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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五)

(2009-05-01 10:23:00) 下一個

  第五卷鳳凰花開 第一章 與君共墜黃泉(一)
  鍾敏言兩眼像是失神一樣,看了她一會,然後輕道:“玲瓏呢?師父呢?”璿璣怔了一下,手裏的劍不由自主放下來,旁邊忙著閃躲的妖魔們見她突然發呆,當即抓住機會撲上,都被騰蛇一個個用火燒了。
  “他、他們在洞裏。”璿璣喃喃說著,見他點點頭,翻身從石壁上跳下,臉色白得猶如死人一般,依稀還有一絲痛楚的神情。她本能地伸手去攙扶,問道:“六師兄你怎麽了?”
  手指抓到他的袖子,隻覺他一縮,璿璣頓時想起他並不喜歡她碰他,正要訕訕縮回去,他卻似是低歎一聲,抬手攬住她纖瘦的肩膀,幾乎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她肩頭。璿璣心中突突亂跳,有些尷尬,有點茫然,低聲道:“六師兄……你、你怎麽……”“別說話,我……有些不舒服,扶我進去好嗎?”他口中的熱氣噴在她耳朵上,璿璣的臉登時紅了一片,手忙腳亂地扶著他朝明霞洞裏走。
  後麵的騰蛇收拾完所有的妖魔,還意猶未盡,甚是可惜地看著滿地被他燒焦的屍體,舔舔嘴唇,歎了一口氣:“真他媽不過癮……”回頭見那兩人根本不理自己,早就走了老遠,他急忙追上去,叫道:“太不講義氣了!老子幫你打壞蛋呢!你這見色忘義的臭小娘……等等,你、你這是怎麽回事?身上有血……”
  鍾敏言打斷他的話,說道:“我拉肚子,拉肚子的味道你也要聞?”
  “呸!”騰蛇幹脆賭氣不說了。
  璿璣道:“好啦,六師兄不舒服,騰蛇你別鬧了。待會找點丸藥來吃。就會好了。”
  鍾敏言沒再說話。回到明霞洞,眾人聽說妖魔都被除掉,不由十分欣慰。桓陽和樸陽帶著十幾個大弟子巡山查找妖魔餘孽,其餘的人還留在洞裏等候消息。玲瓏見鍾敏言終於回來了。急忙撲上,笑道:“好你個小六子!拉肚子拉這麽長時間?!我看你一定是膽子小,看到妖魔來襲,嚇得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了對不對?”
  鍾敏言臉色蒼白,勉強一笑。道:“你就會笑話我。”說完輕輕放開璿璣,攬住了玲瓏的肩膀,幾乎是整個人壓在她身上,看起來就像是當眾將她摟在懷裏一樣。他們兩人雖然是公認地一對小情人,但是玲瓏臉皮薄,從來也不許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麽過分親昵的舉動。如今見他這樣,她的臉頰登時飛紅,低聲斥責:“別這樣啦……大家都看著呢!”
  鍾敏言低聲一笑,輕聲說道:“你就這麽愛麵子……別動……玲瓏。你身上好香。”
  玲瓏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幾乎不敢看周圍人地表情,伸手用力將他一推。鍾敏言一個踉蹌,她忽然不忍。急忙用手扶住。撅嘴道:“你老實點!”鍾敏言突然伸手緊緊抱住她的上身,將唇狠狠印上去。近乎瘋狂地與她唇齒糾纏,仿佛隔了千萬個生死輪回才再度與她重逢,仿佛馬上便要天崩地裂,他等不及,恨不得兩人就這樣纏綿著死去。
  周圍傳來一連串地倒抽氣、驚歎聲,玲瓏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竟一時想不到要去掙紮。隻覺他的手撫過她的臉頰,留下濕漉漉的腥氣。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輕輕離開她的唇,顫聲道:“玲瓏,你今天便嫁給我罷……”
  玲瓏怔怔看著他,他地眼睛漆黑深邃,裏麵似有漫天火焰在焚燒,近乎絕望地看著她。他忽又閉上眼,低聲道:“不……你當我沒說……玲瓏,你要好好的。”
  她覺得臉上那濕漉漉的東西黏在一起,十分難受,下意識地用手摸了一把,低頭一看----滿手的鮮血。她倒抽一口氣,懷裏的人已經軟綿綿倒在了地上。她喃喃叫了一聲:“小六子!”鮮血已經在他身下聚集,原來他一直用草根泥土塞住傷口,手死死按在上麵,眾人居然都沒發覺。
  褚磊此刻顧不得身上灼傷劇痛無比,起身叫道:“快拿藥來!還有清水!”連說了數聲,被嚇呆的諸弟子才慌不擇路去找水。“不用慌!我看看傷口!”他沉聲說著,然而聲音裏居然帶了一絲顫抖。扯開鍾敏言的衣服,他肋下那個血洞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鮮血像泉水一樣噴湧而出,傷口周圍還糊著爛泥草根,看上去髒兮兮的。
  和陽排眾而出,急道:“我看看!”當即蹲在他身邊,粗粗一看傷立即抬手疾點他肋下數穴,血流頓時緩了下來。弟子們取來水,他稍稍清洗了一下傷口,這次仔細一看,倒抽一口氣:“這種位置,內髒必然受到重創!是誰下的手?!”說罷,忽然覺得這一劍刺得手法很熟悉,他微一皺眉思索,立即明白了:“上次司鳳被重傷,也是這人下地手吧?!那個叫什麽玉的離澤宮弟子!”
  “若玉。”璿璣忽然插了一句嘴。楚影紅見她臉色蒼白,然而神情怪異,似笑非笑,不由心驚。他們幾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情誼自然是不必說的了,璿璣剛剛才恢複正常,倘若再受刺激發起瘋來,誰來阻攔她?她急忙將璿璣攬過來,輕輕抱住她地肩頭,柔聲道:“沒事的,你和陽師伯在這裏,敏言絕對沒事。”
  璿璣沒有說話,隻是怔怔看著鍾敏言肋下地那個傷口,眼前場景忽然一換,仿佛變成了格爾木地客棧,司鳳躺在床上,身上鮮血斑斑,生死未卜。她的心髒劇烈一跳,口中喃喃說道:“若玉……若玉……烏童……烏童……”
  和陽取了膏藥塗在傷口上,然而一下子就被血衝散開來。他心急如焚,斷腕處疼得更厲害了,額上滿是冷汗。褚磊低聲道:“我來。”和陽點了點頭,又道:“這孩子隻怕有危險。先喂他吃回天丸!”
  玲瓏一聽回天丸三個字,臉色更是蒼白。她知道這種珍貴地丹藥,少陽派不精通藥石之道。回天丸是點睛穀煉出來的靈丹。隻有受了重創,快死的人才會吃來吊一口氣。緩上一緩。她忽然覺得自己怎麽也停不下顫抖,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抖得猶如篩糠一樣。
  他會死……他會死!鍾敏言會死!她腦海裏不停浮現這個可怕的念頭。就在剛才,他還笑嘻嘻地說今晚去提親。他們兩個永遠也不分開,怎麽一忽兒地功夫,他就要死了?怎麽會這樣?
  “玲瓏……”鍾敏言痛暈過去,又痛得醒過來,目光散亂,嘴裏喃喃念著她的名字,“我……我罪有應得……違背了……那個誓約……所以……才有今日……”
  和陽皺眉輕責:“不要說話!”然而無論怎麽塗藥,那血都止不住。褚磊把回天丸當作糖豆一樣,一股腦塞進他嘴裏。可是一點用也沒有。他的脾髒被那一劍刺破了,內髒一旦嚴重破裂,他是再也救不活地。
  玲瓏茫然地想著他說的話。違背了誓約……她地思緒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那天她和鍾敏言賭咒發誓。他說:若是有一天我離開少陽派。就罰我滿嘴牙齒被打落,做個沒牙老公公!說完。他倆孩子氣地勾了胳膊。
  沒牙老公公……不,他沒做成沒牙老公公,他是要死了!死了!死了!玲瓏腦子裏萬般噪音哄然作響,似是有什麽東西一下子斷開,緊跟著萬籟俱靜。
  “不好!”和陽見鍾敏言氣息漸弱,目光散亂,顯然是要去的樣子,急忙按住他頭頂,將真氣渡過去,“這孩子傷勢太嚴重!而且拖了太久,掌門,我沒辦法……”
  後麵的聲音,玲瓏再也聽不到,她怔怔看著躺在地上的鍾敏言,他臉色灰白,然而雙眼卻似燃燒地火焰,死死盯著她,仿佛剛剛才認識她,剛剛才熾烈地愛上她這個人。那雙眼眨了眨,忽然有亮晶晶的東西流出來,他低聲道:“玲瓏……你忘了我吧……”
  玲瓏見他的眼睛漸漸閉上,隻覺整個世界也在漸漸死去。她輕輕叫了一聲,手足無措,像個迷路的孩子,孤零零站在那裏,無處可去。所有人都忙著替鍾敏言止血,要麽就是看著璿璣,怕她出什麽異常狀況,沒人來安慰她。
  玲瓏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緊嘴唇,像是做了什麽決定,忽然抽出斷金用力朝自己脖子上抹去。何丹萍驚叫一聲,飛快地奪下斷金,然而那利器還是將她脖子割傷了,鮮血大片大片地湧出來。她軟軟癱在何丹萍懷裏,周圍鬧哄哄的,無數個人在叫喊,在奔跑,在說話,她似乎什麽也聽不到。
  有人用力按住她脖子上傷口,那人的手極冷,像冰雪一樣。玲瓏半昏半醒之間,也不覺得疼痛,茫然地看了那人一眼。是璿璣,她兩眼瞪得極大,像是初次認識這個世界,一切都是陌生。半晌,她才低聲道:“同生共死……是不是?”
  玲瓏心中一痛,麵上卻慘然一笑,緊跟著暈死過去。璿璣慢慢站起來,看看玲瓏,再看看彌留的鍾敏言,好像不認識他們一樣。楚影紅見她神色這般怪異,急忙過去攙扶,道:“沒事!他們都會沒事的!璿璣你不要衝動!”
  璿璣怔怔地說道:“不……我不衝動……我要去殺一個人,不要攔著我……”她將楚影紅的手輕輕推開,轉身慢慢朝洞口走去。楚影紅急急攔住她,“你哪裏也不許去!留在這裏!姐姐和師兄都受了重傷,你還要去哪裏?讓你爹娘擔心死嗎?”
  “我去殺一個人……很快就回來。”她淡淡說著,身形一轉,一瞬間就繞過楚影紅,頭也不回繼續走。
  後麵突然響起一個清朗地聲音:“不用著急,這兩個孩子讓我來治。”
  眾人都是一愣,隻見亭奴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絲囊,倒出兩顆拇指大小的小果子,那顏色鮮豔欲滴,像是剛從樹上摘下的。他將一顆果子拈起來,柔聲道:“勞駕,能將他抬起來嗎?”
  褚磊知道他身懷異術,說不定真能起死回生,急忙將鍾敏言上半身抱起來,撬開他地齒關。亭奴將那果子揉碎了,將汁液滴進鍾敏言口中,一連滴了三滴,跟著卻不丟掉果子,隻是放回絲囊。到了玲瓏那裏,他看看,笑道:“她沒有性命之礙,用不上這果子啦。包紮了傷口就行。”
  璿璣見那果子紅得像鮮血一樣,不由低聲道:“不死樹的果實?”
  亭奴點頭:“不錯,是昆侖山地不死樹。我得道上天地時候,天帝賞了兩顆,一直沒用。今天派上用場了。果實可不能隨便給他們吃,吃了是要長生不老的,這三滴汁液便足夠讓他活過來了。”
  說話間,鍾敏言已經輕輕呻吟起來,灰白地臉色也變得紅潤,肋下致命的傷口漸漸停止流血。褚磊急忙將藥塗上,緊緊包紮起來,抬頭感激地看著亭奴,道:“閣下委實助我們良多!”
  亭奴笑了笑,沒說話。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柳意歡笑道:“好啦,這小子的劫難算是過去了。多虧你這個大貴人呀!我說他會被人騙,話都說這麽白了,他還不明白,可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貨!”
  亭奴道:“事不關己,你說得正輕鬆。換了你,未必有他做的好。”
  “你這嘴可真是……損人不利己……”柳意歡對他十分沒轍,搖了搖頭,幹脆不說話。
  騰蛇先前聽璿璣說要殺人,高興的趕緊跟上,誰知靠在洞口等了又等,他們磨磨嘰嘰,就是不肯走人,急得他大叫:“到底殺不殺人?!痛快點!”他這一吼,洞裏頓時沒人說話了,所有人都看著他,騰蛇把拳頭掰得咯嘣咯嘣響,又叫:“臭小娘!走不走?”
  璿璣點了點頭,道:“我們走。”
  騰蛇大喜,轉身就跑了出去。楚影紅等人急忙攔住璿璣,褚磊皺眉道:“你不要節外生枝!這當口殺什麽人!”何丹萍先前為玲瓏早就哭紅了眼睛,這會又忍不住淚盈餘眶,拽著璿璣的袖子,絮絮叨叨就是不給她走。
  璿璣吸了一口氣,淡道:“此仇不報,我一生不安。不用勸我,我會很快回來!”
  “你是要去不周山?”褚磊搖頭道,“那裏不是凡間,萬一再生事端,要該如何?總之,不許你去!都留下!”
  璿璣低聲道:“我要去,我不允許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壞我最寶貴的東西!”
  眾人見她說得十分堅決,不由無語。璿璣足尖在地上一點,人已經在數丈之外,飄飄然帶著騰蛇出了洞口。後麵忽然有人追上,急道:“我也去!帶我一起!”
  卻是紫狐,她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麽,臉漲得通紅,叫道:“我也要去不周山!這次一定要成功!”
  璿璣低聲一笑,道:“生死與共……是不是?”
  紫狐一愣,跟著卻大聲道:“不錯!為了他,死掉也無所謂!”
  璿璣不知想到了什麽,怔了一會,這才點頭。

  第二章 與君共墜黃泉(二)
  路上,紫狐見璿璣一言不發,緊緊抿著唇,似是不開心的樣子,便勸慰道:“璿璣,你姐姐和師兄都沒事啦,有亭奴在,他們絕不會死的。你別擔心。”
  璿璣“嗯”了一聲,沒說話。紫狐又道:“也別太生氣啦……壞蛋終歸是壞蛋,一定不得好死的!這次我也幫你揍他們!”
  她還是“嗯”了一聲,除此之外一言不發。紫狐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好勸,隻得擔憂地看著她。
  她並不知道,在璿璣心裏想的既不是烏童,也不是玲瓏他們的傷。她想的卻是小時候,在小陽峰靈泉旁的事情。那天,大師兄在潭邊烤魚,氤氤氳氳的青煙,略帶焦糊的味道,到今天還記憶猶新。
  玲瓏和禹司鳳在小樹林裏為了怎麽用彈弓射殺山雞爭執不停,唧唧呱呱。那天的天空真藍,隻有幾絲流紗似的薄雲緩緩浮動。日光灑在清澈的潭水上,像點點碎金亂竄。有一個少年因為賭氣而躲在裏麵不出來,她焦急地等在外麵,束手無策。
  她不是玲瓏,她不知怎麽表達自己的關心,她最擅長的就是發呆,笨拙地守護著自己珍惜的一切。所以她不會跳下去,能做的隻有呆呆守在那裏,等在那裏,等他出來,等他看見她。
  他終於出來了,看到她了,眼裏隻有她一個人。他笑吟吟地拋過來一條活蹦亂跳的肥魚,水珠調皮地順著他俊朗的輪廓滑落,他的睫毛濕漉漉地。眼睛格外清亮。他第一次露出溫柔的表情,然而那溫柔裏也帶著三分狡黠,兩分漫不經心:接住!小丫頭!師兄給你撈地魚。
  她以為自己接住的不止是一條鮮美的魚。應當還有一些別地東西。有些她一直呆呆等待的,一直沒有等到地。她以為終於等到一些。
  然而。她錯了。她實在是什麽也沒等到。他臨死的時候,滿臉的鮮血,眼睛卻亮得像太陽。他隻看著一個人,一個眼神也沒留給自己。真的,他看也沒看她。他整個身心,整個魂魄,都隻熱烈地為一個人燃燒。
  “璿璣?”紫狐怯生生地叫著她的名字。她仿佛沒有聽見,隻有無聲地淚,不停從眼眶裏掉落。
  很奇怪,她其實一點也不悲傷,甚至打心眼裏替他倆高興。他倆都活著,以後一輩子廝守,有情人終成眷屬。真是太好了。可是她卻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不是為他哭,她是為了曾經那個笨拙的丫頭流淚。
  誰也不知道。那不長進的、懶洋洋的小姑娘,將一個秘密深深藏在心裏。靜悄悄等待過。
  生長在年少時代的那朵小小的花朵。無聲地凋謝。有一些回憶,必須被埋葬。還有一些經曆,一定會過去。她想要成長,想要學會真正去愛一個人,同生共死,攜手到老。
  她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紫狐和騰蛇兩人也跟著停下,奇怪地看著她。璿璣笑了笑,道:“咱們先下去,我有點事情要辦。”
  騰蛇急得叫道:“老天爺啊!你怎麽總是沒事找事!殺個人都不爽快!又有什麽麻煩事要辦?”
  璿璣淡道:“你不去也可以。在這裏等著,我馬上就上來。”
  騰蛇哪裏會答應,萬一她偷偷溜走了怎麽辦!“我去我去!快點啦!”他自己先降下了雲頭。紫狐問道:“是什麽要緊事嗎?”璿璣笑著,想了想,點頭道:“應該挺重要的,事關一段回憶。”
  什麽叫事關一段回憶?紫狐沒聽懂。
  降下去之後,是一片深山老林,千裏杳無人煙---騰蛇的話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璿璣走到一棵樹下,抽出崩玉在地上開始挖洞。能想到用神器來挖土地,大概隻有她。紫狐和騰蛇都不知她搞什麽鬼,隻得在後麵默默看著。她挖了一個不大的洞,然後從懷裏掏出一枚精致的匕首。那匕首看起來十分新,顯然被她保存得好好地,一次也沒用過。騰蛇他們都不知道,這是當年璿璣被烏童刺傷之後,師兄們來看她,鍾敏言送給她的禮物。
  這些年她一直將匕首帶在身邊,卻從來不用。或許在她心裏,那不是一件武器,而是值得珍藏地禮物。如今,到了埋葬它地時候了。璿璣將匕首輕輕放進坑裏,看了一會,最後把坑填平,永遠將它埋葬。
  “好了,我們走吧!”她像是了了什麽心事,突然輕鬆起來,回頭嘻嘻一笑。
  “搞什麽鬼……”騰蛇嘀咕著,小女孩的複雜心事,他是一絲半點也不明白,隻覺她古怪地很。紫狐卻看出了一些端倪,溫柔地拍了拍璿璣的肩膀,道:“好啦,該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一切向前看。”
  璿璣嗬嗬笑了起來,腦海中忽然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臉色蒼白的少年,手腕上纏著一條小銀蛇,眉眼漆黑,對她微微而笑。他給她的感覺,從來都是像溫暖的水,沒有威脅,沒有危險,平平靜靜地握著她的手,兩個人一起走下去。不過也許她又錯了一次,司鳳從來也不會是溫暖的春水。在他溫和的外表下,藏著一種狂熱,令人恐懼。他要給,便是給予全部,所以他也要求得到她的全部,一點點莫須有都不可以。他是烈火一樣的性子,她直到現在才想通。否則他不會決絕地離開,一點希望都不留給她。
  她和他之間,一直都是他占主動。她悠然自得地享受著被人寵愛的滋味,現在,她失去了那種寵愛,頃刻間發覺原來他對她是如此重要。在一回頭。一揮手,甚至一個轉身之間,她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呼喚他的名字。像他還在身邊一樣。
  原來她這樣依賴他。
  她孤寂了很多年,永遠都是一個人。一個人成長。一個人麵對千軍萬馬,一個人默默看著風雲亂湧。終於有一個人悄悄進駐了她孤獨的世界,不過她懵懂的沒發覺,還追求著不屬於自己地光輝。直到失去他之後,痛苦得快要發瘋。她才猛然明白,這一切是為了什麽。
  輕易得到的東西,人總是不會珍惜。眼下她知道了,她要用盡所有力氣將他再追回來。再一次。再一次追上他,找到他,再也不放走他。義就是複仇。
  他多少次從鬼門關前逃了回來,撐著一口氣也要活著。就是為了複仇。可是當他趁著兩個堂主不在這裏,偷偷派出藏在不周山準備多時的妖魔,去攻打少陽派地時候。他心裏隻有一瞬間至上的快感和欣慰。
  那種感覺頃刻間就變成空虛和麻木。
  複仇之後,他活著地理由是什麽呢?他可曾有過哪怕一天的快樂。可以供他回憶一生?他可還有勇氣膽量。在一切都結束之後,追求凡人所謂的幸福?
  副宮主曾在背後形容他:從地獄裏逃出來的惡鬼。用來形容他毒辣的心腸和陰狠地作風。他還沾沾自喜過。認為這樣沒什麽不好,這樣證明了他一時半刻也沒忘了深仇大恨。他的心還在深深地恨著。
  可是恨完了之後呢?他恨的對象都死了,他還能恨什麽?他生命的力量就是仇恨,一旦失去,他還剩什麽?
  他突然想起玲瓏嬌豔絕倫的容顏,心底一熱,有一種極特別的滋味浮上心頭。其實,他應當有一些快樂的。將她囚禁在高氏山的那短暫時光,是他灰暗生命中唯一的光亮。雖然她對他恨之入骨,沒有半點好臉色,可是,她那樣鮮活靈動,擁有與他截然不同地生命色彩。他對那種色彩既痛恨又傾慕,想狠狠摧毀,又忍不住環抱膜拜。
  他是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張狂又惡毒。可是一旦離開地獄,他什麽都沒有了。他也有想得到的東西,想牢牢抓在手裏地東西。但那東西他明白永遠也不會是他的。
  既然不會是他地,那麽不如由他來摧毀!他麵上露出一絲陰狠地笑意。惡鬼就是: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不要想得到。這會少陽派應當已經被殺幹淨了,想到玲瓏嬌豔潑辣地樣子,卻倒在血泊裏,終於結束了她明亮的生命,他的心裏就感到無法形容的狂熱。
  像是絕望,又像是狂喜,還像情欲勃發到達至高點的快感。
  這種感覺令他雙手微微顫抖起來,磨指甲的小刀也不小心在手上劃了一道口子。突如其來的疼痛令他皺起了眉頭,盯著細細的血痕看了一會,才用手慢慢抹去。
  以後要怎麽辦?許多人喜歡在一件事情告一段落之後問這句話。他卻不問自己以後怎麽辦,他是活在眼下的人,等待收獲複仇後快樂的果實。
  外麵傳來一陣轟鳴聲,像是吟唱,還像打雷。烏童放下修指甲的小刀,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門外立即有屬下來報:“神荼鬱壘現身,不周山的陰間之門要打開了。”他笑道:“怎麽,還沒到二月,等不及就要放出惡鬼嗎?”
  那屬下道:“聽說天帝有赦令,舉凡陰間、天界地牢等地所囚的惡鬼與犯人,都有三天自由。這是……千年難遇的大赦。”
  “什麽玩意……”烏童冷笑了幾聲,也不知他是笑天帝還是笑大赦。
  他突然覺得有些煩躁,不想繼續待在陰沉沉的正廳裏,便道:“自從來了不周山,我還沒好好看過神荼鬱壘怎麽開陰間大門。這次倒要看一下。”
  那人見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曉得今天他心情不好,自己千萬不要一個不小心觸了逆鱗。這位右副堂主雖然來了沒幾年,但陰毒的手段層出不窮,以前就有幾個屬下不服他一個凡人的管製,打算造反,結果早早被他發覺,不費吹灰之力地派人捉了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將那幾個屬下折磨至死,其血腥的手段到今天想起來都令人膽寒。
  都說妖魔凶殘,凡人想要管製住這些妖魔,便要做到更凶殘。很顯然,烏童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不周山的妖魔都被他派出去攻打少陽派了,軒轅派那些人渣他也順著大宮主的意思,讓他們去了浮玉島。如今這裏剩下的人隻有幾個,還都是貼身侍衛,見烏童走了出去,便紛紛跟上。
  遠遠地,隻見兩個金光燦燦的巨人拉著高聳入天的不周山,硬生生將那山體扯得從中裂開,陰風號哭,從裏麵狂奔而出黑壓壓一大群惡鬼,腐臭的氣息隔著那麽遠都能聞到。烏童捂住鼻子,譏誚道:“真臭……這些東西也配稱為惡鬼?”
  話音剛落,卻見守在遠處的侍衛驚慌失措地跑來,尖聲道:“右副堂主!有敵來襲!”
  “哦?什麽敵人?”烏童心不在焉地問了一句,他以為是那些惡鬼沒長眼睛亂竄過來。
  那人急道:“是……是上次來過的那個小姑娘!把守在外圍的兄弟都殺了!”
  小姑娘?烏童一時沒反應過來,忽然想起玲瓏。會不會是她?哈哈……他居然忍不住要笑,喜悅之極。她沒死,那可真是太好了。嗯,她這樣不顧一切闖進不周山,難道是為了給爹媽情郎報仇?
  他越想越感到暢快,將披在肩上的大氅一甩,笑道:“什麽大姑娘小姑娘,讓我去會會吧。”
  這一次,將她搶過來,囚禁起來,再也不放手!

  第三章 與君共墜黃泉(三)
  烏童沒想到,來的人不是玲瓏,而是璿璣。他對這個小姑娘很有些忌諱,老遠見到她一襲白衫,身形忽閃,猶如鬼魅一般,他有那麽一瞬間的發怵。不過待看清她臉上憤恨欲絕的表情之後,他忽又感到無比的快活。“喲!”他叫了一聲,悠閑地靠在樹上,心滿意足地盯著她的表情從愕然轉變成極度的痛恨,最後殺氣迸發,一言不發揮劍就殺了上來。烏童動也不動,他身後的貼身侍衛早就撲上來架住璿璣的攻擊。
  “找死!”璿璣柳眉倒豎,正要將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妖魔斬於劍下,崩玉忽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鳴聲,在她手裏嗡嗡震動起來。這一突變讓她呆了一下,險些被一個妖魔揮刀把臉皮劃破。
  騰蛇本以為來這裏會有一趟痛快廝殺,誰知不周山隻有小貓兩三隻,他頓時沒了興趣,擺擺手,痛快地到旁邊打坐發呆想美食了。璿璣一發呆,騰蛇一走,就隻剩紫狐和那幾個妖魔纏鬥了,她本來也不擅長這種近身肉搏,打兩下也幹脆放棄。好在那幾個侍衛見他們退開,並沒有追上來的打算,隻是齊齊圍在烏童周圍,戒備地看著他們。
  “你們這是怎麽了?剛才還殺氣騰騰幹勁十足呢?”紫狐不明所以地問著,她顯然搞不清楚他倆到底想什麽。
  騰蛇“切”了一聲,煩躁地叫道:“沒勁沒勁!沒勁透了!就這麽幾個人,輪的到老子出手嗎?你們自己打吧,老子不奉陪了!”
  紫狐對騰蛇很是尊敬。不敢忤逆他的話,隻好回頭看璿璣。她呆呆地看著手裏的崩玉,不知想什麽。“這劍怎麽了?一直在叫呀。”紫狐見崩玉發出的鳴聲十分清朗。忍不住問道。璿璣摸了摸腦袋,遲疑道:“我……好像知道。是在警告我不能在這裏用神力。奇怪,上次也沒有地……”
  騰蛇嗤笑道:“傻瓜!上次你還是個懵懂的凡人呢!這次來可與上次不一樣啦!”
  璿璣知道他指的什麽,可是她也隻是想起了前世地一些片段,比如她怎樣戰鬥,最後怎樣被貶下界。後麵的幾個輪回裏她怎樣曆經苦難,最後自刎而死。大概地東西她都記起來了,但還有一些東西,她怎麽也想不起來,比如她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到底犯了什麽罪,為什麽她永遠是一個人戰鬥,懵懵懂懂。
  雖然想起這些,卻並沒什麽真實的感覺。褚璿璣就是褚璿璣,即使背負了這許多沉重的過去,她也還是褚璿璣。不會是另一個人。她覺得那是另一種回憶,與她有關。但並不是她。這是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像是從內部分裂成了兩個,但它們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沒有絲毫不適。
  “神荼鬱壘在這邊守著呐!”騰蛇朝遠方努嘴,“不要說你,我也不能用神力。不周山是死地,陰間地地方,可輪不到咱們耍狠。天帝對後土大帝也要給幾分麵子。唉,不然我早就想和那兩個看門的打一場了,聽說他們身手了得!可惜,可惜……他的感歎很快就被烏童打斷,他笑問:“看你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怎麽,少陽派都死光了吧?”
  璿璣冷冷看著他,道:“很抱歉了,沒人死,除了你派去的那麽多妖魔。”
  烏童似是有些意外,眉毛斜斜挑起,笑問:“此話當真?那可是數千妖魔啊,比你們整個少陽派的人加起來都多。”
  璿璣哼了一聲,說:“再來十倍也是死。”
  烏童見她的神情不像是說謊,便低聲道:“真想不到……嗬嗬……嗬嗬……”他笑得十分詭異,令人渾身發毛。紫狐大聲道:“你笑什麽!你和離澤宮那些變態是一夥的吧?!你這招聲東擊西玩的不錯呀!可惜屬下都被你白白拿去送死了!你就等著離澤宮地人來把你五馬分屍吧!”烏童一麵笑一麵點頭,道:“不錯!不錯!哈哈哈!你們幹得真好,這下我烏童真的被逼上死路啦!很好!很好!”
  紫狐見他這種奇詭的模樣,不由毛骨悚然,回頭無措地看著璿璣,她倒是十分鎮定,隻是定定看著他,一言不發。
  烏童緩緩收住笑聲,嘴角倒還掛著笑容,然而眼睛裏絲毫笑意也無,比冰雪還要寒冷。他悠然說道:“你說謊,倘若沒死人,你怎會千裏迢迢跑來不周山?嗯,你就不怕這次再有人吹滅你們地蠟燭?”
  璿璣淡道:“不怕,因為這次根本不用蠟燭了。”她抬起手腕,手指上赫然一個黑鐵指環,旁邊的紫狐也得意洋洋地把指環亮給他看,一麵笑道:“傻了吧,你?鍾敏言和那個什麽若玉都帶著指環離開地。若玉地指環一出去就給鍾敏言了,眼下都給我們用啦!”
  烏童難得吃了小小一驚,輕笑道:“原來如此!這倒是我疏忽了。”他朝騰蛇那裏看了一眼,隻有兩個指環,讓璿璣和紫狐進來,這個男人沒指環怎麽進來的呢?他地模樣這般古怪,銀發黑眸,滿身凶煞,竟有點眼熟,莫非是天上某個凶星?
  他並沒多想,因為多想也已經沒用了。血洗少陽失敗,看起來血洗浮玉島也失敗了,上麵兩個堂主都沒回來。也好,他們回來,他真的有可能要被五馬分屍。他微微一笑,竟不覺得恐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許他也不得不開始相信這句話。
  他低聲道:“說吧,少陽派死了誰?讓你這樣風塵仆仆趕來……我猜猜,是你那個英明神武的爹?還是沒用的娘?哦……莫非是你的親親六師兄?還是說……是你姐姐----玲瓏?”
  他每說一個人名,璿璣的臉色就沉一分,說到玲瓏兩個字,她眉尖突然一挑,毫無預警地揮劍而上。烏童連頭發梢也沒晃一下,周圍的侍衛早已搶上去擋住。璿璣這時哪裏還管什麽不給用神力的狗屁規定,任憑崩玉在手中叫得嗡嗡響,她隻當沒聽見,劍身乍然一亮,三昧真火焚於其上,鏗鏗數聲,將眾妖手裏的劍全部斬斷。她足尖一點,直直朝烏童刺去,旁邊失了兵器的侍衛還要攔,惹得她好生不耐煩,劍光飛舞,一瞬間就將那幾個侍衛斬成了好幾截。
  烏童定定看著她將劍刺過來,忽然低聲道:“玲瓏死了,對嗎?”
  璿璣手腕微微一顫,厲聲道:“她永遠也不會死!要死的人隻有你而已!”說罷手起劍落,撲地一聲,硬生生砍進他肩膀裏。她原以為他至少會反抗一下,上次他施展的怪風也曾讓她手足無措。誰知他靜靜站在那裏,像一個什麽也不會的普通人,任由她刺殺。
  這種情形反而讓她有些下不了手,一時愣在那裏。她身上全是血,都是方才那些侍衛身上的,烏童身上也全是血,但都是他自己的。他隻是眯著眼睛,低聲問:“她死了,是嗎?”
  璿璣嘶聲道:“你明知故問!你明知道我六師兄和她青梅竹馬,將來總要結為夫婦,你卻派人去暗殺我六師兄!他死了,玲瓏怎會獨活?!你居然還敢這樣問我!”
  烏童微微一愕,似是不敢相信,緊跟著眼睛卻驟然一亮,哈哈大笑起來,“死的人是鍾敏言?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殺得好啊!”
  “你還裝傻!”璿璣怒極,拔劍再刺,他終於忍不住悶聲一哼,緊跟著又歡暢之極地笑起來,那笑聲裏竟有一種淒厲的味道,令人毛骨悚然,“不錯,是我叫人去暗殺鍾敏言那小賊!他死了,我真是快活!”
  璿璣正要一劍將他的腦袋斬下,忽聽後麵紫狐驚叫一聲:“璿璣!那兩尊門神……朝這裏來了!”
  她一驚,急忙回頭,隻見神荼鬱壘兩神果然目光灼灼看著這裏,似是發覺了什麽不對勁,正快步走過來,每一步都是地動山搖。紫狐最怕這兩個門神,當即一溜煙縮到璿璣身後,隻露出兩隻眼睛盯著他們看。
  騰蛇突然跳起來,一付打了雞血的樣子,叫道:“他們過來了!是要幹架?!好極好極!回頭白帝問我,我就說是他們先動手的,可不是我惹麻煩!”
  璿璣正要說話,隻聽烏童陰惻惻地笑道:“我可要走了,你有本事就追上來!”她又是一驚,耳旁風聲拂過,烏童渾身浴血,居然輕飄飄地禦劍飛起,就像沒看見那兩尊巨大的門神,當頭朝他們撞了過去。
  紫狐驚惶中叫了一句什麽,再看璿璣已經不在原地,身形像一道白色閃電,眨眼就追了上去,她急得又是跺腳又是尖叫,不知怎麽辦才好,眼前刺溜一下又竄出一道影子----騰蛇也興致勃勃地跟著衝上。紫狐呆了半天,隻得把辮子一甩,大叫:“等等我嘛!我也一起!”

  第四章 與君共墜黃泉(四)
  就像天界諸神每人都有自己的職責一樣,神荼鬱壘的職責便是看守不周山,不允許任何異常現象出現。當璿璣手裏的崩玉發出鳴聲的時候,他們立即意識到又是那個戰神將軍過來搗亂了。
  這是個很令人頭疼的人物,並不是他們的力量能約束的,所以眼見璿璣衝過來的時候,神荼鬱壘心中還存著一絲僥幸,隻盼她別貿然出手。神荼甚至清了清嗓子,打算以理動人。誰知璿璣打了個轉就繞過他們,直奔不周山中間裂開的陰間大門而去。
  擅闖陰間才是更大的罪名,兩人急忙厲聲喝止:“將軍大人!死者之境不得擅入!”
  話音未落,隻聽一人在下麵哈哈笑道:“神荼!鬱壘!你們兩個老小兒要不要和老子耍耍呀?”
  兩人都是一愣,鬱壘乖覺一些,立即發現了趾高氣揚的騰蛇,心中大叫不好。來一個戰神就夠讓人頭疼的了,如今再加上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騰蛇----做門神真是命苦,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神荼皺眉道:“就算是騰蛇大人……大人應當知道規矩,何苦讓我等為難!”
  騰蛇叫道:“呸!半點血性都沒有的東西!成天就是規矩規矩!”
  鬱壘歎了一聲:“做人做神怎能沒有規矩,騰蛇大人高居上位,更應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為何大人會與將軍大人一同來此?”
  騰蛇懶得解釋,既然他們不敢陪自己打架,逼著人家也沒意思。他見那陰間大門敞開,裏麵黑不隆冬,心中突然靈光一動。笑道:“我們來嘛,自然是有事情要辦。就是……你們也知道,那人不是被關在陰間嗎?”
  神荼鬱壘立即變了神色。急道:“那人怎麽?!天帝可是有什麽指示?”
  騰蛇笑道:“讓我們來看看,帶兩句話給他。”
  鬱壘不願惹事。聽說是天帝帶話,當即轉身放行,神荼卻是個死腦筋,隻道:“既然是天帝有命,應當有信物。口說無憑。騰蛇哼了一聲。冷道:“豬腦袋!難怪你隻能做門神!要是正大光明的帶話,用得著從你們這裏走嗎?老子直接上邑都去了!”
  神荼聽他說的也有道理,但至於為什麽是不“正大光明”的,他見騰蛇凶神惡煞的樣子,也不敢問,隻得拱手讓開。
  嘿嘿,兩個傻瓜!騰蛇得意洋洋大搖大擺,從兩尊門神中間飛過去,紫狐充滿崇拜神情地跟著他。一麵低聲問:“騰蛇大人真地是要去陰間看無支祁嗎?”
  騰蛇翻她一個白眼,哼道:“笨!我怎麽可能……”話說到這裏,突然心念一轉。他下界原本就是為了去陰間看無支祁。既然神荼鬱壘都放行了,他幹嘛不趁著這機會真的去陰間走一趟呢?先前他說什麽天帝帶話。都是胡謅的。沒想到真能騙過他倆,此等機會千載難逢。他要不把握住才是遺恨終生!
  “我、呃,我怎麽可能不去!”他硬生生改了話頭,嘿嘿笑道:“去!馬上就去!臭小娘呢?”他四處打量,忽見一道白色身影從下麵猛然竄上,他立即開心地叫道:“喂!你殺完了沒有?咱們去陰間呀!”
  璿璣正全神貫注追著烏童,根本沒聽見他嚷嚷什麽。烏童雖然被她砍了一劍外加刺個窟窿,動作卻快得驚人,顯然他對不周山這裏地地形比她熟悉多了,這邊繞一下,那邊轉一圈,璿璣追得不耐煩起來,厲聲道:“你給我停下!”
  話音一落,誰想他真的猛然停住。這人好像總是做一些出乎意料地事情,璿璣不管他有什麽詭計,幹脆撲上去抓住他的衣領,陰謀也好詭計也好,總之她就是不放手。
  烏童給她抓住,還是笑吟吟地,他臉上又是汗水又是鮮血,看上去極為可怖,然而聲音卻無比溫柔:“我是要死啦,多謝你帶來的消息,讓我真是歡喜!”
  璿璣一愣,頓時明白他是指鍾敏言和玲瓏的事,當即冷道:“讓你失望了,誰也沒死!你真是機關算盡,可惜一個也沒成功!”
  烏童渾身劇痛無比,意識已然模糊,他似乎沒聽見璿璣的話,還是笑,吃吃地笑,低聲道:“眼下我明白了……活著沒什麽好追求的東西,我要的東西死了以後才能得到……”
  璿璣見他似笑非笑眼神散亂的樣子,心中有些駭異,正要將他推開,忽聽頭頂傳來神荼鬱壘吟唱的聲音,緊跟著空空數聲巨響,他們似是要將不周山合上----到了陰間大門關閉的時間了!
  她正要轉身離開,誰知烏童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冰冷徹骨,像兩個鐵環緊緊箍在手腕上,痛得她一個驚顫。烏童低聲道:“你……你別想走……和我一起去黃泉吧!玲瓏……”
  什麽?璿璣倒抽一口氣,沒來得及告訴他自己不是玲瓏,忽覺對麵一股不可抵抗的吸力傳來,兩人地頭發衣服都被那股怪異的吸力拉直,颯颯作響。後麵無數惡鬼哭喊著,叫嚷著,被陰間大門裏的吸力給抓回去----自由時間已經過了,到了回去地時候。
  他兩人一瞬間被那股吸力抓得朝裏麵飛了好遠,最後還是璿璣勉力用腳勾住石壁上的一個洞,才稍稍停了下來。顯然那股吸力越來越大,是要將先前放出來地惡鬼通通抓回去。璿璣雙腕被烏童死死扯住,她勾不動兩個人,漸漸吃力無比,眼前隻有漆黑寬廣又深邃地洞穴,陰風號哭,周圍數不清的惡鬼被吸了進去。前麵就是陰間!她嘶聲大吼:“放開我!”說罷用另一隻腳狠狠踹他,然而這一番動作害她再也鉤不住,又朝前飛了數尺,好容易才再勾住一個凸起。從陰間裏傳來地吸力越來越大,伴隨著隱隱約約的哭泣和慘叫。偏偏對麵隻有巨大的黑暗,什麽也看不見,這種情景讓人毛骨悚然。璿璣地頭發盡數被拽得披在臉前。模糊了視線。她勉力沉聲道:“我、我不是玲瓏!你快放手!”
  烏童整個身體都被那股吸力拉扯得橫了過來,可是他的兩隻手死死拽著她。就是不放。聽見璿璣這樣說,他哈哈大笑起來,染滿鮮血的臉,露出兩排白森森地牙。他淒聲道:“我死也不放手!”
  說完,他漸漸斂了笑容。現出一股如夢似幻的神情,喃喃道:“不錯,不放手。這次我再也不放過你啦……玲瓏、玲瓏……你這傻孩子,還不明白嗎?”
  他麵上忽又現出猙獰之極地表情,似是絕望、狂喜,又像極度的憎恨,厲聲道:“和我一起死吧!”
  璿璣隻覺後麵有什麽東西大力撞上來,她再也勾不住那個凸起,為他死死拽著。兩人一瞬間就被吸進了深邃的洞穴,不周山轟然合上,再也沒有一點聲音。候。璿璣還有些懵懵懂懂,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處。周圍什麽也沒有。隻有一團黑。深邃的漆黑。從那漆黑裏還透出暗暗地紅,像遠方映來的火光。她身體下麵硬邦邦。好像有人硌著,一下子想起烏童那張染滿鮮血的可怖的臉,她急忙跳起來,一腳踩在那人身上,隻聽“哎喲”一聲,緊跟著那人毫不客氣地罵了起來:“誰踩老子!不長眼睛的東西!”
  是騰蛇?璿璣趕緊移開腳步,四處看看,這裏是一塊荒蕪的土地,除了暗黑的天空,焦黑的土地,什麽也沒有。遠方的天空泛著暗紅地色澤,像是有火在燒,隻看不真切,這裏的一切都是模糊。
  騰蛇從地上跳起來,揉了揉腦袋,奇道:“這裏就是陰間?怎麽這樣寒磣!無支祁在
  璿璣搖了搖頭,她非但不知道無支祁是誰,在哪兒,連烏童和紫狐都不見了。他們應當都被那個洞穴給吸進來,烏童還死死抓著她的手,可是最後卻隻剩騰蛇與她一起。璿璣茫然走了兩步,一時分不清東西南北----這裏就是陰間了?怎麽……和她想象中差了好遠,邑都呢?陰差和小鬼呢?
  “啊啊啊!那邊有火!難不成這邊是地獄?!怎麽跑到這鬼地方來了!”騰蛇大呼小叫,突然反應過來,“對了,這邊是惡鬼們要回去地地方,果然是地獄沒錯。無支祁那老小子應當還在下麵幾層……”
  他見璿璣還在發呆,幹脆過去狠狠敲了她一下,道:“呆什麽呆!走啦!要讓判官他們發現了,才會出大事。”
  “走……去哪裏?”璿璣怔怔問著,被他拖著往前飛快地走。“去找無支祁!看他有沒有死。”
  無支祁三個字再次砸上來,璿璣突然有一點觸動,隻覺蠻熟悉的名字,一時卻想不起前因後果。奇怪,有些東西她一想就通了,有些回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無支祁……無支祁……到底是誰?
  騰蛇還在絮絮叨叨:“他被關在下麵也有快千年了吧!那會他還真是鬧了個驚天動地,險些發大水把天庭給淹了。應龍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不是白帝找人收買了他身邊地心腹妖魔,知道了他地弱點,隻怕他還真能殺到天上去,大鬧一通。我一直想找他打一架,看誰厲害,可白帝總不讓我下來。嘿,這次我找來陰間,先打了再說!白帝可拿我沒轍了。”
  他顯然高興壞了,想到有架可以打,還是個驚天動地的大妖魔,這比世上所有美食丟在他麵前都要讓他更興奮。
  璿璣還在努力思索無支祁地事情,聽他說什麽發大水,弱點,隻覺很熟悉。印象中依稀真有這樣一個大妖,不服天地,鬧得一塌糊塗。她喃喃道:“所謂的弱點……是不是好色?”
  騰蛇一跳,瞪圓了眼睛:“你聽誰說的?”璿璣搖頭道:“不知道,但好像有印象。”
  騰蛇歎道:“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當年的事。下麵雖然鬧得一塌糊塗,可是天帝下令上界不許談論此事,白帝又不給我下去找他打架,我也隻能聽旁人說了。應龍說他確實好色,而且完全沒救的好色,看到有一點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動路。”
  雖然這種愛好在騰蛇看來很無聊,他覺得無論什麽姿色的女人都不如打架或者吃飯來得痛快,不過既然是無支祁的弱點,那也沒什麽辦法。
  “說起來也奇怪,你當時在天界也算一號人物了,長的也算美貌,正對他胃口,怎麽沒讓你下去對付他呢?”
  不單騰蛇覺得奇怪,璿璣自己也覺得奇怪。是呀,為什麽沒人讓她下去對付無支祁?要不,讓她對付了,結果她卻不記得?
  不過眼下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兩人往前飛了一段,突然發現前麵火光越來越亮,將陰暗的天空映成了橙紅色,而下麵的路也早已斷開,原來他們是落在一個懸崖上,懸崖下麵是大片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火海,難怪他們覺得有火光明亮,敢情那不是火,而是氣勢洶洶的火海。
  翻騰的火焰之浪將下麵的石頭烤成了赭紅色,而他們所處的懸崖不是唯一的一個,火海中隔三差五就立著一座巨大的石山,上麵似乎還有許多人在哭喊叫嚷,哭聲隨著熾熱的風被吹過來,令人心有戚戚。
  璿璣和騰蛇雖然都是上界的神,然而都隻聽過地獄慘烈,卻從未親眼見過,如今見火海中無數石山上都爬滿了人,道上更有許多陰差小鬼揮著鞭子將他們一一往下趕,趕到最後無路可退,他們隻得一個個像餃子一樣噗通噗通跳下去。然而活人被火燒一下就會死,死了也沒知覺,還算幸運,地獄裏可完全不同,這些人都是生前做了惡事,被處以火海地獄作為懲罰的,跳下去也不得死,硬生生在火海裏翻騰著,被燒得麵目全非,連骨頭也成了渣,最後被蹲在岸邊的小鬼們用鏟子挖上來,擱在岸上,陰風一吹,又恢複了皮肉相貌,再被用鞭子趕著爬上石山,繼續往下跳。
  “這可真夠慘的……”騰蛇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說了一句,“無支祁那家夥不會這麽沒用,被這些小鬼們欺負吧?”
  璿璣輕道:“我知道,書上有說過,地獄分十八層,這是火海地獄,應當還有油鍋啊,刀山啊,拔舌啊什麽的……”
  “什麽油煎舌頭……能吃嗎?”騰蛇很顯然聽得一點都不專心,“這麽多層,難道我們要一層層找?”這樣找過來,後土大帝一定老早就發覺他們了。
  璿璣搖了搖頭:“往前飛吧……估計還在下麵呢。”
  
第五章 無支祁(一)
  很多人都說地獄有十八層,每一層都有不同的殘酷刑罰,用以懲罰前世的罪孽,而且越往下,受的刑罰越重。比如刀山啊,火海啊,油鍋啊……無一不是慘酷之極的刑罰。不過很可惜的是,璿璣和騰蛇在空中飛了又飛,除了大片望不到盡頭的火海,什麽刀山油鍋都沒看見。
  本著學習參考的精神,兩人本想見識一下傳說中的地獄,結果大失所望。五花八門的酷刑沒見識到,連無支祁也不知究竟在哪裏。騰蛇來來回回飛了好幾趟,終於不耐煩地落在一座石山上,厲聲道:“不是十八層嗎?!其他十七層到底在什麽鬼地方!”
  他本來是自己發脾氣,結果聲音太大,惹得下麵許多陰差小鬼都抬頭看過來,一見是兩個陌生人,都呆住。排在前麵要受火海刑罰的那些惡鬼更是張臂號呼,亂作一團。他們從來也沒見過地獄裏出現過外人,受盡了折磨的惡鬼們隻想抓住這麽一絲異動,逃離這片火海。
  “被發現了!”璿璣瞪了騰蛇一眼,不過並沒什麽責怪的意思。她和騰蛇兩人一樣,在某些方麵也是很膽大妄為的,反正一件壞事已經開了頭,那就索性做到底,中途放棄不是他們的作風。
  兩人從懸崖上跳了下去,落在離火海最近的岸上。腳下的石頭被燒得通紅,鞋子踩在上麵滋滋作響。不過他倆看上去倒是一派神清氣爽,麵對氣勢洶洶的火海,眉毛都不動一下。璿璣抱著胳膊。好奇地掃過麵前諸人:青麵獠牙正在發傻的陰差、頭上長著可笑肉瘤齜牙咧嘴地小鬼、鬧成一團鬼喊鬼叫的受刑惡鬼們。
  她很客氣地問道:“這裏是地獄吧?”
  眾人呆住,傻傻地點頭表示同意。第一次有陌生人闖進火海地獄,還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一本正經問問題,璿璣大約是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那。請問我們要去其他十七層,應當怎麽走?”她繼續客客氣氣地問著。
  一個頭上長肉瘤的小鬼本能地接口:“各層是單獨分開地,你要去其他地方,須得先找判官要令牌……不對!你們是什麽人?!好大膽!竟敢擅闖地獄搗亂!”他終於反應過來,厲聲喝問。頭頂肉瘤跟著一顫一顫。璿璣出於本能,抬手去抓那個肉瘤,好像那是個很好玩的東西,嚇得那小鬼連滾帶爬跑到一旁,尖叫道:“刁婦!你要做什麽?!”璿璣很可惜地望著那肉瘤,小聲道:“好好玩,不能摸一下嗎?”
  “胡鬧到此為止了!”旁邊有人大喝一聲,緊跟著許多陰差小鬼聚集起來,將他倆團團圍住。為首說話那人。是一個腰懸朱紅令牌地陰差,想必是這裏的什麽小頭目,麵沉如水。定定看著他倆。
  “我看二位不像是凡人,此地乃死者之境。輪回中轉受難之地。無論什麽人都不得擅自闖入。還請二位趕緊離開!”
  璿璣和騰蛇互看一眼,道:“那你先告訴我們怎麽出去?”
  那陰差臉色更沉。說道:“看樣子果然是擅自闖入的!此事不能罷休,我要通報判官大人……”
  騰蛇怒道:“老子最煩你這種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小鬼!你去通報啊!叫你家閻王老爺來迎接我們!親自把我們送到無支祁那邊!”
  眾人一聽無支祁三個字,都是大驚失色。那陰差神色複雜地看著他們,並沒有說話,隻從懷裏取出一張符紙,夾在指間輕輕一晃,那符紙“卒”地一下燃燒起來,眨眼就變成了灰。璿璣和騰蛇還不知他要搞什麽鬼,忽覺頭頂天空乍亮,似是夜幕突然被人撩開一樣,金燦燦的光芒從那被撥開地縫隙中透露出來。無數個惡鬼們尖叫起來,倒頭便拜。
  緊跟著,頭頂傳來一個聲音:“何事如此驚惶?”
  璿璣猛然聽到那聲音,心中咯噔一下,隻覺好生熟悉,不由急急轉頭望過去,卻見金光中站立著好幾人,當頭那人穿著寬袖長袍官服,眉清目秀,頷下幾綹山羊胡子,委實眼熟異常。
  她呆了半天,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判官?”
  那人見到璿璣,目光微微一動,卻喜道:“原來是你!璿璣如今體悟大道,回歸天庭了嗎?”
  他果然認識她!璿璣低聲道:“判官……師父?”
  那人果然是判官,當年璿璣留在地府便是跟隨他學習了幾個月,兩人頗有一些師徒的情分。他見璿璣似明非明的樣子,便輕歎一聲,道:“原來還未悟……這位是騰蛇大人吧?你二位擅闖地府,所為何事?”
  騰蛇還沒來得及講話,一旁那陰差早已絮絮叨叨將事情搶著說了出來,一會是什麽擅闖地獄,一會是什麽威脅陰差,一會又是幹擾刑罰,隻恨不得把他倆說得罪大惡極,立即拖出去斬首了事。
  騰蛇大怒道:“放屁放屁!你不會說話是吧?老子馬上教你怎麽說話!”他把袖子一捋,衝上去就要揍人,那些小鬼陰差早已嚇得鬼哭狼嚎,掉頭就跑。璿璣一把拉住他,低聲道:“別鬧啦,這位是我師父呢,以前在地府教過我很多道理。”
  騰蛇哼了一聲:“小小判官能有什麽道理交給你!”
  判官並不惱,隻笑道:“璿璣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見你戾氣消了許多,真是可喜可賀,或許再過一些時日,真能體悟大道了。”
  璿璣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大道小道。司鳳說,做人就應當活在眼下,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就算我想起了前世的事情,那……也隻是前世,和我今生無關。”
  判官皺眉道:“沒有前緣哪裏來的後果,這是稚子的荒謬之論。更何況,你口說前世與今生無關,那為什麽還要由著自己使用前世的神力?今生不是與前世完全兩樣嗎?”
  璿璣低聲道:“是啦,我還沒有全部想明白,很多事情我還不知道。可是我也不願讓這一世變成一個劫,僅僅為了圓滿作為戰神將軍地一切。我希望這一世是開心的,值得回憶的經曆,能學會很多我從前不知道地東西。判官師父,就算你說這是錯的,我也不想回頭啦。”
  判官沉吟半晌,突然露出一個笑容,柔聲道:“不……我覺得很有趣。璿璣有這樣地想法,證明你長大了。她沒想到會被他讚揚,不由又驚又喜,卻聽他又道:“你們這次來,是為了無支祁地事情?”
  兩人都是一愣。無支祁是被關在陰間的作亂妖魔,他們和陰差可以放狠話,但總不能對著判官也胡謅,一時倒想不起什麽托詞。隻聽判官說道:“其實,我們早知會有這麽一天。這也是你們地因緣後果。你們若是要見他,我可以帶路,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兩人齊聲道:“什麽要求?”
  判官但笑不語,轉身道:“兩位先跟我來吧。”忽又想起什麽,對身後的侍從擺了擺手,“將那人帶過來。”
  後麵的陰差們很快推上來一個五花大綁的黑衣人,渾身是血,然而麵上卻露出孩童一般懵懂無知的神情。璿璣一驚,居然是烏童!他原來被判官捉住了!那紫狐呢?莫非也落在了他們手裏?
  判官說道:“這人也是擅闖地府,剛好落在忘川河岸旁,為陰差們捉住。本是要好好審問一番,不過他立時便氣絕身亡。我命人查了他的命格,發現煞氣極重,儼然生前做了許多惡事。因他死後魂魄凝聚,怨氣衝天,所以給他灌下了忘川之水。我想問問,這人是你們的舊識嗎?”
  璿璣見烏童那狼狽的模樣,縱然成了鬼魂,也還是滿身鮮血,曾讓她恨之入骨的臉上,卻掛著不明世事的茫然神情。這種神情她並不陌生,隻有飲下忘川水,忘記前塵種種的人,才會有如此表情。他口中喃喃說著什麽,隻是一切都成了模糊,化作過眼雲煙。
  他靈魂深處一直想著的那個少女,永遠也沒機會知道,也永遠也不會聽見。
  璿璣看了他一會,才低聲道:“不……我們不認識他。”
  判官點了點頭,吩咐道:“你們帶他下去,按照生前所做的各類事情,看該如何處置。”
  那幾個陰差立即答應著,將烏童帶走了。
  判官對璿璣微微一笑,道:“走吧。我帶你們去見無支祁。”

  第六章 無支祁(二)
  璿璣和騰蛇跟著判官一路回到邑都,那裏的景色半分也沒變,城門外的忘川河依舊斑斕欲溶,兩岸的彼岸花開得如火如荼,好似鮮血拚成的地毯,鋪開很遠很遠。璿璣覺得既熟悉,又懷念,忍不住微笑起來。
  判官也跟著笑道:“還記得當時你成日流連在忘川河畔的景象嗎?”
  璿璣點頭道:“嗯,有印象。可是我想找的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也是模模糊糊的。”
  判官低聲道:“是造化,是劫難,便看你自己了。以後總會知道的。”
  騰蛇聽他倆一路唧唧咕咕,說的都是莫名其妙的話,不由好生不耐煩,大聲道:“少說廢話行不行?無支祁呢?難不成他被關在邑都?”
  他這樣一大吼,璿璣和判官倒還好,隻把兩旁的小鬼和陰差嚇得簌簌發抖。邑都裏的人見識自然多一些,曉得璿璣和騰蛇的真實身份,有識趣的早早就躲了老遠,不小心撞上的,也急忙抱頭鼠竄。路上幾個小鬼見璿璣的目光一直流連在他們頭頂的肉瘤上,顯然征兆十分不妙,隻得用手悄悄捂住肉瘤,低頭找地方躲起來。
  判官笑道:“你走了這麽些日子,餘威仍在。把這裏人嚇得不輕。”他竟不理會騰蛇的焦急,領著他們走到一座華美的樓台前,那高翹的屋簷猶如鳳凰展翼,當真是飛閣流丹,層樓疊翠,凡間再也見不到這般氣勢的高樓。
  “我須得向後土大帝稟明此事。由他許可。否則連我也等閑不能見到無支祁。二位請隨我來。”
  朱紅色大門緩緩被人打開,判官領著他二人進去,一路穿堂過屋。那種種華麗氣派自也不必多說,走到最後。連騰蛇都有些花了眼睛,暗暗咋舌,果然先前不該小看地府,從外麵看不過是個尋常的小樓,哪知裏麵這麽多玄機。
  判官停在一扇門前。說道:“二位隨我進去拜見後土大帝嗎?”
  騰蛇從未與後土大帝接觸過,他此番私自下界,又鬧到地府來找無支祁,白帝必然要說他胡鬧,想來後土大帝也不會放棄嘮叨他。他急忙搖頭:“我不去了,在外麵等著。”他最怕被人嘮叨,特別是這些高高在上地,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
  判官並不強求他。當即帶著璿璣走進了那扇門內。這是一個不大的屋子,牆角放著屏風,對麵安置著幾把椅子。奇怪的是椅子對麵那扇牆,是用一整塊暗色帷幕從上到下籠罩起來。半點縫隙也不露。璿璣從進來之後。就一直盯著那帷幕看,直覺那後麵似乎藏了一個很不尋常地人。
  “屬下見過後土大帝。”判官對著那帷幕下跪行禮。璿璣手忙腳亂,也隻得跟著抱拳彎腰,那一跪,是無論如何也跪不下去的。
  帷幕後傳出一個非男非女地古怪聲音,卻十分柔和,道:“璿璣,你是要見無支祁?”
  璿璣聽他不用問就念出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呆,突然想起好像這名字還是當時後土大帝賜給自己的,於是說道:“嗯,是的。其實我並不是很想見他,不過我有幾個朋友一定要見……”
  後土大帝道:“因緣巧合,往來如是。當日你將他擒住,又擅自放走,從而遭致大罪,種下了因。今日你曆劫來此,與他重逢,此為結果。一因一果,不若如是。寡人許你去見他,你們的因果,今日要親自了結。”
  他這一番文縐縐地話令人頭暈目眩,璿璣怔了半天,才道:“什麽親自了結?我要怎麽了結?”
  判官惱她無禮,一個勁朝她使眼色,璿璣卻沒發覺。後土大帝並不在意,隻是柔聲道:“無支祁犯下滔天大罪,本應有這千年的囚禁之劫。而為他了結此劫,送他去輪回的人,非你莫屬。寡人聽聞凡間有許多妖魔蠢動,試圖救出無支祁,再掀風浪,可惜一切因緣都有因有果,今日你來此,便是天意。”
  這下璿璣總算明白了,原來離澤宮也好,不周山也好,天界的人都知道,他們卻偏偏不出手,由著他們胡亂殺戮,就為了等一個什麽勞什子因果。原來柳意歡嘴裏所謂的天道不可違背,指的是無支祁最後應當由她來到陰間鏟除,這是他們之間的因緣,就是所謂的天道。
  她冷道:“我已經不認識他了,前世發生了什麽事,也和我這輩子沒關係,我為什麽要殺他?你們就為了等我來殺他,了結這段因緣,所以放手不管凡間那些妖魔作祟,由著他們亂殺人!這是什麽道理?!我不能明白!”
  “璿璣!”判官低聲喝止。後土大帝似乎並不責怪她的失禮,隻說道:“世間千萬種道理,你能真正明白地又有多少?你與他有此因果,否則今日你怎會站在寡人麵前?妖魔肆虐凡間,自然也是有因有果,擅自插手,實非善舉。今日你不了結此因果,他日事情便會發展到不可預測的地步。你不想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秘密嗎?不想得回被抽走地記憶嗎?你若是殺了他,寡人便立即讓你明白
  這……簡直是誘拐啊!璿璣不可思議地瞪著那帷幕,喃喃道:“這也太誇張了,為什麽非要我去殺他……你們隨便派個人不就能了結他了嗎?何必非要等我……”
  後土大帝並沒答話。璿璣心中念頭忽轉,失聲道:“啊!難道是因為除了我沒人能殺得了他?所以你們才非得等我來,對不對?”
  她看不見帷幕後的後土大帝什麽臉色,便去看判官地神情,見他帶著三分惶恐,三分震駭地模樣。登時知道自己說得十有八九沒錯。她眉頭一皺,說道:“我和他無怨無仇,下不了殺手。”
  後土大帝柔聲道:“若是沒有他的緣故。你又怎會來到地府?凡間又怎會遭這許多劫難?寡人說過,這便是你與他地因果。你不用急著一時決定。等想好了,再去見無支祁吧。”意思就是她如果不同意殺了他,就別想見到他,還得在地府裏幹耗著。璿璣想了想,說道:“我……有個朋友。是紫狐。她也跟我們一起來了陰間,我想知道她現在在哪裏。”
  後土大帝笑道:“她自然也有她的因果,她沒有事,你不用擔
  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她心裏對無支祁這個妖魔也十分好奇。和他之前有什麽恩怨,她根本也想不起來,所以貿然讓她去殺他,簡直是匪夷所思之極。但,她不答應。就別想出地府,爹爹娘親他們一定還在少陽峰等著自己。
  想到這裏,她忽然道:“好。我去殺他!雖然我現在什麽也想不起來,不過。可能見到他之後能想起一點什麽來。”帷幕後的後土大帝似是輕輕笑了一聲。判官從地上站起來,道:“隨我來。”
  紫狐被那古怪地吸力吸進洞穴之後。昏昏沉沉,似乎被拖著經過許多地方,最後終於停下來,卻一頭撞在一個硬物上,當場暈了過去。
  她是在一片水汽氤氳中醒過來的,睜開眼,茫然地眨了眨,四處看看,除了白霧,她什麽也看不到。紫狐惶惶然跳起來,四處跑了兩步,小聲叫道:“璿璣?騰蛇大人?……你們在附近嗎?”
  一連叫了好幾聲,周圍沒半點反應。她更覺得悚然,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她雖是一心想找到無支祁,但要是跑錯了地方,反而白白賠上一條命,那才是真正讓人不甘心之極。
  雖說陰間沒有白晝,永恒黑夜,然而這地方卻有些不同,這裏天是亮地,隻是籠罩了一層厚厚的白霧,什麽也看不清。紫狐在霧裏來回走了一圈,見周圍沒有一個人,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最後把手攏在嘴邊,放聲大叫:“有人嗎?!這裏是什麽鬼地方啊啊啊啊!”
  回音嫋嫋,傳了好遠,忽聽遠遠地,似是有人笑了一聲。紫狐如遭雷擊,暴跳起來,掉臉就朝聲音發出的地方狂奔而去。
  白霧漸漸散開,前麵隱約露出一個小茅屋,茅草濕漉漉地耷拉在上麵,似乎還在往下滴水,屋門虛掩著,裏麵依稀有人影晃動。紫狐嗅到一股熟悉之極的味道,那個她思念了千年的味道,夢裏也忘不了地,就算死也忘不了的-
  她顫抖著走過去,輕輕推開房門,小小的茅草屋裏,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對著屋子裏唯一的銅鏡,在努力收拾自己破爛的衣服。他從頭到腳,四肢上都係滿了鐵鏈,足足有八根。
  但奇怪的是,鐵鏈栓在他身上,一點也不讓人覺得狼狽,仿佛天底下再狼狽汙穢的東西放在他身上,都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紫狐隻覺眼淚都要奪眶而出,全身因承受不住那種巨大的幸福而劇烈顫抖著,她張開嘴,正要輕聲呼喚這個令她愛慕之極地人,突然,他飛快轉身,麵上帶著一道長長的血紅色的疤,猙獰之極。
  他地頭發很長,隨意結了一根辮子拖在後麵,身上衣服雖然破爛不堪,然而臉和手卻很幹淨,臉上的疤雖然有破相地嫌疑,但放在他臉上偏生不讓人這樣覺得。他修眉星目,高鼻黑膚,委實是個儀表堂堂地漢子,渾身上下自有一股不羈豪放的氣息,然而他地笑容裏又帶了三分孩子氣。
  這是一個足以讓女人為之無奈、尖叫、發瘋、如果得不到便恨不得殺死的危險男人。
  可是他現在麵上帶著色迷迷的笑,兩眼發亮,仿佛禁欲了一千年終於嗅到一點女人氣一樣,饑渴無比,回頭亮晶晶地看著紫狐,驚喜道:“美女姐姐!你是來看我的嗎?”

