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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十四:琉璃美人煞(三)

(2009-05-01 10:21:26) 下一個

  第三卷無心璿璣 第一章 變(一)
  簪花大會的名額很快就定下了,由於今年沒有軒轅派的加入,五大派的比賽隻剩下四大派,各方不得不將參賽年齡限製進行修改,各自又加了三人進去。這樣一來,許多還未滿十八歲的弟子也有機會參加今年的簪花大會了。
  這日一早,璿璣和禹司鳳就被叫到了正廳,被告知今年簪花大會,他二人也在參加弟子的名單裏褚磊一麵在名單上添加名字,一麵道:“今年是個例外,就算參加了,也不用報著必勝的心態,權當體驗一下罷了。”
  說完,他抬頭看了看璿璣。果然不出所料,她先是一愣,緊跟著就露出不耐煩的神態,嘰嘰咕咕,“我也要參加?可是我一點也不想……”
  “不想也不行。”褚磊歎了一口氣,“我說過,不在乎輸贏,關鍵是體驗一下大會的氣氛,對你們修行有好處。”
  打架和修仙有聯係嗎?璿璣想不通,可是大家好像都很喜歡的樣子,明明都是湊熱鬧。
  “你姐姐玲瓏的名字我也報上去了,”褚磊低聲說著,頓了頓,又道:“如果……他們還能回來。”
  璿璣心中一沉,頓時難過的什麽都不想說了。
  褚磊心中也是一陣澀然,良久,才揮了揮手:“你先去吧,也不用太擔心。”
  璿璣見爹爹雖然表情平靜,可是眼底有深深的黑影,鬢邊的白發也驟然多了幾根,這才明白他心中其實是最焦慮的,可是身為一派之長。又不能輕易亂了方寸,不過強忍罷了。
  她咬著唇,忽然輕道:“我再去高氏山找找!”
  說罷轉身就走。褚磊急忙攔住:“你不要衝動!去了也沒用,如今情況撲朔迷離。不可再涉險!”
  “說不定他們還在高氏山的某個角落裏等我們去找呢!”
  璿璣一想到玲瓏和鍾敏言他們幾個衣衫襤褸,興許還受了重傷,生命垂危地等著他們,心中就好像有一把刀在狠狠切割。其實她也明白再去也是枉然,那天她和禹司鳳早已把整個高氏山從頭到尾翻了個遍。但心底到底還是存著希望地,隻盼在某個沒人發現的山洞裏,還留著他們的痕跡。
  褚磊歎道:“隔了這麽久,天大地傷也好了。你不要擅自行動!”
  他倆的爭執很快就引起了旁邊人地注意。副宮主正在和禹司鳳說給他參加簪花大會的事宜,隻回頭淡淡看了一眼璿璣,沒有說話。容穀主和東方清奇都紛紛來勸。
  “小璿璣,聽你爹爹的話。你這一去吉凶未卜,難道叫你爹爹一下子丟掉兩個女
  東方清奇拍了拍她的肩膀,暗暗搖頭。
  容穀主沉聲道:“高氏山的妖孽已除。應當沒有危險。他們這會想必已經在趕來地路上,這當口,莫要節外生枝。”
  璿璣怔怔望著褚磊手裏的朱砂筆。半晌,忽然道:“為什麽你們都要裝作不知道定海鐵索的事情?那些妖……能把神器毀了。還帶著畢方鳥。四處作亂……說不定就是他們把玲瓏給……”
  她不敢說出那個字,那樣會淩遲她的舌頭。
  眾人都是默然。東方清奇尷尬地咳了一聲,笑道:“小璿璣,這些事不是凡人能插手的……”
  話未說完,卻聽副宮主咯咯怪笑起來,嬌滴滴地說道:“島主謙虛了,修仙者怎麽也算不上凡人。褚小姐,不如我告訴你為什麽他們要裝作不知道,因為事情關係到五大派的根基……”
  “胡鬧!”容穀主驟然發怒,起身將袖子一拂,厲聲道:“還請副宮主不要擾亂人心,口下積德!”
  他這話可以說厲害之極,幾乎就指明了他在妖言惑眾,一時間眾人都無話可說,場內氣氛沉悶之極。璿璣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這當口適不適合再繼續問下去。
  副宮主被他這麽一嗆,倒也不惱,隻拍手笑道:“容穀主說得有道理,本座不過是放屁而已,不值一聽。褚小姐就當什麽也沒聽見吧。”
  他嬉皮笑臉,毫無正經,惹得容穀主對他怒目而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哎呀,怎麽走了?莫非是被本座的屁給熏跑了?”
  那副宮主還在發瘋賣癡,褚磊暗暗搖頭,東方清奇低聲勸他:“副宮主,言重了。”
  副宮主咯咯笑道:“言重的總是本座,以後幹脆捏緊鼻子做人,順便把屁眼也緊緊,該放屁就放,人家不高興,就趕緊縮回去嘍!”
  眾人見他身為天下大派中有頭有臉的人物,說話居然如此粗俗,不由都無言以對。他一麵笑,一麵起身,把袖子一拂,學著容穀主地模樣,掉臉走了出去,一麵又道:“司鳳呀,你留下陪他們吧,本座先走一步,省的留下來惹人討厭。”禹司鳳啼笑皆非,又不好接口,隻得胡亂應一聲。
  東方清奇忍不住說道:“副宮主,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老何必說那麽多。”
  副宮主走到門口,還在笑:“本座說的多嗎?說得多好啊,說得多好。總比一聲不響做很多地人來得真小人一些。眼下這時候,還死守秘密,以為暗地就能解決一切,等真相大白的時候,那才叫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
  褚磊與東方清奇見他如此口無遮攔,不由相顧駭然,他人卻早已消失在門外了。
  到後來璿璣還是什麽都沒搞清楚,回頭見禹司鳳朝她微微點頭,她也跟著頷首,對褚磊說道:“爹爹,我和司鳳還是想去高氏山查看一下。很快就回來,您不用擔心。”
  褚磊正想著心事,竟沒聽她說什麽,隻點了點頭。璿璣不由大喜,立即和禹司鳳跑了出去。
  “司鳳你也要參加簪花大會吧?”她邊跑邊問。
  禹司鳳點了點頭,“派中弟子年紀大地都已參加過,年輕弟子又不好挑選,副宮主便讓我試試。不過……”
  “不過什麽?”
  他微微一笑,“不過我覺得贏不了,不可小看了師兄們。”
  “你想贏?”璿璣很好奇,“可是我一點都不想,而且我也不想參加簪花大會,和幾個人打來打去,有什麽意思。”
  禹司鳳笑道:“不想歸不想,但既然參加了,就要盡自己地力量做到最好,否則毫無意義。”
  璿璣愣了一下,頓時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抱怨歸抱怨嘛,既然無法避免要麵對一件事了,那就該盡力做到最好,不然就是對不住自己的時間。
  “嗯!司鳳說地總是對的!”她點頭,“那我也盡全力好了。打架我應該不會輸。”
  那不叫打架啦……禹司鳳失笑。

  第三卷無心璿璣 第二章 變(二)
  兩人跑到浮玉島大門,卻見門前站了足有兩三排弟子,個個都腰配寶劍,警惕地望著周圍的情況,與先前他們來時的悠閑神態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禹司鳳與她互看一眼,狐疑地走過去,拱手道:“世兄,請問是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些人一麵回禮,一麵道:“倒也沒什麽事發生,不過掌門吩咐下來,這幾天要多派人嚴守大門,不得擅自放人入內。”
  果然是有什麽事情瞞著他們,莫非與定海鐵索有關?
  禹司鳳想了想,又道:“我們有些事情要暫時離開,還請世兄放行。”
  那些人搖頭道:“不可,掌門交代下來,任何人要出入浮玉島,都必須攜帶令牌。沒有令牌,我們可不能放人。”
  璿璣奇道:“可我們不是浮玉島的人啊,難道也要令牌才能出去?”
  那些人倒有些為難了,的確掌門的交代不可不聽,但這二人不是浮玉島弟子,隻是客人,從來也沒有過不讓客人離開的道理。
  為首的看門弟子沉吟半晌,才道:“這樣吧,我去問問掌門。你們先在這裏等一下。”
  “等等……”禹司鳳喚住他,“島主如此戒備,是不是有敵人要來?”
  那人為難道:“這位少俠莫要為難我們,此為浮玉島的事情,與兩位……沒什麽關係。”
  什麽叫沒關係?沒關係還不讓人走,這裏的事情怎麽也變得詭異起來。
  “我們隻是想幫忙,五大派同氣連枝,若是浮玉島遇難,不可說無關。還請世兄告知詳情。”禹司鳳說得不卑不亢。但那人還是搖頭,“不可。少俠莫要為難我。既然是要出去,還等我請示過掌門再說。請二位少待……”
  璿璣上前一步,正要找其他人再繼續問個仔細。忽覺頭頂上有什麽密密麻麻的東西急速墜落,周圍頓時暗了下來。
  眾人急忙抬頭,隻覺渾身猛然一震,險些摔倒,緊跟著周圍灰塵飛揚。好像有無數個炸藥在身邊齊齊炸開,爆裂聲不絕於耳。眾人都被這驚變給嚇呆了,怔怔地站著動也不動,璿璣見十幾個黑色的拳頭大小的炸藥朝門口這裏掉下來,立即抽出崩玉,用力往空中揮出,銀光猶如鳳凰一般展翅飛起,帶著泠泠地風聲,一瞬間就吞沒了那些不知何處而來的炸藥。
  隻聽半空中驟然響起劇烈的爆炸聲。氣浪和巨大地聲浪將地下的眾人都衝擊得無法站立,璿璣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禹司鳳急急抓住她地胳膊,厲聲道:“我們上去看看是什麽人搗亂!”
  旁邊終於有反應過來的弟子。扯住他們。急道:“不可!浮玉島上方密布劍網,人無法通過!”
  他們這才想起當時陸嫣然在海碗山布劍網。人和妖都過不去,但是沒有生命的死物就毫無問題。想來上麵是有人摸透了劍網的弱點,竟然投了無數的炸藥下來先亂他們地陣腳。
  眼看前一批炸藥將這裏炸得千瘡百孔,空中又暗了下來,第二批炸藥接踵而至,如果再這樣炸下去,好好的浮玉島就會變成爛玉島了。
  禹司鳳拽著璿璣,衝出前方弟子的封鎖線,在白玉台上禦劍而起,瞬間就飛到了高空,卻見遠遠地,有許多人在那裏纏鬥,想必正是前來鬧事的人與浮玉島看守弟子發生了衝突。
  他二人急忙趕去幫忙,隻見對麵圍了密密麻麻一圈穿著黑衣,腰上掛白鐵環的蒙麵男子。璿璣心中一驚,這些人的服飾,正是在高氏山毀壞定海鐵索,並把他們打傷的妖!他們腳下也沒有劍,居然淩空飄浮不會墜落。每人手裏都提著兩個大箱子,正往下麵投擲炸藥。圈子裏有好幾個人正在揮劍發招,然而被敵人團團圍住,縱然再厲害的招式,也沒什麽作用,眼看包圍圈越來越小,那幾人應付起來也漸漸吃力,璿璣將崩玉在手中輕輕一轉,劍身立即發出淡淡的銀輝,她捏個劍訣,劍氣激射而出,前麵圍成圈地黑衣人毫無防備,一瞬間就被她撂倒數人。
  禹司鳳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身形如電,劍如遊龍,在那圈子外圍飛速地一轉,痛呼聲登時不絕於耳,包圍圈一下子被他們強行打開了個突破口,禹司鳳用劍逼開攻上來的黑衣妖,一麵高聲叫:“裏麵的人快出來!”
  被包圍在圈子裏苦苦支撐地幾人反應倒是極快,一見有人來助,不等他說完,便強行從突破口衝了出來,還有人在大聲道謝:“謝謝啊!兄弟!快去通知東方島主!”
  禹司鳳聽那聲音耳熟,不由急忙回頭,雙方打個照麵,不由同時驚叫起來!
  “司鳳!”
  “敏言!若玉……你們……”身後忽然利風劈下,禹司鳳來不及說完,揮劍去擋。周圍的黑衣妖越圍越多,每個人都是身形快如鬼魅,應付起來吃力無比,顯然他們是要新做一個包圍圈,將他們幾人再次困在裏麵堵死。
  “這裏我們應付,你先去通報島主!”鍾敏言渾身是汗,臉上還濺了無數血跡,看上去狼狽之極。更不可思議地是,他背後好像還背了一個人,所以行動不如往常敏捷,剛剛抵擋了兩下,很快就被潮水一般地黑衣妖給逼得退了回去,身上也不知掛了多少彩。
  璿璣揮劍砍了半天,見怎麽也砍不完,自己卻漸漸被那些妖給圍在當中,什麽也施展不開,心中不由一陣煩悶,幹脆把劍一收,捏著手印要放仙法。
  禹司鳳厲聲叫道:“璿璣!不要用禦火術!他們身邊帶著炸藥……”
  還沒說完聲音就斷開了,想必他也被困得很無奈。
  禦火是她最擅長的法術,其他地比如水箭啊,天雷啊,效果都不怎麽的,不能用禦火術,那就隻有乖乖等死了。
  璿璣暗暗一咬牙,管他三七二十一,炸藥炸了再飛走就是了!
  禹司鳳隻覺一股滾燙的炙風擦過後頸,他駭然回頭,隻見數條火龍猙獰而起,帶著漫天火星,在空中瘋狂地搖頭擺尾。他暗叫不好,急急揮劍逼開麵前攔路的數妖,搶先一步飛離包圍圈,回頭用盡全力大吼:“快逃!”
  話音一落,隻聽“轟轟”無數聲巨響,半空中突然開出無數朵黑煙的花,黑的發亮的炙風,卷著青煙,劈頭蓋臉砸了過來。人在那劇烈的氣流中,簡直就像一片破葉子,毫無控製能力,一瞬間就被衝散開來。
  禹司鳳隻覺頭昏眼花,耳朵和鼻子裏都是劇痛無比,想必是被聲音巨浪給撞傷了。他在空中翻了不知多少個筋鬥,若不是死命咬牙憋住一口氣,隻怕早就從劍上摔了下去。
  最後那滾滾的熾熱的氣浪終於漸漸平息下來,他大口喘著氣,滿臉是血,絕望地抬頭看向半空,那裏除了滾滾的濃煙,一個人也沒有,那些黑衣妖隻怕早就被自己帶來的炸藥給炸爛了。
  但他關心的不是這個。
  “璿璣!敏言!”他啞著嗓子,再也叫不高,卻不放棄,一直一直叫著他們倆的名字。可是除了麵前的濃煙,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胡鬧……太胡鬧!他簡直不知怎麽辦才好,不敢想,如果他們都死了……
  一瞬間,隻有一瞬間,怎麽會…“喂!司鳳你沒事吧?!”前麵突然傳來鍾敏言的大嗓門,緊跟著好幾人突破了煙霧,禦劍飛到他麵前,禹司鳳眼怔怔地看著他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鍾敏言渾身都是傷,連額頭也被炸得鮮血淋漓,靠在同樣狼狽的若玉身上,血淋淋地朝他咧嘴大笑。
  而若玉身旁還有幾個穿浮玉島服飾的女弟子,個個都受了傷,當頭那女孩子麵容姣美,兩眼亮晶晶地望著他,嘴裏一個勁叫:“司鳳!司鳳!”
  居然是陸嫣然。
  禹司鳳呆呆地看了一圈,最後在最邊上看到了渾身都被熏成黑色的璿璣,她連臉蛋都成了黑色的,見他望過來,她興奮地對他揮手,一麵飛過來抓著他的胳膊,大叫:“你看,我成功了!司鳳你看到了嗎?”說完她又回頭對鍾敏言招手:“六師兄!若玉!你們沒事吧!”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璿璣就是個不可貌相的典型,看上去最乖,其實最能胡鬧。
  禹司鳳終於回過神來,苦笑一聲,隻覺手腳都被嚇得發軟了,最後抬手在她腦袋上一拍,歎道:“先下去再說。”讓我們一起為汶川地震中被困的人們祈禱吧!!
  保佑他們早點被救出,保佑傷亡數字不要再增加!

  第三章 變(三)
  東方清奇早已帶著諸多弟子趕來查看情況,見到這幾個孩子狼狽的模樣,立即上前攙扶,一麵問道:“什麽人在搗亂?”
  陸嫣然他們幾個出門曆練剛回來的弟子先給他行禮,這才說道:“我們也是剛剛回來,見這裏圍著許多陌生人,便上來查問,誰知他們一言不發先攻了上來。弟子們不查,被他們困在其中。後來鍾世兄和若玉大哥也到了,還是不敵。若不是司鳳和璿璣幫忙,隻怕……”
  東方清奇聽見爆炸聲立即就追了出來,浮玉島上方的劍網隻能擋住活物,卻擋不了死物,這個弱點他很清楚。隻不過他也沒想到居然當真有人膽敢帶著大批的炸藥,送死一般地過來炸。
  “搗亂的人呢?”
  陸嫣然看了看璿璣,很有點讚歎佩服的味道:“璿璣用火龍引爆了他們的炸藥,想來都炸得沒痕跡了。”
  東方清奇又驚又喜,“這孩子太魯莽!這可是在空中,萬一受傷,可是要命的!”
  璿璣隻是傻笑,大家不都還好好的麽,都躲得很快呀。
  東方清奇見鍾敏言受傷最重,額頭上的鮮血還在滾滾而下,急忙命弟子取藥,親自替他擦拭傷口,包紮好。忽見他背後背著一人,是個年約三旬的男子,雙目緊閉,臉色蒼白,鮮血從人中一直流淌到下巴上,正不省人事,不由奇道:“這人是誰?”
  鍾敏言痛得齜牙咧嘴,勉強笑道:“這位大哥說要來浮玉島找親人,我見他體弱多病,不好長途跋涉。便帶著過來了。路上,他對我們照顧良多……唉,不過被炸藥的氣浪一衝。不知他能不能挺住。”
  眾人多多少少都受了傷,此處也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東方清奇命弟子們帶眾人回島上。自己又帶了一些人四處巡邏,看有沒有漏網之魚。
  褚磊他們早已焦急地守在大門外觀望,終於見到璿璣他們回來,雖然受了傷,但於性命無礙。眾人都甚是欣慰。褚磊本想冷臉斥責一番璿璣的胡鬧,方才居然趁他不備偷偷逃了出去,但見女兒立下大功,又被熏成了黑炭人,再多的責備到了嘴邊也變成了撫慰:“……沒事吧?爆炸震蕩不小,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璿璣搖頭:“我沒事,不過六師兄他們都受了傷。”
  鍾敏言見到師父師兄他們,顧不得身上傷口疼痛,激動得一個箭步上來跪拜在地:“弟子參見師父師兄!”
  褚磊急忙把他扶起。仔細看了看傷口,確定沒事,這才安慰了兩句。忽見隻有他一人來,心中不由一驚。急道:“玲瓏沒有和你一起嗎?”
  鍾敏言呆了一下。“璿璣他們也沒找到玲瓏?”
  聽到這番對話,眾人心頭都涼了大半。誰也沒找到玲瓏。她孤零零一個女孩子,想必早已遇到了不幸。
  褚磊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璿璣他們幾個也是呆若木雞。一旁地陸嫣然雖然搞不清楚狀況,但她也發覺了玲瓏沒在人群裏,想來一定是遇到了危險。想到當時和她冰釋前嫌,約定以後在浮玉島相見,誰知竟是這樣的結果,她一時忍不住流下淚來。
  鍾敏言捏緊拳頭一言不發,顧不得傷口劇痛,轉身便走。禹司鳳急忙扯住他,“你要做什麽!”
  “找玲瓏去。”
  鍾敏言和若玉一路艱難,好容易到了浮玉島,隻盼禹司鳳他們找到了玲瓏,誰想對方也在期盼自己帶著玲瓏……玲瓏玲瓏,怎麽獨獨丟了她一個人?!
  禹司鳳拉他不住,隻得放手。褚磊怔了半晌,忽然沉聲道:“誰也不許去!”
  鍾敏言急急回頭,眼中已有淚光閃爍,硬是被他咬牙忍住澀意,低聲道:“師父,弟子沒照顧好師妹,非死不能抵過!”
  褚磊疲憊地擺了擺手:“不是你們的錯!都去正廳,把經過好好講一遍!”
  原來鍾敏言和若玉在當晚也遭遇了那幫黑衣妖地突襲,那些人看起來像是一個有嚴謹規範的組織,統一穿著黑衣,腰上掛白鐵環,為首地那隻妖,也帶著畢方鳥。
  “畢方是上古妖魔,他們居然能抓得那麽多相助?!”褚磊也忍不住震撼。
  鍾敏言揉了揉額角,繼續道:“我和若玉都被打傷,無路可逃,隻好跳進洪澤湖,被湖底的暗流衝了很遠,第二天才勉強能上岸,在山下一戶好心人家裏養傷……哦,就是這位大哥的家。”
  他指向躺在對麵長凳上的那個男子,那人還處於昏迷狀態,鼻子不停地流血,幾個浮玉島弟子正悉心照顧他。
  “等傷差不多快好的時候,我們就開始在高氏山以及附近地地帶搜尋,想找到璿璣玲瓏他們的蹤影。可是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後來我們就想或許他們帶著玲瓏先到了浮玉島。這位大哥聽說我們是去浮玉島的,便央著一起來,說他有個弟弟在浮玉島做事,許多年都沒見了。如今他們的老母親已經病逝,自己也體弱多病,無人照顧,隻能來浮玉島投奔弟弟。所以便帶著一起來了……隻是還要麻煩諸位世兄,查找一下這位大哥的弟弟,也好讓他們兄弟團聚。”
  鍾敏言慢慢說完,隻覺累極,撐著頭難過的一個字也不想再說。
  一旁的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一聲。誰也沒想到,管了高氏山的一場閑事,代價就是丟了玲瓏,早知如此,那山上就是住了十個八個仙姑,每年娶百八十個男子,他們也不插手了。
  眾人也都是默然,不知說什麽好。璿璣呆了半天,才道:“玲瓏肯定是被那些黑衣服地妖怪抓走的!他們的目地是破壞定海鐵索!爹爹。你明明知道定海鐵索地事情對不對?你們這些大人都知道!為什麽不說?我們應當趕緊把玲瓏救回來啊!”
  褚磊臉色鐵青,不說話。一旁地容穀主歎道:“褚小姐是傷心過度了,定海鐵索一事未必與你姐姐失蹤有聯係。何況我們確實也不清楚……”
  “騙人。”璿璣定定看著他。低聲道:“你們知道,但不想說。”
  容穀主被她這樣一岔。頓時有些無言。
  “璿璣,不要胡鬧!”褚磊沉聲斥責,他看上去也是心力憔悴,歎道:“倘若玲瓏是個有福之人,應當會化險為夷……在這裏擔心也沒用。你們都受了傷。下去休息吧。不要再說廢話。”璿璣默默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要走,忽聽旁邊躺在長凳上那人呻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喃喃道:“這……這裏是?”
  鍾敏言一見那人醒了,急忙湊過去,“歐陽大哥,你沒事吧?這裏是浮玉島。我們已經到了。這便委托他們將你弟弟找來。”
  原來這人也姓歐陽!璿璣和禹司鳳心中都是一動,莫非正是歐陽管事口中地那個體弱多病地大哥?
  那人虛弱地一笑,握住鍾敏言地手。輕道:“你……怎麽又把自己搞得一身是血。須當小心些才對。”他抬手用袖子把鍾敏言流到下巴上地血給擦了,頗有些長輩的慈愛風範。
  鍾敏言眼眶一紅。顫聲道:“大哥……玲瓏她……我還是沒找到玲瓏!”
  那人憐憫地看著他。歎著氣,拍了拍他的手。柔聲道:“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先把傷養好了,再去找。隻要不放棄希望,總有相逢的一天。”
  鍾敏言竟然極聽他地話,當下點了點頭,把眼淚逼回去,親自將巾子擰幹了,替他擦去鼻子下麵的血。
  對麵有弟子聽說這人姓歐陽,早早便去通知歐陽管事了,過得一會,歐陽管事急衝衝地趕來,一見到長凳上躺著的那人,先是一愣,跟著便叫了一聲:“大哥……你怎麽會來。”
  果然是歐陽管事的大哥!
  他過來將那人扶起,見他臉上滿是血,立即回頭向弟子們要冰袋。
  那人輕道:“我若是不來,你便打算一輩子不回家了,是不是?”歐陽管事怔了一下,低聲道:“我正打算將島上雜事處理完畢,便回家。”
  “你不用回去了……”那人閉上眼,臉色蒼白,“娘已經走了,至死也沒能看到你最後一眼。”
  歐陽管事咬了咬牙,麵上露出悲戚的神色,不知說什麽好。那人又道:“我原先也不想來,但娘交代過讓我替她看看你最近過得如何。我看你臉色紅潤,想必也不會吃苦,娘的心願也了。你且留下吧,不用回家了。”
  歐陽管事猶豫了一下,“那……大哥你呢?”
  那人微微嘲諷一笑,輕道:“我自然是從哪裏來就到哪裏去,不勞你操心。”
  歐陽皺眉道:“此事從長計議,娘既然已經去世,那以後就隻有我兄弟二人。大哥身體不好,我應當照顧。你先好好養傷,別的不用煩
  那人怔怔望著他,半晌,喃喃道:“你……果然變了不少,這些年怎麽……”
  歐陽臉色有些微妙地一變,正要說話,忽聽門外有人輕輕吹著口哨,他起身道:“大哥隻管養傷,不要胡思亂想。晚間我再來探你,保重。”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那人獨自發呆,鍾敏言有些看不過眼,低聲道:“他怎麽這樣!大哥受了傷,又千裏迢迢趕來看他,有什麽急事也可以放下了吧!”
  那人搖了搖頭,有些疲憊,輕道:“他變得越發多了……敏言,我累得很,想睡一會。你和你的師兄妹們說說話吧。”
  鍾敏言見他閉目養神,便不再打擾他,回頭見禹司鳳他們正定定看著自己,他咧嘴苦澀一笑,招手讓他們一起出去說。
  “總是要找到玲瓏的。”
  鍾敏言蹲在正廳外花台下。用手指使勁扣著下巴上幹涸地血塊。他比先前要冷靜了許多,然而語氣卻堅決依舊,看上去更有一種令人不敢拒絕的決絕。
  “眼下師父他們都在忙著調查襲擊浮玉島的事。應當沒功夫管咱們。咱們把傷趕緊養好,找一天偷偷溜出去。回高氏山再找找玲瓏。”
  他說著,一麵坐了下去,誰知花台那裏被炸得坑坑窪窪,他沒扶穩,一屁股坐塌了下去。甚是狼狽。眾人想笑又不敢笑,好在炸彈隻炸在靠近大門這裏,裏麵地部分倒是絲毫沒有損壞,否則就可惜了如此美景。
  “這……娘養的……”鍾敏言本想罵句髒話,宣泄一下憤懣地情緒,礙於在場有璿璣她們幾個姑娘,隻得含糊不清。“那些妖怪到底是怎麽搞地!毀壞定海鐵索就罷了,還抓走玲瓏,襲擊我們。這會更跑來浮玉島鬧事了!是不是和咱們幹上了啊!”
  禹司鳳把他從地上拉起來,道:“此事隻怕還沒這麽簡單。我看幾個掌門人都支支吾吾言辭閃爍,想必裏麵還有什麽內幕……”
  說到這裏。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電光火石一般地。有一個想法就這麽跳了出來。
  “什麽內幕?”鍾敏言急得一個勁問。
  他搖了搖頭。轉頭問璿璣:“你身上帶著地圖嗎?拿出來看看。”
  璿璣把地圖鋪在地上,眾人圍上去。就見禹司鳳的手指在地圖上比劃了半天,從正北地點睛穀,一圈下來,停在正南的南山軒轅派。
  “你們看,咱們五大派都在這個圈裏。”他取出一支炭筆,在上麵畫了個巨大的圈,將東西南北四方的大派都圈在其中,中間卻是首陽山少陽派。
  “什麽意思?”若玉和陸嫣然看了半天也沒明白,鍾敏言卻有些悟了,當即用手把那一圈中,自己去過的地方都報了一遍:“東南地望仙鎮海碗山,正東的鍾離城高氏山,東北是浮玉島,正北便是點睛穀……”
  他越說越小聲,眾人也在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海碗山高氏山都埋著定海鐵索,而定海鐵索又是以先天八卦的格局設下的,意味著四麵八方都會埋有一根。東北這裏是浮玉島,從那些妖魔的行徑來看,第三根定海鐵索,必定是在浮玉島這裏了!難怪那些大人們提到定海鐵索如此言辭閃爍,他們根本是知道這件事的!興許定海鐵索是祖上千百代之前傳下的需要鎮守的神物,所以眾人才萬分謹慎,輕易不談。
  “軒轅派這次沒派人來談簪花大會地事,而且大門緊閉,無人出入,你們說,會不會是被那些妖魔……”璿璣一下想到了軒轅派,最糟糕的結果,就是軒轅派被那些厲害的不知從哪裏聚集起來地妖魔給滅門了,定海鐵索也被毀壞。所以……浮玉島門前派了那麽多看守弟子,所以……爹爹他們在浮玉島待了那麽多天,所以,那些人要來襲擊浮玉島。他們的目地是要破壞浮玉島這裏地定海鐵索!
  想到了這一層,眾人都是相顧駭然,這樣說來,不單是浮玉島,就連點睛穀,離澤宮也不能幸免於難!
  “可是……少陽派在中間啊……也不在先天八卦的格局上,那裏大概沒有定海鐵索吧。”
  璿璣點著地圖上地首陽山,喃喃說著。
  禹司鳳皺眉想了一會,“會不會……他們說的那隻妖魔,就在……”
  他支支吾吾,鍾敏言立即幫他把話說完:“就在少陽派下麵?!不可能吧!我從來也沒聽說過這種事!”
  禹司鳳低聲道:“到這裏都隻是我們的推測,事實是否如此還不能確定。想來那隻妖魔當真那麽厲害,上古的神明應當會將他鎮壓在靈氣充沛的地方。天下仙靈之氣最充足的,非昆侖山莫屬……罷了,此事不是你我能蠡測的。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回一趟高氏山,把玲瓏找到是要緊。”
  陸嫣然急忙道:“我也去找!我和你們一起,多一個人也多一份力量!”
  禹司鳳見她剛風塵仆仆地趕回浮玉島,就要離開,也是個重情義的姑娘,心中對她的厭惡不由去了大半,溫言道:“先養傷,各自休整。過兩天再走。”
  陸嫣然起身笑道:“那天分別的時候還說呢,下次你們來浮玉島,我帶你們玩,誰知你們都比我到得早。這樣吧,晚上我請客,鎮上有一家很棒的食肆,咱們去吃點好的。下回等把玲瓏帶回來了,再好好玩。”
  眾人都下定決心要去找玲瓏,到底人多力量大,心裏都不再那麽鬱悶,各自回房休息不表。

  第四章 變(四)
  經過這次突襲,浮玉島的戒備足比先前強了百倍。東方清奇帶著子弟們在周圍方圓百裏禦劍飛了許多來回,確定再沒有可疑人物,這才回島,又將島內弟子編成小隊,輪流在外巡視,一旦發現可疑情況,立即回報。
  褚磊幾個他派掌門人也不曾歇著,幫忙視察島上人員傷亡,清點人數,忙得連飯也不曾吃。璿璣他們幾個都或多或少受了傷,故而沒人委派任務過來。好容易挨到傍晚,各自逃過島上嚴密的監視,禦劍飛往浮玉鎮。
  年輕人聚在一起,縱然各自受傷,又為玲瓏和定海鐵索的事情掛心,到底還是有說有笑的,很有一番熱鬧。
  原來陸嫣然回來這麽遲,是因為在路上尋找同門耽誤了不少時間。本以為同門是在太華山逗留,誰知自己一直找到了南山附近,才把他們追到。聽說是因為沿途聽到軒轅派的一些事,同門便去打探消息的。
  “我看啊,那個軒轅派隻怕真是出大事了。”陸嫣然喝一口酒,臉紅紅的,說話也大膽了許多,“聽附近的人說,幾個月前那裏動不動就有大批的人進出,像搞什麽慶典似的。誰知沒兩天派裏就沒人了,成了個死城。我們本來說要進去看看,但又怕惹來是非,隻在門口待了幾天,竟然真的沒半個人出入,裏麵也沒一點聲音。我看……隻怕和這個什麽定海鐵索的事脫不開幹係,凶多吉少呢!”
  禹司鳳搖了搖頭:“軒轅怎麽說也是天下大派,不可能無聲無息就被人滅門。這個門派從上到下都有點詭異,不是好兆頭,要小
  陸嫣然笑吟吟地丟他一個媚眼。可惜他卻像個瞎子,壓根沒看見,回頭替右手受傷的璿璣夾菜。
  璿璣右手一根手指的骨頭被震裂。包的嚴實,連筷子都不好抓。隻能用左手勉強“戳”點東西來吃,基本上吃不到美食對她來說不亞於酷刑,這頓飯更是吃得愁眉苦臉。不過比起對麵滿頭都包滿繃帶,吃飯還要把繃帶往下拉地鍾敏言,她卻悠閑多了。
  浮玉鎮靠海。陸嫣然更是點了許多他們從未吃過的海鮮,有些連若玉他們這些也在海邊長大的孩子都沒見過。酒過三巡,老板又端上來一大盆清蒸海蟹,通紅地殼子,前麵的大鉗子看上去像剪刀一樣。
  禹司鳳小心剝了一根腳遞給璿璣,她接過來,卻不吃,隻是盯著發呆,半晌。忽然歎了一口氣,輕道:“要是玲瓏在,可不知有多開心。她就喜歡吃螃蟹……”
  她忽然提到玲瓏。別人也罷了,鍾敏言剛送到嘴邊地蟹肉再也吃不下。慢慢擱在一邊。心中酸楚無比。
  陸嫣然見狀急忙打哈哈,笑道:“等她來了。我便請她吃更好的!這次嘛,就當咱們偷偷背著她吃嘍!”
  鍾敏言勉強笑了兩聲,忽然不知從那裏生出一股豪氣,捏緊酒杯大聲道:“我鍾敏言若是找不到玲瓏,一輩子也不回少陽派!”
  說罷將杯裏的酒一口喝幹,催著陸嫣然趕緊再添。眾人紛紛叫好,陪他一起喝幹,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鍾敏言肩上忽然被人一拍,眾人急忙抬頭,隻見杜敏行和陳敏覺二人戴著鬥笠,笑吟吟地站在後麵。
  “咦?大師兄二師兄你們怎麽也來了?是要喝一杯嗎?”
  鍾敏言把自己的杯子遞過去,杜敏行笑著推開,道:“師父有命,讓我和敏覺先回少陽派,通知上下加緊防範,隻怕那些妖魔四處流竄作亂,跑去少陽派撒野。”
  眾人心中都是一動,鍾敏言急忙道:“那……師父還交代了什麽沒有?那些妖到底是什麽身份……還有那個定海鐵索……”
  陳敏覺倒是不客氣,搶過他地杯子喝酒,一麵道:“這個誰知道!定海鐵索的事師父不是說咱們不好插手嗎?偏你有這樣多的問題!”
  他又挑了根蟹腿,笑:“你們幾個,受了傷也不安分,還背著人出來喝酒。等我回少陽峰,再和師父師母告你倆的狀。”
  眾人都拉他二人坐下喝酒吃螃蟹,勉強勸了幾杯,杜敏行擔心師父的命令,便催著陳敏覺先走了。幾個年輕人又吃了點螃蟹,隻覺酒足飯飽,心情也舒暢了許多,又怕回去之後被人聞出酒氣,問老板要了許多茶葉,放在嘴裏一通嚼,這才偷偷回到浮玉島。
  璿璣喝了不少酒,回到屋裏倒頭就睡著了。睡到半夜,隻覺外麵風聲越刮越大,隱約有種讓人無法安心的波動在蔓延,她被驚醒,發覺半邊窗戶被風吹開了,外麵樹影幢幢,隨風搖擺,發出沙沙的聲響。
  夜半醉酒驚醒,最是口幹,她揉著眼睛下床倒水,夜風撲麵而來,她猛然一驚---妖氣!
  看起來下午果然還是讓一些妖魔趁亂混進了浮玉島。
  璿璣披上外衣,提起崩玉從窗台上跳了下去。今夜的風很大,烏雲一團團,把月亮遮在後麵,四下裏安靜無比,隻聞風聲。那風吹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妖氣時隱時現,捉摸不透,璿璣隻得一點一點往前找。一直走到對麵的庭院,忽見幾人坐在樹下談天,抬頭見到她,那三人也都是一愣。“璿璣,”禹司鳳急忙走過去,“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
  璿璣愣了一下,“呃……我……你們不是也……”
  原來禹司鳳他們三個少年男子隔了許久沒見,自然有許多話要說,隻覺在那食肆裏有女人在旁邊,聊得不痛快,故而又偷偷帶了酒,回浮玉島繼續聊。
  鍾敏言翻著白眼。“問你呐!你問我們幹嘛?”
  璿璣摸了摸鼻子,輕道:“我好像感覺到有妖氣,所以順著味道找過來。你們什麽也沒看見嗎?”
  禹司鳳搖了搖頭。鍾敏言歎道:“又是妖氣……浮玉島怎麽會有妖氣?你到底是從哪裏聞到地……”
  若玉卻說道:“說起來,我好像剛才聽到一點什麽動靜。不過以為是風聲,所以沒在意。既然璿璣這麽說了,咱們不妨找找,萬一真有妖類混進來,也好提醒大家警戒。”
  鍾敏言正喝著酒聊著天。很痛快,突然被打斷,也隻得悶悶地進屋拿劍。
  “喂,要是沒有妖,你可得賠我三壇好酒。”鍾敏言瞪了璿璣一眼,忽又想起那些他不願意想起的回憶,神色微微一變,後麵的話也說不出來了。璿璣抓了抓垂在肩上地小辮子,為難地看著他。若玉笑道:“璿璣不要理他,他這人就是小孩兒脾氣。敏言,回頭我買幾壇好酒給你就是了。不要對女孩子這麽凶。”
  鍾敏言撇了撇唇角,有些煩躁。提著劍走在第一個。道:“好了,走吧走吧!妖氣在哪裏?璿璣你來帶路!”
  璿璣點了點頭。正要走,忽覺頭頂上方地天空亮了起來,橘紅色地光映在對麵鍾敏言地臉上,他臉上地表情是驚詫地。
  “又是……什麽?”他抬頭,指著上方火紅地光芒,星星點點地落下,遙遠得像是夏天的螢火,但明亮的卻像燃燒的星星。
  眾人都是茫然地看著那些橘紅色的光芒緩緩落下,直到西北角火光衝天,一陣陣激烈地敲梆子聲響起,有人在大叫:“著火了!快取水!”
  禹司鳳第一個反應過來,撒開腿就跑,一麵急道:“不好!又有妖來襲擊了!”
  這回投的不是炸彈,是無數根燃燒的箭頭。
  眾人終於反應過來,齊齊朝大門那裏跑去,老遠就見到東方清奇和褚磊幾人站在那裏,他們要躲也來不及了,隻得硬著頭皮走上去,隻聽東方清奇有條不紊地吩咐弟子們滅火,他忙了一天都不曾休息,眼裏滿是血絲。
  交代完畢之後,他自帶了十幾名大弟子禦劍上去除妖,卻被褚磊拉住,歎道:“我和容穀主去,你留在島上,別讓孩子們驚慌。”
  東方清奇正要反對,卻見守在大門外的眾弟子驚慌失措地奔過來,許多人後襟都著火,瘋了一般亂跑,一麵嘶聲叫嚷:“掌門!那些妖攻進來了!”
  他心中一緊,被褚磊推了一把:“留下!”定睛再看時,褚磊已和容穀主帶著那十幾名大弟子禦劍飛遠了。他沉默半晌,抬手扶住一個後背滿是火焰的弟子,痛心疾首地叫道:“來人!取水來!”
  話音一落,後麵早有弟子們捧了水桶過來,嘩啦啦當頭淋下,那些人身上的火焰頓時熄滅了,然而燒傷不可避免。
  東方清奇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抽出腰間寶劍,厲聲吩咐:“真蘭,潤月!你們這一隊照顧受傷的師兄弟!翩翩,玉寧,你們這隊與我死守大門!”
  話未說完,大門那裏早已潮水一般湧進無數穿黑衣掛白鐵環的妖,當前一隊不等他們攻上,齊齊蹲下拉弓,弓上架得都是點燃地火箭。嗖嗖幾下,剛好順風激射過來,浮玉島眾弟子隻得揮著劍將那些火箭掃落,落在地上又要燒起來,一時顧不得取水來滅。火是見風就長的,今夜風急,四下裏一吹,火苗猛然竄了有一人多高,頓時讓眾人亂了陣腳。
  群妖一齊攻了上來,與浮玉島弟子們纏鬥在一起。東方清奇肩上中了一箭,衣服被燒開一個洞,他揮劍斬斷箭尾,咬牙將眼前數個妖魔斬倒在地,一旁有弟子被火燒著,鬼哭狼嚎一般地,撕心裂肺,他渾身都忍不住驚得發抖,嘶聲道:“守住!都守住!”
  背後忽然有數人急急竄上,禹司鳳急道:“島主,我們來幫忙!”
  他五人一圈排開,劍氣激射而出,立時將群妖衝進來的勢頭緩了一緩。東方清奇見是他們,心中一寬,咧嘴笑道:“不錯!謝謝了!”

  第五章 變(五)
  先前被那些妖魔狂攻猛燒的浮玉島弟子們,終於也漸漸回過神來,不再像先前一樣亂作一團,不斷有更多的弟子從島上四麵八方趕來相助。漸漸地,攻進來的妖魔們吃不住力,紛紛撤退。
  “留下三十人,其餘的人守在後麵,不要在大門附近逗留!”
  許久未曾見的翩翩發話了,他依舊是紅衣紅劍,比先前看上去更是穩重不少,在他周圍倒了一圈妖魔,個個都是一劍致命,可見其劍法這些年越發精妙了。
  眾弟子很聽他的話,正好大門附近的妖魔也已擊退,便有條不紊地自己組隊去各處巡邏救火,獵殺漏網之妖。
  東方清奇見天上還不斷有火箭射下,數量雖不如先前那麽多,但今夜有天助,風急雲湧,火箭一落在地上,見風便長,若不及時撲滅,很快就會釀成巨大火災。想來褚磊和容穀主雖然禦劍上去除妖,但對方一定數量眾多,一時膠著難以除盡。
  “玉寧,你再帶一些弟子上去!”他回頭對正指揮弟子們取水滅火的那個白衣女子吩咐著,她急忙稱是,當即清點了十餘人,一路從大門那裏殺了出去。
  這時陸嫣然這些年輕弟子們也滿頭大汗地趕來,被翩翩飛快編成十人一組的小隊,取水滅火,總算暫時把火勢給壓了下去。第一批攻進來的妖也被璿璣他們追殺得差不多了。這一場變故,當真是突如其來,令人防不勝防,年輕人們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互相看著對方狼狽的模樣。有的笑有的呆,有的捂住臉大哭起來。
  東方清奇見對方攻勢已弱,上方落下地火箭也越來越少。當即便吩咐:“快把受傷的弟子們抬去玉水院!請歐陽管事照料!”
  所喜被燒傷的弟子不是很多,隻有一兩個人處於昏迷狀態。其餘傷者還可以勉強支撐著離開。陸嫣然和幾個師姐們把人帶走,沒一會,又驚慌失措地跑來,急道:“掌門,找不到歐陽管事!”
  東方清奇微微皺眉。“四處都找了?”
  “是地,大家……都沒見到歐陽管事。”
  東方清奇一擺手:“請你們的師娘照料!”
  陸嫣然又飛快跑走,沒一會,更加惶恐地跑來,滿臉是汗,顫聲道:“掌門!掌門夫人她……也找不到!”
  東方清奇沉默片刻,“罷了,你們幾個不用再來,都留在玉水院照看傷者。”火光漸漸暗了下去。暗橘紅色地天空陰沉沉。慢慢地,那暗橘紅色也褪了下去,恢複成墨藍的夜空。所有人心裏都明白。褚磊他們已經把劍網上方盤踞的妖清除了。果然很快褚磊他們就帶著諸弟子回到大門那裏,兩位掌門人還好。其餘弟子都或多或少受了傷。連玉寧的頭發和衣服也被燒得不成樣子。褚磊手裏提著一個重傷的妖魔,看了看周圍。道:“這裏情況如何?”
  東方清奇搖頭:“無甚大礙,隻是受傷弟子眾多。這個是……?”
  褚磊將手裏重傷地妖丟在地上,淡道:“活捉回來的,已經下了軟香酥,一根手指也動不了,想自殺更是絕無可能。可以好好問問。”
  璿璣見那隻妖魔臉上的黑布已經被人摘下,露出下麵野獸般的臉,上麵鮮血淋漓,猙獰之極。此妖雖然動也不能動,但氣勢上居然絲毫不輸,目光灼灼,惡狠狠地瞪著眾人,那模樣讓他們一下想起了海碗山那隻被他們殺死的妖,心中都是一緊。
  容穀主袖袍一展,放出捆妖繩將他從頭到尾緊緊縛住,這才低聲道:“妖魔向來居無定所,從不成群結隊。你們是從哪裏來的?受何人指使?”
  那妖冷笑一聲,卻不說話。容穀主一腳踏上他的胸口,足下用力,直將他的肋骨踩得咯吱咯吱響,璿璣聽得背後一陣惡寒,不由自主抓緊了禹司鳳的衣服。
  “你不用與我倔,我自有無數法子炮製你。痛快點說了,我便痛快點了結你。”
  容穀主地聲音一向平板無起伏,平日裏聽來甚是穩重溫和,但在這等場合下說來,竟讓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妖受不得,嘴角流下鮮血,低聲道:“此事本沒有你們凡人插手餘地……你們卻偏要爭強上位……白白、留了笑柄。若是與群妖作對,還得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若不是我們相讓,十個浮玉島也……”聲音驟然斷開在痛呼裏,他的肋骨被人生生踩斷數根,一口氣上不來,竟暈了過去。
  容穀主麵不改色,回頭吩咐:“拿水來。”
  幾個年輕弟子戰戰兢兢地取了一桶水,潑在那妖臉上。在場都算是名門正派地弟子,雖然以除妖平亂為己任,但從來也未曾見過殘酷的拷問,更兼在他們心目中,妖魔是沒有人形不會說話地厲害野獸,眼前這隻妖和人幾乎沒有兩樣,看在眼裏難免不忍。連鍾敏言也皺起眉頭,心中很是不舒服。
  那妖被冷水一潑,又驚醒過來。容穀主蹲下身子,定定望著他慘綠地眼睛,沉聲道:“其實你就不說,我們也知道。我聽聞西方大荒地不周山附近有群居之妖,那裏連通陰間之所,常人從不輕易前往。你們是想破壞了鐵索,闖入陰間去救那人,對不對?”
  他這話說的甚低,隻有那妖能聽見,果然他聽了之後渾身一震,卻沒有破口大罵,隻是嗤笑一聲,道:“蒼鷹之事,螻蟻也敢插手!關押他地是神明,與他同類的是妖,與你們凡人何幹?”
  容穀主眉頭一皺,褚磊冷道:“妖孽之輩,人人得而誅之!何況你們作亂人間。害了多少無辜之人!還在這裏誇口!”
  那妖低聲道:“上古起,你們這些凡人就人心不足蛇吞象,造了天梯天樹。妄圖向上爬……如今又來幹涉神明之事……不怕、再遭報應?”
  話音一落,卻聽後麵有人咯咯怪笑道:“這話說得好。好呀!人心不足蛇吞象……但你們害了許多凡人是真,現在說這些話,不嫌牙酸?”
  眾人急忙回頭,卻見一直不見蹤影的副宮主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把羽毛扇。從頭到腳又幹淨又整齊,和這裏的狼狽景象簡直格格不入。
  容穀主哼了一聲,將那妖提起,道:“清奇,把這妖關在你島上地地牢中,改天細細審問!”
  副宮主又笑道:“還地牢!地牢早就空啦!你們仔細算算,莫要著了人家的道!”
  東方清奇心中一驚,深深看了他一眼,回頭吩咐翩翩幾句。他立即會意,轉身便走。過得片刻,紅影一閃。又趕了回來,驚道:“掌門!地牢大門不知被何人打開……裏麵……空空如也!”
  此話一出。年輕弟子們還好。三位掌門人都是悚然變色。容穀主從懷中取出一麵銅鏡,抬手一拂。整座浮玉島的景象立即映在其中。他額上滿是汗水,似是在艱難地找著什麽。
  副宮主又道:“依我看嘛,大門這裏都是人,他們肯定是朝其他可以離開浮玉島地地方走嘍!”
  東方清奇拂袖便走,他自然知道所謂別的出口是什麽地方----北麵地山坡!四麵是茫茫大海,要進島絕無可能,但要從那裏出去,隻要熟悉地形,繞過看守弟子,輕而易舉便可逃離浮玉島!
  誰又熟悉浮玉島地形?
  歐陽!東方清奇恨了一聲。褚磊立即隨他趕往北麵山坡,璿璣他們互相看了看,也跟著跑去,隻留下容穀主,慢慢收了銅鏡,一掌劈中那妖的胸口,將他打得狂噴鮮血,暈死過去。
  “副宮主,你知道的東西可真不少。”他冷冷說著。
  副宮主打了個哈哈,抱拳道:“不敢不敢,本座一向孤陋寡聞,怎比穀主見識廣博,連那人押在陰間都知道……”
  容穀主哼了一聲,拂袖而去。過去,一路上卻沒看見半個人影,最後齊齊停在山崖邊。
  “掌門,這裏沒人。”翩翩四處看了一下,立即給出結論。
  東方清奇眉頭緊鎖,盯著兩旁濃密的樹林,似乎要將它們瞪穿了,將藏匿於其中的人找出來。
  海風卷著山風急急吹過,眾人地衣衫都被吹得獵獵作響,璿璣忽然捂住鼻子,指向林中,輕道:“那邊……有妖氣。”
  她一個小女孩兒的話,本來也沒人聽,何況妖氣這種東西也不是說聞到就聞到的。褚磊皺起眉斥責她:“你不要搗亂!什麽妖氣!”
  璿璣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是妖氣!動作很快!要到山崖邊上了!”
  她猛然抬起手指,指向林中黑暗的地方。東方清奇回頭道:“給我一把弓!”後麵立即有弟子把長弓鐵箭遞了上來,他運足真氣,長臂拉開弓弦,手腕穩如鐵,一麵道:“小璿璣,在哪個方向?”
  璿璣抬手一指,他箭尖對準那個方向,灌注真氣於鐵箭,手指驟然一鬆,隻聽破空之聲乍響,那根箭激射而出,林中果然聽見有人悶哼一聲,緊跟著又傳來女子的驚呼,風聲蕩過,樹頂簌簌幾聲亂響,兩團黑影輕飄飄地從樹頂飛了起來。
  “想跑?!”東方清奇抽出另一根箭,拉滿,嗖地一聲,正中其中一團黑影,紮手紮腳地摔了下來。
  眾人急忙追去,跑到林中,卻見對麵也急急跑來一人,穿著黑衣短打,背後還背著一個包袱,麵容清麗絕俗,居然是東方夫人!她一見到眾人,臉色登時蒼白,不過看上去倒不怎麽害怕,隻停在那裏,定定地望著東方清奇,隻當他要說點什麽。
  出乎意料,東方清奇似乎早就知道她會出現在這裏,什麽也沒問,隻一擺手:“看住,不許讓她跑了!”
  幾個弟子雖然詫異莫名,但也不敢不聽師尊,隻得過去將她圍住。東方夫人臉色一會紅一會白,半晌,才道:“老爺,你這樣對我!”
  東方清奇仿佛沒有聽見,自去林中將受傷掉落的兩個人縛了過來,果然其中一個便是穿夜行服的歐陽管事,他背後中了一箭,臉色猶如白紙一般,倒也硬氣,一聲不吭地被他拽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全身上下裹著麻布的人,看不到臉。
  眾人萬萬想不到內賊居然是自家人,而且一個是掌門夫人,一個是島上的大管事。大管事平日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地書生模樣,誰想他竟然藏的極深,方才那騰空而起的輕身功夫,就連島上修煉十餘年地大弟子也做不到。
  東方清奇定定地望著兩人,良久,將手裏的弓箭丟在地上,道:“你們……瞞地我好啊。”

  第三卷無心璿璣 第六章 變(六)
  歐陽管事垂頭不語,那東方夫人被弟子們團團圍住,雖然沒人敢動她一下,但也休想離開半步,不由急道:“老爺!你怎麽這樣對我!”
  東方清奇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訴苦,隻是看著歐陽,低聲道:“我把你當作兄弟,你卻背後插人一刀。不如把前因後果都講一遍,告訴我,為什麽?”
  歐陽沉默半晌,才輕道:“人妖殊途,哪裏來的許多為什麽。十二年前你救了我,我為你盡心做事,還了這份恩情。如今恩已還完,你我從此再無幹係。”
  “你是妖?!”不光是東方清奇,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歐陽淡道:“怎麽,知道我是妖,就覺得一切理所應當?我搶了你妻子,還帶走要犯……就因為我是妖……這個結果你應當能接收吧。”
  “歐陽先生!你不要……”翩翩忍不住插嘴,卻被東方清奇揮手打斷。
  “我記不得曾救過你,所以對你也談不上什麽恩情。倒是你盡心盡力為我浮玉島做事,這十年我很感激。今次我可以放你走,但此人不得帶走。”
  東方清奇指向那個佝僂著身子縮在歐陽身後的那人,他渾身上下裹著麻布,什麽也看不到。
  歐陽摸索著後背的傷勢,一咬牙狠狠拔出了那根鐵箭,丟在地上,灑了一地的血。東方夫人在後麵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甚是憐惜地喚了他一聲:“桐郎……不要緊麽?”
  歐陽靜靜望著東方清奇,淡道:“他被你們世世代代押了這麽多年,也該重見天日了。按你們凡人的道理,你對我有恩。我本不該做對不起你的事。但你的恩情我已經用十年還完,如今等同與陌生人,我自是要將他帶走。而你要殺要剮,也是你的自由。”
  說罷他抬手將那人提起。足尖在地上一點,居然輕飄飄地飛了起來,轉眼就拔地三四尺。東方清奇哪裏能容他在眼前逃走,當下抽出腰間寶劍,那劍名為驚鴻。可以任意長短,隨心而變,當年在鹿台山便是靠此劍傷了天狗與蠱雕。
  歐陽眼見背後一道寒光直刺過來,曉得厲害,不敢硬撞,當即在空中輕輕一旋,讓了過去。忽聽下麵傳來東方夫人幽怨地聲音:“桐郎你是要拋下我一個人走嗎?你忘了答應過什麽?”
  他猛然一怔,動作在空中凝滯了一下,東方清奇立即瞅中破綻。手腕一轉,那劍猶如蛟龍擺頭,硬生生扭轉過來。歐陽待要躲閃已是不及,抓著那人的手腕被驚鴻刺中。手指頓時沒了力氣。那人直標標掉了下來,被翩翩一把撈住。跟著便是一愣----此人不叫不嚷也不動,而且身子重如生鐵,險些就要脫手而出。
  歐陽見人被奪走,立即落地來搶,東方清奇拔劍與他鬥在一處,隻覺他身子軟綿綿地,劍尖刺上去也是一滑而過,好像刺中一塊厚實的油皮。自己與他相處十年,直把他當作親兄弟一般,又憐他不會功夫,每每好意要教他,卻總是被婉拒。
  如今他也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要婉拒了。他身法輕靈柔軟,簡直比浮玉島地功夫還更軟上一層,一拳一腳毫不費勁,赤手空拳就擋去了他所有的攻擊。他明白這是在相讓,歐陽是妖,倘若當真發力,縱然是修行多年地修仙者也承受不得。凡人與妖魔神靈的差距,是天與地一般的,縱然拚命追趕,也大多是枉然。
  想到此處,東方清奇忽然覺得一陣心煩意亂。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可以完全信賴的?全心愛戀的妻子心有他人,直截了當地背叛自己;當作兄弟地那人瞞了自己十年,臨走還要將浮玉島最大的秘密搶走。自己修仙幾十年,天下五大派之一的掌門,何等風光耀眼!到如今才明白坐井觀天是什麽滋味。
  他心神紊亂,手下的招法也跟著亂起來,冷不防被歐陽一把抓住驚鴻劍,他大吃一驚,立即要抽回來,誰知他的手竟猶如鐵鑄一般,紋絲不動。褚磊見狀不妙,當即要上前相助,卻被他厲聲喝止,電光火石間,驚鴻被歐陽一把搶走,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刺入東方清奇的右胸。
  “得罪了!”歐陽鬆開驚鴻,右足在地上一點,輕飄飄地讓過褚磊的劍,回手用力抓向被翩翩扯在身前的那人。翩翩早已預備了他要來搶,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鬆手,緊緊攥著那人身上地麻布,誰知那麻布吃不住力,兩下裏一用勁,刺啦一聲就裂開了,那人麵目,終於也在月光下顯露崢嶸。
  他身材瘦小,佝僂著背,身上長滿了雪白的毛,連臉上都是,看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小。不過最可怕的不是他地容貌,而是他手裏攥著的兩根漆黑有手腕粗細地黑鐵棍。兩根鐵棍分別釘入他地腳背,隻能用手扶著,不然動一下便痛徹心扉。
  眾人也想不到麻布下裹的是這樣一個人,如此地慘狀,都呆住了。
  歐陽將那人一把撈起,躍上樹頂,道:“神明將定海鐵索的鑰匙封於他體內,將他與那人分隔萬裏,永生不得相見,卻不是讓你們這些凡人用酷刑來折磨!他犯的罪,自有神明責罰,與凡人何幹?人我今日帶走了!告辭!”
  “等……等等!”東方清奇捂住右胸,鮮血從指縫裏汩汩流出,他被刺穿了肺部,呼吸間疼痛無比,說話也變得十分吃力,“你……說酷刑折磨……然而此事……我並不清楚……浮玉島祖訓……地牢裏關押的是上古神明責罰的要犯……誰也不得將他放走……但也決不許折磨……”
  歐陽沒有說話,沉默片刻,轉身要走,卻聽樹下東方夫人淒聲道:“桐郎!你答應過我什麽?!”
  他停了一下,半晌。才低聲道:“夫人,我負了你。然而你愛的到底是我這個卑鄙的妖,還是愛我可以助你修行。幫你永駐青春?”
  東方夫人萬萬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忍不住淚盈於眶。顫聲道:“你原來……從未信過我。你說的話……不過是騙我幫你找到這人……”
  什麽效仿神仙鴛鴦,從此永生不分離,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那些風花雪月的浪漫,都隻是她一人地空想。好大的一出獨角戲。她那樣喜悅地期盼著,小心翼翼地策劃著。幫他找到了這人,帶他們相會,從此與過去一切告別,知曉幸福的真諦……誰知她隻嚐到了反複無常地苦澀。
  歐陽低聲道:“我從不相信任何人。妖就是如此卑劣的,你盡管恨我好了。”
  他縱身而起,讓過褚磊和翩翩快若閃電地兩劍,在空中閃了一閃,再也找不到蹤影了。
  東方夫人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空中,隻覺自己整個世界也死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那纏綿的歌聲還留在耳邊。誰也不信她真的動了心。為一個沉默寡言的妖,簡直就是回到了少女懷春時代。為了他什麽都可以不要。
  這位君子卻輕飄飄地轉身走了,不要她,無視她,忘了她。
  是誰說過善惡終有報,她如今終於嚐到了苦果。她就是一個壞人,罪大惡極地壞人。
  可誰有說過,壞人就不可以愛上一個人呢?
  東方清奇右胸受了重創,終於不支倒地,旁邊的弟子們慌亂地過來攙扶。褚磊和翩翩追了很久,也沒追上歐陽和那隻古怪的妖,最後隻得悻悻歸來,與眾人一起把東方清奇抬回房間,止血療傷。
  隻是,誰也沒有看她,誰也不來招呼她,仿佛她就是一團空氣。
  她怔怔流了很久的淚,忽而又吃吃笑起來,慢慢地,轉身走了。
  誰也不知道她要去什麽地方,誰也……不再關心了。
  這一場妖魔鬧事,終是因為內奸而讓他們占了上風。璿璣他們幾個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原來浮玉島下麵沒有定海鐵索,禹司鳳的那個推測不成立。地牢裏關的是一隻老妖,體內封有定海鐵索的鑰匙……事情到這裏已經很明朗了,那些妖魔就是為了救出那隻上古的大妖魔,而且是不惜任何代價地。
  至於其他四派的情況,暫時還不好推測。從這些妖魔的厲害程度來看,軒轅派必定難逃此劫,十之八九是被滅門了。點睛穀,離澤宮和少陽派,三派中是否藏有定海鐵索,還是一個秘密。如今浮玉島元氣大傷,妖魔們想要地東西也已經搶走了,想必暫時也不會再來搗亂。
  不過歐陽管事的事情,還是給了浮玉島弟子們一個不小地刺激,誰也不知道他十年前來到島上,究竟單純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今日地行為?然而無論如何,他重傷掌門的事情不可否認,浮玉島弟子與東方清奇地感情極其深厚,不亞於父子,由於歐陽傷了掌門,自己又逃走,所以都是滿腹怨氣。
  這日一早,璿璣他們幾個跟隨翩翩來到浮玉鎮,將先前被東方清奇驅逐出師門的那些弟子領回來,並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那些弟子聽說掌門重傷,都是痛哭流涕,又聽聞驅逐出師門乃是事出有因,心中先前的那點怨氣哪裏還會存在,早已變成了滿腔的感激。璿璣見他們哭得厲害,便悄悄拉了拉禹司鳳的袖子,貼著他耳朵輕聲道:“他們還不知道是東方夫人的緣故呢。說起來,這幾天都沒再見東方夫人,你有見過她嗎?”
  禹司鳳搖了搖頭,“現在大家都避免提到她,你也別提了。我想她還有點腦子,就不會留下,想必這會早就離開了吧。”
  璿璣歎了一口氣,“歐陽管事為什麽不把她帶走呢?我覺得她其實是很喜歡他的。”
  禹司鳳微微一笑,低聲道:“喜不喜歡,也不重要了。感情的事情,從來都是猜忌和多疑混雜在一起,尤其他們身份特殊,要全心去信任別人,不可能吧。”
  畢竟所有人都不想被感情傷害。
  璿璣撓了撓他的手心,軟綿綿癢酥酥,他心頭不禁一蕩,隻聽她低柔的聲音輕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就不要猜忌多疑吧……那樣很累,也不會快活。”
  他在心中暗歎一聲,所謂的喜歡,從來都是一半痛楚一半甜蜜,因為過於在乎,所以患得患失。不知情之苦,便不能嚐情之美,然而知曉情之美,那其苦澀纏綿酸楚,便隻有個人自己知道了。
  “你還小……還……不懂吧。”他低聲一笑。
  璿璣急忙道:“我、我不小了!我知道的!我喜歡玲瓏,六師兄,爹爹,娘親,師兄們……我從來也不會猜忌啊!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多疑?”
  真是個傻瓜。他在肚子裏偷偷罵。
  “不過……”她忽然小小聲說著,很有點羞澀的味道,倒讓習慣了她心不在焉作風的禹司鳳愣了一下,低頭看她,隻見她臉色紅若朝霞,烏溜溜的眼珠在他臉上滾過,長長的睫毛微顫,最後扶住耳後那朵還未幹枯的玉簪花。
  “我好像更喜歡你多一些。”
  撲通一聲,他買來的烤肉麵餅全掉在了地上。璿璣嘿嘿一笑,忽然覺得有些慌,掉臉就走,隻留他一人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腳邊躺著可憐的烤肉和麵餅。良久,他才回過神來,抱起胳膊,想著想著有些癡了,禁不住一會笑一會歎,轉身想找她,卻見那一抹白衣早就走了老遠,他竟有些不敢追上去,隻得孤零零跟在後麵,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一時竟不知是什麽滋味。
  一行人回到浮玉島,鍾敏言本想找歐陽大哥再說一會話,誰知四處找不到人,隻得拉住一個經過的弟子,問他:“世兄,請問歐陽大哥現在哪裏?”
  那弟子一聽歐陽大哥四個字,臉色登時巨變,用力掙開他的手,冷道:“我不知道!”
  鍾敏言見他神色不佳,不由奇道:“怎麽會不知道?就是先前我帶來的啊!還和歐陽管事認親了呢!”
  那弟子冷笑道:“歐陽那賊人傷了掌門,浮玉島上下恨不得生啖其肉!什麽管事!他也配?!”
  說罷他上下看了一番鍾敏言,又道:“那歐陽是個妖,他大哥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想來也是個混進來做內奸的。容穀主早就派人將他關押起來,嚴刑拷問。你若是個好樣的,就別被妖言迷惑!”
  說完他拂袖而去,留下鍾敏言大驚失色地站在那裏。
  關押?!嚴刑拷問?!歐陽做了什麽事,和他大哥有什麽關係?他一路和歐陽大哥行來,他哪裏是什麽妖!分明是個體弱多病的人!
  想到這麽虛弱的人被嚴刑拷打,他心中忍不住抽痛。容穀主的拷問本事,那天晚上他就見識過了,歐陽大哥被他那麽一踩,哪裏還有命在!不行,他得找師父去說情!
  想到這裏,他趕緊轉身回客房,找褚磊去了。

