門檻。
  陸楓猶豫看在談笑的眼裏,談笑道:“沒關係!這種事情在某種程度上還要隨緣。”心裏還慶幸,幸虧先小人了,以後才發現代價就高了。
  陸楓古怪的笑了笑。“緣分”這個詞從談笑嘴裏冒出來,顯得有些怪異。
  談笑察覺到了,有點敏感的問:“是不是很奇怪?我這種人也能信這個?!”
  陸楓覺得談笑說話很尖銳,這時候她不再像玩具,而是一把真正的利器——帶著冰冷的透徹,更像一把冷兵器時代的精美匕首。而且一定是那種上麵鑲嵌了五色寶石的彎刀,鋒利而嫵媚。平日裏被寶石炫花了眼,忘了她的殺人功能。
  “我是女的嘛!再怎樣現實,也脫不了這點東西的。”談笑揮了揮手,多少有些認命的味道,“要是可以選擇,我也想做男人。束縛少些,幫助多些,那多好!可惜呀,不行!誰能選擇自己的性別呢?”
  陸楓本能的反擊道:“怎麽不行?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像。”自己的幾次想法都被談笑揭穿,麵子上下不來。陸楓有點惱火。
  談笑不惱,眼神有點閃爍,似乎正在陷入某種思考中:“是嗎?!那我還是很失敗。女人像男人,等於沒做好本職工作,掙再多的錢也是枉然。不過,謝謝你的提醒,迄今為止,你是第一個當麵告訴我我像男人的——雖然有很多人私下裏已經說了很久了。嗯,當然這種時間、這種地點……還是你的比較有震撼力。我會提醒自己的。”
  陸楓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怎麽這麽不走腦子,讓人家女孩子難堪!
  局促的搓搓手,想換個話題。好像還沒談過他的家庭,趕緊說:“嗯,我是家裏的獨子,爸媽都離休了。情況比較簡單,你呢?”
  談笑愣了一下,“家庭?哦,是。我也有家庭。”
  她低頭想了想說:“我家……嗯,媽媽去世的比較早。家裏也是我一個孩子。不過……不過我父親又結婚了,還有一個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獨生子女。但是,他們的那個孩子是按照獨生子女報的,享受獨生子女待遇,應該我還算吧!算我母親的獨生子女?”
  陸楓吃了一驚:“那、你爸爸……”該怎麽說呢?好像有點複雜啊!
  “如果你介意這個,反悔的話還來的及。”談笑笑了笑,“我的家庭是不太完整。”談笑的表情有些冷峻,整個人突地多了些拒人千裏的味道。
  “對不起!”陸楓有些後悔,這年頭離婚的多了,自己怎麽表現的這麽土啊!趕緊道歉,看談笑茶杯裏的水沒了,一慌神,連續水也不知道,直接把自己的奶杯推過去:“喝點吧!”
  在部隊,大家互相謙讓自己的東西,是表達戰友情的一種方式。但是在典雅曖昧的咖啡店裏,讓一個見麵不超過兩次的女孩子喝自己喝過的東西,好像有點太那個了,況且還是——奶!
  陸楓漲的臉紅脖子粗,趕緊搶回自己的杯子。談笑仿佛沒看見,頭扭到一邊去撥弄煮水的茶壺。
  等到陸楓慢慢恢複正常了,談笑才扭過頭來,慢慢的說:“我上大學就離開家了,一直沒回去過。媽媽給我留了些錢,足夠我維持學費和生活。而且我還可以自己掙錢養活自己,這麽多年已經習慣了。我爸爸嘛……他是個老好人。雖然是個官員,氣質卻有些太浪漫。”談笑搖搖頭。身在權位的人,又有浪漫的詩人氣質,能守得住家嗎?談笑好像記起那個人某些和善的音容笑貌,可惜隻是一閃而過。臉色依然陰沉。
  談笑的家庭似乎是個不可碰觸的傷口,一碰就流血,就要出事。
  陸楓覺得自己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扔也不是留也不是。但是無論如何,他已經無法厭惡或者拿起防範的心態來看談笑了。
  那隻好奇的小狗終於發現眼前這隻叫做“貓”的怪物身上流著血,同情讓他暫時放下敵意和防範,小心翼翼的靠進。像安慰自己的同類一樣,試圖去舔這隻小貓。
  而貓兒卻毫不領情。
  就在陸楓準備釋放自己的善意的時候,談笑表情一變,笑著說:“唉,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都過了那麽久了,我媽……都走了好多年了。他再可惡也是我爸,一個老頭兒我能恨到哪裏?除了覺得對不起我媽之外,我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眼不見心不煩,隻能如此了!”
  談笑歎了口氣,又抿了抿頭發。陸楓發現這個動作應該是她緊張的標誌,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談笑就是這個動作,陸楓心裏又寬了一層——她也很緊張,沒有表麵上那麽強悍嘛!
  談笑沒發現他的心思,兀自低頭說著:“其實人很無情,很多我們當時以為過不去的高山,隻要咬咬牙都會過去。我們以為深似海的感情,隻要放一放都會變成小溪。唉!”她搖搖頭,想說什麽又閉上嘴。
  陸楓眨眨眼,在這方麵,他的經驗匱乏的可憐,隻好保持沉默。
  “嗯,聽說你是做律師的?”陸楓決定繼續轉換話題,不能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丟分了!
  律師,通常是黑衣白領,穿著電視裏的袍子,做著電視裏的事情,舉手投足——反正都是電視裏的。陸楓和律師沒打過交道,對這一行有點神秘。
  談笑道:“嗯,在所裏,混口飯吃。”
  “哦,律師,很了不起的。”
  “沒有,沒有。都是電視害得,其實就是一熟練工,挺沒意思的。”
  “那也不一定。幫人解決問題,甚至定罪量刑,很有意義。”
  “懲惡揚善,定罪量刑,那是法官的事情——雖然他們不常幹。”談笑壞壞的咯嘰了一下眼,“我喜歡做非訴業務,風險低利潤高。我也是無利不往啊!”
  談笑似乎不太習慣接受讚美,表情有點不自在。陸楓吃驚的看見談笑的雙頰似乎有些異樣的紅色,好像……好像她在害羞!
  陸楓被兩抹嫣紅燒得腦漿沸騰,不知道要說什麽,脫口而出,“啊,那老百姓怎麽辦?”
  談笑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煞有介事的聞了聞袖子,好像那裏臭臭的。另一隻手卻下意識的捂住發熱的麵頰,這個動作讓陸楓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隻聽談笑說:“我也是老百姓,大家都是在盡自己的本分。沒有這身銅臭,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麽能管得了別人?”
  陸楓語無倫次的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嗯,我是說,嗬嗬,你比較有……鋒芒。對,鋒芒。”鋒芒和老百姓有什麽關係呢?談笑不太明白。
  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覺得這是個褒義詞,比如談笑。
  把陸楓前後的話連起來,談笑尷尬的笑了笑,自我解嘲的說:“是啊,瘋子加瞎忙,簡稱鋒芒!哎,沒辦法,大家都要過活嘛!”
  話越說越不對,兩人對座無言,一個後悔的想抽自己;一個滿心疑惑不知道究竟哪裏得罪了對方。
  沉默了一會兒,陸楓覺得自己應該了解一下談笑日常工作的頻率,就著方才的話說:“你平日很忙吧?”
  談笑點點頭,“有些忙。不過還能忍受。況且還有回報,也就無所謂了。”
  陸楓知她收入頗豐,但是有所付出,有所回報,也算值得了。年輕人吃些苦也是應該的。但是對於女孩子來說,吃這些苦,終究讓人不忍。個中辛苦,恐怕就算是道出來,外人也無從體會。看談笑沒了繼續的意思,也怏怏的打住了嘴。
  談笑又問了些部隊業餘生活的情況,陸楓駕輕就熟,慢慢的說開來。這時候,陸楓發現談笑聽人說話時有個習慣動作,頭會微微的左右偏一些,好像很專注的聽,又好像有些走神。但是無論怎麽說,她都有辦法用一些簡單的,諸如“然後呢?”“原來如此呀!”“真的嗎?”“為什麽?”讓談話繼續下去。
  後來,陸楓想:並不是她多麽會傾聽,隻不過自己也很想和她說,最大就是個借坡下驢。但是無論怎樣,當時的陸楓在沒有喝酒的情況下,整整說了兩個小時,眉飛色舞,吐沫橫飛。直到他發現談笑借著抬手的機會偷偷打了個嗬欠,才發現自己又說多了!
  剛要找個台階解釋一下自己的行為,談笑的手機突然響了。
  輕聲道了聲抱歉,談笑起身走到外麵去接電話。明顯不想讓他知道!
  陸楓有些不適應這種“明目張膽”的“背著他”接電話的行徑。也明白自己反對的立場還沒有,隻能埋頭喝——東西。
  衣襟上金色的紐扣偶爾會落進視野裏,和杯中酒水倒映的燈光混在一起,有些迷離。
  
  第3章 還錢
  陸楓答應再仔細考慮一下,談笑也希望大家都能慎重。互道節日愉快後,就分手了。
  雖然沒有說死,但是陸楓不再簡單的沉默。在這個信息發達的社會,陸楓選擇了最簡單最迅捷也是最間接的方式——電子郵件。
  假期結束,回到部隊,陸楓通過電子郵件和談笑保持聯絡。從互相介紹一下基本情況的各種細節,到互相發送一些有趣的圖片和信息,最後陸楓理所當然的“索要”與談笑生活有關的照片。而自己的卻在“保密”的旗幟下堂而皇之的拒絕了。談笑似乎沒有察覺陸楓的“詭計”,不僅應允下來,還發來包括辦公室照片和郊遊照片在內的各種場景。有些很美,有些很有趣,還有一些很稀奇。
  問題是這些照片裏都沒有談笑,除了辦公室,也沒有談笑生活場景的。陸楓又不能直白的要,心裏有些悻悻。
  狗狗試探性的伸出爪子,撓了一下貓兒。貓兒也伸出自己的爪子回撓。問題是,貓爪子比狗爪子要軟,看起來好像狗狗占了上風。可是貓爪子的鋒利程度不亞於狗狗,這一次是狗狗吃了啞巴虧。
  陸風知道,自己已經欠了談笑的"人情"——人家“慨然應允”,今後若有所求,自己再拒絕就顯得小氣了。
  不過,陸楓也有別的收獲。
  那些有趣的郵件或者圖片看的開心,免不了和戰友們共享一下。次數多了,大家就不滿意“朋友發來的”解釋。開始追究“什麽樣”的朋友發來的?陸楓自己也講不清與談笑的來龍去脈,幹脆閉口不說。他越是保密,大家越是興奮。但是無論怎樣“深挖”,戰友們連這個“朋友”是男是女都沒搞明白!因為談笑從來不在照片裏出現!
  陸楓在無意構成的神秘和戰友車輪戰般的質詢中享受著一種奇怪的“得意”。那種從別人抓耳撓腮和略帶渴求的神態中獲得的原始的滿足感,讓他更不願說了。但是這種滿足是基於談笑的來信,所以,收到談笑的來信,再用來信刺激大家已經成了他的樂趣之一,漸漸的又成了一種習慣。當有人問他,或者打探的時候,他就會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哪有!瞎猜!”然後帶著明顯的“你猜對了”的表情姍姍離開。謠言因此傳的越發茂盛,當謠言變成習慣,真相的知情者也會潛移默化的模糊兩者的界限……
  比如,談笑的身份;再比如,談笑和他的關係;甚至,談笑的“歸屬性”……
  兩個月之後,眼看要春節了,陸楓正和輔導員在一起看訓練,冷不丁指導員問了一句:“啥時辦事兒啊?”
  在這之前,陸楓甚至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在談戀愛。
  可是在突然襲擊之下,全神貫注的看著戰士動作的陸楓脫口而出:“盡快吧!”
  等到他想清楚要反悔時,指導員意味深長的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的走了。
  部隊的八卦來的更加直白。
  陸楓是那種想明白就幹的人,從不拖泥帶水。這個“脫口而出”,也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不管談笑是勃朗寧手槍,還是廓爾克彎刀,都是武器。武器屬於軍人,他應該娶她!
  這個結論下的草率,但這種事情,從來不需要原因。也許在見麵的最初,也許在舉手投足之間,也許在那些冒昧的問題和問題背後的好奇中,所有的感情已經有了發端。借著一個又一個所謂的原因,人們都在任性的主宰著自己的方向。
  此時的陸楓,已經明顯的忽略了,談笑和他不同的生活背景,兩人確定關係的最初發端,乃至談笑本人的意願。
  他發了封郵件,告訴談笑自己的決定。
  這封郵件不好寫。剛開始,他從回憶了兩人初相見,寫了五百字,發現很“酸”,刪了;然後他選擇直接寫自己的決定——“我想和你結婚”。好像是他在求她!
  “我同意和你結婚!”這個表達還不錯。不過有點魯。
  陸楓刪掉“!”,換上“。”,好多了。
  鼠標放在發送的位置,又覺得不妥,好像該問問人家的意見吧?
  “我同意,你的意見呢?”陸楓終於改好。
  一個關乎兩個人人生走向的事情,就在這寥寥數字之間決定了。
  這便是年少,輕狂嗎?
  多年後,是否他會後悔?是否她會遺憾?
  沒有人知道。
  很多事,就是這樣用最簡單的方式決定開始,同樣簡單的方式結束。世間除了人的心思,其實一切都很簡單。
  談笑收到陸楓的郵件時,剛剛從所裏回來。廚房裏米飯剛剛起鍋,為了慶祝周末,她給自己燉了些腔骨。骨頭剛下鍋,加班的電話響起來。等到回來的時候,電燉鍋的燈早就滅了。談笑習慣性的先打開電腦,正要起身吃飯去,就看見了陸楓的郵件。快到春節了,外麵下著細細的雪粒。並不十分冷。
  “陸楓還真是舉重若輕。”談笑笑了笑,表情掠過一分輕鬆。然而這份輕鬆很快消失,今天還有另外一件事。
  給陸楓的回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很好。但是時間呢?你方便安排嗎?”
  發送後。談笑看著手邊的電話發呆。
  她在等一個電話,一個政法線上的同學打來的電話。
  是關於“他”的。
  樹木披上一層薄薄的冰外套,地上厚實的腐葉層摻進雪粒,聽說過幾天還有一場大雪。簡陋的客廳甚至連電視都沒有,網線和其他線路纏繞的整整齊齊,沿著牆角桌邊蜿蜒而上。電腦旁邊是一個冒著熱氣的骨瓷馬克杯,裏麵金黃的湯色顯示那是好茶。可惜沒有好的容器,減了神韻。幸好,主人不在乎。
  談笑蹙緊眉頭,人無外財不富,可是為了那些錢財,承擔這些風險值得嗎?
  談笑不以為然,但是有些人深以為然。
  比如周嘉。
  她必須斷了和周嘉的關係。
  正如她非常後悔讓父親知道周嘉的存在一般。
  鼠標一點,打開一個新郵件,寫寫刪刪,眉頭時而放開時而緊蹙,那個發送鍵卻總不見點開。
  過了一會兒,談笑像想起了什麽,打開自己的電子銀行,那裏有一個長期不用的賬戶。輸入一連串密碼之後,並在備注中注明“還某年某月某日的借款”。就是在那一天,她收到他的錢。一直保留著,現在該還了。
  幸虧,她一直沒用這筆錢。
  頁麵顯示“轉賬進行中……”
  等候的功夫,談笑寫好了一封新郵件。仔細看了一遍,小箭頭輕輕的挪到“發送”上,食指按下鼠標左鍵,小方塊變紅了。然而,談笑卻遲遲沒有鬆手。愣了一會兒,才下狠心似的發了出去。當屏幕上出現“郵件發送成功”的對話框時,談笑把自己甩進沙發,縮了起來。
  郵件很短——“我要結婚了。”沒有時間,沒有地點,更沒有邀請的誠意。
  通知,關於分手的別樣通知,不僅分手還要告訴你真的分手了,沒戲了,結束了,over了。
  電子銀行傳來提示,轉賬成功了。她知道,這筆錢並不多,但是留著就是麻煩。
  她隻是這個城市裏一個謹小慎微的過活者,護著自己渺小而脆弱的生命,在城市這個飛速旋轉的陀螺裏小心翼翼的尋找著平衡。
  談笑縮進沙發,緊緊的蜷起來,想像著自己是一顆大大的鴕鳥蛋,在與世隔絕中,慢慢的流下眼淚……

  第4章 舊情
  周嘉是談笑的第一個客戶,也是談笑的前任男友。和所有羅曼史的基本規律一樣,帥而多金是男主的必要條件,周嘉完全符合——至少在迷戀他的那班女人看來是。
  談笑能認識周嘉,還和她的好朋友那嬌倩有關。這是一個三人行的故事。
  周嘉和那嬌倩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中間分開過一陣子,但是後來兩家又聯係上了。按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以後便是郎情妾意綺卷纏綿。無奈何,天意弄人,妹有意,郎無心。
  那嬌倩很喜歡周嘉。談笑認為,是那種“死去活來”的喜歡。單方麵的付出,很容易“死去活來”。
  那句經典的“我一直把你當妹妹”就準確的烙上那大小姐二十三歲的人生。
  畢業臨近,那大小姐決定不顧一切的表白。然後就顯而易見的被拒了。隻是被拒之後,接下來就比較新奇了。那大小姐抱著談笑哭了一晚上,睡了一覺。早上起來驚呼一聲:“我怎麽能睡著?”然後開始她的人生反思。
  她的邏輯是這樣的:假設:我很愛周嘉,所以,分手我會很痛苦。痛苦是個抽象的名詞,每個人都有他自己關於痛苦的標準。那嬌倩的標準就是四個字“不得好死”,意思是痛的想死都不得死!這樣一種狀態下,怎麽可能睡覺呢?——還一夜無夢!
  既然自己可以睡個好覺,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其實沒那麽傷心?沒那麽傷心,就是說不怎麽在乎分手,也就是分手不太痛苦。如果分手都不痛苦,我難道愛周嘉嗎?
  於是那大小姐“理智”的認定自己其實不愛周嘉,進而“慶幸”自己沒談成戀愛,而且“內疚”的認為周嘉被自己“耽誤”了。
  那嬌倩斷然決定向周嘉賠禮道歉,道歉的時候還不忘拉上談笑。
  周嘉那時已經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已經開始穩定的發展。那天是第一次見到談笑。那嬌倩滔滔不絕,又是解釋又是道歉,喝到暈倒。談笑悶頭吃飯,一不勸解,二不插話,卻總是眼明手快的扶住被嬌嬌撞倒的瓶子或者拉起她的衣袖,免得落入菜湯。嬌嬌喝高了,周嘉想扶著她送回去。沒想到才一站起來,那嬌倩突然張口,周嘉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大大的塑料袋就罩在那嬌倩的嘴巴。裏麵已經是一片黃湯。
  雖然惡臭襲人,可是全了大家的體麵。
  “你……連這個都準備好了?”周嘉扶著那嬌倩低聲問談笑。
  談笑聳聳肩:“她心情不好,肯定會喝高的。您別介意。”
  “你叫什麽名字?”周嘉認真的問。
  談笑遲疑了一下,一邊伸手攔住出租車,一邊說:“我是嬌嬌的朋友。”車停了,談笑拉開車門,周嘉正要說送她,談笑道:“你送她回去吧,我先走了。”
  那是談笑留給周嘉的第一個印象。
  她對男女之事,反應很敏感,卻有一種令人吃驚的——正確。
  周嘉可以禍害全天下女子,但是不會禍害那嬌倩,雖然那僅是個妹妹。
  談笑看的很清楚,但是後來就有些迷糊了。
  直到離校工作,談笑也沒見過周嘉。那嬌倩偶爾會幸災樂禍的說句:“周嘉又換女友”之類的話,再也沒有任何接觸。
  等到進了這家律所,其中一個合夥人要去美國留學,就把自己的客戶分給所裏的其他人,談笑有幸接到兩個,其中之一就是周嘉。
  “你剛回國嗎?”周嘉驚喜的說,“嬌嬌說你出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原來已經回來了!”
  談笑攤開桌上的文件,指給他簽字的地方,問:“你問她了?”
  周嘉簽上自己的花體,仔細的修正了一下,遞給談笑:“問了。第二天我就問嬌嬌了,她說你們都已經離校了。等到後來再問的時候,她才知道你已經出國讀書了。”
  談笑檢查了一遍文件,最後簽好自己的名字。第二天她們在一起逛街,第三天,那嬌倩搬回老家。兩個月後,那嬌倩回到北京的單位開始上班。而她則在律所開始工作,無論何時,嬌嬌都有她的電話。她的護照也從未打上別國的簽證,即使旅遊——也沒有。
  “嬌嬌,我今天接了一個客戶,是周嘉。”晚上,談笑給那嬌倩打電話。電話那端是長長的沉默。
  “是嗎?很好。”良久,那嬌倩說了一句廢話。
  談笑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放下電話,她準備第二天找所裏律師換一下。
  半夜兩點,那嬌倩又打來電話:“談笑,我覺得如果周嘉能娶你,我還可以接受。別人誰都不行!”那嬌倩哭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電話一直沒有掛斷,談笑拿著話筒伴著嬌嬌的哭聲睡了一夜。那嬌倩這一次沒有睡著,哭了一夜。翻來覆去隻有兩句話:“他要娶也隻能娶你,別人不行!他隻能喜歡你,我受不了他喜歡別人!”
  談笑想說,周嘉不可能按著你的意思辦事,娶誰是他的自由。我也不過是做他們單位的顧問,離男女關係還遠。就算周嘉對我有好感,我還未必喜歡他等等。可是,這個時候嬌嬌聽不進去任何勸解。
  後來嬌嬌也開始談論周嘉,談笑除了公事,知無不言。周嘉慢慢加入她們的談話,那時候,三個人的關係很和諧。
  後來就很普通了,周嘉認為自己愛上了談笑。談笑承認自己被周嘉迷住,那嬌倩依然用她不通的邏輯說服自己祝福二人。三人行變成2+1;偶爾會1+1。可惜——
  不多。
  回憶了一陣往事,談笑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多的傷痛。心裏總是有些空落落的,但是還能忍受。發出郵件,談笑掉了兩滴眼淚,便睡著了。就著夕陽醒來的時候,談笑突然理解嬌嬌的感受。——原來和失戀比起來,還有睡覺這麽簡單這麽完美的事情!
  她和周嘉,可能從已開始就是錯誤的。因為,周嘉碰觸了她太多的不可碰之處!
  ——周嘉對她的家庭遠比對她上心,盡管他有很良好的解釋和“善意”的動機。但是,談笑始終極度反感。
  在談笑不知情的情況下,父親來京見了周嘉,二人相談甚歡,當時那個女人在場。後來那嬌倩告訴談笑,周嘉在談笑的家鄉投資辦廠,得到大力支持,發展很好。但是他隻是幕後的投資人,企業的法人代表是那個女人的妹妹。
  談笑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她和周嘉大吵一架,和往常一樣,周嘉很輕易的退讓了,而且答應撤資。
  談笑知道這很荒謬,也不合法。就算那家人再不地道,廠子裏還有很多職工。平靜下來後,她告訴周嘉,不用了。事情到此為止。
  但是,隔閡已生。
  談笑開始注意周嘉的企業。
  她發現了問題。官商勾結,貪贓枉法,或者還有其他,比如男女關係;一如這個社會其他企業一般,談笑找個理由,分手了。
  每個人都愛自己多一點。
  即使帥哥吧,看多了也會審美疲勞。
  這次戀愛,催生了談笑的一個想法——結婚。
  設計自己的婚姻,作為一種組織機構,杜絕自己不著邊際的戀愛想法,杜絕那個家庭對自己的幹涉。把一切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裏。
  結婚,相親,提出要求,拒絕。
  一次次失敗後,她遇見了陸楓。
  這隻好奇的小狗。
  在他的眼裏,談笑是槍,是武器,是他不了解的另一種生物。
  緣,起於好奇。
  談笑洗漱收拾,開始新的一周。
  所裏竊竊私語,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談笑端著水杯,到Pantry休息。那裏是謠言的誕生和散步地,也是真相的發掘地:
  幾個合夥人意見不合要拆夥,大合夥人準備退休無心調解。這個所要完了。
  談笑惴惴不安的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新來的,和誰的關係都沒什麽私交;客戶都是老板的,跟自己沒關係。中國隻是號召依法治國,誰都知道,號召兩個字放在那裏,整個句子的意思就得反著理解。所以搞法律的也不都是“搞”法律。談笑雖然勤奮,可是膽子小。她自認現在還沒到可以理所當然的“違法亂紀”的程度,至少現在還不行。
  雖然隻要要求不高,這個職業還不至於讓她餓死,但是問題在於總這樣跳來跳去,時間就被蹉跎了。每人會把重要的業務介紹給新來的人,也沒有所願意用總是跳槽的人。
  談笑下意識的把自己歸結為沒人要的人,這是她的習慣——總是讓自己處於最糟糕的境地,然後去想解決辦法。
  要論關係,陸楓家裏似乎也有一些,通過他們家找一個穩定的律所嗎?
  破電腦又死機了,趁著重啟的功夫,談笑考慮了一遍從陸楓身上榨油的可能性。覺得這樣功利性太強,也和自己當初的設計不符。咬咬牙,工作可以慢慢找,家庭地位不能降低!通過陸楓想辦法的路子被她堵死了。而且讓談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婚前協議。
  打開lotus信箱的時候,談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大不了賣了車繼續窮酸下去!如果要結婚就簽協議!
  一個人在異地打拚,又沒有父母兄弟撐腰,能年紀輕輕混出些成績的,多半都很勤奮謹慎,遇事也習慣往最懷裏打算。做好了精神準備,不會措手不及承受不住,毀掉自己。
  這樣固然有利於發展,但是另一方麵也把人訓練的有些冰冷。談笑自己到沒覺得。感情本來就不可靠,婚姻和契約已經沒有區別,男人和女人都平等了,除了自己,我們還能為誰打算?
  “你好,我是談笑。”談笑拿起電話。
  不管將來會怎樣,手裏的活總要幹好。談笑的原則之一是“活在當下”。這裏麵當然包括把最沒有希望的卻存在的活一點點的幹好。那嬌倩說,那叫“自虐”!
  京城的冬季幹冷幹冷的,但是在大樓裏並不覺得如何。辦公桌上的加濕器都開到最大,大家毫不吝嗇的用著所裏的礦泉水,反正不用自己掏錢。合夥人氣得大會說完小會說,說也沒用。
  現在的女人,花在臉上的錢遠遠超過嘴裏的,用你點礦泉水還不是正常。
  談笑穿著一件厚實的黑白上下連身的裹裙套裝,白色的領子似翻非翻,薄施粉黛,一進門便抓了幾道目光。
  “小談,越來越有大律師的模樣了。難怪最近合夥人會議上大家都誇你。”
  談笑看了眼對麵辦公室,隔著透明的玻璃,負責財務的孫德昭笑眯眯的向她擺擺手。順便顯示一下他和合夥人們非同尋常的關係。
  老色鬼!心裏罵了一句,嘴裏還得對著話筒回應:“孫老師說笑了。對了,帶給嫂子的東西,用著合適嗎?”
  孫德昭的媳婦是個倩碧狂人,用的保養化妝物件全是倩碧的。談笑正好有個客戶從美國給她帶了些,讓姓孫的看見了,就說自己媳婦如何如何喜歡,可惜用光了雲雲。
  談笑二話不說,一股腦的送了出去。說自己不用這個牌子的,留著也沒用。
  孫德昭喜滋滋的說:“也行,算我幫你一個忙吧!浪費挺不好的!”
  談笑差點沒暈過去!
  “喜歡,喜歡!哎呀,還是你有心啊!挑的都是她喜歡的。”孫德昭雖然好色,卻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對公司的女同事也就是沾沾口頭便宜。
  孫德昭負責所裏的財務,人很摳。除了合夥人,其他律師都恨得牙根兒癢癢總想整整他,可是這老頭除了嘴巴壞點,作風很嚴謹,專業也不差,真搞不出什麽花樣。
  時間長了,大家總不免感歎:聽老婆話,跟黨走,一輩子不犯錯誤!看人家老趙!
  下麵就不說了,反正心照不宣。頗有認命的意思。
  “別客氣,嫂子做的飯很好吃,我一直想著有機會再吃點兒。”
  談笑也有打算。
  這個孫德昭專業不錯,放在別的地方,也當得起CFO或者總監。若是他跳到什麽公司,搞不好能給她介紹個法務經理或者總監之類的活計。這個時候,多個朋友多條路。沾點便宜就沾點吧。人在江湖,誰不吃虧!
  “恩!正說呢!你嫂子讓我告訴你,晚上到家裏吃飯去。她做了你最愛吃的家常豆腐。”
  “哎呀,太好了!”談笑扭頭去看行事曆,歎道,“嘖嘖嘖,今天晚上約人了。錢律讓我陪他去見客戶,哎呀……”
  “哦,我說你怎麽穿的這麽漂亮呢!”孫德昭顯然就是那麽一說,未必真的請人,趕緊就坡下驢,不再提這事兒,“小錢這個人啊,很會迎合某些人的想法。隻找漂亮女律師合作,那客戶‘忠誠’著呢!”說的不僅憤憤而且正義。
  談笑腹誹:誰曉得正義的來源是否正義啊!這些不陰不陽的話,不好回複。隻能幹笑,心裏一百個不耐煩。
  孫德昭又說:“小談,你最近有什麽發票嗎?哎呀,咱們所裏最近有一筆錢要衝帳,但是找不到發票啊。你那裏有沒有?最好是大額的。”
  談笑心裏明鏡兒似的:扯淡衝帳,報了全是他自己的!雖然談笑是個膽小鬼,但是能掙的小錢是不會放過的。
  她說:“哎呀,我剛把我的票給了朋友。不知道他報沒報?要不我給您要回來?”
  “不方便吧?”
  “哪有不方便的,給您辦事嘛!就怕他報了。”
  孫德昭也很聰明,趕緊說:“恩,能要回來最好。你告訴他,我們可以給他百分之三十的現金。”老頭急著彎腰補充自己的小金庫,撅腚露出大花褲衩了。
  談笑憋著笑,心說要你百分之七十也不虧。不過嘴上還是這樣:“嗬嗬,老趙,咱這可是拆資本主義西牆啊!這樣吧,我問問他,然後給你信兒!”
  “誒誒,”老頭連連稱是,“對了,不要和你嫂子說啊!”
  談笑趕緊應下。說也沒用,她就是把你老孫抓的萬紫千紅,錢還是蹦子兒不少的落進他們老孫家的腰包。這叫“共有財產”。以前有律師幹過,結果隻能證明一件事:夫妻打架勢不兩立,但凡有外人介入,立刻一致對外,比民族主義還民族主義!
  掛電話的時候,孫德昭不死心的嘿嘿一把:“小談,你那小細腰咋練出來的,回頭教教你嫂子啊!嘿嘿嘿!”
  去你媽的吧!
  談笑輕輕放下電話,低低的罵了一句,還不忘和對麵的玻璃屋裏的老色鬼笑著點點頭。
  掛了老趙的電話,處理了幾個文件,時間接近下班。這家律所在東方廣場,樓下就是鼎鼎大名的東方新天地, “小談,辛苦了。”錢律師笑眯眯的走進來,“現在像你這麽勤奮的律師很少了!”
  此人五短身材,生了一副娃娃臉,笑起來更像是彌勒佛;男女通吃,老少無害(貌似)。有好事者說他:看外形武大郎,算心機潘金蓮。
  談笑的警報天線立刻拉響,趕緊說:“哪裏,哪裏。主要是像我這麽愛財的人不多了。”拜金總比拜男人好,似乎男人也總覺得拜金女比較安全。
  “愛財也要有道,身體重要!尤其是你這樣的年輕女孩!”錢律師說的語重心長。如果不是深知他的為人,談笑肯定抱著他哭。
  然後錢某人看了看自己手上兩萬多擦的鋥亮的勞力士:“哎呀,時間不早了。我們得趕到客戶那裏!得,這頓飯我請了!你辛苦一下吧!”
  談笑的小雨燕沒開,坐著他的lacross以最省油的方式開到約定地點。
  客戶哪裏會讓他請客,姓錢的做好人,點的菜倒都是談笑愛吃。要麽說人家能成功呢!
  談笑老老實實的配合忽悠,客戶倒也規矩,除了偶爾言語上挑逗兩句之外,連葷段子都沒怎麽說。回來的路上,錢某人自言自語:“這人是不是個gay啊?”
  談笑恨不得扇他一巴掌。
  好不容易回到家裏,痛快的洗了一個澡。談笑在臉上抹好最後一道麵膜,正準備睡覺——
  “叮叮叮——”電話就響了,而且是固定電話。
  這麽晚了,還有誰?
  “談笑,你這個騷狐狸,快開門!見人勾引西門慶的,沒想到你連武大郎都不放過!”那嬌倩連損帶罵。她聽說過錢鄭義的為人,武大郎這個綽號就是她給的。作為美女和非相關利益人,錢鄭義沒和她計較。這個貼切的外號也叫開了。
  談笑疑惑的看看大門,沒動靜啊?
  那嬌倩還在電話裏叫囂:“快開門啊!你不知道外麵刮大風啊!凍死我了!”
  談笑趕緊開門,忽地一陣風衝進來,暈黃的燈光乍然流瀉一地,那嬌倩雙手拎著自己的東西,歪著頭用肩膀夾著電話,憤怒的瞪著她。
  談笑趕緊接過東西:“大小姐,您怎麽不提前說一聲呢!”
  談笑租的地方位於東四環一個新開發的小區。因為新開,所以各項交通設施比較落後,幸好有車,所以談笑並不擔心什麽,而且這裏環境優雅,價錢和四周而言相對便宜。說是一居室,卻五髒俱全,還有獨立的客廳飯廳。談笑正打算明後年攢夠首付了,把它買下來。
  那嬌倩,自稱那大律師,小名嬌嬌。天生麗質,白吃不胖,但是性子衝動,有時還犯些迷糊。生平最恨數學,最喜逛街,尤其是隻逛不買的“窮逛”,在一眾服務員的白眼怒視中飄然而過,自我感覺相當有成就。她說這叫“有主見”。談笑說,那叫“犯賤”。不管怎樣,兩人總是一個宿舍裏混出來好姐妹,觀點分歧不影響友誼。甚至——連周嘉的事情都沒有影響。
  嬌嬌抱怨著走進客廳:“你說說,你說說!掙那麽多錢攢著幹嘛!買個房子窮死你啊!有吃的嗎?”
  “你到是有房子,怎麽不去住?到我這裏混吃混喝,從明天開始交租子啊!”談笑笑著反駁她,翻出一包餅幹扔過去。
  “難吃!不吃!減肥!”嬌嬌言行不一。手裏已經很利索的撕開包裝,掏出餅幹塞進嘴裏了,“瑞肉機葷?(你要結婚?)”
  啊?談笑納悶的看著她,說什麽呢?
  等到那大小姐騰出嘴巴,才看她連比劃帶說的問:“聽說你要結婚了?”
  談笑坐回床上,指著一邊的空位置說:“你自己鋪床吧,我懶得動了!”
  “別打岔!”嬌嬌很利索的給自己鋪好,“快說怎麽回事?”
  “沒什麽,就是結婚。”談笑躺下,“別忘關燈!”
  “你怎麽想起結婚了?周嘉找我了,他想問問你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覺得他對你挺認真的,你不要鬧了,這麽個金主好好考慮一下。”
  “他想多了,就是分手。我們很早就分了,你應該知道。”黑暗裏談笑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情緒。
  “哇,你舍得?!我以為你開玩笑呢!周嘉也是。這幾個月,周嘉說讓你冷靜冷靜,所以沒來找你。我可幫你監督著他呢!人家那真是為你守身如玉!嘖嘖嘖,周嘉誒,那可是周嘉!”那嬌倩騰的坐起來 ,用她慣常的誇張語氣喊了起來。
  談笑說:“你你那是什麽聲音,叫豬呢?周嘉怎麽啦,不就是個男人嘛,充其量有點錢——不能共享;有點帥——不能排他;別的呢?我覺得和錢鄭義也沒什麽區別。”
  嬌嬌說:“這點區別就夠了!唉,本大姐今生是沒戲了,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氣死我了!”
  談笑翻了個身:“什麽啊,今生沒戲有來生啊,我鼓勵你們緣定來生。我一定會負責把你們殉情的皮囊送進火化場。”
  “瞎說!大晚上的別瞎說啊!我警告你,我可是不經嚇的。”
  “恩恩恩!”
  “你睡著了嗎?”
  “睡了。”
  “睡了你還回答?”
  “就是死了,你的問題也得答啊。”
  “哼,我有那麽重要嗎?”
  “有有有有!”
  “……談笑?”
  “嗯”
  “你要是男的多好。這世上就你對我最好!”
  黑暗裏沒有聲音,隻聽見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嬌倩好奇的問:“你幹嘛呢?”
  “我去沙發睡,省的被你強奸了!”
  “去死吧你!”那嬌倩終於爆發,黑夜裏傳來女孩子嘻嘻哈哈的笑鬧聲。

  第5章 婚前
  再說陸楓這裏。
  郵件發出之後,整個人就像丟了魂兒似的。默默的坐在操場邊上打蔫。他覺得很擔心:萬一談笑不答應怎麽辦?按道理不應該,因為本來就是談笑提議的嘛。可是,他是男人,怎麽能算談笑提議的?應該是他提議,等著談笑的答複。那這樣,談笑會不會不答應呢?陸楓萬全陷於自說自話的境地,數著操場上一一跑過的士兵,按照奇偶數的方式,算著談笑能不能答應。
  三班長拖著沙袋跑過來,在他麵前小步原地跑。陸楓托著腮幫子沒理他。看了一會兒,不耐煩的撥開他:“讓開,讓開!耽誤我數數!”
  “連長,你數什麽呢?這麽專心?我幫你數。”三班長雖然老成,終究是年輕人。好奇的看著陸楓,連長不對啊,怎麽看起來像換個人似的。
  陸楓又推開他,斜眼看了一眼說:“就你?歇歇吧啊!我說,你們班那個神槍手怎麽那麽……那麽不開竅啊?師部問他要不要去上邊,他怎麽想都不想就拒絕了。”
  三班長憨憨一笑:“他是咱們連隊的……那,想家了,就回來唄。”
  陸楓眯著眼看看他,然後叉著腰仔細研究了一下三班長的表情,憨笑裏的一絲狡詐,透著些許討好。陸楓終於開心的笑起來,指著三班長笑得見牙不見眼:“好你小子啊!……什麽時候學會巴結了!”
  突然伸手攻擊三班長肩膀,三班長機靈的閃開,笑嗬嗬的說:“連長,聽說送過來一麵錦旗呢,掛哪兒了?”
  “活動室裏。剛掛上。”
  “那……那我去看看啊!”
  “嗯。”陸楓還想再說什麽,一抬頭,人已經沒影了,“切,看急得那猴樣!沒出息!”一邊罵,一邊坐下來。想繼續數自己還沒數完的奇偶數,操場上已經人影寥寥。最後的幾隻隊伍已經拉著歌離開。陸楓想了想,最後是奇數還是偶數呢?
  好像沒記住啊!
  那談笑是答應還是拒絕呢?
  唉,這個三班長,竟壞他大事!
  陸楓拍拍屁股站起來,肚子裏已經咕嚕嚕的唱起了空城計。
  說好了不關心你,怎麽竟牽腸掛肚?
  莫名其妙的想起一句話,陸楓覺得應該是句歌詞。
  晚上吃完飯,到了規定的時間,陸楓坐在自己的電腦前。猶豫了半天,才輸入自己的用戶名和密碼。看著那個似乎無止境的loading……陸楓覺得最好死機,竟有種關機逃跑的衝動!
  談笑的回複安然的躺在信箱裏,黑色的等待閱讀的字體,看起來就像是彎彎的眉毛,喜洋洋的。
  “好的。”雖然不多,但是足夠了。陸楓長出一口氣,十指如飛:“如果你沒意見,婚事我來安排吧。”
  談笑顯然和家裏聯係不多,陸楓“體貼”的不提她家裏。其實他媽早就設想了一百種婚宴,無論哪一種,隨便拽出來都具有徹底的可行性。現在是她老人家大顯身手的時候。
  既便如此,陸楓依然有些惴惴,談笑究竟和家裏是什麽樣的關係呢?
  每次想到這裏,陸楓就發現自己和她真的不熟。
  也許這就是代價,是他們期望的婚姻帶來的必然。
  可是,就算是必然,心裏卻仍然有些失落。
  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另一半,誰不想“了如指掌”呢?
  陸楓頭一次有些失落。
  談笑的名字纏繞在嘴邊,終於落入他的夢裏。
  談笑忙忙碌碌的像隻小螞蟻,不停的幹活攢錢,攢錢幹活。陸楓的體貼讓她非常舒服,在家庭的問題上,陸楓頭一次顯示了他的與眾不同。談笑為自己選擇男人的眼光自豪。她可以掌控自己,掌控自己的生活。這件事,到目前為止,發展不錯。
  和陸楓的失落截然相反,談笑過的很充實,很滿足。
  那嬌倩看在眼裏,趁著談笑有時間選了個周末的功夫,約她出來玩兒。談笑欣然答應。
  雖然因為加班周五推到周六,周六推到周日,周日推到周日晚上,但是最後,談大小姐還是出來了。
  那嬌倩最近剛換了一家公司,轉到金融街的企業家大廈上班。工作不是很忙,朝九晚五,很是規律。該公司的名字剛剛公布,談笑皺著眉頭說:“你確定沒上當?我怎麽沒聽說過?”
  “管它呢。”那嬌倩倒是想得開,這次找工作給她添了一個壞毛病——老是覺得失業像放假,隻要招招手,工作還會有!
  “隻要他給我錢,我給他辦事,管它有沒有名。我說大小姐,話又說回來,就您那生活模式,也就是安然破產能被您知道。要是一般公司能進您老人家的視野,他得放炮慶祝知名度增加。”
  “怎麽說話呢!我有那麽孤陋寡聞嗎?”談笑懶懶的閉上眼睛,默認了自己其實就是孤陋寡聞。
  那嬌倩問,“最近工作量見少啊!都不怎麽出差了。聽說你們所要拆,很多人都知道了。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我一個小嘍囉,能怎麽樣。有上頓沒下頓,過一天算一天吧!”
  “那個姓孫的走了,沒帶走你嗎?他不是挺承你情嗎?”
  “承情也要看能力啊!他沒少給我報銷,還啦!別的別想了。”
  “姓錢的呢?”
  “聽說也要動,具體不知道。最近,很多律師……都不太出去了。而且自己的活在這個時候還是自己做比較穩妥。”談笑神色有些黯然。
  有時候就算你滿腔熱情的跑去幫忙,人家未必會領情。時候不好了,說不定還招人懷疑,好像自己要搶人家什麽。
  那嬌倩在溫泉裏走了幾步,扭扭腰,又掐掐談笑的細腰,努力運動。爭取用她的汗水擠出溫泉水。談笑閃開幾步,小心不讓嘴裏灌進亂湧的水波。
  衝澡淨身,兩人走進飄著檀香的SPA間,溫泉的水汽隔著輕紗在房內氤氳著,溫柔的按摩師柔美的身段在昏黃的光線裏隨著流動的梵音起伏。
  談笑放鬆了心情,暫時放下那些沒解決的和解決不了的煩心事,讓自己盡量放鬆。以後的路還長,她可沒必要把自己繃得那麽緊。反倒是那嬌倩,看起來有點心不在焉。
  “老談,前一陣子忙,沒來得及問你。你不是真的要結婚吧?你要是不喜歡周嘉,我可以幫你去說。咱可沒必要為了分手去結婚啊!”
  “唔,誰說的。”談笑的聲音帶了幾分慵懶,“該結婚就結婚,為了別人做什麽。”
  “我就不信你能有什麽時間談戀愛!”
  “唔……再使點勁兒,這裏,對對,就這裏!談戀愛未必結婚,結婚也不一定需要戀愛。這個,你比我明白。”
  那嬌倩戀愛談的有點多,屬於“前科累累”,窘了一窘,辯解道:“可是沒有愛情的婚姻算什麽啊。你不會那麽酷吧?”
  “哪有!我保守著呢。那男的不錯,我相親看對眼了,總可以吧?”談笑帶過自己的經曆,不想讓那麽多人知道。尤其是這個那嬌倩,天生的大喇叭,告訴她就等於告訴了整個地球人,因為她還會講英語和法語。更何況,她和周嘉關係非凡。談笑清楚那嬌倩的那點心思,生怕她又拿自己獻寶。
  那嬌倩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悶頭等了一會兒,又問:“那……周嘉呢?你……你還喜歡他嗎?”
  “周嘉?”談笑裝著似乎剛想起這個人,頓了頓才說,“哦,都過去式了,跟他有什麽關係。我可沒打算辦什麽事,也沒有寄請柬的必要。”
  輕鬆的口氣似乎證明了那件事真的已經成過去式了,那嬌倩放心的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很卑鄙,她甚至知道談笑是裝的。但是,隻要是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對大家都好!
  心情好,就要找個好話題。難得談笑有時間,那嬌倩可不想就這麽睡過去:“對了,你和姓錢的那個混蛋合作的怎麽樣?”女人,恩怨來得快去的也快。
  “還行吧。”談笑言簡意賅,似乎快要睡著了。她真的很累。
  “怎麽還行?我覺得你就是那潘金蓮,老想攀高枝。這回又碰見武大郎了,可憐啊,可憐!”那嬌倩損人到底,絕不讓步。
  “我窮啊!老大,你不要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好不好!就我這皮相,哪能和你比——小指頭勾一勾,男人恨不得給你開個銀行!”
  “靠,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說這個好不好。也就是周嘉提了一句,地球人都知道是開玩笑的!——誒?你心裏不是還想著他吧?”
  “說過就是說了!別拿屎盆子亂扣。咱倆的事最好別扯上周嘉,別怪我沒提醒你。”
  “嘿嘿!我這不是抗辯嘛,人家就是一證人甲乙丙丁。成成成,不提不提了。咱們就說姓錢的,你們到底怎麽合作啊?”
  “姓錢的說,這個項目成了,給我分四成,我覺得不錯。而且,他說希望能長期合作。他業務能力弱,但是客戶關係處的好。以前因為業務能力的問題,丟了幾個客戶,現在希望找個長期合作的,我覺得應該不是短期的。”
  “哼,說的好聽,誰知道到時候算不算數!”嬌嬌不屑一顧,心裏算了算,這樣一來,看談笑的忙碌程度,應該月月超萬了,恐怕不止。比自己掙得多得多呢!
  心裏有點酸。
  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就他那樣,外表武大郎,內心潘金蓮,兩樣都占全了。和你合作,你誰呀?王婆?還是西門慶?”
  談笑被她說樂了,笑著說:“好像西門慶不錯!”
  嬌嬌笑的捶床:“西門慶?你要怎樣?殺了武大郎,收了潘金蓮,撥開姓錢的偽裝,露出淫賤本性?!天啊,我怎麽沒想到這一層!談笑,你還真是天才!I服了U了!高,就是高!”
  談笑愣了一下,想想可不就是那麽回事:“好啊!那樣我可就是大財主了。唉,你說這世上有點名堂的不都是套著武大郎的皮,幹著潘金蓮的活兒?我這個西門慶難得真誠一把。”
  那嬌倩說:“當然啦,披著羊皮的狼和披著狼皮的羊,都能發財!不過,你算啥?”
  談笑愣了一下,自己算啥?
  按摩師被談笑和那嬌倩的對話逗得幾乎沒法繼續工作,兩人隻好暫時中止聊天。疲勞襲來,談笑昏昏欲睡。蒙昧之間,忽然看見周嘉穿著一身軍裝帶著手銬笑嘻嘻的走過來,心中不勝惶恐,急欲逃走,腳下卻是動彈不得!情急之下一聲悶哼一聲,鼻端飄進精油的香氣,不知什麽時候睡著了!
  窗外夜色深沉,紫色的輕紗透出幽幽的燭光。精油的味道淡了許多,連放鬆的自然音樂都停了。那嬌倩已經睡得深沉。
  周嘉又不期然的走進談笑的心中——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勇敢一點,會有今天嗎?
  陸楓和談笑兩人都自我感覺良好,或者裝作良好的時候,有一個人坐不住了。自從知道兒子要結婚了,陸媽媽就數著手指頭等著孩子們登門。可是一等不來,二等還不來。天天門口張望,這兩人就是不露麵!
  路媽媽一著急,幹脆我自己去吧。兒子在山裏見不到,媳婦總可以看看吧。想了想,先打個電話看看吧。
  接到陸媽媽的電話,談笑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拜見”公婆。眉頭一皺,覺得有些麻煩。但是嘴上並沒有露出什麽,反而把所有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隻顧工作,實在是疏忽了家裏。請叔叔阿姨務必見諒等等。
  陸媽媽聽了,覺得談笑還算懂事。可是話裏話外,又透著那麽股子生疏。放下電話,忍不住和老頭子念叨。老爺子嘴巴一橫:“陸楓樂意不就行嗎?你一個老婆子摻和什麽!”
  “那是我兒子!”陸媽媽翻了丈夫一眼,越老越糊塗了,“你知不知道現在社會有多複雜,現在的女孩子有多壞!年輕人啊,都把結婚當兒戲。都怪你,從小到大逼著陸楓上軍校,現在可倒好了,越上越傻!天天泡在連隊裏,一點也不懂人情世故。”
  “胡說!”老頭一聽怪到自己頭上,胡子一吹眼一瞪為自己申冤,“什麽我逼著他上的!就陸楓小時候那壞樣,不進部隊非進監獄不可!我看他就是一個小流氓!不懂人情世故也好!”
  “他小流氓?”老太太護犢子,自己的兒子連老頭子都不許說,“那還不是你這個老流氓教的!當初,要不是你……”
  陳年舊賬,翻起來就沒完沒了。不過,老太太“對敵鬥爭”經驗豐富,還沒有忘記主要目標。見老頭指望不上,決定親自去會會這個“生疏”的“準兒媳”。
  談笑上班時接到“婆婆”的電話,意識到“醜媳婦總要見公婆”,但是沒有引見,難道要自己上門自報家門?
  晚上回到家,左思右想,決定給陸楓打個電話,好歹通個聲氣。
  電話還沒打,就有人把電話打到家裏。談笑處事謹慎,對外留信都是自己的手機,若是真有人找麻煩,換個號碼也容易。家裏的座機除了個別好友,極少外泄。連她的父親也不知道。
  電話帶著來顯,談笑瞥了一眼,來顯是無號碼。軍隊的當然沒有號碼,但是她從來沒有給陸楓留過自己家裏電話,那麽這麽“顯擺”特殊化的人,除了那個人決不做二想。
  這麽久了,該交代的總要交代。何況,做不成夫妻做朋友,指不定哪天能用到誰?談笑的想法很功利,她隻想和周嘉分手,不想和他鬧崩。她想,周嘉應該有這個氣度。
  “你好,我是談笑。”
  “嗬嗬,是我。沒必要這麽客氣吧?”聽筒裏的聲音充滿磁性,和本人一樣富有魅力。可惜,這種東西聽多了見多了都會習慣;習慣了也就沒有魅力了。
  “嗯。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有時間嗎?有時間出來坐坐。”
  談笑知道,周嘉絕對不是可以拒絕的人。聽他這樣一問,就知道已經安排好了。看看表,十點整,“太晚了吧?周末行嗎?”
  “周末有空再說周末吧。”周嘉果然不容拒絕,還借機約下了周末時間,“我在你們小區,老地方。剛換了一輛卡宴,正好趁著四環沒人兜兜風吧。”
  “四環晚上也限速,何況現在才十點。我……”
  “你出來吧,去哪裏到時候再說。我等你。”哢噠,那邊電話掛上,聽筒中傳來單調的滴聲。
  談笑發了會兒呆,覺得自己真是作孽,怎麽招惹了這麽個主兒?越接觸越覺得周嘉像她的父親,她幾乎可以想見自己的未來。加上內部消息的流傳,退堂鼓早就打的震天響。已經不是退兵三舍,簡直是望風而逃了。
  但是,人活著,多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何況周嘉瘦死駱駝比馬大,現在這個體製下,就算查也未必能查出來什麽。忍了忍,放下電話,換上衣服,熄燈出門。
  周嘉說,是人都要結婚。談笑是那種適合做老婆的女人。

  第6章 了斷
  周嘉的模樣很周正,180的身高帶著而立之人特有的穩重,和那些同齡的人比起來,他的身材算是保養得宜的。一副無框眼鏡架在筆挺的鼻梁上,透著幾分斯文儒雅。和陸楓一樣,他的鼻子很高很直,但是在山根的地方有個明顯的起伏,這使他看起來麵部更有輪廓。再加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靠在嶄新的保時捷卡宴上,就著昏暗的路燈,幾乎是所有都市女孩夢想的“標準白馬”。
  談笑的心不規則的跳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從陰影裏走出來,試圖很輕鬆的說:“嗨,今天怎麽有空?沒應酬嗎?”
  “老婆都要跑了,還能有應酬?!”周嘉半真半假的說,“天大的事兒也沒這個大。這兩個月我在外地出差,也沒時間看你。來,咱們兜風去,看看我新買的寶貝。”說完拍了拍身邊的鐵皮。
  談笑攏緊身上的羽絨服,掠過鬢邊在冷風中四散的碎發說:“我回來還沒休息過,實在去不了了。”
  “那……好吧,不過這麽晚了,我還沒吃飯。”
  “哦,我已經吃過了。”
  傻子也明白,事情沒什麽轉圜的餘地了。周嘉竭力想淡化二人之間的隔閡,甚至抹去分手的事實;談笑卻寸步不讓堅定如鐵的把事實放在兩人之間。
  沉默慢慢擴大,好像一層黑霧壓得談笑喘不過起來。她覺得自己很無情,很堅強,可是這時候,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挺下去?她想立刻馬上哭出來,撲到周嘉的懷裏說她後悔了;然後牽著他的手,一定是幹燥而溫暖的手,一起坐上這輛車,有說有笑的在四環上暢遊。這沒有什麽,一直都是這樣。她不停的後退,周嘉總是讓著她,她為什麽要自己作賤自己,為什麽要給自己定下一個那麽別扭的婚姻?
  談笑咬緊壓根,生怕自己一張嘴哭出來或者說出來什麽。她知道隻要周嘉伸出雙臂,她就會完全崩潰。她也知道,在沒有自己默許的情況下,善於察言觀色的周嘉絕不會平白的做出示意。所以,無論心裏怎麽想,談笑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隻要還有一絲清明,她就永遠不會做出自己方才想過的事情。
  她永遠忘不了母親是怎麽死的,永遠忘不了母親那句細微到幾不可聞的感歎:“男人,不能太優秀!”
  良久——
  “真的?”周嘉的聲音澀澀的。
  “真的。”
  “一個當兵的?”
  “嗯。”
  “什麽時候?”
  “什麽什麽時候?”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的?”
  “兩個月前”
  “這麽快?……我以為你在認真考慮。”
  “我的決定就是認真考慮的結果。沒必要再考慮了。”
  “怎麽認識的?”
  “相親。”
  “你……接受……那種方式?”
  “沒什麽不可以。”
  “他……哪兒比我好?”
  “沒有可比性,你是你,他是他。隻是他更適合我。”
  “這是我第一次被女人甩。不過,敗給一個當兵的,也不知道該不該自豪。”周嘉研究的看著她,似乎在琢磨什麽。
  談笑攏緊衣服,周嘉聲調平和,卻有一種無聲的壓力。
  “談叔叔知道嗎?”
  “會知道的。”
  “你不打算告訴他?”
  “這不可能。”
  “……談笑,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周嘉有點激動,上前跨了一步。
  談笑受驚了似的,猛地退後,戒備的看著他。
  周嘉挫敗的甩了甩頭,好像這樣就能讓時間倒退重來!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年底吧。”
  “那個郵件,算是請柬嗎?”
  “應該不是。”
  “嗯……什麽時候發請柬,我可以讓他們查收一下。這種大事不能錯過,嗬嗬!”周嘉也幹笑兩聲。空氣驟然有些緊張,“談叔叔不給你操辦?”
  談笑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厭煩之情,強自壓了壓,才鬆口氣道:“唔,他父母管這事兒,我的意思是不用辦了。”
  “你的意思?那他的呢?不會你們連這事都沒商量過吧?”周嘉似乎什麽都明白,帶著幾分看戲的嘲諷對談笑步步緊逼。
  談笑忍著厭煩道:“當然是我們兩個的意思,這種事情怎麽可能不商量!”
  周嘉怎麽變得這麽不可理喻!
  “那你家裏呢?你父親的意思呢?不會……你不是說已經不怨他了嗎?難道……他還不知道有這麽個女婿?”
  周嘉突然哈的一聲笑了出來,仿佛陸楓是個大笑話,“談笑,你太兒戲婚姻了。”
  談笑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謝了,我自己知道。”轉身要走。
  周嘉突然上去抓住她的胳膊道:“別生氣,我知道你心裏煩。算我說錯話了好不好?”
  也許是他的呼吸,也許是他說話的方式,也許談笑自己根本就不願意和他鬧僵,反正在這個時候,談笑停下腳步,沒有甩開他的手。
  “走吧,上車再談。”周嘉帶著幾分勝利者才有的體諒。畢竟談笑把他介紹給了家庭,而陸楓卻沒人知道。這麽說似乎有點男女位置相反,可是婚姻中的雙方需要對方家庭的認可,這一點卻是無論男女都無可避免的。
  周嘉自以為尚有優勢,放柔了聲音說,“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可以放鬆一下。”
  “不用了。”談笑已經不再慢慢後蹭,而是推開一大步,讓開車子道:“我很累,想休息一下。還有——”幾秒鍾的停頓有時足以讓人做出一個決定或者改變一個決定,“以後為了避嫌,你我還是少來往的好!”
  談笑意識到周嘉的想法,覺得很好笑。這麽久了,難道他就不明白,自己那個所謂的家庭早就千瘡百孔不堪一擊,甚至早就四分五裂不複存在了嗎?
  家庭?什麽是家庭?
  我的事情,憑什麽要別人認可!
  想到這一點,談笑甚至有些悲憤——憑什麽要那個人渣來認可!
  周嘉沒想到談笑變臉這麽快,僵在那裏尷尬至極。
  按照他的打算,兩個人在這個時候互相讓一下便沒事了,現在不知道怎麽踩到貓兒尾巴,“嗷”的一聲,一爪子撓過來,徹底堵死了複合的路!
  周嘉也有些惱意,我緊著讓你,給你台階下,談笑你也太不識抬舉!我憑什麽給你低三下四,憑什麽受你的氣?!哪裏沒有女人,比你的強的多的是!
  半晌,周嘉才緩過神,冷冷的說:“談笑,差不多就行了。有什麽不滿意的,擺開來明說不行嗎?至於這麽鬧嘛!我已經夠忙了,你不要再給我添亂了。”
  “對不起,我要結婚了。他是軍人,我要注意避嫌。”談笑用同樣冰冷的口氣兩句話,轉身走開。若不提她家裏,或許真不至於走到現在。談笑有幾分惋惜,冷風中怨恨漸漸濃烈,為什麽她要攤上那麽一個家!
  深吸一口氣,談笑甩甩頭,想起了陸楓。軍人,真好!
  這是她在個人問題上第一次用別人做自己的擋箭牌。當別的孩子用父親母親來抵禦外界的“騷擾”時,她都是一個人胡亂的推擋著,而此時,竟然有這樣一塊“牌子”讓她用,感覺真好!
  北風肆虐,走進單元口,才發現有熱淚兩行早已冰在臉上。
  “笑笑,不要怨你爸爸,不怪他。媽隻是可惜,真的可惜啊!”
  不,媽,這沒什麽可惜的。您應該後悔才對!
  如果當初沒有遇見我爸,一切都不會發生!
  真的,這樣的男人就應該躲開!
  軍營裏。
  指導員最先知道陸楓的婚訊,但是看陸楓沒事人似的訓練訓人訓領導,結婚的事半字兒不提心裏納悶:別是吹了吧?
  仔細觀察了一個多月,陸楓的情緒似乎不錯。據可靠消息,這個陸楓同誌還是會打“私人電話”的。問題是:這個電話——據說——連裏的弟兄們說,聽口氣像是往家裏打的。作為偵察兵,連個電話都偵查不好實在丟人;可是打電話的連長是個老偵察兵,反偵察能力有目共睹。大家寧願相信是自己能力不夠,探聽不到“情人電話”,也不願相信連長壓根兒就沒打過這個電話。
  周末了,看著樓下進進出出洋溢著異樣幸福或失落的兵們,陸楓感到從未有過的怪異。
  “怎麽,弟妹今天不來嗎?”指導員的聲音帶著點熱切飄起來。
  陸楓深深的吸了口煙,又吐出去,輕描淡寫的回答:“嗐,她忙。白領兒,事兒多!”
  “周末也不休息?電話也不打?”指導員這話說的有學問。如果談笑打過,陸楓會說“怎麽可能,電話還是要打的”,或者——按照那家夥悶騷的個性,應該用那種眼神“不屑”的看看他;如果真沒打過——
  指導員也想不出來陸楓是會失落,還是憤怒,但是多少應該有些反應,對吧?
  陸楓沒有說話,隻是不停的吸著煙。良久才問:“老趙,你和嫂子談了多久的對象?”
  “啊?”趙伯洲愣了一下,“嗯,我們不一樣。從小長一起的,你說多久。”一邊說一邊掏出煙來,陸楓下意識的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我和你嫂子啊,籲……”他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露出無限神往的樣子,“那是不打不相識啊!”
  陸楓似乎在聽,又似乎在想著別的什麽,“哦,怎麽還打起來了?”
  “嗐,小孩兒嘛,那還不跟貓狗似的見麵就打啊!”趙伯洲神情愉悅,欲說還休的等著陸楓接下來的提問,人已經做好了“長篇評書”的準備。
  “怎麽樣?”陸楓突兀的冒了一句,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冒失,又補充了一下,“嗯,就是感覺、什麽感覺?”
  “感覺?”趙伯洲沒想到會問這個,準備好的曆史似乎不大符合提問者的要求,想了想才說,“當時……也沒啥感覺。說實話,你嫂子打我小報告的時候,我真恨不得打她一頓。不過真把她堵在學校後門的時候,又突然覺得她怎麽——怎麽那樣!女人嘛,不和她計較,我躲著點就是了。”
  “啥樣?”陸楓不太懂趙伯洲的表達。
  趙伯洲搔搔頭說:“就是……那樣唄!對了,跟你家養那貓似的。抓的你頭破血流的,然後你一把拎起它的後脖頸子,它就縮的像個小可憐,還張牙舞爪的亂叫!”
  “就這?你就……”陸楓還是不懂。
  趙伯洲也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隻好跟著連吸幾口煙,最後也沒想起來什麽更好的形容詞或者比喻句幫助陸楓明白,隻好放棄的說:“你自己逮一隻試試不就知道了!”
  陸楓還是不得要領。他家的貓被他抓了無數次,現在三隻貓一見到他就會立刻從沙發上、窗戶上、暖氣上各個部位蹦下來,列隊趴好。但是,陸楓就是不明白,趙伯洲見了貓,怎麽就會——那樣?
  “那樣”……是啥樣?
  自己和談笑……有沒有“那樣”?
  窗外時不時傳來年輕的士兵高興的應和,不少人興奮的衝出大門,去迎接趁著周末來探親的家屬。若是父母來了,腳步會相對穩重些,和戰友們拉拉的時間也長,還答應帶點東西回來分分什麽。若是妻子來了,則會帶著略顯矜持的聲音和大家打招呼,卻腳步匆匆兩步變一步的離開。若是冒冒失失,顧頭不顧腚,連搭話都不理,埋頭往前衝的,多半是未婚妻或者女朋友來了。當然也有穩重懂事的,匆忙和興奮隻在無人的背後顯露。
  陸楓站的高,低頭俯視這些年輕人,想起談笑,突然很強烈的意識到,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未婚妻就應該來看望未婚夫;
  未婚妻就應該問候未婚夫;
  未婚妻就應該那樣……?
  陸楓不耐煩的擰滅煙頭,扭頭對上趙伯洲探詢的目光:“操!打球去!”
  “不行不行,我得洗澡去,晚點你嫂子要來。”趙伯洲隻看出陸楓的不耐煩,猜著他的婚事可能有問題。但是這個時候,他可不想陪著這個傻小子打球流汗。他們有的是時間討論問題,媳婦可是半年才來一次。
  送走周嘉,談笑迎來她的一天又一天。每天都有不同的訪客,同事、朋友、客戶,還有……
  婆婆!
  談笑聽過無數次婆媳大戰的經典案例,往往一笑而過。但是今天,她有點笑不出來了。上次陸媽媽隻是打了個電話,這一次卻真的登門而入,登得還是她們律所的辦公門。
  前台小王擠眉弄眼,談笑在一種八卦目光中穿行而過。帶著陸媽媽進了會議室,沏茶倒水,兩人對麵而坐。談笑看了看身上的套裝,怎麽第一次見婆婆竟跟談判似的?
  “陸楓工作忙,都要結婚的人了,還是抽不出一點時間,你要多多理解啊!”對麵的女人穿著樸素,保養一般,但是氣質嚴謹高傲,語氣裏滿滿的都是對兒子的寵溺。
  談笑很快調整心態,進入對話狀態。其實真和談判沒區別,談笑迅速盤算著自己要保住的地盤,嘴裏慢慢的應對著。
  不過陸媽媽的話讓談笑覺得好笑,這不是倒因為果嘛!她兒子忙應該首先道歉,理解不理解是權利,充其量應該是“可以”,怎麽變成義務性質的“應該”了?!
  不過談笑本來就沒對陸楓有什麽指望,聽到這話覺得結果差不多,也就沒計較。而且,她還有點羨慕陸楓,自己忙不過來的時候又老媽從後麵挺住,真好!
  “沒關係,我的工作也很忙。原本我的意思是不要辦了,這樣節省時間和精力,您二老也不用操那麽多心。”
  陸媽媽是幼兒園的老師,現在已經退休。不過跟著陸楓的爹時間久了,也帶著些許霸氣。居高臨下慣了,對談笑“不嚴肅”的態度有些看不慣:“終身大事,怎能了了!唉,你們還年輕,不知道這種事情對女人有多重要。親朋好友,哪個不得說一聲,不然孩子都有了,人家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萬一有閑話,解釋都不好解釋。”
  談笑心想:今天結了明天離,難道天天辦酒席?還不夠丟人的!就算您能保證您兒子從一而終,我還未必對他有興趣。雖然談笑不打算兒戲婚姻,但是仍然做好了最壞的準備。對她來說,婚姻是一道必散的宴席。至於別人的閑話——她打小就是從閑話堆裏過來的,早就免疫。根本不理會!
  但是她也知道,這些話不能對老太太講,“阿姨說的對。我也沒什麽經驗,這方麵就聽您的吧。不過我最近要出差,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來。這張卡您先收著,雖然錢不多,多少是些心意,需要置辦什麽東西,就麻煩您了。”談笑有點不耐煩,平常總打電話的嬌嬌怎麽一反常態不理她了?
  陸媽媽對談笑家裏的情況略有了解,試探著問:“這是你父親的意思?哎喲,看我們失禮了。最近你伯父身體不太好,等好些了一定去看看你父親。”
  談笑眉頭一擰,怎麽事事都要他點頭?他算老幾?!
  “嗬嗬,伯父身體不好呀,陸楓也沒有和我提過。我這邊工作繁忙,沒來得及探望,實在抱歉。改日有機會一定過去看看。”
  “哦,那你父親方便來北京嗎?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他啊,我問問吧,改天給您回信兒。”這一“改天”就不知道改到哪裏,談笑深諳“拖”字訣,對陸媽媽雖不敢怠慢,也沒多少尊重。她覺得所謂照顧,就是在有大事急事的時候,有人出麵解決問題,至於生活細節、老人心情啥的,就不是她這個外人能做的,也不是她應該做的。
  以談笑的心態,婚姻還真隻是兩個人的事情,而不是兩個家庭之間。
  第一次見麵談話帶著一點不愉快結束了。談笑看著陸媽媽坐著專車離開,下意識的撇撇嘴。怎樣的婆婆倒是小事,真正麻煩的是她有種被套住的感覺。盡管這是她竭力避免的。
  小時候,談笑養了一隻貓。白黃黑三色的小貓很通人性。人說貓不隨人,放出門不認家。可是這隻小貓養的和小狗一樣,談笑可以帶著它出門遛彎。雖然不像小狗走的前腳跟後腳,也是前後幾十米自動停下等人,絕不走開。這樣通靈的小貓,和小談笑之間的感情日益深厚。
  直到有一天,爸爸說要搬家了,新家不許養動物,小貓必須送人。不管怎麽哭,爸爸也不同意帶走。小貓像知道似的,兩隻溜圓的貓眼無聲的看著這家人,好像蘊藏著很深很深的悲傷。就在搬走前幾天,小貓晚上出門就再也沒回來。談笑一想起自己的貓貓可能變成野貓就哭個不停。然後媽媽告訴她:貓本來就是野生的,它隻是喜歡你才來和你一起住。其實人類從來沒有馴化過它,它也從來沒有拿人類當主人或者靠山。自然才是它的家。現在它回家了,這是好事。雖然艱苦一些,但是它完全可以憑著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那叫自由。
  談笑已經忘了後來自己怎麽度過那段“失戀”的日子,但是從此以後她再也不養貓了。而且,媽媽這番話深深的刻在她的印象裏。今天見完陸媽媽,她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那隻貓,即將脫離“自然”,走入人類的家庭。但是那隻貓是因為“喜歡”而留下,自己呢?因為“社會慣性”、“社會壓力”、“人言評價”?反正不是自願。
  談笑隻知道自己應該結婚,卻始終鬧不明白為什麽一定要結婚。周嘉也好,父親也好,壓力也好,現在看來似乎都不是必然的。貓貓一生下來就到了自己的家,沒得選擇;而自己還可以“相親”一下,選擇一個合適的籠子,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第7章 準媳婦
  談笑會賬出店,外麵天色全黑。陸媽媽這一攪合,她有點打退堂鼓了。結婚可比做案子複雜多了,自己原來設想的似乎太過簡單。誰知道前麵還有什麽?!
  到現在為止,談笑突然有種很茫然的感覺。在認識陸楓之前,她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世界,參透人情,甚至認為自己對人間的遊戲都玩兒夠了。剩下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除了錢別的都不想想了。可是,認識陸楓以後,一件又一件“新鮮事”接踵而來。談笑突然覺得對所有的事都沒那麽有把握了?
  心底深處有什麽東西被微微撬動,隨之而來的是絲絲惶恐。
  “談笑,你一定要把握好自己。不能被情緒帶動,否則將來會和媽媽一樣吃虧的!”
  母親的話言猶在耳,談笑反躬自省,大概還沒到那個地步。我隻是,不太了解這方麵而已;從總體上講,大方向還是我來把握的。談笑如是解釋著,心底掠過一分愧疚——對陸媽媽是不是有點不太禮貌?很快,這絲愧疚就在撲麵而來的冷風中消散殆盡了。
  談笑打開車窗,讓三環上夾著濃濃汽油味的冷風把思緒凍僵凍硬凍得不再成為“思緒”。
  道路兩側的路燈已經次第亮起,談笑開著車沿著新街口窄窄的街道在車陣中慢慢前行。令人心煩的擁堵此時顯得那麽親切。談笑扭頭去看街邊行色匆匆的人流,打量著一張張或木然,或焦慮,或氣憤,或悲傷的臉,突然發現很少有開懷大笑的!是汙染太重,人們都不願意張嘴呼吸了,還是生活太平淡,沒什麽值得開懷呢?談笑摸摸自己的臉,也許是怕皺紋橫生,浪費了昂貴的保養品?!
  這樣一路打趣著,談笑隨著車陣慢慢前行。丁字路口向北有一溜矮牆。牆那邊已經拆的亂七八糟,從亂石瓦礫中就著通明的燈光,隱約可見飛簷一角,和老樹枝杈。那裏在若幹年前或許曾有一戶大家族?
  一隻白貓趴在牆頭,懶懶的對著窄街上的行人汽車,甩甩腦袋又恢複原樣。仿佛一個從上個世紀的上個世紀活下來的精靈,帶著那個世界的遺風,打量著一個不相幹的空間。談笑甚至覺得自己也被這隻貓打量著,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它的家是不是身後的那堆瓦礫?它的主人是不是已經背叛了它?這麽冷的天,它呆在牆頭不冷嗎?
  一連串的疑問占據了談笑的大腦,一陣衝動,她甚至想立刻跳下車抱起這隻貓收養了!
  可是,就在她猶豫的時候,那隻貓抖抖身子站了起來。尾巴翹的高高的,前肢平伸,後腿蹬直,整條脊背被拉到極致,緩緩的伸了一個懶腰。那份悠然自得的樣子甚至有種女王處理完政務後的輕鬆與高貴。談笑目瞪口呆,眼睜睜的看著那隻貓邁著世界上最美的模特步,在嶙峋的牆頭,平滑如水的沒入黑暗中。
  和貓相比,自己簡直是灰頭土臉,慘不堪言,那個該被收養的應當是自己才對——隻不過貓不待見你而已!
  苦笑了一下,談笑鬆開離合,催動汽車慢慢前行。心中開闊了許多。
  房子,別人,有便有了,無便無了。該怎樣便怎樣,其實都是身外物,都敵不過一個深長愜意的懶腰!
  結婚吧,肯定會有男人,有他的媽,他的爸,以後會有他的其他……
  我隻要有我的懶腰,這個世界就不會改變!
  電話響起來,是那嬌倩打過來的。
  “大姐,我餓了。”
  談笑微笑,嬌嬌在某方麵過的很實在,這是她喜歡的地方。
  “我剛過新街口,現在上三環了。你想去哪兒吃?”
  “嗯,我還想逛商場的夜市。安貞華聯怎麽樣?”
  “隨便吧。如果有時間還可以去木偶劇院看電影。”
  嬌嬌嘀咕著“沒什麽好電影”之類的話掛掉電話,談笑心情大好。
  毫無疑問,和陸媽媽見麵是今天談話的主題。
  那嬌倩眨眨眼,問道:“你不覺得麻煩嗎?”
  “麻煩!但是,你能讓她消失嗎?”
  “至少——你可以不結婚。”
  “我現在可以不結婚,以後還會。想做正常人,就必須結婚。早晚都一樣。”
  “那你也不一定嫁給他們家啊!他媽挺強勢的。”
  “哪個男人沒有媽?你喜歡孫大聖,孫大聖隻喜歡唐僧,犯不著討那個沒趣。”
  “嗯,或者嫁個可以在你和他媽之間安個防火牆的男人啊!比如——”
  “打住啊!我不想提那個名字。其實我覺得,男人的防火牆就算有也是漏洞百出,隻要那邊的女人想,根本沒有任何防禦能力。我們還白搭了男人的人情。我才不想欠人家的!”
  “誒,這是他們應該做的!怎麽能欠呢!你呀,就是太好強!就算欠人情怎麽啦,我就不還,他能拿我怎麽樣?!”
  談笑咯咯笑了出來,那嬌倩耍無賴的樣子太理直氣壯了!
  聊開了,談笑的心情明顯舒暢很多。陸楓和他媽媽的問題似乎也沒那麽嚴重了。不過,在那嬌倩的努力下,那個不能提的名字被重新提了出來。飯局的後半期幾乎集中到另一個話題上——周嘉。
  那嬌倩說,周嘉這次是動真格的了。這麽久了都沒聽他說過交女友什麽的,而且人也見瘦。
  談笑告訴嬌嬌,周嘉公司最近要擴大營業內容,急需資金,聽說在找風投,所以沒時間吃飯也沒時間泡MM。讓嬌嬌大人安心,那小子委屈天下人,也不會委屈自己。
  然後那嬌倩又說,自己在的這個公司的老總突然辭職了,聽說最近人事鬥的很厲害。有人已經上訪,說什麽國有資產流失之類的。談笑警告她不要陷的太深,免得做了槍手。實在不行,辭職離開再找一份。那嬌倩總結說,對,大好青春不能浪費在沒有標準的正義上。趁年輕找個鑽石王老五才是正經。
  談笑被她的無厘頭搞得哭笑不得,兩人又聊了一會才各自分開。
  心情好了才感到疲勞。從繁華都市漸漸進入靜謐的居住地,黑沉沉的夜吞沒了迷離的霓虹,孤獨竟撲麵而來。談笑終於意識到,其實她也挺想有個家的。和那嬌倩一頓數落,泄了些許的怨氣,再回想方才與陸媽媽見麵的不快,竟多了幾分溫馨。如果媽媽還在,應該也和陸媽媽差不多吧?一時間,談笑想起母親身上溫暖的氣息,和陸媽媽一樣,都帶著幾分廚房的味道、消毒水的味道、洗衣粉的味道,還有陽光的味道……
  高樓的燈光穿透黑夜,那些隱藏在夜色裏的躁動也慢慢安靜下來。既然開始了,就讓它開始吧!
  陸楓並非不懂事,知道自己的母親找過談笑,趕緊趁著周末請假出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開始緊張兩人的關係,開始為這段關係的維護付出時間和精力。在不經意間,改變生活改變態度;隻是,誰都沒有注意。
  沒有自己居間,不知道兩人會談成什麽樣?聽母親的口氣,似乎對談笑不太滿意。但是好像也不是特別不同意的那種。
  一路思前想後,在汽車上顛簸了幾個小時,到了東直門,陸楓終於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談笑住哪兒!
  又不敢打電話問老媽——那樣肯定會被抓回家的。他不認為一天的時間可以即見了談笑,又問候了老媽。幾經權衡,陸楓終於撥通談笑的手機:“是我!……嗯,我在東直門。你……從東直門到你那兒怎麽坐車?”
  陸楓很技巧的避免暴露自己家不知道談笑住所的尷尬,暗暗為自己的高明得意。
  “哎呀,你來了?!”談笑電話那頭有些雜亂,“我去接你吧。你稍等一下,我這裏要搬幾件家具。”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你告訴我車站就好。”
  “要不你打車過來,我——”
  “到底坐幾路車?”陸楓不耐煩的打斷談笑。都說了坐公交,她怎麽還囉哩囉唆的不著邊際!
  談笑頓了一下,趕緊把大致的站名說出來,最後補充說,她很少坐公交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路線,建議他還是問問乘務員的好。
  陸楓哼了一聲,掛掉電話。隻要知道在哪裏下車,她住那個小區就好。其餘的他自然會處理!
  陸楓有個癖好,特別喜歡畫畫,尤其是畫地圖,做沙盤。坐著公交車,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本子和筆,刷刷刷的記了一路。到了談笑的小區,已經基本想好了沙盤怎麽做。他打算回去做個更細的地圖,和手裏的地圖比比看看有沒有什麽誤差。如果不是時間有限,他覺得最好是走著,這樣測量會更精確一些!
  談笑在小區門口打轉,旁邊車裏有幾位不耐煩的師傅。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催她。談笑當然記得自己沒和陸楓講過住在哪裏。陸楓死要麵子不肯問,她也不好死乞白咧的非要說,隻能站在小區門口傻等。送家具的過來,談笑怕誤了陸楓,隻好好言軟語,請幾位師傅稍微等一等。
  談笑從宜家買了些布袋軟椅,還有居家的小東西,又從萊太花卉市場弄了些高大的綠植,用來裝點房間。將來就算搬走了,這些東西也能隨身攜帶。零零總總,不僅裝滿了自己的小車,還把搬家師傅的車也裝的差不多。購買力著實不弱!
  陸楓看見談笑站在小區門口的身影,心裏有些異樣,腳步也加快了許多:“你怎麽在這兒站著?凍著怎麽辦?這是什麽?你要搬家?”
  “不是。房東的侄子要結婚,沒有錢,他做叔叔的不好不幫。這裏的家具基本上都是新的,他就拿走了。”
  “啊?那你怎麽辦?自己買?”
  “床沒動。桌子他又找了張舊點的,但還結實。人家有事,自然要與人方便,反正我也沒用,沙發什麽的拉走就算啦!” 談笑一邊走一邊解釋,表情平和,一點也不介懷。
  陸楓看了她一眼,“那房租呢?”
  “嗯,降啦!還是挺好的,嗬嗬,賺啦!”談笑一說起房租降價,眉飛色舞,典型的財迷!陸楓歎口氣,不知道她的屋子會簡陋成什麽樣!有點心疼,畢竟是自己的老婆嘛!
  談笑手上有個大大的塑料袋,裏麵裝了許多五顏六色的東西,看樣子不輕。陸楓自然而然的接過來,輕鬆的拎在自己手裏。談笑看了他一眼,沒有堅持。
  小區很大。到了自己樓下,談笑又從後備箱裏拿出另外一個小點的袋子,跟在陸楓後麵上樓。
  三樓有三個門,談笑搶上兩步,打開中間的門。陸楓跟在搬東西的師傅後麵,走出電梯。一眼看見談笑手裏拎的小袋子,沉甸甸的在白皙的手上勒出一道紅紅的印子。
  “誰讓你拿得!” 陸楓喝道。
  談笑嚇得一哆嗦,不明所以的看著陸楓。陸楓跟著師傅們進了房間,放下自己手裏的袋子,轉身接過談笑的小袋子放在一邊,“你在這兒等著吧,我去搬。車鑰匙給我!”
  “有搬家工人呢!”
  “他們是東西的主人,還是你是?仔細看著去,亂哄哄的添什麽亂!等著啊!”陸楓和搬家工人上下幾次,總算把東西搬的差不多了。這個談笑還真能買東西,零碎都能買成大家具的規模!
  站在樓下,陸楓擦擦汗,摸摸衣兜發現沒帶煙。
  “不嫌棄就抽我的吧!”一個搬運工模樣的人遞過一隻雲煙
  陸楓知道他是這幫人的頭兒。談笑沒有用宜家的正規托運程序,而是在門口找了一個搬運隊,同時還要幫她搬寄存在萊太的花卉。
  那人迎著陸楓狐疑的目光,說話有點結巴:“哦,我……我是……剛退伍的。以前在濟南軍區。”
  原來是戰友,陸楓笑了笑。
  那人個子不高,黝黑的麵堂有著廣東那裏特有的相貌特征,緊張的站在那裏,一下就是立正的樣子。不過陸楓還是能看出來動作有些鬆懈了,下意識的掰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人站的更直了。陸楓這才意識到,人家已經退伍。趕緊擺手問道:“沒事,沒事。怎麽到北京來了?沒安排嗎?”
  “有,不過我還年輕。在機關窩著總是不甘心。所以就跟著老鄉到北京來看看有沒有活。”那人的表情也輕鬆起來,看著陸楓的眼神還多了幾分親切。
  陸楓甚至不用他說,就能聞到熟悉的兵味兒,道:“哦,這個搬運隊是你的?”
  兩人一邊抽著,一邊聊天:“不是,是我老鄉開的。他來的久,開了這個公司,幫人搬搬東西。我沒什麽學曆,就是有點力氣,到這裏幫工待遇也不錯。”
  “生意還好?”
  “還行。現在人們換地方的特別多,好像總在一個地兒呆不住。我們每天都忙的團團轉。”
  “哦,那就好。地方和部隊是不一樣,不過隻要認真做事,在哪裏都能有出息。這點是一樣的。”陸楓習慣性的總結陳詞。東西已經搬完了,那人留下名片和陸楓道別。陸楓回到樓上,談笑正在歸置東西。
  看見陸楓進來,談笑問:“今天怎麽想起過來了?”
  陸楓道:“沒什麽,今天正好有假。你回來我怎麽也應該過來看看。”
  談笑笑了:“謝謝啊!我還以為你這人一心為公,壓根兒就忘了有我這麽一號人呢。”
  陸楓斜了她一眼,這話聽著有點幽怨,不過挺舒服的。
  談笑繼續說:“你媽跟你說了吧?我們見過麵了。”
  “嗯,說了。”
  “你媽覺得……如何?”談笑似乎完全沒意識到陸楓作為一個未婚夫連自己搬家都不知道,而且過來以後先發製人的訓她是多麽不合理的行為,反而本著最實際的態度關心起陸媽媽的反應了。
  陸楓其實有點內疚,但他也擔心談笑像他上次談的那個女朋友一樣喋喋不休的訓他,所以上來就處處挑談笑的毛病。沒想到一拳打在棉花上,完全不著力。有點泄氣,還有點輕鬆。順帶腳兒的,那點可憐的內疚也沒了。
  “還行吧。她就是不太理解為什麽你爸爸不能多關心一下你。”陸楓知道談笑家裏有問題,但是這也是他媽媽關心的,不能不問。
  果然談笑變了一下臉,然後說:“這個啊話長了。你什麽時候走?”
  “我晚上得歸隊。”
  “幾點?”
  “晚上回去就行,不要太晚了。”
  “你怎麽來的?”
  “坐車。有長途。”
  “那我送你吧。我這兒得收拾收拾,你如果不來我一個人可能要流點血才能幹完。這麽多重物,我可移不動。”談笑笑著打趣,“過來就當壯丁,不介意吧?”
  “沒事!”陸楓有點尷尬,趕緊表明立場,“應該的,應該的。”
  談笑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東西搬的差不多了,把剩下的東西湊起來,幾個工人,包括那個退伍老兵一起抬上去。陸楓和談笑跟著上樓,談笑低聲說:“謝謝!”
  陸楓不知道為什麽,隻好低頭不說話。
  這是一套九十年代的一居室,進門是個狹小的門廳,門廳南側是個臥室。和那個年代的房屋結構一樣,臥室大的可以做客廳。廚房和廁所在門廳的北麵一進門的地方。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門廳的采光不太好,談笑重新粉刷了一遍,放了一張簡易的小桌,作為吃飯的地方。書房和臥室合在一起,貼著蛋清黃的壁紙,充分利用了光線和空間。看了一圈,陸楓同意了談笑的想法,這個地方的確沒必要有很多家具。
  房東留了一張雙人床。擺在臥室,談笑正在鋪床單。,淡紫色的高支棉暗紋床單加上同色的被罩和枕頭,為屋裏添了許多溫馨。陸楓很自然的想著這個床的最終用途,想起很多戰友請假都是連著請,晚上不用歸隊的。心裏突然有些幽怨。真想躺上去嚐嚐什麽滋味!
  談笑說:“誒,幫我抬一下這個書架,我得撒點蟑螂藥,免得招了蟲子,把書都毀了。”
  陸楓“哦”了一聲,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那張床,扶著書架,看談笑一點點的收拾。
  東西大多數都是書籍,有些還是借來的。家用的多是一些布藝的墊子桌布,大大的靠墊光床上就布了兩個。陸楓發現談笑的箱子裏還有一套被子,心裏咯噔一下:“嘿,你怎麽還準備兩套被子啊?那個是壞的嗎?”
  談笑忙著為書桌鋪上紫白方格的桌布,頭也不抬的說:“那是嬌嬌的,她有時會來我這裏住。你沒看我這兒洗漱用品都是雙份兒的,那都是她的。她呀,放著自己的地方不住,非要和我擠著。也不交房租!”
  陸楓放下心來,看洗麵奶都是雙份的,而且還都是女士的,搔搔頭,裝作沒事兒人似的問:“你們關係很好嗎?”
  “還行,大學一個宿舍的。我現在這個單位還是她幫忙牽線介紹的,不然你以為海龜那麽好找工作啊?!沒聽人說,海龜(歸)變海帶(待業),海帶變海豚(屯)。”
  這時送水的來了,談笑把帳結了又買了張卡,回頭一看,陸楓已經把水桶安好了,“這屋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在這兒休息一會兒。我去收拾一下廚房,那兒沒什麽東西,主要是需要擦洗一下,你幫不上忙。”
  “嗯。”陸楓還是那樣悶悶的答應,待談笑走了,才小心的坐在床邊試了試,然後又往裏蹭了蹭,最後終於放鬆的躺下來。
  “當啷!”廚房有什麽響了一下,陸楓噌的坐起來,好像做了壞事,心髒砰砰亂跳:“怎麽了?”喊了一嗓子,陸楓站起來走進廚房。
  談笑站在門口,臉紅紅的,手裏拿著笤帚和簸箕:“哦,沒事,就是看見蟑螂嚇了一跳。弄走了就沒事了。”
  “你怕蟑螂啊?”陸楓的問話突然帶了點壞壞的味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說過話。那時還是少年輕狂,不知世事。如今好像時光倒流,又回到那個充滿好奇和新鮮的年齡!
  談笑立刻警醒:“誰怕!就是惡心那東西,繁殖太快。我這小屋子還不得被他占領了。不過我會收拾幹淨的,應該能控製住。”
  談笑的反應讓陸楓回到現在,摸摸鼻子,臉上偷偷的熱了。嘿嘿一笑不再說什麽,隨手抓起旁邊的一塊抹布,拿起來擦著門框。心想,這裏太高,談笑那個小個子肯定擦不到。

  第8章 探親
  陸楓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收拾完了,都快四點了。談笑拍拍手說:“今天在這兒吃吧,檢查一下我的手藝?”
  陸楓放下手裏的拖布,看著幹幹淨淨的地麵很欣慰,聽談笑這麽說便笑著答應了。他知道談笑有輛小車,而且也願意在這裏多待一會兒,更何況想起那個破長途車他就一肚子火。來的時候倒不覺如何,回去路上他怕自己真耐不住性子去打車。那就太虧了。
  談笑也有一點緊張,她就是隨口一說,沒想到陸楓真答應了!拿出鍋來才想起來冰箱是空的,有點不好意思的走進臥室,陸楓坐在桌前正在翻書:“你要不等我一會兒,我去門口的超市買點東西。”
  “遠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哦,不用。不遠,就在門口。還有一會兒房東可能送電卡過來,家裏沒人他沒法找我。我剛才給他打電話了,說你在這裏等他。”
  “哦,那你快去快回。除了拿電卡還需要什麽嗎?”
  “不用了。這裏的網線電話線都是通的,電腦我已經打開了,你方便的話就上網看看網速怎麽樣。這是我自己的電腦,沒什麽辦公文件,不用擔心泄密。”談笑笑了笑,冬日的暖陽落進桌台上,淡淡的紫色浮動在屋裏,別有一種曖昧的味道。
  陸楓呆呆的想著談笑的那一笑,連人走了都不知道。
  是要結婚了,他才會注意她呢?還是本來就這樣?陸楓忍不住聯想,如果在平時自己遇見談笑會不會注意她呢?想了半天,陸楓下了結論——不會!因為她是自己的老婆,所以自己才會“賞光”多看她兩眼。
  陸楓覺得自己和過去一樣,並沒有因為婚事改變什麽,心安理得的打開電腦,找到自己經常上的網頁。
  “叮咚”,門鈴響了。陸楓開門一看,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牽著一個小孩站在門口。
  看見陸楓,她也一愣:“誒?沒找錯啊,就是我家。不是說租給一個女的了嗎?”
  陸楓狐疑的問:“您是……”
  “我是房東。我家那口子讓我給送電卡來。你是……談笑的老公吧?”
  “嗯?嗯!”陸楓含含糊糊的應下這個稱呼,沒有一絲辯解的意思。
  “哦,我說怎麽老見談笑一人兒忙活,感情是軍婚!難怪了!諾,這是電卡,收好了。回頭買電什麽的都要用到。你們這些當兵的,回了部隊就不知道家。留著女人一人兒在外麵吃苦受累,我算是知道!唉,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苦命人啊!”
  “誒,大嫂。您這是……”
  “我家那口子也是轉業回來的。雖說很多年了,可是……唉,反正嫁給你們當兵的,是苦是甜都是自己嚐著。你們家那口子呢?”
  “哦,她買菜去了。”
  “喲,難得回來一趟,還讓人家出去買菜。你怎麽不趕緊幹點活補償一下?!”
  “我、我這、這不是……”陸楓擺開手裏的電卡,無奈的笑笑。
  大嬸翻了個白眼:“哼!怨天怨地,見了你們就全都不怨了。我看人家小談也是個軟心腸的人,見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想讓你受累。算了,我也不耽誤你們了,回頭跟小談說一聲,有什麽事直接找我。我們姐們兒能說到一塊去!”
  “誒,好嘞。您慢走。”
  陸楓擦擦汗,送走大嬸。關上門,突然笑了出來。
  “那口子!”怎麽和他媽說話的口氣一樣?她說自己是誰來著?“談笑的老公”?嘿嘿,有老公就有老婆,沒老婆的老公那就成了老公公嘍!陸楓美美的走進臥室,看見那張床,幹脆靠在床頭看起書來。枕頭被褥上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兒,和梳妝台上的香水味不一樣,這裏的味道有暖暖的。讓人想起肌膚和呼吸……
  陸楓呼的跳下床,覺得自己真的不適合坐到床上看書。尷尬的整理裏一下衣服,緊了緊領子,一本正經的坐回書桌,連頭也不敢回了。
  談笑回來時,帶了一堆蔬菜和肉,陸楓也如釋重負的站起來。很明顯,這一頓就是涮鍋了。牛羊肉都很新鮮,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陸楓看看正在洗菜的談笑,悄悄的笑了笑,低頭調著底料。
  “剛才房東送電卡了?”
  “啊,送了。我放在你書桌台燈下麵了。”
  “好,一會兒我去收著。對了,你喜不喜歡吃香菜?我要不要多切一點?”
  “唔,不喜歡。多切點蔥吧。哦,對了,你要是喜歡你就多切點,我無所謂。”
  “嗯,少放點辣椒,我最近有點上火,吃不了辣的。”
  “啊?上火了?有沒有看醫生?哪兒不舒服?”
  “沒什麽,就是長了幾個痘痘。多吃點蔬菜好了。”
  “我看看……哦,倒是不大。你要小心。剛才房東的老婆來的,她說你要有什麽事可以去找她。實在不行,你就找我爸媽去。我媽就是嘴碎點,人心眼兒挺好的。”
  “嗯,知道了。我也沒什麽事,辦公室裏的那點破事也不值當拿到家裏說。好了,可以開吃了。”
  蒸騰的熱鍋沸騰起來,中間是火辣辣的辣湯,周圍一圈是清亮亮的清水,翻著白花,談笑夾起一筷子肉,陸楓卻夾起一筷子蔬菜,彼此一愣,相視一笑放進鍋裏。
  吃了半飽,談笑琢磨著怎麽開口。
  “關於我父親的事……其實也沒那麽複雜。我就是覺得——不想見他。一看見他,我就想起我媽。怎麽也忘不了。”
  談笑咬著筷子看了一眼陸楓,陸楓放慢了吃肉的速度,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和他現在的那個老婆其實……其實很早就在一起了,背著我媽。”談笑艱難的說著,“後來被發現了,我媽就把我送到外地的姥姥家住了一個暑假。等我回來,他們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對我。我那時候以為他們不離婚隻是為了我。他沒有再找那個女的,按時回家卻很少說話,媽媽很生氣也很傷心。我晚上上廁所的時候,聽見媽媽偷偷的哭。半年以後,我上高二的時候,查出來媽媽患了肝癌……”
  談笑埋下頭,手背悄悄的抹了一下眼睛,陸楓放下筷子,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伸手拍拍她?就像指導員媳婦哭的時候,指導員做的那樣。
  沒等他想明白,談笑已經抬起頭,帶著一絲無奈認命的說下去:“沒有半年她就過去了。第二個月,那個女人就來我家,第三個月他們就準備結婚。我把他們轟出去,和他大吵一架。他說我媽最大的心願就是讓我考上大學,他答應了,所以在我高考前這段時間不會帶這個女人回家。我稀罕!”談笑冷笑了一聲,“我匿名報案,說我母親死的蹊蹺,是他們合謀害死的。當時還有人來查,可是我們那兒的公安局長是他的戰友。不僅把這事兒壓下來,還查出是我幹的。他很生氣也沒辦法,就把媽媽的病曆全給了我,讓我自己去查。我說不,我要考大學,學法律,把他們這對狗男女親手送進監獄!把他們都斃了!”
  火鍋依舊咕嘟咕嘟的冒著氣泡,氤氳的蒸汽裏,談笑的麵龐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眼睛突然變得很明亮!陸楓卻覺得周身寒冷,不知道那個高二的小女孩怎麽會如此狠毒的對待自己的父親!或者……也許可以理解吧?
  談笑還握著筷子,撥著鍋裏的湯:“後來我真的考上大學,還是名校名專業。離開了家,離開了他們,我以為自己可以真的像電視上那樣去複仇。可是,僅僅一年的大學生活,我就沒有那麽強的想法了。我記得媽媽走之前告訴我:她不恨他也不怨他,是真的不恨不怨。她就是覺得可惜。我不知道什麽是可惜,還沒來得及問她就走了。哼,還是笑著走的。”
  談笑繼續咬著筷子,“我一直想,我媽是不是想通了什麽,所以……後來我自己也談戀愛了,我才知道原來所有的恨怨不甘都不過是可惜。”
  “可惜……什麽?”陸楓不太明白。
  談笑看了他一眼吐出筷子咬著嘴唇說:“其實我也不太明白,隻是牽強附會的解釋罷了。等我有一天真明白了再告訴你吧!”
  陸楓看她情緒又變好了,有點納悶,方才還咬牙切齒,這會兒怎麽又沒事人似的?
  談笑沒理他:“我現在隻要不見到他就一切正常,隻要一提到他見到他,我還是忍不住想撕了他們!”談笑把“撕”字咬的很重,很重,仿佛真的正在親手撕碎什麽。
  陸楓下意識的矮了矮身子,突然發現自己這個動作和老爹好像哦!
  “那,那就算了。別想了那麽多了,我回頭跟我媽說一聲。”
  談笑猶豫了一下,遲疑的問:“我想……要不……我們領證就別辦事兒了。”
  陸楓沒來得及想帶著陰影的談笑是不是會給自己將來的生活帶來陰影,他隻是想到老媽怎麽辦?
  “這個……我再考慮一下吧。”
  談笑愣了一下,隨即勉強笑道:“那是自然。先吃飯吧。”
  自己這樣把往事和盤托出,每個聽到的人都會“義憤填膺”,然而陸楓卻隻是遲疑的還了一句“再考慮”,談笑猛然間有些失望。轉念一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就連自己心情極好的時候,也可能會否認那些已經成形的“己見”。甚至有時候會考慮原諒那個人。更何況陸楓這樣一個外人!
  是她逾越了,忘記了他們的婚姻是多麽的特殊!而她在最初設計這樁婚姻的時候,不就是為了讓自己少些期待嗎?難道這麽短的時間,自己就忘了嗎?
  在一連串的反問中,談笑的心態漸漸平靜。陸楓隻是覺得老媽那裏的工作很難做,而且戰友們都等著吃自己的喜糖,怎麽說不辦就不辦了呢?況且陸楓想,父女終究是父女,逝者已逝,活著的還要繼續生活,兩人始終這樣對立並不好。如果能借這次結婚的契機,讓他們父女的關係有所進步,也是一樁好事。想來想去,他覺得談笑太偏激了。對她的提議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
  吃完飯,兩人彬彬有禮的聊了會兒天,談笑提出送陸楓回去。陸楓拎著談笑買給他帶給戰友的一堆食物跟著下樓。
  這一次兩人熟稔了,陸風笑著說:“你怎麽會喜歡這種車?看起來……不太像你的風格。”
  “那你覺得我應該喜歡什麽車?”
  “嗯……三廂的,看起來比較正統,像捷達啊,凱越啊,好一點的君悅啊,這類的。”
  談笑把陸楓說的縣城的名字輸入手機裏的GPS係統,駛上大路的時候,定位指向係統開始工作。談笑這才接著說:“你怎麽會這麽想?”
  “我覺得……嘿嘿……可能是我想錯了。”
  談笑看看他,笑著搖搖頭。陸楓才注意她的左耳上別著一個耳麥,好像是手機藍牙支持的。正要問是不是,談笑的手機響了,談笑低頭看了一眼來電,輕扶了一下耳麥說道:“嬌嬌?有事?”
  談笑的手機音質超好,或者是那嬌倩聲音太大,陸楓隱約聽見話筒裏有女生尖利的聲音:“我在你家,你死哪兒去了?”
  “我出去辦事,你今天先回去吧。”
  “不行!我就是凍病了,也要在你家門口!你幾點回來?”
  “會比較晚了。陸楓來了,我要送送他。”
  那邊的聲音驟然低下去,陸楓耳邊一下失去了信息,有點沮喪。隻聽談笑說:“嗯,是。以後吧,以後有的是機會。嗯,好吧,就這樣吧。我先掛了。”
  在她們對話的過程中,陸楓突然想起自己來的時候曾經一度找不到談笑的家門,似乎有些失職,而且態度非常差。這時他突然想到,會不會那嬌倩已經知道自己的表現正在跟談笑告狀?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談笑的表情,對方很明顯在認真開車,似乎沒什麽大的情緒波動。
  陸楓清清嗓子,最後用“大丈夫敢作敢當”這句話為自己下了最後的決心:“嗯,今天早上,我來的時候沒給你打電話……”
  談笑截住他的話頭說:“我本來想搬好家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先來了。以後我看有什麽大事得先給你打電話,省的耽誤事。”
  陸楓深深的點頭,表示萬分讚同,又忘了自己似乎也負有經常問候的義務:“嗯,好吧,以後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
  趁陸楓說完不注意的功夫,談笑翻了他一眼。怎麽可能!
  這是我的生活,但凡有個風吹草動就給你打電話,不成了讓你監視我了嗎?談笑不以為然的想,反正這世上大事不多,以後電話還是少打的妙。最好還是那個“不問不說”原則,大家都輕省。嘴上還是客氣的笑了笑,說:“也好,互相問候吧。反正我基本上二十四小時開機,聯係也方便。”
  陸楓覺得談笑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給自己台階下,心裏大鬆一口氣。至於要不要打電話問候,他已經拋到腦後了。記憶有限,本就無關緊要的事情,若能維持表麵良好就已經夠了,沒必要理會那麽多!
  兩人“各懷鬼胎”,竟有些“不約而同”的“緣分”。多年以後聊起來,彼此才明白對方竟是如此可惡!可是那時已是老夫老妻,對數當年恩怨,已經沒有什麽恩仇了。相視一笑,僅此而已!

