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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四)

(2009-05-01 10:22:22) 下一個

  第四卷華夢驟裂 第一章 情怯(一)
  自柳意歡和亭奴走了之後,春夏交替,過了差不多小半年的樣子。禹司鳳的傷勢好了大半,隻是遭遇陰雨天氣時,舊傷會隱隱作痛,但這方麵是速求不來的,隻有慢慢調理。
  傷愈之後,他怕自己長時間臥床靜養,耽誤了修為,早早便和璿璣約定了每日拆解劍招,修煉法術,不求精進,但求不退步。他二人沒事就開始學對方門派裏的劍法妙招,居然略有心得,在某些方麵對自己功力的缺陷倒是一種彌補。
  本來天下修仙招數千變萬化,沒有毫無破綻的招式,各個門派之間很有些互補,譬如靈動補足了樸拙,穩健補足虛浮。離澤宮的修行套路比浮玉島還講究輕、巧、快,然而招式上卻並無過多華麗,和浮玉島雙劍合璧的絢麗華美比較起來,黯然失色得多,不過忽東忽西忽左忽右,身形詭異讓人摸不著頭腦,倒也是浮玉島萬萬不及的。更有很多招式非人力所能辦到,若非輕身功夫像那大宮主一樣出眾,發起招來也像老鵝拍翅,笨拙的很。
  璿璣的輕身功夫在少陽派年輕一輩的弟子中已經算非常出色的了,但這些招式她也學不來,看禹司鳳那樣輕飄飄一個折身,一個反轉,輕鬆得像吃葡萄,輪到她自己,不是半途中跌下來,就是來不及出招。她以前跟著楚影紅修行,何曾遇過這種窘境,無論怎樣困難的法術招式,從來沒有教過三遍以上的,這次卻在禹司鳳麵前丟了大臉,他雖然不在意,隻說這套功夫外人學不來。但璿璣自己不這麽想。
  她執拗起來,誰都掰不過她,簡直是卯足了勁。和它們對上了,每天鑽進去練。一練就是一整天功夫,連飯都顧不上吃,頗有點走火入魔的味道。最後在禹司鳳能把少陽派的瑤華劍法使得如行雲流水一般熟練時,她也終於勉強過關了。
  “這套劍法,簡直是背後有翅膀地人才能學會。”
  璿璣苦苦鑽研了幾個月。最後還是沒能大成功,不得不哭喪著臉放棄。然而想到自己花了這麽久的功夫卻沒成什麽模樣,到底還是不甘抱怨了一下。
  禹司鳳剛剛練完劍法,額上滿是汗水,順著頭發滴下來。聽她這樣抱怨,便笑著走過來:“已經很不錯了,你能練到這樣的地步。有些人一輩子也學不會地。”
  璿璣自己也是滿身汗水,把劍收回去,往石頭上一坐。歎道:“爹爹說過,天下間的修仙功夫,有地是大眾。有的是小眾。所謂大眾呢,就像我們少陽派這樣的。誰都能學。也能學出個結果,但真正學精了。卻非常困難。我想,小眾大概就是你們離澤宮的功夫了,簡直是獨門絕技,挑人才能學會的。”
  禹司鳳但笑不語。兩人並肩坐在大青石上,林間微風陣陣,令人通體舒暢。這裏是他們找到地秘密修行場所,難得樹林中有一塊地勢寬敞的地方,足夠施展開身手。此時正值盛夏,驕陽如火,方圓百裏都被那陽光曬得白花花一片,氣都透不過來,這裏卻有綠樹成蔭,比外麵要陰涼多了。
  這地方是璿璣找到的,她曾自嘲,自己最大的本事不是別的,而是找享福偷懶的好地方。無論身處什麽樣的環境,她都有本事第一時間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靠上去,如今看來,此話不假。
  璿璣剛才練劍出了一身汗,如今被林間的風一吹,頓時渾身清爽。她忍不住往石頭上一躺,像一隻大貓,把腦袋枕在禹司鳳地腿上,一麵輕道:“不知道柳大哥他們現在在幹什麽。”禹司鳳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大概是在妓院喝酒吧。”
  “他……難道沒有不在妓院的時候?”
  “有的。那大概就是在酒館裏喝酒。”
  璿璣默然。過一會,又道:“為什麽你一直不告訴我,柳大哥以前和離澤宮有什麽齟齬?”
  禹司鳳沉默半晌,道:“陳年舊事,何必再說。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很小地時候我就認識他了,不過第一次見他,是在離澤宮的地牢裏。那會他第一次試圖逃出離澤宮,卻被人抓了回來。”
  璿璣問道:“他為什麽要逃?”難道也是因為外麵有個他放不下地人嗎?想到這裏,她臉上微微一紅。
  禹司鳳沒發現她地小心思,繼續說道:“是因為他受不了離澤宮的規矩吧。柳大哥是個酷愛自由地人,不喜歡別人管著自己。我第一次見他,被他用一個果子逗了過去,聽他說了一下午的笑話,從此覺得這人很好……和師父師伯們給我的感覺都不一樣。”
  他似是想到什麽有趣的東西,笑了笑,“那以後我天天溜去地牢裏找他玩,他每天都說……嗯,說很多有趣的東西。我們就這樣漸漸熟悉了。”
  其實柳意歡那時候一個人被關在地牢裏,無聊的要死,有個小孩兒陪自己玩那是再好不過的。他這個人哪裏來的什麽禮義廉恥的觀念,根本就是為老不尊,他每天都和禹司鳳大說女人經,完全是個急色鬼的模樣,居然沒把禹司鳳教壞成為一代色魔,也算是幸運。
  “後來老宮主死了,留下遺言讓放他出去,這就算逐出師門了。那天我去找他,他問我,要不要和他走,我……”
  他忽然頓了一下,眼睛眯起來,半晌,才道:“就是這些了。他的事情我也隻知道這麽多。”
  璿璣奇道:“你沒說自己有沒有答應和他走啊。”
  禹司鳳低聲道:“因為我不記得了。那一年所有的事情,發生過什麽,我完全不記得。”
  兩人都是無語。在石頭上靠了一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禹司鳳拍拍她的腦袋。柔聲道:“走吧,該回客棧了。晚上這裏蚊蟲多。”
  有時候,他會想起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關於那一段莫名其妙被削減的回憶。拚湊不到一起,他總是會忘記。那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他到底有沒有答應柳意歡地詢問。去問他,他也隻是笑,賣關子不說話,被問急了,他就會老一套的四兩撥千斤:有沒有答應---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鳳凰還和我親密。像小時候一樣。這樣就足夠了嘛!
  吃完晚飯,璿璣很乖地回自己房間了。其實剛開始地日子她是纏著要和他睡一起的,可是這次禹司鳳說什麽都不肯答應,好像她要進來和他睡一張床,她就成了洪水猛獸一樣。強人所難向來不是璿璣地專長,磨了一陣子看他還是絲毫不肯鬆口,也隻得乖乖地和他一人一間房。她覺得很可惜,那一夜和他睡在一張被子裏,很溫暖。偶爾想起要重溫,他卻不肯了,她也隻能在心裏小聲嘀咕他冷酷無情。
  對於這件事。禹司鳳甚是強硬,冷下臉拒絕她。其實也是有自己的苦衷。他們一無媒妁之言。二無父母首肯,就算修仙者沒那麽多世俗規矩。但年輕男女無緣無故住一間房,對自己沒什麽,對璿璣來說卻不算什麽好事。更何況他的傷勢已然大好,兩人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萬一一個把持不定,自己豈不是害了她。俗話說,近情情怯,以前兩人尚未表露心跡,處於曖昧的時候,他倒是頗為膽大。如今真正放下所有顧慮,他卻不敢了,仿佛放縱了自己地欲念,就是褻瀆她一樣。越是真正靠近那個人,心中千萬般狂想反而一一收斂起來,情怯,莫過於如此。
  禹司鳳剔亮燈火,從包袱裏取出皇曆細細翻看,算著簪花大會的日子。還有四個月,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格爾木這裏一直沒什麽風吹草動,更不見烏童有什麽動靜,這種現象並不能讓人安心。倘若他不停地派人來搗亂,反而更好些。如今的情況,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前兩天收到柳意歡的信,說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定海鐵索事件,如今全部銷聲匿跡,所有的妖魔仿佛都在一天之內消失,就像他們從來沒有進行過破壞鐵索的事情一樣。
  “不祥之兆”----柳意歡用朱砂筆在後麵寫了這四個觸目驚心地大字,讓他沉吟了很久。
  烏童曾說,他是右副堂主,那麽在他之上應當還有左副堂主和正堂主兩人。如今的情況明顯是敵暗我明,他們對四大派的行蹤了若指掌,而褚磊他們卻連其他兩個堂主是誰都不知道,更不用說這個堂中規模如何,目地為何。烏童很明顯對定海鐵索一事並不上心,他的目標應當是把少陽給鏟平,那麽,其他兩個堂主對他這種野心究竟是清楚呢,還是被蒙在鼓裏?
  他皺眉沉吟,忽聽窗外傳來一陣撲簌簌地聲音,像是什麽東西在拍打著翅膀,紗紙糊地窗麵外,透出一團暈染的紅光。禹司鳳生性謹慎,當即吹滅了燭火,悄聲走到窗邊,凝神去聽,一時竟不開窗。
  誰知隔壁卻吱呀一聲把窗戶打開了----璿璣!她這個沒戒備心地丫頭!他正要出聲阻止,卻聽她歡喜地笑道:“呀!是爹爹的紅鸞!你怎麽會來這裏?”禹司鳳心頭當即一寬,卻還是留著一絲戒備,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將袖中的小銀花喚醒,然後推開窗戶,隻要外麵有任何異常,小銀花便會立即發作。
  他二人的窗台是相連的,推開窗戶便見到一隻火紅豔麗的鸞鳥站在上麵,昂首傲視,頗有氣勢,正是褚磊養的靈獸。璿璣見紅鸞腳上套著一枚鐵環,上麵刻著少陽的標記花紋,立即抽了出來,奇道:“爹爹怎麽會用紅鸞給我們送信?太浪費了。”
  那紅鸞輕輕叫了一聲,猶如珠玉濺碎,分外好聽,跟著把翅膀一拍,鑽進了禹司鳳的房間裏,落在桌上左右走動,最後停在那裏不動彈了。璿璣“啊”地叫了一聲,“你怎麽進司鳳的房間啊!呃……司鳳……”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可憐兮兮,“事出有因,我、我能暫時去你房間嗎?”
  原來禹司鳳當時拒絕她的神情甚是嚴厲,害她以為自己做了什麽錯事,所以每次提到去他房間,都有些戰戰兢兢。
  禹司鳳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褚磊有什麽事情,便答道:“你過來吧。”
  話音一落,對麵那個綠衣少女一溜煙就從窗口鑽了過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把取出的那個字條一晃,道:“來,看爹有什麽事。”

  第二章 情怯(二) 
  然而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兩人都是大吃一驚,褚磊劈頭第一句話就是:逆徒鍾敏言,背棄師門,犯下滔天罪行。即日起逐出師門,從此與少陽派再無瓜葛,特立此狀。
  璿璣大驚道:“他……他居然昭告天下!把六師兄逐出師門了!”
  禹司鳳一把奪過字條,飛快地看了一遍,臉色登時蒼白,輕道:“他……把陳敏覺殺了!還將屍體丟在少陽派大門口!所有人都看見了!”
  璿璣倒抽一口氣,兩人怔怔互看了半晌,她忽然低聲道:“我不相信!六師兄不會做這種事!他、他從小就是嘴硬心軟的人……他絕對不會殺二師兄的!”
  禹司鳳搖了搖頭,良久,才道:“你爹爹為了此事震怒不已,誓要將他捉拿歸案。吩咐我們如果見到他……不許手下留情。還說這次是那些妖魔的挑釁,我們出門在外,要小心謹慎,所以派了紅鸞出來尋找咱們,留下它,當作幫手。”
  他又看了看字條下的日期:庚子月丙卯日,是半個月之前了,褚磊並不確定他們是否還留在格爾木,故而讓紅鸞四處尋找,花了這許多時間。
  璿璣緊緊攥著衣角,臉色發白,半晌,還是那句話:“我不信!”
  禹司鳳歎了一口氣。將那字條攤在桌上,低語:“我也不信。我現在就想去不周山,找敏言問個明白!”璿璣急忙起身道:“那我們現在就……”忽然轉念一想。當即坐了回去,搖頭道:“不。不去。”
  她抓住禹司鳳的袖子,低聲道:“你的傷勢沒有完全好透,我不會再投入任何險境,更何況,以我們倆的本事。闖進去也隻有死路一條。”
  禹司鳳沒想到她也有冷靜理智的時候,不由一愣。璿璣地手攥得死緊,似是竭力壓抑心中的惶恐,隔一會,平靜了一些,道:“我們還沒變強,還沒到能毫發無傷把他們救回來的時候。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她內心顯然激動之極,蒼白地嘴唇微微顫抖,眼中淚水瑩然。卻被她用力壓抑住,“二師兄的仇,六師兄地仇。玲瓏的仇……我一定會找烏童討回來!”禹司鳳抬手攬住她的肩膀,將她的腦袋按進懷中。柔聲道:“你能這樣想。就證明你長大了許多。這些仇,我陪你一起報。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要好。”
  她默默點頭,柔軟的頭發貼著他地脖子,又麻又癢。他心中又是一蕩,然而到底是沒心情,隻歎了一聲,道:“咱們明天離開這裏吧,去慶陽。看看柳大哥是不是在那裏。”
  璿璣還是點頭,不說話。
  禹司鳳隻覺氣氛漸漸尷尬起來,雖說兩人都為了鍾敏言的事情心神激蕩,然而到底夜深了,她一個女孩子留在這裏,還蜷縮在自己懷裏,怎麽也不太好。桌上的紅鸞抬頭看看他倆,低叫了兩聲,又把腦袋縮回翅膀下,繼續睡覺。看起來它和璿璣一樣,也很喜歡禹司鳳的房間。
  “璿璣……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明早咱們還要趕路。”他柔聲說著,摸了摸她的頭發。
  她悶聲“嗯”了一下,終於坐直身體,臉上濕漉漉地,幾顆淚珠還留在腮邊,神情淒然,看上去甚是楚楚可憐。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擦,誰知越擦越多,她的眼淚簌簌落在他掌心,滾燙的。“璿璣。”他的聲音聽起來像一聲歎息。
  她搖了搖頭,可憐兮兮地說道:“司鳳……我不想回去,心裏難受……你……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禹司鳳輕道:“說什麽?”
  她哽住,片刻,突然推開他的手,低聲道:“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我讓你覺得煩了?”
  禹司鳳心中一驚,急道:“沒有!你怎麽……”
  她低聲道:“你是越來越討厭我了,以前你不會這樣地……難道,我又做錯了什麽事?我這個笨蛋,總是會犯錯,而且自己還不明白到底錯在哪裏……你會覺得煩也很正常,有時候我自己都會覺得煩……”
  “璿璣。”他提高了聲音。
  她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睫毛上的淚珠掉下來,落在手背上。
  “你要是覺得……和我一起不開心,你、你就回……”
  “回哪裏?”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璿璣一驚,抬頭看他,隻覺他臉色蒼白,雙目卻幽深,定定望著自己,定定問道:“你想說,讓我回離澤宮?”
  璿璣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他地脖子,哭道:“明明是你不好!為什麽每次都說得好像是我的錯?司鳳!我不要你走地!你……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禹司鳳不防她突然激動起來,被她這樣用力一撲,登時朝後仰翻過去,兩人噗通一聲摔在地上,璿璣隻覺胳膊一陣劇痛,立即忘了哭,隻顧著齜牙咧嘴地抱著膀子了。
  “別動,我看看。”禹司鳳躺在地上,將她地胳膊拉到眼前,捋起袖子,果然手肘那裏擦破了油皮,快要流血的樣子。他立即從腰間皮囊裏找出傷藥,細細塗在上麵,最後又緊緊紮了一層繃帶。
  璿璣這時倒也顧不得哭了,撲扇著睫毛,隻知道護疼。忽覺他低頭,在她手腕地地方輕輕一吻,熾熱的唇。漸漸往上蔓延,最後吻在她手肘裏最敏感的那塊皮膚上。她忍不住“啊”了一聲,臉漲得通紅。要抽手,卻抽不回來。好像胳膊上那塊傷也不怎麽疼了。
  “璿璣。”他叫她,忽然微微一笑,朝她勾了勾手指,“過來,我有話要說。”
  她猶豫了一下。不知為何突然膽怯起來,紅著臉搖了搖頭,撐著地想站起來,誰知他將她的胳膊一拉,她又摔了回去,撞在他身上,兩人摔成一團。“傷!傷!”她叫著,趕緊撐起身子,就怕壓到他胸口。後腦勺忽然被他用力一壓,又跌回去,臉頰上一熱。卻是他貼了上來。兩人地臉頰緊緊貼在一起,他的胳膊如此有力。幾乎要將她揉進身體裏。璿璣隻覺胸膛裏像被放了一隻小兔子。跳得太快,忍不住輕輕叫他:“司鳳……”
  他按住她的後頸項。喃喃道:“別說話。這樣就好……”
  璿璣像個木頭人,靠在他臉頰旁一動不動,連呼吸也不敢喘大了,心裏隻覺他倆這樣地姿勢很怪異,有床不睡非要睡地上,像在玩疊羅漢。可是不知為何,她越來越緊張,好像要窒息一樣,隱隱約約有一種本能,像個小鉤子,一刻不停地鉤著她,提醒她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良久,禹司鳳突然沉沉一笑,低聲道:“我們倆,有時候真像傻瓜一樣。”
  璿璣轉過臉去,嘴唇不小心擦過他地臉頰,臉上一紅,急忙道:“我……我……”
  他偏頭,在她頰上也是一吻,輕道:“我永遠也不會覺得你煩。璿璣,是我自己太笨拙了,和你沒關係。”
  她怯生生地看著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禹司鳳展眉一笑,道:“眼下這樣也太不成體統。咱們好好的上床,躺下說話,好不好?”
  他將她攔腰抱起,起身走到床邊,鋪開被子,輕輕把她放上去。璿璣臉上猛然一紅,一種怪異的感覺襲上心頭,趕緊坐起來,低聲道:“不、不……還是算了,我回房睡覺。”
  他並不阻攔,隻笑道:“不用我再陪著說話?”
  她慌亂地搖頭,“不、不……我覺得……這樣似乎不太好……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還是回去了。”
  她起身就要走,誰知他一把攬住她的腰,天旋地轉,她又給帶回床上,跌躺在上麵。身上忽然一重,卻是他壓了上來。璿璣隻覺心中戰栗,舌尖都有些酥麻,怔怔看著他漆黑地雙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忽然低下頭,灼熱的鼻息,擦過她的唇。璿璣從喉嚨裏發出一串呻吟,急忙把腦袋別過去,從頭到腳似要燒起來一般。隻覺他貼著耳朵,低聲道:“不要這樣毫無防備,我不是聖人。”
  她緊緊閉上眼,不知是在怕什麽,還是在期待什麽。等了半晌,身上忽然輕了,耳邊傳來的聲音,她急忙睜開眼,卻見他一臉輕鬆,沒事人一樣地脫了外衣鑽進被子裏,然後拍了拍身邊的枕頭,笑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過來吧,我陪你說話。”
  璿璣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緊張,隱約還有些失落。怔了良久,終於爬過去,大貓一樣賴在他身上,低聲道:“你說的沒錯,我們倆有時候還真是傻瓜。不過最大的傻瓜還是我。”
  他低低一笑,胸膛上傳來震動。璿璣隻覺渾身上下都泡在溫暖的水裏一樣,舒坦的不行,懶洋洋地玩著他地手指。小銀花大概是被他倆剛才的一番“激烈搏鬥”給驚動了,遲疑地從他中衣袖口裏鑽出來,冰涼的信子在璿璣手心一吐,像在詢問。
  璿璣一見到它,腦中靈光一閃,叫道:“司鳳!我也養一隻靈獸好不好?”
  原來她見眾多修仙者都有靈獸,關鍵時刻總能幫上很多忙,自己不如也馴養一個,如虎添翼。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想法不錯,如數家珍一般地念道:“眼下你會了瑤華劍法,陽闕功也有了起色,我呢,還沒把你們離澤宮地劍術給練熟練。以後要去不周山救人,這樣半吊子可不行。養一隻靈獸,最好是會飛,或者身體輕盈的那種,有它相助,那個劍法應該能比現在威力大上許多。”
  禹司鳳說道:“養靈獸可不是養寵物,一年半載怎麽會有起色。除非能捉到厲害地妖魔,如果要像小銀花這樣從小養到大,不花個十幾年功夫,它根本幫不上什麽忙。”
  “那我們就去捉厲害地妖魔。”
  璿璣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歎了一口氣,輕道:“如果我能隨時隨地用三昧真火,像在不周山和離澤宮那樣,咱們就什麽也不用擔心了。可是這法術時靈時不靈,沒辦法仰仗它。”
  禹司鳳笑道:“那就不要仰仗,踏踏實實修煉。至於靈獸地事,以後總有機會遇到投緣的,一時急著找,未必能找到好的。”
  璿璣點了點頭,漸漸隻覺眼皮厚重,倦意襲來。她打個嗬欠,拉過被子鑽進去,貼著他的肩膀,蹭兩下,低聲道:“司鳳……回頭參加簪花大會的時候,咱們一起向爹爹求情,好不好?”
  禹司鳳微微一愣,才明白她對鍾敏言的事情還是耿耿於懷。他笑了笑,點頭道:“好。他老人家興許是正在氣頭上,就像上次在祭神台……我想,你二師兄不會是敏言殺的,他不是那種人。這中間可能有誤會或者陰謀。”
  璿璣低低答應了一聲,鼻息漸沉,竟是墜入了夢鄉。禹司鳳替她掖好被角,正要將床頭的蠟燭吹熄,忽聽她低低叫了一聲:“二師兄……萬花筒……你、你別走……”想來她是夢到了小時候在少陽派的情景,陳敏覺在她被烏童刺傷之後,怕她無聊,特地送了個萬花筒過來給她玩,以後也沒要回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她在小陽峰排遣時間的玩具。
  “璿璣?”禹司鳳叫了她一聲,低頭去看,卻見她雙眉緊蹙,眼睫上凝著大顆的淚珠,似是在做夢,一麵喃喃道:“萬花筒……二師兄……對不起……”
  他長歎一聲,想起這幾個月的劇變,心中竟有一絲蒼涼的味道,久不能寐。
  司鳳忽然低下頭,灼熱的鼻息,擦過她的唇。璿璣從喉嚨裏發出一串呻吟,急忙把腦袋別過去,從頭到腳似要燒起來一般。隻覺他貼著耳朵,低聲道:“不給票票,我就不繼續下去。”

  第三章 靈獸(一)
  第二日,兩人便離開了格爾木,禦劍直飛慶陽,尋找柳意歡。本來禹司鳳料定了柳意歡的性子,肯定是留在慶陽花天酒地的,誰知這次他卻算錯了,柳意歡的確沒在慶陽,問了妓院老鴇,也說他好幾個月沒出現了。他們撲了個空,頓時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走。
  “要不先回少陽派吧?我想看看玲瓏。”出了嬌紅坊大門,璿璣立即提議。
  禹司鳳在心中盤算一番,離簪花大會還有四個月,現在就回少陽派未免為時過早,何況少陽上下如今一定對鍾敏言頗多微詞,依璿璣的性子,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一定會鬱悶,到時候兩邊都鬧得不開心。
  “你不是想找靈獸嗎?”他笑著說,“我知道往西有一座山,叫眾獸山,裏麵妖魔眾多。咱們不妨去那裏看看,挑選一番。”
  璿璣雙眼登時一亮,“好呀……可是,你不是說選靈獸的事情不能急嗎?”
  禹司鳳咳了一聲,笑道:“是不能急。不過去看看也好,有緣的話,轉首之間就能遇到屬於自己的靈獸。”
  璿璣嚇了一跳,原來她把“轉首之間”聽成了“斬首之間”,茫茫然想著如果要斬首才能得到靈獸,那這顆腦袋要不要小小放棄一回。既然要斬首,那為什麽爹爹司鳳他們有靈獸的人,腦袋還安穩地留在脖子上?真是奇怪也哉……
  “發什麽呆?走吧。”禹司鳳叫了她一聲。
  璿璣追上去,連聲說道:“現在就去嗎?難道不找個飯館先吃飯?”
  飯畢,兩人禦劍飛往眾獸山的時候,璿璣忽然覺得下麵的景色很熟悉,想了半天。突然叫道:“啊!鹿台山!司鳳,你還記得嗎?咱們來過這裏!”
  禹司鳳點了點頭,兩人都想起四年前和大人們一起來捉妖的場景。那時候他們兩人對彼此的第一印象都超級爛。禹司鳳還罵過她惡女人,一見麵就沒好臉色。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卻越來越不想離開她。感情地事情永遠是這麽奇妙,當時才十三歲的他,或許再也想不到,那個一出手就差點掐死小銀花,還侮辱離澤宮麵具的女孩子;那個曾讓自己在肚子裏痛罵地壞女人。最後卻成了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女子。
  “你笑得好怪異。”璿璣見他皮笑肉不笑地模樣,詫異極了。
  禹司鳳揉了揉臉皮,從回憶裏抽身而出,突然道:“咱們去鹿台鎮看看!走!喝果子黃去!”
  說罷自己先降下雲頭,璿璣急忙追上去,隻覺他今天很有點怪異,卻說不出怪在哪裏。
  鹿台鎮還和四年前一樣,古樸的小鎮,街邊雜耍賣藝擺攤的眾多。雖然不如慶陽那等大城繁華,卻自有一種令人舒暢的氣氛。璿璣眉開眼笑地跟在禹司鳳身後,在人潮裏穿梭。一會買蒸糕,一會買糖人。一會買肉饅頭。一直走到縣衙門口。兩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腳步,想起這裏曾放著琉璃大缸。他們就是在這裏救了亭奴。
  璿璣吃吃笑道:“我還記得那會,你和六師兄兩個人緊張的路都不會走了。好像第一次做壞事一樣。”
  禹司鳳地臉一紅,啐了一聲:“別廢話!最後……還不是靠我。”
  他和所有少年人一樣,喜歡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璿璣笑道:“沒有我和六師兄,你一個人也救不出亭奴。吹牛的家夥!”
  禹司鳳抓住她的手,走過縣衙,想起那個美麗的下午,三個孩子做了一次英雄,將受難的鮫人放生,在湖水邊盡情大笑的場景。他們也曾說過要做一輩子的好兄弟,好朋友,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會分開,傷害對方。那時候是多麽快樂,不懂得煩惱,盼著長大。可是一旦知道長大後,遇到的事情都不怎麽快樂,他們還會盼著長大嗎?
  他低頭看了看和璿璣牽在一起的手,曾經還有兩隻手搭在上麵,四個小孩笑得傻瓜一樣。到如今,那兩人一個生死不明,一個離開了。世事如此無常,總是不按照心願來進行,隻剩他們倆,還能挽留住小時候地歡樂嗎?
  “司鳳,到了哦。”璿璣的說話聲把他拉回現實,抬頭一看,果然是到了上回他們去的那家酒館,果子黃地香氣在整條街上洋溢,聞一下便要醉。
  兩人要了一壇果子黃,兩碟下酒菜,坐在窗邊閑聊。禹司鳳袖中的小銀花聞到酒香,蠢蠢欲動,探出一個腦袋,在杯子上來回觸碰,似是躍躍欲試。璿璣笑著用筷子沾了一些酒液,送到它麵前,不防它一口咬住,她趕緊鬆手,笑道:“哎喲,該不會是要把筷子整個吞下去吧?”
  禹司鳳輕輕把筷子抽出來,摸了摸小銀花地腦袋,道:“這玩意對你來說不是好東西,別貪嘴。”
  小銀花隻嚐到一滴果子黃,很是不滿,嘶嘶地吐著信子,那模樣很可愛。璿璣撐著下巴逗它玩,一麵問:“司鳳,你是怎麽找到小銀花做靈獸地?”
  “其實,本來不打算找它的。”禹司鳳拍了拍小銀花,它不甘願地鑽回袖子裏,縮成一團。“我本來是看上一條更凶猛地蛇妖,因為它力量太強,我沒辦法製服,所以師父說他替我捉來,作為我的靈獸。結果那蛇妖極有靈性,敗給了師父之後不吃不喝,沒幾天就死了。我見它還留下一個蛋,便撿了回去。那就是小銀花了。”
  璿璣兩眼放光,奇道:“那小銀花以後也會成很厲害的蛇妖……不對,靈獸?”
  禹司鳳笑著點頭,“它現在還隻算個孩子,再過好幾年才能算合格的靈獸呢。”小銀花在他袖子裏鑽來鑽去,顯然不滿意他的話。意思是說它現在不合格。他用手輕輕安撫,柔聲道:“不過這孩子現在已經很能幹了,以後一定能成最好的靈獸。”
  小銀花安靜下來。享受著主人的撫摸。璿璣豔慕地看著主人和靈獸之間地互動,隻盼望自己也趕緊找到一個厲害的。像小銀花和司鳳這樣,感情深厚的。
  兩人邊喝酒邊聊天,不知不覺就喝光了大半壇果子黃,正說著小時候各自地趣事,忽聽樓下一陣梆子亂敲。兩人都是一愣,對這邦邦的聲音很是熟悉。上回縣衙抓住了亭奴示眾地時候,也是這樣狂敲梆子。
  二人探頭出去,就見縣衙前擠滿了人,原來告示欄那裏貼了一張新告示,大紅的底色,不知寫了些什麽。圍觀的人議論紛紛,一個個都歎道:“近兩年風水不好,禍事不斷臨頭。那妖怪吃人的事情才過去沒幾年。又出來個怪火……”
  兩人對望一眼,立即從窗口跳了下去。璿璣摸了摸錢袋,裏麵癟癟的。就剩幾個銅板,她回頭愧疚地望了一眼酒館。道:“我第一次喝霸王酒。禹司鳳下意識往懷裏一掏。荷包裏也是空空如也,他倆尷尬地對望一會。決定就喝一次霸王酒,偷偷溜走了。
  那告示原來說地不是鹿台鎮本地的事,而是鄰縣平涼最近鬧怪火,十裏的農田莊家一夜之間被燒得土地漆黑,成了沙地,又兼一整個農莊被燒光,半個人也沒活下來,衙門調查不出原因,隻得出了告示,求高人來揭。
  璿璣見那賞銀足有六百兩,登時兩眼一亮。她向來做慣了大小姐,從來沒嚐過囊中羞澀的味道,如今兩人荷包裏都是空空地,莫說吃飯,就連客棧也住不起。她很不喜歡露宿,平日裏就是住客棧也要挑個幹淨舒服的,沒錢自然寸步難行。
  她一抬手就揭了告示,周圍人見她一個嬌怯怯的小姑娘,膽子倒不小,紛紛發出讚歎聲。禹司鳳早就摸透了她的心思,雖覺得沒把情況調查清楚,她這樣揭了告示有些魯莽,不過也隨她去了。璿璣本身就會很厲害的禦火術,遇到怪火的事情,想必正好對她胃口。
  門外這番騷動自然驚動了衙門裏地總捕快,出來見是璿璣揭了告示,不由一怔,道:“姑娘,這不是玩笑。似你這樣的千金小姐,能做什麽?”原來他見璿璣唇紅齒白,衣著考究,隻當是哪家千金小姐出來玩了,一時好奇湊熱鬧,“這興許是妖物所為,姑娘莫要衝動才是。”
  璿璣對他的誤會並不放在心上,隻把告示一揚,指著上麵一行字,笑吟吟地問道:“訂金五十兩,真地現在給嗎?”
  那告示上寫著,訂金五十兩,事前贈與。所以她那麽快揭下來,生怕被別人搶了五十兩。那總捕快又是一愣,正要點頭稱是,忽聽後麵一人大叫道:“吃霸王餐的兩個小鬼!不許逃!給老子站住!”
  眾人一齊回頭,就見對麵酒館裏地酒保追了出來,直衝那兩個揭了告示地年輕人而來,一把抓起禹司鳳的領口,一麵惡狠狠地罵道:“哪家地小雜種!這般沒教養!酒錢給不出,今天就別想走!”
  禹司鳳和璿璣都是大尷尬,一時無話可說。那總捕快見到這勢頭,心下早已明白,當即冷笑道:“衙門告示豈是兒戲!姑娘先將酒錢付了吧!在衙門口做這等欺心事,你們膽子不小!”
  璿璣急道:“我當然有本事解決怪火的事情,就看你敢不敢相信我了!修仙者出門在外,一時囊中羞澀,又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回頭我有錢了再補上就是!”
  總捕快笑道:“你們的小算盤無非是騙到這訂金五十兩。不過我要提醒二位,若是解決不了此事,訂金還是要一文不少還給衙門的。”
  璿璣點頭:“那是自然!修仙者一向說一不二,今天我揭了你的榜單,一定會把事解決掉。所以……”她很厚臉皮地把手一伸:“訂金拿來先!”

  第四章 靈獸(二)
  總捕頭見他二人身上都帶著佩劍,雖然衣著清貴,但麵上頗有風塵之色,想必當真是有點門路,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了。
  璿璣拿到訂金第一件事就是付了酒錢,那酒保忿忿不平地放開禹司鳳,厲聲道:“算你識相!下回再敢吃霸王餐,老子把你們倆小鬼的孤拐都打斷!”說罷罵罵咧咧地走了。
  璿璣皺眉看著他的背影,低聲道:“這個人好討厭,付了錢他還要這麽囂張。”
  禹司鳳把被他抓亂的領口理好,輕輕一笑,道:“看我的,小整他一下。”
  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鐵彈珠,捏在兩指間,作勢要彈出,璿璣急忙拉住:“不要啦,他就是個普通人,怎麽吃得住你彈一下!”禹司鳳那一彈珠就可以把琉璃大缸砸碎,她深有體會,要是砸在那人身上,隻怕要傷筋斷骨。
  他搖了搖頭,兩指一彈,“卒”地一聲,那彈珠卻是落在地上,跟著反彈起來,正中那人的膝彎。他大叫一聲,摔倒在地,半天才爬起來,左右看看,不知自己到底是怎麽摔倒的,最後隻能罵罵咧咧地回去酒館。
  “摔他一跤,這是他冒犯你我的回禮。”禹司鳳微微一笑,眼底藏著一絲頑皮的味道,很有些孩子氣。
  雖說璿璣揭下了告示,又拿到了訂金,但總捕頭對他二人還是很不放心,聽說他們馬上就打算去平涼,便立即召集人馬,選了四個忠心厲害的屬下跟著他們,明為照應。實為監視。
  “此去平涼,一路有官道,縱馬飛馳。一天內就可以到。那怪火一事,就拜托兩位小俠了。一個月期限滿。此事還沒解決,那訂金就隻能麻煩二位再還給衙門。”
  總捕頭說得很不客氣,其實上麵給的時間是半年內,但他總覺得這兩個年輕人是騙子,第一印象就不好。所以隻給他們一個月的期限,如果不成功,那就乖乖還了訂金走人。
  禹司鳳抱拳道:“雜事暫且不提,還請大人將怪火的事情詳細說明一下,我們好了解情況。”
  那總捕頭倒也沒想到他有此一問,當下倒有些不敢怠慢,於是詳細將情形說了一遍。
  原來那怪火第一次並不是出現在平涼,據當地人說,幾天前地夜晚。就已出現異相,東邊的龍首山頂上火光大盛,一直連通到天上。看起來就像是天火掉落一般。隔天就有人發現整整一座龍首山被燒了大半,漆黑巨大的燒痕從山頂蔓延下來。看起來就像是那火焰自己會走動一般。一直往西,經過龍首山。高山,沿著涇河來到了平涼。鹿台鎮地人之所以這般恐懼,是因為離得太近,不知道什麽時候那怪火就燒到自家門口,按照那怪火的蔓延趨勢,鹿台山這裏是避免不了地。禹司鳳聽說,沉吟半晌。璿璣拽了拽他的袖子,低聲道:“聽起來像是很大的妖怪,會噴火的那種。”
  禹司鳳皺眉凝神,想不出體型巨大的妖類,哪一種是帶火地。何況聽他這樣說,被火燒過的地方那般可怖,想來也不是普通的火焰。莫非是天上某個神獸借人間走道不成?
  總捕頭見他二人默然不語,隻當他們是畏縮了,便道:“此事確實蹊蹺,兩位如果不便……”
  禹司鳳笑著擺了擺手,“大人過慮。既然揭了告示,我們不將此事解決是不會離開鹿台鎮的。”他回頭看總捕頭派出幫忙的四個捕快,又道:“四位身邊最好都帶上兩袋水,馬匹也請挑腳程最快的。其他東西並不需要準備。”
  那四人說了個是,問道:“現在就出發嗎?多牽兩匹馬給兩位小俠?”
  璿璣和禹司鳳相視一笑,並不答話,走到衙門口,才回頭道:“不用,我們先去平涼等候四位。”說罷就在大門口禦劍飛起,眨眼就不見了,驚得眾人紛紛衝去門口張望,這才明白他二人當真是修仙者。
  其實當眾禦劍飛行是不被允許的,因為怕引起轟動,但他兩人惱火對方小看自己,竟不約而同地想到要露一手給對方看,飛起來之後,璿璣才格格笑了出來,道:“我覺得,其實我們有時候還挺壞的。”
  禹司鳳也覺得好玩的緊,他們都是少年人習性,這番玩耍,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
  鹿台鎮和平涼相隔不遠,兩人禦劍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璿璣見這裏農田眾多,一望無際,有水田有泥田,那總捕頭說平涼是糧倉,專門出產糧食地,倒也不假。
  此時正值午後,太陽最辣的時辰,二人在田埂上走了一會,沒有任何遮蔽的東西,隻熱得揮汗如雨。禹司鳳吸了一口氣,歎道:“奇怪,平涼這裏夏天從來沒有這般炎熱,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璿璣更是熱得臉蛋紅撲撲地,四處看了看,又用鼻子嗅嗅,才道:“好像沒聞到妖氣,不過這種熱和夏天地熱不太一樣,地火燎心,應當和那怪火有關係。”
  她見對麵田埂上有人,立即奔過去,問道:“請問這附近是哪裏有怪火出沒?”
  那人冷不防後麵有人突然衝上,嚇得一個趔趄,頭上的鬥笠也滾了下來,露出銀白地須發,原來是個老者。禹司鳳急忙攙扶住,柔聲道:“對不住老人家,嚇到你了。”
  那人一抬頭,卻讓兩人一愣,原來他須發俱白,猶如銀霜,然而麵容卻年輕稚嫩有如青年,更兼雙眉斜飛,一雙丹鳳眼湛然有神,竟是個麵容冷峻地美男子。
  他淡淡推開禹司鳳的攙扶,將地上地鬥笠撿起,戴回頭頂,低聲道:“此事我不太清楚,我隻是個過路人。”
  說罷掉臉就走。璿璣怔怔道:“他怎麽……我還以為是個老爺子呢。”
  禹司鳳沉吟道:“我聽說過有一種病。少年人也會生白發,漸漸臉上皮膚也變白……那種病很罕見,也很可怕。說不定此人就是一個……方才我們確實無禮了。”
  說完忽然想到什麽。一拍手,叫道:“不對!他不是!”
  璿璣奇道:“什麽不是?”
  禹司鳳顧不得回答。轉頭尋找那人的身影,卻見田埂百道,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半個人影!方才那人明明走得不遠,居然一眨眼就不見了!
  璿璣也發覺不對勁。急道:“他怎麽不見了?!這裏可沒躲地地方!”
  禹司鳳說道:“你看看,天氣這樣熱,我們都是滿頭汗,可是方才我看那人,臉上卻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何況,他雖說自己是過路人,但你可見他有帶包袱?想來有些古怪!”
  更何況,一眨眼就消失在平地。此人一定不簡單。
  “司鳳,你說他會不會和怪火有關?”璿璣走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隻得回來問他。禹司鳳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算了,往前走吧。找到人再問便是。”
  鹿台鎮的那四個捕快不吃不喝快馬加鞭。總算在傍晚時分趕到了平涼,此時璿璣和禹司鳳二人早已找到農莊。細細詢問了怪火地事情。
  “怪火一直向西行去,當地老人說,昨天晚上燒了李家村的田地,按這個趨勢,今晚應當會出了平涼鎮,到鎮外地黃鳥坡子附近的樹林那塊。所以,今晚我和姑娘守在黃鳥坡子那裏,麻煩四位在樹林外看守四方動向,一旦有異動,立即放預警彈通知我們。”
  說完,禹司鳳分給四人一人一根細長的爆竹似的物事,教他們怎麽用。
  捕快甲聽說隻有他們兩個去對付那怪火,不由擔心道:“姑娘和公子不用咱們幫忙嗎?隻有你們倆……這個……太危險。”
  禹司鳳搖頭道:“此事不是你們能應付的,硬要上去,隻有送命。安心,我們自有對策。諸位大哥地水袋請隨時掛在身上,不要丟棄。”
  眾人早已在鹿台鎮見識了他倆的禦劍本事,哪裏還會懷疑,當下忙不迭地點頭。說話間,投宿的這戶農家主人又送來酒菜,平涼是產糧大鎮,菜肴倒沒什麽稀奇的了。眾人吃得一會,將兩壇酒喝完,抬頭見月上中天,然而卻沒有半點夜涼如水的感覺,反倒越發炎熱起來,背後的衣衫盡濕。
  主人家的一個老爺子歎道:“快到時候了,這樣熱,過一會就要火光衝天,誰也不敢過去看個究竟,隻怕被燒化。”
  窗口吹進一陣風,也是滾燙的,不但沒能消除燥熱,反而更窒悶了。璿璣正要卷起袖子扇扇風,忽聽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清嘯,像是有什麽巨大地動物在低低吼叫,然而卻並不難聽,清朗悅耳。
  那老爺子駭然指著窗外,急道:“來了!火光!”
  眾人連忙回頭,隻見遠遠地,有千萬道鮮紅的火光衝天而起,劃破夜空。那火光瑩瑩絮絮,果然像是天火隕落。禹司鳳把桌子一拍,六人飛身縱出窗外,朝發出火光的黃鳥坡子跑去。
  璿璣最是心急,等不及跑,當先禦劍飛了起來,禹司鳳急急交代了四位捕快數句,也禦劍跟上去。一到高處,登時將一切都看在眼裏,黃鳥坡子那裏大片地樹林果然已經燒了起來,熊熊烈焰,幾欲焚天,那火焰的色澤比一般地火還要鮮紅明亮,難怪半邊天空都被映亮。
  璿璣見那刺目地火光中,似是有什麽巨大的同色物事在慢慢移動,幾乎有小半個樹林那麽大,不由倒抽一口氣,輕道:“那是什麽?”
  話音未落,卻聽那東西又發出一聲清啼,緊跟著,從地上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兩雙巨大地火翼,無數火點濺落。禹司鳳見那東西生著翅膀,形狀像鳥,然而卻拖了一條巨大粗長的蛇尾,腦中電光火石一般,脫口而出:“是騰蛇!神獸騰蛇!”
  璿璣不等他說完,早已禦劍追了上去,一把抽出崩玉,“嗡”地一聲,它發出愉悅的鳴聲,劍氣充盈,為她捏了一個劍訣,一揮而出。霎時間,無數道銀色劍氣急急射向那巨大的美麗的火獸,它顯然沒料到後麵有人突襲,硬生生中了劍氣,嘶聲鳴叫,在空中轉了一圈,驟然落地,消失了。
  “追上去!”禹司鳳叫了一聲。

  第五章 靈獸(三)
  甫一落地,那四個捕快也追了上來。黃鳥坡子那裏火焰衝天,火光映在眾人麵上,都是汗水淋漓。捕快乙見璿璣他們也在,便急忙叫道:“有人!我方才跑過來的時候發現林子裏有人!”
  禹司鳳大吃一驚,連聲道:“你確定沒看錯?”
  這裏燒得這麽厲害,他們還在森林外圍都覺得燥熱難當,更何況林子裏。捕快乙點頭道:“絕對沒看錯!好像還戴著鬥笠,像是趕路的樣子。我叫了他幾聲,他卻不應,轉眼就消失了。我見林子裏火燒得厲害,也沒敢追進去。”
  想必是迷路的旅人,如果任由他這樣在黃鳥坡子裏遊蕩,遲早會燒死。禹司鳳和璿璣互看一眼,點點頭,解下腰間水袋,倒過來從頭到腳淋了一遍,那水被高溫烤的也已經發燙,濕衣服貼在皮膚上,被炙風一吹,比方才更熱。
  “兩位少俠?”四個捕快見他們的樣子,竟是要進林子,急忙阻止:“燒得這麽厲害,進去豈不是送死?!”
  禹司鳳又從兩個捕快那裏借了幾袋水,掛在腰間,低聲道:“麻煩幾位在這裏等候,注意四周動靜。我們進去看看就出來。說完不等他們再阻攔,兩人飛快跑進了林子裏。黃鳥坡子這塊森林燒得越發厲害,連泥土都燒成了紅色的,裂開來,兩人隻撿沒燒著的地方跑,不一會身上的水就給烤幹了,臉上的皮膚幾乎要脫落一樣的疼。然而這還是其次,最關鍵地麵被燒得猶如鐵鍋,腳底隻怕炙出了許多水泡。疼得鑽心。兩人隻得又澆了兩袋水,四處張望,一是尋找那被璿璣射落地火獸。一是尋找方才捕快看到的旅人。
  在林中找了很久,還是沒半點蹤影。四袋水都已經用完。他們再呆下去就要活生生成為烤肉。禹司鳳見前麵滿是火焰,沒有路可以進去,隻得歎道:“罷了,回去吧。再逗留下去我們也有危險。”
  璿璣點了點頭,兩人正要按原路返回去。忽聽對麵火焰燎天的林中,傳出一陣清朗地嘯聲,正是先前那火獸的聲音,兩人都是一愣,急忙回頭,卻見鮮紅刺目地火光中,隱約有一個人影在走動,這般酷熱的環境,他居然還不緊不慢。扶著鬥笠,悠哉悠哉。那嘯聲漸漸落低,最後卻變成了歌唱。
  “天不可與慮兮。道不可預謀;遲數有命兮,惡識其時?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那聲音清越悠揚,直可達九天。璿璣聽了半天。奇道:“那隻妖獸居然還會唱歌!他唱的是什麽?”
  禹司鳳搖了搖頭:“好像是說天道不可把握,就算事先知道的事情,那也無法確切預料究竟何時發生。眾生就像生活在一個爐子裏,陰陽為炭,一一熔煉。”
  他忽而想到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不由默然。歌裏唱地其實沒錯,縱然柳意歡有天眼,能縱觀全局,知曉福禍,但冥冥中自有定數,誰又能真正做到趨吉避凶。
  璿璣也似有感悟,默然不語。那妖獸唱了一會,忽然長聲一笑,沉聲道:“兩個小娃娃,膽子不小哇!居然用劍氣來刺老子!”
  兩人都是一驚,隻見對麵熊熊燃燒的烈火忽而竄了起來,聲勢逼人,不得不退兩步,那火牆從中裂開一道縫,仿佛是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撕開一般,先前在火光中緩慢行走的人影,便從那縫中悠然走出。那人身穿玄色衣,頭上戴著鬥笠,一手扶著,另一手錘著肩膀。火光繚亂中,隻覺他須發如銀,根根飛曳,鬥笠下露出半張臉,下巴光滑如玉,嘴角含笑。
  “是你!”璿璣指著他,下巴都快要掉下來。居然是下午他們在田埂那裏遇到的人!開始見他頭發雪白,以為是老人家,誰知居然是個年輕人!“你……你不會就是……放火的妖怪吧?”
  那人哼哼冷笑,並不答話,過一會,才道:“我借道人間也是迫不得已,以後自有福澤相報。這火過了醜時便會熄滅,你們要是不想燒死在這裏,還是趕緊離開吧。”
  禹司鳳眉頭緊皺,低聲道:“如此說來……那火獸……騰蛇……就是你?”
  那人扶了一下鬥笠,抬頭看他一眼,禹司鳳隻覺他目光灼灼,猶如冷電一般,心中不由打個突。騰蛇絕非普通妖獸,乃是天上的神獸,他既然說借道人間,日後有福澤相報,那就絕無虛假。以他和璿璣兩個人,想都不用想,肯定鬥不過他,人家一根頭發就可以戳死兩個了。當下立即萌生退意,拱手道:“是我等魯莽了。請騰蛇大人先行,我們馬上告退。”
  璿璣被他拉著走了幾步,還是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人,奇道:“他就是騰蛇?剛才那個巨大的妖怪?怎麽又變成人了……”
  禹司鳳低聲道:“不是妖怪,是神獸。這事你我管不了,隻能由他去了。”
  璿璣這會也是被火焰烤的心口疼痛,確實不想多留,於是點了點頭。誰知那人在後麵忽然冷笑道:“你們就這樣走?敢對老子無禮,自然是要付出代價地!”
  兩人大吃一驚,璿璣隻覺腰上的崩玉猛然一熱,竟變得像是剛從爐子裏拿出來的一樣,燙得她一個驚顫,下一刻崩玉從劍鞘中騰身而起,在空中劃了一道銀輝,穩穩落在那人手中。
  “就是用這把劍刺傷老子地?”那人甚是狂妄,伸指在崩玉上一彈,登時發出清朗的嗡鳴聲,他讚道:“凡間倒也有此好劍!難怪能傷到老子!你們兩個小娃娃有眼不識泰山,沒見過世麵,老子也不怪你們。作為懲罰,這劍就留給老子吧!”
  他掉過身來,指了指肩胛那塊,果然那裏衣裳破了個小洞,但是不是傷到皮肉姑且不知道。崩玉地劍氣銳利之極,連岩石都可以劈開,兩人方才都是親眼目睹劍氣刺中了那騰蛇地身體,結果隻把他的衣裳劃破一個洞,心中不由都駭然。
  璿璣見崩玉在他手中不斷鳴叫,似是不願離開主人,當即急道:“不能留給你!那是我地劍!”
  那人笑道:“劍不留下,那就留人!你是用那隻手刺傷了老子?自己剁下來吧!”
  璿璣見他這樣不講理,本性中那股執拗的蠻勁登時上來了,怒道:“明明是你不對!莫名其妙引起火災,害了多少人!還神獸呢!是假的吧?!”
  那人勃然大怒,厲聲道:“好無禮的丫頭!神獸豈容你侮辱!”
  璿璣跟著罵道:“是你自己自取其辱!”
  那人冷笑一聲,更不答話,兩指夾著崩玉,竟是要發力將它折斷。璿璣驚叫一聲,搶上去要阻攔,不防他身後的火牆忽然暴漲,似大門開闔一般,擠壓過來,她隻覺熾熱難耐,不得不退回去。
  那人折了半天,崩玉卻紋絲不動,不由有些驚訝,抬手在上麵輕輕撫摸,驚道:“定坤?!居然是定坤!怎麽變成這種模樣了……”說罷忽地又是一驚,抬頭朝璿璣打量過來,從頭看到腳,喃喃道:“變了很多……難怪難怪……”
  璿璣哪裏管他什麽“難怪”,叫道:“把劍還給我!你這隻死妖怪!”
  那人嗬嗬一笑,將崩玉往地上一插,抱著胳膊朗聲道:“老子早聽說你的三昧真火厲害,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比試比試。天可憐見!今日總算讓老子等到了機會!不用客氣了,出招吧!讓我看看戰神將軍是怎麽樣的!”
  璿璣見他眼神狂熱,神情詭異,心下有些發怯,退了兩步,輕道:“我……我不和你比……”
  那人縱聲狂笑,道:“不比也不行!看招!”話音一落,卻見身後那火牆“呼”的一下,猶如海潮洶湧一般,鋪天蓋地砸下來,熱浪足以將鋼鐵熔化。璿璣驚叫一聲,再也顧不得狼狽不狼狽的問題,連滾帶爬地逃走,好險還是被火舌舔了一下裙擺,一瞬間她的裙子就被燒了半幅。
  那人哈哈大笑,聲音譏誚:“!露了春光,到底也還是個普通女人罷了!”璿璣臉色又紅又白,抓著裙角,竟說不出話來。肩上上忽然一重,卻是禹司鳳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低聲道:“穿上。咱們伺機逃走吧,他太強了。”他脫了外套,赤裸著上身,汗水在肌膚上奔騰,映著火光,衍射出動人的色澤。
  璿璣先是一愣,跟著卻臉紅,謝謝兩個字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隻得掉頭就走。禹司鳳見那騰蛇還要喚出烈火,立即抽出符紙,捏印之後拋了出去,登時化作漫天的小水龍,將那烈火擋了一擋。他趁這個空隙轉身逃走,忽聽那人笑道:“離宮為火,變化隨心。不戰而逃,不如去死。”
  他隻覺身後火辣辣的疼痛,一回頭,卻見那火海罩了上來,一瞬間就將他吞沒了去,身後璿璣的驚叫,仿佛也變得很遠。

  第六章 靈獸(四)
  璿璣眼睜睜看著他被火焰吞沒,隻嚇得肝膽俱裂,顧不得那烈焰熾人,撲進去就要救人。隻得一瞬間,她的頭發眉毛衣裳都被燒焦了,孜孜作響,渾身體膚仿佛要裂開一樣,劇痛無比。
  “司鳳!”她叫了一聲,伸手去拉,隻拉到一個硬物,被火烤得半熔化了,一觸到她掌心的肌膚,立即燒焦一片。她顧不得疼痛,用力抽出來----卻是他佩在腰間的寶劍,劍鞘和劍柄已經被燒化。
  她怔在那裏,一動不動。那騰蛇“嗤”的一聲,笑道:“這樣容易就死了。”
  璿璣慢慢回頭瞪著他,他被盯著有些發毛,冷道:“幹嘛?”
  她低聲道:“我隻是奇怪,天上的神仙都是你這樣囂張跋扈的嗎?想殺人就殺,想燒哪裏就燒哪裏。”
  騰蛇聳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道:“老子不在乎,反正以後有福澤給他們補上。有神仙下凡,凡人應當高興才對吧。”
  璿璣低聲道:“什麽樣的福澤,能抵得上一條命呢?”
  騰蛇見她神色不對,他本身又是個暴躁沒耐性的脾氣,當即叫道:“你比不比?!老子可要先放火了!”
  璿璣搖了搖頭,輕道:“你回答我。”
  她若是放聲哭喊,或是上來拚命,騰蛇或許還不會害怕,但見她此刻神色平靜,語氣冷冽,他竟有些悚然,隻得答道:“下輩子輪回時讓他們投入富貴之家,凡是被我借道的人間地方。都會得三年豐收。還不算福澤嗎?”
  璿璣輕道:“那被你殺死的那些人,他們的親人怎麽辦?就這樣白白看著他死掉?傷心一輩子?”
  “親人?”騰蛇顯然對這個詞極為陌生,想了一會才想起是指的什麽。當下笑道:“人死不能複生,何況所有人最後都是要死地。早死晚死不一樣嗎?何必在這等小事上和老子糾纏。喂,你打不打?”
  她突然厲聲道:“不對!不一樣!隻要活著,就有希望,還可以一起歡笑一起度過很長的歲月!誰允許你剝奪這個權利!誰給你的權利!”
  騰蛇一愣,卻見她鏗地一聲拔出禹司鳳地寶劍。她的手掌已經和那燒熔化地劍柄黏在一起。想必一時半會也取不下來。他笑道:“說了半天,還是要打嘛!早些答應不好嗎?這不是定坤劍,老子看你有什麽本事放出三昧真火。”
  她恍若不聞,手腕一轉,捏了個劍訣,在周圍熊熊燃燒的火上一撩,劍尖上挽了一團火花,色澤鮮紅,簇簇跳躍。她的手指緩緩拂過那光滑的劍身。每一寸被她拂過的地方,頓時發出閃亮地火光,最後。劍尖上跳躍的那朵火花顏色漸漸退去,也變作了發白的亮橙色。
  所謂定坤。即為平定乾坤。乾坤自在心中。定坤在不在手,又有何異?
  “過來吧。”她輕輕說著。“我看看你有什麽本事。”
  那騰蛇正要放出漫天火海將她包圍,忽見周圍的火光驟然大盛,足有百丈高,翻卷跳躍,緊跟著,一團金光從火中急速飛起,清啼一聲,在空中打了個轉,眨眼就飛得極高極遠,眼界中隻來得及留下那團閃爍斑斕的金色光芒。他“咦”了一聲,冷不防臉頰忽然一痛,竟像是被火灼傷。他吃了一驚,急忙縱身跳開,卻見璿璣那劍花挽到了眼前,劍尖上一點火光,竟是借著他的騰蛇之火化作了三昧真火。
  他登時來了精神,兩眼放光,叫道:“你有這種本事!老子喜歡!”周圍的火光一瞬間團聚上來,將他高高托起,漸漸地,越聚越多,他的身體被火焰層層包圍住,再也看不見。那一團巨大的火焰忽而發出清朗地嘯聲,火翼颯颯撐開,竟是變作了騰蛇的原型。
  那鋪天蓋地的火翼緩緩搖擺,鬥大地火團從天而降,猶如下雨一般,密密麻麻,落在地上,頓時攤開一大片,像是有生命的,朝璿璣所在地位置蔓延過去。她周圍霎時多了一圈兩人高地火圈,寸步難行。
  騰蛇哈哈笑道:“你喜歡火,老子多給你一些!就怕你吃不下!”
  璿璣冷道:“隻怕你給不起!”
  她手裏的劍轉了一圈,那三昧真火竟硬生生將那火圈切成兩半。她出手如電,在那火圈上一勾,輕道:“疾!化!”那火圈登時重新融合在一起,上下兩相裏一撞,火點四濺,卻變成了亮橙色地三昧真火。手裏寶劍猶如騰龍戲鳳,上下飛舞,將那火圈一圈圈繼續切割開,漸漸舞成一條直線,她手腕一抖,拋飛出去,那些火光登時化作一條火龍,張牙舞爪地朝上撲去。
  騰蛇火翼一揚,忽又化作人形,為火焰托著,從空中降下,躲過那條火龍,嘻嘻笑道:“也沒怎麽!”他背後還留著兩根火翼,熊熊燃燒,忽而拉長,自空中墜落,劃過地麵,刻下深深的焦黑痕跡。騰蛇喚來的火焰,與他身上自帶的火焰並不相同,尤其那雙火翼,更是火之精華所在。
  他這番下界,本是因為鬧了點小脾氣,騰蛇脾氣壞,愛使小性子,天界人人皆知,反正天帝縱容他,故而眾人懶得管他。他在人間借道,就是故意鬧事,折騰給上麵的人看,結果還是沒人理他,不由好生無聊。誰知在這裏居然遇到曾經的戰神將軍,他怎麽能不耍上一耍。
  要說他真有想殺了她的心,那也未必,然而當真動了手,就沒有半途而退的話。本來神仙是不允許隨意殺生的,但這些規矩在他眼裏就是狗屁,凡人的輪回如同仙人的生命,是永無止境的,在凡人眼中地一生。也隻是漫長輪回中的一小截罷了,隨意掐斷它,繼續另一個輪回。在他看來並不是什麽大事。何況有他的福澤庇佑,那些人地輪回生涯隻會因禍得福。
  璿璣的憤怒。他無法理解,也懶得理解。
  炙風一陣陣卷過,她焦糊地發尾微微起伏,眉眼清麗冷漠。他忽而起了玩心,笑道:“你這樣生氣。老子還是不明白。要想讓老子明白,何不用你戰神的力量來折服?”
  說話間,他的火翼已到她身側,足有十幾丈高,地麵為他的火翼燒得裂開兩道巨大的縫,發出被焚燒地吱吱的響聲。巨大的火翼驟然一合,將她鎖在其中。這雙火翼是騰蛇之火的精華,諸神都要畏懼三分的,他就不信她還能反擊。
  果然。半天,雙翼中都沒有任何動靜,想來這個自恃了得的小丫頭已經被燒化了。騰蛇哈哈大笑。張開火翼,得意洋洋:“戰神也不過如此嘛!”
  忽聽她在下麵低聲道:“疾。化!”劍光一閃。點中他的雙翼。騰蛇一呆,隻覺翅膀上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隨著她的劍光閃爍,自己地火翼從頭到尾,緩緩變成了亮橙色。他放聲大叫,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火翼被她化成了三昧真火,托在身下的火焰也頓時維持不住,倒頭栽了下來,在地上翻滾,篩糠一樣地抖,叫得猶如殺豬一般,卻無可奈何。
  “死丫頭!臭丫頭!老子總有一天把這筆帳討回來!”他一邊痛叫一邊破口大罵,然而兩隻火翼被她的三昧真火覆蓋,火竟然也能燃燒火,那是他從來也想象不到地。他收不回火翼,隻疼得臉色慘白,恨不得一劍把自己殺了,了卻這種痛楚。
  璿璣提劍走過去,並不與他多話,將禹司鳳地寶劍舉起,那整根劍都化作了三昧真火,足以將天也焚燒殆盡。她一劍揮下,當即就要斬下他的腦袋。忽聽身後有人叫道:“不要斬首!劃一道口子就好!”
  兩人都是一呆,回頭望去,就見禹司鳳渾身黑乎乎,褲子也被燒得七零八落,狼狽地站在焦枯地大樹旁,擋住要害部位。
  “你……”璿璣渾身都僵住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禹司鳳急道:“快,用劍劃他一道口子!”
  璿璣此時腦中已經是一團亂,完全搞不清楚來龍去脈,竟呆呆地依言,在騰蛇臉上割了一道口子。禹司鳳又道:“再在自己身上劃一道口子!把血……滴進他傷口裏!”
  璿璣還是呆呆地照做,毫不猶豫在手上割了一劍,抓起騰蛇的領口,就要把血滴進去。那騰蛇自然知道他是要做什麽,隻驚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厲聲叫道:“不帶這樣的!你們這般侮辱神獸,老子絕不放過你們!”
  璿璣雖然不知這樣做是什麽意義,但是禹司鳳還活著,他開口讓她這樣做,不要說是劃幾個口子,就是立即把她手腳斬下來,她也心甘情願。
  她的血滴進他臉上的傷口中,竟不流出,緩緩地滲透進去。禹司鳳低聲道:“念他的名字,以成契約!”
  她輕聲道:“騰蛇。”
  騰蛇心裏自然是千萬個不願意,但是血已經滲入體內,他毫無反抗的能力,身為神獸的本能,強迫他低頭,以額叩地,恭聲道:“騰蛇參見主人,從此不離不棄,守衛主人一生。”
  “啊?”璿璣莫名其妙,回頭去看禹司鳳,他找了半天,隻在地上找到一片燒糊的衣角,攔腰遮住重要部位,走過來說道:“他現在成了你的靈獸了,璿璣。”
  靈獸?!她大驚失色,急道:“我才不要他做靈獸!他……他殺了你……不對!司鳳,你還活著……”
  她腦中頓時一片紊亂,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撲進他懷裏,急道:“你沒死!你沒死!我以為你死了!我就想殺了他然後再自殺!”
  禹司鳳柔聲安撫著她,好容易將她的情緒哄得穩定了,才道:“我剛才……躲得快,隻燒到了衣服,身上沒大礙。不過這樣子實在不雅觀,所以整理了半天才過來。”
  璿璣狠狠吸著鼻子,喃喃道:“有什麽關係,我一點也不在乎,就是光著身子我也不在乎……我剛才差點氣瘋了。”
  你不在乎,我卻在乎的緊……禹司鳳在肚子裏苦笑一聲,拍拍她的肩膀,轉頭望向一臉灰白的騰蛇,低聲道:“你不是一直想要靈獸嗎?如今抓到了神獸騰蛇,應當高興才是。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璿璣恨恨地瞪著騰蛇,怒道:“我不要他做靈獸!”
  騰蛇好容易等到翅膀上的三昧真火退去,護著疼,聽她這樣嫌棄自己,當即激發了神獸的傲氣,厲聲道:“老子也不愛做你這臭女人的靈獸!你以為我想?!還不是你自己成了契約!”
  璿璣急道:“那退了退了!我才不要你!”
  騰蛇氣得幾乎要暈過去,怒道:“你當契約是兒戲?!定下來就是定下來了!老子是神獸,一世的英名!毀在你手上!老子恨不得馬上殺了你!”
  璿璣靈光一閃,叫道:“我殺了他!是不是就沒契約了?”
  騰蛇頓時一抖,驚恐地瞪著她,曉得她說到做到,忍不住在地上縮成一團。禹司鳳歎了一口氣,拉住她,低聲責備:“不要任性,騰蛇做靈獸,多少人夢想的極致了。你不是要救出敏言和玲瓏嗎?何必還計較這些小事。”
  璿璣一聽鍾敏言和玲瓏的名字,心下一凜,登時無話可說。良久,她才厭惡地瞪著在地上縮成一團的騰蛇,道:“那……我勉為其難收了你。你要是再亂殺人,我一定先把你殺了!”
  “呸!臭小娘!你想的美!”騰蛇罵了一句,忽然暈了過去,原來他翅膀上的傷還是很厲害,加上想到自己不過是一時鬥氣,下界來玩耍,結果無緣無故成了她的靈獸,這口惡氣怎麽咽的下去?
  他一暈過去,那火翼自然也收了回去。禹司鳳將他從地上抱起,他頭上的鬥笠掉了下來,一頭銀光燦燦的長發披垂而下,由於是暈過去,沒有方才那凶狠蠻橫的氣質,看上去倒是很清俊的青年男子。
  “璿璣,要和靈獸好好相處,不要吵架。”
  禹司鳳把騰蛇身上的衣服剝下來穿上,然後扛米袋一樣將他扛起來,拉著璿璣的手,走出了這塊可怕的炎熱地獄。
  一場生死相顧,烈焰焚燒,最後居然拐到一隻騰蛇做靈獸,這生意也不算虧。
  禹司鳳正覺得心滿意足,忽聽璿璣驚道:“司鳳!你說過斬首之間才能得到靈獸!我……難道我要把腦袋斬一次?”
  斬首……之間?他一愕,忽然放聲大笑,無論璿璣怎麽問,他也笑得說不出話來了。

