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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六)

(2009-05-01 10:24:31) 下一個

  最終卷我本琉璃 第一章 逃
  風和日麗的天氣,暖風習習,花香撲鼻,最適合喝點小酒,吃點小菜,再睡一小覺---這才叫人生,這才叫活著。但很可惜,這種純人間的享受在天界是沒有的。
  騰蛇睡了一覺起來,懵懵懂懂,抓起案上的酒水一口喝下----“呸,真難喝。”他隨手把杯子丟到窗戶外,誰知它又自己飛了回來,輕輕落在案上。應龍陰惻惻的聲音跟著響起:“白帝是讓你在這裏反省,可不是讓你嫌這個挑那個的。”
  騰蛇裝作沒聽見,又撈起一塊看相十足精美的糕點,塞嘴裏嚼兩口----“靠,難吃死了,一點味道也沒有,和泥巴一樣。”
  應龍輕飄飄走過來,坐在他對麵,皺眉無奈道:“你就是貪戀口腹欲,才會犯了錯,被那些罪人抓住把柄來要挾。你又不是人,要靠食物來填飽肚子才能活下去。”
  騰蛇不屑一顧:“就因為不靠這個活下去才要求更高,不然活著還有什麽樂趣。”
  很顯然,他壓根就沒反省過,擺明了是來這裏過米蟲日子的。
  “天界的東西就隻有這樣了,要享受,就去人間。不過你眼下被軟禁,起碼也要三百年之後才能再出去。這段時間就好好收心,省得白帝總為你操心。”
  騰蛇斜斜勾起嘴角,很可惡地笑道:“嫉妒了不是?白帝老兒待你難道不好?”
  應龍正色道:“你嘴巴放幹淨點,真是下界沒多久,就沾染上那些惡俗之人的臭氣,拿我開玩笑也罷了,白帝是能拿來亂說的嗎?”
  他見騰蛇不說話。於是自己也不說了。
  仔細打量他,會發現他變了很多。靈獸和契主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靈獸的職責就是守在契主身邊保護他直到契約結束。超過契主允許地期限還不回去。靈獸的力量便會被大幅削弱,這是神仙也沒辦法插手的事情。
  騰蛇眼下就屬於仙力幾乎為空地狀態。一頭燦爛的銀發也變了顏色,夾雜暗紅,看上去很是古怪。
  應龍忍不住又道:“你眼下就剩一張嘴能抱怨抱怨了。”
  騰蛇看他地眼神像個惡巴巴的小孩兒,蠻不講理,理直氣壯。天不怕地不怕,一付“我就這樣你奈我何”的流氓氣質。
  有時候,真想把他這張令人討厭的臉踩在腳底下。應龍吸了一口氣,冷冷笑道:“不如我來告訴你個好消息,聽說你的契主正朝昆侖山那邊趕,還帶著那個無法無天地無支祁。這回是真要逆天謀反了呢!天帝聽說了這消息,你可以猜猜他的反應如何。青龍朱雀已經被派過去鎮守天梯了,我聽到的消息是----格殺勿論。”
  “哦。”騰蛇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冷淡,“殺就殺。和老子有什麽關係?她死了正好,老子也不用發愁契約的事情了。”
  應龍起身走出去,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輕飄飄:“你能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白帝聽了一定欣慰。隻盼你別口是心非。”
  他走了很久之後,騰蛇才微微一動。換了個姿勢躺在椅子上。
  青龍和朱雀頂個屁用。派去不過是送死。事到如今,他隻奇怪一件事。為什麽天帝會任由無支祁從陰間跑出來,而毫不作為,這實在不符合天庭一貫的作風,更何況他連不周山都打破了,按照神荼鬱壘地脾氣,和他拚命死了也不會畏懼,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他走呢?
  奇怪,太奇怪了。搞不懂天帝老兒心裏到底打得什麽算盤。
  他那會自己乖乖跑回來,是以為事情沒那麽嚴重,他在天界也算有點麵子,白帝又寵他,隻要說清璿璣根本沒打算謀反就行了,誰知他這個說客不但沒當成功,反而被勒令回歸天界,否則格殺勿論。他隻得乖乖回來,跟著就被軟禁。
  難不成他們是真打算把璿璣和無支祁給殺了?這可怎麽辦,他和無支祁還有架沒打呢!何況……他一點也不想他們莫名其妙去死,一點也不想!
  他有些坐不住,突然又覺得不對勁。應龍好好的來告訴他這個幹嘛?那種篤定的樣子,分明是不把戰神與無支祁地組合放在眼裏。這兩個人都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人物,隨便挑哪個都會讓天界吃上一頓排頭,他們怎麽能這麽篤定?
  騰蛇越發坐不住了,他這人一遇到想不通地事情就會抓狂,抓狂之後就會亂想解決辦法,想了半天,突然決定逃跑,先找到璿璣恢複仙力再說。
  如果被白帝發現……那他再耍賴好了!白帝疼他,肯定不會舍得罰他。何況神獸沒有仙力,他在天界還怎麽混?以後豈不是要被人笑死。
  騰蛇偷偷溜出了軟禁他地小宮殿,專挑小路走,生怕被那些蝦兵蟹將看見。他如今連個小兵都打不過了,雙方相遇,吃虧的是他。
  一直走到後門那裏,忽聽前麵有說話聲,騰蛇趕緊躲在樹後麵,拉長了耳朵聽。
  說話聲音聽起來像朱雀地,一貫的憨厚愚蠢:“昆侖山是何等神聖的地方,豈能容他們亂闖,你的提議我無法接受。”
  騰蛇撥開樹葉子,仔細打量,卻見後門那裏站著兩個人,一個盔甲錚錚,一個矮小纖瘦,正是青龍和朱雀。他見到這兩人就有氣,白帝雖然寵他,但就是不給他下界玩,每次什麽任務都派朱雀去,說他穩重。啊呸,他那個也叫穩重嗎?那根本叫蠢驢!
  至於青龍他根本是提都不屑提,這女人本來在天界就是人嫌狗憎的東西,常年不換衣服不洗澡,一身都是臭烘烘的,還特別喜歡貼近了和人說話,那賊眉鼠眼的樣子,若不看她是個女的,隻怕也不知被揍了多少遍。最關鍵是她特喜歡玩陰的,比如打打小報告,背後說點壞話,偷襲之類的,找她準沒錯。
  找這兩個人去守天梯,虧天帝想的出來。
  青龍嘎嘎笑了兩聲,她的聲音冷若冰霜,又粗又啞,竟有幾分老鴰子的味道:“守株待兔是蠢驢才會做的事情。你怎麽能認定他們一定會從那條路走?”
  罵得好!騰蛇暗暗稱讚。
  朱雀沉聲道:“天帝如何吩咐,你我便如何去做,哪裏來的那麽多廢話!出了事情,誰來擔當?”
  青龍嗬嗬笑了起來:“所以說你是死腦筋,難怪上麵都不喜歡你。你就死守在那邊,乖乖聽天帝的話吧,到時候被他們從別的路上到天界,我看你還敢說擔當的問題。”
  朱雀倒被她說動了,愣在那裏不知所措。青龍又笑道:“你的死腦筋,多少年了也不知變通。聽聽我的策略吧……如此這般……”
  她的聲音突然小了下去,騰蛇一個字也聽不到,急得抓耳撓腮,恨不得湊到跟前去聽。誰知她突然冷笑道:“就帶上這廢物,不信他們不上鉤!”說罷忽然轉頭,目光如電,一下子就攫住了躲在樹後的騰蛇。
  他大吃一驚,想要逃,奈何現在半點仙力也沒有,能往哪裏逃?這一猶豫,便覺她在身後拖了老長的青色袖子“嘩”地一下甩過來,身上一緊,竟是被她捆住了。袖子上傳來一股酸臭,騰蛇破口大罵:“臭婆娘!你他媽要把老子熏死了!再也沒見過你這種女人,比蚯蚓還髒!”
  青龍壓根不理會他的叫罵,輕輕一扯,他就狠狠跌了個狗吃屎,趴在地上不能動彈。
  “騰蛇?”朱雀驚訝了,責怪地看了一眼青龍,趕緊蹲下給他解開那又長又臭的袖子。奈何她的衣服從來也沒洗過,都是她身上的鱗片幻化出來的,不單惡臭,還堅韌厚實,像放在油裏泡了幾千年,手解不開,刀也割不斷,倒忙的朱雀一頭汗。
  “青龍!放開他!”朱雀皺起了眉頭。
  青龍嘎嘎笑道:“怎麽能放開,他是我們捉住那幾個忤逆的關鍵呢!你不會是打算放過那些人吧?”
  朱雀猶豫了一下,道:“騰蛇與你我同輩……這樣,不好。”
  “沒什麽好不好的。”她居然還拋了個媚眼,兩人隻覺雞皮疙瘩從腳底竄上頭頂,騰蛇的臉都綠了。“為了捉住要犯,必要時應當用些手段。何況這小子本來就因為和那些犯人有染,現在早已不是昔日風光的神獸騰蛇,便是白帝,也不能說什麽!”
  “聽你鬼扯!臭婆娘!你等著,老子遲早把你燒成龍肉幹……”還沒喊完,隻覺惡臭撲麵而來,她的袖子直接纏住了他半張臉,騰蛇再也憋不住,白眼一翻----被臭暈過去了。
  “白帝寵他,若知道你這般大膽,他必定會生氣。”朱雀還在苦口婆心。
  青龍哼哼一笑:“這事除了你知我知他知,還有誰知?到時候一口咬死了是他自己逃出來,試圖和謀反的犯人會合,白帝縱然再寵他,也不敢和天帝作對吧?”
  朱雀隻覺腦子亂成一鍋漿糊,好像她說得都很有道理,但怎麽總覺著哪裏不對。眼看她將騰蛇拖在地上走遠,他隻得跟上去,被迫和她成為迫害騰蛇的同夥。

  第二章 開明(一)
  赤水河是通向昆侖山開明門的唯一一條河流。傳說中昆侖山高有八千丈,上有天帝在下界的府邸,諸神替他看守著這座神聖的宮殿。宮殿一共九扇門,正東方麵臨朝陽的,便是開明門了,門前有九頭的開明獸守衛,更有陡峭山崖,尋常人根本無法攀爬上去。
  此刻眾人正站在大竹筏上,在赤水河中順流而下。璿璣極目眺望遠方,完全是水天一色,這條赤水河也不知有多長,他們已經順流漂了一整天,還沒到頭,連昆侖山的影子都沒見到。兩岸的景色也漸漸變得荒無人煙,大片大片的森林山川穿梭而過,人站在水上,一時竟不知究竟是景色如畫,還是自己身在畫間。
  當然,坐竹筏順水漂流的主意是柳意歡想出來的,本來他們這些修仙者根本也不需要如此費事費時,奈何凡人要去聖地,禦劍飛到老也飛不得,非得腳踏實地一步步走過去,這大約就是神明們給凡人下的界限了,神與人之間,永遠有無法超越的鴻溝。
  紫狐呆得無聊了,纏著無支祁,非要他說個故事。這裏麵活得最老的就是他,上古有什麽稀奇古怪的事,他一定曉得。
  無支祁便笑道:“嗯,那就說一個古早的傳說,我也記得不真切啦。傳說天界和修羅界紛爭不斷,阿修羅們都是驍勇好戰的魔神,天界那幫懦弱神仙哪裏能打得過他們!於是節節敗退,最後天界使了個計謀,擒住一個非常厲害的魔神。”
  他突然停住不說,隻是笑問:“你們猜猜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所有人都呆呆地搖頭。紫狐試探著問:“殺了他?”
  無支祁哈哈笑著搖頭。
  禹司鳳沉吟片刻,才道:“如果是我。我方沒有驍勇善戰的天神,便會說服他為我方效力。天界沒有懲罰那個魔神,反而收為己用了?”
  無支祁難得露出欽佩的表情。朝他猛豎大拇指:“你個好小子!老子算服你啦!你的心是不是玲瓏水晶做地?怎麽什麽東西都是一猜就中?”
  “天界確實收服了那個魔神,可惜他不肯與以前的同伴發生衝突。天帝愛惜他的武力,也舍不得責怪,便將他好生養在天界,好酒好肉伺候著。後來……”
  “後來什麽?”眾人都忙著問。
  無支祁聳了聳肩膀,撇嘴道:“沒有後來了。那個魔神突然就消失了,再也沒人提過他。有人猜他還是想念修羅界,於是偷偷回去了。事實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呀。”
  “切!”眾人都發出噓聲,哪有他這樣說故事地!正到精彩處就沒了。
  竹筏漸漸滑向下遊,河麵陡然變寬,水流湍急,竹筏像要飛起來似的,一個勁朝前蹭。兩岸碧綠地森林好像也到頭了。前麵一個陡峭的河道轉彎口,轉過去之後眼前豁然開朗,卻見兩岸均是陡峭石山。高聳入雲。真不敢相信這些巨大的石山是天然形成的,它們就像守在兩岸的偉岸侍衛。排列得極其有規律。倘若不是天然形成地。又有誰能這般鬼斧神工,造就這一場壯觀的景色?
  而最為奇異的不是這些排列規則的巨大石山。而是山體的顏色,微微發紅,像是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霞光,越往後紅色越深,漸漸竟變成了鮮血般的顏色。
  “這裏不對勁。”禹司鳳突然開口,“拐彎之後我就沒再聽見任何鳥啼的聲音,河裏也沒有魚了。聽……除了水聲,什麽聲音也沒有。”
  無支祁輕笑道:“我真服了你,什麽異常的情況都逃不過你地眼睛。沒錯,因為馬上就要進入神的領域了,風水氣候自然與方才不同。鳥啊魚啊,都是凡間的生靈,又怎敢靠近這裏。”
  璿璣聽說馬上就要到昆侖山了,不由起身站在竹筏頂前麵,極目眺望遠方。兩岸石山如血,流梭而過,天地間除了湍急地水聲,再無半點聲息。這種寂靜是莊嚴且肅穆的,亙古不變地靜默,天神在上界偷偷窺視下方,或者憐憫,或者豔慕,或者無情。
  天地在此,本能地令人感到畏懼。璿璣抿緊了唇,眾人都和她一樣,在這個地方,這一時刻,都不想說話,也不敢說話。
  河水也從先前地蔚藍清澈變作了暗紅的色澤,曲曲折折地河道,彌漫著血色,竟像一條巨大的血管。
  無支祁在一片死寂中突然跳將起來,雙手攏在嘴邊,孩子氣地大吼數聲,所有人都被他嚇一跳,瞪圓了眼睛看他。他嘿嘿一笑,摸著腦袋,有點慚愧:“我就受不了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叫幾聲,舒坦些。”
  說罷又放開喉嚨開始吼叫,初時還隻是單純地吼叫,到後來聲音竟漸漸攀升,猶如龍吟鳳嘯,清朗的嘯聲回蕩在如血的石山之間,像在歌唱,又好似放開心胸的號呼。璿璣也忍不住張開嘴大叫起來,跟著是紫狐,柳意歡,最後連最穩重的禹司鳳也開始胡鬧。五個人傻子一樣站在竹筏上,大喊大叫,手舞足蹈,狀若瘋癲。
  無支祁叫了一陣,又大聲道:“天帝老兒!你等著!老子過來找你喝茶啦!”
  聲音在兩岸來回徘徊,喝茶啦喝茶啦,敢情他一直把來昆侖山當作喝茶。回音餘威尚存,卻聽岸邊一個蒼老冰冷的聲音說道:“何處妖孽,竟敢在昆侖山下放肆!”
  眾人一路過來,半個人也沒看到,此刻忽然聽到有人說話,都急忙回頭,卻見遙遠的岸邊站著一個藍衣人,隔著太遠,他的身影小得像一粒芝麻,然而他的聲音居然能傳這麽遠,絲毫不散。委實讓人讚歎。
  無支祁見竹筏漂得很快,料定他追不上來,便哈哈大笑道:“放肆嗎?那你告訴我。天帝老兒的茶好不好喝?”
  那人並不說話,冷哼一聲。竟徒步朝赤水河裏走來。眾人見他步態蹣跚,老態畢露,不由都擔心起來,紫狐急忙叫道:“老人家!他隻是開玩笑而已,你可別當真!這河水很急。你別下來!會出事的!”
  那人恍若不聞,雙足踏在河水上,竟絲毫不沉,穩穩地朝竹筏這裏走來。眾人見他走在這麽湍急地河流上,居然如履平地,都吃了一驚。他走得其實一點都不快,步態蹣跚,很有點不穩的樣子,但不知怎麽的。竟是越來越近,方才芝麻大小地人影已經變成李子大小了。
  無支祁臉色微微一變,輕道:“不好!是神巫!娘的。他們不是躲在山裏嗎?今天怎麽就跑到這裏來了!”
  說話間,那人又走近了許多。身影已經清晰可見。但見他一身藍衫飄飄欲仙。頷下銀須足有尺餘長,一頭白發整齊地挽在腦後。手裏還抓著一根烏鐵地拐杖,最奇特的是,那拐杖撐在水上,居然也不陷進去。無支祁和柳意歡抄起船槳,使勁朝前劃,他們本來就是順流,這一劃更快了,沒幾下又把那人甩在老後麵。那人追了幾步,便停在那裏不動了,隻冷冷說道:“我可想起你是誰了!無支祁,你當真膽大妄為!居然私自逃離陰間!”
  無支祁咧嘴嘲諷地一笑,道:“那可真抱歉啦,老爺子,我一點也想不起你是誰!難為你大把年紀了還記著我。”
  那人並不說話,隻抬手將烏鐵拐杖朝水裏一丟,“噗通”一聲。柳意歡奇道:“壞了,老爺子發怒,把拐杖都丟了!無支祁,尊老愛幼你都不知道?!”
  無支祁也沒說話,隻使勁劃著船槳,竹筏像飛起來一樣,急速前進。前方又是一道險要的河道拐口,奇特的是兩邊的石山居然在頂上聯合在了一起,看起來像是一道巨大地拱門,岩石的顏色也不再是血紅的,而是金光閃閃,白裏帶著金。
  無支祁回頭一看,那老爺子的身影又變成了芝麻,他定定站在那裏---用單腳。無支祁大叫一聲:“我可想起來啦!他是巫履!十個神巫之一!快!快走!過了龍門他就拿咱們沒辦法了!”
  話音未落,卻見巫履老爺子另一隻高高抬起的足狠狠踩了下來,赤水河頓時猶如滾開的水一般,劇烈震蕩起來,滔天的紅浪從後麵高高升起,呼嘯著撲上,嘩啦一下,竹筏在巨浪中變成了一片沒用的小葉子,一下子就被推上了頂端。
  五個人趕緊抓住竹筏,試圖在巨浪中穩住它,誰知巨浪又是“嘩啦”一聲,竟從中間分了開來!竹筏狠狠從水的縫隙間摔了下去,這下饒是璿璣與無支祁有千般本事,也無可奈何,乖乖掉進赤水河,那分開地巨浪驟然合並在一起,將他們拍進深深的水底。
  璿璣在水底手忙腳亂地劃動著,奈何水流的力道太大,無數個大小漩渦在周圍肆虐,她為漩渦地力道牽製住,一時竟沒辦法浮上水麵。河水的顏色極暗,渾濁不堪,旁邊隱約有個黑影過來,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拉,將她扯出最大地那個漩渦,璿璣手腳並用,總算浮了上去。
  河水依舊翻滾不安,像沸騰了一樣,璿璣四處張望,見禹司鳳就在離自己不遠地地方,朝自己招手,方才果然是他救了她。璿璣趕緊朝他遊過去,這時無支祁抓著柳意歡和紫狐兩人也浮上了水麵,五個人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回頭再找竹筏,早就被巨浪拍成碎片了,散在河麵上,很快就被漩渦卷到了河底。五人緊緊抓住岸邊的石頭,防止被暗流拉扯下去。無支祁抹著臉上地水,苦笑道:“這個老爺子,真是好大一個見麵禮呀!”
  柳意歡有氣無力地說道:“你不是能發大水淹掉天庭嗎?璿璣不是戰神嗎?一個糟老頭你們怎麽都對付不了。”無支祁怒道:“你不是說要尊老愛幼麽!他一個老頭子,我怎麽好意思揪著打!”
  話音剛落,卻見不遠處又掀起滔天的巨浪,可怖的是,巨浪中仿佛隱藏著什麽巨大的東西,轟轟而來。

  第三章 開明(二)
  柳意歡是個旱鴨子,掉水裏就不會動了,眼看那龐然大物氣勢萬千地衝過來,嚇得臉都發綠,死死扯住無支祁的衣服,恨不得手腳並用纏在他身上。
  “來了來了!”他亂七八糟地喊著。無支祁恨不得一巴掌將他打昏,然而現在情況緊急,他隻得把柳意歡背在背上,左手勾著紫狐,右手使勁劃水,像魚一樣朝前飛快地遊。璿璣和禹司鳳也跟在後麵,眼看那高高的龍門就在頭頂,偏偏到了這裏河水便突然分界成順逆雙流,他們卡在中間,怎麽也過不去。
  璿璣見後麵滔天的白浪中,那龐然大物隱約有鱗片閃爍,背上魚鰭如玉,足有丈餘高,竟是一條極大的魚。無支祁叫道:“是那老爺子的拐杖!它要過龍門了!”說話中,那條大魚已經遊到身前隻有丈餘的距離,魚鰭破開河水,白浪翻滾,巨大猶如水缸般的腦袋上,有一大塊橘紅色的斑點。眨眼間,它已經衝到了眼前,魚尾一搖,鑽進了水裏。眾人生怕它從下麵撞上來,這麽大的魚。還是仙品,被撞一下肯定要吃虧,當下齊齊朝岸邊遊。攀住岸上的岩石,濕淋淋地就爬了上去。
  璿璣剛剛上岸。隻聽河水發出一陣陣沸騰般的轟鳴聲,那條巨大地魚果然蓄力,從河底奮力躍起,淡橘紅色的身體,每一塊鱗片都比臉盆還大。它在空中一甩尾巴。河水猶如雨點一樣激烈地撒下來,看起來它並不是要攻擊他們,奇怪。
  龍門高高在上,那條魚的一躍之力雖然強,但離躍過龍門還差著那麽一段距離,剛剛觸到龍門地邊緣,便見式微,要摔落下來。巫履老爺子在後麵罵道:“不中用的東西!一千年了還不能自己跳過龍門!”說罷右足在水上一頓,河水頓時鼓動起來。一道白浪猶如離弦地箭,嗖地一下飛了出去,在魚尾下輕輕一托。它借著這一點力氣,再次躍起。終於跳過了高高的龍門。噗通一聲摔進河水裏。
  紫狐見它掉進水裏就沒了動靜,不由奇道:“它……過了龍門。是不是要變成龍?”
  無支祁點了點頭,“原來巫履老爺子今兒是帶著自己養的鯉魚來跳龍門的,難怪會在這裏。不過那魚說到底並不是靠自己的力氣跳過去地,有外力相助,隻怕也成不了上品龍。巫履急著讓它成龍,一定是想要它來對付咱們。”
  區區一條剛成形的小龍,他當然不會放在眼裏,隻可惜了它千年的道行,剛成龍倒有點舍不得對它下手。
  正想著,卻見河麵上浮起一道巨大的陰影,剛剛成龍的小龍在河水裏搖曳前行,突然探出一顆腦袋來,金光燦燦,須發皆張,甚是漂亮神氣,原來它成了一條小金龍。金龍在水裏遊了一會,便飛了起來,在龍門上繞了一圈,飛回巫履那裏,親昵地圍著他繞圈,磨磨蹭蹭,神態親密。
  無支祁趁著巫履老爺子還沒發話,掉臉就跑,一麵叫道:“走走!一個老頭一條小龍,傳出去還說我欺負人呢!才不和他們打!”
  跑了沒幾步,隻聽巫履在後麵說道:“你這隻猢猻,心倒好,竟沒想著傷害我。”無支祁懶得理他,隻管埋頭朝前跑。巫履又道:“隻要你不來鬧事,我也不來攔你。你去昆侖山到底做什麽?”
  無支祁大叫道:“不是早說了!跟天帝老頭討碗茶喝啊!”
  說完身後好久沒動靜,回頭一看,那條小金龍果然被巫履放了出來,張牙舞爪地飛過來,氣勢洶洶。無支祁哼哼笑道:“小東西而已!滾回去找你爺爺吃奶!”他手腕微微一翻,策海鉤為他從左肋下抽出,輕輕一劃----河麵上頓時翻起丈餘高的白浪水牆,硬生生將小金龍給拍了回去。
  “無支祁!”後麵傳來巫履老爺子氣急敗壞的喊聲,他哈哈大笑,將策海鉤塞回去。眼看龍門已經到了眼前,岸上的山岩也擋住了去路,要過去,隻有跳進河裏。以龍門為界,河水分成順逆雙流,下方微微凹陷,仿佛一個巨大的縫隙,從上遊過來地河水流到龍門這裏便便成逆流,最奇特的是,逆流而上。
  無支祁沒有一絲猶豫,噗通一聲跳了下去,手腳並用,硬是遊過了那道縫隙,過了龍門。他抓住山岩,回頭招手道:“快,都過來!我拉你們!”
  其他的人都還好說,就是旱鴨子柳意歡最痛苦,一到水裏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最後還是禹司鳳將他負在背後,硬扔了過去。龍門一過,巫履老爺子也不好拿他們怎麽樣了,離昆侖山越近,這些神仙越不敢喧嘩,生怕惹禍上身,隻得恨恨看著他們離開。
  “走啦!老爺子要保重,別隨便動氣,小心死得早!”無支祁快樂地朝巫履揮了揮手,仰麵躺在水上,任由這些逆流而上地水把他朝上推。
  眾人見他故意氣那巫履,不由都有些好笑,然而不管怎麽說,到底是離昆侖山更近了一步。過了龍門之後,血紅的巨大石山也不見了,兩岸光禿禿地,是連棵小草都沒有地黑土平原。眾人遊累了,便學無支祁躺在水麵上,任由水流推著自己前進。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平原又變成了青蔥鬱鬱地高山。山巒連綿起伏,鍾靈毓秀,想來便是神巫住的地方了。
  當璿璣他們在赤水河裏漂流地時候。青龍和朱雀正帶著騰蛇在昆侖山地宮殿裏到處亂跑,每個門都察看一遍。騰蛇醒了又被臭暈過去。暈了又被熏醒過來,在連續十八次暈了又醒之後,他終於受不了這非人的折磨,顫抖著伸出手指,氣若遊絲地說道:“別……別纏臉。我……不叫就是。”
  青龍笑了兩聲,到底還是依言把袖子移開了他的臉。騰蛇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發現沒有任何臭味地空氣吸起來是多麽幸福!他歎道:“你……好歹也是女人,怎麽不把自己收拾幹淨一點?髒兮兮的,誰敢靠近你?”
  青龍丟給他一個令人毛骨悚然地媚眼,他慘然閉上眼,不願看她麵上看不出顏色的皮膚和堆滿眼屎的眼角,更兼她頭上結成餅子的頭發----他真的不想再看,隻怕會把剛才吃下去地酒水糕點吐出來。
  “我犧牲了身為女人的一切。是想做個真正的神仙。”她平平常常說話的聲音倒不是很難聽,隻是聲線一高就會破開,像破銅鑼一樣。
  騰蛇苦笑道:“拜托……你見天界有哪個神仙像你這樣……這不是女人男人的問題吧……”
  青龍淡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沒人敢隨便招惹我,不是嗎?”
  騰蛇無話可說。很顯然。他們倆的理解能力不同,他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喂。”青龍倒像是很有興趣和他聊天一樣。居然又問道:“那你說,我要是弄幹淨點,會不會很漂亮?”
  你長得就和漂亮兩個字無緣!騰蛇在心裏痛罵,然而不敢說出口,生怕她又用臭烘烘的袖子來折磨自己,隻得含糊其辭說道:“嗯……這個嘛……你得先把自己弄幹淨了給我們看……才能下結論……”
  青龍又去問朱雀:“我要是弄幹淨點會不會很漂亮?”
  朱雀是老實人,用一種大吃一驚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一番,最後勉強道:“這個嘛……青龍,我們是神獸,不在乎皮相美
  “很醜?”她的聲調陡然提高,像破鑼咣咣響起,油光水滑地袖子也有揚起的趨勢。
  朱雀和騰蛇趕緊連聲道:“美!美得很!”
  青龍這才嫣然一笑,露出一口黑牙,嬌滴滴地問道:“那你們說,我變美了之後,應龍會不會看上我?”
  騰蛇被口水嗆住,劇烈咳嗽起來,不知怎麽的,他突然同情起那個陰惻惻毫不討喜地應龍兄弟來。朱雀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神,他是老實人,不願在這等問題上多糾纏,隻說道:“九個門都看了,那些人還沒來,咱們這會去哪裏?”
  青龍終於也停止了不正常的舉動,陰陰笑道:“有我們地騰蛇大人在這裏,你還愁他們不找過來嗎?隨便找個風景好地寬敞地方等著,他們隻要有本事進得了門,必然能過來,輪不到咱們費勁。”
  卑鄙!騰蛇把她恨得牙癢癢,不過他倒不擔心璿璣他們,就憑朱雀和青龍兩人,連根毛也傷害不到她和無支祁。怕隻怕天帝心裏到底打著什麽主意,誰也不知道。他用近乎放縱的態度對待無支祁,掉過臉來又用出乎預料地嚴厲對待他和璿璣亭奴,到底是什麽意思?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朱雀是個沒主意的人,騰蛇相當於被挾持的人質,沒有說話權,於是這一路都由青龍指揮策劃。她找到了一片巨大的湖泊,那裏的風景自然是極妙的,山清水秀,如夢如畫。
  這種美麗的景色,適合絕色佳人輕顰微笑,笑語盈盈,美人美景,才是享受。
  騰蛇和朱雀一個扭頭看著別處,一個眉頭緊皺做出一付沉思的樣子,誰也不願去看在湖水前騷首弄姿的青龍。她在湖邊嬉水,笑聲如“銀鈴”----破了的銀鈴。騰蛇固執地相信,這整整一湖水也不能把她洗得幹淨點,大概洗完之後這裏就成臭水溝了,天帝來看到,一定會大發雷霆……
  正想到痛快的地方,忽聽青龍又嬌滴滴地問道:“應龍每次看到我都會掉臉離開,是不是害羞呀?”
  騰蛇突然覺得,還是寧可被她的袖子臭暈過去,這樣比醒著更舒服點。

  第四章 開明(三)
  雖然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在赤水河到了盡頭的時候,景致還是讓璿璣咋舌不已。
  赤水河的盡頭是一大片望不到盡頭的水域,倘若不是它平靜無波,更兼其色如血,她真要把這裏當作大海。東麵有一座鏡麵一樣光滑的巨大石峰,千丈寬的瀑布從其上傾瀉而下,遠遠望去,就像從天空裏落下一條紅龍,飛珠濺玉,響聲震天。這種千軍萬馬的氣勢,令人目眩神迷。
  璿璣望著那鏡子一樣光滑閃爍的石峰,不由吞了口口水,低聲道:“咱們……要爬上去?”這石峰平整的可以照見人影,往上看,看不到盡頭,根本沒有落腳著手的地方,他們又沒有壁虎的本事,怎麽爬?無支祁聳了聳肩膀,“那當然是爬上去。也花不了多長時間,大概一天一夜就能到了。”
  “不能飛嗎?”璿璣摸了一把石壁,光滑的連手都蹭不住,臉色更苦了。
  “傻瓜,飛上去是看不到開明門的。不信你自己飛飛看。”無支祁在懷裏摸啊摸,摸了半天,終於掏出幾把水淋淋的匕首,一人分了兩把,“用繩子把匕首栓在一起,將匕首釘在山壁之上,不就可以上了麽。”
  他自己過去示範一下,先用一根長繩子把兩隻匕首栓在一起,單手一擲,一個匕首穩穩地紮在山崖上,他足尖在山壁上一點,借力縱身而起。穩穩落在那匕首上,反手一拽繩子,下麵那根匕首飛起。釘在更高的山壁上,縱身再上。如此這般,反複交錯,眨眼就爬了老高。
  禹司鳳問柳意歡:“大哥,當年你怎麽上去的?”
  柳意歡搖頭道:“我是用匕首挖了洞,一點點爬上去。後來發現這石壁有靈性。劃出的痕跡不到一刻就自己消失了,吃力的很。我可是爬了三天三夜。”
  看起來還是無支祁地法子省事點。眾人隻得拿著匕首投擲,飛身縱跳。無支祁就是一隻猴子,攀爬跳躍是他最擅長的,一麵跳一麵還有精力叫嚷:“金翅鳥的那個小子,千萬別圖省事開了翅膀飛啊!出了什麽問題,我也沒法子擔待!”
  禹司鳳點了點頭。
  雖說他們體力都比凡人要好許多,但長時間重複單一地動作,難免讓人容易覺得疲憊。特別是柳意歡。他天眼被挖了之後身體情況就大不如前,雖說有均天環的碎片揣在懷裏,但一來隻是少部分碎片。二來他本身地妖力所剩無幾,因此爬了三個時辰之後終於力不從心。停在匕首上一個勁喘氣。頭上滿是虛汗。
  低頭朝下一看,滿滿的全是雲霧。他們已經爬了很高了。柳意歡歎道:“乖乖不得了,要是從這裏摔下去,肯定要成肉餅。”
  禹司鳳見他遲遲不動,知道他體力已到了極限,便退回來招手道:“大哥,我背你吧!天快黑了,我不放心你。”
  柳意歡擺擺手,咬牙硬是撐了一個多時辰,最後終於精疲力竭,不得不讓禹司鳳背在身後。彼時夜幕已然低垂,墨藍的蒼穹中繁星點點,柳意歡靠在他背上,隨著他跳躍的動作微微起伏,突然想起什麽,低聲道:“司鳳,那離澤宮的宮主,其實沒什麽做頭。你幹個幾年也罷,別把一輩子都蹉跎在裏麵。”
  禹司鳳猶豫道:“大哥,我既然承擔了這責任,便不能輕易放棄。何況現在地離澤宮也已經和從前不同……”
  柳意歡搖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想想天下多少修仙門派,開頭誰不是躊躇滿誌?最後誰能真正長久不衰,與天同齊?更遑論修煉成仙了。來人世一遭,不能到頭就成空,執念太深的人,一生都不會快樂。看看你爹,還有元朗……誰也不懂見好就收的道理。聽大哥的話,凡事差不多就行了,何況,小璿璣離鄉背井跟著你,你總不能冷落了她吧?”
  他提到璿璣,禹司鳳立時默然。他二人之中,看起來似是璿璣不通世事,任性妄為,其實剛好反過來,任性的是他才對。柳大哥說得沒錯,他憑什麽叫璿璣離鄉背井,陪他在離澤宮一住好幾年呢?他若忙起來,連人影也見不到,璿璣一個人孤零零地,豈不是委屈極了?
  “大哥說得對,我都明白。”禹司鳳點了點頭,“我也打算做幾年便放手。隻是這幾年乃是離澤宮關鍵時期,懇請大哥助我。”
  柳意歡咂嘴道:“我和那羅長老有點不對付……唉,罷了,老子注定要為你操勞些,誰叫你是我兒子!”
  禹司鳳笑道:“大哥一直將我當作兒子來照顧的。”
  “那老子說的話兒子都得聽!”柳意歡把眼睛一瞪,拍著他的肩膀叫道:“老子命令你,趕緊往上爬!天亮之前到不了峰頂,老子就把你踢下去!”
  禹司鳳哭笑不得。
  然而到底是爬了一夜,到了第二天中午才爬上峰頂,饒是他們精力豐富,又是涉水又是爬山,這會也覺得吃不消。峰頂下有一塊小平台,眾人便在那裏先席地休息一會。
  無支祁也不知從哪裏掏出一隻山雞,還活蹦亂跳地,扯著嗓子咯咯直叫,被他一刀剁了腦袋,隨便扯毛開膛,用皮袋裏地水衝洗一下,就讓璿璣點火來烤。
  為了應付九頭開明獸,他們還特地帶了幾壇子美酒,柳意歡口水流了三尺長,趕緊拆開封條,風吹過來,把醉人的酒香一直吹到天邊,柳意歡顧不得其他人,先仰頭咕咚喝了一大口,臉上終於有了點人色。
  “可別都喝完了,還留著一壇子給那隻開明獸呢!”他雖然這麽說,但實際上他喝得最凶,山雞剛烤完,他已經把一壇子酒給喝幹了。
  “明明是你喝得最多!”紫狐瞪了他一眼,眼見那山雞烤的色澤金黃,便趕緊扯下兩條雞腿,分給無支祁和璿璣,她地偏愛性很明顯。
  禹司鳳喝了一口酒,蹙眉道:“這麽大的味道,會不會讓人發現?”
  無支祁滿嘴都是雞肉,含糊不清地說道:“怕什麽,發現了大不了分給他們一點,讓這些神仙知道什麽叫好味道,省得天天吃天上那些沒味道地東西……”
  話說完,突然覺得不對勁,抬頭一看,峰頂那裏不知何時探出一張古怪地臉,像獅子,又有點像大狗,最奇特的是這顆大腦袋周圍還環著一圈小腦袋,長得一模樣,個個都瞪圓了眼睛,盯著他們手裏地美酒烤雞看,口水都要流下來的樣子。
  璿璣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獸,不由“啊”了一聲,小聲道:“九個腦袋!是不是開明獸?”
  無支祁沒答話,扯下半隻烤雞,晃了晃,那九顆腦袋也隨著烤雞不停的晃,目光一絲也舍不得離開。“想吃嗎?”無支祁笑嘻嘻地問著。最左邊的一顆小腦袋趕緊點頭,細聲細氣地說道:“想!”
  “就不給你吃。”無支祁大嘴一張,就差把半隻烤雞都塞嘴裏了。
  九顆腦袋,十八隻眼睛,頓時變得水汪汪,可憐兮兮,無聲地看著他,充滿了沉默的力量。璿璣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便把手裏的雞腿拋上去,道:“喏,有點少,你們自己分。”最大的那顆腦袋眼睛一亮,張嘴叼住雞腿,嚼都沒嚼,囫圇吞棗咽了下去,心滿意足地眯起眼睛,粗聲粗氣地說道:“好味道!再來一點!”
  紫狐和柳意歡搶過無支祁手裏的烤雞,連同自己的份,一起丟了上去,九顆腦袋頓時大喜,一人搶一口,沒兩下就連皮帶骨頭都吞了下去,還有些意猶未盡,無支祁把兩個酒壇子丟上去,笑道:“接住嘍!”
  等烤雞吃完,酒也喝幹,那隻開明獸才打著嗝開始後悔,最大的那顆腦袋一邊搖一邊哼哼:“不好!不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些人也不知道是幹嘛的,居然就吃了他們的東西!”
  最左邊那顆小腦袋委屈地叫道:“大哥你吃得最多!這會居然好意思說!”
  那顆大腦袋哼哼唧唧半天,才道:“你們是什麽人,來昆侖山做什麽?”
  無支祁見它居然不記得自己和柳意歡,不由好笑,說道:“我們隻是過路的,餓了烤隻山雞喝點小酒,卻被你們都搶走了,你說這事情該怎麽辦?”
  這等天大的難題,開明獸從來沒遇到過,九顆腦袋湊一起商量了半天,也沒個結論,最後那顆最大的腦袋怒道:“這等俗務不要來擾我清修!你們幾個解決便是了!休吵,我打坐去也!”說罷兩眼一閉,竟然裝睡去了。
  於是第二大的腦袋把這話同樣說給了剩下的腦袋聽,最後眼睛也一閉,跟著去睡覺。
  終於隻剩下那顆最小的腦袋,它眼淚汪汪,似是要哭出來的樣子,委屈極了。璿璣於心不忍,便柔聲道:“我這兒還有點酒,你想喝嗎?”開明獸頓時大喜,爪子抓著岩壁就要下來,突然想起什麽,苦著臉道:“我不能下去,天帝爺爺知道了會打我!你們……你們上來好了。”
  原來果真如此順利。眾人互看一眼,好笑的同時,又有些愧疚,騙了這麽天真爛漫的一隻神獸,讓他們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變成了一群壞蛋。

  第五章 開明(四)
  開明獸雖然隻有一隻,但其實卻是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家庭裏有九個兄弟。大哥就是最大的那顆腦袋,暴躁急性,脾氣很不好。最小的弟弟就是唯一醒著沒去睡覺的那顆腦袋了。雖然天界人人都說它們是笨蛋,但大哥總自誇開明獸是天下最帥最聰明的神獸,所有說它們不好的人通通是嫉妒。
  任何謊話說上一萬遍都會變成真話,開明獸自始至終都相信自己是天界最好的神獸,從來不存在失職一說。
  當璿璣他們攀上崖頂之後,開明獸第一件事就是用鼻子在璿璣身上使勁嗅,試圖找出美酒和烤雞。紫狐見它那隻最小的腦袋眼睛水汪汪的,不像是哭,倒像是喝多了泛起的桃花色,不由輕道:“你……你別喝了吧,喝多了怎麽看守大門?”
  他們一定是世上最奇怪的入侵者和看守了,一定是……
  開明獸很地說道:“我是千杯不倒的神獸!區區幾壇酒,能奈我何?”
  璿璣掏出最後一壇酒送到它麵前,也不見它怎麽動作,酒壇子一翻一轉,掉在地上的時候已經空了。她忍不住拍手稱讚:“你好厲害!喝得好快!”
  開明獸昂起腦袋----當然,隻有最小的那顆腦袋,得意地說道:“這算什麽!大哥才厲害呢,它都不用動嘴就可以喝到酒,吸一口酒水就過來了。”說罷,打了個大大的酒嗝。酒氣熏天。
  禹司鳳見它醉得厲害,便好心道:“你這樣不太好吧?既然是看守大門,怎麽能喝醉。”
  開明獸搖頭晃腦。憨態可掬:“沒事!瞧,我才不會放任何人過去!我……我告訴你們一個秘密!這開明門的鑰匙……就是我們的尾巴。來……我給你們看怎麽開門……好、好教你們大開眼界……知道閑雜人等永遠也進不到宮殿裏……”
  眾人互看一眼。無支祁趕緊做出一副“好神奇”的樣子,急道:“那……給我們看看!回去我也好和鄉親們吹噓天界開明獸地英姿啊!”
  開明獸哈哈大笑,身子一扭,道:“跟、跟我來!”
  它身子後麵拖著一條形狀怪異的尾巴,像是寫毛筆字的人最後一撇沒寫好。弄花了地味道,頂端還凸起一個小球球,甩來甩去。璿璣對這種東西最沒抵抗力,總忍不住想用手去抓,好幾次伸手都被禹司鳳拍回去。
  走了不遠,眾人隻覺眼前突然矗立起一道巨大的石門,簡直像橫貫天地間那樣巨大。很奇怪,先前居然沒看見,仿佛是一瞬間就突然出現在了眼前。石門是兩麵合並在一起地。通體雪白無暇,渾然一體,紫狐偷偷用手摸了一下。手掌陡然一痛,她險些尖叫出來。低頭一看。掌心已經被灼焦了一塊。
  無支祁捉起她的手,飛快撕下衣襟包紮起來。低聲道:“不要隨便碰這裏的東西,仙家寶物,你這樣道行的小妖受不得。”
  紫狐委屈得眼淚汪汪,趁著他難得溫柔一刻,想撒嬌,然而這裏人太多,她放不下麵子,隻好撅著嘴用腳在地上一下一下戳著。“嗯,吃了你們的燒雞和酒水,就讓你們開一次眼界作為報答吧!”開明獸打了一個酒嗝,目光朦朧地看著無支祁,又道:“你回去可要記得好好把開明獸地英姿告訴給那些凡人聽!”
  無支祁皮笑肉不笑,連連點頭:“一定一定!”
  開明獸吸了一口氣,腰身一彎,身後那根古怪的尾巴“刷”地一下翹了起來,繃得筆直,像一根旗杆。眾人正不知它要怎麽開這個門,隻見它用尾巴在門上一刷,“砰”地響了一聲,那兩扇通體雪白的大門發出難聽的吱呀聲,嗖嗖開了一道小縫。
  璿璣看得目瞪口呆,回頭小聲問柳意歡:“柳大哥上回來,它也是這樣開門的?”
  柳意歡點了點頭,“不過上回我騙它們說自己是剛得道的散仙,它們還特地為我跳了一段迎神舞。很……很獨特的舞。”
  開明門緩緩打開,裏麵奇花異景,瑰麗難以描繪,隔著門看,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門後藏得不過是個美麗的夢。開明獸得意洋洋地晃著尾巴,那顆小腦袋左右搖,連聲問:“怎麽樣?我厲不厲害?”
  無支祁從懷裏取出一塊燒餅,送到它嘴邊,道:“開明獸大人地英姿,真是令人目眩神迷!來,這是小的孝敬給您老人家的,千萬不要客氣!”
  開明獸聞了聞,那燒餅裏麵包著肉,雖然看相很差,但聞起來著實香。天界地食物好看是很好看,但完全沒有滋味,一切都是清清冷冷,開明獸哪裏受的了這種凡間食物地誘惑,當即張開大嘴一口吞了下去,一麵吃一麵還感慨地說著:“你真是個好人!好人真好呀!”
  話未說完,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嘴裏還含著半塊肉燒餅,就這樣睡著了。
  璿璣趕緊摸了摸它地腦袋,九顆腦袋一點反應都沒有,無支祁嘿嘿笑道:“下了點迷藥而已,不讓它睡著,我們怎麽進去?”
  開明門漸漸開得更多了,裏麵如夢似幻,委實不能用言語形容。柳意歡讚歎道:“第二次來了,還是覺得這裏是凡間看不到的美景。誰說天帝不會享福呢?”
  璿璣地手突然被人握住,抬頭一看,正是禹司鳳。他低聲道:“見到天帝,你要怎麽說?”璿璣一呆,其實她雖然躊躇滿誌地要去見天帝,但具體見了說什麽,還真沒考慮過。她猶豫了一下。才道:“大概……大概就是告訴他,我沒謀反……嗯,然後請他把亭奴放回來。天眼他也收回去啦,請他別找柳大哥的麻煩……最後……最後告訴他。這些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咱們同生共死,沒做壞事。”
  “這算什麽……”他笑了起來,在她頭上一揉,笑道:“還是這樣孩子氣。難道提出那麽多要求。就認定天帝會答應嗎?”
  “他怎麽可以不答應!”璿璣急了,“我們誰也沒犯錯啊!好好的幹嘛要找我們麻煩!天帝就可以隨便給人家定罪名嗎?”
  她話剛說完,隻聽頭頂一個幹巴巴的聲音說道:“天帝行事如何,不是爾等所能揣度的!”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這一路過來,除了在龍門那裏遇到巫履,開明門前遇到開明獸,當真是半個人都沒見到!這人怎麽會突然出現?竟連無支祁和璿璣都能瞞過!
  璿璣和無支祁幾乎是同時發作,顧不得抬頭看個仔細。一個抽出崩玉一個抽出策海鉤,齊齊朝上攻去,忽見眼前白光大現。刺目之極,璿璣本能地微一回避。耳邊隻聽紫狐驚叫一聲。緊跟著白光霎時退去,門前隻剩四人呆呆站在那裏。四下裏毫無任何異常,開明門照樣開著,開明獸照樣在門前睡著,隻少了一個紫狐。
  璿璣抬頭再看,半空中也是一個人影也沒有,方才那人竟是來無影去無蹤,硬生生從無支祁和她手裏將紫狐給搶走了!禹司鳳臉色有些發白,低聲道:“是巫履?”那聲音聽起來很有些蒼老,他第一個便想到了那養龍地老爺子。
  無支祁咬牙道:“不是巫履!應當是其他神巫!”他掉臉就要跳下石壁,柳意歡急忙拉住他,“你要幹什麽?門都開了!”無支祁一把掙開,皺眉道:“誰還管門不門!小狐狸被那幫神巫擄走,隻怕凶多吉少!”
  他縱身跳下石壁,竟是一絲猶豫也沒有,聲音從下麵傳上來:“你們先進門!我收拾那幫神巫一頓,回頭再來找你們!”
  柳意歡再要拉,哪裏還能拉得住,三人眼睜睜看著他的身影一瞬間變成小黑點。
  禹司鳳看了看四周,確實沒發現什麽異常的現象,隻得道:“走吧,他說得對,咱們先進門。不要耽誤了正事。”
  誰知剛走兩步,卻聽璿璣厲聲道:“在這裏!”崩玉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地弧線,“噗”地一聲,果然是砍中了什麽,鮮血憑空流出,一個淡薄的人影出現在半空中,摔落在地。
  三人急忙上前圍住,卻見那人青袍白須,又是一個老者,想來便是神巫之一了。璿璣傷到了他地胸腹,他死死捂著傷口,神色又驚又懼。禹司鳳見璿璣想舉劍殺了他,便搖頭道:“不要亂開殺戒,你已經傷了他。走,咱們先進去再說。”
  璿璣恨恨地收起崩玉,轉身便走,誰知那老者在後麵嘶聲道:“天帝有命,擅闖聖地者,格殺勿論!你們這些亡命之徒,藐視天地,死後要下無間地獄永不超生!”
  柳意歡忍不住說道:“你這老爺子說話好沒道理!隻許你們栽贓陷害,不許我們辯解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像亡命之徒?!真要是亡命,早就把你那顆腦袋給割了做風鈴!”
  那老者雙目一凝,細細打量他三人,冷道:“一個前世的戰神,兩隻金翅鳥妖。老朽不會看走眼!”說罷突然抿唇,吹起口哨來,哨聲尖利刺耳,隨著那哨聲漸漸低下去,他整個人也漸漸變成透明的,再也看不見,隻留下地上一灘血跡。
  三人不知他究竟打著什麽主意,都有些發怔。禹司鳳臉色突然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轉頭望向西方的天空,那裏憑空出現一大片火紅地雲彩,紛紛烈烈,斑斕變幻,情景妙不可言。
  而在那雲彩正中,飛翔著一隻巨大的鳥,雙翼緩緩扇動,身後翎羽色澤變化莫測,像流動的虹光,在凡間活上一千年,也未必能見到這般瑰麗神奇的鳥。禹司鳳和柳意歡心頭如同遭到大擊,雙膝忍不住微微發軟,幾乎要跪下去。鳳凰。
  那老頭把鳳凰喚來了。

  第六章 開明(五)
  鳳凰是百鳥之王,和龍一樣,在凡間是最為凡人所喜愛的神獸。百鳥朝鳳,龍鳳呈祥,無一不代表著凡人對富足美好生活的向往依戀。
  不過對妖來說,感覺完全不一樣。百鳥朝鳳,他們這些金翅鳥也是百鳥中的一隻,如何能例外?身體中從魂魄到血液,從骨頭到頭發梢,都本能地存在著畏懼。鳳凰在他們來說完全不是什麽吉祥富足的標誌,見到鳳凰,就等於見到了死亡。
  禹司鳳還能勉強支撐著,一旁的柳意歡早已跪倒在地,匍匐蜷縮,滿頭冷汗,渾身被無形的壓力壓得動彈不得。“大哥!”他叫了一聲,伸手想扶起他,誰知自己膝蓋也是一軟,到了極限,不由自主跪在地上,連手指都無法動彈。
  璿璣急道:“不過是一隻大鳥!你們怕什麽啊!”
  柳意歡勉強道:“小、小璿璣,對你來說……它當然隻是一隻大鳥,你願意想成大烤雞都沒問題……對我們來說……那就是天敵克星……”
  璿璣這才想起他們是金翅鳥,世上的鳥無論有沒有修煉成妖類,修成妖類無論有多麽厲害,看到鳳凰都會手足無措。那感覺,大概就是老鼠見到貓,不知怎麽才好。
  她微微咬牙,閃身擋在兩人身前,崩玉在空中結出一道火網,熊熊燃燒。柳意歡歎道:“沒用,你沒聽過鳳凰浴火涅嗎?它怎麽會怕火!”
  說話間,鳳凰已經飛到近前。對那道火網顯然是不屑一顧,仰首清啼一聲,那一瞬間。猶如仙樂在瞬間奏響,青銅編鍾、笙、簫、笛、琴……無數種美妙聲音混合在一起。竟讓人有心曠神怡的感覺。難怪人說鳳凰啼鳴,猶如天籟,果然是天籟!
  璿璣把腳狠狠一跺,叫道:“燒不死它,我就砍死它!”
  她將崩玉一揮。火網頓時落下,罩在禹司鳳和柳意歡周圍----原來她還是心細了一次,生怕那神巫又趁機回頭來對付他倆,於是用火網將他們保護起來。禹司鳳見她殺氣騰騰地就要跳起來,當即急道:“璿璣!不要見了一個就殺一個!不要忘記我們來這裏的初衷!不是來屠殺的!”
  司鳳的意思她當然明白,但她不殺它,就要被它殺了呀!難不成還乖乖等著它來殺自己?璿璣禦劍飛起,繞著那隻巨大地鳳凰打轉,它的身形如夢似幻。真的再也不會有比它更美地鳥了。
  她突然有些鬱悶,為什麽她就必須得不停殺殺殺?從前世殺到今生,誰攔著她和她作對她就毫不猶豫。第一念頭就是殺掉對方。難道不能有別的法子嗎?這樣殺來殺去,她就是殺到了天帝麵前。又有什麽意義?
  禹司鳳地話她終於明白了。她一定得學會殺戮之外的方式。譬如麵對著如此美麗的奇妙神獸。她為什麽就不能試著與它和平相處呢?用殺戮換來的臣服永遠不會是真心的,她可以為了禹司鳳袒露真心。又何必吝嗇這片真實地凡人的心意給其他人。
  璿璣收起了崩玉,也將心底的殺意收拾起來,努力用平和甚至欣賞的態度繞著鳳凰打轉,委婉地阻斷它試圖朝禹司鳳他們飛去的意圖。這樣繞了快有小半個時辰,鳳凰似乎終於被她的耐心打動,回頭關注這個一直圍著自己轉的姑娘。
  璿璣見它身後拖著長長的翎羽,忍不住用手去摸。翎羽上包裹著一層色澤變幻的火焰,所以才能如夢似幻。除了璿璣,大約也沒人敢徒手去摸鳳凰地翎羽了。鳳凰也幾乎從未被人這樣摸過,當下全身一震,昂首盯著她看,有些警戒,有些動容。
  璿璣傻兮兮地朝它露出一個笑容,聳了聳肩膀,說道:“手感……很好。你真是漂亮,所以忍不住就摸了……”
  鳳凰低低發出一聲啼鳴,似是珠玉輕輕落在琉璃盤裏,分外好聽。璿璣笑道:“別生氣,我沒惡意。我來這裏,隻是想見天帝而已。”
  她也不管鳳凰聽不聽得懂,絮絮叨叨和它說了一串,無非是沒有謀反,想在人間好好享受生活,重新做一次真正的人之類的小女兒廢話。說到後來,鳳凰都有點不耐煩了,嘰咕一聲,掉頭想飛回去,懶得和這奇怪地姑娘再呆一起。
  璿璣大喜過望,忍不住跳到它身上,用力一抱,使勁蹭。鳳凰被她這個舉動嚇得渾身的羽毛倒豎,晶瑩澄澈地眼睛圓溜溜地瞪著她。瞪了半天,終於還是有些軟化,仰首高高地啼叫起來,翅膀一震,打了三個旋,輕輕把璿璣抖落下去,回頭看著她,微微點頭,最後遠遠地飛走了。
  璿璣回到地上地時候,還激動得兩腳發軟,撤了火網就死死抱住禹司鳳,叫道:“司鳳!你看你看!我沒殺它!我把它說服了!”
  她終於明白不用殺戮說服對方的感覺是什麽了,平和地,認真地,坦誠地,平等地……沒有誰高誰低,誰強誰弱,也不需要分出個你死我活。是地,坦誠,隻有坦誠相處,才是真正的相處真理。
  像她和身邊所有的親人,和柳意歡,和無支祁,和騰蛇,和紫狐……她居然沒有一早發現!戰神將軍的力量縱然恐怖,可是她想做的卻再也不是那個冷酷無情的將軍。她想做褚璿璣,一個真真正正的人。隻要她一天還在使用戰神的恐怖力量,她就永遠無法甩脫前世的陰影,她終於明白了。
  禹司鳳拍著她的脊背,緩緩撫摸,終於理順這隻貓的毛。兩人兩兩相望,都是笑吟吟的。柳意歡在旁邊重重咳嗽一聲,道:“光天化日啊!我是木頭人嗎?”
  這回璿璣居然沒有臉紅。轉過去又抱住他,柳意歡又慌又喜地扶住她的肩頭,失笑:“多大地孩子了。還這樣撒嬌!”
  璿璣笑吟吟地將兩人從地上拉起,笑道:“走!咱們進門去!我知道要和天帝說什麽啦!詞全都想好了!”
  柳意歡奇道:“什麽詞?你見到他老人家打算怎麽說?”
  璿璣正要說話。忽聽半空中又傳來一陣輕輕的笑聲,和方才那老頭子的聲音不同,是清朗地,柔和的。三人都是一愣,緊跟著頭頂突然罩下一道白光。將禹司鳳攏在其中。那光和先前帶走紫狐地白光完全不同,看上去竟像是從天頂落下的日光,禹司鳳身處其中,神色詫異,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
  璿璣趕緊抬手去抓他,誰知那道光竟比銅牆鐵壁還結實,無論她怎麽拍打都無法打破,禹司鳳仰頭望天,眉間漸漸舒展開。帶著一絲訝異,一點驚奇,整個身體緩緩化成煙霧。就在兩人眼前消散開,再無一點痕跡。
  這下把璿璣和柳意歡都嚇得肝膽俱裂。兩人沒頭蒼蠅似的在大門前找了很久很久。可半點痕跡也找不到。璿璣顫聲道:“是……是那個神巫?!他把司鳳帶走了!”
  柳意歡見她神色有異,隻怕是先前的欣喜。遭遇突變,會有點失常,趕緊說道:“不是那個神巫!我聽先前有笑聲,好像沒什麽敵意,估計是天上哪個神仙看司鳳順眼把他請過去喝茶來著。你別急!那孩子聰明著呐,絕對沒事!他自己都不敢肯定,也擔心的要死,但他更怕璿璣出什麽異常。她要是再發作起來,殺到天帝麵前,那先前地努力豈不是白做了?
  璿璣怔了半天,心頭突突亂跳,殺氣也是時隱時現。一會忍不住想爆發出來,不顧一切殺上去,一會又強行抑製,憋得雙手微微發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臉色漸漸平靜下來。半晌,才道:“柳大哥,咱們去找天帝。司鳳一定是被他帶走了,咱們找他好好說清楚。”
  柳意歡鬆了一口氣,喜道:“你能這樣想,那再好不過了!璿璣,不要忘記司鳳和你說的話。”冷靜,坦誠,平和----她必須學會這三點,如果她想真正的成長,做一個真正的人,而不再是一個殺戮的工具。
  璿璣默默點頭,走了幾步,突然道:“柳大哥,你們說得我都明白。可是很多時候,我並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譬如遇到司鳳前,我永遠也不明白什麽叫鍾情。很多感覺都是模模糊糊……騰蛇說過,我是個沒有心的人,難道真的是這樣嗎?”
  柳意歡歎道:“他的氣話,你何必當真。就算沒有心,你難道不能再造一顆嗎?”
  再造一顆?璿璣茫然回頭看著他,柳意歡對她擠眉弄眼,齜牙咧嘴,就是不說話。見她還是不明白,便搖頭道:“傻孩子,你從隻會殺戮,到明白冷靜處世,不正是造就一顆心嗎?”
  她似懂非懂,想了很久,終於長長出了一口氣,輕道:“我會努力地,學習怎麽做個人。”
  柳意歡拍了拍她的肩膀,兩人終於繞過睡在門前的開明獸,走進了那扇巨大地開明門。進去之後,開明門轟然合上,緩緩消失在原地。
  