  第七章 變(七)
  鍾敏言,男,今年一十八歲,少陽派敏字輩最小的男弟子。
  基本上鍾敏言平時是個很隨和的人,當慣了小師弟,也習慣了笑嘻嘻地答應師兄們的吩咐命令,很少有人會知道,他本身性格有多麽固執。很多時候,他都是憑著自己的想法來斷定一個人,而且死不回頭。
  在他心裏,隻要找到師父,那麽基本就等於萬事大吉。師父是世上最恩怨分明,公正磊落的人。
  可是事實往往令人失望。
  在他找到師父,並且把歐陽大哥的事情說了一遍之後,褚磊隻是淡淡地皺了皺眉,甚至眼神都沒有從手裏的書卷中移開一下,“容穀主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倘若他是個人,問清了並無嫌疑,自然將他安然無恙送回老家。”
  呃……不對呀。鍾敏言呆住了。難道師父不是應該點頭稱是,然後立即找容穀主求情嗎?
  他試著說服:“師父,歐陽大哥是個好人。我和若玉受了重傷,多虧他每天榻前熬藥照顧,若沒有他,弟子如今還不知傷重亡於何處。他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弟子不能……”
  “敏言。”褚磊終於把目光從書卷上移開,責備地看著他,“你涉世未深,如何輕易斷定此人是好是壞?退一萬步來說,他若是早有預謀,專程在高氏山等你落網,最後混進浮玉島……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他又不是三歲孩子!一個人是好是壞。有沒有居心叵測,他難道看不出來嗎?
  可是多年的習慣讓他乖乖閉嘴,選擇沉默。
  褚磊見他兀自有不服的樣子。便又道:“咱們過兩天便要離開浮玉島。你老實些,不要胡鬧!”
  鍾敏言悻悻地走了。他隻覺出來之後很多事情都變了。原本他以為是這樣的,往往結果出乎意料。小時候他整日盼望自己快些長大,快些看看外麵的世界,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地男子漢,現在才明白。為什麽許多大人總是羨慕孩子無憂無慮。
  其實,世界還是那個世界,隻是看的角度不同了。人們狡詐相爭多疑的心,讓這個世界變得無比複雜。所謂地成長,就是漸漸學會用同樣的心保護住自己,很久之後,也忘記真實地自己究竟長什麽樣。
  回到自己的客房後,他悶頭倒床上睡大覺,一會想起歐陽大哥一路的照顧。一會想起師父說的那些陰謀,隻覺心中亂糟糟地。
  他很小的時候,爹娘就在瘟疫中死了。唯一地大哥也為了照顧年幼的他,餓死在逃離家鄉的路上。後來碰巧被師父救下。帶回了少陽峰。再也不用為衣食住行而煩惱,身邊又有許多同齡的師兄。不會覺得孤單。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起自己在這世上是孤零零的,沒有親人,沒有人會發自真心的愛護他,照顧他。師父師娘雖然慈祥,但到底隔了一層敬畏,師兄師妹雖然親切,但畢竟存在相爭之心。他一人來了,最後還是一個人走,想到這裏,他往往感到一種深刻的孤獨。
  雖然後來有了司鳳若玉這些好朋友,但好朋友和兄弟的感覺是不一樣地。他在高氏山受了重傷,完全不能動彈的時候,歐陽大哥出現了。他細致地照顧他和若玉,每天都鼓勵安慰他們,那種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有一天,他終於想起,所謂的兄弟,大概就是這樣。歐陽大哥雖然不是他地親大哥,但在他的記憶裏,大哥就是這樣地。
  現在一切突然顛倒了,有人說大哥是壞人,把他關押起來拷問,他那樣體弱多病地人,隻怕沒打兩下就要死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鍾敏言想到鬱悶處,使勁用拳頭捶著床板,把床捶得咣咣響。
  若玉剛好推門進來,見他大白天的悶頭躺床上拿被子出氣,他何等聰明,早就知道為了何事,當下微歎一聲,走過去說道:“敏言,這些事我們做小輩地不好插手。你也別煩了,如果歐陽大哥不是奸細,相信容穀主一定會把他放走的。”
  “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鍾敏言猛地從床上跳起來,“現在所有人都因為那個歐陽管事的事情,對歐陽大哥恨到了骨子裏。什麽放走!我看是要把氣撒在他身上,讓他做個替死鬼!”
  他開始也不過說說氣話,但轉念一想,或許真有這個可能性。歐陽管事是個妖,居然在浮玉島藏了十年也沒被人發現,歐陽大哥是他的大哥,妖類的大哥自然也是妖。容穀主對人還會手下留情,但對妖,可是絕對狠辣!
  “若玉!”他忽然叫了一聲。
  若玉看著他,道:“你要怎麽辦?去救人?”
  鍾敏言咬緊下唇,他也不知怎麽辦,但要他坐等歐陽大哥被人拷打死,卻是一萬個不能。
  若玉眨了眨眼睛,低聲道:“我方才見到浮玉島弟子送飯去地牢,晚上應當還會送一次……”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鍾敏言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半晌,終於起身道:“好!我們晚上去!就算師父責怪,我也不管了!”
  若玉笑道:“你師父怎會責怪你,仗義救人,本是美德。他總會明白的。”
  鍾敏言下定決心晚上去救人,鬱悶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隻急得抓耳撓腮,坐立不安,恨不得一口氣把太陽吹下山,趕緊把人給救出來。
  “我去找司鳳!我們三人一起……”他轉身想走,卻被若玉一把抓住,“等等,人多反而不好。何況司鳳為了麵具一事正被副宮主忌諱,此時他不宜再出任何過錯。你我二人就足夠了。”
  “麵具的什麽事?”鍾敏言愣了一下,頓時想起這次再見,禹司鳳的麵具確實沒了,副宮主一定是為了這事惱他,當即笑道:“我以為什麽事呢!當時情況緊急,誰還顧得上麵具!也不是什麽嚴重的事情吧,上回宮主也沒罰他。”
  若玉笑了笑,“那是他用永不得回故土的懲罰換來的……”
  “什麽?”鍾敏言沒聽清,他卻搖了搖頭,“沒什麽。咱們先去觀察一下地牢附近的地形,看晚上怎麽行動。”
  晚上吃飯的時候,鍾敏言和若玉同時因為“傷口疼痛”的問題,缺席了。“難道是傷口崩裂?”璿璣一麵夾菜,一麵有些擔憂。
  禹司鳳若有所思,笑道:“想必崩裂的還挺嚴重。待會我給他們送飯吧,順便看看傷勢。”
  “我也……”
  “璿璣別跟著了,”他笑,有些戲謔意味,“都是要脫衣查看的傷口,女孩子去不方便。”
  是這樣嗎?可是他笑得很不懷好意。璿璣定定看著他,似明非明。
  禹司鳳知道她一向聰穎,隻不過人情世故上不太通,沒看出鍾敏言對歐陽大哥的信賴,所以這次她抓破腦袋也想不出答案。看著她為難的樣子,睫毛一顫一顫,好像兩隻蝴蝶的翅膀,他不由笑得更深了。
  “我那裏有傷藥繃帶,司鳳待會送過去吧。”一直沒說話的褚磊終於開口了,倒讓禹司鳳一愣。他看了一眼這個平日裏古板嚴肅的少陽派掌門人,心中忽地了然,他們這些人做什麽都瞞不過他的眼。眼下褚磊這樣說,就代表他默認了鍾敏言的胡鬧,他心中一鬆,登時對他更是敬佩。
  飯畢,果然褚磊取了繃帶傷藥讓禹司鳳帶去,一麵又道:“敏言是個閑不住的性子,喜歡惹麻煩,這次下山曆練,司鳳還要多看管他一些。”
  禹司鳳第一次被褚磊這般和顏悅色地對待,有些受寵若驚,心中到底還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對一個離澤宮普通弟子如此器中,抬頭打量他的表情,但見他目光柔和,隱隱含有讚賞之意。
  “璿璣……也煩你多照顧了。”
  禹司鳳臉上猛然一燒,登時悟了。待要解釋幾句,又顯得無聊,客氣兩句又是矯情。想到自己的秘密被他輕而易舉看穿,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亂,然而得到長輩的首肯默認,又令他歡喜,一時間竟然呆若木雞,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一向足智多謀冷靜自持的禹司鳳,終於也有尷尬的時候了。褚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是欣賞這少年,本想與他長談幾句,誰知門外忽然一陣騷動,璿璣砰砰用力敲門,叫道:“爹爹!司鳳!又有人來浮玉島了!”
  兩人都是大驚。

  第八章 變(八)
  暗地偷襲人這種事,鍾敏言以前沒做過,以後未必會做,不過今天他卻要做一次。
  他和若玉兩人在地牢附近轉悠了很久,終於等到天黑,兩個浮玉島弟子提著飯盒來送飯。若玉對他使了個眼色,兩人繞到後麵,一人一個手刀,那兩個浮玉島弟子哼也沒哼一聲就暈了過去。
  鍾敏言一麵脫他們的衣服,一麵又急急忙忙從懷裏取出軟香酥,朝他們臉上噴。若玉飛快地換上了送飯弟子的衣服,一麵催促他:“快點!那邊好像有人過來了!”
  鍾敏言第一次做壞事,害怕之餘還有些興奮,好容易把衣服換上,提著飯盒,和若玉朝地牢裏走。沒走兩步就被看守的弟子攔下了。
  “令牌。”
  令牌是什麽東西?鍾敏言一怔,旁邊的若玉卻早已氣定神閑地從懷裏取出一張朱紅色的小牌子,遞過去。鍾敏言有樣學樣,也掏出令牌遞上,耳邊聽那兩人問:“中午讓你們傳話給師父,要些傷藥繃帶,可帶了嗎?”
  若玉點頭道:“帶了,還是最好的呢。那人歎道:“那便好……真是可憐啊,被拷打成那樣……依我看分明是個人,可容穀主他……”
  另一人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別多話,讓他們進去送飯吧。”
  鍾敏言提心吊膽地跟著若玉朝陰暗的地牢裏走,抬眼見他氣定神閑,手都不抖一下。心中不由佩服。
  浮玉島地牢潮濕而且陰暗,大約是靠海的緣故,越往裏走。地上積水越深。到了頂裏麵一道鐵門處,漆黑發臭的積水已經沒過兩人地腳麵了。看門的弟子把鐵門打開。放他們進去送飯,鍾敏言隻覺一陣惡臭撲麵而來,嗆得幾乎要嘔吐。
  定睛一看,裏麵一條極窄的走廊,漆黑地積水眼看是要沒過小腿。旁邊是一個個鴿子籠一般的牢房,大多是空地。
  鍾敏言隻覺心跳的厲害,腳下的積水冰冷惡臭,他的心幾乎要從喉嚨裏折騰出來,不知是因為驚駭還是憤怒。旁邊一個牢房裏忽然傳出鐵鏈輕輕碰撞的聲音,在空蕩蕩死寂地地牢裏驟然響起,鍾敏言仿佛被針刺了一下,猛然回頭,眼前的景象令他喉嚨中發出一聲古怪的呻吟。再也站不住,慢慢跪在了積水中“大……大哥?”他喃喃叫著被重重鐵索釘在牆上的那個人。或許,他此刻也不算是個人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兩個膝蓋骨更是白森森地突了出來。鮮血順著他的臉往下滴。很快又結成新的幹涸的血珠。
  他微微動了一下。抬頭望過來----或者不能說望,因為他兩隻眼睛的上下眼皮都被人縫合了。鍾敏言手裏地飯盒再也抓不住。砸在積水裏。他狠狠抓住鐵欄杆,眼睛裏一陣火辣,肚子裏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燒,每一寸皮膚都感到了那種劇烈的疼痛。
  “我……我馬上救你!”他顫抖著從袖子裏取出鑰匙,一根根地試,可是手抖的太厲害,那鑰匙無論如何也抓不住,又落進了水裏。鍾敏言惡狠狠地咒罵一聲,額上青筋暴露,胡亂用手去摸索。,總是不得要領。
  若玉歎了一口氣,彎腰將那串鑰匙撈上來,輕道:“不要這樣,讓他心裏也難受。”
  鍾敏言背過身去,用力擦掉臉上地淚水,若玉將牢門打開,他立即衝了進去,掏出寶劍朝那些鐵索上狠狠砍,隻砍得火星四濺,那鐵索上也隻留下幾道雜亂的白色痕跡,紋絲不動。
  “這是什麽鬼鐵索!”他邊砍邊罵,最後幾乎脫力,也沒砍斷一根鐵索。
  “大哥!是我!我來了!你……你能聽見嗎?我是敏言!你再忍忍,我明天借了崩玉來救你!”
  鍾敏言滿眼淚水,抓住他地肩膀,隻盼他能給一點回應。觸手地地方滿是血汙,其實鍾敏言自己也知道,他根本撐不住,很快就會死掉。他隻是個普通人,還得了重病,為什麽平白無故會被關進地牢這樣折磨?
  歐陽大哥動了動脖子,鮮血淋漓的唇間喃喃念著什麽,鍾敏言急忙把耳朵湊過去,哽咽道:“你說什麽?大哥……我是敏言……你大些聲音……”
  他卻隻發出類似歎息地聲音,眼皮上的血落在鍾敏言臉上,燙的他渾身汗毛倒立,他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容穀主怎麽能這麽對你!我……我馬上去向他求情!求他放了你!”
  鍾敏言轉身就走,若玉死命拉住他,低聲道:“你瘋了!咱們是偷偷進來的!要是讓別人知道,十個歐陽大哥也死了!”
  鍾敏言兩眼赤紅,聲音嘶啞:“我……我不明白……他明明是人……不是妖……明明是人……誰都能看出來的……為什麽、怎麽會這樣……我們這些修仙的,不是說要照顧百姓,不讓他們受苦麽……”
  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歎息:“此事過於複雜,不好說……要犯被人搶走,對內對外都不好交代,容穀主和東方島主……也有他們的苦衷吧……”
  鍾敏言緊緊盯著他,喃喃道:“你、你的意思是……他們就打算拿大哥做替罪羊了?在他身上遷怒?”
  若玉苦笑兩聲,沒有說話。
  鍾敏言臉色漸漸變得慘白,他忽然覺得渾身都很重,很重,重得他無法站立,隻能緩緩蹲下,死死揪住自己的頭發,腦子裏嗡嗡亂響。
  若玉看了一眼外麵的鐵門,催促道:“咱們呆的太久了。得趕緊離開。明天再找機會進來吧!”
  “不行……”鍾敏言輕輕說著,“我……我不能丟下他……”
  若玉大急,正要再勸。忽聽上麵那人低聲道“敏言……”
  鍾敏言暴跳起來,死死扣住歐陽大哥的肩膀。顫聲道:“是我……大哥你再忍忍……我、我太沒用了,今天沒辦法救你出去!”
  歐陽大哥嘴唇動了動,輕道:“不用了……歐陽……我弟弟他,走了嗎?”
  鍾敏言死死咬牙,“他、他自己一個人逃了!丟下你不管!豬狗不如!”
  歐陽大哥喃喃道:“他走了……也好。娘生前最掛念地就是他生死未卜……雖然。我……一直覺得他變了不少,不再……像是以前那個活潑的弟弟,但……他總是我的血親……”
  鍾敏言忍不住道:“大哥!他是妖!他親口承認地!他怎麽……會是你弟弟?”
  歐陽大哥怔了很久,才輕道:“他……怎會是妖……啊,十二年前那次……難道,那時候他已經死了?被妖物附身?所以……他才變了那麽多……才要離開家鄉……”
  鍾敏言見他虛弱不堪,不適合再說話,便低聲道:“大哥,你也別想那麽多了。你再忍忍。明天晚上我一定把你救出去。現在我得走了……你……你保重!”
  說罷他又是淚如泉湧,抱著他不肯放手,隻覺自己要一離開。世上唯一的牽掛便要斷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親人地感覺,可一轉眼便要失去它。
  歐陽大哥喃喃道:“別救我。若是真為我好。便殺了我……不用再受罪“大哥!”鍾敏言急得幾乎要冒火,“不要隨便說死!我一定會把你救出去的!”
  他隻是搖頭。“你不知……那老者的手段……敏言,給我個痛快,殺了我吧……大哥……求你這一次……”
  鍾敏言還要再勸,忽聽鐵門被人飛快打開,外麵的看守弟子衝進來,一見他倆與要犯說話,立即拔劍厲聲道:“原來是奸細!快去通報掌門!”
  後麵立即有人答應著掉臉就走,若玉知道這一鬧開,哪裏都不好看,當下取出彈弓,對準那些弟子的膝蓋,一串鐵彈珠嗖嗖彈出,痛呼聲登時響起一片,總算把他們緩了一緩。
  “快走!不要嗦!”若玉反手過來抓鍾敏言,不防那些弟子攻了上來,他隻得勉強招架,一麵又要防著有人出去報信,直從牢門這裏一直鬥到大門,死死守住門口,不讓一個人通過。
  鍾敏言滿頭是汗,急道:“大哥!我……你……”
  他再也勸不得什麽,這次過來救他被人發現,看守必然嚴厲十倍,那容穀主也必然認定了他有同謀,拷打一定更加嚴厲。
  他依依不舍地抓著歐陽大哥地手,隻覺整個世界都在一瞬間分裂成兩半。那邊若玉在勉強招架著看守弟子,催他快走,這邊大哥隻是靜靜看著他,輕道:“殺了我,敏言……不要讓大哥繼續生不如死……”
  他痛吼一聲,手裏的劍舉起,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顛倒繚亂,他完全適應不過來。
  “敏言……”那人柔聲說著,“以後又是你一個人了,大哥……擔心的很。”
  鍾敏言閉上眼,狠狠地把劍刺進了他的胸膛,鮮血噴了他一身。那一瞬間,渾身的毛孔都縮緊,毛骨悚然的滋味。他隻覺這一切像是個噩夢,或許醒過來什麽也不曾發生。他沒有把歐陽大哥帶來浮玉島,也不曾親手把他帶往死亡之路。
  很久很久,他才茫然地睜開眼,對麵這個血肉模糊的血人,早已斷氣了,唇邊還掛著一抹安心的笑。他給了他一個痛快地死,沒有痛苦的,一眨眼就到了奈何橋。
  他好像也跟著死了大半,渾身僵硬,手裏的劍再也握不住,咣當一聲掉進水裏。
  冷,很冷。他想把自己緊緊縮起來,又想抱著大哥地屍體大哭一場。他說的沒錯,從此又隻是他一個人了。若玉漸漸招架不住那些弟子地攻勢,隻得回頭急叫:“你……你別發呆!快走啊!”
  可他卻像個木頭人,動也不動。若玉實在無法,正要抽身回去拖著他一起逃,不防門外忽然衝進一人,快若閃電,那些守衛弟子也沒料到他們還有援軍,一時不備,被他一手點倒一個,一瞬間就對付了大半。
  若玉急急定睛,卻見禹司鳳氣喘籲籲地站在對麵,低聲道:“怎麽這樣慢!快出去!”
  “你……”若玉想說什麽,卻又吞了回去。回頭望望鍾敏言,他還跪在歐陽大哥地屍體前,一動不動。
  “那人……抵不過折磨,求敏言給了他一個痛快。”若玉歎了一聲,“他隻是個普通人,奈何……”
  禹司鳳走過去,一把拎起鍾敏言,道:“你發呆有什麽用?快走!莫要讓別人發現是你們做的!”
  他見鍾敏言還是怔怔地流淚,便歎道:“你心裏難過,可以回去慢慢哭!現在馬上走!玲瓏回來了!”
  玲瓏回來了!這五個字簡直是驚天霹靂,立即把鍾敏言激蕩地神智給震了回來。他抬手抹去淚水,急道:“當真回來了?!”
  禹司鳳從水裏將他的劍撈起,抬手拋給他,一麵又道:“隻是有些不對勁,你快去看看!”
  鍾敏言強忍悲痛,回頭又看了看歐陽大哥的屍體,禁不住淚盈於眶,顫抖著對他拜了三拜,喃喃道:“大哥……黃泉路上走好!小弟不能相送了!”
  說完咬了咬牙,收劍回鞘,轉身便走,再也不回頭。

  第九章 變(九)
  玲瓏回來了。而與她一起來的,還有奄奄一息的杜敏行,和少陽派的端平端正兩個弟子。
  所有人都聚集在正廳,每個人的臉上神情都十分凝重。端正站在廳中,正敘述一路過來發生的事情。
  “師娘見師父去了浮玉島久久不歸,又聽聞浮玉島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派弟子二人前來相助。在高氏山遇到了敏行和玲瓏師妹。敏行不知被何人打成重傷,玲瓏師妹也……有些不對勁。我二人在高氏山搜索了一番,不見有他人,不敢耽誤行程,所以便急急過來了。”
  褚磊眉頭緊鎖,半蹲在一個紅衣少女麵前。她麵無表情,動也不動,簡直像個木頭人,正是失蹤許久的玲瓏!璿璣抓著她的手一個勁叫她,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除了偶爾眨眨眼,她幾乎就像是石頭做的。
  “爹爹……玲瓏她?”璿璣見褚磊替她診脈完畢,不由急急開口相問。
  褚磊默然無語,抬手在玲瓏眼前揮了揮,低聲道:“玲瓏,聽得見爹爹的聲音嗎?”
  她還是不動,麵容死板。
  璿璣忍不住要哭,死死抓著她的手,不知如何是好。褚磊歎了一聲,搖了搖頭,一旁的容穀主過來看了看玲瓏,在她頭上摸了兩下,微微一驚:“好厲害的手段!”
  褚磊急道:“穀主知道是怎麽回事?”
  容穀主點頭,正要解釋,忽然門外急衝衝跑進三個人。正是禹司鳳他們。鍾敏言和若玉剛剛換下浮玉島弟子的衣服,隨便洗了把臉將血跡衝走,顧不得儀容整齊就過來了。
  鍾敏言一眼就望見了坐在椅子上穿著紅衣的玲瓏。心中不由一顫,急忙跑過去。“玲瓏!你這些天跑哪裏去了?”他連問好幾聲,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連睫毛也不動一下。
  他驚詫莫名,望向璿璣,她忍了好半天。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喃喃道:“玲瓏她……她不知道怎麽了……又不動又不說話……”
  鍾敏言這一驚非同小可,隻能抬手在玲瓏麵前不停地揮著,急道:“玲瓏!你不要嚇人!這是怎麽了?!”
  褚磊沉聲道:“敏言不要說話!聽容穀主說!”
  他猛然住口,絕望地望向那個花甲老人,忽而想起地牢中歐陽大哥的慘狀,心中對他不由自主起了一些恐懼和避諱。
  容穀主自然是沒在意這個小弟子有什麽異狀,接著說道:“這個叫做攝魂術,是極高深地一種法術。通常為巫蠱之士所用來詛咒或者暗殺。你們知道,人有三魂七魄,所以能言能舞。有七情六欲。但倘若將其中二魂六魄都抽走,隻留下一魂一魄。人是不會死的。但不能說話,沒有知覺。也和死人差不多了。”
  眾人聽說都是駭然。鍾敏言急道:“那……可有解救的辦法?!”
  容穀主沉吟道:“辦法倒是有,但找不到會如此高深巫術地人。隻要將這孩子的二魂六魄取回來,用同樣地法子放回身體裏,自然就能恢複了……雖然不知是誰這樣做,又為了什麽目的,但是會這種法術的人少之又少,施法的人自然不會解救她,所以……”
  這一下連褚磊也有些撐不住了,微微一晃,一旁的禹司鳳急忙將他扶住。鍾敏言眼怔怔地看著玲瓏,她完全沒有變,烏黑地眼睛,殷紅的嘴唇,可是,沒有一點生氣。那眼睛再也不會惡狠狠地瞪他,那美麗的嘴唇再也不會吐出讓他心馳神搖的話語。
  他不能承受這一連串的變故,先是歐陽大哥,接著是玲瓏。他現在隻想放聲大吼,沒命地奔跑,奔跑,然後把自己深深埋在地裏,永遠也不要出來,這樣就永遠也不會痛苦了。
  “我去找!”一個聲音忽然在他耳邊響起,眾人急忙回頭,卻見璿璣定定地站在那裏,低聲道:“我去找回玲瓏的二魂六魄!我去找人救回她!我一定會把她救回來!”
  眾人萬萬想不到這個平時懶懶的,看上去還有些呆板的少女居然有這樣大的勇氣。褚磊有些動容,最後卻搖了搖頭,“璿璣,這不是兒戲。天下之大,你從哪裏找?”
  璿璣咬了咬唇,認真地說道:“隻要慢慢找,一定能找到!不管多少年,我一定要把玲瓏救回來!”禹司鳳點了點頭,“我也一起。”
  璿璣感激地看著他,他回她一個淡淡地微笑。就是這樣的微笑,讓她覺得,無論什麽樣的困難,有司鳳在身邊,就一定能過去。他簡直就是她仰仗倚賴地神。
  鍾敏言嘴唇微微一動,起身道:“我也去。不管多少年,就算死了,也要找到。”
  褚磊正要說話,卻聽旁邊傳來一陣呻吟,一人喃喃道:“師兄……這裏是……?”
  正是方才一直重傷昏迷的杜敏行,他醒了過來。褚磊急忙蹲下身子,低聲道:“敏行,是我。不要動,你地傷口剛剛包紮好。”
  杜敏行被端平端正帶回來地時候,幾乎是個血人,渾身上下有無數道傷痕,都是又細又薄,像是被什麽纖細的武器所傷地。
  他眨了眨眼,終於有些回神,忽然一把抓住褚磊的手,急道:“師父!高氏山……那幫妖魔……把敏覺抓走……玲瓏師妹她失了魂!”
  褚磊心中一凜,沉聲道:“莫急,慢慢說!”
  杜敏行大口喘氣,緊跟著劇烈咳嗽起來,璿璣急忙把茶水端到他嘴邊,喂他喝了兩口。隻覺他目光融融,定定看著自己,裏麵似有什麽情感在糾結纏繞。她雖然有些懵懂。卻也禁不住手腕一顫,茶水潑了大半在他胸
  好容易順了氣。他才輕道:“師父派我和敏覺回少陽派,我們經過高氏山的時候,本想四處找找有沒有玲瓏師妹,誰知……遇上了那夥妖魔,好生厲害。弟子鬥他們不過,險些喪命。然後玲瓏師妹……不知從什麽地方跑了出來,她似乎與那為首的妖認識,大聲斥責他一番,讓他放了我和敏覺。誰知……那人隻是冷笑,說了一句:是時候了。隨後不知對玲瓏師妹用了什麽法,她頓時變得……好像個木頭人。那人把敏覺抓走,又將弟子重傷,讓我帶話給師父你。就說……舊日恩怨隻當一筆勾銷,他遲早會踏平少陽派……毀了定海鐵索……”
  眾人聽說這一番曲折,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人說舊日恩怨。莫非是褚磊的仇敵不成?但褚磊身為少陽派掌門,生性嚴謹。處事一向公正磊落。甚少與人結怨,到底是什麽人用如此狠辣的手段對付少陽派?無論如何。對方與那些企圖破壞定海鐵索地妖魔是一夥的,知道了敵方是誰,要救玲瓏和陳敏覺,就容易多了。
  璿璣忽然望向容穀主,淡淡說道:“穀主,你上回和那隻妖說,他們的老巢是在不周山,對不對?”
  容穀主猛然一怔。他當日地話,近乎耳語,除了那隻妖本不該有任何人聽見。那副宮主興許有什麽別致的法子可以偷聽到,也罷了,眼前這個黃毛丫頭居然也聽見了,不能不讓他吃驚。她這話一出,褚磊也忍不住望向他,很顯然他也是第一次知道群妖地老巢是在不周山。
  “你……”他竟然無話可說。
  璿璣問道:“是不是真的?”
  容穀主盯著她看了良久,才緩緩點頭,“不錯……我也是聽說的。至於事實如何,那隻有去了才知道。”
  璿璣道:“我就是要去不周山,把二師兄和玲瓏的魂魄帶回來!”
  鍾敏言他們紛紛響應,個個摩拳擦掌,恨不得馬上就飛到不周山把妖魔的老巢給搗個稀巴爛。
  褚磊皺眉道:“胡鬧!憑你們幾個地本事,如何能鬥得過妖魔?莫忘了東方島主都重傷在妖魔劍下!你們幾個孩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他說得自然也有道理,一想到還重傷臥床不能動彈的東方島主,先前那股豪情好像就不知跑哪裏去了。去了也是送死,可是不去,玲瓏和陳敏覺又怎麽辦?
  褚磊又道:“此事從長計議,不可魯莽!眼下守住少陽派,不讓妖魔猖狂是首等大事。那不周山,誰也不許去!”
  璿璣定定看著他,輕道:“在爹爹心裏,女兒和弟子的命,竟然比不上少陽的麵子褚磊登時大怒,抬手就要給她一個耳光,然而見到她絲毫不畏懼的眼神,灼灼閃亮,那巴掌卻無論如何也揮不下去了。他緩緩放下手,沉聲道:“不是麵子!而是生死存亡的事情!你想少陽派也變得像軒轅派那樣,被滅門?數百人的性命,與兩人的性命比起來,孰輕孰重?你想不明白嗎?”
  璿璣低聲道:“我是不明白。定海鐵索的事情你們明明知道,卻從來不說。事情發生了,又遮遮掩掩,遷怒在別人身上……我是不知那被關押地什麽妖魔有多厲害,更不明白我們為什麽要死守著定海鐵索不放。但我知道,他們的目的隻是破壞鐵索,不是滅門。”
  褚磊忍無可忍,鐵青著臉,一掌拍向旁邊地紅木燭台,那燭台立即碎成一片一片的,散了一地。
  “你不明白地事情還有很多!”他厲聲道,“你不明白那妖魔若是被放出來,生靈塗炭會死多少人!更不明白五大派同氣連枝,守護地到底是什麽!你什麽也不懂,卻在這裏與我爭辯,璿璣!你太讓我失望了!”
  語罷,場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望著璿璣,盼她服輸,說兩句軟話,將這場尷尬化解掉。誰知她隻是淡淡一笑,輕道:“妖魔若是殺人了,再將它殺了就好。它沒有做壞事,為什麽要殺?我不願意用玲瓏和二師兄兩條命,去換那些不確定的東西。總之,我一定要救他們。”
  “你……”褚磊恨不得將她踢出去,永遠也不要再見。
  容穀主趕緊過來打圓場,“好了,褚老弟息怒,小丫頭你也少說兩句!茲事體大,不是你們小孩子胡鬧地時候。你也見識過那些妖魔的手段,總不能為了賭氣,就將整個少陽派棄之不顧。更何況,你們這些年輕弟子當前的任務不是這個,而是簪花大會。在此之前,誰也不要搗亂。夜深了,都趕緊回去休息。讓你們大師兄也好好養傷。”
  璿璣自己也知道說得過分了,走到門口,才回頭輕道:“爹爹,我不是要放棄整個少陽派。我是想……大家都能像以前那樣,在一起開開心心。所以……玲瓏的事我不放棄,少陽派,我也絕對不放棄。”
  褚磊臉色鐵青,一時間隻覺無比疲憊,揮了揮手,什麽也沒說,頹然坐了下來。

  第十章 變(十)
  在璿璣心裏,玲瓏一直是個好姐姐。雖然經常大呼小叫,爭強好勝,但這樣的她其實一點也不討厭,她最喜歡玲瓏神采飛揚的模樣。
  她從來也沒想過,有一天玲瓏會變成木頭娃娃一樣,乖乖地被人牽著走,乖乖地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無論對她說什麽,她的眼神都不再有變化。容穀主說過,被抽走兩魂六魄的人,其實與死人無異。
  璿璣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她也不知怎麽相信。玲瓏還活著,會呼吸,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睛還眨著,仿佛隨時會跳起來大喊她的名字,然後緊緊擁抱她,扭成麻花一樣問她這些日子去哪裏了,為什麽不去找她。
  “我……我找過的……”她喃喃說著,想摸摸玲瓏紅潤的臉頰,可是眼前的那個人如同青煙一樣散了開來,那隻是個幻象,真正的玲瓏還躺在原地,眼皮也不曾動一下。
  璿璣眼睛裏一陣疼痛,淚水不由自主落了下來,滴在玲瓏蒼白的臉上。她用手指輕輕擦幹,低聲說道:“玲瓏……你不要死……我一定把你救活……”
  窗外晨光微藍,這令人肝腸寸斷的一夜,終於慢悠悠地過去了。璿璣眼怔怔地望著晨光中玲瓏玉白的臉,終於抬手把滿臉的淚水擦幹,吸了一口氣,起身推開門----不管爹爹他們怎麽說,她一定要去不周山把玲瓏的魂魄帶回來。
  門口堵著四名浮玉島弟子,見她推門出來,便有些神色尷尬,紛紛抱拳行禮,當中一人道:“褚小姐是要去哪裏?我等可以為你帶路。”
  璿璣瞪圓了一雙哭紅的眼睛。像隻小兔子,摸不著頭腦,“我……我認識路啊。為什麽要帶路?”
  那幾個弟子都有些為難,隻得笑道:“掌門吩咐下來。這幾日不管褚小姐要去哪裏,我們都得作陪。眼下也快點卯了,褚小姐是要去吃早飯嗎?”
  璿璣不是笨蛋,這時候再反應不過來就真的是個呆瓜了。她漲紅了臉,低聲道:“這算什麽?是來監視我嗎?我是犯人嗎?”
  那些弟子見她有惱怒的意思。急忙笑道:“褚小姐言重了。隻不過昨天島上又有奸細混進來,將地牢看守弟子打傷,又殺了要犯,現在還沒調查清楚究竟何人所為。褚小姐遠來是客,所以掌門便命我等前來照應……”
  璿璣淡道:“都是借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兒,要什麽照應。我去什麽地方後麵都有四個人跟著,很好玩嗎?那我去茅房你們也要跟著?”
  那四個弟子裏有男弟子,聽她這樣反駁,臉都紅了。奈何掌門地命令他們不敢違抗,眼見璿璣大步踏出房門,就算真是要去茅廁。他們也不得不跟著了。
  璿璣見他們真的像牛皮糖一樣跟上來,心中又惱又鬱悶。想到他們說的昨晚奸細混進來刺殺要犯。她頓時聯想到了鍾敏言他們地“傷口崩裂”問題。難怪司鳳昨天晚上說話支支吾吾,原來是他們做的。居然把歐陽大哥給殺了……又是這樣,他們什麽都知道,隻有自己被蒙在鼓裏,這種被排斥在外麵地滋味,很多年前她就嚐過了,很不好受,想不到如今又要再次體驗。她忽然停下腳步,後麵四個浮玉島弟子也急忙停下。璿璣回頭瞪著他們,隻覺氣惱得不行,真想拔劍將他們趕走。
  正想得殺氣騰騰,卻聽後麵有人叫她:“璿璣,你在做什麽?”
  原來是鍾敏言他們,璿璣正要過去和禹司鳳訴苦,卻見他們每人身後也跟著好幾個浮玉島弟子,大家都尷尬地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什麽。
  “原來……你這裏也……”鍾敏言無奈地揉了揉額角,聲音中帶著濃厚的鼻音,聽起來疲憊無比。他也是一夜沒睡,眼中布滿血絲,不知有沒有偷偷哭過。
  禹司鳳歎了一聲,“大概是怕我們一時衝動跑到不周山,居然派人來看管……真沒想到。”
  若玉見一堆人站在庭院裏發呆也不是個辦法,便道:“我們進去看看玲瓏,可以嗎?”
  璿璣默默打開門,鍾敏言在門口怔了良久,終於慢慢走了進去。其他三人都很有默契,把門關上,三人站在門口和其他弟子兩兩相望,大眼瞪小眼。
  鍾敏言這兩日遭受的顛覆,比以往十幾年來的都多,他有些無法承受,肩上仿佛被人一層層加了許多東西,壓得他氣也喘不過來。
  他一直深深信賴的,引以為豪地某種東西在那個晚上,被輕輕打碎了。他一直深深愛戀的,舍不得傷害的寶貝,在無意間丟失了。
  現在他好像失去了一切,一無所有,自己的存在好像也變得毫無意義。
  屋子裏有些陰暗,床上躺著一個紅衣少女,半舊的綢被搭在她的身上,漆黑長發散了床,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鍾敏言慢慢走過去,眼怔怔地望著她,心中好像被人用刀鋒狠狠擦刮著,痛得他緩緩跪了下來,緊緊握住她的手,好像這樣就能獲得一些勇氣。
  很久很久,他沙啞的聲音在靜謐的屋子裏響起,“玲瓏……都是我地錯……”
  他不該在高氏山丟下她一個人,更不該最後放棄搜索跑來浮玉島。
  記憶裏那個如花少女,烏溜溜的眼珠,似嗔似喜看著他,麵上紅暈乍現,最後一咬牙,嗔道:“鍾敏言,你倒是給我一個交代!”
  是的,他還沒有告訴她,自己是多麽喜歡她,很早以前他就在幻想,以後一輩子都與她一起過。他應當早早就告訴她,抓著她地手,不管她如何掙紮,也要輕聲而且堅定地說給她聽,他喜歡她,這輩子也不會離開她。以後成婚,他們要生很多孩子,他喜歡女孩兒,要長得和她一樣。
  修長的手指拂過少女木然地臉龐,有幾滴水輕輕落在她衣服上,很快就暈染開來。
  “玲瓏,你等著我。我們很快會再見地。”
  鍾敏言吸了一口氣,起身拉開大門,璿璣三人還在門口等著,沒有要走的意思。
  “進來說。”他低聲說著,抬頭看了一眼那些浮玉島弟子。
  四人一起走進屋子,將門關上,禹司鳳見他臉上還有淚痕,便無言地拍了拍他地肩膀,不知說什麽是好。
  鍾敏言沉聲道:“這樣不行,每天都有人跟著,一直到離開浮玉島。想必師父也不會讓咱們再繼續曆練了,必然押著一起回少陽峰。我們得想個法子把這些人甩開。”
  璿璣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當即道:“直接殺出去吧!”
  禹司鳳按住她,“冷靜點,這時候不能暴躁。無論如何,這也是各位掌門的好意,怕咱們白白送死,鬧僵了反而不好。我想,這些人也不可能一整天都跟著咱們,總有換班疏忽的時候。咱們等到夜深人靜,他們都乏了,再偷偷溜出島。”
  “那他們要是一直不疏忽呢?咱們就一直等著?”璿璣近來被這些事弄得脾氣很大,倒有點玲瓏那種不顧一切的魯莽勁了。
  “璿璣。”禹司鳳叫了她一聲,沒說別的,隻靜靜看著她。
  她垂下頭,半天,才低聲道:“我……我知道啦。我忍著就是。”
  禹司鳳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乖孩子。很多事情急躁了反而辦不好。咱們在屋裏呆久了,他們肯定也會加強提防,不如出去走走。”
  若玉點頭道:“確實,省的讓他們知覺咱們商量著逃跑的法子。對了,說起來……誰知道不周山在哪裏?我隻聽過,卻從來沒去過。”
  眾人都搖頭,看來誰都是聽過不周山的大名,但沒事誰會往那個地方跑。
  “我有地圖。”璿璣趕緊取出地圖鋪在地上,誰知四人看了半天,幾乎看成了鬥雞眼,也沒在地圖上找到不周山三個字。
  若玉揉了揉額角,歎道:“上古神話裏,水神共工不敵火神祝融,撞倒了不周山,所以人間興起滅頂洪災。那不周山既然能頂天,想必是極巍峨雄偉的山脈,怎麽地圖上居然沒有。”
  “你……說的是神話啊。會不會……其實根本沒有不周山?或者……它現在不叫不周山了?”璿璣還在地圖上一點一點搜索著。
  禹司鳳沉吟道:“聽說那地方和陰間連通,更有神荼鬱壘兩員神將守護陰間大門。傳說雖然不可盡信,但也不會是空穴來風。我以前聽師父說,不周山是在西方大荒地附近,咱們不如一路西行,到時候再打聽吧。”
  眾人商議完畢,這才開門出去,那些浮玉島弟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見他們出來,趕緊迎上,笑道:“世兄們要用早飯麽?”
  鍾敏言老氣橫秋地嗯了一聲,還補上一句:“上回吃的那個紫米粥不錯,麻煩世兄們幫忙說一聲。哦,還有,浮玉島醃製的那個什麽小菜味道不錯的。”
  那些人麵麵相覷,心想難道我們是當下人的麽。然而師命不敢違抗,隻得答應著去辦。
  璿璣見他們一臉鬱悶地走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鍾敏言出了一口惡氣,舒坦地伸了個懶腰,一旁的禹司鳳和若玉兩人隻有苦笑搖頭。

  第十一章 花後語
  鬱悶歸鬱悶,說到底這事和浮玉島弟子也沒關係,吃完早飯,四人不好總聚在一起,便各自散開了。
  璿璣本想去北麵山頭那邊看看風景,但後麵總有四根尾巴黏著,甩不甩都不好,隻得沉著臉往回走。過了橋對麵是一座杏花林,她記得上次和司鳳在這裏聽見東方夫人唱歌,隻可惜才兩三日,就已經物是人非。她正看得出神,不防對麵也浩浩蕩蕩來了幾個人,正是禹司鳳。璿璣一見到他眼睛就亮了,急忙招手,待看清他後麵是那些負責看守的浮玉島弟子,那臉又垮了下來。
  “傻子。”禹司鳳笑吟吟地走過來,在她頭上敲了一下,“反正也沒事做,不如去看看杏花?”
  璿璣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抬眼看看他身後跟得死緊的浮玉島弟子們,越發覺得沒興致了。
  禹司鳳回頭道:“我和褚小姐想去杏花林中賞花,不勞諸位世兄陪送。”
  立即有人反對道:“這……不好吧,杏花林中岔道多,萬一迷路……”
  然而更多的人早知道禹司鳳和璿璣的親密關係,心想人家小兩口大概要找個幽靜的地方說情話來著,自己跟著也沒什麽趣味,當真是吃力不討好,於是另一人笑道:“兩位請,我們在外麵等候就好。”
  璿璣一聽他們不跟著,立即笑開了花,抓著禹司鳳的手,掉臉就進了花團錦簇的杏花林,一麵走一麵回頭,見他們真的沒跟上來。便哈哈笑起來:“司鳳你好厲害,怎麽隻說一句他們就不跟著了?”
  禹司鳳但笑不語,抬手在她鼻子上輕輕一擰。低聲道:“不是人人都像你這般遲鈍的。”
  她真地很遲鈍嗎?璿璣用眼神問他。禹司鳳勾起唇角,似是而非地搖了搖頭。忽見她耳後的玉簪花有幹枯的跡象,他四處看了看,回頭對她笑道:“你等著。”
  他握住一根樹枝,輕飄飄地縱身一翻,從樹頂上摘下一串開得最豔地粉色杏花。璿璣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抬手將自己耳後的玉簪花拔了,將那細細地花枝插在她發髻上,柔聲道:“還是這種顏色適合你。”
  她臉上又莫名其妙地紅了,眨了眨眼睛,垂頭低聲道:“別把那花扔了……我、我留著做書簽。”
  禹司鳳握著她的手,兩人在杏花林中慢慢走著。入眼滿是盛開的粉色杏花,斜裏橫裏繚亂枝頭,雲蒸霞蔚一般的豔麗色彩,似乎要蔓延到天邊去。做天上無邊無際的雲。他們就在那雲中漫步,身體和心都是輕飄飄醉醺醺。其實,也沒什麽可以說地。但嘴裏的話就是停不住,隨便找點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說個半天。
  是不是所有少年都曾經曆過這種傻瓜似的階段?有時候他們自己都覺得傻。於是便不說話了。隻看著對方微笑,仿佛用眼睛看著也是一種享受。
  最後走累了。就靠在樹下歇息。璿璣見四下無人,便道:“咱們不如趁著這時候偷偷溜走,肯定沒人知道。”
  禹司鳳搖頭:“那敏言他們怎麽辦?何況杏花林這裏岔道眾多,萬一走錯了,豈不是前功盡棄。”璿璣隻得放棄這個想法。抬頭看著他,隻覺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不少,司鳳本來就長得很好看,修眉星目,平日裏神色冷冷的,加上他膚色蒼白,令人覺得很不好親近。不過她知道,他笑起來十分溫柔,不管她怎樣胡鬧,他都不會責怪,更不會暴跳如雷。
  她有些看得癡了,心中不知怎麽的,很慌,當下的沉默讓她有一種透不過氣的感覺,隻得幹笑道:“那個……天氣真好啊……”
  他見璿璣睫毛微顫,臉上紅紅的,知道她是沒話找話講,心中不由一蕩,忍不住抬手撫向她地臉,忽聽身後傳來一陣說話聲。
  “他如今就在島上,怎麽不過去與他說話呢?”
  這聲音清亮柔和,很是熟悉,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
  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都蹲下身子,探出腦袋去看,隻見不遠處站著兩個人,濃密的杏花將他二人的身影遮住了大半,然而一紅一白,紅得猶如烈火,白地仿佛新雪,一看就知道是翩翩和玉寧兩人。
  難道他們也來這裏談情說愛?兩人又互看一眼,互相從對方的眼神裏讀出談情說愛四字,各自心中都有些慌亂,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用“也”。
  玉寧怔了半晌,忽然冷道:“你總在我麵前提他幹嘛?你要是鍾情與他,怎麽不自己去說!”
  這話很有些賭氣意味,對麵地翩翩立即笑出了聲。她急道:“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地?”
  翩翩悠然輕道:“我笑一個傻瓜,為一個人牽腸掛肚好幾年,卻始終不敢與他說上一句話。”玉寧漲紅了臉,急道:“和你……有什麽幹係!”
  翩翩忽而正了神色,一本正經地說道:“和我沒有什麽幹係,但我會擔心。那一年你失手傷了端正,心中懊悔不堪,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不敢去看他,隻能偷偷留了傷藥在他房門口,麵對他的時候又刻意做出一付高傲地模樣,讓眾人說你自恃傲慢,讓他恨你入骨,又是何苦?”玉寧被他說得幾乎站立不住,抬手狠狠地推他,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動彈不得。
  “第二次與他比試,你故意敗在他手下,成全他的好名聲,令他揚眉吐氣,你又是何苦?”
  玉寧掙紮了半天,毫無效果,隻得頹然放棄,良久,方道:“我要怎麽做……是我的事,和你沒關係吧!你……你應當把你自己的事情管管好!少來煩我!”
  翩翩正色道:“錯!你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練雙劍合璧,你卻總是這般自作主張,把我放在什麽地方?難道你以為我什麽事都應當順著你不成?”
  玉寧無話可說,心中忽然覺得無限委屈,忍不住垂淚道:“沒有考慮到你的想法……是我錯了。以後……我、我再也不會強你。你若覺得不甘,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要打要罵……他眯起眼睛,眼前這個白衣女子,總是傲慢倔強,就連哭的時候都昂著腦袋,死也不認輸。這樣的她,往往令他有一種衝動,想看看究竟要折磨到什麽地步,她才會認輸,稍微清醒一點。
  “既然要我打罵,就該有點誠意。”他笑,“閉上眼,我要狠狠出一口氣。”玉寧恨恨地瞪他,使勁閉上眼,隻等他扇巴掌也好,揍她幾拳也好,趕緊了事。
  翩翩靜靜看著她顫抖的睫毛,忽然抬手用力將她抱在懷裏,不容任何反抗掙紮,吻上她的紅唇。
  “你真是個混賬東西。”他貼著她呆滯的唇,喃喃說著,“為什麽總是忘了我在這裏。”
  他利落地放開她,轉身就走玉寧眼怔怔地看著他烈火一般的背影消失在雲蒸霞蔚的杏花林後,膝蓋忽然一軟,跪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出聲。
  璿璣隻覺手腕都忍不住微微顫抖,再也看不下去,轉身想走,卻被禹司鳳拉住衣袖,示意她不要出聲。
  玉寧發呆發了很久,終於還是慢慢起身,走出了杏花林。
  兩人不知什麽因緣巧合之下,居然看到這麽一出戲,心中都跳得厲害,互相看一眼,都是似笑非笑。半晌,禹司鳳才清了清喉嚨,故作自然地笑道:“想不到,關係……還挺複雜。”
  璿璣摸著臉,隻覺燙手心,呆了半天,才低聲道:“原來玲瓏當時說的是對的,玉寧真的喜歡端正師兄……不過翩翩……”
  她想到他低頭去吻玉寧的場景,頓時說不下去。
  兩人在地上坐了半天,都覺得尷尬,幹脆起身往回走。禹司鳳見璿璣若有所思的樣子,眉頭苦苦皺起來,仿佛在想什麽難題,便奇道:“你在想什麽?”
  璿璣忽然抬頭定定看著他,低聲道:“司鳳,你……你是不是……”
  是什麽?她說不下去,他問不出口。那麽多的征兆,那麽多的無意觸碰、注視,她竟然什麽也沒發現。這樣澀然懵懂的曖昧,實在是令人美妙又痛苦。
  禹司鳳看著她新雪一般潔白的麵孔,似乎麵對著什麽難題,咬著嘴唇,苦苦思索的模樣。心中忽然覺得有些苦澀,胸口有什麽東西在慢慢往下掉,墜著心髒,有一點點的疼痛。
  他抬手,撚去她發間一片花瓣,輕輕說道:“是的。璿璣,我喜歡你。比所有人,所有事情,都要喜歡。”
  少年黑玉一般的眼眸晶瑩璀璨,那一瞬間她隻覺呼吸都要停了,整個世界的聲音都停止,她什麽也聽不見。

  第十二章 潛逃
  讓我們一起為災區人民祈禱,願他們堅強勇敢,安然度過這一劫難。
  吃飯的時候,鍾敏言見璿璣夾了一筷子最討厭吃的生薑放嘴裏大嚼特嚼,把肉當作生薑丟在桌上,最後抱著碗慢吞吞地啃,好像那是美味的白米飯一樣。他悄悄拉了拉禹司鳳的袖子,低聲道:“她受什麽刺激了?又和師父吵架了?”
  禹司鳳搖了搖頭,沒說話,筷子穩穩地伸出去,夾中一根平時他最討厭吃的辣椒,鎮定自若地丟進嘴裏。
  這兩人都瘋了。鍾敏言百思不得其解。
  對麵的端平忽然笑道:“說起來,到浮玉島也有兩天了,怎麽沒見到那對很有名的雙劍合璧?叫什麽……翩翩和玉寧,對不對?”
  璿璣一聽到這兩個名字,飯粒頓時卡在喉嚨裏,一通猛咳,臉漲的通紅。
  一臉老實樣的端正倒了一杯水遞給璿璣,才道:“人家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又不是擺設隨時給你參觀。”
  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玉寧的心思!璿璣一麵低頭喝水,一麵替玉寧惋惜。
  “哎,可不能這麽說。端正你和那兩人說起來還有些淵源呢,怎麽著也該過來招呼一聲吧!”端平擠眉弄眼,很有些“看那小娘很不錯,你怎麽不上”的味道。
  端正一本正經地說道:“比武切磋,受傷乃是常事,什麽叫淵源?我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哪裏來的什麽淵源。照你這樣說,和一個人比一次武就是一個淵源,哪裏記得過來。”
  假正經啊。假正經!他被玉寧傷了之後明明恨得要死!這會又來裝大度。端平翻他一個白眼,不說了。
  璿璣還在想著。他們怎麽會一句話都沒說呢?當時玉寧的手腕被他傷了,他還去送藥呢,也算……說過一句吧,呃……“謝謝”兩個字應當也算是說話的。
  一頓晚飯亂七八糟地吃完,眾人都各懷心事地回屋休息。鍾敏言正要走。忽然袖子被人一扯,禹司鳳朝他遞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當即笑道:“哎呀,說起來咱們幾個好久都沒玩牌了。我那天去鎮上,見一副仿造地碧玉骨牌很不錯,就買了回來。怎麽樣,要不要玩幾把?”
  玩牌?璿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什麽時候玩過牌。她怎麽不記得。
  若玉很爽快地就答應了,三人一起回頭朝她笑,璿璣一下子反應過來。急忙笑道:“好、好啊!上次輸給你三錢銀子,今次一定要贏回來!”
  鍾敏言嗤之以鼻:“切。小丫頭癡心妄想!要贏本大爺。再等一百年吧!”
  四人說說笑笑地跑到鍾敏言房裏玩牌了,那些浮玉島弟子眼巴巴跟了他們一天。見他們根本沒有半點要離開浮玉島的意思,不由暗地埋怨師父狠心,派給他們這麽個無聊的工作。於是也有些漫不經心起來,慢慢跟在他們身後,蹲在房門前開始閑聊。
  說起來也巧,鍾敏言還當真買了一副骨牌,四人圍在桌前,劈裏啪啦搓著牌,璿璣忽然輕道:“我……我不會打牌啊。”
  鍾敏言咬著舌頭含糊不清地說道:“笨……做個樣子而已。隨便出牌就行了。”
  說完他卻取出荷包,倒出兩錠五錢大小地銀子,笑嘻嘻地推上去,“來,要賭就來痛快的!放錢放錢!”
  他是故意地!璿璣無奈地看著他,明明知道她不會打牌,還來這麽多錢的,分明是要撈一筆!她隻得取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手忙腳亂地堆牌。
  鍾敏言取出骰子,正要擲,璿璣忽然拍手笑道:“這個我知道!清一色一條龍!我胡了!”
  說罷把麵前的牌一推,正是一色的筒。鍾敏言大吃一驚,手裏的骰子撲通一聲落在地上。果然人說不能欺負新手,她第一把來玩,就來了個天胡!那兩錠五錢地銀子,還沒放冷呢就成人家的了。
  那些浮玉島弟子在門外淒淒清清地幹坐著,耳邊隻聽裏麵大叫什麽二筒三條,七萬紅中,他們倒好,在裏麵熱熱鬧鬧玩牌,還不知要玩到什麽時候,自己卻要在門口坐一夜,連睡覺都不成。
  終於有個人憋不住,也從袖子裏取出骰子,笑道:“聽他們玩怪手癢的,咱們也來賭點大小如何?”
  這提議頓時贏得眾人的好感,幹脆都聚在窗下,大啊小的叫了起來。
  正玩得上癮,忽聽窗台上微微一響,似是有人打開窗戶來看,眾人急忙抬頭,隻覺一股幽幽的清香撲麵而來,頓時目澀骨軟,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一地。
  鍾敏言把軟香酥的小噴瓶塞回袖子,回頭招手:“都撂倒了,快走!”眾人從窗口無聲無息地跳出去,靜悄悄地朝北麵山坡那裏趕。浮玉島大門還不知守了多少弟子,根本不能指望從那裏走,隻有碰碰運氣,下海遊上一段,離開了劍網的範圍再禦劍飛走。
  北麵山坡那裏大概是因為歐陽管事的緣故,也增設了許多看守弟子。好在那裏有森林做掩護,一路不通可以走其他方向。四人好容易七拐八繞來到了入海口,周圍黑漆漆靜悄悄,沒有半個人,隻有海浪刷刷地聲音。
  眾人把劍縛在背上,卷起衣袖褲腳,正要跳下去,忽聽海裏一陣撲通撲通的拍水聲,似是有什麽東西飛快地朝這裏遊過來。
  鍾敏言急忙拔出劍,退了兩步,見那東西上岸喘氣,他舉劍就要刺,那團黑影立即發覺,嗖地一下蹦了起來,帶著鹹澀的水花,跳了老高。
  “啊!是你們!我可算找到你們了!”黑影發出歡呼聲,嬌滴滴軟綿綿,聽起來像是個女子。
  鍾敏言本來還想再刺,聽她說話,那劍便緩了一緩,眾人定睛看去,卻見那團黑影毛茸茸濕淋淋,兩隻大耳朵甩來甩去,眼睛又亮又圓,居然是一隻狐狸!
  璿璣奇道:“呃……是你……你怎麽……”
  是高氏山地紫狐,她怎麽會跑來浮玉島?
  紫狐狠狠抖了抖身上的水,急道:“別問為什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遊上來!都是那該死地劍網……我跟你說,亭奴失蹤了!我怎麽也找不到他!他是個鮫人,又不會走路,萬一被什麽愚民看到捉住了,他那麽心慈手軟,肯定舍不得傷人……還不知會被折磨成什麽樣呢!”
  眾人都是大驚,鍾敏言急忙道:“你們怎麽會走散?那天你們不是在山洞裏避雨嗎?”
  紫狐歎了一口氣,狠狠瞪了一眼璿璣,道:“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小丫頭!亭奴見你們在山下放了預警信號,就說要去幫你們。結果到了山下就遇到一群惡狠狠地妖怪,還沒說兩句話就放出畢方鳥來燒,我們隻好跳下洪澤湖避難。他是鮫人嘛,精通水性,我可不行!下水就被暗流給衝得不知道在什麽地方了!等好不容易上了岸,我就找不到亭奴了……先前聽你們說會來浮玉島,所以我想一個人找總不如許多人一起找……我、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過來!亭奴他……幫了你們這樣多,你們可不能不管他!”
  眾人聞說,都是默然。紫狐見他們不說話,急得一個勁甩著大尾巴,叫道:“你們真的不管他?!太沒良心了吧!我還以為你們是好人呢!亭奴要是死了,我……我一定找你們算賬!”
  說完她自己卻忍不住大哭起來---一隻狐狸大哭地模樣,雖然悲慘,卻不知怎麽的很有些滑稽。
  璿璣歎了一口氣,輕道:“我們當然不會不管他,可是……我們現在急著去找不周山。”
  她將玲瓏和陳敏覺的事情大概說了一遍,紫狐聽完搖了搖耳朵,得意地笑道:“你們去了也是白去嘛!就憑你們幾個,連我都鬥不過,更不用說那些妖啦!而且他們是要破壞定海鐵索,放出那個人,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完見眾人都無言地看著自己,她頓時覺得自己這話好像說得很不看場合,當即咳了兩聲,又道:“攝魂術我聽過,確實隻要找回她的兩魂六魄放回去就沒問題。這樣吧,我帶你們去不周山,不過作為報酬,你們要先找到亭奴!”
  鍾敏言急道:“你知道怎麽去不周山?!”
  紫狐笑道:“那當然,我小時候經常去玩呢!不過,山頂有神荼鬱壘守護陰間大門,誰也不能靠近。隻要不去那裏,其他地方我都可以帶路。”
  聽她這樣說,鍾敏言忍不住動容:“神荼鬱壘?!當真有神明鎮守在那裏?我以為……我一直以為……那隻是傳說。”
  紫狐用一付“你真孤陋寡聞”的眼神憐憫地看著他,嬌滴滴地說道:“凡人嘛,肉眼凡胎,除了自己誰也看不到的。不要說神荼鬱壘了,每座山都有山神土地鎮守,昆侖山更是天帝在下方的花園,裏麵隨便撈一個都是神仙。你們要看,以後什麽時候都能看,現在咱們先去找亭奴。找到之後呢,我就帶你們去不周山。很快的哦,禦劍飛也不過半天的功夫。”
  璿璣第一個卷起褲腳跳下海,被冰冷的海水刺激得一個寒顫,回頭對他們招手:“快!走吧!咱們去找亭奴!”