  第七章 靈獸(五)
  從昏迷中醒來之後,驕傲的騰蛇一直不說話不吃飯不睡覺,呆呆地蜷縮在農家的飯桌子下麵。他顯然受不了這個巨大的刺激,到如今依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堂堂天界的騰蛇大人,火裏來煙裏去的神獸,居然成了一個凡人小姑娘的靈獸。雖說她前世是厲害的戰神,但她這輩子是凡人啊……更何況她犯了事,被罰下界受盡輪回之苦,以後就是回歸天界了,也當不了將軍,肯定要派人監視,完全沒前途可言。自己跟著她,也是鐵板釘釘子----鐵定的沒前途沒發展。他這一生,就是毀在她手裏了。
  他想著想著,就覺得悲痛萬分,翅膀上被燒傷的部位也越發疼的厲害。疼得----好想哭啊。
  一個大瓷碗忽然遞到了他麵前,上麵堆滿了香噴噴的飯菜,璿璣蹲在外麵,揭開桌布,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他,說道:“喂,吃飯了。今天要趕路呢。”
  騰蛇厭惡地別過臉去,啞著聲音:“老子不叫喂。”
  “哦,那,騰蛇,吃飯吧。事實就是這樣了,我勉為其難,願意收你做靈獸,別賭氣了,木已成舟。你我都沒有反悔的餘地。她說得很委屈,好像比他還鬱悶,收了他這麽大一個靈獸,還很不滿意。
  騰蛇隻覺怒從中來,厲聲道:“是誰勉為其難?!老子跟著你才是痛不欲生!”
  “哦,那你去死吧。”飯碗放在地上,她掉臉走了。
  “你才要去死!臭小娘!”他氣勢洶洶地把腦袋從桌布下麵探出去,追著罵。誰知她並沒走遠,隻是蹲在桌布外麵。他一探頭出來,正對上她的臉。兩人大眼瞪小眼,互相惡狠狠地看著對方。
  璿璣伸出手指。在他鼻子上一點,笑道:“好像喪家之犬的吼叫。”
  他大怒。立即就要報以老拳,然而拳頭到了她身上,靈獸的本能立即啟動,變成了溫柔的捶打----簡直是幫她錘肩膀!璿璣舒服地晃了晃脖子,“誒。這邊……靠左一點。嗯,下麵一點……你手藝不錯嘛。回頭也幫司鳳錘錘。”
  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高傲的自尊再次受到嚴重傷害,鑽回桌布下麵,把飯碗踢出去,不管璿璣怎麽挑釁逗他說話,他都不理會了。
  禹司鳳坐在桌子旁,見璿璣小孩子氣發作,盡是和騰蛇鬧騰,不由笑歎:“你不要總是欺負他。要和騰蛇好好相處。培養出感情。”
  “感情?”璿璣一想到要和這個殺人凶手握手言歡,自己摸著他的頭,他像小銀花一樣柔順聽話……這個場景讓她出了一身冷汗。立即搖頭:“不用了。反正他不想做我地靈獸,我也不想要他。回頭再找一個我喜歡的就是了。”
  禹司鳳道:“你已經定下一個契約了。就沒有更改餘地。”
  “那我一輩子就和這鬼東西捆在一起?!”璿璣大吃一驚。頓時覺得前途暗淡。
  禹司鳳歎了一口氣,湊到她耳邊。低聲道:“你看他這樣不吃不喝縮在桌子下麵,像不像剛被人抓來地小狗狗?你把他當作小狗來馴,當真就那麽難以相處?”
  這可是禹司鳳獨家秘訣。璿璣果然眼睛一亮,彎腰揭開桌布,騰蛇登時衝她齜牙咧嘴,露出一臉凶相,真的像剛被抓來的小狗狗,認生又任性。她趕緊坐直身子,回頭,兩眼亮晶晶地看著禹司鳳,方才的鬱悶一掃而光。
  他很得意地笑道:“他再怎麽厲害,也是一隻獸。不能用人的方法來對待。”
  璿璣連連點頭,她就說,司鳳懂地東西最多,聽他的準沒錯。她趕緊轉身繼續盛飯夾菜,打算美食誘惑。
  縮在桌子下的騰蛇突然悶聲說道:“臭小鬼有什麽資格說老子!你不也是獸嗎?”
  禹司鳳默默揭開桌布,低頭去看他,騰蛇一副自尊被辱,恨不得自絕於此的表情,凶巴巴地說道:“你也不是人,你那套拙劣的說謊技巧,騙得了臭小娘,騙不了老子!回頭要是稟告給上界的人,連皮都剝了你的!”
  禹司鳳冷冷看著他,淡道:“你自去說,我不會阻攔。”
  騰蛇怒道:“你當老子是長舌婦嗎?!我還偏不說了!”
  禹司鳳淡淡笑道:“做人的好處,你如何懂得。我聽你唱歌,倒是很豁達,沒想到為人這般古板難纏。”
  “你才古板難纏!”騰蛇又怒了,“老子不屑和你說話!你心眼頂壞!”
  他還記著是禹司鳳教璿璣把他收成靈獸,這梁子結大了,他要懷恨一輩子!下回一定找個機會把他燒爛了。
  禹司鳳笑道:“你應當不是笨蛋,既然已經成了契約,何必鬧脾氣。她做你的主人,也不至於辱沒了你。這麽幾千年過去了,你也沒有什麽前途,還指望以後有嗎?依我看,上麵地人根本沒把你當一回事吧?你在人間鬧這麽大的風浪,都沒人追究,足見他們心裏不在意你。”
  騰蛇被他說中痛處,又不甘心被一個小鬼說教,幹脆閉上眼睛裝死。
  禹司鳳又道:“你這次下界,應當有別的事要做吧?是什麽?”
  騰蛇一驚,睜開眼急道:“你怎麽知道!”
  禹司鳳微微一笑:“你自己說地,借道人間是迫不得已。但你既然身為神獸,應當有能力抑製自己的本事,故意鬧這麽大,顯然是在賭氣。讓我猜猜,你一直西行,是要去不周山?”
  騰蛇駭然道:“你……你這小鬼……會讀心術不成……”禹司鳳無辜地搖頭:“讀心術自然是不會地。不過下界妖魔異動,試圖破壞定海鐵索,天界不會無動於衷吧?是派你過來查看了?去陰間看那個妖魔?”
  騰蛇咬緊舌頭,決定不管他問什麽。自己都不說話了。他最不喜歡這類聰明人,比如東方白帝那種,你還沒開口他就能說出你心裏想地東西。真是教人毛骨悚然禹司鳳見他不說話,便不再逼他。低笑道:“天不可與慮兮,道不可預謀;遲數有命兮,惡識其時?這是你自己唱的,難道隻會唱,卻不明白什麽意思嗎?你既然成了她地靈獸。自然是有了因緣地。何不坦然接受?”
  “放屁放屁!臭狗屁!臭不可聞!”騰蛇破口大罵,把耳朵死死捂住。
  禹司鳳笑著放下桌布,坐直身體,璿璣剛好又裝了一碗飯菜過來,奇道:“你在和他說什麽?”
  “沒什麽……嗯,就是一些寵物經吧。如果做好一隻靈獸之類的。”他輕輕笑著,用手輕叩桌麵,起身道:“喂他吃完飯就準備走吧,我去收拾東西。”
  璿璣鑽進桌子下麵。見騰蛇戒備地瞪著自己,她努力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輕道:“吃飯啦。騰蛇要乖。”
  “乖你個大頭鬼!”他又要發作,爪子一拍。就要把飯碗掀翻。璿璣趕緊捧結實了。道:“不管怎麽樣,飯還是要吃地嘛。就算你再怎麽惱火。事實都是不可逆轉的。我都願意接受了,你還有什麽放不開?”
  就是放不開你那種好像受了騰蛇做靈獸反而很委屈很鬱悶地語氣!他隻覺腦子裏嗡嗡亂響,真是一團亂,隻得抱著膝蓋再蜷縮起來,拒絕和她交流。
  隔了一會,隻聽旁邊的聲音,他偷偷瞄了一眼,隻見她從袖帶裏翻出紗布傷藥,用玉簪子挑了一些藥膏,送到他臉旁。
  “你幹什麽!”他戒備的頭發都豎了起來,急忙躲開,不防她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硬扯過來,痛得他大叫:“放手!好痛!”
  臉上一涼,玉簪子上的藥膏盡數抹在傷口上,這還是她當初定契約地時候用劍劃的。騰蛇僵在那裏,連聲道:“你你你不要以為一點點點小恩惠,我我我我就會屈服服服!老子是神獸!看不起你你你這種凡人小丫丫丫丫頭!”他尷尬得都開始口吃了。璿璣把紗布貼在傷口上,按結實了,才笑道:“這是咱們少陽派的金瘡藥,很靈驗的。你看,昨天我的手灼傷了,塗了藥,今天就能動了。”
  她兩隻手上都裹著繃帶,顯然是昨天徒手抓那被燒灼的寶劍引起的傷痕。而且,她臉上也很是狼狽,兩條眉毛都被燒沒了,頭發也燒得一半焦糊,早上剪了一大把。說實話,這樣子很滑稽。騰蛇憋住了,硬是不笑,隻冷道:“討好老子也沒用。”
  璿璣笑道:“誰要討好你!隻是咱們這樣賭氣也不是辦法,以後都是要相處一輩子的。好在我這一輩子短的很,一百年呼啦一下就過去了。你以後不就自由了?”
  騰蛇瞪圓了眼睛,道:“你當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啊?你不知道自己是下界曆劫地?!劫數過了之後自然要回歸天庭啊!還一百年……老子是被你活活栓死了你知不知道啊?!”
  他又吼得滿腔血淚。璿璣愣了一下,跟著把飯碗放在地上,自己噗通一聲,也盤腿坐在了地上,歎道:“我知道自己前世很不尋常,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眼前的一切才最重要,不是嗎?一百年也是時間,總不能為了虛無縹緲地未來,讓現在的時間不快樂。以後地事情,以後再說。”
  騰蛇哼了一聲,還是不甘心:“憑什麽老子要白白搭上一輩子。”
  璿璣拍了拍他地肩膀,說道:“別難過啦。以後總有辦法解開契約的不是?就算一時沒有,慢慢找,總能找到地。你做了我的靈獸,其實也挺好啊,大家一起吃一起玩一起說話,很熱鬧。我親密的朋友們都不在了,我已經很久沒享受過那樣的熱鬧了。”
  騰蛇僵直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趁她不注意,抓了碗裏一塊雞翅膀啃,一麵問:“什麽叫不在了?死了嗎?人都有一死,早晚而已。有什麽看不開的。”
  璿璣搖頭道:“話這樣說也沒錯,但是我們是人,我們的一生隻有短短百年。所以生死離別就是一種永恒了,就算下輩子再遇到,那也是另一種回憶,不同的。我喜歡他們,所以,我不想和他們分開。”
  騰蛇幹脆大著膽子端起飯碗吃飯,嘴裏塞滿了飯菜,說話都含糊不清:“唔,這還不簡單。你身份特殊,要去陰間就是小菜一碟。想他們,去地府找他們的魂魄就是了,隻要還沒喝忘川水,前世的記憶還在的。喏,你要是想去陰間,咱們就剛好順路,我也是要去陰間的。”
  璿璣搖頭:“他們沒死啦,不過是因為……這些那些的原因,很難再恢複以前的樣子。我要找靈獸,也是因為想救他們,我要更多的力量,不能輸給那些妖魔。”
  “妖魔?”騰蛇眼神一動,問道:“是破壞定海鐵索的?”
  璿璣驚喜道:“你也知道啊!那可太好了!咱們一起,把那些壞蛋打跑,好不好?”
  騰蛇狼吞虎咽,把飯吃了個精光,反手將空碗塞進她手裏,傲然道:“不好。老子才不會自貶身價,和你們這些凡人妖魔攪在一起。”
  什麽小狗狗,司鳳騙人!他根本還是個壞蛋!璿璣鬱悶地瞪著他騰蛇忽然說道:“不過,你若是能每天給我吃這麽好的飯菜,老子也許會考慮一下,小小幫你一把也無妨。”
  璿璣大喜,一把抱住他,叫道:“好!以後有吃的,我分你一半!”
  “小丫頭。”騰蛇厭惡地戳了戳她的臉,再也沒說話。

  第八章 靈獸(六)
  璿璣心滿意足地回到客房裏,禹司鳳早已收拾好行囊,坐在窗邊喝茶。她笑嘻嘻地撲上去,喜道:“司鳳你聽我說!騰蛇說他願意幫我了!你教我的法子真管用!”
  禹司鳳嗯哼一聲,惡劣地笑道:“果然獸就是獸,沒辦法用人的法子來對待。”
  他見璿璣剛才在桌子下鑽出鑽進,弄得滿頭灰,不由道:“整理一下吧,等那四個捕快大哥收拾好,咱們就出發了。”
  她依言洗了把臉,拿著銅鏡一照,看到那慘不忍睹的臉蛋,兩根眉毛被燒得亂七八糟,左邊的整條都沒了,右邊的隻留著一小截,難看之極,登時垮了臉,哭喪道:“好醜……眉毛還會再長出來嗎?”
  禹司鳳湊過去一看,忍不住要笑,但見她淒涼慘淡的眼神,隻得強行忍住,拍了拍她的腦袋,道:“別急,我替你畫。”
  璿璣眼睛登時一亮,喜道:“司鳳還會畫眉?我都不會呢!”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想起小時候柳意歡每天在他麵前大談女人經,別說眉毛,就連發髻、珠釵、服飾等等,都說得津津有味。後來見司鳳聽不明白,他便纏著要他送筆墨,親自畫給他看。他這樣一個大好少年,清清白白,無緣無故被他灌輸了一肚子無聊的玩意。
  他見璿璣一臉期待的表情,便輕輕一笑,取了水,將那螺翠泡開。現在,似乎要感謝柳大哥之前的灌輸,居然能派上用場。他用筆小心蘸了一些螺翠。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端詳。
  她是瓜子臉,短粗的眉毛並不適合她。她眉間開闊。額頭飽滿,是心胸寬廣的象征。那麽。彎彎地新月眉最合適。他也是第一次實踐在女子身上,忍不住有些緊張,手腕微顫,筆尖輕輕劃過她光禿禿的眉毛上,勾出一抹漂亮的弧線。
  “好癢啊。司鳳。”璿璣不敢動,然而那筆尖畫在臉上,癢地要命,她忍不住齜牙咧嘴。
  “噓,快好了,別動。”他左右對比了半天,又補了幾筆。
  璿璣忽然想到了什麽,笑道:“有一回我一大早去找爹爹和娘,也見到爹爹幫娘畫眉呢!不過他可沒你這般熟練。”
  原來畫眉本是夫妻閨房之樂。不足為外人道。璿璣在這些細節上並不通,說得天真。
  禹司鳳臉上一紅,急道:“我……我隻是----我隻是幫忙罷了。下次你可得自己畫!”這一急,手腕抖了一下。頓時在她臉上畫了一道古怪的長線。趕緊又用棉布蘸了水來擦。
  “你會畫,我幹嘛還要自己動手。”璿璣在他臉上摸了一下。笑道:“好燙,你在害羞?”
  禹司鳳輕輕把她地爪子拍下去,重新替她畫好眉毛,這一次兩邊對稱,彎彎的新月眉,完美無暇。他左右看了半天,終於滿意地將筆擱下,笑道:“看看怎麽樣。”
  璿璣朝銅鏡裏望去,果然是畫得天衣無縫,和自己以前的眉形幾乎一模一樣。她喜得抱住他的胳膊,一個勁說道:“你好厲害!比爹爹給娘畫得好多了!娘總說爹爹手腳笨拙呢!”
  “我是說……別再說這個了……”禹司鳳臉紅的似要炸開,正要說點什麽別地岔開話題,卻聽房門被人敲了兩下,兩人一齊回頭,就見騰蛇歪著腦袋,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倚在門邊,哼哼笑道:“親熱夠了?那幾個捕快等得很急呢。要是還沒親熱夠,就記得關上房門哈。非禮勿視也沒聽過?”
  兩人趕緊紅著臉起身,提了包袱下樓去。
  雖說璿璣和禹司鳳是將怪火的事情解決了,但沒有確實的證據來證明,總不能把騰蛇推到總捕頭麵前,告訴他:這個就是縱火元凶吧?就算總捕頭願意相信,對騰蛇來說,在凡間暴露身份,總不是好事。
  看起來那六百兩銀子的酬勞是泡湯了,順帶著五十兩訂金也要還給人家。
  璿璣一想到馬上又要身無分文,整張臉就忍不住垮了下來。捕快甲見他二人鬱鬱不樂,知道是為了賞金的事情,便安撫道:“姑娘和公子莫要擔心,我等願意為兩位作證,是兩位將怪火事件平息的。何況這位公子……”他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蹲在旁邊的騰蛇,“這位公子也是人證,那晚親眼目睹兩位的神威。總捕頭絕非不近人情之人,就算他不相信,我們也力保那訂金歸屬二位。”
  禹司鳳笑道:“多謝諸位大哥,那就有勞了。”
  那幾個捕快早已對他們騰雲駕霧地本事佩服不已,見禹司鳳又這般和善文雅,都忍不住要和他親近交談。璿璣過去扯了扯騰蛇的銀發,不顧他惱火的反擊,低聲道:“你好歹也弄點證據,證明是我們平息了騰蛇之火啊!”
  騰蛇朝她翻個大白眼,怒道:“沒有!這等無聊事不要找老子!”
  璿璣眉頭一皺,道:“那好,到時候懷裏地銀子都還給人家,咱們身無分文,可買不起美味佳肴吃了,你別抱怨!”
  騰蛇頭疼地瞪著她,凡間那美味的飯菜就是他跟著璿璣最大地理由了,如今連這點理由都沒有,他還跟著她幹嘛?
  “你不是戰神將軍嗎?”他又開始不懷好意地笑,“召喚點風雨甘露,滋潤一下燒焦的土地,應當是很容易地事吧?”
  璿璣奇道:“我怎麽知道要如何召喚?再說……行雲布雨好像是雲童雨師的事,我怎麽會!”
  “你不是將軍嗎?這點小事都不會?”
  “這點小事你都要叫我,神獸原來就是吃白食的啊?”
  “呸!你才是吃白食的!老子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騰蛇的厲害!閃邊去!”
  騰蛇的火爆脾氣立即被點燃了,跳起來轉身就走,一麵冷道:“扶好下巴,省得待會掉下來!”
  “呃?這位公子?”那幾個捕快見騰蛇快步離開。一會就沒了蹤影,不由大是詫異。
  “不用理他,鬧脾氣而已。”璿璣咳了兩聲。走過去,擺出一副“我是貨真價實地大仙”模樣。說道:“怪火雖然平息,但這一帶土地焦枯,損傷不小,所以我待會換來雨露滋潤,來年這裏還可以植樹長草。不至於成為荒山。”
  那幾個捕快聽她居然有這等本事,更是仰慕得恨不得五體投地,連聲道:“這是大恩德!女仙人這就要施法嗎?需要狗血香燭嗎?”
  璿璣搖頭,“狗血香燭不過是民間的法術罷了,我不用這個。心隨意動間,甘露自然而至,等待就好。”
  禹司鳳曉得她根本沒那個本事,當下悄悄拉她到一旁,輕聲道:“誰能喚來風雨?小心不要把牛皮吹破。”
  璿璣笑道:“不是我啦。是騰蛇。他要我們扶好下巴,看他怎麽呼風喚雨。”
  禹司鳳將信將疑。騰蛇性屬火,呼風喚雨這等事和他是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就算在天界再怎麽有人脈,召喚來風伯雨師都不是小事。萬一驚動了天帝。發火將騰蛇收回去,可是大大地不妙。
  正思忖間。忽見黃鳥坡子上騰起一團巨大的雲霧,漸漸地越飛越高,直將整個天穹都遮掩住,周圍頓時暗了下來,雷聲隱隱。那幾個捕快見到這等神跡,激動得差點跪下磕頭。就連禹司鳳和璿璣兩人都很吃驚,沒想到他真能辦成。
  傾盆大雨頃刻而至,方圓百裏都是白花花密密麻麻地雨簾,眾人渾身盡濕,隻覺暑氣全消,從腳趾頭都感到舒暢之極的涼爽。璿璣正高興得咯咯笑,忽然想起什麽,抬手在臉上一抹,果然摸了滿手的墨,她哭喪道:“啊,我的眉毛……”禹司鳳幫她畫的眉,一下子就被雨水給衝幹淨了。
  禹司鳳見她沒有眉毛地滑稽模樣,終於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輕道:“沒關係,待會雨停了我再幫你畫。”
  暴雨足下了有一個多時辰,才漸漸收住勢。雨霽雲開,漸漸露出晴朗的天空。璿璣用袖子擦了擦臉,不過其實沒什麽用,袖子上的水比臉上的還多。騰蛇搖搖晃晃從黃鳥坡子上下來,臉上似有不虞的神色,走到跟前,才冷笑道:“如何?下巴扶好了嗎?”
  璿璣見他這麽大的本事,不由有些改觀,真誠地說道:“騰蛇,你真的很厲害。你怎麽喚來大雨的?”
  他臉色一暗,咬牙切齒地說道:“老子……老子的本事大著呢,呼風喚雨哪裏輪地到老子……不過是……請了個幫手……”
  “你請了風伯雨師?”禹司鳳有些吃驚。
  騰蛇厭惡地別開臉:“誰會叫他們!都是一群馬屁精!叫了以前一個兄弟啦!問那麽多幹嘛!”
  禹司鳳心思玲瓏,一點即透,笑道:“是叫了應龍吧?”
  應龍屬水,換來風雨自然是小事一樁。騰蛇說請了個兄弟,自然應當是平輩之交,那十有八九是應龍。
  騰蛇好像見了鬼一樣瞪著他,嘴裏喃喃地不知說些什麽。這個小鬼,簡直像會讀心術的,什麽都瞞不過他,真教人鬱悶。他黑著臉,忽而想到方才喊來應龍幫忙,卻被他大肆嘲笑一番,笑他做了凡人的靈獸,不由得更鬱悶了。
  “不過嘛,你也算個有福地,那丫頭以前是戰神呢!天帝和後土大帝都對她縱容的很。犯下那種滔天大罪,本來是要神魂俱滅地,結果她卻安然無恙,足見上麵對她地重視。等她這次輪回完結,回歸天庭,你這個靈獸也要沾光喲!”
  應龍陰惻惻的語氣還留在耳邊,雖說他一直以來都是這種語氣,但聽起來就是讓人不爽。
  “對了,你這次私自下界,上麵倒也沒打算怪你。白帝要我帶話給你,既然你那麽想去陰間,那查看定海鐵索地事情就交給你了。你事事都要和朱雀爭,這次不服氣他能下界去調查定海鐵索,自己居然偷跑出來,若不是朱雀懶得和你爭,上麵人又寵著你,幾個腦袋都不夠你掉的。好啦,現在任務歸你了,你卻成了什麽靈獸,我看看你的好運氣能持續到什麽時候應龍的話雖然很有點酸味在裏麵,倒也不無道理。他雖然是氣不服朱雀能動不動下界玩,所以這次搶了他的任務,但更深層的原因他誰也沒告訴。
  那隻被關在陰間的妖魔,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了,這次下來,應當可以再見吧?這兩個小鬼,似乎也和不周山有點聯係,不如跟著他們行動,最後總可以得償所願。
  “騰蛇!走啦,不要發呆!”璿璣一麵在前麵叫他,一麵小心翼翼套上鬥篷,護住禹司鳳剛幫她畫好的眉毛,省得再來個風吹雨打,露出原形。
  無論怎麽看,都看不出她是那個威風凜凜殺人如麻的戰神將軍,這樣嬌滴滴的小丫頭,真能讓他“沾光”?騰蛇在肚子裏翻個白眼,否定這個想法。我知道鹿台鎮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哦,你再不過來,我就不請你吃了。”
  這句話立即打動了他冷若鐵石的心,兩眼閃閃發亮,很爽快地追了上去。

  第九章 魂魄(一)
  毫無懸念,六百兩白花花的銀票順利到手,璿璣和禹司鳳的荷包再次被塞得滿滿的。總捕頭大人的臉不再是陰雨天,燦爛明亮猶如六月驕陽,看他二人的眼神簡直就是看活神仙。
  璿璣他們三人被熱情的總捕頭留在鹿台鎮,天天擺宴慶功,光是果子黃就喝了十幾壇。騰蛇自然是吃美食吃得不亦樂乎,恨不得就留在鹿台鎮,什麽不周山的都丟到了腦後。
  就這樣,足足在這裏盤亙了一個多月,天天被人款待,連璿璣都覺得不好意思了。正好這天禹司鳳出門辦事,騰蛇忙著在衙門裏找好吃的,她無事可做,就跟著禹司鳳偷偷出去玩。原來禹司鳳的佩劍那天被騰蛇燒壞了,他要找工匠重新配個劍鞘和劍柄。
  這兩人得了賞銀,吃喝住又不用花錢,儼然成了小富翁,出手大方的很。禹司鳳先去珠寶店買了五顆明珠,又訂了象牙手柄,光是這兩樣就花了二百兩銀子,加上劍鞘上黃金的分量要足,雕花的細致程度----等重新配好的寶劍拿到手上的時候,六百兩銀子花的就剩下三百兩不到了。
  禹司鳳自己也覺得太奢侈了一些,不過他在離澤宮長大,那裏明珠寶石一抓一大把,誰也不當一回事,出手奢侈慣了,眼下見到新配好的劍鞘劍柄十分好看,心裏也高
  俗話說,好劍好鞍好衣裝,少年鮮衣怒馬,仗劍江湖,這才叫派頭。不過他們不需要騎馬,所以隻能從衣服上下功夫。這下真是從頭到腳煥然一新。璿璣連騰蛇的份都買好了。這一番狂買,又花了一百多銀子。六百兩的賞銀,一天之內就被他們花了四百兩。不過禹司鳳是自小奢侈慣的。璿璣對錢財的事情也沒什麽概念,自小也是衣食無憂地類型。故而心疼浪費也隻是一念之間,回頭就忘了。
  自從璿璣認識禹司鳳以來,他一直都穿著繡著離澤宮標記花紋的青袍,直到今天才脫下這身舊衣,換上了一身藏青色頭的長袍。下配包腿長靴。他身量修長,肩寬腿長,這一身服飾若是在旁人身上,便覺得累贅,偏在他身上就是不同,這一路回衙門,不知多少女子地眼睛釘在他身上下不來,隻有這兩個傻子渾然不覺,隻顧著笑嘻嘻地說話。
  “你換下那個青袍。以後不會有人來怪罪你吧?”璿璣想起離澤宮那些惡霸一樣的人,忍不住擔心。
  禹司鳳笑道:“我已經不是離澤宮地人了。一個小小弟子,誰來為難。說不定師父他們早就忘了我。”
  璿璣搖了搖頭,雖然司鳳是個小小弟子。無足輕重。但離澤宮正副兩個宮主的反應完全不是如此。大宮主更是寧可犧牲了羅長老也要把他搶回去,不知道為了什麽原因。想起這些,她就心慌的很。
  禹司鳳和她聊了一會,忽然想起什麽,從懷裏取出一根翠玉的簪子,上麵雕著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生動別致,栩栩如生。
  “喜歡這個嗎?”他笑吟吟地問著。
  璿璣接過來,放在手心裏,但見那碧玉猶如一泓綠水,深不可測,委實是上好地佳品。更兼簪頭的鳳凰精致細膩,工藝了得,心知這是極昂貴的物事,說道:“喜歡……不過,是你買的嗎?”
  他隻是笑,將她頭上原本那根白銀簪子抽出來,熟練地替她挽了個新發髻,將鳳凰碧玉簪細細插在其上,左右端詳一番,才道:“不是現在買的。很早以前就有了。一直裝在身上,今天換衣服才發現。你喜歡,便送給你好了。”很早以前?璿璣忽然覺得心裏挺不是滋味,喃喃道:“你、你不是男的嗎?怎麽會有女子用的簪子……”在認識她之前,他還認識什麽女孩子?他不是說從來沒見過女人嗎?
  禹司鳳咳了兩聲,麵上忽然一紅,低聲道:“我小時候……身體虛弱,師父把我當作女孩養到六歲。他說簪子是我娘的遺物,按理說女子應該過了及笄的年紀才開始挽發髻,但由於這簪子是遺物,所以我到六歲地時候都戴著它……”
  當作女孩?璿璣愣愣地看著他,腦海中突然浮現他塗脂抹粉,別別扭扭的女子模樣,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禹司鳳慍道:“有什麽好笑,你難道沒穿過男裝?”
  璿璣笑得話都不會說了,隻是搖頭,半天,才哎唷哎唷地叫肚子笑疼了,說道:“不是……我、我是想起那次在高氏山,你又穿上嫁衣的樣子……哈哈哈!原來是積年地扮女人了!”
  禹司鳳無話可說,隻得紅著臉往前走,一麵咕噥:“早知道不告訴你……”
  璿璣趕緊抱住他的胳膊,笑道:“別氣啦,我也不是故意要笑地。不過這鳳凰簪子是你娘地遺物,一定很重要吧?我這人一向馬虎,萬一弄壞了怎麽辦?”
  他低聲道:“所以你要小心一點,這可是我的心肝寶貝,要是弄壞了,我不饒你。”
  璿璣柔聲道:“你師父有說過,你父母是什麽樣地人嗎?”
  禹司鳳愣了一下,才道:“嗯,他經常提起我娘,我父親他卻說得很少,隻說他辜負了我娘這樣一個好女子。他在我還沒生下的時候就死了,我娘生下我之後傷心過度也死了。師父說,他再也沒見過比我娘更溫柔美麗的女人。”
  話語間,對自己的母親向往依戀,一一現在了臉上。天下沒有哪個人不愛自己的父母,他雖然平時不說,但一定也會傷心自己從小就沒有父母。璿璣歎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胳膊,不知從何說起。
  “不過,你弄錯了。”他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璿璣一愣,他又道:“那不是鳳凰,那是金翅鳥。”
  金翅鳥?璿璣忍不住將那根簪子拔下來仔細看。果然是和圖畫上的鳳凰有差異,它的身體更加纖長。頭頂沒有鳳凰那斑斕璀璨地翎羽,背上的一雙翅膀,細細數來,有六根巨大的分叉,十分別致。
  “金翅鳥是生長在西方地一種鳥類。一般是獨來獨往,不成群結隊。它們叫聲十分動聽,所以也是十分珍稀的一個物種。金翅鳥一般翅後有四根分叉,極少見六根分叉,所以六翼金翅鳥是更為難得地。”
  璿璣用手指細細摩梭著碧玉簪子,忽然問道:“金翅鳥是妖怪嗎?我……好像聽說過,但不太記得了。”
  禹司鳳重新替她挽好發髻,插上簪子,輕道:“是妖怪。你會嫌棄?”
  “怎麽會。”她嗬嗬一笑,回眸道:“我都沒見過,怎麽會嫌棄。”
  “見過了就會嫌棄?”禹司鳳搞不清她的思路順序。
  璿璣想了想。笑道:“如果長的好看,一般人喜歡都來不及吧?”
  長的好看……他揉了揉額角。總是聽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不由有些垂頭喪氣。
  “用妖怪神仙去劃分,本來就是很沒意思地事情。紫狐也是妖啊。可是我很喜歡她。所以,我覺得喜歡或者不喜歡,不能用種類來分,還是了解了之後才能下定論吧?”
  禹司鳳一愣,跟著點了點頭,忽然笑道:“你倒是個豁達的人。”“那是!”璿璣把臉一仰,不可一世。
  由於總捕頭極力挽留,騰蛇又喜歡這裏的果子黃,三人又在鹿台鎮逗留了半月有餘,這才踏上行程。
  離開了美食,騰蛇的臉頓時黑了不少,一路上埋怨的話都讓璿璣的耳朵聽出老繭來了,無非是“就你們的本事趕路也沒用啦!”“還不如多吃點好東西!那麽急幹什麽!”“老子跟著你,遲早和你一樣變成廢物!”之類的。
  開始她還會回兩句嘴,誰知越說他越興奮,跳得老高,大有“你不服氣咱們就幹一場”的架勢。天底下哪裏有靈獸和主人打架地事情?就算璿璣願意奉陪,他身為靈獸的本能也約束著他,根本沒辦法放出真正實力。日子久了,璿璣也就對他的嘮叨聽而不聞。
  還有兩個多月才到簪花大會,兩個年輕人也不急著回去,於是每日禦劍飛行,四處瞎逛,看到一個城鎮就下去住兩天,看看各處風土人情,倒也新奇有趣。雖然沒有了果子黃,但各地美食對騰蛇來說也是個大誘惑,慢慢地,他的抱怨也沒了。
  盛夏時節就被他們這樣嬉笑玩耍著,飛快過去了。眼看簪花大會就要開始,是時候動身回少陽,跟隨大部隊一起去浮玉島參加這一次地簪花比賽。
  璿璣一想到要回少陽派,能見到爹爹娘親還有玲瓏,就興奮得睡不著,大半夜地,在客棧客房裏翻來覆去,最後幹脆起身收拾起包袱,將在各地買來的禮物一一點數分配,想著每個人收到禮物地高興樣子,她更是開心。
  而且,她這次回去,還要告訴爹爹,她抓到了一隻很厲害的靈獸,什麽烏童不周山,再也不用擔心。有騰蛇的幫助,她一定能把六師兄和玲瓏搶回來。嗬嗬,爹爹應當也聽過騰蛇的,那是神獸呢!
  想到騰蛇,她忍不住去外屋看了一眼。禹司鳳說,靈獸和主人訂下了契約,所以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可以分開,所以每到客棧住宿,她都不得不叫一個大房間,裏外連通,外麵給騰蛇住。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了,反正在璿璣眼裏,他已經和“獸”沒什麽區別,想來在他眼裏,自己也是個討厭的黃毛丫頭,理都懶得理的。
  出乎意料,外間空空的,騰蛇並不在那裏睡覺。璿璣奇怪地推開房門,卻見樓下大堂燈火微晃,似乎傳來說話聲,她扶著欄杆一看,卻是禹司鳳和騰蛇兩人,大半夜不睡覺。在下麵喝酒。
  “你們喝酒怎麽不叫我?”璿璣趕緊跑下去,笑吟吟地問著。
  兩人見她來了,當即住口不說。騰蛇冷道:“身為一個女人。成天喊打喊殺已經是罪過,還要喝酒。簡直就是天怒人怨,可惡之極。”
  璿璣根本懶得理他,裝作沒聽見,禹司鳳替她拿了個杯子,斟了一杯酒。笑道:“早早見你房裏熄燈,以為你睡了,所以沒叫你。我們剛才在說去不周山的事。騰蛇也要去那邊辦事,正好等簪花大會結束,便可以一起去了。”
  “哦?你怎麽沒和我說過呀?你也要去不周山?做什麽?”璿璣很好奇地看著騰蛇,他的丹鳳眼微微一眯,厭惡地掃了她一眼,道:“和你無關,問那麽多幹嘛。”
  說完。忽然臉色一變,急急探手入懷,“嘩”的一下。揪出一個東西。眾人定睛去看,隻見銀光燦燦。居然是小銀花。
  “這小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騰蛇把眉頭惡狠狠地擰起來。“不呆在你家主人的袖子裏,成天往老子這裏鑽!鑽個屁啊!”
  小銀花討好地朝他吐吐信子。尾巴一卷,依戀地纏住他地手腕,不管他怎麽甩都甩不掉,它硬是賴上他了。
  “放火燒你啊!”騰蛇殺氣騰騰。他都被這條小蛇纏的煩死了,自從成了臭丫頭的靈獸之後,它就把他當作了自己人,大有惺惺相惜地意思,禹司鳳的袖子不再是它依戀地地方,有事沒事就溜過來找他。
  “大概是把你當作同類了吧。”璿璣笑嘻嘻地,“你是騰蛇,它也是蛇,都是蛇嘛!”
  “啊呸!不要把老子和這種低劣的種類相提並論!再說,誰告訴你騰蛇是蛇?!”
  禹司鳳從他手上把小銀花拉過來,它還依依不舍,纏著騰蛇的手腕,大有日日思君不見君的味道。禹司鳳對它這種叛徒的行為哭笑不得,隻得歎道:“你要是喜歡他,就給他做靈獸吧。”
  小銀花一聽主人發話了,趕緊屁顛顛地鑽回來,充滿了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地感慨氣概,縮在他袖子裏,隻露出個腦袋,幽幽地看著騰蛇,那大概就是君生我未生,恨不相逢未嫁時的哀怨了。
  正顧著含情脈脈,忽聽窗台那裏撲簌簌一陣拍打翅膀的聲音,小銀花登時僵住,死死縮回去,連腦袋也不敢露。眾人回頭一看,就見窗戶外一團紅光,是夜巡的紅鸞回來了。
  褚磊把它派來,就是保護璿璣和禹司鳳的,它非常盡職,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四處巡邏,查看有沒有可疑人物。璿璣打開窗戶,果然是紅鸞,神氣十足地站在窗台上,整理豔麗的羽毛,見到璿璣,它傲然清啼,翅膀一拍,飛了進來,停在禹司鳳麵前,腦袋一歪,熱烈地盯著他的袖子----裏麵是縮成一團的小銀花。
  小銀花根本不敢見紅鸞,它是它的天敵,偏偏這隻紅鸞愛屋及烏,因為喜歡禹司鳳,所以連帶著也喜歡上小銀花,巡邏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找它玩。此刻見它躲起來不見自己,它急得吱吱叫,尖嘴在禹司鳳地袖子上一個勁擦著,想把小銀花弄出來。
  “死鳥,人家不喜歡你!死乞白賴地纏著,不是好漢行徑!”騰蛇在紅鸞腦袋上彈了一下,惡意嘲諷。他和這隻扁毛畜生兩看兩相厭,互相都不順眼,這下他先挑釁,果然紅鸞立即發怒了,羽毛張開,撲騰起來沒頭沒腦地來啄他。騰蛇被啄得大叫起來,手忙腳亂地反擊,奈何紅鸞身體輕巧,動作靈敏,在他臉上啄了好幾個洞,立即就飛走睡覺去了。
  “一定宰了你做雞湯!”騰蛇火大,恨不得放火把整個客棧都燒了。
  “你安靜點嘛。”璿璣無奈地看著他,“每天都是叫叫叫,吵死了。”
  騰蛇大怒,正要反駁,忽聽棲息在屋梁上睡覺的紅鸞“吱”地一聲厲吼,全身的羽毛盡數膨脹開,瞬間就大了兩倍。它血紅地眼睛殺氣騰騰地瞪著窗外,似是發現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忽然翅膀一揮,猶如閃電一般,迅速衝破窗戶,飛了出去。
  “外麵好像有動靜。”禹司鳳輕輕拉了一下璿璣地衣服,跟在紅鸞地後麵,翻身跳出窗外。

  第十章 魂魄(二)
  彼時夜色極深,視野昏暗,三人追了出去,隻見紅鸞身上的紅光一閃而逝,朝正北方飛去。那裏有一片大湖,因為當地人傳聞湖裏有神靈,所以平日裏人跡絕少。他們這些外來的,更是不給隨意過去,如今見紅鸞朝那裏飛,眾人隻猶豫了一下,便紛紛禦劍追上。
  剛追到湖邊,就見紅鸞渾身羽毛可怖地炸開,在湖麵上不斷盤旋,喉嚨裏發出森然的啼聲。更為詭異的是,湖麵一向平靜的水麵居然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像是下麵藏著什麽東西,馬上要探頭出來。
  騰蛇一落地,立即“咦”了一聲,左右嗅嗅,道:“這裏很古怪。”
  小銀花縮在禹司鳳的袖子裏一個勁發抖,無論他怎麽安撫也沒用,他奇道:“難道湖裏真的有神靈騰蛇嗤了一聲,“哪個神會呆在這鬼地方!這東西好像是剛過來的……唔,我看看……是用遁水的法術送過來的。挺大的一隻,感覺很蠢的樣子……”
  話音未落,隻聽紅鸞尖啼一聲,針一樣紮進耳朵裏,它驟然飛高,竟也有些害怕,不敢再飛向湖中心,隻在岸邊急躁地啼叫著,不停轉圈。湖麵上的漣漪越來越大,最後變成劇烈翻滾的白色泡沫,緊跟著“霍拉”一聲,一個龐然大物從水中竄出,湖水猶如雨點一般落下,帶著腥臭的氣息。那東西一出水麵,竟陡然拔高百餘丈,左右搖晃兩下,立即發現湖邊豔光瑩瑩的紅鸞,掉頭就朝它撲過去。
  好在它身體巨大。動作雖然快,卻並不敏捷,紅鸞一閃身躲過了它的撲擊。發瘋一樣地在它身上不停啄撓,然而身量差距太大。它這番攻擊就像是撓癢癢一樣,沒辦法給對方造成任何傷害。那東西掉頭又是一口,紅鸞拍拍翅膀,發出恐懼的叫聲,猛然升高。不敢再與它鬥。
  璿璣見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條巨大的蛇,然而腹下又生了無數條腿,蠢蠢而動,令人毛骨悚然,倒像是條蜈蚣,但蜈蚣沒有這般黝黑光滑地皮。她和禹司鳳這一年來走南闖北,也見識過不少怪物妖魔,卻從沒見過這麽醜怪的,隻看一眼就要做噩夢。就算膽大如她。也忍不住打個寒顫,後退好幾步,不敢仔細看。
  “是蛇妖?”禹司鳳抽出佩劍。隻待它一撲過來,就發招。
  騰蛇抱著胳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笑道:“算是吧,最愚蠢地底層妖物罷了。你們聽說過巴蛇吞象的典故吧?大荒地會生一種巨蛇。可以一口吞下大象,這玩意,應當就是巴蛇了。生出腿地話,應當年紀不小了,再過個幾百年就可以成精變人。”
  “變成人?!”璿璣失聲,掉過臉大著膽子又看了好幾眼,越看越覺得惡心,實在想象不出這種東西變成人是什麽樣子。
  騰蛇聳聳肩膀,一臉輕鬆,居然還打個嗬欠,走到岸邊的樹下,很愜意地坐下來打盹,一麵道:“這種東西輪不到老子出手,和它打有失身份。你們自己解決。”
  “喂!”璿璣惱火地大叫起來,再也沒見過比他更不合作的靈獸了!
  那巴蛇似是發覺了岸上還有旁人,一聲不吭地倒頭朝這裏撲過來,璿璣一把抽出崩玉,砍向它光滑緊實的皮膚,誰知竟然出乎意料的柔韌,鋒利如崩玉,也隻刺進去一點就被彈了回來。巴蛇毫無所覺,地從水裏遊上岸,密密麻麻地細腿爬動著,從腹底到後背足有十幾人壘起來那麽高,這種景象令人作嘔。
  禹司鳳從袖中取出短劍,用力插進巴蛇的身體裏,借力一蹬,輕飄飄地落在它背上。新配的寶劍,今日第一次派上用場,被他用盡全身的氣力,狠狠紮進它脊背中,黑色腥臭的血登時如同泉湧,濺得他身前星星點點。
  誰知巴蛇身體大,反應遲鈍,竟一無所覺,隻顧著搖頭晃腦追逐著璿璣,幸好它身體不靈便,否則就是十個璿璣,也被它一口吞了。
  禹司鳳忽覺手腕上一陣奇癢,低頭一看,被巴蛇黑血濺到的地方迅速生出許多小水泡,水泡破開,流出黃水,皮膚竟是被腐蝕了。他心中一驚,急忙扯破衣服死死裹住手腕,耳邊聽得騰蛇在後麵笑:“它的血可是很毒的,要小
  璿璣痛罵道:“你少廢話!隻說不動手的壞蛋!”她忽而轉身,繞到巴蛇身旁,抓住方才禹司鳳插進去地匕首,也跟著翻身跳上去,用崩玉在它身上亂刺,紮得它身上一個一個血洞。
  巴蛇此時才感覺到一些疼痛,在地上篩糠一樣地打戰翻滾,兩個人在它背上一會兒被甩這裏,一會撞那裏,暈頭轉向,若不是死死抓住劍柄,劍又深深插進它身體裏,隻怕早就被甩飛出去了。誰知它力大無窮,狂甩亂晃了半天,居然力道漸漸加劇,兩人終於支持不住,紛紛鬆手,從它背上跳了下來。眼見它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在岸邊竭力扭曲彎轉,將後麵大片的樹林都壓平,兩人都有些駭然。
  “眼睛啊,眼睛!刺它眼睛!”騰蛇在後麵,儼然一副師父高人的模樣,指點他們兩個和巴蛇鬥。。
  璿璣本來要和他翻臉爭吵,忽然靈光一閃,轉頭望向巴蛇,隻見它圓圓地腦袋上兩隻大眼,如同青色琉璃一般,閃閃發光,確實是毫無防備。禹司鳳在後麵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她頓時心領神會,咬牙禦劍飛起,直朝它地大腦袋撞過去。
  巴蛇正為背上地傷口吃痛掙紮,忽然嗅到活人的氣息,正在嘴邊,不由欣喜若狂,一口咬了下去。禹司鳳從它森利地獠牙間閃過,陡然拔高。和璿璣一左一右,對準了它大而無光的眼睛狠狠刺下。
  “撲”地一聲,兩人隻覺是紮破了皮球一樣。從那傷口中湧出大量的黑水。他們知道厲害,不敢相迎。閃身讓過,拔劍再刺,也不知在它可憐地眼睛上刺了多少劍。巴蛇隻疼得渾身上下直抖,密密麻麻的腿胡亂蹬踢,嘴邊聞到活人的氣息。然而他倆比兔子還靈活,怎麽也吃不到嘴,最後隻得放棄,在地上滾來滾去,不知怎麽才能消除那劇痛。
  璿璣將崩玉提在手中,手指緩緩拂過劍身,其上登時綻放出奪目地火光。她現在似乎可以小小地喚出一些三昧真火了,雖然不多,但總比以前時靈時不靈來的好些。
  巴蛇感覺到身旁突然竄起地熾熱。下意識地躲避,卻是遲了。璿璣縱劍飛上它的後背,將燃燒著三昧真火的崩玉狠狠紮入它的背心。猶如斬瓜切菜一般,從頭劃開到尾。三昧真火是何等厲害的天火。加上崩玉又是極厲害地神器。這一下登時將巴蛇從中劈成了兩半。它隻來得及撲騰一下,便轟然倒地。一下子就死透了。
  璿璣緩緩落在地上,隻覺手心裏全是汗,呼吸急促,還不太敢相信他們兩人能把這麽大的怪物給殺了。正在發呆,忽聽後麵騰蛇拍手道:“還不錯,雖然比我想的要多花了些時間,但還是能把它殺死。真是不錯。”
  “我……我說你呀!”璿璣回過神,立即轉身罵他,“怎麽會有這麽沒用的靈獸!主人在前麵和妖怪打架,你就蹲在那裏看好戲?騰蛇哼道:“你若連個巴蛇都對付不了,憑什麽做我主人?”
  璿璣氣得幾欲抓狂,恨不得用崩玉在他臉上也戳幾個洞。禹司鳳過來拍了拍她的胳膊,輕道:“算了,其實他說得也有道理,靈獸隻是輔助主人,真正戰鬥的時候還是靠咱們自己。眼下能殺了巴蛇,剛好證明咱們有進步。”
  璿璣狠狠地蹬了騰蛇一眼,正要說話,忽聽岸邊的紅鸞又開始尖聲啼叫,眾人都是一驚,以為水裏又有什麽怪物要鑽出來。剛才殺巴蛇已經是吃力無比,若再來個什麽厲害的,真的隻有等死了。
  紅鸞拍翅而起,在湖麵上不斷盤旋,似是猶豫著要不要鑽進水裏,隻聽幾聲微微地破風響,水裏彈出細小的物事,正中紅鸞的腹部,將它打得慘叫一聲,摔在岸邊動彈不得。
  璿璣急忙上前相救,隻聽湖中心有人輕聲笑著,很熟悉地聲音,跟著水麵嘩啦一聲響,有人從水裏一躍而出,禦劍高高飛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看著他們。那二人都穿著黑衣短打,腰間懸掛白鐵環。
  璿璣一看清那二人的臉,登時如同被天雷劈中,再也動不了一根手指。若玉!鍾敏言!
  他二人低頭看了一會,若玉忽然笑道:“半年不見,璿璣厲害了很多呀。巴蛇可是副堂主地靈獸。本是帶來嚇嚇你們地,結果沒看守好,讓你們給殺了。”
  璿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怔怔地看著鍾敏言。他垂著頭,誰也不看,朦朧的月光映在他麵上,那是前所未有地冷漠的表情,猶如罩了一層冰霜。
  禹司鳳驚道:“你們怎麽會在這裏?!敏言!若玉!”
  鍾敏言別過頭,一言不發。若玉輕笑兩聲,又道:“對不住,傷了你們的紅鸞。它太不客氣,我隻好先發製人了。司鳳,你的傷怎麽樣?你可真是命大福大,那一劍居然也沒能把你給殺了。”
  禹司鳳眉頭緊皺,並不說話。璿璣嘴唇動了動,終於說道:“六……六師兄,你回來吧!”
  鍾敏言如同不聞。若玉柔聲道:“這種蠢話說一次就夠了。我們來,是打個招呼,順便給副堂主帶話,他問你,玲瓏可醒過來了嗎?他上次好像一個不小心弄錯了瓶子,給錯了魂魄。如果玲瓏還沒救回來,他歡迎你和司鳳再去不周山一趟。”這是完完全全的挑釁。璿璣死死捏著拳頭,指甲嵌進掌心裏,似乎也不覺得疼了。這種時候,要怎麽做呢?質問哀求都是無效的,雙方動手更是比打在自己身上還疼。
  沉默,除了沉默,她什麽也做不到。

  第十一章 魂魄(三)
  “既然到了如此地步,閑話也沒什麽可說的了。”禹司鳳抽出佩劍,劍尖微抬,直指二人,低聲道:“拔劍吧!”
  璿璣吃了一驚,“司鳳!”
  他冷道:“璿璣,搶人不是用嘴皮子的。”
  若玉輕笑一聲,道:“副堂主沒交代要和你們動手,抱歉,今天不能作陪。”
  “豈是你能決定的!”禹司鳳縱身一跳,劍光如電,直取他的麵門。這一劍來勢洶洶,若玉側身讓過,禹司鳳招式一換,變刺為斬,他隻得禦劍飛開,道:“這可不是離澤宮的劍法。”
  禹司鳳並不答話,虛晃一招,將若玉逼開,反手一把抓住鍾敏言的領口,厲聲道:“敏言!跟我走!”
  鍾敏言被他一扯,整個人往前跌了一步,還是不動,半晌,才低聲道:“你……學會了瑤華劍法。”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學!”禹司鳳把劍架在他脖子上,“跟我走!否則我寧可在這裏殺了你!”
  若玉冷道:“隻怕未必!”他身形如鬼魅,陡然拔高,袖袍展開,像一雙翅膀。禹司鳳聽得而後風聲嘶嘶,知道他發了暗器,若玉的暗器之精準毒辣,離澤宮有名。他不敢托大,正要轉身相抗,卻見璿璣蹂身而上,崩玉微閃,一陣叮叮當當,暗器為她全部掃開。
  “你刺了司鳳一劍,我還沒找你算賬!”璿璣對若玉可沒那麽客氣,他那一劍刺得禹司鳳差點死掉,到如今想起來都心悸。她捏了個劍訣,崩玉上火光乍亮。熱力逼人。若玉對她很是顧忌,退了兩步,似是要逃。璿璣一劍揮上。絕了他的去路,暗夜裏。隻見崩玉化作漫天的火光,一反少陽派穩重紮實的風格,竟是輕靈無比。
  她也學了離澤宮的劍法!若玉吃了一驚,然而隻有一瞬。畢竟他從小就在離澤宮長大,和師兄弟拆招早已拆得熟練無比。當下拔劍抵住,誰知璿璣手上地崩玉帶著三昧真火,鏗地一聲,竟將他的劍斬成兩截。
  若玉急急後退,連彈數枚鐵彈珠,趁她躲閃的時候,一個翻身從劍上跳下,落進水裏,竟再也沒浮起。璿璣猛力將崩玉投擲下去。湖水一接觸到崩玉,立即發出滋滋地聲音,白煙騰起。也不知有沒有紮中他。她跟著也要跳下去,忽聽鍾敏言在後麵說道:“用瑤華劍法來對付我。未免太小瞧我。跟著是劍刃交接的金屬聲。禹司鳳那劍抵在他脖子上,本來也沒有真要殺他地意思。被他一格便格開了。兩人見他也要跳下去,不由紛紛叫道:“等一下!”
  鍾敏言頓了一頓,低聲道:“替我好好照顧玲瓏!我……總有一天……”話說到後來竟有些哽咽,終於還是咬牙跳進了湖水裏。璿璣急叫:“六師兄!爹爹說他從來沒吩咐過你什麽!你被騙了!”
  然而還是遲了,也不知他有沒有聽到,湖麵上的漣漪漸平,過得一會,失去了三昧真火的崩玉從水底浮了上來。璿璣二人在上麵怔了良久,才緩緩落地,隻覺今日一場相逢像夢一樣。
  袖手旁觀的騰蛇走到岸邊,看了看,笑道:“不錯嘛,用的是遁水地法術,施法的人很熟練。能催動這麽大的湖,蠻厲害的。”
  璿璣已經沒力氣堵他的風涼話了,在岸邊站了良久,終於歎了一口氣,仰麵朝後栽倒,喃喃道:“他自己不肯,這樣的話,我們能怎麽辦呢?”
  禹司鳳也躺了下來,陪她一起仰頭看天,良久,才道:“他是被騙的。不知是誰假扮你爹爹,吩咐他做臥底,居然騙得他當真。”
  他那種性格,豈是做臥底的料,在戰場上當前鋒還差不多。而且本身大張旗鼓做臥底這件事就很蠢,隻有他會當真,再也沒見過比他更天真的人。
  禹司鳳想到小時候和他一起在鹿台山捉妖地情形,他那種火爆的脾氣到今天都沒改,說生氣就生氣,說和好立即就晴空萬裏。想到這裏,他心中忽然一酸,不知是該怪鍾敏言的木頭腦袋,還是怪自己太沒用。
  鍾敏言地事情還好說,他最搞不清楚的是若玉。他到底是受了誰地指示?那天在離澤宮,宮主地反應明顯不知道此事,難道,是副宮主安排的?
  想不明白,這樣複雜地事情。還是小時候好,無憂無慮的,世上隻有好人和壞人,兩個立場,那麽簡單。“接下來怎麽辦?”璿璣低聲問他。
  禹司鳳呆了半天,才道:“算了,先去少陽派吧。不要讓你爹娘擔心。”
  他撐著草地坐直身體,懷中忽然掉出一個東西,落在地上,亮閃閃的。他撈起來一看,卻是一個透明的瓶子,裏麵有兩三簇淡藍的火焰,灼灼跳躍,甚是歡快。
  “這是什麽?”璿璣也湊過去看,把瓶子拿起來輕輕晃了兩下,裏麵的火焰仿佛有知覺一般,也跟著轉兩圈。
  禹司鳳搖頭道:“不知道……突然就在我衣服裏了。”
  騰蛇突然過來,一把搶過那個瓶子,對著月光看了一會,道:“這是魂魄嘛!人的魂魄。喏,你們死了以後,魂魄也是這樣的。”
  兩人都是大吃一驚,忽然福至心靈,齊聲道:“玲瓏的!”
  “啊?什麽玲瓏……”騰蛇一句話還沒說完,瓶子就被璿璣狠狠搶了回去,“你別碰!弄壞了怎麽辦!”
  騰蛇又是大怒,但見璿璣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知道她心神激蕩,於是閉嘴不和她吵。
  “剛才他們來,是為了送玲瓏的魂魄?”璿璣緊緊將那個瓶子抱在懷裏,像是失而複得的寶貝。
  禹司鳳回想方才的情形,怎麽也想不起是什麽時候被人往懷裏塞了這東西。和他有近身接觸的隻有鍾敏言,難道是他趁人不注意偷偷給他的?想到這裏,他又是一驚,瞬間明白了鍾敏言的意思,當即低聲道:“是敏言!他發現了烏童給的是假魂魄……我猜他是把玲瓏的魂魄偷了出來,然後找了個借過來見我們,偷偷將魂魄還給我們。”
  所以他才說要替他照顧好玲瓏……所以他說到後來才會那麽難過。他也知道對方是在利用自己,卻毫無辦法。
  “他……他……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肯回來?”璿璣還是不明白。
  禹司鳳搖頭道:“敏言被人騙了啊。他那麽尊重師父的一個人,你爹爹有什麽交代,他豈會不聽從?這次偷出玲瓏的魂魄,想必是瞞著他們的,如果被人知道,還不知他會如何被處罰……”
  璿璣思前想後,終於也明白了來龍去脈。她將玲瓏的魂魄小心放回胸口,隻覺那瓶子溫暖跳動,像一顆小小的心髒。啊,真的是玲瓏……她眷戀地摸了摸,這種熟悉的感覺,一定沒錯,真的是她。走,我們回少陽派。”她從湖裏撈出崩玉,裝回劍鞘,隻覺渾身充滿了勇氣。“回去告訴爹爹,六師兄不是叛徒。等把玲瓏救活,柳大哥的傷也治好之後,咱們就去不周山!”
  禹司鳳笑了笑,也起身道:“若是能查出到底是誰假扮你爹爹欺騙敏言,抓了去當證據,那就最好。”
  “沒錯!”璿璣惡狠狠地掰著手指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找出來,把他五馬分屍!”
  旁邊的騰蛇打個寒顫,低聲道:“沒一點女人樣啊……”
  “你說什麽?”璿璣回頭瞪圓了眼睛問他。
  騰蛇咳了兩聲,道:“沒……我是問,玲瓏是誰?魂魄又是怎麽回事?有人願意說給我聽嗎?”

