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程淺:不該欺負你

(2009-04-04 12:46:41)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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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色匆匆的台北街頭。
  遲敏下了出租車,映入眼簾的是“安頌銀行”氣派顯眼的招牌,她終於安下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對她這樣一個缺乏方向感又對台北不熟的人來說,搭出租車無疑是個明智的決定。離麵試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夠她慢條斯理地吃完三明治,如果今天的麵試也能這麽順利就好了。
  “安頌銀行”曆史悠久,這一次招考五位高級辦事員,少說也有一、兩百人寄履曆表。人事部門從中篩選出五十人參加筆試,前十名才有資格參加今天的麵試。
  據說,“安頌銀行”的關老板和“瑞開銀行”的項老板年輕時曾為了一個女人爭風吃醋,兩個人結下梁子後,事事都愛互別苗頭,台北商圈增添了不少茶餘飯後的話題。前不久瑞開挖走了安頌極為倚重的幾名中、高階主管,迫使安頌在人事大震蕩下,不得不大規模招考職員,企圖補進一批新血。
  可惜,兩位年逾半百、事必躬親的大老板都麵臨了接班斷層的問題。
  關景禾育有兩男一女,老大關少威自幼聰穎好學、彬彬有禮;老二關少衡卻很貪玩,成績永遠上不了台麵。十二年前關少威不幸溺水身亡,重重地打擊關景禾。原本他一直處心積慮地培植大兒子接班,對小兒子多多少少有點不抱希望的放任,自從少威死後,他才開始嚴格督促少衡的功課,沒想到反惹得他變本加厲地翹課、打混,讓他頭痛極了。很多人甚至揣測關老板一定在怨歎,什麽死的是少威,而不是少衡?
  至於關景禾的小女兒,也甭提了,看起來就是那種等著嫁人的富家女。不過,關少妍年紀雖輕,卻是出了名的大美女,關景禾夫婦都對她疼愛有加。多事的人又有話說了,關老板與其寄望關少衡浪子回頭,不如靠女兒的姿色釣個出類拔萃的人才接掌安頌來得實在。
  項家的處境也好不到哪裏去。項澤明的獨生子項君頡靠著音樂方麵的表現,拿獎學金進美國名校攻讀商業課程,著實讓項澤明得意了好一陣於,尤其是在關景禾麵前。但人算不如天算,項君頡脫離父親的勢力範圍後,便一頭栽進音樂的領域,不但自己辦轉係,還拿老爸給的生活費拜師學藝,完全把項澤明蒙在鼓裏。等到他拿了全美鋼琴演奏的首獎,項澤明才在美國友人的恭賀聲中獲知實情,他差點被這個不孝子給氣死。
  關少衡放蕩不羈,項君頡溫文爾雅,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豪門公子卻是同樣的風流倜儻、緋聞不斷,也同樣的不成材。但不成材歸不成材,他們兩人都被安插在自家的銀行中任職副總經理。反正下麵有人撐著,上麵有人頂著,關景禾和項澤明無論如何也不肯輸了交手的第一仗。
  遲敏回想起在雜誌上看過的報導,淡然一笑。她喜歡做一個平凡人的幸福,不禁有點同情那兩位身不由己的接班人。今天她的主考官之一就是惡名昭彰的關少衡,聽說沒有過人的臉蛋和身材絕對進不了關副總的辦公室,而他曆任的特別助理、秘書,有一半以上的下場都是被關景禾開除。遲敏下意識地瞧了瞧自己,算了,她就是那種進不了關少衡辦公室的女人,好在這次還有其它的空缺可讓她爭取。她深吸了一口氣,往大樓寬敞明亮的旋轉玻璃門走去,眼角餘光不經意地被不遠處的畫麵給吸引。
  一個大清早就在兜售花束的小女孩,怯怯地扯住一個男人的衣角,隻見那個一身名牌衣著、顯然趕著上班的男人愣了一會兒,卻還是停下腳步,彎下高大的身子與小女孩平視。
  “叔叔,你要不要買花?”發育不良的小女孩背著一個彷佛要壓垮她的大書包,努力地想早點賣光手上的花,好安心上學去。
  男人皺了皺眉。大清早在辦公大樓前賣花怎麽會有生意?他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接過小女孩抱得很吃力的花束。“夠不夠?”
  “叔叔,不用這麽多,我沒有零錢找你。”小女孩說著又把鈔票遞還給男人。
  “不用找了,你吃過早餐沒?”男人和悅地拍了拍小女孩的頭。
  小女孩搖搖頭,她是真有點餓了。
  男人笑了笑,將手上的早餐遞到她手中。“叔叔的早餐給你吃。嗯,要不要叔叔送你上學啊?”快八點了,這個小女孩八成會遲到。他數年來難得一次準時上班,沒想到會遇上一個可憐的賣花女。
  小女孩訝異地抬起一張發光的小臉,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麽好的人。“好,我已經遲到很多天了。”她羞澀地低下頭。
  男人解下小女孩肩上的大書包提著,慈愛地牽起她的手,走向大樓對麵的停車場。
  易感的遲敏霎時紅了眼眶,欣慰的感覺流過心房、流過微揚的唇角,她生平第一次感歎自己沒有姣好的容貌!
   ※ ※ ※
  “大少爺,你不是說今天絕對會準時上班,來為書翎護航嗎?”童兆頤無奈的聲音回蕩在關少衡的辦公室裏。準時?他比平常還晚到!麵試早就結束了。
  童兆頤的父親和關景禾是世交好友,後來還娶了讓關景禾和項澤明翻臉的那位美女,讓關景禾覺得自己其實略勝項澤明一籌。他父親同時也是安頌的大股東,雙重的關係使得兩家的年輕小輩們也建立了深厚的交情。
  童兆頤比關少衡爭氣多了,可是不知道什麽,兩個人就是特別合得來。他在行政總管理處任處長,表現十分出色,唯一今關景禾不滿的是,他總利用職權把各色美女進貢到關少衡的辦公室,而礙於和他父親的交情,再加上他做得漂亮,關景禾也不知該怎麽說他。
  關少衡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沒興趣闡述自己百年難得一見的善行。“書翎還需要人罩她嗎?”
  汪書翎是個標準的美人胚子,更難得的是她在T大連拿了八個學期的書卷獎。她和關少衡相識於一家政商名流聚會的私人俱樂部,兩個人迅速打得火熱。關少衡一直難以想象在她那麽顯赫的成績下,也會有著如火的熱情,所以他總愛戲稱她Perfect Girl。剛好他的上一任特別助理又被革職,汪書翎在他的慫恿下,辭了原本在外商公司的工作前來安頌應征,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她是不需要!童兆頤笑了笑。“恭喜你啦,我幫你抽中第一順位的選秀權。”
  這是關景禾自以為開明而變出的新把戲,有防止童兆頤暗渡陳倉的意味,是以關少衡今日會起個大早來上班。
  “謝啦,晚上請你吃飯。”關少衡優雅地招來美豔的秘書小姐,要了兩杯咖啡。果然,好心有好報,不枉他塞了一個多小時的車送賣花女上學。
  童兆頤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書翎沒拿第一。”
  關少衡怔了一會兒,對這個消息感到很意外。
  “這一回有黑馬竄出,可惜少了大少爺的評分來動手腳。”童兆頤存心嘔他,“嘖,你知道嗎?今年的選秀狀元是哈佛的MBA,她從大一開始,在哈佛連拿五年外匯仿真交易的冠軍。你可別以為她少拿了一屆冠軍,那是因為她隻花五年的時間就拿到大學和研究所的學位。更讓老太爺滿意的是,她還說得一口流利的廣東話……”
  “媽的,會說廣東話也加分?”關少衡冷哼了兩聲,這種傳奇人物讓他一聽就頭痛,好象專為突顯他關少衡有多不長進而存在。
  “老太爺一心想進軍香港市場嘛!”關景禾同那位在香港長大的遲小姐足足閑話家常了十分鍾,充分冷落其它的麵試者。
  “笑話!會說廣東話就可以在香港開銀行啊?”關少衡十分不能苟同父親的見解。好在握有第一選秀權的人是他,他高興把狀元郎拱手讓人不違法吧!
  “反正隻要書翎歸我即可……”
  “喔,忘了告訴你,老太爺把狀元欽點給你了。”童兆頤漫不經心地說出重點,期待看好友吃蹩的表情。
  關少衡如了他所願。“Shit!你為什麽不反抗?”
  “開玩笑,全安頌除了你,誰敢攖老太爺的鋒?”所謂“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就是用來形容關少衡這種人。平常幫他是順水人情,但他可沒有舍身護友的偉大情操。
  “男的還是女的?”退而求其次,關少衡悶悶地問。
  “不幸中的大幸,是個女的!”童兆頤誇張地振臂大呼,亢奮得不象話。
  “長得怎樣?”關少衡口氣很衝,恨他那一副幸災樂禍的小人嘴臉。
  童兆頤抿著薄唇,壓下滿腔的笑意,遺憾地搖了搖頭。“上帝是公平的。”他同情地拍了拍好友更趨僵硬的肩膀。
  終於,第一位不是美女的雌性生物要踏進關副總的辦公室了,這可是前無古人,後或許也無來者,怎不教人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關少衡恨恨地捶了桌麵一拳,眉眼之間殺氣騰騰。“書翎呢?”
  “在下小生我幫你保管啦!信得過我的人格吧?”對於“朋友妻,不可戲”這點基本的做人原則,他還是有的。況且依他看來,書翎待在他身邊反而安全,不至於讓老太爺賦予太多關愛的眼神。
  “信不過。”關少衡沉下臉,不客氣地將純粹來調侃他的童兆頤趕出辦公室。他想把汪書翎就盡管去,浪蕩慣了的他根本不在乎任何女人的去留。
  沒辦法,誰教老天爺就是愛捉弄人,如果當年存活的不是他這個敗家子的話,老頭子今天一定過得很愜意吧!
  連他都情願躺在冰冷棺木中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大哥啊!現在的他,在旁人眼裏,和行屍走肉有什麽差別?老頭子再怎麽費心,也無法把他打造成另一個關少威,偏傭他不肯麵對事實!