  第十三章 此情須問天(一)
  當被軟香酥迷暈的那些浮玉島弟子,第二天早上迷迷蒙蒙地醒來,發現屋內空空如也,急急忙忙趕去向諸位掌門匯報的時候,璿璣他們早已遊過大海,禦劍飛往救助亭奴的途中了。
  此刻璿璣鼻頭通紅,揉著眼睛,到底一夜沒睡,大晚上的又費勁在海裏遊了一個多時辰,上岸後又馬不停蹄禦劍飛行,就是鐵打的人也有些吃不消。
  “我們……要去什麽地方找亭奴?”她問完,突然鼻頭一癢,連打好幾個噴嚏,差點從劍上摔下去。
  “嘩……肯定是爹爹在罵我們……”她吸了吸鼻子,紅通通的鼻頭和眼睛,看上去越發像一隻小兔子了。
  紫狐趴在她肩膀上,柔滑的皮毛隨風飄動,漂亮又神氣,聽她這樣說,便道:“我看未必是你爹爹在罵人,你可要小心點,別生病了。”
  想了想,覺得這話太親密,便哼了一聲,又道:“要是病了,耽誤去救亭奴,就是你的錯!”
  璿璣不以為意,抬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腦袋,好像在拍一隻鬧脾氣的小狗狗,淡道:“放心啦,我一定會把他找到的。”
  紫狐厭惡地把腦袋別過去,氣惱極了:“小丫頭不分尊卑!狐仙大人的腦袋也是你能拍的?”
  璿璣不顧她吱吱呱呱亂叫,又揉了揉她軟綿綿的耳朵,笑道:“為什麽不能摸?你本來就是一隻狐狸,狐狸就是讓人摸的。”
  她肚子裏的道理永遠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腦,狗狗貓貓是用來摸的,為什麽狐狸也是讓人摸的呢?
  紫狐尖尖地嘴巴一動。本想和她爭辯兩句,忽然鼻子嗅了兩下,急道:“快!下去下去!我好像聞到味道了!”
  眾人急忙降下雲頭。隻見腳下是一大片城鎮,遠遠望去亭台樓閣。甚是華美,比先前的鍾離城又氣派了許多。
  禹司鳳眼睛一亮,笑道:“這裏是慶陽,我以前來過。還有故人在這裏呢。”
  紫狐一個勁拍著耳朵,吱吱叫道:“你來過那可再好不過了!這裏有亭奴的味道!太好了。青耕和當康也在!亭奴一定沒事!快下去找他!”
  眾人依言落在半裏外地荒山野郊,步行前往慶陽城,畢竟禦劍降落在人煙眾多的地方容易引起騷動,所以一般修仙者都會選擇偏僻地地方禦劍飛行。
  璿璣湊過去問紫狐:“青耕和當康是什麽?”紫狐白了她一眼,大尾巴一甩,從她肩膀上跳下,嫵媚十足地往前走,一麵道:“還以為你多厲害呢,這個都不知道……哼!亭奴是很老很厲害的鮫人了。身邊當然有豢養的妖物,時刻保護他為他做事。青耕和當康就是他的寵物嘛!”
  璿璣奇道:“他很老很厲害嗎?那怎麽會被你抓住關起來?”
  紫狐頓時無語,支吾了半天。忽然惱羞成怒,急道:“我是拜托他幫忙!誰說我抓他了!再說……他住我那裏反而更好!省的一些不相幹地神仙妖怪總來找他麻煩!”
  “神仙妖怪為什麽要找他麻煩?”璿璣很不會看眼色。還在問。
  紫狐氣呼呼地瞪著她。為什麽為什麽,她還有完沒完?!
  “他……他以前遭人陷害。通緝了一段時間,雖然後來榜單撤下,但仍有許多不解事的東西來煩他。你別問那麽多了,人家的事情,你問了幹嘛?”
  璿璣很無辜:“明明……是你自己和我說的……”
  人說狐狸善變,真是一點不假。本來就是她自己說的歡,她也不過湊個熱鬧來聽,這會怎麽變成她的錯了。
  “你真討厭!”紫狐又氣又羞,就算是鐵做的罩門,被她這樣亂戳,戳啊戳,也會戳破了。她就知道天下長得好看的小姑娘,都不是什麽好東西,陰險狡詐的很。
  她尾巴一甩,轉身滴溜溜跳上禹司鳳地肩膀,兩隻爪子抱住他的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一麵不懷好意,嬌滴滴地說道:“這麽討厭的小姑娘,誰喜歡誰就是沒長眼睛!”禹司鳳淡淡一笑,沒說話。
  “你笑什麽?”紫狐對少年男子立即和顏悅色起來,眯著一雙嫵媚地眼睛,伸出舌頭在他臉上輕輕一舔,雖說她沒膽子做什麽采陽補陰,但這麽個極品少年放在眼前,不占點便宜實在和自己的本性不合。上次好事被人打斷,她到現在還有些扼腕呢。
  禹司鳳搖了搖頭,抬手抓住她地大尾巴,輕輕提了起來。
  紫狐吱吱呱呱亂叫:“你要幹什麽?!臭小賊!老娘地尾巴是你能抓的嗎?!放開放開!”
  還沒叫完,就被禹司鳳塞進了寬大地袖筒裏。
  “這裏黑糊糊的,透不過氣!”她用爪子抓了抓袖口,硬是給她刨出一個洞來,把尖尖的嘴巴伸了出去。忽然尾巴被什麽冰冰涼的東西給纏住了,一股大力把她往回拉。
  紫狐急忙回頭,隻見袖子裏黑不隆冬,裏麵有兩點鬼火般的眼睛,盯著自己看,她猛然閉上嘴,隻見一圈銀光閃爍的蛇尾纏了上來,從尾巴到大腿,然後冰涼的信子吐在了她的鼻子上----
  “她終於不嚷嚷了。”鍾敏言抹了一把汗,一路上就聽紫狐在那裏嘰嘰呱呱,雖然她聲音很好聽,但總是在聒噪的狐狸還是很煩人的。
  “啊啊啊啊啊啊!蛇----!是蛇!!!”
  尖利的大叫聲從禹司鳳的袖子裏傳了出來,紫狐在裏麵死命扒啊扒,哭爹喊娘。
  “蛇蛇蛇---
  禹司鳳微微一笑,拍了拍袖子,輕道:“小銀花。要溫柔一點,和睦相處。”
  鍾敏言捂著耳朵,渾身冷汗地看著禹司鳳唇邊淡淡的笑意。忽然覺得招惹誰都別招惹這個人。
  很可怕!
  就這樣一路吵吵嚷嚷,慶陽城就在眼前了。
  慶陽可以說是西邊這裏最大的一座城池。比先前的鍾離城繁華氣派了不知多少倍。
  這一路下山曆練,經過地城市一座比一座華美,遭遇的事情也一件比一件離奇,雖然璿璣不知道這是不是就叫做所謂的“開眼界”,但不知不覺中。他們好像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所以這次來到地慶陽城雖然大,他們幾個再也沒有像當初在鍾離城那麽花癡,鄉巴佬似的巴在各種建築前看了。
  禹司鳳對這裏熟門熟路,很快就找到了客棧,眾人安頓下來,先回房叫了熱水洗澡,換下一身結滿鹽巴地衣服。他們幾個連夜逃離浮玉島,在海裏遊了半日,上岸之後又怕被人追上。氣也不敢喘一下,連趕是趕地禦劍飛走,直到現在才稍微歇息下來。
  璿璣早就困得眼皮都睜不開。洗好澡連頭發也來不及晾幹,倒頭就睡。禹司鳳他們還強撐著。坐在樓下喝酒聊天。
  鍾敏言見他袖子裏安安靜靜。再沒半點聲音,不由擔心道:“你的小銀花有毒吧。別把這狐狸咬死了,咱們可去不成不周山了!”
  禹司鳳沒說話,旁邊的若玉笑道:“敏言,那可是上千年修行的狐妖,小銀花是還沒成精的靈獸,毒不死地。不過嚇唬嚇唬她罷了。”
  鍾敏言打了個嗬欠,他也是差不多兩天兩夜沒睡覺,滿臉疲色,但心中有事,總掛念著,就是睡了也不安穩。
  “那狐狸不是說這裏有亭奴的味道嗎?快把她叫出來問問,到底在什麽地方,我們也好找到他。”
  他拿根筷子在碗上叮叮當當敲著,很是不耐煩。
  禹司鳳把袖子一甩,縮成一團的紫狐從裏麵咕咚一下掉在了椅子上。她雙目緊閉,身上還纏著一根手腕粗的銀蛇,兩個動物都是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死了?!”鍾敏言手裏的筷子嚇得掉在了地上。
  禹司鳳還是不說話,伸手把軟綿綿的小銀花抓起來,它懶懶地抬頭看看主人,在他手腕上依戀地卷了起來,又躲回袖子裏睡大覺了。
  “你要是再裝死,我們可不救亭奴了。”
  禹司鳳淡淡說著,話音剛落,那隻狐狸就生氣勃勃地跳了起來,刺溜一下鑽進他懷裏,爪子在他胸前撓啊撓,又哭又叫:“你這個沒良心的小賊!小賊!臭小賊!居然這樣折磨我!”
  禹司鳳抓著她的後頸皮,把她提起來,這隻毛茸茸的動物兀自不服氣,四肢使勁地折騰,充滿一種“我要抓死你”地氣勢。
  “你不是說聞到了亭奴的味道嗎?他是不是在這座城裏?”
  紫狐一哭二鬧三上吊,折騰了半天,發現對方根本不理睬自己,隻得偃旗息鼓,懨懨地抹著眼淚,委屈道:“我怎麽知道……剛才在上麵能聞到他和青耕的氣味,可是到城裏味道又沒了。”
  “喂喂喂!你不帶這樣耍賴地!騙人也找個好借口吧?”鍾敏言又開始憤怒地敲起瓷碗。紫狐對他可沒那麽客氣,把尾巴一卷,高傲地哼道:“我用得著來騙你們這些臭小子嗎?沒聞到就是沒聞到,而且不但聞不到亭奴的味道,其他很多味道都聞不到。這裏大概住了一種氣味很重地妖,把別人地味道都蓋住了。”
  “又是妖!怎麽到處都有妖!”鍾敏言現在一聽到妖魔兩個字,腦袋就有三個大。依你看,那是什麽妖?會害人嗎?”禹司鳳低聲問著。
  紫狐耳朵動了動,搖頭道:“我不知道。其實很多妖修成人形之後,就喜歡和人一起生活,做一個真正的人。難道是妖就一定會害人?”
  鍾敏言懶得和她扯那麽多,急道:“罷了罷了!該我們要做虧本生意。司鳳,咱們先把這味道很大地妖趕走,再找亭奴吧!”
  禹司鳳沉吟半晌,忽然道:“我有個想去拜見的人,就在慶陽城。除妖的事情,我希望等見過他之後再說。”

  第十四章 此情須問天(二)
  每個繁華的城市總有一些陰暗的角落,輕易不會讓人發現。那裏聚集了所有的乞丐,地痞,賭徒,通緝犯……很簡單,好孩子是一輩子都與他們無緣的。
  禹司鳳說要去見一個人,聽他那尊敬的語氣,眾人以為必定是個世外高人,說不定還穿著白色長衫,手裏端著竹製茶杯,裏麵的茶色猶如綠玉一般。誰知他竟帶他們在城裏拐來拐去,最後來到這麽個鬼地方。
  鍾敏言見這裏屋簷低垂,巷子窄的隻容一個人側身過,地下汙水垃圾亂七八糟,臭不可聞,當即就皺起了眉頭。
  “司鳳,你那個故人……難道住在這裏?”他還不太相信。
  璿璣見巷子裏還有好多岔道,許多人也不管地上髒不髒,就大大咧咧地蹲坐在那裏,有的閑聊有的叼著煙鬥,見到他們這一群衣著整潔,容貌俊俏的少年男女,一個個眼睛都看直了,很有那麽幾個人眼光淫邪,時而吹一下口哨,說兩句胡話。
  “什麽叫兔兒爺?”璿璣耳朵尖,早就聽見他們那些不正經的話,轉頭去問禹司鳳。
  幾個少年都是一呆,又尷尬又惱怒。鍾敏言哼了一聲,禹司鳳裝作沒聽見,若玉隻得幹笑道:“這個嘛……市井葷話,知道了也沒意思。”
  璿璣見那些人大口抽煙,噴出來的幽藍煙霧隨風飄過來,帶著藥石的芬芳,還挺香的,那味道有點像少陽派仲陽峰那裏的丹房,練丹藥的時候散發出地氤氳香氣。
  “是五石散!”鍾敏言臉色微變。急忙捂住鼻子,見璿璣還抬頭去聞,急忙一巴掌拍向她的後脖子。“傻瓜!那是有毒的!上癮之後就人不人鬼不鬼,你還嗅什麽!”
  璿璣被他打得“啊呀”一聲。後脖子上痛麻一片,不由捂著痛處,無奈又鬱悶地看著他。他肯定是故意地,還記恨那晚輸給她一兩銀子,這是標準的報複!六師兄一向小氣!
  鍾敏言咳了一聲。掩飾心虛,見禹司鳳來到一座破爛地屋門前,抬手敲了兩下----那門很虛弱地被他敲倒了,咣當一聲摔在地上,頓時汙水濺了老高,嚇得眾人急忙跳起來躲。
  “喂!我說你那個故人不會真住這裏吧?!”鍾敏言忍不住了,這地方怎麽看怎麽不正經,司鳳的那個故人,不會是個大壞蛋吧?
  禹司鳳眉毛都沒動一下。很自然地踏著腐朽的門板走進去,裏麵是個同樣破爛的小院子,種著兩棵快要枯死的鬆樹。周圍堆了許多他們連名字都叫不出來地家具和雜物。
  “敏言,人不可貌相。世外高人。那個……做事一向不按條理……”
  若玉費力為他開脫,冷不防腳下咯噔一聲。門板被自己踩空了,他半隻腳都浸在汙水裏,隻驚得臉色都綠了。禹司鳳在裏屋的門上敲了兩下,結果裏麵沒半點聲音。他有些不甘心,用力再敲---還是沒反應。他急了,抬腳就把門給踹飛,厲聲道:“柳意歡你給我滾出來!”
  又一扇可憐的門死在他腳下,屋裏依然靜悄悄的,眾人忍不住好奇,探頭往裏麵看,隻覺一股酸臭味撲鼻而來,裏麵簡直不能叫人住的屋子,應當叫“豬圈”,或許豬圈還比這裏幹淨清香一些。
  這下連璿璣也受不了,捂著鼻子倒退好幾步,差點被熏得眼冒金星。禹司鳳在屋裏仔細看了一圈,確定了沒人,隻得抽身出來,把那扇裂開的門扶起來,勉強搭在門框上繼續履行它身為“門”的職責。
  大概是他們的聲響驚動的隔壁地人,一個老者扶著拐杖走過來,道:“要找意歡啊,現在這時辰,估計還在河邊畫舫裏睡著呐!你們不如去那裏找他。”
  畫舫?眾人都有些奇怪,這玩意應當是隻有有錢人才能上去的,看這個人的家簡直一貧如洗地不行了,大概老鼠都不願光顧,他居然有錢去畫舫睡覺?
  禹司鳳的臉色大變,急道:“所謂地畫舫……莫不是嬌紅坊?”
  那老者露出很猥瑣地笑容,一副“我就知道你們幾個年輕人不學好”的樣子,嘿嘿笑道:“慶陽地畫舫,除了那裏,還有更出名的嗎?”
  禹司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後恨了一聲,隻得轉身出去。
  璿璣悄悄去問若玉:“嬌紅坊是什麽東西?有吃的嗎?”
  若玉為難地想了很久,才幹笑著解釋:“這個嘛……大概、也許、應該……有的吧……不過……那裏不是什麽好地方。”
  那裏自然不是什麽好地方,因為嬌紅坊是慶陽最有名的妓院。有名之處不在於裏麵的妓女絕色,或者服務周到,而是因為它裏麵什麽樣的人都可以進,哪怕你是隔天就要殺頭的囚犯;什麽樣年紀容貌的女人都可以做妓女,哪怕你是年過七十的老嫗,最關鍵的是,這裏價格低廉的讓人無法想象。
  禹司鳳他們找過來的時候,除了懵懂的璿璣,每個人的臉色都可以用五彩繽紛來形容。
  鍾敏言好不容易躲過一群鶯鶯燕燕的鳳爪,臉上還不知什麽時候被人親了一口,留下一團胭脂印,看他的樣子,簡直恨不得脫一層皮似的,急得汗都冒出來了,連聲道:“找不到就算了吧!回去吧!”璿璣剛才被一群好心又熱情的美女姐姐們抱了又抱,親了又親,說她可愛。她說一聲餓了立即有人給她端過來一盤點心,她很厚臉皮地接過來吃了,還蠻好吃的,於是她覺得這個嬌紅坊很有意思,是個好地方。
  眾人上了畫舫二樓,當頭就一個龜奴迎上來滿臉堆笑。緊合合地招呼:“喲,幾位少爺麵生呐!不是本地人吧?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別客氣隻管當作是自家!”
  說完見璿璣手裏端著點心,一麵吃一麵四處看。她容貌秀麗,膚色瑩白。當真是罕見的好貨色,那龜奴眼睛頓時亮了,趕緊湊過去噓寒問暖,一麵又問:“姑娘,嬌紅坊從來不苛責這裏的姑娘們。客人地打賞,酒水的分紅,一概歸她們自己。姑娘他日有興趣了,隨時可以考慮過來……”
  禹司鳳不等他胡說八道完,便冷道:“我們來找人。”
  那龜奴這才發覺他們幾個腰間都佩劍,麵上殺氣重重,想必是跑江湖的,當即不敢再聒噪,隻賠笑道:“好說好說!這位少俠要找誰?”
  “柳意歡。”禹司鳳這三個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地。聽起來更是殺氣十足,隻嚇得那龜奴腿軟,連聲道:“小的不知道……各位大爺請自便……那啥……不用客氣……”
  說罷連滾帶爬地跑了。
  沒人帶路。眾人隻得自己一間一間地搜,當中撞破了多少生意也不消說。光是那些光著身體的妓女們的尖叫。就足以讓他們耳鳴三日。
  一直搜到二樓最後一間雅房,禹司鳳的臉色早已和青菜一樣青了。他根本懶得敲門,直接一腳踹破紙糊的門,不出所料,裏麵又傳來妓女地驚呼聲。
  然而那驚呼聲還沒下去,卻聽一個懶洋洋的低沉聲音響了起來,“吵死了,女人沒事就叫啊叫,生了一張嘴,除了吃飯就是叫。”
  禹司鳳一聽這聲音,登時長長出了一口氣,板著臉,踩著門板走進去,冷道:“你又來這種地方!教我好找!”
  眾人一聽這話,曉得是找到正主了,個個都迫不及待跑進去看看他們花了大半天功夫,找的到底是個什麽人。
  璿璣動作快,先溜了進去,隻見屋正中鋪著一張羊毛地毯,上麵放著一個矮腳桌。桌後半躺半坐著一個長發男子,也不束起來,亂七八糟地垂在肩膀下,連眉目都遮擋了大半。他穿著一件半舊的灰袍子,胸口敞開大半,甚是雄偉。
  見璿璣一直盯著自己,那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他這樣懶散無賴的一個人,目光居然銳利如刀,一掃過來,竟讓璿璣瞬間感到頭皮發麻,不由自主想退一步。
  禹司鳳走過去坐在他對麵,這無賴男人身邊還戰戰兢兢地趴著兩個妓女,似乎是想逃的樣子,然而被他一手摟住一個,逃也逃不掉,隻能慘兮兮地發抖。
  “我找你有事。”禹司鳳淡淡說著,隨手剝了一顆葡萄塞嘴裏。
  那男子----應當就是柳意歡,懶洋洋地撐坐起來,對後麵呆滯的三人招了招手:“一起過來坐,別客氣。來……吃水果!”
  他那種姿態簡直就是把妓院當作自己家,兩旁的妓女趁他招手,趕緊溜了。璿璣三人也隻得坐了過去,呆呆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麽。
  那人撐著腦袋,定定看了一會禹司鳳,嘖嘖兩聲,咧嘴笑道:“不錯,麵具被摘了。我還要恭喜你呐!”
  說罷又朝璿璣那裏看去,她一見有吃的就很鎮定,聽話地拿著一串葡萄往嘴裏塞。
  必然是她了。柳意歡微微一笑,在桌上輕輕一拍,大聲道:“好!說罷,你這樣大費周章來找我,為了什麽事?”
  禹司鳳輕道:“麻煩你開一下天眼,我們要找一個鮫人。”
  <<瑤垂青史
  這是一部為複仇而活地小女子後宮奮鬥史
  相府嫡小姐出身的莫瑤,在十五歲那一季的杏花天雨中遇見了皇三子雲祁墨,兩情相悅時,更互許下終生不棄地誓言。
  然而,就在雲祁墨求娶賜婚恩旨那一晚,皇帝酒醉後,寵幸了原本該成為他兒媳的莫瑤。一夜之間,莫瑤從王子妃變成了皇妃。
  麵對皇後地算計,麵對帝王地恩寵,麵對……那一段將永遠成為過往的愛情,莫瑤咬牙選擇了入宮複仇。
  欠她地,她一定會如數的討回來,哪怕玉石俱焚,也再所不惜……

  第十五章 此情須問天(三)
  “嘩!天眼?!”柳意歡誇張地做了個手勢,“你以為開天眼就是吃葡萄那麽容易?”
  他見禹司鳳紋絲不動,定定地看著自己,隻得聳了聳肩膀,歎道:“那……什麽鮫人值得我去開天眼?就我所知,你們這一派早就……”
  “是朋友。”禹司鳳打斷他的話,“很重要的朋友。”
  柳意歡哈哈一笑,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往門口走去,眾人也急忙跟上去,一湊近隻覺他身上一股刺鼻的酒臭,忍不住紛紛捂著鼻子讓開。
  “小鳳凰。”他笑著一把攬住禹司鳳的肩頭,把他帶的一個踉蹌,一頭撞在他胸口,“你要我開天眼,不光是為了看鮫人那麽簡單吧?”
  他問的很小聲,似乎曉得有人耳朵尖能聽見,還用手捂住。禹司鳳沒說話,臉色卻有些微妙的變化,蒼白的臉頰居然有些泛紅,那種俊秀又青澀的模樣,惹得柳意歡一個勁去捏他的臉,捏成各種稀奇古怪的形狀。
  “好好,我知道了……小鳳凰還要看看自己的事情。”柳意歡躲過他揮上來的拳頭,嘻嘻哈哈地飄下樓了。
  鍾敏言他們尷尬地湊過來,幹笑道:“司鳳……你那個故人……他、呃……”
  他看起來好像比流氓還流氓,比酒鬼還酒鬼,比地痞還地痞……再看看禹司鳳,幹幹淨淨的青袍,從頭到腳又清爽又整齊,完全是一種優質俊秀的好孩子典範,居然會有這種朋友。真讓人想象不能。
  禹司鳳笑了笑,說道:“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他了,別看他這樣。其實是個熱心的好人,而且本領很大。要找亭奴。還有接下來去不周山地事情,先來找他是沒錯的。”
  “哦……”既然他這樣說了,那麽隻好姑且相信一下。
  誰知下樓後,隻見柳意歡被一群龜奴表子圍住,在那裏大聲嚷嚷著。也不知吵些什麽。那柳意歡醉眼朦朧,笑吟吟地聽那些人叫喊,聽得一會,便回一句:“何必發這麽大的火,和氣生財地道理也不懂?”
  說罷大手一伸,將一個花容失色的妓女攬在胸前,低頭在她臉上重重親一口。
  那花枝招展地老鴇卻嘟著一張血盆大口,口沫橫飛地拿著小算盤與他算賬,咄咄逼人:“我說柳大爺。今兒一聲大爺叫出來您也不覺著寒磣!您老也是咱們這兒的常客了,和氣生財用在您身上那就是廢話。您時常賒賬那也罷了,今日還招了一群惡狠狠地強徒來我這裏砸場子。我這要是再和氣生財,多少個場子都給您砸嘍!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一口把帳都算清。賒的錢都掏出來,不然您今天就別想出這個門!”
  柳意歡隻是笑。混不在意的模樣,後麵幾個年輕人見老鴇這樣蠻橫,不由齊齊走來,禹司鳳皺眉問道:“他欠了多少錢?”
  老鴇見是個俊秀少年,不由一呆,一旁的龜奴趕緊低聲告訴她此人就是今天帶頭來鬧事地強徒,她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強笑道:“銀子倒還是小事,我們這裏做的也是小本買賣,似他這樣幾月一賒賬,老本都要賠光……”
  禹司鳳懶得聽她嗦,冷道:“到底多少錢?”龜奴急忙取了賬本,顫巍巍地算賬,最後報了個數:“連著這三月的酒水花娘,一共是五十七兩四文八錢。”
  禹司鳳從懷中取出一顆明珠丟在桌上,“這東西足夠他再來三個月的。莫要再嚷嚷,我們有急事,快讓開!”
  眾人見那明珠璀璨剔透,知道是極品,忍不住眉開眼笑,急忙讓出了大道來。柳意歡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邁開步子搖搖晃晃往外走,好像掏錢的大爺是他自己一樣。
  璿璣肚子餓得咕咕叫,先前若玉說這裏有吃的,她以為大家會在這裏吃一頓,誰知這麽快又要走了,那早飯怎麽辦?回頭見對麵桌上放了一籃精致點心,她盯著看了半天,一旁幾個乖覺的妓女急忙提了遞給她,璿璣心滿意足,回頭對他們很友好地笑了笑,擺擺手,當作告別。
  柳意歡出了大門,又勾住禹司鳳的脖子,笑著低語:“這幫東西沒眼色,那深海明珠是個極品吧?雖說離澤宮最不缺的就是明珠珍珠,不過那等極品給他們也是浪費,回頭我幫你偷出來。”
  禹司鳳淡道:“不用了。不過你這種毛病,也當改改。省地……”
  說了一半卻不說了,柳意歡露出很猥瑣的笑容,在他臉上輕佻地一捏,笑道:“小鳳凰是為我擔心?這麽多年沒見,小粉團變成了大粉團,心地倒一點沒變,好的很呐!”
  禹司鳳推開他地手,懶得與他這種無賴勁計較。後麵幾個人知道他一向是個冷淡高傲的性子,如今竟被一個大無賴當作女子一般戲弄,他居然不惱,不由紛紛咋舌。回到他地住處,還是那麽破舊陰暗,柳意歡苦笑地看著自己被人踹破地門,歎道:“這兩扇門好歹還有些功用,你倒粗暴得很!”
  “不要廢話。”禹司鳳扯著他進屋,回頭對鍾敏言他們招手:“進來,我引見一下。”
  “這位是我的……亦師亦友地舊識,柳意歡柳大哥。”
  還沒說完,他就被柳意歡在臉上輕佻地又捏一下,那無賴幹脆貼著耳朵,低聲道:“什麽叫舊識?小鳳凰太沒良心……啊----!”
  他慘叫一聲,原來是被禹司鳳一拳打中鼻梁,痛得捂著鼻子蹲在了地上。
  很顯然禹司鳳對他這種無聊的舉動早已習慣了,臉色不改,繼續介紹:“這位是我的同門,若玉。這兩位是少陽派的弟子,褚璿璣,鍾敏言“哦哦……天下五大派的弟子……榮幸榮幸啊……”柳意歡捂著鼻梁,鼻音濃重地說著。
  眾人見他這種模樣,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好,隻得隨意抱拳。冷不防他忽然湊上來,在每人麵前停一下,仔仔細細從頭到腳看一遍,看到璿璣的時候,還要伸手去摸,嚇得她愣愣地退了好幾步。
  “呃,不用怕……啊哈哈。”他幹笑兩聲,摸著下巴,又道:“這位是……若玉?哦,是你同門?”
  若玉眼神微微一變,跟著卻笑道:“若玉見過柳大哥。”
  柳意歡隻是嗬嗬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不過聰明人往往不會做好事。可別聰明過頭嘍!”
  若玉風輕雲淡地笑問:“柳大哥的話很深奧,若玉不解。”
  “不解就不解吧哈哈,總有解的那天!”
  柳意歡擺了擺手,走到鍾敏言麵前,和他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鍾敏言被他看的渾身發毛,又兼他身上酒臭酸臭什麽味道都有,他憋呼吸憋得臉都快綠了,隻得板著臉冷道:“你、你看什麽?”
  柳意歡怔怔看了一會,才淡道:“我看一個傻瓜,空有一腔熱血真情,最後卻被人騙。”
  鍾敏言心中一凜,狐疑地瞪著他,誰知他一爪子抓上來,拍在他額頭上,很疼,耳邊聽他低沉的聲音道:“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分得清還好。分不清,那就是你的命。”
  “什麽東西!”鍾敏言捂著額頭,痛得他想發飆。
  柳意歡再也不理他,又繞到璿璣麵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半天,看得口水都要流出來。璿璣毛骨悚然不說,就連禹司鳳也忍不住低聲叫他:“柳大哥!”
  柳意歡衝他搖手,又看了一會,才道:“不得了啊……這小丫頭……”
  璿璣奇道:“怎麽個不得了?”
  她見這人神秘兮兮地,每個人都說幾句話,像是警告像是預言,不由好奇他會對自己說什麽。
  柳意歡摸了摸下巴,口水流了出來,好像眼前這個少女不是人,而是用黃金寶石堆出來的值錢貨,他的眼睛充滿了一種見錢眼開的神采,亮的嚇人。
  “唔,不得了嘛……就是不得了。”他喃喃說著,“你這個人,危險的很。以後要出大事的。”
  什麽意思呀?璿璣一頭霧水。柳意歡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來來,小鳳凰,讓我看看你。”
  他把禹司鳳扯到麵前,定定看了一會,最後卻微微一笑,低聲道:“你這個傻子。何苦空歡喜一場。”
  禹司鳳臉色一暗,“我以後……不好麽?”
  柳意歡搖了搖頭:“好或者不好,別人怎麽說呢?你自己最明白。”說完他用力一拍手,用腳把周圍的垃圾使勁踢開,空出一個空間,一屁股坐下來,笑道:“鏡中花水中月,一場虛空,一個劫而已。來來,不用愁眉苦臉的,都坐下。我看你們幾個,是做大事的人呢!”
  眾人見地上髒兮兮,根本沒地方坐,然而他剛才說了一番話,似明非明,此刻見他便覺得此人深不可測,竟不敢忤逆了,隻得蹲下來。
  柳意歡又道:“那個鮫人嘛,就在城裏。不過要把他救出來,需要費點功夫。所以,不能急。”

  第十六章 此情須問天(四)
  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鑒於禹司鳳“誠心”地邀請,柳意歡也大搖大擺地跟過來,離開了他那個“豬圈”。
  剛進房間,就聽見床底傳來中氣十足的叫罵聲:“臭小賊!死小賊!敢把老娘捆起來,我抓死你!咬死你!”
  柳意歡摸著下巴,轉了一圈,奇道:“咦?你們這裏居然還關了一隻千年狐狸精?這可真是罕見呐!”
  禹司鳳把被捆成麻團的紫狐從床底撈起來,她立即嗚嗚大哭,咬牙切齒,恨得牙癢癢:“死沒良心的小賊!我……我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等見到了亭奴……都是為了他!我找他算賬!”
  話沒說完,隻見一顆髒兮兮的腦袋湊過來,結成餅的頭發下麵,露出一雙亮煞煞的眼睛,眨了眨,很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她委屈的哭聲一下子斷開,狐疑地瞪著他。
  柳意歡伸出手指,在她耳朵上戳了一下,驚叫:“活的!天啊!居然是真的狐狸精!你們怎麽抓到的?”
  禹司鳳將捆在紫狐身上的捆妖繩解下,見她蠢蠢欲動似是要報複,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腦袋,低聲道:“別鬧了,不是要找亭奴嗎?我找了一個人前來相助。”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紫狐的火氣給搞得煙消雲散。她兀自有些不甘心,但好像禹司鳳在旁邊,她的火氣就發不出來,隻得乖乖點頭,把眼淚鼻涕一股腦擦在他袖子上。
  “這人是誰呀?一臉淫賊樣……能幫上什麽忙?”紫狐見柳意歡賊忒兮兮的樣子,打心眼裏就反感。
  柳意歡挺了挺胸膛----蠻健壯雄偉的。可惜就是太髒,“狐仙大美女可不要小瞧人。你鼻子聞不到的東西,我地眼睛可是能看見。”
  他指了指自己看不出原本膚色的額頭。一付賣弄的模樣。
  紫狐敷衍地看了一眼,忽然呆住。尾巴一甩,好像看到寶貝似地,一把巴住他的脖子,尖尖地嘴巴在他額頭上聞來聞去,一麵用豔慕之極的口氣叫道:“天眼!天眼!!你這淫賊居然有這麽個好東西!”
  眾人先前隻聽說開天眼。但好像根本沒見他有什麽舉動,這會見紫狐這麽激動,不由都朝他額頭上看去,隻見那充滿汙漬的額頭上,凸起一道小肉縫,用暗紅色的絲線釘了起來,一來他臉上髒,二來他頭發太長,先前眾人居然沒發現。
  柳意歡摸了摸額頭。笑得依舊猥瑣,“這玩意可不能隨便亂碰,真的全開了。可是驚天地泣鬼神地。”
  紫狐眼巴巴地看著他,忽然張口咬住他的衣服。嬌滴滴可憐兮兮地開口道:“大爺。小的有眼無珠,方才冒犯了大爺你。可別怪罪!你……你能幫我看一個人麽?”
  柳意歡鼻子一哼,不可一世地抱著胳膊,個二五八萬,道:“我一個淫賊哪裏能看到什麽,狐仙大美人太客氣啦!”
  紫狐眼淚汪汪,委屈的要死,雖說狐狸性本狡詐善變,但像她這樣眼淚說來就來,還真是少見。她見柳意歡始終不為所動,幹脆一咬牙,就地一滾。眾人隻覺眼前一亮,先前在高氏山的那個紫衣美人俏生生立在屋中,懷裏抱著自己的狐狸原身。“大爺,求求你嘛她開始色誘,抓著他髒兮兮的袍子,搖啊搖。
  柳意歡眼睛都看直了,喃喃道:“先前隻是隨口一說,想不到還真是個大美人……”
  眾人見他那色迷迷的模樣,不由無語。
  柳意歡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上下看了看紫狐,也不見他有什麽開天眼地動作,最後摸了摸下巴,笑意濃厚:“看不出來,你真癡心呐。”
  紫狐臉上一紅,急道:“那……怎麽樣?他在哪裏?有希望救出來嗎?”
  柳意歡搖頭:“不可說,那可是犯了神明的禁忌。至於能不能出來,你莫要問我,自有更合適的人可以問。”
  “我……我該問誰?”
  他把肩膀一聳:“該問誰問誰嘍!反正不要問我,這事不可說。而且……”
  他目光中忽而帶了一絲憐憫,柔聲道:“你何必如此,他心中分明……”
  “別說。”紫狐輕輕打斷他,笑了笑,“我自己願意地。”
  柳意歡閉上嘴,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轉頭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叫:“開飯開飯!光讓老子幹活,卻沒點好處,要餓死老子不成?”
  柳意歡開天眼地事,讓眾人有些心事重重,對他說地那些似是而非的話既覺得害怕,又覺得疑惑,連璿璣都心不在焉,吃飯地時候苦苦皺眉思索。
  倒是當事人自己全然不顧,撒開了喉嚨猛吃,吃的撐死。
  飯畢,他老人家又洗了個澡,美美睡上一覺,直到子時才起來。眾人早已在房門外等候多時,見他推門出來,都有些呆愣。原來柳意歡換了裝束,亂糟糟的頭發也束了起來,衣服也變幹淨了,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現在他看來精神十足,倒也有點英武的味道。
  他見眾人都不說話,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便嘿嘿一笑,道:“如何,我也算是個美男子吧?”
  鍾敏言狠狠翻了個白眼,紫狐懨懨地趴在璿璣肩膀上,嘀咕:“賣弄什麽……就你這樣穿上龍袍也還是個淫賊……”
  “什麽?”
  “沒什麽……我是說,咱們什麽時候走呀?”紫狐眼睛亮晶晶,充滿了心虛的微笑。
  柳意歡打了個響指:“就現在,馬上,立刻……咱們出發,去慶陽首富周大人家裏參觀一趟。”
  禹司鳳對慶陽很熟悉,一聽周大人三字,眉頭便輕輕皺了起來,低聲道:“那是官府上的人,驚動了不太好吧。何況,這種官宦人家,自有鎮邪的寶物,妖孽很難作祟。”
  柳意歡笑道:“咱們不偷他家的寶物,也不驚動裏麵的人。不過是趁夜偷香,見見他家二小姐而已。聽聞周府二小姐,豔名遠播,不看豈不可惜?”
  “喂!你少胡說行不行!”鍾敏言終於忍不住他口無遮攔的風格,發作起來,“你要做什麽壞事,自己去做!我才懶得奉陪!”
  柳意歡一點也不惱,還是笑嘻嘻:“那個二小姐呀,過幾天就要嫁人了,聽說是招的入贅女婿呢!天下美人,一旦嫁了人就不能看,不趁著她婚前偷窺一番,將來可不要後悔。”
  “你有完沒完……”鍾敏言怒了,恨不得飽以老拳。
  禹司鳳倒覺得他話中有話,一把拉住鍾敏言,奇道:“柳大哥,你的意思是,那二小姐是妖邪?”
  柳意歡把手一拍:“還是小鳳凰聰明,也難怪那嘰嘰喳喳的傻小子被人騙,當真活該。我告訴你們哦,這個二小姐很有些不簡單,今晚過去能不能全身而退還不清楚。至於你們找的那個鮫人,要是再遲來幾天,大概就要成人家的上門女婿嘍!”
  眾人都是大驚,紫狐更是慌得差點從璿璣肩膀上栽下去,好容易扶穩了,才驚叫:“亭奴他被人逼婚?!他……是個鮫人……怎麽成親……”
  柳意歡笑意更深:“成親不過是個幌子,我看那個鮫人很有些不俗,想必是個老妖了,單那幾千年的修行精華,也是無價之寶。嗯……這會他身邊兩隻妖怪急得很呐,被那厲害的妖物鎮住了……咱們要去周府,還得準備點東西先。”
  說罷回頭,見鍾敏言怒氣衝衝地瞪著自己,他哈哈一笑,道:“就你了,別看。快去準備兩壇滾熱的黑狗血,再來兩罐滾燙的熱油。什麽時候準備好,咱們什麽時候出發。”

  第十七章 此情須問天(五)
  因為柳意歡的一個吩咐,鍾敏言一整晚都黑著臉,比鍋底還黑。
  基本上鍾敏言這種臉色,就代表著警告:煩著呢,少惹我!所以熟悉他性格的幾個年輕人都很默契地選擇無視他,省的不小心引火上身。
  柳意歡才不吃他那套,嘻嘻哈哈地走在前麵,把準備好的狗血滾油全丟給鍾敏言一人提著,自己還在前麵催促:“快點快點!就是蝸牛也爬的比你快好不好?沒吃飽飯麽?”
  璿璣見鍾敏言額頭上的青筋都快爆開了,儼然是死死憋住怒火,不由提心吊膽地走過去,輕道:“六、六師兄,我幫你提一罐吧……”
  “不、用!”鍾敏言從牙齒裏吐出兩個字,見璿璣還在旁邊晃,不由火道:“你還晃什麽?!往前走啊!”
  璿璣本來想叫禹司鳳他們來幫忙,被他一吼,嚇得猛然一怔,隻得抓著小辮子,為難地看著他。
  他有些自悔衝動了,麵色稍稍緩和下來,把那四個滾燙的瓦罐摟在胸前,抬手抓了抓頭發,低聲道:“你、不用管我。早點去救出亭奴,就能早點去不周山,然後可以早點讓玲瓏……”
  他沒說下去。璿璣見他眉宇間流淌出一種深刻的悲哀,與他平日裏精神十足火焰般的耀眼頗為不同。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他也變了不少。月色朦朧,他的臉看起來像是被一團柔光遮蔽住。隻有一雙眼,烈烈燃燒般的閃亮。這種神情,令她電光火石般地。想到四年前小陽峰前,他下了潭水去捉魚。從水底浮上地那一瞬間,水珠順著他俊朗的輪廓滑下,雙眸璀璨如星,亮亮地看著自己。
  她心底猛然一顫,竟似被一隻小小的手捉住了什麽脆弱地地方。狼狽地別開臉。
  “會好的……玲瓏和二師兄、都會被救回來地。”
  她喃喃說著。
  鍾敏言略帶譏誚地一笑:“又說這種沒邊沒際的話。你去救?你的本事夠用嗎?”
  “我、我一定能把他們救回來!不是沒邊沒際!我是認真的!就算……拚上命也……”
  他的手忽然輕輕拍了上來,按在她額頭上,掌心灼熱。結結巴巴地話生生斷開。
  “你不要拚命。玲瓏已經……我不能再讓……她妹妹出什麽事。絕對不能。”
  說完他突然一笑,手在她額上輕輕一推,璿璣怔怔地退了一步,見他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明朗的笑:“你是個小丫頭嘛,隻管跟在我們後麵就好!這回應該聽話些了,叫你逃就逃。別唧唧歪歪的,明白嗎?至少……你逃出去了,還有一些希望可以反擊。若是全軍覆沒……哈哈,那可太丟少陽派的臉了。”
  前麵的柳意歡又開始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吼叫:“你們幾個是不是沒吃飽飯啊?走快點行不行?照這樣走法。天亮了也走不到。到時候沒救成。可別怪我!”
  鍾敏言哼了一聲,抱著四個瓦罐加快腳步往前跑。
  璿璣眼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隻覺忽遠忽近,不可捉摸。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他是如此難以靠近,像一隻飛得很遠的美麗鸞鳥,從來不會回顧一下。
  肩上忽然被人輕輕一拍,禹司鳳低頭對她微微一笑,低聲道:“跟上,別發呆。”
  她對上他深邃的黑眸,隻覺心中有什麽東西往下落,不知為何想到那片瑰麗地杏花林,深紅淺粉如雨一般跌落,這少年說喜歡她。
  她又一次狼狽地別開臉,亂如麻,喉嚨裏有什麽東西在跳動,胸口被很多東西堵著,背後一陣涼一陣熱。
  “那周府裏有件上古神明遺落人間的寶物,想看看麽?”
  禹司鳳笑吟吟地問她。
  璿璣愣了一下,遲疑地點了點頭,“是、是什麽寶物?”
  禹司鳳悄悄拉過她,輕道:“噓……別叫他們聽見,否則一定要偷出來。那東西沒辦法說明,見了才知道。上至九天之外,下至黃泉幽冥,它沒有不知道的。”
  他故意說得很玄,果然把璿璣地好奇心給勾出來了,眼睛瞪得好像小貓,眼巴巴等他多透露一些消息。
  誰知他隻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到了那裏我再指給你看,現在打點精神,快走吧。”
  璿璣跟著他跑了起來,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他是要逗自己開心,方才她地臉色一定很難看,他便岔開她地注意力。
  司鳳真的很好,她知道。
  然而這樣想起地時候,居然會覺得傷感,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她悄悄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袖子,他卻永遠比她快一步,頭也不回,將手反轉過來,用力握住她的手,回頭笑道:“害怕?”
  她心中狂跳起來,臉上微微發燒,急忙搖了搖頭。
  慶幸這樣陰暗的夜色,遮擋住尷尬的一切;慶幸趴在肩頭裝睡的紫狐,一句話也沒說,讓她不至於難堪。
  深夜的慶陽城,除了小巷裏準備收攤的小食攤,沒有一個人。風聲從小巷裏流竄出來,嗚嗚咽咽,卷起些微的殘雪,在地上打轉----離開四季如春的浮玉島,外麵的世界依然是晚冬早春,寒冷徹骨。
  一直巴在璿璣肩膀上睡覺的紫狐突然動了動,尖嘴巴上的胡須顫顫巍巍,紫色的毛皮隨風拂動。
  “青耕的味道!”她突然叫了起來,從璿璣肩上猛然跳下,身形猶如閃電,一眨眼就竄到了老前麵。
  眾人當即轉換方向,跟隨紫狐往左邊跑去。一拐彎,赭紅色的高大牆壁便代替了方才的白色矮牆,眾人都知道,這代表他們已經在周府外圍,赭紅色的牆,隻有官宦人家才能用。
  紫狐就在高牆盡頭的角落裏堵住一個東西,急切地叫嚷著什麽。璿璣隻覺一股腥氣撲麵而來,簡直分不清到底是妖氣還是臭氣,直把紫狐的妖氣都蓋了下去。
  她皺眉捂住鼻子,味道是從周府裏飄出來的。看來柳意歡說得沒錯,周府裏果然有妖邪!而且味道很重,難聞之極。
  “你除了吱吱叫還會別的嗎?!說點有用的東西啊!亭奴在哪裏?!”
  紫狐急得要撓牆,暴跳如雷。
  眾人跑過去,隻見一隻青羽白尾的小鳥被她堵在角落裏,大小猶如一隻喜鵲。大約是因為被紫狐吼了,它也急得直跳,吱吱亂叫,像在辯解。
  “我看看。”柳意歡走過去,將那隻青耕抓在手裏,隻見它腳上拴著一片鮮紅的布條,看起來像是嫁衣的料子。
  “那是亭奴的衣服!先前我聞到的味道應當就是這個。亭奴被這裏的妖給困住了,當康在護著他,青耕飛出來尋找救兵。”
  紫狐跳上璿璣的肩膀,把鼻子埋在她後領裏,又叫:“這裏不曉得住了個什麽妖,味道這麽大!我都快被熏昏了!別的什麽味道也聞不到。”
  柳意歡摸了摸青耕,將它放飛,回頭笑道:“它剛才說,這裏住的是一隻非常厲害的蛇妖,快成龍了,正到脫皮的時候,所以味道奇大。它和當康對付不了,亭奴馬上就會有危險。”
  “蛇妖成龍?!”紫狐唬了一跳,“我活了這把年紀,還從來沒見過成龍的蛇!”
  那可得多厲害啊!來的這幾個小輩,加上她和有天眼的柳意歡,隻怕也是過來給人家塞牙縫的!
  “你怕什麽!”柳意歡笑著朝璿璣那裏望了一眼,低聲道:“死不了的,隻怕到時候死的還是那蛇妖。”
  紫狐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確實,那個小丫頭有點邪門,能放出三昧真火的話,就算真的成了龍,沒飛天成功,就有辦法治她。
  “二小姐的閨房在東南角,咱們得分開行動,省的激怒了她,被一口吞掉。”
  柳意歡隨手點著:“你、你,還有你,你們三個從這邊過去。我和大美人還有帶著罐子的小子,從那邊走。到時候聽我號令。”
  眾人一齊點頭,身影一晃,都從牆頭跳了進去。

  第十八章 此情須問天(六)
  “月黑風高,竊玉偷香……”
  柳意歡在前麵哼著古怪的小曲,偌大的周府,他如入無人之境,大搖大擺地晃蕩,偏偏就是碰不到一個人。天眼就是有這種本事,讓鍾敏言不服都不行。
  紫狐趴在柳意歡的肩頭,鼻子一直動啊動,叫苦連天:“臭死了臭死了!都快不能呼吸了!”
  柳意歡哈哈一笑,“狐狸嘛,也不見得好聞到什麽地方去。最後還不是要修煉媚香來引誘人。”
  紫狐大怒道:“放屁!老娘一根毛都比這裏的妖香!”
  她見柳意歡在周府裏晃來晃去,好像是找不到路的感覺,又急道:“天眼開了沒有?你別浪費時間啊!”說罷爬上他的肩膀,鼻子在他額頭上戳啊戳。
  “別鬧。”柳意歡一把將她扯下來,笑道:“它若是全開了,你這隻小狐狸也別想活。現在這樣足夠了。”
  他忽然停了下來,悠哉悠哉地從袖子裏把手伸出來,指著對麵一棟華美的建築,道:“喂,小子,把狗血撒在門前窗下。動作快點。”
  鍾敏言在肚子裏破口大罵,板著臉依言撒了狗血。那是剛剛宰殺的黑狗潷出來的血,濃的好似黑墨,腥氣衝鼻,又被柳意歡施了別致的法術,一撒在地上便滲透進去,仿佛活的一樣,攀著窗台牆壁,印在上麵黑黑的一塊,看上去很是恐怖。
  “好了,過來吧。”柳意歡見黑狗血都撒完了,便對鍾敏言招手,跟著往地上一蹲。不動了。
  “呃?就這樣?!”鍾敏言壓低了聲音對他吼,“不衝進去嗎?”
  柳意歡蹲在地上,抱著胳膊。把臉一板,冷道:“誰衝進去?你?想死的話就衝吧。沒人攔你。”
  鍾敏言被他堵的啞口無言,狠狠地把罐子往地上一丟,掉臉就走了老遠。
  紫狐趴在柳意歡的袖子上,一個勁咬著他地衣服,急道:“我們要等到什麽時候?隻用黑狗血就夠了?”柳意歡笑道:“當然不夠。不過嘛,咱們又不能衝進去,也不能白白蹲這裏讓她出來吃了咱們,隻得先想個法子把她困在屋子裏出不來,到時候隨機應變咯!”
  正在脫皮的蛇對一切溫熱的東西感覺極其靈敏,她此刻一定能感覺到外麵地黑狗血腥氣,說不定開始蠢蠢欲動了----動也沒什麽用,狗血裏他加了咒法,她一步也出不來。隻能困在屋裏,這個嘛,就叫做甕中捉鱉。
  三人又等了很久。裏麵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好像那黑狗血撒下去沒半點效果。鍾敏言急得又跑過來。低吼:“到底怎麽辦?就在這裏耗到天亮?!”
  柳意歡哈哈一笑。正要繼續糗他兩句尋開心,忽然一陣腥風撲麵而來。撒在門前窗下的狗血突然發出血紅地光亮,鍾敏言和紫狐都被這異變驚得退了一步,渾身戒備。
  柳意歡穩穩地盤腿坐在地上,攏著袖子,麵不改色,咧嘴笑道:“二小姐,不要妄動,否則燙傷了你的冰肌玉骨,未免大為不雅。”
  屋中傳出一個冰冷的聲音,仿佛地下十九層的泉水一般,寒冽徹骨:“壞我好事,你們是什麽人?趁我未發嗔,速速滾出去,否則,休怪我狠毒。”
  柳意歡猥瑣地咧嘴笑,忽而橫肘往地上一躺,摳著鼻孔,哼哼道:“你出不來,我進不去,誰也別恐嚇誰。你我在慶陽城這幾年,彼此相安無事,不過嘛,誰教你抓誰不好,非抓那個鮫人來成親,那也別怪我先發製人。快,把鮫人交出來,咱們繼續井水不犯河水,好的很麽。那聲音冷笑道:“原來是你這個淫賊。你有什麽本事,居然敢和我叫板,最後也不過是趁人之危地小人而已。區區黑狗血奈何的了我?未免小覷了人!”
  那腥風更加興起,左右上下夾攻過來,將眾人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鍾敏言鏗地一聲抽出寶劍,一時猶豫著不知該往哪裏砍,下麵依舊悠哉的柳意歡嗤笑他:“人還沒出來呢,你砍什麽?這點小小法術也讓你慌了神,少陽派弟子就這樣啊。”
  鍾敏言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咕噥一句:“要你管!”
  柳意歡嘖嘖搖頭:“我才懶得管你這傻小子。”他見那妖風不退反而更加熾烈,便大聲笑道:“二小姐省點力氣吧,除非我撤了法術,不然你一步也出不來。美女就應當柔順些才可愛,快把鮫人放了,兩不虧欠。”
  果然那妖風漸漸退了下去,屋內沉默半晌,忽然嗬嗬一笑,森然道:“我本是要留個善果,不隨意殺生,既然你們不顧性命前來壞我好事,開一次殺戒又有何妨!”
  柳意歡神色忽然一凜,從地上一激跳起,轉身抓住還在發呆的鍾敏言,用力一扯,隻見原本他站立的那地方忽然燒了起來,幽綠的火焰,足有一人多高,帶著森森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三人見地上被點燃的青草迅速幹枯發黑,最後變成了一片片細碎的冰屑,輕輕地碎了一地,不由都是大駭。
  屋內傳來一聲輕笑,緊跟著門窗在一瞬全部大開,裏麵漆黑幽深,仿佛有黑霧團團籠罩,鍾敏言渾身繃緊,隻待裏麵地妖一出來他就拔劍砍下去,誰知門口人影一晃,卻是一個華服女子,長裾披帛,長發委地,文文弱弱地站在那裏,靜靜看著他們。
  “她是……?”鍾敏言退了一步,小聲問柳意歡。這女子柔美纖弱,一看就是典型的官家千金,他竟不知如何下手。
  “說你傻你還真傻,剛才對風砍,這會正主來了你卻發呆!她不是妖是什麽?!柳意歡忙著在撒出去的狗血上加咒語。懶得給他解釋。
  鍾敏言一時無語,但要他跑過去對一個官府千金喊打喊殺,還真有些難以下手。
  那女子一直走到門邊。仿佛被什麽東西框住,再也前進不了一步。她抬起流雲袖遮住櫻唇。輕笑道:“雕蟲小技也敢班門弄斧。”
  柳意歡臉色忽然巨變,厲聲道:“油呢?!快去!”
  說話地片刻間,那女子已經一步跨出門框,窗下門前閃著紅光的狗血一瞬間全部熄滅,嘩嘩地聚在地上。滾動不已。她地長裙掃過高高地石階,身後黑色巨大的霧氣團聚起來,蠢蠢欲動,竟像是一條盤踞成一團團地巨蟒。
  鍾敏言提了油罐,當頭就要淋下,不防身體忽然被什麽東西死死卷住,胸口幾乎要炸開,難受得話也說不出來。眼前忽然一花,那女子慘白柔美的容顏湊到了眼前。眼波流轉,笑吟吟地看著他,低聲道:“可憐。還是個漂亮地孩子呢。”
  他心下驚恐無比,轉身欲逃。然而渾身都被無形的東西給纏住。非但動彈不得,而且漸漸有窒息的傾向。眼見那女子的手伸過來。死人一樣的慘白,指甲足有三寸多長,尖利如刀,寒氣入骨,他唬得嘶聲大吼起來,當頭將兩個油罐狠狠砸過去。
  那女子冷不防他還有氣力掙紮,被兩罐熱油潑在臉上,痛得尖叫起來,整個人化作一團黑色地霧氣,發瘋一般地盤旋打轉。
  鍾敏言渾身一鬆,落在地上,隻覺手腳都近乎脫力,揭開袖子一看,上麵一大片青紫的勒痕,想來自己是被這蛇妖的尾巴給卷住了。
  後背心忽然被人大力一拽,柳意歡在後麵笑道:“幹的不錯!傻小子。”
  他兀自還有些後怕,提了寶劍,與他一起抬頭看那一團黑霧,扭曲盤轉間,竟似一條巨大無比的蛇,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莫說今天來的幾個人,就是再來十倍,它也能一口吞掉。
  “這下可難辦了。”柳意歡喃喃說著。紫狐一口咬住他的腳脖子,痛得他大叫起來,“喂!你做什麽?!”
  紫狐眼睛緊緊盯著空蕩蕩的門口,低聲道:“你們把她引開,我進去找亭奴!”
  說完不等柳意歡答應,她紫色地身影便刺溜一下鑽過了空隙,奔進了屋子裏。別擅自決定啊啊啊啊!”柳意歡眼睜睜地看著她跑進去,攔都來不及,忽聽腦後風動,他抓著鍾敏言急急讓開,隻見那盤旋扭曲的黑霧繞了上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森然道:“本來還想放你們一馬!今次一個也別想逃!”
  這下是真地難辦了。柳意歡難得開始發愁,鍾敏言急道:“還呆什麽!上啊!”
  “你自己上!”柳意歡翻他一個白眼,“沒看見人家是脫皮的蛇?真身都沒出來,你去砍啊!看你有沒有本事砍中!”
  那就在這裏發呆不成?鍾敏言萬分後悔與這個無賴搭檔,幹脆不理他,自己抽出寶劍朝著那團黑霧亂砍亂刺,結果真地如他所說,半點都傷不了她,反而被她一口綠火噴過來,差點把衣服給燒著了。
  “你也過來幫忙啊!”鍾敏言回頭朝柳意歡怒吼。
  柳意歡慢悠悠地站起來,歎道:“哎呀哎呀,失算了。沒想到真地不能全身而退。不如我先逃走吧……”
  卑鄙啊!鍾敏言氣得差點暈過去,正要惡狠狠地罵他,忽聽屋內紫狐尖叫一聲,盤旋在屋外的黑霧猛然縮了回去,不知出了什麽事。
  過得片刻,隻聽那二小姐在裏麵笑道:“那些人與我為難也罷了,你一個狐妖也要為難我。也罷,目前我行動不便,暫時不與你們計較。待我成龍之日,再取你千年功力。”
  言畢,門窗瞬間合攏,偃旗息鼓,所有地聲音都消失了。
  鍾敏言驚恐地回頭,見柳意歡真的在找路逃跑,不由氣得一把抓住他,大吼:“你還當真要跑!”話音一落,卻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枚黑色小角,放在唇邊輕輕吹動----沒聲音,鍾敏言愣了一下,隻聽柳意歡賊忒兮兮地笑了起來,把手攤開,懶洋洋地說道:“沒逃,隻不過叫援兵而已。”