  第十二章 魂魄(四)
  本來璿璣以為,自己這次下山曆練,過不了幾天就會想家,誰知一出來就是快一年,經曆了那麽多事,開始的時候還會想想爹娘,想念在少陽派無憂無慮的生活,不過越到後來,這種念頭也慢慢地消失了。
  舊地重遊,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景色沒有任何變化,山還是那個山,水還是那個水,演武場依然有很多師兄弟勤奮地練功。變的,隻有人的心境。
  璿璣站在山腳下,靜靜看著少陽派壯麗宏偉的大門,忍不住從心底發出感慨,輕聲道:“司鳳,我現在……好像能明白為什麽爹爹豁出命去,也要保護少陽派了。”
  正如她想要守護心中一片樂土一樣,每個人都有自己最珍惜的物事,值得用生命去捍衛。褚磊身為掌門人,在他心中,整個少陽派從上到下,這個整體才是最珍貴的,他的責任感與負擔,不是當初還是小孩子的她所能理解。
  騰蛇對這裏的景色嗤之以鼻,哼道:“破爛貨!天上隨便一個偏門都比這裏好看多了。”
  璿璣白他一眼:“天上那麽好你還不是下來了!”
  “你要搞清楚被人趕下來和自己偷偷溜出來是完全不一樣的!”涉及神獸的尊嚴,他立即暴跳出來捍衛,“你,是被趕出來。而我,是自己下來!足以證明你我的檔次不同!”
  “沒錯,我是主人,你是靈獸。我倆檔次確實不同。”
  璿璣懶洋洋,懶得搭理他的大叫大嚷,和禹司鳳二人一步一步走上台階。騰蛇罵了半天。見沒人理他,也隻得無趣地跟上去。
  守門弟子早早就見到了璿璣,欣喜地迎過來。噓寒問暖。雖然守在這裏的人她大部分都不認識,但一見到他們身上熟悉的服飾。打心眼裏就覺得溫暖。回家的感覺,真好。
  上到少陽峰,褚磊與何丹萍早已等在門口,其他幾個分堂長老也都笑吟吟地看著他們。
  璿璣一見到爹娘,忍不住熱淚盈眶。叫了一聲:“爹爹,娘!”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何丹萍乍見愛女無恙歸來,也是喜得淚流滿麵,顧不得外人在場,將她抱進懷中,好生愛撫。璿璣這番出去曆練,身量長高了不少,幾乎與她平頭,麵上稚氣更是大減。看上去穩重了不少。何丹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細細撫摸她地臉蛋,哽咽道:“瘦了好多。在外麵過得苦吧?”
  璿璣抱著她的脖子,哭得說不出話來。褚磊摸了摸她的腦袋。溫言道:“到家了。怎麽突然傷感起來。各位師伯師叔都在呢。”
  璿璣這才止住眼淚,抹了抹臉。有些不好意思,從何丹萍懷裏剛出來,就撲進了早已等在後麵地楚影紅的懷裏,依戀地叫了一聲:“紅姑姑楚影紅笑吟吟地摸著她地腦袋,“半年多沒見,小璿璣又長高了呢。過個兩年,就要比紅姑姑高了。”
  璿璣紅著臉,和其他幾個長老行禮問好,各自都說了好些勉勵關懷的話。和陽見禹司鳳站在後麵,便走過去,關心地問道:“如何,傷勢大好了吧?”
  禹司鳳認出他是當初悉心照料自己的和陽長老,立即抱拳行禮,道:“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感激不盡!”
  和陽笑道:“什麽恩情!我於藥石一事稍通,救命更是談不上。眼下你大好,並非我的功勞,是你自己身體強健,恢複的快。”
  禹司鳳微微一笑,想起自己在危急之時,迫不得已解開了兩個印,這位和陽長老一定知道,卻並不過問,真真是一位至誠君子,心下對他更是欽佩,想著或許應當找個機會,將秘密說給他聽。
  進屋後,璿璣第一件事就是掏出玲瓏地魂魄,低聲道:“爹,娘,我們把玲瓏的魂魄帶回來了。這次是真正的魂魄。”
  褚磊微微一驚,奇道:“上回你們帶回來的難道不是?”
  璿璣臉色一暗,搖頭:“不……我們被人騙了。是我們沒經驗……這個魂魄,是六師兄偷出來的……”
  話未說完,隻聽褚磊冷哼一聲,“沒有六師兄,他也不是你師兄了!”
  璿璣急道:“爹!你聽我說,六師兄是被人騙的!有人扮作你的模樣,騙了他!他一直認為是你的命令!眼下烏童那邊利用他,少陽派又拋棄他……那……他不是太可憐了嗎?”
  褚磊重重歎了氣,沒說話。一旁的桓陽長老沉聲道:“事實是否如此,還不可下定論。就算真如你所說,他是被人騙了。從小將自己養大地恩師他也能認錯,下的命令如此荒謬他也能聽從,此人也真是荒謬之極!”
  “那是因為他……”因為他太重視玲瓏!太重視師父!璿璣不知如何解釋,急得臉都漲紅了。禹司鳳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袖子,低聲道:“晚輩失禮,想說幾句。我和敏言相交時間不算短,他雖然聰明伶俐,但一遇到大事就容易慌神。當日我等去不周山,本就抱著必死地心情,在這種環境下,有人要冒充褚掌門,蠱惑他,實在是十分容易的。更何況敏言今年也才剛滿十八,剛剛下山曆練,經驗不足,被人欺騙雖然無奈,卻也情有可原。往諸位前輩酌情處理,逐出師門一事,再斟酌一下。”
  褚磊又歎了一聲,道:“那敏覺地事……怎麽說?當日是鍾敏言親自送了他地屍首回來……”
  “親自?”璿璣和禹司鳳大吃一驚。
  褚磊心中難受,搖了搖頭,再也說不下去。和陽於是接道:“不錯,是鍾敏言親自送回少陽派的。敏覺地屍首被裝在一個木箱裏,被他摔在少陽派大門前。守衛的弟子怎麽招呼。他都不理會,掉臉就走了。你們還未看到敏覺……他……”
  他也說不下去,隻長長歎了一聲。
  “二師兄怎麽了?”璿璣見諸人神情凝重。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
  桓陽歎道:“掌門,靈堂還在。讓這兩個孩子給他上柱香吧?”
  褚磊點了點頭。璿璣急道:“等等!二師兄是怎麽死地?告訴我啊!”
  何丹萍垂淚道:“璿璣……你二師兄他被人送回來的時候……沒有全屍,從上到下,被切成了十幾塊……”
  璿璣隻覺眼前一黑,心髒咚咚亂跳,一口氣竟然上不來。
  褚磊厲聲道:“無論他是被人騙也好。沒有經驗也好,做出這等事,再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饒恕!”
  眾人再也不知該說什麽,隻紛紛搖頭歎息。璿璣怔了半晌,才低聲道:“我……去靈堂……給二師兄上香。”一語未了,淚如泉湧。
  陳敏覺地靈堂就設在他原來的房間,他生前收集了很多玩物,稀奇古怪地,都被何丹萍親手收拾了。堆在帷帳後麵。璿璣想起以前他送自己一個萬花筒,嘴上說心疼自己的寶貝,不肯相贈。最後卻沒管自己要,顯然是怕她寂寞。送給她了。他那時候說自己存了好多寶貝。大家隻當他吹牛,原來他還真的收集了不少好東西。她鼻子一酸。想到平日裏他對自己的關照,隻哭得哽咽難言。
  何丹萍本是柔聲勸慰,聽到後來,也忍不住跟著一起哭,喃喃道:“這孩子……上山之後也沒過幾天好日子。他資質平凡,大家更沒給過他什麽好臉色……可憐的孩子……竟然就這麽去了……”
  禹司鳳也神情凝重地上了香,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正要起身,忽聽騰蛇在後麵“咦”了一聲。他知道騰蛇地脾氣,沒大沒小,對凡人這些生死儀式更是嗤之以鼻,如果在這裏鬧得不愉快,對兩邊都不好,於是回頭道:“騰蛇覺得哪裏不對勁?”
  眾人老早就見到璿璣身後跟著的白發男子,氣勢彪悍凶狠,神態傲然不羈,但璿璣不介紹,他們長輩也沒有過問小輩的道理,隻得隱忍不發。褚磊輕聲問道:“璿璣,這位是……?”
  璿璣擦了擦眼淚,急忙起身道:“爹,這是我收的靈獸!剛才太激動,忘了介紹。他叫騰蛇,很厲害的!是神獸呢!騰蛇,這是我爹,我娘,還有我師父,師伯師叔……”
  她一一介紹一遍,騰蛇早就不耐煩了,擺擺手:“那麽多親戚,好煩!”
  褚磊驚道:“神獸騰蛇?你的靈獸?!”
  在座諸人都是修仙者,自然知道騰蛇的大名,但都以為隻是傳說,誰想真的存在,居然還被小璿璣收了來做靈獸,這真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讓人詫異。
  騰蛇笑道:“罷啦,你也不用介紹。這些凡人有眼無珠,認不得老子,說了也沒用。”
  璿璣瞪了他一眼:“他是我爹爹,你要客氣一點!”
  他別過臉,哼了一聲,像個鬧脾氣的小鬼。褚磊半信半疑,拱手道:“小女給尊駕添麻煩了……隻是……騰蛇……”
  騰蛇皺眉道:“你這老頭好嗦!騰蛇還有假地不成?不過嘛,你女兒確實給我添了不少麻煩。但老子心胸寬廣,不放在心上。哈哈!哈哈!”
  楚影紅見他傲氣十足的,不由眼珠一轉,要想個法子打壓他一下,當即笑道:“您說自己是騰蛇,可有什麽證據?鶴發童顏的人雖然不多,卻也不算什麽特異之處。神獸騰蛇鼎鼎大名,但世人所見不多,想要冒充,也不是難事。騙一個小姑娘,可不算英雄好漢。”
  她見騰蛇脾氣暴躁,以為是個好撩撥地,誰知他哼了一聲,竟毫不理會,隻淡道:“老子不和凡人一般見識。”
  楚影紅奇道:“那你怎麽做凡人的靈獸?”
  騰蛇一臉“你怎麽那麽蠢”地樣子,歎道:“那自然因為她不是凡……”
  “你廢話真多。”禹司鳳打斷他地話,道:“方才到底發現了什麽不對勁?”
  騰蛇被他這樣一堵,倒也不惱,隻揉了揉鼻子,道:“這個人的味道,我聞過。那天晚上,在湖邊,其中一個人身上滿是他地血腥味。”
  璿璣急忙道:是誰?”
  騰蛇聳聳肩膀:“就是那個用彈珠的人嘍!哇,你連這個都聞不到?真沒用!”
  若玉?!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是他殺了陳敏覺!可是為什麽卻讓鍾敏言送屍體呢?
  “爹爹,殺了二師兄的不是六師兄。”璿璣回頭,正色道,“是另外一個人。”
  她迅速將若玉的事情講了一遍,最後又道:“刺傷司鳳的,也是他。”
  褚磊沉吟半晌,似是無法決斷,和陽道:“掌門,我也覺得將鍾敏言逐出師門的決定有些魯莽了。不如等簪花大會後,咱們再去不周山一趟。鍾敏言畢竟曾是少陽派弟子,總不能置之不理。”
  褚磊沉默良久,終於點了點頭:“也罷,就這樣辦吧。”
  璿璣大喜若狂,回頭看著禹司鳳,兩人傻傻笑了半天,她才道:“對了,我還沒去看玲瓏呢!”
  何丹萍將眼淚抹去,露出慈愛的笑容,柔聲道:“就在她房間裏睡著呢。隻等你說的那個高人來,替她嵌回魂魄,娘就一切都放心了。”
  璿璣笑道:“很快就好了!司鳳,咱們馬上就給柳大哥寫信,請他帶著亭奴上少陽派,好不好?啊,還有,娘,咱們少陽派誰會禦土術啊?”
  何丹萍奇道:“你爹爹就會啊。傻丫頭,連爹爹會什麽法術都不知道?”
  璿璣又是大喜,立即和禹司鳳寫了信,托紅鸞尋找柳意歡,將信帶給他。
  褚磊夫婦見這個小女兒一年不見,變了不少,心下都忍不住感慨萬千。誰也沒想到,小時候頂不討人喜歡的璿璣,那麽憊懶的璿璣,如今居然變成了真正的大姑娘。女大十八變,真真讓人刮目相看。
  何況她身邊又多了一個禹司鳳,這少年精明能幹,深得褚磊喜愛,而何丹萍女人家心細,早已看出他對璿璣的感情不一般。不可否認,他們做父母的,以前很擔心璿璣的終身大事,她這樣不討人喜歡,以後有哪個男子願意娶她?眼下見到禹司鳳這般清俊秀雅的人品,幾個老人家心裏立即多了一份喜歡,加上他對璿璣一往情深,璿璣對他也是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何丹萍做母親的早已欣喜地想著何時為他們做大婚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孫過得好,便是他們最大的幸福了。何丹萍和褚磊互看一眼,隻覺心滿意足,忍不住相視一笑。呃,我每周的加精次數不夠。沒辦法給所有的評論都加精了。

  第十三章 魂魄(五)
  紅鸞飛走送信,過了三天,就把人帶回來了。四人久別重逢,又是一番熱鬧。原來柳意歡和亭奴早就在首陽山附近逗留了,說是要在這裏等璿璣他們回來。結果陰差陽錯,互相沒碰到,若不是紅鸞送信,柳意歡幾乎就要動身去浮玉島。
  璿璣第一件事就是找褚磊幫柳意歡除掉身上的冰咒。褚磊早就聽女兒說過天眼柳意歡的事跡,雖然這人年紀一把了,又胡鬧的緊,但確是個胸懷磊落的漢子,於是對他頗有相交之意,當即就答應為他驅除冰咒。
  彼時剛好過了半年的期限,柳意歡身上的衣服一除,眾人都是大吃一驚,原本盤亙在他右肩頭的一塊烏紫,已經蔓延到了肩胛下。褚磊神色凝重,用手輕叩那塊烏紫的皮膚,隻覺觸手陰寒,難為他還能撐著強顏歡笑,想必半邊身子都是沒感覺了吧?
  “璿璣,司鳳,你們兩個出去。我替柳先生驅除冰咒,途中不可以打擾。”
  禹司鳳見他們幾個留在這裏也沒什麽可以幫忙的,隻得依依不舍地等在門外。璿璣蹲在亭奴身邊,半年多沒見,很是想念他,唧唧咕咕地和他說一些廢話。亭奴隻是含笑聽著,時不時插兩句話。從剛認識他的時候開始,璿璣就覺得他很熟悉,很親切,好像很早以前就認識他一樣,直覺什麽廢話心裏話都可以和他傾訴,他是安全的,可以信任的。
  很奇怪,明明是陌生人,根本也沒有什麽大交情。但她就是覺得他可以信賴。亭奴仿佛也覺得她這種信賴很正常,完全沒有一絲突兀。璿璣說了好一會莫名其妙的廢話,這才低聲道:“亭奴。你們這半年是做什麽去了?我們去慶陽找過你們,沒找到。”
  亭奴笑了笑:“是柳先生有事。我奉陪而已。他去了一趟少室山,那裏好像有他一位故人的墓地,我們在那裏住了一段時間。”
  墓地?璿璣看了禹司鳳一眼,他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那位故人是誰。
  亭奴見她開口想問。便輕輕搖頭:“別人地隱私,不好過問。他若是願意說,終有一日會說的。他不想說,便是強人所難。”
  璿璣點了點頭,半晌,才道:“亭奴,你知道的吧,我以前……嗯,我地前世……”
  他似是有些愕然。然而還是頷首,輕道:“怎麽,是想起了一些什麽?”
  “好像有點印象。每次發火或者激動的時候,有些片段就會閃現。但過後就忘了。我現在知道自己是什麽戰神將軍。崩玉不叫崩玉,叫定坤。好像是前世犯了什麽大罪。所以被罰下界地。”
  這些事從她嘴裏說出來,像是說別人的故事,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她苦笑道:“雖然知道,不過還是覺得不像我。和我這輩子好像沒什麽聯係……”
  亭奴沒說話。她又道:“我也想過,就算真的想起前世的所有回憶,我也不是那個戰神將軍。我還是褚璿璣,這一世和前一世是完全不同的。過去地事情應該就過去,做人應當向前看。你說呢?”
  亭奴微笑,柔聲道:“沒錯。沉溺於往事不是明智之舉。你說的很對。”
  璿璣得到他的讚同,不由喜形於色,笑道:“亭奴,我前世也認識你,對不對?我們以前也是好朋友,對不對?”
  亭奴想了想,才低聲道:“是的……不過,你是高高在上的戰神將軍,我隻是剛剛得道,被養在天池裏的一尾鮫人罷了。好朋友……實在是談不上。”
  “那你說說啊,以前的事情。我想聽。”
  亭奴頓了一會,仿佛沉浸在回憶裏,良久,才悠悠說道:“那時候……上界戰火不斷,你時常要披甲出戰,日子久了,便覺得身心疲憊,偶爾會來天池旁小憩。你以為我是不會說話沒有神識的,所以常常帶了食物來送我,說一些關於打仗的話。後來……”
  後來,一直是她說,他聽。她以為他聽不懂,他以為她不願意別人插口。直到有一天,他聽見其他人在天池旁討論她犯下地滔天大罪,說天帝要處罰她,令她神魂俱滅。他情急之下,才在她麵前口吐人言,要她逃離天界。說真的,以她的本領,要安然逃離天界,沒有人敢阻攔地,天帝一向寵愛她,也不會與她為難。
  可是,她聽到他說的話,第一反應不是吃驚或者憤怒。而是……
  “後來什麽?”璿璣好奇地問。
  亭奴笑道:“後來我第一次開口說話,你很驚惶,像個做錯事地小孩,臉漲得通紅,我想你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吧。以為我什麽也不懂,所以什麽都說出來,結果我卻什麽都懂。”真地很出糗,那次。她得知他會說人話,慌得一塌糊塗,手裏的食物吧噠一下落在地上。那時那刻,她一點也不像叱吒風雲地戰神將軍,她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韶齡少女,因為心裏的事被陌生人知道了,而感到羞愧難當。
  他也是從那一刻知道,就算外表再厲害,再風光的人,內心也不是一樣的強大。他們的相識,起源於那個瞬間,也截止於那個瞬間。
  她很快就平靜下來,淡淡地撥了撥頭發,目光猶如冰雪碾碎一般。半晌,才低聲道:“我不會逃。有任何懲罰,一力承擔便是。”
  他還想勸說,她卻轉身走了,忽而停下,回頭對他微微一笑,道:“不要再為我說話,你也會被牽扯進來的。”後來事發,她被捉進了天牢,他也被人揭露與她有“密謀”,因為很多人都看到那天晚上她去了天池,和他說話。
  很多年過去了,日子像流水一樣。她下界曆劫做人,他被革了神職,隻能從頭繼續做一隻最普通的鮫人。他心中一直有一句話沒有告訴她,等了那麽久,曆經千辛萬苦,終於再次與她重逢。雖然她已經什麽都不知道了,好像變了一個人,但那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要說給她聽。
  “亭奴,你怎麽不說了?”璿璣聽到一半,等得心慌,隻好又問。
  他嗬嗬輕笑,伸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輕道:“你知道嗎?不管你說什麽,我都願意聽。以後……也願意聽。”
  這種執念,好像熾熱的戀情,執著不休。隻想彌補那天晚上他沒有說完的話,隻想繼續聽她說話,月色下,黃金甲上麵的穗子落在水裏,少女麵上還帶著稚氣。所有的殺氣,陰冷,都消失不見。所謂的戰神,像個天真的孩子。
  不是戀慕,非關傾心。他隻為了她那一刻的驚惶,感到怦然心動,不願讓回憶變成流沙,從指縫間溜走。柳意歡身上的冰咒很快就被消除了,隻需要靜養兩天,就可以完全恢複。
  璿璣見褚磊出來的時候,滿頭是汗,顯然花費了極大的精力,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上前拉住他的手,低低叫了一聲:“爹爹……”
  褚磊拍了拍她的腦袋,溫言道:“沒事了。讓你的朋友們也去休息吧,不早了。”璿璣搖頭:“不,柳大哥的傷好了我才放心。現在就去救玲瓏。”
  褚磊早聽說她認識一個高人可以將玲瓏的魂魄嵌合回去,卻不知是誰,當下驚道:“現在就可以?不過柳先生剛剛才睡著……”
  璿璣笑著把亭奴推過去,獻寶一樣,道:“不是柳大哥,是這位哦!他叫亭奴,一路上幫了我們好多忙呢!”
  褚磊一眼就看出他絕非凡人,更是驚疑,低聲道:“尊駕……”
  亭奴淡淡揭開鋪在腿上的毯子,露出魚尾,輕道:“在下鮫人亭奴,見過褚掌門。”
  妖!褚磊神色一變。璿璣用力抓住他的手,沉聲道:“爹!他是我朋友!”
  和妖類怎麽做朋友?!褚磊嘴唇微微一動,似是要說什麽,最後隻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低聲道:“他……罷了。那勞煩尊駕,能救回小女,少陽派上下感激不盡。”
  “褚掌門客氣。”亭奴對他的失態並不在意,回頭溫言道:“璿璣,帶我去看玲瓏吧。”
  褚磊定定站在原地,看他們走遠,心中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一生所學所聞,無一不是妖類造孽,須得鏟除,更兼定海鐵索一事,被妖魔所迫,對妖物一直深惡痛絕。如今,找遍天下人,都沒有可以救回玲瓏的,偏偏要妖物出手相救。這番滋味,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說清的?
  也許,他真的老了。
  褚磊長歎一聲,終於還是轉身跟了上去。

  第十四章 魂魄(六)
  少陽派上下聽聞有人能救活玲瓏,一時間群情大動,玲瓏那小小的庭院裏,很快就擠滿了等待的人。璿璣推著亭奴過去的時候,被嚇了一大跳,好容易才從人群裏擠到門口。
  褚磊正要發話讓眾人離開,卻聽屋裏有人叫道:“哇,你們怎麽全來了!”於是急忙閃身進去,隻見騰蛇兩手都抓滿了糕點,嘴裏也塞得滿滿的,正無辜地瞪圓了眼睛。
  怪道剛才怎麽都找不到他,原來跑到這裏吃東西了。璿璣深覺丟人,歎道:“你怎麽跑這裏來了?這些糕點是怎麽回事?”
  騰蛇咽下糕點,笑道:“我看這裏桌子上的糕點擺著沒人吃,怪可惜的。所以……屋子裏那個人反正也不會吃,還不如給我享用。”
  原來玲瓏丟了二魂六魄,和死人無異,所以她的房間裏架了神龕,時常有人過來更換新鮮糕點水果作為貢品放在上麵。不知怎麽被騰蛇摸到這裏,一時肚餓,毫不客氣地拿過來全吃了。
  “以後不要和別人說我認識你。”璿璣白他一眼,把亭奴推到床邊。禹司鳳揭開重重帷帳,隻見玲瓏閉目躺在床上,呼吸平穩,真像睡著了一樣,睫毛還微微顫抖,仿佛用手一推,就能醒過來。
  “玲瓏,我們來看你了。”璿璣坐下來,輕輕替她將額發撥開。騰蛇見有熱鬧可看,趕緊湊過來,上上下下打量她,道:“哦,原來她就是玲瓏啊。不錯。確實被人抽了魂魄,隻要裝回去就沒事了。哼,她長得可比你漂亮多了。性子必定也比你柔和。長得漂亮嘛,是肯定的。不過性子比她柔和?禹司鳳和璿璣互看一眼,都是一笑,沒說話。騰蛇一定會為他說過的這句話感到後悔。
  “尊駕可否需要旁人相助?”褚磊他們幾個長輩也走過來相問,畢竟魂魄不是兒戲,一個搞不好她隻能一直這樣睡下去了。
  亭奴搖頭:“不用。各位莫要出聲幹擾就好。”
  “他就是能施法的人?”騰蛇小聲問禹司鳳。其實亭奴一進來,他就注意到了他身上與眾不同的氣息,很顯然,這不是人,是妖,而且是很老地妖。騰蛇雖為神獸,但對妖也沒什麽意見,隻覺大家都是眾生,不像褚磊那麽糾結。不過他身為神仙。卻不會招魂禦魂的法術,今日讓妖怪踩到頭上去大出風頭,心裏很是不爽。
  不過……怎麽。越看越眼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他。
  禹司鳳低聲道:“他是鮫人。叫亭奴。先說好。這件事極為重要,中途你不要搗亂。萬一出了什麽差錯。璿璣的脾氣你是知道地。”
  騰蛇果然臉色一白,安安分分地靠在旁邊不動彈了。亭奴從袖中取出玲瓏的魂魄,將瓶口傾斜過來,手指一撮,將蓋子打開,那幾簇活潑潑地火焰立即落在了玲瓏的胸口上,幽幽跳躍。眾人都屏住呼吸,看他如何做。亭奴伸指挑起一簇火焰,在玲瓏的額頭上輕輕劃圈,低聲吟唱道:“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為乎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詳些。”
  這般吟唱了約有小半刻,隻見那幾簇火焰忽而蠢蠢欲動,各自在玲瓏身上分散開,有的落在額上,有的落在心口,有地落在小腹。亭奴即刻停口不唱,手腕一轉,拈在指間的那枚火焰也輕飄飄地落在了她身上,緩緩遊動,一直遊過她的額頭,從天靈蓋那裏鑽了進去。
  床上的玲瓏忽然微微蹙眉,似是要醒轉的樣子,口中“嗯”了一聲。璿璣大喜,正要過去相問,卻被禹司鳳一把扯住,示意她不要打斷法術進行。亭奴又拈起她左肩上的那簇火焰,反複吟唱那歌謠,最後一丟,那火焰卒地一下鑽進了她的左肩。玲瓏睫毛一顫,忽而流下眼淚。
  剩下的六簇火焰,都被他用同樣的方法吟唱,最後鑽入她體內。她麵上地表情也是千變萬化,時而歡喜,時而沮喪,時而憂鬱,時而憤怒。眾人知道那是因為魂魄回歸身體,所以諸般欲念情感也一一回歸,直到最後一簇火焰的時候,亭奴已是滿頭大汗,神情萎靡,終於強撐著將這最重要的一魂拍進她地心口,隻聽玲瓏“哇”地一聲,猛然睜開眼,痛哭出聲,一麵大叫:“……不如先殺了我!”
  一語未了,忽然發覺身在少陽峰自己的屋子裏,不由呆住,茫茫然不知何年何月。
  亭奴筋疲力盡,在她頭頂一拍,最後笑道:“成功了。”
  眾人大喜若狂,一齊湧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玲瓏,問什麽地都有,她卻始終茫茫然,好像還搞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從高氏山突然回到了少陽峰。
  當下褚磊夫婦攬著她解釋前因後果,璿璣心中雖然喜悅到了極致,卻並不衝動,隻要見到玲瓏醒過來,那就比什麽都好了。很多話,可以以後再說。她將亭奴推到旁邊,笑道:“亭奴……謝謝你。”一語未了,兩行眼淚還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亭奴淡淡一笑,拍拍她地手,表示安慰。一旁的騰蛇瞪著他看了半天,見他展顏微笑,腦中登時電光火石一般,跳起來叫道:“是你是你!天池裏地那個鮫人!我見過你!”
  他這一叫,把屋裏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回頭看他。騰蛇有些尷尬,摸了摸耳朵,笑道:“呃……沒事……你們繼續。我隨便說著玩的。”
  說完他蹲到亭奴麵前,直直看著他,道:“是你吧?因為連坐罪被革去神職,那個鮫人。”
  亭奴淡道:“是我……又如何?很久不見了,騰蛇大人。難為你還記得一個微不足道的鮫人。”
  騰蛇怒道:“少廢話!你認識他吧?他還欠老子一頓架沒打呢!”
  亭奴絲毫不為所動,淡道:“騰蛇大人每日都要和人幹架,我不知你說的是哪個他。”
  “他啊!就是他!被關在陰間的!無支祁!”
  亭奴垂下眼睫,低聲道:“我不認識。當初不是你們上界將他關押起來的麽?何必來問我。”
  “喂,你……”騰蛇正要發火,頭發忽然被人用力一扯,疼得他大叫一聲。璿璣抓著他的頭發,怒道:“你的聲音太大了!你要對亭奴做什麽?!”
  騰蛇勃然大怒,痛罵道:“臭小娘!要你管什麽閑事!對了!當初就是你搶了我的架!老子還沒找你算賬呢!”
  話沒說完就被她一腳踹上去,“不知道你嚷嚷什麽東西!閉嘴吧!”她對亭奴一笑,歎道:“抱歉,這是我的靈獸騰蛇。他脾氣很壞,要是欺負到你了,一定告訴我。我回頭狠狠懲罰他。”
  “臭小娘……”騰蛇被她踩在腳底,要反抗,奈何契約束縛,毫無能力反抗,隻能破口大罵。
  亭奴奇道:“他……成了你的靈獸?”
  璿璣點頭:“是啊。不過他真的很討厭,快被他煩死了。”
  亭奴呆了半晌,忽然失聲笑了起來。璿璣被他笑得一頭霧水,問道:“怎麽了?你笑什麽?”
  “沒什麽……”亭奴用袖子捂住嘴,還忍不住笑意泛濫。他想起以前的事情,騰蛇是天界第一號逞凶好鬥的人物,總以為老子天下第一。後來聽說戰神將軍不但是個女子,還厲害得不得了,一個人麵對千軍萬馬,毫無懼色,他就成天在天庭裏尋找她的身影,一天到晚叫嚷著要和戰神將軍打一架。
  最後戰神犯事被罰下界曆劫,他無奈之下隻能放棄這個雄心壯誌。這次不知怎麽個因緣巧合,居然遇到了璿璣,想來一定是他先挑釁,兩人大戰了一場,結果必定是他輸了,還成了她的靈獸。他心中的不甘,可想而知。
  騰蛇被璿璣踩在腳底,終於放棄反抗,隻道:“無支祁被抓起來,此事我是後來才知道的。我去找天帝老爺子理論,卻被他趕出來,還關了一百年禁閉。”
  他說得很平淡,亭奴有些動容,低聲道:“難為騰蛇大人……居然會為了他求情……”
  “求個屁情啊!他欠老子一頓架沒打!要死要活,至少等和老子打完了再說!”
  他吼得很理直氣壯,貌似沒半點心虛。亭奴笑道:“即使如此……還是要替無支祁感謝騰蛇大人的一番關愛。”
  璿璣聽他們說什麽無支祁,什麽打架,隻覺有些熟悉,一時竟想不起是什麽。正努力思索,忽聽後麵有人叫她:“璿璣!”
  是玲瓏的聲音。她又驚又喜地回頭,踩著騰蛇的臉,毫不客氣地踏過去,奔到床邊,隻見玲瓏關懷又激動地望著自己。她叫了一聲:“玲瓏。”聲音忽然哽咽,跟著一把抱住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活著回來了,總算將她救活了。璿璣緊緊抱住她,仿佛已經有一輩子不曾見她,就這樣互相擁抱,誰也不要先放手。

  第十五章 幽禁(一)
  亭奴救回了玲瓏,一時間變成了少陽派上下仰慕敬佩的英雄。誰管他是不是妖物,連褚磊這些老一輩的掌門長老都對他刮目相看,禮遇有加,更何況那些年輕的弟子。
  曾經封妖必殺的修仙門派,今天居然人妖同樂,古舊的觀念一瞬間就被打破,不知當年創建少陽派的老祖宗看到這一幕究竟是欣慰還是心痛。少陽派七峰分別設宴款待亭奴,騰蛇是有的吃就開心的類型,自然屁顛顛跟在後麵,也不管人家樂不樂意。禹司鳳知道璿璣姐妹久別重逢,必然有許多貼心話要說,自己一個男人,在旁邊委實礙事,於是自去照顧柳意歡。
  時隔大半年,玲瓏的魂魄終於歸位,對她的身體來說,也算一個不小的負荷。剛剛醒過來那會精神百倍隻因心神激動,說了一會話之後就漸漸不濟了,倒頭就睡。這一睡又睡了兩天,璿璣片刻不停地在旁邊蹲著,隻怕她又一睡不醒,好在第二天下午,她終於睜開了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說肚子餓。
  璿璣急忙從桌上端起早已熱好的小米粥,用勺子一口一口喂她,一麵笑道:“這次輪到我來照顧你啦。你做妹妹,我做姐姐。”
  玲瓏軟綿綿地靠在床頭,神色慵懶,輕輕抱怨:“我頂不愛吃這個……一點味道沒有。難道沒有什麽大魚大肉嗎?”
  璿璣輕輕一笑,柔聲道:“乖啦,你睡了快一年,一直沒吃東西。突然吃大魚大肉,對身體不好的。慢慢來。過幾天就可以吃有味道的東西了。”
  玲瓏的二魂六魄被抽走,身體等於在瞬間就死去,隻有心口還留著一些溫暖。原本褚磊還擔心不給她吃東西會衰竭而死。每天用藥草熬湯灌她喝,誰知喂多少她吐多少。喉頭都封閉住,一滴水也進不去。後來和陽說魂魄被抽走的人不可進食,對她也無礙,褚磊夫婦才放下心來。眼下她終於醒過來,腸胃虛弱之極。如何能吃大魚大肉?
  璿璣將大半碗小米粥都喂光,還要再盛,玲瓏搖頭道:“我不想吃了……璿璣,小六子呢?他怎麽不來看我?”
  她一提鍾敏言,璿璣手裏地碗差點摔地上。她勉強笑道:“哦……他、他在閉關修行呢!馬上不是要簪花大會了嗎?爹爹讓他也參加,所以要好好修行。”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璿璣坐在床邊,握住她地手,微笑道:“昨天聽說你醒過來了,他還嚷嚷著要來看你呢。爹爹發了一場脾氣。他才忍著沒來。”
  玲瓏垂頭一笑,蒼白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撅嘴道:“他……真是地!爹爹好討厭。看一下有什麽大不了的。”
  璿璣心中難受,又不忍讓她知道真相。於是輕道:“你想他了。對吧?”
  玲瓏哼了一聲,“誰想他!”隔了一會。還是忍不住,低聲道:“是……有一點點啦。我以為醒過來就能見到他呢。我睡了這樣久,他不知變成什麽樣兒了……璿璣,你如今都比我高了呢。”
  璿璣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這一年玲瓏的時間等於停止了,所以身材容貌還是停在十五歲的模樣,倒是璿璣自己長高了不少,頗有十六歲少女地亭亭玉立,看上去竟像玲瓏的姐姐了。
  兩人悄聲說了一會貼心話,玲瓏忽然笑問:“丫頭,說老實話,司鳳和你……是不是……”
  璿璣愣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先搖了搖頭,跟著又點頭,最後爽朗笑道:“嗯,我們商量過了,把你救回來,再……然後就遊玩天下,永遠也不分開。”她本要說再去不周山把鍾敏言搶回來,話到嘴邊,趕緊吞回去。
  玲瓏好生羨慕地看著她,喃喃道:“你真大方……膽子也好大。如果……如果我也能……”
  璿璣笑道:“什麽能不能,喜歡一個人,很可恥嗎?說出來就是了。”
  玲瓏紅著臉,半晌,才鼓足勇氣說道:“那、那我也要!咱們四個一起去遊山玩水!我、我和小六子也永遠不要分開!”
  璿璣心中一酸,想到鍾敏言倘若能聽到這句話,隻怕會笑得合不攏嘴,再多的苦,吃下去也甘願。
  玲瓏見她目含辛酸,不由奇道:“你怎麽了?有什麽不開心的?是不是司鳳那小子欺負你?告訴我,回頭我找他算賬!”她雖然虛弱,但做姐姐的火爆架勢還是半點不少。
  璿璣急忙搖頭,支吾道:“不……他怎會欺負我!我……對了,我是想問你,那天在高氏山,你怎麽突然失蹤了?烏童怎麽又抓住你,抽了你的魂魄?”
  玲瓏一呆,臉上忽然一陣慘白,緊跟著卻泛起紅暈,怔了半晌,才道:“我……他抓我就是為了那次簪花大會的事啦!報複一下咱們……我、我也沒怎麽,眼下不是回來了嗎?”
  璿璣見她神色奇異,竟有些不敢問,隻得默默看著她。
  玲瓏靠在床頭,有些疲憊地閉上眼,那些不欲為人知的往事,猶如流水一樣從她眼前流過。她心中又是害怕又是憤恨,隱約還摻雜了些說不清楚的情緒,心頭一時間突突亂跳,怎麽也停不下來。
  當日她在高氏山遭遇突襲,被人迷暈,醒過來地時候,身處一個黑暗的洞穴裏,周圍沒有一點聲音,也沒半個人。洞壁上一盞小油燈,輕輕跳躍。她又慌又怕,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斷金還在,這個發現讓她鬆了一口氣。
  正要起身逃走,手腕和腳踝上卻忽然牽動了一串金屬碰撞聲,玲瓏這時才發覺自己四肢都被細細的金色鏈子拴住了,四根鏈子釘死在洞壁上,長度隻能夠她在這個山洞裏來回走一圈。
  她本來就是個衝動地脾氣,這時如同被捕獲的野獸,用鏈子栓死,如何能不憤怒?當即抽出斷金就砍,誰想那四根鏈子看上去纖細輕巧,結果無論她怎麽砍、刺、剁、砸、拽,都弄不斷。玲瓏隻急得渾身是汗,突生一股狠勁,舉起斷金,這次竟不是砍向鏈子,而是對準了自己地手腕砍下!
  洞口突然傳來“卒”地一下破空聲,響亮無比,玲瓏隻覺手腕一震,斷金不由自主脫手而出,她偏有這種執拗地狠勁,竟彎腰去撿,還要再砍。洞口那人“咦”了一聲,她眼前驟然一花,一個黑影閃電般竄到了眼前,似是要阻止她砍自己的手腕。
  此舉正中她下懷,斷金中途轉道,狠狠朝那人麵上砍過去。那人早知她會如此,手腕一轉,硬生生將斷金抓在手裏,任她怎麽抽拽都拉不回來。那人低聲一笑,抬手去攬她肩膀,突然發覺不對勁,猛地攫住她下巴,手指用力,將她齒關掰開,然而她舌頭還是被咬破了一塊,口中滿是鮮血。
  “真是烈性。”他低聲說著。玲瓏緊緊閉上眼,不看他,恍若不聞。不防他“刺啦”一聲撕開她地外衣,玲瓏隻嚇得肝膽俱裂,尖叫起來,猛然抱住自己的身體。
  “你若是要自殺,我也隨你。隻要你不怕死後被我剝光了衣服丟在你們少陽派大門口,叫一百個男人來奸屍給你父親和小情人看。”
  玲瓏喉嚨裏發出驚恐的低吟,失魂落魄地抬眼看他,很顯然她被這種惡毒的恐嚇給鎮住了。那男人見她安靜下來,便替她把撕破的衣裳溫柔地捋回去,低聲道:“隻要你乖乖地,我便什麽也不做。”
  他渾身仿佛都被籠罩在黑暗裏,大半張臉隱藏在黑布後麵,隻露出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目光如刀似劍,銳利之極。玲瓏隻覺這雙眼依稀在什麽地方見過,突然想起什麽,雙手暴長,一把扯下那塊布。
  “是你……是你!”她聲音陡然拔尖,抬手要去抓他的臉,恨不得將他的眼珠給抓出來。
  那人麵容冷峻陰鬱,正是烏童。玲瓏尖叫一聲,撲上去亂抓亂撓,卻哪裏能傷到他分毫,為他抓住兩個手腕,猶如鬥小孩玩一樣,一把按在洞壁上,登時動彈不得。
  “你要麽立即就殺了我!不然隻要我活著,總有一天將你碎屍萬段!”她厲聲嘶吼,手腕被他按在洞壁上,十指扭曲,顯然怒到了極致。
  烏童低頭看她一會,忽然放手,在她臉頰上飛快一摸,轉身笑道:“竟長成了一個美人。我怎舍得殺你。”
  玲瓏飛撲上去,還想抓他,然而兩腿忽然一軟,跪坐在地上。她受的驚嚇太大,已經超出了承受範圍,這時終於感到渾身發軟,再也使不出氣力。斷金孤零零地掉在腳邊,她一把搶過,抱在懷裏,全身縮成一團蜷在角落。
  不敢哭,不敢動,不敢死。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麽。隻有默默地流淚,心中不知將鍾敏言呼喚了幾千萬遍,隻盼天可憐見,下一刻他如天神一般降臨,將自己救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始終維持一個姿勢,隻覺手腳發麻,難受之極。正要換個姿勢,忽聽洞口又傳來動靜,她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隻將斷金抵在臉上,心想隻要他有什麽不軌,自己立即毀容,再咬舌自盡,這樣他那惡毒的恐嚇便沒作用了。
  洞口的簾子被人一掀,烏童端了一盆熱水進來,又送上幾塊嶄新的白棉布,也不說話,將東西往地上一放,轉身又出去了。
  她不知他有什麽詭計,隻打定主意,不管他做什麽,自己都不動。

  第十六章 幽禁(二)
  玲瓏在洞中撐了三天不吃不喝不動,到後來餓得眼前發黑,喉嚨中有如火燒一般幹灼。那烏童也不來逼她,每日準時送飯菜,打來熱水供她梳洗,她不吃不用,他仿佛沒看到。反正飯菜冷了換新的,水冷了換熱的。
  這日,到了中午,他又來送飯送水,蓋子一掀,卻是一盤桃仁山雞丁,熟悉的色澤香味。玲瓏一下子就想起了娘親何丹萍,她這道菜做得最好,每次端出來都被她和璿璣兩人搶光。想到少陽峰的一草一木,爹爹娘娘的溫柔,璿璣的可愛,她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淚水掉在幹裂的嘴唇上,醃著發疼。她用舌頭一舔,又苦又澀。她怔怔望著那香噴噴的飯菜,心中漸漸有些蠢動。不吃白不吃,總不能被餓死在這裏,真的死了,豈不是順他的心?腦海裏有個聲音反複這樣說著。她漸漸被說動,兩腿微伸,正要拿過來吃,隻聽簾子被人一揭,他又回來了。
  玲瓏急忙縮回去,戒備地全身僵硬。
  烏童並不理她,隻將冷了的飯菜熱水端出去。玲瓏心中一驚,不由自主開口道:“等……等等。”
  烏童回頭挑眉看她,還是不說話。
  玲瓏咬住嘴唇,蚊呐一般地說道:“山雞丁……不要端走……”
  烏童嘴角一勾,輕笑道:“知道了,山雞丁熱一下再送來。”他揭開簾子飛快走了。玲瓏靠在冰冷的洞壁上,心中的委屈猶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湧上來,一時間隻覺挫折、恥辱、無奈、怨怒……諸般情緒紛至遝來,最後變成極度的茫然。
  過了一會。他果然送來了熱好的桃仁山雞丁,並一碗茶湯。玲瓏已經先落了下風,再也顧不得尊嚴麵子。撲上去沒命地將將茶湯往嘴裏灌,她渴得都快發瘋了。
  一碗茶喝完。她意猶未盡,卻見烏童手裏抓著一個圓肚大紫砂壺,又倒了一碗,道:“不要喝那麽急,會嗆住。”玲瓏心頭火起。將茶碗一丟,掉臉又躲回角落裏。烏童也不來吵她,將東西一一放在地上,過一會,又送來兩盆熱水,並好幾套換洗地小衣汗巾外罩,第三次進來的時候,卻是抱來了三四床厚厚的被褥,鋪在陰冷地地上。連枕頭都準備好了。
  玲瓏眼怔怔地看著他出去了,好半天沒動靜,這才小心翼翼地解開衣服。不敢全脫了,隻用熱水稍微抹一下臉和手。又將小衣偷偷解了。背過身子去擦洗身體。他新送來的衣裳,她看也不看一眼。全部丟在一旁。
  大約是算著她快洗完了,烏童又進來,換了兩盆新熱水,並皂莢梳子一應俱全。玲瓏雖然恨他入骨,但見他這般細心準備了所有地東西,倒也有些鬆動。又將頭發散開洗了,隻覺全身清爽,地上鋪了褥子,自然比以前舒服百倍,此刻端起飯菜再吃,心頭忍不住酸楚萬分,她雖是保全了高姿態,令他事事遷就,但實際上,自己卻早已慘敗了。
  如此這般互不幹擾又過了好幾日,玲瓏先前的戒備早已不複存在,雖然每次他進來送東西,她都會舉劍抵在身前,但是隻要他一走,她就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縮在角落裏哭。
  烏童囚禁她究竟是為了什麽,她一直到現在都沒明白。烏童捉她,一定是曾計劃著要報複少陽派聯合其他四派對他的通緝令,一定還想了很多陰毒的法子來整治她。
  可是,為什麽,最後他卻什麽也沒做?或許她心中隱隱約約知道答案,卻拒絕去想。世上有很多事情,看得太清楚,反而什麽也不好。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幽幽歎了一聲。璿璣一直在旁邊看著她,見她麵上神色千變萬化,最後慢慢平靜下來,終於小心翼翼開口道:“他有折磨你麽?受傷沒有?”
  玲瓏疲憊地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低聲道:“璿璣,我好累。想睡一會……”
  璿璣點了點頭,扶她睡下,將被子掖好,卻聽她又低聲道:“告訴小六子……我好想他,他為什麽還不來見我?”
  璿璣難以回答,喉中酸澀,隻得勉強應了一聲,這才推門出去。
  玲瓏闔目,縮在被子裏,思緒起伏,仿佛又回到那一天。
  她被囚禁在那個山洞裏,不知年月,身上拴著鏈子,也出不去。每天隻有等烏童給她送飯送水,兩人相安無事。她心中始終有一根弦緊繃,時刻提醒自己他囚禁自己必然有目的,然而到底是什麽,她也不知道。
  後來他不知在忙什麽事情,送飯送水地時間漸漸晚了,連著三四天都送來她最討厭吃的豆腐青菜。她以為這是他想出的新招來折磨自己,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和他大吵,將飯菜全部掀翻,厲聲道:“要麽就別送飯菜!我寧可餓死!”
  烏童當時臉上的表情很微妙,似笑非笑,眼中仿佛有什麽危險的東西在凝聚。他冷笑一聲,道:“你這位大小姐還真難伺候。真當自己是來享受的嗎?有的吃算不錯了。”
  玲瓏先前因為服軟,終於開口要飯吃,等於承了他的情,始終是一塊心病,此刻被他戳中痛處,再也忍不得,一腳踹翻了熱水盆,又將抽出斷金在褥子上亂砍,砍成一條一條的棉絮,一麵大吼:“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為什麽不殺我?!”
  烏童一把捉住她地手腕,抬腳一絆,玲瓏站立不穩,倒頭栽在地上。他跟著蹂身而上,將她壓在身下。玲瓏大驚失色,隻當他要強行非禮,齒關一合,立時就要嚼碎舌頭,誰知一咬之下。沒咬到舌頭,卻咬中了他的手指。
  他把手指強行塞進她嘴裏,令她沒辦法咬舌。玲瓏心中恨極。豁出力死死咬他的手指,恨不得立即咬斷。他手指上地血一滴滴流下來。落在她舌頭上,又腥又澀。玲瓏本以為他必然要殘酷折磨一番,於是死死閉上眼睛,隻咬死了他的手指不鬆
  等了半天,他卻一動不動。玲瓏驚疑不定地睜開眼,隻見他地臉近在咫尺,目光猶如冷電一般,定定看著自己,那眼神似是恨到了極致,恨不得將她活剮了,剮成幾千塊。玲瓏心中更是驚悚,顫聲道:“快……快殺了我!”他地手指卡在她嘴裏,這話說得含糊不清。
  烏童趁她說話。齒關鬆了,飛快將手指抽出來。玲瓏不由一怔,不防他拽過一條被她砍碎的棉絮用力塞進她嘴裏。她尖叫起來。沒命地抵抗,也不知在他臉上抓了多少道血痕。最後還是被他用棉絮塞滿了嘴。不要說咬舌頭,就連嘴也合不上。
  她五內如焚。眼前陣陣發黑,隻道這次真要被他折磨至死,手腳頓時發軟,被他用力按住,點中穴道,動彈不得。
  “你這種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知道什麽?哦,我知道了,你從小就是被人當作公主一樣捧著,嗬嗬,世上隻有好人和壞人,你爹爹媽媽叔叔伯伯都是好人,凡是得罪你們地都是壞人,對不對?”
  他尖酸譏誚地問著,捏著她的下巴,左右晃動。
  玲瓏緊緊閉著眼睛,隻等他發怒,將自己一掌劈死,倒也痛快。
  “你不知道自己的爹爹媽媽叔叔伯伯對我做了什麽吧?嘿嘿,懸賞五百兩!我烏童的命,五百兩就可以了斷?我是殺了誰嗎?還是做了什麽罪不可赦的惡事?五大門派,好風光!好氣派!聯手來對付我一個小弟子,令我聞名江湖,沒有藏身之處,真是感激不盡呀!”
  他說完,忽聽刺啦一聲,似是撕裂布帛地聲音。玲瓏心中突突亂跳,以為他狂暴之下要做什麽非禮的事,過一會,隻聽他笑道:“乖孩子,睜開眼看看。好好看看,你那些好伯伯對我做了什麽!”
  玲瓏哪裏肯聽他的,不知他會用什麽妖邪的法子來蠱惑她,她隻死死閉著眼。
  他的手忽然撫上她的臉頰,來回撫摸,柔聲道:“玲瓏,睜眼看我。”跟著,解開她身上的一個係結,“你若不看我,就是我來看你了。脫了衣服,好好地,仔細地看。”
  玲瓏隻覺他的手要從領口伸進去,大駭之下,隻得睜開眼,對上他的臉。他目中射出奇異地光芒,怔怔看著她,忽而直起身體,慘笑道:“如何?看到了吧?”
  他上身的衣服已經脫盡,露出精壯的胸膛,上麵密密麻麻也不知多少傷痕,更有一道從心口一直劃到小腹,還延伸往下,完全是致命傷,那一道粗大地紅疤,像一條醜陋的蜈蚣爬在他身上。玲瓏低低呻吟一聲,不知是因為驚駭還是恐懼。
  烏童森然道:“我已經死了無數次!每次都從地獄門口爬回來!五百兩就能買到我烏童地命?他們未免想地太美!如今,也當他們來嚐嚐被人逼上絕路的滋味!”他抬手在右邊小腿上敲了兩下,發出空空地聲音。原來他的右小腿被齊膝蓋斬斷,裝的是木頭假腿。
  他見玲瓏麵上露出恐懼的神色,不由狂笑道:“怎麽樣,想看看下麵的嗎?”說完他竟去解褲帶,玲瓏嗚嗚尖叫,又緊緊閉上眼睛。
  烏童見她麵上泛紅,色如桃花,心中一蕩,忍不住捧住她的臉,低頭在她臉頰上一吻。嘴唇所觸的地方,無一不是香軟細膩。他此時心神激蕩,不由去解她腰帶,一麵喃喃道:“一切才剛剛開始……不如先嚐點甜頭……”
  手掌從她單薄的衣服裏探進去,隻覺肌膚細膩猶如溫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抱在懷裏,他哪裏把持的住,何況他本來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當下緊緊將她抱在懷裏,情熱如沸,在她麵上細細吻下來,隻覺她渾身微微發抖,楚楚可憐,他心中一軟,柔聲道:“別怕。”
  見她長長的睫毛猶如蝴蝶翅膀一般,顫動兩下,忽然滾出數顆大淚珠。他滿腔情欲忽然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然而一時舍不得放手,捧著她的臉,在她發顫的眼皮上吻了幾下,低聲道:“睜開眼,你隻要睜開眼,我便什麽也不做。烏童說到做到。”
  他屏息看著她的長睫毛,一顫,兩顫,終於睜開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怔怔地看著他。那目光似是哀求,又像深惡痛絕,還夾雜著憐憫、恐懼、絕望諸般情緒。
  烏童看了她好久,終於緩緩放開手,披上外衣站了起來。
  “桃仁山雞丁是不是?”隔了好久,他的說話聲忽然在洞口響起,“嗬嗬,真是個大小姐。”
  玲瓏沒有說話,其實她嘴裏被塞滿了棉絮,也說不出來。
  烏童揭開簾子,走出去,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對她譏誚一笑,道:“這種時候,你那個小情人在哪裏?他好像沒來救你,更沒來找你呢!可憐的孩子……”
  玲瓏心頭大震,仿佛被錘子狠狠錘在心口,淚流得更凶了。
  後來他再也沒有碰過她一根手指頭,三餐也都送來她喜歡吃的飯菜。隻有玲瓏自己,仿佛失了魂一樣,整日隻是坐在那裏發呆,誰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什麽。
  再後來,大師兄和二師兄不知怎麽的,和他撞上了。原來這裏不止他們兩個,山洞外聚集了不下三十個妖魔供他使喚,他從來不讓人進來,她從來也不能出去,因此居然不知道。
  玲瓏在床上翻個身,手指忽然死死嵌進被褥裏,淚水很快打濕了枕頭。
  這種時候,你的小情人在哪裏?烏童的這句話像釘子一樣,從那天開始就一直釘在她心頭。鍾敏言一直沒來,她等到完全絕望,直到被抽出魂魄。如今她被璿璣救回來,居然還是見不到他。她陡然之間,覺得所有人都在欺騙自己。其實他是拋棄了她吧?不然為什麽他不來見自己?閉關修煉根本是個借口。
  玲瓏用被子蒙住頭,痛哭出聲。哭了一會,忽聽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輕飄飄地走進來。她以為是璿璣又進來看情況,急忙止住哭聲,閉上眼裝睡。
  等了一會,那人卻不進裏屋,隻在外屋不知翻些什麽東西。她悄悄把被子揭開一個角,隻見外屋那人露出一襲衣角,穿著長靴,分明是個男人。
  她心中一喜,以為是鍾敏言來了,急忙叫道:“小六子!你怎麽現在才來看我!”
  “嗯?”進來偷食的騰蛇差點被她的叫聲噎住,瞪圓了一雙無辜的眼睛看過去,兩人打了個照麵,都是一呆。

  第十七章 真相
  “啊啊!你居然醒著……不對……原來亭奴把你救活了!”騰蛇語無倫次地叫著,急忙把手裏的糕點塞嘴裏,掉頭就走,一麵含糊不清地說:“我忘了,以為你還睡著。抱歉啊,吃了你的東西。”
  玲瓏見他眼生,不由叫道:“你是什麽人?”
  騰蛇傲氣十足地昂起腦袋,笑道:“我是誰?我是聞名天下的騰蛇大人!你沒聽過嗎?”
  玲瓏懷疑地打量著他,從雪白的頭發看到他煞氣十足的臉,越看越覺得不像好東西,皺眉道:“少陽派豈是容你亂闖的地方!快滾出去!否則我立即叫人抓你!”
  騰蛇立即惱了,扭著脖子走過去,惡狠狠地指著自己的臉,厲聲道:“老子亂闖?!求我來都不來!是那臭小娘逼我來的好不好?話說回來,似你這般孤陋寡聞的小娘也少見,騰蛇啊騰蛇!你都沒聽過?”
  “誰管你蟒蛇臭蛇!”玲瓏也毛了,“給我滾!”
  騰蛇哼了一聲,掉臉就走。他想起來了!是她!那天看她睡在那裏,乖巧可愛的樣子,還以為是個好人,結果他大錯特錯。對了,凡人有句話,叫什麽來著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是那臭小娘的姐姐,果然也不是好東西!”
  騰蛇氣呼呼地抓起神龕上剩下的糕點,一股腦揣進袖子裏,踢開門就要走。
  玲瓏叫道:“你偷什麽?!好大膽!放回來!”
  騰蛇吃的東西揣在懷裏,豈有吐出來的道理,他直接裝作沒聽見。不防她在後麵突然尖叫起來:“偷東西啊!有賊!快來人啊!”
  他立即慌神了。叫來別人還好,萬一把那臭小娘叫來了,他還不知要被怎麽折磨。“喂!不要叫!”騰蛇衝過去一把捂住她的嘴。惡狠狠地威脅:“你要是再叫……我……我就放火燒你!”說罷手心裏立即揚起一小簇指尖大小地殷紅火苗,點點蠟燭還差不多。燒人大概隻能燒掉幾根頭發。
  玲瓏見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嚇得抓住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騰蛇疼得怪叫一聲,掌心地火苗很沒種地瞬間滅了,耳邊聽得她又尖叫:“殺人了!放火了!”害得他一陣手忙腳亂。在她頭頂一拍,玲瓏登時渾身僵住,莫說喊叫,連眼皮都不能動一下,她用眼神凶狠地活剮他,恨不得把他看出洞來。
  騰蛇鬆了一口氣,探頭出去看看,很好,外麵還沒人。他縮回來。把窗戶一合,怒道:“不就吃你幾塊糕點,至於叫成這樣嗎?切。還當臭小娘他們辛辛苦苦救回來的是什麽絕世佳人呢,結果是這麽個無聊貨色!不吃就不吃。還給你還給你!”
  他把袖子裏地糕點一股腦從她頭頂丟下去。糖粉沾了她滿臉,一塊白一塊黑。看上去十分好笑。騰蛇哈哈笑了兩聲,孩子氣地用手沾著糖粉,在她臉上畫了一條蛇,一麵惡意地說道:“你討厭蛇不是?看我在你臉上畫兩條蛇,美死你!”
  玲瓏氣得胸口欲裂,偏偏一根手指也動不了,隻憋得眼淚都要出來。騰蛇見把她弄哭了,有些尷尬,咕噥道:“呸,沒用的凡人小娘,隻會哭哭哭!”想想,還是不敢讓她動,萬一她又叫起來,自己豈不是要倒黴。於是在她肩頭一推,玲瓏應聲而倒,他胡亂把被子整整,這才拍拍手,笑道:“這點事就哭,某人為了你甘冒大險,豁了命出去才把你救回來,照你這樣的哭法,他的眼淚都可以流成海了。”
  他見玲瓏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我……我這可要走了。你保證不叫,我就把法術解開。”他在玲瓏臉上一摸,解了一部分法術,又道:“你保證不叫,就咧嘴兩次。”
  玲瓏地嘴角微勾,果然咧了兩次。騰蛇笑道:“那好,我要是解開法術你還叫,這次就真的要放火燒你……嗯,燒掉你的頭發!讓你做一輩子禿子!”
  年輕女孩子哪裏有不愛美的,他如果用別的法子來恐嚇,她根本不會當真。不過聽說要燒掉頭發當禿子,果然被嚇住了。騰蛇在她頭頂又是一拍,玲瓏輕輕“啊”了一聲,果然沒再叫,隻是死死瞪著他。
  騰蛇得意地笑道:“這才好。老子去也。”
  “等等!”玲瓏忽然叫他。騰蛇警惕地回頭,“幹嘛?”
  玲瓏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剛才聽你說,甘冒大險把我救回來……是說璿璣他們救我嗎?他們……一直都不告訴我怎麽把我救出來的。你和他們是一起的吧?你告訴我好不好?”
  騰蛇有些發怔,其實這件事他也是一知半解,璿璣隻撿了個大概告訴他,具體怎麽救的他也不清楚。但他這般自負,怎會願意直接說不知道,當下清清嗓子,道:“這個嘛,我當然知道。是有個人為了救你,跑壞蛋那裏做了臥底,然後將你魂魄偷出來嘍!很簡單。”
  “臥底?”玲瓏心中忽然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騰蛇點頭:“沒錯。不過他做臥底地這事好像也是被人騙的,開始以為做了臥底就能讓你回來,誰知道那魂魄是假的。所以臥底地那個人隻好自己偷啦!哦,好像為了獲得壞蛋的信任,還殺了人……那個人……叫什麽來著地?臭小娘叫他二師兄,死地蠻慘,被人剁成一塊一塊的……”
  “二師兄?!”玲瓏失聲尖叫,把他嚇了一跳。
  她一把揭開被子跳下床,抓住他地領口,厲聲道:“誰?是誰做臥底?你快說啊!”
  騰蛇急道:“凡人的名字我怎麽記得!反正就是那個人啦!臭小娘叫他六師兄嘛!有個人陪他一起,還差點把禹司鳳刺死……”
  他話還沒說完,隻覺玲瓏軟綿綿地癱了下去,臉色青白,竟是一口氣上不來暈死過去的樣子。騰蛇急忙在她人中上一掐,拍拍她的臉:“喂?沒事吧?你別嚇我!要是讓臭小娘知道了,我可……”
  玲瓏根本沒聽見他後麵說什麽,方才驚怒之下暈厥,現今幽幽醒轉過來,忍不住放聲大哭。她明白了!為什麽所有人來看她的時候都欲言又止,為什麽鍾敏言始終不出現。她真蠢!居然以為是鍾敏言拋棄了她!在他為她肝腸寸斷,揉碎了心的時候,她居然還躺在床上小家子氣地流眼淚,長籲短歎。
  騰蛇見她哭得厲害,心想這地方不能久留,她一哭起來隻怕是沒完的,還是趕緊閃人要緊。他走到門口,正要開門,忽聽她又問道:“他……他在哪裏臥底?”
  他下意識地回答:“不周山……那邊可不是凡人能隨便去的。”
  等了一會,她沒再說話。騰蛇飛快走了,隻怕她再纏上來,麻煩數不清。

  第十八章 故人
  卻說柳意歡在床上靜養了好幾日,漸漸康複。常人養病,都盼望早些下床走動,隻有他,其實身體完全沒事了,還每天找借口賴床上,要禹司鳳來照顧。
  禹司鳳感念他一路上的相助,何況與他一向情同父子,故而明知他是裝的,還是沒有半句怨言。每天與他講述這半年來的遭遇,柳意歡最喜歡聽收服靈獸那段,每聽一次必然要撫掌大笑,一麵道:“收的好!不過那麽大一隻神獸,帶在身邊不方便吧?”
  禹司鳳笑道:“不是說過嗎?神獸可以化為人形。說起來,大哥還沒見過騰蛇呢。下次我讓璿璣帶他來給你看看。”
  柳意歡兩眼一亮,口水都要流出來,垂涎著問:“如何?是個大美女嗎?”
  禹司鳳無奈地揉了揉額角,“不,是個男人。”而且脾氣火爆,凶神惡煞。
  柳意歡立即垮下臉,有氣無力地歎道:“那我沒興趣。還不如看看玲瓏小姑娘……我想看她已經想了很久了……”
  “大哥!”禹司鳳哭笑不得。
  忽聽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璿璣提著飯盒走進來,聽見柳意歡說想看玲瓏,立即笑道:“好啊,等玲瓏身體恢複了,我就帶她來看柳大哥。”
  很顯然她一點也沒搞清楚柳意歡的邪惡之處。禹司鳳見他在床上笑得合不攏嘴,不由搖了搖頭,無話可說。
  “亭奴呢?”柳意歡最近幾天都很少見他,怪想念這安靜溫柔的鮫人、
  璿璣把飯菜端出來,道:“爹爹和幾個長老很賞識他的博學多才。這幾天都在向他請教修仙之道呢。”
  她本來以為亭奴的鮫人身份在少陽派很尷尬,誰知道他不但救回了玲瓏,還被長輩們青眼相看。少陽派從上到下沒有不喜歡他的。怎麽說……這個情況雖然大好,但也是之前萬萬沒想到地。
  “嘿嘿。好蠢好蠢!人妖殊途,請教來的經驗根本沒用!”柳意歡搖了搖頭。璿璣奇道:“那照柳大哥這樣說,凡人到底該怎麽修仙?”
  柳意歡笑道:“你們都以為殺的妖怪越多,就越能成仙,其實大錯特錯。人和神本來就是兩界不同眾生。越過輪回成仙是何等大事,成功者自然寥寥。要說怎麽做才能成仙,我想具體地法子是沒有的。關鍵在於人心,一念成仙,下一念興許就成魔璿璣猛然一怔,覺得這種道理似乎在何處聽過。善惡神魔,不過是一念之間,成與不成,不在天地。自在人心。她心中似有些觸動,若有所思。
  禹司鳳服侍柳意歡吃飯,見他衣衫敞開。胸口墜著一個青色絲囊。以前沒見他有掛過這東西,這幾天才發現。他問過。不過柳意歡不肯說,問得急了。他就會長籲短歎,一副鬱鬱不得誌地模樣。他這人一向風流,說不定是在外麵惹得桃花債,對方女子給他什麽信物作為留念,禹司鳳想到這層,便不再追問。
  不過今日再看,那青色絲囊顯然經常被他撫弄,邊角都起了毛,囊口絲帶有些鬆弛,露出一卷漆黑的毛發,光澤油亮。禹司鳳微微一怔,柳意歡似是發覺了他的動作,隨意將那絲囊揣進懷裏,不讓他再看。
  這動作讓兩人都有些尷尬,禹司鳳咳了一聲,急忙岔開話題,笑問:“大哥這半年不見,是去哪裏了?”
  他不問還好,一問柳意歡麵上神色更加尷尬,咽了半天才道:“呃……我、我嘛,也有點私交秘密之類的。這次是去探望一位過世已久的老友,掃掃幕啊,回想一下往事啊之類地……”
  禹司鳳歎道:“大哥,找妓女喝花酒又不是丟人的事,我早習慣了。這種事有什麽好扯謊的。”
  原來他不相信。看他胸口那絲囊裏的東西,分明是一綹女人的長發,擺明了是他惹下的風流債,如今再說什麽老友掃墓,隻覺荒謬。
  柳意歡這下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哽了一會,才道:“我真的是去……看望故世老友……”
  禹司鳳充耳不聞,將吃完的飯碗收拾了裝在盒子裏。她提著正要走,忽聽柳意歡說道:“怎麽說呢,她好歹……也算是我在世上最喜歡的女人。每年去為她掃墓,住個幾天……如今我能做地也隻有這個了。”
  兩人聽他說得纏綿無奈,不由都有些好奇,璿璣急忙放下飯盒,轉身問道:“是柳大哥以前喜歡的女人?她去世了?”
  如果說柳意歡有衷心愛戀的女子,不要說璿璣,就連禹司鳳都不相信。他從來也沒把女人當作一回事,動輒叫上三四個妓女喝酒作樂,完全是一付急色鬼地模樣,這種人也會喜歡人?
  柳意歡黑黝黝的麵皮居然有點發紅,隔了半天,才歎道:“……她自是和別地女人不同,大大地不同。”
  兩個孩子都吃驚得呆住,禹司鳳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急忙問道:“她怎麽會死?你……那個絲囊,是她留給你地?”
  柳意歡“呸”了一聲,罵道:“死小鬼!誰讓你眼睛那麽尖了!”
  說罷,卻從領口裏抓住那個絲囊,摩梭良久,低聲道:“不錯,是她的。不過,不是她給我的。”是他偷偷剪了一綹頭發,如獲至寶一樣放在身邊。她是他犯的一個罪,她的存在便足以讓他心痛,然而卻是永遠也不可忽視的一個事實。
  “你的意思是,你喜歡人家,人家卻對你沒半點意思?!”璿璣震驚了。反正柳意歡一向是個沒大沒小的人,她也跟著沒大沒小起來,問得毫不客氣。
  柳意歡歎了一聲,幽幽說道:“或許。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誰。”
  他居然這麽癡情!璿璣一把扶住下巴,省得它掉下來。禹司鳳震驚的同時,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忍不住問道:“等等,大哥。你說的人是你的愛人?”
  柳意歡臉色一變,最後慘然一歎,苦笑:“就知道瞞不過你這個鬼靈精……她不是我地愛人,她是我……我的女兒。”
  “空”地一聲,是過於震撼的璿璣從椅子上栽倒在地地聲音。他有女兒!他曾有一個女兒?!璿璣忽然覺得整個世界變得很奇妙。一切都是那麽不可捉摸。
  柳意歡歎道:“那是我年輕時造的罪。和那妓女一夜狂歡,誰想她居然珠胎暗結,生下個女兒。因為我曾說自己是離澤宮地弟子,所以她請人將那孩子送到宮門口。我曾想,無論她是妓女也好,什麽也好,都是孩子的娘,我離開離澤宮,再替她贖身。一家三口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過個一輩子,也是美事。誰知……老宮主得知此事,非常憤怒。連夜派人將那妓女……毒死了。留下這個女孩兒,他本來也想殺。我以命相抗。保證永遠也不泄露半點口風,才留得她的命。離澤宮規矩。女子不允許進入,所以我將她送給一戶農家收養。每個月去偷偷看望她。”
  “她一年一年慢慢長大,越來越好看,活潑可愛,一看就是我的女兒。我每次躲在暗處看她,都恨不得和她說兩句話,捏捏她地小手小臉,聽她叫一聲爸爸……為人父母,這種心情,我生平第一次了解。”
  說到這裏,他微微一笑,有些苦澀。
  禹司鳳輕道:“大哥……你後來離開離澤宮……便是為了這事?”
  柳意歡點頭道:“不錯……這事除了老宮主和我,還有另外一個師兄,誰也不知道。那個師兄……我很感激他,我不能常常去看女兒,所以他總是替我送一些東西給她,一直照顧她。有一次我又偷偷溜出去看女兒,可是等到了天黑,都沒見著她。我不敢過去仔細看,怕被人發現。我呆呆站了一夜,沒有結果,隻好鬱鬱回到離澤宮。後來那師兄急著找我,我才知道,那孩子得了重病,危在旦夕。她才十歲,那麽小的孩子,吃了多少藥,看了多少大夫,一點起色也沒有。我心急如焚,再也顧不得什麽規矩,連夜離開了離澤宮。可是等我趕到她身邊的時候,她已經不行了,完全處於彌留狀態。我抱著她,哭也哭不出來……我一直都沒聽見她叫我爸爸……身為一個父親,卻不能親手將孩子撫養成人,我非但不是個好父親,連一個人也算不上。”
  禹司鳳見他越說越恍惚,不由暗暗心驚,柔聲道:“大哥……你若是不想說,就別說了。都怪我,不該問你。”
  柳意歡如同不聞,繼續說道:“我用盡了所有的法力去救她,還是沒用……她死了,就這樣死在我懷裏……她到死都不知道我是她父親……她見都沒見過我……既然不能撫養,當初就不該讓她白來世上吃這一遭苦。我陪著她的屍體坐了三天三夜,直到老宮主親自出來找我。我死也不肯回去……我再也不要回去,都是因為那些該死的規矩,我的女兒……等於被我親手害死的……我怎麽還會回去?老宮主大發雷霆,將我重傷,我動也不能動,眼睜睜看著他們將我的孩子放火燒成了灰……那火啊……一直卷到天上去,風吹起來,將她地骨灰吹散開來……他們害死了我的女人,又害死了我的孩子,卻連一點留戀地東西也不留給我。大丈夫如此苟活於世,還有什麽意義?!我沒命地掙脫開他們的桎梏,將她地骨灰一點一點抓回來,埋進泥土裏。可是我不知道她地名字!我的女兒!我卻不知道她叫什麽!這樣,我連一座碑都沒辦法給她立,不過,我又有什麽臉麵為她立碑,稱她是我女兒呢?”“我被老宮主抓了回去,關在地牢裏。很多次,我都想,要不我也跟著去吧,白白來了一趟人世間,一事無成。但我就算死了,又有什麽臉麵見她們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種滋味,我這輩子也不想再體會……我這樣昏昏庸庸,過了不知多少時日,忽然有一天,地牢裏來了個小孩兒,粉嘟嘟地臉蛋,比我那女兒還小著幾歲,巴在牢門鐵條上,好奇地看著我。一見到他,我立即想起了女兒,我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她這樣的小孩兒,心裏想的,都是什麽呢?我很想知道,所以我逗著那孩子過來陪我說話。他很乖,也很聰明,非常聽話,我說什麽胡話他都相信。從他身上,我找到了教導女兒的樂趣……如果我的孩子還活著,那麽,我也會這樣逗她玩,給她說笑話聽,把所有好吃的留給她……隻盼她過得開心,永遠無憂無慮……”
  說到這裏,柳意歡嘿嘿笑了兩聲,道:“小鳳凰,你大哥如此自私,是不是怪我?那時候找你玩,完全將你當作了我女兒來看待。”
  禹司鳳低聲道:“大哥……在我心裏,你已經是我的父親了……”
  柳意歡又笑了兩聲,忽然長長籲了一口氣,躺回床上,手枕在腦袋下麵,道:“這麽多年過去啦!這些事我也快忘光了,一直憋在心裏,今日說出來,真是痛快!我偷了天眼,就是為了看她入了什麽輪回,好再次去尋找。可惜啊,她還沒有轉世。等到她轉世……這一世,我一定好好待她,再也不拋棄她。”
  禹司鳳點了點頭,溫言道:“我陪你一起,大哥。咱們一家人,以後再也不分開。”
  他也是到今天才知道為什麽柳意歡兩次離開離澤宮,甚至甘冒奇險,去偷了天眼,曾經居然有這樣一段過往,真令人感慨萬千。
  璿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成了淚人,哽咽道:“我……我也一起……柳大哥……我以後再也不凶你了……要不你把我也當作你女兒吧……除了叫你爹爹,我什麽都可以做……”
  柳意歡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可不想有戰神將軍的女兒!還是算了!”
  說著,他和禹司鳳兩人大笑起來。璿璣抹著眼淚,不明所以,正要開口相問,忽聽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外麵高叫:“璿璣!璿璣你在這裏嗎?”
  是玲瓏的聲音!璿璣急忙起身,“我在!玲瓏你怎麽來了?”
  門口人影一閃,玲瓏穿著一身紅衣,膚色如雪,烏發如雲,俏生生地站在那裏,唇邊微微含笑,兩眼亮晶晶地,極為有神。
  柳意歡乍見這樣一個神采飛揚的美貌少女,方才的傷感情緒登時煙消雲散,隻看得眼睛都直了,下巴快掉下來也不自知。
  “我是來找你們的。”玲瓏走過來,朗聲道:“等簪花大會結束,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不周山,將敏言救回來。”
  璿璣大吃一驚,喃喃道:“你……你怎麽知道了……”
  玲瓏笑著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對不起,我以前太沒用了,隻會發脾氣,卻什麽事也做不好。害得你們這樣辛苦,還害得敏言他……”她神色忽然一暗,跟著又道:“所以,這次輪到我來救他了!被囚禁的事情,敏言的事情,我會親手殺了烏童報仇!”
  璿璣怔怔看了她良久,目中漸漸流露出喜不勝收的激動之極的光彩,忽然張手用力抱住她,哽咽道:“好!我們一起!這次……一定能把六師兄救回來!”
  一直躲在外麵不敢進來的騰蛇聽他們好像沒在發火,曉得自己得罪玲瓏的事情沒曝光,這才放心大膽地溜進去,偷偷撿了盤子裏的糕點塞進嘴裏,吃得心滿意足。