   ※ ※ ※
  第二天,恢複“正常”上班時間的關少衡一進辦公室,就瞧見那位哈佛的高材生正坐在沙發上,苦苦等候他大駕光臨。她八成很緊張,一發現有人開門,馬上反射性地站起身,動作敏捷得可笑。
  關少衡不太感興趣地瞥了她一眼,沒他想的糟嘛!蒼白的小臉、不算礙眼的五官,全身上下沒幾兩肉,像是長年營養不良。老頭子倒很懂得他啊,單眼皮、帶眼鏡又沒身材的女人,就算他餓到極點都不會想要染指!
  “副總早。”昨天關景禾直接宣布錄取名單,並將她指派到關少衡手下時,她真說不上來心中的感受。周遭妒恨的眼神讓她不知所措,她也隱隱約約地意識到關少衡絕對不會歡迎她,所以她會盡量少出現在他眼前。
  關少衡皺了皺眉,這位遲小姐聲音柔柔怯怯的,聽得出有廣東腔。香港女孩不是都很開朗、時髦嗎?難不成她是從大陸偷渡到東方之珠的苦命女?一點自信都沒有,愈看愈不順眼!
  “上班要化妝。”她那沒有血色的臉蛋,很難看。她已經長得不起眼了,還不懂得裝扮自己,地想荼毒別人的眼睛啊?
  “我有化……”不敢大聲辯駁,她隻能小小聲地申冤。她真的有化妝啊!
  關少衡不悅地白了她一眼,“不合格!還有,裙襬別過膝。”他指了指她灰色的裙子,意外發現她的腿還挺誘人的。
  遲敏不敢置信地睜大深邃的眼眸。那她豈不是得把所有的裙於拿去改?
  “聽說董事長很欣賞你?”關少衡不理會她的為難,大剌剌地斜坐在旋轉皮椅上。兆頤說昨天中午看到老頭子請她吃飯,兩個人相談甚歡,他訕笑著要他好自為之。哼,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遲敏大概會是他曆任特別助理、秘書中,第一個被老頭子收編的,因為他實在沒那麽好的胃口。
  “董事長很提攜後進。”遲敏想到關景禾昨日的麵授機宜,分外覺得自己選對了工作。他一點大老板的架子都沒有,像個親切而充滿智能的長輩,很熱心地指點她許多事情。
  沒想到這弱不禁風的小女子原來這麽會打官腔,難怪憑著她空白一片的工作紀錄,也能勝過出社會多年的書翎!
  “他派你來做間諜?”他知道遲敏當然不會承認,隻是要讓她曉得他一點都無所謂。老頭子也真有意思,他罄竹難書的敗跡劣行,他不是比誰都清楚嗎?難道還氣不夠啊!
  “沒有。”遲敏很驚訝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昨天董事長在談話中,對他也是諸多不滿,她不明白為何他們父子的關係這麽僵凝,他們在她心中都是好人。
  “沒有最好。”關少衡冷笑一聲,擺明了不相信她的話。“知不知道你日後的工作?” 他的口氣很冷淡,潛意識地排斥這個不應該出現在他勢力範圍中的女人。
  “副總叫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特別助理的工作應該很具有機動性吧!
  “你真的在美國念過書?”受不了!要不是她一臉認真,他會以為是她的幽默感。既然她奴性深重,又缺乏讓人憐香惜玉的本錢,他會記得好好奴役她的。可憐這位遲小姐的未來注定黯淡無光囉!
  遲敏聽不出關少衡在諷刺她,老實地點了點頭,心裏還奇怪他怎麽會覺得在美國念過書很特別,而且這些資料履曆表上不都寫了嗎?
  關少衡笑了。書呆子一個!看來往後的日子不會太難過,隻可惜上班時間少了個美女來調劑身心!
   ※ ※ ※
  “關少衡,你昨天晚上帶遲敏去哪裏了?”關家的女傭才剛將飯菜端上桌,關景禾就怒氣衝衝地質問兒子,讓本來就不怎麽樣的家庭氣氛頓時更顯凝重。
  “這麽快就開始告狀了?”關少衡吊兒郎當地聳了聳肩。那個小間諜還真是找對了靠山。
  “你女朋友一大堆,專屬秘書也每天濃妝豔抹,你幹嘛非得帶遲敏去不可?”帶一個哈佛碩士上酒家,而且陪的是日本客人,他存心要氣死他這個老子。
  “驗證一下日本人的民族性啊!”他不知悔改的態度更加激怒了關景禾。
  “什麽意思?”冷冷的警告眼神曾教多少商場人士望而生畏,用來對付親生兒子卻一點也不管用。別的大老板,一天到晚兒子們圍在身邊爭相巴結;而他呢,偌大的產業還得求他大少爺接手,他愈想愈不甘心!
  “沒什麽意思啊!隻不過日本人果然是名不虔傳,連遲敏那種姿色也激得起他們的欲望。”昨晚那些日本人對遲敏的興趣竟遠大於那些努力賣弄風情的陪酒小姐,拚命地邀遲敏去日本作客。應酬結束後,遲敏問他是不是得常來這種地方時,那副沮喪、無助的樣子讓他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以後不會帶你來。”該死的,她明明綻著一張心滿意足的笑臉向他道謝,今天還找人來施壓?
  關景禾意味深長地看了不受教的兒子一眼,“我也覺得遲敏很漂亮。”
  “不會吧!”關少衡失笑出聲,萬萬想不到老頭子會這樣回答他,連媽都敏感地停下筷於,一臉狐疑。“遲敏至少小你三十歲。”
  “哼!”關景禾輕輕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兒於的放肆感到氣結。“我當然不會對她有非分之想,我隻是覺得她比你任何一個女朋友都適合當我們關家的媳婦。”
  嗯哼,小間諜的功力真高強,才上工不到一個禮拜,就為自己營造出入主關家的身價!話說回來,他今年才二十七歲,老頭子就深謀遠慮地想塞個老婆給他?遲敏自然絆不住放浪形骸的他,可是她能幹又聽話,的確是關景禾絕佳的選擇。
  “哈,但是她比我任何一個女朋友都不可能當我關少衡的老婆!”
  “你究竟要玩到什麽時候?”看不慣兒子揮霍黃金歲月、糟蹋大好的資質,關景禾蹙緊了眉頭。
  “我好色貪花的個性還不是遺傳自老爸您!”
  “關少衡,要是你大哥還在,我還需要在這裏受你的氣嗎?”關景禾當著老婆、女兒的麵前被這樣奚落,氣得渾身顫抖。
  “是啊,那我真該慶幸大哥英年早逝,否則我現在大概已經被掃地出門,流落街頭囉!”
  “你──”關景禾氣得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不敢相信他這麽不顧念兄弟之情。
  關少衡無動於衷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跡,縫續吃飯。他長這麽大,當眾挨打已不是第一回,早練就笑罵由人的好本事。
  “造孽啊!我為什麽會生出這種兒子?不生你的話,少威也不會死了!”一直冷眼旁觀兒子被訓的唐念汾一想起往事,再也克製不住地指責他的無情無義。
  又來了!關少妍一言不發地看著重複過無數遍的戲碼再度上演,心情抑鬱得吃不下飯。從小大哥就備受寵愛,盡管從外在的物質條件來看,大哥有的二哥一定也有,但早熟的她從懂事起,就感覺得出他們在父母心裏的地位是不同的。舉例來說,爸媽看大哥的考卷時,考得好會誇獎一番;偶爾不盡理想,則會問他有沒有什麽地方不懂,要不要請個老師來加強?但是二哥拿考卷回家簽名時,他們總是漠不關心地隨意瞄一眼分數。二哥其實不比大哥笨,隻是他愛玩又愛交朋友,功課上難免分了心。他雖然長期被忽略,和大哥的感情卻絲毫不受影響。即使偶然會從他的眼裏看到一點點悵然若失或欣羨,那也隻是一瞬間而已。
  自從十二年前發生了那場意外後,一切都變了。隻因為二哥邀大哥去戲水,難忍喪子之痛的爸媽竟將過錯硬推到他身上。出了事後,二哥已經很愧疚了,爸媽無情的冷嘲熱諷更讓他心慌,他從此變得封閉、冷漠,言行之間毫不隱藏地排斥著死去的大哥。但她相信,沒有人會比二哥更心痛!爸媽怎麽忍心將十字架釘在他身上?同樣是自己的骨肉,他們這麽做對二哥真是不公平!
  “爸、媽,”關少妍神色凝重地開了口,不想眼睜睜地看場麵惡化下去,“社團的指導老師幫我申請到美國的一家表演學校。”
  關少妍的功課向來不佳,勉強進人一所私立五專就讀,同時加人學校的話劇杜,一升上專二就成了話劇杜的當家花旦,而且似乎隻有演戲這件事才能讓生性散漫的她全神貫注。
  “不準。”關景禾決絕地否定她對人生的規畫。少妍同少衡一樣是脫韁野馬,但她不若少衡深沉、冷靜,又是個女孩子,他說什麽都不會放她進演藝圈那個大染缸。
  “為什麽不可以?”關少妍無奈地擱下碗筷,吃力地壓抑著對這個家的不滿。爸媽自從知道地想出國念表演,就扣押了她的護照。任她好說歹說,一再保證自己會潔身自愛,還是無法得到他們的認同。
  “不適合。”唐念汾望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不解她的執拗源於何處。
  “什麽不讓她試試呢?我們都看過她的畢業公演,她有天分。”靜默已久的關少衡睨了妹妹一眼,懶洋洋地開口說項。這個家是個牢籠,他被禁錮其中是罪有應得,但他衷心期盼摯愛的妹妹能展翅高飛。
  “怎麽?你連妹妹也容不下嗎?”唐念汾不悅地吼著事事唱反調的兒子,脆弱的心因想起純良的大兒子而隱隱作痛。
  “媽!”關少妍忿忿地阻止母親的無理取鬧,不希望二哥為了自己的事再度被抹黑。她咬著牙忍住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推開椅子奔回自己的房間。也罷,她就順著父母的心意,麻木地過完養尊處優的一輩子算了。
  關少衡回頭望了妹妹一眼,心急地想抹去她眼裏的絕望與認命──即使必須付出一切代價。
   ※ ※ ※
  寧靜的夏日午後,關副總辦公室的冷氣機正盡職地傳送著一波波的涼風,可是它的主人卻不務正業地煮起咖啡,還招來好友一道分享。
  新鮮的巴西咖啡豆研磨出怡人的原野氣息,煮沸後的咖啡更是香氣宜人。
  童兆頤喝著香醇的咖啡,一張嘴絲毫不懂感恩地數落起來,“關副總可真好命,可偏有人隻拿了一份薪水,卻得做兩人份的差事。”
  “能者多勞痳!”關少衡優閑地旋過坐椅,將一雙長腿擱在窗怡上,舉杯敬窗外的晴空萬裏。近來他挨罵的次數銳減,關副總辦公室提出的企劃築有口皆碑,創下了安頌各部門中企劃案連續未被駁回的曆史新高紀錄。這些傲人的成績都得歸功於任勞任怨的遲小姐。
  “少衡,你沒想過要見賢思齊啊?”他雖然對好友期許不小,也隻是不經心地提一下,不願壞了氣氛。關少衡不想振作的話,誰能說得動他呢?