  第七章 無支祁(三)
  紫狐滿臉驚喜幸福的笑容凝固起來,怔怔看著闊別千年不見的心上人,一時竟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無支祁咳了一聲,古銅色的麵上居然泛起一抹害羞的紅,低聲道:“噯呀噯呀,太久沒見到女人了,失禮……美女姐姐請進,美女姐姐請坐,美女姐姐喝茶。”
  紫狐越看他越覺得像一個人,好像和記憶中那個跳脫不羈的壞孩子完全不同。他怎麽、怎麽----和柳意歡那淫賊一個德性了?!
  她呆呆地走進去,坐下----隻有一張破爛的茅草鋪成的床,喝茶---就是一個破瓷碗裝了一點茅草上滴下的水。一切都是如此簡陋,簡陋到讓人不敢相信,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大妖怪,居然一個人在這裏被折磨了千年。紫狐低低咳了一聲,想到他曾經的威風模樣,眼眶慢慢紅了。
  “水不好喝嗎?唉唉,這可沒辦法了。我這兒也沒更好的……”
  話還沒說完,紫狐突然一把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嚶嚶哭了起來。這一下真正讓無支祁慌了手腳,想找一塊手帕給她擦眼淚,結果他隻有身上的破布衣服,好生尷尬,於是隻得柔聲勸慰:“別哭別哭!這地方確實沒什麽好玩的,我一個人住了有一段時間啦。雖然不曉得你做了什麽壞事被關來這裏,不過以後有我們兩個,好歹不寂寞……”
  紫狐哭叫道:“死猢猻!死猢猻!才千年不見,你怎麽不認得我了!”
  無支祁猛然一呆,緊跟著突然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扯開,低頭細細打量她,越看越驚訝。最後驚奇道:“天啊……你、你是小狐狸?!你怎麽變成美女姐姐……”
  紫狐一麵哭一麵跺腳:“一千年啦!我又不是笨蛋,當然是修成人形啊!”
  無支祁尷尬地抓了抓頭發。嗬嗬笑道:“好、好像確實啊……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哦……”他意興蕭條地放開紫狐,眼裏亮晶晶的光芒頓時消失了,失去了這種花癡般的神情,他看上去倒有一種別致的憂鬱。也是,任何人在這樣一個地方被關了一千年。不發瘋都算好地了。他這樣一個曾經如同太陽般耀眼的妖魔,也被折磨得失去了往日的光芒。
  紫狐不管不顧地撲上去,死死抱住他,哽咽道:“我一直想著你!今天總算見到你了!這不是做夢吧?無支祁!你還好好活著!”
  無支祁微微動容,抬手輕輕拍著她地腦袋,就像以前一樣,帶著一些疼愛寵溺,她像自己養的任性又可愛地寵物,發脾氣的時候隻要拍拍她的腦袋。那麽她無論多大的怨氣都會消失。
  好容易等她哭了一陣子,慢慢平靜下來,無支祁才問道:“你怎麽會來這裏?也是犯了彌天大罪嗎?”
  紫狐搖了搖頭。將自己千年來怎麽修煉成人形,怎樣認識了璿璣他們。最後怎樣來到陰間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最後低聲道:“你知道嗎?離澤宮那些人,一直為了救你出來而努力呢。所以……你別急。總有一天他們一定能把你救出去!眼下我來啦,我絕對不走,就在這裏陪著你無支祁眉頭一皺,奇道:“離澤宮?是什麽人?我出事幹嘛要他們來救?”
  紫狐輕道:“你不認識海外地金翅鳥一族?離澤宮裏都是這些妖魔。”
  無支祁臉色劇變,厲聲道:“金翅鳥?!他們居然膽大包天打著救我的名號?!”紫狐見他神色不對,便奇道:“怎麽?你幹嘛這麽大反應!”無支祁厲聲道:“那個卑鄙小人!當時若不是他幫著上界,我又怎會……”
  話未說完,他立時閉嘴,將紫狐從床上拉起來,低聲吩咐:“你在這裏,別出聲。有人來了!”
  紫狐乖乖點頭,靠在他寬闊的背上,見他衣衫襤褸,頭發也結的不成樣子,心中不由一陣酸澀,張開雙手輕輕抱住他,隻覺他沒有反抗,心中又是一甜。她就這樣靠著他,一會澀然,一會兒狂喜,對前塵後事竟一絲半點也不在乎。反正已經找到他了,和他在一起,哪怕馬上死掉,她也毫不在乎。
  茅草屋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半天,一顆腦袋從門外試探性地伸進來。那是一張瑩白的小臉,黑發軟軟地垂在上麵,兩隻眼珠猶如黑水晶一般,轉了一圈,停在無支祁身上,似乎是在默默打量。
  無支祁萬萬沒想到進來的又是一個漂亮小姑娘,方才的滿臉殺氣一瞬間就變成了桃花滿麵,微笑著朝她招手,柔聲道:“不用怕,這裏沒壞蛋,進來呀。”話未說完,隻覺紫狐在他背後狠狠掐了一把,他吃痛,險些跳起來,卻見紫狐繞過他,笑道:“璿璣!你也來了!快進來,這就是無支祁了!”
  璿璣在門外點了點頭,正要推門進去,忽覺後麵一股大力襲來,騰蛇一腳踹碎了那可憐單薄的門,厲聲道:“無支祁!老子總算見到你啦!有種地出來和老子幹架三百回合!”所有人都在他的大吼下怔住了,無支祁驚奇地看著他,最後摸摸腦袋,問了一句:“你誰啊?”
  騰蛇咳了兩聲,頓時有些尷尬。不錯,當年無支祁在下界鬧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也想下去找他打架來著,奈何白帝他們攔著死活不給,最後終於見到他,卻是他被抓住之後帶上天界審問判罪。他隔著人牆,看了一眼這個落魄妖魔,當時便有些被震住。
  他從來沒見過被天界抓住之後還那麽神氣地妖魔,他的眼睛不會說謊,那不是狡詐惡人地眼睛,那雙眼像烈火一樣,充滿了對人生地渴望和愛好,仿佛一切於他都是好奇,都是新鮮。他並不是落敗在他們手裏,他隻是暫時累了,找個地方歇息一下,養足了精力----再戰。
  騰蛇從那時起就有了個想法,無論如何,總要找他打上一架,他才能甘心。對騰蛇來說,打架便是交流的最好方法,更甚於言語。
  “這是騰蛇大人,無支祁,我們一起來地,剛才告訴你啦,你忘了嗎?還有這位,是璿璣,她前世可厲害啦!是……”紫狐忙著打圓場。
  “我知道,是戰神將軍麽!嗬嗬。”無支祁突然嗬嗬笑起來,打斷了她的話。璿璣剛進來的時候,他隻覺眼熟,一時沒想起來,隻因璿璣雖然轉世後容貌沒有大變,但畢竟稚齡,容貌氣質與當年鼎盛時期的戰神還是有一定的區別。但他很快就發覺她的真實身份了,因為那雙盯著自己看的,猶如黑水晶一般的眼睛,他以前看過,看過一次,就再也不會忘記這種眼神。
  當年,她也是這樣看著他,像是有點茫然、漫不經心似的,偏偏又犀利無比。高高舉起的定坤,他以為下一刻就會將自己劈成兩半,但她最後卻緩緩收起劍,低聲道:“算了,你走吧。”說罷,她自己卻先轉身走了。
  他在後麵大聲問她為什麽,當時的她回頭,很認真地想了想,最後帶著一絲憂鬱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天界並不是什麽時候都是正確的。”
  他第一次遇到這種人,像是用琉璃雕琢出的人物與心肝,離著遠一些,隻覺她充滿了寒光,銳利無比,令人不敢靠近。可是稍稍走近一些看,才會發覺,她這樣矛盾。既天真又老成,既單純又憂鬱,實在不可捉摸。
  最關鍵的是,她是個美人。無支祁一時興起,叫道:“美女!等等別走!你看……你既然不想殺我,我也舍不得和你動手,要不咱們幹脆化幹戈為玉帛,做個朋友好了,怎麽樣?”
  他眼巴巴地瞅著她晶瑩的臉龐,生怕這顆精致的腦袋搖上一下,或者突然反悔了又來殺自己。她猶豫了一會,突然問了一個他再也想不到的問題。
  她問:朋友是什麽?可以吃嗎?
  這個答案讓他愣了半天,跟著哈哈大笑起來,怎麽也停不住。
  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做朋友之類的,完全是玩笑話,以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麵,不過他還真是蠻欣賞她的,一個女人呀,做到戰神這一步,不管怎麽說都是不容易的。他簡直要拿她當作兄弟來看。
  兄弟最後當然是沒當成,他被心腹出賣,天上那幫子烏煙瘴氣的神仙居然用美人計,又把這戰神將軍給派來了。他承認,自己對美人就是沒轍,又輸在她手上,結果她又沒殺他,隻告訴他:“嗯,我知道朋友是什麽了。咱們做朋友也不錯。”
  這句話差點讓他下巴掉下來,一慌神之間,他被其他神仙給抓住了,再也動彈不得。
  以後的事情便是審問啊,拷打啊,刑罰啊……最後他被關在陰間這塊濕漉漉的破地方,一關就是一千年。
  這一千年來他回憶往事,曾經自己多麽風光氣派,險些就用大水淹了天庭,然而這些想多了終究傷神。除了這些,他想得最多的,卻是戰神最後的那句話。她是當真的嗎?還是配合天界耍了個小把戲,根本是騙他的。
  無支祁嘿嘿笑著,見璿璣定定看著自己,和一千年之前一樣的眼神,黑水晶一般明澈。
  他咳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說道:“美女,咱們做個朋友怎麽樣?”

  第八章 無支祁(四)
  璿璣怔了一下,似是想起什麽,輕道:“奇怪,這句話以前你好像也問過我?好熟悉的感覺……我們、嗯,以前見過嗎?”
  無支祁嘿嘿笑了幾聲,並不回答。紫狐在後麵使勁掐他,疼得他臉色都變了,始終想不起自己到底什麽事情得罪這隻任性的小狐狸。奇怪,以前小狐狸還是很可愛聽話的,一千年不見,果然變了不少。
  紫狐發泄般地掐了他一會,自己突然又心疼起來,牽著他破爛的衣角開始哭。無支祁被她一會哭一會笑的招數搞得束手無策,他平時是個跳脫不羈的性子,隻有看到美人才會稍稍安靜下來,擺出溫文爾雅的模樣接近。不過他這種溫文爾雅在紫狐麵前完全用不上,在他心裏,紫狐和美人兩個字完全搭不上邊,狐狸就是狐狸。
  於是他急道:“你怎麽一會哭一會笑!發燒了不成!”說罷在她白嫩的額頭上重重拍了一下,“啪”地一聲。哇,他絲毫不知道憐香惜玉四個字的意思啊……璿璣默默看著他倆,心裏突然有些同情紫狐,她喜歡了一千年的家夥,原來是這德性。
  紫狐撅嘴道:“人家見到你歡喜得哭了,不行嗎?好沒良心的臭猢猻!我想了你一千年,你大概是一刻也沒想過我吧?!”
  無支祁懶得與她在這種小兒女情長的問題上糾纏,轉頭對璿璣說道:“以前的事你好像都忘了。你以前在天上不是榮光的很嗎?怎麽也淪落到下界曆劫了?是犯了什麽罪?”
  璿璣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想不起來了。”
  無支祁憐憫地看著,抬手很義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歎道:“安啦!以前的事也不用再想,以後我罩你。有啥困難叫我一聲就成。”
  他似乎完全忘記自己是被關在陰間。身上捆了八條定海鐵索,豪氣絲毫不減。璿璣懵懂地點了點頭,正要好心提醒他。他被囚禁地事實,忽聽騰蛇在後麵吼道:“廢話說完了沒有?!都沒人看到老子在這裏嗎?!”他被忽視得太久。終於爆發了。
  無支祁皺起眉頭,冷道:“你誰啊?嚷嚷什麽!”
  騰蛇為他冷酷的態度氣結,他等了一千年,一千年裏也到處找人問,無支祁究竟被關在哪裏。就為了和他打一架,誰知見麵之後他居然是這種態度,騰蛇高貴的自尊立即被刺傷了,顫抖著把手指指到他鼻子上,厲聲道:“出去!和老子打一場!”
  無支祁伸個懶腰,對他衝天地殺氣視而不見,淡道:“啊,抱歉,沒興趣。你左手和右手打吧。……來來。戰神將軍,咱們好好敘舊,真是……噯呀。千年不見了呢!你越來越年輕漂亮了……”一看到美女,他冷淡的神情立即變成殷勤。說話聲音都變了。
  騰蛇氣得渾身發抖。抬手去抓他肩頭,叫道:“我看你是沒膽子和我比!千年沒動彈過。怕被我打趴在地上吧!”他地手指正要抓到無支祁的肩膀,隻覺他身形突然一動,快若閃電,他竟抓了個空,緊跟著手腕一緊,竟是被他攥在手裏。他身上拴著八條粗大的定海鐵索,手勁居然絲毫不減,騰蛇被他抓住,一絲一毫也不能動。他又驚又喜,急道:“如何?!要和我打?”
  無支祁丟垃圾一樣把他丟開,拍手道:“不打!再說了你到底是誰啊?誰給你進來的?我的地盤隻歡迎美女姐姐,你個死男人快滾開!”
  “你……”騰蛇第一次對一個人無語到要抓狂地地步。紫狐見他氣得臉都發紫了,急忙出來再次打圓場,“這位是騰蛇大人啦!無支祁你被抓起來也沒人告訴我,要不是我到處找你的時候遇到了騰蛇大人,他告訴我你被人抓住,我可能到今天還在找呢!你別這麽不客氣嘛!騰蛇大人這些年也一直在找你,出了很多心力呀。”
  無支祁嘿嘿一笑,道:“找我?隻怕找我是沒安著什麽好心吧,他不是神仙麽?”他鄙夷地把騰蛇從頭看到腳,那種神情好像是說:他是神仙,真讓人看不起,神仙都沒什麽好東西。
  騰蛇的臉色極難看,似是馬上就要發作的樣子,紫狐急忙又道:“你……你不要這樣啦!騰蛇大人不一樣的,他真是個好人。……對了,璿璣,你們是怎麽找來這裏的?沒遇到別人嗎?那個烏童呢?”
  她怕這兩個男人鬧得不可開交,趕緊找璿璣岔開話題。璿璣嗯了一聲,說道:“我們一開始是去了火海地獄,後來遇到了判官,烏童被他們帶走了,好像是生前做了許多惡事,要等候刑罰什麽的……我和騰蛇說要見無支祁,判官就帶我們去見後土大帝,然後我們就來了。”
  “後土大帝?”無支祁麵上輕浮的神情漸漸褪去,雙目猶如冷電,釘在璿璣臉上,半晌,沉聲道:“他讓你們來做什麽?”
  璿璣並沒有閃躲他銳利的眼神,在一片死寂下,輕聲道:“他讓我來殺了你,了結所謂地因緣。”
  話音未落,紫狐便驚叫起來,一把扯住她的袖子,急道:“璿璣!你不要嚇我!你是開玩笑的對不對?!”
  璿璣靜靜搖頭,“不是玩笑,是真地。”
  紫狐尖聲道:“你怎麽能殺他?!你和他……從來也不認識,為什麽好好的要你來殺他?!”
  璿璣無話可說,無支祁突然笑道:“怎麽會不認識,小狐狸你閃邊啦。這是我和她地事情,我來和她說個清楚。”他把紫狐輕輕推開,往破爛地茅草床上一坐,做出一付沉思狀,半晌,才道:“咱們隻見過兩次。不過我一直也忘不了你。”
  這句話說得極為曖昧,不單璿璣愣住,騰蛇皺眉。紫狐更是暴跳起來,臉色蒼白地指著他。嘴唇顫抖,一個字也說不出。無支祁正色道:“你這樣的人,見過一次,誰也忘不掉地。不過咱們可不是朋友,也沒任何關係。你當時奉了上麵的命令來殺我。我當然不會那麽傻真送給你殺。嘿,你這樣一個美女,我怎舍得下狠手,我隻一直叫嚷著,說那些神仙地壞話,誰知道最後居然把你給說動了。當時我就想呀,這美女漂亮是漂亮,厲害也很厲害,就是腦子不太好使。胡言亂語她也能相信……”
  璿璣咳了一聲,低聲道:“你這不是擺明了耍人玩麽?”
  無支祁搖頭道:“不,我的大小姐。你可完全錯了,你那麽強。完全是你耍著我玩呀!說殺就殺。說不殺掉臉就走,我可沒你這好本事。反正我看你真被我胡謅的話給說動了。就覺得其實你人還不錯,又很厲害,於是有了惺惺相惜地意思,嗯,加上你又很漂亮……”
  紫狐聽他一直說很漂亮很漂亮,額上青筋不由亂蹦,森然道:“有屁快放!少說廢話!”
  無支祁又無辜地看她一眼,隻得繼續說道:“然後我就想,就當交個朋友好了!誰知你這威風凜凜的戰神將軍,居然連朋友是什麽都不知道,差點讓我把眼珠子嚇掉出來!”
  當時他是大笑了一場,然而事後回想,卻覺得好笑中帶了一絲澀然。他雖然被很多神仙蔑稱為野猴子,死猢猻,然而他地朋友卻遍布天下,隨便到哪裏提到無支祁三個字,沒有行不通的。他天性中就帶了一絲不羈的豪氣,什麽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稱兄道弟,所以從來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人連朋友二字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
  枉她這般花容月貌,身懷絕技,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平日裏連可以說話地人都沒有,日子究竟要怎麽過?他真是想象不出來,偶爾想起當時與她連戰三天三夜的事情,突然明白她為什麽在激烈的廝殺中仍然能冷靜自持,毫不動色。
  因為她孤獨太久了。
  “後來嘛,天上那些神仙打不過我,就想了卑鄙的法子,收買走我的心腹。然後咱們第二次見麵了。”
  無支祁突然抬頭,雙眼亮晶晶,對她一個勁笑,“我有個問題,憋了一千年,就等著見到你本人問問你。眼下,你可算來了,務必要回答我。”
  璿璣道:“好,你問。我要是知道,一定回答。”
  他慢悠悠地說道:“那天你見到我,說和我做朋友也沒什麽不好的,是當真還是騙我上當?”
  璿璣想了很久,無比認真,專注得睫毛都不動一下。很久很久,等得紫狐幾乎要窒息,她突然開口道:“是當真的。”無支祁輕聲道:“真的嗎?我並不相信神仙。”
  她淡道:“真的,因為我從來不撒謊。”
  無支祁孩子氣地瞪圓了眼睛,定定看著她,他地眼睛裏仿佛藏了兩個小太陽,再也沒見過似他這般毫不遮掩、直率又明亮的眼睛了。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嗡嗡,震得這簡陋的茅草小屋幾乎要倒下去,笑到後來,他又開始翻跟頭,在原地一個勁地翻著跟頭,一個接一個,歡喜得像一個孩子。最後,他猛然停下,氣喘籲籲地躺倒在茅草爛床上,笑歎:“我果然沒看錯人!”
  紫狐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走過去輕輕拉住他亂糟糟地辮子,用手理了理,忽然抬頭道:“璿璣,我求你,求求你,不要殺他。”
  這話一出,方才剛剛輕鬆一點的氣氛又陷入了死寂。無支祁漫不經心地坐起來,扯了扯她地袖子,笑道:“小狐狸,一臉死晦氣樣!我地事你別管。”
  紫狐搖了搖頭,柔聲道:“對你來說,我就是一隻小狐狸罷啦,高興的時候摸摸弄弄,有事情了就丟到腦後。不過對我來說,你是我所有地一切,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我絕對不要你死掉。一千年前,我還是狐狸,你被抓走我也無能為力,眼下我終於成人了,這一次應當可以為你做點什麽?”
  她的語氣雖然淡淡的,說得波瀾不驚,然而其中蘊藏的深情當真不可估量。無支祁整個人都愣在那裏,好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
  紫狐低聲道:“璿璣,作為好朋友,我不該讓你為難。不過你如果一定要殺他,請你允許我與他一起死。我的心意,你應當再明白不過了。”
  不錯,她確實很明白。同生共死,很簡單,四個字而已。

  第九章 無支祁(五)
  璿璣別過臉,不去看她的表情。半晌,她才道:“其實他說的事情,我很多都記不起來。所以有什麽恩怨糾葛,我並不清楚。我隻是……如果不殺他,我便回不去。另外,無支祁,你以前是個大妖魔,一定做了許多壞事吧?做下惡事,難道還不想受到懲罰?”
  紫狐急道:“他沒有做過壞事!你什麽也不知道!璿璣淡道:“做惡事的人,總會有許多法子為自己辯解,然而無論如何辯解,事實隻有一個。他要是不害人,怎麽會被囚禁?”
  紫狐臉色蒼白,怔怔說道:“沒錯,事實隻有一個,但對錯沒有絕對。你不能聽信天界一家之言,就過來打抱不平。”
  這話似乎有些耳熟,曾經也有人和她說過,世上沒有絕對的黑與白,誰能輕易下斷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黑與白,所以每個人眼裏的事實都是不同的。璿璣一直堅持自己的觀念,從不認同其他人的對錯,大師兄那時候說,這樣不好,容易鑽進死胡同。可她那樣意氣風發,淡淡給了他一句:別人也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強加於我。
  可是,她現在年紀大了一些,看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漸漸明白固執己見是多麽可怕的東西。人不能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她為這樣的自己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讓司鳳黯然離開,此時再想挽回,他卻已經不在身邊了。
  璿璣吸了一口氣,垂下頭,輕道:“我什麽也記不得……”
  話未說完,無支祁突然插嘴:“什麽也不記得。那你剛才說的話是騙人?”
  璿璣一愣,頓時明白他說的是做朋友的事情,於是說道:“不是騙人……你這樣的人。誰會不願意和你做朋友呢?”
  無支祁嘿嘿笑了起來,從床上一跳而起。朝她走過去。紫狐急忙扯住他地衣服,輕叫:“無支祁,你別……”他拍了拍她的腦袋,聲音變得十分溫柔:“好啦,小狐狸。乖乖坐下。回頭我再找好吃的葡萄喂你。”
  紫狐眼圈一紅,他還記得她喜歡吃葡萄。他們剛認識地時候,就是因為她嘴饞,爬到架子上偷吃人家的葡萄,結果那葡萄是他種地。她不甘不願地被擒住,想了幾百個法子要逃走,卻怎麽也逃不出他的掌心。後來他終於要放她離開,她自己卻舍不得走了。
  一直以來都是他遠遠地走在前麵,偶爾回頭看一眼。也是神采飛揚,並沒有將她看在眼裏心裏。是她自己舍不得走,怨不得他。不錯。她誰也不怨,隻要他還活著。還能看到他。那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
  無支祁走到璿璣麵前,摸了摸亂七八糟的辮子。笑道:“走吧,既然是朋友,我也不能讓你為難。不殺了我就不能回去對不對?咱們現在就動手,再來一場,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吧!”
  他這樣瀟灑,發怔的人倒成了璿璣。半天,她才喃喃道:“我也有個問題,請你一定要回答我。”
  “好啊,你問。”無支祁聳聳肩膀,一派輕鬆。
  璿璣正色道:“為什麽要造反鬧事?”
  無支祁摸了摸下巴,想了一會,笑道:“造反嘛……完全談不上,是他們欺人太甚,看見有自己不能鎮住地妖魔就要剔除。說起來……”
  他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璿璣,帶著十分的孩子氣,頑皮地問道:“你不覺得上麵那些神仙有時候也蠻討厭的?”
  這個答案果然是標準無支祁類的。璿璣呆了半天,突然格格笑了起來,無支祁也跟著哈哈大笑,兩人麵對麵笑了好久,笑得紫狐和騰蛇都莫名其妙。最後璿璣點了點頭,道:“不錯,有時候……真是很討厭。”
  無支祁懶洋洋地捏著胳膊,道:“那……問題問完了,走吧,開始了。”
  璿璣突然搖頭,說道:“不打了,我不想殺你。我不會殺自己的朋友。”
  無支祁對她這個答案也完全不驚訝,隻斜著眼睛道:“不殺我你可回不去哦?隻能和我一樣被關在這裏。”
  “就算回不去我也不殺你,而且,就算他們不送我回去,我也一定能找到辦法出去。”
  無支祁摳了摳臉皮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笑道:“好,可惜我不能送你出去。”
  璿璣問道:“你身上這八根鐵鏈,就是定海鐵索?”
  “咦,你也知道啊?對了對了,我還沒問你呢,你怎麽會轉世曆劫?戰神將軍當年可是聲勢浩大,立功無數呀!難道天帝他老人家也看你不順眼了?”
  璿璣老老實實搖頭:“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能想起來,有些事情卻怎麽都想不起來。”
  “你不知道的事情可真多……”無支祁喃喃說著,想了想,道:“大概是你的記憶被人抽走了,天上那些神仙同僚應當有知道的吧?怎麽不問問……哦,這位,叫什麽蛇地?問問他呀。”
  他指著騰蛇,從騰蛇進門開始,他這才是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居然還是不肯和他說一句話。騰蛇怒得臉色鐵青,居然沒和他吵,隻沉聲道:“我知道的也不多。依稀知道她當年是犯了事,具體是什麽罪名,隻有上麵幾個老爺子才清楚。”
  無支祁眼睛一亮,“哦哦!你叫他們什麽?老爺子?你這人有趣的緊嘛!”
  騰蛇冷冷看他一眼,淡道:“正好相反,天下聞名地無支祁讓我覺得十分無趣。”
  無支祁一點也不惱,隻哈哈笑道:“不就是打架嘛!有什麽好抱怨的!騰蛇是吧?我記得你了,回頭陪你打個十天十夜!別叫苦就行啦!”
  要不怎麽說騰蛇單純,眼睛登時就亮了,急道:“現在就打!”
  無支祁揮著身上八根沉重地鐵索。似笑非笑:“你也真好意思呀,和我這個被捆住地人打架。”
  騰蛇毫不在意,蹲在他身邊。抓起一根鐵鏈,道:“這有何難。我馬上替你把這鐵鏈給燒了。”他立即便要放火,璿璣急忙拉住他,搖頭道:“不行!你放了他,我們怎麽和判官師父交代?”
  “交代個屁!”騰蛇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哢噠一聲。天下聞名的定海鐵索立即被他燒掉一條。
  無支祁揮手攔住他地動作,笑道:“不用不用,我還在這裏等人,眼下不想出去。打架的事情我記下了就是記下了,絕不會食言。等我出去之後,一定會去找你,騰蛇。”
  騰蛇當即點頭:“那好,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兩人擊掌為誓,互相輕笑。
  看起來不管是猴子還是神獸。隻要是雄性的,友情都是來得奇快無比。
  璿璣說道:“你是在等離澤宮地人吧?好教你知道,定海鐵索已經被他們破壞了好幾根啦。連鐵索的鑰匙都被他們找到了,估計很快他們就能把你救出去。你……”
  她欲言又止。無支祁卻立即明白了她地意思。將手指一搓:“知道啦!地府那幫混賬,我一個也不碰!”
  璿璣笑了笑。“那我們走了,你一個人要保重。我等著在凡間再與你相逢,請你喝酒。無支祁嗬嗬笑道:“你一個小女娃能有什麽好酒……罷了,多謝盛情!一定一定。”說完忽又皺了皺眉頭,“不過要等我找那幫什麽宮的妖怪,把舊賬算了再說!”
  璿璣本想問問他,和離澤宮有什麽恩怨,不過看他的神情,似是不願說,於是點了點頭,轉身便走。一直走到門口,突然發現紫狐沒跟上來,她低聲道:“紫狐……你是要留下嗎?”
  紫狐柔聲道:“嗯,璿璣,騰蛇大人,謝謝你們。我……”
  “小狐狸留下啦,我一個人被關了一千年,你這麽遲才找過來,這就想走?可沒那麽容易!”無支祁笑嘻嘻地勾住她的肩膀,使勁晃了幾下,“不許說要走!你必須留下陪我!”
  紫狐笑了笑,緩緩點頭,甜甜說道:“是呀,我要留下來陪無支祁。璿璣,騰蛇大人,以後我們一定還能再見的。”
  她地表情那樣幸福,儼然是心滿意足。因為那裏有無支祁嗎?因為和他在一起,就算睡在爛稻草上,沒東西吃,隻能喝露水,她也比什麽都幸福。
  璿璣回到邑都的時候,一直在想著這問題。
  如果是禹司鳳,她是不是也能像紫狐那樣拋開一切,隻要與他一起,便覺得幸福?她想象不出來,他不在身邊。其實他隻離開了一兩天而已,為什麽她卻覺得他們已經分別了一生?好漫長的一生,蕭索的一生……
  見到判官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清楚地告訴璿璣,他什麽都知道了,她沒殺無支祁,甚至還縱容騰蛇燒壞了一根定海鐵索。
  璿璣一個字都沒說,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良久,判官才長長歎了一口氣,低聲道:“璿璣……有些事,走錯一步,就再也無法挽回。”
  “我沒錯。”她同樣低聲回答。
  “興許你再也回不到天庭了,甚至不停的轉世輪回曆劫,真正成為天界的罪人。你也不後悔?還說自己沒錯?”
  璿璣搖頭道:“判官師父,我的事情,我自己決定!決定了,就不後悔!”
  判官凝視她良久,最後輕喟一聲,道:“罷了,我送你們回去吧。”

  第十章 追鳳行動 
  回到少陽峰之後,璿璣還不敢相信,判官和後土大帝這麽輕易就放過了自己,還把她準確地送回少陽派大門前,一分一毫也不差。
  他們讓她殺了無支祁,了結這段因緣,她非但沒做到,還和他成了朋友,約好了等他出來一起喝酒。這事現在想想,簡直荒唐。她連無支祁當年為什麽要造反鬧事的具體理由都沒搞清楚,可就是無條件地選擇了相信他。
  他的眼睛那樣明亮率直,那絕不會是壞人的眼睛。她願意相信他。
  為了這份信任,她甚至做好了和後土大帝他們力爭一番的打算,可他們卻什麽也沒說。這是為什麽呢?
  她這一去不周山,就是兩天,少陽派上下已經收拾整理得差不多了,何丹萍天天在峰頂盼著她回來,眼睛都哭紅了,終於見到璿璣冉冉降落,她激動得將她死死抱在懷裏,璿璣說了許多話,她都沒聽進去,始終隻念叨著一句:回來就好!
  少陽派這次被妖魔突襲,出乎意料,死傷居然並不慘重。大抵還是因為眾人反應迅速,並沒有以卵擊石,倘若不顧一切和妖魔硬拚,想來真會遂了烏童的心願,上下全滅。璿璣最記掛玲瓏和鍾敏言的傷勢,由於鍾敏言吃了不死果的汁水,所受重傷居然比玲瓏好得還快,上午已經能睜眼說話,第一句話問的就是玲瓏。
  這一遭雖然少陽上下並沒有大損傷。然而在人心上卻印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妖魔地強勁,凡人麵對妖魔時毫無抵抗能力的軟弱,令他們終於意識到這個慘痛的事實。修仙者並沒有他們自己想象得那麽厲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時候收拾起曾經地驕慢傲氣。重新悟道了。
  柳意歡說過,做神就要有神仙樣,做妖怪呢,也要有妖怪的樣子,於是做人也當有做人地模樣。連人也做不好。怎麽修仙?褚磊對這句話深有感觸,回首少陽派數百年的基業,竟全與這句話背道而馳,因一點成就而沾沾自喜,進而忘本,今次的打擊不光是他一人的,也是對少陽派數百年的根基做了一個大震撼,有些觀念,是時候更改了。
  少陽派上下如何破舊出新。並不是璿璣關心地事情,她眼下最關心玲瓏的傷勢,每天都守在她床邊。等她醒過來,哪怕她還不能說話。兩個人用眼神看著。互相微笑,也是極好的事情。
  不過自從鍾敏言能下床走動之後。璿璣便不再每天陪著玲瓏,他們兩人從生到死一瞬間齊齊經曆過,自然有無數話要說。隻可惜玲瓏抹脖子那一劍太狠了,大約是傷到了喉嚨,說話聲不複從前的甜脆,變得沙啞粗嘎,她自己覺得難聽,常常落淚自怨自艾,鍾敏言少不得溫言撫慰一番,隻將她哄得破涕為笑才行。若放在從前,玲瓏使些小性子,他歡喜的同時也會覺得厭煩,但現在當真是甘之如飴,巴不得她多使性子,要他撈月亮也好,摘星星也好,隻要她活著,兩人的手牽在一起,當真要他摘星星也是沒問題的。這日璿璣又去玲瓏房裏看她,走到門口,隻聽裏麵有人說話,似是鍾敏言的聲音,她微微一怔,一時倒不好進去,隻怕打擾了他們,正轉身要走,卻聽鍾敏言說道:“你也別總操心璿璣和司鳳的事,璿璣是個自己有主意地人,她雖然嘴上從來不說,但心裏很有數。你隻管安心養傷,傷好之後,她才能放心離開。”璿璣心中一動,隻聽玲瓏低聲接道:“其實好的也差不多了,就是這嗓子……你說,咱們和她一起去找司鳳好不好?”
  鍾敏言笑道:“他們兩人的事情,咱們不好插手,要是一幫子人都跟著去,讓他倆怎麽說話呀?我看司鳳是個悶悶地性子,說不準就又惹惱了他,不肯見璿璣呢。”
  璿璣聽他們絮絮叨叨低聲說話,說得都是她和司鳳的事,不由有些臉紅,然而想到萬一禹司鳳真地不肯見她,躲起來,那可怎生是好?正想地焦頭爛額,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吃了一驚,卻見楚影紅和亭奴柳意歡他們幾人站在後麵,對她嗬嗬笑。
  “怎麽不進去,在外麵偷聽他們說話?”楚影紅笑吟吟地打趣,“是不是看人家兩個小情人甜甜蜜蜜,自己難受?”璿璣急忙辯解:“我才不是……”
  “好啦好啦,你們那點小心思,紅姑姑怎麽不清楚。”楚影紅拍拍她的腦袋,道:“司鳳那孩子傲氣十足,隻是年紀還小,難免有些事想不通。以後就會想通了。”
  璿璣怔了一會,歎道:“他……是妖怪,爹爹和娘一定不喜歡。”
  楚影紅笑道:“這孩子越發沒長進了!你自己喜不喜歡才是最重要地。再說了,妖怪怎麽了?人就比妖怪好嗎?我看那烏童比妖怪還可惡一千倍呢!你爹娘要是反對,紅姑姑就幫著你!”
  璿璣低聲道:“我也不是介意這些啦,就是怕他們不開心。”
  楚影紅正色道:“你爹娘可不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兒女都大了,他們自己的想法才重要。做父母的,豈能擅自用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孩子身上?以後過日子的可是你們自己。”
  璿璣笑了笑,沒說話。柳意歡哼了一聲,道:“說來說去,你反正就是對不起小鳳凰,遇到你這樣的女人,算他倒黴……”他始終覺著是璿璣把禹司鳳給氣走的。
  亭奴柔聲道:“璿璣,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這問題倒有些問住了她,烏童也死了,無支祁她也見過了。前世的事情她也不打算追究,接下來……接下來她要做什麽?璿璣想了想,才道:“等玲瓏的傷好了。我就下山去找司鳳,這次不管離澤宮的人怎麽挑釁。我也不生氣了,絕不打架,和和氣氣地和他們談。”
  柳意歡笑道:“傻子!你肯和和氣氣地,人家肯嗎?再說了,小鳳凰肯嗎?”
  璿璣淡道:“他不肯。我就一直等著,等到他肯為止。離澤宮也挺大地,我就在那島上住下,他一年不出來,我就等一年,一輩子不出來,我就等一輩子。”
  柳意歡“嗤”地一聲笑出來,道:“他也未必在離澤宮,你幹等著有什麽意思?不過似你這樣千裏追夫。倒也算個佳話。璿璣孩子氣頓發,笑道:“不是千裏追夫……嗯,這是我一個人的行動。我給它取名追鳳行動!天涯海角,總是要把他追到才甘心!”
  話音一落。玲瓏房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鍾敏言笑問:“什麽行動?就聽你在外麵說話聲最大。”他見楚影紅他們也在,急忙行禮。將他們請進屋子。玲瓏脖子上纏著一圈白布,還有些虛弱,撐著床邊要下來行禮,早被楚影紅攔住。
  “我們來得可不巧了。”她打趣,“早知道有他在,咱們應當晚些再過來。”
  說得兩個年輕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玲瓏嬌嗔道:“紅姑姑你就喜歡打趣這些!”楚影紅哈哈笑道:“這可不是打趣了,有人動作比我說地還快呢!你不信問問他,昨天晚上是誰在掌門房前跪了大半夜,求他把女兒嫁給自己?”
  原來鍾敏言是個急性子,等不得玲瓏和自己傷勢痊愈,早早就跑去和褚磊提親,又怕他不同意,畢竟自己是少陽棄徒,所以幹脆跪在褚磊房前等他回來。誰知昨天褚磊偏偏忙於事務,與何丹萍回屋的時候才發現他,彼時他已經跪了大半夜,差點站不起來,結果又被褚磊大罵一通不愛惜身體。
  幸運地是,罵歸罵,兩人還是同意了玲瓏的婚事。鍾敏言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像半個親生兒子,雖然他行事莽撞,不太穩重,但畢竟還隻是少年人,未經曆過大風浪。這次事情一過,相信他也成長了不少,加上他和玲瓏青梅竹馬,從小就情深義重,兩人也早有玉成之意,今次鍾敏言自己誠懇相求,他們也就順水推舟地答應了。隻等玲瓏傷愈之後選擇一個吉日,先行文定之禮。
  鍾敏言還沒和玲瓏說提親的事,眼下被楚影紅戳破了,不由鬧了個大臉紅,偷偷朝玲瓏那裏看去,隻怕她臉皮薄,發脾氣。誰知她隻愣了一下,緊跟著卻暈紅滿麵,啐了一口,喃喃低聲道:“別……別說啦!大白天的,說這些幹嘛……”
  眾人忍不住都樂了,笑了一通他倆地小兒女情態,又說起定海鐵索的事情。璿璣將在陰間遇到無支祁的經過大概說了一下,至於無支祁和離澤宮那些人曾經有什麽恩怨糾葛,唯有他們自己才知道了。
  鍾敏言聽她提到離澤宮,便說道:“我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師父說,那天若玉殺我之前,說了許多離澤宮的事情。”他將若玉的話一一重複出來,最後說道:“司鳳是大宮主的兒子,所以我想他絕不會有什麽危險。他們這一族的目的就是破壞鐵索,放出無支祁。先前不知道無支祁是什麽妖魔,做了什麽惡事,但聽璿璣說他不像是壞人,我想這事也不用過於擔心。大宮主想滅了修仙門派,光憑他一人之力,也掀不起大風浪。柳意歡臉色有些難看,喃喃道:“那小子怎麽知道這樣多!還到處亂說!真要傳開了,對小鳳凰可沒好處。”
  鍾敏言忙道:“我不會說出去的!今天隻是在這裏提了一下。”
  “知道沒你地事!”柳意歡翻他一個白眼,“也就你這樣的傻子才會被他給騙了!還兄弟!兄弟會捅你一劍?”
  鍾敏言臉色有些難看,半晌,才道:“他……自有他的苦衷吧……他妹妹那樣……”
  “還妹妹!你居然還相信他!真是無可救藥!你怎麽知道他妹妹地事是真的?!再說了,就算真有妹妹如何,也不能改變他騙你,從未真心待你地事實!你地同情心用得未免太不是地方!”
  鍾敏言幹脆不說話了,柳意歡發了一會脾氣,騰地站起來,掉臉就走,一麵道:“我有急事,先離開少陽派,大妹子你替我和褚掌門說一聲,我就不去和他告辭了。”
  楚影紅急忙答應一聲,問道:“柳兄不如吃了晚飯再走吧?”
  話才問完,他人已經消失了。

  第十一章 鳳凰於飛(一)
  柳意歡氣呼呼的走了,其他人也有些坐不下去。楚影紅笑道:“罷了,這位柳先生就是個直脾氣,不過他說得也有道理,敏言,防人不可無,你要注意一些。我也得走了,你好好照顧玲瓏。”
  鍾敏言點頭稱是,將她和亭奴送出去。璿璣正準備走,袖子卻被玲瓏扯住,她心領神會,當即坐到床邊,握住她的手,柔聲道:“什麽事要和我說?”
  玲瓏抿緊唇,半晌沒有說話。她方才因為喜悅而暈紅的臉,如今看來竟有些蒼白,眼神更是深得望不到底。璿璣微微心驚,低聲道:“玲瓏?”
  她眨了眨眼睛,才輕聲說道:“你說……烏童已經死了,是真的嗎?”
  璿璣喉頭哽了一下,想起她曾被烏童囚禁的那段日子。她真傻,雖然玲瓏不說,然而看烏童臨死時的情態,加上眼下玲瓏心神不寧的樣子,她立即明白這兩人之間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怎麽死的?”玲瓏問得很低聲。
  璿璣歎了一聲,輕輕將當時的情況一絲不漏地說給她聽。或許她應當編個謊話,告訴她烏童被自己砍死了,不將他最後發狂的樣子說出來,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竟就這樣直白地全講了出來。
  玲瓏臉色蒼白,聽到後來烏童拽著璿璣的手腕,卻叫她玲瓏的時候,她的嘴唇都哆嗦了起來。璿璣見她神態有異,立即住嘴不說。玲瓏怔了很久,才輕道:“嗯……就這樣死了、也好。死了也幹淨……”
  璿璣沒說話,這是她與他的事情,她根本插不上嘴。玲瓏慢慢抬起手。按住胸口---那裏跳動得十分激烈。她甚至分不清自己這一刻到底是感到極度的暢快,還是極度的震驚。又或者那暢快中還夾雜著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地傷心,震驚裏混雜了一星半點的無奈。
  這樣複雜的感情。她不知如何作想。她生命中所有強烈地情感隻分給了兩個人,一個是愛到極致的鍾敏言。還有一個是恨到極致地烏童。如今乍然失去一個,她有一種說不出的空虛感。
  “你沒事吧?”璿璣低頭看她。她搖了搖頭,半晌,神色終於漸漸平靜,輕道:“沒事。隻是突然聽到他死那麽慘,有點震驚……”她忽然微微一笑,笑容雖然依舊明媚耀眼,卻不再是以前那般天真無邪,眉宇間竟染上一股清愁,“我沒事。就是累了,想睡一會。”
  璿璣替她掖好被子,輕輕推門走了出去,沒走幾步。便在拐角處見到了鍾敏言,他靠在柱子上,望著高遠的天空。不知想些什麽。她慢步走過去,隻聽他叫了一聲:“璿璣。”
  她停下。站在他身邊。沒有說話。鍾敏言低聲道:“我應當謝謝你……很多事。”
  她淡淡笑道:“六師兄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大家都是同門。你們的仇就是我的仇。”
  其實褚磊還未重新收鍾敏言回少陽派,然而在璿璣心裏,他始終是那個從來不給她好臉色、急躁卻很善良地六師兄。
  鍾敏言也笑了,忽然回頭看著她,認真說道:“還有----對不起,一直以來都沒給你好臉色。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其實與你無關。你是個好姑娘。”
  璿璣冷不防他突然這樣和自己說話,不由漲紅了臉,啞口無言地瞪著他。鍾敏言繼續說道:“我隻想告訴你,其實我沒有討厭過你。”
  璿璣“啊”了一聲,垂下頭,小聲道:“真的嗎?我以為……”她一直以為鍾敏言很討厭自己,恨不得她趕緊消失。原來不是這樣嗎?那他為什麽……
  “真的。因為……我是個傻瓜。”他笑了一聲,見她一頭霧水,茫然地看著自己,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嗯,沒事了。你是不是要下山去找司鳳?等我和玲瓏文定之後再去吧,我們也幫你找。”
  璿璣還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回事,怔怔地看著他似是放下什麽心事一般,一身輕鬆,吹著口哨轉身走了。他倒是了結一樁心事,隻是鬱悶了璿璣,苦苦思索一晚上,還是不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
  雖說眾人都挽留璿璣等玲瓏和鍾敏言的文定之禮辦過之後再走,然而她還是找了一天晚上,帶著騰蛇,靜悄悄地下山了。
  柳意歡離開了少陽派,不知去了什麽地方。亭奴似乎很喜歡少陽派的氣氛,加上妖魔突襲,少陽派死了兩位長老,傷了一個和陽,目前急需一個能人指點迷津,長老們對亭奴都是十分佩服,他便留在了少陽派。
  璿璣本來也沒打算和他們一起去找司鳳,對於她來說,這是她和禹司鳳兩個人的事情,不想牽扯許多人,她要一個人找到他。唯一可惜的是,她看不到玲瓏地文定,不過也沒關係,爹爹說要等玲瓏到了十八歲,才能正式成婚,到時候她會帶著司鳳一起去看穿著嫁衣的玲瓏。
  彼時月色如水,璿璣帶著騰蛇禦劍靜悄悄飛下山,從後山小路走出去,樹林裏安靜無比,偶爾有夜梟叫幾聲,涼風颯颯,樹葉樹枝都為月色鍍上一層暗暗的銀色。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來看到這熟悉地景致了。璿璣有些感慨,抬手輕撫樹幹,回頭見騰蛇靜靜站在旁邊,一反常態,並沒有嚷嚷。事實上這幾天他都特別安靜,也不知有什麽心事。
  璿璣笑道:“難得,你肯這麽安靜和我走。不是舍不得那些美食嗎?”
  騰蛇從鼻子裏哼出一股氣,說:“你煩不煩!男人的事,你個女人懂什麽!”
  璿璣取笑他:“你算什麽男人了,充其量是個雄性野獸。你是不是在想和無支祁約定打架地事情啊?”
  騰蛇被她說中心事,更是煩躁。急道:“和你沒關係!我可告訴你,不許你插手!”他像個好容易搶到寶貝地小孩,生怕再給別人搶走了。如今這別人不是誰,正是璿璣。他惡巴巴地瞪著她。充滿了一種你要敢和我搶我就和你誓不兩立的氣勢。
  璿璣懶得理他,切了一聲,悠然道:“我才懶得插手,兩個臭男人打成一團,很好玩麽?”她轉身往山下走去。騰蛇見她這種悠哉悠哉地樣子。倒好奇起來,趕緊追上去,連聲道:“打架很好玩,你真的不想來?要不和他打之前,咱倆先練練?”
  “才不要。”璿璣擺擺手,笑道:“我才不和野獸打架。”
  騰蛇使勁誘惑:“很好玩的,來吧!來嘛來嘛!”
  璿璣在他腦袋上用力一拍,“來你個頭啦!快走!成天不是打架就是吃飯,以後出去不要說你是我地靈獸!”
  說到這裏。她突然想起騰蛇說過,要她答應以後不管什麽時候,他要求撤銷契約。她都必須聽從,不由說道:“對了。你以前不是說要撤銷契約嗎?這契約到底怎麽撤銷才能成功?”
  騰蛇愣了一下。臉色突然鐵青,冷道:“幹嘛。你要撤銷契約?好啊,老子求之不得!撤銷就是了!”
  璿璣被他衝得哭笑不得,“我……就問問而已,何況明明上次是你自己說……”
  “怎麽了?老子這麽盡心盡力幫你,你真不識好歹!”他簡直強詞奪理。
  璿璣幹脆閉嘴不說話,安安靜靜走路,騰蛇卻憋不住開始嘮叨,一會說她冷酷無情,一會說撤銷契約他是求之不得,反過來倒過去不知說了多少遍,聽得璿璣耳朵裏幾乎要出老繭。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回頭一笑,道:“好啦,別嘮叨了。我可不會撤銷契約。”騰蛇怒道:“誰管你撤不撤銷!反正我……”
  “好啦,是我舍不得撤銷,可以嗎?騰蛇你這麽能幹,我怎麽舍得撤銷契約呢?”
  力辯不成,她開始溫柔撒網,騰蛇果然是吃軟不吃硬地家夥,被她這樣一番溫言軟語,立即沒了脾氣,嘿嘿笑道:“這還差不多。哼哼,是你舍不得我哦,我勉為其難再幫你一陣子吧。璿璣偷偷笑了起來,拽著他的手,走下山坡。
  前路雖然茫茫,不過,司鳳,你等著,我一定很快把你找回來!
  已經一連下了五六天的雨,風從海上吹來,帶著纏綿濕潤的涼意。這種連續的陰雨是離澤宮弟子們最常見,也最不喜歡地。海岸上隻有零零星星幾個弟子,也都是被凜冽的海風吹得瑟瑟發抖,跑了幾步就往回趕。
  遠遠地,仿佛是有人在彈七弦琴,琮琮的聲音,錯落有致。像是隨手談就,沒有章法,然而那七弦聲纏綿宛轉,似要勾起無限愁腸,相思濃得化不開。曾經聽過許多美妙的曲子,他也會由衷地讚歎是天上仙曲,凡間聽不見。可是,錯了,錯了。那分明是紅塵中的樂曲,隻因曲中有情。
  修長的手指緩緩撥動著七弦,低婉的宮調,像她一垂首的瞬間,粉荷滴露;高亢的羽調,是她舞劍時纖腰楚楚,風回雪舞;錯落分致地徽調,是風拂起她柔軟的黑發,一根根流光溢彩;平和中正的角調,是她微笑時黑白分明地雙眸,靜靜看著自己;忽隱忽現的商調,是她唇角隱約地梨渦,那樣俏皮可喜。
  宮商角徽羽,他將她一整個人在指間細細摩娑,一點一點勾勒出來。
  他已經在窗前坐了很久,細細地雨點從外麵撒進來,打濕他垂在胸前的長發,他秀長地睫毛上也沾染了一些水汽,微微顫動,像受驚的蝴蝶翅膀。
  他還在回想---或許也不是回想,她的一顰一笑,閉上眼就十分清晰,就好像她活生生站在眼前一樣。他似乎想到什麽喜悅的地方,手腕微顫,七弦琴發出極纏綿的音色,似水麵波紋微瀾。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一刻的婉約,緊跟著,門被人推開,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司鳳,在離澤宮裏不要彈奏靡靡之樂!”話音未落,隻聽“噌”地一聲,斷了一根弦。禹司鳳起身,將七弦琴放在一旁,回頭淡道:“是,師
  來人正是大宮主,他麵色鐵青,雙眉緊蹙,顯然心情極其不好,走到案旁,將手裏一疊紙往上麵狠狠一砸,厲聲道:“這烏童,好大的膽子!不周山的兵馬是專門為他驅使的嗎?!”
  禹司鳳一聲不響,將那疊紙拿起來,上麵的東西讓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原來不周山藏著離澤宮準備的許多人馬,打算日後時機成熟,攻進地府,救出無支祁。而讓大宮主發怒的原因,是烏童擅自調用了這些人馬,去攻打少陽派,然後全軍覆沒,根據留守不周山的手下線報,烏童畏罪逃走,中途遇到了前來報仇的少陽派弟子,雙方一起殺入陰間大門之內,至此不知所蹤。
  他甚至不用猜就知道所謂來報仇的弟子是誰,有誰能輕而易舉來到不周山?將烏童逼進陰間?
  璿璣!他手上一顫,紙張散落在案上。禹司鳳不動聲色地重新收拾好,隻聽大宮主說道:“損了那麽多人馬,卻連人家的皮毛都沒傷到,這烏童,他死了倒是便宜,若還活著,非得讓他嚐嚐離澤宮的手段。”
  禹司鳳道:“人既然已經死了,師父也不用過於掛心。我一直有個問題,當年五大派通緝烏童,他後來怎會為離澤宮所用?”
  大宮主笑了一聲,悠然道:“不過是湊巧,見到一隻快死的狗,救了他,他便纏了上來。可惜,狗到底是狗,最後還是被他反咬一
  他看了禹司鳳一眼,又道:“你莫擔心,那姑娘命大的很,死不了的。”
  禹司鳳沒說話,半晌,才道:“師父接下來要怎樣做?”大宮主道:“隻有我親自去一趟陰間了……”
  話未說完,隻聽門外有人報道:“丹牙台火柱點燃,副宮主回來了。”
  大宮主麵色一沉,起身便走,忽然想起什麽,回頭道:“司鳳,你也一起。你也到了該參與這件事的年紀了。”