  第9章 家屬
  陸楓和談笑,發乎情止乎禮,“相敬如賓”一路客氣的送到目的地,然後握手再見。陸楓走了兩步,又轉頭看著那輛小車晃晃悠悠的背影,說不出什麽原因,在那裏發呆。直到身邊多了呼哧呼哧的喘氣,才發現指導員“跑”來了!
  “老趙?你來幹嘛?”
  “幹嘛?”指導員踮著腳尖看著汽車屁股消失在地平線下麵,憤憤的說:“不是說你媳婦來了嗎?人呢?”
  陸楓才意識到自己可能讓某些人錯過好戲了。
  “這麽晚了,道兒又不好走,你怎麽也不留留人家?!”趙伯洲顧不上禮貌,身後是全連人對這個不知相貌的準媳婦的期盼,竟然就這麽走了!那沮喪不是一星半點兒!對陸楓自然沒有好氣。
  “哦,她有GPS,迷不了路。”陸楓實事求是,“今天連裏還好吧?”
  “好,沒事!”趙伯洲有些可惜,蔫蔫的跟著陸楓往回走,口氣也慢慢平和下來。八卦是八卦,工作不能耽誤。他知道陸楓的脾氣,也很佩服他對工作的熱情,很快跟上思路,“上回你看中的那些新兵表現不錯,三班那個土包子竟然是個射擊的好材料,我看可以好好培養。別說這個了,這次回家沒什麽事吧?”
  “那三班長呢?他的胃病好點了嗎?”
  “昨天剛出的院。胃出血,怕是……我看我們得做好準備了。唉!”指導員可惜的說。
  陸楓臉色一沉,半天沒說話。
  快到宿舍門口時,才回頭看著自己連隊的標牌低聲說:“怎麽又是一個!”
  指導員知道他是指上次剛走的五班班長,都是技術訓練的標兵,也都是賣命的主兒。最後身體扛不住了,一個個打道回府,隻留下他們在這裏看風水輪換。
  歎口氣拍拍陸楓的肩膀,他剛來還不能適應,等到時間久了就好了!
  關於家屬的話題也就此打斷了。
  重新回到自己的車上,談笑看了一眼後視鏡,鏡中是一個略顯寬厚的背影,高大沉穩透著些許的輕鬆。車慢慢啟動,談笑也說不清楚為什麽,始終掛在二檔。還是那個背影,還是那個人,一直背對著她,越來越遠,心也越來越荒涼。驀的,鏡子裏的人輕輕揚了揚胳膊,身子微微後仰,然後在劃了一個半圓似的形狀,看兩臂交合的形狀,似乎是在胸前。這個動作甚至帶了幾分孩子氣,好像借著這個開闔長出了一口氣,又好像呼吸到熟悉的氣息便敞開了胸懷。談笑瞬間想起陸楓那略微帶著拘束的表情,卻不知道此時該是什麽模樣?
  隨著陸楓的這個動作,談笑迅速踩踏油門,三檔、四檔、五檔,在低沉的馬達聲裏,談笑收回目光,專注的看著路麵,在連成一道直線的白色行駛線中,思路似乎也找到軌道,回到原本的生活裏。
  這一天,仿佛出軌,和平日截然不同,卻不過是偶然的一天。
  回到家裏,談笑淋浴的時候如是對自己說。
  明天,還是老樣子。
  談笑照常上班下班,緊張工作之餘,也開始散發自己的簡曆,看看有沒有工作機會。下班的時候,嬌嬌打來電話,曖昧的語氣帶這些說不清的味道:“你見到他?”
  “誰?陸楓嗎?當然!”
  “嗨,不是啦。周嘉。那天晚上他沒去找你?”
  “哦!”談笑蹙起眉頭,身邊有個奸細的感覺很不好,“你告訴他的?”
  “欸,他問我的嘛。我這種人,你也知道,根本經不起各種盤問的。”嬌嬌毫不在意表白自己的“擅長”叛變的特征。
  這年頭,當叛徒似乎成為一種時尚,每個人都驕傲的聲稱自己是如何的愛惜生命,反對用生命來維護忠誠和諸如此類的沒得。即使談笑,似乎也是這樣。所以,她反駁不了嬌嬌,隻能認命的歎口氣:
  “別添亂了。我們不可能的。”
  “我知道!你早就說了。”嬌嬌撇清立場,“老娘是無利不起早,本著朋友就是用來出賣的原則為人處世的。周嘉認我的好,你也不會怨我,我幹嘛啊!?”
  “行了行了,我誤交匪類好不好。你能不能說點好話,維護一下咱倆的友誼?”
  “隻有看清一個人的真麵目,友誼才能深刻而長遠。我這是用心良苦。”
  “Kao!”談笑忍無可忍的罵了一句髒話。從她身邊經過的一個助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對了,我今天打電話是有正經事的。”嬌嬌突然嚴肅起來。
  “說吧,讓我也見識見識您老人家的正經。”談笑依然沒當一回事。
  “晚上有空嗎?就我們兩個,我來的這個公司目前有個項目,我覺得有點問題,想找你參謀一下。”
  嬌嬌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慮,談笑皺起眉頭。她意識到丫頭可能碰上什麽麻煩了,但是她今天要加班做幾個文件:“得十點半了,你能等嗎?”
  “嗯,那我先準備一下,晚些去找你。”
  不過上了三天班,能碰到什麽麻煩事?談笑想了一會兒,還是摸不到頭緒。或者是杞人憂天,自尋煩惱吧。嬌嬌一貫喜歡大驚小怪,上班三天就找事也不奇怪。
  那嬌倩是真的有事情,在嘉裏商場邊上的咖啡館裏找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就急急從包裏拿出一張關係圖。談笑沒急著看,隻是看了一眼外麵匆匆而過的人流,十點了半了,這裏依然人流洶湧。各色女人在西裝革履的男人中間穿梭,有套裝的、有晚裝的,有休閑裝的,甚至還有一個穿著家居服的,剛剛從一輛寶馬車裏下來,攏了把頭發急匆匆的衝進嘉裏中心的寫字樓。
  談笑頗有閑情的推測,這個女人大概是什麽東西忘在辦公室了。那場景定是回家換好衣服,伺候完老公孩子,閑極無聊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份文件沒看,於是又讓老公載著她來取。寶馬車的駕駛座上隱約有個人影,應該是位男士,大頭晃來晃去,似乎並不著急。談笑想一定是吃飽了,所以才肯彎腰為老婆當司機。
  那嬌倩順著談笑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個穿家居服的女人:“這不是十九樓那家外資銀行的合規官嗎?啊呀,她怎麽能穿成這樣!哼,我要是她老公就不要她,多丟人啊!”
  談笑看看電梯,那個女人還沒出來,低頭一笑:“幸好你不是。若你是,人家也未必看得上你。”
  “我還看不上她呢!平常人五人六的,我在電梯裏見過她,穿的都是巴黎當季的新款,那時候我還挺羨慕的。現在……哼哼,也就是那麽回事吧!”
  “你這可是典型的勢利眼兒啊!別看人家穿的是家居服,那也是當季新款,你啊……歇兩年吧!”
  “當季新款怎麽了,那也得分場合。穿蕾絲內衣上班,就算是天價,也老土。這是品位問題。我看這件事充分暴露出這個女人就一暴發戶!”
  “誒,你我沒錢是窮光蛋,有錢也是暴發戶,離貴族可還差著血緣道門檻呢!你也甭笑話人家,隻要老公滿意,咱們看看就得。”
  “我看她老公也未必滿意!男人啊……”
  “行了行了,就算那男人也是個暴發戶,人倆人王八對綠豆看上眼了,幹卿底事!”
  正說著,那女人匆匆走出電梯,手裏果然拎著一個文件袋,厚厚的還挺有分量。男人也在同一時間看到她,發動了汽車,車屁股上的紅燈亮起來,女人鑽進副駕。
  談笑看看表,那個男人幾乎和她們是同時看見的,若不是一直留心這個方向,是做不到這個反應的。心裏悄悄歎了口氣:這世上,終有一些女人會被人疼。
  那樣的好事,就像彩票中了五百萬,太難碰到了!
  喝了口咖啡,有點酸,有點苦,還有一絲絲的甜。
  那嬌倩輕輕的哼了一聲,招呼談笑:“回魂了,回魂兒了!說正經事!”她指著一份圖標說,“你看看這家公司的投資關係,有什麽問題沒有?”
  談笑打起精神,麵前的這份圖上用箭頭、實線和虛線連著不同的圓圈,每條線上或者標著投資額,或者標著人物關係。掃了一眼,談笑皺著眉頭問:“這不是你們公司嗎?才三天,你就能拿到這麽機密的東西?”
  那嬌倩搖搖頭,“你以為是我自己找的?那不是吃飽了撐得嘛。這是別人給我的。”
  “給你的?”談笑抬抬眼皮,手指沿著箭頭慢慢的移動繼續研究。
  “這家公司正麵臨337調查,如果調查結果對它們不利,那美國市場就丟了。他們在國內兩個比較強勁的對手,為了在競爭中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國內市場基本飽和的狀態下想開發海外市場。而且對手已經在亞太和非洲取得初步進展。他們希望憑著自己的專利優勢地位開拓歐美市場,這是他們這三年的發展重點。去年和前年還不錯,但是今年美國那邊啟動了對它們的337調查,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才招我這個職位。”
  “這張圖不是一張,而是好幾張。最早是出於應訴的需要律所對公司做DD,我是聯絡人,拿到過類似的東西,但是都很簡單。這張最詳細卻不是調查拿到的,而是前幾天我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有人塞進門的,沒看見送這張圖的人。”
  談笑靠著椅背,雙手放鬆的搭在腦後,閑閑的問:“你怎麽這麽倒黴?”
  從圖上看,這家公司的資本結構非常複雜,但是也不是無跡可尋,按照當事人的身份關係,可以看出來,這家國有企業雖然還是國有,但是大筆資金的控製已經遠不是國家了。這張圖最要命的地方就是它標出來的人物關係和解釋,按照這裏所謂的相關看,這家公司的某位權威人物已經通過其他公司實際控製了企業,接下來的事情,在談笑她們看來已經很簡單了,MBO或者外資收購都可以讓他的控製變得非常合法。
  也就是說,現在揭發似乎還能說這個人可能轉移國有資產,等到國有資產合理合法的轉到個人明下,牽連更廣的時候,再揭發就沒有“必要”了。
  那嬌倩脖子一挺,有點自豪:“這說明我滿身正氣,受人信賴!”
  “扯淡!我看你是被人當槍使了,這種事誰愛幹誰幹。”談笑想了想,補充一句,“我警告你啊,要是你自己去做,別和我商量,今兒晚上當我們沒見過麵。”
  說著談笑已經站起身準備離開,那嬌倩一把扯住她:“不行,你別跑啊!這事兒你還真脫不了幹係。”說著一指其中一家位於某地的分紅公司說:“我查過這家公司的資料,總經理長期不在,副總經理執行日常事務。他們可是你老爸管轄的區域,這個副總你想不想知道是誰?”
  談笑愣了一下,坐下來問:“不想,但是你能不告訴我嗎?”
  那嬌倩得意的搖搖頭:“不能。是你那小媽唯一的親妹妹。現在她們家在你們那裏可是炙手可熱,可憐你爸一世清名,晚節難保啊!”
  談笑失聲道:“他,清名?別開玩笑了。他是出了名的假正經!現在撕破偽裝也好。物極必反,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就讓這一家子猖狂去吧,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樂到幾時!”
  談笑的表情在昏黃的燈下似乎有些猙獰,嬌嬌嚇得有些不敢說話。靜了一會兒才握住談笑的手說:“這事兒我肯定不會管,之所以告訴你就是希望你能有個準備。已經有人盯上他們了,聽說最近他那個省的某個銀行高官已經被控製了,具體消息還沒有,但是暴風雨遲早都來。我覺得……談笑,我覺得你這人心特軟,來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有個心裏準備。別到時候人家搬來血緣親情眼淚鼻涕的一抹,你就栽進去了!”
  談笑愣了一會兒,想不到這個大大咧咧的那嬌倩竟然還有這份細心,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造化嗬!就算現在來了,我都嫌晚。這麽多年了,死的死,散得散,他們樂了這麽多年,就算馬上死都是賺的了。”語氣中的幽怨深的好像一股陰冷的潭水,讓聽的人從腳跟向上冒冷氣,“哼,你說我能怎麽辦?罵嗎?實在他們不配;打嗎?我丟不起這個人;找人宰了他們,敗壞的是我做人的原則。表達蔑視瞧不起又怎麽樣,這個社會,終究是有錢有勢才行。笑貧不笑娼啊!自從當年我一封檢舉信把他告進檢察院,被扣了下來,我就知道,有些事——”談笑的腮幫子猛然緊咬,臉頰兩側深深的陷了進去,半天才慢慢恢複,輕輕的說了句:“認命吧!”
  那嬌倩總覺得談笑很勉強,她更覺得談笑像是一頭被摁住了頭的野獸,掙紮著抬頭去咬,卻被摁的更死。於是隻能深深的低下頭。可是小獸會長大,獸牙會日漸鋒利。隻要她不忘記,終有一天,她會咬人的。那嬌倩最怕談笑失了分寸,可是這個時候,也隻能說這麽多了。心裏加了許多小心,記得以後在這種事情上多提點提點她。
  談笑的家庭是她的死穴。在學校的時候,曾經有人不識相的提起來,談笑當時就大鬧了一場。彼時尚且年輕,如今呢?
  時間可以抹平一切,也可以讓棱角變成崚嶒!
  談笑平靜了一下,點點圖紙問:“你打算怎麽辦?”
  那嬌倩道:“燒了這東西。我可沒那個本事和精力發揚正義,不過我會小心不卷進去的。我匯報的那個人就是這個總經理,去了才知道是個什麽高幹。不過憑我對時尚和品位的嗅覺,這家夥絕對不像!你看她這裏麵玩兒的彎彎繞,現在整個集團都是她的人在控製。我得小心著點!”
  談笑點點頭,疲憊的靠進圈椅蜷起來,“我以為你就是一混吃混喝的主兒,沒想到還挺有心機。”
  那嬌倩也縮進沙發,細細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長大了,出來了,回不去了,隻能走下去。不長心機怎麽行呢?”談笑盯著咖啡杯發呆。那嬌倩的聲音繼續飄蕩:“現在我回家都沒得說的,好的,說了沒意思;壞的,說了他們也沒辦法;不好不壞的,多少有些遺憾。這心思,誰明白啊!”
  談笑沒有接下去,她甚至連這樣訴說的機會都沒有。
  光影下,兩個女子相對而坐,卷曲的身子和中間的小圓桌,好像一個又一個的小圓點,連綴在一起,仿佛一串無限延長的省略號……

  第10章 威脅
  陸楓回去一天,發現談笑其實是個很“老實”的孩子——努力工作,努力上進。尤其是她一天到晚忙的四腳朝天,就連老媽找她談的事情,似乎也沒掛太多在心上。談笑的態度很明顯——越簡單越好,最好別辦。不過,陸楓從談笑遮遮掩掩的談話裏,也能感覺出她和她父親之間似乎有什麽不愉快。陸楓想起老媽事先的調查,覺得這也正常。若是自己攤上這麽個老爸,劈了他都有可能。所以,他也沒有深究見或不見的問題。隻是打電話告訴老媽,不要多問談笑的家事。陸媽媽和陸爸爸抱怨了兩句,但是聊來聊去,也覺得揭人家瘡疤不好。何況兒子喜歡,談笑的工作也體麵,人又眉清目秀,自己實在沒什麽好說的。
  從那以後,陸媽媽開始進入“準婆婆”角色。時不時的打個電話,或者讓談笑來家吃飯。但是沒有一次談笑不忙的。老太太也有點上火,再打電話就有點步步緊逼,看架勢一定要談笑過去吃一頓不可!兩人你來我往拉鋸戰了兩三回,終於,在晚上十點多,談笑加班時,老太太再次打電話問她怎麽還不回家時,談笑幹脆的說:“阿姨,我現在是正常上班時間。就是上到十二點,也是正常的。而且我很忙,如果您沒什麽事,我先掛了。”
  話都是常說的話,就是口氣不太好。陸媽媽沒想到這個丫頭一點遮掩都沒有,愣了一下,訥訥的說:“我關心一下你嘛。你看陸楓不在,我還不得多照顧照顧?你一個單身姑娘,總是這麽晚走,恐怕不太好。”
  “沒什麽不好的,大家都是這樣過。我覺得挺好的。我一會讓還得出去,如果您沒事,我手頭 還有事需要趕著做完。”
  “啊?這麽晚了還要出去?去哪兒啊?和誰啊?要去多久?有什麽大不了的事,非得這麽晚湊一塊?”
  “嗯……私事。”談笑不知道她理解不理解私事的含義,等著接下來的問題。
  果然,陸媽媽道:“私事?嗬嗬,談笑,你都快嫁人了。陸楓在部隊裏,我知道這滋味是不好過。不過你們都是有感情的,該避嫌的時候還是要注意。嗯,沒事可以來家裏嘛。我和陸楓爸爸都離休了,閑著也是閑著,歡迎你來玩兒。”薑不愧是老的辣,比起談笑的生硬拒絕,陸媽媽的婉言“堅持”更有殺傷力。
  不過,談笑似乎對這種“慷慨”和“禮節”沒啥反應。電話那端翻了一個白眼,依然直不楞登的解釋:“嗯,阿姨。謝謝您了。不過,我覺得還是我自己比較方便。避不避嫌,我自己有分寸,要是拿那些流言蜚語當回事,那還活什麽,而且我相信您和叔叔還有陸楓都不是那種不理智的人。阿姨,我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我嫁給陸風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的,陸楓也非常支持我有自己的生活圈子。有時間我會去看您,不過……我平時比較忙,可能在關心二老方麵會讓您失望,還請您不要見怪。”
  電腦右下角的時數字在無情的變化,談笑摁著額角,不知道十一點之前能不能做完這個報告。盡管今天晚上根本沒有什麽約會,但是話說到這個份上,談笑真的覺得需要找個人好好的吐吐。
  談笑的話已經非常直白了,她就差沒直接說“您沒事別來打攪我,我跟您沒什麽好說的”這樣的話了。如果陸媽媽繼續說下去,這些話已經開始在談笑的嘴邊打轉了。
  好在陸媽媽也是非常精明的人,她已經知道談笑和她玩的不是統一規則的遊戲。如果對方想拒絕你,絕對不會繞著彎子。在這種直白的表達下,陸媽媽還沒學會如何“堅持己見”。她也有點擔心搞僵了關係,自討沒趣。暗自記在心裏,嘴上說:“哦,沒事,我和陸楓爸爸不會怪你的。不過你還是要注意一些,就算為自己也要保重啊!好了,早點回去吧。我掛了。”她心裏窩火,電話掛的快。話音一落,已經“嘎答”一聲甩掉話筒。
  老頭從報紙裏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了然的說:“怎麽,和談笑生氣了?”
  “哼!現在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不識好歹!”陸媽媽氣哼哼的上樓。
  陸爸爸識趣的保持沉默,防止戰火蔓延到自己身上。
  陸媽媽剛上樓,放在陸爸爸身邊的電話響了。
  “喂?”
  電話那頭有點吃驚:“爸?怎麽是你啊?”說完,陸楓也覺得唐突。但是,陸爸爸從來沒有主動接過電話的,當官養成的習慣,都要過過秘書或者老婆的手。今天怎麽一反常態?
  “嗯!不行嗎!?”老頭也很生氣,自己家電話憑什麽不讓自己接?!離休了接電話都不可以?“什麽事啊?”
  “哦,我、我想問問……那個婚事……安排的怎麽樣了?”陸楓的聲音越說越低。
  “怎麽?等不及了?”陸爸爸一反常態的沒有教訓兒子“專心訓練”,反而看看樓上的動靜,壓低聲音說,“你媽心情不好,這會兒別問她。”
  “啊?為什麽?”
  “沒什麽。更年期,沒事找事。過兩天就好了。”陸爸爸倒是很輕鬆。
  陸楓猶豫了一下,“是不是因為……談笑?”
  “嗯,差不多。不過你媽那脾氣,換誰都一樣。人家姑娘挺不容易的,我看你媽是沒事找事。”
  陸楓哼哼唧唧似乎還有話沒說完:“爸,那個……婚事……能不能不辦?”
  “啊?”陸爸爸這才明白兒子電話的目的似乎不是“催”,而是“拖”!“怎麽了?”
  “部隊有事。”陸楓簡短的說。陸爸爸也是軍人,知道不該說的不能說。既然兒子這樣說了,那就不好多問。隻是談笑那邊不知怎樣?
  “人家姑娘怎麽說?”
  “我們商量了,就個方便的日子,我和談笑去領證。然後我帶她回家吃個便飯,辦事兒就暫時拖拖。她也沒意見。最近她那裏事情也比較多,請假很難。”
  陸爸爸沉吟了一下,終於“沉重”的問:“你媽怎麽辦?她可是盼這個盼了很久了。”
  “就說……嗯……先拖拖吧。我也沒辦法。媽應該理解。”
  陸爸爸聽出些味道:“你不是故意不想辦事兒吧?”
  “沒有,沒有!”陸楓趕緊否認。後背刷刷的冒出一片冷汗,浸透了背心。老媽如果是四處溜達的狐狸,老爸絕對是打盹的老虎。張張眼皮都能嚇死人。
  不過陸楓深諳“扯虎皮做大旗”的道理,部隊的保密條令和各種可能情況在他的欲言又止之間,成功的構築了老爸的“理解”世界。
  “明白了,你去吧!我跟你媽說。這麽多年了,這點道理還是有的!”
  好說歹說,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了“奸猾”但是“懂得軍隊”的老爸,陸楓放下電話擦了擦汗。
  真讓老爸說著了,他的確是故意不想辦事的!
  對周嘉的火氣已經消了,可是對談笑的無名火還在悠悠的燒著,沒因沒果,想起這個女人,還是他的未婚妻就生氣。生氣歸生氣,陸楓還真沒想過分手什麽的。
  陸家的風雲和談笑畢竟有段距離。談笑放下電話雖然知道說話欠妥,可是真的不想再這樣被“查崗”了。當初千算萬算,怎麽就沒算上"他娘的“呢?真是——缺乏經驗!
  不過,這些畢竟是私人恩怨,談笑的大腦沒給這些事情留太多空間。很快轉移到工作上,又度過了快樂而充實的一天。
  俗話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頭天陸媽媽得騷擾還可以忘記的話,那麽這一天的打擊對談笑而言,可是晴天霹靂!
  ——她失業了!
  或者說,將要失業!
  今天大合夥人把她叫到辦公室,和藹告訴她,這個所要注銷了。考慮到她還沒滿實習期可以隨時離開的特殊情況,加上他本人很欣賞談笑的能力,所以提前請她做好準備。話說的客氣,翻譯過來就是:你人緣淺,還是自找前程吧!
  談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這麽快,整個人仿佛突然失去了重量,不知道該怎麽應對。除了機械的拉開笑容,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臉頰熱辣辣的,好像被人當眾扇了一個耳光。眼角的餘光順著地麵掃到門口,人來人往,似乎沒人注意這裏的情況,一顆懸著的心又突然找到地麵,隻是摔得七葷八素,好不難受!
  “唉,別哭,別哭!”合夥人有點手足無措,掏出一塊布,發現是擦眼鏡的,又尷尬的換了一張麵巾紙,“本來我是想帶你的,可是你也知道你師母身體一直不好,我工作忙沒時間陪她,現在好不容易不得不休息了,我想陪她四處轉轉。這一出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這樣吧——”合夥人想了想,“你的能力我是很相信的。我手頭有不少客戶,在我出去這段時間需要維護。我一直在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可是不好找啊!”
  合夥人感歎,微微頓了頓。談笑敏感的看了他一眼,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他話裏有話!剛剛不過是個開頭,一巴掌先把你扇的頭暈轉向找不著北,然後任殺任宰!連忙收拾起心情,竭力穩定下來,嘴上還不敢怠慢:“秦律師,謝謝您。非常……謝謝!不管怎麽說,這個所是我開始的地方,都是有感情的。不管將來會怎樣,我在這裏一天就會好好做一天。謝謝,真的謝謝!”
  談笑不知道這個老狐狸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是隱約覺得,後麵或許會有甜棗,能不能拿到估計要過關斬將。話裏話外都為自己留了許多餘地,不敢說死什麽,也不敢推脫什麽。隻好就事論事,撿著明顯的事情說。
  悄悄看了一眼秦律師,對方的臉上也沒見什麽表情,談笑咬了咬牙,決定先露點兒底,也顯見自己的真誠。想了想,撿了一句大家都知道,但是誰也不說的話:“您也知道,我是鐵了心喜歡這一行的,您是前輩老師,就是我的榜樣。不過這一陣子我也看明白了,要到您的水平,沒有幾十年的功力磨練是不夠的。所以,我想至少拿出十年,我就做學徒了,十年對我這輩子應該還不算長。所裏有這樣的變故,我也很難受,如果您有什麽需要盡管說,我始終都是所裏的人。”
  合夥人嗬嗬一笑,說道:“談笑啊,你這孩子就是實誠、踏實。唉,現在的年輕人啊,好高騖遠。羽毛還沒張好,就想翻山越嶺!好啦,我不多說了。咱們所注銷了,可是人都還在。我要休息一段時間,保不齊以後還要回來。這些客戶資源丟了可惜。錢律師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惜眼高手低,客戶心裏也明白。你去幫他雖然能鍛煉能力,但是市場有限。如果有時間,就幫我做些事吧。嗯,不過……你知道,咱們所能力有限,有時候我也……唉,不得以啊!”
  大合夥人沒有說下去。談笑猜著他可能私下裏和別的所有什麽交易。這些交易看來要部分的轉移了。談笑不知道該不該顯得明白這些事,隻好說:“其實,我一直拿您當老師。擱過去,這叫偷師。名不正言不順,心裏還有點內疚。如果您覺得我能幫得上忙,那對我是好事兒。我現在就是想學東西,特別想。”
  談笑覺得自己特別衷心,甚至有點像電視上的狗腿子了!
  秦律師看看她說:“我覺得你以前做的也不錯,都是自己獨立做的。客戶也很滿意啊,不用這麽謙虛的!”
  談笑道:“那不是初生牛犢不知道深淺嘛!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咱們所和您在後麵撐著,人家能給我這個麵子嗎?”錢律師的“麵子”被自動忽略了。
  人在江湖,不能太明白。
  “哦,也對,各有所好嘛!你們年輕人啊,比較講就從心所欲不勉強自己,我們就比不了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堆責任根本想不到還有自己!唉!對了,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打算……就是這樣一家家做下去了。反正那麽多case,總需要人來做基礎工作的。而且,我目前的待遇也夠了。”
  “你不是要結婚了嗎?聽說是個軍人?軍人掙得……嘿嘿,將來有小孩怎麽辦?”
  “沒什麽怎麽辦。窮日子窮過,富日子富過,都是一樣的。我媽掙得沒我現在多,不也一樣把我養大了嗎?”談笑想的很簡單,“沒什麽問題。”
  秦律師打量了她幾眼,似乎想知道她這番話是真是假?
  談笑有點喪氣,她大概明白秦律師的意圖。注銷大概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大合夥人也在為自己找出路。估計他出國旅遊休息一段時間也是事實,隻不過人老心不老,總是不甘心在走了的這段時間,被人搶去自己一輩子的心血。現在正在物色人選。通俗的講,他是在找“接班人”——既要有獨立處理事情的能力(讓他好好享受悠長假期),又要忠心耿耿,不會拿走他的資源翻臉不認人。談笑想,自己平日的低姿態可能幫了她不少忙,竟然成了“約談”對象之一。不過,這個老狐狸肯定不會輕易放權,如果能有下一步,肯定還有無數關卡等著。更何況,老爺子休假是所裏公開的秘密,多少人虎視眈眈的盯著這塊肥肉。那些人都是人精,要才有才,要資曆有資曆。哪裏輪到她啊!就當是對自己低調做人的鼓勵吧!想到這裏,談笑心情有點沮喪。眼神也稍稍有點無神,秦律師正觀察她,這一切都落在眼裏。
  談笑其實不是那種特別爭強好勝的人,通常三分鍾熱度過後,就會犯懶。懶上一陣子,才能再燒起三分鍾。所以這會兒又悄悄的開解自己:能拿到他的客戶固然好,拿不到也無所謂。反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當不了合夥人,還可以繼續當助理嘛。隻要能養活自己就好了。想到這裏,談笑的心情輕鬆了少許。一抬眼,正和秦律師打量的目光對上,趕緊下意識的露出一個帶著點討好的笑意,隻是心情變了,這種討好多了些許無賴的味道。
  秦律師老奸巨猾,看她初時躍躍欲試,後來有些沮喪,最後竟然透著皮皮的無賴,心裏就知道這丫頭肯定覺得沒戲,已經放棄了。但是這樣,反倒讓秦律師有些放心。容易放棄的人,也不大抓的死。談笑有衝勁,卻不長久;有才華,卻不盡力。秦律師早就發現談笑是個比較容易放棄的人,好聽點就是“好說話”。和她努力工作,以所為家的勁頭正好相反。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談笑努力工作,但是憑著那雙閱人無數的老眼,秦律師認為談笑和那些野心勃勃一心向上爬而努力的人不一樣。而這,正是他需要的。
  他還要回來,這一行還要繼續做,沒道理拱手交給別人!
  這次談話沒給談笑留下任何清楚的信息,甚至連離職的時間都已經確定。從現在開始,大概還有三到四個月的時間去找工作,目前手頭的項目都要重新進行清算和移交。在這段時間,她一方麵依然盡力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另一方麵也要照顧好自己的未來。秦律師說的很明白:各人顧各人,不要想著互相幫助這碼事兒!
  至於秦律師的“私人事情”,人家沒提,她也不好意思追著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誰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談笑有些慶幸,自己還算提前知道的。
  傻人傻樂,談笑總能讓自己開心起來。

  第11章 結婚
  談笑依然用心的工作著。秦律師並沒有像他暗示的那樣把工作交給談笑,反而把所裏最沒人做的工作都推給了她。
  幾個較勁的合夥人已經開始分賬了,所裏其他的律師明裏暗裏紛紛排隊。很多需要出差又沒有油水的活就放在一邊。秦律師找來談笑,問她願不願意為所裏犧牲一下個人時間?
  一般律所的業務像所有的公司一樣,也會爭取一些特大的出名的項目來做。但是這些項目費時費力,看著顧問費都是上千萬的,有的上億,可是打包做下來都是虧本的。花錢賺吆喝,秦律師總是這樣教導大家。反倒是小項目,律師自己就能搞定,基本上花不了幾個錢,都是幹賺不賠。所以,律師們也很精明。小項目不交,大項目少參與,反正掙了名是所裏的,我隻要在這個所就好了。
  談笑知道這些大項目就算是做好了,客戶也不會是自己的。況且,這種大項目通常是幾個律師一起來做,現在這個樣子,主事的人相互間明槍暗箭,項目負責人不敢也不願意放權,但是跟著的人看不準風向,不敢貿然做事毀了前程。
  但是,談笑已經別無選擇。
  非常時候,她根本找不到願意和她share項目(能賺錢的項目)的人。和她類似情況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有去其他所的,有去公司的,掙得也不少。回過頭來,她們也勸談笑:該走就走吧,賴在這裏有意義嗎?
  談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走。
  在家休息的時候,她也會想想原因。列舉了千萬條理由,歸根結底隻有一個,她害怕下一個和這裏的情形一樣。對於一個已經熟悉的環境,她不願意輕易放棄。哪怕讓她付出很高的代價——隻要她能付得起!
  輕輕點點頭,秦律師笑了。拿出幾個超大的文件夾,交給談笑:“小談,這都是我們的重要客戶。你務必要仔細做。無論這個所在與不在,做不好傷害的都是大家的名聲。而且,你年紀輕輕一下子做這麽多大項目,對你將來會有好處的。對了,錢律師會和你搭檔,有什麽不明白的你可以問他。”
  談笑愣了一下,那個心思堪比潘金蓮的錢鄭義怎麽會吃這個虧?
  等做起來才知道,人家根本不吃虧。他有個協調人的名號,別人又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較真,無形中就成了他在做主。而且,他也不會指派別人幹活,談笑好像超級戰士,被他指使的團團轉。談笑更明白,錢鄭義雖然不參與具體的過程,但是客戶那裏可沒少聯絡。說白了,就是一個字“搶”!至於能不能搶過來,可就看人本事了。談笑覺得這是秦律師的老客戶,不是做幾下關係就能拿下的。更何況,這裏麵也許有其他的利害關係。
  有時候,看著錢鄭義上躥下跳的聯絡,談笑覺得他有些聰明過了。
  當然,錢鄭義也會經常找談笑了解情況,偶爾也說兩句類似掏心窩子的話:“談笑,我跟你說:這幾個項目做完了,你出去一說,那就直接升大律師合夥人了!誰能比你有經驗。”
  談笑勉強笑笑,錢鄭義將來一定會這樣說的,可是以談笑現在的資曆就算這樣說了,信得人能有幾個?多半人家都會以為她就是一打雜的!
  “談笑,你真是個實在姑娘!”有時候,錢鄭義也會拍著談笑的肩膀感歎,似乎也有些不忍心,“明天這個文件一定要拿出來,你務必要審查仔細,不能錯一個字啊!”
  這種時候多半已經半夜,這句話就意味著談笑又要付出整夜去一個字一個字的校對。所以,談笑每次看見錢鄭義似乎要表達同情的時候,心髒就會隱隱發悶。
  抬頭看看外麵的天色,已經到了年底。後天就是三十,所裏的律師陸陸續續走了一半了。辦公室裏冷冷清清,分外淒涼。
  “談律師?”
  談笑扭頭看去,原來是前台,“小王?什麽事?”
  “哦,這是您的快件。所裏現在就您在忙了。真辛苦,您瘦了好多呢!”
  談笑摸摸臉,胸口的憋悶又上來了,說道:“是嗎?看來減肥很成功啊!”
  小王看看周圍沒人,壓低聲音說:“今天您剛出差回來不知道,昨天錢律師和秦律師吵架了。”
  “哦?為什麽?”
  “聽說錢律師要走了。”
  雖然意料之中,畢竟有些倉促。錢鄭義領銜掛帥這幾個項目,他說走就走,項目怎麽辦?
  好像看出了談笑的疑問,小王說:“我聽錢律師的意思是,他雖然走了,但是項目還做。但是秦律師不答應。”
  談笑道:“那他說了以什麽名義做嗎?”
  “好像是要加別的所。秦律師說合同都簽了,讓客戶知道了不好。錢律師說客戶那裏沒問題,他都說好了。秦律師很生氣,說錢律師做人不地道!哎喲,秦律師發了好大的脾氣,我從來沒見過呢!對了,談律師,您一直做這個項目,不知道嗎?”
  談笑想起昨天晚上她剛下飛機就接到秦律師的電話,問她項目的事情。當時秦律師還很突兀的提到願意送個項目給她,方便找工作。雖然機場的環境不好,談笑還是察覺到裏麵的詭異,隻是告訴秦律師:“我是所裏的人,做的是所裏的項目。就算有一天走了,一定會把項目交接清楚。”
  當時沒聽清秦律師的情緒,但是說完這一句,秦律師就沒再說什麽,隻是讓她注意身體別累著。想必是來試探自己態度的。
  “談律師?”小王看她不說話,奇怪的叫了一聲。
  談笑驚醒,才笑著說:“你看我忙的連睡覺時間都沒有,能知道嗎?這不過完年馬上還要出差,快累死了。對了,所裏不是年後有體檢嗎?今年的安排了嗎?”
  小王眨眨眼,似乎驚訝談笑的不在乎。當時所裏都炸了鍋了,這個談笑就是個怪胎!
  “哦,沒消息呢。”
  “唉,看來得自己掏錢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把年終獎發下來?”
  這是所裏的經典笑話,年終獎不到最後一刻不會發下來,人們往往以此調侃,結束話題。
  小王識趣的接上:“但願吧。反正我是要耗到最後一刻拿金子的。您今年這麽忙,肯定是個大禮包。”
  談笑累的幾乎沒力氣回答,扯了個微笑看著她離開。
  胸口的憋悶一陣一陣,最近似乎有加重的趨勢。談笑放下手裏的卷宗,決定今天早點回家好好睡上一覺。要是真累病了,那個大禮包就要原封不動的轉到醫院了。
  剛進門,座機響了。依然沒有來電顯示,陸楓,還是周嘉?
  “你好?”
  “我和家裏說了,他們同意咱們先領證。辦事兒的事就往後拖拖。”沒有自我介紹,上來就奔主題。聲音裏帶著幾分慣常的嘶啞,是陸楓。陸楓有些抱歉:“部隊裏臨時有事,恐怕這個年回不去了。”
  談笑這才想起,現在是小年夜了。笑了笑說:“沒關係。你好好工作吧!”
  頭上仿佛蓋了一個鐵罩子,談笑覺得非常疲憊,還是強打幾分精神來英孚。
  陸楓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僅有的那一天的見麵,似乎還不夠讓兩人熟絡到可以隨便說話的地步。最後隻好簡單的道了聲:“謝謝!”
  她隻想睡覺,什麽也不管,隻想睡覺!
  談笑正想掛電話,陸楓那邊突然有些嘈雜。陸楓說了聲“等等”,電話那頭一陣含混不清的交談,陸楓對談小說:“明天我過去,咱們把證領了,順便回家吃個飯。辦事就再定吧。”他沒有解釋匆促的原因,談笑隻覺得一件事就要解決,心頭也鬆了口氣,很爽快的答應下來。鄭重的記在記事本上——“明天領證。”
  寫到這裏,談笑突然想起陸媽媽那天的電話,覺得應該解釋一下。打起精神,喊了一句:“等一下!”
  陸楓一愣:“什麽事?”
  “對不起,讓你在阿姨麵前為難了。”談笑心裏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麽,但是站在尊老的立場,態度不好也應該道歉不是?從目的角度,她隻是不想讓陸楓明天帶著情緒過來,她已經很累了。能今天解決,就不要放在明天。
  “沒事。”陸楓有點尷尬,這樣顯得他很任性。
  “過年的時候,我去看看阿姨和叔叔。你是不是過年也不能回家了?”
  “嗯,是。你去也好,謝謝!”陸楓簡短的回答,談笑幾乎感覺不出他的喜怒。
  遂放棄的歎了口氣,說:“再見!”
  “再見!”電話那頭依然很吵,陸楓的回答有些倉促。談笑想象著部隊裏的樣子,不知道又發生什麽事。聽說過年的時候,部隊都要戰備?who knows!
  陸楓放下電話有點後悔。人家姑娘還是很通情理的,或許工作忙,習慣了直截了當,但是最後不也算是個表態麽!更何況,人家不是主動說過年回家看看。自己若在如何就顯得小氣了。陸楓洗了個澡,想著明天早點走,爭取多陪陪她吧!畢竟這是兩人在一起的第一個年節。
  第二天,談笑五點趕到辦公室,處理手頭的工作,爭取中午能出去。秦律師已經放假,談笑在電話裏說明情況,那邊是一疊聲的恭喜祝賀。錢鄭義也不在,打電話也沒人接。談笑留言給秘書台,收拾桌子,準備出門。沒想到,前台已經有人在等她了!
  周嘉。
  “我從沒想到自己能這樣追女人。”周嘉很自負的表達自己的無奈。小王以大張的嘴巴表示她準確清楚的聽清了一個帥哥式怨男的抱怨,想必今天的午餐會以緋聞作為主題。
  談笑無奈的領著周嘉走進電梯:“什麽事?”
  “吃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尤其是女人,保持有規律的飲食有助於延緩衰老。”周嘉笑嘻嘻的湊到談笑耳邊低聲說。熱氣若有似無的吹進她的耳朵,不意外的撩起朵朵紅雲。
  談笑偏頭躲開,送給他一個勉強的微笑:“謝謝。我累了,想早點休息。”
  周嘉臉色僵了一下,卻還是笑道:“你不是真的不想工作了吧?”
  “你知道了?”
  “什麽?”
  “不知道算了。”
  “好吧,我知道了。”周嘉收了嬉皮笑臉的樣子,正經的說,“就算是朋友擔心你,一起吃個飯吧。”
  “謝謝,不過我真的不想吃。”
  “談笑!”周嘉怒了,聲音拔高道,“你到底想玩到什麽時候?”
  談笑道:“早就完了。我真的不能跟你出去。”
  周嘉沉默著,嘴唇微微抖索,半響才說:“你怕像你媽媽一樣?可以!放棄那個陸楓,我給你最全的保障。我們訂個婚前協議,財產責任、權利義務劃分清楚,若有違約,立刻執行。我絕不像你父親那樣瞞著騙著,如何?”
  談笑的眼睛從大變小,又從小變大,臉部似乎還有些扭曲,勉強恢複正常後才說:“晚了……”
  “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覺得我已經愛上你了。想要你的全部,對你,我想要的——不是一紙約定可以說清楚的。晚了!你給不了我要的,我要不起你給的。”
  這回輪到周嘉變臉,青青白白,紅紅火火了一陣子才似笑非笑的說:“你這不是……殺人麽!”
  談笑懶洋洋的揮揮手:“等我不在乎了,我們再吃飯吧。我請你!”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她還是不想告訴周嘉自己今天下午去領結婚證。真的不想。
  也許她還保留著一分私心,希望能夠繼續這樣曖昧下去?
  談笑沒有力氣繼續剖析自己,木然的看著電梯門在兩人之間闔上,目光移到跳動的數字上。
  她將是陸楓的妻。
  周嘉兀自愣在那裏,第一次聽見談笑正經地說愛他,卻同時聽見嚴肅的分手申請。好比你剛剛打通關,還沒來得及歡慶勝利就聽見“game over”的聲音!他幾乎要笑起來,氣極而笑的那種!
  怎麽會有這種事!?
  陸楓在登記門口看見談笑時吃了一驚,兩個月沒見,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又黃又瘦,連個子也像抽抽了一般。
  “你……沒事吧?”陸楓遲疑的問她,“怎麽瘦的這麽凶?不是……要解散了嗎?”
  “嗯,我也不知道,反正突然多了很多項目。”談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麵臨的艱難,隻好繼續輕描淡寫,希望他不要繼續追問。
  陸楓看了看談笑,也不知道自己該繼續問什麽,還可以不傷人。隻好作罷。上樓的時候,談笑猛地站住,陸楓下意識的扶住她:“沒事吧?”
  “嗯,沒事。可能是血壓低。”談笑喘過氣來,簡單的交代。
  陸楓看看她粉色的嘴唇,青白的臉,明知有問題卻問不出來。悶悶的跟著上了樓。
  排隊,照相,領證,人不多,陸楓跑前跑後的張羅。回頭一看,談笑正在打瞌睡。陸楓突然覺得很冒火,結婚又不是我自己的事!憑什麽我在這裏張羅,你卻在那裏睡覺!
  後悔,已經來不及!
  本來陸楓和談笑打算領完證,回家吃頓團圓飯和親戚們聚聚。但是在領結婚證的時候,談笑突然接到秦律師的電話,需要她立刻到寧波去。談笑為難的看看側耳傾聽的陸楓說:“嗯,我……我今天領證。”
  紅色的結婚證在陸楓手裏轉了一個圈。
  “領證?領什麽證?”秦律師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了,談笑覺得這款電話有泄密的嫌疑。明天一定要買個新的!
  “結婚證。”
  “哦!對了,你說過。怎麽還沒弄完?他們還沒給你發證嗎?需不需要我給你找人說說?”
  “唔,不用不用!排隊的人比較多,我們剛剛領上。”
  “哦,那下午你收拾一下,我讓小王給你定晚上七點的飛機。你也好休息一下。對了,恭喜啊!恭喜!”
  話音剛落,談笑還沒來得及說謝謝,那邊“咯噠”一聲,電話已經掛上了。
  扭頭看看陸楓,無奈的歎口氣。

  第12章 出差
  “出差啊?”陸楓試圖讓自己顯得大方些,“你們……業務還挺忙的。嗯,你的……你的身體行嗎?”
  談笑突然笑了:“啊?沒事,很好。工作嗎,難免累些。嗯……謝謝你!”
  陸楓有些不明所以,“謝……謝什麽?”謝他娶了她?
  談笑搖搖頭,走下樓梯:“沒什麽。我就是突然想起來,好像一直還沒人這麽問我呢!結婚就是不一樣啊。”
  她似乎有些感慨,陸楓看見她的眼角似乎有些亮光,不太確定那是不是淚水。而且他覺得這句話很平常,那些士兵們身體不好的時候,他都會問一問,大家都是這樣的,有什麽好謝的呢?還是女人都那麽敏感?
  陸楓有點犯傻,談笑趁機抹淨眼角的水珠,提醒自己一定要在飛機上睡一覺。怎麽說話這麽沒腦子!
  兩人一時無話,悶悶的低頭走路。談笑指著路邊的肯德基說:“我們吃點東西吧。我記得你早上出來沒吃東西。”
  陸楓看了她一眼,其實這女人還不錯,至少記得自己早上沒吃東西!這是不是說明,其實談笑可以照顧好所有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費心。陸楓竭力降低心裏的內疚,但還是很不舒服。
  剛剛結婚就這麽別扭,今後怎麽過日子啊!
  陸楓的電話響了一聲,是短信。看完短信,陸楓說“我媽問咱們辦完了嗎?今天是結婚的日子,就算不辦事,怎麽也應該回家吃。現在……三點了……跟我媽說一聲,讓她早點做。”
  談笑遲疑的說:“唔,機場高速比較堵,七點的飛機,至少五點就得出門。我還得回所裏取資料,不知道來不來的及。”
  陸楓腦子一熱,心想我步步後退,你怎麽就這麽……這麽——不識好歹!太欺負人了!心頭小火一叢一叢的燒著,結婚第一天,連頓飯也吃不得?!還真是權利義務清楚明白啊!
  談笑趕緊指著肯德基路對麵的湘菜館說:“要不我們去那裏吃吧,叫他們快點做,應該來的及。”
  “不用了!你趕緊忙你的吧。”陸楓憋著聲音,試圖平靜的說。
  談笑的臉漲的通紅,憑什麽你生氣啊!大家說好的,結婚後各過各的。明明自己有事在身,怎麽陸楓就那麽不通情理!
  談笑越想越氣,“也好,我送你回家,然後去取東西。”談笑倏然恢複了冷然的樣子,沒等陸楓回複,徑自走向自己的車,開門上去。
  陸楓氣得甩手就想走,想起“互不添麻煩”約定,心想: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有你談笑自食其果的時候!
  路上,談笑在肯德基的穿梭餐廳買了一份快餐,陸楓坐在副駕的位子上拿著,依然繃著臉不肯說話。
  到家門口,陸楓下了車。談笑毫不遲疑的發動車子絕塵而去。陸楓低頭看看手裏紅通通的結婚證,頭一次體會到自己以前那些女友為什麽會向自己發火?這種被丟下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兒子?談笑呢?”陸媽媽推開門看見傻兒子站在外麵發呆,吃驚的問。陸楓用手一比劃,還沒說話,屋裏傳來陸爸爸的聲音:“是陸楓嗎?剛才部隊來電話,讓你馬上回去!”
  呼,陸楓突然覺得世界一片光明,簡單的告訴迎出來的老爸和等的不耐煩的老媽:我們結婚了,談笑出差了,我走了,再見!
  掉頭就走的瞬間,陸楓突然覺得應該回頭看看。正看見老媽茫然的立在那裏,臉上漸漸有怒氣積聚,嚇得他撒腿就跑。攔了一輛出租遠遠的逃開大院。
  坐上長途車,陸楓突然摸到手裏一個熱乎乎的東西,低頭一看,買的東西自己還拿著呢。談笑沒有帶走。那時光顧著生氣,根本沒注意。陸楓打開一看是肯德基的蛋撻。心想:“這個就算結婚蛋糕吧!”惡狠狠的咬了一口,一股怨氣油然而生,還有絲絲的後悔纏綿不絕。
  不知道談笑怎麽解決她的晚飯呢?好像她也是一天沒吃?
  陸楓閉上眼,又想起談笑那句感慨“好像一直還沒人這麽問我呢!”,心裏有點酸酸的。
  談笑過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
  她家真的就一點也不問不關心嗎?
  這次出差超乎想像的長,一去月餘,過年都是在外麵過的。秦律師除了很體貼的增加了一點她的出差補貼買些必要的牙膏牙刷之外,似乎就忘了她。除夕初一的時候,談笑一向繁忙的手機突然安靜,在喧囂的煙火聲裏,她就像被這個世界遺忘。
  沒有陸楓,沒有周嘉,沒有那嬌倩,誰都沒有打過來。
  除了除夕那天,她打了一個電話之外,沒有任何電話。反倒是不親不疏的客戶一直發著不痛不癢的祝福短信。
  沉默一直延續到初五。
  談笑早就習慣了,在賓館裏埋頭大睡,借著這幾天好好休息。其實,她也不寂寞。每天她都開著電視,調到中央七套,那裏有熟人。
  陸楓在救災。
  談笑從電視上看到新聞:在張家口張北地區,發生了嚴重的雪災。我們已經派部隊過去支援,從屏幕上,談笑看到了那張熟悉而又陌生臉——黑了,瘦了,更精幹了。滿口的國家大義,耳朵卻是紅紅的。談笑很容易就分辨出凍紅和羞紅的區別。這個男人很可愛,尤其是看他終於不耐煩的推開囉唆的記者,轉身幹活的樣子,最可愛了!
  談笑暫時忘記自己時運不濟,想起那個電視上“害羞成怒”的小男人,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原來他說的有任務就是這個啊!即便知道電視報道多是煽情,可是想起那個被煽的是自己的“丈夫”,談笑還是會下意識的關心天氣預報。
  氣候條件正在好轉,陸楓他們不是首輪出發的部隊,這個時候應該相對安全一些。談笑不知道部隊會怎麽安排,但是她相信陸楓不是那種蠻幹冒險的人。如果他要犧牲……
  談笑突然頓住——犧牲?
  這個詞突然變得很現實,對陸楓這樣的軍官,犧牲是一件很現實的事情。職位不上不下,激情遮天蔽日,滿腦子“身先士卒”,“魚水情深”,然後就忘了離他最近的父母……妻子。
  談笑心裏怪怪的,自己竟然成了某人的妻子了?
  初六這天,談笑歪著頭站在候機大廳裏想了一會兒,對自己妻子的身份遲鈍的表達了好奇之情。然後是機場廣播甜美的聲音,催促去福建的乘客快些登機。
  倉促之間,談笑拿出手機,拇指如飛,發了兩個字過去“保重”。這個是妻子應該做的,我隻是在盡自己的本分,不能證明什麽!談笑如是告訴自己,走進登機口。
  隻是,她害怕證明什麽呢?談笑坐在座位上,閉目養神,拒絕思考!
  陸楓執行任務一直到過完年都沒回來。真應了那句口號:戰冰雪,鬥風霜,哪兒有困難哪兒有我!談笑在中國大陸的天上地下不停的飛來飛去,就是不曾在京城停留。
  兩人的消息零零落落的傳到京城,陸媽媽唯有仰望長空,是不是該拜托總在天上飛的媳婦帶個消息給兒子?!
  兒子忙就算了,找了一個媳婦也跟著忙!開始,她還跟著老頭嘮叨嘮叨,大年除夕隨著希望的攀升,怒火也在攀升。十一點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陸媽媽絮絮叨叨的說:“這個臭小子,終於知道給咱們電話了!”
  陸爸爸看著老婆樂開花的臉,心裏酸溜溜的:“我天天問候你,也沒見你這麽開心。”末了,想起電視上的一句台詞,“都是男人,咋差別這麽大捏?!”他老家是東北的,多年鄉音未改,說起來倒也有幾分神似。逗得陸媽媽嗔了他一眼,拿起電話。
  陸爸爸眼睛盯著電視,耳朵放在老婆身邊。等了半天,沒聽見老婆熟悉的嗔怪,詫異的仔細看了一眼:怪了,老太婆怎麽是那種表情?
  唔唔啊啊,應答了幾句,陸媽媽終於冒出一句完整的話:“那……那你也保重啊!家裏一切都好,不用擔心。陸楓也好,不用擔心。”陸媽媽的一隻手絞著衣襟,似乎很局促又很慌張。
  等到放下電話,扭頭迎上陸爸爸的目光,陸媽媽指了指電話說:“談笑的。”
  哦,談笑的!
  陸爸爸點點頭,揣摩了一下老婆的心意說:“這孩子,還行!”
  哼!陸媽媽立刻恢複了平日的自信,冷哼一聲,不屑的撇撇嘴,做進沙發看起電視。隻是眼珠似乎沒有隨著電視轉,若有所思的想著什麽。
  良久,突然問:“你說,他們怎麽了?難道日子比我們那時候還難過嗎?要這麽拚命!”
  老頭深知這不過是自問自答的一種,雖然他很想從社會發展的角度解剖一下,但是這個時候,還是沉默是金吧!
  陸楓擦了一把汗,攏緊了大衣。雪早就停了,年也過的差不多了。出發的時候,陸楓沒帶手機,是以一點談笑的消息也沒有。明天是正月十五,前天想起給家裏打電話,才知道談笑一直在出差,而且除夕的時候還給家裏去了電話。想起那個又瘦又小的人,陸楓心裏有些抽抽。他不了解談笑的生活,更無法理解談笑的選擇。雖然他們結婚了,但是他們婚姻的基礎似乎並不鼓勵他們彼此去探究對方的“隱私”。
  但是,陸楓仍然忍不住揣測:或許這種忙碌的生活就是談笑開出那麽奇怪的婚姻條件的原因?
  陸楓奮力揮鍬,衣服裏麵一層層的向下流汗早已濕透,但是這些液體出了身體一碰見外麵的空氣就會變成冰冷的小冰粒。就像老媽說的那樣:“下雪不冷化雪冷。”清冷清冷的空氣根本不是他們熱火朝天的工作場麵可以融化的!
  談笑的短信他早就收到了。
  原來她還是記掛著他的。
  災區上空,隻有軍用飛機,但是每次聽見馬達的轟鳴,陸楓都會抬頭去看。下意識的,他也在尋找那個人的影子。
  很瘦,很小,很奇怪的女人。
  他的妻。
  遠遠走來一個紅色的身影,扛著一個沉重的攝影機。陸楓歎了口氣,四處看了看。趙伯洲正在旁邊觀察工作場所,隨時準備上去幫忙。一把拽過來,指了指那個身影:“交給你了,幫幫忙。”
  “誒誒,人家找你的,你讓我去……”
  “幫幫忙,幫幫忙!我能應付還找你嗎?”
  “我說,你就是結婚太早了。我覺得人家陳記者就不錯,又年輕又漂亮還有激情,挺好的!”
  “好個屁!”陸楓煩躁的罵了一句,轉身離開,“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呢嘛!”
  嘟嘟囔囔的離開趙伯洲,遠遠的看見五班班長幾個人正在那裏修整一個豬圈,不管不顧的一頭紮了進去。
  陳苗看見陸楓鑽進修整豬圈的人群,正奮力牽住一頭搗亂的肥豬,本能的按了下快門。趙伯洲笑嗬嗬的和她打招呼:“陳記者,又來采訪陸楓啊?”
  “啊!是啊,上次沒采訪完。我來看看陸連長有時間嗎?”陳苗大大方方的說。撩開紅色羽絨服上的帽子,裏麵還帶著一頂同色的小絨線帽,保暖又時尚,還方便交流不妨礙工作。
  趙伯洲到現在還沒見過談笑,剛來救災的時候,他曾經打趣的對陸楓說:“能見到你媳婦,就算無憾了!”
  現在見到陳苗心想:“談笑還能美過陳苗嗎?這樣的美女見過也無憾了!”
  不過他畢竟是指導員,心中想的再如何,麵上還是一本正經的。打了個哈哈,臉部紅心不跳的說:“你也看見了,陸連長是全連的主心骨,每次都身先士卒,越是艱苦越是困難的越有他。要找他啊,可是難了!”
  陳苗總是看不見陸楓的正臉,好不容易轉過身了,又被不識相的肥豬擋住。
  修整的地方本來就是豬圈,被大雪壓塌了一角,餓了的豬總想從那裏拱出去找食兒。戰士們修砌豬圈,豬卻要衝破“封鎖”。五班長早就看見陳苗的影子(也難怪,一群大老爺們兒裏要不注意個女性也難),看陸楓“慌慌張張”的四處躲,壞心的招招手。陸楓正想著過來,一看正中下懷。滿懷趕緊的衝了過來,五班長手一指,陸楓想都沒想,憑著多年的默契立刻就位。崗站好,一個白花花的巨大影子裹著腥臭撲麵而來!
  “攔住它!”戰士們驚呼。陸楓趕緊伸手去擋。
  哼哼兩聲,陸風才知道,自己被五班長算計了——趕豬!
  陸楓從小長在城裏,在部隊也沒怎麽清掃化糞池(從這一點來說,他還是保留了一些“紈絝子弟”的作風和特權),做這個工作當然力不從心。戰士們哈哈笑著加快了手裏的進度,陸楓倒是很好說話的人。想著這些工作怎麽也需要人做,五班長固然“居心不良”,以後肯定找他算賬。但是這個事兒,還是要做好的。手忙腳亂的把豬轟到一邊,憑著天賦聰明在其他戰士的幫助下,竟然很快把豬包圍在“戰鬥圈”裏!
  豬也很鬱悶,在外麵也就罷了,我任殺任宰那是命;怎麽到了我的家我的底盤,你們還這麽橫呢?奮起老祖宗——野豬——的餘威,困獸猶鬥般的和陸楓他們僵持著,不停的左拱右拱,“隳突乎南北,叫囂乎東西”。充分挑戰我鋼鐵戰士的耐心。
  “要不是看在你東家的麵子上,現在就把你紅燒了!”一個入伍不久的小戰士惡狠狠的抽了抽鼻涕,順帶咽了口唾沫。
  “豬尾巴留給我!”五班長聽見了,猛地從工地裏抬起頭高喊一聲。
  “還要豬尾巴?送你一頭老母豬!”陸楓還以顏色,伸手抹了把汗。騷臭撲鼻而來,也不知什麽玩意兒抹在臉上了。反正身上也都是,顧不得了!
  陳苗沒聽見他們的談話,趙伯洲以不方便采訪為由攔住了她,同時暗示她自己也必須回部隊,希望她能離開。陳苗會意,依依不舍的離開。總的說來,災情最嚴重的時刻已經過去了。並不需要很緊急的報道和新聞,她之所以留在這裏,一是想做個深度挖掘,二來也是為了陸楓。
  陸楓躲她,她當然知道。不過個人的理解不一樣,陳苗想,要不是你自己“抗拒”不了,躲我幹什麽?隻要有希望,她不介意多做努力。就像她看過的一本小說裏說的:找男人就像抓兔子,從你身邊竄過去的時候,必須抓住他,不然就不知道去哪裏或者下一隻在哪裏了。
  走了兩步,陳苗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轉身跑回來問趙伯洲:“趙指導員,陸連長的妻子不擔心他嗎?這次有什麽聯係或者感人的事情?”
  問題有點突兀,陳苗試圖不著痕跡的問出關心的事兒,可是終究急切了些,趙伯洲被問的一愣,倉促間隻來得及說:“嗯,這個是他的私事,我不知道。有時間,你問他吧!對不起,失陪了!”
  陳苗失望的垂下手,遠處的迷彩綠染上層層黑色,哪個是陸楓已經分辨不出來了。

  第13章 情動
  救援工作基本處於收尾階段,部隊和返回家園的百姓混雜在一起。下午的時候,風和日麗,陸楓聞著身上愈發嚴重的臭味兒,終於自己也受不了了。趙伯洲趁機把他轟進臨時浴室,帶著大家繼續完成掃尾工作。
  洗完澡,陸楓發現洗麵奶沒了。四處看看,別人的也不想用。跑到大路邊的小賣部看看有沒有。這個牌子超市一般都有,他覺得這裏也應該有。
  這條大路是通向張北唯一一個火車站的必經之路。路邊的有些小飯店已經恢複經營,簡陋的環境和熱騰騰的湯麵形成鮮明的對比。路邊停著一輛出租車,司機不在,大概在店裏吃飯。
  小賣部的老板說,這輛車帶著一個女人來的,穿的挺時髦的,一大早就來了,一直在飯店裏呆著,也不知道幹什麽?說著衝著一個方向弩了駑嘴兒。陸楓好奇,順著看過去,隻看見一個黑色的背影。
  他眼力不錯,一眼就認出是老媽很喜歡的那種什麽“羊絨”。因為這種衣服擋寒能力有限,這裏的人很少穿。正看著,仿佛那邊有所感應,那人轉過頭來向這邊張望。陸楓一看見那張臉,腦子嗡的一下就大了——
  談笑?!
  談笑看著那邊發呆的軍人,下意識的推了一下眼鏡,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幾步,貼著窗戶站著。她在這裏逗留了將近五個小時,再有一個小時,火車就要開了。到那時,她就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繼續這種無厘頭的舉動。
  “嗬嗬,你就是為了見他吧?啊,是個當兵的。好啊,這回幸虧有了他們了。您是軍屬吧?”和她一起吃飯的出租車司機也蹭過來探頭看見陸楓,笑嗬嗬的說。今天這趟活不錯,就拉一趟火車站,掙了500塊錢。但是既然是軍屬,他覺得自己不太地道:“啊呀,真不好意。我不能收您這錢。”說著,就要給談笑退錢。
  談笑趕緊讓他收下,一著急矢口否認自己等的是軍人,“我……隨便看看。沒關係,您收下吧。算我包車了。”
  司機師傅悄悄的撇撇嘴,有錢人都這樣吧?燒得!
  談笑還未及轉身,突然想起自己曾經講過,不會“未經許可”就來看他,今天這麽做是不是逾距了?
  陸楓沒想到能在這裏看見談笑,如果她是來看自己的,得安排在哪裏呢?又或者,她這樣做會不會起到壞的帶頭作用,其他戰士官兵的家屬也要來,他們還怎麽工作?一連串的現實的問題衝擊著陸楓的大腦。剛要走過去看看,身後有人喊他:“連長,連長,指導員找你!”
  陸楓不耐煩的喊了句:“什麽事?”
  “不知道,好像是營長來了,有事找你。”
  這個時候?難道又有任務了?
  陸楓不敢怠慢,向談笑的方向看了一眼,談笑好像已經轉過身去。難道不是談笑?
  “連長,快點吧。”
  陸楓一咬牙,頭也不回的跟著來人跑了。到底是不是談笑啊?陸楓一邊跑一邊想,一會兒再來找吧!
  等到一切都安排好了,天色已經黝黑。陸楓回到營地,抓了幾個人問有沒有人找他,大家都搖搖頭。趙伯洲莫名其妙的說:“今天陳苗回去了,還能有誰找你?”
  擱在平日,陸楓肯定會反過來損他幾句,可是今天,陸楓一聲不吭,坐在床邊發悶。
  “誒,怎麽了?”趙伯洲問。
  陸楓抱著腦袋不吭聲。
  趙伯洲彎腰去看陸楓的臉,陸楓“哎呀”一聲推開他,倒在自己的床上,看著蓬頂發呆。
  “你到底怎麽了?”
  陸楓繼續不理他,趙伯洲無奈的坐在自己床上,看著陸楓琢磨哪兒不對。
  “哎呀!”陸楓突然驚叫一聲,爬起來就跑。趙伯洲緊跟著跑出去,人已經沒影了。不對,自己一天都跟他在一起,也就是下午他出去了一會兒,能有什麽事兒呢?
  想了想,趙伯洲叫來下午去找陸楓的人,想問問陸楓當時在幹什麽?
  那人撓撓頭:“嗯,連長沒幹什麽呀。聽說你找他,就跟著跑回來了。怎麽了?”
  趙伯洲氣結。這個陸楓究竟犯什麽瘋呢?
  陸楓跑到飯店,老板正收拾門臉準備打烊。
  “老板,下午那個在你們店裏呆了很久的那個女孩,就是穿的很洋氣的那個……”
  老板印象很深,立刻想了起來:“哦,她啊!走啦。聽說是要趕火車,早就走了。”
  “走了啊!”陸楓嘟囔了一聲,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整個沒了精神。
  開始,他直覺的認定那是談笑,滿腦子都是擔心談笑“不告而至”會有什麽樣的壞影響?方才,他以為談笑走了,在營房裏失望了半天。現在,他突然想起那遠遠的一望,真的是談笑麽?也許不是啊!
  陸楓覺得很失落,非常非常的難受,恨不得這件事沒發生過。沒期望就沒失望,有了期望又不知道擦肩而過的是不是,連後悔都沒著沒落的!垂頭喪氣的往回走,冷風呼呼的吹,好像無數怪獸在夜裏咆哮。
  陸楓縮縮脖子,大聲的歎了口氣。好像要借著這股冷風,把心裏的鬱悶統統吹散!
  談笑一轉身就看見陸楓跑遠了。有些失望,又有些輕鬆。
  她還是不能肯定自己究竟是不是來看他的。
  處理完福建的事情,錢律師打電話來,說所裏接了一個法律援助的案子,按照規矩都是新人來接手,算來算去隻有談笑是最新的。錢律師支支吾吾的說。談笑也知道每年各家律所都有一個法律援助的case是必須要接的,這是固定指標,誰也逃不了。一般按照照顧原則,這樣的case會交給新來的律師做。問題是她已經接了很多案子了,如果再加上這個case,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挺得住?
  錢律師說:他已經和秦律師商量過了,那幾個大項目裏反正也都做的差不多了。接下來主要是律師們根據談笑她們交上來的報告做個分析,所以,秦律師不反對他的建議。
  談笑說:“還有兩個項目,其中一個DD已經做完,現在正等初期的報告。另外一個剛找好做DD的人,因為涉及到不少英文文件,需要翻譯。這次動用了很多在校的學生,剛把人組織齊。”
  錢鄭義想了想,說:“初期報告我來做吧,至於另外一個項目,還是要你費心。反正也就剩下兩個項目了,不是?”
  錢鄭義順帶誇獎了一下談笑:“小談,還是你效率高,這麽快就做完了。不過……嘖,你這人啊,就是實在!怎麽就……唉,太快了點。”
  談笑苦笑著,她知道錢鄭義的意思。是說自己可以借此機會拿一把所裏,可是她是懶得動“心思”的人。隻想把工作做好,別的沒勁也無心。
  “錢律師,那個援助在哪裏?”
  “哦,我已經幫你做了一下初期分析。唉,看你忙,我也不好意思啊!你先去趟張家口搜集證據,我給你把文件傳過去,你看一下。”錢鄭義急著表功,可是聽在久未回家的談笑耳裏卻絕望的想哭——又出差啊!
  等談笑忙完張家口的證據搜集工作,才想起陸楓就在城市之外的一處小地方。打聽了一下具體的位置,談笑昏昏沉沉的踏上火車。車開了,她才醒悟,自己竟然奔向他的方向!
  是去看他嗎?
  談笑想了一路,到了小鎮,猶豫著轉了一天,也沒敢打聽陸楓部隊的具體位置。有點害怕,有點惶恐,還有一點興奮。談笑坐在主幹道的路邊,這裏常常有士兵來往。她默默的張望著,在異鄉,疲累的心竟然無比寧靜。
  隻是一眼,陸楓遠遠的站著;才一眼,談笑就感覺到陸楓散發出來的怒火!但是就這一眼,似乎有什麽東西被當的一聲深深的楔進談笑心裏。陸楓從此不同於路人甲乙丙丁,談笑驀的意識到陸楓是個男人,那張黑黝黝的麵龐,簡短又有些冒失的對話在談笑心裏都顯得不那麽一樣。她不能再拿周圍那些男同事和陸楓類比,這個男人——不一樣!
  也就在這個時候,談笑突然想起兩人互不打攪的約定,騰地心慌起來。一向冷靜的她此時有些茫然無措,甚至還多了幾分害怕和惶恐。
  看到陸楓被人叫走,談笑連忙帶著司機匆匆離開,或者是逃開。
  坐在火車上,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雪野。談笑失神的想著自己的荒唐之舉,不敢不願不希望自己探究所有所有的動機。隻當是“大姨媽”來訪的後遺症吧!談笑如是命令自己。
  火車在雪野上奔馳,風雪肆虐之後,原野微微喘息著,向遠方延展。“待到藍天一行大雁鳴,卻原來, 風是俏麗,雪是崢嶸。”
  一個女子,綻開她朦朧的笑意,渾然不覺。
  貓兒注意到狗兒和自己不一樣。那種粗魯,莽撞,急躁,簡單的生物,卻透著些許貓族所沒有的可愛和憨傻。這讓受傷的貓兒稍稍有些放心。它是不一樣的。
  貓兒微微收了毛,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輕輕的走過去舔了一下。
  狗狗受驚般的跳到一旁,不知道這個怪物在幹什麽?濕漉漉的,和媽媽的味道一點也不一樣!
  兩個不同族群的冤家,重新回到對峙的狀態。
  一個人走上來,一手一個,都拎了回去。
  “今後你們就是一家人了,不許打架啊!”
  貓兒看了一眼狗,想著自己要占個大地盤;狗瞅了一眼貓,想著以後可要麻煩了!
  談笑終於回到北京自己的窩裏。可惜,手上還有case未完。簡單收拾了一下,繼續幹活。在校生麵臨畢業的壓力,都很勤快,爭取將來能有更好的工作機會。無形中減輕了談笑的壓力,談笑把重心漸漸移到那個援助的case上,這是她自己的案子。
  就算不賺錢,也是實打實自己的。人沒有不自私的。
  這個案子要開庭,節奏按著法庭的走,朝九晚五,等著通知,原本緊湊的生活慢慢緩解下來。談笑準備找時間去做下體檢。所裏還是比較人道的,約了慈銘的,在這個月做完就可以了。
  聽說她回來,那嬌倩終於抓到談笑的時間,約到自己家裏。其實是問周嘉的事情。
  “你真這樣說的?說你喜歡人家,所以不能在一起?”那嬌倩大驚小怪。談笑疲憊的點點頭,抱著茶缸子窩在窗台一角一動不動。
  那嬌倩的窩在一個叫沿海賽洛城的小區,很漂亮時尚的社區,這個樓盤是針對年輕人開發的,戶型也以小戶型居多。
  嬌嬌的屋子有六十左右,一室一廳,落地窗戶通透明亮。可惜一地狼藉,各式各樣的零食口袋散落了一地。沙發上是嬌嬌的各式待洗衣物,包括不能見人的襪子和其他更不能見人的。所以兩個人隻好抱著墊子坐在落地窗前的瑜伽墊上聊天。好在嬌嬌家裏墊子多,圍起來也能淹沒兩人,安全感還行。
  天色早已黑掉,拉上窗簾,關上主燈,隻有黃暈暈的壁燈照亮二人坐的地方。可是,即使這樣的曖昧也不能衝淡談話內容的火暴,嬌嬌已經口不擇言了。
  “靠!你也太賤了!”那嬌倩毫不客氣的評價。
  談笑深有同感的點點頭,還不忘加一句:“我也這麽想。”
  “你這不是給他留下無限的想頭和希望嘛!你到底想不想分手?”
  “想!特別想!就是為了分手,我才想說清楚。”
  “你以為你揮揮手,把雲彩留在原地就OK啦?你不知道雲彩是要下雨的,下雨要濺人一身泥,一身水?你這才是真正的拖泥帶水,懂不懂啊!”
  “懂!但是泥巴和水都濺到別人身上,我走啦!”談笑激動的放下茶缸子,兩手一攤,“我幹嘛揮手離開,轉身就走不就得了!為得就是不淋濕我自己啊!”
  “我靠!”那嬌倩絕望的大喊一聲扯了一個大墊子悶在自己頭上,甕聲甕氣的說,“你這麽一說,我簡直就是一聖人了!”
  談笑端起杯子,嘟嘟囔囔的:“我本來就是一小人!”
  “萬一他不肯放棄呢?畢竟你給他那麽明顯的肯定。”那嬌倩從墊子裏爬出來,問談笑。
  談笑對著水缸說:“我已經放棄了,管他做什麽。有時候肯定就是否定,他熟悉女人應該知道的。”
  “不懂!”那嬌倩撲閃著兩隻大眼睛,真誠的說。
  談笑頭都沒抬,“你不能算女人,頂多就是一母的。總而言之,我一沒辦法,二不奉陪,三不同情。四個字,從今往後,與我無關!”
  “太冷血了吧?而且是八個字。”那嬌倩沒時間計較“母的”和“女人”的區別,對自己昔日同窗的冷血有點不適應。
  “事實如此。還有,我每句話都是四個字,你數數的方法不對。”
  “你舍得?你沒告訴我方法,我這叫默認。”
  “為了自己,有什麽舍不得的?定語後置,已經告訴你方法了。是你自己不等別人說完的。明示排除默認。”
  那嬌倩好像不認識談笑似的,仔細的又打量了她一遍,然後說:“成,大姐,你夠狠!就這張嘴皮子,你要是西門慶,武鬆能讓你說死!我看周嘉也是因禍得福,省的將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談笑抬抬手,“cheers!”
  話題算是告一段落,那嬌倩悶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談笑,我現在萬分真誠千分期待百分之一百的好奇,那個陸楓究竟是何方神聖?你怎麽就想著糟蹋我們最可愛的人呢?”
  談笑歪頭看著她,淡淡的笑了。最近她也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麽她會選擇他?如果隻是湊巧,為什麽她會在那麽疲勞之後,還要“徒勞”跑到邊野,隻為——那一眼嗎?她真的還能堅持認為不管是普通工人甚至民工,隻要條件符合,都可能是她的入幕之賓的說法嗎?
  談笑一直不知道答案。
  但是她不想同那嬌倩討論自己:“嬌嬌,別怪我沒提醒你。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過了這段空窗期,周嘉很快就會被人追走了!”
  那嬌倩愣了一下,突然臉紅了,撓撓腮幫子,又搔搔頭說:“我想上廁所!”
  談笑無奈的搖搖頭,看她落荒而逃。嬌嬌又何嚐不是另一種自欺欺人呢?這麽多年了,夢該醒了!
  空出一隻手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一行行的搜索下去。從A到Z,陸楓在一群名字中間,而最後則是“周嘉”。
  操作-刪除--“你確定要刪除這個名字嗎?”--“確定”--“刪除完成”。
  那個名字消失了,好像不曾存在過,好像陸楓一直在那裏,好像周嘉並不是談笑認識的人。
  “我真希望能像你一樣可以刪除他。”上了廁所,悄悄回來的那嬌倩看談笑刪除了那個名字,終於用她很少用的幽怨語氣說了句人話。
  談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呼了口氣,好像終於卸掉一副擔子。回頭一笑:“不過,我還是不能讓你馬上對我說他有多好,你有多依戀他。”
  “好吧,其實我也沒太想清楚。你知道,他……太優秀了。”
  “嗯,是啊!”談笑幽然的看著窗外的夜空,“沒有安全感。”

  第14章 失業
  結束了援救工作,陸楓隨著大部隊回到駐地。因為還要總結,還有各種收尾工作處理,陸楓還沒有時間請自己的探親假。即使平日的假期,也多半讓給了思家心切的有條件的戰友。
  但是,在陸楓心裏,那天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時刻徘徊著。在忙碌的空隙,他總會不自覺的想:是談笑嗎?她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開始隻是想來的原因,隨後就想萬一要是她,身處險地,她來這裏能安全返回嗎?陸楓等了若幹天,終於忍不住給談笑發了一個短信:“還好嗎?”
  談笑回曰:“很好!已經回京。”
  ——陸楓想問問談笑來沒來過張北。
  ——談笑想,若他問起我再說,免得好像自己先前說話不算話,好像很待見他似的!
  陸楓轉念一想,若是談笑沒來,自己這麽一問,好像自己多想女人似的,太不正經了!談笑未必了解自己,若因此起了誤會,解釋都沒地方解釋。
  談笑那裏等著陸楓的短信,一直從電視裏看到撤軍了,那邊都一動不動。心裏也不知道什麽味兒,或者他沒看見?不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
  睡覺的時候,談笑勸自己:這樣也好。不在乎,才沒要求,自己才能自由。若是在乎了,和相愛有什麽區別?互相綁著,做出犧牲,還未必有回報,有什麽必要呢?
  談笑每天都這樣安慰自己。原本還給陸楓發發短信,安慰來安慰去,連短信都不發了!
  趙伯洲知道陸楓結婚沒辦事。隻道是這次救援鬧得,這在部隊裏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問題是,現在忙事急事都過了,是不是可以補辦一次?私下裏和那些班長們聊天,大家都摩拳擦掌,準備好好熱鬧一番。但是,陸楓不僅沒有一點動靜,而且自打回來就沒見眉頭舒展過,整個人都像別人欠他八百吊錢似的!
  趙伯洲作為偵察連的指導員,也不是吃素的。當初他就查出來陸楓曾經傻嗬嗬的在冰天雪地裏找過一個女人,現在看他悶頭耷拉腦兒的玩手機,是不是還是和那個女人有關?
  那個女人是陸楓的媳婦嗎?
  “集體智慧”是無窮的。趙伯洲和幾個關係不錯都關心陸楓的人湊到一起“研究”了一下,覺得八九不離十。
  這下大家興趣更高了。連長就是連長,連找的媳婦都和大家不一樣!來了不打招呼,嗖的一下就沒影了!回頭也沒見多纏綿的電話,好像根本沒發生過似的。雖說是個大學生,但這年月精神病院裏都不缺本科學曆。可是這做事的風格,還真的有股子邪勁。一幫人更加渴望一窺廬山真麵目。
  但是,大家談論了一下在連隊見到的可能性。從這風格上看,不太可能。倒不如讓陸楓回去一趟,說不定能帶過來。新媳婦嘛,總要讓大家見見。
  趙伯洲身負重任,找了個空閑的時間,對陸楓說:
  “陸楓,要不你回去看看吧。過年都沒回去,這會兒也該看看了。反正你家近,不占年假。”
  陸楓從一堆學習文件裏抬起頭,眼睛還有點茫然:“什麽?”
  “回家啊!周末回去看看。反正也到你出門呼吸呼吸空氣了。”周末出門要輪著來,趙伯洲說的沒錯,這周是到陸楓了。
  陸楓猶豫了一下,不是他不想見談笑,實在是還沒坐好準備。最近想的有點多,他甚至有點怕見談笑了。諸如見麵是握手還是揮手這類問題,的確很嚴肅的在他腦中盤旋了一陣。直到現在還處於暈眩之中。算了,等想好了再去吧!
  “算了,讓別人去吧。我這兒一堆東西還學不過來呢!”陸楓假公濟私的讓出“好事”,埋下頭繼續學習。
  趙伯洲不勝失望,怎麽這麽難啊!
  法律援助的案子比較簡單,大概用了兩個月的時間也就做完了。轉眼快到五一,春暖花開,世界重新變得蔥蘢。對於談笑來說,這不是第一次出庭,但卻是第一次做辯護人,感覺還是很刺激。案子剛結的時候特地找了個飯館和那嬌倩一起慶祝了一下。感覺嬌嬌最近似乎在忙什麽,連話都不多了。談笑不是多嘴的人,嬌嬌不說,她也就由她悶著。
  所裏一直在清算,等到清算完了,年終獎才發下來,那作為福利的體檢早就因為過期不能再用,談笑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申請了。
  因為和年終獎一起發下來的還有遣散費,骨囊囊的一大包,手機裏還存著銀行發來的短信,那也是一筆錢。比起其他人,她拿到的已經算多的了。
  “小談,你工作不錯,很有前途,我已經向幾個朋友推薦你了,好好幹!哈哈哈!”秦律師笑嗬嗬的表揚談笑。但是談笑辛苦完成的那幾個項目絕口不提。
  她是跑腿的,項目當然不能認為是“她的”。談笑這樣安慰自己,還是有些憤憤。
  “小談啊,你這人……是個好人!”錢律師說的那麽費勁,又那麽真誠。他以前誇獎人都不帶打奔兒的,這回卻異常艱難,“要不是我去那個所人已經齊了,我還真……真想帶你過去。”
  “謝謝,錢律師,我知道,您盡力了。”談笑有點傷感,不知道是為自己的未來,還是為那句好人。做了快一年的律師,最後落了好人的評價,好像——有點好笑!
  “唉,等機會吧。有機會再合作。這是你在我那個項目上的獎金,算我的一點心意。”錢律師遞來一個信封,談笑接過來,無心理會裏麵的多少。其實他不是那種舍得錢的人,這個時候能放血,談笑真有些感動了。自己做人其實還是挺成功的?
  “小談,看在咱們同事一場,我給你忠告。下次,別光埋頭做事,看看周圍的情況再說。啊!”錢律師終於忍不住了,“就說上次的案子吧,那個案子說是陳律師的,可是他根本就不了解情況。現在他走了,案子也帶走了。你如果做的哪怕稍微慢一點點,你是最了解情況的人,他還不得帶你走?現在想帶都帶不走了!人家帶著大項目過去,一去就是高級合夥人,你過去了最起碼也是合夥人,在大所做合夥人將來去個公司什麽的也方便不是?你呀,就是太實在!我都不知道說你什麽好!”
  錢律師是真的“恨鐵不成鋼”了。談笑低頭受教,也是,自己是太勤快了點。這些項目,無論哪一個都是數一數二的。
  “我看你是被秦律師那個老狐狸騙了!”最後錢律師憤憤的總結經驗,“他是不是說有很多項目沒人做啦,自己還想回來啦之類的?”
  談笑點點頭,錢律師說:“他就是怕人心散了,給所裏留下一堆做不完的活,最後人家客戶找上門來,他不好交代。哼,違約金得讓他這輩子賺的錢都賠進去!”
  談笑不知道錢律師說的對不對,但是,似乎也沒錯。至少目前看來是這樣的。心下忍不住有些淒惶。自己也不是沒畫過小九九,還是敵不過那些老狐狸!
  從寫字樓裏走出來,談笑突然發現太陽竟然那麽亮、那麽熱——原來已經快夏天了!回頭看看,進這家寫字樓的時候,自己還是一個心高氣傲,一心想做著名律師的社會新鮮人。那時自己以為已經懂了社會的全部,以為自己的人生就那麽回事。甚至想著主宰命運,主宰一切。
  可是命運卻在這個時候給她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輕輕一甩,就把她打回原形。她,又成了那個一無所有的談笑。那麽她“主宰”的那段婚姻呢?現在看來,似乎已經是個玩笑了!
  兜裏依舊滿滿當當,這回不再是文件,而是鈔票。但是文件可以為她換來持久穩定的生計,鈔票又能花多久呢?
  談笑歎口氣,打開雨燕的頂棚。趁著紅燈,看了一眼頭頂。城市的上空永遠是灰蒙蒙的,春和日麗之時尤甚。打開手機,她也不知道該給誰打去。
  嬌嬌?總不想她看到自己落魄的樣子;
  周嘉?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還有誰呢?談笑忽然發現自己朋友少的可憐,為了那個已經拋棄自己的工作,自己早就拋棄了自己的生活。……
  不對,自己還有婚姻。而且——
  談笑尷尬的咬住嘴唇,好像他們還沒——
  那個怎麽說的?古代叫做圓房,現在就是做自己愛做的事。
  時間有了,心思也活了,談笑想起早就該想到的事情。很快又給自己一個解釋:他們彼此不相愛,自然沒有愛做的事。
  不知怎麽,談笑突然想起雪地裏陸楓那張黢黑的臉,還有電視上一閃而過的健壯的手臂。臉騰的就熱了。
  “飽暖思淫欲,飽暖思淫欲!怎麽剛有了錢就想壞事!”談笑拍拍自己的臉,小車猛地加油,跟著綠燈躥了出去。
  談笑誰也沒通知,自己一人在家悶睡了一天,第二天繼續悶睡,到下午的時候發現自己發燒了。心口的憋悶一陣接一陣,似乎有頻繁的跡象。稍稍一動,就是一陣刺痛。談笑心想:“不是我年紀輕輕就有心髒病了吧?”想起大家說過得這個病的人都會很快死去,談笑嚇得哆哆嗦嗦的打通了120.
  也許是獨立慣了,談笑照顧自己的意識非常強,躺在床上等120的時候,談笑已經半開了房門。她已經想好,若是有賊,隨他去,反正錢都在銀行裏。拿也拿不走許多,隻要他不害命,自己就絕不吭聲。
  賊沒來,醫務人員來了。看見麵無表情的白大褂在麵前晃悠,放平日,談笑肯定會說沒人性。可是現在她隻想問一件事:“醫生,我不會死吧?”
  “死不了,好著呢!”醫生不耐煩的回了一句。初步檢查看來是不會立刻翹辮子。談笑鬆了口氣,淚水不知怎麽就下來了。
  “你家屬呢?”
  “沒有。”談笑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傷心與放心中,沒留心醫生的話。
  “嗯?救你自己?”醫生拿著單子不知道該怎麽填。看生活看年紀,怎麽也不像孤兒啊!
  “哦,我……”一陣胸悶,談笑說不出話來。喘了口氣才說:“我丈夫,在部隊。”
  醫生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女醫生搖了搖頭,拍拍她說:“放心吧,到醫院查查就沒事了。等你好點,再把你丈夫的聯係方式告訴我們。”
  談笑疲憊的閉上眼,丈夫?聯係方式?陸楓的嗎?
  她想,我可以自己在手術單上簽字,不需要麻煩他。
  “你必須留一個親屬的名字。如果丈夫本人不方便,留他家裏的也行。或者你還有其他的親屬嗎?”談笑從昏迷中醒來,醫生嚴肅的對她說。
  旁邊人似乎很多人,談笑覺得自己連拿筆都很費勁,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張嘴想開玩笑,卻發現嘴巴上堵著東西。算了,不用難為人家。
  拿起筆,遲疑了一下,談笑寫下陸楓的名字和手機。反正他手機也不開。
  醫生等著談笑放下筆,談笑卻拿著筆看著醫生。見醫生不動,談笑寫下“手術?”兩字。醫生無奈的看看她,說:“目前看來不需要,但是你的心包肌積水比較嚴重,我們需要排查一下原因。你需要進ICU觀察。”
  談笑潦草的寫了兩字“交費?”
  醫生苦笑了一下:“你這丫頭!目前是沒人給你交費,這樣吧,一會兒算下大致的費用,你看一下。”
  談笑摸出出門時帶在身邊的信用卡和醫療藍本,遞給醫生,擺擺手閉上眼睛。
  醫生看看信用卡,又看看虛弱無力的談笑,對身邊的護士歎氣道:“若是我女兒能有人家的十分之一,我都放心了。”
  小護士說:“衛大夫,您不覺得這女孩其實挺……”
  小護士沒說下去,眼圈紅紅的。一個人,自己照顧自己到這般境地,就算自己不流淚,別人看著也要心酸的。
  “算了,我們先和她丈夫聯係。至於她的病情先觀察一下吧。”醫生謹慎的安排著,小心的把信用卡放進談笑的兜裏。留下醫療藍本,交給小護士:“你給她辦下住院手續,費用先墊著。”手裏還有一張談笑的名片:“實在不行,還有她的工作單位,律所不會沒錢的。”
  陸楓看到手機上五六個未接來電,有點納悶。誰沒事老打自己的手機啊?撥過去,答錄的:“您好,這裏是XX友好醫院……”
  談笑再次醒過來時,嘴巴已經自由了。
  “誒,醒了!阿姨,她醒了。”有人低聲說著,是個男的?陸楓?
  談笑移動眼珠,一抹綠色映入眼簾,隻是沒有星星。接著一個婦人的麵孔出現在視野範圍內,模糊間,談笑突然很激動:媽媽!
  張開嘴的瞬間,眼球的聚焦也完成了——是陸媽媽。
  失望的閉上嘴,那一瞬間,她回到現實。
  “談笑,你這孩子,病的這麽重,怎麽也不告訴家裏一聲。要不是陸楓告訴我們,你要瞞到什麽時候啊!啊醫生來了,醫生,這是我兒媳,您可要好好看。”
  衛大夫看看陸媽媽,又看看跟著陸媽媽的警衛員,心裏更加有譜——不怕賴賬,可以開始治療了。
  談笑還來不及體味陌生而別扭的親情,先要迎接大夫的盤問。再往下,大夫要安排檢查和治療。陸媽媽看看門外:“大夫……”
  衛大夫心領神會,準備到門外談。
  談笑叫住她們:“大夫留步。我現在很清醒,完全可以判斷任何診療的一半風險,而且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和承諾負責。接下來的治療我希望了解。”
  “這……”大夫為難的看了一眼陸媽媽。
  陸媽媽很自然的走到談笑跟前說道:“你這孩子,都病成這樣了,還逞強。凡事有我呢!你就安心養病吧!”
  談笑急得要探起身子:“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阿姨好意多謝了。希望您不要幹涉我!”
  “我幹涉你?我這……”陸媽媽又吃驚又生氣,沒見過這麽別扭不識好歹的孩子!
  “多謝了!”談笑繼續說,“我還沒那麽嚴重。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多謝!”談笑連說多個多謝,神色已是相當的不耐煩。
  “醫生,麻煩你把接下來的治療告訴我。這張信用卡是五萬的透支額,支付初期費用足夠了,不夠了,我可以電話轉賬,很方便。卡沒有密碼,麻煩哪位護士幫我交一下。我婆婆年紀大了,也不太了解我的身體狀況,還是不要總麻煩她老人家的好!”
  一口氣說完,談笑疲憊的閉上眼。
  陸媽媽氣的手都開始哆嗦了:“你、你、……好,我這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我多餘,我不管了!”轉身騰騰騰的走開。
  等到走廊沒了響動,衛大夫才輕輕的說了句:“何必呢?老人家也是好意。”
  談笑搖搖頭:“人情,還不清,也還不起!”
  大夫愣了一下,目光有些複雜:“是你婆婆呢!”
  “除了我媽,其他人都一樣。都要你還的!”
  病中的人似乎都很脆弱,隻說了一句媽媽,談笑的眼淚便潸然而下,不能繼續。
  衛大夫歎了口氣,拿著信用卡出去了。
  這個談笑估計也是很早沒了母親,才將世情看的如此淡薄。心中反倒多了幾分憐惜。
  陸楓焦急的等著母親的回電,得到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等到把事情的原委搞清楚,陸媽媽已經哭得無法說話,陸爸爸不得不接過去電話。在電話那頭,陸爸爸囑咐小阿姨安頓好陸媽媽才對陸楓說:“你們忙,不回來看看都沒事。我們理解。怎麽……這是不是太過分了?!”
  陸楓猛地意識到談笑所謂“獨立”的含義,而且這種體味是“具體而微”的,寒風砭骨,深入髒腑。怎麽可以有人絕情到如斯地步!
  “唉,爸,談笑可能是病中,等病好點了,我問問她,讓她給媽道歉。”陸楓愧疚的說。沒想到娶個媳婦虧了娘。還沒聽她叫“媽”呢,就先把自個兒的娘氣的直倒氣兒,怎麽都說不過去。
  “哼,這樣的媳婦兒,我和你媽可不敢要。本來我們是要把她轉到301這邊,條件好,離家也近方便照顧。現在可好,人家不領情,那就算了。我們已經盡力了,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吧!”老頭子氣的也不輕,向兒子表明態度,撂下電話。
  陸楓愣了半天神兒,心如亂麻。不知道談笑究竟病成什麽樣,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把母親氣成這樣。再次撥通談笑的手機,依然是關機。
  “我叫談笑,談話的談,笑話的笑。”陸楓想起初見麵時那個有禮而傲慢的女孩兒。
  談笑,你是如何與人談話,難道真想做個笑話嗎?