  “何必?”反正他永遠無法取代大哥,何不墮落得幹脆點,讓大家忘不了大哥的好。想著想著,他忽然爽朗地笑了起來,“外麵那個傻女人那麽賣命地工作,我真懷疑她是不是在暗戀我呢!”
  “得了便宜還賣乖!”童兆頤一臉的不能苟同。
  談笑間,清脆的敲門聲響起,童兆頤拿著咖啡杯,步履優雅地上前為來訪者拉開木門。不出他所料,忠心耿耿的遲敏捧來一大疊待批的公文。說“待批”是名副其實,好命的關少衡僅需練練簽名即可。
  關少衡回頭瞥了來人一眼,收斂狂放的坐姿。遲敏瞧見他卷起了白襯衫的袖子,露出一截結實的古銅色手臂,少扣了一顆扣子的領口散發出邪氣的魅惑。他也算不上衣衫不整,但她不曉得自己臉紅心跳個什麽勁?
  童兆頤看遲敏在冷氣房裏還紅著一張小臉,額間也沁出細細的汗珠,實在替他的好友感到慚愧。他掏出手帕,好心地幫她抹去汗水,沒想到竟把遲敏嚇得不知所措,臉頰上的酡紅更加暈了開來。
  關少衡嘴角噙笑地看著這一幕,和童兆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她八成是個處女!他用自己的杯子倒杯咖啡給遲敏,壞心眼地想把她拖下水,讓她也成為上班時間偷懶的一員。
  “這……這是你的杯子。”遲敏不知他的意圖,怯怯地提醒他。
  “你介意?”關少衡蹙了蹙眉。女人就是女人!
  “不。”遲敏急於澄清似地搖著頭,受寵若驚地接過杯子,杯子裏的深褐色液體彷佛能映照出她的羞怯。
  “坐啊!”關少衡比了比童兆頤身旁的椅子,語氣還挺熱絡的。看了一個多月,遲敏依舊沒有變成美女,但也不惹人厭就是。她人很低調,幾乎不會主動跟別人打交道,每天都遲鈍地任他欺負。他漸漸地認為遲敏絕對不是會打小報告的人,對她的態度也就友善多了。
  “謝謝。”遲敏拘謹地坐了下來,很認真地低頭喝咖啡。這是關副總煮的咖啡,而且是他剛喝過的杯子……
  “遲小姐,你是不是沒有男朋友?”童兆頤自動續杯,好心情地調戲起純情小女子。
  心神不寧的遲敏差點被口中的熱咖啡嗆著。這是童處長第一次和她搭話,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對。”不回答又不行,遲敏隻好尷尬地承認。可憐的她,臉上的紅潮再起,拿著歐式雕花瓷杯的小手微微顫抖。
  關少衡給了童兆頤一詞警告的眼神。這個不識相的家夥,竟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
  “沒時間?”童兆頤不知死活地追問神情靦腆的小女人。她真有意思!不像汪書翎,他可從不敢對她稍有不敬。開玩笑,她是女強人又是少衡的女友,他可不想惹得一身腥!早知如此,他或許會不怕死地幫少衡爭取汪書翎,留下可愛的遲敏。
  遲敏搖了搖頭,聲音細如蚊蚋,“沒有人追我。”
  “你這樣很不給你們副總麵子喔!關副總辦公室的女人一向是搶手貨口也!”童兆頤輕鬆適意地談笑風生,心底卻不免歎息。少衡從來懶得搭理姿色平平的女人,他能不能拿汪書翎跟他換遲敏啊?每天工作累了,還可以逗逗她,也不怕有人告自己性騷擾。
  “我知道我是例外。”遲敏自責地低下頭,匆匆忙忙地喝完咖啡,想要盡早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大家都曉得關副總和童處長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他們倆的個性怎麽一點也不像?
  “再喝一杯?”關少衡接過遲敏擱在桌上的杯子,還沒問出答案就提起咖啡壺又倒了一杯。
  “不……不用了。”再待下去,她遲早會被童處長調侃至死的。
  “我的手藝不好?”關少衡睨著遲敏,淡淡地問。
  “……不是。”這麽近距離的對望、這麽親昵的問話,讓她改變了心意,很貪心地想要多待一會兒。
  “那就再喝一杯。”不管自己有沒有強人所難的嫌疑,他硬將杯於遞給她。
  明明是小心翼翼,她還是碰觸到他溫熱的手掌,瞬間竄過心房的悸動讓她慌亂得差點打翻杯子。
  童兆頤搖了搖頭。難怪關少衡的日子會過得這樣愜意,遲敏根本不懂拒絕為何物嘛!
  關少衡輕咳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瞧著童兆頤,“童處長的意思是想請你吃頓浪漫的燭光晚餐,不曉得你肯不肯賞臉?”占了遲敏那麽多便宜,總該付出點代價吧!
  童兆頤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他可不像某個人那麽膚淺,順水推舟請遲敏吃頓飯對他而言並不是件苦差事。
  “我……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單單喝一杯咖啡就快要了她的命,她真不敢想象如何和童處長麵對麵地吃完一頓飯。
  關少衡笑了起來。遲敏還是有點原則的痳!“我為你感到悲哀。”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
  童兆頤鐵青著臉,哀怨地瞪著遲敏。他真的這麽投有魅力嗎?剛剛還在想著她怎麽都不懂得拒絕,她居然馬上在關少衡麵前給他難堪!媽的,她連一點修飾性的場麵話都不肯施舍,還裝出一臉痛苦的表情?唉,再怎麽柔情似水的小女人都小覷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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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典禮後就賦閑在家的關少妍似乎不再一心想著出國。她變得沉靜、寡言,不再為自己的誌趣跟父母抗爭。關家因此少了很多爭執,關景禾和唐念汾對於女兒的讓步深感欣慰,關少衡卻對妹妹的轉變感到心疼。
  她對戲劇的狂熱並未熄滅,要不然她不會看一卷錄像帶倒帶數十次,彷佛想把影片裏每一個畫麵都鐫刻在心中。然後,她就把她的夢想與青春埋葬起來嗎?
  “少妍,你老實告訴哥,還想不想出國?”趁著爸媽外出參加婚宴,關少衡才得以約妹妹吃頓飯,和她好好聊聊。
  一扇又一扇的落地窗讓人有置身於玻璃屋中的幻覺,窗外是一大片綠意盎然的庭園,屋內則采挑高設計,牆上還掛了些印象派的名書,營造出高雅、舒適的用餐環境。然而,才二十歲的關少妍在微量的水晶燈映照下,竟帶著一股曆盡滄桑的淒美。
  關少妍怔了好一會兒,才幽幽地說:“爸媽不可能讓我出去的。”
  “隻要你想,哥幫你把護照偷出來。”關少衡溫柔地將她雲旁散落的一綹發絲塞到耳後,對妹妹的疼愛溢於言表。自從大哥死後,少妍就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礙他保護她的決心。
  即使那麽從容的話語,也蘊含著懾服人心的霸氣,關少妍漸漸明白為何聲名狼藉的二哥仍能讓眾色女子趨之若鶩。
  “二哥,你別討罵挨!”她才不忍心自個兒在國外逍遙,讓二哥成了爸媽的出氣筒。
  “有什麽關係?反正我不在乎。”妹妹能不能過得開心,才是他唯一在意的。
  可是我在乎啊!關少妍不懂二哥為何執意折磨自己,她收抬起心底的不舍,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二哥,我談戀愛了!”
  “你換男朋友的速度從來不比我遜色。”關少衡白了她一眼,頗為不滿她顧左右而言他。
  “這回我是認真的。”關少妍急急地低嚷著,雙頰染上屬於小女孩的嬌羞。
  關少衡輕笑著欣賞眼前足以顛倒眾生的絕色美女,不經意地想起辦公室裏那個容易臉紅的女人。他皺了皺眉,一顆心因閃過腦海的影像而泛起一絲奇異的感覺。不該有這種聯想的,遲敏那種不起眼的姿色,再怎麽裝扮也比不上得天獨厚的少妍,更何況她從不打扮。
  “你哪回不是說自己是認真的?”關少衡揚起一抹戲謔的笑容,懶懶地靠向椅背,等著聽她這回有多“認真”。
  “這次真的不一樣……”她愈說愈小聲,遲疑了一會兒才對哥哥招了招手,傾身在他耳邊囁嚅著,“我……我把第一次給他了。”
  “關少妍,你上個月才滿二十歲!”極度震驚的關少衡差點發火,不願意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少妍根本還沒成熟到足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到底是哪個該死的男人碰了她?
  關少妍眨了眨眼,雙手平貼著熱燙的臉頰,“就是生日那天給他的呀!”顯然她沒搞懂關少衡話裏的重點。
  “你確定他不是貪圖你的家世?”少妍縱橫情海、無往不利,憑恃的就是從來不曾付出真心,那個男人竟厲害到讓她連貞操也一並奉上!