  第十二章 鳳凰於飛(二)
  離澤宮分為兩重宮闕,一重樨鬥宮歸副宮主,二重金桂宮由大宮主執掌。兩重宮闕之間隔著一座巨大的石台,上下塗滿朱砂色,名曰丹牙。每逢有重要事情需要兩位宮主一起磋商,丹牙台上火柱便被點燃,作為訊號。
  禹司鳳和大宮主趕到丹牙台的時候,副宮主早已等在那裏,他迎風站著,青袍颯颯作響,若玉垂頭站在他身旁,見到大宮主,立即下跪行禮。
  “這些日子你又不知所蹤,眼下居然還有臉回來。”大宮主冷冷說著。
  副宮主咯咯笑了兩聲,轉頭柔聲道:“大哥待我何以這般刻薄,總算大家都是齊心協力辦這件事,我可不能一直呆在宮裏。”他見禹司鳳站在後麵,聲音忽而放得更柔,笑道:“大哥,你怎麽帶他來了。當年不是和柳意歡定下誓約……”
  “不要說廢話。”大宮主眉頭微微一蹙,“你點了丹牙台的火,有什麽重要事?”
  副宮主笑道:“若玉,把鑰匙給我。”若玉立即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絲袋,恭恭敬敬地放在他手裏。“這事不但重要,還很好。大哥你可知,這是什麽?”他從絲袋中取出一個物事,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撚著---那是一串八根玄鐵鑰匙,大約有人的手指那麽粗,手掌那麽長,在他手裏輕輕撞擊著,發出悶悶的聲響。
  大宮主一眼看去,頓時吃了一驚:“這是定海鐵索的鑰匙?!你從何處弄到的?!”
  副宮主微微搖晃著那串毫不起眼的鑰匙,嗬嗬笑道:“大哥你總覺得我什麽都不會,就應當在你後麵跟著,什麽都聽你的。我可不願做這種傻瓜。鑰匙怎麽弄到地。你可以問問這孩子,他很清楚。”他下巴朝禹司鳳那邊指了指。
  大宮主不無懷疑,定定看了他一會。才將眼光移到禹司鳳身上,問道:“司鳳。怎麽回事?”
  禹司鳳說道:“是在浮玉島上得到的。浮玉島下沒有定海鐵索,卻藏著定海鐵索的鑰匙,副宮主大約是買通了島上地歐陽管事,將鑰匙偷了出來。那歐陽管事也是妖,由於東方島主對他有恩。所以留下報恩的。”
  副宮主笑道:“不錯,不過你說錯了一點。歐陽不是我買通地,他一直都是我的手下。當年他向我告假,說要去報恩,解釋了前因後果,我便有此計謀,要求他報恩之後就設法將鑰匙偷出來。本來我還怕他不忍,此人倒真是條漢子,恩怨分明。報完恩立即就成了陌生人,連我都有些佩服呢。”
  大宮主冷笑道:“是啊,真是條漢子。我竟不知道你手下有這許多能人義士。了不起!什麽時候開始搜刮人才的?連我這做大哥的都被蒙在鼓裏。”
  副宮主歎道:“我就知道大哥會疑我,你我是兄弟。又何必如此。難道我還會害你不成?我的手下不也等於你地手下麽?我也是為離澤宮辦事呀。嗬嗬,再說了。大哥你也說過,我有什麽小心思,你心裏都明白著呐,我哪裏還敢有妄念?”
  大宮主並不說話,隻是冷笑,笑聲令人渾身毛骨悚然。半晌,他才止了笑聲,淡道:“既然鑰匙已經到手,那便萬事俱備,隻等陰間大門敞開,進去救人便好。”
  副宮主道:“隻是這人選難抉擇,要能做大事的,還要穩重、禁得起風浪、身手不凡……最關鍵的,得是心腹之人。不知大哥可有好的人選?”
  大宮主淡道:“你手下都是能人,何不先提供幾個?”
  副宮主似是早知道他有此一說,便吩咐道:“若玉,你願意去陰間跑一趟嗎?這是九死一生的活,想想清楚再回答。”
  若玉立即跪下,沉聲道:“弟子萬死不辭!”
  副宮主笑道:“大哥,你看這孩子如何?”
  大宮主未置可否,隻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猶如冷電一般,若玉心中驚悚,不由自主垂下頭。過了一會,隻聽頭頂有人笑了一聲,聲音卻比冰雪還要寒冷:“原來你就是若玉。嗯,若玉,若玉……那個會殺同門的若玉!”
  他心中一寒,頭頂風聲響起,他知道是大宮主的掌風,他是要一掌拍死他為禹司鳳胸口那一劍報仇!那一個瞬間,他胸中轉了無數個念頭,最後卻變成了一片虛無,萬念俱灰地閉上眼睛等死。
  副宮主急道:“大哥手下留情!”說罷在他手腕上一架,將他的掌力化去了大半,然而那一掌到底還是拍在了若玉背上,他身子微微一顫,雙手猛然撐在地上,劇烈喘息著,慢慢地,有鮮血從他麵具下滲透出來,滴在地上。
  大宮主森然道:“如此狼子野心,殺戮同門的人,豈能委以重任?!豈能留在宮中?!”
  副宮主柔聲道:“大哥,你要是生氣,直接來找我罷了,何必對著一個孩子遷怒?”
  大宮主甩開他地手,冷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
  副宮主笑道:“我的膽子其實不大,從小到大都不敢做任何出格地事,哪裏比得上大哥你,瞞著這許多人,居然還穩穩當當地做著大宮主,人人都誇讚你,倘若他們知道你當年……”
  他的話並沒說完,因為大宮主地目光冷若玄冰,定定望著他。雖然他不說話,但那種目光很明確地提醒他:如果說下去,他會毫不顧忌任何兄弟感情,出手對付他。副宮主於是一笑,輕道:“大哥,他走便走了,你又何苦將他帶回來。又要護著他,又要操心無支祁地事,你也太辛苦啦。”
  大宮主嘿嘿兩聲,說道:“罷了,此等廢話如今說來還有什麽意思。你那裏當真沒有好人選嗎?”
  副宮主聳肩道:“我選了若玉。可是你眼下把他給打傷了。”那語氣,竟似是在怪他。大宮主沉吟半晌,其實他原本就打算親自去陰間救人。這事交給任何一個別人,他都不會放心。他正要開口說出自己去的意思。忽見副宮主垂下眼睫,一副漫不經心地模樣。
  這種模樣他很熟悉。大宮主始終認為一個人要做到對任何事都不動聲色,才能真正成功。所以他對副宮主並沒有太放在心上,便因為他有個很大的弱點---隻要他想騙人,出壞點子地時候。必定會垂下眼睫,做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這一刻,他又垂下了眼睫,儼然是打著小算盤。大宮主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轉念一想,隱約有些明白。他必定是趁著自己這次去陰間救人,要對司鳳不利。若玉作為一個小弟子,哪裏來地膽子刺殺司鳳?顯然是後麵有人吩咐。
  不錯,金翅鳥一族很難出現十二羽的血統。一般來說也隻有十二羽地血統能當上宮主。他這個大宮主以後也是要把位子讓給禹司鳳的,因為他是除了他之外唯一擁有十二羽的金翅鳥。所以,先讓他去陰間九死一生。再趁他去陰間的這段時間將稚嫩的禹司鳳除掉,這樣宮主地寶座便穩穩地屬於他了。
  這計謀會是他心中的策劃嗎?大宮主不動聲色地看著對麵的副宮主。心中也有些猶豫不決。不、不。他應當不會這樣淺薄,他要的。應當不止這些……難不成,離澤宮最大的那個秘密,給他知道了?
  他一瞬間轉了無數個念頭,然後說道:“嗯……人選問題我也要仔細想想。鑰匙先放你那裏吧,等我找齊了人選再說,此事籌劃了許多年,也不急在這一時了。越是到了關鍵時候,越要穩住。”
  他轉身便走,陷入沉思中,連一旁禹司鳳若有所思的表情都沒注意到。禹司鳳遠遠跟著他走了幾步,忽然袖子被人一扯,副宮主貼著他的耳朵,笑吟吟地說道:“你欠我一個人情,我替你將情敵殺了。司鳳,你怎麽感謝我才好?”
  禹司鳳猛然一愣,緊跟著立即反應過來,臉色登時煞白,不可思議地瞪著他,顫聲道:“你將敏言殺了?!”
  副宮主哈哈大笑,冰冷的手指劃過他的臉頰,輕道:“你果然是個明白孩子,一說到情敵你立即明白是誰。不過在有些事情上,你怎麽又傻了?”
  他指地是什麽?禹司鳳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大宮主在前麵喚他:“司鳳,走了。”他答應一聲,看了副宮主最後一眼,這才滿懷心事轉身走了。
  到了晚上,大宮主突然說了一句話:“那小子沒死,你可以放心了。”十分沒頭沒腦,簡直不曉得他到底在說什麽,禹司鳳卻點了點頭,心中終於稍稍欣慰了一些,然而很快,他又陷入另外一種沉思,整晚都默默不語。
  離澤宮的作為,禹司鳳並不讚成,但也不想插手。眼下聚集在不周山那裏的人馬遭到全滅,短期內大宮主想顛覆所有修仙門派地心願不可能實現,更何況,宮裏還有個行事詭異的副宮主,有他地牽製,相信大宮主無法任性妄為。
  當日在浮玉島,副宮主說地那番話,他一直在心頭反複琢磨。他說大宮主年輕時曾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然而到底是怎樣地大錯,他言辭含糊,也分辨不出大概來,何況離澤宮鐵律如山,犯下重大過錯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執掌宮主之位----他忽而靈光一動,不對!曆代離澤宮隻有一位正宮主,到了這一代才分成正副兩個,分管樨鬥宮與金桂宮。難道說,老宮主也是因為大宮主犯過錯,所以才將至上的權力位置分成了兩個,好讓副宮主牽製他?
  不錯,大宮主擁有珍貴無比的十二羽血統,他得到宮主的位置簡直是毫無懸念的,但正由於他犯下不可饒恕的過錯,所以老宮主才在臨終前又任命了副宮主,很顯然是從另一方麵表達他內心對大宮主繼位的不滿。
  大宮主曾經究竟犯過什麽錯?
  這個問題一旦從腦子裏蹦出來,他就再也無法抑製,流水般地想了下去。情人咒發作的時候。他痛不可當,但耳朵可沒昏迷,柳意歡和大宮主的對話他聽得很清楚。也因此產生了懷疑----他地親爹到底是誰?
  大宮主曾說,他的娘早早死了。他爹是個惡男子,拋妻棄子,沒有想念的必要。但事實想必並非如此,很多事情,很多跡象。都讓他有一種了悟,大宮主與他地父親之間,有著某種聯係。
  難道說,大宮主也犯下和柳意歡當年同樣的錯誤,有了私生子?離澤宮許多弟子都有自己地家人,每年來宮裏探望他們,可禹司鳳從來不曉得家人是什麽,唯一對家鄉有的印象,便是一望無際的藍天。颯颯的風聲,他生命中第一次張開翅膀緩緩飛翔。
  他曾和璿璣說過自己的家鄉,說地時候好不懷念傷感。但實際上家鄉是什麽樣的,他心底根本沒有任何具體印象。真正記事開始。他便已經在離澤宮了。
  或許,大宮主真是他父親?那他娘是怎麽回事?為什麽皓鳳的名字如此耳熟?為什麽他獨獨少了一年的回憶?
  許多疑問令禹司鳳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直到天色蒙蒙亮,他才沉沉睡去,沒睡一會,隻聽門吱呀一響,被人推了開來。他下意識地睜開眼,卻見大宮主站在床前,靜靜看著他,手裏還捧著一個打開的食盒,裏麵藥氣氤氳,泛出一股濃香。
  “師父……”禹司鳳低喚一聲,不明所以地從床上坐起。
  大宮主看了他一會,才長歎一聲,將食盒往桌上一放,沉聲道:“司鳳,這是情人咒的解藥。早些喝了它,了卻我這樁心事,離澤宮才能放心交給你。”
  禹司鳳不由微微一驚,急道:“師父!你怎麽……”
  大宮主低聲道:“這情人咒的解藥成分甚是複雜,有幾味甚至不是凡間之物,所以珍貴無比,你莫要問東問西,先喝了再說。”
  禹司鳳輕輕從食盒裏取出那碗藥,隻見其色猶如湛藍的海水,清澈美麗,熱氣蒸騰氤氳,散發出一股極濃極甜的香味。他正欲送進口中,忽然起了疑心,手腕一停,抬頭問道:“師父先前不是說情人咒沒有解藥嗎?”
  大宮主淡道:“世上不存在沒有解藥地毒咒,隻不過要解毒,需要付出不同代價罷了。情人咒既然因情而生,這解藥自然是破除迷障,令你忘卻所有痛苦回憶的物事。你中了那姑娘的魔,用情既深且專,於是我一直顧慮著,怕你日後怪我,但如今時間不多了,正事要緊。你喝下解藥,我有事要交代。”
  禹司鳳怔在那裏,心中百味交雜。原來不是沒有解藥,所謂地解藥,便是忘卻一切。喝下它,他便不會再為情所苦,心中沒有那個人,情人咒自然也煙消雲散。
  隻是,他如何能忘?
  他緩緩將藥放下去,搖頭道:“我不能喝,不想忘。”大宮主沉聲道:“你還在犯傻!是要我死也不放心你嗎?!”
  禹司鳳大吃一驚,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大宮主低聲道:“自古以來,權力之爭最為可怕。昔日老宮主恨我違背鐵律,故將宮主拆成一正一副,用以壓製我。如今大事將成,我必須親自去陰間一趟,這一去離澤宮便無人護你,你情人咒纏身,難免令我掛心。司鳳,你聽好,離澤宮絕不能交給副宮主!就算我這一去失敗了,你也莫要傷心,替我守好離澤宮!宮主的位置是你地,誰也別想染指!”
  一席話說完,屋內陷入死寂。良久良久,禹司鳳蒼白著臉,將手指一扣,略帶疲憊地輕道:“師父太過厚愛,弟子感激不盡……隻是有一事弟子心中不明,請師父告知……當年你犯地戒律,莫非是與柳大哥一樣的?……爹?”
  最後那一聲爹輕描淡寫地叫出來,砸在大宮主耳朵裏,卻不亞於石破天驚,雙手劇烈一抖,將桌上地食盒狠狠揮倒在地,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第十三章 鳳凰於飛(三)
  過了很久,屋子裏還是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隻有大宮主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一陣一陣。禹司鳳靜靜看著他,微藍的晨光下,大宮主的臉模糊隱約,下頜處輪廓分明,他微微側著臉,鼻梁挺直。禹司鳳低歎一聲,輕道:“我真是個傻子,爹,你我的側臉豈不是一模一樣麽。我竟到現在才發覺。”
  大宮主一掌拍在桌上,跟著桄榔一陣巨響,桌子硬生生被他拍成碎片,散了一地。他厲聲道:“是柳意歡那老賊告訴你的?!他違背了誓約!他什麽都說了?!”
  禹司鳳低聲道:“不,他什麽也沒告訴我,是我自己猜的。我猜對了,是不是?其實……你是我親爹。”
  “不要說了!”大宮主厲聲喝止,深深吸了幾口氣,終於漸漸恢複平靜。半晌,他才低聲說道:“這事你以後也不許再提,今天我就當作沒聽見。解藥我放在這裏,要不要喝看你自己。你現在已經長大了,也到了應當承擔責任的時候,好好想想什麽才是自己應當做的,不要讓我失望!”
  他轉身就走,禹司鳳在後麵急道:“爹!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不能告訴我麽?”
  大宮主頓了一下,又徑自往外走,一麵沉聲道:“不要叫這個字!莫忘了這裏是離澤宮,你是我的徒弟,如此而已!”
  禹司鳳吸了一口氣。在床上怔怔坐了半晌,緩緩低頭看放在案上的藥。天色已然大亮,藥汁在晨光中泛出一種珠寶般暈目的光芒。寶石一樣的藍色,漂亮得像一個夢---讓他忘記所有情仇愛恨地夢。
  其實大宮主說得對。他已經到了應當承擔責任的年紀,很多事情不可以隨著喜好來任性。離澤宮等於是他的家,他可以因為自私,拋棄整個家庭嗎?要做自己喜歡地事情,永遠開開心心。那是璿璣的孩子話,人活在世上,本來就不可能事事開心。
  他輕輕捧起那個碗,藥汁緩緩搖晃,其色溶溶,不知為何令他想起許多前塵往事。與她相識、相伴、相離,不過是短短五年地事情。可,五年仿佛就度過了他的一生,他生命中所有能夠燃燒的力量和感情。都在五年裏燃燒殆盡。禹司鳳將藥汁送到唇邊,正要狠心一飲而下,眼前突然浮現出璿璣的臉。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道:司鳳。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他心中忽然一痛。像被蠍子蟄了一下,麻麻地痛感一圈圈蔓延開。那其中似甜、似苦、似酸、似愛、似恨、似怨……竟是萬種味道橫陳。他曾謹慎又羞澀地告訴她:世上還有更好的人。可是現在他卻要選擇離開她。
  他們兩人。究竟是他對不起她比較多,還是她對不起他,此刻已經是糾纏不清,分不出輸贏。
  禹司鳳想了很久很久,終於還是開窗,將藥汁盡數潑了出去。
  他的一生,真的是入魔了,慘敗在她手裏,一絲一毫餘地也沒有。長歎一聲,取過窗邊的七弦琴,他又開始緩緩撥弦,鳳求凰,斂雲操,曲破九天之外----她可曾聽到一絲半點他心中的憂鬱苦楚?
  迷蒙中,像是有人在殷殷叫他的名字:司鳳,司鳳……你聽見了嗎?他突然一驚,琴聲頓止,窗外陣陣喧囂,有許多人在奔跑,低聲交談,噪雜聲中還夾雜著一個嚷嚷:“司鳳!禹司鳳!你個死小子快給老子滾出來!”是柳大哥的聲音!禹司鳳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披上外衣就推門跑了出去。
  當日柳意歡聽到鍾敏言複述若玉的話,便立即明白禹司鳳身份地事在離澤宮是瞞不住了。當年大宮主有了私生子的事情,他開始也被蒙在鼓裏,老宮主去地牢看他的時候,含含糊糊帶過去,於是他隻知道禹司鳳是大宮主地兒子,至於他娘是誰,兩人怎麽認識的,他是完全不知道。
  由於他是下任宮主之尊,身負十二羽,生了個孩子也是十二羽,所以違背離澤宮鐵律地事情絕不能外傳出去,比他柳意歡當年出事封口還要嚴厲。老宮主一死,當年幾個師兄也走地走散的散,留下來地也都是被大宮主管得服服帖帖,誰也不會把這秘密說出去。知道這個秘密,並且有膽子說出去的,想來隻有那妖妖挑挑的副宮主了。離澤宮本來沒有正副兩宮主一說,純粹是因為老宮主恨大宮主違背戒律,才硬生生把宮主拆成兩個,分給他兄弟二人。
  柳意歡對這兄弟倆了解並不多,和大宮主因為禹司鳳的事情接觸過幾次,隻覺他深藏不露,但並不是十分穩重之人,某些方麵更可以用毛躁來形容,急功近利,這點從他這次派人去浮玉島搗亂便能看出來,計謀是好的,隻可惜太沉不住氣。倘若他能再忍得片刻,將褚磊他們幾個修仙門派掌門人帶到僻靜的地方再下手,璿璣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得。
  至於副宮主,他見到他第一反應便是厭惡,不願意接近。副宮主給他的感覺十分不好,如果說大宮主像深潭裏的水,看似平靜深邃,裏麵卻是暗潮洶湧,那麽副宮主便是一團水霧,朦朦朧朧,虛虛實實,完全摸不透。
  這個人要是有野心,對大宮主來說還真挺頭疼的。禹司鳳這次回去離澤宮,身邊有這樣一個人,根本就等於掉進了龍潭虎穴。何況雖然當年大宮主答應他不讓禹司鳳參與救無支祁的事情,不過那副宮主要是逼得緊了,難保大宮主不會病急亂投醫,把禹司鳳牽扯進去。作為禹司鳳的半個爹。他是絕對不能同意這件事的。
  他離開少陽峰,立即便朝離澤宮趕來。這次沒有璿璣那個厲害的戰神將軍助陣,他一個人難免勢單力薄。停在離澤宮上空不敢下去,坐在大石劍上一個勁嚷嚷。試圖用喊功把禹司鳳給咒出來。
  禹司鳳跑出來地時候,看到的景象就是離澤宮大門口亂成一團,許多年輕弟子在海灘上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而半空中飄著一根巨大的石劍。柳意歡坐在上麵,手裏抓著一本書,攏成圈靠在嘴邊,大聲叫嚷:“禹司鳳!你個死小子快給老子滾出來!”
  他哭笑不得地走過去,叫了一聲:“大哥,你怎麽來了?柳意歡一見到他,眼睛登時一亮,把書一丟,對他招手:“小鳳凰!快過來快過來。讓大哥看看你!瘦了呀!這才幾天沒見,你家師父是不是根本不給你吃飯?”
  禹司鳳笑道:“大哥你倒還是老樣子,為什麽坐那麽高?不下來嗎?”
  柳意歡連連搖頭:“不可不可!你那師父太凶了!我怕他突然出手。還是留在上麵比較好,逃跑也比較快!對了。小鳳凰。你過來,我問你。你師父有沒有和你說什麽……嗯,暗示性地話?”
  禹司鳳愣了一下,慢慢垂下眼睫,沒有說話。柳意歡怒道:“該死的東西!他果然違背誓約!罷了,你跟老子走!不要留在這鬼地方!馬上和我走!”他彎腰去拉禹司鳳,他卻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不,大哥,我爹他……我還不明白……”
  柳意歡急道:“大哥來找你呐!你要真留在這鬼地方才是什麽都不明不白!你老爹根本是個瘋子……”
  話音未落,隻聽前麵傳來一聲厲喝:“柳意歡!”卻見離澤宮大門敞開,裏麵黑壓壓湧出許多人,當頭地便是方才大喝一聲的大宮主,離澤宮五名長老十四名堂主都站在他身後,那氣勢,明顯是不打算放過他了。
  禹司鳳一驚,急道:“大哥,你先走吧!”
  柳意歡冷笑一聲,坐直了身子,大聲道:“你這個小宮主,帶了許多人來,是要嚇唬我嗎?老子可不吃你這套!正好人都在這裏,不如讓他們都來聽聽你這英名神武的宮主年輕時做下的好事吧!也好讓他們瞻仰學習!”
  大宮主臉色鐵青,沉聲道:“柳意歡,你不要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的人是你才對!”柳意歡呸了一聲,“當年地誓約怎麽說?你眼下要把小鳳凰怎麽樣?!違背誓約的人是你吧!”
  大宮主深深吸了一口氣,半晌沒有說話。後麵有幾個長老低聲道:“宮主,這人向來放蕩不羈,行事癲狂,留著總是個禍害,不如今日就將他拿下?”
  他緩緩搖頭,突然吩咐道:“你們都進去,把弟子們也帶走。我有話要單獨和他說。”
  眾人都是大驚:“宮主!留下此人後患無窮啊!”
  他搖了搖頭:“快去!”眾人隻得將弟子們撤回大門內,將宮門合上,海灘上頓時空空蕩蕩,隻有蕭索的風聲不斷,綿綿細雨打在身上,冰冷的。大宮主站了一會,才說道:“我也有苦衷,司鳳作為離澤宮弟子,有義務承擔他的責任,逃避永遠也不是辦法。”
  柳意歡冷笑道:“借口!你有屁的苦衷!還不是指望把無支祁救出來,求他把均天環還給你們罷了!這事離澤宮那麽多人,誰不能辦?幹小鳳凰屁事啊!”
  大宮主臉色微變,似是驚奇:“你也知道均天環的事!”“你以為老子是傻瓜?不要岔開話題,眼下在說司鳳的事。當年的誓約,你是決心詆毀了?”
  大宮主沉吟半晌,才道:“大局為重,這等私人誓約,自然放在最後。司鳳身負十二羽,將來宮主一位非他莫屬,離澤宮地事情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撇清。我言盡於此,你如何想,是你自己的問題。”
  柳意歡嗬嗬笑了兩聲,“這樣說來,誓約便算取消了。很好,很好!司鳳,你想必也知道了吧,你爹就是這個大宮主。他年輕時膽子可大的很呐!”
  他見大宮主神色陰晴不定,知道他是尋找時機下手對付自己,便又道:“你要殺我自然是輕而易舉,不過眼下趁著四周沒人,何不將多年地秘密說給他聽呢?司鳳雖然是你的孩子,但他現在也大了,總有權力知道自己地身世吧?”

  第十四章 鳳凰於飛(四)
  大宮主還是不說話,柳意歡見他如此固執,心中有火,冷道:“好,你不說,不如我來替你說!也讓司鳳知道自己爹到底是個什麽貨色!司鳳,你聽好了,當年你爹出門曆練……”
  大宮主突然揚手,柳意歡立即警戒地護住身前,喝道:“幹嘛?要動手?!”
  大宮主將袖子一拂,森然道:“不要胡言亂語!你什麽也不知道。”
  “不錯,我確實什麽也不知道。”柳意歡笑了笑,“知道的人永遠不說,不知道的人便以訛傳訛,與其讓你兒子自己亂想,不如你自己說出來,一了百了。你忍心把離澤宮的爛攤子甩給他,然後什麽也不告訴他?”
  大宮主沉默不語,忽然看了看一旁同樣沉默的禹司鳳,半晌,才低聲道:“司鳳,你……想知道爹娘的往事嗎?很多事情,不告訴你,也是為你好。”
  禹司鳳臉色蒼白,不知在想什麽心事,良久,他轉身靜靜看著大宮主,輕道:“請……請告訴我,娘的事情。”沒有一個人不想著自己的爹娘,他也不例外,雖說從小在離澤宮,大夥一起孤零零地長大,但聽見旁人提起父母時,自己的茫然無措,到今天還像夢魘一樣抓著他。他再也不想重溫這種感覺,一點也不想。
  大宮主長歎一聲,垂下眼睫,緩緩回想往事,過了很久。柳意歡幾乎要開口再催促的時候,他突然說道:“我第一次遇到你娘的時候,比你現在的年紀還大了幾歲……”
  那時候離澤宮的規矩還沒現在這麽嚴。年輕弟子還是可以任意出宮,四處曆練。除了謹記不許摘下麵具,不許與外界女子通奸之類地鐵律,其他規矩大多還沒建成。那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人世間繁華景象,處處歌舞升平,青山碧水。離澤宮較之,簡直就是個可怖的牢籠。
  他和無數師兄弟一樣,被這旖旎的景象吸引住了,流連忘返,不同地是,他們很多人都選擇離開離澤宮,悄悄找個繁華的地段住下,與凡人多情女子相戀,生子。成家。他卻抵製住了這種誘惑,師父地教誨他一直記在心上:紅塵再好,也是到處陷阱。做人並沒有那麽容易。開頭甜蜜,結尾永遠是苦澀的。所有事情。看看就好,要做到心如止水。那天晚上是元宵節。大街小巷都掛滿了彩燈,鎮子上還有彩燈廟會。我和幾個師兄去逛廟會,廟會上人很多,你推我我擠你,我和他們很快就走散了。我不認得回客棧的路,隻能慢慢找,後來見路旁有許多燈謎的攤子,讓人猜燈謎,猜中了有各種獎品贈送,我便湊過去看,隨手拿起一個彩燈,上麵寫著女子也好馳馬,打一個詞牌名。我猜了許多答案,卻都不對,但始終舍不得放棄,因為那是第一次玩燈謎。後麵有人等得不耐煩,便將我的彩燈一把搶走,直接將謎底報出來。我回頭一看,那是個十六七歲地年輕姑娘,穿著白衫子,腰上掛著劍。她見我看著她,便發狠瞪了我一眼,取了獎品掉臉便走。那就是你娘了,這是我與她第一次見麵。”
  彼時滿街彩燈紛然,熒熒流火,那白衫子的姑娘臉頰如玉,被他這樣直愣愣看著,臉上頓時紅一片,惡狠狠地瞪他一眼,他卻覺得就連那一眼都是美的,是一種極鮮活靈動的感覺,。
  那燈謎的謎底是“字字雙”,於是他追上去,笑道:“姑娘怎麽搶了我的燈謎,我還未說出答案呢。”那姑娘似乎對他這個戴著猙獰麵具的年輕男子沒有任何好感,惡巴巴地說道:“尋常人說三個謎底不中便該自己退讓了,你足足說了五六個,既然沒文采,何必出來現醜!”
  他心中也有些惱火,她未免太不客氣,見她掉臉又要走,他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執拗的火氣,硬是跟在後麵,一直跟到鎮子外麵,她突然拔劍相向,他慌忙抵抗,誰知她隻是虛晃一招,一眨眼人就禦劍飛在半空,低頭衝他笑,一麵將得到的獎品丟給他,道:“得了,給你!沒見過這麽小氣地男人!”
  獎品是一根十分精致的簪子,分明是女子用物,他要來也沒用,此時不由後悔自己魯莽的行徑。他追上來做什麽?真是好沒意思。於是他將簪子扔還給她,淡道:“不用了。我隻是……”隻是什麽,他卻說不上來,一口氣憋著,幹脆轉身走了。
  那姑娘在後麵笑道:“是給你心上人地簪子吧?好啦,拿去!大男人應當痛快些才是!”
  他回頭,見她笑顏如花,映著滿城的燈火,明媚嬌豔,忍不住脫口道:“女子也好馳馬,你怎麽不騎馬,飛在空中豈不是粗野之極?”
  她登時火了,把簪子朝地上一丟,嗖地一下飛了老遠,再也不見人影。他待要追上去,一來天色陰暗,二來再也沒什麽道理,隻得訕訕地把簪子撿起來收好,一個人摸索著回客棧了。
  隔了兩天,師父突然出現,將他們痛罵一頓,說他們不曆練,卻貪戀人世奢靡,於是他們不敢多做耽擱,聞說北方點睛穀那裏有定海鐵索地消息,立即動身前去。
  誰知在龍候山下又遇到了那姑娘,她不知與何人鬥武,弄得渾身是傷,倒在路上。他救了她,悉心替她療傷,溫柔地撫慰她。她後來認出他就是那晚地少年,當時他正替她處理傷口,她疼得咬牙切齒,他便叫她忍著疼,她玩笑道:“見到你臉上那鬼麵具,疼也不疼了。一睜眼看到你,我還以為自己死了,在陰間看到陰差小鬼呢!他照料了她一段時間。之前所有的誤會自然冰釋,某日她看到他藏在袖子裏地那根簪子,於是取笑他:“還沒將簪子送給你心上人?”
  他一言不發。隻是將她的長發散開,重新盤好。親自將那根簪子替她簪上。之後兩人都是相對無語,她紅著臉吃吃地笑,忽然一抬手將那根簪子拿下,放在手裏細細端詳。雖說是燈謎贏來的獎品,倒是一件精致物事。簪頭那裏雕著一隻鳳凰,展翅欲飛,栩栩如生。
  她笑道:“這鳳凰倒是精致。”
  他默默替她重新綰好頭發,再次簪好簪子,輕聲道:“那不是鳳凰,是金翅鳥。”
  指尖觸到她地臉頰,隻覺燙如火,他喉頭一緊,不由伸臂將她攬進懷裏。低頭想去吻她,可恨臉上麵具礙事,他正猶豫間。卻被她一把將麵具摘了,勾住他的脖子。主動送上櫻唇。
  所有的愛情開始有要有一個理由。就算是最老套地英雄救美,也能開出美妙的愛情之花。終於在她揭下他麵具地那一刻。他再也不能逃避,決心叛離離澤宮,與她共結連理。
  她叫皓鳳,他是十二羽的金翅鳥妖,洞房夜,他戲稱:鳳凰於飛,其羽。望他們永結同心,此生永不分離。
  “我要與你娘一起的事情,開始瞞得很好,誰也不知道。我們住在龍候山附近的小鎮子上,她並不是很喜歡那裏,因為離她師門太近了,可是當時她有了身孕,臨盆在即,不好長途跋涉遷移到遠方,隻得暫時留下。在那個小鎮子上,我和你娘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妙的時光,可是就在她臨盆那一天,一切都被毀了。我弟弟將我地事情全部告訴了老宮主,他勃然大怒,千裏迢迢帶著幾位長老找上門,可惜那時候我不在家裏,你娘有些難產,我出門找穩婆去了。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生下,那就是你。老宮主本想當場殺了你,可是見到你背後的十二羽,立即改變了主意。他同意留下你和你娘的性命,卻逼著我回離澤宮,要我一生不得與她再見。我跪在雪地裏,渾身都要凍僵,苦苦哀求,最後連長老們也動容,替我說情,老宮主總算勉強答應我留在鎮上照顧你們母子幾年。”
  說到這裏,大宮主忽然笑了起來,禹司鳳卻是越聽越心驚,顫聲道:“既然……老宮主都同意了,為何……為何……”
  不要說他,就連柳意歡都吃驚不已,當年他出事,老宮主可沒這麽仁慈啊!居然會同意他留下照顧他們母子!
  大宮主輕聲道:“是啊,司鳳,我們在這些修仙門派眼中就是妖魔鬼怪,他們看不起我們,認為我們殘忍好殺,無情無義。可是,老宮主卻同意了讓我們在一起,你說,這當真是殘忍好殺嗎?我和你娘情深似海,又怎麽會是無情無義了?其實真正殘忍無情的是這些修仙者,將自己放在至高的位置上,輕易判斷對方的對錯,輕易地就定下別人的生死。老宮主他們走了之後,你娘也知道了我真正的身份,可是她一點也沒有怪我,我們商量好了以後地生活,充滿了希望。可是,第二天,修仙門派的人找來了。原來你娘分娩的時候,生下一個帶翅膀地小孩兒,這事被穩婆說了出去,一晚上就傳遍了,認為她是妖孽。點睛穀靠的那麽近,他們立即便招人趕來除妖,見所謂地妖孽是你娘,又看到了繈褓中地你,他們便逼她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你娘為了護著你和我,便給她師父一劍殺了。”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回到家裏,滿地地鮮血。點睛穀,少陽派,浮玉島……許多人都等在屋子裏,這許多人就為了等到所謂的妖孽,將他殺了除害。我紅了眼睛,當即就衝進去將他們所有人都殺了。可是全殺了也沒用,你娘已經死了,一劍穿心,臨死的時候懷裏還緊緊抱著你,護著你不讓那些惡人傷害。孩子,你明白了嗎?所謂修仙門派,其實都是自高自大,豬狗不如的東西,我要殺他們,真是一點也不會感到愧疚。你眼下明白爹的用心了吧?你說,他們該不該殺?”
  禹司鳳渾身微微發抖,臉色蒼白如紙,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大宮主森然道:“你說!他們該不該殺!”
  話音剛落,隻聽宮門那裏傳來一個陰柔的聲音,笑道:“不該殺!”三人都是一驚,齊齊回頭,卻見宮門緩緩打開,副宮主從裏麵款款走出,雙手攏在袖子裏,搖搖晃晃地走到大宮主麵前,笑了一聲,道:“大哥,這麽些年都過去啦,你還在做美夢呢?事實到底是什麽,你還不願意承認?”
  大宮主陰惻惻地瞪著他,低聲道:“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
  副宮主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和那女弟子於皓鳳之間的事情,根本與你說的是兩個樣子。你自欺欺人也該是個頭啦。”

  第十五章 鳳凰於飛(五)
  大宮主低聲道:“妖言惑眾!我的事情,你又知道什麽真相!”
  副宮主一派輕鬆,柔聲道:“大哥,別急著罵我,這些年你也應當罵夠我了,為了照顧你,我聽從老宮主的吩咐,可是做了許多年的冤大頭,白白擔上個出賣兄長的惡名。其實這件事很簡單,你看看司鳳就能明白了。他的麵具也是被人摘下,為什麽他會受到情人咒的反噬,而你沒有呢?情人咒這種東西,可從來沒有例外過。”
  大宮主冷笑一聲,根本不屑與他說話,倒是柳意歡說道:“他既然與司鳳他娘兩情相悅,又哪裏來的情人咒!你這話問得好蠢!”副宮主並不惱,反而拍手笑道:“不錯!就是兩情相悅!隻有兩情相悅,不離不棄,那情人咒才會解開。大哥,你的情人咒真的解開了嗎?”
  他這話問得更笨了,連柳意歡都冷笑一聲,懶得搭理他。倒是禹司鳳聽出了一些端倪,輕聲道:“副宮主,你的意思莫非是,情人咒……沒解開?”
  副宮主笑道:還是你聰明,我大哥隻是假聰明,想不到他兒子倒是真正聰明的人!不錯,其實情人咒根本沒解開,隻是他以為解開罷了。不如讓我來說說,十八年前的真正經曆吧。”
  大宮主冷道:“好!我倒要聽聽你狗嘴裏能吐出什麽象牙來!你說!”
  副宮主道:“大哥你也別惱,當年這一切都是老宮主吩咐的,我不過是照辦。一切都是為了離澤宮著想,哪裏能容你任性放肆。你方才的故事活脫脫是個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俗套劇情,事實上你既不是才子,那於皓鳳也不是什麽佳人。你出宮曆練。確實是遇到了那個於皓鳳,那簪子地事也確實是真的。不過和我知道的,可是完全兩回事。”
  “其實你出宮之前,老宮主便吩咐我要看緊你。他給你地評價是:聰明卻妄為,自負且毛躁,平日裏你是誰也看不上。仗著十二羽在身,宮裏人人都讓著你,你這種人要是真看上了誰,那就是不得了的大事,不得到手絕不罷休地。那可憐的於皓鳳,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就被你看上了,成日跟著她,人家禦劍你也禦劍。人家吃飯你也吃飯,人家睡覺你就在門口守著,把人家姑娘嚇得都要生病。”
  他還未說完。大宮主便厲聲道:“胡扯!我警告你,不要再亂說!”
  副宮主笑道:“我是胡扯嗎?就當我胡扯吧。你且聽我說完。那於皓鳳也是出來曆練的。不幸和同門失散了,一個人在附近徘徊。等她的師兄弟。結果你纏著她,嚇得她到處跑,從格爾木一直逃到龍候山,怎麽也甩不掉你,人家打也打不過你,罵你你反而更開心,活脫脫是個登徒子。最後她火了,和你拚命,大約是罵得難聽了,你也不和她客氣,下狠手把人家打傷,動彈不得,又借著養傷的名義將人家軟禁在龍候山附近地小鎮子上。”
  “那於皓鳳是個烈性女子,醒過來之後見是你,當即便要自殺,結果自殺未成,反而被你給奸汙了。大哥,我知道你愛極那個女子,偏偏又不知道怎樣去愛,她隻要一躲你,一罵你,你便難過得不行,但你不知道退縮,反而變本加厲地折磨她,這樣隻有讓她更恨你。她為你奸汙,那段日子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才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被你逼得強顏歡笑,一直在找機會逃走,誰知你看她看得極緊,就連沐浴如廁都不許她一個人。大哥,你在她麵前簡直就是個瘋子,你說她會愛上你這種瘋子嗎?你根本不知道怎麽去愛人,那簪子根本不是什麽定情信物,你雖然送給了她,最後她臨死時還是拔下來還給你了。嗬嗬,大哥,她從來也沒愛過你,你卻認定了她,還讓她摘下你的麵具,那情人咒如何能不反噬?”“那天你情人咒反噬,動彈不得,她便趁機逃走了。你忘了嗎?那天我和老宮主在鎮子上找到你了,你哭得十分傷心,情態張狂,老宮主怕你出意外,便命我看著你,自己去追那女子,隻盼她給你個交代,因為你告訴我們的是你自己臆想出的故事,老宮主寵你,不忍見你難過,追上那女子之後,便要將她帶回來。那女子便哭著求老宮主放過她,將與你相逢之後的實情說了一遍,你可以想象當時老宮主有多憤怒!可他還是將於皓鳳帶回來與你當麵對質。我可都是親眼看到了,大哥!於皓鳳一見到你便嚇得渾身發抖,縮在角落裏不敢動彈,你的樣子像是要殺了她,結果把她嚇得暈了過去。我和老宮主這下便明白真相了,便商量著將你帶回離澤宮,誰知於皓鳳被你一番驚嚇,下身流紅,我們才知道她已經有了孩子,急忙請了穩婆過來看她,照料一番。”
  “老宮主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根本不會允許那孩子出生,但你當時已經狀若瘋狂,半點相反意見都會讓你更衝動。老宮主有事在身,不能久留,便讓我留下照料你們,自己先回離澤宮。我照料了你們半年有餘,於皓鳳生下司鳳那天,老宮主又帶人來了,見司鳳是十二羽血統,立即動了惻隱之心,舍不得殺他。可是他又不能殺於皓鳳,她不肯喂司鳳,這孩子生下來便餓得哇哇大哭,老宮主隻得將司鳳帶到海外,將司鳳暫且寄養給一對金翅鳥夫婦。我料想老宮主這次再回來,是鐵了心要殺於皓鳳地,她成日隻是哭,要麽就是發呆,我看了也於心不忍。於是趁大哥你睡著的時候,偷偷將她放跑了。後來的事我也沒想到,她回到自己地門派之後大約遭遇了一番流言蜚語。最後承受不住壓力自己自殺了。你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連夜趕到點睛穀。殺了他們幾百號人,將於皓鳳地屍體搶回來,埋在龍候山下。老宮主趕回來地時候,你已經被情人咒反噬,隻剩一口氣了。“後來地事。便像你說地那樣。如果一直糾纏於現狀,你肯定會被情人咒給咒死,你身負十二羽,是離澤宮未來地宮主,卻如此任性妄為,老宮主對你也是失望透頂,他無奈之下對你下咒,令你以為自己臆想地那個故事才是真實的,這樣情人咒才沒有繼續反噬。你的一條命也留了下來。嗬嗬,你一直以為老宮主是恨你犯了戒律,才將宮主之位拆成兩個。其實是你自己令他太失望了。身為宮主,如此任性剛愎。他如何能放心將離澤宮交在你手上?這個秘密在我心裏藏了十幾年。眼下司鳳也大了,是時候將真相告訴他。你也不要再自欺欺人。你自己是什麽性子,自己最清楚吧?好好想想究竟誰說的話才是真實。”這一席話說完,海灘上頓時一片死寂,沒有人吭聲,隻有海浪刷刷地拍打著海岸,淅淅瀝瀝的小雨漸漸變大,撲簌簌落在地上,在沙地上戳出一個個小洞。禹司鳳渾身盡濕,長發粘在腮邊,他地臉慘白猶如死人,然而一雙眼卻熠熠閃亮,神情極是詭異。他動了動嘴唇,似是想說話,然而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隻低微地笑了一聲,極盡苦澀。
  大宮主卻陡然大笑起來,笑得幾乎要背過氣去,指著副宮主的臉,手腕微微顫抖。
  “說謊!你這奸猾的小人!我早知你有預謀,卻沒想到是這麽一番荒唐言語!你以為我會相信嗎?我是相信你,還是相信自己?”
  他大口喘息,雙目赤紅,神情猙獰之極。
  副宮主柔聲道:“大哥,就當是我騙你吧。你別氣壞了身子,大事未成呢。”
  大宮主眼怔怔望著他,喃喃道:“不錯,你是騙我,你在騙我……都是說謊……”他臉色忽白忽紅忽青,儼然是情緒異常變幻之故,柳意歡心下駭然,大聲道:“喂!喂!振作點!他這種人的胡言亂語你怎麽能相信!他是故意氣你呐!我在離澤宮那麽多年,可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可以改變記憶的咒術!”
  副宮主嗬嗬輕笑,柔聲道:“大哥,我是騙你玩呐。你說的都對,鳳凰於飛,其羽,你和於皓鳳真是兩情相悅,看得我們好生羨慕呢。她其實也沒死,你回頭看看呀,她就在你身後站著呐,對你笑呢……”他這番話說得柔言細語,卻令人毛骨悚然,柳意歡厲聲道:“你說夠了沒有?!給老子閉嘴!”
  大宮主恍若不聞,隻怔怔站在那裏,半晌,輕輕叫了一聲:“皓鳳!”一行細細的鮮血從他慘灰的嘴角緩緩滑落,他頹然垂下雙肩。鳳凰於飛,鳳凰於飛……其實隻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麽?真是這樣嗎?眼前仿佛浮現出那明眸流睞地美貌少女,對他微微含笑,那笑容忽然變成刻骨的仇恨,陰森森地瞪著他,鮮血從她頭頂滑落,染滿了她白玉般的雙頰。她陰惻惻地說道:“我寧可死了,也不會與你一起!”
  他胸中劇烈一痛,忽而狂噴一口鮮血,身體一晃,狠狠摔倒在地。禹司鳳搶步上前扶住他,急道:“爹!”他睜開眼,恍恍惚惚地看著他,抬手在他麵上輕輕一撫,低聲道:“司鳳,你快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要留下了。爹護不了你。”
  禹司鳳急急搭住他地脈搏,心中猛然一驚,他的脈搏忽快忽慢,快若擂鼓,慢若遊絲,顯然是極危險地征兆,加上他神情痛苦,這明顯是情人咒發作地征兆!他心中難過,顫聲道:“爹!你、你真的……”
  大宮主吸了幾口氣,手指忽而加力,死死扣著他地手腕,禹司鳳吃痛,卻不敢甩開,隻聽他低聲道:“皓鳳!皓鳳!你要去哪裏?”禹司鳳隻覺喉中滿是苦楚,待要開口相勸,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的身世原來是這般,他的娘,他的爹,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身後突然響起細碎的腳步聲,禹司鳳猛然起身,冷冷轉過去,卻見副宮主停在身旁,犀利的目光透過麵具,釘在他臉上,良久,他才說道:“還不快將你爹扶起來,進宮療傷。還等著他去陰間取均天環呢。”
  禹司鳳冷道:“你故意說了這些話,此刻卻來做好人,是要如何?莫要以為我不清楚,你故意讓我爹心神不寧,情人咒發作,如此便可來對付我了。”
  副宮主駭然笑道:“你這孩子,亂說什麽!”
  禹司鳳並不理他,隻轉身道:“你先別得意,不要以為離澤宮除了我爹爹之外,便是你一人的天下了。長老們都在門後看著呢,你以為他們是幫我還是助你這普通的六羽金翅鳥?”
  副宮主不說話了,或許他也沒想到眼前的少年如此倔強難纏。不能等他再長大了,再長大,便是個比他爹爹還棘手的人物,如果可以,現在就應當除掉他。他剛剛動了殺機,卻聽禹司鳳冷冰冰地說道:“你是想幹脆現在就殺了我,省得以後我會與你作對,是不是?”
  他心事又被點破,隻得訕訕地笑,倒再也下不了手。禹司鳳淡道:“你是個聰明人,應當知道現在殺了我是沒什麽好處的。不如這樣,我們談個交易,你許諾,好好照顧我爹,離澤宮一切現狀維持,你照樣做你的副宮主,我爹照樣是大宮主。那麽我可以跑一趟陰間,將均天環取回來,另外向你承諾,永遠不回離澤宮。你看成嗎?”

  第十六章 鳳凰於飛(六)
  副宮主微一沉吟,柳意歡卻急了,跳起來叫道:“不行!我不同意!這事和你沒關係,司鳳!你別犯傻!陰間是隨便亂去的嗎?!”
  禹司鳳搖了搖頭,沉聲道:“我決定了,大哥。”
  “司鳳!禹司鳳!”柳意歡氣急敗壞地在石劍上大吼大叫,“你給老子清醒點!你老子那樣,和你可沒半點關係!你別卷進離澤宮這些汙七八糟的事情裏去!”
  禹司鳳不再與他說話,回頭定定看著副宮主,等他答複。良久,副宮主笑了一聲,輕道:“司鳳的勇氣讓我佩服,不過你年紀還小,均天環的事情交給你,我如何能放心?萬一你沒成功,又待如何?”
  禹司鳳低聲道:“既然我許諾了,那麽除非我死,否則一定能將均天環取回來!”副宮主似有些觸動,柔聲道:“你這孩子……不要動不動就說死。你年紀也大啦,離澤宮的大業也是你的責任,既然你這般有決心,那麽均天環的事情交給你也好。我和你爹在離澤宮等你回來。”
  他說完,彎腰想扶起大宮主,誰知禹司鳳卻伸手攔住,他疑惑地看著他,禹司鳳並不說話,隻靜靜盯著他的眼睛。副宮主沉吟一會,才道:“好,那麽我也答應你,除非我死了,否則誰也不能改變離澤宮的現狀,你爹是大宮主,我一根寒毛也不動他,隻等你回來。”
  禹司鳳淡道:“起誓吧。”說罷,他忽而擺了個詭異的姿勢,一手點額,一手點胸。閉上眼。這個動作讓副宮主渾身微微一震,這是離澤宮特有的起誓方法,向天地起誓絕不違背自己的話。否則流幹身上所有的血而死。古老地起誓儀式令人恐懼,隻因這儀式中含有未知的神秘力量。像某種信仰,誰也不敢違背它。禹司鳳用了這招,顯然是不相信他。
  副宮主看了他半晌,才擺出同樣的姿勢,沉聲道:“蒼天在上。黃土在下,如果違背今日誓言,令我全身鮮血流幹而死!他放下手,笑道:“如何,安心了嗎?”
  禹司鳳沒回答,隻朝他伸手:“給我鑰匙和指環。”
  副宮主將兩件物事交到他手上,這才彎腰將大宮主扶起來,大宮主晃了一下,似是有些清醒。低低叫了一聲:“司鳳……你走吧。”副宮主笑道:“大哥你放心吧,他馬上就要走啦。”大宮主怒道:“你……你放手!要將他如何?!”副宮主柔聲道:“大哥,你身上有情人咒呢。不要太激動。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大宮主又急又氣,險些又要暈過去。忽然橫裏插過一隻手。勾住他肋下,轉頭一看。正是禹司鳳。他臉色蒼白,麵上卻掛著一絲笑,低聲道:“爹,我來送你回去吧。”
  他迅速將大宮主送回金桂宮,副宮主一直跟到丹牙台,才說道:“司鳳,我這個做叔叔地很不盡職。既然一直以來都不盡職,那也不差這最後一次了。我希望你無論取不取得到均天環,都不要再回離澤宮。不是還有個姑娘一直在等你嗎?嗬嗬,做人豈不比做妖來得逍遙。”
  禹司鳳停了一下,沒說話,徑自扶著大宮主走遠了。一直回到臥室,禹司鳳將大宮主放在床上,低身輕道:“爹,情人咒的解藥你還有嗎?”大宮主沒有說話,或許他也說不出來了,他隻能死死抓著禹司鳳地手腕,目中淚光閃爍。
  禹司鳳掰開他的手指,轉身在他房內四處尋找。他早上既然能準備了一份情人咒的解藥,那麽藥方和藥材應當還有剩下的。大宮主的房間很有些雜亂,許多東西都堆在案上床上。他在案上翻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張揉爛地廢紙,上麵赫然寫著情人咒解藥。
  臥室後麵有個裏間,放著各種珍貴藥材,藥方上寫著好幾種藥材都不是凡間的東西,譬如麒麟角,龍心弦,簡直是聞所未聞。不過好在大宮主先前為了給他配置解藥,東西都準備好了,還有剩下的。
  他在屋中架起爐火,將房門窗戶全部關嚴,細細熬藥。沒一會,濃濃的甜香便彌漫出來,正是早上那解藥的味道。禹司鳳此刻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回頭去看大宮主,他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目光閃爍,怔怔看著他。
  禹司鳳也不知該說什麽,和他互相對望,隻覺爹這個稱呼忽然有些叫不出口。良久,大宮主才長歎一聲,輕道:“情之一事,誤我半生。司鳳,情這種東西,對我們來說太奢侈了。不沾則已,一沾便是粉身碎骨。”
  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入魔的人,是你。”
  他總是說他入魔了,一生便要毀在璿璣手裏,現在想起來,他竟是在說自己。大宮主默然,最後慘然一笑,躺倒下去,輕輕說道:“鳳凰於飛……皓鳳、皓鳳呀……”
  解藥終於熬好了,禹司鳳端到大宮主麵前,說道:“爹,喝下解藥。我一直都任性得很,到了現在,你就讓我最後任性一次,讓我做點什麽吧。”
  大宮主閉著眼睛,睫毛微微顫抖,顫聲道:“喝下去……什麽都會忘了,連你也記不得……”
  禹司鳳唇角微微一勾,輕聲道:“記不得便記不得吧,師父。”
  不管是自欺欺人的美好,還是真實景象的慘酷,都忘記了多好,一片空白,都歸於零。他與她,從來都沒有開始過,到底她有沒有愛過他,有多麽恨他,這些惱人的問題也全部消失。
  沒錯,情之一事,對他們來說是太奢侈地東西。甜蜜的要不起,痛苦的承受不起,那還是忘了吧。做人本來也是很辛苦地事。要將翅膀封起,挺直了腰身,說那些似是而非地話。麵具換一張又一張。還是忘了吧。
  什麽都忘了。剛剛認了身份地父子,滿懷地希望還未成熟便盡數冰冷。就當他從未有過父母。從未想念過。
  柳意歡在海灘上等了很久,終於看到那一抹修長地青色身影從宮門裏走出來,一直慢慢走到他麵前。
  “好了,大哥陪你去陰間。”他沉聲說著,“大哥可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不管!”
  禹司鳳默默點頭。
  柳意歡在他腦袋上重重一摸。柔聲道:“上來吧。傻孩子,不要哭!”
  幾顆豆大地淚珠從禹司鳳臉上滑落,也或許那是雨水,最後都是落進沙地裏沒有聲息。他縱身跳上石劍,低聲道:“走吧,大哥。”
  璿璣帶著騰蛇慢慢悠悠晃到離澤宮地時候,禹司鳳已經走了半個月了。不過她並不知道,還沉浸在與他見麵之後應當說什麽的想象中無法自拔。與他分別其實並不太久,可在璿璣心裏。卻像已經分別了一輩子。
  他會不會變了一些?瘦了?高了?會不會不願見她?會不會見了之後冷冰冰地不理她?璿璣想得一個頭兩個大,最後下定決心,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反正她見到他第一件事就是緊緊抱住他,死也不放手。
  騰蛇見她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覺得一陣肉麻。沒好氣地說道:“到啦!還發什麽呆!要發春也等見到他再發好不好?”
  璿璣心情好,懶得和他嗦。直接降下雲頭,落在離澤宮海灘上。出乎意料,海灘上居然沒有半個人,她上次來的時候可是有許多年輕弟子在這裏玩水呀。
  璿璣茫然地四處看看,果然沒半個人,宮門緊緊閉著,天氣陰陰的,蒙蒙細雨落在身上,涼滲滲地。她隻得過去敲動宮門上巨大地銅環,敲了十幾下,門才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年輕弟子探出頭來,一見外麵站的是璿璣,他還記得以前她來離澤宮搗亂的事情,嚇得趕緊縮回去,抬手就要關門。
  璿璣用崩玉卡在門縫裏,叫道:“別跑!我不是來打架的!”
  那弟子死死抓著宮門,連聲說道:“姑娘、姑娘要是來找禹司鳳……他、他早已不在宮裏了!請回吧!”
  璿璣奇道:“他去哪兒了?……你騙我!”
  那人嚇得麵如土色,急道:“沒、沒騙你!他真的不在宮中!”
  “我自己看!”她用力推開宮門,那人攔不住,摔坐在地上,爬起來掉臉就跑,一麵狂呼大叫:“有外人闖入!外人闖進來了!”
  璿璣往前走了幾步,隻見四周一瞬間湧上許多離澤宮弟子,人人執劍,默默攔住她。璿璣這次是下定了決心不打架,當即收起崩玉,朗聲道:“我隻是來找禹司鳳!請讓他出來和我說幾句話!”
  人群一陣沉默,半晌,才有人說道:“禹司鳳半個月前就離開離澤宮了。兩位宮主都已經下詔令,從此他不算是離澤宮的人。姑娘請去別的地方尋人。”璿璣大吃一驚,急道:“他真的走了?!可是他身上還有情人咒沒解開呀!……不行,我要進去找!”
  她才說完,呼啦啦,所有人都把劍尖舉起來對著她,大有要與她拚命的氣勢。璿璣急得直跳:“我又不是來打架地!”
  人群後忽然傳出一個輕柔的笑聲,緊跟著,那聲音說道:“小璿璣,你居然真的又找來了。璿璣定睛一看,人群後站著一個青袍男子,手裏抓著一把羽毛扇,悠哉悠哉扇著,正是那個妖妖挑挑地副宮主。她對此人充滿惡感,當即皺眉道:“我要見禹司鳳!不想打架,你們不要逼我出手!”
  副宮主笑道:“你就算發威將離澤宮的人全殺了,也找不到他。他真地走啦,半個月前就離開了。”璿璣還有些將信將疑,副宮主晃了晃羽毛扇,人群呼啦一下分開,他笑道:“不信地話,你自己進來找。若是能找到,離澤宮任你處置,要是找不到,抱歉,此事我會找少陽派掌門討個公道。”
  璿璣一聽他提到爹爹,一肚子火氣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是了,她出來蠻幹,別人沒辦法拿她怎麽樣,倒黴的卻是少陽派。她是掌門人地女兒,在外麵不能亂做有損門派名聲的事情。
  她喃喃道:“他怎麽會走呢?他去了哪裏?情人咒解開沒有?”
  副宮主柔聲道:“人長大了,總是要離開的。他也到了離開的年紀啦,以後他的事情與離澤宮無關,請你去別處找他。至於情人咒,是你應當替他解開的,靠外力可沒辦法。”璿璣沉默良久,才緩緩抱拳,“抱歉,打擾了貴派清淨……還請副宮主指點,禹司鳳究竟去了什麽地方。”
  副宮主顯然很滿意她如今客氣的態度,低聲道:“此事不必放在心上。司鳳究竟去了哪裏,我也不清楚。不過當日他是和柳意歡一同離開的,你不妨先找到柳意歡問個究竟。”
  璿璣怔了一會,才慢慢轉身離開。騰蛇疑惑地跟著她,連聲問:“呃?不打架嗎?真的不打?”她搖了搖頭,“不……我去找司鳳。我一定要找到他!”
  可是,他究竟在哪裏?璿璣在這一刻終於深刻體會到了世界的廣大,緣分將兩個人聯係在一起的時候,一點也不會覺得,一旦分開,前路茫茫,她居然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為什麽當時不珍惜呢?
  她反複問自己,但就算知道答案了又能如何。很多時候,隻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東西是多麽寶貴,幸運的人回頭還能找到它,不幸運的,也隻有在嗟歎中度過一生。
  她帶著騰蛇離開了離澤宮,踏上千山萬水的尋人路途。
  這一尋,便是一年多的時間。

  第十七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一)
  冬去春來,此時正值五月盛春,官道兩旁鳳凰花林如染,紅豔似火,層層疊疊,似要鋪開到天盡頭一般。雖說才五月,但今年熱得似乎很早,烈日當頭,火辣辣地,竟已經有了盛夏的味道,道上趕路的商者行人都是揮汗如雨,恨不得肋下立即生出雙翼,馬上飛到遙遠的客棧。
  道旁獨有兩人悠哉悠哉,一人騎著一頭毛驢,慢吞吞地在烈日下前進。兩人頭上都戴了鬥笠,看不清容貌,其中一人腰肢纖細,身上還配著兩把寶劍,牽著韁繩的手十指纖纖,瑩白如玉,竟是個少女。
  這便是璿璣與騰蛇兩人了。這一年多時間裏,兩人幾乎走遍了東南西北各大小城鎮,光慶陽就去了不下十次,但禹司鳳和柳意歡兩人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半點痕跡也沒有。
  這樣的長途跋涉實在很辛苦,不過好在兩人都有道行,冬不懼嚴寒,夏不懼酷暑,尤其這般到處奔波,各地美食對騰蛇來說是無比的誘惑,故而一年多來他竟一句怨言也沒有,陪著她東奔西跑,不亦樂乎。
  由於中土這裏找不到禹司鳳,璿璣便猜想他會不會是到了海外。常聽人說海外妖魔作祟,民情怪異,風俗人情與中土大有不同,雖說她以找禹司鳳為主要目的,但這一年多來獨自走遍名川大山,見識又與以前大不相同,心中對那神秘的海外也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想過去一探究竟。
  於是二人便來到了這名為西穀的邊陲之鎮,聽聞這裏有渡口,可以橫跨海洋,到達海外荒地。兩岸偶有通商。都是從這裏過。一路上過來,雖然沒見到什麽海外怪異的人種,但路邊行腳商賣的東西倒是璿璣從未見過地。據說便是從海外帶過來的。
  璿璣一麵聽那行腳商大吹特吹海外的奇特風俗,一麵驅使著毛驢緩緩往前走。不一會就來到了客棧。邊陲之地,客棧自然也簡陋地很,不過是一棟兩層小樓而已,裏麵的客房大約十個手指也能數得過來。而且這一年走了許多地方,璿璣知道。越是這種破爛小地方地客棧,要價反而越高,高得離譜,一般人還住不起,反正方圓百裏就它一家能住人的客棧,就那幾個房間,你愛住不住,因此許多人寧可露宿也不願花冤枉錢住客棧。
  璿璣跳下驢背,摸了摸腰間的荷包----癟癟的。隻怕沒幾兩銀子了,看來她又得找點降妖驅鬼的活來幹,否則這些錢還不夠騰蛇吃三天地。
  騰蛇一落地就嚷嚷著口幹肚子餓。直接朝客棧裏衝,誰知那客棧外麵圍了許多人。在指指點點著什麽。而客棧大門則是緊緊關閉的。他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隻得使勁朝裏麵擠。把兩旁的人推得七倒八歪。
  一直擠到大門口,卻見上麵貼著一張大紅色的告示,寫道:本店近日鬧鬼,被迫關門。另高價聘請能人前來驅鬼。他一見,立即叫道:“璿璣!你過來看看!生意上門啦!璿璣!快點過來呀!”
  眾人一來見他力大無窮,二來見他鬥笠下露出滿頭銀發,甚是怪異,便紛紛避讓開,竟不敢與他太靠近。正喧囂時,卻聽後麵一個嬌嫩的聲音問道:“什麽生意?你就愛叫嚷。”說罷隻見那苗條的人影走上前,抬手揭了鬥笠,眾人眼前都是一亮。原來那真是個芳華少女,穿著一身碧綠的衫子,膚色白得猶如透明一般,眉眼卻是漆黑的。那五官說不出的靈氣清秀,更兼唇邊掛著一抹笑容,竟讓人有如沐春風地感覺。
  她一走近,人群呼啦一下散得更開,空出一條路給她走,璿璣抱歉地對眾人笑笑,絲毫不忸怩,大大方方地去看那告示,一看到“驅鬼”兩個字,她眼睛登時一亮,抬手就把它揭了下來,喜道:“銀子來了!”
  眾人見她揭下告示,又是一陣喧嘩,有熱心的人便道:“姑娘不要小看此事。這客棧鬧鬼已經有五六天啦,請了多少高人來,都是有去無回。你小小年紀,生得弱不禁風,哪裏來的本事驅鬼?”
  璿璣笑道:“沒事,交給我就行了。”她抬手去敲客棧地門,周圍的人大多是路經此地地行腳商,也有附近地農家人,過來擺攤子賣涼茶衣物的,見她嬌怯怯地一個少女居然要驅鬼,都忍不住留下來看熱鬧,還有人跑去叫熟人過來看,一時間客棧前麵擠滿了人,個個伸長了腦袋。沒一會,客棧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從裏麵慢吞吞伸出一顆腦袋來,垂著長長的辮子,又是一個年輕少女,大約十六七歲的樣子,眉清目秀,不過臉上的表情很是不耐煩,不太客氣地上下把璿璣打量一番,才脆聲道:“沒看到外麵的告示嗎?關門了!”
  璿璣也不惱,把告示一揚,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是來驅鬼的。”那少女壓根不相信她,搖頭道:“別開玩笑,你以為驅鬼是什麽遊戲?快走快走!”說罷便要關門,璿璣把手輕輕按在門上,那少女推了幾次都關不上,不由詫異地抬頭瞪著她,璿璣柔聲道:“我真的是來驅鬼的,讓我進去看看。”
  那少女猶豫了一下,忽聽裏麵有人叫道:“蘭蘭!你在幹什麽?不是叫你別開門嗎?”蘭蘭正要說話,璿璣立即朝裏麵高聲道:“您好!我看到告示了,是來驅鬼的!能讓我進來嗎?”
  客棧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過來,同樣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璿璣,不過她還是客氣地點頭了:“這……姑娘如果能驅鬼,我們感激不盡。”
  那叫蘭蘭的少女隻得不甘不願地把璿璣放進來,跟著用力關上門,咣當一聲巨響。
  她是對她有敵意嗎?璿璣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自己難道做了什麽惹她不高興的事?蘭蘭轉頭對那中年婦人抱怨道:“娘!不是說好了要等翼公子來驅鬼的嗎?怎麽這麽沉不住氣啊!惹他生氣怎麽辦?”
  翼公子?璿璣更是一頭霧水。隻聽那中年婦人歎道:“翼公子行蹤不定。誰知道他今天能不能來?咱們總不能為了等他,就關門大吉不做生意呀!都多少天沒生意了,接下去你要喝西北風?”
  蘭蘭撅嘴道:“他昨天明明收了咱們的信。說好今天午時來地!”
  “噯呀我的小祖宗!現在都快申時了!娘知道你盼著他來,不過他那種人。神神秘秘的,對誰都沒好臉色,咱們不能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呀!”
  說得那蘭蘭狠狠跺腳,跑到後麵去了。那中年婦人歎了幾聲,見璿璣呆呆望著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家女被寵壞了,任性地很,姑娘別介意。”
  璿璣搖了搖頭,四處打量這客棧,果然和她想象中一樣破舊,不過還算整潔,一共兩層,下麵是大廳。擺著幾張桌椅,上麵是客房,奇怪的是。這一圈所有客房中都是暗地,唯獨一間裏麵亮著燭火。
  她問道:“怎麽。鬧鬼還有人住?”
  那中年婦人臉色一變。扯住她的袖子,低聲道:“小聲點!就是那間屋子!平日裏都亮著燭火。人一靠近裏麵就會有鬼哭,到了晚上裏麵又好像有人砸東西,光光響。以前不知道,還讓客人住那間,誰知住過那房間的客人都消失不見了。後來漸漸發展到住在其他客房的客人也消失,我才知道是招惹了不幹淨的東西。這幾日請了無數法師高人,都是有去無回,姑娘你年紀輕輕,我勸你一句,還是不要貿然涉險吧!”
  璿璣點了點頭,吸上一口氣---果然有妖氣,味道還挺重,看起來有點道行了。她看一眼騰蛇,他正無聊地打著嗬欠,可見對手根本不值得他在意。璿璣問道:“客棧裏隻有你們母女嗎?為什麽你們在這裏沒事?”
  那老板娘歎道:“我丈夫早些年生病死了,就剩下我們孤兒寡母地。就算這裏鬧鬼,我們又能去哪裏?這兒就是咱們的家了,好在隻要不靠近那屋子,一切都平安無事。我們都住在後麵小院子那塊。”璿璣朝後看了一眼,卻見蘭蘭趴在後門那邊眼怔怔地看著自己,那神情,儼然是希望她趕緊走人,不要留在這裏礙事。她心中好笑,脫口問道:“請問翼公子又是什麽人?”
  一提到這個名字,這對母女眼睛都是一亮,那老板娘忙不迭地說道:“說起來話就長啦!那位翼公子是一年多前來到咱們這兒的,年紀輕輕,又生得一付俊雅好人品,最了不得的是他有一身法力,驅鬼除魔什麽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抬手就完成了!平日裏他還替人看病療傷,真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都說他是活神仙,咱們這兒有女兒的人家,誰不想和他結親?不過這人雖然厲害,脾氣卻古怪,從來也不和人親近,冷冰冰的,還經常出門,一去就是好幾天。要不是這次咱們這兒鬧鬼,正趕上翼公子不在家,這麻煩早就除啦!昨天蘭蘭又試著去找他,誰想他回來了,結果給他遞了信,答應了今天午時來,到現在也沒來。既然姑娘你有神通,那拜托你也是一樣。隻是要小心,那鬼會吃人!”
  那蘭蘭聽到這裏,在後麵急叫一聲:“娘!他說了會來一定會來啦!安心等著就是了,何必再讓這姑娘上去送死!璿璣接口笑道:“放心吧,我馬上就辦好。”她抽出崩玉,三步兩步上了樓,推開那亮著燭火的屋門,隻聽裏麵傳來一陣詭異地哭聲,令人毛骨悚然,璿璣反手把門一關,哭聲頓時斷開了。
  那母女兩人在下麵提心吊膽地等著,隻盼傳來一些打鬥聲,好判斷璿璣沒事,可那屋子裏什麽聲音也沒有,倒是燭火粹然熄滅,裏麵黑不隆冬,安安靜靜。老板娘等得心急如焚,回頭見騰蛇坐在椅子上打嗬欠,不由陪笑道:“這位官人,那姑娘……去了這許久,莫不是被吃掉了?”
  騰蛇切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等著吧!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話音剛落,那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母女倆都是一個驚顫,轉頭一看,璿璣一臉輕鬆地走了下來,手裏提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被她當作風鈴甩來甩去。
  “姑娘……”老板娘顫巍巍地迎上去,卻見她將那東西送到眼前,笑道:“就是這個啦。不是鬼,是一隻快成精的黃鼠狼。”老板娘見那隻黃鼠狼又肥又大,比尋常地要大上兩三倍,身上被璿璣戳了好幾個洞,鮮血撲簌簌滴在地上,不由感到一陣眩暈,急忙後退數步,顫聲道:“多……多謝姑娘!當真是這……這東西作祟?”
  璿璣點頭道:“是啦。它是來報複的,說三年前你們用油燙過它,所以它過來搗亂。不過它吃了許多無辜地人,可不能饒它。老板娘,屍體你要嗎?”
  老板娘急忙搖頭:“不用不用!姑娘你帶走它就好!……說起來,三年前確實有東西住在廚房裏,偷吃養在院子裏地雞,我不曉得是什麽,用熱油潑過,原來竟是它……”
  璿璣把那隻肥大的黃鼠狼丟給騰蛇,吩咐:“你餓了就把它烤了吃吧!皮留著,弄幹淨了還能做圍巾呢。”騰蛇痛快地答應一聲,跑到廚房裏去整理這頓午餐了。
  蘭蘭見他們要吃那東西,不由一陣惡心,急忙追上去,想讓騰蛇別在廚房裏做那隻黃鼠狼,忽聽後門被人敲了兩下,一個低柔地聲音說道:“我是翼公子,抱歉,來遲了。”