第七章 神巫(一)
  這裏便是昆侖山頂的天帝府邸了,諸神守衛的神聖宮殿。
  璿璣往前走了兩步,有點被眼前迷離的奇花異葩弄花眼,不知該往哪裏走。柳意歡扯了扯她的袖子,抬手指向遠方的天空,低聲道:“看到那裏了嗎?”
  璿璣抬頭一看,卻見遠方雲蒸霞蔚,天空中隱約浮現一座華美巨大的宮殿,心中有些感慨,難怪騰蛇說下界的景色不值一提。確實,凡間任何景色到了這裏,都成了爛瓦片爛木頭。
  “咱們往那裏走。天帝若是來昆侖山玩賞,必然住在那裏。”
  雖然柳意歡這樣說,但那宮殿遠遠浮在空中,天知道哪裏有路能通上去,兩人走了一段,那宮殿還是遠遠懸浮著,可望不可及。
  柳意歡沉吟道:“上次我來可不是這樣的情況呀,按說走了這些時候,便能看到上去的路,宮裏有天梯直通天界。奇怪,我沒走錯路啊……”
  他繞了半天,找不到原來的路,也急了,沒頭蒼蠅似的亂轉,見到高地就往上爬,最後爬上一個坡子,卻見那裏種滿了各類花樹,全是前所未見的種類,甚至說不出那是什麽顏色,隻覺五彩斑斕,晃得人眼睛都發花。
  花樹林的邊緣是一汪碧藍清澈的大湖,湖對岸隱約有高山仰止,秀麗峰巒。風從開闊的湖麵上徐徐吹來,帶著幽幽的清甜香氣,令人心曠神怡。
  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美景,一時舍不得移開目光。
  璿璣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抬手想去摸摸那些美麗得不似真的花朵,心中突然一驚。似是感應到了什麽。那是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有什麽東西……就在不遠的地方!
  “小璿璣?”柳意歡見她神色不對,不由開口相問。
  璿璣皺眉道:“我……我好像感覺到了騰蛇!他就在附近。”
  騰蛇是她地靈獸。在身邊的時候不覺得,一旦離開。她才發覺好像少了一樣什麽重要的東西。如今心頭襲上地那股熟悉感,除了騰蛇不做第二人想,一定是他!這是靈獸與主人之間特有的感應,不足為外人道。
  “在……在那裏。”璿璣指著某個方向,拔腿就跑。柳意歡叫了她好幾聲。她都不理,無奈之下,隻得追上去。
  兩人沿著花樹林地邊緣一路狂奔,在湖邊繞了一大圈,忽見前麵空出一塊平地,一隻毛茸茸的龐然大物正拿著鋤頭在空地上慢慢鋤地。兩人一見那怪物,都急急停下。
  柳意歡見那怪物足有三人高,雖然是人的身子,但渾身披滿了黃黑相間的皮毛。隻在腰間不倫不類地係一條麻布裙子。從後麵看,這怪物腦袋大如鬥,完全沒有人樣。倒像是一隻野獸。他不由低聲道:“這東西……隻怕不是善碴,小心點。”
  話剛說完。隻聽一個甕甕的粗重聲音說道:“哪裏來地小子。竟敢隨意誣蔑陸吾大仙!”
  兩人都嚇了老大一跳,隻見那怪物丟下鋤頭。轉過身來,果然是人的身子,但卻是一顆老虎的腦袋。此刻腦袋上的一雙眼睛金光閃爍,正定定瞅著他倆,獠牙尖利,凶相畢露。“什麽人?誰借了爾等膽子,敢在昆侖山裏亂跑撒野!”陸吾氣勢洶洶地問著。
  “老虎精!”璿璣吃驚極了,老虎也能成精,居然還在昆侖山當仙人!
  柳意歡咳了一聲,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道:“這不是老虎精啦,他叫陸吾,是專門給天帝種花看守花園的仙人。”
  眼看璿璣那句老虎精又傷害了這位仙人高貴的自尊,他很有磨牙霍霍,要上前幹架的意味,柳意歡趕緊陪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陸吾大仙!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千萬贖罪則個!我說怎麽方才見這裏瑞氣千條,祥光萬丈,原來是仙人在這裏清修。”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什麽瑞氣祥光他們根本是狗屁都沒看到,但人抬人越抬越高,更何況是不通世俗地仙人,陸吾被他捧得頓時眉開眼笑,齜牙哈哈笑道:“爾等果然有眼光!是剛得道的小仙吧?嗯,最近已經很少有爾等這樣有前途的小仙了!”
  兩人趕緊點頭,柳意歡又道:“我們無意衝撞仙人地修行,隻不過初次來到昆侖山,仙家寶地風景絕佳,我們一時看花了眼,故而迷失道路……”
  陸吾擺出一副“我很了解”的樣子,擺手道:“很正常!昆侖山地美景多著呐!爾等以前都是肉眼凡胎,第一次見到犯傻也是正常。今日遇上吾,亦是與爾等有緣,吾便為爾指明道路吧。”
  他回手指向後方:“順著這片湖水,朝南走。過了橋便可望見去神殿地道路。爾等新進的小仙不要誤了時辰,速速去登記名冊。”
  兩人萬想不到這樣順利,他不單沒發現他們地身份,反而還為他們指明了路。柳意歡趕緊又說了一通好聽話,簡直把他捧得天上有地下無。這隻陸吾仙人顯然很愛聽奉承話,柳意歡巧舌如簧,把他捧得通體舒泰,嘴都笑得合不攏。
  好容易一套說辭捧完了,柳意歡扯扯璿璣的袖子,兩人正打算悄悄轉身溜走,忽聽陸吾在後麵說道:“不對!爾等別走!吾沒聽白帝說過近日有地仙得道上界,爾等當真是得道的地仙嗎?”
  兩人頓時僵住,陸吾走過來,低頭在他二人身上聞了聞,更加疑惑:“爾等身上沒有仙家氣息,倒有一股凡人的煙火氣!凡人擅闖昆侖山可是重罪!爾等速速將名號報上,隨吾去見白帝!”
  柳意歡心道糟糕,這隻該死的陸吾,聽了奉承話居然沒昏頭,他還是太輕視這幫神仙了。
  陸吾見他倆半天不說話。疑惑更深,金瞳深處流露出一絲凶光,森然道:“倘若爾等是擅闖昆侖山的凡人。休怪吾不顧情麵,要將爾等拿下了!”
  說罷舉起尖利的爪子。殺氣騰騰。
  青龍繼續她的“嬉水”,破鑼似地嗓子居然還開始哼起歌來。騰蛇隻覺腦門子突突跳著疼,實在忍耐不得,回頭去看朱雀,這才發覺這位難友早已用布條將耳朵塞住。閉著眼睛睡著了。
  狡猾!騰蛇暗罵一聲,朱雀果然沒義氣,居然不提醒他一下。他趕緊扯壞袖子,急急地要去塞耳朵,突然心頭一跳,一瞬間感應到了璿璣的氣息。
  她來了?!騰蛇竟愣在當場,心中一陣狂喜一陣暴怒,不知是什麽滋味。青龍那慘絕人寰的歌聲好像也影響不到他了。
  身為靈獸,因為脫離了主人地庇佑。所以神力衰竭,可她現在來了,而且就在附近!騰蛇隻覺體內幹枯的神力正泉湧一般地恢複!他甚至顧不得避開青龍。直接衝到湖水旁,伴隨著青龍羞憤地尖叫聲。把腦袋朝湖麵上一照。
  他暗紅色的頭發正一根根恢複成銀色!他的力量真的回來了!
  騰蛇一躍而起。掉臉就要去找璿璣,忽聽耳後風動。他急急避開,誰知潑過來的不是暗器,卻是一捧水,他地後腦被淋了個濕透。青龍在後麵一麵使勁潑水一麵使勁用破鑼嗓子尖叫:“色鬼!登徒子!去死吧!”
  沒兩下他身上就被潑濕了,騰蛇忍耐著回頭,怒吼:“你長得那寒酸樣子,誰要來看你!省省力氣吧!求老子,老子也不看!”
  話音驟然斷開,他瞪著水裏那個“佳人”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水裏半蹲著一個含羞帶嗔的女子,膚光勝雪,狹長的丹鳳眼嫵媚動人,她身上貼著一層薄薄的青衣,雖然身材單薄了點,但倒也算得上纖細嬌小。
  貨真價實的美女,而且是大美女,既嬌媚又秀雅,完全不輸給傳聞中天界第一美人白虎。
  話說青龍和白虎一直是兩個極端,四隻神獸裏兩個是女的,白虎漂亮得驚人,青龍醜得驚人。青龍暗自把白虎作為競爭對手已經有很多年了,奈何外表實在寒磣,不要說男仙人不願靠近她,就連女仙人也懶得和她說話。故而很多年下來,她一直都是輸給白虎的。
  青龍見騰蛇一直用一種天崩地裂的眼神看著自己,便弱弱地問道:“洗……洗幹淨了之後,好看嗎?你說……應龍看了我會傾倒不?”
  那破鑼一樣的嗓子,果然是青龍。騰蛇趕緊揉眼睛,使勁揉,揉完再看,還是那個美人。
  喀嚓一聲,他地下巴掉在了地上,見了鬼似的,反手去推朱雀,一麵可怖地大叫:“喂!你快醒醒!見鬼了!”
  朱雀驚醒過來,猛然跳起,朗聲道:“哪裏來的魑魅魍魎?敢來昆侖山放肆?!”
  四處一看,什麽也沒有,他奇怪地看著騰蛇:“你方才說什麽?”
  騰蛇下巴朝青龍那裏指了一下,朱雀茫然回頭,彼時青龍已經含羞帶怯披上外衣走上岸,光著一雙雪白地腳踩在地上,像兩朵綻放的蓮花。咣當一聲,朱雀手裏地劍掉在了地上,他是個老實人,回頭就朝樹上撞去,喃喃道:“我還沒睡醒!”
  直把樹幹撞得凹進去一塊,他才放心回頭,一見到青龍那雙嫵媚地丹鳳眼,他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
  “真的是見鬼了……”朱雀低聲說著。
  青龍把頭發一撥,清麗地臉上,卻笑得猥瑣,問道:“好看嗎?”
  騰蛇和朱雀不得不點頭。好好的一個美人,能把自己糟蹋成那樣,也是一種奇跡。
  青龍得意地笑道:“這下應龍看了我應當不會再跑了吧。”
  話未說完,忽覺騰蛇背後的火翼驟然張開,一邊卷住一個,將她和朱雀死死束縛住。騰蛇摸著下巴,嘿嘿笑道:“你這算什麽,老子恢複了神力,才真叫見鬼了。跟我走吧,去看看那丫頭到底在忙什麽。”
  
第八章 神巫(二)
  這個時候,柳意歡正絞盡腦汁思索如何對付陸吾的問話。璿璣在旁邊和陸吾大眼瞪小眼,這種事情壓根不能指望她,她呆頭呆腦的,不扯後腿就很不錯了。
  唔,到底該怎麽解釋?不如隨便找個借口,看能不能把他唬住。柳意歡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話,璿璣突然說道:“你腰上的配飾,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她指向陸吾腰間掛著的一塊小石頭,大約有半個拳頭那麽大,純正的月白色,那種幽靜透明的藍,令人望之即想起大海。她不會記錯,亭奴腰上也有個一模一樣的,紫狐沒事就喜歡捧著它嗅啊嗅舔啊舔,據說是很有靈氣的石頭。
  陸吾低頭一看,便“哦”了一聲,道:“這是從天界一個犯人身上取下的。白帝誇我花種得好,便賞賜與我……你怎麽會認識?莫非與那犯人是舊識?”
  他金光燦燦的眸子更加懷疑地瞪著她。
  犯人……看樣子果然是亭奴了。連飾物都被摘下,莫非他已經遭遇不測?!璿璣心頭登時涼了一片,直直盯著陸吾,低聲道:“那個犯人怎麽樣了?你快告訴我。”
  陸吾懷疑地看了她半天,突然露出一個恍然的神色,猶豫道:“你……等等!我認識你!你是不是那個……”
  話未說完,隻聽身後一個粗獷的聲音打斷道:“你這隻蠢貨,不種花說什麽廢話呢!”
  陸吾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卻見騰蛇抱著胳膊,狂態十足地站在後麵。他背後伸出一雙美麗的火翼。將朱雀青龍兩人死死束縛住,連頭臉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在哪裏使勁掙紮。好在騰蛇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否則可惜了青龍剛洗出來的美人臉,還沒被應龍看到就要被燒成黑炭。
  “騰騰騰騰蛇大人!”陸吾頓時慌神了。雙膝一軟就要跪下去,突然轉念一想,自己沒做錯事呀,於是趕緊把膝蓋直起來,忙著打小報告:“騰蛇大人!你看!這兩人擅闖昆侖山!罪不可赦。屬下正對他們進行說服教育……”
  “嗯哼。”騰蛇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得要死:“你下去吧,這裏交給我就行了。”
  陸吾趕緊說個是,正要退下,突然又覺得不對勁,朝被捆住動彈不得的朱雀青龍看過去,嘴裏喃喃道:“不……不對啊。騰蛇大人您現在應當是被白帝軟禁……你後麵那兩位……沒等他說完,騰蛇地拳頭就毫不客氣賞賜在他臉上,硬生生把這頭種花的仙人打飛出去。鼻孔流血,一動不動躺在那裏,也不知是死是活。
  “嗦!”他把手一拍。轉頭瞪向發呆的璿璣和柳意歡,突然笑了一聲。淡淡說道:“怎麽。想通了,要來給老子解開契約麽?”
  璿璣乍見到他。心中倒是狂喜多一些,然而見到他舊話重提,想起那個下午,又恨得牙癢癢,再見他鼻孔恨不得翹到天上地樣子,不由自主就扭起眉毛,狠狠說道:“你做夢!我才不會解開契約!你這壞蛋!”
  騰蛇不怒反笑,哈哈笑了半天,才道:“你沒變嘛!還是老樣子,就是……怎麽看起來那麽髒?”
  原來他們一路跋山涉水,蹭也不知多少泥在身上,看上去簡直像兩個泥人,所幸遇到的都是比較愚蠢地仙人,比如開明陸吾之類的,竟穩穩當當混到了這裏。璿璣在臉上抹了一把,發狠道:“你才髒!髒死了也不關你的事!”
  騰蛇還是笑,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道:“女人啊女人,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神仙也好妖怪也好,是女人都一個樣。來來,你還要罵我什麽,索性痛快點罵出來,我好一並領教。”
  誰想她隻是瞪著他,眼中似有淚水瑩然。騰蛇頓時慌了神,苦笑道:“喂,不要吧!你是主人我是主人?你哭什麽!好啦,都是我錯,你揍死我好了!哭屁啊!”他最瞧不得女人哭哭啼啼,簡直如坐針氈。
  璿璣哽咽道:“你……你這個壞家夥沒事,亭奴他……他卻死了!”
  原來她不是亂發脾氣,騰蛇這才鬆了一口氣,暗暗佩服禹司鳳,女人這麽頭疼的東西,他居然還能孜孜不倦追求那麽多年。他笑道:“你聽誰說地他死了?那鮫人不過是個連坐,怎麽可能讓他死。不是好好在天牢裏關著麽?”
  “可是那個陸吾身上有亭奴的飾物!”璿璣吸了一下鼻子,看騰蛇說得那麽篤定,她也有些疑心了。
  騰蛇切了一聲:“你見過哪個被關在牢裏的人還能衣著光鮮?肯定是換上粗麻衣服的時候,被那些獄卒給摸走當作寶貝獻出去了唄!安啦,他肯定不會有事,你少操心。我說,你來這裏做什麽?殺氣騰騰的,不會真要謀反吧?”
  柳意歡呸了一口,“你少亂說!誰謀反啊?胡亂被人栽贓個謀反的罪名,還不許我們上來辯解了?”
  騰蛇吃吃一笑:“辯解?真是吃飽了撐的。這裏誰會聽你辯解啊?老天說你是錯你就是錯,對的也是錯的。乖乖找個地方躲起來就是了,非要巴巴趕來送死。你呀你呀……”
  璿璣搖頭道:“哪裏有這樣地道理。你做神仙太久,一定是糊塗了。我相信天帝不會胡亂定罪,我是認真過來說話的,不想殺人,不想動手,我就是要把一切好好的坦誠地和他說說。”
  騰蛇終於不再說話了,他用一種看白癡的憐憫眼神看著她,搖了搖頭。
  柳意歡見他那不屑一顧地樣子就來氣了,吼道:“大家都是一根繩子上地螞蚱,你什麽東西啊?那你說說還有什麽法子?謀反逆天!這是什麽罪名!認了就是個死,死後還去無間地獄煎熬。那我們幹嘛不幹脆拚一把,上來把話說清楚?你以為無間地獄很好玩啊?!”
  騰蛇皺眉道:“那好。你們去找天帝!辯解吧!求饒吧!我倒看看你們能折騰出個什麽東西來!”
  “我說你可別太過分……”柳意歡正要暴跳起來,卻被璿璣輕輕按住肩膀。
  “沒有一種暴政能維持住平衡。這是我爹以前說過的話,如果天界真如你說地那樣。天下早就大亂啦。我覺得天帝這樣做大約是有原因地,我來這裏也是因為這個。再說了。你還說我們謀反,看看你自己做了什麽事吧!你火翼裏捆著誰呢?”
  騰蛇有些尷尬,嘴硬道:“關……關你什麽事!我抓了幾個壞人,生烤了吃,你有什麽不滿?”
  璿璣正要笑話他一番。忽覺頭頂有什麽不對勁,臉色一變,一把抓住還在發呆的柳意歡,縱身朝後跳去。隻聽“空空”數聲,方才他們站立的地麵驟然凹進去一塊,像是被什麽東西大力砸下去,最可怖地是居然不曉得是被什麽砸的。
  騰蛇也是一呆,冷不防一股大力朝自己腦袋上砸來,他下意識地朝旁邊讓過。誰知那股力道竟會轉彎,不偏不倚,正中他地左邊太陽穴。立時撞得他眼前金星亂蹦,耳朵裏嗡地一下。頓時懵了。
  身後被他火翼束縛住的朱雀青龍隻覺周身力道微微鬆開。立即抓住這個時機狠狠掙脫。朱雀一落地就惡狠狠地叫開來:“騰蛇你是反了!曉得自己在做什麽嗎?!”青龍被他的火翼悶得差點憋死過去,她一向是個陰狠的角色。連招呼也不打,伸出青光粼粼的爪子,朝他臉上抓下去。
  騰蛇被那股力道擊中太陽穴,昏昏沉沉哪裏避得開,璿璣還抓著柳意歡,一時顧不上他,眼看青龍地爪子便要將他抓得頭破血流,突然後麵伸出一隻手提住他的衣領,朝後一扯,剛好避開了青龍的爪子。緊跟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神獸之間互相鬥毆,不太好看吧。”
  在場眾人都有些發怔,此人竟是突然就出現在了場內,先前那番古怪必然也是他弄的,他們這麽多神獸,居然誰都沒發現。他一身白袍,麵容冷峻,竟是個四旬上下的中年男子。朱雀見到他微微一驚,道:“是神巫?你是巫相!神巫可以隨便來昆侖山嗎?”
  巫相冷道:“不用拿你們那套死規矩來說我,若不是白帝吩咐,我怎會屈尊來解決你們這幫神獸的事情。你們讓開,我要和戰神說幾句話。”
  找她的?璿璣莫名其妙,喃喃道:“我……我不認識你。”
  巫相還是冷冷的:“你不需要認識我。白帝讓我帶話給你,識時務地,便速速回下界,昆侖山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與天爭理,可憐可笑。”
  雖說璿璣下定決心以後一定好好和人說話,開誠布公,但遇到這種鼻孔朝天的主,她也忍不住有氣,說道:“白帝又不是天帝!我也不是來找他地!而且我也不是與天爭理,沒有做過的事,我為什麽要承認?”
  巫相冷道:“你說話須得注意,白帝也好天帝也好,都不容你隨意誣蔑。謀反一事不承認也沒用,無支祁被關在陰間,是誰推波助瀾放他出來地?你難道不知與反賊交好,等同謀反嗎?”
  璿璣口拙,呆在那邊空有一肚子委屈卻說不出來。柳意歡拉著她地袖子,低聲道:“到哪邊都是這個說法啦,我看咱們也別辯了,這理是說不清的。先走吧!”
  走?開什麽玩笑!司鳳還下落不明呢!還有亭奴!無支祁、紫狐、騰蛇!讓她就這樣走掉,她怎麽能甘心?
  巫相又道:“放出無支祁地是金翅鳥禹司鳳,柳意歡。其中柳意歡還盜竊了天界法寶天眼,犯下這許多惡行,你們還說自己是無辜的嗎?”
  壞了,就知道他要拿天眼來說事!柳意歡隻得咳了兩聲,說道:“天眼已經被天界的青龍小姐搶走,不在我這兒了。要定罪就來吧,我早已做好準備了。”
  巫相回頭瞥了青龍一眼,她臉上有些發白,低聲道:“我……還沒來得及將天眼交給白帝。”
  柳意歡先時沒主意這個青衣女子,如今聽她說話聲音猶如破鑼一般,又是硬生生摳下天眼的元凶,忍不住看過去。誰知一看之下胸口如遭重擊,怔在當場作聲不得,長大的嘴巴裏,隱約有口水要流出來。
  璿璣見他神色不對,緊張地問道:“柳大哥!你怎麽了?”
  他恍若不聞,呆呆地看著青龍,看著她嫵媚秀麗的容貌,纖弱的身段,半晌,才喃喃道:“天……世上竟有這等美人。柳意歡今天能看到她的嬌容,馬上死了也不遺憾。”

  第九章 神巫(三)
  “柳大哥……”璿璣簡直對他無語。
  柳意歡咳了兩聲,想擺出正經的模樣,奈何眼光不由自主總是朝青龍那裏飄。
  太美了!簡直就是他理想的夢中情人!正好對上他最喜歡的那一型了,眉毛、頭發、眼睛、嘴唇……甚至那破鑼一樣的嗓子他都覺得十分誘惑。
  青龍被他看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以她陰毒的性子,居然沒發作,隻跺了跺腳,轉身便走。一直走到騰蛇麵前,麵色一沉,出手如電,青粼粼的爪子一招就插進了他腹中。這下不止騰蛇痛極慘呼,周圍的人紛紛驚叫,就連一直麵沉如水的巫相也震驚了,森然道:“你這是做什麽?!”
  青龍一招得手,立即閃身退到朱雀身後,陰惻惻地笑道:“我青龍做事,還輪不到神巫來質問。莫要以為白帝吩咐你來講幾句話,就可以騎我們頭上。他用火翼困了我多時,此仇不報,如何安
  騰蛇被她那一爪子抓到了腹中最柔軟的內髒上,痛得臉色發青,額上滿是冷汗,最愛耍嘴的他竟然也罵不出來,可見有多痛。璿璣先前已經是按捺再按捺,這會見他重傷,跪在地上不能動彈,哪裏還能忍得,抽出崩玉就朝青龍那裏招呼過去。
  柳意歡“啊喲”叫了一聲,抬手在璿璣袖子上一扯,被她冷冷一瞪,嚇得又縮回去,小聲道:“她……心狠手辣……你、你也別殺了她……”
  璿璣手腕一轉。一道劍氣疾射出去,朱雀青龍同時閃躲開,一個叫:“戰神息怒!”一個喊:“臭丫頭要造反不成?”璿璣要的正是他倆分開。身形一動,瞬間便到了青龍麵前。青龍雖然知道璿璣前世是戰神。但她一直以來都是不把任何人放眼裏,天下隻覺得自己最厲害最聰明,想來那戰神什麽的,也是個沽名釣譽的丫頭罷了,誰知道她真的有一套。眼看崩玉劍對準頭頂劈下來,她竟來不及躲,當即閉眼等死。
  柳意歡大急之下,突然跳起來叫道:“不要殺不要殺!你忘了司鳳地話嗎?”
  果然一提到司鳳,璿璣立即停住,青龍抓準這個空隙,驚慌失措地踉蹌而逃,一把扯住柳意歡的衣服,縮在他身後不敢動彈。她算看出來了。這人在護著自己,戰神好像還蠻聽他的話,跟著他混準沒錯!
  “英雄!英雄救命!”她花容失色。破鑼嗓子竭力裝出楚楚可憐地樣子,刺得人耳朵發痛。
  柳意歡眼見美人靠前。心中登時大樂。轉而看到騰蛇受傷血流滿地的樣子,卻也樂不出來。隻好咳咳兩聲,亂七八糟地說道:“這個嘛……你做地不對……不過嘛,她也是衝動了。你們……那個,你們……”
  青龍抓住他的袖子輕輕搖兩下,嫵媚的丹鳳眼哀求地看著他,他那一顆英雄心啊,頓時化作繞指柔,傻傻笑著,不知該說什麽了。
  “柳大哥。”璿璣已經對他徹底絕望了,叫他一聲,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眼睛都發直了。她無奈之下隻得把劍收回去,大叫一聲:“柳意歡!”
  他微微一驚,萬分不舍地把眼睛從青龍臉上移開,“什、什麽事呀,丫頭。”
  璿璣指了指他身後的青龍,她那青粼粼的爪子都快抓到他喉嚨上了,他還渾然不覺,一臉傻笑。青龍見詭計被她識破,尷尬萬分,趕緊放手要逃開,不防柳意歡一把抓住她地手腕,柔聲道:“你別離我遠了,不然她要傷害你了。”
  青龍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男人,他雖然瘋瘋癲癲的,可眼神著實溫柔的很。她這個神獸做得其實沒啥意思,人人都嫌她髒,陰毒,都不願搭理她,難得遇到一個這樣的男人,她縱然再心狠,也有些觸動,紅著臉把手拽回去,瞪了他一眼,飄飄然走到遠處自己躲起來了。
  柳意歡的魂也跟著她飄遠了,璿璣歎了一口氣,決定不再管他,眼下騰蛇的事最重要。她走到騰蛇麵前,柔聲道:“怎麽樣?我這裏有金創藥,替你塗藥吧?”
  騰蛇疼得額上青筋亂蹦,冷汗涔涔,從齒縫裏憋出幾句話:“你……個臭小娘……見不到……老子傷得是內髒!金創藥……頂個屁用!”
  璿璣急道:“那要怎麽辦?”
  騰蛇顫聲道:“你……你渡力給我!”
  璿璣如今已經知道如何渡力了,當即抽出崩玉,正要念他的名字,忽覺右肩一涼,像是被什麽冰冷的東西刺了進來,她半邊身子頓時僵住,動也動不了,崩玉咣當一聲落在地上。頭頂聽得巫相冷漠的聲音說道:“你如今是帶罪之身,還要白白連累一個神獸嗎?還不快與他解開契約!”
  璿璣動彈不得,心下駭然,急道:“你用了什麽東西來鎮我?!”
  巫相沒有說話,騰蛇勉強抬頭,卻見他手裏攥著一把通體雪白地匕首,像是用冰雪鑄成,匕首尖正點在璿璣右肩上。璿璣與騰蛇都是性屬火的人,那隻匕首卻是水屬性的神器,立即就克住了她。騰蛇認得那東西,那是白帝隨身攜帶地一把匕首,他甚是鍾愛,片刻不離手,誰想今日居然給了巫相,讓他來鎮璿璣。柳意歡這會終於回過神來,一看場麵上的情形發展到這種地步,他也傻眼了,一個勁敲自己地腦袋,不知怎麽辦才好。他如今除了一點妖氣,和普通人幾乎沒兩樣,壓根幫不上什麽忙,隻能急得在旁邊直搓手。
  “快解開契約,莫要連累他!”巫相地聲音比玄冰還要冷漠。
  璿璣迫於無奈,隻得顫聲道:“我不知怎麽解!”
  巫相淡道:“很簡單。你用哪隻手與他訂了契約,把它斬斷,契約自然就消除了。”
  靈獸之於主人。有左臂右膀的作用,因此斷手也證明從此與靈獸斷了契約。再無聯係。璿璣地臉比白紙還要白,隔了半天,才道:“我……不相信。”
  一直在旁邊的朱雀說道:“將軍,巫相沒有騙你,契約就是這樣解開地。不過。巫相,此事須得她自己願意,你怎可逼迫與她?”
  巫相道:“騰蛇也算你的同僚,你很樂意見到他為一個自己不甘願的契約送掉命?”
  朱雀無話可說,呆了半天,歎了一聲,背過身去再也不看。
  璿璣怔怔看著自己不能動彈地右手,當時她是用這隻手與騰蛇訂下契約的。真要斬斷它?她以後就沒右手了?可是如果不斬斷,巫相說得也沒錯。她是在連累騰蛇。他本來被軟禁起來,什麽事也沒有,是她自己跑到昆侖山。這契約如果不撤銷。他身為自己地靈獸,大概也要和亭奴一樣。搞個什麽連坐的罪名了。
  她越想越不甘心。努力克製的暴戾快要壓抑不住。
  憑什麽?她根本什麽都沒做,難不成他們要把所有和無支祁說過話的人都抓起來殺掉嗎?她心中殺意頓起。然而忽又想到禹司鳳的話,隻得再勉力忍耐。已經到這裏了,她不能輕言放棄。
  她苦苦思索對策,忽聽對麵地騰蛇說道:“老子不要她解開契約!你個神巫少管閑事!”
  璿璣呆呆看著騰蛇,天啊,這是從騰蛇嘴裏說出來的話?她沒聽錯吧?他剛才不是還嚷嚷著讓她解開契約嗎?
  巫相淡道:“契約一事你沒權利說話,全部由你主人決定。不過還是要提醒你,莫要總是辜負白帝對你一片慈愛之心。再怎麽寵愛,也會有盡頭。”
  “關你屁事啊!”騰蛇疼得滿頭汗珠子都滴了下來,嘴上還忍不住逞強:“快給老子滾!”
  巫相不再理會他,隻對璿璣說道:“你決定好沒有?要不要解開契約?你若是不解開,那便不用廢話那麽多,我今日便在這裏替天帝將你這逆天的叛徒處死!”
  璿璣咬了咬牙,左手抓起崩玉,低聲道:“騰蛇,我反正也不是什麽好主人,到這會還把你拖累得連坐,我也會瞧不起自己。你那天……一直叫我解開契約,我沒答應你,眼下我答應啦。一隻手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那……就這樣!”
  她舉高崩玉,在柳意歡的驚呼聲中對準自己的右手砍了下去!
  騰蛇在那一刻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力來,當頭跳起,抄起傷口上的積血朝巫相身上投去。騰蛇的血比滾油還要燙,巫相深知厲害,不敢硬撞,隻得飛快閃開,如此一來,他手裏的匕首就沒辦法再抵在璿璣身上。
  “傻姑娘!還不叫我的名字?!”騰蛇嘶聲吼著。
  璿璣半邊身體突然能動,此刻再聽他這樣說,頓時明白了他地意思,隻是左手用力太大,一時收不回來,她右手一讓,崩玉劍咣地一聲劈在地上,她一把按住,隨即念動他的名字:“騰蛇!”騰蛇身後的火翼赫然張開,泛出蒼藍透明地色澤,刷地一下,便要將巫相包裹在其中。巫相將左手食指放在唇邊,也不知念動了什麽真言,另一手五根手指在左手背上輕輕彈動。璿璣和騰蛇陡然感到腳下地麵開始抖動,立即縱身而起,隻聽“空”地一聲,他們站立的地麵又被什麽東西壓得凹了進去。
  方才擊中騰蛇太陽穴地也是這股怪力,想來應當是巫相地能力了。被他這麽一攪,騰蛇的火翼自然沒裹住他。九天玄火過於霸道,中者立即化成灰燼,他膽子再大,也不敢在昆侖山放肆地點燃九天玄火,當即就把火翼收了回去。
  璿璣瞅準了巫相地破綻,足尖一點,兔起鶻落,崩玉發出炫目的光芒,眼看便要將他罩在其中。誰知他右足在地上狠狠一跺,整個人竟像風一樣消散開,一瞬間就不見蹤影了,遠遠地還聽到他的聲音:“執迷不悟!小子無禮!”
  騰蛇見他走了,才鬆了一口氣,腹部的傷口又開始疼,他兩腳一軟,一屁股坐地上,開始長籲短歎。

  第十章 神巫(四)
  “你……沒事吧?”璿璣走到他麵前,蹲了下來,猶猶豫豫地看著他。
  騰蛇捂著腹部,鮮血染了滿手,抬起來在她麵前晃,一麵笑:“你看像沒事的樣子嗎?”
  “那我馬上替你報仇!”她掉臉就要找青龍算賬,誰知青龍早就拽著朱雀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她肯定不是那種做了壞事還乖乖留在原地等人家找茬的類型。
  “哎,好啦!這種傷口過一天就會痊愈,沒什麽大不了的。”騰蛇把腿盤起來,撐著下巴笑得怪異,兩人對看了半天,都有點欲言又止的味道,璿璣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幹脆抱著膝蓋坐在他對麵,半天,才道:“你……真的不要我解開契約嗎?斷一隻手,也沒什麽啦……”
  騰蛇臉色一正,握住她的右手腕,低頭看了半晌,輕道:“不,不需要。你就這樣,好好的。我不需要女人為我斷手,以後會做噩夢的。”
  璿璣“嗤”地一聲笑出來,騰蛇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瞪圓了眼睛。她慢吞吞說道:“你現在看上去比較有人樣,不太像野獸了。”
  騰蛇“嘖”了一聲,仰高腦袋,哼道:“什麽話!老子一直是響當當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沒眼光的女人才會認為是野獸。”
  璿璣笑道:“是是,你是好漢子,先前大發脾氣逼著我解開契約的是誰?”她提到這個,神色有些黯然,又道:“你那天……說了很傷人的話。”
  騰蛇怔了半晌,才道:“我曾以為自己能把這事辦的很好,結果才知道其實什麽也做不了。”頓了頓。又道:“本來那天,天界就已經派了人來捉你。但不知怎麽的,又撤了回去。天帝老大不知道究竟想著什麽。我想了很久,也不明白他到底要幹嘛……”
  璿璣撅嘴道:“誰管你這些玄乎地東西啊。我是說你那天說話很過分。你應當給我道歉才對!”
  騰蛇睥睨地看著她,從鼻孔裏哼出一聲氣:“道你個大頭鬼……”
  若不是顧忌到他身上有傷,璿璣真想把他狠狠揍一頓。
  騰蛇突然說道:“如果你指的是我說你沒有心的事,其實那話是別人告訴我地。”
  原來那天騰蛇得到了璿璣的首肯,跑到鎮子上去買東西吃。才吃了一兩口,立即感應到了天界地召喚。在職的仙人下界,隻要天界有人催動真言,三刻之內必須趕過去,騰蛇自然也不例外。
  在他不甘不願地趕到催動真言之人的身邊,才發現來的人是應龍。當然,他是來勸他回去的,不單勸他回去,還帶給他一個驚天動地地消息:因為璿璣涉及謀反。天帝已經決定派人捉拿了。成天和璿璣待在一起的騰蛇當然對這件事情表示出了極度的不滿,應龍勸了半天也沒勸動,最後說道:“咱倆情如兄弟。我才特意下界來提醒你。這般好心卻被你當作驢肝肺,那麽不提也罷。你就繼續跟著那無心的怪物混吧!我等著看你是飛黃騰達還是身敗名裂!”
  騰蛇立即就上了心。追問:“你方才說什麽無心的怪物?罵誰呢?”
  應龍冷道:“那要問問你這頭蠢貨給誰做的靈獸了!放著神職的神獸不做。非要下來給個怪物做靈獸,你當奴才還當上癮了!居然還幫著她說話!”
  騰蛇顧不得理會他的侮辱之詞。隻是問:“你把話說清楚,無心的怪物,是指璿璣?她怎麽了?”
  應龍陰森森地說道:“她是個隻有殼子地怪物,再多的也不能告訴你。總之你好自為之,你今天若不跟我回去,以後再見,你就是謀反的犯人了。哼,大半輩子地交情,我也算仁至義盡。”
  說罷轉身便走,騰蛇急忙扯住他:“你等等!既然話已經說出來了,說完又何妨!你要我跟你走,可以!但你得把事情告訴我!”
  應龍甩開袖子,“你隻拿這話去問她,不要來糾纏我!一句話,走還是不走?”
  騰蛇見情況如此嚴峻,自己確實不好呆在下麵了,隻得答應跟他回天界,自己向白帝請罪。他本來是打算上了天界之後,和白帝把這場誤會說清楚,誰知白帝見到他全無以前的慈愛,冷麵冷眼,若不是應龍幫著求情,他隻怕早就給關到地牢裏去了,哪裏還能享受軟禁地福氣。
  “應龍讓我拿話來問你,我問了,可你自己也糊裏糊塗。我估摸著,這事兒聽著就不像好事,大概是個機密。回頭你見了天帝,得好好問問他老人家。”
  璿璣沒有說話,她想起均天環碎裂之前,耳邊浮現地那個聲音。
  她總是在快要想起什麽的時候,又將想起地一切全部忘記。那滋味很不好受,就像噴嚏打不出來一樣。她是個沒有心的怪物?隻有殼子?
  小時候她對什麽都沒興趣,一切都淡淡的,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發呆。所有人都會說她像沒有心一樣。原來這並不是假話,原來這居然是真的!她真的沒有心?那她到底是什麽?不是戰神將軍嗎?
  不不……戰神將軍又是什麽?天界那麽多驍勇善戰的人才,為什麽獨獨讓她一個嬌弱的女子去麵對來襲的阿修羅?她是怎麽成為戰神的?每個神仙都有自己的過去,有的是修煉成仙,有的是天地精華靈氣聚集而成的仙人,她是怎麽來的?
  無支祁說均天策海是一位天神留下的神器,可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天神。她又為什麽會對均天策海有那麽大的反應?
  璿璣越想越糊塗,腦子裏像有一隻手在使勁抓著,把所有東西都抓亂了,她找不出原因,想不起任何東西。
  戰神到底是怎麽來的?
  這個問題,她一點也回答不上來。
  騰蛇見她臉色難看,便道:“你自己想也想不出來,不如留著疑問去問天帝他老人家。眼下留點精神吧,青龍和朱雀兩個人肯定不會輕易放棄,按青龍那死女人的個性,肯定會時不時來偷襲。你到時候會被她逼得發瘋,不想打也不行了。”
  璿璣點了點頭,起身回頭叫了一聲:“柳大哥,咱們走吧……”可回頭一看,空蕩蕩的,哪裏還有柳意歡的影子!她頓時傻了,她才和騰蛇說了幾句話呀!怎麽人就不見了?
  “不好!肯定是被青龍抓走了!”璿璣立即有了推斷。
  騰蛇咳了一聲,道:“不……我看到他自己跟著青龍走掉的。這回……可不關青龍的事。”
  “你看到?!”璿璣跳了起來,“你看到怎麽不攔著他?!”
  騰蛇翻著白眼:“我幹嘛要攔他……再說,他魂都不在這塊了,我攔他不是浪費力氣嗎?我可是受了重傷。”
  當然他說得有道理,柳意歡大概是腦殼撞壞了,好像第一次看到美女似的,以前他也是色迷迷,可從來沒見他這樣失魂落魄過。這裏可不是慶陽,隨便他亂跑,猴子做大王。在昆侖山亂闖,他又是待罪之身,那不是自己找死嗎?
  “走啦!快點!”璿璣真是鬱悶的頭發都要白了,一路過來五個人,沒多會功夫就變成她一個了。好在找到了騰蛇,偏偏他又受了傷。
  “你要幹嘛?”騰蛇沒好氣地問著。“找柳大哥啊!”這還用問嗎?無支祁和紫狐她攔不住,司鳳她也沒能抓住,這會再讓柳意歡跑掉,她真不如撞牆去算了。
  騰蛇歎道:“你別找了,去見天帝才是正經,他老人家大概這兩天就要下來昆侖山了,下來之前百神都會在昆侖山遊蕩巡邏,這裏這麽大,等你找到他隻怕也被紮成蜂窩了。省點力氣吧!去正殿找個角落等著才是正道!”
  璿璣怎可能聽他的,兩人爭辯了半天,她正要伸手強行將騰蛇抓起來,忽聽後麵傳來一陣腳步聲,兩人回頭一看,卻是柳意歡自己回來了。
  “柳大哥!你跑什麽地方去了?!”璿璣趕緊撲上去,將他拽過來。
  柳意歡臉上紅紅的,傻笑了半天,才道:“我和佳人去私定終身了。”什麽?!璿璣和騰蛇都嚇了老大一跳。騰蛇顫聲道:“等等!你嘴裏的佳人……不會是指青龍吧?!”
  柳意歡臉紅道:“原來你們都看出來了……嗯,就是她。”
  看著他含羞帶澀的樣子,璿璣隻覺背後寒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趕緊道:“你……你和她……私定終身?你們都說什麽了?”
  柳意歡嗬嗬笑了一聲,滿麵陶醉,沉浸在自己的想象裏不能自拔,直到璿璣和騰蛇快要受不了,打算出手揍他一頓的時候,他才開口說出方才的遭遇。
  
第十一章 神巫(五)
  原來他一見到青龍就無法自拔地迷戀上了,要怎麽解釋這種感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總之他見到青龍那一瞬間,立即就明白了自己要的是啥樣的女人,也立即明白他要的就是她。
  他的目光就沒一刻離開過她身上,於是當她拽著朱雀偷偷開溜的時候,他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朱雀和青龍當然早就知道這人一直跟在後麵,他顯然根本就沒打算隱藏。最讓朱雀奇怪的是青龍的反應,按照她的性子,應當是過去狠狠將這膽大包天的金翅鳥折磨一通,令他生不如死才對。
  誰知她居然臉上紅紅的,隱約還帶著羞意。這種神情看得他毛骨悚然,最後終於忍不住退讓:“那個……那人好像找你有事。你們聊,我先走了!”
  柳意歡追過來的時候,就見青龍一個人站在原地,背對著自己,那纖弱的背影,令他怦然心動。他輕手輕腳走過去,生怕觸動那種脆弱的美麗,一直走到她身後,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她的秀發,突然青光一閃,她箍住了他的手腕,麵冷如冰,陰惻惻地說道:“你一直跟著我,耍什麽詭計?!是要報複我挖了你的天眼嗎?!”
  柳意歡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眼皮上,低聲道:“這兩隻眼睛也送給你,若你喜歡。你挖了,我隻會歡喜,讓我去死也沒關係。”
  青龍活了那樣久,從來也未曾有人對她說過這般甜蜜的話,當即心跳如擂,手裏再也沒半點力氣,臉上紅得更厲害了。
  “你……你休想騙我……”她的語氣好像也硬不起來了。柳意歡將她按在自己眼皮上的手指往下按。輕道:“我就是死,化成一團灰,也不會騙你一個字。”
  青龍怔怔看著他的臉。她地手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如今似乎是他抓著她。和剛才的情況完全相反。
  “放開……我。”她喃喃說著。
  柳意歡立即放開了她的手腕,她倒退兩步,垂下頭,慌亂得像個小孩。柳意歡說道:“我叫柳意歡,若我還能活著離開昆侖山。請你一定要做我妻子。”
  青龍被他嚇了一跳,掉臉就想逃,柳意歡在後麵叫道:“你若是心裏有別人,我也不在乎!我對小姐你敬若天人,心無旁騖!”
  青龍簡直被他搞得亂七八糟,跑了兩步,突然覺得不甘心,停下腳步,想了很久。才回頭道:“你……你若是有誠心……就在龍門那裏等著我,什麽時候會去我不知道……總之……倘若我去了,你卻不在。我……我便殺了你!”
  於是柳意歡就充滿夢幻表情地回來了,這就是他私定終身地過程。
  璿璣聽得呆住。好半天。才道:“那你、你不會是現在就打算去龍門吧?”柳意歡笑道:“當然是現在就去!我可一時半會也等不得了!小璿璣,天帝要派人來抓我就讓他抓吧。我回來就是和你們打個招呼,這就走了。”
  騰蛇扶住快要掉下來的下巴,不可思議地問道:“喂喂!你不會是當真地吧?!居然真的喜歡那臭婆……喜歡那青龍?!可別說我不提醒你,她能幾千年不洗澡不換衣服!柳意歡搖頭道:“她就是髒成乞丐,我也不會嫌棄她。不說啦,我去也!”
  璿璣趕緊拉住他:“開明門都關上了,你怎麽去龍門?還是等咱們見了天帝之後再去吧!”
  “等不得了!”柳意歡心急如火,恨不得馬上給他一雙翅膀飛到龍門那裏。
  璿璣沒辦法,隻得說道:“那……我們陪你去。你一個人太危險了……隻是,柳大哥你真的不用再考慮一下?”
  “還考慮個屁啊!這種事情就是靠一股衝勁!都像你和小鳳凰那樣考慮來考慮去,所以才會鬧得一個被情人咒咒得半死不活,一個哭得昏過去!”
  柳意歡頗有一種“懶得和你們這些小屁孩廢話”的氣勢,擺擺手,轉身便走了。璿璣和騰蛇沒辦法,隻得陪著他,將他送到龍門那裏再回來找天帝。都是霧氣,白茫茫,望不到盡頭。
  她嗖地一下坐起來,試著小小聲地呼喚:“無支祁……璿璣……司鳳意歡
  周圍沒半個聲音回答她,紫狐這下慌了,四處看了半天,除了霧氣什麽也沒有,她急得直跳腳,罵道:“這幫沒良心地!怎麽能把我一個人丟下!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行動嗎?!吉祥物也不能隨便被丟棄啊!”
  她罵了一陣,很快就發現就算叫破喉嚨也沒什麽用,於是乖乖閉嘴,在霧氣裏四處走動,試圖找出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
  可是,走了一陣,她突然覺得不對勁----等等,這樣濕漉漉的霧氣,這樣的安靜……她怎麽這般熟悉?仿佛有了什麽感應一樣,她猛然回頭,隻見遠處霧蒙蒙的地方,隱約有一個黑影,像是一間小小的茅屋。
  紫狐的心突然砰砰亂跳。不對啊,她怎麽又回無間地獄了?她明明是和無支祁他們一起離開了陰間,大家去了昆侖山……難道她被那道白光直接打入了無間地獄,連審問都免了?
  抑或者,去昆侖山,離開陰間,都是她做的一個夢。其實她和無支祁都還留在陰間那個小茅屋裏。
  是的,她倒寧願沒出去過。在這裏什麽都沒有,隻有她和他,但這樣就已經完全足夠了。她很容易滿足,這樣就夠了。
  冥冥中,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問她:是不是覺得寧可留在那茅屋裏?永遠也不出來?她受了蠱惑一般。緩緩邁開步子,朝小茅屋走去。茅屋的門虛掩著,裏麵依稀有人影晃動。她輕輕推開,卻見一個英偉地背影。亂七八糟的辮子拖了老長,那不拘一格的樣子,正是無支祁。
  紫狐有一句話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不防他突然回頭,一見到她。他眼睛一亮,柔聲道:“紫狐,你跑哪裏去了?我等了你好辛苦。”
  “我……”她不知該怎麽說。
  無支祁走過來輕輕將她摟在懷裏,在她頭發上一吻,輕道:“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可算來了。咱們再也不分開吧?”
  此等情狀,夢耶?幻耶?
  心裏有個聲音告訴她:這樣多好?她一直以來期盼地、渴望的,不就是這樣?她終於等到了無支祁地鍾情,一千年了。他一轉身就會發現她,醒悟她對他地感情有多深。
  紫狐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緊緊抱住無支祁。喃喃道:“你……說得是真的嗎?”
  他地聲音在耳邊縈繞:“當然是真的,我終於明白啦。世上隻有你對我最好。咱們以後再也不會分開。出去了,我就娶你。永遠都在一起。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或許在她最美好的夢境裏,會出現這樣的幻想,但夢醒之後,她還是她,無支祁也還是無支祁。可現在這一切終於變成了現實,她再也不用為了這段苦苦糾纏的感情感到絕望,他就在這裏,在她懷裏,如此真實地,溫暖的,存在著。
  紫狐迷迷蒙蒙地抬起頭,臉頰紅如火,輕道:“無支祁,你喜歡我嗎?”
  好像在很久之前她也問過這個問題,他是怎麽回答的……她怎麽忘了……啊,好像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她什麽都想不起來,快要沉溺在他的懷抱裏。
  “當然,這世上我最喜歡的就是你。”
  “那……你親親我。”
  那你親親我。
  她心中突然一凜,突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這裏真的是無間地獄?懷裏這個人真的是無支祁?她似乎在很久之前也提出過這個要求,那時候的無支祁,是怎麽回答的?
  ……她想不起來?
  唇上驟然一涼,他吻了下來,給了她一個冰冷徹骨地吻。
  紫狐心念急轉,一瞬間無數畫麵紛至遝來,她一把推開他,顫聲道:“不!不對……你不是他!這裏也不是無間地獄!”
  話音一落,眼前一切突然變成了扭曲的煙霧,紫狐揉了揉眼睛,這才發覺茅屋、無支祁、白霧,所有的幻象全部消失,她此刻站在一片樹林裏,日光從枝葉間傾灑下來,點點斑斕。
  無支祁,正在她地對麵。
  紫狐一陣狂喜,正要跑過去,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他怔怔地站在那裏,雙目無神,動也不動,像一塊石頭。
  “無支祁?”她叫了一聲,誰知他沒有任何反應,從他身後突然探出一顆腦袋,麵無表情地看著她。紫狐嚇了一跳,卻見無支祁身後走出一個渾身雪白的女子來,她從頭到腳都是白色地,連麵目也被炫目地白光籠罩,一團模糊。
  紫狐緩緩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那女子。
  那女子仿佛沒有長腳,飄飄然繞過無支祁,一麵低聲道:“為什麽要醒過來,留在那裏不是很好嗎?你想要的,都可以給你。”
  紫狐對這個女人莫名生出一股恐懼,原來那個幻象是她做出來地!她又怎麽會知道自己心裏渴望的是什麽呢?
  那女子緩緩搖著頎長的袖子,樹林中突然便起了一層淡薄的霧氣,霧氣裏散發出甜蜜的香味,中人欲醉。她低柔的聲音也像醇酒一般:“回去吧,巫彭從不傷害人,巫彭隻會給你最甜美的夢……”
  原來是神巫!紫狐隻覺神智又開始恍惚,她抬手使勁拍著自己的臉,但顯然並沒什麽效果,她的腦袋又變得亂糟糟輕飄飄,好像什麽都忘了。
  紫狐拚著最後一點靈性,張嘴在舌頭上狠命一咬,鮮血一下子湧了出來,痛得她眼淚汪汪,但幸運的是這甜蜜的霧氣好像對她也沒什麽作用了。