  第15章 病中
  陸楓想起和他聯係的那個醫生,好像是姓衛吧?
  電話打到醫院,接線員說衛大夫手術去了,要等明天了。陸楓問是給誰手術?答說不知道;再問能否接一個叫談笑的病人,答說找不到,要他直接聯係家屬或本人的手機。
  陸楓沮喪的放下電話,空有一身本領,卻搞不定老婆、安撫不了老媽。頭一次,他覺得很無力,很無奈!就算是偵察兵吧,憑著一部電話,他還真的鬧不清楚自己老婆究竟病到什麽程度!
  趙伯洲在一旁關切的看著:“怎麽?弟妹病了?快回去看看吧。唉,我要是你啊,早就回去了,還等到今天!”說到最後,老趙都有些哀怨了。他們這些等著看的人,也不容易啊!這要是累出個好歹的,不知道該不該叫——相思病?!
  談笑看著自己身上各種探測器,窗外是嶙峋的樹枝和少見的晴空。昨天是黃色的,今天就變得那麽藍,京城風起,春天很快就過去了。
  “韓護士,外麵刮風嗎?”談笑輕輕的問。病的久了,連說話都覺得用不上勁。
  韓護士說:“嗯,好像還揚沙了。不過今天是個好天,就是不能出門。外麵風大。”
  “都快一個禮拜了,我這病查處原因了嗎?”談笑明知問不出來,還是不放棄的試了一下。
  “啊呀,我看你現在挺好的,估計沒什麽。安心養病,衛大夫會和你講的。”韓護士笑起來嘴角有兩個小小的酒窩。三十五六的人了,看起來還像二十八九,甜甜的讓人寬心。聽說她有一個兒子?
  “韓護士,聽說您有一個兒子?”
  “是啊,調皮著呢!”
  “可惜了!要是個女兒,長得和您一樣那該多漂亮!”
  “啊呀,小丫頭,敢笑話我了!”
  “不敢不敢,我這是實話實說。”
  “我看你也趕快要一個吧,像你一樣漂亮的小女孩!我給我兒子先定下。”
  談笑愣在那裏,自己也要個孩子?她好像從來沒想過。即使和陸楓之間的親密接觸,也僅限於偶爾的“理論知識”。
  韓護士也想起談笑和婆婆剛開始鬧得那場尷尬,病的這麽厲害,丈夫都沒有來看過,夫妻關係未必良好。以為自己說錯了話,幹咳了兩聲,找個理由出去了。
  談笑歎口氣,又把頭扭向窗外,她想起張北空曠的原野,火車駛過,穹廬如蓋,白雪如毯。那時,天地是那麽的漂亮,好像從來沒有見過的漂亮!
  周六早上,陸楓搭戰友進城辦事的車,到了京城,按照老媽說的地址找到醫院。打聽著找到談笑住的ICU病房。經過允許,陸楓進了病房。從一扇半開著的掛簾的邊緣,陸楓終於在婚後第二次見到談笑。
  不用握手,不用揮手,甚至連打招呼都忘了。
  他還記得結婚那天下午,談笑筆直的站著,眼角眉梢滿滿的都是自信,嘴角稍微一垂便是由衷的桀驁。可是對麵躺在床上的人,除了看見一大把散落的頭發包著一張小小的臉兒外,根本感覺不到任何屬於人類的氣息。厚厚的棉被下麵伸出五顏六色的導線,周圍是複雜的醫療監測機器。偶爾有滴滴的聲音,中間夾雜著談笑粗重短促的呼吸。
  走進一些,陸楓看見談笑緊閉著雙眼,嘴唇蒼白幹燥,兩頰還泛著潮紅。
  “談笑,吃飯了。”對麵過來一個護工模樣的人,是為談笑打飯的。陸楓下意識的閃了閃,躲在簾子後麵。病房裏總共三張病床,各自用簾子隔著。談笑在中間那張,兩邊的暫時都空著。
  “放下吧,一會兒我自己吃。”談笑的聲音有點沙啞,底氣明顯沒有。隻說了這麽一句,便有些輕咳。張開的眼睛眨了眨又疲憊的閉上了。
  大概是經常的,那人也沒客氣,轉身從病房的另一頭走了。
  屋子裏又恢複了安靜。安靜的有些瘮人,有些冷清,還有一些淒涼。陸楓眼角掃見自己身邊的這張床,在床邊不顯眼的一角,白單子上隱隱有指甲蓋大的淡紅色。不知道這裏曾經住過什麽樣的病人?
  ICU重症監護,什麽樣的病可以住進這樣的病房,談笑那個活潑亂跳的女人,怎麽會轉眼變得如此——悄無聲息?
  陸楓歪了歪頭,眼前的談笑陌生的很。他印象裏的那個女子,始終是明朗、聰明而堅定的。隻要她往你麵前一站,你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經算好,你需要做的就是跟著她走。可是,現在……
  談笑動了動身子,右手探出來去挪動小桌。床頭已經立起來,但是小桌還有些遠。陸楓這才注意到談笑的姿勢有些別扭。沿著僵硬的動作向左邊看過去,三個不同的吊瓶或輸液袋掛在上方。現在正從一個小瓶裏向外一點點的滴下棕色的液體。談笑在右手的幫助下,平穩的移出左手,然後放正了桌子。對著自己的飯盒搖頭晃腦的說:“飯啊,飯啊,我真的不想理你們。可是既然我連藥都吃了,為什麽不能吃掉你們呢?”說完長長的出了口氣,抿緊嘴唇,狠狠的點點頭。隻是即便這個用盡力氣的動作,看在陸楓眼裏,也是那麽的綿軟孱弱、
  大概這是談笑每次吃飯前的自我激勵,說完之後,她已經很自然的拿起筷子一點點夾著吃,吃一口說一句:“難吃!”再吃一口,再說一句“難吃!”
  陸楓看著談笑伴著“難吃”的“音樂”,平靜的吃完飯,不覺牙關緊咬。談笑伸手摁鈴,鈴聲悅耳單調,陸楓這才如夢初醒。伸手一抹,臉上已經濡濕一片。連忙扭過頭去,閃入簾子後麵。
  他有些理解父親的“軟弱”了,他們欠的的確很多……
  “你是誰?怎麽站在這兒?”猛地一聲叱問,陸楓嚇了一跳。談笑也扭頭看了過來,兩人目光相對,陸楓尷尬的指指談笑,又指指自己,“我、我是……”
  “他是我老公。”談笑開口,為陸楓解圍。眨眨眼,突然咧開一個笑容。
  “老公?哦!”韓護士不以為然的看了一眼陸楓,“老公不過去看看,躲在這兒幹嘛?就這麽倆簾兒,還迷路了?”
  “韓姐,您就別笑話他了。”談笑接過話茬。韓護士利索的給談笑換好點滴瓶,取下空瓶。看了一眼陸楓,上下掃了一眼他的軍裝,又看看談笑,張嘴想說什麽,終究沒說出口。搖搖頭,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談笑張口道歉。
  陸楓一愣,有點不知所謂:“沒、沒有!你好點了嗎?”
  談笑繼續笑著說:“好多了。吃得好,睡得好。”
  陸楓取下帽子,搔搔頭:“請假了嗎?”他還是習慣性的想到工作。
  談笑若有似無的動了一下頭,就去看自己手上的針頭,沒有說話。陸楓以為她請好了,也跟著去看。膠布似乎沒有粘緊,平貼著能看到針頭斜斜著插進血管。不經意間,陸楓看見談笑的手上點點朱紅,皺起眉頭,抬頭問談笑道:“怎麽紮了這麽多針?”
  談笑放好手,無所謂的說:“生病了自然要吊點滴。哪個點滴不打眼兒?!”
  陸楓仔細看了看談笑,她的神情實在輕鬆的——不正常:“我去叫護士給你整理一下。”
  “不用了。摁鈴就可以。”
  “我去買點水果。你想吃什麽?”
  談笑看看自己旁邊的桌上,除了藥就是機器的。水杯都是護工買來的劣質馬克杯,咧嘴笑了笑,說:“也好,我想吃——蘋果吧,這個季節買這個比較容易。”
  陸楓沒回頭,一腦袋紮出門口。那張空蕩蕩的桌子刺的他眼疼,沒人來看她嗎?
  陸楓買了水果,走到病房門口,想了想腳跟一轉奔著衛大夫的辦公室過去。他要問問衛大夫,談笑究竟是什麽病?
  “什麽病?目前查出來的是心包積液,但是引起來的原因……”衛大夫搖搖頭,“還沒查出來。心髒問題不大,她的年齡也不像。”
  “還沒查出來?”陸楓想了想,“那……就是說……很……嚴重?”
  衛大夫繼續搖頭:“這幾天我和她聊過。她平時工作很忙,一直出差在外,快一年了沒有休息一天。發病前一天剛剛失業,我猜可能是勞累過度,又受了些刺激導致的。明天我會再為她做個檢測,希望能找到病源。”
  “失業?”陸楓目瞪口呆,“她……她……不是還請假了嗎?”
  “請假?沒工作了請什麽假?”衛大夫笑著說,“她告訴你的?”
  陸楓剛想說是,又一想談笑似乎是點頭,又似乎是低頭,也沒說什麽啊!想到這裏,他歎了口氣。他明白談笑為什麽拒絕自己的母親,為什麽一見麵就對自己道歉了。
  在她眼裏,無論是自己還是自己的母親,都是“外人”!甚至是連衛大夫都不如的不相關人!
  衛大夫不知道他的心事,還道小夫妻積蓄不夠,趕緊說:“小談和我說了,她的積蓄和保險足夠支付目前的費用。雖然部隊上的收入有限,不過小談的工作還是能養活她的。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目前,我看最主要的是好好安慰安慰她。我看她朋友似乎不多,和你母親嘛……唉,病人嘛。何況那個時候,發著高燒,難免神誌不清,你就不要計較了。”
  陸楓有些支吾:“沒……沒有!我媽……也沒在意。真的,我這就去看她。”
  衛大夫點點頭:“我看她的病多半是累的,另外心情也很重要。軍人不容易,嫁給軍人的女人啊,更不容易。她自己撐著,想找人說話都沒有。唉!”
  陸楓越聽臉越熱,衛大夫的話和周嘉的話似乎有些重合:難道我結婚錯了嗎?
  陸楓輕手輕腳的走進來,談笑眼皮微動,睜開向這邊看了一眼,笑容很快堆上臉:“嗨!”
  陸楓明白了一些事情,這樣的笑容,不是真的。歎口氣道:“你累了就不要笑了,對我還用客氣嗎?”
  談笑臉色僵了一下,反而笑的更開:“你看著我板著臉,動不動就生氣,會受得了嗎?”
  陸楓有些賭氣道:“你又不是動不動就生氣的人,再說就算生氣了,你在病著,我又不會和你計較!”
  談笑不以為然:“那是你沒經曆過!有很多事,不是親身體會,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會怎樣!”
  陸楓見她情緒不對,想起她的母親曾經病重,這或許是“親身體會”?不願在這個問題上爭執,低頭削蘋果。
  談笑道:“我聽韓姐說前幾天你媽媽來過,好像要打算給我換醫院。我當時說的話,現在朦朦朧朧有些印象。大概有些過了,有機會你幫我解釋一下吧!這個——真是我做不了的。”
  陸楓忍了忍終於還是沒忍住道:“我媽也是好意。她——”口氣有些激烈,談笑把頭扭到一邊不再看他。陸楓吞下剩下的話,低頭削蘋果。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的來。我也不是沒有生過病,無論大小,都是我自己照顧自己。這麽多年,已經很習慣了。我知道你母親是好意,不過我這人真的不習慣承人家的情,也不適應聽從別人的安排。好意我心領了,大家還是以前怎麽過的現在就繼續怎麽過吧!”
  陸楓有點聽不下去,咬緊牙關,告訴自己不要和一個病人過不去。嚓嚓嚓幾刀,把蘋果削好,放在一張幹淨的麵巾紙上,“啪”的一聲合上刀子,低頭不吭聲了。
  談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兒子就是比老公好。一個男人再怎麽甜,到時候本能的把兒子的身份排在丈夫的身份前。難怪大家都愛生兒子,將來等於有兩個男人在愛你呢!
  酸酸涼涼的想罷,談笑閉上眼睛,不搭理他——
  沒人請你來,走也無需送!
  你對世人涼薄些,對自己就能自在些。何樂不為?!
  陸楓看談笑閉上眼睛,不搭理自己,氣的想甩手走開,幹脆離婚的好。可是,看著空蕩蕩的病房,談笑孤零零一人的樣子,心又軟下來了。
  談笑等了一會兒,見他沒走,拿眼一瞥,正看見陸楓在環顧四周,遂說道:“你不用可憐我,也不用憐憫什麽。我喜歡這裏清淨,人多的時候我還嫌鬧騰。還有,沒人來看我,不過是我不希望他們知道而已。有的人喜歡人來人往,有的人寧可守著清淨。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去,我這裏一切安好。衛大夫會治好我的,這點我有信心。”
  許是病體虛弱,連耐性都跟著減退,談笑看陸楓依然悶頭,便道:“我讓你跟你媽解釋,並不是我覺得自己做的哪裏錯了。就算錯也無非是語言措辭不當,即使我清醒的,我依然不會按著她的安排。”
  “這太過分了吧?!”陸楓壓著火,低聲說。
  談笑覺到威脅的味道,反而冷笑了一聲,仿佛看見父親站在母親麵前嘶嘶的說著“你不要太過分!”
  “實話實說。我隻是擔心你媽媽可能理解不了,請你回去解釋一下。這樣對老人家身體也好。至於我這裏,今天如此,以後亦是如此!”
  “啪”的一聲,陸楓拍案而起,“談笑,你、你……”
  “我還病著,你不來看我我不強求。既然來了,還請你照顧一下病人的身體,不要大呼小叫的。”談笑雙頰泛紅,呼吸淺淺急促,口氣卻愈發的清冷,“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妨再說的明白些。你的父母生你養你二十多年,他們和你有情分。但是對我,不過是認識幾天的陌生人。若不是因為你,他們不過是我在街上看見都不會眨眼的路人。我嫁給你,自然會承擔照顧的責任和義務,但是也僅限於此。大家還是保持距離,互相尊重的好!換句話說,那天如果是嬌嬌來了,否了就否了。沒有人會說三道四。偏是你媽媽,就好像什麽大不了的事情。追根究底,無非是多了層身份。身份是身份,代表不了情分。今後的日子還長,挑明了對大家都好!這些話說了就不怕對人講,你告訴你父母也好,不告訴也罷,我始終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心裏有個準備吧!”
  陸楓氣的說不出話來,自己吃飽了撐得,自取其辱呢!
  “談笑,你要是不願嫁給我,可以直說。沒必要侮辱我父母!”
  “侮辱?陸大將軍,話說的重了些吧?我哪句話是侮辱你父母?我哪句話不是實事求是?”談笑驀的直起身子,輸液的瓶子被拽的叮叮當當亂響。陸楓看了一眼沒動,談笑伸手自己按住,又低下頭來看看針頭,才慢慢躺好。
  陸楓道:“我接了電話,因為紀律不能及時出來,這才告訴我媽。她也很著急,第一時間就趕了過來。你……你這樣做太讓人傷心了。”
  “傷心?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換我我也難受。不過,陸楓,你真沒必要那麽熱心。今天我就認認真真的問一句,你媽的關心是因為躺在床上的人是談笑,還是因為是她的媳婦?”
  “那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你的媳婦會換人,談笑……世上隻有一個。”說道後半句,談笑的聲音有些哽咽。陸楓抬眼看去,談笑正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眼睛水汪汪的,似潮起已落。
  “唉!”談笑見陸楓不語,歎了口氣,“你不會懂的。算了,跟你媽說,我認錯了。希望她看在我神智昏迷的份上,別和我計較。這樣,你滿意了吧?”
  談笑忽然認錯,陸楓覺得有點不能適應。但是被激的火花四濺的情緒好似突然被冷水一澆,凍在那裏。
  磨磨牙,陸楓慢慢坐下,張嘴想辯解一下。剛出聲就被談笑攔住:“這件事到此為止吧!我不想再提了。抽屜裏是車鑰匙,你開車回趟家,跟你媽說一聲。下午把車送回來,還趕得上歸隊。我累了,想睡一會兒了。”
  談笑送客的態度甚為堅決,陸楓遲疑著拉開抽屜。果然看見裏麵躺著一把鑰匙:“你、你不是叫了救護車了嗎?怎麽會帶著鑰匙?”
  談笑沒有睜眼,道:“你若是自己一人生活久了,自然知道把必須的東西收攏在一個包裏,出事的時候都會戴在身邊。”
  陸楓看見談笑枕頭下麵露出一截皮帶,想必是書包之類的。趕緊掏出一張卡:“這是衛大夫給你的,說是你的信用卡,你的現金夠用了。她讓我交給你。”
  談笑看了一眼說:“放枕頭下麵吧。謝謝!”
  陸楓訥訥的放下,“不用謝!”心中卻是尷尬無比。正猶豫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趕緊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這是我這三個月的工資和補貼,你先拿著用吧。衛大夫都和我說了,你……你的工作……”
  他知道談笑好強,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來。
  談笑睜開眼問道:“我若收了,你心裏會不會好受些?“
  陸楓點點頭。被談笑逼著,他已經學著實話實說,不客氣了。
  “那就放我包裏吧。你在部隊的錢夠用嗎?“
  “夠用,夠用。“陸楓趕緊把錢放進去,好像晚了談笑又要說出什麽難堪的實話讓他把錢收回去。
  放好錢,陸楓又不知道該幹什麽了。談笑歎口氣:“你再不走就晚了。趕不上車了。“
  “哦,對!“陸楓這才恍然大悟,拿上車鑰匙離開。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談笑搖搖頭。
  男人啊,首先是兒子,然後才是丈夫。這也是男人不可靠的原因之一。

  第16章 男人
  陸楓走後,談笑歎了口氣。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驚世駭俗,看陸楓的反應,自己簡直就是一個混蛋了。看見陸楓,談笑突然意識到自己“與世隔絕”有段日子了。意興闌珊的摸出手機,打開電源,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誰惦記著自己?
  滴滴滴,進來數條短信,都是那嬌倩的。無非是她死到哪裏去了,怎麽不回之類的。那嬌倩說有重要的事找她。談笑心裏略微有些暖和,猶豫了一下打了過去。
  “你死哪兒啦?”那嬌倩中氣十足。
  談笑咧嘴笑道:“旅遊呢。怎麽啦?”
  “哦,”那嬌倩倒是很理解的表示了認同,“聽說……你們所……”
  “是。就當放假了吧。”談笑甚至習慣性的聳了聳肩,“你說找我有事,什麽事?”
  “唔,沒什麽大事。對了,你不會想不開吧。工作其實挺好找的。”終究是朋友,那嬌倩不相信談笑對失業這件事能想的那麽開。
  “很難想開。”談笑實話實說,“做的那麽努力,最後說沒就沒了。你說我能想多開?所以出來轉轉,養精蓄銳吧。”
  “對啊,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你那麽厲害,肯定不用擔心的。不過,我也覺得你太用功了,估計這一次也是招人嫉妒,被算計了。”那嬌倩幫談笑分析,基本上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人搞得清她是真的想幫助談笑,還是借機損人。反正朋友做到她們倆的份上,除了互相損也找不出別的表達方式了。是以,談笑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反而真的咧嘴笑了:“也可能。抓一個業務不容易,誰也不想找個幫手的結果是找了個對頭。或許我平時不太注意收斂了。”
  那嬌倩道:“沒事,還年輕,完全可以重來。對了,怎麽聽著你聲音不大對啊?”
  “哦,有點感冒。吃點藥就好了。”
  “嗯,那你要注意,別累著。是隨團嗎?”
  “不是,自由行。”談笑信口胡來,說的有鼻子有眼。
  那嬌倩道:“那還好。你去哪兒了?”
  “四處轉吧,居無定所。今天這裏,明天那裏。”
  “有照片嗎?”
  “你覺得我是照照片的人嗎?”
  “風景照嘛!你照的風景照不錯。”
  “走的匆忙,沒帶相機。”
  “天哪,旅遊不帶相機,你帶什麽了?”
  “放鬆去的,哪記得帶什麽!怪拖累的。”
  “唉,可憐的孩子,看來是受刺激不輕。”那嬌倩總結陳詞,再次掀起談笑的傷疤。
  談笑早就皮實了,知道嬌嬌是地道的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在朋友麵前實在沒有遮掩的必要。任她刀刀逼人,兀那端坐蓮台。拈花微笑,佛心沉靜。搞得那嬌倩覺得自己像個走江湖耍雜耍的,非常沒意思。
  沉默了一會兒,那嬌倩突發奇想:“要不我去照顧你吧,順便我也旅遊一下。”
  談笑嚇了一大跳,趕緊說:“得了,你別給我添亂了。我還得等你嗎?萬一我下一秒變了主意,為了等你還得憋在這裏,累不累啊!”
  那嬌倩有種終於找著靶子的感覺,得意的說:“行啦,行啦!你就別找借口了。就你那性子,跟狼似的,身邊跟個人都緊張的不行。我就是逗逗你,看把你嚇得。哼,我這兒忙的很,才沒空理你呢!”
  談笑笑著搖搖頭,明知嬌嬌看不到,還是習慣性的不予置評。
  “你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啊,回來不許比我瘦!”那嬌倩自有她的表達邏輯,談笑心裏暖暖的。
  “嗯,談笑,我找你……其實也有事。”那嬌倩終於忍不住了,支支吾吾的說。
  談笑心裏一沉,這樣的嬌嬌真的很反常:“什麽事?”
  “那個……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你那個繼母的妹妹和周嘉合作的事嗎?”
  談笑放下心來:“記得。怎麽,你沒趕上,讓那個女人把周嘉搶走了?”
  “哎呀,不是!”那嬌倩有點著急,“周嘉這回躲得遠遠的,他跟那家公司早就沒關係了。我查過,差不多就是從你決定分手前後,周嘉已經開始從那裏撤資。現在更沒瓜葛了。是有人舉報我們公司,紀檢來查,我從內部聽說,好像問題不小。尤其是在你父親的那個省,涉及麵聽廣的。原來還找人談,現在突然沒聲了。據說是怕打草驚蛇之類的。”
  談笑抿緊了嘴唇,兩側的咬合肌微微抖動。
  那嬌倩停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你不想和那家人有關係,可是……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對吧?”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好像蚊子哼哼。
  談笑眨了幾下眼睛,才開口說:“你說的對,他終究是我的父親。謝謝你告訴我。”
  那嬌倩似乎鬆了口氣:“唉,有什麽為難的你就告訴我。別老一個人憋著啊!”
  談笑道:“能告訴我誰告訴你的嗎?”
  那嬌倩好像一下子被雞蛋噎著,唔唔了一陣還是沒倒出來。
  談笑很有耐心的等著,除非那嬌倩敢掛電話,這個答案她一定要知道。
  多年朋友告訴那嬌倩,這樣的電話最好不要掛,沉默的時間越長,問題就越嚴重:“不是周嘉告訴我的。”
  談笑鬆了口氣,這才覺得眼皮沉重的向下墜。
  “我……我去給周嘉做飯的時候,有人來訪。他們在書房說話,我偷聽的。”
  “偷聽?”談笑眉頭一皺。
  “你也知道,周嘉平常從不關門的。我看他神秘的關上門,就挺好奇的。然後趴到隔壁的牆邊聽的。你還記得吧,他書房和臥室原本連著的,中間隔斷是現打的。那時候,你還說這個東西不隔音呢。我隱隱約約聽見的。所以,具體的也沒太聽清楚。”
  談笑“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麽。那嬌倩道:“其實也沒什麽了。你爸那麽大的官,還需要你一個失業律師幫忙啊?不用擔心的。”
  談笑撲哧笑了一下。這個那嬌倩!不戳她兩下是不舒服!照她這麽說,自己失業也不是什麽壞事了?
  “說的對,我能做什麽。哎呀,我還是好好度假的好!”談笑輕鬆而誇張的說。
  那嬌倩道:“嗯哪,別想那麽多。我幫你留心著呢!對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總要休息一陣吧。”
  “好的,那你好好保重啊!祝你玩兒的開心!bye-bye!一定要保重啊,實在不行就回來吧。大不了我去接你。”
  “知道知道,Bye-Bye啦!”
  談笑掛上電話,再度關機。如果真有人找她,那麽他們一定會失望的。談笑暗自慶幸,沒有告訴那嬌倩自己在住院。否則,她不確定周嘉會帶什麽人來!現在她沒有心情與任何人周旋,天大的事也得等她好起來再說!
  陸楓打車到了談笑的住處。抬頭看看她住的房間窗戶,掂掂手裏的鑰匙,改變了主意。老媽的事最好還是不要當麵解釋了,免得哭鬧起來自己不好收拾。等到回了部隊,就說和談笑通過電話,轉達一下就好了。其餘的交給老爸處理,應該比較可行。或者先和老爸說,讓老爸勸勸老媽?
  陸楓衡量了一下,決定不去擄娘的虎須。等不得電梯,陸楓跑上了四樓。屋門鎖得好好的,陸楓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談笑昏迷了還不忘記鎖門?拿著鑰匙,左右一旋轉,才明白門是碰死的,沒有反鎖。大概是醫護人員關的。
  熟門熟路的走進談笑的臥室。一股汗腥味撲麵而來。陸楓皺了皺眉頭,打開窗戶,通風散味兒。拆洗被子,清洗衣物,整理內務。陸楓低頭把屋子裏一通清掃,這才稍稍有功夫喘氣。桌上攤著一張紙,上麵寫滿了字。陸楓仔細辨認了一下,隻有兩個字——“失業”。然後就是問號和感歎號。陸楓看了一會兒紙條,歎了口氣,想了想折疊起來,貼身放好。
  談笑的字不錯,即使滿篇亂草,依然比劃清楚,甚至連圈著的圓圈都力圖畫圓。陸楓可以想象,談笑回來之後,天色已黑,自己一人坐在桌前寫這滿篇的不甘,然後睡去。
  這個女人,可恨,也可憐!
  陸楓鑽進廚房,冰箱裏都是蔬菜。談笑不愛吃肉,飲食偏清淡。想了想,陸楓打開電飯煲,煮了一鍋小米粥。就著吃飯的功夫,他給趙伯洲打了一個電話,趙伯洲說都給他安排好了,讓他在家好好照顧媳婦。周日晚上再回來。
  陸楓謝過老朋友,粥也熬好了,端著粥下樓開車上路。
  非他不生氣,隻是體念談笑病中,願意等,願意給談笑機會,給大家機會。陸楓想,男人嘛,總要吃點虧,讓著些女人。就像他老爸常念叨的:你媽心眼小,要是不讓她們沾點小便宜,氣壞了身體,我們就虧大了!讓讓就讓讓吧,誰讓咱是男的呢!
  陸楓嘟嘟囔囔的做飯,這個屋子未免太清靜!
  談笑一覺醒來,覺得精神好多了。下午四點左右,衛大夫拿著檢查結果過來,原來勞累過度導致的,真正的根子在內分泌失調上。需要她靜養休息,合理安排生活,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拚命了。
  談笑正看著報告,頻頻點頭,陸楓拎著小壺進來。
  “衛大夫?”陸楓一眼看見談笑手裏的報告,臉上一沉。怎麽能把報告給病人直接看呢?萬一有個不好的,豈不是加重精神負擔?
  “小陸啊!你來了。”衛大夫點點頭。談笑的強勢她早就領教,對陸楓的臉色不予理會。
  陸楓走過去,談笑把報告遞給他,讓他自己看,自己轉頭問大夫:“衛大夫,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怎麽?才讓你休息,你就又急著出院了?”衛大夫笑著打趣,“還是先住院觀察觀察,畢竟現在還不穩定,等好了,你就是想留我也不留你!”
  陸楓看著滿篇蝌蚪文,腦袋兩個大。衛大夫轉頭又給他解釋了一遍,陸楓才知道談笑的病情已經控製住了,接下來就是轉到普通病房靜養,心裏也是一寬。
  談笑道:“衛大夫,有沒有安靜點的病房,多點錢也沒事。”
  衛大夫看了她一眼說:“剛掙了錢就全交給醫院了?也不給自己留些?”
  談笑道:“沒辦法啊,誰讓我不爭氣呢!最好能給我找個可以上網的。嘿嘿!”
  衛大夫道:“美得你!這事我來安排吧,你呀給我好好養病啊!”
  談笑點點頭,神色輕鬆。
  陸楓等到大夫走了,才對談笑說:“剛煮的小米粥,你應該喝得。喝點吧,剛才看你都沒怎麽吃飯。”
  談笑這才扭頭看了他一眼,方才真的是眼皮一垂,不想理這個人。聽了這話,看看盛粥的小壺,很眼熟。
  “你回家了?”
  “嗯,我想還是讓我爸去說比較好。再說我媽也不會往心裏去的,知道你沒事就好了。剛才我回去收拾了一下屋子,幸好門關著,沒有失竊。煮了點粥,趕緊趁熱喝了吧。”陸楓沒有表白什麽,也沒有宣揚什麽,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把手裏的粥遞給談笑。
  談笑的手背還有一條白色的膠帶,針頭拔了下去,摁壓的很好,沒有淤血。陸楓猶豫了一下,把粥放在小桌上,遞給談笑勺子:“你還是就著桌子喝吧,你剛輸完液,端著這個不好。”
  談笑接過勺子,一聲不吭,低頭喝粥。陸楓也不說話,拿起一個蘋果,坐在一邊削著。
  “你……不回部隊了?”談笑突然抬頭問他。
  陸楓道:“老趙幫我安排好了,明天晚上再回去。對了,一會兒我去問問衛大夫轉病房的事情。我看這不是什麽好地,早轉早好。”
  談笑張嘴想說什麽,最後隻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陸楓手快,刷刷兩下就把蘋果削好了。看自己之前削的那個還在那裏放著,皮都黃了,撿起來自己咬了一口,把新削好的放在上麵,也不勸談笑吃,說道:“這蘋果挺甜的,不過沒我們駐地附近的蘋果甜。改天我讓人給你帶點來。”
  談笑看他吃的香甜,也跟著笑了。拿過消好的蘋果,又拿了刀子,慢慢的切成塊放進粥裏:“是嗎?正好調調味兒。我正愁嘴巴裏沒味道呢。這兩天光喝藥水了,吃什麽都苦哈哈的。”說完做了一個鬼臉,陸楓跟著笑起來。
  其實蘋果放進熱粥裏並不好吃,但是談笑就想在陸楓麵前把蘋果吃了。
  陸楓沒想那麽多,看談笑吃的慢說道:“你慢慢吃,我去找衛大夫問問啊!”
  談笑點點頭,看陸楓出門,趕緊趴在床邊四處翻看,除了一個四處漏風的塑料筐,連個廢袋子都沒有。這碗粥是不太可能扔的。
  陸楓出了門沒有立刻走,就著門縫把談笑找東西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他記得裝蘋果有個塑料袋,不知道談笑能不能找到?
  果然,談笑拿起那個袋子,看了看,又放下了。一臉為難的看著眼前的粥,一點點的吹涼。然後用足可媲美烈士的表情,大口大口喝著。
  陸楓笑著搖搖頭,轉身去找衛大夫。他想起談笑說過,不會對自己撒謊,看來是不錯的。連背地裏扔粥這樣的小騙術都不做,她的話還是可以相信的。
  換了病房天色已黑,談笑困的上下眼睛直打架。這是個雙人標準間,有自己獨立的衛生間。臨床也是個女孩,好像還在上大學。談笑他們進來的時候,男朋友正陪著女孩說話。
  陸楓知道談笑雇了護工,晚上有人照看。自己在這裏,談笑肯定不會睡覺。囑咐了幾句,看著談笑睡下,又幫她曳好被子才起身離開。
  離開時那個男生也要走了。兩人一起關好房門,踮著腳尖悄悄走開。
  陸楓站在街頭猶豫著要不要回家,最後磨磨蹭蹭開回了談笑的住處。不知不覺間,已經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打開燈,看著屋裏熟悉的家具,疲勞陣陣襲來。陸楓伸了一個懶腰,這一天過的像打仗似的。倒在床上,隻來得及脫鞋,人已經鼾聲如雷。
  陸楓習慣性的醒來,躺在床上覺得有些東西不對勁。琢磨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沒了起床號!柔軟的被子胡亂的裹在身上,枕頭被扔到了腳底下,原本美麗溫馨的地方,被他糟蹋仿佛狗窩。陸楓揉揉眼睛,起來洗漱,做好鍋,收拾衛生。這些都是趙伯洲聊天的時候告訴他的,誰的老婆沒有生病的時候?趕不上也就算了,趕上了自然要多做一些。
  小米粥還在嘟嘟,陸楓趁著空閑在屋裏伸展胳膊。環顧四周,他發現這裏似乎少了些什麽?仔細想想,哦,對了,是談笑的照片。他記得自己去女同學家裏,或者以前某位女友的家裏時,總會看到這樣那樣的照片,當然都是最美最美的,他基本上都不能認出是不是本人的那種。而談笑這裏……
  牆上的鏡框掛著一副漂亮的風景照,此外就是白牆。桌上是電腦,筆筒,書,紙,甚至硯台毛筆,獨獨沒有相框。一麵梳妝鏡倒扣著放在一個史努比的整理盒上,根本不顯眼,看來也是平常不太用的。
  陸楓發了會兒呆,拍拍自己的臉,不知道在想什麽。低頭看時間差不多了,倒出來粥,拎著去醫院。出門前,他又看了一眼談笑的臥室,長長的歎了口氣。
  從她提那個要求開始,他就知道這個女人不一般。現在看來,她真的不一樣。隻是目前為止,好像都是他在吃苦。也許,真的錯了?
  狗狗被急於擴大地盤的貓貓攆得滿屋子亂跑,跑不過來時,還要被貓兒抓兩把。每次狗狗都想,算了,我離開這裏還不行嗎?可是他是狗不是狼,天生對人類的居所有莫可名狀的留戀。於是,他在門口徘徊,想著:要是那怪物再抓我,我可就真的走了!
  可是貓兒沒有抓,因為她攆得太凶,把傷口累的更深了。
  於是狗看著貓趴在一邊舔傷口,貓看著狗慢慢的蹭近自己,用舌頭為她消毒。她嚇得想撓他,撓了一下,已經沒了力氣。隻能驚恐的看著這隻好奇而憨厚的狗狗慢慢的靠近自己,無力阻擋!

  第17章 接納
  陽光倒進病房,小桌上的鮮花還掛著晶瑩的露珠。又是一天又是新的開始。
  談笑看著陸楓忙來忙去的背影,時而昏睡時而清醒。她總是夢見媽媽,什麽也不說就那麽笑著看著她,好像她走的時候的樣子,笑得很滿足。她記得媽媽還會說一句:“可惜呀!”,然後搖著頭閉上眼睛,再也不會睜開。而夢裏,媽媽什麽也不說,隻是笑著看著她。
  談笑覺得很惶恐,做錯什麽了嗎?
  她不敢睡覺了,睜大眼睛,四處打量。
  旁邊的女孩子羨慕的說:“你老公對你真好,要是我老公也這樣就好了!”
  談笑知道小女孩還沒結婚,對她的口頭語也沒計較,說道:“是嗎?要是將來有一天他突然不在這樣為你忙碌了,甚至……倒不如現在就不曾享受過。”
  小女孩滿不在乎的說:“啊呀,你那是什麽觀點!那人遲早要死,是不是還不如現在就別活了?!”
  談笑一愣,她一直以為自己正確,卻沒想過這一層。
  小女孩更來勁了:“要我說,現在好就趕緊享受。能指派他幹多少就指派他幹多少,將來就算真的用不上了,咱也不虧嘛!更何況了,現在這個社會,誰還老戀著一棵樹啊。將來就算他要伺候我,姑娘我還說不定煩他呢!”
  談笑張口結舌,和小女孩相比,自己好像保守木訥的封建老婆婆!
  “笑笑姐,我就打算每十年換一個男人,咱也嚐嚐不同男人的滋味,還得合法。你說對吧?”
  談笑“嗬嗬”兩聲,卻不知道是驚訝還是讚同,最後才說:“可、可我們都老了啊!”
  “誒,你這就又錯了。女人到了四十歲就永遠的有魅力了,不可能老!隻要我們注意保養修養,到時候肯定男人大把抓。”
  談笑無限欽佩的點點頭:“你可真敢想!”
  “那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不敢想的。努,看見我老公沒?他現在得好好伺候我,弄高興了,我就和他一塊過。不高興了,我就找別人!像我這種美麗的女孩,隻和他一個男人過,那簡直是資源浪費。”
  談笑已經無語了,除了點頭,別無評論。
  “說什麽呢?這麽開心?”男孩兒走進來,愛憐的刮了刮女友的鼻子。
  “誇你勤快呢!”女孩兒趁人不注意向談笑擠了擠眼兒,談笑抿嘴偷笑,轉過頭卻看見陸楓同樣疑問的眼神,忍不住笑眯了眼睛。
  陸楓從沒見過這麽開心的談笑,圓圓的臉,彎彎的眼睛彎彎的眉,笑開了,仿佛駐地夜晚空中皎潔的明月,那麽舒心,那麽暢快,又那麽寧靜!
  “笑笑姐?”女孩兒叫談笑,談笑趕緊去看她。女孩說:“我是不是說這家夥長得雖然不帥,但是還算能看?”
  男孩兒已經開心的隻知道傻笑,談笑細細打量他,和所有剛過青春期的男孩兒一樣,瘦瘦高高的,嘴留著些毛茸茸的青茬兒,麵對異性的打量還帶著與生俱來的靦腆。
  談笑點點頭:“其實也蠻帥的!挺有眼光!”
  男孩兒趕緊彎腰撿掃帚,摸了半天拿出一個臉盆,“我……我去接點兒水。你們洗洗手再吃水果。”
  等到男孩兒走了,女孩兒才說:“要不是這次得病,他還排不上號兒呢!唉,人要是老實吧,得病的時候還有點用,擱平時就悶了。”
  談笑低頭沉思,下意識的看了眼陸楓,陸楓正在看她,有些話就那麽流出來:“也不一定。隻要心裏有人,總不會寂寞的。”
  說完,談笑自己也嚇了一跳,這要是讓嬌嬌知道了,還不笑死。臉頰火辣辣的,趕緊看著女孩兒,送給陸楓一個後腦勺。希望割斷這句話和陸楓之間的聯係。
  陸楓當然聽在耳朵裏,先是一喜,繼而看見談笑的後腦勺,突然想起一個問題:這個人未必是自己啊!談笑的生活圈子肯定比他的複雜,自己長年在外,真的能維持住這段姻緣嗎?心裏又有些沮喪。回想談笑的表情,好像是對自己說的,但又不敢確定。一陣喜,一陣憂,臉上陰晴不定。到沒理會那兩人在聊什麽。
  女孩兒也聽到談笑的話了,不以為然道:“您還真老派!我覺得心裏越是想這個人就會越寂寞,因為你總想和他在一起,總想摸摸他,看看他,和他說話,和他靠著,哪怕吵架也行!要不怎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呢!您那是自我安慰!”
  談笑黯然,似乎沒錯的。一直以來,自己好像沒有正經談過戀愛。和周嘉在一起時,除了征服感就是危機感,每天都跟打仗似的。好像做一個大項目,分手啦項目就做完了,然後終於可以鬆一口氣安生睡覺了。至於陸楓,他們根本就沒談戀愛。怎麽會冒出這麽一句“明顯荒謬”的判斷呢?按她對自己的表達要求而言,這簡直是“重大過失”,無地自容啊!
  陸楓聽了女孩兒的話,突然開口了。他不想讓談笑被女孩兒影響,而且,部隊裏有很多類似的情況,他覺得自己很有資格反駁:“也不一定吧。像我們這種年紀,除了談戀愛還得工作,部隊裏常年不見的也很多,夫妻感情不僅沒有減弱,反而很好呢!”
  談笑有些困惑,聽了陸楓的話自然的看向女孩。女孩一撇嘴,表示不屑一顧:“切!要麽說我就不會找當兵的。別說談戀愛了,連代寫作業都幫不上忙!要找就找身邊兒的,可著用。找老公就像買公仔,不管多好看,都要買回家放在身邊,想看想玩兒了抱抱摔摔都可以。大老遠的放在商場裏,想看了過去看一眼,永遠也沒用!那不是你的!”她把“你的”兩字咬的很重,還惡狠狠的瞪了一眼陸楓,似乎在警告他不要再爭辯了,不然本姑娘不會放過你之類的威脅。
  陸楓看看談笑,兩人相視一笑,無奈的搖搖頭。
  男孩兒進來了,讓女孩兒洗完手。端起盆倒水時,看見了談笑,尷尬的立在那裏:不好意思不讓談笑不洗手,又不好意思讓談笑用過的水洗手。
  談笑恍若未見,從旁邊的桌子上抽出一張消毒濕巾,自然的擦著手。男孩兒長出一口氣,跑了出去。談笑遞給女孩兒,女孩兒有自己強生乳霜濕巾。一邊擦一邊說:“笨蛋,唉,沒見過這麽笨的!”
  談笑想了想,裝作不懂的樣子遞給陸楓一張說:“你走之前能幫我多買一些嗎?我大概不方便出去買。”
  陸楓點點頭。他想如果老爸解釋了,老媽肯定會再來的,到時候讓老媽帶些就是了。但是他還是拿不準談笑的態度會怎樣?既然談笑已經道歉,而且她的病也有所起色,應該大麵上會照顧大家的情緒吧?
  其實陸楓是那種堅決擁護老媽和媳婦分開住的主兒,主要是為了自己省事,免得做夾心餅幹兩頭受氣。但是無論如何,這兩人總要維持表麵平衡吧?他不知道,如果談笑再鬧一次難堪,自己會怎樣?也許那就是兩人緣分的盡頭了!最初的想法已經模糊不清,他隻記得自己要負責任。
  “想什麽呢?”吃完午飯,談笑看陸楓依然少言寡語,心事重重的樣子。以為他心裏還有芥蒂,自己又不肯揭開,便沒話找話,試圖聊些什麽打破沉默。
  陸楓看看談笑,眨巴眨巴眼睛說:“沒、沒什麽!我……對了,我在張北的時候見過一個女的,長得和你很像。”陸楓也不願再提那個話題,情急之下,拎出早就不打算說的事情,“離得遠沒看清楚,也就是那麽一掃眼。我可不是有意去看的,那時挺忙的!”陸楓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人君子”,談笑側頭研究了一會兒,才說:“要就是我呢?”
  陸楓亦同樣看她一眼。當真是一瞬開遍千花萬花,那一眼有太多說不清的東西,談笑不知道男人也可以這麽“複雜”!
  “怎麽可能?你不是出差呢嗎?”
  “我的確是出差到過張家口,做個調查,不過時間挺短的。你大概什麽時候見的,說不定我們就錯過了。”談笑真真假假的說著,陸楓信以為真。是啊,也許談笑隻是路過?
  那也不太對啊?陸楓覺得事情有點亂,搞不清自己的目的是什麽,幹脆果斷的結束了這個話題:“太久了,記不得了。嗨,忙還忙不過來,誰老記得那日子。”
  談笑微微有些失望,但也僅僅是“哦”了一聲,不再多提。
  “對了,你工作怎麽辦?”陸楓終於想起這個重大話題。
  談笑反倒有點想開了:“再找一份吧。嬌嬌都能工作的很好,我也應該能找份不錯的工作。嗯……唉,都過去了,沒必要想那麽多了。”與其說是回答問題,不如說是自我開解。
  陸楓道:“要不,我問問我爸,看看部隊裏有什麽工作機會嗎?你學曆那麽高,應該不難安排。”
  談笑愣了一下,隨即笑著說:“謝謝了,不用了!我其實是不甘心多些,要說找份新工作,其實不算難。已經有多家獵頭和我聯係了,待遇還都不錯,問題是……我不想以前做的都白費。”
  談笑心裏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她還指望著鄭律師能重出江湖,繼續帶著她。她要做大合夥人,找個大樹做靠山是要付出代價的。公司是不能去的,必須在所裏混,這樣才能有出頭之日。可是這一次,她也學精了,她想離所裏原來的那些鬥爭遠些,為自己將來的回歸打個基礎。問題是,京城才那麽大,能賺錢的所也就屈指可數的幾家。裏麵多多少少都有舊人,或舊人的朋友關係,她必須仔細的衡量一下。
  陸楓不曉得談笑心裏的彎彎繞,隻覺得能有份工作就好了。看談笑胸有成竹的樣子,尷尬的笑笑說:“嗯,也是,你的工作應該不難找。”
  談笑有些自豪,笑而不答。
  陸楓道:“不過,如果太累就休息休息,把自己累壞了不值得。錢掙多少都不算多,身體隻有一個。我……那個啥,你自己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他想說“我不在身邊”,又覺得別扭,吞下去一半。
  兩人尚未圓房,說話已經是老氣橫秋。偏偏談笑很喜歡這種無需承諾的談話方式,笑滋滋的點頭道:“嗯,吸取教訓啦。下次不能這麽幹了。要是再有項目,我一定要多雇一些人來幫我,不能太吝嗇了。”
  陸楓不解的問:“你的項目都多大啊?有多麻煩?”
  談笑道:“IPO上市大概都以億計的,我們按照百分數收錢。不過大頭都是高級合夥人的,我隻是嘍囉,等我將來做了高級合夥人就可以拿大頭了。”
  陸楓看談笑說起錢來笑得見牙不見眼,忍不住嗤道:“看把你美得,笑得跟什麽似的!也不看看你手上的針眼,掙的錢都扔到醫院裏啦!”
  談笑趕緊作勢低頭看針眼,還有模有樣的數數,然後苦著臉說:“啊呀,我不努力掙錢的話,現在就沒錢看病了!”
  她本來是開玩笑,陸楓反而當了真,趕緊說:“那有什麽,我這裏錢雖然不多,也足夠你看病了。實在不行,咱們轉到部隊醫院去,花錢少看病還好。老頭子離休有保證,用他的名字報銷就行了。”
  談笑不想多占人家便宜,撿了無關緊要的打趣道:“誒,解放軍同誌,你可不能沾國家便宜啊!我雖然辛苦,但是光個人所得稅,一年就納了五位數。好歹也算是良民吧?你可不能帶壞頭兒啊1那就太傷我們這些良民的心了!”
  陸楓見她一臉鬼精,知道自己又被她捉了話柄子,可又的確理虧,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談笑哈哈大笑:“啊呀,你呀,就是太愛較真了。別當真哈!逗你玩兒呢!”說完輕輕推了一下陸楓。陸楓本能的一擋,兩人的手便交錯在一起。
  陸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等他明白過來時已經握著人家的手了。談笑有點吃驚的看著他,陸楓低頭看看自己的手,不太敢相信自己怎麽能這麽做?!下意識的雙手一使勁,輕輕的捏了捏。好像他們家的貓爪子,軟軟的,還分叉!
  談笑臉頰飛紅,拽不得,送不得。
  正在尷尬,韓護士進來輸液:“喲,這病著也不得閑啊?我說小兵同誌,能不能讓你老婆休息休息,不要連人家生病也不放過!”
  她的話太過明顯,陸楓刷的鬆開手,不僅鬆開手,整個人從凳子上跳起來,背著手站在離床最遠的地方。談笑剛闔上的嘴又不得不張開,這個距離,他是怎麽過去的,怎麽竟沒看清?
  “我……我去買……買紙巾!”隨口捏了個謊,陸楓奪路而逃。正好臨床的小女孩散步回來,差點沒撞上人家。談笑來不及叫他,人就看不見了。
  韓護士笑得前仰後合:“啊呀,這麽害羞的人,他可怎麽當你老公啊?”然後低下身子神秘的問,“你說,他晚上怎麽過?”
  談笑深吸一口氣,眼睛睜得大大的滴溜溜亂轉,憋到快暈的時候才說:“今天紮右手行嗎?”
  要趕在最後一趟公車離開京城,陸楓最後打掃了一遍談笑的病房,把車鑰匙放進她的小包,掖進枕頭下麵說:“你的屋子已經弄幹淨了,煤氣水電都關好了。門反鎖了一圈,你回家的時候記得多轉一下。嗯,實在不行就讓嬌嬌陪你回去吧,別太要強了。對了,我剛才回去給你拿換洗衣服的時候碰見一個人。”
  談笑聽他念經,昏昏欲睡,從吃完中午飯就念叨,都三個小時了,顛來倒去還沒完,自己沒睡熟了真是了不起。聽陸楓一說,也就是意思意思的哼了一聲。
  陸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護士的話搞得他有點神經錯亂,隻能不停的念叨才能平息心中的雜念。其實自己說的什麽,完全不知道。旁邊的小女孩聽到懵懵懂懂,早就沉入夢鄉。反反複複的發音和相對安靜的病房讓陸楓漸漸平靜下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碰見一個男的。他好像也是來找你的。還問我是誰?”
  談笑眨眨眼,想了想:“我住的地方沒和同事講過啊?每次出去,就算他們送我也都是送到辦公室,我要自己開車的。知道我住這裏的,沒幾個啊!房東?”
  陸楓心想,不過這種小心眼兒的問題不是他要問的,趕緊回到正題:“不是房東。我見過房東大嬸,看年紀要比她大很多。跟我爸年紀差不多,也就是稍微小些吧?”
  談笑也奇怪,“沒事兒吧?警察?檢察院的?法院的?我案子都結了,也沒犯法,沒聽說誰犯事兒了?”
  陸楓聽談笑列舉的這些地兒都不是善茬,也有些緊張,說:“那人挺和善的,頭發白的挺多的。不過身板很直,穿著灰夾克,白襯衫,好像政府機關的。”
  談笑愣了一下:“眉心正中是不是有顆黑痣?”說著指了指自己的眉心,“這個位置。”
  陸楓仔細一看,談笑的眉心有片小小的地方留著一個淡淡的印痕。好像以前曾經有過什麽,但是被點掉了。點點頭說:“對,還挺大的。我還想誰呀,長得這麽奇怪。怎麽你那裏也有嗎?”
  談笑喪氣的躺在床上,看著一邊說:“我知道是誰了。沒事,他不敢惹我。”
  陸楓聽著奇怪,又看了看談笑的眉心,突有所悟:“你、你那裏是不是有顆痣?”
  談笑點點頭:“我媽死後第三年,我考上大學離開家。用她留給我的錢交了學費後,第二件事就是點掉這顆痣。”
  陸楓大概明白這個人是誰了,遲疑的問:“你不喜歡嗎?”談笑曾經提到過自己的家庭問題,但是也僅是點到為止。陸楓隻知道,她的父親移情別戀,還在她母親死後很快把第三者娶回家。談笑上學離開家之後再也不聯係了。但是這樣大的一顆痣點掉——真得有點決心。
  談笑道:“不喜歡!從我給公安局寫信,說是他害死我媽那天晚上起,我就發誓這輩子跟他沒聯係。”
  陸楓詫異的長大嘴巴,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談笑也不願多說:“我畢業證上的名字不是談笑,工作以後才改的名兒。還是所裏律師托關係幫我改的。”說道這裏談笑也笑了,似乎這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陸楓道:“是不是……什麽紅?”
  談笑揚眉看他,陸楓趕緊解釋:“那人開始問我就是用的那個名字,我沒聽清,他又說就是談笑,問是不是住這裏?”
  “你怎麽說?”
  “我問他是誰?他也不說,還問我是誰?我覺得這人不像壞人,又急著給你拿東西。就沒多聊,說了房東的名字,反正這是房東的房子,我也不算撒謊!”
  談笑撲哧笑了出來,這個陸楓一定是看出來什麽,拿話在這裏試她,想從她嘴裏肯定什麽或者否定什麽。不過他抬出房東來簡直是太牛了,將來即使真的見到那個人,也不算冒犯。
  談笑搖搖頭,又點點頭,“你呀,幹脆來當律師算了。我讓位!”
  陸楓搔搔頭,看起來很憨。
  陸楓終於走了,談笑支起胳膊,從窗戶望下去,來來往往的人流車陣,看不清哪個是陸楓的身影。這個人很聰明,也冷靜,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雖然才兩天,但是陸楓的舉動讓談笑覺得有些內疚。她總以為人情終會淡,結局都很冷,所以幹脆就不要讓它開始。可是就像那個小女孩說的:為什麽不讓該開始的開始,在它該結束的時候結束呢?也許坦然的接受結局才是正確的?
  不知怎麽,談笑又想起了媽媽臨走前說的那句話:“可惜啊……”
  可惜什麽?
  既然可惜,為什麽笑得那麽滿足?
  貓兒看著縮回窩的小狗,想著這家夥其實也不錯。懶懶的伸出四肢,大大的打了一個哈欠。
  從今往後,貓兒看狗狗,已經不再是敵人了。

  第18章 父親
  陸楓走後,談笑的生活恢複過去的那種平靜。旁邊的女孩子大多數時候在睡覺,男孩子總是下午五點以後,和周六周日的白天陪她。談笑隱約覺得不對,但是還有一種更奇怪的“不對”讓她困惑。
  早晨,她會下意識的看著門口,阻止護士關門。中午,她會莫名的煩躁,還有點難受;晚上,好像經過了很長的等待,疲勞沉重的襲來。沉睡之後,第二天同樣的情緒如約而至。
  “想你老公了?”女孩醒來如是問她。
  談笑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想。畢竟這幾天已經沒那麽嚴重了。
  “你幹嘛嫁個當兵的?看我多好,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爽啊!”女孩慢慢站起來走到窗前,懶懶的伸著懶腰。
  現在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按照規律,那個男孩五點半的時候肯定能踏進病房。
  從護士的嘴裏,談笑知道了一些事情。
  比如這個女孩是等待骨髓移植的白血病人,比如那個男孩隻是一個臨時被她父母招來照顧女孩的,比如這個女孩的父母很富有、很有名氣,再比如他們剛剛離婚,又很快各自成立了家庭……如此等等。
  “這個家夥!是不是考試不及格?其實沒關係啦,考試都是安排給庸才的出路,天才不需要的。”女孩嘮嘮叨叨的轉過身。
  下午的陽光是濃濃的金色,窗外的綠樹也變成金鍛銀造的神樹,風吹過,唰拉拉的帶著金屬碰撞的脆生。女孩仿佛神話王國裏的少女,快樂無憂的站在談笑麵前。
  談笑甚至忘了歎息,隻是順著她的話點點頭。
  “你通過多少考試?”女孩好奇的問。她是真的快樂。
  談笑看看自己的手,試圖數一數,最後還是搖搖頭放棄了。
  女孩咬咬嘴唇似乎有些尷尬,爬上自己的床,盤腿坐好,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才說:“其實,有些天才也不得不參加考試,畢竟這是一個庸人社會,對吧?”小鹿般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急於彌補剛才無心的一句判斷給談笑造成的傷害。也許是太急於彌補了,在談笑點頭肯定之前,女孩又加了一句:“比如你!”
  女孩皮膚細白細白,有著寬大的額頭和明亮的眼睛,急切而友好的神態讓談笑想起了小區裏的人養的一種名叫吉娃娃的小狗。瘦瘦小小,卻又一個大大的頭,寬大的腦門似乎充滿智慧,大的不和邏輯的眼睛似乎要把全世界的善良表達出來。短短的尾巴幾乎沒有,去保留著搖動的習慣。每次搖起來,都要使勁的扭動著屁股,越發讓人不忍拒絕那份好心。
  男孩在五點半準時踏入病房,畢竟這是他的工作,薪水優厚,而且不累。對於一個從農村出來負擔沉重又好學上進的男孩兒來說,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遲到是不可能的。他忠實而憨厚的扮演著女孩男朋友的角色,偶爾從他的眼裏也會流露出一絲異樣的眷戀。
  他會把女孩想象的並且大膽設計出來的“道德允許的”“情人間”的“表達”做的很到位,以至於談笑這個旁人在聽護士說出真相之時也不敢相信——一切都是女孩的想象!
  談笑寧願相信男孩是靦腆的。也許一開始隻是一份利益交換,但是漸漸的男孩喜歡上了這個用想象驅逐寂寞的女孩,並且用自己的力量為這個天使插上翅膀。當潔白的翅膀張開時,寂寞就遠遠的退到一角。所以才會有談笑看到的笑臉。
  對男孩和女孩來說,未來也許很長,可以變成傳奇;也許很短,短到可以在下一秒結束。但是無論如何,他們很努力的快樂著。如果身體已經不能稱心如意,為什麽不讓心中的那個我生活在伊甸園裏?
  孩子的過家家,誰能說不是另一種真實的生活?!
  談笑歎息著,羨慕著,把這些想法深深的藏在心底。她不問也不猜,隻這樣一廂情願的認定。那這病房裏的一幕幕便是她的另一個伊甸園了。
  “笑笑姐,怎麽總是你一個人?”若幹天後,談笑已經可以下床散步。下午回來,女孩已經虛弱的不能如往常那樣出去。倚在床頭,等著談笑。
  談笑有點內疚。在那個男孩沒來之前,自己應該守在她身邊的。守著你的天使,就是守著自己。談笑不想讓這個女孩有任何的意外,受到任何傷害。
  “因為……我太專心工作了。朋友們……都疏遠了。”談笑猶豫了一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過錯。
  “啊!那可是太慘了。”女孩同情的點點頭,“那你爸爸媽媽呢?”
  談笑一直認為女孩是刻意避開關於父母的話題,沒想到她竟然自己提了出來。有些吃驚,但還是答道:“嗯,我媽媽走了;爸爸……”談笑低下頭,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和那個人的關係。
  他們還是父女,無論是法律上的,還是血緣上的;但是他們已多年不見,談笑甚至已經記不得他的模樣。
  女孩了然的點點頭:“哦,別難過。我爸爸也不喜歡我媽媽了,可是還有叔叔喜歡媽媽;媽媽有點喜歡爸爸,但是叔叔不喜歡媽媽喜歡爸爸,所以肯定有一天媽媽會不喜歡爸爸的。但是,無論怎樣,叔叔和媽媽都喜歡我,有爸爸在,阿姨也會喜歡我的!”女孩自信滿滿的描述著自己家的狀況,一連串拗口的關係裏,反複出現的就是“喜歡”二字。
  談笑若有所思,卻不知所思為何;隻是心裏隱隱有些釋然,又有些失落,慢慢的還有些許的悲傷泛起。似乎自己正在做什麽對不起媽媽的事情?
  良久,談笑低下頭擦去蒙在眼眶的淚水,給女孩倒了杯水:“你……真好!有那麽多人喜歡你。”
  “當然啦!”女孩不客氣的喝了口水。
  談笑知道她一直在發低燒,聽說她的父母正在為她在全球範圍內尋找匹配的骨髓。談笑有些不怨她的父母了,也許情這種東西是不論深淺的,隻要有就一樣珍貴?
  但是無論如何,談笑都拒絕把這樣的論斷用在自己身上。她隻是和那個女孩一樣,做著自欺欺人的美夢。其實,這個世界上,人們對真相的追求也許僅限於自己能接受的程度!
  “剛才韓姐來了,說我父母打來電話,匹配的骨髓已經找到了。”女孩並不是很興奮的說著,眼皮有一搭沒一搭的垂落,“我告訴她,我一定可以等到的,真的!一定可以!”
  “當然可以。”談笑打破一貫的沉默,順著她的話慢慢的重複了一句,“肯定可以。”
  吊瓶裏的棕色液體慢慢的注入細細的血管,女孩沉入夢鄉。談笑不讓自己去想她睡覺的原因,專注的評估著液體落下的速度和時間,認真的看護著,仿佛她才是醫生。
  男孩悄悄走進病房,和往常一樣,搬過一個板凳坐在床邊,看著女孩的樣子。
  談笑知道他們最新的“遊戲”:男孩需要像情人一樣看著她。
  他做到了。
  女孩是他看見的世界。
  無論是否在他眼前。
  三天後,談笑出院了。出院的時候,女孩的父母已經趕到,在四個大人堵滿了喧鬧病房裏,談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像每次出差一樣準備離開。隔著人縫,她看到女孩微微睜開眼睛,向自己這邊看來,嘴唇動了動。
  談笑點點頭,像女孩就站在自己對麵一般輕輕說了聲:“保重!”
  轉身,離開,淚如雨下。
  生命如此堅強,離別卻讓人脆弱。
  我可以笑著看你漸漸離開,卻不得不用淚水讓自己抽離。
  隻是這一次,談笑記住了女孩的話:已經享受到了快樂,就算離別又怎樣呢?!
  擦幹眼淚,談笑走進充滿煙塵和尾氣的大街上,這是她熟悉的世界!但是這個走出醫院的自己,還是那個熟悉的自己嗎?
  推開房門,一切如陸楓所言,收拾的井井有條,隻是物件上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談笑打開手機,給陸楓發了一條報平安的短信。借著手機的微光,門縫邊夾著的一張白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拿起來才發現是一封信。
  沒有落款人,筆跡卻是熟的不能再熟。
  “你去哪兒了?我來北京出差,沒找到你。回來記得給我回電話,關於你的工作和周嘉的事情。”
  日期是陸楓走的那天。
  談笑習慣性的揉了起來,抬手要扔,卻猶豫了。想了想,終於脫手而出,看著白色的紙團在空中輕飄飄的飛過,落進它應該落的地方。
  既然回來了,往日的關係就要重新拾起來,談笑約那嬌倩一起吃飯。反正她一貫不太理會送禮往來的東西,那嬌倩討要禮品不成也就罷了。不過那嬌倩也帶來一個消息:談笑爸爸去找過周嘉,好像是那個廠子出現什麽問題,要周嘉出手幫忙。周嘉找不到談笑,曾經問過嬌嬌談笑的下落。那嬌倩對談笑說:
  “你都不想理他了,我又不太舍得他,所以就沒告訴他你的下落。怎麽樣,夠朋友吧?”
  談笑看那嬌倩滿不在乎的樣子,似乎沒有過去那種一提周嘉就緊張的反應了:“夠朋友!誒,你和周嘉怎麽樣?”
  “還行吧。”那嬌倩擺弄著指甲上的花紋。
  “還做飯嗎?”
  “不做了。”那嬌倩拖著腮幫子,有點走神:“笑啊,我記得你說過什麽感情就像擱淺在海邊的水,來的深沉,太陽一曬就沒了。對吧?”
  談笑想了想,好像是:“記不太清了。誰沒事老記著這些話啊,又不是工作。”
  “唉,你還真說對了。我最近……覺得特煩……特沒勁!”
  “怎麽了?”
  “也沒什麽。前一陣子,我不是給周嘉做飯收拾屋子嗎。我原先以為肯定特美,可是做了那麽幾天吧,就覺得挺累的。而且看他跟大爺似的的做那兒我就來氣。要是兩人名正言順,還可以叫小時工,你說我算老幾啊?沒勁!對了,你當初有沒有……”
  談笑搖搖頭:“哪有時間給他幹活,上班都來不及呢。我們就是一起看看電影,聊聊天。可能是共同話題比較多吧。”
  那嬌倩點頭道:“也是,我覺得他有時候特聽你的話。能聽進耳朵裏,我就不行。我一說什麽,他就走神,要麽就特不屑的貶我。我覺得吧……”
  那嬌倩試圖找出一個詞來形容目前的狀態:“我覺得吧,我跟他在一起……特沒自尊!你說我也是堂堂公司律師,老總聽我說話都得恭恭敬敬,認認真真,他憑什麽就把我踩在腳底下!不就是有倆錢兒嘛,我家也有。再說了,他那錢怎麽來的還不知道呢!要論做事正派,他更不著邊。別的不說,就你們倆談戀愛那會,他從你爸那個省倒騰了多少項目,獲了多少利!憑什麽瞧不起青青白白做人的我啊!”
  談笑沒想到嬌嬌會這麽直接的把周嘉的那一麵揭出來,看來周嘉的傲慢的確惹惱了這個傻大姐。其實,如果談笑的父親不是有些實權,談笑也不敢確定周嘉是否真的會認為自己是個結婚對象。交往或許會有,但是結婚——需要考量的就太多了。
  “那你最近還去他那裏嗎?”談笑問。
  那嬌倩道:“不去了,一去我就心煩。我最近老覺得他特別陌生,跟我以前認識的嘉嘉不一樣了!可是,我是不是太自尊了,是不是應該……應該讓一讓?畢竟……不是……很多人都說,那個,為了愛情不用太講麵子嘛!”
  “撲哧”!看著嬌嬌猶豫扭捏的樣子,談笑笑了:“你還是舍不得啊!我問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現在還在冷凍期?”
  那嬌倩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談笑的指頭在玻璃杯的邊緣慢慢的畫圈。自己身份尷尬,不管勸和還是勸離,若是結果不理想,嬌嬌肯定會埋怨自己。可是如果不說,或者說的敷衍,嬌嬌又不是傻子,心裏還是少不了隔閡。唉,什麽時候他們倆人不在一起就好了。談笑自失的一笑,為自己不著邊的想法臉紅了一下。
  那嬌倩埋頭鬱悶,根本沒抬頭看她。
  談笑道:“麵子不麵子的,還不是自己說了算!你自己覺得有麵子就好了,別人怎樣都與你無幹。再說了,周嘉也不是你們公司老總,這兩個有可比性嗎?”
  嬌嬌眨眨眼。談笑繼續說:“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他那裏還不是由著你來去!周嘉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麽放縱過別人的?還不是隻有你一個!”
  “那是他把我當傭人了!他出去喝酒,我在家等著,一身酒氣的,還要我來打掃!連貓都嚇跑了!”嬌嬌憤憤不平,但是言語已經沒了那麽絕情。
  談笑心裏歎了口氣,想起陸楓在的那兩天。有時候,陸楓會傻嗬嗬的坐在床邊講些部隊裏的趣事,有時候又會悶著頭一言不發的看手裏的雜誌,連吊瓶快沒水了都不知道。
  想到這裏,談笑說:“嬌嬌,我在路上遇到一個男孩兒和一個女孩,他們很年輕,很浪漫。那個男孩兒的眼裏真的隻有女孩子一人,全心全意的為著女孩子。我見過他的眼神,很純,隻有女孩子一人。不食人間煙火的純潔。就連我這種人都動心了,如果有一天有人這樣看著我,叫我去死我都願意!”
  嬌嬌睜大眼睛,等著談笑的下文。
  談笑卻喝了口水,平息了一下情緒,才道:“可是,像你我這樣的正常人是不可能擁有這種眼神的。”
  “為什麽?”
  “因為我們和那個女孩不一樣。她快死了。”
  “啊!”嬌嬌捂住嘴,半天才低聲的問:“真的,還是講故事呢?”在她年輕的生命裏,死亡隻是故事新聞電視裏才有的東西。那種直麵呼吸漸漸消失的經曆,並沒有麵對麵體會過。
  談笑點點頭:“真的。擦肩而過,所以我也不知道後來怎樣。我覺得,那種濃烈的眼神和感情是用壓縮凝結的生命換來的。而我們……都稀釋了!”
  嬌嬌看看談笑,又看看眼前的茶水,嚅囁著問:“你……什麽意思?”
  談笑笑了:“別抱太高的期望,有時候,隻要兩人能在一起就很不錯了。或者很多人都是難求一聚呢!”不知怎麽回事,她想起了自己,是不是也是難求一聚的人群?可是自己何曾“求”聚過呢?
  那嬌倩道:“可是,那不是很無聊嗎?天天吵架,日日埋怨,煩都煩死了。”
  談笑搖搖頭,這就不是她能解釋的了。一人一個性格,有人就是需要吵架,有人就能從吵架裏讀出愛情,還有人吵得天昏地暗可以當成如膠似漆解讀,這需要個案分析,各自解決。兩個人相處,是學問。她的道行還不夠。遠遠不夠。
  東拉西扯,那嬌倩訴了會兒冤,心情好了些,想起正經事:“你爸找過我,也是為了找你。不過他來的時候,帶著那個女人,好像真的是有什麽事。我問周嘉,周嘉也不說,隻說見著你就清楚了。是不是你做了什麽?”
  談笑皺眉暗忖:“我住院能做什麽!難道是這段時間他們出什麽事了?”
  那嬌倩追了一句:“你要不要見周嘉?還是我幫你說去?”
  “不見。真有事還會再找的,不用著急。現在我最重要的事是找份工作。”
  “哦,對了。差點忘了!”那嬌倩一拍腦袋,“還有一個人找你。你絕對想不到!”
  “誰啊?”
  “咱們班同學。就是那個……嘿嘿!”那嬌倩不懷好意的笑了,“在婚姻法課上跟你爭論男人和女人的問題,最後被你衝過去打了一耳刮子的人!”
  談笑突然想起來了,“宋白毛?!”
  當年剛剛大一下半學期,宋白毛同學爭論中氣急敗壞惱羞成怒,提到談笑家庭破裂導致個人觀念偏激,所有論點皆不成立。談笑同學在全班四十六個同學的矚目下,突然默然不語。請旁邊的同學讓讓,未在老師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離開座位。當時以那嬌倩為代表的同學皆以為談笑是要出門大哭,沒想到談笑衣裙翩翩,走到坐在甬路旁邊宋同學身邊,突然翻臉,反手一掌就拍到他臉上了。“啪”的一聲,整整四年,全校沒一個人敢再在這個問題上和談笑叫板!
  “他找我幹嘛?”
  談笑一時衝動,打完人家,看著瘦高如豆芽的宋白毛生怕對方追過來報仇。沒想到宋白毛同學捂著臉期期艾艾的半天沒說話,最後一跺腳冒出一句堪稱經典的名言:“這是暴力!”
  那嬌倩道:“宋白毛現在可發了,他畢業後沒找到工作,第二年去美國讀了個JD,你也知道這小子挺擰的,據說還是芝加哥法學院的。在美國做了一年,然後回國設了一個辦事處,做開了,業務還不錯。挺掙錢的。我也不知道他怎麽知道你失業的,這麽多年沒聯係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找到我的,反正就是說讓你過去一起工作!”
  談笑納悶,“這個宋白毛是不是想報仇啊?”
  “不會吧?他不是挺有民主精神的嗎!”
  宋白毛的民主精神是他那句名言的衍生品,自打那句名言誕生以後,宋白毛同學緊接著就表現出自己對憲法和法理超乎常人的熱愛,於是在那嬌倩一幹人的起哄中,宋同學就成了班級“民主精神”的代言人。
  談笑剛要說什麽,手機響了,來電是本市的,很陌生。
  “你好,我是談笑。”
  那邊沉默了一下,才有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響起來:“我是爸爸。”
  談笑愣了一下,突然嘴角一勾,冷冷的說:“我還是媽媽呢!”答的一聲,掛了電話。
  那嬌倩一聽談笑的回答,就知道是誰,悄悄的看了眼談笑的神色,決定保持沉默。
  電話果然又響起來了,談笑看了一眼那嬌倩。那嬌倩趕緊聲明:“我從來沒向他透露過你的任何信息。估計是周嘉幹的!”
  朋友是用來賣的,吵架中的情人賣的更理所當然,那嬌倩甚至頗為真誠的替談笑憤憤了兩下。
  談笑歎口氣,也許吧。周嘉本來就很“喜歡”那個人。
  “什麽事?”這回接電話連名字也不報,直接開門見山。談笑都打算好了,不管你說什麽,接下來肯定要拒絕的。真不知道那夥兒人是不是吃錯藥了,竟然敢來找她!
  這次的聲音竟然是個女人,而且還哭哭啼啼的:“小紅,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但是這一次真的是火燒眉毛了,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蘇阿眉!
  當年的第三者,現在的正妻,按中國習俗,談笑該喊她一聲媽!
  談笑聽見這個聲音就想摔電話,畢竟人大了,心也毒了,忍了幾忍才慢慢的說:“你,求我?憑什麽?救命恩人,還是什麽身份?”
  或許談笑聲音太過輕柔,亦或者多年過去,他們印象裏的談笑還是當年那個火爆女孩,蘇阿眉竟然沒覺出異樣,隻是稍微尷尬的解釋:“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可是,你現在大了,也結婚了。你肯定知道感情的事不是理智可以控製的,我希望你能看在我照顧你父親多年的份上,幫幫我妹妹。”
  談笑眉毛一擰,竟然笑了,看在那嬌倩眼裏,竟然顯得有些猙獰。
  “你?照顧他?嗬嗬,有意思!你覺得這個是理由嗎?不過,這先放放吧。你妹妹怎麽了?”
  那端以為事情有了轉機,趕緊說:“周嘉,隻要你讓周嘉伸手增加投資,我妹的公司就能挺過這段時間。她、她的資金鏈有些問題。周嘉說,除非你同意,他才肯投資。”
  談笑道:“用得著麽?不是有很多銀行等著巴結這個尊貴的小姨子呢嗎?”
  蘇阿眉有些懊惱:“阿月、不太懂事,我和你父親已經批評她不能再張揚了。你也知道,城裏馮行長出了點事,大家都比較謹慎。可是,阿月在海上的貨出了點問題,不能按期交貨。我們需要資金解決信用證的問題,隻是提供一下擔保。”
  談笑眉毛一挑,這個馮行長她認識,當年蘇阿眉能和那個人認識,還是這個這個時年在科長位置上做事的人介紹的。不然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剛畢業大學生如何能出現在招待重量級人物的酒桌上,座位邊呢?
  看來天道好還,終有一報!

  第19章 子女
  談笑咬緊嘴唇腦子一片空白,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問、問、問、不停的問下去!
  “我和周嘉早就分手了,你們應該知道。”
  “嗯,周嘉以前是找過你父親,說過這事。不過……嗨,現在不是周嘉自己說的嘛!”
  “阿月不是和周嘉在一起嗎?聽說他們還一起出去玩兒了一圈。大家都一樣,我也不過如此。”
  “誤會,誤會!阿月和周嘉那是一起出差考察,都是別人爛嚼舌頭。”
  “是嗎?那你家阿月的舌頭現在好了嗎?”
  “嗯?什麽意思?”
  “半夜兩點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周嘉和她有一腿的人就是你妹妹。你詛咒自己的妹妹不太好吧?”
  “啊?我、我不知道,她、她喝醉了胡說的。”
  “你們姐妹都那麽愛喝酒啊!姐姐喝了酒,就成了別人的老婆;妹妹喝了酒就成了別人的情人。是家傳教養,還是我們母女前世不修?讓你們這麽舍下臉皮拆人家台?前仆後繼,鍥而不舍?!哈!”說到最後,談笑忍不住大聲的嗬斥。
  那嬌倩吃驚的張大嘴巴,談笑從來沒有說過這些!她一直以為談笑隻是不喜歡周嘉,玩膩了而已。沒想到……
  電話那端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後變成嚎啕大哭。也是一腔委屈,這個時候由著人罵。
  談笑深吸一口氣,靜靜的等著。通常這個時候,對方會換個更厲害的,古代的車輪戰都是這麽來的。幸好她已經不會哭了!盡管放馬過來,今天的談笑再也不是當年的鄭紅!
  電話裏換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小紅,你跟你媽胡說什麽!”這是談笑爸爸的聲音,低沉威嚴而有磁性。
  談笑想起媽媽笑著說出的那句“可惜”,突然衝著電話“呸”了一聲,然後愣住了。那股恨意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但是她並不想讓自己像個潑婦,尤其是麵對那個自詡風雅的男人。她的身上流著母親的骨血精氣,無論多大的喜怒,絕不能讓人家說談悅容的女兒沒有教養。
  略微頓了一下,談笑放平了聲音道:“你喜新厭舊隨便,隻是別汙染媽媽這個偉大的字眼。會說人話不等於是人,穿身衣服該是禽獸也擋不住臭味。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別以為我忘了你做的齷齪事兒。姓鄭的,這些年我不理你,你不會忘了那封信吧?離我遠點兒!”啪嗒,談笑再也無法控製的合上電話,憤怒的摔到桌子上,驟然提高聲音罵道:“狗日的!”
  那嬌倩看著手機在桌子上轉著圈掉到地上,摔出了電池,伸伸手沒敢撿。她怕談笑城門失火,殃及自己這池魚。
  “你……打算怎麽辦?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大學我都沒見過他找你,現在怎麽了?”
  談笑腦子有點亂,沒理嬌嬌。過了一會兒才抬頭問她:“你記不記得上次有人查周嘉?”
  “記得啊!檢察院的,不過幸好有人,透出風來了。你不是告訴我了嗎,還是我去通知的他。”
  談笑道:“如果我要知道那個人出了什麽事,該找誰?紀委,檢察院,有同學嗎?”
  那嬌倩皺著眉頭道:“笑笑,算了吧!咱們都出來了,犯不著再理會他們。弄一身騷,不值得!再說就你爸……不是,那個人的位置,要是真出事,也不是咱們這種道行能打聽出來的。”
  “那周嘉呢?他可是提的要求。你真以為我開口一求,他就能幫那家子?”
  那嬌倩撓撓頭:“那個……按他的性格是不太可能。是不是他也不想幫,故意拿你做借口呢?”
  “借口多的是,何必扯上我?!”
  “不甘心嘛。你是第一個甩掉他的人,他說什麽也要試試……”
  “或許吧。不過,這也未免太兒戲了。你想,做個擔保是多簡單的事兒,別說建行出事不肯,下邊隨便找個信用社,天高皇帝遠,出個證明對他來說是難事嗎?竟然扯下臉皮求到周嘉,我看他是走投無路了!”
  “啊?有那麽嚴重?”
  “多嚴重不知道,不過至少他還不太怕,不然也不會伸手救人。那個人最是自私,要是他自己都保不住了,根本不會管別人!可見……他還有能量。所以……我以為……”談笑沉吟著,“周嘉也是在衡量……等事態進一步發展再決定怎麽走,我這裏不過是一步緩棋。”
  “好奸啊!”那嬌倩聽得直起雞皮疙瘩,至於這麽複雜嘛。都是社會主義陽光照耀下,怎麽談笑那腦袋就那麽陰暗捏?“你打算怎麽辦?”
  “今天話沒說透,他們可能還會找周嘉。若是周嘉繼續推太極,我不妨接一下……”
  “談笑……”那嬌倩有些擔心,“咱們現在挺好的,你早就和那個人斷絕父女關係了,何必再趟這趟渾水?!”
  談笑目華爍爍:“我是不想。躲了這麽多年,連周嘉的事兒我都算了,可是現在她們送上門了,我推一下又何妨?!”
  那嬌倩打了個冷戰,縮了縮才說:“說實在笑笑,那個阿月的話你信嗎?”
  談笑放鬆了眉頭,淡淡的說:“不信,但是惡心!沾上她們家的事兒,我就惡心。”
  “所以你放棄周嘉?”
  “不完全是因為這個。她們還不配影響我的決定。我和周嘉……不是一路人。”
  那嬌倩認真的看著談笑,仔仔細細的看著她,想找出哪怕一句假話的痕跡。可是談笑沒理她,倒水,衝茶,一氣嗬成的動作,豁達無拘。
  那嬌倩信了。
  談笑喝了口水道:“讓我再想想吧!那些事隻要一想起來,我就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她們!可是又不可能——就算可能也不能做,所以隻好不理會。沒想到,你不去惹她們,她們反而上杆子爬過來。我不就失業了嗎?至於這麽折騰我嘛!難道真讓我剮了她們,她們才‘功德圓滿’?!”
  那嬌倩想起那兩個女人頭頂禿頭,冉冉升天的樣子,突然覺得很好笑,咯咯的笑了起來。
  談笑也覺得無奈,搖搖頭,心頭的怒火漸漸平息。彎腰撿起手機,裝上電池,再次開機。心裏已經有了計較。
  那嬌倩笑夠了,才問道:“那陸楓呢?我覺得你根本就沒把他當成自己人,難道這就是你說的一路人?”
  談笑一愣,玩兒手機的手停在空中不動了。
  談笑爸爸的電話影響了兩人聊天的情緒,意興闌珊的說了兩句,正準備分手,電話又響了。
  “業務真忙啊?”那嬌倩挪揄了一句。看見屏幕上“私人電話”幾個字代替了數字,愣在那裏——周嘉?
  顯然,談笑也是這樣懷疑的。猶豫了一下,接通電話沒吭聲。
  “哦,你能幫我一個忙嗎?”陸楓的聲音,談笑鬆了口氣。順便看了一眼那嬌倩。嬌嬌做了個鬼臉,眉眼又恢複了以前的痞賴。
  陸楓不知道談笑那邊發生了什麽,按照自己的思路直奔主題。
  “家裏的小阿姨,就是韓阿姨,說我媽病了,可是我打過去,老爸什麽也不說。我現在不能再請假了,你看,能不能……”陸楓沒有說下去。
  談笑大致猜著陸家平日有什麽麻煩都不會擾到陸楓,所以他才有這種急切。想起自己剛才接的電話,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這麽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爹”!
  “行,住院的時候我做的有點過分,還沒有給你媽道歉。光你說也不管用,我去看看吧。”談笑很爽快的答應下來。在她看來,道歉是是表麵文章,隻要不涉及實質問題,她不介意把麵子做足。可是,真要實招裏讓步,大概就沒那麽好說話了。
  陸楓不知道這些,對談笑的爽快大感吃驚。放下電話,還以為是自己那兩天的表現感動了談笑,忍不住握拳一揮,輕輕的“耶”了一聲!
  陸媽媽是病了,但是沒那麽嚴重。談笑那事弄得她老是心口疼,檢查了幾回都沒效果。陸楓從談笑那裏回來,沒敢直接和老娘提,悄悄的跟老爸商量了一下。
  老爸當了多年的黨的幹部,理論素養深厚。首先嚴肅的批評了一下當前年輕人不懂尊老,然後理論聯係實際,數落了一番陸楓不知道心疼娘,最後歸結到問題的關鍵——犯錯可以,知道悔改就應當給機會。
  陸楓等的就是老頭最後的這句表態,趕緊把自己最頭疼的事端出來:怎麽讓老娘接受談笑的道歉,兩人還不至於再鬧崩呢?
  這時的陸楓早忘了當初結婚就是為了省事,現在他焦頭爛額,就算想起來估計也沒工夫理會那個稀裏糊塗的設計了。
  陸爸爸畢竟是老男人,在和陸媽媽多年的鬥爭中,掌握了豐富的“對女作戰”的經驗,對女人的心理把握還是比較準確的。這個時候,他有點自豪的拿出來給兒子獻寶——專業點說,叫安排作戰計劃。
  首先,要冷卻一下女人,不提這事。讓她們自己琢磨去。談笑不是還病著呢嗎?那就等她好了再說。這叫外交。所以,這段時間,陸楓要兩頭保持聯絡,都要問候好了。
  然後,陸爸爸會慢慢跟陸媽媽提談笑的事。這就有個技巧問題了。陸爸爸出麵和陸媽媽說,那是一家人私底下說話,而且人家兩口子還是一個戰壕的。陸楓插嘴說:“對,這叫反間計!”被陸爸爸一句“滾”堵住嘴巴。
  這裏麵陸爸爸和陸楓商定一個讓陸媽媽保全麵子的法子,陸爸爸會站在陸媽媽的立場把這個辦法端出來的時候好像是教訓孩子不懂事,讓陸媽媽覺得特有麵兒;陸楓那邊出麵和談笑談,要搞得談笑覺得是分內的,這樣才能設定一個良好的“會談基礎”。
  陸楓覺得老爸簡直是天才,沒當上軍委主席真是遺憾。老爸卻“登高歎息”:“平生仰慕周總理,遺憾沒進外交部!”
  陸楓真誠的說:“您不僅是偉大的軍事家,還是偉大的陰謀家!”
  老頭驟然咆哮起來,還有老媽依稀的聲音。陸楓趕緊掛掉,心想:還是出來好。他想打也打不著!
  其實這個計劃也有問題,陸楓琢磨了快一個月,收到談笑發來的短信,也不知道該怎麽讓談笑覺得是分內的事兒。正好碰上趙伯洲婆婆得病,媳婦本來要來也沒來成,天天遺憾的叨叨,甚至神經質的私下裏要轉業!陸楓一拍腦門子,不是出不去嗎?好咧,就這麽說吧!
  談笑應該能答應吧?
  自從從醫院回來,陸楓還保持著和談笑至少一天一個短信的聯係頻率。雖然都是簡短的“吃了沒?”“怎麽樣?”這類問題,但是談笑那裏從“好的”,“沒事”已經漸漸升級到問他“訓練累嗎?”“注意安全”這類話了。經過趙伯洲的分析,這是女人在乎男人的表現。陸楓在男女問題上還是比較聽指導員的,覺得這也是個機會看看談笑是不是真的重視這段婚姻。就像老趙說的:“兩口子——沾點口頭便宜沒事!大事上,要學會步調一致。不然怎麽過?”
  談笑的回答讓陸楓卸掉一個擔子,心裏也暖洋洋的,談笑還是很守諾言的。他想:那次事件說不定是談笑燒糊塗了,才六親不認。算了,不計較了。過年的時候,自己都忘了問候爹娘,不是談笑代他問候的嗎?算了,算了,不計較了,不計較了。總是一家人,不用那麽較真。
  陸楓安慰著自己,心情大好,打牌時,愣頭愣腦的五班班副給他剃了個光頭,陸楓一點沒生氣,乖乖頂著臉盤兒鑽了桌子。弄得其他人詭異的麵麵相覷,寒毛直豎,生怕這個好麵子的年輕連長給他們找別的小鞋穿!
  那嬌倩不知道陸楓和談笑說什麽,看談笑答應下來,才問:“什麽住院?誰啊?”
  談笑一愣,知道自己說走嘴了,低頭道:“我。在外麵旅遊的時候不是病了嗎,就去打了點滴,那時候他媽正好打電話過來,我心煩,就沒給好話。”
  沒給好話的說法那嬌倩信,因為這不是第一次談笑讓別人下不來台,問題是:“你不是一直關機呢嗎?”
  “偶爾也會開開啊!我不是還給你打電話呢嘛。陸楓約好的時間,我也變不了。他媽媽囉裏囉嗦,我難受,大概為了掛電話,口氣不太好。老太太生氣了。”
  “哦,這樣啊!也是,你幹嘛結婚啊!就你這脾氣,自己一人過一輩子多好!”
  “陸楓還行!”談笑沒直接反駁那嬌倩的話,反而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麽一句。
  那嬌倩擠眉弄眼的看著她:“誒,你不會動心了吧?”
  “扯!什麽動心啊!”談笑反駁道,“我是說他不會耽誤我工作,加班也方便。而且不用像你,每天晚上在屋裏等著。反正都是空著,我想睡就睡,沒啥變化!”
  “那不結婚也行啊!”
  “結了婚還能像不結婚一樣,不是賺了嗎?!”談笑簡直在強詞奪理。那嬌倩卻認真的想了想:“也是!其實,很多男人就是因為結婚和沒結婚一樣,所以才結婚的。”
  “啊?”這下輪到談笑奇怪了。
  那嬌倩看著杯子裏的花,“那天我問周嘉,為什麽認定你是當老婆的料兒?你猜他怎麽說?他說,你結婚後也不會管他。結婚就像沒結婚,自由一點也不會受限製!所以才決定娶你!”
  談笑舌頭打結,不知道自己竟然留給別人這麽個印象。難道周嘉不知道自己曾經爆烈如火,嫉惡如仇嗎?男人自詡理智,怎麽看女人的時候和女人差不多——走眼呢?!
  反正最近沒找到工作,談笑還拿不準主意要不要去宋白毛那裏。想著陸楓急切的口氣,決定把他的事兒放在首位,至於那家人——死了最好!

  第20章 婆家
  第二天,買了東西,談笑開著自己的小車,直奔西邊。還是送陸楓那次,來過他們家門口,後來兩人各忙各的,談笑竟然還沒登門拜訪過!
  門口有警衛和門衛,自報身份後,小兵奇怪的看著她,半天才說:“沒聽說陸部長家有喜事啊?”
  談笑尷尬的解釋:“嗨,那個……還沒來的及辦事,沒來得及。”
  “那你等等,我打個電話。”
  等了一會兒,從裏麵來了一個穿軍裝的年輕人,聽稱呼大概是陸楓家裏的警衛員或什麽人。看來他爸爸還不是普通的部長。
  “談笑?”那人個子不高,眼裏透著精明,表情不卑不亢,卻帶著點居高臨下。
  談笑點點頭,那人趕緊打開小門,請談笑進來。談笑指指自己的車:“車子能開進來嗎?”
  那人又指揮門衛趕緊開大門,談笑開車進來,請那人上車。
  談笑隻記得大概的路徑,上回陸楓隻是搖下車窗擺擺手就進來了,她根本沒停車。但是對裏麵的路多少還有印象。路邊有一處多了些沙堆,有一些小孩子正在土堆上爬來爬去。以前沒有這些東西,看來是要蓋房子。
  到了小樓門口,談笑停好車隨著那人進門,心立刻提到嗓子眼。這一刻,她也不知道將要麵對什麽!
  第一次見陸媽媽,是在寫字樓裏,咖啡館中,那是她的地盤,主場作戰,從容不迫;
  第二次見陸媽媽,是在醫院,仗著病人老大人混嘴快,痛快的取得完勝(雖然後遺症極為嚴重);
  第三次見陸媽媽,就是這一次了,不僅客場作戰,而且這回可以裝混的人也不是她了!
  說不怕,那絕對是假話;說心虛,還不足以描述;隻能說大腦一片空白,談笑隻記住一件事:把麵子做足,求個清淨!
  好在陸爸爸尚算和藹。這是談笑第一次見陸爸爸,想了想,把上次陸楓探病拎來的禮物交給陸爸爸:“嗯……爸,我去陸楓那裏,他不方便過來,讓我帶來,順便看看二老可好?”
  老頭一愣,再看東西果然是陸楓營區附近的特產:“你不是……病了嗎?”
  “嗯,好多了。出院了,趁著方便又有車,我就過去看了一趟。”這是來之前就編好的。談笑也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理由來,想來想去,還是說是陸楓“請”自己來的比較體麵。
  陸爸爸將信將疑,看來兒子和談笑的關係“非常好”啊,要不怎麽一出院就粘呼到一起了。這個臭小子,也不告訴他一聲,害得他還以為小兩口鬧蹦了呢!
  天下的父母,無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樂!就算媳婦再不好,也少有父母添油加醋念叨讓兒子離婚的,當然也不排除特別的情況。但是大多數老人,寧願自己受屈,若能換回子女平靜生活,通常忍忍就算了。陸爸爸當然知道陸媽媽這般想法,因為他自己也是這樣勸老婆的,當然更是這樣擔心兒子的。畢竟這小子的婚姻怎麽看怎麽透著邪門!
  但是談笑這麽無心的一說,讓老頭放下大半個心來。他在部隊,當然知道家屬探親意味著什麽,誰吃飽了撐的,顛顛跑那麽遠就為了幾小時的相聚?!還不是心裏惦記,掛念嘛!
  把東西交給韓阿姨,請談笑坐下喝茶。
  談笑就著沙發坐下,才發現陸媽媽不在,莫非真的病的很重?
  陸爸爸請談笑喝茶,談笑趕緊致謝,左手托底,恭敬的接過來。小口品飲,吃了一驚,仔細看茶色,竟然是今春的龍井。如果她沒記錯,這種品質的龍井很難在市麵找到!
  陸爸爸看談笑品飲的姿勢,就知道她或許懂茶,得意的說:“這是我一個老戰友送來的,家裏還有一些,你喜歡就帶些回去!”
  談笑趕緊推辭:“謝謝,謝謝!這種品質以前也是朋友帶來的,據說數量有限,市麵難買。我能喝到已經很不錯了。好東西嘛,講究個緣分,不能貪多。”
  老頭有點詫異。說實在的,他一直對談笑的印象不太好,要不是為了兒子,實在不想理這個虛榮傲慢無禮的女孩子。可是,見了麵,談笑主動自然的叫了聲爸,好像隔閡就一下子沒了。想起老太婆過年時的表情,估計心裏的感覺也和自己差不多。若說這是人之常情,那這品茶的話就不是一般人能說出來的。
  老頭見過不少人,有不想要的,想要不敢要的,想要的,張口要的,什麽都有。唯獨談笑這樣坦白的表示了羨慕,卻又坦白的拒絕的,還沒有。尤其是最後一句“好東西,講究緣分,不能貪多”,實在讓老頭感慨萬千。他一輩子好強,也隻是在離休之後,萬籟俱寂了,才對自己說一聲“能有這樣的結局不錯了,不能貪多!”時,才懂得“貪多”二字有多難拒絕!而這丫頭卻自然而然的說出來,就像心裏已經想了、行為已經做了、千萬遍似的!
  “嗯,那好。我就收著,有空就來家多坐坐,嚐嚐新鮮。”老頭還存著試探的意思,希望從談笑臉上看出什麽失望的神情。
  談笑點點頭,又慢慢的啜飲了一口,這才放下杯子,戀戀不舍的看了一眼漂亮的茶色茶形:“那次喝完了,我還以為不會再喝到了,想不到竟然在這裏能有機會,真是好運!”談笑很開心。因為工作的緣故,喝茶是辦公室唯一解悶的活動,從一開始的牛飲到後來的品茶,談笑慢慢接觸了許多和茶有關的東西。這也成了她少有的與法律無關的愛好之一。
  “成,那我以後有空,一定多過來坐坐。”說到這裏,談笑自覺失言。本來就應當多過來,怎麽聽著像是為了人家幾兩茶啊!“嗯,我是說……”她下意識的撓撓頭,“那個,以前太忙了,沒怎麽過來看看,希望不要見怪。”幹脆直接認錯吧!
  談笑的窘態,老頭都看在眼裏。他不是陸媽媽,也不會小心眼的把談笑曲解成勢利小人。談笑是真的喜歡喝這個茶,把自己這裏當成茶友社了!不過,談笑後來的檢討他也很滿意,至少沒有遮遮掩掩,為人還算坦蕩。兒子果然繼承了自己的好眼力,找的媳婦還行!
  “對了,媽呢?”因為陸楓說是韓阿姨偷偷告訴他的,談笑也裝成不知道的樣子。老頭是始作俑者,看談笑演的天衣無縫,樂得在一邊裝傻,“哦,她啊,在樓上休息呢。”
  談笑看看表,快中午十一點了:“嗯,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陸爸爸點點頭:“嗨,老了,難免的!”
  談笑道:“不好意思,這段時間沒過來看看。我能不能上去看看?”
  陸爸爸順水推舟,還要裝一把:“沒事,要不我讓小韓把她叫下來。”
  談笑趕緊阻止:“誒,如果方便,還是我上去吧!這上下樓的,我來比較好。”
  陸爸爸聽著談笑的話很得體,但也透著生疏,心裏有些感慨。現在的年輕人,怎麽還沒熟呢,就急著摘呢?他們那時候,誰不是先跟家裏混熟討好,至少見個麵熟悉一下打個招呼才結婚啊!哪兒像現在,連警衛都不認識呢,進門就喊爹娘!
  但是也沒辦法,誰然辦這事兒的是自己的兒子呢!
  老頭擺擺手,讓小韓領著上去,自己仰頭看著想了想,決定在樓下聽聲兒。萬一吵起來,自己再上去也好有個緩衝。
  談笑推門進去,老太太背衝門躺著。而且,在開門的一刹那,談笑明明看見老太太是翻身過去的!唉,真麻煩!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談笑躡手躡腳的走到床頭,輕輕咳了一聲,沒動靜。回頭看看韓阿姨,這個阿姨告訴陸楓他媽媽病了,這時候應該配合自己一下吧?好歹——叫叫老太太啊!
  談笑哪裏知道那是陸楓一廂情願的謊言,韓阿姨足不出戶,在這個問題上根本和老太太是一個陣線的!看談笑為難,眼皮一耷拉,裝沒看見!
  談笑想了想,輕輕的喊了聲:“媽?”
  沒動靜。
  “媽?”
  還是沒動靜。
  好辦了,談笑扭頭低聲問韓阿姨:“阿姨,媽是不是睡了?”
  韓阿姨伸脖子看看,老太太在談笑進門那一刻跑上樓的,睡什麽睡啊!但是既然人家連叫兩聲都搭理,也不好說沒睡。哼哼唧唧,未置可否。
  談笑才不管,隻要她出聲就好。
  “既然媽睡了,那我們就別打擾她了。下樓吧!”說道這裏,談笑拔腿往外走,生怕老太太這時候醒過來。
  老太太聽得真真的!有點懊悔剛才裝的有點過了,可是這時候再醒過來,是不是就太——露餡了!
  耳聽著門悄悄的關上,陸媽媽眼睛睜開一道縫,屋裏轉了一圈,確定沒人,這才走到門口。門沒關嚴,露著一條縫隙。陸媽媽透過門縫,可以看見樓下談笑和陸爸爸說話。她隻覺得湊巧,卻沒想到這個門縫是談笑特意留下的。談笑生怕她是真的睡著了,有意留下一道縫,自己大點聲說話,好歹老年人睡覺輕,應該能聽到。
  老女人和小女人湊到一起互相算計的時候,都像個傻子。
  談笑坐穩了,對陸爸爸說:“爸,媽這是什麽病啊?看樣子好像不輕?”
  “嗨,老毛病了。一著急上火,心口就疼。這不都快一個月了。”
  談笑根本不用算,就知道是自己那事惹起來的。心說:解鈴還須係鈴人,我來吧。怎麽說也是一家子!希望下次不要暈成那德性,自己就可以轉著圈說了。
  “哦,是嗎?那可要注意。前幾天住院的時候,陸楓打電話給我,說了我一頓。我當時病糊塗了,說話可能不太講究,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還請您二老海涵。是我不對,一直覺得很內疚,這不前天剛出的院,原想等身體好了,再過來,免得過了病氣,不好。可是,陸楓說阿姨身體這兩天不太好,他特別著急。我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急急忙忙趕過來,莽撞的地方,您別見怪。”
  喝!這話說的客氣!真是誠心道歉,真心求解。還讓老頭看見人家小夫妻鶼鰈情深,尤其是兒子——能管住媳婦!
  老頭自己設的局,兒子著急上火成啥樣他能不清楚?!可是聽談笑這麽說,他還真覺得,自己的兒子是個人物,借著談笑探親,把這事兒搞定了。連帶著,對這個“聽兒子話”的媳婦也有部分滿意了。陸媽媽在裏麵聽得真切,想法和老頭差不多,但是心裏又酸酸的。覺得談笑好像借著自己兒子在賣乖,撇撇嘴,繼續聽下去。
  老頭趕緊說:“算啦,算啦。我們都老啦,沒什麽別的念頭,就是希望你們這些後輩啊,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好的多為國家貢獻你們的力量,不要辜負黨和人民對你們的培養就好了。至於其他的,我們也沒啥好念叨的。你媽有時候,這裏小。”老頭比比心口,壓低聲音,“你們理解就行了,不要太放在心上。”
  這句話估計是超級大實話,也是老爺子自己的“治家之道”,麵上的表情又自豪又有點幽怨,好像這麽多年讓下來,他也挺委屈的。如今多一個人和他一樣“讓讓”老太太,那就是天然的同盟軍了!
  談笑被那幾近“訴冤”差點逗樂了,趕緊低頭喝茶,免得露餡。然後說:“是,我們還年輕,應該努力工作。家裏陸楓離得遠,部隊又走不開,如果有什麽事,就直接給我打電話吧。我離得近,也有個照應。”
  老頭突然想起來談笑失業的事情:“對了,你的工作怎麽樣?”
  談笑道:“還好。現在都是合夥製,成立退出也是人之常情。這些年也學到不少東西,現在已經有幾家公司或者律所在聯係。主要是看條件,還有就是給個人的發展機會。”說道這裏,談笑笑了,抿齊鬢角的頭發,神情間多了幾分自信。
  老頭讚賞的點點頭:“對,年輕人就應該這樣。無論在哪裏,無論遇到什麽樣的困難或者挫折,都要當作一次寶貴的學習機會。這才是正確的態度!”
  談笑聽著舒心,頗有同感的點頭,感慨的說:“有時候發展的太好了,會忽略自己的不足,總覺得自己了不起的很。直到摔了跟頭,才發現原來兩條腿不一般長,需要再長長。”
  老頭肯定道:“是這樣。我這輩子啊,遇到的問題那多了去了。你比如說吧——”
  嗯哼!
  眼看老頭就要拉開陣勢,大擺龍門講當年,陸媽媽聽不進去了。再說下去,自己這事就排不上號了!趕緊拉門出來,打斷了老頭。
  “喲,談笑來了。”陸媽媽就著欄杆,居高臨下的說。
  談笑趕緊站起來說:“嗯,媽,吵醒您了?”
  “沒有,沒有。唉,老了,稍有動靜就睡不著。沒辦法!”陸媽媽說著走下台階。坐在談笑麵前的沙發,也不說讓談笑坐下。
  陸爸爸已經非常讚許談笑的工作態度,覺得這是一個“好孩子”。不忍難為人家,看老婆下來了,說道:“小韓,去扶一下你阿姨。脖子怎麽直了,落枕了?”說著,陸媽媽已經走下來了,聽見老頭這麽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老頭一臉的納悶兒,落枕也不是自己鬧的啊!這年頭,還不興問問?
  談笑覺得這個老頭是個直爽人,趕緊對陸媽媽說:“媽,陸楓說您身體不舒服,讓我過來看看。”
  “哦,沒事兒。你們都忙,沒事的。”陸媽媽大度的揮揮手。
  談笑看了眼陸爸爸,陸爸爸順嘴說道:“坐吧,都是一家人,坐著說話。”
  陸媽媽輕輕哼了一聲,沒說什麽。談笑覺得臉上熱辣辣的,但還是坐下了。這會兒她是真的明白老媽總念叨的那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初自己給人家的難堪,現在悉數招呼到自己身上,這世上莫非真有報應?
  “媽最近哪兒不舒服?有沒有去醫院看看?”談笑想起陸楓布置的任務,“抖擻精神”繼續打探。
  “嗨,老了麽!哪兒都是毛病。我們啊,也隻能去些小醫院找個大夫隨便看看得了。不像你們,看病也要大醫院,醫生都要熟悉的。放心麽,理解!”陸媽媽說著說著就繞到談笑那次失禮的對待,忍不住發牢騷,“老啦,哪天到頭哪天算吧!”
  “媽可別這麽說。”談笑不打算提自己那天的事,因為她認為事情本身沒什麽問題,隻是自己表達方式有誤。但是當時的情景下,能把話說完全已經不容易,哪有時間和精力去斟酌合適不合適。如果陸媽媽責怪她什麽,她也做好準備不為自己辯解,老人家怎麽解氣怎麽來吧,“陸楓特地囑咐我過來代他看看。他特別的掛念您。”
  “唉,還是自己的孩子自己親啊!”陸媽媽無意識的說了一句。陸爸爸眼睛一瞪:“瞎說什麽!談笑也是家裏人,手心手背都是肉,都親!”
  陸媽媽這才想起談笑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自知失言,微微帶了些歉意。
  談笑心裏被這句話帶出一些傷感,所幸她已經習慣了人們這種無意識的行為。還在上學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世界不會為某個人的悲痛落淚。在你痛不欲生的時候,別人沒有義務為你做什麽,你也沒有權利去阻止別人為了別的事情高聲大笑!所以,她隻是眨眨眼睛,好像沒感覺到什麽不妥。
  “那要不要我們今天去醫院複診一下?或者需要拿什麽藥嗎?我去好了。”談笑盡量把話題聚集在老太太的病體上。陸媽媽本來沒什麽大病,被談笑一句接一句問的有的答不上來,本能的看著老頭。
  老頭低頭咳嗽了一下,心說:“活該,讓你得理不饒人。人家孩子都上門來了,還爭什麽啊!”
  不過,老婆的駕還是要救的,尤其是年紀大了,那就是太後了,更得救駕。
  “談笑啊,不用了。你能來看看,我和你媽媽都很高興。家裏有小韓和小錢照顧,沒問題。有時間,你多來走動走動就好了。”陸爸爸打圓場,“喲,快到中午點兒了。”扭頭對陸媽媽說,“今天吃什麽?”
  陸媽媽趕緊放下架子,對談笑說:“是啊,小談就別走了。說實話,這可是你第一次進家門,陸楓這孩子太好強了,這事做的可不妥。你得原諒他,別和他計較那麽多。中午別走了,留下來吃飯吧。”
  談笑沒想過什麽進門不進門的,但是想起這還真是自己第一次和陸爸爸見麵,做人家媳婦的,這樣登門的確有些不正規。不過,隻要舒服就好了。反正目前看來,陸媽媽似乎也不太怨她了,姑且如此吧。
  趕緊點頭應下,但是還是有點為難的說:“我……我不太會做飯。”自己吃的自己做,做給別人就有點怯場。
  談笑意識到“第一次”的問題,自然而然的開始“藏拙”。媳婦的本能真是女人先天帶來的!
  一頓飯吃的倒還開心,談笑開著車回家,心想:“看來問題不大。不過,如果跟陸楓說沒事,估計他會覺得自己不盡心。該怎麽說呢?”
  一路想著,談笑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已經是下午三點。
  那嬌倩追來一個電話,說晚上出去玩兒。談笑這才覺得有些疲勞,拒絕了那嬌倩的邀請。連澡也沒洗,倒在床上睡了一覺。醒過來已經晚上九點,本想繼續睡覺,又想起陸楓。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可以接電話,還是發短信保險些。寫了長長的一條,把今天的情況匯報了一下。凡是陸楓媽媽提到的毛病都列上,然後強調老頭老太希望他好好工作,不要掛念家裏。這話正聽反聽隨他了,反正自己隻要做到“客觀公正”,讓人挑不出毛病就好了。
  短信分成三部分才發出去。談笑查了查郵箱,裏麵竟然有封宋白毛的信!不過,對著那個陌生的John Song,談笑還是沒認出來,看到那個律所郵箱的名字才想起那嬌倩的話。眼皮一層層的打架,人幾乎忘了拿著鼠標的那個器官該怎麽工作。想了半天,談笑才找到紅色的小叉。歎口氣,關了電腦。拿出體溫計夾著,抽了本博登海姆的《法理學》鑽進廁所,一天終於接近尾聲了!
  陸楓開完例會回到宿舍,看到談笑的短信鬆了口氣。等明天上午老媽出去健身的時候,再給老爸打個電話核實一下吧!不過從短信上看,老媽和她說了那麽多,應該是沒事了。陸楓覺得自己真是英明神武,大大的舒開手臂,仰麵倒在自己的小床上!嘎吱咚,巨大的聲音讓隔壁的趙伯洲探過腦袋。陸楓覺著動靜,懶得理他,揮揮手上的手機,嗬嗬笑著。
  趙伯洲幹脆端著洗腳水走進來:“怎麽?解決了?”
  部隊裏沒有不透風的牆,陸楓老婆和娘鬧別扭的事兒,已經在趙伯洲的監聽、審問加誘惑的諸般技巧下公諸於眾。
  “嗯,解決了!”陸楓“踏”的翻身坐起來,“我就說嘛,沒有過不去的橋!”這大概是陸楓頭一次解決家庭矛盾,而且出乎意料的輕鬆,難免托大。
  趙伯洲哼了他一聲,說:“別得意太早。這婆婆和媳婦就好像兩隻老虎,那是要劃地盤的,放在一起肯定要鬧事。”
  陸楓說:“沒事,談笑不和我媽他們住一起。”
  “那也不見得。你以為她們在家裏劃地盤?錯!那隻是其中之一。”趙伯洲儼然是過來人,“實體地盤消失的時候,她們會劃虛擬地盤。”
  “啊?什麽……虛擬?”陸楓顯然不夠級別,被趙伯洲說的一愣一愣的。
  “就是你啊!”老趙好為人師,諄諄教誨。黑乎乎的大臉一擺,水珠子就甩到陸楓臉上。陸楓一抹臉,皺著眉頭說:“我怎麽了?”
  “嘖嘖嘖,不懂了吧!”老趙顯然不止教了陸楓一個徒弟,對陸楓的反應習以為常,“咱們這麽說吧,舉例而言,你探親回家,假設總共是三十天假,你和媳婦住幾天?和娘住幾天?”
  陸楓眨眨眼,突然意識到原來媳婦和娘不在一起!
  老趙一拍大腿,“對吧!你不算,她們還要算呢!”
  “那……我回去的時候,就和談笑一起在家住麽。”陸楓突然想到解決辦法。
  老趙對他的想法嗤之以鼻:“你當你媳婦是你啊!人家樂不樂意還兩說呢!”
  陸楓突然想起結婚時,談笑提出的方案裏似乎是包括不和家長一起住的要求。雖然這個方案目前看,幾乎被全盤推翻了,但是說一句就和不說不一樣。陸楓還是很在意的。
  “也許、我老婆不一樣的!”他不太確定的看著老趙,希望能從這個經驗豐富的“良師益友”那裏得到肯定的答案。問題是,“他的老婆”趙伯洲怎麽可能給答案!
  老趙充滿同情的拍拍他的肩膀,這家夥真的很嫩啊!語重心長,實事求是的說:“小陸啊,以後的路還長啊!”
  平常他都叫陸楓或者連長什麽的,這個“小陸”冒出來之後,趙伯洲覺得很解氣,終於出了一口鳥氣!憑什麽明明自己年紀比他大,又是指導員,天天讓他頂著“老”陸的尊號!仰天三聲大笑出門去,屋裏還能聽見荒腔走板的梆子調。
  陸楓斜眼目送老趙出去,心裏沉甸甸的,連計較的意思都泛不出來。看著手機裏的短信,已經沒有先前那麽高興了。談笑能和母親處好關係嗎?這個問題一下子變得嚴峻起來。
  其實……陸楓承認他喜歡談笑,雖然原因還搞不清楚,但是現在他覺得談笑做老婆挺好的。雖然問題多,但是生活不就是一個問題連著一個問題嗎?到目前為止,他們遇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問題了,可是,談笑和他總算磕磕絆絆的走過來。尤其重要的是,談笑從來沒有抱怨過他不顧家,不給她打電話之類的,也不會拿“你愛不愛我”之類的問題(這個……陸楓其實還是有點希望被問——不要經常問,但是也不能不問。)煩他,雖然結婚了,可是他在連隊裏的工作依然和過去一樣全身心的投入。當然,陸楓也在掰著指頭算日子——結婚了,探親假啥時給?洞房還沒圓呢!