  第十九章 此情須問天(七)
  禹司鳳三人另外一邊行動,他們就比較小心謹慎了,沒有天眼的本事,不得不隨時小心有守衛看見自己
  禹司鳳走了一段,忽然左右看看,回頭對璿璣招手:“過來,這裏。”
  璿璣和若玉不解其意,都走了過去,若玉奇道:“那邊不是柳大哥指的方向吧。”
  禹司鳳輕輕一笑:“咱們暫時岔開一下,無妨的,馬上便過去。”
  若玉不解他究竟要做什麽,隻得隨他走。三人在府內彎彎繞繞,所喜禹司鳳對這裏的地形似乎極熟,竟沒有迷路的時候。
  “司鳳,你以前來過這裏嗎?”璿璣忍不住問。她想象不出禹司鳳會是個趁夜潛入富豪家的大盜,他一向是個標準好孩子的樣板。
  禹司鳳低聲道:“我在慶陽和柳大哥住過一段時日,他沒事……就喜歡來周府花園賞夜色,我經常陪他來。”
  原來還是被那個柳意歡拖累的,此人真是會惹事。
  “到了。”禹司鳳停在書房前,左右看看,確定沒人,便輕輕拔下劍來,無聲無息地把門上的鎖給絞了,那兩扇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裏麵衝天的黴味撲麵而來。“嘩……這裏是不是很少有人來啊?”璿璣捂住鼻子,就著月色朝屋裏望去,隻見裏麵灰塵滿地,蛛網纏連,也不知多少年沒人打掃了。門一推開,裏麵,大概是成窩的老鼠被驚動,紛紛往外跑。
  “別看這樣,這裏可是周府放寶物的地方。”
  禹司鳳牽著璿璣的手。用劍將頭頂的蛛網撥開,三人小心翼翼地潛進去,隻見裏麵所有地家具上都蒙了一層白布。大約是年代久遠,早已變成了發黃的灰色。主房窗後有一個小門。門上掛著落滿灰的珠簾,珠簾上密密麻麻貼著符紙,不知裏麵鎮著什麽。如此夜深人靜地時候,忽然在官宦人家舊棄的書房裏見到符紙,頓時有一種神秘莫測地感覺。
  禹司鳳顯然也對那符紙極為忌諱。不太敢靠近,隻帶著兩人走到近前,低聲道:“簾後便是那寶物了。”
  璿璣見裏麵黑不隆冬地,什麽也看不見,隻得說道:“我……我看不到裏麵的東西。是什麽?”
  禹司鳳點了火折子,屋裏多了亮光,便見那簾後空間很小,隻放了一個一人高的架子,用白布蒙住。上麵同樣密密麻麻貼了無數符紙。
  那是什麽?璿璣忽然覺得心中一跳,仿佛有一種悠遠的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那是什麽?
  “我也是聽柳大哥說地,這是上古神明遺留在人間的一件寶物。叫做八荒萬劫鏡。它知道世間萬物的來龍去脈,更通曉蒼生的前世因果。可惜這些符紙很有點詭異。連常人都不能觸碰。不然,偷來看看也是不錯的。”
  禹司鳳滅了火折子。見璿璣看著那鏡子發怔,便輕笑道:“隻能這樣看看了。可不能用手摸,不然會有大麻煩。”
  璿璣隻覺他的聲音雖然在耳邊,但似乎隔了很遠,她聽不清。她的所有注意力都被蒙在白布下的那個東西所吸引了。
  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覺……似乎又聞到了硝煙地味道,金戈鐵馬轟鳴的聲音,有些埋了很深很深的東西,開始蠢蠢欲動。
  是什麽?到底是什麽?
  有人在輕輕召喚她:來……你來……過來……
  她被那種魔魅般地聲音所惑,慢慢抬起手,揭開了珠簾。
  “璿璣不可以碰!”禹司鳳急急低叫,聲音忽然斷開----那些符紙一被她接觸,便猶如遭到火燒,輕輕碎開,化成了灰燼。
  她揭開珠簾,著魔一般地走了進去,抬手緩緩將那塊白布摘了下來。白布下是一麵古樸的銅鏡,周圍紋以四方神獸,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正中地青銅鏡隻有兩個盤子拚起來那麽大,裏麵波光灩灩,人就站在它對麵,居然連一絲影子也照不出來。
  那聲音輕輕地,仿佛在唱歌,貼著耳朵,喃喃地告訴她:來看……來看看我……
  她抬眼朝那銅鏡正中望去,裏麵地波光雲霧漸漸散開,露出一張清晰無比的女子地臉,修眉紅唇,膚色猶如冰雪琉璃一般,低頭說著什麽,忽而一抬眼正望過來,那雙眼像是碎冰碾就而成,沒有一絲溫暖和感情。
  璿璣心中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敲了一錘子,無數個聲音和畫麵流水一般地洶湧而來,她立在當場,手足無措,看著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回憶,一時竟分不清是在夢境還是現實。
  念你屢立功勳,如今隻要低頭認罪,便可解脫那萬劫之災輪回之苦,為什麽如此固執?
  有人冷冷地問她。
  興許是她成日殺戮,殺得迷了本性,居然……但終究是一大功臣,剛剛修得正果上界,如此時刻,還是不要極刑處置。
  你自己來說!這種事情,難道還要假借他人之口替你說好話麽!
  她心中凜然,眼怔怔地望著那白衣女子,她渾身都被捆牢,然而紋絲不動,竟沒有一點狼狽的模樣。冰雪般的眸子一掃過來,冰冷地,她張開紅唇,低聲說了一句話。
  璿璣隻覺萬箭穿心一樣的疼痛,腦中仿佛有無數根小劍在刺,她忍不住從喉嚨裏發出一聲低低的呻吟,一把抱住腦袋。
  她說:“我做的一切,都是你們授意的,連質疑都不允許存在。如今,為何又要問我是對是錯?”
  鏡中其他聲音怒吼起來,真是太過放肆,如她這般大逆不道的臣子,應當處以極刑,再受萬劫輪回之苦,以警他人。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她做的那一切,真的錯了?什麽是對,什麽又是錯?天道茫茫,冥冥中總有無數個聲音告訴她這樣對,那樣錯。你不可以有自己的聲音,不可以忤逆,不可以輕慢……不可以這樣不可以那樣,那,有什麽是可以的?
  於是隻有冷笑:“死就死!”
  禹司鳳二人見她站在銅鏡前發呆,不知是看到了什麽,忽然抱頭痛呼,正要搶進去扶住,冷不防她往後一仰----暈了過去!
  禹司鳳再也顧不得忌諱符紙,一個箭步上前兜住她,隻見她雙目緊閉,眉頭緊鎖,竟是滿麵痛苦的神色。
  “璿璣?!”他急叫,輕輕在她臉上拍了兩下,然而她一點反應也沒有,沉沉靠在他懷裏,像是睡著了。若玉也急急過來看她的情況,捏住脈搏,摸索半晌,才道:“是暈過去了,似乎受了什麽刺激。”
  他抬頭看了看那麵古樸的銅鏡,奇道:“她到底在裏麵看到了什麽?”
  說罷自己站了起來,正要朝裏麵看,忽覺胸前掛的小龍角簌簌震動起來,發出龍鳴一般低沉的聲音。兩人都是一驚,互看一眼,明白是柳意歡那裏出事了。

  第二十章 此情須問天(七)
  “你又搞什麽鬼!”鍾敏言抓著柳意歡的前襟,打定主意死也不放手,此人這般狡猾,一放手必定是溜之大吉。先前見禹司鳳敬他,紫狐怕他,還以為是個人物,誰想無賴就是無賴,他果然沒看走眼!
  “好啦好啦……”柳意歡見他發怒,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收收火氣,我不跑,放手先。”
  “不放。”鍾敏言執拗起來,老黃牛都比不過他。
  他提著柳意歡一直走到門口,才道:“不管怎麽說,今天不把人救出來你就別想走!”
  柳意歡歎道:“你當我神仙啊?這麽個老妖,你剛才也看到了,還在蛻皮呢都這麽厲害,怎麽救?”
  “就這樣救!”鍾敏言腦子一熱,脫口而出:“衝進去……然後救人!”
  柳意歡像看瘋子一樣瞪著他,道:“你衝你衝!別拉上我……我還不想那麽快去死!”
  “那怎麽辦?!幹等著?等他們倆被吃掉?!”
  柳意歡歎了一口氣,“你這種火燒火燎的脾氣哦……不是說了等援兵?等那小丫頭來了,就萬事大吉。你現在急什麽?”
  小丫頭?是說璿璣?鍾敏言白了他一眼:“你把璿璣當神仙啊?她哪裏能殺得了這隻妖怪!”
  柳意歡奇道:“她怎麽不是!她分明……”
  話未說完,隻聽後麵急急奔來幾人,正是禹司鳳他們。鍾敏言見禹司鳳懷中抱著璿璣。她雙目緊閉,竟似是暈過去的模樣,心下不由大驚。急道:“怎麽了?有人襲擊?!”
  禹司鳳自己也是後悔萬分,隻得把經過講了一遍。最後道:“這裏情況如何?我見你們吹了小龍角,是不是有意外?”
  誰知沒人理他,鍾敏言隻是皺眉看著璿璣,柳意歡湊過來連聲叫可惜:“小鳳凰太魯莽!啊呀!我知道了,她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你讓她看那個……肯定受刺激了!這下可要完蛋!我們隻好等著紫狐和那鮫人死了!”
  若玉急道:“怎麽?紫狐也被抓走了?”
  鍾敏言恨恨道:“都是這人!臨陣逃脫!半點義氣都不講!”
  禹司鳳低聲道:“柳大哥。那蛇妖是躲回去了?依你看眼下應當怎麽辦?”
  柳意歡摸了摸璿璣的額頭,沉吟半晌,隻得歎道:“沒辦法了,先退吧。再等下去反而要驚動周府的人,那就是大大不妙。”
  眾人見那大門緊閉,地上還留著搏鬥地痕跡,知道這次的蛇妖不好對付,加上璿璣又莫名其妙暈過去了,此地更不可久留。隻得按原路返回。
  鍾敏言還有些不甘,回頭看了一眼,誰知那一眼就闖了大禍。隻聽那屋裏的女聲笑道:“想這樣簡單走掉,做夢呢!將那燙傷我地小子留下!”
  眾人都是大驚。尚未來得及回頭。隻覺一股妖風撲麵而來,天空驟然暗下。那足有百丈多高的巨蟒黑霧從屋裏又竄了出來,這回直奔鍾敏言。他慨然不懼,從懷中取出符紙,捏了手印,厲聲道:“老子本來也不想走!”
  他一把將符紙拋出,頓時化作數道雷光,轟鳴著砸向那團黑霧。柳意歡厲聲大叫:“不要用雷!”然而還是遲了,雷光砸在黑霧上,非但沒讓她有半點損傷,身形竟似更大了一圈。他隻急得直跺腳,快步上前提住鍾敏言地後領子,發火地將他往後一拋,森然道:“她就是屬雷的老妖!你用雷就是助長她的功力!”
  果然那蛇妖長尾蠢動,一圈圈纏繞過來,朝他身上一甩,柳意歡登時被擊得倒飛出去,倒在地上生死不卜。
  鍾敏言心急如焚,用雷也不行,用劍砍也沒用,那他隻有坐以待斃了?!抬眼見那蛇尾朝自己掃過來,他急忙要躲,還是遲了一步,被蛇尾絆住腳,狠狠摔了個狗吃屎。
  頭頂猛然一冷,綠光幽然閃起,他知道那蛇是要噴火了,就地一滾,果然方才的草地立即被燒了起來,一寸寸化為冰屑。
  禹司鳳和若玉也顧不得照顧璿璣,紛紛捏印準備用仙術相助,不防柳意歡從地上爬了起來,咳了兩聲,艱難地說道:“別……別用仙法!你這傻小子,快帶著那丫頭逃走!小鳳凰……你們倆留下!”
  鍾敏言當即反駁:“我也留下!讓司鳳帶著璿璣走!”
  柳意歡厲聲道:“你留下就是自找死路!你又不會克她的法術!快給老子滾!礙手礙腳地!”
  鍾敏言本想再說,忽覺眼角有銀光閃爍,他心中猛然一顫,急忙回頭去看,隻見璿璣側身躺在地上,就如同四年多前那個晚上,右手高高地抬起,掌心銀光吞吐,仿佛藏了一顆星星在裏麵。
  他倒抽一口氣,本能地轉頭望向其他人,見他們都沒注意,當即咬了咬牙,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衣,丟頭把璿璣蓋了起來,彎腰扛起就跑,一麵回頭急道:“我回客棧等你們!”
  說罷三兩下就沒了蹤影。柳意歡哼哼笑道:“礙事的總算走了。你這老妖,敬酒不吃吃罰酒,離澤宮的人也是你敢招惹的。”
  禹司鳳見他唇角有鮮血流下,便急道:“柳大哥!我和若玉做掩護,你先走吧!”
  他哈哈大笑起來,一把抹去嘴角的血跡,很有些張狂的模樣,“走個大頭鬼!不讓她吃點苦頭,就不認識我柳意歡柳大爺!喂,你們倆,到後麵躲好了!別抬頭!”
  他自己很英雄式地朝前走兩步,一付英勇就義的慷慨大義模樣,誰知走了兩步腳下一軟,英雄氣短地---摔了一跤。
  禹司鳳急忙過去扶住他,歎道:“大哥別逞強了。快走吧!”
  他將禹司鳳推開,忽而抬手扯下釘住額上天眼的暗紅色絲線,唇齒流血,咧嘴而笑,看上去竟有一種猙獰地狂態,沉聲道:“你是第三個嚐到天眼滋味的人,應當很榮幸了!”
  禹司鳳和若玉隻覺周圍忽然光芒大盛,仿佛有一顆太陽從天涯落下,刺的人眼睛一陣劇痛,就連閉上眼,眼前都有亮亮地鮮紅色。他們急忙用袖袍遮住頭臉,耳邊聽得那蛇妖似乎低低叫了聲,緊跟著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隻剩嗚咽的夜風,嗖嗖地吹著。
  良久,肩上忽然一重,有個人軟軟地跌了下來,禹司鳳一把抱住,睜眼一看,柳意歡滿臉是汗,臉色青白,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低聲道:“這下……可以回去了。小鳳凰……你又欠我一個人情了。”
  他眼眶一熱,點了點頭。璿璣似乎已經停止了奇怪地躁動,變得安靜,軟軟地靠在他背上。
  他終於忍不住,把衣服揭開,見她眉頭微蹙,不知做著什麽夢,方才高高抬起的右手也垂了下來,那些吞吐地銀光更是消失了。
  他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剛才見到她那種模樣,本能地想到不能讓其他看見。是的,眾人眼裏的璿璣是個有點迷糊又漫不經心的小丫頭,他也一直強迫自己這樣想,他不想她在別人眼裏被當作妖怪或者是什麽別的可怕的東西。
  他一定是太好心了。鍾敏言苦笑。
  肩上的少女忽然一動,似是醒了過來。他把衣服抽回來,回頭道:“怎麽樣?醒了?”
  璿璣“唔”了一聲,忽然從他肩上一個翻身,似是要坐起,鍾敏言急忙把她放在地上,咕噥道:“沒事的話你自己回客棧吧,我還要回去找司鳳他們呢!”
  誰知她竟不像平時那樣呆呆傻傻地答應,而是雙眉緊蹙,不知想著什麽心事,半晌,才道:“我……我剛才……”
  鍾敏言急忙道:“剛才你暈過去了!什麽事也沒有!”
  璿璣怔了良久,才輕道:“我……我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奇怪……鍾敏言心中有鬼,趕緊拍拍她的肩膀:“什麽奇不奇怪!根本就是個普通人!你趕緊回客棧!想那麽多幹嘛?”
  不防她忽然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他喉頭一顫,頓時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待要解釋,似乎是越描越黑,隻得推脫地轉身,“我走了!你趕快回去!”
  “六師兄!”她叫了他一聲,鍾敏言隻得回頭,“又什麽事?你怎麽這麽嗦!”
  璿璣怔怔看著他,低聲道:“你……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我真的很奇怪?”
  鍾敏言有些無語,沉默半晌,忽然一巴掌拍上她額頭,清脆的一個響聲,痛得她“啊呀”大叫。
  “沒事你不如想想怎麽救玲瓏!亂七八糟的想什麽呢!什麽奇不奇怪?你自己是怎樣的自己最清楚了,還要別人來說嗎?”
  璿璣茫然地點了點頭。
  鍾敏言趕緊趁熱打鐵:“可能是那個蛇妖妖氣太臭了,把你熏得暈頭轉向。快回去睡覺吧!”
  她果然很乖地“哦”了一聲,轉身走了。
  鍾敏言鬆了一口氣,忽而想起四年前那個可怕的夜晚,心中到底還是忍不住發寒。這早春的夜晚,讓人從身體到心口,都陰冷陰冷的。

  第二十一章 此情須問天(九)
  沒走兩步那小丫頭又跟了上來,“六師兄……”她叫。
  鍾敏言頭大如鬥,又不好意思凶她,隻得把臉一轉,冷道:“你怎麽這樣不聽話!不是讓你回客棧嗎?”
  璿璣搖頭,道:“我和你一起去幫司鳳他們。”
  她怎麽能一起!到時候萬一再發個什麽威,他可沒本事製住了!如果其他人知道她是那個樣子,不知道心裏怎麽想呢!
  “呃……不用了!你一個小丫頭能幫什麽?拖後腿罷了!”
  鍾敏言幹脆掉臉就走,再不聽她嗦。沒走幾步,卻見前麵迎頭慢吞吞走來幾人,正是禹司鳳他們。柳意歡好像癱瘓了一樣,軟綿綿地被兩人架著抬過來,連脖子都沒力氣動。
  二人急忙迎上,連聲道:“怎麽了?被那妖怪打傷了?”
  禹司鳳搖頭道:“回去再說。”
  他二人見回來的隻有他們三個,紫狐和亭奴都不在旁邊,心中不由一沉,隻得閉嘴隨他們進了客棧。
  柳意歡雖然身體不能動,嘴巴卻歇不住,一躺到床上,就開始吱吱呱呱:“哎呀哎呀!渾身都沒力氣!為了這麽個破妖怪就開天眼,真丟人!”
  鍾敏言將信將疑,奇道:“你開了天眼?開天眼……會怎麽樣?”
  他見柳意歡額頭上暗紅色絲線沒了,那個小小的肉縫耷拉著,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厲害的感覺。額頭上一個小口子就能把那老妖給擊退?
  柳意歡哼哼著:“你小子最沒見識,和你解釋也是白搭!總之開了天眼那蛇妖就沒用了……今晚休息一下,明天一早去周府要人!”
  他見柳意歡說話也有些虛弱。隻得點了點頭,出門就把禹司鳳拉過去,問道:“到底怎麽製服那蛇妖的?”
  禹司鳳抹了抹臉。歎道:“天眼不是凡間的東西,隻要開一下就是驚天動地。柳大哥這次隻開了一小半。倘若全開地話,整個周府都會碎裂。無論如何,那隻蛇妖就算不死也已經廢了所有功力。明早咱們就去周府要人,諒她也不敢阻攔了。”
  不是說周府是官宦人家嗎?說要人就要人,哪有這麽簡單的事!不過禹司鳳看上去十分疲憊。他也不好多問,隻得應付兩句,掉臉回自己房間了。忽聽他在後麵問:“璿璣呢?”
  鍾敏言心中一凜,喃喃道:“……大概回房了吧。”剛才把柳意歡抬上來的時候還見她呢,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了。算來今晚當真出了不少事,她也有點怪怪地,難不成當真發現自己體質上的奇異之處了?
  他回頭看看禹司鳳,見他沒什麽表情,隻得幹巴巴地開了個玩笑:“夜深人靜。正是說心裏話地好時候,你還不快去找她。”
  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動,似是要說什麽。最後卻默然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鍾敏言回房關了門。抱著胳膊靠在牆上。長長舒了一口氣,隻覺心中煩亂不堪。像有一堆毛茸茸的小手刮撓著心髒。
  玲瓏……玲瓏……他在心底念了無數遍這兩個珠玉般的字,心下不知為甚覺得有些酸楚,最後默默坐在地上,久久無言。月華如水,凝結了一地的銀色如霜,禹司鳳找到璿璣的時候,她正一個人孤零零地抱著胳膊坐在客棧屋頂看月亮。纖細地背影,仿佛折一下就要斷開,柔絲萬縷,隨夜風輕輕搖擺著。這幅景象令他微微眯起了眼睛,想起那些久遠卻鮮明依舊的回憶。
  她自然遠不像外表看上去的那般柔弱,當年回到離澤宮,宮主曾笑著說她:此女危險。常人固執,撞上了南牆,頭破血流,便也停了。她卻是那種把南牆撞破,自己奄奄一息,也不回頭的人。
  司鳳,你要明白,她可不是那種路邊柔弱的小野花,等你嗬護愛憐的女子。你要當心,她將來會成為你的魔,你要入魔的。
  師父的告誡還響在耳邊,但其實他說地,他都知道。璿璣不是她外表那樣迷糊單純的人,接觸多了就會明白,她極聰明,而且很多事情在她心底都有自己的判斷標準。有時候覺得終於靠她近一些了,可是回頭再一看,她明明飛得更遠,永遠無法將她完整地握在掌心。
  他想得入神,忽聽璿璣在前麵輕輕叫了一聲:“司鳳……是你?”
  他慢慢走過去,站在她身邊,陪她一起抬頭看月亮,一麵問:“怎麽知道是我?”
  璿璣嘿嘿一笑,低聲道:“你身上……有海地味道,一靠近就能聞到。”
  海的味道……他把袖子舉到鼻子前聞了半天,除了汗味和泥土味,什麽也沒有。這女孩子永遠有許多稀奇古怪地道理,讓人摸不著頭腦。他笑著坐在她身旁,問道:“在想什麽?”璿璣搖了搖頭,“我沒有想事情,我隻是有些混淆……”
  混淆什麽呢?很久很久以前就有這樣地端倪了,她似乎擁有另一個回憶,另一種人生,可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這一次卻有些不同,那不再是夢裏的東西,它真真實實,發生在眼前,那些驚心動魄地事情,那個雙眸猶如寒冰碾碎的女子,是她?真的是她?
  “你在八荒萬劫鏡裏看到了什麽,對嗎?”
  璿璣輕輕一顫,良久,終於點了點頭,“我……我看到很多……可是說不上來那是什麽感覺……好像我不是我,很陌生……但是沒辦法去忽略……”
  禹司鳳“嗯”了一聲,橫肘躺在屋梁上,低聲道:“那個大概就是你的前世吧。每個人都有前世……快樂或者不快樂,的確讓人無法忽略。”
  璿璣忍不住轉身看他,奇道:“那……前世的事情對現在有什麽影響嗎?我……我總是想著,覺得放不開。”
  禹司鳳閉上眼,笑道:“當然沒什麽影響。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如果總是被以前的事情糾纏著,怎麽過好今生呢?”
  璿璣半天沒聲音,他不由睜開眼,見她瞪圓了眼睛盯著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月光下熠熠生輝。他心中一動,抬手拂去她的額發,柔聲道:“璿璣,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她眨了眨眼睛,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明快甜美,輕道:“我明白了。以後再也不想了,眼下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她一個翻身,和他並肩躺在屋頂上看月亮,心中突然覺得很暢快,好像阻塞了很久的東西突然一瀉而空,就像回到小時候,心裏無憂無慮,沒有任何牽掛一樣。
  “司鳳,我們去不周山救回玲瓏和二師兄之後……你、你別回離澤宮好不好?”
  他心中又是一動,轉身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秀麗臉龐,低聲道:“不回去……還能怎麽辦呢?”
  璿璣蹙起眉頭,急道:“和我們一起啊!我們……反正我們做了錯事,也不敢回少陽派了……等把玲瓏送回去……我們……我們就……”
  她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腦子裏還沒想那麽遠。可是如果要和禹司鳳分開,那卻是萬萬不能的。
  “就如何?”他的聲音低得猶如耳語。璿璣掉過臉,隻覺他吐息就在麵上,清朗纏綿的海風味道,兩人幾乎是鼻尖對鼻尖。她怔怔看著他的眼睛,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璿璣,你還沒給我一個答複……杏花林的。”他撥去她濃密的額發,半撐起來,手指輕輕劃過她秀美的輪廓。
  她動不了,呼吸間滿是清朗的味道,似乎腳趾也要慵懶地蜷縮起來。
  “我……”
  似乎不知要說什麽,也忘了該說什麽。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唇,低聲道:“別說,我還不想聽。”
  不想聽為什麽還要問呢?
  她眼睫微微一顫,隻覺他嘴唇火熱,輕輕覆上來,觸得一下,立即退開。
  她心頭猛然大震,瞠目結舌。禹司鳳怔怔看著她,抬手在唇上眷戀一抹,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

  第二十二章 此情須問天(十)
  “啊!”璿璣猛然坐了起來,入目的卻是客棧房間的白色帳子。她胸口突突亂跳,忍不住抬手在唇上摸了摸。火熱的觸感。那不是一個夢,而是真實的。
  以後要怎麽辦?她呆了半晌,在床上幾乎把頭皮抓破,也想不出個法子。眼看天色越來越亮,樓下也漸漸傳來客棧開門招攬生意的聲音,今天還有重要的事情得做,她不能一直賴床不起。
  啊啊啊麽會變成這樣!璿璣無奈地下床梳洗,鏡中映出一個妙齡少女,雙頰似火在燒,可壓桃花,眼中似有水波蕩漾。這是她褚璿璣?真的是她?
  在樓上又磨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地下樓去,鍾敏言他們幾個都早已坐在大堂裏吃早點,她一眼就見到那個青色的身影,心中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顫得厲害,本能地想逃避。
  不防鍾敏言看到了她,當即叫道:“等你好久!怎麽現在才起來!”
  她毫無辦法,隻得走過去,看也不敢抬頭看一眼,囁嚅道:“我……起遲了……”
  鍾敏言一把將她按坐下來,吩咐小二再送一份早點,又道:“我們正商量著今天去周府的事情。柳大哥昨晚將那個蛇妖重傷了,料她今天也不敢妄動。咱們就借著府內有妖的理由,將紫狐和亭奴救出來。”
  她點了點頭,其實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見小二端了一碗豆漿過來,她拿起就喝,結果燙的差點把碗丟了。
  “小丫頭怎麽心不在焉的啊……”柳意歡賊忒兮兮地故意問。湊過去想摸摸少女被燙紅的櫻唇,卻立即被禹司鳳推到後麵去了。
  “喝點冷水。”他蹲在她麵前,遞上一杯冷茶。很自然地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嘴唇,又道:“沒燙傷。過一會就好了。”
  她眼神飄忽不定,將那杯冷茶攥在手裏,最後似是下了決心,抬眼看向禹司鳳,他卻起身走了。
  不知為何她感到一陣失落。垂下眼再也沒說話。
  “情況呢,是這樣地。”柳意歡一麵往嘴裏塞油條,一麵模糊不清地說著,“不才我在慶陽城,也小小有點半仙的名聲。所以我這次放下身段,去周府跑一趟,你們呢,就當作我的部下,一切聽我指揮。明白不?”
  他第一個瞪向鍾敏言,這小子是最不聽話地。鍾敏言翻了個白眼,“明白了明白了……什麽時候走?”
  柳意歡打個響指:“現在。馬上,立刻----出發。”
  誰知慶陽城一早就有流言傳開。說是昨晚周府裏鬧鬼。一會是青光一會是白光,把那個待字閨中的二小姐嚇得至今不敢出門。躺在床上等大夫呢。
  眾人聽說,便知是昨晚打鬥留下地痕跡被發現了,那蛇妖被天眼所傷,隻能謊稱病倒。大家商議一番,都懶得戳破她並非真正二小姐的真相。因為柳意歡說,真正的周府二小姐早幾年就因病過世了,不知怎的被這個蛇妖看中了附身其上,這幾年在慶陽也沒做過什麽惡事,倒是經常幫忙祈雨什麽的,還算有些功德。周大人夫婦年老體衰,大女兒出嫁遠方,獨子也早早因病身亡,身邊隻有這麽個二女兒可以依靠,倘若被他們知道真相,老人家想必是接受不了地。
  果然因為昨夜“鬧鬼”,柳意歡隻說了一句府上有妖,於二小姐性命有礙,便輕輕鬆鬆被周家二老請進了二小姐的閨房。
  “請周大人在門前等候,千萬莫要讓人擅闖進來。此妖甚是狡詐,萬一被他逃脫,於慶陽絕對是一場災難。”柳意歡裝半仙還真有點像,連說話都變得仙味十足,文縐縐地。
  須發花白的周大人知曉他在慶陽略有名氣,當下更不懷疑,吩咐眾下人鎖了門,各自在門前等候。
  柳意歡笑嘻嘻地帶著禹司鳳他們走進內室,隻見閨房雅致,層層帷幔輕紗,如夢如幻,紗後躺著一個美人,銅鼎裏燒了一大把青木香,也蓋不住她身上腥臭的妖氣。
  “二小姐,如今可願意放人了?”柳意歡打個哈哈,老神在在地走過去揭開帷帳,往她身邊一坐。
  本來閨閣隱秘,男子根本不允許隨意入內,不過她既然是妖,自然不用講究那麽多,禹司鳳他們也毫不客氣地呼啦一下湧進去,隻見那二小姐臉色發黃,懨懨地躺在床上,雙目灼灼,惡狠狠地盯著柳意歡。
  “好啦,再瞪眼珠子都要掉出來,可惜了這麽個好皮相。快說吧,鮫人和紫狐被你關在哪裏?”
  那二小姐盯著他看了半晌,唇邊忽然露出一絲冷笑,輕道:“你這個天眼,來的不容易吧?是從哪裏偷來的?也不怕上頭的神仙來抓你?”
  柳意歡連眉毛都不動一下,嘻嘻笑道:“好東西就要給大家分享,這玩意神仙留著也沒用,幹嘛不送給我?”
  那二小姐似是對他這種無賴也毫無辦法,幹脆抿緊了嘴唇裝啞巴。
  “不要逼我們用難看的手段嘛,合作一點。鮫人到底在哪裏?”
  柳意歡的手指在床頭不耐煩地敲著,二小姐閉著眼睛沉默半晌,才冷道:“連我把人藏在哪裏都找不出來,居然還妄想我交人。竟然輸給你這敗類!”
  柳意歡微微一笑,正要再與這個美人插科打諢一番,忽聽窗口那裏傳來一陣急促地鳥鳴聲,若玉急忙過去將窗推開一條縫,青耕就從縫裏刺溜一下鑽了進來,拍了拍翅膀,叫聲清脆,在屋裏轉了兩圈,便停在那燒香的銅鼎後麵吱吱叫嚷。
  柳意歡哈哈笑道:“我怎麽找不到?我這就找給你看!他對禹司鳳施了個眼色,他立即會意。和鍾敏言二人將那銅鼎搬開,果然後麵有個暗門,用力一推便開了。眾人費盡千辛萬苦要找的亭奴,就被關在裏麵。懷裏抱著奄奄一息地紫狐,腳邊躺著一隻小小的像豬一樣地妖怪,放出青光將他全身籠罩,想來是結界之類地物事。
  “亭奴!”璿璣一見到他便急急跑過去,所喜亭奴臉色雖然蒼白疲憊。但精神還好,見她來了便微微一笑,腳下的當康立即撤了綠光,和青耕二人圍著他眷戀地轉了一圈,漸漸消失了。
  “啊……他們!”璿璣吃了一驚。
  亭奴輕道:“它們都累壞了,下去休息而已。”
  璿璣過去上下將他打量一番,道:“你……你沒事吧?受傷了嗎?這妖怪沒欺負你吧?”
  他搖了搖頭,慢慢將輪椅推出去,謝了眾人地解救。才道:“她是個快要成龍的蛇妖,這是最後一次蛻皮,抓我來是想用我地妖力助她早日成龍……蛻皮對蛇來說總是不舒服的事情。”
  鍾敏言奇道:“可我們聽說是你要被逼婚……”他朝柳意歡狠狠瞪了一眼。看起來一定是他說假話“當日她抓我,被周府的人看見了。不得已才編出這麽個謊話來。後來她又謊稱我趁夜偷偷溜出周府。於是這所謂的婚事,自然也告吹了。”
  璿璣見他懷裏的紫狐雙眼緊閉。一動不動,不由驚道:“她怎麽了?是不是……”難道死了?!
  亭奴摸了摸紫狐地皮毛,輕笑道:“她昨晚硬闖進來,想把我救出去,誰知卻被蛇妖咬了一口,中了毒。不過無妨,過兩天就沒事了。”
  眾人見沒有任何傷亡,都鬆了一大口氣,鍾敏言笑道:“還挺順利的,這下可好了。咱們可以安心去不周山了!”
  亭奴微微一怔,“你們去不周山做什麽?”
  柳意歡道:“這裏不是話家常的地方。我看那裏有個後門,你們帶著這個鮫人從那裏出去。把狐狸留下,我給周大人一個交代。”
  鍾敏言和若玉推著亭奴從後門走了,柳意歡提著紫狐的尾巴,她像死透了一樣,動也不動。他哈哈笑道:“難得見她這種萎靡模樣,到底也是千年狐妖,蛇毒都不怕。”
  禹司鳳問道:“現在便出去吧?我怕呆久了有變故。”
  柳意歡點了點頭,轉身便走,那二小姐居然有些吃驚,沙啞著嗓子道:“你……你們不殺我?”
  柳意歡哼哼兩聲,“殺你幹嘛?難道讓周大人把我當囚犯抓起來?你這幾年在慶陽也算做了點好事,這點過錯嘛……神仙也會無視的。隻要你別亂生妄念,想著用偷懶的法子成龍,正果就在眼前。”二小姐不由無言,良久,方道:“人妖殊途,今日你對妖類仁慈,他日未必有人領情。”
  “切!誰稀罕你們這些妖怪的情麵!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慶陽柳意歡大爺是也。哪個妖看我不順眼,盡管來!”
  他拍了拍紫狐的皮毛,再不與她嗦,推門走了出去。
  “周大人,妖我抓到了。”他將那紫狐倒提著在眾人麵前一晃,唬得他們紛紛倒退。
  “這……大仙……鬧事的便是此狐妖?”周大人戰戰兢兢,不太敢靠近。
  柳意歡胡亂點頭,將紫狐朝袖子裏一塞,道:“令嬡受了些驚嚇,不過還好未被妖氣所傷。接下來嘛……就是大夫地事情了。我等既然除了妖,就此告辭。”
  說罷不顧周大人殷勤的邀請赴宴,飄飄然而去,還真有點大仙脫俗的味道。很多年之後,慶陽還流傳著柳意歡仙人除狐妖地傳說,傳說裏,他成了一位豐神俊朗,騰雲駕霧的真神仙。至於這個傳說有沒有讓柳意歡笑掉了下巴,暫時也不得而知了。

  第二十三章 此情須問天(十一)
  “你們……怎想起要去不周山?那裏不是凡人能隨便去的。”
  回到客棧,亭奴顧不上休息,第一句話問的便是這個。
  “這事嘛……說起來有點麻煩……”鍾敏言苦笑一下,將離開高氏山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匆匆說了一遍。
  亭奴的臉色漸漸緩和,最後輕道:“那是攝魂術,隻要將魂魄取回來,我可以施法令玲瓏恢複原樣。”
  眾人都是大愣,璿璣急道:“亭奴你會這種法術?!”
  亭奴點頭:“這個法術以前學過,雖然算不上精通,但救回玲瓏也是綽綽有餘了。”
  大家都是喜不勝收,他們原先的設想是把那個抽走玲瓏二魂六魄的人抓回來,強迫他施法救回玲瓏,至於能否成功,還要看天意。如今忽然聽得身邊有人會這個法術,意味著隻要把魂魄取回來就行,興許連對戰都用不上,那成功的幾率完全是大大提升。
  鍾敏言更是高興得嘴都合不攏,連聲道:“果然先找亭奴是沒錯的!”幸好當時他們沒有把紫狐的懇求棄之腦後,造化弄人,看來冥冥中果真有天意相助!
  柳意歡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道:“這次去不周山,你可要小心點,千萬千萬。”
  鍾敏言一怔,“柳大哥是擔心我?”他傻傻一笑,心中對這個玩世不恭的人突然有了點好感,他倒是知道關心同伴。
  柳意歡隻是微微一笑,再不與他多言,拍了拍手,朗聲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先安靜一下。聽我說。”
  眾人正嘰嘰呱呱說的歡,見他這樣,便都安靜下來。柳意歡笑道:“這不周山呢。你們去得,我卻去不得。隻能留在慶陽等你們的好消息了。”說罷看了看亭奴,又道:“鮫人也留下,那裏山水險惡,你坐著個輪椅難道推上去不成?讓他們幾個小孩兒去曆練吧,我們這些老人家在家裏等著就好。”
  大家聞說都呆住了。禹司鳳急道:“柳大哥……你、當真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柳意歡年輕時去過許多地方,天下間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又加上有天眼相助,對他們來說就是如虎添翼。他來慶陽首先找他,原先就抱著請他相助地心思,誰知他突然說不去,單憑他們五人,又怎麽找得到不周山,將玲瓏的魂魄搶回來?
  柳意歡一本正經地點頭。“嗯,我不去。這次都為你開了個天眼了,小鳳凰可不能太不知足喲。”
  禹司鳳愧然垂首。心下也覺得自己過分了。柳意歡賊忒兮兮地攬住他的肩膀,在他臉上捏啊捏。又笑道:“怎麽。難過了?舍不得離開柳大哥?你呀你呀……還和小時候一樣嘛……”
  和以前一樣地分明是他才對,還是那麽無賴。禹司鳳無奈地把他推開。正色道:“那還煩請大哥給我們指一條去不周山的路。”
  柳意歡聳聳肩膀:“不用我指路,你們帶著紫狐就行了。她認得,從小在山下玩大地呢!”
  禹司鳳見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再相助,自己不好再說,隻得作罷。
  柳大仙在周府除妖的故事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慶陽城,他在麻棗胡同的那個狗窩第一次被無數人參觀讚歎,可惜大仙不在仙居裏住,夜夜流連嬌紅坊。那老鴇甚會看眼色,曉得他是個奇人,哪裏還管他要銀兩,巴不得他住在嬌紅坊裏,多少人為了看他一眼賴在嬌紅坊不走,這可是拉攏生意的大好由頭。
  柳意歡一天到晚在妓院裏逍遙,見不到人影,留在客棧的幾個人年輕人卻急得火燎火燒。紫狐中了蛇毒,一直都沒醒過來,還指望她帶路去不周山呢。璿璣憋不住跑去問亭奴知不知道路途怎麽走,他卻搖頭,學那個該死地柳意歡,裝
  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柳意歡和亭奴知道什麽,卻一個字也不說,明明是幾句話就能講好的路程,他們非要等紫狐醒來給帶路。“亭奴,那個不周山,聽說是破壞定海鐵索那幫妖魔的老巢呢。你……你不想去看看?”
  哀求不行,幹脆引誘。璿璣現在就撐著下巴,坐在亭奴對麵,兩眼閃閃動人地看著他。
  亭奴手裏端著青瓷茶杯,麵色平靜如水,淡道:“不想去。倒是你們,路上小心,不要和他們硬碰硬,能偷得玲瓏的魂魄回來是最好。若偷不回來,下次還有機會。你們現在的本領,倘若和他們鬥,便是自尋死路。”
  璿璣不以為意,笑道:“我在浮玉島也殺了許多妖呢!哪有你說的那麽厲害!”
  亭奴正色道:“那是他們相讓,不想和你們修仙大派起生死衝突。若遇上高氏山那幫窮凶極惡的妖魔,莫說你,就連你爹爹也未必應付的了。”
  他地話怎麽聽起來那麽玄奧?璿璣很是不解,奇道:“你的意思是……這些妖魔也有意見分歧的幫派?有些相讓,有些就強硬?”
  在她心裏,妖就是妖,烏合之眾,亂七八糟地聚在一起。一想到他們興許和凡人一樣,也有各個幫派,秩序井然地行動,她就覺得不可思議。
  亭奴歎了一口氣,輕道:“什麽都不知道,這樣貿然跑去,不亞於送死……你聽好,不周山雖然是他們地老巢,但本身破壞定海鐵索的行動是很多力量分散開自己組織地。粗粗來分,便是親善一派與激進一派相爭。親善地那些,隻要破壞鐵索便好,並不打算與凡人有什麽衝突;激進的卻不然。依我所見,抽走玲瓏魂魄地必定是激進一派做的好事,所以此去一行,以偷得魂魄為主,千萬莫要發生衝突,明白嗎?”
  璿璣怔怔看著他,喃喃道:“亭奴……你怎麽知道那麽多……”
  亭奴猛然住嘴,良久,才輕聲說:“很久以前,他們就開始籌劃了。這些計劃不是剛剛開始的。”
  他見璿璣定定看著自己,便勾起嘴角,在她頭上摸了一下,柔聲道:“這一去自己小心,不要再莽撞衝動了。我在慶陽等你們回來。”
  亭奴似乎知道很多東西。璿璣捂著被摸的腦袋,推門走了出去。
  回想四年前和他相識的過程,再看看如今,似乎和那個無助蒼白的鮫人完全不同。他身邊既然有青耕和當康護著,又怎麽會被人抓起來傷成那樣呢?還是說,這一場相識相認,又是冥冥中注定的?
  拐個彎,迎麵走來一人,正是她躲避不及的禹司鳳。璿璣心下大震,掉臉就想跑,正躑躅的時候,他卻走了過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一言不發,將她拽進了屋子裏。
  她大吃一驚,一腦子亂麻,被他按坐在椅子上,乖乖地大眼瞪小眼,心裏頭好像藏了一隻小兔子,跳得太厲害。
  他……是生氣了?要罵她?
  禹司鳳從懷裏取出一個紙袋,塞進她手裏,輕道:“早上到現在還沒吃飯吧?這個是剛做好的。”
  璿璣慢慢拆開紙袋,裏麵卻是兩個剛出爐的蒸糕,熱乎乎地冒著熱氣,顯然是他剛買回來的。他還記得自己喜歡吃蒸糕,當時在鹿台鎮……
  璿璣垂頭咬了一口,心下也不知是什麽滋味。禹司鳳又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低聲道:“慢些吃,不要噎著。”
  說完自己卻起身要走,璿璣大急,叫道:“你……你要去哪裏?”
  她一跳起來,桌上茶也翻了,茶水潑了一桌子。禹司鳳的袖子被她一把扯住,急急切切地,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他也有些吃驚,回頭看她,隻覺她臉上突然紅了起來,嬌若朝霞。
  “你……你也一起吃吧……”她結結巴巴地說完,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掉下來。
  他笑了笑,“我吃過了。現在去找敏言商量去不周山的事宜,你自己玩吧。”
  “等……等等!”她另一手也拉住了他的袖子,蒸糕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禹司鳳定定看著她,似是在問她要說什麽璿璣支吾了半天,漸漸平靜下來,咬了咬嘴唇,輕道:“我想過了。咱們把玲瓏救回來之後,就找個像浮玉島一樣的地方,一起……一起……再也不要分開,好不好?”
  等了半天,他卻不說話,璿璣心下又開始慌張,亂七八糟地說道:“那個……還有柳大哥……亭奴……沒事還可以回少陽峰看看玲瓏和六師兄……再去離澤宮……看看你師父師兄弟……”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結結巴巴的話一下子斷開。璿璣怔怔抬頭,怔怔地看著他湊過來,貼著耳邊,低語:“你心裏……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她猛然一呆,抓著他袖子的手不由自主鬆了開來。禹司鳳站直身子,淡淡轉頭,望著窗外氤氳的霧氣,輕道:“璿璣,我是個自私的人。沒有得到絕對之前,我什麽也不相信。”
  絕對……什麽絕對?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靜靜望著他,他又是一笑,在她唇上輕輕一抹,轉身走了。
  璿璣獨自在屋中坐了很久。坐了很久,還是沒有明白。

  第二十四章 此情須問天(十二)
  在鍾敏言的忍耐終於到達極限的第三天,紫狐醒了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他奶奶的,居然敢咬老娘!”
  一睜眼,發現周圍圍了一圈人,和她大眼瞪小眼,唬得她差點跳起來。亭奴急忙按住她,笑道:“總算醒了,現在覺得如何?”
  紫狐齜牙咧嘴,哭喪著臉,悶聲道:“她咬哪裏不好……非咬這麽個地方……噯喲……痛死!”
  說罷低頭看,果然尾巴下麵裹著一塊紗布。她是被蛇妖咬中了屁股。眾人都忍不住悶笑,又將救出亭奴的經過講了一遍,紫狐心滿意足地甩著大尾巴,笑道:“救出來就好!這下我就放心了!”
  鍾敏言道:“人救出來了,你就該實現諾言,帶我們去不周山吧!”
  紫狐歎了一口氣,“我自然不會忘記這事,但那蛇妖的毒好生厲害,我手腳酸軟,根本走不了遠路。餘毒未清之前,都走不得啊。”
  他一聽就急了,正要與她爭辯,卻被禹司鳳攔住,轉頭溫言道:“其實隻需要你給我們指路,別的也不麻煩你。至於解救玲瓏的事情,更是不用你出手。”
  紫狐嘀咕道:“話雖然是這麽說……難道我還當真在旁邊袖手旁觀嗎?”
  眾人與她相處一段時間,漸漸地隔閡也小了不少,明白她是個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她身為妖類,又為了行動方便化作狐狸與他們同行,但在他們心中,已經漸漸將她當作一個同伴了。聽她這樣說。眾人都有些感動。
  鍾敏言揉了揉鼻子,道:“那……你就袖手旁觀吧!這事真的很急,不能再耽誤。隻得委屈你了。”
  紫狐眨眨眼睛,終於點頭:“好。那你們收拾一下。咱們馬上就可以走。”
  眾人嗡地一下,歡呼著散開了。亭奴摸了摸紫狐的皮毛,柔聲道:“當真沒事?到了不周山可不要逞強。”
  紫狐忽然正色道:“我其實也急著要去。雖然你一直都沒告訴我,但現在我已經猜到了。”
  亭奴不由一怔,紫狐大聲道:“他被關在陰間。是不是?!你明明知道卻不告訴我!我這次去就是要把他救出來!”
  亭奴沉默半晌,方道:“不要胡鬧,你去了能做什麽?多少比你厲害的大妖都救不了他,你怎麽救?不要說去陰間,你隻怕連大門都沒靠近就被神荼鬱壘給殺了。紫狐急道:“我就是要去救!那些妖怪救不出來是因為他們不誠心!天底下還能找出比我更誠心的嗎?就算粉身碎骨我也會把他救出來地!”
  亭奴不由默然,良久,忽然推著輪椅開門出去,一麵淡道:“你已經不是以前天真的小妖了,自己應當有想法。我不會幹涉。但是一切後果你自負。”
  說罷便關上了門。
  由於紫狐餘毒未清,手腳還不靈便,璿璣便將她塞在胸前。露出一隻腦袋給他們指路。
  亭奴推著輪椅將他們一直送到城外荒郊,遠遠地。隻見一個人坐在草叢裏。一靠近就是一股刺鼻的酒氣。禹司鳳又驚又喜地湊過去,果然聽那人哈哈大笑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那亂七八糟地頭發,亂七八糟的衣服,正是柳意歡。
  “柳大哥!你……”是改變主意要和他們一起去不周山了嗎?禹司鳳充滿希望地看著他。
  柳意歡跌跌撞撞地靠過來,癱在他肩上,用力抬手一拍,嗬嗬笑道:“我來給小鳳凰送行了……此一去……危險地很,千萬小心……我還要等著你回慶陽陪我喝花酒呢!”
  禹司鳳哭笑不得,隻好點了點頭。不防他一把勾住自己的脖子,貼著耳朵低聲道:“有什麽不對的,趕緊回來。千萬不要戀戰,明白嗎?”
  禹司鳳心中一凜,定定看著他,他卻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了。
  “小狐狸小狐狸呢?”柳意歡喊魂一樣的叫,一轉頭,終於看到了縮在璿璣懷裏地紫狐,當下張開一口白牙,猥瑣地笑著,走了過去。
  “你幹嘛?”紫狐警惕地瞪著他,隻覺他大手一伸,將她提了起來,酒臭味撲麵而來,慌得她尖聲大叫。
  “讓我再看看你……以後可難看到了呢!”柳意歡說著,在她毛茸茸的臉上狠狠親一口,驚得她都僵住了。
  “嗯,小丫頭也要保重。”他反手把僵硬的紫狐丟給璿璣,對她笑了笑,“人總是能救回來的,不要太急了。”
  璿璣茫然地點了點頭,見他又朝鍾敏言那裏走去。鍾敏言對他一向是沒好臉色的,見他搖搖晃晃走過來,當即就厭惡地想讓開,誰知他隻抬頭看了看他,冷笑一聲,並沒說話,然後就繞到了若玉那裏。
  “唔,還是你這個聰明人。”柳意歡拍了拍若玉的肩膀,笑得有點詭異,“聰明人不可以做壞事呀……”
  若玉淡然一笑,抱拳道:“柳大哥言重了。”
  “你有完沒完了……”鍾敏言嘀咕一聲。柳意歡眼睛一瞪,大聲道:“懶得和你這傻瓜說話!傻瓜最可悲的不是他傻,而是自己明明傻的要命還以為自己是個聰明人!你這個白癡!”
  鍾敏言登時大怒,漲紅了臉要與他爭辯,柳意歡卻擺了擺手,轉身推著亭奴走了,一麵道:“各自珍重吧!有空回來慶陽,我請你們喝花酒。”
  “這人簡直可惡之極!”鍾敏言氣衝衝地自己先禦劍飛走了,若玉笑道:“柳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敏言不要過慮。”說罷也跟著飛了上去。
  地上就剩璿璣和禹司鳳麵麵相覷,紫狐很識相地裝睡,不出聲。良久,禹司鳳才輕道:“走吧。”璿璣急忙過去抓住他的衣服,急道:“等一下!司鳳……你……你上次和我說地話,我還不明白!”
  禹司鳳沒有說話,她又道:“我……我不想和你分開!可是你為什麽要說什麽絕對……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司鳳你是下定決心要回離澤宮嗎?我們以後再也不能見?”
  想到他以後要回離澤宮,興許又是十年八年不能見麵,她心裏隻覺得無限酸楚。如果是別人逼迫,她可以毫不猶豫挺身而出,將他搶回來,不管遇到什麽艱險,她也不在乎。但,如果是他自己要走呢?要怎樣才能讓他留下?怎麽樣……才能讓他知道,自己多麽希望他留下?
  禹司鳳眼睫微顫,低聲道:“真不明白地人,應當是我。”
  璿璣見他轉身要走,忍不住縱身上前一把抱住他,急道:“不要走!你……你聽我說完!”
  紫狐被他倆壓得差點暈死過去,急得吱吱亂叫:“先讓我下來行不行?你們兩個小情人要談情說愛,難道還要找旁觀者?!”
  兩人都是一愣,眼看著紫狐艱難地從她懷裏爬出來,顫巍巍地走了幾步,趴在一旁的草叢裏,回頭有氣無力地說道:“什麽時候要走……再來叫我。現在……你們隨意,當我不存在好了。”
  被她這樣一打岔,兩人還有什麽能說地,怔了一會,璿璣忽然覺得無比委屈,眼裏熱辣辣,一肚子地話不知該怎麽說,隻得轉身撈起紫狐就走。
  禹司鳳忽然在後麵低聲道:“好,我不走。我會留下來。”
  她急忙轉頭,卻見他神色嚴肅,沉聲道:“隻是我留下了,以後就再也不會走。你莫要後悔。”
  璿璣眼怔怔地看著他走過來,抬手,將她的下巴抬了起來,眼睛直直盯著她,低聲道:“就算你要再後悔,我也不會走了。”
  璿璣慢慢露出笑意,眼裏還含著淚水,可是麵上早已笑顏如花,人們往往形容帶淚地女子是梨花帶雨,如今他才明白這是何等的美態,一時竟呆住。
  “誰、誰說我會後悔!我高興還來不及!”她一把擦掉眼淚,孩子氣地抓住他的手,急道:“真的不會走吧?不能騙人!”
  禹司鳳淡淡一笑,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拍,低聲道:“不騙人,絕對不走。”
  璿璣這下才叫心滿意足,恨不得馬上飛去不周山,救回了玲瓏,從此逍遙自在,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擔心的事情。

  第二十五章 危弦(一)
  紫狐說,不周山在極西的位置,那裏曾是上古神明大戰的戰場。後來因為共工不敵祝融,一怒之下將不周山撞倒,於是天河的水泛濫成災,禍及百姓。作為曾經的擎天支柱,那裏的景致自然是常人想象不到的壯麗巍峨。再加上那裏有通往陰間的大門,兩位神將日以繼夜地守在門口,更為不周山蒙上一層神秘莫測的麵紗。“不過嘛……我小時候常去那裏玩,也沒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紫狐說累了,爬上桌子舔了舔杯中的茶水。
  他們一路西行,滿以為直接禦劍就能飛到不周山,誰知才飛了半天紫狐就要他們落下雲頭,還說從今天開始隻能步行上去,別說是禦劍飛,就是禦仙鶴禦金龍,也不允許。
  他們幾個不認得路,雖然不情願,但也沒辦法,隻好聽她的話,乖乖用雙腳走路。不到一個時辰,便來到了一個叫做格爾木的鎮子上。
  這裏是西方之地,風土人情自然大異於中原文化。無論男女頭上都帶著圓頂小帽,上麵紋以各類花鳥圖畫,下麵拉開一張兩尺長的麵紗,遮擋漫天的風沙。
  璿璣見這酒館裏的小二掌櫃都是女子,頭上也不綰發髻,而是結了三四根長長的辮子,一直垂到小腿那裏,更兼她們深目高鼻,麵容豔麗婉轉,和中土女子更是大不同,不由看得呆住。她們上身穿著各種顏色的小馬甲,下麵一條長長的裙子,腰間係著銀鈴,走起路來歡快得猶如雲雀。叮叮當當響,香風亂飄,當真有一種別致的嫵媚。
  那些女侍者大方爽朗。對他們幾個中原來的客人殷勤備至,一會端來奶酒一會送來葡萄。惹得鍾敏言他們頭也不敢抬,尷尬地很。
  “這裏……和咱們那兒還真是有好大的區別……”鍾敏言喝了一口奶酒,被那古怪的味道嗆得差點噴出來。
  紫狐被他地模樣逗笑了,道:“天下大著呢!瞧你一副鄉巴佬的樣子!人家把你當作中原來地稀客,你倒把人家當怪物!不就是穿的衣服不同。長得也有區別麽,脫了衣服大家都一樣!”
  鍾敏言本來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被她這樣一逗,不由咳得更厲害了,臉漲的通紅,艱難道:“你……你說、亂說什麽!”
  “喲,我說了什麽?脫衣服而已嘛,你難道從來不脫衣服?”
  紫狐還在逗他,鍾敏言臉紅得猶如滴出血來一般。悶了半天,才道:“別總這麽不正經的,說正事!”
  若玉笑道:“不錯。該說正事了。紫狐,為什麽不可以直接禦劍飛去不周山?我看這裏地形凹陷。像是個盆地的樣子。離不周山還有很遠地距離吧?”
  紫狐嘴上白色的胡須顫啊顫,尖尖的嘴巴張開。等璿璣喂她吃葡萄,一麵模糊不清地說道:“說你們沒見過世麵還真是一點不冤枉。你們可曾在凡人的地圖上見過不周山?那裏根本是禁地好不好,還禦劍飛呢!沒飛過去就被守山的神將給打落啦!要去不周山,就乖乖用腳走過去,除了神荼鬱壘那裏不要靠近,別的地方嘛……和普通高山也沒什麽兩樣。”
  若玉似乎對神荼鬱壘很感興趣,連聲問道:“你見過看守陰間大門的兩個神將嗎?常聽人說陰間在不周山有個入口,卻從來不知到底是什麽模樣。”
  紫狐丟給他一個白眼,嬌滴滴地說道:“那地方誰都不給靠近,你問我,我問誰呀!見過神荼鬱壘的人,也不可能告訴你他們長什麽樣。”
  “為什麽?”眾人都很好奇。
  紫狐“切”了一聲,“一群笨蛋!因為他們都死了啊!見到神荼鬱壘誰還能活?!生死有命,天道有輪回,無緣無故跑到陰間大門那裏的,大多是亡命之徒,要麽是想去陰間找人,要麽是挑戰神地威嚴,這個就是破壞了天地秩序,隻有死路一條!”
  說著說著,她自己神色卻黯然下來,喃喃輕道:“不過……就算這樣,我也……我不怕的。若是他們殺了我,我就可以去陰間找他了。殺不死,我還可以將他救出來……”
  璿璣低聲道:“你是說……那個用八方定海鐵索鎖住的大妖魔嗎?他被關在陰間?你、你要去陰間救他?”
  難怪她答應得那麽爽快,原來她自己來不周山也有目地。
  紫狐齜牙咧嘴,惡狠狠地問她:“怎麽!我不能去嗎?!咱們各自行動,不過暫時同行罷了。到了不周山,你們救你們的人,我救我地人,互相不幹擾!”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啦……”璿璣拍了拍她地腦袋,輕道:“你一個人去,多危險啊。要不,我幫你?”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大驚,鍾敏言急道:“你亂說什麽!那可是妖魔!放出來是要為禍人間的!讓師父聽到你地話,你這輩子就住在明霞洞別出來吧!”
  明霞洞一直是璿璣的弱點,一聽這三個字她就抖一下,當即連忙搖頭:“那……那我還是不去了……”要在明霞洞住一輩子,還不如一刀殺了她痛快點。
  紫狐笑道:“我才不要你幫忙。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有許多話要和他說……才不要像你們兩個,心裏話都說給別人聽了。我要讓他知道,天下隻有我對他最好,是我把他救出來的,所以他得永遠承我的情……再也不可以離開我。”
  她雖然平時嘻嘻哈哈的,沒什麽正經,但這幾句話當真說得纏綿婉轉,深情之至,眾人一時都默然。鍾敏言本來想糗她兩句,畢竟她的作為在他們眼裏是敵對的立場,但這會卻說不出來了,隻能摸摸腦袋。忽然想到玲瓏,隻覺就算她是天下人都厭惡的妖魔,被關在陰間,自己也會不顧一切豁出命去救她的。想到這裏,頓時覺得可以理解紫狐,心中的憤懣也消失了。
  在小酒館休息了一會,眾人便催著趕路,既然要用腳走過去,不快點是不行的。
  誰知紫狐懶洋洋地靠在璿璣懷裏,輕道:“等到晚上,我看一下天色。找個合適的時候再走。哪裏不是說去就去的。”
  大家又隻好找了客棧先安頓下來,好在這裏雖然是邊陲之地,但風土人情和中原甚是不同,幾個年輕人在鎮上逛了一圈,倒也覺得新奇有趣。飲食上味道有些怪,但勝在新鮮好玩,更有一家店,用大銅盆裝了菜出來賣,不知放了什麽料,香飄萬裏。
  四個年輕人一邊玩一邊吃,鍾敏言見路邊有賣女子飾物的小攤子,金燦燦黃澄澄,樣式大有不同,想到玲瓏向來喜歡這些小玩意,不由過去挑選起來。璿璣隻顧著吃東西,早早就拉著禹司鳳跑得不見影了。若玉兩頭張望一下,隻得陪著鍾敏言一起挑選那些他一竅不通的女子飾物。
  “若玉也有心儀的女子嗎?”鍾敏言挑了兩件,見他手裏抓著一個玉鐲子仔細端詳,不由笑問。
  若玉手上一顫,急忙放下鐲子,笑道:“沒有……不過想到家鄉有個小妹子,自從進了離澤宮便再也沒見她,這些年她應當也及笄了,買些東西送她也好。”
  鍾敏言接過包好的飾物,又問:“若玉的家鄉在哪裏?我聽說進了離澤宮,等於一生不得嫁娶,也不許隨便和女子接觸……是不是以後也不能回家鄉了?”
  若玉道:“門規如此,自然是要遵守的。我家鄉……在很偏僻的荒山野嶺,說出來敏言也一定沒聽過。不過偶爾家人可以來離澤宮探望,也不算孤零零的了。”
  鍾敏言見他又把那鐲子拿起來看,有些舍不得的意思,當即取出銀子塞給老板,笑道:“那鐲子,我要了!”
  若玉急忙要取錢還他,鍾敏言笑著拉住,說:“你我何必還客氣,你的妹子也等於我妹子了。買個東西送她,何必見外。”
  若玉便不再勉強,將那鐲子攥在手裏,若有所思,目光閃爍,不知想些什麽。半晌,才淡淡一笑,輕道:“敏言一向熱情善心,這鐲子,我便替小妹子謝謝你了。”“客氣什麽!”鍾敏言把手一擺,掉臉走了。
  若玉看著他的背影,良久,才將那鐲子緩緩放進了荷包裏。