  第十二章 神巫(六)
  “無支祁!你快醒醒啊!”
  紫狐衝過去,抓著他的領口一頓推搡,奈何他簡直像被抽走魂魄的木頭人一樣,動也不動,兩眼瞪得猶如銅鈴一般,不知沉浸在什麽古怪的夢裏。
  紫狐抬手便想給他一巴掌,忽覺袖子被人輕輕扯住,巫彭猶如鬼魅一般站在她身後,貼著她的耳朵,輕輕說道:“別吵他,人都有做夢的權利她的吐息如此冰冷,令人不寒而栗。紫狐打了個寒顫,急忙回身推她,觸手隻覺冰冷滑軟,巫彭腳不沾地飄遠了。
  霧氣漸漸變得濃厚,若不是靠著舌尖上一點劇痛,隻怕紫狐此刻又要陷入那無止境的狂想中無法自拔。無支祁突然動了一下,紫狐又驚又喜,急忙叫道:“你醒了?!沒事嗎?”他並沒有答話,抬起頭來,神情依舊呆滯,忽而推開她的手,轉身便走,紫狐趕緊阻攔,卻哪裏攔得住他!
  巫彭影影綽綽出現在霧氣中,行蹤無跡,飄來蕩去,一時間仿佛整個林子裏都是她白色的身影。她似乎不能理解紫狐快要抓狂的行為,喃喃問道:“為什麽要叫醒他?為什麽要醒過來?真實不是很辛苦嗎?你們不是都很喜歡逃避嗎紫狐死死扯著無支祁的衣服,他的衣服都要被她扯破了也攔不住他,她簡直不知怎麽辦才好,耳邊還要聽這女人絮絮叨叨的說話,禁不住厲聲道:“你閉嘴好不好?!你那套鬼把戲早過時啦!快點讓他醒過來!不然我把你腦袋從脖子上擰下!”
  她情急之下突然想起罪魁禍首就是這個全身雪白的巫彭,隻要把她打倒,無支祁自然就能醒過來,當即放開無支祁。紫色的身形閃電一般竄向林中的巫彭。她本以為神巫都是極厲害地人,故而這一抓絲毫也不敢懈怠,使出了全部的力氣。誰知那個巫彭連躲都不會躲,哆嗦了一下就被她抓住胳膊。手骨幾乎都要為她抓裂開,痛得嘶聲大吼。
  紫狐也是一愣,她叫得殺豬一樣的慘,害她情不自禁把手甩開,低聲道:“不會吧……你真地是神巫?你……難道不是應當很神氣地讓過去嗎?”
  巫彭委委屈屈地捂住手腕。身影縮在霧氣後麵,顫聲道:“那些野蠻人才玩的拳腳遊戲,誰要學!”
  紫狐見她雖然沒有任何身手,但身形飄忽輕靈,一會不盯著就會躲到霧氣裏,不由趕緊追上去,這次輕輕抓住了她地衣襟,微微用力將她半提起來,得意地叫道:“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快!把霧氣收走!否則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摳出來!”
  說罷把手指按在她冰冷的眼皮子上。作勢要去摳。
  巫彭嚇得渾身瑟瑟發抖,袖子一擺,片刻之間林中的霧氣全消。陽光燦爛,滿目清明。
  “我……我收了……別……別摳我眼珠!”她說話都不利索。舌頭一個勁打結。真的是在害怕。
  紫狐回頭一看,無支祁還是呆呆地一個勁朝前走。像一隻被人控製地木偶。她不由勃然大怒,尖利的指甲狠狠往下按去,巫彭的眼皮上頓時開始流血,她駭極尖聲大叫,叫聲猶如宰豬殺驢一般:“你不守信用!”
  紫狐厲聲道:“是誰不守信用?!他還沒醒過來!不是你作祟是誰?!”
  巫彭顫聲道:“他不醒過來我也沒辦法!我隻能讓他陷入幻象,卻沒本事拉他出來!何況他自己也願意沉浸在幻象裏,你有什麽資格去叫醒他!”
  “胡扯!”紫狐卡著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那都是假的!誰願意要假的東西!我扯下你的腦袋給你換一顆木頭的,你樂意嗎?!”巫彭連連搖頭,生怕她脾氣上來真給自己換個木頭腦袋,那可是大大的不妙。
  紫狐吼道:“你還有臉搖頭?!那你還不快去叫醒他!”
  巫彭被她搖來晃去,頭暈腦脹,勉強道:“我……真地沒辦法……”
  紫狐再也按捺不住,抬手便要打得她臉上掛彩,頭頂突然白光一閃,有人厲聲道:“放肆!好大膽的妖孽!”
  她的胳膊突然呈一種不可思議地姿勢朝後扭去,緊跟著“喀嚓”一聲,紫狐痛得尖叫起來,踉蹌幾步跌坐在地上----她的胳膊被人生生扭斷了。
  一個渾身是血地青袍老者站定在巫彭麵前,朝紫狐怒目而視,冷道:“什麽妖魔鬼怪都敢來昆侖山搗亂!巫彭,你如何?”
  巫彭縮在他身後瑟瑟發抖,那人見她滿臉是血,都是方才紫狐要摳她眼珠刮破眼皮弄出來地,他隻當是紫狐傷了她,當即怒目圓睜,喝道:“鼠輩敢爾!”
  紫狐來不及辯解,隻覺一股巨大的壓力撲麵而來,她咬牙撐起身體,朝無支祁那裏飛奔。突然隻覺背後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五髒六腑一瞬間仿佛都變了位置,整個人嗖地一下朝前飛撞出去。這一下剛好擊中她地背心要害,紫狐幾乎要維持不住人形,咳出一行血來,獠牙漸漸現形,麵容和手指也開始扭曲,不再是方才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看上去有點妖狐的猙獰了。
  巫彭死死抓著那人的袖子,見他身上有血,嚇得又急忙縮手,顫聲道:“巫凡也被人打傷了?!”
  巫凡麵上青氣頓現,想到方才他發現有人入侵昆侖山,便親自跟上去調查,誰知隻捉到一隻紫狐,隨後就被璿璣發現,險些丟掉命。神巫們都住在昆侖山外圍,對天界曾發生的事情不甚清楚,故而他們都以為是外敵來襲,毫不留情。
  眼見紫狐被打得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看是活不成了。他哼了一聲,轉頭去看巫彭臉上的傷勢,一麵皺眉道:“怎麽隻有你在這裏。巫陽呢?”
  巫彭眼淚汪汪,抖著嗓子道:“他……還在睡覺……就算醒著。他也不會幫忙吧!從來隻會冷眼看別人死活的家夥!”
  巫凡替她看了看傷口,才發現隻是眼皮上有些劃痕,心中不由暗悔對紫狐出手太重,回頭一看,那狐狸居然還能爬起來。朝前麵狂奔。他猶豫了一下,不知是該出手將她徹底打死,還是幹脆放她一條生路。
  巫彭抓著他的手腕使勁抖:“跑了!她跑了!前麵還有一個男人!你快去捉住他們!要是讓天帝曉得咱們沒攔住,指不定怎麽責罰呢!”
  巫凡皺眉道:“傷成那樣,不死也隻有半條命,何必再捉!真正肇事地都已經進了神殿,除了巫相,誰也進不去。”
  巫彭指著自己臉上的傷口,急道:“你看!她把我抓成這樣!話要是傳出去。讓那些凡人怎麽想神巫!連隻小狐妖都打不過!”
  巫凡哼道:“丟人的是你!沒本事偏偏還要跳出來現眼!”
  話雖然這麽說,他還是帶著巫彭追了上去,遠遠地。卻見紫狐追上一直愣愣朝前走的一個男人,急切地說著什麽。那人卻好似什麽也沒聽見。隻是一直走,一直走。不遠處便是懸崖,倘若他再走下去,就會失足墜崖了。
  巫凡看了巫彭一眼,道:“是你做地?”
  巫彭揉著眼皮上的傷,語氣很是自豪:“我不喜歡你們那些打打殺殺的蠢法子,用這樣的手段,惹得他們自己去死,豈不是清雅的多!”
  嘿,清雅!巫凡張嘴似是想說什麽,最後卻沒說出來。
  地上有大灘地血,他彎腰用手指沾了一點,放在鼻前輕輕一嗅,低聲道:“打斷了妖狐的心脈,她是活不成了。那男人隻怕一會也會自己掉下懸崖,輪不到我出手。走吧!還看什麽!”
  他不顧巫彭的反對,硬是拉著她走遠了。
  紫狐隻覺全身都疼得厲害,內髒仿佛有火在燒灼,有千萬把刀在活剮。她大口喘著氣,突然想起什麽,用已經伸出利爪的手狠狠在臉上按著,將凸起的狐狸嘴臉按下去。
  那模樣太醜了,她不喜歡。
  無支祁是很喜歡她做狐狸的,這麽多年,她一直婉轉柔順地從了他的意思,沒有半點忤逆,如今這最後一次,她不會再遂了他的心願。
  他的身影就在眼前,還在發了瘋一樣地朝前走。
  紫狐著急地同時,卻也好奇,能讓他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的夢境,究竟是什麽樣的呢?那裏麵……會不會有她?
  紫狐伸出手,死死抓住他地腰帶,大叫:“無支祁!你這猢猻還要睡到什麽時候?!快給老娘爬起來!”
  這一聲喊好像還真起了點作用,他朝前走的動作陡然停了下來,木木地站在原地。
  紫狐大喜,急忙跑到他身前,抬頭去看,隻見他眉頭微蹙,似是遇到什麽難題,有點迷惘,不能確定地樣子。紫狐抬手拍了拍他地臉,在他臉上沾了一大塊血跡,他也一點反應都無。
  “死混蛋,你快醒過來啊!”她破口大罵,禁不住有些哽咽。
  這個混賬,做什麽事都不把她放在心上,就連做夢都心不在焉,完全無視她的存在。
  “你再不醒過來,我就要親你了哦……”
  她張開雙手,緊緊抱住他。她當然知道,這句話對他永遠都沒有任何作用,無論他是醒著還是睡著。
  她輕輕抓起他地手,眷戀地放在臉上,低聲道:“猢猻,你這隻死猢猻。”
  突然,她張口在他手腕上狠狠咬下,無支祁大叫一聲,猛然從幻境中脫身而出,還反應不過來,低頭呆呆地看著紫狐。
  “啊?小狐狸?咦?……我這是……怎麽回事……”他迷惘地抓著腦袋,手腕上傳來的劇痛還在蔓延,他見紫狐還在發狠地咬,急得差點跳起來:“好啦好啦!我醒了!你別再咬!痛死我了!”
  紫狐鬆開嘴,抬頭望過去,雪白的腮上滿是鮮血,眼神也有些散亂。她突然微微一笑,哼了一聲,嬌滴滴地說道:“果然還是要讓你吃點苦頭,否則不認得老娘是誰。”
  無支祁捂著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腕,哭笑不得,四處看看,又道:“奇怪……中了幻術嗎?慚愧慚愧,我竟半點也沒發現。”
  紫狐柔聲道:“你……在夢裏都看到什麽了?”無支祁摸著下巴回憶:“嗯……就是一大幫兄弟啦,一起喝酒,痛快的很……你怎麽了?!”
  他猛然抬手攬住癱軟在地的紫狐,觸手隻覺她渾身軟綿綿地,半點力氣都沒有。胳膊上又是一痛,卻是她的爪子狠狠抓了上來。
  紫狐死死盯著他的眼睛,輕道:“沒夢見我?”
  無支祁怔怔看著她,半晌,突然沉聲道:“是誰做的?”
  紫狐咧開嘴,神情渙散,輕輕說道:“無支祁……無支祁你親親我。”
  他沒有再問是誰了,除了那些神巫,還會有誰?他將紫狐緊緊抱在懷裏,低頭慢慢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再看她,麵上紅暈直可壓桃花,嫵媚的唇邊露出一絲笑。
  這下,千年的心願可了。
  她貼著他的耳朵,悄悄問了一句什麽,無支祁沉默片刻,緩緩點頭。
  她笑了兩聲,身體急劇縮小,最後變成一隻紫色的狐狸,蜷縮在他懷裏,動也不動了。

  第十三章 神巫(七)
  無支祁緩緩撫摸著她光滑依舊的皮毛。
  他的小狐狸,慢慢變得僵硬了。
  她再也不會用毛茸茸的尾巴來蹭他的臉,嬌滴滴地和他說一些犯傻的話,也不會哀怨又無奈地跟在他後麵,隻要一回頭便能看到她尖尖的嘴
  她一直抱怨:無支祁,你心裏從來都沒有我,都不回頭看看我。追在你後麵,真是累死了。哪天我要是不想追了,你大概也不曉得。你做猢猻很成功,一大幫兄弟,熱熱鬧鬧。不過做男人,真的很差勁!
  沒錯,他真是個很差勁的男人。
  這下,她真的不在了,哪怕再回千萬次的頭,也捉不到她一根狐狸毛。
  無支祁歎了一口氣,那一聲歎息都是若有若無地。他將紫狐抱在懷裏,站起身子,茫茫然看著周圍。所有的東西都沒有變,他還是他,昆侖山還是昆侖山,唯一不同的,隻是她不在了。
  “小狐狸……”他喃喃說著,在她緊閉雙目的臉上輕輕撫了一把,“死猴子要替你報仇啦。你膽子小的很,一個人走黃泉路,萬一迷路了,那豈不是糟糕之極。我找幾個神巫陪著你走。他從肋下緩緩抽出策海鉤,似乎是感應到他身上洶湧的氣息,策海鉤散發出衝天的銀光,猶如一道利刃,破開林中所有的陰霾。
  “我要這一座山都給你陪葬,如何,死猴子很大方吧?”
  他笑得猙獰。
  無支祁本來就是分外張狂的妖魔,一直以來信奉的觀念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千倍償還。他平日裏雖然說說笑笑,懶洋洋地什麽都不在乎。一旦觸及他的底線,換來的代價就不是慘痛所能形容地了。否則當年他也不會鬧得天界為之頭疼。
  他將策海鉤在手裏轉了幾圈,那沉重的武器在手中嗚嗚作響,渴望衝天一怒。
  突然,他把策海鉤高高拋起,大喝一聲:“去!”
  那一人長短的策海鉤頓時化作一道銀光。眨眼便消失不見了。四麵八方撲來地風仿佛在一瞬間都亂了方向,尖銳地呼嘯著,在無形的夾縫裏互相摩擦碰撞,樹木被吹得東倒西歪,無數葉片被卷入氣流中,瞬間就被切割成了碎片。
  地麵開始劇烈地震顫,令人站立不穩,遠遠地,隻聽“颯”地一聲銳響。緊跟著便是空空轟轟地山體劇烈聲響,一條銀龍破空而來,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銳不可當。
  無支祁縱身而起,胳膊一抬。那條銀龍穩穩地落在掌心----正是飛回來的策海鉤。
  他反手將策海鉤插在腰帶上。抱著紫狐,足尖在樹頂微微一點。利落地跳下了懸崖。
  在他身後,天崩地裂,神巫居住的昆侖山外圍一側山峰,轟然倒塌。他痛快利索地,為紫狐報了仇。
  而身在昆侖山的璿璣三人,一瞬間都感覺到了這劇烈地天地之變,紛紛變了臉色,回頭望去。西方有一道黑龍般的煙塵衝天而起,久久不散。
  “那是……”璿璣微微蹙眉,突然想起什麽,驚道:“那邊是神巫住的地方吧?難道無支祁和他們打起來了?”
  柳意歡眯著眼,望著那騰空而起的煙霧,心中不由感歎,他玩了好大一票。這下,再談什麽都是假的,一旦動了手,那就是無可挽回的局麵了。
  騰蛇眼睛一亮,叫道:“無支祁也來了?!走!我們去找他!”
  柳意歡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奇道:“喂,他已經動手了,把山都給削空了一塊,難道不是大禍臨頭?”
  騰蛇早就跑到了老前麵,大叫道:“大禍留到後麵再說!先和他打一架才是正經!”
  在他心裏,還一直念著要和無支祁打架,這才是頭等大事,其他的,全部靠邊站。
  這次有騰蛇帶路,出開明門簡直和吃豆腐一樣容易,門一開,九顆腦袋的開明獸還睡在那裏,動也不動一下,無支祁下的迷藥還真厲害。騰蛇見到它,便咧嘴笑開了:“是你們做地好事吧?這頭傻乎乎的開明,和狗似的,見什麽都敢吃,遲早要吃出大罪來。”
  璿璣道:“這次我們騙過它進了開明門,天帝會責罰它吧?”
  騰蛇聳了聳肩膀,“這個嘛,就要看它地運氣和天帝他老人家的心情了。它這種傻蛋,天帝肯定也懶得責罰它,最多就是個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關地牢裏一段時間給它反省罷了。”
  璿璣聽說不會讓它丟掉性命,心裏也舒服了點。無論如何,擅闖開明門,是他們不對在先,連累了這樣一隻挺可愛地神獸,心裏總是過意不去地。
  “見到天帝,我幫它求情吧。”
  騰蛇聽她這樣一說,便“哧”地一聲嘲笑出來,在她腦袋上重重一錘,道:“這個你也求情,那個你也要求,真當天界是你家後院?自己都自身難保,還管的了別人?做好人可不是這樣做地,你這種,就叫最大的傻
  璿璣本來想反駁,但想到自己確實要求太多了,隻得閉嘴不談。而且說真的,一來她能不能見到天帝是個問題,二來見到天帝她能不能記起自己到底要說什麽也是個問題。
  這些事情還是留著後麵慢慢想,眼下先把柳意歡送到龍門那裏,再看看無支祁究竟做了什麽好事才是正經。
  三人出了開明門,騰蛇把柳意歡負在背上,齊齊跳下那道萬丈懸崖,這時誰還管不能禦劍,璿璣在半空就禦劍飛起,沿著赤水河一路飛行,遠遠地。便看見方才岸邊層巒疊翠的山峰被削平一大塊,煙塵還沒有平息,還漸漸有朝赤水河這邊彌漫過來的趨勢。
  柳意歡看得咋舌不已。連連歎道:“那隻死猴子!真是刹不住手啊!瞧瞧他都幹了什麽!回頭天帝老兒就是不責罰咱們擅闖昆侖山的罪,叫咱們賠他一座山頭。那光挑土就得挑個幾百年!”
  騰蛇望著那被削平的山峰,突然起了一種不詳地預感,失聲道:“那是神巫住的地方!削平山頭倒還是小事,他若把神巫們都給殺了,那才是真正的大不妙!”
  “怎麽個大不妙?”璿璣回頭問他。
  騰蛇卻不答。隔了一會,突然問道:“你男人呢?他怎麽沒來。”
  他指地當然是禹司鳳,誰知提起他,璿璣和柳意歡兩人麵上都是一暗,璿璣歎道:“他……不曉得被誰擄走了。紫狐是被一道白光擄走的,他卻是突然就消失了……”
  騰蛇冷道:“很好!那你等著為他倆收屍吧!你們真以為天界那麽好欺負,隨你們進出?天帝老爺子若不抓幾個人來牽製你們,他也不叫天帝了!”
  璿璣聽他這樣說,臉色都變了。柳意歡急道:“你不要在這裏亂說好不好?擾亂人心,其心可誅騰蛇道:“我怎麽是亂說?你們這次過來,若沒有鬧事殺人。他倆或許還能保住命。但無支祁那小子沒忍住,把神巫都給殺了。他倆還能有命在嗎?好好地。平白無故擄走兩個人算怎麽回事,你們都沒細想過嗎?”
  璿璣低聲道:“可是……我能感覺出來。帶走司鳳和紫狐的,不是一個人……帶走紫狐的那個神巫,是我傷到了他。但把司鳳帶走的……我連影子都沒發覺。”
  騰蛇本來還想說點難聽話嚇嚇她,但此刻見她臉色十分難看,那難聽話卻說不出口了,隻得歎了一聲,道:“罷了,走一步算一步。老子這條命,莫名其妙就搭在你手上了。”
  璿璣看著他,輕聲道:“我也不想連累你……要不你還是回去吧,別讓朱雀青龍在後麵給你說難聽話。”
  騰蛇翻了她一個白眼,“放屁!你以後要是再說這種話,老子就一刀把你的腕子給割了,回家燉豬手吃!”
  璿璣本來還想辯白自己是人手不是豬手,忽見龍門就在不遠地前方,而龍門下正有一個人在慢慢往前走。柳意歡驚喜莫名,掙紮著就要從騰蛇背上跳下去,連聲叫道:“是她!是她!老天!她居然真的來這裏了!比我來得還快!”
  騰蛇撈住他的腰帶,定睛看了一會,才道:“慢。不是青龍!”
  三人落下雲頭,柳意歡一落地就迫不及待朝前飛奔,想確認究竟是不是心上人先到了。誰知跑了一半突然停下,疑惑地望著前麵那個緩緩移動的人----顯然,他也發現那人並不是青龍。青龍又矮又瘦,那人卻又高又大,懷裏仿佛還抱著什麽東西。
  “無支祁!”璿璣眼睛最尖,一下就看到了他掛在肩膀上的長辮子,拔腿就迎了上去。騰蛇更是耐不得,聽到無支祁的名字就和打了雞血一樣,嗖地一聲竄了出去,眨眼就跑到了他麵前,大聲道:“你做的好事啊!這回無間地獄也容不得你了,來來!在你死之前,趕緊和老子打上一架!了卻一段心願!”
  他連說了兩聲,無支祁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騰蛇不由仔細望去,卻見他懷裏抱著一隻已經死硬了的紫色狐狸。他吃了一驚,倒退一步,喃喃道:“她……她?死了?”
  話說到這裏,璿璣二人也跟了上來,一見到紫狐的屍體,璿璣驚得猶如五雷轟頂,險些跪坐在地上。她渾身發抖走過去,抬手想摸一摸她地屍體,她怎麽也不能相信,紫狐居然已經死了。
  無支祁麵無表情地望著眾人,淡道:“神巫是我一人殺的,與你們無關。天帝老兒若是要責罰,讓他衝著我一個人來好了。”
  璿璣忍不住落下淚來,顫聲道:“是神巫……把她殺了?”
  無支祁應了一聲,輕道:“我在選個好地方,將她安置起來。不過這附近總也找不到順眼的山水。”
  柳意歡見紫狐死了,無支祁也大異於往常,心中也不由慟然。他一時想不到什麽安慰地話,見到紫狐蜷縮成一團的模樣又覺心酸,想起她平日裏地可愛刁鑽,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隔了半晌,才道:“不如……燒了屍首,帶著骨灰,等回到中土再找個山清水秀地地方埋了吧。”
  無支祁沉默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將紫狐輕輕放在地上,看了良久,才道:“在陰間等著我,很快便會去找你。”
  騰蛇燃起血紅的火焰,一瞬間便將她地屍首吞沒。柳意歡見無支祁沉默不語,璿璣哭得傷心,隻怕此事對眾人打擊極大,到時候心生怨恨,事情隻會弄得更糟,便道:“塵歸塵,土歸土,她這便要去陰間了。都和她的在天之靈說幾句話吧……我先來。”
  他對著火中紫狐的屍體拜了三拜,柔聲道:“你生前是一隻可愛的狐狸,死後也是最可愛的狐狸鬼。人這一輩子活得都不長久,你先去地府難免寂寞了點,不過也沒啥,忍著點,大家百年之後,在地府相聚,又是一場熱鬧啦。”
  說完又是三拜,回頭望向璿璣,她隻是搖頭,哭得說不出話來。柳意歡歎了一口氣,望向無支祁,他怔怔看著熊熊火焰,眸中忽明忽暗,光彩炯然,不知在想什麽。
  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道:“最後你問我的那句話,我沒有說謊。夢裏,真的有你。”
  怕寂寞的小狐狸,患得患失的小狐狸……這讓人煩惱又甜蜜的一切,終於也結束了。再見之時,她會說什麽呢?
  無支祁吸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睛。

  第十四章 諸神降臨(一)
  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睜開眼,悲戚之色一洗而空。
  火勢漸漸小了下去,他將紫狐的骨灰仔細收拾起來,扯下一截袖子,細細包好,往懷裏一揣,道:“走吧,去找天帝老兒。該說的該做的,通通弄個痛快!”
  璿璣麵上還帶著淚水,默默點了點頭。柳意歡見她神色不對,急忙說道:“等等,有點事我要事先說明。”
  眾人見他難得正經一次,於是紛紛望向他,不知他會說出什麽正經八百的意見。
  柳意歡正色道:“紫狐的事情,我們都很難過。但希望你們明白冤有頭債有主,是誰害了紫狐,誰已經吃到苦頭。去見天帝可不是去玩兒的,有天大的憤懣,也都給我忍著。璿璣,司鳳現在還不見蹤影,就算為了他,你也要冷靜。”
  璿璣怔了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柳意歡心中一鬆,誰知無支祁突然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神巫的事,和天帝老兒沒關係,但那些神仙若想騎在老子頭上,就休怪老子不客氣!嘿嘿,除死無大事!”
  除死無大事,這五個字在璿璣心裏砸出好大的回響,她突然覺得一陣輕鬆。是了,忍耐不等同於懦弱,她不可能一直忍讓別人的欺壓,在必要的時候,她也不會放棄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最大的懲罰,也不過就是死,這裏的人,誰會怕死?
  柳意歡歎了一聲,“你這隻死猴子,專門和別人唱反調。罷了。你說得也對,除死無大事。大不了大夥為了爭個理,一起死在這裏也好。以後去地府,還有個熱鬧能湊。”
  無支祁沒有說話。他抬頭望向遙遠的昆侖山,雲藏霧遮的諸神宮殿,他們的命運仿佛也被雲霧給籠罩,完全看不到一點跡象。是死是活,就在這一天了。
  眾人轉身便走。無支祁見柳意歡留在原地不動,不由奇道:“你怎麽?受傷了?”
  柳意歡臉上發紅,囁嚅道:“我……我就不去啦。我等人呢。”
  “等人?還有誰要來?”無支祁有點摸不著頭腦。
  騰蛇冷笑道:“別管他!此人完全是色欲攻心,無可救藥了。他要等他地心上人呢!”
  “心上人?”無支祁更摸不著頭腦了。
  柳意歡急道:“噯呀呀,別管那麽多了。總之你們自去,我就留在這裏,是死是活,也是自己的命。”
  無支祁還是莫名其妙,騰蛇哼道:“你等著吧!等青龍過來把你的腸子都掏出來!到時候美死你!”
  柳意歡脖子一梗。根本沒聽進去,他直接用袖子掃掃地上地灰塵,一屁股坐了下去。一本正經。無支祁這回算是品出點味道來了,小聲問騰蛇:“他不會是看上青龍那髒女人了吧?”騰蛇“嗯哼”一聲。冷笑:“這就是俗稱的臭味相投!”
  無支祁驚駭又憐憫地看著柳意歡。最後摸摸腦袋,歎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那種女人都有人能看上了。”想起自己隨身攜帶地“醒神藥”----青龍的鱗片,那味道他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打寒顫。果然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居然有人會喜歡青龍。
  “走了走了!”騰蛇懶得和他嗦,掉臉就走。璿璣到底還是不放心,回頭道:“柳大哥,你一個人留在這裏要小心,有什麽異常,就放信號,我立即就會趕來救你。”
  柳意歡整理著自己的衣服,連連點頭,顯然根本沒聽進去。
  璿璣歎了一聲,正要和他們一起走,忽聽遙遠的昆侖山頂傳來洪亮的青銅鍾聲,咚咚咚,震得人心口都發麻。一時間,整個天空都亮了起來,柔和地光線自天頂落下,映得一切都顯得模模糊糊。
  眾人齊齊抬頭,隻見天頂無數道五彩祥光墜落,仙樂叮咚,那高聳入雲的昆侖山,仿佛憑空又多了一截----一截祥光搭成的梯子,直通天界。不用任何人說,所有人都明白,這是天光普照,天梯降臨。
  天帝下到昆侖山了。
  一時間,所有人心情都十分複雜,天帝降臨凡間,昆侖山九道門全部關閉,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耍小把戲進去,見到天帝的機會,變得更加渺茫。除非他們合力在諸神之中殺出一條血路---這恰恰是他們最不想做的。
  無支祁看得有些發怔,輕聲道:好大的排場……天帝老兒這次下凡,不知帶了多少神仙護在身邊……”
  騰蛇皺眉道:“幹嘛!你們不會真的打算殺進去吧?你管他帶了多少神仙!”
  “這個嘛……”無支祁咂了咂嘴,“好歹先有點心理準備不是……那幫神仙裏很有些是以前老子的手下敗將,如今突然見到,他們心裏一不痛快,這場硬架也不能避免。”騰蛇叫道:“你和他們打,不如和我打!喂,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無支祁笑了起來,“你又不是什麽二八佳人,等我做什麽?還要我憐香惜玉麽?”
  “放屁!”騰蛇頓時惱了,正要找他好好理論一番,無支祁早就朝前走了老遠,一麵道:“走啦!是福是禍,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在這裏看著不過更恐慌!那誰誰,你要打架,總也挑不到個好時機,想來你我是無緣的。”
  騰蛇趕緊追過去,急道:“這回再不打,以後可沒機會了!我看你們上去送死地可能是百分百。看在我等這場架等了一千年的份上,趕緊解決了吧!”
  無支祁挑高眉毛笑:“可惜了你等我一千年,這份癡情我心領了。男人之間是沒結果的。”“放屁!”騰蛇是個急性子,被他逗得快要跳腳,兩人硬是一個走一個追,遠遠地跑沒了。牆壁上點著無數火把,但火把的光亮也刺不破那種陰沉灰暗。
  安靜,十分安靜。仿佛能聽見自己地心跳聲。
  禹司鳳睜開眼,看到地就是這樣一幅場景。他並不清楚自己怎麽會來這裏的。當時頭頂光束射下,他依稀是聽見有人說了一句什麽,然而聽得毫不真切。再一眨眼,人就站在了這裏。
  說實話,這裏看起來絕不是什麽好地方。有點像地牢。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被關起來了,因為他身上沒有鎖鏈,也沒有鐵門關著他。
  禹司鳳抬腳朝前走去,腳步聲在走廊裏回蕩,聽起來令人心驚肉跳。
  牆壁地另一邊是無數道鐵門,裏麵黑漆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有人。若是紫狐或者騰蛇那種咋咋呼呼地人,隻怕這會已經大喊大叫起來了,但來的正是禹司鳳。
  他沒有叫。隻是小心觀察著每一扇鐵門後麵,確定後麵都沒有人。
  他又走了幾步,牆壁上地火把突然“滋滋”跳了兩下。前方傳來一個陰柔的聲音:“過來,你過來。讓我看看。”
  禹司鳳微微一怔。隻覺那聲音很熟悉。一時卻想不起究竟是誰。他走到一扇鐵門前,裏麵還是黑漆漆。什麽也看不見,一張慘白的臉突然從黑暗裏浮現了出來,他大吃一驚,不由自主朝後退去,然而那張臉卻令他電光火石一般想起一個人。
  “副宮主?!”他失聲叫了出來。
  被關在鐵門後那張臉含恨帶怨,目光灼灼,正是副宮主元朗。見到禹司鳳,他一點也不驚奇,隻是嗬嗬冷笑:“好!好!離澤宮的人都被關在這裏了!”
  禹司鳳輕道:“不……隻有我。這裏是什麽地方?”
  元朗陰毒地看著他,還是笑:“這裏?當然是陰間地牢!原來隻有你!……不錯!是你親自去陰間將無支祁放走的!還有那個柳意歡!哈哈哈!天界果然是睚眥必報,芝麻大地小事也毫不放過!”
  禹司鳳沒有說話,元朗笑了一會,終於也發覺不對勁了。他猛然朝前一撲,身後鎖鏈嘩啦啦響了起來,咣地一聲撞在鐵門上,恨不得從細小的縫隙裏擠出來。
  “你!你為什麽沒被關起來?!大家都犯了罪,為什麽隻有你……你們……你們都沒事,為什麽隻關我?!你和無支祁才是犯人!”他吼得聲嘶力竭。
  禹司鳳靜靜看著他扭曲的臉,等他發泄了一通,才淡道:“是啊,天下人都有罪,唯獨你元朗沒有罪。你清明高貴,比天帝還正直,所有人都想著法子來害你----這樣說,你滿意嗎?”
  他不想與他多說,轉身想走,元朗被關在這裏已經很久了,沒吃沒喝沒人說話,都快憋得發瘋,好容易來了個舊識,他怎肯輕易讓他離去,當即扯著喉嚨叫:“別走!你別走!留下來!告訴我無支祁怎麽樣了!是不是被天界的人抓起來五馬分屍了?”
  禹司鳳露出一絲笑,輕聲道:“沒有,他很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又是“咣”的一聲巨響,是元朗恨恨地錘著鐵門,手上的鎖鏈撞在鐵門上,發出嗡嗡的轟鳴。
  他喉嚨裏也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令人毛骨悚然。
  禹司鳳見他這等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心中突然有些惻然,便放柔了聲音,說道:“你地眼睛總盯著別人的錯,從來看不到自己。這樣活著自然很辛苦。”
  元朗嘶聲道:“我本來也沒錯!錯的人都是他們!我沒錯!是你們對不起我!”
  禹司鳳歎了一口氣,道:“你我相遇,如此機遇難得,你一定要和我說這些廢話嗎?”
  元朗地聲音猛然斷開,他怔了半晌,腦袋漸漸垂了下去,良久都沒說話。

  第十五章 諸神降臨(二)
  “你怎麽會在這裏?”元朗隔了很久,才問。
  禹司鳳將眾人因何要來昆侖山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還未說完,元朗就哈哈大笑:“冒犯天庭,膽大妄為!你活該被送來這裏!”
  禹司鳳淡道:“你若不說些酸話,隻怕心裏不痛快。”
  元朗一頭撞在鐵欄杆上,狠道:“時不與我!否則我何止要說!早已將你們這些雜魚全部殺光!”
  禹司鳳靜靜看著他,也不知是憐憫還是憎惡。突然想起他在自己的屋子裏,滿牆掛滿了無支祁的麵具,自古以來,口是心非第一人,非元朗莫屬。
  他低聲道:“你既然恨無支祁,又何必在屋中懸掛他的麵具。”
  元朗臉色變了又變,最後才陰惻惻地說道:“仇人的麵容,須得日日看,時時念,好教我一刻也不至忘了那等恥辱!”
  禹司鳳沒理會他這些亂七八糟的辯解之詞,隻道:“無支祁也見過了。”
  元朗突然安靜下來。禹司鳳又道:“你心裏怨恨也好,不服也好,與我沒有半點關係。你獨獨為了自己一人,害了多少我金翅鳥一族的同伴,這件事我也不來找你算賬。總而言之,今日你是罪有應得,而我們所有人都樂見其成。”
  元朗還是沒說話,他仿佛沒聽見,慘白的臉上,肌肉在慢慢抖動,不知想到了什麽。
  昔日少年輕狂,鮮衣怒馬,把酒言歡,不承望演變到今天的局麵。誰對誰錯。如今再探討,委實也沒了意義。大宮主說過,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的對錯。他自己也曾拿著這個道理去告誡璿璣,誰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無比困難。
  世上又有誰人能真正做到為別人著想。一旦觸及自己的底線,立即跳起來反擊,心碎,互相折磨,多少誤解鬥爭從此而來。
  元朗怔了很久。才問道:“他……有說什麽嗎?”
  禹司鳳笑了一下,道:“什麽也沒說,隻是把那些麵具全部砸碎,然後對著碎片喝了一壇子酒而已。”
  元朗扯著嘴角幹澀地笑了幾聲。
  那一壇酒,權當兄弟之間最後的告別了。無支祁,世上再無人有他這樣懂他,他也從未這般刻骨銘心地恨過一個人。可一直到最後,他恨地到底是他這個人,還是別的。他自己也說不清。
  但,那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都過去了。
  元朗的手緩緩從欄杆上放下。腕上地鎖鏈叮叮當當響動起來,他整個人又要回到那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禹司鳳突然想起什麽。急道:“等等!有件事我要問你!”
  元朗冷道:“你與我說了這許多話。難道不怕外麵地陰差發現你麽?”
  禹司鳳搖了搖頭:“他們早也該發現了,不來抓我。想是有別的緣故,此事容後再論……我問你,若玉是怎麽回事?”
  元朗似乎對這個名字有點陌生,茫然地想了一會,才恍然道:“哦!他!那小子……我竟把他忘了,怎麽,他又改去投奔你了?”
  禹司鳳道:“他走了,走之前去了離澤宮一趟,取了他妹妹的……屍骨。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中土。”
  元朗露出一個嘲諷惡意的笑容,細聲問道:“怎麽……他沒發瘋麽?沒有拔劍亂砍?”
  “是你搞的鬼!你將他妹妹怎麽了?”禹司鳳正了神色,問得嚴厲。
  元朗輕道:“那孩子,天生就是個瘋子呀……自己妹妹死沒死都搞不清楚,照樣任人擺布,豈不是天生做狗地材料。禹司鳳皺起眉頭,厭惡地看著他。
  元朗神情悠然,像是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慢悠悠地說道:“他妹妹已經死了三年多啦。雖說金翅鳥很早就能現出人形,但那女孩子天生虛弱,十歲上現了一次人形,就再也沒現過,到死都是一隻鳥,髒兮兮,成天隻會哭著叫爹叫娘叫哥哥,煩的很。”
  “你將自己的同族當作了什麽?”若不是有鐵門擋著,禹司鳳很想將此人的腦袋按在地上暴打一頓。
  元朗悠然道:“他人死活,與我何幹?嗯,三年多前,剛好是我讓他去刺傷你,結果卻失敗的時候。那孩子聽話起來,比狗還聽話,那一劍下了狠手,他自以為得手,回來便求我,要去看他妹妹。那時我已經將他妹妹轉到了銀泉下方的密室,搬進去之前,那女孩已經隻剩一口氣了,我還想,若玉這孩子挺能幹,若是知道他妹妹死了,以後再也不肯為我做事,很有點可惜。他下去的時候,我也很擔心呢……”
  “無恥!不要再說了!”禹司鳳掉臉想走。
  元朗又道:“我不放心,於是陪他下去看,結果便看到了他妹妹腐爛的屍體,那女孩一聲不響地就死啦。那天地事情我記得很清楚,若玉受了很大的刺激,拔劍就亂砍,他自然是砍不到我身上,倒差點把他妹妹的屍骨給砍碎。砍了一會,又開始大叫,這傻孩子,明明傷心地要死,居然一滴眼淚都沒流。我看這樣下去不太好,隻怕要驚動宮裏的人,便將他擊昏了過去。”
  “說來也奇怪,他醒過來之後,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還和我提出要去看妹妹。我倒要瞅瞅他究竟玩什麽把戲,便又帶他下去,這回他見到屍體半點反應都沒有了,自顧自說著話,還給她胳膊上掏了一個玉環,屍體都爛地不成樣子了,他居然還能抱在懷裏。我越看越覺得詭異,終於忍不住問他,沒看出來那是死人嗎?他回頭和我說,輕點說話,妹妹睡著了。於是我便知道,這孩子瘋啦。上去之後,我故意提出要他去完成任務,他居然也和以前一樣答應,絲毫不敢忤逆。我便誇了他幾句,說那玉環選得漂亮,小女孩子,應當多多打扮,我下回給她留意新衣新鞋。若玉便歡喜得哭了,一直到我讓他離開,眼淚也沒停過。”
  “你說,他心裏到底耍著什麽把戲心眼?我一見到他,便忍不住揣摩他到底在想什麽。用個手下人都要這樣費勁,實在不是我所喜,所以便把他派得遠遠地。嗯,倒是要多謝你帶來地這個消息,你不提,我都快忘了他啦。原來他是真的瘋了,不是裝模作樣。”
  他說到這裏,禹司鳳早已走到了走廊盡頭,盡頭處是一扇漆黑地門,居然虛掩著,仿佛是專門為他打開一般。
  “今天你說的這一切,都再三向我證實了,你完全是罪有應得!”禹司鳳握住門把,回頭厲聲道,“你就等著下無間地獄吧!”
  元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淒厲猶如夜梟,禹司鳳拉開大門,將他淒涼的笑聲堵絕在門內,隱約中他似乎在唱歌,如泣如訴:“維此哲人,謂我劬勞。維彼愚人,謂我宣驕!”到死也不肯認錯的,也隻有一個元朗了。
  門一打開,外麵的景象一瞬間換了千萬,猶如夢境一般,禹司鳳一時竟有些不敢邁出去。身後的鐵門“喀嚓”一聲合上,他心中一驚,急忙轉頭,但見身後空空蕩蕩一片迷霧,哪裏還有鐵門的影子!
  周圍迷迷蒙蒙,盡是霧氣,一條寬闊的河流截斷了霧氣,在黑暗中蜿蜒前行,岸邊紅花猶如血凝成的一般,妖嬈之中,還帶了一絲猙獰。
  許多人默默沿著河流朝前走,穿紅衣的陰差手裏拿著牌子,用繩索捆住這些死去的亡靈,將他們引向遙遠的邑都大門。一切都是如此死寂,沒有聲音,沒有希望,這便是生的終點----死亡了。
  禹司鳳不知該往哪裏走,其實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陰間忘川旁。陰差們像沒看到他一樣,任由他在亡靈中轉來轉去。
  突然,長長的隊伍中有人嚶嚶哭了起來,還存在著生之希望的新鬼們,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這樣死了,哭得好不聒噪。終於有陰差忍耐不住,從忘川中撈了一罐子水,掰開那幾人的嘴,硬是把斑斕溶溶的河水灌進去。
  哭聲漸漸平息下來,禹司鳳正是茫茫然之時,忽聽腦後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給我看看。”
  那聲音如此耳熟,令他心頭大震,轉身一看,卻見一個白衣女子,麵容秀美,眉宇間煞氣出沒,麵無表情地對著陰差們伸手----她要看忘川水。
  “璿璣?!”他失聲叫了出來,猛然抬手去捉她。她會出現在陰間,難道說,她已經死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卻抓了個空,他抓不住這裏的任何東西!旁邊的人也壓根看不見他,對他的失態毫無反應。
  禹司鳳定了定神,細細打量那白衣女子,又覺得不太像璿璣。眉目五官倒是有九分相似,隻是神態氣質完全不同於一人,此女子氣息如此冰冷滲人,絕不是璿璣。
  那幾個陰差因她的無禮早已發作,捋著袖子上前便要教訓她,卻急忙為她身旁牽著鎖鏈的陰差攔住喝止:“歇住!你可知她是誰?不可魯莽!”
  然後有人低聲告誡了那幾個陰差,倒將他們唬住了,任由那女子奪去瓦罐,急切地撈起忘川水,從中采擷一段段破碎的記憶。
  禹司鳳隱約覺得此事與璿璣應當有些關聯,不由自主追隨著她的身影,飄飄蕩蕩進了邑都大門。

  第十六章 諸神降臨(三)
  誰知進了邑都,為人潮一衝,他卻再也找不到那女子的身影。恍惚中,隻覺邑都與陽間城鎮並無什麽區別,眾鬼與陰差熙來攘往,甚是悠閑自在。禹司鳳茫然地走了一段,忽見前方一棟高樓拔地而起,屋簷一層層斜飛而上,猶如鳳凰展翼一般,便不由自主朝那裏走去。
  進得門,裏麵無數陰差在廳中跑來跑去,極為忙碌,角落裏有幾個陰差在低聲討論著什麽。
  “按理說那人本不歸咱們地府管,以前哪次下來不是神氣活現,這次卻捆得如同粽子。若不是後土大帝有先見之明,先將她的神識給抽走,此人若是鬧起來,咱們地府可沒一天安寧的日子。”
  “是說那女子?奇也怪哉,以前可不是那模樣,頭次來的時候還是個……“噤聲!此事不可說。”
  眾陰差四處張望,見沒有可疑的鬼來偷聽他們說話,這才稍稍放心,然而卻也不敢繼續說這個話題,閑聊幾句便散了。
  禹司鳳越聽越覺奇異,見那幾人各自散開,他想單獨找個陰差來盤問,奈何這裏的人都對他視而不見,自己也摸不到任何東西。有生以來,他還是頭次遇到這等怪事,隻得到處亂走,穿過一個個華麗的廳堂,不經意間闖進一間屋子,其華美精致自然不必多說,奇特的是三麵牆皆正常,唯獨其中一麵牆用巨大的帷幕遮住,無論他如何走,也無法走到幕後看清後麵究竟藏著什麽。
  正不知如何處,忽聽門外傳來腳步聲,大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一個青衣中年男子頭戴判官帽,躬身進入,對著那帷幕跪下。恭恭敬敬地說道:“臣下參見後土大帝。”
  原來那帷幕後藏的居然是後土大帝,掌管陰間的帝王。禹司鳳吃了一驚。顧不得別人根本看不見自己的動作,立即屏息垂手退在一邊,不敢冒犯。
  幕後響起一個非男非女卻柔和之極地聲音:“周判官毋須多禮,寡人召你前來,乃是有一事交代與你。”
  周判是個聰明人。立即明白後土大帝的意思,沉聲道:“大帝可是說……那人?”
  他提到那人,竟有些畏懼。
  幕後的聲音微微含笑:“那人,這人----豈有這般稱呼別人地。她也早已不是先前那凶神惡煞的煞神,更未曾做下些許惡事,爾等何須如此懼怕?”
  周判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後土大帝又道:“隻怕她快到了。周判,寡人受天帝委托,有一番計較。昔日取了她地心。隻盼從此她便為天界效力,誰想冥冥之中,她竟又生出自己的神識。才犯下那等滔天大罪。然此事說到底,乃是天界愧疚於她。幾番讓她下界曆劫。曆經苦難,盼她磨礪出一番新模樣來。誰知此舉竟又錯了。當日寡人與天帝對弈,棋麵陷入僵局無法繼續。天帝便問吾,如何從那亂麻中揀出最初的頭,寡人便將那棋盤打亂,告訴他,剪斷了,重新再來。天帝感懷於此,便囑吾為她重新再來。寡人收了她的神識記憶,令其成為未開化的頑石。周判向來嚴明正直,不輸於人,隻盼你能琢石為玉。”周判微一震動,俯首道:“臣下無德無能,豈敢擔此大任!”
  後土大帝笑道:“周判何須過謙,為人師表,乃是一大功德。不必再辭。”
  周判這才答應下來。
  禹司鳳在旁邊聽得似明非明,隻知他們指地是璿璣,然而為什麽要說天界愧疚於她?什麽又叫重新再來?後土大帝說她曾經是煞神,但天界向來淡漠無爭,又從哪裏有過煞神?
  他想得出神,忽聽周判說道:“臣下鬥膽,還請大帝為那人取一個名字,盼她受此吉兆,他日得道回歸天庭,也不枉天帝與大帝一番栽培苦
  後土大帝沉吟片刻,方道:“羅計都本為煞星名,甚不雅觀。她既從頭再來,將來如何便成玄機……玄機……寡人贈予她一名璿璣,盼她來日光明通達,得大道矣。”
  說罷,幕後飄飄然飛出一張月白小箋,上麵筆致圓柔雅致,端正地寫著“璿璣”二字。
  周判恭恭敬敬地捧著小箋,放進了懷中。
  禹司鳳在那一瞬間頓時醒悟,璿璣此番下界既非曆劫,也非遭遇懲罰。她的命數即使是天帝也不明不白,所走的每一步都沒有天定,完全要靠自己走下去。是得道還是成魔,抑或者是碌碌無為地做一輩子凡人,都隻看她自己。
  既然如此,那造反一事又如何說?難道天帝看出璿璣有成魔之兆,故而先下手為強?但此理更是說不通,他可算璿璣最親近之人,不要說成魔,她那種呆頭呆腦的德性,隻怕做妖都難為了她。
  為什麽?
  他總也想不明白,想到天帝與後土大帝都有通徹天地的神力,他身在陰間雖然旁人見不到,但後土大帝必定是能見到的,不如去問問他。
  禹司鳳正要張口相詢,忽見那一麵巨大的帷幕高高揚起,撲麵而來,一瞬間就把他從頭到腳裹了個嚴實。禹司鳳大吃一驚,想要張口呼喚,那帷幕卻連口鼻一起掩住,掙紮間,隻覺那帷幕又冷又滑又韌,不似尋常布料,纏在他身上,竟像是被一條巨大的蟒蛇纏住,絲毫掙紮不得。
  他漸漸覺得血衝上頭頂,窒悶得快要暈死過去,突然渾身一鬆,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息。他驚恐地抬頭,發現不知何時竟已身處忘川河畔,對岸無數新死之鬼在陰差的驅趕下默默前行,一切又回到了先前地場景。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禹司鳳被莫名其妙的一切搞得一頭霧水,隻得起身再朝邑都走去,誰知這回剛靠近忘川,立即有陰差發現了他,團團圍上來,厲聲喝問----這次他們又能看到他了。
  禹司鳳想解釋,卻不知如何解釋,那幾個陰差問了半天,見他猶豫著不說話,便毫不客氣地甩了鐵鏈來捆他。禹司鳳為眾陰差抓手的抓手,抱腿地抱腿,簡直哭笑不得,急道:“我不是鬼魂!”
  陰差們哪裏能聽他的,當即用鎖魂鏈朝他頭上一套----叮當幾聲,鏈子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連根頭發也沒套住。這下陰差們都愣住了,一人叫道:“晦氣!難不成是個活人?”說罷在他身上用力一拍,“當”地一聲脆響,絲絲縷縷地金光從他胸前散發出來,端妙無比。這下連禹司鳳自己都愣住了,胸口怎會發出金光?他低頭一看,卻見胸前閃爍著一個金光燦燦地字體,隔著衣服,在下麵閃閃跳動,神聖異常。
  陰差們見到那個字,嚇得青白的臉色更加難看,急忙四下散開,連聲道:“原來是天帝下了印地人!得罪得罪!小哥千萬莫怪!”
  說罷大約是怕他發作,眨眼就跑得沒影了,隻留下禹司鳳茫然地看著胸口那個閃爍的金字,不一會便金光退去,恢複如常。
  是天帝下的印?那就是說,這一切都是天帝安排的?
  他懵懂地朝前走動,陰差們都知道他身上有天帝的印,誰也不來招惹他,由著他到處亂走。禹司鳳本想回到邑都的那棟宮殿裏,但自己如今不能隱形,人家都能見到他,此行也無法實現了。他回頭走了一會,想找出陰間的出口,忽見前方霧氣蒙蒙,有一隻狐狸破霧而來,甚是神氣活現。
  禹司鳳驚道:“紫狐!”
  那狐狸渾身紫色皮毛猶如錦緞一般,十分漂亮,聽到禹司鳳叫她,大耳朵一晃,趕緊回頭,見到不遠處的禹司鳳,她的眼睛頓時亮了,隨即忽又黯然下來,尾巴甩了兩下,哭哭啼啼地撲上來,爪子巴著他的衣服,鼻涕眼淚一股腦都抹在他身上。
  “司鳳司鳳!你也死了?!不會吧!”她尖尖的嘴巴不住顫抖,眼淚汪汪地看著他。
  禹司鳳急道:“你死了?”
  紫狐含著眼淚點頭,喃喃道:“沒死怎麽來這裏啊。你自己死沒死都不曉得嗎?”
  禹司鳳啼笑皆非,問了一句:“我死了紫狐滿頭黑線地從他身上跳下去,一晃眼,就變成了個紫衣的美人,抹著眼淚歎道:“你比我好一些,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死的時候才叫淒慘。”
  禹司鳳低聲道:“你……怎麽會死……”
  她揉了揉眼睛,道:“死都死了,還說這些幹嘛。走啦,正好我一個人無聊的很,有你在這裏陪著心裏舒坦多了。就盼璿璣知道了別吃醋。”
  禹司鳳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死了,無支祁他們一定十分難過……”那些人的脾氣他很清楚,紫狐一死,隻怕壓抑的暴戾情緒再也憋不住,說不定便要鬧得不可開交。
  他轉身便走,紫狐趕緊追上去叫道:“哎!你去哪裏?不是要過邑都嗎?”
  他搖頭道:“我回去阻止他們!去得遲了,隻怕他們要鬧出大事來!”
  紫狐使勁纏住他,急道:“你都死啦,還煩那麽多幹嘛!死後萬事都成空,這話你都沒聽過?”
  禹司鳳再一次感到哭笑不得,歎道:“我沒死……隻是不知為何來到這裏。”
  “是哦是哦!”紫狐根本不相信,“那我也沒死,隻是莫名其妙就跑到陰間來了。”

  第十七章 諸神降臨(四)
  禹司鳳見她不像是說笑,這才真正相信她是真的死了,一時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感慨,竟不知該說什麽。
  紫狐說道:“咱們這一行人,躊躇滿誌跑來天界,原本就做好了一起死的準備。你我不過是死在了前麵,也算不得什麽。回頭大家在地府相逢,又是一場熱鬧。”
  這話本來是柳意歡在她屍首前說的,彼時她魂魄不散,還依戀在無支祁身邊不肯離去,直到柳意歡說了這一番話,她才釋然,幽幽來到地府。
  禹司鳳見識過那些陰差的厲害,壓根就是蠻不講理。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陰差們做的就是這一行,管他什麽梟雄元首,神仙妖精,死了之後回歸地府都是眾生平等。一旦灌下忘川水,帶去殿上由各判官審問生前明細,施以懲罰,抑或者立即投入輪回,福澤各不相同,誰也不能例外。紫狐運氣好,黃泉路上沒遇著陰差,倘若被陰差捉住,就算再來十個無支祁,她也會記不得前塵往事。
  見她要往前走,禹司鳳忙道:“等等,你這一去,便再也回不來的。那忘川水喝過,投入輪回,來生便是另外一人了,地府中又談何相見熱鬧?”
  紫狐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我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做妖也好做鬼也好,總得留著些希望才活得痛快。說不定我便有那等運氣,能留在邑都等他們。邑都不是也有不願輪回的老鬼嗎?”
  禹司鳳本想提醒她,他們一行擅自去了昆侖山,那是罪無可恕的罪行,十有八九要打入無間地獄。她想留在邑都,根本是癡心妄想。但見到她無辜的表情,這等殘忍的事實又說不出來了。
  他抓住紫狐地袖子。溫言道:“我送你去邑都。”
  紫狐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一如親昵的姐妹。禹司鳳想起曾被她用媚術所惑地往事。不由微微發窘,轉念想到她人已死,加上一路行來,眾人早已情誼非同一般,於是也不去在意。柔聲道:“你自己也說了死後萬事都成空,卻總念著大家一起來地府陪你玩,豈不是自相矛盾。”
  紫狐嘻嘻笑道:“天下說著容易的大道理太多啦!我拿來一個充門麵也沒什麽大不了。眼下雖說他們都沒來,但你在也一樣,總好過我一個人,無聊地緊。”
  禹司鳳歎道:“我……隻怕也無法陪你許久紫狐瞪圓一雙眼睛,茫然地看著他,顯然不明白他已經死了,除了地府還能再去什麽地方。禹司鳳並不解釋。其實他也不知如何解釋。兩人一起往邑都大門行去,路上自然遇到不少新鬼並陰差,然而眾人都知道禹司鳳身上有天帝的印記。故而對他和紫狐都不敢相詢,默默讓開由著他們朝前走。紫狐並不知緣故。還當大家都是這樣各走各的黃泉路。走得搖頭晃腦,興高采烈。好像她馬上不是去邑都,而是去郊遊一樣。禹司鳳見她滿麵喜悅,雙眼中射出欣喜之極的光芒來,嘴裏還哼著小曲子,完全沒有一點新死之人的死寂頹然,不由暗自稱奇,笑道:“你怎麽這樣高興?”璿璣他們還不知如何傷心呢,她卻高高興興地,若讓他們知道,隻怕也要哭笑不得。
  紫狐臉上一紅,隻想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但麵前的人不是璿璣,而是禹司鳳,她就算再怎麽不顧忌,也不好意思和一個男人討論心裏的諸般情動,憋了半天,才道:“我……我和你說,假如你追了很久的人……嗯,就是璿璣啦!她終於表示對你也有那麽點意思,你歡不歡喜?”這回卻輪到禹司鳳臉紅了,他和璿璣什麽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然而此人生性謹慎害羞,每次聽到人家提起他和璿璣如何,便要心虛臉紅。紫狐見他臉紅,便哈哈大笑道:“臉紅了臉紅了!你真是個悶騷的性子!”
  禹司鳳自己也覺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下巴,隨即就明白了紫狐的比喻,果然還是很恰當的。“哦,無支祁和你表白了?”他問,突然想起她已經死了,無支祁說得未必是實話,心中又覺不忍。
  紫狐卻搖了搖頭,柔聲道:“這種別扭地事,他怎可能做?若他真來和我表白,那也不是無支祁啦。我先前一直覺得他心裏沒我,現在才知道他心中還是有我的,這樣,死了也沒遺憾。”
  她想起無支祁說得最後一句話,其時火光將她的屍首吞沒,他麵上地表情教人看了好生不忍。她本以為他會說一些傷感的話,誰想他卻說夢中有她,不是騙人。她臨死之時,如同著魔一樣,竟沒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隻糾結著那個夢境不放,仿佛那是她最後地心願,得到他肯定地答複,她縱然不信,卻也能安心走了。後來他竟承認說的是真話,豈不教她又驚又喜?當然,驚喜後麵還有點懊悔,早知道就問他喜不喜歡自己了,他肯定也要點頭。何必要小家子氣地問他那個夢?笨蛋呀,紫狐!
  禹司鳳輕聲道:“你待他這般好,無支祁心中必定感動,又怎會無視你。”
  紫狐還是搖頭,道:“我可不要他地感動,一個人若是要做什麽才能感動對方,那對方心裏便存著愧疚的意思了,相處起來也沒勁的很。”
  她見禹司鳳沉默不語,立即明白自己說到了他曾經的痛處。他昔日便是對璿璣太好,她不得不對他小心謹慎。
  紫狐說道:“這隻是我自己一個人的小小看法罷啦,做不得準。何況就算鍾情之人所作所為感動不了對方,至少會感動自己。咱們先一步愛上別人的,總是要吃點苦,這也沒辦法。”
  禹司鳳默然。
  兩人走進邑都大門,立即有陰差神將攔住,縱然禹司鳳身上有天帝之印,也不得不遵守陰間的規矩。後麵匆匆忙忙趕來幾個陰差,將紫狐生平重要之事寫在牌子上,遞給守門神將。那神將大略一掃,正要挑眉說話,禹司鳳胸口突然射出一道金光。
  眾人乍見那道光,都慌得不知如何處,許多小鬼紛紛跪下,渾身發抖。紫狐詫異地看著禹司鳳,他自己也茫然不已,抬頭望向天空,仿佛是受到了什麽感應,胸口的金字迸發而出,紫狐躲閃不及,正被撞上,那金字穩穩嵌入她的左肩,光芒漸斂。
  禹司鳳低聲道:“我要走啦。紫狐,你保重。有天帝之印在你身上,陰差自然多加照顧,百年之後,地府再會。”
  紫狐還處於一片茫然莫名中,眼見他的身影漸漸變作透明的,驚得直叫:“你去哪兒?!喂!別走呀!司鳳!”禹司鳳不及答話,身影倏地一下便消失在陰沉沉的霧氣裏,再也摸不著半點痕跡。
  眾陰差小鬼對空拜了幾拜,回頭見天帝的印記刻在了紫狐的肩頭,自然也不敢拿她當作尋常新鬼。那神將分外客氣地說道:“還請這位姑娘隨陰差走,到了判官那裏再生定奪。”
  紫狐還不肯走,在大門附近繞了好久,隻盼能把禹司鳳找出來,眾陰差誰也不好來催她,隻得由她去了。紫狐找了一圈,這才相信他真的沒死,不知是什麽機緣巧合,竟在這裏與他見了一麵。
  旁邊的陰差小聲提醒她進邑都,紫狐隻得點了點頭,規規矩矩地隨著陰差們去判官處。她身上有天帝下的印記,自然沒人敢把她如何,不要說無間地獄沒影子,就連忘川水的影子也沒見到。她成日就在邑都裏遊蕩亂逛,竟也交了一群朋友,漸漸地,便在邑都中住了下來。當然,此為後話,暫時不表。
  璿璣三人再次攀上開明門所在的懸崖時,睡在門前的開明獸已經不見蹤影。前方雄偉壯觀的開明門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居然大大地敞開著,周圍白霧蒙蒙,誰也看不清裏麵到底有什麽。
  騰蛇奇道:“怪了,天帝下界,所有的門應當全部關閉才對呀!這門怎麽開著?”
  說著朝前走了兩步,朝門內看了一眼,突地臉色劇變,僵在那裏不得動彈。
  “幹嘛,裏麵有鬼?”無支祁笑問,跟著走過去,學著他的模樣也朝裏看,一看之下,竟也僵住了,麵上表情十分古怪。
  璿璣動作不如他倆快,這時才剛剛攀上懸崖,累得氣喘籲籲,埋怨道:“你們就走……那麽快!都把我丟在後麵!”
  她見這兩人神情古怪,不由也奇怪起來,走過去在騰蛇腦袋上一拍,道:“幹嘛!門開著怎麽不進去?”
  騰蛇朝她噓了一聲,神情凝重,低聲罵道:“蠢貨!裏麵全是神仙!”
  璿璣心中微微一驚,急忙抬頭定睛望去,隻見迷蒙霧氣中,開明門內密密麻麻站著無數人,祥光衝天,瑞氣千條,都是天上的神仙,個個都麵無表情地守在門口,與他們三人對視。
  一時間,場麵陷入奇異沉默的僵局。
  無支祁粗粗一瞥之下,頓時看清青龍朱雀白虎他們都在裏麵,還有幾個都是當年自己的手下敗將。他不由反手握緊插在腰帶上的策海鉤,喃喃道:“嘩,這下可要大幹一場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十八章 諸神降臨(五)
  遙遠的神殿裏傳來琮的樂聲,柔和優美,聞之令人心曠神怡,登時將場上肅然的殺氣衝淡了不少。
  無支祁笑了笑,手還捏著策海鉤動也不動,低聲道:“天帝老兒的架子不小,降臨下界有諸神護衛,還來點絲竹樂聲。嗯,宮調,中正平和,果然是天界作風。”
  門內諸神都是一片靜默,既不說話,也不動作,但無數雙眼睛就膠著在三人麵上身上,被那麽多人一起盯著看的滋味當然不會很好受,璿璣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低聲問無支祁:“怎麽辦?真要殺進去?”
  無支祁沒來得及說話,騰蛇卻極度不爽地吼了起來:“看個鬼啊!不認識老子?!老子是罪犯?!”
  對麵還是一陣靜默,過了一會,卻聽一個溫柔的聲音說道:“無支祁,千年不見,你還是髒兮兮的。上次你殺了玄武,二十八星宿也為你殺了大半,這次殺氣騰騰地過來,又要殺誰?”
  眾人定睛看去,卻見說話之人是個極美麗端莊的女子,額上墜著一點淚珠般的寶石,映得雙目如水。無支祁一見她,便覺全身暖洋洋的,忍不住笑了起來,柔聲道:“白虎姐姐,我殺誰,也舍不得殺你白虎也是微微一笑,眾人都覺全身溫暖舒適,仿佛一瞬間遍地開滿了春花一般。美人如斯,委實令人陶醉。
  她輕輕說道:“你不殺我,我卻要來殺你。還記得你怎麽殺玄武的嗎?他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合上。這次我來替他報仇,將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割一刀,我便撒一些鹽。醃了你的猴子肉,你歡不歡喜?”
  她最後說得幾句話極為怨毒,聽得騰蛇背脊上一串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地冒出來。白虎人稱天界第一美女。平日為人也是溫柔端莊,極少見她這樣說話。騰蛇突然想起玄武與白虎二人兄妹相稱。玄武被無支祁殺死,白虎必定是懷恨在心,這次是打算為兄長報仇來了。
  提到報仇二字,騰蛇又是一身冷汗,看看對麵那麽多同僚。個個都麵無表情地望過來,看來真如無支祁所說,要幹一大場了。那裏麵有地是朋友被殺,有的是曾經敗在無支祁手下,千年不見,這筆賬果然到清算的時候了。
  他退了一步,極是為難。
  如果真打起來,他要不要出手?他要幫哪一邊?他不可能坐視同僚被無支祁殺害,但也不可能坐視這些同僚來把無支祁和璿璣殺掉。他要怎麽辦?
  無支祁對白虎那一番陰毒言語壓根沒往心裏去。嘻嘻笑道:“美人姐姐親自來割我地肉,我怎能不歡喜?隻盼你慢慢的割,別割快了。好教我與你多親近一會。”
  倘若紫狐生還,看到他這般與別地女人調笑。隻怕也要氣得再死過去。奈何喜歡美人乃是無支祁的天性。就是天帝來了,也拿他無法。
  白虎隻是笑。再也不答言,旁邊突然響起一個破鑼般的聲音:“猢猻!你撒野撒到昆侖山來了!你喜歡被人割肉,很好!待我將你身上的肉一條條全撕下來下酒!”
  無支祁一聽那聲音就頭疼,勉強瞥了一眼,卻沒見到印象中那個髒兮兮臭烘烘的青龍。對麵站著一個青衣美人,纖瘦嫵媚,可惜兩隻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破壞了形象。
  無支祁突然明白為啥柳意歡對青龍一見鍾情了,唔,她洗洗幹淨,果然也能算得上是美人。可惜曾經地第一印象太差,她就算立即變得比白虎還美,他也沒半點興趣,隻笑道:“隻怕猴子肉苦,你吃不下去。”“吃不吃得下是我說了算!”青龍大喝一聲,身形猶如鬼魅一般,眨眼就竄了過來,身後諸神急叫:“青龍不可!”話音剛落,她青色的身影已經竄到無支祁麵前,變手為爪,朝他臉上抓去。
  無支祁輕鬆地退了一步,笑道:“哎喲!沒抓到!”
  誰想她身子微微一擺,青煙般地散開,緊跟著他背後突然一陣刺痛,卻是她的爪子突然現形,抓了上來。青龍就這般本事最讓人頭疼,她會隱身,不知躲在什麽地方,冷不丁來那麽一下子就十分夠嗆了,上回柳意歡的天眼也是這樣被她硬生生挖走的。
  無支祁背後微縮,誰知她的目的並不在抓他,而是朝策海鉤撈去。策海鉤為那爪子一撈,頓時飛了起來,無支祁心中一驚,急忙搶上前將策海鉤牢牢抓住,隻聽耳邊風動,是她的龍尾甩過來,他腦袋一偏,一掌拍上去,卻拍了個空,好在策海鉤還是搶了回來。
  他笑道:“這東西得自己還了才叫誠意,給你們搶過去,豈不是大沒麵子!”
  青龍的爪子從背後襲上,他身子朝前傾,笑道:“老招啦!老子地臉可不會再被你抓花一次!”原來他臉上那道長長的疤是當年被青龍抓花的。青龍此人極為狡詐奸猾,專好暗襲,躲在背後突然放那麽一個冷招,待人朝前讓過地時候,她便已候在前方,利爪抓下,十有八九抓的人開膛破肚,無支祁還算機警,讓過了要害,被她抓在臉上,眼珠沒破,但傷疤是在所難免地了。
  此刻他早知自己朝前讓,會有利爪等在前方,當下將策海鉤輕輕一甩,護在身前。哪知背後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地疼痛,這狡猾的青龍,根本沒等在前麵,一爪子結結實實地抓在了他背上,當即撕下一塊皮肉,饒是無支祁再英勇,也疼得臉色劇變。
  無論對付怎樣厲害地對手,都不會讓人如此無措,看不見敵人的身影,這是最大的問題所在。無支祁捂著傷口,急急退後。奈何青龍緊追不舍,爪子猶如鬼魅,一時間他身上又被抓住許多血痕。
  騰蛇急得直跳腳。恨不得衝上前相助,但他自己也明白。隻要一對青龍出手,自己立刻就會被當作謀反份子,這天界也不要想再呆了。
  正猶豫時,忽見璿璣從腰間取下水袋,丟了兩顆藥丸進去晃蕩。他急得大叫:“臭小娘!這當口還喝什麽藥!撐死你!”
  話音未落,卻見她揚手將水袋裏的水撒出去,破啦一聲,正灑在青龍腰腹之間。那藥丸也不知是什麽材料練成,整袋水都變成了黑色,黑色一沾上青龍地身體,她再也隱身不得,尾巴一縮便要逃跑,無支祁趁機一掌拍上去。正中那團墨黑,半空中隻聽她尖叫一聲,青影一晃。一個纖瘦的人影摔落下來。無支祁正要將她搶過來當作人質,忽覺前方有什麽不對勁。漫天的血色霧氣撲麵而來。他心知這是朱雀放出地殺手鐧,不敢與之相撞。隻得翻身退後。血霧裂開一道縫隙,將青龍拽了進去,便團在開明門前動也不動了。
  那血霧腐蝕力極強,就算銅頭鐵骨進去,也能瞬間被化開,眾人以前都見識過這種厲害,誰也不敢硬撞,隻得守在門口幹瞪眼。騰蛇還在著急,急得亂蹦亂跳,三人就屬他最活躍,璿璣知道他心中的為難之處,便道:“你別出手,看著就好。回頭天帝要是怪罪下來,就說是我挾持了你,沒你地事。”
  騰蛇萬沒想到她會說這種話,不由呆住,無支祁扯開衣服包紮傷口,痛得一個勁皺眉,嘴裏卻笑道:“是啦,誰讓你是天界的神獸,想必為難之處也很多。這場架,和你沒關係。”
  騰蛇憋了半天,突然怒道:“什麽叫沒關係!別小看老子!他媽的,打就打!誰怕誰!大不了一起死罷了!”
  無支祁逗他:“這樣不好吧?你是大有前途的神獸,和咱們這些造反作亂之人在一起,沒的耽誤了你。趕緊回去才是正道。”
  騰蛇果然不禁逗,把臉漲得通紅,一疊聲地叫:“你看不起我?!”
  璿璣替無支祁把傷口緊緊纏住,防止它裂開,才道:“騰蛇,這事兒你為難,我們都知道。你真地別出手,對同僚下手,心裏必定不好受。”
  騰蛇咬著嘴唇不說話,最後把心一橫,道:“罷了!除死無大事!一起去便是!”騰蛇有騰蛇的好處,他從不會雜七雜八亂想,讓自己陷入兩難的境地,一旦決定,那就不可能回頭,既然決定幫助璿璣這方,渾身頓時輕鬆下來,蹲著說道:“這血霧看似完美無缺,其實很好破,弄點大風過來吹散就行。再不濟,我用火來燒,燒它個三天三夜,就不信化不開!”
  無支祁搖頭道:“此事不急……哎,那臭女人的爪子還真厲害,抓得老子疼死了!我說,你剛才給她潑了什麽?”
  璿璣掏出幾顆藥丸,其色如墨,笑道:“這東西啦,少陽派自己煉的藥丸,拉肚子啊,腸胃不適啊,吃它很有效的。平日都是給我們生吞的,如果化在水裏,就和墨水一樣,顏色難看味道也難聞。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她雖然會隱身,但可不是真的變沒有了,不過是咱們看不到她地身子罷了。用有顏色的水潑上去,不就立即現形了嗎?”
  無支祁雖然疼得齜牙咧嘴,卻也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讚道:“厲害!你原來也挺聰明,我還當你轉世之後成了木頭腦袋呢!”
  說話間,神殿中仙樂依然不停,悠揚婉轉,委實好聽之極。無支祁歎道:“天帝老兒不知在裏麵享什麽福呢,咱們卻落得這般狼狽。”
  忽然之間,那曲調陡然上升,變得激昂悲涼,眾人都是一怔,隻覺那編鍾幾乎是敲在心尖上,古琴錚然而響,鏗鏗數下,卻是變徵之聲,其淒涼蒼茫之處,足可令人落淚。
  無支祁喃喃道:“變徵是殺音。這般激烈,隻怕升不到羽調便要破開!不祥啊。”
  說罷轉頭看那血霧,臉色微微一變,道:“不好,果然是殺音!”
  那些團團圍簇的血霧在蠕蠕而動,朝他們所處地懸崖邊上襲來,他們若不現在出手,下場隻有兩個,一個是跳下懸崖,一個便是被那血霧腐蝕成一灘血水。
  無支祁咬牙起身,將策海鉤緊緊攥在手裏,手心滿是汗。
  他這一揮下去,開明門也要破碎,更不用提後麵的諸神了,縱然能破開血霧,那也等於殺戒大開,真要和天界作對到底了,璿璣要找天帝好好談,便成奢望。是非成敗,隻在策海鉤一鉤之間。
  眼看那血霧彌漫而上,離他們不到一丈地距離,無支祁咬了咬牙,抬手便要將策海鉤揮出----那一揮,便要是驚天動地。
  他地手腕突然被人抓住,回頭一看,璿璣對他緩緩搖頭。
  她上前一步,朗聲道:“我是褚璿璣!求見天帝一麵!絕無謀反逆上之心,萬望通融!”
  血霧還在向前彌漫,沒有人答話,神殿裏變徵之音錚然悲愴,仿佛亂雲洶湧,要將他們三人吞沒其中。
  注:宮商角徵羽乃是古代五音,變徵是雅樂中的一音,對應現在地升變徵之音是悲壯之聲,出處是《史記.刺客列傳》:“高漸離擊築,荊柯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