  第十九章 前夕(一)
  簪花大會還有半個月就要開始,依照慣例,這時候五大派的首要人物都要先去浮玉島,為摘花進行抽簽。褚磊夫婦連同楚影紅之外的其他五個長老都已做好出發的準備,誰知浮玉島忽然送來一紙書信,東方島主在信上告知今年大會的花早已摘到,故而本次不進行摘花抽簽。
  “這事倒不常見,但不知早已摘到的花是什麽模樣。”褚磊將信紙放下,沉聲道。慣例是摘到的花應當提前告知所有的人,了解妖魔的屬性,才有應付的法子。否則年輕弟子沒有經驗,縱然是重傷的妖魔,也很容易因為怯場導致性命之憂。
  何丹萍笑道:“大哥何必擔心,咱們提早幾日上島,不就清楚了。”
  其他幾位長老也在旁邊附和稱是。褚磊沉吟道:“不,此非我擔心的。這幾年委實發生了不少事,人難免變得疑神疑鬼……興許我真是多想了。”
  他想了想,又道:“這樣吧,影紅,和陽,你二人隨我夫婦去觀戰簪花大會,其餘人留在少陽。觀戰的弟子也不要帶太多,大家留在這裏,多加戒備。我將紅鸞留下,一有情況立即讓它送信。”和陽怔了一下,立即明白了,輕道:“掌門是擔心那些妖魔趁機作亂?”
  褚磊點頭:“不錯,那烏童甚是猖狂,還讓幾個小輩過來放話告知,我豈能大開方便門讓他們趁機搗亂?何況軒轅派又降服於他們……我總覺得近期會發生大事。”
  正說著,門外忽然有弟子通報,璿璣他們來了。這幾個孩子都收拾好了東西,躊躇滿誌。正準備隨大部隊一起出發去浮玉島,一聽褚磊說不用摘花,一個個都有些發愣。
  “今年不會沒有簪花大會了吧?”玲瓏最忍不得。她就盼著大會趕緊結束,大家好去不周山救人。
  褚磊瞪她一眼:“胡說!怎麽會沒有?過兩天咱們就出發。今年你妹妹也要參加。你也努力修行,爭取參加下次的。”
  依玲瓏以前的脾氣,自己沒能參加這種盛會,早早就要跳起來,誰知她隻愣了一下。隨意道:“這不重要啦。大會早點結束,咱們早點走人。”
  褚磊知道她是說鍾敏言的事情更重要,心下不由黯然。這次簪花大會,烏童必然要來搗亂,不知鍾敏言會不會也在內,真要拿他當作敵人來對付,誰又能下得了手?想到這孩子是自己一手帶大,小時候那頑皮活潑的模樣,追在後麵叫師父師娘。嘴饞地要命,什麽都能塞嘴裏。一眨眼他就長大了,孩子大了。就有自己的想法,大人再也無法支配他。無論他做這件事的理由地是什麽。自己都願意給他一次機會。聽他好好說。
  既然不用那麽早去浮玉島,璿璣他們隻得回去。柳意歡繼續躺床上。緬懷過去種種,亭奴繼續被騰蛇纏著追問無支祁的事跡。玲瓏拽著璿璣地手,問她這大半年來發生的種種事情,見他們遇到了這麽多好玩又驚險的事,玲瓏更是恨得牙癢癢,連聲道:“若是我也在多好!白白浪費了這一年的下山曆練!”她對烏童的恨又加深了一層,恨不得把他地左腿也斬斷,再裝個木頭假腿。
  彼時已經進入十月底,秋風颯颯,少陽派在山頂,更是提早感受到了寒意。一夜過去,地上結滿白霜,草木也皆盡枯黃。這幾日陰雲密布,看著是要下雪的模樣,何丹萍見禹司鳳衣著單薄,不免心疼,替他量了尺寸,叫山下的裁縫給做幾件厚實的衣裳。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雖說璿璣和他還沒有媒妁之言文定之禮,修仙者本來也沒那麽多規矩,她和褚磊心中早已認定這兩個孩子將來要在一起的。就隻有一個不放心,他現在好像不算離澤宮的人了。璿璣對他離開離澤宮的事情說得很含糊,大約是因為同門裏有個人叛變,刺傷了他,令他心灰意冷,故而離開了師門。在長輩的心裏,一個人總要有個歸宿才行,否則女兒嫁給他,以後怎麽過日子?璿璣又是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生活,以後父母不在跟前,她少不了為了生計吃苦,似禹司鳳這般飄來蕩去可不行。她女人家想地多,尋思著既然他不是離澤宮的人了,那麽幹脆拜入少陽派門下,褚磊破格收他做直係弟子,他為人又能幹,年輕弟子中少見,以後少陽派如果交給他,也放心。
  她將這想法說給褚磊聽,本以為他會滿口答應,誰知褚磊沉吟良久,才道:“孩子們大了,有自己的決定。看璿璣自己地意思吧,他們也不能一輩子靠父母的庇護活下去。”
  “那他倆沒個定處,璿璣以後就跟著他吃苦?”何丹萍不解了。
  褚磊笑道:“吃苦是談不上吧。我看司鳳那孩子不是碌碌無為之輩,不是咱們妄自菲薄,璿璣興許還是高攀了人家。何況你要人家拜入門下,完全是一廂情願,咱們兩個老人家,可不能一把年紀了還討人嫌。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我何必過多操
  何丹萍歎道:“說不操心,豈有這般容易。在做娘地心裏,他們始終是小孩褚磊笑著握住她地手,柔聲道:“你是怕孩子們長大了,飛走了,自已一個人孤零零的?”
  何丹萍和他做夫妻這麽多年,感情始終穩定,褚磊私下裏不像在外麵那麽古板嚴肅,在她麵前還是像少年時那般,偶爾說些玩笑話。她地性子也是靦腆依舊,臉上一紅,輕道:“說的什麽話,怎麽會孤零零的。”褚磊笑道:“不錯,有我這個老頭子陪著你呢。咱們兩個老人家,湊合著過吧。”
  何丹萍輕啐一口,心中那個疙瘩,也被他化解開,決定隨孩子們去了。
  這日璿璣去找禹司鳳玩,見他穿著新衣服,樣式甚是漂亮,不由羨慕地上去摸,一麵笑道:“是我娘給你訂做的吧?她對你真好,我和玲瓏還沒新衣呢!”
  禹司鳳本來承了長輩的情,就有些惴惴不安,被她這樣一說,更是尷尬。他也是沒想到褚磊夫婦拿自己不當外人,這般親密。他自小到大遇到的長輩不是像師父那樣威嚴的,便是柳意歡這種無賴,幾乎沒體會過女性長輩細心溫暖的關愛,一時間心中又感動又惶恐,不知該說什麽。
  璿璣在他臉上一刮,嘻嘻笑道:“啊啊,又臉紅!害羞了不是?司鳳有時候像女孩子!”
  禹司鳳瞪了她一眼,“一大早就這麽多廢話。”
  璿璣坐在他身邊,玩著他佩劍上的流蘇,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對了,司鳳,上回你好像是說要參加簪花大會吧?現在你不是離澤宮的人了,那大會還要不要參加?”
  禹司鳳搖頭:“不參加了。若不是要陪你們,我甚至不想去浮玉島。”
  “對啊……”璿璣突然想到這次去浮玉島,一定會和離澤宮的人撞上,到時候必然有一場尷尬。要是讓爹爹他們知道禹司鳳是為了自己的緣故離開師門,想必她會被罵得很慘,說不定還會把禹司鳳送回去……不行!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司鳳,你別去了吧。留在這裏。我保證第一場就輸給對手,然後立即回來陪你。”
  禹司鳳淡道:“不用,我也一起。事情總要有個了結。”
  “可是……”
  “你不用操心。”他淡淡一笑,笑容裏隱約有種決絕的味道,“這次一定要做個了斷。”
  說罷,他抬手在璿璣茫然的臉上輕撫,柔聲道:“怎麽說,我也是個男人。沒有躲在女人身後的道理。”
  躲在她身後又怎麽了?她很樂意,別人想躲,她還懶得罩呢!不過,她聽人說過,關於男人自尊的問題。某些時候,他們的自尊是放在第一位的,比琉璃寶石還脆弱,不能傷害,否則後果很嚴重。
  璿璣呆呆地看著禹司鳳,暗自猜想這件事是不是和他的“自尊”有關。如果是這樣,那她也隻得做一次“好女人”,成全他的尊嚴了。
  於是她乖乖點頭,換來禹司鳳心滿意足的大大擁抱。

  第二十章 前夕(二)
  四年前簪花大會的時候,璿璣他們幾個還是小孩子,隻有坐冷板凳在旁邊看的份,玲瓏更是不止一次幻想著自己長大後參加大會的模樣,將所有對手一一擊倒在地,那是何等的風光榮耀。誰知四年之後新一輪簪花大會,參加的人偏偏是以前最沒興趣的璿璣,還是因為軒轅派的緣故,多加弟子而作為候補進去的。
  去浮玉島的這一路上,玲瓏壓抑不住興奮,不停和璿璣說著大會的情況,她還是不改以前的本性,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參賽弟子的小道消息,連人家用什麽武器,甚至討厭吃什麽都調查出來了,如數家珍地說給璿璣聽。
  “今年嘛,浮玉島的雙劍合璧到年紀啦,所以參加不了。新出來的弟子都不太中用,不用擔心。倒是離澤宮有幾個人劍法精妙……嘿嘿,說到離澤宮,本來司鳳也是要參加的吧?不過不參加也好,不然你們小夫妻在台上爭高低,豈不是傷了感情?”
  玲瓏自從知道璿璣和司鳳的關係之後,就愛拿這個開玩笑。
  璿璣一聽到“小夫妻”三個字,不由紅著臉白她一眼,低聲道:“你別亂說啦!話說回來,你到底從哪裏弄來了這麽多消息……”
  玲瓏得意地拍拍胸口,笑道:“我自有辦法!嘿嘿,爹爹那裏有參賽弟子的名單,早被我偷來翻爛啦!本來你和司鳳的名字都在上麵,不過現在司鳳的名字被勾掉了。咱們少陽派,除了我之外,敏字輩的人都在上麵呢!大師兄啊,三師兄啊……小六子……啊……”
  她說到鍾敏言。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璿璣怕她難過,急忙打岔:“都是熟悉的人,這次大會有熱鬧可瞧呢!我一定把花簪了給你看!”
  玲瓏撲哧一聲笑出來。在她額頭上一點,道:“不害臊!你就那麽大地自信能贏?哼哼。是小六子不在這裏,不然哪裏輪的到你說大話!”
  這女人,是典型的有了情人忘了親人啊……璿璣無奈地看著她,“大師兄也很厲害,話說。我還沒見過他地本事呢!爹爹總說他有資質,有才幹,萬一這次要是和他對上了,我說不定會輸哦。”
  她這次回到少陽峰,就沒見過杜敏行,這次大家一起出發去浮玉島,他也在人群後麵,並不露麵,像是故意躲避。他為什麽不願意出來呢?大家像以前一樣大聲說笑。多好。
  “他這大半年都在明霞洞閉關修行吧?剛出來,估計話都不會講。不過你是小師妹,如果真的對上了。他一定會手下留情地吧?”
  如果相讓,那還有什麽意思?璿璣回頭。朝人群後看了一眼。隱隱約約看到那一抹淡藍的身影,隻閃了一下。便隱沒在人潮後,她隻有失落地轉過身來。奇怪,曾經那個溫柔慈祥的大師兄去哪裏了?劍抵達了浮玉鎮。由於簪花大會的召開,鎮上幾乎就是人滿為患,到處是來觀戰的他派弟子。浮玉島不比他派,整個島都為劍網所罩,不能隨便進入,所以許多閑雜人等都被看守弟子攔在了鎮上。質疑、爭吵、叫嚷……什麽人都有,但東方清奇顯然鐵了心,除了四大派,其他人一律不許上島。
  “掌門,您看……”楚影紅見鎮上鬧成一團,不由微微蹙眉。
  褚磊微微頷首,低聲道:“島主自然有他地見解,此舉雖然容易得罪他派的朋友,但總是避免麻煩的良策。”
  畢竟有妖魔破壞定海鐵索在前,觀戰簪花大會的又是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倘若敞開了大門讓人進去,浮玉島一個海中的孤島,地勢不佳,很容易就會出亂子。
  眾人走到近前,果然聽得那些人在爭吵,帶頭鬧事的是近幾年來勢洶洶的兩個新門派,先前每次簪花大會都有他們觀戰的份,也曾向褚磊示好,希望加入舉辦簪花大會的行列,不過都被褚磊婉拒。這次他們又來到浮玉島觀戰,結果不得其門而入,在這裏和眾看守弟子吵得不可開交。
  “……簪花大會乃是武林盛會,又不是你浮玉島一家地!人家少陽派都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你們也未免太抬高自己了吧!”
  說話之人滿臉絡腮胡,正是其中一個新門派的長老級別人物。站在他對麵的那幾個浮玉島弟子麵不改色,溫言道:“島主有令在先,簪花大會尚未正式開始,浮玉島除了參賽地四大派,其餘人一律不得入內。還請諸位在鎮上盤桓數日,待大會正式開始,再分批上島。得罪之處,祈請見諒。”
  那鬧事的幾人哪裏管他們文縐縐地說些什麽,隻管嚷嚷,聽得褚磊好不耐煩,眉頭一皺,朗聲道:“少陽派上下來訪,煩請通報。”
  少陽派三個字砸出去,頓時一片寂靜。糾纏地眾人立即朝兩旁湧去,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浮玉島弟子一見是褚磊他們,立即滿麵笑容。當日浮玉島遭受妖魔突襲,全仗褚掌門和點睛穀容穀主從中相助,才使他們逃得一劫,眾弟子對他們地感情自然不一般。
  那幾個弟子立即填好了訪客表,派了兩人將他們領上浮玉島,旁邊圍觀的眾人雖然不甘,卻也不敢在少陽派這個名頭下放肆,各自嘀咕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順利過關。
  柳意歡跟在禹司鳳身後,笑道:“好大地氣派,這個浮玉島可是在得罪人。以後日子可難混呢!”
  禹司鳳沒說話,旁邊的玲瓏耳朵尖聽到了,哼了一聲,道:“怕這些江湖散人不成?得罪就得罪了,他們能怎麽樣!”
  柳意歡猥瑣一笑,道:“不怎麽樣,玲瓏姑娘說得話都是對的。我說得都是錯的。”
  玲瓏見他這種無賴樣,心頭惱火,念著他是璿璣的朋友,不好發作,隻得把頭一甩,不理他了。
  禹司鳳說道:“雖說浮玉島是天下五大派之一,但像今天這樣得罪人,以後行走江湖就是困難重重。譬如曾經他們的弟子出來曆練,各地門派都會相讓包容,以後就未必了。”
  玲瓏奇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以前下山曆練,那麽順利,也是因為其他人在相讓?”
  禹司鳳點了點頭:“不錯,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何況他們讓的不是咱們幾個小輩,而是天下五大派的名頭。然而再大的名頭,胳膊也扭不過大腿,真要犯了眾怒,就是天下獨大,人家也不吃你那套。玲瓏默然,這些問題她想都沒想過。
  禹司鳳又道:“眼下就看東方島主如何安置逗留在浮玉鎮的人了。如果招待的好,大家還是相敬如賓,大會開始之後,開放浮玉島允許閑人入內,那自是良策。倘若發生衝突,哪怕隻是很小的,以後浮玉島都難做人。”
  一直悶在旁邊不說話的騰蛇突然哼哼一笑,說道:“怕個鳥!全殺了就是!實力才是說話的本錢。”
  他永遠是這麽蠻幹……璿璣白了他一眼:“司鳳在說話,你插什麽嘴!”
  騰蛇惱火極了,肚子裏也不知將她罵了多少遍。“你愛聽他說,就讓他一直說,說死他!”他嘀咕著,然而到底不敢讓她聽明白了。
  禹司鳳說道:“整日喊打喊殺,不是修仙者的本分。人家給你麵子,尊稱你是天下五大派。不給你麵子,拿你不當一回事,難不成你還真的殺上門?”
  有什麽不能的……天大地大,麵子最大。騰蛇這話隻能在肚子裏說說了,省得璿璣又和他過不去。
  眾人正邊走邊說,忽聽後麵一人高聲道:“師父!等一等!”
  璿璣聽那聲音隻覺耳熟無比,一回頭,吃驚得倒抽一口氣,腦子裏嗡地一聲,像弦突然斷開,一下子沒了聲音。
  鍾敏言!
  他換回了平常的便服,站在人群後,靜靜看著他們。所有人都呆住,連玲瓏也怔怔地,懷疑是出現了白日夢。
  鍾敏言慢慢從人群後走了過來,走到褚磊麵前,屈膝一跪,額頭叩地,沉聲道:“孽徒鍾敏言,拜見師父!”
  褚磊還猶自反應不過來,一旁的玲瓏突然哽咽一聲,越眾而出,撲在他身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哭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第二十一章 前夕(三)
  璿璣終於反應過來,低低叫了一聲,立即要上前。不防禹司鳳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慢慢搖頭。她怔住,轉頭見玲瓏抱著鍾敏言哭得哀切,鍾敏言先是還強忍,終於還是忍不得,環住她的腰身,低聲安撫。
  她隻得硬生生止住衝動,不打擾他二人。
  褚磊冷道:“你還有臉回來?”
  鍾敏言急忙輕輕推開玲瓏,低聲道:“弟子知錯,誤入歧途。不敢求師父原諒,請師父責罰!”
  褚磊嘿嘿一笑,道:“誰是你師父?”
  鍾敏言垂頭不語。褚磊森然道:“我不殺你已經是恩惠!你居然還有臉回來!”
  “請師父責罰!弟子絕不敢辯解!”
  褚磊道:“好!那我問你,敏覺的事情怎麽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你賠一條命出來?”
  鍾敏言默然解下腰上佩劍,雙手捧著,沉聲道:“請師父責罰!”
  他說來說去隻有這五個字,褚磊勃然大怒,森然道:“你是在威脅我?”一語未了,早已將他的劍抓起,鏗地一聲抽出來。和陽急道:“掌門三思!”一旁眾弟子見他動怒,當即嘩啦啦跪倒一大片。一時間,場內一片死寂。
  玲瓏倏地站起來,擋在鍾敏言身前,厲聲道:“爹爹!你明知道敏言是被人騙了!你……你也明知道是他救了我!你要殺他,不如先來把我殺了!”
  褚磊冷冷看著跪在她身後的鍾敏言,半晌,才道:“你自己就沒有話要說嗎?”
  鍾敏言直起身體,拍了拍玲瓏。以示安撫,低聲道:“弟子犯下大錯,不敢為自己求情。但懇請師父給弟子一個改過的機會。過去的事情,弟子想在受罰前解釋一下。”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敏覺剛剛下葬。靈堂還在,鐵證如山,你要什麽解釋?”
  “二師兄不是弟子所殺!”
  褚磊沉聲道:“難道少陽派上上下下幾千雙眼睛都看錯了不成?那天不是你將屍體送回來地嗎“是弟子送回的,但弟子事先不知箱子裏是二師兄的屍體!”
  “狡辯!”褚磊一把推開玲瓏,手中寶劍乍閃。在眾人地驚呼聲中飛快砍下。鍾敏言將眼一閉,隻覺利風撲麵而來,在他胸口一擦而過,緊跟著地麵“轟”地一聲裂開,離他的腳邊隻有幾寸距離。
  他緩緩睜開眼,抬頭望向恩師,一接觸到褚磊沉痛地目光,他心中一顫,垂下頭去。顫聲道:“請師父……殺了我!”
  褚磊眼怔怔地看著他蒼白的臉,一時間,自己從小將他帶大的場景一幕幕從眼前流過。怎麽教他念書寫字。怎麽授他劍術武藝。孩子一年年大了,每年都做新衣。舊衣服何丹萍舍不得丟。都壓在箱底,小小的衣裳。一轉眼。他就這樣大了,毫不留戀地走了。
  接下來那一劍,他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最後長聲一歎,咣當一聲,那劍落在鍾敏言身前。褚磊背著手轉身,低聲道:“好,我姑且聽你解釋。隻有這一次機會。”
  鍾敏言心中一陣茫然一陣無措,不知是怎樣的滋味。最後咬了咬牙,正要開口,卻聽褚磊又道:“跪在這裏成什麽樣子?都起來!不要在外麵丟人!”
  眾人紛紛起身,玲瓏又哭又笑,撲過來扶他。她一直在叫:“敏言!敏言!”鍾敏言澀澀一笑,低聲道:“不叫我小六子了?”她死死抱住他地脖子,哽咽道:“這種時候你還說什麽廢話!回來就好!”他歎了一聲,在她頭發上摸了兩下,柔聲道:“先去島上,以後再說。浮玉島眾弟子見他們的私事處理完畢,這才引路,禦劍飛向浮玉島。
  璿璣幾次忍不住想上去和鍾敏言說話,但又都猶豫著退回來。對麵那個兩人世界,貌似不是自己能插進去的。禹司鳳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將她的手一捏,輕道:“晚上咱們一起去找他,現在讓他倆好好說話吧。”
  她點了點頭。一旁的亭奴忽然輕道:“這事未必簡單。上了島之後,你們要看好他,不能放鬆。”
  璿璣一愣,急道:“等等,他本來就是我們這裏的人啊!現在回來了!亭奴你怎麽這樣說!”
  亭奴柔聲道:“你冷靜一點。好好想想,他遲不回來早不回來,偏偏在要上島的時候回來,難免背後有陰謀。陰謀未必是他的,鍾敏言為人雖然聰明,但論到為人處事地精明,其實連玲瓏都不如。你們想想東方島主不許閑雜人等上島的策略,再想想他為什麽這時候回來。”
  禹司鳳皺眉道:“你的意思是,烏童那邊派他上島勘察?”
  “未必沒有這種可能。總之,你們看好他。”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雖然不情願,還是點了點頭。
  一直不說話地柳意歡忽然冷笑一聲,揉了揉鼻子,道:“傻子啊!傻子!被人騙了一次又一次,天下隻有他會做這種傻子了!”
  兩人想起當日他在慶陽說的那些話,心下都是黯然。
  卻說眾人上了浮玉島,果然裏麵戒備比上回前來森嚴了許多,幾乎五步一站崗,十步一盤查。到得正廳前,東方清奇早已笑容滿麵地等候在那裏,褚磊三人急忙上前問候,眾人寒暄一番,這才入座上茶。
  東方清奇見鍾敏言站在人堆裏,麵上猶有淚痕,心中登時明白,當即笑道:“這回是你們少陽派敏字輩地弟子大放光彩嘍!人都來了吧?我看看……咦?敏覺怎麽不在?”
  饒是他聰明,也猜不到個中因由,話一出口,見眾人臉色不對,急忙閉嘴。幹笑兩聲,道:“小家夥們也都來啦!玲瓏,上回可讓咱們把你給擔心壞了。這次罰你多喝兩杯酒!嗬嗬。”
  褚磊笑道:“小孩子家喝什麽酒!清奇兄莫要寵壞了他們。”
  玲瓏急忙道:“應該地應該的!東方叔叔島上百花清露酒我一直念念不忘呢!還有島主夫人做地小菜……對了。東方叔叔,您夫人呢?”
  鍾敏言暗暗拉了一把她地袖子。示意她不可多言,玲瓏一頭霧水,渾然不覺。
  東方清奇恍若不聞,隻笑道:“酒有的是!隻怕你喝多了,要你爹爹扛回去。”
  褚磊問道:“容穀主和宮主他們還未到嗎?”
  東方清奇搖頭。“容穀主明日便到,離澤宮那邊好像有些私事,再晚幾天……咦,司鳳也在!嗬嗬,你家宮主總是這麽神神秘秘的,真讓人捉摸不透啊。”
  禹司鳳淡笑,沒有答話。褚磊見雙方都有些尷尬事互相不知道,說多了反而更尷尬,於是吩咐:“我和島主許久未見。有許多話要說。你們先下去休息吧,吃飯地時候再叫你們。”
  孩子們一嗡而散,各自被領去客房安置。
  璿璣在屋子裏坐了一會。氣悶的很,開門一看。外麵到處是巡邏地浮玉島弟子。看來這次東方島主是下定決心寧可得罪江湖人也要維持住簪花大會的秩序了。
  她現在有一肚子話想問鍾敏言,然而他現在一定和玲瓏在一起。兩人久別重逢,自己不好過去打擾。她隻好拐個彎,去找禹司鳳傾吐一肚子的疑問。剛走兩步,忽然頭上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她愣愣抬頭,隻見對麵一株大桃樹,騰蛇正坐在最高的枝椏上,悠哉悠哉啃桃子,方才砸她的就是他吃剩下地桃核。
  “喂!你擺著個死人臉,要去哪裏啊?”他一如既往的欠扁。
  璿璣一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彎腰撿起那個桃核,對準他的臉砸過去。騰蛇把桃子朝懷裏一塞,靈敏地躲閃過去,腰身一翻,從樹上跳了下來,嘿嘿笑道:“沒砸中!”
  話音剛落,就被她抓的泥巴砸了個正著,啃了滿嘴泥。
  “呸呸!臭小娘!放火燒你啊!”他氣急敗壞地用袖子擦臉,“居然用泥巴砸騰蛇大人!回頭去天帝那裏告你一狀,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璿璣看著他臉上一塊黑一塊白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一肚子的鬱悶好像也消失了。
  “被砸傻了?笑個屁啊……”騰蛇掏出桃子,拋給她,“味道不錯,賞給你!”
  璿璣也不客氣,用袖子擦擦桃子上的毛,張口就啃,果然香甜無比。
  “這裏還不錯,比少陽什麽的漂亮多啦!有點像天帝地小花園。”騰蛇把手搭在額頭上,四處觀望。浮玉島的景致絕美,天下聞名,在他嘴裏就成了天帝的花園,還是小地。
  “天上很好嗎?”璿璣吃完桃子,在地上挖個坑,將桃核埋進去。
  騰蛇想了想,“風景還不錯吧。不過東西都不好吃,沒味道!看著很漂亮,吃起來像泥巴一樣,還是人間的東西美味。”
  璿璣笑了笑,低聲道:“看著美麗地,往往是假地。”
  騰蛇一拍手:“不錯!原來你也知道這句話!白帝就常說,看上去美好而且誘惑的東西,往往都不可靠。不管是人還是事,或者食物,隻有親自了解、嚐過,才能下定論。”
  “他說得真有道理。不過……白帝是誰?”騰蛇一愣,有些憐憫地看著她,歎道:“原來你已經白癡到連白帝都不認識了……轉世輪回真是害人啊……”
  璿璣用力扯他地頭發,扯得他哇哇大叫,“快說!少廢話!”
  騰蛇心有餘悸地摸著自己可憐的頭發,離她遠遠的,才道:“臭小娘,孤陋寡聞!我告訴你,白帝就是東方白帝,整個東邊都歸他管,和天帝就像親兄弟一樣!當初要不是白帝為你求情,你早死啦!還會在這裏問老子白帝是誰?”
  璿璣隱約覺得有些印象,隻是模模糊糊,終於還是放棄回憶,歎了一口氣,往地上一坐,低聲道:“他說得很對,看上去越好的東西,往往都是假的。眼下玲瓏救回來了,六師兄也回來了。司鳳也在這裏……還有柳大哥,亭奴……大家都這樣好,太好了,簡直像一個華麗的夢。可我,還是會擔心……”
  騰蛇第一次聽她這樣正經地和自己吐露心聲,不由湊過去一點,道:“你擔心什麽?女人家總會鹹吃蘿卜淡操心。”
  璿璣輕道:“我不知道……可能是擔心有人來破壞這一切,更怕……它是假的。”
  “假不假我是不知道啦……”騰蛇也蹲下來,道:“不過如果有人來破壞,你把他們揍回去不就行了?戰神將軍,還怕那些妖魔鬼怪?你以前可是他們的煞星!”
  璿璣笑道:“我以前真的這麽厲害?”
  “那是!不過嘛,比著我騰蛇大人還是差了十萬八千裏。好啦,眼下我發發好心,願意幫你一小把,你應當叩謝隆恩才對。”
  璿璣難得沒發火,想了又想,忽然覺得他這樣的直線思考也不錯,有人來破壞,揍回去不就行了?想到這裏,她豁然開朗,長長籲一口氣,仰麵躺在地上,道:“不錯,這個美麗的夢,誰要是來破壞,我就把他們都打跑!”
  “還有我!我也要打架!”騰蛇一聽有架可打,立即湊上來。
  璿璣抬手在他俊秀臉上拍了拍,像拍一隻小狗狗,道:“好,壞人來了,就派你做前鋒!嗬嗬。”

  第二十二章 前夕(四)
  禹司鳳將東西收拾好,正要去找鍾敏言,忽覺對麵樹叢中人影一閃,簌地一聲。他急道:“是誰?”話音未落,人已追出門,隻見那人影又閃了一下,朝西北方跑去,看那背影,不像是浮玉島的弟子,更不是這次少陽派同來的參賽弟子。
  他心中驚疑,忽然想起亭奴的話,鍾敏言的回來未必是表麵上那麽單純,說不定是烏童的詭計。他從懷中掏出一把彈珠,卒卒數聲,彈了出去,全被那人輕飄飄地躲開了,他猛然發覺那人的身法十分熟悉,竟像離澤宮的人。
  難道宮主早早派人潛伏在浮玉島上了?!想到這裏,他更是心驚,拔腿追了上去,隨著那人七拐八繞,似是朝偏僻的地方去,他突生警覺,立即止步不追。那人也不來管他,人影晃兩下,便消失了。
  是誰?到底是怎麽上島的?禹司鳳百思不得其解。眼見對麵過來一隊巡邏的弟子,看到他都親熱地打招呼,他急忙問道:“各位仁兄可有見到那裏有人?”他指向方才那人消失的方向。
  那些人都搖頭說沒有,有人問道:“禹公子是看到可疑人物了嗎?”
  他點了點頭,遲疑地說道:“島上戒備森嚴,興許是我看錯了……不過剛才確實有個人影。”
  那些人都道:“禹公子說看到必定不會有錯,我們去那附近仔細搜索一遍吧。”說罷招手喊人朝那裏搜去。禹司鳳退了一步,正要走,忽聽一個浮玉島弟子說道:“方才我們從正門那裏走過,褚掌門又帶了幾個新弟子來呢,眼生的很。倒是客客氣氣和咱們打招呼。”
  新弟子?禹司鳳一愣,旁邊另一人說道:“少陽派天下聞名,每年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去投拜。多幾個新弟子也正常吧?”
  那兩人感慨一番,自走遠了。禹司鳳愣愣地站在原地。回想從少陽峰出來,並沒有誰遲來或者掉隊,那“新弟子”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但既然是褚磊領上島,那想必不是可疑人物。
  他想不透其中的奧妙,隻得轉身往回走。經過鍾敏言地院落,正要進去找他,忽聽裏麵傳來說話聲,嬌柔清脆,正是玲瓏的聲音。這兩人想必有什麽秘密話要說,他不想做偷聽之人,隻得再轉身,忽見對麵一人分花拂柳,嫋嫋婷婷地走來。是璿璣。她一見禹司鳳呆呆站在門口,也是一愣,跟著陡然笑開。花蝴蝶一樣撲上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司鳳!原來你也在這裏!我說怎麽找不到你呢。”
  禹司鳳見她喜笑顏開。神清氣爽地模樣。不由摸了摸她飽滿的額頭,柔聲道:“有什麽開心事嗎?笑成這樣。”
  “找了你半天都沒找到。突然在這裏遇到,難道不算開心事嗎?”她兩眼亮晶晶地,像撿到寶貝的孩子。
  他低聲一笑,在她鼻子上捏了一下,輕聲道:“玲瓏在裏麵呢,咱們別打擾他們。先走吧。”
  璿璣見到他了,自然把鍾敏言的事丟在腦後,抱著他的胳膊,兩人說說笑笑往回走。忽聽庭院裏玲瓏陡然拔高了聲音,厲聲道:“你就是不願告訴我罷了!你從心裏就是看不起我,覺得我沒有用,對不對?!”
  兩人互看一眼,均想好容易才重逢,可別吵起來,那實在有傷大雅。這樣想著,一時又不好走,隻得悄悄爬上牆頭,看他倆到底為了什麽鬧別扭,如果鬧得不好看,他們也好下去相勸。
  小小的庭院裏放著一張石桌,兩個石凳,鍾敏言坐著,玲瓏背對他站著,果然是在鬧脾氣。璿璣眼前擋著一枝槐樹花,用手悄悄撥開,朝下望去,隻見鍾敏言急急起身,拉住玲瓏地手,沉聲道:“沒有瞧不起!我心裏是怎樣想的,你到今天還不明白?”
  玲瓏使勁去甩,怎麽也甩不開他的手,隻得怒道:“好!既然你這麽說,為什麽不讓我報仇?!為什麽不答應帶我也去不周山找烏童?!”
  鍾敏言正色道:“第一,因為我不想你再卷入危險;第二,就算去了不周山你也見不到烏童;第三……我不想再從你嘴裏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玲瓏從來沒被他這樣冷冰冰地斥責過,當下居然呆住,話也說不出來。鍾敏言歎了一聲,猛然將她揉進懷裏,低聲道:“我不想再見到你被他傷害!”
  玲瓏一下子反應過來,漲紅臉掙紮,急得直叫:“你……你這樣是耍賴!你還是、還是看不起我!為什麽璿璣他們可以去,我就不可以?你……”
  他手指點在她柔軟的唇上,將她激動的話全部點了回去。
  “不要提璿璣或者別人。”他輕聲說著,低下頭,嘴唇緩緩貼上去,餘下的話消失在她唇間,“男人隻會保護自己的女人……”
  玲瓏隻覺一陣頭暈目眩,所有的火氣盡數撲滅在他熾熱地親吻下。
  趴在牆頭的兩人都覺得有些尷尬,兩人對看一眼,都是臉紅紅,互相偷笑一聲,跳下牆頭。
  幹得好,敏言!禹司鳳在肚子裏對他這種對付玲瓏的手段大聲喝彩。果真像柳大哥說地那樣,有時候對女人講理是沒用的,她們就算沒理也會給辯成有理,你若不相讓,她便會扯到你不夠愛她身上去,這樣扯來扯去,最後兩人到底為了什麽辯都分不清,最後地結論就是你不愛她。還不如直接抱住她,狠狠吻下去來地有效。
  他回頭深有感觸地看了一眼璿璣,這丫頭還好,傻乎乎的,從來不和人吵,她隻會拔出崩玉和人拚命。有時候。倒真地希望她找個由頭和自己辯上一辯,好讓他試試柳大哥的話是不是那麽有效……
  “司鳳,你怎麽笑得那麽猥瑣?好像柳大哥哦。”璿璣奇怪地看著他。
  禹司鳳趕緊正了神色。啐道:“別瞎說!”一麵暗暗心驚自己千萬不要變成柳意歡那種樣子,那樣就太糟糕了。
  “看到他們這樣。我就放心了。”她忽然笑著說,“之前覺得一切都不真實,我還在想,會不會是幻覺……六師兄真的回來了嗎?眼下我明白啦,他真地回來了。”
  禹司鳳聽她聲音不對。不由低頭看去,她眼眶有些發紅,用手扶住額頭,輕道:“真的太好了,他回來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蓋在她眼皮上,低聲道:“璿璣。”
  她搖了搖頭,“我是很開心,覺得這一切像個夢。司鳳。你說,這不是夢吧?”她握住他的手,急切地抬頭看他。那神情,像個孩子。
  他忍不住伸手將她眼角還沒掉下來地眼淚抹掉。放在嘴裏嚐了一下。忽然一笑,道:“有時候還真的羨慕敏言。”
  璿璣茫然道:“我……我沒有……”
  他點頭。“我知道……”那一聲猶如歎息。
  璿璣怔怔地說道:“你們總會用他來說我,你也是,柳大哥也是。難道一定要分個誰高誰低就對了?我今天為你哭,明天不可以為別人哭?我和你一起了,以後就不能和別人說話?笑?”
  禹司鳳微微皺眉,沒說話。
  璿璣隻覺頭疼地厲害,實在說不下去,轉身便走:“我好累,想睡一會。”剛走了一步,忽然胳膊被他一帶,踉蹌數步,栽在他胸口上,被他雙手一箍,緊緊抱在懷裏。璿璣低歎一聲,輕道:“會有人看見啦……”話音未落,隻覺他的唇落在眼皮上,滾燙地。她不由自主閉上眼,將臉靠在他的掌心,想撒嬌,又想狠狠大哭一場,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他順著眼皮輾轉吻下來,眷戀地停在她的耳垂上,低聲說了一句什麽,璿璣猛然睜開眼,怔怔地看著他,“你剛才……說地是什麽?西邊的方言嗎?”禹司鳳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手指摩梭著她的臉頰,柔聲道:“我就是這樣自私。希望你永遠隻在乎我一個人,哭或者笑,都為了我。你要討厭我嗎?”
  她喃喃道:“怎麽會……討厭……”
  他輕笑道:“討厭也沒關係。總比被你遺忘來的強。璿璣,我要你記得我,永遠也忘不掉我。”
  他重重吻了下去,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吻,好似要將她吞噬一般。璿璣甚至能感覺到唇上微微的疼痛,下意識地張口欲呼,立即為他撬開唇齒,猶如搜索秘密一般,細密地尋找,徹底的顛覆。
  她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後背密密麻麻出了一片汗,即使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彼此滾熱的肌膚,有什麽東西要呼之欲出。他抱得這樣緊,全身地骨節似乎都要斷裂開,痛苦之極,可是那種痛苦中還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
  這種陌生的感覺使她從喉嚨裏發出戰栗地呻吟,兩腳一軟,靠在他身上,沒了氣力。這樣甜蜜又凶悍的吻,她第一次體會,實在是……令人心慌意亂……而且意亂情迷。她無助地緊緊抓住他肩頭地衣服,像落水地人,毫無抵抗能力,隻覺他輾轉從唇上吻下,順著下巴,一直吻到脖子上,為他觸過的地方,像有火在燒。
  耳後忽然被他咬了一口,她驚痛,微微一顫,耳垂上忽又一癢,是他舌頭輕輕舔舐。又麻又癢,她“啊”地叫了出來,顫聲道:“別……別這樣……”說話聲略帶沙啞,連她自己怔住。
  禹司鳳在她耳後眷戀地輕吻很久,這才輕輕放開她。璿璣一站地上,兩腿居然吃不住力,又軟綿綿地靠了過去,被他輕輕扶住後腦勺,手指在她滑膩地頸間摩梭。
  良久,她才低聲道:“為什麽……不一樣……”她想問為什麽和以前的親吻不一樣,可是不知怎麽搞的,居然問不出口。她全身的毛孔仿佛都浸泡在甜美的東西裏,一寸一寸酥軟下來,完全不由自己掌控,她的一舉一動,仿佛都被他操縱了。
  “因為我要你不一樣。”他輕聲笑起來,手指在她耳後輕輕撫了一下,“這樣,你現在算是我的了。以後,會真正變成我的。”他的話裏有一種琢磨不透的玄妙意味,明明不明白的,她卻臉紅了,第一次羞澀得不敢抬頭看他。隻覺他的吻又落在臉頰上,她微微縮起肩膀,閉上眼,顫抖著別過臉,為他捏住下巴,輕輕轉過來。
  “不……”她心慌意亂,帶著十二分的惶恐羞澀,一份的期待,婉轉相承。
  四唇甫要相接,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兩人同時回頭,隻見騰蛇一張礙事的大臉近在咫尺,傻傻呆呆地看著他倆。
  “啊!”璿璣嚇了一跳,忽然覺得羞不可抑,急忙躲在禹司鳳身後,把臉埋在他背心,說什麽也不敢露麵了。
  禹司鳳肚子裏暗罵騰蛇礙事,麵上隻得幹笑道:“怎麽,有事?”
  騰蛇摳了摳鼻子,哼道:“不用顧忌我,繼續繼續。哦,這樣看著不好?那我轉過身去,來吧!繼續!”
  繼續個鬼!禹司鳳恨不得一腳將他踹到海裏,皺眉道:“到底有什麽事?”
  騰蛇又哼道:“是我打擾了你們的好事?那可真是抱歉啊。反正在我眼裏你們這些男歡女愛隻是泥土石頭一樣……”
  “不說?那我們走了。”禹司鳳攬著璿璣的肩膀轉身就要走。
  騰蛇急忙叫道:“是老頭子說開飯啦!派人找了一圈沒找到你們,正好看到我比較閑,所以委托我來找嘍!哼,反正隻有我最閑……你們談情說愛的談情說愛,敘舊的敘舊……”
  禹司鳳聽他這話說的大有孩子氣,忍不住笑出聲,湊去他耳邊,道:“馬上開飯你就不閑了,浮玉島上的酒菜可比外麵的好上一千倍他真是把騰蛇的本性摸得清清楚楚,很滿意地看到他眼睛一亮,頭也不回地先跑走了。璿璣也忍不住“嗤”地一下笑出來,抬頭對上禹司鳳的目光,她臉上紅暈未退,又添上新的豔色。
  “你……你不要這樣看我啦!”她把手一甩,心慌意亂地,也跟著跑走了。深吻啊法式深吻某些親的要求,火熱登場。
  嗯嗯?要看更火熱的?
  司鳳:咳咳,風聲太大……我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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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前夕(五)
  禹司鳳一笑,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正要說話,忽聽旁邊一陣,有人分花拂柳過來,兩人定睛一看,卻是鍾敏言。他一見璿璣和禹司鳳,立即揚眉笑道:“原來你們在這兒,叫我好找。”
  兩人都是一呆,均想方才他明明和玲瓏在庭院裏你儂我儂,怎麽這麽會工夫,就一個人出來了?
  鍾敏言見他倆發呆,便笑道:“幹嘛?這樣看著我。師父讓我來叫你們呢,他好像有事要吩咐。”
  璿璣奇道:“不是讓咱們去吃飯嗎?”
  鍾敏言一愣,跟著笑道:“啊……對。不過方才他又說有事要說。”
  璿璣不疑有他,當下便要跟著他走,禹司鳳忽然問道:“小六子,玲瓏呢?”小六子這個稱呼是玲瓏專用的,其他人隻有在開玩笑或者著惱的時候才會喊出來,禹司鳳更是自相識以來從未這樣稱呼過他。
  鍾敏言麵不改色,道:“她先過去了。就等你們。”
  禹司鳳驟然冷笑道:“她先過去?未必吧!”此言一出,鍾敏言臉色登時劇變,將身一縱,竟跳起三丈多高,像是要逃。禹司鳳早有準備,將攥在掌心中的彈珠一把拋出,隻聽“撲撲”幾聲悶響,正中那人背心。他身子一晃,似要摔落,禹司鳳手中劍氣早已揮出,眼看便要將他重傷,那人忽然抬手抓住樹枝,猶如蕩秋千一般,在空中一轉一折,遠遠落進樹叢裏,他二人再追上去的時候。已經遲了,地上隻留下幾滴血跡,那人逃得極快。
  “是假的?”璿璣驚疑不定。想到這個鍾敏言與真正的鍾敏言從身材到眉眼,甚至說話口氣。無一不像,心中更是覺得毛骨悚然。天底下竟有能將別人扮得如此惟妙惟肖的人?
  禹司鳳用手指沾了一些血跡,放在鼻前一嗅,一股淡淡地腥氣,那鮮血紅中帶青。與尋常鮮血甚是不同。不是人!他微微皺眉,是妖。他回頭道:“是假的。被我用話一激,現了破綻,自逃了。”
  璿璣顫聲道:“他……他這樣會裝扮。那扮作爹爹欺騙六師兄的人也是他了?他……他混上浮玉島了?”
  禹司鳳陡然想起方才聽浮玉島弟子說地話,他心中一直有一件事掛著,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直到此刻才豁然開朗,失聲道:“我知道了!那些妖魔混了進來!”
  他將下午遇到的事告訴璿璣,當時聽到褚磊帶了幾個新弟子上島。他並沒往心裏去,但後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褚磊明明正和東方清奇敘舊。怎可能突然又帶了什麽新弟子上島?
  “是那些妖魔!其中一定有善於變化地妖!隻要見過一次的人,他就能變得絲毫不差。我早該想到!亭奴說的不錯。敏言這次回來。是他們計劃好的!趁著大夥不注意,變化一番混上浮玉島!”
  禹司鳳顧不得再解釋。轉身便走,“快!我們去找你爹和東方島主!”
  兩人急匆匆地往正廳那裏趕,半途上忽又遇到玲瓏,她一見禹司鳳和璿璣,立即笑吟吟地招手:“你們在這裏呀!走吧,咱們一起去正廳!”
  璿璣被那會變化的人嚇怕了,隻怕玲瓏也是假地,當即也不答話,“鏗”地一聲抽出崩玉。玲瓏一怔,道:“你幹嘛?”璿璣作勢要當頭砍下去,玲瓏被嚇傻了,動也不動,眼睜睜地看著崩玉從頭頂落下。
  “當”地一聲,卻是禹司鳳用劍架住了崩玉,他沉聲道:“等等!”
  玲瓏臉色煞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二人,半晌,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滾來滾去,顫聲道:“你們……你們是怎麽了?璿璣?司鳳?出什麽事了?”
  禹司鳳溫言道:“你從哪裏來?敏言怎麽不在?”
  玲瓏道:“我……剛從敏言的庭院裏……那白頭發的男人說開飯什麽的……”
  璿璣長歎一聲,趕緊將崩玉收回去,走上前一把抱住玲瓏,低聲道:“對不起……嚇到你了。”
  玲瓏驚懼一過,刁蠻的心性頓時浮現,跺腳厲聲道:“你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我當猴子耍?禹司鳳!你給我說!”
  禹司鳳道:“那些妖魔混上浮玉島了。方才變作敏言的樣子來叫我們,被我發現破綻,打傷了逃走。方才見你也是一人,所以難免疑神疑鬼。敏言呢?”
  玲瓏也是唬了一跳,急道:“敏言剛才被爹爹叫走了!我本來也要去的,但爹爹板臉不給我去,我隻好自己先走……”
  “不對!那不是你爹爹!”禹司鳳大聲道,“是假的!不好!咱們快找!”
  璿璣對這個會變來變去地人痛恨無比,想到是他騙了鍾敏言,更是恨不得用崩玉將他紮成馬蜂窩。玲瓏還有些茫然,不過聽說他們要找,自然不肯錯過,三人當下往回找,順著鍾敏言被帶走的那個方向急速禦劍飛馳。
  綠色的森林像波浪一樣,連綿不絕,自腳底翻卷而過。璿璣眼尖,早望見鍾敏言深藍地衣角,他跪在地上,對麵站著的正是褚磊。她正要開口呼喚,玲瓏早已尖叫起來:“敏言!不要聽他地!他是假地爹爹!”
  鍾敏言愕然抬頭,隻見他三人禦劍飛速落地,璿璣不及說話,拔劍便朝褚磊攻去,褚磊朝後退一步,利落地閃過這一劍,口中厲聲道:“放肆!你們這是做什麽?!”
  鍾敏言不明所以,見璿璣招招狠毒,都朝褚磊要害攻去,不由急道:“璿璣!你瘋了?!”話音未落禹司鳳也跟上去拔劍相助,他更是被搞得亂七八糟,連聲道:“這是幹什麽?你們……都發瘋了?”
  玲瓏拽住他,急道:“你被騙了!爹爹說他從來沒有吩咐過,讓你做臥底!是有人變成他的樣子來騙你!”
  鍾敏言隻覺晴空霹靂一般,一下子被她地話炸得腦中空白,半天,才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玲瓏又道:“剛才還有人變成你的樣子來騙璿璣和司鳳,被他們識破而且打傷了!你清醒點吧!爹爹那種人,怎麽會讓你做臥底這麽齷齪的事情?!那個人根本不是爹爹!”
  鍾敏言哪裏能清醒,他腦中一片混亂,加上對麵三人鬥得激烈,劍器碰撞發出的激烈聲響更是讓人心煩意亂。他慢慢抱住腦袋,蹲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覺從前一切過往都像雲霧一樣,朦朦朧朧,什麽也看不清。
  璿璣久攻不下,心中煩亂,劍招忽然一換,猶如蛟龍出海一般,環環相扣,崩玉上隱約有火光閃爍,漸漸地,被她越舞越快,像一條猙獰的火蛇吐信擺尾。褚磊先時還能應付他二人的攻擊,到如今終於感到吃力,她的動作越來越快,令人眼花繚亂,加上禹司鳳身形詭異,往往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刺劍過來,他勉強接了幾招,終於跳開,厲聲道:“你們兩個是反了?!到底搞什麽花樣!”玲瓏見他的神態,語氣,表情與褚磊一模一樣,原本還堅信他是假的,這會卻有些不確定了,小聲道:“你們……等等!他不是假的吧?”
  璿璣冷笑一聲,捏了劍訣在手,森然道:“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背後的血腥氣可瞞不過我的鼻子!妖氣衝天!”
  那人被她點破罩門,當即又縱身而逃。禹司鳳將劍用力擲出,那人在空中不及躲閃,隻得護住胸口要害,被他的寶劍擦過臉頰。他臉色一變,雙足在樹頂輕輕一點,整個人像青煙一樣嫋嫋升起,迅速散開,再沒了蹤影。
  “又被他逃了!”璿璣恨了一聲,把崩玉狠狠砸回劍鞘裏。
  禹司鳳笑道:“無妨,他臉上受傷,是沒辦法變化了。不管變成誰,看到臉上有疤就知道是他。”
  兩人回頭,見鍾敏言茫然失措的模樣,不由都歎了一口氣。
  “走吧。”禹司鳳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找褚掌門,把一切都說個清楚。”

  第二十四章 前夕(六)
  眾人立即趕回正廳,急匆匆地,連通報也等不得,一齊闖進去,隻見褚磊正和東方清奇喝茶敘舊,對麵還坐著亭奴柳意歡二人,貪吃的騰蛇正在掃蕩周圍的糕點,一見他們這些孩子沒頭沒腦地衝進來,眾人都是一愣,褚磊當即沉下臉,道:“這麽沒大沒小的!還不給島主道歉?”
  鍾敏言進來之前還抱著一絲僥幸,隻盼自己沒有犯下這種大錯,然而如今一見到褚磊的臉,他心中劇烈一痛,就像被人迎麵捅了一刀,幾乎喘不過氣來。腦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碎裂開,他再也支持不住,兩腿一軟,跪在地上,顫聲道:“師父……弟子……弟子……”他不知自己該說什麽,一語未了,早已淚流滿麵。
  褚磊見他這種樣子,不由吃驚,急道:“怎麽了?”他望向後麵幾個年輕人,震驚不已。
  禹司鳳口齒伶俐,迅速將方才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晚輩已傷到那人的臉,此為辨認此人的最大線索。敢情島主立即排查島上所有人!”
  眾人聽說這種事,十分震撼。褚磊瞪了鍾敏言一眼,道:“待會再和你說!先起來,退一邊去!”鍾敏言不敢抗命,卻也不敢起身,跪著蹭到角落,以額叩地,動也不動。玲瓏愛憐又心疼地陪在他身邊,緊緊握著他的手,說道:“爹爹,那人好大膽,居然敢變成你的樣子!而且十分像,連我也差點被騙了!也不能怪敏言啊!”
  褚磊心中自是惱怒無比,但麵上不好露出來,回頭道:“清奇兄。簪花大會在即,不能讓這些邪魔外道來搗亂。你看,如何是好?”
  東方清奇沉吟半晌。忽然朗聲道:“將翩翩玉寧叫來!”
  門外弟子立即答應,過得半刻左右。這兩個聞名天下的雙劍合璧就出現在了正廳中,依舊是一紅一白,隻是玉寧將頭發挽上去,做婦人打扮,見她和翩翩的神態。這二人似是火速結為了夫婦。璿璣一見到他倆,立即想起當日在杏花林中的情形,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禹司鳳,他顯然也想到了那個,兩人目光一撞,璿璣急忙轉頭,麵上慢慢紅了。
  “通知玉扇堂,將島上所有人集中起來,一個也不許少。臉上帶傷地。眼生的,身上有血跡的,全部帶來這裏。你二人隨玉扇堂一起。去偏僻地角落裏搜索一下。”
  他怕那妖魔同夥眾多,玉扇堂的人對付不了。於是派出最得意地弟子相助。兩人得令。立即出去了。浮玉島雖然是海上一孤島,然而要進行地毯式搜索。還是需要花上一番功夫的,一時間,正廳陷入古怪的沉寂中。東方清奇知道他們師徒有私密話要說,自己留在這裏也不好,便起身笑道:“我去看看晚飯準備好了沒有,諸位先寬坐。”說罷轉身便走了。
  如今正廳裏全是與此事有關的當事人,除了騰蛇亭奴柳意歡三人。不過騰蛇貪吃,亭奴沉默,柳意歡裝死,三人都沒有要出去的意思。褚磊一時也顧不上管他們,開口道:“敏言,你過來。”
  鍾敏言答了一聲,還是不敢起來,跪著蹭過去,趴在他腳下,一聲不出。
  褚磊沉聲道:“抬起頭!我不記得有教過你如此卑微地樣子!”
  鍾敏言含淚道:“弟子愚昧無知,犯下如此大錯,無顏麵對師尊!”
  褚磊揉了揉額角,神色疲憊,低聲道:“這話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不想再聽。你且將這些日子的經曆說來,不可遺漏半點。”
  鍾敏言輕道:“是……當日弟子私自離開浮玉島,前去不周山救人,途中在格爾木鎮住宿的時候……那天晚上,師父你來了。”
  他剛開始說,還有些語無倫次,又道:“當時弟子不知那人是假,隻當真是師父您。那人說如今有一件大事要交給我做,隻怕我生性魯莽,無法完成。師父有吩咐,弟子自然是萬死不辭,我當即滿口答應下來。他又說,隻要我能辦成,就不怪罪我們擅自離開浮玉島的過錯,而且事成之後……許諾……”
  說到這裏,有些支吾,原來當日那人許諾,隻要他辦成,便將玲瓏和璿璣兩人都許配給他,少陽派也由他來繼承。鍾敏言乍聽到這樣的許諾,心中的狂喜自然不必說。他心底最隱諱、最不可見人的念頭能得到滿足,不亞於豁然開朗,至於能不能繼承少陽派,都成了次要的。
  他又道:“那人許諾,如果我能辦成,便大加獎勵我。弟子一時被惑,應承下來。那人便說,是要我去不周山做探子,因為最近定海鐵索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咱們不能處於被動地局麵,要先掌握對方的情報。弟子聽這話也有理,但隻怕不周山那邊的妖魔不相信我,那人便說,等我們進入不周山地時候,他會出現,做戲一番,要將我逐出師門,然後進入不周山之後,無論對方要我做什麽,都不可反抗,甚至……是殺了二師兄!”
  眾人聽到這裏都是嘩然,璿璣和禹司鳳立即想起當日的情景,難怪他那麽決絕地斬下了陳敏覺地胳膊,原來他當這些都是褚磊地吩咐!
  鍾敏言繼續說道:“弟子一聽,便覺得這法子雖然好,但太狠了。二師兄怎麽說也是同門師兄弟,和我一起長大,一起接受師父教誨,我告訴那人,我下不了手。那人立即發火,說我婦人之仁,倘若我不照做,今日便將我逐出師門。我十分無奈,隻得答應下來。於是,才有了在不周山發生的那些事……隻不過,我當時沒想到若玉會來幫我,後來才知道那天地對話被他聽見了,他怕我一人深入龍潭虎穴有危險,於是陪著我一起做此事……”
  褚磊皺眉道:“那若玉……是離澤宮弟子?他為什麽要幫你?”
  鍾敏言道:“若玉與我。情同兄弟……他幫我,自是為了朋友之誼。”
  話說到這裏,旁人都不出聲。隻有柳意歡冷笑一聲,嘴裏嘀嘀咕咕。也不知說些什麽。璿璣忍不住低聲道:“六師兄!他沒有你想的那麽好!那天,他刺的一劍,是對準了司鳳地要害!差點就讓他送命了!他是真的想殺了司鳳!你……你怎麽還當他是好人?”
  鍾敏言怔了半晌,道:“當日情形所逼,他也有他的無奈吧?無論如何。在不周山地那段時日,他助我良多。烏童從來也沒信任過我們,隻派一些最無聊的差事來做,動不動還要從我們這裏問五大派地事情……若沒有他,我可能早就被烏童殺了……”
  璿璣急道:“那個假扮爹爹的人很可能就是烏童派去的!他要騙你過去,又怎麽會殺你?”
  鍾敏言臉色蒼白,顯然心神紊亂之極,被她幾句話一說,竟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褚磊一擺手。道:“你們不要問,敏言,你繼續說。”
  鍾敏言沉默半晌。終於又說道:“我和若玉兩人在不周山呆了一些時日,突然有一天他說時候到了。便命我們將二師兄殺了。把屍體丟到少陽派門口。我自然絕不聽從,結果惹得烏童發怒。將我和若玉關了禁閉。等我們出來的時候,烏童就將那上鎖的箱子給我,讓我丟到少陽派門口。我知道那裏麵很可能就是二師兄地屍體,死也不肯,結果烏童說,如果我不肯做這事,他就真的將二師兄殺掉。我以為他還沒殺二師兄,於是答應了……”
  “我提著箱子禦劍往少陽派飛,這時候,忽然……師父又出現了。問我箱子裏裝的是什麽,我說不知道,烏童讓我把這箱子丟到少陽派門口。他點了點頭,說我辦事利索,他很滿意,隨後又問了一些不周山的情況,但我在那裏待的時間雖然長,實際上什麽有用的東西也沒調查回來,隻知道那妖魔的巢穴在哪裏,裏麵何等規模等等……那人並不怪我沒用,安慰了幾句,說另有一件事要我做,讓我別在不周山做臥底了,等簪花大會召開的時候,大張旗鼓地回歸師門,他將我重新收回去。此舉必然引起烏童那裏的反彈,前來破壞簪花大會,到時候趁著簪花大會精英雲集,將烏童一舉拿下,就算他自身不出麵,派人前來,至少也能傷到他地元氣,之後由我領路,前往不周山,到妖魔的老巢裏剿滅他們。我……雖然覺得此計不甚完美,但不敢提出異議,何況回歸師門是我心中所盼,立即便答應了。所以……事情就是如此……下午我和玲瓏接到通報,正要走,又遇到師父來找,說有新任務要給我辦,我便跟著他走,結果,還沒說什麽事,司鳳他們便來了……說那人是假師父……我被騙了……我……弟子……”
  他再也說不下去,淚水滾滾而下,僵在那裏不抬頭。
  眾人聽到他這番奇遇,心中都是感慨萬千。毫無疑問,那扮作褚磊和鍾敏言的人必定是烏童那邊地,如此費盡心思,委實令人難解。他們也真會挑人,若是挑了禹司鳳,以他的精明,必然能看出破綻;挑璿璣地話,她這人懶散,必定要拒絕。隻有這個鍾敏言,看上去聰明伶俐,其實都是小聰明,遇到大事就呆傻地類型,他是最好騙的。
  隻是眾人不知道那人用來誘惑他地條件太過誘人,實在是他夢裏心裏藏的最深的秘密,一朝被人點破,給與肯定,莫說是他,就是禹司鳳也會昏頭。
  褚磊怔了半晌,忽然問道:“你是怎麽將玲瓏的魂魄取回來的?”
  鍾敏言慘然道:“我跟在烏童身邊,為他辦事,像傭人一樣服侍他。無意中得知他當日給的魂魄是假的,真正的玲瓏魂魄還留在他的臥室。我當時就沉不住氣,想與他當麵對質,若不是若玉拉著我……不過我後來還是沒忍住,趁烏童給我們派任務,帶著他的靈獸巴蛇去找璿璣他們的麻煩----他的原話是試試那兩個年輕的實力,看到什麽地步了----於是我趁打掃臥室的功夫,偷了玲瓏的魂魄,不敢當麵交給他們,偷偷塞進了司鳳的懷裏。回去之後,烏童好像還沒發覺此事,正好當時假的師父找我,要我離開不周山,我當晚就和若玉說了此事,他也同意了。我二人趁夜逃離不周山,若玉說他有事要回離澤宮,我們在浮玉島再見……我便一人趕到了浮玉島,等了半個多月,才等到師父你們來。”
  褚磊麵無表情地聽完,默然片刻,才道:“依你看,此事如何了結?”
  鍾敏言心中一顫,淒聲道:“弟子罪不可赦,當自刎謝罪!”說罷抽出腰間長劍,毫不猶豫朝脖子上抹去。玲瓏驚叫一聲,沒命地上前阻攔,隻聽“卒”地一聲,卻是禹司鳳發出鐵彈珠彈開了他手裏的劍,不過還是遲了一些,他脖子上鮮血淋漓,割破了一塊皮肉,切口甚是鋒利。
  玲瓏痛哭失聲,扯下衣帶替他包紮傷口,手指沾到他的鮮血,忍不住哭得更厲害,一拳錘到他胸口,厲聲道:“你想就這樣死?!誰給你死的?誰允許了?!”
  鍾敏言無話可說,唯流淚而已。
  褚磊搖了搖頭,緩緩起身,背著雙手,低聲道:“你還年輕,不要動不動就說死!今日起,你不是我少陽派的弟子了。不必再叫我師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驚,璿璣失聲道:“爹爹!”這次褚磊甚是強硬,森然道:“誰也不許求情!都閉嘴!”
  璿璣猶自不服,卻被禹司鳳死死按住,不給她再動。鍾敏言慘然一笑,支起身體,對褚磊恭恭敬敬磕了九個頭,低聲道:“鍾敏言不肖,有違恩師厚望。被逐出師門,絕無任何怨言!”
  玲瓏一反常態,並不為他求情,隻是抓著他的手,片刻,忽然堅決說道:“我今日起也不做少陽派弟子了!我還是爹爹娘親的女兒,但不是少陽派的弟子!”
  “玲瓏!”璿璣更是吃驚,看看跪在地上神色堅決淒婉的兩人,再看看背著雙手紋絲不動的褚磊,心下忽然一狠,厲聲道:“那我也不是少陽派弟子了!今天就開始!大家都好來好散罷了!”