  一點花絮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
  陸楓總在部隊呆著,雖說談笑為人他很放心,但是時間久了,他也覺得應該做點什麽。正好看見一排長趴頭寫什麽,陸楓探過腦袋一看,“親愛的妮妮,……”
  “連長!”一排長反應迅速起立收紙,黑紅的臉不住的抽搐。
  “切,有什麽了不起!”陸楓充大尾巴狼,“不就是情書嘛!誰不知道啊!”
  二排長像想起什麽,對陸楓說:“連長,這不是要過年了嘛。能不能搞個活動。我聽說六連為了排解大家想家的念頭,搞了個情書朗誦會。效果挺好的。”
  陸楓覺得有些不妥,主要是他還沒寫過。趙伯洲先鼓掌歡迎——這種事沒有他不歡迎的:“好啊,這不是還有兩個月過年嘛。咱們就通知大家,不過人家都朗誦了,咱就不朗誦了,弄個比賽吧。看誰的情書家信最感人。”
  “光感人沒意思, 現在都流行無厘頭了!”五排長插話。
  “還有肉麻!”
  “笨也是中境界啊!”
  幾個大男人一嘴我一嘴的就把這事兒定了。
  事情一公布,全連嘩然。有人直嚷嚷:“那沒女朋友的怎麽辦?”
  “有娘給娘,沒娘給爹。”有人補充。
  趙伯洲還是比較正經:“家信,家信也成。單獨成項目。”
  反正鬧活了半天,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陸楓悶悶不樂。他還沒寫過情書。他和談笑都是短信來往,估計端出來能弄個“最短”情書獎什麽的。人要好強,那真是天生。
  陸楓抓緊一切時間,包括上網學習,複製粘貼,終於寫成了一篇叫做情書的東西。想著對談笑喊親愛的,他就有點緊張。這東西——不好說。
  封好信封,寄了出去。
  趙伯洲拍拍他的肩膀(他什麽時候都能出現),一臉的不懷好意:“不會是第一次吧?”
  過了一個禮拜,信還真的寄回來了,用的還是特快專遞!
  大家都說,憑這也能給連長記個“反應最快的情書”獎。陸楓沒和談笑講情書的事兒,看談笑如此配合,心裏也很滿足。矜持的衝大家點點頭,拿著書信先自己看。趙伯洲和一大幫人被又一波新來的信件淹沒,沒來得及理陸楓。反正最後都是要上交,公開的。
  信看完,陸楓臉就綠了。內容如下: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合同法,婚姻法及相關法律,對以下文件進行法律分析。分析基於文件本身,無其他補充說明。
  1.信首稱呼:我的甜心——對象不明。發出邀約或承諾須針對特定的主體。請注意主體年齡是否達到法定婚齡,及有無婚姻史,是否有效結束。
  2.愛你一萬年——顯然無法履行的義務,無效條款。但不影響其他條款的效力。
  3.為了你,我寧願背叛我的父母和家庭;今生今世我隻愛你一個人——違背社會的公序良俗,無效條款。尊老愛幼、贍養老人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4.我對你的海誓山盟,有天地為證 ——見證或公證應當選擇有資質的律師或公證機關。 5.我會給你人世間最大的幸福——約定不明。不同的主體對“幸福”的具體內涵理解不同。 建議就財產及家務做詳細的列舉概括相結合式分割。鑒於其內容是單獨服務項目,不在委托行列,本所另行收費。
  6.那天清晨我來到你的窗前,在心裏默默地對你說:如果你也愛我,就請打開你的窗。後來你的窗真的開了。我真的太幸福了!——重大誤解。早晨開窗幾乎是每天必然發生的事情。雖然當事人可以自行約定,但是在這種普通行為附加某種諾言,勢必影響正常生活,且不符合正常人思維,建議重新選擇對價。
  7.如果你和我生活在一起,我會為你當牛做馬,包攬一切家務——顯失公平,可撤消條款。家庭中夫妻的法律地位完全平等。當事人應當遵循公平原則確定各方的權利和義務。 8.如果你不答應,我會在我們相識的小河邊悄悄結束自己的生命;當我的鮮血染紅了小河,那是我對你愛的證明。——首先,一方以威脅的手段訂立合同,合同無效;其次,造成環境汙染,損害社會公共利益,也應追究相應法律責任。
  9.如果我背叛了你,我願接受任何懲罰,五雷轟頂,千刀萬剮。——這兩種承擔違約責任的形式違反法律的規定。
  10.信尾署名:愛你的小辣椒,於無眠的雨夜。——沒有標明本人有效身份證上的姓名和明確的時間,不符合書證的形式要件。”
  陸楓又氣又樂,一看後麵還有——
  “鑒於合同法不規範與人身相關的內容,建議此類行為以婚姻證明為主,將可獲得婚姻法的保護;或者簽訂關於財產分配的協議,對雙方權利義務做出明確有效的約定。
  本文件審閱用時三小時二十分,按每小時2000元計費。請告知發票抬頭,我所好盡快提供發票。聯係電話:130XXXXXXXX。”
  與此同時,談笑正在所裏吃午飯,跟同事抱怨說:“現在的有錢女人真是缺少法律意識,當初也不簽財產分割協議,現在離婚了,想起分財產了,就拿情書當證據!這不是胡來嘛!”
  “啊?這可新鮮。談律,哪兒的事?”
  “我也不知道,今兒早上收到的。沒頭沒尾的,連委托合同都沒有。我讓小呂查一下是不是我們以前的長期客戶。不過文件還是看了,送回去了。”
  “情書您咋看啊?”
  “瞎看唄。糊弄糊弄得了。掙錢嘛!”
  “得!您還真行。這主兒肯定有錢,不知是哪家富翁?”
  “保密啊!不過我也沒看地址。忙死了,看完文件就交給小呂了。對了,我得問一下。小呂?寄到哪兒去了?”
  “啊,談律。好像是個什麽部隊的地址。我照原樣寄回去的。”
  部隊?!
  談笑僵在那裏——不可能吧?他不會幹那種事吧?他能寫那麽肉麻的詞兒嗎?
  天啊,滿擰了!

  第21章 宋白
  談笑一覺睡到天亮,感覺精神好了許多。把家裏裏裏外外收拾清爽,正要做飯,電話響了。是陸媽媽打來了,要談笑回家吃飯。談笑趕緊說已經和同事約好了,婉言謝絕。掛了電話有點犯愁,總不能天天有約吧?可是,的確不是很想去啊!
  左思右想,還沒結果的時候,手機響了。來電不認識,最近更新了簡曆,獵頭比較多。談笑接起電話,公事公辦的說:“您好,我是談笑。”
  “哦,你好。我是宋白。”
  宋白?何方高人?
  談笑腦中一片空白,“您……有事?”
  “嗯?談笑,我是……你同學……宋白毛啊!”最後三個字說的聲音很低很無奈,電話那頭有著明顯的尷尬。
  談笑恍然大悟,但也忍不住想樂——這個宋白毛還是老樣子!
  “宋白!嗬嗬嗬!啊呀,最近可好?”幾聲幹笑帶過,談笑依然不知道對方找自己何事?
  “我、我從那嬌倩那裏找到你的聯係方式。聽說你回來了,給你發封郵件,不知道你有沒有看?”
  談笑這才想起來,好像昨天是有一封郵件,不過自己沒看:“不好意思,我最近太忙了。還沒來得及看,對了,什麽事啊?”
  “哦,沒什麽,老同學好久沒見了,大家見見麵。昨天那嬌倩約你,你說不方便。這不,我就想問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大家見個麵什麽的。”
  談笑悄悄吐了吐舌頭,道:“哦,好啊,是好久沒見了。隨便啊!”
  “宋白是來約談笑見麵的,談笑想若是去一個和國內聯係不多的外所呆一段時間,等秦律師回來了再殺回去也是不錯的選擇。
  嬌嬌已經指定朝陽門的太熟悉做見麵地點,談笑毫無異議,宋白沒多說什麽,一切等見麵再談吧!
  談笑是典型閑不住的人。
  和宋白毛約的時間是晚上,中間大概有七八個小時。腦筋一轉,談笑已經把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來了,準備把以前做過的事情係統化一下,看看自己都做了哪些事,學了些什麽。工作量很大,好在比較熟悉,談笑忙活到下午三點,終於列出一份總結表格。看到自己做了那麽多事,也搞清楚不少行業的規則,心裏感到很滿足。長長的伸個懶腰,離約好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談笑摸摸肚子,才想起來早飯沒吃。
  熱上牛奶,有手機短信的鈴聲傳來。談笑打開一看,原來是做廣告的。正想刪了,猛地看到樓盤位置在西邊,心裏想起一件事:雖然自己和陸楓說好要在外麵住,但是這次得病也說明一個問題。反過來想,如果得病的是陸楓的媽媽或爸爸,他在外麵照顧不到,自己肯定是要去的,難道還東頭西頭的天天跑嗎?
  談笑有自己的小算盤,如果住的近一些,他們就沒理由讓自己住在家裏了。將來即使陸楓回來探親什麽的,反正住的近,隨時都可以過去,好聽點叫方便照顧,自私點叫用距離換個人空間。
  西邊多是別墅,這個樓盤標榜花園洋房,估計價格應該能低些。大不了上班來回跑跑,反正有車,認了吧!誰讓你結婚了呢?
  談笑為自己“負責的精神”亂感動了一把,不期然的想起陸楓握她手時的傻樣,心裏哆嗦了一下!甩甩頭,想起牛奶還在鍋裏,又把那個男人拋在腦後了。明天或許可以去看看房子?
  宋白毛,本名宋白,字蓮生。一看就知道,家裏有人崇拜李白。
  一點不假。宋同學可謂書香世家,父親是哲學教授,母親是文學係的教授(崇拜李白的就是她。鑒於李白風流,她決定嫁給老實的哲學教授,然後讓風流詩人做自己的兒子,這樣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雖然所在學校也是省裏排名第一的大學,但是不是什麽全國聞名的重點大學,宋同學也不覺得有什麽值得炫耀的。所謂重點大學在宋白毛眼裏,就是指北大,清華,複旦之類的。
  在這樣的家庭裏,作為獨子的宋白毛可以說是家傳淵源。他的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是當年燕京,東吳的畢業生,父親母親是北大的校友。可是宋白毛同學不知道是不是壓力太大了,雖然考進了北京,卻進了清華北大之外的學校。
  這所學校在政法領域還是數一數二的,畢業於東吳法學院的外祖父甚至還有同學在這裏教書,總是拿術業有專攻教育安慰小宋同學。但是在宋白毛“幼小”的心裏,已經無端覺得矮人一頭,尤其在父母眼裏抬不起頭來。在學校裏,也不像別的學生那麽開心和放鬆。
  最重要的,因為“憂思過度”,大一的時候,本來就少白頭的他,白頭發更多了。小小年紀頂著一頭花白的頭發,還沒開始以平等姿態享受女生的溫柔,就提前感受到女生的“刻薄”——“宋白毛”。
  這個綽號在號稱“最具親和力的係花”那嬌倩同學的帶領下在全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傳開。一說起他們班,肯定這麽表述:“就是宋白毛他們班!”其實這中間還有一段插曲。
  宋白的外號剛開始並不那麽著名。當時更有名的是他的字。都快21世紀了,還有人取字實在是“古的可以”!考上的同學裏曲裏拐彎的有認識宋白小學同學的,他的那個字就在全校傳開了。人們很好奇,這個有著和李白相關的名和字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
  但是在好奇的目光裏,他們忘了,小宋同學也是有血性的叛逆青年。在一個男生大庭廣眾戲謔的喊了一聲“蓮生”之後,宋同學一反斯文,當眾上演全武行。
  所以到了大一下半學期,宋同學被談大冷美人當中賞了個鍋貼,竟然沒有還手,反而以法治的精髓“諄諄教誨”實在不讓人浮想聯翩。
  但是,美人是冷的,君子是練武的,大家隻好互相心照不宣的說:“哦,宋白毛啊!”
  談笑開著車回憶這個同學,還是想不起來宋白毛長什麽樣。低頭看了看手機,短信裏說,他定的靠窗的十八號桌。算了先找桌子吧。
  朝陽門太熟悉有兩個大門。一個開在胡同裏,小門臉;一個朝著大馬路,是大門臉。這個門臉正前方是北京昆泰國際大廈,斜對著中國人壽的大廈,雖然很好找,但停車就費勁了。談笑轉了兩圈,才找到一個停車不要錢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把車塞進縫裏,長籲一口氣下了車。
  宋白毛?宋白?還是叫蓮生?
  談笑想起跟名字有關的典故,自失的一笑。當年她也在人群中湊熱鬧,還和那嬌倩下結論說宋白毛肯定不是Gay。當時年紀小,各個是八婆。現在回頭看看,連娛樂八卦都很少念了!
  不是高尚,是真的沒時間!
  談笑正找地方,手機又震動了。打開一看,竟然是陸楓的——“你喜歡狗嗎?”
  回了一個短信——“還行。有事?”
  過了一會兒短信來了——“好的。”
  然後就沒動靜。
  談笑習慣了陸楓這種沒頭沒腦的問話,沒放在心上,徑直走進大廳,請領位小姐帶自己到十八號桌。
  宋白毛?至少應該是白頭發吧?
  白頭發的少年沒看到,看見那嬌倩正在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麵前毫無形象的喝果汁。同誌,就算那個是你最愛喝的木瓜汁,也用不著整紮都抱進自己懷裏吧?
  談笑看見那嬌倩向她揮手,趕緊捂住腦門,示意自己沒臉認識她那樣的人。但因為這樣,也就錯過了那位男士轉頭的瞬間。
  “談笑!”走到近前,那人沒等談笑找到合適的詞已經快速站起來,一手下意識的按著深藍色的領帶,另一手就伸了出來。
  談笑趕緊握手,雖然是公共禮儀,但是放在同學之間依然有些別扭。兩人收回手,那嬌倩嘿嘿一笑越發加重了這種尷尬。
  “坐下,坐下啦!談笑,我點了,白毛給你點了流沙包,你還要點什麽?”那嬌倩毫不客氣。
  談笑看看一桌子酒肉,知道有人當了冤大頭:“不了,你不是點了木瓜汁了嗎?我也喝那個好了。”
  “啊呀!”那嬌倩眼皮一翻,“不夠啦!”
  宋白毛趕緊說:“再來一紮吧,再來一紮吧!”
  “那就換個玉米汁!”那嬌倩當機立斷,談笑也隻有點頭的份兒。
  宋白立刻讓人加上,談笑這才坐穩了。
  那嬌倩埋頭吃喝,她在吃飽之前對別人的談話基本沒興趣。
  談笑問了問宋白的近況,知道他在一家外所做首席代表(年紀輕輕很不容易啊!)。算上宋白毛,哦,不宋白,所裏的律師一共隻有五個。還是個“小”外所。用宋白的話說,各管一攤,互不相幹。目前的業務以金融業務為主,兩家比較有名的外資銀行是宋白毛從國外帶來的主要客戶。吃穿是不愁的。
  宋白毛斟酌了一下,請談笑考慮加盟的事情。
  談笑道:“謝謝啊!不過,我合適嗎?說實話,我以前雖然做過FDI(外商直接投資),但是主要精力還是放在反傾銷方麵了。恐怕和你們的業務……”
  宋白道:“我聽那嬌倩說你有稅務師證,是嗎?”
  “哦,那是畢業後考著玩兒的。基本沒用過。”
  “可是,聽說你也做公司法律顧問?做過稅務問題嗎?”
  “做過是做過,不過應該不能算主業。”
  “其實,我這裏很需要一個稅務律師。你也知道,現在外商投資在中國已經很多年了。表麵的淺層的業務基本上有各種外包代理來做,他們已經非常專業。我認為法律服務方麵就應該向更深的層次挖掘,和企業的業務活動更緊密的結合起來。目前我們通過和投資銀行的業務來往發現,許多外國客戶對中國的稅法要求非常頭疼,這方麵的法律需求也很多。我希望能找個這方麵的夥伴合作。”
  談笑認真的聽著,宋白毛的話好像一扇窗戶,讓她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以前她總想著讓秦律師帶著自己,然後就像徒弟繼承師傅的衣缽一樣,把他的客戶“繼承”下來。所以,她需要好好的“伺候”秦律師,在很多問題上不敢也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見和看法。一是沒這個必要,二是怕惹了搶客戶的嫌疑。但是談笑從來沒有想過,秦律師是怎麽得到這些客戶的?更沒有想過,她自己能不能去重新開發一批屬於自己的客戶?或者說,她想過這類問題,卻看不到解決的方式。今天,宋白毛的一席話,突然讓談笑看到自己的優勢!
  她和秦律師是不一樣的。她的英文很好,秦律師少數的幾個外國客戶幾乎都是自己從頭跟到尾的;她的業務根底很紮實,老律師忙於應酬,能抽出時間研究本專業的已經不多了;她還有稅務師證,這在律師界也算是為數不多了。自己怎麽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呢?
  但是談笑也意識到:自己英文好,那是相比國內的律師,和出洋回來的不一樣,和那些英文專業畢業再學法律的還不一樣;她的根底紮實,但是經驗畢竟不如老律師,對事情的把握除了看技能還要看經驗,而且還要有人脈;她有稅務師證,但也隻是考考而已,要說精通還差得很遠。
  談笑低頭想著,悄然心動:“嗯,好是好,可是我可能達不到你的要求。況且,我的英文也就一般吧!”
  宋白道:“這個我也考慮到了。所以,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希望你來所裏隻是一個associate attorney,相當於初級律師。如果一年評估的時候,你達到senior,我們可以再調整。嗯,這些我們可以寫到合同裏,作為特殊約定,不受所裏的一般評級製度影響。”
  “一年?實習嗎?”
  “哦,不!我們的實習期是六個月。我不知道你希望做提成,還是其他形式的要求。”
  宋白毛很會談事,看談笑心動,悄然把話題轉到具體問題上。談笑並不想就這樣把自己的底線暴露出來,過去的想法根深蒂固,她也隻是想要個臨時居所。
  “嗯,我再考慮一下吧。畢竟英文和稅務並不是我的強項。”談笑以退為進。
  宋白毛笑道:“好啊。我聽那嬌倩說你做的很賣力,如果真是這樣,在我們這裏你還是做提成的比較好。實習期所裏可以分給你業務,之後就看你的能力了。”
  談笑有點不以為然:“哦,待遇還是不錯的嘛。正好我也有些客戶,一直保持聯絡。關係重新拾起來也好。”
  那嬌倩吃飽了抬起頭說:“說完了?說完該我了。宋白毛,你這是請談笑去,還隻給什麽associate,像話嘛!做事得有誠意。我看直接senior,然後談笑也有點誠意,六個月,不行自己走人。你看,這多有麵兒,也利索!”
  談笑一聽,合著六個月的時候還不能走了——走就說明自己不行啊!但是,秦律師六個月頭上也未必能回來……
  宋白毛撓撓頭,很誠懇的說:“其實,所裏人也不多,行政還沒就位,目前招人什麽都是我說了算。嘿嘿,我其實是很想談笑過去的,不過……”他有點尷尬,“那個,我就是不希望你覺得走後門什麽的!”
  談笑也算直脾氣,在學校的時候,非常討厭別人“幫忙”啊,“互助”啊,這類活動。
  那嬌倩道:“嗨,都多少年了。木頭也爛軟了。談笑,人家白毛挺好的,你別直著脖子不識好歹啊!”
  那嬌倩胡說八道百無禁忌,談笑習慣性的由著她。宋白毛知道她們的關係,感激的看了一眼那嬌倩。
  談笑隻是笑著搖頭,這種事兒也就那嬌倩幹的出來,她不想讓宋白為難。當然,如果真的能按照嬌嬌說的辦,對她而言誘惑是極大的!
  那嬌倩吃飽了,開始張嘴說話。
  “對了,談笑,你去他們那裏,要叫他什麽啊?總不能叫白毛吧?”
  談笑道:“除了你,誰叫這個名字啊!”說著看了看宋白道:“在所裏當然是叫宋律師,還能怎麽稱呼。”
  宋白臉紅了一下,看起來有些不好意思。
  那嬌倩嘿嘿一笑:“我知道有個稱呼,肯定你叫著合適。”
  談笑眉頭一皺,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宋白卻一下子漲紅了臉,滿身不自在的在椅子上動了動。
  那嬌倩道:“蓮生。還記得吧,在學校的時候,全班可是隻有你叫過這個名字啊!”
  啊!談笑想起來了。
  那是大三上半學期,大家一起出去唱K,談笑他們玩兒大風吹,輪到談笑,放棄說真話,那嬌倩就讓她去喊宋白的字——還必須溫柔的、呻吟的、含情脈脈的!
  誰都知道這是宋白的死穴,誰都知道談笑和他有“一掌之仇”。所有人都忘了世上還有憐香惜玉這個詞,談笑本著“諾言必守”的準則,豁出去了走到宋白麵前。
  宋白正在聽別人唱歌,看見談笑走過來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他一向在談笑麵前不自在,都大三了,私下裏幾乎沒有說過話。
  彼時,那嬌倩這個八婆甚至把電視靜了音,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等著聽談笑的聲音,看宋白的反應。
  談笑兩頰酡紅,趁著酒意,把宋白當作某人,就那麽溫柔的、呻吟的、含情脈脈的說:“蓮生”!
  現場一片窒息。
  宋白慢慢長大嘴巴。
  然後,談笑的裙擺揚起,等宋白的嘴巴萬全張開時,談笑已經轉身走開——不,是撒丫子逃跑!
  所有的人,都幸災樂禍的等著下一幕的發生。
  可是場子裏靜悄悄的,除了談笑跑開的腳步聲,什麽都沒有。單調,而簡短。
  談笑跑回座位,立定回頭,身後無人追來。
  宋白閉上嘴巴,低下頭。坐在宋白身邊的女友甚至後來說,她看見宋白的眼睫毛抖動的很厲害!
  談笑知道宋白的眼睫毛很長,知道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可是那個時候她滿腦子都是宋白打架時猙獰的模樣,想到這個可能又要第二次落在她身上,就忍不住兩腿發抖,坐立不安。
  可是,宋白喝了口手邊的啤酒,然後拿起麥克對女友說:“你不唱了嗎?”
  這些往事讓談笑有一瞬間的迷惑,她似乎記得後來哄起的人群裏,透過攢動的人頭和手臂,似乎看見宋白的眼睛,又似乎什麽也沒看見。
  大三那年,宋白結束了一段戀情。通過他的女友,和那些在場人們的觀察,自然的得出一個結論:宋白暗戀談笑?!
  可是,兩個當事人都保持沉默。
  大四那年,談笑和周嘉開始戀情。宋白依舊孑然。
  再後來,畢業了,所有的猜測都成了故事。或記得,或遺忘,或者在某個時候被翻出來。
  往事有的時候令人尷尬,談笑臉色微紅,低頭喝水。
  宋白很大方的說:“嗬嗬,這個名字是很長時間沒人叫過了。名字嘛,本來就是讓人叫的。”人長大了,成熟了,尷尬被輕輕帶過。
  談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那嬌倩露出“看吧!我沒錯的!”表情,繼續發問:“白毛,你結婚了嗎?”
  “哦,還沒!忙著學習工作,根本沒時間。”
  “女朋友呢?”
  “也沒有。”
  “喂,大家都是同學。實話實說,是心有所屬的沒有,還是一張白紙?”
  任宋白如何成熟,麵對那嬌倩倚老賣老的追問,也架不住害臊。臉上的紅潮被逼得一波接一波的往前湧,擦擦汗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那嬌倩兩手一攤,對談笑說:“完了,談笑,我就說你太著急了。那麽早結婚幹嘛,不然這個鑲金帶玉純潔的鑽石王老五還不是有你一份!”
  誰都沒想到那嬌倩說的這麽赤裸裸,談笑臉上一紅,當年的“流言”她也聽過,但是氣性大,直到畢業對宋白也不大待見。
  宋白有點吃驚:“啊?談笑你結婚了?”算年齡是有點早,尤其是對談笑這種貌似應該回避婚姻的人。
  談笑眼皮一耷拉,沉下臉來。
  宋白趕緊補充:“我是說,怎麽沒見你告訴大家?同學錄上也沒見你說過。我是不是錯過喜酒了?”
  那嬌倩道:“沒有!連我都沒見過她老公。誒,談笑,啥時引見一下吧。共和國的軍人,怎麽也得讓大家見識見識。”
  宋白問:“哦,是軍人?怎麽、怎麽會……認識的?”
  談笑看看這二人,說道:“他一直在部隊上,老是有事,假期都是一拖再拖的。這個由不得我們。至於認識麽,就是朋友介紹的。”
  宋白低聲嘟囔了一句:“怎麽這麽快?”
  那嬌倩看了一眼談笑,搖搖頭,好像在說:看,我沒說錯吧!你的手腳太快了。
  之後,宋白就恢複了常態。不過人有點蔫,席上的氣氛有些寥落。直到散了,宋白才想起和談笑確定進一步商談的時間,可是談笑隻是淡淡的笑著說:“謝謝啊,我想再考慮一下。如果方便,我給你打電話?”說著擺擺手中的名片。
  宋白看看名片,又看看談笑,轉頭看看那嬌倩,苦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說:“談笑,你真是一點沒變!”
  那嬌倩看著遠處的燈火,離這兩人的話別遠遠的。
  談笑扭頭看了看她,有些帳得事後算。轉頭對宋白道:“是嗎?不過進步肯定是有的。”
  宋白愕然,談笑道:“我不會再隨便打人了。”
  宋白鬆了口氣,低頭笑了。顯然,已經不再介懷。三人並肩向胡同外的停車場走,宋白問:“談笑,聽說你父……我是說那邊出事了?”
  談笑抬起頭,人壽大廈的燈火映在她的臉上有些迷離:“都說什麽?”隨著話音轉過來的是一雙黑黝黝的眼珠,深深的像無底的深淵。
  宋白打了個冷戰,斟酌道:“沒什麽,都是行裏傳的。小道消息。”
  談笑扭過頭去,抬了抬手,前麵有一輛車響了兩聲,尾燈閃了閃:“我到了。嬌嬌,要不要我送你?”
  那嬌倩一吐舌頭,朋友是用來賣的。賣完之後,還是不要指望她給你數錢的好:“我坐白毛的車。他的車好!”
  談笑沒有多說,衝二人揮揮手,開車離開。
  宋白若有所失的目送她離開,那嬌倩說:“別看了,她早就結婚了。不過我怎麽看怎麽覺得這婚結的奇怪!”
  “哦?怎麽了?”宋白饒有興趣的問。
  那嬌倩詭秘的一笑道:“信息費哦!”
  談笑不知道那嬌倩又借機敲詐了宋白多少。一路開車回到小區,心裏沉甸甸的。快到樓梯口的時候,突然看見樓前有個人影,影影綽綽,嚇了一跳。那人眼尖,看見談笑,趕緊揚聲問:“您是不是談笑?”
  談笑就著路燈看到那人是個軍人,好像是個士官,懷裏抱著一個大紙盒。點頭道:“我是。您是?”
  “是連長讓我來的。他有東西帶給你。”說著,那人把紙盒子遞過來,談笑趕緊接住,裏麵有什麽東西在動,嚇了談笑一跳!
  “連長說,這小玩意兒可以看家。你一個人住著,正好就個伴兒。”說完,那人撒丫子就跑,好像終於背完稿子似的。
  談笑莫名其妙,低頭打開箱子蓋子,裏麵露出一個渾圓的狗頭,“嗷嗷嗷嗷”的哼唧著!看見談笑,伸出粉色的小舌頭舔舔鼻子,談笑哭笑不得的看著茫茫夜色,又低頭看看小家夥:“這個瘋子,在幹什麽啊?”
  回應她的是小狗哼哼唧唧的聲音,為冷清的夜晚帶來幾分熱鬧和天真。

  第22章 養狗
  養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當天晚上,談笑就被狗狗毫無理由的哼哼弄的幾乎神經崩潰!直到後半夜,談笑才想起來可以抱著狗睡覺,但是她一個人獨慣了,狗狗在她懷裏呼嚕大睡,她卻一夜未眠!
  第二天,談笑聯係好了準備出去看房。等到她回來,也不知道狗是睡好了不困,還是關了一天委屈了,從天黑開始就四處亂鑽,對談笑的任何愛撫嚇唬都不理睬。然後談笑發現,狗狗隨地大小便了!
  接下來的日子跟噩夢一樣,談笑被折騰的幾乎忘了這個小惡魔是誰帶來的!
  周五晚上,陸楓來了一個電話,略帶得意的問談笑狗狗收到沒?
  談笑瞥了眼霸著拖鞋當狗窩的小狗,有氣無力的說:“狗沒收到,收到一隻小瘋子!”
  “不會吧?一隻小柴狗嘛!”陸楓對狗的智力判斷明顯帶有種族主義傾向。
  談笑更好奇狗的來源:“你怎麽有機會找到狗的?不是從老鄉家拿得吧?”
  “怎麽可能!部隊是有紀律的。”陸楓是很有原則的,口氣立刻嚴肅起來。
  陸楓的口氣和小狗無賴而認真的樣子相映成趣,談笑揉揉眉心,覺得電話那頭就是另一隻無賴的狗:“哦,那究竟是怎麽回事?平白無故的怎麽想起送我狗狗了?”這太沒道理了。打死談笑也不相信陸楓動了什麽浪漫念頭。
  隻是她不知道,一個“我”字加在裏麵,口氣中就多了幾分曖昧和調笑。
  陸楓隻覺得精神一振,得意的“嘿嘿!”一笑,原本一直繃著的嗓子就那麽輕而易舉的放鬆下來,不知不覺得壓低了聲音,在電話那頭解釋自己的“傑作”。
  部隊並不都是雷鋒遍地,大家一樣的條件憑什麽提你不提他呢?所以,所謂“表現好”,其實也包括如何做好上級的工作。陸楓連隊的一個農村戰士要提幹,家裏不知道怎麽知道團長喜歡養狗,就讓老太太帶著家裏大黃狗剛下的小崽子過來“送禮”。戰士當然知道不行,攔住一意孤行的老娘。但是小孩兒還年輕,剛見了些世麵,知道狗也分種,看見自家的柴狗,覺得不僅沒幫上忙,還丟了麵子,話就有點衝。老太太很有自尊,一怒之下說:“再不好也能燉碗狗肉湯!”狗肉湯還能補補身子,老娘就不信了,好狗孬狗,這狗肉吃著還能有差!非要在兒子麵前爭口氣。
  陸楓到的時候正碰上老太太要殺狗。剛滿月的小狗,動也動不了,可憐兮兮的趴在筐裏,看著盛怒之下磨刀霍霍的老太太和一臉不忿的主人。陸楓在城裏長大,沒養過狗,但也根深蒂固的認為狗是人類的朋友。一看小狗無辜的眼神,水汪汪的好像要哭了,就動了惻隱之心。老太太倒是很直接,送不了大官,送小官,連長也是官兒啊!
  雖然陸楓不能決定提幹的事,但是他畢竟是直接上級,說話也是關鍵一票。小戰士看陸楓似乎有要的意思,立刻順杆爬,讓陸楓收下。
  老太太在的時候,陸楓啥也沒說。樂嗬嗬的收了小狗,送到炊事班代養。送走老太太,立刻把戰士所在班排長都找來,也不說什麽事,隻說回去好好學習,整頓思想,抓緊訓練,少搞歪門邪道!大家聞弦歌知雅意,從此以後,再也沒人敢在陸楓麵前折騰了。
  但是,另一方麵,那隻狗總不能老在部隊裏養著啊!既不是軍犬,他們也不是專業訓狗的,這隻小柴狗放在炊事班,那還不等於架在火灶上了!
  思來想去,陸楓就想起談笑了。想起談笑那冷冷清清的屋子,想起半夜才發過來的短信,心裏酸酸的。自己不在家,就給她找個伴兒吧!正好有個戰士要回家探親,從西站出發,陸楓便托他路過時把小狗帶給談笑。小戰士才十幾歲,和女子說話都臉紅。找到談笑住的小區,舍不得打電話傻等了半個晚上,把狗交給談笑,撒丫子就跑,前因後果都沒講全。
  陸楓說完,談笑半天沒吭聲。陸楓有點奇怪,又有點擔心:“誒,你沒事吧?它沒給你搗亂吧?”
  談笑這才說:“沒事……沒搗亂!想不到,它還有這經曆。挺可憐的!”說著談笑眼圈就紅了,揉揉眼睛,吸溜一下鼻子。看著小狗烏溜溜的眼珠,也不覺得它煩人了。對陸楓的印象好了不隻幾百分,可惜那頭還不知道。
  伸手連鞋帶狗一起抱進懷裏,對著電話說:“嗨,你這叫放生,會積德的。”
  “哪兒啊!你喜歡就好。”陸楓脫口而出,臉頰熱辣辣的,仗著隔著話筒看不見,死拿著聽筒貼著耳朵等談笑的反應。
  談笑的話好像就在耳邊低低的呢喃:“喜歡。謝謝你還想著我。”
  談笑的臉也有點熱,但是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似乎是最合適不過的。
  陸楓大大的咧開嘴巴,卻不敢笑出聲來,想了想問:“你身體好些嗎?”低低的,帶著許多曖昧。話筒幾乎是抱在耳邊了。
  談笑點頭道:“好多了。過兩天我可能就上班了。”
  兩人輕聲低語,聊了半天雜事,包括秦律師怎麽利用談笑,怎麽解散的所;談笑今後如何打算,宋白又怎樣伸出橄欖枝;還有談笑準備買房子,位置在哪裏,圖片是怎麽樣的。陸楓時而開心,時而義憤填膺,時而又有些沮喪,借著這隻小狗,談笑和他聊了很多從來沒聊到的話題。他也似乎看到一個全新的女孩,有能力,有誌氣,獨立堅強又體貼解語,這一晚上聊的陸楓通體舒坦,興奮不已。
  眼看到了熄燈的時間,要掛電話的時候,談笑突然說:“你知道狗狗叫什麽名字嗎?”
  “叫什麽?”陸楓覺得今天像吃糖吃的太多,嘴巴都黏住了,說話的聲音含含混混,可又舍不得大聲說。似乎這樣說話,才能讓全身變得舒泰些。
  談笑那邊輕輕的笑了聲:“瘋子,小瘋子!”
  啊?陸楓一愣,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名字裏有個“楓”字!
  楓子,小楓子!
  陸楓覺得下身發緊,憋著一股勁,無處發泄;似乎談笑就趴在他的肩膀上,湊著他的耳朵輕輕的喊:“楓子,小楓子!”低低的,呢喃著,柔柔的,軟軟的,還有一股熱氣……
  談笑放下電話,才覺得自己似乎說的太多了,很少聽陸楓說部隊裏的事兒。摸摸臉,熱熱的,心想:下次可不能這樣說了。
  小狗狗頭枕著拖鞋臥在談笑的膝頭已經睡著了,小肚皮軟軟的一起一伏按摩著談笑的膝蓋。談笑一邊想著今天的通話,一邊撫著狗頭。突然抬起手,輕輕拍了一下光溜溜的狗腦袋:“都怪你!小瘋子!”
  小狗翻翻白眼,換了姿勢,四爪撓了撓,把拖鞋踹下地,肚皮朝天的躺在談笑兩腿之間呼呼大睡。
  談笑呆呆的看著小狗,臉色慢慢變得通紅。過了一會兒,呼的站起來,把暈頭轉向的小狗放進窩裏,自己衝進衛生間洗漱去了。偶爾有一兩聲傳到小狗的耳朵裏:“不想了,不想了!不想!”
  小狗甩甩耳朵,聞聞周圍的味道都是熟悉的,蹬蹬腿又睡了!
  夜深了,本就是人困狗乏的時候,睡不著的才是瘋子!
  談笑找時間約那嬌倩談“出賣朋友”的問題,兩人激辯的結果讓談笑哭笑不得。那嬌倩雖然承認她在宋白毛事件中做的有些過分,卻逼得談笑不得不承認——“朋友是可以出賣的,具體到本案,那嬌倩同誌有權推薦或出賣談笑同誌。”無奈之下,談笑隻能還之以暴力——掐的那嬌倩嗷嗷亂跑告饒罷休。
  鬧騰到最後,談笑拿出結婚證正色告訴那嬌倩:“我是真的結婚了,也不想拿陸楓當什麽擋箭牌。隻要他那邊沒有毛病,我希望能平平順順過一輩子。”
  那嬌倩拿著結婚證仔仔細細——包括紅章的位置——看了一個遍,才吊兒郎當的說:“嘖嘖嘖,這男的還挺帥!可我不記得你是好色之徒啊?一見鍾情嗎?”
  談笑一把奪過來,說道:“別瞎說!你別管!反正我不是開玩笑,你也別亂點鴛鴦譜了。我看,正經的把你自己賣了是真的!”
  那嬌倩仰天長歎,躺倒談笑的床上,說:“我看我最近犯桃花……不對,桃花樹!”
  “什麽桃花還樹的?”
  “就是別人的桃花,開在我身上。”
  “什麽意思?”
  “關聯性啊!”
  “扯!你的表述分明是因果關係。別亂用詞。到底怎麽回事?”
  那嬌倩這才半舉著腦袋,皮皮的說:“具體說就是——你的桃花,我的樹。”
  談笑愣了一下,略微沉吟道:“周嘉?”
  “Bingo!”那嬌倩翻身坐起來,“你說我是不是賤啊!這麽爛的男人,我怎麽就那麽舍不得?從小就吃他的虧,到現在還不改麽?”
  “吃虧吃慣了,當成吃飯。沒得吃,還不得餓死你!”
  “精辟!我就是一屎殼郎!”那嬌倩憤憤的說。
  “母的。”談笑不陰不陽的補充,好像根本沒她什麽事。
  那嬌倩雖然憤怒還沒糊塗到任人調侃:“我是母的,那和我說話的你是什麽?”
  談笑一翻白眼,好像根本不屑回答這個問題:“昆蟲學家。”
  “行行,你行啊!”那嬌倩連連點頭,“你和周嘉一樣,都想氣死我!”
  談笑給那嬌倩到了杯紅棗水,遞給她。
  那嬌倩解氣似的一口喝幹:“再來一杯!昆蟲學家,我喝幹你們家!”
  “不勝感激。衛生間還有很多。”談笑幾乎要繃不住了。在那嬌倩發飆前,趕緊說:“不瞎說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那嬌倩這才道:“我問周嘉蘇阿眉她妹妹的事是不是真的。你猜他怎麽說?”
  談笑臉色一沉。
  那嬌倩有點挑釁的問:“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不相信他能做出那種事,對吧?”
  談笑放下手裏的玻璃壺,扭頭擦拭桌上的水漬。那嬌倩了然的說:“他說有過。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問他睡了沒有,他說睡了。還說蘇阿月的身材不錯,不用白不用!”
  談笑背對著那嬌倩,一隻手微微支在口邊,繼續沉默著。
  那嬌倩道:“我當時氣的腦子一片空白。他竟然一點內疚都沒有,沒見過這麽恬不知恥的男人!他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我?!”
  那嬌倩氣的全身發抖,鼻子裏呼呼的喘著粗氣。方才的調侃其實都是佯裝歡笑。
  談笑依然安靜的坐著。
  “笑笑,你信麽?”那嬌倩突然問談笑,聲音裏隱隱帶著哭腔。
  談笑肩膀動了動,伸手拿出一盒麵巾紙轉身遞給那嬌倩:“跟我沒關係。”
  那嬌倩一把推開麵巾盒,哽咽著說:“和我有關啊!我那麽愛他,等了他那麽多年,難道他看不見嗎?!憑什麽他要這樣跟我說,連騙我都不肯!”
  談笑抽出紙巾,木然的遞給那嬌倩,沉默著。
  那嬌倩捂著臉大聲的哭著,這兩天的委屈都化成淚水在好朋友兼“前情敵”麵前傾瀉而出。
  談笑皺緊眉頭。
  她不喜歡這樣的場景。
  當她還是初中生的時候,就不得不做母親的垃圾桶。接納著母親對父親所有的怨懟和憤怒,然後當母親病逝之後,她又有一段時間不得不忍受父親喋喋不休的自我辯解。上學了,又碰見表麵開放心裏卻一根筋的那嬌倩,繼續自己的垃圾桶生涯。
  有時候,她也認為自己和那嬌倩的友誼之所以能保持長久,完全是因為她早就習慣了做垃圾桶——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已經習慣了沉默和處之泰然。
  當然,就在不久前,她剛剛向另外一個垃圾桶傾倒過。不得不承認,倒垃圾是件很爽快的事情。
  周嘉?哦,不,跟我沒關係。陸楓才是我的丈夫!
  談笑盡力讓自己愉快的想起陸楓——那個有點笨其實卻很機靈;有點梗其實卻很會討巧的男人。她沒有發現,陸楓在她心裏似乎已經從一個身份證般的紙片或符號,慢慢有了特征有了靈魂有了形象。而且,歸功於那個四條腿的生物,陸楓的許多缺點也變得柔軟可愛。談笑沒有發現自己的變化,依然在她自己的煩惱中努力掙紮。
  腳邊毛茸茸的,小瘋子不知什麽時候蹭了過來,坐在談笑腳下,好奇的看著嚎啕大哭的那嬌倩。談笑彎腰把它撈起來,放在膝頭撫著它的大腦門。咦,好像陸楓也有一個這樣的大腦門啊?!她記得陸楓每次摘下帽子,微濕的塌下來的頭發都會貼在額頭,那時會顯得額頭格外的大、格外的鼓、格外的亮!想不到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人竟然有個“喜劇性的大頭”,以前怎麽沒發現呢?!
  “喂!你、你笑什麽笑?”淚眼朦朧間,那嬌倩發現談笑表情,憤怒的指責,“我很好笑嗎?”
  談笑看了她一眼,依舊低頭看狗:“當然好笑了。每次你都這樣哭,然後繼續腆著臉讓人家羞辱你,然後你回來繼續哭。說你你也不聽,明知故犯,以此為樂,你不好笑誰好笑?”
  女人的心思,簡直不可預測。除了令許多男人鬱悶的,把很多事混在一起搞不清楚和把一件事情分成很多份弄不明白之外,她還可以突然冒出一句話,分析她似乎從沒想過從沒注意過的事情,讓你覺得她根本就是深思熟慮!因此,女人也很瞧不起男人用一生的力氣去考慮一個命題,然後搞很多“路徑”和“模型”,最後還是沒有答案!
  簡直蠢不可言!
  “咯”那嬌倩一下子噎在那裏,然後猛烈的咳嗽起來。
  談笑也不理她,任她要死要活的咳嗽著,反正真死不了。就算有什麽問題,還有120呢!
  那嬌倩明白談笑的德性,哭了一會兒覺得沒趣,哼哼唧唧的停下。看看談笑膝頭的小狗:“哪兒來的?”說著自己伸手抱了過來。談笑沒攔著,笑著看小狗不自在的在那嬌倩懷裏掙紮,最後跳了下去,跑回自己的小窩。談笑給它買了個大筐,裏麵軟綿綿的,周圍用花布搭了個圍子,就在床頭的凳子上。談笑換了一個方向睡覺,這樣,小狗睜眼就可以看見談笑的腦袋,就不再鬧她。
  凳子旁邊搭著一個結實的小梯子,那是談笑找廢木板給它釘的。兩人看著小狗搖著屁股爬進狗窩都覺得很開心,那嬌倩又沒心沒肺的笑了:“這麽好玩兒?給我吧!”
  “不行!”談笑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這是我的狗。”
  “哼!誰給的?”
  “陸楓,不可以嗎?”
  “喲!還挺浪漫的!”那嬌倩有點酸。
  談笑懶得解釋,由著她在哪兒灌醋,隻是笑也不說話。
  那嬌倩碰了個沒趣,等了一下說:“還沒說完呢!看你也沒啥同情心,我就長話短說吧!”她發泄夠了,捎帶手兒的抱怨一下談笑的“被動”,“周嘉說,隻要你開口,他就幫忙。如果你討厭她們,他完全可以幫你報仇!”
  那嬌倩想了想補充道:“原話我記不清了,當時那麽亂,我就記了個大概意思。反正,他可是一心想著你。知道你和那家子有仇,想幫你出氣呢!”
  談笑沉吟了一下。
  小狗從花布做的“帳篷”裏探出半拉腦袋,看看談笑,又縮了回去。
  “什麽仇啊,恨的,累不累?!”談笑歪著頭,神色淡然,“你說人家姐妹倆是狐狸精,那雞蛋沒縫,蒼蠅怎麽下嘴?”
  “那……你……和那個人……我要不要告訴周嘉?”那嬌倩遲疑道。
  談笑道:“不用。我和他沒關係了。再說,我真不認為周嘉是為我好。”
  那嬌倩吃驚的張大嘴巴,在她那顆充滿“情色”(談笑語)的腦袋裏,周嘉的行為根本就是情聖的經典舉動。
  談笑道:“在他眼裏,我恨死那姐妹了。但是越是恨這些人,就越不希望他們死的痛快,這是人之常情。他以為我會同意放款,然後附加很多條件,當麵羞辱那些人。你不覺得他其實——從實質上講——是幫了那個人嗎?”
  “可是,你羞辱蘇阿眉不就是羞辱那個人嗎?”
  “他要是有夫妻一體的意識,就不會有當年的舉動。周嘉可比你看的清楚。”談笑冷笑了一下,“一個可以做妻子的女人,外貌性格固然重要,家世背景若是特殊一點,放在某些人手裏就是壟斷資源啊!”談笑嘲弄的看著那嬌倩。
  那嬌倩低下頭,堅定的搖搖頭,悶悶的說:“不對,周嘉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
  談笑不以為然的扭過頭去,不再評價。
  那嬌倩沒有繼續說下去,低頭沉默著,偶爾使勁的搖搖頭,好像極力否認著什麽。
  談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自己認為就好了,也許真的是我的偏見。最重要的是他對你如何,就算他負了天下人,若是對得起你一人,那有什麽關係呢?”
  那嬌倩抿緊嘴唇點點頭道:“是!若是他對得起天下人,卻對不起我,我死也不會要他的!”
  談笑眼裏閃過一絲茫然,眨眨眼又恢複平靜。
  三天後,談笑再三思考,還是給宋白打了一個電話,希望能去上班。不管那個人居心如何,麵對越來越短的存折數字,金剛也會急著出嫁。
  這一次,談笑想,宋白和周嘉不一樣。那時自己沒結婚,存在勾引的可能;現在是已婚人士,有道德的都不會勾引自己,沒道德的自己也看不上。所以——沒可能!

  第23章 工作
  在談笑眼裏,宋白不是那種愛和女生說話的人。加上兩人在學校結下的“梁子”,談笑一向避而遠之,畢業後更沒什麽印象。要不是那嬌倩赤裸裸的告訴她:宋白可能對她有意思!她還真想不到這一層。
  但是,喜歡就離的遠遠的嗎?
  上學的時候可以,不食煙火的時候可以;但是你要自己養活自己的時候就不可以。
  雖然職場上的女人一般都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去換取什麽,但是當折衝樽俎已經成為職場常態且無分男女的時候,留下些曖昧的味道在上下級或者同事之間,的確是男人做不到的女人獨有的比較管用的一種方式。男人之間稱兄道弟,女人呢?熙來熙往之間,女人還得靠那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東西維係。
  即使是一貫在感情上黑白分明的談笑,在房租吃飯養狗養車各種生活成本的高壓之下也不得不猶豫。不算別的,單是自己有把握拿到的兩個顧問單位,一年的顧問費就能帶來將近二十萬的收入。這兩個顧問單位是臨走時錢鄭義交給她的。算起來,這個張著武大郎相貌的潘金蓮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雖然今年的顧問費已經被他卷走了而且,現在離過年還有小半年!但是,談笑也非常明白,如果再沒有律所接收她,這些客戶就徹底沒了。
  猶豫再三,談笑終於想起宋白算得上一個“君子”。君子不同小人,宋白不同周嘉;原先適用於周嘉的政策自然不用於宋白。談笑終於為自己找到一個“理由”,而且僅僅是個地地道道的借口。
  為五鬥米折腰,對每一個為生存發愁的人來說太正常不過了。
  談笑主動約見宋白,基本上在第一次見麵的框架下談妥了所有的待遇和條件。宋白表現的很專業,問了談笑很多問題,以及她帶來的顧問單位的情況,最後給了一個比較合理的提成比例。談笑也很滿意,一切都和她設想的差不多。
  宋白長噓了一口氣,伸手撓了撓頭。談笑發現他的發根有些白頭發。
  “談笑,我知道你很……在以前那個律所很累,我也不想……”宋白像外國人那樣聳聳肩,表情有些為難,“但是,你知道,我們所人手有限。現在有一個外資銀行的委托,業務量很大。”說到這裏,宋白停下。
  談笑明白他的意思,心裏突然變得很輕鬆。也許是那嬌倩想多了,宋白隻是想找個合適的人而已。他現在的表現就是標準的老板麽!
  不想讓你加班的人絕不是老板。
  宋白給談笑加工作量,卻絕口不提錢的事,像極了談笑之前的boss。
  “嗯……如果需要,我也很高興。但是,我不知道手上的業務……如果耽誤了就不好了。”這個不好除了工作不好之外,還有“收入不好”。談笑開始學會為自己爭取“價錢”。
  宋白會意,笑道:“了解。這個項目雖然你是新來的,但是,考慮到你的工作性質需要獨自承擔相當一部分任務,已經是合夥人工作的性質,所以你會享有其他合夥人的待遇。這包括你會擁有獨立的辦公室,使用所裏的助理,如果需要可以給你安排特別助理,還有其他必須的辦公設備。不過,你也要做好如果完不成,可能會從你的收入裏扣除這部分成本的準備。對了,我們有年假,你還是可以休息的。”
  談笑點頭笑了。其實,宋白就是告訴她,實習期取消,要麽做下去,要麽卷鋪蓋走人。沒有學習,沒有謙讓,從第一天開始,有多大勁就使多大勁兒吧!
  至於年假,那簡直是笑話!誰聽說過律所的年輕人休年假的?!秦律師幹了一輩子,最後不才忐忐忑忑的去休假嗎?!
  宋白態度極為專業,甚至連同學的情麵都沒留。那嬌倩的告知,似乎是多餘的。
  談笑極為滿意,開著小車回家的路上她甚至想到自己也許該換車了,比如SUV?!
  簡單收拾了一下,第二天,談笑就去新律所上班。宋白果然是帝國主義大學修煉過的,用人之狠不下於深諳中庸之道的東方老狐狸。好在他也身先士卒——公平的講——分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工作。談笑初來乍到,業務還需要熟悉,這個項目給她提供了足夠的熟悉和磨練機會。兩個月過去以後,談笑在所裏儼然成了一個“老人兒”。
  這天,談笑看著電腦屏幕,Thinkpad T係列的電腦雖然少了些小巧,但是精致程度並不遜色。更何況談笑以前用的都是又笨又厚快被淘汰的本本,能用到新的已經很滿足了。這些“暗爽”她都在周末的晚上給陸楓念叨了無數遍,所以也沒必要在辦公室裏表現出來。
  宋白端著杯子走過談笑的辦公室,外麵霧蒙蒙的天空為逆光的談笑裹了一層灰色的光影。他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臉頰,似乎很多年之前的那巴掌還在臉上火辣辣的貼著。他搖搖頭,走向茶水間。
  那嬌倩說談笑婚姻有問題,可是談笑從來不提,甚至連同事之間閑聊亦未曾抱怨過。如果真有什麽問題,那就是談笑對自己的“隱私”保護的太好了,好到絕口不提的程度。宋白雖然單身,但是還不到沒人追的程度。隻是工作忙,沒時間應酬罷了。當初找談笑固然有這意思,但自從聽說談笑已婚,這份心思也就壓了下來。平心而論,談笑是個很能幹的,而且野心不大的人。這樣的下屬很安全,也很合手。宋白打算把這種關係長期保持下去。
  “下雪啦!”公共辦公間裏一陣騷動。年輕人們湧向茶水間的窗戶,看著外麵稀稀拉拉的雪花。京城城區溫室效應明顯,雪一年比一年小,一年比一年少。宋白也跟著向外看去。
  褚麗麗是和談笑同時來的,但是她是應屆碩士畢業,隻能做助理。談笑雖是學士,但是工作多年,又有“關係”,已經是“準合夥人”了。
  “碩士不如學士,學曆年年貶值。”這是褚麗麗掛在嘴邊的口頭禪。但是,她英語專業畢業,本科時就通過八級,若論起草什麽英文文檔,談笑也得向她請教。她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大家也知道。等到年頭資曆熬夠了,誰能說褚麗麗做不了合夥人呢?隻怕到那個時候,談笑還得在她的級別之下。
  “宋白,”褚麗麗沒有小瞧自己,下意識的當自己是所裏的合夥人之一。宋白一般不會幹涉她,隻要做好本職工作,有理想沒什麽不好,“郊區的雪下的更大,要不要給大家一個舒展筋骨的機會?”
  大家聞言一振,興奮的看著宋白。到年底了,業務本來就少,正是outing的好機會。
  “會不會路上不安全?”宋白想的很細。他理解大家的心情,畢竟他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如果有機會,他還是願意為員工提供這種機會的。當然,都要在預算之內!
  “我們包租一輛大巴,找個有經驗的師傅不就得了。”褚麗麗想的很簡單,不過這種事情也沒什麽複雜的。
  宋白想:眼看過年了,要是年前去,和年節的假日連上,就等於提前放假了。這工作可就荒了,要是年後吧,肯定又忙起來了。琢磨了一會兒,宋白一臉真誠的問大家:“要是我們這周去outing,那年三十提前放的那天假就沒了。規矩不能破啊,怎麽辦?”
  “唉……”所有人哄的一聲歎氣散開。
  “宋白,你也太黑了吧?”褚麗麗等大家走開,沉著臉說。這事兒讓她挺沒麵子的,直接表現在臉上,“玩一玩怎麽了,又不耽誤工作。”
  放在別人,這樣說話是很不禮貌的。但是褚麗麗嬌小玲瓏,臉上表情豐富,明麗細膩的肌膚把這種抱怨直接轉成嬌嗔,隻要不過分,男人都不會和她計較。宋白也是。
  “我這不是讓大家選嘛。看來,大家還是想回家過年。嗬嗬!”
  “那你呢?要是讓你選,你會怎麽辦?”褚麗麗突然抬起頭,眼裏閃著什麽東西,笑盈盈的。
  宋白沒發覺,實話實說:“我?大概也是回家過年吧。”
  “娶媳婦啊,非急著回家過年!?”
  “沒有,一年沒看見父母了,孝敬一下嘛!”宋白出了名的好說話,老實人,有問必答。
  褚麗麗道:“我看您是急著回家相親吧?”
  宋白本就白皙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低頭說:“沒有,沒有。忙得很,忙得很!”
  “切!”褚麗麗甩了他一個白眼,正看到滿臉通紅的宋白直接看著窗外的雪花,做老僧入定狀,“那……談律師呢?”
  褚麗麗挺有意思。所裏其他人都稱名道姓,唯獨談笑,總是一口一個“談律師”。大家看談笑沒啥反應,以為她喜歡,都跟著褚麗麗叫。一來二去,談笑就成了所裏的例外。
  “哦,談笑嗎?我不知道啊!”宋白轉動一下眼球,依然看著窗外,似乎下一句就要感歎“好大一片雪”了。
  “我聽說她是軍婚?”褚麗麗問。
  宋白裝沒聽見,心裏有點不耐煩。
  “那她老公不知道會不會探親啊?也沒聽她說過,我記得我表姐夫也在部隊,那時候隻要定下探親,表姐能興奮一年。我看談律師沒啥反應,不是不回來吧?”
  宋白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談笑的辦公室:“是嗎?我也不知道。我還有事,失陪了。”說完,端著自己的杯子走了。
  褚麗麗看著他的背影,撇撇嘴,回到自己的工位。旁邊有人探過頭悄悄的問:“怎麽樣?是不是有意思?”
  “不知道!”沒好氣的回了一句。褚麗麗打開電腦鎖定。
  所裏傳說:宋白對談笑有意思。這也不知道是第幾回有人試探了,還是沒有結果。這個宋白,看著老實巴交的,捂得還挺緊!
  下午下班前,褚麗麗關於軍人休假的事兒不知怎麽老在宋白腦子裏晃悠。眼看過年了,在學校的時候,談笑都是自己過,或者去那嬌倩家裏。現在呢?那嬌倩和周嘉住在一起,看樣子煩惱不少。依談笑的性格肯定不會去了。那嬌倩說去年就是談笑自己過的,今年還要這樣嗎?
  宋白琢磨著,隔壁傳來動靜,談笑關門準備下班了。
  自從病好之後,談笑開始注意保養自己。工作再累,也隻是適可而止。做不了的分給別人,不會像過去那樣搶著做了。其中有相當一部分被褚麗麗分走,談笑也沒說什麽。
  “下班?好巧。”宋白站在談笑旁邊等電梯,旁邊還有其他公司一起等電梯的人。談笑點點頭,重新看向電梯變動的數字。
  宋白跟著一起下到地下車庫,他們的車都停在那裏,“對了,要過年了,沒什麽計劃嗎?”
  談笑想了想說:“還沒。不過陸楓今年回家探親,可能要去他們家過。”
  “哦。”宋白盡量表現出很滿意的樣子,但是嘴角好像掛了千斤秤砣,不好往上抬,“他們家,聽說是高幹?”
  看樣子那嬌倩說了不少,談笑道:“應該是吧?他父母很少提以前的事。陸楓也不怎麽提。”
  談笑也覺得很奇怪,為什麽陸楓不提自己家以前的事兒呢?
  宋白道:“老幹部脾氣都比較大,你處的還好吧?”
  談笑基本上一個月回去一趟,吃完中飯就走,大家客客氣氣哪裏來的習慣不習慣呢?談笑歪頭想了一下說:“還行吧!”
  宋白眨眨眼,“還行”是“行”還是“不行”呢?沒等他想明白,談笑已經上了自己的車,宋白下意識的把住車門說:“外麵下雪了,路滑注意安全。”
  談笑駛上三環,發現主路上黑黢黢的看不見一點雪的痕跡。車也不多,她可以慢慢的開。
  上周把新房的首付交了,陸楓堅持要自己付,但是沒時間回來。陸家二老和她一起去付的錢。
  老太太上來就埋怨談笑買房子不和他們商量一聲,然後當著售樓小姐的麵把房子數落了一通。談笑圖省事買了精裝的,老太太連地磚都挨個兒敲了遍,要求地產商重新鋪,說是下麵空的。談笑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學乖了很多,任老太太數落,她那裏就是一聲不吭。售樓小姐很聰明,全都應承下來,哄著老太太去大廳交錢。陸爸爸跟在後麵背著手,也不知道琢磨什麽。最後,陸媽媽在大廳試圖以交錢為要挾,給開發商提點條件。談笑煩的腦門子蹦青筋,一頭紮進廁所,掏出MP4學英語。
  陸爸爸看談笑走了,才捅捅陸媽媽說:“算啦,別鬧了!孩子喜歡就買了吧!”
  “孩子喜歡?咱家陸楓看都沒看過,說什麽喜歡。還不是她做主!”陸媽媽氣兒不順。剛開始聽說買房還挺高興,張羅著拿地圖看樓盤。緊接著兒子打電話過來催,說是已經看好了,隻要交錢就行,那心氣兒就開始打轉。今天來交錢,那是帶著火兒的。
  陸爸爸懶得解釋,也解釋不清,其實他也有點煩,“反正他們住,就這麽地吧!”
  “誰說他們住?”陸媽媽拔高聲音,“陸楓將來得跟咱們住!”
  售樓小姐大眼睛骨碌碌的轉了轉,趕緊去拿東西。陸爸爸沒在意,指著樓書說:“你看,這哪兒住的下啊!”
  “住不下買大的!”陸媽媽聲音更高了。談笑鑽廁所裏不出來,讓陸媽媽有火發不出來,“咱們攢了一輩子錢,最後給兒子買套房還不行嗎?不買了!不買了!”
  陸媽媽連說兩聲不買了,售樓小姐趕緊走過來,說:“阿姨,我們這裏還有大戶型的。要不您看看?”
  陸媽媽這才稍稍順下一些氣,拿著樓書又是一頓挑剔。直到身邊隱約有人打呼嚕,她才發現老頭子睡著了,“丟人,快醒醒!”
  捅醒了老頭子,陸媽媽問:“你幫我算算這個B戶型多少錢?”
  售樓小姐麻溜兒的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計算器,劈裏啪啦一通摁,“阿姨,您隻要提高現在的首付一倍,月供隻需多加一千就可以了。”
  “啊?”老太太回頭看看老頭,突然沒了音。老頭眨眨眼,“怎麽那麽貴?”
  “您這是四室兩廳的。大嘛,當然總價高。”
  “要那麽大幹什麽。要小的,小的。”老頭回頭怒視老太太,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挑的什麽!
  “可是小的都是兩居,三居,恐怕住不下那麽多人。”
  “三居不行嗎?”
  陸媽媽接口道:“那他們還有孩子呢!”
  老頭歎了口氣,沒說話。
  老太太道:“要不,給陸楓打個電話?”
  “算了,他正忙著呢!你別煩他了。”老頭直截了當的攔住老婆,“談笑呢?談笑哪兒去了。”
  “哦,她好像在接電話。”售樓小姐趕緊說。就算不接電話,談笑上廁所的時間也有點長。
  “那等等吧,還是讓孩子做主吧!你啊!淨添亂!”老頭瞪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不甘心的一梗脖子,不搭理老頭了。
  等著吧,等談笑了。
  談笑給那嬌倩打了個電話,山南海北的亂扯,時不時的從柱子縫裏麵往大廳裏看。老頭老太終於安靜了,她知道。但是沒動。售樓小姐逮了個機會過來。談笑簡單問了下情況,心裏打了個突。陸楓沒和他父母講,不在一起住的事嗎?
  但是,當初的約定又有多少得到遵守呢?談笑苦笑了一下,基本上承認當初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現在看來,傻的可笑。
  “您要不要過去?”售樓小姐同情的看著她。兩人年紀相仿,比較理解談笑的心情。談笑搖搖頭,“再抻一會兒吧。在火頭上呢,不定又出什麽麻煩。”
  這事兒擱以前,談笑肯定二話不說,自己全款買了。但是那樣陸楓會怎麽想呢?談笑多少有點了解陸楓大男子主義心態。從他酸溜溜的祝賀她拿到新本本,到第一次聽說談笑做項目掙了多少錢沉默了足有一分鍾,然後整整半個小時講話不在狀態,談笑就明白,這個男人“可能”受不了女人比他“強”。
  別的事可以不說,但是房子是捂不住的。陸楓堅持要付首付,不排除大男人的心態。談笑由著他去。隻要大家都舒舒服服,各安其位,在這種事情上沒必要計較。到目前為止,談笑一直覺得不錯。陸楓是那種隻要他開心,就不介意把你哄開心的人。平時工作累了一周了,兩人在一起通過電話逗逗樂子,談笑覺得挺好。有時候,陸楓會暗示一些夫妻間的事情,談笑裝傻不知道,陸大哥也薄臉皮的不再多提。談笑簡直舒服到不行了。
  所以,在房子的事情上,談笑不打算堅持什麽。大不了不買,反正她也有地方住。
  又等了大概半個小時,談笑回到座位上:“不好意思,有點工作要處理,怎麽樣了?”
  “哼!你們都忙,讓我們老頭老太太受罪瞎忙活!”陸媽媽氣雖不順,嗓子卻沒那麽尖了。其實,她也明白,放著公家的二層小樓不住,跑這裏和兒子媳婦擠?沒道理。電話裏陸楓說的明白,要出去住,買房子。唉,說到底就是兒大不由娘,有了媳婦忘了娘!陸媽媽又看了眼談笑,不由自主的想起醫院那次,煩躁的皺緊了眉頭。把存折往桌子上一摔:“買吧買吧!愛買什麽買什麽!我管不了你們了!廁所在哪兒?”
  談笑看著有人帶著陸媽媽離開,心裏歎口氣:前路漫漫,還真不好走。
  雖然沒有第三第四者,可是家長裏短也是大麻煩!什麽時候能清淨呢?
  “談笑,別理她。更年期沒過好,落下後遺症了。”陸爸爸撿起存折,對售樓小姐說:“你這房子問題不小,該修的修,該換的換,我們還要驗房。現在交錢,怎麽辦手續?”
  售樓小姐表情一鬆,趕緊殷勤帶路。談笑跟在陸爸爸後麵,一肚子的無奈。當初怎麽會以為結婚就萬事皆休呢?

  第24章 圓房
  雪停了一陣又下了起來,談笑打開雨刮器,駛下主路。想起陸媽媽堅持要幫他們搞裝修,談笑忍不住歎口氣。明天周末,她約了東易日盛的設計師。如果可以,今天晚上,陸楓來電話的時候,她打算和他商量一下:能不能讓陸媽媽隻是監工,不要管設計?
  談笑幾乎想放棄這套房子了:就算一切都弄好了,住進去之後,又有什麽呢?如果三天兩頭早晚查房,那她肯定會瘋的!
  但是,晚上陸楓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短信。談笑發了一條短信,也沒人回。以前他就提到過,有任務的時候是沒辦法告訴她的。談笑打開新聞,希望能從新聞裏知道點什麽。可是,那裏麵除了領導致辭,就是大會小會。談笑失望的走進衛生間,水從龍頭裏衝出來落在地上,砸出響亮的嘩嘩聲。這一刻,談笑聽著珠落玉盤的脆響,突然明白——自己寂寞了!
  懶懶的洗了個澡,懶懶的躺在床上,電腦開著,CNN的新聞視頻亂七八糟的播著。小瘋子搖著尾巴趴在床頭,烏溜溜的眼珠瞪著談笑。
  “就這樣過一輩子嗎?等到自己發禿齒落,還是一個人一條狗的過?”談笑眼眶濕濕的,她想媽媽,想陸楓,甚至覺得陸媽媽也很可愛。然後她想起那個人,讓她恨的牙根兒癢癢,卻總是夢見自己穿著漂亮的小白裙坐在小船上,看著他和媽媽一起劃船,開心的大笑著。
  “小瘋子,你帶我去劃船吧?”談笑點了點狗鼻子,自言自語,眼淚控製不住的流下來。
  下周就要過年了,公園的湖麵早就結冰,能去哪裏劃船呢?
  談笑咬著下嘴唇,重新坐到桌前。既然陸楓有任務,那她也有自己的事情——比如,去南方劃船吧!
  “叮咚!”門鈴響了。談笑吃驚看看表,才八點。那嬌倩這幾個月寸步不離周嘉,這個時刻更不可能離開。能是誰呢?
  湊到貓眼一看,談笑呼的拉開門:“你、你、你!”一連串的結巴,談笑還是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嘿嘿!我回來了!”陸楓兩手拎著一堆東西,憨憨的一歪頭,讓談笑看見更紅的耳朵。
  “凍死了!”談笑突然冒出來一句,低頭接過陸楓手裏的物件,把他讓進來,“怎麽也不說一聲?”談笑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腦子一片空白。
  “嘿嘿!”陸楓心想:說了還有驚喜嗎?!當然不能說。
  這是趙伯洲的主意,說女人都喜歡這一套。陸楓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勁兒,才在以前的電話裏沒有透露出來。
  不過,談笑這麽一問,搞得好像他做錯了什麽。陸楓站在一邊,看著談笑低頭把東西歸置好,在沉默裏有點不安。
  “怎麽還不去洗洗?”談笑扭頭看陸楓還在那裏立著,“看你,耳朵都凍紅了。”
  談笑側頭看看陸楓的耳朵,“我給你調調水溫,不能用熱的,會凍的。”陸楓眼裏有什麽東西讓她不安,談笑扭身躲似的的走開。
  她沒躲開。
  陸楓這回膽子很大。
  這是他家!
  這是他老婆!
  該出手時就出手!
  出手——
  他抓住談笑的手:“別——”然後就鬆開了,因為談笑似乎在“瞪”他——也可能是心虛!
  但是不管怎樣,他鬆手了。不僅鬆手,還低下頭,“別——累著。”
  這是他這輩子說過的最對不起自己良心的話!
  虧心話不能說,看著底氣沒的——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撲哧”,談笑笑了出來。陸楓以為有戲,抬頭一看,談笑已經鑽進衛生間。什麽意思嘛!
  老大不小的男人搓了搓手,懊惱的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豆腐!
  按照談笑的囑咐,陸楓洗手刷牙洗臉,最後洗了個澡。衛生間不大,也很簡陋。陸楓還像部隊似的,衝進去洗戰鬥澡。劈頭蓋臉的水柱下,伸手拿來一瓶什麽東西,擰開就往頭上倒——好香!
  陸楓微微眯了眼一看,不是洗發露!
  一紮長的瓶身,水晶剔透,渾圓如錐形,手裏的蓋子是銀色的圓球,握在手裏感覺真是好的不得了!
  “阿嚏!”陸楓大大的打了一個噴嚏。太香了,什麽味兒這麽香?
  可惜,沒容陸楓想明白,噴嚏一個接一個的衝出來。隨著噴嚏,手裏的瓶子上下顛著,估計又灑出來不少。
  “什麽——阿嚏——麽——阿嚏——玩兒——阿嚏——阿嚏——玩意兒——阿嚏!”
  “怎麽了?”談笑站在外麵著急的問,中間還夾著狗叫聲,唯恐天下不亂,“這麽香?陸楓,你是不是把香水打開了?”
  啊?陸楓覺得自己的眼都腫了,仔細一看,可不是香水!架子上琳琅滿目,各種瓶子花花綠綠了的。自己拿得似乎是某種香水,用花體字在瓶身上簡單的寫著“Pl……”什麽的。
  “洗、洗——阿嚏,發水在哪兒?”陸楓幹脆躲進水柱裏,試圖把香味衝淡些。
  談笑已經打開換風機,大聲的說:“潘婷的,潘婷的!一套,有潤發素!”
  陸楓眼風一掃,看見熟悉的瓶身,拿到水裏仔細辨認了一下,這才小心的抹到頭上:“沒事了,沒事!”
  噴嚏繼續打著,但是洗澡工作可以繼續下去了。
  洗完了,陸楓才發現一個大問題:自己光溜溜站著的地方,是談笑經常洗澡的地方。腦子一不留神,想起一個問題:平時,談笑洗澡穿衣服嗎?
  陸楓眨眨眼,看著鏡子裏那個肌肉結實的男人,舉起自己的小臂,擠出一個小老鼠,滿意的笑了。
  呼!不是他下流,在這種地方,思想向下走,身體向上走,都是控製不住的。
  到底是有素質的好同誌,陸楓允許自己思想與身體逆向走了三秒鍾,就堅決的糾正錯誤了。可是,出門又是一個問題:他的衣服呢?
  “篤篤篤”,談笑聽見裏麵沒了動靜,猜著陸楓是洗完了。敲門道:“我把衣服放在門口的凳子上了,你出來拿的時候注意別著涼啊!”然後,陸楓就聽見關門聲,想必是臥室的門關上了。
  切!這是老子的家!
  陸楓心裏想,但是怎麽想怎麽覺得像是壯膽。悄悄拉開一條門縫,看四周沒人,門邊真的堆著幾件衣服。“嗖”的一聲拽進衛生間,陸楓覺得心髒跳得——好像剛剛跑完二十五公裏負重!
  談笑看著小瘋子發呆:這個陸楓大晚上的不回家跑這裏來幹什麽?!他媽知道嗎?讓他來的?不對,他們已經結婚了。陸楓來這裏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但是……他們畢竟還不是真的夫妻啊!
  這時,從另一個角度蹦出一個小人對談笑說:所以人家來了嘛。做夫妻愛做的事情啊!
  談笑說:我們……不是過家家呢嘛!
  小人說:你過家家沒長大,人家可是結婚證都領了的成年男人!你沒看見那胳膊,那腰,那身架;沒聞見那股子鹽味兒嗎?那是不折不扣的男人,你得當女人!
  談笑說:這個……總得有個過程。能不能打個折扣?要不八折?
  小人說:一折也得上床,上床再打折!那是你老公,今晚你跑不了!
  談笑說:也許他對我沒意思。
  小人說:沒意思來你這裏幹什麽?他媽又不是不給他開門!
  談笑說:或者隻是沒車了!
  小人說:他不缺那打車的錢!
  談笑說:他是來看狗的!
  小人說:順便把你做了!
  嗚!——談笑撲到在床,真的慌神了!
  小人繼續說:躺著吧,繼續躺著。最好把衣服脫了,讓他直接上!
  談笑趕緊坐起來,把衣服抻平。
  小人說:沒用,一會兒都的脫。關鍵是接受現實。
  談笑泄氣的塌下腰:是啊,沒他們這麽做夫妻的。這一年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是朋友。能熬到現在,這個陸楓還算是克製了。
  接受現實吧!
  談笑剛做好悲壯的心理準備,陸楓推門進來了。
  本來這是個很嚴肅的時刻,對兩個都是第一次的人來說,簡直是要命的時刻。但是——
  陸楓鼻子實在癢癢的難受,剛進來連句話也來不及說,就彎著腰打開了噴嚏。談笑被熏的捂住鼻子。雅詩蘭黛的歡沁是淡香型的,她從不知道竟然可以香到如此濃烈!
  小瘋子隨著陸楓的噴嚏嚇得上躥下跳,找了個縫兒,奔出臥室,躲進廚房再也不肯出來。和斯文安靜的女主人呆慣了,它有點受不了這個雄性人類帶來的聲音和動靜。
  好容易消停些了,談笑忍著笑對著那個滿身香氣的男人問:“你灑了多少香水?”
  陸楓吸溜一下鼻子,摸著床坐下,裹緊身上的棉袍:“誰知道。我以為是洗發水,倒了不少!”
  談笑再也忍不住,咯咯咯的笑了起來。陸楓哼哼兩聲,尷尬的低頭玩自己身上的衣服,這才發現是粉色的,而且還畫著小白貓!
  談笑亦同時注意到這個細節——一身香水穿著hellokitty睡袍的男人!
  天哪!簡直太不厚道了!
  陸楓臉紅心跳眼發黑,該有的反應都有了。要不是死咬著牙賴著不走,他真想奪門而逃。
  談笑厚道的止住狂笑。要說陸楓這樣,她難辭其咎,擦擦眼淚,很沒誠意的說:“不好意思啊!我這裏沒你合適的衣服。”
  按理說,陸楓應該接過來說:我自己的衣服呢?你給我,我換上。這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情況不對。
  這是他的家。
  對麵坐的是他老婆。
  現在已經是晚上九點,外麵烏漆麻黑,連狗都知道鑽窩睡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還有穿衣服的道理嗎?
  陸楓隻是沒習慣和女人說話,不等於什麽都不懂。
  他堅持把棉衣裹得更緊一點,裝作混不在意的樣子——發傻……
  談笑哪兒知道那是一頭揣著虎膽的豬,看他“純良”的樣子心裏還有點內疚:“明天我們去買些吧。反正是周末,不用加班。”
  陸楓看談笑似乎沒有睡意,那隻和自己“重名”的狗畏畏縮縮的爬進來,看了他一眼,蹭到談笑腳邊:要是他們兩個那個啥,這個畜生怎麽辦?那麽大的兩隻狗眼水汪汪的看著?
  陸楓有點犯愁。趙伯洲的言傳麵授不包括這個玩意兒啊!自己當初想什麽,怎麽帶來這麽大的麻煩!
  談笑雖然接受了“現實”,知道今天晚上——初一十五——都躲不過了。可是真要她主動……
  “天晚了,休息吧!”
  牙一咬,心一橫,談笑脫口而出。說完了,人就像裝了彈簧,嘣的一下彈進衛生間。幸好,陸楓耳朵不錯,聽見後麵一句:“我刷牙洗臉去。”
  耶!陸楓握拳合掌虛空一擊,無聲而有力的表達了一下自己的興奮!小瘋子憑著畜生的本能立刻感覺到這裏麵的危險,嗖的一下又躥回廚房。陸楓緊跟其後,正要鎖廚房門。小瘋子以更加敏捷的姿態,“出溜”又鑽了出來。狗視耽耽,齜牙咧嘴。
  陸楓緊張的看了一眼衛生間,裏麵水龍頭開的大大的,估計談笑出來還得一會兒。也顧不得對麵的生物是否聽得懂漢語,伸出一根指頭,無比凶狠的衝著小狗威脅道:“不許進來!不許壞我好事!聽見沒?!”說完,惡狠狠的揮了一下拳頭,小狗嚇得後退半步,肥肥的屁股頂著牆角,還能看見半截尾巴搖啊搖……
  陸楓慢慢走進臥室,猛一回頭——小狗捋著牆邊蹭到門縫。突然看見陸楓回頭,嚇得縮了回去。等陸楓去整理床了,才可憐兮兮無限向往的看著自己的小窩,巴巴的等著女主人出來,救它於水火之中……
  事實證明,談笑和陸楓想的差不多。她把狗窩挪到客廳狹小但是溫暖的暖氣邊兒上,順便安慰了一下有些受驚的小狗。狗狗意思意思的表達了一下委屈之情,就在陸楓從門縫裏射出來的殺狗目光下縮進狗窩,連頭都不肯露了!
  談笑走進自己臥室。
  平常都是一個人合適的空間,今天顯得格外的擠。這是老樓,暖氣係統老化,平常屋子裏都是溫溫的。可是今天——
  談笑覺得有滴汗慢慢凝結在胸脯上,沿著乳溝緩緩滑下……
  好熱!
  陸楓抬頭抹抹汗,想脫了衣服,又不敢。真剩兩個人了,就算名正言順,也有點放不開手腳。難怪新婚都要喝酒,灌醉了才好辦事嘛!
  “那個……你睡裏麵吧。”陸楓讓開床邊,貼著桌子站著。
  談笑嗯了一聲,本來想象以往那樣爬進去,又想起陸楓就在身後,撅著屁股不太好看。抓著睡衣的領口,坐在床邊,一點點的往後蹭……
  若幹的若幹的若幹年後,關於他們兩個的新婚夜,已經產生了N個版本。
  關於開始:
  陸楓版——他很男人的推倒談笑,開始辦事;
  談笑版——陸楓等談笑坐到床中央,才在談笑的邀請下,有點哆嗦的開始辦事。
  關於脫衣服:
  陸楓版——他主動幫兩人脫的;
  談笑版——兩人都沒脫,蹭了好一會兒,才各自起來脫的衣服。談笑語言生動,說得好像大俠過招,百招之後,各自喝了口水,拱手施禮再繼續……
  關於過程:
  陸楓版——豪邁的一笑,通常會跟一句“那還用問!”;
  談笑版——皺著眉頭,苦大仇深的說:“疼!他疼的都哭了!”
  關於時間:
  陸楓版——很長,
  談笑版——這個倒是沒異議。但是問題是,她隻想早點結束,簡直度秒如年……
  關於次數:
  陸楓版——“記不清啦!折騰到第二天下午!”
  談笑版——板著指頭算算,“陸楓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三點。”
  結論:
  陸楓版——大吼一聲:“你閉嘴!懂什麽,洗碗去!”
  談笑版——不屑一顧的冷哼一聲,優雅的起身,上樓看書去。
  ……
  第一次,你說是苦還是甜?他們不斷的為這個問題爭論著.爭論了一輩子,還是津津有味的吵著!

  第25章 蜜月
  談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有點恍惚,差點撞到匆忙走過的褚麗麗。
  宋白又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關切的問:“沒事吧?”
  褚麗麗歎口氣,指指談笑又指指自己:“您問哪個?”
  宋白尷尬的後撤了身子,指頭胡亂一劃,嘿嘿笑了。
  談笑向他們點點頭,鑽進自己的辦公室。手機叮當亂響,又是一天開始了。談笑一邊忙著,一邊想:自己這個……算不算“婦女”了?
  這個時候,她迫切的想和那嬌倩聊一聊。
  原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就是這樣啊!啊……不就是這樣嘛!怎麽都那麽急呢?
  兩頰熱辣辣的,談笑拍了拍,讓自己定下心神。
  中午的時候,電話響了。是陸楓打過來的,說是讓談笑晚上回家吃飯。
  陸楓來的時候是周五的晚上,兩人膩咕到周日早上,談笑就陪著陸楓回家了。到了晚上,談笑堅持狗糧沒了,一定要回家喂狗。陸楓指天畫地的向老娘保證——第二天一早回來,這才請了懿旨跟著談笑回到小屋。看到狗糧還有一點,陸楓的臉色有些不好看。談笑也沒理他,洗洗睡了。
  上床之後,陸楓憋了五分鍾,就覺得劃不來。請個探親假不容易,還都浪費在吵架上麵,這不是傻子才做的事嘛!不能就這麽浪費,還是身體力行“珍惜資源”吧!
  問題是守著個律師老婆,動不動就問他是不是想犯強奸罪?還能一字一句背出來法條給他聽,搞得陸楓真要變成瘋子了。談笑心裏不樂意,覺得自己跟他媽媽又沒什麽關係,回自己家住天經地義,憑什麽要看你的黑臉白臉!看陸楓膩膩歪歪的想上,就拿話堵他。沒想到,陸楓歪頭看了她一會兒,突然說:“要不,你來強奸我。我不介意!”說完做大義凜然狀,趴在談笑身上一副任親任摸的模樣。
  談笑哭笑不得:“你都不介意了那還叫強奸麽!”
  陸楓道:“行。要不就你上來,我放抗,放心,我保證不會弄疼你的!”
  談笑氣的伸手一掐他:“我有那麽變態麽!”
  陸楓極委屈:“你不是想搞什麽強奸嘛。還說的那麽詳細,我照辦你還掐我!”
  談笑知道他是胡攪蠻纏,但也說不出話來,隻氣的鼻子冒泡,抽出麵巾紙擰了擰鼻涕,說道:“別鬧了,你看都把我弄感冒了。”
  陸楓始終就在談笑身上支著。這時幹脆整個人壓了過去,胳膊肘撐著,手指摁在談笑鼻子的迎香穴上:“來,我給你摁摁,能好很多。”
  談笑隻覺得被摁的地方酸脹的很,但是一下過去之後,果然舒服很多。不由的放低了“敵意”,不再亂動,而讓陸楓在自己身上趴著。
  陸楓低聲的問她舒服不舒服,談笑漫應著。床頭燈暈黃的光圈一層層的籠罩下來,談笑可以看見陸楓的眼睫毛上掛著的一點點小光點,很柔和,也很溫順,就像小瘋子的大眼睛,讓人平靜安寧。
  看談笑安靜下去,陸楓下意識的動了動身子。下麵暖玉溫香,陸楓慢慢的低下頭放鬆了手臂,輕輕的含住談笑的嘴唇。其實,胸膛還是稍稍攏起,他實在沒膽子貿然碰談笑那裏。
  談笑輕輕唔了一聲,卻沒有抗拒,陸楓慢慢的貼緊了兩人的身子,手臂圈了談笑的脖子,另一隻手托起她的頭,吻得更加深入。
  這一夜,春色已開。
  第二天是周一。談笑上班走之前告訴陸楓,自己不想在他家住。陸楓蕩漾了一早晨春風的臉驀的沉了下來。談笑歎口氣,但也沒時間理他,自己先行出門了。
  陸楓隨後出門,發現老婆居然忘了送自己去車站,心火更盛,一上午沒理談笑。中午拗不過老娘,勉強給談笑打了一個電話。談笑雖然應下,但是這時的陸楓已經可以分辨哪些是談笑真的喜歡,哪些是她的應酬。
  談笑說不願意在家住真是客氣了,她根本連回來吃飯都不想!陸楓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探一次親,怎麽談笑就那麽不理解人,不支持自己!越想越生氣,躲進自己的房間,就等著談笑回來鬧一場。
  到了五點多,談笑來了電話:有飯局,不能回來了。晚上如果太晚,就不回家了。
  “隨便!愛去哪兒去哪兒!”“啪!”陸楓恨恨的摔了電話,栽進沙發。
  陸媽媽看了眼兒子,過來問道:“怎麽啦?談笑不回來麽?”
  “她有事!”陸楓甕聲甕氣的回答。
  陸媽媽道:“唉,我看談笑工作是忙。上回買房子,那電話接了兩個小時,回來還繼續打呢!”
  陸楓道:“狐朋狗友的,誰知道都是什麽人!”
  電視裏正放著什麽時裝片,城市裏的男人女人披人皮不辦人事,男的似乎滿腦子生殖器,女的簡單的一根筋通到底,傻了吧唧的還做大智慧狀!
  陸媽媽道:“啊呀,你看這電視演的,女人辦點事多難!出點成績都被人那捏成這樣了。”
  啥樣?陸楓瞅了一眼,某女企業家正光溜溜的躺在某權勢男懷裏,嬌滴滴的說自己遇到什麽什麽麻煩了,要幫忙。男人上下其手,這時候導演卡掉關鍵鏡頭,但是大家都知道——搞定!
  “對了,兒子,談笑平時的工作也要接觸很多人吧?”
  “媽!”陸楓惡心的皺起眉頭,“電視都是誇張,沒那回事!談笑的工作很正經,您別想歪了!”
  陸媽媽不放心的還要問,陸爸爸一掌定乾坤,拍著桌子問:“人呢?飯都糊了,這是怎麽回事?”
  陸楓想起趙伯洲的虛擬空間論,終於知道什麽叫多吃兩年鹽了。談笑似乎天生和自己家就不合拍,或者跟誰的家都不合拍,包括她自己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撥拉著碗裏的米飯,陸楓想:也許談笑之所以嫁給自己就是因為看中了軍人不可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她其實根本不歡迎自己回來!她也不稀罕自己回來!自己根本是自作多情,傻了吧唧的還想弄什麽驚喜!笨蛋,傻子,呆子,蠢蛋!
  陸楓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憐,沒吃兩口,就吃不下去了。推開碗筷起身要上樓,“叮咚”,門鈴響了。
  下意識的看向門口,隨著一股冷風,進來一個人——談笑,手裏拎著一包書和衣服。
  “你、你不是有應酬嗎?”陸楓有點結巴。心裏當然生氣,但是看著熟悉的輪廓又有點氣不起來了。
  談笑道:“推了。宋白去應酬他們,我就回來了。這是我從超市買的換洗衣服,媽這裏肯定有舊的,新的做個預備吧,還有我的衣服和書。我把小瘋子送到嬌嬌那裏了,應該沒什麽問題。”
  陸楓啞口無言,接過談笑的東西,默默的往樓上拎。陸媽媽看見談笑買的東西說:“喲,花這些錢呢,家裏都有!陸楓從小到大,隻有不能穿的,還沒有不夠穿的呢!”
  談笑淡淡的說:“啊,主要是我穿的。他的不用操心。”
  話裏有話,陸媽媽噎在那裏,撇了撇嘴。陸楓偷眼看了看老爸,終於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略微體會到老爸家庭管理的“大智慧”了。裝傻,是男人inner pease 的不二法寶啊!
  吃飯的時候,談笑照例不言不語。陸爸爸偶爾訓斥一下兒子吃沒吃相,剩下的時間就是陸媽媽在不停的給兒子夾菜夾飯。談笑吃的不多,以素食為主。陸楓事先把一盤青椒土豆絲擺在談笑麵前,談笑也就可著這一盤子吃。其他的雞鴨魚肉,隻在陸爸爸招呼的時候才動上一筷子。
  陸楓看看眼前摞的山高的菜,為難的說:“媽,別夾了,吃不了。”說著,挑了一隻雞脖子遞給談笑,“來,你也吃點。”
  談笑倒是不客氣,夾起雞脖子放回陸楓碗裏,咬著自己的筷子說:“我想吃雞翅,把你碗裏的雞翅給我吧!”
  陸楓求之不得,趕緊夾了一個放進談笑的碗裏,自己樂得跟什麽似的。
  陸媽媽說:“是啊,是啊。談笑多吃點,我和你爸爸還等著抱孫子呢!”
  談笑真想說“沒門”,“有了孩子也不讓你帶”之類的話,到了嘴邊硬生生的被咽了回去。解氣似的嚼著雞翅,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陸楓隻道談笑害羞,連忙解圍。陸媽媽趁機接過話頭,又和兒子不停地聊了起來。談笑低頭撥拉著米粒,其實她早就吃飽了。雞翅也不是非吃不可的,隻是看著陸媽媽明顯偏心的樣子,有心氣她一氣。倒不是真要陸楓和老太太決裂什麽的,隻是想讓自己出口氣而已。
  陸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隻要有一個人沒吃完,誰都不許離席。陸楓緊著和老娘聊天,又被老爹訓著“不許快吃”,結果就剩他一人在那裏吃飯。
  談笑有點不耐煩,咬著筷子骨碌碌的轉著眼睛。
  正無聊著,突然聽見自己的手機響,簡直如逢大赦。趕緊告假接電話。
  手機放在一樓的書房裏充電,一時拔不下來。談笑一看是宋白的,也沒介意,直接接了起來。
  “談笑。宋白嗎?”
  “嗯,是我。吃飯了嗎?”
  “正吃呢?你呢?客戶還好打發吧?”
  “還好。他臨時有事,已經走了。”
  “那你吃飯了嗎?”
  “還沒。”
  “怎麽了?不舒服麽?”
  “沒事。隻是過年了,看著外麵的人群和樓上的燈光,突然覺得……”宋白打住不說。談笑倒是很能理解這種感受。
  “大概你還不習慣,其實習慣就好了。”
  “你經常這樣嗎?”
  “差不多吧。通常很忙,不會有時間看人群和燈光的。嗬嗬!”談笑笑了兩聲,舒服的坐進沙發裏,“忙起來就好了。要不,你養狗吧!有狗也很好玩兒的。”
  “對了,你不是有條狗嗎?那嬌倩說是條小瘋狗?打疫苗了嗎?”
  “打了。它不是瘋狗,是比較好動而已。小狗嘛,哪個不是蹦蹦跳跳的。”
  電話那頭傳來宋白低低的笑聲,很有磁性。
  “雪還下著呢!”宋白說,“我記得在學校的時候,第一年下雪,你躺在路邊,讓那嬌倩比著你的輪廓堆一個雪人,結果你們堆了一個據說叫睡佛的東西。還被攝影社的同學拍了下來。”
  談笑道:“呀!你怎麽知道的。我記得那時雪特別大,校園裏都沒什麽人。所以才大著膽子和嬌嬌瘋玩兒的。攝影社的我不知道。真的嗎?他們應該付我版權費的。”
  宋白道:“我當時去上自習,正好路過。聽見你們說話,就多看了兩眼。”其實,他也是那時候意識到了談笑和平時不一樣的一麵。
  “不是你向攝影社告密出賣我們的吧?我告訴嬌嬌,她一定會收拾你的。”說話間,過去的小談笑似乎又回來了。
  宋白道:“哪兒敢啊!我那時候怎麽敢告訴別人我偷看人家女孩子。”他頓了一下,“要是現在,我也不會等攝影社的人來拍,隻管上去,在旁邊再塑一個我,並肩在雪裏站著。你看,可好?”
  談笑的聽得臉紅心跳,幹笑著說:“嗬嗬,當然不好。肯定會感冒的。”
  “談笑……”宋白突然喟歎了一聲,“我——”
  “宋白!”談笑猛地提高聲音截住他的話頭,“嗯,問個問題。我們什麽時候分錢?”
  電話那端驀的沒了動靜,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太長,宋白才說:“下周。年前。新年快樂。”
  電話掛了。
  談笑長籲一口氣,這才發現手心滿滿的,都是汗……
  “宋白?就是你說的那個同學嗎?”身後突然有人。
  談笑神經質的回頭,陸楓不知道什麽時候進來,“你吃完飯了?什麽時候?”
  “剛。過來叫你,正聽見你說這個名字。就是那個給你配筆記本的人麽?”
  談笑笑道:“怎麽,不服氣麽!我可不是白得的,這是留住優秀人才的必要代價。”她揚了揚頭,重新變成那個自信驕傲的女律師,拽拽的,一副舍我其誰的德性。
  “得了,大律師!小心話說多了,口腔潰瘍!”陸楓揭她的短,摟著談笑的肩頭走出書房。
  前一陣子,談笑口腔潰瘍挺嚴重。電話裏向陸楓懺悔,一定是自己缺德話說的太多了,老天懲罰她。陸楓當時安慰她,現在卻拿來笑話人,弄得談笑鬱悶不已。
  看吧,人的好壞果然是需要辨證看待的!
  吃完晚飯,陸媽媽扯著陸楓聊到十點半,談笑自己在樓上看書寫文件。到了睡覺的時候,談笑知道陸媽媽心疼兒子,早就在樓下準備好洗澡水和用具。所以隻管把自己收拾妥當,早早的靠在床頭翻書準備睡覺。
  “誒,你怎麽沒給我放水?”陸楓大言不慚的問談笑。
  談笑看他頭發幹幹的,臉上油油的,奇道:“你沒在樓下洗嗎?”
  陸楓揉揉頭:“那多別扭!還是在自己屋裏洗舒服。”
  “是嗎?我以為愛住別人家裏的不介意隨便洗澡呢!”談笑嘟囔了一句,走進衛生間。陸楓好像辯解似的跟了一句:“這不是我媽麽!”
  談笑翻了個白眼,沒理他。
  正彎腰試水的溫度,身後貼過來一個大熱源,有人賤賤的在耳邊吹氣:“笑笑……嗯,幫我搓搓背,我夠不著。”
  談笑臉一紅,啐了一口直起腰:“老實點!你媽你爸都在呢,鬧騰什麽!”壓低了嗓子說,“我聽說很多老人都有聽兒子牆根兒的習慣。網上好多,不信你查去。”
  “不可能!”陸楓立刻站直了,“我媽才不是那種人!”看看談笑,一撇嘴,“行了,行了。我自己洗,反正髒了淨了的都是你一人受著。哼!”
  談笑帶上衛生間的門,才悄悄的出了口氣。手機有信息閃爍,打開一看是宋白的:“謝謝你陪我聊天,很開心!”談笑想了想,摁下刪除鍵。輕輕挑開窗簾一角,雪已經停了。宋白也是獨自在北京漂著的,其實那些高樓裏的燈光,談笑也曾經羨慕過,那種失落寂寞的感覺沒有經曆的過的人是不能體會的。
  “唉!”輕輕的歎口氣,談笑搖搖頭輕聲吟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呢!”
  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不知道小瘋子是不是弄得那嬌倩發瘋。陸楓固然體貼,但他也有他的不得已,這其中的疏離冷淡,他就算是知道也沒有精力處理了。就像媽媽說的:這世上,我們終究是一個人!來一個,去一個,哭一個,笑一個,無人分享,亦無從分享。就像宋白,縱然了解他的寂寞又如何呢?就算自己可以坐在他的對麵陪著他,也無非是兩個寂寞的人一起看外麵的燈光,心頭沉甸甸的依然是自己的傷懷。
  過年了,不知道那邊怎麽樣了?那個人是否被進一步調查?還是結案了呢?
  談笑想著,熄滅頂燈,隻留下一盞昏黃的床頭燈,默默的看著大紅龍鳳錦緞被麵發呆。
  媽媽嗬……又是一年。今年我在另一個家庭裏過年,不孤單了,您可以放心。
  隻是——
  我很想您……真的。
  看著別人的媽媽給自己的兒子夾菜,我真的很想您!
  陸楓走出衛生間,正好看見談笑的側臉。眼睫之下,鼻梁之上,有一點晶芒。
  “怎麽了?”陸楓擦擦臉,坐到談笑身邊。自己老婆自己疼,自從有了“肌膚之親”之後,陸楓以往在人前端著的架子慢慢的消失了,回到自己家裏更是放鬆下來,嬉皮笑臉的蹭了過去。門已經檢查一遍並且關嚴了,就算有人聽牆角,也不可能聽見什麽。關好門後,這房子的隔音效果還是可以信賴的。
  談笑一驚,抬頭正好迎上陸楓的手,有點粗糙的指頭就那麽粗啦啦的把眼底的那點淚水劃去:“怎麽哭了?沒吃好嗎?下回我讓我媽做的淡些。”
  談笑苦笑了一下:“沒有,不過是鹹了些。那也不至於。我想起我媽了。”
  陸楓道:“你這麽一說,我倒是覺得……是不是該見見你的家人。你看咱們倆都結婚這麽久了,我還……”
  談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說:“也好,我帶你去見吧。反正我也很久沒回去了,她一定很寂寞。”
  陸楓研究的看著她,幾乎可以確定談笑嘴裏的“她”可能不包括她的父親。
  談笑回過神來,推了一下陸楓:“睡吧。”
  陸楓壞壞的笑道:“這才幾點就睡?怎麽也得運動運動,對吧?”
  談笑羞紅了臉,捂著被子說:“啊,還要!我明天還要上班,休息休息好不好?”說的可憐,人卻嬌媚。熬的陸楓也顧不得裝好人了。
  大力掀開被子,強行鑽了進去:“寶貝兒,就一下。親一下,親一下就走。”
  誰知道一下是多少?談笑根本擰不過他。親來親去,那邊就拉弓射箭,一發不可收拾。談笑隻能甘當靶子,不服也得服!難道她還能生生歪了箭頭,說:“你回去吧!”
  那要出人命滴!
  興高采烈的玩兒夠了。陸楓帶著小弟弟歪歪扭扭的睡覺。昏昏沉沉之間,陸楓抱著談笑親了一口,然後迷迷糊糊的說:“老婆,下次換個花樣吧!”
  花樣?談笑羞得睡意全無。看著身邊這個得意的打鼾的人,忍不住皺起眉頭。這便是夫妻嗎?我記得他以前不是很靦腆嗎?現在說這些“不要臉”的話,怎麽這麽坦然?還是——他本來就是個“壞蛋”?
  談笑有點鬱悶的推開陸楓,都說軍人可靠,可靠怎麽還滿腦子不正經的想法?!