  第二十六章 危弦(二)
  璿璣拉著司鳳滿鎮子亂跑,見著沒吃過的東西就上去買一點來嚐嚐,吃到後來都撐得走不動路,隻得坐在路邊休息。
  彼時已近黃昏,遠方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渲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紅色的雲彩棲息在連綿的山巒上,將兩人麵上都沾染了豔麗的黃昏紅。
  璿璣還在啃手裏沒吃完的醬馬肉,吃的滿臉都是醬汁。她見禹司鳳定定地望著遠方,那裏已然微微暗了下來,層疊的山巒,一重一重,似是要蔓延去天盡頭,令人不由自主想知道那無窮無盡的山巒後,會是什麽景致。
  “你在看什麽?”她終於把那塊馬肉給啃完了,艱難地從袖子裏勾出手絹來擦手擦臉。
  禹司鳳隻是微微一笑,沒說話。他的眼神眷戀而又傷感,又看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回頭輕笑:“以前我也喜歡站在離澤宮高高的鍾樓上,眺望遠方的山巒,猜想那些山後麵會是什麽景象,如今終於知道,原來是一個美麗的小鎮子。”
  璿璣站起來,將手搭在眼簾上,陪他一起看,道:“原來那些山後麵就是離澤宮呀!是司鳳從小長大的地方吧?”
  禹司鳳搖頭,“也不算是從小長大的地方……我的故鄉……很遠,非常遠。”
  “有多遠?”
  “……遠到一出來就回不去了。”
  聽起來很玄妙的感覺。璿璣呆呆看著他,想象不出“一出來就回不去”是怎麽個遙遠的地方。
  “那……我這輩子也沒可能去司鳳的故鄉看看了?司鳳家裏人不會想念你嗎?”
  禹司鳳勾起唇角,那種微笑令人覺得清冷而又蕭條。
  “嗯,璿璣你是永遠也去不了的。至於我地家人……很早很早就都死了,隻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下來。”
  原來是個可憐的孩子。璿璣看向他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憐憫和疼愛。抬手摸了摸他地腦袋,好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小貓貓。
  “怎麽會是孤零零地呢?”她輕輕說,“我們大家都陪著你呢。”
  他似乎不太擅長應付這種感性的時刻。有點笨拙,咳了一聲。臉上微微發紅。不知是不是晚霞過於豔麗的緣故,他比平日裏看上去要多了一絲柔倦纖細的感覺。山風吹了過來,他身上帶著清朗的大海味道,令人舒暢。
  “是時候回去了,紫狐還在客棧。”他撥了一下被風吹到身前地烏發。回眸微笑,眼中晶瑩澄澈,仿若黑色寶石。
  璿璣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被他拖著往前走,懶洋洋軟綿綿,像一隻吃飽的貓。
  “司鳳,你家鄉是什麽樣子的?”
  他想了想,“嗯,很美麗。”
  “很多人嗎?”
  “很多。”那你以後……會回去看看嗎?”
  身邊的少年忽然停了一下。跟著轉頭笑道:“不是說了,一出來就回不去了嗎?”
  “我一輩子都回不去了。”
  不知為何,璿璣忽然覺得有些傷感。快要降臨的夜,風聲嗚咽。帶著絲絲的寒意。她抱緊他的胳膊。再也沒有說話。
  回到客棧的時候,紫狐正一本正經趴在窗台上抬頭看天。嘴裏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麽。
  璿璣給她帶了不少好吃地,一並提過來丟在桌上,笑吟吟地招呼她:“紫狐!這裏的醬馬肉和麻餅都好好吃哦!我給你買了好多,快過來吃吧!”
  她的念念有詞突然被打斷,很有點不爽,甩著大尾巴走過來,高傲地瞥一眼桌上地食物,香噴噴地,讓人流口水。她到底拉不下麵子,低聲說個謝謝,叼了一塊馬肉啃了起來。
  門突然被人推開,原來鍾敏言和若玉他們也回來了。這兩人大概還偷偷跑去喝酒,一身的酒氣,鍾敏言一進來就大聲問:“怎麽樣?看好了沒有?咱們到底什麽時候可以出發?”
  紫狐吞下嘴裏地馬肉,淡道:“明晚是朔月,朔月到滿月地這段時間,是去不周山的最佳日子。明天就可以走。”
  “啊,真地?!”鍾敏言麵上登時放出光彩,喜不自禁。
  紫狐瞪了他一眼,又道:“不周山也算一個聖地,像你們這樣風塵仆仆地可不行。到了山腳下,都打理幹淨點,換個新衣服!省的那地方被你們幾個黃毛小屁孩給玷汙了。”眾人聽說明天就可以去不周山,都高興的很,連鍾敏言都不計較她這麽惡劣的話,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一揉,笑道:“知道啦!也希望你能成功!”
  紫狐沒有說話。這一去,她是抱著必死的心情,無論是人還是妖,連死都不怕的話,也的確沒什麽可以再說的了。
  璿璣洗完澡,在過道上晾頭發的時候,鍾敏言一個人端著酒壺從屋裏出來了,兩人相見,都有些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鍾敏言笑笑,先開了頭:“是擔心去不周山的事情?”
  璿璣默默點頭,過一會,才道:“亭奴說……那裏很危險。”
  他仰頭就著壺嘴喝了一大口奶酒,這酒味道雖然怪,然而喝多了,居然綿綿有勁,肚子裏有如火在燒。
  “你是擔心會死,還是擔心救不出玲瓏和二師兄?”他笑得有些嘲諷。
  “都有。”她吸了一口氣,“我不想死,隻要沒死,總還有機會救出他們的。但如果這次救不出來,我會非常難過。”
  鍾敏言默然端著酒壺,半晌,突然說道:“我不會想那麽多。我隻會拚命。”
  璿璣抬眼看他,隻覺他雙目烈烈灼人,掛在天涯的那一輪銀鉤映在其中,有一種和禹司鳳完全不同的生猛烈性。她喉頭忽然一顫,抓著欄杆的手緊了緊,低聲道:“我……我也會拚命。”
  他似乎沒聽清,眯著眼看過來,璿璣掉臉回房,道:“早些休息吧。我睡了。”
  關上門,隻聽他忽然在門外說道:“你什麽也不用擔心,像以前一樣就好。”
  璿璣怔怔地躺回床上,沒來由地更覺得疲憊,良久,終於從胸腔裏發出一聲低低的歎息。
  鍾敏言在過道上喝完了奶酒,也有些醉了,搖搖晃晃地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忽然過道窗戶上“砰”地一響,似是有人用什麽東西在輕輕砸上來。
  他隨意往下看了一眼,沒人,於是便也沒放在心上。誰知走了一段又有東西砸了上來,簇簇兩聲。他愣了一下,接著又響兩聲。
  下麵有人!他一把推開過道的窗戶,隻見樓下黑影一閃而過,快若閃電,觀其身法,是個有修為的人。鍾敏言疑心大起,將酒壺一丟,翻身跳下樓追了上去。
  良久,過道上又一扇門被輕輕推開,若玉緩緩走到那扇被打開的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新月如鉤,朦朧的月光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長。
  他抱著胳膊,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第二十七章 危弦(三)
  紫狐指的路都在山裏,對不能禦劍飛行的幾個年輕人來說,山路甚是難走,不過山中景色絕妙,時而薄霧輕雲,時而濃翠淡彩,倒也讓人心曠神怡,忘卻了一些疲憊。這種景色璿璣是十分熟悉的,她自小就在首陽山長大,看慣了萬丈懸崖的陡峭,對這裏的小矮山簡直不屑一顧。
  不過禹司鳳和若玉就比較吃不消了,他們都是在海邊長大的,雖說都有一身本領,不至於摔下懸崖跌死,但走在邊上還是有點腿軟。禹司鳳見璿璣一個人走前麵,步伐歡快,視懸崖如無物,不由叫她:“別走那麽快,小心摔下去。”
  他自己不太敢過去,隻得回頭叫鍾敏言:“敏言,你跟在璿璣後麵,都小心點。”
  鍾敏言一直在發愣,一連叫了幾聲,他才反應過來,抹了抹臉上的汗,一聲不吭地走到璿璣後麵。他看上去很疲憊,而且心事重重,眼底深深的黑影,大約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禹司鳳看了看若玉,他和鍾敏言睡一個房間,應當知道是怎麽回事。若玉淡淡一笑,輕道:“大概是想著去不周山的事情吧,一夜翻來覆去,沒怎麽睡。”
  最後連璿璣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本想問是怎麽回事,然而想到昨晚他在門後說的話,不知怎麽的,居然有點無從問出口的感覺。她從以前開始就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才能恰如其分,靠近不是,避讓也不是,隻好裝作沒看見。
  一連翻過兩座山,來到一片大湖前。紫狐儼然是個帶隊的模樣。中氣十足地叫了一聲:“停----咱們在這裏休息一會。”
  眾人趕了這一路,連口水都沒喝,巴不得她說停。若玉早已將各人的水袋提走。去湖裏打水了。鍾敏言一言不發,往草地上一倒。用手擋著眼睛,沒一會,居然沉沉睡著了。
  他到底是怎麽了?璿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麽,兩人都是神色一黯。誰也沒問出口這幾個孩子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往常一路上都是歡聲笑語的,今天好像都沉默的過分了。紫狐從璿璣地懷裏鑽出來,走到鍾敏言麵前,對著他的臉聞了聞,又用爪子把他的手撥開。鍾敏言咕噥了一句什麽,翻個身繼續睡。他雙目凹陷,就連睡覺地時候都眉頭緊鎖,很顯然有心事。
  “我說……”紫狐坐在他腦袋旁邊。尾巴甩來甩去,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對麵地兩人一齊搖頭。很無辜的樣子。
  紫狐咳了一聲,她好歹也算個長輩。這種時候自然是要拿拿架子的。當即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們幾個小孩子搞什麽鬼,不過不周山就快到了。如果想把人救回來,這種時候就應當齊心協力,別鬧矛盾,明白嗎……”
  正好若玉打水回來,聽她這樣說,便笑道:“紫狐倒真有幾分師長的味道呢。”
  “那當然!”紫狐得意洋洋,“我可是千年狐仙大人,你們幾個在我眼裏就是乳臭未幹的小屁孩,我這個長輩自然是要關照些地。”
  若玉把水分給其他人,說:“大概是快到不周山了,目標就在眼前,都有些緊張吧,所以不想說話。都在擔心對方是不是很強呢。”
  紫狐埋頭喝水,搞得胡須和胸前都濕了,一麵嘀咕:“自然是很強的……不要說你們,較真起來,我也未必是對手呢……”
  璿璣見附近除了山還是山,連綿不絕的山脈,簡直像要蔓延天盡頭一樣,不由問道:“紫狐,不周山還遠嗎?就在這些山裏麵嗎?”
  紫狐賊忒兮兮地搖頭,尾巴一甩,道:“怎麽會在這裏!總之你們跟著我走就是了!這兩天應該就到了。”
  話音剛落,尾巴上忽然一緊,被人死死抓住了,她尖叫一聲,趕緊低頭,原來她的尾巴甩來甩去,都是甩在鍾敏言臉上,他在睡夢中沒自覺,一把抓住了她的尾“死小賊!放手!”她大怒,正欲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抓上幾道,不防他忽然低聲吐出一個名字,那兩個字從他嘴裏那樣輕柔的說出來,不由自主令她呆了一下。
  “你給我放開!”紫狐一爪子拍上他的額頭,鍾敏言吃痛,猛然驚醒,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急道:“玲瓏!玲……”
  “玲你個大頭鬼啊!”紫狐再抓一下,“看不出你小子還是個花心大少!多情的很呐!睡夠了沒有?快起來!”
  鍾敏言還有些茫然,四周看了看,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趕路途中,當即長長舒一口氣,在臉上抹了兩下。
  “喝點水吧。”若玉把水袋遞給他,“昨夜是不是沒睡好?要不今天先別趕路了,你把體力養好了咱們再走。”
  “不!不用!”鍾敏言大口喝水,眉頭皺了起來,將溢出唇角的水擦去,道:“早點去把玲瓏救回來。”
  一旁地紫狐冷笑了一下,也不知她一個人嘀咕什麽。禹司鳳走過去,低聲道:“敏言,你有心事?”
  鍾敏言猛然抬頭,隻覺他目光猶如千年寒冰,森冷冽然,分明是拒絕他繼續詢問下去的意思。禹司鳳微微一愕,卻不放棄,又道:“若是有什麽困難,可以說出來,大家都會幫忙的。”
  “我沒事。”鍾敏言將水袋一丟,起身道:“走吧!休息好了!”
  他頭也不回。
  雖然紫狐說過兩天就能到不周山,但很快大家就發現她是在騙人。一連在山中走了不下五六日,走到後麵連鍾敏言都懶得再問她什麽時候才能到目地地,這山路好像是永遠走不完的一樣,翻過一座還有一座,萬裏杳無人煙。
  眼看著朔月漸漸圓起來,就要變成滿月,紫狐說過滿月後就不能進入不周山了,眾人心下都是焦急無比,但紫狐不發話,他們也不好問。
  越接近目地地,眾人地情緒仿佛就越焦躁,一點點小摩擦都會引起爭吵鬥嘴,所以大家都竭力抑製自己的火氣,防止因為雞毛蒜皮地小事傷害感情。
  這一日終於來到一座高山腳下,紫狐慢悠悠地說道:“馬上就到不周山了。”
  沒人理她。
  “喂,我說馬上就到不周山了!”
  還是沒人理她。
  紫狐氣惱地跳到地上,回頭瞪他們幾個,四個人都是滿臉風塵仆仆,沒精打采的樣子,顯然對她一路上說了無數次的“馬上要到不周山”的謊言習慣了。
  紫狐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晚上子時之前,咱們要攀到山頂。山頂有個祭神台,如果沒什麽意外,今晚就能到不周山。”
  終於有人回應了她一聲“哦”,還是璿璣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冷場,好心答了一聲。
  紫狐急得甩著大尾巴,大叫:“聽我說話!我知道之前一直騙你們啦,這次是真的好不好?!好歹你們也趁著天色尚早,商量一下去不周山之後的安排吧?”
  那四人這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若玉最先奇道:“不周山和祭神台有什麽聯係?去那裏做什麽?”
  紫狐見他們都開始關注自己,這才得意洋洋地跳回璿璣懷裏,說道:“如我們這樣走下去,一輩子也到不了不周山。因為它不在凡間,平日裏是被諸神隱藏起來的。隻有在朔月到滿月這段日子裏,會漸漸在人間現身。滿月的時候,陰間大門會敞開,將孤魂野鬼收容進去。所以那時候去不周山是最合適的,神荼鬱壘沒那個功夫管咱們,不周山呢,又剛好在人間現形。”
  難怪她一直這樣拖啊拖,原來是為了等到滿月的時候!白白被她拖了這麽多天!鍾敏言當即哼了一聲,按他的性子,必然是要痛罵一頓的,大家都做好了避開火山口的準備,誰知他再也沒說話,掉臉上山了。
  他這些天真的是有些不對勁。璿璣愕然看著他的背影,快要到目的地了,最開心的應當是他才對,為什麽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回頭看看禹司鳳,他也正好看過來,見璿璣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他微微一笑,衝她做個上山的手勢。
  璿璣連忙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趕著在天黑前到達山頂。

  第二十八章 危弦(四)
  正如紫狐所說,山頂果然有一個祭神台,不知是什麽年月留下的了,很有些破舊,然而雕欄銅鼎依舊,古老而質樸的氣派還在。
  彼時天色已然暗了下來,蒼穹中一輪圓盤似的明月,月華如霜,靜靜撒在祭神台的青石板上,那裏錚亮猶如鏡麵,令人想起不知有多少巫師道人在這裏拜祭過諸神天地。
  不知為何,這破舊的祭神台居然讓人感到莫測的神聖,周圍千山萬峰層疊起伏,萬籟俱靜,仰觀幽幽天穹,下看蒼茫大地,眾人都不由自主起了敬畏之心,不敢嬉笑說話。
  紫狐也收斂了平日的不正經,低頭不知沉思著什麽,半晌,忽然吩咐道:“你們去,從正北開始,依次將那八盞長明燈點亮。”
  祭神台周圍有八根一人多高的石柱,裏麵灌有秘製的油脂,搓了兒臂粗的燈芯,想必就是她口中的“長明燈”了。
  禹司鳳點了火把,從正北開始,左右交錯開,將那八盞長明燈點燃。八盞分別對應八方,也就是八卦的位置,走錯一步都不行。
  那長明燈一旦燃燒起來,立即騰空而出半人高的火焰,其色如碧,嫋嫋扭轉,將眾人麵上都映出一層幽然的綠影。
  紫狐輕道:“祭神台後有一池淨水,將這個撒在裏麵,都去淨身更衣。”
  她用尖嘴巴指了指麵前巨大的青銅鼎,銅鼎上不刻花鳥百獸,卻在四麵四角分別雕刻著古怪的人臉,似哭似笑,如顛如狂。令人毛骨悚然。鼎內聚集了不知多少年遺留下來的香灰,其色瑩白如雪。璿璣回頭看看那三個少年,很顯然。她隻能第一個去淨身更衣。
  她抓了一把香灰,轉到祭神台後。果然那裏有一方小小的池水,不知深淺如何,然而山頂嚴寒,那池水上麵結了一層薄薄地冰,要下去洗澡還真有點害怕。
  她隻得用劍把冰麵破開一個洞。將香灰撒進去,緊跟著脫去衣服,把眼一閉,視死如歸地跳了下去大冷天的,在結冰的水裏洗澡無異於自虐,很顯然四個人對這種淨身方式都不太習慣,洗完之後每個人臉上都被凍得紅通通,一個勁發抖,隻能勉強運功禦寒。
  “都好了嗎?”
  紫狐問了一聲。忽然前爪向前一搭,低聲道:“做這種事,還得變成人形才好。沒辦法。試試吧。”眾人見她脊背高聳起來,漸漸伸長。尖利地爪子和茂密的皮毛很快就消失。台上地紫狐忽然站了起來,長發傾瀉而下。身上穿著紫衣,然而頭頂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卻無論如何也縮不回去了。
  “唉……那該死的蛇妖……餘毒到現在都沒清幹淨……”她摸著耳朵,恨恨地。
  平日裏她要變成人形,都是就地一滾,脫離了原身,大家還是第一次見她真身變化,不由都有些吃驚。紫狐猛然回頭,麵容和那紫衣美人有八分相似,然而口中獠牙尖銳,瞳孔慘綠有如野獸,在淒清的月色中看來,竟帶了三分的猙獰,四分地可怖。
  “把包裹給我。”她啞聲說著,伸出手,手上皮毛未消,分明是野獸的爪子,指甲足有三寸多長。璿璣趕緊將包裹遞給她。紫狐在格爾木自己跑出去買了些東西,神秘兮兮地不讓他們看,還用個包裹裝了起來,誰也不知裏麵到底是什麽。見她將包裹抖開,裏麵卻是五根兒臂粗細的大香,足有半人長,還有五根漆黑的蠟燭----這玩意璿璣倒是見過,聽師父說,那是民間秘製的一種香燭,裏麵有朱砂和黑狗血,還混雜了許多聞所未聞的材料,隻有在重大的祭祀上才會用到,具體是幹什麽的,連師父都不清楚。
  正想得出神,不防紫狐將那大香和蠟燭都塞了過來,“自己去點了香和蠟燭,再送來給我。”
  璿璣隻覺蠟燭觸手有些粗糙,低頭一看,上麵不知何時被她刻了字,丙酉乙亥庚寅子時,正是她的生辰。她微微一驚,忽然想起在高氏山紫狐說過,凡人地生辰八字在她眼中就是透明的,一眼就能看穿,她會知道自己的生辰,想來也沒什麽稀奇。
  各自點了香和蠟燭回來,紫狐將大香插進青銅鼎裏,又將蠟燭一圈排開放在地上,低聲道:“香燃盡地時候,就必須回到祭神台。所以我們動作要快。這蠟燭誰也不能動,隻要它一滅,我們就會被不周山彈回來,飽受重創。”
  想來那不周山不是陽間的地方,他們這些活人要進去,陽間就沒有了他們地蹤影,勢必引起失衡,於是這蠟燭便是代替他們留在陽間地命格。一旦熄滅,看守不周山的神明立即就會發覺,將他們趕出不周山。
  璿璣忍不住問道:“你……你不是說從小在不周山玩大地嗎?怎麽也要點這個紫狐喝道:“這當口問這些有的沒的!我早就離開不周山修成人身了,要再進去隻能和你們一樣,哪裏來的例外!”
  璿璣被她一吼,隻好乖乖閉嘴。
  紫狐又道:“月上中天,子時已到,我要開始祭拜了。你們誰也不許出聲。”
  說罷她飄然而起,長發迤邐,腳不沾地飄向那正北的長明燈,袖袍忽而一展,猶如一隻張開翅膀的鳳凰,仰首淒厲地長嘯一聲,如泣如訴。那火焰仿佛被感染,顫巍巍地跳動起來。
  四人默默正坐了一圈,麵前都放著一隻刻著自己生辰的黑色蠟燭。隻聽紫狐長聲清嘯,一時竟分不出究竟是唱歌,還是野獸的嚎叫。八方的長明燈灼灼跳躍起來,地上的影子也向四麵八方伸展開,天頂似有烏雲團聚。將那冰輪一樣的月亮遮擋住,陰風陣陣,夾雜有莫名地鬼哭狼嚎。令人悚然。
  紫狐忽而停下,穩穩盤腿坐在正中。雙手結印,額上汗水涔涔。左右手驟然分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喃喃道:“靈之車。”
  話音一落。隻見四下裏白光乍閃,天頂劈下一道銀色閃電,竟仿佛將整個蒼穹一切為二,轟鳴聲震耳欲聾。
  她身體微晃,似是消受不得,麵色驟然變得煞白,卻咬牙硬撐,將雙手一合,又念:“結玄雲!”
  天頂的烏雲仿佛被一隻巨大的手在攪動。急速旋轉波動,幾乎是要將整個蒼天撕開一般。眾人見到這等異象,也早已忘了說話。都看得瞠目結舌。紫狐大口喘息,再也撐不住。癱軟在地上。
  “啊……”璿璣一張口。突然想起她吩咐過不能說話,於是急忙起身去攙扶。
  隻聽頭頂刺啦啦傳來巨大地雷鳴聲。眼前猛然一花,竟是有千萬道閃電同時劈在了這個小小的祭神台上。她吃了一驚,竟然忘記攙扶紫狐,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門、門開了……”紫狐掙紮著坐了起來,低聲道:“走……到台中央……我們去……不周山。”
  那些閃電竟然不退去,刺刺啦啦地橫亙在天地之間,就像一個巨大地籠子,將這個祭神台包裹起來,出不去,進不來。
  璿璣見禹司鳳他們幾個還眼怔怔地看著發呆,不由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們快走吧!玲瓏在等著呢!”
  他們正要起身,隻聽後麵有人厲聲吼道:“都不許去!”
  眾人大吃一驚,急忙回頭,隻見那閃電的牢籠外,並肩站著三人,禦劍停在半空,居然是褚磊,楚影紅與和陽長老。他們每個人都是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想來是拚命趕到這裏的。
  璿璣怔了半晌,才道:“爹爹……師父……你們怎麽……”
  祭神台整個籠罩在閃電之中,他們三人根本無法靠近,隻能禦劍停在外麵。褚磊厲聲道:“誰也不許去不周山!聽到沒有?!都給我回來!”
  怎麽能不去!他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眼看就可以把玲瓏和二師兄救回來了,怎麽能放棄!
  璿璣正要開口爭辯,身後的鍾敏言忽然說道:“請恕弟子不肖,師父地成命弟子無法接受!我們一定會去不周山將玲瓏救回來的!就請師父師叔放心等待!”
  他怎麽這樣說話!璿璣心中大驚。鍾敏言雖然平時吊兒郎當的,但在爹爹麵前從來都是言聽計從,不敢有絲毫不敬,今天這種說話的語氣,絕對不像平時的他!
  褚磊果然大怒,森然道:“你們去了就是送死!還嫌出事的人不夠多嗎?”
  鍾敏言大聲道:“師父莫要小瞧了徒弟們!弟子有自信全身而退。”
  褚磊氣得臉色鐵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旁的楚影紅急忙接口:“敏言,璿璣!不是小瞧你們!而是那地方不屬於陽間,甚是凶險,隻怕有去無回!璿璣,爹爹娘親已經失去了玲瓏,你忍心讓他們再失去你?”
  璿璣心頭一顫,竟然無言以對。
  鍾敏言還在爭辯:“師叔不用再勸!我們去意已定!這次一定能救回二師兄和玲瓏!”
  褚磊勃然大怒,將袖子一揮,喝道:“鍾敏言!你要去,可以!你這一去便不再是少陽派弟子!今日起便將你逐出師門!這是你任性妄為的代價!”
  逐出師門!眾人大驚失色,這是最嚴重的責罰了!璿璣當即叫道:“爹爹!你怎麽可以……”“不要叫我爹爹!我沒有你這種女兒!”
  璿璣被他堵得一口氣悶在心頭,劇痛無比,眼中登時有淚水湧出。
  鍾敏言臉色慘白,怔了半晌,隻聽紫狐在旁邊急道:“要快!門快合上了!”
  他渾身大震,突然匍匐在地,對臨空對褚磊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弟子不肖!就算被逐出師門,也要找回玲瓏!不敢求師父收回成命,隻是弟子……不能報師恩,終生不得心安!”
  說罷昂然起身,掉臉就走向台中央,白光一閃,瞬間就失去了蹤影。
  “敏言!”空中地三人都忍不住驚呼。
  璿璣看了看褚磊,再看看祭神台中央,終於還是一咬牙,跟著走了過去。
  白光又閃幾下,禹司鳳他們幾個都走了進去,隻剩紫狐,抬頭望向空中臉色青白的三人,說道:“你們這些修仙者,當真無情!他們是為了誰才這麽拚命?!”
  說罷身形一轉,也投身去向台中央,下一個瞬間,閃電白光轟鳴聲盡數消失,隻留下那一尊青銅鼎,鼎中插著五根巨大的香,鼎下一圈黑色地蠟燭,燭火搖曳,仿佛剛才那驚天動地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第二十九章 危弦(五)
  褚磊三人在空中呆怔了很久,楚影紅第一個反應過來,急急衝了過去。和陽見褚磊臉色慘白如紙,知道這件事對他打擊極大。
  褚磊身為少陽一派之主,深得眾人的敬畏,幾乎從未有人忤逆過他。他於修仙一事上建樹雖然不多,卻也是穩紮穩打的類型,將少陽派經營得有聲有色,近半輩子都沒遭遇過什麽大風浪。誰知近來他飽受重創,先是愛女之一和死人無異,後又為妖魔所脅迫,少陽派能否撐過那一劫還難說,眼下另一個女兒和愛徒又趕著去不周山送死,攔也攔不住。
  和陽想到此處,忍不住微微一歎,搖了搖頭,沒說話。
  楚影紅忽然叫道:“師兄,掌門!你們快過來看!”
  褚磊沉著臉落在祭神台上,隻見楚影紅指著鼎前一圈黑色的蠟燭,麵上有不解的神色,說道:“掌門,你看……這是什麽?”
  褚磊彎腰撚起一根蠟燭,用手指細細摩挲一番,翻過來看了看上麵刻的生辰,不由蹙起了眉頭:“唔……這個,似乎是很古早的法子所製的蠟燭。”
  楚影紅也拿起一根放在手上看,那燭火灼灼跳躍,山風陣陣,居然吹它不熄。
  “我知道是用朱砂和黑狗血調製了一些秘方做出來的蠟燭……可,到底有什麽用?”
  褚磊緩緩搖頭:“我也不清楚。”
  和陽走過來,看了看,輕道:“這是刻有生辰的咒器,代替那些孩子留在陽間的命格,好教不周山的神明不至於發覺他們去了禁地。”
  楚影紅腦子轉的最快。當即眼睛一亮,道:“那……吹熄了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們回來?”
  和陽正色道:“不可!一旦燭火熄滅,神明立即就會發覺他們是入侵者。縱然他們是能回來。但也會受到重罰,有性命之憂!”
  楚影紅聽說。隻得將蠟燭放回去,擋在風口上,隻怕那燭火被山風給吹滅了。
  和陽見青銅鼎裏燒著五根巨大地香,青煙嫋嫋上升,燒得極慢。隻有頂端五個紅點,忽明忽滅,一時忍不住“咦”了一聲,用手摸了一下。
  “和陽可是發覺了什麽?”褚磊見他神色有異,立即追問。
  雖然他方才撂下狠話要將鍾敏言逐出師門,不認璿璣這個女兒,但這兩個孩子是自己從小帶大的,感情何其深厚,又豈是說不認就不認的。倘若他們在不周山有個三長兩短。真真讓人肝腸寸斷。
  和陽說道:“我是看這個咒法,很古老,想來那些孩子途中不知遇到了什麽異人。能用這個法子將他們帶去不周山。”
  說罷回頭,見褚磊和楚影紅都是一臉擔憂。他淡淡一笑。柔聲道:“不用擔心,我看那些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危險地。何況身邊還跟著一位高人,說不定當真能救出敏覺和玲瓏。孩子們年紀大了,總要自己做一番事情,做長輩的又豈能冥頑不化。”
  和陽長老在少陽派一直是個德高望重地人物,說話極有分量,那種風輕雲淡的態度輕易能將人的焦躁不安平息下來。莫說身為他妻子的楚影紅,就連褚磊也對他畢恭畢敬。見他說得篤定,兩人才漸漸平靜下來。楚影紅笑道:“倒看不出敏言,以前是個小猴兒一樣的人,如今倒能做大事了。將來指不定能成一個驚天動地地人物呢,咱們也不用操心了,不如就在這裏守著他們回來吧。”
  褚磊板著臉,冷道:“成日家隻知道胡鬧!插科打諢,回頭必要重重罰他二人!”
  他素來麵冷心軟,這樣的氣話一說,等於收回了方才將鍾敏言逐出師門的命令。和陽和楚影紅相視一笑,很聰明地選擇沉默。
  和陽看了看銅鼎裏的香,說道:“我們不必在這裏守候,那香一旦點燃,足足要燒十幾個時辰,等滅了他們才能回來。我們這一路趕來,也是風塵仆仆,不如找個地方暫做休息,時候差不多了再過來楚影紅急道:“怎麽能走!這蠟燭萬一熄了怎麽辦!”
  和陽笑道:“這是法器,豈是一點點山風就能吹滅的。何況他們去了不周山,早已不在陽間,你我在這裏幹等也是無益。這裏荒山野嶺,又是深更半夜,誰會跑來?你若擔心,便施個法,將這些蠟燭護住,別教野獸鳥禽之類的弄翻了便好。”楚影紅聽說,隻好作罷。抬手從懷裏取出手絹,咬破手指在上麵寫了一些咒文,輕輕朝那幾根蠟燭上一丟。那塊輕飄飄的手絹仿佛活了一樣,像一張長了腳的紗網,穩穩地罩在蠟燭上,紋絲不動。
  “唉……我總還有些擔心……”她看了看祭神台,依依不舍。
  然而他們三人這幾日都是不吃不睡極力趕來這裏,體力透支極大。當日褚磊在浮玉島接到消息,說鍾敏言他們偷偷溜出了海島,不知去向,心中便道不好,然而自己此次出來隻帶了兩個敏字輩的年輕弟子,一個重傷,另一個被妖魔抓走,中途為何丹萍遣來地端平端正兩個弟子雖然能幹,卻沒什麽經驗,不好帶去不周山,於是隻能匆匆趕回少陽派,找了和陽與楚影紅前來尋人。但不周山在什麽地方,他們也不甚清楚,還是一路走一路問,好容易問來的這裏。誰知還是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那些孩子去了不周山,自己卻沒辦法跟過去。
  褚磊歎了一聲,轉身便走,一麵道:“罷了,是福是禍,看他們的命吧。我這個半老頭子,也不能繼續操心了。”
  三人當即禦劍飛回格爾木,找了家客棧休息一晚再說。
  祭神台重新陷入死寂,山風嗚嗚咽咽,密林之中夜梟悲鳴,天邊地明月被烏雲遮住了臉蛋,隻留下大片的陰霾,青銅鼎前地一圈漆黑蠟燭,穩穩地罩在手絹下,火苗動也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輕輕地腳步聲傳來,似是有人慢慢順著台階往上走。月光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拖了很長,一搖一晃,有些輕佻地味道。終於上到最後一層,見到空空如也的祭神台,他突然發出一個古怪的笑聲,慢悠悠地走過去。
  烏雲漸漸褪去,淒清的月光灑了下來,陰影也從他身上緩緩撤走,那人的輪廓漸漸分明,一襲青衫,手裏不倫不類地抓著一柄羽毛扇,臉上帶著猙獰的修羅麵具,卻是離澤宮的副宮主。他嘴裏不知哼著什麽古怪小調,搖頭擺尾地走到青銅鼎前,聞了聞那五根正在燃燒的巨香,突然打了個噴嚏,笑道:“想不到,居然有人幫忙,居然還能成功。”
  他蹲下來看了看五根靜靜燃燒的黑蠟燭,雖然燒了這樣久,但那蠟燭竟然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連燭淚也沒有一滴。
  他看了半晌,忽然慢慢伸手,朝罩在上麵的手絹上一摸----“嘶”地一聲,仿佛有什麽東西突然咬了他一口,指尖麻麻的疼。他縮回手指,嘿嘿笑道:“少陽派的法術,卻也未必厲害到哪裏去。”
  說完手腕一翻,也不知用了什麽古怪手法,兩根手指將那絹子一夾,眨眼就抽了出來,軟綿綿地攤在他手上。他得意洋洋,嘴裏又開始哼起古怪的小調,反手抓起一根蠟燭,看了看上麵的字,笑了笑,放回去,又拿起一根看了看。
  如此這般,看到第四根,終於不再放回去。然而麵具後的目光灼灼,似乎若有所思。
  “有意思……”他喃喃說著,忽然將手一拍,似是決定了什麽的樣子。

  第三十章 危弦(六)
  璿璣他們從祭神台中央的“門”穿了進去,隻覺周圍光芒大盛,竟是不能睜眼,身體完全不能自主,像是在急速下落,過得一會仿佛又莫名其妙飛了起來。個中滋味完全莫可名狀,不能描述。
  眾人紛紛閉緊了眼睛,不敢動彈----其實也是不能動,心有餘而力不足。
  過了不知多久,隻覺雙腳似乎輕輕踏中了實地,站在了一個穩妥的地方,周圍的光芒似乎也漸漸褪去。璿璣這才緩緩睜開眼,茫然而又新奇地打量著傳說中的不周山。
  隻覺這裏天色陰霾,萬籟死寂,竟連一點點聲音都聽不見。冰輪一樣的滿月從雲後緩緩顯露崢嶸,竟是極大極近,仿佛一抬手就能摸到它。那淒清冰冷的光芒灑在大地之上,隻覺這裏一切都是黑的,黑色的往不到山頂的山峰,延綿了萬裏的黑色山巒,靜靜地沉睡著,沒有聲音,沒有呼吸……像一塊死去的土地,沒有生命。
  “啊……這裏……”鍾敏言喃喃說了一句便再也說不下去,和所有人一樣,都震驚又茫然地打量著這塊古老而神聖的莫測之地。
  不周山!這裏就是連同陰間與陽間,自開天辟地以來就橫亙在天地之間的不周山!
  大家還忙著震驚的震驚,驚豔的驚豔,發呆的發呆。紫狐早就不屑與他們這些土包子同行,自己往前麵走了,一麵道:“才在山腳下呢就發呆,到了上麵還不知你們要看成什麽樣!真是一群沒見過世麵的小鬼!”
  眾人這才紛紛收回心神,璿璣見紫狐走的極快,不由趕緊追上。問道:“你……你是馬上就要去陰間嗎?真的要一個人去?”
  紫狐淡道:“自然是一個人,我才不要你們跟著,都是累贅。”
  若玉見這裏極寬廣。萬裏無人,他們四人也不知那些妖魔的老巢在不周山什麽地方。先前隻說來不周山就能找到。哪裏想過這裏如斯廣闊,單靠他們幾個找,還不知要找到什麽時候,於是笑道:“我看這樣吧。咱們先陪著紫狐去陰間大門那裏,一路上再看看有沒有那些妖魔地痕跡。總不能讓她一個人先走。大家好歹也是一路同行的夥伴。”
  眾人聽說都點頭同意,那紫狐臉上一紅,不過這裏夜色深沉,也不知是不是看錯了,隻是別扭道:“誰、誰要你們陪著!我又不是不認路的小孩兒!”
  璿璣抱住她地胳膊,笑道:“別這麽說,你其實也不想和咱們分開吧?一個人偷偷摸摸上去,總是提心吊膽,人多些就不慌啦!”
  紫狐被她說中心事。自己確實有些慌,於是搖了搖頭頂那雙大耳朵,撅嘴道:“我……反正我不管啦!你們愛跟就跟著好了!”說罷還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一付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群小屁孩。總要人照料著!”
  被照料地明明是她自己。璿璣忍不住偷笑。
  不周山頂便是神荼鬱壘守護的陰間大門了。禹司鳳見這不周山方圓足有萬裏,高聳如天際。根本看不到頂,不由驚道:“這下去山頂……得要多久?”
  紫狐哼了一聲:“它早就被共工撞斷了,以前可是擎天的柱子呢!不過如果這樣走上去,你們這些凡人走上半輩子也走不到。前麵有法陣,可以直接去山頂。眼下陰間大門正要開啟,神荼鬱壘忙著呐,管不到咱們的小事,偷偷去催動一下就行了。”
  真的沒事?鍾敏言用懷疑地眼神瞪著她,紫狐怒道:“你們愛跟就跟!不跟著就趕緊做你們自己的事去!好像我騙人似的!”
  眾人隻得跟著她往前走,走不到一段,紫狐突然停了下來,耳朵左右搖晃,鼻子嗅了嗅,驚道:“等等!你們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璿璣凝神聽了半天,除了風聲什麽都沒有,於是乖乖搖頭。
  紫狐神情驚異,掐指算了算,驚道:“不好!我竟忘了眼下是二月!”突然收回手指,麵上似喜似懼,咬牙道:“也好!拚上一次!”說罷急急向前奔去,眾人不明所以,趕緊跟上,璿璣奇道:“二月怎麽了?出什麽大事嗎?”
  紫狐一麵急急奔跑,一麵道:“二月不開偏門開正門!放出地獄惡鬼遊蕩!你們小
  小心什麽?眾人還不及問,忽見她身體一歪,倒在了地上,心中都是大驚,正要去攙扶,隻覺自己也站立不穩,紛紛摔在地上。地麵居然開始劇烈震蕩起來,仿佛大海上的波浪,一圈一圈巨大的漣漪擴展開,震得樹林中嘩嘩作響,不要說站,就連躺著都不穩當,從這裏滾到那裏。
  空中忽然響起一種低沉蒼涼的鳴聲,像是有一個巨人在發出低低的嘯聲,陰沉的天空乍然閃亮,仿佛被一雙巨手撕開了夜幕,劈下萬道金光。璿璣在驚恐之中死死抱住了一棵樹,終於不再地上亂滾,她抬頭怔怔地看著空中灑下的金光,金光中似有人形漸漸團聚,黃金甲,烈雲盔,腰上懸著巨大地寶劍,一左一右兩人,足有大半個不周山那樣高。她吃驚得連呼吸都忘了,隻覺那二個金光中的巨人麵容冷峻,神情肅穆,與神廟裏供奉的神仙像有八分相似,不帶一絲感情。
  那一瞬間,突然有種熟悉地感覺襲上心頭,她胸口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兩個名字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神荼!鬱壘!”
  那二人忽而各自向前一步,青龍靴上騰龍分明,緊跟著一左一右抓住那高聳入雲的不周山,仿佛那是一扇巨大地門,他們要將它拽開。
  隻聽一陣驚天動地地巨響,不周山被他們左右相拉,硬生生從中裂開一條縫,巨大的山體竟真地像門一樣,被拉開了。
  那低低的嘯聲漸漸消失,空中仿佛有人開始吹著曲調古怪的笛子,陰風席卷而來,帶著一種森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原本就陰暗的天空此刻更是暗的猶如被濃墨重新刷了一遍,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璿璣隻覺心口突突亂跳,一種久違的感覺在身體裏漸漸蘇醒過來。肩上忽然一緊,被人抓住,那人湊到耳邊,低聲道:“沒事吧?”
  是禹司鳳。她勉強笑了笑,“沒事……”
  紫狐突然尖聲道:“你們呆在這裏!誰也不許動!我……我這就去了!你們決不可跟過來!”
  黑暗中隻覺有人行動迅速地竄了上去,璿璣大急,剛剛站起又被顛倒在地,她叫道:“你等等!我們一起……我……我禦劍送你過去!”
  這當口誰還管能不能禦劍,她好容易扶住一棵樹站直了身體,當即禦劍飛起,下麵眾人紛紛驚叫她也不管,幾個縱橫就飛到了紫狐身邊,她見璿璣來了,幹脆破口大罵起來,冷不防被她一把抓住後背心,提了起來放在劍上。
  紫狐正欲掙紮,手腕忽然一緊,被她緊緊捏住,竟然猶如鐵圈一般,令她動彈不得。
  “不要動。我送你過去。”璿璣低聲說著。
  紫狐猛然想起在高氏山自己被她逼得走投無路的景象,這會居然說不出話來,隻能乖乖隨她去。
  誰知後麵簌簌幾聲響,鍾敏言他們居然也不甘示弱,紛紛禦劍追了上來,一麵叫:“我們也去!”
  她又是驚又是惱又是喜,真的沒想到他們幾個孩子會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然而陰間正門大開,神荼鬱壘守在門口驅趕惡鬼,又豈是兒戲,總不能白白讓他們為自己送命。
  “飛低一點!別讓他們看到!”她沉聲吩咐,果然他們貼著樹頂無聲地飛,隻覺越靠近前方,那陰森的寒氣越重。
  不是寒冬臘月的冰凍,也不是深邃山洞的陰冷……那種寒意,令人渾身的毛孔都感到恐懼,仿佛是活動的,會鑽進五髒六腑,像毒液。
  璿璣突然“啊”了一聲,驚駭地指著前方。她不用說,眾人也都看到了,被拉開的不周山,露出一個巨大寬廣的深洞,裏麵漆黑猶如濃墨,什麽也看不見,而洞裏湧出大批的青色惡鬼,有的頭上長滿犄角,有的舌頭一直吐到胸前……每一個都是奇形怪狀,聞所未聞。
  這些惡鬼哀號著,哭叫著,抑或者是狂笑,從洞中推搡著出來,從地獄深處,像火山爆發一樣急速湧出,奔向難得一次的自由天地。
  神荼鬱壘手中揮著巨大的鞭子,在後麵有一下沒一下地驅趕著他們,那鞭子的煞響聲破空而來,震得耳中嗡嗡作響,連麵上都感覺到那巨大的波動。
  璿璣見他們漸漸朝這裏走來,便趕緊鑽進樹葉中躲藏身形,所喜他們走得甚快,似乎根本也沒發現腳底的樹林中躲藏著幾個不速之客。待他們一直走遠,璿璣立即如箭一般飛了出去,急道:“紫狐!你快進去!”
  紫狐靠在她身後,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捏了一下她的手。她真的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眼看就要飛到那裂開的不周山正中,劍身忽然猛烈晃了一下,兩人差點摔下去,紫狐大驚失色,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怎麽了?!”
  話音未落,忽覺心口猛然一顫,似乎受了什麽感應,怔怔地望向半空。
  “有人……滅了我的蠟燭!”
  她隻來得及說了這一句,整個人便如斷線的風箏一般從劍上直直飄了出去。

  第三十一章 危弦(七)
  眾人眼見紫狐從劍上摔下,都是齊聲驚呼,待要去搶救已是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她摔落在地,周圍密密麻麻的惡鬼一哄而上,爭著撕扯她的衣服頭發,張開大口要去啃咬她鮮熱的血肉。
  前麵的惡鬼們還沒得手,後麵的惡鬼便紛紛湧上,先前整齊的隊伍頓時亂作一團,惡鬼們淒厲地吼叫著,為鮮活的獵物大打出手。前麵的神荼鬱壘似是有所發覺,回頭看了一眼,手裏的鞭子驟然舉起,“啪”地一下甩了過來,一瞬間將無數聚在亂嚷嚷的惡鬼抽成了黑灰。
  鍾敏言見那鞭子不長眼睛,眼看隨時會抽中紫狐。那是神器,又那麽巨大,紫狐要是被擦上一點邊,隻怕不死也要死了。他隻急得渾身冷汗,咬咬牙,不知該不該出去救,猶豫了一霎,旁邊的禹司鳳早已越眾而出,閃身讓過那巨大的鞭子,落在地上,劍光在手上乍閃,迫開周圍猶自不甘心的惡鬼們,另一手將早已恢複成狐狸模樣不省人事的紫狐抓起,狠命向上拋。
  “璿璣!”
  他一聲叫完,她早已有了動作,在空中穩穩一轉,白色的衣衫下擺劃過一道好看的弧度,翩若驚鴻,一揚手,將那隻昏迷的狐狸緊緊抱在懷裏。
  眾人見毫發無傷地救了回來,都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璿璣正要找個空隙藏回去,忽聽頭頂有人低聲地吟唱起來,那聲音清越樸質,越唱越高聲,漸漸竟猶如千萬人在齊聲歌唱一般。
  她愕然地抬頭,隻見神荼鬱壘停在那裏。紛紛解劍捏印,寶劍上光華萬丈,不可逼視。那吟唱聲,便是他們念咒的聲音。地上的惡鬼們早已嚇得破了膽子。沒頭蒼蠅一樣地亂竄亂撞,似是要找地方躲避。
  那二員神將緩緩抽出寶劍,沉聲道:“天帝有命,人鬼殊途,此為輪回正業。凡人不可擅闖不周山。違命者,殺無赦!”
  璿璣見他二人嗡嗡地說話,聲音宏亮,遠傳萬裏,還沒聽懂是什麽意思,後麵的禹司鳳早已倒抽一口涼氣,嘶聲道:“被發現了!璿璣快躲起來!”
  她心中一動,待要回頭,卻已遲了。頭頂仿佛有千萬斤重的莫名物質狠狠壓了下來。她渾身骨骼大動,氣血翻湧,眼前驟然一片血紅。耳中輕輕嗡鳴,不由自主跪在了劍上。
  耳邊好像有很多聲音。有人在叫她。還有急促地呼吸聲,劇烈的心跳聲。以及---鬼哭狼嚎一般的風聲。她勉勵在重壓下睜開眼,抬頭看去,隻見一柄地寶劍朝這個方向揮來,那巨大的神器揮動之時,風雲詭變,光是氣勢便壓得她動彈不得。
  就算是白癡也知道,被這柄劍揮中,將會是什麽後果。不要說飄在空中猶如破樹葉地她倆,就連後麵的禹司鳳他們三人,甚至那一大片樹林,都會在一瞬間化為灰燼。
  她不可以呆在這裏,她得動起來,得逃走,不然所有人都會死掉。可是她現在卻隻能怔怔地跪在劍上,眼怔怔地望著揮過來的、越來越近的寶劍。
  那劍身修長,半透明的質地,光華萬裏,靠近劍柄地位置刻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篆。她甚至不用看,本能地知道那幾個字是什麽。
  昔日是東方白帝親自從天河裏尋來了兩塊奇異石,用鳳凰涅盤的火焰,誘以深海蛟龍的鱗片,鍛造出的兩柄誅邪驅魔劍,分別贈予了守衛陰間大門的神荼鬱壘。
  誅邪驅魔……誅邪驅魔……她何時成了邪魔?天界蒼茫,自有千萬種條例死死束縛著眾生。她抵不過,逃了出來……既然逃得一次,那再逃一次,又有何妨?!
  璿璣隻覺胸中似乎蘊藏著無邊無際的浪潮,種種複雜的情緒一瞬間侵襲而上。竟是不甘,悔恨,狂妄,冷酷,自負……無數個情緒夾雜在一處。腰間的崩玉在簇簇跳動,發出刺耳地鳴聲,像是遏製不住的衝動,渴望將一種力量釋放出來。
  身上的重壓突然消失無蹤,她長身站起,一把抽出崩玉,珠玉一般地聲響,劍身銀輝四溢。
  狂風肆卷,誅邪劍已到眼前,頓得一頓,似是遲疑。她更是不相讓,禦劍猶如閃電一般飛起,抵著那誅邪劍,決絕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巨大的弧線。崩玉在其上切割,綻放出無數火花。她隻覺手裏極輕鬆,竟仿佛是切割豆腐一樣,沒有一絲阻礙,忽而把劍一橫,衣袂揚起,在空中停了下來。
  回首一看,那巨大地誅邪劍硬生生被她從中切成兩段,咣當一聲巨響,砸在地上,也不知壓死了多少惡鬼,下麵狼藉一片。
  手裏地崩玉仿佛極度興奮,在她手中不停地劇烈抖動,久違了的快感。她手心裏一片濡濕,心髒跳得極快,仿佛是要飛出來,隻留下空蕩蕩地胸膛。
  壞了誅邪劍的神荼隻低頭看了一眼,喃喃道:“定坤劍……你莫非是那位將
  璿璣沒有說話,事實上她也不知該說什麽。
  神荼鬱壘二人互看一眼,齊聲道:“就算是將軍大人,也不得破壞倫理規矩。請回!”
  璿璣緊緊握住崩玉,絲毫不退。如她自己,也不明白怎會在這個時刻如此固執,對方分明不想和她鬥,給足了麵子,不怪罪她闖進不周山的罪名,還讓她回去。可她一點都不想退,這種固執從身體裏每個方寸之地迸發出來,叫囂著,仿佛退了一步,便是大恥辱,便證明她從頭到尾都輸了。她毫無辦法。
  “將軍既然視禁律如無物,我等縱然力微,也要強行驅逐!”
  璿璣見他二人還要拔劍相鬥,一時忍不住衝動,打算繼續衝上。身體裏有個聲音,似是不足,她還在渴求……渴求更厲害的對手,渴求更多的戰鬥。應當再來多一些,多一些……
  懷裏的紫狐突然動了動,猛地從她懷裏掙紮而出,璿璣一把沒抓住,震驚地回頭,隻見她從劍上跳了下去,一麵喃喃道:“留住你自己的命!我一直沒說實話……那些妖魔的老巢……在西北方向……保重吧!千萬不要死!”
  璿璣“啊”了一聲,急急傾身去撈,仍是遲了一步,隻聽耳後利風尖銳鳴響,鬱壘手中的鞭子抽過來,她本能地一讓,誰知那鞭頭竟微微一扭,硬生生擦過她腳底,蛇行一般,那巨大的氣流將她幾乎掀翻過去,像一片葉子在空中亂飄,好容易穩住,隻見那鞭子往紫狐卷去,她急速下墜,身體漸漸變作了透明的,被鞭子一卷,再放開時,竟消失了。
  璿璣心中大駭,隻當她是死了,驚得淚水橫流,正急急要再去看個分明,忽覺那鞭子掉頭抽過來,她避讓不及,隻覺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抽中,渾身骨骼格格作響,竟仿佛在一瞬間全部碎裂開一般,劇痛無比,當即眼前一黑,被那鞭子抽得倒飛出去。
  突然有一人用力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狠狠揉在懷裏。璿璣胸口窒悶,渾身動彈不得,勉強睜眼,隻見禹司鳳焦急而蒼白的臉映入眼簾中。
  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落下一顆大淚珠,喃喃道:“司鳳……紫狐死了……”
  一言未了,隻覺喉頭一甜,噴出一大口血來,盡數染在他臉頰和胸前。禹司鳳臉色猶如白紙一般,托住她的後腦,將她死死按在胸前,隻覺她嘴裏的鮮血源源不斷湧出,浸透了胸口,仿佛火在燒,灼痛了他。
  “她不會死的!你也不會死!”他低聲說著,禦劍急速飛離這扇可怕的陰間正門,連回頭看一下的勇氣似乎也消失了。(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三十二章 危弦(八)
  紫狐隻覺身體晃晃悠悠,仿佛靈魂出竅一樣,不知要飄向何方。
  她死了?真的死了?連陰間大門都還沒進,莫名其妙就死了……好不甘心。不過也好,死了之後雖然不能救他,至少可以在陰間陪著他一起受苦,好過他一個人,千萬年的孤寂折磨。
  正想得入神,忽然眼前一亮,她沒反應過來,身體猛然一重,狠狠摔在了地上,差點把牙給磕斷。
  “沒死啊……”她喃喃說著,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隻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腰上隱隱作痛,原來還是鬱壘的鞭子擦了一下,雖然受傷不重,卻足以讓她動彈不得了。
  “唉,到底是哪個混賬把老娘的蠟燭吹滅的?回頭我一定宰了他……”
  她爬不起來,隻得躺回去,怔怔望著周圍的景色,正是原來的祭神台,青銅鼎好端端地擺在那裏,五根巨香還在燃燒,已經燒了一小半。鼎下……鼎下的黑蠟燭沒了!
  她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就要跳起來,忽聽頭頂一人笑吟吟說道:“居然是一隻狐狸,毛皮還挺水亮。”
  紫狐愕然地看著一顆腦袋伸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那人穿著青袍,長發幾乎垂到她臉上,麵上卻戴著一張猙獰的修羅麵具。麵具後目光灼灼,堪比天上的星子。
  “你……”她有些眼熟,突然想了起來,尖叫道:“你是離澤宮的人?!是你把蠟燭吹滅的?!老娘沒做過得罪離澤宮的事情吧!再說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幹嘛做這種事!”
  那顆腦袋正是副宮主的,他笑吟吟地,抬手將她提起來。放在眼前看了看,笑道:“誰和你這種卑微地狐妖是一家人。”
  那話語雖然含笑,卻是說不出的輕蔑鄙夷。紫狐登時大怒。然而渾身無力,後頂皮又被他抓著。毫無還手之力,隻能惡狠狠地瞪他。
  副宮主又笑道:“你留著隻會礙事,誰想你命大的很,居然沒被神荼鬱壘殺了。”紫狐怒極反笑,森然道:“是啊。他們沒殺了我,你要幫忙嗎?”
  副宮主把她往袖子裏一塞,輕道:“殺你?未免髒了本座地手。正好簪花大會要開了,你就做那朵被摘的花吧,省了很多功夫。”
  紫狐在他袖子裏破口大罵,都是一些聞所未聞地髒話,令人匪夷所思。副宮主先時還能含笑聽,聽到後來卻有些厭煩,在袖子上輕輕一拍。紫狐隻覺他的真氣透過袖子刺過來,一口氣頓時堵在喉嚨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大事可不容你破壞。”他低聲說著,回頭望向被他移到祭神台後的黑蠟燭。看得片刻。終於轉身飄然而去。
  璿璣從黑甜鄉中緩緩醒來,隻覺渾身沒有一點力氣。仿佛是被誰背在背上,搖搖晃晃,那人的腳步放得極輕,像是怕驚醒她。
  她微微動了一下,那人立即發覺了,低聲問道:“醒了?”
  是禹司鳳的聲音。她猛然睜開眼,四處看了看,還是那個陰沉地天,還是那一輪伸手就可擷取的圓月,他們還在不周山。
  後麵過來一人托住她的脖子,沒好氣地說道:“受傷了就別亂動!乖乖靠著!”
  是鍾敏言。
  她乖乖靠在禹司鳳背上,貼著他的長發,心中隻覺空落落地,半晌,才喃喃道:“我們……這是去哪裏?”
  禹司鳳輕道:“紫狐不是說那些妖魔的老巢在西北麽?我們就去那裏。”
  他一提到紫狐的名字,璿璣心中便是一慟,眼裏一陣火辣,淚水順著禹司鳳的頭發淌了下去。
  眾人見她這樣傷心的哭,想到紫狐生死未卜,也跟著難過起來。過了一會,鍾敏言吸了吸鼻子,道:“我相信她沒死,應當是被彈回陽間去了。”
  璿璣聽他說得篤定,忍不住定定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似是在問:“真地嗎?”
  鍾敏言別過臉去,悶聲道:“一定是這樣了!你哭什麽?難看死了!受傷了還哭,本來就長得不好看!”
  璿璣被他一吼,立馬哭不出來了,隻吸了吸鼻子,無奈地看著他。
  禹司鳳歎道:“璿璣,你下次……不可以再這麽魯莽了。那是神……這次能活下來,當真是個奇跡。”
  她吐出來的血還印在胸前,觸目驚心的一大塊,已經幹了,貼在胸口上,令人無端端地心悸。眼下這麽快能醒,還能說話,不能不說她運氣太好。
  璿璣沉默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怎麽地,一個衝動,就……”
  一直不說話的若玉突然笑道:“依我看來,璿璣竟不簡單呢。你們忘了?神荼鬱壘好像認識她,還叫她將軍呢!想來璿璣前世一定是個了不得地人物。他這話一出,璿璣登時無話可說,鍾敏言臉色大變,隻有禹司鳳淡道:“若玉,沒有根據地事情,這會說來幹嘛?”
  若玉輕笑道:“怎麽沒根據?我們方才都看見聽見的,不是麽?”
  鍾敏言急道:“我什麽也沒看見!看見了也不相信!那兩個神一定是認錯人了!”
  璿璣勉強接口:“是……是啊,不是說這把崩玉是神器嗎?可能他們以為我是這個劍以前地主人吧……”
  對了,他們口中,這柄劍不叫崩玉,而叫定坤。定坤,定坤……為什麽她對這個名字如此熟悉呢?
  若玉沒有再說話。
  禹司鳳背著璿璣走了一段,隻覺她精神似乎好了很多,便柔聲問她:“覺得怎麽樣?哪裏還疼嗎?”
  璿璣搖了搖頭:“方才胸口疼的厲害,現在已經沒事了。”
  說完忽覺他轉頭過來,鼻息溫和,吐在她唇上,璿璣麵上一紅,垂下頭去。
  “不要再衝動了,否則遲早我會被你……”
  他喟然一歎,那話說了半截就停了。
  璿璣微微點了點頭,呢喃道:“我……我下次一定聽你的話……”
  耳邊聽得他輕輕一笑,像一隻酥軟的小手,在她疼痛的心口摸了兩下,癢癢的,卻十分舒服。她忍不住想呻吟,到底臉皮薄,整張臉猶如火燒一般的燙,抬手抱住他的脖子,貼著耳朵輕道:“我……很重吧?現在我沒事了,自己可以走。”
  禹司鳳秀長的眼睫微顫,低聲道:“我不會放開的。”
  頓了一下,又道:“四年前就開始後悔,為什麽不是我背著你。”
  璿璣頓時想起四年多前,大夥去鹿台山捉蠱雕的事情,那時候她很沒用,什麽都不會,被地荊棘刺傷了腳,背她的人是不情不願的鍾敏言。眼下他舊事重提,倒教她無端生出許多感慨來。那時候,是鐵三角,後來玲瓏加入,成了鐵四角,四個人什麽事都在一起,發誓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一輩子……
  “就算被爹爹趕出來,我也不後悔來不周山救玲瓏。”
  她低聲地,堅決地說著。
  禹司鳳沒有說話。淒冷的月光映在少年的側麵上,長睫修眉,極其動人。一望無際的不周山,蔓延到眼睛看不到的天盡頭,天頂的月亮罩在頭上,仿佛伸手就可以擷取。
  這樣陰森的景象,不知為何,卻讓璿璣有些舍不得。
  靠在他寬闊的後背上,輕輕搖晃,周圍沒有一點聲音,隻有兩人的心跳。她隻盼這一條路暫時長一點,再長一點,不要那麽快走到盡頭。讓她,可以安靜地與他一起,再走多一點的路。