  “當然不是,他也很有錢。”她自信滿滿地反駁哥哥的指控。
  有錢人才更愛錢!少妍這株溫室裏長大的花朵,想法未免太過單純。“那麽他可能隻是貪圖你的美貌。”他換一個角度切入。
  “二哥,拜托你別說些殺風景的話好嗎?他也很帥呀!”關少妍義憤填膺地為愛人辯解。
  又帥又有錢,更是高風險的男人!關少衡對妹妹的處境益加不樂觀。
  “記得避孕!”在一頭熱的妹妹麵前,他隻能這麽說了。
  關少妍點了點頭,很有精柙地說起自己的戀情,一掃臉上的陰霾。“他並不是我以前交往的那種公子哥兒喔,他對藝術很有品味……”
  “附庸風雅!”關少衡不屑地冷哼了兩聲。
  “二哥!”關少妍不悅地沉下臉,隨即又不減興致地往下說:“我們常常一起去聽演奏會,他連台上的人彈錯一個音都聽得出來喲……”
  “關少妍,你沒學過音樂,怎麽知道他是不是在唬你?”她那副癡迷沉醉的表情讓他愈看愈頭痛。
  關少妍氣衝衝地瞪著哥哥,不死心地改說自己的專業領域。“我們一起去看電影時,他也有很多獨到的見解能引起我的共鳴。不像從前那些男朋友,隻會當隻應聲蟲,純粹在敷衍我。他還說要是有一天我拍得成電影,他要幫我配樂。”她頓了一會兒,滿臉陶醉地說:“不過,和他在一起後,我覺得能不能出國學表演已經不那麽重要了。隻要能聽著他的聲音、數著他的心跳,全世界還有哪一個女人比我幸福?”
  這麽八股、沒創意的話居然出自情場女魔頭的口中,他是不是該為妹妹準備嫁妝了? “他會對你負責吧!”
  “我們對彼此有信心。”關少妍給了哥哥一個很肯定的回答。
  “什麽時候告訴爸媽?”少妍不是沒大腦,他這個遊戲人間的浪子也沒什麽資格對她說教。如果有男人能讓她過得快樂,他會誠心地感激他。
  “二哥,你要保密喔!”關少妍緊張兮兮地央求著,“爸媽不會讚成的。”
  “什麽?既然那個男人條件那麽好,又能讓你打消出國的念頭,爸媽有什麽好反對的?”他挑了挑眉,狐疑地瞪著妹妹,“他不會是個有婦之夫吧?”
  “比這個更慘!”關少妍吐了吐舌頭,扮出一副垂頭喪氣的可憐相。
  比不倫之戀更慘?關少衡的眉蹙得更緊,沉吟了片刻。“你不要告訴我那個男人是項君頡。”他的口氣充滿戒備,不想證實自己的推測是正確的。
  “二哥!”關少妍的臉蛋亮了起來,興奮的緊抓住他的手,“你怎麽那麽聰明?”
  關少衡翻了個白眼,挫敗地揉著發疼的額頭。“他是出了名的情場殺手。”
  “配我這個情場女魔頭不是剛好嗎?”關少妍洋洋得意地笑了起來。“情場女魔頭” 是二哥給她取的封號,她還挺喜歡的。“二哥,一個人會在感情的世界裏飄飄蕩蕩,隻是害怕受傷害的一種保護色,如果有幸找到命定的另一半,誰不想安定下來呢?”
  “我不想。”關少衡麵無表情地打擊她不切實際的美夢。少妍的腦子大概是燒壞了,她還以為自己是感情顧問啊?!他不清楚女人沉浮於情海的動機,但男人定不下來絕對不是因為害怕受傷害。
  “二哥,我好象到了北極喔!”關少妍誇張地做出全身打顫的動作,看得出心情很好。“你這樣一直潑我冷水,我會冷死的喲……”
  關少妍雀躍的話語嘎然而止,比畫的手腕無力地停在半空中。關少衡錯愕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隔了三、四桌的角落裏,一對男女正旁若無人地低聲調笑。那個男的不時伸手擰擰女伴的臉頰,到後來還拿出一枚戒指幫她套上。
  “那個戒指是我們在一場珠寶拍賣會看到的,我說我很喜歡,他笑了笑,不停舉手喊價,花了很多錢才標下,說是結婚那天要幫我戴上……”
  關少衡冷眼旁觀著那對情侶打情罵俏,心裏有著說不上來的不舒服。項君頡用情不專並不教人訝異,可是那個女人居然是遲敏!算他服了她,平日端莊賢淑、一有男人靠近就臉紅的模樣原來是裝出來的,她不去演戲真是可惜啊!
  關少妍又氣又窘,眼睜睜地看著愛人的背叛。他們不曉得說到什麽,項君頡突然摟住那個女的,猛往她的臉上烙下一個又一個的吻,那個女孩子則嬌笑地閃躲著……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少妍,你冷靜點,或許是個誤會。”即使親眼目睹,他還是很難說服自己遲敏是項君頡的女友,她不是口口聲聲說沒人追嗎?
  “誤會?”關少妍冷笑地抹去淚痕,情緒瀕臨失控。“項君頡從不會在公共場所跟我親熱!”
  她不想在人來人往的餐廳裏出醜,倏地站起身就往門外狂奔而去。關少衡焦急地跟上她的腳步,卻在出口處被一個侍者攔住。
  “先生,您和那位小姐的帳還投付!”那位侍者暗暗鬆了口氣。剛剛那位小姐好悍啊,怎麽叫都攔不下,幸好沒讓她的同伴也跑了。
  關少衡憤恨地掏出皮夾,才發現自己沒有足夠的現金。等他以信用卡完成付帳手續,早已看不到少妍的人影了。
  涼涼的風吹拂過暗夜的景致,讓夜色變得分外溫柔,但是迎麵而來的舒爽氣息和他的焦躁形成強烈的對比,讓他莫名地感到心慌。他斜倚著路燈,苦苦思索要怎麽解決這棘手問題時,冷不防瞥見項君頡摟著遲敏從氣派的飯店走了出來。
  走向地下停車場的途中,遲敏停下腳步,扯了扯項君頡的衣角,“我想吃車輪餅。” 地出了比巷口的攤子。
  項君頡英俊的臉孔頓時垮了下來,“遲小姐,我發現帶你上飯店真是一項錯誤的決定。你剛剛的餐點有一半是我幫你解決的,我以為你們‘淑女’食量小,也不跟你計較,可是你現在居然吵著要吃車輪餅?!”
  “是你堅持要來這裏吃飯的!”遲敏委屈地辯解。再說,她隻說了一句想吃車輪餅,哪有用吵的?
  項君頡自知理虧,投降似地歎了口氣,“乖乖在這裏等,我去買回來給你吃。”
  遲敏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換得了一頭被揉亂的發。不曉得為什麽,君頡今晚的舉止好反常,好象把她當成了情人來嗬護。
  “阿敏,你要吃什麽口味?”一百公尺外的項君頡朝遲敏叫嚷著,打斷了她紛亂的思緒。
  “奶、油!”遲敏雙手圈在唇邊,天生嗓門小的她隻能用誇張的嘴型告訴項君頡答案。
  關少衡微瞇著眼,不悅地打量那一對像是恩愛小夫妻的男女。哼,遲敏那麽會作戲,少妍怎麽可能是她的對手?
  過了不久,項君頡提著一袋尚冒著熱氣的車輪餅,走回遲敏身旁。
  “喏,拿去!”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紙袋伸到遲敏麵前。
  “謝謝……啊!”遲敏涎著一張笑臉,小手卻落了空,雪白的臉頰被那袋突然轉換方向的車輪餅燙出了一抹瑰麗的色澤。
  惡作劇得逞的項君頡大笑地摟著還嘟著嘴的遲敏,一同走向地下停車場。
  看著漸行漸遠的人影,關少衡的心裏該死的不好受,強烈的妒意幾乎要淹沒他的理智。當然,他一點也不羨慕項君頡有那麽一個不起眼的女朋友,他身邊的女人隨便一個都比遲敏好看多了,隻是,在他輝煌的情史中,為什麽不曾有過像剛才那麽溫馨、幸福的畫麵?難道項君頡是為了那種互動,寧可放棄傾國傾城的大美女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他們最好祈禱少妍能平安無事!
   ※ ※ ※
  遲敏一坐進寬敞的跑車,馬上專心地吃起車輪餅。項君頡看著她無邪的笑顏,遲疑了一會兒,側過身子抓住她的右手。
  “怎麽了?”遲敏澄澈的眼眸盛滿了問號,君頡又開始怪怪的了。
  “戒指還我。”項君頡輕咳了一聲,竭力掩飾心中的愧疚,盡量以最自然的口氣提出這個不合理的要求。
  “不是要迭我嗎?”她剛剛推辭了好久,君頡仍執意將戒指套到她手上,怎麽這麽快就後悔了?
  “你不適合珠光寶氣。”她幹嘛那麽多話,反正她又不會天天戴。
  “會嗎?”遲敏好奇地張開纖細的手掌,瞧丁好一會兒,還是不覺得這個戒指稱得上珠光寶氣。它簡單優雅的設計搭配光芒內斂的美鑽,一點都不招搖啊!
  “小孩於不可以這麽貪心!”項君頡板起了臉,不顧遲敏的意願就把戒指拔下,放進西裝口袋裏。
  “又不是我跟你要的!”遲敏不服氣地瞪著他,他實在很不講理口也!
  項君頡內疚地避開她審視的眼神,“等你當新娘子的時候,我買個更漂亮的送你。”
  “不用啦,戴著戒指,做家事多不方便。”雖然嫁為人妻對她來說是一件很遙遠的事,但她也不免和其它女孩一樣,對婚姻有著一份浪漫的憧憬。
  項君頡唇邊帶笑地睨著她,“你這麽乖,我才不要讓你嫁給別的男人呢!”娶到遲敏的男人,肯定是祖上有德又兼燒好香。
  遲敏難為情地撇過頭,搖下車窗眺望外頭熱鬧的夜景。她會有洗手做羹湯的一天嗎?她動蕩不安的心此時不禁浮現一個人影,正滿不在乎地睥睨著暗夜的黑……
   ※ ※ ※
  安頌的晨間會報上,年逾半百的總經理正沉穩地主持會議。關少衡蹺著二郎腿,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上的鋼筆,完全不把周遭異樣的眼光放在眼裏。安頌連他在內,共有六個副總經理,分屬兩位執行副總管轄,再上去才是高薪聘來的總經理。在他看來,這種場合有沒有他根本無差。
  他不羈的神態下其實懸著一顆心。昨夜任他說好說歹,少妍就是不肯應門;打內線電話給她,她也隻說了一句“二哥,你讓我靜一靜。”就掛上電話,那種哀莫大於心死的語調折磨得他一夜無法好眠。
  轉頭瞥了眼隨同出席的遲敏,仍是一裝古板的淡灰藍色套裝包裏著細瘦的身軀,沒有任何造形的及肩長發隨意用一個黑色發夾固定,最礙眼的是她不甚挺的鼻梁上還架了副黑框眼鏡,好象隨時都有可能把她的臉壓垮。他隻能說項君頡的眼光不同於常人。
  遲敏正努力地做筆記,以至於沒有發現兩道不友善的目光一直停駐在她身上。她是出席者中年紀最輕的一個,說實話她有點緊張呢!