  第二十五章 前夕(七)
  她吼完,正廳裏一片死寂,沒有半點聲音。廳裏的人一半看著她,一半看著褚磊,不知他要如何處理此事。
  褚磊深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忽聽玲瓏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道:“璿璣,我不是賭氣。我是認真的。所以,你也不要孩子氣。”
  怎麽是孩子氣?!璿璣急道:“不是這樣!我……我也很認真啊!大家本來都好好的……說好了、說好了以後一起,不分開……既然說出了這樣的諾言、諾言難道不是用來遵守的嗎?”她急得臉都白了,不可思議地看著玲瓏。
  玲瓏慢慢說道:“世事無常,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諾言……也不過是曾經求得心安的話語罷了。人力有時窮,豈能事事遵守諾言。”
  “你……”璿璣頓時說不出話來。
  玲瓏微微一笑,柔聲道:“璿璣,就算我們不算少陽派的人了,可我依然是你姐姐,敏言也是你好朋友,並不是從此就分開了呀。”
  璿璣搖頭道:“可是……六師兄這樣……也沒辦法,你為什麽也要退出少陽派?”
  玲瓏緊緊握住鍾敏言的手,正色道:“因為我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麽。一定要在少陽派和敏言之間選擇一個,我除了他別無選擇。離開少陽派,我不會死。可是離開他,我一定會死。”
  她向來跳脫蠻橫的一個人,今日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是舉座皆驚。那幾句話說得極淡,然而卻又纏綿深情之極,令人蕩氣回腸。她從來沒有這樣正麵過自己的感情。始終采取回避羞澀的方式來回應鍾敏言,如今突然放開胸懷,將心中想說地話說出來。隻覺豁然開朗。
  鍾敏言癡癡看著她,像是從今天才剛開始認識她。他漸漸收緊自己的手。將她柔軟的小手包裹在掌心,良久,才低低叫了一聲:“玲瓏。”
  玲瓏低頭一笑,目光中愛憐橫溢,低聲道:“我既然能這樣說。就一定能這樣做。我地心意已決,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
  璿璣眼怔怔看著他二人,忽然用手捂住額頭,垂頭不語。禹司鳳輕輕將她攬著走開,輕道:“玲瓏說得有道理,這次應當要聽她的。”璿璣默然點頭,兩顆淚水落在衣帶上,很快就化了開來。
  褚磊緩緩轉身。目光深沉,看著玲瓏,良久。才道:“你真地決定了?”
  玲瓏點頭,“不錯。我心意已決。女兒不孝。辜負了爹娘的恩情。”
  褚磊吸一口氣,長長地吐出來。神情有些疲憊,終於擺了擺手,低聲道:“我明白了。就依你。你二人今日起不再是少陽派弟子……不過玲瓏,敏言,少陽峰永遠是你們的家。”兩人含淚叩首稱是,這才攜手站起來,互相看著,目光溶在一起,似有千言萬語要說。
  褚磊道:“時候不早了,也該……”
  話未說完,隻聽廳外一陣人聲噪雜,緊跟著東方清奇麵帶笑容推門進來,朗聲道:“可疑人物全部都搜來了。各位隨我來。”
  眾人隨他走出正廳,果然見外麵站滿了人,少陽派弟子團團圍住中間十幾個人,都是依照條件搜出來的,麵上有疤、身上帶血、麵生之人。一行穿著白衣腰間係綠帶的人走來,為首那個青年男子說道:“弟子名冊也帶來了,請掌門與諸位貴客清點。”眾人見他們年紀、氣質、打扮均與尋常弟子不同,想必便是玉扇堂地人。
  那人一揮手,後麵上來三四個人,手裏捧著托盤,裏麵密密麻麻放滿了卷軸,想來就是浮玉島弟子名冊了。東方清奇掃了一眼,問道:“搜出來的這些人不在名冊上嗎?”
  那人道:“不,有些在名冊之上,不過名字是被勾掉的。也有些是不在名冊上的。”
  東方清奇點了點頭,帶著眾人朝前走,那些弟子紛紛讓開一條道,那些被圍在中間的十幾個人惶恐不已,個個都縮肩垂頭。東方清奇道:“都報上名來!”那些人隻得一一報出自己的名字,東方清奇見裏麵有許多是因為犯事被逐出浮玉島的弟子,不知他們用了什麽手段又潛伏在島上,更有幾個是廚房火夫菜農等無名小輩,於是回頭道:“小璿璣,你們來看看。”
  璿璣和禹司鳳曾和那人正麵交鋒過,於是過去一個個打量。禹司鳳看了一圈,沒看出什麽可疑之處,麵上有疤的倒是有好幾人,不過位置長度與他在那人臉上劃出來的不一樣。他回頭望向璿璣,她正停在一人麵前,低頭和她說著什麽。
  那是個矮小瘦弱地女孩子,估計是火夫的家人,站在璿璣對麵瑟瑟發抖,甚是可憐。他走過去,隻聽璿璣問道:“你抖什麽?很害怕嗎那小女孩兒顫聲道:“不、不……我沒有……我見姑娘身上的劍……有點不習慣。”
  璿璣笑道:“你在島上呆了那麽久,這裏人人都佩劍,怎麽見到我就不習慣了?”
  那小女孩兒垂頭不語。璿璣抬起她地下巴,細細端詳她的臉,那臉上雖然髒兮兮地,卻光滑整齊,不要說疤,連個麻子也沒有。她左右看了半天,也不說話,禹司鳳見那女孩子要哭出來地模樣,有些不忍,過去輕道:“璿璣,她隻是個孩子。”
  璿璣放開她的下巴,微微一笑,忽然抽出崩玉,當頭對她砍下,厲聲道:“你就算變成灰塵,也瞞不過我地鼻子!”眾人大驚失色,隻見那小女孩動作奇快,就地一滾,讓過那一劍,兩手在地上一拍。直起身子,又要縱身而逃。
  禹司鳳一把抓住她的後領,那人情急之下用力一掙。隻聽“刺啦”一聲,她整個後背都裸了出來。到底是女人的身體。禹司鳳微微一怔,不由自主放開了手。那人顧不得赤身露體,慌不擇路找路逃跑,這次卻不比下午隻有幾個小輩,東方清奇和褚磊就在前麵。周圍還有無數浮玉島弟子拔劍要上。她左右急看,隻見玲瓏和鍾敏言怔怔地站在另一邊,當下朝那裏跑去。
  鍾敏言對這人恨之入骨,都是他害得自己遭遇如此多舛,眼看那人朝自己這方向奔來,當即抽劍在手,和玲瓏兩人各占兩邊,要將他截下。
  不防她就地一滾,再起身時。卻變成了一個男人,眉清目秀,猶帶病容。對他微微一笑,柔聲道:“敏言。又見了。”
  鍾敏言渾身大震。失聲道:“……你……歐陽大哥?!”
  他明明早就死了!還是死在他劍下的!他心念如電,忽然想起這人擅長變化。必是變作歐陽大哥的模樣來欺騙自己。當下咬牙揮劍而上,那人閃身讓過他沒什麽力道地一劍,笑道:“怎麽,大半年不見,不認得大哥了?你當日刺我的一劍,傷疤還留著呐!”說罷將身前的破衣一扯,露出赤裸地胸膛,果然靠近心口那裏有一道劍痕,鮮紅刺目。
  鍾敏言厲聲道:“你是假的!休要騙人!”
  然而話雖然這樣說,手裏地劍招越發綿軟無力了。一個又一個疑惑閃過他的腦海,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攫住了他:難道,從那時候開始,他就被騙了?根本沒有什麽歐陽大哥,他確實是妖魔變化的,來蠱惑他,利用他。
  那人趁他不備,抄手抓起他的寶劍,竟是要搶過來。忽聽身後玲瓏喝道:“撒手!”利風劈下,朝著他腦後衝過來。她地斷金銳利無比,他不敢硬撞,“嘖”了一聲,又在地上一滾,狼狽地閃了過去。
  後背忽然被一股無聲無息的大力擊中,那人大驚,待要躲閃已是來不及。兵器也好,掌風也好,能聽到聲音的他還能躲開,這般無聲無息的攻擊他卻毫無辦法了。背心被硬生生擊中,他張口噴出一大口血,神情渙散地踉蹌幾步,回頭一看,卻是褚磊。
  此時周圍的人全部圍了上來,他再也逃不出去,變化的各種形態也無法持續,原本束在頭上的長發呼啦一下散開,顏色一點一點改變,最後變成了淺淺的棕色。原本是歐陽大哥的臉,忽然漸漸拉長,變成了一個貌不驚人瞳仁慘綠地妖物。
  他見自己今日斷無逃出去的可能,不由長笑一聲,道:“你們該慶幸來的是我,而不是擁有排山倒海能力地其他妖。否則,片刻間爾等性命便已不在!”
  東方清奇厲聲道:“還在妖言惑眾!”
  他揮掌朝他天靈蓋上拍去,他的綿柔掌能將岩石拍出個印子,倘若拍在血肉之軀上,隻怕當場就頭骨碎裂而死。
  褚磊急道:“莫殺他!留著拷問!”
  話音剛落,忽覺狂風肆卷,地下塵埃盡數被卷了起來,嘶嘶地風聲刺耳尖利,眾人一下子就被迷了眼,什麽也看不見。褚磊見這風來地詭異,急忙叫道:“看好那妖物!”東方清奇出手如電,抓向麵前那妖,誰知一撈之下卻抓了個空,耳旁忽然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輕道:“我再饒你性命一次,念著你救過我。”
  他猛然一怔,隻覺周圍風聲漸息,月光中,兩個身影騰空而起,輕飄飄地滑飛過好幾丈。其中一人紮手紮腳,動也不動,正是方才被他們重傷地妖物。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提他在手,看那背影,甚是熟悉。
  那人忽然回頭,目光猶如冷電一般,掃過眾人麵上,東方清奇倒抽一口氣,喃喃道:“是他!”
  居然是早早離開浮玉島的歐陽管家!他在褚磊麵上橫了一眼,忽然說道:“你本事不錯!”話未說完,手腕忽然一揮,褚磊隻覺一股利風撲麵而來,快得驚人,自己躲閃不及,胸腹之間劇烈一痛,像是什麽東西硬生生打了進來。
  “善自珍重!後會有期!”歐陽管家話音一落,身影便消失在空中,當真是來無影去無蹤,令人駭然。

  第二十六章 前夕(八)
  “爹爹!”璿璣和玲瓏急忙扶住支撐不住跪倒在地的褚磊。他臉色青白,嘴唇烏紫,顯然傷得不輕,強撐著低聲道:“不要慌!扶我進去。”
  東方清奇架住他,小心將他扛進正廳,回頭吩咐弟子:“取熱水來!”
  他將褚磊上衣解開,隻見他胸腹之間有一片指甲大小的烏紫,甚至連皮也沒破,不知那歐陽是用了什麽東西打的。用手在上麵輕輕一觸,褚磊疼得一顫,滿頭冷汗,忽然暈了過去。
  璿璣和玲瓏隻慌得眼淚汪汪,摟著他的脖子毫無辦法。
  弟子們將熱水端了過來,並傷藥繃帶之類一應俱全。然而那傷口既無破皮,也無流血,隻是一塊小印子,要怎麽處理?東方清奇看了半天,才沉聲道:“敏言,司鳳,你們幾個孩子好好按住他,我仔細看看那是什麽。”
  禹司鳳他們立即過來按手的按手,按腳的按腳,將褚磊抱了個結實。東方清奇澆了點熱水在那傷口上,褚磊渾身猛然一顫,似是反應強烈。他低聲道:“按緊了!”說罷,抬手在那紫印周圍反複按捏,緩緩把真氣注入,褚磊痛叫一聲,醒過來,緊跟著又暈了過去。隨著真氣注入越來越多,那紫色的印子也漸漸隆起,看上去就像是被什麽毒蟲咬了一口,那隆起的頂端,有一個針尖大小的洞。如此小的傷口,居然能讓褚磊如此痛苦,眾人都忍不住駭然。
  東方清奇來來回回放出真氣,然而那隆起不再有任何變化,倒是褚磊痛得臉色煞白。齒關咬得格格響,鮮血迸出。見到這情形,東方清奇也不敢再繼續。束手無策,隻急得團團轉。
  忽聽後麵一人說道:“別動啦。讓我們來看看。唉,你們這些大門派的宗師,別的就算了,這種歪門邪道的東西可是一竅不通。”
  卻是柳意歡和亭奴二人。璿璣含淚急道:“柳大哥!亭奴!你們能救我爹爹嗎?”
  柳意歡並不搭腔,彎腰在那紫色地隆起處仔細看了看。用手輕輕摸兩下,隻覺觸手不熱不冷,軟綿綿地,和尋常皮膚沒有二樣。饒是他見識多廣,這會也認不出到底是什麽玩意,隻是皺眉苦思。
  亭奴也湊過來看,過一會,搖頭道:“我能看出是蟲子咬得,至於具體是什麽。怎麽治,我卻不清楚了。”
  璿璣見連亭奴也這樣說,知道絕無救治的可能了。不由心灰意冷。回頭看向褚磊,抬手替他把滿臉的汗擦去。傷心欲絕地叫了一聲:“爹爹!”
  亭奴低聲道:“先別急著難過。我們孤陋寡聞,這裏還有人十分廣聞博見。必定知道。”
  “誰?”璿璣跳了起來,四處打量。
  亭奴朝角落裏看了一眼,卻見那裏蹲著一個人,滿頭銀發,方才發生了那麽多事,好像都和他無關,他嘴裏嚼著糕點,靠在柱子上,似乎在打盹,馬上就要睡著。是騰蛇,他聽說馬上有好吃地,趕緊跑過來,誰知一會是師徒苦情戲,一會又是妖魔變化戲,好吃的卻遲遲不來,不由無聊之極,幹脆蹲在那裏睡覺。
  正要睡著,忽覺頭皮一陣劇痛,有人抓住了他地頭發,使勁搖晃。他痛得大叫:“做什麽?!放手!”下意識地揮拳而出,忽然見到對麵那人是璿璣,揮出去的拳頭頓時本能地變軟,輕輕敲在她胳膊上。
  “放手!”他惡狠狠地拽回自己的頭發,滿臉怒火地瞪她,“你要做什麽?”
  話音一落,忽然發現璿璣滿臉淚水,眼怔怔地看著自己,他一呆,頗有些搞不清楚狀況,起身看了看四周,眾人哭的哭,發呆的發呆。他抓抓頭發,奇道:“怎麽了?大家一起被趕出去了嗎?沒吃地了嗎?”
  璿璣急道:“騰蛇!你是天上的神仙吧?你知道很多東西吧?”
  騰蛇第一次被她這樣捧,差點把鼻子翹天上去,得意洋洋地說道:“那是自然!老子知道的東西比你看到的都多……”
  “那好!你過來!”璿璣不等他說完,抓著他的手,將他拽到褚磊麵前,“快看看,我爹爹……他怎麽了!”
  騰蛇無奈地湊過去看一眼,隨口道:“哦,這不是腔內雀嘛!很常見的。”
  眾人一聽他居然認得,不由大喜,璿璣連聲道:“太好了!你認得!快,說說看,怎麽治啊?”
  “怎麽治?”騰蛇挑起眉頭,“這又不是病,怎麽治?拿出來不就行了!這是刑罰之一啦,專門對付不聽話又厲害的神。腔內雀一進入身體,就會引發劇痛,漸漸的會失去神力,被劇痛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後隻能乖乖聽話。哦,你以前不是也被用過……”
  璿璣不等他說完,急道:“那……拜托你,把那東西拿出來好嗎?”
  騰蛇這時才有點回過味來,摸著下巴,先不答話,圍著褚磊走兩圈,奇道:“這玩意凡間應當沒有啊。是誰把這東西打進他身體的?凡人哪裏受得了這個!”
  禹司鳳道:“是一個妖魔……這些事等會再說,騰蛇,你能取出來嗎?”
  騰蛇眼珠一轉,張狂地笑道:“對我來說嘛,自然簡單之極。但我為什麽要幫你們?有什麽好處?”
  璿璣想不到他在這種時候來擺架子,隻好說道:“你是我地靈獸吧?靈獸難道不該聽主人的話?”
  “啊呸!靈獸是你強迫的,我可沒認為你是我主人!”騰蛇翻個白眼,摸著下巴,說得甚是冷酷,“沒好處,我憑什麽要救他?凡人地生死和我有什麽關係?”
  璿璣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那好,你要什麽好處?說吧,隻要我能辦到,一定滿足你!”
  騰蛇道:“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要你答應我撤銷契約,還我自由。以後也不許對任何人說,我做過你的靈獸。”
  璿璣一怔,道:“可我……不知怎麽撤銷。”
  騰蛇冷笑道:“你別管怎麽撤銷,反正你要答應我,以後不管我什麽時候想撤銷,你都不許阻攔,同意撤銷契約,放我走。”
  璿璣沉默半晌,才道:“好,我答應你。不管你什麽時候想撤銷契約,我都一定答應,一定奉陪。”
  騰蛇這才喜形於色,笑道:“你說過地話,可不許反悔。立誓吧。”
  璿璣正色道:“我答應人,就一定會做到。如果做不到,立誓也沒用。”騰蛇想到她地身份,確實不是會說謊的人,於是點了點頭,看也不看,反手在褚磊地胸腹之間抹了一把,然後將手掌一攤,說道:“看,這個就是腔內雀。”
  眾人急忙湊過去,隻見他掌心躺著一隻僵硬的小鳥,已然死去,灰撲撲地,隻有常人小指大小,尖隼如針。
  騰蛇將那死鳥拋來拋去玩,一麵笑道:“想不到在凡間也能見到這東西。它相當惡毒,很惹人厭,待我生火把它烤了吃。”
  玲瓏一聽他要吃這個東西,立即皺眉露出厭惡的神色,道:“這東西怎麽能吃!髒死了!”
  騰蛇板著臉道:“都是因為你們說要開飯開飯,開到現在也沒東西端上來,老子早就餓得受不了啦!”
  話音一落,隻聽褚磊呻吟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眾人大喜,七嘴八舌地問他感覺如何。褚磊緩緩坐起,在胸腹那裏摸了一下,奇道:“方才那是……?”
  東方清奇嗬嗬笑著,在他肩上一拍,道:“這些事情在席上慢慢說。走吧,宴席已經準備好了。煩人的事情先丟去一旁,咱們先喝它三百杯!”

  第二十七章 前夕(九)
  雖說腔內雀從褚磊體內取了出來,但他還是感到精神懨懨,像三天三夜沒睡覺,又翻了無數座高山一樣,渾身疲憊之極。最後隻勉強陪著喝了兩杯酒,玲瓏和璿璣便送他回去休息了。
  服侍褚磊睡下之後,玲瓏攜著璿璣的手,走向中庭,似是有話要說。璿璣心下莫名有些忐忑,見她走到欄杆那裏,定定望著庭院中一株月桂樹。月光如銀,玲瓏的臉在銀輝下泛著一層淡淡的柔光,那種平靜溫和的表情,她從未在玲瓏臉上看到過。
  “璿璣,你會不會看不起我?”她突然低聲問道。
  璿璣一怔,急道:“怎麽會!你幹嘛這樣問?”
  玲瓏輕道:“其實看不起也無所謂啦,我這樣拋棄爹爹娘親,就為了追隨一個男人。叫人家聽見了,會說這女孩子一點也不自重,都會看不起我的。”
  璿璣搖頭,說道:“為什麽要看不起?你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情啊,而且……你也沒有拋棄爹爹娘親呀!不了解情況的人亂說……和咱們也沒關係。”
  “你盡會說這種孩子話。”玲瓏笑了起來,摸摸她的頭發,“我就喜歡你這樣什麽都不在乎的性子。真好。我總會雜七雜八的想,在少陽派那會也是,我明明那麽喜歡他,每天都要見他,非得讓他陪在身邊心裏才舒服。不過我又怕其他師兄弟姐妹背後說閑話,還總擔心長老他們說我一個女孩兒家不自重,成天和男人混一起。所以我對他忽冷忽熱,到最後,他不開心。我也不知自己心裏要的到底是什麽。我要的到底是我們兩人的開心呢,還是保全褚玲瓏這個名字的好名聲?”
  璿璣輕輕叫了一聲:“玲瓏……”
  玲瓏笑道:“不過眼下我明白啦。人言可畏不假,可是患得患失更可怕。他可以為了我不顧性命。那點點人言又算什麽呢?璿璣,我這條命是他救回來地。就算再賠給他,我也心甘情願。”璿璣說不出什麽東西,隻能點頭,半晌,才道:“你和六師兄這樣。我很開心。我就喜歡大家歡歡喜喜的,一直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就像小時候一樣,大家說說笑笑,誰也不會離開,誰也不會死去。她好似一個孤獨太久的人,渴望守護住這種溫暖,誰也不可以奪走破壞。世上本來就有些東西是值得用生命去守衛地,在旁人眼中可笑之極的東西。很可能就是另一人眼中地至寶。
  玲瓏見她這樣一本正經地說著孩子話,不由“嗤”地一聲笑出來,替她將耳旁的碎發挽上去。輕輕取笑她:“那司鳳呢?在你眼裏,他難道不是特殊的?”
  璿璣心中咯噔一聲。一時麵紅耳赤。啞口無言。隔了半天,才道:“我可沒你想的那麽多。我不管別人說什麽做什麽,嘲笑也罷,諷刺也罷,甚至看不起我。總之,我一定要和他一起的。誰要把他搶走,我地崩玉可不會客氣。”
  她把崩玉晃了一下,頗有種忠犬護主的味道。玲瓏接過崩玉,抽出來細細端詳,又將自己的斷金拿出來一起比較,但覺一個金光璀璨,一個銀輝幽幽,各有各的特色,但崩玉終究是多了一份靈性,與尋常兵器不可同日而語。
  玲瓏羨慕地歎了一口氣,道:“真好,你能用的起來崩玉。以前大師兄和我說除了斷金之外還有一把利刃,叫崩玉。我就跑去問爹爹要,他也不說不給,就說得看緣法,結果我果然用不起來,爹爹還挺失望,如今你能用得起來,爹爹一定歡喜極了。”
  璿璣張口想告訴她崩玉和定坤的淵源,然而話到嘴邊,忽然驚覺,急忙轉換話題:“先去宴席吧,不然待會東方叔叔要罰酒,你非醉暈過去不可。”
  玲瓏點了點頭,拉著她的手,兩人一起往回走。迎麵吹來一陣風,將璿璣的長發拂起,她耳後一塊粉紅的斑點也露了出來。玲瓏“咦”了一聲,用手一摸,笑道:“島上不分夏冬,也有蚊蟲?”
  璿璣猛然漲紅了臉,急忙用手捂住,支吾道:“不……也不是蚊子咬地啦……我們、我們快走嘛。”話說到後來甚至帶著一種小女兒的撒嬌意味,央她不要追問。
  玲瓏第一次見璿璣這種嬌滴滴的模樣,心下好笑,轉念一想,忽然明白那是什麽了,自己也有些臉紅,暗暗乍舌,低聲道:“他、他膽子可真夠大地。”
  璿璣尷尬得無地自容,手指扭著衣帶,晚風將她柔軟的長發吹得微微舞動,那種嬌怯不勝地模樣,委實令人怦然心動。
  “你……你不要和別人說!”她抓著玲瓏地手,悄悄哀求,“好姐姐,千萬別和人家說。”
  玲瓏笑著點頭:“瞧你這小丫頭樣,一直像個小孩兒,司鳳也一直斯斯文文的。真看不出來呢。”說完突然哼了一聲,又道:“小六子看著膽子大,其實悶地很。”
  璿璣不由呆住,也不知該說她大膽還是胡鬧。隔了半天,她也道:“其實司鳳有時候也挺悶的。”
  月光下,兩人的臉都有點紅,互相看了半天,撲哧一聲各自笑出來,都覺這樣大膽的說話十分好玩,這才手牽手回去。
  二人回到小廳,東方清奇和柳意歡胡天胡地吹得正開心,這兩人都有些放蕩不羈的性子,喝了酒之後居然頗談得來。亭奴安安靜靜地吃菜,旁邊的騰蛇恨不得爬上桌子,將所有的菜全塞嘴裏。鍾敏言和禹司鳳兩人趁著酒興,也有許多話要說,連玲瓏她們回來了都沒發覺。
  玲瓏聽說自己的魂魄是亭奴施法嵌回去的,心中好生感激,但一直沒機會向他當麵道謝,這會正是好時機,於是湊到他身邊與他說話。一聊之下,隻覺他談吐清雅,為人溫和。她認識的男人裏,鍾敏言飛揚跳脫,不甚穩重;禹司鳳雖然穩重,但大有冷淡高傲之意,沒什麽話好說;大師兄見識不如他廣博;爹爹和其他長老都不是年輕人,沒事更不會與她聊天的。如今見亭奴如此柔雅,頓時生了無數好感,拉著他絮絮叨叨隻是問好玩的事。
  璿璣見騰蛇吃相實在難看,自己作為主人深覺丟臉,忍不住把他拉回來,見他臉上沾的都是飯粒菜湯,隻得用手絹給他擦,一麵道:“神仙怎麽能這樣吃飯?筷子怎麽用你不會?難道天上人人都是用手抓?”
  騰蛇本來還想用手抓了甲魚來吃,聽她這樣說,事關神仙的麵子,隻得換了筷子,嘴裏塞了食物,含含糊糊地埋怨:“天上的東西如果有下麵的一半好吃,我也不會這樣了。別說我,就是應龍和白帝他們看到這麽美味的東西,也一定忍不住要用手搶過來的。”
  他為了保全麵子,昧著良心把白帝和應龍拖下水。璿璣聽得一個勁搖頭,見他臉上沾了菜汁,或者忍不住用手,便立即指正,到後來,自覺不像他的主人,倒像他的奶媽。
  東方清奇嗬嗬大笑,道:“小璿璣,做人就是要不拘一格,吃飯嘛,就應當熱鬧開心。由他吧!你也來喝一杯,今兒認出那妖怪,你的功勞最大。”
  眾人聽到他提起那會變化的妖怪,都紛紛住嘴。東方清奇歎道:“可惜,讓他跑了。唉,浮玉島數百年的名聲,卻養虎為患,我竟沒早發覺那歐陽是個妖物……”
  鍾敏言心中一直有個疙瘩,這會忍不住問道:“島主,那天……那個歐陽大哥……他……”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麽問了。
  東方清奇明白他的意思,說道:“他自然是人。事後我也後悔不已,然而於事無補,隻得命人將他葬在後麵山上,定期掃墓供奉鮮果。你若是想祭拜,明天一早我讓人帶你去。”
  鍾敏言鬆了一口氣,苦笑道:“原來……罷了,都是我自己不好。”
  東方清奇笑道:“小小年紀,總要多吃些苦。以後你會明白,年少的時候多些挫折,其實是非常好的經曆。那些一帆風順的人,求也求不來這種寶貴經驗。”
  玲瓏奇道:“東方叔叔,你的一帆風順,不會是說我吧?”
  東方清奇哈哈大笑,席間眾人也跟著笑起來。
  “褚老弟有這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真讓人羨慕。”他搖頭感慨,忽而想到自己成婚多年,卻無子息,到最後妻子還出了那種事,這人間至樂,天倫之愉,他是一輩子也無法體會到了。
  眾人說笑一番,直到月上中天,才撤了宴席,各自回房休息。
  禹司鳳喝得高了,走路都有些不穩,一旁的鍾敏言還嘟噥著回去繼續把酒言歡,喝到第二天早上,玲瓏不等禹司鳳點頭答應,早已一個爆栗敲上他腦袋,怒道:“喝什麽?!趕緊去睡覺!”
  鍾敏言醉得眼睛都眯起來,笑嘻嘻地抓住玲瓏的手,喃喃道:“你、你陪我睡嗎?”
  玲瓏臉上炸紅,啐他一口,用力甩開他的手,“你做夢!快走啦!別讓人家看笑話!”
  她見鍾敏言實在醉得不行,隻得將他半扶半拽,拖著走。忽然想起璿璣,轉頭一看,禹司鳳一個人默默走前麵,璿璣垂頭跟在後麵,兩個人默然無語,她不由一怔,轉念又為鍾敏言的醉酒煩惱了,將他二人的事丟在腦後。

  第二十八章 前夕(十)
  璿璣默默隨著禹司鳳走了一段,見他雖然腳步不穩,但並不像鍾敏言醉得那麽厲害,於是輕道:“司鳳,你不要緊吧?”
  他停了一下,半晌,搖頭道:“我沒事,你回去吧。不用送我。”
  璿璣“哦”了一聲,不甚放心地回頭看他一眼,這才轉身自己走開。走了一會,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她猛然回頭,卻見他站在原地,幽幽看著自己,那樣的目光,她從未在禹司鳳麵上看過,不由呆住。
  他隻笑了笑,擺擺手,轉身便走。
  璿璣不由自主追上去,想伸手抱住他的胳膊,不知怎麽的,卻有些不敢。耳後那個痕跡在微微發燙,她自己都不知在恐懼什麽,手伸了一半,又縮回去。
  禹司鳳頓一頓,反手勾住她的胳膊,將她帶到身前,低頭微微一笑,道:“若是堅持送我回去,我自然不會推辭。”
  璿璣渾身微微發顫,猶豫著點了點頭,然而無論如何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心無旁騖地抱著他的胳膊,滿不在乎。他在她心中,仿佛突然變了個人,不再是那個清雅冷漠的少年,似乎……變得有些危險。
  “煩惱都沒了,你怎麽不開心?”他忽然問。
  璿璣沉默半晌,輕道:“我、我沒有不開心啊?我怕你喝多了,不舒服……”
  禹司鳳笑了一聲,淡道:“我的酒量可比敏言好多了,再喝兩壇也不會醉。”
  他真會逞強……璿璣無奈地看著他,在他身上推了一把,禹司鳳果然踉蹌起來。險些摔倒。她笑嘻嘻地扶住他的胳膊,笑道:“還吹牛?明明就是醉了。”
  禹司鳳哈哈一笑,忽然雙手插入她肋下。將她一把抱起,轉了一圈。道:“誰醉了?你再說一遍?”璿璣也咯咯笑起來,抱著他的脖子,隻覺酒氣衝天,忍不住別過腦袋,道:“好臭。”
  他哈了一口氣。果然酒臭熏天,正要將她放下,不防她勾著脖子不放手,他玩心頓起,將她背在背上,搖搖晃晃往前走。
  璿璣依偎在他脖子旁,笑道:“可別走錯路,我看你快不行啦。”
  禹司鳳也不理她,隻顧往前走。過了片刻便回到自己的客房。璿璣從他背上跳下,道:“你到啦,我該走了。”
  禹司鳳這會其實真地醉得厲害。腦子裏有些不清楚,眼前的東西都在晃。然而聽到她說要走。當即本能地接口:“我送你。”
  說完才發覺不對,這樣你送我我送你。送到天亮也沒完,不由失笑,自己推開門進去,倚在門框上,回頭對她似笑非笑,柔聲道:“不如,咱們倆把酒言歡,秉燭夜談?”
  他本來是開玩笑,就算她點頭同意,自己也不會答應的,誰知璿璣退了兩步,搖頭低聲道:“不、不用了。你早點休息吧。”那神情,大有恐懼之意。
  他一怔,抬手去拉她,問道:“怎麽了?”她又是慌忙一躲,似乎對他地觸碰很反感。
  禹司鳳將手縮回去,抿緊了唇,半晌,才低笑一聲,道:“是我唐突了。抱歉。”說罷轉身進屋,再不停留。
  璿璣在屋子外呆了半天,到底不放心,又不敢直接闖進去,隻得偷偷扒在門上,從門縫裏往裏偷窺。看了半天,裏麵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她湊耳去聽,也是什麽聲音都沒有,隻急得抓耳撓腮,不知怎麽辦才好。
  正要鼓足勇氣推開門,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禹司鳳披著外衣,麵無表情地低頭看她。璿璣大吃一驚,掉臉想跑,卻被他抓住後領,飛快拖進屋裏,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璿璣被他拽著,踉蹌幾步,最後跌坐在椅子上,手忙腳亂地要站起來,卻被他用力按住肩膀,低喝:“坐好!”她被震住,乖乖坐在椅子上,兩隻眼睛可憐兮兮地盯著他,看他點燈,倒茶,取點心,最後坐在自己對麵,麵無表情地和她大眼瞪小眼。良久,他將茶杯遞到她麵前,低聲道:“你在怪我,對不對?”
  璿璣垂下頭,咬住嘴唇,沒說話。一時間,氣氛沉重尷尬之極。她地目光溜來溜去,從他修長有力的手指上滑到他垂在身前的長發上,然後看到他微微敞開的胸口,趕緊避開目光,不敢多看。
  忽然覺得他的手指觸摸到自己地耳朵,她又是一顫,緊緊閉著眼睛,躲和不躲都不是。微涼的手指擦過耳後那塊痕跡,竟像火一樣灼熱起來。她吸了一口氣,一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別、別碰。”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隻覺燙人,其色可壓桃花,心中不由一蕩,低聲道:“你不是怨我,卻是怕我?怕我對你……”
  她一驚,推開他的手,猛然起身,道:“我走了!”
  還沒來得及轉身,腰身忽然被他從後麵摟住,她驚叫一聲,立即被他用手按住,在耳邊低聲道:“噓……別叫,別怕。”他口中的熱氣噴在她耳上,那是一種可怕的戰栗,她低低呻吟一聲,死死抓住他卡在腰間的手,隻覺他地唇幹燥熾熱,貼著耳後吻下來,帶著酒味的吐息。
  他醉了,她好似也要醉過去,在他的嗬息下化成一灘暖融融地酒水,順著他的身體流淌下來。他猛然將她轉過來,深深吻下去,一手托著她地後頸項,拇指緩緩摩梭著她柔軟地耳垂。
  他大約是瘋了,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他不該這樣的。然而,或許是喝高了,或許是她難得地羞澀實在令人心動,他撒不了手,隻覺懷中的身軀軟得好似沒骨頭,每一寸曲線都貼上來,他委實把持不住,輕輕將她抱起來,退了兩步,將她放在床上,慢慢解開她的衣帶。
  耳邊聽得她喃喃說道:“司鳳……我們、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吧?”
  他迷迷糊糊應了一聲,“我們永遠也不分開。”
  說完,腦中忽而泛起一陣清明,他渾身一僵,急忙撐起身體,用盡所有的毅力跳下床,喃喃道:“我錯了,我不該這樣。”
  璿璣也漸漸清醒過來,急急坐起,將衣帶係好,低頭玩著袖子上的流蘇,一言不發。
  禹司鳳深深吸了一口氣,坐在床邊,撫摸著她的頭發,柔聲道:“對不起。”
  璿璣低聲道:“為什麽對不起?”
  禹司鳳怔了一下,才道:“我應當敬重你,等到成婚之後。璿璣沉默半晌,才道:“真的嗎?”
  禹司鳳笑了笑,低聲道:“難道你現在就要給我婚後的權利?我自然不會反對……來來,咱們繼續好了。”
  璿璣漲紅了臉,推開他的手,急道:“我可沒這麽說!你這色鬼!”
  禹司鳳第一次被人罵色鬼,居然還是從自己愛極的女子口中說出來的,不由大笑,在她臉上輕輕拍了兩下,問道:“那你今晚還要留下嗎?一起睡覺說話。”
  璿璣搖頭,從床上跳下,道:“我……我走了。”
  她終於也明白之前纏著要留在他房裏的行為是很不正確的。禹司鳳替她重新挽好發髻,正要開門送她出去,忽聽門外傳來一陣喧囂,像是很多人在急匆匆地奔跑。
  兩人好奇之下開門一看,卻見外麵燈火通明,許多浮玉島弟子手裏拿著火把,朝正門那裏趕。禹司鳳不由過去問道:“請問是出了什麽事情?”
  一個浮玉島弟子答道:“是離澤宮兩個宮主到了,還帶來了今年簪花大會要摘的花。”
  兩人一聽離澤宮三個字,頓時變色。璿璣抬頭看著禹司鳳,低聲道:“怎麽辦,要去見嗎?”禹司鳳緩緩搖了搖頭,道:“算了,等到明天吧。隻是……怎麽會如此深夜趕來?”
  師父一向講究禮儀,從來沒有深更半夜來訪的道理。而且,還說帶來了要摘的花,也就是說,今年沒有摘花任務,是因為師父他們先抓到了厲害的妖魔?他在離澤宮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此事?
  他沉吟良久,總是想不出所以然,低頭見璿璣呆呆看著自己,他不由一笑,輕輕推了她一把:“快回去吧。明天等我找你。”
  璿璣要進來的時候猶豫而且害怕,眼下要離開又有些舍不得,無奈之下隻得慢慢轉身走了。回頭再看,禹司鳳還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她心中一暖,對他揮揮手,道:“小色鬼,就算繼續下去也沒什麽的!”
  說罷,見禹司鳳一呆,她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飛快跑走了。
  他口中的熱氣噴在她耳上,那是一種可怕的戰栗,她低低呻吟一聲,死死抓住他卡在腰間的手,隻覺他的唇幹燥熾熱,貼著耳後吻下來,帶著酒味的吐息。
  “別怕……不就是要推薦票嘛……”禹司鳳喃喃說著。

  第二十九章 大會(一)
  第二天璿璣起了個大早,吃了早飯之後果然禹司鳳就過來了。兩人商量一番,覺得在浮玉島上,離澤宮未必會對禹司鳳有什麽過激的行為,即使要處罰,也一定是找個僻靜的地方,或者等簪花大會結束後。隻要禹司鳳不落單,在眾人麵前,離澤宮再逞凶,也做不出什麽。
  “咱們先去找玲瓏他們吧,把情況說一下。以後幹什麽都是咱們四個人一起,熱鬧又安全。”
  璿璣說著,推開房門往外走,忽然頭頂又被什麽東西輕輕砸了一下,抬頭一看,果然是騰蛇。他又坐在樹上,啃著桃子,將吃剩的桃核朝她身上丟。
  “你昨晚回來的好遲。”騰蛇跳下來,懶洋洋地說著,朝禹司鳳那裏瞥了一眼,“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呢。”
  璿璣做賊心虛,很痛快地臉紅了。雖說東方島主給騰蛇也安排了客房,但他和璿璣是訂了契約的靈獸,為了遵守契約,他不能離開她太遠,因此每天晚上璿璣睡屋子裏,他就在外麵的大樹上過夜,或者偷偷鑽進屋子睡在她腳邊。昨天晚上,她送喝醉的禹司鳳回去,騰蛇在屋子外久等不到,肯定到處找她,指不定他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情景……
  騰蛇見兩人都不說話,於是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道:“年輕人嘛,精力旺盛,但要注意節製。”他捅捅禹司鳳的胸口,低聲道:“小心,二八佳人勝過母夜叉,殺人不見血啊。”
  禹司鳳幹笑兩聲,摸摸下巴。不說話。璿璣眼睛一瞪,冷道:“少廢話!野獸懂什麽?少來倚老賣老。”
  騰蛇“切”了一聲,懶洋洋地說道:“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有人上島了?”
  璿璣點了點頭。“原來你也知道。”
  騰蛇淡淡說道:“嗯。我嗅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要注意。”
  他見這兩個年輕人都神情凝重。默然無語,便嚷嚷道:“一大早的幹嘛擺死人臉?誰敢破壞你們的前進腳步,就來一個殺一個,來一萬殺一萬!這種豪情都沒有?”
  璿璣“嗤”地一笑,“看到你。什麽豪情都有了。走吧,別去地遲了他倆不在。”
  “咦?你們不是去吃飯嗎?”騰蛇很失望地垮了肩膀,看看天色,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確實沒到開飯的時候。
  璿璣笑道:“我們去找玲瓏和六師兄,你也一起吧。嗯,玲瓏哪裏應該有吃的,她最喜歡隨身帶零食了。”
  騰蛇先是眼睛一亮,跟著忽然一愣。“玲瓏……是那個魂魄被人抽出來又放回去地小娘?這會你們過去不太好吧?說不定還沒起來。”
  璿璣奇道:“你怎麽知道?”
  騰蛇很惡意地一笑,低聲道:“島上什麽事也瞞不過我的眼睛。人家兩人狂歡了一夜,你們過去打岔。算什麽呀?乖乖去小廳吃飯是正經。”
  璿璣和禹司鳳先是呆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他地意思。兩人都極是窘迫。想到玲瓏和鍾敏言這般大膽,也不禁為之咋舌。禹司鳳更是糾結在那“狂歡一夜”的字眼上無法自拔。不知該誇鍾敏言是好樣的,還是同情他。
  “他倆叮叮當當敲了一夜的劍,害我都沒怎麽睡好。那麽大的聲響,也就你們兩個心中有鬼地家夥聽不見了。”
  居然還用上了兵器?!禹司鳳怎麽也想象不出那是個怎麽荒誕的畫麵。好奇怪,柳大哥有說過那種時候要用兵器嗎?
  璿璣奇道:“怎麽是敲劍?他們倆在打架?”
  騰蛇“嗯哼”一聲,道:“差不多啦。那小子喝高了,拉著那小娘不放手,小娘惱了,就拔劍相向。兩人先是鬧著玩,後來就真打起來,打完了還說什麽劍法精妙,以後複仇有望。回頭又巴巴地跑山上拜一個墳墓……鬼知道他們大半夜的搞什麽。”
  原來他嘴裏的狂歡一夜是這樣的意思!禹司鳳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轉身便走,“那讓他們好好睡吧。咱們先去找柳大哥和亭奴。”搞來搞去,那一對還是小屁孩,他早該知道鍾敏言一向有賊心沒賊膽,不能高看他。
  璿璣笑嘻嘻地追上去,低聲道:“幹嘛,你很失望?”
  “沒有,自然是沒有的。”禹司鳳一本正經地搖頭。
  “嘻嘻,大色鬼。”
  禹司鳳在心中歎了一口氣,看起來,色鬼這個詞以後就要成為他的代稱了。
  三人穿花拂柳,走過小樹林,演武場就在對麵。
  為了辦好這次簪花大會,浮玉島是下了大本錢對這個最大的演武場進行修葺。和少陽派碩大的擂台不同,浮玉島充分利用了自己地地形優勢,演武場本來是有好幾根粗大的石柱立在中央,非人力所能推倒,以前是用來給弟子們練禦劍飛行的。這次東方清奇幹脆將這幾根石柱修葺裝飾一番,頂上鋪滿磚石,周圍裝上欄杆,作為擂台。遠遠望去,四根巨大地石柱立在場中,高有近百丈,氣派委實不一樣。
  璿璣怔怔望著那雄偉的石柱,喃喃道:“哇……我們就是在這個上麵進行比試?萬一掉下來怎麽辦?”禹司鳳用手搭在眼上,讚歎道:“果然是好法子,這樣比試地人便不會被周圍喧囂地人群打擾了。”他朝兩旁看了看,在四根石柱周圍,又搭了一圈巨大的木樓,四下連通,想來便是為觀戰地人準備的了。東方島主倒真是個妙人,想的出如此精妙的設計。
  兩人邊走邊歎,騰蛇聽得不耐煩,嗤之以鼻:“這算什麽東西!就是泥巴木頭堆起來的玩具罷了。哼,天上的不知比這裏……”
  “是是,天上什麽都好。不過你老人家眼下在凡間,所以少說兩句廢話吧。”
  璿璣白了他一眼。
  三人忽見對麵熙熙攘攘湧上一群人,有的穿白衣有的穿青袍,卻是浮玉島和離澤宮的人混在一起。人群中立著一個長寬約有三丈多的巨大籠子,籠子上蒙著黑布,為眾人推著往前緩緩滑行。
  “怎麽辦,要不要先躲開?”璿璣見打頭的是離澤宮那個陰陽怪氣的副宮主,忍不住低聲問道。
  禹司鳳沒說話,半晌,忽然邁步向前,迎麵走了上去,拱手道:“弟子禹司鳳,拜見副宮主。”人群停了下來,離澤宮眾人都用一種怪異之極的眼神望著他,像是奇怪他為什麽不避開,反而要迎上來徒惹尷尬。
  副宮主不甚在意地搖了搖扇子,漫聲道:“不用這麽客氣。說來你也不算離澤宮的人了,那一聲弟子,還是收回吧。”
  這話簡直是當麵給他難堪,絲毫麵子都不給。禹司鳳麵不改色,沉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禹司鳳雖然不再是離澤宮的人,但離澤宮養育之恩永生不忘。”
  副宮主咯咯笑了兩聲,揮揮扇子,低聲吩咐:“繼續走。”他朝前走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麽,回頭笑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話說得不錯,你父親是誰,自己知道嗎?嗬嗬……”
  禹司鳳猛然一呆,回頭怔怔看著人群走遠。風緩緩吹來,將蒙在籠子上的黑布揭開一個小角,露出一隻白皙纖細的手。那隻手緊緊抓著籠子上的鐵欄杆,在不停地發抖。

  第三十章 大會(二)
  隔日點睛穀諸人也到了,小小的浮玉島熱鬧起來,那諸般流水價的宴請自不必說。雖然今年少了軒轅派的人,不過他們這一派一直以來口碑都不好,各派對他們都沒什麽好感,樂得今年沒他們。各派的年輕弟子們聚在一處,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到今日玲瓏的本事就發揮出來了,少陽派一幹弟子都是內斂害羞的主,獨她一人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和其他各派弟子很快就玩到一起,問了不知多少新情報回來,白天還叫她褚姑娘的,晚上都改口叫玲瓏。
  璿璣對她這種本事一向十分佩服,到了吃完飯回房的時候,玲瓏把自己打聽過來的關於參賽弟子的事情整理一番,一條一條讀給璿璣聽,聽得她生不如死,連人家頭發是多是少,喜歡吃酸還是辣都問出來了。
  “切,最後就是離澤宮弟子的沒問到。那些麵具怪人,看到女人就避如蛇蠍,好像我要吃掉他們似的!”
  玲瓏氣呼呼的,回頭見禹司鳳坐在一旁,便朝他抱怨:“你還笑!就是說離澤宮呐!盡出怪人!”
  禹司鳳笑道:“宮裏規矩如此,不可隨便與女子接觸。何況,你問了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對簪花大會也沒什麽用。真正有用的消息,人家怎會告訴你。”
  玲瓏揮了揮手裏的小冊子,哼道:“怎麽沒用!這就看各人的本事了。人家擅長什麽兵器招式,我都問到了哦!”說到這裏,她眼珠忽然一轉,笑嘻嘻地望著禹司鳳,道:“你也算離澤宮的人嘛!來來來。透露一點消息怎麽樣?”
  禹司鳳哭笑不得,隻得說道:“具體參加的人是誰我不清楚。不過離澤宮擅長輕身功夫,招式上比較詭異。往往出其不意。若是想贏他們,在劍招上多加力。以剛猛的路子去克,想必會有效果。”
  玲瓏見他說了半天都是廢話,但此人一向難纏,問再多他打定主意不說,那問到死他也不會說地。隻得放棄了。鑒於今年軒轅派沒來,其他各派合適年紀的弟子雖然多,但本領好的卻很少,最後各派首要人物隻能商議著將人數減少,每派出十人,從以往地六十人減成了四十人。如此一來,日程安排便不像以前那麽緊湊,更能騰得出時間來觀戰,好好觀察各派弟子的潛力。
  明日一早簪花大會第一場比試便要開始。他們這四人中,隻有璿璣要參加。本來有鍾敏言地名字,不過他如今不算少陽派的弟子了。於是名字自動被勾掉。
  雖說參加的人是璿璣,但最緊張的人卻是玲瓏。一整晚都在絮絮叨叨。怕她輸,怕她被人打傷。恨不得自己帶她上場。璿璣聽得快睡著,一個勁點頭,點得頭昏。
  好容易等她嘮叨累了,回去睡覺,璿璣這才舒一口氣,正要梳洗一番上床休息,忽聽有人敲門。她以為玲瓏又要過來說些什麽情報,頭足足大了三倍,不情不願地蹭過去開門,卻見褚磊站在門外。
  “爹爹?”璿璣呆了一下,急忙閃身,“爹爹請進。”
  褚磊搖了搖頭,道:“不進去了,就交代幾句話,你也早些休息。雖說大會規則允許使用靈獸,但你的靈獸委實驚人,希望你不要用他。否則容易造成傷亡。”
  璿璣急忙答應,“好地。我本來也沒打算讓騰蛇上場,他根本也不會幫我忙。”他隻會扯後腿罷了。
  褚磊又道:“璿璣,你這孩子……先前我從來不知你有這許多特異之處,不但能用崩玉,還能收了騰蛇做靈獸。如今你的眼界應當已經不在簪花大會這一塊,我這次來,並不是勸你全力而為。你須得先明白,簪花大會不是生死相搏的打鬥,隻是切磋功力的比試。我希望你量力而為,不要因為一時衝動鑄下大錯。”
  原來他是怕璿璣好勝心強,遇到抵死不認輸的對手,會下狠招。譬如上次的烏童,也是因為使用了被禁止的仙術,結果成了眾矢之的。
  璿璣本來以為他是過來說教的,沒想到他居然勸自己不要下狠招,愣了半天才道:“這……爹爹你放心。我一定會聽你地話。”
  褚磊點了點頭,隔了片刻,忽然微微一笑,柔聲道:“上回簪花大會,你還是個小孩兒。爹爹真的沒想到,最早成才的居然是你。還記得小時候你讓人頭疼地行徑嗎?”
  璿璣臉上一紅,低聲道:“小時候的事情,爹你還提來幹嘛。成才兩個字,我還不敢當。”
  褚磊歎了一聲,背過手,走了兩步,沉聲道:“璿璣,我在你娘生你和玲瓏地前夜,做了個夢。依稀是有個神人拿著寶珠拋擲過來,我見那寶珠璀璨美麗,圓潤可愛,心中大喜。醒來之後,你和玲瓏就出生了。因此我一直以為你二人之一必然將來有所為,不是普通人物。你小時候過於憊懶,讓人頭疼。玲瓏卻好學激進,不瞞你說,我和你娘一直以為玲瓏會是成才地,於是從小難免對她多些愛護,忽略了你。你……心中可曾怨過爹爹和娘親?”
  璿璣輕道:“如果說沒有怨過,爹爹一定以為我作態。然而說實話,我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嗬嗬,對這件事好像沒什麽想法。爹你會不會又覺得我漫不經
  褚磊歎了一聲,道:“大凡聰明之極的人,總有乖僻之處。和陽曾這般告誡我,我卻是到了近幾年才漸漸明白過來。璿璣,你……可曾覺得自己有什麽與眾不同地地方?”
  璿璣大吃一驚,還當他知道了自己的前世身份,一時間心頭大亂。如果他們都知道了,會不會排斥她?將她當作怪物?從此就生分了,再也不理她?
  褚磊又道:“我見你將崩玉用的得心應手。還收服了神獸,想必有什麽過人之處。爹爹雖然是看著你長大的,對你這方麵居然一點也不了解。”
  他回頭。見璿璣臉色青白交錯,半晌。她才顫聲道:“我……我沒什麽不同啊……和大家一樣……”
  褚磊笑道:“你這孩子,有什麽事還要瞞著爹爹嗎?”
  璿璣急道:“沒有!真地沒有什麽不同!”
  褚磊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撫,溫言道:“罷了。你早些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抽號,不要耽誤了。”他轉身慢慢走遠。璿璣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抱著腦袋一頓猛抓。他這樣問了,她還怎麽能睡著?!完蛋!爹爹是不是發現什麽了?她不該把騰蛇帶來嗎?還是不該用崩玉?
  她雜七雜八想了一夜,直到窗外微微露出晨曦,才累極睡去,沒睡一會,就被興奮地玲瓏推著起來梳洗,紅著眼睛暈暈忽忽去抽號。
  演武場早已站滿了人,東方清奇終於撤銷閑雜人等不得隨意上島的命令。令弟子們將來訪地客人一一將名字和門派記下,分批帶上浮玉島。故而不到大會正式開始,演武場上已經是人滿為患。
  老規矩。東方清奇朗聲說了一串場麵話,緊跟著四角的夔皮大鼓咚咚敲起。四十名參賽弟子開始從匣子裏抽號。然後去容穀主那裏登記號數。璿璣忍住打嗬欠的衝動,抽了一張紙出來。翻開一看:“丁卯。”她將紙片遞給楚影紅,她看了看,確認無誤,這才讓容穀主記在冊子上。楚影紅見璿璣眼睛紅紅的,看上去十分疲憊的樣子,不由輕道:“怎麽了,昨晚沒睡好嗎?”
  璿璣搖了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忽聽身後一人低聲道:“丙寅。”簪花大會第一次比試都是按照號數順著排下來地,甲子和乙醜比試,丙寅和丁卯比試,以下依次。璿璣一聽自己的對手出現了,下意識地回頭看,卻見一抹藍衫,那人長身玉立,居然是大師兄杜敏行。
  “啊,大師兄!”璿璣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鬱悶,怎麽第一場就和自己人幹上了?那她到底要不要贏他呢?還是不要放出三昧真火,讓著他,助他贏了第一場?
  杜敏行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我的對手居然是小師妹,真是想不到。”
  璿璣喃喃道:“大師兄承讓……你、你可別真讓我啊。”
  這話說得甚是孩子氣,周圍眾人都笑了起來。杜敏行也笑道:“比武場上無親疏,小師妹也不要相讓。”說著像以前一樣,在她腦袋上輕輕拍拍,轉身便走了。
  璿璣忍不住追上去,輕道:“大師兄,你最近怎麽不理我了?我做了什麽事讓你不開心嗎?”
  杜敏行低頭微微一笑,柔聲道:“怎麽會。大師兄剛剛出關,你也剛剛回少陽峰,沒機會碰上罷了。”說罷,他忽然轉頭,朝後麵那巨大的木樓上看去。人群裏,禹司鳳相當顯眼,豐神俊秀的模樣,讓許多女子為之臉紅。他卻隻笑吟吟地看著璿璣一人。杜敏行垂下眼睫,道:“你長大了,也不需要大師兄像小時候一樣照顧你。自有更好的人來為你擔憂。”
  這話說得甚是玄妙,璿璣不知該怎麽接口,隻能眼怔怔看著他走遠。
  木樓上,玲瓏大聲叫道:“璿璣!上啊!我們給你鼓氣!不要輸!”璿璣回頭對他們招了招手,忽聽點睛穀恒鬆長老朗聲道:“簪花大會開始。甲子,乙醜,去東方擂台。丙寅,丁卯,去西方擂台……”
  璿璣一聽報到自己,立即抖擻精神,禦劍而起,閃電一般,眨眼就升到了西邊那個巨大的石柱上。杜敏行早已站在對麵,旁邊的則是點判本次比試的點睛穀宋長老。
  巨大地石台高有百丈,雲霧就彌漫在頭頂,仿佛伸手就可采擷。璿璣的頭發和衣服被風吹得扭曲翻轉,獵獵作響,靠在高台邊緣,像一朵隨風舞動的蓮花,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那種柔怯嬌美地模樣,像針一樣刺進杜敏行眼裏。他終於禁不得,默然垂頭,心中百般滋味,她小時候的情景,一幕幕,從腦海裏流過。隻有那麽一瞬間,他疏忽了她,誰知從此就徹底失去了她,什麽也回不去。那個拉著自己袖子撒嬌,軟綿綿叫自己大師兄地女孩子,他真正失去了。
  宋道長朗聲道:“聽我號令---比試開始!”
  話音甫落,璿璣“鏗”地一聲抽出了崩玉,捏個劍訣,與他遙遙相望。這兩人誰也不想先動手。

  第三十一章 大會(三)
  “小師妹,你還記得小時候大師兄陪你練劍的事嗎?”杜敏行忽然低聲開口。他沒有抽出兵器,更沒有擺任何招式,隻靜靜站在對麵,麵帶笑容,仿佛他不是來比試,隻是來與她閑聊的。
  璿璣不由自主想起孩提時代那些青澀朦朧的事情,那時候爹爹對她不求上進的態度十分憤怒,他和娘又忙著指導玲瓏,沒人來理她,隻有大師兄會來陪她拆招,無論她手裏的劍掉多少次,也不管她怎麽偷懶,杜敏行都是笑吟吟地,並不生氣,溫言撫慰。
  坦白說,他這樣溫和的態度,實在算不得一個好師長,到頭來她去小陽峰的時候,還是什麽都不會,都得從頭學。但隻有他,是她孩提時代唯一一抹溫暖的色彩,沒有人將她褚璿璣當一回事,甚至爹和娘,眼裏都隻有玲瓏。讓她認識到褚璿璣這個人的存在也會很重要的,就是他一個人。
  想到這裏,璿璣心中忍不住感到一陣溫暖,放下崩玉,柔聲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大師兄,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杜敏行低聲道:“我對你實在也算不得什麽好,我也是個十分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修行,疏忽了你。眼下你終於成才,和我站在同一個擂台上,大師兄心中又欣慰又後悔。”
  璿璣喃喃道:“大師兄……我、我一直想著你,你為什麽最近都不理我了?”
  杜敏行澀然一笑,並不答話。一旁的江道長沉聲提醒:“比試已經開始了,不要再說話!”
  杜敏行抽出佩劍,拱手道:“小師妹。開始了。”話音甫落,劍招一換,已經送到她麵門前。這是瑤華劍法中的第一招。平平無奇。璿璣輕鬆地擋住,下意識地遞出第二招。劍尖劃向他的肩頭,杜敏行轉身讓過,衣襟揚起,劍尖輕輕刺向她的手腕----第三招。
  相比較其他三個擂台上水深火熱地比試,璿璣這邊簡直就是溫和的互拆劍招。將一套瑤華劍法從頭練到尾,再從尾拆到頭。江道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比試,打了等於沒打,然而說他們沒打吧,又是在拆招。他暗歎一聲,不知這兩個孩子心中到底想什麽,把簪花大會當作了什麽。
  待瑤華劍法拆到第三遍的時候,杜敏行忽然沉聲道:“小心了!”他地劍招陡然變化,刷刷幾聲。猶如蛇行,霎時變得淩厲起來,直取璿璣的要害。沒有殺氣地劍招。他是在試探她的實力!璿璣足尖一點,後退數步。並不打算和他硬撞上。誰知他的劍招卻纏著不放,大有你不出手我便不停的意思。
  她被纏的沒有辦法。隻得舉起崩玉作勢一砍,虛晃一招,朝後跳去。誰知他地劍招不退反進,璿璣讓得慢了,隻聽“刺啦”一聲,袖子被他劃開半幅,她雪白的胳膊登時露了大半出來。兩人都是一愣,隻聽周圍木樓上發出巨大的喧嘩聲,玲瓏清脆的聲音叫得最響:“作弊作弊!大師兄你怎麽能撕人家的衣服?!”
  杜敏行麵上一紅,收劍道:“小師妹,我不是存心的。沒事吧?”
  璿璣搖了搖頭,將斷開的袖子重新紮起來,笑道:“沒關係,繼續吧。”
  江道長早已被他們磨嘰得夠嗆,當即大聲道:“你們兩個注意!這是簪花大會,不是自家演武場!不要大驚小怪!”
  兩人被這樣一說,不得不重新抖擻精神,重新開始。若說到劍法招式,兩個璿璣也不會是杜敏行的對手,先前他明顯是相讓,這番用出真本領,璿璣便隻有招架的功夫了。她總不可能拿出對付敵人地本領來對付杜敏行,眼看他一步步逼上,自己已經退到高台邊緣,無路可退。璿璣猶豫著要不要認輸,忽見眼前寒光一閃,他手裏的劍竟是毫不留情劃過她的頸項。
  她若是不抵抗,便有性命之憂;若是躲避……那隻有跳下高台。這電光火石之間,她忽而下定決心相讓,足尖一點,竟是朝後縱身,打算跳下石柱。誰知手裏地崩玉竟劇烈顫抖起來,發出清朗的鳴聲,大有鼓舞地意思。
  下巴上已經感覺到了劍刃地涼意,璿璣下意識地抬手一格,“喀”地一聲,杜敏行手裏的劍竟被她一招斬斷。兩人在那一瞬都是大怔,杜敏行臉色一陣灰白,抬手將斷裂地佩劍丟在地上,後退兩步,拱手道:“小師妹,承讓。我輸了。“啊……”璿璣茫然地張大嘴巴,還沒反應過來。
  她怎麽贏了?就這樣贏了?莫名其妙的……她本來是想認輸的!怎麽會斬斷他的佩劍?
  她見杜敏行禦劍要朝石柱下飛去,急忙叫道:“大師兄!我……我沒有……”
  杜敏行已經探了一半身體出去,聽見她叫喚,便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揮手柔聲道:“你如今變得這樣厲害,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大師兄心裏十分高興。”言畢,再也不回頭,禦劍飛了下去。璿璣幾步追上去,隻見到他藍色的身影晃了一下,便落在地上。
  是誰說不會讓她的?到最後,他難道不是在讓她嗎?璿璣怔怔跟著下了石柱,大喜若狂的玲瓏早已等在下麵,一把抱住她,連聲歡呼。禹司鳳走在後麵,見璿璣望過來,便笑著朝她拱手,表示祝賀。
  “我……我覺得自己贏得莫名其妙。”事後,璿璣喃喃說著,“明明那一招是大師兄贏了的,不知道怎麽搞的,我就是擋了一下,他的劍居然就斷了。如果從招式上來說,根本是我輸了呀……”
  玲瓏向來幫親不幫理,撅嘴叫道:“你想那麽多幹嘛啊!反正是你贏了!誰要是不服氣,你明天的比試就用出真功夫,鎮住他們!”
  璿璣小聲道:“我……一直在用真本事啊。”
  玲瓏哪裏聽她說什麽。早將她推進少陽派的人群裏,有說有笑了。杜敏行低頭和褚磊說了幾句什麽,轉身看了看璿璣。這才默然離開。璿璣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地感覺。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什麽。
  褚磊走過來,說道:“璿璣,你贏了第一場。不要掉以輕心,後麵還有好幾場。”
  璿璣低聲道:“爹爹,是大師兄在讓我呀。我贏得也不光彩。”
  玲瓏急道:“你這丫頭怎麽死腦筋?!你要是沒本事。能將他的佩劍斬斷嗎?你隨便叫個人來,看能不能隨手把佩劍斬斷?”
  褚磊溫言道:“你不用想那麽多,敏行方才說了,他使出了看家本領,卻沒能在五十招之內製服你。你的進步讓他也十分驚訝,最後一招居然還能生斷鐵劍,可見你先前也是在相讓。你如此,讓他做師兄地怎好意思贏你?”
  璿璣無話可說,最後隻得點頭。承認自己贏了一場。
  “你別急著走,留下來看看其他弟子的比試。不可輕敵。”褚磊囑咐一番,便離開了。他是下場東方擂台地點判人。
  禹司鳳見璿璣一個人坐在最後麵。前麵那麽多少陽派年輕弟子說說笑笑,她仿佛都沒在聽。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由悄悄坐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在想什麽?”
  璿璣輕道:“大師兄一定為簪花大會準備了很多,可是卻因為和我撞上,讓他那麽多努力都白費了。”
  禹司鳳笑道:“說得也有道理。不過讓他努力白費的不是因為你贏了,而是因為你太不尊重他。”
  璿璣奇道:“我怎麽會不尊重他?”
  “這是正式比武,不是兒戲。你卻從頭到尾都不願將他當作一個對手來認真對待,處處相讓。這樣的話,他贏了有什麽意義?豈不是讓所有人笑話麽?師父曾說過,就算是比武,也要尊重對手,所謂地尊重,便是使出你所有的本領來比拚,在比武場上,無謂的相讓便是對對方最大的不尊重。”
  璿璣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論調,不由呆住,半晌,才道:“大師兄是因為我讓他,所以才寧可認輸?”
  禹司鳳拍拍她的腦袋,道:“既然事情已經過去,糾結在上麵也沒有意思。以後還有比試,你要使出看家本領,明白嗎?”
  璿璣摸了摸鼻子,低聲道:“看家本領……是說騰蛇嗎?”
  禹司鳳一愣,兩人都想到了什麽,回頭張望,就見騰蛇坐在木樓欄杆上,旁若無人地大吃大嚼。他失笑,低聲道:“不錯,你將他放出來,光是那吃功,所有人都要甘拜下風。”
  璿璣終於被他逗得咯咯笑起來,玲瓏聽到她的笑聲,急忙湊過來,連聲問:“怎麽?什麽好玩的嗎?你笑什麽?”
  說話間,褚磊已經上到東方擂台。這一場比試,是點睛穀和離澤宮弟子之間的。玲瓏見那站在擂台上的離澤宮弟子身形高大,穿著一件半新不舊地白袍子,一頭長發也不束,任由它們散亂地披在腰下,看起來甚是不拘一格,不由湊過去問禹司鳳:“喂,這人是誰?他厲害嗎?”
  禹司鳳凝神看了一會,搖頭道:“我也沒見過這人。”奇怪,離澤宮年輕弟子裏有這號人物嗎?按規矩來說,年輕弟子必須穿青袍,腰上掛各色牌子。這人卻不倫不類穿白色衣服,腰間更沒有牌子,除了臉上那個修羅麵具,他看上去並不像離澤宮的人。
  他朝離澤宮弟子集中的地方望去,正副兩個宮主都坐在木樓前地高台上,姿態悠閑,對那人的裝扮也不甚在意。
  褚磊一聲令下,兩個弟子地比試開始了。眾人見這兩個弟子地招數都平平,並沒有什麽特別出彩的地方,看了一會便不耐煩,各自說笑去了。玲瓏正連說帶笑地比劃著上次簪花大會地場景,忽聽一旁的亭奴低聲道:“不好!那人有危險!”
  眾人都是一愣,緊跟著隻聽東方擂台上“轟隆”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炸開,塵土彌漫開來,那重重塵霧中,依稀有什麽龐然大物蠢蠢欲動,忽而繃直了身體,倒豎起來,衝破塵霧,鮮紅的鱗片在日光下閃閃發光。
  是一條巨蟒!
  “誰的靈獸?!好大的家夥!”鍾敏言驚訝得都快失聲了。禹司鳳猛然起身,緊緊盯著擂台上的動靜,卻見那鮮紅的巨蟒搖頭擺尾,足有十幾人壘起來那麽高。蛇是喜歡陰涼的動物,尤其這種靈獸,最受不了日光直射,很顯然,這隻巨蟒被燦爛的陽光照的十分不舒服,猙獰地張開血盆大口,兩根獠牙森然發光,信子亂跳,極為不安分。
  擂台上的塵霧漸漸散開,周圍的喧嘩聲也漸漸平息下來。場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那裏,隻見那離澤宮弟子雙手用一種古怪的姿勢微抬,手指像波浪一樣起伏波動,口中吹著尖銳的曲調,身後的巨蟒便隨著他的曲調和手勢慢慢舞動,一雙金光燦燦的眼死死盯著對麵的點睛穀弟子----那可憐的人早已嚇得坐在地上動彈不得了。
  離澤宮那人忽而將手指一搓,哨聲變得刺耳起來。禹司鳳驚道:“他要靈獸攻擊!那人會死!”話音甫落,卻見那巨蟒高高昂起倒三角的腦袋,閃電一般竄下,它張開的大口,輕易就可以將點睛穀那人吞下去。
  眾人紛紛驚叫起來,待要救援卻已來不及。電光火石之間,隻聽褚磊大喝一聲,連縱數下,飛快擋在點睛穀弟子身前,厲聲道:“退後!不得傷人性命!”