  第三十三章 危弦(九)
  “對了。”鍾敏言忽然想起什麽,幾步追上那兩人,正色道:“方才你靠近陰間正門的時候,看到了什麽?為什麽那麽驚慌?”
  她本來飛得好好的,眼看就要成功把紫狐送進去,誰知突然晃了一下,似是受到什麽驚嚇,結果功虧一簣。
  璿璣怔了半晌,才低聲道:“其實,連我自己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當時,我好像看到對麵的林子裏有幾個人在抬頭看過來……裏麵有個人,我以前見過。”
  眾人聞說都是一愣,不周山這裏是不允許凡人隨便進來的,當然,自小生活在這裏的妖除外。而且這當中似乎有個時間限製,一旦超過多久沒有回不周山,那就不能再隨意進出了。紫狐就是因為離開了太久,所以也等於是外麵的人。如果璿璣說看到了什麽奇形怪狀的妖怪,他們誰也不會驚訝,但說看到了人,就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難道也是趁著陰間大門打開,進來找人的凡人?
  “你看到了誰?”禹司鳳沉聲問。
  璿璣想了想,道:“天黑,我也看得不真切,但那一眼看過去,有點像軒轅派的人。我記得那年的簪花大會上,有幾個軒轅派的人來找咱們,說是幫忙找小銀花,這事你們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那是為了報複點睛穀那個烏童的狂妄行為,禹司鳳特地想出的妙計來整他。想到小時候這些頑皮的勾當,禹司鳳和鍾敏言麵上都忍不住露出一些笑意,隻道當時是年少,他們那會也確實不知天高地厚,頑皮的很。
  璿璣輕道:“我看到的……就是那個人。穿著黑衣服。掛白鐵環……我覺得可能是看錯了。”
  眾人無話可說。他們在浮玉島地時候,就聽說了軒轅派因為定海鐵索的事情,被妖魔滅門。其他各派掌門還為了這事感慨萬千。如今好像事情突然發生了巨大的轉變,從他們來不周山開始。所有之前看到地,相信的事實,好像都隱約在改變。
  璿璣從來不會說謊,更不會說沒有根據地事情,就連鍾敏言都認同這一點。她如果說看到了,就一定是看到。
  現在的問題已經攤在眼前:軒轅派明明沒有被滅門,他們的弟子甚至出現在不周山,穿著和那些妖魔一樣的衣服。為什麽?
  “可惡!我就知道軒轅派沒一個好鳥!”鍾敏言咒罵一聲,“他們肯定是屈服於妖魔的淫威,成他們地同夥了!”
  “呃……也不至於吧……”璿璣抓了抓頭發,“他們也算是修仙大派,沒那麽容易屈服的。”
  鍾敏言恨恨地說道:“呸!和他們一起稱為天下五大派,真丟人!都是一群狼子野心的人!”
  禹司鳳的手指在下巴上撫著。沉吟道:“唔,我聽說過軒轅派和少陽派的過節。他們以前是想吞並少陽,最後不但沒成功。反而搞得元氣大傷,到現在都沒恢複過來。說不定他們是一直懷恨在心。借著這次與妖魔合作。先解決私怨……”
  話未說完,璿璣和鍾敏言都“啊”地叫了出來。互相駭然地看了一眼。他們都想起了在浮玉島,杜敏行重傷之後帶回來的口信,他說那些妖魔放話,要踏平少陽派!
  先前亂七八糟的事情仿佛漸漸連成了一條線,他們為什麽要捉玲瓏,為什麽傷害了她,為什麽特異將杜敏行放回來帶話……所謂“先前的恩怨一筆勾銷,以後必要踏平少陽派”,指的一定是軒轅和少陽多年前地恩怨!
  禹司鳳見他們心神不寧,不由說道:“這些隻是推測,未必是真相。少陽派那麽大,豈是說踏平就踏平的。”
  鍾敏言不知想到了什麽,胡亂點點頭,臉色卻比先前更黑了。
  璿璣輕道:“我們……我們趕緊把玲瓏和二師兄救回來!然後……然後回少陽派。”
  鍾敏言眸光一動,垂下頭去,還是沒說話。若玉笑道:“我說,你們想太多。名門正派豈會暗地做壞事。話再說回來,那些妖魔倘若當真要踏平少陽,你們幾個回去,又有什麽用?”
  他一向溫文爾雅,今次說話卻甚是刺耳,璿璣心中不悅,冷道:“就算沒用,難道眼睜睜看著別人把自己的家搗毀?同生共死可不是說來玩地!”
  若玉摸了摸腦袋,轉身走在前麵,一麵又笑:“倒也是,如果璿璣你能回去的話,說不定還真能阻止一場大難。好歹是神荼鬱壘口中地將軍呢。”
  這話一說出來,她隻有啞然。禹司鳳眉頭微微一蹙,輕叫了一聲:“若玉。”
  若玉搖了搖頭,“是我說得過分了,抱歉。但沒有根據地事情,還是不要為了這些先亂心神吧?”
  他說的確實有道理,璿璣沉默了一會,忽然從禹司鳳背上掙紮著下來,隻覺腳底軟綿綿地,好似踩著棉花,胸腔裏不要說真氣,就連呼吸都困難無比。剛走兩步就有些虛浮,禹司鳳急忙扶住她,皺眉:“不要任性!”
  璿璣低聲道:“不,我自己走。走一會就好了。”
  不能一直被人背著,這樣根本無法將玲瓏救回來,很早以前她就發誓,再也不給喜歡地人帶來任何麻煩了。她希望這次來不周山,是親手將玲瓏帶走,而不是眼看著別人來幫忙。
  禹司鳳見勸不動她,隻得作罷。
  不周山沒有白天黑夜之分,他們走了很久,隻覺按照時辰來算,陽間應當已經天亮了,這裏的景色卻毫無變化。
  但遠方陰間正門那裏傳來的喧囂卻似乎漸漸平息了。禹司鳳看看天色,低聲道:“想必是正門合上的時候了,咱們做好準備,別像剛才那樣。”
  雖說方才他們救了璿璣,禦劍飛了很遠,但山體開合的力道還是十分強勁,必然引起巨大的震動。璿璣剛剛受傷,不能再讓她傷勢加重。眾人紛紛爬到了樹頂,用繩子栓在腰上,這樣無論地麵怎樣震撼,至少人不會受傷。
  遠遠地,傳來一陣轟鳴聲,璿璣仰麵躺在樹頂,靜靜看著那高聳入雲的不周山,它從中裂開一道縫,像一張長大的嘴。若是從那門裏進去,便可以到陰間。
  陰間……陰間是什麽樣的?聽說過了奈何橋,便要喝忘川水,把前世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重新投入新的輪回。她的上輩子是不是也喝過忘川水?想必是喝的不專心,結果害她這一世總是隱約記起點什麽來。不過……還真像她的性格,做事總是心不在焉的。
  璿璣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閉上眼,眼前仿佛浮現出大片大片如血如火的花朵,開滿了整個河岸。隨手一撈,那些花仿佛沒有根,就這樣被她攀到手上,細長的花瓣翻卷開,像一隻龍爪,猙獰而又妖嬈。
  身邊仿佛有個人,諄諄善誘,和她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璿璣,你要記得……
  她悚然一驚,身下的大樹已然開始震撼,巨大的不周山又被神荼鬱壘二人緩緩合上了。那種劇烈的震蕩,撞在她胸口,木木的疼痛。她有些透不過氣,用手按在胸前,裏麵空空蕩蕩,仿佛什麽都被那鞭子的一抽給抽空了。
  一隻手按上來,和禹司鳳的不同,顯得更粗糙,掌心滾熱,還帶著汗。
  她愕然地看著身邊那人----鍾敏言!他緊緊握著她的手,雙眼盯著她,猶如最深邃的海水,她看不透。
  “難受吧?”他輕聲問著,忽而望向遠方的不周山,“馬上就過去了。”
  她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覺從發梢到腳尖,都是一種震撼。她從未想過,真的從未想過,他會這樣待她。安靜地看著她,那種安靜甚至於帶著一些憂傷。
  六師兄?她張口想問,喉嚨裏卻發不出一個聲音。
  鍾敏言低頭看她,她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表情。似是哀傷,絕望,不舍,為難,平靜……許多許多種情緒混雜在一起,他麵上仿佛隔了一層琉璃罩,將那些情緒全部封閉在平靜冷漠的殼後麵。
  “璿璣,你……”他聲音很低很低,像是夏日午後輕輕刮過庭院的微風,“以後不要再衝動了。多讓別人照顧,也沒什麽不好。”
  什麽意思?
  他放開手,低聲道:“就那樣……懶下去,也沒什麽不好。誰也……不會真的怪你。”
  劇烈的震蕩漸漸平息下來,璿璣猛然坐起,他卻轉身從樹上跳了下去,神情平靜,仿佛他剛才什麽也沒有說過一樣。

  第三十四章 背叛(一)
  “六師兄。”她叫了一聲,追上去。
  忽聽樹上禹司鳳叫道:“等等!有人過來了!”
  她愕然回頭,隻見遠方有幾人禦劍飛速劃過長空,一眨眼就到了頭頂。她隻看見其中一人腰上掛著白鐵環,隨風橫著飄了起來,心中不由大驚。
  鍾敏言當即禦劍飛起,抽出寶劍,用力投擲出去,下麵的禹司鳳也不落後,早已放了一把鐵彈珠。
  那些人早已聽見腦後風動,紛紛揮劍抵擋,隻聽叮叮當當一陣響,緊跟著一人的悶哼聲響起,想必是被彈珠打中了。鍾敏言見佩劍被他們打落,立即箭步過去搶奪,待站定時,那些幾人早已降落到了眼前。其中一人滿麵怒色地捂著胳膊,手裏捏著一顆鐵彈珠,惡狠狠地問道:“是誰放暗器傷人?!”
  璿璣看清他們的麵容,忍不住“啊”了一聲,其他人頓時也發現了這幾人十分麵熟,正是四年前在少陽派前來詢問小銀花事宜的軒轅派弟子。
  禹司鳳上前一步,淡道:“暗器是我放的,不過沒傷人,傷的是妖。”
  那人本是勃然大怒,然而看清他們幾人之後,猛然一呆,緊跟著竟露出一絲尷尬的神情來。
  禹司鳳笑道:“我是剛剛知道,堂堂軒轅派,竟和妖魔是一起的呢。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
  那幾人果然更加尷尬,閃過一絲愧色。被彈珠打中的那人頓了一頓,才啞著嗓子問:“你們怎麽會來不周山?這裏不是隨便來的!”
  禹司鳳故意奇道:“咦?不可以隨便來?那你們是怎麽進來的?”
  那人啞口無言,旁邊一人厲聲道:“與他們說那麽多幹嘛?!反正其他四派遲早會被咱們鏟平!今日先殺幾個做彩頭!”
  說完隻聽金屬聲乍響,雙方都抽出了寶劍。互相對峙。璿璣手腳無力,自知不能幫忙,隻得躲在後麵。
  那人猶豫了一下。才道:“不……不用了吧?他們都是小輩年輕弟子而已。雖然不知他們用什麽法子來得了不周山……眼下不是動手的時候,先回去見堂主是要緊。”
  後麵那幾人甚是聽他地話。當即恨恨地收回了劍,轉身欲走,禹司鳳急道:“慢著!先告訴我,軒轅派到底是怎麽回事!”
  那人冷道:“與你們無關!今日暫且饒過你們幾個小輩的命,快滾出去!否則休怪我們劍下無情。”
  若玉突然輕笑道:“才幾年不見。軒轅派說話膽氣壯了不少,如今有強魔撐腰,真是與眾不同。”
  那幾人又露出一絲愧色,很顯然他們對自己與妖魔們合作的事實並不滿意,但必定上麵有人強迫他們,所以無可奈何。
  禹司鳳沉聲道:“外麵都在傳言,軒轅派為妖魔一夜之間滅門,埋在派中地定海鐵索也被破壞……此話當真?你們如今,為何……做妖魔的裝扮?”
  那人猶豫了一下。沒說話,後麵有人道:“問這麽多幹嘛?!總之天下就是弱肉強食,你們其他四派不懂得為自己牟利。白白得了個修仙大派地名聲!須知隻有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名聲再響亮,又有什麽用?”
  禹司鳳道:“我倒是明白了。想來軒轅派當真是與那些妖魔聯手。對不對?打不過他們。便跪拜求饒,求得他們收留你們來不周山。做人家的狗腿子,高興了便給根骨頭,不高興隨便拖出去殺……”
  他這話說得極為刺耳刻薄,那些人哪裏忍得,早已攻了上來。此舉正中他下懷,當即回頭叫道:“敏言!”
  鍾敏言就站在旁邊,此時發力揮劍,必然能讓他們觸得黴頭,他的劍氣是相當厲害的。
  誰知他卻一動不動,像個木頭人一樣站那裏。禹司鳳大怔之下,那些人早已揮劍砍了上來,他隻得拔劍與他們鬥在一處。所幸這些人雖然裝扮成妖魔地樣子,卻沒厲害多少,劍法平平無奇,沒拆幾下劍招,便被他和若玉逼得手裏的劍也握不住。禹司鳳見他們要逃,當即追上去,抬手抓住一個,把劍架在他脖子上,厲聲道:“誰也不許逃!妖魔的巢穴在哪裏?!快說!”
  那些人看同門被抓住,隻得停下來,道:“你這樣惡狠狠地相強,我們若是說了,你們去那裏鬧事,我們也是個死。你不如幹脆一人一劍,給個痛快的!”
  禹司鳳倒沒想到他們會這樣說,一時有些發怔。一直站在旁邊的鍾敏言忽然開口道:“我們不去鬧事。其實我方才聽你們的話,有些意思。不錯,弱肉強食,軒轅派識時務為俊傑,與妖魔合作了。我隻問你們,那些妖魔當真厲害如斯?”
  “敏言!”禹司鳳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鍾敏言神色隻是淡淡地,並不理他。那人聽他這樣說,竟是有些鬆動的意思,便道:“自然是厲害的……莫說軒轅派,便是你們整個少陽集合起來力抗外敵,也抵不過他們。凡人本來就是眾生中最為脆弱的生靈,與天鬥與地鬥……那不過是修仙者地狂言罷了……”
  眾人早就吃過那幫妖魔的苦頭,然而今次聽到他這樣說,還是忍不住心寒。
  鍾敏言淡道:“難怪軒轅派退而求其次,大丈夫能伸能屈,倒也是好樣的。這樣,你們帶我們去總部,我有些話,想問你們地堂主。”
  那人懷疑地看著他,似是想從他麵上看出些什麽來,但他一點表情也沒有,看了一會,他隻得頹然道:“誘敵深入內部……這種事我不敢做。你們若是相強,便先殺了我吧!”
  副堂主一向是個喜歡折磨人的魔頭,自己落到他手裏隻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死在這些人劍下倒還是個痛快。
  鍾敏言笑了笑,道:“什麽叫誘敵?我是敵人嗎?我聽你說得有道理,想見見你們堂主,何錯之有?其實你便不說,我也知道你們總部就在附近,我如今問,是給你個麵子。”
  禹司鳳見他說話閃爍其詞,心下暗暗吃驚,忽而轉念一想,登時明白他不願硬來,如今是引誘這些人帶他們去總部,省地亂起殺戮,反而不好。他倒沒想到鍾敏言地腦子能想出這種計謀,心下不由偷偷稱讚,麵上當即笑道:“不錯,倘若見了你們堂主,聊得開心,我們便加入又有何妨?說不定以後大家都是同伴,堂主又豈會懲罰你?”
  那些人見他們前倨後恭,態度迥異,心下都是驚疑不定。然而對方厲害,自己實在敵不過,倒不如將計就計,把他們帶去總部,讓那些妖魔來對付。
  想到此處,他們便點頭:“也罷,帶你們去也可以。但事先說明,副堂主脾氣不好,你們說話注意點,惹得他發火了,誰也別想活命。”
  鍾敏言笑道:“這個自然。司鳳,你放開這位大哥,麻煩他給咱們帶路。”
  禹司鳳立即將劍收回鞘,抱拳道:“得罪莫怪!”
  那人摸了摸被抓痛的胳膊,回頭懷疑地看著他倆,低聲道:“你們……趕著送死,又是何苦。”
  鍾敏言搖頭道:“兄台此言差矣。我們要見堂主,自然是有理由地,相信這理由還不需要解釋給你們聽吧?”那人再也不說話,走前麵,回頭招了招手:“那就請隨我來。”

  第三十五章 背叛(二)
  鍾敏言雖然剛才說就算他們不帶路,自己也知道他們的老巢在哪裏,但他其實也沒想到居然這麽近,隻不過是從樹林這裏走出去,拐個彎,就到了。
  那是一個方圓大約有半裏的巨大洞穴,很誇張地鋪在地上張大嘴巴,裏麵黑漆漆,陰風繚繞,看不到底。任何人隻要看到這個洞,一般來說是不會願意靠近的。那人在前麵做個請的手勢,道:“就在下麵了。”
  鍾敏言更不懷疑,嗯了一聲就帶頭走了下去。璿璣見這裏陰森詭異,心中不由發怵,輕叫一聲:“六師兄……”
  誰也不知道那洞裏有什麽等著他們,或許是這些人騙了他們,裏麵藏著會吃人的妖怪在埋伏;也可能一群妖魔盤踞,進去就要將他們四分五裂……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才分外可怖。
  禹司鳳悄悄握緊她的手,低聲道:“下去之後記得路,若遇到變故,什麽也別管,立即按原路逃出來,知道嗎?”
  璿璣沉默半晌,才慢慢點頭,然而心中卻是打定主意,大家如果沒逃出來,她也寧可與他們死在一起。
  禹司鳳是關心則亂,竟沒看出她在撒謊,當下安心地牽著她的手,與眾人一起進入了那個洞穴。
  洞穴中有一道兩尺左右寬的台階,勉強隻容一人行走,越往下越是漆黑深邃,漸漸地竟一點光線都沒有了。禹司鳳拉著璿璣的手,一前一後走在最後麵,隻聽鍾敏言在頂前麵說道:“沒有燭火嗎?”
  立即有人應聲:“按說是不允許點燭火的,但諸位是第一次來。破例一下也無妨。”
  話音一落,前方果然亮起了火折子,那些人隨身帶著鬆脂小火把。一人點了一根拿在手裏,這洞中的崢嶸。到此刻才初現端倪。這個洞穴比先前在地麵上看到的要寬廣上數倍,裏麵空間極大,洞壁上不規則從上到下排列著許多小山洞,每個山洞前都延伸出一條兩尺左右寬地石台階,粗粗看來。竟不下於數百條,密密麻麻,猶如蛛網一般。
  禹司鳳隻當這裏隻有一條路,誰想裏麵景象居然大不相同,當即急急抬頭,隻見那洞口已經遠的看不見了,自己腳下走的這條路也不知是第幾個岔道,先前想要記住來路地想法眼見是不可能實現的,心中便是一沉。
  鍾敏言也有些意外這裏地廣闊氣派。愣了一下,才讚道:“厲害!”
  軒轅派幾人聽他的稱讚是真心的,也有些得意。笑道:“厲害的還在下麵。現在該明白他們絕不是烏合之眾了吧?”
  禹司鳳低低冷笑,然而到底還是感到駭然。他們果然先前是太小看這些妖魔了。
  鍾敏言淡道:“如今我才明白為什麽軒轅派要投靠他們了。這樣的氣派。有條不紊,竟比五大修仙門派都來得規劃有致呢。”
  那幾人也不知他地話是什麽意思。隻得訕笑幾聲,繼續往下走。
  這裏的道路岔道眾多,記了這條,就忘了那條,他們還繞來繞去的,很快璿璣就看花了眼,隻得捏了捏禹司鳳的手,小聲道:“我……我記不得路了。”
  禹司鳳一咬牙:“不用記!直接禦劍往上飛就行了!”
  這些道路就是設來迷惑人眼的,幹脆不去看,隻要禦劍筆直地朝上飛,很快就能到洞口。隻是不知道這些密密麻麻的道路盡頭的山洞裏是什麽物事,興許是通向別處的,也許每一個洞裏都有許多妖魔守候著,隨時等候號令,出發攻向修仙門派。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單憑他們幾個,事先雄心壯誌地闖進來說要搶奪玲瓏的魂魄,當真是癡人說夢。難怪柳大哥和亭奴他們分別地時候都一臉凝重神色……
  禹司鳳隻覺冷汗順著脊背淌下去,又癢又麻。這裏不亞於龍潭虎穴,此次跟進來,生死早已不由自己掌控。他心中有些後悔,不該貿然闖入。
  回頭看看璿璣,她麵上倒沒有任何恐懼的神色,隻是怔怔望著那些山洞發呆。她的這種特有地鎮定令他稍微放下心來,用力捏了捏她的手。
  在這裏轉了不知多少圈,最後那幾人終於停在一個山洞前,回頭說道:“這裏進去便是了。但火把不可以再點。”
  說罷當即熄了火把,閃身進入山洞。璿璣隻覺禹司鳳手心中汗水淋漓,不由悄悄貼近他,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他渾身大震,竟是怔忡了很久很久,僵直地身體才慢慢鬆弛下來。
  “你總是……這樣亂來。”他含笑,喉頭卻是一辣,再也說不出話來。
  一言未畢,眼前忽然一亮,竟是走出了那個山洞,對麵一片豁然開朗,是一小片坡地。坡地上去是一座岩石地山,山體中央的石縫中,嵌著一座樓閣,角簷斜翹,飛閣流丹,十分精致玲瓏。看上去哪裏有半點妖魔巢穴地味道,竟分明是帝王貴胄休閑的別院。
  軒轅派那幾人見他們看得入神,便得意洋洋地介紹:“這裏曾是神荼鬱壘休憩的小院,如今成我們堂主的大堂了。”
  聽起來竟是神荼鬱壘也不敢與那妖魔堂主相爭的感覺,真不知那所謂的堂主是何等人物。岩石山上開了一條丈餘寬的台階,一直通向樓閣的大門,每隔十層便有四人提刀守衛,那莊嚴肅穆的氣派,絕不輸給少陽。
  四人隨著他們上台階,一直走到大門前,璿璣忽然微微一動,疑惑地左右看看----這個建築,似乎有些不對勁,周圍好像被什麽東西包裹住一樣,硬生生隔離出來,輕易進不去。
  軒轅派那幾人通報了一聲,不一會,便從裏麵出來一人,著黑衣,腰上掛著白鐵環,璿璣和禹司鳳一看之下心頭大震,此人正是那晚在高氏山帶著畢方鳥追殺他們的妖魔首領!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他倆,唇邊噙了一抹冷笑,丟過來幾枚指環,道:“副堂主在裏麵等候各位,還請各位戴上指環,隨我入內。”
  璿璣見那指環漆黑沉重,像是玄鐵鑄就而成,其上密密麻麻雕刻著文字,約莫一寸寬,不由用手摳了幾下,隻覺正反兩麵都被刻了字,隻不知到底是用來幹嘛的。
  “本堂周圍有結界守護,防止外敵侵擾。這指環便是信物,戴上它可以自由出
  那人說到外敵侵擾的時候,眼光不由自主掠過璿璣二人,可惜他二人反應平平,根本沒有任何心虛的表情。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退縮已經是不可能的,隻有前進,看看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妖魔老巢究竟是何模樣。禹司鳳緊緊握住璿璣的手。正如她方才貼著耳朵低聲說的那一句:一起生,一起死。有對方陪在身邊,許下這樣的誓言,就算是死也沒什麽好怕的了。
  不錯,倘若連死都不怕,那世上又有什麽地方不敢去呢?

  第三十六章 背叛(二)  
  際遇是很奇妙的事情,往往會讓人在奇怪的時間,遇到奇怪的人。然後等過去很久了,再回頭看,才驚覺這一切的相遇,似乎都是老早就被一雙看不見的手安排好了的。所有的一切,都巧合得恰到好處,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在穿過大廳中長長的回廊之時,眾人一直都在猜測所謂的副堂主和堂主究竟是誰,會不會是認識的人。然而終於見到他的一瞬間,恍然大悟。
  這個人坐在偏廳正中的椅子上,廳中兩排巨大的火把,火光跳躍著,在他臉上投注了搖晃的陰影。他神情專注得甚至帶了一些稚氣,低頭修著指甲。他的手修長而且蒼白,每一片指甲都修得幹淨整齊,但他還是不滿意,手裏拿著小刀,一點一點,很細心地刮著。
  他的頭發也紮得十分細致,攏在後麵,露出飽滿的額頭,沒有一點雜亂毛刺,和周圍一堆不修邊幅的人比起來,真是幹淨又清爽。他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袍子,胸襟領口繡著大朵的茶花,如果不是在這個環境,這樣的氣氛,他看上去真像細雨橋邊,坐在酒館雅座中悠閑的富家子弟。
  烏童。
  這個幾乎被他們忘記的人,很突兀。也萬分自然地出現了。
  帶他們進來的那人低聲道:“右副堂主,人帶到了。”
  烏童輕輕“嗯”了一聲,隨意道:“請座。上茶。都是故人了,好生招待。”
  立即有人請他們坐下。沒一會,就端上一壺好茶,衝出來清香四溢,和這個陰森地大廳真是格格不
  沒人說話,很奇怪。居然沒有一個人先開口,大廳裏的氣氛沉默到讓人尷尬。烏童仿佛一點也沒察覺,還在那裏修整自己的指甲,頭也不抬。璿璣端起杯子,看著裏麵狹長地茶葉翻滾著,一時忍不住,開口打破這詭異的靜謐。
  “怎麽會是你?”
  她這話問得更突兀。
  烏童慢慢放下手裏地小刀,抬頭望過來,眸光閃爍。璿璣頓時覺得仿佛是被一隻毒蛇盯上了,背脊的寒毛一根根豎起來,直覺很危險。四年多沒見。他以前那種外露的尖銳譏誚似乎都被平靜圓滑的外表給吞沒了,那雙眼。像雪。像冰,然而冰雪的下麵卻有烈焰在燃燒。令人悚然。
  “是我。”他慢吞吞地拍了拍袍子,把指甲地碎屑撣掉,一麵微笑,“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少陽派對我的恩惠,出了五百金來通緝我,如果沒有你們的關照,烏童不至於有今日的地位。真是謝謝了。”
  他一開口,那種刻薄陰狠便再也藏不住,一聲謝謝,像是刀尖刺過來一樣。
  璿璣放下茶杯,冷冷看著他,單刀直入:“我知道了,是你把玲瓏擄走的,又抽了她的二魂六魄。你一直懷恨在心,時刻想著報複我們,卻又不敢正麵和整個少陽做對,於是想到這麽個下三濫的法子。令人不齒!”
  這話說的十分不客氣,左右的守衛立即手扶寶劍,隻待烏童一聲令下,便將這個出言不遜地小丫頭亂劍砍死。
  烏童居然不惱,隻是淡道:“褚小姐言重了,那點小事,我還不至於一直放在心上耿耿於懷。至於不敢和少陽做對麽……”他嘿嘿一笑,森然道:“話不好說的太滿,褚小姐明白否?”
  璿璣張口想反駁,卻被禹司鳳扯了一下手指,硬生生咬住舌頭。
  “你應當是人。”禹司鳳沉聲道,“既然是人,怎麽會和妖魔共事?你沒想過將那妖魔放出來的後果嗎?”
  烏童從鼻子裏哼一聲,半晌,才慢悠悠地說道:“天下五大派,何等地名聲氣派,聯合起來對付我一個普通弟子,欲殺之而後快。那種被人逼到絕路上的滋味,想必你是沒嚐過。凡人要殺我,妖怪卻救了我。現在再說什麽凡人妖怪,不覺得可笑嗎?”
  禹司鳳有些無語。當日五大派紛紛貼出通緝令,就為了捉拿他一個人,確實小題大做了。宮主也說過,若殺了此人也罷,殺不了地話,必然成後患。真讓他說中了,他確實成了後患,還是致命地那種。
  場麵上一時又尷尬了起來,若玉忽然起身,拱手笑道:“烏童先生的大名,在下早已如雷貫耳。先生這樣地人品,應當是明人不做暗事的。在下還鬥膽請問一句,將玲瓏和陳敏覺抓來不周山,是何目的?”
  他一下就問到了重點上,烏童未置可否地挑起眉毛,想了想,才道:“沒什麽,隻不過想看看隔了幾年沒見,那小姑娘變成什麽模樣了。想不到居然成了美人,一時舍不得放走呢。”
  他嗬嗬輕笑起來。鍾敏言的臉色一會綠一會白,咬牙不出聲。
  若玉溫言道:“如今烏童先生已經執掌高位,自然不會將舊日恩怨放進眼裏,更不會把我們這些小輩弟子當作一回事。你既然願意放我們進來,那就代表事情有商酌的餘地。大家不如把話攤開了說,簡單清楚。”
  他這番話說得相當漂亮,烏童頗為讚許地看著他,笑道:“想不到,離澤宮果然是出人才的地方。”
  “先生過獎了。”
  烏童有些懶洋洋地撐著腦袋,掃了一眼他們幾個,淡道:“一命換一命吧。你們選兩個人出來交給我,我就將玲瓏的魂魄與陳敏覺換過去。如何?很公平。”
  璿璣按捺不住,高聲道:“不行!明明是你先把他們搶走的!這種交換。本來就不公平!”
  烏童有些柔倦地揉了揉眉間,歎道:“那就是不成交了?”
  “你不要太……”璿璣話沒說完,隻見他手腕緩緩一揮。隻聽“卒”地一聲,先前一直被他捏在手裏把玩的修指甲的小刀朝著自己地臉上激射過來。她想不到小刀飛來如此之快。眨眼就到了眼前,待要躲避,一是來不及,二是受了傷提不了真氣,居然眼睜睜地站在那裏動彈不得。
  一直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鍾敏言突然長身而起。動作快若閃電,一抬手,袖子微微一拂,將那飛刀卷在袖中,反手一拋,竟戳向烏童的麵門。
  “大膽!”
  周圍地守衛一哄而上,將鍾敏言圍在其中,亂刀砍下。他神色不動,穩穩地在當中滴溜溜轉個圈子。隻聽鏗鏘聲不絕,他腳步定下,周圍那些刀紛紛從中間斷開。落在地上。他左右手食中二指分別夾著一根斷刀,緩緩丟在地上。抬頭靜靜看著烏童。
  烏童露出一絲驚喜的神色。摸著下巴,另一手把玩著被鍾敏言擲回來地小刀。一麵讚道:“好啊,少陽派的千萬指功,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本事倒是不小。”
  鍾敏言幹巴巴地說道:“副堂主謬讚了。”
  烏童撫著手掌,歎道:“可惜可惜,好人才都是別人的!褚磊那老匹夫不會識人,手下弟子倒是個個能幹!可惜了。”
  眾人聽他罵褚磊是老匹夫,都無話可說。璿璣自知口舌上鬥不過他,隻能氣得臉色煞白,別過頭去當作沒聽見。
  鍾敏言低聲道:“不敢,在下早已被逐出師門,算不得少陽弟子了。”
  “哦?怎麽會逐出師門?”烏童似乎來了興趣鍾敏言咬了咬嘴唇,淡道:“我在浮玉島救了一個人,是他們的要犯。師父為此大發雷霆。”
  他說謊!璿璣和禹司鳳都是大吃一驚。
  烏童譏笑道:“我就說!什麽修仙門派,都是背地裏不知做多少肮髒事地家夥!你救得好!被逐出師門應當高興才是!”
  鍾敏言正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請堂主莫要侮辱尊師!”
  烏童微微一笑,“你倒是個重情義的人。不錯,不錯!”
  他拍了拍手,“這樣吧!我本是叫你們一命換一命,如今倒有些舍不得了。你無端被逐出師門,想必心中也是憤憤不平,自身又是無處可去,不如來我這裏。管它什麽修仙門規,通通當作狗屎!那些人負了你,男子漢大丈夫,可殺不可辱,何必再留戀!”
  鍾敏言眸光一動,片刻,才低聲道:“副堂主抬愛了,敏言愧不敢當。但世上沒有師從二門之理,何況經此一事,我心已冷,隻有愧對副堂主的盛情了。”
  烏童搖了搖頭,忽然拍手,吩咐手下:“去後麵,將酉字牢房的人請過來。順便……把那東西也拿來。”眾人不知他吩咐手下要拿什麽,都看著他。璿璣望著鍾敏言,嘴唇微微一動,輕輕叫了一聲:“六師兄……”
  他並不回頭,隔了半晌,隻輕道:“不要叫我六師兄。我已經不是你師兄了。”
  她心中一慟,囁嚅道:“爹爹逐你出去……隻是氣話!我、我不也一樣……”
  鍾敏言仍然不回頭,聲音平淡:“你是他女兒,怎樣逐也輪不到你。你不用安慰,事實如何,我早已接受。”
  璿璣急道:“你……你剛才說得明明是……”
  鍾敏言不等她說完,飛快打斷,聲音甚是冷冽:“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已被逐出,斷不會做那等乞憐哭泣之事!你不要再說!”
  “可是你也不能加入這個地方……你忘了?玲瓏和二師兄都是被他抓走的!”
  璿璣隻覺得不可思議,每與他說一句話,都覺得離他越來越遠。眼前這個昂然挺立,背對著自己的人,顯然是個陌生人。絕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容易暴躁,卻十分善良的鍾敏言。
  鍾敏言沉默良久,忽而轉頭,目光冷然,灼灼地看著她,低聲道:“他們技不如人,也沒有辦法。”璿璣無話可說,隻覺滿腦子好像都被他無端端攪亂了,理不出頭緒。一旁的禹司鳳拉了拉她地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說。
  過得一會,果然那些手下縛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推了出來。那人渾身血汙,倒甚是有精神,走路還挺快,昂首挺胸,嘴裏被麻核塞住,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雙目猶如噴出火來一般,惡狠狠地盯著烏童,似乎是要用目光將他吃掉。
  “二師兄!”璿璣驚叫起來,上前一步就要攙扶,立即被周圍地守衛拔刀攔住。
  那人果然是陳敏覺,回頭見到璿璣他們,登時流露出喜不勝收的神情,然而隻得一瞬,又變成擔憂。
  烏童揮了一下手:“讓他說話。”
  立即有人拔出了陳敏覺嘴裏地麻核,他嗆了幾口,狠命咳嗽,一麵含糊不清地破口大罵:“操你家祖宗十八代!有種就把老子殺了!老子才不怕你們這幫下九流地東西!”
  烏童微微一笑,對他的汙言穢語並不在意,隻道:“敏言,你不用瞞我,你這次來,還是為了救你師兄和師妹吧?如何,隻要你留下幫我忙,這人和你師妹地魂魄,我便一並讓他們帶回去。”
  鍾敏言並不否認,問道:“玲瓏的魂魄呢?”
  烏童笑得更開,手指在下巴上劃過,柔聲道:“我竟忘了,你們是一對小情人呢。你為自己情人真是什麽都願意做,我最欣賞你這種多情男子。”
  手下遞上一個小小的紫晶瓶子,裏麵有幾簇蒼蘭的火焰輕輕跳躍,像螢火蟲一般,歡快靈動。他將那瓶子捏在手裏,輕道:“玲瓏的二魂六魄在這裏。”
  眾人一聽便按捺不住衝動,鍾敏言麵上神情大震,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伸手似是要拿過來。
  烏童用手一掩,道:“慢!我這裏給了誠意,你也應當給我一些誠意吧?”
  鍾敏言盯著那個小瓶子,仿佛所有的神魂都陪著玲瓏一起在瓶子裏蕩漾遊動。良久,他忽然解下腰間的寶劍,將衣衫下擺一拂,利索地半跪下來,沉聲道:“副堂主在上!屬下鍾敏言願意竭力為副堂主做事!從此絕無二心!如違背今日之誓,教我七竅流血,不得好死!”
  此話一出,烏童哈哈大笑起來,抬手將那水晶瓶子丟過來。璿璣急忙上前搶過,如獲珍寶一般捧在掌心,雙手顫抖,仿佛捧著一整個生命的沉重,生怕摔壞了。她怔怔望著瓶中那脆弱的二魂六魄,眼中一陣火辣,忍不住落下淚來。
  “等一下。”
  突然有人開口,眾人回頭,隻見若玉越眾而出,走到鍾敏言身邊,陪他一起半跪下,朗聲道:“在下離澤宮若玉,鍾敏言與我如同兄弟一般,我們也許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誓言。今日他既然歸順副堂主,我自然不可違背當日誓言!請副堂主收容!”
  這下連禹司鳳都震得站不住腳,臉色慘白,不可思議地瞪著跪在大廳中的兩人,好像他們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自己完全不認識,從來就沒認識過。
  
第三十七章 背叛(四)
  烏童定定看著若玉,眼中精光一閃,冷笑道:“你們竟是將我當作傻子呢……”
  話音一落,手裏端著的茶杯咣當一聲砸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眾人都是一怔,下一刻,守衛們一擁而上,將他們四人團團圍在中間,裏三層外三層無數把刀尖對準了他們,寒光閃閃,莫說一個鍾敏言會千萬指功,就是再來三個,也照樣被戳出窟窿。
  若玉眼神微變,暗地尋思自己方才是否說了不該說的話。鍾敏言蒼白著臉,沉聲道:“副堂主是什麽意思?”
  烏童冷道:“應當問問你自己是什麽意思。我前日聽說了一個有趣的消息,修仙大派也開始墮落到要派出探子潛入咱們這裏調查機密了。某人須得裝出被逐出師門的樣子,混進來。這消息你們有聽過嗎?”
  鍾敏言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半晌,才道:“如此說來,副堂主方才一番招安,竟是耍我?”
  烏童一時沒有說話,細細端詳他,從上到下,看著他倔強微翹的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的喉結,和深邃的見不到反光的眼。
  這樣的少年,天生就應當沐浴在陽光下,沒有心計,哈哈傻笑著,和心愛的姑娘攜手到老。很多事情,一點也不適合他,完全不適合他來做。
  他看了半晌,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輕道:“我並不是不信你。敏言,我隻是不喜歡別人把我當傻子。”
  他露出一些疲憊的神態,手指忽然一彈,那些守衛手裏的刀毫不留情地刺了上來,勢必要將他們幾個立斃當場。禹司鳳將璿璣一把攬進懷裏。用脊背護住她。鍾敏言和若玉二人見當真要動手,便再也不客氣,抽出寶劍一一招架。這二人都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內息醇厚,掄劍之時。劍氣充盈,呼呼作響,隻劃一個圈子,立即便將周圍的守衛迫開好幾步。
  那些守衛並不是妖魔,大多是軒轅派投靠過來地弟子。還多是年輕的小輩,功夫隻算平平,隻不過仗著人多,先占了上風,誰知對方一旦開始拚命,那一點上風很快也沒了。包圍圈迅速被破開,禹司鳳立即將璿璣一把推出去,吩咐:“看著你二師兄!”語畢,立即拔劍相助。
  璿璣自知受傷。沒辦法幫忙,當即朝五花大綁的陳敏覺跑去,將他身上地繩索解開。所喜他身上雖然血汙斑斑。但傷口大多已經結疤,沒什麽大礙。精神也還好。繩索解開之後活動活動酸麻的胳膊和腿,恨恨道:“媽地!居然讓老子吃這麽個大虧!狗娘養的!”
  他小時候就跟著混混跑南闖北。學得一肚子油腔滑調汙言穢語,隻是後來拜入褚磊門下,師父嚴威,不得不把肚子裏那些別致的淘氣收拾起。這會正憋著火,便再也忍不住,顧不得璿璣在旁邊,一連串的髒話眼睛也不眨就罵了出來。
  他見鍾敏言三人和那些守衛鬥得正到好處,忍不住手癢,唾一口唾沫在手心裏,搓兩下,捋了袖子就要上前相助。
  璿璣急忙攔住他,急道:“二師兄,你還受傷呢!不要過去幫倒忙了!”
  陳敏覺哭笑不得地回頭,“喂,小師妹,不帶這麽損人的!”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不是損人,是事實。你這個樣子,過去本來就是幫倒忙。還是給傷口上藥包紮是正經。”
  “靠……我就討厭她說話這麽直接……”
  陳敏覺嘀咕兩聲,確實也覺得力不從心,隻得乖乖蹲在地上,讓璿璣給自己上藥。忽然一眼瞥見烏童坐在上位,笑吟吟地看著下麵,他對這個人是恨之入骨,早知道他不是什麽好鳥,這次居然真被他騎到了頭上。他一時按捺不住,見烏童笑嘻嘻地完全沒有防備,腦中一熱,抬手就搶過璿璣腰上掛著的崩玉,一個箭步上前,要將他釘死在椅子上。
  璿璣急忙要阻攔,誰知還是遲了一步。烏童眼角都沒有瞥一下,待他的劍刺到眼前,忽然伸出兩根手指,輕輕一夾,用一種抽大煙一般悠閑的姿態,穩穩地將崩玉夾在食中兩指之間。
  陳敏覺臉色一變,當即抽劍,誰知那兩根手指竟比鋼鑄的還要堅硬,用力連抽幾下都回不來。他心知不好,當即丟開崩玉,掉臉就逃,誰知還是遲了一步,被烏童伸長胳膊,狠狠一把抓在他額頭上,按住,無論他怎麽掙紮反抗,都躲不過去。“狗娘養的!操你奶奶!有種殺了老子!老子就是做鬼也不饒你!”
  陳敏覺半張臉被他一隻手掌抓著,像一隻被人用布袋套住頭的動物,隻能四肢亂揮,竭盡全力也毫無辦法。他隻覺幾乎要窒息,本能地就是破口大罵。
  璿璣佩劍被他搶走,落在了烏童手上,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辦,旁邊和眾守衛拆招的三人早已大獲全勝,回頭見陳敏覺被烏童抓住,禹司鳳立即上前相助。
  烏童冷冷一笑,將陳敏覺用力拋了出去,道:“接好了!”
  那麽大一個人,竟然被他隨隨便便丟了老遠,橫衝直撞過來。鍾敏言隻怕他撞在牆上受傷,隻得抬手勉力接住,胳膊上猛然一沉,險些脫手,他死死抓住陳敏覺的腰帶,退了好幾步,最後用力撞在牆上,才算穩住身形。心下忍不住驚駭,這幾年不見,烏童地本事居然大到如此地步!莫非他從妖魔那裏學會了什麽特殊的本領?
  陳敏覺被這樣狼狽地一丟,倒再也沒罵出個所以然來。不是他不想罵,而是嚇傻了罵不出來。
  烏童見鍾敏言臉色蒼白,神情倒還鎮定,再看看被他們幾個傷的七零八落地守衛,當即鼓掌笑道:“果然是好!很好!”
  鍾敏言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
  烏童便道:“你們兩個都可算是人才,既然要加入,我自然歡迎之極。但要進來,可不是嘴頭說說那麽容易。我怎麽知道不是那些修仙門派使的詭計呢?”
  鍾敏言輕聲道:“既然副堂主存有疑心,那此事便不用再提。”烏童見他轉身欲走地模樣,忽而笑道:“不提可以,那咱們地交易也不算成功。玲瓏的魂魄,還有你那個師兄,都得留下。你們要走,隨意。”
  卑鄙!鍾敏言猛然轉頭,直直瞪著他。
  烏童笑吟吟地看著他光彩灼人地眸子,輕聲道:“我可不是仁慈的神仙。你們要留下,可以,但要給我看誠意。若是不肯留下,我自然不會強迫,但你們要的東西,萬萬不要想拿走。”
  眾人直到這時才發覺不小心中了他的圈套,他先是利誘,後是威脅。鍾敏言和若玉如果不加入他們那一夥,就別想救人。璿璣不由自主捏緊了手裏的水晶瓶子。玲瓏的魂魄,就在裏麵,飽含了整個生命的沉重,她好不容易握在手裏,怎麽能夠再交出去!
  鍾敏言和若玉互看一眼,發覺對方的臉都是比白紙還白。他們不知不覺就被他困在圈套裏。從進入不周山開始……不,從四年前五大派通緝烏童開始,大圈套就開始一步一步運作,終於在今天將他們一網打盡!好毒辣的心腸,好陰險的手段!
  若玉沉吟良久,才道:“副堂主要我們給誠意,不知怎樣才算誠意?”
  烏童眉頭一挑:“為了讓我相信你們不是修仙門派派過來的奸細,就把這人殺了給我看,我便相信了。魂魄嘛,也隨你們帶走好了。”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陳敏覺,他臉色蒼白,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驚險遭遇中清醒過來。然而聽到這番話,他的臉色比剛才還要白。回頭看了看鍾敏言,他突然又開始罵:“去你媽的!妖魔邪道!敏言,不要聽他胡扯!這裏就他一個人,咱們一起上,殺了他,衝出去!”
  鍾敏言仿佛沒有聽到一樣,怔怔地看著烏童。他端坐在椅子上,笑得很溫和,好像剛才不是叫他殺同門,而是讓他澆花一樣輕鬆。
  “怎麽樣,敏言,若玉。想好了沒有?殺了這個人,你們從此就是我的親信,玲瓏的魂魄也給你們帶走。若是不殺他,魂魄就別想要,你們兩個嘛……被逐出師門,隨意浪跡天涯也可以。”
  鍾敏言怔了半晌,終於動了動,轉身望向陳敏覺,什麽也沒說。

  第三十八章 背叛(五)
  “殺不殺?”
  烏童惡意地笑,仿佛一隻在逗弄獵物的貓。
  其實他什麽都看穿了吧!禹司鳳神色凝重。他早就看出鍾敏言根本不是真心歸順,他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要裝模作樣,擺明了是在耍弄。
  敏言!你應當能看出來的!不要再被他耍了!倘若大家此刻齊心協力,還有一半的機會能衝出去……倘若,被他這樣用言語迷惑,後果不堪設想!
  他轉頭看向鍾敏言,他臉色蒼白,不知在想什麽。忽然仿佛下了決心,轉身走向陳敏覺。陳敏覺驚得後退數步,叫道:“六子!喂!六子你瘋了?!鍾敏言!你腦子裏想什麽呢?!”
  話音未落,隻聽鏗地一聲,鍾敏言拔劍在手,雙眼黝黑,死死盯著自己,麵上滿是殺氣。陳敏覺吃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不可思議地盯著他的眼睛,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禹司鳳心下大急,厲聲道:“敏言!不要被他騙了!他早已……”
  話音未落,隻覺一股大力無聲無息地襲來,他先前竟一點也沒察覺到,當即就感到胸口和後背的要害仿佛被利器紮入一般,劇痛無比,他神色頹然,噴出一口血來,踉蹌數步,狠狠跪倒在地。
  對麵坐在椅子上的烏童,五指張開,正朝著他的方向,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法子來偷襲。
  “你太吵了,稍微安靜些。”
  他將手指蜷縮回去,繼續撐著下巴,又笑:“敏言,心愛的師妹和存有芥蒂的師兄。哪個更重要?無處可去和留在這裏享受清福,哪個更舒服?我不喜歡等待,速速給我一個答複。”
  禹司鳳神色渙然。嘴唇微微一動,想再提醒鍾敏言不要上當。可是身體已然遭受重創,竟是半個字也吐不出來。璿璣含淚半跪在他身邊,死死抓住他的袖子,顫聲道:“你……你不要動……怎麽會……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禹司鳳失神地看著她蒼白的臉,他不知怎麽安慰她。因為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一點都不明白。
  鍾敏言麵上肌肉輕微抖動,忽而將眼一閉,大吼一聲,手裏地劍決絕地劃了出去----一道漂亮完美的弧線。
  陳敏覺下意識地用手擋住胸前和頭顱的要害,其實他也知道這個動作是沒有意義地。劍氣一旦射出,自己撞上之後立即會碎開。他隻是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他們明明是來救人的,不是嗎?
  胳膊上驟然一涼。仿佛是被什麽冰冷地東西輕輕擦了過去。除此之外,竟連一絲疼痛都感覺不到。陳敏覺茫然睜開眼,低頭一看---他的右手。被齊肘割斷了。
  鮮血如泉湧,瞬間就染紅了他的衣服。他駭然地倒抽一口氣。劇痛下一刻洶湧而上。噬骨嚼魂一樣的疼,他隻覺自己的心口仿佛也被鍾敏言這樣一劍切斷。從裏到外,痛得他嘶聲狂吼,猛然跪在了地上。
  鍾敏言仿佛做錯事地小孩子,大難臨頭的那一刻,令人意外的詭異的平靜。他眼怔怔地看著滿地的鮮血,手指下意識地鬆開,寶劍咣當一聲落在地上。他喃喃道:“我……我已經、無路可退了……”
  後麵傳來大笑和鼓掌聲,他眉尖微微一動,身體卻仿佛凍僵了一樣,定定站在那裏。
  烏童笑道:“你還是太心軟了!不過也罷,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
  鍾敏言閉上眼,仿佛沒有聽見陳敏覺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呼,他猛然轉身,咬牙跪在地上,沉聲道:“謝副堂主誇獎!”
  烏童擺了擺手:“還不送你的朋友們離開這裏?”
  鍾敏言茫然回頭,一一看過廳中諸人,若玉臉色蒼白,禹司鳳仿佛不認識他一樣地看著他,璿璣……他心中一慟,璿璣抓著陳敏覺的斷手,淚如泉湧。
  “你們……快滾!”他啞著嗓子。
  璿璣怔怔將陳敏覺地斷手放下,起身定定看著他。她的目光是鍾敏言從未見過的陌生,冷而且木然,仿佛沒有一絲感情,漆黑得看不到一絲亮光。
  她身體在微微顫抖,冰冷地目光掃過他身上,轉向烏童。
  “你是找死……”她喃喃說著,掌心忽而有銀光吞吐蔓延。她的崩玉劍方才被陳敏覺搶走刺殺烏童,結果反被烏童奪走。此刻仿佛感應到了主人就在身邊,崩玉在烏童手中急速地顫抖起來,發出龍吟一般地鳴聲。
  烏童驚愕地看著掌中地崩玉,隻覺它突然變得極熱,竟然抓不住,脫手而出,在空中畫出一道銀色弧線,穩穩落在璿璣手中,一時間光彩大盛。
  對了,這個小丫頭!他怎麽忘了,她身份特殊……烏童趁她尚未發招,霍然從椅上起身,左手在空中微微一勾,璿璣隻覺自己的左手不由自主跟著抬起來,原本套在中指上地那根指環飛了出去,為他一把抓住。
  “你……”她一語未落,隻見他左手又是一揮,自己頓覺一股大力撲麵而來,就像是突然身處兩座山的夾縫間,巨風吹得人眼睛也睜不開,不由自主被吹得離地倒飛出去。
  她心知不好,轉頭見陳敏覺昏死過去倒在後麵,抬手要去捉他,誰知居然沒抓到,手指擦過他的衣服,一瞬間就被那股怪風衝出了大廳。
  禹司鳳大驚失色地拔腿就追,隻聽烏童在後麵厲聲高叫:“此人活著必成後患,不要讓他逃走!殺了他!”他心中猛然一沉,知道對方起了殺意,自己今日隻怕是九死一生,耳邊聽得後麵有人追上。回頭一看,果然是鍾敏言和若玉二人。
  他先時隻當他們詐降,騙得玲瓏和陳敏覺回來。哪知事出突然,他們兩個居然是當真的。自己反被烏童反將一軍,心中的驚駭有多深姑且不說,他受了厲害的內傷,如果鍾敏言和若玉兩人當真要動手,自己生還的希望根本是零。
  “敏言!若玉!”他一邊跑一邊叫他倆地名字。隻是不明白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種地步。眼看快要到門口,就要追上璿璣,她被烏童吹起的怪風刮出來,狠狠撞在牆上,臉色青白,靠在那裏不能動。見到禹司鳳,她眸光微動,似是要說話,卻說不出來。再見後麵追上的鍾敏言二人。他倆臉上滿是殺氣,很顯然不是在玩耍,而是來真地。
  “司……司鳳……”她勉強叫了一聲。眼角滾下淚水,顫聲道:“他們……他們一定是中了烏童的什麽魘術……怎麽辦……?”
  禹司鳳心中難受之極。不知怎麽回答她。隻得站定下來,護在她身前。轉身望著那兩人,半晌,才道:“為什麽?”
  若玉沒說話,鍾敏言沉聲道:“良禽擇木而棲,沒有為什麽。褚磊有眼無珠,將我趕出來,天下之大,也未必隻有一個少陽派!”
  禹司鳳心中疑惑到了極點,有一肚子地話想問他們,可是這種情況如何相問?他見鍾敏言舉起手裏的劍,上麵劍氣充盈,顯然是要放出劍氣將自己亂刃剮死,當下昂首道:“好歹是朋友一場!你們要殺,就來殺我一個,不要動璿璣!”
  若玉笑了一聲,張嘴好像是要說話,誰知下一刻劍光竄起,貼著禹司鳳的腰胯,蛇行一般。這是離澤宮的一招劍法,聲東擊西之用的,那劍眼看就要刺進禹司鳳地小腹裏,忽而一轉,直直刺向後麵動彈不得的璿璣。
  “你!”禹司鳳勃然大怒,本能地轉身一把推開璿璣,哪知那劍忽而掉頭遊過來,他再也避讓不及,胸口猛然一涼,被那柄劍貫胸而入。
  耳旁傳來兩聲驚呼,是璿璣和鍾敏言的。他渙然抬眼,隻覺眼前景物變得模糊不清,看看鍾敏言,他正死死咬著嘴唇,眼中豆大的淚水滾動,強忍住沒流下來。禹司鳳嘴唇微微一合,低聲道:“敏言……璿璣她……”
  話未說完,若玉收劍回去,他痛呼一聲,胸前鮮血狂飆,當即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恍惚中,睜眼去看若玉,他麵具後的雙眼黝黑,裏麵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是最深的洞穴,望不見底。他隻覺渾身的氣力都隨著汩汩而出的鮮血而流失了,終於再也撐不住,昏死過去。
  璿璣渾身顫抖,兩腿一軟,跪在他身邊,不可思議地撫著他蒼白的臉。
  “司鳳……?”她喃喃叫著他地名字。這一切一定不是真的,隻是個噩夢……是的,一定是個噩夢。
  禹司鳳地身體漸漸變成透明的,仿佛馬上就要消失。她驚叫一聲,抬手去撈,卻撈了個空,熒光自她懷裏溢出來,他真地消失了。
  “別!”她猛然站起,拔腿要往外跑,要追上那些消失地熒光。身體忽然被人緊緊抱在懷裏,脖子上一涼,有幾滴水滴在上麵。鍾敏言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璿璣,我已經沒退路了……回去見了師父,就告訴他,鍾敏言……幸不辱命!”
  她一怔,忽然被他用力推了出去,眼前白光乍現,她叫了一聲:“六師兄!”回頭看他,隻覺他地麵目漸漸模糊,仿佛被強光籠罩住。她隻能看清,他臉上兩道縱橫的淚水,閃閃發亮。
  眼前的白光越來越亮,她的身體仿佛忽然漂浮了起來,終於再也看不見他的臉。慢慢地,白光緩緩退去,她的身體好像觸到一個硬物,輕輕摔在上麵,耳邊聽得清朗的山風吹過,她恍然如夢,茫然地四周一看,原來是回到了祭神台。
  禹司鳳就躺在她身邊,身下已經聚集了一灘殷紅的鮮血。璿璣兩手發抖,急急探向他的鼻息,隻覺他呼吸雖然微弱,卻還活著。她忍不住淚盈餘眶,轉身死死抱住他。什麽叫做物是人非,她此時此刻才算真正解得其中味。明明是五人意氣風發地前來救人,最後卻隻回來兩個。
  懷裏有什麽硬物磕著她,她慢慢伸手進去,拿出放在眼前。那水晶瓶子裏,玲瓏的二魂六魄在日光下閃閃發亮,五彩斑斕地,美麗的像個夢。還好……至少,救回了玲瓏。
  她淚流滿麵,隻覺眼前慢慢有黑暗降臨,很快就昏迷過去,什麽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九章 傷(一)
  鍾敏言怔怔地看著璿璣的身體化作萬點熒光,消失在眼前,臉上的淚水冰冷,順著下巴一直流到胸襟。他並沒有伸手擦,他好像已經變成了木頭人,動也不動一下。
  肩上忽然被人一拍,是若玉。他低聲道:“走吧。”
  鍾敏言沉默了良久,才輕道:“若玉……你……”
  若玉苦笑一聲,勾著他的肩膀,把他往前帶,低語:“你一個人在這裏,豈不是太危險。”
  鍾敏言死死咬著嘴唇,顫聲道:“你……可是……”
  若玉淡道:“他沒事,離澤宮的人不會那麽輕易死掉,我避開了要害,你莫擔
  鍾敏言再也忍不住,又一次淚如泉湧,他用手擋住了臉,一聲不發。
  若玉停下來,靜靜等在旁邊,聽著他急促的呼吸和哽咽。很久很久,突然開口:“那天晚上……我都聽到了。”
  鍾敏言急急抬頭,若玉又道:“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但茲事體大,你性子莽撞,稍有不慎就前功盡棄。故此我決定來助你。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撐來的好。”
  鍾敏言終於止住眼淚,用袖子把臉擦幹,隻是眼睛還紅紅的,他鼻音濃厚地說道:“但你是離澤宮的人,你師父不會怪罪你嗎?”
  若玉搖頭:“這時候,還說什麽怪罪不怪罪。若玉豈是拋棄朋友於危險中的人!”
  鍾敏言感激地看著他。他自小和禹司鳳一起玩耍,曆經危險,是過命的生死之交,故而雖然一路上若玉對自己照顧有加,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這一刻。方明白此人真正是俠肝義膽的真英雄,心中的好感和信賴頓時飆升。
  “好在玲瓏地魂魄總算拿回去了,也不算白做這一場。”
  鍾敏言聽他這麽說。好歹舒服了一點,然而想到陳敏覺被自己斬斷了右胳膊。生死不明,還留在這裏,喉中又是一陣苦澀。
  若玉歎道:“當時的情況,也沒辦法。好在你我也留在這裏,日後多加照看。事成之後再救他出來也一樣。”
  他見鍾敏言神色茫然,便拍了拍他的胳膊,低聲道:“走了。正事重要。”
  鍾敏言又怔忡良久,這才長歎一聲,轉身跟著他走回偏廳。烏童還坐在椅子上,低頭修他地指甲,滿地的軒轅派弟子,受傷地受傷,昏迷的昏迷。哀嚎之聲不絕,他卻連眉尖都不顫。
  見他二人過來,他微微一笑。柔聲道:“殺掉了嗎?”
  若玉朗聲道:“屬下當胸一劍貫穿了他,那廝逃的快。不知會不會死。但就算不死。那等重傷,起碼也要休養半年多。暫時無法興風作浪。”
  烏童“嗯”了一聲,沒說話。鍾敏言見陳敏覺躺在角落裏,斷臂擱在旁邊,生死不明,心中又是一陣難過,麵上忍著不露出來,隻把牙咬得咯咯響。
  烏童忽然拍了拍手,卻見廳後一瞬間湧出十幾個妖魔,先前帶他們進來的那隻妖魔也在其中。兩人心中又是駭然又是慶幸,好在當初沒有選擇和他拚了,否則他叫出守在後麵的這些妖魔,他們所有人都得死。“把那人地傷口包紮一下,依舊送回去。”烏童氣定神閑地吩咐著,“廳中這些人嘛……死的就拖出去喂天狗,還活著就自己滾出去上藥。一群沒用的東西!”
  眾妖魔紛紛聽令,很快地,偏廳裏就被收拾得幹幹淨淨。他們不管那些軒轅派弟子是真死還是昏迷,凡是自己不能走出去的,都當作死人丟去喂天狗了。
  鍾敏言見他如此殘暴,心下也有些發寒。卻聽烏童笑道:“你們會不會很奇怪,用了玄雲大法進來不周山,香快燒完了,其他人能回去,你們卻回不去?”
  若玉和鍾敏言互看一眼,齊聲道:“請副堂主解惑。”
  烏童慢條斯理地說道:“看看自己手上那個指環。”
  他們進來的時候,曾一人被給了一枚黑鐵指環。原先不知做什麽用的,經他一說,才明白戴上這指環,就可以留在不周山,而不會被神明發覺。
  “這是當年東方白帝鑄造誅邪驅魔雙劍的時候,留下的一塊未完成的黑鐵。為堂主順手牽羊拿了來,注入靈氣。戴上它,可以任意跨越陰陽兩界……不過嘛,去不得天界,所以也算不得什麽好東西。”
  他把玩著自己手裏地指環,話語端的是狂妄無比。
  若玉陪笑道:“副堂主如此本領,日後必然得成大果,往返六界之間,區區天界又算得了什麽。”
  烏童嗬嗬笑了一聲,突然懶洋洋抬手,隻聽清脆地一個巴掌聲,若玉捂著被扇的臉頰,一言不發,唇上大約是裂開了個口子,鮮血細細地流下。“少說這些無聊話。”他淡淡說著。
  此人當真是喜怒無常,鍾敏言心中更覺駭然。若玉低聲說了個是,抬眼見鍾敏言擔心地看著自己,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表示沒有受傷。
  烏童慢吞吞地說道:“我嘛,隻是個副堂主,還是右副堂主。上麵有左副堂主和正堂主,隻不過他倆不常回來,這裏地事情就暫時由我代勞。以後見到其他兩個堂主,也要畢恭畢敬,不可得罪,明白麽?”
  二人齊聲說是。
  烏童忽然一笑,招手道:“過來,我對離澤宮和少陽派很有些興趣。說些給我聽聽。”
  他是要從他們嘴裏探聽修仙門派的機密了。鍾敏言二人不敢忤逆,隻得上前,打定了主意,隻撿世人都知地事情來說,別地他問起。一概裝作不知道。
  璿璣醒過來的時候,隻覺身處在一個柔軟地所在,溫暖馥鬱。她緩緩睜開眼。失神地看著眼前垂下的青紗帳,還有屋頂上古怪漂亮的雕花。一時反應不過來到底是哪裏。
  屋子外似乎有人在低聲說話,她身體微微一動,隻覺胸口木木地,一陣鈍痛。這種疼痛一下刺激了她,認出這裏是格爾木鎮。隻是不明白她怎麽會從祭神台回到這裏。她掙紮著坐起來。眼前金星亂蹦,胸前又悶又痛,忍不住張口欲嘔。
  屋外地人立即停止說話聲,推門飛奔進來,正是褚磊他們三人。
  “璿璣!”楚影紅見她醒來,忍不住動容,急忙坐在床邊,輕輕將她按回去,“你受了內傷。不要亂動!”
  璿璣手指絞著被子,想起不周山發生的那些慘痛地事情,眼淚立即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司鳳呢?”她問。聲音沙啞粗嘎,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褚磊歎了一口氣。“他情況很危險。胸口貼近心髒的地方被貫穿,不知能不能撐過這幾天璿璣臉色蒼白。怔了很久,才喃喃道:“他……他若是死了……我、我……”
  楚影紅怕她傷痛之下產生自絕的想法,急忙握住她的手,道:“那一劍刺得很巧,沒傷到要害,隻是流血過多。隻要撐過今天晚上,必然沒事!你自己也是傷痕累累,先不要擔心這些了。”
  璿璣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隻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楚影紅見她這種模樣,心中大痛,卻又想不出安慰地話,隻得低頭抹去眼淚。褚磊走過來,看著她。他們三人一早就趕去了祭神台等候,本來報著不管有沒有成功救回人,隻要安全回來,便一切都好的想法。他甚至想好了怎麽對鍾敏言說收回逐出師門的話,誰知,五人去不周山,隻回來了兩人,還都是性命垂危。
  他心中知道一定是發生了慘事,但嘴唇微顫,居然問不出口。
  璿璣在胸前摸了半天,臉色突然巨變,厲聲道:“瓶子呢?!”她重傷之後,本來臉色就不好看,這一驚,更是一片慘白,和死人無異。
  楚影紅急忙從枕頭下麵取出那個水晶小瓶子,“在這裏。”
  璿璣接過來,安心地看了一眼裏麵五彩斑斕的魂魄,這才抬頭,看著褚磊,低聲道:“這是……玲瓏的魂魄。還有……六師兄要我告訴爹爹……他說:鍾敏言幸不辱命!”
  三人聽說他們居然將玲瓏的魂魄帶回來了,不由又是驚又是喜又是難過。驚得是他們幾個小輩當真能做成此事,雖然傷痕累累;喜的是玲瓏終於能救回來了;難過的是鍾敏言沒回來,興許是死在不周山了,連一黃土掩埋他的屍骨都做不到。
  褚磊顫聲道:“你們……敏言地話是什麽意思?他怎麽樣了?”
  璿璣疲憊地閉上眼睛,輕聲說道:“六師兄他……留在了不周山,成了烏童的手下……烏童還活著,做了那些妖魔的副堂主……爹爹,你是不是曾讓六師兄做什麽?他……這些天一直都很不對勁,甚至……斬了二師兄地胳膊……”
  褚磊霍拉一下從床前站了起來,麵上神色複雜之極,既疑惑,又痛心,還夾雜著一些怒氣。
  “逐出師門的事……他當真了?”
  璿璣低聲道:“我不知道……可是他從見到你們那天晚上之前就很不對勁了……我、我走地時候,他哭得很傷心……所以我想,一定是有人逼他這樣做……”
  她睜開眼,定定地看著褚磊,雖然身在病中,雙眼卻亮煞煞,令人悚然。
  褚磊無話可說,心中疑惑到了極點。他自然不會給小女兒解釋自己根本沒有讓鍾敏言潛入妖魔內部,事實上,從她地眼神裏,就能看出,她已經不信任他了,所以,再多的話語,說來也是枉然。直不說話地和陽忽然開口,柔聲問道:“小璿璣,另一個離澤宮的弟子呢?也沒回來?”
  他不提若玉還好,一提到他,璿璣立即想到他一劍貫穿禹司鳳胸口的景象,麵具後,他的眼睛暗若夜空,什麽也看不見。這景象令她渾身發抖,胸口劇烈疼痛起來,攀在床邊張口嘔吐,卻什麽也吐不出。
  楚影紅心疼極了,難得用責備的眼神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抬手輕輕在她背上撫著,低聲道:“別急……慢慢說。已經沒事了……”
  璿璣吐了一會,精疲力竭地癱回去,顫聲道:“他……若玉他也留下了!是他殺了司鳳……是他殺了!”
  三人都不知該說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實在是之前打破腦袋也想不到的。那兩個年輕小輩為什麽要背叛師門,投身妖魔?難道真像璿璣說的,有人逼他們?可是他們一路從少陽派趕過來,馬不停蹄,根本沒有在途中見到他們。
  那麽,到底是誰?到底怎麽回事?
  楚影紅見璿璣雙目赤紅,臉色卻異常煞白,知道不能再問下去,當下柔聲道:“都過去了。司鳳沒事……你受了傷,不要亂動,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起來呢,司鳳就會好好的了。”
  璿璣一向極聽她的話,於是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楚影紅回頭示意其他二人,正要悄悄起身出去,卻被她用力抓住手。
  “紅姑姑,我怕……”她軟軟地說著,這種撒嬌似的語氣,從她到了小陽峰之後就再也沒說過。楚影紅心中一酸,又坐回去,握著她的手,柔聲道:“紅姑姑不走,在這裏陪你。”
  和陽和褚磊二人悄悄關上房門,走到了外麵。褚磊臉色陰沉,一言不發地回了客房。和陽知道他心中難受之極,更何況他素來是個要強的人,就算斬斷手腳之痛,他也不願意讓別人見到,於是便不去打擾他,自己去了禹司鳳那裏。
  那少年躺在床上,胸前纏了一圈繃帶,上麵血跡斑斑。他好似沒有了呼吸一般,隔很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他的情況其實非常危險,脈搏時有時無,隨時就會一命嗚呼。
  和陽坐在床邊,抓著他的脈門,緩緩往裏麵灌輸真氣,隻盼能護住他的心脈。三人之中,他最通醫理,所以他沒有和任何人說,那一劍,其實是中了他的要害,若是尋常人,早已當場死了。因為他是修仙者,身體比旁人強健許多,所以才能撐到現在。
  而且,他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和陽緩緩抬起他的胳膊,禹司鳳的肋下立即清楚無疑。他肋下兩邊都嵌著三顆黑色的珠子,非金非玉,上麵密密麻麻刻著文字,用手觸摸,紋絲不動。
  這是什麽?以他的見多識廣,居然也不知道。和陽看了一會,才放下胳膊,繼續為他灌注真氣。
  希望他能熬過這個晚上吧。他默默搖頭。
  楚影紅坐在床邊,周圍漸漸暗了下來。床上的璿璣動也不動,緊緊抓著她的手,仿佛那是狂風暴雨中唯一的支柱。過了很久很久,她以為她已經睡著了,輕輕探身去看。
  星光下,她緊緊閉著眼睛,淚水縱橫。
  楚影紅在心中暗歎一聲,坐回去,久久不知該說什麽。