  百無聊賴的關少衡將視線轉往斜對麵的汪書翎,合宜的彩妝把她的瓜子臉襯托得更加出色,一襲名牌套裝也適當地突顯她曼妙的身材。他看過她沒化妝、沒穿衣服的樣子,一樣有著令人難以抗拒的媚態。
  汪書翎是個驕傲卻絕對討男人歡喜的女人。據他所知,她有過很多男朋友,目前也有很多“男”的朋友。他對她的態度一向稱不上認真,人又不知長進,真不曉得她是看上他哪一點?
  汪書翎發現關少衡在瞧她,嫵媚地眨了眨眼,他則回以邪魅的一笑。做好筆記的遲敏怔怔地看著他們眉目傳情,好一會兒才察覺到關少衡狠狠地瞪著她。
  “看什麽看?”關少衡壓低不滿的聲音,像極存心挑舋的混混。
  遲敏絲毫不懂得掩飾心虛,趕忙低下頭整理筆記,原本秀麗的字跡因為拿不穩筆而變得有點扭曲。關少衡的心念一動,冷冽的眼神梭巡著她振筆疾書的小手,沒有戒指。哼,她連這種小細節也沒有忽略!
  散會後,他沒和其餘的主管打招呼,就閃回了他的辦公室。反正遲敏會整理好會議記錄給他。
  果然,才過了半小時,一份計算機打字的資料就送進辦公室。
  遲敏剛上班時,中文打字慢得可以,他看了覺得好笑,隨口“指正”了一番。結果,不到一個禮拜,她的打字速度就勝過他那位受過專業訓練的秘書。
  “你每天上網TALK啊?”他好奇地問她。遲敏那麽拘謹,會有人想跟她聊天嗎?
  “沒有。我每天回家拿工商時報和經濟日報的頭版做打字練習。我應該在上班前先把中文打字練好的。”她一副很抱歉的口氣。
  這個白癡又乏味的女人!關少衡那時在心裏不停地嘀咕著。關副總辦公室的女人都曉得在他沉下臉時嗲聲嗲氣幾句,隻有她笨得回家自我加強,還拿那麽枯燥的東西當教材!
  如今,他知道自己看走眼了。遲敏或許乏味,但她絕對不笨。
  “遲敏,你認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交往到什麽樣的程度才算男女朋友?”翻著手上微溫的會議紀錄,他問了一個讓遲敏措手不及的問題。
  “每……每個人的定義不同吧!”她猜副總和汪小姐一定是男女朋友,他們兩個真是相配。她好羨慕汪小姐的落落大方,她遇到什麽人都可以侃侃而談,不像自己,老是被君頡取笑有自閉症。
  打太極拳叫關少衡冷冷地扯動唇角,不肯接受她的敷衍。“那你呢?你怎麽樣才會承認一個男人是你男朋友?”
  要一個沒談過戀愛的人回答這種問題,實在有點困難。遲敏吞了口唾沫,努力發揮想象力,卻還是不得要領。
  “這……這是很抽象的東西吧?”她小心翼翼地試探關少衡的反應,不曉得他問這些奇怪的問題用意何在。
  “告訴我一個具體標準!”關少衡露出不耐煩的臉色。這個女人老用疑問句來反問他,休想他會知難而退!
  遲敏的身子猛地一震。副總好象生氣了,那……她強迫自己趕快擠出一個答案,但仍是過了好半晌才沒頭沒腦地冒出話來,“牽手吧。”
  夠了,遲敏!你真的很會故作清純。要裝羞盡管在項君頡的麵前裝,我生平最討厭怯懦的女人!關少衡在心中冷笑。
  “你是說,如果一個男人牽了你的手,那他就算是你男朋友囉?”昨晚她和項君頡親熱的畫麵再度浮現他腦海,他很佩服她說起謊來能夠這麽麵不改色。
  “嗯。”遲敏終於舒展笑顏。副總把她的意思完整地表達出來了。她還記得中學時,在書上看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些句子時,心中有多感動啊!
  那麽,就不是我冤枉你了!昨天項君頡對你又摟又抱的,尺度早已超過牽手許多。關少衡冷酷的眼神教遲敏不知所措,所幸他的手機響起,才放她出去做事。
  “二哥,我打電話向他求證了……”電話那頭傳來關少妍啜泣的聲音,“他說他愛上那個女的,這輩子非她莫娶。我說我也非他莫嫁呀,他叫我別傻了,玩不起成人的愛情遊戲,就該待在家裏做爸媽的乖女兒……”
  “少妍,你別哭啊!”關少衡心急如焚,深怕從未失戀過的少妍一時受不了打擊。該死的項君頡,移情別戀就算了,還說那樣的話,未免太過絕情!
  “二哥,我怎麽辦?我到現在還無法相信他隻是玩玩而已。我不是個隨便的人,不是了尋求肉體的刺激才跟他上床的,我……”關少妍泣不成聲,突地掛斷電話。
  不祥的預感像沉重的低氣壓般咄咄逼人,讓關少衡氣悶得難受,眼皮也不由自主地狂跳起來。他當機立斷地抓起車鑰匙,顧不得還是上班時間就衝出了辦公室。
  他一路狂飆到家,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二樓,發現少妍的門仍是鎖著的。
  “少妍,我是二哥,你開門啊!”關少街猛捶房門,卻得不到任何響應。他退後一步,用力把門踹開,屏住氣息衝了進去。
  純女性化的房間裏,最先吸引他的是床頭櫃上的半杯白開水和倒在地毯上的空藥瓶。他發狂似地喊著少妍,不敢去想她究竟做了什麽傻事。猛一回頭,他才發現她穿著一襲白色的絲質睡袍,臉色蒼白地站在陽台上。
  “少妍,你……”還好他及時趕回來,得立刻送少妍到替院洗胃。
  “二哥,你別過來!”關少妍一看到關少衡向她逼近,倏地揚起右手,手上握著一把亮晃晃的美工刀,然後擱在另一手的手腕上。
  “少妍,你千萬別做傻事!”緊張的氣氛彌漫了整間臥室,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關少衡也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二哥,你不會懂的。”她細嫩的臉龐流下兩行清淚,淒楚的神情揪緊了關少衡的心。“對不起了,二哥……”
  關少衡還來不及衝到她麵前,眼睜睜地看到她雙眼一閉,美工刀劃破肌膚,瞬間噴出的血柱染紅了純白的衣裳,也抽走了他胸腔裏最後一口氣。
  “少妍!”關少衡失控地大聲吼著,扶住她癱軟的身軀。
  “二哥,”關少妍吃力地睜開眼,朝著關少衡淡淡一笑。“幫我照顧爸媽……”
  漾著水霧的美眸緩緩閉上,關少衡的淚水也無聲無息地滑落,整個人像是掉進不見天日的深淵,埋藏了十二年的往事混著淚水一幕幕交錯在眼前……大哥全身浮腫地躺在一塊白布上,臉頰、發梢都沾染上粗糙的沙粒,他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當時擠在人群中的自己多麽想伸手拭去那些會弄得大哥不舒服的東西……
  事隔多年,椎心刺骨的傷痛仍未淡去,少妍又在他麵前劃下一刀……老天爺,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為什麽?
   ※ ※ ※
  “少衡!”光可鑒人的醫院長廊上,由遠而近地傳來焦急的腳步聲。童兆頤在辦公室和客戶會談時,突然接到關少衡的電話,他隻簡潔地告訴他少妍割腕自殺,正在送醫途中,要他幫忙安排一個醫術高明的醫生。
  童兆頤的外公開了家頗具規模的綜合醫院,這也是關少衡會和他聯絡的原因。他和少妍自小情同兄妹,少妍人漂亮、嘴巴又甜,每回見了他總是左一句童大哥、右一句童大哥地撒嬌,他怎麽也沒料到她會有想不開的一天。更何況前一陣子看她還好好的啊!
  坐在手術室外的關少衡抬起了埋在雙膝間的頭,緊張地站了起來。
  “醫生已經做過初步診斷,好在少妍先吞了安眠藥再自殺,力道較小,刀鋒也劃偏了,沒有造成致命傷。她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醫生正在幫她洗胃。”童兆頤一接到他的電話,立刻透過外公的關係,慎重其事地找了幾位資深的醫生會診,務求不留下任何後遺症。
  “謝謝。”滿臉憔悴的關少衡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的感激豈是簡單的“謝謝”就能表達。
  “少妍是怎麽一回事?”那個愛美又嬌貴的千金大小姐居然會選擇那麽殘忍的方式結來自己的生命?
  關少衡搖了搖頭,心情紊亂得不想多作解釋。童兆頤也能體諒他的處境,隻是靜靜地陪他在手術室外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手術室外的燈終於熄了,幾名護士合力推著病床出來。關少衡疾步向前,隻瞥見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蛋,就被護士請開,他隻好轉身抓住一名正疲累地解下口罩的醫生。
  童兆頤輕輕拉開過於心急的好友,代他問了少妍的情況。
  那位醫生皺了皺眉。“她沒事。為求謹慎,先送加護病房觀察一天。”雖說救人是醫生的天職,可是救一些賤視自己生命的人,他覺得那是浪費醫療資源。那名吞安眠藥又割腕的女孩是院長吩咐要特別照料的,可見家世不凡。哼,就是那些不知人間疾苦的有錢小姐,才會整天無病呻吟!
  童兆頤看出醫生的不悅,客套地道了謝後,要神情恍惚的關少衡先回家歇一會兒,順便幫少妍帶些住院用品。
  關少衡若有所思地回頭望了手術室一眼,冷冷地勾起唇角。
  “有人要倒黴了!”他拋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大步走離這個讓他幾欲窒息的地方。
  童兆頤被他立誓般的口吻震懾了心神,愣在原地看著他冷硬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關少衡方才堅決的語氣放肆地回蕩在歸於沉寂的長廊,話語充滿肅殺的氣息,讓身為至交好友的他也隱隱感到一股寒意,他相信那個惹到關少衡的家夥絕對會死得很慘!