  第十八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二)
  蘭蘭幾乎要驚叫出來,飛快拉開門,果然見到門外站著那長身玉立的年輕男子。她歡喜得心髒噗通噗通亂跳,臉上紅了一片,連聲道:“快、快請進!”
  翼公子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來,抬眼朝客棧二樓望去,輕道:“有人除過妖了?”
  蘭蘭在心裏也不知把璿璣罵了多少遍,恨她多事,急道:“是、是呀!不過是個外地的年輕姑娘,我們不太放心呢!翼公子你再去看看好不好?”
  翼公子搖頭道:“沒必要,那妖已經除了。”
  蘭蘭見他轉身要走,急得手足無措,恨不得撲上去攔住他,可又怕他生氣。邊陲之地,年輕姑娘們沒有中土那些忸怩的作風,喜歡他,便立即說出來,可是在他麵前,蘭蘭竟有些不敢透露心事,或許是他那種冷淡的態度,完全拒人千裏之外的味道。
  於是她隻有叫:“翼公子!那個……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要不留下吃個飯吧?”
  話未說完,老板娘就在後麵問道:“你和誰說話呢?”
  蘭蘭急忙回頭:“是翼公子來了!”
  老板娘四處看看,皺眉道:“哪裏來的翼公子,外麵根本沒人,大白天的也見鬼蘭蘭趕緊轉身,跑出後門一直追到大街上,果然不見翼公子的身影,他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眨眼就不見了。她失望之極地回到客棧,隻把一肚子悶氣撒在璿璣身上,正眼也不看她一下。老板娘叫了她好幾聲,讓她道謝,她都和沒聽見似的。
  “這死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老板娘罵了幾聲,回頭對璿璣陪笑道:“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別和這死丫頭一般見識!”
  璿璣摸著飽鼓鼓的錢包,早就眉開眼笑了,哪裏還會管其他人什麽態度。正好騰蛇已經把那隻黃鼠狼給拆解下肚,拍著肚子笑嘻嘻地走出來,手裏還抓著一塊血淋淋髒兮兮的毛皮。道:“味道不錯!喏!你要地毛皮!”
  璿璣見那麽髒,皺眉道:“你怎麽不洗洗!別給我,髒死了!”
  騰蛇瞪著她:“你自己怎麽不洗!又不是我要的東西!”
  那老板娘急忙陪笑道:“這東西不能用水洗,我知道前麵村子裏有個李裁縫,姑娘要想做圍巾,就把皮毛給他,兩三天之內就做好啦。”她回頭見蘭蘭還在那裏生悶氣,曉得她為了翼公子的事情煩心,便又道:“蘭蘭。正好這姑娘要去前麵村子,你給她帶路吧。順便給翼公子帶一壇子桂花釀去。這事雖然沒勞他動手,但人家好歹跑了一趟。總不能叫他空手回去。”
  蘭蘭臉上登時泛出光彩,歡喜地答應了一聲。趕緊去地窖裏提了一壇桂花釀。這下看璿璣也覺得順眼多了,笑吟吟地說道:“走吧。姑娘,我給你帶路!璿璣見她喜笑顏開地,心事全部寫在臉上,不由好笑,問道:“那翼公子很厲害嗎?剛才為什麽不進來?”
  蘭蘭說道:“他自然很厲害的,是世上最厲害地人啦!剛才他說有人除過妖了,掉臉就走。唉,他什麽都好,就是脾氣古怪,從來不笑的,冷冰冰像個石頭。”
  “他這麽古怪,你為什麽還要喜歡他蘭蘭臉上一紅,但也不羞澀,大大方方地說道:“這裏哪個年輕姑娘不喜歡他?男人嘛,就應當像他這樣,正正經經,有本事,不苟言笑。再說了,他對外人冷冰冰,未必對自己妻子會這樣啊。我還就喜歡他這種樣子。”
  璿璣奇道:“他有妻子了?”
  蘭蘭趕緊搖頭:“沒有沒有!他就一個人住在前麵村子裏,開了個小藥鋪,給人看病抓藥。”說完,猶豫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嗯,或許他會有那麽一點點喜歡我?哎呀,我知道你一定會笑話我,不過我才不怕。我喜歡他,想做他妻子。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是沒機會!”
  她見璿璣怔怔看著自己,不由懊喪道:“你……真的看不起我?你們外地的女孩子,都矜持地很,大概會覺得我們這兒的姑娘輕浮吧……”
  璿璣笑了笑,搖頭道:“不是。我是覺得……你說得很對,我很羨慕你這麽大方。”
  假若當時,她也能這樣大膽而直率,結果會不會不一樣?不過這世上從來也沒有“假如”的東西,過去了,便過去了。
  蘭蘭很熱心地把璿璣帶到了李裁縫那裏,交代了一番,便歡天喜地的提著酒壇子出去了。正好當日李裁縫沒生意,便直接處理起璿璣那塊毛皮,讓她在外麵等著。
  璿璣在外麵等了半天,漸漸無聊起來,幹脆出門順著小路慢慢走著,閑看這裏的鄉村風景。雖說西穀是邊陲之地,但氣候溫暖,五穀繁盛,民風也甚為樸實。這村子被群山環繞,但都不是高山,遠遠望去,青翠層疊起伏,景致甚是奇妙。山下民居星星點點,閑閑散散地分布著,一派與世無爭的悠閑景象。
  走了半日,前麵忽然出現一大片池塘,裏麵青蛙呱呱亂叫,騰蛇跑去捉青蛙玩了。璿璣又走了一段,忽見前麵一圈竹籬笆,籬笆裏是兩間青瓦大屋,整理得幹幹淨淨。屋後有許多株鳳凰花樹,滿樹紅豔如火,景色美麗之極,蘭蘭姑娘正提著桂花釀站在籬笆前麵叫著什麽。
  她好奇地走過去,問道:“這裏就是翼公子的家?”
  蘭蘭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她,便拍著胸口道:“噯呀,你怎麽來了?”璿璣笑道:“隨便走到這裏的。你忙吧,我走了。”這大膽的女孩子一定不喜歡兩人獨處地時候多一個人出來,她很識相地掉臉就走。
  隻聽蘭蘭推開籬笆門。輕輕拍著青瓦大屋的門,叫道:“翼公子,翼公子你在家嗎?我是客棧地蘭蘭呀。給你送了一點桂花釀過來。”
  跟著吱呀一聲,是門打開了。一個男子地聲音說了句什麽,璿璣沒聽清,可是那聲音卻仿佛在她腦子裏炸了一個霹靂。那聲音!那聲音!她急轉身,衝到屋前,卻見屋內打開。一個穿著藏青長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裏,在和蘭蘭說話,一見到她,也是一愣,怔怔看著她。
  那烏黑地長發,那蒼白地臉色,那清俊又傲然地麵容,那雙眼,那兩片唇……璿璣隻覺渾身從上到下從裏到外都在發抖。那一瞬間,一種極致地幸福攫住了她,同時伴隨的還有一陣極致的惶恐----她一直在找他。一直找一直找,找了一年多。心中始終抱著一定能找到他的想法。可是。今天真正看到他了,她卻不能夠像想象中那樣。撲上去,抱住他,嚎啕大哭。
  她,居然隻能呆呆站在這裏,和他沉默對望。
  禹司鳳定定看了她一會,很快恢複了冷靜地神色,輕道:“你來了。”璿璣居然點了點頭,道:“嗯,我來了。”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這麽冷靜,就好像她根本沒有為了這樣一個人肝腸寸斷地度過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千辛萬苦地在世界每一個角落裏找尋他。
  她心中明明一陣冷,一陣熱,像是不停有冰水和沸水在澆灌,連手指尖都在瑟瑟發抖,可是她居然能這樣冷靜,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麻木了,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擊,無法思考。
  蘭蘭疑惑地看著他倆,問道:“你們……你們認識?”
  禹司鳳很快答道:“嗯,是……舊識。另外---這酒麻煩姑娘帶回去,無功不受祿,我不會收下的。”
  蘭蘭急道:“不……不是……什麽功什麽祿我不明白,隻是我想送給你喝,一點心意罷了!”
  禹司鳳搖頭道:“不用,姑娘請回吧。”
  蘭蘭還想再說,可是他身上的氣息如此冰冷,充滿了拒絕她繼續呆在這裏的意味。她動了動唇,隻得委屈地低著頭,飛快跑出籬笆門。
  屋前隻剩下璿璣和禹司鳳兩人,互相對視著,良久,禹司鳳推開門,輕道:“要進來坐坐嗎?我這裏有新茶。璿璣點了點頭,怔怔地走進了他的屋子,隻見正堂裏空蕩蕩,十分簡潔,隻有一張烏木桌子,兩把椅子。牆角支著一個架子,上麵放著一隻陶製的簡陋花瓶,裏麵卻空空的,連根草也沒有。旁邊兩麵牆上都掛著竹門簾,那是他住地地方。對她來說,好像已經成了不可靠近的禁地,他們以前是多麽親近,可是現在,他親近隱私的地方,好像也對她關上了門,拒絕她地進入。
  禹司鳳挑開簾子進去燒水,她便坐了下來,慢慢把手按在心口----那裏在劇烈地跳動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耳朵裏似乎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隻有“咚咚咚咚”的心跳聲,它簡直像要從喉嚨裏蹦出來一樣。
  怎麽辦?見到他了,見到他了!她要怎麽說?怎麽做?這些問題,她在無數個夜晚都細細構思想象過,可是一旦真地見到他,所有地構思頓時裂成了碎片,她隻剩一片空白。
  或許是他的冷淡令她感到失望難過,哪怕他掉臉關門,閉門不見,或者像臨走時那樣,說一些無情地話語來傷害她,都比現在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得好。她……她要怎麽辦?璿璣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心中一忽兒苦楚,一忽兒甜蜜,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禹司鳳很快挑了簾子出來,端了一個茶盤出來,裏麵放著一個紫砂壺,兩個紫砂茶杯。杯中茶葉細長如針,發出撲鼻的清香。鬼使神差地,她說了一句:“好香,是碧針茶?”
  禹司鳳微微一笑:“你也認得,這是慶陽特產。”
  璿璣莫名其妙地接口:“是啊,我爹以前喝過這種茶,他說這茶外麵傳聞一兩茶葉一兩金,十分名貴。”
  禹司鳳點了點頭,道:“不錯。不過這還不算最貴的茶葉,回頭讓你嚐嚐我珍藏的好茶。”
  璿璣乖乖點頭,心中卻在狂喊,為什麽他們在說如此無聊的話題?!難道他們之間也到了需要客套寒暄的地步?!可是,為什麽明明她知道這樣不對勁,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說廢話的衝動?
  可是如果不說話,場麵就會陷入極度尷尬的沉默裏,尷尬得甚至令她坐立不安,想逃離這間屋子。她端起茶杯,猶豫了很久,才道:“那個……你的情人咒解開了嗎?現在好些了沒有?”
  禹司鳳沉默了片刻,才淡道:“沒有。不過已經沒什麽大礙了,隻要你別出現在我麵前。”
  璿璣心中一顫,手裏的茶杯頓時抓不住,嘩啦一下,裏麵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腿上。她竟好像一點也沒察覺,隻是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忽覺他衝了過來,將她手裏的茶杯搶過去,然後厲聲問道:“如何?燙傷了沒有?!”
  璿璣隻覺整個人好像一瞬間被拋到很遠的地方,對屋子裏的一切反應都慢到了極致。禹司鳳見她不說話,隻是瑟瑟發抖,隻當疼得厲害,心中大急,一把扯掉她的鞋子,要去卷她的褲腳。
  手上忽然落了幾點水,他的動作慢下來,然後,緩緩抬頭。她滿臉淚水,那淚水像沒有盡頭一樣,大顆大顆地落下來,她卻一聲不吭。

  第十九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三)
  她料想過很多他們相見時候的情景,也想過千萬種他的反應,卻唯獨沒想到他會說這句話。那一瞬間,她隻覺這一年多尋尋覓覓的日子,像琉璃一樣清脆裂開,變得毫無意義。就連她這個人的存在好像也變得十分多餘且礙事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起身想走,可是她馬上想到了這快兩年的時間裏,自己的隱忍和寂寞。一直找一直找,卻總也找不到。
  不,她不會再像十六歲的時候那樣,眼睜睜看著他離開自己。她不能讓這麽長時間成為流水般無意義的事情,她也絕不會輕易放開他的手。
  “你說謊。”她低聲說著,“你在故意惹我生氣,對不對?”
  禹司鳳怔了許久,才發出一聲歎息樣的聲音:“璿璣……我並不是……”他的手慢慢攀升,撫向她的臉頰,替她擦掉眼淚。
  璿璣慌亂地別過腦袋,低聲道:“不是什麽?”她心中緊張,忍不住換個坐姿,誰知剛動一下,腿上被燙傷的地方頓時劇烈疼痛,火燒火燎一般,疼得她渾身雞皮疙瘩一個個都鑽了出來。她一下子出了滿身冷汗,臉色劇變。
  這燙傷來得真不是時候!
  禹司鳳立即要替她查看傷勢,卻被她慌忙掩住。他輕道:“我隻是看看燙傷的情況如何,別捂著,會更嚴重的。”
  璿璣紅著臉使勁搖頭,自己站起來手足無措地走了幾步。那模樣實在是害羞驚惶得可愛。禹司鳳並不相強,替她拉開竹簾,吩咐:“左手第二個櫃子。從右邊數第三個抽屜裏有燙傷藥。”
  她逃命一樣鑽進去,先揭開衣裙查看傷勢。那燙傷真不是個好位置,左邊大腿靠近腿根紅了一大片,右邊也有燙傷痕跡,有要起水泡的趨勢。她方才完全慌神,哪裏還記得他吩咐的什麽傷藥在哪裏。好在身上帶著少陽派地金創藥,先將水泡一個個小心挑破,再厚厚塗上藥膏,包紮完全。
  直到這會她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居然會被茶水燙傷,簡直像個傻瓜,不由深感丟人,有些不敢出去。她四處望了望,這裏應當是司鳳的臥室。她坐在身下的應當就是他地床了。璿璣急忙跳起來,像又被燙了一次一樣。他的臥室也和外麵一樣空蕩樸素,大約是自己劈地木頭搭好了床。什麽打磨雕花也沒有。床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清一色的藏青。床頭上掛著一隻七弦琴和他的幾把佩劍。牆角擺著好幾個大櫃子。另一麵則放著書櫃,上麵擺滿了書。窗前放著一張小案。上麵放著筆墨和幾張箋紙,紙上似有墨跡。璿璣慢慢走過去,拿起那一疊箋紙,卻見上麵寫著各類藥方並人名,字跡清俊端正,看來蘭蘭說他平時開藥鋪幫人看病抓藥的事情是真的,旁邊那一棟青瓦大屋應當就是他開地小藥鋪了。
  她將那幾張箋紙貼近臉龐,深深吸了一口氣。濃濃的墨香,還有一股清朗的大海的氣息----是他的味道,是司鳳的味道,這裏是他的屋子,真的是他,她終於找到他了。
  她心中有千萬種感慨,幾乎要落下淚來,忽聽外麵一人大叫道:“這條死蛇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裏?!”正是騰蛇的聲音,她趕緊拉開竹簾跑出去,就見騰蛇在門外橫眉怒眼地站著,手裏抓著一條銀光閃閃地銀蛇----小銀花。一年多沒見,它又長大了不少,已經有她半個小腿那麽粗,它的腦袋被騰蛇抓在手裏,身子軟綿綿地纏在他胳膊上,不管他怎麽甩、拉、扯、拽,都弄不下來。顯然對小銀花來說,這也是一次激動人心的久別重逢,它賴定了騰蛇,死也不走。
  禹司鳳走過去,在小銀花身上輕輕一拍,它這才不甘不願地從騰蛇身上滑下來,鑽進主人地袖子裏,順著衣服滑到他肩頭,從衣襟裏透出一顆亮閃閃的腦袋,對騰蛇親熱地吐著信子。
  “咦?你原來在這裏!”騰蛇見到禹司鳳,小小吃了一驚,跟著卻立即放鬆神態,毫不客氣地走近屋子,叫道:“有水沒有?剛才吃地那小妖怪火氣足地很,嘴裏難受。”
  禹司鳳指了指桌上的茶壺,騰蛇端起來一通灌,眨眼就把一壺茶水喝光了,一麵皺眉乍舌:“苦死了!不好喝!”跟著坐在椅子上,四處看了看,又道:“你一直住這破爛地方?怎麽不回離澤宮?”
  禹司鳳進廚房又燒了新地熱水,換上新茶端過來,這才答道:“我已經不是離澤宮的人了。”
  “少來啦!”騰蛇擺擺手,“我都膩了你們那套。今天說不是那兒的人,明天又回去!”
  禹司鳳淡道:“這次真的不回去了。我已經決意在西穀這裏定居,開個小藥鋪,替人看病,種點藥材,這樣清閑的日子很好。”
  他見璿璣從臥室走出來,腳步有些蹣跚,便柔聲道:“燙傷的厲害嗎?櫃子裏那藥猛了些,可能會疼。待會我去采幾味藥草加在裏麵,疼痛會緩解一點。”
  璿璣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沒記得你說的是什麽藥,所以用的是少陽派金創藥,可以嗎?”
  禹司鳳搖頭道:“金創藥和燙傷藥性質不同,如果想傷口好得快,晚上還是換上新藥膏吧。”
  騰蛇插嘴道:“晚上?我們住這裏嗎?對了,璿璣,以後要去哪兒啊?人都找到了,你該不會要留下來吧?”
  這話問得璿璣滿臉通紅,她沉默半晌,才摸索著坐到椅子上,輕道:“司鳳。以後你有什麽打算?真的一直住在這裏嗎?”
  禹司鳳卻似在想心事,她連問了兩遍,他才反應過來。笑了笑,“嗯。這裏不錯。有可能的話,我會一直住下去。”
  那她呢?她怎麽辦?璿璣沒有問出口。其實從這房子的布置就能看出來,他根本沒有和別人一起住的打算,也從來沒想過她會來找到他。她頓了頓,道:“我是出來找你地。找了大約有一年多的時間。因為中土一直找不到你,所以我想去海外碰碰運氣,沒想到在這裏就遇到你。”
  禹司鳳淡道:“何必……找我呢?”
  璿璣垂頭,半天沒說話,他那種淡然的語氣神態,令她十分惱火。這快兩年地時間,她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地方,幾乎每一夜都要夢見他離開自己。淚染枕巾,結果他卻這麽淡淡的樣子。這樣地話,她豈不是像傻瓜一樣。白白忙碌一場?
  這樣的結果真讓她不爽,十分不爽!
  禹司鳳沒有說話。隔了一會。他忽然起身走到門口,道:“你們在這裏休息一下。我去山上采些藥草。要是餓了,廚房裏有村民昨天送來的點
  騰蛇一聽有點心,忙不迭地跑去廚房,一手抓一把,吃得津津有味。璿璣突然也起身,道:“我也去。”禹司鳳搖頭道:“你不要動,燙傷不是小事,弄不好會留下傷疤的。”
  “傷疤也是我自己的事。”璿璣給了他一個軟釘子。
  禹司鳳默然,隻得做個隨君喜好地手勢,轉身走了。璿璣忍著疼,咬牙跟上去,騰蛇也趕緊湊熱鬧跟在他們身後。
  西穀這裏的山都不高,矮小玲瓏,將這個小村子簇擁在其中。翻過山頭,後麵便是茫茫大海,渡過大海,便是傳說中的海外,那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很少有人知道。雖然兩邊有貿易往來,但並不是所有商人都有那好運氣能順利到達海外,許多人都會在海途中喪生。盡管如此,每個月還是有許多商人從西穀這裏走渡口,冒險去海外,一圓發財夢。
  三人在山間小路緩緩行走,金燦燦的日光透過枝葉撒下來,像碎金屑一樣。山風拂在麵上,混雜著泥土青草的澀然芳香,還帶著海風特有的微鹹,不由令人精神一振。
  荒山野嶺,自然沒有什麽人文景觀,不過長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樹木,都是前所未見的種類。禹司鳳一株一株指過來,告訴他們這個是穗木,會結大米一樣地果粒,可以做飯,味道分外香甜;那個是銀鉤樹,樹枝長得像銀鉤而得名,而地上大片大片鮮紅的小草則叫酸漿,拿來做湯可以明目清火。
  璿璣見這裏沒見多的東西十分多,不由興趣大增,一肚子惱火好像也消失了不少。待上了一個坡子,拐彎便看見一圈竹籬笆,籬笆裏種了許多藥草,東邊一片黃,西邊一抹綠,各式各樣地,有他們認得的,也有許多不認得地。璿璣奇道:“我先前竟不知道你也了解醫道,這些都是你種地?”
  禹司鳳的心情似乎也愉快了許多,笑道:“我本來是一竅不通地,不過當日我受了重傷,是和陽長老將我救活,從那時候起,覺得醫道很有用,便有興趣去學。在少陽派住的那段日子,我問和陽長老借了許多醫書,你不知道麽?”
  她確實不知道,她以前隻知道依賴著他,從來也沒關心過他喜歡什麽。眼下見他侃侃而談粗淺的藥草知識,黑寶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輝,與以前似乎完全不是一個人。司鳳一直都是略帶憂鬱的,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他也可以這樣專注而且平靜,甚至喜悅地做一件事。看著他認真選草藥,細細訴說每一種藥草的作用,璿璣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失落。
  禹司鳳采了幾株藥草,細細拂去上麵的泥,舉起來對著太陽看了一會,指著葉片上螺旋狀的花紋說道:“看,這種草就是普通的玉枝草。隻有成熟之後,葉片上才會有螺旋花紋。”他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轉頭去看璿璣,低聲道:“抱歉,你大概不感興趣。”
  璿璣急忙搖頭:“不!很好玩!你繼續說吧!”
  禹司鳳隻是微微一笑,將那幾株藥草放進布袋裏,說道:“好了,回去。你滿臉是汗,一定疼得厲害吧?”他用手抹去她額頭上的冷汗,觸手隻覺她的肌膚柔滑細膩,心中猛然一動,急忙又縮手。
  兩人頓時都有些無言。璿璣怔了半晌,才道:“司鳳,你還在怪我嗎?”
  他垂下眼睫,輕道:“不,我從來也未怪過你。”
  璿璣喃喃道:“這一年多,我一直在找你。去了離澤宮,大家都說你和柳大哥一起離開,誰也不知道你們去了哪裏。你這一年多,一直呆在西穀嗎?為什麽突然離開離澤宮?情人咒還沒解開,你怎麽就……”
  禹司鳳淡道:“這些也沒什麽好說的,先回去吧。”
  璿璣登時急了,“怎麽叫沒什麽好說的?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找了你快兩年,可不是來聽你說什麽不重要的!”
  禹司鳳忽然抬頭看著她,那目光,竟令她心中發顫,不由自主想退後。他低聲道:“第一,我並沒有叫你來找我;第二,我的事情,我不想多說。”
  他冷漠得簡直像一塊千年玄冰。璿璣知道他性子裏有一股冷酷的味道,但他對她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如今他這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突然用在她身上,幾乎要將她凍僵,從心口到喉嚨都在顫抖。
  禹司鳳看了她一會,又道:“走吧,太陽快落山了,夜裏涼。”
  璿璣吸了一口氣,眼淚幾乎要出來,突然悶哼一聲,摔倒在地上,瑟瑟發抖。禹司鳳回頭見她如此可憐模樣,心中登時軟了,快步走過去,柔聲道:“怎麽了?是傷口在疼?”
  她咬著嘴唇不說話,禹司鳳歎道:“不能走路了嗎?說了讓你別逞強跟來的。”他攔腰將她小心抱起,冷不防她抬手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腦袋埋在他胸前,還是一言不發。他默默站了一會,輕歎一聲,說道:“璿璣……這樣很辛苦。”
  她哽咽道:“我、我更辛苦!”
  他胸前的衣裳很快都被她的眼淚打濕了,一會熱一會冷。懷裏的少女是真實存在的,或許在他最隱秘的夢中,會夢見這樣的場景,她千山萬水尋覓過來,這樣抱著他,怎樣也不鬆手。但,夢是夢,現實是現實,她真的來了,他卻完全不知所措。
  真的沒有怪她嗎?他心裏若沒有恨,又怎會用言語的利刃刺傷她,然後再反過來刺傷自己。他不得不承認,他對她又愛又恨。恨她不懂愛,任性地留住他,又任性地看著他走,這會繼續任性地追上來。
  他的生命被她打擾得一塌糊塗,她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風,但她其實是殘酷的颶風,他退一步,她便前進一步,撕裂他全有的一切,不容他喘息。她會撕碎他,吞噬他,完完全全擁有他。
  禹司鳳沉默了很久,才扶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嘴唇涼涼印在她的額頭上,低聲道:“你為什麽要來呢?”

  第二十章 眾裏尋他千百度(四)
  晚上吃飯的時候,騰蛇嚷嚷著要用穗木的果粒來做米飯。他一下午別的都沒幹,就忙著在樹低下撿米粒,足足撿了兩個小布袋。禹司鳳拗不過他,隻得把舊飯盛在別的地方,煮那穗木的米粒。
  他倆在廚房裏吵吵嚷嚷,璿璣就在臥室裏換藥。禹司鳳新采了幾味藥草加在原先的燙傷藥裏,抹上去果然不覺得疼痛,隱約還有清涼的感覺。隻是那兩塊燙傷委實慘不忍睹了些,新出來的水泡磨破了,又腫起好高,最關鍵是燙傷在大腿上麵,最嫩的地方,塗藥的時候疼得她一身冷汗。
  她今天還真像個傻子。璿璣在心中自嘲地想著。盼啊盼,找啊找,終於見到了,卻是這麽個局麵,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禹司鳳抱著她從山上下來,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她那會也隻顧著傷心難過,哭得一塌糊塗。可是,無論如何,她終於見到他了,緊緊地擁抱他了。他似乎又長高了許多,也結實了許多,已經完全不是曾經纖瘦的少年,想來在他眼裏,自己也變了許多,畢竟快兩年的時間沒見了。
  以後要怎麽辦呢?她不知道,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先在這裏把傷養好。追鳳行動可不是找到他就結束的,褚璿璣,你得加把勁,玲瓏和六師兄都已經文定之禮,馬上就要大婚了,你這裏還磨磨蹭蹭,回頭一定要被玲瓏笑話。
  不管怎麽說,先賴在這裏不走是正經!
  璿璣把換下的繃帶收拾了一下。忽聽門外有人叫喚翼公子,她拐著腳奔出去,就見籬笆外站著一個長辮子少女。正是蘭蘭。這女孩子先前就對她沒好感,這會見她呆在翼公子的屋子裏。儼然和他是舊識,不由更是惱怒,直截了當地問她:“你怎麽能隨便進他家!他都是一個人住的!”
  璿璣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翼公子是誰,突然靈光一閃。明白她是說禹司鳳。哈,他怎麽想起取這麽個怪名字,不過還真挺符合他的身份,他是十二羽金翅鳥,翼公子這三個字,再合適不過了。她先前居然沒留意。
  她說道:“我和翼公子……嗯,是多年地老友啦。沒想到他住在這裏,正好也有一段時間沒見,於是暫住幾天。蘭蘭姑娘找他有事嗎?這會他在做飯呢。”
  蘭蘭跺腳道:“你怎麽能讓他這樣的人做飯!你……你真是!”她彎腰把手裏提著的東西放在地上。原來那是一籃雞蛋,她又道:“這是我家母雞新下地蛋,娘叫我送來給翼公子嚐嚐。你……你要在這裏住幾天?”
  璿璣想起這小姑娘對禹司鳳很有好感。難怪對她這麽咄咄逼人。她笑道:“多謝啦。我還不知道會住幾天,反正暫時不會走。”
  蘭蘭咬了咬嘴唇。半晌。才低聲道:“真沒想到,你和他居然是舊識……你能不能告訴我。他以前……”說到這裏,她突然猛地搖頭,“不不,還是算了!你別告訴我。他那樣的人,又有你這麽厲害又漂亮地女俠做朋友,一定身份不凡,說不定還是什麽王公貴族,難怪看不上尋常人家的小女子……”
  璿璣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禹司鳳以前還是慘綠少年時候的往事,什麽王公貴族都是瞎猜,忽聽後麵騰蛇叫道:“誰在那兒嘀嘀咕咕?”說著他就從廚房裏鑽了出來。蘭蘭一見他滿頭銀發,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幾乎僵住。騰蛇的目光隻在她身上停了一下,立即看見了放在地上地雞蛋,趕緊提起來,笑道:“啊,送雞蛋的!多謝啦!”說罷掉臉又跑進廚房,叫道:“司鳳!晚上再加一道炒雞
  廚房裏有人說了兩句什麽,緊跟著禹司鳳走了出來,見到蘭蘭,他微微一愣,跟著點頭道:“原來是這位姑娘,多謝你的雞蛋。”
  蘭蘭臉上頓時紅得幾乎要燒起來,小聲道:“不、不……不用客氣。翼公子有客……是我、我魯莽了……”
  禹司鳳又點了點頭,過去輕輕扶住璿璣,柔聲道:“有燙傷有不要亂走了,進屋吧,馬上吃飯。”璿璣點點頭,兩人並肩往裏走去,蘭蘭見他二人親密含笑,情態自然,儼然是一對情深愛篤的情侶,心中不由萬分難過。
  她突然在後麵大聲道:“翼公子,收了雞蛋,可不是什麽功什麽祿啦!明天……明天我再來!”說完她掉臉飛快跑走了。
  璿璣看著她的背影,輕道:“那女孩子很喜歡你呢,翼公子。”
  禹司鳳聽她故意叫自己這個名字,不由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敲,似笑非笑:“不要亂說。”
  璿璣格格笑道:“這可不是亂說,今天在客棧人家親口告訴我的,說你人品好,又厲害,這裏有女兒的人家都巴不得把女兒嫁給你。翼公子,好厲害,好風流。”
  他又是輕輕一笑,並不解釋,過了一會,忽然問道:“今天在客棧除妖的是你?”
  “是我。其實那也不是什麽厲害的妖,不過一隻來報複地快成精的黃鼠狼……啊!對了!我的圍巾!”璿璣大叫起來,這才想起把皮毛給了李裁縫,結果天都黑了她還沒去取,要是拖到第二天,便要多付一天地工錢了。
  禹司鳳問明緣由,很快便幫她將圍巾取回來。璿璣見先前那髒兮兮的毛皮給弄得甚是幹淨,圍巾款式也很大方,拿在手裏看了一會,忽然對禹司鳳招手:“司鳳,過來。”
  禹司鳳不明所以地走過去,不防她忽然抬手,將圍巾係在他脖子上,左看右看。滿意地笑道:“是啦,還是給男人戴著比較合適。就送給你吧。”他默然低頭摸了摸那光滑地皮毛,然後露出一個笑容:“那謝謝了。”
  飯畢。禹司鳳在臥室裏收拾了一些自己地雜物,搬到另一間瓦屋去睡。山野之中。夜晚分外涼,白天的熱辣被月色一洗而光。璿璣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無法安睡。一來這張床實在睡得難受,二來想到這裏是司鳳住了一年多地地方,她地心跳就忍不住加快。隻覺鼻子裏嗅到的都是他的氣息,三來她想起曾經與他一起渡過地那些日子。
  他們曾經多麽親密,同床共枕,蒙著被子說許多廢話,最後她困了,縮在他懷裏睡著,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兩人地長發纏在一起,要弄半天,又好氣又好笑。璿璣曾以為。就算過去十年二十年,他們之間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何況是短短的一年多。
  可是她錯了。
  真的。有些事情過去就是過去,他們永遠也不會變回曾經無憂無慮十六七歲的少年男女。她也不會再纏著他。要他陪自己睡。更不會任性地哭著說一些傷害他的話。有一些東西在悄悄改變,那究竟是好還是壞。璿璣並不知道。
  兩年地空檔,他們兩人都需要適應一下互相的變化。
  眾裏尋他千百度,她找了很久,以為終於找到了他。可是他已經不是那個“他”,她也不是他印象裏那個“她”。奇怪的是,她並不因為這種轉變而感到沮喪,她甚至帶著一種好奇的探究心態,想知道他這兩年的生活細節,想了解他更多更多,好像重新認識一個人,一切從頭開始。
  他會不會也是這樣想?他會不會還不相信她?不想見她?
  不不,這些惱人的問題,留到以後再想吧。她眼下隻要留在這裏就好,隻要留在這裏……璿璣漸漸倦極睡去,墜入夢鄉前隱約聽見纏綿的琴聲,很遠,又好像很近,有人在輕輕彈奏七弦琴。
  琴聲像宛轉的耳語,摟著她,哄著她,貼著她每一寸肌膚,一切都是暖融融的。
  璿璣很快就領略到西穀少女地熱情奔放,比如蘭蘭,她完全不因為璿璣的存在感到氣餒,風雨無阻,每天有事沒事都跑過來。她開始是打著送東西為借口,本來禹司鳳一個人住,什麽也不收,就像一麵銅牆鐵壁。但自從騰蛇這吃戶來了之後,銅牆鐵壁的效用就完全消失了。
  隻要是送吃地,他都毫不客氣一股腦兒搜過來。這惡習被村裏人摸透之後,就不斷地有別家的女孩子送好吃地來,騰蛇絲毫不明白這些女兒家地心理,他反正有吃的就開心。不過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人家這麽多東西,禹司鳳也不好意思再擺著冷臉拒人於千裏之外,於是蘭蘭又從送吃地變成每天過來幫忙曬草藥,整理淩亂的藥鋪,成了常客。
  這女孩子有一股可怕的韌勁,像鋼絲繩一樣,無論禹司鳳怎樣的冷臉,她都毫不在意,甚至投其所好,下了狠勁來鑽研藥草,遇到不懂的便去問他,以此為借口和他多說兩句話。禹司鳳在這方麵倒並不吝嗇,有問必答,完全是一副好老師的樣子。
  這一日,璿璣跟著禹司鳳上山照料那些藥草,她的燙傷好的差不多了,這幾日總是覺得癢,又不敢用手抓,於是他說再配幾幅新藥進去止癢。兩人起了個大早,才背上藥簍,蘭蘭就來了,聽說他們去山上,便說要去見識一下沒見過的藥草。說實話,璿璣對這女孩子並沒感到討厭,從某方麵來說,她甚至覺得挺好玩,何況司鳳受歡迎,對她來說倒是個值得自豪的事情。大約是因為她從心裏一直篤定著,禹司鳳不會對其他任何女子報以青眼,所以才能這般放鬆自然。
  不過今天的情況很有些不一樣,一路上蘭蘭問東問西,禹司鳳有問必答,摘藥草的時候她也很認真地詢問每一種藥草的功用,禹司鳳說到了興頭上,幹脆把每一種藥草都指給她看,一一解釋,璿璣在旁邊站了一會,沒人理她,她對藥草一竅不通也插不上嘴,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多餘出來的人。
  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在體驗這種疏離感。所有人都在笑,在說話,可是沒有人理她,在乎她。她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像畫中多出的一抹敗筆之色。她一直在尋找自己存在的位置,可是沒有人願意給她。
  這感覺實在是糟糕透了,璿璣半點都不希望在這種時候重溫。她默默看著禹司鳳,他和蘭蘭正蹲在田裏熱火朝天地說著那種草能止血,那種草能止癢。她正打算找個地方坐一會,撓撓癢,燙傷的地方癢的實在讓她受不了,忽聽樹林中傳出一陣清脆的啼鳴聲,緊跟著枝葉撲簌,一隻渾身雪白的大鳥衝破樹頂,高高飛了上去。

  第二十一章 花開萬景(一)
  璿璣玩心頓起,拔腿就追,一直追到林中,禦劍閃電般飛起,眨眼就飛到了那隻大鳥身後,抬手就去抓它。誰知這隻鳥居然十分靈活,翅膀一揚,竟斜斜讓了過去。璿璣見它渾身雪白,一雙眼卻像紅豆一樣,紅得異常,而且---這根本不是什麽鳥!她靠近了看才發現,這根本是一隻長了肉蹼能飛的雪白大老鼠!
  她在萬妖名冊上見過這種東西,叫做火浣鼠,據說平時生活在火裏,屬於十分罕見的奇珍異獸,最奇特的是,如果能用它身上的毛皮做衣服,不用水洗,哪裏髒了,隻要丟在火裏燒一會,再拿出來,便幹幹淨淨像新的一樣。
  這隻火浣鼠看起來應當不大,隻是不曉得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璿璣來不及想那麽多,見它斜斜飛了出去,反手又是一抓,這一下倒是碰到了,然而隻扯下一把毛,火浣鼠動作快得驚人,吱吱一叫,眨眼就竄飛出去十幾丈。
  璿璣舍不得用劍刺它,隻怕將毛皮弄壞了,可這東西不怕火,用火越燒它越精神。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腰間,上麵掛著一隻水袋,頓時有了主意,雙手結印,細細放出兩條小火龍,將那火浣鼠圍在中間,繞著它上下盤旋。
  那火浣鼠果然半點也不怕,在火裏越發精神起來,越飛越快。那兩條火龍也緊緊跟著它,並沒有任何傷害它的意思,像雙龍戲珠一樣把它裹在當中。璿璣疾追上去。兩指合攏撤了火龍,隨即解下水袋,當頭朝它潑去。那火浣鼠避讓不及。滿滿一袋水把它潑個正著,吱吱叫了兩聲。便直直從天上摔落,為璿璣一把撈在手裏,得意洋洋。原來萬妖名冊上記載,火浣鼠用尋常方法殺不死,就算死了。過一會也會複活逃跑。隻有先放它在火裏燒,等它從火中出來之後立即用水潑它,一潑就死。
  想不到這下給她歪打正著捉住一隻珍貴的火浣鼠,它的皮毛如果放到外麵買,可是值錢的緊!璿璣提著火浣鼠,興致勃勃地落在地上,轉頭見禹司鳳青色地身影在林邊晃悠,似是著急地尋找著什麽,她趕緊揮手大叫:“司鳳!你快來呀!看我捉到了什麽!”
  話音剛落。他便瞬間奔來,臉色鐵青,雙眼似墨一般黑。也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她。璿璣被他這種神情震住。嘴角咧開的笑容不由自主收斂起來。指著火浣鼠喃喃道:“你……你看,這是……火浣鼠……”
  禹司鳳深深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一個人跑走,招呼也不打,就是為了捉這東西?”
  璿璣茫然點了點頭,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卻摸不清源頭----他在生氣,而且很生氣,但關鍵地是她搞不清楚他為什麽要生氣。
  禹司鳳看了她一會,突然低低笑了幾聲,轉身就走。他真像個傻瓜,不是嗎?狼狽得幾乎無地自容。他並不是故意冷落她,隻是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原地了。他以為她是見到自己和蘭蘭說話,心裏不舒服,於是趕緊出來找她。可,他又錯了,原來她根本不在乎,原來她還是那樣……沒心沒肺。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找來,告訴他自己找了快兩年,讓他快變成死灰地心重新燃燒?
  他很早就明白,不管自己怎樣做,她都不會把自己放在心上。反正隻要他陪著她,好讓她不至於一個人孤孤單單就好。她是千萬縷甩不開掙不脫的柔絲,沒有目的,不懂愛,隻知道纏著他、抱著他,要將他拉近深淵裏。
  她簡直是他的魔,讓他活著就像死去,希望盡數變成絕望。
  “司鳳!”她又這樣軟綿綿地叫他,無助地纏上來。
  他像見鬼了一樣,想要閃躲,可是胸中突然劇烈一痛,一行滾燙的腥澀液體從嘴邊滑落,再也站不住,反身倒了下去。耳邊聽得她大叫一聲,然後他落進一個溫軟地懷抱中,苦苦掙紮兩下,隻覺她兩條胳膊緊緊抱著自己,臉貼著他的臉,鹹澀的淚水落在他唇上。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顫聲道:“我……不想再見你……你快走!”說完,眼前一黑,頓時不省人事。
  禹司鳳起初覺得十分冷,仿佛赤身露體站在冰天雪地裏,凍得他渾身僵硬,全身血液都要結成冰一般。過了一會,漫天的風雪忽然又變成炎炎夏日,驕陽似火,烤得他肌膚幾欲幹裂,身體裏像有一把火在燒著五髒六腑,苦不堪言。
  恍惚中,似乎見到大宮主站在對麵,對他微微而笑,柔聲叫他:“司鳳,到爹爹這裏來。那女子是你的魔,放棄她!爹把一切都給你,你要好好的!”
  他滿心感慨,上前叫了一聲爹,大宮主臉色突變,就像當初他喝下情人咒的解藥那樣,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著他,冷冷說道:“你是誰?誰準許你進來地?”他微微一驚,眼前的人影忽又變化,身形窈窕,然而麵容模糊之極,秀發上簪著一根金翅鳥的碧玉簪子。
  那女子對他張開雙臂,柔聲喚道:“司鳳,過來,讓娘看看你。”
  他伸手欲去抓她,指尖剛觸到她地衣袖,她卻如同青煙一樣散開,再無蹤影。他焦急地四處張望,大聲呼喊,周圍卻隻有茫茫的霧氣,什麽也看不到。他地胳膊突然又被人用力抓住,手勁之大,痛得他一個驚顫。
  眼前浮現出一張俊逸英武地臉,臉上有一道血紅的長疤,令那人看上去很有些猙獰。那人把玩著自己地獨辮子,忽而抬眼望他,目光猶如冷電一般。沉聲道:“哼!均天環還給你們也無妨!隻是千年之前的帳,老子遲早要和你們算個清楚!”
  話音一落,眼前一切都變成了空白。四下裏寂靜無聲。他茫然站了許久,忽然聽見遠方有人在嚶嚶哭泣。緊跟著,他似乎被人抱在懷裏,鼻端嗅到一股淡淡地熟悉的幽香。眼前的空白如潮水一般褪去,禹司鳳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入目是自己臥室地青色蚊帳頂。
  他真的被人抱在懷裏,腦袋枕著那人地腿,臉上濕漉漉地,還有水滴不停地落下來。他勉強抬高腦袋,就見璿璣雪白的臉近在咫尺,她的兩隻眼睛都哭紅了,還在不停地哭。一見他醒過來,她慌得臉色都變了,顫聲道:“司鳳!你、你怎麽樣?哪裏還疼嗎?”
  禹司鳳默默看著她。回想起前塵往事,隻覺無比疲憊,半晌。才低聲道:“為什麽不走?何必留下來。”
  璿璣顫聲道:“我不走!絕對不會走的!我找了這麽久,終於找到你了。我死也不會走!”
  他苦笑一聲。輕道:“你不走,死的人隻會是我……”璿璣隻覺渾身一陣熱一陣冷。一顆心也是一會攀上高峰,一會沉入深淵,她從未有過如此深沉地痛楚與茫然。一年多的時間,五百多個日日夜夜,換來的居然不是幸福相守,或許他也從未期待過她的出現。她還是那麽天真,以為排除萬難就可以快樂地在一起,隻要她找他,他就一定會回來。
  她錯了,完全錯誤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這個人,隻憑著自己的喜好去判斷他,要求他。他居然有著最深沉極端的個性,一旦受傷,就將她排斥在千裏之外。他倆之間,是他主動慣了,但真正的禹司鳳,並不是百折不撓的性子,除非她給予完整,否則他必定要退縮,避讓。
  璿璣慢慢捏緊拳頭,低聲道:“如果你要死,我也會跟著你。禹司鳳,你不要想逃開我。”她突然飛快抽出崩玉,霍地一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劃一道,鮮血猶如泉水一樣噴湧而出,大團的鮮血落在他臉上,他地神情震驚到了極致。
  璿璣勾起唇角,輕聲說道:“你的情人咒發作一次,我就在自己身上砍上三劍,看看誰死的快。”說完將崩玉一橫,在另一隻胳膊上也狠狠劃一道,完了還要在大腿砍上一劍,卻被他用力抓住劍柄,阻止這種可怕地行為。
  “你給我住手!”他臉色慘白,將崩玉搶過來丟在地上,嘶聲道:“不要把生死當作兒戲!”
  璿璣低聲道:“我沒有當作兒戲!不認真的是你才對!你從來也不相信我,自以為是地給我下定論,我做地努力你全部視而不見,可是我隻要有一點鬆懈,你就會抓住不放。該長大地人到底是誰?!”
  禹司鳳怔怔看著她,好像她是個陌生人。璿璣又道:“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從小到大,從前世到今生。後來終於有一個人讓我覺得孤獨是十分可怕的事情,我想與他一起成長,一起直到永遠。我找了五百多個日夜,如果還不能讓你稍稍動容,那麽你可以再離開,我會繼續找,找十年,二十年!要多少年你才會滿意?到底要多久你才會和我說一句你辛苦了,我等你好久?!”
  她地眼淚忽又落下,雪白的腮上染著幾點鮮血,混合著淚水,順著下巴往下滴。她忽然捂住臉,顫聲道:“還是說,其實你真的一點也不想見我?那你和我說一句:褚璿璣,我煩死你了,你快給我滾。我會乖乖消失,以後再也不煩你。”
  她捂著臉哭了很久,隻覺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沉沉地,腿上的燙傷,胳膊上的劃傷,突突跳著,疼得她背後滿是冷汗,幾乎要將衣服浸透。她有些支持不住,緩緩往後靠去,忽然一雙胳膊抄過她肋下,她被對麵的男子緊緊抱在懷裏,緊得幾乎要窒息。
  “傻子……”他貼著她的耳朵,柔聲說著,“我等你很久了,你來得很遲,我很生氣。”
  璿璣隻覺身在夢中一般,忽然反應過來,反手死死抱著他,急道:“你怎麽才說!你這個壞人!先前為什麽說不想見我,為什麽說那些難聽的話?!”她的眼淚大串大串地落下來,想到先前受的委屈,她的心都要裂開。
  他按著她的後腦勺,低頭在她額上麵上細細吻著,手指將她的眼淚都輕輕擦掉,最後低聲道:“因為我怕……璿璣,我也會害怕。”
  怕她再一次輕易放手,也怕她根本不懂什麽是愛。與其那樣,還不如徹底和她斷了聯係,長痛不如短痛。
  他緊緊抱著她,那樣緊窒的擁抱,令她無法喘息,她閉上眼,喃喃道:“司鳳……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好不好?隻有……我們倆。”他眼眶一熱,顫聲道:“好,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

  第二十二章 花開萬景(二)
  璿璣這時才真正鬆懈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身上各處的傷口疼痛頓時加劇,她不由“嘶”地倒抽一口涼氣,禹司鳳急忙放開她,低聲道:“你太任性,快把傷口給我看看。”
  璿璣捋起袖子,兩條雪白的玉臂,一邊一條長長的血痕,還在往外冒血。禹司鳳急忙給她止血包紮,璿璣見他動作靈活,麵色雖然蒼白,卻不像先前那樣發青,不由問道:“你……沒事了吧?剛才你吐了好多血……現在胸口還疼嗎?”
  禹司鳳搖頭道:“沒事,情人咒隻是一時的勁。眼下……以後也沒事了。”他笑了笑,見璿璣臉色蒼白,似在咬牙忍痛,不由柔聲道:“怎麽,傷口疼得厲害?我在藥裏加了止痛的藥草,過一會就好了。以後不許這麽任性,明白麽?”
  璿璣苦著臉點頭,其實她疼的不是胳膊,而是大腿那邊的燙傷。剛才他情人咒反噬,折騰得她六神無主,扶他上床的時候,大腿狠狠撞在桌子上,痛得她險些尖叫出來。本來快好的傷口,估計被這麽一撞,又破皮了,指不定破成什麽樣子。
  她坐立不安,一會盼著禹司鳳趕快離開,她好查看傷勢,一會又舍不得他走,哪怕傷口疼一點,和他在一起多一刻也是好的。
  禹司鳳見她額上全是冷汗,兩隻手都捏成了拳頭,放在腿上微微顫抖,頓時明白她痛得不是胳膊。他皺眉道:“是燙傷的地方疼?”璿璣隻得又點頭。哽咽道:“司鳳……你、你先出去吧,我疼得不行了,要看看到底破成了什麽樣子……”
  他急急起身。去牆角櫃子裏翻了半天,翻出一個黑色小瓷瓶。打開仔細聞了聞,這才轉身道:“把褲子脫了,我看看傷勢。”
  璿璣急忙搖頭:“不、不要!你出去啦!”
  禹司鳳不由分說,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不顧她的尖叫。一手飛快扯下她地褲子,隻見繃帶那裏大片的血痕溢出來,顯然破皮嚴重。燙傷是最難痊愈的,尤其是在大腿內側這等肌膚嬌嫩地地方,在表皮長好的階段千萬不能抓撓,更不用說用力碰撞,否則前功盡棄,還會留下傷疤。
  他見璿璣渾身發抖,隻當是疼得厲害。便柔聲道:“好了,不怕,我給你換藥。馬上就不疼。以後千萬小心,不要碰到傷
  他小心換下繃帶。用一根打磨光滑地木頭小杵從瓷瓶裏沾了藥膏。細細塗在她的傷口上,然後再重新包紮。鼻前忽然嗅到一陣幽香。他心中一動,仿佛突然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她光著腿,坐在自己對麵……指尖觸到她腿上的肌膚,嬌軟滑膩,日光從帳子外麵透進來,她一雙腿修長筆直,粉光致致,像玉琢出來的。
  禹司鳳忽然有些心猿意馬,替她包紮繃帶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抬眼去看她,隻覺她臉上紅得幾乎要燒起來,滿麵嬌羞。他幾乎忍不住要抬手撫上去,隻得強自鎮定心神----此刻他是大夫,她是病人,起任何歪念都是有辱醫道地行為。
  璿璣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心裏隱約盼望他能做點什麽,親密些的。可是他身子離得遠遠地,完全一副正經八百的大夫模樣,她有些失望,不過她膽子再大,也不敢主動,兩人隻得各懷心思,陷入詭異的沉默中。
  不知過了多久,那簡單的包紮繃帶動作終於完成了。禹司鳳急急縮手,起身一本正經地吩咐:“這幾天傷口不許碰水,不可吃辛辣的東西。每天換一次藥,我待會再開個藥方內服----每天都要吃藥,直到傷口痊愈為止。”
  他說得這麽嚴肅認真,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咬了咬嘴唇,反手放下帳子,道:“把衣服穿好吧。我去配藥。”
  璿璣趕緊穿好褲子,他用的藥還真神奇,塗上去之後劇烈的疼痛緩解了不少,傷口的部位變得有些麻木。她在床上整理一下儀容,這才起身下床,冷不防腳底一麻,她頓時站立不穩,噯呀一聲又要摔下去。
  禹司鳳急忙扶住她,連聲道:“怎麽了?還疼嗎?”
  璿璣臉紅抬頭解釋:“不是啦……好像……剛才姿勢不對,兩條腿都麻了……”
  禹司鳳忍不住抬手在她豔紅地臉蛋上捏了一把,正要說點親密的話,忽聽窗欞下“砰”地一聲,兩人吃了一驚,急忙推門出去,隻見蘭蘭的身影狂奔而去,推開籬笆門,眨眼就跑得沒影了,窗下倒著一個藥簍,正是他們今天上山地時候帶上去的,由於禹司鳳情人咒發作,他倆都把蘭蘭忘在了腦後,想來她在山上等了好久,不見他倆,這才回來尋找,方才她一定見到了他倆親密地模樣,所以才大受打擊跑走。
  璿璣歎了一口氣,這個充滿韌勁地少女,想必一定是傷心欲絕了,而罪魁禍首就是身邊這個年輕男人---她抬頭看著禹司鳳,他無辜地看回來,兩人都有些無語。隔了半天,禹司鳳才道:“你進去吧,好好休息,別再亂動了,總教人為你操
  璿璣乖乖點頭,轉身走進臥室,回頭依依不舍地看他,卻見他也怔怔地在門口看著自己。她不由撲哧一笑,朝他揮揮手,道:“小色鬼快去忙吧!”
  禹司鳳聽她將陳年舊綽號叫了出來,不由一陣好笑,好笑之後卻又覺得無比溫馨,隻覺心中喜樂無限,胸口多年鬱結的東西仿佛也豁然開朗,無牽無掛。兩人看了半天,心中都舍不得在這會分開,禹司鳳幹脆把什麽藥鋪藥草地事情全部丟在腦後。轉身走回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給我說說。這一年多的時間裏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吧。”
  璿璣正求之不得,兩人並肩坐在椅子上。喁喁細語,璿璣想到哪裏說哪裏,說得亂七八糟,可誰也不當一回事,最重要地人就坐在身邊。那麽誰還會管這些細節問題呢?她把頭枕在禹司鳳肩膀上,輕道:“我可真是去了不少地方,有名的沒名的,都找遍了。以後再去什麽地方,再不需要地圖啦,我就是活地圖。”
  禹司鳳心中感動,低頭在她麵上輕輕一吻。璿璣格格笑起來,“光是慶陽我就去了不下十次,結果柳大哥是沒找到。那裏地特產碧針茶倒是喝了一堆。起先我出來的時候,還擔心銀子不夠花,騰蛇又那麽能吃。不過好運地是,到處都有小妖出來作祟。我替人除妖驅魔來賺錢。錢還不少呢,都被人尊稱為大師啦!要不是每天都想著你。辛苦的很,其實這一年多時間還是挺有趣的。”
  她見禹司鳳不說話,不由抬頭捧住他的臉,低聲說道:“你會不會覺得我活該?都是自作自受?”
  他搖了搖頭,伸出手指勾勒她嬌美的線條,柔聲道:“我是想不到,太驚喜了……”
  璿璣抱住他地脖子,笑吟吟地說道:“我說完啦,換你說。為什麽要離開離澤宮?在西穀這裏過了一年多,有什麽好玩的事情?最關鍵的是……是……嗯……”她不太好意思問出口。禹司鳳笑了笑,低聲道:“每天都會想。想你在做什麽,是哭還是笑,是不是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璿璣貼著他的額頭,閉眼低語:“最好的人我已經找到啦……”
  他也閉上眼,沉默一會,才道:“我……我的事情,以後找個時間再仔細告訴你吧。快中午了,再不做飯,騰蛇會跳腳的。”
  璿璣吃吃笑起來,眯著眼睛道:“讓他跳腳就是了!餓死他!”話雖然這樣說,她還是起身,兩人拉著手,一起去廚房做飯。
  接下來好幾天,蘭蘭都沒有再來。她不來,別人還好,騰蛇反應最大。因為她每次來都會帶許多好吃的,騰蛇一天中最開心地時刻就是等她提著好吃的推開籬笆門,然後他晚上就能吃到一頓豐盛的晚飯。她不來送東西,晚上就是最普通地家常便飯,炒個雞蛋都算非常好了。
  終於有一天,他忍不住了,扯著璿璣一本正經地問她:“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就留在這裏?”
  璿璣愣了一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暫時不會走。怎麽,你不喜歡這裏?”
  騰蛇臉色黑如炭,大叫道:“當然不喜歡!什麽好吃的都沒有,禹司鳳那人小氣地要命,沒酒沒肉,天天就給我灌苦茶,是不是打算餓死我啊?!”
  璿璣倒沒想到騰蛇有這樣地抱怨,想想也是,騰蛇第一愛打架,第二愛美食,美食裏最愛的就是酒肉,這裏是偏僻小鎮,就是有肉也不過是山裏地野味,難得吃上一次,對他來說確實苛刻了。於是她很大方地取出自己的荷包,遞給他:“喏,你喜歡吃什麽,自己去鎮子上買吧。小心別把錢花光。”
  騰蛇眼睛一亮,趕緊接過來,突然想起什麽,臉又垮了下來:“不行,你我定了契約,不能離開太遠,我不好去鎮子上,除非你和我一起。”
  璿璣歎道:“這裏又沒什麽危險,你管什麽契約。我的燙傷還沒好呢,不能走遠路,你自己去就是了。”騰蛇道:“那好,你說一句,允許我離開,三日之內必回,這樣我就可以自己到外麵買吃的了。”
  璿璣隻得照樣說了一句,說完問他:“這什麽意思?”
  騰蛇兩眼放光,把荷包往懷裏一丟,笑道:“意思就是----我以後可以離開你三天的時間!安啦,我看你和禹司鳳也蠻不容易的,憋得真辛苦,老子我好心離開幾天,給你們自己耍耍!走了!”
  “你胡扯什麽啊!”璿璣又羞又惱,正要追上去揍他兩拳,騰蛇卻早已騰空飛起,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當然,如果他知道當天晚上蘭蘭就又鼓足勇氣提了兩大籃好吃的送過來,不知會不會懊悔走得太早。說實話,璿璣對蘭蘭的韌勁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能在禹司鳳冷臉的銅牆鐵壁下,還卯足了勁,削尖腦袋往裏鑽,那是什麽樣的一種精神!
  於是當蘭蘭提著兩個籃子,站在籬笆牆外麵叫門的時候,璿璣看她的眼神簡直是閃閃發亮,可惜對麵這位姑娘並不開心,她咬著嘴唇,哀怨地看著璿璣,喃喃道:“我能和翼公子單獨說兩句話嗎?”
  璿璣想了想,搖頭道:“不,還是算了吧。蘭蘭,你真想學醫術,我們都歡迎你每天來,不過若是抱著其他心思,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來比較好。”
  蘭蘭沉默半晌,有些怨毒地看著她,低聲道:“都是你不好,你來了之後,全村的姑娘都傷心得不行!你為什麽要來這裏?!把我們的希望都弄沒了!”
  璿璣有些啞然,隔了半天,才道:“你知道嗎?我為了找一個人,找了快兩年。我和他從小就認識了,不過那時候我不懂事,把他氣跑了,後來我後悔了。世上可沒後悔藥賣,我就出來找他,終於在這裏找到了。我是很幸運的,因為很多人大概一輩子都找不回以前的遺憾。你說,一旦我找回來了,還可能再放手嗎?”
  蘭蘭呆了半晌,突然把腳一跺,狠道:“我討厭死你了!”說罷掉臉大哭而跑,不過她還算好心,兩籃子好吃的沒帶走。璿璣端進來翻了翻,有熏肉有雞蛋,還有兩壇子桂花釀,都是好東西。不過估計蘭蘭以後也不會來,這些好東西以後可不會再有了。
  她提著籃子搖搖晃晃走進廚房,把籃子朝地上一放,笑道:“司鳳!晚上我要吃炒雞蛋!”