  第26章 眩惑
  第二日早晨,陸楓習慣性的醒來。想起是在休假中,踹了踹談笑,嘟噥一聲“到點了”,自己又翻身睡去。談笑迷迷糊糊覺得沒響鈴,仔細一想,這不是自己的小屋。反正時間也差不多了,洗洗涮涮,樓下小阿姨已經做好早飯。陸媽媽和陸爸爸晨練還沒回來,阿姨說他們去香山了。談笑也沒多問,慢條斯理的吃完自己的早餐,才拎包上班。陸楓的鼾聲隱約從門縫裏飄出來,談笑走時終於忍不住問阿姨道:“過去他都是這樣麽?”
  阿姨點點頭:“嗯,要等到十一二點呢!”
  今天早晨,長安街又不知道為什麽管製了。談笑聽著CRI裏的飛魚用最熱烈的大笑歡迎即將到來的新年,心情也輕鬆起來。
  手機不期然的響起來,看看表,才八點半。號碼顯示是那嬌倩的,怎麽這麽勤快?
  “親愛的,”那嬌倩的口氣充滿無奈,“把你家小瘋子接走吧。它鬧騰了一夜,我現在都變成熊貓了!”
  談笑啞然,想笑又不敢笑,有點內疚的說:“那……好吧。等我下了班吧,”
  “別!麻煩您老人家現在立刻馬上就來。要不我和周嘉給你送過去。”
  “你帶著小瘋子去周嘉那裏?”談笑眉頭微蹙。她已知人事,那嬌倩住在那裏肯定不是蓋著被子純聊天。雖然人家發生的比她早,但是她現在才明白。想著小瘋子要看著那嬌倩和周嘉如何,她心裏極不舒服。
  “嗯。”那嬌倩倒是很坦然,“我給你送過去吧。”
  談笑緊跟了一句:“你自己來吧。”
  “切!”那嬌倩哼了一聲,沒有多說。
  掛電話的時候,談笑好像聽見一聲狗叫,心裏好像突然有朵花砰的炸開了。才一夜沒見,卻似乎一年沒見那個小家夥了。唉,還是自己帶吧!以後走到哪都帶著它,不送人了!
  到了所裏,談笑不例外的發現褚麗麗也到了。正在茶水間衝茶水,看見談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談笑恍惚間看見以前的自己,隻是自己那時沒有褚麗麗這麽明麗鮮活,但那種衝勁都是相同的。其實不過是幾個月的功夫,一場大病,仿佛人生一下子邁過去一個坎。
  談笑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座大山接著一座大山,在每一次成熟之前都是沒什麽準備時間,而每一次的感悟都會伴隨著巨大的難以言語的傷痛,比如父母失和,比如母親去世,比如一場大病,誰知道將來會是什麽?
  坐在辦公桌前,談笑輕輕擦著電腦屏幕,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很老很老了。比當時“冷冷”的決定結婚還要老,比當時“憤憤”的決定脫離父女關係還要老,以前若說是心硬如鐵,心死如灰,拿現在可算是灰飛湮滅,啥指望都沒有了。
  座機叮叮的響起來。談笑以為是那嬌倩,看也沒看來電接了起來:“知道啦,我肯定不會再把小瘋子送過去打擾您老人家的!”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嗯,小瘋子怎麽了?”原來是陸楓。
  談笑看看表,才九點,他不是睡覺呢嗎?
  “鬧了嬌嬌一晚上,剛才剛打電話過來說要送過來。正等著她的電話呢!”
  “哦。”那邊的陸楓長長的打了一個哈欠,“吃早飯了嗎?”
  談笑愣了一下,跟他在一起似乎發愣的次數比較多了,“吃了。”
  “哦。沒事。那我睡了。”
  “你。咳……怎麽醒了。”談笑哭笑不得。
  陸楓有點不耐煩:“我去撒尿,看你吃沒吃!掛了啊!”
  那邊的人已經沒了耐心,急於回去補眠。談笑看著手裏的話筒,搖搖頭,放了下來。真虧了他了,這也能聯係到一起!
  “打完電話了?”
  今天早晨真熱鬧。剛掛了陸楓的電話,宋白已經站在門口了。手裏抱著兩杯星巴克的咖啡,笑嘻嘻的問。
  談笑覺得上班打私人電話有點不好,臉色微赧,點了點頭。
  宋白很自然的走進來,邊走邊問:“吃了麽?”說著遞出一杯咖啡。
  談笑剛答:“吃了。”就看到那杯咖啡僵硬的停在空中,隨即很快的說:“這是給我的嗎?”
  宋白有點尷尬,聳聳肩說:“如果你需要……”
  談笑自然的接過來:“謝啦!正愁起的太早犯困呢!你也太會算了。犧牲一杯咖啡的錢,換來本人一天的賣命幹活,嘖嘖嘖,太沒人性了!”
  宋白哈哈大笑:“你喝了我的咖啡,卻說我沒人性!哈哈,談笑,你、你要有誠意啊!”
  談笑亦笑了起來:“誠意啊!不是說了嗎。賣命幹活嘍!”
  宋白依然笑著,卻似乎沒了興致,很快收了笑容說:“好吧,賣命幹活的。今天上午十點有個會,德意誌銀行的客戶,要做一個審計,畢馬威的人也來,別讓他們看癟了我們!”
  談笑喜歡硬仗,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拍拍厚厚的文件夾:“好啊!功課都在這裏麵,你去G盤的共享文件夾裏,我給你一個授權,看一下吧。可能涉及的問題我已經列在那裏了。總共三個word,一個excel,ppt我已經做好了。你補充一下!”
  宋白露出習慣性的“老板微笑”(褚麗麗語),點點頭轉身出去。談笑看看眼前的咖啡,憋著氣一口喝掉,然後又趕緊漱了漱口這才清淨。茶是不能喝了,這一上午,趕緊喝點白水去去火吧!
  開完會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了。宋白和褚麗麗帶著客戶去吃飯,談笑“自動”承擔修改文件的重任,留在了辦公室。其實在律所和其他單位有一點是一樣的——客戶關係。通常這種情況下,如果和客戶處的好,承下這個case,將來這個客戶有問題,還會繼續找你。像這種大客戶,問題多的是,能有機會建立關係非常重要,而且也有利於發展其他客戶。這個case是宋白的關係送上來的,但是宋白並不親自做,找誰做呢?
  目前是談笑頂梁,但是自從陸楓回來之後,算上這一次,談笑已經推掉兩次飯局了。客戶並不知道談笑的推脫,但是宋白不可能單獨上陣,褚麗麗這是第二次“代”談笑出場。事實上,客戶已經處的比較熟了。即使談笑在,客戶也可能會叫上褚麗麗一起用餐。
  臨走先要收拾一下東西,宋白瞅了個空子,拉過談笑悄悄的說:“你怎麽回事!不想做事了!”
  難得他嚴肅,談笑亦有些緊張,趕緊解釋:“我、我和那嬌倩約好要接小瘋子的。”
  “小瘋子?今天送來?”宋白稍稍有些好轉。
  談笑趕緊點頭。宋白歎口氣:“如果我把這個case交給褚麗麗,你沒意見吧?”
  談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宋白更無奈了:“你在秦律師那裏拚死拚活,不就是為了獨立執業嘛!如果有了這個客戶,就等於邁開獨立執業的第一步,就差臨門一腳了,你怎麽!”口氣裏滿都是恨其不爭的無奈。
  談笑看看門口,輕輕推了他一下:“回頭和你講。我不生氣。”說完笑了。
  宋白一愣,看著談笑發呆。旋即回過神來,掉頭離開。
  談笑從來沒有這麽笑過,那是一種釋然的微笑。看慣了一向緊繃的她,如今突然見到這種微笑,有些不適應,還有些眩惑。
  車子向德勝門方向駛去,宋白坐在車裏聽著褚麗麗和客戶聊天,眼前卻總是浮現談笑那最後那一笑。
  “我不生氣。”
  很多人都對宋白說過這句話,但能說的如此雲淡風輕,無欲無求的似乎就談笑一人。即使小時老媽對他講不生氣的時候,似乎也附加了很多其他的條件——“如果你能……我就不生氣。”
  宋白有些失落,也許談笑能加些條件會讓他更平衡一些。但是談笑隻是認真的想了想然後那麽一笑,一切就不在乎了。誰能相信這個女人曾經被工作累病過?可是,如果仔細想想,宋白相信談笑的確是那種看得開的人。
  談笑從來不會認真的去執著於朋友同學之間的爭執,她可能很用功,很努力,給很多人造成非常大的壓力。但是最終證明,她隻是和自己較勁。別人的想法她不在乎,也從不去體會。有時候,宋白會認為,可能談笑把她的執著都用在一個人身上了,所以沒有精力顧及別的事情;又或者,她本性如此,隻是那個人逼著她不得不顯得那麽執拗。如果是後者……宋白心裏一抽——一種莫名的疼痛彌漫全身。
  很早他就為談笑迷惑。那個沉默的總是冷冷的看著周圍的人的同學,會在下雪天悄悄的招呼好朋友一起堆那麽一個“全真”的雪人。當那雙鑲嵌在月牙兒般眼睛裏的黑亮瞳仁,帶著最暢快的笑意,穿透彌漫的雪霧,闖進他的視野時,他就再也看不見別的眼睛。尋尋覓覓這麽多年,再見麵時,宋白才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尋找一雙相同的眼睛。隻是,那時候他以為連談笑也丟了這樣的眼神。
  現在,他想,錯了。
  那雙眼睛藏在談笑身體裏,從來沒有走丟過。
  不知道是誰,不知道什麽事情,更不知道何時,它就會閃出來紮的你心疼。
  “宋白?我們怎麽走?”褚麗麗打斷宋白的思緒,低聲的問著。宋白支吾了一下,趕緊指著路標拐進胡同。褚麗麗怪怪的看了他一眼問道:“談律師是真的不想來麽?”
  宋白臉上火辣辣的,生怕有人看透了自己的心事,趕緊說:“真的,她得做東西。不來了。”
  褚麗麗哦了一聲,宋白不知道她是否相信,卻不敢看她。指著不遠處的古建說:“到了。”
  陸楓在家裏閑了一天就覺得有點無聊。和要好的同學打了幾通電話,卻因為馬上要過年了各個都很忙。不是上班就是在外地,能約下來的時間都是年後了。
  “怎麽?剛回家就不耐煩了?”陸媽媽笑嘻嘻的捧著白蘭瓜走進客廳,“來,吃點瓜吧。剛從超市買的,我挑了半天。”
  陸楓吃了兩口,突然想起一件事:“媽,我們把小瘋子接來住吧。”
  他對那條狗實在沒有好感。但是周六的時候,談笑無意中說了一句“那不是你讓人帶來的麽!”,讓陸楓一下子意識到這條狗在家裏的“抽象意義”。雖然,作為一個有尊嚴的大活人被一隻畜生代表有點不甘心,但是看談笑那麽喜歡狗狗,又抱又照顧比任何其他人都好,他就平衡了許多。下意識的,也對這條狗另眼相看了。
  陸媽媽一皺眉頭道:“狗麽?又髒又臭,我看陳老師家裏養了一條,據說還是什麽名犬,也味兒的不行。我都不想去他們家串門了。”
  陸楓知道媽媽有點潔癖,不好再說什麽。
  他本來就沒覺得一定要談笑住家裏,或怎麽樣。隻是談笑那樣說,讓他很沒麵子。而且,這麽多年沒怎麽照顧老娘,多少有些內疚。不想拂了家裏人的好意。但是,隨著相處時間的增長,住慣單身的陸楓也覺得應該搬出家裏。對談笑的想法也沒那麽抵觸了。
  談笑帶著那嬌倩一起把小瘋子送回家。小瘋子回到家裏東聞聞西嗅嗅,最後委屈的臥到談笑腳邊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
  “笑笑,我怎麽覺得你這隻雜毛狗比別的狗聰明呢?”那嬌倩有些上當的感覺,“昨兒晚上,它不是故意鬧我,好讓我今天把它送來吧?”
  談笑用腳趾頭搔了搔狗肚子,狗狗立刻在地上打起滾兒來,“誰知道!有時候我也覺得他們就是不說話,其實心裏明白著呢!你看它沒事特橫吧?陸楓來那天,它一下子就熟了。根本沒把他當外人。”
  “對了,說起你家那位了。宋白沒給你什麽表示嗎?”
  “人家就是一同學,你別想歪了。還有,我問你一個事兒。”談笑壓低嗓子,“你……和周嘉都用什麽避孕?”
  “啊?你、你沒和周嘉……”
  “你胡說什麽!”談笑打斷那嬌倩,還有點心虛的四下看看,好像不是在自己家裏,而是在鬧市中似的,“別想歪了。我就是那麽一問。”
  “你不想要孩子啊?”
  “我沒想好。最近特別忙,我怕耽誤事兒。”
  “那你以前不也忙嘛!你那時候怎麽避孕的?”
  談笑臉一紅:“那、那時候不是沒在一起嘛!”
  “啊?你不會吧?結婚一年了,沒一起睡過覺?!”
  “小點聲!不大嗓門你不會說話啊!”談笑壓住那嬌倩,“少打岔!他是軍人,部隊能準的假屈指可數,我又常出差,基本沒碰過頭。快點,正經事沒說呢!”
  那嬌倩皮皮的一笑:“正經?我沒覺得你哪個問題正經?誒,那個正經事?對了,你家那位精力很足吧?我聽說當兵三年整,見了……”
  談笑啐住她,不知道為什麽,她現在聽不得這些話:“那是說國民黨兵的。別瞎套。不說就算了,當我沒問。”
  那嬌倩嘿嘿一笑:“不是我說你。要孩子還是早要。等身體都不行了,你就算富甲天下,也要不來一個自己生的孩子。再說了,他在部隊,能回來的次數不多,你避什麽孕嘛!”
  談笑仔細看了看那嬌倩,不同以往的神色裏多了些許閃爍。有些話不用說,朋友也是有私心的。談笑點點頭,算是聽進去了。
  那嬌倩換了一個話題:“過年什麽打算?”
  談笑有些無趣,隨口道:“帶著陸楓,去看看我媽。好久沒回去了,正好見見。”
  那嬌倩遲疑了一下:“那……那個人呢?”
  談笑冷哼一聲:“誰啊?”
  那嬌倩訕訕的笑了,隨手撈起小瘋子:“它怎麽辦?”
  談笑眼睛亮亮的:“我開車去,帶著它。”
  兩人正聊著,外麵傳來開門的聲音。小瘋子一反常態,不僅沒有跳下去看門,反而蔫噠噠的往談笑懷裏蹭了蹭。大大的張開狗嘴,好像歎氣又好像打嗬欠。談笑詫異的說:“他怎麽來了?”
  那嬌倩剛問了聲:“誰啊?”
  臥室門口閃出一個軍綠色人影——陸楓回來了。
  這是那嬌倩第一次見陸楓。除了綠油油的一片綠,她實在感覺不出這個人有什麽特別。摘下帽子,那嬌倩暗自腹誹陸楓的發型,除了剛釋放的犯人,可能沒有人會留這種簡單的沒一點款型的發式了。
  陸楓看見那嬌倩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這就是那嬌倩吧?你好,我是陸楓,談笑的愛人。”說著主動伸手施禮。
  那嬌倩不太習慣熟人還要握手,別別扭扭的蹭了一下,又縮了回來。談笑放下小瘋子,對陸楓說:“不用理她,她這種人用不著招呼。你怎麽回來了?”
  “哦,我下午出去看個同學。想起今天小瘋子回來,就買了些吃的放在這裏。省的它自己在家裏餓著。”說著,陸楓揚了揚手裏的寶路狗糧,轉身走回客廳,大聲問:“放哪兒啊?別讓它偷吃了!”
  “放鐵盒裏,架子上的鐵盒裏。蓋好就行了。”談笑亦大聲回複。小瘋子猶豫了一些,跳下談笑的膝蓋,搖著尾巴小步顛到客廳。就聽陸楓在客廳裏說道:“去去去,不到吃飯時間呢!聽口令,立正!”
  那嬌倩張大嘴,指指外邊,懷疑的說:“管用嗎?”
  談笑搖搖頭:“有時候管用,有時候不管用。最近正訓練它呢。不過,我看就算訓練好了,等他一走,也沒多大用處。”
  外麵傳來小狗哼哼唧唧撒賴的聲音,然後是陸楓輕輕的嗬斥,偶爾有兩聲狗狗的哀號,談笑猛地提高聲音:“你別打壞它了。剛回來,休息休息再訓吧!”
  陸楓悠哉遊哉的走進來,說:“我看看它有沒有忘。”
  談笑笑道:“結果呢?”
  陸楓給自己到了杯水,看看那嬌倩空著的杯子,又倒了些在那裏麵,說:“忘差不多了!這個孬兵!”
  那嬌倩道:“狗又不是人,小瘋子也快四個月了,不太好訓呢!”
  陸楓打了個嗨聲:“這不是找樂嘛!笨呼呼的,別人家的狗都可以買菜,它連看門都不會。不能由著它。”
  說話間,小瘋子已經轉了回來,討好似的叼著一雙拖鞋放到陸楓腳下。
  有客人在,陸楓自然不能換鞋。那嬌倩道:“等你們的新房弄好了,記得請我吃飯啊!陸楓,你家談笑可是大熱門,好好看著。實在不行,給我點好處,我幫你看著。”她半真半假的說著,陸楓憨憨的抓抓後腦勺說:“結了婚的人,熱門什麽!沒事的。”
  那嬌倩還要說,談笑截斷她道:“你別沒事煽風點火好不好。小心我把小瘋子再給你送回去!誒,勞您駕,能不能起駕回宮,為臣還要上班掙錢。”
  陸楓覺得談笑說的太不客氣了,正想著怎麽回護,那嬌倩已經無所謂的站起來說:“好好好,我把時間讓給你們。重色輕友的家夥!”
  陸楓跟在談笑和那嬌倩身後向外走,到門口的時候,就聽那嬌倩低聲對談笑說:“你還是多打聽打聽吧!聽說事兒挺大的。”
  談笑猛地僵在那裏,那嬌倩向陸楓揮揮手,下了樓。
  陸楓推推談笑,“走啦。你沒事吧?什麽事情鬧大了?”
  談笑眨眨眼才說:“沒事。都和我無關。”
  那就是有關了!陸楓心裏想,卻沒說出來。他相信,談笑想說的時候一定會告訴他的。

  第27章 善意
  宋白吃完飯回來,已經三點了。談笑正在辦公室裏處理文件,看見他們回來,揮揮手算是打了招呼。褚麗麗笑道:“咦,談律師笑得好開心啊!有喜事嗎?”
  宋白推推眼鏡,談笑已經繼續埋頭工作了,“是嗎?你怎麽看出來的?”
  褚麗麗笑著打趣他:“誒,宋白,不像話啊!我看見美人我獨占,怎麽你想和我搶?”
  宋白臉一紅,尷尬的說:“什麽——什麽跟什麽啊!小小年紀,到處胡說八道。我不會和你計較的,小心談笑聽見生氣。”
  褚麗麗頭一歪,嘀咕著:“聽見聽見唄!還巴不得呢!”
  宋白臉更紅了,“嘖”了一聲,鑽進自己的辦公室。談笑覺得外麵有些不對,抬頭看時,宋白已經走了。褚麗麗敲門走進來說:“談律師,謝謝啦!今天宋白和我講了,這個case已經交給我了。我們一起做。以後還需要您多多指點。”
  談笑道:“是嗎?太好了。那我把G盤上這個檔案的授權給你放開。有什麽事我們再商量?”
  褚麗麗研究似的的看了她兩眼,才點點頭:“一會兒我還要做個文檔,四點半的時候,我們對一下案情。明天早上晨會之前,我希望能給出比較具體的方案。”
  談笑道:“OK,沒問題。”
  目送褚麗麗走出辦公室,談笑深吸兩口氣才把那口憋悶之氣壓下去。雖然丟了case是自己自願的,但是這樣被褚麗麗指來使去,還是心有不甘。
  談笑敲敲腦袋,決定忽視這個問題。其實她也很心虛,因為她和宋白也就是前後腳到的所裏。那嬌倩走後,陸楓又纏著她玩兒了一會兒才放她離開。不過,對於耽誤時間的問題,談笑沒覺得有什麽不高興的。進辦公室那會兒,她覺得挺正常。剛才褚麗麗高漲的氣焰讓她稍微鬱悶,順便反思一下,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放在以前自己的身上是絕對不可以接受的。
  “談笑,你可變啦!”心裏有個聲音小小的提醒了一下。
  談笑堅決的告訴自己:“我隻是不希望因為他生氣鬧別扭搞得自己下午不能專心工作而已。”
  “可是,你大可不理會他開不開心的。”心裏的聲音還在堅持不懈的辯解。
  談笑仔細想了一下:“他是我丈夫麽,我怎麽能不理會!如果身邊人的情緒都不照顧,那不是變得和那個人一樣無情無義麽!”想到這裏,談笑理直起來:“我隻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不管將來他會對我怎樣,我盡自己的本分就好!”
  “真不要求他回報什麽嗎?”
  談笑愕然,不知道為什麽,她又想起媽媽臨走前說的那句“可惜”。但是,陸楓的情況和那個人截然不同,不能類比的。
  談笑打斷自己的思路,簡單的對自己說:“我能控製好自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好了,滾回去吧,我要工作了!”
  下意識的,談笑抬手揮了揮拳頭,“咣當”差點碰倒桌上的杯子。悄悄看看四周,玻璃牆外,各人忙各人的,談笑這才坐正了身子,低頭重新忙碌起來。
  就在這時,褚麗麗從格子間裏微微探出身子,若有所思的向談笑方向看了一眼,又沉了下去。
  “麗麗,我發現你很關心談律師啊!”旁邊的小助理笑著說。
  褚麗麗白了她一眼道:“你懂什麽!我這是惺惺相惜。”
  小助理聳聳肩道:“對了,前幾天追你那個男生呢?”
  “什麽男生?”
  “就是給你送花的那個。”
  “那個啊!她是女的!”褚麗麗不在乎的說。
  小助理慢慢張大嘴巴:“那、那、那……”
  褚麗麗打開她的手,正色道:“別亂想啊!我潔身自好,但是也不能幹涉別人的性取向自由,對吧?”然後很臭屁的對著鏡子左顧右盼,“你看我這人還真不錯,男女通吃!”
  小助理恢複正常,“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德性,我看你能把宋白吃掉就不錯。”
  褚麗麗放下小鏡子,不屑一顧:“這有何難!”
  辦公間響起低低的笑聲。談笑關著門沒聽見,宋白坐在自己的辦公位上發呆,看了一眼這個方向,又轉窗外了。
  雪快化了,年要來了。
  新年,能有什麽新氣象呢?
  談笑還是兢兢業業的完成了文件的準備工作,下班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談笑偶爾聽見前台和什麽人打電話正說她:“唉,我們所新來的那個律師,明明是高級律師,總是幹助理的活。聽說她以前就是助理,看來沒那個命啊!”
  談笑退回辦公室,重重的重新闔上辦公室的門,這才繞到前台,小女孩笑眯眯的和她打招呼道別,談笑亦回以淡淡的一笑。這世上,說不在乎容易,那後果可就沉重而綿長了!
  談笑開著車,已經沒了換新車的心氣。小前台的話拱的她心裏的火一股一股的,本來工作了一天就累的要死要活,哪有心氣去開解這股子邪火!大火一燒,很自然的就蔓延到陸楓身上。
  都怪他!他怎麽那麽多事?又是多陪他,又是跟他媽住,還這啦那啦,沒完沒了的要求!他怎麽就不知道為她考慮一下?好歹他是休假,那是休息!不說為她分憂解難,反而跟太上皇似的指手畫腳,限製這限製那!她還要上班好不好,她還要看人家臉色好不好,她還要拚死拚活的跟別人競爭,是她——一不小心就會前功盡棄,被別人拉下馬!危險的人是她談笑,緊張的人是她談笑,需要理解的是她談笑!不是你陸楓!
  談笑越想越氣,一打方向盤,轉了個方向,掉頭回自己的小屋了。六點多的時候陸楓說要回家一起吃飯,當時她是答應的。但是此一時彼一時,談笑現在心情極為惡劣!
  自己要求不多,無非就是多點自由,多點時間,少點約束,少點幹涉,怎麽他就那麽不理解呢?!
  談笑腦子裏冒出結婚前談的條件,模模糊糊好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好像沒怎麽遵守。現在拎出這個說陸楓的不是,不夠硬氣。歎口氣,停在路邊,談笑掏出手機,撥通了家裏的電話。
  自己悶悶的發了火,泄了氣,談笑已經不打算從陸楓那裏討回什麽理解了——能早點休息最好。
  “喂?”是陸爸爸接的電話。
  談笑趕緊說:“爸,我是談笑。我剛下班,還有東西沒做完。我想不回家了,直接會我那兒。”
  陸爸爸倒是爽快:“行,你回去吧!陸楓已經回去了。他沒跟你說嗎?”
  談笑愣了一下,“哦,是啊!好,好的。”
  帶著一肚子不解,談笑掛斷電話。發動汽車繼續上路。
  陸楓怎麽悄沒聲的回去了?
  他要幹嘛?
  萬一自己真回他家去,那不是被耍了嗎?
  談笑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不知道陸楓要搞什麽名堂。這個人想一出是一出,不按牌理出牌,鬼知道今天又是怎麽回事!
  談笑又委屈又惱火,攪和在心裏變成沉甸甸的疲勞,強撐著開回了家。
  迷迷糊糊推開門,撲鼻一股清新的味道。談笑下意識的嗅嗅鼻子,好像是粥?
  從廚房探出一顆人頭一顆狗頭,都趴著門看了她一眼,陸楓說:“回來啦?我從家裏帶了些粥回來,熱著呢!這就好啊!你去換換衣服吧!”
  這麽多年了,談笑已經習慣冷鍋冷灶,累死了爬上床的日子。今天竟然還要吃飯,實在有點——不知所措。站在門口,有點不敢進門了。
  小瘋子蹦蹦跳跳的跑進裏屋,出來的時候,已經歪著腦袋偏著身子,拖出一個碩大的塑料袋,袋子裏是一雙毛茸茸超級可愛的維尼熊棉拖鞋。
  “嗨!你怎麽那麽著急獻寶!”陸楓作勢要踢小瘋子,小瘋子隻是意思意思的扭了扭屁股,繼續哈拉著嘴巴看著談笑。談笑彎腰摸摸它的頭,嘴角已經不自覺的放鬆下來,輕輕的笑了。
  “怎麽想起買這個了?”話是對著陸楓說的。
  陸楓擺好碗筷,都是剩菜剩飯,但是熱的很香。對他這個基本不做飯的人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我上午提到說你晚上總是手腳冰冷的,我媽下午就去給你買了這雙棉拖鞋。她說人家女孩子都喜歡穿這個。來,你穿上我看看!”
  本來,在談笑的心裏。陸楓他媽媽絕對是不折不扣的負分,基本上所有的工作拖累,效率降低,情緒變差都可以歸結到他媽媽身上。但是在這個冰冷的冬夜,她的兒子跑前跑後的給你熱粥,讓你下班後能吃上一口熱乎飯,然後還惦記著你的手腳,送來這麽一對可愛的鞋,對久疏家庭的談笑來說,是一種陌生而久違的感覺。
  “挺暖和的。”談笑換上鞋,“小時候,我記得冬天特別冷,我媽就把那種穿舊的棉鞋改成拖鞋,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嗬嗬,不過,沒這個來的精致。”溫暖的回憶讓人溫暖,一股淡淡的紅暈在談笑臉上暈開。
  陸楓悄悄鬆口氣,談笑剛進門的時候好像要跟人死磕似的,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不過,看到自己能如此輕鬆的化解談笑的“怨氣”,陸楓也頗有成就感。
  “那你媽媽手一定很巧。我媽不行,我小時候都不敢讓她做衣服,不過家裏有個阿姨,她的手特別巧。我在外麵打架弄破了衣服,都是悄悄找她給我縫的。”陸楓說著也笑了。伸手遞給談笑一個熱好的饅頭。
  談笑接過來,掰成兩半,慢慢嚼著:“一會兒睡,不多吃了。”
  陸楓沒強求。談笑想起陸爸爸的電話,有點嗔怪陸楓:“你回來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萬一我回家不是繞了冤枉路了嗎?”她自動忽略自己半路折返的事情,好像從來沒想過似的。
  陸楓一點也不奇怪:“你回去之前肯定會給家打電話的。沒事。再說,我在地鐵裏,打電話不方便。”
  談笑不再責怪,但還是有點不平,小聲嘟噥:“萬一要沒打呢?!”
  陸楓道:“怎麽可能!你不會的!”
  談笑看他一眼,沒說話。心裏卻怪怪的:這個男人憑什麽說的這麽篤定?雖然他該死的正確,但是這樣被人篤定著,似乎有種被吃死的感覺。有點舒服,又有點別扭。
  “你慢慢吃啊,我看會兒電視去。”陸楓不耐煩陪她,起身進屋看電腦的PPLive。這兩天他正追《越獄》,雖然起步晚點,但是日以繼夜的“補課”,已經快趕上最新的發展了。
  談笑沒有買電視,但是家裏有個自用的電腦。陸楓回來的當天就徹底掌握了全部密碼,從此以後,談笑隻能用工作電腦了。
  “切!”談笑衝著饅頭吹了口氣,看著陸楓大搖大擺的進屋,不屑的翻翻白眼。
  便是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方才的哀怨,怒氣,疲勞已經消失大半。
  她知道,陸楓是特地回來等她下班的;陸楓也是故意給她這個驚喜的;她甚至願意認定,連這雙鞋都是陸楓讓他媽媽買的。隻是因為這樣會讓她很舒心,很溫暖,很平靜。她想起很小的時候,每次自己向媽媽抱怨別人誰又欺負自己時,媽媽曾經說過的話:你必須盡量體會別人對你的善意,這樣才能消減自己心裏的惡意。久而久之,別人對你也會越來越好。隻是隨著家事的變化,媽媽自己恐怕都忘了這段話了。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領會也不能珍惜別人的善意的。而自己,何其不幸,竟然有那個人一半的血脈!
  談笑突然想起上次住院的事,忍不住激靈一下子打了個哆嗦:不會的,我不會像那個人那麽自私的!
  熱粥軟饅頭,慢慢升起的熱氣模糊了視線,談笑在心裏又重複了一遍“善意”這個詞。從陸楓身上,談笑隱隱約約覺得,當初自己對陸媽媽的態度實在是錯了!濃濃的悔意壓在心口,談笑想,原來後悔比疲勞還沉重啊!

  第28章 憋悶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談笑和陸楓商量好過年回一趟老家。
  陸楓問:“好啊,那我們需要買什麽嗎?”
  談笑道:“不用,過去見見,有個心意就成。”
  陸楓轉頭告訴老媽,陸媽媽堅持一定要買東西,而且張羅著買了一大堆,要陸楓和談笑走的時候務必帶過去。
  晚上談笑下班,按照商量好的,晚餐是一定要一起吃的。看見客廳一角堆著的東西略微一想,大概明白是怎麽回事。臉色有些難看。
  陸楓坐在圈椅裏和老爸一起看從同學那裏搞到的DVD,兩個大男人一臉嚴肅的盯著碩大的sony液晶顯示器,好像兩個指揮官正從指揮所裏觀察戰場的進展。逼真音響設備配上Dobby5聲道,逼真的再現了戰場的聲音效果,屋裏充滿了飛機大炮轟炸呼嘯的聲音。
  這套設備是昨天下午兩人去市場為父母新換的,陸楓說是為滿足他爸爸的嗜血欲,談笑覺得他純粹就是為了自己過癮。因為挑設備的時候,全部是按照陸楓的喜好選擇的。而且事實證明,陸楓已經做了大量的功課,是個極其專業的買家。隻有付賬的時候,他的表現稍微有點不專業。結結巴巴的問收銀員:“這、這麽貴?”
  談笑低聲說:“可是我們走了那麽多地方,隻有這套是最便宜的。”
  陸楓有點疑惑:“是嗎?你比較了?”挑的時候,陸楓基本沒看價格。
  談笑點點頭,事實是他的組合選擇是最貴的,但是其中某一件可能是最便宜的。而那一件恰恰是陸楓可以“忍痛”割舍的。
  陸楓看看手裏的單子,又看看設備,一臉的為難。即使軍官待遇提高了一些,也不允許他這樣“發燒”。
  談笑道:“剛才那人說現在是特價,過兩天就漲了。”
  “真的?”
  “真的!你去調音的時候他和我講的。”談笑篤定,好像這件事真的發生過。
  陸楓緊緊的抿住嘴唇。本來他想太貴了不買了,或者再攢點錢來買。可是聽談笑這麽一講,隻怕以後沒機會了。
  談笑估計火候差不多了,掏出一張信用卡,黑色的卡身比金色還要莊重。她是這家銀行的白金客戶,“用這個結吧,我們分期還。一個月合下來才幾百塊錢。”
  “真的?”陸楓眼睛一亮,“對呀,我們可以辦分期的!我也有卡。”說著就要掏卡。
  談笑攔住他:“你瘋啦。這張卡的發卡行跟這個店有協議,這張卡的持卡人在這裏消費有額外的優惠。算下來能省幾百塊錢呢!”
  陸楓皺著眉頭說:“可那是你的錢。”
  談笑道:“我不是你老婆麽?大不了,你幫我還卡錢。我的好多客戶,都替老婆還信用卡的。”
  陸楓一想,一個月幾百塊錢,還能省一些。等回去,把自己的工資卡交給談笑,讓她還就好了。於是點頭說道:“行,就用它吧!”
  談笑並不知道,自己竟然拿到了陸楓的金融大權。她隻是不想讓陸楓因為收入的差距覺得難堪,所以激將了一下。看陸楓上當,便偷笑著去櫃台結賬。
  談笑看著這父子倆時不時的低頭討論,嚴肅認真的樣子,有些氣餒又有些羨慕。這一瞬間,她似乎看見兩個場景,一幕是陸楓和一個小孩子坐在一起看電視,一幕是一個小女孩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的看電視。前者是將來,後者是過去。連結這二者的,是談笑對電視的無比厭惡和躲避。她可以接受父親背叛的事實,也可以接受母親離去的無奈,但是她無法接受自己一人坐在電視機前默默的看電視。好像一旦這樣,門就會隨時打開,然後旋風般的卷進打架,或者哭泣,或者失望,或者沮喪。她總是自己,每天都希望著又害怕著門被打開。
  談笑低頭上樓放下東西,走進廚房,陸媽媽正和小阿姨忙活。自從上次她有意無意的把所有的菜剝的剩下菜心後,陸媽媽就再也不讓她參與廚房的事情。她來,也隻是打個招呼。
  陸媽媽平常會忙的沒時間和她說話,但是今天陸媽媽問她:“談笑,這東西花了多少錢?”下巴頦指著客廳。
  談笑道:“陸楓付的,我不知道。”
  “啊呀,你怎麽不管呢!陸楓這孩子迷上什麽就不管不顧的,和他爸一樣,連講價都不會!你不能這樣放縱他!”陸媽媽嚴肅的教育談笑,好像傳道授業。
  談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陸媽媽看談笑有心沒肺的樣子,知道自己的話她沒聽進去。可是,她們婆媳本來就有心結,陸爸爸總是說她,談笑現在這樣總比硬邦邦的拒絕她好。陸媽媽想想也是,大不了自己替他們把關。可是……
  她記得今天上午,問陸楓要他的工資卡,陸楓說的話,心裏又有點不舒服。
  陸楓說:“媽!怎麽我的你也要。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我老爸。我都這麽大了,可以管好錢。”
  陸媽媽記得自己說:“可是你看你買這東西,那不是亂花錢嘛!你們將來過日子生小孩,哪個不要錢。還……”
  陸楓不耐煩的打斷她:“是是是,我還有事,人家等我呢!”說完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想到這裏,陸媽媽對談笑說:“談笑,我看這樣吧!你們把工資交給我,我幫你們保管,有什麽用錢的事情找我要好了。這樣也不至於亂花!”
  談笑吃驚的慢慢睜大眼睛,有一句話差點脫口而出:“您不是開玩笑吧?”不過,她終究沒說出口,但是還是覺得好笑的無法辯駁。
  大概是談笑的表情讓陸媽媽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她接著說:“我的意思是,我不動你們的錢。我和你爸爸的錢足夠了,國家又給那麽多報銷,陸楓在部隊基本不動錢,所以就算加上你也富富有餘。你們的錢不動,攢著將來用在刀刃上。”
  談笑快速的眨了幾下眼,終於恢複了正常,試圖理解陸媽媽的心情:“媽,我和陸楓是應該定期給家裏交些錢的。等晚上回去我們商量一下。”
  陸媽媽想:哦,也對,他們是得商量一下。好吧,我就民主一些,讓你們去商量商量。省的顯得我稀罕你們的錢似的!陸媽媽很大度的點頭答應了。
  談笑以為事情到此為止,轉頭要走。陸媽媽叫住她說:“來,談笑,我教你擇菜。”
  談笑咽了口唾沫,終於露出不快的樣子說道:“媽,我不會。”
  “不會可以學嘛!你和陸楓自己住,不自己做飯怎麽行!”
  “我們可以在外麵吃。”
  “誒,我就很不讚同你們年輕人這種行為。你看現在電視報道的,連紙包子都有,就算用的是真菜真肉,那麽大的油,那麽多的鹽,那麽多的味精,吃了不健康!這還不算,那些菜我看了,一個炒白菜就要十幾塊錢,二十幾塊錢,太貴了。放龍肉了那麽貴?陸楓天天在部隊裏呆著,我知道部隊的夥食,大鍋菜根本就跟不上營養。當年,我一隨軍,第一件事就是不讓你爸爸吃食堂裏的菜。現在這麽多年了,你看他身體多好!夫妻一體,要互相照顧。你得學會做菜做飯,這才是個家嘛!來,過來,我教你。”陸媽媽一邊念叨,一邊麻利的接過小阿姨洗好的菜。
  平常都是小阿姨擇菜,她老人家是大廚,今日真的紆尊降貴了。
  談笑看了一眼客廳,仗打的正激烈,硝煙彌漫,人心惶惶。無可奈何的坐下,有眼無神的看著陸媽媽擇菜,想著自己的電話怎麽還不響?
  心裏默念著,從一數到六十,談笑再也忍不住了,站起來說:“媽,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們改天再擇菜吧。”
  “誒,誒,怎麽現在還加班啊?你們領導……”
  陸媽媽的聲音消失在身後,談笑飛也似的逃開了。
  回到樓上重重的籲了口氣,一把將床上陸媽媽給買的布偶狠狠的扔到牆上,泄氣的坐了下來。想了一下,拿起電腦包,下了樓。
  陸楓還在如醉如癡的看電視,談笑走到他身邊,點點他。陸楓回頭看了看談笑說:“你回來啦?”說著就要看電視去。
  談笑攔住他說道:“我已經回來過了。剛才接到電話,有點急事,我先走了。你跟爸媽說一聲,我今晚就不在家吃飯了。你如果方便就等我,我來接你。要不,你就打車;如果不回去了,就給我發短信。”
  心中實在鬱悶,談笑忍著說完這一段話,也沒給陸楓反應的時間,掉頭就走。
  陸媽媽從廚房裏看見,追出來說:“呀,要吃飯了,怎麽還出去?”
  “有事。”談笑頭也不回的還往外走。
  陸媽媽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不能明天說?”
  談笑幹脆理都不理了,拉開房門,以最快的速度逃離。
  陸楓回頭看看老媽,有點不明所以。陸爸爸從電視裏抬起頭,看看談笑消失的方向,再回頭看看老婆,微微歎口氣,什麽也沒說。
  談笑衝出家門,卻茫然不知該去哪裏。或許她應該回自己家,那裏還有小瘋子。但是那裏已經充滿了陸楓的味道,隻要一想起這個人,她就想起陸媽媽。以她現在的心情,最好還是忘掉這個女人。
  想來想去,車子已經開到辦公室樓下。
  從電梯出來,刷卡進門。裏麵流瀉出一絲燈光。這個時候,還會有誰?
  繞過屏風,穿過前麵的會議室,走進工作間,才看到是宋白屋裏還亮著燈。
  輕輕的敲了敲門,裏麵傳來“請進”的聲音。談笑推門進去,宋白見是她愣了一下才說:“你不是回家了嗎?”
  談笑笑道:“許你加班,就不許我加班嗎?還是……”她幾乎沒意識到自己下一句想說什麽,脫口而出,“我壞了你的越洋情話?”
  宋白臉上一紅,趕緊擺手:“哪裏!哪有什麽越洋情話!這不是要過年了嘛,我想把手頭的東西整理一下。白天沒時間,隻能這個時候做了。”
  談笑點點頭,就要退出來。宋白道:“誒,你呢?你這兩天走的挺早的,今天怎麽啦?吵架了?”宋白出奇的敏銳。談笑有些尷尬:“哪有!客戶打電話,臨時要個東西,挺急得。”
  宋白見她顏色不對,不便細問,“哦”了一聲便看著談笑走了出去。
  談笑隨手要關門。宋白道:“開著吧!你不是也在呢,晚上這樣安全些。”
  談笑道:“寫字樓裏應該沒事,不是有保安嘛!”話是如此說,門卻留下了。
  宋白看著旁邊屋子裏的燈光亮起來,鋪在地上,有些閃神。發了會兒呆,才繼續埋頭工作。
  外麵林立的高樓閃爍著繽紛的霓虹,打出各式詭異的變形。一個個小小的窗口,組成零落的星光,隨著高樓的延伸,一直通向天際。樓下麵,三環上的路燈連成一道橘紅色的河流。各色汽車拖著紅色的尾燈,描出河水的水紋。
  談笑其實沒什麽事可做,褚麗麗的事情並不著急,她大可放在年後處理。站在窗前看著外麵,夜色裏光影的喧鬧無聲而嘈雜,寂寞撲麵而來。黑色的落地窗裏站著一個削瘦的女人,挽著長發,雙臂交抱。談笑伸手去摸她,觸手處一片冰涼……
  也不知過了多久,談笑突然覺得心裏一緊,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想起醫生的囑咐,她歎了口氣,緩緩的坐回椅子,閉上眼睛。
  聽著自己的心跳,談笑慢慢的平靜下來,漸漸的進入半夢半醒的階段。
  宋白聽隔壁沒有動靜,悄悄站起身來,走到談笑辦公室外麵向裏看。談笑伸著手,撫著落地窗,好像在和鏡子裏的人說話,但是屋裏又非常安靜。
  宋白有些著急,卻不敢打斷。等到談笑捂著心口轉身回自己的座位時,他嚇得一步跳進陰影裏。也說不清是什麽原因,反正就是不想讓談笑看見。
  眼見談笑閉上眼睛,胸脯高高低低的起伏,明顯是在壓抑什麽時,宋白垂下眼簾:談笑在傷心啊!在學校的時候,他就發現談笑生氣或傷心的時候多半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就這樣呼吸著。然後慢慢睡著,有幾次,他離得很近很近,近的可以看清她眼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很少、很少……
  這幾天,看談笑春風上眉梢,宋白心裏酸酸澀澀。難得一向冷冽的談笑有了些女人味,但是偏這些女人味不是給自己的!宋白隻能安慰自己:喜歡她,當然就要讓她好。隻要談笑高興就好。
  畢竟人家是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也許談笑隻是暫時的吧?
  宋白告訴自己,竭力打消心中的想法,重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但是現在卻無法專注下來,兩個耳朵好像裝上了雷達,隨時搜索著隔壁的聲音。
  到最後,宋白快要把自己弄瘋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
  這麽多年,他一直藏在談笑身邊。如果當初他有機會站出來擦幹淨談笑臉上的淚水,也許就不是今天的結局!
  宋白敲敲談笑辦公室的門,談笑扭頭看他,臉上什麽也沒有:“有事?”
  宋白笑道:“不算正事。我還沒吃飯。我看你也不像吃飯的。一起吧?”
  談笑想,我應該拒絕他。
  但是,有些時候,不管這個人多麽理智多麽有控製力,總有一些時候,他或她要叛逆的拒絕理智。
  談笑說:“好啊,我正好沒吃。不過,你請客。”
  宋白笑了,輕鬆的說:“沒問題,My pleasure!”說著行了了個宮廷禮,談笑笑了,側頭輕點,提著書包站起來。兩人並肩走出辦公室。

  第29章 回歸
  鼓樓附近有許多胡同,談笑由著宋白,在黑黢黢的夜色裏穿行在這些大同小異的胡同裏。偶爾有紅男綠女從昏暗的燈影下飄過,讓人恍如在夢境。既是夢境,就不妨放縱一下。談笑幹脆放棄了提問,甚至讓宋白牽著自己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走。
  黑影中閃出兩粒紅色的光暈。走進了才看見是兩盞極不起眼的紅燈籠。推門進去,悠揚的古琴曲正餘音嫋嫋,穿過影壁,已然變成徐徐的薩克斯。
  人不多,亦不喧鬧。
  談笑打量著第一進的正房,這裏被布置成主會場的樣子,其實也無非是在西北角設了個吧台,靠南牆根兒一溜的——床!
  看談笑吃驚,宋白笑道:“這裏是一個朋友介紹來的,據說叫什麽床吧,很有意思。”
  談笑搖搖頭:“又是你的老外朋友介紹的吧?”
  宋白點點頭,談笑歎口氣:“果然東西方差異。”
  屋子的東半部分,有些人圍桌而坐。因為有了宋白的介紹,談笑注意看了看,除了當中是四個圓凳加一個圓桌外,周圍則都是各式各樣的“床”或者“榻”,或者類似的東西。或者是因為坐器的緣故,坐於其上的人似乎總是透出那麽幾分“躺”的慵懶。在這裏,你就是想大聲嚷嚷也不太可能。
  宋白要了兩碗清粥小菜,談笑道:“在這種地方,沒有酒就太煞風景了。”說著又點了兩瓶青島,加上幾碟小吃。
  一邊吃,一邊聊。先是說大學裏的趣事,後來到各自的發展,談笑有保留的提到了以前律所裏的人。宋白早就從別人那裏知道了——畢竟這個圈子不大,他理解談笑不想留人話柄的意思,並沒有追問下去。
  聊著興起,不知不覺間,連談笑都喝了兩瓶了。宋白猶豫了一下問道:“談笑,你聽過兩隻刺蝟取暖的故事麽?”
  談笑想了想道:“是不是那個兩隻刺蝟互相取暖,結果把彼此紮爛的那個?”
  宋白道:“大概是吧。但是略有不同。”
  談笑問:“哪裏?”
  宋白道:“是一隻刺蝟受傷,另外一隻完好。”
  談笑覺得有趣,追問道:“哦?怎麽回事?”
  宋白說:“甲刺蝟願意做出犧牲,為了讓乙刺蝟取暖,把自己的刺全拔掉了。然後他們互相擁抱,乙刺蝟把甲刺蝟紮死了。”
  談笑驀的沉下臉說:“它根本沒必要這樣做,即使它不死,乙刺蝟也不會因此得到溫暖。”
  宋白不以為然:“你無法讓一隻一輩子長刺又離不開刺的刺蝟去準確預知不長刺的結果,那顯然超出了它的能力範疇。”
  談笑沉吟良久才說:“或者還有另外一種結局?”
  宋白有點詫異,他以為談笑會和他辯論到底。
  談笑說:“甲刺蝟看到光禿禿的乙刺蝟,無法接受這種情況,轉身離開了。”談笑苦笑著,幹巴巴的敘述。
  宋白有點吃驚,這個是他沒想到的,於是問道:“那個……也有可能。”
  談笑道:“沒了刺的乙刺蝟死路一條,和你的那個故事殊途同歸。”她喝了一大口啤酒,嘴角留著一些白色的泡沫。
  煤油燈的映襯下,宋白看見談笑毫不介意的慢慢伸出細長的食指,飽滿的指甲泛著粉紅的光澤,輕輕扣在那層白色泡沫上。談笑雙眼微閉,似乎用自己的指尖感受泡沫的邊緣,緩慢而堅決的繞了一個小圈。輕輕一彈,嘴角便幹幹淨淨。宋白覺得有些炫目,眨了下眼,談笑已經用紙巾慢慢的擦著食指。專注的神情好像那不是她的手指,而是天外來物一般。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談笑才幽幽的問:“你想說什麽?”
  宋白恍然回神,分散的灰色腦細胞再度從四麵八方呼嘯著聚集到一起,輕輕咳嗽了一下才說:“我知道你已經結婚了,但是我也見過很多人在平衡事業和家庭的時候……嗯,弄不太好。”宋白不知道該怎麽提醒才能顯得“正大光明”,隻好欲言又止。
  談笑道:“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隻靠一個人的力量去平衡雙方的的關係,的確心有餘力不足。但是,無論如何,乙刺蝟是不該拔掉自己的刺的。”
  談笑舉起酒瓶,輕輕的磕了一下宋白的,“謝謝提醒!我會注意的。”
  宋白覺得自己兩頰熱的可以把啤酒燒沸,然後在嘴裏爆炸,趕緊喝了一大口快速的灌進自己喉嚨才覺得好些。借著這個動作,他平靜了一下說:“嗯……或者我可以和褚麗麗談談?”
  談笑笑著擺擺手:“那對她不公平!其實,以前我也有個類似的經曆,已經有人教過我了。隻是當時沒注意,現在想起來才明白而已。”
  宋白知道她已明白,就不再提這個話題,回敬了一下,兩人相視而笑。
  談笑心裏暖洋洋的。這是工作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有人這樣在工作上給她善意的提醒。
  聊天輕鬆的進行著。
  談笑收到陸楓短信的時候,正和宋白聊著最近出台的一部僅次於民法的新法律。
  宋白認為這部法律幾乎照搬了台灣相同的法律,在大陸操作性不強;談笑則認為,有勝於無,隻要有個開始,無論怎麽爛的一個開始,都至少是個質的飛躍。兩人雖然一致認為這部法律並沒有提高大陸的立法技巧,但是是否完善了現有的法律體係,卻同而不和。不過,兩人的教養都不錯,在啤酒的放鬆作用下徹底的攤開各自的觀點。有激烈的交鋒,也有觀點的接受,這種近乎“學術式”的探討,自從他們離校以後已經N年沒有過了。真是過癮!
  宋白看著談笑的臉色,試探著問:“你家那位的短信?”
  談笑點點頭:“他要回去了,讓我去接他。奇怪,才幾點啊?”談笑看看表,剛剛九點半。平常這個時候陸楓正精神百倍的玩他想玩的事。今天竟說“困了”!
  宋白嗬嗬一笑道:“時候不早了。真羨慕你啊,還有人掛念著!我送你回辦公室取車吧。”兩人出來的時候,談笑懶得開車,坐著宋白的車去的酒吧。
  談笑道:“算了,這兩天怪累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打車就好。”
  “豈能有始無終?你可不能破了我的君子之風。”宋白半真半假,高大的身子微微前傾。
  談笑微笑著低頭,一縷發絲從某人麵前掠過,周圍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談笑似乎覺察到什麽,就著起立的時候,低著頭退了一步。隻一步,就將這份曖昧“嗤”的一聲撕碎了。
  宋白心裏歎了口氣,這時他覺得自己是認同談笑的觀點的:有勝於無,隻要有個開始,無論多麽爛,總比沒有強。這樣看來,今夜還算是卓有成效的夜晚!
  宋白和自己開著玩笑,重新打起精神,帶著談笑回到辦公室所在的大廈。彼此告別,再各自上路。冬夜的風從樓與樓之間呼嘯而過,除了打散撕碎一切之外,還把所有被打散和撕碎的東西重新絞在一起,拆不得,理不得。
  快到家門口的時候,談笑給陸楓打電話,說自己快到了。讓他提前出來,陸楓有點不情願的說:“要不你還是進家坐坐吧!爸媽都在呢!”
  談笑歎了口氣:“我累了。坐坐也行,但是我想早點休息。陸楓,我很累!”她想起宋白的話,覺得自己這段時間迷迷糊糊的讓了太多。那麽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讓了吧。她很累,累的不想再分出精力去應付陸媽媽——這個不討厭但也不討喜,沒有惡意但是絕對能讓你惡心半天的老太太。
  她不認為自己現在有這個精力!
  陸楓有些遲疑,然後說:“你先來再說吧!”
  談笑知道結果肯定是如他願的進門再聊聊,放下電話,“離婚”兩個字浮上心頭。
  自己當初幹嘛結婚?
  擺脫周嘉?證明自己能維持一個家?證明自己絕對不會像媽媽一樣?
  談笑也迷惑了。
  在這個疲勞的冬夜,談笑的大腦有點慢。心頭的暗火已經讓她忘了和陸楓之間的那些點滴溫暖,她隻記得陸媽媽帶給自己的一個又一個“憋屈”的經曆。幾乎,這段婚姻就是和陸媽媽的“戰爭與和平”!
  談笑揉揉眉心,坐在車裏不下去,也懶得給陸楓打電話。打開車窗,冷風灌了一陣才稍微好些。
  “怎麽不進去?”陸楓不知道什麽時候跑了出來。實際上,談笑走時的表情讓後知後覺的陸楓隱隱有些不安。聽說談笑要回來,他已經跑出來看了N次。不過,看到談笑不肯下車的樣子,陸楓心頭又有些惱火。在暗處深吸了一口氣,才走過來問道。
  談笑有些吃驚他的及時,但也沒太在意。淡淡的說:“啊?你出來了,那就走吧。”
  陸楓嘴唇動了動,突然哼了一聲,掉頭回家,把談笑一人留在原地。
  談笑翻了個白眼,考慮自己是掉頭回去呢,還是跟著他進門?
  “進去沒?”那嬌倩睜大眼睛看著談笑。
  這是年前的最後聚會,兩人坐在貴賓樓的咖啡廳裏一人一杯咖啡享受著逛街之後的小憩。那嬌倩準備給自己買輛車,她沒想好是買大的奧迪,還是鍾愛的小甲殼蟲。這會兒拉著談笑來東單這裏看看,順便逛逛名品店。
  談笑嗅了嗅新買的歐舒丹臘菊晚霜的味道,說:“進去了。不進去就會吵架,進去還有可能吵不起來,幹嘛不進去。”
  那嬌倩說:“那你總這麽讓著,將來豈不吃虧?”
  談笑道:“哪有將來,過一天算一天,等到我覺得沒什麽可讓的,就離了算。”
  “那還不如現在離呢!”那嬌倩道,“夜長夢多,到時候你就舍不得了!”
  “你是說孩子嗎?我不會因為孩子勉強一段婚姻的,你應該知道我。”談笑很強勢的說,“我隻是覺得如果要放棄什麽,至少要曾經努力爭取過。爭取不到再放棄,也不會後悔。”談笑怔忪的想到:母親後悔過嗎?蘇阿眉可也是這麽想的?那一瞬,談笑一貫認定的對錯突然間變得模糊了。
  那嬌倩沒察覺,借著說:“你覺得陸楓比周嘉更值得?”
  談笑看了一眼那嬌倩:“沒有。即使周嘉我也努力過,是沒有辦法接受才分手的。”
  “你不喜歡他的花心?”那嬌倩還是有些不確定。這個問題聊了很多次,每次她都需要從談笑那裏確認一下。
  談笑耐心的說:“不喜歡的方麵有很多。從和陸楓比較的角度而言,周嘉對那個人的殷勤和意圖讓我覺得惡心!”
  談笑重重的說出“惡心”兩個字,顯然深惡痛絕。
  那嬌倩想了想,什麽都沒說,低頭攪動杯子裏的咖啡。
  良久,突然開口道:“那後來呢?”
  “什麽後來?”談笑愕然。
  “陸楓。你們回去以後呢?你和他講了他媽媽要收了你的錢的事了嗎?”
  談笑笑了,看來心情還不錯:“回家他自己主動問的。說是他媽下午和他提了,他已經拒絕了,讓我今後不用擔心。”
  說完,談笑放鬆的倚在沙發裏,臉色明亮起來。
  那嬌倩認真的看著她,若有所思的說:“真好!談笑,你的命真好!”
  此時已是大年二十八,午後的陽光分外柔和。
  談笑翹班出來和那嬌倩逛街,在咖啡店裏休息了一小時之後,二人“再戰江湖”,轉戰東方新天地。在CHENAL店裏被那嬌倩數落了一頓裝窮之後,談笑在店員鄙夷的目光裏依然固執的捂緊錢包。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談笑足夠堅定能夠拒絕誘惑。下地庫的時候,談笑還在喋喋不休的為自己辯解:“我現在不能花太多,不然就給他媽媽落了話把兒。忍忍吧,忍忍吧!”最後連說幾個“忍忍”,還搓了搓手,顯然已經快忍不住了。
  “可是,我覺得你至少該有個LV的包吧?”那嬌倩幹脆站住,“連個像樣的台麵都沒有,你怎麽鎮住那個狐狸精啊!”狐狸精是那嬌倩給褚麗麗的外號。因為有一次她說脫了嘴,褚麗麗變成了狐狸狸,就得了這個外號。那嬌倩認定褚麗麗喜歡宋白,所以處處踩談笑。
  談笑幾近呻吟的說:“要靠本事,不靠花架子。”
  “人要衣裝!”那嬌倩也是牙尖嘴利之輩,“世上人都是敬衣冠的!”
  談笑道:“所裏前台都背著LV,和真貨一樣。淘寶上買的,我還有網址呢!”
  那嬌倩嗔道:“沒出息!她天天擠公交,背著真包別人也會當成假包的。那叫燒包!”
  談笑反應很快:“我開著雨燕,背著假包是不是也會被人當真包啊!”
  那嬌倩道:“你就摳門吧!你無可救藥了!留著錢幹嘛,養著陸楓啊!”
  談笑道:“我就是覺得不值,不過我真看上Dior那款包了。就是紅色的,有點豔!”她咋咋嘴,看來沒拿定主意。
  這時,兩人已經走到各自的車位。那嬌倩隔著一段距離聽見了,立刻跑過來,一把拉住她說:“看中了你不吭聲!哪款?走,帶我去看看!”
  “額?”談笑茫然的又被那嬌倩拽了上去。
  家裏各自有個男人等著,兩個逛街鬥嘴搞得腰疼腳疼嘴巴疼的女人放棄了一起吃晚飯的規矩,拎著大包小包告別回家。
  陸楓開門就看見談笑手裏大大小小的紙袋子,左右兩隻手都滿滿的!
  “快,讓開,累死我了!”談笑平踮著腳,一直衝進臥室,手一鬆,袋子扔了一地,人已經趴在床上不動了:“啊呀,累死了!”
  陸楓看看落了一地的東西說:“你不是上班呢嗎?”
  談笑埋著頭悶悶的說:“我翹班了。”
  “啊?”陸楓皺了皺眉頭,“你怎麽曠工?”
  談笑露出半邊臉,半個鼻子半個嘴外加一隻眼,嘴巴一歪一歪的說:“體味生命的意義。”
  “啊?”陸楓被這種不著邊的回答搞得莫名其妙,“你不上班,你們老板不生氣麽?”
  談笑一撇嘴:“比起老板的不高興,我高興不高興才是最重要的。”
  陸楓道:“你胡說什麽。不按時上班,無故曠工,這樣不行!”
  談笑歎了口氣,坐起來說:“記不記得我說過那個叫褚麗麗的?”
  陸楓點點頭。
  談笑道:“今天下午本來是和她去見客戶的,談項目的具體情況。”
  “那你更應該去了。你不是一直想證明自己比她強麽?”陸楓更不明白了。
  談笑詭異的一笑,說:“這叫以退為進。褚麗麗遲早會需要我的幫助,到那時,我就可以開條件了。如果現在我跟著介入,到時候就是事情變成我應該做的,我就沒資格要條件了!”
  “萬一人家不需要呢?”陸楓覺得談笑自信的過頭。
  談笑聳聳肩,“也有可能。那就隻能等等了,等到她犯錯的時候,我再接手。唉,鬥唄,總是互有勝負的。”她說的很大方,還拍了拍陸楓的肩膀,“看開些吧!”
  說完,走進衛生間洗漱了。
  陸風笑著搖搖頭,都說自信的女人很強勢,可是這時候的談笑隻會讓他覺得好笑。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覺得不一樣。
  昨天晚上,談笑跟著他進了家門,還和陸爸爸陸媽媽坐著聊了會兒天,陸楓當時就覺得心情好了很多。晚上回家,就把下午怎麽拒絕老媽說了一遍。等他說完,談笑就說要每月給父母一些錢。倒不是因為缺錢,而是略盡心意。讓老人家知道兒女們還想著他們,不然他在部隊老是說不上話,也不是辦法。陸楓很高興,但是拒絕了:主要是不想要談笑的錢。男子漢養家糊口是職責,他不能再增加談笑的負擔了。在他看來,談笑能經常代他回家看看,照顧老人已經足夠了。
  雖然談笑某些想法很別扭,但是陸楓發現談笑其實是個彈性很強的人。通常情況下,她也可以按照一般的原則去做事情,讓大家表麵開心。也許有一天,自己會改變她骨子裏的疏離?這個想法讓陸楓很興奮,也很有成就感。
  兩個人的思路完全不對盤。陸楓想著越過越團結,變成一個人;談笑想著,湊合著來,忍無可忍的時候變成互不相幹的兩個人。但是就這樣南轅北轍的想法,兩個人過的還挺開心!
  或者,樂觀的人處處往好處想,與悲觀的人處處做最壞的打算,在效果上都是一樣的?

  第30章 “擔心”
  大年三十終於如期到來。
  中午的時候,宋白率領大家去皇家糧倉的大董烤鴨店暴搓一頓。在大家極H的時候,宋白清清嗓子,告訴諸位:“各位,這頓飯價值不菲,攤在每人頭上也不少錢。我個人建議,就當是今年的年終獎了。大家是否同意?”
  話音一落,席上鴉雀無聲。宋白的表情極其認真極其無辜,就好像他在政府聽證會上的發言一樣,一板一眼,麵無表情。
  褚麗麗猶豫了一下問道:“宋白,你是說真的?”
  宋白反問道:“你同意了?”褚麗麗連忙擺手。
  談笑慢悠悠的說:“可以反對嗎?”
  宋白繼續那句追問:“你發對?”
  談笑道:“你還沒宣布表決程序,怎麽表決?”
  說到這裏,大家也似如夢初醒,嗡嗡嗡的議論起來。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人趁著混亂,大聲的建議宋白撤回該項motion。
  宋白食指一點,一反往日的平和說:“這麽說你是認為我這項提議是對大家有利的了。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已經同意,隻是等其他人表決?”
  談笑反駁道:“動議是在訴訟中向法官提出的,請求做出有利於申請人的裁決、命令或指示的行為。我不認為,這裏有人可以充當法官或法庭這種裁決機構。”說著她看了一眼眾人。大家利益相關,心有戚戚,隨目光所至,紛紛後退。
  宋白說:“我們不妨參照議會製度,我也是很民主的。”
  褚麗麗反過勁兒來說:“那就先把我們這裏的議會製度說清楚吧。”
  這時又有一人站起來說:“我看不妨把這個作為來年的課題,等研究出來再決定吧。”
  宋白無辜的說:“那就是不發年終獎了?”
  褚麗麗說:“我們有現成的年終獎製度,在新法未出台之前,舊法生效期內依然有效。宋白,該掏多少掏多少,一個子兒都別想少!”一錘定音,眾人哄堂大笑。這一輪論辯,宋白顯然落了下風。
  宋白跟著大笑起來,連連擺手說:“好好好,你說了算。我掏錢,我掏錢。”
  褚麗麗得理不讓人,跟著說:“不許開發票!”明擺著是讓宋白當冤大頭。
  席間還有律師“憐憫”宋白,接著說:“別別別,怎麽能縱容企業逃稅呢?麗麗,不如這樣,我提議開個人抬頭的。同時呢,也給宋白一個中獎機會?”他說的悲天憫人,好人好事做到底,宋白卻一定要自己掏腰包了而且不能開所裏抬頭的發票了!
  沒辦法,誰讓他拿大家的年終獎開涮。宋白看了一眼談笑,那邊笑意盈盈,見他看過來,張大嘴無聲的說了兩個字,宋白認得。在學校,無數次的看她和那嬌倩這樣“千裏傳聲”,他早就熟悉了那句話的意思——
  “活該”!
  吃完飯,回到所裏就是領紅包。雖然通過電子轉賬和郵件完全可以解決這件事,但是宋白認為隻有真金白銀的拿到手裏才能讓人的腎上腺真正分泌出東西來。所以,他總是扣下一部分現金,用漂亮的紅包包好,然後一個個的發給每個人,同時再加上一句祝福。至於是什麽祝福,就取決於他當時能記得什麽了。曾經有人聽到過他用《大話西遊》的一萬年作為祝福語,給人家發獎金。結果人家老公就在外麵,差點誤會了!
  這些都是談笑聽說了。等宋白像模像樣的把紅包發到她手裏,原汁原味的背誦了一段電影《莎翁情史》的對話作為祝福之後,她再也憋不住——笑場了,捂著肚子走出宋白辦公室。
  褚麗麗就在門外,扶著她說:“滑稽吧?我早就說了,他特能裝。連發阿堵物都弄得跟羅密歐和朱麗葉似的,沒見有人愛錢愛成這樣的!”
  談笑本來就笑得不行,聽了褚麗麗如此“解釋”宋白的苦心,再加上宋白戲劇性的表演,幹脆就近找了個凳子,趴在桌子上埋頭“苦”笑起來。笑完再說吧!
  下一個是褚麗麗,鑒於她無法無天的個性,保不齊能搞出什麽樂子。早有人圍在門口,伸長脖子等著。談笑笑得眼淚留個不停,不敢再看,趕緊往自己的辦公室走。還沒到門口,手機就響了。
  “今天幾點下班?”是陸楓的,“我在家裏,你下班來接我一下吧,我們一起回家。”
  談笑奇道:“你沒回家啊?”他不黏著娘,還真是奇怪。
  陸楓有點不好意思:“我打特警忘了時間了。早飯還沒吃呢,你回來時帶點東西啊!”
  “啊,我現在不能下班。”
  “沒事!呀,重啟好了。就這樣啊,別忘了~!”陸楓匆匆忙忙掛掉電話,談笑無奈的搖搖頭。隔壁傳來哄堂大笑,不知道褚麗麗和宋白又出了什麽洋相?
  歡天喜地的拿了錢,大家各自準備回家。宋白站的門口剛要開口說話,褚麗麗立刻堵住他:“別!看在過年的份上,您就免開金口讓我們舒坦點吧!”實在怕了他的烏鴉嘴,眾人真擔心他又蹦出個“加班”什麽的。
  宋白委屈的一攤手:“祝節日快樂也不行嗎?”
  辦公間裏響起友善的笑聲,宋白一拍手:“好啦,節日快樂!大家明年見啦!”
  有人收拾好行李,直接要奔車站的;有人拎著禮物,直接要走親戚的;一一從宋白門前走過,揮手笑著道別。所裏業績不錯,拿著豐厚的禮包,迎接未來歡暢的七天。
  談笑記得陸楓還沒吃飯,猶豫了一下,沒有等到最後。走到宋白麵前說:“你什麽時候的飛機?”
  宋白看看表:“七點。”
  談笑亦看表,才三點:“有些早。準備去哪裏?”
  宋白指指辦公室:“收拾一下吧。”
  談笑看看四周已經快沒人了,說:“不介意的話去我家坐坐吧?”這大過年的,剩一個人在辦公室的味道,她知道也習慣,卻不忍見別人如此。
  宋白微一沉吟說:“也好,聽說你先生回來了,還沒拜會過。”
  談笑笑著點頭,旁邊褚麗麗擠過來說:“談律師,我沒車,方便帶我一程麽?”說著指指自己座位上一堆東西。
  宋白奇道:“你什麽時候買的?”
  褚麗麗道:“淘寶啊!送來的。我哪有那時間去逛街,這不是讓我媽逼得麽!”
  談笑轉了下手上的鑰匙,說:“不嫌我的車小就一起吧。”
  褚麗麗歡呼一聲,催著宋白收拾東西。待宋白轉身進去,衝談笑一擠眼:“您真的要帶他回家?”
  談笑點頭,褚麗麗搖頭道:“我靠,那那些謠傳豈不是要崩潰!”
  “什麽謠傳?”談笑明知故問。
  褚麗麗倒也沒有芥蒂,直接說:“您和宋白啊!你這麽光明磊落的讓他和您先生見麵,那還有啥好傳的?哼,除非他是Gay,不然真沒嚼頭了!”
  談笑知道這些都是緊張生活的飯後談資,一向不是很介意。倒是看褚麗麗大大方方的在她麵前聊這些,率直明朗,反倒有幾分好感。笑著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送褚麗麗到家,折回來的路上,談笑繞過景山前街,從慶豐包子鋪裏買了二斤包子。陸楓飯量不小,希望這些夠他吃的。
  宋白有些沉默,但也沒說什麽。談笑撿著方便的,說了些新房子裝修的事情。宋白說:“陸楓在部隊,你一人若是忙不過來,所裏可以幫你。”
  談笑知是他願伸以援手,又怕她拒絕,抬出所裏的名義。心裏隻念宋白體貼,無意間冒出一句:“想不到這麽多年,你也變了一些。記得在學校的時候,你可以一定要黑白分明的較真呢!”
  宋白笑道:“趟的水太多,都攪成泥猴了。誰還能黑白分明?”說著扭頭看了一眼談笑,“你不也是?”
  談笑倒是沒猶豫,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她提前給陸楓發了一個短信,告知宋白要來的事情。主要是擔心陸楓不收拾,弄得家裏像狗窩,讓人笑話。沒想到,陸楓開門的時候穿的精神抖擻,屋裏冷風颯颯:他不僅收拾了,而且還在大年三十,寒冬臘月的時候開窗通風!談笑一眼瞥見躲在暖氣下邊無比哀怨的小瘋子,就知道,這窗子開了可不是一會半會!
  談笑還沒開口,宋白先奉上一個大噴啼。小瘋子搖搖尾巴看看宋白,談笑覺得它不太願意讓出自己的“寶地”。對小瘋子的掙紮送上一個鼓勵的微笑,談笑趕緊說:“怎麽開這麽大的窗戶?”
  陸楓接過談笑手裏的東西說:“這不是鍛煉身體嘛!我來不及帶小瘋子出門散步了,就讓它自己在家裏散散算了。”
  談笑哭笑不得,指著宋白說:“這是我同學宋白,他晚上七點的飛機,來咱們家坐會兒。”
  “歡迎歡迎!”陸楓熱情的伸出手,使勁的和宋白握了握,“常聽談笑提到您,歡迎啊!”
  談笑對宋白說:“家裏小,陸楓你去把門窗關上,我去給你弄飯。”
  陸楓想了想說:“好吧。來到裏屋坐吧。外麵地方太小了。”
  裏屋是臥室,但是也收拾出一塊地方讓大家聊天閑談。談笑還用碎花布弄成所謂的田園風光,用足了心思。宋白從沒去過談笑的寢室,這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談笑的生活。看著牆上淡青色的牆紙,周圍是溫暖的淡紫色花係,桌上還有蔥綠修長的觀音竹和一看就知道是從辦公室拿出來的綠蘿,不禁感慨的說:“想不到談笑還真有生活情趣?”
  陸楓說:“啊?她啊,沒事就瞎弄。”
  “挺好的,真的挺好。”宋白看著周圍,坐在軟椅上感歎著,
  陸楓道:“謝謝誇獎啦。我平常老說她瞎弄,要是她聽見你誇她,還不定怎麽高興呢!”
  宋白說:“談笑在學校的時候有個外號,說她不太理人。我們男生有時候聊起來,都說她的宿舍肯定是跟冰窟一樣。沒想到……嗬嗬。”宋白笑了笑,沉浸在回憶裏。
  陸楓眨眨眼說:“談笑在單位還好吧?”
  宋白走出回憶,答道:“不錯。她是高級律師,而且又有自己的專長,所裏還要依靠她呢!”
  陸楓道:“哦,我聽說您是……”他想說單位領導,但是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張口。幹脆停在那裏,等宋白接話。
  宋白道:“哦,同事,我們一起做case,就是接案子。一般接來之後,會按照情況進行分配。嗯,我會負責一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比起專業內容,我可不如談笑。”
  陸楓“哦”了一聲,說:“談笑啊,有時候死心眼兒。做事還行,做人呢就差點兒。你們是同學又是同事,平常還要幫幫她。”
  陸楓說的老氣橫秋,好像談笑她爸。但是宋白卻聽出點別的味道,心裏苦笑:人家終究是夫妻,關係怎麽也比他這個外人近。說話也不用像他那般客氣。
  不過,宋白骨子裏的厚道沒有讓他說出什麽,隻是接著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脾氣,所裏其實還是很尊重大家的個性的。說起來,談笑工作還是很勤勉的。所裏業務量比較大,工期也短,談笑很好強,總是能按時完成。有時候,我們都勸她注意休息,”
  最近談笑的工作狀態不太穩,時而加班很久,時而很早下班,宋白知道這和陸楓回來探親有關,但是卻不能明說。隻能隱晦的告訴陸楓有關談笑的工作狀態。
  陸楓也不知道聽明白沒有隻是說:“嗯,她身體不太好。是應該休息休息。”
  這時,小瘋子活蹦亂跳的跑進來,後麵是談笑,對陸楓說:“飯弄好了,你去吃點吧。”
  陸楓站起來,弄平身上的褶子說:“行,那你們慢聊。我去吃點東西。”
  談笑和宋白聊起工作就沒完,從各式數據到各種程序,甚至說起客戶的秉性,直到五點陸楓走進來問是不是該去機場了?兩人才驚覺時間過的很快。
  陸楓帶著小瘋子坐在後排,宋白坐在前排,談笑開車。一行人趕奔機場,路上稍微有點擁堵,好在時間充裕。下了車,宋白與他們夫妻揮手告別,看小車絕塵而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看來,談笑夫妻雖有嫌隙,至少目前的生活還算和諧。自己先前想的,有些左了。
  機場人來人往,寬敞的候機樓裏燈光明亮如晝,各式商品照人眼花,宋白卻覺得這個來往了無數次的中轉站突然很冷清。所有的人和物都如背景一般漸漸消失,唯有他自己看著窗外一排排的飛機,還在無限期的等待、等待、再等待……
  送走宋白,陸楓坐回前排。小瘋子在後排的籠子裏抗議了兩聲就趴下了。談笑有點擔心:“它怎麽了?不會是暈車吧?”
  陸楓回頭看看,狗眼微抬不知道想表達什麽,隻好說:“沒事。多暈兩次就好了。不能慣它毛病。”
  談笑和陸楓回陸家過年,談笑不忍心小瘋子自己一“狗”熬過這個時刻,堅持要帶上。陸楓家裏以前養過貓,搬家後就再也沒養了。所以,陸媽媽並不是很介意帶小瘋子過年。陸楓有點擔心老爸看不上小瘋子的血統,但是在談笑麵前他什麽也沒說。
  想了想,陸楓問:“你怎麽把他帶家來了?”這個“他”顯然是個人,因為陸楓的口氣有點不耐煩,和剛才的熱情有禮截然不同。
  談笑說:“大過年的,總不能讓人家還在辦公室等吧。辦公室都沒人了。”
  陸楓說:“那有什麽不可以,你以前不也是如此嗎?”談笑和他講過以前怎麽過的年,陸楓順口帶了出來。
  談笑想說什麽,張張嘴巴似乎又說不太好,閉上了一會兒才說:“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啊?什麽意思?”陸楓一時沒轉過腦子,心裏還想著方才談笑與宋白聊的眉飛色舞的模樣。宋白身上有種東西,深深的刺傷了陸楓。他覺得自己和宋白站在一起就好像小瘋子和一隻純種的聖伯納在一起。如果你告訴他,那是自卑,陸楓絕對不同意。但是仔細想想,宋白和談笑最契合的地方就是兩人共有的那種學者氣息,或者是嫉妒吧?陸楓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和談笑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環境。她和她的朋友,與他和他的朋友是兩個不同的世界。甚至連講的話都不一樣!
  談笑也覺出陸楓的別扭,試著淡化這件事,遂笑著說:“你想啊,我都不忍心讓小瘋子自己呆著,怎麽可能讓宋白自己呢?”聽談笑把宋白比作一隻小狗,意思裏似乎隻要是個活物都會得到談笑如此“照料”,陸楓心裏平衡很多。至少宋白不是特殊的。
  雖然帶來的感覺讓他不舒服,但是他也願意理解成這是談笑的好意。“他們家”談笑,雖然滿嘴不說“人話”,但是回家了還是他老婆。這點一直沒變就好。
  陸楓心裏輕鬆下來,回道:“哼,爛好人。自己都照顧不好,還照顧別人。以後,你把你自己照顧好,別讓我擔心就行!”
  談笑笑了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
  什麽叫照顧好,什麽叫照顧不好呢?有人擔心如何,沒人擔心又如何呢?
  談笑心情略微有些黯淡。如果今年算好的,那麽往常年豈不是相當差了?可是她不是一樣開心的過下來了麽!而且,活的很好,很充實。她不知道這個世上還會有誰來擔心她,又會怎樣擔心她?更不知道,所謂擔心會起多大的作用?消除病痛,解決問題,還是答疑解惑?
  過年了,有人對她說“不要讓他擔心她”。談笑扭頭看看說話的人,那人已經開了一道窗縫,慢慢的抽起煙來。那道側影棱角分明,高挺的鼻梁,起伏有致的唇線,還有不經意間發現的長長的眼睫毛,這個人在“擔心”她麽?
  談笑回過頭來,心情真正愉快起來。今年這個年和往常不一樣,同樣開心。隻是……
  若有一天不一樣了,自己還能回到從前麽?

  第31章 往事
  大年三十的餃子是一定要在晚上八點之前包好的,警衛員和小保姆都回家過了,真正是陸家人一家過年。這個時候,連陸楓也要乖乖的坐下包餃子,不能逃跑。好在他在部隊也和大家一起包過,雖然不好看,至少不漏。所以,當談笑一臉為難的說自己不會的時候,陸媽媽吃了一驚:“那你吃什麽?”
  她問的是三十吃什麽,談笑眨眨眼說:“該吃什麽吃什麽啊。”
  單身的日子,有時候反而會刻意的淡化節日的感覺,避開那些該吃的東西,仿佛就能避開隨著節日而來的傷感。隻是,這些情感沒有經曆的人不能理解,遺忘太久的人也不會記得。人,總能以最快的速度忘記傷痛和哀怨。
  陸媽媽也曾一個人守著家庭,但是那時候她還有老人要侍奉,有小孩要照顧,有遙遠但卻同心的丈夫要思念,比起談笑,她們的孤獨是不一樣的。所以聽談笑這樣說,她也隻能想當然的說:“超市裏的那些速凍餃子有什麽好吃的!來,學一學!”
  又是學!談笑本能的反感廚房,反感一切傳統上認為女性應當會的東西。
  眼皮一沉,思忖了一會兒,正要拒絕,一抬眼正看到陸楓在看她。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談笑拿起一張擀好的麵皮說:“就從簡單的開始吧,要是漏了可別怨我啊!”
  陸媽媽說:“沒事,總有不漏的。咱們多包點,不怕。”
  談笑沒注意她說什麽,隻是覺得陸楓的肩膀微微一沉,似乎整個人放鬆了一下。心裏突然有些愧疚,抿了嘴,認真的包起來。
  其實,談笑母親在世的時候,大多數時間都是她們母女共處。舉凡廚房女紅一切事情,談笑都會跟在媽媽身後屁顛屁顛的做著。包餃子不是不會,隻是隨著母親的去世,隨著記憶漸漸沉澱,就像被封存在琥珀裏的僵屍拿不出來了。
  陸楓仔細打量著談笑的動作。她的手指僵硬顫抖,眼神空虛飄渺,母親還在一邊指導,但是談笑顯然什麽都沒聽見。她隻是機械的重複著這些顯然早就熟悉卻被遺忘的動作,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
  “啊!”談笑輕呼一聲。餃子皮和龍的時候,雙手重重一捏,兩個拇指交疊在一起,手勁過大,生生的捏痛了。
  “沒事吧?”一直留心的陸楓趕緊問。陸媽媽也關切的看著。
  談笑搖搖頭,尷尬的說:“笨手笨腳的,什麽都不會,慢慢就好了。”
  陸媽媽鬆了口氣,又遞給談笑一張皮,隨口問道:“談笑,這次回去呆幾天?”
  談笑道:“住一天就回來。”
  “啊?那麽短啊!多呆兩天吧。你和陸楓結婚也沒回去,這次不要見見親戚嗎?”陸媽媽顯然想的比較隆重,口氣裏似乎還有希望被邀請的意思。
  談笑有點恍惚,看了眼電視裏熱鬧非凡的春節晚會說:“沒有親戚了。”
  陸媽媽沒看見她的表情,一邊擀皮一邊說:“那不和你爸爸多呆兩天嗎?”
  談笑轉過頭直接低頭看手裏的麵皮,一邊捏一邊說:“我沒有爸爸。”
  陸媽和陸爸同時停下手,驚愕的互相看看,明明談笑的爸爸還健在,而且貴為一省大員,怎麽可能……
  談笑解釋道:“我和我爸爸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她看看二老,歎口氣繼續解釋,“這在我老家是盡人皆知的。十八歲那年,我在省報發表聲明,斷絕和我父親的關係。後來又向法院提出解除監護關係,反正最後就算了。”
  陸媽媽眨了半天眼才問:“為、為什麽?”
  談笑苦笑了一下:“他不配做父親——”談笑斷住,似乎想怎麽解釋,最後放棄了,“我們沒有父女緣,所以就算了。”
  “胡鬧!”陸爸爸很有男人的責任感,“什麽父女緣!封建迷信!他是你父親,你是他女兒,登個聲明就算了?!胡鬧!”
  談笑眉頭一挑,擺出又有什麽辦法的樣子:“我恨他,是他對不起我們母女;他煩我,因為我讓他真摯的愛情成為盡人皆知的笑話。不怕你們笑話,這裏麵的爛事多了去了。好在那年我十八歲,出來上學,一切都了解了。他有了新家庭,我有了新身份。拋不下的走了;放不開的放手了;大家都很好。沒必要再牽絆什麽。”
  陸爸爸和陸媽媽聽這裏麵似乎有故事,麵麵相覷,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雖然他們心裏好奇的要死。
  陸楓道:“談笑,你是說這次不去……不見……”他不知道該不該稱呼爸爸。
  談笑道:“跟他沒關係。這次主要是帶你去看看我母親,過年了,上上墳,祭奠一下。讓她九泉有知,可以放心了。”
  哦,難怪談笑說不必帶很多東西;難怪談笑說第二天就回來;難怪……
  陸爸和陸媽互相看了一眼,雖然事先做過調查,但是他們總以為兒子娶回來一個身世“略微有些複雜”但是還算是“正經人家”的女孩,沒想到這裏麵曲曲折折的藏著這麽多事。按照方才的解釋,談笑十八歲以後的生活,在他們眼裏就是標準的“孤兒”了。心裏又是可憐,又有點……替兒子可惜。
  談笑何等機靈,這種眼神見多了,心裏隻是冷笑。索性說開了,以後且看他們怎麽辦?
  “我母親和那個人從小是鄰居。但是母親讀書不多,小學畢業後就獨自工作支撐家用。那人一直上到大學。他們結婚以後,一直兩地分居。中間那個人調動了幾次工作,但都不能回家。其實也不是不回,隻是一回來可能會影響仕途,同母親商量之後,兩人就暫時放棄了。後來終於能到一起……”談笑咽了口唾沫,說:“才發現彼此有很大的差距。那個人不再是我母親認識的小鄰居,我母親也不是當年的街道之花。然後就是他愛上了別人,我母親死活不同意離婚。拖了幾年,高二的時候母親得了肝癌,很快就去了。那時,那個女人已經為他生了個兒子,都一兩歲了。為了補償他們的愛情和親情,他弄了個獨生子女證。反正那時我也宣布跟他脫離關係,倒也合適。所以,現在——我們沒必要見他。”
  談笑沒講幾個人的掙紮鬥爭,隻是淡淡的把事實道出,已經把陸楓聽得雲裏霧裏。陸媽媽看的電視比較多,接受能力相對比較強,立刻分辨出,這是現代陳世美。但是,對方始終是談笑的爸爸,說重了不好。思來想去,覺得談笑也挺可憐,歎了口氣沒說話。她調查來的那點東西,都說談笑的爸爸如何厲害了,關鍵的這個人還是不是談笑的爸爸卻沒搞清,看來她還真不是做特務的料!
  陸爸爸眨眨眼,看看自己的老婆,又看看兒子,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如果當年自己和那個某某某真的有點什麽事,麵前這個寶貝兒子……他打了個激靈,不敢想下去。
  陸楓伸手握住談笑,低聲說:“過去的就過去了吧,現在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還有家裏人呢!”
  陸楓一說,陸媽媽也醒過來。到底是女人,同情心都茂盛,擦擦眼角的淚水說:“笑笑,你別怪媽說話直。你那個沒良心的老爸不要就不要了。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我們給你撐腰啊!”
  陸爸爸也趕緊表態:“小談啊,別往心裏去。不過呢,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就算有什麽大奸大惡,還有一份血緣。該看開點就看開點,心胸要往寬裏放。”
  談笑已經無數次聽人如此勸了,連辯解都懶得辯解,隻是懶懶的一笑,低頭包第二個餃子。手藝撿回來很快,這個餃子包的有模有樣的。
  陸楓看看父母,又看看談笑,生怕父母太過關心又被談笑頂回來。趕緊說:“誒,怎麽又有馮鞏啊?今年的晚會他還出來?”
  大家扭頭去看,話題漸漸轉開。
  談笑的手機鈴聲傳來,道了聲抱歉過去接電話。大概是到了拜年的時候,談笑幹脆拿著手機坐在沙發上,一條條的發開短信。陸媽媽也不強求,任她做自己愛做的事。陸楓看看談笑,又看看老娘,悄悄的蹭上沙發:“誒,你看什麽呢?”
  “哦,短信。挺有意思的。一看就是轉發的,我正想轉發給誰呢?”談笑神色已經恢複,好像從沒提過那些往事。
  陸楓說:“我看看。嗯,這個……那個……”兩手蹭了蹭,算是洗巴幹淨,賴在沙發裏再也不肯坐下來包餃子了。
  陸媽媽本來就沒指望他能幹完,反正隻要坐在這裏不亂跑就好,所以依然埋頭幹活。陸爸爸逃脫不得,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看了一眼兒子嘟噥著:“偷懶!”
  陸媽媽耳朵尖:“兒子累了,休息一下不行啊!別偷懶,把這幾個包完了,我就凍上。”
  大年夜,談笑十八歲之後以家的名義度過,就這麽悄悄的度過。
  晚上躺在床上,陸楓已經困的嗬欠連天。談笑轉身摟住他,低聲說:“謝謝你!”仿佛不夠,又加了一句:“有這一次,也夠了。”
  陸楓迷迷糊糊的拍拍她說:“嗯,以後都得這樣,年年包餃子,真煩啊!”
  談笑撲哧樂了,主動埋進陸楓的懷裏,聽著他漸漸深沉勻長的呼吸很快也睡著了。
  陸楓也曾去過陵園,家裏的長輩去世,或者有戰友犧牲,無論如何,那裏都是一個讓人傷心的地方。這一次,談笑帶給他的卻隻有平靜。
  談笑並不悲傷。
  陸楓以為談笑在強忍,便勸她發泄出來。忍多了會傷身體。
  談笑幹脆坐在母親的墓前,把花整理了一下,讓陸楓也坐下。指著周圍的群山說:“你覺得這裏的風景怎麽樣?”
  陸楓不知她要說什麽,隻好點點頭。
  談笑說:“我媽最大的心願是在青山綠水間有一個漂亮的院子。白牆灰瓦,不需要多華麗,隻要幹淨,有花,有樹,有狗,有人就好。現在這裏,不是正和她的心願嗎?”她的聲音很悠揚,手輕鬆的搭在膝頭,“我記得那年我們剛搬到本市,那時候他還是個主管市裏土地的官員。有個開發商帶我們到西郊的一處別墅去玩兒。那裏真的是青山綠水,特別漂亮。我穿著綠裙子藏在草叢裏,他們都找不到我!可是,回家的路上,有人攔住我們的車,說要告狀。要他們的土地,要他們應得的款。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那個人很生氣。回家以後,媽媽和他吵了一架。剛團聚就吵了一架,也許就是不詳之兆吧!”
  陸楓看著談笑,好奇的問:“為什麽吵架?”
  談笑道:“媽媽的老家是解放前的老房子,很破很小。後來城市建設,強行拆除,補貼的錢還不夠買一個衛生間。姥爺和姥姥年紀大了,經不起這種折騰,先後謝世。可以說,是被氣死的。從那以後,媽媽就特別恨那些貪官汙吏。她認定那個人已經忘了自己的出身,和那些貪官一樣都在禍害老百姓。那天我在門外哭,他們吵架聲音很大。那個人說,大家都這樣,如果他不這樣,連這個位置都呆不住,更別提做事了。這叫小不忍則亂大謀。”談笑冷笑一聲,“不知道他的大謀是什麽?他推行的城市建設,重新規劃,固然是一方業績,可是那些被毀掉的古跡,那些喪失土地和房屋的人的哭罵也不少。或者這就是他所謂的代價。如果不出事,他還是頗有政績頗有魄力的地方官呢!”
  談笑嘴角一撇,一臉的輕蔑。
  陸楓問:“出事?出什麽事?”
  談笑說:“前幾個月我生病的時候,那嬌倩告訴我,他可能被下麵一個銀行的貪汙案帶累了。你記不記得你來看我,在家門口遇見的那個中年人?那時候他們四處找我,想讓我幫他們融到一筆錢,先應對上麵的調查。”
  陸楓想起那個斯文儒雅的中年人,如果不是談笑說,他真沒覺得這個男人如此麵目可憎!
  “那現在呢?”陸楓繼續問。
  談笑道:“不知道。與我無關。我們早就斷絕父女關係了。”她扭頭看看陸楓,說,“母親身體一向很好,雖然沒他幫忙,可是裏裏外外照顧一家老小,精力充沛,從不生病。印象最深的就是她每天都開開心心的,臉色紅潤潤的,特別讓人舒服。可是,自從見了那個人,兩人不斷的吵架,到後來那人幹脆……等查出病情的時候,什麽都晚了。我們家人氣性大,生氣特傷人。我以前不信,上次失業被裁,我一下子就明白那種感覺了。很難受!特後悔,總幻想著什麽都沒發生,一覺睡醒就又回到以前了。可是,現實無法改變,於是更加失望!我媽是被他活活氣死的!”談笑神色峻厲,陸楓好像聽見磨牙的聲音。一時無語。
  談笑說:“那時候,我聽他花言巧語,覺得他跟其他人的貪汙不一樣,所以就匿名舉報他作風不好。他手眼通天,一查就查出是我做的。當時就壓下了。那時我就知道,檢察院不可靠。所以我就開始向報社,向省委寫信。有些小報登了出來,人們開始嘲笑他。為了保住前途,他在內部作檢討,還中止了和那個女人的來往。輿論壓下去不久,他就升官了。我當時全力準備高考,一心想離他遠遠的。就在這段時間,他們死灰複燃。高考結束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已經和那個女人結婚了。為了不影響我複習,一直沒有搬過來。現在他準備讓大家住在一起。你說,我能讓他如意嗎?”談笑輕蔑的看著陸楓,好像麵對的是那個人似的。
  陸楓不舒服的躲開那目光,心裏萬分肯定,談笑絕不會這麽認命。
  果然,談笑說:“我把他那段時間為了補償我給的零花錢攢下來,先是匿名在報紙上買版麵發尋父廣告,把他們的‘真愛’和母親死去的真相用整版版麵寫出來。然後第二天,就在相同的位置發表聲明,斷絕父女關係。他沒想到我會這麽做,報紙也不知道和他有關係,等到第二次知道的時候,報紙也樂意裝傻。他想補救已經晚了。那時候,報紙差點脫銷。人們對這種事情的追逐真是狂熱。”
  陸楓想像當時的熱鬧,心裏也感歎談笑的“決絕”。對一個官員來說,名聲的影響可能比調查他更重要。談笑的爸爸崛起的很快,但是後來卻一直沒什麽動靜,應該也和這件事有關吧?
  談笑道:“可是,這麽多年了,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陸楓隻好繼續笨笨的搖頭,眨眼間,他突然覺得老爸老媽雖然天天吵架,但是那生活真的很甜啊!
  談笑說:“我一直很後悔。有段時間,根本不願意想起這件事。就像你爸說的,我們是父女,毀了他,我能完好麽?”
  談笑輕輕的問。陸楓心裏一抽,握住談笑的手,掌中冰涼一團,他更緊的握住,似乎這樣就能暖熱整個人。
  良久,陸楓說:“你……或者,可以和他從新開始?畢竟,他是你父親。”
  談笑搖搖頭:“我也想過的。可是,每次想起我媽,就好像有根刺紮在那裏。看見他和那個女人恩愛,就像有人使勁搖著那根刺!所以,我隻能離他遠遠的,不聞不問,隻道世間無此人。有這樣的父親,你會覺得不知道父親是誰的單親小孩都比我走運!”
  陸楓無言以對,隻能歎口氣,拍拍談笑的後背。或許,這是談笑能做出來的最好選擇了。此時,陸楓已經完全放棄見此人的想法。
  風很冷,陸楓擔心談笑坐久了凍著。兩人站起來,再次為談媽媽打掃幹淨墓地。陸楓認真的鞠了一個躬,說:“媽,您放心。我會照顧好談笑的!您放心,我和談笑一定會把我們家經營好,好好過日子。”陸楓突然發現自己嘴很拙,除了好好過日子也說不出什麽了。尷尬的看了眼談笑,談笑眼角有淚,笑著挽住他的胳膊,“媽,你放心吧。我不會那麽死心眼兒的。真的!”
  陸楓覺得談笑的話怪怪的,似乎和他的不一樣,但是也想不出別的意思。兩人鞠躬離開。
  談笑的意思很簡單,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陸楓走了,她必會放手,然後繼續自己的人生。
  兩人各懷心思,剛出陵園,對麵已有不速之客在等待。而且,看來已經等的很久了。
  陸楓停下腳步,談笑低聲說:“周嘉果然如此!”

  第32章 歎息
  大門前麵的漢白玉台階下麵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已經兩鬢斑白,女的卻風華正茂。陸楓依稀認出那個男的就是向自己打聽談笑的中年男子——談笑嘴裏的“那個人”。沒想到隻是幾個月的時間,竟然變化如此大。
  談笑本來攙著陸楓,陸楓覺得碰著自己胳膊的地方突然動了一下,接著能明顯感覺到談笑僵硬起來。低頭看了一眼,談笑深吸一口氣,神色已經如常。陸楓心裏暗歎,下意識的拍拍談笑掛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好似安慰似的,帶著她走下台階。
  談笑的意圖非常明顯,繞過那對男女徑直離開。隻是別人既然等了很久,就不會讓你如此輕易的走過。
  “小紅!”中年男子或者老年男子開口,聲音依然威嚴。
  陸楓感覺談笑猶豫了一下,仍然在繼續前行,可是剛邁開腳步,談笑那邊反倒停住、或者停滯。胳膊被死死攥住,陸楓暗自慶幸談笑從不留指甲,否則這時候胳膊上肯定有四個窟窿。甚至不用去看,陸楓都能感覺到從談笑那邊傳來的微微顫抖。
  “哼!”談笑輕輕哼了一聲,聲音裏帶著一絲顫抖。抬頭看看前麵的“那個人”,不屑的扭過頭去拽著陸楓就要繼續走。
  陸楓知道這個男人對談笑依然有影響力,怕是走不了。意思意思的抬抬腿,等著談笑停下腳步。
  “唉!”那個男人突然歎了口氣,聲音一下子變得很蒼老,“談笑!”
  陸楓猛地抬頭,正看見那個人眼裏含著淚水,嘴唇微微發抖。似乎非常的無奈,非常的痛苦,又似乎在說:“求求你,別鬧了。”“停下來,我們談談”,“你說怎樣就怎樣吧!”……“別走開”!
  談笑沒有抬頭,但是就在她一偏頭的那瞬間,陸楓眼角瞥見談笑輕輕的蹭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一點水跡就那樣悄悄的留下。
  陸楓有些惋惜:一對父女,鬧到今天的地步;咫尺天涯,恐怕已經不是對錯可以說明,也不是退讓就可以彌合的。他們中間有一道深溝,通往黃泉、或者天堂。誰也邁不過以生命為代價的愛與恨!談笑說過:他是她先天不足的心髒,除非換顆心否則永遠治不好,但是,心豈能說換就換!
  悄悄的轉移目光,陸楓打量著那個人身邊的女人。這個女人大概就是蘇阿眉了:細長如絲的眼睛,素淨潔白的一張臉,淡淡的眉毛小小的口,高挺的鼻梁,略帶鷹勾的鼻子,站在男人的角度,陸楓承認這種女人非常耐看。憑她半依半靠在那個人身邊的姿勢,就已經帶著一種濃濃的嬌媚感。相比之下,同樣是挽在男人身側的談笑,就顯得筆直挺拔。
  陸楓腦袋有點脫線,當年談笑爸爸麵前是不是就是這樣兩個女人?一個如絲蘿依人,一個似白樺泠然?
  “有事?”談笑冷冷的聲音拽回陸楓的思路,有點愧疚的再度挽緊談笑,試圖傳遞給她一些力量。其實談笑也沒有那麽堅強,即使如喬木吧,也是暴風雨中的喬木,他們更應該挽手抗擊風暴!
  那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對與談笑交談有些不習慣,開口說:“你……怎麽結婚了?”
  應該是譴責吧?結婚了也不和他說一聲?陸楓猜測,心裏替這位“父親”感到些許悲涼。忍不住暗自發誓,他絕不會讓自己家庭變成這樣!這一刻,陸楓油然而生“保護者”的感覺,胸膛下意識的挺了挺。
  他的變化沒人注意,談笑的回答顯得刻薄而不近人情——雖然很簡短:“你是誰?!”
  這句話不需要答案,它隻是一個關於資格問題的反問,配上談笑的語氣,甚至多了些嘲諷和奚落。
  “我是你爸!”那個人顯然被激怒了。也許他的確有錯,但是日積月累的尊嚴仍然承受不了如此嚴重的挑釁。那個人激動的說,“我是你爸!你結婚了也不和家裏說一聲,你還這種態度,太不象話了!”
  談笑不怒反樂:“像話?笑話!”
  笑話?
  “我叫談笑,談天說地的談,笑話的笑。”陸楓猛地記起與談笑第一次見麵時的自我介紹,心裏一激靈。談笑——談論……笑話——這個名字……她的家庭,那些愛,那些恨,所謂忠誠與背叛在一個人成長的過程中,留給她的隻是一個“笑話”!既然她的過去是笑話,她的存在是笑話,那麽她所能做的就僅僅是讓自己將來……不是一個笑話麽?
  陸楓想起自己對談笑的第一次印象,一個把自己看成笑話的人怎麽可能不武裝自己呢?!無論是手槍還是匕首,她——都是見過血的!
  談笑幹笑了兩聲說道:“我能說出什麽話?”她用與氣氛極為不相符的輕鬆口氣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是人和animal雜交生出來,見到同類自然不能用人話。我怕您聽不懂!”最後六個字說的極輕極輕,一字一頓的,好像真的害怕那個人聽不懂。
  “你!”那人身子都開始抖動,“你鬧夠了沒有!我承認當初領獨生子女證是刺激了你,但是那不過是一張紙,誰都知道你是我王振東的女兒!我承認當初你母親寧死不肯離婚讓我很尷尬,也帶累了你,讓你跟著你母親受了許多苦。可是,我不後悔嗎?這麽多年了,我一直試圖彌補你。我——”
  “呸!”談笑突然衝旁邊呸了一口,“說這些話你虧心不虧心?人死了你才想起彌補了?我媽活著,你就想著我們怎麽討厭了?!你覺得對不起那女人的孩子,就送個獨生子女證?那你覺得一個獨生子女證對他們來講意味著什麽?難道結婚認祖歸宗還不夠確認身份嗎?好啊,我成全你!幹嘛?全省人民都知道,你才覺得丟臉啊!後悔啦?想彌補了?你怎麽就那麽不要臉的想占盡全天下的便宜?!當著婊子立牌坊,你還有沒有良心啊!”談笑深吸一口氣,平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就著這個空當,蘇阿眉突然開口說話了,“談笑,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是我把這件事想簡單了。我當時隻是想沾些便宜,你也知道獨生子女都有一些津貼,所以我就……唉,這件事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太年輕,沒想那麽周全。你走之後,我一直很後悔,希望有機會向你道歉,可是——”後麵不用說也知道,不就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麽!
  陸楓覺得手臂一震,談笑正在試圖甩開他的胳膊,嚇得趕緊一把抓牢。原本略微平靜些的談笑聽了蘇阿眉的話變得更加激動,陸楓覺得要不是自己拽著,她肯定會衝上去撕掉那個女人!
  但也隻是一瞬,談笑反而抓住陸楓,也籍著這份牢靠,斜眼瞥著那對男女說:“好啊,你們倆都想道歉。太好了!真是好的不得了!找我媽去,她在哪兒就到哪兒找她。跟她說對不起,讓她原諒你們啊!不知道怎麽走我可以告訴你們,跳樓跳海上吊嗑藥,條條大路通黃泉,就看你有沒有誠意了!別擔心我這裏,我早就想通了:本來就是你們之間的爛賬,我幹嘛要摻和!向我道歉?什麽混蛋邏輯!”
  蘇阿眉聽了低下頭去,似乎在抽噎。王振東蹙緊眉頭拍了拍蘇阿眉的手臂,儼然陸楓曾經做過的。隻是他的表情更加凝重,陸楓覺得他對談笑的反應很吃驚——有些意料之外。而談笑幾乎掐進陸楓的肉裏,把頭扭到一邊。
  王振東歎了口氣,沉重的說:“我知道,當年是我們錯了,傷害了你。這些年也委屈你了。但是我們也有我們的不得以,那時候你還小,有些話不能對你講。你跟著你媽媽,看我做的都是錯的,我不怨她。我罪有應得,但是現在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你這麽大了,經曆了感情,結了婚,有些話……我想我可以說了。”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和你母親分開的時間太久,久到很多觀點都不能一致。偏偏我們兩個都是要強的人,一定要讓對方和自己想的一樣,結果隻能天天吵日日吵……”說到這裏,王振東長歎一口氣,似乎依然為那段時間痛苦,“那時候我很痛苦,不知道你母親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她根本就不知道我麵對怎樣的壓力,要怎樣斡旋才能展開工作,隻是一味的按照她的想法要求我。你母親在我印象裏一直是很能幹的一個女人,但是……”他說不下去,亦或者說下去就是對逝者的不尊重,王振東痛苦的搖搖頭頓住了。
  談笑似乎沒聽他說過,一直冷冷的保持著沉默,隻有陸楓能隔著衣服感覺到從談笑手上傳來的那分冰涼——徹骨的寒!
  “就算沒有你蘇阿姨——嗯,阿眉,也會有別人的。”王振東長歎一聲,似乎積鬱了許久的東西終於吐了出來。
  談笑道:“我告訴你兩件事。第一,你知道媽臨走之前說的是什麽嗎?她說,她很可惜。可惜什麽我不知道,不過這兩個字肯定不是送給我的。你怨我媽?憑什麽?你痛苦,她就不痛苦嗎?痛苦可以成為你背叛諾言傷害她的理由嗎?那我們母女就算把你大卸八塊也是順理成章!別跟我討論委屈,那都是你自找的。比起你享受的快樂,那點委屈真不算什麽!您就自己留著吧!第二、我怎麽聽著這意思是說,錯都在我媽,是她把你推給別的女人?Ok,我不跟你討論觀點問題。你找我媽去。我就問你,你跟我說這些有用嗎?”
  伴著一聲怪異的冷笑,談笑說:“你真的沒有人類的思維了嗎?這是‘你們’的事,你對我說當年誰對誰錯有什麽意義嗎?我隻看到是‘你們’在吵架,是‘你們’在指責,是‘你們’棄家而去,是‘你們’夜不歸宿,是‘你們’背叛諾言,是‘你們’——”她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卻又輕柔的說,“都、拋、棄、了、我!她走了,叫都叫不回;你帶著別的孩子對我說,那是‘你的’獨生子女!你們留給我什麽?我在學校裏,人家都跟我說你爸包二奶,你媽沒人要;街坊裏,我還要聽人家戳著你們說閑話!聽著我媽念叨你的是我,年複一年;看著你和別的女人逛街的是我,天下皆知。你還讓那個女人到學校裏來找我,丟不丟人啊!你不要臉我還要,你們誰給我了?!”
  “現在你讓我來聽你們的對錯,關我什麽事?啊?!有本事你出軌的時候和我商量一聲,有本事她死的時候和我商量一下,你們誰在乎我了?!現在你和我講,你說是時候?什麽時候啊!你和我講的著嘛!”
  “我是有你的一半血脈,啊,一條精蟲。但是,你知道嗎?那是我的恥辱!如果死可以撇清這份恥辱,我寧可一死。但是我連死都流著你的血!你來和我講這些,什麽意思?讓我為你偉大的愛情感動,還是為你不幸的婚姻悲傷?我是誰?你知道嗎?我是孽種!”談笑越說越激動,微屈著身體混亂的講著。到了最後一句,卻突然站直了身體,無比清楚的吐出“孽種”兩個字。
  在場的人都是一驚,陸楓已經看不見那個精明能幹的女律師,此時隻有一個極度自卑極度痛恨自己的孩子在那裏掙紮。
  談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是孽種,根本就不該出生的人!但是我出生了,還活下來了。那怎麽辦?好死不如賴活著!嗬嗬,我都認了,你還跑過來跟我嘰歪什麽!你是老畜生,我是半人半畜生,你身邊的都是物以類聚。我還是比較珍惜自己身上那點人味兒的,所以真不想被你汙染了。你明白嗎?!”說到這裏,談笑揮揮手,好像要揮掉什麽髒東西,拉著陸楓就走。
  王振東似乎還不能消化談笑的話,愣愣的站在那裏。蘇阿眉衝出來攔住談笑說:“你不能就這麽走!他畢竟是你爸爸!你以為他不在乎你嗎?當年你媽留給你的那些錢,其實都是你父親的。是他留給你和你母親的!”
  “阿眉!”王振東大聲喝止,同時“啪!”的一聲,所有人愣在那裏!
  看似一直克製的談笑毫無征兆的扇了蘇阿眉一巴掌。甚至陸楓都不知道談笑什麽時候掙脫自己,現在她左手抓著蘇阿眉的脖領子,右手食指指著蘇阿眉的眼睛,惡狠狠的說:“那叫夫妻共同財產,作為有過錯的一方,至少要給無過錯一方三分之二的財產。憑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是淨身出戶都不為過!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充什麽大頭蒜!你很正義啊?得理啦?我該不該為你們家的施舍磕頭謝恩啊?啊!”談笑失態的大吼著。
  陸楓趕緊上去拉開,談笑猛地一推蘇阿眉,蘇阿眉踉蹌兩步,坐在地上。王振東動了動,終於無奈的歎口氣。
  “嗚……”空氣裏飄蕩開女人傷心欲絕的哭泣。
  談笑眼神如冰,不屑的轉身離開。
  “小陸,難道你不想得到談笑……家人的承認嗎?”王振東無力而滄桑的聲音傳來。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聯係了。
  談笑頓住腳步,陸楓停下,回頭看看那個瞬間蒼老的人,再看看眼前腰背挺的筆直,卻淚流滿麵不肯回頭的談笑,說:“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說完,擁著談笑堅決的離開。
  是的,他們有血脈、他們無法分割,那麽,就算成年、就算遠離、就算可以忽略一切、看淡一切,但是誰能擋得住午夜夢回如潮水襲來的記憶?!桑田可以把滄海留給黑暗,時間可以填平一切溝壑,對於談笑來說,最終的最終可能隻是一個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他們都不要我了!”
  當年,沒有人告訴那個忐忑的孩子——我們始終是你的爸爸、媽媽!
  “我根本就不該來到世上,所以我是孽種。”這是記憶留給談笑的評價。