  3
  關少妍自殺未遂,在關家掀起軒然大波。關少衡在她以生命相脅下,麵對殷殷詢問的父母,隻能選擇沉默。關景禾和唐念汾都認為兒子不可能不知道實情,對他一再推說不知的態度非常不滿。但在這個節骨眼,家裏一點小小的爭執或許都會刺激到關少妍,他們也隻好忍耐。
  一夕之間,關家變得最憔悴的就是唐念汾了。她不曉得關家子女究竟受了什麽詛咒,少威死於非命,少衡放蕩不羈,而從小被捧在手掌心嗬護的少妍也莫名其妙地尋短。老天到底還要怎樣折磨她一個弱女子?
  “媽,我不想留在台灣了。”關少妍將喝了兩口的補品擱在床邊的小桌上,氣悶地靠回床頭櫃上。家裏的人為了怕她想不開,一天二十四小時輪班守著,幾乎快把她悶死。
  “等你身體好一點,想去哪兒,媽都依你。”唐念汾慈愛地拍了拍她的臉頰,不敢在這個時候拂逆她的任何意見。雖然她很想弄清楚女兒自殺的原因,但她怎麽敢在少妍麵前提起?少衡的口風又那麽緊,不說就是不說。她為兒女們懸著的一顆心,幾時才能放下啊?
  “我上次提過的那間表演學校下禮拜就注冊了,我本來已經打消這個念頭,想要乖乖待在家裏,可是……”說著,她靜靜地垂下淚來,眼裏帶著無盡的哀傷。“我真的在台灣待不下去了。”
  這是什麽話哪?關家在台灣有錢有勢,關景禾政商關係良好,在金融界舉足輕重,他女兒居然說在台灣待不下去?!唐念汾心痛地攢緊了眉,是不是她這個母親當得太失敗了?
  “那……你還會回來吧?”她氣弱地問著心意堅決的女兒。
  “媽,”關少妍難過地摟住她,心慌地抹去她的淚痕。“我當然會回來,我隻是想出去透透氣而已,你別為我擔心啦!”
  唐念汾發現自己的失態,難堪地撇開頭,悄悄拭去臉上的淚水,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你別嫌媽凡事都要囉哩囉唆的,我是怕你年輕不懂事,一不小心走錯了路,將來後悔莫及。”她暗暗歎了口氣,狠下心來作了決定,“到了美國就當去度假,混不下去就回來讓爸媽養,千萬別逞強。”
  關少妍的心被這一連串的嘮叨徹底擊潰了。為什麽她一直沒發覺媽媽是這麽疼她?她激動地埋首在她的肩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媽,原諒女兒不孝,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真的不是故意的!
  關少妍的臥室出現了久違的人氣,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哭成一團,才又互相嘲笑對方的哭相很醜。唐念汾貪心地想多抱女兒一會兒,惆悵地憶起孩子們都還小的時候。不論兒女在天涯或海角,隻要在就好,她哪敢指望他們承歡膝下。瞬間閃過心頭的感傷急遽抽痛了她的心房,誰憐天下父母心哪?
   ※ ※ ※
  “遲敏!”關少衡叫住正準備下班的遲敏,朝她招招手。
  “有事嗎,副總?”遲敏怔怔地朝他走去,心想副總大概是要她加班吧!
  “我妹後天出國,”他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她的反應。哼,還在裝傻?沒問題,他會全程奉陪。“我想買件外套迭她,可以陪我去嗎?”
  遲敏對這出人意料的請求感到受寵若驚。副總一向瞧不起她的打扮,今天怎麽會找她一起去挑衣服?他可以找汪小姐啊!
  “好……好啊!”遲敏覺得自己很壞,明明心裏有一大堆疑團,偏要先答應了再問。
  “我……你不是常說我的穿著很糟嗎?”她羞愧地低下頭。
  嘿,一出手就忽略了她是個心細如發的女子。不過,他也不是省油的燈,隻愣了幾秒就爽朗地笑了起來。“所以才找你啊!我妹的品味和你差不多。”這麽說真是侮辱了少妍,但她們兩個搞上同一個男人倒是不爭的事實。
  遲敏得了個合理的交代,雖說是被奚落了一番,但她仍欣然地跟在關少衡身後離去。副總真是個好哥哥,盡管不欣賞妹妹的穿著,他還是會挑妹妹喜歡的衣服送,不像君頡,老愛挑她毛病。副總一定很疼他妹妹。
  關少衡帶遲敏到東區的一家精品店,一進門就優閑地往沙發椅坐下,把挑衣服這件事交給她全權作主。
  百貨公司還在進行換季大拍賣的當口兒,這家追逐流行的精品店早換上了當季的冬裝,每一件的價格都貴得令人咋舌。關少衡從來不曾在工作上用心,但對股票、期貨等金融商品的投資卻付出了不少心血。不肯向家裏拿錢的他,總得另辟財源來支付生活上的開銷。
  遲敏沉吟的打量每一件架上的外套,不時跑到關少衡身邊問些問題。
  “副總,你妹妹比我高嗎?”她穿了高跟鞋也隻到副總的耳垂,他妹妹說不定也很高。
  “嗯,她是標準的模特兒身材,應該有一百七吧。”關少衡看遲敏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的蠢樣子,暗暗覺得好笑。笨女人,一步步掉入陷阱還不自知!
  最後,遲敏挑了件褐色的及膝駝毛大衣,不敢肯定關少衡會不會嫌她挑的衣服太醜。
  關少衡接過衣服,給了她一個讚許的微笑,之後他把遲敏試穿過小一號的同款式大衣從架上取下,吩咐售貨小姐分開包裝,她看得一頭霧水。
  “遲敏,這件送你,台北的冬天有時也挺冷的。”關少衡調閱過遲敏的資料。她自幼生長在香港,十五歲到美國念書,今年取得碩士學位後第一次踏上台灣這塊土地。
  遲敏吃驚地抬起頭,他自然流露的關心感動得無以複加。“謝謝,我很怕冷。”
  你很好騙!關少衡漾開一抹在遲敏眼裏看來很溫柔的笑容,寵溺地揉了揉她的發。 “喂,晚上請你吃飯。”
  “那怎麽好意思?”遲敏不曉得副總怎麽突然對她那麽好,他熾熱的眼神和親密的碰觸都教她難以承受,一顆心不受控製地鼓動著慌亂的旋律。“……我請你好了。”說到底,她就是很厚臉皮地想和關少衡吃頓飯。
  “我食量很大喔!”他一副恐嚇小女生的口氣,忍耐著應付遲敏欲拒還迎的伎倆。
  “我有帶信用卡。”遲敏笑得好靦腆。副總這麽和和氣氣地逗她,讓她一瞬間有談戀愛的錯覺。她知道是自己異想天開,可是心中那股淡淡的幸福感受卻硬是排遣不掉。
  因為遲敏對台北市還很陌生,所以出關少衡作主挑了家美式餐館。這家餐館熱帶風情的明亮裝演不搭調地流晃著清新的海水味道,讓過慣簡單生活的遲敏覺得新奇有趣,一進門就頻頻東張西望。
  穿著藍白條紋製服的服務生很快送上開水和菜單。遲敏一翻開手上的菜單,又被感動了一次。傳聞副總是個花錢很大手筆的人,尤其是和女伴約會時,可是這家餐館的食物很平價,副總一定是很樂意讓她請頓飯又怕她破費。他的體貼溫暖了習慣獨來獨往的她,真不曉得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批評他無情無義。
  用餐的時候,關少衡叫了瓶葡萄酒,不著痕跡地鼓吹遲敏多試幾杯。
  “我以前認為酒都是苦的,所以從來不喝。沒想到葡萄酒甜甜的,比葡萄汁還好喝。” 加了冰塊的葡萄酒比美食還誘人,甜甜酸酸的味道讓遲敏一點也沒有喝酒的感覺。
  是甜甜的沒錯,可是酒精濃度至少在百分之十五以上,這種酒才是最容易醉人的。關少衡對遲敏的無知不予置評,淡笑地飲著高腳杯裏的暗紅色液體。
  吃完飯,關少衡向遲敏問了地址,很禮貌地要開車送她。一路上,遲敏好心情地搖下車窗,讓夜風撲過她被酒氣熏熱的臉頰。她決定將關少衡今晚待她的好收藏在心底,不管他是有心或無意,都在她心上烙下印子了。
  遲敏不認得路,關少衡很確定這一點。
  “遲敏,有個朋友剛回國,送了包咖啡豆給我,你要不要嚐嚐看?”他胸有成竹地把車開往自己的屋子,迂回地拐騙毫無戒心的遲敏。
  “呃,好啊!”遲敏回眸一笑,難得的開朗燃燒了她原本蒼白的容顏。
  關少衡有點意外,她還滿清醒的痳!說不定她酒量過人,還故意騙說不會喝酒。遲敏在他心中已無誠信可言。
  不過,沒醉更好,他要讓她輸得沒有台階可下。
  車子轉過一個紅綠燈,關少衡很自然地指向前頭的一棟高樓。“我就住那裏,要不要上去坐坐?”
  遲敏不放心地看了手表一眼,“會不會太晚了?”