  第二十三章 花開萬景(三)
  小山村的生活既平靜又緩慢,外界的驚濤駭浪一點也影響不到這裏,最大的事情大約就是小妖來作祟,要麽就是今年收成不如往年。
  午後璿璣在屋中小睡一覺,醒來後已近黃昏,渾身薄汗。天氣越來越熱了,才剛剛進入六月而已,卻好像到了三伏天。大腿內側燙傷的地方又開始發癢,汗水醃在上麵還疼,這種又疼又癢的滋味絕對不好受,不過有過一次教訓,她再也不敢用手去抓撓,隻隔著衣服輕輕按兩下,稍稍緩解也是好的。
  窗外好像有人在說話,璿璣以為又是蘭蘭來了,顧不得披外衣,光著腿跳下床,把窗戶推開一點點,隔著縫隙往外麵偷窺---這行為實在是孩子氣的很,還帶著一點小女人患得患失的味道,她想看看她不在身邊,禹司鳳和別的女孩子怎麽相處。
  誰知外麵隻有兩個人在喝酒聊天,居然是禹司鳳和三天沒見的騰蛇。小小的庭院裏放著兩把椅子,一張廢木料拚成的桌子,看上去隨時會倒,不過環境雖然簡陋,倒沒減了他倆喝酒的興致。桌上放著兩壇酒,正是那天蘭蘭帶回來的桂花釀,禹司鳳居然還破天荒地去鎮上買了點下酒菜,鹵牛肉白斬雞之類。
  璿璣立即要推窗跳出去,和他們一起喝酒吃菜,忽聽禹司鳳低聲道:“事情已經變得這樣嚴重了?”她不由一愣。
  騰蛇嘴裏不三不四地叼著酒杯,眼怔怔地望著天邊如火如荼的晚霞,他銀絲般的頭發也染上一抹嫣紅,臉上神情有些怔忡,最奇怪的是。小銀花黏在他身上,噝噝吐信子,他居然也沒拉下來發脾氣。而是由著它纏來纏去,一手還捏著它的腦袋。感情好地很。
  半晌,他腦袋一仰,咕咚一聲將杯裏的酒灌下去,抬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沉聲道:“嗯。老頭子們生氣了,隻怕是當真的。”說完他突然抬眼望向隔著窗縫偷聽地璿璣,大聲道:“偷聽的人沒酒肉吃啊!讓你再偷聽!”
  璿璣被揭穿了,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推開窗戶跳出去,笑道:“好嘛,不偷聽了。你們喝酒居然不叫我。”她匆忙出來,沒穿外衣,隻披了一件勉強遮住膝蓋地白衫子。光潔纖細的小腿露在外麵。好在天色已近黃昏,否則讓別人見到她這種不修邊幅的模樣,隻怕背後還不知說成什麽樣。年輕女孩子露胳膊露腳露腿都是不允許的,天氣再熱也不可以。
  禹司鳳果然皺了一下眉頭。不過卻沒教訓她。手指在桌子上一敲,笑道:“過來吧。不過沒椅子了。自己把躺椅搬過來坐著。”
  璿璣果然把屋裏的躺椅搬出來,哧溜一下躺在上麵,騰蛇早給她斟酒端過來,她仰頭喝了一口,桂花釀入口甘甜,沒有任何刺激地味道。她舒服得伸個懶腰,枕著胳膊,學他們的樣子看著天邊絢爛的晚霞,問道:“騰蛇,這三天你去哪裏?吃了什麽好東西?”
  騰蛇“嗯”了一聲,有點心不在焉,“就是去了這裏那裏,吃了這些那些。”
  “這算什麽。”璿璣吃驚地笑起來,不過她並沒追問。天邊的紅霞鍍在她身上,一層薄暈的紅光,四下裏突然起了一陣涼風,屋後的鳳凰花樹被吹得颯颯作響,嫣紅的鳳凰花撲簌簌隨風落下,恍然猶如流火。
  她輕輕歎息了一聲,“真漂亮,看啊,像在落天火。”
  騰蛇不由眯眼抬頭,屋後的鳳凰樹豔紅絢麗,紛然如火,仿佛是在熊熊燃燒一般,紅得幾乎有淒厲的美感,像最濃地鮮血,像最烈的火焰,一直鋪到最遠的天盡頭。他又“嗯”了一聲,端酒一口喝幹,突然說道:“給我解開契約吧,將軍大人。”
  璿璣微微一怔,猛然回頭看他,像是沒聽清,更是不明白。
  “你說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是說,”他一個字一個字,吐詞緩慢而清晰,“給我解開契約,我不想再做你地靈獸了。”
  璿璣呆了半天,突然從躺椅上跳起來,按住他的額頭,奇道:“沒發燒啊,怎麽開始說胡話了?”
  騰蛇一把扣住她地手腕,低聲道:“別裝了,快點給我解開契約。”
  璿璣直到這時才真正反應過來,心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狠狠落下,失聲道:“為什麽?我、我哪裏又惹你不爽了?還是……附近沒有好吃地?沒人陪你打架?”騰蛇額上青筋暴露,咬牙道:“老子在你眼裏就是個貪吃暴躁愛打架的廢物?!”
  差不多吧……不過她沒敢說出來。隔了半天,她才柔聲道:“騰蛇,到底是什麽事讓你不開心?就算不開心,你可以說出來呀。別……別動不動就說解開契約,這樣很容易讓人寒心地。”
  他“嗤”地笑了一聲,道:“寒心?你一個沒有心的人,有什麽東西可以寒心?”
  這話說得重了,璿璣沉下臉,冷道:“你到底什麽意思?痛快點!”
  騰蛇站起身,背過去沉聲道:“那我告訴你,老子不願意再陪你在這個荒山野嶺過下去。不錯,你是戰神將軍,做你的靈獸我也是沾光,但老子現在明白了,你連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不知道算個什麽東西!老子堂堂的神獸騰蛇大人,豈能給你這怪物做靈獸?煩請你快快解開契約,讓我離開這等深厚恥辱,省得日後被人笑話!”
  璿璣臉色蒼白,顫聲道:“什麽……不完整的人!你到底想說什麽?!為什麽突然變成這樣?”她完全不明白,他突然口吐傷人的話語。騰蛇不應當是這樣的,他或許平時是口無遮攔,像個壞脾氣的小孩,故意說狠話讓她生氣。但絕不會說這麽刻薄惡毒的話語。
  這一年多來,他和她兩人走遍名川大山,日夜相伴。在璿璣心中,他早已是親人一樣。感情親厚,從來也談不上分別。
  騰蛇冷道:“我地意思早就告訴你了,趕緊解開契約!我已經不想再做你的靈獸,不屑再做,你還拖著我不放。是什麽道理?”
  璿璣猛然上前扯住他的衣服,硬生生將他轉過來,瞪著他地眼睛,低聲道:“你再說一遍!”
  他毫不畏懼,冷冷看回來,慢慢說道:“我不屑再做你這種怪物的靈獸,請你趕快解開契約!”
  璿璣吸了一口氣,隻覺喉嚨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一樣,痛得眼淚都要出來。她顫聲道:“你不要忘了。我們為什麽會訂下契約!”
  “是你把我打敗了,我記得很清楚。”他推開她地手,整了整衣領。森然道:“可是天底下沒有強迫別人做自己靈獸的道理。你要是不服,盡管再打敗我一次好了。甚至用九天玄火把我燒成灰。告訴你一句。老子不願就是不願!你他媽的煩不煩?!快點解開契約!”我不知道怎麽解!”璿璣也怒了,抬腳狠狠踹上他的小腿。“你現在就可以滾!滾!我也不要你做靈獸!”
  騰蛇默默看她一眼,低頭撣了撣褲腿上的灰,淡道:“好,我馬上就滾。”他抄起一壇桂花釀,仰頭一氣喝幹,將壇子往地上一砸,厲聲道:“以後橋歸橋路歸路!褚璿璣,你如果再反悔,老子就從腳底板瞧不起你!他將小銀花用力扯下丟在地上,轉身就走,在門口突然騰空而起,眨眼就消失在茫茫蒼穹中,再也看不見蹤影。
  璿璣氣得渾身發抖,抬腳將他方才坐過地椅子踢去,鏗地一下,椅子被她踢成了碎片,散落一地。“走就走!你要再回來,我也不認!”她一屁股坐在躺椅上,鬱悶地端起另一壇桂花釀,深深喝了一大心裏仿佛有火在燒,她不明白,一點也不明白。起初一切都很好,為什麽後來會變成這樣。不管他!要走就走!誰離開了誰,難道就活不下去嗎?
  她再喝一大口桂花釀,目光掃過眼前種種事物。天邊濃墨重彩的霞光,煙雲渺然,暮色四合,那黑色的烏雲邊緣還殘留著豔麗紅光,像騰蛇火翼上灼灼烈焰。他走便走,有什麽了不起?屋後鳳凰花熱烈如焚,滿山遍野都燒了起來,像他恣意點燃的。
  一滴眼淚突然從她臉上滑下,落在手背上,緊跟著又落下許多。她用手賭氣似的抹去,肩上忽然被人扶住,她回頭一看,禹司鳳目光灼灼看著自己。璿璣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扯著他的衣角,喃喃道:“司鳳……你說他為什麽要這樣?”
  禹司鳳蹲在她身邊,抬手替她擦掉眼淚,柔聲道:“他大約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很快就回來了。”
  璿璣哽咽道:“他真可惡……可惡極了……”她方才賭氣喝酒太急,這會情緒激動,幾乎是立即就上頭了,手腕微顫,酒壇子一歪,半瓶桂花釀全部撒在身上。禹司鳳急忙拉開她的手,皺眉道:“弄到傷口上怎麽辦?”
  璿璣往他身上軟綿綿地歪去,嘴裏喃喃地說著什麽,都是痛罵騰蛇的話。禹司鳳又好氣又好笑,小心揭開她的白衫子,見酒液還是弄濕了腿上地繃帶。他隻得小心解下,隻見燙傷的地方已經好了大半,隻是新長出的肌膚十分嬌嫩,顏色和周圍地肌膚不太一樣。他鬆了一口氣,小心用幹布擦去上麵的酒,抬頭見她醉得臉色酡紅,便柔聲道:“璿璣,睡這裏會受涼,進去吧?”
  她嘴裏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麽,眼睛一眨,又是大串地眼淚滾下來。禹司鳳將她打橫抱起,隻覺她隔著白衫子什麽也沒穿,滑膩地肌膚在裏麵猶如火燒般熾人。他喉頭一緊,低頭輕聲叫她:“璿璣,璿璣?”
  她突然睜開眼,怔怔望著他,忽然抬手指向他身後,呢喃:“火……火在燒……”他跟著回頭,卻見屋後鳳凰花開得熱烈,真像火一樣。他轉身正要走,不防她勾住他的脖子,臉貼上他地臉頰,吐息甘甜:“你也要走?”
  禹司鳳扶住她的後頸,輕道:“不,我不走。我送你進去。”
  她“嗯”了一聲,突然慌亂地在身上翻找,急道:“崩玉呢?崩玉去哪裏了?快給我!你要是也敢走,我就先砍死你,再砍死自己算了。”
  禹司鳳又吃驚又好笑,隻得連聲答應:“好,好,不走。崩玉在屋子裏,我帶你去拿。”
  他用腳撥開門上竹簾,將璿璣抱到床邊,小心放下,轉身正要打水給她洗臉,不防她又使勁拽住他,大叫:“你真的要走?!”禹司鳳隻得折回去輕輕拍著她,“不,我打水而已。乖,你醉了,好好睡著。”
  璿璣哪裏肯聽,滿床使勁折騰,要找崩玉砍人。禹司鳳的衣服險些被她扯壞了,他又不忍大力製住她,隻是伸手攬她入懷,柔聲安撫,誰知她扯著他,隻是哭,先是嚎啕大哭,像個小孩兒,最後卻慢慢低聲下去,似是累了,終於鬆開他,反身倒向床頭,沉沉睡去。
  禹司鳳被她折騰得滿頭汗,好容易鬆一口氣,先去打水,擰幹了帕子替她擦臉,誰知她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領,用力一扯,禹司鳳一時不防,一頭栽倒在她身上,隻覺她兩條胳膊死死抱著自己,嘴唇貼著他的耳朵,低聲說著什麽,他聽不清,不由低聲問她。
  璿璣忽而宛轉相就,狠狠吻上他的唇。天旋地轉,他竭力克製,顫抖地伸手要推她,可是指尖觸到她細膩的頸項,卻忍不住細細摸索下去,輕輕解開她的衣帶。

  第二十四章 花開萬景(四)
  璿璣先是覺著熱,無比的熱,跟著卻慢慢涼下來,仿佛有風吹在赤裸的肌膚上,還有輕柔的吻落在身上。她半睡半醒,抬手去撈,卻抓住了一把長發。
  身上有人發出“嘶”地一聲低呼,跟著那人卻低低笑道:“醒了?”她動了動,別過腦袋咕噥一句什麽,繼續陷入昏睡。那人似是不打算放過她,細密地在她滑膩的頸項上吮吻,有力的指尖,拂過她的肌膚,所到之處,像有火點流竄。
  璿璣呻吟一聲,忽覺自己被人緊緊抱在懷裏,赤裸的肌膚相貼,熱度驚人,那人貼著耳朵和她說著話,喃喃念著她的名字,讓她快些醒來。她微微一驚,有一瞬間的清明,睜開眼來,正對上禹司鳳黝黑的雙眼。
  他那樣深深地看著她,眼睛裏倒影出兩個小小的她。長發淩亂在枕畔,拂過她的臉頰,又涼又癢。她忍不住用手抓住他的頭發,放在唇邊吻了一下,喚他:“司鳳……”他“嗯”地答應了一聲,捧著她的臉,纏綿而又熱烈地吻上去。
  她似乎又醉了一次,從身體到內心,完全是柔若無骨的,什麽都給他,全部交給他。世上隻有他可以。糾纏著的或許不隻是身體,還有她的心和魂魄,與他嚴密地交纏在一起,誰也不想分開。
  如果不是那種可怕的疼痛,她會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璿璣疼得滿身冷汗,突然就清醒過來,抬手用力推他,可她居然半點力氣也沒有,發出的聲音也嫵媚得令她吃驚:“好疼----是傷口……傷口又破了?”她以為是燙傷的地方又不小心弄破。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完全不是。隨著他的動作,那種疼痛越發劇烈,簡直像要尖銳地刺入魂魄深處一樣。
  她無助地撕扯著被褥。撐不住痛哭失聲。他要侵入她的魂魄,窺看她最深沉地秘密。那種無措又倉皇的感覺是如此可怕,她好像馬上就要失去什麽,再也找不回來的。
  隻有抓著他地肩膀,低聲哭泣,狂亂地低呼他的名字。她好像找不到他了。如今在眼前地人或許不是他,而是另一個陌生人,因為那種疼痛如此難堪隱秘,一生從未體驗過。禹司鳳柔聲安撫著,“噓……別哭……好啦,我在這裏,璿璣……在這裏。”他撫在她臉上的手略帶顫抖,緩緩滑下來,抄過她肋下。緊緊將她纖柔的身體抱在懷裏。
  一切都是那樣新奇、神秘,像一個追逐的遊戲,她在跑。他在後麵追。一直奔跑,跑向斑斕璀璨的夜空。漫天地煙花轟然綻放。流熒如雨,紛然墜落。他們好像也化成千萬點熒光,在風中蕩漾飄浮,隨著莫名的律動漣漪一圈圈擴展,擴展……互相看到了對方魂魄的最深處,互相撫慰擁抱。是誰說過,不離不棄,生死與共。簡簡單單的八個字,璿璣仿佛在一瞬間突然就明白了其中的真諦。世上原來隻有這樣一個人,你會甘心將一切都給予他,毫不吝嗇。原來是他,真的是他,她如夢初醒。
  又不知過了多久,她從昏睡中醒過來,耳邊仿佛有人在低聲說話,語音模糊,吐詞怪異,她微微一動,才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裏,那人正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璿璣也不嫌熱,往他身上又靠得更近,和他麵對麵枕在枕頭上。對麵的禹司鳳眼神溫柔,笑吟吟地看著她,長發和她一樣散亂在被褥上。
  “你在說什麽?”她問,撈起他的一綹長發,細細編織。
  禹司鳳想了想,笑:“我在說,原來就算知道許多東西,真正做起來卻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
  什麽意思?璿璣一頭霧水地看著他,他笑得很有點不懷好意。過了一會,他又道:“你喝醉了,我大約可算趁人之危。”說罷苦笑一聲,如果褚掌門他們知道,隻怕他會被大卸八塊,想想就有些發寒。
  璿璣眯起眼睛,也笑,像一隻使壞地貓,慢慢說道:“我若是不醉,你敢麽?”
  禹司鳳微微一怔,跟著卻吃驚地笑了出來,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笑歎:“你這死丫頭……故意的……真是好大的膽子!”他佯做動怒狀,在她腦門上用力一彈,璿璣還來不及呼痛,他地唇便蓋在了痛處。
  “是我不敢走,因為我怕你用崩玉砍我。”他一本正經說著。
  “你以為我真會用崩玉砍你嗎?”她也一本正經地反問。
  禹司鳳一愣,她卻笑道:“我會把你敲昏,然後捆起來。”
  禹司鳳“嘖”了一聲,捏住她的下巴,輕道:“捆起來……你要做什麽?”璿璣低聲道:“那自然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其實她根本是瞎說,可是當他再次俯身而上地時候,她突然後悔了,在他急切地親吻下勉強顫聲道:“不……我、我是騙你的……”他恍若不聞,她很快就再也說不出話,渾身都燒了起來。心中喜悅,過了很久很久,他們都毫無睡意。好在下午禹司鳳去鎮子上不光買了熟菜,還新買了兩壇酒,原先是打算給騰蛇喝地,誰知他卻走了。兩人把東西放在床上,毫不客氣地大快朵頤。鎮子上買的酒自然沒有桂花釀甜美,苦中帶澀,璿璣喝了一口便皺眉,齜牙咧嘴地說道:“騰蛇那家夥倒會挑好的!不喝這個,反而把桂花釀喝光了!”然而提到這個名字,她生氣的同時又覺得傷心,咬著唇突然沉默下來。
  禹司鳳喝了一口酒,倒沒覺得難喝,隻淡道:“下午……他回來的時候,你還在睡。他說有事想和我說,一時半會說不清。我以為他隻是想吃肉喝酒,才買了這許多。沒想到,他居然還真的有事。”
  “什麽事?”璿璣問道。突然想起自己趴在窗口偷聽到的那兩段對話,沒頭沒尾。卻教人疑心大起。
  禹司鳳搖頭道:“其實我也不清楚,他說得很含糊,依稀是天界有點麻煩,牽扯到他身上,他不得不回去……所以我說。你不要怪他,雖然他說話很傷人,不過未必是有心的,他在天界地事情,你我又清楚多少呢?”
  璿璣默然不語,不錯,騰蛇在天界如何,她確實是不知道。從他以前的話語裏,能聽出他很崇拜白帝。和應龍關係也不錯,而且好像還蠻受寵的。應當沒事吧……她想,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能回來。
  她低頭再斟一杯酒。正要喝幹,卻被禹司鳳攔住。他溫言道:“不要這樣急著喝。很快又要醉。這酒不比桂花釀,上頭是要吐地。”
  璿璣笑道:“我習慣了。這一年多每天都要喝酒才能睡著,不然總覺得心裏有事。”
  她以前絕對是個能睡的性子,走路都能睡著,沒想到也到了遭遇失眠地年紀,那是因為誰,兩人心裏都很清楚。禹司鳳歎了一聲,不再勸她,自己也喝幹杯中酒,良久,低聲道:“璿璣,我去了一趟陰間。”
  她猛然一驚,瞪圓了眼睛:“你去陰間做什麽?見了誰?”
  禹司鳳微微一笑,“你也認識的,沒想到你與他也有一段淵源。”
  “無支祁?”她差點跳起來,突然覺得不對,急急問道:“你好好的去陰間幹什麽?啊……你是離澤宮的人!是去救他的嗎?救出來了?”
  禹司鳳低聲道:“我為什麽去陰間……具體原因真地不想多說,不過確實有救他的意思,可惜他和紫狐都不想承這個情。我已將他身上的定海鐵索解開,他想出來隨時都可以。不過說實話,這個驚天動地的大妖魔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原以為他必然是張狂充滿野心之輩,或者是豪情萬丈的妖魔,畢竟他曾發起滔天洪浪,險些淹了天庭,做出這等逆天大事的人,一定不是泛泛之輩。誰知見了他之後,他才發覺世人多毀謗,真實的無支祁居然是那樣的。
  他當時報明身份,無支祁一言不發,隻冷冷看著他。直到他解開了定海鐵索,這英武的男子才沉聲道:“金翅鳥一族沒落成這樣了嗎?居然讓一個乳臭未幹地小子和失去妖力的金翅鳥來救我。”
  柳意歡當場就怒了,扯著他掉臉就走,丟下一句:“愛走不走!”
  紫狐因念著璿璣,隻得過來打圓場,解釋了這兩人和璿璣的關係。無支祁聽完之後很有趣味地看著禹司鳳,上下打量一番,哈哈大笑:“是這小子?唔唔,真看不出來!哈哈哈哈!那丫頭原來看上地是他!”
  禹司鳳知他話語中多諷刺意味,便說道:“我無意了解離澤宮與你的恩怨,我地任務隻是將你救出陰間,取回均天環。並不包括為你羞辱。”
  他以為無支祁會發怒,或者沉下臉,誰知他隻是一愣,跟著卻連連點頭:“不錯!你說得很對!想不到金翅鳥裏也有你這樣地人,那丫頭眼光真不錯。不過嘛,就憑你一句輕描淡寫的話,就要我把均天環給你,未免太輕易了吧?”
  禹司鳳說道:“那你想要什麽?”
  無支祁隻是笑,半晌,才道:“你知道均天環是做什麽地嗎?”禹司鳳倒被他問住了,他確實不知道,雖然他是被吩咐取回均天環,但他的心思並不在上麵,也不想了解。
  “我這樣說吧,均天環這玩意對我是沒半點作用,不過對你們卻是極有幫助的寶貝。你們金翅鳥在千年之前可是囂張跋扈的種族啊,多虧了均天環在身邊,將你們的妖力提升到可怕的地步。所以你們才目空一切,覺得在地上稱王稱霸不夠,妄想混上天。你家有個祖宗,叫元什麽來著的,名字我已經忘了,當年我和他也算是至交好友,結果就為了天上一個爵位,把我給出賣了。嘿嘿,我無支祁的弱點,其實全天下都知道,可從來不會隱瞞,何況我最後也不是栽在這上麵的。他出賣我,我自然也不會給他好日子過,動手把均天環給搶了過來。這下真是捅了大紕漏,你們一夜之間就失去了大半的妖力,加上天庭那幫神仙出爾反爾,拒絕給你們爵位,你們在中土惹了不少事端,最後隻能躲到西邊的孤島上。嗯,想不到千年下來,卷土重來,和修仙門派搞到一起去了,還取個離澤宮的名字,真是好笑!你們這樣處心積慮地要救我,急著討好我,不就是為了均天環麽?還做著上天做神仙的美夢?省省吧!人家才懶得管你們這些小螞蟻。”
  禹司鳳沉默片刻,說道:“你說了這一堆,我都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也不想知道這些前緣,我隻問你,均天環如何才能還給離澤宮?”
  無支祁嘿嘿一笑,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腕,手勁之大,令他痛得一個驚顫,他厲聲笑道:“好!就當給戰神將軍一個麵子!均天環會還給你們,不過老子和金翅鳥千年的恩怨,總是要算個清楚的!”
  接下來他也沒將均天環拿出來,隻說以後什麽時候想出去了,便自己去找離澤宮,把均天環還給他們。這任務到底算不算成功,禹司鳳到今天也不知道。
  原來他和無支祁之間也有這樣一段過往。璿璣聽得幾乎呆住,想問均天環的事情,但又怕事情涉及他門派隱私,禹司鳳現在也不是離澤宮的人了,於是她幹脆閉嘴不問。
  “後來我和柳大哥離開了陰間,他讓我與他一起留在慶陽,我拒絕了。四處漂泊,然後來到西穀。本來也和你有一樣的打算,想出海,去看看海外,尋找散落在海外的金翅鳥族人。不過心中總是舍不得離開,因為一旦離開中土,或許是一輩子也不會回來了。大約在我心裏,也是盼著最後你能找來吧。”
  禹司鳳自嘲地笑了一聲。璿璣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聲道:“那我來了,你為什麽還要說那些傷害我的話?”
  他臉上有一抹可疑的紅,支吾半天也不知所以然。或許是因為他可恨的男人的自尊心?還是因為恨她恨得牙癢癢,想給她點苦頭嚐嚐?總之,肯定不會是什麽好心思。
  璿璣忍不住張口去咬他,“你這個壞蛋!要是把我氣跑了可怎麽辦?”
  禹司鳳反手勾住她,雙手扣在她光裸的背上,柔聲道:“你若真的跑了,我大約還是會追上去的。真是個可悲的男人。”
  璿璣依偎在他懷裏,忽然想起什麽,問道:“為什麽我去了慶陽十幾次,都沒遇到柳大哥?”
  他笑道:“你莫忘了,他有天眼。是我讓他別告訴你我在什麽地方的,他一定知道見了你肯定瞞不住,於是每次你一去慶陽,他就趕緊跑走,直到你走了才回去。我雖然住在西穀,但也經常去慶陽看他,他每次都不瞞我,你到處找我的事情。”
  璿璣這才明白為什麽他看到自己出現在西穀的時候那麽鎮定,原來他早就知道她在找他!這個男人,當真其心可誅,可惡之極!她簡直是被耍的團團轉!正要一怒之下推開他,不防他將被子一掀,連人帶被子壓了上來,一時間天昏地暗。
  以後再和他算賬好了。璿璣迷迷糊糊地想著。

  第二十五章 花開萬景(五)
  結果璿璣還是不知道禹司鳳為什麽離開離澤宮,他顯然並不想討論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有心中的一段傷,即使是最親密的人,也不願暴露。他既然不想說,璿璣也不再問。
  她最近倒是每天都在算騰蛇離開的日子,隻盼他是說氣話,走個幾天就回來。
  在契約沒解的情況下,他隻能離開自己三天的時間,之後就一定要回來。璿璣並不知道如果不回來他會怎麽樣,但騰蛇從來沒有主動離開過自己,他雖然一直抱怨著,但其實是個十分盡職的靈獸。
  第一個三天過去了,璿璣在村子口等了一天,騰蛇沒回來。
  第二個三天過去了,璿璣又去村子口等,騰蛇還是沒回來。
  第三個,第四個……
  一直到第二十個三天過去,騰蛇還是沒一點蹤影,璿璣終於徹底死心,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直到現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裏得罪他了,為什麽說走就走,而且臨走的時候還說那樣傷人的話。她不止一次回想那天下午他和禹司鳳的對話,卻總也不明白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過既然事實已經如此,再想不開也沒有什麽意義,禹司鳳說得對,騰蛇也有自己的想法,大約他有自己想過的生活,就算成為靈獸,他也絕不可能是小銀花那種類型的。
  說到小銀花,自從騰蛇離開之後,它每天都無精打采,鬱鬱不歡,連最喜歡的米果子也不想吃了。成天隻是窩在禹司鳳袖子裏睡覺。璿璣去逗過它幾次,它雖然很給麵子地出來吐信子當作打招呼,但玩一會就又鑽回去。不管她怎麽逗也不出來了。
  據禹司鳳說,它是患了相思症。誰聽過一條蛇也會患相思症?不過對它的情況。兩人都是束手無策,也隻能裝作看不見。
  那一夜之後,禹司鳳便把床鋪被褥又搬回原來的臥室,兩人真正住在了一起,過起了小夫妻地生活。璿璣的到來讓西穀少女們從憤怒發展到嫉妒。再從嫉妒發展到默然習慣,最後大家都承認她和翼公子這一對了。畢竟方圓百裏之內,再也找不出像璿璣一樣出色的少女,容貌既美,身手又高超,脾氣還好。
  蘭蘭後來還是每天跑過來送東西,不過她這次是專程來學醫術地,這女孩子很有些遠見,不願守著小客棧過一輩子。於是和禹司鳳學習醫術,打算以後做個女大夫。可惜她認不得多少字,於是往往是上午跟著璿璣學認字。下午跟著禹司鳳念醫書。所喜她天資聰穎,一教就會。而且對醫術還有熱情。
  禹司鳳說過。再聰明的人學東西,也不如有興趣來得重要。蘭蘭跟他學了不過三四個月,居然已經頗有大夫地架勢,在客棧裏偶爾有客人傷風患病,她也能摸索個大概,藥到病除。
  山野小村的生活雖然十分祥和,但也十分單調,璿璣和禹司鳳到底是年輕人,住久了就有點膩味。禹司鳳以前能在這裏心如止水地住上一年多,完全是因為心中失落,如今璿璣陪在身邊,他哪裏還能找到一絲半點的憂鬱。他從小在離澤宮就是個特殊身份的,其他年輕弟子都不能隨便外出,唯獨他,可以不通報就出宮到處走動,當然,這是柳意歡和大宮主訂下誓約的緣故,但也養成了他喜歡到處跑地個性。
  本來璿璣捉住了那隻火浣鼠,把皮毛賣了之後得了許多銀子,是打算用來擴建瓦屋的,不過兩人都有想離開的意思,於是幹脆把那銀子作為旅費,去海外遊曆一番。誰知日常雜事諸多,一直拖了小半年還沒動身。
  眼看秋去冬來,西穀這裏夏天來得早,冬天居然來得也早,十一月初便下了好大一場雪,漫山遍野都是銀裝素裹,景色雅致。蘭蘭昨晚便托人帶信,請假三天,因客棧老板娘得了痢疾,璿璣和禹司鳳便打算趁著這三天的空閑,去慶陽看看柳意歡。
  “這次我再去,他不會跑了吧?”璿璣突然想到自己每次去慶陽柳意歡都會事先跑走,不由沒好氣地問著。
  禹司鳳笑道:“應當不會吧……除非你惱火他,要用崩玉砍他。”
  自從那晚之後,“用崩玉砍”就成了禹司鳳的口頭禪,大約是因為這句凶狠的話從醉醺醺的璿璣嘴裏說出來,分外好笑的緣故。璿璣抬腳要去踩他,卻被他笑著攬住肩膀,推門走了出去。
  地上積雪深厚,踩在上麵咯吱咯吱響,寒風嗖嗖地刮著,時不時還有細細的雪片落在臉上,路人們都恨不得把頭縮進脖子裏,這兩個年輕卻衣著單薄,絲毫不懼嚴寒,有說有笑地朝村口走。禹司鳳脖子上倒是掛著一條皮毛圍巾,就是璿璣送給他地。說實話,從來沒人拿黃鼠狼的皮毛來做圍巾,那毛色看上去也蠢極了,若不是禹司鳳生得俊雅清貴,這圍巾要給別人戴著,隻怕大牙也要笑掉。他倒是毫不在意,莫說是黃鼠狼的皮毛,就算璿璣送他一個烏龜殼地帽子,他也會乖乖戴腦袋上。
  二人出了村口,正要朝旁邊的山路上行去,忽聽空中傳來一陣悅耳地啼鳴,璿璣心中一動,急忙抬頭尋找,隻見一道紅光閃電般劃過天空,似是發現了他倆,立即急衝下來,璿璣胳膊一抬,它穩穩落在上麵----是紅鸞!
  “你怎麽會找來這裏?”璿璣又驚又喜,“一定跑了不少路吧?真是太辛苦了。”她摸了摸紅鸞地腦袋,從它腳踝上抽出信紙看。紅鸞得意地叫了兩聲,翅膀一拍,掉頭朝禹司鳳身上撲去,停在他肩膀上,尖隼在他袖子上摩擦著。唧唧咕咕地就盼著和小銀花玩。
  小銀花早就躲得沒影了,禹司鳳從袖子裏取出米果子喂紅鸞,它張嘴吃了兩顆。又把腦袋朝他身上蹭了幾下,顯然十分親熱。
  璿璣突然大叫一聲。禹司鳳吃了一驚,急忙問道:“怎麽?少陽派出什麽事了?”璿璣興奮得臉色通紅,使勁抓著他的袖子,笑道:“玲瓏過兩天就要大婚啦!爹爹叫我們回去呢!”禹司鳳這才放鬆下來,笑道:“真是好消息。是和敏言嗎?”
  “肯定是六師兄啦!”她指著信紙上新郎鍾敏言五個字,笑得合不攏嘴。
  禹司鳳輕道:“走吧,咱們先去慶陽接柳大哥,然後一起回少陽派。”
  璿璣突然想起什麽,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等等,司鳳……你、你想去嗎?你會不會……”他是妖地身份,少陽派從上到下都知道了,她並不認為爹爹和娘親能開明到允許她和妖在一起。萬一到時候去了少陽派。反而讓司鳳心裏不痛快,那她是寧可陪著他也不回去的。
  禹司鳳搖了搖頭,淡道:“不。我去。”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去向你爹提親。”
  璿璣刷地一下漲紅了臉。垂頭亂七八糟地玩著衣角,囁嚅道:“其實……這樣……也挺好。我……我也不在乎啦。”
  他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拍。低聲道:“我在乎。”
  一如禹司鳳所說,這回兩人再去慶陽,柳意歡便好端端地坐在妓院裏喝他的花酒,一根頭發也沒少。找到他地時候,他正摟著兩個妓女手裏不規矩,抬眼見到璿璣發白的臉色,他“喲”地一聲,笑道:“這下是真做了夫妻罷?氣色不錯!小鳳凰滋潤有功!”
  璿璣上前一步,很有衝動拔出崩玉在他可惡的臉上砍那麽幾下,可惜沒嚇著正主,倒將那兩個妓女嚇得尖叫而逃。
  柳意歡叼著酒杯吃吃笑,衝他們擺手:“坐。我就說大半年沒見著小鳳凰往我這裏跑,肯定是被小璿璣找著了。你倆第一個倒想著來見我,我這半個老爹當得也不冤枉。”
  禹司鳳拉著璿璣坐在矮腳案旁,斟了酒,三人寒暄一番,都是撿一些閑雜小事來說,並不提這對小情人重逢歡好之事。在柳意歡心裏,他二人一定是會在一起地,那過程自然不必冗敘。
  最後說到玲瓏鍾敏言大婚之事,禹司鳳的意思是大家一起去少陽派,柳意歡聽了卻笑著搖頭,連聲道:“不去了不去了。老子見不得喜氣洋洋地事情,見了就要喝酒,喝酒就會鬧事,在那大喜的日子鬧出事端,大家麵子上都不好看。你倆去就行了。”
  禹司鳳並沒想到他會拒絕,不由愣住。璿璣還想著他先前戲耍自己的事情,沒好氣地說道:“喝醉了有我和司鳳呢!柳大哥怎麽突然生分起來?”
  柳意歡隻是搖頭,兩人勸了半天他都不答應,最後摸著額頭,道:“別勸了,我不會去。最近應當快到時候了,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辦,養精蓄銳呢。”
  禹司鳳知道他有天眼,看事情比常人遠了數百倍,便問道:“什麽事情?莫非是與你偷了天眼有關?”
  柳意歡嗤地一笑:“天眼都偷了十幾年啦,天界要找我算賬,老子早就屍骨無存了,哪裏還能活到今天!不是!”
  說罷,他卻乜著眼睛看向璿璣,淡道:“那毛躁的銀發小子呢?怎麽沒一起來?”
  他一提騰蛇,璿璣地臉就垮了下來。柳意歡不勸反而大笑起來,拍手道:“是走了?哈哈!看不出他倒是個有血有肉的漢子!走的好!走的妙!”
  璿璣神情不虞,冷道:“柳大哥是喝多了吧?”
  柳意歡嗬嗬一笑,寬大的袖子在矮案上一揮,酒壺酒杯水晶盤子一股腦砸在地上,乒乒乓乓一陣巨響。他趴在案上,醉眼朦朧,含糊道:“哈……確實喝多了……醉了啊……人生難得幾回醉……以後想醉也醉不了了。”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心中驚疑,都不知他今日這番古怪態度是怎麽回事。忽聽他喃喃吟唱道:“……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那調子,倒是十分熟悉,昔日初見騰蛇,他也是唱著這首歌。
  柳意歡唱了幾句,便酒醉得沉沉睡去。璿璣和禹司鳳無法,隻得將他背回那個豬窩一樣的家,禹司鳳正要取點水來給他抹臉,忽然袖子被他扯住,低頭一看,柳意歡雙眼猶如深潭一般,定定看著自己,哪裏有半點醉意!他吃了一驚,隻聽他低聲道:“司鳳,大哥喜歡慶陽城外三裏外的牛脖子山。那裏有個無名的小墳墓,哪天大哥要是不行了,記得把大哥葬在那墳墓旁。”
  禹司鳳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問原因,誰知柳意歡合眼便睡,無論他怎麽推都裝死不說話了。
  兩人見柳意歡這裏情況詭異,他又死活不肯一起去少陽派,實在無法,璿璣隻得讓紅鸞留下陪柳意歡,一旦發生意外,紅鸞飛得快,可以及時回來報信。
  臨走的時候,璿璣問道:“牛脖子山地無名墳墓是什麽?”
  禹司鳳沉著臉搖頭,半晌,才道:“或許是他女兒的墳墓吧。我聽說當年柳大哥是被老宮主從慶陽抓回來的。”
  璿璣不由默然。

  第二十六章 花開萬景(六)
  今日便是玲瓏與鍾敏言的大婚之喜,少陽派從上到下都掛滿了紅色的綢帶,連幾個演武場都不例外。畢竟這是掌門人愛女的喜事,何況玲瓏從小到大都是被眾人當作明珠捧在手上愛護長大的,她要成婚,自然要辦得熱鬧點。
  鍾敏言先時犯了大錯,被逐出師門,然而一來他畢竟是褚磊夫婦一手撫養長大的,二來經過這許多事,他畢竟穩重了不少,竟能幫著褚磊處理一些派中事務,年輕人的想法思維更加活絡些,辦了幾件事連和陽和楚影紅都忍不住讚他終於是長大了,於是褚磊下定決心將他重新收回師門,仍然算做少陽派弟子。
  一大早玲瓏便被女眷們從床上拖起來開始打扮,嫁衣是請的山下最好的裁縫做成,掛在烏木的架子上,遠遠望去像一團火。楚影紅手巧,按著玲瓏的腦袋給她盤複雜的發髻,痛得她一個勁叫喚,眼淚都跑出來了。
  楚影紅取笑她:“當新娘子的人不許哭,隻能笑。以後可是大人了,別再咋咋呼呼的。”說罷手下又用勁,玲瓏哪裏忍得,叫得和殺豬一樣。她覺得再扯下去,自己頭發一定會被扯光,做個禿頭的新娘。從鏡子裏望見何丹萍心神不寧地看著窗外,玲瓏急忙說道:“娘,璿璣還沒回來嗎?她會不會趕不上啊?”
  何丹萍心中也不清楚,其實璿璣是生是死她都不曉得,但大喜之日她不願讓玲瓏擔心,便強笑道:“一定會來的,你爹用紅鸞送信呢。別擔心。待會就來啦。”她走到近前,見楚影紅的發髻盤的差不多了,便親手挑了一根大紅的珠釵簪在女兒發髻旁。紅顏烏發,當真是美得驚人。
  “成婚了就是大人了。以後不許和敏言再沒大沒小地,他是你夫君,他說的話你要好好聽,明白嗎?”
  玲瓏雖然心中甜蜜喜悅,卻還是忍不住撅嘴道:“他說的也未必全是對地。他也應當好好聽我的才對。”
  何丹萍笑著替她抿了抿鬢角,柔聲道:“別孩子氣。敏言眼下可比你穩重多了,做人家地妻子,最關鍵是溫柔體貼,女人若是踩在男人頭上指手畫腳,不但他心裏不舒服,別人也會笑話他的。”
  玲瓏點了點頭,她已經得償心願,與鍾敏言成為夫婦。這時候要她百依百順都沒問題。
  楚影紅又替她畫了額間的梅花妝,正要取嫁衣,忽聽門被人推開一道縫。幾個文字輩的小女弟子好奇地探頭進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叔。掌門夫人。我們可以進來看新娘子嗎?”
  楚影紅笑道:“你們幾個小鬼頭,進來隻是搗亂。別把新娘子給弄亂了,花了好久才弄好的呢!”
  那幾個女孩子歡呼著跑進來,隻圍著玲瓏嘖嘖讚歎,羨慕地看著她披上火紅嫁衣,那烈焰般地嫁衣居然也壓不下她的明媚顏色,更襯得唇紅齒白,幾乎要令人窒息。眾人在屋中說笑一會,忽聽門外又有動靜,卻是其他與玲瓏交好的女弟子來看她。
  年輕女孩子們聚在一起,自然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隻苦了玲瓏,她平日裏最愛聊天,今天脖子上卻壓了千斤重的黃金發釵,加上不敢弄亂臉上的妝和嫁衣,她隻有呆坐著不動。
  眼看吉時快到,楚影紅將大小一幹女子通通帶出房門,隻留何丹萍和女兒說些貼心話,再過得一會,隻聽遠處傳來鑼鼓絲竹聲,紅綢翻卷,儼然是花轎到了。場麵一下子就沸騰起來,喜氣洋洋的嗩呐,唧唧呱呱的看熱鬧的年輕弟子們,還有被一群人簇擁而來的巨大花轎。
  玲瓏被人扶上花轎,一行人吹吹打打,比過年還熱鬧。
  正廳裏也是熱鬧非凡,點睛穀浮玉島連同其他交好地修仙門派都來人慶賀,光酒席就擺了三十幾桌,褚磊紅光滿麵,與眾客人寒暄,和陽等幾個長老也忙著招待客人。鍾敏言胸前掛一朵大紅花,笑得像個傻瓜---他在外麵等著花轎到,也不過是一時半會的事,他居然等得心焦無比。
  當然,等花轎到了,楚影紅將紅綢帶送到他手裏的時候,他不光笑得像傻瓜,而是真地成了傻瓜。正要帶著玲瓏小心進大廳拜天地,忽聽頭頂風動,緊跟著何丹萍驚呼一聲,眾人都唬了一跳,以為有人來搗亂,出去定睛一看,卻見何丹萍緊緊抱著一個年輕女孩兒,那少女身後還站著一個年輕人,正是禹司鳳和璿璣兩人。
  他倆因為擔心柳意歡出狀況,一直陪著他,方才剛剛禦劍往少陽派急趕,好巧不巧正趕上拜天地前夕。璿璣抱著娘親說了幾句安撫的話,這才笑吟吟地大聲道:“玲瓏!六師兄!我們來啦!”
  玲瓏激動得一把揭了蓋頭,紅雲一樣撲上去,死死抱住她,眼淚汪汪地叫道:“死丫頭你可算來了!我還以為我這種日子你也忍心不回來呢!”璿璣趕緊用袖子小心給她擦眼淚,笑道:“新娘子可不能哭,看看,妝都哭花了。”
  鍾敏言心中難抑激動,走過去和禹司鳳用力握手,低聲道:“你終於來了!司鳳。”
  禹司鳳笑道:“來地匆忙,沒準備賀禮,實在是抱歉。隻有口頭祝你們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鍾敏言哈哈大笑,抬手在他肩上使勁一拍,眉頭微挑:“兄弟,你也一樣!加把勁。”
  玲瓏激動之下扯了蓋頭哭花了臉,可是大大地不守禮儀,不過在座都是修仙人士,不太講究這個,因此大家不過一笑了之,甚至覺得十分有趣。褚磊見璿璣回來了也是心神激蕩,不過眼下玲瓏的大婚儀式更加重要,便朝璿璣點了點頭,示意她過後再敘。
  璿璣牽著禹司鳳地手。排在人群裏,滿心感慨地聽吉官高聲叫道:“吉時到!一拜天地----”
  那一對新人盈盈下拜,從此成就一段姻緣佳話。禹司鳳見璿璣又是羨慕又是讚歎。便柔聲道:“我們也會有這一天的。”璿璣麵上微微一紅,心中卻不知為何有些惶恐。握緊他的手,低聲道:“真地嗎?”禹司鳳輕道:“一定會有。不管要我求多久,也要求得你爹娘同意將你嫁給我。”
  璿璣吸了一口氣,眼見玲瓏和鍾敏言幸福的模樣,居然在這一刻覺得委屈且心酸。
  “司鳳。”她聲音微微顫抖,“你別提親了,我們就這樣……不是很好嗎?我不在乎嫁衣儀式,隻要在一起就行了。你別提親,我心裏害怕……”
  禹司鳳在心裏長歎一聲,握住她的手指,柔聲道:“不管怎樣,咱們絕不分開。”
  璿璣微微點頭,不錯。不管爹爹他們同不同意,反正她和司鳳是再也分不開地,就算無法像玲瓏一樣得到長輩的祝福。她也不願分開。其實她已經能感覺到在場諸人對禹司鳳地那種看不見的排斥與隔離,甚至對她也有那種排斥。雖然沒人說出來。甚至那種感覺也十分輕微,但她心中還是很難過。
  他們兩人已經成為許多人眼中的異類了。
  拜完天地之後。玲瓏便被送進洞房,臨走時她對璿璣招了招手,璿璣立即會意,是要她跟著去洞房,有話想和她說。她看了看禹司鳳,他笑道:“去吧,不用擔心我。還要和敏言喝酒呢。”
  璿璣這才跟著一群女眷朝洞房走,走了兩步,不防有人在後麵握住自己的胳膊,她回頭,卻見何丹萍滿臉慈祥地看著自己。她叫了一聲:“娘。”依戀地靠在她身上。
  何丹萍挽著她,一路隻問這兩年她在何處,經曆了什麽事,吃的好不好,有沒有累到。一直走到洞房門口,她才突然說道:“你和司鳳……你們是不是已經私定終身了?”璿璣沒有猶豫,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問,當即點頭。
  何丹萍神色黯然,低聲道:“爹娘都知道你喜歡他,不過他是妖,當日許多人都親眼看見了地,你又是少陽派掌門人的女兒,若是與一隻妖在一起,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你,更加笑話整個少陽派嗎?”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沉聲道:“娘難道以為我就是普通人而不是怪物嗎?”
  何丹萍一下子被堵住,再也說不出話來。璿璣推開洞房門,又道:“不管他是妖還是人,我隻知道他是禹司鳳。不會因為他不是人而笑話他,那等於是笑話過去的自己。”
  門輕輕關上了,何丹萍在門外怔了許久,才緩緩搖頭,長歎而去。
  璿璣走進洞房,隻覺入眼的全是喜氣洋洋的紅色,方才送玲瓏進來的女眷們應當已經散了,她那今天做新娘子的姐姐正倚在床頭發呆,蓋頭揪在手裏,臉上居然有淚痕。
  璿璣微微一驚,急忙過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哭什麽?誰欺負你了?”
  玲瓏搖了搖頭,反手輕輕抱住她,顫聲道:“璿璣,我……我有許多話想和你說,兩年沒見了……很多話除了你我都不知說給誰聽……可是,現在見到你了,我卻不知怎麽說……”
  璿璣吃驚地看著她,半晌,玲瓏才垂淚道:“我……我這兩年幾乎每天都會夢到那個……那個烏童……很可怕,我簡直不知怎麽辦才好。夢裏我覺得他好可憐,心中無比後悔,醒來之後又覺得這一切太荒謬可怕……”
  “你……夢到他什麽?”璿璣輕聲問著。
  玲瓏輕道:“每次都是一樣的場景,我在一個湖裏洗手,他從水裏竄出來拉我下去……無論我怎麽掙紮都沒用。你說……你說他會不會是陰魂不散纏著我?”
  璿璣安撫地拍了拍她地肩膀,柔聲道:“放心,不會的。我上次去陰間,他早就被判官斷刑啦。你隻是心神不寧一直想著他而已。時間長了你一定會忘記他的。乖,別哭了,新娘子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她替玲瓏擦掉眼淚,忽聽她輕聲說道:“罷啦,不管他是纏著我也好,我對不起他也好,都是孽緣。我當年不該……如果早早自殺,也沒如今這麽多煩惱。”
  璿璣無話可說,半晌,玲瓏又道:“白天我腦子裏隻想著小六子,晚上做夢卻隻想著烏童,我真是個壞女人。”
  “別這樣說……”璿璣還想再勸,忽聽門外一陣喧囂,看樣子是新郎和眾多賓客進來鬧洞房了。她捏了捏玲瓏地手,低聲道:“我一定會把這事弄清楚,如果是烏童纏著你,我替你解決!乖乖做新娘子,不要想那麽多!”玲瓏點了點頭,把蓋頭蒙上,璿璣急急推門出去,卻還是遲了,和走在最前麵紅光滿麵的鍾敏言撞在一處,她險些摔倒。鍾敏言急忙扯住她,滿身酒氣就笑問:“如何,悄悄話說完了?我們可以進去了?”
  璿璣趕緊點頭。鍾敏言在她肩上一拍,又笑:“不知何時能喝到你和司鳳地喜酒?趕緊吧!”他簡直是春風滿麵,笑吟吟地進了屋子,後麵地賓客也適當地進去鬧一鬧,增加氣氛。璿璣見禹司鳳站在屋外看著自己,便微笑著走過去,問道:“司鳳,上回你們去陰間的那個指環還有吧?回頭再陪我去一趟陰間,好嗎?”
  禹司鳳沒問緣由,直接點頭。
  她要好好看看那烏童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二十七章 花開萬景(七)
  正廳那裏觥籌交錯,正是火熱朝天的時候,一幹年輕人都跑去鬧洞房了,褚磊這些老一輩的便在席上飲酒暢談。見璿璣和禹司鳳來了,東方清奇第一個揮手:“小璿璣!司鳳!來坐!你這小丫頭,膽子可真大,一聲不吭跑出門,一去就是兩年,你爹娘擔心的頭發都白了!”
  璿璣有些不好意思,端著酒杯隻是笑。東方清奇又道:“今天你姐姐大喜,咱們撈著一杯喜酒喝。啥時候能喝到你和司鳳的喜酒呀?”說罷眾人都笑了起來。璿璣臉紅不答,偷偷那眼去看褚磊,不知他有什麽反應,見他麵上波瀾不驚,既不笑也不惱,心頭頓時涼了大半。
  看來司鳳是妖的事情,他們還不能接受。旁人無關痛癢,自然能拿來開玩笑,但爹娘肯定不會讚成自家女兒和妖怪混在一起。想到這裏,她不由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那有眼色的見褚磊的神情,便明白了,當即紛紛離開酒桌去別桌敬酒,給他們父女二人一點單獨說話的空間。褚磊端起酒壺,替禹司鳳斟了一杯酒,兩人默默無言地對飲了一杯,良久,褚磊才低聲道:“司鳳,離澤宮那裏……”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傻子也明白他的意思。
  禹司鳳輕道:“晚輩已經不是離澤宮的人。以後也不會是。”
  褚磊沒有說話,半晌,又道:“你以後有什麽打算?年輕人,就一直孤零零地漂泊下去?”
  禹司鳳淡淡一笑,柔聲道:“晚輩於藥石一道頗有興趣。立誌做個大夫。”
  褚磊搖了搖頭,歎道:“年輕人應當胸有大誌,就算不能成就大業。至少也應當闖出個名堂來。與世無爭說穿了就是懦弱。”
  這話說得甚是刺耳,璿璣險些把酒杯給捏碎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褚磊卻仿佛沒看到她一樣,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應。禹司鳳在桌子下按住了她的手,輕輕拍兩下,以示安撫。麵上卻不卑不亢,說道:“縱然是百年霸業,亦有油盡燈枯的時候。晚輩鬥膽,竊以為人生在世,圖地不過是逍遙二字。晚輩並沒有雄心壯誌開創第二個離澤宮,以後也不會有。”
  褚磊若有所思地看著他,低聲道:“司鳳,我曾以為你是個能做大事的人。禹司鳳笑道:“前輩謬讚,大事小事。百年之後都是過眼雲煙而已。”
  褚磊似是有所觸動,想了一會,才道:“亭奴先生也是這樣說的。你小小年紀,卻這樣豁達。也不容易。”
  說到亭奴。璿璣終於忍不住插嘴:“爹,亭奴在哪兒?怎麽沒看見他?”
  褚磊說道:“他一年前便離開了少陽派。據說是回歸東海之濱。我們見他去意已決,便沒有阻攔。”
  東海之濱?是亭奴地家鄉嗎?原來他也走了。璿璣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寂寞,騰蛇走了,亭奴走了,柳大哥也不願來,看那怪異地樣子,大約也快失蹤到不知什麽地方去。所謂大家永遠在一起,真的隻是個夢想而已。
  就像眼下熱熱鬧鬧的喜宴,無論大家怎麽鬧,怎麽歡暢,最後都會散席,回到自己的世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她地天地呢?璿璣抬頭看一眼禹司鳳,他正微笑地和褚磊說話。是了,她的天地就在這裏,就是他。
  她的心情突然又變好了,正要自斟自飲,忽聽褚磊說道:“璿璣,這次回來就不要走了吧。如今少陽派損失兩位七峰長老,派中其他人暫時沒有資質能夠頂替,我和其他幾位長老商量了一下,覺得你能力出眾,完全可以擔任七峰長老之一。你考慮考慮。”
  璿璣驚得險些把酒杯給打翻了,指著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爹……你你是說我?我做七峰長老?!”
  褚磊點頭:“你身負絕技,日後少陽派交給你我也放心。除了你,還有更合適的人選嗎?”
  璿璣囁嚅道:“不……可是……我從來沒想過做長老……我、身負絕技什麽的……我想自己根本不適合做長老……”她簡直不知道怎麽說,說得亂七八糟。
  褚磊道:“處世做人可以學,功力和天賦卻是學不來的。你出生前夜我做的那夢,果然預示著你身份不凡,將來必然有所大成,少陽派自然是要交給你才好。”
  璿璣吃驚得話也說不出來。她要做七峰長老?成為少陽派的領袖人物?四處看看,這偌大地少陽派,以後由她來執掌?鬧洞房的那些年輕人回來了,很多人都在偷偷看著她和禹司鳳兩人,眼神怪異,目光一和她接觸,立即低頭或者轉身,裝出不在意的模樣。唯有杜敏行對她微微一笑,眉眼間甚是慈和。
  在許多人心裏,禹司鳳是妖怪,她也不是人。雖然他們都不說,但那天妖魔來襲地時候,她縱火禦敵,不慎燒死了一個同門弟子是事實,無數人都親眼目睹的。人們總是會對擁有超凡力量地人產生畏懼排斥地心理,尤其是殺人者。縱然親密的人不會在意,但其他人一定會不舒服。她不想被當作一個怪物,更不想禹司鳳在眾人怪異地眼神中過活。
  於是璿璣搖了搖頭,低聲道:“爹爹,對不起,我不能……”
  話音未落,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呼喝之聲,三人都是一驚,卻見廳內的賓客都朝外跑去,而方才還藍天白雲的晴朗天氣,一瞬間竟變成了烏雲密布,雷電交加。璿璣見那閃電似血一般紅,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拔腿便奔出去。褚磊和禹司鳳急忙跟上。
  出的廳門,隻覺狂風亂石撲麵而來,那血紅的雷電夾雜著颶風。在峰頂肆虐。褚磊急忙吩咐弟子們將賓客請進大廳,將廳門關閉。另派其他弟子結成小隊,在七峰巡邏,一有可疑情況,立即前來通報。
  匆忙間,雷電已經劈到頭頂。刺刺啦啦,好似聚集力量,在半空中閃爍,遲遲不落。璿璣眉頭緊蹙,盯著頭頂地烏雲,它們驚惶地旋轉著,突然被無形的大手撕裂,露出藏在烏雲後的一隻天眼。又是天界地人來監視她?!璿璣正要禦劍升空,袖子卻被褚磊扯住。他沉聲道:“別去!璿璣!不要和天作對!”
  她吃驚地看著他,他又道:“不要和天作對!”
  璿璣抽出手,低聲道:“我不作對。隻是看看。”話音一落,人已經飛至半空。崩玉在手上一晃。作勢要拋上去,那天眼果然瞬間便消失了。膽小鬼!她在心裏罵了一聲。忽見四周雷電穿梭,好似一張血紅巨大的電網,將她網在中心,巨大地閃電蓄勢待發,一旦劈下,下方的正廳隻怕立即便會煙消雲散。
  璿璣大聲道:“是誰來找我麻煩?用凡人來做威脅,太卑鄙了!”
  話剛說完,隻聽頭頂一個陰沉的聲音冷道:“天帝聖旨到,罪人!還不速速跪下接旨?!”璿璣急忙轉頭,隻見周圍彌漫的烏雲漸漸褪去,露出後麵一個金甲巨人,橫眉冷目,威武不凡,手裏端著一個金色的卷軸,想來就是聖旨了。璿璣本想質問他,在凡間又是雷又是電又是颶風,到底想逞什麽威風。然而褚磊地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不要和天作對!她心中一凜,他到底是不同,竟猜到了她下界輪回的理由。不要和天作對,是要她這一世順從一些嗎?
  她膝蓋一曲,跪在劍上,低聲道:“璿璣……接旨!”
  那金甲巨人卻不念,傲慢又矜持地說道:“罪人!你的黨羽呢?速速叫來,一同接旨!”
  璿璣有些惱火,一直被他罪人罪人的叫,不過她還是壓抑了怒火,沉聲道:“我沒有什麽黨羽!一直都是一個人,你念吧!我聽著呢。”
  那金甲巨人冷笑一聲,“鼠輩也敢與天鬥!罪人接旨!茲有罪人褚璿璣,擾亂陰間秩序,勾結同黨,意圖謀反,即刻捉拿回天庭審問!並有金翅鳥柳意歡,鮫人亭奴,一犯下盜竊天眼之重罪,一犯下連坐之罪,即刻帶回天庭一並審問!”
  璿璣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麽意圖謀反?!誰謀反?”
  那金甲巨人將聖旨收回袖子裏,傲慢地說道:“這個你得問問自己了!廢話不多說!好生上天庭辯解吧!”他取出捆仙繩,正要套住璿璣,不防她手中寒光一閃,快得驚人,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脖子上已經冰涼,被她用劍抵住。
  他吃驚地瞪圓了眼睛,大約是從未遇到膽敢違抗上諭的人,臉都綠了,顫聲道:“罪人!放下劍!你好大的膽子!想被打入無間地獄嗎?!”
  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紊亂的思緒,她現在腦子裏簡直是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天地良心!她什麽時候謀反了?難道說沒有殺死無支祁,甚至和他有說有笑就叫謀反?柳意歡偷天眼地事情就更奇怪了,怎麽過了十幾年才開始算這筆賬?至於亭奴的連帶罪就最莫名其妙,他做了什麽事情又是連帶罪?
  她突然想到騰蛇的異常離開,心中有如電光閃過,大聲道:“你告訴我,騰蛇怎麽樣了?!”
  那金甲巨人臉色難看,厲聲道:“大膽妖孽!居然敢質問本官!”然而脖子上地劍又貼緊了幾寸,他深明定坤的厲害,隻得說道:“……騰蛇與你有契約,自然早早就服罪了!他自己主動認罪,白帝又替他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休得意,與上界作對,抗旨不遵是什麽後果,你很快會知道!”
  璿璣地臉色一瞬間變得比他還難看。騰蛇那卑鄙小人!果然是嗅到危險地風聲,自己先逃走了!她從來不承望他能與自己共患難,不過遇到災難居然自己先跑,也委實太讓人寒心!
  那金甲巨人見她半天不說話,又道:“對了,下界的時候,白帝讓本官給你帶話,你身為上界戰神,不得有私欲。此刻幡然醒悟也罷,倘若執迷不悟,金翅鳥禹司鳳也要一並問罪!”
  誰知話未說完,璿璣卻冷笑一聲,他脖子上驟然一鬆,卻是她放開了他。崩玉在她手中飛速轉了起來,為她輕輕一拋,清叱:“起!斷!”它登時閃電般竄了出去,飛到半空,猛然伸長,“呼”地一聲,將困在她身體周圍地電網削斷。
  金甲巨人見她如此厲害,駭得倒退數步,眼看便要隱入雲端,誰知她忽而搶步上前,脖子上又是一涼,被她用劍抵住。他吞了一口口水,色厲內荏地問道:“大膽!你要做什麽?!”
  璿璣想了想,仔細整理了一下思路,才道:“我不會殺你,也沒有謀反。我想這事大概是個誤會。麻煩你回去通報一下,不用派人來捉我,也不需要用別人來威脅我。假以時日,我一定回天庭說個清楚!”
  說罷將他一推,那金甲巨人就是再托大,也不敢逗留在此地了,立即收走雷電風暴,眨眼便消失在空中。