  第三十二章 大會(四)
  離澤宮那人立即吹動口哨,緩緩將巨蟒召回。它看上去還有些舍不得,圍著褚磊和點睛穀弟子繞了兩圈,可惜地吐著信子,終於盤旋而去,順著主人的身體打轉,最後緩緩陷入他腳底的陰影裏,再無痕跡。
  那人緩緩拱手,漫聲道:“得罪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褚磊不由默然,半晌,回頭看了看那嚇癱的點睛穀弟子,低聲道:“還能繼續嗎?”那人瞠目結舌,根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眼看著是要暈過去的模樣。褚磊暗暗歎了一聲,將手一拍,朗聲道:“離澤宮獲勝!”
  木樓上喧嘩聲一浪高過一浪,讚歎者有之,痛罵離澤宮不守規矩的有之,更多的是好奇那麽個龐然大物被那人藏到了什麽地方。禹司鳳怔怔坐回去,心中驚疑不定。他可從來不知道年輕弟子一輩中,有人能養了這麽大的靈獸!那隻巨蟒看起來足有近五百年的修為了,年輕弟子能降伏嗎?
  胳膊上被人一抓,玲瓏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天啊!司鳳!你們離澤宮居然有這麽厲害的人物!他養的那隻巨蟒好厲害!你的小銀花和它比起來根本不夠看嘛!”
  很顯然,蜷縮在袖子裏的小銀花對玲瓏這番言語很不滿,掙紮著伸出腦袋,朝她惡狠狠地吐信子。
  “喲,你這條小蛇還會發脾氣嘛!”玲瓏見它十分可愛,忍不住調笑,朝它做個鬼臉。鍾敏言哭笑不得,道:“你就這麽孩子氣,和它鬥什麽。”
  對麵東方擂台上。點睛穀那個弟子因為暈迷過去,被人抬下了石柱。點睛穀幾個長老的表情都不怎麽好看,因為輸的實在太狼狽。江長老在點睛穀中算年輕些的。火性也大,當即便說道:“離澤宮倒真是人才濟濟。帶著這麽大的靈獸上台,是要拚命嗎?”一旁地恒鬆長老輕輕拉了下他的袖子,他隻當沒發覺。
  離澤宮大宮主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倒是副宮主咯咯笑了起來,拱手道:“小徒失禮了。我替他給諸位賠個不是。他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試,難免緊張,好在沒有痛下殺手,和當年那個烏童比起來,真是慶幸得多。”
  他這會提到烏童,很明顯是給點睛穀難堪。當年烏童可是點睛穀地弟子。果然江長老的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烏童那會還是他親自帶地徒弟,他犯了事,被五大派通緝。最後還成了妖魔一夥,最丟人的是他江長老,不是別人。
  他厲聲道:“你這樣說。便是……”
  話未說完,容穀主便低喝一聲:“江長老!比試還未結束!”
  他硬將後麵的話吞了回去。臉色鐵青。容穀主淡然道:“貴派人才眾多。真教人羨慕。不過簪花大會比試意在切磋,不是抗敵。那麽大的靈獸。難免造成傷亡,還請兩位宮主重視。”
  那大宮主還是不說話,隻有副宮主笑道:“容穀主說得是,我會教導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許使用靈獸。”
  那話說得並沒什麽誠意,涵養好如容穀主,也忍不住心頭有火,輕輕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第一天的比試很快便結束了,刷了一半地人下去,少陽派參賽的十個弟子,也隻剩下六個,倒是浮玉島占據了地形優勢,留下了八個人。到了晚間,一眾年輕弟子聚在一起慶祝璿璣通過第一關,自然又是大吃大喝一通,年輕人聚在一起熱鬧說笑當然不必多說,倒是璿璣有時想起莫名其妙贏了杜敏行,心中還有些不舒服。
  回客房的路上,騰蛇出乎意料地沒有說話,沉默得很怪異。璿璣頗不習慣他這種樣子,忍不住說道:“你……呃,喜歡島上的菜肴嗎?”
  騰蛇猛然回神,連忙點頭:“很不錯!相當好吃!這什麽大會結束後,我能裝點吃的帶走嗎?”
  璿璣幹笑兩聲,“可以是可以……不過,帶走沒兩天就會餿掉吧……”
  她見騰蛇似乎有什麽心事,心神不寧的樣子,便問道:“你在想什麽?好難得,你也會有心事。”
  騰蛇“切”了一聲,“你說什麽廢話!神仙怎麽會有你們那些雜七雜八的小念頭小心思!”
  “那你怎麽心事重重的樣子?”
  騰蛇皺了皺眉頭,猶豫一會,才道:“我好像……聞到一種熟悉的味道。不過白天沒找到究竟在哪裏,那味道我以前聞過,雖然想不起來到底是誰地……”
  璿璣奇道:“你是說島上有妖怪?會不會是東方叔叔開放管卡,放人進來,所以有妖怪混了進來?”
  騰蛇搖頭,沉吟道:“不像人群裏的……我要去演武場走一圈,你要跟著嗎?”
  “這麽晚了去什麽演武場?”璿璣看看天色,都快三更了,“明天再去也一樣。既然是你認識的妖怪,應當不是什麽壞蛋吧,你急什麽?”
  騰蛇白她一眼,懶得理她,掉臉就走,一麵道:“笨死了,沒聽過月黑風高好辦事嗎?你不去我自己去,別跟著!”
  璿璣急忙追上去,“我也要去!你這頭野獸莽撞地很,要是再鬧出什麽事,丟人的可是我這個主人!”
  “呸!少往臉上貼金!”
  兩人邊走邊鬥嘴,一直走到演武場那裏。即使是夜間,演武場也有無數守衛巡邏著,防止有人求勝心切,在擂台上做什麽手腳。騰蛇七拐八繞地,似乎不認得路地樣子,時不時抬頭用鼻子聞聞,緊跟著再走。璿璣繞地頭都暈了,扯住他的袖子小聲道:“喂!你到底要去哪裏啊?如果讓人發現可難看了!”
  “那誰讓你跟來地,自己滾回去吧!”騰蛇甩開她的手,湊去左邊嗅嗅味道,忽然發現了什麽。眉毛一挑,拔腿就奔。
  “等等!”璿璣趕緊跟上,眼見他朝北方擂台後麵地一個巨大的高台上跑去。那上麵守了一圈浮玉島弟子,像他這樣狂奔。遲早被人發現。她心中大急,偏偏又不能叫嚷,隻能咬牙跟在後麵,忽然想起什麽,摸了摸腰間的小皮囊。心下突然有了個主意。
  “騰蛇!”她低叫一聲,趁他不耐煩回頭叫罵,抬手丟給他一個小瓶子,“你動作快,上去把這裏麵地東西滴在那些人臉上。”
  騰蛇低頭一看,卻見掌心攤著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子,裏麵有半瓶半透明地水,輕輕嗅一下,他立即打了好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厲害!這就是他們說的凡間的迷藥?”
  璿璣見上麵的人似乎發覺這裏動靜不對,便推了他一把,低道:“快去!”
  騰蛇見這等好玩的事。哪裏肯退縮,足尖一點。眨眼就飛上了高台。隻聽上麵一陣喧嘩,不過都是一句話沒說完就被迷暈過去了。過了一會。騰蛇從高台上探出腦袋,對她輕輕吹個口哨。璿璣笑吟吟地跑上去,卻見那高台上橫七豎八倒了十幾個浮玉島弟子,她心中微感愧疚,朝他們拱了拱手。
  “這是什麽玩意?”騰蛇奇怪地說著。
  璿璣回頭,順著他地眼光看去,原來這高台上沒有別的東西,隻有一個巨大的籠子,正是那天離澤宮副宮主命人帶來的。籠子上蒙著黑布,蓋得十分嚴實,邊緣似乎還用鐵線釘上,不知裏麵藏著什麽東西。
  兩人走到籠子前,騰蛇用手敲了敲,再用鼻子嗅嗅,沉聲道:“就是這個了!裏麵的味道很熟悉!我要看看裝著什麽東西。”
  璿璣見他抬手就去撕黑布,急忙阻止,“別急!我想起來了!每次簪花大會都要摘花,這一定就是被摘到的花!你別搗亂。”
  “摘花?”
  “簪花大會不光是各派弟子切磋,就算贏了所有的人,最後還有一項安排,就是和長老們事先準備好的妖魔互鬥,贏了才能有資格簪上牡丹花,簪花的意思就在這裏。我想這籠子裏關地一定是他們捉到的妖魔,要是不小心放出來,場麵一定不好收拾。”
  騰蛇哼了一聲,冷笑道:“你們這些凡人就喜歡胡思亂想,全天下妖魔鬼怪都是和你們凡人作對的,都要一網打盡,殺個幹淨才好!人家妖怪過得好好地,礙著你們什麽事了?”
  說罷,手上猛然用力,隻聽“刺啦”一聲,黑布被他撕開一個口子。璿璣急得直跺腳,抬手就要去抓他的頭發,將他拖走。忽聽籠子裏一人低呼一聲,那聲音甚是嬌嫩柔媚,十分熟悉。
  兩人都是一呆,騰蛇奇道:“女人?!不是妖魔嗎?”
  他剛說完,隻見一隻雪白纖細地手從那口子裏探了出來,那嬌媚地聲音喃喃道:“這聲音……你、你是不是璿璣?”
  璿璣大吃一驚,搶步上前,抽出崩玉將那黑布全部斬裂,隻見一個紫衣女子倚著欄杆定定看著自己,那眉眼,那姿容,居然是紫狐!
  “璿璣!”紫狐大叫一聲,緊跟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嗚嗚咽咽說道:“我還以為你們死在不周山了!天啊,你們還活著吧?沒人死掉吧?”
  璿璣腦子裏亂成一團,怎麽也不明白紫狐怎麽會被關在籠子裏,她急道:“我、我們沒事!倒是你!怎麽會在這裏?誰抓你的?”
  紫狐抹去眼淚,恨恨地說道:“是那個陰陽怪氣地副宮主!我的燭火也是他熄滅的!他說要我做什麽被摘的花……然後就一直將我關在這籠子裏。呸!老娘看他就是個變態!璿璣,你可要幫我報這個仇!”
  她哭得十分可憐。
  璿璣驚道:“是副宮主?!果然……我看他就不是好人!你別急,我馬上放你出來!”她抽出崩玉,用力朝籠子上砍去,咣當一聲巨響,火花四濺,她的虎口被震得微微發麻,那籠子居然紋絲不動,也不知是什麽材料做的。
  紫狐低聲道:“你別費事啦,這籠子是天上的玄鐵鑄成,還被加了咒法,將我的妖力鎖住,不能動彈。”
  璿璣又用力砍了幾下,果然沒用。她急道:“好奇怪,如果我早知道籠子裏關的是你,一定早點來救你!可是我怎麽聞不到你的妖氣?”
  紫狐把手腕舉到她眼前,雪白的皓腕上,釘著一個黑色的珠子,深深嵌在她的腕骨裏,動彈不得。她哽咽道:“就是這鬼東西!一戴上就沒妖氣了!你看看,怎麽把它弄掉啊!難看死了!”
  璿璣一見那珠子,心中一動,隻覺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然而一時之間居然想不起究竟是什麽。她低聲道:“你別急,我砍不斷籠子,就燒斷它!”說罷她回頭叫:“騰蛇,拜托你,把籠子燒了!”
  騰蛇還未來得及答應,卻聽紫狐低呼一聲,顫聲道:“你……你是騰蛇大人?”
  騰蛇定定看著她,疑惑道:“你認得我?我好像也認識你,但……有些想不起來了,你以前……是這樣的?”
  紫狐含淚道:“我以前隻是一隻小狐狸,沒修成人身。”
  “啊!是你!”騰蛇一拍手,終於想起來了,“那隻狐狸!一天到晚跟在無支祁屁股後麵跑的那隻狐狸!”
  紫狐顫聲道:“是我……真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騰蛇大人。我……我有一事請問,無支祁他……他過得還好嗎?”
  騰蛇皺眉道:“你問我我問誰?反正應當還在陰間苟延殘喘半死不活吧!”
  紫狐落下淚來,哽咽道:“我……我總是要去陰間看他的!”
  “你還真癡心,無支祁那家夥從來不懂憐香惜玉的啦,你不要妄想了。情欲反而誤他修為,陰間刑罰期滿了之後,他還有機會飛升得道。被你這樣一纏,他還怎麽修行?”
  紫狐急道:“我沒有纏著他……我隻是……隻要看著他過得好,我就安心了……”
  騰蛇“切”了一聲,嘀咕道:“這還不是纏著?”他握住籠子的鐵條,沉聲道:“你退後,我來把這鬼東西燒爛了。他們能弄到天上的玄鐵,倒真是不簡單!”
  紫狐退後幾步,感激地說道:“今日救命之恩,紫狐來日一定結草銜環相報!”
  “報什麽報!”騰蛇掌心燃起鮮紅的火,一瞬間就將一根鐵條燒得通紅,被他輕輕一掰,斷了。“不過,騰蛇大人怎麽會在這裏……?璿璣,你認識他?”紫狐這時才發覺這兩人好像是認識的,不由十分好奇。
  騰蛇登時漲紅了臉,支吾不出個理由,惡狠狠地叫道:“問這麽多幹嘛?!閉嘴!”璿璣笑道:“哦,你還不知道呢,紫狐。騰蛇成了我的靈獸……”話沒說完,騰蛇就把掰斷的鐵條朝她投擲過來,叫道:“臭小娘少說兩句會死啊?!”
  “靈獸?!”紫狐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二人,忽然想起璿璣身份特殊,收了騰蛇做靈獸也不算什麽奇怪的事,於是點頭道:“那真是……呃,恭喜……”她見騰蛇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把後麵的話吞回去了。
  璿璣見騰蛇忙了半天,隻拆了兩根鐵條,便催道:“你快點行不行啊?萬一讓人發現了,咱們可要倒黴的!”
  騰蛇抬頭正要反駁,忽然一愣,將手從籠子上放了下來,轉頭不知看著什麽。
  “知道這樣做是犯大錯,你膽子也真不小!”身後陡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璿璣大吃一驚,急忙回頭,隻見褚磊陰沉著臉,站在後麵。

  第三十三章 大會(五)
  “爹!”璿璣叫了一聲,連聲道:“這是誤會!紫狐是好人!她從來沒害過人,去不周山還幫了我們許多忙!她是我的朋友,我怎麽能看著她被關在籠子裏?!”
  褚磊並不答話,走上前,看了看籠子裏的紫狐,半晌,才道:“你就是將她救出來,那又如何?”
  璿璣呆了一下,才道:“呃,救出來……當然是帶她離開浮玉島,不讓副宮主再抓到她。”
  褚磊皺緊眉頭,沉聲道:“姑且不說副宮主為何要抓她,在你心裏,簪花大會到底是什麽?事先準備好的花被你私自放跑,甚至還迷倒浮玉島的弟子!你是用什麽身份站在這裏?又是用什麽身份擅自犯下這種大錯?!”
  “我……”璿璣被他問得瞠目結舌,不知所以。
  “你現在是少陽派的人,不是獨來獨往孑然一身的人!你今日做下的因,明日便是少陽派為你承受那果。你任性妄為的時候,先想一下自己是誰?做的事會不會為別人帶來麻煩?”
  璿璣滿頭冷汗,喃喃道:“我……沒想過。但是我一人所為,和少陽派沒關係……”
  “你還能再說沒關係?”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良久,才輕道:“可是,我也不能看著自己的朋友被關在籠子裏!紫狐是我朋友,爹你難道可以眼睜睜看著自己朋友被關在籠子裏嗎?”
  褚磊沉聲道:“朋友這個詞豈可隨意亂用?你才下山幾天?就如此與人推心置腹?”
  璿璣道:“朋友就是朋友,隻要投緣,一個時辰也能成為生死之交。不投緣,一輩子也無法成為朋友“如果她沒有犯事,離澤宮的人怎會無緣無故抓她?天下萬事。離不開一個理字。你不能為了私情置道理於不顧。”
  “她沒有犯事!那副宮主不是好人!”
  “荒謬!”褚磊勃然大怒,抬手便要給她一耳光。
  紫狐忽然在後麵叫道:“你這老頭!真是頑固不化!罷了,璿璣。我不想讓你為難。你不用救我了。哼,小小幾個修仙門派弟子。想傷到我,那是做夢!喂,老頭,我本來不想傷人,但你們把我逼到這份上。到時候什麽摘花簪花的,別怪我手下無情!”
  褚磊看了她一眼,冷道:“你如此做,當真不配做別人的朋友!”
  紫狐氣急敗壞,急道:“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我不動手,難道要我躺在那裏被殺掉?!老娘可不是那種孬種!”
  璿璣插嘴說道:“爹!我反正是一定要救她的,我把前因後果說給你聽,你要是還不同意,我……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都是要救她地!”
  當下她把眾人怎麽和紫狐相遇,怎麽去不周山救人,紫狐怎麽被副宮主擄走的事情說了一遍。她口齒不如玲瓏他們伶俐。卻也將這事完完整整說了一遍,最後道:“爹。離澤宮很古怪!該提防的是他們吧?”
  褚磊默然沉吟。沒有說話。一旁地騰蛇笑道:“你們這些人,就喜歡把事情搞得複雜。照我說。直接把人放出來,誰要是敢來說三道四,來一個殺一個!這才痛快!”
  “你閉嘴吧!”璿璣翻他一個白眼,對他這種無聊的建議完全嗤之以鼻。
  褚磊開口道:“不管此事離澤宮如何打算,今日你絕對不可將她放出。”
  “爹!”璿璣急了。褚磊擺了擺手,示意她住嘴,又道:“你如果真地將她當作朋友,便不要做這等小偷小摸的事情。正大光明地贏了比賽,到時候你愛救她也好,放她也好,都是你的事情,旁人管不著。但你要是今天就來放她,我絕對不同意!”
  璿璣咬了咬牙,沉聲道:“好!那我就贏了簪花大會給你看!可是,騰蛇我也不會讓他坐冷板凳了。”
  褚磊背著雙手,緩緩下了台階,一麵道:“隨你喜歡。隻要不傷人性命。”
  璿璣怔怔地看著他走遠,身影消失在濃厚的夜色中,良久,才感到手心裏全是汗,濕漉漉地。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心,回頭愧疚地看著紫狐,低聲道:“對不起,紫狐。我今天沒辦法救你出來了。”
  紫狐歎了一口氣,從欄杆間隙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腦袋,道:“這也無所謂。我自從被那個變態抓出來之後,就一直擔心你們遭遇禍事,眼下看到你們平安,也安心多啦。你可別為了我這個妖怪和你爹爹鬧脾氣,他……他說得也有道理啦。”
  璿璣低聲道:“你等著我,我一定贏了所有地比試,然後救你出來。”
  紫狐眼圈一紅,垂下頭,半晌,才柔聲道:“你……你也別太費勁了。我不過是個妖怪,以前還想害你們。”
  璿璣淡道:“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總之你安心在這裏等著,最多三四天,我就來帶你走!”
  紫狐把眼淚抹掉,忽然撲哧一笑,璿璣呆道:“你笑什麽……”紫狐咯咯笑道:“不,我是突然想到……咱們這樣,算不算英雄救美?不對,你也是美人,這下沒有英雄什麽事了,是美人救美。”
  璿璣一怔,跟著也笑了起來,又拉著她的手說了好一會話,這才帶著騰蛇離開這個高台。
  “喂,這些人怎麽辦?”騰蛇指著倒了一地的離澤宮弟子,問道。
  璿璣隨意搖頭:“管他們呢!就躺著吧!反正明天一早就會醒過來。”她抿緊唇,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贏得簪花大會,過一會,忽然沉聲道:“騰蛇,如果限定條件是不殺人,你能大展手腳嗎?”
  騰蛇眼睛一亮,叫道:“終於有架給我打了?”忽然想到什麽,急忙搖頭,“我才不要!這什麽大會,出來的都是小屁孩,一根指頭也能戳死了他們,十分沒勁。你自己打吧!”
  璿璣沒說話,飛快下了高台,一麵道:“好!那你就在旁邊看著,看得手癢了就上來一起打!我若是不贏了這個比賽,便不叫褚璿璣!”
  騰蛇聽她這話說得甚是堅決,不由轉頭看了她一眼。她眼底滿是冰冷的光芒,猶如寒冰碾碎一般,令人悚然。他心中一動,昔日戰神將軍一戰成名,足足殺了近千魔神,那時候的目光,會不會也是這樣地?
  喂喂,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他想這樣問,然而在那種目光下,他竟說不出一個字。
  第二日的比試隻剩下二十人,依舊是抽號,按照號數自去擂台比試。璿璣今日的對手是一個浮玉島地男弟子,比試點判人是離澤宮副宮主。一見到這個人,她真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捏死在手裏。
  玲瓏他們在木樓上叫得震天響,為她打氣鼓舞,那種聲勢,幾乎將其他門派地叫嚷聲都蓋了下去,最後人人都朝少陽派這裏望過來,有地無奈有的忿忿不平。
  對麵那浮玉島弟子笑了一聲,道:“好大地鼓勁聲,真讓人驚訝。”
  璿璣頗感不好意思,連道:“對不起……他們叫得太響了……”那人卻嗬嗬笑道:“也沒什麽,叫得震天響也不代表實力強悍。”
  這話裏麵隱隱含著刺,璿璣斂起笑容,疑惑地看著他。那人又道:“今天的比試可與昨天的拆招不同。你們同門之間相讓,可別指望我也來讓你這位大小姐。好好想想,再說開打吧。”
  璿璣登時漲紅了臉,他的意思分明是說她第一場贏了,是因為杜敏行相讓,意指她根本沒什麽本事,靠人情上位。她不擅長這種口舌之爭,當下也不說話,隻將崩玉抽出,捏個劍訣。
  副宮主手裏的羽扇搖啊搖,笑道:“現在要說的話,要吵的架,都趕緊講完。待會開始比試,就不許再開口嘍!”他笑嘻嘻地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最後問道:“都沒話說了吧?那開始!”言畢,手裏的扇子揮了下來。
  浮玉島那個弟子還慢吞吞地抽出佩劍,明顯不將璿璣當作一回事,最後擺好架勢,低聲道:“來吧,要不大哥哥也來陪你拆幾招。”話還未說完,隻見一個人影閃電一般竄到眼前,快得令人來不及反應,緊跟著“咣”地一聲,他手裏的劍瞬間就變成了兩截,掉在地上滾了好遠。
  脖子上一涼,正是璿璣的劍抵了上來。他用一種怪異之極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她突然從柔柔弱弱的小白兔變成了青麵獠牙的妖怪。
  “你輸了。”璿璣低聲說著。
  這一仗,她終於贏得讓人心服口服。木樓上的歡呼聲一陣高過一陣,像大海裏的浪潮,沒有休止。

  第三十四章 大會(六)
  如果說,璿璣贏了前兩場還可以說是運氣,那麽她又漂亮地贏了第三場之後,再也沒人會說她是運氣了。曾有別派弟子要求借崩玉一觀,認為她在劍上搞了什麽古怪,否則隨手斷人兵器,那不是一般膂力的人所能做到的,她看上去那般嬌怯怯地,並不是孔武有力的類型。
  但結果依然讓他們失望,崩玉雖然鋒利,但他們用來砍別的兵器,也無法像她那樣輕易斬斷。他們並不明白,崩玉隻有在璿璣手上才會發揮其真正的神力,其他人使用起來,也不過是鋒利一些的寶劍罷了,沒什麽不尋常。
  如今參賽弟子被淘汰得隻剩五人了,少陽派隻剩璿璣一人,離澤宮也隻剩下那個能喚出靈獸的弟子,剩下的兩人是浮玉島,一人為點睛穀弟子。在玲瓏口中那些平凡無奇的浮玉島弟子,居然在這次簪花大會上大放光彩,興許是占了地形的優勢,也興許是他們深藏不露,但無論如何,他們確實贏得讓人心服口服。
  這日一大早,演武場裏已經擠滿了觀戰的人群。今日的比試結束之後,再過一天便是決賽,因此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或許是因為簪花大會進行到現在都沒出什麽事情,浮玉島的管轄也稍微放鬆了一些,對上島的訪客不再盤查那麽嚴密。雖說璿璣對簪花大會的勝利勢在必得,一早上過來看到熙熙攘攘那麽多人,還是嚇了一跳。
  “東方叔叔放了這麽多人上浮玉島!”她趴在木樓的欄杆上,朝下看,密密麻麻全是腦袋,“站在下麵其實什麽也看不到呀。”
  “哼。這世道,反正都是湊熱鬧的人多啦。以後出去混江湖,誇口自己看過簪花大會。也是個吹牛的好料呢。”玲瓏在後麵替她把鬆散的發髻綰得結結實實,又將下麵地碎發編起來。好讓它們不會被風吹得亂飄,迷了眼睛。
  正說著,禹司鳳和鍾敏言二人也上來了,玲瓏急忙招手:“這裏這裏!位置都幫你們搶好了!最好的視野哦!”
  鍾敏言知道她就喜歡在這些小細節上糾纏不清,當下笑著過去攬住她的肩膀。看著她替璿璣綰頭發,柔聲道:“我竟不知道你手這樣巧,這發髻綰得不錯。”說罷朝她頭上地發髻望去,伸手摸了摸。
  玲瓏翻他一個白眼,嗔道:“別鬧!你要是想啊,回頭我也替你綰一個,保準比璿璣還嫵媚!”
  “饒了我吧……”他苦笑。見璿璣回過頭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在自己臉上一掠而過,似乎有一種發麻地感覺。他垂頭避開。將玲瓏耳邊的碎發捋上去,輕道:“起這樣早,沒吃東西吧?我帶了糕點。待會一起吃。”
  玲瓏嬌嗔他一口,跟著吃吃笑了起來。璿璣曉得他們兩個鬧起來是旁若無人的。趕緊退開。不做礙事的人。回頭見禹司鳳和柳意歡亭奴坐在一起,三人神色凝重。不知說些什麽,她走過去,奇道:“柳大哥你難得來這樣早,為了看我比試嗎?”
  柳意歡嘿嘿笑了兩聲,道:“那是自然,小璿璣的比試,我哪一場遲到過?今天也要贏個痛快!”
  禹司鳳對她招手:“璿璣,過來。”璿璣走過去坐在他身旁,隻聽他沉聲道:“如果今天抽號,撞到離澤宮那個人,你不要客氣,讓騰蛇上去對付他。”璿璣愣了一下,問道:“怎麽?突然這樣說……”
  禹司鳳低聲道:“那個人,不是普通弟子。離澤宮故意讓不符合參賽標準地人來搗亂,雖然不知他們搞什麽鬼,但你要小心。”
  璿璣看了看亭奴和柳意歡,兩人都默默點頭。亭奴道:“柳兄的天眼尚未完全恢複,不過他看出那不是尋常弟子,隻怕是長老級別的人物,上回那個靈獸不過是牛刀小試。這次簪花大會隻有你參加,因此我們推測他或許是離澤宮派來找你麻煩的,苦於沒有確鑿證據。總之,你小心。”
  璿璣默然,禹司鳳又道:“璿璣,抱歉,這本是我惹出的麻煩……”她急忙搖頭,死死抓住他的手,急道:“你怎麽這樣說!我、我就喜歡解決你惹出來的麻煩!”
  柳意歡“哦哦”叫了幾聲,起哄道:“好親熱好甜蜜!比試開始還有些時間,要不我們幾個避讓一下給你們說悄悄話?”
  璿璣臉上暈紅一片,低聲道:“柳大哥就是這麽為老不尊!”
  眾人都笑了起來,柳意歡正要再占點口頭上的便宜,忽聽四角夔皮大鼓敲了起來,到了抽號的時間。璿璣起身,準備從木樓上跳下去,禹司鳳忽然在後麵拉了她一下,她愕然回頭,唇上一暖,卻是他輕輕吻了一下。
  光天化日下,如此大膽地舉動,引起周圍一陣陣抽氣聲。璿璣心中突突亂跳,怔怔看著他漆黑的眼,喃喃道:“你……你怎麽……”他隻微微一笑,放開手,柔聲道:“我隻是突然想這樣做而已。璿璣,我等你回來。”
  璿璣鄭重地點了點頭,回他一個笑容,這才翻身跳下木樓,與其他五名參賽者一起抽號。
  玲瓏的下巴還處於快要脫臼地狀態,見禹司鳳若無其事走回原地,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你可真是、大、大膽!”禹司鳳笑著看了鍾敏言一眼,伸手輕輕觸摸嘴唇,低聲道:“嗯,確實有些大膽。”
  不談禹司鳳這樣一說又嚇掉了多少人的下巴,反正璿璣是沒看到了。她從匣子裏抽了號,正要打開,忽聽對麵那離澤宮副宮主含笑道:“可別那麽巧,和咱家地弟子撞上了,小璿璣。”
  什麽小璿璣!她冷冷瞪了他一眼,這三個字從他嘴裏冒出來就是讓人渾身不舒服。她打開紙片,卻見上麵端端正正寫著“甲子”二字,居然排在第一個。副宮主又笑道:“什麽號?給我看看。”
  璿璣不想搭理他,然而今日登記抽號地人是他,隻能不情不願地把紙片遞給他,副宮主瞥了一眼,“哦”了一聲,道:“瞧我這烏鴉嘴,還真讓說中了。”他將登記的冊子豎起來,嗬嗬笑道:“看,我派地皓鳳排在乙醜呢。”
  原來那人叫皓鳳。璿璣看了他一眼,低聲道:“這真的是巧合嗎?”
  副宮主搖著扇子,笑道:“世間萬般事情本來就是各種巧合構成的,你不信嗎?”
  鬼才相信你!璿璣轉身就走,他在後麵又道:“皓鳳很厲害的,小璿璣可要小心呀!”話音一落,隻聽四角的夔皮大鼓再次敲響,比試正式開始了。璿璣立即要禦劍飛上去,誰知腰上突然一緊,像是被人抓住,緊跟著那人縱身一跳,騰雲駕霧一般,輕輕鬆鬆抓著她跳上了南方擂台。
  “騰蛇!”璿璣回頭見是這個搗蛋鬼,不由大感頭疼,“你上來幹嘛?不是說不想插手嗎?”
  騰蛇揉了揉鼻子,哼了一聲,道:“老子今天想打架,幹嘛,你不給?”
  璿璣抬腳就要把他踹下去,騰蛇急道:“喂!你不要不識好人心!我可是來幫你啊!”
  “幫?”璿璣立即捉住了這個敏感字眼。
  騰蛇看了看站在對麵的那個皓鳳,他像一塊岩石一樣,在風中巋然不動,一頭散亂的長發被吹得像蛇一樣扭曲。這人的影子裏養了好些有趣的東西,嘿,我想見識見識。”
  裏麵似乎還有一隻很不同尋常的妖魔……他看了看璿璣,雖說她是戰神將軍,但這一世肉身隻是個小女孩,對付那種妖魔,可能承受不住。他可不能讓她死了,靈獸契約剛剛訂下,她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這等買賣便做得十分不劃算了。
  兩人正在這裏嘀嘀咕咕,卻聽場中央的容穀主厲聲道:“比試是單打獨鬥,不可以帶幫手!褚璿璣,速速讓這人離開此地!”
  璿璣急忙解釋:“容穀主,他不是幫手,他是我的靈獸!不過平時都化成人形而已。”
  容穀主皺眉道:“荒唐!靈獸怎會化成人形!我理解你求勝心切,但這等謊言,未免難以取信於人!”
  璿璣還要再說,騰蛇卻大笑道:“哈哈哈!肉眼凡胎,可憐之極!你認不得老子,罷了罷了!回頭再讓你大開眼界。”說罷他縱身一跳,從石柱上跳了出去,身體卻不落下,輕飄飄地,像一片落葉,淩空站在擂台外一丈左右的地方。這等神技,登時引起巨大的轟動。再厲害的修仙者,也要禦物才能飛在空中,像他這樣想站就站,想躺就躺,身體卻不下墜,完全是聞所未聞。
  騰蛇半躺在空中,撐著腦袋,又道:“我就在這裏看著,不礙事吧?”
  容穀主也被他一手震住了,緩緩點頭,沉聲道:“如果閣下……真的是靈獸,自然無礙。”
  騰蛇吹了一聲口哨,笑道:“開始吧,小璿璣!”
  他聽大家都叫璿璣為小璿璣,也學得有模有樣。璿璣瞪了他一眼,這才轉身,緩緩抽出崩玉。
  
第三十五章 大會(七)
  容穀主朗聲道:“我先說一下比試的禁忌,不許傷人性命,不許使用禁忌的仙術,更不許波及擂台外的觀戰者。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立即取消比試資格。”
  他看了看場上兩人,見他們都默然無語,便將手舉起:“簪花大會是公正公平的切磋,我希望各位都能遵守規則。話便說到這裏,準備---開始!”
  開始過後,兩人都不動。良久,皓鳳才緩緩向璿璣拱手行禮,緊跟著手腕一翻,亮出兵器---卻不是劍,而是一對雙刀,一長一短,一黑一白,造型極為獨特。修仙門派大多使用的兵器都是寶劍,很少有人用其他的武器,尤其是這麽古怪的,璿璣有些發怔,下一刻他便攻了上來,手裏的雙刀舞得虎虎生風,甚有氣勢。
  璿璣抬劍一格,隻覺對方也並不是多有力的人,輕輕鬆鬆就將他的雙刀格開了。那人緊步跟上,兩人一瞬間拆了三四招。璿璣忽然發力,崩玉朝那黑色的長刀上砍去,隻聽“鏗”地一聲,那刀在皓鳳手中劇烈晃動著,居然沒斷。璿璣大吃一驚,麵上忽覺寒意襲來,卻是他手裏的白色短刀照麵橫砍過來。
  她退了兩步,心神不寧地和他拆了十幾招。他的刀法並不精妙,連她都隨時能找出破綻,可是她無論怎麽使勁,都無法斬斷那對古怪的雙刀。招數上明明是她占了上風,但要想將他打敗,卻絕非片刻之間就能做到的。
  刀劍鏗鏘聲不絕於耳,璿璣鬥到後來漸漸忘了時間,隻覺他一黑一白的雙刀時而合在一處。時而像蝴蝶翅膀一般張開,動作詭異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美感,看得久了。連心魂都像要被吸進去一樣。
  日光透過雲層直撒在巨大的石柱擂台上,那白色地短刀更是耀眼生花。不可逼視。璿璣隻覺頭暈目眩,對方加在雙刀上的力道越來越強,從開始的輕鬆格開,慢慢變成了吃力招架,到如今崩玉每和他地雙刀碰撞一次。虎口便是一陣酸麻。這種持久的拆招顯然不適合她這般年紀地盈盈少女,何況對方身材雄偉,是個壯年男子,時間久了,她終於氣力有些不足,勉強架開他的雙刀,踉蹌後退。
  那人更不相讓,搶上前,似是要趁她微微退縮的時候一鼓作氣將她降伏。璿璣怔怔看著他麵上的修羅麵具。想到禹司鳳他們說這人身份可疑,她原先以為一上去他便要放出巨大的靈獸,來一場驚天動地地比試。那樣的話,她反而有必勝的把握。但他如此狡猾。先用她最不擅長的拆招透支了她的體力。是要從招式上徹底贏她!
  眼看他雙刀攻向麵門,璿璣不得不向後仰過。誰知腳下忽然被什麽東西用力一扯,她登時站立不穩,朝後摔了下去。電光火石之間,她低頭瞥了一眼,隻見他腳下的黑影蠢蠢欲動,像活的一樣,從那影子裏伸出一顆巨大的腦袋來,白裏透青的麵色,容貌極為古怪,兩眼倒翻上去,口中獠牙堪比猛虎野獸----這怪物咬住了她地裙子,口水大灘大灘地落在地上,貪婪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頓美餐。
  璿璣從來沒見過這麽可怕的臉,嚇得尖聲大叫,一屁股摔在地上,手裏的劍沒頭沒腦地朝那怪腦袋上剁去。那東西一眨眼又消失在他影子裏,崩玉狠狠砍在地上,砸出許多道痕跡。
  她剛鬆了一口氣,忽覺頭頂利風刮起,曉得是皓鳳趁機出招,她就地朝左邊滾去,讓過那一刀。誰知正要起身,腳後跟又被什麽東西咬住,回頭一看,又是那可怕地腦袋,它咬著她的鞋子,口中噴出地熱氣嗬在腳上,令她渾身寒毛倒豎。
  “騰蛇!”璿璣淒然叫了一聲,拚著不要鞋子,光腳跑了幾步,一頭撞在剛跳進場內地騰蛇身上。她急忙抓住他的胳膊,叫道:“有怪物!一顆腦袋!影子裏!咬我!”璿璣本來不是膽小之輩,但方才那怪臉委實太可怖,生平未見,她嚇得都語無倫次了。
  騰蛇嘿嘿冷笑,一把將她推到身後,張狂地說道:“臭小娘果然不夠看!老子來會會那妖魔!”話音甫落,他縱身而上,動作快若流星,撲到皓鳳麵前,身形忽然一低,大手在他影子一按----居然穿透了進去!
  皓鳳手裏地雙刀當頭揮落,重重砍在他背上頭上,隻覺像打在石頭裏,毫無反應,騰蛇連一根頭發也沒被砍斷,他忽而冷笑道:“你藏了不少好東西啊!讓我看看都是什麽!”說罷縱身又是一跳,竟瞬間離地十幾丈,影子裏被他硬生生抓出一個龐然大物,足有十幾人高,血紅的鱗片閃閃發光,卻是那天皓鳳放出來的巨蟒靈獸。如今這般大的怪物,被騰蛇抓住嘴裏一顆獠牙,輕而易舉地抓起來,竟連動也不敢動一下,渾身抖個不停,尾巴朝皓鳳卷過去,似是在求救。皓鳳抬頭望向騰蛇,他雪白的長發在日光下極為耀眼,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不可一世的模樣。皓鳳沉聲道:“閣下是……”
  騰蛇背後陡然生出一雙巨大的火翼,在陽光下猶如鮮紅的薄紗一層層疊起、展開,瑰麗難言。那火翼在巨蟒身上輕輕撩了一下,鮮紅的火焰頓時將它團團裹住。“把臭蛇還給你!”騰蛇一把將烈焰焚燒的巨蟒拋了過來,數丈長的巨蟒,他提起拋出,竟毫不費力。
  眼看那熊熊燃燒的龐然大物要當頭砸上,皓鳳和璿璣都急忙閃開,“碰”地一聲巨響,巨蟒落在擂台上,掙紮了幾下,眨眼就被燒成了黑灰,隻留下一條黑色的痕跡。
  “哈哈哈!你還有什麽妖怪?都放出來讓老子耍耍!快!”騰蛇狂妄的大笑起來,身後的火翼時而展開時而蜷縮,美麗得像一個夢,然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東西是比噩夢還可怕的殺人烈焰。
  周圍木樓上先是喧嘩不斷。漸漸卻安靜下來,玲瓏長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看著騰蛇。她一直以為這白頭發男人是個不學無術地壞蛋,誰知道他真的是靈獸!原來這樣厲害!
  皓鳳沉默半晌。才道:“這是簪花大會,又不是殺人比賽。似你這樣張狂放火,萬一傷到旁人怎麽辦?”
  “少廢話。”騰蛇對他的陳詞濫調根本毫無反應,朝他勾勾手指:“快放出來,你不放。老子自己抓嘍!”
  皓鳳恍若未聞,還在說:“簪花大會意在切磋,我不願與你拚命……”
  “嗦!”騰蛇不耐煩了,一個猛子紮下來,火翼在空中一展,帶著焚天地熱浪,撲麵而來。莫說皓鳳被迫得護住頭臉蹲下,就連容穀主也不得不退到高台邊緣,才勉強穩住氣息。叫道:“不可傷人!不可傷人!”
  他的呼喊在騰蛇耳朵裏聽來就是廢話,他飛快落到地上,又朝皓鳳地影子攻去。這次皓鳳躲得甚快。使雙刀護住要害---可惜他料錯了騰蛇的攻擊對象,他的目標隻在他的影子。而非他這個人。下一個瞬間。騰蛇又巴住他的影子,探手伸進去撈。撈了一會,忽然臉色變得極古怪,翻身跳上空中。
  皓鳳腳下地影子忽然開始擴散,就像墨水暈染在宣紙上一樣,緩緩鋪張開來,裏麵似有什麽東西要衝破束縛而出。璿璣直覺就是那個古怪的大腦袋,嚇得又退了好幾步,生怕它又從裏麵跳出來咬自己。
  皓鳳忽然將雙刀一收,森然道:“你既然要拚靈獸,那便拚個夠!生生死死,聽天由命!”
  說罷忽而朝後翻身一跳,那巨大的影子裏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吼聲,像是千軍萬馬在奔騰,又像是無數個鐵塊在互相撞擊摩擦,渾身的骨骼仿佛都要被這種吼聲叫得鬆散開。緊跟著,那吼聲卻變成了小兒的嗚咽之聲,淒淒慘慘,斷斷續續,好像隨時要斷氣。
  璿璣正是驚疑不定的時候,隻見那影子中竄出一個龐然大物,一股腥臭之氣也撲麵而來。它在擂台上狂奔一陣,忽然縱身而起,直撲空中的騰蛇。日光刺眼,看不清它究竟長什麽模樣,隻覺身有四足,像野獸,然而脖子上端著一顆碩大的腦袋,毛發蓬亂,頭角崢嶸,身後拖著一條又粗又長地尾巴,虎虎揮動,像一根柔軟的刺。
  騰蛇似乎對它也甚是忌諱,對它的來襲竟第一次沒有采取正麵回擊,而是閃身讓過,身後地火翼“嘩啦”一下展開,似是要將它裹在其中。那怪物對衝天的火焰竟絲毫不懼,反身跳上,張開大嘴,對著他地火翼一口咬下!騰蛇趕緊展開火翼,在空中靈活地轉了一圈,這才迅速收起火翼,落在地上。
  璿璣見他躲得甚是狼狽,趕緊跑過去,急道:“那是什麽東西?你也害怕?”
  騰蛇臉色有些發白,語氣卻硬地要命:“你才會怕!天底下有老子會怕的東西嗎?!你乖乖躲旁邊看著就是!少廢話!”
  說話間,那怪物也追到了地上,一轉身,黏膩地涎水灑了一地,正是方才咬住璿璣裙子的怪臉。它明明長著野獸的身子,腦袋卻是人的,五官扭曲詭異,口中獠牙如刀,口水順著嘴角落在地上,黏黏膩膩。那腦袋比常人的腦袋大了三倍也不止,無論什麽樣的怪物都沒有它這張人臉來的可怕。
  璿璣隻覺渾身發麻,立即把騰蛇推到前麵:“你不怕你來對付!”
  “臭小娘!”騰蛇大怒,罵了一聲,眼見那怪物的尾巴陡然伸長,快若閃電地刺過來。這要讓它刺一下,身上非多個大窟窿不可。他一把撈起璿璣,閃過去,然後抬手將她遠遠拋在一旁,和容穀主站在一起。“你站著!不要動!”他剛說完,隻覺背後傳來一陣嗚咽之聲,緊跟著肩上一痛,那怪臉一口咬上,無數根獠牙都紮進了他硬若鋼鐵的身體裏。

  第三十六章 大會(八)
  周圍傳來劇烈的喧嘩聲,璿璣見那怪物如此凶悍,連騰蛇都不怕,不由心中栗六。眼見騰蛇一把抓住那怪物的下巴,硬生生將它的上下顎掰開,半個身體鮮血淋漓地跳上半空,那怪物既然嚐到了鮮血味,怎肯放過,像影子一樣黏在他身後,粗大的尾巴晃來晃去,每次要紮他,都紮不中。
  璿璣看得心驚膽戰,隻怕騰蛇一個不小心真給它咬死了。忽聽容穀主在旁邊低聲道:“既然是你的靈獸,你怎麽袖手旁觀?那怪物不同尋常!不懼水火,騰蛇之火對它沒作用!”
  璿璣一驚,急道:“容穀主知道那是什麽?”
  容穀主沉聲道:“那東西長著人臉,顯然是生性貪吃無比的饕餮!天底下沒有它不能吃的東西!這離澤宮弟子好大膽!居然將饕餮作為靈獸放出來!”
  璿璣隱約想起萬妖名冊上確實有寫饕餮,它的貪吃天下聞名,餓的時候連石塊泥巴也能吞肚子裏。少陽派先代掌門曾用朱砂筆在其上畫圈,題曰:與其狹路相逢,速逃。否則必死。
  必死!必死!璿璣隻覺心頭突突亂跳,騰蛇的鮮血隨著他的動作像下雨一般落下。饕餮不懼水火,他的騰蛇之火對它沒有用處,難怪他對付不了!天下一物克一物,神獸也有被妖魔克住的時候。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騰蛇被饕餮吃掉!要怎麽辦?怎麽辦?!
  正是五內如焚的時候,忽覺容穀主將她猛地一推,緊跟著背後風聲呼嘯,兵刃交接的聲音刺耳。璿璣踉蹌幾步,立即回頭。卻見容穀主用劍擋住那隻饕餮----不對!不是追著騰蛇的那隻!又出來了一隻新的!皓鳳地影子裏居然養了兩隻饕餮!
  “放肆!簪花大會的規則你們都忘了嗎?!不可用靈獸傷人!速速將它收回去!”容穀主一劍將第二隻饕餮揮開,厲聲喝罵。
  皓鳳如同不聞,他靜靜立在場中。腳下漆黑的影子一圈圈蔓延開,足鋪滿了小半個擂台。“皓鳳!離澤宮弟子皓鳳!”容穀主氣急敗壞地叫著他地名字。那饕餮一直擠攘上來,他隻能勉強製住不讓它上來撲咬,“再不收回,我便宣布本次比試作廢!”
  皓鳳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朗聲道:“小小簪花大會而已。你宣布便是!”他口中忽然吹個尖銳的哨子,第二隻饕餮立即發力,縱身而起,將容穀主撲倒在地,張口便咬。“喀”地一聲,它咬中地卻不是人身,而是一截冰冷堅硬的寶劍。璿璣將崩玉塞進它嘴裏,叫一聲“得罪了”,一腳將昏迷不醒的容穀主踢到了一旁。那隻饕餮不辨是非。喀嚓喀嚓咬了幾口崩玉,發覺咬不動,隻得吐出來。轉頭見璿璣站在一旁,正是活生生的人。它仰首發出金屬摩擦一般的歡呼。口中地涎水一灘一灘滑落,發出腥臭的味道。
  璿璣一腳踹上它醜陋古怪的臉。將它踹個趔趄,回頭一看,皓鳳站在場內紋絲不動。所謂擒賊先擒王,兩隻饕餮如此難對付,不如先將他捉住!想到這裏,她疾步上前,誰知一腳踩上那漆黑的影子,腳下居然一空!璿璣吃了一驚,急忙縮腳---影子下沒有實地!是空的!說時遲那時快,另一隻饕餮已經從背後撲上,璿璣揮劍將它逼開,卻被弄了一袖子口水,惡心之極。
  她立即禦劍飛起,那隻饕餮也緊追不舍,貼著她的劍尾追個不休。總不能一直這樣逃跑!她抬頭望向騰蛇,他已經放棄了逃跑,和饕餮肉搏在一起,身上也不知又被它咬了多少口,銀色的頭發上也染滿了鮮血,甚是淒慘。她心中大急,腳下不由一頓,追在後麵的饕餮立即一口咬下去----“喀嚓”一聲,卻是將她用來禦劍而飛的寶劍劍柄咬了大半,放在嘴裏咯嘣咯嘣咬了幾下,毫不在意地吞了下去。
  璿璣情急之下忽生一股執拗地狠勁,轉身不退反而迎上,照著那張怪臉就刺,它這蠢貨不識好歹,反口咬住崩玉劍身,還是咬不動。璿璣連抽數下,都抽不回來,驚怒之中厲聲道:“作死的畜生!”說罷一腳踹上它的眼珠,饕餮痛得慘叫一聲,立即鬆口,璿璣一劍刺向它麵門,為它急速閃躲,隻在臉上劃了一長道血痕。
  饕餮吃痛,掉臉想跑,璿璣撲上前,跳到它背上,揪住它頭頂地毛發,豎起崩玉,狠狠紮了下去!不料饕餮皮糙肉厚,崩玉隻紮了兩三寸,便再也刺不進去。饕餮痛得幾欲發狂,在空中翻滾扭轉,粘稠的鮮血大團大團滾下來。
  璿璣被它甩得頭暈目眩,隻得鬆手跳下它地背。轉頭一看,騰蛇地半個胳膊已經被另一隻饕餮吞在嘴裏,他滿臉鮮血,猙獰無比,正用力掰著它的齒關。璿璣急叫一聲:“騰蛇!”縱身而上,意圖幫忙。騰蛇厲聲道:“你滾遠一點!老子死不掉!”話未說完,卻是慘叫一聲,顯然痛得厲害。
  璿璣急道:“你不是成天吹牛說自己天下第一嗎?怎麽連個饕餮都對付不了!以後也不要說大話了!”
  騰蛇心中大怒,然而這種關頭又沒精力和她鬥嘴。饕餮不懼水火,他能拿它怎麽辦?就是放出原身來燒它也燒不死,反而會把這裏其他人給燒壞了。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命中地魔星饕餮,莫說他,天上其他神仙也對它頭疼無比,區區一個離澤宮弟子,居然能養了兩隻饕餮,這事他以後一定要稟告給白帝,讓他派人查查。
  他忽而發力,用力把胳膊從它咬合的牙齒裏抽出來,厲聲喝道:“先弄瞎你這畜生的眼睛!”他抄起身上的血,甩進饕餮圓溜溜的大眼睛裏。騰蛇的血比滾油還要沸騰,對它居然毫無作用,隻愣愣地眨了兩下。騰蛇並起五指。刺進它眼珠裏,這時它才驚跳起來,爪子一推。竟把騰蛇硬生生推了老遠,從空中栽下。璿璣急忙迎上。一把抓住他,見他渾身鮮血淋漓,心中也不由惻然,顫聲道:“我錯啦!不該讓你一個人對付饕餮地!”
  “你閉嘴!”騰蛇見兩隻受傷的饕餮一前一後撲上來,哪裏有工夫聽她傷感。急道:“給我一把劍!”
  璿璣急忙將崩玉遞給他,騰蛇怒道:“不是這個!你腳下不是還有一根嗎?!”
  “這個給你我會摔下去的!”璿璣也急了。
  “摔不死!”騰蛇一把將她從劍上推下去,彎腰抄起那柄劍,先將左邊那隻饕餮一劍逼開,跟著一個翻身,另一手抄起璿璣地腰,將她帶起,靠在自己身上。
  璿璣隻覺他身上的鮮血極燙,燒灼一般地透過衣服滲透過來。驚得她雞皮疙瘩一片一片地起,實在忍不得,隻得叫道:“你還是放我下去吧!”
  騰蛇大怒道:“你這個主人太不負責!一點功力也不渡給我。讓我給你做白工啊?!”
  “怎麽渡功力?你從來沒和我說過!”璿璣見那兩隻饕餮又撲上,當即用崩玉逼開。一麵大吼。
  “我又不是主人我怎麽知道如何渡功力!?”騰蛇吼得比她還理直氣壯。
  璿璣無話可說。眼見兩隻饕餮糾纏不休,她心中一狠。厲聲道:“我就不信收拾不了它們!”她一把將騰蛇手裏的寶劍搶過來,禦劍飛起,崩玉在手中轉了一圈,手指緩緩拂過其上,劍身立即散發出明亮的火光。她幾下縱橫,揮劍朝饕餮頭頂砍去,騰蛇大叫:“它們不怕火!沒用!”話音甫落,卻見崩玉猶如斬瓜切菜一般,紮進了饕餮的背心。
  璿璣厲聲道:“我不燒它!我剁爛它!”手下用力,將那隻饕餮從背脊一劍切下,竟剖成了兩半。它哼都沒哼一聲,就滾到了地上,掉進皓鳳的影子裏,沒了動靜。
  另一隻饕餮見勢不妙,掉臉也想回影子裏,騰蛇急叫:“用九天玄火燒它試試!”
  什麽是九天玄火?璿璣回頭想問,不防他一把抓住自己地手,厲聲道:“快!叫我的名字!”璿璣呆呆地叫了一聲:“騰蛇。”手裏的崩玉立即有了反應,劇烈顫抖起來,像握住了一顆心髒,急速跳動。“揮劍啊!笨蛋!”騰蛇簡直恨鐵不成鋼。
  璿璣心中忽然起了某種感應,本能地舉起崩玉,一劍揮出。騰蛇整個身體騰空而起,身後的火翼嘩啦一下張開,卻不再是鮮血一般的紅豔。那熊熊燃燒的火翼,是一種接近透明的蒼藍色,不再有騰蛇之火的霸道,也沒有三昧真火的明亮,它那樣靜靜地燃燒,毫不起眼,冰冷地色澤,仿佛沒有一絲溫度。
  頭頂團聚的白雲在一瞬間全部散開,像是被人用巨手攪亂。他那巨大而美麗的火翼緩緩搖晃,仿佛情人地雙臂,輕輕抱住了最後一隻饕餮。
  “卒”地一聲輕響,甚至來不及反應,那隻饕餮便化作了青煙,連粒碎屑也沒留下,就這樣消失了。
  這就是九天玄火!璿璣看呆了,心頭突突亂跳,耳朵裏嗡嗡亂響,最後,化作一片死寂,隻有兩個人的喘息聲,還有劇烈地心跳聲,在腦海裏不停回旋,回旋……
  贏了?她茫然地望著騰蛇,他似乎也有些茫然,和她兩人大眼瞪小眼。
  台中地皓鳳忽然輕笑一聲,低聲道:“厲害!”
  “你他媽在咕噥什麽?!”騰蛇被饕餮咬得渾身劇痛無比,對他沒有一點好臉色,恨不得馬上用九天玄火也把他給燒化了。
  皓鳳並沒有搭理他,隻是將雙刀收回去,轉身便走,身下的影子也漸漸縮回正常大小。璿璣叫道:“等等!勝負還未分出來!”忽然想到容穀主暈過去了,隻怕勝負也沒人主持大局,登時沒了主意。皓鳳頭也不回,笑道:“這種時候,還分什麽勝負!”
  什麽叫這種時候?兩人都不明白,正要開口相問,忽聽演武場上一陣喧嘩,緊跟著,一個蒼老地聲音響起:“諸位掌門倒真是悠閑!沒有軒轅派參加的簪花大會,還叫簪花大會嗎?”
  璿璣聽這聲音既陌生又熟悉,急忙和騰蛇兩人湊到高台邊上朝下看。隻見演武場亂成一團,許多人將外衣脫下,露出裏麵的黑衣,腰上都掛著白鐵環。說話那人臉皮發紫,正是軒轅派的掌門柱石道人。浮玉島諸守衛萬萬想不到這些人是喬裝打扮了混進來的,而且,居然是軒轅派的人,當下亂成一鍋粥,拔劍的有之,呆愕的有之。

  第三十七章 大會(九)
  “都停住!”東方清奇在高台上大喝一聲,浮玉島弟子紛紛撤劍,然而還是將那群軒轅派的人圍在中央,生怕他們妄動。他看了看演武場上密密麻麻的軒轅派弟子,心下也忍不住驚駭,自悔後來放鬆了關卡。但無論怎樣放鬆,也不可能一時間上了這麽多可疑人物,難道島上有內應?
  “柱石掌門,貴派來遲一步,也沒有遞上參賽弟子名冊,這次的簪花大會,隻怕是沒有軒轅派的名額了。”他沉聲說著,並不點破他們與妖魔為伍的身份。
  柱石道人笑道:“豈有此理!簪花大會又不是你一家獨大!天下五大派共同的盛會,豈有將軒轅派排斥在外的道理!”
  “柱石掌門說錯了一句話。”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了他,眾人抬頭,卻見褚磊麵無表情站在東方清奇身邊。“哦?褚掌門有何高見?”柱石道人不溫不火。褚磊冷道:“是天下四大派,我們尋常修仙門派,豈敢與得道的軒轅派共列五大派!”他的話是什麽意思,白癡都能聽出來。褚磊從來不玩虛與委蛇那一套,言辭中的鄙夷毫不遮掩。柱石道人登時麵上尷尬,訕笑道:“多日不見,褚掌門倒學會開玩笑了。哈哈!哈哈!”
  褚磊森然道:“玩笑倒不至於,不過今年簪花大會沒有軒轅派的名額,以後也不會有!諸位若要觀戰,請自便。若要心懷叵測前來搗亂,我等四派決不輕饒!”
  此話說完,場內一片死寂。璿璣見氣氛不對,急忙轉身去推容穀主。叫道:“容穀主!快醒醒!軒轅派的人來搗亂了!”叫了兩聲,他毫無反應,璿璣實在無法。隻得將他背在背上,正要跳下石柱擂台。卻聽下麵有人大聲叫她的名字:“璿璣!你還好嗎?”她低頭一看,卻是禹司鳳他們,紛紛禦劍而起,柳意歡更誇張地把亭奴連人帶輪椅扛在肩上,雙腳踩著細細一根鐵劍。晃晃悠悠飛了上來。
  禹司鳳一上擂台,立即將她拉到身前,上下檢查傷勢,見她並沒有什麽嚴重的傷,不由鬆了一口氣,歎道:“那人好厲害!”玲瓏滿臉是淚,撲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叫道:“我們在下麵急死了!見到那人放出怪物,我們都打算上來幫你。可是爹爹和東方叔叔攔著不許,說比試沒分出勝負!都打成這樣了,叫什麽勝負啊?難道叫我們眼睜睜看著你被人欺負?”
  璿璣搖了搖頭。低聲道:“不,爹爹做得對。你們別插手。會受傷地!連騰蛇都對付不了饕餮……”她回頭看了看。柳意歡和亭奴正在騰蛇麵前為他查看傷勢,其他的傷也罷了。倒是他方才被饕餮咬住的胳膊很嚴重,揭開袖子一看,傷口深可見骨,難為他居然叫都不叫一聲。
  “我說沒事就沒事!”騰蛇被這兩個人上上下下查看傷勢搞得煩死了,一把將胳膊抽回來,地上又灑落大團地血。亭奴沉聲道:“這樣的傷,神獸大約要三四天才能完全痊愈。但眼下島上情勢不太妙,你若是固執己見不肯治療,到時候隻會拖璿璣地後腿。”
  “我?!拖她後腿?!”騰蛇指著自己的鼻子,怪叫道:“剛才是誰拖誰後腿啊?!”璿璣走過去抓起他的胳膊,低聲道:“行啦,別叫了。我給你上藥包紮吧,就算你說沒事,傷口也會痛的不是?”
  騰蛇一向吃軟不吃硬,見她不和自己吵,登時也嚷嚷不出來了,尷尬地任由她給自己上藥包紮,一麵咕噥:“都跟你們說了沒事……真是多事!”
  璿璣利落地替他弄好傷口,才道:“軒轅派這次來搗亂,一定是有預謀的。咱們不能呆在這裏,先把容穀主背下去吧。”她說完,見禹司鳳怔怔看著擂台下方,並不答話,不由奇道:“司鳳?怎麽了?”
  他回頭道:“不……我是看師父……他方才還坐在那裏,這會卻不見了。”
  玲瓏怒道:“什麽師父!離澤宮地人這樣壞,你還叫他師父?!話說回來,那個皓鳳到底是誰?擺明是要璿璣的命!決不饒他!”
  禹司鳳搖頭道:“我不知道他是誰……從來沒聽過此人。”皓鳳,皓鳳……雖然他說沒聽過,可是……為什麽,他潛意識裏覺得這個名字十分熟悉,到底是誰?他回頭看了一眼,皓鳳已經跳下擂台,緩緩朝離澤宮弟子聚集的地方走去。
  他默然轉身,將容穀主負在背上,道:“先下去吧。”
  話音剛落,卻聽下麵柱石道人忽然縱聲大笑起來,笑聲粗嘎刺耳,像千萬隻老鴰在放聲大叫,那笑聲一陣陣傳開來,竟震得人胸口微微發疼。褚磊冷道:“柱石掌門何故發笑?”
  柱石道人笑聲未絕,陡然開口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們不客氣,強闖簪花大會了!看看是你們其餘四派厲害,還是我們軒轅派的人厲害!”
  眾人聽他這樣說,都是大吃一驚,萬萬想不到軒轅派敢以一派之力挑戰其餘四派,這等硬話如今聽來荒謬之極。柱石道人厲聲道:“擺陣!離轉乾!青龍進朱雀!”話音一落,那聚集在演武場上的黑衣弟子們登時有條不紊地分散開來,舉劍來回走動,或三人一夥,或五人一團,輾轉徘徊,變幻莫測。從上麵往下俯視,隻覺無數個黑點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竟摸不透其變化規律。
  眾人心知這是軒轅派最厲害的殺手鐧。他們弟子單打獨鬥的本事或許必不上其他門派,然而軒轅派講究陣法妙用,往往十幾人組成一個劍陣,便是威力無窮。若果是上百人,那便是大劍陣,殺傷力巨大。倘若不小心陷入劍陣中,饒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來,最後力竭。為持劍弟子殺死。如今混上浮玉島的軒轅派弟子足有數百人,這劍陣一擺開。立時有許多衝動地浮玉島弟子被困死其中,黑衣的包圍圈一下子擴展開來,從上麵看去,隻見外圈地穿白衣地浮玉島弟子莫名其妙被卷進這巨大的黑圈裏,然後瞬間消失不見。
  東方清奇見勢不妙。厲聲叫道:“不要靠近劍陣!都撤退!退後!”好在那劍陣最大地功用在於防守,而不在進攻,隻要不靠近他們,便沒有死傷。
  柱石道人陰惻惻地笑道:“你以為不攻上來我們便沒轍?”他右腕忽揚,手裏握著一隻鮮紅地令旗,厲聲道:“玄武化白虎!心月狐轉房日兔!”卻見那陣法陡然變化,平地飛起無數黑衣人,禦劍飛在空中,每人手裏拉開巨大地鐵弩。蹭蹭響起,一瞬間也不知射出多少精鋼煉製地弩箭,四麵八方擴散開。一時間場上慘呼聲不斷,不知多少人中箭。
  擂台上幾人見也有十幾根鐵弩飛上來。雖然式微。然而精光閃爍,顯然是極為鋒利的利器。立即紛紛舉劍揮落。玲瓏拾起幾根弩箭,叫道:“司鳳,把你的彈弓拿來!咱們也射回去!”
  禹司鳳見那弩箭有半個手腕粗細,搖頭道:“使不得,彈弓用不起來。要用鐵弩才有用。”然而玲瓏的話提醒了他,當即掏出鐵彈珠,用彈弓狠狠射出一把,本以為至少能打中幾人,誰知那陣法極其幻妙,不等彈珠砸中人,位置就變了,一把彈珠盡數嵌進地板裏。
  玲瓏他們也狠狠將弩箭擲回去,都沒什麽作用。忽聽東方清奇清喝一聲:“列隊!放箭!”那木樓上一陣靴聲橐橐,早已布置好地浮玉島弟子一圈排開,密密麻麻的弓箭拉開,一聲令下,破空之聲猶如撕裂一般,無數箭矢像下雨一下射向演武場上的劍陣,這般浩大的聲勢,料得必能釘死一半的人下來。
  隻聽柱石道人嘶聲道:“震動五雷兵,巽風吹三樂!”那劍陣呼啦一下並在一起,無數黑衣弟子騰空而起,劍光箭光漫天閃爍,一陣鏗鏘之聲,到底還是釘死了十幾人,然而多數的鐵箭都為劍陣絞斷。眾人見箭雨都拿他們沒什麽辦法,不由心下驚駭。
  柱石道人嘿嘿笑道:“叫你們無處藏身!角木蛟變亢金龍!”劍陣立時上下分開,無數黑衣人禦劍飛起,再次拉開鐵弩,這次卻不是精鋼的弩箭,而是點燃的火箭。東方清奇暗叫一聲不好,回頭大叫:“快離開這裏!”話音未落,隻聽嗖嗖無數聲,密密麻麻的火箭撲麵而至,卻不傷人,都釘在木樓上。木頭一遇到火立即點燃,這般連射數次,這一圈巨大地木樓登時成了火樓,烈焰熊熊燃燒,逃得慢的各派弟子被燒得哇哇大叫,有的禦劍飛起,有地慌不擇路跳下木樓,都被鐵弩一一射死。
  柱石道人狂笑道:“怎麽樣?你們其餘四派認不認輸?東方島主!今日要將你們浮玉島滅了!四個門派,誰也別想逃走!”
  東方清奇正要答話,忽聽半空中“刺溜”一聲巨響,一枚血紅的煙花嫋嫋升上來,那妖麗地色澤,直像生生劃開一道血痕。他臉色劇變,失聲道:“正門失守!”
  喧囂地聲音自正門處傳來,密密麻麻的黑衣妖魔如同潮水一般,突破了正門守衛,一直衝了進來。此番劇烈變故誰也想不到,東方清奇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褚磊沉聲道:“諸位長老,四派各自分開行動!少陽派諸人截住正門地敵人,清奇兄你熟悉浮玉島地形,將受傷弟子帶去安全的地方!請點睛穀諸位長老鎮守附近,剿殺漏網的妖魔。這劍陣過於強大,千萬不可硬撞!”
  眾人遭遇驚變,都是心神激蕩,如今見他這樣冷靜地吩咐安排,有條不紊,紛紛點頭答應。褚磊又道:“請離澤宮兩位宮主通知三派,浮玉島遭難!”原來島上來的大多是參賽弟子,不可能把整個門派的人都帶過來,精銳的年長弟子大多留守門派之中,要他們去通報,便是請求增援。
  誰知他說了兩遍,離澤宮都沒人答應,回頭一看,離澤宮諸人都聚在一邊,動也不動,兩位宮主都不知去向。褚磊驚愕之下連聲問:“你們的宮主呢?!”誰知沒人回答他,那些離澤宮弟子仿佛沒聽到一樣。
  事態緊急,眾人也顧不得理會這些古怪的離澤宮弟子,隻得先放棄請求增援的事情,各自分配人數,履行自己的義務。忽聽柱石道人大笑道:“一幫鼠輩!好教你們知道厲害!”
  話音甫落,隻聽“砰砰”數聲響,劍陣裏放出無數煙花,直衝天空,一陣青煙彌漫。眾人還不解是何意,忽覺腳下劇烈一震,竟是站立不穩,連褚磊也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緊跟著,地麵的震顫居然越來越激烈,好像有一隻巨手抓住了這座小島,在上下左右猛力搖晃。連身在石柱擂台上的諸人也站立不穩,玲瓏一個趔趄摔了下去,被鍾敏言飛快扶住。演武場上的巨大劍陣也被這股劇烈的震蕩晃得亂了隊形。四麵八方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狂風卷著塵土,肆卷而來,氣流頓時紊亂,像是要把人生生推倒吹跑一樣。有人淒聲叫道:“炸藥!他們在島上埋了炸藥!”