  “你有門禁啊?”關少衡放慢了車速,話裏一絲強人所難的成分都沒有,像是對多年好友的平常邀約。
  “沒有,我怕打擾到你。”
  “怎麽會?你知道嗎?咖啡豆愈新鮮,煮出來的咖啡愈好喝。而且那是我最喜歡的牌子。”
  關少衡大方地想和她分享好東西的語氣,消弭了她對時間的顧慮。“那……我坐一會兒就好。”
  計謀得逞的關少衡順利帶遲敏進到他位於大廈頂樓的屋子。這個地方他已買了很久,直到少妍決定出國後,他才搬了進來。少了少妍,他名義上的“家”已經沒有讓他留戀的東西。
  關少衡招待遲敏在客廳的沙發坐下,自己到廚房煮咖啡。過了好一會兒,他端兩杯香醇的咖啡出來,不動聲色地坐到她身邊。他的聲音、他的味道近在咫尺地撩撥著遲敏,讓她緊張得亂了呼吸。除了項君頡,她實在缺乏和異性單獨相處的經驗。
  恍惚間,她喝完了咖啡,杯子被他接過,連同他的擱在桌上。她轉過頭想道個謝並告辭時,猛然望進他凝視著她的眼神,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停擺的時光中,他欺身吻住了她,很輕、很輕,卻完全沒有結束的跡象。
  “眼睛閉起來!”他著迷地加深了吻,手掌輕拂過她眨動的眼皮。
  遲敏吻起來的感覺不算差。他愛撫著她青澀的身軀,悲哀地發現沒什麽身材的女人還是可以引起他的反應。
  “副總!”遲敏焦急地伸手撐開兩人的距離,突如其來的親熱奪走了她素來的冷靜沉著。
  “叫我名字!”他深情地注視著她,曲起指節來回摩挲她嫣紅的臉頰。
  她根本叫不出口!分心想執行他的命令,徒然讓她的思緒更加混亂。
  “要我遞張名片給你嗎?”不想浪費時間理會她的掙紮,關少衡拉近她,性感的薄唇再度膠著上她的,纏綿的擁吻預告了他勢在必行的占有。
  你和項君頡帶給少妍和我的夢魘,我會加倍奉還。在他褪下遲敏的貼身衣物時,包裏在關少衡火熱軀體下的,卻是一顆極度冰冷的心。
   ※ ※ ※
  夜好黑了!
  遲敏拉緊了薄被,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事。從小媽媽就告誡她要潔身自愛,千萬不能隨便和男人發生關係,她全忘得一乾二淨。也許是被酒精迷醉,也許是被副總低沉的嗓音催眠,直到身體傳來劇痛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已沒有機會回頭。
  今晚的事好荒謬,副總八成是“就地取材”。唉,也隻能怪剛剛的氣氛太好了。他一定覺得這種事沒什麽,當然,她也不會要他負責,畢竟副總又沒有強迫她。而且他沒有在她累得動彈不得時趕她走,她已經很感激了。
  她一個勁地胡思亂想,冷不防被關少衡側身摟住,溫熱的觸感讓她很難為情。她還以為他睡了呢!
  “你沒和男人做過這種事?”以往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麽有些男人偏好和處女做愛,什麽都不會的女人不是很乏味嗎?遲敏讓他懂了。她明明怕得要死,一雙無辜的眸子卻默許他在她身上為所欲為,無關容貌、身材,那種獻祭般的虔誠,簡直是所有男人無法抗拒的誘惑,包括他在內。
  “嗯。”遲敏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覺得好尷尬。她是不是讓副總感到為難?
  “你好乖。”他獎勵小動物似地摸了摸她的頭。項君頡沒碰過她,顯然對她比對少妍多了一份尊重。姓項的要是知道原本以為穩穩到手、不急著占有的女人,竟然這麽隨便就把第一次給了別的男人,鐵定會嘔死!
  “搬來跟我住!”他非得把她從項君頡身邊搶過來,由身到心,徹徹底底地占有。
  “嗄?”遲敏驚詫地睜開眼,瞥見他繞在自己身上的結實手臂,馬上紅了臉。事實上,她整個人都靠在他懷裏。
  “你家人會說話?”他曉得遲敏父母雙亡,沒有兄弟姊妹。既然她不喜歡幹脆地答應,他就陪她玩玩拉鋸戰。
  “我……我隻有一個人。”
  “那你有什麽顧忌?”他的手不安分地輕揉著她圓潤的肩頭,好整以暇地進行遊說的工作。隻要他關少衡想要,從來沒有女人能拒絕!
  沒有顧忌就可以理所當然地住在一起嗎?關少衡搞得她快沒有辦法思考了。
  “你不是有女朋友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能搶別人的男朋友啊!
  那你還跟我上床?關少衡打從心底瞧不起遲敏的做作,她一定是這樣故作猶豫地逼項君頡和少妍做個了斷吧!
  “你說書翎啊!我曉得我名聲很差,但是絕不會腳踏兩條船。”
  “你要為了我跟地分手?”遲敏心急地翻過身子,痛得差點叫出聲來。
  善體人意的小綿羊一副萬萬不可的神情,現在心裏可得意了吧!關少妍、汪書翎,每一個都比她漂亮百倍,偏偏全讓她橫刀奪愛。
  “你放心。我和她都是好聚好散的人,她也不隻我一個男朋友,我們之間沒有誰辜負誰的問題。”
  “為什麽?我不漂亮,身材不好,又不愛玩。”雖然她很喜歡關少衡,但他突如其來的恩寵卻教她很不安。
  完全切中要害!漂亮、身材好、放得開是他曆任女友的共同特征,遲敏倒還有點自知之明!
  “我覺得你好溫柔,想要照顧你,也想被你照顧,這個理由充分嗎?”他從來不會也不需要費心去編派一些甜言蜜語,因為他的舉手投足已夠讓女人們心蕩神馳。遲敏讓他破了例。
  他描繪的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哪!那種與心愛的人互屬的美好感覺,現在似乎隻要她點個頭就能擁有。但是她一直認定這樣的幸福必須以“婚姻”為前提,關少衡的話挑戰了她二十三年來牢不可破的道德觀。
  明明知道是錯,偏還去做,你一輩子就毀了。媽媽生前老是這麽幽幽地說著。
  愛上一個男人前,千萬要想想將來的痛。如果可以,最好隻愛自己。媽媽常掛在嘴邊的叮嚀殷殷地回蕩在耳畔,可是她真的很喜歡副總啊!
  媽,你說得那麽無奈,是不是早料到我也會難逃情關呢?和副總在一起,是不是像飛蛾撲火一樣的傻?誰能給她一個答案啊?
  “我不會公開我們的關係,你仍舊可以安心工作。我的意思也不是要你幫我洗衣、燒飯,隻是像今天這樣,下班後一起吃頓飯,然後煮杯咖啡、聊聊天,不好嗎?”哼,不公開關係是為了順利折磨她。除了遲敏,沒有人會笨得相信他是真心的。
  他愈說她愈心動。以後每天都像今天這樣,那不是很像一對恩愛的小夫妻嗎?
  “喂,小女生,”關少衡摟緊了她,在她光裸的頸項上親昵地磨蹭。“你還是比較期待轟轟烈烈的愛情對不對?”
  “沒有!”她好象否認得太快了。但是,她這樣的人似乎也和轟轟烈烈扯不上邊。
  “那就好好睡一覺,我明天幫你把東西搬過來。”這是他的極限了,再溫言軟語的和她廝磨下去,他會精神分裂。
  生理的滿足加上複仇的快感,關少衡已經好久沒睡得像今晚這麽甜過。
   ※ ※ ※
  華燈初上,童兆頤拎了一袋熱食,不辭辛勞地來到關少衡的住處門口。這家夥,一個人住後,八成也懶得出外覓食。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施舍一些溫情給他好了。
  關少衡應門後,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東西,不屑地撇了撇唇角。“你是老媽子啊?我媽都不怕我餓死了。”
  這個人有沒有一點良心啊?童兆頤還來不及搶白,就被一陣飯菜香奪走注意力。
  “你會下廚?”他不敢置信地大呼小叫,鞋也沒脫就闖了進去。一看到餐桌上豐富的菜色,登時瞪大了眼。“看不出我們關少爺那麽勤快,一個人幹痳做那麽多菜?”看來他今天是來對了。伸指抓了一塊熱騰騰的糖醋排骨,滑嫩的口感更讓他確信自己是好心有好報。那袋食物就留在角落自卑好了。
  “少衡,是誰呀?”待在廚房裏熬湯的遲敏,試過味道後才熄了火,將最費事的那道湯盛在瓷碗裏。她微笑地捧著湯走出廚房,在看到童兆頤的那一刻僵住了笑容。
  童兆頤的驚詫絲毫不下於她,兩人麵麵相覷,都不知該如何打招呼。
  “阿敏,去幫他拿副碗筷。”關少衡接過她手上的湯,推了推呆若木雞的她。
  “喔。”她終於有了點反應,聽話地跑進廚房,從櫃子裏拿出一副全新的碗筷。
  “遲敏,你在辦公室做得還嫌不夠啊?!星期假日還到老板家裏上工?”關少衡真懂得“物盡其用”的道理!但是他和遲敏熟稔的樣於,卻讓他隱隱覺得不對勁。
  “我……”遲敏心虛地望了關少衡一眼。
  “我們已經同居了,你有意見嗎?”童兆頤和他交情深厚,多來這裏走動幾次,一定會知道他和遲敏的事,他倒不如大方招認,收買遲敏的心。
  怎麽可能?童兆頤差點被口中的食物噎著。他和關少衡認識不是一、兩年的事,別說他個性孤僻了,遲敏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關少衡絕對別有居心!但看著遲敏在得到認同後,一臉嬌羞地甜甜笑著,他怎麽說得出口?
  “遲敏啊,談了戀愛就要有失戀的準備,尤其是和關副總。”關少衡到底在發什麽神經,為什麽要招惹遲敏這麽清純的女孩子?
  “嗯,我知道。”遲敏笑著點了點頭。
  童兆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知道叫知道還笑得出?
  “童兆頤,我們阿敏年幼無知,你別灌輸她一些亂七八糟的思想。”關少衡不馴的眼神滿不在乎地挑舋著他的見義勇為。
  “就是因為她年幼無知,我才要警告她人心險惡啊!”關少衡那副有恃無恐的嘴臉,教他看了心都涼一半。
  遲敏的臉上始終帶著笑,單純的她自然聽不出眼前兩個男人玩笑的口吻下,是為了她而掀起的一場角力。
  “好可惜,我們浪漫的雙人晚餐被一個不速之客給打擾了。”關少衡刻意摟住遲敏的肩膀,明白宣示他們談的絕不是柏拉圖式的戀愛。
  “放心,我不會留下來過夜。”童兆頤意有所指地拉長語調,連遲敏都聽出他話裏的曖昧,羞怯地掙開關少衡的摟抱。
  “我幫你盛飯。”童兆頤碗底一空,遲敏忙不迭地獻著殷勤,試圖化解尷尬的氣氛。
  “好溫柔喲!”他怪聲怪氣的讚美讓遲敏紅了臉。
  “阿敏,你不用對他那麽好。”神經病!三個人就屬他吃得最津津有味。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帳!