  第33章 糾結
  談笑買的火車票是第二天上午的,從墓地回來不過是剛剛過午。本來談笑打算和陸楓下午出去看看有什麽家鄉特產可以帶回去給陸爸陸媽的,但是這麽一鬧,陸楓覺得可能去不了了。
  離開的時候,談笑已經淚流滿麵,可是到了坐上回城的車,談笑反而不哭了。陸楓看車上人不多,才輕輕擁住她的肩膀說:“想哭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談笑眨眨眼,眼白上已經滿是血絲,黑色的瞳仁周圍更是一圈紅色的細線,偏偏看不到一滴水的痕跡:“沒什麽好哭的!早就哭沒了。”她用手壓平身上的褶子,就像第一次相親時那樣仔細的壓平,顯然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好像這樣就能“壓平”所有的“不理智”情緒,“你以為這些年我一直在抱怨嗎?”
  談笑歎了口氣:“更多的時候我在想,如果我媽當初肯離婚,或者早點離婚,離開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就算是我們母女兩個,生活也不會差到哪裏。其實,媽媽生病的時候我就這樣想了。可是我不敢這樣和她講,那時候所有勸她離婚的人都被她視作敵人,已經草木皆兵了。”
  陸楓接口道:“所以媽走之後,你就立刻和那個人斷絕關係,離開這個城市?”
  談笑點點頭:“不能原諒,無所謂寬恕,至少還得讓自己活下去吧!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其實,高考那年我是高二。他們的矛盾由來已久,我覺得煩悶的時候就會把自己埋進書堆裏。想哭的時候就去看悲劇,想笑就去看喜劇,實在躲不開的時候就做數學題物理題化學題,所以我的成績簡直是好的不得了!同學們還很羨慕我呢!”頓了頓談笑又說,“上高中以後,那個人就基本上夜不歸宿了,媽媽開始還能克製一些,後來隨著那人越來越張揚,離婚也逼得很緊,尤其是在外麵有了孩子,她就有些神經質了。要麽就是一整天不說話,要不就是拉著我說個沒完。”
  談笑沉浸在回憶裏,低聲絮叨:“可能是我看書太多了,我覺得不能讓媽媽這樣下去,就開始逐漸替她做主。可是那時我畢竟還小,懵懵懂懂的隻知道不能讓媽媽見那個人。誰知道,就在我高一考高二的時候,那個女人抱著孩子跑到家裏,說什麽我不知道。我在學校裏,是鄰居大嬸跑到學校告訴我,說我媽瘋了,讓我趕緊回去看看。”
  陸楓看見談笑的太陽穴微微跳了一下,艱難的咽了口唾沫,趕緊說:“不想說就算了,別傷了自己。”他想著趙伯洲做思想工作時候的語氣,盡量讓自己和緩些。現在的談笑,太危險了。
  談笑頓了頓,突然笑了,又迅速斂住神色說:“你知道我做了一件什麽事嗎?我去找那個男人,告訴他,我要高考,在高考這段時間不許提離婚的事情,不許讓那個女人出現,不許刺激我媽。他問我是不是我媽讓我來的,我說是。他就答應了。結果,那年我留級了,因為媽媽病了,我措手不及,心裏亂成一團麻,數學隻答了十三分,語文考試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哭,被送回了家。家裏沒人,我自己哭了一下午,晚上做飯送到醫院去。所以,同級的同學上高三的時候,我還在上高二。媽媽也一直以為我在上高三。那個人還算有良心,我告訴他我要高考的時候,他通過關係給我辦了準考證,後來還改了學籍,讓我能夠順利的參加考試並且考上大學。”
  談笑扭頭看著窗外漸漸平整的地勢,出了山區就是平原,城市就坐落在平原上。陸楓沉默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那個人……”談笑眯上眼睛,“對我還算是不錯的。”她艱難的開口,似乎要進行一種客觀的評價,又似乎要在這種求證中尋找自己的平衡點,“我提的要求他從來沒有異議,不管多難辦都一一照辦。留級後,他回家來看我,讓我去他那裏被我拒絕後,他就要搬回來,也的確搬回來了,可是看他天天給那邊打電話我就把他轟走了,臨走他也沒說什麽。我不讓他去醫院刺激媽媽,但是我也見過他站在病房外麵看媽媽的樣子,現在想來,也許媽媽是想見他的。獨生子女的事情——有時候我真想相信他是無心的。但是,那個女人在我麵前提起這件事的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包括我後來舉報他殺妻,登報斷絕父女關係,那時候雞飛狗跳,父不父,子不子,但是我走的時候,他還是來送我。不過,我趁他們不注意,把那個女人連孩子推下月台。那時沒有火車,我隻是想讓他們嚐嚐生死的滋味!可是,救上來之後他打了我一巴掌,說:‘你和你媽一樣,都是瘋子!’就走了。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始終是我的父親,我沒法在乎他的話!大學裏有一陣子我糾結著對錯的問題,懷疑自己真的是瘋子,幾乎崩潰的時候是嬌嬌沒心沒肺的跑過來找我,她告訴我說,這不關我的事,是他們大人不成熟,我不能跟著胡鬧。我才如夢初醒,慢慢放開自己。”
  陸楓撫著談笑的手,慢慢的說:“放開就好了,放開了就不要回去。嬌嬌說的對,你有自己的人生,你看現在你不是過的很好嗎?你媽媽在天有靈,肯定不希望你為了過去的事情繼續難過的。”
  談笑點點頭,“嬌嬌也是這麽說的。她說雖然大家都是唯物主義者,但是如果唯心的想法可以讓人更欣慰為什麽不相信?!”她自嘲的笑了,“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倔,人家勸我這些話,我就硬邦邦的說根本沒什麽在天之靈,死了就是死了。唯有嬌嬌胡攪蠻纏,最後還被她說服了。”談笑抬頭看天,白雲如絲,晴空如洗,“我真的相信,這世界——有神明。”
  陸楓跟著看窗外的天空,談笑臉上虔誠而聖潔,讓他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幾乎相信她說的就是真的。
  良久,談笑才說:“其實有段時間我認為是我做的太過分了,就像人們在我耳邊不停說的那樣,終究是——有血緣的,逝者已矣,生者何必糾結。我也試著去想他的好,想他的不得已。可是……”她搖搖頭,“好比一隻手,手背已經傷痕累累不堪入目,我不可能刮掉手背的肉說,‘嘿它不存在了,我看不見了,我的手依然是完好的’!不可能!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隻能離他們遠遠的。怨也好,恨也好,離得遠遠的不碰它就好了。”
  陸楓這才明白為什麽談笑一說到自己的家庭就諱莫如深,甚至一涉及這個話題就非常容易生氣。想來在自己家裏,談笑能那樣實言相告已經很不容易了。
  “笑笑!”陸楓心情激蕩,“你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談笑看看他,擺了擺手:“謝了。日子都是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下來的,無論是抓住還是放手,都需要自己決定,推不得也推不了。你我當初的約定如今大半作廢……”談笑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紅暈,“可見約定和發誓都不太管用。我隻做最壞的打算,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們好聚好散。若是有孩子,不管兩人感情如何,哪怕各自組建家庭,都不能拋棄他!”
  陸楓點點頭,他想說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但是前有約定被毀,後有談笑家庭前鑒,現在他真的不敢輕易許諾什麽。隻好在心裏默默的告誡自己,記住自己此時想的。
  陸楓正在那裏想著心事,談笑突然扭頭問他:“你當初為什麽答應和我結婚?”
  “啊?”陸楓一愣,腦子有點轉不過彎兒。隨即支支吾吾的說:“結、結婚啊!就是……因為……”因為什麽呢?
  他也不知道,結婚就是結婚了,人家姑娘都變成你媳婦了,誰知道當初怎麽結婚的?陸楓摘下帽子,習慣性的摸摸頭,嘿嘿笑了兩聲,“該結婚就結婚唄。”
  談笑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其實我那麽做挺變態的,對吧?”
  陸楓立刻搖搖頭,還沒搖完,想了想又點點頭。
  談笑撇撇嘴,哼了一聲說:“你能答應也是變態。”與當初見麵時的鬥嘴一摸一樣——她其實是不吃虧的。
  上一次陸楓火冒三丈——被一個小丫頭片子耍了他的麵子往哪兒擱?現在反倒沒什麽,嘿嘿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帽子,跟著說:“變態變態唄,反正沒得換了!”
  談笑氣結,忽而莞爾,捂著嘴自己樂開了。一邊樂,一邊偏著頭看著陸楓,陸楓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黑著一張臉,坐直身子,幹咳一聲說:“坐好坐好,有人呢!”
  車子駛入平原,進入城市,墓地鮮花淚水恩怨似乎都被拋在身後。談笑有些傷風,也可能是上午在陵園氣的,回去後躺在賓館裏有些低燒。吃了些藥,便沉沉入睡。陸楓睡不著,坐在床邊看書。
  賓館位於這座中型城市的市中心,一個擁擠的十字路口,雖然寬闊卻不通達,來來往往的行人車輛根本不在乎紅綠燈的顏色。交警似乎也適應了這種情況,慢慢悠悠的查著各種違章。對麵是這座城市最大的百貨商場,談笑說裏麵東西不講價,商場和賓館夾著的另一個角是新興的shopping mall,但顯然檔次不高。進進出出的都是時尚的年輕人。和談笑曾經帶他去過的金源燕莎無法相比。
  陸楓有點鬱悶,那次去金源,看東西很新鮮卻很貴他就不太想逛,可是談笑一本正經的告訴他,現在物價上漲,去哪裏都是這個價。甚至還拿部隊說事:你看部隊都漲工資了,可見地方的消費有多高。從小到大他就沒逛過街,更別說研究物價了,被談笑一忽悠,感覺還真是那麽一回事。隻好一邊感歎,一邊走馬觀花,好在談笑要買的牌子沒有,最後拎著一個特價打折的某瓷的肥豬存錢罐回家了。 本來他是反對的,但是談笑說這是讓他帶回去,放在桌子上,提醒他在部隊裏要注意節約,家裏還等著他支撐的。他才勉強同意。
  談笑的書包沒有拉緊,陸楓把裏麵露出來的耳麥塞了塞。“吧嗒”,錢包掉了出來,攤在地上。平常談笑都用一個很小但是很精致的卡夾結賬,很少拿錢包。陸楓吃驚的發現談笑錢包裏厚厚的一疊錢。他對錢沒概念,但是這麽厚一疊通常是銀行裏搶劫時才有的場麵。
  也不知哪兒來的靈感,陸楓突然意識到,談笑掙得比他多得多,消費水平也不是他能供得起的!一種傷感和憋悶湧上心頭,陸楓有些失落的把錢包塞進書包裏。坐在那裏連書也看不進去了。
  男人要養家糊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他在部隊裏,別說養家糊口了,連照顧妻子都不能!要是沒結婚,就沒有這些煩惱了。陸楓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隨即否定了:婚都結了還說那些幹什麽!再說了,談笑也很支持他,平成生活裏點點滴滴隻要不觸及那件事都會照顧的比較周到。這一個漂亮大方能自己養活自己,不僅不依賴他還能支持他的老婆到哪兒找啊!陸楓揉揉額頭,這些當然都是理由,但是他的確不能肯定自己為什麽答應她,為什麽見了鬼的就覺得她說的正確,還迫不及待的“偷偷”安排了第二麵?!現在回想起來,陸楓萬分肯定事情早已偏離了最初的軌道,讓當初一切理由和原因看起來都像是拙劣的借口。
  陸楓看著躺在床上沉睡的談笑,嘴角不由得咧了一下:小時候老爸也經常偷偷嘟囔怎麽會娶了老媽?!難道這是遺傳?
  陸楓難得大腦走感情線,雖然常常短路,畢竟還能走下去。正想著,房間電話響了。陸楓第一個反應就是談笑爸爸打來的!下意識的一把抄起來,生怕驚醒談笑。聽筒拿在手裏,沒有立刻應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談笑,才背過身子低聲說:“喂?”
  “我是……談笑的父親,就在樓下,能下來談談嗎?不用驚動她,就我們兩個。”電話那端的聲音很蒼老,讓人不由得軟化。
  陸楓看看談笑,睡夢裏的她還蹙著眉頭,想了想“嗯”了一聲,悄悄放下電話。
  談笑翻了個身,依然沉睡,陸楓輕手輕腳的打開門,又反身悄悄帶上。
  “小紅……不容易。”王振東還是習慣談笑曾經的名字,也許這意味著那個倔強跋扈的女孩兒仍然是他的女兒,“她從小就特別懂事。我記得每次打電話回家,她總是告訴我自己拿了多少滿分,做了什麽班幹部,組織了什麽活動,管了什麽人,然後我再從她媽媽那裏聽說她怎麽粗心被減了分,和別人打架人家家長找上門來,怎麽逞強和小朋友們淘氣,那時候工作很枯燥,每周聽她的故事是我最快樂的時間。後來,她大些了,就和我討論最近讀了什麽書,有什麽樣的想法,還給我寫信,大多數讀書體會。”說著,王振東拿出一個剪貼簿,“看,這是小紅後來用電子郵箱發的信,我都打印下來貼在這裏了。”
  陸楓翻了翻,剪貼的很精致,還有手寫的批注,多半是何時收到,心情如何。剪貼簿很厚,但也就一本。王振東看出陸楓的疑惑,苦笑了一下說:“我和她媽媽的問題是日積月累的,大概她也到了青春期,慢慢的就沒有。”
  王振東小心的收回來:“阿眉這點還是不錯,我的這些東西都保存的很好。她說隻要是讓我快樂,她都會珍惜。”說到這裏,王振東歎口氣,“我這輩子對不起小紅的媽媽,也對不起阿眉,兩個好女人,都被我耽誤了。”頓了頓,他才繼續說下去,“小紅其實是個急性子的孩子,聰明敏感但是容易鑽牛角尖。她媽媽要照顧四個老人,我又常年不在家,加上她又很懂事,當時我們隻想著放心,卻忽略了她的想法。現在想起來,無論是她媽媽還是我,在我們最難的時候都把她當成……”王振東有些艱難,又有些恍惚,“朋友。一個可以傾訴,可以解決問題,可以爭取支持的人,卻忘了她隻是一個孩子。唉,其實她隻是一個孩子……真的隻是一個孩子。”
  陸楓眉頭微挑,不知道王振東上來這一串回憶意味著什麽?讓自己勸談笑回頭,還是他自己的懺悔?王振東沒說,他也不能貿然揣測,隻能安靜的聽著。
  “不知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考上大學臨走的時候把阿眉和她的孩子推下月台我打了她一巴掌的事情。那時,我們父女像仇人一樣。她從不和我吵架,但是卻處處整人。她給我做飯,也不知道放了什麽,我吃完了上吐下瀉,她招來救護車卻對著我耳朵說,得病好受嗎?如果說是我故意的呢?有本事你告我去啊!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哪有那麽便宜的事,我要把媽媽受的罪全替她找回來!那時我想千錯萬錯都是我一人的錯,她母親已經去世了,隻要她不出格,我怎麽也不會為難自己的女兒。後來,阿眉說領個獨生子女證,可以每月有補貼。那時我還算有點關係,辦個這個也不算難事。當時,我根本沒想到會對小紅造成那麽大的刺激。我到現在也不明白,不就是一張紙嗎?她始終是我的女兒,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們怎麽都是父女啊!”王振東耙耙頭發,低頭喘著氣。
  陸楓低聲說:“也許那個時候,她很敏感吧!”在危險的時候,任何異常的信號都會被放大數倍,激發人的潛能。這是他們在演習和訓練中反複強調的,即使對於軍人,在這種狀態下要做出正確的判斷,分辨哪些是正確的那些錯誤,還需要反複不斷的訓練,何況是一個青春期的少女。陸楓暗歎:這樣的父親或許有愛,卻真的不夠細心。又或者,他真的不能顧及所有人的感受。
  “笑笑做的的確過分,但是——您……真的很忽略笑笑。”陸楓盡可能用溫和的詞匯表達自己的不瞞,但是表情已經帶了些棱角。
  王振東一愣,似乎不太理解陸楓的話,但是最後一句他是明白的,也讀懂了陸楓的表情。又歎了口氣說:“我那時候真的相信小紅是想殺了阿眉母子的,腦子裏亂成一團。等我清醒過來,手掌火辣辣的疼,小紅就那樣瞪著我。真的,我從來沒看見這個孩子用這種表情看著我!然後,她就突然笑了一下,我從她臉上看不到任何不滿或者氣氛,她真的像看一個陌生人一樣看我。那時候我就覺得哪怕被她恨都是好的。她走以後,我想去找過她,想著可以談開什麽,可是她根本不見我。我在她宿舍門口等了三天,她在外麵住了三天;我讓人等她回來的時候聯係我,她一看是我扭頭就走,根本就追不上。後來我才知道她回去就把人家女孩子打了。阿眉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許讓她安靜一下會好點。我想也是,就沒再聯係。誰想到,後來她們學校搬遷,她也換了寢室,並且刻意躲開我,再聯係已經很難。如果不是周嘉,我根本就找不到她。”
  陸楓挑眉,這個名字模模糊糊好像聽說過。
  王振東看陸楓似乎不知道這個名字,輕咳了一聲說:“我這次來沒有別的意圖,隻是想把我們家的這些事告訴你,畢竟你是小紅的丈夫,我希望你能以我為鑒,好好對她。如果將來有什麽困難,可以來找我。”
  他說的很誠懇,陸楓想了一會兒,說:“笑笑是我的妻子,保護她愛護她是我的職責。至於您說的那些事,我更希望從笑笑嘴裏聽說,如果她不提,我也不想提。今天我答應見您是出於禮貌,如果您真的想對笑笑好,依您目前的情況看——”陸楓頓了頓,放棄的說,“真的是相見不如懷念。雖然殘酷了點,但是這裏麵的誤會不是一件事兩件事或者幾句話可以說清的。您有您的不得已,笑笑有她忘不了的傷害。她說每提一次這件事,就是在揭傷疤。她不想,我也沒法勸。”
  王振東了解的點點頭,“我知道,她永遠不可能原諒我。我現在隻是希望她幸福。”
  陸楓點點頭,並沒做什麽回應。說實在的,站在男人的立場,他瞧不起這個人的猥瑣;站在丈夫的角度,他討厭這個人的自私。即使在今天,王振東任然不能完全理解談笑當年的舉動,雖然談笑應當對自己的責任負責,但是這個事件中任何一方缺乏反省或者反省不夠都不能達到“相逢一笑”的境地。而這種反省,不是陸楓可以促成的。
  傷在肉上,痛在心裏,難受隻能一個人來扛。
  陸楓以為談話到此為止,準備告辭,畢竟談笑還病著。王振東突然神情為難的開口說:“有件事……希望你轉告小紅。”
  陸楓挑挑眉,靜待下文。
  “阿月已經拿到周轉資金了,當初阿眉實在不該去為難她。讓她不要介意。”王振東簡短的說了一下。
  陸楓蒙蒙的,但也知道不問為好。點頭表示記下。
  王振東長歎一聲,站起來轉身離開。陸楓目送他略微有些佝僂的身影離去,方才的埋怨似乎有些輕了。他受到的煎熬並不比任何人少。每個人都為自己的過錯付出了代價,看似風光的王振東也不例外。
  陸楓並不知道,他這個簡短的口信帶給談笑,會給這個佝僂的身影帶來多大的風暴。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個天使,當天使落進黑夜,魔鬼就誕生了。
  談笑始終是談笑。

  第34章 夫妻
  陸楓隱隱有些不安。
  談笑聽完他的轉述之後,一直很平靜。隻是輕輕的說了聲:“哦?解決了。原來解決了嗬……”就再也沒說什麽。
  回到家,陸媽和陸爸“渴望的”看著小夫妻,希望從兩人嘴裏得到點“積極正麵的”消息。陸楓看看談笑,想了想說,“挺好的。”
  陸爸爸等了一會兒,看兒子已經準備上樓,和妻子對視一眼。陸媽媽趕緊問:“沒啦?”
  陸楓無辜的說:“沒啦!都挺好的。陵園管理處挺負責的,打掃的很幹淨。她爸爸麽……”陸楓看了一眼談笑。
  談笑接過來說:“他一直不錯。”
  陸媽媽訕訕的垂下肩膀,這樣的家庭是不好太多探問。孩子們不在家的時候,陸爸爸已經嚴肅的訓過她了,她可不想再惹老頭子生氣。但是,她在心裏腹誹一千遍——分明是老頭子自己也很想多知道一些嘛!裝什麽裝!
  樓上還有一個小間的書房,平日談笑回來都在這裏處理公務或者學習。陸楓洗澡出來,談笑正在打電話。門虛掩著,隱隱有聲音傳出來:
  “是我,談笑。我聽說,她們的資金已經解決了。謝謝你幫忙啊!”
  那邊不知道是誰,但是談笑緊接著說:“哦,不是你嗎?我以為是你呢!老頭子都到這步田地了,居然還能搞到錢的確是厲害!”
  ……
  “你的消息到很靈通啊,連雙規沒事都能探聽出來。我說這次回去看他老的那麽快呢!”
  ……
  “沒事,我很好。他也很好。多謝關心。”
  ……
  “過去的就過去吧,我們還是朋友。你有那麽多好朋友,我自動加入不好嗎?!”
  不知那邊說了什麽,談笑大聲笑了幾下。陸楓聽著有些刺耳,這時候的談笑是他陌生的。
  “好的,大情聖。你已經讓我飄飄然了。多謝捧場,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如果你對嬌嬌沒興趣,最好一點希望也不要給她。”
  ……
  “好的,再見。”
  談笑似乎掛電話了,陸楓下意識的閃進旁邊的臥室。但是,沒過多久。談笑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楊世嗎?哈哈,大檢察官,連老同學都不認了嗎?如果不是嬌嬌給我你的手機號,咱們今生不用見了。”
  ……
  “沒什麽事,宋白回來了。年後聚聚,問你有沒有空?”
  ……
  “哦?就是銀行那事嗎?”
  ……
  “唉,沒辦法。您這是為國為民,小女子萬分佩服。改天有空再聚吧!早知道你在加班,我前兩天回去就找你了。……嗯,看看我媽。……他啊——見到了。老了點。前一陣子蘇阿眉還找周嘉,就是嬌嬌的那個哥哥借錢說是要周轉一下,鬧得挺不愉快的。後來聽說又不知道承從哪裏搞到錢了。有權嘛,怎麽都不愁。……哪裏搞到的?我沒問。怎麽了,跟你們的案子有關嗎?……我記得那個行長,以前就是一個小科長嘛。後來高升了,我媽挺討厭他的。……蘇阿月的公司?對,是蘇阿月的公司。……嗬嗬,那我就不知道了。……老死不相往來唄!怎麽?我記得你以前總是勸我和他和解的,現在一百八十度了?……我知道,聽說是有牽連。後來不是洗清了麽!……哦?蘇阿月的公司和銀行的事情有關聯?……是嘛!嗬嗬,該她倒黴啊!活該被人拉出來。……問題那麽嚴重啊!真是報應!……知道,知道。你們有紀律!多謝提醒啊!……好了,就這樣啊,回頭聊。”
  陸楓隔著門縫看見談笑陰沉著臉坐在沙發裏,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檢察院的同學?她的父親?雙規?嚴重的問題?陸楓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但看談笑神色凝重,表情抑鬱,覺得這件事情不輕。自己是偷聽的,還是不要讓談笑知道的好。
  陸楓鬱悶的躺在床上,別人夫妻都無話不談,怎麽他們家就這麽小心翼翼呢?有這樣一個老婆,一肚子心事,一腦袋秘密。就算都告訴你,你也不明白,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況陸楓。麵對神神秘秘的談笑,陸楓有點坐不住了。
  陸楓歎口氣,枕著雙臂,有點懷念部隊裏的生活了。那才是他的世界。
  “還沒睡?”談笑走進房間,神色如常。好像門縫裏的那個人隻是一個被扭曲的影像。
  陸楓決定開門見山,“周嘉是誰?”這個人先是談笑提到過,王振東提到一次,今天談笑又提到一次——那嬌倩的哥哥,似乎不是那麽簡單。
  “嗯?怎麽想起問這個?”談笑坐在梳妝台前,仔細的把眼霜點在上下眼瞼,然後用無名指從眼頭沿上眼瞼輕輕拖到眼尾,又從眼尾倒著沿下眼瞼撫回眼頭。最後從眼尾微微向上撫到發髻處,在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揉了揉。動作很仔細,相比起來,陸楓的那個問題顯得極其無足輕重。
  陸楓說:“你自己說的麽!”避重就輕,他等著談笑的回答。
  談笑想了想,似乎想起來自己曾經提到過這個名字坐直了身子,歪著頭研究陸楓的表情。陸楓被她看的不自在,幾次都想說:要不就算了。挺了挺,話到嘴邊終於咽了回去。坦白的說,談笑長得和她父親挺像的,尤其是那眼神,總是水汪汪的特別清亮。隻不過談笑的父親也許是年紀大了,眼袋很大,看起來像淚眼。而談笑的眼睛形狀並不是他那種圓形,而是兩頭尖尖,中間圓圓,或許更像她的母親。反正陸楓最喜歡看談笑的這雙眼睛,總覺得看不夠,看了還想看。談笑那麽一瞅他,他就覺得渾身不自在,除了摁到關燈做愛做的事情,似乎沒什麽能占上風的方法——但是現在又不可能。
  談笑說:“以前我一直在想我媽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結局?據我所知,最初那個人和蘇阿眉其實充其量也就是互有好感。但是人言可畏,風言風語傳到我媽的耳朵裏,本來就緊張的家庭關係一下子就爆發了。她沒有給那個人解釋的機會,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聽那個人解釋,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認定,然後判了那個人有罪。我覺得最後推著那個人和蘇阿眉在一起的手——是我媽。”她看看陸楓,繼續說,“所以,如果你心裏有了什麽認定,並且不能聽我的意見的話,我覺得你根本不用問我問題。”
  陸楓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步,坐在談笑對麵的軟凳上說:“嗯,你說的有道理。如果內部互相不信任,彼此猜忌,這個仗是不好打的。這也是我問你的原因,我想聽聽你的說法。”
  談笑悄悄翻了一個白眼,他以為這是部隊裏啊,還打仗,跟誰打仗?!不過談笑理解這是個人習慣的表達方式,隻是心裏暗笑,並沒大加撻伐,“周嘉是我在你之前的男朋友。”她頓了頓,偷偷觀察陸楓的神色。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家夥耳朵都快黑了,兩手扶在膝蓋上兩臂伸得筆直,硬的可以當擀麵杖使了。
  談笑繼續說:“簡單的說這個人是那嬌倩的竹馬,後來的好哥哥,他追我,我動心了。但是我發現他似乎別有目的時,就分手了。然後我就遇到了你。在我們離開去掃墓之前,你記不記得在我那裏見過那嬌倩?”
  陸風點點頭。
  談笑說:“就在那次,我告訴嬌嬌我要回去看看,大致的時間也都告訴她了。”
  陸楓猶豫著說:“這和周嘉有什麽關係?”
  談笑歎了口氣:“嬌嬌瘋了似的追求周嘉,簡直到了不要自我的境地。她知道周嘉不肯放手,竟然持續不斷的把我這裏的動靜透露給他。這次也不例外。”
  陸楓有點難以理解:“你是說那嬌倩喜歡周嘉,周嘉不願意和你分手,所以那嬌倩就把你的消息告訴周嘉?那——不是在幫著周嘉追你嗎?”
  談笑摁了摁額頭:“嬌嬌已經沒了自我,我覺得隻要周嘉讓她在身邊留下,別說幫周嘉追別的女人,就是共侍一夫她都能接受。她已經瘋了。”
  陸楓還是理解不了,這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範疇。但是他更關心另一方麵:“你和周嘉……”
  談笑道:“早就分手了。但是周嘉和那個人一直有聯係,他是做生意的,逐利之人,借著那人的勢力在我們省掙了些錢。因此,他也極力勸我和那個人和解。弄得我很煩。”
  陸楓了然的點點頭,這個果然是談笑的底線,在陵園自己還真沒表錯態。也難怪三十那天老爸搬出“父女說”的時候,談笑是那幅表情,看來她真情假意的聽了不少。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投機行為,道不同不相與謀,夫妻兩個有共同的判斷標準也是一件好事。
  雖然如此,陸楓總覺得這裏麵有什麽沒說完的。但是一時半會,還想不太明白。習慣性的低下頭,琢磨開心事。
  談笑聽著沒了動靜,抬頭一看,某人正魂遊天外,無奈的站起來先把床鋪好,等他魂兒回來再說。
  陸楓想了想,又問:“你父——王振東說的什麽資金是怎麽回事?他找你借錢嗎?蘇阿眉打擾你又是怎麽回事?”
  談笑鋪好床,鑽進被窩,陸楓也跟著脫去外衣,穿著秋衣鑽了進去。床頭燈亮著幽幽的暖光,屋裏安靜下來。談笑遲疑了一下才說:“這個……說來話長了。”
  “周嘉的公司在北京。和那個人聯係上之後,他就在蘇阿月的公司投資做了股東。哦,蘇阿月就是蘇阿眉的妹妹。自己開著一家公司。周嘉加入後兩人聯手做了幾筆漂亮的大生意,掙了不少錢。當時我還和周嘉在一起,反對他們這樣做。其實你也知道,任何一個大項目,沒有政府背景是做不下來的。我不想自己的——男朋友和那個人一樣沒有原則。於是,周嘉就表麵撤資了。不過我知道他們還是有往來的,但那個時候我已經準備和他分手,具體怎麽往來也就不關心了。當時,有家公司的老總卷款跑了,查的時候發現有家銀行的行長有問題。這個行長現在正在交代問題,我也不知道進行的怎麽樣了。不過查賬的時候,發現有幾筆數額巨大的貸款已經超期,而且沒有歸還,也沒有催繳。其中就有蘇阿月的公司。蘇阿月找到周嘉,讓周嘉借她些錢來周轉,周嘉說須得我答應他才答應。這就是我們認識之後的事情了。”
  陸楓看談笑嘴角有些幹,體貼的拿起床頭給自己涼的水遞給談笑。談笑潤了潤喉嚨繼續說:“謝謝。當時我沒理會,畢竟這種要求太荒謬。他這麽做也無非是給那個人看的,那個人一直堅持讓我回去——切,真不知道他腦子怎麽長的,越老越不中用——周嘉這麽做投其所好,也不意外。另外我想,周嘉算準了我不會答應,換了個方式拒絕蘇阿月,畢竟這趟渾水有多深誰也不知道。蘇阿月大概和蘇阿眉說了,所以蘇阿眉就打電話給我,我們吵了一架不歡而散。後來我也沒管這事兒,要不是你帶話回來,我早忘了。”
  陸楓覺得談笑不會忘,但是現在爭論這個沒有用。事情看起來和犯罪有關係,他們後來找到錢,把貸款還上,從那個行長的案子裏暫時退出來。可是談笑打了那個電話,顯然是提醒檢察機關,他們用於還貸款的錢可能有問題。可是,陸楓也不能說自己偷聽了,在心裏默默的推演了一遍,才說:“如果——那個人有問題,你——怎麽辦?”
  談笑笑了一下,“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開始恨不得以牙還牙,隻不過算計著不能搭上自己才一直沒下手;後來被人說的覺得應該以德報怨,但是實在不甘心;現在麽……以直報怨吧!”
  “以直報怨?”陸楓重複了一遍,對古代漢語他還沒到那麽熟悉的地步,但是肯定不是以德報怨,“什麽是直?”
  談笑道:“是謂是,非謂非,曰直。是非公道,上有皇天後土,下有律法道德,他們肆意了那麽久,遲早會有報應的。我若伸手,傷了我媽,還便宜他們落個受害者的名義!”談笑冷笑一聲,“人這一輩子好幾十年呢,我有耐心等。”
  陸楓打了個冷戰,這時候的談笑更像一個幽靈,沒有一絲人氣。
  他想,這個話題太敏感了,不能繼續討論下去,來日方長,還是先歇歇吧。於是說道:“反正我是不希望你有什麽意外的,我們現在的生活挺好的,你剛才說的對,如果你做了什麽不適當的行為,那就等於用你將來可能的幸福做代價了,這不值得。你媽媽也不會樂意看見的。”他握住談笑的手,盡管被窩很暖和,談笑的手卻透心的涼。陸楓握緊了說,“自己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談笑愣了一下,慘然一笑,回握陸楓說道:“是啊,你不說我都忘了。謝謝你!”
  “嗯,睡吧!”陸楓簡短的總結,伸手熄燈。黑暗中,屋子裏響起細細簌簌的聲音,旋即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細細的女聲輕輕的說:“你知道幸福是什麽嗎?”
  一個男子的聲音甕聲甕氣的說:“嗯,不好說。這個問題很複雜。你比如我父母吧,我爸就老抱怨我媽,但是我覺得他們還是很幸福的。”
  女人似乎很感慨:“是啊!每次看見你父母,我都覺得很羨慕。真的!”
  “嗯。”男的不太擅長感慨,簡短的回複了一句。等了會兒,女人沒有繼續說下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女人的聲音複又響起來:“你說我們能像他們那樣嗎?”
  這一次沒人接話,女人仔細聽聽,身邊有微微的鼾聲,輕輕歎了口氣,轉身睡了。

  第35章 育齡
  第二天,談笑和陸楓還有陸爸陸媽終於湊齊時間一起去了趟新居。
  陸楓對房子沒什麽概念。大也大不過現在他們家的房子,小也小不過新兵宿舍裏的一張床。但是他也挺好奇的,進了新居,雖然四壁陡然,但還是惹得他上上下下的看了個遍:“怎麽——就一間啊?”終於他發現了毛病,除了衛生間臥室,是一間大大的空間,倒是挺高,說話的時候還有回音。
  談笑說:“裝修的時候,可以做成上下樓,客廳做成挑高的大空間,非常舒服。”
  陸楓說:“就是你說的那個設計師給做嗎?”
  陸媽媽說:“咱們院5號樓三層那家裝修,裝修公司要十萬,他們家自己裝才三萬就弄好了!”
  談笑說:“裝修公司從頭管到尾,到時候隻需要拿鑰匙入住就好了,花錢買個省心。再說了,施工隊來來去去,開始還好說,要是到最後,給你砸個燈弄破玻璃的,找都找不到人呢!”
  陸媽媽說:“那不是有我和你爸呢嗎?我們給你看著。”
  談笑心想:就是因為你看著,我才更不放心。可這話沒法說,垂下眼皮不吭聲了。
  陸楓說:“媽,您和老爸都那麽大歲數了,裝修房子起早貪黑的沒必要。再說了,裝修有汙染,弄壞了身體更不值得。我爸本來身體就不好,算了吧。還是找個裝修公司,省心省力。”
  “可那不是貴嘛!”陸媽媽嘟噥了一句,白了談笑一眼。兒子說的在理,老頭心氣也不高,但她心裏終究不舒服。
  談笑裝沒聽見,走到陽台抱起衝著太陽搖尾巴的小瘋子,低頭呼啦硬刷刷的狗毛。陸楓覺得沒趣,問老爸還要不要看,老頭說:“你們定吧!需要錢的時候,有我和你媽呢。”大家就出來了。
  回來的路上,陸媽媽一路數著大院裏有多少人裝修,花了多少錢,裝的有多麽多麽好;說著說著就說到這個房子買的不好,那麽高的還要做出一層,費力又費錢,還不如買平層,開發商都做好了,現成的多好;然後又誇開誰家的孩子掙錢了,買了多大的房子,把父母都接到一起住雲雲。說到這裏,陸爸爸突然說:“陸楓在部隊裏,工作是最重要的,談笑工作也不錯,完全可以照顧自己,我們有自己房子還是國家給的,比那些都好!你不要亂說,給孩子增加壓力!”
  談笑開車,沉默到底。陸楓說:“嗯,現在物價是高。我們努力吧!”
  陸媽媽被老頭兒搶白了兩句,有點難堪,呐呐的解釋:“我也就是那麽一說嘛!陸楓可以和我們一起住啊!”
  陸楓趕緊說:“媽,我還不想轉業呢!您不用著急。”
  談笑聽著都想樂,幸虧道路擁擠需要用心,不然她可不能保證自己不會樂出來!母子倆各想各的,差了十萬八千裏。從後視鏡裏,談笑看見陸爸閉目養神,不過微微下垂的嘴角和抖動的臉部肌肉泄露了他的心情。
  就這樣,一家人亂七八糟鬧鬧哄哄的回了家。談笑已經和設計師約好初七上班後見麵,陸楓算算自己還在假期,覺得最好還是見見,不然以後忙起來誰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陸媽媽看電視發現一個問題,自己的兒子和媳婦不僅沒有辦酒,而且連蜜月也是在家和自己老兩口一起過的。忍不住又抱怨起來,陸楓照例打岔和稀泥,談笑直著眼睛看電視,心思似乎不在這裏。
  突然,陸楓碰了碰她。談笑一愣,下意識的說:“啊?什麽事?”
  “哦,我是說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要小孩?”陸媽媽磕著瓜子,隨口似的問了一句。陸爸爸喝口茶,看著談笑。
  談笑眨眨眼,雖然她接受了結婚,並且在提出結婚時預料到小孩的事情做好了“此事不可避免”的準備,但是真的這麽“赤裸裸的”擺在麵前,她還是有點反應不過來。其實,就連肌膚之親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情,陸楓雖然沒帶什麽保護措施,但是這也僅僅是因為她沒想那麽多,而陸楓一開始沒想到,後來不願意罷了。想到這裏,談笑突然想起陸楓的比喻:他說炮彈打出去都是要炸開的,你生生拿個罩子裹住它,分明就是一發啞炮!
  想到這裏,談笑忍不住想笑,可是三個人都看著她,又不好笑,憋得臉上有點扭曲。陸媽媽以為她不樂意,趕緊說:“要要就早點要。一來年輕,生完孩子你恢複也快;二來我和你爸還能動,到時候能幫你們帶帶。等我們老了,帶不動了就幫不上忙了。”
  談笑倒是記得鄭律師說的:“到什麽年紀辦什麽事。”但是生孩子和結婚似乎還有不同。結婚可以設定一大堆條件——雖然大多都沒譜,但是畢竟是個心理安慰;生孩子誰能設定條件啊!以前談笑沒感覺,現在突然意識到:隻要陸楓在她身體裏抖動那麽幾下,她就有可能像背著幾十斤的米袋子一樣背十個月,還有可能像拉肚子一樣疼幾個小時!
  這種感覺真是太真切了,她扭頭看看陸楓,後者也一臉的茫然。不知怎地,談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一句“太可怕了!”在喉嚨處打了個轉,又咽回去了。
  “這個……當然要順其自然。”談笑幹巴巴的說,“這也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陸媽媽點點頭:“嗯,我和你爸是為你們著想,提醒一下。這事還是不能急的。不過你們結婚都一年了,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能再拖了。”
  陸楓這時候反過勁來,有點不滿的喊了聲“媽”,眉頭一皺,小臉黑裏泛紅。老太太嗔怪的看了一眼兒子,倒也沒說什麽。
  談笑腦子像團漿糊,不知道該想什麽。
  正在這時,談笑的手機響了,正好打斷陸媽媽接下來的話。談笑幾乎是衝刺一般跑了出去,電話是宋白打來的。其實他也就是問候一下。談笑壓住急切,低聲問:“你在哪兒?”
  “啊?我剛回來。怎麽了?”
  “好,我去找你。”不由分說,談笑掛掉電話,揚起嗓子說:“媽爸,陸楓,我有事出去一下。晚飯不用等我了。”
  “什麽事兒啊?”陸媽媽問。陸楓已經站了起來談笑擺擺手,“客戶。我先走了啊,晚上回來。”
  門口卷進一陣冷風,談笑已經出去。
  陸楓走到窗口看著小車絕塵而去,半天沒說話。陸媽媽一邊看電視一邊說:“瞧這忙的,大過年的也不休息。陸楓,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你們真的得抓緊啊!”
  “知道!”陸楓突然變得不耐煩,甩了一句,便轉身上樓,鑽進自己屋子不出來了。
  陸媽媽看看陸爸爸,不知道發生什麽事。陸爸爸左右看看,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看看這些孩子,越大越不像話了!”陸媽媽隻好用自己口頭語做個總結。陸爸習慣性的點頭表示同意,從沙發上站起來。
  陸媽一下就急了:“你幹嘛去!”
  陸爸一愣,嘴巴不受控製的解釋:“我去歇會兒。”
  陸媽看看表,揮揮手表示同意,自己也歎口氣站起來:“算了,我也做飯去吧!”
  陸楓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對勁。
  他太不了解談笑了,或者說他現在遠比當初更想了解談笑!自己當初怎麽就沒想過巴頓和他老婆也算青梅竹馬了,根本不存在不了解的問題!扯過枕頭砸在腦袋上,黑咕隆咚的一片,感覺稍微好點。陸楓想:那個電話是誰打的?
  周嘉?不可能。談笑不可能和這種人見麵。但是昨天談笑不就主動給他打電話了嗎?
  客戶?有不過年的客戶?就算有,也是心懷不軌的,不然誰舍得!陸楓想的躥火。
  莫名其妙的,他想起宋白。
  那個溫文爾雅,讓人想一刀削掉那張似笑非笑臉的男人。不過談笑似乎說過他回老家過年了!也不大可能。
  那嬌倩?要是就好了。陸楓無奈的歎口氣,好像也不在北京。
  怎麽該在的都不在,不該在的都在呢?
  陸楓覺得有點缺氧,挪開枕頭,大大的喘了口氣。其實,現在就是談笑站在他麵前他也不知道該問什麽!他不了解她的工作,她的朋友,她的生活,她的愛好,甚至她的生理——他也了解的有限!
  想起老媽的話題,陸楓稍稍冷靜下來,其實有個小孩兒也不錯,至少談笑就不會這麽拚命的工作了。說實話,每次聽見談笑說有應酬不回來吃飯的時候,他心裏都有點躥火。理由很簡單:自己好不容易回來休假,她怎麽一點也不珍惜!可是另一方麵,陸楓也明白,若是現在在部隊,他聽談笑說在外麵見客戶,心裏也未必會像以前那麽平靜。“胡思亂想瞎猜亂猜”已經不可避免的成為他在這件事上的思維習慣!
  思來想去,除了知道自己不舒服之外,陸楓也沒想清楚什麽。隻好走進談笑的書房,打開電腦玩兒起遊戲來。小瘋子跑到他腳底下,和陸楓的褲腿較勁,陸楓看它執著的往後拉褲腿,一時間發起呆來。
  談笑出了門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宋白,雖然知道宋白大致的住處,但以前並沒有去過。她心裏清楚,這個時候並不適合找宋白。
  掏出電話打給宋白:“不好意思啊,剛才是一個客戶糾纏,借了你的由頭,剛剛擺脫。不介意吧?”
  宋白嗬嗬一笑:“我說呢,這麽多年你頭一次這麽急著見我。說實在的,可把我嚇了一跳!”
  談笑心裏一鬆,笑聲也流瀉出來:“不好意思啊,我晚上得回家吃飯。這一次算我欠你的,以後還你如何?”
  那邊宋白有些沉默,隨即說道:“好啊,等上班了,我等著你還啊!你可不能忘了。”
  “一定不會,大恩大德呢!”談笑早已不是當年的小女孩,貧嘴逗趣在她放鬆下來時可以輕而易舉的應用。
  宋白清楚,現在是大年初三,哪裏有客戶會找談笑呢?而且打電話的時候他清楚的聽見狗叫聲,談笑分明是在家裏。他能揣測的是什麽原因讓談笑如此狼狽的“逃跑”?但是,這個問題“應該”與他無關。
  他喜歡談笑,也動過心思,但是這不意味著他可以放棄自己做人的原則和尊嚴。作為一個男人,宋白認為——理智是天性。
  談笑放下電話,開著車漫無目的的走著。大年初三,能去哪裏呢?但是,她真的需要地方需要時間好好安靜一下。走著走著,拐入一小區,談笑笑了——這是她的小窩。
  家,是可以放鬆、沉思、發呆、瘋狂、哭泣的地方。沒有任何評價,沒有任何對錯,隻是一個私人空間,卸下所有的麵具,長長的出一口氣的地方。
  啊,回家了,真好!
  回去也沒什麽事,談笑收拾了一下衛生,就到床上睡覺了。也許是太累,也許是身子還沒好利索,也許是真的困了,一直到電話響,談笑才暈暈的醒來。
  醒來也沒注意,接起電話才發現是座機,話筒裏已經傳來了陸楓的聲音:“你怎麽在家裏?”口氣裏質問的意思顯而易見。
  談笑揉揉額頭,臉頰燙燙的,睡得倒還可以,心情也跟著好了些:“嗯,談完事我覺得不舒服,就回來睡會兒。”
  陸楓似乎有些平緩:“你可以回這邊睡啊,也不說一聲,都幾點了!”
  談笑看看表,不過晚上十點,書上說寅時是豬的時辰,比喻這個時段人會像豬一樣開心。從這個角度看,她更接近這個時辰的真諦,而陸楓大概還停留在戌時:“回家能睡嗎?你媽又會東問西問。等我睡好了,回去隨便問好了。”
  陸楓語噎,還是有點不快的說:“那不是關心你嘛!你什麽時候回來?”
  談笑本來想回去的,聽陸楓還在回護他媽心裏有些格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說:“我今天不回去了,你也別和你媽講,免得擔心。你讓我好好睡一覺,我謝謝你了!”
  陸楓似乎滯了一下,隨即哼了一聲,啪掛了電話。
  談笑甩甩話筒,也覺得自己可能過分。但是,他們家總是這樣,一個年還得她天天神經高度緊張,偷空休息一下總是情有可原的吧?上學還能逃課呢,怎麽婆婆家的拜訪就一天不能落?!
  越想越覺得自己有理,談笑到廚房轉了一圈,做了碗蔥花掛麵湯做晚餐。吃完了,突然想起課本裏學過的《一碗陽春麵》,講的是日本的一對母子戰後生活如何艱難,在麵館裏隻吃一碗陽春麵。好像也是過年,老板發善心多給放了些蔥的感人故事。
  談笑一邊洗碗,一邊想那個故事,可惜年代久遠,怎麽也想不起細節了。讀書時感動的悄悄抹淚,現在一想起蔥花就想樂,真是沒良心!
  小瘋子不在,屋裏靜悄悄的。為了工作方便,談笑帶回陸家的是工作電腦,私人電腦還在家裏。
  談笑收拾完衛生,洗臉刷牙,去角質、揉按摩霜、調配精油抹麵膜,先保濕後美白,最後洗吧幹淨擦了最後一道晚霜,看著櫃子上的隔離霜上琢磨一會兒該不該晚上用這個東西,終於決定放棄。坐到桌前,打開電腦,爬上土豆,看了會兒West Wing,學了幾句英語,困意襲來,打個哈欠,一個晚上就要結束。
  卡拉卡拉門口有動靜?!
  談笑還沒來得及保持警戒,臥室門開了,陸楓抱著小瘋子站在門口。
  “啊?你怎麽來了?”時針已經指向十一點半。
  陸楓一臉不悅,指著小瘋子說:“它沒吃的了,我回來拿吃的。”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那邊沒電腦!”
  談笑尚在迷蒙中,“我的電腦不是在那兒呢嗎?”
  “那是你工作用的,萬一弄壞了你還怎麽工作!一點保密意識都沒有!”末了,陸楓責備了談笑一句。
  談笑微微向後一仰,毫不掩飾臉上的詫異,好像不該她受指責吧?
  小瘋子聞聞自己的食盆,那裏空空如也,似乎也沒多大興趣。熟門熟路的找到自己的小窩,鑽進去睡覺了。陸楓有點不自在的推推發呆的談笑:“讓讓,我還有一關沒過呢!”
  “哦!”談笑趕緊讓開,站在一邊突然有點心虛,“你……吃飯了嗎?”
  “吃了。”陸楓熟練的輸入自己的賬戶名和密碼,打開頁麵。
  “那……我給你倒點水。”
  等談笑把水端過來,陸楓的血庫已經告急。
  “咦?你今天的水平不高啊!”談笑耳濡目染,已經可以分辨基本問題,沒多想就評價出來。
  陸楓啪的一聲摔了下鼠標,“不玩兒了!背!”站起來就走。
  談笑感覺到他的煩悶,側身讓開,想了想自己鑽進被窩。
  陸楓洗漱回來,關燈關電腦,一言不發,上床睡覺
  談笑看著天花板,沒了睡意——換誰也不會在這時候想睡的。而且談笑有種感覺,如果自己真睡了,旁邊的能從TNT炸彈變成原子彈!
  “嗯,你能幫我拿點藥嗎?”談笑想了個借口。她的確有點小感冒,本來是不想吃藥的;但是……這不是某人在呢嗎?
  陸楓沒吭聲,打開床頭燈,借著光暈,找出小櫃裏的藥片,又接了熱水遞給談笑。
  談笑吃了藥,做出一副不勝風寒的樣子,靠在床頭等陸楓回來才說:“生我氣啦?”
  如果平常問,陸楓可能會不理她,或者說點別的堵心的。但是看談笑泛紅的臉頰,聽著虛弱的聲音,再想想老娘,的確也有點為難了,於是說:“生什麽氣啊!”靠在床頭,低頭看著胸前的被子。看看談笑,又伸手給她攏了攏,“睡吧,這樣容易著涼。”
  談笑眨眨眼說:“其實——我不排斥要小孩。”陸楓停下手,談笑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女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些事情隻能通過母親的安撫和指引慢慢的一點一滴的經曆,這些對談笑來說都是不現實的。當女人還僅僅是女孩的時候,都有過對自己身體的好奇、恐慌、甚至厭惡的感覺。談笑開始她的青春期的時候,母親能夠在這方麵指導她的精力並不多,後來幾乎都沒有了。談笑清楚的記得十六歲來初潮的第一天,她嚇的躲在屋裏偷偷的哭,既不敢告訴媽媽也不敢告訴爸爸,那天她沒敢上課,覺得自己很髒,流了那麽多血肯定是要死了。晚上媽媽回來才幫她解決問題,告訴她這沒有什麽。但是,現在即使等上一年,可能也沒有任何一個年長的女性可以站出來安撫談笑對於懷孕的恐慌,引導她平靜的麵對這件事。
  也許等談笑自己的孩子長大後,她會意識到今天的問題在哪裏,但是這時候她隻知道自己——並不是很願意。有點像麵對初潮時的感覺,又有點不像:好的時候覺得可以要個寶寶,那樣也不錯;壞的時候,連想起陸楓都覺得惡心!
  談笑下意識的縮起肩膀,雙手握成拳頭護著心口,下巴抵在拳頭上:“能讓我想想嗎?”
  陸楓想:要是我媽不說,咱倆什麽措施也沒做,現在就有了也說不定呢。都怪老媽,沒事提醒什麽,淨添亂!但是,他的心結不是孩子的問題,麵對談笑時的距離感是他今天不舒服的原因。他不知道如何去縮減這個距離,甚至覺得,這個距離是天生的,永遠不可能填埋!
  “沒事,別理我媽。她就是嘮叨點,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就好了。”陸楓本來就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他對母親的敬重並不妨礙他按照自己的意願選擇生活,否則當初也不可能和談笑結婚了,“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急著回去。”
  談笑知道,某人的心情已經有所轉變,未免要求過多而物極必反,點點頭躺下睡覺。
  陸楓關了燈,過了一會兒說:“睡了嗎?”
  “沒有。”談笑低聲回應。
  “以後少些應酬吧,對身體不好。”陸楓斟酌著,盡量讓這個要求看起來沒那麽多“個人意思”。
  談笑說:“好啊,以後我盡量談完事就回來。不在外麵耽擱了。”
  陸楓“嗯”了一聲,想了想又說:“以後有什麽委屈告訴我,我幫你出頭!”
  “撲哧!”談笑不配合的笑出來,輕輕推了他一下,“你怎麽說的跟黑幫大哥似的啊?《縱橫四海》看多了,覺得我是你的小馬仔啊?!”
  本來是笑語,陸楓卻覺得很有創意,接著說:“馬仔?當年我上初中的時候,大院附近好多人都想當我的馬仔,讓我罩著他們。我才懶得理!”言外之意,似乎談笑極為榮幸!
  談笑說:“怎麽,你還是少年光頭黨的?”
  陸楓嘿嘿一笑,少年何止輕狂!伸手攬過談笑,又曳好被角說:“我是光榮的中國少年先鋒隊隊員,共青團團員,共產黨黨員。別亂來啊!”
  “走後門唄!”談笑根據陸家的情況,對陸楓的諸多政治身份做出中肯的評價。
  陸楓幹笑了兩聲:“你管呢!”已經心虛了,“我告訴你啊,我的黨員可不是白給的。打水掃地我都幹,連掏糞這種事,我都做過好幾次呢!”
  “哦,部隊裏嗎?怎麽回事?”談笑好奇的問。
  陸楓絮絮叨叨的描述起自己如何爭取入黨,如何表現,如何與人爭強鬥勝。時針一點點的移動,冬夜在絮語中也溫暖了許多。
  不過,既是冬夜,總有些令人不滿意的地方。第二天早上,談笑發現陸楓對自己的稱呼變了——
  “馬仔,毛巾在哪兒?”
  這算昵稱嗎?
  談笑很鬱悶!

  第36章 人心
  幾天後,陸楓和談笑去裝修公司和設計師討論裝修的事情。陸楓看著設計圖覺得美美的,聽著談笑事無巨細的問著許多細節,又覺得很煩。神思不屬的想著部隊裏的事情,他記得年前有傳言說這次提拔有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三連的那個人已經往上麵跑了好幾趟了。這是團裏張參謀告訴他的,不知道什麽意思?
  正想著,突然談笑問他:“你還有什麽意見嗎?”
  陸楓愣了一下,本能的說:“啊,很好,很好!就這麽辦吧!”看看手腕上的表,很有催促的意思。
  談笑掃了一眼他的手腕,對設計師說:“那就麻煩您了,另外有什麽事直接和我聯係好了。上次來見您的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要總打擾他們。”
  設計師點頭應是,陸楓問:“我媽來過?”
  談笑點點頭,陸楓又問:“他們還滿意嗎?”
  談笑想了想說:“總體上還行吧!”
  實際上,陸媽媽看到的隻是概念和大致報價。她覺得這是華而不實的東西,而且價格很高,差點和人家吵起來。談笑最後打了一個馬虎眼,說下次再說吧,就把老兩口拖了回來。所謂“總體還行”就談笑的意思是從陸爸爸那裏推出來的,陸爸爸說:“這是孩子們住的地方,首要的是孩子們滿意。”因為談笑很滿意,根據陸爸爸設定的原則,所以“總體還行”。
  陸楓理解稍有偏差,他認為老媽已經認可了這件事,隻是對細節有很多追究。
  談笑的話很清楚,等於老太太被排除出決策範圍了。陸楓微微有些不爽,但是隻要談笑和老媽不起正麵衝突,他也沒心思去追究更多的事情。在他看來,那是自討苦吃。
  在婆媳問題上,多數男人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或者自欺欺人——隻要表麵和諧,哪管底下天翻地覆,隻苦了女人還在那裏廝殺!其實單純從兩性關係考慮,婆媳戰爭也不過是另外一場二女爭“夫”的戲碼!
  下午回家的時候,談笑又拽著陸楓去東方新天地的各家表店裏轉了轉。陸楓看到貴的嚇人的表,猶豫了一下就不想轉。談笑說:“反正就是看看,好表也是養眼的,不一定要買。再說了,時間還早,晚飯要六點呢。”
  陸楓癟癟嘴,知道談笑不太願意回去,但是他也不想赤裸裸的揭出來打破好不容易恢複的平靜,點頭進去了。
  “談笑?”從帝舵表店出來,正要出門的時候,有人叫住了他們。
  陸楓回頭一看,是個男的。轉頭去看談笑,那女人竟似變了個人一般,說不出來的假,讓陸風一陣陣的頭皮發麻。
  “周嘉?”談笑輕輕的吐出這個名字,陸楓立刻明白談笑變化的原因,卻不明白為什麽她要如此遮掩自己,“嬌嬌。你們回來啦!”陸楓這才注意到,周嘉身後還跟著一個女子,穿著打扮非常新潮,一手挽著一個小巧的白包,另一手卻拎著四五個紙袋子,似乎有些沉。
  談笑眼皮一耷拉,似乎也看到了,卻沒說什麽:“出來轉轉嗎?”
  周嘉春風滿麵,“是啊,過完年了,陪嬌嬌逛逛街。這位是……”他看著陸楓。
  談笑道:“我老公,陸楓。陸楓,這是周嘉。嬌嬌的男友。”
  陸楓覺得周嘉不太喜歡談笑的介紹,但是人家沒說什麽自己也沒必要那麽聰明,看周嘉伸手,便握了一握,算是打了招呼。
  “周嘉,太沒風度了。你怎麽都讓嬌嬌拎著?”談笑沒有留出來讓他們寒暄的時間,直截了當的質問周嘉。
  周嘉還沒說,嬌嬌立刻說:“什麽啊!剛才試衣服,還沒來得倒手呢!誒,笑笑,你不是回老家了嗎?”她也似有所指。
  談笑眉頭一皺,看看周嘉說:“是啊,這不是過完年了嘛,還要工作呢!”
  借著對方的原話,談笑絕口不提回家的事情。隻是說話的表情和疏離的神態,讓那嬌倩微微低下了頭。陸楓聽見談笑那邊傳來細細的歎氣聲,弱弱的幾乎淹沒在商場的回音裏。
  周嘉倒是很開心,看了看陸楓說:“聽說你帶著陸楓見了伯父了,伯父很滿意啊!”
  陸楓眨眨眼,有點討厭周嘉這種說法。但是他更擔心談笑會挑這裏的話刺,畢竟他記得談笑碰到這種事情爆炸的樣子。
  可是這回,談笑表現的很平靜,雖然話還是那麽刺人——
  “哦?你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什麽?如何知道?誰人告知?因何告知?很多問題,都在這三個字裏麵埋著,因說話人的反常而變得有些不可測。
  陸楓騰的想起談笑那個電話,隱隱約約有些明白談笑想幹什麽,一貫明朗的眼神抹上幾分不讚同的陰翳。
  周嘉臉上愈發開朗:“伯父給我打電話,說對陸楓很滿意,恭喜你們啊!”
  談笑笑了笑說:“你呢?”看看那嬌倩,“什麽時候辦事?”
  周嘉似乎不適應談笑的突然轉向,倒是那嬌倩很快接上說:“著什麽急呀!我可不想那麽早!”語速稍微有些快,聽在耳朵裏有些刺耳。
  談笑神色如常,仿佛這是她預料中的回答,靜靜的點點頭,然後說:“趕明兒有空了,一起逛街吧。我最近有點懷念新街口了。聽說那裏有不少A貨。”
  那嬌倩看看周嘉,說:“也好,我從家還給你帶了些東西。我爸我媽還問起你呢!”
  談笑笑了笑,似乎想起一些開心的事情,轉向周嘉道:“對了,以前你不是有一筆錢在我帳戶裏嗎?去年吧?我轉過去了。和你說一聲。”
  周嘉有點納悶:“轉過去?轉到哪裏?什麽錢?”
  談笑道:“就是那筆谘詢費,按照你給我的合同,我轉到——”談笑頓了頓,周嘉臉色驀地沉了下來,談笑反而笑了:“轉到那家谘詢公司了。”
  周嘉沉默下來,談笑笑吟吟的看著他。那嬌倩莫名其妙的看著兩個人,陸楓打量著談笑。最後還是周嘉打破了沉默:“其實……也不會有什麽的。”他低頭扶了一下眼鏡,“這家公司的關聯不會很大。”
  談笑沒有多說,點頭算作招呼,拉著陸楓離開了。
  良久,周嘉喃喃自語:“你說,她會真的害她父親嗎?”
  那嬌倩看看談笑消失的方向,又看看他,眼中劃過一絲陰霾,沉沉的說:“怎麽會呢,那是她父親。”
  周嘉點頭道:“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終究是父女,她不是那種絕情的人。”
  那嬌倩垂下眼皮,粉嫩的臉頰多了幾分蒼白。
  陸楓見沒了周嘉的身影,這才問談笑:“什麽帳戶,怎麽回事?”
  談笑無意隱瞞——這事兒本來就沒什麽好隱瞞的,“谘詢費而已。開始我以為是周嘉支持老頭,不過他口頭否認了。後來,我查到蘇阿月是通過一家谘詢公司融到錢的,就是剛才我說的那家。以前,這家公司是周嘉向外‘送錢’的一個渠道。那時候,周嘉還通過我的手安排了幾筆錢,其中有這家公司,這次不過是舊話重提罷了。”
  “嗯,你想提醒他?”陸楓有點困惑。
  談笑道:“是啊,提醒一下。沒人願意被人當傻子玩兒。那嬌倩把我回家的事告訴他,他賣好人告訴那個老頭,在門口堵我。他以為這樣就算我們之間沒有關係了,老頭也一樣會對他另眼相看,繼續當好人。哼!我不管他們的齷齪,隻是我這裏不需要這樣的‘好人’!”
  陸楓點點頭,他心裏在想另一件事:談笑已經提醒檢察院的人這筆用於還貸的錢有問題。這樣一來,檢察院的人或許會查這家谘詢公司,豈不是連累了周嘉?
  想到這裏,陸楓打了個冷戰,談笑的心究竟有多深,他竟然一點底都沒有!
  陸楓的假期很快到了,過完十五,第二天就回到部隊。臨行前,陸楓似乎有意無意的打問了一下談笑的生理期。自己低頭算了算,臉色略有失望。
  談笑任他去“匯報”,麵上不做聲色,心裏卻是很不開心。覺得自己好像是人家家裏養的小母雞,到了下蛋的時候總不下蛋,主人施舍你多活兩天,自己還不感恩戴德似的!
  因為這個插曲,走前的晚上,談笑沒讓陸楓碰她。陸楓不明所以,又不好要強,悶悶的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走的時候,兩人都不開心。
  陸媽陸爸自然看出小兩口的別扭,卻比陸楓還糊塗。隻能更加熱絡的張羅。
  陸楓前腳走,後腳談笑就帶著小瘋子回到自己的小窩。到家長籲一口氣,把自己扔到床上,好似拆散了四肢一般攤在那裏。
  結婚有什麽好的!?一個問題冒上心頭,在談笑腦子裏打轉。慵懶的翻個身,腦袋埋進床褥間。一絲屬於男人特有的火熱的味道,纏著自己熟悉的清香綿綿不絕,好似太極黑白雙魚,又似DNA的結構,纏繞在鼻端,無端平靜了煩躁的心靈。
  也許可以列出千百個壞處,但都不抵這一絲溫暖。或者就是貪戀那一半組成的圓融,我們寧願把自己束縛在這個框框裏。牢騷著,抱怨著,妥協著,痛並快樂——或者痛並痛著!
  談笑轉過身,仰天看著天花板。發黃的屋頂有些地方都掉牆皮了,談笑想,忍忍吧,馬上要搬新家了。接下來就開始算計是去宜家或金五星買東西糊住屋頂,還是找房東重新粉刷一下。就是這個當口,一個念頭不期然的冒進來:那隻是男人的味道而已,隨便哪個男人都有。周嘉過於算計,自然不行;陸楓也不一定是最後的選擇;或者,宋白……?
  談笑突地打住思路,冒出一身冷汗:不對,我怎能這樣想?!這和那個老畜生有什麽區別?!
  短短一瞬間,陸楓已經從世上最可惡的男人變身成“閨中怨男”。談笑仿佛看見陸楓“默默”站在她麵前看著她,慢慢的和早年記憶中媽媽的神態重合!
  “扯談!”談笑猛地坐起來,大吼一聲,好像做了個噩夢似的大口喘氣!
  談笑初七就已經上班,隻是年初工作不算多,有一搭沒一搭的閑了一個禮拜,順便陪陪陸楓,處理一些年前沒來得及做的家事——主要是裝修的問題。這期間宋白出差,褚麗麗依然喳喳呼呼的忙活著。談笑一邊不動聲色的留心著褚麗麗的業務進展,一邊積極拓展自己人脈,和不同的人應酬著。隻有在陸楓打電話的時候,猛然記起,然後心虛的帶過。開始尚有幾分歉意,次數多了,心中難免厭煩,也有一些不一樣的想法:就算部隊也要請客送禮,何況偌大的一個社會。現在做事,大家的能力差不到半斤八兩,憑什麽給你不給他?說到底,還是看你會不會“做人”!
  在自己的事情上,談笑從來沒有聽人意見的習慣。
  女子做業務多半比男人辛苦,但是女律師——隻要你願意,說“不”的時候並不一定會讓自己活不下去。談笑也拍桌子,打開鹹豬手,更指著鼻子痛罵某些過分的人,威脅把他們送進監獄,然後拍屁股走人。
  日子熱熱鬧鬧的過去,仿佛又回到了婚前無拘無束的日子。談笑做的暢心快意,過年時候生出的那些罅隙似乎也沒那麽不可逾越。甚至隱約還帶著一絲悔意,覺得自己過於“計較”了。
  八卦就像每天照鏡子,看起來沒用卻不可或缺。律所的八卦不比任何一個地方少,雖然大家都知道自覺保密是一種美德,但是似乎沒有人願意讓自己達到那個高度。
  褚麗麗悄悄告訴談笑,宋白相親了。說話的時候神秘兮兮的,盯得談笑心裏不舒服。整整一上午,總覺得心神不寧。中午在Pantry裏吃飯,四五個人聚在一起,宋白也叫了份外賣的中餐和大家一起吃。談笑自從病好之後,能帶飯就帶飯,已經很少吃外賣了。
  褚麗麗半是認真半是戲謔的提起這件事,挪揄宋白留洋回來反到“更古”了。宋白本就長得白皙幹淨,被褚麗麗一挪揄,雲盤臉上立刻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大家轟然大笑,談笑心裏卻莫名的空了一下,眨眨眼才想到這應該是件好事,又踏實下來。思量間,突然看見宋白向自己這邊看過來,竟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要恭喜人家!
  下午剛過兩點,談笑突然接到宋白電話,要她去3號會議室開會,口氣很是嚴肅,說是和年初褚麗麗接的那個case有關。談笑沒有急著起身,反而打開自己名錄下的一個Folder。裏麵赫然是褚麗麗做的所有的文檔!原來,談笑雖然淡出這個case,但是褚麗麗忙中有疏,沒有取消談笑對該文件夾的權限。所以,她做到哪裏,做到哪一步,談笑清清楚楚。年假期間,談笑已經把所有文件拷回家,細細的讀了一遍,問題在哪裏她心裏很清楚,現在的關鍵是——要不要發難?
  宋白難得生氣,褚麗麗本就單薄的嘴唇抿得愈發的緊,細細的隻在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紅線。談笑看屋裏沒有旁人,找了個離兩人都遠的位置坐下來:“對不起,我來晚了。”
  宋白沉著臉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褚麗麗翻了翻眼前的文件夾說:“我做錯了我承認,不過當務之急是盡量把合同補回來。”
  宋白哼了一聲,對談笑說:“你的意見呢?”
  談笑小心的挪了挪身子,讓自己盡量坐的正直,然後才說:“這個案子……年前我已經交給麗麗了。現在出了什麽事?”
  “胡鬧!”宋白氣得一拍手中的文檔,“這麽大的客戶,你們就這樣推來推去的?這個客戶是你們兩個一起做的,談笑,我不是說讓你盡量配合麗麗嗎?你怎麽什麽——”
  褚麗麗看了眼談笑,閉嘴不言。
  談笑摸摸自己的耳垂說:“這個……我有責任。您也知道,年前客戶的事情比較多,要應付稅務稽查,還要安排來年的budget,我一時忙不過來,所以請麗麗多多辛苦。怎麽了?”
  宋白說:“哼!簽合同,簽合同,連跟誰簽都搞不清楚!”
  褚麗麗解釋道:“這是咱們客戶下麵子公司的一個租賃協議,我們做的。但是,送到客戶總部的法律部審查的時候,發現主體有問題。”
  談笑沉吟了一下,看看宋白說:“事情……那邊complain了嗎?”
  宋白口氣稍微有些放鬆:“那到沒有,是我的同學,還不至於。不過,我們表現的太不專業了,連這種低級錯誤都犯,簡直——”他壓下後麵的沒有說。
  談笑和褚麗麗互相看了一眼,都沉默不語。
  宋白說:“這樣吧,以後這個客戶的事情還是你們兩個一起。談笑那裏比較忙,麗麗和客戶也比較熟悉,有什麽事情麗麗你做的時候,記得讓談笑給你把把關。”
  褚麗麗有點不服氣,看了一眼宋白,歪過頭去。談笑麵無表情,鉛筆慢慢的在紙上劃過一個個同心圓。
  門口有人敲門,宋白的秘書輕輕推門進來說:“宋律師,catch up的時間到了。陳律師他們問您可不可以開始。”宋白點點頭,重新打開自己的電腦屏幕。
  門口陸陸續續的進來人,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一張大大的會議桌坐滿了。
  宋白說:“商務部最近有個反傾銷的案子在招標。雖然這部分不是我們的強項,但是我們有語言和人脈上的優勢。最主要的是,我們可以找到比較可靠的國外合作夥伴,所以,我打算和XX所一起聯合投這個標。陳律師,這個項目你負責一下吧!”
  一樁樁的事情有條不紊的列出來,談笑掃了一眼周圍西裝革履的人,個個如帶了麵具一般。有人字斟句酌,有人說話飛快。各種專業非專業的詞匯從人嘴裏冒出來,好像是機器人在精確複製一般,連笑聲都非常的“專業”!
  談笑無聊的想:到底什麽才是專業呢?

  第37章 勾心
  縱然褚麗麗千般不願意,談笑仍然如願以償的“恢複”了身份。其實就是以前錢鄭義做過的事情——具體的事情別人做,這個“名義”我來當。
  “名義”是個很重要的東西,用的好了,好事都是“領導”有方,壞事都是“辦事”不利;用的不好呢,好事都是“集體”的力量,壞事都是“領導”能力不夠。談笑早就讓宋白看的清楚,褚麗麗是如何“排擠”自己,而褚麗麗呢,急於求成又太過自信,過於向人宣揚自己的能力。這樣無形中給大家造成一個印象:這是褚麗麗的客戶,做的好了是她應該的,做不好了也不能怪談笑。但實際上,談笑並沒有被實質性的排除在外。褚麗麗“排擠”談笑還缺最後一擊,隻是談笑一直沒給她機會。
  另一方麵,談笑也沒放棄對這個客戶的基本接觸,始終默默的關注著。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就算褚麗麗三頭六臂,也有走神顧不到的時候。
  談笑要的就是這個時候。
  當然,褚麗麗也曾經向宋白申請增加人手,可惜談笑隻說了一句:“哦?原來這麽忙!實在抱歉,這兩天我沒顧上。不如拿過來我看看,再說?”
  所裏人手有限,褚麗麗本就有談笑“幫忙”,被這麽一擋,更不可能抽出人手。從另一方麵來說,大家都知道這個事情是“兩個人”的事,談笑本來就“吃虧”,再調一個人就等於明火執仗的把談笑踢出來!都在一起吃飯的,誰也不肯冒這個頭。大家都想:褚麗麗你有本事就頂著,頂到談笑自己退下。如果頂不住,被談笑抓住了,活該你技不如人!
  談笑何嚐不知道!她當年就是這樣頂下來的。隻不過命不好,大家還沒見分曉,所裏就散了。
  世事就是這樣:光有努力還不夠,還要比別人更努力;光有比別人更努力也不夠,還要比別人個更走運。當年的談笑栽在“機緣”二字,如今的褚麗麗栽在“程度”二字,其實差別不大。隻要兩人還在這一行,這場戰爭就會持續下去,有時一致對外——比如這個出了問題的合同;有時你死我活——比如這個客戶的歸屬。談笑今日的“勝利”也不過是替褚麗麗擦了屁股,隻要褚麗麗把牢她的客戶,談笑沒什麽便宜可沾。但是,事情既然走到這一步,兩個人又都是聰明人,那麽下一場戰爭的序幕就已經拉開了。
  看著褚麗麗不甘心的放下卷宗,談笑微微一笑說:“謝謝,辛苦了。對了,如果方便能不能把客戶約出來見見,看看這個事情究竟怎麽辦?”
  褚麗麗道:“不用吧?宋白不是說他們不會追究我們麽!”
  談笑道:“說是這樣說,人家看在宋白的麵子上當然不會說我們什麽。但是我們也要有誠意,錯了的要道歉,說明原因;如果不是我們的責任,當然更要說明。”
  褚麗麗有點賭氣:“明擺著的,誰都會說是我們的錯!不是自找沒趣麽!”
  談笑彈彈卷宗依然笑著:“不一定吧?還是約出來聊聊吧。看他們什麽時候方便,我好安排事情。”
  褚麗麗眨眨眼說:“他們很忙的,萬總還在出差。”
  談笑拿出筆點著台曆的時間表說:“萬總是正頭,主管法務的韓總也出差嗎?你去問問他的秘書吧。我接下來有個會,大約一個小時。你發郵件約時間吧。”口氣沒有商量,頭也不抬的交代完就開始自己手頭的工作。
  褚麗麗咬了咬嘴唇,微微一撅,轉身出去。
  開完會,談笑收到褚麗麗的郵件說韓總沒約上,等下她會繼續約的。談笑撥通褚麗麗的電話:“韓總身邊劉秘書的電話你有嗎?”
  褚麗麗說:“這樣直接問日程,恐怕不禮貌吧?”
  談笑道:“我們隻是預約一個時間,這樣吧,你直接和劉秘書談,有了結果告訴我一聲。”
  結果很快出來,褚麗麗約的是下禮拜三,不算周末,還有七天。談笑眉頭微皺,嘴裏卻說:“好啊,真是不錯。還是你厲害,總算約上了。這樣吧,既然時間這麽充足,不如叫上宋律師,也顯得我們鄭重一些。”
  褚麗麗有些不以為然:“不用吧,一個租賃合同而已。”
  談笑並不反駁她:“你說的也對。這樣,我去問問宋律師,讓他自己決定好了。”
  褚麗麗忙說:“哦,我來吧。我正好要跟他匯報工作呢!”
  “OK,麻煩你了。”談笑答應的爽快。
  宋白辦公室裏,褚麗麗匯報完工作要出門的時候,好似不經意似的問:“哦,對了,那個合同的事,您要不要見見韓總?”
  宋白還沉浸在方才匯報的工作安排裏,一時沒反應過來,道:“韓總?哦,不是有談笑呢嗎?你們忙吧,有什麽需要我push的再說吧!”
  褚麗麗轉告談笑,宋白說他不去了,談笑也沒有說什麽。但是,褚麗麗心裏總有點不踏實,生怕自己又被她算計了,可又拿不住把柄,忐忑之間生出絲絲無名火燒得心裏難受。
  談笑其實也沒有什麽必要的理由要求宋白過去,她隻是“覺得”如果宋白知道這件事,可能比不知道更好。因為這就意味著,至少宋白是同意見麵的,否則他就應該阻攔的。萬一有什麽問題,談笑至少還可以拉出宋白來,說“這可是你知道的”,減輕一下責任。誰知道下一個犯錯誤的會是誰!
  談笑的經驗是,不怕犯錯誤,就怕沒人擔。天大的簍子,上麵有人頂著就沒事。芝麻粒大的錯誤,沒人扛著都有問題。這不是什麽好經驗,但卻是自保的護身符。即使是最強調單打獨鬥的律所,在爭奪客戶資源的過程中,也需要太極功夫。
  當然,談笑和那些靠“太極”吃飯的人不一樣。她是真的要解決問題。所以,接下來的幾天,談笑需要時間好好想想:怎麽見韓總,見了之後怎麽說,需要哪些信息,又傳遞哪些信息。
  褚麗麗也沒閑著。
  很快,大家就都知道宋白是談笑的同學,隱約間似乎兩人還有些“舊情分”。但是談笑素來與大家不遠不近,人們也不敢亂開玩笑。宋白雖然待人和善,內裏總有點拒人千裏的清高。那些有些“猥褻”的玩笑,不是特熟的人不敢亂開。所以,大家隻是私下裏觀察著,謠言還沒成氣候。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談笑終於在“無意中”聽到人們的議論。雖然不在乎,可是這一次卻格外的別扭。鬼使神差的給陸楓發了一個短信:“方便的話,打我所裏電話8XXXXXXX,我有點事。”
  陸楓中午休息,看到短信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依著號碼撥過去,那邊是自動轉接,要撥分機號。陸楓這才想起來自己不知道談笑的分機!隻好撥零接人工,前台照例查問陸楓的身份,陸楓猶豫了一下,想起年時的諸般罅隙,心裏騰地升起一股怨氣,甕聲甕氣的說:“我是談笑的丈夫。”
  那邊立刻傳來倒吸氣兒的聲音,然後是帶著一點點壓抑的興奮,說:“啊?原來是談律師的老公啊!請稍等……”
  談笑接電話時,沒有關門。小前台到pantry打水,卻走進褚麗麗的工位,原本嗡嗡響個不停的大辦公間突然安靜了一下,然後又低聲響起來。
  那邊陸楓再問什麽事情,談笑說:“沒什麽,就是家裏的裝修快弄好了,這兩天你的郵箱好像滿了,發的郵件總被退回來。查一下吧!”談笑的聲音低沉柔婉,“查一下”三個字似乎有些撒嬌的味道,好像怪陸楓為什麽不仔細些,連她的郵件都不收。
  陸楓愣愣的問:“你怎麽了?”
  這回真輪到談笑笑了,看來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女人味兒”的!“沒事,這兩天氣溫不穩定,忽高忽低的,昨天媽給你做了兩件棉夾克,讓你平時穿。我今天給你寄過去了,你記得收一下。”
  陸楓覺得談笑真是大驚小怪了:“嗨,就是這個啊!知道了。我當什麽事呢!”
  談笑突然有些惱,聲音略略提高道:“大事小事終究是個事,你的手機又不是總開機,萬一錯過了退了回來多不好。”
  陸楓一想,也對。談笑是不在乎再寄一次的,不過自己的老娘那裏不定又會抱怨什麽。
  上次寄的東西就被退了回來,雖然是因為談笑地址寫錯了,可也惹得陸媽媽私下裏抱怨了好長一段時間,說談笑辦事不牢靠,一點不想著家裏,粗心大意實在不行——弄得陸楓都不敢接老媽的電話。
  陸楓不在乎談笑是不是仔細,隻要她能照顧好自己,不像別人那樣哭哭啼啼的拖老公後腿,他已經謝天謝地。當然,如果談笑也能偶爾“拖拖後腿”,其實也不錯……
  陸楓道:“好吧,我讓他們留心點兒。還有,你別弄那種隻要本人簽收的快遞,我要是不在,別人簽收也行。”
  談笑道:“那不是你媽心疼你,怕帶的東西沒等你看見就被別人吃光了嘛!好吧,好吧,我會注意的。”
  陸楓覺得今天的談笑很特別,好像急於想證明什麽,但是隔著一根電話線,實在看不明白。隻好問:“你真的沒事吧?”
  談笑臉已經火辣辣的了:“沒什麽,沒事。你忙吧,我掛了。”
  “哦。”陸楓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你手機怎麽了?”
  談笑看了眼手機說:“占著呢!”
  陸楓知道談笑經常有一些可有可無的會,手機開著在靜音狀態,然後自己去幹別的事情,也沒起疑,嗯了一聲就掛斷了。
  談笑收線時瞥了眼外麵,正好看見褚麗麗的腦袋倏的一下縮進格子間裏,心裏多少明白謠言從哪裏來的了。不過,這個電話之後,謠言應該會少一些吧?大家都知道他們夫妻關係不錯的。
  想到這裏,談笑心裏又有些堵得慌,這個大家肯定是包含宋白的。不知道為什麽,談笑越來越不想在宋白麵前提到自己的家庭,或者陸楓這個人。很難說,這樣做是為什麽,或者是對還是錯,隻是一種衝動,就是不想讓他知道的衝動!
  而已!
  談笑心裏憋悶,早早的離開律所。到利寶行看了眼寶馬,想著那麽多錢砸進去,功能可能和自己那輛小車差不多,有點心疼。踅摸出來看看時間還早,轉到中關村購物街,去家樂福買了一箱二鍋頭。
  前兩天,陸媽媽和大院裏的人聊天,“無意”中知道最近要有調動,就動了心思。在兒子的問題上,陸爸爸恨不得昭告天下斷絕父子關係。陸楓天生“怪”骨頭——對任何人都靈活的可以,唯獨對自己的爹寸步不讓。為難了陸媽媽,一頭兒子,一頭老頭,兩頭操心兩頭不落好。
  昨天,談笑回去的時候,陸媽媽拽著談笑嘮叨了兩個小時。談笑知道,部隊淘汰的也很厲害。陸楓那麽要強,那麽喜歡部隊,早早出來肯定不甘心。兩個女人聊著聊著,就聊到管這事兒的主官。那人是剛從別處調來的,陸媽媽和他也不熟。隻是從那人的老上級那裏,模糊了解到這個人喜歡喝酒,尤其是二鍋頭,還得是高度的。談笑對陸媽媽說,我們把酒拿到陸楓的部隊裏去,多送一些,見者有份。拿得人多了,就算那人聞到味兒拿了也不算什麽。陸媽媽奇怪:“那大老遠的,怎麽聞味兒啊?”
  談笑道:“自然有有心人拿到他鼻子底下。”
  談笑想,不管是部隊還是地方,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道理是永恒的。陸楓如果提起來,原來的位子自然空出來,同時和他交好的人也有個照應。就算他不動,總會有人活動的。
  陸媽媽眨眨眼,還是不太明白。談笑就把這道理講了一遍。陸媽媽半信半疑,但是得道升天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好吧,陸楓也是個硬脾氣的孩子。這事兒就看他怎麽看了,求升官發財,他肯定不去;但是找人喝酒,他倒能上杆子追著!”
  談笑沒覺得二者有什麽差別,結果都一樣——和上級拉近感情,很多話不用說也明白。
  談笑把車拐進大院,想起陸媽媽最後一句話:“笑笑,我一直以為你很煩這種事情。沒想到……真沒想到。”
  談笑牽了下嘴角,她這叫耳濡目染,不管她多麽嫌棄鄙夷唾棄那個男人的行為,這種影響早已經烙進她的思想。
  這一點,她很清楚,也很無奈。
  不止一次,談笑清楚的看到,自己是如何用雙重標準來處理與那個人的關係的。一方麵她幾乎是歇斯底裏的否定那個人的一切;另一方麵——同樣的行為,自己卻做起來毫不理虧!
  以前,她為自己羞恥,並刻意的標榜著與他的不同。但是慢慢的,隨著那人的遠離,家庭的陰影越來越淡的時候,那人的影響卻越來越顯著。開始,談笑隻是以“生活比人強”來安慰自己,後來她終於承認,自己雖然不會像那個人那樣“過分”,但也不會像媽媽那樣幹淨。
  車拐過一個小花園,前麵似乎沒有車位了。談笑找了個空當,把車停下。拎著酸奶,慢慢悠悠的往家走。陸家的樓不高,在一堆高樓裏顯得不那麽起眼。剛繞過花園裏的雕塑,談笑突然停住腳步。側前方那輛黑色奧迪的車窗開著,能看見一個女人的側臉——蘇阿眉。
  她來幹什麽?
  談笑隻覺得血跟開了閘似的呼啦啦的向上湧,幾乎要把天靈蓋掀開!
  深吸一口氣,談笑站在雕塑後麵觀察了一會兒,似乎她在等人。看她張望的方向,正是陸家的那座小樓!談笑死死的屏住呼吸,她怕自己一旦呼出氣來就會控製不住的跳出去,把那個女人揪出來攆走!
  時候不長,小樓的方向傳來一陣騷動。人聲由遠及近,奧迪的車窗迅速搖上。談笑尋聲望去,正看見陸爸爸和陸媽媽陪著一個人走出來!
  那個人,去陸家幹什麽?!
  最最奇妙的是,那人準備上車的時候,從司機位置出來給他開門的竟然是周嘉!
  談笑耳朵嗡嗡嗡直響。奧迪車從她身邊開走的時候,從側前方的擋風玻璃位置可以看見副駕上還坐著一個人。換作別人,或許看不清臉麵,但是這個人妝畫的太明白了,而且談笑也太熟悉她的妝容了,所以一眼就認得真真兒的!
  蘇阿月!
  這幫人來幹什麽!
  談笑幾乎是咬牙切齒,後槽牙發出輕輕的摩擦聲,分外恐怖。陸爸爸和陸媽媽已經回去,談笑想起要邁步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竟然跪坐在地上。明明心裏恨得癢癢,臉上卻濕漉漉的一大片!
  不是早就不在乎了嗎?其實她一直不在乎蘇阿月那個電話的!其實她一直相信周嘉的保證的!其實、其實、其實她一直恨的很!
  談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手腳不受控製的顫抖著。慢慢從包裏拿出手機,撥通了熟悉的號碼:“嬌嬌嗎?你有空嗎?一起吃晚飯吧。”
  “周嘉一直和蘇阿月在一起,你知道嗎?!”上島咖啡的一個角落,談笑麵色陰沉。
  那嬌倩機械的攪動著手裏的塑料棍,半天才說:“那有什麽,那不過是逢場作戲。”
  “逢場作戲?做幾年?難道要演一輩子的戲嗎?”談笑已經平靜下來,整張臉在晦暗的燈光下黯淡無光,連說出來的話都透著徹骨的陰冷。
  那嬌倩不敢看她,嘴唇微微發抖,喃喃的說:“不會的。男人,身邊總需要真正對他好的人。他會理解我的。我相信,他也是人,也有孤單,也有害怕,也要人陪……要人陪的。”
  談笑冷笑了一下,蒼白的嘴唇像霧天的彎月,看起來是那麽的模糊不清:“你別忘了,什麽叫好了傷疤忘了疼。也別忘了,這世上不隻你一個願意陪他。你就願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等著他需要的時候嗎?一直等到你肉也枯了,心也幹了,身子也冷了,想給他也給不了的時候,像塊破抹布一樣被扔在一邊嗎?嬌嬌,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嬌倩嗎?”
  玻璃桌上劃過輕微刺耳的摩擦聲,一麵打開的銀色小梳妝鏡被推到那嬌倩眼前。談笑的聲音低沉而富有挑釁:“你還敢看你自己嗎?”
  那嬌倩猶豫著,細長的手指在鏡麵上滑動。保養得宜的指尖聯通著手背,根根青筋擋也擋不住的彈出皮膚,透著猙獰。
  良久,那嬌倩“啪”的一聲摁住鏡子的小蓋子,聲音略微發抖:“那怎麽辦?像你媽媽那樣鬧,還是像你一樣退出?”她的肩膀劇烈的抖動著,聲音除了發抖倒還清朗,“我愛他,離不開他。你要我怎麽辦?!”那嬌倩猛地抬起頭,兩眼直勾勾的瞪著談笑,大大的黑眼珠好像要從眼眶裏掉下來,整個人卻是豁出去般的決絕——就算前麵是懸崖是火海是刀山,她也別無選擇!
  談笑慢慢的伸出手,順了順那嬌倩的頭發,黑亮卷曲的頭發被輕輕拉直又彈起。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那嬌倩眼中已沒了那般決絕,一股蒙蒙霧氣迅速籠住雙眼,很快變成大雨滂沱而下。
  談笑收回手,任那嬌倩埋頭痛哭,隻是偶爾拍拍她的肩膀,為她順順哽咽的呼吸,並不多言。她不需要眼淚,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了。
  其實,蘇阿眉也教給她一些東西,比如忍——像伺機而動的蛇,就在別人最脆弱最不設防的時候,發動最致命的攻擊。而她,這麽多年,這麽遠的距離,似乎也沒有忘記最初的欲望!
  隻要一有機會,欲望就會複活,變成衝動,在她體內叫囂著衝撞著,愈來愈強大,直到無法控製!

  第38章 家庭
  談笑攪動眼前的番茄鮮榨汁,良久,那嬌倩才平息了哭泣,幽幽的說:“你想幹什麽?不是不想理麽?”
  談笑用吸管挑起一滴榨汁,看著鮮紅細碎的固體裹在液體裏一滴滴的滴下,說:“今天我看見他們去陸家了。蘇家那兩個,周嘉還有那個人一起的,我看見了。”談笑深吸一口氣,“怎麽找到地址的?我不記得告訴過你。”
  那嬌倩咧了咧嘴角:“我就知道我在你那裏是一點信用都沒了。不過,這次你真是冤了我了。周嘉從來不讓我知道他想和那個人做什麽,我知道的那點東西都是聽來看來偷偷找出來的。”
  說著那嬌倩一歪頭,“偷偷找出來”幾個字說的有些異樣。談笑聞聲抬頭,正對上那嬌倩的眼睛,兩人不約而同的冷笑了一聲。
  那嬌倩道:“我不會像你媽那樣,隻知道以硬碰硬,最後弄得自己——”談笑低頭,那嬌倩不再說下去。
  談笑道:“是,你比我聰明。一直以來,你都比我——聰明。也能想的開。”
  那嬌倩點點頭:“有時候我都想,最好讓周嘉陽痿,或者全身癱瘓,這樣他就永遠不可能離開我,也不會再有女的對他虎視眈眈。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男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健康,隻要他是周嘉,他就永遠是我的周嘉!”
  談笑斜眼看她,眼神閃爍,一會兒又閃到一邊去。
  那嬌倩繼續說:“你說的對,我不能坐以待斃。泥菩薩還有幾分土性,何況是我!所以——”
  “所以你偷看周嘉的文件,賬本,甚至找到了他的密碼箱?”談笑帶著幾分戲謔。嘴角右邊斜斜上挑,嘲諷著又羨慕著。
  那嬌倩點點頭,坐直了身子:“他以為我為他昏了頭,卻不知道為了得到他我能讓多少就能狠多少!Cheers!”那嬌倩虛空輕點,抿了口杯中酒。
  談笑道:“我能用嗎?”
  那嬌倩搖搖頭:“不,現在不能。周嘉的事我來處理,我不會幫你。他是我的,我愛的就得讓我我毀。就算他被槍斃了,我也得找到打碎的骨頭拚完整了帶回去。”那女人表情堅毅,一字一句,仿佛石頭上刻下的字——清楚,崚嶒,冰冷……永久!
  談笑道:“好吧,那以後我的事……”
  “我不會再把你的消息告訴他了,以前隻是覺得他喜歡你。其實,我覺得你若真能降服他,我也是可以接受的。可是現在看來,他更想跟著那個姓蘇走。”
  談笑道:“他眼裏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所有的人,對他不過是兩種,有用的,和沒用的。”
  那嬌倩點點頭,苦笑著:“那正是我要努力的。”
  談笑道:“我需要你幫我辦一件事,記不記得你以前說過的那個公司的事?蘇阿月做副總經理的分紅公司。”
  那嬌倩眨眨眼,突然笑了:“天!我以為你真的忘了呢!你想要什麽?”
  “所有的。”談笑斬釘截鐵,“明天我和陸楓他媽去趟部隊,回來怕是晚了。後天,你能拿到嗎?”
  那嬌倩道:“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你當初說算了的時候,我還挺遺憾的。”
  談笑舔舔嘴唇,道:“說你的條件吧。”
  那嬌倩收了笑容,仔細的看了看談笑,然後說:“你發誓,這事兒絕不牽扯周嘉!”
  “發誓?”談笑嗤了一聲,“你信嗎?”
  那嬌倩道:“用你母親的名義,我就信!”
  談笑回到陸家已經十一點了,平常這個時候,老兩口早就睡下。可是今天,屋裏燈火通明,陸爸爸和陸媽媽都在等她。尤其是陸媽媽,一臉想說什麽的樣子。
  談笑說:“媽,我買好酒了,明天咱們一起去陸楓的部隊吧。”
  陸爸爸平時一定會唱唱反調,可是今天他一聲不吭,隻是不停的瞅陸媽媽。
  陸媽媽叫住談笑道:“笑笑,嗯,今天……今天你爸爸來了。”
  陸楓已經悄悄的把談笑家裏的情況告訴了父母,也告訴他們談笑比較敏感,如果她不提,大家就當不知道好了。陸媽媽平時雖然和談笑總是磕磕絆絆,但是愛屋及烏,看到兒子和談笑小兩口處的好,心裏已經把談笑當自家人看。何況他們家還和別家不一樣,兒子長年累月不在身邊,雖然談笑不常來,卻比兒子來的勤快,日子久了,老頭老太太早就把談笑當成自己孩子來看。
  陸家最大的特點就是護犢子,自己怎麽打罵都行,外人卻不能動半分毫毛。如今,這一點已經完全用在談笑身上。老頭老太太不知道談笑知道她父親不告而來會怎樣反應,卻擔心自己的接待會讓談笑不開心。忐忑之下聊了一個晚上該不該告訴談笑,應該怎樣告訴談笑,不知不覺已經接近午夜。
  談笑想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裝不出來。低著頭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不吭聲。
  大家突然尷尬起來。老頭老太太麵麵相覷,忽然發現推演了那麽久的方案似乎都不行!談笑等了一會兒,見無人說話,抬頭看見老太太諾大的年紀竟然兩頰緋紅,一臉難為;老頭疲勞的臉上皺紋又多又深,卻難掩眼中的關切,心裏不由得一暖,輕聲說:“我看見了。你們送他們出來的時候我看見了。後來有朋友找我,就又出去了。”
  兩位老人互相看了一眼,心裏同時鬆下來,又提了上去。陸媽媽說:“你爸爸來,主要是過來看看。終歸是親家麽!他也知道有些地方很難得到你的原諒,但是,你畢竟是他的骨肉……唉!”陸媽媽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同為女人,她能理解談笑母親的不甘和怨恨。但是,怎麽說也不能勸人家父女不和吧!旁人也有旁人的難處。隻是可憐談笑,這麽多年自己一個人在外麵漂著,苦啊!
  陸媽媽說的話不多,心思卻想了很遠,一聲歎氣眼睛已經霧蒙蒙的要哭了。
  談笑反倒笑了:“嗯,我曉得。怎麽著,他也是我的父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就算把我燒成灰,灰裏還有他一半的基因。我就是不太想見他,畢竟,我媽走的太突然。他又……現在很幸福,我也沒必要摻和人家,您說是不是!”
  陸媽媽不曉得談笑是什麽意思,看看老頭。老頭眉頭深鎖,卻微微點頭。隻好說:“反正隻要你能想開就好,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你還年輕,還是要向前看。”
  談笑點點頭:“嗯,我知道了。媽爸,沒事的。時候不早了,你們早點睡吧,明天還要早起呢。”
  二老點頭,猶豫的看了看談笑,欲言又止,上樓去了。
  談笑坐在沙發裏,微微閉上眼睛,空氣裏有股檀香的味道。她記得小時候媽媽說這世上是有因果的,陸家無
  人燃香供佛,是誰帶來的味道?
  第二天一早,談笑開車帶著陸媽媽,還有陸爸爸一同上路。老頭死活要跟著一起去,說是看兒子,但是在路上卻老是控製老太太說話的勁頭,好像不願意讓老太太多和談笑說話似的。談笑心裏明白,老兩口是怕昨天的事刺激了自己,看來陸楓和他父母講了不少。想起自己家裏一團糟的樣子,談笑突然有些羞愧,即為無法改變的過去,也為老兩口給予的寬容的現在。
  陸媽媽不知道說了什麽,陸爸爸直著嗓門說:“你胡說什麽!什麽讓進不讓進的,咱們又沒看見,那不是出門才見麽!再說了,人家那是路過,哪有時間給咱們打電話,你別亂抱怨了。”
  談笑一愣,一邊開車左轉,一邊問道:“什麽進沒進啊,媽?”這時候的媽叫的格外自然,談笑嘴角微翹,整個人特別的放鬆。
  陸爸爸回頭不知道看什麽,談笑從後視鏡裏看見陸媽媽一臉的不以為然,陸爸爸轉身回來時還送了一個好大的白眼:“沒什麽。就是昨天來家裏的時候,我們以為隻有你爸爸自己,沒想到出門才看見那麽多人。唉,昨晚上太晚了,都沒來得及說。你看看,我們什麽都沒準備,都怠慢了。笑笑你別介意啊!”
  談笑嘴角一吊,表情僵了一下才說:“沒事。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拿到咱家地址的,上次見麵的時候,我和陸楓都沒告訴他。”
  陸媽媽說:“是嗎?哎呀,我還以為是你給的地址呢!笑笑,”陸媽媽猶豫了一下,不管老頭子製止的目光多麽嚴厲,義無反顧的問,“你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和他聯係了。”
  談笑道:“從法律關係上講,我和他沒有任何親緣關係。”
  車裏一時沉默起來,良久陸媽媽才歎了口氣說:“其實,我看他也怪可憐的。總說你小時候多麽乖巧,多麽聰明,看的出來,他挺在乎你的。”
  談笑眨眨眼,等到眼前綠燈亮起的時候才說:“晚了。”油門轟的大了些,老太太耳背沒有聽清。但看談笑神色不對,加上老頭一個勁瞪她,也沒敢問下去。
  談笑以前來過,但是跟著老兩口還是第一次。上次按照GPS的定位係統,這一次卻在老兩口的指點下,似乎走了一條近路。而且談笑發現,就算有GPS,隻要老兩口在,也不可能用的上。陸媽和陸爸一個賽一個的固執!彼此都堅持認為對方是糊塗蟲,陸爸還用“路癡”來形容陸媽,讓談笑驚詫不已!
  穿過縣城,走了一段山路,又拐了一個不起眼的岔口,路麵倒也平坦。這段山形似乎是一條狹長的葫蘆嘴,但是並不長。談笑在陸爸爸和陸媽媽的“共同”指點下,伴著老頭老太太特有的高門大嗓終於走到一條十分十分寬闊,卻沒有各種交規設置的黃黃白白的線的路上。走慣了城裏道路的談笑,麵對平坦寬闊卻幹淨的像一張白紙一樣的路,突然不知道該怎麽開了!
  好不容易走到大門口,陸楓已經在門口張望。談笑甚至看見兩個帶白盔的士兵從他身邊走過,彼此還敬禮致意。
  “怎麽還有帶白帽子的?”談笑充分暴露了她的“無知”。
  陸媽媽很熱情的解釋:“那是憲兵,很厲害的。笑笑,你得補課啦!”
  談笑發現一個規律,隻要陸爸爸開口,哪怕罵人,陸媽媽都會“High”的很。如果陸爸爸總是不吭聲,陸媽媽就會有點惶惶,老是拿眼角瞟陸爸爸。今天為了指路的事情,陸爸爸沒少發威,陸媽媽兩頰泛紅,眼睛亮亮的。說是發威,談笑也沒覺的陸爸爸的話有多難聽,無非嗓門大些,話把兒多些。大概是有談笑在,老頭的話把兒也僅限於從“胡扯”到“扯淡”的級別,再高就沒有了。
  陸爸爸回到久違的基層部隊也很興奮,下車後下意識的平整衣服,抹平領口衣角,肚子習慣性的抬起來,就那麽仰著頭站好了。眼角掃到談笑那輛虎頭虎腦的小黃車,才覺得和自己的身份有點不匹配。誰讓他當初死活不肯用公家的車呢?
  陸媽媽一眼就看穿老頭子的心思,嘴裏嘟嘟囔囔的說:“假清廉!不就是借來開開麽,笑笑技術那麽好,還會開壞了!”
  談笑收拾好車上的東西,開門下車的時候,陸楓已經迎接上來。看了眼談笑,還沒來得及說話,陸爸爸已經劈頭蓋臉的喝他:“幹什麽呢!連蹦帶跳的,一點樣子都沒有。站好!”
  陸楓下意識的在老爸麵前站好,教導員趙伯洲從收發室裏出來,正一路小跑過來。聽見老頭子一聲吼,立刻收腳提臂,規規矩矩的跑到跟前。“啪”的一聲,立正敬禮,大聲說:“歡迎老首長!”
  陸爸爸滿意的點點頭,陸媽媽以她慣用的聲調在旁邊說:“什麽首長不首長的,家長,我們都是家屬。小趙,給你們帶了點東西,看看喜不喜歡!”說著,胳膊肘一橫,輕輕給了老頭一拐子。
  陸楓抿嘴一樂,談笑已經打開後備箱,趙伯洲識趣的走過去,一看:“老天!阿姨,您這是把超市給咱們搬來了吧?”
  談笑在家樂福除了買酒還買了煙和水果之類的,老太太在家也沒閑著,一下午也忙活采購了一大堆。除了後備箱裏有,後座上還放著好多。
  陸媽媽高興的合不攏嘴,連連擺手。陸楓看了看說:“媽,要不把車開進去吧。”
  陸爸爸道:“嗯,你們開進去,我地下走走。陸楓——”
  “咳咳!”老太太突然咳嗽兩聲,輕輕碰了一下老頭,眼角看看談笑再看看兒子。老頭不以為然,正要反駁,趙伯洲突然說:“好啊!老首長,要不我陪您走走,介紹介紹咱們的新發展。哈哈,這兩年可來了不少新鮮玩意兒!”
  “哼,我什麽新鮮玩意兒沒見過。來吧,來吧,你給我講講,我看你能講出什麽新鮮東西!”陸爸爸依舊“牛氣十足”,不過陸楓已經明顯過關。
  走過老媽身邊,陸楓低聲說:“謝啦啊,媽!”
  從趙伯洲身邊過的時候,輕輕捅了一下他,趙伯洲一咧嘴:陸楓這小子也不輕點!
  站在談笑身邊,陸楓喜氣洋洋的看著老爸安步當車,左邊是趙伯洲,右邊是老媽,慢悠悠的走開。這才轉身對談笑說:“嗯,路上很辛苦吧?”伸手想去拉談笑,又覺得光天化日的不太好,碰了碰縮了回來。
  談笑“撲哧”笑了出來,抬頭看他的樣子——突然發現雖然兩人分開的實際時間並不長,但自己似乎有點想這張臉了!
  陸楓搓搓手,拉開車門,坐進駕駛位說:“我來吧,你不認路。”
  談笑乖乖坐進副駕的位置,剛關上車門,突然旁邊有人探頭在她臉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閃了回去。談笑捂著臉,惱火的看著旁邊已經發動汽車的人,那人若無其事的樣子,真像什麽都沒做過似的!隻有那臉壞笑,把他的“齷齪”暴露無疑。
  “討厭!”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憲兵!”
  陸楓嚇了一跳,腳下猛的一踩刹車,幸好沒踩死,晃悠了一下,才發現上當了!“嘿嘿”一笑道:“有也不怕,自己老婆怎麽啦!”既然是在自己的車裏,當然和外麵不一樣,陸楓的膽顯然肥了不少。
  談笑來過軍營,但也僅限於軍營大門,每次都來去匆匆。這一次陪著公公婆婆,還有明顯“放肆”的陸楓,感覺好像進入一個大家庭!進入到陸楓的世界——正式而熱烈!
  談笑目瞪口呆的看著陸楓辦公樓上掛出來的紅色條幅,字是練過的,語言是斟酌過的,但是內容——
  “熱烈歡迎家屬參觀指導!”
  “怎麽樣?”趙伯洲洋洋得意,談笑好不容易閉上嘴巴,看陸爸爸已經點頭走過,也不方便多講,趕緊跟了上去。陸楓錯後一步,湊到她身邊說:“這都是趙伯洲的主意!”說完還狠狠的瞪了旁邊那人一眼。
  談笑抿嘴偷笑,低聲說:“這個經常用嗎?”
  陸楓臉上一紅,哼了一聲,跟上父母,顯然覺得丟了麵子。
  陸楓所在部隊是新編製,談笑看不太明白,隻約略明白陸楓不是那種坐在辦公室裏發號施令的。理解起來,大概就是打仗也往一線衝的那種吧?隻是不知道下麵的連長排長都幹嘛?但是想起陸媽媽說她該補課的話,還是乖乖的裝啞巴,等到沒人了或者回去的時候私下裏問問陸楓好了。
  老爺子分量不輕,雖然是突然襲擊,中午吃飯的時候竟然連團長都趕來坐陪。陸楓一臉不高興,不知道一貫“不待見”自己的老頭哪根筋搭錯了,這麽明目張膽的過來。難道他不怕被人說嗎?!
  陸媽媽趁人不注意,悄悄的告訴陸楓:“談笑爸爸來過了”。
  陸楓嚇了一跳,陸媽媽把那天的情況仔細說了一遍,然後說:“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今天就讓笑笑住在這裏,你安排一下招待所,有空好好安慰安慰她。我們就先走了,反正你這裏也不缺車。”
  陸楓當然隻有點頭的份兒,但是自己還欠著兄弟們一場喜酒,老爸老媽又送來這麽多吃的喝的,今晚肯定是躲不過了,不知道還有沒有精力去安慰笑笑?!
  老頭老太太用過午飯就跟著團部的車回城。談笑本要跟回去,耐不住陸楓在麵一個勁的拽衣角,隻好留下。趙伯洲果然開始張羅晚上宴會,談笑低聲問陸楓:“這回掛什麽橫幅?”
  陸楓照例是個哼字,顯然對趙伯洲的行徑早就無語。
  招待所的條件還不錯,陸楓似乎在壓著什麽,碰碰談笑又放開,又碰碰又放開。分明是色心不死,卻好像有什麽顧忌。談笑被他弄得不耐煩了,推開他的嘴巴說:“你怎麽了?還有事嗎?”
  陸楓看看外麵,側耳聽了一會兒,才說:“沒事,嗯,有點事。”說著,躡手躡腳的走到門口,猛地一拉門——哎喲,談笑隻看見幾個綠色的人影在門口踉蹌了一下,緊接著就嬉笑著跑開了。
  “什麽玩意兒!這幫混蛋!我就知道!”陸楓連著罵了幾句,這才笑嘻嘻的關門進來,“這幫兔崽子,竟把這套用在老子身上了!”
  談笑知道有人聽他們夫妻的壁角,若是晚上倒也裝作不知,現在外麵青天白日,若真是急色色的做了,誰知道那些人會不會折回來?難怪陸楓猶猶豫豫不敢下手!
  想到這裏,推了推折回來的陸楓說:“你還得上班呢!雖說是周末,我看教導員還在忙活,你不幫忙?”
  陸楓嘴巴一撇,“他忙他的!”顯然還在猶豫。現在他徹底理解趙伯洲之前種種見色忘友的行徑,換了是他,他也願意二十四小時和老婆粘在一起,粘在床上最好!
  打籃球?沒聽見!
  陸楓麵薄,最後還是回了營部。談笑聽說有個圖書館,還可以上網,讓陸楓把她送到那裏,用陸楓的帳號上網瀏覽新聞。
  人們早就聽說副營長的新媳婦來了,而且還是個大律師,不一會兒的功夫,那些無緣參加“午宴”的人都“跑來”讀書了!
  談笑覺得從頭到腳三百六十度每一度都有一個大太陽。雖然屋裏很安靜,但是心裏卻慌得不行不行的。坐在那裏,根本看不進去新聞。想離開吧,又挪不動腳,整個人好像定在桌上,緊張到極點!真是後悔,自己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消息傳的很快,陸楓跑過來解救自己老婆的時候,談笑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從此以後,陸楓認定,自己的老婆是個“名副其實的膽小鬼”!