  第二十八章 均天策海(一)
  璿璣降下雲頭的時候,發現正廳門口圍了許多人,見她下來,紛紛避讓後退,二師兄三師兄他們甚至低頭避開她的眼神,神情尷尬。她心中難受,咬了咬嘴唇。褚磊早已急問道:“什麽事?!你怎的將天神趕走了?”
  她本想講實話,忽而轉念想到這實話一說,隻怕爹娘都要嚇個半死,在他們眼裏,上界是永不可忤逆的,她不但抗旨不遵,還把傳旨的神官給趕回去,真正是大逆不道,於是話到嘴邊就成了:“……也沒什麽,天神下界視察而已……”
  褚磊明顯不相信,但她咬死牙關不說,他也沒辦法。正亂糟糟的時候,卻見鍾敏言和玲瓏兩人驚慌失措地跑來,連聲詢問發生了什麽事。他倆在洞房花燭這等旖旎時刻遇到天神下凡,委實不容易了些,大煞風景。
  璿璣忍不住“哧”地一笑,道:“沒事啦!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這當然不會是小事,簡直是大過頭的禍事,她自己都不知道把神官趕回去之後,天帝會不會勃然大怒,立即派上一群天兵來抓她,這一夜委實過得提心吊膽。她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汗流浹背,一時忍不住想提劍守在半空,來一個她殺一個,一會又恨不得時光倒流,她乖乖跟著那神官去到天庭,省得給爹娘帶來無妄之災。今夜烏雲彌漫,沒有月光,屋子裏漆黑一片。這種黑暗簡直令人窒息。她將手指放在嘴裏,用力去啃,完全無措。
  窗欞上突然被人輕輕一敲。那一聲如此輕微,然而聽在她耳裏卻像打雷一樣。她噌地一下跳起來,握緊崩玉,手心裏汗水淋漓,心跳得幾乎聽不見呼吸聲。外麵那人低聲道:“璿璣,你睡了嗎?”是禹司鳳的聲音。
  她一聽到他說話。全身猶如虛脫一般,頓時軟了下來,掙紮著奔過去推開窗戶,不等他跳進來,便狠狠撲進他懷裏,顫聲道:“司鳳!司鳳!”
  禹司鳳緊緊抱住她,反手關上窗戶,將她抱上床,撫上她的臉。隻覺她額頭上全是汗水。他低聲道:“是天界出事了?我看今天來的那金甲巨人是傳令官,官司傳旨報令,上界有什麽旨意?”
  璿璣心亂如麻。不知如何訴說,良久。才結結巴巴地將事情說了一遍。說到後來,忍不住哽咽失聲。輕道:“怎麽辦?司鳳!我、我一個衝動就把他趕回去了!他們……他們會不會派天兵來抓我?我家人……會不會也連坐罪?”
  禹司鳳將她的腦袋緊緊靠在胸前,柔聲道:“不會地,別亂想。上界不會胡亂懲罰凡人,你不用擔心少陽派的事。”
  璿璣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顫抖的呼吸才漸漸平靜。禹司鳳又道:“看起來,竟有點秋後算賬地味道,連亭奴也不放過,莫非是無支祁卷土重來了?”
  璿璣搖頭道:“我……不清楚。無支祁不是還呆在陰間沒出來嗎?”
  禹司鳳沒說話,不知想些什麽,璿璣也不不知該說什麽,靠在他胸前,聽著他胸膛裏穩重有力的心跳,似乎就是最大地安慰了。良久,他突然問道:“璿璣,自己前世的事情,還記得嗎?”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跟著又搖頭,最後低聲道:“有時候很清楚,想也不用想便知道來龍去脈。可是有時候又覺得完全是陌生人的事情,和我沒關係……說不出是什麽樣的感覺。倘若我不去想,它便藏在裏麵,好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旦去想了,便再也擋不住……那感覺……像……像……”
  像決堤的洪水,無論如何也擋不住,一直衝過來,衝過來,將她這半生地回憶全部洗刷,她好像不是她,不知道是誰,有一種壓抑不了的蒼茫和暴戾的感覺,就像在身體裏藏了一把鋒利的冷刃。於是她隻有不去想,裝作不在意,一直告訴自己那是前世,那不是她褚璿璣,那些與她無關。禹司鳳抓著她的肩膀,低聲道:“你記不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會突然犯錯被罰下界曆劫?”
  璿璣努力地想了很久,終於搖頭:“不……我不記得。好奇怪,有些東西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有些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禹司鳳沉吟道:“我猜事情大約與你被罰下界有關。你不是說後土大帝他們一直等著你去殺無支祁嗎?了結這段因緣。可是你卻違背了天意,不知造成了什麽嚴重後果,於是才有旨意來抓你。”
  璿璣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看著他,似是在努力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禹司鳳摸著她的長發,柔聲道:“不用去想了,時候應當還未到。就算你這次抗旨不遵,上麵也沒那麽快來捉你。何況騰蛇在上麵……”話未說完,璿璣便沉聲道:“別提這個名字!我寧可從來沒認識過這麽無情無義的人!”
  禹司鳳有些默然,過了一會,才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你應當比我清楚。”
  璿璣又委屈又激動,想起騰蛇一聲不吭自己跑回天上認罪,將她撇下不管,連個警告都沒有,不由怒從中來;然而不知怎麽地又想起他這兩年沒有任何怨言地陪她東奔西跑找禹司鳳,她失落迷茫的時候,都是他陪著自己,卻又恨不起來。
  良久,她才恨恨出聲,歎道:“算了……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反正他已經走了……”
  禹司鳳突然想起大半年前那個火燒雲地黃昏。騰蛇麵色猶如冰雪,從認識以來,他從未有過如此正經的表情。進門劈頭第一句話就是:“老子要走了。”
  禹司鳳以為他又打算出去找吃地,隻隨意點了點頭,誰知騰蛇又道:“以後能不能見,還看天意。善自珍重吧。”
  他這才品出點不同地味道,奇道:“你要去哪裏?”
  騰蛇一本正經地說道:“上麵要出事,我得回去拖上一拖。隻不知能拖多久,你們莫要管我。”禹司鳳那時並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麽,以為是他自己私自下界被人捉住把柄,他又不喜歡過問旁人地私事,隻點頭道:“事情已經這般嚴重了嗎?”
  騰蛇當時一定是猶豫著想說出來,然而不知什麽原因,他卻沒說,隻道:“老頭子們生氣了,大概很嚴重。”後來璿璣出來了,他便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再後來,他執意要離開,把璿璣氣得大哭一場。
  如今回想這些事,終於為他捉住一些蛛絲馬跡。騰蛇當時一定是先知道了上界要捉拿璿璣的事情,就在他離開璿璣去鎮子上找吃的那三天,變故一定發生在那三天。想來他一定是遇到了傳話的人,以為這事自己能擺平,便不打招呼自己回去了,誰知結果卻是當作同黨被抓。那傳達旨意的金甲巨人故意提到騰蛇,一定是為了震懾璿璣,結果她氣急敗壞之下居然抗旨,大約也是上界想不到的反應。
  “璿璣,睡了嗎?”禹司鳳低頭輕喚懷裏的少女,她半天沒說話,鼻息漸沉,像是睡著了,被他叫了一聲,立即睜開眼睛,迷迷蒙蒙還要裝出清醒的樣子,大聲道:“沒睡!”
  禹司鳳不由笑了起來,在她鼻子上一捏,低聲道:“先別睡了,咱們準備走吧。”
  璿璣揉著酸澀的眼睛,喃喃問道:“去哪兒?”奇怪,剛才她一個人死活睡不著,禹司鳳一來她就全然放鬆,瞌睡蟲也跑了出來,隻覺目餳骨軟,困得不行。
  禹司鳳替她披上外衣,整了整頭發,跟著一把抱起,道:“我們得離開少陽派,如今上界要捉拿的人是你,你不能留在這裏,省得給他們找麻煩。”
  璿璣頓時驚醒,所有瞌睡蟲一飛而光,掙紮著跳下地,飛快收拾了一個小包袱,趁著暗夜深沉,再一次偷偷溜下少陽峰。她覺著自己簡直成了做賊的人,每次都是靜悄悄地來了又走,連招呼也來不及打。
  一直下了山,她回頭眷戀地望著黑暗中高聳入雲的少陽峰,低喃:“才來了一天不到,玲瓏剛剛大婚,明天他們找不著咱們,可得多傷心……”
  禹司鳳攬住她的肩頭,道:“以後若有機會……還能回來的。”
  若有機會……他們真的還有機會嗎?兩人都不知道答案。
  按照禹司鳳的說法,盡量往人多噪雜的地方投宿行走,這樣天界的人就不方便隨便抓人,畢竟任何事情牽扯到凡人,都是麻煩。
  當他們大白天投宿在山下一家客棧中的時候,璿璣倚著他的胸膛,快要睡著,睡前喃喃說著:“司鳳……司鳳我絕不會讓他們把你抓走……”
  禹司鳳歎了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
  “咱們先去慶陽找柳大哥,隻但願不要去遲了。”他說。
  結果這句話讓璿璣的瞌睡蟲再次跑光,說什麽也睡不下去,兩人隻得匆匆忙忙結了帳,急急朝慶陽趕去。

  第二十九章 均天策海(二)
  出乎意料,兩人連口水也沒來得及喝,十萬火急地趕到慶陽,卻在妓院裏輕鬆抓到正在喝酒調情的柳意歡。他見到風塵仆仆狼狽不堪的兩人,半點也不驚訝,居然拍著桌子哈哈大笑起來。
  禹司鳳臉色發白,走過去急急抓住他的袖子,沉聲道:“大哥!天界有派人來找你麻煩嗎?”
  柳意歡也不知喝了多少酒,完全的醉態可掬,兩眼發直地瞪著他,半晌張嘴打了個大大的酒嗝,抬手用力拍著禹司鳳的肩膀,笑道:“小鳳凰又回來了!來,喝酒……喝、喝酒!”
  禹司鳳見他醉得厲害,隻得胡亂答應幾聲,被他死乞白賴地灌了一杯酒,嗆得險些噴出來。璿璣見他還要折騰,毫不客氣,上前在他後頸上一個手刀,柳意歡哼也沒哼一聲就暈倒在地。
  “璿璣!”禹司鳳哭笑不得,她卻撥了撥頭發,說道:“走!去客棧!”他兩人一天一夜沒睡,就在少陽慶陽兩遍奔波,加上天界的事情,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眼下見到柳意歡平安無事,心裏懸著的第一顆大石頭總算落地了,那一瞬間,兩人都覺得腿軟,互相看一眼,苦笑起來。
  禹司鳳將柳意歡扛在肩上,兩人從妓院二樓窗口跳了下去。到了客棧,兩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柳意歡用繩子從頭捆到腳,省得他酒醒了就跑,跟著倒頭就睡。這一覺足睡到月上中天。半夜三更才醒。
  禹司鳳最先醒過來,起身第一件事就是轉頭看捆在躺椅上的柳意歡。屋裏沒有點燈,陰沉沉的。隱約見到躺椅上人影幽幽,他鬆了一口氣。回頭見璿璣縮在床的角落裏,睡得正香,他替她掖好被子,徑自下床洗了把臉。
  躺椅上的柳意歡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聲都沒有了。禹司鳳忽然覺得心驚。走過去低聲道:“柳大哥……”
  良久,黑暗裏才傳來一聲歎息,柳意歡地聲音聽起來很遠,很輕:“你們不應該回來。和天界較勁,說到底吃虧的會是誰?倘若你二人找個地方躲起來,我還安心些。”
  禹司鳳沉默片刻,低聲道:“凡事不是躲起來就能解決的,就算我和璿璣真地能躲開天界追捕,大哥是要我們以後一輩子就活在內疚悔恨中嗎?”
  “內疚個屁!”柳意歡突然發起火來。“老子從小就告訴你,做人要自私冷血!你他媽都學到哪裏去了?!要學人家玩要死死一起的招數?你以為老子喜歡這招?我告訴你,如果今天咱倆位置對調。老子鳥都不鳥你!早走人了!”
  禹司鳳無話可說,柳意歡喘了幾聲。又道:“眼下不是玩什麽同生共死地時候。跑一個是一個,都留下來。就都他媽的玩完!是啊,你是十二羽,那丫頭是戰神,放到天界是什麽?屁都不是!你們哪裏來的狗膽在這風口浪尖跑來找我?老子的臉都給你丟盡了!”
  他罵得實在難聽,禹司鳳歎道:“大哥……”
  “誰是你大哥?!”柳意歡難得發一次狠,簡直比褚磊發怒還厲害。
  “逃走可不是我的個性!”床上突然傳來另一個聲音,跟著案上地蠟燭被點亮,璿璣笑吟吟的臉映在燭火後麵,眉目如畫。柳意歡和小女孩不曉得怎麽說狠話,隻得不理。璿璣笑道:“要說話,怎麽不點燈?黑漆漆的,很好玩嗎?”
  她起身將桌上的燭台也點亮,屋裏頓時亮堂不少,三人的樣子看上去都有些狼狽,衣冠不整,披頭散發,好像剛和人幹了一大架。璿璣坐在柳意歡身邊,說道:“柳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要怎麽做,是我的事。可不是為了你或者是誰去死,就算死,也是我自己選擇的。”
  柳意歡麵如死灰,嘴唇抖了兩下,輕道:“年紀輕輕,不要說死!”
  璿璣低聲道:“不,不管是什麽年紀,都不該輕易說死。你們都要我不可以和天鬥,可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和他們對著幹的想法,一點都沒有。所以,我也不會乖乖接受他們栽贓給我地罪名,這件事,我一定要說個清楚。”
  柳意歡“嗤”地笑了一聲,淡道:“說清楚?和誰說?你以為天界的那些神仙會耐心聽你說理嗎?”
  璿璣說道:“不試試怎麽知道?就算最後他們還是要殺我,至少我們曾經拚命努力過,我不想莫名其妙就死掉,或者繼續受什麽懲罰,我不願意那樣,柳大哥。”
  柳意歡抿緊嘴唇,不說話了。禹司鳳忽然說道:“不錯,我和璿璣的想法一樣。什麽努力也不做,呆呆縮著腦袋等別人來砍,我無法接受。”
  屋子一時陷入奇異地沉寂中,不知過了多久,柳意歡突然清了清嗓子,沒好氣地說道:“你們倆到底要把我捆到什麽時候?老子腿腳胳膊全麻了!”
  禹司鳳趕緊給他解開繩子,想到他倆當真是膽大妄為,就算柳意歡再怎麽沒大沒小,他也算是個長輩,他們居然做出捆綁長輩的行為來,委實可怕,然而不知為何又那麽好笑。
  柳意歡見他嘴角有一絲笑意,便翻了個白眼,“給我端點水和吃地過來!要餓死老子嗎?”他現在儼然成了老爺,指使兩個小輩給他忙上忙下,好容易伺候他梳洗吃喝完畢,兩人也稍稍整理一下,璿璣正打了水洗臉,忽聽柳意歡說道:“我這天眼,也到了該還回去地時候。放在我身上,漸漸不能控製了。”
  什麽叫不能控製?兩人都詫異地看著他。柳意歡緩緩摩挲著額頭上那個小肉縫,不知想些什麽,過了一會。才又道:“天眼能讓我看到許多前因後果,隻要是我見過的人,無論是否萬裏之遙。我都會知道他即將遭遇什麽,曾經遭遇什麽。幾乎沒有我看不到地事情。但,隻有幾件事我看不穿,知道是什麽嗎?”
  他定定說道:“我看不到自己的過去和未來,也看不到璿璣你地過去與未來。這說明天眼也不是萬能的,天眼自然出自天界。那麽對天界便沒有一點作用。所以,關於這件事的結尾,我也看不到。”
  說到這裏,他似乎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不,也不能說完全看不到。我說地失控,便是指這個了。我有強烈的不祥預感,天眼偶爾會在夢境中透露一些事情給我,譬如我會被天界抓起來。處以極刑,但真切地東西卻看不見。它不聽我的使喚,在夢境中向我發出警告。我無法控製它。而且,我的妖力一年不如一年。想來擁有天眼是要付出代價的。擁有它多久,便要付出多少代價。我的妖力被索要光之後,剩下地隻有我的健康和生命了。於是我想,是時候將它取下了,我至少還得留著一條命去看女兒的轉世……”
  禹司鳳聽他提到女兒,便低喚了一聲:“大哥,你女兒還沒轉世吧……至少等她轉世……”
  柳意歡低聲道:“或許等不及了,說到底我還是個自私的父親,每每都是為了自己的事情棄她不顧,就算她轉世,我也沒臉麵去照顧她。”
  他歎了一聲,抹了抹臉,又道:“天界這次的事,我用天眼沒法看,也和你們一樣莫名其妙。不過既然發生了,不如給你們說說大天眼和小天眼的區別吧。我這個就是小天眼,知悉萬物的因緣結果。還有一種大天眼,璿璣你應當見過,那次在少陽派,那天上裂開的,便是大天眼了。諸神有事沒事就用它來看看凡間或者陰間,那是無論相隔多遠,都可以一瞬間看到下界情況地大天眼。既然用上了它,我想上界一定有人隨時監視你們,不管去什麽地方,大天眼都能看見,所以我說……讓你們逃,其實也沒有意義。”
  他苦笑起來。
  禹司鳳沉吟半晌,突然說道:“我倒有個主意,眼下再趕去東海之濱,隻怕也來不及了,何況東海太大,鮫人生活在水裏,一時根本找不到。不如咱們直接去陰間找無支祁,他應當還沒出來,否則離澤宮那邊不會沒動靜。倘若他肯幫忙,那再好不過,請他照看柳大哥和少陽派,順便去東海找亭奴。我和璿璣,就去昆侖山。”
  柳意歡一聽無支祁的名字,臉色頓時一黑,哼了一聲:“他肯幫忙?石頭也會開花!還嫌不夠麻煩?非要扯上這麽個會來事的人物!禹司鳳笑了笑,“大哥對他有偏見,我倒覺得他是個有情有義地漢子,他和璿璣前世也有一定牽扯,璿璣被罰下界曆劫,說不定便是因為他,於情於理,他都不會虧欠她。他若肯幫忙,倒真是了卻最大的心願了。”
  柳意歡隻是冷笑,並不說話。璿璣急忙說道:“好啊!這個主意好!我同意!咱們馬上就去陰間!”說罷她從自己地袖袋裏掏出兩枚玄鐵指環,道:“這是上次我和……騰蛇去陰間時留下地,就是以前六師兄在不周山做眼線的時候帶回來地。司鳳那邊應當也有兩枚吧?你和柳大哥也去過了陰間。”
  禹司鳳也掏出兩枚指環,想了想,皺眉道:“隻有四枚,如果無支祁答應的話,咱們這邊可是五個人啊,加上紫狐。柳意歡又哼了一聲:“那死猴子若沒有點本事,怎麽會讓天界那幫神仙如此忌諱?小小不周山哪裏能困住他!神荼鬱壘到時候怎麽死的都不知道!眼下均天環和策海鉤都在他手裏,要不怎麽說那幫神仙柿子撿軟的捏?不去找他,反而來找咱們的麻煩。”
  “策海鉤?”璿璣耳朵尖,“那是什麽?”
  “聽說是這兩樣都是不得了的神器,均天環以前被金翅鳥當作聖物,用來提升妖力,那策海鉤嘛,就是無支祁本人持有的東西了,沒人能逃過策海一鉤,那玩意很不得了。”
  璿璣“哦”了一聲,回想那次在陰間見他,好像沒看到他身上有什麽鉤子,他藏在了什麽地方?
  柳意歡突然一皺眉頭,又道:“我很早以前聽過一個傳說,均天策海本是一個天神的寶物,不過後來那天神不知為何失蹤了,寶物卻留了下來,過了很長時間不知怎麽的又流落到凡間,被人拿走。那傳說究竟是不是真的姑且不說,均天策海卻是真正存在的,到底不是下界之物,離澤宮想要回均天環,隻怕後患無窮。”
  璿璣拍手笑道:“柳大哥,你別再嗦啦!再說下去天都亮了,咱們快走吧?先去陰間,回頭我和司鳳還得去昆侖山呢!……對了,為什麽要去昆侖山?”
  禹司鳳眉頭微微一挑:“那是天帝在下界的花園,天光開闔的時候,有天梯可以去天界。這事總要找上麵的人說個清楚。”(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三十章 均天策海(三)
  俗話說的好,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幹柴那個烈火,天崩那個地裂……這等套戲雖然惡俗,但紫狐無時無刻不在心裏盼望著它會發生。從無支祁大大方方開口讓她留下來陪他開始的那一刻,她就一直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窺視他。
  倘若他下一刻就上來抱住她,貼著耳朵說一些甜蜜的情話,跟著解開她的衣裳---噯呀,這可怎生是好?她簡直期盼得口水都要流出來。眼下她可不是以前那毛茸茸的狐狸了,無支祁喜歡美人,她正投其所好。就這樣嬌怯怯地站在一旁,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不信他不動心---這不,他不是走過來了嗎?
  “小狐狸。”他溫柔地抱住她,吐息在她麵上,令人陶醉。紫狐故作嬌羞地抬頭看他,欲言又止,他也是欲語還休,半晌,才道:“你眼皮抽筋了嗎?怎麽一直在眨。”
  紫狐呆住。
  他又道:“還是喜歡你毛茸茸的樣子,多可愛,抱著睡覺一定暖和極了。你不能變回去嗎?”
  她還是呆。
  他還在說:“這鬼地方又陰又潮濕,呆了千年,真是風濕病都要出來。快,用你的皮毛給我暖暖。”
  紫狐吞了一口口水,艱難地開口:“等……等等。無支祁,你不喜歡我變成人的樣子嗎?”她不信他有眼無珠,趕緊扭著腰身轉一圈給他看:“看!細腰長腿美貌如花,你沒長眼睛?!”
  “哦,一般般啦。”他摳著鼻孔。一副勉強勉強的樣子,“我更喜歡你毛茸茸的樣子。”
  “你這蠢貨!”紫狐勃然大怒,一腳踹上他的麵門。將他踢翻在地,跟著賭氣跺腳跑出去。外麵還是老樣子。白霧繚繞,什麽也看不見。紫狐蹲在地上,抱著自己地胳膊,心中一會委屈一會憤恨。
  反正他眼裏永遠不會有她,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可惡的男人啊啊啊啊?!她磨嘰了半天。沒人理她,隻得偷偷轉頭瞄進屋子,無支祁還維持著方才被她踹倒在地的姿勢,動也沒動一下。
  這樣地時刻,他會想什麽呢?
  紫狐走了回去,一直走到他腦袋旁,輕輕坐下,毛茸茸的大尾巴“唰”地一下,甩在他臉上----她果然還是變回了狐狸。“我……不是故意地啦。”她見無支祁一直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隻得委委屈屈地道歉,“也沒用勁啊……疼嗎?你、你別不理我……”
  尾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紫狐尖叫一聲,天翻地覆。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被他哈哈大笑地摟進懷裏了,他的臉貼著她緞子一樣柔軟光滑的皮毛。左右蹭,一麵叫:“還是這樣好!真暖和!”
  某些時刻來看,他真的像小孩子。
  紫狐掙紮了幾下,終於找到一個舒服地姿勢,下巴貼在他胸口上,不動了。停了一會,兩人就像以前一樣,天南地北地胡聊起來,千年的障礙仿佛一下子變得不存在,她還是他可愛的小狐狸,他也還是她心中偷偷仰慕愛極的男子。
  是誰說過,兩個人的關係中,誰先愛上了,誰就要多吃苦。為了那個人,會一再地降低自己,最後一直埋進泥土裏去,他會成為自己的整個世界。雖然這樣的事實令她無奈,但隻要能在一起,什麽都可以不在乎。
  她再也沒有變成人形,知道他不喜歡。全天下所有女子在他無支祁眼裏都是美女姐姐,要親要抱要蹭在一起,唯獨她紫狐不是。從某方麵來說,雖然令人絕望,但再反過來思考,在他心裏,她也算獨一無二的,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南山有烏,北山張羅。烏既高飛,羅將奈何!命之不造,冤如之何?她等了千年,想要地結局並不是如此,可是兜轉了一圈,還是回到原點,這便是她的緣法了,強求不得。
  兩年的時光很快就過去,在紫狐眼裏就像隻過了兩天,或者兩個時辰,一晃眼便流逝掉。就像她昨晚做地夢,夢裏與他攜手千年,恩愛甜蜜,開花結果----也不過是一場夢的時間,睜開眼,一切都不同。
  每天早上紫狐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在無支祁衣服上把口水蹭掉,今天也不例外,用力伸個懶腰,尖尖地嘴巴朝下麵一蹭----嗯嗯?怎麽是一堆濕漉漉地茅草?她嗖地一下跳起來,吐出蹭進嘴裏的茅草,左右看看,卻見屋門大開,無支祁抱著胳膊站在外麵仰頭望天,神情很是嚴肅。
  她幾步就竄上了他地肩頭,毛茸茸的尾巴勾住他的脖子,嬌滴滴地問道:“你在看什麽?”
  “哦,我在夜觀星象。”他說得可正經了。
  夜觀?星象?紫狐抬頭看看灰蒙蒙白茫茫布滿霧氣的天空,這裏除了霧什麽也沒有,哪裏來的星象給他看?
  “現在是白天吧,你就會裝模作樣。”紫狐舔著自己的爪子,她是愛幹淨的好狐狸。
  “笨。”無支祁指著自己的心口,道:“用眼睛就是花上一萬年也看不到,用心去看。……我有預感,那幫神仙要做一番事情了。”他肩胛處似有東西在灼灼跳動,隱約竟拉扯出一絲疼痛,“均天策海也有反應了。”
  紫狐瞪圓眼睛看了半天,除了霧氣還是啥也看不到,她歎了一口氣,跳下無支祁的肩頭,回頭道:“用膝蓋用鼻孔也看不出什麽,算了。回去啦,這裏陰沉沉的,有什麽好看。”
  無支祁回手扯住她的尾巴,道:“回哪裏?咱們得準備走啦。”
  “走?”紫狐掙不脫他的魔手,氣急敗壞地大叫:“放開我!尾巴也是你能拽的嗎?!”
  無支祁硬是把她拉回來,勾在胳膊上掛著,笑道:“走啦走啦!是時候離開這鬼地方了。千年都沒吃什麽東西。嘴裏淡出鳥來!小狐狸,咱們出去喝上一千杯美酒再說!”
  啊啊?真的要走?紫狐這才真正反應過來,抬頭問他:“走去哪裏?離開陰間嗎?可是……他們……”
  “誰管他們!老子要出去。誰敢攔?”他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張狂放肆。“老子出去,欠債地還錢,欠人情的還人情,該怎麽逍遙怎麽逍遙。攔我的,都別想活。”
  語畢。他縱身一跳,眨眼便消失在茫茫白霧中,隻剩身後地小茅屋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裏。不知過了多久,兩個人影緩緩浮現在茅屋前,一人貼著門縫看了一會,似是確定人已經走了,低聲道:“就這樣放他出去,不知又要鬧出多大的事端來。神荼鬱壘隻怕要遭殃。”
  另一人並沒答話,半晌。方壓低嗓子道:“無法,舊緣法已盡,這新緣法究竟如何。上天也不知道。且看他們如何做吧。”
  “那猢猻不是個省事地,若再次搗亂。又當如何?若他二人聯手。又該如何?”
  那人沉默良久,道:“殺。”
  隻此一字。便道盡所有。
  將翱翔天空的蒼鷹囚禁起來,有朝一日突然放開鎖住它的鎖鏈,它會有怎樣的反應?紫狐一直認為人的傲性是會隨著時間與經曆地推移而漸漸磨損的,起初無論怎樣棱角分明的性格,最後都會被打磨成光滑的麵子。被擒獲的蒼鷹,會有大半寧可留下吃現成的,選擇忘卻流連天空的自由快感。
  可是再見到無支祁臉上那熟悉的光芒時,她突然發現,時間在他身上幾乎是停止不動的。無論他被囚禁多久,都無比渴望自由,他眼裏那奪人魂魄地神采,到今天也沒有褪色,令她神魂顛倒。
  和所有陡然重獲自由的人一樣,他在天地間歡暢地跳躍吼叫著,仿佛浩蕩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都屬於他一個人。他也不知翻了多少個筋鬥,最後哈哈大笑,將她一把撈起,縱身便跑,足尖在地上一點,飄飄欲飛。
  他們到底是怎麽出陰間的,她也說不清楚,隻是眼前原本霧氣彌漫,突然就變成了黑夜漫漫,腐朽氣味地風拂在麵上,那是真正的地獄地味道。“這是什麽地方?”紫狐死死咬住他地頭發,防止被他顛下來,模糊地問著。
  不像是不周山,不周山雖然不分晝夜,永遠是暗夜,但絕沒這麽黑,黑的伸手不見五指。周圍沒有一點聲音,隻有腐爛地氣味悄悄蔓延。呆久了,簡直要讓人發瘋。若不是無支祁就在身邊,她真是忍不住想尖叫。
  無支祁笑了笑,“這裏是最底層的無間地獄,到了最後,就沒有肉體上的刑罰了。任何人往這地方一丟,無論多麽強韌,最後都會無止境地發瘋,痛苦不堪。”
  紫狐不由毛骨悚然。
  “沒有希望---這才是世間最殘忍的事,不是嗎?”他笑著。他住的小茅屋就在無間地獄的最頂端,好在那裏還有白蒙蒙的光,對任何人來說,有光明,就有希望,所以他還沒發瘋,還活得嬉皮笑臉。
  “那幫神仙對我也算仁慈啦。”他將紫狐丟下去,她嚇得尖叫起來,張口死死咬住他的褲子,眼淚鼻涕一起流出來,“你要幹什麽?!”她吼得聲嘶力竭。
  無支祁蹲下來拍拍她毛茸茸的腦袋,柔聲道:“抱歉,委屈你一下。退開些,別靠近,我有點事要做。”
  紫狐使勁搖頭,咬著他的褲腳就是不放。無支祁隻得放棄,站了起來,突然抬手在左邊肩胛處狠狠一抓,霎時間,萬道光芒從他心口處綻放出來,猶如飄浮的綢帶一般,緩緩旋轉,像黑夜裏璀璨盛開的光之花。那刺目的光芒立即引起周圍的躁動,深沉的黑暗裏似乎有人在地說話,走動,靠近。紫狐嚇得瑟瑟發抖,那些看不見的東西是最讓人恐懼的。恍惚中,隻覺有冰冷的手摸上她的脊背,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叫,就在她尖聲大叫的同時,無支祁的手上多了一團劇烈閃爍的光芒,晃一下,頓時長了一人多高,隱約像一根彎曲的鉤子。
  他漫不經心地笑著,將那鉤子提在手裏,耍兩圈,瑩瑩流光飛舞,然而再強烈的光芒,也無法突破無間地獄裏深邃的黑暗。他嘿地一笑,陡然大喝一聲,縱身而起。
  紫狐隻見到一道巨大的光芒在空中閃爍,像一條矯健的銀龍。緊跟著,一聲劇烈的轟鳴,仿佛天地在一瞬間裂開一般,整個世界都開始震顫,那道光芒越拉越長,簡直像橫亙在黑暗裏的一根柱子。地麵像陡然沸騰的湯鍋,翻滾扭曲,她不管怎麽用爪子抓緊地麵,都會被摔得七葷八素,滾來滾去,像油鍋裏的豆子。
  “刺啦”一聲巨響,緊跟著是轟隆隆,空空空,紫狐在地上不停翻滾,幾乎要被那劇烈又可怕的聲響炸聾了耳朵。她死死捂住耳朵,在最後一刻絕望地抬頭---那道光芒撕裂開了整個黑暗!像初升的旭日,從一個月牙尖變成了輝煌萬丈。光芒覆蓋下,深邃的黑暗裏伸出無數隻蒼白的手,無助地揮舞,是乍見光明的狂喜?還是畏懼?
  她閃過最後一個念頭,再也受不了地麵劇烈的震蕩,暈了過去。恍惚中有人將她一把抱起,臉貼著她柔軟的皮毛,又叫又笑,像個孩子:“小狐狸!你看!耍了好大一場!”

  第三十一章 均天策海(四)
  他用策海鉤幹了什麽,紫狐是不曉得,反正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出了陰間。高聳入雲的不周山,就在身邊。陰冷的風,將遠處的說話聲送了過來,依稀是無支祁在和人唧唧咕咕說著什麽。
  紫狐刺溜一下跳起來,隻見身後不遠處站著兩個金甲神人,那姿勢,那神態,那氣勢,怎麽看怎麽像鎮守不周山的兩個神將神荼鬱壘。不過神荼鬱壘一直都是以萬丈高大的形象出現,這兩個金甲神人……好像比普通人大不了一圈。
  無支祁抱著胳膊笑嘻嘻地站在兩人對麵,歪著腦袋不知說些啥,紫狐三步兩步跑過去,竄上他的肩頭,尖尖的鼻子畏縮地躲在他脖子後麵,低聲道:“無支祁……你、你在和誰說話?”
  無支祁反手拍了拍她光滑的皮毛,並沒答話,隻說道:“關了老子那麽多年,老子沒傷你們半根毫毛,不過小小打裂了不周山,不算什麽大事吧?做神仙呢,不能太過分,否則老子會怒的。老子一怒,自己也不知會做出什麽事來……你們明白的。”他笑得雲淡風輕,一副我們是老哥們了你們都明白的樣子。
  神荼怒道:“做妖呢,不能太囂張。你要搞清楚自己是個囚犯,你現在是逃命!搞得驚天動地不是挑釁是什麽?不周山是說打裂就打裂的嗎?!”
  無支祁眼睛一亮,摸著鼻子笑道:“哦?你的意思是我搞得靜悄悄一些,就可以走了?”
  神荼漲紅了臉:“胡說!你眼下是囚犯!速速回去等候後土大帝的審判!不要再胡攪蠻纏!”
  “嘖,真煩。”無支祁搖了搖頭,胳膊突然一揮。大喝一聲。神荼鬱壘隻當他要發難,嚇得倒退好幾步,險些摔倒。誰知他在原地一動不動,哈哈大笑起來。兩人驚疑不定地看著他。不知他玩什麽花招。
  “好啦,老子沒空陪你們玩。”無支祁笑著,將亂七八糟的辮子朝後一甩,道:“又不想和老子打,又不給老子走。你們是專喜歡用嘴巴來打架的長舌婦嗎?”
  “你……”神荼臉紅得像燒起來一樣,不知是羞是愧,正要和他再爭辯幾句,卻被鬱壘扯住,“我們確實打你不過,但既然身為鎮守不周山地神將,恪守職責便是第一。哪怕為之戰死,亦是職責。閑話說到這裏,動手吧!”他鏗地一聲抽出腰間佩劍誅邪。下定決心,拚命也要攔他一攔。
  一旁的神荼也抽出驅魔劍,兩人擋在無支祁麵前。再也不說話。
  紫狐見他們三個劍拔弩張,隻怕是要打上一架。她一定是拖後腿的那個。幹脆悄悄從無支祁身上爬下來,回頭去看不周山。隻覺那山體上似乎是被人打了個弧長地裂縫。陰冷腐臭的風從裏麵呼嘯而出,帶出無數號哭尖叫地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原來方才無支祁是用策海鉤硬生生將不周山劈壞了!不過這確實符合他的作風,無支祁一向是蠻幹的很。
  她搖搖耳朵,再去看無支祁,他還是抱著胳膊,悠哉悠哉,笑道:“來啊,老子赤手空拳陪你們耍耍!”
  那兩個可憐的神將,被他氣得臉色一會紅一會白一會綠,然而實在是忌諱他。雖然過了一千年,但他當年水淹天庭的威勢猶在,二十八星宿多麽強悍地神將,硬生生被他殺光大半,最後連玄武都重傷不治而死,朱雀的右胳膊也被他砍斷----誰有膽量與他鬥上一鬥?
  神荼喉頭微動,一顆冷汗順著鼻梁流下來,鬱壘沒有動,無支祁也沒有動----他忍不住了,先下手為強!驅魔光芒大盛,正要發招,忽聽紫狐大叫道:“天啊!你們怎麽來了?!”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她尖叫一聲,比晴天霹靂還可怕,神荼手腕不由自主一抖,驅魔連個蒼蠅也沒劈中,咣當一下砍在地上。他頓時羞愧難當,臉上漲紅一片,偷偷拿眼去瞅無支祁,隻盼他沒發覺,誰知他扯了一下嘴角,冷笑:“還是那麽沒用!”
  神荼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鬱壘見同伴受辱士氣大損,自己再不動,今日便真的要被這頭猢猻踩在腳底,當即大吼一聲,上前沒命地揮舞著誅邪,沒舞兩下,隻聽後麵一個嬌嫩的聲音問道:“這是在做什麽啊?”他一聽那聲音,心中又是大驚,誅邪脫手而出,丟了老遠,這下,他的臉比神荼紅的還厲害。
  無支祁百無聊賴地回頭,突然眉頭一挑,笑嘻嘻地露出一口白牙,道:“喲!怎麽又是你們?來找我的嗎?真是巧呀!”
  對麵站著的,正是璿璣三人。他們剛來到不周山,老遠就見到神荼鬱壘身上地萬丈金光。由於他們今次沒有放出萬丈神相,柳意歡非說那金光是金子,硬把璿璣和禹司鳳拉過來撿金條發大財,誰知靠近了才發現是神荼鬱壘,他倆正擋著無支祁,雙方劍拔弩張。
  璿璣走過去,見神荼鬱壘臉上一會慘白一會血紅,而兩人的兵器一個插在地上,另一個丟了老遠,回頭再看看無支祁,一臉輕鬆,當即皺眉道:“你真過分!不是答應了我不傷害地府的人嗎?幹嘛打他們?”
  無支祁無辜地瞪圓了眼睛:“我?打他們?冤枉啊!我連根手指都還沒動呢!”璿璣懶得理他,過去替鬱壘將誅邪劍撿回來,遞到他麵前,柔聲道:“對不起,總是讓你們提心吊膽地。我們馬上就走。”
  鬱壘怔怔地接過誅邪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旁邊的神荼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種時候,他們能說什麽呢?一個戰神,一個驚天動地地妖魔,若不想死,最好是一個字都不說。無支祁笑道:“原來真是過來接我地!多謝多謝!”
  柳意歡冷笑一聲。走到一邊去,嘴裏也不知嘀咕些什麽。禹司鳳說道:“你這兩年沒有出去過?一直待在下麵?”
  無支祁聳了聳肩膀,“好久沒見到小狐狸了。陪她說說話咯。出去肯定有一堆事,顧不上理她。回頭她一定又和我哭。她哭起來真是煩死了。”
  紫狐正親熱地趴在璿璣肩膀上舔著她的臉,聽他這樣說,氣得竄回去在他手上重重咬了一口,叫道:“你才是煩死了!臭猢猻!”無支祁笑了起來,哎喲哎喲地叫著。將她地尾巴一抓,反手將她甩在自己肩頭,用手按住,跟著在她毛茸茸的大尾巴上一親,笑道:“別氣別氣,小狐狸最可愛。”禹司鳳又道:“我以為你早早便出去將均天環還給了離澤宮。”
  無支祁“嘖”了一聲:“急什麽?都等了一千年,還急在這一會?走走,先離開這鬼地方,陰森森的。真不舒服。”
  說罷他抬頭就走,璿璣急忙叫道:“等等!無支祁……有點事,想讓你幫忙……”她說得猶猶豫豫。像是不知怎麽開口,無支祁滿臉欣喜地跑過去抓住她地手。柔聲道:“說吧!戰神姐姐有什麽差遣。小的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紫狐在後麵也不知咬了他多少口,他都混不在意。璿璣見他這麽熱情。頓時覺得他是天下第一好人,倒豆子似地將近期一係列變故說了出來,最後說道:“我……我想請你幫我去東海找亭奴,然後……照顧亭奴和柳大叔,別讓天界的人把他們抓走。可以嗎?”
  無支祁眯起眼睛,彎彎的,笑道:“你自己為什麽不去?你難道比我差嗎?”
  璿璣搖頭道:“我得去昆侖山。無緣無故背上造反叛亂的罪名,我可不甘心。”
  無支祁攤開手:“這麽好玩的事你自己去,居然不叫上我!我也要去天界!幹脆帶著那什麽柳地,一起去天界就是了!昆侖山我可熟的很。”
  璿璣急道:“不行!那亭奴怎麽辦?再說,我這次是去找人說理,又不是打架,你和騰蛇一樣,動不動就要打架,我才不帶你去!”
  “喂喂!”無支祁鬱悶了,“不要把我和那個銀頭發的混為一談好不好?……對了,他人呢?不是說出去要打架嗎?他怎麽沒來?”璿璣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卻聽鬱壘在後麵說道:“騰蛇大人已經為白帝軟禁,三百年之內不許下界。至於那鮫人,我聽聞已經被應龍大人捉去了天界。他千年之前就因為連坐罪被罰下界,下界之後更不知悔改,再次犯錯,天帝的意思是嚴懲,紀律朝綱,想來不日是要處以極刑了。”
  眾人聽說都是大吃一驚。璿璣顫聲道:“連坐……怎麽又是連坐!連坐到底是個什麽罪?”鬱壘看了她一眼,低聲道:“他既為將軍大人的密友,將軍大人出了什麽事,他自然也……”璿璣茫然地看著他,確實,她身邊的人好像總是會倒黴,司鳳,柳大哥,亭奴……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支祁笑道:“幹嘛,剛才還劍拔弩張的,這會又過來討好賣乖,怕你們的將軍大人一劍把你們劈成兩半?”
  鬱壘臉上一白,跟著卻說道:“不。我們不過是鎮守不周山的神將罷了,在天界並無說話地權利。但將軍大人有沒有謀反,我們卻明白。她這樣的人……絕不會是大逆不道的謀反之人,和那些張狂跋扈地妖物完全不同。”
  “哈哈!”無支祁大笑起來,“嗯,張狂跋扈,不錯!這個形容很好,我喜歡!”
  鬱壘又道:“將軍若要去昆侖山,不妨兩個月之後再去。屆時天帝去下方花園玩賞,不用上天界便可以見到他。您現在……一介凡人,擅闖天界是極大的罪名。”
  璿璣急道:“兩個月!那亭奴早就死了!”
  神荼忍不住說道:“死便死了,一個鮫人而已!你若執意現在去,本來不是死罪也會被定成死罪,根本不值得!”
  璿璣臉色蒼白,怔怔看著他,神荼被她地眼神看得毛骨悚然,退了兩步,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你而已。什麽時候去,是你自己地事!反正和誰作對都別和天帝作對。你、你自己看啦!”
  無支祁在璿璣肩上一拍,道:“罷了,走吧!兩個月就兩個月,正好均天環的事情也要解決一下。”
  可是……璿璣搖了搖頭,她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亭奴莫名其妙死掉?
  “他不會那麽快死地,在抓到你我之前,他不會死。天界定罪名喜歡一起定,兩個大頭沒逮住,他一個連坐,怎麽也不好定罪。你就放心吧。”
  無支祁扯著她的袖子,璿璣終於點了點頭,將信將疑,跟著諸人離開了不周山。沒走兩步,卻聽鬱壘在後麵說道:“將軍!望你早日恢複神識,恪守嚴明,不要與妖類同流合汙。謹記謹記!”
  璿璣心中一顫,回頭再看,那兩員神將已經消失不見。她忽然覺得有件事很不對,十分不對,但一時怎麽也想不起來,為什麽不對。
  不對勁的,到底是什麽?

  第三十二章 均天策海(五)
  一直出了不周山,璿璣突然把手一拍,叫道:“不好!我答應了玲瓏去陰間看看烏童的情況!結果給忘了!”她掉臉又要回去,禹司鳳攔住,皺眉道:“你去看烏童做什麽?玲瓏怎會讓你去看他?”
  璿璣猶豫地看著他,不知該怎麽說。禹司鳳又道:“原來你先前說要來陰間,竟是為了此事。玲瓏出什麽事了?”璿璣隻得將玲瓏每天做噩夢的情形說了一遍,懷疑是烏童陰魂不散,纏著她。禹司鳳聽完皺眉不語,倒是無支祁摸著下巴笑道:“別胡扯了,人都進了地獄,哪裏來的本事騷擾陽間的人!不然老子這一千年早就托夢無數啦!我看這事和陰魂不散無關,分明是心病嘛!”
  “應該不會吧,玲瓏看上去很怕的樣子,說不定真是烏童搞得鬼。你們先走,我去看一下,馬上回來。”璿璣擺擺手,誰知又被禹司鳳攔下,他沉聲道:“不要去,浪費時間。”
  “什麽叫浪費時間!”璿璣有些惱了,漲紅臉瞪著禹司鳳。他欲言又止,隻皺眉猶豫,紫狐在一旁沉吟道:“璿璣,依我看,這事真和烏童無關。真正陰魂不散的人不會隻是托夢,被關入地獄受罰的魂魄更沒有托夢的能力,何況你看,神荼鬱壘守在這裏,地獄裏更是每層都有陰差守衛,烏童又不是無支祁這樣厲害的人,根本不可能逃出來。俗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覺得是玲瓏想太多了。無支祁說得沒錯,那是心病。”
  “可是……”璿璣還有點想不通。禹司鳳握緊她的手,道:“先去找客棧住下,晚上我給你說。”
  眾人都不支持她再回去。璿璣隻得乖乖跟著他們離開。
  無支祁被關了一千年,出來看一棵樹一根草都是新鮮的。還在荒野上就開始大叫大嚷,喜得抓耳撓腮,就沒一刻是安靜的。等到了鎮子上,看到熙來攘往的人潮,櫛比鱗次地建築商鋪。眼睛都要看直了,反而安靜下來進了酒家,璿璣信守承諾,買了三四壇好酒,朝無支祁麵前一丟,笑道:“來,咱們喝酒!”
  那一瞬間,他的眼睛簡直比太陽還亮。
  無支祁雖然嘴饞,但並不像騰蛇那樣往死裏塞。相反,無論是喝酒還是吃菜,他都顯得十分悠閑。眾人說說笑笑,談談外麵變化的事物。很快就喝幹了一壇梨花釀。無支祁端著酒杯。斜靠在二樓欄杆上,望著下麵喧囂地市集。笑歎:“外麵真是變了不少,一千年前,哪裏來的這等醇厚好酒,更沒有這麽精致地小樓。房子都是石頭搭的,上麵都用人臉做花紋……”
  說罷又撚起一塊細致糕點,丟嘴巴裏大嚼特嚼,一麵唔唔道:“唔……好吃!想不到啊,一千年後出來,這日子比天界還舒服!天帝老兒想必在天上又羨又妒,賤民們都比他會享受了。”
  “咦,你在天庭住過?”璿璣很好奇。
  “那可不是!”無支祁哈哈笑起來,“住了蠻久呢!每天都有人送吃的過來,怕我發火,每天換著花樣給我好吃的,可惜都沒啥味道!”
  真的嗎?璿璣看他地眼神已經變成崇拜了。紫狐哼了一聲,翻白眼道:“你聽他吹牛!肯定是被關在天牢的那段時間。天界的人沒殺他都算好的了,還養著他?”
  “唉,我跟你們說,天界還沒昆侖山好看呢。也苦了那些神仙,還得裝出正經八百的樣子來,心裏肯定都要叫苦。回頭見到天帝老兒,就拿這話問他:每天思凡下界的神仙有多少,您老知道嗎?保管給他難堪!”
  眾人吃喝一番,酒喝到酣處,連柳意歡都不再繃著臉,和無支祁兩人你一杯我一杯幹起來。一場酒喝得大醉一番,嘻嘻哈哈互相攙扶著去投宿客棧。璿璣酒勁上頭,在屋裏呆著也覺悶熱,正下樓去取水來洗臉,卻聽紫狐在後院那裏咯咯笑,聲音極是甜蜜。
  她今天喝得最多,因為到了人間,不好維持狐狸樣,又化身成紫衣美人,喝到後來狐狸耳朵和尾巴都跑了出來,險些被人看見。璿璣擔心她喝多了難受,便推門走過去,忽見紫狐猶如八爪魚一般纏抱著無支祁,青絲淩亂,麵色酡紅,帶著醉意的媚態,委實令人心跳難耐。
  璿璣趕緊退回去,隻怕打擾到他倆談情說愛。紫狐咯咯笑了一會,忽然柔聲道:“無支祁,我變成人美不美啊?”聲音嬌滴滴的,仿佛能滴出水來,隔著老遠,璿璣都覺得臉紅心跳。
  無支祁笑道:“美,我家小狐狸自然是很美的。”
  紫狐笑得花枝亂顫,突然勾住他地脖子,媚眼如絲,輕聲道:“那你親親我,你不喜歡我嗎?”
  璿璣隻覺自己不便待在這裏,轉身正要離開,忽聽無支祁低聲道:“你醉了,快去睡吧。”聲音清冷如水,沒有半點被迷惑的跡象。紫狐還是笑,笑了很久,才輕輕說道:“你親我一下,我就去睡。”
  “別胡鬧。”無支祁拍了拍她的腦袋,像對待一個任性地小寵物,“快上去睡覺。”
  紫狐收斂了笑容,緩緩鬆手,站定在他麵前,靜靜看著他。無支祁不動聲色,與她對望,眉頭也不皺一下。半晌,她突然勾起唇角,柔聲道:“好,我去睡了。無支祁,你也早些休息,做個好夢,記得要夢到我喲
  無支祁擺擺手:“去睡!哪裏來這麽多廢話。”
  紫狐這才咯咯笑著,搖搖晃晃地跳上牆頭,推開窗子跳了進去。
  他倆這情況,很不對勁啊。璿璣默默回到自己的屋子,坐著發呆。一直以來。她聽紫狐單方麵地訴說她與無支祁地感情,還以為這兩人是一對呢。那次他們去陰間,也是無支祁自己開口要紫狐留下。原來根本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紫狐那麽好看,為什麽無支祁不喜歡呢?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禹司鳳端著一個茶盤走了進來。見璿璣沒睡覺坐在床沿發呆,他不由笑道:“怎麽,還在為玲瓏地事生我的氣?”
  璿璣跳起來,撲上去勾住他地脖子,猶豫了一下。才仰頭道:“司鳳……你親我一下。”
  禹司鳳手裏還端著茶盤,被她的要求弄得哭笑不得,似笑非笑地說道:“原來沒有生氣,是在思春。”話音未落,卻已消失在交纏的唇間。他很熱情地給了她一個吻,雖然這結果很讓她滿意,但----
  “別……天還沒黑啦!”璿璣手忙腳亂地抓著他不規矩地手,氣喘籲籲,好容易才讓他安分下來。禹司鳳將茶盤往桌上一放。將她攔腰抱起,苦笑:“有你這樣折磨人的嗎?”璿璣慚愧地勾著他地脖子,低聲道:“好啦。晚上……晚上再說嘛。”話語到後來,已是微不可聞。羞得滿麵通紅。
  禹司鳳低頭在她額上一吻。將她抱到床沿,兩人並肩坐下。倒了茶來喝。璿璣怔了半天,才道:“司鳳,你說,不喜歡一個人,是不是就不會願意去親近她?”
  禹司鳳何等聰明,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指的是什麽,便笑道:“紫狐是很好,但誰也不會因為對方很好就愛上。或許他們認識了太久,太過熟悉,所以反而無法成為情人。”
  “誰說的?玲瓏和六師兄從小一塊長大,他們不是已經大婚了嗎?玲瓏心裏隻有六師兄,六師兄心裏也隻有玲瓏。”
  禹司鳳放下茶杯,把玩著她纖白的手指,低聲道:“敏言心裏是不是隻有玲瓏,我不清楚。但玲瓏心裏一定不是隻有敏言。”什麽意思?璿璣疑惑地看著他。
  他笑了笑,又道:“別人地事,不好插手。不過女人的心思一向細密敏感,她怎樣想的,也隻有她自己最清楚,所以她和烏童之間到底有什麽,導致了她的心病,那也是她自己的事情。”
  “我、我還是不明白。”璿璣喃喃說著,“你的意思難道是說玲瓏喜歡烏童?不可能吧?他根本是個壞蛋。”
  禹司鳳將她的手抓起,柔聲道:“璿璣,你看,手有手心手背,和人一樣,分成表層和裏層。我們的表層大多遵循著理智走,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世界早已定好。敏言對玲瓏來說,就是表層最好的選擇,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無話不說,又互相喜歡,除了他,還會有更好地選擇嗎?”璿璣搖了搖頭。
  “可是裏層的心是不受理智控製的,甚至不受我們自己控製。它完全自由,將我們內心最陰暗,最隱諱地念頭暴露出來。烏童,就存在於玲瓏的裏層世界。她對他完全不熟悉,一切都是神秘。或許囚禁地時期還發生了一些我們不知道地事情,令她產生異樣的情感----她會清楚地知道這個男子與敏言完全不同,這便是另一個選擇了。一旦表層和裏層發生衝突,所有人地反應便是掩飾裏層,因為表層有無數規矩死死鎖著,反抗的人沒有好下場。一麵是青梅竹馬的戀人,一麵是神秘莫測的敵人,她該選擇哪個?”
  璿璣還是搖頭。
  禹司鳳輕笑道:“璿璣,我告訴你,無論她選擇哪個,都會後悔。世界很殘酷,往往把兩個擁有同等誘惑的東西放在你麵前,選擇其中一個,就必須丟掉另外一個。現在,是她裏層的心在為烏童哭泣,所以,那不是我們能插手的事情,更和烏童無關,完全是她自己的心病。”
  “那……我該怎麽做?”璿璣在他懷裏仰頭虔誠地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是看著自己世界裏的神,全身心的信仰愛戀。
  禹司鳳忍不住低頭吻下去,喃喃道:“你什麽也不用做……時間是最好的良藥……抱緊我,璿璣。”
  他的吻令人意亂情迷,忍不住反轉過去,抱著他的脖子,觸手已是光裸熾熱的肌膚。她在恍惚中還是沒搞明白,衣服究竟是什麽時候被脫掉的,然後,天還沒黑……她欲脫口而出的話,盡數折翼在他燃起的火焰下。
  
第三十三章 均天策海(六)
  本來禹司鳳的意思是,既然天帝還有兩個月就去昆侖山,那麽在此期間他們一行先去一趟離澤宮,將均天環的事情解決了,也了卻一樁心願。誰知這提議還沒說完,就被無支祁一口否決。
  “難道還要老子親自送上門嗎?”無支祁問得十分囂張,禹司鳳頓時無話可說。
  “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就自己找過來吧。我倒看看他們有什麽本事。”
  璿璣見柳意歡和禹司鳳都不說話,便問道:“無支祁,你以前說過離澤宮的人背叛過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無支祁好像並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撐著腦袋想了半天,最後還是紫狐推了他一把,他才懶洋洋地說道:“你這一世有個姐姐吧?我問你,如果你姐姐某天為了得到你的一個寶貝,將你出賣給你的敵人,你心裏會有什麽感覺?”
  璿璣愣了一下,囁嚅道:“玲瓏怎麽可能做這種事……”
  無支祁把肩膀一聳:“我以前也覺得不可能,我和那人情同兄弟,同甘苦共患難,從來也沒想過不信任的問題。那會有謠言,盛傳天界寶庫中存著一位天神遺失的寶物,我倆野心勃勃,覺得自己各方麵都不輸天上那幫神仙,憑什麽他們能囤積寶貝,我們卻屁都沒有。然後我便去了昆侖山,趁著天光開闔,偷偷上到天界去偷那寶物……嗬嗬,你們也知道了,所謂寶物就是均天策海。到底是哪個天神留下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是一股腦偷了過來。”
  “那均天環對我沒任何用處。對我那兄弟卻有百般妙用,而策海鉤又令我愛不釋手,所以我便將均天環分給了那個兄弟。我猜分歧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的。”
  禹司鳳問道:“莫非你的那個兄弟想兩件寶物都據為己有?”
  無支祁搖了搖頭。笑道:“那倒也不是。他見一個均天環便能大幅提高自己的妖力,自然喜不自禁。認定了神器是好東西。偷東西地行徑是我一個人幹的,他沒去,所以疑心我還藏了其他好東西不給他。說來也巧,我偷東西的事情很快被天上神仙發現了,派人下來抓我。我第一次用策海鉤,隻鉤了一下,下來抓我地神將便死了大半,那東西委實霸道的很----當然,這一戰之後我地威名也上達了天界,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處心積慮要除掉我,後來才會發生那麽多事……這些是以後的了,先說我那兄弟見策海鉤這麽厲害。更加認定我是藏了好東西不給他分享,我倆第一次大吵一架,我一怒之下把策海鉤丟給他。讓他比劃。不過他拿著策海鉤,連棵樹都鉤不斷。證明這神器確實不適合他用。我以為這樣他就能死心了。誰知他表麵是與我和好,內心卻認定我還藏著其他東西不肯分給他。唉。其實認識他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有什麽齟齬都藏在肚子裏,像毒蛇一樣,等待最後時機給予致命一擊。”
  “我殺了許多神將地事情讓天天界為之震怒,從那之後我就沒過過一天消停日子,不是這個來追殺就是那個來叫陣。在我殺了數不清的神將之後,那天帝老兒大概後悔了,他人倒是不錯,認為我是個人才,有招安的意思,說隻要我將均天策海還回去,一定不追究我的偷竊殺戮罪,還封官加爵。回頭我就和那兄弟商量,幹脆把東西還回去吧,咱們兩不過是妖魔,仗著神器厲害,但和天界作對確實不是我所欲,一來麻煩,二來我總覺著這事是我犯錯在先,後來還殺了那麽多神將,心裏很有點過意不去。我也不要做什麽官,老子還是喜歡自由自在的日子,招朋呼友,每天喝喝酒吹吹牛,這日子才爽。結果被我那兄弟大罵婦人之仁,我倆又大吵一架,差點打起來。”
  “見我遲遲不給答複,天帝便認定我們決心謀反逆天,更不會手軟了,派了大批人馬來殺我們。他們下了殺招,我們也不可能伸著脖子給他們殺,我在下方朋友多,又都是熱血之輩,不問緣由便來幫我對付天界,到後麵事情就越鬧越大。在我一怒之下發大水去淹天庭之後,我突然發現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無法控製了。我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喜歡的,無非是為了賭一口氣,而且毫無道理。天界死了不少神仙,可我也死了不少好友,他們的死也都因為我們的任性變得毫無意義。那天我便決定將寶物還回去,天界要殺要刮,都衝我一個人來好了。我趁那兄弟不注意,將他地均天環偷了過來,正準備找個時機送還給天界,就遇到了戰神將軍-
  璿璣正聽得聚精會神,見他突然提到自己,不由一愣,用手指指著自己的鼻子。無支祁哈哈大笑起來,點頭道:“沒錯,遇到了你。嗯,遇到你之後,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要說你地本事嘛,確實挺強,但我也不至於那麽快就輸給你----自然,我不否認,我喜歡美女,舍不得下重手,這也是你能贏我的重要原因。不過天界那幫人怎麽會想到用美女將軍來和我對戰呢?那時候我便隱約覺得大約是有人出賣我,將我喜歡美女這個弱點抖了出來。不過嘛,喜歡美女乃是人之常情,我從來也不隱瞞,所以一直沒當回事。結果那天被你一攔,我沒能把神器送回去,卻被我地兄弟發現我把他地均天環拿走了,他那次發的火可真夠嗆,直接與我決裂。但他再管我要均天環,我自然不可能給他了,那本來就不是我們地東西,幹脆還給天界,所有罪孽我都一人背了,他還磨嘰什麽?”
  “隨後我們狠狠打了一架,他沒有了均天環,自然不是我的對手,恨恨離去。當我想再次把東西還回去的時候。戰神第二次出現在我麵前。結果我一分神之下,被天界擒住。之後當然就是拷問啊,判刑啊。嘿。老子到底遲了一步,本來說要先還東西。後來見天界那麽惡霸霸地,我偏就不還了,氣死他們最好。均天策海放在我體內,他們要取,除非殺了我。但天界自詡慈悲為懷。說了不殺我,就真的不殺,隻將我囚禁在無間地獄最裏麵的那個小茅屋裏,一關就是千年。後來嘛,就遇到了你們,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無支祁說完,喝了一口茶水,滿麵感慨。他地這段經曆,也算曲折跌宕。令人熱血沸騰了。很多驚天動地的大事,起因卻不過是一件細微的小事,他去天界偷均天策海地時候。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成了震撼天庭的大妖魔?世事發展,真令人唏噓。
  禹司鳳沉吟半晌。說道:“出賣你弱點地。便是你那兄弟了,對嗎?天界大約是許了他什麽好處。結果均天環被你偷走,他的能力不足以上天庭,所以被迫留在凡間。可他又不甘心,於是組織了族人,打著營救你的旗號,成立了離澤宮……我小時候隻知道離澤宮要辦成一件大事,卻沒想到大事指的並不僅僅是救你,其實真正目的是為了取回均天環。難道他們還想著上天庭做神官嗎?”
  “這個嘛,老子怎麽知道?”無支祁摳了摳鼻孔,“算是老子識人不清,不過看在他們東奔西跑一千年,最後解開定海鐵索地麵子上,均天環我會還給他們。不過千年之前的帳,咱們也得算個清楚不是?”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已經過了千年,你昔日的兄弟早已不在人世,或許是死在營救你的征途中了,留下的不過是後人,與你無怨無仇,還請你不要大開殺戒。”
  無支祁嗬嗬笑了起來,在他肩膀上一拍,順勢將鼻屎抹在上麵,道:“做人呢,是要有點良心,但人家對不起你的時候,還講良心,那就是傻冒,人可不是這樣做的。你都被那個什麽副宮主逼得有家難歸,也不算離澤宮的人了,還和他們講義氣,那不是傻冒嗎?”
  禹司鳳沒有說話。良心嗎?或許吧!但他隻是不忍心,離澤宮的存在,是他曾經擁有過根地證明,何況,那裏有他的父親,雖然他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斬斷它,他真的就是浮萍之人了。即使他不能再回去,那裏也曾是他地家。
  他把那顆鼻屎捏下來,拍回無支祁頭發上,淡道:“隨你吧。”
  “生氣啦?”無支祁笑嘻嘻地看著他,那顆鼻屎無處處理,他幹脆抹在桌子下麵,“你不同嘛,你是朋友,我可從來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禹司鳳哼了一聲,跟著卻也笑起來,正要說點輕鬆地話題,忽聽柳意歡悶哼一聲,緊跟著“咣當”一聲脆響,他手裏地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眾人都吃了一驚,急忙轉頭去望,卻見他緊緊捂著額上的天眼,額頭周圍地皮膚陡然皺起,下麵似有無數青筋在攢動,幾乎按不住。
  無數血珠子從他指縫裏滲出,他的掌心仿佛握住一個劇烈跳動的小心髒。柳意歡猛然跳起,上身蜷縮成一團,厲聲道:“有……有人來了!小心!”
  一言未了,他身子猛然一歪,狠狠摔倒在地。禹司鳳急忙過去攙扶,他卻已經暈死過去,隻有額上的天眼,簇簇跳動,整個額頭的肌肉都在攢動抽搐,而不停有血珠子從閉合的天眼縫隙中流淌而出,柳意歡整張臉很快就被染滿了鮮血,其狀極為可怖。
  眾人正是慌亂時刻,忽聽門口有人朗聲道:“無支祁前輩已經從陰間脫身,晚輩們未能迎接,失禮之處,還乞見諒。”
  眾人趕緊回頭,卻見客棧裏眾客人與小二不知何時全部躲了起來,而門口密密麻麻站了許多青袍男子,麵上都戴著修羅麵具,正是離澤宮的人。當頭那人,手裏拿著一把不倫不類的羽毛扇,款款搖動,不是副宮主是誰?