  第十九章 諸神降臨(六)
  “廢話什麽!上啦!”騰蛇當即便要放火去燒,最後被天帝老爺子抓起來亂刀砍死,也好過被血霧悶死。化成血水是什麽死法?他才不稀罕!
  璿璣死死抓住他,低聲道:“讓我再試試!”
  她不想就這樣放棄。殺人是多麽容易的事情,一劍下去,血肉橫飛,一了百了。可是一路過來,紫狐死了,司鳳不見了,柳意歡也離開了,少陽派諸人還在山上快快樂樂地生活----都是同伴,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衝動,就將所有至親之人推入火坑,遭受連坐,一個亭奴已經夠了。
  殺人隻是最簡單的處世方法,也是她曾經的真理,如今她要拋棄過去的一切。
  老天可會給她機會?
  她單膝跪下,朗聲道:“褚璿璣求見天帝!”沒人回答她,血霧緩緩前進,眼看就要觸及她的鼻尖。三人麵上都是汗水,近乎窒息地聽著遙遠的仙樂。
  變徵之聲,那琵琶猶如落地的玉珠,叮叮咚咚,一線往上攀升,好似一縷淡渺的青煙,嫋嫋升上天際。無支祁凝神去聽,隻覺那悲愴之音像一根鋼針紮在腦中,動彈不得。
  霎時間,編鍾,竹笛,古琴……盡數奏響,像是攀至天盡頭的海浪終於落下,變徵之聲陡然破開,回歸徵調。無支祁大叫一聲,卡在腦中的那根鋼針好像也被人一下拔去,痛快的感覺無法言喻。
  血霧在璿璣麵前陡然分開,裂出一條大道,門前有一人溫言道:“三位請進,天帝等候多時。”
  三人心中狂喜。一股腦全癱在地上,摸摸背後,汗水都把衣服給浸透了。互相對望。隻覺每個人臉上都麵無人色,卻又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喜悅。騰蛇聲音有些顫抖:“走……走。進去吧!”
  璿璣點了點頭,扶著無支祁,三人並肩,慢慢走進開明門,隻見諸神秩序井然地分站兩邊。正對麵站著一個白衣少年,豐神俊朗,眉間一點金印。觀其年紀,也不過十三四,然而目光灼灼,極為有神,璿璣竟有些不敢與他直視,看了一眼,便自然而然垂頭。掃過他的衣服,忽見他左手袖子空空蕩蕩,這樣一個俊美的少年。竟然沒有左手。
  騰蛇一見到他,便臉色蒼白。怔了半晌。才跪下叩首,低聲道:“參見白帝。”
  無支祁倒還好。他見過白帝,當時已經驚訝過了,於是他拱了拱手,當作行禮。璿璣卻吃驚得下巴險些掉下來,她想破頭也想不到白帝是個小小少年,瞪著他,完全不曉得該說什麽。
  白帝並不在意她地失態,隻微微一笑,猶如春風拂過,說道:“將軍又回來了,寡人十分歡喜。”
  騰蛇見璿璣呆呆的沒一點反應,氣急敗壞之下在她腿上推了一把。璿璣如夢初醒,趕緊點頭道:“你……你好!”
  這是什麽狗屁行禮!騰蛇簡直鬱悶得要吐血,生怕白帝一個發怒,把他們再丟出去。
  白帝卻並不在意,溫言道:“前塵往事,將軍可還記得?”
  他指的是什麽前塵往事?璿璣茫然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才道:“有些能記得,有些……記不得白帝微微頷首,卻不再問,隻看向無支祁,笑道:“千年不見,無支祁也變了不少,溫柔多了。”
  無支祁一聽到這種溫柔地語調便要起雞皮疙瘩,當即苦笑起來:“白帝先生,您老莫要語含嘲笑,猴子我不通文墨,不懂你們那套文縐縐的東西。有話痛快點說出來,要打要殺,悉聽尊便就是!”
  白帝含笑道:“還是那麽多疑,但你開始會說好聽話了。任我們打殺,是真心話嗎?”
  無支祁擺手道:“慢!我醜話說在前頭,我們這次來,是說理地,本來也不想打架。那些神巫殺了我的……好朋友,我已經替她報了仇。人是我殺的,和這丫頭這小子沒半點關係,你們要顯擺天界的威風,衝我來就行,別把人家小姑娘的丈夫抓走,使那種下三濫地法子。”
  旁邊的諸位神仙連聲喝止,都覺得他這麽多年過去,狂態絲毫不減,在白帝麵前也敢胡言亂語。無支祁白眼一翻,道:“怎麽,我說錯了嗎?”
  白帝笑道:“一回事歸一回事,不要混為一談。你將神巫居住的山頭毀去,再加上之前偷走神器、擅自逃離陰間的罪,要殺你也容易的很。神巫失手殺了那狐妖,則是另外一回事,究其根本,還是你們擅闖昆侖山引起的。”
  無支祁把眼睛一瞪,道:“天界好大的威風!說定罪就定罪,連個辯白的機會也不給人家,難道就白白被你們拷了去關起來?這是什麽道理!”
  白帝當真好涵養,半點惱怒都沒有,溫言細語地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但辯白的方法有很多,你們偏偏選擇了最笨地那種。不過,事到如今,也無所謂了。”他望向璿璣,躬身道:“天帝在偏殿中等候,請將軍隨寡人前去。”
  璿璣“哦”了一聲,邁開步子便要隨他走,忽見騰蛇和無支祁都留在原地,她急忙停住,道:“等……等一下,我想和朋友們一起去,不行嗎?”
  白帝頭也不回,淡道:“天帝隻見將軍一人,那二人已成謀逆,立即會拿下投入天牢。”
  什麽?!三人都是大吃一驚,站在兩旁的諸神一擁而上,將兩人圍在中間,騰蛇叫道:“白帝殿下!這算什麽!”白帝淡道:“寡人已給過你機會,沒有把握住是誰的錯?”騰蛇啞口無言,白帝寬大地袖袍微微一振:“拿下!”
  嘩啦啦,諸神紛紛抽出兵刃,對準了中心二人。隻待他們有任何異動,便亂刀砍死在這裏。由於事出突然,連無支祁也沒有想到說動手就動手。一下子失了先機,也隻有僵在那裏無法動彈。沉重的兵器壓在兩人身上。饒是騰蛇驍勇,無支祁悍猛,也被壓得半跪在地。
  無支祁攥著策海鉤,支撐著重量,以免被他們壓得趴在地上。那才叫一個糟糕。他笑道:“每次都是這樣!連著兩次啦,老子剛想把東西還給你們,你們就來個先下手為強。很好!很好!”
  白虎使地是十字戟,她用得力最多,一下便將無支祁打落在地,橫向地戈深深刺入他肩頭,低聲道:“殺了你再取回便是!”
  璿璣哪裏還顧得上去見什麽天帝,掉臉便往回走,急道:“不要動手!……要做謀逆。大家一起做!我也不去見什麽天帝了!”她抽出崩玉,縱身跳入人群之中,一劍便將白虎的十字戟挑開。隻聽“喀嚓”一聲,卻是那十字戟斷開地聲音。原來崩玉---也就是定坤劍。過於鋒利。一下便將十字戟斬斷。
  白虎不由一呆,無支祁肩上最大地那股力道一鬆。立即得空發力,硬是頂著眾多兵器站了起來。角宿急叫:“戳他!快戳他!”說罷便拿手裏的刀朝無支祁身上招呼過去,眾神紛紛出招,然而人多手亂,璿璣三人又站在一起,這一下手便要把三人都戳成馬蜂窩了。朱雀叫道:“等等!住手!不要傷了將
  然而刀劍出手,豈是說停就停,更何況許多人對無支祁又忌憚又痛恨,對璿璣這個戰神將軍也沒什麽好感,誰管她死活,竟沒幾個人真停手。無支祁眼見刀劍刺上,冷笑一聲,策海鉤恍若與他心意相通一般,淩空劃了一圈,眾人隻覺眼前銀光閃爍,耳邊傳來“哢哢”數聲脆響,手裏頓時一輕,各人地兵器盡數為他斬斷。
  無支祁立即騰空跳起,一腳將角宿踢了個趔趄,捂著喉嚨趴在地上起不來了。諸神見壓他不住,曉得此人一被放出來就像出籠的猛虎,見誰咬誰,當下紛紛閃開,生怕被他弄上一下子。無支祁將策海鉤在手裏打了個圈,直朝朱雀的鼻子戳去,騰蛇急叫:“不可!”
  朱雀隻覺一股勁風撲麵而來,心頓時涼了半截,哪裏能閃的開,隻能閉目等死。誰知那策海鉤隻輕輕點在他鼻前三寸不到的地方,停了下來,他驚疑不定地瞪著無支祁,卻見這隻膽大包天地猢猻咧嘴一笑,慢悠悠地說道:“全都不夠看,也配老子出手?”
  眾人又驚又怒,竟無話可說。無支祁將策海鉤放在手裏把玩,悠然道:“丫頭,你跟白帝走。不用擔
  璿璣有些為難,回頭看了一眼騰蛇,他也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啦!廢話什麽!要死可沒那麽容易!”
  她隻得點了點頭,說道:“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大家同生共死!”說罷掉臉便跑開,跟著白帝前往偏殿。
  無支祁眼見她跑遠了,這才回頭對臉色難看的諸神嘻嘻一笑,道:“如何,要陪我們耍耍麽?”
  眾人都忌憚他手裏的策海鉤,誰也不說話。白虎森然道:“你不過是仗著手裏的神器厲害!我就不信,你放開它之後能與我們大戰十個回合!”
  無支祁又把策海鉤轉了個圈,笑道:“白虎姐姐這話說得也有道理,好----我就把這鉤子收起來吧!”說著,他居然當真作勢要將策海鉤塞回肋下,眾人都是大喜,失去了策海鉤的無支祁,也不過是稍微厲害些的妖魔罷了,他們未必鬥不過他。白虎看了一眼騰蛇,冷道:“你是打定主意和我們這些曾經的同僚作對到底了?”
  騰蛇臉色難看,半晌才道:“老子做不做都成了謀逆,這筆賬至少得討回來!”
  白虎點頭道:“好,很好!”好字還未說完,那斷了的十字戟便已送到了騰蛇麵前,他微微一驚,急往後仰,忽聽耳後風聲響起,卻是武曲星君揮鉞劈上,兩相夾擊,騰蛇暗叫一聲晦氣,右手在地上一撐,橫著翻身飛出,誰知井宿氐宿也圍了上來,他縱然好漢,也難敵這許多手,拚著挨上一刀,霎時便放出了火翼。
  諸神曉得騰蛇之火的厲害,不敢硬撞,立即散開,由著他將火翼揮扇一圈,嗚地一下,地麵頓時焦黑一片。氐宿刀尖已然觸上他地背心,來不及躲,被火翼一燎,燒去了大半的頭發,臉皮子也給燎黑了,痛得哇啦亂叫。
  一時間眾人對他的火翼無可奈何,騰蛇霸道之處便在這裏,除非這裏有人能放九天玄火,否則隻有被他燒地分。角宿捂著喉嚨從地上爬起來,痛極大吼:“去叫應龍來!”
  騰蛇一聽應龍的名字臉色就變了,水能克火,他放出天大地火來,遇到水也隻有歇菜地本事。眼見井宿就要閃人去叫應龍,他急忙反手去抓,卻抓了個空,眼前銀光一閃,無支祁不知何時追了上去,策海鉤硬是把井宿給逼了回來。
  白虎急道:“你不是收回了策海鉤嗎?!說話不算話的東西!”
  無支祁笑嘻嘻地抓著策海鉤,對著她摳了摳鼻孔,漫不經心地說道:“我說收就收?那我還說要做天帝呢,誰給我做?白虎姐姐,做人別那麽老實嘛!哦,對了,我忘記你們不是人,是純潔地神仙……”

  第二十章 諸神降臨(七)
  白虎氣得渾身發抖,卻也拿他毫無辦法。諸神都忌諱他的策海鉤,誰也不敢先動手,場麵一時僵持在那裏,沒人說話,沒人動彈。
  騰蛇趁機摸了摸背上的傷口,方才氐宿的刀尖紮了一下,雖然刺得不深,但也痛得很,他染了一手的血,忍不住怒從中來,罵道:“不長眼的小賊!敢紮你老子!真是反了!”
  氐宿被燒得渾身痛不可當,躺在地上直哼哼,不過好在並不致命,聽到騰蛇罵他,一時也顧不得什麽敬上的規矩,還嘴道:“不長眼的獸!燒得老子都起泡了!天界的規矩在你眼裏是不是狗屁不值?!”
  騰蛇怒道:“這會你和老子拽什麽狗屁規矩!砍人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規矩!”
  “你睜大狗眼看清楚!是老子要砍你嗎?!明明是白帝吩咐的!”
  氐宿毫不示弱,吼得比他還響。
  他二人越罵越起勁,吵得不可開交。無支祁聽得好生想笑,咣地一聲把策海鉤倒插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在懷裏掏啊掏,掏出一顆梨,大口咬著,吃得好不愜意。眾人呆呆看著他,騰蛇他倆連架都忘了吵。
  “嗯?”無支祁擦了擦嘴邊的汁水,無辜地抬頭,道:“繼續繼續啊!不用管我!吃梨子而已。”
  梨子清甜的香氣彌漫開,對這幫天界的神仙來說,實比任何味道都來得誘人,蓋因他們從未吃過人間的食物。朱雀怔怔地盯著雪白的梨肉,眼睛也不眨一下,角宿捂著嘴。防止口水流出來,連最端莊的白虎也看得目不轉睛。
  無支祁隻把梨子啃到不能再啃地小核,這才心滿意足地丟出去。摸了摸嘴。抬眼見眾人都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他奇道:“怎麽。沒見過梨子?不會吧!天界就這樣貧瘠?!”
  騰蛇咳了一聲,低聲說道:“有……隻是……都沒味道。”
  他一把拽住無支祁,厚臉皮跟他要果子吃:“還有沒有?分我一個!”
  無支祁被他纏得無奈,從懷中扯出一塊包裹布,骨碌碌掉出許多果子來。卻是桃子李子杏子……誰也想不到他懷裏居然裝了這許多果子,都看得呆住。騰蛇搶過一顆桃子啃起來,一旁的朱雀好不垂涎,喃喃道:“你……你們兩人,能把這些果子都吃完嗎?”
  無支祁唔了一聲,掃一眼那些嘴饞的神仙,笑道:“自然是吃不完地。怎麽,高貴聖潔的神仙們也管我這個罪人要果子吃了?”
  朱雀被他搶白了一句,有些惱火。掉臉過去再也不說話了。白虎也覺得一群人盯著人家吃東西地情景很不雅觀,於是撥了撥頭發,打算坐一旁小憩一下。把自己剛才因為打鬥而顯得不太優雅的姿態調整過來。
  耳後突然有風聲響起,她急急抬手一撈----卻是兩顆鮮紅的大桃子。驚愕中回頭望去。無支祁衝她嘻嘻笑,露出滿嘴的白牙:“請你的。白虎姐姐。”
  我不要----她很想冷淡地回絕掉,維持一貫優雅地形象,但旁邊的騰蛇吃得太香,果子的清甜香氣簡直是她從未享受過的。難怪他們下凡之前,白帝都要囑咐他們不可貪吃凡間飲食,所有人都以為凡間的食物有瘴氣,於仙力有損,原來是怕他們禁不住這等誘惑。
  口腹欲,男女情欲,皆為凡人所經受的誘惑。男女之欲還不算什麽,倒是這口腹之欲,不像男女之防那麽明顯,不經意間就被誘惑了,反倒比男女之欲來得還可怕。
  白虎在眾目睽睽之下,忍不住動手把桃子皮撕了一塊下來,甜蜜的汁水頓時流了她一手,那種味道簡直是無法抵禦前所未有的誘惑。她慢慢咬了一口,隻覺甜軟芬芳,再也忍不得,把整個桃子全塞嘴裏----當然,結果就是噎住了。
  朱雀見她麵無人色手忙腳亂,趕緊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一顆完整的隻被咬了一口地桃子從她嘴裏噗通一聲掉在了地上,白虎臉漲得通紅,隔了一會又變得慘白,這回她丟人丟大發了,竟僵在那裏不敢動。
  無支祁歎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蛇,怎麽生吞啊?牙齒長著做什麽的?”
  白虎默然不語,把另一個桃子往朱雀手裏一塞,掉臉坐到老遠的地方,再也不過來了。朱雀受寵若驚,忙不迭地,連皮也舍不得撕,三兩口就把桃子給吃了。
  無支祁見他吃得香甜,不由哈哈大笑,把包袱皮一抖,果子骨碌碌滾了一地,道:“來!打架歸打架,吃果子歸吃果子!人手一個,老子很大方吧?”
  眾人都猶豫了一下,見騰蛇吃得香甜,朱雀也回味無窮地樣子,終於擁上來一股腦把果子給分了。無支祁笑道:“可憐可憐!連這些最平凡的果子都能吃得香甜,你們若是吃到凡間地美食,還不連舌頭都吞了?”角宿一邊啃杏子一邊奇道:“凡間有什麽美食?”
  這話正好問到了騰蛇地心坎裏,他立即如數家珍般地將自己這幾年來吃過的美食說了個遍,一會是海貨之清淡鮮甜,一會是燉湯之精湛味美,隻說得人人眼冒綠光,角宿繼續捂著嘴,防止口水流出來。
  “不過這凡間嘛,最好地東西還數美酒。和這裏沒味道的白水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你們枉做了那麽久的神仙,若連美酒的滋味也不知道,完全是白活了!”
  騰蛇說得口沫橫飛,在眾人的驚歎聲中,打架的氣氛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神仙妖怪叛徒清流坐在一起,對凡間的美食遐想連篇,恨不得立即就偷偷溜下界去嚐嚐那如夢似幻的美妙滋味。
  無支祁繼續在袖子裏掏啊掏,竟給他掏出一個小酒壇來。把封口一拆,醉人的濃香立即隨風散開,霎時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了上去。
  他將壇子一舉,笑道:“帶著路上解渴地。極品女兒紅,誰想嚐嚐?”
  騰蛇第一個撲上去,被他一腳踹開:“滾開!本來就不多了,可沒你的份!”
  無支祁將酒壇子丟給朱雀,繼續笑道:“嚐一朱雀猶猶豫豫地拿起來。仰頭小小喝了一口,隻覺嘴裏像灌進了一團火焰,臉色劇變,險些噴出來。他僵直了脖子硬吞下去,正要破口大罵他倆騙人,誰知那火裏卻仿佛藏著柔軟的棉花,下了肚便紛紛化開,一股醇厚火辣地感覺瞬間襲上腦門,這等滋味。生平未見,委實令人讚歎。
  他大讚一聲:“好東西!”跟著將酒壇子拋給遠遠坐著的白虎,“你嚐嚐!”
  白虎先前出了個大醜。本欲趁眾人不注意悄悄離開,誰知朱雀卻將酒壇遞給她。她隻得仰頭喝了一口。滋味果然不壞。她不由展眉一笑,其色豔過春花。抬起皓腕將酒壇丟給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地氐宿,道:“給你!”
  那一壇酒被這些神仙一人一大口,很快就喝光了,騰蛇好容易等他們每人都喝了一口,便伸手搶過來,仰脖子想把最後的酒液全部解決掉,誰知壇子翻過來之後,連一滴酒也沒流下來,全被他們喝光了。
  他沮喪地將壇子一丟,道:“你這猢猻很沒良心!好東西從來也想不到別人!”
  無支祁摸著下巴,笑得十分詭異,低聲道:“回頭你就知道,老子是天下第一好人。”
  果子吃完了,酒也喝完了,這些神仙紅著臉,打著酒嗝,繼續來找他倆的麻煩。角宿結結巴巴地說道:“無……無支祁,我們吃你的東西,喝了……你的酒,可別……以為這樣就算了!來來,咱們繼續……鬥上個三百回合!”
  騰蛇皺眉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吃飽喝足了,你也好意思說這些!”
  角宿瞪著眼睛,“一回事……歸一回事!不可混為一談!最多我先上,來車輪戰罷了!”他縱身跳起,雙掌一翻,便朝無支祁肩頭抓來。
  無支祁嘴角含笑,動也不動,就像是放棄了抵抗,隨他們捕捉了。角宿一陣狂喜,變拍為戳,五根手指並在一起,閃爍出金屬地冷光,一看即是極鋒利的利器,直直朝他心口戳下去。誰知戳到一半,他眼前突然一陣模糊,喃喃道:“奇怪……腦袋好暈!”
  話還未說完,隻聽“噗通”一聲,他已經撲倒在地,暈死過去。
  諸神都是大驚失色,紛紛跳起來,緊跟著卻如同下餃子一樣,噗通聲不絕,沒一會,就倒了一片,隻剩無支祁和騰蛇兩人坐在那裏。
  “咦?這是怎麽回事?”騰蛇又驚又喜,用腳踢了踢角宿,他被踢得翻過來,臉頰火紅,滿身酒氣,睡得十分香甜。倒下去的神仙們大多都是醉態可掬,不知做著什麽美夢。
  無支祁慢條斯理地站起來,將那個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酒壇撈起來,擦擦幹淨塞進袖子裏,悠然說道:“這個壇子叫做酒神爵,放一壇子清水進去,過一個時辰就自動變成天下最醇最烈的美酒,喝上一小口便要醉三天,方才我在赤水河裏裝了一罐子水,這會就變成美酒啦。不過他們是神仙,隻怕醒得要快一些,所以我在裏麵還加了一些藥粉,保證他們睡上個三天三夜。”
  騰蛇見不用動手便讓這些棘手的家夥倒了一地,喜得抓耳撓腮,連聲道:“這種好東西你怎麽不早拿出來!從什麽地方找到的?”
  無支祁抱著胳膊,得意洋洋,“老子的寶貝多著呐!你以為隻有一個策海鉤?當年我在南海遇到鮫人一族,和他們打了個賭,結果他們輸了,這玩意便是他們賠給我的。好東西嘛,自然是要留到最後,我若不放些花哨東西出來迷惑視線,他們怎會乖乖喝這天下第一美酒?”
  他將朱雀踢翻過來,看著他醉醺醺地樣子,又笑:“老子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沒時間伺候你們這幫臭神仙。天帝老兒不安好心,就盼老子殺個滿堂紅,老子偏不讓他遂意!就是不殺一人,瞧他能奈我何。”
  騰蛇這會當真是打心眼裏由衷地佩服他。都說無支祁本事大的很,原來他地本事不光在打架,腦子也很好使。他看他的眼神簡直是閃閃發亮,隻覺千年之前執意要找他打架地決定沒有一點錯誤,英明之極,遠見之極。

  第二十一章 琉璃(一)
  璿璣離開的時候是惶惶不安的,她追上白帝,默默跟在他身後,腦子裏想的卻隻有離開自己的那些夥伴。
  見天帝當然是他們此行最大的目的,可是如果他們事先知道,隻有璿璣一個人能見到他,其餘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還有被打成謀逆的,他們還會那麽急切而且充滿熱情地趕來嗎?
  褚磊說過,人在世上生活,每一件事都有規劃和預測。倘若順著規劃的足跡一直順暢地走下去,縱然平淡,卻未嚐不是一種幸福。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正如他們滿腔熱血地跑來昆侖山,行走的每一步卻都令他們感到悵然----但誰也不會因此而放棄。
  這條路是對還是錯,不走到最後是無人知道的。途中那麽多的人衝他們呼喝叫嚷,提醒他們已經走入歧途,再往下便是萬劫不複的入魔之道。那是一種欺騙,還是誘惑,璿璣已經不願意再想。
  既然已經選擇了一條路,便要昂首挺胸,一直走下去,走到盡頭為止----褚磊的話她一直記在心裏,瞻前顧後,患得患失,始終無法判斷怎樣才是對錯,為外界的聲色所擾,這樣的人,永遠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盡頭。對與錯,黑與白,永遠是對立的兩個麵。她也一直在做選擇,這一條路是對還是錯。
  不走到最後,誰也不知答案。
  你可以說它是善者的固執,亦可以稱它為惡人的頑固,無論是那種,貫徹到底都是它們的真諦。
  除死無大事,璿璣心想。不由得豁然開朗起來。壓在身上那麽多的無形壓力,仿佛也變得輕鬆了。
  “將軍似乎想通了一個難題。”白帝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含笑。嚇了璿璣一跳。
  “呃?這個……也不是什麽……難題。”她瞪著白帝地背影,他空蕩蕩的左邊袖子隨風輕輕擺動。少年的背麵,竟帶著一種蕭索。
  白帝下意識地撫摸著空空地左袖,放慢了腳步,輕道:“寡人已習慣隻有一隻右手了。”
  璿璣心中有些驚訝,敢情他不是天生沒左手。而是被人砍掉的。當然,她自己也知道沒人天生就會沒有左手,更何況他是白帝,東方最崇高英明地帝王,有如晨星那般耀眼光輝,誰能把他的胳膊給砍掉?
  白帝緩緩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低聲說道:“不知將軍想通了什麽難題,寡人願聞其詳。”
  璿璣呆住。怔了半天才道:“不……我隻是想,不知來昆侖山這一趟……不,或者說。我生下來到現在十八九年的日子,究竟是對是錯。”
  白帝笑道:“這問題卻難倒寡人了。對與錯。天也說不清楚,隻在人心。將軍。重要的並不是結果,而是從過程中領略了什麽,你明白嗎?”
  璿璣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重要的是過程,並不是結果嗎?她想起這些年地生活,有歡笑,有淚水,有相聚,有別離,每一個經曆都是傾盡所有感情麵對的,不知不覺中,她便長了這樣大,有了自己的想法,較之曾經的懵懂無心,可謂是天翻地覆的差別了。
  這一次,她誠心實意地點了個頭,道:“的確如此。”
  白帝輕輕撫摸著空空的左袖,露出一個笑容,溫言道:“將軍果然變了不少,昔日的銳利鋒芒,都收斂了起來。寡人十分欣慰,天帝見了,也必然歡喜。”
  璿璣心中存了好大一個疑問,連忙問道:“可是……你現在這樣誇我,那為什麽又要給我定罪,說什麽……謀反?”
  白帝笑道:“你見了天帝自然就明白。”
  她急道:“等一下!可是我的那些同伴們……”
  “各人自有緣法,將軍不必過多操心。”
  白帝地身形飄飄忽忽,一晃眼便過了燦爛的花叢,白色的長衫在日光下熠熠生輝。他走得並不快,可璿璣卻發現自己要費力用跑地才能跟在他身後不被甩開,到後麵竟越來越吃力。他這般穿花拂柳,像是一綹輕煙,沒有任何凝滯,自己卻跑得氣喘籲籲,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
  璿璣叫道:“等等!你、你別走那麽快!”
  話音一落,眨眼間,他白色地衫子便消失在花叢中,隻留一個含笑地聲音:“將軍,你如今還是肉眼凡胎,人與神的距離,還得自己跨過。”
  璿璣急忙循著聲音追過去,遠遠地,卻見他還在前麵慢悠悠地帶路。她咬了咬牙,飛快追上去,隻覺無論自己如何拚命奔跑,距離他地背影還是留著四五丈的距離。這般又狂奔了不知多久,忽聽白帝在前方低聲道:“一顆琉璃心子,如何能生出神識來?昔日你犯下那等大罪,如今看來,竟沒有半點錯嗎?”
  他的話十分深奧,令人費解,璿璣眨了眨眼睛,隻見前方空蕩蕩一片,哪裏還有白帝的身影!她頓時慌了,四處張望,卻見身處一座華美宮殿前,雪白的欄杆台階正在腳下,隻要一抬腳就能上去。
  這裏會不會就是偏殿?
  她抱著僥幸的心理,快步攀上台階,那白玉欄杆千回百轉,繞了不知多少道,等終於找到大門,用力推開的時候,她隻有癱在地上喘氣的份了。
  門後是一個寬廣的大殿,九根金柱錯雜排列,銀色的紗帳隨風舞動,帳後隱約有無數人影,焚香侍立,安安靜靜。璿璣倚在門上,怔怔打量著大殿裏的景致,卻見正前方的盤龍金椅上空空的,並沒有人。
  看樣子是找錯地方了。她搖了搖頭,正要轉身離開,忽聽殿內有人輕輕敲了一下編鍾,叮地一聲。清脆婉轉,緊跟著周圍的紗帳颯颯作響,從天而降。鋪天蓋地地撒了下來,一瞬間便將那龍椅層層遮住。再也看不見端倪。
  璿璣正猶豫間,隻聽帳後傳來一個極柔和的聲音,喚她:“將軍,你要見孤?”
  她乍一聽那聲音,心中猶如打了個悶雷。震得眼前金星亂蹦----好熟悉地聲音!她分明聽過這聲音!不由自主令她敬畏的,真是久違了的聲音。
  仿佛直覺一般,她立即明白帳後地人就是天帝,當即快步上前,笨拙地單膝跪下,猶豫道:“天……參見天帝。”
  天帝柔聲道:“將軍不必多禮,請起。”
  璿璣惶惶然站了起來,先前仔細想過無數遍的見到天帝之後要說什麽做什麽,此刻竟然忘得幹幹淨淨。腦子裏空白一片,簡直成了傻子。
  天帝又道:“將軍下界曆劫未滿,此時闖入昆侖山要見孤。是有甚要緊之事?”
  璿璣喉頭一緊,唯唯諾諾。居然說不出話來。
  這樣可不行!她心中警覺。急忙在手心狠狠掐了一下,喚回迷離地心思。定了定神,滿肚子的話好像又跑了回來,她這才拱手道:“我……擅闖昆侖山是大罪,自己也明白,不敢求天帝寬恕。可是……有些事,我一定要來找您說清楚,否則再難心安。”
  “將軍請說。”
  璿璣低聲道:“您先前派人來捉拿我,我抗旨不遵……並非藐視天地,而是我自認並沒有謀反。無支祁的事,或許是我的錯,在天界眼裏,他是十惡不赦的罪犯,不應當與他接近,甚至說話。但我卻覺得,他是個不錯地人,是我朋友,與他交朋友,難道就等於謀反嗎?這個道理,我並不明白。”
  天帝“嗯”了一聲,淡道:“經查實,無支祁並非由你放出陰間,乃是金翅鳥禹司鳳與柳意歡犯下的罪行。”
  璿璣聽他提到禹司鳳,更是慌亂,急道:“不!他不是故意的!是有人逼著他們!”
  天帝輕輕笑了一聲,道:“將軍,孤問你一句,倘若孤要再次將無支祁關入無間地獄,禹司鳳柳意歡亭奴三人關押等候刑審,將軍是否打算再次忤逆天地,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什麽意思?!璿璣頓時警覺起來。他說再次!什麽再次?難道她以前真的做過什麽忤逆的事情?“將軍。”見她遲遲不說話,天帝便喚了她一聲。
  璿璣低聲道:“我……不知道。可是,對我來說,他們都是我重要的人,指導了我這一生的道路。我也堅信他們不是壞人,倘若天帝真的要處罰他們,那麽無論多少次,我也會向您求情,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天帝地聲音似乎有了一些興趣,笑道:“哦?那倘若無論你如何求,孤也不答應呢?”
  璿璣心中煞氣頓現,漸漸將拳頭捏緊。他擺明是在威脅她……不,警告她!天界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自高自大地裁定著一切。他說她曾經犯下忤逆的重罪,所以被打入下界曆劫,一定是他們做的太過分了!否則曾經地她又怎麽會謀反?
  她臉色蒼白,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將這一切的前因後果想了個透徹。
  天界為什麽要懲罰無支祁?那是因為他犯錯在先,偷了人家地神器,還殺了大批地神將。
  為什麽要抓走禹司鳳?因為他放走了無支祁。
  為什麽要挖出柳意歡的天眼?因為那是他偷走地,原本不屬於他的東西。
  紫狐為什麽會死?因為他們擅闖昆侖山,有錯在先的是他們,並不是天界。
  璿璣不禁淚盈餘眶,顫聲道:“倘若無論如何懇求,天帝也無法答應璿璣,那也是他們有錯在先,璿璣無話可說,唯有陪他們一起去黃泉路罷了。但璿璣絕無謀反之意!此等罪名強加於人,委實不能接受!”

  第二十二章 琉璃(二)
  天帝很久都沒有說話,璿璣也不知該說什麽,她腦子裏一團亂,眼淚擦了又冒出來,怎麽也擦不幹淨。
  她真沒出息,遇到這等難纏之事,便隻有哭和發呆,永遠也做不到司鳳那樣口若懸河,擺出許多道理來服人。接下來,他會說什麽呢?是發火將她趕出去,還是立即叫人來抓她,與無支祁他們一起打入天牢,定下罪名璿璣猜不到對方心裏究竟想著什麽,近乎窒息地等待著他下一句話。
  倘若他強硬到底,她會怎麽反應?這個問題璿璣並不知道,或許隻有等一切塵埃落定,她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樣反應。
  天帝沉默了很久,突然問了一句完全不相幹的話:“將軍對前世的事情,還記得多少?”
  璿璣呆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不明所以地望著眼前起伏不停的紗帳,隔了半天,才道:“也……記不得多少。”
  “連自己為何被罰下界的緣由,也記不得了嗎?”
  璿璣搖了搖頭,見他突然岔開話題,心知此為不祥的征兆,急道:“天帝陛下!關於我此行的目的……”
  “看來後土大帝真將你的一切都斬斷了。也罷,孤便讓你看看過去。”
  天帝說完,帳後突然沒了聲音。有風將輕飄飄的紗帳吹起,璿璣驚疑不定地偷偷往裏看,隻見龍椅上空空如也,哪裏有人!
  她急急起身,拉開紗帳,誰知指尖剛觸到紗帳。那層層冰綃帳便猶如白雪一樣化開,滴滴答答,摧枯拉朽一般。眨眼間,整幅帳子便消失不見。更可怕的是。整間大殿也像冰雪搭成的一樣,陽光一照,便化成了雪水。
  璿璣大吃一驚,急忙縮手,誰知指尖上傳來不對勁的感覺。低頭一看,自己的身體仿佛也變成了雪塊,一點點融化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幾乎跳起來,一瞬間,隻覺渾身都化成了雪水,撲啦一下落下來,恍恍惚惚,也不知是要去哪裏。
  耳邊聽得一個柔和地聲音輕輕說道:“明明隻是一顆琉璃。為何會變成這樣?天界縱然尊貴,但冥冥中,竟也不是眾生的主宰。這樣的問題。孤要問誰去?”
  璿璣在迷蒙中伸直了身體,緩緩落在實地上。渾身輕飄飄軟綿綿。像一團沒有形體地霧氣。她睜開眼,隻見一片雲蒸霞蔚。華美的神殿浮在祥雲之上,奇景不可言喻。
  她飄飄蕩蕩而起,來到一座宮殿前。
  殿前站著兩個神將,正在低頭說話,她靠近一些,隻聽其中一人說道:“……總算將那猢猻捉拿到了,這回折了許多神將,若不將猢猻剮成千萬段,如何能服眾?”
  她不由靠得更近,躲在一根盤龍巨柱後麵,隻聽另一人應道:“依我看,天帝一向仁慈博愛,未必會殺他。何況我聽說,是天界用了些手段,才將那猢猻捉住……不太光彩。”
  那人顯然來了興趣,壓低嗓子連聲問:“什麽手段?說來聽聽!”
  另一人左右看了看,確定周圍沒人,才貼著耳朵說道:“聽說那猢猻好色之極,唯有美人方能壓得住他。你記得不,先時還一個勁往下麵派二十八星宿,玄武朱雀這些厲害地男神,結果折了大半,連玄武都給殺了。後來也不知是誰給上麵的人獻計,要派美貌厲害的女神去降伏他,所以白虎被派了下去。結果她和那猢猻本事相距太大,縱然將他迷得七葷八素,卻還是沒能捉到。後來嘛,就派了戰神去,她去了兩次,果然就將他捉住了。”
  璿璣聽到戰神二字,心頭不由一陣亂跳,奈何那人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她漸漸聽不清,幹脆從柱子後麵閃身出來,那兩個神將果然看不見她,照樣說得上癮。
  “哦!是那個戰神去的?!”那人很有些驚訝,“不是說,隻會將她用在對付阿修羅的戰場上嗎?天界也就她能和那些修羅戰鬥了。居然請了她才降伏無支祁?他果然還是有些本事。”
  另一個人撇嘴笑道:“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無支祁離開了策海鉤那等神器,也不過是個厲害點地妖魔,豈能做成這些大事。這叫做……呃,凡間有句話怎麽說的?驢皮出在驢身上?那戰神本來也不是天界的神,是天帝他們使計哄騙過來的,哄來之後又怕她本事太大,降伏不住,便做了些手腳。策海鉤嘛,本來也是她家的東西。我和你說,這事兒是絕頂的機密,千萬不要和第二個人說!我也是當時給白帝當貼身侍衛,才知道了些皮毛。天界欠了戰神大筆的賬,她有朝一日來清算,咱們隻有吃不了兜著走。”
  那人恍然道:“怪道我說那戰神成天恍恍惚惚,呆若木雞的樣子,原來如此!她的來頭不小哇!天帝也讓她三分!”
  “嘿,讓她三分嘛……也不見得,物盡其用才是真地吧!你看,她也算是個美女,本事又那麽大,無支祁那猢猻見到她就昏頭了,第一次讓他狡猾逃脫,第二次果然就捉到手了。這根心頭刺可算挑了出來,以後總算可以過太平日子了。”
  那神將聽完,猶豫了一下,才道:“你若不說是戰神去的,我還不明白呐。她這兩天很有些古怪,我好幾次見她在天泉邊上一個人嘀嘀咕咕,神色古怪,不知說些什麽。該不會和這次去捉拿無支祁有關吧?”
  另一個神將也皺起了眉頭,想了一會,才道:“天泉那裏養著鮫人呐,剛得道成仙的,她是和鮫人說話吧?說來也奇怪,我聽過一個傳聞,說戰神和無支祁之間黏黏糊糊,有點曖昧。當日跟著她一起下去捉拿無支祁地神將說,第一次雖說是無支祁逃脫,但也是戰神沒有追上去的緣故。第二次去地時候,她還和無支祁說了好久地話,依稀是說做朋友什麽的……這事兒可不會是真地吧?那也太荒謬了!哪有神仙和謀反的妖魔做朋友的?”
  那神將搖頭道:“誰知道!她一向古裏古怪的。總之都小心點,她既然本來不是天界的神,那心裏就會打著些小算盤,不可不防。”
  兩人都點頭稱是,璿璣隻聽得如癡如醉,手腕都在發抖。
  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麽,又仿佛什麽都沒明白。那些太過殘忍的事情,她不願去相信。她本來不是天界的神?天界虧欠了她?策海鉤均天環本來是她的?
  那她……到底是什麽?
  她來不及多想,隻覺四下裏突然起了一陣大風,隱隱含著殺意。那種凜冽冷酷的殺意,她太熟悉了----是她自己!璿璣猛然回頭,卻見遠方天空緩緩飛來一個黑點,越飛越近,身上的甲胄也越來越清楚。
  黃金甲,紫雲盔,英氣十足。然而在璀璨神氣的盔甲下,卻是一張猶如新雪般白皙秀美的臉,雙眸黑得仿似最深的暗夜,沒有一絲波瀾。她手裏攥著一把修長巨大的青色寶劍----定坤劍,正直直朝這裏行來,帶著漫天的殺意。
  璿璣不由捏緊了拳頭,喉頭微微發抖,聽見後麵兩個神將驚惶的聲音:“戰神將
  話音一落,她已經踏上了神殿的白玉台階,靴聲橐橐,緩緩朝門前走來。那兩個神將急道:“將軍留步!請等候通報!”她淡淡開口道:“天帝在嗎?我要見他!”
  那二人道:“天帝不在此處,將軍請回!”
  她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笑。甚至不用想,璿璣都知道她下一刻會說什麽---“我自己進去看!”
  這樣張狂,這樣理所當然。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什麽也不怕,不顧忌。
  那兩個神將頓時驚慌失措,抬手去攔吧,他們哪裏攔得住。但若不攔,天界的規矩放在那裏,怎能容她胡來!戰神雖然懵懂,但從來都很聽話,從未犯過什麽大錯,這回突然狂性爆發,還真讓人束手無措。
  果然,他倆隻猶豫了一下,抬手作勢要去攔,眼前人影一花,她早已閃到二人身後,抬手去推門。那兩個神將急了,顧不得避諱,飛快去抓她胳膊,叫道:“放肆!不得無禮!速速退下!”
  話音未落,隻見眼前火光大盛,二人都唬了一大跳,逃命似的退開,卻見她周身纏繞著熾烈的火焰,黃金甲在火中錚亮燦爛,散發出絢麗的光澤。她冷冷回頭,森然道:“我找天帝!若不給我進去,那我便放火燒了這裏!讓他自己出來見我!”
  那兩個神將再也不敢攔她,但也不敢離去,隻退在火焰燒不到的地方,大叫道:“天帝不在這裏!眼下是白帝在這裏休憩!你敢放火,是要逆上作亂嗎?!”
  她恍若不聞,雙手一抬,周身的火焰頓時化作兩條火龍,刺啦啦沿著神殿兩旁蔓延出去,瞬間便將神殿包圍在火海裏,熊熊火勢,令人膽寒。她在門外厲聲叫道:“天帝!你若不出來,我便進去了!”
  說罷用腳一踹,大門輕而易舉就被她踹開了,她閃身走了進去,隻急得後麵兩個神將上天無門下地無路,慌了半天,隻得各自跑開去叫人通知天帝,戰神將軍今日突然發瘋,有謀反之意。
  這幾天十分忙,沒時間去評論區,粗粗看一眼,好像冷清了許多。
  等我忙完這一段,再回來和大家一起玩。
  摸摸豬豬,最近隻見你和青絲了。使勁摸,使勁摸。

  第二十三章 琉璃(三)
  大門踹開之後,狂風肆卷,將火焰卷得直衝九霄。璿璣顧不得許多,飄飄然跟著飛進去,隻見戰神揮劍闖入,慌得殿中侍奉的玉女力士們尖叫連連,抱頭鼠竄。有那膽子大而且忠心的,便卯足了勁上前阻攔。然而定坤劍上火焰灼灼,熱度驚人,稍稍靠近一些便是燒灼之痛。
  戰神仗著天火在身,所到之處猶如利刃切入豆腐一般,所向披靡。那些衝上來欲阻攔的內侍,見她這等模樣,便覺膽寒,紛紛退開,由著她將琉璃盞打碎,點燃冰綃帳,推倒青銅燈,將殿裏砸得一塌糊塗。
  “我要見天帝!”她的聲音還是那麽冰冷,回首望向殿內眾人,沒有一個人敢開口答話。
  璿璣見她這般狂暴姿態,心中突然有些觸動。是為了什麽事,能讓一個無心之人發作至此?難道說,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已經學會自己思考了?
  “讓天帝出來見我!”她又說了一遍,這回終於有一個縮在角落裏的玉女戰戰兢兢地答道:“天帝……不在這裏……這會兒是白帝在、在、在午休!”
  她似乎是想了想,便道:“那也一樣!讓他出來!”
  一個力士陪笑道:“將軍,隻有臣下去覲見君王的份,就算將軍有萬夫不當之勇,這規矩……也沒有喝呼君王天帝的道理呀。”
  戰神冷道:“今日開始便有這個道理了!哼,臣下!誰是他們的臣下!我倒有幾個問題要好好問他們呢!”
  璿璣心中又是一驚----她知道!她那會一定是已經知道自己的由來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天帝和白帝會見她,將一切告訴她?
  不,他們一定是沒有告訴她,而且還大大懲罰了她。所以自己才會被罰下界,所以他們才說犯下忤逆之罪!
  這叫什麽天?這叫什麽地?如此天地,豈非讓人不齒?!
  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此刻她雖然沒有身體,卻也感到全身猶如火燒一般。一陣熾熱一陣冰冷,眼前金星亂蹦那戰神在前殿磨了一會,見始終沒有人出來,便抬腳向殿後的玉屏風踹去,隻聽“咣當”一聲。那一整幅半麵牆那麽大的羊脂白玉地精妙屏風,竟被她一腳踹成了粉末,嘩啦啦撒了一地。
  殿後的門虛掩著,她縱身躍過廢墟,氣勢洶洶殺向後門,誰知動作突然凝滯了一下,跟著便緩緩退了回來。璿璣定睛朝後門望去,卻見外麵有人緩緩推開那扇門,其人一身白衣。豐神俊朗,額間一點金印,是個年未及弱冠的俊美少年---白帝。
  不知出於什麽心態。抑或者是直覺,她本能地望向白帝地雙手。他的左右手都在!
  璿璣心中又是一涼。隱約起了一種不好地預感。
  白帝頭發還有些淩亂,衣襟也是匆忙扣上的。顯然方才正在午睡,被戰神的大聲勢給吵醒了。前殿眾內侍見到他,呼啦啦跪了一地,有的慶幸有的擔憂,不知他會發怎樣地驚天雷霆。
  他在殿內掃視一圈,見到那淩亂狼狽的景象,眉頭便是微微一皺,轉頭朝旁邊的戰神望去,帶著責備的口氣:“愛卿何故喧嘩?看看!將這裏弄成了什麽模樣!”她從鼻子裏發出微微的哼聲,並不說話。白帝看了她一會,麵有不愉之色,下麵有那乖覺的內侍,便大著膽子匯報:“適才戰神將軍強行闖入,身上帶有天火。我等阻攔不住,驚動了白帝陛下……”
  話未說完,白帝便將手一揮:“你們退下。”
  眾人心中萬分不願,他們是今天值日的內侍,若白帝有個三長兩短,大家一起倒黴,輕的就被貶下界,重的就打入地獄受盡刑罰,苦不堪言。這戰神看上去殺氣騰騰地,萬一真要對白帝不利,他們便是有九顆腦袋,也玩不起。雖然他們都知道就算自己留在這裏也於事無補,但至少日後被人問起,也好給個交代。
  白帝重重一拍手:“還不退下!”
  眾人隻得慢吞吞地退了出去,卻不敢把門關死,還留著一道縫,若情況發生變化,也好衝進去。
  白帝對戰神招了招手:“愛卿,你跟寡人來。”
  他領著戰神穿過殿後門,原來外麵有一塊空地小花園,隔著一段才是休憩的內殿。
  白帝站在一株牡丹前,定睛看著她,半晌,才道:“愛卿是為了無支祁的事來找寡人?”
  不愧是白帝,一開口就問到了點子上。璿璣怔怔看著前世地自己,不知她會怎麽回答。
  “不光是他的事!還有關於我自己地身世……”
  “無支祁已被關入天牢,由刑官審問定罪。愛卿此役功勞不小,日後自有賞賜,前途光明,何必為了一隻膽大妄為地猢猻大發雷霆之怒。”
  仿佛是不願讓她提起身世的事情,白帝飛快打斷了她地話。
  戰神冷道:“前途賞賜都是虛的,我隻問你們幾句話----為何我名為將軍,麾下卻無一兵一卒?為何我沒有名字?為什麽----我與別人有這麽多不同的地方!”
  她霍拉一聲扯開黃金甲,裏麵隻有一層薄軟的中衣,少女姣好的輪廓忽隱忽現。她完全不知羞,竟又扯碎了中衣,雪白的赤裸上身便猶如初開的花朵一般,顯現在日光下。她的肌膚瑩潤白皙,曲線纖柔,實在是美麗之極,然而在肩膀、脖子、肘彎、心口各處,卻有著明顯而且猙獰的傷疤,那些傷疤像一條條粗大血紅的蜈蚣,盤曲在她各處關節上,令人毛骨悚然。
  璿璣心口仿佛被人重重砸了一拳,眼前陣陣發黑。忍不住想抬手按住心口,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沒有身體,這一按。自然沒有成功。
  當初璿璣剛剛出生,全身各處關節都有著明顯的血紅胎記。就如同眼前戰神的胴體一樣。何丹萍初見之時嚇了一大跳,和褚磊二人嘖嘖稱奇,兩人還開玩笑說自己這個女兒前世不知是什麽罪犯,死地時候大約是用了五馬分屍的刑罰,一塊塊倒也分得幹淨。後來她年紀漸長。胎記也緩緩變淡,到了今日,若不十分仔細去看,根本看不出她曾有那麽多胎記。她聽說胎記的事情,隻覺有些觸動,但從未仔細想過,今日見到戰神地身體,各種猜想便再也壓不住,洪水決堤一般地冒了出來。
  白帝看著她少女的胴體。連一根眉毛也沒動一下,隻淡道:“愛卿這樣赤身露體,成何體統。速速將衣服穿上。”
  戰神指著心口碩大地傷疤,低聲道:“回答我!這是什麽?”
  白帝道:“將軍長年征戰邊疆。沙場上的神將。誰沒有傷疤?你若覺得難看,回頭讓禦醫替你上藥。去除了便是。”
  戰神按住心口的傷疤,慘然道:“你是不敢回答。”
  白帝沉默半晌,脫下身上的白衫,走過去披上她的肩頭,低聲道:“愛卿回去吧,你最近確實辛苦了。回頭寡人稟明天帝,求他放你幾日大假,好好休息才是。”
  戰神笑了笑,道:“你們對我,還有一絲一毫地愧疚嗎?”
  “將軍!”白帝終於沉下臉。
  她絲毫不懼,坦然道:“難道不該叫我羅計都嗎?”白帝皺眉不語,她自顧自地說道:“這個身體,每一塊,都是誰替我拚湊的?我將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是不成體統?昔日拚湊的時候,你們怎麽沒有說不成體統的話?”
  她手腕開始微微發抖,眼中射出奇異的光芒,繼續說道:“那天我在花園裏,聽到了兩個神將在說我的事情。原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什麽東西,從哪裏來的,隻有我自己不知道。嘿,戰神將軍,好風光,好威風嗎?你們----整個天界,都利用了我!”
  “你不回答我的問題,也不要緊,我來回答你。我麾下沒有一兵一卒,是因為你們雖然要仰仗我的能力,卻又忌諱我,生怕我想起了什麽,領兵造反。我沒有名字……是你們不願提起那個名字!我之所以有那麽多與眾不同地地方,因為我根本不是我!你們就這樣篤定,認為我永遠任由你們擺布?”
  白帝不等她說完,淡道:“將軍,你累了,說了許多胡話,寡人體諒你征戰勞累,你下去吧。”
  她搖頭笑了起來,低聲道:“我沒有說胡話。這麽多年,我都渾渾噩噩過來啦!我從未像今天、此刻這般清醒過!”
  她拍了拍胸膛,發出砰砰的響聲,跟著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喃喃道:“琉璃做地心就不會明白世事嗎?”
  白帝臉色陡變,突然高聲道:“吩咐刑官!今日便將無支祁處斬!丟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他還在轉移話題!璿璣幾乎要尖叫出來,戰神果然成功地被他轉移了注意力,厲聲道:“不許殺他!”
  白帝森然道:“將軍是要與寡人討價還價嗎?”
  戰神臉色煞白,白帝先前披在她肩頭上的白衣隨風颯颯作響,很快就被風吹走了,落在地上。她沉默著,沒有說話。白帝放柔了聲音,道:“為何要為一個妖魔求情?”
  她隨口道:“因為我和他是朋友!我和你們不同!我知道朋友是用來做什麽地,朋友不是拿來利用地!”白帝說道:“寡人不殺他,你下去,今日的事以後不必再提!”
  戰神渾身猛然震動,抬頭瞪著他,那目光令人不寒而栗。白帝竟為那目光所懾,退了兩步,沉聲道:“下去!寡人不想說第三遍!”
  她定定看著他,喃喃道:“就是你!我想起來了!當日取了琉璃盞過來地人----就是你!”
  白帝臉色劇變,抬手似是要抓住她,不防耳邊傳來“鏗”地一聲銳響,眼前寒光閃過,他的左邊肩膀驟然一涼,鮮血猶如下雨一般落下。
  他的左手被硬生生斬斷,飛出很遠。