  第39章 緣分
  晚上,在趙伯洲同誌的領導下,陸楓同誌的“喜宴”正式開始。
  可能陸楓事先打了招呼,談笑本已做好被戲弄的準備,卻發現大家對她都恭恭敬敬的,鬧也是鬧陸楓。有幾次,眼瞅著陸楓有些惱了,大家就“嫂子”“弟妹”的起哄,陸楓便又“忍氣吞聲”“任人宰割”了。
  一圈沒有走完,陸楓就有些熏了。談笑陪著他走到最後一桌,就見陸楓豪氣幹雲的喝下一杯白酒,醉醺醺的一擺手,拍著胸脯大聲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過了今天,再沒機會了啊!”
  趙伯洲喝的不多,談笑還瞄見他偷偷的讓人添礦泉水。猜著是為起哄保留實力,因為營長也看見了,卻不說話。這時,趙伯洲湊上前來,趕著陸楓的話把兒說:“不對啊,陸楓,你就是想對弟妹說天長地久也不能這麽說!來來來!”他拽著陸楓,與談笑麵麵相對,“接下來——,發誓!啊,婚姻的誓言。來來來,我說一句,你們跟一句啊!”
  談笑聽得哭笑不得,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陸楓喝的臉紅彤彤的,明明記得剛才已經揪著他們營長說了半天思想教育工作需要改進的問題,被趙伯洲以“篡權”為由灌了兩杯,現在怎麽又輪到發誓了?!好像程序不對啊?
  不管一對新人怎麽說,趙伯洲已經自顧自的揪著陸楓,湊到談笑身邊,清清嗓子,摁著陸楓說:“無論貧窮、病痛……”說了一半想不起來了,鬆開手翻自己的衣兜,“咦?我放哪兒了?來,幫我找找,看我放哪兒了?”
  眾人哄堂大笑,有活躍的年輕人已經開始吹口哨噓趙伯洲。
  談笑若不是顧著顏麵,真想跟著大笑。
  就在趙伯洲翻找的功夫,突然陸楓扯過一個凳子,噌的一下蹦上去,揮揮胳膊,大聲說:“靜一靜!”
  眾人,包括談笑都愣了。就聽陸楓打了個酒嗝,接著說:“男子漢大丈夫,吐口吐沫是個釘!用不著別人摁著!”有明白過來的,包括他們營長,開始叫好起哄!
  陸楓等了一會,在叫好聲中愈發的牛氣!談笑不知他要說什麽,又隱約明白什麽,不錯眼的瞪著看,臉頰卻熱的烘得耳朵要熟了!
  “我,陸楓,當著大家的麵發誓,上有天下有地,中間有父母領導,要對談笑——”他伸手一指,看談笑不動,“嘖”了一聲不耐煩的蹦下來。
  談笑看著他從高到低,還沒問怎麽回事,猛地天旋地轉,發現自己竟然被陸楓抱了起來!
  陸楓可能真的喝的有點高,談笑聽見他的喘氣明顯粗了很多,鼻子呼出的熱氣偶爾掃在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燙得嚇人!
  這還不算,又是一陣忽悠,談笑赫然發現自己的海拔憑空高了許多,周圍的人都要俯視才行——陸楓竟抱著她站到椅子上!
  眼前一陣眩暈,談笑下意識的抓緊陸楓的衣服,心想:不知道有沒有新娘在宣誓的時候被新郎摔死的?電轉火石的瞬間,談笑竟連落地時如何保護自己的脊椎脖頸都想了個遍!
  陸楓顯然暈的沒有高低概念了,趙伯洲低低的媽呀一聲,使了個眼色,幾個機靈的立刻圍了過去,護在陸楓周圍。
  陸楓真是“大將風度”,抱著老婆站在晃晃悠悠的椅子上勝似閑庭信步,甚至還顛了顛好抱得更緊一些!然後大聲說:“我發誓,要對談笑——就是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嗬嗬,我這輩子就忠於兩件事:一個是黨和軍隊的事業,一個就是我老婆!咯!”打了個酒嗝,陸楓咧開嘴傻嗬嗬的開笑!
  談笑本來緊張的沒有一點心情,突然聽到陸楓的誓言,好像一下子不會呼吸了!隻能呆呆的看著他,不知道是笑還是哭。躺在這個晃晃悠悠的懷裏,側仰著頭,看著這個平時看了無數遍卻還是記不住容貌的男人,腦子一片空白。隻有眼睛和耳朵機械的攝取著眼前的景象:他在一個平常不可能的高度——遠離地麵無限接近日光燈管,胸前的金色扣子和口袋平展展的不帶一絲褶子,領口的徽章一閃一閃,幾乎和兩肩的肩章齊平。和在座其他人相比,略顯“白皙”的臉帶著血管爆炸的前兆,紅紅的嘴唇薄厚均勻。然後,就好像小時候家裏崩爆米花的崩開鐵爐的瞬間,砰的一聲,那雙嘴唇突然發出讓人不得不捂住耳朵的聲音,大聲的說:“對談笑——我老婆,全心全意一輩子”!
  營長緊張的跑過來,一邊拍巴掌一邊招呼陸楓:“中,俺們都瞅著,恁快下來!”
  陸楓一梗脖子:“什麽叫下來!我要繼續在部隊發展,絕不輕易下來!”
  趙伯洲靈機一動,大聲說:“那你快帶著弟妹跨過來吧!”
  亂哄哄的一陣鬧騰,陸楓總算下來。可能出了點汗,陸楓清醒了些。這時,大家又覺得有些不對勁——新娘子安靜的不像話!
  陸楓低頭一看:談笑眼睛緊閉。睡著了?
  營長也站在旁邊,醉迷迷的看了一眼說:“呀!新娘子咋睡著咧?”
  趙伯洲心細,仔細看了看,突然說:“不對,陸楓、拍拍,是不是暈了?”
  大家這才慌手慌腳的把談笑放平,陸楓趕緊連拍帶掐,“嗯寧”一聲,談笑這才醒過來。一睜眼,眼淚就像開了閘似的,擋也擋不住的流下來!
  陸楓把她抱在懷裏,輕拍後背,低聲說:“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這麽多人都看著,多不好意思。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
  營長很感性的擦擦眼睛,張口罵了句粗話:“他娘的,羨慕死老子了!當年怎麽就忘了發誓呢!”
  旁邊有個排長說:“我到是發誓了,可我那婆娘笑得直不起腰來!”人們放鬆了心情,跟著大笑起來。
  談笑素來自製,方才太過激動再加上往年積累的抑鬱,被陸楓的誓言一衝,心智登時迷亂。一口氣沒上來,暈了。現在大哭幾聲,神智已經恢複幾分,再加上耳朵也漸漸能聽清周圍的話語,陸楓的低語和戰友們的笑語來,談笑也覺得不好意思,哭泣轉為抽噎,臉頰倒是越發熱的承受不住。
  靠在陸楓肩上,食指拇指對在一起,毫不留情的捏了一塊陸楓的肉,用旁人稍微能聽見的聲音衝著陸楓的耳朵說:“醉鬼,站那麽高,嚇死我了!”
  啊?哈哈哈!人們發出善意的笑聲。一個看樣子還沒結婚的年輕班長說:“哈哈,下次我結婚的時候得摞三層椅子,說什麽也得把我老婆弄暈過去!”
  “去你的吧!”陸楓不忘削人,“先把你們班的文化課給我過了,不然我把你的凳子掀了!”說著,已經扶著談笑站了起來。
  談笑從桌邊拿起一個沒用過的一次性紙杯,為自己到了一些白酒,向各位舉了舉說:“多謝大家,真的——很感謝!”頭略略一偏,黑黑的瞳孔已然鎖定陸楓。
  這一刻,她已經明白:有些天長地久可能並不需要實踐,隻要說出來就可以是某些人一輩子的珍藏!
  她如是,母親怕也如是!模模糊糊談笑又想起媽媽走時說的那句“可惜”,若是……她不敢想,卻似乎明白了。
  談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自己的心情,眼淚汪汪的看著陸楓,舉著杯子說不出話來。陸楓心中也感慨。他知道談笑定是想起了她的母親和父親,想起過去的那些辛苦。陸楓覺得自己不過說了一句話還帶著幾分醉意,卻讓這個女子暈了過去,可以想象這句話在談笑心裏有多重!誓言,陸楓第一次覺得沉甸甸的,它的背後是麵前這個女人後半生的喜怒哀樂,是另一個人的人生將和他重疊!
  陸楓轉身拿酒,趙伯洲立刻遞上一杯倒滿白酒的紙杯,湊到陸楓身邊說:“一半是水,晚上留著點勁兒!”
  就算一半酒也不低啊!陸楓瞪了一眼趙伯洲,心說:以後等你老婆來了,我非灌得你三天三夜不起床!
  “交杯,交杯!”營長帶頭,還有節奏的打起了拍子。整個食堂響起了整齊劃一的巴掌聲,還有震耳清晰的吼聲:“交杯、交杯”啪啪啪“交杯、交杯!”啪啪啪!
  陸楓輕輕挽過談笑的胳膊,先把談笑麵前的酒杯放好,在把自己的酒杯送到唇邊;談笑任他擺弄,自己隻是看著陸楓,好像看不夠似的,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隻有陸楓一個人站在她麵前。陸楓覺得談笑的目光好像一條——不對——很多條,細細柔柔的絲,那種月光下可以發光的細絲,飄飄蕩蕩的在自己周圍繞著飄著圍著轉著纏著綿著,把自己包的像個大繭子,排除了外在所有的幹擾,隻有他們兩個,越來越近……
  趙伯洲低聲對營長說:“你看,這小子是喝酒還是吃老婆?”
  營長摸摸張著清茬的下巴,想了想說:“吃婆娘吧?”
  這是超級舞台上的超級燈光,陸楓坦然的像個超級明星。嘴角含笑,眼神亮晶晶的,低頭大大的喝了一口酒,抬頭見談笑還在呆呆的看他,嘴角一歪邪邪一笑,突然鬆手!
  “嘩啦”酒杯掉在地上,濺濕了許多人的褲腳,周圍卻一片抽氣聲——
  陸楓一手攬住談笑的腰,拽到自己身邊,一手拖住她的後腦勺,就那樣嘴對嘴的貼在一起!
  趙伯洲反應迅速,老寒腰下彎九十度,視線上揚四十五度,手臂高高舉起,舉起一個拳頭,也就是四五秒的時間,突然拳頭上長出兩個指頭,變成一個V字。趙伯洲變了形的嗓音衝進大家的耳膜:“喝啦!兩個都喝啦!”
  嘩!人群如開鍋一般,有的笑有的叫有的吹口哨,還有人不知什麽時候端出了炊事班的鐵盆,咣當咣當的砸!
  “我愛你!”陸楓移開嘴唇,在談笑耳邊輕輕的說,“以後不用害怕了。有我在,你放心吧!”
  是的,在最初的最初,無論是出鞘的利器,還是精美的手槍,也許真正觸動陸楓心弦的,隻是那些強硬外表下的兩個字——“惶恐”。
  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未來,沒有人比談笑更不確定現在,沒有人比談笑更想拋棄過去,而這些甚至連談笑自己都不知道!
  或許所謂緣分,就是在刹那間觸到對方的心底,就像洋流翻滾不知什麽時候帶出深海的精靈,在陽光下現身的一瞬被路過的鳥兒看見,從此鳥兒在海上翩躚,隻為等待那千年一回的瞬間。
  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
  談笑坐在招待所的床上,再次看看手表,都快十一點了,陸楓還沒回來。被陸楓當以口當杯灌下一口,又聽見那人的低語,本來已經不哭的談笑又捂著嘴哭了出來。這回是怎麽也關不上了,陸楓沒辦法,找了兩個戰友送談笑先回招待所,自己“獨戰群雄”。大有今天晚上老子拚死也要把你們這群鳥人喝倒的架勢!
  送談笑的兩人也猴急猴急的忙著參加宴會,談笑洗漱完畢上床等著,就等到了現在。
  看來是回不來了。談笑無聊的翻翻報紙,又拉開抽屜看看帶來的小禮物——一塊07版007廣告的歐米茄手表,歎口氣又闔上了。現在不是擔心這塊表會不會招人待見的問題,而是那個大瘋子回來的時候還能不能認出來她!
  迷迷糊糊睡去,猛聽有砸門的聲音,談笑連忙開燈跑去開門——
  呼啦,倒進來一大片!
  上麵的五六個人手忙腳亂的爬起來,都還算清醒的指著最底下那個沒爬起來的人說:“嫂子/弟妹,安全抵達!敬禮!”敬禮的質量可想而知,談笑看他們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正想問問要不要幫忙,人家已經互相搭扶著出了門。看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連下意識都有了!
  陸楓還在地上哼哼,談笑頭一次麵對醉鬼。當年就算她父親,也是斯斯文文從沒醉過。
  比起談笑的手足無措,陸楓到顯得很有經驗,或者很有主意。慢慢的撐起來,一邊哼著,一邊四肢匍匐在地向前爬。談笑好奇的看著用四條腿趴著走路的人類,跟著一直走到自己床前,咦?他也認得自己的床麽?
  談笑正要扶起他來,順便表示一下佩服。陸楓已經前半段身子隱沒在床底下!
  談笑不得不趴下,捅捅他說:“喂,不能睡哪兒!”
  “別理我!喝!!”陸楓咕噥了兩聲,又睡過去了。
  談笑等了一晚上,從感動到期待,從期待到著急,從著急到生氣,現在已經徹底無語了:“好吧,隨便吧!”
  本該激動的晚上,一個床上,一個床下,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談笑聽著床下的呼嚕聲,嘴角慢慢勾起來。哪能十全十美呢?有他在就好,還要什麽啊!

  第40章 舉報
  吃飯是是Delicious,到拉屎就是shit了,雖然東西還是那個東西,隻是換了個“地點”,結果就截然不同。
  談笑深深的體會到什麽叫“善後”。陸楓一醉經“夜”,第二天後返勁,又是吐又是鬧,整個人仿佛死了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就是讓他活受罪。連陸楓自己都抱著被子,醉醉叨叨的說:“不喝了,再也不喝了,打死我也不喝了。”談笑本來一肚子火,看他可憐的就差咬被角的樣子心又軟下來。
  在陸楓的強烈反對下,談笑按照戰友們的建議,沒帶他去醫院,隻是找了些葡萄糖水喂他服下。下午又小睡一會兒。傍晚時分,談笑不得不離開。明天就要上班了,怎麽能說不去就不去呢?
  陸楓倒是硬漢子,躺在招待所的床上說:“去吧,上班要緊。唉,就是你走後,我就不能住招待所這麽舒服的地方了。唉!這地方可比我住的地方舒服多了!”說完還摸摸床,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子。
  談笑無可奈何,但也沒辦法,上班還是要緊的。
  離開後,陸楓稍微躺了一會兒覺得有幾分精神,正準備起身離開,門開了,談笑站在門口一臉無奈。
  “你怎麽回來了?”
  “我也覺得這家招待所的床挺好的,尤其是你睡地板上,我可以睡得特別香。”
  “你把我當小瘋子了!”
  “不中,亦不遠!”
  談笑走進屋。明天早上可以晚點去,不差這一個晚上吧?
  陸楓這次是真正躺在老婆身邊了,昏昏沉沉,心裏全是後悔——
  喝酒誤事啊!要不該是多美好的夜晚!趙伯洲,都怪趙伯洲!兩天兩夜,就這麽給耽誤了!
  談笑嘬著吸管看著眼前的資料,那嬌倩仔細看看她說:“喂,怎麽?傻笑什麽?”
  談笑抬抬眼皮,好像瓶子裏的飲料是天下第一美食,嘴巴一刻不肯離開吸管,含含糊糊的說:“沒!”
  那嬌倩道:“那你笑得那麽騷!”
  談笑立刻斂了表情,嚅囁了一句:“胡說!”也沒有繼續爭辯。不過看東西的表情倒是正經了很多。
  那嬌倩也沒追究,看著窗外想自己的心事。
  “舉報人找到了?”談笑看了會那嬌倩的資料,裏麵竟然還有部分檢察院的筆錄!
  那嬌倩收回目光漫不經心的說:“找到了,這還能找不到。最近突然沒了他的消息,看樣子是關起來了。”
  談笑道:“他的家人呢?就沒找嗎?”
  “找了。到公司裏鬧。那有什麽用?被保安轟走了。打110,警察晚了兩個小時才來。人都打跑了。後來,我還看見保衛處的人和派出所的吃飯,讓我去,我找借口推了。心裏不舒服。”那嬌倩淡淡的說,好像隻是不起眼的小事。
  談笑皺緊眉頭,強大的現實經驗把稍稍冒頭的正義感壓下去:“那看樣子,這件事要拖下去?”
  那嬌倩點點頭:“這事關係國有資產的流向,一直都在查。每年還有審計署盯著,誰也不敢輕易開口。不過,我發現最近蘇阿月那邊似乎有撤資的傾向。這邊是國有資產,變動比較敏感。所以他們準備出售自己手裏的那家控股企業,概括轉讓。”
  談笑點點頭,陷入沉思。良久才說:“你說,他們找陸家什麽意思?”
  那嬌倩說:“周嘉回去和我提了,說隻是圓那個人的心願。他對你一直很內疚,總想以某種方式償還,卻總是沒有機會。周嘉還勸我有空多說說你。”
  談笑嗤了一聲道:“你說呢?”
  那嬌倩說:“我勸你早點把蘇家那個阿月做了,那女的是真的不老實。”
  “嗯?”談笑有點吃驚,“為什麽不是蘇阿眉?”
  那嬌倩想了想說:“說句你不愛聽的,她可能開始的確做錯了,並且一錯再錯,但是她的確是愛那個人,一點沒說謊。”
  那嬌倩垂下眼簾,沒有繼續說下去。
  談笑迅速低頭,過了一會兒才說:“那就付出代價吧。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周末下班,褚麗麗提出大家聚會,地點約在雍和宮的錢櫃。談笑看去的人多,提出自己送大家一程。
  “可是你家不在那裏啊?”宋白不想麻煩她,“我們就是玩玩兒,你不去就不用辛苦了。”
  談笑搖頭道:“沒有,我辦點事,正好路過。”
  談笑放下眾人自己開車離開,褚麗麗沒有馬上進去,站在路邊看談笑的車影。她覺得奇怪,談笑不是這麽熱心的人。而且,她在這附近能有什麽活動呢?難道談笑又發展了新客戶?
  談笑沒開多遠,就停下來,下車向路邊的一個綠色的東西投了什麽才啟動離開。
  褚麗麗看的清楚——那是一個郵筒。一個念頭立刻湧起:談笑在舉報?!
  但是不可能啊!沒聽說談笑的罪過誰,或者誰得罪過她啊!但是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麽事情值得這麽神神秘秘的寄郵件?
  談笑並不覺得投寄一封信件需要多大的勇氣。之前或許有些猶豫,但是扔進去之後就不會再想。也許根本不管用,也許會有更大的風波,就看他的命了。
  一路飆行,衝進家門小瘋子已經站在門口等她。抄起小狗,抱進懷裏,一邊走向臥室,一邊打電話。但是——
  “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連續三遍之後,談笑泄氣的坐在床邊。睜大眼睛,無所事事的看著天花板。突然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你發騷了!”談笑又想起那嬌倩說的話,摸摸自己的額頭——溫度正常;看來自己還真是個女人呢,為了男人的一句醉話就變成這樣了!
  歎口氣,談笑拍了一下小瘋子,有點“怨人及狗”的罵道:“沒良心的!姑奶奶才不上當呢!”
  晚上通常是談笑充電娛樂保養自己的時間,但是今天晚上,做什麽也提不起精神。看著梳妝台上一大堆洗麵奶,想了想,隻撿了最簡單的黃油皂在臉上搓了搓就算交差。要不是密集護理還在二十一天的護理期內,談笑才懶得往臉上抹東西!
  看著鏡子裏白裏透黃的臉,談笑想起那嬌倩的一件糗事,忍不住掛起嘴角,嘎嘎嘎非常沒品相的樂起來。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來電正是陸楓。
  談笑抓起手機,想也沒想的接通,隻“喂”了一聲,整張臉立刻變得“白裏透紅粉不嚕嘟的”!
  心情是澎湃的,語言是蒼白的。不管臉色如何漂亮,陸楓隔著山水看不見,隻能聽見談笑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這場遲來的喜宴,他是最沮喪的。該看的沒看見,該做的沒做上,倒是不該喝的全喝了!那些“酒後真言”陸楓到記得清楚,也記得談笑哭的稀裏嘩啦感動到失態的樣子,讓他欣慰不少。而趙伯洲的事後總結,又讓他這輩子都跟酒結下了不解之仇!趙伯洲說:“陸楓同誌是黨的忠誠戰士,一手抓軍隊建設一手抓老婆,兩手都要緊。陸楓同誌抓老婆的手抓的太緊了,以至於把“別的”都忘了。真是好同誌啊!”
  這些事情他不會和談笑講,談笑也無從問起。喂了一聲後,竟相對無言。談笑急得兩頰發熱,衝口而出:“你……還好吧?不頭暈了吧?”
  走的時候,陸楓起身有些猛了,曾經小小的捂了一下頭。聽談笑一問,陸楓也想起來了,心裏覺得有些糗,趕緊說:“好啦,好啦,多久啦!早好了。”
  回來當天談笑忙到了夜裏十一點,第二天連軸轉,晚上見完那嬌倩回家也差不多半夜。今天上午接到陸楓的短信,心裏有點吃驚,又有點自責。
  兩個人實在不是卿卿我我的類型,談笑也不太願意說工作上的事情,畢竟褚麗麗那裏接過來的活計並不順手,褚麗麗也沒有完全退出,誰知道會不會突然有人一天風水輪流轉,被她捏了什麽把柄把自己再踢出去?現在還不是笑的時候。至於個人方麵,這兩天沒回家,也不好匯報什麽;自己這邊形式太過複雜,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去想,更別說在這麽美好的時候提了!陸楓嚴格遵守部隊的紀律,能不說的就不說,能說的又要小心著別漏了什麽不該說的,一件事吭吭哧嗤要講半天。過去都是談笑念叨,他聽著,如今談笑突然收口,讓他主講,實在有些為難。不但如此,陸楓還覺得談笑收口收的突然,不會是發生什麽事了吧?
  “你沒事吧?這幾天還好吧?”陸楓連著追文。
  談笑一一搪塞過去,心裏稍稍有些回暖,為免去陸楓的疑心,談笑急中生智,想起那嬌倩最近的一個笑話:
  話說有一天,那嬌倩同誌的車送去檢修。健身出了運動中心,看路口有公交車,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上了公交車!一上車就有一個瘦瘦小小的男人立刻客客氣氣的站起來給她讓座。那嬌倩非常吃驚:“你是給我讓座嗎?”
  那人連連點頭,還伸手相讓,那嬌倩更吃驚了,提高嗓門問:“你給我讓座!”
  那人也覺得不對勁,趕緊停下來,不知道哪兒做錯了。
  那嬌倩看看四周,大家都看著她,變得更加生氣:“你為什麽給我讓座?你說!”
  那人一看就是好人(這年月能讓座的男人,還瘦瘦小小的,本質如何可想而知——絕種的好人啊!),嚅囁著說不出來。
  那嬌倩提高嗓門,再次重複:“你說,你為什麽給我讓座?憑什麽?”
  市區的公交站都很短,這一站的站間距大概也就十分鍾左右。
  據那嬌倩同誌自己描述:“那個混蛋根本腦子有問題,別說回答問題了,連自己去哪兒都不知道,也不聽報站就下車了!”
  談笑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就覺得可樂,邊說邊笑,說完了更是樂得直不起腰。可是電話那頭的陸楓倒是安安靜靜的,不是一般的冷場。
  “你不覺得可樂啊?”談笑訕訕的問。
  陸楓嗬嗬兩聲,一聽就是敷衍,“沒,挺好笑的。那個,讓座不對嗎?”陸楓沒聽出來哪兒可樂,反而覺得那嬌倩很不講理。
  談笑翻了個白眼,他們兩個差不了幾歲,怎麽好像有代溝似的?
  “一般都是給孕婦或老年人讓座的。如果是老年人,你想,那嬌倩才多大,她那麽愛美的人被人看著像老年人,那不是當麵扇她一耳光嘛;如果是孕婦,那肯定得有體形,對吧?可是那嬌倩那麽注意身材,別說像孕婦那麽突出的肚子了,就是沒有突出,多點贅肉都恨不得拿刀割了,她能接受這個人的謙讓?!”
  陸楓想當然的說:“還有孩子啊,也許那嬌倩麵相很嫩,像小孩啊!嗬嗬!”顯然,他自以為幽默的狠。談笑長大嘴巴,不出聲的呼了一下才跟著哈哈哈的笑了起來。
  因為的確沒啥好笑的,笑了兩聲又突然刹住,聽起來很尷尬。
  “那你早點睡吧,時候不早了。”陸楓狼狽結束這段通話。
  談笑放下電話,心裏不勝鬱悶:盼電話,來電話,來了電話沒話拉!
  身子一仰倒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突然覺得,日光燈怎麽是慘白慘白的,冷的瘮人!
  日子像流水一樣,不知不覺,春天已經走進尾聲。街頭的迎春花早就謝去,換了一身繁綠,映襯著周圍園林局新換的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在夕陽的映襯下,透著說明清的曖昧。
  沒有那個人的任何消息,或者說沒有消息本身就是一種消息。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那個人到陸家的拜訪純粹是禮儀性的。而且,周嘉和二蘇都在外麵等著沒有進去。看來那人也知道談笑的忌諱。
  這陣子,也許是想起陸楓的時間越來越多,心也越來越軟,談笑總是想起那嬌倩說蘇阿眉的那句話:也許她愛錯了人,但是她是真的愛著。
  這時的談笑多少能從這句話裏體味出一點以前沒有體味過的東西:無奈?或者,後悔?或者,什麽吧!
  而且這句話總是會和母親臨走前那句“可惜”連在一起。每次想起蘇阿眉,就會想起母親,想起母親,就會想起蘇阿眉,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兩個人就像聖鬥士裏的那個教皇薩迦和加隆,越來越無法分離。談笑也越來越矛盾。
  昨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見媽媽和那個人笑嗬嗬的走在一起,然後那個人舉起手撫摸媽媽的頭的時候,突然手上多了一副鐐銬。後麵是什麽,談笑沒記住。詭異的感覺在於,明明醒來說那人是和媽媽在一起,但是在夢裏,看見那人的角度卻像是——自己就站在媽媽的位置。而那感覺……
  肯定不是開心,至於是什麽,談笑不願意深究。
  這樣的夢忘了最好!
  過了德勝門,再往前走,上了橋,下輔路,是鼎鼎有名的順峰。談笑對海鮮不過敏,但是也不喜歡,總覺得百花花的魚蝦螃蟹不如豆腐好吃。但是,這裏以貴出名,地點是宋白選的,說是上次來這裏吃過什麽,這次一定要讓她也嚐嚐鮮。
  宋白是那種很會享受的人。雖然在大學的時候其貌不揚,甚至還比別人多了幾分酸氣,但是書香世家世代養成的精致感讓他在經濟條件允許後迅速的脫穎而出。
  談笑揪著螃蟹腿,看著宋白手裏完美無暇的螃蟹腿肉,嘖嘖稱歎。自己手裏的雖然還有腿的形狀,但是那些甲殼早就四分五裂又粘連不斷,甚至還不停的和她牙縫裏卡著的甲殼碎屑打招呼!
  宋白看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沾了沾醬汁,大大方方的送進談笑的嘴裏。
  “談笑?”
  談笑正猶豫著要不要吃,旁邊傳來一個驚詫的聲音:“怎麽是你?”
  宋白扭頭一看,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修剪整齊的鬢角透著幾分輕浮,眉頭微皺,收回了手。
  “喲,我是不是打擾你們啦?”那人的口氣透著油滑,對談笑說話的表情好像很熟。
  宋白看著談笑,談笑倒是沒什麽異樣,甚至還笑了笑說:“能打擾什麽?真巧,在這裏遇見了。”一指那人對宋白說:“周嘉,嬌嬌的男友。”反過來對周嘉說:“宋白,我的同事。”
  “哦,宋白啊!久仰久仰!”周嘉很熱情的走過去,宋白也站起來。一個帶著過分的熱情,一個帶著明顯的厭煩,彼此“斯文有禮”的握了握手。周嘉自來熟的找了個椅子坐下說:“啊呀,我聽嬌嬌提到過。你們……還是同學對吧?宋白,我以前怎麽沒注意到呢?”
  談笑大四的時候和周嘉有過短暫的交往,周嘉也去過談笑的學校班級幾次,這樣說倒也合理。
  宋白道:“是嗎?您什麽時候去過我們學校了?”他當然知道周嘉和談笑交往的經過,也知道那嬌倩和周嘉在一起。但是男人的角度或許不同,萬人迷的周嘉在宋白眼裏是能躲就躲,招人嫌惹人眼吃飯看見不下菜的主。他討厭周嘉的自來熟、圓滑、自私、輕浮還有不負責任。尤其是最後一點,幾乎可以否認周嘉作為一個男人的存在於宋白心中的必要性。
  周嘉也不傻,他一看就知道宋白和他不是同一種人,計較也沒有意義。他隻是拿到自己拿到的東西,然後過來打個招呼罷了。聽宋白不耐煩的回答,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談笑,前兩天,我帶著伯父去了趟你婆婆家。沒來得及通知你,不介意吧?”周嘉笑嘻嘻的賠禮。
  談笑亦笑著回道:“介意,當然介意!以後最好不要再發生了。萬一有什麽難堪,大家都不好。”
  周嘉臉色一僵,局麵突然尷尬起來,隻有談笑若無其事的從宋白盤子裏取回那隻剝好的螃蟹腿,細細的咀嚼起來。
  頓了頓,周嘉嘿嘿一笑,站起來說:“好好好,算我拍錯了地方。下不為例啊,下不為例!你們慢慢聊,我那邊還有點事,回見!”
  談笑頭也不抬的說:“回見!”分明是不想再見。一點也不留麵子。
  宋白目送周嘉離開,略有感慨的說:“雖說這人不咋地,可是要是你用這態度對我,我真不能像他這麽有風度。”
  談笑喝了口湯,不緊不慢的說:“大家都是有尊嚴的,怎麽能和不要臉的人比!”

  第41章 情分
  談笑和陸楓之間的聯係隻有一根電話線。有一天談笑在網上看到一位朋友寫她自己的軍婚體驗說,嫁給一個軍人就是嫁給了耳朵,當時就覺得眼睛酸酸的。晚上,她把這篇文章念給陸楓的時候,那邊竟不合拍的傳來一聲輕微的哈欠,立馬把談笑的酸勁兒打的煙消雲散。
  陸楓倒是很看的開:“老夫老妻了,甭管是耳朵還是肚子,都是咱的啊!你別想那麽多了,讓別人聽見了都笑話。”
  談笑一慣獨立,最近和陸楓雖然膩咕一些,也僅限於個人感覺,放在別人眼裏,那也是彬彬有禮克製有加的。所以,聽見陸楓這番煞風景的話再加上那個煞風景哈欠,談笑反倒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過”了——就是太過隨意,以至於有點沒麵子。她也沒有細想,之所以抱怨是因為在乎,夫妻相互在乎本就是天經地義。別說抱怨一下,就是開車跑去扇他一耳光然後抱著他哭著喊著:“下次打電話不許打哈欠了!”都不會天打雷劈。相反,老天爺都會同情你相思無限長!
  談笑不會,也不知道。
  所以,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你最近怎麽樣?”話題換了,人也冷了幾分,腦子也跟著冷靜下來,聊天的意思淡了很多。
  陸楓聲音裏透著疲憊:“今天有人叫板,靠,我能讓著他!”
  談笑問:“誰呀?”
  “三營的。說了你也不認識。對了,五一快到了,你們放假麽?”
  “應該有假吧?”
  “哦,我那個什麽……”陸楓吞吞吐吐,“我可能回不去了。”
  “又發揚風格了?”談笑隻是就事論事,連調侃的味道都沒有。
  陸楓嗨了一聲,就算過了,然後問道:“你不是有假麽,你過來吧!”
  陸楓的聲音不太大,談笑忍不住咧嘴一樂,方才的“冷靜”一下子衝的煙消雲散:“你讓我過去就過去啊?萬一加班呢!”
  最後那個理由分明不是理由,冷冰冰的話加上幾分呢喃,便是愣頭青也能覺出不同,何況陸楓不是愣頭青,隻是沒上心而已。所以,聽得談笑的語氣,嘴角就大大的翹了起來:“嗬嗬,那就這麽定了,我等你啊!老婆,我愛你!”隔著電話,不用當麵臉紅,也就不要臉了。
  談笑啐了一聲,低聲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累了一天,以後別這麽拚命了。你媽前一陣子還念叨你呢,沒事給家裏也打幾個。”
  陸楓好像突然被蜜蜂蟄了一下,跳著腳說:“啊呀,還說呢。一打電話我媽就問小孩的事,這又不是急得來的!我想要就有了?那也太神了!算了,不找那個麻煩了。對了,我媽沒和你念叨吧?”
  談笑想了想說:“沒有。”
  陸楓道:“那就好。她比較怵你,估計不會亂說。說了你也不用在意。要是太煩,你就別回去了。”
  談笑道:“沒有,挺好的。我就是周末回去看看,平時想回去也沒時間。等我忙完了,他們早就睡了,時間不趕趟。”
  陸楓又叮囑幾句,兩人這才掛了電話。
  談笑看看變黑的手機屏幕,歎了口氣。陸媽媽才不怵她呢!
  其實,陸楓說的也沒錯。這事是挺煩的,但是也簡單。隻要不回去,老太太想不起來也就不念叨了。但是……談笑也覺得奇怪,自己幹嘛吃飽了撐的,每周都要回去呢?!
  談笑發現自己開始期待五一的到來了。無論是在超市、商場還是其他的地方,隻要有男士用品的地方,她都會自覺不自覺的想:也許陸楓需要?
  無論如何,家裏已經有五瓶全新的妮維雅男士潔麵乳。談笑拿起一瓶看了看,終於肯定這一件不需要再買了。
  家樂福超市總是熙熙攘攘,不管是國展店還是動物園店,結賬的地方總是人滿為患。談笑拎著生活必需品走出超市,今天晚上要回陸家。老太太總嫌超市的菜貴且不新鮮,但是看了“第七日”(北京台的一檔生活節目)後,覺得超市裏的有機蔬菜“偶爾”還是可以嚐嚐的。因為,那個的價格是市場的三四倍!
  旁邊傳來尖聲尖氣的指責,談笑皺了皺眉頭,看那邊是個和她年齡差不多的女子,挑高了嗓子正在責罵身邊的男人。看路人側目,談笑想:這人也是,怎麽一點也不注意形象!
  一邊搖頭一邊走,那個被指責的男人做了個動作讓談笑停住腳步。他苦著臉,接過女子手裏的書包,拍著女子的後背,很強硬的摟進自己懷裏說:“好啦好啦,別鬧了,人家都看著呢!”
  忽然,談笑想起那天在部隊裏,陸楓把大哭的自己摟在懷裏說:“好啦好啦,別哭了……”
  眼淚就那麽毫無預兆的掉了下來,談笑甩甩頭,手指輕輕抹掉淚水,快步走出商店。很羨慕那個女子,可以那麽肆無忌憚的在丈夫麵前發泄!看他們習以為常的樣子,相比經常這樣吧?!談笑開著車,心情不能平靜。若是自己天天在陸楓麵前如此放肆,她覺得兩人肯定得離婚;但是,她真的很想有個人在自己傷心憤怒絕望的時候,摟在懷裏,不管用什麽樣的聲音,都能說:“好啦好啦……”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談笑深吸一口氣,也沒看來電接了起來。猜著是陸媽媽等的不耐煩了,電話催人的。談笑不打算主動說話。
  “談笑?”那邊似乎有點不習慣,開口問。
  “啊,宋白!有事嗎?”談笑吃了一驚,看看表,五點。今天是周末,自己提前下班是請示過的,怎麽又有急事了嗎?
  “哦,沒事。你前兩天不是說手套找不著了嗎?我剛才在pantry的座椅下看見了,跟你說一聲。”宋白口氣輕鬆下來。
  “謝謝啊!”談笑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真小人,“我還以為你讓我加班呢!”
  宋白嗬嗬笑了兩聲,才說:“那我要是真要你加班呢?”
  談笑一愣,“啊?你不是說真的吧?”
  宋白說:“沒事。我就是問一下。反正你明天不是也來辦公室麽!我就是想你要是想今天晚上提前做完,我可以給你報銷晚餐。”
  談笑亦輕笑說:“不好意思啊,我答應婆婆回家吃飯的。不過,你倒是提醒我了。他們大概八點半就睡了,我大概會回辦公室忙活一會兒。如果你想表示一下仁慈,我不介意有人送杯咖啡。”
  電話那頭是爽朗的大笑,有一瞬間,談笑好像聽見陸楓的笑聲。甩甩頭,笑自己神經了!
  陸媽媽知道談笑又要回去加班,念叨了幾句“忙就不要來回跑了。”談笑乖乖受教,陪著老頭看完軍事新聞,收拾東西就回了辦公室。
  半個小時以後,談笑被一陣咖啡香吸引,宋白端著咖啡站在她麵前,笑著說:“這可是真正的藍山咖啡豆磨的,我專門把家裏的咖啡機帶來,現磨的。”
  談笑看看外麵,奇怪的說:“我沒看見Pantry有人啊?”
  宋白臉上有些尷尬,支吾著說:“那個……我在樓下咖啡店裏讓他們幫我磨的。”
  談笑恍然大悟:“對了,你喝茶不喝咖啡的。”不客氣的接過咖啡說,“算了,我就幫你消費了吧,省的浪費!主席教導我們說,貪汙和浪費,是最大的犯罪!”
  宋白眨眨眼:“毛主席?在哪裏說的?”
  談笑翻了個白眼,說:“好咖啡!勞駕您能不能把冰箱裏的牛奶和方糖提供一下?”
  宋白一拍腦袋:“啊呀,我忘了!”
  看著他匆忙去取的背影,談笑開心的笑了。
  宋白是個好人,好同學,好朋友,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雖然——晚了些。
  夜深了,辦公室裏依然燈光明亮。談笑的手邊放著一隻空杯子,宋白幹脆把電腦搬過來,和談笑一邊聊天一邊辦公。兩人八卦功力較淺,聊著聊著就聊到手邊的工作。互相幫助著,倒也加快了進度。
  屋子裏飄著濃濃的咖啡和牛奶的香氣,濃烈和細膩,讓人沉醉。
  周日陸媽媽又催談笑和陸楓早點要孩子。陸楓聽不見,談笑哼哼哈哈沒進耳朵。陸媽媽急了,聽談笑跟了一句:“我們也在要啊,這不是急的。”立刻說道:“啊?你們那也叫要孩子啊?這都幾個月了,你也不去看看陸楓。他出不來,你還過不去啊!人家老陳的孩子怎麽來的?你陳阿姨當年也不像你一樣有車那麽方便,倒了多少趟公車,才能去趟部隊啊!一周一次,風雨無阻!”
  談笑有些不耐煩了,甩掉手裏的菜:“媽,我又不是唐僧!我還有事,先走了。”
  “唐僧?”陸媽媽一愣,看著談笑起身離開。一邊看電視的陸爸爸突然樂了兩句。陸媽媽吼不到談笑,吼陸爸爸:“抽風啦你!哪根筋抽抽啦!”
  陸爸爸扭頭看看老太婆,見談笑已經背包出去了,這才說:“行啦,行啦。他們工作忙,心裏裝著這個事兒就行了。你別在那老催,我聽著都煩。連老陳的事兒你都搬出來了,都哪年月了!”
  陸媽媽“嗤”了一聲,懶得理老頭。低頭擇菜。過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生孩子跟唐僧有什麽關係?不是送子觀音嗎?”
  陸爸爸嗬嗬笑著說:“唐僧幹啥事兒你不知道?”
  “幹啥事兒?”陸媽媽想了想,“不就是取經嘛!哎喲!”陸媽媽突然叫了一聲,“你個老不正經的,跟兒媳婦開這種玩笑!”
  陸爸爸一臉委屈躲著陸媽媽濕淋淋的手說:“我可什麽都沒說,不都是你一個人在講嘛!別鬧,別鬧,演習開始了,別鬧……”
  談笑漫無目的的走出家門,心裏有點鬱悶。陸楓雖然不催,但是總是有意無意的打問她的生理期。那個大老粗,要不是上心了什麽事,才不會關心女人的生理期呢!
  開車在街上轉悠,不知不覺來到辦公樓下。抬頭仰望高高的大樓,燈光已然亮起,霓虹閃爍下好像帶著麵具的巨人,在天地之間開著屬於他們的party,而人類不過是穿行在巨人腳下的螞蟻、蟑螂,甚至蟎蟲。
  談笑歎了口氣,自己這輩子大概都交代給辦公室了。下次跟宋白商量商量,能不能租給她一點空間,讓她住在辦公室裏,徹底把交通費省下來。
  想起宋白,談笑覺得心裏暖和些。以她一個巴掌可以數過來的朋友圈看,宋白是唯一讓她不緊張的人。談笑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裏走了一圈,又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看著存放筆記本的桌子發了會呆,確定自己真的不想打開它,就站起來,走了出去。
  按下開關,整個辦公區變得漆黑一片,隻有前台的背景牆還亮著幽幽的射燈。電梯裏空無一人,談笑想起看過的一個新加坡某大樓裏鬧鬼的視頻,兩個男人走進電梯,出去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裏冒出的一個老太太跟著也走了出去。有人說,那個老太太是樓裏的保潔,已經過去了。
  後脊梁嗖嗖的有點冷,談笑左右看看,冷冰冰的鏡子裏從四個方向映出自己影像,雖然隻有自己,影子卻有若幹個,別有一番熱鬧。隻是不知道在哪個影子後麵有另外一個人的影子呢?
  想到這裏,談笑腿肚子開始轉筋,緊盯著數字顯示屏,讓自己不要去想。也怪了,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年,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自己以前傻憨傻憨的!
  “叮”,電梯終於到了。將開了一道縫的時候,談笑就擠著跳了出去。地上停車的人少,談笑晚上很少進地下車庫,看到大堂上稀稀落落的保安,心裏一下子放鬆下來,身體好像也有點暖和了。
  有個保安被她的動靜吸引,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認得是樓上經常加班的,點點頭,憨憨的笑了。那身製服讓談笑覺得格外親近,就像陸楓給她站崗似的,原本有點瑟縮的身子一下子挺起來,又恢複了以前自信的模樣。
  心裏終究有了障礙,雖然家裏有小瘋子,但是談笑有點懷疑那隻小狗的戰鬥力。根據她僅剩的那點判斷力,這種恐懼屬於閑的沒事,自己嚇唬自己類型。如果忙起來,或者有點別的事,忘了就好了。
  想來想去,隻有同樣“獨自在家”的宋白還和她有點共性,其他人拖家帶口叫出來都不方便。這一次,談笑沒有猶豫,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心裏嘀咕,我得吸收點陽氣,今天晚上不能總是自己一個人;另一方麵,聽著單調的振鈴,一個念頭悄悄的冒出來又被悄悄的壓下去:要是沒人接就好了……

  第42章 推手
  宋白接了電話,並且有時間。但是談笑反悔了,哼哼哈哈之間,宋白說某劇院今晚有話劇,他有關係可以免費看。隻是已經開演了,不知道談笑介意不介意?
  談笑本來可以說算了,但是她今晚有點怕鬼,非常向往人多的地方。宋白的建議真是來的及時,立刻就答應了。進了劇場,談笑才意識到,好像情侶才一起看電影看話劇的。但是已經進來了,隻能引用祖訓——身正不怕影子斜!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裏有鬼,談笑總覺得身邊有人盯著她。就連眼睛似乎也抽抽似的捕捉到一絲異常的閃光,問宋白,宋白卻說不知道、沒看見。
  舞台上亂七八糟的吼著什麽,談笑一點沒聽進耳朵。等散場的時候,她終於做出一個決定,先回自己那裏把小瘋子帶出來,然後折回陸楓家裏,這兩天就住婆婆家吧!什麽時候不害怕了,什麽時候再回去!反正五一後新房子就能入住了,房租半年一交,六月份到期。看來注定要和婆婆“共處”了。
  宋白察覺談笑的異常,聽談笑說了一遍忍不住哈哈大笑,開玩笑的說:“那我送你回家算了,省的你沒撈出你的狗寶貝,把自己也折進去!”
  談笑知道他是調侃自己,但心裏還真是這樣想的,支支吾吾竟然說不上話!
  宋白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的問:“不會吧?你還來真的啊!你、你、你……”連說三個“你”字,宋白徹底崩潰了。沒想到連談笑也開始怕鬼了,這世上還有什麽不可能的事嗎?1
  哈哈哈,宋白終於拋棄矜持,放肆的大笑起來。
  談笑在他心裏已經徹底沒了形象,什麽冷美人,什麽冰山,什麽女強人,她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自己竟然被她騙了那麽多年!以前宋白還有點敬畏談笑,今天晚上徹底沒啦。就好像一直以為對方是位尊敬的長者、婆婆、老師,結果突然轉過身一看竟然是個小娃娃,齜著乳牙抹著鼻涕還找你要糖吃,那種感覺大概隻有笑到崩潰才能發泄完畢!
  談笑長歎一聲,終於明白今晚最不該找的人就是宋白!雙手捂臉,主啊,來往的行人啊,waiter、waitress,and老板啊!我真的不認識這個人!
  最後在宋白的陪同下,談笑“撈回”小瘋子。和宋白分手後,自己開車回了陸家。陸媽媽和陸爸爸已經睡下,阿姨聽見動靜出來一看是談笑略微有些驚訝,但也沒太多吃驚,問談笑吃過了便要睡去。陸媽媽也走了出來,看看表,十點半,想起談笑走的時候沒吃飯,就要張羅著給談笑熱熱麵條。談笑攔下陸媽媽,說自己已經吃過,又指指小瘋子,說連它都吃了。陸媽媽念念叨叨:“封封(陸媽媽嫌瘋子不好聽,給狗起的名字)當然吃了,隻要你給它準備好放在邊上,它比人都吃的準時。”
  談笑真的費了一番口舌,這才說服陸媽媽不去廚房。洗洗涮涮,躺在床上,聽著客廳裏的大鍾發出整點的滴答聲,慢慢閉上眼睛。
  陸家的空氣裏流動著大蔥、肉餡、白菜和麵條的味道,沒有香水,沒有墨香、也沒有打印機傳真機發出的臭味,沉入夢鄉之前,談笑似乎又回到相親的那天下午,她推開門走進咖啡廳,陸楓披著一身光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隻是這一回,陸楓身邊的光圈裏飛舞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白菜、包子、蔥頭、大蒜、辣椒、排骨,好香啊!仔細一看,陸楓的帽子上還扣著一個白呼呼的東西——原來是陸爸爸吃飯專用的大海碗!
  談笑嘴角一咧,“咯”的一聲樂了一下,翻了個身徹底睡著了!
  生活就像呼吸,“平”且“繁”。
  談笑覺得很滿足。雖然陸媽媽還會不斷的催她生寶寶,雖然她不喜歡晚上像填鴨似的的被人催著吃飯,更不喜歡稍一少吃些,便被說的要影響人類的延續,但是,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她喜歡晚歸後陸媽媽披衣起床為她煮的蔥花麵,喜歡陸爸爸虎著臉說那些刁鑽的客戶都是“人渣”,喜歡陸家阿姨為她準備好的午餐,甚至包括陸媽媽或者陸爸爸假公濟私,派警衛員給她送到辦公室的夜宵。連一同加班的同事羨慕的眼光也讓談笑“喜歡”的不得了。
  當然,除了宋白。
  他們之間有時很遠,遠的比一般同事還要遠;有時又很近,近的好像可以鑽進對方的心裏,留下些什麽。
  談笑不想讓這些困惑幹擾自己的感覺,就像當年勸母親離婚一樣,如今的她依然可以幹脆利落的不讓旁枝末節影響自己的決定——
  退掉到期的租屋;
  推掉不必要的應酬;
  早早回家,按時作息。
  以至於有一天陸媽媽帶著幾分小心問她:“笑笑,你每天這麽早回來不耽誤工作麽?可不要誤事呀,年輕人還是以工作為主!”
  談笑隻能說:“沒有啊,我都是帶回來做的。反正在哪裏做都一樣的,您不也看見了嘛!”
  就在五一一天天走進,談笑為陸楓準備了一大堆東西的時候,有一天,陸楓收到一套厚厚的郵件,打開一看,沒有信隻有一打照片。不好的預感立刻湧上心頭,猶豫了一下,慢慢翻開那些照片。
  一張張都是談笑,笑得很開心,從來沒見過的開心!還有鬼臉,近似撒嬌的沮喪、嗔怒,那都是陸楓熟悉的表情。隻是,他不在畫裏。
  畫裏有人,不是他。
  那個男人,他認識——
  宋白。
  那種神情,他懂得——
  喜歡,或者,迷戀。
  最後一張,是談笑和宋白的背影,並肩進門的背影。那扇門——就是談笑的租屋。
  陸楓看見自己手上有條青色的蚯蚓在蠕動,然後跳動,然後——
  鑽心的痛感傳來,翻過手,掌心生生被修剪整齊圓滑的指甲“尅”出一道血溝!
  談笑對此毫不知情,四月底的北京處處生機,但是生活在樓群中的人似乎沒有受到自然的感染。那些人造的環境裏,依然延續著冬日的壓抑和沉悶。
  那嬌倩坐在談笑的對麵,說:“蘇阿月失蹤了。”
  “怎麽回事?”談笑臉色一沉,心裏好像有根線一下子被人牽了出來,林林總總還掛著一大堆血淋淋的臭肉。在這之前,她甚至連這些東西的味道都忘了去聞。
  “不知道,周嘉說的。”那嬌倩喝了口酒,白色的羊絨打底衫,灰色的珍珠扣小開衫,精致也板正,就像那張塗滿濃妝的臉,厚厚的裹住一切。
  壞男人可以毀了一個好女人,談笑突然想起這樣一句話。眨眨眼,收回了神思。
  那嬌倩道:“昨天晚上周嘉喝多了,回來歇著的時候說的。他說,蘇阿月從這邊融走的那部分錢被截住了。公司賬戶凍結,表麵上說是上麵為了更好的幫助企業做好資產清算工作,實際上卻是清查各筆資金的走向和來源。他最近的日子也不好過,蘇阿月那裏有不少和他有關的事情,雖然沒有落在紙麵上,但是若是有人查,也跑不了。”
  談笑道:“你是讓我為周嘉保守秘密,不提那個中間公司嗎?”
  那嬌倩苦笑了一下:“不需要了,那家公司已經被控製了,連老板都被約去談話,不然周嘉也不會急得每天晚上都不回家。”
  談笑低頭喝了口水。陸爸爸討厭咖啡的味道,說是壞了家裏的茶香,所以談笑在外麵也從不喝咖啡。
  那嬌倩看著談笑,研究似的,半天才說:“還記得我們在新天第見麵嗎?你和你老公,我和周嘉那次。——你們走後,周嘉問我:‘你不會真的傷害自己的父親吧?‘你覺得我該怎麽回答?”
  談笑抬了抬眼皮,又垂下,沒有理會。手指就著桌上的水漬,一圈圈的畫圓。
  那嬌倩自顧自的說:“我告訴他不會,他自信的認為你不會。可是我心裏想,不對,你會!你會認為把他送進監獄才是真正的對得起他!”
  談笑畫圈的手停了一下,依然穩穩的滑動著。
  那嬌倩歎了口氣,從包裏拿出一疊東西:“希望……我說的是對的。”一邊說,一邊把東西推到談笑麵前——
  一組照片。
  談笑看到的和陸楓看到的一樣,隻是順序沒有那麽刻意,但是拍照人的心思卻不難猜出來。看了一會兒,談笑突然笑了,抽出其中一張說:“若我是那個人,這張照片一定要壓底!”手上赫然是陸楓看的最後一張!
  那嬌倩看了一眼說:“你不想知道是誰拍的嗎?”
  談笑輕彈桌麵說:“難道不是周嘉?”
  “他為什麽要拍?”
  “見不得別人好,或者,我自戀一點說他還暗戀我。想拆散我和陸楓?”談笑雙手抱胸,笑著說:“還有別的理由嗎?”
  那嬌倩也笑了:“他雖然自私,還不至於卑劣。這不是他幹的。”
  “那麽有把握?你知道是誰嗎?”談笑換了個方向歪著,手臂依然環抱胸前。
  那嬌倩一字一句斟酌著說:“我之所以能拿到,是因為有人給我送來。雖然用的是EMS,而且沒有寫明遞送人的地址,但是哪個局還是可以查清楚的。”那嬌倩遞上一張寫好的紙條:“這個地方你有認識的人麽?”
  談笑看了一眼,笑出聲來:“我隻認識你也認識的那個人。”
  那嬌倩歎了口氣:“明明長得不怎麽樣,脾氣也不討喜,究竟得了什麽便宜,接連讓兩個這麽好的男人為你神魂顛倒!”
  談笑反倒斂了笑容,沉思一下才說:“未必吧?……他?他拉不下這個臉。”
  那嬌倩道:“你說我昏了頭?”
  談笑看看她,又看看照片說:“做事總要有動機,在這件事沒搞清楚之前,我不想懷疑任何人。你也是。宋白始終是我們的同學,而且你我都知道,從上學之日起,他視名譽如生命。除非這事做的確鑿,否則,我不想亂懷疑任何人亂猜測任何原因。”
  那嬌倩苦笑道:“想不到我還是不如你。算啦,老樣子,事情就擺在你麵前了。等你查清了,告訴我一聲,是不是他——我都很好奇。尤其是,為什麽遞給我,而不是你?”
  談笑愣了一下,似乎也意識到這裏很奇怪。
  回到家裏,大概九十點鍾,陸媽媽照例問過談笑吃飯沒,突然加問了一句:“笑笑,你和陸楓最近沒事吧?”
  談笑眨眨眼,“沒事啊!怎麽了?”
  陸媽媽想了想說:“沒什麽,我就是問問。這幾天陸楓總是打電話回來問你回來沒?你們沒事吧?”陸媽媽最後又問了一遍,還是不放心。
  電話那頭是自己養了二十多年的兒子,雖然隔著距離,光聽聲音就知道是喜是怒。陸楓心裏有事,瞞不過陸媽媽。但是,陸媽媽又不知道兒子為什麽事生氣,隻能就這話看看談笑這裏知不知道。
  談笑還是一臉的不解,茫然的搖搖頭。陸媽媽看看問不出來什麽,也就罷了。
  談笑走到樓梯口,突然回頭問:“媽,陸楓還說什麽?”
  陸媽媽說:“就是問你回來沒?什麽時候回來?幹什麽去了?對了,他不是有你手機號嗎?”
  談笑掏出自己的手機看看說:“又沒信號了。這兩天手機好像有問題,信號總是時斷時續的。”
  陸媽媽哦了一聲沒有多問,坐在陸爸爸身邊看電視了。
  談笑洗漱收拾完畢,在臉上抹了一層厚厚的貝佳斯綠泥,坐在梳妝鏡前麵發呆。梳妝台上高高低低透明不透明的瓶子罐子擺放的整整齊齊,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談笑麵前,口子已經打開。
  開始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談笑以為有人要警告自己。現在看來,人家早就通知了陸楓。這不是警告,是有心生事!
  隻是目的呢?動機呢?
  談笑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個個人在眼前如走馬燈般的閃過。最後定格在那次飯店與宋白偶遇周嘉的時候,難道真是周嘉?
  可是,這樣做對周嘉有什麽好處呢?
  盡管談笑並不像那嬌倩那樣相信周嘉的人品,但是她也清楚周嘉無利不往的“純粹性格”。從目前的情勢看,似乎威脅她要比“揭發”她更有好處。為什麽舍本逐末呢?
  又或者不是周嘉?那又是誰?
  思來想去,談笑漸漸想出個門道——就算不是周嘉做的,八九不離十也脫不開周嘉的活動範圍。而且,對方似乎有意指向宋白。若是談笑真的和陸楓揭開窗戶紙,陸楓必定追問照片的來源,這時候指向宋白,談笑必然百口莫辯——就算妹無心,郎也是有情有動作的!那時候,陸楓百分之百不會再相信她!
  拆散我們對誰有好處?
  談笑閉上眼,小心的放鬆眉頭,不讓麵膜下的皮膚起皺,大腦皮層的皺皮卻一層又一層的加深加多了……

  第43章 家書
  陸楓收到信件還沒想好怎麽處理,就接到談笑的短信,說是搬回家了,租屋退掉了。他們之間說事多過談情,如果不是誰的荷爾蒙分泌過分,通話多半都是嘮叨著實在發生的事情,短信也是如此。
  陸楓回問為什麽?談笑說:自己一個人害怕。
  陸楓問怕什麽?談笑說:怕鬼,怕自己呆著。發了兩分鍾又跟過來一條短信,“你在不怕。”
  彼時,談笑尚不知陸楓手裏有照片,心情舒暢,話也透著輕鬆。
  陸楓原想:心裏沒鬼你怕什麽?看到後麵那一條,忍不住樂了出來。重重疑雲中隱約有抹亮色,也許是冤枉了?可是,誰會這麽處心積慮的冤枉談笑?誰會用這種卑劣的手段來拆散他們夫妻?
  是好心提醒,還是別有所圖?
  陸楓心裏拿不定主意。隻好一天一個電話的追到家裏,想從老媽嘴裏套出些什麽。反倒聽見談笑“變乖”的事情,現下這個時候,任何變化都足以讓人崩潰。陸楓心裏一天比一天沉重:難道談笑耐不住寂寞,和那個宋白真的有了什麽?然後心裏愧疚,想用這種方式躲開宋白?
  這麽說,他們之間果然不清白?
  如果是這樣……
  陸楓夜裏輾轉反側,早上出操一仰頭,啥時天空變得綠油油的?!
  大家都察覺陸楓心裏有事,但他不說,別人也插不上嘴。看電話短信也挺勤快,不像是後院起火。趙伯洲八卦的偷聽過一回,正好趕上陸楓問家裏談笑的情況,聽屋裏那人笑笑長、笑笑短、幾時回家,有沒有吃飯的一通問,分明是個老婆奴,撇撇嘴回去跟別人說,陸楓這家夥想老婆憋著了,大家不要理他!
  陸楓哪知道趙伯洲的推斷,也沒心思理會這個廣播站長的最新業務。一個人悶悶的坐在雙杠上麵想心事。
  正想著,二營的營長風風火火的跑過去,看見陸楓又折了回來:“陸楓,你咋還在這裏發呆!四營的韓讚出事了!”
  啊?陸楓一個挺身,從杠上翻下來,跟著就跑進四營的宿舍。路不遠,二營營長隻來得及說一句話:“他老婆出事了,要跟他離婚!”
  啊!陸楓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
  韓讚是四營的營副,平時都是一塊玩鬧的。他媳婦來的很少,陸楓印象不深,隻記得來的時候話不多,看起來挺文靜的。
  二營營長扶住他說:“四營長他們正安慰他呢,大夥兒都在,你也過去看看吧!”
  陸楓糊裏糊塗的點點頭,腦子裏嗡嗡亂響,不受控製的衝了進去,好像出事的不是韓讚而是他!
  談笑要跟他離婚嗎?前幾天一直回避的念頭終於具體而明晰的擺在麵前,如果談笑和宋白有什麽,那他不是也要離婚嗎?!陸楓看著眼前攢動的人頭,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談笑要和他離婚!
  “有孩子怎麽啦?!”一個粗嗓門吵吵起來,“離!有孩子也離!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帶這帽子!”
  離嗎?陸楓嘴巴微微張開,想爭辯卻說不出口。
  趴在桌子上哭的韓讚平時就有點娘娘腔,聽粗嗓門這麽一說,哇的一聲開始嚎!
  “韓讚我跟你說,有困難部隊裏可以幫你解決。”趙伯洲畢竟是搞政工的,這個時候說話還是很有條理,“孩子大家給你帶,咱們也可以帶娃娃兵嘛!”
  這個玩笑開的有點不合適,更不合適的是還有人笑了出來。韓讚本來有點清醒不想哭了,聽趙伯洲這麽一說,差點沒背過氣去。
  二營長是個急性子,看韓讚不想離,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大聲說:“不就是個女人嘛,有啥大不了的。回頭找你嫂子給你介紹百八十個,隨你挑!”
  粗嗓門又想起一件事:“韓讚,你是不是覺得這事窩囊?!你現在就把那小白臉的地址告訴我,我揍死他!”
  “對,破壞軍婚,是要承擔法律責任的!”趙伯洲也想起來了。
  陸楓立刻想起自己一直迷迷糊糊沒注意郵件的發送地址,這是一條線索啊!
  “算了,算了。”四營長老成持重,他是離過婚的人,也因此基本上沒了往上走的機會,轉業報告聽說已經批了下來,那時韓讚還是人們猜測的候選人之一,現在基本沒戲了。
  四營長說:“別哭了,這樣吧,你回家看看,究竟是什麽情況,好好談談!別在這裏哭了,大男人的,多沒出息!”說著遞過去一個大毛巾。
  韓讚接過毛巾呼嚕擤了把鼻涕,悶悶的說:“我想現在就走!”
  四營長倒是夠意思:“行,我現在就派人給你買車票去。你趕緊收拾一下東西。”
  說動就動,大家四散開來準備。
  陸楓跟著人群退出來,不知怎麽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坐在外間的辦公桌邊上,幾張信紙一隻筆,鬼使神差,陸楓拿起了筆——
  “談笑,
  你好!
  從來沒給你寫過信,拿起筆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說。雖然我們結婚很久了,可是我覺得對你的了解太少太少。”
  陸楓停下筆,下意識咬著筆杆想了一會兒繼續寫道:
  “雖然如此,我仍然相信你是一個好女孩——心地善良,正直理性。第一次見麵,你雖然提了一個很可笑的建議,但我卻覺得你是很真誠。現在想起來,是你對一個完整家庭的渴望打動了我。”
  “我承認,在整個社會的家庭意識逐漸淡薄的影響下,即便是傳統家庭中長大的我,也不覺得一個完整的家對人生有任何特殊的意義和必要性。但是那天,你用那麽極端的方式表達出對家的渴望,喚醒了我對家的意識。雖然那個時候我並不清楚家的含義,但是你的渴望讓我隱約覺得有個家很重要。”
  “然而,我們並沒有一般意義上的建立家庭的基礎,甚至連程序都沒有。我們走的路完全是任性的、草率的、粗魯的!從這一點來說,那時的我們雖然內心有著對家的向往,卻有意無意的用相反的舉動否定著它。但是,有一樣東西很珍貴,並在我們相處的過程中牢牢的把我們結合在一起——那就是信任。雖然,我們之間的信任是建立在與感情無關的諾言之上的,但是幸運的是既便如此我們也遵守了自己諾言——至少在這個過程裏誠實無欺。”
  “相處以來,我看到你做的種種努力:接受我的家庭,向你的家庭介紹我,甚至把一些不願提起的事情坦誠相告。雖然你不願承認,但你對家的用心經營令我感動。也許你並沒有接納我,隻是需要一個完整的家。但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在你經營的家裏,感受著你的努力,也被你經營著。這一切令我很感動,也值得珍惜。其實我應該謝謝你。謝謝你把我從對家的玩世不恭態度中拉回來,糾正了我人生的方向。如果說你對家的否定是出於不得已,那我就是純粹的不假思索的隨大流、趕時髦;用所謂的事業和努力裝飾自己在情感上的幼稚。遇見你,是我的幸運。”
  “我一直認為我們組建起來的家庭就算不夠溫暖也是穩固的,而穩固是一個家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有了這個基礎,總會有一天讓我們的家變得溫暖。第一次去你的租屋,給我的感覺就是溫暖。雖然你是個熱愛工作,以辦公室為家的人,但是那並沒有阻礙你把自己的小屋打扮的溫馨美麗。那些可愛的碎布經過你的巧手,把小小的房間裝飾的充滿情趣。那時,仿佛有兩個談笑站在我的麵前:一個是精明幹練冷酷無情的女強人(多少還有點流氓,請你不要怪我,這是我聽到你的建議的頭一印象。);另一個是熱愛生活心靈手巧的清靈女子。當我了解了你的過去,除去你的堅強,我更為你能在這樣的環境下仍能保持一份‘生活之心’感歎!”
  “現在,你做的那些可愛的布藝不僅點綴了你的生活,也點綴了我的生活。就在我手邊的筆記本外麵還包著你做的布皮。所有見過的人都很喜歡你選得迷彩色,不過你粘上去的藍色蝴蝶結被我貼在床頭了,因為開會的時候讓大家看見了不好。我常常想,將來我和咱們的孩子都穿著你做的衣服——如果是女孩可以戴著粉色的蝴蝶結,坐在新家的那個有黃花的大沙發裏看書,陽光從落地窗戶射進來,一定是非常非常溫馨的。我甚至能想象出,你端著銀耳湯和薏米粥凶巴巴的說——就像你對我做過的那樣:‘捏著鼻子也要喝下去,這個對身體有好處!’嗬嗬,真向往啊!”
  “可是,我忽略了一個事實。也許,不是忽略而是故意不去想它——感情基礎。我們那麽努力辛苦的去組建一個家庭,而這個家卻不是建立在感情基礎之上的。就像是建房子,不管房梁骨架搭得多麽完美,沒有磚瓦去一點點的填平它充實它,就不能算房子。我們結了婚,遵守著諾言,買了房子,並努力生活著,可是我們始終不是一家人——因為我們沒有感情基礎。我想從第一天你就清晰的告訴我,你需要一個家——一個男人做擺設的家。這個男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
  “我不知道你是否愛我,但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在我們相識相處的日子,你是我心裏認定的妻子。就像我以前說的,我願意為你擋住所有的風雨,願意幫你解決所有的困難,隻要有我在,我希望你永遠是快樂和幸福的。但是,我忘了,你是一個那麽要強的女子,是否——你願意讓我為你做這些事情呢?”
  “我幾乎忘了,這個社會已經不再是我父親的那個年代。無論是收入還是地位,你都遠遠的超過我。雖然你小心的不讓我感覺到差距,但我不是傻子,我知道那是事實。你是外資律師事務所的高級法律顧問,現在正努力做他們的合夥人,甚至你還說要做全球合夥人!看著你半夜和那些老外用我不熟練的語言流利的開著電話會議,說理、爭論甚至爭吵,我已經知道差距是無可避免。但是,我寧願沉浸在你精心營造的平等中,不提不想不深究!那時,我以為這是保證家庭和睦的方式,現在我才明白,那是因為我們的婚姻太脆弱太冰冷了;以至於我們不敢把分歧和不滿擺出來。所以,即使是一般夫妻之間的體貼舉動,在我們之間卻總像隔了層什麽透著涼颼颼的客氣。你是個聰明的女子,可以輕易的看穿別人,隻要你願意可以讓任何人開心。而我,不過是任何人之一。”
  “雖然如此,我已深感榮幸。生命其實很脆弱,我曾親眼見到自己的戰友倒下轉眼沒了呼吸,我知道他們還有願望沒有完成,甚至有的還沒有女朋友。比起他們,我曾經與你相遇並走過一段路已是天大的驚喜,又怎敢奢求其他?”
  “我想我已經愛上了你。不幸的是,它發生在你還沒有愛上我之前,或者——”
  陸楓停下筆,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才寫下:
  “或者——是你將要愛上別人之前。”
  陸楓的手有些發抖,下筆卻如行雲流水般:
  “我不能自私的把你綁在身邊,但是,也不能大度到看你和別人在一起。我隻能在一切未發生之前,先把我們的關係斬斷,還你自由。讓你可以無拘無束的重新選擇,選一個你愛的也愛你的男人,他比我更適合!笑笑,相信我,我以一個和你相處過的男人的眼光告訴你,你是一個值得珍惜的女人。如果你能放開過去,你比任何人都有資格過幸福的生活。因為你是一個會創造幸福的人。”
  寫到這裏,陸楓的呼吸粗重起來,一頭紮進抱緊的手臂半天沒抬頭。
  良久,陸楓深吸一口氣,在信紙的最後寫道:
  “有兩件事需要你小心,一是隨信附上不明人士寄給我的照片,恐有人陷害你,我也會幫你留心查辦這件事請;另外一件事是你的父親。雖然你口口聲聲不肯認他,但是我知道你心裏卻不能真正的放下他。你愛他所以恨他,愛的深便恨得更深,本來我希望你能遠離他,等到可以平靜的對待這件事時再回頭接觸,現在看來我已經沒有機會了。所以,這裏我還是要勸你,傷害他其實就是傷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樣報複,一定要保重自己,適可而止。就算我們沒了緣分吧,但我一直會惦記你的。一直會!”
  重重的寫下“一直會”這三個字,又畫上一筆濃濃的驚歎號,陸楓猛地甩開筆,仰麵躺在椅子上,翻著白眼看同樣慘白的天花板。
  離婚啊!
  他終於明白韓讚的感受。到這個關口,統統不如那邊一聲“不”來的重要。可是若是“行”呢?這個世界就徹底顛覆了。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什麽升遷、什麽仕途,誰還有心想那些?!渾渾噩噩先活過罷了。
  陸楓審視了一遍信,手指輕輕劃過我愛你三個字,喉嚨動了動,苦笑了一下。他記得自己以前說過這三個字,隻是周圍鬧哄哄的,談笑傻乎乎的,也許她以為自己隻是醉酒鬧事吧?其實是真的,真的是真的啊!
  愛上一個人很容易,沒有理由沒有動機,愛上了、戀上了、習慣了、依賴了,就像呼吸自然而然。
  這封信以萬分謹慎的態度發出,陸楓仔細掐算了一下時間,保證它在五一前送到。然後,就關了手機,不接任何電話。
  日子好像突然沉默下來,晚上獨自一人呆在辦公室裏看著電話機發呆。他和家裏說要演習,不能接電話,也不在辦公室,這裏整晚整晚的安靜著。安靜的讓人發瘋。
  有時候,陸楓會打開手機查看短信。談笑的短信按照一天三四條的規律平穩的遞增著,都是家長裏短的事情,從陸爸陸媽到小瘋子,從客戶新規到烏龜怪獸,就像新聞一樣無所不包。甚至還有轉發的英語每日一句,督促他用功學習。
  多看一天心裏就多後悔一層,到了後來,陸楓鼓起勇氣提起筆,用光了三打信紙,還是寫不出一封“後悔”的信。
  想起韓讚的嚎啕,陸楓有些羨慕,至少他和他的妻是真心相愛過的,而自己卻什麽也沒有,開始的倉促,結束的也倉促。
  有時候,陸楓也會想,說不定談笑也愛上他了呢?!
  但是——每次都會回到現實——怎麽可能!
  宋白那麽優秀那麽沉穩的一個男人,他負責,是談笑的同學,同事,朋友。甚至他都比自己更會欣賞談笑!陸楓不得不承認,至少在他看來,宋白可以照顧好談笑,他沒有信心能比得過宋白。越想越沒底氣——談笑怎麽會不動心,怎麽會選擇自己?自己不過是在談笑最沒信心的時候遇見的罷了!
  一向自傲的陸楓終於低下驕傲的頭顱,在深夜裏長籲短歎。
  長夜漫漫,白日也漫漫,不知道談笑收到那封信會怎麽樣呢?原本甜蜜相會的五一,成了躲不過的天劫!
  趙伯洲看出點苗頭:“韓讚離婚,你歎什麽氣?還是你跟他老婆有點什麽?”
  戰友的遣懷終究有限,勉強的笑聲過後,陸楓仍然要麵對自己的劫!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等著,盼著,躲著……  

  第44章 初心
  陸楓計算的非常準確,郵政係統也運轉正常。但是,他忘了一件事,現在的人已經不怎麽用掛號信。
  談笑提前兩天拿到掛號信的單子,但是她沒看。那時候談笑正在生氣,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東西的意思,直接歸類到一般宣傳品或者商業信函,扔在一邊沒理會。
  不知道褚麗麗用了什麽手段,客戶告訴宋白,他們需要對一個合作夥伴進行為期兩周的項目審核,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希望是褚麗麗。
  既然客戶希望,沒有特別的理由就不能駁了麵子。宋白答應優先考慮,但是沒有說死。這兩天,辦公室的氣氛別扭到頂點。褚麗麗得了消息,知道宋白壓了下來。有事沒事就在辦公室裏講:“現在啊,不光要懂業務,跑客戶,還要會跑老板。把老板跑好了,一切都OK!”
  談笑當然了解背後的眼光都讀著什麽,心中煩悶的連宋白的辦公室都不想去了。正好昨天有個獵頭打電話問她要不要考慮一下某公司的法務顧問,談笑已經答應考慮一下。
  去公司的念頭早就有了,一來談笑發現自己對這種生活已經疲倦了。開車走在路上,那些遛狗散步悠閑的人群漸漸納入她的視野,想起小瘋子哀怨的大眼睛,她就有些內疚。狗狗也是生命,既然留在了身邊就應當好好的照料它。好在還有陸爸陸媽帶它,可也不能總麻煩老人家啊!二來,談笑也有點不耐煩。她不是不想去部隊探親,隻是周末總是有零零碎碎的事情等著處理。或許隻是三四個小時,但是去陸楓那裏就不夠了。況且,總是有應酬不完的客戶,晚上不見,周末總要安排時間見見聊聊。如果去公司,時間問題就可以解決了。
  可是,真要離開律所——想想自己這些年來的奮鬥和付出,談笑又有點不甘心。
  宋白發了個郵件,宣布褚麗麗做這個項目。項目並不是特別大,沒有協助人或者back up。事情漸漸明朗,雖然褚麗麗犯過錯,但是她握住了客戶,翻盤的機會很大。
  下班的時間一到,談笑收拾了東西下到地庫。雖說現在的實力完全可以換一輛新車,可是開久了,哪怕是一堆鋼鐵,也覺得有感情。談笑總舍不得換。陸家也不在乎這些,所以,幽暗的地庫裏,找到一輛鮮黃的小雨燕也不是什麽難事。
  “談笑!”身後是宋白的聲音。
  談笑扭身去看,宋白追了上來:“晚上有安排嗎?一起吃飯?”
  談笑拍拍電腦包,“加班。在家。”
  “明天再加吧。這些事也不是那麽急。”宋白似乎有事要說。
  談笑點點頭:“你在前麵帶路吧。我跟著。”
  宋白看看談笑的小雨燕,皺了皺眉頭說:“算了,你還是上我的車吧!晚上我送你回去。”
  談笑無可無不可,跟著上了宋白的車。
  宋白的車是一輛銀色的奧迪A8L,看著氣派,開著舒服,坐著敞亮。談笑把包扔進後座坐進副駕,長舒了一口氣,“啊呀,還是你的車舒服。”
  宋白一邊開出地庫,一邊說:“不是我說你,你那車早該換了。別的不說,客戶哪個不是看人台麵的。”
  談笑道:“哦,開奧迪的就一定比開QQ的強啊,這不是典型的敬衣冠嘛!”
  宋白說:“這是現實啊!你看褚麗麗,她掙得比你少吧,人家天天開著mini cooper,你們一起去見客戶,你讓客戶怎麽評價你們的業績?!”
  談笑有點不耐煩:“敢情!我不是輸給褚麗麗,而是輸給寶馬公司了。趕明兒咱找個理由告他們去,把那點代理費找吧回來,成不?”
  宋白道:“你別跟我急呀!我這不是為你好嘛!就你那性子,心裏有事不肯往外說,好強的要命,我不是怕你沒事生悶氣嘛!”
  談笑看了他一眼,突然沉默下來。車裏的氣氛卻緩和下來了。
  宋白道:“別看麗麗的車是貸款買的,我看照現在的發展勢頭,年底的就能還上。”
  談笑掰著指頭算了算:“不可能吧?就算按照合夥人的提成也未必能還上吧?”
  宋白不屑的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氣:“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呃?”談笑真有點呆了,低頭仔細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卻有點不敢相信:“不會吧?她、她連高級律師都算不上,就敢……這樣?”
  宋白道:“有什麽不敢的。”說著歎了口氣,“她跟我說了,我也批了。不過她說都是客戶要求的,我看她自己也留了不少。”
  談笑斜著眼看了看宋白說:“這不是違反所裏的規定嗎?”
  宋白道:“那有什麽辦法?這種項目本來就是白送錢的,別說查不出事兒,就算查出事又和咱們有什麽關係,和雇傭我們的人有什麽關係!不拿白不拿!再說了,眼下市場競爭這麽厲害,你也不是不知道,多少小所起來又倒下,我們能撐成這樣,都靠著這些客戶呢!”
  談笑點點頭:“那就好辦了。”
  宋白一愣,正好進了停車場:“什麽好辦了?”
  談笑說:“我正好有個客戶,要辦一筆費用。因為咱所規矩特別嚴,所以一直拖著沒理他。如果你能通融一下……”談笑眼睛轉了轉,嘿嘿一笑,“這可是個大客戶哦!”
  宋白眯起眼睛,又推了推眼鏡,表情千變萬化,最後突然伸手彈了一下談笑的腦殼,哭笑不得的說:“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我說你怎麽氣成那樣!”
  談笑被彈得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尷尬,又似乎不以為意,打著哈哈說:“怎麽啦,她能辦出來,我就辦不出來,我能不氣嘛!競爭也要公平啊!”
  宋白悄悄收回手,有點後悔自己的衝動,卻強裝不在意的說:“我說的,要不怎麽氣的臉兒都白了!下車吧,到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談笑雖然失去了一個銀行客戶,卻有可能拿到國內排名響當當的一個產業實體客戶。興奮勁兒一過,第二天,談笑就後悔了。那種強烈的罪惡感讓她做了一晚上噩夢,甚至夢見自己進了監獄,陸楓去探監!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和褚麗麗鬥氣,動了這個禁區!
  這件事一直在談,對方也知道談笑做具體業務是一把,但總不甘心這麽大的一塊肥肉一點吃不上,所以就這麽拖著。反正中央也隻是說央企應當有風險合規管理,並沒有落實到具體的條例,還有等的空間,就看有沒有合適又識相的了。
  談笑這個“心理障礙”不是一天兩天了,靠著運氣和宋白的照顧定下來有數的幾個客戶,真自己開發的並不多,歸根結底就在這個“心”上。
  她忘不了媽媽是怎麽罵那個人的,也忘不了那個人是怎麽描述自己的無奈的,更忘不了自己一直在做的。
  “大家都這麽做,你不做就是怪物!就沒有發展,沒有前途!”
  談笑看著手機的電話號,就是按不下回撥。
  “談笑,怎麽樣?合同能錢麽?”下午宋白給談笑打了個電話,笑嗬嗬的問。
  談笑猶豫了一下說:“算了吧,未必能成呢!”
  宋白那裏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來一下。”
  談笑放棄了這個機會,宋白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你太幼稚了!有你這麽不懂事的麽!”
  談笑倒是很平常,以前錢律師也這樣說過她,她早就習慣了:“對不起!不過,我可以介紹一個同事去接這個客戶。劉總那裏我會交代好的。”
  這是她的一貫選擇,就像在以前的那個所。當她出色的完成任務,處熟了的客戶提出某種要求作為合作條件的時候,她就會把錢律師搬出來,老老實實退居助理地位。長袖善舞的錢律師很快就和客戶打成一片,而她就是那個繼續吭哧吭哧幹活的人。
  原本以為在宋白這裏會有所不同,現在看來在同一片市場是不分中外的。
  宋白臉漲的通紅,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說:“談笑,你不是開玩笑吧?這麽大的客戶,你說讓就讓了?!你忘了你以前受的苦遭的罪了?你忘了秦律師錢律師是怎麽剝削你的?難道你不想拓展自己的業務嗎?我以為你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真沒想到你是這麽不明白的一個人!”
  談笑有點吃驚的看著宋白,這麽重的口氣,這種類似的解釋,一下子激起談笑某些不愉快的記憶,硬邦邦的回道:“我就這麽不明白!怎麽樣,受不了?受不了我辭職!”撂下一句狠話,談笑轉身就走。
  “站住!”宋白深吸一口氣,借著從桌邊站起再走到談笑身後的時間調整了一下情緒,“對不起,我說的有點過了。不過,我希望你能了解,我是一片好意。”頓了頓,宋白繼續說,“如果我真是那麽勢利的人,我會這樣說嗎?你應該了解,我可以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解釋,直接把你冷藏起來,不給業務,不給機會,沒必要大呼小叫的和你吵架!”
  宋白的口氣很真誠,談笑也從方才的情緒中慢慢舒緩出來,眼睛卻酸酸的想要掉淚,隻是硬撐著低下頭。
  宋白猶豫了一下,手輕輕的搭在談笑的肩膀上,開始很輕,一點一點的將掌心貼在肩頭,讓自己的熱量一點點的傳給她。
  “其實在學校的時候我就知道,在咱們同學當中最有法治精神最尊重法律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不管這種尊重的來源是什麽,它畢竟鑄就了我們今後發展的源頭。隻是,我沒有想到,在這麽多難的摔打和磨練中,你竟然還能保持初衷,一點沒變!在遇見你之前,我一直以為我還是原來的我,充滿激情,在社會上一步步的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是,你來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也被同化了。社會是現實的,夢想不可能變成現實,能變得隻有我們自己。我……唉!”宋白的口氣有些失落。
  這種回憶讓談笑想起了大學辯論賽的時候,當他們抽到“法律至上不適應社會發展”的命題時,談笑和宋白兩人一起向主辦方抗議命題價值導向錯誤,並在主辦方拒絕修改時候,一起退出了比賽。
  談笑微微偏頭,身子略略躲開宋白,看著地麵說:“想說我不思進取就直說,沒必要這麽拐彎抹角!”口氣卻沒那麽僵硬,多了些怨氣。
  宋白收回手,臉上倒也平靜,看看她說,“我是羨慕你!坐吧,總站著不累麽?”
  “不累!”談笑賭氣的頂了一句,轉身自動自發的從宋白珍藏的酒櫃裏找出最深處的一罐茶葉,倒進紙杯,衝了一杯茶,坐下。
  宋白看談笑坐到單人的座位上,無奈的笑笑,說:“那麽好的茶,就用個紙杯子不糟蹋了?”
  談笑說:“茶禪一味,在心不在物。”
  宋白擺擺手:“行行行,我不跟你爭。你公公是什麽茶協的名譽委員,我講不過。不過說正經的,你真的就這麽放棄了嗎?咱們就老同學的身份說話,不提別的。”
  宋白講的很嚴肅,談笑愣了一下。
  真的就這麽放棄了麽?談笑眼神有些閃爍,當然不甘心!但是,她的煎熬又從何說起呢?那些往事的源頭又在哪裏呢?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啊!
  她隻知道不可以,隻知道做了會讓自己不安、內疚、慚愧、自責;她隻知道結果!這麽多年來,她根本習慣了不問原因,隻求結果的日子。
  一次次的放棄帶給她的是別人不可思議和鄙夷的目光和議論,她傻、她呆、她沒有能力,這些委屈比起午夜的噩夢和內心深處的愧疚還有隱隱的不安都不算什麽!打落牙和血吞,她吞掉的牙都可以當米飯了!
  談笑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對著宋白,她說不出來。
  宋白說:“如果你這樣下去,你想想,等你四五十了,別人都是合夥人,你還在做授薪律師的工作還有意義麽?還能爭得過那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麽?就算你可以,還有人願意讓你做嗎?難道你真想放棄現在的機會,放棄成為一個真正核心合夥人的機會嗎?!”
  談笑的眼神更黯了,宋白說的何嚐不是她害怕的?在律所工作,不管是中資還是外資,最終的結果就是律師個人的職業發展。授薪律師固然又高薪可以拿,但是卻隻在辦公室裏埋頭做法律文書,或者去法院遞遞訴狀什麽的;而一家律所真正的發展往往取決於少數幾個握有資源人脈的核心律師。一個律師為了積累這些資源或人脈有時要用上幾十年的時間,怎麽可能輕易就放給別人?看看秦律師就知道了。談笑當然知道,這個客戶抓住了,對自己的職業發展將是質的變化!
  可是,她更怕自己變成和那個人一樣的人!也許有一天會有錢有地位有一切的一切,可是如果是建立在那樣的基礎上,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立場去恨他,還有什麽立場去懷念母親?談笑不敢想沒有懷念沒有怨恨的日子,這種對立的情緒就像DNA的雙螺旋結構絞在一起,構成了她人生之初!
  談笑腦子亂哄哄的,輕輕抿了口茶,控製了一下情緒:工作上的事情和那些爛事扯在一起做什麽?!
  “是,”她開口道,“你說的對。這兩年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前兩天有獵頭找我去公司,我也正在考慮。我這個性子,可能並不適合所裏。”其實,談笑也不知道自己能說出這樣的話,說完了她才知道自己原來還是不敢伸手。
  宋白道:“或者也未必。去公司是對你能力的浪費,我倒是覺得你更適合去法院。”宋白不愧是宋白,並沒有堅持讓談笑在所裏發展。而且這種有建設性的充滿共鳴的思路,讓談笑放鬆下來。抬頭看他笑道:“都多大了,還去法院?”
  宋白認真的說:“年齡未必是問題,學曆可能有點困難。現在不是每年都在招考公務員呢嗎?你要是真有心,不妨試試。但是你要考慮清楚,法院掙得可不多。”
  談笑似乎有些動心,道:“能掙多少?”
  宋白道:“我一個基層法院的朋友,還是城區裏的,他說一年滿打滿算都加起來也不過五萬。”
  談笑說:“有點少。”臉上已經充滿了笑意。
  宋白道:“其實,我還是覺得你在所裏是最有前途的。況且說句你不愛聽的,即使是在法院,也有不得不低頭的地方。你都在外麵這麽多年了,你說現在哪裏還有你我想象的那種淨土呢?法律至上,不過是學者的烏托邦罷了,老百姓聽了都要笑話的。”
  談笑沉默了一下才說:“我也不是要什麽法律至上,就是接受不了那些事。其實法院也未必適合我,中國的法院和我們接受的教育中描述的法院差的太遠了。我知道,不論是在所裏,還是在機關、公司,這些問題是永遠不能回避的。所裏有行賄,法院有索賄,雞生蛋蛋生雞,早就說不清誰是原因誰是結果。問題始終是存在的,關鍵——是在我自己身上。”
  宋白看談笑明白的很,也覺得沒什麽可說的了,“這樣吧,你這個客戶我來接。大客戶嘛,我出麵也合適。況且我都報到總部那邊了。就你來之前,我接到Peter的郵件,他說要專門為這事來一趟中國。他們很重視。本來,我還想那這事給你表表功呢,現在看來,我隻好沾便宜了。”
  談笑道:“難怪你剛才生那麽大氣,原來是下嘴太早燙著了,活該!行,這事就便宜你了。有什麽具體事務還是交給我吧,我跟他們熟,他們也能接受我的風格,合作會比較順利。不管你們背後做了些什麽,麵上總得好看些。”頓了一下說,“你不會不讓我做授薪律師把?”
  宋白道:“當初你和我談的時候可是意氣風發的非提成律師不做呢!快嚇死小生了!”
  談笑看宋白做出的鬼臉,跟著大笑起來。
  宋白亦笑著送談笑出去,快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說:“其實我覺得你到沒必要走了。咱們所發展那麽快,需要拓展市場的,也需要經驗豐富處理事務的。不如,以後我們兩個搭檔,我接下的業務交給你,我也可以集中精力拓寬市場。”
  談笑轉身一笑道:“以前秦律師這麽跟我說過,你還說人家是老狐狸算計人呢!”話裏並沒有應承下來。
  宋白知道她心裏已經動了走的念頭,並不強求,淡淡一笑,開門送客。

  第45章 血痕
  談笑並不是一個甘心做助手的人,宋白雖然提了幾個不錯的建議,但是從本心來說,談笑始終希望能獨立接案子做案子,仰人鼻息——不管那人是誰,都不是長久之策。
  坐在自己辦公室裏正琢磨,獵頭的電話來了。
  對方是一家500強的外資企業,但是職位並不高,隻是一個高級法律顧問。聽了一下組織結構,上麵還有一個法務總監,再往上還有一個全球法務副總裁。談笑告訴獵頭:“我大概可以做這樣企業的亞太區法務總顧問,以後有類似的職位再聯係吧!”
  獵頭大概有些吃驚,頓了頓才說:“可是您沒有海外留學的背景啊!”
  談笑笑了,輕鬆的說:“有海外留學背景的都在我手底下幹活,按你的標準我都可以做全球副總裁了。告訴你,就算是SEC的規則,我也很熟悉,非常熟悉!做亞太區,也隻是客氣!”
  談笑心裏躥火,話也說的不客氣。
  她沒日沒夜的泡在辦公室裏,除了加班幹活就是翻閱各種法律文件和著作,甚至還定期發表論文,她一年等於別人的三年過,怎麽就比不上唧唧歪歪的非中國人了?!
  想到這裏,談笑看看自己已經排的滿滿的行事曆,在周末又加了一條——報班,學德語!大發展且不論,至少不能沒本事吧?
  陸楓照例白天關機,晚上睡覺前幾分鍾開開檢查有沒有什麽短信。明天就是五一,談笑是不是看到那封信了?一陣嘟嘟嘟的聲音,談笑的短信進來了。陸楓有點害怕,不知道她會說什麽?
  等了等才低頭去看——
  中午:“爭取到一個大客戶,對方已經簽合同了。五一後寄到。”
  三點多:“好煩啊!”
  下午四點左右:“今天為國爭光,跟獵頭說要做外企的全球總顧!嗬嗬,自己都覺得牛!吹牛。”
  晚上八點:“獵頭回電,說戲不大。鬱悶!”
  十點多:“我要休息了,明天過去。媽讓帶好多東西,你最好能下樓接一下。我自己搬不動。”
  再往後——
  沒啦!
  陸楓奇怪,難道沒收到?
  談笑洗漱準備睡覺,想起包裏還有剛買的唇膜。往外掏的時候,掏出一張紙——掛號信的單子,下班的時候被自己一股腦的掃進書包了。
  展開一看,是陸楓寄來的一封信。奇怪,都什麽年月了,還寄掛號信?轉念一想,算啦,反正明天也要去,到時候問吧。歲月靜好,能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那時候還是響當當的黃金周,五一那一天烏泱烏泱的人群往城外跑。談笑早上六點就被陸媽媽挖起來,說是怕路上堵車,讓她早點走。
  心裏老大不樂意,膩膩歪歪的收拾完,又不想讓老太太有話柄,談笑隻能安慰自己:“沒關係,等到了部隊再睡也來得及。”
  雖然接受了,可是手腳就沒那麽勤快。倚著門看老太太和阿姨把東西搬上車,半是沒睡醒半是賭氣,談笑一根指頭都沒伸。
  好在陸媽媽急於讓兒子早點見到自己給帶的東西,隻要談笑坐上駕駛座開車,她就沒意見。本來她是準備去的,可是陸爸爸說,陸楓剛演習完,肯定有好多事要處理,笑笑自己去就行了,別黏黏糊糊的都去!陸媽媽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卻拗不過老頭子。談笑看出來了,隻要陸爸爸不動窩,陸媽媽就算說破了嘴也不會挪半步!
  早上起的太早,談笑賭氣沒吃飯,走到路上就餓了。看著街邊一閃而過的永和豆漿,突然想起胖大的油條和熱氣騰騰的豆漿了。
  吃完早點,又歇了一會兒,磨磨蹭蹭,談笑一看表才剛剛九點。反正日頭已經上來了,趕路吧!
  陸楓拿著手機一會兒開開一會兒關上,不知道談笑賣的什麽藥?老媽發了一個短信,說談笑六點半就上路了,現在都九點半了,大概快來了吧?
  陸楓這是第六趟來門口了,站崗的小戰士剛剛“榮升”老兵,每次看見陸楓都站的更加直溜,有心表現一把。等來的次數多了,小戰士心裏也嘀咕:“難道今天有大官暗訪?”這樣一想,更不敢怠慢,越發的捋直身子,那胸脯挺得——恨不得和腿線拉成一道直線,腦袋仰著差點和地麵平行!
  陸楓哪有心思看他,站在門口可勁兒張望。眼瞅著快到十一點了,談笑還沒來!怎麽回事?
  正在這時,電話響了,談笑的。
  也顧不得賣什麽藥了,陸楓趕緊接起電話。
  談笑聽到陸楓的聲音說:“我現在有點事,晚點兒過去。”
  陸楓還想聽出些什麽,那邊就掛了。隻覺得談笑似乎是從一個比較嘈雜的地方走進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因為他聽到類似風鈴的叮當聲,還有咖啡廳裏常有的那種舒緩的音樂,隱隱約約,好像幻覺!
  見宋白?
  這是陸楓的第一反應。
  隨即陸楓差點沒扇自己:你還算男人嘛,疑神疑鬼的!
  但是談笑那裏什麽都沒說,陸楓玩兒了一會兒電話,忍不住撥過去。談笑倒是沒掛,接了起來。陸楓有點磕巴:“你、那個,大概幾點到?”
  談笑周圍果然有那種比較舒緩的音樂,陸楓確定自己沒有幻聽:“看情況吧,我給你電話。”
  “嗯。”陸楓隻能應下,仍覺得不放心,“沒事吧?”
  談笑猶豫了一下,才說:“還好。”
  還好?還好是沒事,還是有事?
  陸楓心裏翻江倒海,一會兒怕談笑遇到什麽難事,一會兒又覺得談笑是要和自己攤牌,中午飯都沒吃,一腦袋悶進辦公室睡了個午覺,看沒消息,拽了一幫人打球。不然,沒等談笑回來,他就先把自己逼死了!
  談笑的確進了一家咖啡廳,而且是見人。
  不是別人,正是周嘉。
  周嘉倒也不含糊,開門見山:“蘇阿月涉嫌侵吞國有資產,檢察正找她呢。她的公司也被封了。聽說檢察手裏拿到什麽新證據了,已經立案。”
  談笑喝了口蒸餾水,好像手裏拿的不是Lumi的水晶杯,而是試管。這件事跟這水是一個味兒:“恭喜。”
  周嘉深吸一口氣,彎下身子,雙臂支撐在膝上,雙手交叉握前,頭微微仰起盯著談笑說:“你……跟這事沒關係吧?”
  談笑看了他一眼:“有關係怎麽樣?沒關係有怎麽樣?想……殺人滅口?我可不是證人,也沒蘇阿月的東西。”
  周嘉道:“有人說那個重要的證據是從北京寄過去的。”
  談笑挑了挑眉,沒頭沒腦的說:“不勝榮幸。”
  周嘉眯了眼:“什麽意思?”
  談笑亦認真的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是我,不勝榮幸!”
  周嘉猶豫了一下說:“我也不希望是你。”
  談笑看了看他,沒說話。
  周嘉說:“實際上,我來是告訴你,蘇阿月被抓走了。”他說了一處物業的名字,談笑知道那是周嘉公司名下的物業。
  但是,這些事跟她沒多大關係,不是嗎?
  周嘉看談笑不為所動,繼續說:“我一直在外麵出差,蘇阿月住到我這裏我不知道,警察來抓她的時候我也很吃驚。”
  這番近乎自我辯解的表白惹來談笑一聲輕嗤,周嘉麵色僵了一下繼續說:“是——嬌嬌報的警。她說她心血來潮,想到各處看看,來到這裏發現屋裏住了人,以為出了什麽事,就報警了。沒想到蘇阿月住在裏麵,那天她正好出去兩人沒見著。哼,你說哪兒來的那麽巧!”
  不知為什麽,談笑突然想起那天那嬌倩穿的衣服,灰色的羊絨開衫加白色高領打底衣,腦子裏冒出一個詞,非常不適合的詞:“幹練”!
  那嬌倩也長大了——她們都在成長,不幸的是,似乎都踩著男人留下的傷口成長。別人是腳印一串串,她們卻是一道長長的濃濃的血痕。
  談笑陷入自己的沉思,周嘉拿出一個小巧的水晶小貓的吊墜,輕輕一拔,原來是個U盤:“這是蘇阿月留在現場的,沒人注意。電腦雖然被搜走了,但是那上麵沒什麽。都在這裏。”他在談笑麵前晃晃。放在茶幾上,“蘇阿月除了配合調查,將功贖罪別無選擇。她來北京根本就是徒勞之舉。這裏麵的東西也沒什麽用,不過你應該很感興趣。”
  談笑隻是看了一眼,有點不耐煩的撐住額頭說:“是什麽?”
  “照片,你的,還有別人的。”
  談笑笑了:“我以為是你派人跟蹤的。”
  周嘉說:“我一直在外麵出差。嬌嬌應該跟你說了。”
  談笑道:“但她看到的是夜不歸宿。”
  周嘉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上次在餐館見到你和宋白不久,蘇阿月就來了。聊天的時候我提到這事,想不到這個女人不惹事就難受,竟然想挑撥你們夫妻的關係。真是有病!”
  談笑蹙眉問道:“動機呢?她憑什麽這麽做?”
  “有病!”周嘉不耐煩的解釋。
  談笑看了他一眼,見他不想討論也不追問。拿起桌上的U盤,收好說:“謝了。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似乎沒想到談笑會這麽幹脆,愣神的功夫,談笑已經站了起來,趕緊攔住道:“不再多坐會兒麽?”
  談笑比他還吃驚,失聲笑道:“還、還坐什麽呀?不是沒事了麽?”
  周嘉似乎有些尷尬,站在那裏沒說話。談笑看了看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周嘉指指沙發:“坐吧。”
  周嘉似乎有些為難,搓了搓手說:“開門見山吧,談笑,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談笑吃了一驚,這種情況太詭異了!有點不知所措的坐直身子道:“我?我、我能幫你什麽忙?”
  周嘉道:“我知道你是嬌嬌最好的朋友,她、她也比較聽你的話,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勸勸她?”
  談笑似乎有些明白,遲疑著說:“發生……什麽事了?”
  周嘉道:“最近,哦不是,應該有段時間了,隻是我沒注意,嬌嬌她……”周嘉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裏似乎不太正常。”
  談笑苦笑道:“真的?那我能幫什麽?”
  周嘉道:“哦,你別誤會,我不是說她精神或者神經有什麽毛病。我是說她鑽牛角尖鑽的厲害,思路有問題。希望你能開導開導她。”
  談笑道:“我前幾天還和她聊天呢,挺好的,沒什麽呀!”
  周嘉道:“我也是從蘇阿月被抓走的事情上才感覺到嬌嬌的問題。雖然嬌嬌做的看起來沒什麽漏洞,但是怎麽就那麽巧就那天蘇阿月不在呢?”
  談笑道:“你是說,你知道蘇阿月逃避問題躲到你這裏了?”
  周嘉一愣,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道:“我當時不知道,朋友嘛,過來住幾天還能不讓。”頓了頓,似乎有些不想請談笑幫忙,但是似乎又有什麽理由讓他不得不堅持,“再說了,嬌嬌平常從不管我有多少房產,多少公司,從來不過問。可是那天她一下子就把所有的房產都查了個遍!明的暗的都知道!可見她是蓄謀已久!”
  談笑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也不需要說什麽。周嘉的眼睛都紅了,平日白皙的臉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後來我知道檢察院那裏又掌握了新證據,這個新證據是和嬌嬌她們公司有關的。她在法務部,公司裏的事情她要想知道還不容易!”
  “你是說……嬌嬌向檢察院……”談笑沒說下去,其實事實的真相“雖不中,亦不遠矣”!
  周嘉似乎方寸已亂,點頭道:“我懷疑是她,不對,根本隻有她才能接觸這些東西,提供這些證據。”
  談笑喝了口茶,“動機呢?就算嬌嬌能夠接觸到,為什麽要提供呢?看來你也受到牽連了吧?她那麽愛你,怎麽會忍心讓你受牽連?”談笑想起嬌嬌給自己資料時的條件,那時候她似乎還不想讓周嘉受連累。所以,談笑在投遞資料時,特意把和周嘉有關的部分拿掉了。但是,現在蘇阿月從周嘉的物業中被抓走,看來周嘉脫不了幹係!隻是,嬌嬌……
  周嘉道:“她、她以為、我和蘇阿月……哼,女人,就是這麽不可理喻!”
  談笑臉色一僵,低頭喝水,幹笑兩聲道:“不會吧,她一直都不在乎的!”
  周嘉道:“我也不知道這次是怎麽了。蘇阿月那種垃圾,嬌嬌怎麽會那麽在乎她!”頓了頓,周嘉道,“不過,蘇阿月被抓之後,我和嬌嬌談過。她提了一句說什麽就算是她做的,也是替你報仇。還說什麽,我有什麽事都護著蘇阿月,根本不在乎她之類的。你說她是不是有毛病?!”
  談笑聽著,心裏一陣涼一陣熱,涼的是血,熱的是火!
  周嘉說的不錯,蘇阿月是垃圾,是不值得珍惜。但是她是蜘蛛精,不管你珍惜不珍惜她,隻要是她認定的,總要千方百計的纏住你,利益也好,性欲也好,甚至變態都無所謂,就像蜘蛛絲,你不管你掙紮與否,隻要落進她的網裏,必要包的密密實實。嬌嬌怕的,大概是這個吧?可惜的是,那些當事人——男人們,卻欲仙欲死,反而埋怨身邊的女人大驚小怪,小題大做!人和動物,在維護自己的地盤這個本能上,沒有任何區別!
  可是,談笑看了一眼周嘉,心頭怒火一陣接一陣。當真他就什麽都不知道,要徹底毀了嬌嬌嗎?!
  “周嘉,我若是幫你,嬌嬌將來怎麽辦?如果你還像現在這樣對她愛答不理,我覺得我沒有幫你的必要!”
  周嘉皺起眉頭:“談笑,我請你幫忙就是想給我和嬌嬌一個機會,不然我可以完全把她踢出我得生活,毀掉所有她知道的東西!”
  “到現在你還能毀掉所有她知道的東西嗎?”談笑冷笑。
  周嘉噎了一下,掙紮著說:“我這是在幫她。”
  談笑懶得理他:“好,這一次我幫你勸勸她。不過,你記住,如果你再弄出個阿星阿日,狗啊貓啊的,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周嘉不以為然的扭過頭去,談笑壓低了聲音,輕輕的說:“你有幾次通過我得賬戶向幾個海外賬戶轉賬,雖然沒有什麽痕跡,但是如果我的那個賬戶泄露出來,就有痕跡了。”
  周嘉霍然直起身子:“你敢!你別忘了,這裏麵你也有份。到時候你也跑不了!如果你出事了,別說宋白保護不了你,你老公家裏肯定也容不下你!”
  談笑嘿然一笑:“我過一天算一天,隻求活的痛快,從來不想以後。你和我講後果,有意義嗎?”
  周嘉臉色有些猙獰:“我不信你舍得陸家那個大靠山!”
  談笑哈哈大笑,笑到幾乎要流淚:“靠山?周嘉,你以為我找你,找陸楓,找宋白一直是在找靠山嗎?哈哈哈!靠山?周嘉,你簡直太荒謬了!”
  周嘉眉頭緊皺,眼睛卻明顯的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他認定談笑是舍不得現在的,尤其是在拜訪了陸家之後,他更堅信談笑之所以嫁給陸楓,就是認定陸楓的父親的背景比她親生父親更強。談笑一直在想用更強硬的夫家把自己的父親比下去,從而滿足一直以來對家庭的不滿罷了!
  當初這樣認為,現在周嘉依然依然這樣認為。所以,他對談笑的反應隻是皺緊眉頭,固執的認為談笑在自欺欺人。  