  第三十四章 均天策海(七)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都有些驚疑不定。他們這一路行來,完全沒有規律可循,離澤宮是怎麽找到的?難道一直有人跟蹤他們,他們居然沒發覺?
  思忖間,離澤宮眾人已經陸陸續續進了客棧。這客棧並不寬敞,沒一會就人滿為患,黑壓壓一片人頭。副宮主嗬嗬笑著,不慌不忙走過來,客氣地朝無支祁拱手:“晚輩見過無支祁先生。”
  無支祁從鼻孔裏發出一個古怪的聲音,勾勾嘴角,表示聽到了。副宮主又笑道:“無支祁先生如此尊貴的身份,怎麽屈居在這破爛的小客棧裏。不知先生可願隨晚輩去離澤宮一坐,家兄掃榻恭候。”
  無支祁皺眉道:“你一進來就文縐縐地說這些屁話,不會說點直白的嗎?你會不會說人話?”
  他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半點麵子也不給,換作常人早已發作,副宮主卻隻笑了兩聲,從容謙然,說道:“前輩教訓的是。這小客棧如此破舊,也不懂得待客之道,客人來了這許久,怎麽也沒人來招呼上茶?”
  話說完,過了好久,人群裏才擠出兩個灰頭灰臉的人,看那樣子正是掌櫃和小二,戰戰兢兢地上前伺候。副宮主又道:“這種小地方,料得也沒什麽好茶。你們便上個二品碧針吧。”
  無支祁突然道:“老子不喝茶。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磨磨嘰嘰,讓人討厭。做了一千年的人,別的本事沒學到,這虛應廢話的本事倒學得像模像樣。”
  副宮主還是不動怒。笑吟吟地說道:“前輩教訓的是。那麽給我一杯白水即可。”
  無支祁見他繞來繞去,就是不肯說正題,好生不耐。正要拂袖而去,心中突然一動。眼珠子轉了轉。此人這般氣定神閑,肚子裏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倒不如留下,看他做什麽耍子。想到這裏,他笑嘻嘻地又坐了回去。兩腿一盤,道:“千年不見,你們這些金翅鳥扮人真是越發像了,身上居然連妖氣都被隱藏,你若不自報身份,走大街上我可認不出來呢。”
  副宮主含笑道:“前輩謬讚,既然要做人,就該天衣無縫。否則人不人,妖不妖。那算怎麽回事呢?”
  此人嘴巴很厲害。無支祁假裝沒聽懂他地諷刺,哈哈笑了幾聲,撈起肩上的辮子。在手指上繞來繞去,道:“是為了均天環的事情吧?”
  副宮主喜道:“晚輩早知前輩深明大義。先祖曾經留下兩個遺願。一是說他有個至交好友因觸犯天條被關在陰間。離澤宮存在地目的便是為了營救前輩,如今前輩安然現身。先祖地遺願可算圓滿。二是早些年他寄放在前輩處的均天環一直沒機會要回,眼下前輩脫離牢獄苦海,還請將均天環物歸原主,也好了卻先祖最後一個願望。”
  無支祁嘿嘿笑了起來,喃喃道:“物歸原主,物歸原主……物歸原主的話,那玩意可不是你們的啦。”
  副宮主說道:“神器本也無所謂原主,誰能使用誰便是主人。比如前輩你的策海鉤,抑或者是其他你能使用而別人不能用地神器,說到底,都是屬於前輩你的東西無支祁回頭看他一眼,目光如電,就連旁邊的璿璣和禹司鳳都覺得悚然。副宮主微微朝後靠了一些,輕聲道:“前輩?”無支祁垂下眼睫,笑道:“那小子到死都認定我拿了別的好東西沒給他,居然還讓後代把這種無聊話當作圭臬一般供起來,當真可笑!”
  “前輩何出此言。”副宮主欠了欠身,又道:“策海鉤身為神器,放著也是放著,給前輩用,才真正是如虎添翼。而均天環前輩用來也不順手,何不歸還給原主呢?”
  無支祁手指在桌上一敲,冷道:“你是在激我?老子用了策海鉤,你們眼紅?不服氣?”
  副宮主淡道:“前輩言重,晚輩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頂撞前輩。那均天環乃是拖了千年的債,前輩難道不覺得早點解決早點安心嗎?”
  無支祁冷笑道:“不覺得,老子沒做過虧心事,吃得香睡得好,從來沒有不安心的事。倒是你這小子,咄咄逼人。什麽前輩晚輩!裝模作樣,其心可誅!說到底,均天策海都是老子一個人從天界偷出來的,我送給你們先祖,那是情分,我收回來,他無話可說才是本分!居然還好意思說什麽拖了千年的債!老子欠了你們什麽?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副宮主將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抬起頭來,目光灼灼,透過麵具直射在他麵上。一時間客棧裏地氣氛仿佛凍結了起來,沒人說話,離澤宮人人都悄悄將手放在佩劍上,緊張地等待著號令。
  半晌,副宮主才道:“前輩這等厲害人物,何苦用狠話來威脅我們這些小輩。你便是怒了,一根手指頭也能壓死離澤宮,又何必色厲內荏?”
  他緩緩起身,走了兩步,突然說道:“司鳳,臨行前還記得你發過什麽誓嗎?”
  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突然岔開話題,問到毫不相關的禹司鳳頭上,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禹司鳳臉色微微發白,說道:“取不回均天環,便死。”副宮主笑道:“不錯,那你怎麽還不去死?”
  璿璣驚得跳起來,厲聲道:“你才去死!”她正要拔劍相向,卻被禹司鳳攔住,他搖了搖頭,道:“不關他地事,是我自己發了重誓。”“你好好的發這種誓做什麽?!”不止璿璣,連紫狐都吼了起來,“他根本是故意地!要把你往死路上逼!”
  禹司鳳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問道:“我師父呢?為什麽他沒來?”
  副宮主柔聲道:“大哥他是一宮之主,怎能輕易出宮。你放心吧。我和你不同,我從來不會背棄誓言。”
  禹司鳳臉色又開始發白,他那會起這個誓言。純粹是自暴自棄,用性命來賭博。如今佳人在懷,傷痛平複,要他再抽劍抹脖子,一千一萬個做不到,而均天環是無支祁地東西。他也不好說什麽,饒是他機智多謀,這會也有手足發軟,茫然無措的感覺。
  “無支祁!”紫狐回頭一口用力推了他一把,叫道:“那什麽環啊啊,你趕緊還給人家就是了!你留著有個屁用啊?!你要司鳳死掉嗎?”
  無支祁被她推得險些從椅子上翻下來,無奈地看著她,最後咳了一聲,道:“罷啦罷啦!誰讓老子是義氣為重地人!還給你們便是了!”
  說罷。他伸手入懷,掌心突然放出一團瑩瑩地光芒,耀眼卻又柔和。十分美麗。所有人都定定地看著那團光芒,看著它緩緩從他胸口顯現。帶著萬道光華。最後為他合掌托出,呈現在所有人麵前。
  那果然是一個環。不知是什麽材質做成,非金非玉,有些半透明的感覺,其上雖有光華萬丈,卻十分柔和。看起來,那有點像女子所戴的臂環,但更粗一些,大一些。這就是名聞天下地均天策海中的均天環了,不知為何,璿璣看了一眼,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敲了一下----奇怪!很熟悉地感覺!
  她心頭砰砰亂跳,自己也不知是什麽緣故,目光居然離不開,膠著其上,怎麽也看不夠,像入魔一樣。周圍的噪雜聲,異常的現象,她全部都不知道,她的眼睛離不開,真的離不開……
  “均天環……”副宮主發出一聲類似感慨地聲音,光是靠近一些,都可以感覺到其中充盈的力量!他忍不住上前,抬手要去拿----“等等。”無支祁把手一縮,抬眼笑吟吟地看著他,“千年之前,你們的先祖對我可真是有情有義啊!這樣容易就把東西還給你們,怎麽就是覺著不甘心呢?”
  副宮主恍然回神,道:“那……前輩的意思是?”
  無支祁笑道:“總要讓我殺幾個金翅鳥來泄憤吧?千年的牢獄,把殺氣都磨出來了,今日有些手癢!”他定定地看著副宮主,就連白癡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濃厚的殺氣,店裏其他的凡人早已嚇得瑟瑟發抖,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副宮主嗬嗬幹笑兩聲,突然狠狠心,道:“那隨前輩喜好便是!除了晚輩我,前輩愛殺幾隻就殺幾隻!”
  “副宮主?!”離澤宮眾弟子萬萬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這等話來,紛紛震驚。副宮主淡道:“離澤宮養了你們那麽些年,也該報答養育之恩啦!前輩,請便!”無支祁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冷血無情的金翅鳥一族!事先說明,這均天環隻能讓一人得到無上的妖力!你拿走了,其他族人可沒好處!你是打定主意要獨占了?”
  副宮主拱手低聲道:“還請前輩成全!”
  無支祁笑得直打跌,將均天環朝腕子上一套,捋起袖子,道:“那好----等我殺個痛快!”副宮主並不阻攔,後退一步,讓出路來給他。那些離澤宮弟子見勢不好,慌得奪路而逃,跳窗地跳窗,推門的推門,亂做一團。禹司鳳於心不忍,正要開口阻攔,忽聽躺在地上暈死過去的柳意歡又哼了起來,他急忙低身扶住他,輕道:“大哥?你怎麽樣?!”
  柳意歡眼睫微顫,忽而抬手用力捂住流血不斷地天眼,發出一聲痛呼,全身蜷成一團,瑟瑟發抖,其狀甚慘。禹司鳳和璿璣急得不知怎麽辦才好,紫狐急道:“好像是天眼對什麽東西產生了反應?!”
  話音未落,隻聽柳意歡厲聲道:“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禹司鳳微微一怔,他先時也說過同樣的話,他們都以為是指地離澤宮地人,難道竟然還有旁人嗎?
  忽聽逃出門外的離澤宮弟子發出一陣陣驚呼,緊跟著又流水一般地跑回客棧。眾人轉頭去望,隻見門外突然起了一層血紅地大霧,連街對麵的店鋪都看不見了,而跑得慢的離澤宮弟子,一沾上那血霧,立即慘叫著被腐蝕成白骨,那叫聲和慘狀,令人毛骨悚然。
  很快,濃濃的血霧就包裹住了整個客棧,每個人麵上都被鍍上一層紅暈,神情扭曲怪異。

  第三十五章 均天策海(八)
  無支祁好像也有點茫然,他停下追趕的動作----實際上他本來也沒打算真的殺人,不過是玩心頓起,嚇唬人罷了。眼看那血霧停在門框處,分毫不差,既不進來,也不褪去,像活的一般。他忍不住推開窗戶,抬手伸出去試探。手指沾到那血霧,便是“滋”地一聲,指尖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什麽東西腐蝕了一樣。
  他若有所思地轉身,將手指放在嘴裏輕輕舔。紫狐抱住他的胳膊,露出恐懼的神色,低聲問道:“那是……什麽?”他將她輕輕推開,道:“你和璿璣他們一起,別過來,危險。”說罷,忽地朗聲道:“千年不見,你裝神弄鬼的本事還是不小哇!既然來了,幹嘛不幹幹脆脆地出現?搞個什麽血霧,你看看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話未說完,隻聽門外有人惱道:“閉嘴!”緊跟著,血色的濃霧裏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緩緩走進客棧裏。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人身上----他穿著鮮紅的盔甲,身量高大,滿頭長發打理得油光水滑,英氣十足。甫一進屋,此人誰也不看,隻提劍指著無支祁的鼻尖,喝道:“兀那猢猻!膽敢擅自逃離牢獄之刑!還不快速速束手就擒?!”絕對的威風,絕對的氣派。但不知為何。眾人很有發笑的欲望。
  那人見無支祁摳著鼻孔不理他,不由更怒,厲聲道:“兀那猢猻!本將與你說話呢!”
  紫狐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發現這人臉色難看,趕緊捂住嘴巴。悄悄後退幾步。無支祁翻著白眼,說道:“拜托,一千年了,你怎麽一點長進都沒有?這裏又不是戲台子,你拿腔拿調地是唱得哪一出啊?”“放肆!你是不要命了!”那人還在唱戲一般地吼。結果連禹司鳳都撐不住低聲笑了兩下。細細打量那人,雖然身量高大,氣度英武,右胳膊那裏卻空了一塊,袖子空蕩蕩的。他心中一動,想起無支祁在喝高的時候說過,他殺過玄武,更斬了朱雀地一條膀子,那麽。這個渾身火紅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天界神將朱雀了?
  無支祁哈哈笑了幾聲,把手一拱。學著朱雀拿腔拿調地語氣,怪聲道:“咄!兀那神仙!你是要再斷一條胳膊嗎?”
  他的神態實在太滑稽好笑。一時間客棧裏人人都忘了危險。隻覺如今情形詭異又逗趣,都忍不住暗暗發笑。朱雀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良久,才咬牙道:“你是拿老子做笑料?!”這句話倒說得十分正常,陰惻惻地,看來他隻有生氣的時候才會恢複正常語調,真是個怪人。
  無支祁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繼續摳鼻孔,含含糊糊地說道:“好啦,廢話夠了。你下來幹嘛?天帝老兒叫你把我抓回去?還是把戰神他們抓回去?”
  朱雀冷道:“非也!本將此次下界乃是受了白帝的指示,將均天環收回天宮,不可再流落下界。”
  “哦?”無支祁有些驚訝,奇道:“隻要均天環?沒說策海鉤?白帝還蠻大方嘛!真打算把策海鉤送給我了?”
  “放肆!”朱雀又吼了起來,“你三番四次挑釁,又犯了偷竊大罪,本該將你處以極刑!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帝憐你孤勇,你早已死了十次也不止!居然還敢討價還價!速速將均天環拿來!”
  無支祁把均天環褪下來,用一根手指甩來甩去,笑道:“我就不拿!有本事你來搶,搶到了我二話不說連策海鉤也還給你們!”
  朱雀神色微微一動,似是打算出手,忽聽後麵一個妖妖挑挑的聲音說道:“慢著!既然是神將大人,那麽小可有幾句話相問!”他回頭,卻見一個帶著修羅麵具地青袍男子站在那裏,正是離澤宮副宮主。朱雀感覺不到他們身上的妖氣,隻當是凡人,便道:“你問!”
  副宮主森然道:“敢問神將大人,離澤宮可是犯了什麽逆天罪行?為何要用如此殘酷刑罰來折磨我們?!”他指向在門口哭喊的離澤宮弟子,都是方才逃出大門,卻被血霧所傷的人,更有幾個人半邊身體都腐蝕沒了,一時卻死不得,隻是在號哭,慘酷之極。
  朱雀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半晌,才抓了抓油光水滑的頭發,懊惱道:“本將……也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出來……這個,本將……”他支支唔唔,說不出個道理,急得滿頭是汗。他和騰蛇那種蠻幹的家夥可不同,他不願意隨意殺生,不過是弄了點血霧,搞個神秘氣氛,順便將這客棧籠罩在結界裏,不與外界連通,誰想居然弄死那麽多人。
  他後悔了半天,最後還是長歎一聲,道:“罷了,這次是本將的錯。給你們賠個不是,等回到天庭,本將自會向白帝請罪,那些枉死的人,來生都會有福澤,你且安
  朱雀在天界算是最老實的神仙之一,和一肚子花花心思地應龍不同,和暴躁蠻幹的騰蛇也不同,他答應的事情,絕對會貫徹到底。他說要請罪,必然會請罪,這點無支祁是十分相信地,於是他笑道:“還是那麽老實!看到你這樣,老子都不忍心和你動手了!罷啦,均天環就還給你!”
  他將均天環高高拋起,擲向朱雀,不料旁邊閃電般竄過一個青影,硬生生從中途將均天環截下。朱雀大喝一聲,拔劍上前,抵住那人的脖子,一見是先前發問地副宮主,他微微一愣,冷道:“這是神器,不容褻玩!速速拿來!”
  副宮主手裏緊緊攥著均天環,隻覺掌心一片熾熱,無窮無盡地力量在四肢百骸裏流竄,他大笑道:“均天環!真的是均天環!”他見朱雀抬手要來搶奪,腳下一點,輕飄飄地離地三尺,飛了起來,一麵笑道:“神將大人!你莫忘了千年之前曾許諾過金翅鳥一族什麽!如今我地力量,難道還不足以上天界嗎?!”
  話音剛落,隻聽一陣衣衫碎裂之聲,他上身的衣物盡數碎了開來,一片片落在地上,露出肋下漆黑的兩排珠子。他將均天環套在手上,反身閃過朱雀的長劍,雙手微張,似一雙張開的翅膀,飄然滑了很遠,緊跟著叮叮當當數聲,肋下的黑色珠子齊齊掉在地上。璿璣和禹司鳳一見到這情景,不由互相握緊了手----他們都想起兩年前在浮玉島的那段痛苦回憶,好在,都已經過去了。
  朱雀追了兩步,突然發覺不對勁,猛然停住腳步,厲聲道:“你不是凡人!是妖!”
  副宮主渾身上下都被熾烈的金光包裹,力量猶如澎湃的大海在經脈裏流竄。他扶住手上的均天環,身後的六片金翼張開足有兩三丈長,扇動中,慘叫聲不絕,無論是離澤宮弟子還是那些縮在角落裏不敢動彈的可憐凡人,稍稍為那翅膀擦刮一下,便是斷手斷腳的慘痛。副宮主毫不在意周圍的慘呼,他已經完全沉浸在蓬勃力量的喜悅裏了。
  “神將大人!什麽是妖,什麽是人,什麽是神,何必分那麽清楚?隻要有能力,忠心為天界效力,妖又如何?離澤宮……不!我已經等了一千年!來!速速將我領上天庭!我願意為天帝效力!征伐妖魔!”
  朱雀皺眉道:“似你這樣濫殺無辜,完全被妖力牽著鼻子走的妖,談什麽為天帝效力!本將再說一遍,均天環是天界神器!快點歸還!否則休怪本將不客氣!”
  話未說完,忽覺肩上被人重重一拍,他猛然回頭,卻見無支祁雙眼晶亮,死死盯著副宮主。“大膽猢猻要做什……”還沒喊完,無支祁就捂住了他的嘴,調皮一笑,輕道:“別嚷嚷,瞧我發現了誰!元朗,你原來沒死?”

  第三十六章 均天策海(九)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元朗便是先祖的名號了,副宮主怎麽也叫這個名字?禹司鳳雙手微微發抖,不可思議地看著浮在半空渾身金光的副宮主。他怎麽會是元朗?他分明是師父的弟弟!親生弟弟!
  副宮主緩緩抬手,將臉上的修羅麵具摘下。他的容貌第一次呈現在世人麵前,與他平日裏妖妖挑挑的作風不同,他身材雖然纖細,一張臉卻生得濃眉大眼,極有男子氣概。他目光灼灼,看著無支祁,冷笑道:“猢猻!到最後均天環還是屬於我的!你休想奪走!”
  無支祁吸了一口氣,奇道:“怪了,你那張臉不是元朗啊!你到底是誰?”
  副宮主低低笑了一聲,輕道:“蠢材!你還是那麽蠢,無支祁!”
  無支祁摸著腦袋,果然是百思不得其解。禹司鳳喃喃道:“莫非……和璿璣一樣?轉世輪回?!”他仔細將前事想了想,漸漸確信此人確實是元朗的轉世。否則他怎會將大宮主的私事和盤托出?何必將自己趕出離澤宮?原先他們都以為副宮主是想得到離澤宮的實權,但他們錯了。離澤宮再強大,也不過是凡間一個修仙門派,何況建立離澤宮也不過是為了元朗的私心----他想奪回均天環,獲得強大的妖力。
  他私下裏做的那些拙劣地小動作。無非是想讓別人都認為他的目的是奪權。誰能想到,他就是元朗?所以他吃定了無支祁地性格,嘴硬心軟。所以先前那樣氣定神閑。原來他對璿璣說的那些勸告、將大宮主氣得吐血、誘使他去陰間取均天環、誘使他發下那個毒誓----一切都是算好地!他早已知道就算不求無支祁,他也會因為璿璣的麵子將均天環給自己!
  朱雀的出現想必是打亂了他原先的計劃。於是他厲聲發問,目的不過是亂了這老實人地心神----以他對無支祁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不會繼續為難,均天環必然要還給天界。要搶奪均天環,就隻在那一瞬間!
  這樣一步步走過來。他才駭然發覺此人的城府有多深。先前隻覺得副宮主怪異,做的很多事都讓人摸不著頭腦,好像一會好一會壞,原來真相是這樣!他終於明白了!
  禹司鳳上前數步,厲聲道:“你把我師父怎麽了?!”
  取均天環是何等大事!大宮主怎可能不來?他不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元朗陷害了,甚至死了。
  元朗笑吟吟地看著他,讚歎道:“金翅鳥族人中居然出了一個你這樣的聰明人!果然不讓你繼續留下是對的。你爹沒死,好歹這一世他也是我兄弟。今日我好心點。說給你聽,好教你知道那情人咒的解藥是我給配的方子,不但消除那些回憶。大約連妖力也是可以消除地。你還是別在這裏磨蹭,趕緊回去看看吧。不然你爹在地牢的臭水裏泡久了。會出什麽事,我可不能保證。”
  禹司鳳恨了一聲。掉臉就要出門,卻被那血霧攔下,急得臉色煞白。紫狐急忙拉住他,勸道:“司鳳你別急!璿璣!你快過來勸勸他呀!璿璣?”她回頭,卻見璿璣隻死死盯著元朗手腕上的均天環在看,對周圍地事情絲毫不放在心上,像入魔一樣。紫狐急得大叫道:“這都怎麽了!無支祁!你別光顧著耍嘴皮子!快點動手啊!”無支祁笑道:“好吧,小狐狸叫我動手,我就動手了。元朗,別以為套個環子老子就對付不了你!前世你他媽是個陰暗的窩囊廢,這輩子你他媽還是窩囊廢!老子居然和你這種人稱兄道弟,真是丟人到家!”
  話音一落,他身體猛然前傾,胳膊一揮,卻是一道閃亮地銀光射出,與紫狐在無間地獄見到地那道光一模一樣。他手裏攥著一根一人多高的銀色鉤子,造型十分詭異,居然是一截一截地,像是用鋒利的骨頭紮在一起做成的鉤子。那道銀光,便是這策海鉤射出的了。
  隻聽“嗚”地一聲巨響,整個客棧開始劇烈搖晃起來,粉塵四落,原本蹲在地下的那些客人和夥計們嚇得又哭又叫,無路可逃,緊跟著頭頂乍然一亮,原來這客棧上麵半截都被策海鉤給鉤沒了,沒入濃厚的血霧裏,眨眼就沒了影子,那些血霧立即壓了下來,離頭頂隻有兩三尺的距離。這下眾人哭都哭不出來,隻是呆呆看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元朗朝上一衝,觸到那些血霧,顯然也有些顧忌,隻得落在地上,冷笑道:“你是朝哪裏砍呢?!”
  無支祁把策海鉤朝肩上一扛,也笑道:“怎麽,我沒砍對嗎?”
  元朗臉色突然一變,猛然低頭,卻見套著均天環的那截胳膊居然被削斷了!策海鉤實在太快,以至於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痛楚,連血都還沒來得及滲出來。他慘叫一聲,死死抓住斷臂,發了瘋一般地在地上找著自己的斷手。
  無支祁舉起手裏的一截斷手,笑問:“元朗,你是在找這個?”那斷腕上赫然套著金光燦燦的均天環,元朗嘶聲道:“還給我!”直撲上來,沒命地要搶。無支祁退了一步,將均天環扯下來,把斷手丟到他臉上,笑:“還給你嘍!”
  元朗拍掉那隻斷手,嘶聲吼道:“無支祁!你這個不要臉的小人!自己有了策海鉤,卻三番兩次從我手裏搶奪均天環!神將大人呢?你們為什麽不抓他?抓住他!用極刑!東西都是他偷的!和我沒關係!”
  無支祁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狂態,並不說話。朱雀從後麵一把扯住元朗的胳膊,將他製住,厲聲道:“安靜!你好大膽!可知自己犯了什麽罪?!”他這一番問話正氣凜然,大有唱戲的味道,倒讓無支祁又勾起了嘴角。
  “試圖搶奪神器是一大罪,故意賣弄妖力傷害凡人又是一大罪!不過……你最大的罪,便是擅自輪回!元朗!本將想起你了!當年向天界討好賣乖的那隻金翅鳥!如果本將沒記錯,判官的生死簿上,元朗還未到下界輪回的日子吧?!”
  無支祁奇道:“怎麽?你的意思是,他還沒到可以輪回的日子,就自己……他娘的輪回了?”
  朱雀點頭道:“不錯!天地輪回自有法,脫離法度擅自輪回下界都是重罪!元朗,本將要將你押上天庭,由白帝審問!”
  元朗為他製住,又失去了均天環,澎湃的妖力頓時消失無蹤,絲毫也動彈不得,加上斷臂處痛徹心扉,他忍不住淒聲道:“天道不公!犯錯的人並不是我!為何三番兩次要將無支祁的罪名扣在我頭上?!你們答應的封官加爵在哪裏?!誘使我叛變時的和顏悅色又在哪裏?!原來天界也會玩虛以委蛇的招數!早知如此,我……”
  “早知如此,你就不背叛我了,對不對?”無支祁摳著鼻孔,慢悠悠地說著,最後將鼻屎摳出來,笑嘻嘻地彈到他臉上,說道:“你可別再做夢了,把我當傻子呢?嗯,我本想親手殺了你,了結這千年的憤懣,不過眼下我突然改變主意了。幹嘛要你死那麽痛快?活著才是受罪嘛!我告訴你,無間地獄很好玩的,你去坐坐,保準不會後悔。”
  朱雀沉聲道:“元朗!要上界成仙是需要緣法的!你前世沒有仙緣,故此特特令判官早早將你勾魂,等待下個輪回。你若耐心等待,走正常的輪回,這一世本可上界成仙!誰知你這般鼠目寸光,果然是與天界無緣。”
  元朗臉色猶如死灰一般,怔怔看著他,嘴唇顫抖,這下,他真的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是誰說的,天做孽,猶可活,自做孽,不可活。他這不正是自做孽嗎?
  朱雀朝無支祁伸手:“拿來!”
  無支祁裝傻,摸著腦袋笑問:“什麽拿來?”
  “均天環!”朱雀大眼一瞪,氣呼呼地說道:“猢猻別想耍花樣!你私自逃離牢獄的事情,遲早會找你算賬!你想罪狀上再加一條嗎?!”
  無支祁想了想,將均天環拿出來,在元朗麵前一晃,柔聲道:“傻子,你為了這麽個東西,居然變成了瘋子。以前秉燭夜談,把酒言歡的情分,真的忘了嗎?”
  元朗嘴唇還在顫抖,依舊說不出話來。
  無支祁淡道:“你我到底是兄弟一場,待我祭你一程!”說罷,他雙手抓住均天環,用力一掰----喀嚓一聲,那天下聞名的神器,居然在他手裏硬生生裂成了碎片!
  眾人都是齊聲驚呼,無支祁微微一笑,將那碎片拋灑在空中,低聲道:“東西沒啦!下輩子……如果你還有下輩子,希望你不要再追求那些虛幻的東西!”
  “無支祁!”朱雀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指著他的鼻子,手指微微發抖,再也想不到他居然這般膽大包天,居然當著自己的麵將均天環給弄碎了!他正要發作,忽聽紫狐尖叫道:“璿璣!璿璣你怎麽了?!”
  禹司鳳大吃一驚,急急回頭,卻見璿璣雙目緊閉,臉色慘白,暈死在紫狐的懷裏。

  第三十七章 均天策海(十)
  從無支祁亮出均天環的那一刻起,璿璣就陷入這樣一種奇妙的感覺裏無法自拔。她似乎忘記了身邊的一切,隻能緊緊盯著它,費盡所有的心神去回憶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它。直到他又亮出策海鉤,那種感覺越發強烈。
  真的很熟悉!不是膚淺的熟悉,而是深入魂魄最裏層,與她血肉相連的那種熟悉!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終於又找回什麽的熟悉。
  眼前似乎浮現出許多畫麵,模糊不堪,還有許多聲音。一個聲音像是貼在她耳邊,低聲道:“換了吧,這樣子實在是太難看。做個琉璃美人如何?”
  她側過腦袋,想聽得更清楚,忽聽無支祁大喝一聲,手裏的均天環“喀嚓”一聲裂成了碎片。她心裏仿佛也被什麽東西狠狠一砸,清脆的碎裂聲在耳朵裏嗡嗡直響,緊跟著所有的聲音全部偃旗息鼓,她的身體仿佛突然掉進一個深淵裏,不停下墜,下墜……
  禹司鳳抱住她的身體,低低叫了她幾聲,她一點反應也沒有。雙目緊閉,儼然是暈死過去。他心裏亂成一團,突然將她攔腰抱起。回頭厲聲道:“我不管天界有什麽紛爭!現在請你立即收了血霧!放我們出去!”
  朱雀被他吼得沒脾氣,血霧這東西是他理虧在先。隻得抿緊嘴唇,左手在空中一招,大團大團血紅的霧氣開始蠕動,靠這樣近觀察,那蠕動的霧氣簡直像一團團蠕動地血肉。著實惡心又猙獰。
  無支祁還掛著滿不在乎的神情,好像他剛才根本沒有把一個著名的神器給弄碎,隻是不小心打碎一個瓷碗一樣,笑嘻嘻地說道:“你也別怪這笨鳥,這血霧與他形影不離,離不得,還可算作結界,與外界隔離開。這人喜歡裝模作樣,到哪裏都喜歡先放霧氣搞個氣氛。和放屁似地。其實就是個蠢貨罷了!”
  朱雀因血霧傷了不少人,心裏很不是滋味,被他這樣冷嘲熱諷一番。居然也不還嘴,手腕微微一轉。血紅的霧氣顏色漸漸變淡。最後化成了純然地白色,他的整個身影也被包裹在白色霧氣裏。影影綽綽。
  “猢猻!你等著,損壞神器的大罪,遲早會與你算個清楚!”他在霧氣裏惡狠狠地說著,接著,霧氣慢慢褪去,紫狐兩腿發軟,不由自主坐了下去,恍然間,周圍一切都恢複了原樣,熱熱鬧鬧的客棧,被策海鉤削掉的上半截也不知何時安了回來,接地天衣無縫,淩亂的桌椅也變得井井有條,倒在地上不停呻吟的離澤宮弟子和那些客人們都一臉茫然地站在客棧裏,身上幹幹淨淨,一點傷也沒有,遭受血霧腐蝕的那些人仿佛也隨著霧氣的消失而化成了灰燼---一切都變成了朱雀來之前的樣子,街上陽光燦爛,行人熙來攘往,誰也沒朝客棧裏望一眼,好像一切都沒發生過。
  客棧裏突然爆發出許多怪叫聲,卻是先前被困在裏麵無法出去的客人以及夥計掌櫃的,眼看現下一切都恢複原樣,他們再也不敢待在客棧裏,慌不擇路地一起朝外麵跑,逃命是要緊。剩下的離澤宮弟子們隻覺恍若隔世,互相怔忡地看了半天,誰也說不出話來。
  無支祁咳了兩聲,手指在桌上一敲,笑道:“你家副宮主都被抓走了,你們還不走?留著等老子來殺嗎?”
  他們這才“嗡”地一聲,驚慌失措地散開。禹司鳳在後麵叫道:“等等!你們是要回離澤宮嗎?”那些弟子默然點頭,禹司鳳又道:“回去了,要怎麽交代?”眾人都沉默。均天環被弄壞了,副宮主又是那樣地人……離澤宮的存在就是為了均天環,它碎了,他們的存在還有意義嗎?怎麽和大宮主說清楚這件事?
  “一起回去吧。”禹司鳳沉聲道,“大宮主如今被副宮主陷害,生死未卜。我和你們一起回去,處理此事。”
  他身為十二羽,離澤宮本來人人都敬畏他,眼下正是群龍無首,一鍋亂粥地時候,他出來說話,效用奇大,眾弟子紛紛點頭答應。禹司鳳轉身將璿璣輕輕放在椅子上,在她臉上輕輕撫了一下,輕道:“紫狐,無支祁。柳大哥和璿璣就拜托你們照顧了。我去一趟離澤宮,很快就回來。”
  無支祁正要說話,突然警覺地抬頭,低聲道:“噤聲!不對!還有東西在!”話音剛落,眾人隻聽見半空中有人冷笑一聲,依稀像個女子的聲音。無支祁猛然跳起,抄起策海鉤便要勾上去,紫狐急道:“不要啊!這下再鉤壞了客棧,可沒朱雀來保護了!”
  他地動作猛然一停,猶豫了一下,隻這一個瞬間,憑空突然出現一隻人手大小地青色爪子,爪鉤尖銳,其上布滿青色的鱗片。那爪子快若閃電,在柳意歡地額頭上一撈,他縱然在暈迷中,也是痛得慘然大呼,整個身子蹦了起來,鮮血從他額上飆射而出。
  他額上的天眼居然被那爪子硬生生摳了出來!
  無支祁將身體一縱,跳起三四尺,五指如爪,去抓那青色的爪子,不防它突然消失在眼前,隻留幾滴柳意歡的鮮血滴在他麵上。無支祁忽聽耳後風動,下意識地用手一擋,手背上劇烈一痛,像是被什麽利器剮傷,痛得他一個驚顫,翻身跳了下來,回頭再看,又是一隻青色爪子緩緩消失在半空!
  他手上鮮血淋漓,傷口足有半尺長,深可見白骨。無支祁心頭惱火,厲聲叫罵道:“操你娘!是青龍這臭娘們?!你個醜女長著爪子抓什麽抓?小心老子把你的爪子都給剁了!”
  空中傳來一個冷若冰霜的女聲:“天帝有令,收回神器天眼。任務完成,本座回去了!”言下之意對他的挑釁完全不放在眼裏,無支祁氣得臉色發青,可是身在客棧裏,他又不能胡亂揮動策海鉤,省得這鎮子上的人都被鉤死,怒得隻是捶打無辜的桌椅,乒乒乓乓數聲,大廳裏的桌椅眨眼就被他砸成了碎片。
  柳意歡臉色青白,渾身都是血,氣若遊絲,眼看是快活不成了。禹司鳳急急取出藥粉撒在他額頭的傷口上,可出血太多,鮮血像無窮無盡一樣噴湧而出,藥粉撒多少便衝開多少。他隻急得五內如焚,顫聲叫道:“大哥!”一麵用手狠狠按住那傷口,眼中一陣熱辣。
  無支祁神色凝重地蹲下去看著他,摸著下巴歎道:“唉,是我疏忽了!這青龍是最喜歡神出鬼沒的一個,先前他額頭冒血,必然是她搞得鬼,我居然沒想到!”他見禹司鳳臉色慘白,目中淚水晃動,卻強忍著不落下,心中也是惻然,突然想起什麽,轉身在地上摸索尋找。
  紫狐悄悄走過去,低聲道:“你幹什麽呢?快想想辦法呀!這時候還顧著玩?”
  無支祁也不理她,在地上摸了半天,一粒一粒地撿著什麽,最後全部用衣兜兜著,送到禹司鳳麵前。“喏,別哭。快找東西把這些碎片包一些放到他身上,過一會血應該會停。”他將衣兜裏的東西抓了一把塞到禹司鳳手裏。
  那是一些玉白色的碎片,非金非玉,也不知是什麽材質,正是先前被無支祁捏碎的均天環。神器成型的時候,還散發著光芒,碎開便失去了那種光芒,但那些碎片捏在禹司鳳手裏,隱約還蘊含著未知的力量,隻那一瞬間,他覺得身體裏的妖力洶湧澎湃,竟比先前多出無數倍。
  禹司鳳微微一驚,頓時不敢耽擱,扯下袖子將碎片包起來,放進柳意歡的懷裏,果然,過了一會,他額上的傷口停住了流血,麵色也不像先前那麽難看。天眼被挖去的那塊肌膚,呈現出一個深邃的血洞,看上去甚是猙獰。
  他撒了一些藥粉上去,用繃帶將他的腦袋包了個嚴實,耳邊聽得柳意歡微微呻吟一聲,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死了?”禹司鳳低聲道:“大哥,你沒死,就是受了傷,好好躺著別動,很快就好啦。”
  柳意歡輕道:“天眼……天眼沒了……是不是?”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跟著點頭。無支祁皺眉道:“留著命都算好的了!還管什麽天眼!你連妖力都沒了,還想和天界鬥嗎?”
  柳意歡輕聲道:“不……沒了、沒了也好。我的心結……是自己放不開……她的下輩子……和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說罷,腦袋一歪,沒了聲息。

  第三十八章 重振雄風(一)
  禹司鳳驚得神魂俱滅,顫聲道:“大哥?大哥!”手放到他鼻前,還好,呼吸還在,很平穩,原來他隻是睡著了。他鬆了一口氣,全身都要虛脫一般,手腳都在發軟。
  無支祁將衣兜裏剩餘的大半碎片全部遞到他麵前,道:“這東西雖然碎了,但好像功效還在。對我也沒用,你拿去吧。以後要去昆侖山,就你現在的功力,遠遠不夠。”
  禹司鳳並不推辭,撕下袖子,將大半的碎片包裹起來,分做兩份,放在懷裏,一時間隻覺渾身都充滿了用不完的力量,那種感覺,實非言語所能描述。回頭見離澤宮弟子們都默然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說道:“這東西是屬於整個離澤宮的,先借我用一段時間,回來之後,就分給你們。”
  誰知那些弟子紛紛搖頭道:“不!禹……你太客氣了,此乃神器,我們沒有這等仙緣,也不敢要。你留著就好!”原來他們見為了這東西,副宮主發狂的樣子,最後又被天界神將抓走,不由都冷了心,若不是掛心大宮主,隻怕他們早就散了。
  禹司鳳歎了一聲,起身道:“我走了。拜托你們,照顧璿璣和柳大哥。”
  無支祁忽然說道:“等等,得找個人一起。”
  他走過去,在禹司鳳肩上一勾,低聲道:“那個青龍神出鬼沒的,說不準什麽時候就來加害。你別忘了自己也是被天界盯上的人,一個人出去太危險了。要麽咱們一起,留下戰神。要麽你和戰神一起,好歹都能和天界抗一抗。”
  禹司鳳回頭看一眼。璿璣還暈死在地上,動也不動,於是搖頭道:“她……還不知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呢。”
  無支祁笑道:“急什麽,看我的。”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子,帶著惡意的笑。拔開塞子,朝璿璣鼻子前一揮,跟著趕緊捂緊自己地鼻子,跳開老遠。
  璿璣眉頭突然一皺,跟著打了幾十個噴嚏,涕淚交流地醒了過來,揉著鼻子茫然地起身,看了一圈,最後定在禹司鳳臉上。“出什麽事了?”她鼻音濃重地問著。忍不住又打了好幾個噴嚏,隻得用手絹死死捂住口鼻。
  紫狐一見她醒了過來,喜得趕緊扶起她。唧唧呱呱將她暈倒之後的事情說了一遍。璿璣皺眉捂著鼻子,輕道:“無支祁。你用什麽東西給我聞?好難聞!我的鼻子都聞不到別地味道了!”
  無支祁哈哈笑道:“這玩意叫青龍鱗。就是青龍那醜女蛻皮的時候換下地舊鱗片,夠臭吧?長的醜也罷了。渾身還發臭,叫她醜女都算便宜了她!”
  璿璣瞪了他一眼,低頭去看柳意歡,他額上的傷口不再流血,臉色也慢慢變得紅潤,想來已無大礙。她擤了擤鼻涕,又打了個噴嚏,這才說道:“走吧,司鳳,我陪你去離澤宮。”說罷朝他走去,一靠近他,隻覺先前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她微微一愣,有些失神,低聲道:“好古怪,我怎麽覺得均天策海那麽熟悉?”
  禹司鳳掏出一包碎片遞給她,璿璣用手撥弄著那些玉白的碎片,百思不得其解,想起暈倒之前,耳邊響起地那句話,她更是茫然。無支祁笑道:“你是不是還想再看看策海鉤?”璿璣輕道:“可以嗎?借我看一下就給你。”
  無支祁二話不說,將策海鉤從左肋下抽出,遞到她手上。那是一根足有一人多高的武器,從上到下散發著悅目的銀光,鉤子像是一塊塊骨頭拚起來的,怎麽看,怎麽像人的脊椎。她用手在上麵緩緩撫摸,心中栗六,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無支祁說道:“你也覺得像骨頭吧?”
  她點了點頭,忽然又搖頭道:“神器可能都是……這麽古怪的吧。”她把策海鉤還了回去,定定神,道:“好了,走吧!”這是璿璣第三次來到離澤宮,前兩次來,都是為了找禹司鳳,沒想到第三次來,卻是為了救人。離澤宮還是和以前一樣,連綿數裏的巨大宮殿,造型古樸渾厚,和往常不同的是,眾人在宮中奔跑了許久,也沒遇到半個人,戒備森嚴的離澤宮,如今竟成了無人之境。
  眾弟子在樨鬥和金桂兩個宮中搜了個底朝天,沒找到半個管事地長老,倒是將其他留在宮中的年輕弟子們給驚動了,紛紛出來詢問。禹司鳳問道:“怎麽沒人看守大門?長老們呢?大宮主呢?”
  那些弟子奇道:“副宮主說近日有變故,讓我們通通留在屋內不許出來。長老們難道不在屋裏嗎?大宮主不是在閉關修煉嗎?你怎麽……你們怎麽……?”
  禹司鳳心急如焚,沒時間和他們解釋,擺了擺手,自己朝地牢那裏跑去。剩下那些弟子給留在宮中的人解釋發生過地事情,自然是人人震驚憤慨。
  離澤宮的地牢建在丹牙台下,一進去便聞到一股騷臭味,璿璣跟在禹司鳳身後,捂住鼻子,低聲道:“會不會他們都被副宮主關在了地牢裏?”禹司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噓,別說話!前麵好像有聲音!”
  兩人同時閉嘴,隻聽地牢裏遠遠地傳來許多叫罵之聲,聽那聲音,竟像是宮中地那些長老,他們果然是被副宮主用計關在了地牢裏。羅長老罵得最響最惡毒,幾乎把副宮主從頭到腳罵得一錢不值,居然還沒一個字重複地,璿璣聽著聽著竟然覺得很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一聲。禹司鳳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結果還是遲了,裏麵地人聽到有人發笑,罵得更厲害,什麽王八羔子小兔崽子都是小意思了。
  禹司鳳拉著她的手,踩著地上漆黑的臭水朝裏走。狹長深邃的地道,兩排都是鐵欄杆,牆壁上幽火跳躍,欄杆後麵大多是枯骨腐屍,地牢裏的氣味難聞之極。璿璣壓低了聲音輕道:“你們關了這許多犯人?都犯了什麽錯?”
  禹司鳳低聲道:“都是試圖叛逃離澤宮的金翅鳥,全部被老宮主抓了回來。老宮主是曆代最鐵腕的宮主,寧可殺了他們,也不給他們逍遙。”
  兩人走了一會,地道到頭了,卻是一扇鐵門。這裏地勢高出一塊來,地上囤積的臭水沒有淹到這裏,禹司鳳打開鐵門,輕道:“鐵門後關的都是厲害的叛逃者,當初我也是在鐵門後的一間牢房裏見到柳大哥的。”
  他將鐵門一推,吱呀一聲響,裏麵的叫罵聲越發清晰了,在地道裏來回震蕩,吵得人頭疼。禹司鳳快步上前,果然兩旁的鐵欄後麵都關著兩三名長老,每個人身上都被鐵索牢牢鎖住,動彈不得,一見來的人是禹司鳳,他們都有些發怔,一時倒也罵不出口。
  禹司鳳急道:“我師父呢?”
  一個長老恨恨地說道:“你師父?!兩個宮主自然是蛇鼠一窩!為了獨吞均天環,把咱們都迷倒了關在這地牢裏!離澤宮竟出了這等畜生之人!實在令曆代先祖顏麵盡失!”
  禹司鳳見他們群情憤慨,也顧不得解釋,沿著地道朝裏麵跑去,一麵回手把鑰匙丟給璿璣,道:“璿璣,你幫我把這些長老們都放出來!把事情解釋給他們聽!”
  璿璣趕緊答應一聲,飛快地打開牢門,將這些長老身上的鐵索一一斬斷,一麵將副宮主搶奪均天環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她口舌不甚伶俐,但說得一板一眼,半點虛字也無,不由得讓人不信,最後,又道:“那副宮主應當就是元朗的轉世。我看他好像也沒什麽本事,怎麽能把長老們都關在地牢裏?”
  羅長老長歎一聲,道:“想不到!他居然這般狼子野心!先祖他……他原來……唉……”眾人都唏噓一番,這才解釋道:“當日禹司鳳離開離澤宮,說去陰間取均天環之後,大宮主就再也沒出現過,副宮主說他是閉關修煉去了。他二人乃是親兄弟,誰能想到副宮主竟會加害與他?這一閉關就是兩年,兩年裏都沒見到大宮主,自然有人質疑,但副宮主從來不解釋,正好那日他喜形於色,召集了離澤宮所有的人,說無支祁已經被救出,取回均天環指日可待。這等喜事一出現,誰還顧得上大宮主的事情?於是當晚副宮主擺了酒宴,預祝均天環順利到手。哪知他居然在酒菜裏下了藥!酒過三巡,我們全部被迷倒,醒過來便被關在地牢裏了。”眾人想起離澤宮成立近千年,發展到如今,頗有威名,誰想起因不過是一個人的貪欲,這一千年的時光,當真是可笑且可悲。被他們奉為圭臬的目標,更是成了個天大的笑話,怎不令人心灰意冷?
  羅長老問道:“那大宮主並不知道此事了?他也被關在地牢裏?”
  璿璣遲疑著點了點頭:“說不定已經被關了兩年,他喝下那個情人咒的解藥,不但失去了先前的記憶,好像連妖力也沒了----我是聽那個元朗說的,不知是不是真的。”
  羅長老驚道:“他若是失去了妖力,豈不和普通人無異?地牢這裏瘴氣十足,毒蟲出沒,他隻怕性命不保!快!咱們一起去找!”

  第三十九章 重振雄風(二)
  禹司鳳焦急地在地道裏摸索尋找大宮主的身影,一直走到最後一個牢房,卻不見他。離澤宮地下牢房雖然大,卻並沒什麽機關暗道,他又找了一圈,毫無所獲,隻得折回去,卻見璿璣和長老他們都朝這裏走來。
  羅長老劈頭便問:“找到大宮主了嗎?”他頹然搖頭,低聲道:“長老們吃苦了,沒想到副宮主竟然藏有那麽大的秘密。”
  眾人紛紛歎息,卻沒時間感慨,隻擔心大宮主不知被那元朗弄成什麽樣了。一個長老似是想起什麽,說道:“不如咱們去副宮主的臥室看看。我記得上回有個小弟子因為擅闖副宮主的寢室,不知發現了什麽,出來隻是亂嚷,結果被副宮主斬死在劍下,說他犯上。說不定大宮主就是被他囚禁在寢室裏。”
  禹司鳳不及說話,掉頭就奔出地牢,長老們跟在後麵,一出去,便見許多年輕弟子聚集在門口,見長老們安然無恙,弟子們都是喜極而泣,說起前塵後事,無比唏噓。世上最難堪的事情,莫過於自己畢生的嚴肅信仰成了他人心裏的笑話,這件事對離澤宮打擊有多大,璿璣簡直想象不出來。他們這樣難過,想必不願見到自己一個外人在旁邊看著,她遠遠站在一邊,抱著崩玉等待禹司鳳把大宮主找到。
  副宮主的寢室在樨鬥宮最裏層,禹司鳳猛然推開門----他雖然在離澤宮長大,但從未進過副宮主的房間,此人平生十分神秘怪異。不與人親近,他的房間果然也是古怪的緊,推門一看。四麵牆上別地沒有,隻掛滿了麵具。與離澤宮的修羅麵具還不同。這些麵具更大一些,有的哭有地笑有的怒有地樂,然無論輪廓還是神態,都十分像一個人。
  他怔怔走進去,抬手取下一個麵具。將上麵的灰塵拂去。這張麵具雕刻得栩栩如生,雙眼晶亮,顧盼有神,唇角似笑非笑,分明和無支祁一個模子----這滿屋子的麵具,無論是哭是笑,都與無支祁一模一樣!
  禹司鳳有些恍惚,捏著麵具,在屋中緩緩走了幾步。忽聽牆角那裏傳來“砰砰”的撞擊聲,十分沉悶。他微微一驚,急忙回頭。卻見牆角是一張青帳大床,聲音正是從床下傳來。聽起來像是有人在下麵用力敲擊床板。
  他快步上前。抬著床板猛地一揭,一股惡臭撲麵而來。床板下有個很小的空間。隻能容納一個人蜷縮著身體蹲在裏麵,而現在那裏果然蹲著一個人,身上地衣服已經看不出顏色了,惡臭從他身上散發而出,令人作嘔。
  那人見床板被打開,光亮猛然刺進眼裏,頓時一陣劇痛,緩緩流出淚來。他試著想伸直腰身,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禹司鳳震驚地看著他,突然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不顧醃,撥開他結成餅的亂發,其下是一張同樣看不出顏色的臉,胡須拉雜。他吸了一口氣,從喉嚨裏發出一個古怪的聲音:“……爹?!”
  那佝僂著身體,又髒又臭的人居然是大宮主!看來他真的在這麽個小地方被關了兩年!禹司鳳急忙把他抱出來放在床上,輕輕拍著他的臉,哽咽道:“爹!你怎麽樣?!”大宮主渾身微微顫抖,眼皮也在顫抖,口中含糊地說著什麽,無論如何也聽不清。禹司鳳從懷裏掏出均天環的碎片,放在他胸口,低聲道:“怎樣?好些了嗎?”
  大宮主喘了幾聲,似是終於提上來一口氣,幹瘦地手死死扣住禹司鳳的手腕,嘴唇微顫,喃喃道:“你……你是誰?副、副宮主呢?”
  禹司鳳這才想起他喝了情人咒的解藥,關於於皓鳳和自己地一切都忘記了,他立即改口道:“師父,我是你的弟子。副宮主他……說來話長。你先歇一會,我馬上替你把脈治療。”
  大宮主死死扯住他地手腕,低聲道:“等等……你、你叫什麽名字?”
  禹司鳳哽了一下,半晌,才道:“我叫禹司鳳。你大約不認得我。”
  大宮主睫毛微微顫抖,輕道:“不……不,很熟悉地名字……我好像……我好像忘了什麽?你叫司鳳……司鳳……唔……”
  他陡然睜開眼,目中似明非明,依稀是想起了什麽。禹司鳳見他神情有異,雖然有均天環的碎片放在胸口,卻仍然虛弱不堪,半點妖力也提不起來,副宮主說情人咒地解藥不但能讓他忘記和於皓鳳的事情,更可以化解他的妖力,當時的情形一定是他走了之後,副宮主立即將大宮主囚禁了起來。大宮主已經失去妖力,自然無法反抗,硬生生為他鎖在床板下麵,關了兩年。
  不要說他妖力盡失,就算他還保留著十二羽的妖力,在這樣一個狹窄暗無天日的地方關個兩年,精神也會受到極大的折磨。眼看昔日英偉的人物成了如今的模樣,禹司鳳心中不由一陣酸楚,柔聲道:“想不起來,就不要想啦。來,我替你把脈。”說罷抓起他的手腕,搭了兩根手指上去。
  大宮主眼怔怔地看著他,不知想著什麽。禹司鳳隻覺他的脈搏忽快忽慢,漸漸式微,儼然是到了燈盡油枯的地步,本來他繼續被關在床板下,應當還能再活個數月,可是如今重見天日,對他的身體卻又是一次不小的損傷,縱然是均天環在身邊,對他也沒什麽作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喉間酸澀的感覺強壓下去,微笑道:“……沒事……沒事,爹,很快就好了。你現在想起來了嗎?”
  大宮主輕聲道:“你叫我什麽禹司鳳緊緊握著他的手,哽咽道:“叫你爹,你是我爹。”
  恍然間。似乎有無數畫麵流水一般從大宮主眼前流淌而過,他劇烈地抖了一下,眼睛陡然睜大。顫聲道:“你……你是司鳳!司鳳!”
  他激動起來,彌留之人。手勁居然變得奇大無比,扯著他的手腕,十分疼痛。禹司鳳展開眉頭,柔聲說道:“是了。我是司鳳,爹。你終於想起來了。”
  大宮主急急喘了幾聲,道:“副宮主他……他在哪裏?!”
  “他死了。”禹司鳳不願將事實告訴他,大宮主一向是高傲的性子,倘若知道整個離澤宮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元朗地貪欲,一定會難過。他快死了,臨死的人還是許他一些仁慈吧。大宮主籲出一口長氣,臉色漸漸發白,低聲道:“死了!你殺的?”
  禹司鳳默默點頭。忽聽外麵傳來一陣噪雜,許多人叫著大宮主。齊齊撞門衝了進來,一見到他躺在床上地佝僂狼狽模樣,許多弟子們都流下眼淚。羅長老疾步上前。哽咽道:“大宮主!我們……唉,那個副宮主……他……唉!我們居然沒早些發現!”
  大宮主艱難地喘著氣。良久。才低聲道:“我不行了……以後離澤宮就交給……司鳳來執掌。他雖然……身負十二羽,年紀卻太小……還需要長老們的扶持。若不能服眾……就讓他……離去吧!”
  禹司鳳驚道:“爹……師父!我不想……”話說到一半。對上大宮主祈求愛憐地眼神,頓時說不下去。大宮主握住他的手,低聲道:“司鳳,我這一生,做什麽都很失敗。宮主也好,父親也好……甚至還害死了心愛的女人……你千萬不要學我。好孩子,你聰明又穩重,離澤宮交給你……我十分放心。隻是……苦了你……”
  禹司鳳流下淚來,隻覺他的手漸漸收緊,聲音也變得十分細弱遙遠:“……再……叫我一聲爹……”禹司鳳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低低地連聲叫著:“爹,爹。”最後一聲尚未叫完,隻覺他的手腕一沉,終於是死去了。
  身後傳來一片哭聲,眾人齊齊跪伏在地上,痛哭流涕。禹司鳳深深吸了幾口氣,想起自己地身世,從此以後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無父無母,一時間,隻覺全世界都將自己摒棄在外麵,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將他緊緊摟在懷裏,那懷抱十分溫暖安詳。他忍不住反手緊緊抱住,低聲道:“娘……”頭頂傳來璿璣的聲音,輕道:“司鳳,你好些了嗎?”他一怔,抬手抹去臉上縱橫的淚水,仰頭去看,果然是她抱著自己。想到自己剛才恍恍惚惚居然叫她娘,他不由漲紅了臉,囁嚅道:“我……沒事。你剛才……沒聽到……”
  璿璣柔聲道:“嗯,什麽也沒聽到。你沒事就好。”
  他坐起身子,這時才發覺天色已然暗了下來,床上的大宮主已經被人梳洗幹淨,換上了壽衣,闔目抿唇,像是在熟睡,似乎推他一下便會醒過來。他忍不住用手去摸他的臉,低聲道:“真的死了,看上去卻像睡著一樣。”
  璿璣用手指替他將淩亂的頭發梳理整齊,一麵道:“你剛才暈了過去,長老要我傳話,讓你醒來之後去金桂宮正廳,他們有要事和你商量。”
  禹司鳳點了點頭,起身整了整衣服,璿璣又遞上一塊濕巾子給他擦臉,難得她安安靜靜,居然什麽也沒問。他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沒什麽想問我地嗎?發生了這樣的事。”
  璿璣搖頭道:“不知道怎麽問,也不想問,因為你不想說。總之……我大約也幫不上什麽忙,你別太傷心就好,也別說自己是孤零零一個人之類的話,我還陪著你呢。”
  禹司鳳輕輕抱了她一下,然後轉身推開門,道:“過一會我就回來,如果遲了,你就先睡,不用等我。”長老們找他有什麽事,他心裏大約有數,不是商量著要他執掌離澤宮,便是談解散離澤宮地事情。他一路上盤算著將要發生的各種情形,自己將如何應付,那一瞬間,他仿佛又成長了不少,隻因肩上地擔子重了。
  走到正廳,推開門,卻見十幾位長老全部跪在地上,齊聲道:“恭迎新宮主!”