  第二十四章 琉璃(四)
  白帝臉色蒼白,從喉嚨裏發出一個悶哼,倒退數步,終於還是跪在了地上,右手死死按住左肩傷口,鮮血如泉湧一般,從指縫裏傾瀉而出。
  戰神眼怔怔地看著他,大口喘息,神色未定。半晌,她微微動了一下,轉身走了幾步,將他的斷臂拾起,用力砸進他懷裏,淒聲道:“還給你!你們待我如何,自己清楚!又豈是區區一個斷臂所能還得起的!”
  她說完,又從地上拾起他先前披在自己肩頭的白衫,頓了一下,當即套在自己身上,係好,又道:“一衣之恩,也是要謝謝的。”
  白帝額上滿是冷汗,沉默良久,忽而顫聲道:“你快走吧,不要留在天界!此番舉動乃大忤逆,若繼續留下,隻怕死罪難免。”
  戰神輕蔑地笑了一聲,“不需要你假好心!你們對我的舉動便是仁義,我若不服,就成了忤逆?天下居然有這樣的道理!何況我逃出去了,你們就敢說不追究?惺惺作態,令人作嘔!”
  白帝低聲道:“寡人擔保無人敢來責你,此事乃天界有錯在先,你且下去吧,不要再回來!”
  戰神退了一步,還是笑,此番卻笑得風輕雲淡:“我若是害怕責罰,今日便不會大鬧一場。縱有天大的罪過,你們一並加在我頭上便是!我總是孑然一身,又有何懼。”
  她轉身便走,推開殿後的門,外麵喧鬧不堪,想來門口早已聚集了眾多的神將前來緝拿她,隻是礙於白帝先前的命令。誰也不敢擅自闖進來。她麵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低咒一聲:“鼠輩!”
  白帝知她一旦發作,那便是狂態畢露。倘若殺到天帝麵前,便絕對是死路一條。自己無論如何保不住她,當下說道:“你且留住。你恨天界負你欺你,總是要報複地,對不對?”
  她轉頭,目光灼灼。未置可否。
  白帝咬牙站起,渾身戰栗不止,血流如披。他抬手在斷臂處按了兩下,使神力封住傷口,不再流血,跟著卻解開衣衫,露出胸膛,坦然道:“負你欺你皆是寡人一人所為,出謀劃策的亦是寡人。順手取了琉璃盞給你做心的同樣是寡人,與他人無礙。有昔日因,便有今日果。寡人日夜內疚,等地也許就是這一刻。你來。將寡人殺了。了結這段孽緣。寡人神識自會護你終生平安,不被天界所恚。”戰神沒有說話。隻靜靜看著他。殿外喧嘩聲震天,那些神將顯然憋不住,打算衝進來了,他的血滴在地上,發出悶悶地聲響。這一切的聲音,聽在她和璿璣的耳中,竟是萬分驚心動魄。
  不知過了多久,戰神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為何……想到將我化成這女子?昔日你我也算相識一場,務必要回答這個問題。”
  白帝慘然一笑,“你連你我曾相識一場都記起了?”
  她輕喟:“我雖身在修羅道,為修羅魔神,然感君雅達高潔,與君傾心相交,原以為得一摯友,誰想……罷了,這些舊事提它作甚,你且回答我。”
  白帝悵然道:“昔日我在天河畔長大,是姑姑將我撫養。她每日在桑椹樹下織布唱歌,最終化為河畔的青石,再無神識。我此生也忘不了她。”
  他提到古早的舊事,再也不自稱寡人,而用了“我”。
  這個回答令人出乎意料,戰神沒有說話。原來這容貌,是他一心掛念女子地模樣,看著她,便譬如看到了那人的音容笑貌,聊此為慰。原來他常常去天河暢遊,撿來稀世材料,眾人皆以為他專心此道,誰想竟是個幌子,采鑄劍材料是假,探望姑姑化身的青石是真。
  戰神長笑一聲,推門走出,道:“我可不是你姑姑!你這窩藏私心,擅自玩弄旁人的帝王!”
  白帝急道:“不可出去……”
  但話卻說遲了,門一推開,早已等得不耐煩的神將們一擁而入,眨眼就將兩人圍得水泄不通,自然也見到了斷手的白帝,與戰神手中染血的定坤劍。眾人都是大驚失色,居然敢動手傷害白帝,這是罪無可恕的逆行,足以將她立斃當場。
  然而見著她絲毫不懼,冷冷站在人群中的模樣,誰也不敢先動手,以免無辜成為她劍下地亡魂鬼。眾人隻能將她圍堵起來,不放她走,另一些人過來扶住搖搖欲墜麵無人色的白帝,場麵一時尷尬之極。白帝自覺堅持不了多久,隻怕馬上便要暈死過去,便喃喃吩咐道:“不得傷害她……且放她離去吧。”
  誰又敢聽他吩咐,事情已經鬧大了,白帝麵子再大,也不能紙裏包火,眾人隻得喏喏稱是,應付過去,遠遠將他扶走。
  正慌亂時,忽聽鍾樓傳來當當的鍾鳴聲,祥雲四起,眾人都鬆了一口氣,知道是天帝來了,頓時膽量大增,包圍戰神地圈子也越縮越小。戰神冷笑一聲,當即拔劍相向,她今日已是擺明了態度,寧可死,也要討回這個公道,殺一些天兵天將,她又豈會顧忌。
  天界本沒有驍勇善戰的神將,縱然如青龍騰蛇之輩,已算佼佼者,然而麵對眾多地阿修羅,也隻有束手無措。戰神已一己之力麵對無數魔神,毫不遜色,說要在天界叱吒風雲,也不會費多少力氣。定坤劍本是白帝從天河中尋來地珍稀材料打造而成,專為她的兵器,鮮少有兵器能與它匹敵,這把曾在沙場上飲盡修羅鮮血地寶劍,今日反過來屠戮天界的神,白帝當日若是知道此事,可還會自告奮勇替她打造稀世神器?
  力量的懸殊使得她隻要一揮劍,便叮叮當當斷了滿地的兵刃,硬生生從密密麻麻的包圍圈中殺出一大塊空地。為劍器利風掃中地神將立仆倒地,命是留著了,然而傷筋動骨之痛卻在所難免。
  眾人正拿她毫無辦法之際。忽聽頭頂傳來“叮”地一聲脆響,像是什麽東西在器皿上輕輕一敲。戰神卻臉色立變,麵露痛苦之色,手捂心口,撲倒在地,動彈不得。眾人先時還發愣。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捆起來呀!”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渾身癱軟的戰神從頭到腳捆了個結實,這下饒是她有驚天動地的能力,也乖乖不能動。
  戰神被眾人用兵刃架起來,勉強抬頭望去,卻見半空中停著一座巨大華麗地輦車,周圍祥雲籠罩,內侍林立。車前蒙著紫紗。隨風舞動。而紫紗後坐著一人,麵容雖然看不清,但璿璣知道必定是天帝。
  此刻紫紗被天帝輕輕撩起。他的雙手抓著一樣物事,穩穩不動。
  璿璣一見到那東西。隻覺全身像被巨錘狠狠捶中。再也動彈不得。很顯然,被人捆起來地戰神反應更加激烈。全身瑟瑟發抖,猶如篩糠一般。
  那並不是恐懼的發抖,而是一種……不明原因的激動,近乎原始的衝動。
  那雙手裏,捧著一隻三尺高的琉璃盞,盞角缺了一塊,切口十分光滑,像是被人砍下來了一塊。那又並不是普通地琉璃盞,因它光華萬丈,散發出烈烈火焰般的色澤,奪人神魂。就像盞中盛了一個寶物,靈動鮮活,見之忘魂。
  那雙手還抓著一根銅擊子,高高揚起,輕輕落下,敲在琉璃盞上,又發出“當”地一聲脆響。
  璿璣胸口如遭重擊,隻覺眼前陣陣發黑,隱約隻覺戰神發出痛苦的尖叫,然後漸漸地什麽也看不到了。
  耳邊依稀聽得天帝低聲道:“戰神忤逆犯上,押入天牢,等候審問發落。”
  於是,她便是這樣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關入天牢,被貶下界,曆經三四世,皆因怨氣不消,渾渾噩噩過了去,最後不是自裁便是孤苦一生,動輒殺人如麻,最後被拷到陰曹地府,由後土大帝出麵,封了她先前所有的神識,要她猶如琉璃新生一般,重新過活。
  好一個重新過活!他們對她做的一切,也因此抹殺了。
  什麽睿智的後土大帝,什麽教導用心的周判!什麽雅達高潔的白帝!什麽博愛地天帝!
  他們竟全部選擇無視對她犯下的罪行,如今居然還高高在上的宣稱她有罪!
  璿璣猛然睜開眼,入目依然是那個偏殿,眼前冰綃帳,帳前青銅鼎,鼎中燒著莫名地香木,氤氳芬芳。帳後人影依稀,正是天帝。
  他低聲道:“將軍都看明白了嗎?”
  璿璣吸了一口氣,抬手在臉上輕輕一抹,全是淚水。
  她顫聲道:“是你們……騙了我!”
  天帝輕輕歎息一聲,道:“天界有錯在先,確實不能辯解。”
  璿璣厲聲道:“你告訴我這些,就不怕我再次謀反行凶嗎?!還是說你先放低了姿態,便以為我會原諒你們?!”
  天帝默然不語,她忽又冷笑道:“我忘了,你有法寶在手,那琉璃盞隻要敲一下,我便動彈不得。如今你就不打算用那個來對付我?”
  天帝柔聲道:“昔日用那物事,乃情非得已,如今將軍下界曆劫,心智通明,孤自然不會再用那物,相反,孤還打算將它還給將軍。”
  “花言巧語!”璿璣越想越惱火,一步上前,抬手便去扯那冰綃帳,厲聲道:“你隔著帳子,算什麽!”

  第二十五章 琉璃(五)
  整幅帳子為她一扯之下刺啦一聲裂開,輕飄飄地摔落在地上,而帳後的景象卻讓璿璣大吃一驚----沒有人!那龍椅上半個人影也沒有,空空如也!
  龍椅前有一張案桌,上麵放著一隻三尺高低的琉璃盞,光華灼灼,奪人神魂,就像裏麵藏著一團無聲冰涼的彩色火焰。琉璃盞上缺了一個小角,切口光滑細膩,下手的人動作極快,斬下一個小角,竟沒在脆弱的琉璃上留下一絲裂痕。
  璿璣心中大震,喉頭微微發緊,死死盯著那琉璃盞看,仿佛暌違了千年,終於又找回了某件重要的物事。
  她伸出手,手指顫抖著,想輕輕觸摸一下琉璃盞,忽聽前方帳後又傳來天帝的聲音:“此物今日便還給將軍吧。”
  她又是一驚,急忙抬頭,隻見四麵全是紗帳,每一麵後麵都是人影幢幢,天帝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莫可捉摸。紗帳後還是紗帳,無論她撕扯多少幅,也見不到他的模樣,璿璣不由冷笑道:“狡兔三窟!連臉都不敢露出來!”
  天帝並沒生氣,隻溫言道:“孤有千萬種形態,隨心而動,將軍希望見到孤如何模樣?”
  璿璣厲聲道:“我對你的模樣沒有半點興趣!我隻問你一句----此事如何處?!”
  天帝歎道:“事已至此,天界並無說話的立場,將軍欲如何?”
  狡猾!居然還把問題推給她!璿璣正要發作,突然想到柳意歡他們的事,心中一涼,急道:“你將司鳳亭奴扣住。是打算要挾我!”
  天帝說道:“將軍今世也終於有了重要的人,孤怎會扣住他們來要挾將軍。將軍不必擔心,孤很快便將他們毫發無傷地送回下界。”
  “誰知你們對他們做了什麽手腳!當年你們將我強行定罪。打入下界,亭奴便是連坐之罪。這次又來這套,連坐的範圍都是我親密的人,其心可誅!你便不說,我也知道你們想要地結果是什麽,無非是希望把這些人全部還給我。什麽罪也不定,然後我便開開心心地帶著他們回去,繼續做個無心的傻子。你們先用謀反之名誘我自己送上門,等我來了又放低姿態,是要做什麽?乞求我的原諒嗎?哈哈!這事情說來不覺得好笑?”
  天帝柔聲道:“將軍可曾想過,孤可以選擇不讓你知道過去,正如你所說,花言巧語糊弄你一番,再讓你帶著眾人回去。你心中隻怕還要感謝孤。”
  璿璣勃然大怒,不等他說完,鏗地一聲拔出定坤劍。隻一揮,四麵地紗帳盡數燃燒起來。九根盤龍金柱霎時斷了三四根。殿中一陣劇烈的搖晃,撲撲簌簌落下無數磚塊瓦片。點著香木地青銅鼎也為她踹倒在地,火星撒了一地,落在帳子上,濃煙直冒,好好的偏殿,一下子就燒了起來。璿璣在火光中揮劍亂砍,一言不發。她心中懷著最深沉的怒火,隻覺若不發泄出來,便要爆裂而死。她麵上被火光蒸騰,遍布淚痕。甚至連她自己也分不清她究竟是不是在哭,或許她不光是想將眼前的一切都毀滅,更想毀滅的是自己。那衝天地大火,最好立即將她吞沒了去。
  都忘了,所有的都是假的。回去吧,回去吧!隻有她和司鳳,坐在西穀小鎮,笑看鳳凰花開了又落,漫天紛然似火。小聲談談過去的趣事,放眼想象一下明天的日子,要去什麽地方玩,日子猶如流水,眨眼便過去。他們變成白發蒼蒼的老人,血紅的鳳凰花落了滿身。
  “將軍請息怒!”後麵突然傳來一個喊聲,璿璣茫然轉身,卻見火光中一抹白衣分外顯眼,正是白帝來了。
  見到他,對璿璣來說不啻於火上澆油,她厲聲道:“好!你來了!今日取你頭顱以慰我心!”她揮劍便要上去,卻聽白帝慘然道:“將軍要殺寡人,寡人絕不抵抗,但還有些往事,想讓將軍了解。”
  璿璣將劍一偏,險險擦過他的耳邊,咣地一聲砸進柱子裏,撲簌簌落下一串火星---偏殿已經被燒得快塌了,濃煙四卷,兩人的身影在火光中忽隱忽現。
  白帝低聲道:“將軍即使作為修羅魔神,也是一位英雄人物。對修羅們屢屢侵犯天界地事情自然也深惡痛絕,其實這法子是將軍自己提出的。”
  “你胡說!”璿璣隻覺荒謬。
  白帝沉聲道:“是的,將軍當日其實是說地玩笑話,但寡人卻一直記在了心裏。在寡人心中一直存著僥幸,隻盼將軍是自願的……其實那不過是自欺欺人,寡人這些年一直倍受愧疚之煎熬。但隻盼將軍明了,出謀劃策,乃至動手,都是寡人一人所為,與他人毫無幹係,天帝更是不明就裏。”
  天帝地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清朗溫和:“愛卿何須將過錯全部推在自己身上。凡間有一句俗話,百聞不如一見,你我二人在這裏說得越多,對將軍而言反而越是不好。過往究竟如何,何不讓她自己去看一眼呢?”
  白帝叩首於地,哽咽道:“臣下膽大妄為,給天界帶來此等無妄之災,懇請帝降罪與我!所有罪過,臣下一力承擔。”
  天帝柔聲道:“愛卿起身,此事說到底還是天界對不起將軍。究竟如何,還是看將軍地意思。將軍,孤送你去看看當年的光景,可好?”
  璿璣低聲道:“看了……又如何?看了,這一切就可以當作沒發生過?”
  天帝說道:“非也,孤是想,將軍應當明白整件事地經過。”
  璿璣怔了半晌,才緩緩點頭。天帝朗聲道:“他日因,今日果,諸般恩怨。盡歸塵土話音一落,漫天大火的偏殿一瞬間火滅煙消,層層紗帳墜下。香風襲過,將她的長發盤卷而起。琉璃盞中那團冰冷五彩的火焰灼灼跳躍。散發出奪人地光芒,像是要將人的神魂都吸進去一般,周圍一切都暗了下來,猶如濃墨的黑夜。
  璿璣極力想把眼神從琉璃盞上移開,然而那上麵似有神力一般。無論她怎樣用勁,目光竟半點也移不開。恍惚中,隻見一雙手從黑暗裏伸了出來,微微發著白光,像一隻巨大地白蝴蝶。那雙手裏抓著一根細長的銅擊子,高高揚起,作勢要敲下來。
  璿璣大驚失色,急道:“不可以敲!”
  她還是說遲了,那銅擊子輕輕敲落下來。剛好敲在琉璃盞地邊緣,發出清脆的“當”地一聲。她心頭一震,奇異的是。並沒感到任何痛苦,隻覺眼前一陣狂風刮過。瞬時就迷了眼睛。她急忙抬手捂住臉。耳邊隻聽風聲不絕,猶如鬼哭狼嚎。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立絕,璿璣猶豫著放下袖子,眼前陡然大亮,卻見周圍景色十分奇特,一條銀光閃爍的寬闊長河將兩岸分開,河對岸是茫茫荒漠,霧氣籠罩,杳無人跡,她所在的另一邊卻是青山綠水,鳥語花香,分外美麗。
  那條寬敞地銀河更是奇異,其中的水竟然是凝滯的,遠遠地,河邊有一個木頭搭成的樁子,上麵係著一葉扁舟。璿璣走過去一看,卻見那扁舟並沒有船底,就這樣輕飄飄地浮在凝滯的水麵上,動也不動。
  這幅景象對她來說,有些熟悉,有些陌生。璿璣猶豫著走了一段路,隻覺山路崎嶇盤旋,滿眼都是青翠之色,上了一段,忽然聽見有人說話,她急忙要躲,然而轉念想到這是過去的景象,沒人能見到自己,便放下心來,循著人聲走去。
  山路上建著一座玉白涼亭,寶光四射,璿璣一眼便看出那是用整塊玉石雕琢而成,典型的天界手筆,隻有他們才會這般窮極奢侈。
  亭中兩人對坐,一人著白衣,豐神俊朗,神采飛揚,正是當年的白帝。另一人……璿璣揉了揉眼睛,隻覺恍惚一片,怎樣也無法看清那人的模樣,隱約中,卻覺那人身量極高,遍體赭紅,十分猙獰,想來也不會好看到哪裏去。
  這一定是曾經地她了。
  當日她耳邊響起一人的聲音,帶著戲謔地問她:這模樣太醜了,不如做個琉璃美人吧?難怪那人有此一說,她委實難看的緊。璿璣苦笑一聲,眼中似乎又有淚水湧出,萬般不甘,千分委屈,最後還是擦了擦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亭中兩人似是喝酒喝到盡興之處,不知笑談些什麽,白帝一口喝幹杯中酒,笑著笑著,突然歎了一口氣。身邊那人心思玲瓏,立時便猜出他地心事,當即安撫道:“如今兩界交戰,君心中憂慮,何不與吾分擔?”
  璿璣聽那人聲音沙啞粗嘎,不男不女,難聽的緊,不由苦笑得更厲害了。難不成她曾經是個男人?不過據說修羅們是沒有性別地,這樣倒好,她真地成了不男不女的人妖。若是讓司鳳知道了,他會不會笑話她?
  白帝歎道:“計都兄是修羅界地英雄,想必夾在中間,十分困難吧。倒是小弟連累了你。”
  那羅計都大笑道:“君太小看吾了!君與吾的交情,又怎會因為兩界交戰而有損!”說罷突然咂了咂嘴,皺眉道:“可恨他們都不聽從與吾,修羅道長久不打仗,便覺不如死了好。這回怎麽竟犯到天界這裏來了。吾從上到下都勸過,奈何叫戰呼聲太響,吾不得不避讓,來和君喝上一杯,聊以解愁。哈哈!來!幹了這杯!”
  他又斟了兩杯酒,兩人十分感慨,所談皆是兩界交戰之事。無論羅計都怎麽安撫,那白帝都是愁眉不展。
  無支祁曾說過,當年修羅天界交戰,那些阿修羅們都是驍勇善戰的戰士,對比那些軟趴趴成天隻知道淡漠避世的天界神仙,壓根不是一個檔次的,天界被揍得很慘很慘……至於怎麽個慘,誰也不知道,後來戰神出現了,天界才就此揚眉吐氣,反過來把修羅們揍得很慘很慘。
  璿璣眼見兩人酒越喝越多,羅計都已經有了八分醉意,說話都開始含含糊糊,字不成句,白帝大約是因為心事重重,反而更清醒一點。不知想到了什麽,他突然笑道:“倘若計都兄是我天界之人就好了,以計都兄的神勇,那些修羅就是千軍萬馬地衝來,我等亦有何懼?”
  這自然是一句玩笑話,亦是一句醉話,若在平時說,隻怕羅計都心中要嘀咕老半天,但這一回,他卻醉得一塌糊塗,非但沒生氣,居然還大笑起來,舉著酒壺一跳而起,朗聲道:“君這個主意倒是很妙!可惜吾生得這般五大三粗,不似爾等天界人美貌細致,否則,吾就助君一把又能如何?!”

  第二十六章 琉璃(六)
  羅計都再也想不到,這一句酒後的玩笑話,竟從此將他的命運完全改變了。
  兩人大醉一場之後,各自回去,那晚白帝便在榻上輾轉反側,前線不斷有戰敗的消息傳來,這樣下去,隻怕不出一個月,整個天界都要被修羅們吞沒。那條寬廣鵝毛不浮的弱水河,本是隔開天界與修羅界的天險屏障,卻隔不開他們的凶猛進襲當白帝得知修羅們是駕著無底的薄木船渡河的時候,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這法子他隻告訴過羅計都一人,還千叮嚀萬囑咐不可說出去,隻因修羅界一直對天界虎視眈眈,多虧了有一道天險隔開兩邊,令他們無法得逞。
  白帝與羅計都交好,有金蘭之義,時常相約去下界喝酒。但羅計都為修羅,扮凡人不甚像,白帝亦不可能去修羅界與他相見,他去那裏等於是羊入虎口,好在羅計都並不忌諱這些,得到了渡河的法子,兩人便時常在那涼亭中飲酒笑談,倒也愜意。
  如今這法子竟然泄露了出去,所有的修羅都知道了,縱然白帝理智上提醒自己不可懷疑羅計都,然而感情上已經認定是他說漏了嘴。無論如何,他畢竟是修羅,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殊,麵子上縱然交好,誰知他心中如何想?此為拓展疆土之大計,個人感情在其中,比螞蟻還小。
  白帝一直提醒自己不可這樣想,但這種念頭一旦興起,便猶如瘟疫一樣,迅速蔓延開,到最後。他幾乎認定就是羅計都說出去。
  他動了野心!他要吞並天界!
  白帝想到這些,背上登時密密麻麻出了一層冷汗。既然如此,他亦不能坐以待斃。須得想個法子才是。天帝對修羅界來犯並不甚在意,他是講究因果緣法之人。但他白帝絕不能也講究什麽因果緣法,難道眼睜睜等著修羅們將天界屠戮個幹淨?
  前線來報信的探子見他神色古怪,一陣白一陣綠,不由心中栗六,試探著張口問道:“白帝有何吩咐?”
  他怔了很久。額上冷汗涔涔而下,最後勉強定神,說道:“你去……秘密探查一下,是誰將渡河方法泄露出去的。”至少先從天界這裏排除,也可能是天界哪個神仙一時不小心說漏了嘴,讓那些修羅們知道了。
  探子答應一聲,匆匆離開。白帝再也睡不安穩,滿腦子都想著羅計都,他要吞並天界。他野心狂妄,一刻也不得安寧。
  羅計都是修羅界的英雄人物。那裏野蠻尚未開化,修羅們成日想的隻有打架與侵略。群群烏合之眾聚在一處,合則來不合則散。並沒有天界這般嚴謹地尊卑秩序。誰強誰就是英雄,其未開化之處。連凡人也不如。
  故而千萬年裏難得生一個羅計都這般神勇與智慧並存的阿修羅,自然是耀眼之極。他若是幫著自己的故土來侵略天界,天界便真地隻有死路一條。
  白帝眉頭緊蹙,隻覺心頭亂糟糟,不知為何,腦子裏突然想到那日與羅計都喝酒時說的玩笑話,他笑稱倘若羅計都是天界地人,那他便什麽也不操心了。羅計都的回答讓他眼前一亮,然而想到此計終不可行,後來便放棄了。
  但此刻他像著了魔一樣,腦海裏不斷想著要如何將他變成天界的人,還不能讓他發覺。
  俗話說得好,你不仁我不義。他認定了是羅計都背叛在先,那自己無論做什麽,都不算有錯。甚至他拒絕去想那秘密不是他說出去的,大約是從本能上,他竟希望那秘密就是他泄露出去的,這樣他才好名正言順地打著反擊地旗號,將他為天界所用,自己也不會有愧疚感。
  多年之後,他回想起自己那一刻,隻覺是心魔來襲,完全的墮落,為了他所謂的良心,放棄另一人的未來,他也曾試著安撫自己,這是為了天界眾生的安危,犧牲一個修羅,卻換來長久的安寧,這種犧牲自然是十分值得的。然而無論是怎麽樣的眾生,也沒有理由讓別人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何況,是用另一個多數生命的死亡來換取地安寧,被犧牲那人甚至完全不知情。
  沒錯,他騙了他,羅計都永遠也想不到,自己信賴的好兄弟在那個晚上轉過多少可怕的念頭,招招都是置他於絕境。
  白帝就那樣枯坐了一整個晚上,直到手背上地金印不斷跳動,他才陡然驚覺,待發現那是羅計都來聯係他,他竟不自覺出了一身冷汗,遍體盡濕。
  他要來先下手為強了!白帝猛然從床上跳下,一把推開了門,門外站著許多內侍,還有守在天界沒有去前線的眾多神將。眾人見了他,都不說話,或許他們從來也沒見過這麽狼狽地白帝,頭發散亂,衣冠不整。他們隻有靜靜看著他。
  這一整個天界地擔子都扛在他肩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他,充滿了希冀與信賴----白帝一定會有辦法!縱然修羅們地鐵蹄一再前進,但白帝一定能有辦法---他們的目光這樣告訴他。
  白帝在心中苦笑兩聲,那一瞬間,他恨不得大吼幾聲,抑或者衝到天帝麵前抱著龍椅的腿痛哭一場。但他隻是微微將嘴角抿起,淡道:“寡人要出去一趟,眾卿守在這裏,不得妄動。”
  他木然離開了眾神之殿,往平日與羅計都相見的那個小涼亭走去。他心裏藏了一個最大的秘密,可是麵上居然沒有露出半點風聲。這便是白帝的性格了,一旦決定要做什麽,那不管對錯,他都會做到最好,並且絕不會瞻前顧後。或許就是性格中的那種穩。令他端坐白帝之位,掌管東方,人人稱道。
  羅計都早已等在涼亭裏。一見他來了,便立即招手:“來得好遲!吾還以為君要事在身。今日來不得。”
  白帝悠然笑道:“小弟縱然有要事在身,計都兄的邀約,又豈敢不來。”
  他走進涼亭,突然發現羅計都腳下踩著一個人,身穿藏青袍子。觀其身形容貌,正是天界中的人,想來是被他胖揍了一頓,此刻滿麵烏青暈死過去,動也不動一下。
  他神色微變,失聲道:“這是做什麽!”
  羅計都嘿嘿一笑,用腳將那人踢翻過來,道:“吾昨日聽聞修羅們知曉了渡弱水河地法子,大驚失色。詢問他們是如何得知的。原來他們擒了這人過去作為戰利品,誰想他貪生怕死,待眾人承諾日後攻陷天界也絕不殺他。他便將渡河的法子一股腦都說了出來。吾想這等叛徒留著也是禍害,便偷偷將他帶了出來。一頓好打。不過到底是天界地人。吾不好擅自殺他,便交給君處置吧。”
  “哦?原來是這樣。”白帝低頭去看那人。依稀辨別出那是看守西花園苗圃的一個守衛。西花園那裏靠近修羅界,是最先被攻陷地地方,他被抓了去,也是正常。
  白帝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酒壺酒杯,滿滿斟了兩杯酒,端到羅計都麵前,溫言道:“多謝計都兄!為我天界擒拿叛徒,一雪恥辱。”
  羅計都臉上突然一紅,低聲道:“吾……其實也沒什麽。總是要君來請喝酒,讓吾好生過意不去。”
  白帝笑道:“你我是兄弟,說這等話就見外了。計都兄,小弟敬你一杯。”
  那羅計都小心翼翼端著酒杯,啜了一口,突然笑了一聲,道:“吾今日來,除了送回叛徒,還有一事想告訴君。君素來雅達寬宏,想必不會笑話吾。”
  白帝心不在焉地說道:“計都兄又見外了,有何事,但說無妨。”
  羅計都澀然道:“為何總叫吾計都兄?吾莫非看上去比君大很多?”
  白帝倒是愣了一下,想不到他會問這等刁鑽問題,猶豫了一會,才道:“這是小弟的尊稱……並沒別的意思……你若不喜,我日後隻喚你計都便是。”
  羅計都笑了一聲,似是對那聲計都好生歡喜,隔了半晌,又道:“吾等修羅沒有陰陽雌雄之分,兩情相悅之後,便可自行選擇牝牡,修羅界女子容貌豔麗……君應當有所耳聞。”
  白帝聽他絮絮叨叨盡是說些廢話,心中早已不耐煩,然而又不好置之不理,便隻得微微一笑作為回答。羅計都見他似是不信,便又道:“吾亦可選擇牝牡,倘若身為男性,那這付容貌便沒有變化,倘若身為女性,吾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便要脫胎換骨……到時君還要與吾兄弟相稱?”
  白帝心中煩亂,隨口笑答:“到時便喚你計都妹妹也可。”
  羅計都爽朗大笑,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吾去了,七七四十九日之後,君自來涼亭,吾新生後來與君相會。”
  白帝沒想到他說走就走,當即急道:“四十九日之後,天界便已遭遇覆頂之災!生死都無法斷定,豈能再說來這裏喝酒談天?!”
  羅計都一愣,回頭見他神色陰鬱,滿腹心事的模樣,便明白先前的話他根本沒聽進心裏。他歎了一聲,道:“君不必過慮,吾既然與君有生死契約,共同進退,自當相助於你。”
  白帝愴然道:“你要如何相助?莫非要用嘴巴去勸?修羅皆是未開化之野蠻種族,你能勸到什麽地步?”
  羅計都微微有些惱怒,冷道:“君何必苦苦相逼!君希望吾能怎麽勸?”
  白帝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場麵一時陷入尷尬地沉寂裏。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抬頭對他微微一笑,溫言問道:“計都,你還記得上次喝酒,你說過什麽嗎?”
  羅計都又是一愣,上次他喝高了,與他說了也不知多少話,他哪裏能每句都記得。
  白帝慢悠悠說道:“計都答應我,要為天界效力。此等恩情猶如山高海深,小弟永遠也不會忘記,銘刻心中。”
  羅計都最後一愣,緊跟著卻見白帝寬敞的袖袍颯颯一展,眼前似有無數花瓣飄落,香氣氤氳。他心頭有根弦猛然抽緊,然而到底是不相信的,怔怔看著對麵那豐神俊朗的少年,此人麵沉如水,竟看不到半點心事。
  花瓣層層疊疊摔落,將他埋在最深處,羅計都高大的身體砰地一聲摔在地上,香甜地睡死過去。
  白帝抓著他的領口,將他提起,看了良久,麵上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又歡暢,又釋然。又好像---馬上就會流下淚來。

  第二十七章 琉璃(七)
  那個笑容令一旁窺視的璿璣渾身毛發倒豎,像是被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情不自禁想拔足狂奔離開。耳後傳來天帝的聲音:“將軍……”她像是被針刺了一下,陡然尖叫起來:“我不要看了!不想看了!”
  語畢,雙膝再也站不住,軟軟癱在地上,隻覺兩隻手腕抖個不停,放在眼前,隻見掌心中汗水淋漓,十根手指居然軟得無法握拳。她用力將手按在臉上,汗水與眼淚混雜在一起,沾染在唇邊,苦得喉頭發緊。
  這就是白帝說的“她自己提議要幫天界”?明明是一句醉話,他居然就此記在心裏,可見城府之深。此人用心之毒辣,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
  天帝溫言道:“將軍被白帝帶回了天界,立即有人將此事稟告於孤。孤思忖天界與修羅界此番結怨深厚,一時無法化解,若再對將軍不利,隻怕此事永遠也無法了結,便囑咐白帝將你歸還。此事孤亦有錯,並未親臨勸解,待領悟白帝究竟有何為,已是木已成舟,為時晚矣。”
  璿璣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發抖,精神似已完全崩潰。
  天帝見此情狀,便道:“既如此,將軍便隨孤回去吧,不要再看。”
  他正要撤了法術,不防璿璣突然低聲道:“別……我、我想繼續看下去。方才的話……當我沒說,我要看。”她在臉上抹了兩把,抬起頭來,臉上紅紅白白,狼狽不堪。隻是先前那刻骨的仇恨似已消失了大半,變作了深深的哀傷。
  周圍景致霎時變化。卻是一間陰暗小室,案上燭光如豆,輕輕跳躍著。牆上映出一團不成形的黑影。凝滯不動,隻有在燭火跳躍時。才跟著詭異地攢動兩下。
  牆角放著一張玉石做成的長桌,羅計都靜靜躺在上麵,睡得香甜,嘴角依稀還帶著笑容心滿意足地模樣。白帝執燭去看她,手裏抓著一隻朱砂筆。在她身上緩緩畫動,似在勾勒輪廓,無比專注,無比認真。
  璿璣的神情已經恢複平靜,靜靜看著這一幕。
  隻是突然覺得心酸難言,那可憐的計都懷春,剛剛吐露女兒心事,像剛抽出花苞地嫩枝,尚未體驗過情愛之歡愉甜蜜。那正要脫胎換骨的身體,亦未曾嚐過心愛之人地觸摸,陡然之間便遭遇覆頂。
  隻盼她永遠就這樣睡著。不要醒過來。想必夢裏沒有負心之人,亦沒有背叛之人。更沒有那些殘酷的殺戮。屠神殺魔。一切都美好,一切都那樣好。正如初見之時,露水正新。
  突然,璿璣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本能地用手去按,用力按住,眼前金星亂蹦,陣陣發黑----白帝拿出一枚修長的匕首,晶瑩可愛,順著朱砂筆勾勒出的輪廓,細細劃下去門外突然傳來雜亂地腳步聲,他的動作頓時一凝,急急脫下身上白衫,將桌上的修羅蓋住,就像之後戰神大鬧天界之時,他脫衣為她披上那般,自然流暢。他放下匕首,冷著臉拉開屋門,門外的腳步聲頓時往這裏奔來,還夾雜著急急的叫嚷:“白帝陛下!天帝有口諭帶來!”
  緊跟著,一個全身墨黑的男子疾跑入內,此人年約二旬,甚是俊偉,隻麵生的很,先時開明門前諸神包圍,並不曾見到此人。
  白帝待他進屋,立即反手將門關上,道:“什麽口諭?”
  那人卻見到牆角桌上那白衫下起伏的輪廓,分明是個身材高大的人,臉色微變,急道:“天帝有諭:命白帝立即將捉來地修羅歸還,不得傷害。”說完,他卻突然又道:“白帝,那個……就是您捉來的修羅?”
  白帝躬身聽完天帝口諭,一言不發,待聽得那人相問,才淡道:“正是。”
  那人有三分恐懼,七分好奇,湊過去瞪了半天,問道:“白帝……我、我能看一眼嗎?”
  白帝勾起嘴角,帶著笑意:“玄武如今也到了可以上沙場的時候,怎麽,想知己知彼?”
  原來那男子便是後來被無支祁殺死地玄武,白虎的哥哥。他臉上一紅,囁嚅道:“我聽人說,阿修羅都是三頭六臂,周身火焰圍繞,很凶猛。所以……有點好奇。”
  白帝走到桌旁,將白衫一揭,說道:“三頭六臂是戰鬥時地模樣,他們私下裏不過麵相猙獰身材高大,倒也沒什麽特殊。”
  玄武冷不防他說揭開就揭開,一下子看到羅計都詭異地麵容,嚇得倒退數步,好容易才扶牆站穩,心有餘悸,顫聲道:“他……他不會醒過來?!”
  白帝並沒有回答,隔了一會,突然問道:“天帝的口諭是讓寡人將這修羅還回去?”
  玄武膽子漸大,拿眼偷看桌上地修羅,一麵應道:“是啊,沒錯。天帝還吩咐您盡快送回去,最好不要傷害他。他說,以怨抱怨,永無寧時。六界眾生天界最貴,靠得正是與世無爭,淡泊養性。若因為一場戰爭便失卻平日的心態,那才是大大的糟糕。”
  白帝微微冷笑,低聲道:“以怨抱怨,永無寧時。難道要天界以德報怨,拱手把命讓出去,從此生靈塗炭?”
  玄武急忙說道:“當然不是!天帝的意思是不要用殺戮對抗殺戮,而要感化他們!再說應龍他們也上了前線戰場,咱們未必會輸,白帝您老人家先別放棄希望啊!”
  白帝沉聲道:“世間如有能感化的修羅,那修羅道還有甚存在的必要!你們應當知道,世上總有一些冥頑不靈的東西,若非以暴製暴,便永遠也不知後退。天界為六界最貴,豈能讓他人在頭上撒野!若不讓他們嚐到厲害。談何感化!”
  玄武見他神色有異,心中不由驚懼,正尋思著怎麽找個借口告退。忽聽白帝又道:“我天界幅員遼闊,人物俊雅。不擅戰鬥,故而如今節節敗退。寡人苦思數日,終於想到一個絕妙的法子,不損自身一兵一將,便可將修羅驅逐出去。”
  玄武又驚又喜。連聲問是什麽法子。白帝淡道:“這個修羅名叫羅計都,乃修羅界英雄人物,有驚天動地的能力。寡人欲將他改造一番,獲得新生,從此為我天界效力。”
  玄武委實想不到居然是這麽個刁鑽法子,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恐懼,隔了半天,才猶豫道:“可是……他是修羅啊!您要怎麽改造讓他為天界效力?何況天帝有口諭讓您立即放了他……此事……還是先稟告天帝才好吧?”
  白帝臉色立變,忽而將手一揚。掌中握著一把尺餘長的匕首,晶瑩鋒利,緊跟著手起刀落。隻聽“哢”地一聲悶響,那修羅地腦袋竟被他一匕首斬斷。咕嚕嚕滾到了地上。雙目似是微微一眨,跟著便閉上再也沒了動靜。
  鮮血激射而出。噴得屋頂星星點點。玄武嚇得癱軟在地,什麽話都忘了。
  白帝將匕首在白衫上一擦,冷道:“寡人自有方法萬無一失,你且留住觀看,回頭再稟告天帝,天界多了一位……嗯,就叫她戰神吧!戰神有偷天換日的本領,用以對付修羅,實乃良策!”
  玄武哪裏還能說得出話來,篩糠似的縮在一旁,緊緊閉上眼,什麽也不敢看。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白帝又道:“修羅心原來是這般模樣,與魂魄糾纏在一起,怪乎如此強勁。”
  他心中好奇,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卻見白帝手中捧著一團五彩斑斕地物事,火焰一般灼灼跳動,光華絢麗,奪人神魂。
  白帝隨手取過案上一座琉璃盞,將那團火焰放進去,未幾,那火焰竟緩緩滲透了進去,再也取不出來。白帝低聲道:“不好!縱然能為她再造一個身體,然而無心之人豈能辦事!”
  他皺眉取過琉璃盞,細細看了半天,一籌莫展。此時燭火突然爆了一個花,屋中霎時大亮,燈火下隻覺那琉璃盞光華轉動,妙不可言。白帝突然生出一計,回頭去看那殘缺的修羅身體,笑道:“這個模樣實在難看,你既要做女子,何妨做個琉璃美人?”
  他抬頭環視小室,見書櫥上放著一尊琉璃人像,卻是姑姑地容貌,容光豔極,秋波流慧,神態安詳寧靜,極為秀麗。他想起昔日天河畔的往事,不由心中感慨,回頭吩咐道:“你去將那琉璃人像取來,小心些,不要摔在地上。”
  玄武戰戰兢兢地上了書櫥,小心翼翼捧著人像端過來,顫聲問道:“白帝……以後如何向天帝交代?何況……琉璃做身體,豈不是一碰就碎?”
  白帝笑道:“寡人自有神力,你不必多慮。拿來,放到這裏。”
  玄武急急將人像放在案上,低頭忽見滿桌汙血,那修羅屍首慘不忍睹,心下頓時一陣發毛,手上一軟,隻聽“咣當”一聲,那琉璃的人像竟失手摔在地上,瞬間就四分五裂。他嚇得魂不附體,軟在地上隻是磕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白帝歎道:“不能成事!讓寡人與天帝如何能將天界放心交給你們!”
  他抬手將琉璃盞切下一塊,修羅心早已融了進去,與琉璃盞不分彼此。切下的那塊有拳頭大小,顏色最亮,美麗之極。他將那物事與琉璃碎片放在一起,柔聲道:“計都的心願是做女子,如今小弟替你完成遺願,以後生死契約,永不分離。”
  他以琉璃盞做心,琉璃碎片為身,施展神力,一時間屋內光芒大盛,不可逼視。玄武捂住眼睛,隔了一會,隻聽白帝輕喟:“成了!從今日起,便做一琉璃美人吧!”
  他茫然睜眼,隻見地上蜷縮著一個渾身赤裸地女子,秀睫烏發,肌膚瑩潤雪白,正闔目安睡,神態安詳,甚是美麗。但全身關節各處都有血紅傷疤,乃是因為他失手打碎琉璃人像的緣故,不可避免,正是美中不足。玄武不由看得呆住,心頭亂糟糟,竟不知是何想法。
  白帝取過那襲白衫,罩在那少女身上,低頭端詳良久,方低聲道:“羅計都的名字,今日一拆兩半。你是計都,琉璃盞為羅。隻盼你為我天界效力,驅逐狂徒,恢複樂土安寧。”

  第二十八章 琉璃(八)
  彼時計都歸於白帝麾下,為其所用,居然沒有稟告天帝。玄武懾於白帝的威嚴,也自是一個字也不敢透露,隻在鬱悶之時自斟自飲,醉話連篇,想來便讓手下人聽出了些端倪,自此謠言四起。
  事情一如白帝所料,計都在戰場上所向披靡,那些曾將天界逼到絕處的阿修羅們,根本不是計都的對手。初戰大捷之後,白帝大喜,親賜黃金甲紫雲盔,又花了大功夫自天河中尋得稀世材料,為戰神計都量身定做一把寶劍,名為定坤。
  這戰神莫名其妙出現,莫名其妙獲得白帝寵愛,除了幾個別微知內情的人,其餘人都紛紛猜測她的來曆。加上從玄武處傳出的謠言,一時間天界籠罩在流言蜚語之下,有人說她是天地間煞氣凝結而成的怪物,沒有神智,隻知殺戮,須得在修羅之役後將其囚禁,以免連累天界;亦有人認出她的容貌是昔日天河畔化石織女的模樣,便認為是織女得知天界大難,故顯靈前來相助;更有人說戰神根本是天界上層秘密做出的殺戮人偶,沒有魂魄思想,專為解決修羅之劫而來。總之眾說紛紜,莫可一是,有那大膽的人去問白帝,他也但笑不語,更顯戰神的神秘。
  終於,在謠言到達最頂峰的時候,驚動了天帝,特召白帝與戰神覲見。
  那天陽光璀璨,戰神的黃金甲熠熠生輝。白帝在殿外替她係好紫雲盔的帶子,抬頭看她的臉,她一如平日的麵無表情。這是他親手做出的戰神,以他最親密兄弟地血肉魂魄,糅合出的這樣一個人。便像他親生的孩子。“見到天帝,不用驚惶,看我眼色行事就好。”他柔聲吩咐。其實並不指望她能聽懂。
  她真像個木偶,什麽也不懂。什麽也不會,既不說話,也沒有表情,成日隻是倚在欄杆前發呆,不知想著什麽虛無縹緲地心事。有時候夕陽的餘暉落在她眼底。浩渺煙波一般,反而折射出一種奇異地光彩,仿佛羅計都又複活在這女子體內,思考著那些白帝永遠也不明白的事情。
  此刻,那種神韻再次出現在她麵上,這種神情讓白帝感到一種不安,他並不喜歡她露出這般神色,這會讓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為了天界的大計,犧牲任何一個人。都是值得的----他始終這樣想。
  大門輕輕打開,幽深地神殿緩緩呈現在眼前。關於戰神的事,無論天帝有什麽反應。白帝都已經打定了主意絕不反悔,無論如何。也要等到天界之劫過去之後。到時候有甚處罰,他一並領教就是。
  “進去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領她入內。
  她的手突然牽住他的袖子,意甚依戀,像是怕他走開。自從這女子新生之後,從未做出如此舉動,白帝有些吃驚,回頭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怎麽,卿害怕?”
  她垂下睫毛,朱唇微啟,低低地,緩慢地,略帶沙啞地說道:“心裏……慌。”
  這是她第一次說話,白帝大吃一驚,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怔怔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光彩流轉,似有千言萬語,令他心頭發毛。她又道:“不想去打仗,心裏煩。”聲音嬌脆動聽,婉轉惹人憐。
  白帝麵色一沉,冷道:“你的職責就是守衛邊疆,天界不養閑人,每個人都有自己地職責,不可任性妄為!”
  她便抿嘴不說話了,白帝再審視她的神情,隻覺幽深不可測,似是無心懵懂,又似在暗地觀察學習,很快便要靈犀展露。他心中更為不喜,然而此刻卻耽誤不得,隻得先將她帶去見天帝。
  天帝自然是一眼就看破她的真實來曆,廷上沒有說什麽,隻嘉獎了幾句,隨後卻將兩人帶到小書房,重重紗帳落下,屋內寂靜無聲,黯然無光。天帝隱在帳後,良久,方道:“你好大膽。”
  白帝驟然跪下,俯首於地,朗聲道:“臣下隻一心為天界著想!自知此事乃大錯,不敢乞求帝上寬恕。但天界隻此一人能與修羅對抗,萬望帝上延緩定罪!”
  天帝沒有與他說話,帳後目光灼灼,膠著在那女子麵上,隔了一會,柔聲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搖了搖頭,猶豫道:“戰……戰神?”
  計都這個名字,乃是白帝私下地稱呼,旁人不知道,她自己也更不知道。因她對抗修羅所向披靡,驍勇善戰,故此白帝為了打造聲勢,便當眾喚她戰神,這不倫不類的名號便被她當作了名字。
  白帝急忙接道:“她有名字,叫做計都。”
  那女子乍聽計都二字,眉頭一跳,露出思忖地神情。天帝溫言道:“戰神先回去吧,好生休息。”
  她也不知行禮,飄飄然轉身便走了。
  屋裏又陷入令人窒息地沉默中,白帝額上冷汗涔涔,更不敢出一口大氣,不知過了多久,天帝突然長歎一聲,道:“你……將孤瞞得好哇!”
  白帝唯俯首而已,不敢答一言。
  天帝又道:“計都之名以後休要再提,事已至此,是你的劫,亦是她地劫。孤見此女天分極高,聰穎剔透,隻怕過去的名字會令她想起些許端倪,戰神這稱號便足夠了。孤再封她為將軍,領兵一萬,鎮守邊陲。既然你已將她變作了天界之人,便要以誠相待,萬不可欺她哄她,隻盼她他日得道,光明通達。”
  白帝急道:“帝上萬不可令她領兵!”
  說罷卻將琉璃盞捧出,將如何把羅計都取心重生之事說了一遍,又道:“縱然她此刻懵懂無知,卻難免日後悟出前因後果,倘若其麾下有兵。到時領兵造反,遠勝修羅之肆!”
  天帝森然道:“你既然知道這般後果,當初為何膽大妄為!恣意玩弄其他眾生的命理運數。你捫心自問,是否配做白帝!”
  白帝淒然道:“此事乃臣下一人膽大妄為。她恨的也隻有臣下一人。他日若要報複,臣下將引頸待戮,絕不做他待!天帝道:“你此刻說得豪爽,待到那時,她便是殺了你。此等恩怨就永無消失之時。你殺了羅計都,從此與修羅界為敵,她再來殺了你,從此便是與天界為仇。仇上加仇,何日能消弭?”
  白帝背上汗水浸透,一言不發。
  天帝沉默良久,終於歎了一聲:“罷,或許此乃天定劫數,縱然貴為天界之尊。亦無法掌控。便依你,不令她領兵,獨戰沙場。他日驟生詭變。天界亦雌伏,任她消氣。絕不反抗便是。”
  白帝驚道:“帝上何出此言!那今日所做一切。豈不成空?”
  天帝道:“世間萬物萬事,原本就是空。無中生有。陰陽反轉,相生相克。天界本是空,修羅亦為空,你所中心魔,乃名看不開。”
  白帝默然不語,心中似有觸動,天帝歎道:“你且下去吧……”
  白帝又道:“臣下還有數請,懇求帝上一聆。”
  “你說。”
  “縱然臣下所中心魔乃名看不開,但委實不能目睹天界滅於眼前。他日計都醒悟前事,臣下自會待他來殺,求帝上莫要追究其過錯。另……羅計都肉身為臣下所煉,化作神器為二,威力極大,請帝上賜予猛將,如虎添翼。”
  天帝道:“神器鎖入庫內,不得使用。他日之變,孤亦不能斷言,到時再說。”
  白帝無奈,隻得退下。
  出了殿門,遠遠地,隻見戰神立於高欄之後,摘下紫雲盔,秀發如雲,隨風舞動,其形態婉妙,無言可喻。便如同昔日化石織女織布於天河畔,天河中星光璀璨,蜿蜒而過,猶如流金碎玉一般。她雙頰堪比明珠寶玉,映著細碎的光點,令人迷醉。
  白帝心中感到一種澀然的悲哀,直到此刻,他方醒悟自己似是做了一件極大地錯事。
  天帝隻說對了一半,他的心魔一半名為看不開,另一半名為私欲。他緩步走過去,與她一同展目眺望朝陽初升,日出如火,紛染絢麗。
  “我對不起你,計都。”他低聲說了一句,見她雙目澄澈,靜靜看著自己,他便輕輕一笑,在她頭上撫摸兩下,再也不說話了。
  璿璣猛然睜開眼,似是剛從悠長的夢境中脫身而出,還帶著一絲茫然。此時她躺在一座華美地宮殿裏,與先前的偏殿布置完全不同,琉璃盞靜靜放在殿前案上,斑斕美麗。四下裏安靜無比,風中帶著檀香地味道。她急忙爬起來,卻見四麵垂著無數紗帳,白帝就站在紗帳前,麵色蒼白,然而並無懼容,靜靜看著她。
  她心中一陣衝動,待要上前將他斬個粉碎,可不知為何,身體卻動不了,或許真正的羅計都是不願殺死他的。她嘴唇微微觸碰,未語淚先流。
  天帝在帳後說道:“將軍如今已知前因後果,該如何做,全憑將軍一人意願,孤絕無異議。”
  璿璣揉了揉額角,極力從那些可怕的過往中掙脫,聽到天帝這樣說,她難免驚異:“怎麽……你們又是威逼又是勸誘,把我弄到這裏來,就是讓我來做一個決定?”
  天帝道:“不錯。天界負將軍良多,白帝做下那等事,亦是孤教導不利,孤難逃其咎。將軍成為將軍那一刻開始,天界便早已不是高高在上貴為尊的眾生了。此為劫數,亦是破舊之兆,將軍有任何決定,孤絕無他言。”
  璿璣低聲道:“就算我現在將你們都殺了,就能回到過去嗎?可以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嗎?我殺了同族地修羅,我肉身練成的神器也殺過天界的神。我還能去哪裏?我到底算什麽?”
  沒有人說話,她這個問題,誰也無法回答。
  過了一會,璿璣又道:“你們現在說得好冠冕堂皇,既然要引頸待戮,為何當初不實現諾言,而要將我打入下界?”