  第四十章 傷(二)
  令人難熬的一夜,終於快要結束。微藍的晨光透過棉紗紙糊的窗戶,映在屋內。矮幾上的燭火已然燒盡,大灘結成塊的燭淚攤在上麵,良久,和陽才想起去換新蠟燭。
  床上的少年一夜都沒有醒來,也沒有讓人擔心的情況發生。眼下正是晨昏交替的關鍵時刻,如能無恙撐過這一刻,他便沒有性命之礙。他尋了一根新蠟燭,小心剔亮燭火,走去床邊看禹司鳳的情況。誰知正對上他漆黑無光的眸子,和陽吃了一驚,輕道:“你醒了?”
  禹司鳳並不答話,隻是怔怔睜著眼睛,半晌,臉色越來越紅,漸漸地,竟猶如喝醉酒的人一樣,麵色如血。漆黑的眸子裏,也透出一種令人詫異的迷離神采。
  和陽心中大驚,知道不好,丟了燭火一把抓住他的脈門,手指扣上,隻覺簇簇跳動,快如擂鼓。隻得一瞬,忽又黯然下去,細滑緩慢,好像隨時會斷開停止一樣。
  危險!他立即按住他的肩膀,低聲道:“不要動!穩住呼吸!”他的真氣透過指尖,緩緩灌注進去,誰知竟像泥牛入海,沒一點反應。他心中凜然,立即縮指,在他額上彈了兩下。
  禹司鳳為他一彈之下,渾身猛顫,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手勁之大,幾乎要將臂骨捏碎。和陽吃痛咬牙,卻一動不動,隻是柔聲安撫:“沒事了,穩住呼吸,靜心凝神。”
  話音未落,隻覺他喘息粗重,胸前剛換好的傷藥繃帶。又有血跡滲透出來,迅速染紅了一大片。照這樣下去,他必定熬不過今早。會因為流血過多而死。細細的血沫從他唇角流下來,證明他的肺部受創極重。呼吸間有血嗆住。
  和陽正是束手無措的時候,不妨他又睜開眼,這一次,眼中有了一些光亮。胳膊被他捏得越發死緊,骨頭格格作響。他口中荷荷數聲,似是要說話。和陽急道:“不要說話!凝神!”
  他一開口,大量地血沫流出來,話語有些含糊不清,但和陽還是聽明白了。
  他說:“肋下……開……兩個印。”
  印,是說那些古怪的黑色珠子嗎?和陽驚疑地抬起他的胳膊,隻見他肋下靠近腰腹處地那一顆黑珠微微跳動,竟似活了一般,要跳出來。眼看左右兩顆珠子跳出了大半。似乎很快就會脫體而出,他定了定神,在掌中灌注真氣。攥住那兩顆珠子,輕輕一拔----不是珠子!黑色珠子下。是一根銀針!
  他心中越發驚駭。又不敢速速拔出來,隻得緩緩地用力。那兩根黑珠下都連著銀針。足有五六寸長,釘在他身體裏。肋下是要害,常人把銀針釘在這裏,無疑是找死,何況是這麽長的。
  待得兩根銀針都拔出來,上麵居然沒有一絲血跡,低頭再看他腰腹間,居然也沒有一點痕跡,簡直就像那裏根本沒有插過銀針一樣。和陽心中疑惑,隻得先將那兩根帶著黑珠地銀針放在床邊,低頭去看他的情況。
  他的眼睛已經閉上,胸前的血跡沒有蔓延開的趨勢,麵上那種詭異地潮紅也漸漸退去,變成了蒼白。隻是額上汗水涔涔,也不知是痛的還是別的什麽。
  和陽搭上他的脈搏,愕然發覺方才詭異的跳動已經停止,眼下他的脈搏雖然虛弱,卻是穩定之象。他滿頭大汗,茫然回頭,窗外已經大亮,這一夜完全過去了,床上的少年也度過了最危險的階段,隻待靜養康複了。
  他沉吟良久,終於還是先替他換了傷藥,上好繃帶,又拿起那兩根古怪的銀針端詳一會,沒看出什麽端倪。離澤宮向來神秘莫測,興許是他們那裏什麽不為外人道地別致法子。禹司鳳叫它做“印”,開了兩個,他就安然從最危險的階段度了過去。難道竟是什麽壓抑力量的咒法?
  和陽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隻得把銀針放回他床頭,忽聽房門外傳來一陣聲響,緊跟著,是楚影紅地聲音:“璿璣,你受了傷,又一夜沒睡,不要任性!”
  他起身去開門,就見璿璣扶著牆靠在門外,自己的妻子滿臉無奈惱火地站在旁邊勸她。一見他出來,璿璣麵上登時流露出希望之極地光彩,卻不說話,隻是殷殷看著他。
  和陽微微一笑,柔聲道:“沒事,他挺過去了,現在應當是睡著了。放心吧。”這個小丫頭渾身大震,看她地神情,似乎是要哭,卻沒哭出來。最後淡淡一笑,輕道:“那我……晚上再來看他。”說罷,轉身要回自己的房間。
  楚影紅鬆了一口氣,和丈夫相視一笑,懸了一夜地心,終於落下來。和陽突然柔聲道:“你現在去看也可以,隻是別吵醒他。”
  璿璣手指輕輕顫抖,忍不得,用力在身上擦了擦,最後死死拽住衣角,良久,才道:“不……我怕我進去……一定會吵到他……晚上再去看……”
  她覺得自己進去一定會哭,她已經不想讓禹司鳳見到自己在哭了。她這一夜,已經哭得太多。
  禹司鳳到了第十天上,已經能開口說話了,雖然精神不濟,但也不像剛開始那樣時時昏睡。璿璣每日都在房門前蹲著,偶爾進去看看,也是在他睡著的時候。三個大人對她這種小狗一樣的行徑很是無奈,但也不好阻止。
  眼看禹司鳳的傷勢有了起色,再也沒有性命之憂,璿璣的內傷好的也相當快,沒什麽讓人擔心的事情,三個大人便商量著要回少陽派。畢竟簪花大會年底前就要開始,何況妖魔一事沒有頭緒,幾個首要人物不能在外多做停留。
  “小璿璣,要不要跟著咱們回少陽?”晚飯的時候。楚影紅終究是不放心把兩個孩子丟在這裏,於是開口詢問,“對了。還有司鳳也帶上。”
  她以為吃了這麽多苦頭,按照璿璣的性格。肯定是十分想回家,誰知她愣了一下,當即很痛快的搖頭:“不,我要留下來照顧司鳳。他受這麽重地傷,不能趕路。還有……我的曆練還沒結束。不想那麽早回去。”
  楚影紅愕然地回看褚磊與和陽,他二人倒似早就知道她會這樣回答一般。褚磊淡道:“你也大了,自己決定了便去做,我不會再幹涉。隻是,凡事要記得三思而後行。”
  璿璣點了點頭,這次是真正的點頭,不再敷衍。
  和陽笑道:“道理都是人悟出來地,可不是聽出來的。老人家地嘮叨,年輕人都不愛聽。自己的路自己走下去就是了。”
  楚影紅見他二人都這樣說。兀自擔心了一會,倒也釋然了。她摸了摸璿璣的頭發,道:“一個人在外麵要小心。你娘讓我帶話給你呢。讓你不用想家,爹爹娘親身體都好。等你曆練結束了回去參加簪花大會。她會做一頓最好吃的飯菜來給你接風。”
  璿璣想到遠在首陽山的娘親。念及她每日在屋中發呆,想念她們。眼眶便是一熱,默然點了點頭。
  飯畢,褚磊三人各自回房收拾行李,準備過兩天就走。璿璣突然過去,低聲道:“爹爹,有些事情我要和你說。”
  褚磊心中有些訝異,這個小女兒其實和自己並不親,難得她竟在臨行前要找自己單獨談話。他心中到底是有些喜悅地,隻是臉上不露出來,當即淡淡點頭,開門讓她進屋。
  璿璣走進去,緩緩坐下,良久,才把軒轅派的事情告訴了他。褚磊越聽神色越是凝重,待她說完,他本有一肚子的疑問,這會偏問不出來了,隻覺震撼。
  “那麽說來,軒轅派沒有被滅門?他們是……投靠了那些妖魔?”
  他聲音有些發顫,始終不敢相信這個事實。軒轅好歹也算天下五大派之一,居然做出這等事,不光是他們的恥辱,更是修仙者的恥辱。
  璿璣輕道:“我沒在那裏見到年老的長輩,隻有些小輩弟子。但軒轅投靠那些妖魔,是他們親口說的。我覺得烏童他們要的不光是破壞定海鐵索,應當還有更深的目標。所以……我、我有些擔心……”
  嚴父在前,她從來也不知怎麽和他好好說話,怎麽表現出自己地關心。好像說出來,反而會遭到斥責。此刻說完,她便縮著肩膀,可憐兮兮地看著褚磊。他微微一鄂,隨即卻破天荒地笑了起來,笑容溫柔慈祥。
  “你不用擔心。”他頭一次愛憐地摸了摸小女兒的頭頂,“你爹爹還不至於任由少陽遭人塗炭。”
  璿璣受寵若驚,唯唯諾諾又與他說了兩句,自己都不知道說的什麽,這才退了出去。褚磊在後麵柔聲道:“你才是爹爹最擔心地。璿璣,要保重。”
  她喉中一哽,隻覺這麽多年下來,今夜第一次能和他敞開心懷說話,心中真是感慨萬千。想把這種感覺與人分享,可是一回頭,熟悉的幾張笑臉都已不在身邊了。
  回廊上隻有她一個人,月光將那孤寂地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很長,卻再也觸不到她懷念地一切過往。
  璿璣默默在回廊上站了很久,終於轉身,走向禹司鳳的房間,輕輕推開門。這時候他一般都是睡著地。她隻想看看他,靜靜看一會,這樣似乎就能凝聚一些勇氣。
  屋中點著一盞小小的燭火,火光搖曳,那少年卻沒有睡,靠在床頭坐著,雙眼亮若星辰,笑吟吟看著她。
  她心中一動,僵在那裏。良久,才低聲道:“司鳳……”

  第四十一章 傷(三)
  他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將蒼白的臉遮了一半去,以往那種略帶悍然的高傲,此刻蕩然無存。他輕輕招手:“璿璣,過來。”
  璿璣的腳好像釘在地上一樣,她沒想到這時候他居然還不睡,有一瞬間的慌亂。然而還是乖乖走了過去,站在床邊,拉住他冰冷的手,喃喃道:“你還疼嗎?”
  他搖頭,輕笑:“你的眼睛紅紅的,像小兔子。”
  她很是不好意思,揉了揉,嘀咕:“也沒有多紅吧……”這些天她真是把十五年來的眼淚都流光了,眼睛整天都是紅通通,自己也覺得尷尬。
  他歎了一口氣,突然咳了兩聲,捂著胸口,露出痛楚的神色。璿璣嚇得臉色發綠,眼怔怔看著他,手足無措。他捏了捏她的手,無力地說道:“沒事……我不會死的。”
  “不是死的問題……”她顫聲說著,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裏聚集,豁了命去不讓它們落下,“我……我不想看到你受傷!我太沒用了……說要保護大家,最後卻還是連累別人來照顧我!我……”
  禹司鳳緊緊抓住她的手,掌心裏有一絲暖意。
  “我渴了,端杯水給我好嗎?”他突然的打岔,倒讓璿璣愣了一下,趕緊用袖子擦擦眼淚,轉身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小心翼翼地端著送到他唇邊。
  “很燙的,小心點喝。”她的手忽然一抖,不小心潑了一點水在被子上,忙不迭地道歉。
  禹司鳳嗬嗬笑了起來,伸指在她臉上輕輕一彈。柔聲道:“還是這樣子適合你。大家都喜歡你那種心不在焉,無憂無慮,幹嘛要逼著自己變呢?”
  她乖乖點頭。小心坐在床邊,不碰到他。兩人想到在不周山的那些遭遇。一時都有些無言。很久很久,璿璣看著他被厚厚繃帶包裹的胸膛,才輕聲問道:“還疼嗎?傷口……我可以摸摸嗎?”
  禹司鳳笑道:“可以。不過要輕一點。”
  她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在繃帶上摸了一下,隻覺指尖下他地心髒有力跳動。忍不住麵紅過耳,急忙要抽手回來,卻被他一把抓住,放去唇邊親吻。
  “啊!”她輕叫一聲,不敢大動,隻怕觸動了他的傷口。他的唇幹燥溫暖,在手指上緩緩摩娑著,有一種異樣地感覺,令人心跳加快。
  “你不要難過。”他將她的手貼在麵上。秀長地睫毛刮在上麵,酥癢極了,“就算敏言他……至少。我永遠陪著你,不會離開的。”
  璿璣不知該說什麽。渾身僵硬地撐在那裏。不敢前進不敢後退,後背酸疼無比。
  “下一次……”她突然開口。“下一次咱們再去不周山……等我們都變厲害了,再去不周山,把他們搶回來。”
  他們可不是東西,可以搶的。禹司鳳暗自苦笑一聲,悵然道:“若玉……這個樣子,我還真的無法回離澤宮給他們一個交代了。”
  那天和陽長老單獨找他談話,問他若玉的來曆,他心中便知不好。原來他那一劍是故意朝自己要害上刺地,所幸分寸沒有拿捏準,偏了一些。和陽精通醫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出劍之人的狠辣。
  那若玉到底是何人?下手如此精準,顯然是有備而來,當真是同門,絕不可能這般狠心。你自己要小心點。
  當日和陽長老的告誡猶在耳邊。禹司鳳自己也是疑惑重重,想起自己和若玉二人雖為同門,本身卻並不相熟。他是副宮主帶大的弟子,自己是宮主的弟子,兩人小時候偶爾才見麵,因為年紀相仿,說上兩句話,長大之後反倒不像小時候那麽熱絡了。這次出來曆練,也是湊巧分在一起。
  難道說他一路上竟是隱忍殺意,一直在等待此刻嗎?
  “什麽啊……難道你以前還打算要回離澤宮?”璿璣鬱悶了。
  他微笑:“璿璣,我不是浮萍。我也有需要關心的東西,除了你以外的。”
  她頓時無言,想想確實如此,她在這方麵好像霸道的很,和玲瓏有一拚。
  想到玲瓏,她頓時有了些精神,將胸前那個小瓶子拿出來看了半晌,才道:“等你能下床走路的時候,我就可以安心離開,去慶陽請亭奴幫忙救玲瓏了。”
  “你要一個人走?”這下輪到他意外了。璿璣急忙搖手:“不……我地意思是,我暫時離開。你留在這裏好好養傷,等救了玲瓏,我和她再一起來格爾木找你。”
  禹司鳳沉吟一會,才道:“也好。我這個傷勢起碼要半年才能痊愈,耽誤這麽久,隻怕那些妖魔有異動,先把玲瓏救回來是要緊。”
  兩人互相訂好了下半年各自的計劃,這才覺得安相視微笑。璿璣紅著臉,低聲道:“司鳳……我、我可以抱抱你嗎?”
  他有些意外,不過還是推開了被子,張開手,笑道:“過來吧。”
  她輕輕靠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胸膛,把臉小心靠在他胸上。周圍滿是他那種熟悉地氣味,這種氣味讓她安心,好像終於確定了什麽,那利刃貫穿胸膛的一幕終於還是過去了。他安然無恙,還活著,在她懷裏。
  禹司鳳抱著她地肩膀,在她頭發上輕輕撫摸。璿璣像一隻被人疼愛地貓,就差舒服得喵喵叫了。她眯著眼睛,輕輕說道:“要不,我晚上留下來陪你睡覺吧。我、我不想走。”
  禹司鳳的手僵了一下,很快又滑下來,將她地長發撥到後麵,手指沿著她嬌美的頸項曲線劃過,最後捧住她的臉。
  “璿璣。”他喚了一聲。
  她不經意地抬頭看他。他忽然低頭,吻上去。四唇甫相接,隻覺她櫻唇香軟嫩滑。令人神迷。懷裏地少女微微蠕動了一下,似是疑惑。緊跟著,卻軟了下來,雙手軟綿綿地勾在他肩膀上,宛轉相承。
  他的手緩緩梳進她的長發裏,一時舍不得放開糾纏地熱烈的唇齒。胸口隱隱作痛。不過不是傷口,是因為心跳太快。
  “璿璣。”他吻著她地臉頰,喃喃叫著她的名字,“不要離開我……”
  她隻覺意亂情迷,埋在他懷裏,全身都似要融化一般。當即點了點頭,怔怔道:“好,我不離開……我陪你睡。”
  她沒有聽明白。不過也不要緊了。他低聲一笑,緊緊抱著她。再一次深深吻下去。
  當然,他肯定不會同意璿璣留下來陪自己睡的建議。長輩們估計都在隔壁的客房裏關注著呢,除非他想脫一層皮。否則就算受傷,也最好安分點。
  過了兩日。褚磊他們便趕回少陽派了。臨走時的千叮嚀萬囑咐也不必多說。倒是褚磊最後說地那句話,讓兩個年輕人沉默了很久。
  他說:敏言的事。暫時先不要插手。他如果找來,就當作敵人,不得手軟。
  言下之意,已經將鍾敏言當作叛徒了。
  送走三個長輩,璿璣和禹司鳳臉色都不是很好看。默默坐了一會,璿璣才道:“他不是叛徒。”這樣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禹司鳳卻立即明白了,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敏言做事自然也有他的道理。我想,總有一天他能回來,將一切因果告訴我們。我相信他。”
  他真的還能回來嗎?璿璣沒有說話,隻覺心口鬱悶,抬頭望向窗外的陽春麗景。樹上已然長出新鮮的嫩芽,天空碧藍如洗,流雲若紗。這樣美麗的陽間景色,他很久都看不到了吧。
  漫天地雲彩仿佛都化作那個莽撞少年的笑臉,嘴角閑閑地扯著,露出滿口白牙,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笑罵她:你這個傻子,就不能專心一點?!
  璿璣微微歎了一口氣,不知道六師兄現在正在做什麽?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靠在窗前,望著不周山漆黑地夜空發呆?“璿璣?”禹司鳳叫了她好幾聲,終於把她的魂喊回來了。
  “啊啊,什麽事?渴了還是餓了?”她立即走到床邊,努力做出賢惠地模樣,拿起手絹去擦他額頭上不存在地汗水。
  禹司鳳滿臉黑線地推開她的手,歎道:“我是說,你也最好盡快動身去慶陽,不要再拖。我地傷勢沒什麽大礙,隻需要靜養就好。你不用為我操
  她失望地“哦”了一聲,囁嚅:“可是……你還不能下床……我會擔心……”
  禹司鳳將胸前的繃帶輕輕扯下來,很快心口附近的那道傷疤就落入璿璣的眼裏。若玉的那一劍刺得極快,以至於外麵居然看不出什麽嚴重的傷勢,但卻致命。
  “呃,你不要亂動!快上藥再包好!這樣的傷不能吹風的!”
  璿璣一把將窗戶關上,轉身給他拿藥。眼角瞥到他赤裸的胸膛,臉上忍不住一紅,但她並不是忸怩的人,羞了一下便立即過去為他清洗傷口,換上新藥。
  “我說沒事,就沒事。”他低聲說著,垂頭看她洗淨雙手為自己塗藥。吐息拂過她耳邊,果然紅了一片,她的耳朵看起來就像是半透明的瑪瑙做成一般。
  他一時情動,忍不住低頭又在上麵一吻。璿璣手顫得差點把藥盒打翻,低語:“別鬧……萬一弄疼了……”
  話音未落,忽然見他左右肋下並列著四顆黑色的珠子,約有半個拇指大小。先前他一直裹著繃帶,自己沒發覺,此時和陽長老走了,輪到她上藥包紮,這才發覺。
  “這是什麽?”她立即發問,伸手摸了摸,隻覺硬幫幫地,不知是什麽材料做的。
  禹司鳳臉色微變,隔了很久,才道:“這是封印。”
  封印?璿璣愕然地看著他。禹司鳳勾起嘴角,笑道:“比如你們捉妖,捉到之後要用封印封住,不讓他們繼續興風作浪。這個嘛,差不多就是類似的。”
  妖魔?璿璣更糊塗了。
  禹司鳳“嗤”地一聲笑出來,靠回床頭,懶懶說道:“騙你的。這是離澤宮的一種飾物罷了。你知道,離澤宮古怪的規矩一向很多。”
  哦,原來如此!璿璣立即釋然,他說的沒錯,離澤宮古裏古怪的規矩特別多,麵具青袍,加上不能婚娶,如今再多一條在肋下釘幾個珠子,好像也顯得沒什麽大不了了。
  她迅速給他上完藥,換了新繃帶,又瞥見他的衣物放在床頭,最上麵放著一張麵具,苦著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你還留著它呀。”璿璣把舊繃帶隨便塞一團丟在桌上,回頭坐到床邊拿起那個麵具看,時不時還用手敲敲,邦邦響。
  禹司鳳麵無表情地接過麵具,在上麵抹了一下,良久,低聲道:“還在哭啊……這樣沒用的東西。”
  說完將它隨手一拋,丟在床裏麵。
  “司鳳……”她默默看著他,“你……你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他微微一笑,柔聲道:“沒有,我是想,今晚會不會有個大膽的姑娘再和我說陪我睡。”
  璿璣格格笑了起來,脫了鞋子跳上床,躺在他身邊,道:“我現在就陪著你。以前經常和玲瓏睡一張床,她睡覺可霸道了,要占大半邊,你可別像她那樣。”
  是這樣嗎?他苦笑兩下,躺下來陪她說話,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很多很多話。最後他終於覺得疲憊,閉上眼沉沉睡去,恍惚中覺得旁邊的少女靠過來,埋在他懷裏,似是要找一個溫暖的歸宿。
  他抬手攬住她的肩膀,希望可以做一個好夢,夢裏有她。

  第四十二章 騙局
  過得數日,禹司鳳的傷勢好得越發快了,自己已經可以扶著牆慢慢走路。璿璣花錢請了一個人來照看他,囑咐了一番,這才放心離開格爾木,禦劍飛往慶陽。
  趕緊把玲瓏救回來,然後和她兩個人一起回格爾木,陪司鳳把傷養好。三個人再一起去不周山,把六師兄接回來。璿璣想到這個美好的過程,忍不住喜笑顏開,這段時間的鬱悶頓時一掃而光,巴不得前腳到了慶陽,後腳就帶著玲瓏離開少陽。
  鑒於去過一次慶陽,她早已熟門熟路,先去柳意歡的狗窩找一圈,果然不在家,她隻得回頭找去嬌紅坊。想來這個人不學好,每天流連花叢,連帶著亭奴也遭殃,被迫與他去妓院胡天胡地。
  此是正午時分,嬌紅坊裏安安靜靜,沒幾個客人。璿璣一進去,立即吸引了眾多目光。那老鴇眼力甚好,一下便認出她是上回來鬧事的幾個強人之一,立即打點精神,陪笑道:“這位姑娘,是第二次來了吧?要找幾個姑娘陪你喝酒解悶?還是先吃些糕點茶水?”
  璿璣心道我又不是男人,找什麽姑娘喝酒解悶。然而回頭看桌上放得點心,到底有些犯饞。她一路禦劍過來,關山萬裏也不用花費半天功夫。但禦劍畢竟也算個體力活,她不由覺得餓了,不好意思說話。隻盯著人家的點心發呆。
  一旁乖覺的表子們立即把點心端給她,璿璣認出其中一個圓臉的女子。上回就是她在她臉上親一口,說她可愛,於是立即展開笑顏,道:“姐姐也吃吧。”
  那妓女受寵若驚,回頭看看老鴇。見她一個勁丟眼色,便大膽吃兩塊點心,逗璿璣說話。
  “姑娘怎麽又來這裏?這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年輕的小丫頭們不該來地。”
  璿璣急忙說道:“我來找柳意歡,他在這裏吧?他身邊是不是跟著一個坐著輪椅、麵目清秀的男子……”
  話未說完,隻聽二樓傳來一個大笑聲:“我說怎麽今日眼皮亂跳,原來是你這小丫頭來了!既然來了,怎麽不上來找我?”
  她一聽這是柳意歡的聲音,驚喜異常。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樓,果然見柳意歡衣衫淩亂,胸懷大敞。倚在門上咧出一口白牙看著自己,那笑容、那氣派。一如既往地猥瑣。
  “柳大哥!”她叫了一聲。撲上前急問:“亭奴呢?”
  柳意歡朝屋子裏努嘴,“在裏麵坐著呐。給你保管得好好的。連根頭發也沒掉。”
  璿璣往裏一看,果然亭奴端端正正坐在屋子裏,身邊還跪坐著兩個年輕貌美地妓女,一個喂他吃葡萄一個幫他倒酒,他看上去倒是一臉平靜,沒半分不適。
  果然被柳意歡帶壞了!璿璣瞪了柳意歡一眼,走進去,道:“亭奴,我找你有要緊事。”
  亭奴抬眼微笑,一派神清氣爽,柔聲道:“玲瓏的魂魄拿回來了吧?”
  “啊!你怎麽知道!”璿璣大叫起來,興奮得滿臉通紅,急忙把那水晶瓶子取出來,旁邊兩個妓女見他們有私事要談,便都乖覺地走了出去,在門口和柳意歡打情罵俏了好一會。
  “你看!我們成功了!從不周山把玲瓏的魂魄給搶回來了!”
  她絕口不提是怎麽搶的,隻是殷殷看著他,隻盼他馬上說出:我們去少陽派吧。這樣的話。
  亭奴接過那瓶子,低頭看一會,忽然微微一笑,將它放下,問道:“敏言他們呢?沒一起來嗎?”
  璿璣麵上笑容凝滯了一下,半晌,才勉強笑道:“他們……沒來。就我一個人來了。“在不周山出什麽事了嗎?”他一反先前地溫和,問得很有些咄咄逼人。
  璿璣心中隱約作痛,咬著嘴唇不說話。
  柳意歡在後麵冷笑道:“我來猜猜吧。那傻小子嘛,自以為英雄無敵,跑人家內部當探子了,對不?那戴著麵具的小子也跟著,對不?”
  璿璣猛然回頭,衝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幾乎將他掀翻在地。柳意歡又笑又叫:“喂喂!你還是個小丫頭……老子對沒長開的沒什麽興趣……哇,這麽熱情!好吧!看你這麽熱情的份上……”
  話未說完,他腳下一晃,被她拉扯得仰麵摔倒下去。璿璣也跟著摔在他身上,撞得眼前金星亂蹦。
  柳意歡齜牙咧嘴地呼痛:“喜歡就直說……動什麽手……”臉上忽然落下幾滴滾燙的水,他無聊的話立即斷開。璿璣撐在他身上,眼淚猶如下雨一般,簌簌砸在他臉上頭發上。她雙手死死扯著他的領口,顫聲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你有天眼……什麽都事先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柳意歡難得露出正經的表情,抬手拍了拍她地腦袋,輕道:“天意不可違。就算我能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難道我說了,你們就不去了?”
  “可是……至少,他們不會這樣……”璿璣不知該說什麽,心口一陣一陣的緊縮,眼淚怎麽也停不下來。
  柳意歡正色道:“錯。小璿璣,我這便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將這個天眼偷來,便是為了事先得知結果。我曾以為自己能改變命運,最後才知道。無論你怎樣改,隻能改得了過程,結果卻是無法改變的。他們就算今日不去投靠不周山。以後也會機緣巧合之下投靠。結果始終都是那樣。”
  他推開璿璣,自己站了起來。又道:“你心中不舒服,要找一個人來責怪,我明白。如果你怪我,心裏就會好受點,你就一輩子都來恨我。隻要你心裏能舒服點!”
  璿璣抹去眼淚。沉默良久,才輕道:“不……不,我不怪任何人。我隻怪自己沒本事,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出這一步……”
  柳意歡笑了一聲,走過去,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彈,低語:“你要是沒本事,天下就沒有本事地人了。將軍大人。”
  璿璣悚然轉頭,他卻已坐到亭奴旁邊。和他一起研究那水晶瓶子裏的魂魄。
  “你……”她不知該說什麽。
  柳意歡也不理她,抬手抓起那瓶子,輕輕搖兩下。裏麵五彩斑斕地光點也跟著搖晃起來,瑩瑩絮絮。甚是漂亮。他看了一會。笑道:“我說,丫頭。你們是不是被人騙了?這玩意可能是魂魄嗎?”
  他地話猶如晴天裏突然打個霹靂,震得璿璣眼前發暈,顫聲道:“你……你說的……是什麽意思?那不是……玲瓏地魂魄嗎?”
  柳意歡聳聳肩膀:“就我所知,人地魂魄可不是這樣。這種斑斕輕盈的魂魄,隻有動物才會有。我在這方麵也不是很通啦,你要問亭奴。他知道。”
  璿璣茫然地望著亭奴,他似是有些不忍心,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柔聲道:“璿璣,這決計不會是玲瓏地魂魄。人的魂魄是火焰狀,這個魂魄,我看著,像是隨處可見的野草野花的精魂……花草吸收天地精華露水成長,所以色彩斑斕……人的魂魄,隻有一種顏色。”
  璿璣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雙腳一軟,跪在地上。不周山地那些經曆猶如流水一般,一幕幕從她眼前流過。為什麽烏童那麽輕易地將玲瓏的魂魄取出來,為什麽要連陳敏覺一並帶出來……原來、原來一切都是圈套!他太容易答應將玲瓏的魂魄還給他們,他們就會疑心,然而和陳敏覺一起送出來,尋常人都會相信瓶子裏裝的一定是玲瓏的魂魄。
  隨後他再耍點小手段,使得他們感覺到他起了疑心,自然注意力不會放在魂魄真假的問題上。然而實際上,他根本從頭到尾就沒相信過鍾敏言和若玉!他什麽也沒損失,白白就騙得兩人過去為他效命!
  璿璣越想越覺得心驚膽戰,手腳都是冰冷地。
  對麵兩人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心中不忍,柳意歡歎道:“小璿璣,你不用難過。玲瓏的魂魄總會取回來的,不是這次也是下次。你們這些年輕人,初出江湖,沒什麽經驗地菜鳥,被人騙也是正常。騙個一兩次就學乖啦!”
  璿璣慘然搖頭,臉色蒼白。這一次,他們輸了,徹底輸了,輸的非常慘,甚至還差點賠上了命。結果,什麽也沒換來,什麽也沒有。
  亭奴柔聲道:“你們沒見過人的生魂,被糊弄也沒什麽大不了地。不如這樣,下次我陪你們去不周山與他們交涉。對方拿出的魂魄是不是玲瓏地,我一看便知。”
  璿璣聽說他終於願意陪著一起,忍不住疲憊地抹了一把臉,緩緩點頭。
  柳意歡點頭道:“不錯,我也與你們一起吧。這慶陽呆著久了,也沒什麽意思,別家地小花娘應當更好看才是……”
  說完,他忽然想起什麽,問道:小鳳凰呢?他也沒來?”
  璿璣低聲道:“司鳳他……受了重傷,不能趕路。我請了人照顧他,留在格爾木了。”
  柳意歡霍然起身,急道:“說你傻你還真傻!怎麽可以把他一個人留在那個地方?!你難道不知道,他因為麵具的事情,已經成了離澤宮很多人地眼中釘?!”
  璿璣心中大驚,然而到底還是不明白,隻得問道:“什麽麵具?他……他什麽也沒告訴我。”
  柳意歡簡直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打她一頓,把那個木魚腦袋給打醒。
  他厲聲道:“他那個麵具是用昆侖神木做的,被下了情人咒。隻有命定之人才能揭開,揭開之後麵具含笑,那便等於解開了咒語。你無緣無故揭了他的麵具,咒語卻沒解開,這種情況下,在離澤宮是要受到重罰的!他們一定是時刻尋找機會把他帶走,礙於你在旁邊,沒下手罷了。如今你一走,他又受了重傷,豈不是甕中之鱉,任人宰割?!”
  璿璣大驚失色,從地上一躍而起,轉身跑出屋子,對下麵老鴇妓女們的招呼視而不見,眨眼就消失在門外。
  柳意歡趕緊推著亭奴追在後麵,大叫:“等等!我也去!”
  說罷一溜煙地跑出了妓院大門,當真迅雷不及掩耳,惹得眾人都看著那一連串的煙塵發呆,好半天,老鴇才反應過來,他這幾個月在妓院裏胡天胡地的銀子又賴掉了,當下咬牙切齒的痛罵,自也不必多說。

  第四十三章 情人咒
  情人咒。命定之人。咒法沒解開。
  璿璣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東西怎麽聯係在一起。她想起在海碗山遇到司鳳,他麵上那半哭半笑的麵具。那就是下了情人咒的緣故嗎?當時若玉欲言又止,為的就是這個?那到底是個什麽咒語,可以讓麵具又哭又笑?如果咒語沒有解開,會遭遇什麽樣的反噬?
  她聽了柳意歡的話,情急之下先跑出來,禦劍往格爾木飛,飛了好一會才發覺他們沒跟上,隻得又找回去。隻見柳意歡腳下踩著一塊一人寬的巨大石劍,亭奴連輪椅帶人坐在前麵,剛剛好。那麽大的劍,難為柳意歡駕馭起來還挺輕鬆,隻是飛的慢了點。
  他見璿璣又折回來,便把眉頭一豎,叫道:“怎麽走回頭路!你快先去!這麽會隻怕還能把他搶回來!”
  璿璣猶豫了一下,才道:“你……你先告訴我,麵具還有離澤宮……到底是怎麽回事?”
  柳意歡歎道:“也難怪,那小子一向高傲,肯定不會把事實說給你聽,自己一個人咬牙忍著。我告訴你,離澤宮有個死規定,一旦進了他家的門,就不許出去,更不許嫁娶。為了表示遵守這個死規定,所以人人戴上麵具,隻有在宮中才允許摘下來。也就是說,能看到真麵容的,代表是自己人。對離澤宮來說,自己人隻能是同門。”
  璿璣想起四年前司鳳的麵具被妖魔弄壞,沮喪驚恐的模樣,當時她還不能理解,與那個大宮主爭辯了很久。最後他說不會責罰司鳳……結果,並不是那樣的。他還是受到了責罰,被下了什麽情人咒。
  “所以說,當年他被你們這幾個小鬼看到了麵具下的臉。等於是把外人當作自己人了。不管是誰地過失,總之他都要受罰。本來嘛。也不是什麽嚴重的懲罰,最多關個禁閉,罵兩句,或者打兩下。大宮主喜歡他,肯定為他著想。哪個曉得你這不省事的丫頭非要和人家吵。結果吵得大宮主狠了心,定了永生不給他回故土地責罰。那是最重的懲罰,你明白那代表了什麽嗎?”
  璿璣心口砰砰亂跳,茫然地搖了搖頭。
  “那就代表,他從那一刻起就把一切都舍棄了。再也沒有家鄉可以回,從此就是一個飄零孤獨地浮萍之人。”
  她的心頭仿佛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下,先時不痛,可是慢慢地,那痛就開始噬心蝕骨。痛得幾乎要彎下腰去。所有的一切,他都沒有說,他總是淡淡地微笑。滿不在乎地陪著自己。她也曾任性地以為理所應當,仿佛他生來就應該陪著她。不可以離開。他當日。下了這樣的決心,需要多少勇氣?永遠地舍棄故土。舍棄曾經擁有的一切……那是為了誰?為了什麽?
  所以他在那天晚上用那麽悲哀地眼神看著她,所以他說要的是絕對,所以他說以後自己後悔也不行,所以他……開著苦澀的玩笑,說自己不是浮萍。
  她後悔得無以複加,用手緊緊捂著臉,不知是該把自己的木頭腦袋錘爛了好,還是一劍捅死自己。
  柳意歡見她的淚水從指縫裏溢出來,心中也有些不忍,輕歎道:“你要是覺得對不住他……有這份感念的心,也不枉他相思一場了。”
  亭奴忽然低聲道:“有情還似無情……感情的事情,怎麽能從表麵上看。你一個大老粗,又知道多少。”
  柳意歡把眼睛一瞪,佯怒道:“我怎麽不知道!好歹我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半仙大人!我上過的女人比你見過地女人還多,我怎麽不知道!”
  荒謬!亭奴搖了搖頭,不屑與他說這些無聊的事情。
  “璿璣,所謂的情人咒,就是為了這些拋棄故土也要抗命地離澤宮弟子準備的。”亭奴幽幽說道,“其實這個咒語地意思很簡單,就是告訴那些選擇了外人地弟子,你既然覺得外麵比家裏好,那麽就要經曆考驗。倘若外麵的人對你也如家人對你一般好,甚至更好,那咒語自然就開了,麵具也成了無所謂地東西。倘若外麵的人對你不好,你心中難受,自然而然就會反應在麵具上,所以麵具會呈哭相。那是內心的反映,自己無法控製的,哪怕自欺欺人也不行。”
  璿璣放下手,臉上濕漉漉地,睫毛上還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怔怔看著亭奴,哽咽著說道:“那……司鳳是後悔了?他、他覺得我們對他不好……他心裏難受?可是,我已經把那個麵具摘下了……為什麽……”
  柳意歡皺眉道:“笨啊!昆侖神木雖然是神木,威力怎麽比的過真正的神仙!你要去摘,就算是天庭裏麵金剛玉做的麵具也隨手摘了,何況一個小小的神木!被誰摘都可以解開咒語,就是被你摘不行!你根本不是真心待他,光憑了自身的優勢,咒語怎麽能開?!要我說,小鳳凰不如回頭向離澤宮認錯,還有個挽回的餘地,不然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被情人咒給咒得衰竭而死!”
  他話說得太直,惹得亭奴一個勁朝他丟眼色,他卻隻當作看不到。這對小孩兒,折騰來折騰去,誰也折騰不出個結果,是時候給推一把了,不然悶到死都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若是之前他和自己說這些話,璿璣隻會當作一派胡言,有聽沒懂,可是去了一趟不周山,見了神荼鬱壘,她依稀回憶起了一些什麽,也明白自己前世必定身份特殊。
  但是司鳳說過,前世是前世,不能因為前世而影響了今生的心情。隻要眼下過得快樂,那便是最最重要的。所以,前世,和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並不想探究,更不想因此受到任何困擾。
  “誰說我不是真心的?”她突然開口。仿佛被搶了心愛之物的小孩子,臉漲得通紅,又急又惱。臉上還帶著淚水,“我是真心地!我喜歡司鳳。我不想和他分開!這種心情怎麽會是假的?”
  柳意歡冷笑道:“好!你是真心的!那我問你,鍾敏言算什麽?”
  璿璣腦中仿佛響了個悶雷,劈得她頭暈眼花。她顫聲道:“你……你說什麽……”
  柳意歡道:“怎麽,我突然提到他,你心虛?我問問你。鍾敏言和禹司鳳,哪個對你更重要?”
  這是她從來也沒想過地古怪問題,就比如有人問:你母親和父親哪個對你更重要一樣。她急道:“這個怎麽比!兩個都重要!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柳意歡笑了笑,“是啊,你有那麽多退路。他卻為你舍棄了所有退路,你還說自己是真心地?”
  亭奴見璿璣臉上的神情,知道她被擾亂了。她心中空明,於情欲一事更無天分,此時強行要她承認什麽。無疑是強人所難。他低聲道:“你少說兩句!小兒女的事情,你摻和那麽多,很自豪麽?”
  柳意歡嘟噥道:“好好!算我多事!小鳳凰是我看著長大的。也算他半個父親了。哪個父親會希望兒子為一個根本不喜歡自己的女人神魂顛倒?!”
  “事實到底怎麽樣,你怎麽知道。你又怎麽知道她不喜歡司鳳?難道非得鬧得頭破血流驚天動地才叫喜歡?”
  亭奴犀利起來很要人命。他雖然說話有些別扭。口才居然了得,柳意歡被他說得摸摸鼻子。嘀咕道:“反正我是看不出來……現在地年輕人啊……”
  “各人自有緣法,你與其過度操心別人的事情,不如想想怎麽應付以後天界的捉拿。當真以為他們不追究天眼的事情嗎?”
  柳意歡被他說得麵如土色,最後隻得擺擺手,認輸:“算你厲害!老子閉嘴,再也不說話了!”
  璿璣忽然輕道:“我會替他解開情人咒,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讓他死。如果……如果他死了……我也不會活著!”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語氣中沒有一絲猶豫。兩人看看她,都沒有再說話。
  感情的事,各人自有緣法……其實這話也不假。柳意歡摸摸鼻子,專心禦劍,再也不打岔了。
  很快三人便趕到了格爾木,璿璣見柳意歡先前禦著那麽大一柄石劍,也不知下來之後他會怎麽攜帶,誰知他在劍身上拍了兩下,那玩意居然又自己飛走了。
  他回頭,見璿璣看著發呆,便得意洋洋地一笑,指著天空狂言道:“這是我專有的馬,沒事就等在天上,隻要我一吹口哨,它就跑過來。”
  璿璣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此人身上有天眼,加上好像和離澤宮有那麽些幹係,有些古怪的舉動也不值得驚訝。
  柳意歡推著亭奴,放開了腳步往前走,一麵回頭:“你再發呆,司鳳被副宮主搶走,就等著哭吧!”
  璿璣趕緊追上去,奇道:“為什麽你認定是副宮主?難道大宮主不會怪罪司鳳嗎?柳意歡“切”了一聲,壓低聲音,很神秘地說道:“那還不簡單,我一看那副宮主的怪樣,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
  原來是沒根據的瞎猜……璿璣想起在浮玉島上,自己和副宮主發生地衝突。他身上確實有殺氣,淩厲凶狠,與大宮主的平和完全不同。後來不知為何相讓,放了司鳳一馬。柳意歡雖然是胡說八道,但也不是沒可能。說不定就是副宮主吩咐若玉暗中殺了司鳳。
  “他要是敢動司鳳一根寒毛,我就……我就……”
  “就什麽?”柳意歡惟恐天下不亂地接口問。
  璿璣厲聲道:“我就把他碎屍萬段!”
  小女孩的氣話,原本做不得真,但她身份特殊這兩人都知道,故此聽她這樣咬牙切齒地發狠,心中都有些凜然。亭奴微微蹙眉,不知想起了什麽事情,最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第四十四章 離澤宮(一)
  雖然心中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回到客棧見禹司鳳不在屋子裏,璿璣還是大受打擊。
  床上的被子還半攏著,他的包袱還放在床頭邊,帳子剛鉤了一半。沒有淩亂,也沒有鬥毆的痕跡,他好像就那樣憑空消失了。璿璣慢慢走到床邊,忽然抬手,將被子掀翻---餘溫還在,隻是人不見了。
  “噯呀,還是來遲一步!”柳意歡無奈地敲了敲腦袋,在房內四處搜索,想找出一些蛛絲馬跡,“東西還都在……小子連佩劍都沒帶走!嘩,衣服也沒穿!難道光溜溜的被人架走?!”
  話音未落,璿璣早已踢門下樓。兩人知道她脾氣上來,會翻天覆地,急忙追下去。隻見她一路跑到後廚房那裏,似是在找人,最後在熬藥的爐子旁揪住一個灰衣老漢,厲聲喝問他:“你在這裏做什麽?!讓你照顧禹公子,你怎麽不看住他?!”
  那老漢被她一吼,嚇得把剛端起來的藥罐給砸了,潑了一地的熱湯水,苦味四溢。
  “姑娘……吩咐小的好生照看禹公子……小的正……給他熬藥……”
  那撒了一地的藥水材料,果然正是給禹司鳳的藥。璿璣怔了一下,聲音澀然,問道:“你……熬了多久?”
  “半個時辰左右吧……剛熬好,姑娘你就……呃……”
  柳意歡見他一個老人家被璿璣提著抓在手裏,很是狼狽,急忙上前解圍,安撫了受驚的老人家一通,才回頭道:“你不要衝動!事情和老人家也沒關係!”一麵將那老人勸著送出去。又問周圍的人:“可有見過戴麵具著青袍的人進來?”
  眾人都搖頭。亭奴沉吟半晌,道:“他們真要行事,必然不會鬧得人盡皆知。看起來司鳳十之八九是被離澤宮的人接走了。興許還有脅迫,所以佩劍都不許帶走。”
  柳意歡怪叫道:“何止佩劍!外衣都沒給他穿!光溜溜地被他們劫走!”
  璿璣心中煩亂。不願聽他們閑扯,掉臉跑出廚房,怔怔地望著天空發呆,隻盼能看到一點蹤影。
  柳意歡跟過去,歎道:“怎麽辦。丫頭。你是要追到離澤宮嗎?”
  璿璣沒說話。其實什麽也不用說,答案是顯而易見地。不管是四年前在小陽峰,還是四年後在浮玉島,她的承諾都絕不會改變。誰也不能強迫禹司鳳的意誌,無論是離澤宮,還是其他人,否則她就是追到離澤宮,也要把人搶回來。
  “總有這麽一天地。”亭奴低聲道,“隻身過千萬劫。方明是非曲直。我等這些,也等了很久了。”
  柳意歡歎了一口氣,蹲地上撥了撥亂蓬蓬的頭發。似是在下什麽決心。良久,才狠狠對著地麵錘上一拳。叫道:“好!就去一次。當是回老家看看,又有何妨!”
  他見璿璣突然回頭看著自己。不由訕訕笑道:“呃……沒什麽,我自言自語罷了。咱們什麽時候走呀?”
  璿璣輕道:“柳大哥,你有天眼,能看到司鳳現在地情況嗎?”
  柳意歡苦笑道:“哪裏還能用天眼!那次對付蛇妖,已經讓我筋疲力盡,最近這段時間都用不起來了。抱歉,沒辦法看。”
  廢話,他現在要是能用天眼看到將要發生什麽事,還用這麽著急嗎?小丫頭腦子不會轉彎,真是個笨蛋。
  璿璣長長出了一口氣,輕道:“我現在要去離澤宮。當麵問司鳳,他是要跟我們走,還是留在離澤宮。如果他願意離開那裏,那麽,不管是誰出來阻攔,我都不會相讓。今日立誓於此,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
  說罷抬手在灶台上一拍,轉身便走。亭奴和柳意歡二人見那被拍過的灶台慢慢凹進去一塊,像是用無形的火焰燒軟了塌下來,一個模糊的手印。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駭然地神色。
  蘇醒,興許就在不遠的將來。那真是一個……讓人興奮又戰栗的期待。
  西方山巒連綿,望不到盡頭。很少有人知道,在山的那一邊,是無窮無盡的大海。海中有一個孤島,終年是陰雨天氣,隻有極少數的日子,才能見到一絲燦爛陽光。
  今日正是一年之中難得的晴朗好日子,天空萬裏無雲,陽光毫不吝嗇地灑滿了整個孤島,島上一座巨大華美的宮殿,延綿幾十裏,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景色端妙。
  離澤宮的弟子們都很珍惜難得地晴天,很多人都趁著風和日麗,下海撈魚嬉水,此時的岸邊是最熱鬧的。都是少年人,嘻嘻哈哈,開著各種或大或小地玩笑。更有調皮膽大的孩子,攀上宮前最高地兩根白玉闕,眺望遙遠地大海,那裏海天一線,深藍淺藍漸漸融合在一起,令人遐想。也有人會轉頭望向後麵無盡的山巒,想象著山後人世間地繁華紅塵景象,心猿意馬。
  禹司鳳站在窗台那裏,怔怔地望著外麵嬉鬧的少年們,不知在想什麽。他重傷初愈,臉色還是很難看,明明已經很暖和了,身上還披著一件藏青色的大氅,冰冷的雙手時不時搓兩下,惹得大氅上的黑色流蘇微微顫動。大約是站得久了,吃不住,他扶著牆,緩緩坐回椅子上。良久,突然開口:“師父,這件事弟子不能答應。”
  他對麵的長凳上坐靠著一個年約四旬的青袍男子,長眉星目,甚是俊偉。那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長眉一挑,笑道:“司鳳呀,這件事不是與你商量,而是必須的。縱然你是我的愛徒,卻也不能因你一人壞了離澤宮多年的規矩,否則如何服眾?”
  原來這中年男子便是禹司鳳的師父,離澤宮的大宮主。禹司鳳臉色越發蒼白,秀睫微顫,低聲道:“可是……弟子的麵具確是由她摘下……弟子絕不敢說謊……”
  宮主擺了擺手,從懷裏取出那枚哭喪著臉的麵具,端詳一番,道:“天下間不能料算到的事情十有八九,更何況這樣一張小小麵具。更何況,麵具被摘下,咒語還在,又有何意義呢?”
  他見禹司鳳低眉不語,曉得自己說中了他的痛處,當即柔聲道:“天下人多負心薄義,你年輕未經世事,被騙也是無法。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如果此刻你還要固執,寧可拋棄一切去追隨那個女孩子,豈不是成了蠢人?”
  禹司鳳微微一動,低聲道:“弟子……沒有被騙。”
  宮主笑道:“沒有被騙,那咒語為何還在?”
  他無言以對。
  宮主又道:“死不悔改。也罷,你不承認麵具一事,我也不來難你。那封印的事情怎麽說?私自在外麵開兩個印,你知道是何等大罪?”
  禹司鳳顫聲道:“弟子當日……身受重創,不得已而為之……”
  “嗬嗬,今日你不得已,明日他不得已,離澤宮的規矩立了是做什麽的呢?”
  禹司鳳又一次無言以對。
  宮主柔聲道:“司鳳,我看著你長大。你這個孩子心高氣傲,從來不甘落於人後,更不該為了一個女子神魂顛倒。你要知道,她是你的魔,一個人要是入了魔,那是無藥可救的。聽師父的話,忘了她,好生回來。這裏是你的家,人怎麽能不要家?你回來,我保你平安,隻要在水牢裏呆上幾天,吃些皮肉苦,先前的忤逆我都可當作沒發生過。那情人咒,我也會設法替你解開。”
  他見禹司鳳垂頭不語,似乎不為所動,便微微冷了聲音,道:“你再固執下去,難道不怕眾叛親離?”
  禹司鳳閉上眼,忽然撲倒在地,對他磕了三個響頭,顫聲道:“弟子辜負師父厚望!但弟子此身……已無後退之路!求師父責罰,弟子不敢有任何怨言!”
  宮主冷笑道:“你很好!很好!”
  禹司鳳又道:“師父有任何責罰,弟子心甘情願!但弟子尚有一事不明,求師父聽弟子說明!”
  宮主冷道:“你說。”
  “弟子的傷乃是同門若玉所刺……弟子鬥膽,請問師父知道此事嗎?”
  那宮主猛然起身,又是吃驚又是震怒,厲聲道:“是若玉刺傷了你?!”
  話音剛落,卻聽門外腳步聲雜亂,守衛弟子急道:“啟稟宮主!有三個外人擅闖離澤宮,與正門弟子發生了衝突!”
  禹司鳳渾身一震,急急衝到窗邊,隻見那巨大的白玉雙闕下,立著一個白衣少女,紅顏烏發,正是褚璿璣。