  第三十八章 大會(十)
  浮玉島四麵都是大海,在島上安置炸藥根本就是自殺,一旦島體被炸裂,眾人隻有被卷入大海生生溺斃的份。就算可以禦劍飛起,浮玉島上方的劍網也無法容人通過。誰能想到這原本有強力護衛作用的劍網,到最後反而被人利用得變成了絕路。如今島上眾人就像是被塞進琉璃球裏的螞蟻,不趕快剿殺外敵,就隻有死路一條褚磊又驚又怒,厲聲道:“你瘋了!居然埋炸藥?!你可知一旦浮玉島被炸毀,你們自己也會死?!”
  柱石道人嘶聲笑道:“大家一起死,倒也痛快!”眾人見他麵上神情扭曲,雙眼血紅,說不出的猙獰可怖,不由都感到一陣心驚膽戰。楚影紅突然叫道:“呸!軒轅派貪生怕死,豬狗不如!你們倘若有這種骨氣,怎麽不用在對付妖魔身上?!”
  柱石道人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陰惻惻地笑道:“楚女俠,我曉得你嘴巴厲害,用不著拿話激我。我軒轅派就算被滅門,也要拉著其餘四派一起死。獨有我們一派被滅,情何以堪!”
  原來他的意思是軒轅派因為定海鐵索的事被烏童所迫,不聽從便要被滅門。軒轅派不甘心隻有自己一派被滅,於是幹脆歸順妖魔,做他們的前鋒。反正都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總好過他們自己死。這種詭計真是卑劣得令人瞠目結舌,楚影紅被他這句話堵住,居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柱石道人又道:“你們以為軒轅派怕死?錯!大錯特錯!我們是怕隻有自己死掉。如今大家一起玩完!這樣才叫痛快淋漓!”褚磊見浮玉島晃得厲害,顯然方才炸藥的餘威仍在,好在島體甚是結實。一時沒有崩裂的跡象。他不再與軒轅派做無謂的口舌之爭,先點了少陽派一眾,去正門抗敵。
  誰知那柱石道人又道:“做什麽也沒用。你們乖乖坐以待斃吧!今日天下五大派的掌門人全部沉溺於海,做了魚蝦肚子裏地爛泥。誰也別瞧不起誰!”
  話音一落,忽聽褚磊身後一人冷道:“誰說五大派的人都要陪你做爛泥?隻有你們四派罷了!”褚磊心中一緊,急忙回身,隻覺眼前寒光一閃,一柄劍瞬間刺到眼前。他當即朝後一仰。那劍擦過他的下巴,帶過一陣利風,削落大片胡須。身旁地楚影紅、和陽、恒鬆長老、江長老、東方清奇等數十個厲害人物當即做出反應,紛紛拔劍朝那人砍去。
  眼前突然泛起劇烈的金光,眾人隻覺眼中劇痛無比,不得不倒退數步,護住頭臉。緊跟著,身前一股大力推上,竟完全無法抵抗。數十個長老掌門人物硬生生被撞飛出去。恒鬆長老強撐著在金光中睜開眼,卻見一雙巨大地金翼展了開來,那羽翼與尋常鳥類的翅膀頗有不同。尾端有六根巨大的翎羽,極長極粗。每一根羽毛都仿佛是金線織成。沒有一點瑕疵,在空中輕輕扇動。竟美得令人窒息。
  金光中依稀立著一人,身形高大,隻是看不清容貌。他身後兩片巨大的金色羽翼忽而微微一揚,仰首高歌,其聲猶如春風一般柔媚,像昆崗上的鳳凰齊聲啼鳴,像海裏地鮫人曼然歌唱,到後來漸漸變得高亢激烈,震得人渾身骨骼仿佛要消融一般,足以裂金石。
  褚磊咬牙提劍上前攻擊,隻聽一人厲聲吼道:“褚掌門不要衝動!快躲開!”眾人聽那人叫得極為慘烈,不由一齊,卻見禹司鳳禦劍急速從擂台上飛了下來,臉色煞白。和陽急道:“你下來做什麽?!快帶著璿璣他們躲好!”
  禹司鳳顫聲道:“不!不……諸位快躲開!那是極厲害的……妖魔!凡人絕不是對手!”
  眾人見他神色詭異,顯然焦急到了極致,又似是恐懼,都有些不明所以。忽然一股勁風撲麵而上,將他們逼得又退了幾步,那帶著巨大金翼的人忽然將兩片羽翼扇動起來,輕輕拍在江長老身上,他臉色劇變,慘呼一聲,口中鮮血狂噴,倒飛出去,遠遠地掉進軒轅派劍陣裏,一瞬間就被黑衣弟子吞沒。
  眾人見他這等厲害,生平未見,都嚇得呆住。眼看那羽翼又朝褚磊拍過來,禹司鳳縱身撲上,將褚磊狠狠推出去,那片美麗的金翼輕輕擦過他的脊背,褚磊三人登時驚呼,誰知他隻晃了一下身體,口角細細流下一行鮮血,抬頭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沉聲道:“快走!”楚影紅最靈活,當下拽著和陽和褚磊掉臉就跑,一麵大叫:“恒鬆長老!島主!先離開這裏!將正門處的妖魔堵住!”
  那幾人這才反應過來,急忙起身奔跑。隻聽金光深處,那人冷冷道:“司鳳,你越發不聽話了!”禹司鳳顫抖著叫了一聲:“師父!……”後麵的再也聽不見,眾人都是又驚又駭,禹司鳳叫他師父,那人難道竟是離澤宮宮主?!離澤宮宮主怎麽會生翅膀?怎麽會是妖魔?!
  然而情況緊急,容不得他們多想,當下各自帶領弟子堵住不斷從正門湧來的妖魔。雙方人馬交戰在一起,兵刃交接聲鏗然不絕於耳,劍光漫天飛舞。褚磊他們見來的妖魔並沒什麽本事,鬥上一段時間後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什麽妖魔,竟全部是軒轅派地人!那烏童果然用得好計謀,不用己方一人,讓他們自相殘殺!
  雖說軒轅派諸人並不難對付,然而他們是傾巢而出,整個門派的人都出動了,正門那裏所有的守衛都被殺死,連同整個浮玉鎮都被掃蕩一空。原先在島上看簪花大會地其他門派的閑散人等,有地來不及逃出去,被軒轅派地劍陣立斃,剩下的無處可躲,隻得跟隨著褚磊他們一起衝殺出去。
  褚磊揮劍,斬倒衝上來地三四名軒轅派弟子。腦中忽然電光火石一般,明白了這個陰謀的來龍去脈。當日鍾敏言在島上誤認了妖魔假扮的褚磊,後來禹司鳳又說當天下午有人冒充自己帶了幾個新弟子進來,東方清奇在島上排查人數的時候,疏漏掉了一個環節,他們都沒想到,對方可以殺死浮玉島的弟子,將屍首丟進大海,自己扮作浮玉島弟子。所以當天他們雖然重傷了那可以變化的妖魔,但其實也隻對付了他一人,剩下那些被他領上浮玉島的人卻沒查出來!
  這些妖魔的同夥一定暗中行動,在島上埋了炸藥,想必中途還偷偷又引渡了許多同夥上島,然後他們扮作浮玉鎮上接待客人的弟子,將喬裝打扮的軒轅派諸人送進來!他們都以為除了那善於變化的妖物便沒什麽要緊的,實際上居然大錯特錯,他們還是太過疏忽了,誰也沒想到那天下午禹司鳳聽到的小細節。
  然而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離澤宮居然心懷叵測!難道他們也和烏童那幫妖魔聯手了?不、不……難道他們本來就是妖魔?!想到那宮主背後令人恐懼的金翼,褚磊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切都是離澤宮在搗鬼?軒轅派不過是他們手裏的棋子?
  他們既然身為妖魔,擁有無上妖力,又為什麽要變成人形,收斂妖氣,甘心做了那麽多年安分的修仙門派?
  這些問題褚磊始終想不明白,然而現在確實也不適合想那麽多。眼見湧上島的軒轅派弟子越來越多,其他三派的人漸漸應付不了。他們都是適齡參加簪花大會的年輕弟子,本來也沒什麽深厚的功力,都是仗著本門長老掌門的神威,才撐到現在。褚磊見大弟子杜敏行對付他們還綽綽有餘,剩下的敏字輩老三老四卻都漸漸乏力,心中也不由焦急起來。
  忽聽柱石道人長聲高呼,手中各色令旗亂舞,那些湧上島的軒轅派弟子先時還亂糟糟,被他幾下喝呼,立即有條不紊地排列起來,唰唰幾下,便將褚磊一幹人圍在當中----糟糕!他們被劍陣困住了!
  有不信邪的人帶著同門在劍陣裏左衝右突,不一會就被劍陣分散開來,一一刺倒在地。和陽曉得厲害,朗聲道:“各位不要慌!都聚集起來!背靠背,不要分開!”
  眾人依言聚在一起,粗粗一看,少陽和點睛穀隻剩下不到五十人了,浮玉島弟子雖然多,卻都被劍陣衝散開,還有人散落在島上各處,就是來了也是被卷進劍陣的份,而軒轅派足有數百人。他們這樣被困在大劍陣裏,真真是凶險之極,搞不好就全死在這裏。和陽心念急轉,搜腸刮肚地想應對方法,忽聽後麵傳來一陣醉人的清啼,轉頭一看,卻見那生著巨大金翼的人輕飄飄地飛了起來,手裏還抓著一人,那人正不停地掙紮著,正是禹司鳳。

  第三十九章 暴亂(一)
  褚磊大喝一聲,拾起地上的殘劍狠狠朝那人身上投擲,劍身筆直地飛出去,在那人身前丈餘的地方忽然停住,硬生生轉個圈,被他足尖一踢,夾雜著淒厲的風聲掉頭紮了回來!
  和陽一把退開褚磊,隻聽“撲”地一聲,那劍連頭帶柄盡數紮進石板地裏,周圍的石板連一絲裂縫也沒有,看上去那劍仿佛就是生在石板裏,力道之精準,令人乍舌。那人翅膀一展,似乎是要降下來找褚磊的麻煩,然而隻降了一些,便立即被狀若瘋狂的柱石道人連聲吩咐劍陣散開,鐵弩一起拉開,朝他身上射去。
  那人不避也不躲,隻用雙翼包裹住身體,連禹司鳳一起包裹在內,弩箭撲撲紮在翅膀上,如同觸到銅牆鐵壁,半點也刺不進去,叮叮當當掉了一地。那人冷冷說道:“柱石老兒!你好大的膽子!”柱石道人狂笑道:“你們算什麽!哈哈!算什麽!原來離澤宮就是妖窩!把道爺當狗耍?!先把你這妖孽除了!”
  那人更不答話,羽翼忽然一揚,身形陡然拔高,衝天而起。柱石道人連聲厲喝:“換位換位!將他釘下來!”話音甫落,鐵弩破空之聲乍響,劍陣竟不及對付褚磊他們,先將那人當作了首要敵人,弩箭密密麻麻地射向那人,然而於他始終沒有半點危害,他羽翼上彌漫的金光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弩箭絲毫紮不進去,一觸及便立即摔落。
  那人似是被不停射來的弩箭感到厭煩,羽翼一卷,將無數弩箭打得掉頭飛回去,若不是劍陣變化精妙。隻怕當場就有許多人被打回來的弩箭釘死。那人笑道:“一群鼠輩!看著就厭煩!”忽而放低身體,俯身飛下來,金翼卷起巨大的氣浪。將眾人吹得站立不穩。有那些倒黴的弟子,被他地翅膀沾了一下。連聲也不哼,便內髒遭受重創而死。那人伸出另一隻手,朝褚磊抓來。和陽他們都是大驚,大呼小叫地上來阻攔,場上亂成一團。
  禹司鳳被他抓在手裏。百般掙紮不得,眼見他又要來傷褚磊,不由厲聲道:“師父!弟子要得罪了!”他用力朝那人肋下戳去,肋下是他們的要害,他很清楚的知道,打中那裏是什麽感覺。果然一擊而中,那人渾身一顫,登時抓他不住,禹司鳳用力一掙。從空中摔落。那人低頭看他,似是不相信,又似失望傷心。
  禹司鳳狼狽地別過臉去。不敢再看他,一落地立即翻身跳起。被褚磊用力拉過去。眾人一疊聲問他有沒有受傷。他搖了搖頭,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說話,忽聽頭頂那人開始放聲高歌,金光大盛,那是大開殺戒地前兆,禹司鳳心急如焚,掌心全是汗。
  他不能讓褚磊他們死在這裏!可是,他同樣不能和那人對抗!那一瞬間,他心頭也不知閃過多少應對方法,但全是死路。最後,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越飛越低,雙翼輕柔搖擺,六根巨大的翎羽光華萬丈,千點流金,美麗得令人歎息。
  他們一族信奉至上地美,無論在什麽時候,看起來都優雅絕倫。即使----是殺戮的時候。他肋下的封印灼灼驚顫,蠢蠢欲動。他能夠不顧一切與他相鬥嗎?能夠放棄剛剛擁有的一切?能夠……贏他嗎?!
  有人在遠處尖聲叫著他的名字,顫巍巍地,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禹司鳳下意識地望過去,卻見璿璣附在騰蛇背上,神色焦急驚恐,正拚命朝這裏趕過來,兩人身後還跟著玲瓏和鍾敏言,柳意歡則皺眉在阻攔。
  拜托了,一定要將他們攔住!禹司鳳狠心閉上眼,正要解開肋下的印,忽聽空中一聲暴喝:“離澤宮可不是你一人說了算!”眾人大吃一驚,隻見一道黑影快得驚人,從空中撲下,撞在大宮主身上,竟將他撞得摔飛出去,金色的羽毛落了一大把。
  大宮主摔在地上,正欲站起,胸前忽然一涼,一柄劍抵了上來。他抬頭怒視,嘶聲道:“是你在反我?!”站在他對麵的,正是副宮主。他一手拿著不倫不類的羽毛扇子,另一手抓著劍,劍尖抵在他胸口,還是那麽悠哉悠哉。副宮主笑道:“我不是反你,我是為了離澤宮好。老祖宗的基業,可不能讓你任性毀掉。”
  大宮主勃然大怒,仗著金光護身,竟不懼他的寶劍,往前一衝,打算起身。誰知胸前一痛,那劍竟然刺破了皮肉,鮮血緩緩流下。副宮主“哎喲”一聲,嬉笑道:“小心。這可不是尋常的劍,在你身上戳個窟窿輕而易舉。你還是安分點好。”
  他回頭,見璿璣他們飛了過來,便道:“小璿璣,你還不快去把你的朋友救出來?站著發呆嗎?你連那個假弟子皓鳳都能打敗,第一名舍你其誰?”
  璿璣聽他這樣說,不由大奇。方才軒轅派擺了劍陣,他們就想下來相助,誰知禹司鳳和亭奴使勁攔著,說那劍陣厲害無比,他們去了也幫不上任何忙。玲瓏差點和他翻臉吵起來,雙方爭執不下,然後那大宮主就突襲了。
  說實話,一開始看到大宮主生出翅膀,渾身妖氣勃發,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地眼睛。禹司鳳臉色更是變得和死人一樣,一言不發就跳了下去,無論柳意歡怎麽叫他都沒用。璿璣當時也要跟著去,最後被柳意歡極力阻攔,見攔她不住,柳意歡忽然搶過玲瓏的斷金,擺出架勢,喝道:“誰敢過去,先和我過招!”
  玲瓏和騰蛇都是衝動的,當即就要動手,還是鍾敏言和亭奴拽住,這才罷休。璿璣喃喃道:“柳大哥,你為什麽要攔著?”柳意歡歎道:“以後你會知道地。你如果真的重視司鳳,就不要追上去。”
  如果真地重視他,就不要追。為了這句話,她強忍住衝動。留在擂台上觀望。可是到了如今,她還怎麽忍?忍著看這些對她來說最重要地人被殺死?!大宮主仰首高歌,那聲音美妙得令人腳趾頭都要蜷縮起來。她隻是怔怔地,低聲道:“騰蛇。帶我過去!”說罷一把抱住了他地脖子。騰蛇早已等得手癢,歡呼一聲,足尖一點,從柳意歡頭頂上躍過,跳下了擂台。
  副宮主地話讓她一頭霧水。怔了半天,才道:“你……明明是你把她捉來的。”為什麽現在又要她救她?這人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副宮主嗬嗬笑道:“若果她不是被摘地花,你能決心要贏所有人嗎這句話猶如醍醐灌頂,璿璣“啊”地一聲,叫道:“你是故意的……故意地!”
  副宮主道:“不錯,我是故意的。大哥,你知道為什麽嗎?”他轉頭問向自己用劍製住的大宮主。
  大哥?!所有人都怔住了。禹司鳳急急說道:“副宮主!弟子……不明白……”副宮主輕聲說道:“你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離澤宮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連自己身世都不明白,你知道什麽?”
  他回頭望向臉色蒼白地柳意歡。笑道:“前輩果真信守諾言,一個字都沒告訴他。”柳意歡頓了一下,低聲道:“不要廢話!你們到底搞什麽鬼?”
  副宮主緩緩說道:“很簡單。我來講個故事給你們聽。曾經呢,有兩兄弟。弟弟什麽都不如哥哥。在心裏把大哥當作神一樣敬重,認為他是永遠不會犯錯的。不過有一天。弟弟知道大哥和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不但會犯錯,而且犯得錯十分離譜。不過這些也不算什麽,弟弟很快就釋懷了。兄弟倆齊心協力,為了同一個目標規劃布置,直到弟弟突然發現,兩人的想法分歧差了十萬八千裏。弟弟遵守著上輩上上輩的遺願,兢兢業業,小心謹慎地行動,盡力不和其他門派發生衝突。而哥哥呢,卻有一種不為人知的狂念。他想借著這個行動,將各大修仙門派除掉……一切的起源是為了什麽?大哥,我什麽都知道,源於你做的那件錯事。我可不能允許祖祖輩輩的基業因為你自己地私念被摧毀,我讓了你那麽多年,如今再也不會讓啦!”
  他雖然說的這樣含糊,但具體意思眾人都大致明白了。原來離澤宮正副兩個宮主是兄弟,兩人關於某事的意見不一致,而且,聽起來,那似乎是很了不得地大事。
  禹司鳳顫聲道:“你……你說的基業……難道是說破壞定海鐵索地事?那些妖魔……都是離澤宮……”
  副宮主點頭道:“不錯。你們不是去過了不周山麽?烏童這小子幹地倒是不錯,隻可惜野心太大,不能容他長久。那是另一個離澤宮,內部的,連你們這些年輕弟子都不知道地地方。嗬嗬,司鳳你幾番搗亂,險些壞了我們的大事,按說早該將你處死,不過有人死命護著你,你運氣不錯啊!”
  禹司鳳臉色煞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如果這是一個夢,拜托快些醒過來。如果它不是一個夢,那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什麽?算什麽?堅持的,又是什麽?
  肩上忽然被人扶住,他神色渙然轉頭,卻見璿璣擔心地看著他。禹司鳳淡淡一笑,低聲道:“我沒事,很好。”騙人,如果很好,為什麽他臉色比死人還難看?璿璣抓住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褚磊忽然沉聲道:“今日副宮主將一切都說了出來,所欲何為?莫非教我們知道,離澤宮一直以來居心叵測,不懷好意,撒下彌天大謊?”
  副宮主笑道:“褚掌門何必話裏藏刀。隻是這事既然已經被捅出來,不如索性說個痛快!我是好心,秉承離澤宮上輩遺誌,不與凡人發生任何衝突,但不代表我本人願意這樣做。必要的時候,我會做得比大哥更絕對!眼下大哥要殺你們,我卻要救你們。天下五大派掌門人都在這裏,且聽我一言,我要你們從此不再追究定海鐵索一事,以後安安分分做你們的修仙門派,繼續除你們的妖,咱們離澤宮便也照樣好好地做五大派之一,簪花大會一樣的參加。點睛穀,少陽派,你們門派裏的定海鐵索要在三日內解開。今天的事,大家都爛在肚子裏,都當作沒發生過。那麽我便仁慈一些,放你們出島。否則……嘿嘿,你們便做海裏魚蝦肚裏的爛泥吧!”
  他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隻聽一陣靴聲橐橐,先前動也不動的離澤宮弟子們一擁而上,劍尖豎起,殺氣騰騰。

  第四十章 暴亂(二)
  褚磊沒有說話,隻是回頭看了看諸人,目光緩緩滑過和陽、楚影紅、東方清奇……每個人他都看了一會,每個人給他的眼神都是一樣的。
  決不妥協!
  他朗聲道:“如此,隻有辜負副宮主一番好意了!定海鐵索鎖的是一個作亂大妖,我等決不能讓他被放出來興風作浪。就算是死----修仙之道以守衛百姓安危為己任,我等區區幾條賤命,為了蒼生安危,又有何懼?!”
  這番話說得極是慷慨激昂,眾人都感到一陣熱血沸騰,就連受傷的人也忍不住再次握住兵器,隻覺渾身都是力氣,再戰三百回合都不是問題。
  副宮主倒是一愣,跟著嗬嗬笑出來,曼聲道:“話說得真是好聽!難怪人家都說做凡人好,不但能說大話,還蠢到以為自己真能維護什麽眾生安危……蠢貨總是很容易感到幸福。”
  話未說完,忽覺身側一道寒光急速刺來,快若流星,他反手用劍一格,“喀”地一聲,卻是一柄極長的劍,正是東方清奇手裏著名的劍---驚鴻。那劍可隨主人心念任意伸長縮短,委實是不可多得的神物。東方清奇見一招不中,手腕忽而一抖,驚鴻劍陡然一折,貼著副宮主的劍身蛇行不止,刺向他的胸口。
  副宮主長笑一聲,卻也被逼得不得不後退兩步,口中說道:“莫要逼我動真格的,嗬嗬……難道真的想死?”
  忽見眼前青影一閃,他心中大驚,緊跟著胸口遭受重擊,痛徹骨髓。若不是手裏的劍死死卡在地上,他險些要倒飛出去。“大哥!”他低低叫了一聲,渙然抬頭。看著站在眼前已經收斂了妖氣的大宮主。大宮主雙目黝黑,深不見底。靜靜看了他一會,忽而轉頭說道:“將這裏地人全部殺了,一個也不許留。”
  那些原本執劍的離澤宮弟子立即撤劍,緊跟著卻做出匪夷所思的行為----每個人都將上衣脫了,張開雙臂。肋下齊刷刷兩排漆黑地珠子。璿璣大吃一驚,猛然想起禹司鳳身上也有這東西,紫狐手腕上也被釘了一顆。
  當時,他是怎麽說的?是裝飾品。可是,紫狐卻說是用來壓抑妖氣地東西。到底誰才是真實的?她抬頭看著禹司鳳,他垂下眼皮,睫毛微微顫抖,麵色蒼白到幾乎是透明的。
  “司鳳……”她喚了一聲。他的睫毛顫了一下,卻沒有說話。沒有看她。
  副宮主不可思議地看著那些弟子,顫聲道:“你……你怎麽……”大宮主冷道:“從小開始,你肚子裏那些小算盤。我便一清二楚。事關重大,容不得你胡鬧。安靜看著。”
  鍾敏言正自心神激蕩。握緊了佩劍,一觸即發。忽然肩上被人一拍,柳意歡低聲道:“你們兩個!快去把小狐狸救出來!帶著容穀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他一怔,急道:“這怎麽行!大家都在這裏,我怎麽可以先走!”柳意歡壓低了嗓子,極是嚴厲:“你留在這裏也是累贅!能幫什麽忙?!要是真覺得對不起自己地師門,就看清自己的愚蠢!做幾件能做到的事情吧!”
  鍾敏言被他一個外人這般嚴厲地斥責,登時大怒,然而轉念一想,忽然垮下了肩膀。他其實說得一點也沒錯,是他自己看不清事實。他留下也是幫倒忙而已。玲瓏扯了扯他的袖子,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趁在場眾人不注意,背著昏迷不醒的容穀主,偷偷去救紫狐了。
  剛跑幾步,隻覺身後金光大盛,光芒萬丈,幾乎要將整個天空都映亮。玲瓏不由自主停住腳步要回頭,鍾敏言一把抓住她,“快走!不要看!”玲瓏跟著他跳上巨大的石柱擂台,忽而流下淚來,輕聲道:“小六子,我們都會死吧?離澤宮那些妖怪……”鍾敏言心中同樣紊亂,卻不願她多想,隻柔聲道:“不會死的!有騰蛇和璿璣在,還有司鳳,亭奴,柳意歡大哥……我們絕對不會死!”
  “可是……司鳳是離澤宮的人……他也是妖怪吧?”玲瓏顫聲問著。鍾敏言渾身一震,急道:“他怎麽會是妖怪!他是人!再說……就算他是妖怪,也是我們的朋友!”玲瓏不再說話。
  那些離澤宮弟子一旦去掉封印,立即放出妖氣,隻見無數道金光在天際盤旋回轉,金光中是一個一個與大宮主一樣地,背後帶翅膀的妖魔,每片翅膀後都拖著三根巨大的翎羽,六根翎羽上似有金屑灑落,說不出地幻妙。
  先前隻得一個這樣的妖魔,便將江長老毫不費力地弄死了,如今空中飛著幾十隻這樣地妖魔,要說血洗整個浮玉島,絕不是說笑。他們真地能辦到!柱石道人笑得淒厲,尾聲猶如嗚咽,看上去已經陷入半瘋狂狀態,手裏的令旗毫無章法地揮舞著,隻是叫:“擺陣擺陣!天下五大派死在一起好了!”那些結陣地弟子看不到有效的令旗號令,也不知該怎麽變幻陣型,急得連聲叫他:“掌門!妖魔來了!擺陣啊!”
  話沒喊完,那些妖魔便急速撲下,金翼卷起巨大的氣流,妖氣衝天,一瞬間便將劍陣給衝亂。軒轅派弟子叫嚷的叫嚷,逃跑的逃跑,在妖魔麵前卻都如紙紮的一般,為他們擒住,隨手就扯碎了。柱石道人還在揮著他的令旗,狂呼:“擺陣呀!擺陣呀!把他們殺光呀!”一直守在他身旁的幾個軒轅派長老實在忍不住,衝上去要搶奪令旗,前輩人物鬧哄哄打成一團,此情此境,真是讓人又驚駭又無奈。
  然而沒打幾下,柱石道人就被妖魔們抓了起來,淩空搖晃。他竟不知道害怕,還在狂呼:“大家死在一起好了!”話未喊完,便被這些妖魔扯成好幾段,血淋淋地丟在地上。劍陣中有女弟子,嚇得尖聲大叫,不過叫得幾聲,也很快沒了聲音。
  褚磊見其象極為慘烈,隻覺雙手微微發顫,厲聲道:“妖孽!妖孽!”禦劍飛起,與那些妖魔纏鬥在一處。眾人也不甘落後,紛紛跟上。年輕弟子們固然不是妖魔的對手,但見褚磊劍法精妙,麵對諸多妖魔竟毫無懼色,一連將兩三個妖魔斬落在地,登時士氣高漲。雖說這些妖魔看上去和方才大宮主的變化形態一樣,但畢竟還年輕,威勢或是妖氣都不如大宮主來得迫人,加上褚磊他們完全是豁出命來打鬥。一個人如果連命都拚上了,自然能發揮出無窮的潛力。一時間場上竟是褚磊他們占上風,將那些妖魔逼得連連後退。他們的眼裏隻有妖魔,而此刻,璿璣的眼裏卻隻有禹司鳳。她怔怔看著他,希望他說點什麽,同時又希望他最好什麽也別說。她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來麵對他的話語。
  半晌,他嘴唇微微一動,低聲道:“璿璣,對不起。”
  她渾身微微一顫,不由自主鬆開他的手。心裏似乎有某個聲音在狂喊:不要鬆手!不要放開他!可是她的身體似乎不聽話,雙手慢慢垂了下去。禹司鳳忽然抬頭,對她微微一笑,一瞬間,眼中似有淚光閃過。他轉身便走,輕道:“我不會讓他們繼續殺人的。”
  說罷,輕輕將上衣脫下,肋下赫然兩排漆黑的珠子,安安靜靜地嵌在那裏,像一個漆黑的、被揭穿的笑話。

  第四十一章 暴亂(三)
  叮叮當當幾聲,那些珠子從肋下滑落,掉在地上。他的脊背挺拔修長,肌理分明,雖然略顯瘦,其中卻藏著一絲彪悍之意。有淡淡的金光從他皮膚上彌漫出來,像一團煙霧,將他籠罩,從頭到腳。令她觸摸不到。
  那些金光漸漸團聚起來,最後,變成了一雙豐盈美麗的翅膀,輕輕展開,約有丈餘長。每一片金色羽翼尾端,都有六根修長巨大的翎羽。無數道鮮紅的紋路密密麻麻布滿了他的身體,連臉上也不例外。他現在看起來,再也不是那個蒼白又沉默的少年。
  他是一個妖,美麗的猶如鳳凰一般的金翅鳥妖。
  璿璣倒退數步,幾下踉蹌,險些摔倒,胳膊忽然被人扶住,她茫然失措地回頭,正對上柳意歡沒有表情的臉。他沒有看她,他在看著禹司鳳。半晌,他低聲道:“你要拋棄他嗎?”
  璿璣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好像隔了十萬八千裏,耳朵裏聽不清,可是每一個字又狠狠砸在心頭,回響不斷。
  那雙美麗的翅膀微微一展,禹司鳳飛了起來,像是要離開她一樣,頭也不回一下,執拗的沉默。十二羽的金翅鳥,最高貴的血統,他翅膀上的光芒比太陽還要耀眼,幾乎可以令人落淚。他像一道金光,一瞬間落在場內,那些妖魔們對他甚是顧忌,不敢與之相爭,紛紛躲閃。
  柳意歡定定看著他,沉聲道:“你是要拋棄他嗎?”
  璿璣慢慢搖頭,還是說不出話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吃驚占了多數,還是失望占了多數。忽然想起那天他送她金翅鳥的簪子。那樣款款相問,低語試探:如果是妖,你要看不起嗎?他自己如此在意這件事。他是妖,妖類配不上人。怕她失望。怕她排斥,怕她離開自己。她記不得那天究竟是怎麽回答他了,有沒有傷到他的心。她天真的腦袋裏從來也沒想過他是妖類這樣的事情,禹司鳳就是禹司鳳,她不能離開他。這樣簡單。
  可是,為什麽要放開他地手?她回答不上來,那是身體一瞬間本能的反應:他是妖,不是人。她輕而易舉地將他丟棄在指尖。
  柳意歡歎了一口氣,聲音苦澀:“他是個不懂得找後路的傻瓜,撞得一頭血了還舍不得離開。傻瓜……真是傻瓜……做人這樣辛苦……”
  做人太辛苦,七情六欲,愛恨糾結,像是極苦地茶湯喝下去。說不出的感覺。可是大家還是想做人。做人好啊,人間繁花似錦,藍天白雲。清歌漫漫,紅塵諸多斑斕美妙事物。誘地人眼花繚亂。但那些並不是最重要的。
  那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璿璣忽然淚眼迷蒙。腦海中依稀回響起禹司鳳含笑的聲音:當那個人走近你的視界,有那麽一個瞬間。紅塵中所有地誘惑都變得微不足道。藍天白雲,青青碧草,你都不會再去看。你的眼裏從此隻有她一個人,把生命貢獻出去都是極其暢快的事情。所以做人再辛苦,也心甘情願。
  她覺得自己從內部一點一點碎裂開,再也支持不住,快要變成無數粒碎屑,化在風中。她顫抖著,想要扶住一些什麽,手伸出去卻什麽也抓不住,隻有冷冷的風從指間流梭而過。
  耳邊聽得柳意歡冷道:“大宮主,我可不會讓你上去搗亂。”她一怔,回頭隻見柳意歡擋在大宮主身前,手裏握著寶劍,麵色沉鬱。大宮主看也不看他,眼神深邃,似乎怒到了極點,忽然出手,五指猶如撥弦彈琴一樣,又要拂過柳意歡的肩頭。
  “同一招你也用得太多了!”柳意歡大吼一聲,揮劍而上,大宮主伸出的手指頓時危險,眼看便要被他一劍削落,誰知他竟退了一步,轉身讓過劍鋒----先前隻是虛晃一招!一招未能得逞,柳意歡登時陷入被動局麵,反手再要攻擊,大宮主卻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一麵森然道:“不懂事的東西太多!”柳意歡“啊”地叫了一聲,恨恨地提劍追上,但對方是在飛,他跑步哪裏能追上,隻氣得臉色鐵青,嘴裏罵個不停。
  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亭奴忽然說道:“你怎麽不解印?帶著封印和他打,怎可能有勝算。”
  柳意歡怒道:“要你多嘴!老子不愛當眾解開封印不行啊?!”
  亭奴淡道:“要我來說吧,你因為偷了天眼,所以付出代價,已經失去妖力了,對不對?”
  柳意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道:“你……你真他媽的……也有天眼不成……”
  亭奴微微一笑:“天眼我沒有,我隻是猜測而已,沒想到居然是事實。”
  柳意歡大怒之下亂七八糟罵了一堆,最後也覺得於事無補,隻能抱著腦袋急道:“怎麽辦?!他要上去了,司鳳那傻小子一定不肯和他動手!大家真是要全死在這裏?”忽然眼角瞥到旁邊有人輕輕走動,他猛然跳起來,一把揪住那人地領口,厲聲道:“對了這裏還有一隻!你不是不想殺人嗎?快去阻止你大哥!”
  那人竟是副宮主,他被大宮主擊中胸口要害,鮮血從麵具下滲透出來,胸前斑斑點點,甚是可怖。柳意歡一抓之下,他身子竟軟綿綿地,仿佛站也站不穩,登時一呆。
  副宮主嗬嗬笑了兩聲,道:“抱歉啦,你也看到了,我受了重傷,沒精力管這些凡人死活。大哥要他們死,你們看著就好了。”
  “你這狗屎東西!”柳意歡恨不得報以老拳,“老子看你就不是好東西!你又耍什麽詭計?!剛才說得不是冠冕堂皇嗎?你會那麽輕易放棄?!”
  既然是詭計,又怎會說給你聽……副宮主歎了一聲,想把這白癡推開,可是手腳無力。隻得隨他拎著提著,自己不反抗罷了。
  旁邊忽然響起一個嬌柔的聲音:“騰蛇,你去。”眾人齊齊回頭。隻見璿璣臉色發白,麵無表情。騰蛇叫道:“你讓我去我就去。那多沒麵子?!老子不去!再說了,那小子是妖怪你也知道了,妖和凡人打架,神仙插什麽手!”這當口他還纏著璿璣鬥氣鬥嘴,孩子氣十足。剛才還氣勢洶洶想打架。結果被她一吩咐,他還就是不去了。
  璿璣並沒發火,隻低聲道:“你去,我允許你大開殺戒,痛快玩一場。”
  騰蛇一愣:“你允許……”他做什麽事哪裏輪的到她允許不允許?!正要反駁,抬頭見她雙目深邃猶如洞穴,一肚子地調皮登時發作不出來了。
  “我允許你把那些妖怪全殺了,一個不留!”
  騰蛇默然,靈獸和主人之間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默契。她心中地火焰仿佛也燒在了自己地心頭,不由得被感染,蹭地一下站起來。叫道:“是你說允許我殺的哦!別回頭又要想法子來炮製我!”
  璿璣頓了一下,又道:“不許殺禹司鳳和其他凡人。”
  “廢話!”騰蛇縱身而起。身後地火翼呼啦一下張開。他不再約束力量,那一對血紅的火翼張開足有十丈長。道行淺薄地那些小金翅鳥妖,一旦被烈焰擦上,立即燒成了黑炭摔落在地。他渾身上下都籠罩在鮮紅的騰蛇之火裏,看起來像是一個火人,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
  然而他的優勢占了不到一小會,很快就被大群的妖魔圍住。有了一定道行的金翅鳥不懼火焰,他地火燒了半天也燒不死他們,急得大叫:“臭小娘!過來幫我!”
  璿璣緩緩舉劍,輕道:“騰蛇。”崩玉劍瞬間發出明亮的銀色光澤,一陣一陣地震顫,像是在凝聚力量,又像是在默默地吼叫。她手腕一橫,將崩玉推了出去。騰蛇大吼一聲,像是有些不知所措,背後的火翼呼啦一下猛然暴長,又多出了兩根新的火翼,色澤是半透明的蒼藍,直紮入天,將天上一團團的雲朵全部烤幹,熱浪滔天。褚磊他們知道厲害,早已躲在角落裏不敢靠近。
  不小心撞上他火翼的妖魔,一瞬間就被燒得不見蹤影。這種恐怖而又霸道的力量,令他幾乎是眨眼功夫就將那些金光燦燦的妖怪給殺光了。璿璣見那大宮主轉身似是要逃,立即叫道:“殺了他!”
  騰蛇很樂意接受這個命令,殺了他總比放過他痛快多了。他背後四根火翼緩緩合攏,正要將他裹在其中,忽然身體晃了一下,那源源不絕地力量猛然消失,四根火翼霎時又變成了兩根鮮紅的騰蛇火焰,燒在大宮主身上,白癡都知道不痛不癢。
  “喂!你搞什麽鬼?!”騰蛇憤然回頭大罵,卻見璿璣的崩玉被副宮主抓在手裏,她頗為吃驚地抬頭看他。眼看就要將那個壞蛋燒死了,副宮主突然出來一把抓住崩玉,她這樣一吃驚,登時斷了和騰蛇地感應。“你做什麽?!”璿璣用力一抽,副宮主卻忽然鬆開手,她用了太多的力,結果反而把自己搞得踉蹌幾步。
  副宮主嘿嘿笑了兩聲,道:“做事不要太絕。對你沒好處地。”說完足尖在地上一點,輕飄飄地飛了起來,幾下縱橫,竄到場內,正要將大宮主抓起來帶走,忽聽一人劇烈咳嗽起來,緊跟著場內地金光頓時收斂,一人從半空中落下,狠狠摔在地上,暈了過去----是禹司鳳!
  柳意歡大驚失色,失聲道:“不好!是情人咒開始反噬了!”他拔腿就跑,狂奔過去,誰知大宮主比他快了數倍,眨眼就將禹司鳳抓在手中,和副宮主二人幾下兔起鶻落,頓時變成了小黑點再也看不見。
  眾人正是驚駭未定的時候,忽覺兩個人影飛快追了上去,“呼”地一下,眨眼就追得看不見人影。回頭一看,場上正少了璿璣和柳意歡兩人。

  第四十二章 暴亂(四)
  禹司鳳此時隻覺胸口裏似有亂刀在攪動,痛得滿頭冷汗。喉中一股濃厚的腥甜味,被他死死壓抑住。心中有一種空落落的茫然感,從璿璣的手放開的那一刻開始。
  他本是說好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後悔的,但或許他心裏還是存著一星半點的希望:也許……她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在乎;也許她根本不當一回事,笑笑說沒什麽大不了。後來他也想過,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把一切都坦白出來,無論她能不能接受,反正他是這樣孑然一身的一個人,沒什麽好後悔的。
  但想象終歸是想象,一旦真實降臨,他想不到自己竟然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柳大哥說過:你何苦空歡喜一場?
  空歡喜……真的是空歡喜。那些忐忑,那些纏綿,那些怦然心動----看起來像是單薄的皮影戲,戲裏戲外,從頭到尾,隻有他一人惶惶。
  很想回去問問她,為什麽要放手?曾經,不是說過,永遠要在一起嗎?她說:司鳳,你要是不回來,我會死掉!你要是不在乎我會死,你就盡管離開!
  很好,真的很好。其實會死的,是他,永遠也不會是她。胸口好像被人挖空了,再塞滿辛辣的辣椒,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裂開一樣。他終於禁不得,輕輕呻吟一聲,憋了滿嘴的血,緩緩滑了下來。
  一直提著他奔跑的人忽然停了下來。他被人輕輕抱在懷裏,枕在那人的膝蓋上,那人的手在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臉頰,替他將嘴上地血擦幹淨。
  禹司鳳心中一陣狂喜,喃喃叫道:“璿璣……璿璣!”
  那人歎了一聲。聲音低沉,卻是個男人,他說:“她是你的魔。你入魔太深了,孩子。”
  是師父!禹司鳳努力睜開眼。大宮主清矍的臉龐就在近前,他心痛又慈祥地看著他。這種眼神他一點也不陌生,小時候他要是做錯了什麽事,被懲罰,打得渾身一塊青一塊紫。師父替他上藥地時候就會這樣看著他。
  “師父……”他閉上眼,低聲說著,“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宮主柔聲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你死。這是情人咒反噬的效力而已。司鳳,說實話,其實你從頭到尾也沒有信任過那個姑娘地愛,對不對?”
  禹司鳳眼睫微顫,沒有說話。大宮主歎道:“冤孽……你這樣連孤注一擲也算不上,隻能叫孤勇。既然懷疑她。為什麽還一直苦撐?聽師父的話,忘了她,把她整個人都丟到腦後去。以後也不要想起。情人咒師父幫你解,以後所有的事情師父都替你安排好。你什麽也不用煩惱。”
  禹司鳳隻覺胸口的疼痛似乎漸漸蔓延到全身。他一會被烈火焚燒,一會又掉入萬年玄冰。心裏卻始終空空的。空。什麽都是是空,他真地什麽也沒有了。
  他低聲道:“師父……她說她離不開我,要是我走了,她會死掉的。”
  大宮主輕喟:“你還在騙自己嗎?死的人不會是她,隻是你這個傻瓜而已。”
  禹司鳳微微顫抖,長長的睫毛下,流出兩顆大大的淚珠,落在大宮主的手心裏,冰冷的。這種冰冷的感覺刺了他一下,令他有些茫然,一瞬間似乎想起了很久遠的回憶。
  “師父,離澤宮……真地在後麵策劃一切?”
  禹司鳳一句問話將他從深沉的思緒裏拉出來,他“嘿”地一笑,傲然道:“不錯,一切都是你師父雄才偉略。那些凡人還妄想修仙,定下許多愚規,我便要教他們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禹司鳳喘了幾聲,才道:“你……你別……師父!他們……沒有礙著你什麽……”
  大宮主森然道:“沒有礙著?他們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成天自詡正義,對他人指手畫腳,輕則橫加指責,重則痛下下手!沒礙著?沒礙著,你娘又怎麽會死!”
  禹司鳳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顫聲道:“你……你說什麽?我娘……?”
  大宮主仿佛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默然不語。良久,忽然岔開話題:“情人咒地事情你不用擔心,痛苦也就這一陣,師父馬上帶你回離澤宮,很快就會好。”
  “師父!”禹司鳳叫了一聲。
  大宮主難得露出些微尷尬的神色,半晌,說道:“有些事情,我沒有告訴你。你現在大了,確實應當說給你聽。但我有個條件,你必須和我回離澤宮,並且答應我永遠也不見那個丫頭。”
  禹司鳳淒聲道:“師父……我……不能……”
  大宮主冷道:“到如今你還念著那冷血無情地丫頭!她要是真地在乎你,為什麽不追上來?為什麽知道你是妖之後馬上就離開你?!你就是馬上死在她麵前,她也不會為你感到難過!說不定心裏還會慶幸你這隻妖怪死的好!”
  他地話其實毫無根據,可是禹司鳳正是傷心欲絕的時候,他再拿這些難聽話一刺激,當真是生不如死。情人咒的反噬似乎越來越厲害,禹司鳳隻覺整個人都像是被一把尖刀挖空了,痛得半昏半醒。
  大宮主將他抱起來,低聲道:“好孩子,跟師父回去。什麽痛苦都沒有了。”
  禹司鳳又急又痛,一口氣上不來,竟暈了過去。
  他走了幾步,一直默默在旁邊站著的副宮主忽然開口道:“你真要將他帶回離澤宮?私情也不是這麽講的!他的心根本不在這裏!你強行帶回去,隻是添亂!”
  大宮主冷道:“我的事輪不到你操心。你心裏想著什麽,當我不明白嗎?”他見副宮主遲遲不語,不由微微冷笑,道:“你要趁我不備做什麽壞事?”
  副宮主立即攤開雙手。似是苦笑,“大哥!你也太絕情了!”
  話音剛落,兩人忽然警覺。同時向後跳去,回頭一看。卻見璿璣和柳意歡遠遠追了上來。大宮主“嘖”了一聲,副宮主笑道:“怎麽,你怕那丫頭?也是,先前輸給她……”
  “住嘴。”大宮主麵色一沉,說話間。那兩人已經追到近前。
  璿璣老遠見到禹司鳳半死不活地被大宮主抱在懷裏,心頭的怒火不可抑製,厲聲道:“你把他放下來!”說罷拔劍就要衝上去,卻被柳意歡一扯,硬生生攔住。
  “不要衝動。”柳意歡衝她搖搖手,轉身看著大宮主,沉吟半晌,才道:“如果我沒記錯,當日去離澤宮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禹司鳳已經不是離澤宮地人。你憑什麽將他搶走?”
  大宮主淡道:“你們也不是司鳳的什麽人,憑什麽將他搶走?”
  柳意歡笑道:“你這個小宮主,嘴皮子不錯!那我告訴你。禹司鳳呢,已經和這位褚璿璣姑娘有了文定之禮。少陽派從上到下都知道的。你沒理由把人家小夫妻拆散吧?”
  璿璣一呆。急道:“柳大哥……”她什麽時候有了文定之禮?
  “璿璣,柳大哥說得對不對?”柳意歡大聲問著。偷偷對她擠眉弄眼。璿璣吸了一口氣,陡然反應過來,急忙點頭:“是……是啊!”到底還是小女孩兒,羞得臉皮都紅透了。大宮主冷道:“文定之禮要雙方長輩共同承認,我可不記得有承認過。”
  柳意歡叫道:“你算什麽狗屎長輩!禹司鳳早就不是離澤宮地人了!我算他半個爹,我才是正兒八經的長輩吧?他倆地事我和褚掌門做主給定了,你有什麽屁話要說?!”
  大宮主倒是半晌沒說話,似是有些鬆動的樣子,隔一會,才道:“前輩對司鳳的恩情,我真心感謝。”
  “老子可不要勞什子的感謝!一句話,把人還給我!”柳意歡瞪圓了眼睛。
  副宮主忽然“哧”地一聲笑出來,悠然道:“正經的爹還沒說話呢,你這個半途跳出來地假老爹什麽?”
  柳意歡看他就不順眼,當即罵道:“滾你的!老子說話你個不男不女的插什麽嘴?!什麽正經的爹?他有叫過一聲爹嗎?!”
  副宮主被他罵得火起,沉聲道:“你說話放尊重點!他可也沒叫過你爹!婚姻大事本來就是父母說了算,無名無份,等同苟合!”
  他這話等於把璿璣也罵了進去,她臉色登時一白,無地自容。
  大宮主忽然說道:“褚小姐,謝謝你對司鳳這樣關心。但文定之禮,我不同意。你也知道,司鳳是妖,人與妖總是走不到一起的。早些放棄,對你對他都有好處。你這般人品,日後不愁有名門弟子聯姻,司鳳配不上你。”
  璿璣嘴唇微顫,慢慢說道:“可是他答應過我……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大宮主笑了笑,道:“年少輕狂,誰都會犯錯。這些諾言,何苦當真。”璿璣仿佛不認識他一樣,定定看著他,從頭看到腳,忽然瞥見他手腕上一道傷痕,猛地一震,顫聲道:“你……等等!你把手……給我看看!”
  大宮主低頭,見到手腕上的傷痕,臉色微變,最後還是抬頭笑道:“好眼力。還是被你認出來了。”
  璿璣默默抽出崩玉,劍尖指著他的臉,低聲道:“你是皓鳳!一個宮主居然扮作弟子!”
  柳意歡怪叫道:“什麽?……等等、等等!小璿璣!你是說他就是那個養饕餮的混
  大宮主淡然道:“是我。我本想借著簪花大會的緣由將你除了。褚小姐,你留著是個禍害,極大地禍害。在大事在小事,都礙著我們的路。不過很可惜,你養了一頭好靈獸……連我的原身也奈何他不得。血洗浮玉島地計劃功敗垂成,你很好!你到底是什麽人?”
  璿璣劍尖抖了一下,勉強說道:“我什麽也不是!總之……你不能把司鳳帶走!”
  話音甫落,卻聽禹司鳳呻吟一聲,醒轉過來。
  他低聲道:“璿璣……”璿璣驚喜交加,快步上前,想要看看他,卻被副宮主攔住,“別靠近!除非你想他死!”璿璣揮劍就要攻上,隻聽柳意歡厲聲道:“聽話!璿璣你不要過去!他這是情人咒反噬!”

  第四十三章 暴亂(五)
  璿璣被他一吼,愣在當場。她記得情人咒是什麽,還有那個半哭半笑的麵具。隻是……“麵具不是碎了嗎?情人咒不是解開了嗎?”她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慌張失措地問著。
  柳意歡沉著臉,抓住她的袖子,將她拖得倒退數步,才道:“麵具碎了和情人咒沒關係!這東西毒辣的很,在他心神不寧的時候就會跳出來,像是頑疾。這時候你最好別過去,省得他死在你手裏!”
  璿璣大驚失色,失聲道:“我怎麽會殺他!”
  柳意歡抿緊了唇不說話,他並不想過多責備這個小姑娘,她承受的壓力委實大了些。
  副宮主輕輕笑道:“你不是用劍殺他,你是用心殺他。”
  “你亂說!”璿璣對他可沒那麽客氣,麵上猶如籠了一層嚴霜。
  副宮主道:“我怎麽亂說?你可知兩情相悅是什麽意思?你可知情人咒隻有在患得患失的時候才會發作?讓他患得患失的人是誰?是你吧?你既然不愛他,何不痛快點放手?糾纏不清的人可不是他,是你。”
  “我……我沒有!”璿璣急得幾乎要哭,“我怎麽會不喜歡他?!我真的很喜歡司鳳!”她再也顧不得矜持,在幾個大男人麵前吐出心聲。
  副宮主低聲道:“小璿璣,喜歡和愛完全是兩種事。你喜歡的人很多吧,爹爹媽媽,姐姐妹妹,師兄弟……你可以喜歡很多人,但是愛人卻不同。這個世上,你隻會愛一個人。”
  璿璣張嘴想反駁,卻發覺找不到什麽語言反駁。
  柳意歡也曾這樣問過她。在她心裏,禹司鳳到底算什麽。和她喜歡的那些人比起來,到底誰最重要。她一直也不明白這個問題有什麽意義,誰都重要,她哪個也不想失去。
  可是現在,她隱約有些明白了。
  禹司鳳說過。隻有那麽一個人,會讓你甘心為她去死。和那個人比起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生死與共,就是這樣了。你會為了許多許多人傷心難過,甚至產生恨不得也跟著死去的念頭,但隻有一個人會讓你毫不猶豫隨他而去。隻因那人是比自己生命更重地,失去她,整個世界都等於死去。
  那麽。禹司鳳在她心裏究竟是不是這樣重要的人呢?她想了很久,想的滿頭冷汗,也想不出一個答案。她從未真正失去過他。她心裏有這樣一個卑劣地念頭:反正無論如何他都會陪著自己的,他永遠也不會離開。隻要有他在。自己就永遠也不會孤獨。
  她沒有想過,萬一他真地離開了。自己會變成什麽樣。隻因她認定了禹司鳳決不會走。她仗著他的愛,肆無忌憚。
  爹爹媽媽走了,她會悲傷難過。玲瓏敏言走了,她會痛苦失落。可是,不要緊,她還有司鳳,他就是她藏在最深的那一道線,沒有任何可能離開的。她將這念頭埋得如此深,連自己都瞞過。
  她為了他上刀山下油鍋,不要命地跑到離澤宮去搶人,那其中究竟有幾分是因為愛他,她並不知道。他對她這樣親密,擁抱、親吻,她在那時又有幾分真心,她也不知道。
  她這樣自私,所有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她不想一個人,她怕極了孤獨。小時候被罰在明霞洞,好像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這種感覺,她再也不要體會。禹司鳳的溫柔是她抓住地唯一救命稻草,她死也不放手。
  那是愛嗎?
  那會是愛嗎?!
  璿璣臉色蒼白,怔在當場,腦中一片紊亂。
  副宮主柔聲道:“其實你並不愛他,那就不要折磨他啦。早點放手,對你對他都是好事。”
  “我……我……”璿璣喃喃說著,忽然覺得無比的委屈,眼淚慢慢流下來。
  禹司鳳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他在叫她,聲音微弱:“璿璣……是璿璣嗎?”
  璿璣痛哭出聲,捂住臉,點了點頭,哽咽道:“是我……司鳳你還好吧?”
  禹司鳳靠在大宮主懷裏,渾身半點力氣也沒有。他臉色蒼白,定定望著遠方不知名的地方,良久,才輕道:“對不起,一直沒告訴你實話。一定嚇了你一跳。”
  璿璣低聲道:“沒有……我隻是有些吃驚……司鳳,我不是故意放開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氣。”禹司鳳緩緩搖頭:“我沒生氣……對了,你爹爹他們,沒受傷吧?”
  “沒有。他們很好……司鳳,你跟我們回去吧?那個情人咒,我一定想辦法幫你解開,你不要擔
  禹司鳳沉默了一會,忽道:“浮玉島亂成那樣,你怎麽跑出來?萬一再生不測該怎麽辦?”
  璿璣急道:“我是來追你的……你不要岔開話題!司鳳!就算你是妖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我一點也不在乎!和我們回去!要是爹爹他們計較這個,那我們就離開!世界之大,去哪裏都可以!我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禹司鳳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淡若玄水,璿璣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他低聲道:“離開了,又如何?永遠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永遠這樣嘻嘻哈哈過著?這樣,你就不孤單了,對嗎?”
  璿璣仿佛被晴空一個霹靂打中,臉色登時慘白,顫聲道:“你……你為什麽……這樣說……”
  禹司鳳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其實他很早就醒過來了,副宮主和璿璣地對話他聽得很清楚。就是因為聽得清楚,所以他早就預料到,璿璣一定不會說出愛他的話。她的答案,他很早很早就明白了,隻是一直不願去想而已。
  他太了解璿璣,她並不懂情愛,她像個怕孤單地孩子,拉著所有人陪著她,這樣她才能安心。他一直騙著她,也騙著自己,如今,他再也騙不下去了。
  “璿璣,我要走了。”他淡淡說著,“我累了,不能再陪你玩小孩子的遊戲。以後隻有你一個人,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為你擔心,明白嗎?”
  璿璣渾身都在發抖,膝蓋抖得快要軟下來,支撐不住身體。她淒聲道:“你騙我!你說過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你騙了我!”
  禹司鳳輕聲道:“是我騙了你,我撐不下去了。璿璣,你該長大一些了。”
  璿璣怔怔看著他,忽然茫然地一笑,喃喃道:“你騙我……司鳳,你不會走地。”
  禹司鳳搖頭:“不,我會走。”
  “你撒謊!你明明說過……你說過……”他說過他眼裏隻有她一個人,他也說過,哪怕她後悔,他也不走了。那些,統統是撒謊嗎?
  禹司鳳沉聲道:“我說過很多,可是現在我做不到了。璿璣,我愛你,以後也會一直愛你。但是我已經不想再與你一起。”
  大宮主欣喜若狂,顫聲道:“好孩子!好孩子!說得好!和師父回離澤宮吧!時間一久,你會把這一切都忘記地!”
  禹司鳳疲憊地吐出一口氣,低聲道:“師父……弟子給你添了許多麻煩……”
  大宮主忍不住熱淚盈眶,“不麻煩……隻要你回來……我心裏實在是歡喜極了!”
  他轉身便走,頭也不回。副宮主看了璿璣一會,也跟著慢慢走開。璿璣忽然叫道:“司鳳!求求你!不要走!別……別離開我!”
  他似乎沒有聽到,他不再看她。大宮主騰身飛起,很快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再也看不見。副宮主站在空中,低頭看著璿璣,似是有些憐憫的樣子,半晌,才低聲道:“你們還年輕。以後,等你明白了……未嚐不能……”
  他忽然搖了搖頭,輕歎一聲,飛遠了。
  璿璣眼怔怔地望著空無一物地天空,踉蹌追了幾步,心底也像空蕩蕩的蒼穹一樣,被徹底掏空。
  “你騙人……你這個撒謊的壞蛋……”她喃喃說著,大串大串的淚水順著她瑩白的臉龐滑落,一直流到脖子上。她眼睛眨也不眨,慢慢走著,像是失了魂一樣。
  後麵的柳意歡實在不忍,上去扶了她一把,柔聲道:“小璿璣,你不要緊吧?唉……怎麽兩個都這樣死腦筋,讓人擔
  璿璣失魂落魄地回頭,怔怔看著他,低聲道:“柳大哥,他騙我……他走了。”
  柳意歡柔聲道:“他隻是一時想不開,很快會回來的。”
  璿璣輕聲道:“不,我知道的……他受不了我了,他絕對不會回來啦。”
  柳意歡見她這種樣子,心中有些悚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要不柳大哥再陪你去搶人?”
  璿璣搖了搖頭,輕道:“這次他打定了主意,我搶不回來了……他打定了主意,拋棄我……”
  說到拋棄這兩個字,她心口忽然劇烈一痛,眼前發黑,再也支持不住,往前栽倒。

  第四十四章 暴亂(六)
  在醒過來之前,璿璣昏昏沉沉做了許多夢。依稀是從認識禹司鳳以來,所有的經曆如同流水一樣從眼前流淌而過。
  那時候她一出手就抓住了小銀花,差點把它掐死,結果讓禹司鳳大發雷霆,一直叫她惡女人。他們倆那時候真是兩看兩相厭。可是,現在想想,第一次和女孩子接觸的他,一定是惶恐又無措的。他未必是真的討厭她,隻是小小少年用惡言惡語來掩飾自己尷尬的方法。
  他們一起去鹿台山,一起救出亭奴,一起惡整烏童……他一直陪著她,就在身後不遠的地方,回頭就能見到那少年纖瘦的肩膀和漆黑的眉眼,對她微微而笑。
  大約是因為他的溫柔太容易得到,太容易得到的東西總是不會懂得珍惜。在小陽峰的四年,她幾乎就沒想過他這個人,偶爾修煉累極了,靠在床上,暈暈乎乎,想起那個養著銀蛇的少年,心中也是說不出的滋味,有點害怕,有點逃避,因為他對她太好,她卻忘了寫信,整個將他丟在腦後。
  因為無法用同等的好去回報給他,所以在她心裏,寧可離他遠一些,忘記了便忘記了吧。
  可是後來又遇見了。她從來也不知道,因為自己小時候一場任性的鬥嘴,害他過得十分辛苦。他也從來不說。他對她實在太好了,好得讓她膽怯,有時候隱隱約約會覺得,寧可和鍾敏言那樣輕鬆無聊的鬥嘴,也好過和他相處。
  然而,她還是喜歡他的,像喜歡玲瓏、敏言、爹爹媽媽那樣喜歡。在她心裏。大家都是一個整體,誰也不可以離開誰。可是禹司鳳要的不是整體,他要單獨一個。時間長了,這種矛盾越來越大。
  如今。她再也不會說她不明白這兩者有什麽不同的話。
  她很清楚,禹司鳳要地是什麽。唯一不清楚的,是她自己的心。她愛不愛他?可不可以像他對她一樣,將他看做整個世界上地唯一?他說,愛上一個人。就是生死與共。為了一個人毫不猶豫去死,是怎樣的感覺?與自己傾心相愛地人互相擁抱,會怎樣的幸福?
  小時候她喜歡山下賣的糖人,覺得那是世上最好的。可是大了之後忽然不喜歡了。
  她還喜歡過鍾敏言,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孩子,可是禹司鳳說:還有更好地。更好的是誰呢?她當時懵懂地看著他,少年沒有說話,隻是臉上慢慢紅了。
  現在她明白了,更好的是他。長大之後不喜歡吃糖人了。那麽她是不是還需要再長大一次,才能明白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麽?她要怎麽樣,才能長大?
  成長。永遠是讓人苦惱的事情。未來就像是千萬條道路紮在一起的迷宮,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但是。所有人都要這樣走過來。她也必須鼓起勇氣,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璿璣緩緩動了動眼皮,睜開眼---一張大臉橫亙在眼前,她不假思索,下意識地一巴掌拍上去,騰蛇痛叫一聲,差點跳起來,罵道:“臭小娘一醒過來就打人!真不識好歹!”
  璿璣茫茫然起身,卻見這裏是浮玉島客房,屋子裏圍著幾個人,都定定地看著她,欲言又止。她見一個柔媚的紫衣美人坐在床邊,眼眶紅紅地看著自己,不由輕叫一聲:“紫狐……”
  紫狐先是點了點頭,跟著卻沒憋住,哇地一聲哭出來,嬌滴滴地說道:“你沒事吧?可讓我擔心死了!那沒良心的小賊你就別想啦!男人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柳意歡在後麵怪叫道:“喂喂!小狐狸你這話說得偏頗了吧!什麽叫男人都不是好東西?”
  紫狐怒道:“你是好東西嗎?你就是最壞地東西!老娘說話你插什麽嘴!”
  柳意歡咕噥一句,大意是她是個絕色美女,於是他好男不和女鬥。亭奴歎道:“這種時候,你們吵什麽?璿璣,你身體還好吧?要不要喝點水?”
  璿璣有些疲憊地撐著腦袋,點了點頭,亭奴很快替她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到她手裏,柔聲道:“你不要想太多。我看司鳳不是那麽絕情的孩子,更不會因為誤會賭氣離開,過兩天就會回來啦。”
  她慢慢搖頭,聲音沙啞地說道:“我知道地,他不會再回來。你們……不用勸我了,我沒事。司鳳……能找到他更喜歡做的事情,我應該為他高興。”
  屋裏眾人麵麵相覷,大家都以為她醒過來會哭天搶地要死要活,誰知道居然這麽平靜。紫狐猶豫著把手放在她額頭上捂了一會,低聲道:“沒生病啊……璿璣,你真地不要緊?”
  璿璣一口氣把茶水喝完,抹抹嘴巴,轉頭看了一圈,問道:“紫狐你能出來了?沒人會再找你麻煩?”紫狐點頭道:“我沒事啦。是你姐姐和師兄把我放出來地,真要謝謝他們,弄了好久才把牢門撬開。眼下浮玉島上人人都忙著照料受傷的人,沒人會管我地。”
  “受傷……對了,大家都還好吧?我當時……不在,後麵沒發生什麽事情吧?”
  紫狐搖頭:“都很好,沒發生任何事。倒是你,被那混賬男人背回來,臉色像死人一樣,差點嚇死我們。”
  璿璣笑容苦澀,停了一會,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奇道:“玲瓏呢?我爹爹呢?他們怎麽不在?”
  一屋子四個人好像都停頓了一下,然後亭奴才長歎一聲,道:“璿璣,你不要衝動,我告訴你,你追出去之後,紅鸞突然飛上了浮玉島。它身上拴著一塊布,布上寫著血字,說是少陽有難,你爹爹他們片刻也不敢耽擱,立即就趕回少陽派了。我和紫狐擔心你,另外去了也幫不上什麽忙,所以留下來等你。”
  璿璣大吃一驚,當即從床上跳下來,鞋也來不及穿,提著崩玉就要衝出去。紫狐急忙抱住她,急道:“你別急啊!他們去了好一會啦!也不急著這麽一些時候。你先穿好鞋子,整理一下,吃點東西吧!你臉色實在太難看了!”
  璿璣一聲不吭,回頭去穿鞋,把散亂的頭發一攏,立即推門出去。柳意歡他們隻得跟上,誰知門一推,東方清奇和容穀主卻站在門口,幾個人大眼瞪小眼,愕然看了半天,東方清奇才道:“小璿璣急急忙忙的,頭發都亂七八糟。少陽派的事,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冷靜一下。璿璣急道:“不!東方叔叔,我要趕回去!我……我等不得!”
  東方清奇輕輕將她推進屋子,溫和又嚴肅地說道:“你不用急。先把自己整理好了,我和容穀主陪你一起去!眼下披頭散發的,成什麽樣子?”
  璿璣實在無法,隻得讓紫狐陪著去外麵打水稍微梳洗一下,回來的時候,卻聽容穀主在說話,他說:“……先前覺得那名字十分熟悉,如今才想起,點睛穀曾經有個女弟子也用的是這名字。說到她,倒也是個奇特的孩子……”
  她推門進去,聽他又道:“想來,那孩子應當是那人的舊識了,不然怎會特意用這麽個假名來參加大會?點睛穀出了這樣的弟子,也令列代祖師爺麵上無光。”
  東方清奇說道:“那女弟子可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
  容穀主搖頭歎道:“都是陳年舊事了,那女弟子也早已死去。我不過是突然想起那名字,有些感慨罷了。”
  璿璣心中靈光一動,急忙問道:“容穀主,你說的那個女弟子,是叫皓鳳?”
  容穀主點頭道:“不錯……她姓於……或者是姓餘,我記不太清了。”
  璿璣喃喃道:“可是,這次大會上,來的那個皓鳳不是離澤宮弟子,是離澤宮大宮主呀……難道是他和那個女弟子之間……”
  姓於……於、餘……司鳳姓禹、副宮主說:正經的爹還沒說話,假老爹卻的很……難道、難道大宮主是司鳳的爹?難道司鳳的娘是那個女弟子?!
  “小璿璣弄好了嗎?在嘀咕什麽呢,不想回少陽了?”東方清奇的聲音將她拉回神,她急忙道:“不!我們……馬上走!司……”她下意識地要叫司鳳的名字,忽然想起他已不在這裏,心下頓時一陣黯然,咬著唇,隻覺無比酸楚。