  第二十九章 琉璃(九)
  天帝輕道:“孤亦有私心。興許孤說的話,將軍依然認為是狡辯,那也無妨。但請將軍仔細想想,將軍彼時空有一身怨怒,縱然將天界屠戮殆盡,報此深仇,隨後卻要如何?以將軍這般煞氣衝天的人物,去何處都隻會帶來禍害,執念糾結愈深,最終結局也不過是痛苦了結自己生命,怨氣無法抒發。此事說到底,是天界一方愧疚將軍,不可連累六界其他眾生,亂了秩序。”
  璿璣冷道:“還是借口!你憑什麽料定我就會到處殺人,帶來禍害?!都是你自己臆測的!”
  天帝柔聲道:“將軍不記得了嗎?你前幾世為人,都是怨氣不消,為害一方,孤苦終老。”
  那又是誰害的呢?璿璣沒有說話,難道隻許他們利用別人,卻不許別人懷有憤懣嗎?還是說,她應當對他們的利用感恩戴德,隻因他們是天界,是神仙,最尊貴的一群,被他們利用,皮肉煉成了銳利的神器,心魂變作了殺戮的凶徒,這是她無上的光榮?
  天帝又道:“孤後來將你許拖給後土大帝,囑咐他悉心教導。將軍這一世聰穎通達,終於不再逞凶為害,也有了生命中更為重要的人,孤亦代你歡喜。將軍難道不覺得,這樣比隻懂得屠戮的凶器好多了嗎?將軍先前問孤,你有何處可去,非神非修羅,天下再無容身之處,然而人間不是將軍依戀的故土嗎?體悟了做人的真諦,守護屬於自己的幸福,將軍難道真能抹煞在凡間的一切,寧可令自己沉溺在罪孽怒火中?”
  他問得懇切,情誼真摯。璿璣也有些動容,起身拱手道:“不敢,十八年人世生活。令我明白了許多以前未曾想過地問題,所得委實良多。璿璣感謝天帝這般安排。”
  說完。她忽然轉身,目光冷冽,看著白帝,又道:“但冤有頭債有主,縱然明白了許多事理。我也不能原諒某人對我的作為,以及天界後來的默許。天帝若說我還是怨氣不消,我也無話可說,但璿璣心中,隻認這個理:沒有任何人有資格擅自擺布他人地生命!羅計都也好,褚璿璣也好,或許在天界眼中都不過是個卑微的生命,不值一提,有什麽恩怨。也可以用大道理令對方臣服,找不到仇恨地原因。不過,我的命縱然卑微。對我來說也是最寶貴的!應當由我自己掌控,不會交給任何人來玩弄!輕視別人。人也好神也好。都是錯誤的!我不能原諒!”
  她抽出定坤,或許是因為回到了天界。那定坤放大了數倍,青光幽然,冷冽逼人。她的雙眸映著可怖地青光,顯得十分陰森。她定定看著白帝,低聲道:“我不要你讓,也不要你引頸待戮!這些姿態對我來說都已經沒用了。你身為白帝,自然有一身神力,我們公平對陣一場!生死由命!”
  天帝歎道:“將軍……”
  “我不叫將軍。”她坦然道,“我叫褚璿璣!”
  白帝臉色蒼白,緩步上前,對著帳後恭敬揖首,道:“臣下所犯之錯,萬死難以辭其咎。臣下最後懇請帝上,無論結果如何,都不要追究璿璣的責任,前因後果,都是臣下一人所為,苦果亦當由臣下一人承擔。天帝長歎一聲,低聲道:“他日因,今日果。也罷,孤亦有罪……璿璣,你說的不錯,冤有頭債有主,天界愧對與你,孤以天界至尊之位,與白帝二人一並承受你的憤怒,了結這段孽緣。”
  璿璣點了點頭:“很好!”
  她轉身將放在案上的琉璃盞小心捧起,貼近心口。長久以來,那種孤寂,彷徨在天地間不知如何自處的空隙,似乎被填補了一部分。是的,這琉璃盞裏,便是她被人硬生生掏出來的另一個自己。
  昔日羅計都剛剛動情,便遭遇覆頂,倘若他還活著,七七四十九天之後變作了修羅的豔麗女子,又會是怎樣地一番景象呢?無論她是否與白帝在一起,也一定會比生不如死過得好。那樣,就沒有褚璿璣,也不會遇到今生那些又惱人又甜蜜的事情。
  做人的滋味,她窮其一生,也不會明白。
  璿璣按住琉璃盞,情不自禁落下淚來,低聲道:“我替你報仇了,羅。”
  她未曾體味過地幸福,便由她來繼續。無論多麽卑微的生命,亦有屬於自己地幸福,做人,又有什麽不好。
  天火隕落,星星點點,猶如西穀小鎮上地鳳凰花雨,風一吹過,漫天紛染絢麗。這絕美華麗的昆侖山神殿,霎時間奔騰在火焰之上,火光衝天,雲蒸霞蔚,一時間仿佛整個天空都籠罩在天火之下,燒出了熾烈地紅色。
  外麵傳來驚天動地的喧囂聲,留守在昆侖山的諸神為天火墜落的景象嚇壞了,紛紛躲閃著衝向這裏,叫嚷著天帝和白帝的名字。可是無論他們怎麽衝撞,也撞不開神殿的門---這裏被天帝下了界,隻能出,不許進。
  天火絮絮而落,降在房屋花草上,瞬間就燃燒起來,諸神無處可躲,抱頭鼠竄,然而跑了一段,突然發現那火對自己沒什麽效果,直直穿透身體落在地上,並不會傷及自己分毫,一時又都呆住,不曉得是怎麽回事。
  天帝低聲道:“璿璣心存良善,孤十分感激。”
  璿璣淡道:“這是你和白帝的過錯,和其他人沒關係,他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不分是非的小醜而已。你現在感激我,回頭一定會恨死我。”
  天帝先時不解,然而他畢竟有大神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原來她是要把昆侖山燒成禿山,讓這些神仙再也無法來到下界。那火越燒越高,順著天頂的祥光竄上去,一直燒到天界。看樣子,她還打算把天界也燒個稀巴爛。
  天帝又道:“你不傷性命,已是以德報怨,孤依然深深感激。”
  璿璣笑了笑,道:“我怎會不傷性命,你躲在帳子後麵,火燒不到這個神殿,我也看不到你究竟是什麽模樣,就算想傷也傷不了你。你是天帝,我動不了你也罷了,但白帝的命,我怎會放棄!”
  她放下琉璃盞,執劍下台,一步步朝白帝走去,毫不留情,顯然是要將他斬死在劍下。天帝縱然不忍,卻也隻能在帳後輕聲歎息。修羅心有執念,認定的事情便是認定了,縱然她今世為人,這本能卻也改不了,天帝有心勸解,又豈能勸動她。
  璿璣一直走到白帝麵前,定定看著他,道:“拿兵器吧!”
  白帝搖了搖頭,將衣衫一揚,跪坐在地上,低聲道:“寡人引頸待戮,絕不反抗。”他解開外套上的係帶,露出胸膛,又道:“卿是要斬首,抑或者是剜心,寡人絕不皺一下眉頭。”
  璿璣低聲道:“拿兵器!你是小看我,還是小看你曾經的兄弟?”
  白帝慘然一笑,道:“寡人昔日亦是用卑鄙手段來降伏計都,今日計都何須再談公平。”
  在幻境中,聽他叫計都這個名字,還不覺得如何,現在他當麵又喚這個名字,璿璣本能地心中生出一股感慨。一直以來,所有人都說中了心魔的人是她,到最後,有心魔的人卻是白帝。倘若此刻站在這裏的人是曾經的羅計都,他一定會先問他一個問題,譬如:君到底有沒有將吾當作過兄弟?再譬如:在君的心裏,吾究竟是怎樣的地位?抑或者是:君有沒有後悔過對吾做得這一
  可是她什麽也不會問,她已經不是羅計都了,她是褚璿璣。
  “以前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啦。”她輕聲說著,舉起手裏的定坤劍,“羅計都已經不是當日的他,你卻依然是當日的你。你這個可悲的人。”
  她手起劍落,便要用定坤飲盡仇人血,忽聽殿後傳來一個叫嚷聲:“哇!這裏沒火!萬幸萬幸!”
  璿璣不由一愣,急忙回頭,隻見殿後飛快繞出兩個人,個個都是滿臉黑灰,狼狽不堪的模樣,當頭那人看到白帝,臉色頓時一變,再看到舉劍站在白帝麵前的璿璣,突然瞪圓了眼睛,眼珠子險些滾出眼眶。
  “璿璣!”
  “臭小娘要做什麽!”
  兩個聲音同時吼起來,居然是無支祁和騰蛇兩人。外麵火焰奔騰,他們渾身都發黑,看上去十分狼狽,但很顯然沒受到半點傷害。璿璣心中一陣狂喜,急道:“是你們!你們沒事嗎?”
  話音未落,突然見到騰蛇身後又繞出一個人,對比著無支祁和騰蛇的狼狽,那人顯得神清氣爽,連根頭發也沒亂。
  這回輪到她的眼珠子要掉出來,慘叫一聲:“司鳳----”
  聲音沒停,人已經衝了過去,撲進他懷裏,定坤咣當一聲砸在地上,她哪裏還顧得。(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三十章 琉璃(十)
  禹司鳳也對在這裏遇到她感到十分驚愕,待得那個人撲進自己懷裏,本能地扶住她的肩膀,茫然喚了一聲:“璿璣?”
  不等她回答,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臉,奇道:“這裏不是陰間了?你們……都沒死?”
  璿璣又是激動又是歡喜,哪裏還聽得清楚他說什麽,一旁的無支祁笑道:“方才我和這白頭發小子在這裏亂竄,要找天帝,誰知道天上突然開始落火,落人身上倒沒事,但周圍都燒起來,也難免要傷亡。我說咱們隻顧自己,走人吧,這小子不肯,非要回去把他以前的同僚神仙們找個安全的地方放起來。回頭我們見其他屋子都在燒,就這裏沒事,這不,你看看,人都帶過來了。”
  他指著後麵地上,果然橫七豎八躺著許多神仙,都被一張巨大的網網起來,騰蛇力氣大,拖著他們硬是一路走過來,居然麵不改色。隻可憐了這些神仙,昏睡中被他這樣粗魯地拖著,身上臉上也不知被撞出多少淤青紅腫。
  璿璣終於冷靜了一些,揉揉眼睛,問道:“你們……沒殺他們?”
  無支祁笑了笑,往白帝那裏翻了個白眼,道:“這些天帝啊白帝啊黑帝的,就盼著老子多殺幾個人,他們好給老子定罪。我偏不讓他們如意,還真以為老子是隻靠蠻力的傻子嗎?”
  騰蛇在臉上抹了一把,結果黑的更黑,白的也黑了,他歎道:“好在這該死的天火不會傷人,真要是下火雨。應龍那家夥出現也沒用了,這火可不是他能滅的。不曉得是哪個家夥沒事放天火玩!都燒到天界去了!”璿璣淡道:“火是我放地。”
  眾人聞言都是一驚,怔怔看著她。盼她解釋一下。璿璣想了想,又道:“一言難盡……你們和司鳳怎麽會在一起的?”
  無支祁道:“我和白頭發小子剛闖進這個神殿。那鳥妖小子就出來了,看到我們也不吃驚,劈頭第一句就是你們也死了?真是讓人莫名其妙。”禹司鳳隻好說道:“我當時被那束光送去了陰間……這個也是說來話長,和紫狐道別之後我以為會回到天界,誰知落地之後又是陰間地牢。那元朗還在喋喋不休地罵人,我便隻好推門走出去,剛出來就遇到了你們……原來這裏已經是天界了?”
  他還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好像不太相信自己莫名其妙走了一趟陰間又毫發無傷地回來了。
  無支祁聽他說到紫狐和元朗,眉頭連著跳了兩下,張口似是想問,結果卻沒問出來,隻長長歎了一口氣,朝殿上望去。見四周紗帳垂下。白帝形容淒涼,跪坐在那裏,平日地風采半點也沒有了。他也十分好奇,拉過璿璣低聲問道:“喂。我們來之前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連白帝也給你打哭了?”璿璣沒有說話。在見到眾人都平安無事之後,她的殺氣似乎消失了不少。天帝說得也沒錯。她這一生已經有了更重要地人,懂得了珍惜與忍讓,司鳳也說過,前世與今生是不同的,糾結在過去的歲月裏,隻會讓人失去最珍貴的現在。
  或許從另一個令人傷感的角度來說,她也要感謝白帝地殘忍,否則羅計都永遠也不知道做人是怎樣的,也更不會有褚璿璣的存在。
  一個真正幸福滿足的人,是不會去抱怨哀歎,斤斤計較的。以前她還不明白,如今卻懂了。她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從修羅到戰神,從戰神到凡人,每一步都孤零零,充滿了血腥與背叛。所以她對自己眼下擁有的一切會無比珍惜,想到以後的生活,亦是感到一種滿足。
  這種滿足與溫馨,很容易就磨滅人的鬥誌,那一瞬間,她真地想說,讓一切都過去吧。她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過去的那些恩恩怨怨,放在心裏隻是一個負擔。對的,錯地,何須那樣分明----想必羅計都也不希望自己曾經深愛過的人慘死。
  璿璣張口,正要說話,忽聽案上琉璃盞一陣微鳴,其中地斑斕火焰竟然穿透了琉璃盞,一躍丈餘。眾人都是大吃一驚,璿璣更是第一次見到琉璃盞發生異象,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是:羅大部分地魂魄與心都被鎖在琉璃盞裏,莫非也已經生出了自己的意識?
  容不得她多想,那琉璃盞驟然飛起,像抽出劍鞘地寶劍,貫日的長虹,穿楊的利箭,快得幾乎令人看不清。白帝隻聽頭頂一陣風動,抬頭看時,卻見那琉璃盞直直撞了上來,額角“砰”地一聲,被它狠狠砸中,登時眼前發黑,頭暈目眩。
  白帝本能地抬手撈住那琉璃盞,顧不得頭破血流,將它捧在手裏,低頭觀看。額上的鮮血一滴滴滴在琉璃盞上,那滿滿的快要溢出的斑斕火焰終於漸漸平靜下去,在琉璃中來回遊蕩,像是怨氣漸漸得到了平息。
  白帝顫聲道:“計都,你原來在這裏嗎?”
  琉璃盞自然是不可能說話回答他的,隻是裏麵光芒變化萬端,竟真的生出一股靈性來,應和著他的話語。
  白帝禁不住熱淚盈眶,哽咽道:“小弟我……做了一件大錯事!”
  騰蛇見一向豐神俊朗的白帝居然變得這種狼狽模樣,臉上又是血又是淚,衣服也亂糟糟的,心裏十分難受。白帝一直寵他,犯了什麽錯也不會與他計較,像對待一個頑皮的晚輩,他心中實在是將他當作了一個可親的長輩,而不是階級森嚴的帝王。如今見他這般模樣,他忍不住上前要去攙扶,一麵低聲道:“白帝,您先起來吧。”
  無支祁最靈敏,突然發現有些不對勁。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急道:“別過去!”
  那琉璃盞的色澤漸漸變得妖異,就連見識多廣的無支祁也從未見過變幻這麽頻繁劇烈的顏色。簡直就像一團迷離地怪夢,不可捉摸。無法靠近。白帝的鮮血與眼淚滴在上麵,聚集在盞上一個花紋的凹槽裏。那色澤變得更加激烈了,激烈到眾人都以為馬上就要幻化出什麽奇跡,或許羅計都要複蘇,抑或者是開口說話。
  璿璣心中也是迷茫萬分。當日白帝將羅計都拆開。琉璃盞做羅,她成了計都,事隔上千年,羅與計都才終於相見,而想象中地合而為一並沒有出現,興許是計都本能地排斥羅,也可能是羅察覺了今世的計都已非當年修羅,不予以相認。璿璣心中要殺了白帝,了結這段恩怨。而琉璃盞做出這麽大地反應,難道當真是不願她殺了他?
  她心中有些感動。修羅熾烈的感情,延綿了上千年也不曾消退。是不是她就算明白白帝的一切作為,也不忍心怪罪於他?她不過是將他的腦袋砸出一個洞。其實心裏大約已是愛多過恨了。
  白帝雙手顫抖。捧著琉璃盞,低聲道:“昔日與計都兄長醉涼亭。笑談風月的日子,隻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琉璃盞當然還是不會說話地,隻是色澤急速變化,如夢似幻,漸漸竟顯得十分雜亂,看久了隻覺那光澤會勾人心魂。
  突然,那諸般天魔變幻霎時靜止,琉璃盞化作一片純粹的白色,緊跟著“哢嚓”一聲脆響,那琉璃盞輕輕裂了開來。白帝眼睫微揚,像是想去按住裂縫,然而那裂縫中細細冒出一綹五彩的火焰,輕輕靠在他的指尖上,下一刻,他整個人都被吞噬在驟然熾烈的五彩火焰中。
  騰蛇大驚失色,摔脫了無支祁的桎梏,撲上前想要搶救。無支祁硬是攔住他,最後幹脆一腳將他踹翻,踩在腳底,不讓他動彈。
  “你這傻瓜!上去送死嗎?那是修羅的報複!”無支祁厲聲說著。
  五彩的火焰妖異地將白帝整個人吞噬在其中,他先是渾身一顫,麵露苦楚之色,緊跟著,卻漸漸化為安詳,雙手合於心口處,低聲道:“很好,我等這一日,也等了很久。”他掌心一揚,寒光微閃,手裏竟多了一把匕首,正是當日他用來斬斷羅計都腦袋的凶器。
  看起來他好像是打算用那把匕首了結自己,然而沒等他動手,那匕首便在火焰中化成了灰燼。白帝長歎一聲,雙目漸漸合上,身上地衣物盡數化成灰燼,隻有額上一點金印,閃閃發亮。
  無支祁忽覺肋下突突亂跳,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急著跑出來,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見策海鉤驟然一亮,竟不知何時鑽了出來,在空中打了個卷,流星一般刺過去,從白帝頭頂灌入,將他釘在地上。
  眾人紛紛低呼,也不知是該上去救助,還是掩麵不看這等殘忍的場景。鮮血在地上亂鋪,像無數條鮮紅的小河。白帝忽而展眉一笑,輕道:“我這便去了,六道輪回,重新走過一遍,體悟大道。”
  言畢,他額頭上地金印突然便失去了光澤,整個身體也在一瞬間化作了黑灰,隨著火焰上下翻騰,糾纏不休,就像他與羅計都的相識相遇相離,個中恩怨情仇,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地。
  眾人靜靜看著這驚心動魄地一幕,誰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五彩的火焰漸漸熄滅,琉璃盞也早已被燒成了灰,被白帝拆出來地羅,竟然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來報複,委實出乎璿璣的預料。他們都以為羅計都選擇了寬恕,誰知千年下來,她心中依然藏著最深沉的怒火,終於還是讓仇人死於自己手中。
  殿外的天火也漸漸停息,不再落下,昆侖山與上方天界的大火卻依然熊熊,沒有半點熄滅的兆頭。璿璣怔了很久,終於慢慢走了過去,蹲下身體,在滿地的灰燼中輕輕摸索,不知是要找什麽。
  天帝在帳後發出一個幽幽的歎息,輕道:“他們……都走了,誰也沒有留下。”

  第三十一章 忘卻三生(一)
  璿璣仿佛沒有聽見,她還是在地上輕輕摸索著,喃喃道:“羅……也不見了?去哪兒了?我還沒有……還沒有……”
  她還沒有真正感受一下完整的生命,誰知羅計都被分開的兩個部分,再也沒有合並的那一天。她以後永遠隻是一半的那個計都,而羅,從此與她無關了。
  她深深吸一口氣,隻覺心中莫名感到無比酸楚,竟是恨不得痛哭一場。
  天帝道:“各自去輪回,各自轉世,從此兩不相幹。”
  璿璣搖了搖頭,忽覺肩上有人輕輕按住,回頭一看,卻是禹司鳳。他縱然對發生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卻沒有多問,隻低頭看她。璿璣隻覺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可以發泄的對象,叫了一聲司鳳,起身死死抱住他,淚如泉湧。
  到最後,還是羅自己報的仇,想必當時她靠近琉璃盞的時候,羅便已知道了她心頭的猶豫。她這一生已經有了太多需要顧忌的人與事,再也不能像做修羅或者小時候那樣隨心所欲,黑白分明。做人的可悲之處,或許便在這裏了,縱然無奈,卻也沒辦法。她也學會了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來為自己打氣,內心卻已經知曉在乎是什麽。
  “我變了,可是羅你永遠也不會變。”她低聲說著。羅計都,做修羅的時候亦是快意恩仇,走到終點的時候也毫不拖泥帶水,修羅永遠也不知恐懼,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褚璿璣。從此刻起也徹底脫離了修羅的身份,成了一個真正的凡人。
  騰蛇大哭起來,完全沒有任何形象。無支祁也懶得理他。轉頭對帳後地天帝說道:“喂,天帝老兒。那時候偷走你家的神器是我不對,殺了天界那麽多神仙,也是我的錯。均天環已經被我捏碎啦,這又是一條罪狀,我本來是打算見到你。把策海鉤還給你,不過你也看到了,策海鉤被燒成了灰,這條罪狀可不是我地錯。你老人家要定罪就趕快定罪,這回再去什麽無間地獄油鍋地獄,老子也是伸頭一刀,再也不跑了。”
  他這話一說,璿璣他們都吃驚極了。璿璣急道:“你……你來這裏……就是要說這個?來自首認罪的?”
  無支祁咧嘴一笑:“廢話,不然你還真以為老子是要上來謀反地嗎?這等醃勞累的事。我可幹不來!”
  天帝在帳後沉默良久,道:“廊下諸多神將,都是你與騰蛇相救的。好教他們免受天火焚燒,孤對你二人的大義。十分感激。”
  無支祁把手一擺:“好啦!別那麽多廢話。我頂不愛這套!快,要殺要剮。趕緊的!我這急性子可忍不得!”
  天帝又道:“此次你與騰蛇救人,昔日殺神將之過,可以抵消,然而偷取神器,毀壞均天環之過,仍是要追究。還要加上神巫居住地山頭為你所毀,所喜沒有傷亡,否則便要罪加一等。”
  無支祁先是搖頭晃腦地聽著,待聽到神巫沒死,不由瞪圓了眼睛,叫道:“沒死?!不會吧!靠,這回的買賣不劃算了!居然沒死!”
  天帝道:“孤豈會任你在昆侖山行凶。那紫狐之死,乃是她的命數,縱然神巫不殺她,她備受情欲煎熬,道行皆損,也活不過幾年。孤亦知道你素來心高氣傲,此事隻怕不會善罷甘休,雖然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你們擅闖昆侖山導致,然而最先的原因還是孤與白帝的一個賭約,誘使你們找來,所以也怪不得你們。那擅自出手傷人的神巫已被關押起來等候審問,必然讓他受到懲罰,孤言出必行,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吧。”
  無支祁倒也知道天帝委實是個言出必行的人物,於是點了點頭,又加一句:“要狠狠地懲罰!最好也把他一掌拍死了!不過……你說什麽賭約,是怎麽回事?把咱們誆到這裏,就是因為你們倆那什麽勞什子的賭約?”
  天帝沉吟片刻,才道:“璿璣,其實自你今世投生為人,孤與白帝便時常暗地觀察你。你的命數不在天定,孤也看不透你地未來。先時你怨氣衝天,孤便委托後土大帝將你回歸修羅道,隻盼你回歸故土,怨氣稍解,誰知竟是大失誤,若不是當日孤與後土大帝詳談,隻怕孤還看不明白糾結所在。今世讓你做人,一是緩解你的痛苦,二來孤亦有私心,隻盼人間生活將你的怨氣衝淡,將來天界不至於遭遇報複覆頂。”
  璿璣嘴角微動,苦笑一下,沒有說話。但,到最後他們都看錯了,不是嗎?所有人都以為懷恨報複地人必定是她,誰知那放置了千年的琉璃盞,融了羅地魂魄與心,才是真正滿懷怨氣毫不猶豫地那個,隻因她是最純粹的修羅。
  “孤亦未想到,那琉璃盞居然生出了靈性,可見天下萬物本都有靈,奈何如今天界……就連孤也一樣,都變得目光短淺,隻知放眼在人身上。”天帝很是感慨,過一會,才道:“孤與白帝見你年紀越長,處事也愈加圓滑,隻是獨處時,仍與做戰神之時沒有區別。白帝對這種情況十分心焦,他過於在乎天界安危,以至於中了心魔,加上你與無支祁走得太近,前世地記憶難免會被勾起。後土大帝雖然抽走了你的回憶,但人之心何等精妙,縱然是琉璃,也無法琢磨透,你對前世的事情接觸多了,總有一天會想起一切因果。白帝認為你一定會報複,孤卻認定你必然有所改變,於是二人便打了個賭,與其提心吊膽等你找來天界,不如將你召喚過來,所以白帝便派人下界傳旨,並將鮫人亭奴帶回天界,作為誘你上鉤的餌。”璿璣道:“不止這樣!你還派人去挖了柳大哥的天眼!害他差點死掉!還來搶均天策海!結果又害死了許多離澤宮的人!”
  天帝歎道:“孤並沒有派青龍去取回天眼,青龍素來爭強好勝,某日聽說天眼被一凡人偷走,便念念不忘,時常來請命去取回天眼。當日她又來請命,剛好朱雀請命去取回均天策海,於是孤便讓她一同下界協助,誰想她居然將天眼挖出。那天眼命定是屬於柳意歡之物,否則天界寶物豈會由他拿走?不過挖出也好,他妖力有限,天眼放在身上,不出三年便要力枯而死,如今取出,還能再活十年以上。金翅鳥一事,孤亦已得知,朱雀青龍二人之罪,孤不日便要下諭處罰。”
  璿璣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嘴快了,柳意歡還等在龍門那裏呢!青龍要一被處罰,肯定沒個百兒八十年的不能下界,他最多活個十幾年就要死了,哪裏能等得到?不過轉念一想,青龍殘忍無賴,誰都不喜歡她,等不到最好,省得柳大哥和這麽討厭的女人雙雙對對,看著就沒意思。
  “起初孤與白帝的賭約是一盤玉棋子,他賭你必然會報複,孤賭你會放下恩怨,誰輸了,那玉棋子便歸誰。沒想到,勝負未明,白帝卻走了,這賭約,到頭來還是成空。”
  璿璣沒有說話,其實他們的這場賭約,是雙贏。她當時真的有放棄報複的想法,所以天帝贏了,然而最後報複的是成為琉璃盞的羅,羅計都本為一人,所以白帝也贏了。隻是事到如今再看這個賭約,難免感到天界的那種盛氣淩人與高高在上,她非常不喜歡這裏,很想立即就離開,不過轉念想到自己發怒把昆侖山和天界燒了個大半,心裏到底還是舒坦些的。
  無支祁歎道:“你們的賭約啊恩怨啊,說完了吧?到底什麽時候才來給我一個答複?”
  天帝道:“孤說過,殺害神將之罪抵消,毀壞山頭之罪亦可抵消。你所犯之罪,便是偷取與損壞神器,外加擅自逃脫監管。孤念你一片英勇直爽,胸懷霽月,此次不再打入無間地獄,押入天牢關押兩百年,便可恢複自由。”
  無支祁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那敢情好,天帝老兒果然厚道!不過我還有個請求……將我關在地府的牢房裏可好?這天界,呆得我渾身不舒服,吃飯也沒滋味……”其實他是聽說紫狐在陰間,想去看看。天帝笑道:“口腹男女乃為兩大欲,豈可輕犯。你聰明伶俐,隻要下苦功修行,來日必成大道,何苦貪這二欲。”不愧是天帝,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伎倆。
  無支祁歎道:“老子生在這個世上,長著嘴是要吃飯,叫美女,來享受,才不稀罕做什麽神仙,你老人家不用操這份心了。”
  天帝道:“頑固不化,也罷,天界亦容不下你這等潑皮耍賴的人物,便依你,孤將你轉交給後土大帝,由他處置。”
  無支祁哈哈大笑,裝模作樣地對他一鞠躬,唱喏道:“多謝天帝!”

  第三十二章 忘卻三生(二)
  一語未了,隻聽殿門外喧嘩聲如山,諸守衛顯然是找來了這裏,發現一片廢墟中隻有這座神殿毫發無傷,狂喜之下紛紛叫嚷起來,奈何天帝設下了界,誰也進不去,隻急得要撞門。
  璿璣臉色大變,瞪向帳後,不知這天帝是不是要食言,仗著人多將他們抓起來。
  天帝道:“無支祁,你且與他們去吧。孤囑兩員神將押送你至邑都,交由後土大帝發落。”
  無支祁答應一聲,利落地過去開門,手剛碰到門框,隻聽“砰”地一聲,緊跟著咣當巨響,卻是那殿門被眾人從外麵撞翻了,砸落在地,眾人和地上騰起的煙塵一樣,席卷而入,眨眼就把無支祁圍在當中,恨不得用兵器把他刺成馬蜂窩。
  “大膽猢猻!你敢對天帝做什麽犯上舉動?!”有人厲聲喝問他。
  無支祁隻是笑,並不說話。眾人又發現了殿後躺倒一地的神將,眨眼又把璿璣和禹司鳳圍在當中,刀劍亮閃閃地,對準這幾個罪人。一人又叫:“天帝!您沒事吧?”
  天帝在帳後道:“撤開,不得傷害他們。將這些神將扶出去。”
  那些人半信半疑,猶猶豫豫地將倒在地上熟睡的青龍他們扶到外麵,突然想起什麽,又問:“屬下們找遍了昆侖山也不見白帝的蹤影,是否與天帝在一處?”
  天帝聞言,卻歎了一聲,聲音甚是沉痛,半晌,方道:“他……已自去輪回。重新成道。白帝一職暫時空缺,明日孤自會昭告天界。”
  眾人大吃一驚,所謂去輪回。就等於是死了。白帝死了---這是什麽兆頭?!騰蛇方才一直將驚痛憋在心裏,這會聽到天帝說他自去輪回。重新成道,心中不由大痛,忍不住痛哭出聲,昔日裏他對屬下的寬厚仁愛一一掠過心頭,他哭得幾欲暈過去。眾人先時還不敢相信。待見到騰蛇哭成這種樣子,又見地上一攤隨風散開的灰燼,瑩瑩絮絮,猶如一粒粒極細小的琉璃砂,靈性尚存,終於相信白帝是死了,那便是他的骨灰。一時間眾人都大哭起來,有人想到能用火將白帝燒死地,唯有璿璣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提戟便朝她刺去,天帝亦來不及阻止。
  璿璣猶在發愣。那方天戟刺到麵前也沒反應,騰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聲道:“不要亂動!”話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燒化。斷在地上。眾人知道他的厲害,也知道他現在是璿璣地靈獸,與謀反派是一類,隻得在後麵破口大罵,但誰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璿璣怔怔抬頭,隻見騰蛇的側麵,長長地睫毛上濕漉漉,淚水遍布。他並沒看她,也沒說話,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知與他說什麽。白帝之死雖然不是璿璣出手,但她此前亦有殺他之心。琉璃盞是羅,與她也沒什麽區別,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頭,輕道:“騰蛇,你怪我吧。”
  騰蛇一愣,奇道:“怪你……為什麽?”
  璿璣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盞和我……我們是……”
  “是什麽?”騰蛇更奇怪了。
  “不……沒什麽……”原來他不知道,璿璣歎了一口氣,道:“回頭我再和你仔細說。騰蛇,咱們的契約如果要解開,必須得斬了我一條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願。這樣吧,我允許你永久離開我身邊,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約所累。”
  當時她給騰蛇規定的期限是三日,三日內不回到主人身邊,靈獸的神力就會漸漸枯竭,所以騰蛇的頭發也變成了暗紅色,如今她說出允許永久離開,按照自己地心意行動,除非璿璣死,他這個靈獸也得跟著死,其他倒也和解開契約沒什麽兩樣。
  騰蛇心中煩躁,胡亂點了點頭。若在以前,他必然要開心得大叫起來,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隻覺像是自己一個父輩過世,那種傷心無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發生修羅襲擊那種戰爭,否則便沒有生老病死之苦,他從來也沒有想過“死亡”,“輪回”是怎麽樣的,那些屬於卑微的凡人,聽來就像遙遠的另一個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來說笑,甚至害死幾個凡人也不過是去“輪回”,長久的生命是不會截斷的。
  如今他終於明白,生與死並不是那麽簡單冰冷的東西,一個死亡帶走的不單單是生命,還有親密之人所有地感情與遺憾,以及種種回憶。不可玩弄輕視生命---天帝的話曾被他當作耳旁風,任性妄為,現在終於明白其中沉痛的含義。
  “騰蛇!你幫著這些謀逆,殺了白帝!”方天戟被燒斷地那人,氣急敗壞地吼了起來。
  騰蛇不欲與他爭辯,隻搖了搖頭,彎腰將地上的骨灰還有燒化地琉璃盞殘骸收拾起來,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這個動作一下提醒了無支祁,趕緊舉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讓我先回一趟人間?我有點事要處理,保證馬上就回來!”
  天帝總是拿他這種憊懶地性子無法,隻得問道:“何事?”
  無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還放在那裏,說道:“我有個朋友……就是被神巫殺死地那隻小狐狸,我想把她的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沒生氣,反而讚道:“理應如此,凡人有情,你與她雖然身為妖類,多情之處,居然不讓人。孤許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時辰之內便回。”
  無支祁對著帳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個大好人。我去啦!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說罷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剛伸出,他便如一陣風一樣,散了開去。眾人急道:“天帝!此妖向來跳脫不羈,如今好容易捉住,怎麽可以放他離開!何況白帝亦是死於這些人之手……”他們惡狠狠地瞪著璿璣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殺死他們。
  天帝道:“此事與他們無幹,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傷痛,更甚於爾等,然不可以傷痛強加於人。”
  眾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與他們無礙,但昆侖山被焚燒,天界亦被燒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豈可輕易饒恕!倘若傳出去,隻說堂堂天界如此無用,竟被下界幾個狂人放火燒得一塌糊塗,天界臉麵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語氣,似有責備之意:“昔日爾等便是太過注重所謂的天界臉麵,才不將下界眾生放在眼裏,故而做下這許多錯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為,卻受不得半點責罰?此次天火隕落,亦是一個警示!爾等速速放下尊貴為神的架子,嚴以待己,以免將來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眾人被他說得鴉雀無聲,隻得灰溜溜地扶著昏迷的眾神將退出殿外,隻留幾人看守殿內璿璣三人。璿璣猶豫道:“天帝……我、我們……”他們氣勢洶洶跑來昆侖山,誰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局,縱然大仇得報,心中卻毫無快意。想來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盞的羅,他與白帝這一對冤家,共焚於修羅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黃泉路的時候,隻怕也要大笑。
  做人縱然有千般好,可她還是不由自主羨慕並懷念這種灑脫,快意恩仇,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這才叫真正的自由與恣意。
  禹司鳳一直在觀察,他來得遲了,並不清楚璿璣與天界的諸般糾葛,然而他向來聰明,從天帝的言行與璿璣的表情裏,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尷尬,隻怕多說無益,便上前一步,朗聲道:“天帝寬宏,此間事已了,再無牽掛。我等擅闖昆侖山,擾亂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還請天帝降旨定罪,絕不敢有異言。”
  他以退為進,看出天界對璿璣有愧疚,卻先放低了姿態,擺明是讓天帝放過他們。
  天帝卻微微笑道:“多年不見,星君依然伶俐聰穎。隻是凡間繁華,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這話一問,眾人都呆住。禹司鳳更是一頭霧水,茫然之極。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顆星,每日勤勉,從無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織女每日織布,星君惑於其美色,便化成少年與她相識---此段過往,星君業已忘記?”
  禹司鳳極為尷尬,萬萬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這麽一段過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璿璣,隻怕她不快活。誰知她麵上突然一紅,先是欣喜,跟著卻是隱隱有些憤恨,最後又變成了淡然。
  這諸般情緒變化更讓他摸不著頭腦,隻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卻前世之事。”
  天帝笑道:“星君與織女的私情為人揭發,便罰了星君下界曆劫百世,今世卻是投胎做了金翅鳥,孤亦沒有想到,今日還能見到星君。”
  禹司鳳惶然道:“敢問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陰間是何用意?莫非與我前世有關?”

  第三十三章 忘卻三生(三)
  天帝笑歎:“星君下界曆劫百世,所經曆的自然比尋常人多數倍。當日將璿璣罰下界的時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對化石織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尋得麵容與織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獨。白帝言道,這一世你二人如有機緣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樣的情狀,誰想一句戲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纏綿悱惻,分分合合,這一世終於了卻星君之願了。”
  禹司鳳好不尷尬,化石織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點印象也沒有,不過當日初見璿璣,便覺麵善,日後朝夕相處,更是情思不可抑製,想來果真是因緣前定。那什麽星君,說他癡情,他卻獨獨愛織女的皮相美色,隻要麵容相似就好;若說他不癡情,何苦世世為人世世孤獨,這一樁情事,真是亂七八糟,莫可名狀。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為妖,擅闖昆侖山之罪比凡人還要嚴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將你轉移出去,一為愛護,二來,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樣的脾性。孤令星君窺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點,星君莫非忘記當日璿璣進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窺見,登時難以忘卻。星君曆劫日期將滿,本要回歸天庭,隻因當日地府驚鴻一瞥,連天界也不願回歸,更在在後土大帝麵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絕於耳,星君如今心願得償,卻忘記了先前之事?”
  禹司鳳又是尷尬又是茫然,隻得垂手道:“委實不記得了,卻不知當日我許了什麽誓言?”
  原來他在地府裏見到璿璣上輩子的生魂,不是讓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讓他記起當年自己一見之下如何心馳神搖,從而不知拿什麽東西起誓,逼著人家再讓他跟著下界做人。這回事當眾說出來。實在丟人,縱然禹司鳳一向穩重內斂。這會也是臊得臉皮通紅,結結巴巴,不知如何自處。
  天帝笑道:“當日星君在後土大帝與孤麵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璿璣為妻。後土大帝於是戲問星君。無憑無據,何必要替你造因緣,又將璿璣前世種種事跡說與你聽,星君當時便起誓,娶不到璿璣為妻,寧可陪她墜身無間地獄,永不回歸天界。孤與後土大帝為星君癡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間,同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緣法,不可人力強行為之,星君今日與璿璣締成姻緣。豈不是百世心願得償?”
  禹司鳳轉頭去看璿璣,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種情態,令人心醉。見他盯著自己。璿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臉上刮了兩下,無聲地對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說他原來是積年的老色鬼,貪戀美色,連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鳳又好氣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這般趣事,其實和璿璣地身世毫無幹係,但陰差陽錯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老色鬼”這三個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輩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與禹司鳳說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來犯了男女之罪並不至於罰下界曆劫百世,但星君這個人怪就怪在這一點,他死活不肯認錯,覺得年少戀慕美色,雙雙對對乃是人之常情,卻不曾想過他和織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這一句,豈能用在他們身上。他麵對眾多責難坦然處之,毫不變色,此人地固執,和璿璣有一拚。
  既然不肯認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懲罰,因此他被罰曆劫百世,從畜生道開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織女並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來與她嬉戲,她也隻當是解悶,後來發生了星君被罰之事,大約是將她嚇到了,從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後鬱鬱而終,化身成了天河畔地一塊青石。
  星君曆劫數世,死後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織女神魂俱滅的消息,眾人都以為他會大鬧一場,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開交,誰知他隻長歎一聲,道:“死了也好,做神仙的,誰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麽滋味。她始終比我幸運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與天界眾人也摸不透星君對織女究竟是怎麽樣的感情,此為諸神茶餘飯後必定閑聊地話題之一,眾說紛紜,莫可一是。
  璿璣見禹司鳳和天帝聊得投機,自己也插不上嘴,隻得站在那裏發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輕輕一碰,騰蛇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你不是說有事情要和我說嗎?這會得空,說罷。”
  璿璣見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裏便有點猶豫。騰蛇對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畢竟他們一個是靈獸一個是主人,相處了那麽久,不可能麵對麵不說話,騰蛇若是開口,不是說美食,必定就是談天界了。
  談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個名字,在騰蛇的嘴裏,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靜,什麽都會,什麽都難不倒他。他是個淘氣的下屬,總是偷偷溜出來玩,故意違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帶著撒嬌的味道,像個頑皮的兒子,希望引起父親地注意。白帝也沒有讓他失望過,他縱然責罰他,斥罵他,但從來沒有真正惱過他,所有人都說白帝寵他,倒也不是毫無根據。這樣一個從來不會犯錯,高高在上的人,其實卻犯了最大的錯誤,藏著天下最可怕地秘密。這件事告訴騰蛇,他會不會難以接受?
  璿璣猶猶豫豫,花了兩柱香的時間,總算把前因後果大概說了一遍,說完抬眼偷看騰蛇,出乎意料,他麵色如常,隻是略顯得蒼白,並沒有任何激烈地反應。
  “……就是這些了?”他低聲問。
  璿璣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因為白帝對羅計都做了這麽過分地事,所以被困在琉璃盞裏的羅便采取了報複,兩個都被修羅之火燒成了灰。”
  騰蛇跟著頷首,淡淡說道:“我明白了,果然,是白帝他……做錯了,錯得十分離譜……”一語未了,眼淚卻掉了下來,他用手狠狠捂住,肩膀微微顫抖。璿璣忍不住想拍拍他地肩膀,安慰兩句,然而想到自己的身份,她也曾想過要殺白帝,一時間卻也找不到什麽安慰的詞,隻能長歎一聲。
  騰蛇的肩膀被她一碰,驟然縮回去,他跳了老遠,躲開了璿璣的手。
  璿璣隻覺尷尬又難過,無奈地看著他。騰蛇粗魯地用袖子抹臉,好容易將眼淚都擦光,睫毛上還沾著淚珠,低聲道:“我要留下來,你們走吧。”
  璿璣心中不舍,輕道:“你是想以後再也不見我們了?就這樣永別嗎?”
  騰蛇搖了搖頭,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但我現在不想見你。”
  說完,他不顧天帝還在那裏和禹司鳳說話,飛快跑出殿外,眨眼就消失在遍地的廢墟裏。璿璣忍不住想追,天帝卻歎道:“隨他去吧,世上的道理,總要自己去體會,別人說得再多,其實也沒有用處。”
  禹司鳳拱手道:“天帝,我等擅闖昆侖山……”
  他是不想在這裏再待下去,所謂夜長夢多,畢竟是白帝死了,天界被燒了,天帝不追究也罷,天界其他人卻對他們恨之入骨,再待下去,總是不好。
  天帝未等他說完,便道:“也罷,你們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來罪,何來錯?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鳳等的就是他這句,當下拱手行禮,轉身想走,回頭卻見璿璣怔怔站在原地,他轉念一想,立即明白無支祁還未回來,這一別,此生做人是無法再見了,隻有等死後回歸地府,做短暫的歡會。
  天帝低聲道:“璿璣,做人如何?”
  璿璣微微一怔,跟著卻展顏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來苦澀甘甜仿佛一一掠過眼前。若說苦,自然也是極苦,人與人的相處,總歸是苦澀的。但正因為有這種種苦澀,或是猶豫不決,或是孤獨彷徨,或是被種種情誼絆住了腳無法瀟灑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顯得分外醇厚難得。
  做人有做人的無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澀,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從來也不會存在。但至少,她從此不會再孤單了。
  她點了點頭,笑道:“做人很好,從未有過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璿璣本想等無支祁回來再做一番話別,但眼下看起來,是等不到了。她隻得和禹司鳳向天帝拱手道別,在天界諸神虎視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殘壁斷垣的廢墟中,離開了昆侖山。

  第三十四章 忘卻三生(四)
  走到一半,璿璣突然大叫一聲不好,掉臉就往回跑。禹司鳳不知出了什麽事,隻得惶惶然跟在後麵,跑到神殿門口,那些神將見他們又回來了,登時橫眉怒眼豎起兵器,擺明了不會再讓他們進去。
  璿璣道:“我還有一件事忘了問天帝,請讓我進去。”
  那些神將誰來理她,她燒了美景如畫的昆侖山,上方的天界隻怕也燒得厲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礙著天帝的吩咐,他們早已衝上來將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醬。
  璿璣急道:“讓我進去呀!真的有事要問他!”
  話音剛落,隻聽殿門吱呀開了一道縫,一個殿前服侍的力士緩緩走出來,低聲道:“褚璿璣,你要問的問題,天帝讓我來轉告:鮫人亭奴早已放回東海之濱,並沒有關押進天牢。昔日請他上來,不過是為了了解將軍大人轉世後的脾性。所謂連坐,並不存在。”
  璿璣心中一鬆,卻也奇怪,問道:“天帝怎麽會知道我要問他這個?”
  那力士道:“天帝無所不知。你要問的問題已經回答了,速速離開昆侖山吧。”
  璿璣點了點頭,回頭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又問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沒被傷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會騙你。何況那鮫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隻怕還要回歸天庭加官進爵,如此人才,天界怎會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來天界找麻煩都是無理取鬧。多虧天帝寬宏大量才沒追究她的責任,她眼下的追問都是不知好歹。璿璣並沒與他們計較,到了這種時候。也沒什麽可計較的了。
  回首他們氣勢洶洶,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來昆侖山。最後七零八落,隻剩得兩個人回來,起初的豪氣也因為諸多波折被磨損得蕩然無存。離開開明門地時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璿璣和禹司鳳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來。
  “真是發生了許多事。”禹司鳳輕輕說著,替璿璣把額上的亂發理順,“不過還好,我們都活著,還能一起回去。”
  璿璣眼怔怔地看著他,隻是抿嘴笑,並不說話。禹司鳳在她光潔的額上輕輕一彈:“笑什麽?賊忒兮兮,一看就沒好事。”
  璿璣笑吟吟地走了幾步,慢悠悠說道:“隻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織女。星君白白追隨了一場。”
  禹司鳳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惱,淡道:“何苦執著那一場前世。與你我如今,又有何幹。我既不會改名叫星君。你也不會改名叫羅計都。都已過去了。”
  璿璣又驚又喜,低聲道:“原來你已經知道我地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禹司鳳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東西,回頭說給你聽。”
  璿璣點頭:“我在昆侖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回頭咱倆一起說。”
  說罷,兩人又是一笑。當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無法自拔,誰也不曾想過真地還能回來,這一切真的可以過去。
  如今真的都過去了兩人順著赤水河,肩並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龍門那裏,果然見柳意歡還危襟正坐,動都不動一下,回頭見他二人來了,柳意歡的表情如同見到鬼一樣,暴跳起來,衝上前一把扯住禹司鳳的袖子,吼道:“回來了?!沒事?!”
  他在下麵等青龍,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擔心璿璣他們出事,後來見到昆侖山燒了起來,火光衝天,心下更是黯然,隻當以後大家真地要在地府團聚了,誰想他二人竟安然無恙地走了過來,他還當是自己在做夢。
  禹司鳳笑道:“沒事,好的很。”
  柳意歡心中一鬆,放開他的袖子,軟軟地坐回去,歎道:“老子被你們嚇得又少了十年壽命。”
  璿璣撅嘴道:“你找青龍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壽命就被嚇得少多少年。”
  柳意歡白她一眼,咕噥道:“小孩子懂個屁……來來,小鳳凰,和大哥說說你們在天界幹了什麽好事……對了,無支祁和騰蛇呢?”
  他不提還好,一提這兩個人,璿璣的臉色都暗了下來。柳意歡頓時覺得不好,回頭驚愕地瞪著禹司鳳,他急忙道:“無支祁他自願服罪,繼續回陰間服刑。騰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擊很大,隻怕短期是不會回來了。”
  柳意歡又鬆了一口氣,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們嚇掉五年的壽命,你們這些小崽子,老子本來就沒幾年活了,這個嚇一嚇,那個唬一聲,老子的命都被你們給瓜分了。那白帝怎麽會死?”
  禹司鳳簡單將經過敘述了一遍,隻是他對璿璣先前的遭遇並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也有些離奇,故而都隱去不說。柳意歡越聽越離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盞倒是厲害地很!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隱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說完又覺得奇怪:“琉璃盞好好的報什麽仇?不就是塊琉璃嘛,難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懷恨在璿璣淡淡一笑,輕道:“因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歡沒聽清,還在連聲追問,忽聽頭頂一人笑道:“喲,你們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無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約還特地洗澡換了衣服,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與以前那種邋遢地模樣不可同日而語。柳意歡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這樣好,去陰間看情人嗎?”
  無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該幹淨幹淨。以後還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璿璣依依不舍地看著他,輕聲道:“無支祁,其實你可以不回去的……”
  無支祁搖了搖頭:“大丈夫說一不二,老子可不幹那種背信棄義地事。”他見眾人都露出傷感地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來,抬手在禹司鳳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來這麽娘們地一套,老子可不愛看。以後總有相見之日,陰陽之隔,你我幾個又何曾懼怕過。”
  璿璣還想和他說一會話,他這一去,還不知多久才能見到,說不定隻有等她和司鳳死了。到時候雞皮鶴發地在陰間相見,未免不雅。
  無支祁抬頭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個時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說罷縱身一跳。人已在數丈之外。利落幹脆。璿璣追上幾步,急道:“無支祁!”話到嘴邊。隻覺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支祁遠遠地朝他們擺擺手,朗聲道:“過去地事就過去啦,別再胡思亂想!回頭來地府玩,老子請你們喝酒!”
  一語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見蹤影。
  璿璣心中傷感,怔在那裏半天也緩不過來。禹司鳳挽住她的手腕,柔聲道:“他說得也對,過去地都過去了。咱們應當忘卻三生,看以後的日子。璿璣,咱們第一個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麵說地正正經經,後麵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璿璣呆了半天,臉上突然一紅,把手抽回來,白他一眼,急道:“誰……什麽男啊女的!老色鬼說話總這樣討厭!”
  禹司鳳哈哈大笑起來,柳意歡也跟著笑,拍手道:“你們兩個小冤家,也總算混到這一日了。司鳳,我看你們也別等了,這便離開昆侖山,直接去少陽派,向褚掌門求親,早點把這事定下才好。”
  禹司鳳奇道:“大哥不和咱們一起去嗎?”
  柳意歡眼睛一瞪:“我還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鳳默然無言,璿璣急道:“你也是個色鬼!青龍有什麽好?又壞又討厭,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顧。什麽嫂不嫂,我們才不認,你趕緊和咱們走!”
  柳意歡還想辯解,禹司鳳忽道:“不錯,而且那青龍隻怕也來不了,她私自下界搶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的命令,回頭要責罰她呢,大哥在這裏也是白等,和咱們走吧!”
  “啊啊?不是天界的命令?”柳意歡還一頭霧水,後麵璿璣怕他聒噪,嚷嚷著不肯走,早就一個手刀砍在他脖子後麵,柳意歡哼也沒哼一聲,就軟了下去。禹司鳳一把撈起他,扛在肩上,回頭有些好笑地看著璿璣,道:“他醒來,還不知要怎麽鬧。”
  璿璣把鼻子一哼,“怕他不成!再說,你……你要找我爹,求……求那個什麽地,沒有長輩怎麽行。”她還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說出求親兩個字。
  禹司鳳笑道:“既然如此,那我還是要問那個問題,你要男還是女?”
  璿璣不等他說完,早已跑了老遠,禹司鳳笑吟吟地追上去,兩人又笑又說地走遠了。

  第三十五章 忘卻三生(五)
  夏去秋來,首陽山小陽峰上的楓林盡數紅了,焚霞蒸火一般。年輕弟子們在刻苦修行後,最喜歡來這裏三三兩兩小聚談天,不過今日不知為何,半個閑人也沒有。
  幾個月下來,玲瓏微微有些發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變得飽滿了。她穿著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楓葉。楓葉紅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兩相映襯,格外好看。她摘了兩根枝子,反手遞了一根給身旁的綠衣少女,一麵輕道:“才回來沒多久,你可又要走了。”
  那少女綠裙如雲,正是璿璣。當日她和禹司鳳商定好了求親日期,便自行回了少陽峰,隔了不到半月,柳意歡便充作媒人,替這兩個年輕人說親事了。褚磊得知如今離澤宮由禹司鳳執掌,大刀闊斧地改革,與往昔詭異作風大不相同,不由連連稱讚,在老一輩人的心裏,人總要有個歸處,不可能成天談風月,很顯然禹司鳳執掌離澤宮的事情令他夫妻二人十分滿意,當即便同意了婚事,商定好九月大婚。
  再過幾日,離澤宮的花轎就要抬上來,璿璣總算要風光地做一回新娘,再不用像上次那樣,羨慕地仰望著玲瓏的幸福。不過在她心中,這些其實都已經不重要,在昆侖山經曆了那麽多慘痛的回憶,有時候午夜夢回,她甚至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褚璿璣還是戰神將軍,抑或者,是那個羅計都。
  那些傷痛過往令人脆弱。也更加體會到平凡度日是怎樣的一種幸福。
  “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她笑,“隻要我想,隨時都可以禦劍飛回來看你和爹娘啊。等你生了寶寶。休養一段日子,也可以去離澤宮看我。如今離澤宮可沒有什麽女人不給進去的破規定了。”
  玲瓏聽她提起寶寶。不由低頭輕輕撫向自己的腹部。她已經懷孕兩個月了,鍾敏言得知妻子懷孕,每天就像被燒著屁股地猴子,不得安生,一會給她送吃的。一會陪她在軟榻上午睡,不要說禦劍飛出去玩,就連走路走多了他都痛不欲生仿佛她馬上就會小產的模樣。何丹萍見鍾敏言這個樣子,隻能歎道:“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卻要做孩子地爹了。”
  玲瓏想到好笑的地方,不由抿唇展眉,滿麵春色。她從前跳脫地神采已經收斂不少,如今看上去真有一些少婦的韻味,令人陶醉。璿璣跟著笑道:“才兩個月。肚皮還沒漲起來呢,姐夫就急得不行,今天你和我出來散心。回頭他晚上肯定要嘮叨我不夠照顧你。全天下隻有他會照顧你,我們都不行的。嘿。等你真生孩子的時候。姐夫隻怕要急得上吊呢。”玲瓏嬌嗔地白了她一眼,昵聲道:“小丫頭沒大沒小。取笑他做什麽?回頭你要生娃娃,我就不信司鳳不在乎。”
  璿璣笑道:“司鳳再也不會這個樣子的。”
  “還沒過門就幫自己夫君說話。”玲瓏在她額頭上輕輕一點,甚是戲謔。
  姐妹倆又輕輕說了許多衷腸話,玲瓏到底是懷孕地人,站久了隻覺腰酸,這孩子雖然沒怎麽折騰她,沒讓她上吐下瀉什麽的,但她往日的精力好像全沒了,很容易就覺得累,腰酸背痛。她捶了捶腰,埋怨道:“這野小子,還在肚子裏就和我搶力氣,生出來還不知要折騰成什麽模樣。”
  璿璣奇道:“你怎麽知道是兒子?”
  玲瓏白她一眼:“你懷孕了就知道,這是做娘之人的直覺!”
  世上還有這種直覺嗎?璿璣覺得很不可思議。正說著,隻聽外麵傳來一陣笑語,卻是幾個年輕弟子過來楓樹林休息遊玩,抬頭見到璿璣和玲瓏站在楓樹下,不由都愣住,怯生生地行禮:“見過玲瓏師姐,璿璣師姐。”
  說完急匆匆轉身就想走,一個女孩子走得急了,腰間係著的玳瑁墜子被樹枝牽著掉在了地上,璿璣叫道:“你們等等。”上去將那玳瑁墜子撿起來,拍落泥土,遞給那女孩子,柔聲道:“不用急急忙忙的,拿去。”
  那少女眼見璿璣的手伸過來,隻驚得臉色蒼白,身邊幾個同伴也是麵露恐懼之色,恨不得拔腿就跑。璿璣道:“你的東西,拿去呀。”
  那少女戰戰兢兢地接過墜子,連聲謝也說不出口,掉頭就跑。一行人跑了老遠,隱約聽見有人說道:“沒被她碰到吧?墜子沒被燒爛?聽說她全身都帶火,以前燒死過好多師兄……連掌門都怕她呢,文雨師兄他們都說她是怪物……”
  “背後說些什麽屁話呢?!有種過來說!”玲瓏突然厲聲高叫,頗有當年巾幗不讓須眉的氣勢。那些孩子聽到她地聲音,早就一窩蜂散了,玲瓏氣得追上去幾步,罵道:“一群爛嘴巴的王八蛋!別讓我看到你們!明天就全部趕下山!”
  璿璣趕緊扯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輕道:“你可別亂激動,小心肚子裏地娃娃,還一蹦一跳的!”
  玲瓏怒道:“派裏不知什麽時候興起這些謠言,我們在地時候還不敢說,背後都傳爛了!不好好練功,成天胡思亂想,胡說八道!爹怎麽不管管!”
  璿璣毫不在意地笑道:“他們可也沒說錯,我地確是個怪物。”
  玲瓏使勁推了她一把,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厲聲道:“你別來說這種無聊話!沒得聽著就寒磣!什麽怪物?你是怪物,那我們一家子都是怪物了?!”
  璿璣還是笑:“我總是說不過你。”她回頭展顏望向楓樹林,滿目火紅的楓葉,如火如荼,放在平時,應當是遊人如織,到處歡聲笑語,她又道:“我一回來,許多孩子連覺都睡不好,你看,知道我來楓樹林,結果他們沒一個人敢來,看了我也要跑。爹還讓我做七峰長老,哪裏是這麽容易地事。”
  玲瓏急道:“話可不是這麽說!你做你的七峰長老,和他們有什麽關係?帶成見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東西,回頭就把他們全趕走!看誰還敢亂說!”
  璿璣搖頭道:“今天趕了,明天還有人說,用這種法子堵人家的嘴,最愚蠢無比,還會寒了其他弟子的心,對少陽派不是好事。流言就是傳上一千年,真實也不會因為流言而改變,天知地知,那便夠了,何苦與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氣。再說,我也不想做長老,你也知道,我從小就是個懶惰性子,做了長老又要煩這個,又要顧全那個,哪是人過的日子。”
  她見玲瓏還是鬱鬱不歡,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看看我,我哪點不如你?怎麽可能是怪物呢?明明是美人兒才對。”說著她自己笑起來了。
  玲瓏哧地一笑,在她臉上一擰,道:“我才是說不過你!算了,不和那些無知的東西計較!坐井觀天,目光短淺,以後有他們的苦頭吃呢!”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忽見何丹萍與楚影紅分花拂柳地走了過來,一見璿璣,楚影紅便拍手笑道:“可算找到新娘子啦!新娘子,你家相公的人馬都來嘍!想不想偷偷去看他一眼呀?”
  何丹萍過來扶住玲瓏,也笑道:“璿璣,司鳳來了,準備一下,後天就大婚了。”
  璿璣自從回到少陽派等禹司鳳來提親,一等就是大半年,足有大半年沒見到他,心中自然是想念無比,她見眾人都笑吟吟望著自己,知道她們起了玩心,要教唆著她去偷偷找司鳳說話。這裏的風俗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見麵,但他們都是修仙者,所謂風俗也不過是拿來應景而已,並不會太當真。
  於是她說道:“在哪裏?我去看看。”
  三個女人都笑了起來,何丹萍道:“在少陽峰頂上的花廳裏呢,正和你爹爹談大婚的事情。你這孩子,才半年多沒見而已,後天不就見著了?這就憋不住了。”
  話雖然這麽說,但她還是帶著三人偷偷上了少陽峰。兩個大人當然是不會做偷聽偷看之類的事情,隻是站在窗下笑,玲瓏和璿璣兩人一人趴在窗邊一人趴在門前,就著縫隙朝裏麵偷看。
  禹司鳳果然坐在花廳中,長袍烏帽,神采飛揚。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們也不知隔了多少個秋天沒見了。璿璣本來是抱著玩笑的心態過來偷看,這會卻不知怎的,隻覺心跳得厲害,突然發覺偷看一下也不錯。
  隻聽裏麵有人說了幾句什麽,聽不真切,跟著禹司鳳放下茶杯,突然抬眼,準確無誤地朝璿璣偷看的這個方向望過來,微微一笑。璿璣大窘,趕緊縮手想退開,誰知大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褚磊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看著她們幾人。