  第四十五章 離澤宮(二)
  離澤宮坐落在海外孤島上,地勢險要而且隱蔽,就是幾百年也未必有一個訪客,更是舉辦簪花大會的五大派之中,唯一一個不提供自家演武場的派別。其他四派知道他家規矩多,又是戴麵具又是不能和女子接觸,那簪花大會開起來,參加的女弟子眾多,不給女子進入,大會還怎麽開?
  故此離澤宮的年輕弟子們幾乎就沒在自家門口見過外人,派中有規定,出門在外需要戴麵具,在宮裏則不必拘泥這些,所以在海邊嬉水玩鬧的那些弟子們都是真容示人,隻把麵具掛腰上。
  璿璣他們三人是禦劍直接闖進來的,速度奇快,待看清的時候,人已經立在白玉雙闕下了。那些弟子一見打頭的是個年輕女子,後麵還跟著一個猥瑣又髒兮兮的大叔,大叔手裏推著輪椅,椅上坐著一個眉目俊秀的青年人。三個都是外人,他們第一次見到有外人這樣毫不客氣闖進來,個個都唬得呆住,也有那乖覺的趕緊先把麵具戴上。
  璿璣一落地,半分也不客氣,直接拔出劍來,對著那些光溜溜嬉水的年輕弟子們厲聲道:“把禹司鳳放出來!”
  有些年輕弟子從來沒出過宮門,今日才是第一次見到女人長什麽樣,見璿璣雖然滿麵殺氣,舉劍威脅,然而麵容嬌美,身形窈窕,早已看呆了。她連問幾聲,都沒人回答,心中煩亂異常,幹脆一劍甩出去,濺起大片的水花,潑在他們身上。終於驚得他們回了神,有的怪叫有的掉臉就跑有的手忙腳亂地戴上麵具,還是沒一個人回答她地話。
  柳意歡見璿璣氣得快沒了理智。當即歎道:“噯呀,慢慢來慢慢來!這裏好歹是人家的地盤不是?你也要按照人家的規矩。客隨主便地道理都不懂?”
  說罷自己整整亂七八糟耷拉下來的衣領,理理十年沒梳理過地亂蓬蓬的頭發,很瀟灑地走過去,對守在門口的幾名發呆的守門弟子說道:“外來的客人,求見離澤宮宮主。還煩請小哥們通報一下。”
  那幾個守門弟子見他形容說不出地猥瑣,心中不由自主起了惡感,加上璿璣一來就殺氣騰騰地,更是不願通報,當即說道:“宮主出門了,不在宮中。諸位請回,改日再來。”
  柳意歡嘿嘿笑道:“要騙我?宮主不在宮中,這雙闕上的燈怎麽會亮著?”
  他指著那左邊白玉闕,果然高高的玉闕頂上安置著一個極小的閣樓。閣樓裏什麽也沒有,隻有一盞長明燈,燈火閃亮。灼灼跳躍。那些弟子見他居然知道離澤宮的規矩,不由動容。須知這雙闕一左一右。便代表了正副兩個宮主。左邊燈亮,表示大宮主在宮裏。右邊燈亮,代表副宮主在宮裏。一般來說,隻有離澤宮的人才知道這個沒有明文規定的規矩,而柳意歡是個外人,居然一清二楚,不能不讓人驚疑。
  果然他這話一問,眾人都警惕起來,用一種看奸細的眼神看著他們三人。其中一人沉聲道:“宮主吩咐過,不論何人來請,都說不在宮中。還請三位速回!不要在離澤宮前放肆!”
  說罷看了看璿璣,又道:“女子更是不得進入離澤宮半步!這是鐵律!速速回去!”
  璿璣正憋著一肚子邪火,強忍不發,見那人如此不客氣,更不多話,手中的崩玉嗡嗡鳴叫,劍氣充盈,隻待主人劍招發出,便要將那人刺個稀巴爛。
  眾弟子見她要動手,紛紛抽出兵器,一時間雙方在場上互相對峙,都不肯讓步。柳意歡苦笑道:“喂喂!離澤宮最近架子是越來越大了!一個宮主,又不是皇帝,哪裏這麽難見!我瞧瞧……哦,你們腰上係著紫牌子,是七代弟子了。那宮主也不過是個二代弟子,算來還不如我輩分大呢,沒讓他迎接出來都算客氣地了!”
  眾人見他又能通過腰牌的顏色來判斷輩分,更是懷疑。原來離澤宮不像其他門派,用字來算輩分。比如少陽,分了真字輩敏字輩之類,而離澤宮則是用赤橙黃綠青藍紫各色牌子來代表輩分,七代一循環。這些守衛弟子腰掛紫牌,那就是七代弟子,下麵的八九二代則另用新地赤橙色牌。
  “你……你是什麽人?!”守門的弟子終於忍不住厲聲喝問,同時對旁人使眼色,將他們三人包抄起來,隻要一言不合,便將他們拿下交給賞罰堂地人處置。
  柳意歡不甚在意地嘿嘿笑,在身上抓了一把癢,這才從髒兮兮地懷裏掏出一塊髒兮兮的牌子,“喏,看看,這是什麽?”
  他掌心攤著一塊牌子,色如朱砂,鮮豔奪目,而牌子上更用燙金鎏了字:甲子乙亥。那些人一看之下大驚失色,紅色地牌子便表示他是離澤宮一代弟子,也就是比現在宮主還要老資格的離澤宮人。當年那些執紅牌的前輩,早已隱世的隱世,做長老的做長老,連宮主都要對他們恭恭敬敬。此人從來沒在離澤宮見過,如何擁有牌子?
  那些守衛弟子有些動搖,說話聲四起,一些說幹脆通報宮主,另一些堅決不認同,認為那牌子是他偷來的,建議直接將他們拿下。雙方爭執起來,倒也顧不得他們三人,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弭於無形。“切,一群沒見過世麵的東西!”柳意歡撇撇嘴角,“迂腐的人教出來的弟子也都是迂腐不堪,嘖嘖然當年離開這裏好哇!妙哇!”
  璿璣忍不住奇道:“柳大哥……那個牌子難道是真的?你以前是離澤宮的人?”
  “難道還有假的不成!”柳意歡把眼睛一瞪,氣呼呼地說道:“我當然是離澤宮的人,不過那是以前啦!不然怎麽認識小鳳凰?我和他的淵源深著呐!”
  璿璣很想問問他當年是怎麽逃出離澤宮而沒被懲罰的,不過還沒問出口,隻見大門那裏一陣喧囂,緊跟著一個粗嘎的聲音厲聲喝道:“什麽人在離澤宮門前放肆?!”
  那些還在亂糟糟爭執的守衛弟子們立即變色,回身跪下,齊聲道:“見過羅長老!”
  柳意歡定睛看去,隻見大門內湧出十幾個青袍弟子,當頭一人戴著火紅的修羅麵具,身材瘦弱,姿態卻擺得極高,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傲然模樣。璿璣一見他,不由“啊”了一聲,柳意歡立即道:“怎麽,你認識他?”
  璿璣低聲道:“上回在小陽峰,就是他跟在那個宮主後麵,很凶的,一個勁嚷嚷著要處罰司鳳。”
  柳意歡笑道:“那是自然,他身為賞罰堂的長老,自然要賞罰分明。你別看他這個樣子,他可是非常厲害的喲!拿紅牌子的老家夥了,兩個宮主都要讓他三分。他待會認出我來,必然要大發雷霆,肯定有好戲看,你等著吧。”
  他大發雷霆又是什麽好戲了?搞不好就要大打出手,真是惟恐天下不亂的人。
  那羅長老走上前來,先看了看璿璣,當即冷道:“離澤宮不許女子入內!這位姑娘趕緊離開,不然休怪我們不給少陽派褚掌門麵子!”
  璿璣心中一驚,急道:“你記得我是誰!”
  羅長老冷笑道:“褚掌門的千金,口才了得,在下怎麽會不認得!”
  他原來這麽小氣記仇!璿璣不由駭然,那次在小陽峰,也不過匆匆數語,那時候自己還是小孩兒的樣子,過了四年麵容全變他居然一下子就認出來了,可見那事他一直記在心裏,真是睚眥必報的典型。
  羅長老又道:“禹司鳳是本派弟子,他的事自有本派做決定,輪不到外人過問。如今他外出曆練時間已滿,自然回歸離澤宮,諸位若是想見,就等以後有緣吧!”
  柳意歡見他唧唧咕咕說了半天,還是沒認出自己,不由傻眼。本來他都擺好造型等他認出自己大吃一驚的模樣了,誰知他居然沒認出來。他隻好長歎一聲,道:“老羅啊,多年不見,你的嘴還是一點也不討喜。”
  羅長老聽他這樣稱呼,微微一震,目光在他身上緊緊繞了一圈,從頭看到腳,這才失聲道:“是你!你……你居然還敢回來!”
  他的聲音本就粗嘎怪異,這樣拔尖了嗓子嚷嚷,更是令人牙酸。柳意歡哈哈一笑,“可算認出來了!我有什麽不敢回來的?我又沒做虧心事!”
  那羅長老見到他,簡直是新仇舊恨一起上,厲聲道:“原來是你搞得鬼!哼!有沒有做虧心事你自己明白!老宮主到底是被誰氣死的,你更是明白!你如今……如今是得意了,回來做什麽?找死嗎?!”
  說罷他看了看璿璣,再看看一旁麵無表情的亭奴,隻怒得渾身微微發抖,喝道:“反了!不說你還有臉麵回來,這次回來居然還是鬧事的!當年沒把你這叛徒斬於劍下,今日我要用你血祭祀老宮主!”
  隻聽“鏗”地一聲,他拔出了腰間的寶劍。那劍居然扭曲猶如蛇形,色澤蒼藍,造型精致而且奇妙。柳意歡回頭對璿璣很可惡地一笑,低聲道:“看吧,我就說,好戲來了。”

  第四十六章 離澤宮(三)
  什麽好戲,根本就是打架!璿璣哀怨地看他一眼,不得不應戰。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跟年輕弟子開戰,和與長老動手,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搞不好就大家一起完蛋。
  柳意歡自己挑釁的人攻上來,他卻很欠扁地躲到璿璣身後,大叫:“救命啊!小璿璣!惡人打過來了!”
  啊,有時候真恨不得用劍柄把這人打昏過去。
  璿璣眼見羅長老劍光喂到眼前,當即咬牙接住。崩玉和那劍甫一接觸,發出清脆的鳴聲,光華大盛,竟有將對方的劍比下去的氣勢。羅長老也是第一次見到崩玉這種神器,不由愣了一下,不防她左手拍出,劈向自己的肩膀。
  他不得不退開讓過去。羅長老自恃為離澤宮長老,豈會願意和一個小丫頭動手,那是有失身份的事情。他背著雙手站在對麵,怒視柳意歡,喝道:“無恥之徒!還不速速出來!躲在小丫頭背後,成什麽體統!”
  柳意歡本身就是個沒臉沒皮的人,隻把他的話當作耳屎,笑道:“大男人是人,小丫頭就不是人了?我就愛躲在她背後,我就不出來。有本事你來抓我血祭老宮主吧!”
  羅長老氣得手腕都在抖,然而他當真老了臉躲在璿璣後麵,自己也確實不能對小丫頭做什麽,於是冷道:“也罷,你這種卑鄙小人,也不配由我親自動手。還記得你當年最怕什麽嗎?今日好教你知道,它們已經長得很大了!”
  他將劍一揮,猛然插進沙地裏,手掌在劍柄上一拍,那劍居然被他一拍之力刺溜一聲鑽進了沙中。柳意歡臉色一變。低聲道:“不會吧!他把那玩意當作靈獸來養?!”話音未落,隻見前麵眾多弟子大驚失色地朝大門處跑去,似是海裏突然出現了什麽怪物。
  大海裏發出雷鳴一般的轟隆聲。巨大的浪花拍打有聲,海灘上的砂粒也像放在鐵鍋裏的米粒子。被篩過來篩過去。三人駭然回頭,隻見先前平靜地海麵猶如沸騰一般,翻卷不休,白沫飛濺,也不知底下藏著什麽怪物。似是要衝破而出。
  璿璣胳膊忽然一緊,卻是被柳意歡狠狠抓住了,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原來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地在恐懼!
  “你……你們要小心!那玩意……可怕的很!”
  璿璣見他說話聲音都開始發抖了,不由輕道:“柳大哥……你那麽害怕嗎柳意歡怒道:“廢話!要不是為了你們幾個小鬼把天眼給開了害老子現在沒有還手之力老子怎麽會怕!都是你們不好!都是你們地錯!”
  他一口念下來,都不帶喘氣的。一旁始終保持沉默的亭奴忽然“咦”了一聲,“是化蛇?”那是一般生活在湖泊裏的妖,海裏也會有嗎?
  柳意歡急道:“就是它!這玩意很討厭的!更別提生活在海裏地了!比湖裏的大上十倍。不小心碰一下就全身腐爛!”
  亭奴輕道:“不用慌,你們過來。”
  他輕輕對空拍掌,輕叫:“當康。結界。”話音一落,他腳邊立即出現了一隻渾身長毛。怪模怪樣的小豬。璿璣立即想起當日在周府也見過它。那是亭奴圈養的兩隻小妖怪之一,還有一隻是青耕鳥。
  當康聽從主人的吩咐。張嘴輕輕叫了一聲,三人立即被一層淡薄的青光籠罩住。柳意歡驚恐之情這才稍減,抬手戳了戳那結界,輕薄猶如無物,手指很順利地穿了過去。
  “這玩意管用嗎?”他很懷疑。
  亭奴淡道:“若是不相信你隨時可以出去自己找地方躲起來。“我信我信!噯呀,都是老兄弟了,我怎麽會不信你!”他趕緊勾住亭奴的脖子裝熟。亭奴微微一笑,望向那翻騰不休的大海,輕道:“要出來了。我也沒見過長在海裏的化蛇,今日算得上大開眼界。”
  他二人在那裏唧唧咕咕說話,璿璣隻是眉頭緊皺,盯著不平靜地海麵。忽聽一陣刺耳粗嘎的尖叫,竟像是千萬隻烏鴉在一瞬間齊齊發聲,海麵突然竄出三四根粗大的黑線,搖擺不休。那就是化蛇!三人都看得發呆。
  它們地身體足有千年大樹那樣粗,漆黑圓滑,油亮亮地。猛地一看,很像蛇,然而靠近腦袋的部位生著一對透明地大鰭,背後倒長出三對巨大地翅膀,獠牙尖利,麵相猙獰。套句柳意歡的話: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
  那些化蛇受到主人地召喚,從海底覺醒過來,一出水麵便直撲結界而來。三人隻見化蛇們巨大猙獰的腦袋撞上來,獠牙擦過結界,要將他們一口吞下。那口中密密麻麻也不知生了多少倒刺,蠕動掙紮,令人毛骨悚然。
  璿璣隻覺背後陣陣發寒,雖說當康的結界擋住了化蛇的攻擊,可是擋不住那種恐怖的氣勢和陰寒腥臭的味道,眼看這樣巨大的妖獸近在咫尺,大張嘴巴,誰都會嚇個半死的。
  柳意歡自己也嚇得兩腿發軟,連聲道:“我的媽呀,長這麽大了!這玩意能長這麽大?!”話沒說完,隻覺旁邊另一隻化蛇張大了嘴撲過來,他趕緊連滾帶爬跑到亭奴身邊,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再也不放手。那些化蛇攻擊了一陣,發現無法將結界摧毀,也隻得束手無策地在周圍徘徊旋轉。它們背後雖然生了翅膀,卻飛不高,離地不過三尺左右,飛得一會便支撐不住,自回海裏鳴叫不休。
  羅長老在後麵冷笑道:“不錯,有點本事!我倒看看你這結界能撐到什麽時候!”
  他的手掌又在沙地上一拍,那些化蛇立即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起來,在海裏翻騰盤卷,整個海麵被它們攪得晃蕩不停,也不知死了多少魚蝦。亭奴見它們張開血盆大口,噴出大量漆黑的水,腥臭之氣頓時籠罩了整個天空。他急忙拍了拍當康的頭,輕聲吩咐:“再加一層結界。”
  那些黑色的水下雨一般落下,落在地上發出“卒卒”的聲音,立即腐蝕了沙地,變成一個又一個的黑窟窿。眾人雖然被結界護著,看到這種情形還是心驚膽戰。如果稍微暴露一點肌膚在外麵,那就是沒地方躲的事情,隻有死路一條了。
  離澤宮一個賞罰堂的長老居然能養這種厲害的靈獸,當真令人害怕。璿璣想起父親養了多年的靈獸紅鸞,隻怕兩個要相爭,紅鸞也鬥不過這些化蛇。
  那些化蛇不停地噴出黑色的水,竟是一刻停歇也沒有。亭奴皺眉道:“這樣不行,不把這些化蛇除掉,我們就會被困死在這裏。”
  他抬頭看看璿璣,她正握著劍,凝視那些化蛇,眉頭緊蹙。
  亭奴忽然低聲道:“璿璣,你如今還能喚出三昧真火嗎?”
  璿璣愣了一下,猶豫道:“禦火是沒問題……可是三昧真火?那是什麽?”
  “你不用管。”亭奴沉聲道:“想不想救出司鳳?”
  “當然想!”
  “那化蛇就由你來對付,讓他們看看你的決心。”

  第四十七章 離澤宮(四)
  璿璣將崩玉收回劍鞘,捏著手印便要使出禦火術。亭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定坤禦火!不要放開它!”
  璿璣吃了一驚,怔怔看著他。亭奴眉頭一皺,似是發覺說錯了話,急忙改口:“不要放開……你的佩劍……叫什麽的?”
  她依言,一把抽出崩玉,它仿佛是活的一般,在手中顫動鳴叫,一陣一陣的光華四溢,像在催促她快些動手。她幾乎是本能地知道怎麽做,伸指在上麵輕輕拂過,為她手指拂過的地方,泛出烈火般的色澤。
  她袖子一展,捏了個劍訣,道:“它叫崩玉----也叫定坤!”
  定坤劍似乎一瞬間被火焰吞沒,無數條小小的火龍在上麵盤卷纏繞,熱力驚人。柳意歡吃驚又豔慕地看著它,喃喃道:“神器……這就是神器!”
  話音一落,璿璣早已衝出結界範圍,在密密麻麻腐蝕性極強的黑雨中穿梭。柳意歡看得提心吊膽,連聲叫喚:“小心!那邊那邊……呃!小心點!”
  亭奴歎道:“我越發覺得你不是當爹的人。”
  “什麽?”柳意歡無辜地回瞪他。
  “你是當媽的,還是最嗦的那種。”“……”柳意歡居然有點臉紅。
  亭奴低聲道:“她沒事的,很早之前,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戰鬥,一個人對千軍萬馬……就連天帝都驚愕於她的戰鬥力。”
  “你知道的真不少。”柳意歡聳聳肩膀,“以前和她有什麽恩怨?牽扯到今生來了。”
  亭奴幽幽一笑,良久,才輕輕說道:“我隻是---想再看看戰神將軍的風采。”
  那種令人目眩神迷的強悍。壓倒式地煞氣,不可一世的冷酷----他想再好好看看,當年的那個她。
  說話間。璿璣已經衝到海中,旋身而起。光華萬丈地定坤劍,盤旋在上麵的火龍驟然長大數百倍,整個天空都仿佛要被燃燒起來。她為火龍們托起,定坤在空中穩穩畫了個圈,清叱:“破!”
  那些火龍嚎叫著。爭先恐後地撲上前,將那幾條化蛇纏了個結結實實。雖然身量不如它們巨大,但那驚人地足以焚天的熱力,便已讓人呼吸困難。化蛇們驚天動地地大吼起來,急急鑽回海中,身上的火龍一觸水立即熄滅。璿璣沒有了火龍的依托,也從半空中落下。
  亭奴眉頭緊蹙,“不對!不是三昧真火!她沒明白!”
  話音未落,卻聽海中又傳來化蛇們粗嘎刺耳的嚎叫聲。那些凡火雖然厲害,卻隻能造成皮肉傷,化蛇們又為主人催動。從海中呼啦啦鑽出來,張開血盆大口。要將璿璣吞下去。她孤身一人漂在海水裏。顯然無處可躲。
  柳意歡急得頭發都要豎起來,大叫:“那你快讓她明白啊!快點!”
  亭奴緊緊抿著唇。沒說話。
  事實上,他又能說什麽呢?
  璿璣手忙腳亂地在海水裏拚命朝前遊,身後那幾條化蛇沒兩下就追上來,猛然竄出水麵,腦袋在她身下一頂,她騰雲駕霧一般地飛了起來,那些化蛇一擁而上,伸出長長地脖子,爭著先把她吃在嘴裏。
  她登時急了,無奈在空中實在無法施展開手腳,眼見對麵一條化蛇嘶吼著咬過來,口中密密麻麻倒鉤一樣的牙齒,每一根都比自己整個人都大,心中也是一陣駭然,本能地想閉目等死。
  手中的崩玉不甘心地尖聲鳴叫,劇烈地抖動著,仿佛在責怪她不該如此無用。璿璣隻得再勉力一拚,等那化蛇一口咬下的瞬間,將崩玉豎著插在它腥臭蠕動的口中,抬腳在它牙上一踢,借力反彈起身,雙手結印,喚來新的火龍,將自己重新托起。
  對了,她還不能死。沒見到司鳳,沒救回玲瓏,沒把六師兄從不周山帶回來。
  她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做,怎麽能死在這種鬼地方!而且----她厭惡地看了一眼對麵的化蛇,她寧可自刎也不要死在這些醜陋妖怪嘴裏!
  不知為何,想到“自刎”二字,她心中忽然一抖,似是有了什麽觸動。插在化蛇嘴裏的崩玉發出光亮,輕靈地竄了出來,有靈性一般,巧巧落在她掌中。那火熱的劍柄,那種觸感……仿佛她曾這樣死死捏著它,在絕望之地,用它了結了自己地生命。
  化蛇們不再懼怕火龍,在她眼前晃來晃去,尋找最好的時機下口。腥鹹的海風肆卷,它們口中流下地涎水下雨一般掉落,落在她胳膊上,衣服登時腐蝕出一個大洞,燒得皮膚劇痛無比。
  璿璣大叫一聲,縱身而起。
  拚了!
  她反手用崩玉在胳膊上輕輕一劃,滾燙的鮮血澆在滾燙地劍身上,白煙嘶嘶而起。她咬牙凝聚起全身所有地真氣於指尖,手指緩緩拂過光滑灼熱的劍身。一寸一寸,崩玉變成了被焚燒一般地橙紅色。
  手裏仿佛多了一顆小心髒,噗通噗通跳動著,那種意外的沉重,幾乎讓她掌握不住。亮亮的火焰色從劍身上一絲一縷迸發出來,隨著她手指的拂動,猶如柔絲一般牽扯出,漸漸化作千萬道紅線,將崩玉裹在其中。
  她手腕劇烈顫抖起來,為著那突然增加的重量,終於咬牙提起,用盡全身的氣力一揮而出,那些閃爍的火焰色的柔絲拋飛出去,見風即長,驟然變作數丈長短的小火龍,然而密密麻麻,數量不知有多少。
  化蛇們似乎對這些小火龍極其戒備,急急退後,要躲回海裏,不防它們席卷而來,將這些化蛇的腦袋團團罩住。化蛇們痛得嘶聲尖叫。在海中劇烈翻騰,將海水攪得猶如沸騰多時的湯水。
  奇怪的是,那些小火龍不像方才的火龍。觸水即滅,即使在海水中。依然灼灼燃燒,燒得周圍地海水白霧興起,仿佛一瞬間起了大霧。
  眼看那些化蛇的腦袋都被燒沒了,顯然活不成,璿璣也是筋疲力盡。被火龍們送回岸上,躺在那裏不能動彈。忽然想起了什麽,她掙紮著爬起來,兩眼發亮,回頭對亭奴叫道:“看到了嗎?我幹掉它們了!這次是真的被我幹掉地!”
  亭奴微微一笑,撤了結界,把輪椅推過去,伸手扶住她,柔聲道:“做的很漂亮。但你以後會做地更漂亮。”
  柳意歡也屁顛顛地跑過來,兩眼發亮地看著崩玉,想伸手拿又不敢。連聲道:“好厲害!小璿璣……你的劍……真是漂亮……能給我看看嗎?”
  璿璣嫣然一笑,正要大方地解劍遞出去。忽見麵前青影一閃。一直在旁觀戰的羅長老驟然出手,一把抓住柳意歡的背心。將他帶的倒退數丈,口中不停大叫。
  “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他叫得比殺豬還淒慘。
  羅長老冷哼一聲,將他狠狠摜在地上,一腳踏中他地胸口,厲聲道:“今日不殺你,帶你去賞罰堂一一定罪!罪狀成立,再讓你血祭老宮主!”
  柳意歡肋骨被他踩得吱吱響,痛聲慘叫,隻急得四肢亂揮,卻毫無用武之地。璿璣急忙要上前相助,卻被亭奴一把攔住,低聲道:“不要動,看他的。”
  羅長老冷笑道:“怎麽,以前不是一直誇口自己是離澤宮第一勇士?許多年不見,居然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你以為裝可憐我便會饒過你不成?”
  柳意歡被他踩得滿頭冷汗,臉色煞白,仿佛真的快要斷氣了一樣,但他的口氣猥瑣得很欠扁,嗬嗬笑道:“噯呀噯呀……那可不是誇口……老羅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當年到底是誰輸給誰……啊!”他又慘叫一聲,喘了半天氣,才又道:“現在你可算找到報複機會了……我知道你會惡整我一番……你這個人,一向睚眥必報……就是因為器量太小,所以老宮主看不上你,哪怕你拚命練功也不成……嘿嘿……宮主還是傳給了你的小輩……你現在做個什麽堂主……紅牌的一代弟子……你丟不丟人……”
  雖然羅長老戴著麵具,看不到他的臉色,但十丈之內的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衝天地怒氣。他森然道:“你盡管強嘴,過得今日,以後也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他彎腰似是要將他提起來,柳意歡突然笑道:“你真能把我怎麽樣?不見得吧!養了那麽久的靈獸,都被人家小丫頭輕而易舉弄死了……我看你比以前是越來越退步嘍!”
  說罷他不知從何處突然摸出一把首,手腕一轉,飛快地刺向羅長老地小腿。羅長老反應奇快,當即一躍而起,右足剛剛落地,又借力前衝,試圖趁著柳意歡還未起身,將他擒下。誰知這個搖搖晃晃的猥瑣大叔,動作居然比他更快,一個晃眼,接住他踢上地一腳,手腕又是一轉,劈向他地膝蓋。
  羅長老心中一驚,虛晃一招,先行退開,柳意歡如影隨形,灰色的影子就好像連在他身後一樣,無論他怎麽躲,怎麽打,都拿他沒有辦法。其實這些年來,羅長老每日豁出命去修煉,功力身手早已不在柳意歡之下,但畢竟曾經慘敗給他地陰影還在,見他又使出和當年同樣的一招,自己怎麽也打不到他,不由微微慌亂,將袖中乾坤用力一扯,隻聽“卒卒”幾聲,他藏在袖中喂了劇毒的暗器直朝身後的灰影射出。
  柳意歡執了匕首,在身前畫個圈,一陣叮叮當當響,那些暗器盡數被他擋下落在地上。羅長老廝機而動,正要回身搶個破綻攻上,不防脖子上忽然一涼,那柄匕首抵了上來。
  柳意歡捏住他的胳膊反剪過來,笑道:“老羅,說你退步你還不信。這些年我可是一點沒進步,你還是打不過我。老宮主要是知道了,大概氣你更多一些吧。啊?”
  羅長老心下冰冷絕望,多少年來,他幾乎每夜都要被曾經輸在他手下的噩夢驚醒。他沒命地修煉,隻盼有朝一日雪恥。親手了結這個叛徒。他也曾無數次設想過兩人當真動手,是怎麽樣的情形,每一個後路每一個招式他都細細研究過,但他始終沒有算到,真正動手。自己還是輸給了這個滑頭。
  他敗了,不是敗給他,而是敗給了自己多年的心魔。
  柳意歡見他不言不語,知道不好,驟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終究是遲了一小步,鮮血從他唇邊流了下來----他居然學女人咬舌頭自盡?!難道敗給他,屈辱就這麽大?
  “師兄啊……”柳意歡歎了一口氣,忽然正色改羅長老一聽這個稱呼。不由渾身一震,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當年他們幾個師兄弟練武玩耍地情形。柳意歡是最小的師弟,但也最聰明。什麽樣複雜的招式法術,到他那裏最多三天就學會了。師兄們對他是又羨又妒。他這個人。天生無賴地性格,又好色。當年離澤宮規矩還沒有那麽多,他就時常溜出去找女人,回來的時候帶著滿身地脂粉香,老宮主一天到晚罵他,可是,到最後還是最疼愛他。
  其實他自己對柳意歡也是沒什麽好感的,但他不喜歡和師兄們一樣在背後說壞話,給他穿小鞋。有一次還在師父麵前幫他說話----他並不是想幫他,隻是看不過去栽贓陷害。
  從那之後,這個無賴滑頭就纏上來了,無論幹什麽事都要和他一起,甚至還強拽著他去找那些個女人……
  想到這些,他忍不住氣結於胸,厲聲道:“我不是你這種無賴的師兄!你將老宮主活活氣死,有什麽臉麵再叫師兄?!”
  他舌頭被咬破小半邊,話語含糊不清,然而氣勢絲毫不減。周圍的離澤宮弟子本想上前相助,但又不敢,隻得團團圍在旁邊,靜觀其變。
  柳意歡“嘖”了一聲,歎道:“我就是不喜歡你們這些迂腐的人,迂腐地規矩。既然要做人,就應當開開心心光明正大,否則我做人幹什麽?師兄你當年與我一起醉臥酒樓,不也曾說過這種日子很痛快嗎?”
  痛快嗎?
  是的,那時候陪著他一起放肆,雖然一直抱怨,但他在這種胡鬧一樣的日子裏,居然享受到了從來沒體驗過的快活自由。理智始終在提醒他,這樣不對,不可以這樣,這是有違律條的。可是每每觸犯律條,那種又危險又後悔,又痛快的滋味,令人銷魂。
  他以為一生都會這樣過去,誰知有一天,柳意歡突然走了,不聲不響離開了離澤宮。雖然後來被抓回來關進地牢,但他也把對他報以厚望的老宮主氣得吐血,不出幾日就死了。
  到底怎麽是對,怎麽是錯,真心的說,他一點也不知道。但是,既然要做人,就一定要有信念,這條路不對,會令很多人傷心,那麽就選擇另一條路。兩全其美的事情,那種痛快地回憶,也隻有當作幻夢一場了。
  羅長老沉默了很久,才道:“你隻顧自己的痛快,殊不知這種痛快害了多少人!天底下沒有比你更加自私的人!”
  柳意歡挑眉道:“我怎麽自私?我也是為了離澤宮好哇!依你們這樣重壓鐵律,教出來地是人嗎?你不如問問這些年輕弟子,他們有幾個見過女人,見過外麵的世界?連這些最基本地東西都不給他們,到底是誰自私?!”
  羅長老顫聲道:“我不與你爭辯!今日敗在你手上,也是因緣。你趕緊殺了我!”
  柳意歡“切”了一聲,道:“說不過我,就隻會用死來相逼。你和老宮主一個德性。我要為自己活,可不是為了你們地想法過活。你的命在我手裏,我想殺就殺,不想殺就不殺,你能拿我怎麽辦?嘿嘿!”
  他將匕首死死抵在他喉嚨上,忽然拽著他轉身,周圍地離澤宮弟子生怕他傷了羅長老,紛紛後退。
  柳意歡朗聲道:“喂!再不把禹司鳳放出來,我可真的要把他殺了哦!我柳意歡反正是個狼心狗肺的叛徒,已經氣死過一個,如今再殺一個也沒區別了!”
  他吼完,離澤宮大門後靜悄悄地,沒一點聲音。
  柳意歡也不動,隻是站在那裏等,一麵又道:“你們要是覺得一個小弟子比長老還重要,我也無話可說。我這個人沒什麽耐性,我數到五,再不放人,我就真的下刀子了啊!”
  他話音一落,隻聽離澤宮沉重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被人打開了。
  裏麵魚貫而出無數個弟子,最後出來十幾個腰掛橙牌或者紅牌的首領人物,最中間兩人沒帶麵具,一個年約四旬,目若朗星,一個少年英俊,豐神俊秀,正是大宮主和禹司鳳兩人。

  第四十八章 離澤宮(五)
  璿璣一見到禹司鳳,眼中便是一熱。她強忍住淚水,咬牙盯著他。隻覺他也正定定看過來,兩人的目光甫一接觸,便膠著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良久,璿璣終於揮了揮手,張開嘴想說話,仿佛說給自己聽一樣,聲音極低:“司鳳……我來接你了……”
  他也揮了一下手,嘴唇微動,隻聽不見是說什麽。那大宮主扶著禹司鳳,被眾人簇擁過來,渾不在意地看著柳意歡,以及被他挾持的羅長老,忽而微微一笑,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道:“晚輩見過柳前輩。”
  彼時離澤宮的腰牌是一代一換,紅牌的弟子有很多都成了橙牌弟子的師父,按照輩分,他應當叫柳意歡一聲師叔,但老宮主臨死的時候已經留下遺言,將柳意歡逐出離澤宮,所以他隻能叫前輩,不方便叫師叔。
  大宮主這樣行禮,其他離澤宮弟子有不明白真相的,自然是大吃一驚,卻也不得不跟著宮主一起朝柳意歡行禮。一時間,場上幾乎所有人都朝這猥瑣的無賴行禮,柳意歡得意洋洋,終於揚眉吐氣一次,得差點把鼻孔翹天上去。
  “哎,免禮免禮!你這個小宮主,好像還蠻懂禮數的嘛!不錯不錯!”
  他叫人家小宮主,不三不四的稱呼,很有些調戲的味道,離澤宮弟子們大部分露出怒容,礙於宮主,隻能隱忍不發。
  那大宮主一點也不惱,隻是溫言道:“晚輩早就聽聞過柳前輩的英名,隻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能夠目睹前輩風範,真是三生有幸。”
  他這一套文縐縐的空話說得眼皮都不顫一下,好像根本沒看到柳意歡手裏還挾持著羅長老。用得是最卑鄙的法子。
  柳意歡哈哈大笑起來,擠眉弄眼地說道:“不錯!你說話我愛聽!難怪能當上宮主!”
  大宮主淺笑道:“前輩謬讚。”
  亭奴見他二人就是在閑扯廢話。便低聲道:“不要耽誤,隻怕生變。”柳意歡但笑不語,他自然心中有數。
  “客氣話就說到這裏吧。”他突然開口道,“咱們也不用虛情假意的了。一句話,羅長老換禹司鳳。成不成交?”
  大宮主仿佛早就料到他會這樣說,微笑道:“晚輩失禮,鬥膽相問一句,前輩既然已經離開離澤宮,那麽離澤宮一切事務,從此應當與您沒有半點幹係。禹司鳳身為離澤宮弟子,您有什麽理由讓他跟您走呢?”
  來了!就知道此人沒那麽好應付!柳意歡大聲道:“隻憑我與他情同父子一條理由便足夠了!你師門再大,還大地過父子?哦,我知道你會用什麽離澤宮的規矩來堵我的嘴。那我告訴你,從你在他身上下了情人咒地那一刻起,禹司鳳便不算離澤宮的人了!更何況他地麵具已經被人摘下。當是完成了此項懲罰,從此與你們再無瓜葛。你強行留人。是什麽道理?”
  大宮主輕道:“麵具雖然摘下。咒語卻沒解開。所以他還是離澤宮弟子,晚輩身為離澤宮宮主。自然不能讓外人擄走他。”
  柳意歡冷笑起來,“說來說去,你就是要強留住他罷了。你們離澤宮近來很會搗鬼,做了些背地裏見不得人的勾當。我看你要留他,不是為了規矩,而是為了私心!若玉刺傷他的事情不要說你不知道,你敢摸著心口說一句此事你事先完全不知情嗎?!”
  大宮主正色道:“晚輩發誓,若玉一事晚輩完全不知情!何況離澤宮有什麽事,如今也不該由前輩置噱。羅長老是離澤宮的人,禹司鳳也是離澤宮的人,晚輩就是粉身碎骨,也要護得本宮中人地安全!”
  他的口氣居然這麽硬,看起來當真不好對付。柳意歡一時竟也想不到什麽說辭來和他辯,搞不好他來硬的,強行動手,他們這邊隻有三個人,璿璣體力透支,自己天眼無法打開,亭奴更是什麽都不會的鮫人,完全處於弱勢。若不是他手裏拽著一個羅長老,隻怕此刻他們三人就被關進地牢了。
  他還在沉吟,身旁的亭奴忽然開口道:“宮主,何不問問這孩子自己的意思?他雖然是離澤宮弟子,但也是一個人,焉知他不想離開呢?”
  大宮主見他突然開口,不由有些愕然,上下細細打量一番,低聲道:“這位是……”
  “亭奴。”他淡淡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一把揭開鋪在腿上的細毯子,魚尾立即露了出來,“我是鮫人。”
  年輕弟子們原本見他文質彬彬,又坐在輪椅上,本以為是個殘疾的書生人物,誰知居然是個鮫人,紛紛嘩然。大宮主地目光飛快在他的魚尾上掃過,眼皮微微一顫,這才說道:“原來是亭奴先生。先生既然不是我離澤宮的人,不好隨意過問。司鳳地個人意願,與本事無關。”
  “怎麽會無關?!他又不是木頭人!”
  又是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大宮主一抬頭,就見璿璣走上前來,還是和四年前那個小丫頭一樣,昂首挺胸,絲毫不懼,定定地看著自己。
  璿璣又道:“你做宮主地,不給他說話,是什麽道理?他地麵具是我摘的,咒語我也會給他解開!隻要咒語解開,他就不是離澤宮地人了,對吧?我一定會解開的!”
  大宮主輕笑一聲,“褚小姐……”
  話未說完,卻被她揮手打斷,“我不要聽你說!我要聽司鳳自己說!司鳳!我們在一起很開心,我、我不知道做了什麽,會惹得你不高興。但是……如果你選擇留下,我也不會怪你……可是我會非常痛苦!痛苦得很想死!你若是覺得我死了也不要緊,你就盡管留下!”
  她本來是想說得慷慨大方一些,誰知說到後來越說越委屈,忍不住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到最後居然變成了賭氣威逼。想到司鳳會留在離澤宮,以後再也不能相見,她的理智頓時全沒了,空剩下一肚子委屈茫然。雖說她來之前早已下定決心,不管他做什麽選擇,自己都會支持,但是事到臨頭,她到底還是後悔了。
  她這份霸占的心情,自己也不曉得是怎麽回事。反正禹司鳳應當就是她一個人的,誰也不可以搶走他。他們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這個諾言,就是應當到死都該遵守的。
  禹司鳳沒有說話,隻是定定看著她,目光中仿佛有漫天的火海在焚燒。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忽然轉身,恭恭敬敬地對大宮主磕了三個頭,朗聲道:“宮主,司鳳不肖。”他再也不自稱弟子,擺明了是要和離澤宮脫離關係。
  說罷起身掉臉就走,直直向璿璣走了過來,每一步仿佛都踏在雲端,快要支持不住。
  在場眾人無不大驚失色,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當麵離開離澤宮!就算是當年的柳意歡,也是挑了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逃走的。如今諸位長老,正宮主都在,他居然毫不顧忌轉投他人,這種膽氣固然值得敬佩,但也委實無法無天了些。
  璿璣喜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也顧不得擦,撲上去一把抱住他,隻覺懷中的少年身體微微發抖,忽而一軟,跪坐在地上,輕輕咳嗽起來。
  “你的傷!”她手忙腳亂地要取藥,卻被他用力抓住手腕,也跟著跌坐在地上。他死死盯著她,仿佛看一個陌生人,然而目光熾熱得仿佛可以燃燒整個天空。他看了良久,終於低聲道:“你不許死。就算死,也是一起死。”
  璿璣張開雙手,和他緊緊擁抱,緊得恨不得將對方都揉進自己的胸膛。他們這種不顧一切的情態,讓許多年輕弟子都為之臉紅心跳,更有些人悄悄羨慕起來,隻盼他們能順利逃走,成就神仙眷侶,也是一樁美事。
  過了很久,禹司鳳才輕輕放開璿璣,在懷中取出那枚麵具,它還是哭喪著臉。這一次,他看著,隻是微笑,絲毫不為所動,將它放在地上,抽出劍來,用力斬碎。
  “這些隻是虛幻的,我到如今才真正明白,什麽才是真實。”他淡淡說著,抓起那個碎裂的麵具,遠遠地丟進海裏,毫不留戀。
  “司鳳。”璿璣抓著他的手,輕輕叫他的名字。
  他低頭微微一笑,拉著她從沙地上起身,柔聲道:“走,我們離開這裏。”(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四十九章 離澤宮(六)
  這兩個年輕人心意相通,頓時覺得全天下再也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攔,再也沒有任何事需要擔心,哪怕此時此地是無間地獄,也是毫不畏懼。他們對場上的暗潮洶湧顯然毫不在意,攜手走到後麵,笑吟吟地說起話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了。
  柳意歡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歡暢淋漓,感染得亭奴也跟著微笑,兩人都覺痛快的很。
  “小宮主,君子不奪人所好,你看看這情形,莫非還要做打散鴛鴦的棒子?”
  柳意歡問得雖然不客氣,但話糙理不糙,縱然他身為離澤宮長輩,卻也沒有無故打散情人的道理,更何況司鳳早已被種了情人咒,按規矩來說,也隻能算半個離澤宮弟子。
  大宮主麵無表情,半晌才淡道:“前輩言重了。”
  柳意歡笑道:“你知道言重就好。這樣吧,我們馬上就走,你們也不要再苦苦相逼,這羅長老嘛……我到了格爾木就將他放了。從此禹司鳳和離澤宮再無瓜葛,你看這交易成不?”
  大宮主微微一笑:“那離澤宮未免太吃虧了些,前輩這算是欺壓小輩嗎?”
  柳意歡瞪圓了眼睛:“怎麽!你還想我現在就放了羅長老不成?那可不行,你們這麽多人,惡狠狠地,羅長老可是我們的救命傘,這會還給你們,老子才是大蠢驢!”
  大宮主一時沉吟不語,那羅長老被柳意歡卡住脖子,呼吸也艱難,然而說起話來還是氣勢洶洶,仿佛被挾持的人不是他自己一樣。
  “宮主。不用理會這狂徒!也不用擔心我。離澤宮是什麽地方,怎能容他們如此放肆!”
  柳意歡用匕首戳了戳他的脖子,哼哼笑道:“師兄。名聲氣魄都是假的,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想不到這麽多年過去。你還是一點沒變,整天假裝大義凜然,瀟灑地很呐!”
  羅長老冷道:“無恥狂徒!我不屑與你說話!宮主,不用顧忌我,立即將他們拿下!”
  柳意歡見大宮主一直不說話。隻怕呆久了生變,當即對著天空輕輕吹一聲口哨,隻見天邊迅速飛來一柄巨大的石劍,搖搖晃晃停在海邊,竟真的像馬匹,隨傳隨到。
  “你們幾個,先上去。”他吩咐著。
  亭奴點了點頭,帶著禹司鳳和璿璣,先上了石劍。遠遠地等著他。
  柳意歡挾持著羅長老,慢慢後退,雙眼緊緊盯著對麵離澤宮諸人地動向。一個也不放過。由於大宮主始終不下指令,眾人都不好動手。也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把人帶到石劍前。
  “亭奴。給我捆妖繩。”柳意歡頭也不回,定定說著。
  亭奴立即從袖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繩子。捆妖繩是在繩中加上咒法地一種法器。一旦被它束縛住,縱然有通天的法力那也使不出來,柳意歡用捆妖繩將羅長老捆個結實,他被繩子拴住之後,氣力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半點也掙紮不得。
  “來!咱們走嘍!”柳意歡一聲歡呼,轉身正要將羅長老提起縱身跳上石劍,忽聽對麵璿璣一聲驚呼,他下意識地將羅長老向前一拋,轉身便要迎戰。眼前青影乍閃,卻是那大宮主趁他轉身不備,終於出手。
  柳意歡見他身形猶如鬼魅,動作快若閃電,根本看不清,心中也不由駭然,隻將匕首抓起護在身前,待他攻到身前再反擊。
  誰知那大宮主忽然縱身而起,厲聲道:“把人留下!”那一團青影一縱之下居然離地丈餘,輕飄飄地飛了起來,這等輕身功夫委實讓人驚駭。眾人見他躍過頭頂,急急落下,伸手便要搶羅長老,一連串的動作猶如行雲流水,尚未反應過來,他人已到麵前。
  柳意歡急忙發招攻擊,誰知他袖袍輕輕一甩,將他的匕首卷住,再一帶,匕首脫手而出。他這下吃驚得話都說不出來,抬頭見他兔起鶻落,青袍揚袂,足尖在沙地上一點,砂粒上居然一絲痕跡也沒留下。璿璣見他近前,立即抽出崩玉要應戰,卻被禹司鳳一把拉住,略一遲疑,柳意歡已經追了上來,雖然動作不如人家大宮主瀟灑流暢,但速度居然也不慢,抬手去抓他的後背心,大宮主身形一斜,巧巧從他胳膊旁讓了過去,五指微張,猶如撥弦彈琴一般,在他肩上一抓而過。
  “啊!”柳意歡也不知是真是假,痛叫一聲,招式突然一換,兩隻胳膊掄得風車一般,毫無章法,沒頭沒臉朝大宮主身上打去。那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比武,倒像是潑婦發狠。
  大宮主一時倒也對他這種打法無可奈何,須知柳意歡要是耍起無賴來,神仙也一時半會沒主意,他隻得先後退幾步,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發瘋。
  柳意歡隻覺被他拂過地地方越來越冷,像是有什麽東西鑽進了皮膚裏,凍住筋脈血管,肩上越來越重,竟像扛了幾十斤重的冰塊一樣。他心知不好,中了他的冰咒,一旦被催動起來,全身的血管都會被凍住,一直凍到心髒,就是大羅金仙也必死無疑。
  他舞了半天胳膊,終於支撐不住,咬牙反手在石劍上一拍,厲聲道:“你們先走!”
  那石劍被他一拍之下,立即微微顫動,大有一飛衝天的氣勢,然而晃得兩下,還是穩住了,沒飛起來。璿璣見他並不上來,不由急道:“柳大哥!你……你不要一個人留下!”
  他恍若未聞,頭也不回,肩上的冰寒一寸一寸往下侵襲,漸漸令人不能動彈。他忽然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望著大宮主,道:“難怪把宮主的位置傳給你,不簡單呐。”大宮主將手一抬,厲聲吩咐:“都拿下了!”
  身後一直按兵不動的離澤宮諸人得令,立即拔劍攻擊。一時間銳利劍氣充斥整個天空,年輕弟子與長老們混雜在一起,密密麻麻一片劍氣地海洋,都是對準了海邊的這幾人,很顯然大宮主是下了決心舍棄羅長老也要維護離澤宮尊嚴,這片巨大劍氣如果放出去,不要說柳意歡,隻怕這一片沙灘都會翻天覆地。
  柳意歡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笑道:“這下可不好過了,夠狠毒,好手段!”
  話音一落,忽覺腦後熱浪熏天,他茫然地回頭,隻見璿璣手中的崩玉劍又熊熊燃燒起來,無數條細小地火龍在上麵飛快地穿梭,急不可耐。她厲聲道:“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說罷便要揮劍放出火龍。那大宮主先前在宮內早已見識過她三昧真火的厲害,這丫頭很有些古怪,如果逼急了她,那火焰隻怕比方才地還要凶猛。三昧真火不同凡火,那是天上地火,離澤宮諸人受不起這等烈火,隻怕要死傷慘重。
  他心念急轉,一瞬間想到無數個法子,腳下一動,青影乍閃,一眨眼就衝到璿璣身邊,抬手作勢去搶她的劍。璿璣冷不防他動作這樣快,不由自主後退一步,他中途招式忽變,袖袍一展,竟是抓向旁邊重傷地禹司鳳。
  眾人再也想不到他居然不是來救羅長老,卻是抓禹司鳳的。柳意歡和亭奴都是大吃一驚,然而一個中了冰咒無法動彈,另一個本來就手無縛雞之力,也隻能幹瞪著眼。
  那宮主一把抓住禹司鳳的領口,輕輕一提,眼看就要將他拋回去。忽然臉旁一熾,像是被火舌舔了一口,劇痛無比,耳邊傳來璿璣森然的聲音:“放下他!”
  他認定璿璣經驗不足,又自負於自己的速度,竟恍若不聞,足下一點,倒退了幾丈,正要聚力縱身而起,卻見眼前火光大盛,無數條火龍奔騰而來,竟比他還要快上數倍。大宮主心下大駭,再也顧不得禹司鳳,一把丟開他,急急後退,卻仍是遲了一步,被其中一條火龍咬住胸口,擦過去。天火焚燒,其痛楚無法用言語描述,縱然沉穩如他,也痛得嘶聲大吼,被一眾火龍掀翻過去,仰麵躺在沙地上,生死不卜。
  離澤宮諸人見宮主居然被重傷,都是大驚失色,再也顧不得放劍氣,紛紛搶上前來查看傷勢。
  柳意歡不顧自己身上冰咒蔓延,先將禹司鳳搶了過來,亭奴順勢將他二人抓上石劍。柳意歡喘息未定,一把將動彈不得的羅長老推下去,他在沙地上滾了好幾圈,目光猶如要殺人一般,死死瞪著柳意歡。他嗬嗬一笑,低聲道:“師兄你保重吧,咱們後會無期!”說罷再次勉力拍了拍石劍,道:“快、快走!”
  石劍終於微微晃動起來,一飛衝天,霎時隱沒在雲端天際,再也見不到蹤影。

  第五十章 離澤宮(七)
  這一番驚心動魄的搶人行動暫時算得上是圓滿落幕,隻是柳意歡中的冰咒很是毒辣,不知如何消除。好在他甚是硬氣,埋頭不吭一聲,管璿璣借了崩玉劍貼在肩膀那塊。崩玉劍性極烈,靠在肩上融融而有暖意,好歹也能讓那冰凍速度減緩一些。
  他受了傷,禦劍再也飛不遠,隻能先回到格爾木。璿璣見他一落地就暈了過去,不由急道:“怎麽辦?要怎麽解開冰咒?”
  亭奴和禹司鳳都是神色凝重,過得一會,亭奴才道:“冰咒隱伏在筋脈內髒之中,最難消除。就我所知,隻有兩種法子可以解,一是找那下咒之人解開;二是用相克的咒法抵消了去。”
  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眾人都明白這兩個法子可行性幾乎為零。先不說大宮主被璿璣的火龍給燒傷,死沒死也不清楚,就算沒死,他肯定也不會過來解開冰咒的。而冰咒屬於水行,與水相克的是土,這裏誰也不會禦土術,也隻能幹瞪著眼。
  三人商量了半天,也想不出個好法子,眼見柳意歡凍得嘴唇烏紫,渾身打顫,他們急忙多加了三四床棉被蓋在他身上,又喚小二送了四個巨大的火盆,放在屋角熊熊點燃。亭奴解開柳意歡的衣裳,隻見他右邊從肩膀開始,一直到整條胳膊,都變成了淡淡的青色,那青色又有漸漸往左邊蔓延的趨勢。
  他立即將崩玉靠在那青色的邊緣處,隻覺蔓延的速度似乎減緩了一些,當即回頭道:“璿璣,你去格爾木的藥鋪問問,有沒有曬幹的玉枝草賣。如果有。先買上二兩回來熬湯。”
  璿璣一聽玉枝草三個字,立即道:“是昆侖玉枝草嗎?”
  亭奴微微一愣,“有昆侖玉枝草自然是極好地。但那種十分珍貴,想來這裏是沒得賣。普通的玉枝草便也可以。”
  璿璣趕緊翻出自己的香囊,從裏麵掏出一把異香撲鼻地幹草,道:“我這裏有昆侖玉枝草!小陽峰上長了很多,是用來喂靈獸的。我見它很香,所以曬幹了拿來裝香囊……你看看。能用嗎?”
  亭奴大喜過望,急忙將那一卷幹草接過來,一根根抽出細細端詳,隻見葉長而纖細,上麵螺紋不斷,正是極其珍貴地昆侖玉枝草。這種玉枝草還會結出玉枝果,用來喂養靈獸,聚集靈氣,是再好不過的。
  他笑道:“天下像你這樣奢侈的人真是少見。居然用玉枝草做香囊,若是教那些藥鋪老板看見,必然要氣得吐血。”
  璿璣瞪圓一雙妙目。不明所以。
  原來玉枝草本身已經是很昂貴的藥物,昆侖玉枝草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寶物。多少藥鋪老板為了一兩枝昆侖玉枝草削尖了腦袋找門路進貨。市價被炒到了離譜地高價。簡直比最好的野山參還要貴重。所以璿璣沒事拿它做香囊,無異於暴殄天物。那些迂腐的老頭子們如果知道,隻怕會詛咒天雷劈死她。
  既然有了玉枝草,當下眾人更不多話,璿璣和禹司鳳去樓下熬藥,亭奴留在客房裏照看柳意歡,打了熱水幫他擦身上。
  璿璣依照吩咐,先把玉枝草小心洗幹淨,再放進藥罐裏兌了一半的水,一半的酒,放在爐子上小火煎熬。忽覺旁邊有人盯著自己,她回頭,正對上禹司鳳含笑的雙目,她臉上微微一紅,忍不住用手撥了一下黏在腮邊的發,低聲道:“怎麽,我臉上有東西嗎?”
  他搖了搖頭,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貼近自己的心口。璿璣又驚又喜,隻覺他似乎比先前大膽了許多,雖然不明白是怎麽搞地,然而心底到底歡喜,隔了半天,才喃喃道:“司鳳……你、你不會後悔吧?柳大哥說……你以後永遠也回不到故土了……是我害得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補償才好。”
  他還是搖頭,過一會,才道:“你我之間,何必說補償。我一直患得患失,為咒語所困,看不透這件事。直到現在才明白,想不通的是自己。”他見璿璣似懂非懂,不由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璿璣心中歡喜到了極致,忽然笑道:“司鳳,我們要趕緊變強!然後去不周山把玲瓏六師兄二師兄他們統統救回來,救回來之後,我們就四處遊山玩水,好不好?”
  他隻是笑,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間忽而染上愁色,凝神不知想什麽。
  璿璣低聲道:“你是想情人咒的事情?那個麵具一直沒笑……會有反噬吧?”
  禹司鳳微微一愣,道:“不是。如今我心中再無惶恐,情人咒也奈我不得。我是想……是想……”
  想什麽?璿璣黑白分明地眸子盯著他。
  終於,他歎了一聲,低語:“我在想師父……他將我帶大,如今卻……我擔心他的傷勢。就這樣一聲告別也沒有地走了,實在辜負他地恩情。”
  璿璣想到是自己把大宮主打傷,有些尷尬,摸了摸耳朵,輕道:“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下次……我和你一起去離澤宮向他賠禮道歉,求他原諒,我會說動他的。一定。”
  禹司鳳“嗤”地一笑,在她頭上一揉,“你那個口才……還是不能指望你。其實,隻要能天天和你一起,我便非常滿足了,這一切,都不枉。”
  璿璣忍不住抱住他,耳朵貼著他地心口,聽著他穩定的心跳,隻覺他的懷抱溫暖馥鬱。禹司鳳張開雙手環住她,這樣溫柔的擁抱,比任何緊密熾熱的相擁都要讓人心動。璿璣輕聲道:“司鳳,柳大哥曾問我,能為你做到什麽地步。他說你舍棄了所有退路,我卻有很多條退路。可是他一點也不明白。就算有很多退路,那些路上沒有你,也無趣的很。眼下咱們在一起了。就隻有一條路可以走,誰也不可以丟下誰。不管是誰,在這條路上走失,都是沒有退路的事情。我……也和你一樣,沒退路了,這下……再也不會有人說我對你不起……其實、其實我……”
  她似是說到了什麽難題。卡在那裏,不知如何繼續。
  禹司鳳撫著她地臉頰,低聲笑道:“你何時多了這麽些小心思,我竟第一次知道。”
  璿璣漲紅了臉,囁嚅:“有時候……也會想的……我又不是木頭人……”
  身後的玉枝草咕嘟咕嘟冒著泡泡,異香溢出了好遠,惹得客棧裏地人都尋香過來問煮什麽。璿璣和禹司鳳急忙分開,仍有些害羞,耳朵根子都紅了。眼看那玉枝草煮的剛好。兩人穩穩潷了一碗出來,見對方麵上都還留著潮紅,不由相視一笑。
  昆侖玉枝草總算將柳意歡身上地冰咒暫時壓製住。縮在右肩上,烏青的一大塊。亭奴說。半年之內沒有大礙。隻要在半年內找到會禦土術的人,那麽柳意歡這條右胳膊還是穩穩掛在那裏。不會壞死。過了半年,那便危險了,為了不讓冰咒將心髒凍住,他將不得不把右膀子斬斷。
  “老子才不要斷一隻手!不然這生意做得太不劃算!”柳意歡躺在床上,口沫橫飛地說著,他說一句,對麵的禹司鳳和璿璣就點一下頭。禹司鳳手裏端著一碗湯,小心翼翼送到他嘴邊,笑道:“柳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替你找到禦土之人。來,先把湯喝了。”
  柳意歡把眼睛一瞪,理所當然:“廢話,當然要你們小兩口來找。我這傷是為了誰才負的?你們幫忙,那是天經地義,不幫忙才是狼心狗肺!”
  禹司鳳無奈地點頭,將湯勺塞進他嘴裏,省得他繼續嚷嚷,說難聽話。
  璿璣說道:“柳大哥,你知道那些幫派有會禦土術地人?我和司鳳打算明天就動身去找。”
  柳意歡喝了大半碗湯,才笑道:“明天就走也不必。我嘛,開個玩笑而已。這傷留在胳膊上,不疼不癢的,沒大礙。我這段時間還有些私事要辦,等不得你們去找人。再過幾個月不是要開簪花大會嗎?四大派的人都會聚集在浮玉島,那裏麵人才濟濟,必定有會土咒的人,咱們到時候就在島上見。”
  禹司鳳微微一驚:“你……不和我們一起嗎?可是你的傷……”
  柳意歡搖頭道:“半年後才會發作,無妨。我一個大老爺們,才不愛和你們兩個小鬼扯一起。別看我這樣,也有正經事要做的。”他的正經事就是嫖妓喝酒吧?璿璣和禹司鳳一臉無奈地看著他。
  “那,大哥你是回慶陽?”禹司鳳想起他先前和離澤宮的恩怨,這次又傷了宮主,他一個人在外麵蕩,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不,我換個地方玩……哦不,我另有要去的地方,你問這麽多幹嘛?”柳意歡又把眼睛瞪成了銅鈴。
  禹司鳳搖頭道:“大哥,我是擔心你。”
  柳意歡怔了一下,登時兩眼放光,嘴角一咧,露出一個招牌地猥瑣笑容,勾住他的脖子一個勁晃,笑道:“你這小子你這小子!還以為你有女人就忘了老子呢!”
  禹司鳳傷勢還沒好,被他這樣三晃兩不晃,頭暈目眩,隻得叫道:“好好!大哥你自去,我們……不纏著你。”
  柳意歡把他放開,道:“你們跟著我也沒什麽用,你傷勢還沒好,走不得遠路,留下來安心養傷就是。回頭在浮玉島見,萬事大吉。”
  忽然想到什麽,又道:“我要帶著亭奴,有事需要他幫忙。”
  他一定又要把亭奴帶壞!璿璣懷疑地看著他,想到上次在妓院看到一向溫文爾雅的亭奴居然被他教唆地坦然麵對妓女,她就覺得眼前此人是個壞蛋。
  柳意歡咳了兩聲,“不要這樣看我,你已經是小鳳凰的人了,要守婦道……”
  “大哥!”禹司鳳哭笑不得。
  柳意歡笑了兩聲,忽然正了神色,說道:“玩笑就不開了。你們兩個人留在這裏,璿璣好好照顧小鳳凰,他地傷勢不輕,加上這番顛簸,想必傷了元氣,須得好好靜養才是。其實我地意思是最好不要留在格爾木,這裏離不周山太近,我怕他日生變……但他的傷不適合再走遠路,隻能留下來。總之,你們一切小心。璿璣你也莫要再衝動,許多事情不是你想地那麽簡單。所有的事情,都等到簪花大會咱們碰麵之後再說,明白嗎?”
  兩人難得見到他這樣正經說話,急忙點頭。柳意歡長長籲了一口氣,靠回床頭,輕道:“說起來,小紫狐也是下落不明……盼她逃過這一劫才好呢。”
  璿璣心中一顫,急道:“柳大哥知道她的下落?”
  柳意歡微微一笑,低聲道:“該來的總會來,該遭的劫躲也躲不過去。各人自有緣法,日後有因緣,自然得以相見。”
  兩人知道他當日用天眼看過,想必心中有數,隻是天機不可泄露,他就算知道,也不能說。聽他的意思,紫狐應當沒有什麽危險,璿璣便鬆了一口氣。
  柳意歡喝完湯,把碗一丟,躺回床上用被子把頭一蒙,叫道:“我要睡覺了!你們快出去吧!非禮勿視啊!”
  璿璣和禹司鳳忍俊不禁,互看一眼,這才攜手走出客房。
  柳意歡喝完湯,把碗一丟,躺回床上用被子把頭一蒙,叫道:“老子肩膀上那冰咒,想來隻有票能治療。痛快點,砸票吧……你們,忍心讓老子死嗎?”說罷,露出一個猥瑣淒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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