  第46章 談笑
  談笑笑著坐直了身子,揉揉眼睛,看看手表,道:“好吧,先不談我的問題。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如果嬌嬌是為我好,我不可能不識好歹去說她的不對。我得脾氣你了解,我們也沒必要在這裏廢話。”
  周嘉道,“好吧,我就直說了。我認為嬌嬌隻不過是拿你的事做借口,她以為我和蘇阿月之間有什麽,所以想辦法要陷害蘇阿月,甚至讓她……包括被檢察院找到。”
  談笑看了看周嘉,心裏歎口氣:總算你還能明白點兒女人心!
  其實,那嬌倩的確恨蘇阿月,她恨所有愛著周嘉或者被周嘉愛著的女人(包括談笑自己),所以她會自覺不自覺的傷害談笑,會打著幫助談笑的名義關注蘇阿月的動向,甚至在親自報複蘇阿月的時候都不忘扯上談笑!
  不過,談笑想起那嬌倩給自己照片的時候提到過:如果那個人是存心破壞談笑的,為什麽還要告訴那嬌倩這件事呢?
  看著周嘉,談笑似乎有些明白了。蘇阿月這是在以另一種方式通知那嬌倩:看,我在北京,我和周嘉在一起。不管我有多糟糕,周嘉始終護著我,我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些事情不僅包括享用你的男朋友,還包括破壞我的前情敵的生活,而你,永遠無能為力!因為,你要顧著那個男人!
  談笑明白,對於蘇阿月這種平時就很瘋的女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隻能用喪心病狂來解釋了。也許,她甚至親自找到過嬌嬌,炫耀一把?
  談笑不敢肯定,但也不敢否定!
  想到這裏,談笑心底有些悲涼。嬌嬌做的這些正是以前她對那個人做的,自以為忍無可忍的反擊,其實不過是命運或人生早就定下的結局——隻要恨意不除,遲早都會親自操起屠刀的。
  猛地,談笑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刀,已然在手了麽?
  “談笑?”周嘉小聲的提醒了一下。
  談笑收回思路,抿抿鬢角的發絲說:“恩,你要我怎麽做?怎麽……給你們一個機會?”最後一句幾乎是嘲諷的說出來,但是周嘉已經沒精力追究談笑的態度了。隻要她肯把那嬌倩拽回到自己這邊來,一切都好說!
  其實,談笑說對了,現在已經沒什麽是那嬌倩不知道的。如果真的想毀滅那嬌倩知道的一切,並保住自己的話,隻有讓她閉嘴。周嘉額頭冒著細汗,談笑能答應是一大機會!雖然談笑拒絕他也有別的辦法,但是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也不敢那樣做!
  斟酌了一下詞句,周嘉說:“你能不能和嬌嬌談談,這個問題其實是很嚴重的,已經做過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最近不要再意氣用事了!”
  談笑不想與他糾纏,說道:“也好。反正我也要和她見麵,你的意思我會帶到的。你就是希望她閉嘴,對吧?!不過——”談笑終究忍不住,沉吟了一下說:“她的為人你最清楚,不是沒有心胸的。”談笑想提醒周嘉站穩立場,不要再逼嬌嬌了。她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分明是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了。推一把,還是拉一把,隻有一個人能做到。這個人,已經不是她談笑了。
  但是,周嘉似乎還沒意識到,困惑的說,“是啊,以前她都沒事的!所以,這一次,剛得到舉報消息的時候,我也沒懷疑她。直到蘇阿月被捕,我才想到這一切不可能那麽巧合的!為什麽檢察院單單會拿蘇阿月的公司開刀?為什麽檢察院就揪住收購國有資產這件事?而且收購的這家企業還和嬌嬌他們公司有關係?對了,這事還會牽扯到你父親,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勸勸她。”周嘉倒是始終把談笑當自己人。談笑也是很久以後,再見嬌嬌的事後聽她說:周嘉覺得一個生活在幸福中的女人是不可能做出很絕的事的。
  當時,談笑隻是蹙著眉頭,明顯不想聽這句話:“好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
  周嘉會賬相送,問起談笑的去向,談笑臉色回暖道:“去看看陸楓,這個五一他不能回來。”
  周嘉看了看她搖搖頭說:“沒想到你這麽賢惠,是我沒把握好機會。”嘴角微微一挑,高大的身子稍稍彎曲,湊近談笑的耳邊道,“還能……有機會麽?或者,我真不如那個宋白?”
  放在以前,談笑至少會臉紅,可是今日,她隻是不著痕跡的快走兩步拉開距離,順帶向相反的方向偏了一下頭,別說湊著耳朵說了,連一絲熱氣都沒沾到談笑身上。然後笑著大聲說:“啊?你說什麽?哎呀,現在的車真討厭,摁什麽喇叭!你說什麽?”
  周嘉苦笑了一下,識趣的止住話題。看談笑依然開著黃色小雨燕,忍不住酸溜溜的說:“這車開了很多年了,就沒人給你換換?”
  談笑打開車門,徑自上車,關上車門搖下車窗對周嘉說:“用的好好的,幹嘛要換。周嘉……”談笑頓了一下,猜簡短的說,“你自己保重吧!”
  這句話倒是真誠,雖然有很多的不愉快,可是這段時間談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看開了許多事情,也沒過去那麽多怨恨了。今天見周嘉固然不快,可是想起兩人在一起畢竟有過快樂時光,而他也的確對自己“以誠相待”,談笑的怨氣似乎少了很多。如今他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想想以後可能的囹圄之災,實在令人唏噓。談笑很真誠的說了一句“保重”。
  周嘉愣了一下,有點不懂談笑的意思。整個事件,他就沒往談笑身上想,因為一來他認定談笑不會害自己的父親,恨歸恨,關鍵時刻沒有出賣自家人的;二來,他見過陸楓的家也見過宋白,更看到過談笑開懷的樣子,在他看來,幸福中的女人是沒什麽攻擊力的。所以,全部的事情最後都集中在本該隱在幕後的那嬌倩身上。
  所謂無常,就是無定法。千算萬算,算不透自己的那顆千伶百俐心,一步步走下來,早就超出了當初的設想,回頭也難!
  談笑離開咖啡廳,原本清朗的心情變得有些灰暗,甚至覺得去陸楓駐地的路怎麽那麽長?!事情既然轉到陸楓身上,談笑的心情也開朗了很多。順帶著想起那張掛號信的單子,不知道陸楓想幹什麽?今天已經夠倒黴了,千萬陸楓不要再給她找事兒。這樣想著,談笑有些著急。掏出單子看了看,也沒什麽線索。今天郵局也放假,取信是不太可能。談笑有點後悔自己太粗心,越發渴望看到信的內容。加大油門,向陸楓的駐地奔去。就在大院大門遙遙在望的時候,一個念頭突然衝進談笑的腦海:這封信不會和那些照片有關係吧?
  陸楓心裏有事,打球也有些心不在焉,沒有像過去一樣打到吃飯,早早的就要下場。戰友們前呼後擁著回去,走到宿舍門口,值班員敬了個禮,對陸楓說:“副營長,剛接到電話,說門口您家屬找您!”
  乍一聽,陸楓腦子蒙了一下,然後心頭突突的往外冒火——怎麽這麽久才來!這不是讓人著急麽!一直懸著的心卻撲通一下落了原位,兩腿覺得有點累了。
  人群中有參加過陸楓“喜宴”的,非常遺憾沒有鬧成新娘,湊著球興,哄著陸楓往大門走。陸楓臉漲的通紅,嘴裏嘟噥著:“接什麽接,看看看,又不是沒見過,醜八怪似的,去去去,別添亂!”大家哪理他,聽他這麽一說,再看那小臉憋得,哄得更厲害了!陸楓一著急,直著嗓門,伸手一指:“別鬧了,再鬧小心我下次削你們!”
  “厚……副營害臊嘍!厚……”人們還在鬧著,卻不在跟著往前走,隻看著陸楓一溜小跑的離開,時不時的還惡狠狠的回頭指著眾人不知道說些什麽。
  大家三三兩兩的回到自己的宿舍,有的進了別人的宿舍,希望能從窗戶裏看到“新娘子”的生活照。因為他們知道,陸楓還沒有分房,隻在宿舍的大辦公室裏湊合一間臨時住所。
  可是,這一回,陸楓早就找好了招待所,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從門口接了談笑,直接拐彎進了招待所,一點沒便宜別人!
  談笑不知道陸楓的心事,隻是從蛛絲馬跡處隱約猜著他或許知道什麽,但是表麵上什麽也沒說。反而很開心的把帶來的東西一一向陸楓“炫耀”。陸楓想著談笑到底看沒看信,見談笑不提,也隻能從她的舉止裏猜測:
  ——拿出五六個洗麵奶,“一下子買那麽多以後不準備給我買了?”
  ——又軟又厚的被子,“這麽關心我,難道她準備放棄宋白?或者心懷鬼胎,向我示好?”
  ——一套套老媽做好的好吃的還有成箱的酒,“為什麽是我媽做的,還那麽多,是不是她準備同我攤牌,先把我媽的事情交辦好?這女人總是這麽虛偽。”
  “對了”,陸楓正猜的萬分痛苦,談笑翻翻空空的箱子,一拍巴掌,從兜裏掏出一張紙片,在陸楓眼前一晃,嗔怪道,“你給我寫的什麽呀?用這麽老土的方式,我都來不及取!”
  啊?陸楓好像在深淵黑暗裏爬行到近乎窒息,突然一道金光射來,在分不清光明和黑暗的時候一下子凍在那裏——自己提心吊膽半天,人家根本沒看見!
  談笑晃了晃手裏的紙片,心裏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有心放棄卻更加不甘,想知道信件內容的心一下子變得萬分迫切。看著陸楓的眼睛也從戲謔變的有些銳利。
  屋裏突然靜默下來,尷尬的——沉默著。
  良久,或者隻是覺得良久,陸楓才說:“你、沒看啊?”
  談笑動了動脖子,脊椎的地方傳來輕微的咯嚓聲,好像聲音是從那裏傳出來的,“沒。郵局放假了。”
  陸楓“哦”了一聲,低頭琢磨該不該說。
  談笑忽然笑了:“算了,不想說就算了。對了,你有做飯的地方麽?我們做飯吃好不好?”
  陸楓長處一口氣,趕緊說做飯就免了,找個館子簡單吃些之類的。
  事情似乎就這樣過去了,談笑卻想起很久以前,大家都說媽媽是傻瓜,最後一個才知道父親外遇的事情。怎麽會聯想起這個?她想,如果陸楓是想分手,那麽自己算不算在“主動”拖延知道的時間呢?
  吃飯的時候,談笑的話格外的多,表情似乎也過於誇張了,其間甚至不小心打破一個杯子。陸楓卻覺得很壓抑。
  吃完飯,天黑了,兩人並肩往回走。
  初夏時分,草長蟲飛,空氣暖糯綿軟,隻在這漆黑的夜裏還夾著一絲幽冷的氣息,好像走遠的冬天回望一眼,歎了口氣一般。
  “我今天來晚了,”談笑開始講白天的事。陸楓這才發現自己過於專注那封信的問題,連談笑為什麽來晚了都沒問。
  “是啊,怎麽回事?聽媽說你早就出來了,害我往大門跑了好幾趟。”
  談笑道:“本來已經出來了,結果接到周嘉的電話,說有急事,我就去見他了。”
  “嗯?周嘉麽?”陸楓以為應該是宋白;或者明明是宋白,故意說成周嘉了?
  談笑沒理他,繼續說:“他和嬌嬌遇到點麻煩,請我有時間盡快和嬌嬌澄清一下。”
  “哦。”看來是周嘉了。陸楓想起在商場看見的那對男女,有點和在談笑宿舍裏見到的女孩對不上號。
  談笑道:“不過,周嘉告訴我一件事挺有意思的。還給了我一樣東西,正好我們回去看看。”
  陸楓道:“什麽事?”
  “走,到招待所,我們邊看邊說。”談笑突然不說了,拉著陸楓快走起來。陸楓隨著她走,卻覺得談笑有點心思不屬。
  說還是不說?談笑心裏一直猶豫。與其讓別人說三道四,不如自己直說。當年若是父親開始就明說,也許那個家不至於變成今天這樣。可是,這種事——該怎麽說出口?!
  招待所不遠,快走幾步就進了大院。短短一段路,說還是不說,在談笑心中已經反複了幾百遍。最後竟然決定,如果自己能打開電腦不死機,那就說;如果打不開電腦,或者不想打開,那就不說!
  陸楓隻覺得掌心的小手想塊冰坨,還時不時的滲出水來。握得緊些,似乎還要滑出手去!門衛詫異的看著幾乎跑進去的兩人,笑著對同伴說:“看見沒,這家夥急得——平常多正經的人,見老婆也這樣兒!”
  進了房間,談笑猛地笑了一聲:“哈,電腦沒帶!”
  陸楓指著床:“那不是在那兒呢。”
  談笑尷尬的拿過來,放在桌子上擺弄:“好像沒電了?”
  陸楓遞過來一團黑黢黢的線團,“喏,這不是電源線麽?插座在桌子邊上。”
  談笑嘿嘿兩聲,摁下Power,看著電腦屏幕變成藍色,最後變成綠色的經典桌麵。插上U盤,接著硬件識別的時間,簡單的說:“周嘉告訴我,他在外麵的女人拍了我跟別的男人的照片寄給他的女朋友,就是嬌嬌。”
  “啊?”陸楓一愣,“拍你的照片,寄給那嬌倩?為什麽?”天下還有這樣吃醋挑釁的嗎?
  打開文件夾,談笑沒有直接點開,說道:“我和宋白吃飯的時候被周嘉撞見過。但是周嘉隻和那個女人說過,沒和嬌嬌說。我想這個女人就是想向嬌嬌示威,她才是周嘉的——親密愛人吧?”
  陸楓蹙緊眉頭,聽起來很混亂,這是什麽心理?但是等等,談笑和宋白吃飯?也許崩的太久,陸楓已經不去想同事不可以吃飯的理由,以鄰人的執著和極品心態懷疑談笑和宋白的關係。
  談笑皺了皺眉頭,雖然陸楓沒說話,但是她就是能感覺到陸楓反感抵觸的心態。這心態不可能是對那嬌倩和那女人的。
  談笑深吸一口氣,轉身點開一張圖片,設置成手動放映的格式,把自己和宋白在一起的照片就這樣展示給陸楓看。
  “也許這會是最糟糕的坦白,甚至會破壞這場婚姻。但是,寧可這樣明明白白的分手,也不能什麽努力都不做。”談笑心裏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是的,什麽都不做她會後悔!多年後,她會可惜!
  可惜?談笑下意識的大腦一片空白,可惜!是這個意思麽?媽媽——
  “你什麽意思?”陸楓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令人心寒的不信任。
  談笑打起精神,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情。
  “沒什麽意思。捕風捉影,怎麽會有人無聊到這種地步。”談笑做出無所謂狀,扭頭看著陸楓,竟然還笑出來了,“你不覺得好笑麽?”
  說完又轉頭麵對電腦,一邊翻著畫麵,一邊說:“嬌嬌先給我一堆一模一樣的圖片,說從地址上看,是從宋白住的附近寄出的,但是很奇怪的是為什麽寄給她。然後周嘉又給了我這個U盤,說是蘇阿月留下的——”
  “蘇阿月?”陸楓記得這個名字,“你說蘇阿眉的妹妹?”
  “啊?對。”談笑點點頭,“她犯事了,被檢察機關約談,自己跑到周嘉那裏躲起來。被嬌嬌發現還通知派出所帶走了。”
  陸楓聽的頭大,好像不是談笑和宋白的故事啊!“究竟怎麽回事?”
  談笑幹脆把周嘉講的來龍去脈詳細的重複了一遍。陸楓一下明白怎麽回事了:給自己寄信的是蘇阿月。這女人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竟然在逃亡時還不忘整治別人。周嘉告訴她談笑和宋白的事,她就找人跟蹤弄了這麽幾張照片。一方麵拆散談笑,同時向那嬌倩炫耀自己和周嘉的關係。這都是什麽腦子!蠢不可及!
  “愚蠢!”陸楓簡單的下了一個注腳。
  談笑把照片設成自動播放,靠在椅背上長長的伸了一個懶腰說:“女人麽,都有傻的不可理喻的時候。”
  陸楓聽著別有意思,低頭看談笑。談笑隻是向他笑了笑,指著電腦說:“你看,拍的還是挺清楚的,我估計是專業照相機。”
  陸楓看了一眼,一伸手“哢噠”一聲關了,“無聊,沒什麽好看的!早點睡吧。”
  談笑站起來說:“你也收到照片了吧?”見陸楓不語,徑直說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說過不給你戴綠帽,就不會給你戴。不過你非要找頂綠帽子扣腦袋上,別人摘你還死捂著——我也沒辦法!”
  話說的難聽,陸楓黑臉更黑,呼呼的往外冒熱氣。談笑不怕死的拍拍他的肩膀,走進衛生間洗漱。
  屋子很黑,大家都睡覺了。夜是寂靜、沉默和平靜的代名詞,可有時候……
  陸楓沒有翻身,呼吸正常,但是談笑卻覺得有些危險。她僵直了身子躺了一會兒,悄悄地往旁邊挪了挪。陸楓那邊好像動了動頭。談笑立刻屏住呼吸,無聲地證明自己已經睡著了。
  最後那句話太有殺傷力了!雖然陸楓的表情證明他收到了郵件,但是,最後一句話顯然超出了他的承受範圍。
  談笑又往旁邊挪了挪。不正常,太不正常了。陸楓的呼吸輕淺得很,按理說這麽久了他應該打呼嚕才對!
  談笑越想越恐怖,屁股慢慢抬起,又輕輕落……再落……怎麽還沒著床?一口氣喘不上來,以臀部為重心,整個人被帶著向那個方向落下。
  “嗯——”談笑悶悶地驚呼了一聲,有人動作比她還快。整張床像突然暴動了似的,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然後她就被人抓著胳膊抽回來。沒想到反作用力更大,陸楓一使勁兒,胳膊一伸,談笑覺得明明自己平躺著卻像飛起來似的,上下一顛簸,整個人就被他抱進懷裏。<擁抱,是過渡動作。戀人在擁抱之後會矜持地分開,夫妻在擁抱之後會想幹嗎就幹嗎,情人直奔主題通常不需要擁抱。但是陸楓,作為談笑的合法丈夫,在擁抱之後……暫停了。
  他抱著談笑不動,似乎在想心事。談笑還想著接下來該怎麽應付,按照他的脾氣,大概“活動活動”就好了?電光石火的瞬間,她肯定了一件事兒:這個男人挺好的,目前真沒有人能比他更適合自己。
  但是,陸楓一直沒動,死抱著談笑就是不動。談笑想,他一動不動想幹嗎?一動腦子,她覺得有點兒熱了。一個不好的念頭突地冒出來:他不會真的以為自己給他戴了綠帽子,想勒死自己吧?
  那就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的問題了
  談笑本能地向後掙紮了一下。陸楓下意識地擁緊了她,悶悶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笑笑,你……你覺得我……我怎麽樣?”
  呼!不是殺人問題。
  談笑偷笑自己神經緊張,這麽戲劇化的情節都能想出來。一邊試圖把嘴巴解放出來。一股冷空氣鑽入鼻孔和張開的嘴巴,她先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才說:“挺好的。真的,你真挺好的。”讚揚的話說出來,後麵的就自然而然了,“你對我真的很好。真的。我都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個福分。嗬嗬。你知道嗎?有時候我覺得你特像我媽,老訓我!”
  陸楓也笑出聲來,手臂放鬆了些,“那……那你後悔嗎?”
  “後悔?後悔什麽?”談笑掙紮著讓腦袋自由一點兒,試圖找到陸楓鼻孔出氣的位置,做“平等對話”。
  陸楓配合地放鬆了力道,卻覺得不太舒服,又把她摁住了,“別亂動。就是……嫁給我……嫁給我,你後悔嗎?”
  談笑皺起眉頭想了想,“……什麽意思?”這兩天的事情太亂了,她也不知道陸楓這兒會不會有別的事兒。比如有個女文工團員,或者……也不知道駐地有沒有女兵?難道陸楓後悔了?談笑心亂如麻,頭一次知道猜忌的滋味好比螞蟻在心上爬。
  陸楓沒有讓談笑等太久,幹脆地說:“我是問你,你後悔嫁給我嗎?”
  談笑鬆了口氣,覺得這個問題應該認真回答:“不後悔。
  ” “跟約定沒關係,我是說你心裏後悔不後悔?如果有人比我條件更好……”
  談笑笑了,以近似歎息的聲音輕輕地說:“什麽是好,什麽是壞啊?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我了。後悔?我還擔心你會呢!”一不小心,反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談笑隻是吐了吐舌頭,又坦然地鑽進陸楓的懷裏,“以後你也不許用別的女人和我比啊!你不覺得隻有我才是最適合你的嗎?”說著有點兒生氣,啪的一聲,一巴掌打在陸楓赤裸的胸膛上,“聽見沒有?沒人比我更適合你了!”
  “好好說著,怎麽打起來了?”陸楓的聲音輕鬆了許多,拿下談笑亂動的手,順著力道背在她的身後,很輕,估計她不疼,但這樣壓著她也不能亂動。陸楓鬆了口氣,又忍不住想樂,從來沒想到擒拿術能用在床第之間,而且還有這麽溫柔的用法!想到這兒,他心裏也柔軟起來,低頭準確地找到談笑的唇,深深淺淺地吻起來。
  他和宋白誰更好?這樣的問題留給以後吧。比起實實在在躺在懷裏等他的談笑,這個問題實在微不足道。
  第二天,陸楓盡職盡責地做了一回向導,引著談笑在營區好好轉了一圈。當轉到自己那間小屋的時候,他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說:“臨時的,臨時的。”營職幹部,可以帶家屬隨軍。談笑雖然不可能隨軍,但換個角度想是不是意味著陸楓有資格分套房子呢?談笑半開玩笑地提了出來,陸楓嚴肅地否決。“困難的同誌還很多,我們已經有房子了,要那麽多幹什麽?不要添亂!”後來談笑才發現,“不要添亂”幾乎是陸楓的口頭禪。對人,對己這四個字都掛在嘴邊。而陸楓的行為似乎也一直沿著這四個字劃定的軌跡在走。以他父親的背景,他進機關謀肥缺似乎都不是什麽難事兒,可是他卻一畢業就進了野戰部隊,從沒想過離開。而且,據談笑觀察,對職位和軍銜的謀劃,陸楓似乎也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談笑有心試試陸楓,回到招待所,指著那箱子酒說:“喏,這箱酒是給你鋪路的,你可不要喝了。”
  “鋪什麽路?”陸楓有點兒不解,但注意力還集中在談笑帶來的瑞士軍刀上,在手裏把玩著,和自己的小刀比較著鋼鋒。
  談笑說:“當然是你的前途。你媽說了,你們頭兒好喝酒,尤其是五糧液,饞得不行,又舍不得買。你如果能送過去,興許今年年底就有你的機會。你媽聽說的,年底一定會動的。至於怎麽動就不知道了,反正你好好表現肯定沒錯。”
  陸楓聽明白了,哼了一聲:“多事兒!別聽她瞎說。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表現當然應該,不然白幹了。不過,這酒已算了。”他斜眼看了看酒,:“又是你掏的錢吧?老太太才舍不得掏這麽多錢呢!她就知道鼓搗老頭去壓人家!切,官僚作風!”
  談笑說:“哦,你這副營不是……”
  “別瞎說!”陸楓急急忙忙打斷她,“老頭和這邊的人不熟,你把我當什麽人了!”說到這兒,他有些上火,“我可告訴你,我陸楓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你也別給我來那些歪門邪道的。”
  談笑繼續說:“可是大家都這樣,就算進貢也未必有你的份。話又說回來了,無非是表明一下態度,跟人套套近乎,用得著上綱上線嗎?”
  陸楓說:“我努力工作套近乎不行嗎?他要是不認工作隻認禮,我還不認他這個官呢!”
  談笑笑了笑,走上前撫著他的背,輕聲說:“別生氣呀,我就是隨口一說。這酒不是放你這兒了嗎?誰喝都一樣。我轉頭就走了,還不是由你決定。”
  陸楓臉色緩和了一些,握住談笑搭在他肩上的手,說:“我媽那兒不用理,她覺得沒趣了自然會放棄,我爸是不會幫她的。”
  談笑想想,的確是這樣,想起每次陸媽媽在陸爸爸那兒碰了釘子的模樣,覺得很有趣,撲哧笑了出來。陸楓不明所以,詢問地看著她。談笑趕緊斂了神色,正經地說:“其實,你媽媽也是擔心你。現在的大環境就是這樣。你的原則我理解,可是人家理解嗎?就算理解是不是也會心裏不舒服?是不是也會覺得你是異類?工作能力強、年齡適合的肯定不止你一個,選誰都可以滿足建設黨的軍隊的需要。再說了,你這麽有原則,人家會不會覺得你不好管?會不會覺得自己的命令到你這兒就遇到challenge?如果有些事情無法解釋、不能解釋,卻必須要你去做,你覺得人家會認為是你更容易遵守命令,還是那些靈活變通的人更容易呢?”
  談笑娓娓道來。陸楓聽得倒還認真,隻是眉頭皺得越來越緊。聽談笑告一段落停了下來,才說:“男人的事兒,你別管!我做事問心無愧,哪怕當豬倌我也認了。要是阿諛奉承,甚至行賄受賄,你就別說了。今後也別讓我聽見一個字!”
  談笑仔細地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半跪在地上,認真地說:“老爺子是退下來的後勤部長,你當豬倌肯定沒問題。最近豬肉漲價了,中央震驚,是個肥差!”
  陸楓眉頭一擰,正要訓斥談笑,一低頭正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明擺著是在編派他,“好啊!你敢編派我,看我怎麽修理你!”
  談笑還沒反應過來,一陣天旋地轉,就被陸楓抱了起來,“還說不說?”
  “說又怎樣,不說又怎樣?”談笑嚇得抱緊陸楓的脖子,嘴巴還很硬。
  陸楓詭異地一笑,“說了,就把你扔在地上,摔你屁股;不說……”他看看床,“免你重罪,輕罰難逃!”說著臉上是兩人在一起時談笑常見到的壞笑。
  談笑臉紅了,貝齒咬著嘴唇,細聲說:“可不可以扔到地上的時候你在下麵?
  陸楓終於憋不住了,仰天大笑,把談笑放到床上,自己也撲了過去,說:“好吧,妻有過夫之罪,我受罰。來,你在上麵,讓我好好看看你!”
  談笑覺得自己的每個毛孔都在冒火,整個人被燒得像要炸了一般。陸楓卻好整以暇地交叉雙手,枕在腦後,“來,快點,你家小爺等到不及了!”
  “去死吧你!”房中無人,談笑也放棄了矜持,笑著撲過去,兩人鬧成一團。
  陸楓終於彌補了新婚的不足,連值班的時候也是春風滿麵的樣子。趙伯州看見了忍不住打趣道:“怎麽著?相思了無痕了?”
  陸楓懶得理他,低頭看自己的報紙,然後又看了看表。談笑在招待所等他晚上回去吃飯呢,可是現在才下午四點。啊!晚上,美麗的夜晚,你怎麽就那麽迷人呢?
  陸楓想入非非。趙伯州嘿嘿一樂,“你呀,看你前兩天跟丟了魂兒似的,現在找到魂兒啦?我說,要是你媳婦一走,你這魂兒是留還是走啊?”
  陸楓心中一凜,還有那封信呢!
  看來談笑是沒看到那封信,連取信條都帶在身邊。這兩天耳鬢廝磨,陸楓突然明白那些壞蛋為什麽不管女人愛不愛他,都死活要綁在身邊了。是人是鬼你都得留下,放手是不可能的!
  趙伯州見陸楓突然臉帶殺氣,打了個冷戰。好好的,怎麽說變臉就變臉呢?
  陸楓想了想,扭頭問趙伯州:“老趙,你記不記得上次咱們出的任務?”除非是特大問題,否則他們一般不會參與地方的事情。因此他這麽一問,趙伯州立刻就知道是哪件事兒,臉一黑,沉聲說:“你怎麽提起那個啦?”
  那件事兒是死了人的,而且是他們的戰士擊斃的。回來後接受了好幾個月的心理輔導,雖然過去了,但是大家不約而同地不提這事兒。
  當時武警和特種部門都出動了,但是對方在山裏藏匿,範圍大,裝備精良,尤其是對方還有部隊退下來的老兵——這也是心理輔導難做的原因,當時情勢緊急,大家想到的隻是敵我形勢。等布下天羅地網,蹲點的戰士和對方麵對麵的時候,活生生的血肉大戰,大家突然有種痛徹骨髓的寒涼——他們,也曾經被稱為戰友!
  陸楓問:“老趙,你記不記得那時有個女人來著?”
  趙伯州點點頭,“記得。說起來還不都是為了那個女人。人家不樂意就不樂意了,偏偏跟中了魔障似的,殺了人家的丈夫,搶了人家的企業,鬧得越來越大。可憐!唉,不提了,社會不好混啊!”
  戰士退伍,雖然安置下來,但是麵對周圍的花花世界,誰能不動心?憑什麽掙得多,我們掙得少?有手有腳有本事,做人保鏢算什麽違法?哪知從此走上了不歸路!
  陸楓沉默下來。在這之前他最恨的不是那個匪首,也不是不爭氣的戰友,而是那個女人。紅顏禍水,為什麽那個女人不早點兒死了呢?她死了,就不會有後來的麻煩!可是,今天他有些恨不起來了。
  趙伯州問:“嗯?快快樂樂的,怎麽問起這事兒了?是不是有任務了?”
  陸楓搖搖頭,從沉思中醒過來,“沒事兒,就是想起來覺得那個女的也挺可憐的。”
  趙伯州不以為然,“禍水!我看那女人就是一個掃把星!嗯,雖說咱們不講迷信,可是你看這女人周圍的男人幾乎都死光了,連她公公都死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我後來聽那個鎮子裏的人說,這女人一出生,人家就說她八字硬,她爹媽都不敢要她。本來要送人的,結果沒舍得。看,出事兒了吧!禍害啊!你說,她要是真不喜歡那家夥,幹嗎不用刀子了結了?磨磨蹭蹭地跟著,給我們通風報信,又跟著那男人求死覓活的。折騰什麽?”
  陸楓低聲說:“你說,這女的是不是最後發現她其實還是挺喜歡那男人的?要不,怎麽最後跟著走了?”
  趙伯州恨恨地說:“我管他們!我是替老張不值!”
  他一拍大腿,向來斯文的麵孔突然變得猙獰。陸楓看了他一眼,低頭不語。
  老張,就是他們的戰友。憨厚老實,夜間射擊的一把好手。後來在部隊選拔中受了傷,沒能進特種部隊就退伍了。人話不多,心氣卻高。想不到竟然……
  陸楓和老張不熟,他走的時候,陸楓剛分過來。趙伯州卻很熟悉,所以恨意就格外濃烈。陸楓記得,執行任務回來,趙伯州整整一年沒露過笑臉。那時候他天天陪著趙伯州在辦公室裏坐著,聽他講老張的故事,講以前的意氣風發,講袍澤兄弟。也就是那時候,陸楓從一個全新的角度理解了部隊,理解了這兒的人和事,也被這份情誼深深地打動,更堅定了他留下來的想法。
  屋裏安靜下來,陸楓輕輕地拍拍趙伯州的肩膀,“算了,對不起,我不該提的。”
  趙伯州搖搖頭,聲音略微嘶啞:“小陸,我真是怕啊!怕再來一個老張,真的怕啊!”
  陸楓眼睛酸酸的,扭過頭去,亦沉默不語。談笑前兩天的話又響在耳邊,“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堅持理解是崇高,但是崇高不能喂飽肚子啊!就算是全鋼的變形金剛也要喝汽油,何況是七情六欲的人!”怎麽辦?他想給大家謀個好出路,但是由得他嗎?就連他自己不也陷在得與失的泥潭裏,戰戰兢兢嗎?

  28 逃避
  被趙伯州一打岔,陸楓暫時忘了那封信的事兒。明天一早談笑就要離開,晚上夫妻對酌,氣氛有點兒悲傷。
  陸楓心事重重:這一去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山重水複,談笑若是應了信裏所說,自己到底敢不敢說到做到?還是真的揣槍斃了那個姓宋的?到那時怕是真的沒有路了!
  左一杯右一杯,眼看向著酩酊發展。好在談笑早有預見,買了吃的放在招待所的房間裏,如果真醉了,隻管往地上一推,估計陸楓自己能爬到床底下。談笑心情大好,抿著嘴樂,看陸楓喝個不停,按住酒杯說:“又不是不來了,喝這麽多幹嗎?還是你今晚又想睡床底下?”
  陸楓趁醉握著談笑的手,細細地撫摸著,“笑笑,唉,我早就想摸摸你的手了。你說,咱們結婚這麽久,我在大庭廣眾之下牽過你的手嗎?哦,不,牽過,但是我這樣摸過嗎?”
  談笑幹脆坐近些,讓他摸個夠,“你現在摸了,夠了嗎?”
  “夠?哪兒夠哇!”陸楓想起心事,稀裏糊塗地就覺得這手被宋白牽過、摸過的,心頭小火一躥一躥的,“哼!老子不光要摸,老子還吃呢!”一低頭,嗚哇一大口,已含在嘴裏。
  談笑驚呼一聲,推開他,手背上已是兩排牙印!“你還真咬啊!”
  陸楓力氣大,使著蠻力把談笑摟在懷裏,“就是咬了,怎麽樣?”伸手勾起談笑的下巴,強迫她仰頭看著自己,惡狠狠地說,“你要是敢對不起我,我不僅咬你,我還……”
  談笑哪吃過這虧!秀眉一擰,手下使勁兒,正好掐住陸楓大腿上的肉,“你還怎麽樣?”
  談笑是半點兒也沒留情,虧得陸楓皮糙肉厚,饒是如此,也齜牙咧嘴地鬆開了手,“你……你怎麽真掐啊!”
  談笑哭笑不得,“你都敢咬了,我還不敢掐你嘛!你今天發什麽瘋?”
  陸楓酒醒了一半,看看談笑,又摸摸自己的大腿,委屈地一撇嘴,賭氣地扭頭看向一邊,不理人了!談笑惱也不是,笑也不是。醉酒有睡覺的,有砸東西罵人的,大概咬人也算瘋了,可是有醉酒撒嬌的嗎?
  “行了,別生氣了。”談笑抓起陸楓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我讓你掐回來,公平的,好嗎?”
  陸楓抬眼看看她,“真的?”手指捏在一起。
  談笑硬撐著,點點頭,眼瞅著陸楓手上青筋微突,趕緊說:“你比我勁兒大,不能掐得我比你疼!”
  陸楓這才笑了出來,“我怎麽知道用多大力你才能和我一般疼?”
  談笑還很認真,“這是公平啊!”伸手就要挪開陸楓的手,“你要做不到,就不要掐了,可別怪我沒給你機會啊!”臉上全是認真嚴肅的表情,移開陸楓手時還小心翼翼的,好像真是行使了什麽不得了的權利。
  陸楓才不理她,手腕一翻,把她拉進懷裏,身子輕輕搖晃著,“無賴!你這職業習慣真不好。”
  談笑在陸楓懷裏有點兒無聊,看他今天的架勢,自己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反正她也不想離開,索性在他懷裏躺著玩手指頭,“不許侮辱我們神聖的法律事業啊!不是精英做不來的!”
  陸楓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沒有多說。
  過了一會兒,陸楓悶悶地說:“那個宋白,有女朋友嗎?”
  談笑心裏門兒清,嘴巴上卻很不經意,“沒有吧。反正沒見過,不過倒是經常聽說他相親。”
  “哦”。陸楓簡單地應和著,顯然對這個回答不滿意。
  談笑趕緊補充:“我覺得我們所某些女律師對他挺有興趣的。”
  誰啊?”
  “褚麗麗。嗯,以她為代表的。反正男未婚,女未嫁,沒什麽不可以。”
  “我?我都結婚了!”談笑的回答顯得大大咧咧的,“瞎折騰什麽啊!而且,”她頓了頓,“我可能在這個所裏幹不長了。”
  嗯?這可是好事兒!陸楓身子一震,低頭看著談笑,問:“怎麽回事兒?姓宋的欺負你了?”拜談笑所賜,陸楓腦子裏立刻冒出三個字——性騷擾,手臂下意識地就用上了力氣。
  談笑趕緊推開,“鬆點兒,鬆點兒!沒有啦,他對我挺照顧的。開玩笑,老同學都不照顧的話,他還做不做人,還在不在這個圈裏混啊?我的意思是……”
  如此這般,談笑就把五一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順便也讓陸楓知道同事在一起吃飯通常與性別無關。
  吃飯,說白了,就是一種手段。光吃飯不說話,肯定比光說話不吃飯管用。
  陸楓聽完了眨巴眨巴眼,琢磨了一會兒,說:“我看你就考公務員吧,不幹這行了。看你累得,還學德語,用得著嗎?”後邊說得有點兒牽強,主要是不想讓談笑做律師,不想讓她在宋白的所裏做律師。考慮到宋白似乎和法院還有關係,那幹脆連法院都不要進了。陸楓甚至已經想好,實在不行,他就走走老爺子的門路,把談笑弄到和部隊近一點兒的部門,最好能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省得提心吊膽的。
  談笑想得沒他多,還繞在自己那點兒心事上,“到哪兒不一樣啊?別說地方了,前幾天咱們說的部隊裏的事兒,不都一樣嘛!我看,我這輩子是甭想有什麽大出息了。”
  陸楓恍然大悟,“我哪像你那麽能幹,又有個好領導啊!唉,我都覺得我將來的路越走越窄,可能就當一輩子技術工人了。尋章摘句老雕蟲!”說著,她委屈地噘嘴,懊惱地重複了一遍“老雕蟲”三個字。
  陸楓搖搖她,“說什麽呢!哦,不送禮就不幹活啦?老雕蟲怎麽啦?光明正大,憑勞動掙錢,有什麽不好的?我還覺得你挺光榮的!比那些掙黑心錢、昧心錢的人強多啦!我告訴你啊,咱雖然是律師,可不能沒有原則。上次,我們一起看電視……”陸楓講了一個電視上的案子,其實就是黑心美容店把人的麵部給整壞了,卻死活不認帳。庭審時,美容院的代理律師滔滔不絕地證明責任不在己方。陸楓對談笑說:“這種律師不能當!給錢也不做。我都跟老趙說了,咱們做的不是這個。”
  談笑撇撇嘴,“法律不是這樣的。就算是被告也有責任是否適當的問題,他有權請律師為其爭取合法的權益……”
  “行行行!我說不過你!”陸楓打住,“反正我覺得掙錢當官都在其次,關鍵要對得起自己。你說是不是?”
  談笑仰頭看看陸楓,覺得他的腦袋都快夠著天花板了,點點頭,“嗯,是這樣的。反正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盡力,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至於能得到什麽就由不得我們了。”
  陸楓把談笑圈在懷裏,握著她的手,下巴抵著談笑的頭頂,心有戚戚。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應該是他們努力和期望的最好注腳吧。世事幾許無奈,能把握的也就是自己了。那麽努力地做事,最後的結果其實就是“無愧無悔”四個字罷了!
  夫妻兩人想著同樣的問題,陷入沉思,將來的路還長,但是至少他們彼此是相互支持、理解的。
  想到這兒,談笑仰頭看陸楓,陸楓低頭看她,相視而笑,悠悠地晃動起來。
  屋裏飄著酒香,菜香,還有淡淡的心香……
  早上,談笑終於要走了。陸楓送她到車上,終於忍不住說:“笑笑,那個……”
  談笑詫異地看著他。陸楓寫信時的勇氣全沒了,唉了一聲,鬆開手一揮,“走吧,沒事兒!”心裏暗想:要是談笑真的同意了,大不了他再負荊請罪。如果真的那邊有什麽“質的變化”,大不了自己陪他們一起死!
  他抬頭大大地出了一口氣,看著黃色小“雨燕”遠去的背影,竟有一分悲壯的情懷油然而生。
  女人,或者談笑,我陸楓真的要毀在你手裏了。
  一轉身,想起這些天的相處,陸楓那點兒悲壯迅速變成悲哀。命啊!誰讓自己遇見她呢!誰讓自己沉不住氣,寫了那要命的東西呢
  在談笑眼裏,陸楓這兩天的表現真的不錯。除了工作,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她了,甚至連要孩子的事情也沒有念叨。不過,談笑心裏也有事兒。蘇阿月拍的那些照片,陸楓是看見了。雖然對於自己的解釋,他沒有說什麽,了不起就是加了句“以後小心些,影響不好”之類的,但是她不敢確定陸楓心裏是不是真的如此雲淡風輕。他們雖然是夫妻,但是嚴格地說,相互之間的了解還不如朋友們來得詳細。
  談笑一邊開車一邊琢磨:兩個不了解的人,憑什麽在一起?而且看了那些照片還能若無其事,甚至更加親密地在一起?難道說真的是越了解越有距離嗎?還是說,陸楓根本不在乎她,那些暖昧的照片不過是外麵世界的八卦,白添了笑話?
  這樣想著猜著,談笑終於在回城之後如願以償地取回信件。信的內容倒沒出乎她的意料,陸楓果然受不了綠帽子的侮辱要求離婚。不過……談笑仔細看著信,心裏酸酸甜甜的。有這樣要求離婚的嗎?一邊親昵地說我愛你,一邊又委屈地要求離婚。分明就是讓別人哭著喊著對他說:老大,我錯了,我不是人。你偉大,你聖人,你原諒我吧!然後就讓他隨便虐待,隨便發泄怒氣,直到消火!
  想象著自己抱著陸楓的大腿,撒潑似的為這沒譜的事兒苦求原諒,淡笑覺得有點兒傷自尊。車子停在路邊,過了上班的高峰,大廈下麵的人流稀疏多了。
  談笑又看看信紙,腦子裏冒出一個主意:屁大的一點事兒就被他弄得跟真的似的,這回我給你寄頂真的綠帽子回去!
  談笑走進辦公室。小前台跟她打了個招呼。然後有點兒吃驚地問:“談律,您……這是您買的帽子?”
  “啊?對啊!”談笑晃晃手裏的帽子,好心情地說,“還行吧?我可挑了好久!”
  小前台挺會說話,“不錯,不錯,樣式簡單大方,就是顏色有點……那個,挺有個性的。不是您戴吧?”
  談笑笑了笑,沒有說話,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小前台吐吐舌頭,談律真的做業務做瘋了嗎?哪有人戴那麽綠的帽子?不過,這麽有個性的帽子,不知道是從哪裏買的?
  一時間,小前台開始琢磨那個性小店是在哪裏,煞有介事地記在小本上,準備中午的時候找談笑問問。
  晚上回到家裏,睡覺的時候,談笑又拿出帽子來端詳。這是在一家禮品店裏找到的。她看見的時候,這頂帽子是戴在一個碩大的布絨猴的腦袋上。現在那猴子就趴在臥室的小櫃子上,擠眉弄眼地看著她。
  談笑蹦下床,擰著猴子轉向牆壁,這才安心地回到床上。
  綠色的線帽,還有幾條稀疏的黃色圓圈,戴在猴子的腦袋上,線帽被撐開來,那幾條黃紅圈都稀稀落落的,看不太清了。談笑遠遠地比了比猴子的腦袋,陸楓也是個大腦袋,估計和猴子差不多,戴上的效果嘛……
  談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來。
  正笑著,電話響起來,打開一看,是陸楓的。哼!他還有膽兒打電話!
  “你還來電話幹嗎?”談笑開口語氣很衝,“不是要和我離婚嗎?”
  陸楓聽談笑這麽一說,懸著的心撲通一下算是落了地。能這樣說,就說明沒事兒!有事兒不是這口氣。陸楓模擬了那麽多天,又試探了一個假期,談笑的各種反應基本都沒逃脫他的沙盤。目前她這種嗔怪的口氣,應該預示著前景比較樂觀。
  嘿嘿一笑,陸楓本能地用最憨厚的口氣說:“你看到了?”
  “看到了,寫得不錯呢,主是有幾個錯別字,還有就是文法有些不通,前後邏輯混亂,意思重複,中心不明確——不過意思倒是表露出來了。好歹算你個意思表示真實!”談笑陰陽怪氣地說。少了平時的客觀冷靜,多了幾分潑皮無賴,陸楓倒還受用。
  陸楓摸摸鼻子,好象談笑就站在他麵前,“你看你說得,跟我小學語文老師似的。”
  談笑冷笑兩聲,轉了轉手裏的帽子,突然覺得不能就這麽算了,“既然意思表示真實,同時又有受本意思表示拘束的意思,那就是一個offer,要約了。看來你已經對離婚這件事沒任何異議,就等我同意了?那我是現在口頭回複你,還是書麵留證?”
  啊?”陸楓愣住了,不會吧,一關急,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聰明勁兒,急著說,“不行。你不是說合同法不管人身那個什麽的事兒嗎?什麽約不約的,咱倆的事兒跟法律沒關係!”想想似乎自己有些急切,他又說,“我覺得你應該理智地考慮一下,不要工作和家庭不分,也不要使性子,這樣不好。”
  陸楓想繼續說下去,被談笑不耐煩地打斷了,“我什麽時候使過性了?”這事兒應該是陸楓他在使性子,“聽風就是雨的那個人是我嗎?不調查就下結論的那個人是我嗎?我是開始得有點兒草率,但是輕率地要求終止婚姻的那個人是我嗎?”說到後麵,談笑有些激動,話語間有張牙舞爪的氣勢。
  陸楓一下子蔫了,覺得自己這個電話打錯了。如果有個牆角,如果有根小木棍,如果允許沉默……可不可以讓我蹲下畫兩個圈?
  談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原來自己不是不在乎那封信的。雖然知道陸楓的態度,但是在看到信的內容時,依然在心口劃了一刀。從什麽時候開始,陸楓能如此輕易地傷害她?又或者,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輕易地向陸楓敞開了心扉?
  談笑想著,眼淚潸然。陸楓等豐,沒有等到預想中的暴風雨,反而是一片沉默,然後是一聲聲壓抑的哽咽。
  “笑笑,你別哭,別哭啊!”陸楓有點兒著急。
  男兒膝下有黃金,但是在老婆麵前,黃金全部上繳——陸楓真想這麽跪下,求她別哭了,最好放棄追究這件事兒,燒了這封信,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可是,他們之間隻有一條細細的電話線,穿山越嶺,遙遙相對。
  談笑也不是擅長用眼淚的人,驚覺自己失態,下意識地控製了情緒,用刻意淡化的口吻說:“你要是真的想戴帽子,我就成全你!”
  夫妻間,有些事是不能開玩笑,也不能假設的。這時,陸楓和談笑都明白什麽事不可以假設,不可以開玩笑。因為在乎,所以慎重,慎之又慎,重之又重。
  陸楓終於期期艾艾地承認自己的錯誤,說:“笑笑,這事兒,我是衝動了。其實,我寄出去就後悔了。真的!就算你同意,我也不會同意的。這些天我都想明白了,就算那個宋白真的比我好,但是無論如何你也是我的老婆,不能輕易地讓出去!是我不好,啊,別生氣了!我糊塗,別哭了!”
  陸楓輕輕地哄著,談笑歎了口氣:“傻子!你怎麽那麽笨!你信裏也寫得明白,信任是基礎。可是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以後不許猜三猜四了,不然真的沒法過!”
  “知道,知道!”陸楓鬆了口氣,嘿嘿一笑,肩膀也放鬆下來。他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沒有以後了,老婆,我們每天都是現在。對了,我算過日子,這幾天差不多能懷上吧?”
  “啐!”談笑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還算日子呢!你工作很閑嗎?”
  嘀嘀咕咕,小夫妻撿著別人不能聽的念叨開了。
  陸媽媽悄悄從門口閃開,輕輕拍拍胸口,帶著放鬆的表情下樓,對坐在沙發上的老伴說:“沒事兒啦,沒事兒啦!小兩口兒鬧別扭,好啦!”
  老頭不屑地看了一眼老伴,哼了一聲說:“就你事兒多!應該給他們年輕人留些空間!”頓了頓又說:“笑笑回來的時候臉色很差,如果不是和陸楓鬧別扭,會不會是身體不好?
  陸媽媽想了想,“陸楓……別是沒照顧好她吧?明天問問吧。”
  老兩口兒看著電視,不再說話。家裏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
  談笑本來想給陸楓寄頂綠毛線帽,晚上的電話讓她明白自己不能容忍陸楓隨隨便便喊離婚。而陸楓作為一個男人,也不能聽自己的女人輕易地扯出個跟綠帽子有關的真假難辨的笑話。所以,那頂帽子就一直安然地留在辦公櫃裏做了擺設。
  白終於有了願意交往的人,並不是同行,但是人家有耶魯畢業的背景和多年海外生活的經曆,在一家奢侈品公司做公關總監。談笑很奇怪,這樣一個時尚人士究竟看上了宋白哪一點?宋白那個老古董又因何願意和時尚人士交往?褚麗麗說現在流行複古,所以時尚人士找宋白這樣的老古董一點兒也不奇怪。至於宋白找人家的原因,褚麗麗一聳肩膀說:“他瞎了眼”。 談笑吃飯的時候當笑話講了,陸媽媽說你們年輕人不就是喜歡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嗎?有什麽奇怪!
  談笑晚上打電話問陸楓。陸楓說宋白根本就是假正經真騷包,物以類聚,現在終於露出狐狸尾巴。勸談笑以後離這種人遠點兒,免得把自己也變庸俗加物質了!
  陸楓這種明目張膽的醋意,讓談笑暗暗得意。一邊貌似公平地反駁陸楓,一邊享受著他氣急敗壞的攻擊和侮辱。雖然睡覺的時候覺得有點兒對不起宋白,但是,朋友不就是拿來出賣的嗎?嗬嗬,談笑快樂地睡著了。
  每天工作到身心俱疲,晚上有老公的鷹聲虎吼解悶散心,還有公公的好茶,婆婆的好飯,倒頭就睡。日子好像回以了童年、少年時代,無憂無慮!有時,等著陸楓電話的時候,談笑也會不經意地想起小時候掰著手指頭盼爸爸來信的日子。這種念頭往往一閃而過,就是被堅決地抹殺了。
  從陸楓那兒回來一個月後,談笑的月事如期而至。陸媽媽仍然不掩撚之情,但是話語間又多了幾分認命,“孩子啊,是要看緣分的。沒緣分,急也不行。我聽說臥佛寺挺靈的,明兒是周末,我和你爸去拜拜。”老頭沒有拒絕,而是看向談笑。
  談笑早得了陸楓的勸解,心裏也覺得既然早晚都要有,那倒不如順著老人的意思努力,沒必要唱反調。對這件事已經從最初的反感,變成了隨緣的心態。她想了想說:“那明天我開車吧,自己家的車用著方便,就是小了點。”
  陸媽媽笑得眼睛都眯縫起來,趕緊往談笑碗裏夾了兩塊魚肉,“不著急,不關鍵,這一周你工作也挺累的,先休息好了再去。來,吃點兒,補補身子。”
  談笑悄悄地做了個鬼臉,低頭扒拉碗裏的飯菜。
  日子過得輕鬆起來,放不下心的陸楓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工作中。為了工作方便,談笑平常去新房子住,周末回陸家,家長裏短的事情依然不少。
  回來不久,新房入住的時候,為了鑰匙的事情,陸媽媽和談笑又鬧了別扭——一個要鑰匙,一個不願意給。好在解決得快,陸爸爸一錘定音:房子是孩子自己買的,應該尊重孩子的決定。
  談笑如願以償地保留了自己的“領地”,但是反過來對陸媽媽有些內疚。人家也沒有壞心眼兒,年紀又大,自己何必這麽較真?心裏想著,話卻不好直說,隻能從日常的生活裏彌補,連平常不輕易說的好聽話也結結巴巴地用上了。開始的時候臉紅,後來就成了習慣。
  陸媽媽生了幾天氣,看談笑小心賠笑的樣子,掙足了麵子也就無所謂了。不過,雖然陸爸爸再三強調不要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去打擾陸楓,陸媽媽卻置若罔聞,在電話裏和兒子說了。她有她的道理:媳婦那兒我吃了虧,還不能找自己的兒子開解開解嗎?自己的兒子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
  陸楓隻字沒提,如果不是陸媽媽自己說漏了嘴,陸爸爸和談笑根本就不知道。找了個機會,談笑問陸楓,他才滿不在乎地說:“她念叨念叨就算了,沒事兒。”
  談笑本想問他,怕不怕自己在新房子裏胡搞,話到嘴邊咽了回去——這種開玩笑不開的好!
  但是,談笑原來還覺得婆婆在挑撥自己和陸楓的關係,有點兒不高興,聽了陸楓的回答心情立刻大好起來。
  反正,兩個女人最後又恢複到日常狀態,日子平平穩穩地順延下去。
  戰爭讓女人走開,但是女人的戰爭,男人也必須走開!婆媳關係,男人最好別摻和,摻和也隻能和稀泥。陸爸爸如是,陸楓看來也學會了!
  貓兒嫁給了狗,雖然還是貓性子,但是兩隻母貓相遇的時候,就會迅速地進化或者升級到老虎性子。一對婆媳在一起,根本就是兩隻母老虎被劃進一個地盤——二虎相爭,結果難測!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們保持適當的距離——最好能在地盤內再劃地盤,才能保證林子的安寧與祥和!
  在家庭漩渦裏應接不暇的談笑忘了周嘉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接到那嬌倩的電話,才想起來。
  那嬌倩的聲音聽著很疲憊,說想見見麵。
  一見麵,談笑就被嬌嬌的裝束嚇了一跳,“都夏天了你怎麽還係圍脖?你不怕長痱子嗎?”嬌嬌的脖子上密密實實地纏了一圈紗巾,雖然是真絲的很漂亮,但是,這是夏天啊!
  兩人見麵是在一家咖啡館,離談笑的新房子也近。到了地點,談笑才發現一向不喜歡密閉空間的嬌嬌竟然要了一間包間,然後就看見她脖子上那條漂亮而詭異的紗巾。
  嬌嬌也沒說話,一圈圈地解下紗巾,直勾勾地看著談笑。談笑微微張大嘴巴,好像喘不過氣似的伸長了脖子。那嬌倩又解開衣領,輕輕向下一拉。談笑嗓子裏好像噎著似的,哢嗒一聲,兩人誰也沒說話。
  良久,談笑伸手摸摸那嬌倩脖子上最大的那塊紫斑,好像不相信那個東西的存在。那嬌倩輕輕倒吸一口涼氣。談笑好像觸電似的躲開,結結巴巴地問:“怎麽……怎麽這樣?”
  那嬌倩相對而言很從容,扣好衣扣說:“他打的。”
  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嬌倩看著她,突然發出一種怪異的類似笑的聲音,捂著嘴說:“好笑吧?他打我,他真的打我了!”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鼻涕眼淚直流,“他……他真的打我!怎麽可以?他怎麽可以!哈哈哈,嗚嗚嗚……”
  笑聲很快變成號啕,那嬌倩終於哭了出來。談笑整個人好像石化在那兒。周嘉!斯斯文文的周嘉,打那嬌倩——從小一起長大,愛他逾命的嬌嬌?!
   一時間,談笑遍體冰涼,好像周嘉打的不是那嬌倩,而是自己一般!
  那嬌倩邊哭國說,談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周嘉對那嬌倩的懷疑與時俱增,兩人的矛盾在談笑走後的第二天就白熱化了。那嬌倩也豁出去了,不僅承認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還把原本是談笑舉報的事兒也擔了下來!
  談笑一點兒也不驚訝,因為類似的事情她早就看到過——她的媽媽也曾經這樣激怒過那個人!
  輕輕撫著那嬌倩的後背,談笑不知道該說什麽,甚至連那句毫無意義的“何必”也說不出來。十幾年的時間在這一刻仿佛消失了,談笑也不知道麵前的這個女人是已經過世的母親,還是沒心沒肺的好友那嬌倩?她隻是機械的重複著遞紙巾,然後看著那嬌倩哭。一滴眼淚就是一塊石頭,原本撐開的心胸仿佛正在經曆一場沒有盡頭的泥石流,把所有的希望、快樂和寬容擠的擠,埋的埋!
  “談笑,談笑!”那嬌倩大聲地叫著談笑,她才如夢初醒。
  “哦,給!”
  “不要!”那嬌倩推開談笑遞來的紙巾,好似被激動一般,惡狠狠地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一定要付出代價!”說著,看了一眼談笑,眼神中竟然帶了些惡毒,“我不會像你媽一樣悶死自己,就是要死也要帶上他!”
  談笑垂下眼簾,手腳微微顫抖著。就像當年無力勸解自己母親一樣,如今的她甚至不知道那嬌倩是否應該這樣做。因為,她對周嘉的報複,就像自己對那個人的報複一樣,隻不過一個是短時間內爆發,而自己則用了若幹年時間來猶豫徘徊。
  “你愛他所以恨他,愛得深便恨得深……傷害他其實就是傷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樣報複,一定要保重自己,適可而止。”莫名地,陸楓信上的一段話突然浮現在談笑腦海裏,遒勁的鋼筆字鐵畫銀鉤,好似刻在山崖上的石刻,清晰得可以感覺到它的凹凸!
  “你愛他,所以才恨他。”談笑無意識地張開嘴,“可是不管你怎樣報複,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那嬌倩抬頭說道:“自己?你覺得我還有自己嗎?為了他,我什麽都不要了。可是如今,他怎麽對我的?我告訴你,你認識的那嬌倩早就死了!不毀了周嘉,我就對不起自己!”說到這兒,她有點兒輕蔑地看了一眼談笑,“怎麽,你還想勸我嗎?我以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你忘了你爸爸是怎麽拋棄你們母女的嗎?你忘了你媽媽是怎樣死的嗎?你忘了你爸爸是怎麽逍遙快活的嗎?談笑,你怎麽有資格讓我停下來?”
  談笑訥訥無語,心頭一團亂麻,隻能順著那嬌倩的話茫然地問:“那……我能做什麽?”
  那嬌倩擦幹眼淚,狠狠地說:“你不是知道周嘉的海外賬戶嗎?”
  談笑木木地問:“幹嗎?你不知道嗎?”
  那嬌倩說:“你退款的事兒讓周嘉提高了警惕,以後做這類事兒就沒讓我知道了。”
  談笑低下頭。再次見到周嘉的時候,開始隻是接受他的委托幫他設計資金流轉的合法流程,說白了就是洗錢。其實周嘉很早就對這些事情無師自通,談笑不過是幫他從專業的角度對細節做些完善,或者肯定哪些是看起來合法的。後來談笑發現周嘉對那個人的親熱,便留了個心眼兒,開始保存證據。那嬌倩知道周嘉與談笑合作過,又見周嘉看到談笑退款而惱怒的樣子,便猜著談笑手裏一定有周嘉的把柄。今天,她就是來要東西的。
  與談笑向她要東西時的猶豫不決不同,那嬌倩幾乎有些瘋狂的決絕,話語間都充滿著嗜血的味道,仿佛剛才流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那些血現在激起了體內的某些獸性,讓那嬌倩什麽都不顧的。
  談笑心煩意亂,她手裏的確有一些帳戶號碼,甚至還有若幹單據及合同複印件。這些本來是為那個人和蘇家姐妹預備的。問題是,如果這件事兒揭露出來,談笑也脫不了幹係!當初她了無生趣,握著這些東西本是準備在忍無可忍之時,大家同歸於盡。可是如今……
  自從五一時威脅了周嘉,也暴露出自己手裏有他的東西後,談笑就有些後悔。一邊是陸家帶給她的新生活,一邊是對那個人刻骨入髓的恨,談笑矛盾得徹夜難眠,隻能刻意地逃避,好像隻要自己永遠不提,就永遠不會用到!現在看來,那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眼前的童話。
  “對了,還有那個人——你爸爸,你不是一直想把他送進監獄嗎?”那嬌倩繼續誘惑,帶著點兒得意,壓低聲音。
  陸楓在談笑眼前晃來晃去,那聲帶著醉意的“我愛你”像深淵裏的回音,帶著一絲救贖,卻讓你抓不住實實在在的東西。
  談笑咬緊下唇,閉嘴不言。
  那嬌倩繼續說:“怎麽,舍不得?是舍不得周嘉,還是陸楓,還是宋白?談笑,別忘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等你人老珠黃,不管是陸楓還是宋白,都會像那個人踹了你媽一樣踹了你!”
  談笑好像聽見了那嬌倩的話,又好像沒聽見,同時還想著若是自己進了監獄,以陸楓正直的性子和陸家的麵子,他肯定不會再要自己了!
  “可惜……”混亂之際,談笑耳邊又響起媽媽臨終的歎氣。後麵應該還有什麽囑咐吧?既是可惜,為什麽媽媽笑得那麽開心?
  談笑恍恍惚惚,幾欲暈厥。那嬌倩冷冷地看著她,自信地等著結果。
  我想想……”良久,談笑才無力地撐起身子,慢慢站起來,“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想想。”
  “哼!”那嬌倩有點兒失望,“談笑,看來陸家對你太好了,好得讓你都忘了你媽媽受的苦了吧?”
  談笑擺擺手,“嬌嬌,求求你,讓我想想,好嗎?”
  不待她回答,談笑拎包離開,腳步有些踉蹌地走出大門。門外陽光燦爛,初夏的熱情撲麵而來。
  談笑以為那嬌倩會打電話催她。可是轉眼又一個月過去了,她的體重掉了十斤,那嬌倩的消息還是沒有。不要了嗎?
  七月流火。夏季在躁動不安中轉眼溜走,秋天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來。陸楓在電話裏再次重申讓談笑好好吃飯,便掛了電話。談笑歎了口氣,坐在床邊發呆。心事太重,身體也跟著受累。連著兩個月沒來月事,本以為是懷孕了,結果醫生說沒有。陸媽媽念叨說是累的。談笑自己明白——心累!
  前幾天一個朋友的孩子滿月,大家都去探望。中間聽說小區裏有位老人剛剛故去,時間在孩子出生後幾天,便感歎起生死的無常與輪回。談笑心裏冒出一個念頭:或者總要誰死去,才能有個新的生命誕生?
  這個念頭充滿了不詳的感覺,談笑極力壓製著,心卻突突跳個不停,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29 原諒
  “周嘉?”
  陸媽媽叫談笑下樓,說是有人找。談笑看見來人竟然是周嘉,有點兒吃驚,下意識地問:“嬌嬌呢?”
  “她……她身體不舒服,所以沒來。”周嘉麵色陰沉。
  “有事兒嗎?”談笑戒備地站遠了些。
  周嘉看了看二老,聲音有些沙啞地說:“嗯,有點事兒。”
  談笑說:“那到書房說吧。”
  周嘉:“不了,還是出去吧。”
  談笑看了看陸媽媽,又看看陸爸爸,點了點頭,“稍等。”上樓加了件外套,跟著周嘉出門。; “談笑……”陸媽媽突然開口,看談笑扭頭看她,又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談笑覺得心跳得很厲害,今天的周嘉讓她害怕,轉頭求助似的看向陸爸爸。陸爸爸的眉毛很粗,又黑又長,像電影裏的武將那樣,此刻卻緊緊地皺在一起。老頭坐在沙發上,一直扭頭觀察著屋裏的情況,此時隻是輕輕地向談笑點點頭,“注意安全,早點兒回來。”
  談笑原本煩亂的心突然安定下來,看著陸爸爸,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老人家此刻帶給她的安全與鎮定是無與倫比的!
  外麵黑漆漆的,秋蟲撕心裂肺地叫喚著。談笑跟在周嘉的後麵,兩人都沒說話。等到周嘉停住腳步,談笑抬頭才發現這兒實在是太僻靜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大院裏還有這麽一個偏僻之所。
  “嬌嬌說,你手裏有我的東西?”周嘉的聲音透著冷風。談笑打了個哆嗦。
  “你的委托合同,要我幫你設計流程算不算?”談笑沒打算據實相告,半真半假地試探著。“哼,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樣。嬌嬌說,你保存了我所有的海外賬號,還有來往憑證。”
  你比嬌嬌更清楚,雖然我幫你設計流程,但具體怎麽操作的我從嚴沒有經手,不是嗎?”談笑提醒周嘉事實。
  “隻是幾件而已。何況你不過是向我炫耀蘇家姐妹如何聽你的話,那種事兒有什麽好聽的。” “你不喜歡?我以為你會喜歡我這麽做。”
  “為什麽?”
  “我控製了她們,不就等於你控製了她們嗎?到時候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還不手到擒來?”
  “我想時間倒流,我媽沒有死,我爸沒有出軌,這是控製她們能做到的嗎?”
  “既然做不到,別的也就無所謂了。”
  “蘇阿月來的這陣子,跟我說了好些事兒,都是她姐和姐夫的,你有興趣聽嗎?”
  “你知道蘇阿月為什麽不像她姐一樣喜歡那些有權力的男人嗎?因為權力是要拿時間來積累的,不像財富可以暴富。嗬嗬,這個蘇阿月,不要臉極了。她告訴我,你爸年紀大了,天天算計著怎麽往上爬、怎麽保住官位,根本滿足不了她姐的需要。她姐實在受不了了,就回來跟她講。她聽得多了,就決定隻要有錢的年輕男人,有權的老男人就算了。”
  “你爸在床上實在是慘了點兒,他還不服老,反倒怪蘇阿眉不配合。你說,蘇阿眉是不是挺慘的?”
  談笑聞到一絲血腥味兒,鬆開咬著下唇的牙齒,說:“我不感興趣!”繞過周嘉就要離開。周嘉伸手一攔。高度戒備的談笑沒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幾乎彈開一般退到三步之外。
  周嘉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好吧,本來想說這樣讓你解解氣的。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提了。說正經的,那嬌倩說的你手裏的東西是不是真的?五一的時候你也說過你手裏有東西的。”
  談笑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你說對了,我舍不得陸家。東西在我這兒,我可以還給你。不過,我想知道嬌嬌最近怎麽樣了?為什麽我打電話都沒人接?”
  “好!”周嘉有些氣喘,粗聲說:“她很好,在家裏,很好!東西在哪兒?”
  談笑說:“在家裏,你和我去取吧。”
  如果敵人來了,肯定不肯投降。但問題是,大家都是肉體凡胎,麵對一個又一個具體得不能再具體的選擇和誘惑時,通常隻能權衡。能做到從一而終的,不多!回家的路上,談笑心裏又是沮喪又是輕鬆——沮喪自己終於放棄了某些原則,輕鬆的是將要麵臨的新生活。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善也好,惡也好,人死不能複生,活人徒自折磨罷了!
  她想她明白母親臨時時要說的話了,可惜……
  抬起頭,陸家的燈光就在眼前,談笑微微綻開了笑容。
  一進屋陸媽媽就迎了過來,“怎麽這麽久才回來?我和你爸還說出動找你呢!”看到後麵跟著的周嘉,下麵的話生生地噎了回去。
  “媽,沒事兒,就是說點事兒。我來拿些東西給他。”談笑說著走上樓梯,對身後的周嘉說:“你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去就來。”
  東西存放得很好,談笑很快就找出一個封裝完好的牛皮低袋。下樓時,看到周嘉一言不發地悶頭坐在門邊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麽心事。陸爸爸和陸媽媽有些尷尬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麽招待這個客人。
  周嘉掂量了一下牛皮袋子,猶猶豫豫地說:“是這樣嗎?”
  談笑有點兒生氣,“怎麽,還要拆包檢驗嗎?”
  談笑賭氣地拿過來,當場就要撕開,周嘉突然攔住她,“這些東西是嬌嬌要的,我想我們三個還是當麵把這個看清楚的好。如果真是,她也就死心了。”
  談笑納悶地看看周嘉,這不是明擺著自己和那嬌倩鬧翻嗎?
  周嘉說:“嬌嬌找你要,現在你給了我,我必須讓她清楚,這是你親自給我的。”在陸家說話不太方便,周嘉說得很隱晦。聽意思,似乎還是希望談笑和那嬌倩說清楚。看來,他要徹底絕了那嬌倩的念頭
  談笑想起那天嬌嬌有些瘋狂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起來,“好,我去看看。”
  “站住!”陸爸爸突然站起來,板著臉說,“這麽晚了還出去幹什麽!周先生是吧?談笑最近身體不好,有什麽事情明天再說吧!”
  周嘉盯著談笑。談笑扭頭看看陸爸爸。平時老頭和善得很,從沒見過他說自己半句重話,今天這樣幾乎是訓斥了
  談笑有些委屈,又掛念著那嬌倩,站在那兒猶豫不決。陸媽媽過來拉著談笑的手說:“哎呀,醫生不是說讓你早睡早起,不要累著嗎?你的身體陸楓惦記著,你自己也受罪。看把你爸爸急得!有什麽事兒不能明天說?不就差幾個小時嗎?”說著伸手向後拽談笑。
  談笑看著陸媽媽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了:他們是擔心自己,不想讓自己單獨出去!心裏驀地湧起一股暖流,低頭掩飾濕潤的眼睛,對周嘉說:“也是,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嬌嬌吧。”
  周嘉沒來得及說話,陸爸爸突然插嘴說:“明天讓參謀小陳陪你一起去吧。你的車壞了,他那兒有車。”
  談笑不再抗拒,點了點頭。周嘉說:“算了,不用了。既然你不肯幫這個忙,那就算了吧。到時候信不信,就由著嬌嬌吧。”
  周嘉走後,陸爸爸把談笑叫進書房問道:“那個周嘉……是怎麽回事兒?
  談笑揉了揉眉頭,不知道該怎麽說,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實話實說,“周嘉,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的大學同學,周嘉現在的女朋友,陸楓見過他們。”
  “他來咱們家什麽事兒?”
  “他和嬌嬌有矛盾,找我要些以前的東西,想挽回嬌嬌。”
  “你怎麽會有他們的東西?”
  “我以前是周嘉的女朋友,他有些東西在我這兒保存著。可能他覺得不應當由我保存了,所以今天決定拿回去。”
  陸爸爸顯然不相信談笑說的,但也不知道孩子們究竟發生了什麽,“我看他不像好人。而且,他胳膊上還有血痕,剛剛凝固的新傷,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險了。”
  談笑的心咚咚跳了一下,猛地覺得那嬌倩可能有危險!
  “爸,我……要打個電話!”不等他同意,談笑拿起座機,哆哆嗦嗦地撥通了周嘉住的地方的電話。電話依然沒人接。談笑福至心靈,突然想起周嘉收留蘇阿月的那個地方也有電話。因為周嘉和她相處的時候在那兒住過一陣子,所以她有號碼。那嬌倩和周嘉在一起之後,就搬到別墅裏去了。談笑趕緊翻出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那邊傳來巨大的聲響,好像什麽東西掉了在上,緊接著,從放射裏傳出嗚嗚的聲音。談笑大聲地問:“嬌嬌,嬌嬌嗎?我是談笑,我是……”
  電話那頭響起巨大的關門聲,隨後周嘉的聲音帶著回音響起來:“那嬌倩,你以為談笑會幫你嗎?這是什麽?”
  談笑趕緊噤聲。那邊已經有人拾起了電話,“談笑?你找得好快!”果然是周嘉!“陸家對你不錯,我就放了你。不過,今後你還是少管閑事兒!”
  啪——電話被摔上,傳來單調的嘀嘀聲。
  談笑手腳冰涼。
  那套房子很大,但隻有一間屋子裏有兩個沙發,一張床,一張茶幾,所以有回音是很自然的事兒。周嘉進門是對那嬌倩說話,那個嗚嗚聲,如果沒有別人,就隻能是嬌嬌了!
  “爸,我要出去一趟。”談笑猛地站起來,不管不顧地往外衝。陸爸爸連喊幾聲“站住”也沒叫住,談笑已經拿了鑰匙,衝進車庫,風馳電掣地開出了大院。
  陸爸爸翻出談笑打的電話,又撥通老戰友的電話,“老張嗎?麻煩你給我查了下這個電話是在哪裏。有急事兒……好,我等著,你馬上叫人查……”
  幾分鍾後,那邊傳來回信,陸爸爸吃驚地問:“你怎麽知道我認識周嘉?他是……他來找笑笑。嗯……好像是要什麽東西。走了以後,笑笑打了這個電話,就衝出動了。我不放心,所以想知道這是誰的電話,在哪裏,好讓人去找。發生了什麽事兒?好吧,我知道你們有紀律。不過,那個周嘉身上有新鮮的血跡的傷痕,我擔心笑笑吃虧。不管你們那兒是什麽事情,我一定要馬上見到笑笑!狗屁打草驚蛇,那個人是個瘋子!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正常!老子不管你們盯什麽梢,你要是讓陸家人傷了半分毫毛,我就拆了你們公安部!”咣當——老頭暴躁地摔下電話。
  放下電話,陸爸爸叫來大院的警衛班長,寫下地址交給他,“小王,麻煩你帶個能開鎖的,去這個地方跑一趟。務必要把談笑給我安全地帶回來!記住,隻要不出人命,誰敢擋你們帶人,都給我收拾了!”
  “是!”小王雖然是個班長,卻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一聲得令氣勢如虹,轉身跑了出去。
  布置好一切,陸爸爸看著呆立在旁邊的陸媽媽,疲憊而威嚴地說:“不要和陸楓講!”
  談笑是個有分寸的孩子,一貫冷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兒,讓她驚慌成那個樣子?難道說,這幾個月讓談笑心事重重的,就是今天晚上交給周嘉的東西嗎?而且,周嘉究竟牽扯了什麽案子,竟然要公安部親自經辦?笑笑到底遇上了什麽麻煩?
  陸爸爸重新坐進沙發,輕輕閉上眼睛。唉,老啦!連孩子們都管不了了!
  談笑走到門口,先聽了聽裏麵的動靜,心裏默默地從一數到五十,裏麵還是靜悄悄的。正要繼續數下去,門縫裏飄出一股煙味兒,好像裏麵在燒什麽。
  談笑心裏一急,抬手砸門,大聲喊:“周嘉,開門,你開門。嬌嬌,嬌嬌!”
  嘩啦——門開了,周嘉像鬼一樣站在談笑麵前。“你怎麽來了?”伸手跟老鷹抓小雞似的,就把她抓了進去。
  談笑這才意識到自己太衝動了,可是人已經踉踉蹌蹌地摔進客廳。周嘉落鎖上門,轉過身的時候,談笑已經發現在牆角縮成一團的那嬌倩。“嬌嬌,嬌嬌!”那嬌倩嘴角掛著血絲,身上一絲不掛,蒼白的身體刻著青的、紅的、紫的傷痕,還有量雖少卻觸目驚心的紅色液體。
  談笑看那嬌倩雙眼緊閉,伸手一探,還有微弱的呼吸,先鬆了一口氣。她怕那嬌倩把周嘉逼急了惹出殺身大禍。那嬌倩身體冰涼,談笑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為她遮蓋羞處。手一抹,不小心沾上了些血。談笑從沒見過真正的人血,此刻卻不得不逼著自己檢視血的來源。還好,隻是皮外傷。看樣子是舊傷複發,傷口上還需要撕裂的疤痕。就在那嬌倩頭部不遠的地方,有一堆灰燼。火苗越變越小,看來周嘉已經把他該燒的都燒了。
  手下麵的身子越來越涼,觸手處帶著些微的冷硬。談笑壓住嗓子,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她沒有注意到周嘉已經喘著粗氣走到她身邊,手臂似有千鈞重,一點一點地湊到那嬌倩的鼻端。剛才,這兒有呼吸,剛才……
  談笑倒吸一口冷氣,腦子裏一片混亂,手停在那嬌倩的鼻端竟抽不回來!
  “她死了嗎?”周嘉的呼吸如毒蛇吐芯,發出噝噝的聲音,“她該死的。這是她自找的,自找的!”
  談笑慢慢低下頭,癱坐在地上,既不知道危險,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那嬌倩就這麽死在她的麵前,如果她能早點兒找嬌嬌談,或許……
  這是談笑唯一的念頭,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想法。
  周嘉伸手摟過談笑,緊緊地抱在懷裏,粗著嗓子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我知道你是向著我的,你總是舍不得我。”他低頭吻了吻談笑。冰涼黏膩的感覺驀地喚醒談笑,猛地一推,自己連滾帶爬地縮到屋子裏的另一個角落。
  周嘉稍微有些吃驚,但並不在意。談笑的驚慌讓他找回了自信,殺死那嬌倩的恐懼暫時被麵對另一個獵物的興奮替代。而且因為死亡,這種興奮自帶了嗜血的味道。周嘉添了添幹澀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我本來就是要讓你和她做伴的,你們兩個都太聰明了,知道什麽是要人命的東西。你給我的不過是複印件,我怎麽知道你有沒有留下別的複印件?這種事兒,隻要記下了,嘴巴說說都夠了,根本不需要這些東西。要不是陸家的那個老不死的,現在你和嬌嬌應該在一起了。”說著,他竟然捂著臉嗚嗚地哭出聲來。
  談笑深吸幾口氧氣,強壓下心頭的惶恐,恐懼讓她重新恢複了理智。陸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卻主動送上門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這時候,談笑的心情反而放鬆下來,看著麵目猙獰的周嘉一步步走過來,她的心裏竟然想起了陸楓,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媽媽,甚至……想起了那個人。這一次,她想到的是陸楓憨直羞澀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隱忍的目光,是媽媽慈愛的撫摸,是那個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讀著《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個人的教誨,多少年被她刻意遺忘的明亮時光,在周嘉的腳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嗬嗬……”談笑突然笑了,她發現自己竟然擁有那麽多溫暖和快樂,為什麽以前都沒看到呢?
  周嘉冰涼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聲音竟然那樣溫柔,“去吧,和嬌嬌做伴去吧!”
  談笑不知道自己掙紮沒有,看著周嘉瘋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憐他。可惜了……<
  黑暗和窒息降臨前的一刹那,談笑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眼簾閉合的瞬間,她記得在周嘉的身後多了許多別人的身影,難道是媽媽和嬌嬌來接我了嗎?
  談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最先看見的是白帽子和麵具,然後是各式各樣的機器。有人說“醒了,醒了。”聲音平靜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沒了。
  周嘉準備掐死談笑的時候,小班長帶人破門而入,後麵跟進來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帶去了周嘉,談笑和那嬌倩被送進醫院。
  治療,康複,休養……急救流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陸媽媽每天都過來給談笑送些營養補品,並監督她喝下去。同時,辦案的同誌也過來做了筆錄。談笑對周嘉取東西的事情並沒有隱瞞,但是對具體事件的內容已經記不清楚。畢竟時間隔得太久,當時也不是真的要拿這些東西做什麽,隻是習慣性要留些記錄而已。談笑如是解釋,自己也如是相信。後來,陸媽媽說那些人本來還要問的,被陸爸爸罵回去了。談笑倒不信陸爸爸能幹涉司法,也許裏麵有些別的考量,自己這種外人不知道吧?
  陸爸爸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後通知陸楓,陸媽媽看談笑病懨懨的樣子,一反常態地不同意,堅持當著陸爸爸的麵給陸楓打了電話。事情的經過一說,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馬上回去!”
  事情該到揭蓋的時候了吧?談笑看著窗外的藍天,心事重重。那嬌倩死了,周嘉在押,那個人呢?
  這一番生死下來,談笑似乎對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無論哪一種,都不是最恰當的解釋。而且,這個讓她一直執著不滅的謎團在她最臨近死亡的時候,竟然從來沒出現過!
  陸楓同樣眉頭緊鎖。雖然談笑沒有官司上的麻煩,但她的精神狀況非常不好。盡管平時對母親、父親,甚至對護士、醫生,都是微笑以對,看似和平常沒什麽兩樣,隻是偶爾會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這樣委靡情緒讓陸楓寢食不安。
  人活著,就是一口氣,有了精氣神,這個人才能叫活著。現在的談笑,人還在,可是眼瞅著那點兒精氣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來探望過談笑。甭管陸楓平時多討厭這個人,這時候卻特別地希望他來,特別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談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盡力,但是那嬌倩橫在中間,讓他們無論提起什麽事情都繞不過。反倒是談笑,豁達地擺擺手,告訴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領了。等我好了,我們再聊吧。”
  宋白狼狽而退。陸楓再陷愁城
  談笑看著陸楓愁眉不展的樣子,拍拍他的手說:“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時候我想起什麽了嗎?”
  陸楓搖搖頭,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談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滯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對談笑要說什麽倒沒怎麽在意。
  談笑說:“我想起了……不對,應該說我看見你了。”說到這兒,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兒,也不知道是笑還是沒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著。好像……好像在張家口那次似的。”
  陸楓這才反應過來,“啊?張家口?”
  談笑點點頭,“張家口。我在飯店的窗戶前站著,你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去小賣部買東西。然後看了看我這邊,就跟著別人跑了。就那次。”
  陸楓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為是別人呢!問你你也不說,嗬!”
  談笑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你說他粗心,那是板上釘釘的,可是有的時候他又細心敏感得讓人心疼。都說女人心是海底針,這男人想什麽,也深得像馬裏亞納海溝,不大好找。
  “那時候,我覺得不應該打擾你。可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找過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邊,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夠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麽辦?”陸楓幫談笑捋好頭發,實事求是地說。
  談笑的眼睛有些紅了,“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出意外,總覺得日子還長,總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死當了,我也不會死。我總想著怎麽打發時間,卻沒想過原來時間如果終止,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陸楓心裏那個後悔,挑什麽不好,非要撿這個話題。趕緊說:“別瞎說,這不是好好的嘛!以後注意點兒,聽話,就什麽事兒都沒有了!回頭你考個公務員,我想辦法把你弄到部隊去,我看著你就不會有事了。”
  談笑本來就有些傷感,聽他這麽一說,便哭笑不得,心情放鬆了一些。看來,什麽鍋配什麽蓋,陸楓這口呆鍋,隻能配自己這樣一個傻蓋了。
  “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吧。哎,我剛才說我最後想起來的人是你,你就一點兒也不感動啊?”談笑戲謔地看著陸楓。
  陸楓耳朵紅撲撲的,眼睛轉向別處,嘴上漫不經心地應著:“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誰啊?切!”越說聲音越小,最後一個語氣詞微不可聞。
  談笑說:“將來你要是執行任務寫遺書什麽的,一定要給我單獨寫一份,把你這輩子想說卻沒說的話都寫上去。就像你寫的信那樣,我隻要好話,壞話不要。一定要單獨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媽的混在一起,才對得起我在這麽關鍵的時候還能想起你!”
  她說得輕鬆,到了後來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淚。陸楓緊緊抓住她的手,卻是責怪的口氣:“瞎說什麽!哪有你這樣講話的!什麽信?我什麽時候給你寫過信!胡說八道!”
  陸楓開始抵賴,談笑正要揭穿他,門突然被推開了。兩人同時看見來人,臉色俱是一沉——怎麽是蘇阿眉?
  蘇阿眉拎著一個水果籃,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陸楓大概聽說周嘉的案子和談笑爸爸的雙規有關,想起蘇阿眉應該是那邊的,立刻把她到來的危險係數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級別,騰地擋在談笑前麵。
  談笑倒是很平靜,問:“你來幹什麽?”
  蘇阿眉沒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遠遠地站在門口,嚅囁著說:“我……我來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兒說事兒吧!”談笑鋒芒稍斂,卻依然尖銳。
  蘇阿眉把水果籃放在沙發上,說:“其實,我五一就過來了,為了你爸……那個人的事兒。本來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兒上能不能想想辦法,周嘉說他能說動你,但是我沒想到……”
  談笑看看陸楓。陸楓也沒什麽具體的主意,隻是戒備地看著蘇阿眉。
  談笑對蘇阿眉說:“事情都這樣了,你還來幹嗎?”
  蘇阿眉說:“是啊,本來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我是不該來的。可是……可是老王,他還是很惦記你的,我總得代他來看看你的近況。不管將來怎麽判,知道你很好,他也會放心。”
  放在過去,談笑會覺得她是貓哭耗子假慈悲,是借著那個人的名義來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談笑突然沒了這些心氣兒,隻是歎口氣說:“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們都不用再來了。”
  蘇阿眉說:“我們?哪有我們?阿月和老王都在裏麵,你弟弟又小,裏裏外外就我一個人,哪有我們?”
  談笑說:“你的孩子是獨生子女,我媽的戶口本上我也是獨生子女,我不知道哪個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個人我不管,這些牢騷,你應該向那些對你有興趣的男人發泄。”
  親情的斷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時的談笑也無法對某些事情釋懷,語帶尖刻地譏諷蘇阿眉。
  蘇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沒什麽好說的,歎了口氣,轉身要走的時候說:“他大概快判了。其實,他對你們母女一直很內疚,希望能見見你。”不待談笑回應便迅速離去。
  陸楓關好門,回頭看談笑依然沉默著,有些擔心。
  談笑說:“沒事兒。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憐她了。也許,她對那個人……”她似乎很難再說下去,但又想說下去,皺著眉頭慢慢斟酌著,“有時候我想我媽臨時走前說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愛過那個人卻沒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許我隻是瞎猜的。我媽她可能知道些什麽,從那個女人身上知道些什麽了吧?”她無法明言對錯。說自己的母親錯了,她無法接受。但是從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漸漸悟出些夫妻相處之道,比如妥協,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為一種交流的技巧,並不意味著掩蓋真實的感受和目的,同樣也可以實現溝通和理解。當然,那個人本身有問題,不能和陸楓相比。所以,對比蘇阿眉和母親,談笑也要歎一聲“可惜”。
  陸楓沒聽明白,還等著下文。談笑幹脆說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媽愛上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這點陸楓明白,嘿嘿一笑,指著自己說:“你不用可惜。”
  談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驀地打開,如月下平緩的江麵,暢通無阻地奔向廣闊的大海。
  病愈出院,陸楓又逗留了兩天就返回部隊。
  談笑重回律所。褚麗麗已經成了高級律師。宋白終於和女朋友分手。一幹閑人又在猜測誰是下任?談笑問褚麗麗為什麽不考慮一下宋白。褚麗麗說:“同行是冤家!”
  因這一句話,有些人開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頭”的閑話。宋白已經刀槍不入,偶爾還能開開這類玩笑,胡亂點個鴛鴦譜。<
  所裏的生意平穩向前發展,談笑暫時放下離開的打算,打起精神繼續工作。
  轉眼過了兩個月,判決下來,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緩。
  談笑放下電話,心裏空蕩蕩的。這是她一直期盼的結局——讓那個人失去所有他喜歡的、愛著的、留戀著的榮譽、財富、權力、地位,然後生不如死地活著。可是,當這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她突然覺得似乎不那麽重要了。
  那個人究竟是誰?自己以前經曆的真的發生過嗎?還是僅僅是一場夢?
  這樣的疑問反複出現在心頭,談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說,這就像高考。我們用所有的青少年時光去追逐這個結果,當發榜那天發現自己榜上有名時,突然就會失去努力的方向。
  談笑知道自己應該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就像那天晚上把東西交給周嘉時想的那樣,過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爭吵,但是,抱怨不會變成經久不化的憤恨,生氣不會變在惟獨死我活的戰爭。所有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樂,最後會凝聚成她在生死邊緣看到的東西:溫暖,寧靜,祥和。普通是快樂,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經握在手中了,不是嗎?
  宋白看談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腦袋說:“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打這個目標。”
  談笑說:“我知道了。不過,佛說,不可說。”
  宋白愣了一下,與談笑相視而笑。
  這個周末,他們約好去探望嬌嬌。讓逝者安息,生者快樂,這便是紅塵中芸芸眾生的目標吧。
  那個人終於被判刑了——死緩。
  談笑站在監獄門口,望著角樓裏荷槍實彈的哨兵的剪影,心頭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當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進監獄時,最大的感受是什麽?你會突然發現,原來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過朋友的安排,談笑很快見到那個人。他頭發已經全白,鬆弛的眼皮幾乎要蓋住瞳仁,就連一向筆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彎下來。粘在她麵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會來,尤其是我這樣的時候。”那個人笑了笑,笑容裏竟然有些欣慰,“總算見麵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過陸家,他們是非常好的人這,你很有眼光。陸楓這個孩子……”
  談笑打斷他的嘮叨:“我不是來聽你說話的。”即使這個時候,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緊張,聲音冷硬而尖厲。所以,她頓了頓,試圖緩和一下情緒。那個人安靜下來,眼神裏的欣喜卻絲毫未減,似乎在為談笑能和他說什麽而興奮不已。
  談笑說:“我來,是告訴你,媽走之前說的話。”扭頭看看窗外,眼眶裏的淚水又收了回去。母親因父親而死,父親而女兒而入獄,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的眼神驀地暗淡下來,“我……我對不起你媽。以前,總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其實你說對了。錯了就是錯了,怎麽掩蓋還是錯了。唉!我對不起你媽啊!”
  談笑冷笑一聲,“你對得起誰呢?別忘了,蘇阿眉還在外麵拖著孩子等你。讓她聽見你這句話,又會怎麽想?可是,你這輩子如果連這一句話都沒有,簡直……你……你對得起誰?”她火冒三丈,死裏逃生後,蘇阿眉的造訪,讓談笑明白她是真的愛那個人。雖然愛錯了,但是蘇阿眉是除了母親之外另一個滿心裝著那個人的女人。這個想法,讓談笑無法接受,卻不得不接受。今天聽到這句不輕不重的懺悔,心頭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來。有替母親的不平,有替蘇阿眉的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對世上這等負心人還有人愛的無奈!千恨萬怨,最後都化成了一句“你對得起誰?”
  那個人低下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談笑最近心軟了很多,方才還火冒三丈,聽到這聲歎氣,卻又忍不住淚水盈盈。她扭頭強撐著,半天沒說話,良久才說:“我媽說她不恨你。然後,說了聲可惜,後麵沒來得及說就走了。
  那人說:“你媽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談笑的後半句話,忍不住疑惑地問,“你媽是不是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她可惜什麽?”
  談笑不甘心地說:“開始我以為她是可惜沒親眼見你遭報應。後來過了很多年,我以為她是可惜……”她的聲音漸漸低柔,沉浸在回憶裏,“經曆了很多事兒,我以為她是可惜沒過上幾天像樣的好日子,再後來,我知道她心裏一直都愛著你,就以為她可惜的是不能繼續愛著你了……”
  談笑慢慢地說著,到了這兒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的眼珠有些迷離,似乎想起了什麽。談笑繼續說:“周嘉找我要東西的時候,我甚至以為她可惜的是沒有經營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裏逃生,看見陸楓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想得都錯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麽。你知道嗎?”她下意識地問那個人,就像小時候問問題那般看著他。
  那個人搖搖頭,低頭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會有今天了。和你媽媽相比,我的心靈實在是太卑劣了,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寧願相信,你媽媽是在可惜她不能繼續陪著你、照顧你,是在可惜那麽多年我們浪費了你很多時間和精力。無論如何,大人的錯誤不應該由孩子來承擔,而你卻偏偏承擔了太多太多!你媽媽錯了,我更錯了,大錯特錯!如果時間重來,我們絕不再這樣處理問題,絕不會!”說著,他已經滿麵淚水,“在火車站,你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那是一個孩子的絕望啊!那時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錯已經鑄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時我才知道,你隻是在盡一個孩子全部的力量維持和保護著自己的家。錯的是我,是大人們,我有什麽資格責備你呢?其實,你媽住院後我曾經背著你見過她。她告訴我,最不願意的就是因為我們的事兒影響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帶著你好好地過日子。我當時還不能理解你母親的囑托,隻覺得那是當然的。但是在火車站上,我突然明白,這事兒為什麽會是她最擔憂的。其實,我也很喜歡你現在這個名字。笑笑,多好啊,談笑風生。無論是你母親,還是我,無論我們是否有資格這樣要求,我們都希望你能笑笑,開開心心地生活,快快樂樂地過日子。當你告訴我,你是孽種,是不該出生的人時,我有多後悔!我連殺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親的驕傲,你知道嗎?她是多麽以你為榮!那種自豪,有時候都讓我嫉妒,你那麽漂亮、聰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寶貝。看著你的離開,是我最大的遺憾和對我最大的懲罰。離開你,也是你媽媽最大的可惜!”說到這兒,他已經泣不成聲,哽咽了一會兒才說,“我們的錯已經無法挽回,可是我們都不希望同樣的悲劇在你身上出現。也許我做錯了很多事兒,但是看到你嫁給陸楓,我真的很欣慰。蘇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實,我是故意縱容他們這麽做的。那樣,你就不會嫁給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來了,但是我不能眼看著你也被那小子騙去。幸好,你比我們都聰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陸楓這樣一個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談笑早就淚流滿麵,多年的委屈傾瀉而出,聽到這兒,更是放聲號啕。一隻蒼老手慢慢地伸出來,停在談笑的頭上,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落下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談笑的哭聲更大了,號啕中一聲“爸——”叫得撕心裂肺!

  尾聲
  從監獄出來,雖然大哭一場,但是談笑卻奇跡般地沒有生病。前嫌不可能冰釋,但是往後還有很長的路。該付出的代價都已經付出了,除了慰藉在天之靈,那些活在世間的凡人也需要一個理由解脫。
  陸爸爸和陸媽媽很高興談笑能解開心結,甚至挑了一個周末,讓陸楓特意回家和談笑一起去探視她父親。談笑謝了大家的好意,卻用沉默拒絕了實際的探視。陸楓知道,談笑心裏還有疙瘩,反正來日方長,他並不催逼。借著這次寶貴的兩天,兩人好好的溫存了幾回。
  轉眼就是年底,雪花飄起。幸福中的談笑克製不住衝動,一大早就在陸媽媽不解的目光裏,帶上給陸楓的東西奔向駐地。她想盡快盡早地見到他!
  隻是這一次來得很不時候。陸楓好像碰到什麽麻煩事兒了,上次陸媽媽消息失靈,陸楓到現成還是副營長。不過談笑倒是聽陸爸爸提過一句,說陸楓再不努力就要落下之類的。如果老頭子上心,那陸楓的前途就有希望了。就算在部隊,後麵也要有人。陸楓不希望借助自己父親的力量,可是總有人一定要等到老爺子出麵才肯做些“人事”。
  迎著冷風,談笑竭力讓自己鎮靜下來。陸楓這個混蛋,他怎麽就不動動腦子?怎麽就那麽一廂情願地認定自己是個白癡?
  談笑告訴自己,雖然最近自己在陸楓麵前白癡了很多,但這並不意味著自己隨時隨地都是是個白癡。他怎麽問都不問一句,劈頭蓋臉地就罵人呢?
  門開了,有人快步走進來,劈裏啪啦地關上窗戶,悶聲悶氣地說:“大冷天的,你不知道冷啊?”
  “再冷也比你暖和!”談笑幾乎是咆哮出來的,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正常的聲音連珠炮似的說:“明天我就走。外麵的地都沒有雪,我是進山才發現的。反正都來了,慢慢開就是。明天天晴的時候我就回去,不會耽誤你的事兒的。”
  陸楓說:“我找你送你。”
  啪——談笑忍無可忍地抓了個枕頭拍在陸楓身上,“送你個頭!陸楓,做人別太過分,你給我出去,我建議你現在、立刻、馬上從我麵前消失!滾,滾得遠遠的,別讓我看見你!”
  陸楓過來就存著和解的意思,可看談笑這麽不給麵子,外麵還有人在偷聽,好麵子的牛脾氣頂上來了,他掉頭就走。剛到門口,就聽見談笑大聲說:“你要是現在離開這間屋子,就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我說到做到!”<
  陸楓立刻停住腳步,瞪了談笑一眼,咚的一聲坐在床上,抱著頭,不吭聲。
  自己是萬萬不能認錯的,但老婆也是不能不見的,結果隻能這樣耗著。
  談笑見他這副德行,突然覺得很滑稽,方才的委屈一下衝淡不少。她覺得自己做得有些過分了,深吸一口氣,決定繼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走到他身邊,慢慢坐下,公事公辦地掏出一張紙遞給他,“看吧,看不懂可以向我求救。”
  陸楓狐疑地拿過來,不是拿自己的那封信當分手的借口吧?想到這兒,他悔得腸子都青了,怎麽藏才能讓這個女人找不到呢?連毀屍滅跡都不可能!等等!
  好像不是信,怎麽又是數字又是符號的?他橫看豎看,終於看懂其中兩個字——懷孕!
  “你——你懷孕了還到處跑?你……你……你!”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並不是你想通了就會永遠沒有煩心事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惱和思考問題的角度,婚姻不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和思維,爭吵和不解總是時時刻刻地存在著。所謂幸福和快樂,就是此時的談笑,可以慢慢悠悠地告訴陸楓:“你要是再說我一個字,信不信我立刻走給你看!醫生說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你要麽給我倒洗腳水,要麽離開這兒,該幹什麽幹什麽。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的事兒我不耽誤。”
  陸楓憋得脖子老粗,說不出一個“不”字。最後隻能威脅地指指談笑,端著臉盆出去。
  對於陸楓而言,談笑的魯莽固然讓他惱火,而且他也無法理解談笑迫切想和他分享的心情。但是他的幸福就在於,作為一個男人對女人的容忍,具體表現在不僅要打洗腳水,還要立刻、迅速、馬上安排好住宿的地方。這些都是沒他不行的事情,當然更重要的是——
  陸楓偷偷地咧開嘴巴,大大地樂了起來,看四周無人,一蹦三丈高,“哎喲,老子當爹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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