  第三十六章 忘卻三生(六)
  “兩個淘氣包。”他笑著說,在璿璣肩上一拍,卻回頭瞪著玲瓏:“有身子的人也跟著胡鬧!方才敏言去楓樹林找不到你,急得和陀螺似的,你還不趕緊回去?”
  玲瓏哼了一聲,撅嘴道:“讓他急著嘛!還能急死不成?一天到晚不給我這個那個,煩也煩死了。”
  褚磊瞪了她一眼,“胡鬧。”回頭對禹司鳳道:“司鳳你隨我來,為你安排客房。”
  禹司鳳答應一聲,緩緩走出來,褚磊故意走得很慢,似是留點時間給他二人說句要緊話,玲瓏她們幾個也躲在後麵不出來。禹司鳳笑吟吟地經過璿璣身邊,忽然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跟著抬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理順亂發,這才轉身走了。
  玲瓏憋不住趕緊跑出來,扯著她的袖子連聲問:“他說什麽說什麽?”
  璿璣一頭霧水,喃喃道:“他說,後天看好戲……要我做好準備。”
  什麽意思?什麽好戲?完全摸不著頭腦。連楚影紅也搞不清這少年究竟葫蘆裏賣著什麽藥。
  這個問題一直讓璿璣想到晚上睡覺,還是沒想明白到底什麽意思。後天是大婚,他要在大婚上搞什麽好戲呢?哎呀呀,真是想得腦袋都大了。她幹脆不想,倚著床頭看了一會書,擺弄一會架子上的鳳冠霞帔,好容易才沉沉睡去。
  恍惚中,隻覺身入一個幻境。周圍光怪陸離,莫可名狀。自己變成了羅計都,在床上睡著。等白帝用匕首來斬首,剖腹取心放進琉璃盞。她又驚又懼又怒。百般掙紮,卻半點也動彈不得。再一個恍惚間,自己像是被人放進了琉璃盞,無法動作。白帝的雙手猶如撫摸情人一般,輕輕摸著琉璃盞。低柔的聲音徘徊在耳邊:做一個琉璃美人吧……
  她隻覺喉中苦澀,幾乎要嚎啕大哭出來。她什麽也不是,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修羅,連畜牲也不是。她隻是用琉璃堆出來的怪物罷了,流離在六道之外,卻隻想做個最普通不過地凡人。
  周圍仿佛有烈烈的火焰灼燒,火焰中現出一個人影。渾身是血,早已看不出容貌,隻有額間一點金印閃閃爍爍。那人低聲道:“我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錯。當初為心魔所困,犯下這等罪狀。罪有應得。卿如今喜樂平安。甚慰。天帝曾諭:有心者,凡間即天庭。卿則可改為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保重。”
  語畢,火中似有修羅猙獰,生生將他抓了回去,生嚼活吞。那修羅目光灼灼,極為英武,觀其麵目,竟有八分像羅計都。
  璿璣隻覺驚心動魄,不防那修羅陡然抬頭望向她,大掌一揮,衝天的火焰朝她襲來,璿璣大驚失色,渾身猛然一顫,睜開眼,才發覺是一場夢。她渾身一陣冷一陣熱,汗水早已濕透了衣裳。
  是夢?非夢?那是白帝與羅死後在地獄裏地景象?
  璿璣惶惶然起身,此時晨曦微露,一夜竟然就這樣過去了。心口跳得極快,她忍不住用手按住,想到白帝說的: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不由微有觸動,靠在床頭感慨萬千。
  午後玲瓏又來找她說話,璿璣便問她:“你現在還會做噩夢嗎?”
  玲瓏倒是一怔,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問得是什麽。她麵上一紅,低聲道:“早就沒有啦。你說地對,是我自己沒放開,所以每天都夢到……那個人。現在生活安逸,又有了孩子,我再也沒想過他。”
  她見璿璣不說話,便又道:“都會過去的,不管是什麽天大的事情,當時我們覺得好困難,根本過不去,可是總有一天,慢慢地,等你突然想起的時候才發現早已把那過不去的坎丟在了後麵。”
  不錯,時間慢慢流逝,天大地事情也會被時間的浪潮洗刷成碎片,再也找不到痕跡。今天笑,明天哭,後天覺得活不下去,一切都是那麽煩瑣,又是那麽平淡,這就是人生了。
  “誰沒有個刻骨銘心的事呢?不過再刻骨銘心,回頭總有一天也會忘掉。”玲瓏這樣說。
  璿璣突然發現自己要對這個姐姐刮目相看,姐姐果然是姐姐,她懂得道理還真的是很有道理。玲瓏,我發現你越來越像睿智老頭了。”
  睿智老頭是山下鎮子上一個算命的先生,據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奇門遁甲九宮八卦人文風俗,幾乎就沒他不知道的,所以人家背地裏都叫他睿智老頭,又親切又詼諧。
  玲瓏輕嗔薄怒,揪著璿璣的辮子急道:“亂說!我哪裏像那個長著大黑痣的老頭?!”
  璿璣趕緊笑著躲開,叫道:“是氣質!氣質啦!”
  “他有什麽氣質!敢和本小姐比!”
  兩人正在床上鬧得不可開交,忽聽鍾敏言在門外如喪考妣地叫道:“玲瓏!你不要亂來!小心碰著磕著!”
  說著他就趕緊推門進來了,忙不迭地要把她扶下床。玲瓏急得隻叫:“我就隻能在床上躺著睡著?這娃兒生著還有什麽意思?要我像木頭人一樣躺十個月不成!”
  “你肯躺著最好,傷了胎氣可不是小事。孩子事小,傷了你自己的身體才是大事。”
  鍾敏言自從知道自己要當爹之後,毛糙地脾氣一瞬間就改了不少,以前少不得要和玲瓏兩人對著幹,如今竟是對她百依百順,合理的不合理的統統寵著捧著,比放在手裏地珍珠還嗬護。璿璣咬著手帕隻是笑,道:“姐夫索性用根繩把玲瓏捆在手邊。豈不是安心點。”
  鍾敏言以前見到璿璣不是沒好氣就是不知該說什麽的,如今從前種種心結都化解開,態度自然了很多。當即瞪她一眼,道:“你倒笑!等你做娘地時候就知道利害了。”
  玲瓏被他磨得沒辦法。隻得下床走人,歎道:“如今真是倒過來了,你還沒老卻成了老太太,比我娘還嘮叨。走啦走啦,讓妹妹看笑話!”
  鍾敏言心滿意足地扶著老婆走出門回家歇息去。突然想起什麽,回頭道:“璿璣,掌門讓我來問你一聲,那七峰長老地事,你當真不再考慮一下?如今少陽派正是收納新弟子的時候,老弟子還沒能力獨當一麵,青黃不接,你還真打算袖手旁觀不成?”
  璿璣搖了搖頭:“我不想做長老。誰說少陽派沒人才,真字端字輩地師兄們怎麽就不能獨當一麵了?是爹爹覺得他們習武不精。但輪到處世經驗,人家比我強了百倍也不止。做長老的,又不是選誰最厲害。”
  鍾敏言怔了一下。歎道:“我聽說啦,司鳳是打算過幾年就不做離澤宮宮主。你們要離開中土渡海去海外。以後真不打算回來嗎?”
  璿璣笑道:“我們兩個都是懶人。玩一陣就膩了,肯定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歇過勁了再玩。怎麽就說不會回來地話?這裏是咱們的家,我去哪裏也不會丟下家不管啊。”
  鍾敏言輕道:“這樣最好,也別讓掌門他們擔心。不過我看你,必然是走了就不回來的。”
  璿璣一驚,隻聽他道:“你從小就是這樣,去哪裏,做什麽,都是自己拿主意。去陰間去昆侖山,你也是一聲不吭。這毛病可得改改了。”
  想不到,這個師兄平時對自己沒好氣,卻是派中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實,她真有打算離開中土,遠避那些過往,安安靜靜和司鳳兩人過日子的想法,原是說一些好聽話,不叫家人為自己擔心,誰想卻被鍾敏言看出來了。
  她笑了笑,道:“你都知道啦,何必再說。我總是會回來看看地,又不是明天就徹底消失。”
  鍾敏言歎了一聲,搖搖頭,道了一聲保重,這才攬著玲瓏回自己的院落。
  他們都已經不是昔日懵懂的少年,為複雜的情思不安惶恐,如今他們成家的成家,生子的生子,曾經發誓要永遠在一起的誓言未絕於耳,今天卻就要分別;曾經痛苦迷惘的問題,今天已成過眼雲煙。
  永遠要在一起----真的是一句孩子話。
  璿璣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想起年少時那些事情:第一次在鹿台鎮做英雄,第一次見到司鳳地真容,第一次對少年動心,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太多的第一次,這許多的第一次後麵都串著如珍珠般美麗地回憶。長大之後雖然再也不能擁有那種青澀萌動,卻可以緬懷它。
  有心者,琉璃亦可做血肉----她對空舉高酒杯,一飲而盡。
  她擁有了這麽多,期盼了這麽多,誰還會說她不是人呢?

最終卷我本琉璃 最終章 忘卻三生
  璿璣很快就知道,禹司鳳說的給她一場好戲是指的什麽了。
  大婚當天,當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璿璣被眾人迎出院落的時候,隻聽半空中劈劈啪啪一陣巨響,驚得新娘子頭上的紅布都掉了下來,抬頭一看,卻見一串極炫目的煙火劃過天際,彼時已近黃昏,天色稍暗,但見天上時而彩鳳展翼,時而孔雀開屏,變化莫測,幻彩繚亂,委實是難得之極的景象。
  璿璣看得呆住,也顧不得蓋頭掉在地上,何丹萍與玲瓏手忙腳亂地要幫她重新蓋,忽聽那前方迎親的隊伍中傳出一陣吆喝,聲若裂石驚天,卻整齊無比:“百年好合!白首齊眉!百年好合!白首齊眉!”看熱鬧的人群裏有膽子小的少女,紛紛嚇得花容失色,趕緊捂住耳朵。
  璿璣被他們吼得又好氣又好笑,遠遠見到禹司鳳騎著通體黝黑的駿馬走上山坡,何丹萍趕緊替她將蓋頭蒙上,玲瓏和鍾敏言早就衝過去和他有說有笑,提到他迎親的這種氣派,當真少見。禹司鳳笑道:“有意思的還在後麵,隻是難免放肆了些,卻也顧不得了。”
  玲瓏就等著看熱鬧,連聲問他到底還有什麽好玩的,禹司鳳但笑不答,一直走到璿璣身邊,這才下馬,何丹萍將紅綢遞給他,低聲道:“小心些,可別再弄出什麽聲響來,新娘子可不禁嚇。”
  禹司鳳笑答了個是,心中卻想隻怕璿璣是世上最不怕嚇的新娘了,弄得越古怪,想必她會越開心。弱不禁風之類的詞,永遠也用不到她身上。
  他牽著紅綢。在一堆人嘻嘻哈哈的簇擁之下,朝正廳禮堂走去。紅綢在手裏抖啊抖,另一頭牽著的那個少女。有一種小鴿子般地溫軟,禹司鳳陡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愛憐的味道。今天到底是他們的大婚,他地妻子,無論柔弱也好,強悍也好,在這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一生隻有這麽一次,不可魯莽,不可心急,不可搪塞,慢慢牽著紅綢,鄭重無比地走過這一遭,以後任何事情,都要兩人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好容易拜了天地父母。成了禮,褚磊與何丹萍笑得滿麵紅光,拉著二人囑咐了許多話。來觀禮地東方清奇少不得打趣他倆:“小璿璣這回可不怨你爹爹偏心了吧?嫁了個如意郎君。日後有的你開心。”
  璿璣被蓋頭蒙得氣悶無比,耳朵裏聽著外麵人說啊笑啊。熱鬧極了。她卻連頭都抬不起來,心中實在有千萬分恨不得將這可惡的蓋頭丟了。利利索索地說笑。正是鬱悶的時候,忽聽外麵有人報送禮,這次她大婚,怎麽說也是少陽派掌門人的愛女,各門派早早就送了一堆禮物,奇珍利器,飛禽走獸,委實讓人大開眼界,所以聽到送禮二字,璿璣並沒有什麽反應。
  說起來,眾多禮品中,她最喜歡地還是東方清奇送的一隻白猿,據說它的血可以治百病,但小白猿咿咿呀呀的叫,形容又可愛又可憐,誰也舍不得傷它,權當寵物來養了。點睛穀容穀主依舊送的是神兵利器,一對鴛鴦匕首,雄匕首通體漆黑,黯然無光,然而吹毛斷發,稍稍貼近一些便覺得寒意逼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利器。雌匕首卻恰恰相反,通體粉紅,好似用水晶與瑪瑙打造而成,華美異常,但具體是否實用,還有待考證。
  褚磊聽說有人送禮,忙命請進來,心中卻也有些疑惑,這拜天地的禮都成了,居然還有客人未到場,當真從未遇過。
  過了一會,杜敏行捧著一隻檀木盒急匆匆走了進來,道:“師父,山下有個小孩說受人之托送來賀禮,弟子問不出所贈之人究竟是誰,也不敢擅自打開,還請師父決斷。”
  褚磊“哦”了一聲,接過那檀木盒,入手隻覺沉甸甸的,盒子上鑲金嵌玉,刻著鯉魚嬉遊於蓮葉荷花之下,惟妙惟肖,工藝極為高超。盒子上隱隱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很顯然,這盒子本身也是十分名貴地寶物。
  褚磊不知是何人送的賀禮,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打開,生怕有詐,便問道:“那孩子在
  杜敏行說道:“就是山下鹵菜店的小瓶子,問他半天到底是誰送來地賀禮,他說是鄰鎮一個賣酒的大叔送來地,也是受了別人地委托。”
  褚磊又哦了一聲,心中疑團更大,低頭見那盒子上一把小巧的機關金鎖,盒底寫著幾行詩句,正是開鎖地口訣。這種機關鎖十分古老,通行於舊時貴族之間,用來傳遞貴重機密的東西,由於製造工藝十分繁瑣,早已淘汰了,想不到今日還能得見。
  他照著詩句上的提示,將那鎖左轉三圈,右轉兩圈,上下一撥,隻聽“哢”地一聲,盒蓋緩緩開了一道縫。褚磊早已蓄勢以待,倘若盒中有甚機關利器,一觸即發,他也不會傷到絲毫。誰知盒蓋揭開,裏麵既沒有毒藥也沒有毒針,眾人隻覺眼前一亮,那盒中發出一陣柔光,映得褚磊麵上也亮了許多。原來那盒中別無他物,隻有幾十顆黃豆大小的珍珠,在場眾人也算見多識廣的,尤其禹司鳳,他離澤宮什麽寶物沒見過,尤其珍珠寶玉,數不勝數,但也從未見過如此光潔瑩潤的珠子,一時間人人都被那珠光寶氣逼得有些窒息,這份禮可算無價之寶了,隻怕花多少錢,也買不來如此美麗的珍珠。
  褚磊撥開那些珠子,見盒底放著一張淡藍色小箋,上書璿璣親啟四字,便知必然是女兒在外結交的那些古怪朋友送來的,他把小箋遞給璿璣,笑道:“你看看是誰。”
  璿璣總算找到了個借口把蓋頭揭開,接過小箋打開一看,卻見上麵墨跡淋漓。字跡圓柔,寫著一行話:永結同心,白首不離。卿之美滿。我之快慰。後麵沒有署名,但璿璣立即知道了是誰送來的。
  她將那檀木盒子小心捧在手上。指尖細細劃過那些美麗的珍珠,隻覺觸感溫潤,心中不由感慨萬千。
  “是亭奴。”她低聲說著,撚起一顆珍珠,放進禹司鳳手中。“知道這是什麽嗎?”
  禹司鳳微微一笑,輕道:“鮫人的眼淚。”
  璿璣不由想起他們從昆侖山回來之後,自己曾跑到東海之濱,希望找到亭奴,看看他是否真地安然無恙,可是一連去了五六次,都始終找不到他。如今想來,是他在刻意回避。亭奴對昔日戰神的感情,說不清道不明。他一直那樣溫柔地看著她,對待她,想必也是把璿璣當作了當時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子。
  不過她現在已經不是戰神。也不是修羅,她是一個名叫褚璿璣地凡人少女。今日大婚。所以他要回避。所以他不願見。見了,又有什麽意義呢?就像他飄然而來。沒有任何預兆,如今他飄然而去,也沒有任何話語。隻是一望無際的東海之濱,在滿月之夜,清輝撒滿海麵地時候,這個鮫人會不會遊曳在珊瑚之間,海藻一樣的長發滴著水,輕輕吟唱著隻有他能聽見的歌謠。那天籟一樣的聲音,她今生今世也聽不到了。
  璿璣把盒子輕輕合上,默默無言。禹司鳳笑道:“也是時候了,咱們走吧。”
  璿璣趕緊點頭,抬手就要把蓋頭放下來,繼續做她嬌羞的新娘子,禹司鳳哈哈一笑:“不用啦!蒙著臉,我還怎樣看你?”
  他握住璿璣地手,走出大廳,彼時天色已暗,夕陽隻殘留一點餘暉,何丹萍急忙吩咐弟子們點亮燈籠,禹司鳳搖頭道:“不用。”
  話音一落,眾人隻覺眼前突然一亮,像是平地裏升出七八顆大太陽,灼灼其華,不可逼視,從地上縱身而起,在半空中閃爍搖曳。再定睛一看,隻見空中停著一架朱紅色的長車,繡幔流蘇,隨風颯颯作響,而車周圍飛翔著八隻金翅鳥,長頸金翅,在空中發出珠翠般的啼鳴。
  眾人都是大吃一驚,雖說離澤宮諸人皆為金翅鳥妖已不是什麽秘密,但大庭廣眾之下亮出本相,果然還是驚世駭俗了,來賓中有那些古板的老頭子,早已開始議論紛紛,群情激昂。褚磊也十分意外,張口正要詢問,不防這對新人回身齊齊下拜,恭恭敬敬地對著自己夫妻倆磕了三個頭。
  禹司鳳朗聲道:“嶽父,嶽母,我夫妻二人這便告辭了。”
  褚磊這會才叫大驚失色,他還以為這一對新人要在少陽派逗留幾日才走,誰想剛剛成禮便要離開,做父母的連個心理準備都沒有。他忙道:“司鳳,你們不必這麽匆忙……”
  玲瓏登時哭了起來,叫道:“怎麽這樣早就走?妹妹,好歹留幾天!許多話還沒說呢!”
  璿璣笑吟吟地搖了搖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到這裏就很好了。爹,娘,玲瓏,姐夫,大師兄……我們總還會回來的,不用擔說完轉身便走,腳步輕盈,一瞬間竟已走出大廳。眾人趕緊追上去,杜敏行神色複雜,輕輕叫了一聲:“小師妹!”
  璿璣回頭對他擺了擺手,那神情,儼然是小時候的模樣,笑得沒心沒肺,無憂無慮。他心裏一酸,眼中慢慢濕了。
  火,突然拔地而起,一衝數丈,好似一朵盛開的蓮花。璿璣為那火焰托著,輕飄飄地走進了長車裏。禹司鳳禦劍飛起,穿過那熊熊火焰,再現身時,已是背後金翅璀璨,奪人神魂。八隻金翅鳥浴火飛起,一眨眼便消失在眾人眼界中,隻殘留下瑩瑩絮絮地火光金屑,提醒著眾人方才這裏出現了多麽不可思議的美景。
  禹司鳳說的一場好戲,原來是指這樣。他是妖,她是修羅,誰也不顧忌這身份,大大方方地亮出來,這才是真正地大婚成禮。要回少陽派一次,探望親人。
  玲瓏的直覺出現錯誤,她生了個漂亮神氣地女兒。不是兒子。女兒八分像她,極少哭鬧。最喜歡笑嘻嘻地看著每個過來逗她玩地人。鍾敏言疼得一塌糊塗,隻恨不能把寶貝含在嘴裏。禹司鳳替孩子取名:鍾雯君。隔年玲瓏又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鍾熹君。
  三年之後,禹司鳳將離澤宮宮主之位傳給唐長老,自己帶著璿璣。兩袖清風,身無外物,離開了離澤宮,漂洋過海,起初還互通音訊,漸漸便沒有了任何消息,一晃眼就是四年過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海外某國某鎮正是風和日麗地好天氣,禹司鳳關了藥鋪地門。和璿璣兩人把藥材鋪在竹席上晾幹暴曬。白猿在屋頂上吱呀呀地笑,也不知抓了什麽好玩的東西,笑得開心無比。藥草剛曬了一半。璿璣就懶得動彈了,身子一歪。幹脆躺在竹席上曬太陽。周身暖洋洋地,隻想打瞌睡。
  “司鳳。咱們多久沒回去了,你還記得嗎?”她的聲音也是懶洋洋地。
  禹司鳳見她偷懶,自己也懶了起來,坐在她身邊,漫聲應道:“大概……也有三四年了吧。”
  璿璣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皮,抬頭問他:“你看這個,咱們要不要找個時間回去讓爹娘開心一下?”
  禹司鳳抓住她的手,皺眉道:“什麽這個那個,這是小孩兒,你這樣拍,他哪裏受得了。”
  璿璣幹脆把腦袋枕在他大腿上,似睡非睡,喃喃道:“雯君今年得有七歲了,熹君也有六歲。咱們的孩子,還在娘肚子裏睡大覺,回頭見到玲瓏,她指不定怎麽得意呢。說不準她這幾年又生了娃娃……哎,他倆可真能生。”
  禹司鳳笑出聲來,道:“還是等孩子生出來,再帶回去見外婆外公。你有身孕,還是不要長途跋涉,免得動了胎氣。”
  “你說胎氣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說動就動?小孩在肚子裏待得好好的,怎麽活動一下就會動什麽胎氣?”
  禹司鳳沒搭理她亂七八糟地問題。這種午後慵懶時光,縱然說話也都是廢話,最適合美美的睡上一覺。這般悠閑又無所事事的日子,是他二人的最愛。這幾年他們每到一個新地方就住上幾個月,禹司鳳做點草藥拿出來賣,換取路費,偶爾也幫忙降妖除魔什麽的。等住膩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繼續到下一個地方玩,玩夠了再住下。
  若不是這次發現璿璣有了身孕,他們便要回少陽派看看親人,四年沒聯係,老人家肯定擔心壞了。
  兩人說了一會廢話,禹司鳳也忍不住歪在竹席上,睡眼惺忪。
  璿璣突然動了一下,把眼睛睜得老大,側耳去聽。禹司鳳奇道:“怎麽了?”
  她聽了一會,突然展顏一笑,飛快跳起來,笑道:“有人回來了。”
  有人回來?除了他倆,還有誰要“回來”?禹司鳳也跟著爬起來,兩人一起打開門,門外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田野,碧綠青翠,風呼啦啦吹過,像翻起無數綠浪似的。
  田埂上有個人戴著鬥笠在慢慢行走,風吹起綠浪,也拂起他背後銀白色的長發。他在高聲唱歌:“天不可預慮兮,道不可預謀;遲速有命兮,焉識其時。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兩人一起趴在門上看,相視一笑。此情此景,何等熟悉。璿璣笑道:“終於等到他了,這個壞蛋!”
  那人走到近前,摘下鬥笠,銀色的長發隨風舞動,揚高了腦袋,不可一世地說道:“老子要吃飯。”
  璿璣扯著他地袖子將他抓進來,禹司鳳輕輕把門關上,白猿在屋頂吱吱地叫。
  今天,又是一場團聚了。

  番外一: 忘不了
  找到工作的那天,玲瓏包了本城最高檔酒店的頂級包廂,放血請客。
  不能怪她這麽興奮。
  作為少陽保衛公司董事長的女兒,高學曆,容貌佳,身材好,偏偏為工作的事情煩神了大半年。她總說是因為對方仗勢欺人,不過就璿璣和鍾敏言對她的了解,一定是她自己的壞脾氣把人家得罪了,所以麵試總是失敗。
  本來嘛,她不用找工作的,繼承老爹的位子就行了。但老爹近來對璿璣的BF禹司鳳很是青眼有加,大有把公司交給他的打算。加上妹妹璿璣已經成為天庭律師事務所內定的員工,前途無量,她做姐姐的怎麽能呆在家裏白吃白喝?
  “說起來,玲瓏,到底是哪家公司這麽腦殘,願意收你?”
  鍾敏言還沒問完,就被她一掌劈倒在地。玲瓏凶狠地掰著手指,惡狠狠地說:“你再說一遍?”
  鍾敏言捂住流血的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璿璣趕緊打圓場:“姐,不要賣關子啦!快說啊!”
  玲瓏不可一世地翹起鼻子,從鼻孔裏哼出氣:“是一家叫做定海鐵索的液化氣管道公司,黃金飯碗,勞保醫保住房公積金一應俱全。經理很賞識我呢,要我明天就趕緊開始上班。”
  “哇,好厲害好厲害!”
  液化氣……管道?眾人都是一頭黑線,不過為了配合她的洋洋得意,一起鼓掌歡呼。
  隻有鍾敏言苦口婆心:“玲瓏,你涉世未深,不要被人騙了!那經理怎麽無緣無故這麽喜歡你?一定不安好心!你可要注意點……”
  話沒說完,被她一腳踹在臉上,再次KO。
  “你是嫉妒!嫉妒!”玲瓏感到十分憤怒,“烏經理一表人才,文質彬彬,又紳士又英俊,他怎麽會不安好心?你就希望我一直做個隻會煮飯打掃衛生的小白罷了,對不對?!”
  一表人才?紳士?英俊?鍾敏言被打擊得臉色慘綠,垂頭喪氣。璿璣憐憫地拍著他的腦袋,像摸一隻小狗狗。
  “玲瓏,社會很複雜,總之你自己小心。”老爹褚磊發話了,一貫的官腔。
  正說著,忽然禹司鳳敲門進來,西裝筆挺,儒雅清秀。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無框眼鏡,一本正經地說道:“董事長,和離澤宮娛樂文化公司的合作項目已經談妥,文件放在您桌上了,明早請記得簽字。”
  褚磊讚許地點點頭,正要說話,璿璣早就一把跳上禹司鳳的背,勾著他的脖子,去捏他的臉,笑道:“司鳳司鳳!來吃飯還穿什麽西裝!好難看!”
  好難看好難看好難看……禹司鳳立即垮了。
  “璿璣!別總欺負司鳳!”母親何丹萍瞪了女兒一眼,愛憐地招呼未來女婿:“司鳳,快坐下吧。給你留了菜呢。”
  禹司鳳見桌上都是自己愛吃的菜,眼睛登時一亮,甩開膀子就吃,吃得撐死。
  玲瓏羨慕地看著妹妹和BF你儂我儂的親熱勁,妹夫又是個精明幹練的人才。回頭看看青梅竹馬的鍾敏言,他正捂著青腫的臉費力啃豬腳。
  一個天一個地。她暗歎。
  玲瓏的真命天子啊,可不能是他。所謂真命天子,應當是瀟灑英俊風流多情多金專一才華橫溢青年才俊,絕對不是鍾敏言這等鄰家小哥哥的類型。
  對了,比如……比如那個烏經理!他就是典型的青年才俊。
  玲瓏想到他,隻覺心口砰砰亂跳,臉蛋不由自主紅了。
  啊,新公司,新工作,再給她一個新戀人吧!
  玲瓏芳心大動的時候,烏童正坐在電腦前陰笑。
  嘿嘿嘿嘿,總算釣上大魚了。他閉上眼,想起四年前的往事。
  那時候他隻是點睛穀桑拿休閑娛樂中心的一個小員工,勤勤懇懇,每個月爭奪優秀員工的小紅花就是他的終極目標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某天他負責值班,客人說丟了東西,賴在他頭上,他真是百口莫辯。
  正巧同時來的還有少陽保衛公司董事長一家子,他家兩個臭丫頭不知是撞邪了還是怎麽的,一口咬定看到是他偷的。最後總經理把他開除了。烏童含恨離去,摸清了褚磊的家,懷裏揣著一把西瓜刀,打算報仇。
  誰知還沒進門,就被他家養的兩條杜賓犬給咬得遍體鱗傷。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這次血的教訓太大了,他在醫院裏足足躺了兩個月,日夜冥思苦想,終於決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先發憤圖強再說。
  他掏出幾年來所有的積蓄,賄賂一個遠方親戚,由他安排進入了定海鐵索管道公司。四年來兢兢業業,終於爬到經理的位置。
  真是老天開眼啊,當年誣陷他的兩個臭丫頭之一居然撞在了他的漁網裏。
  哼哼哼哼~~得罪他烏童是什麽後果,他會好好讓她知道的!
  他的陰謀,玲瓏自然是一點都不知道。第二天一早她就屁顛顛地跑去上班了。
  一到公司,烏童就招手讓她過來:“玲瓏,我有話要說。”說罷,還丟給她一個溫柔的笑,不讓她起疑。
  啊……他他他!對她笑了!玲瓏心裏的小兔子又開始蠢蠢欲動。
  好風流倜儻的笑容哦……
  她兩眼閃閃發亮撲上去,順手把辦公室的門上鎖,打定主意,如果他不霸王硬上弓,那就由她來吧!
  “事情是這樣的……”烏童咳了兩聲,清清嗓子,突然暴跳:“你怎麽坐我腿上!”
  玲瓏反手勾住他的脖子,大送媚眼,柔聲道:“人家等你說呢,經理~~”
  烏童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忍不住心猿意馬,定定神,繼續說道:“你還記得四年前,在點睛穀桑拿娛樂中心發生的事情嗎?”
  “啊,難道我們那麽早就認識了?!”這就是猿糞啊!猿糞!玲瓏又驚又喜。
  烏童冷笑道:“不錯!那時候我們就認識了!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不過我一直記在心裏!這一輩子都忘不掉!”
  “你……你原來這麽深情!”玲瓏大為感動。
  “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賜!所以我……唔……”
  他的嘴忽然被人堵住了。玲瓏卯足了勁去親他,直把他的嘴唇給親得腫起來,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他,含情脈脈地凝視,道:“我好感動……你……你還等什麽?快來吧!”
  烏童呆若木雞地看著她,好像看一個外星人。
  玲瓏嬌羞地看著他,喃喃道:“我知道這裏是辦公的地方啦,不過人家都不在意,你還管那麽多幹嘛?”
  她去解他的紐扣,如此饑渴。烏童嚇得臉色慘白,急忙用手擋住胸口,縮成一團,顫聲道:“你……你要做什麽?”
  “裝什麽!”玲瓏不耐煩起來,刺啦一下撕破他的襯衫。
  烏童大叫一聲,用力推開她,不可思議地後退,抱著自己的胳膊,無比恐懼,聲音還在顫抖:“你要幹什麽?!QJ是犯法的!”
  “那就犯法吧~”玲瓏張開雙臂,充滿桃色幻想地奔向自己的真命天子。
  烏童狼狽地奪路而逃,狂奔出了經理辦公室。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啊啊啊啊啊!
  烏童抱著腦袋在床上不停打滾,足足滾了一個多小時。突然靈光一閃:她一定是故意的!她早就發現了他的目的,所以用這招來對付他!
  沒錯!一定是這樣!
  烏童想得滿頭冷汗都冒了出來。不行!他得想辦法解決此事!不如……將計就計!
  他得意地躺回去,手撫嘴唇,想起她櫻唇滑嫩的滋味,不由怦然心動。閉上眼,她長長的睫毛便在眼前晃動,晃得他心猿意馬,一夜亂夢。
  這主意不壞呀……
  玲瓏回家之後一直沮喪著臉,飯也不吃,自己關在屋子裏聽悲情歌曲。
  璿璣進去的時候,她正扯著紙巾擦眼淚,CD機裏放著哀怨之極的歌,男歌手聲嘶力竭地吼著:“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也謝鳥~~”
  “姐,小六子給你的。”璿璣早習慣了她情緒的多變,眼皮都不顫一下,遞上一張CD。
  “啊!他怎麽把昨天借給他的CD還來了?!”玲瓏登時顧不得再哭,跳起來大嚷。
  璿璣聳聳肩:“他哭得好傷心哦,說你不要他了。又說他一個男人也要麵子,被女人甩了絕不會糾纏。反正……就是這樣嘍~姐你真甩了他?”
  玲瓏歎了一口氣,充滿傷春悲秋的哀怨,幽幽道:“他怎麽這麽傻,真的真的好傻……我怎麽會不要他?天下人都死光了,我也不許他死。”
  “喂,我們就這樣被你無情拋棄了?”璿璣很不爽。
  “咳,我不是那個意思啦!”玲瓏翻個白眼,“今天碰到一個男人,還以為是真命天子呢!切,膽子小的像老鼠。居然看不上老娘……還是小六子最好!”
  一想到鍾敏言的忠厚體貼,她心裏就覺得溫暖。我的小冤家呀~縱覽花叢,回首隻有他。
  璿璣無奈地看著她又開始發春,懶洋洋地說道:“他就在外麵哦……你要是想見……”
  話還沒說完,玲瓏就跑了出去,隻留下一陣風。CD機裏還在唱“你知不知道~~”璿璣跟著哼“我等到花兒也謝鳥~”回頭找禹司鳳去玩了。
  第二天,烏童特意換上最擺的西裝,灑點古龍水,嗯,這是男人的味道~今天必然要將那冤家迷得神魂顛倒。
  他把頭發梳了又梳,鞋子擦了又擦,在辦公室裏擺出性感POSE,隻等魚兒再次上鉤。
  不過他隻等來了一封辭職信。
  “為什麽?!”他所有的形象啪啦一聲全碎了,問得聲聲血淚。
  “哦,因為我想換個新環境。”玲瓏摳著鼻子,白癡也知道她的回答很敷衍。
  “還有沒有機會?”他快哭了。
  玲瓏慘痛地閉上眼,哽咽道:“我們……有猿無糞,這樣下去……沒意義的。我已經有BF了,你忘了我吧。”
  “玲瓏!”烏童叫了一聲,她沒有回答,隻留給他一個背影。
  事情又變成這樣了啊啊啊啊啊啊!
  烏童抱著酒瓶在卡拉OK的沙發上不停打滾。公司裏的女同事都在偷偷笑他,不敢靠近。
  隻有新近員工若玉很好心地把他扶起來,溫言道:“經理,點一首歌吧。”
  烏童的眼淚足比長城還長,抓著他的手,祥林嫂一樣嘮叨:“你說……我哪裏不好?她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腹黑的若玉趁機用油性筆在他臉上畫了許多烏龜,笑道:“因為她隻是玩玩你。”
  事實就是如此了。烏童扶著額頭,心痛得快要裂開。
  他被一個女人耍了,耍一次不夠,還耍了兩次。
  可是……冤家呀,我就是忘不了你!
  他抄起麥克風,傷心欲絕,一字一句地唱著:
  “當初是打發了無聊她隻是個目標
  Ohyes,Ido,do,doIdoand…
  怎麽越來越想要對她依靠我怎麽動了心想要和她一起變老
  動了心誰動心誰就輸了她會裝傻還是逃掉
  自尊雖然放得高遇到感情都不要
  做不到做不到那個吻我無法忘了
  忘也忘不了還要裝作是玩笑我的心情她並不明了
  隻好笑著說女人全都不可靠忍住眼淚沒有人知道
  其實想要她說愛我到老卻怎麽會說成了就這樣也好……”
  唉,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這一生,還這樣長。
  可是,已經結束鳥……

琉璃同人——騰蛇往事書
  清晨,當值完正往窩裏趕的應龍遇上了騰蛇,他衣衫不整睡眼惺忪,頭發亂七八糟披在肩上。
  “騰蛇,早呀。”
  “早。”
  “這麽著急去幹啥?”
  “……去頂朱雀那家夥的班。”
  “朱雀又下凡了?”
  “哼。”
  應龍望著那人逐漸走遠的背影,直到他張揚飄逸的白發在視野裏搖搖曳曳隻剩了一點。然後應龍拍拍腦袋,往自家轄地的水潭走去。
  “撲通”一聲跳入冰冰涼涼的水中,應龍舒適的歎了一聲,隨口問旁邊的侍女:“昨天白帝可有過什麽吩咐?”
  仕女答道:“白帝倒沒有給大人留話,不過又譴了朱雀大人下界,據說是平定一場妖界的叛亂。”
  應龍全身縮成一團泡在水裏,等了一會,看向侍女:“嗯?沒有了?”
  仕女想了想,又答道:“的確沒有了……嗯,除了關照騰蛇大人替班時候不要遲到。”
  應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想起那個家夥早上明顯不隻是憋了起床氣的臭臉,不由催動法術,指尖彈出一串水珠作媒介,接通了與騰蛇的會話:
  “騰蛇,早呀。”
  “……早。”
  “你還在天庭老老實實地當值?”
  “……”
  “昨日幾個新入了天庭的小仙來我這裏拜訪,捎了些頗新奇的物事來。我過會差人送去當值房幾件,與你解解悶可好?”
  “……老子不希罕,你別老來煩老子。”
  “轟”的一聲響,應龍指尖的水珠瞬間化作嫋嫋蒸汽。
  應龍吃痛縮回被反卷上來的小火苗舔到的手指,心道這家夥真是百年不變的火爆性子。應龍十分憂愁地想:雖然現在白帝對騰蛇很是寵愛,無論騰蛇怎麽鬧脾氣都不會被追究,可是萬一以後白帝不喜歡這個調調了,騰蛇這樣下去可怎麽好。
  總之變得更聽話些是不會錯的。應龍想來想去,決定做一個清心計劃,來挽救自己這個脾氣同本事一般火爆的哥們的前途。
  應龍首先想到的是潛移默化。人間有一種著名的說法,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應龍認為這種法子值得一試。於是次日,應龍約上騰蛇,去拜訪遠在東海島嶼上的千年靈龜。
  千年靈龜得道已逾萬年,是上古第一批修得仙道飛升天庭的靈獸之一,也是神獸群體裏德高望重的老前輩。由於生性好靜,千年靈龜幾乎從未離開過他那及其偏僻的東海仙居,終日閉關修行,不問世事。應龍聽其他神獸說,這位靈龜老人家每天十二個時辰有十一個是用來入定,剩下一個時辰用來記錄那十一個時辰參悟到的人生哲學,不由感歎老人家性格之沉靜已達化境,如果他能與騰蛇好好探討一下人生真諦和處世哲學,正好可以化一化騰蛇的浮躁性急,那便最好不過。
  騰蛇對於一大清早跑到東海一座荒涼到鳥不拉屎的孤島上探望一隻兩隻腳已經邁進墳墓的老烏龜一事非常不以為然,但又不好駁了兄弟的麵子,於是勉為其難的撥下雲頭,敲開了千年靈龜仙居的大門。
  應門的童子是個半仙小烏龜,他慢吞吞打開門,滿吞吞地將騰蛇和應龍引到中庭,又慢吞吞地斟上茶水,最後慢吞吞地告訴兩人,他的師父正在入定,請兩位神獸大人稍等片刻。
  於是兩人等呀等,從日過三竿等到日過西山,空蕩蕩的大廳中穿堂風略帶了些涼意,騰蛇走來走去,終於爆發了:
  “那老烏龜到底在幹什麽?怎麽這樣磨機!”
  應龍連忙擺擺手示意他小聲點,雖然千年靈龜的元身的確是隻老烏龜,可是畢竟人家位列仙班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這樣的稱呼總有些不敬的味道。
  誰知道騰蛇竟然拍桌子:
  “老子不等了,老子要先走,你留在這裏罷。”
  應龍見他跺腳就要往雲頭上踩,忙一把拉住他,輕聲道:“少安毋躁。”
  “燥個頭!老子才不做自己不爽的事。”
  騰蛇憤憤地去甩應龍的手,卻怎麽甩都甩不開,於是大怒,也不管人在別人的家裏,火紅的神翼便嘩啦一下展開來,絢麗的火光直衝天際,昴日星君剛剛去值前才布下滿天火燒雲頓時失去了顏色。
  魯莽,真是魯莽。應龍咬牙切齒,也動了神力去拉騰蛇,一時間往日平靜無波的東海上空一半烏龍一半清空,兩隻巨大的神獸在蒸騰水汽中張牙舞爪,引得附近修行的一眾小仙紛紛前來圍觀,嘁嘁喳喳好不熱鬧。
  不知什麽時候,圍觀人群中多了一位白發老者。
  老者怔怔地看著天空中激烈的打鬥,半晌,長長歎:“老了,真的是老了。”
  打了半天,應龍終於發覺事態不對,收了雲雨下地來,一眼便看到了那位鶴發童顏的千年靈龜,呆在原地。騰蛇打到一半沒了對手,於是找了棵樹一站,抱著膀子衝應龍吆喝:“你還是省省心吧,老子才不需要別人指點,老子走的是自己的路,幹他人鳥事?”
  他眼角瞥見靈龜的仙影,卻並沒有把話收回來的意思,反而更加囂張的反問道:“靈龜老爺子,你說是不是?”
  應龍腦子裏嗡的一聲,本能的往靈龜方向看去。卻見那位靈龜拍拍手,慢吞吞道:“說得好。”
  應龍張口結舌,心想這靈龜老人家莫不是被氣糊塗了,忙上前賠禮道:“沒想到驚動了您老人家,打擾了您入定,晚輩們無意冒犯,實在罪過。”
  靈龜老爺子笑眯眯的搖搖手:“你這孩子知道規矩識大體,是個好孩子,不過,”手往半邊天上一指,對著騰蛇的方向:“那個孩子也是不錯的。”
  應龍五雷轟頂站在原地。
  靈龜老人家不慌不忙繼續道:“鮮活靈動,自然率性,這股子勇氣自洪荒大戰之後在天庭實屬難得了。真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後生晚輩裏多幾個這樣的就好了。”
  騰蛇得意的站在半空中,衝應龍擠擠眼睛,應龍恍若未聞。
  靈龜抬頭看看黯淡下來的天色,有些遺憾:“時辰不早了呀,我也到了該入定的時間了,兩個小仙友就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以後若是有空,記得常常來探望我老人家。”
  ******
  從東海回來後,應龍很是氣餒。
  騰蛇十分沒心沒肺地出去玩了,絲毫體會不到應龍的憂傷。應龍滄桑的想:自己會不會就是一個老媽子命。因為遭受如此巨大的打擊後,應龍依然滿腦子都是各種騰蛇的個性改造計劃。
  想了很久,應龍終於給自己找了一個理由:他其實不是婆媽,而是一個喜歡堅持到底的好孩子——青春的奧義,就在於那個沙啞嗓子的人類男子唱的那樣“堅持到底”。
  於是應龍黑著兩個眼圈下定決心,對騰蛇不拋棄不放棄。
  像騰蛇這般問題兒童,又強大的發指,該如何進行人生觀上的扭轉性教育呢?應龍很是發愁,於是每天值班走神,請安走神,走個路也走神——第一次他撞上了電線杆,第二次他撞到了夜遊仙,第三次他撞上了任務完成,匆匆趕回天庭複命的朱雀。
  朱雀看到應龍頭上的青紫腫包大吃一驚:“應龍,你……”不是我撞成這樣的吧?!
  應龍很是頹廢的搖搖頭,見是朱雀,苦水滾滾在肚子裏沸騰,就是倒不出來。
  這件事情跟誰講都不能跟朱雀講,朱雀這廝別的不怎麽樣,就是天生一副熱心腸,如果跟他訴苦,他一定會大手一揮,豪情萬丈的許諾:“包在我身上!”
  隻見朱雀果然走上前,拍拍應龍的肩膀:“哥們愁啥呢?要是有什麽難題,包在我身上!”
  應龍咽了口水,心道就是不能包在你身上,嘴上敷衍:“也沒什麽要緊事,隻是我最近養了一隻天狗,特別喜歡吃甜——你知道甜吃多了不好的,我想讓他改吃酸,卻不知道該用什麽法子。”
  朱雀嘿嘿一笑:“兄弟你真有意思,這點小事就愁成這個樣,都不像你了。”
  應龍聽朱雀這樣講,眼前一亮,說不定這憨憨的直腦筋朱雀真有法子解決,於是道:“莫非你有什麽對策?快告訴我。”
  “對策嘛,倒是沒有。不過如果你有辦法讓那天狗的牙因為甜小壞一下,那狗吃了虧,自然會改吃酸——不就結了?”
  應龍一愣。
  對呀,他怎麽沒想到,讓牙小壞一下的法子沒有,他可以找些例子殺雞儆猴嘛。隻要他現在看住了騰蛇,在慢慢搜集些火爆誤事的血淋淋的例子跟他看,時間一長,騰蛇估計就自己頓悟了。
  應龍沒想到,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在一次稀鬆平常的仙友茶話會上,他意外地聽說那個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戰神女將軍,因為固執己見,即將被打入輪回。
  那將軍昔日是何等風光,連他這樣萬事過耳不經心的神獸都記得幾分。應龍覺得這是個再好不過絕佳案例,趕緊找到騰蛇,裝作不經意的提起:
  “騰蛇,你知道那個戰神將軍嗎?”
  “唔?”騰蛇嘴裏塞滿了吃的,有些漫不經心,口齒不清回答道:“好像……知道些,是個賊漂亮的小娘,聽說還挺厲害。”
  “我今天看到她了。”
  “哦?”騰蛇一下子來了精神:“她在哪?早就有人說她也是禦火的,還有些鬼道道在。我一直想跟她……嗯,切磋切磋。看看我的神火跟她相比起來,哪個更厲害!”
  應龍裝模作樣歎口氣:“哎,可惜你晚了一步。”
  “怎麽了?”
  “那個將軍被打入輪回了。”
  “什麽?她怎麽會……被打入輪回?”
  話終於走到關鍵的地步,應龍深吸氣,苦口婆心,感情充沛,字字清晰,一氣嗬成:
  “那個將軍!仗著收到天帝的寵愛!任性妄為!人頑固倔強!不願意忍耐!竟然還跟天帝發生好幾次爭執!於是!被打入了輪回!受盡折磨!前途盡毀!!”
  騰蛇沉默了。
  應龍仿佛已經預感到騰蛇的大徹大悟,不由有些興奮和緊張,他甚至猜想,騰蛇下一句話會是什麽——應該會是很沉痛的悔悟:“啊,她好慘!我以後要好好聽仙帝的話,可不能像她那樣!”
  他期待著,盼望著,隻見騰蛇緩緩抬起頭,眼中閃動著兩簇不祥的小火苗。
  他輕飄飄一句話,把應龍打入地獄。
  “那麽說戰神將軍下界了?太好了,以後找她打架的時候就不會驚動天帝了!”
  應龍傷心了。
  打從他降生到現在,應龍還沒有這樣傷心過。他把身子盤成一團,深深的潛在水底,任誰叫都不出來。
  他要被打擊死了,他再也不要理那條死騰蛇了。再這樣下去,未來可能得罪天帝前途盡毀的就不隻是騰蛇,還要加上一個他了。
  莫非騰蛇司火,當真與他命中相克?而這性格就像命格一般生來注定,改變一事,果然是他力所不能及?應龍十分哀怨的蹲在黑咕隆咚的水底數水草,滿心都是仰天長嘯念頭: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不過想實現小小願望,何其無辜?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忽然間,水底冒出一個躍動的小火苗。
  應龍半死不活睜開眼:“騰蛇?”
  “喂,你死哪去了,招呼這麽久都不出來?”
  騰蛇輕易不找人幫忙,應龍雖說不要理騰蛇了,可哥們情誼還是不能不管不顧。他匆匆來到信號的發出地點,隻覺得周圍空氣炙熱撩人,再看騰蛇一眼,發覺他渾身氣場更加酷熱不堪。
  這簡直不是熱,是噴火龍,是火星四濺,烈火燎原!
  應龍好奇的瞅著化身即時引爆火藥桶的好朋友,騰蛇也一臉惱怒不說話。半晌,應龍臉上綻放一個了然的微笑,依稀經年不見的當初風流年少瀟灑倜儻。
  “騰蛇,早呀。”
  “……”
  “叫我來做什麽?”應龍眨眨眼。
  “……”
  “該不會是主人的命令,要你施雲布雨吧。”應龍故作天真。
  “……”
  “話說騰蛇,你什麽時候成了人家靈獸,還是一個……凡人的?”
  “……老子不用你了!”
  騰蛇飆了,甩袖轉身就走,滿頭銀發飄起又落下。
  應龍拉住他。
  “你也別跟小媳婦似的委屈,當靈獸也不是沒有好處,你那主子既然收了你,也定是各有天分的人,跟了他總比你在天庭橫行霸道著混日子強……”
  騰蛇不等他說完,再一次甩開他,憤憤離去。被應龍法術招來的雨還未落到他的身上便蒸發了,化作一團團霧氣籠在他的身上,將他遮掩。
  應龍目送騰蛇離去,然後仰頭望天。
  天在下雨,雨是他招來的。但應龍知道自己在流淚,還是喜淚。
  應龍老淚縱橫。
  他這麽多年的願望,終於達成了。騰蛇終於有了克星來約束他的性子,從此生活安寧了,前途無限了,他應龍,圓滿了。

  琉璃同人——當‘刺啦‘一響的時候
  番外
  當敏行一劍刺破了璿璣衣袖露出她雪白的胳膊時發出了刺啦的一響.那刺啦的一響如同一束光,一束在久盲的人眼前忽然亮起的光,一束自創世以來最耀眼的光芒.它讓司鳳靈智頓開.那久久徘徊在司鳳腦海中的問題,那一直困擾在司鳳心頭的疑惑,那緊緊束縛著司鳳身體的咒語都隨著光閃過的刹那解開了.
  他終於想明白了為什麽敏言和玲瓏比了一夜的劍,他終於想到了如何在與璿璣的僵持中邁出曆史性決定性創造"性"的一步,他終於找到解決一切問題創造和諧社會的方法.
  當天夜裏,司鳳提著配劍敲開了璿璣的房門--
  以下為對話...
  璿璣"司鳳你不舒服嗎?怎麽臉色發青?"
  司鳳"簪花大會後麵的比賽會越來越激烈,我是來陪你練劍的."
  璿璣微笑道"司鳳你真好,那我們到外麵找個空地練習吧~"
  司鳳的臉上詭異的表情一閃而過,快得連近在咫尺的璿璣也沒有發現.他勉強笑笑說"不用了,就在房裏練吧."
  璿璣迷茫地問"可是在房裏怎麽練啊?打碎了東西怎麽辦..."
  司鳳擺出嚴肅的表情,正色道"我不是教過你離澤宮的身法嗎?在房裏練就是為了讓你明白離澤宮身法的精髓.如果你打破了一件東西,就要罰你脫一件衣服."
  璿璣張大嘴巴,喃喃道"要脫衣服嗎?..."說著望著司鳳露出戒備的神情.
  司鳳心中一緊,剛想說什麽.璿璣馬上打斷了他,說道"那司鳳你打破了東西也要脫衣服哦~~"司鳳喜出望外,一邊疊聲應道"好啊好啊..."一邊迫不及待地拔出佩劍,還抽空一腳把房門給踹上"璿璣我來了~~~"
  然而司鳳太過急切,沒有注意到璿璣臉上隱含的笑.寶劍剛一出鞘,一個黑影迅速朝他撲來.他來不及多想便提劍揮向黑影,寒光閃過之處,黑影被司鳳從中破成兩截,"嗒"地一聲落在地上.司鳳定睛細看時才發現那黑影原來是璿璣用來裝備用傷藥的盒子.抬頭去看璿璣,隻見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說道"司鳳你打破東西啦~"
  司鳳大喜,翻過璿璣的身子正想一親芳澤,看到璿璣臉上的頑皮笑意時兀的一愣。璿璣以指化爪抓住司鳳的裏衣用力一扯,它便應聲裂開被璿璣抓在手上,露出了司鳳前胸的六片胸肌。雖然司鳳的膚色蒼白顯得有點病態,然而在柔和的燭光下正泛著桃紅色的光澤,仿佛散發著桂花般羞澀的香氣,誘人去咬上一口。由於長期練武,他的胸肌線條明晰,隨著司鳳深深淺淺的呼吸上下鼓動著。璿璣的眼神慢慢變得迷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撫向司鳳的肩膀,然後順著那誘人的曲線向下滑,司鳳胸部的起伏越發劇烈。
  就在璿璣的手觸到司鳳的腰腹處時,一種異樣的觸感驚醒了璿璣,她驚呼出聲“啊。。。”“怎麽了?”司鳳的手悄悄摟緊了璿璣的腰,問道。璿璣的臉緋紅一片,迷惑的說“這珠子和我在紫狐身上見過的一樣。。。副宮主用它來鎮住紫狐身上的妖氣。”司鳳歎了口氣,開口道“如果我也是妖,你會以後都不理我麽?”“怎麽會!”璿璣急急地分辯道“無論你是人是妖是鳥是獸,我待你。。。總是一樣的。”“。。。。。。”司鳳再不言語,隻是緊緊地將璿璣揉進懷裏,仿佛想要將她嵌在身上,永生永世,再不分離。
  “可是。。。”璿璣幽幽的聲音傳來,語氣裏不祥的氣息讓司鳳猝然一驚,他低頭看向璿璣“我可以看看你的真身嗎?”司鳳仍然沉默不語,幽深的眼神深深地看著璿璣。璿璣咬了咬下唇,繼續說:“我是想,看了以後就能認出來。。。不可以嗎?”司鳳歎了口氣,用真摯的眼神凝望著璿璣,開口道“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也不算離澤宮的人了。隻是,你真的想要看麽?”璿璣重重地點頭。“好吧。。。”司鳳斂神靜氣,口中輕念著璿璣聽不動的咒語,隻見那四顆珠子如同有什麽潛伏在下麵一般隨著咒語不安地跳動著,跳動著。司鳳輕喝一聲,雙手灌注真氣一下把珠子連著下麵的銀針一起緩緩拔出,隨著銀針脫離司鳳的身體,他的周身亮起耀眼的金光。在銀針完全離體的一瞬,房內金光大熾,刺得璿璣眯起了雙眼,而司鳳就在這一瞬化身巨鳥。它的樣子極似鳳凰,隻是雙腿更修長些,背上伸展出三對翅膀,翅膀上的羽毛極柔軟,其上金華流轉,仿佛是天女以金絲為線細細縫紉而成。在金翅鳥臉上那高傲疏離的神情以及看向璿璣時那情深似水的眼神隱隱透出司鳳的影子。璿璣張大嘴巴呆呆地看了司鳳半響,忽然用手掩住口鼻,轉身衝出房間。司鳳恢複了人身,黯然地望著璿璣的背影,在璿璣衝出院子的一刻他跺了跺腳,也飛身追了上去。
  司鳳好不容易追上璿璣,即使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當對上她驚恐的眼神,摟住她不住掙紮的細腰,他的心仍緊不住往下掉,往下掉,從雲間掉到泥潭,陷入暗無天日的永劫地獄。他聲音沙啞著問“為什麽?”璿璣用盡全力推開司鳳,使盡全力往後退開,直退到遠遠的角落處。風中傳來她那讓司鳳肝腸寸斷的話“司鳳你的妖氣太重了。。。熏得我快暈了。。。”
  聞言司鳳淚流滿麵,使盡全力追上璿璣,將她撲倒。璿璣毫不示弱地回壓司鳳。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最終璿璣技高一籌,捂著鼻將司鳳壓在身下。司鳳哀怨地說道“早就說讓你不要看了麽,珠子沒了,嗚嗚,這回我怎麽控製妖氣啊?!你還嫌棄我,我找十四算賬去,讓她給我再加上珠子~~”
  