  第四十五章 暴亂(七)
  紅鸞是在眾人剛剛放鬆的時候疾飛上浮玉島的,驚魂未定的浮玉島弟子們看到天邊一道紅光,還以為是敵人又來襲,慌得又是一陣大呼小叫,還沒等叫完,那紅光便直撲褚磊而去,霎時停在他胳膊上,仰頭長啼。
  褚磊見它擦頭拍翅,十分焦急的模樣,不由暗暗心驚,急忙扯下栓在它腳上的布條,卻見那依稀是妻子何丹萍的衣服扯碎開,上麵星星點點的血跡,更有觸目驚心的數個血字:少陽有難,不要回來。
  少陽有難?!莫不是烏童另派了人馬去偷襲少陽派?褚磊手一抖,布條掉落在地上。他顧不得許多,匆匆和東方清奇交代了幾句便帶人要走。東方清奇當即要與他一起去,奈何島上亂哄哄的,群龍無首,加上容穀主還未醒來,褚磊連連推辭,風塵仆仆地急急趕了回去。
  不過盞茶時分,眾人就趕回了少陽派,卻見正門前空無一人,白色的台階上隻有幾絲模糊的血跡。楚影紅焦急萬狀,連叫了好幾聲切口,都沒人答應。首陽山有七峰,眾人不知那些妖魔攻到哪裏了,隻得先去少陽峰查看傷情。
  誰知一踏足少陽峰頂的碧玉台,卻見屍橫遍野,鮮血滿地,都是少陽派的弟子。褚磊肝膽俱裂,踉蹌幾步,茫然四顧,除了屍體,別無一人。楚影紅又叫了幾聲。顫抖的聲音在空中回響不斷,忽聽不遠處有人微微呻吟一聲,眾人急忙趕去。和陽將那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弟子輕輕扶起來,隻見他半個身體都被血浸透了。嘴唇微微開闔,似是要說話。
  褚磊急點他身上數個要穴,沉聲道:“發生什麽事了?”
  那弟子虛弱地說道:“掌門……那夥妖魔……帶著噴火的妖鳥……祿陽師叔和……豐陽師伯……都死了……桓陽師叔帶著大夥……去……去了……”
  話說到這裏,已是氣若遊絲,忽而兩眼翻白。倒在和陽胳膊上,無論褚磊怎麽點穴,都再也不會醒來了。玲瓏和鍾敏言見到同門這種慘狀,再看看遍地的屍首,都忍不住紅了眼睛。
  和陽見褚磊臉色青白,雙手微微顫抖,不由低聲道:“掌門,再去下麵看看吧。與桓陽他們會合才是要緊。”
  褚磊緩緩點頭,正要起身。忽聽楚影紅驚叫一聲:“你們看!那是什麽?!”眾人急忙回頭,卻見山腰處青光閃爍,其色極為詭異。一片一片,像是一層隨風搖擺地巨大的青紗籠罩在上麵。鍾敏言曾在高氏山見過這種情景。不由驚呼:“是畢方鳥!那是火啊!”
  話音一落。青火便迅速布滿了整個半山腰,漸漸有往上蔓延的趨勢。半山腰和後山是弟子們地住所。以及大演武場所在地,平時人最多的地方,這般怪火燒起來,隻怕死傷慘重。
  鍾敏言見眾人有要下去查看地意思,急道:“不能去!那火不同尋常,是死火!一沾上無論什麽東西都會焦枯死去!師父,我想桓陽師叔一定不會把人繼續留在少陽峰,我們應當去其他峰看看。”
  和陽點頭道:“敏言說得不錯,依我看妖魔來襲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不會留在演武場和院落,應當是躲到妖魔們一時找不到的地方了。咱們先去小陽峰看看。”
  褚磊深深吸了一口氣,風中充滿了焦糊味、血腥味,這種可怕的味道反而讓他慢慢冷靜了下來,半晌,他冷道:“我們走,禦劍去小陽峰。路上若是遇到極厲害地妖魔,不可硬拚,立即逃。”
  眾人都在浮玉島見識了真正妖魔的厲害,曉得以凡人之力絕無可能抵抗,或許這次來襲的妖魔沒有離澤宮那些人厲害,但也絕不是軒轅派那樣好對付的敵人。加上鍾敏言一路將當日在海碗山和高氏山遭遇妖魔的事情說了,倘若單打獨鬥,少陽派眾弟子絕不是他們的對手,當日鍾敏言他們也是集合了好幾人的力量才將那妖魔斬於劍下。後來在高氏山遇到的妖魔,又厲害了一個等級。他們在不周山見到那種規模,裏麵的妖魔如果傾巢而出,加上他們帶著可怕地畢方鳥,說要鏟平少陽,絕不是妄言!
  小陽峰是七峰中最矮小的一個,眾人踏足其上,但見鳥語花香,泉水淙淙,沒有半點少陽峰的慘烈景象,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楚影紅當即往玉陽堂跑去,隻聽不遠處樹林裏傳來喝呼之聲,湊近一看,卻是玉陽堂兩個女弟子在與十幾名黑衣妖魔殊死搏鬥。顯然她們不是妖魔地對手,被逼得步步後退,鮮血把衣衫都染透了,麵上卻毫無懼色。
  楚影紅忍不住叫道:“端蕊!端柔!你們退後!”那兩個女弟子乍聽見師父的聲音,心頭大寬,同時呼喊:“師父!這些妖魔十分凶惡!”楚影紅拔劍而上,身後和陽和褚磊二人也衝了上去,與那十幾名妖魔鬥在一處。
  雙方一交手,三人心中都是一驚,果然是與軒轅派完全不同!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都不亞於長老級別地人物!那十幾個妖魔乍見有生人進來,隻拆了幾招,便紛紛退開。楚影紅見他們雖然用黑布蒙住半個臉,然而瞳仁或慘綠或血紅,麵容也與常人大異,忍不住“呸”了一聲,森然道:“妖孽!怎麽不打了?!”
  那幾個妖魔低聲交談幾句,其中一人說道:“褚磊在這裏吧?”
  眾人都是一愣,褚磊冷道:“不錯,是我。你們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
  那人嗬嗬笑道:“副堂主有話讓我們帶給你:我會把少陽派從上到下殺光燒光,但獨獨不殺你,好教你嚐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滋味。你是褚磊,那可太好了!還不趕緊夾著尾巴滾走?乖乖看著少陽派被滅門便好了!”
  褚磊氣得臉色鐵青,喝道:“妖魔邪道!誰死誰活還未有定論!”他袖袍一揮,似是發火的樣子,袖中忽然激射出十幾枚白點,撲撲數聲貼在那十幾個妖魔地身上,不痛不癢,那妖魔忍不住譏笑道:“褚掌門連暗器都發的沒有力道了,還在說大話!”
  話音剛落,忽覺頭頂忽然暗了下來,眾人抬頭一看,卻見小陽峰頂上不知何時聚集起一片巨大的漆黑雷雲,那濃若黑漆的雲朵裏,無數白蛇般的雷電隱約吞吐,十分可怖。那妖魔臉色一變,下意識地低頭尋找方才褚磊打在自己身上的白點,正要將它拔下,四下裏驟然一亮,刺得人眼劇痛無比,緊跟著萬道粗大的閃電劈下,聲勢浩大,猶如萬馬奔騰,這種雷霆萬鈞的氣勢,連大地都為之震撼。
  這才是真正的五雷大法,與當年烏童在簪花大會上露的那一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雷霆之後,樹林裏隻剩一片死寂,煙塵漸漸散開,露出焦黑翻裂的泥土,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個被雷電打成漆黑的妖魔,像是死了。
  楚影紅長舒一口氣,雖然他們幹掉了這幾個妖魔,心中卻並無歡愉之意,誰也不知道少陽派傷重多少,連祿陽和豐陽都死了,可見還有更厲害的妖魔在暗處埋伏。她先將那兩個受傷的女弟子扶起來,查看了一下傷口,所幸並沒有什麽致命傷。
  端蕊哭著說道:“師父!我們來遲了!玉陽堂裏許多姐妹都死在妖魔手上!”
  楚影紅心中紊亂,隻得柔聲安撫:“沒事,你們在這裏歇息一下。我和掌門先找桓陽師叔,這個血海深仇,少陽派一定會討回來!”
  端柔稍穩重一些,沉聲道:“多虧了桓陽師叔。當時妖魔突然來襲,先殺到少陽峰。長老們和掌門夫人正在商量要不要去浮玉島觀戰簪花大會的事宜,大家都是措手不及,祿陽師叔先出手,然而一下子就被那些怪鳥噴出的怪火給燒死了!豐陽師伯見那怪火十分厲害,便先護著掌門夫人和其他年輕弟子撤離,結果不小心被怪火燎了一下……那火十分怪異,哪怕沾到一星半點也會一瞬間蔓延開來,豐陽師伯也是這樣……桓陽師叔見勢不妙,當即派人去其他六峰通報,趁妖魔還沒來得及攻上其他六峰,大部分的弟子都躲到了太陽峰明霞洞,桓陽師叔也帶著掌門夫人他們從暗道離開了,想來現在應該也到了明霞洞……我、我和端蕊是擔心玉陽堂其他沒來得及逃走的姐妹們,回來看看,結果……”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嗚嗚哭出聲。
  楚影紅歎息著摸了摸她的頭發,道:“好孩子,不要哭!你們也趕緊從玉陽堂的暗道離開,這地方不要多留!”
  眾人聽說大部分的人都躲到了明霞洞,心中多少都安慰了一些。那兩個女弟子死活不肯從暗道離開,堅決要留著和他們一起行動,楚影紅無法,隻得答應。正要離開這裏,忽見地上那幾個妖魔蠕蠕而動,竟沒死透的樣子,褚磊不由大驚。
  他那一下五雷大法是用了十成的仙力!如果還沒辦法殺死他們,那便隻有徒手搏鬥了。楚影紅正要趁他們未爬起來的時候上去了結他們,卻被和陽拉住,輕道:“別過去,用仙法對付!”

  第四十六章 暴亂(八)
  太陽峰的明霞洞究竟有多深,連褚磊也說不上來。隻知道當年軒轅派大舉進攻的時候,明霞洞裏藏滿了人,幾乎大部分少陽派弟子都藏身其中,仗著裏麵奇詭的地形才逃過一大劫。
  桓陽好容易將大部分弟子都聚集在明霞洞裏,匆匆清點一下人數,所喜死傷不算慘重,大約是因為褚磊他們離開少陽之前交代了好幾遍,所有弟子心中都存了警戒,所以妖魔襲來的時候,他們迅速做出反應,第一時間來到了明霞洞。
  非到生死存亡關頭,不可輕易與敵人進行殊死搏鬥。這是少陽派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無論如何,保全所有年輕弟子才是最重要的,他們才是少陽未來的希望。
  此時明霞洞裏燈火通明,沒有人說話,隻有彼此的呼吸聲此起彼伏。過得一會,忽聽有水聲和搖船聲傳來,所有弟子都拔劍警戒,船上傳來一人說話的聲音:“桓陽師叔!桓陽師叔!那些妖魔帶了畢方鳥過來!開始燒鐵門了!”
  眾人都是大驚,明霞洞口嵌著一座巨大的玄鐵門,無論是什麽樣厲害的兵器都無法破壞,那些妖魔顯然也是試了半天,才想到用畢方鳥來燒。如果這道最堅固的鐵門被突破,他們真的隻有死路一條!
  何丹萍方才與妖魔一場拚鬥,披頭散發,甚是狼狽,聽到這消息,更是麵如死灰。雙腿一軟,坐在石床上,半晌也說不出話來。身子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硌著她。低頭一看,卻是幾個甚是拙劣的玩具。有撥浪鼓,有木頭做的小鳥,也不知在洞裏放了多少年,上麵生了厚厚一層黴。
  她拿起那撥浪鼓,鼻子忽然一酸。想起璿璣。這個必然是她當日在明霞洞受罰,留下的玩具。如今兩個女兒都不在身邊,而自己隨時會死。以後若自己不在她們身邊,兩個半大的女孩兒要怎麽辦才好?
  桓陽也是心急如焚,當即拔劍咬牙道:“算了!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衝出去痛快殺上一場!”
  一直沒有說話地樸陽長老忽然說道:“不行。人太多,不能貿然出去送死。”
  他是七峰長老中輩分最小的,平日裏沉默寡言,極少開口說話。但一旦開口,就十分有分量。桓陽急道:“要我憋屈在這洞裏,被他們燒死。怎麽能甘心!”樸陽沉聲道:“等!掌門一定會回來!”
  何丹萍搖頭道:“他不會回來。我讓他別回來。那些妖魔如此凶悍,回來也是死。”
  樸陽低聲道:“他是一派之長。一定會回來。”
  何丹萍心亂如麻。她一麵盼著褚磊回來,一麵又希望他們別來送死。最後。她隻有長歎一聲,表情漸漸平靜,朗聲道:“大家聽我說,咱們就守在這裏。如果妖魔攻進來了,我們就算抵上一條命,與他們同歸於盡,也不能丟了少陽的骨氣!”
  眾人齊聲答應,桓陽又道:“端字輩文字輩地弟子統統站到最後!怕死的人也可以退後!其他人死守這裏!斷頭流血也不許他們前進半步!”
  群情頓時激蕩起來,答應地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在山洞裏回響,震耳欲聾。桓陽回頭一看,包括文字輩在內的小弟子,每個人麵上都是堅定視死如歸的表情,竟沒一個人後退。
  他心中激動,顫聲道:“你們……都是好樣的!”
  話音甫落,卻聽在洞口觀察情況的弟子又急急劃船搖了進來,大聲道:“桓陽師叔!掌門他們來了!正和那些妖魔戰在一處!”
  何丹萍一聽丈夫回來了,心中當真是悲喜交加,顧不得說話,縱身跳上船,低聲吩咐:“帶我去!”桓陽也跟了過去,回頭說道:“樸陽師弟,這裏就拜托你鎮守了!”樸陽緩緩點頭,抽出佩劍攥在手裏。
  桓陽知道這個師弟地性子,他答應的事情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會做到。想到或許下一刻大家都會死在那妖火之下,他心中一陣劇烈的酸楚,嘶聲道:“快!劃船!快去洞口!”他抓起一片船槳,率先用力劃動起來。
  褚磊他們在小陽峰用了各種仙法,也無法將那幾個妖魔徹底殺死,最後還是楚影紅幹脆拔劍將他們的腦袋斬下,這才算了結。他們幾人縱橫江湖數十年,第一次見到用仙法無法殺死的妖魔,心下也是驚駭無比。想來他們確實和蠱雕那些普通的妖魔不同,凡人的仙力不及他們的妖力,因此仙法無法造成致命的傷害。
  他們幾人不敢耽誤,當即禦劍往太陽峰飛來,誰知所有妖魔都聚集在明霞洞前,小小地洞口,擠滿了黑衣的妖魔,足有數百人。他們待要躲閃,已是來不及,隻得被迫與他們鬥在一處。
  誰知妖魔實在太多,一瞬間就將他們衝散開,玲瓏一直死死挨著鍾敏言,兩人年輕力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被逼得連連後退。玲瓏正要揮劍斬倒一個撲來地妖魔,忽然左手被人緊緊握住。她回頭一看,正是鍾敏言,他放出劍氣將那妖魔擊退,低頭對她微微一笑,將她的手捏緊。
  一起活,一起死。他地眼神在說這六個字。兩人地手緊緊握在一起,掌心滿是汗水,濕漉漉的,可是誰也不會放開。玲瓏咬緊牙關,才能讓淚水不落下。臨死前終於嚐到兩情相悅地味道,或許老天待他們真的不薄。
  正是心神激蕩的時候,忽聽明霞洞上許多人高聲叫道:“掌門!我們來助你!”眾人回頭一看,卻是十幾個真字輩的弟子,大約是沒來得及逃進明霞洞,又有幸逃過妖魔肆虐的人。他們每人身前都架著三四座巨大的鐵弩,想來是從武器庫裏拖出來的。當下放上數根粗大的弩箭,齊聲道:“放!”
  “卒卒”幾聲破空,幾十弩箭齊齊射出,眨眼就將許多妖魔釘在地上。褚磊大喜道:“做得好!不愧是我少陽的弟子!”那些人不及說話,趕緊再換上新的弩箭,繼續連擊。這番突襲委實讓人預料不到,竟也起了一些效果,圍在眾人周圍的妖魔頓時少了許多,眾妖魔紛紛躍上洞頂,要將弩車砸爛。那些弟子不及裝上弩箭,隻得撿身邊的石塊用力投下去,紛紛叫嚷著。
  褚磊足尖在地上一點,正要上前圍堵他們,忽聽洞內一人叫道:“大哥!”赫然是妻子的聲音,他停了一停,心中酸楚,卻不回頭看一下,隻朗聲道:“你們守好明霞洞!不要擔心這裏!”
  他將劍畫個弧形,閃亮的劍氣飆射而出,瞬間又釘倒幾個妖魔。隻聽桓陽大聲叫道:“掌門!妖魔在用畢方鳥燒鐵門!”他大吃一驚,急忙回頭,果然鐵門前聚了十幾個妖魔,每人手裏像提母雞一樣提著那青色怪異的畢方鳥,口中喃喃說著讓人聽不懂的話,吩咐它們噴火去燒鐵門。巨大的玄鐵門,竟被他們燒得軟了小半邊,情況委實危急之極。
  他叫了一聲:“和陽!”和陽立即會意上前,揮劍逼開那些妖魔,然而他們手裏有畢方,沾上一點火星就會淒慘無比的死去。他的身影在青色火光中靈活地穿梭,看得人一口氣提在喉嚨裏,隻怕一個閃失,他會立即被燒死!楚影紅見丈夫衝進畢方妖火裏,心中大駭,想不到那麽多,也跟著衝上去,一揚手,袖中登時射出數條水龍,見風即長,呼嘯著盤卷而上,水花四濺,將畢方和妖魔們團團圍住。
  褚磊怕那些畢方鳥不懼水,正要上前相助,忽聽後麵玲瓏驚叫一聲,原來那些妖魔見褚磊他們這些老一輩的不好對付,全部轉去先對付小輩了。玲瓏和鍾敏言被逼得步步後退,直退到背貼石壁,再也無路可退,一旁杜敏行幾個弟子要相助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通通被妖魔纏住,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憂。
  玲瓏頭上的簪子被人劈斷,或許還傷到了頭皮,血流披麵,看上去十分可怖。鍾敏言將她一扯,護在懷裏,用手緊緊抱住,閉眼等死。十幾件武器齊齊砸向他們身上,褚磊就算趕去也遲了,正是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忽聽守在鐵門前的妖魔們一陣歡呼,原來玄鐵門還是被燒化了!為他們一扯,登時彈開一個缺口,妖魔們潮水一般朝洞裏湧去。
  桓陽與何丹萍執劍,一人斬倒兩個。和陽衝上前,一把抓住玄鐵門,要將它嵌回去,誰知手一抓到上麵,登時痛呼一聲,整個手掌一瞬間化成了焦黑!原來玄鐵門被畢方鳥從上到下用火烤過,他一抓上去,立時灼傷。和陽滿頭冷汗,當機立斷揮劍斬斷自己焦黑的手掌,撕下衣襟將斷腕死死纏住,嘶聲道:“守住洞口!”
  話音剛落,卻聽頭頂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騰蛇,將這些妖魔全殺了,一個也別留。”
  眾人又驚又喜,抬頭一看,果然是璿璣趕回來了。她麵無表情地禦劍停在空中,身後的騰蛇早已張開火翼,滿臉殺氣騰騰的笑容,笑吟吟地望著下麵亂糟糟的一團。

  第四十七章 暴亂(九)
  玲瓏和鍾敏言兩人驚魂未定,忽見亭奴被柳意歡扛在肩上,縱身落在眼前,他低聲道:“你們都靠過來!”年輕弟子們還未反應過來,都被柳意歡一手推兩個,通通推到附近。
  亭奴輕道:“當康,結界。”他腳邊立即出現出一隻小豬一樣的怪獸,叫了幾聲,立即放出青色的結界,將年輕弟子們罩在其中。玲瓏和鍾敏言見識過,倒沒怎麽太驚訝,其他弟子們第一次見識到結界,都萬分驚奇,端蕊甚至孩子氣地用手指去戳,手指一穿而過,毫無損傷,她掛滿淚水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亭奴柔聲道:“大家都留在結界裏,不要出去。結界可以保證大家不受任何損傷。”
  說罷,他朝璿璣那裏看了一眼,她已經從劍上跳了下來,崩玉輕輕一揮,道:“爹爹,師父,師伯……你們都去後麵,不要過來。”楚影紅急道:“璿璣!……你小心,那怪火很厲害!”她本想說讓她躲起來,然而忽然想起她在浮玉島上一番作為,維護的話立時吞了回去。
  說話間,騰蛇已經張開火翼四處追趕妖魔們了。這些妖魔可比離澤宮的金翅鳥好對付多了,燒一下就死的死傷的傷,一下子就被他燒死了大部分的妖魔。有的妖魔試圖用畢方鳥的怪火去燒他,誰知那青色的火焰燎在他身上,好像撓癢癢,他連塊衣角都沒破。騰蛇哈哈大笑道:“遇到禦火地老祖宗,這些小母雞的火隻能算小意思啦!”揮翼間。也不知被他燒死多少珍貴的畢方鳥。
  褚磊見大部分地妖魔都被騰蛇燒死,剩下的也零星逃竄,再無可能作祟。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頭隔著玄鐵門對滿麵擔憂之色地妻子微微一笑。低聲道:“你沒事吧?”
  何丹萍落下淚來,柔聲道:“我沒事……倒是讓大哥你擔心了。”
  褚磊搖了搖頭。眾人見和陽斷腕處血流不止,急忙過去查看。楚影紅平日裏鎮定自若,這會也忍不住雙手發顫,輕輕將他綁在斷腕處的布條解開。唯恐一個動作重了再弄痛他。
  和陽臉色蒼白,滿頭都是汗,卻還強忍著微笑:“……快上好藥,去四處查看有沒有妖魔餘孽是要緊。”
  楚影紅哽咽道:“你傷成這樣,還怎麽走動?存心讓我難受嗎?”
  和陽用剩下的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這是他們年輕時候常做的動作,如今楚影紅已是一個年近四十地婦人了,他還拿她當作多年前任性的小女孩兒,柔聲道:“大事重要。斷一隻手沒什麽了不起的。我不是還剩一隻右手可以握劍麽?”
  楚影紅搖了搖頭。落下幾點淚水在衣襟上,顫聲道:“要斷也該斷我的手!”
  “傻孩子。”和陽笑了幾聲。
  璿璣怔怔看著他二人,心中忽然覺得一陣空虛。為什麽。師父會說寧可斷自己的手?為什麽,他們第一個關心的永遠不是自己。而是對方?這就是相愛嗎?將對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是這樣嗎?
  紫狐見她怔怔地不動。便湊過去,輕道:“要是我。也寧可死的是我,隻要無支祁過得好。璿璣,你還小呢,不理解這些吧?”
  她緩緩搖頭,隻覺滿心茫然,說不出話來。
  褚磊見眾人都傷得不輕,隻怕一時半會沒辦法巡山查看妖魔餘孽,便道:“丹萍,你們先留在這裏別出來,替受傷的人上藥。”
  何丹萍一驚,“那你呢?你也受傷了!”
  褚磊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去看看有沒有餘孽。你們乖乖呆在這裏。”
  何丹萍急道:“不!你不要去!太危險了!大家……都先留在這裏養傷!誰也不要離開!”
  褚磊歎道:“我是掌門,這是我應當做的事情。丹萍,盼你理解。”
  “大哥!”何丹萍叫了一聲。褚磊沒有答應,掉臉就走。忽聽璿璣說道:“我去巡山,我沒受傷。爹爹你別去。”
  褚磊一怔,奇道:“你……你可以嗎?”
  璿璣心中無比煩亂,一把抽出崩玉,在手裏攥緊,低聲道:“可以!我……要找點事來做,讓自己冷靜一下……”若是繼續站在這裏,她覺得自己會做出很可怕地事。心裏好像藏著許多浪潮,一潮一潮衝刷上來,像是有很多個聲音在說話,又仿佛將要醒悟什麽。
  她心煩意亂,不等褚磊回答,禦劍疾飛而起,眨眼就消失了。
  “那麽危險,你怎能讓她一人去!這孩子……是有什麽心事嗎?”何丹萍做母親的第一時間發覺了她的不對勁,忍不住問褚磊,“簪花大會怎麽樣?她是不是輸了才心裏不痛快?”
  褚磊也是半知半解,搖頭道:“不,她贏了……簪花大會發生了許多事,你們還不知道……”
  他將浮玉島上發生地所有事情簡潔地說了一遍,諸人聽完都作聲不得。半晌,何丹萍才輕喟:“這樣說來,司鳳那孩子也是……他竟一直瞞著璿璣?”褚磊歎了一聲,道:“也怪不得他。不過從感情上來說,委實接受不了。璿璣這個樣子,應該就是為了他……”
  何丹萍低聲道:“他是妖,我們的女兒怎可與他一起?”
  褚磊道:“妖倒也沒什麽,依我看,璿璣地來曆也是大有古怪。你還記得她小時候什麽都不會地樣子嗎?短短四年,她竟變得這樣厲害。大有資質的弟子你我並不是沒見過,但見過她這樣地嗎?當日你生產前夜,我做了那個夢,如今想來。難道竟是一種預示?”
  何丹萍臉色都變了,急道:“你什麽意思!璿璣怎會是妖怪!”
  “我不是說她是妖怪,我的意思是……”褚磊沉吟了一下。“或許是天上星宿下凡曆劫,或者什麽別地仙人……總之絕不是普通的凡人。如今她已經比你我都厲害數倍……不。數十倍,甚至數百倍……”
  何丹萍見他說話的時候並無欣慰歡喜之情,反而眉頭緊皺,似乎心事重重,便道:“你真是……女兒變得厲害了。怎麽還不開心?少陽派一直修仙修仙,如今終於出了個真正地仙人,還是你褚大掌門的女兒,這可是福氣。”
  褚磊低聲道:“怕地就是她真是仙人……我看她最近很不對勁,力量似乎壓抑不住的樣子,很可能是蘇醒的前兆。蘇醒過來,她可不是你我的女兒了。丹萍,她再也不會是那個璿璣。”
  何丹萍終於說不出話來。那個懶洋洋的、成天隻會惹爹娘生氣地小女兒,真的要消失了?這時她才真正明白褚磊的顧忌。她是寧可璿璣一輩子都這樣懶散下去,也不要成為什麽勞什子的女神仙。“待事情過去後,我會找她談談。”何丹萍如是說。然而到底談什麽。她心中也沒底。
  玲瓏的頭皮被削去了一小塊,不是大傷。不過血流得甚多。先時妖魔肆虐。她還撐著,如今一太平。她立即軟了下來,縮在鍾敏言懷裏撒嬌叫疼。
  鍾敏言笑道:“好好……乖,我看看,馬上給你上藥,馬上就不疼。”
  玲瓏撅嘴道:“頭皮被削了,那一塊豈不是永遠禿了?小六子,我不要!好難看啊!”
  鍾敏言撥開她濃密的頭發,小心查看傷口,那是一塊拇指大小的刀傷,委實不小,說不定以後真的會禿。玲瓏一向愛美,他不願說實話讓她難過,便安慰道:“隻有指甲那麽大小一塊的傷,頭發撥過來就看不到了。再說了,你就真成了禿頭我也喜歡。”
  “你才禿頭!”玲瓏嬌嗔一句,然而想到生死關頭,兩人地手緊緊相握,她心中也十分甜蜜感慨,趁著鍾敏言給她上藥,她低聲道:“小六子,這事兒過去後,你……你會不會向爹爹……嗯……”她臉皮薄,後麵的話居然說不出來,憋得粉麵暈紅。
  鍾敏言先是一怔,跟著立即明白了,心中也是砰砰亂跳,良久,才輕道:“你……你要是不生氣,我今晚就向他老人家提親。”
  “誰要嫁給你!”玲瓏被他說中心事,突然嬌羞起來。
  鍾敏言笑道:“你不嫁給我,還能嫁給誰?隻有我能受的了你那小姐脾氣啦。”
  玲瓏大發嬌嗔,用力將他推開,怒道:“誰要你受地了了!你大可以走嘛!”
  鍾敏言“噯喲”一聲,笑道:“別推別推,藥要撒出來了!好好,不是大小姐,是好姑娘。”
  兩人小小鬧了一會,隻覺心中溫馨愉快。鍾敏言替她上好藥,然後握住她的手,輕道:“玲瓏,咱們永遠也不分開。”玲瓏“嗯”了一聲,過一會忽然開口道:“璿璣她……”
  鍾敏言乍聽她嘴裏提到這個名字,不由一顫,不知為何,心裏最深處竟感到些微地心虛。玲瓏繼續道:“璿璣她一定很傷心,司鳳被離澤宮地人搶走了,她卻沒追上。我方才見她臉色都變了……你說,咱們也得想個辦法幫她把司鳳給搶回來跟她團聚呀。”
  鍾敏言怔了一會,才道:“……好,這裏的事情了結之後,咱們一起去不周山,把那幫妖魔地巢穴給搗了,救出司鳳。”
  玲瓏點了點頭,忽然蹙眉輕道:“可他也是妖怪……我怕爹爹和娘心裏不痛快……哎,管他的!誰規定人和妖不能在一起!爹娘要是反對,咱們就據理力爭,帶著璿璣和司鳳離開!”
  鍾敏言心不在焉地答應了一聲,正要換個話題,不要總是提璿璣,忽覺身後被什麽東西砸了一下。他急忙回頭,隻見地上滾落一顆小石子。他以為是上麵滾落的碎石,並沒在意,轉過頭繼續和玲瓏說話,誰知又一顆小石子砸了上來。
  他疑惑地回頭,卻見石壁上枝葉茂密,一人隱在枝葉後,定定看著他。那人穿著青袍,臉上帶著修羅麵具,正是他好久不見的若玉!鍾敏言心中一驚,若玉對他招了招手,然後轉身便走。他急忙起身要追,玲瓏奇道:“你上哪兒?”他勉強說道:“我……好像吃錯了東西,肚子痛得厲害。”玲瓏“啐”了一口,紅著臉道:“快去啦!別走太遠,我會擔心。”
  鍾敏言點了點頭,縱身躍上石壁,眨眼就不見人影。玲瓏見他身手如此快速,不由好笑,看來他真的十分內急。

  第四十八章 暴亂(十)
  自從在浮玉島知道了離澤宮真正的身份之後,鍾敏言一直想著若玉的事情。既然離澤宮根本是不周山那邊的幕後策劃者,那若玉陪自己投奔不周山,就是一場戲?
  他真的很想問問他,所有這一切。他將他當作真正的兄弟,他卻從頭到尾都在騙自己?
  鍾敏言並不是一個非常相信命運的人,所以柳意歡當時開天眼,每個人說了一串話,他從來也沒往心裏去過。但是,今天他卻突然想起了那些話。柳意歡說他是個傻子,會被人騙,指的到底是烏童騙他,還是若玉騙他?
  若玉遠遠停在一個亂石堆裏,青袍颯颯,身影甚是瀟灑。鍾敏言放慢腳步走過去,站在他身後,良久,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有呼嘯的風聲穿梭。鍾敏言終於有些忍不住,開口正要說話,卻聽若玉低聲道:“敏言,鐲子我送給了家妹,她十分歡喜。我代她謝謝你。”
  鍾敏言一呆,好半天才想起是有這麽回事,自己花錢買了個鐲子,說送給若玉的妹妹。他勉強一笑,道:“小事而已,何足道哉。”
  若玉緩緩轉身。麵具後目光灼灼,定定看著他。這種目光令鍾敏言覺得有不好的預感,他不由退了一步。低聲道:“你怎麽?”若玉搖了搖頭,忽然道:“你我也算得上生死之交。我還戴著麵具對你,也是對你的不尊重。”說罷,他抬手,將修羅麵具摘了下來。
  鍾敏言急道:“呃,不用!不是說不可在外人麵前摘麵具嗎?你戴回去吧!我並不在乎。”
  話雖然這樣說。他還是很好奇地看了一眼,隻覺他膚色和禹司鳳一樣蒼白,顯然是長久不見日光的後果。然而長眉入鬢,鼻梁挺直,雖然不若禹司鳳那般奪人眼球地清貴俊美,卻也是個斯文英俊的少年郎。隻是那雙眼睛太深,太黑,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危險,不太敢靠近。
  鍾敏言怔了一會。才道:“你們離澤宮……是不是都…若玉並不否認,點頭道:“不錯,我們都是妖。靠著肋下的印封住妖氣,不讓修行之人發覺。金翅鳥……你知道嗎?本來是獨來獨往地高傲妖魔。但因為受過一人的大恩惠。於是受過那人恩情地一部分金翅鳥聚集在一起,建了離澤宮。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救出那人----你也應當知道了,那人就是被關在陰間的無支祁。”
  鍾敏言喃喃道:“你和我說這些……何必……你知道的很多,司鳳都不知道這些……”
  若玉道:“那是有柳意歡保護他,曾經讓大宮主發下重誓,不許將離澤宮的來曆告訴他,作為抽空他一年在外記憶地代價。你知道為什麽嗎?”
  鍾敏言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隻得搖頭。
  若玉又道:“尋常的金翅鳥一旦成妖,每片翅膀後都會長出三根巨大的翎羽,翅後六羽發出金光,便是妖氣了。然而金翅鳥中難得出擁有十二羽的血統,那是非常珍貴的血統,即使父母雙方都是十二羽,生下的孩子也未必是十二羽。所以,擁有十二羽的金翅鳥,對離澤宮來說,是絕對不會放走的福兆。十二羽比六羽多一倍,妖力也是六羽的一倍……”
  鍾敏言靈光一動,急道:“司鳳有十二羽!”他現出原身地時候,眾人都看到了,他兩片翅膀後都有六根翎羽,是十二羽的金翅鳥。
  若玉微微一笑,道:“你很聰明。大宮主也是十二羽,司鳳作為他的孩子,十分難得,繼承了十二羽地血統。司鳳出生的時候,老宮主曾想殺了他,因為離澤宮不允許與凡人地混血產生。可是翻開繈褓,老宮主看到了他身後地十二羽,立即改變了主意,司鳳就此逃過一劫,並被破格允許成為正式的離澤宮弟子。他身負十二羽,自然是學什麽都比旁人快,到了七八歲地時候,倘若不收斂力量,他已經能贏過成年的弟子。老宮主,大宮主,對他都十分期待……可惜,千不該萬不該,他遇到了當時被關在地牢裏的柳意歡。”
  “等等!”鍾敏言打斷了他的話,沉聲道:“你和我說這些幹嘛?司鳳的過去我希望聽他自己和我說,而不是從別人那裏聽過來!你來找我,應當還有別的事吧?”
  若玉笑道:“先把這些說完,再說我為什麽來找你。”
  “柳意歡剛剛死了女兒,所以對禹司鳳簡直是寵到了骨子裏,隻把自己對女兒的愛,全部轉移到禹司鳳身上。他逃離離澤宮那天,把司鳳帶走了,並且留下一紙書信,說離澤宮規矩害死人,他不能讓禹司鳳一輩子活活困死在這個牢籠裏。你可以想象,大宮主和當時的老宮主有多憤怒,老宮主更是被氣得當場吐血,拖了大半年才死。大宮主被認命為新的宮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意歡,終於在慶陽找到了他。柳意歡自然是鬥不過十二羽的大宮主,然而他那時不知從何處偷到了天眼,一旦開了天眼,連大宮主都不是他的對手,被弄得遍體鱗傷。最後柳意歡說,要將禹司鳳帶走,可以,但定海鐵索的事情不許讓他知道。他大約是去上界偷天眼的時候聽到了什麽,認定破壞定海鐵索的事情有違天道,以後必然遭致大難,於是要求大宮主答應自己不許讓禹司鳳涉足這件事。大宮主答應了,交換條件就是抽出禹司鳳這一年在外的記憶。因為柳意歡這個大嘴巴已經將一切都告訴了他。禹司鳳當時年紀小,自然是叫著要爸爸媽媽。然而他是大宮主的兒子一事除了少數幾人知道,其他人都被蒙在鼓裏。進了離澤宮就不許嫁娶是鐵地規矩。倘若讓其他人知道禹司鳳是宮主的兒子,那影響會十分糟糕。就這樣。大宮主把禹司鳳帶了回去,收他做自己的弟子,悉心教導,直到他十三歲那年去少陽派觀戰簪花大會,遇到了你們……”
  鍾敏言想不到這其中竟有許多曲折。良久,才道:“既然……破壞定海鐵索是有違天道地事,你們為什麽還要堅持?你們大宮主這次把司鳳擄走,必然會將一切都告訴他吧?豈不是等於破壞了誓約?”
  若玉沒有回答,半晌,輕道:“既然選擇了做人,就一定要有堅持的東西,否則何必做人?敏言,我從來沒說過自己家鄉地事情……金翅鳥是獨來獨往的妖魔。離澤宮是因為特殊因由才聚在一起的,不許嫁娶就是為了表示不被紅塵誘惑,每年離澤宮都會去海外搜刮有資質的小金翅鳥。作為離澤宮新弟子。很多弟子的家人都不同意離澤宮將人帶走,可是他們太強了。沒人能反抗聚在一起地金翅鳥。我也是這樣……硬生生被他們從父母身邊帶走。雖然每年離澤宮都允許家人前來探望。然而思鄉之苦,豈是一年一次能解的?我們這樣與坐牢無異鍾敏言低聲道:“我以前並不知道……原來你也有許多辛苦……”
  若玉又道:“我的小妹子。按照你們凡人的年齡算法,應當已經十四歲了,已經能化成人身。她本來應該和同齡的金翅鳥一樣,在外麵歡快地飛翔,尋找傾慕的郎君,繁育自己的孩子。可是她如今隻能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每天隻有望著頭頂窗戶裏的藍天。她已經連話也不會說了,瘦地可怕。”
  鍾敏言見他的語氣到後來變得淒厲,忍不住心驚,低聲說道:“那真是太可憐了……為什麽會在地牢裏?”
  若玉笑了笑,忽然輕輕把麵具戴上,悠然道:“因為她被作為牽製我的工具,隻要她還活著,還在地牢裏,我就不得不為了她去做許多我不情願地事情。比如……做那個愚蠢之極的臥底。比如,去殺禹司鳳。再比如,來殺你……”
  他話音未落,人已到身前,鍾敏言大吃一驚,倒退數步,慌亂地要拔劍抵抗,可他地動作快得驚人,眼前寒光一閃,他地劍已到胸前。
  鍾敏言在這個瞬間,忽然起了一個亂七八糟的念頭,依稀是許多年以後,他娶了玲瓏為妻,生了兩個孩子。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在台階上奔走,玲瓏和璿璣在房裏說久別重逢地悄悄話。他穿著納涼的袍子,和禹司鳳若玉三人,在中庭的石桌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縱談天下,暢快淋漓。
  如果真有這一天,那真是太好了。
  他怔怔盯著自己的手,手按在一柄劍上。劍的大半已經穿透了他的肋下。滴答,滴答,鮮血順著指縫滴在地上。他執拗地看著自己的手,仿佛還不相信那劍已經穿透了自己,他要辨一辨真假。
  若玉輕輕扶住他滑下來的身體,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這些秘密在我心裏已經憋了很多年,找不到人可以說。如今說給你這將死之人聽,我真是痛快。”
  鍾敏言隻是盯著自己的手,仿佛沒聽見他的話。
  若玉柔聲道:“敏言,你真是個好人。一直在騙你,真是對不起。”
  說罷將劍一抽,血光四濺,他輕輕甩去劍上的血跡,瀟灑地收劍回鞘,慢慢走了幾步。忽然想到什麽,回頭似是不舍,看了他一眼。良久,才輕歎一聲,目中像是有什麽東西要湧出來,模糊了眼睛。風,忽然吹了起來,亂石堆後仿佛又站著一個人,青袍長發,雙手攏在袖子裏。若玉怔了一會,才緩緩走過去,慢慢跪下,低聲道:“參見副宮主。”
  話未說完,麵上便被輕輕一刷,他一頭栽倒,唇角流下血來。他很快跪直了身體,垂頭不語。
  副宮主輕道:“誰讓你與他說了那麽多?誰讓你將麵具摘下?在不周山讓你探聽烏童的事情辦得也不好,這件事你又辦得拖拖拉拉。你很會惹我生氣。”
  若玉沉聲道:“是!是弟子犯錯,請副宮主責罰!”
  副宮主轉身便走,一麵道:“責罰你什麽?你妹妹被我關起來,你是一肚子怨氣呢。我要是逼得緊了,你這隻狗還不會跳牆?”
  若玉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緩緩起身,跟在他身後,很快便沒了蹤影。

  第四十九章 暴亂(十一)
  褚磊與何丹萍說了一會話,回頭見柳意歡他們幾個在幫年輕弟子包紮塗藥,而玲瓏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哪裏,不停地摸著腦袋上那道傷疤。何丹萍從玄鐵門的縫隙裏走了出來,扶著她的肩膀,柔聲道:“給娘看看……嗯,傷得不重,別總摸它。”
  玲瓏苦著臉道:“娘,會不會禿頭呀?那可難看死了!”
  何丹萍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亂說!那麽小的傷疤怎麽會禿頭!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敏言呢?”
  玲瓏笑道:“他呀,拉肚子去了……也不知吃了什麽,拉到現在還沒回來。”
  何丹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孩子,還是冒冒失失的……玲瓏,我聽你爹爹說了,你和敏言都不想再做少陽的弟子?”
  玲瓏臉色一暗,半晌,才點頭:“嗯……反正爹爹要把小六子趕出去,我是離不開他的,他也離不開我。不管他去哪兒,我都跟著。娘,我是打定主意了,你別勸我。”
  何丹萍柔聲道:“你從小就仗著一股性子衝動到底,你就這麽任性地跟著他去了,人家是不是真心待你呢,你清楚嗎?”
  玲瓏急道:“娘!你怎麽這樣說!小六子是怎麽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嗎?”
  何丹萍頓了一下,才歎道:“好,算是娘說錯了。那你再想想,你們兩個還年輕,除了修仙都沒什麽一技之長,離開了少陽派,要靠什麽謀生?玲瓏。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自然是喜歡風花雪月的東西,娘明白,娘也有過這種年紀。不過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個穩定的歸宿。有事情來做,你們一個衝動。下了山,難道當真一輩子流浪輾轉嗎?”
  玲瓏確實沒想過這些,不過她的性格裏天生帶著一股豪爽之氣,對這些細節方麵考慮地不甚多,當即說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嘛!總不能為了明天的憂慮。讓今天也過得不快活吧?娘你喜歡穩定地生活,可是有人也喜歡每天過不同的日子啊。我既然下定決心和小六子一起,那不管以後吃什麽苦,我都心甘情願。”
  何丹萍有些震驚,定定望著她地臉。這是玲瓏嗎?那個任性嬌蠻、衝動的大小姐?她原來已經有這樣堅定的念頭了,她做母親的,是該高興,還是失落?她忽然想起褚磊的話: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地想法。咱們老人家不可以總惹人討厭。
  不錯,先前還抱在手裏哇哇啼哭的小孩兒,一轉眼就亭亭玉立。長大了。他們都長大了,有自己堅持的東西。也有自己追求的東西。何丹萍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道:“好,那娘也支持你。不過有件事你必須聽娘的。和他離開少陽派之前,先成婚。”
  玲瓏臉上一紅,囁嚅道:“成……成什麽婚啦……娘你幹嘛說那麽大聲……”
  何丹萍嗬嗬笑了起來,心中一陣喜悅一陣酸楚。喜的是玲瓏有了歸宿,酸楚的是小女兒璿璣的事情。禹司鳳是妖,她和褚磊再怎麽開明,一時也沒辦法接受將女兒地後半生交給一個妖類。不過眼下最讓她憂心的不是這個,而是璿璣本身。褚磊的話一直在她心頭縈繞不去,她不希望璿璣變成什麽仙人。她是她地孩子,哪怕她懶惰、無用,再怎麽不出色,也好過成為一個陌生的高高在上地仙人。
  她說要找璿璣談談,可是,要談什麽呢?她也不知道,難道張口就問她:你是不是天上星宿下來曆劫地?對於璿璣,她從來隻有疼愛,但其實並不知道如何與她相處,從小時候就是這樣。玲瓏會把所有的心裏話告訴她,母女倆親親熱熱地說上好一會話,但璿璣從來不會這樣。她所有地事情都放在心裏,一個字也不說。
  看起來,他們夫妻倆注定要為這個小女兒操更多的
  褚磊見柳意歡他們幫著年輕弟子們包紮上藥,也過去幫忙,一麵向亭奴和柳意歡道謝:“少陽派遭難,兩位施出援手,在下感激不盡。”亭奴斯斯文文地還禮,柳意歡卻笑道:“褚掌門太客氣啦!對了,東方島主和容穀主要我帶話給你,他們本來說好了和璿璣一起來相助少陽派,可是島上臨時有要事分不開身,等事情一處理完,他二人立即趕來。”
  褚磊點了點頭,歎道:“其實……不敢勞煩他兩位。”
  柳意歡打個哈哈:“反正你們講究什麽同氣連枝啦……說回來,這也不是你家少陽派私人的事情。定海鐵索事關整個天下,有能力者,自當鼎力相助。”
  褚磊知道他有天眼,知常人不知的事情,既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想必是知道更多的東西,不由虛心請教起來。柳意歡這人是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的,被人請教更是喜得鼻子都要翹天上去,拉著他口沫橫飛地說,將自己當年偷天眼時聽到的東西全抖了出來。
  原來他當年死了女兒,後悔莫及,一心隻想找到她的輪回,重新盡自己做父親的責任。後來聽人說上界有一種寶物叫天眼,有了它可以通徹玄機,天下萬物蒼生輪回,因緣後果都在瞬間明了。他頓時起了占為己有的念頭。
  說來也奇怪,當年他真的有一種不怕死的狠勁,放到現在,再讓他跑到天界偷東西,那是打死也不敢了。可那時候,他就有這麽一股執拗勁,偷偷潛入昆侖山,趁天光普照,天梯降下的時候爬了上去。
  興許命裏就該他得到天眼,天界那麽大,他亂摸亂撞,也不知見到了多少神仙,誰也不來問他捉他,個個都目不斜視。最後他膽子也大了起來,居然就被他在一個小閣樓摸到了天眼。聽人說天眼是見血就附著的。他怕揣在身上被人發覺,便幹脆在頭上劃了個口子,將天眼放了進去。
  本以為會有一番雷鳴電閃。驚天動地的變故,誰知天眼裝進額頭裏之後啥反應都沒有。碰上去木木的,也沒感覺。他不敢多待,捂著額頭就要離開,誰知裝了天眼之後他先前不太靈光的眼睛和耳朵變得極敏感,小閣樓外也不知多遠地地方。兩個仙人閑聊的聲音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褚掌門,當日我聽了那兩個仙人的話,才明白,無支祁被關在陰間是自有他地因緣。如果下界有人強行破壞定海鐵索要去救他,則是有違天道,上界一定會派人來懲罰。我雖然不知道諸神的懲罰是怎樣嚴厲,不過那天下第一大妖魔都能被他們抓住給鎖在陰間,想來凡人與其他普通妖魔更是不在話下。離澤宮也好,不周山也好。他們做地事情都是有違天道,遲早上麵會來神仙收拾他們,所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你們收拾不了這些妖魔,以後老天爺也會幫你收拾的。”
  褚磊修仙多年。倒也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上天界去。驚喜之下,定海鐵索的事情也不煩了。抓著他一直問天界的事,景色如何,仙人是不是偶爾會來下界之類。
  柳意歡嘿嘿笑道:“褚掌門不要怪我直言,凡人修仙,那是可遇不可求。自古以來成功者寥寥無幾,更何況發展到現在,已經走上偏路了。眾生輪回自有緣法,何來對立之說,千萬不要以為殺的妖魔越多,就算是修仙呀。”
  褚磊修仙數十年,這樣地疑惑不是沒有過,可是先代各位祖師爺都留著這樣的遺訓,他也隻有遵守的資格。他低聲道:“成仙固然是我修仙者的終願,不過我輩俠義之道更以維護蒼生安危為己任。柳先生的話,在下明白了,但是,就算此法不是修仙正道,我等好歹也是維護了世間的安寧,做人也是問心無愧了。”
  柳意歡隻是笑,笑了半天,才道:“如果真的能做到問心無愧,那很好,很好。嗬嗬……”
  褚磊還要再問上界的情況,忽聽亭奴急道:“有妖氣!妖氣聚集起來了!是很多妖魔!”
  褚磊縱身而起,他功力深厚,也感覺到了風中一絲不平靜的波動,頭頂地天空似乎也變得陰暗。他當即叫道:“所有人都立即進明霞洞去!不要出來!”年輕弟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愣愣地看著他,褚磊皺眉道:“快去!”那一聲甚是嚴厲,他以前看到有不上進的弟子時,也是這種口氣,嚇得眾弟子急忙點頭答應,一聲也不敢吭,掉臉從玄鐵門的縫隙裏鑽進了明霞洞。
  何丹萍擔憂道:“大哥,又出什麽事了?”褚磊沒說話,隻禦劍飛高,卻見最高地少陽峰頂黑壓壓一片,數不清有多少黑衣妖魔。他大吃一驚,頓時明白先前明霞洞前的那些妖魔隻是打個頭陣,真正地戰鬥在後麵。來地妖魔決不亞於整個少陽派從上到下的人數,甚至還要多,那個烏童,果然是卯足了勁真地要來報複!
  他見那些妖魔騰空飛起,像是一團巨大無比的烏雲,直朝太陽峰這裏飛了過來,更是驚得險些從劍上摔落。褚磊活了大半輩子,也算是見識過無數風浪的人物了,可從來沒有哪次,像此刻這樣令他恐懼。
  他要怎麽做?以一人之力衝上去,將這無數個妖魔阻上一小會,還是退回去,和妻子朋友們死在一起?是的,他在這一刻根本想不到有什麽活路。麵對成千上萬的妖魔,還能有什麽活路?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隻閃了一瞬,下一刻他便熱血沸騰,拔劍衝上去---褚磊永遠不會做躲在後麵的懦夫!烏童要他少陽派從上到下都被滅,隻留他一人活命,他豈能讓他如願?!褚磊就是死,也是死在和妖魔的殊死拚鬥中,絕不會含恨自刎!
  他腳下的劍破開雲霧,猶如一道激射出的箭,當頭迎上那烏雲一般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妖魔。忽聽身後有人叫了一聲:“爹,你回去吧。”他猛然一呆,回頭隻見小女兒璿璣穩穩地站在劍上,離他隻有一丈不到的距離。她身形纖細,身上的白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明明是這樣一個芳華少艾,柔弱得仿佛用手一推就會倒,可是,他卻從她身上感到了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彪悍之氣。她是如此陌生,沒有表情的臉,深邃的雙瞳,臉色白得猶如透明一般。
  “你……”褚磊竟然不知該說什麽。
  璿璣輕道:“騰蛇,把他送下去。”
  她心裏沒有聲音……騰蛇看了她一眼,也覺得有些畏然,居然破天荒第一次沒有和她鬥嘴,乖乖地將褚磊一把提起,掉臉就飛了下去。那麽,一切就開始了。璿璣緩緩抽出崩玉,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千軍萬馬。
  這樣的場景,她如此熟悉。跨越天河侵犯聖土的魔神,數不清的敵人,三頭六臂,周身火焰焚燒。她就這樣,一次又一次,一個人麵對千軍萬馬。是的,這裏才是她的歸宿,她的信仰,她的一切。
  她無處可去,隻能留在這裏。
  隻有這裏了。
  她將崩玉輕輕豎起來,貼在額頭上,那冰冷的觸感讓她心裏最後一點喧囂也沉澱下去。
  “定坤。”她低低叫了一聲,下一刻,那柄纖細的劍猛然膨脹起來,為她緩緩張開手掌,懸空托在掌心。蒼藍的火焰無聲地點燃,像波浪一樣,以定坤為中心,一圈一圈地漣漪開。從下麵仰頭看天空,這一浪一浪的蒼藍色火焰,就仿佛在空中綻放了一朵蓮花,巨大的,虛幻的蓮花。

  第五十章 暴亂(十二)
  時間似乎定格在這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妖魔、纖細薄弱到似乎隨時會凋落的火焰之花。這種情形居然絲毫不令人感到恐懼,大抵是因為超越了眾人的想象,那不是凡間應當存在的力量。
  妖魔們毫不畏懼,先前在不周山,臨出發的時候右副堂主便交代過,少陽派有個小女孩兒很古怪,能放出三昧真火。那雖然是天上的火,但未必沒有應對的法子。昔日後土大帝在陰山見到了銜燭之龍,獲贈一塊龍鱗,不懼五行之力。後土大帝將這塊龍鱗供奉給了天帝,彼時天界戰火不斷,這塊不屬五行之中的龍鱗委實立了不少戰功,某日忽然從兵庫裏失蹤,天帝派人搜尋數遍未果,隻得放棄。
  這塊龍鱗,自然是被人從天界偷了下來。因為聽說它不懼五行之力,所以離澤宮的人曾想將它做成盔甲,穿戴起來之後去陰間便足以防身。不過一來二去,那巨大的龍鱗最後卻被切割開,做成了九十九塊盾牌。如今被這些排在最前麵的妖魔們人手一塊擋在身前,長驅直入。
  璿璣托起巨大的定坤劍,九天玄火烈烈焚燒,圈子霎時比先前擴大了數倍,當頭迎上的那九十九個妖魔撞在那蒼藍色火焰之上,竟然絲毫不損,齊齊將玄火推開。璿璣心中也有些吃驚,定睛一看,他們每人身前都護著一塊半透明的大盾牌,上麵紋路如雲,甚是漂亮。
  她一下便認出是銜燭之龍的龍鱗,不懼五行之力的神器,昔日曾屬於天界使用的寶物,如今卻和她做起對來了。她倔強地抿起嘴角。這種神情令她看起來有一種孩子般的執拗---她非要將那些盾牌燒爛不可!
  她雙手一張,猶如輕輕擁抱一般,將定坤攬在胸前。浪潮一般洶湧開地九天玄火漸漸歸攏起來,團聚在定坤之上。蒼藍色的火焰之花聚成了一根火柱。上可入天,下可達九幽之境。
  原本聚在明霞洞前觀戰的眾人此時避之不及,方才一個年輕弟子看打得熱鬧,不由湊近過去看,誰知那玄火落下來。一瞬間就將他燒成了灰。眾人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玲瓏更是尖叫起來,在下麵沒命地叫嚷著璿璣地名字,可是她一點也聽不見----就算聽見了,或許也不會理會。
  空虛,一切都是空虛。她心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像是所有的一切都被人掏空,帶著十分地茫然。明霞洞前眾人齊聲叫嚷的聲音,妖魔嘶吼的狂呼。九天玄火嘶嘶的輕微響聲,還有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她好像什麽也聽不見。
  她要冷靜一下……對了,她方才說去巡山。要找點事來做,她需要冷靜。她心裏很亂。她懵懵懂懂了許多年。想找一個隻屬於自己地歸宿,完完全全屬於她一個人的。誰也不能奪走、破壞。
  她以為她找到了。
  那個華麗的至上美好,她會用盡所有的氣力去保護它,不被任何人摧毀。
  可是它在一瞬間碎了。
  沒有地方,她到最後還是沒地方可去。每一個人都有比她還重要的東西,可她有的,隻是他們。
  騙人!你騙人!你這個撒謊的壞蛋,明明說過會永遠陪著我……
  心裏突然有一個聲音在嗚嗚咽咽的哭喊,然而,那到底是誰在喊,她已經不知道了,也不想知道。
  那巨大的九天玄火地柱子開始蠢蠢欲動,像是一條橫亙在天地間的龍,開始展露崢嶸,搖頭擺尾。手執盾牌的妖魔們以為她要驅動火龍衝過來,急忙高高舉起盾牌,將整個身體藏在後麵。誰知那條巨大地火龍仰頭直朝天際飛竄而去,幾乎是一瞬間,那蒼藍的身影便不見了蹤影。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孤零零站在空中地璿璣。她單薄纖瘦地身影像要融化在蒼穹裏一般,沒有火焰,沒有張狂的殺氣,她看上去幾乎隨時都會被風吹得摔落下來。
  “璿璣!”褚磊最先回神,先將所有散落在明霞洞外地人全部推回去,這才放開喉嚨叫她。至於叫她是為了什麽,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一生中第一次感到深切的恐懼和悲哀,仿佛馬上就要失去什麽寶貴的東西了。
  她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要回頭的樣子,下一刻,天空中驟然傳來隱隱雷聲,像是要撕裂天際一般,那種轟鳴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碧藍如洗的蒼穹忽然被揉得皺褶起來,從正中間裂開一道巨大的縫,縫裏是一顆巨大的眼珠,轉了兩下,最後定定看著璿璣。
  天開眼!眾人發出驚恐的叫聲,褚磊再也忍不住,縱身上前要將璿璣帶回來,可是袖子被楚影紅死死拽著,她顫聲道:“不可以去!掌門!那不是凡人能插手的事情!”
  他說不出話來,隻覺渾身都在微微顫抖。如果他不將她帶回來,那麽他這一輩子都會後悔莫及。他扯開楚影紅的手,狂奔數步,卻聽璿璣淡淡說道:“不要偷窺我啊……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
  她手掌一托,定坤呼地一聲衝天而起,直直刺向那隻天眼。天上的裂縫迅速合攏起來,定坤刺到一半,失去目標,掉頭砸落,為她再一次托在掌中,微微一沉。“火雨!”她在定坤上一彈,半天沒有一點動靜。褚磊怔怔站了半晌,忽然覺得肩上一點奇痛無比,急忙用手一拍,卻見肩頭不知被什麽東西燒出一個小小的黑洞。風忽然變得熾熱無比,他仰頭向上看,卻見方才竄上天際的火龍此刻化成了無數密密麻麻的蒼藍色小火苗,下雨一般地落下。
  那些妖魔萬萬想不到她來這一手,有盾牌的也罷了,還能抵擋,沒有盾牌的幾乎一瞬間就被火雨吞沒。慘呼聲不絕。化成碎片的九天玄火不會讓人毫無痛苦地死去,它一點一點侵蝕體膚,每一寸痛楚都清晰無比。
  星星點點的蒼藍色火焰布滿了整個天空。瑩瑩絮絮,美麗得像個夢。它讓人無處可躲。無力抵抗,先前還氣勢洶洶的妖魔大軍,一瞬間就失去了氣勢,燒死地燒死,燒傷的燒傷。還有許多被先前異象嚇住地妖魔見到這種情況,早已逃得沒影了。
  璿璣靜靜站在火雨中,忽然目光一瞥,見到那些用盾牌護住身體的妖魔,冷道:“不用火就殺不死你們嗎?”她將定坤握緊,那巨大的劍身一瞬間又縮回了原來的模樣,銀輝四射。璿璣正要低身衝上前將他們全部斬於劍下,忽然身後被人一扯,褚磊的聲音響起:“璿璣!不要殺了!你回來吧!”
  她猛然一怔。緩緩回頭,卻見褚磊渾身上下被星星點點地九天玄火燒得一塊黑一塊白,沒有一點完好的地方。他的手卻固執地抓著她的手腕。沉聲道:“回來!你不要去!”
  璿璣怔了很久,好像一時想不起前因後果。呆呆看著他。終於。她麵上有了一絲表情,嘴唇微微一抖。低聲說道:“爹……”
  褚磊用力將她抱在懷裏,翻身從劍上跳下來,兩人狠狠摔在地上。何丹萍他們幾個哪裏還顧得上火雨不火雨,通通衝了出來,將他倆從地上扶起。
  “傻孩子!傻孩子!”何丹萍一手摟著丈夫,一手摟著璿璣,哭得氣也喘不過來,嘴裏從頭到尾隻說這三個字。玲瓏抱住璿璣的胳膊,哽咽道:“妹妹!妹妹你看看我啊!你還認得我嗎?”
  璿璣見他們被火雨燒得頭發眉毛都焦糊,臉上更有許多灼傷,卻死活也不肯進去,心中忽然一痛,緊跟著各種聲音紛至遝來,有那麽一個瞬間,她一下子明白了什麽。
  “先進去……”她喃喃說了一句,不等她說完,洞裏早已跑出許多人,將他們全部拖著拽著搶進了明霞洞。
  褚磊身上灼傷最嚴重,弟子們忙著給他上藥,卻聽他低聲道:“璿璣,爹爹媽媽都在這裏,這裏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都不需要想不開。”
  璿璣茫然地點了點頭。她還執著於心裏的某個聲音,那聲音似乎要告訴她什麽,一些她從來沒想過的,一些她應當明白的……
  何丹萍摟著她隻是不放手,顫聲道:“什麽神仙妖怪,你都不要去做!娘隻要你好好呆在身邊,什麽都好好地……就比什麽都強!”
  玲瓏也激動得話也說不清楚,眼淚把她整個袖子都打濕了,一個勁念著她的名字。璿璣怔了很久,忽然輕道:“我……我也很重要嗎“你在說什麽呢!”楚影紅在她腦袋上狠狠錘了一個爆栗,痛得她啊呀一聲,“什麽叫也很重要?!每一個人都重要!都不可以隨便死,隨便離開!你這丫頭!我可不記得有教過你這麽沒自信的東西!”
  璿璣摸著腦袋,心中想地卻是既然這樣,那他為什麽要走呢?
  玲瓏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麽,便低聲道:“璿璣,你看,我們大家是一個整體,每個人都很重要。可是我們心裏永遠會有個最重要的人,甚至比自己還重要。司鳳他……離開,也是因為你還沒弄清楚對自己來說最重要地人是誰。你要明白,愛一個人和大家這個整體是沒有衝突地。並不是說你愛他了,你就會失去我們……你誰也不會失去的,我們永遠在一起。”璿璣靜靜看著她,心中某個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是地,是的!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司鳳要離開了,他是在等她明白,等她長大。倘若他一直陪著自己,溫柔地對待她,她便永遠也不曉得什麽叫做珍貴。她一直想要守護的,堅持的,大抵都是她的自私罷了。
  誰也不離開誰,大家永遠在一起,那是小孩子的夢想。
  每個人都要長大,她卻一直沉溺在過去,這個也不明白,那個也拒絕接受。
  錯的人,一直是她。
  璿璣深深吸了一口氣,麵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輕聲道:“我明白啦……不過我還是要去對付那些妖魔。不能讓他們欺負到家門口來。”
  何丹萍緊張地抓住她的手,急道:“你、你別去!方才那個樣子……”
  璿璣柔聲道:“娘,你放心。我已經都明白啦。我不會離開你們的。”
  何丹萍還有些不放心,但最終還是微微鬆開了手,璿璣起身走到洞口,見那些妖魔又聚集起來,在洞外遲疑地張望,有些猶豫的樣子。她說道:“騰蛇,咱們兩個大幹一場好不好?”
  騰蛇一直沒說話,直到現在,才哼了一聲,道:“隨你啦!臭小娘,方才害我嚇一跳……”
  “你說什麽?”璿璣問到他鼻子上去,卻被他厭惡地一把推開,忽而一笑,道:“還是現在這種呆樣讓人看著順眼些。”
  璿璣沒有和他計較,提劍走到洞口,那些妖魔一見到她,立即哄然後退,甚是忌諱。她捏了個劍訣,再也不用什麽玄火三昧真火,戰神將軍拿手的並不是放火,她要教這些妖魔好好明白這一點。
  她身形如電,一瞬間就刺入了妖魔群中,定坤為她舞得猶如一條銀龍,颯颯作響,妖魔們先時還勉力支撐,到後來無不被她劍上的氣勢迫得步步後退。她全身上下好像都被劍光籠罩,完全不可靠近,頃刻間就在人群中殺出一大塊空地。那些手執龍鱗盾牌的妖魔真正沒轍了,她不放火,盾牌就毫無用處,那麽薄脆的東西,一腳也能踢爛了,為她嘩嘩幾下亂砍,好幾個盾牌瞬間裂成了碎片。
  “騰蛇放火!”她大叫一聲,不等她吩咐完,騰蛇早就張開了火翼,趕母雞一樣將這些妖魔全部籠罩在巨大的火翼之下。這一仗打得極是漂亮,璿璣正要稱讚這別扭的靈獸幾句,忽見旁邊石壁上人影一閃,她以為是妖魔,抬手就要放出劍氣,卻見那人臉色蒼白,一手緊緊捂著腹部,怔怔看著自己,是鍾敏言。
  這邊,她是普通女孩;那邊,她是全大陸最有名的人;
  這邊,她開著一家不入流的淘寶小店;那邊,她擁有最大的伢館。
  一切,全因為每個月圓之夜的變身。
  呃,不是狼人啦,但是嗷嗷
  請看西方世界的唯一東方女孩,帶著很腦殘的一對寵物,從事非法生涯的BH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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