  第四十章 重振雄風(三)
  禹司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情形,可是一旦真正發生,他還是感到沉重的壓力。他站在正廳中央,想了想,才道:“長老們先請起,關於離澤宮的事情,我想應當慎重地討論一下。”
  羅長老說道:“雖然均天環的事情沒有了指望,但我這個老家夥可不認為離澤宮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均天環!一千年下來,就連石頭都能被水滴穿,何況離澤宮的初衷呢!”
  其餘長老紛紛點頭同意。禹司鳳朗聲道:“羅長老說得對!我個人也認為離澤宮不應當僅僅為了均天環而生。我記得從前離澤宮要招攬新弟子,都是去海外強行搜刮有材質的族人,以至於在許多族人眼裏,離澤宮便是個地獄般的所在。我想,第一步應當是扭轉族人對離澤宮的看法。”
  眾人聽到他表態,不由喜不自禁,不料他又道:“至於做宮主的事,我想從長計議……一來我還年輕,不能服眾,二來我天性懶散,不喜受到拘束,隻怕宮主這個位置做不好。不如從諸位長老中選一個才德服眾的,做離澤宮的新宮主,各位意下如何?”
  長老們頓時慌了,羅長老急道:“宮主何出此言!離澤宮新任宮主除了你還有誰能擔任?你要列舉例子,那老夫也能列舉,一來是前任宮主親口指定你做宮主,二來宮中隻有你一人身負十二羽的尊貴血統,三來你雖然年輕。但平日裏宮中誰敢小覷你?宮主何必妄自菲薄!”
  他見禹司鳳猶豫不答,便又道:“宮主說自己性子懶散,不喜受到拘束。言下之意便是離澤宮規矩眾多。但我們這些老家夥商量了一個下午,決心破除先前所有的規矩。重建一個嶄新的離澤宮,不再有那麽多鐵律。最關鍵的是……宮主休怪老夫失禮,年輕人,不可以逃避自己地責任!尤其是非你莫屬的責任!將一個大攤子丟下,自己離開。宮主心裏會好受嗎?”
  他最後幾句說得甚是嚴厲,禹司鳳心中慚愧,垂頭道:“羅長老說得是,是我魯莽了。”
  眾長老都笑道:“羅長老不愧是戒律堂的人,總算將宮主說動了!”
  禹司鳳溫言道:“諸位長老先坐,承蒙大宮主和諸位長老地厚愛,宮主之位小子厚顏承擔。關於如何建立一個新的離澤宮,我想聽聽諸位長老地意見。”
  早有人將厚厚的一遝紙遞了上來,上麵密密麻麻寫的全是諸人的方案。他粗粗翻看了一下。隻覺熱血沸騰,原來他的想法竟與諸長老不謀而合,譬如重振修仙門派地聲威;廢除先前的一切律條。重新定了十條戒律;開放入門限製,不再強行拉人進來;現有弟子若想離開離澤宮。不得阻攔等等。
  他看得竟有些入神。半天,才笑道:“長老們原來早有改革之
  善濟堂的長老答道:“不瞞宮主。昔日離澤宮鐵律之下,委實死了不少弟子,令人心寒。鐵腕老宮主之後,又是兩個蠻幹的新宮主。大宮主的心思根本不在建立離澤宮上,副宮主又私下裏諸多小動作,一心想著均天環。當日大宮主血洗浮玉島歸來之後,我們便暗地裏商量著改革之事,誰想遞上去之後杳無音訊,想來此事並不討兩位宮主歡心,隻得暫且擱置。宮主你若有心於此,實在是離澤宮的福分。”
  禹司鳳點了點頭,望向羅長老,想起他一直是個冷麵嚴厲的人物,上回還和柳意歡起了大衝突,不由笑問:“羅長老,晚輩失禮,依您的性格,改革一事您應當首當其衝反對才是吧?”
  羅長老正色道:“宮主說得是,起先周長老他們幾個商量的時候,老夫是堅決地反對派。可是後來看到兩位宮主的任性妄為,想到離澤宮千年下來的基業,不可單單為了個均天環而敗壞。事實上,老夫經曆了這兩代地宮主,發覺均天環已經成了一種執念,老夫時常想,難道我們辛辛苦苦做人,意義隻在於那個神器嗎?滅絕了一切思想靈性,純粹成為私人欲望的犧牲品,老夫想起便會覺得心寒。老宮主那套滅絕人欲地做法,傷到地何止是你與柳意歡!地牢裏無數的屍骨,都是鐵律下地產物。老夫不希望下一代的年輕人繼續遭受這種摧殘!”
  禹司鳳禁不住有些感動,看著廳中這些或白發蒼蒼,或神情凝重的長老,那一瞬間,他竟有種溫暖的,找到家的感覺。他將那疊紙小心翼翼放進袖子裏,起身笑道:“改革的事,我明天會給出最終的計劃。小子不才,願與諸位長老共建一個新的離澤宮!還麻煩諸位長老指點!”
  眾長老齊齊起身,連聲道:“宮主太客氣!”
  禹司鳳又道:“時候不早了,諸位先去休息吧。明早在丹牙台聚集所有弟子,詢問意願,願意留的便留下,願意走的,便離開,全憑個人。”
  羅長老笑道:“宮主不用擔心,下午我們都問過了,弟子們沒有一個願意離開。不知他們在外遭遇了什麽,都對宮主十分敬仰呢!”
  禹司鳳靦腆地笑了笑,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遞過去:“這是均天環的碎片,雖然碎了,但好像效力還在。柳大哥那裏還有一份,待他傷好之後自會歸還,我這裏還有另外一份,待我將天界的事情處理完畢之後,也一並歸還。長老們看應當怎樣處理吧。”
  眾人齊聲道:“都是為了此物,離澤宮才變成如今的地步。還請宮主將它鎖入金桂宮祠堂之中,供奉起來便是。禹司鳳回到副宮主的寢室時,已經是三更時分了。大宮主的屍首已經被弟子們抬到金桂宮的靈堂裏,長明燈點燃,隱約有哭聲幽咽,隨風而至。璿璣坐在椅子上,已經睡著了,不過睡得不太沉穩,睫毛微微顫動。
  禹司鳳歎了一聲,走過去將她抱起,璿璣立即醒了,勾住他的脖子,含含糊糊地說道:“你回來了……我可沒睡,等著你呢。”禹司鳳輕笑一聲,低頭在她鼻子上吻了一下,將她抱上床----床上的被褥帳子全部換成了新的。他拉過被子蓋住她,柔聲道:“我回來了,不過有點事要忙,你先睡吧,別擔心。”
  璿璣確實困得不行,隻舍不得放手,勾著他的脖子,軟綿綿地說道:“你看牆上那些麵具,像不像無支祁的臉?我盯著看了一晚上,越看越覺得涼颼颼……你說那個元朗到底有沒有把無支祁當作過好兄弟?”
  禹司鳳默默搖頭,那些麵具大多光滑閃亮,顯然是時常被人撫摸的緣故。他低聲道:“他們倆之間的事,誰也說不清。我看無支祁是個聰明人,如果那元朗當真是個猥瑣小人,他一定也不會與他稱兄道弟。想來那元朗,以前必然也是個人物吧……隻是被貪欲蒙蔽了眼睛。”
  話說完,璿璣卻沒聲音了,低頭一看,她早已沉沉睡去。禹司鳳輕輕推開她的手,替她掖好被子,自己點了燈去外間看那份改革計劃,一麵用筆在新的玉版紙上羅列下來,加上自己的想法。
  這其中有一條,他覺得十分有意思,原先離澤宮是不允許嫁娶的,甚至要戴上麵具不與世人接觸。如今這條被廢除,周長老換成了不戴麵具,允許嫁娶,更年輕一些的唐長老甚至希望離澤宮將來招收的新弟子不單是金翅鳥,若是凡人慕名而來,抑或者是其他想修仙得道的誠心之妖,都大開方便門。這條建議當然好,但不適宜在眼下的階段實行。
  他在玉版紙上用朱砂筆在這條後加上批注:善,然眼下不宜,五年後再做詳細打算。
  離澤宮原本有四大長老輔佐宮主,四長老下麵是太老閣,共有十名長老掌管宮內五個堂,各堂之中另有司職高低的靈官,由宮中年長弟子擔任。原本五堂之中有戒律和暗行兩個堂專門用來懲罰監督弟子們的言行,一旦犯戒,先由暗行堂指證,然後直接交給戒律堂定罪,故此人人自危,生怕得罪了暗行堂的人,遭到報複。
  禹司鳳將暗行堂改名為督察司,取消了暗中監督的職責。另為其他四堂重新命名為善濟司、戒律司、內務司、寅武司,分別執掌不同的職能。曾經的善濟堂幾乎就是擺著好看的,雖說大宮主常說善濟堂是用來接濟落魄的妖類,但實際上幾乎就沒執行過這項職能。他這次不單要善濟司開始接濟落魄的妖類,還要接濟落魄的凡人,司內再加一個藥石房,專門種植藥草,修行醫術----當然,這個計劃難免有他私人的喜好在裏麵,不過十分有用。
  離澤宮裏別的不多,金翅鳥一族囤積著無數寶石明珠美玉,這與他們這一族喜歡華美的東西有關,故此錢財方麵從來也不是難題。禹司鳳做完初步預算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他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和肩膀,伸個懶腰,走到床邊去看璿璣。她睡得正香,手指拽著他的外衣,纏在一起,十分眷戀。
  他忍不住想抱抱她,親親她紅潤的臉頰,然而時間不夠,他眼下成了宮主,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想睡到什麽時候就睡到什麽時候,也不能任性地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隻有輕輕摸了摸她的秀發,留了一張字條給她,自己帶著徹夜不眠趕好的改革計劃,朝金桂宮的靈堂走去。

  第四十一章 重振雄風(四)
  上丹牙台之前,禹司鳳將徹夜修改好的改革計劃交給了羅長老,眾人見嶄新的玉版紙上密密麻麻寫得整整齊齊,重要之點都用朱砂筆特別注明,每一條都細致周到,方才真正信服,知道他是為了離澤宮的事情費盡心力。
  禹司鳳望著丹牙台下無數年輕弟子,他們都聽從長老的吩咐,將麵具摘了下來,陽光下,每張臉都那麽蒼白孱弱,刻板畏縮的表情----每個人都是離澤宮鐵律下的產物,以前的禹司鳳也不例外。
  “宮主,要和弟子們說什麽嗎?”長老們含笑問他。
  禹司鳳點了點頭,向前走了一步,海風將他寬大的袍袖吹得颯颯作響,他吸了一口氣,朗聲道:“我想先問大家一個問題,請如實回答我,沒有任何好顧忌的!以前的離澤宮,你們有恨過嗎?”
  台下傳來一陣噪雜聲,羅長老低聲道:“宮主,這些事還是不要當眾……”話未說完,便被禹司鳳用手勢止住。他說道:“大家什麽也不用擔心,盡管說便是!要不我先說一個,我恨過離澤宮,特別是那個要整日戴麵具的規矩。有時候,甚至有衝動把麵具踩在腳底踩碎它。我想要建一個完全不同的離澤宮,所以第一件事便是廢除戴麵具的鐵律。人與人之間,心無法靠近,連臉上也要套著麵具,不是很可悲的事情嗎?所以今天要大家都脫下麵具,坦然麵對。無論心裏有什麽疑惑和痛恨,都痛快說出來!大家都是離澤宮的人,這裏是我們的家。在家裏說話,難道也要猶豫嗎?”
  他這番話說完。場內一片寂靜,很久,都沒有一點聲音。羅長老怕禹司鳳難堪,正要打岔化解這一場尷尬,忽聽台下有人怯生生地說道:“我……我恨過。進來之後就像關在大籠子一樣。說是一年可以回家鄉一次,其實都是虛設!我……已經快五年都沒見到親人了!”
  有人起頭,後麵的人立即打開了話匣子,有抱怨不許出宮地,有抱怨不許嫁娶的,還有抱怨說根本不曉得均天環是什麽東西,有什麽作用,卻白白成了這玩意的奴隸。說到最後,有一個年約二旬地弟子越眾而出。拱手道:“宮主請恕弟子逾越,弟子愚見,那暗行堂一直令人忌諱。無論出宮還是在宮中,人人自危。將他們捧得極高。誰也不敢得罪他們,生怕有朝一日無辜被戒律堂關入地牢。弟子曾有一個兄弟。隻因言語上稍稍得罪了暗行堂的一個人,隔了不到半月便被栽贓與凡人女子有染,戒律堂甚至沒有取證,便將他打入大牢,不出一個月便死了。宮主雖然與我們一樣是年輕人,但我們也十分敬重愛戴,不敢有絲毫不敬,不過倘若改革離澤宮隻是一句虛言,還留著那些鐵律,還留著暗行堂,那麽哪怕今日宮主要殺了弟子,弟子也斷不會留下來!”
  眾人本來還有些畏縮,但見他這般坦然慷慨,絲毫不懼,頓時高聲呼好,一時間丹牙台人聲鼎沸,吵得遠在樨鬥宮最裏麵地璿璣都醒了過來。
  眾人叫嚷了許久,禹司鳳終於把手一抬,做一個安靜的姿勢,等眾人漸漸平複下來,才道:“你們的答案,我都知道了。”他停了一下,掃視眾人,人人的表情都十分複雜,眼怔怔地看著他,似是恐懼,又似含著希望。
  “暗行堂已經撤銷。”這句話令所有人都激動起來,禹司鳳笑著又道:“離澤宮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雖然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對它有些仇恨,但最後我們還是選擇留下,對它充滿希望。作為一個弟子,我想說,大家都是好樣地!作為宮主,我卻想說,我年紀不大,經驗也不足,以後還請多指教。”
  他合攏袖子,彎腰行禮,台下眾人齊齊下跪,朗聲道:“參見新宮主!”
  從此刻開始,禹司鳳身為離澤宮的新宮主,已成定局。
  當上了宮主之後,本來說要找個吉日舉行祭天即位大典,但新當上宮主的禹司鳳幹勁十足,每天都忙的不見人影,這大典的事情也隻有一拖再拖,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十天。
  這種沉重的擔子一旦挑上,就很難再甩開,禹司鳳在百忙之中,有時候會想到天界的事情,無支祁他們還在很遠的地方等著他們回去,然而也不過是一瞬間的念頭,他地事情實在太多,天界的那些事如今看來竟像上輩子發生的,那麽不真實。
  璿璣倒是對他地這種忙碌沒有任何怨言,司鳳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再也不會說自己是浮萍之人,然後露出落寞地神色,如今地他,雖然每天都累得雙眼血紅,但卻神采飛揚,少年青澀浮躁的氣質越來越少,漸漸出落得沉穩內斂。
  經常禹司鳳挑燈夜讀,她就撐著下巴坐在旁邊呆呆地看著他,尋找他身上每一處和以前細微地不同。離澤宮的弟子們對這個未來的“宮主夫人”十分恭敬,當然,那恭敬的成分裏也摻雜了別的情緒,畢竟她兩次來離澤宮鬧事,令人印象深刻,有一段時間,弟子們為了他倆的關係還爭辯得臉紅脖子粗。
  一邊堅持認為是禹司鳳先追求的璿璣,一邊卻反駁說每次都是璿璣過來找禹司鳳,所以是她追求在先,最後到底誰對誰錯是沒爭辯出個結果,據說此事被某長老封口,不許他們再談,便不了了之了。
  不知不覺,又過去了十天,禹司鳳依舊每天忙得像陀螺,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這樣的折騰,晚上批閱長老們遞上的各種開銷計劃的時候,他竟撐著下巴睡著了。
  恍惚間。隻覺有光影在麵前晃動,他倏地驚醒,睜眼一看。正對上璿璣黑白分明地雙眸。
  “累了嗎?要不我來幫你?”她替他把額前亂發撥開,柔聲問著。
  禹司鳳歎了一聲。張開雙手伸個懶腰,輕道:“這些瑣碎的東西你一定不愛做。”
  璿璣把他麵前的玉版紙拿起來,看了看,笑道:“每個人地意見你都要加上那麽長一串自己的看法嗎?有些東西嘴巴說就行啦。我跟你說,爹爹曾說過。居於上位者,最好不要事事都抓在手裏,這樣不單累,下麵地人還會偷懶,要選擇良才,試著把權力放出去,每個人都要發揮作用嘛,不然你這麽能幹,讓那些長老啊弟子啊做什麽?我爹就從來不會像你這樣忙得要死。”
  禹司鳳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點頭道:“褚掌門說得對,我總是擔心他們做不好。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了才放心,但這樣反而會讓他們更加懈怠。看來做掌門人也需要學習。”
  璿璣微微一笑。低聲道:“你、你還叫他褚掌門嗎?”
  禹司鳳心中一動。握住她的手,輕道:“上回急匆匆離開少陽派。沒來得及向你爹提親。這嶽父大人四個字,我怎好意思說得出口。”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璿璣自己嘀咕著,“這回爹可再沒什麽理由來擠兌你了,什麽不務正業啊之類的……”
  禹司鳳笑問:“你一個人嘀嘀咕咕說些什麽?”
  “沒有啦。”璿璣打了個嗬欠,“我困了,要去睡覺。你也早點休息吧,別忙生病。”
  禹司鳳急忙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問道:“璿璣,想去外麵走走嗎?離澤宮後麵地林子裏有一個銀泉,晚上會發光的,我以前經常去那裏玩。”
  璿璣瞪圓了眼睛:“那……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沒做……”
  “回頭我都交給長老們操心,偶爾偷懶一下滋味也不壞。”
  “你不困嗎“現在不困了。”
  可是我很困啊……璿璣在肚子裏抱怨著,拗不過他,隻得苦著臉被他拽出門,兩個人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繞過守衛,一直跑到後麵的小林子裏,才哈哈大笑。
  “我小時候經常做這種事,夜裏睡不著跑出來玩。有一次被師父發現了,狠狠打了我一頓屁股,可是越打我越想出來。那時候能到銀泉這裏來玩,就已經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禹司鳳牽著她的手,兩人在林間慢慢走著。璿璣笑道:“我也有過。我小時候可討厭練功了,每次爹派人來抓我,我就躲起來,師兄們找不到我,隻好回去被爹罵。他們都特別恨我,可我那會看到他們被訓了之後,心裏就特別高興。”“你從小就是壞孩子。”禹司鳳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璿璣搖了搖頭,“不是啦……因為他們平時都把我當做空氣,隻有被爹罵了之後才來找我說話。有人和你說話,難道不是一件開心的事嗎?”
  孤獨,永遠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
  禹司鳳沒有說話,隻抓著她的手捏了捏。
  離澤宮這裏難得有晴天,此時月亮從海上升起,猶如冰輪一般,映得整片小樹林都散發出淡淡的銀輝。遠處隱約有水聲淙淙,走得近一些,隻覺前麵樹林裏還藏著第二顆月亮,銀白地光線從下麵照耀上來,映得樹頂都亮堂堂的。
  想來那便是會發光的銀泉了。禹司鳳拉著她地手,正要跳過攔路大石,忽聽前麵“簌簌”兩聲,像是有什麽東西被驚動了,從樹叢裏飛竄出來。兩人先隻當是島上的小動物,然而銀泉有光亮,順著響聲,一道黑影迅速沒入前麵地樹林中,看那背影像是人。
  禹司鳳立即追了上去,他此時帶著均天環地碎片,妖力大增,幾乎是一個縱身便攔到了那人麵前,那人一見他倆追的這麽快,便放棄了逃跑,定定站在那裏。月光撒在他麵上,赫然是一個修羅麵具----由於離澤宮改革,宮裏已經沒人戴麵具了,所以他這個麵具出現得非常突兀。
  “你是……”禹司鳳略帶疑惑地看著他,突然一個名字從舌尖冒了出來:“若玉!”

  第四十二章 重振雄風(五)
  璿璣一聽到這個名字,渾身的寒毛便本能地豎起來。此人做過的事情,簡直令人發指,先是差點殺了司鳳,後來又差點殺了鍾敏言,雖然最後兩人都痊愈了,但在她心裏,若玉就等於殺人凶手。
  她幾乎是立即便動手了,若玉隻覺眼前寒光一閃,森冷的劍已到麵前。他並不躲避,定定看著那劍鋒停在眼前不到三寸的地方----璿璣的手腕被禹司鳳捉住了。幾綹被劍氣削碎的頭發順著他的麵具滑下來,他利落地下跪,朗聲道:“弟子參見宮主“無恥!”璿璣恨恨罵了一聲,甩開禹司鳳的手,氣呼呼地抱著胳膊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禹司鳳皺眉道:“你該跪的並不是我吧?可惜副宮主已經被天界的人抓走了,隻留下你一人,你當向他下跪才是。”
  若玉垂頭不語。禹司鳳又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之前你在哪
  若玉淡道:“弟子一直在離澤宮,宮主並未在意罷了。弟子見這月色十分美,便出來散心,不想衝撞了兩位,正要避開,結果還是沒避開。”
  禹司鳳笑道:“當麵說謊!你若一直在離澤宮,為何還戴著麵具?”
  “弟子以為去除麵具隻是宮主的說笑之詞罷了,既然宮主在意,那弟子馬上就除下。”他不等禹司鳳說話,抬手便摘了麵具。璿璣雖然惱他。但也好奇他究竟長什麽樣,誰知麵具摘下之後,露出一張滿是巨大傷疤的臉來。那些傷疤一看就知道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幾乎是致命傷。他的五官已經亂成一團,猙獰猶如鬼魅,兩人都是大吃一驚。
  禹司鳳道:“你……你地臉怎麽回事?你以前可不是這樣……”
  若玉眼神平靜,將麵具又戴了回去,低聲道:“嚇到宮主。是弟子的不是。”
  禹司鳳皺眉道:“什麽弟子宮主!你先起來,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如果我沒猜錯,你是為副宮主辦事的吧?這是他做地?”
  若玉緩緩起身,扶了一下麵具,聲音清淡:“過去的事情,何必再說呢。你也不需要對我表現出你地寬宏大量,我既然當日能下狠手,便從未想過你們能原諒。”
  他居然還變得有理了!璿璣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地瞪著他。若不是禹司鳳方才的阻攔,她真的想將他一劍劈成兩半。禹司鳳想了想,道:“你既然不肯說。那不如我來猜猜。我雖然不知道副宮主為什麽叫你去殺敏言,但無論如何。你還是去了。敏言說。你殺他之前,說了許多離澤宮的秘密。還將麵具摘下。莫非,你其實並不想殺他?”
  若玉沉默良久,才道:“你當真不明白為什麽副宮主要我殺敏言嗎?他是普通的六羽金翅鳥,一輩子也不可能當上真正地宮主,下麵還有個你這樣的十二羽。他先是想殺了你,結果你命大,沒死掉。後來為他看出破綻,你喜歡褚璿璣,連命都可以不要。他便想著撮合你倆,讓你自己離開離澤宮。而你倆在一起的最大障礙,就是敏言了吧?”
  這話一問出來,禹司鳳發怔,璿璣漲紅了臉。她偷偷喜歡過鍾敏言的事情,一直以為是個秘密,誰想居然人人都知道!柳意歡那個人精也罷了,禹司鳳那麽細致的人知道也罷了,為什麽副宮主也知道?!若玉又道:“何況他去過不周山,知道那裏的情況,留下來也是個麻煩。對我來說,沒有想殺或者不想,隻要副宮主有吩咐,我就會去做。”
  “是因為你有個妹妹在他手上做把柄嗎?”禹司鳳低聲問著。
  若玉淡道:“是又如何?你要同情我?來一套情有可原的陳詞濫調?還是說,你也想用她來要挾我,讓我為你做事?”
  禹司鳳沒有理會他的挑釁,繼續說下去:“副宮主脾氣不太好吧?要你去殺一個人,你卻磨磨嘰嘰與他說了許多機密,難怪他生氣。你臉上……就是那時被他傷的?”
  若玉沒有說話,慢慢垂下頭,思緒仿佛飄回了那個下午。他恍恍惚惚殺了鍾敏言,恍恍惚惚地跟著副宮主離開少陽派,後麵地很多細節他已經記不起來了。他早已經是一具行屍走肉,從妹妹被囚禁起來之後,要他殺誰,他絕不會過問,一劍下去,一了百了。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對這樣的日子感到很安心,很習慣。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到那種深度的茫然了,從鍾敏言倒在他劍下之後,他就覺得茫然。是劇痛令他回過神來,眼前血紅一片,副宮主用匕首在他臉上胡亂砍刺,一麵冷笑道:“這會怎麽露出一付有良心地樣子了?!你的良心還值幾個錢?!”
  “摘下麵具是幹嘛?剖白心聲?真讓人感動啊!啊……抱歉,我好像把你地臉弄花了,下回你地敏言好兄弟若是看到這張怪物臉,該嚇成什麽樣?對哦,我忘了,他已經死啦!可惜,他死前沒看到你現在的臉。”不知為了什麽緣故,總之這件事大約是刺動了副宮主地痛處,他下手狠而且毒,幾乎把他的臉弄成了鬼。他在劇痛中也不敢反抗,最後跪在地上暈死過去,又被一桶冷水從頭淋到腳,副宮主拿了藥,溫柔地替他敷上----他這個人簡直是喜怒無常,生氣的時候比惡鬼還可怕,可若是溫柔起來,卻也要人的命。
  “若玉,兄弟都是不可靠的東西。隻有拿來利用的用處,明白嗎?”這是他與他說地最後一句話。他受了傷,傷口化膿。差點就死掉,難免耽誤了副宮主的行程。他就將他一個人丟在路上,自己走了。
  從某方麵來說,他若玉還真的像一條死忠地狗,好容易從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他第一件事還是趕回副宮主身邊----若是去得遲了。妹妹會沒命。然後他便得到了一個任務:暗處監視禹司鳳。
  “我猜他不是讓你便是讓別人來暗處監視我和璿璣,所以當我們和無支祁會合之後,他那麽快就趕來了。我說得對不對?”
  有時候,若玉簡直對禹司鳳的這種聰明感到恐懼,他具有那種能看透事件本質地特質,一語中的。這樣可怕的人,難怪副宮主三番四次想找機會除了他,他若年紀再大一些,絕對是棘手之極的人物。
  他說得不錯。副宮主一旦得到無支祁出現的消息,立即就趕了過去,而他則被打發到了別處待命。等了三天,沒有任何消息。試著回到離澤宮。才發現天翻地覆。兩個宮主,一個被天界擒拿。一個被迫害至死,而禹司鳳眾望所歸,成了新宮主,大肆改革。
  “如今副宮主已經被擒拿,你已經自由了,為什麽還留在離澤宮?正如你說地,我並沒那麽大度,能寬宏大量地接受你。你現在必須給我一個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禹司鳳淡淡說著,神色肅然,“若不能讓我滿意,我不介意將你掌斃於此。”
  若玉沉默了很久,才道:“妹妹她……是被囚禁在這裏。”
  禹司鳳眉頭微微一皺:“這裏?荒謬,銀泉附近怎會有地牢!”
  “我沒騙你的必要。”若玉轉身走向銀泉,泉水的反光將他映得一身銀白,“銀泉下有一間密室,是先祖們留下的,不知是用來做什麽的。副宮主也是一年多前才發現這麽個地方。他將妹妹囚禁在這裏,我來看過一次。”
  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過一會,才道:“那好,我們一起下去。如果你妹妹當真在,那你就帶走她吧,和她一起回家,不要留在這裏了,這裏沒有人願意見到你。”
  若玉沒有回答,縱身跳進水裏,很快就潛了下去。璿璣低聲道:“好可憐,他妹妹真的被關在下麵嗎?就算下麵有密室,關上一年,也會死人的吧?”禹司鳳搖了搖頭,輕道:“可能已經……罷了,跟下去看看吧。”
  兩人一起跳下銀泉,離澤宮雖然是海中一座孤島,奇特的是這銀泉居然不是鹹水,水裏也不知有什麽奇特,閃閃發亮,潛下去之後光線更亮,入目盡是銀白之色。一直潛了十幾尺,果然見到洞壁上有一道小黑門,門開著。兩人齊齊遊了進去,奇異地是,門雖然開著,水居然就停在門口,一滴也沒滲透進來,簡直像門上被安置了一層結界似的。
  門後黑漆漆地,什麽也看不到,一股鹹濕的臭氣撲麵而來,璿璣急忙取出崩玉,手指輕輕拂過其上,劍身立即發出明亮地火光之色,這銀泉中的密室頓時映入眼簾。門後原來隻是一條極窄極短地過道,左麵牆上隻有一扇門,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此刻那扇門開著,若玉溫柔地聲音從裏麵傳出來。
  “妹妹,我來看你了。這次大哥終於可以帶你出去了,咱們一起回家。你開不開
  他從未有過如此溫柔的聲調,溫柔得幾乎令人心碎。兩人慢慢走進去,璿璣舉劍一照,卻驚得險些尖叫出來。密室裏隻有一張鐵床,床上斜靠著一具腐爛到隻剩白骨地屍體,若玉將那白骨攬在懷裏,溫柔說笑。
  這幅情景自然是十分詭異的,璿璣退了兩步,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懷裏的白骨不像人,長長的頸椎,尖隼長翼,分明是一隻巨大的鳥,果然便是金翅鳥了。璿璣顫聲道:“你……你……那是你妹妹?”
  若玉回頭嗔怪地看著她,低聲道:“小聲點,不要嚇著她。妹妹膽子小。”
  璿璣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麽。禹司鳳輕聲道:“好了,找到你妹妹了,這地方潮濕,先出去吧。”若玉點了點頭,將那團骸骨抱在懷裏,小心翼翼,生怕驚動她似的,笑吟吟地走了出去。
  “他是不是瘋了?”璿璣在後麵扯住禹司鳳的袖子,小聲問,“還是在騙人?”
  禹司鳳低聲道:“他以前喝醉的時候說過,自己是被強行搶進離澤宮的,父母在搶奪過程中都被殺了,隻留下他一個小妹妹。副宮主答應了要照顧她,不知為何……看那骸骨的樣子,應當死了不止一年,他自己應當早就知道的。”
  那莫非他是專程來收集骸骨的?那也不對啊,既然他早知道妹妹死了,那為什麽還要為副宮主做事?璿璣百思不得其解,隻得跟著禹司鳳又回到岸上。若玉正用濕淋淋的袖子擦著同樣濕淋淋的白骨,那白骨的骨翼上套著一個玉環,式樣奇特,應當是當時鍾敏言送他的了。
  “眼下找到家妹了,我信守承諾,馬上就離開,永遠也不會回來。”他回頭說著,臉上的麵具大約是被水流衝走了,露出扭曲猙獰的臉,目光卻十分柔和滿足。
  禹司鳳默默點頭,見他抱著白骨就走,忍不住說道:“你……你就這樣抱著她?不需要……找東西裝一下嗎?”
  若玉笑道:“你在說什麽呀,裝?她倒是需要買一件新衣服了……嗯。乖,大哥馬上帶你去市集買衣服和吃的。”
  禹司鳳終於不說話了,靜靜看著他走遠,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第四十三章 重振雄風(六)
  若玉的事情,讓兩人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正巧由於禹司鳳將權力分散出去,不再事事親曆親為,那些繁瑣的事情反而處理得極快,終於有了幾天的空閑,長老們便商量著大典的事情。雖然禹司鳳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但長老們堅持認定這是一件重要的大事,從簡不得,光是丹牙台的重新修葺就花了三天時間,銀子像流水一樣地花出去。
  從禹司鳳放心把事情交給下麵的人處理之後,他忙成陀螺的日子好像也到頭了,每天輪到他和璿璣無所事事,在宮裏閑逛。終於,在他們回到離澤宮足足滿一個月之後,某個早晨,守衛的弟子來通報,說柳意歡他們來了。
  兩人又是歡喜又是驚訝,連忙迎出去,遠遠地,就見大門那裏走進三個人,正是柳意歡、無支祁,還有紫狐三人。無支祁見到禹司鳳,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靠!老子還以為你們被天界抓走了呢!怎麽也不寫個信通知一下?”
  禹司鳳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原以為兩三天就能處理完,沒想到事情越來越多。你們來了也好,大哥,我做宮主了。”
  柳意歡腦袋上裹著一條巾子,看上去滑稽又怪異,一聽他說要做宮主,吃驚得險些下巴脫臼,當即叫道:“你老爹呢?!怎麽把個爛攤子就甩給你?”
  禹司鳳笑著將他們領入金桂宮,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這一個月發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包括對離澤宮的改革計劃,聽得柳意歡嘴巴張得幾乎能塞個鴨蛋,過了好久才能反應過來。連聲道:“看不出來……你這小子!居然、居然真有點本事!你吃什麽長大的?哪裏來地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禹司鳳笑道:“大哥,我正愁督察司沒有合適的人選擔任長老,你願意來幫我嗎?”
  “別!別!這種事不要找我!”他趕緊擺手。“再說了,我和那個羅長老很有點齟齬。兩看兩相厭。要是有個人每天在耳邊嘮叨什麽可以做什麽不可以做,煩也煩死。”
  說罷,他突然歎了一口氣,“你老爹他……唉,真沒想到。他曾經多風光地一個人,身負十二羽,曾把誰看進眼裏過?可惜這樣的人偏偏一生多舛,死得可真狼狽。”
  禹司鳳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紫狐使勁拉了拉柳意歡地袖子,示意他這話說得不看時候,勾起禹司鳳的傷心事,柳意歡趕緊打著哈哈:“不過嘛,眼下你當了宮主。可比什麽都強!均天環嘛,也壞了,舊的離澤宮也該淘汰了。大哥對你有信心!離澤宮在你手上。一定能發揚光大!”
  璿璣見他頭上不倫不類地裹著巾子,不由奇道:“柳大哥。你的傷好了嗎?怎麽還裹著布啊?”
  柳意歡把巾子朝上一捋。露出額頭上的傷疤,由於天眼被青龍硬生生摳下。那塊地方便凹進去一塊,雖是痊愈了,但依舊是個紅彤彤地血洞,看上去怪嚇人的,難怪他要用巾子遮住額頭。
  “唉,這玩意,當初裝上的時候沒啥感覺,等取下卻差點要了我半條命,比挖肉還疼!”
  璿璣輕聲道:“柳大哥,沒了天眼,那你女兒的事……”他搖了搖頭,說道:“我想通啦,下輩子她就是另一個人了,和我可沒半點關係。做人嘛,不能這麽自私,用前世的東西來束縛她。她死的時候還是個小女孩,來世一定會有福澤,隻要她過得幸福,我看不看,都不要緊。”
  她默默點頭,聽見他說不能用前世來束縛今生,她心中似有觸動,可是這句話說出來容易,對她而言,真要做起來,卻比什麽都困難。
  無支祁問起天界的事情,原來他們近期沒有任何動靜,紫狐三人也是在鎮上等得無聊了,百無聊賴之下才跑來離澤宮找他們,沒想到正巧趕上禹司鳳繼位大典的儀式。
  “說起來,原來這裏就是離澤宮,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嗬嗬,比我想象中還有氣勢。元朗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囤積了那麽多人的!”無支祁在正廳中走來走去,這邊摸摸,那邊碰碰,最後推開窗,望著遠方蔚藍地大海,又笑:“景色不錯啊!嗯,倒是那家夥的風格。”
  璿璣突然想起副宮主的房間裏,牆壁上掛滿了無支祁地臉,這事估計他是完全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回頭看一眼禹司鳳,他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誰知下一刻無支祁自己提出來了:“元朗那家夥平時住哪裏?帶我去看看。”
  禹司鳳猶豫了一下,待要拒絕,卻找不到好借口,隻得點點頭,起身帶路。他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麽沒把副宮主房間裏的那些麵具給清理掉,無論元朗出於什麽目地掛滿了麵具,他畢竟等同於是無支祁親手交給朱雀銬走地,無支祁若是見到那些麵具,心中必定不好受。到底是誰虧欠了誰,誰對不起誰,有些時候,真的說不清。
  門被輕輕推開,輕塵彌漫,陽光穿過敞開地大門,將陰暗的屋子照亮。禹司鳳指著裏麵,道:“就是這裏了。”無支祁靜靜望著牆上滿滿的麵具,每一張表情都不同,有的皺眉,有的大笑,目光靈動,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著他,不知他會作何反應,他卻隻是眨了眨眼睛,一言不發,緩緩走了進去。“啪”地一聲,他粗魯地摘下一張齜牙咧嘴的麵具,放在臉龐,回頭做了個一模一樣的鬼臉,大笑道:“如何?像不像?”
  紫狐柔聲道:“很像,簡直是神似。”
  無支祁笑嘻嘻地把麵具隨手掛回去,在屋中轉了一圈,笑道:“真是似真似假,如夢如幻,虛虛實實過了這千年,又是何必。”說罷兩手一拍,屋子裏“嗡”地一聲,牆上麵具撲簌簌地掉了下來,像下雨一樣,清脆地摔成了碎片。
  煙塵四起,他默然站在當中,也不知想些什麽。璿璣低聲道:“你何必……”話未說完,卻被紫狐輕輕拉住,她微笑著搖了搖頭,跟著卻大聲道:“啊,我要去你倆的寢室看看!走啦!帶我去嘛!”其餘三人被她硬是推啊拽啊,拉著走遠了。
  元朗寢室的門輕輕合上,再也沒一點聲音。紫狐走了幾步,輕道:“還缺一壇好酒。”禹司鳳笑了笑:“不會缺的,已經送進去了。”紫狐頷首一笑。璿璣莫名其妙看著他們打啞謎似的,奇道:“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怎麽把無支祁一個人丟在那裏?”
  三人都笑了起來,柳意歡抬手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調侃道:“問那麽多,不懂的還是不懂。走啦,小丫頭!”雖然璿璣已經十八歲,但他還把她當作那個懵懂的小丫頭。
  四人回到正廳,閑聊了一會,紫狐道:“無支祁和元朗稱兄道弟的時候,我剛認識他。那會他倆感情可真好啊,就差同穿一條褲子了。元朗看上去並不是那麽偏執可怕的人,他和無支祁一個靜一個動,一個斯文一個狂野,完全不像,可偏偏是最好的兄弟。隻是元朗這個人城府很深,你們見過從來不生氣的人嗎?我一直覺得,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若不是白癡,就是精明到底的人。元朗顯然屬於後者。”
  她喝了一口茶,想了想,又道:“他會和無支祁做兄弟,也真讓人想不到。無支祁和他不同,完全是個琉璃腸子,想什麽說什麽都不拐彎的。後來無支祁偷到均天策海,要把均天環給元朗的時候,我本來想阻止。我一直覺得元朗這個人很危險,多疑、心眼小、城府深,麵上一直平靜無波。若是把均天環給他,他難免會肖想策海鉤,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可惜無支祁對他掏心掏腹,第二天就把均天環丟給他了。”
  “後來的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無支祁那傻子,不說讓他選,不單把均天環給他,還把自己的策海鉤拿出來炫耀,元朗心裏一定會有想法---換個人也會這樣想,好東西肯定是無支祁自己拿著,不要的才給自己。從那時開始,大概元朗心裏就有看法了。加上看到無支祁用策海鉤比自己用均天環厲害千倍,他肯定更不舒服。”
  她歎了一聲,繼續說道:“我曾以為,元朗從頭到尾就沒把無支祁當過兄弟,不過看到那麽多麵具,我明白啦。我錯看了他的高傲,他和無支祁一樣,都是一付琉璃腸子,隻不過無支祁沒心沒肺,他卻脆弱的一砸就碎。認定了兄弟藏私,這個兄弟當起來自然是沒什麽意思了。你們金翅鳥這一族,在某些方麵還真可怕,對方給的感情也好,友情也好,若不是絕對的全部,你們就會從頭到尾否定掉,自己在一旁恨得牙癢癢,躲在暗處看著、念著、怨著,怨到了極致就會開始報複,傷人且傷己。多可悲的一族……”
  禹司鳳無話可說,他找不到反駁的詞。他何嚐不是這樣呢?他爹……又何嚐不是這樣?
  紫狐端起杯子,放在唇邊,睫毛微顫,喃喃道:“無支祁,這回你……會和他說什麽呢?”

  第四十四章 重振雄風(七)
  無支祁並沒有說話。他端著酒碗,高高舉起,像是在發呆。
  地上滿是麵具的碎片,日光透過門上的花紋縫隙,點點撒在其上。很久之後,他突然歎了一聲,手腕一斜,將碗裏的酒傾灑在麵具之上。“昔日你我何等逍遙……”他喃喃說著,“豈知做人居然如此辛苦。”
  說罷,將酒碗輕輕一拋,咣地一聲砸碎了。他反手抓起酒壇子,一股腦兒自己灌了下去,不過是眨眼功夫,一壇酒便被他喝得一滴不剩。無支祁笑嘻嘻地把嘴一抹,利落地推門走了出去。
  隔日便是繼位大典,流水價的祭天、禱文、列隊。璿璣他們幾個先時還興致勃勃在旁邊看,到後來一個個都無聊到快睡著。無支祁更誇張,明目張膽地趴在欄杆上打起了呼嚕,璿璣歎道:“這大典什麽時候能結束,從早上到現在,都沒停過,也沒吃東西,我快餓死了。”
  柳意歡嘿嘿笑著,眼見禹司鳳身著黑袍,站在丹牙台上,他們這些觀看的都吃不消,何況他這個當事人,隔了老遠都能見到他頭上豆大的汗水,忍耐的神色。
  “沒辦法,多少年下來的規矩了。這還算好的嘍!當年大宮主和副宮主繼位,大典足足辦了三天,一套儀式下來,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個個都麵無人色。”
  “三天不吃飯?!”璿璣震撼了,她偷偷摸摸站起來,轉身想溜,柳意歡扯住她:“你幹嘛?”璿璣囁嚅道:“我……我悄悄離開一小會,去鎮子上買點吃的……”她的肚子都快餓扁了。有儀式中途離開的道理!”柳意歡硬是把她按得坐下。“好啦,馬上不就結束了!看,小鳳凰要點火開印了!待會火龍上天。他從那火龍肚子裏鑽出來,就完結啦!放著離澤宮的美食不吃。跑外麵多浪費!”
  話音剛落,果然聽丹牙台上“轟”地一聲巨響,一條火龍張牙舞爪地竄上半空,盤旋不休。眾人齊聲喧嘩,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台上禹司鳳身上。他已脫下上身地黑袍,跟著是中衣。璿璣見他一件件把上衣脫掉,不由輕道:“是要開印?”
  禹司鳳肋下有兩排黑色珠子,正是封印。她有時候興起,會去偷偷摸,偶爾試著去拔,但它們紋絲不動,弄得重了,禹司鳳就會故意板臉。去掐她臉上的肉。據說那東西是鎖住翅膀和妖氣的,離澤宮曾有規定,不得輕易開印。當時他受了重傷,自己開了兩個印。大宮主說要懲罰他。結果卻沒動靜。
  眼下他又一次開印,肋下地珠子叮叮當當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幾乎是一瞬間便被金光包裹住。他縱身而起,巨大的金翼猛然張開,果然是美麗絕倫地十二羽,帶著瑩瑩的流光,如夢似幻。無支祁也醒了過來,眾人齊齊看著他飛進火龍身體裏,在其中盤旋打轉,最後發出一聲清啼,火點像下雨一樣落下,那條火焰之龍一瞬間碎開,變成淅淅瀝瀝的火雨,緩緩墜下。人說鳳凰會浴火重生,百鳥都仰慕其萬丈光華,故而浴火竟成了金翅鳥的繼位儀式。禹司鳳順利又瀟灑地完成了這個大典,台下傳來一陣陣巨浪滔天的歡呼聲,眾人齊齊下跪,正式接受他為離澤宮新宮主。
  好容易挨到大典結束,眾人見到酒席就像餓死鬼一樣,什麽形象也顧不得,無支祁抓起一隻兔子腿就朝嘴裏塞,另一手還忙著倒酒,奈何他隻有一張嘴,否則他一定會一邊吃肉一邊灌酒。
  禹司鳳身為宮主,自然不能和他們同桌,遠遠地和長老們坐在一起,不知說些什麽,時不時回頭朝這裏看----這傻小子肯定是想看璿璣。柳意歡嚼著嘴裏地肉,瞥了一眼璿璣,她埋頭吃得正歡,半點情趣也沒有,就算這會天皇老子深情脈脈地看著她,估計她也顧不上了。
  “你怎麽就不能長大一點!”他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一股怒氣,在璿璣頭上狠狠敲了一下。
  “啊!”璿璣筷子上正夾著一顆丸子,被他一敲,頓時掉在了地上,她忙不迭地要去撿,紫狐早就笑吟吟地給她夾了新菜,一麵笑道:“你這個柳意歡,就撿軟柿子捏。一整天都沒吃飯了,這會你還逼著她有什麽柔情蜜意?”
  話雖然是這麽說沒錯,但他每次看到禹司鳳深情款款,璿璣呆若木雞,那氣就不打一處來。璿璣嘴裏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說道:“我、我知道啦……早就和司鳳商量好了,晚上我單獨給他慶祝。”
  無支祁“嗤”地一笑,斜著眼睛調侃:“聽到沒,你這色鬼。人家小夫妻的事,你操心那麽多幹嘛。人家要單獨慶祝呢!”
  本來沒什麽的事,被他這樣一說好像就有什麽了,璿璣本來想害羞一下,奈何一害羞菜就要被他倆掃蕩光了,她趕緊搶過一個盤子,把菜一股腦倒進自己碗裏。一旁的紫狐隻是吃吃笑,半晌,突然輕道:“你真好,璿璣。這樣真好。”
  什麽意思?璿璣茫然地看著她,紫狐抿唇一笑,再也沒說話。夜幕低垂,丹牙台上火光分明,她側麵的曲線姣好柔媚,睫毛低低地垂下,像兩片心神不寧的小扇子,有一種淡淡的落寞,還帶著一絲決絕。
  “紫狐……”璿璣突然吃不下飯了,怔怔看著她。
  紫狐淡淡一笑,抬手在她腦袋上輕輕一摸,柔聲道:“吃飯吧,吃飽點,咱們還要去昆侖山呢。”
  很久很久以後,她都忘不了這天晚上紫狐麵上的笑容。譬如她當時不懂那笑容的意味,後來終於懂得了,回味起來,竟覺得澀然而且絕望。
  可現在,她還是有些懵懂。暗自猜測了很久,也不敢輕易說話,怕驚到她麵上那種薄弱地美麗。晚上回到臥房。她還在想,怎麽也不明白。禹司鳳替她脫了鞋子。見她像個大頭娃娃一樣呆若木雞,便在她鼻尖上輕輕一彈,笑道:“怎麽,累得呆了?”
  璿璣勾住他的脖子,輕道:“司鳳。你說紫狐一直跟在無支祁身邊,算什麽呢?他又不喜歡她。”
  禹司鳳萬沒想到她冷不丁冒出這麽個問題,不由失笑:“這個問題呢,咱們慢慢說。浴池裏水要冷了,先去洗澡吧。”
  璿璣點了點頭,光腳踩地上,脫了外衣,回頭見禹司鳳點燈要看書,突然一笑。勾住他地胳膊,輕道:“當上了宮主,我可得給你個禮物。咱們一起洗吧。”
  禹司鳳猛然一顫。手裏地燭台咣當一下掉在地上,燭火撲滅。黑暗裏。隻覺她微帶顫抖地抱上來。嘴唇軟軟貼上他的臉頰。他攬住她纖瘦地腰身,四唇糾纏在一起。彼時誰也想不起洗澡地事情。暗無光線地屋子裏,格外地有一種奇異的誘惑漩渦,似要將兩人拉扯下去,直到最深處。
  璿璣原是鼓足了勇氣勾引他的,沒想到他反應這般劇烈,整個人幾乎要被他的雙臂箍斷,慌亂地,驚惶地,不知找了何處來銷魂,衣衫一掃,嘩啦啦散了一地地雜物。她猶如藤蔓一般纏住他,這暗沉的黑夜裏,兩人身上仿佛都散發出一層暈藍的光芒。
  她從舌尖上吐出顫抖的呻吟,突然緊緊抓住他肩上結實的肌膚,顫抖著低聲道:“司鳳……你、你喜歡我嗎?”他汗濕的雙手緊緊抓住她的腿,留下淡淡的痕跡。“我愛你。”他低頭,兩人激烈地吻在一處。
  很久很久之後,璿璣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兩人已經一起泡在浴池裏了。她背靠著他光裸地胸膛,為他捉著胳膊,細細擦洗。“去過昆侖山,我便去和你爹提親,這次不管怎樣,也要磨得他答應。”感覺到璿璣醒了過來,他便低聲說著。
  去過昆侖山……她心中突然有些酸澀,仰頭靠在他懷裏,輕道:“咱們……真的能活著回來嗎?”
  禹司鳳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又道:“離澤宮的事情我暫時無法放下,隻有委屈你陪我在這裏呆幾年,等走上軌道了,咱們就回西穀,到海外去玩。我聽說海外有許多風景絕佳地仙山,蓬萊,方丈……一年四季都是春天,島上有許多花樹,風一吹過,像下五彩的雨。你喜歡唱歌還是跳舞,舞劍還是耍拳,都隨你。”
  璿璣“咯”地一笑,“你才舞劍耍拳!我又不是賣藝地猴子。咱們去偷仙桃吃才是正經。“饞鬼。”他捏了捏她地鼻子。
  璿璣躺了一會,隻覺渾身暖融融地,從發梢到腳趾尖好像都軟了下來。不知為何,突然想到方才紫狐落寞的神情,心中有些澀然,低聲道:“紫狐她……”
  話到嘴邊,卻不知該怎麽說了。禹司鳳搖了搖頭:“他們地事,我們幫不上任何忙。一千年下來了,該結果的早就結果,沒結果的,也是沒有緣法。”
  “可是,既然無支祁不喜歡她,為什麽不幹脆拒絕她?這樣拖著,對誰都不好吧。”
  禹司鳳輕道:“是她自己不願意看開,何況,難道一定是男女間的喜歡才叫喜歡嗎?無支祁應當是喜歡她的,隻不過不是男女之情。”大概就是把她當作寵物一樣來對待吧……無論是妖是人,相處起來,一旦對對方有所要求,難免會痛苦,隻因要不到自己想得到的。
  或許一生中可以得到許多東西,但最想要的那個得不到,這一生都會覺得悵然若失。
  月上中天,紫狐一個人靜靜坐在金桂宮最高的那層閣樓頂上,看著夜色中安靜的大海。月光在海麵粼粼,四下裏起了一陣涼風,帶來莫名清甜的花香,也帶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停在她背後,一個睡意朦朧的聲音響起:“小狐狸,這麽晚了你還在玩什麽啊……叫我來這地方幹嘛。”
  紫狐回頭看著他,無支祁滿臉睡意,不過還是很準時地來了。晚上宴席結束的時候,她便約了他三更時分在這裏相會,看起來他先睡了一覺,然後不情不願地過來了。“有什麽話明天可以說,非要三更半夜的,搞什麽鬼。”無支祁歎了一口氣,蹲在她身邊。
  “說吧!什麽事?誰欺負你了?”

  第四十五章 重振雄風(八)
  “一定要有人欺負我,才可以找你單獨訴苦嗎?”紫狐的聲音淡淡的,好像還帶著一絲無奈。
  無支祁“唔”了一聲,幹脆一屁股坐下來,咣地一下狠狠躺下去,險些把琉璃瓦給躺碎了。“說吧。”他也風輕雲淡,半眯著眼,仰望星空,“有什麽事……都可以說。”
  有什麽事都可以說。紫狐心中顫,突然感到一種深刻的絕望與難受。他們之間,相處得淡然,各自小心翼翼不讓底下的激流戳破那種平靜恬然。他總是這樣一句話,有什麽都可以說,可是她從來不說,因為說出來他肯定就要跑了。
  和他一起,這樣快樂,這樣痛楚。太辛苦。
  紫狐站了起來,一直走到屋頂邊緣,晚風將她的長發拂起,猶如波浪。她輕輕說道:“無支祁,我在你心裏,永遠是可愛的小狐狸吧?”
  無支祁眯著眼,懶洋洋地笑:“嗯,是啊,當然。”
  她很久都沒有說話。他也不問。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無支祁打呼的聲音,他居然睡著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突然低聲道:“無支祁,就算我馬上從這裏跳下去摔死了,你也不會喜歡我,對不對?!”
  打呼聲沒有停,他睡得很香。
  紫狐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一千年,她等來的是什麽呢?注定要絕望的事,隻有她還抱著希望。千年的時間很漫長,足夠讓她將絕望緩緩收斂,死灰重新複燃。有人說。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她那一點希望的火焰。隻燃燒了自己,情熱如沸。他是一絲半點都不曉得。
  重燃地死灰再次被撲滅,比從未給過希望還要來得痛苦。
  不如幹脆一刀兩斷!
  她下了狠心,猛然轉身,要對他說出決絕的話,然而看到他熟睡的臉。那些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他一定也知道,就這樣不好嗎?她是小狐狸,他是古靈精怪地大猴子,兩個人嘻嘻哈哈地過很久,她照樣饞嘴葡萄,他照樣對著美女們裝模作樣。兩個人,一直在一起,一直。
  紫狐蹲在他身邊,淚水潸然而下。輕道:“你、你若再不醒來,我便要親你了。”
  這隻沒心沒肺的大猴子,睡得那樣香。夢裏也不知在吃什麽好吃地,咂咂嘴巴。哼哼唧唧。紫狐彎下腰。要去吻他的唇,突然想到什麽。猛地直起身子,掉臉就跑,忽又停下,回頭顫聲道:“我恨死你了,無支祁!”
  他還是那麽香甜地睡著,仿佛她的掙紮痛苦,都與他無關。
  紫狐傷心欲絕地走了,也不知她是不是真的對他死心。夜風幽咽而過,屋頂上的打呼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無支祁眼睛瞪得溜圓,靜靜看著繁星閃爍地夜空,一直看著,直到夜色慢慢褪去,朝霞初上。
  離澤宮弟子們起來忙碌的聲音開始響動,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無支祁摸了摸臉,笑嘻嘻地站起來,一個筋鬥翻下屋簷,落地之後伸個大懶腰,精神百倍地去覓食了。
  這一夜的事情,再也沒人提起過。他的小狐狸呀,大概已經決心離開了。無支祁搖頭歎氣,一麵推開偏廳的門,卻見璿璣他們都起來了,正在吃早飯,紫狐果然不在這裏。
  “無支祁,快來,今天廚房做的是你最喜歡的豆沙包子!”璿璣吃得滿臉都是豆沙,快樂地朝他揮手。
  無支祁眼睛果然一亮,“喔”了一聲,撲過去搶過最大的一個包子。“紫狐呢?”璿璣沒見到她,四處張望,平時她和無支祁都是形影不離地,難得今天沒看到她。“她啊……嗯,她……”無支祁咬著包子,考慮怎麽說才好,忽聽偏廳門被人打開,紫狐慵懶的聲音傳來:“我來了……好香!今天有豆沙包子嗎?”
  無支祁一口包子卡在喉嚨眼裏,噎得直翻白眼,背上突然被人狠狠一錘,那口包子終於順利咽了下去。他鬆了一口氣,喃喃道:“謝謝啊……”紫狐懶洋洋地說道:“不用謝。我要不在這裏,你被包子噎死了也沒人管。真沒用。”
  無支祁無話可說。紫狐見他手裏抓得都是最大的豆沙包子,趕緊搶了一個過來,嬌嗔:“好地都被你搶走了!快給我一個!”璿璣哈哈笑道:“就是!他可貪吃了,和騰蛇有一拚!”
  無支祁喝著小米粥,哼哼笑道:“你不提這名字,我都快忘了。差不多也該動身了吧?天界那邊還有一屁股債要收呢。”
  眾人都朝禹司鳳看去,他畢竟是宮主,宮裏一堆事情要忙。他笑道:“也好,我去和長老交代一下。咱們明天就動身。”
  據說昆侖山是天帝在下界的花園,奇景瑰麗,超凡脫俗,雖說是在下界,但凡人根本過不去。無支祁和柳意歡都曾通過昆侖山去到天界,對那裏地地形還算熟悉,兩人一晚上仔仔細細畫了一張地圖,第二天丟給眾人看。
  “知道凡人為什麽過不去嗎?因為周圍有弱水環繞,那水很古怪地,一根鵝毛也能沉下去,更不用說人了。過了弱水還有無業地獄火焚燒,那火自然比不上九天玄火,倒沒什麽值得擔心的。過了地獄火還有狂風亂石,足以把大象那種皮糙肉厚地東西切成碎片。咱們這樣的,一過去就成粉末了。”
  無支祁說得口沫橫飛,也不知激動個什麽勁。璿璣喃喃道:“這麽多火啊水啊,那我們怎麽過去?”
  柳意歡笑道:“聽他瞎扯!誰要你去淌弱水闖風沙啊!不是還有別的路可以走嘛!”
  他指著地圖上東麵的位置,那裏用朱砂筆特地標明“開明”二字,“從這裏走就行。有無支祁和小璿璣在,誰還怕那個什麽開明獸!”
  “開明獸?”璿璣有些驚訝,“我聽過!是神獸啊!聽說有九個腦袋呢,輪流守衛,日夜不停。”
  無支祁嗤笑道:“那東西比驢還蠢,給它喝點酒就醉了,誰還管什麽守衛!”
  柳意歡瞪圓了眼睛,奇道:“不會吧,你上回就是帶著酒灌醉了他,然後去了天界?”他還以為無支祁大顯神通,把開明獸揍個半死,大搖大擺闖進去呢!
  “可不是!我幹嘛和它打?它有九個腦袋,怎麽看都是我吃虧。”無支祁摸著下巴笑,“別告訴我,你偷天眼的時候和它打了一架。就你那小身板,隻怕一口就被它吃了。”
  柳意歡居然有點臉紅,支吾了半天,才道:“我……當然沒和它打,我摘了點果子,給它吃,騙它說我是剛得道的散仙,它就痛快放我過去了。”
  眾人都是無語。誰也沒想到,開明獸居然這麽蠢。半晌,禹司鳳才笑道:“看樣子咱們這回去,還得帶點美酒。”
  無支祁說道:“咱們呢,就順著赤水河走,走到頭,就是天帝昆侖山府邸的開明門了。那開明獸倒不值得擔心,主要是周圍有些難纏的角色,神鳥鳳凰和鸞鳥都盤踞在那塊,因為那邊有不死樹,天界至寶,可不能隨意讓人偷走。”
  璿璣趕緊道:“我知道鸞鳥!我爹就養了一隻靈獸紅鸞!無支祁笑道:“凡間的鸞鳥不值一提!可別把靈獸和神鳥相提並論。金翅鳥夠厲害吧?見到鳳凰連頭都不敢抬的,那可是百鳥之王。”
  璿璣看了看禹司鳳,他默默點頭,道:“最好別遇到鳳凰,我們一族……對它有本能的恐懼。”
  無支祁又道:“鳳凰還不算什麽,最好是別遇到那幾個神巫。那些家夥成天就想著煉藥,脾氣古怪的很,一個不順心就讓你神魂俱滅,連輪回都免了。我和戰神將軍姐姐當然不用怕啦,不過咱們到底帶著一群沒啥本事的家夥,小心點總沒錯。”
  他大有英雄舍我其誰的氣派,別人還沒來得及發作,璿璣早已撅嘴道:“什麽叫沒啥本事!司鳳比你可厲害多了!成天打打殺殺就叫本事嗎?”柳意歡冷笑道:“就是!隻有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蠢驢才會覺得自己什麽都行!”
  無支祁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結果被紫狐推了一把,才道:“好……好吧。我和戰神姐姐做前鋒,你呢,就是大軍師,那小子就是小軍師。”
  “那我呢?”紫狐叉腰橫眉問。
  無支祁認真想了半天,才伸出一根手指:“你是……吉祥物。”
  想當然耳,他被紫狐揍得很慘。
  初步路線和計劃就這樣定了下來,第三天眾人便收拾行裝,踏上了前往昆侖山的旅途。
  羅長老他們一直送到了很遠的地方,還舍不得離去,禹司鳳溫言道:“離澤宮的事情,有勞諸位長老了。我這一去,多則一年,少則兩三月,必定回來。羅長老歎道:“昆侖山無比艱險,宮主千萬要保重!不要忘了離澤宮所有人都等著你回來!”
  唐長老見他傷感,隻怕惹來禹司鳳的愁緒,便笑道:“宮主可有什麽話要交代?”
  禹司鳳想了想,說道:“讓弟子們都知道……離澤宮再也不是過去的牢籠。”
  長老們齊聲答應,拱手送他們離去,直到他們走了很遠,再也看不到人影,還依依不舍地站在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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