琉璃同人——琉璃大學喧囂紀事
  一.入學紀事
  早上7點。
  “璿璣,快起床了!”玲瓏一腳踹開璿璣的房門,將還在賴床的璿璣拽出被窩,急急地說道,“今天新生注冊,我們要早點去!”
  璿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低低地應了一聲“哦”,接著站立式睡眠。
  “東西呢?你的箱子呢?”玲瓏四下掃了一眼璿璣的房間,問道。
  璿璣打了個哈欠,指了指書桌邊的一個小小旅行袋。“就這個?”玲瓏的聲音一下高了八度,“那怎麽夠?被子、學習用品、書本、個人用品,好多東西要帶呢!你不要告訴我,你都沒準備?!”
  看著玲瓏略略變形的俏臉,璿璣徹底的醒了。她上前給了玲瓏一個熊抱,膩聲說:“去學校附近買嘛,我懶的帶那麽多。反正在一個城市嘛,大不了回來拿也可以的呀~”
  玲瓏深吸一口氣,朝天翻了一個白眼。想想自己真命苦啊!身為姐姐,總是像個老母雞一樣嘰嘰咕咕地叮囑這個雙胞胎妹妹這個那個,可偏偏這位主依舊我行我素,還時常把她噎個半死。
  “好了,那走吧。小六子還說要在校門口等我們的。”玲瓏小手一揮,示意出發。
  琉璃大學,我們來了!
  為什麽要考這個大學呢?原因有三:
  1.同城,璿璣懶的出遠門,玲瓏則是不願意和妹妹分開;
  2.玲瓏和璿璣的爸爸——褚磊教授是該校經管院係的院長,另外媽媽何丹萍教授是副院長。倘若沒這個關係加分,憑玲瓏的本事或許高考還能勉強考上,但璿璣就隻能去調配誌願或去二本了;
  3.請見原因一及二。
  玲瓏剛下車子,就看到一個白衣少年匆匆朝她們這裏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揮手道:“玲瓏!璿璣!”
  “小六子!”玲瓏興奮的揮揮手,心中暗喜:勞動力來了!
  璿璣捏著自己小背包的帶子,略感無措的看著鍾敏言。8月底的陽光還是很熱,鍾敏言大概在日頭下等了一會,臉上還略泛紅暈,更襯得白皙的臉龐越發俊美,而那陽光也為其周身渡上一層金光,耀眼非常。璿璣隻覺得天太熱,她有點眩暈了。
  不過基本上也沒璿璣什麽事情。隻見鍾敏言熟練的接過玲瓏的一大一小兩個箱子,順便朝璿璣點點頭,甚至大概都沒聽見璿璣那細如蚊蚋的打招呼聲。
  是呀,他也不在乎的。
  璿璣默默的跟在他們身後,聽著玲瓏一路的唧唧喳喳以及敏言偶爾穿插其間的笑聲。
  學校到處彩旗飄揚,圍繞著大操場,各係擺出很多迎新簽到的攤位。諸多大二的師兄們此時擺出最帥的pose,同時睜大一雙雙狼眼,PPMM采征係統火力全開!
  玲瓏和璿璣的到來,讓這些狼群們沸騰了。他們幾乎要流淚了,人生能有幾次機會看到這麽完美無暇的美女雙胞胎。一個嬌媚如烈陽高照,一個沉靜如明月懸**,不過看起來嬌媚的那個已經有主了,但不是好歹還剩一個嘛。
  玲瓏和璿璣萬沒料到,在這短短的10分鍾內,經管雙生花的美名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學。
  簽完到,便是去體育館領東西、辦證等。一進入,玲瓏和璿璣就被裏麵的熱浪和人群所震懾。
  “天啊,這麽多人!”璿璣不禁向後退了幾步。
  玲瓏抬頭挺胸的掃了一圈,有點憤憤的說:“黑壓壓,男人看上去居然全是後腦勺!”想玲瓏也不過1.70米,可見這裏男生的高度多少了。玲瓏不禁有點失望,側頭看看鍾敏言,輕輕歎了一口氣。難道這四年還是隻有他可以看看?
  “你們快去排隊吧,我在外麵給你們看東西。”鍾敏言也似乎被這陣勢所嚇倒,提著行李閃到門外去了。
  玲瓏無奈,隻得拉著璿璣隨便選了一個隊伍開始排隊。
  璿璣扭著頭,望向門外的敏言,而敏言正掏出手機玩,壓根沒朝她們這裏看,隻得自嘲地扁扁嘴,將視線轉回,無聊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忽然,璿璣覺得原本沸騰的體育館瞬間安靜了下來,居然可以聽見隔壁兩排女孩子的竊竊私語:“好帥啊……”
  “是誰?”“什麽係的啊?”“也是新生嘛?”
  玲瓏也明顯發現了這個異狀,立刻四下張望,問道:“怎麽了?”
  璿璣拉拉她的衣服,指了指體育館的門口。玲瓏不禁“哦!”了一聲。
  此時,正從門外走進三個高大的男生,幾乎都在1.85米左右,更難得的是,這三個都長得清俊異常。
  特別是中間的那個,那眉眼就是讓人覺得說不出的好看,偏偏又不是時下流行的那種女氣麵相,而是略帶孤傲而疏離的氣質。再配上幹淨清爽的發型及挺拔的身材,讓人想親近偏又不敢褻玩。
  左手邊那個少年更是奇特,居然是一頭銀發,引得周邊女生尖叫連連。隻是他皺著眉看著這些HC女,眼中略帶戾氣,有些危險氣息。
  而右手邊那個則略帶和氣些,雖不及身邊那個男生這麽豐神俊朗,但也可以稱得上帥氣。
  什麽F4,飛輪海,xx神起,統統靠邊站。人群中的女生瞬間就沸騰了。眼看著他們倆排在領取校園卡的隊列中,人群立刻向那個方向湧去。
  什麽?領過了校園卡了?我再領一張不行啊?敢阻擋我?我代替我們寢室六個人消滅你!
  仿佛一滴水滴入油鍋,陣型大亂。湧來湧去的人群衝散了玲瓏和璿璣。
  璿璣驚呆了,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大力蠻女。一個不注意,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立刻跌在地板上,周邊擠擠嚷嚷,不少人還踩在她手上。她痛得驚呼一聲,心頭火起,忍不住雙眉一皺,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正在璿璣要發飆的時候,一雙大手扶住她的雙肩,想要把她拉起來。
  是敏言嗎?是敏言看到我摔倒了來扶我麽?璿璣心念電轉之間,卻聽見一個溫和清亮的嗓音說道:“你。沒事?可以。站起來?”
  那不是敏言的聲音,而且語調發音很怪,像剛學會講中國話。璿璣麻利地站了起來,轉頭一看,“原來是你!罪魁禍首!”璿璣一時不察,把心裏話給喊了出來。完了!璿璣後悔的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臉上也飛起一片紅暈。
  “司鳳,怎麽還不走啊?”就看見那個銀發的少年不耐煩的甩開身邊幾個女生,走到他們身邊,“md,幾個臭小娘,煩死了。沒見過男人啊!”
  司鳳聽了璿璣的話,也不反駁,隻是微微笑了笑,放開雙手。對銀發少年說道:“現在。人多。下午。再來!”
  “走了,走了。”銀發少年不耐煩的說道,然後對著較遠處的人吼道,“若玉,快走了!”
  引起體育館混亂的三個人就這麽在眾多少女囧囧的目光下翩然而去。
  “是誰呀?”
  “是留學生院的。那個長著丹鳳眼的叫禹司鳳,銀發的叫不二騰蛇,剛才對你笑的那個叫若玉。”一個女生翻著手上的記事本,侃侃道來。
  “哇……”
  “你怎麽知道?”
  那女生得意的一合本子,推了推鼻梁上略有滑落的眼鏡,“不看看我是誰!這個學校裏還沒有我新聞學院陸嫣然查不到的東西!”說話間,她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笑了笑。
  一切回歸平靜後,玲瓏找到了璿璣,緊張的看了看她有沒有受傷。
  “原來那個人叫禹司鳳呀。蠻帥的。”玲瓏歎道,“是留學生呀……”
  “難怪中國話都講不好。”璿璣笑道,“嘰嘰咕咕,像鳥人一樣,果然留學生院就是鳥人學院呀……”
  第二章寢室紀事
  琉璃大學的宿舍是一梯兩戶,每戶都是三室一廳的格局。一般都住6名學生。
  “歡迎來到1號樓414寢室。”一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圓臉女孩熱情地對玲瓏和璿璣說道,“你們好,我是寢室長——葉青荷。”
  葉青荷身邊還站著另外兩個女孩。一個麵容溫文姣好,長發及腰,穿著一身淺藍色的連衣裙,隱隱有飄逸出塵的味道。她柔柔的說道:“夏昴嵐。”說罷微微一笑,玲瓏和璿璣都仿佛聞到一陣海邊清爽的氣息。
  “祝能!”另一個則神色憊賴,歪歪地靠在夏昴嵐身邊,伸出一隻豬蹄——哦,不,玉手,朝她們揮了揮,末了還加了一句:“本人愛好就是撲到一切美人。”
  璿璣不明就裏,不免被嚇了一跳。玲瓏立刻上前回應道:“你們好,我是褚玲瓏,這是我妹妹褚璿璣。希望各位姐姐們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祝能臉上掛著邪氣的笑容,卻被夏昴嵐一巴掌拍散。
  “別嚇壞小朋友!”
  “嗚……”
  祝能捂著臉,竄去了A室,大嚷:“淺妹,昴昴打我!”
  玲瓏和璿璣這時才發現還少了一個室友,不禁都好奇地跟到A室門口張望。
  就見祝能拉著一個女生就跑了出來,一邊喊道:“接客了,接客了!”
  “死豬,我正在副本啊!!!”被拉出來的女生滿臉憤怒,但見到美若仙人的玲瓏和璿璣立刻變臉,露出兩個大大的酒窩。
  “新同學啊!你們好,你們好!我叫唐心淺!”說罷還拉著玲瓏和璿璣的手,笑容可掬的打量著她們倆。
  “你們是什麽學院的?”
  “經管學院的。”
  “開學手續都辦好了嗎?需要有什麽幫助嗎?……¥**%**¥%”
  “靠!”祝能哀怨地趴在夏昴嵐背後,看著葉青荷幽幽地說,“淺妹下手太快了。”
  青荷搖搖頭,說道:“沒事。她最三心二意,隻貪新鮮的。”
  琉璃大學由於為了讓各係同學能更好的融合,所以實行的是混合住宿,因而玲瓏和璿璣盡管被分配在同一間宿舍,但其他室友並不是新生。
  經過一天的相處,玲瓏和璿璣都對其他四人的情況有了大致的了解。
  葉青荷,環境工程係大四直研生,過著豬一樣的生活。主要愛好是和她的小男友每天親親我我地去食堂打飯、坐著自家腳踏“寶馬”車周遊校園。
  夏昴嵐,外號是毛毛,經管學院會計係大三學生。成績門門優秀,年年拿獎學金。傳說,江湖上夏昴嵐的筆記本的複印件開價最高,因為她的筆記不僅條理清晰言簡意賅,而且還都是重點。斷不至於如某些女生的筆記,又長又羅嗦,老師在上麵打個噴嚏,下麵都要寫“括號,老師打噴嚏,括號”。所以很多男生都喜歡競相追求夏氏——的筆記本。用一句老顧客的話說:“那得省了俺多少銀子和時間啊!”
  祝能,外號是啊豬,外文係大二學生。雖然主攻英文,但是對法語、西班牙語、德語都有所涉獵,是一個語言天才。當然,璿璣認為,如果小祝同學不把大量時間用於網上看小言,可能連拉丁文都能熟練掌握。
  唐心淺,法學院大四直研生,同樣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唯一的與青荷不同的是,她是宅女一枚。最大愛好是打遊戲,不過最近發展到和幾個兄弟合作開發一款新的網遊。用毛毛的話說,總算進步了。
  1號樓414寢室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每天晚上熄燈前要集體在客廳禱告。客廳正中牆上掛著一副字,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四個大字:
  “十四十四”
  紙張略顯陳舊,看得出有些歲月的痕跡,怕是很早以前就傳下來的。
  璿璣曾經問過,這究竟是什麽?其他四位紛紛雙手合十,異口同聲地說道:“那是神一樣的存在啊!阿門!”說罷,齊齊畫了一個十字。
  每晚寢室禱告內容撮要如下:
  “淘寶上買的瘦臉洗麵奶一點都沒用,我恨啊!”青荷的聲音幽幽的響起。
  玲瓏和璿璣聽著想笑又不好意思。
  “唉,這次概率論的筆記居然賣便宜了,我後悔啊!”這當然是夏昴嵐的聲音。
  財迷啊!璿璣心想。
  “哼哼,這作者敢tj,我詛咒她木有小jj……”祝能哼哼了幾句。
  玲瓏暗自腹誹,此女甚惡毒。
  “人家是女的,自然沒有。”夏昴嵐很好心的戳穿之。
  玲瓏不禁噗哧笑了出聲。
  “啊!!我的崩玉啊!!我的紫裝!!”唐心淺一邊哀嚎一邊毆打祝能,“都怪你啊,開寶的時候,你把我拉走了!”
  下午璿璣和唐心淺聊天,才知道她在玩一個自行開發的叫“美人煞online”的遊戲。目前開發到的最高副本的boss會掉一把叫“崩玉”的紫色單手劍,屬性自然是力量40,敏捷50,體力35,智力60,附帶三個紅色插槽,致命一擊率提高5%,另外還屬於任務用品,可以進一步提升變形,最終得到一把叫“定坤”的橙色逆天單手劍。當然掉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結果今天開寶的時候,唐心淺被踢下線,沒有搶到。
  祝能連消帶打地回擊道:“你自己在跟璿璣和玲瓏打p……”
  玲瓏和璿璣不禁相視一笑,恐怕這大學生活想無趣也很難呀!
  第三章學生會紀事
  經過開學一陣忙亂後,日子也逐漸恢複了平靜。大一的選課的餘地並不多,除了幾門經濟學概論、宏經入門的專業課之外,無非是在馬經(馬克思主義政治學)、馬哲(馬克思主義哲學)、軍事理論、法律基礎這些課中選選周幾上課而已。
  經曆過高三填鴨式黑暗生涯的玲瓏和璿璣瞬間對這麽空閑感到無所適從。高校擴招後,一個經濟係也有百來號同學,短短一兩周之內連臉都記不清。輔導員也不如高中時候的班主任那般天天相見,日日嚴管,基本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對於這樣巨大的轉變,有些學生像出籠的鳥兒一般歡暢自由,但是被束縛慣的好學生卻頓時失去了人生的方向。
  祝能看到她們倆每日不是上課就是在寢室發呆,立刻覺得豪氣頓生,以過來人的身份指導她們倆一條明路:
  加入學生會。
  “平生不進學生會,讀了大學也枉然!”祝能異常嚴肅地說道,“大學雖說與社會相比是一座象牙塔,但是也是個小社會。去學生會可以提前體會一下社會嘛!”
  玲瓏帶著懷疑的眼光看著她,“真的麽?”怎麽看都覺得祝能的表情像個狼外婆。
  “不信,你晚上可以問問其他姐妹?她們都混過學生會的!”祝能立刻舉出活生生的例子,“我也在裏麵混過短短的一年。”
  一直在一邊一聲不吭的璿璣忽然問道:“那為什麽你沒有繼續做下去?”
  祝能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悠然地說道:“大二不比大一這麽悠閑,自然要以學業為重了。不過這個也是因人而異嘛。”心裏卻投了個衛生眼給璿璣,老娘不待下去,自然是因為水太深,混不過來了嘛……這孩子真是……
  玲瓏想再具體問問,畢竟她以前在高中也是學生幹部,倒是對這個活動挺有興趣的。可是正在這時,忽然聽到一個幼稚的童聲說道:“美女,你有新短消息!美女,你有新短消息。”
  祝能一把抓過自己的手機一看,立刻嚎叫了一聲,“死了!關公今天第三節課才點名!惡毒!!!”然後立刻朝她們倆揮揮手,結束了話題,“好啦,過幾天,學生會慣例會招新,你們可以去看看再說嘛。”
  不到三秒的時間,人已經消失在門外。空餘玲瓏和璿璣麵麵相覷,原來她今天逃課!
  對於祝能這個隨口一提的主意,玲瓏倒是上心了。待晚上眾人齊聚,她居然還一個個詢問了過來。
  “做過一陣子文藝部,不過後來談戀愛了,就沒時間啦!”葉青荷的回答幹脆利落。
  “事業部副部長,現任。”夏昴嵐輕輕一拂長發,淡淡的說道,“隻是為了看帥哥。”後麵補充了一句,讓玲瓏和璿璣都張了張嘴巴。看到她們姐妹倆吃驚的表情,夏昴嵐微微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釋,飄然去了洗手間——上廁所。
  “做過學術部部長。”唐心淺頭也沒抬,繼續在電腦前奮鬥著副本PVE,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把下巴托托好。”玲瓏和璿璣立刻把嘴巴閉上。學術部是研究怎麽打遊戲的嗎?
  於是,經過晚上一番激烈的prosandcons的比對和辯論(自然大部分都是玲瓏在說,璿璣在聽)姐妹倆決定效仿前輩,投身轟轟烈烈的學生會事業中。當然,實際情況是,玲瓏熱血沸騰,覺得寢室姐姐們都能做到,自己也肯定可以。在這種熱情下,自然要鼓動懶散的璿璣也一同加入。璿璣被迫無奈,隻得答應去看看。反正如果不能入選也不是她的責任。
  隻是璿璣料不到的是,所謂的麵試也不過是走走形式,兩人自然都入選了學生會,成為新一批的成員。
  差別在於,玲瓏人美嘴甜頭腦靈活,頗得師兄師姐的喜歡,沒進入多久就讓她做了宣傳部部長助理,下麵統轄一批同年級的小幹事,出沒於學校各大活動,混的頗為風生水起。而璿璣,由於性子懶散又不太愛交際,就被分配去了生活部,在校園主幹道發發傳單,宣傳近日第三食堂又出了什麽新產品,或去學生超市理理貨物,或去學校書報亭輪值賣報紙……
  璿璣最喜歡的工作是去書報亭賣報紙,因為這樣她可以不花錢而把近期的雜誌報紙都看個遍。書,非借不能讀也。所以,她倒也樂於接受這樣無趣的工作。
  “一份南方周末!”一個清越的嗓音響起,瞬間打破那沉悶的午後時光。
  璿璣正在聚精會神地看著手裏的國家地理,完全沒有聽見。來人見她毫無反應,隻得伸出兩支修長的手指輕輕在她的雜誌上敲了幾下。
  “啊?”璿璣立刻抬頭,就看見一個穿著運動背心的高瘦少年正眯著眼睛看著她。應該是剛打完籃球,璿璣心想,就見他左手還夾著一隻籃球,平時略顯蒼白的肌膚此時正泛著健康的紅暈,還時不時從額頭滾落一滴滴的汗珠,一直順著臉頰、脖頸、最後至肩胛骨流下去,不複見。
  正是那天在體育館扶住自己的人!叫什麽來著?
  見璿璣呆呆地看著他,他隻得搖搖頭,自己拿起一份報紙,然後放下兩塊錢。
  璿璣瞬間明白了,臉一下子就紅了。天啊,我居然看著他發呆。“等等!”璿璣見他轉身要走,立刻起身喊住他,“找你五毛錢!”
  禹司鳳回轉接過找零,朝她笑了笑,仿佛雲破日出般明亮。璿璣覺得有一些心慌,不知道是自己做錯事被人抓住時候那種心虛,還是自己總在他麵前丟臉的些微悔意。
  就聽得禹司鳳緩緩地說道:“你總這樣?專心致誌,卻又心不在焉?”他似乎並不太擅長說普通話,說著兩個成語咬字顯得異常的清晰。
  “我、我隻是一時被這青藏高原的美景所吸引。”璿璣給他看雜誌上納木錯的美景。
  “是很美。”禹司鳳仔細翻了翻雜誌之後,看著璿璣說道。
  “是啊!”璿璣不禁心向往之,歎道:“我一定要親自去一次。仿佛那裏天地才是離人最近的,最真實的。”
  “這本,我也要。”禹司鳳二話不說付了錢,拿走了那本國家地理,
  “啊!”璿璣伸了伸手,卻又隻得放下,喃喃的說道:“這是最後一本了。”可是她還沒看完呢。隻是她完全沒有理由不賣給他,真後悔為什麽自己喜歡卻不買下來。總想著稍後再買,可是稍後就未必有以後了。
  禹司鳳看著璿璣糾結的模樣,覺得萬分有趣,揚了揚雜誌說:“可以借給你。”
  璿璣欣喜的點點頭,連聲說謝,渾然不知,世界上有一種叫借書還書的橋段。
  一來二去之後,璿璣總算是把禹司鳳的名字和人臉給對上了,還知道他是學生物的。禹司鳳會經常在璿璣當班的時候去超市買東西,去報亭買報紙。即使璿璣臨時換班,他似乎也能未卜先知地準時出現。
  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久而久之,璿璣似乎也已經習慣於他在左右,和她一起討論時事、各地風土人情、學科交流等。相處越久,璿璣就覺得司鳳像個發光體,不斷吸引人的目光,不斷可以從他身上讀到各種以前未必的東西。
  比如現時,他們倆正坐在校體育館的頂樓,望著滿天的繁星,默默無語。璿璣出神地望著墨蘭色的夜空,卻忽然聽得耳畔傳來一陣輕柔的琴聲。
  “Ittakesanighttomakeitdawn
  Andittakesadaytomakeyouyawnbrother
  Andittakessomeoldtomakeyouyoung
  Ittakessomecoldtoknowthesun
  Ittakestheonetohavetheother
  Andittakesnotimetofallinlove
  Butittakesyouyearstoknowwhatloveis
  Ittakessomefearstomakeyoutrust
  Ittakesthosetearstomakeitrust
  Ittakesthedusttohaveitpolished
  Halalalalalalalifeiswonderful
  Ahlalalalalalalifegoesfullcircle
  Ahlalalalalalalifeissofullof
  Ahlalalalalalalifeissorough
  Ahlalalalalalalifeiswonderful
  Ahlalalalalalalifegoesfullcircle
  Ahlalalalalalalifeisourlove…..”
  璿璣不知道禹司鳳從哪裏變出來的吉他,但是這個悠揚的琴聲配上他那把清澈透明的嗓音,的確是讓人很動容。司鳳的英語非常道地,把這首簡單又不簡單的歌曲唱的有繞梁三日之味。
  Ittakesnotimetofallinlove,butittakeyouyearstoknowwhatloveis.
  她轉頭看著司鳳,卻見他也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那眼神明亮透徹,卻又透著一股濃濃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仿佛洶湧的潮水向自己襲來。璿璣頓時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虛,隻得隨意讚了他幾聲很好聽,又繼續裝作看天空的星星。
  禹司鳳見狀也沒說什麽,隻是靜默了一會後,說道:“夜深了,回去吧。”

琉璃同人——《江南好》
  葉芊望著不遠處挺拔勻稱的背影,再次低聲向身旁的不停搓手跺腳,一身官家打扮的中年書生發問:“爹,你確定這個半仙不是個聾子?”
  順著她的目光延伸到重重水晶簾幕之後,青衫公子正旁若無人地背對一幹來訪者,一手抓著廣袖,一手執筆在素白的絹紙上疾疾揮毫著。依稀可見,那濃黑的墨跡沿著上好的兔毫尖遊走,下筆敏靜,轉筆瀟灑,提筆果斷,輕攏處纖毫雅致,著力處氤氳朦朧,整個過程顯得恣意,淋漓而暢快。
  他寫下的正是樂天居士有名的一首小詩: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聽到女兒的抱怨,那中年書生眉頭一皺,低聲叱道:“小孩子別亂說話,你懂什麽!那可是救了咱們全鎮人的大神仙,怎麽會,嗯,耳力欠佳?”
  “那他聽到咱們來這裏拜謝的通報也有半天了吧,”葉芊一撅嘴,腹誹道:“爹,我看他要當真待見咱們,早就來見了,才不會像現在這般愛搭不理呢。”
  “他一定是覺得咱們的心意還不夠誠懇……哎,芊兒,你別亂晃,快回這邊站好……芊兒!”
  葉芊不理老爹著急的呼喚,哼了聲,拔腳往前走了幾步,就要掀開那水晶珠簾,闖進內室去。卻不料她的手尚未碰到那些晶瑩透明的珠子,整個人便被一股大力連推帶掀得飛了起來。葉芊還未來得及尖叫,便一屁股摔在客房的角落裏,她的背重重地蹭上朱漆梁柱,登時眼前一黑,隻覺碰撞之處如針紮一般,疼得要命。
  “他爺爺的。”
  葉芊不由罵出聲來,伸手撐住地試圖站起來,絲毫未留意到自己爹爹竟然沒有走上來扶她一把或者罵她一頓,嘴裏還低低咕噥著:“娘也說了,這個離澤宮的什麽分閣陰的很,到處都不對勁兒。那個半仙來路也不正,幾個叔叔伯伯都見著他除妖時可怕的樣子了,依我看,還不知道是什麽邪魔外道呢。爹,咱們還是回去……吧……”
  她險險咽了下口水,在這個抬頭的一瞬,仿佛被那雙近在咫尺的碧色眼睛奪去了魂魄。緊接著,葉芊猛地倒退幾步,一臉驚詫的指著他:“你,你什麽時候走出來的?”
  青年袖起手,對她的無禮報以微微一笑:“就在葉姑娘說我是邪魔外道的時候。”
  於是呼啦啦一通手忙腳亂的賠禮道歉,葉芊腦袋裏一片空白,直到爹爹狠狠的在手背上掐了一把才回過神,她手忙腳亂的往外退出去時,忽然聽那青年無比清晰的說道:“你可是那葉縣丞的獨女,單名一個芊字?”
  這話問的未免有些唐突,葉芊翻了個眼白:“莫非還會有人假冒我葉芊不成?還是我爹剛對一行人介紹了半天,竟然點滴未入公子的尊耳?”
  回報的她嘲諷的卻是一聲輕笑,隻聽那青衫公子又道:“背上的傷,記住回家用無根之水沐浴七日,方可治愈。”
  葉芊頓時心生惱火,加上剛剛等待熬得一肚子氣,立即咬牙回敬道:“這無根之水恐怕還需無根之人來接才妥當,既然我在公子這裏受了傷,恐怕還要借公子的方便。葉芊在這裏先謝過了。”
  說罷,白著一張臉,氣哼哼的走了出去。
  卻料想不到,這無根之水會在當天的三更半夜,由這自稱離澤宮副宮主的神秘男子親自舉壇送來閨房裏來。
  葉芊將外袍抱在胸前,縮在牆角,緊張的頭發都要豎起來:“你,你你你你幹什什麽別別別別過來我喊人……”
  “是葉姑娘要我來的,我想葉姑娘從我那邊回來,背痛也該足足折騰了一下午吧,怎麽能把這麽關鍵的約定忘記了?”
  青衫公子一手托著巨大的青瓷缸站在門口,仿佛托著一個錦囊般輕鬆,好整以暇的望著她。葉芊幾乎能在他眼中看清自己驚慌的模樣,想起自己一整個下午不僅背痛,更是頭痛欲裂,心中那股無名之火又蒸騰起來。
  她翻了個白眼,道:“公子即送水來,必是無根之人,可憐,可憐。也罷,我葉芊不是小氣之人,先前一摔權當沒有發生吧。我也可以保證不會把這件事傳出去,公子當可放心。”
  青衫公子看著她,隻是笑。
  葉芊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初見公子時驚為天人,還道這人必定知禮數識大體,現下看來倒是錯了。”
  青衫公子臉上笑意更濃,依舊不說話。
  葉芊深吸一口氣,握緊拳頭:“你還不走?”
  忽然耳邊一熱,葉芊一個激靈跳起來,結果噗通一聲,似乎撞上了什麽,卻絲毫沒有痛感。她惱羞成怒,張口要吼什麽,喉間一緊,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再抬頭時,如同上午那一幕重演,淺碧盈盈的眸子仿佛江南四月綠如藍的春水,又像晶瑩剔透的白玉翡翠;流光溢彩之處,似有千言萬語蘊藏,卻深遠沉靜如古井深潭,盡托於脈脈不語之中。
  與白天不同的是,這一次,葉芊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
  那個自己,依偎在一個很熟很熟卻不認識的人身旁,雙手護著腹部,明明在笑,卻滿麵淚痕。那個自己,跪在一群仗劍的修仙者前,麵無表情,眸中印出的是曾經伴隨自己長大的一間間房屋院落。那個自己,徘徊在宏大的宮殿中,對著金碧輝煌一臉寂寞神傷。
  那個自己和誰相遇了,在四月的江南美景裏,有美好的故事開始,然後結束。那個自己曾經活得瀟瀟灑灑,無怨無悔,因為誰曾經在江中小舟上對自己說:莫道年年歲歲花相似,隻因歲歲年年人不同。
  那個自己,並不是自己,那她是誰呢?
  或許,是她的前世?眼前這青衫公子,究竟……
  葉芊隻覺渾身冰涼,先前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看到他就莫名生氣,在那種氣惱下三魂七魄仿佛會離體而去,可現在她知道了。
  “你,你做了什麽?”
  她張了張嘴,發現聲音回來了,雖然虛弱至極。
  “我把無根之水潑在了你身上。”
  “不是這個……”葉芊抬手抹一把臉,先前小小的囂張氣焰好像也被他一缸從頭到腳淋遍的冷水澆滅,她又驚又疑的望著眼前之人,等待他的回答。
  那人卻歎一口氣:“葉姑娘雖然伶牙俐齒,卻記性不好。竟然在撞上了結界,理通了靈識,洗淨了忘川之水後,還要問我做了什麽,莫非我這缸水潑的不夠憐香惜玉,把你給澆傻了?”
  “你……是妖怪。”
  “我自然是。”
  “我,我打不過你。”
  “那你就嫁給我吧。”
  “……”
  葉芊忽然抬起眼,目光灼灼:“你以為變成你大哥的樣子,我就認不出來了?”
  青衫公子眼中喜色閃過:“果然不愧是皓……”
  他話音未落,卻見葉芊痛苦的捂住腹部,眉頭緊鎖,嘴角漸漸滲出血色。那情形極為眼熟,恍若多年前。
  莫非那傷就算經曆了輪回之苦,仍然難以洗去?青衫公子眼中神色幾番變化,在看到葉芊手往腰間摸去的時候再不遲疑,欺身向前,帶著清輝的一掌,穩穩印在她光潔的額前。
  仿佛南柯夢醒,葉芊睜開眼,發現一大群人緊張的守在床前,爹爹握著自己的手,不掩神色中的擔心:“芊兒,你感覺如何?有沒有不舒服?”
  葉芊無語,推開爹爹:“我當然沒事。嘊?你們這是怎麽了?咦,我怎麽……”
  人群中有誰答道:“小姐你可嚇死我們了,昨天拜訪離澤宮那位大神仙的時候情緒就不對頭,今天一大清早老爺就發現你渾身濕透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咱們找的大夫用了好多法子都沒叫醒呢。謝天謝地,佛祖保佑……”
  “怎麽可能?”葉芊莫名其妙的看向窗外,注意到天色大吃一驚:“現在午時了?”
  “……芊兒,你真記不得發生過什麽事麽?”
  “沒有呀,我好好的一覺睡到天亮。爹,你做夢了吧?”
  葉芊的爹搖搖頭,拍拍女兒的肩膀,叮囑了半天好好休息,正待離去之時,卻被女兒拉住了手。隻見笑意盈盈的發問:“對了爹,今天那個半仙有沒有送水來?我們約過的。”
  葉老爹睜大眼睛:“什麽水?”
  葉芊一愣,摸摸頭:“莫非我記錯了?哼,大概是他不好意思來了吧。”
  屋頂,有個人忽然背過身,腳尖輕輕點地,仿佛要飛走一般手臂輕張,眼看就要飄然遠去。他身邊略矮的人臉上帶著一個猙獰的麵具,攔在他麵前,聲音尖銳古怪,詭異之極。
  “大哥,我想再下去試試看。”
  “她是葉芊。”
  “我一定能找到法子讓她變回皓鳳。”
  麵具人聲音中有著固執的堅持,青衫公子輕輕搖了搖頭,眼中無喜無悲,他緩慢抬手,指尖劃過麵具後瓷白臉頰邊緣,停在他的肩上,拂落一片青碧新葉。
  麵具人又搶前一步,拽住他的袖子:
  “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說通柳意歡,用天眼找到了她。我已經確信這人是她,絕對沒有錯。你昨天也看到了,那一口毒牙和火爆脾氣,還有你們當初說過的話——她都記得,隻是一時想不起來而已。大哥,咱們不妨……”
  “是她,卻終究不可能是她。而且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是麽?”
  青衫公子的袖子不知何時從麵具人手中滑落,他的背影如同雲朵般輕盈渺遠,帶著江南煙霧般的輕愁,轉瞬即逝。
  麵具人收緊手心。
  他的手心那裏躺著一條絲絹,絲絹上提著白樂天的詩,是那個女子最喜歡的。他輕輕把麵具取下,露出一張精雕細琢的臉,極細致猶如女子一般,豔光照人。他唇畔浮起一絲迷離卻詭譎的微笑,神鬼難察。
  那條雪白的絲絹被放在耳邊,離澤宮的副宮主合上雙眼,靜靜聆聽一段封塵許久的回憶。與那年的江南有關。
  “你……是妖怪。”
  “我自然是。”
  “好吧,我打不過你,我認輸了。”
  “那你就嫁給我吧。”
  “喂!少得寸進尺了,誰知道你會現出真身?再說了,你是鳥吧,我怎麽能嫁給一隻鳥?”
  “你也是鳥呀,你不是叫皓鳳麽?”
  曾記得那年江南好,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曾記得那年江南好,也讀菩薩蠻,夢江南,笑看蘭燼落,紅蕉暗,青衫剪影揮不去,淩波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番外:驚鴻(不河蟹番外第一版)
  至今禹司鳳回想起和璿璣相遇的那一天,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每次想到這裏,他就會轉頭問她:“當時為什麽選我?還是說別的男人隻要被你抓住了同意了,也都無所謂?”
  每次被他問到這個問題,璿璣永遠是笑而不答,問得急了,大約才說一句:“嗯……大概因為滿屋子的男人我隻看你最順眼吧。”
  這種答案顯然不能讓他滿意,不過問到最後,都是以激烈的狂吻而結束。當他緊緊將這汗濕的少女的胴體摟在懷裏的時候,便忍不住回想起四年前與她初相識。
  他的幹爹叫柳意歡,算是叱吒風雲的人物,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某天他語重心長地對禹司鳳說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如今這世界,21歲的處男是會被人笑話死的。你不嫌丟人我都替你難受。後天幹爹家裏有聚會,晚上7點,務必要來。裏麵有幾個名媛正是花季獨身,你丫要是不能搞定一個,以後就別來見老子。”
  這種威脅本來禹司鳳是從來不放在心上的,他幹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天說了明天就忘。不過不知道為什麽,那天的聚會他還是準時去了,或許作為一個孤獨的年輕男人,他的心總是有浮躁的一麵。
  社交場合大同小異,都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人人說著似是而非的話。花花公子忙著獵豔,老謀深算的野心家忙著拉攏陣營,再年輕一些的,沾父母光過來玩的年輕人,便忙著對俊男美女心動,玩他們那個年紀的愛情遊戲。
  作為主辦人柳意歡的幹兒子,禹司鳳被灌了不少酒,饒是他酒量好,也禁不得別人白酒紅酒香檳酒混合著灌,趁自己還能維持儀態,他趕緊借口去洗手間,躲開一幹敬酒人。
  隨後,他,在男洗手間角落裏,看到了,一個女孩子。
  禹司鳳第一反應是抱歉,掉臉就走,回頭想想不對啊,明明是男士專用的。於是他再繞回去,那少女還站在角落裏一動不動。她身形苗條纖細,穿著黑色小禮服,腰身幾乎不盈一握。他問了一句,她還是不動,好像沒聽見。
  於是禹司鳳第二個反應是見到女鬼了,當他正準備用水桶接水潑向妖孽的時候,那女孩子突然動了一下,緩緩回過頭來——睡眼朦朧。她,居然,站著就睡著了,還是在男洗手間。
  那少女明眸皓齒,膚色猶如牛奶般潔白,茫然地看著他,一直看著一直看著。禹司鳳被她看得渾身發毛,正打算掉臉就跑,她突然提著裙子飛奔上來,一把抓住他的領帶!
  “去你家睡一晚上要多少錢?”她慢悠悠地問著,聲音嬌嫩。
  禹司鳳駭然地笑了起來,直覺想把她使勁推開,可是理智卻不允許他對女性做出如此無禮的行為。他隻有幹笑道:“小姐,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們不認識。”
  她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淡道:“我沒認錯人,我也確實不認識你,不過現在不是認識了嗎?我叫褚璿璣,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禹司鳳。”他本能地接口,說完又後悔不迭。
  璿璣吸了一口氣,扯著他的領帶,將他輕輕拉到麵前,低聲道:“那好,司鳳,我去你家睡一個晚上,要給多少錢?”
  亂麻撲麵而來,他簡直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駭笑:“小姐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不是牛郎,不收錢的……”嗯嗯?這話怎麽有點不對勁?他本來是想告訴她,他不是牛郎,可為什麽一說出口就不對勁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他還在苦苦思索,隻聽她說道:“我也不是織女……不收錢多不好意思,那就麻煩你了。”
  她放下他的領帶,禮貌地握住他的手,上下搖兩下。禹司鳳正要趁機甩脫她狂奔而去,忽見她麵上有什麽東西一閃,亮晶晶的,卻是幾顆大淚珠掉了下來,順著她姣好的臉龐一直滑到下巴上。
  她哭了。
  而且哭得沒有一點聲音。
  當禹司鳳回到家裏為這位陌生的客人放洗澡水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痛罵自己,怎麽看到她哭得傷心,一個衝動就把她帶回來了?她看上去大概還沒滿十八歲,萬一怎麽的,他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出來的時候,璿璣已經自來熟地打開了他的音箱,CD機裏放的是一首外文歌,相當性感激烈的曲調。薄弱的燈光打在她身上,她後頸一塊玉白,猶如上好的象牙,令他怦然心動。
  “AnnieLennox的歌。”她突然開口,回頭對他微笑,像春天裏一朵快要綻放的花苞,“我知道這首,MoneyCan‘tBuyIt,原來你有CD,下次借給我聽吧,司鳳。”
  她神態如此自然,叫他名字的那一瞬間,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沒有一絲凝滯。
  他是怎麽了?禹司鳳點了一根煙,在陽台上吞吐著。她看上去沒有喝酒,也不像磕粉,長的那麽漂亮,幹幹淨淨,說話有條有理,更不會是神經病。可她做的一切都是那樣怪異,最可怕的是,連帶著他自己也跟著怪異起來。
  他將熄滅的煙頭塞進煙缸,轉身一看,璿璣渾身濕漉漉地,頭發也濕透,隻裹了一塊浴巾站在後麵。他吃驚得差點從陽台上跳下去,“你這是做什麽?!”他差點把喉嚨給吼破,所謂做賊心虛,他還沒做賊心就開始虛,急急關上陽台門,生怕被人發覺屋子裏藏了個未成年少女。
  “借我襯衫和褲子。”她自然得像是問他要一杯水,“我沒可以換的衣服。”
  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說不定還是相當有來頭的,從她洗過澡不穿隔夜的衣服就能看出來。另外她雖然行為怪異,但舉止相當優雅,顯然是家教優良,最關鍵的是,能參加柳意歡這種層次的社交聚會,必定都不是一般人。
  禹司鳳洗完澡出來,用毛巾狠狠地擦著頭發,一麵思考著怎麽向她套話,問她跟著自己來的理由,最好能問到她的身世,今晚就把人送回去,否則得罪了誰都是件麻煩事。
  推門走了出去,屋子裏還放著那首歌,璿璣穿著他的襯衫和西裝短褲,衣服寬大的似乎還能再裝一個她,她坐在床上發呆,回頭見他來了,嫣然一笑。
  “來做吧。”她朝他勾勾手指。
  禹司鳳頓時陷入呆滯狀態,眼怔怔地看著她像貓一樣輕手輕腳走過來,冰涼的小手搭上他的肩膀——他猛然推開,臉色鐵青,怒道:“你究竟任性夠了沒有!以為自己很性感很叛逆嗎?好好照照鏡子!十五六歲的小丫頭玩什麽ONS!”
  璿璣似乎被他嚇到了,吃驚地瞪圓了眼睛看他。禹司鳳眉頭緊鎖,又點燃一根煙,沉聲道:“換好衣服,告訴我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她既不害怕也不難過,別過腦袋,過一會,說道:“我已經十九歲了,不是未成年。”
  “那我也沒興趣!”他又吼了一句,好像這樣就能掩飾自己的心虛。
  璿璣微微一笑,低聲道:“真的沒興趣嗎?”她軟軟地坐在床上,解開皮帶,居然先脫了褲子,禹司鳳本能地拔腿想離開,可是不知為何,他腳下卻一動不能動。
  她的雙腿筆直修長,在暈黃的燈光下散發出珍珠般迷人的光澤。他是21歲的正常的年輕男人,有正常的需求,某種雜誌和小電影看了許多,可是,他發誓這雙腿是他見過最美麗的。
  沒有一絲瑕疵,帶著少女的青澀和女人的柔媚,粉光致致。他忽然覺得屋子裏冷氣失效了,溫度一個勁地在攀升,他大約是中魔了,目光居然不能離開她的身體。
  璿璣將長長的襯衫下擺掀起來——她連內褲也沒穿,少女最應當保護好不可讓人輕易窺見的隱私部位大大方方地亮給他看。不知是燈光的作用還是他的心理作用,他覺得她大腿內側有塊地方的皮膚顏色不太一樣,像是有傷?
  她手指指著那塊顏色不同的肌膚,笑問:“燙傷,記得是怎麽回事嗎?”
  他如同墜身夢境,緩緩搖頭。她沒有再問,隻是一顆顆將襯衫紐扣解開,敞開,脫下,然後淡定自若地向他笑:“來做嗎?”
  禹司鳳將手裏的毛巾丟在沙發上,緩緩走過去,壓在她柔軟的身體上,她的雙臂柔若無骨,纏了上來,吐氣如蘭:“來嘛……”他垂睫細細打量她嬌美的臉龐,忍不住用手指輕撫,撫到她嘴唇上的時候,她忽然張口輕輕一咬,媚眼如絲。
  他忽然有些無法自持,捧起她的臉重重地吻下去,唇齒交纏間,她似乎在瑟瑟發抖,可是他已經顧不得那樣多了。他順著她的臉龐吻下去,隻覺她肌膚細膩猶如絲綢,剛剛洗過澡,散發出沐浴乳的香氣,偶爾惡作劇一下,張口用力一咬,白膩的肌膚上立即出現一塊紅斑。
  唔,就當作一次一夜情,又有什麽不好?他迷迷蒙蒙地想著,幹爹叫他不可再做處男,今天便可以讓他心滿意足了。他有些生澀地分開她的大腿,環在腰上,低聲道:“你真的19歲了?不是騙人?”
  璿璣麵色酡紅,默默點頭。
  就算真的是未成年他也刹不住車了。他握住她的腰,調整了一下位置,似乎有些不確定,忽然又低頭問她:“你叫什麽名字,再說一次。”
  她眼神像迷路的小貓一樣,朦朧可憐,喃喃道:“璿璣,我叫褚璿璣。”
  他點了點頭,腰上一沉,將自己用力擠進去。他也是第一次,沒什麽經驗,隻覺她緊得簡直可怕,他的背部繃緊,撐在她身上,柔聲道:“放鬆……”或許最該放送的人是他才對。他不知該用什麽樣的力度才算準確,近乎蠻橫地刺穿她,那種溫暖緊窒的感覺立即將他包圍起來,好像全身都包裹在裏麵一樣。
  她在下麵發出細碎的呻吟,小腿微微顫抖,為他一把勾住,開始用力馳騁。第一次根本沒有多長時間,他一下就泄了,趴在她瑟瑟發抖的身體上大口喘息。良久,他的呼吸才漸漸平穩,有些懊惱地含住她的耳垂,輕道:“沒有套子,怎麽辦?”
  她似乎連聲音都變得慵懶,“吃藥吧……”她動了動,輕輕推開他。禹司鳳還留戀著那感覺,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回來,柔聲問:“去哪兒?”“去洗澡。”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看著他,竟帶著一種純白的潔淨。
  他起身將她打橫抱起,朝浴室走去,忽然發覺床上有些不對勁,轉頭一看,床單上赫然一片巴掌大的血跡。他大吃一驚,急道:“你是處女?!”璿璣慢條斯理地說道:“是啊,你是處男。咱們扯平了。”
  他吃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不得不重新審視懷裏的少女。她簡直像一個謎團,妖嬈嫵媚的謎團,一上來就是黃色小電影的級別,根本輪不到什麽純潔的思想交流。她為什麽會找他?為什麽是他?
  璿璣勾住他的脖子,輕喃:“好冷,到底去不去浴室?”
  他沉默良久,突然搖了搖頭,掉臉走回去,把她往床上一放,抬手關了冷氣。璿璣無辜地坐在床上看著他,他目光深邃,竟完全看不透,她這時才覺得有些後怕,輕道:“你、你怎麽了?”
  他一把抱住她,壓在身下,低聲道:“再來一次吧。”
  這一次他卻不急著進入她身體了,雙手緩緩拂過她身體每一寸曲線,細細挑逗她。冷氣關了之後,屋子裏頓時熱了起來,兩人身上都出了一層汗。忽然,不知他碰到了哪裏,她聲音顫抖:“別……別碰……”他恍若不聞,手指仔細地翻開她的秘密花園,猶如要找什麽寶貝一般,細密地搜索著。
  她整個人仿佛就被他操控在指尖,要她呻吟便呻吟,要她喘息便喘息,她的身體突然不是自己的了,不知是誰的。他的唇順著她汗濕的額頭吻下來,最後張口含住她的耳珠,舌尖細細舔舐。她的身體像午夜綻開的蘭花,突然卷曲起來,掙紮著想逃離,卻為他從後麵抱住,手掌滑過她平坦的小腹,覆蓋上那一片濕潤的妖嬈之地。
  那裏藏著一個寶物,細小敏感,被他小心地搜索出來,繞著畫圈。璿璣發出驚惶的叫聲,身體向後仰倒,為他另一隻手扶住下巴,兩人熱烈地吻在一處,唇齒交纏。她不知自己是怎麽又躺回床上的,一切都亂了,她完全失控。恍惚中隻覺壁燈十分刺眼,她顫抖著伸手想去關掉,卻被他握住手腕抓回來,五指交纏。
  他的動作很輕柔,像是怕傷到她一樣,漸漸地才開始加劇,將她撞擊得腰身弓起,胸乳像小白兔一樣跳動著。她隻覺自己馬上要掉入一個深淵,手足無措,隻能攀著他,可是越靠近的結果是越墮落。
  她的手漸漸勾不住他的脖子,身體向後仰去,靠在冰冷的牆上,上下擺動,手指在牆上無助地摸索著壁燈的開關。禹司鳳按住她纖細的腰身,另一手將她攬回來,貼著她汗濕的額頭喘息道:“你要做什麽?”
  她顫聲道:“關……關燈……”
  “不要。”他輕易地將她纖柔的身體上下拋弄,換來一聲聲戰栗的呻吟,一顆晶瑩的汗珠順著她玲瓏起伏的曲線滑落,停在胸前那嫣紅一點上。他張口含住,細細吮吸,忽覺她的身體開始微微抽搐,雙腿猛然盤上他的腰。他立即停了下來,將她壓倒在床上,握住她的小腿,抬高。
  “關燈……求你……”她支離破碎地請求著,或許是這種姿勢太過可怕,超過了她的想象和接受限度,她的眼淚順著眼角落下。
  “不要。”還是簡短的兩個字。他是舍不得她如癡如醉的表情,那種夾雜著痛苦隱忍,卻又極端快樂的神情,實在是美麗之極的視覺享受。
  她再也沒有開口說話的空隙,每一聲喘息都變成了哭泣般的呻吟。好像是被潮水推上去,推上去,一直攀升、攀升。她沒有東西可以抓,隻能抓住他的肩膀,一陣一陣的抽搐,像是遙遠的彼方襲來的浪潮,一圈一圈漣漪開來,最後變成星星點點的碎屑。
  終於,一切平靜下來,兩人四肢糾纏著躺在一起,好久,禹司鳳才懶洋洋地抱著她去浴室洗澡。
  他記得那天他們做了四五次,浴室裏兩次,後來早上起來在廚房又做了一次。他們那會剛剛嚐到性愛的美妙,完全不懂得節製,什麽稀奇古怪的姿勢都敢用,一晚上就是翻過來折過去,最後終於動不了了才沉沉睡去。
  禹司鳳原本是抱著一場豔遇的心態,以後也不會再遇到她這樣的女孩子——他是這樣想的。當日的驚鴻一瞥,熱烈歡愛,還不能足夠發展所謂的愛情,雖然有些忘不了她,但是沒有緣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隻知道她叫褚璿璣,她到底是什麽人,做什麽的,一概不知。
  於是也隻好當作做了一場美妙的春夢。
  但所謂的有沒有緣分,並不是他說了算,而是老天爺說了算,第二次遇到璿璣,是在騰蛇的生日宴席上。騰蛇是商界老大的獨子,雖然脾氣暴躁,但相當有才幹,加上他直來直往的性子,朋友自然也不少。
  禹司鳳去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鋼琴旁的璿璣。世界真是很奇妙,全場那麽多人,穿著華貴服飾的淑女名媛,西裝筆挺燕尾服高雅的男士們,他怎麽能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今天穿著珍珠白的小禮服,長長的綢帶垂在地上,胸前戴著一朵百合花,清新得像清晨第一滴露水。禹司鳳和人寒暄的時候也一直舍不得離開視線,生怕一個疏忽她就像露水一樣消失了。
  終於,他走到她身邊,將金色高腳杯放在銀色演奏鋼琴上,示意請她喝。璿璣見到他隻是笑,唇角兩彎梨渦,甜美動人。她彈得是一首很熟悉的爵士曲,他一時叫不出名字,那旋律悠緩清揚,像午後的林蔭小道,日光猶如碎金,細細撒在石子小路上。
  “你是琴童?”一曲彈了,他見她還翻動著曲譜,不由感到不可思議。
  璿璣想了想,最後抓起那個高腳杯,喝了一口,慢吞吞地說道:“嗯,就當我是琴童吧。”
  他突然覺得想笑,問她:“今晚有空嗎?”他的意思是請她吃飯。
  璿璣又想了想,“9點我有空,你能在那裏等我嗎?”她報了一個酒店的名稱,是本城最好的五星級。
  禹司鳳爽快地點頭。既然和佳人有緣,他一定要好好認識她,或許有機會能發展下去。
  9點他如約而至,在大廳裏等了快半小時,突然服務生遞給他一張紙條,上麵隻寫著一個房間號。禹司鳳頓時反應過來,心中不由砰砰亂跳,也不知該不該去。
  他的本意並不是這樣。可是……算了。
  這一夜他們又放縱了無數次,他沒有開燈,黑暗裏與她抵死糾纏,隻覺她纖細的身體在夜色中帶著蒙蒙的白光,令他想起她別在胸前的那朵百合。他翻身躺下去,將她抱著坐在自己身上。
  他喜歡在這過程中看著她,看著她跳動的雙乳,看著她奔騰的汗水,桃花色的肌膚,迷離的雙眼。那像是有別於性愛的另一種享受,帶給他完全不同的快感。
  她很快就掌握了如何在上麵的技巧,腰肢細軟得像蛇一樣,他覺得自己都要融化在她體內了。他甚至不願想象,和其他女人做同樣的事情會是怎樣的情形,仿佛這世上隻有她才是與他配對的,無論這是不是所謂的處女情結處男情結,除了她,別的都不行。
  想了解她,為什麽那一夜選擇的是他,為什麽她會哭,為什麽她的鋼琴聲像細碎的陽光。他真的想了解她,擁有她,除了性愛以外的。
  第三次見到她的時候,終於明白了她的身份,少陽集團董事長的兩位千金之一。這委實是個不得了的身份,意味著她根本是含著金匙長大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那天是一個私人性質的聚會,他們一家人來的,禹司鳳遠遠坐在椅子上,看著她高高盤起的發髻,和後麵露出的一截酥白頸項,不知怎麽的,突然覺得他們隔了很遠。
  很遠,真的很遠。她要什麽都可以毫不費力地得到,他是不是也在她“想要”的範圍裏呢?
  他們的身體曾做過最親密的接觸,可他們的心卻隔了十萬八千裏。他一點也不了解她,她也一點都不了解他,這樣即使身體靠得再近,擁抱再緊,也沒有辦法拉近心與心的距離。
  禹司鳳放下酒杯,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他沒有打招呼,徑自走到外麵的庭院去,點燃了一根煙。今晚是滿月,月亮大得嚇人,好像隨時會砸下來一樣。他噴出一口煙,忽然聽見身後輕微的腳步聲,甚至不用回頭,他都可以喚出她的名字:“璿璣。”
  那少女腳步輕盈得像精靈,笑吟吟地走過來,靠在他身邊坐下,抓起他的火柴盒把玩。
  禹司鳳看著她細白的手指,突然想到某個夜晚這雙手曾緊緊握住他,上下套弄,最後染了她滿手的液體。他喉頭一緊,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指,低聲道:“你是褚董事長的千金,我剛知道。”
  璿璣笑得漫不經心,輕道:“是呀,我也剛知道你是離澤宮的太子爺。”
  他失笑道:“世上還有比我們更奇怪的人嗎?完全不認識,卻又那麽自然。”
  璿璣隻是笑,並不說話。禹司鳳與她五指交纏,似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說道:“明天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她很痛快地點頭:“好,沒問題。”
  禹司鳳柔聲道:“就當……我們今天剛剛認識,重新開始。我來追求你。”
  他滿以為這番浪漫的發言會換來佳人含羞的笑容,誰知她呆了一下,突然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說道:“對我來說,一切很早就開始了,一直是我追的你。”
  什麽意思?禹司鳳完全不明白,事實上他一直到今天也沒弄明白。
  他是個笨蛋,自然不明白。璿璣含笑看他為這個問題發愁的模樣,不由想起某一個夏天午後,她錯誤地在飲料機前麵選擇了滾燙的咖啡,隻得坐在廣場上慢慢等它冷了再喝。
  某人突然從旁邊撞過來,咖啡灑了她一身,幾乎是立即燙傷,她疼得差點尖叫,正要起身討個說法,卻見那人衝到前麵,扶起一個因為中暑而暈倒的老人。
  所謂的驚鴻一瞥大概就是這樣的吧?她並不明白愛情小說上所謂的一見鍾情是什麽味道,她隻在一瞬間記下了他布滿汗水的臉,挺直的鼻梁,和堅定的眼神。
  反正上床是男女戀愛的最終結果,沒有例外,她懶得搞那麽多噱頭,直接進入最後階段。顯然璿璣自己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了不起,先交往再上床,先上床再交往,字麵上沒什麽不同,不同的隻是排列順序而已。
  是的,不錯,對她來說,愛情是沒有固定順序的,最後開出的,都是一樣的花朵。
  就這麽簡單。

  番外: 花犯(不河蟹番外第二版)
  天陰沉沉的,山洞裏有水在滴,落到洞壁的火把上,便是滋地一聲。
  蠟燭在我手掌裏抖動,光影舔舐著那少女熟睡的臉龐。她臉龐潔白瘦削,像個失去溫暖的孩子,微微蜷縮在角落裏,濃密卷曲的睫毛細細顫動——在這地獄般的人生裏,她會做一個什麽樣藍天白雲的美夢?
  某天我隔著花影,窺探她的容貌,像玉那樣潔白,像陽光那樣燦爛。像一件精致的瓷器。
  將燕子的翅膀剪斷,囚禁在自己的牢籠裏,會不會很愉快?把一段日光困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密室裏,有沒有很舒暢?
  蠟燭油滴在掌心,又熱又軟。我想摸摸她的臉頰,看著她明媚的眼睛睜開,她會用什麽樣的眼神望著我?
  我想她恨並且厭惡我,我們有著完全對立的人生與信仰。
  但此刻,我有衝動。
  我會點亮千萬隻火把,讓山洞變得亮如白晝,在她驚恐的某個瞬間,撕爛她的衣裳——嗯,她會哭叫掙紮。按住她,她的肌膚滑膩令人心醉,像上好的絲綢。她的顫抖猶如受傷的小獸,那樣可憐又可愛。
  聽,她會聲嘶力竭地罵我:禽獸,瘋子,不是人。
  我應當用行動告訴她,瘋子究竟是怎樣的。瘋子會捏住她的下巴,令她無法呼吸,然後吮吻她的櫻唇,恨不能將她的舌也咬斷。瘋子會盡情搓揉她的身體,將她胸前可愛的雙乳捏成各種形狀,蹂躪那兩顆無辜的殷紅。
  會在她瑟瑟發抖的時候將她折過來疊過去,迫使她美妙的身體擺出各種無恥淫靡的姿勢。會在她——大大敞開的腿間做出可怕的行為,令她潮濕不堪,輾轉哭泣。
  軀體的拍打聲從緩到急,動作從輕到重,慢慢再變得輕柔。這樣反複地折磨她,令她變成為欲望感到無措的女人。一個力道的輕重,都可以令她的舌尖在火焰上舞蹈,將她完全掌握在手裏,由我來操控。
  我故意聽不見她的哭泣,可憐的哀求。
  想玩壞她,從至高的快感到劇烈的痛楚,隔著一條線。無論我給予哪一方,她都永遠也忘不了我。
  再也忘不了我。
  她隻凝視著光明的雙眼,總會有那麽個角落留給我,無論歲月如何流逝,將人的心一遍遍的洗滌,她心中一定會有黑暗的位置,那是我為她紮的根。
  ——我真的想這麽做。
  蠟燭油滴在我的掌心,火苗微微一跳,她的睫毛動了一下,我想,她要醒了。
  無聲無息地把蠟燭滅了,走出山洞。
  烏雲四下裂開,金色的陽光從縫隙裏毫不吝嗇地撒下來。這一刻,我在想,她方才做的夢裏一定不會有我。就像黑暗與光明,永遠也不會交集。
  淡淡的日光撒了漫山遍野,撒在年輕人烏黑的發上,撒在老家夥們深刻的皺紋上,撒在碧綠的葉片上——某些時候,我甚至期許它們撒在我的肩頭,照亮養在心的深淵裏,那一頭貪得無厭又猙獰的龍。
  隻是它太薄弱,不足以拯救,隻能夠照亮。
  那亦是我不曾擁有的美麗。
  我將那團脆弱的靈魂之火攥在掌心,脈脈的跳動,是她生命的脈搏。回頭再看,她生動的臉龐變成了死灰,就像失去光明的螢火蟲,貼著夜的邊緣,飛走了。
  那團魂魄的火焰被我時刻戴在身邊,後來有人問我:那是什麽?
  我想了很久,從黑暗的洞穴裏望出去,外麵一片陽光燦爛。
  那是世上最好的女人,我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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