  “阿敏,以後我可不可以來你們家搭夥?”他故意忽略關少衡的敵意,親親熱熱的喚著遲敏,像和她也成了好朋友。
  “可以啊。”
  “不可以。”
  正反兩麵的聲浪同時響起,關少衡霸氣地瞪了遲敏一眼,她立時嚇得噤聲不語。
  “我隻聽到‘可以’。”童兆頤吊兒郎當地繼續吃飯,天曉得他的心情有多沉重。遲敏善良得讓人心疼,關少衡究竟在打什麽主意?
   ※ ※ ※
  搬來和關少衡同居有一個多月了,遲敏還是有一種做壞事的罪惡感。好在,項君頡自從上次邀她共進晚餐後,就沒再和她聯絡。聽說他從歐洲一位落拓的小提琴家那兒買了一把名琴,每天下班後都窩在房裏練習,冷落了一票女友。
  每個人心中都有最重要的事吧!對項君頡而言,音樂就等於他的生命。記得他們一起在美國念書時,有一次他在一家樂器行試彈了一架鋼琴,清亮的音色讓他“驚為天人”,明明沒錢也立刻向老板訂了下來,千叮萬囑地要老板絕對不能賣給別人。
  雖然他貴為瑞開的少東,名下財產不少,但在他改讀音樂係後,幾乎全部遭到項澤明凍結。為了買琴,他開始籠絡遲敏,不斷慫恿她把兩個人的積蓄拿去炒作股票。
  “喂,你會害我被項先生罵的。”任他好說歹說,遲敏就是不敢答應。她知道項澤明最恨項君頡一頭栽在音樂裏。
  “別擔心啦,他才舍不得凶你呢。”項君頡說這些話時心裏很有把握。遲敏是老爸流落在外十多年的私生女,他對她一直有份很深的歉疚。也因此,他和遲敏雖然生疏,但他私底下曾不隻一次地警告項君頡:要是遲敏出了什麽差錯,你就提頭來見!
  “如果我把錢輸光了呢?”
  項君頡瞪了她一眼,“你別烏鴉嘴!”
  拗不過項君頡的苦苦哀求,她隻有勉為其難地答應。短短一個月,她就狠狠賺了一筆,讓他得償夙願。
  後來,項澤明發現了項君頡的“造反”,連帶也把遲敏訓了一頓。他才說了她幾句,瞧見她無助地垂下頭,也跟著手足無措起來,項君頡才僥幸逃過一劫。
  “在想什麽?”關少衡洗完澡出來,扔了條毛巾到遲敏身上,隨性地往床沿一坐。
  “沒什麽。”遲敏拋開腦中的思緒,跪在床上幫他擦濕發。“少衡,你都不穿衣服,不冷嗎?”
  關少衡在家時,通常都隻穿件短褲,從不穿拖鞋。天氣漸漸涼了,他還是這麽穿,大概是他對自己的身材很有自信吧!不可否認的,他的線條的確堪稱完美,古銅色的肌膚永遠泛著一層光澤。
  他低聲笑了起來。“穿了不是一樣要脫嗎?”
  遲敏尷尬得不知如何接話。關少衡似乎為了印證自己的話,迅速按住她忙碌的小手,一轉身就脫下她的睡衣。
  出乎意料地,他不覺得和遲敏親熱的感覺比和他那些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友差。遲敏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飄忽氣質,蠱惑他一次又一次地與她歡愛。她雖然不太懂得迎合,但至少很專心,不會在他欲火高張時問些愛不愛之類的問題,做完後也很安靜,乖乖地翻過身去睡,完全不需人哄。
  如果她長得漂亮些、身材再好些,絕對是塊當情婦的上佳料子。
  關少衡睡不著,索性拉起同樣汗水淋漓的遲敏,讓她靠坐在懷裏。
  “阿敏,你有什麽夢想嗎?”他隻是隨口問問,可沒閑情逸致當她的阿拉丁神燈。
  “我?小時候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學鋼琴……”遲敏將十指攤在膝上,輕柔的嗓音透著無限的遺憾。
  關少衡抓起她的手指搓揉著,這才發現她有雙纖細修長的手。
  “那為什麽不學?”突然,他想到項君頡很會彈鋼琴,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聽說他已經很久沒和他的紅粉知己們約會了,該不會是為了遲敏吧?
  “我媽不讓我學。”
  “家裏窮?”遲敏一向很樸素,可是她怎麽看都不像出身貧寒。再說,她在父母雙亡後,到美國念的都是學費驚人的貴族名校,不太可能學不起鋼琴。不過,他和她聊天一向懶得花心思,隨便搭幾句話也就算了。
  “也不是啦,其實我媽就是鋼琴老師。”
  “她希望你專心念書?”
  要跟他說嗎?遲敏猶豫了一會兒,決定輕描淡寫地說個大概。
  “她因為彈得一手好琴才吸引了我爸……”遲敏想到媽媽坎坷的一生,不禁難過起來。
  “結果婚姻不幸福?”
  遲敏搖了搖頭。“都是我害的。我媽一生下我,我名義上的爸爸馬上知道我不是他親生女兒。他以為我媽想騙他的錢,立刻就提出離婚,這也正好稱了我媽的意。當初我媽之所以懷著我嫁人,無非是想給我一個正正當當的身分,而那個男人在香港挺有名望的,離婚後也不敢不認我,所以我就跟著他姓遲。我媽一直忘不了我爸,有時候很疼我,有時候又會罵我比較像爸爸。我常在想,如果沒有我的話,或許我媽能有機會認識別的男人,會過得很幸福……”
  “她怎麽不叫你爸爸負責?”遲敏的故事倒還挺有趣的,就不知可信度有幾分。
  “我爸有家室了。”
  “那又怎樣?叫他離婚啊。”難怪!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樣的母親才會教出遲敏這樣的女兒。
  遲敏轉頭對他投以感激的微笑。少衡的偏袒讓她覺得好窩心,她原本還怕他會非議媽媽的作為呢!
  “我……我爸爸的太太是我媽的親姊姊。”這樣的故事聽起來荒謬,她說著卻感到很心痛。阿姨早就發覺媽媽和爸爸之間若有似無的情愫,姊妹間隻維係著表麵上的和平。媽媽了心中對姊姊的一份愧疚,遠嫁香港後,一輩子沒回過台灣,兩姊妹更是到生死兩隔時都沒聯絡過。
  老天,連姊姊的老公也搶,怪不得遲敏會以搶別人的男友為樂!
  “那現在呢?有其它的夢想嗎?”
  遲敏但笑不語。做人不能太貪心,現在的她幸福得像在夢境中。
  “喂,你不會是想嫁給我吧?”關少衡將臉湊近她,驚呼地問著。
  遲敏被說中了心思,著急地開口辯解,“每個人都可以有夢想的,不是嗎?我們現在這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你不用為了成全我的夢想而娶我。”
  廢話!誰會想娶你?關少衡看著她一臉認真,壓抑不住拐騙她的壞心眼。“男人都不喜歡太早結婚。等我三十歲,一定娶你。”
  “你今年幾歲?”她稚氣地問。
  “二十七。”哼,他關少衡即使到了四十歲也不會想結婚。遊戲人間不是樂得輕鬆自在?
  “那還要好久。”她一算,直覺地脫口而出。
  “你還不滿意啊,小姐?”關少衡誇張地嚷嚷,玩笑地掐住她的脖子搖晃。
  遲敏嬌聲笑了起來。“才沒有呢!我……我隻是很期待。”她愈說愈小聲,覺得自己真是愈來愈不要臉了。
  “那我們算是約定好了,到時候你可不準變心。”
  “我不會的。”她很鄭重地允諾,十分確定這輩子最愛的男人就是他。
  我也不會,因味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將來也不可能愛上你。關少衡訕笑著在心裏回答,扳過遲敏的肩膀,索討著她該為他那一長串甜言蜜語付出的代價。

  4
  關少妍在美國念表演學校,簡直到了樂不思蜀的地步。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終於在異鄉體驗到了“奮鬥”的滋味。每天早上準六點起床,跑步、念英文,下課後時常念書念到三更半夜,還不時對著鏡子訓練自己的肢體語言,搞到筋疲力竭。
  以前在台灣整日無所事事,她又不愛和那些家世相當的名媛淑女打交道,日子說有多無聊就有多無聊。現在衣服要自己洗,屋子要自己整理,天天都賺時間不夠用。當她累到幾近崩潰時,總會小心翼翼地卸下左手的手表,呆望著那一道結痂的疤痕。不曉得當初怎麽會有勇氣劃下那一刀,血淋淋的那一幕不時提醒著她:無論如何,絕不能空手而回。有朝一日,她非要驕傲地在項君頡麵前展示自己的成績!
  念了一年書後,她開始積極參加試鏡。從電視廣告中一閃而逝的東方臉孔,到電視影集中隻有兩、三句對白的花瓶女,憑著出色的外型和敬業的精神,她漸漸有了屬於自己的演藝空間,JessicaGuan成了美國影視界東方美女的代名詞。
   ※ ※ ※
  “少衡,你看,少妍擊敗兩岸三地其它專程到好萊塢試鏡的女星,要在福斯的年度大片中擔綱演出口也!”遲敏興奮地拿著晚報的頭版給關少衡看。今天台灣每一家晚報的娛樂版都刊登福斯發出的新聞稿,喧騰已久的選角風波終告塵埃落定。定裝照上的關少妍悄立在一望無垠的沙漠上,穿著一件褐色的駝毛大衣,肩上披了一條七彩繡線織成的大披肩。她回首望向冉冉沉落地平線的夕陽,風沙吹亂了她的發、迷蒙了她的眼,可是她嘴角的盈盈笑意成了照片中最搶眼的一景。
  關少衡怔怔地看著遲敏遞過來的報紙。
  一年多了,少妍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他竟然隻能和數百萬與她素不相識的讀者一般,遠隔重洋地在報上瞻仰她的風釆,很難想象他們曾是一對無話不談的兄妹。少妍依舊嬌美如昔,他卻覺得她笑得蒼涼。
  “她好漂亮!”遲敏誠心地讚美著。她認得少妍身上那件大衣是她挑的,她和少衡也是因那件衣服而結緣,一瞬間,她不禁對那個未曾謀麵的女孩多了份親切感。
  關少衡頗含深意地望了遲敏一眼,這才驚覺兩人已同居一年了。
  “你知道她為什麽會出國發展嗎?”
  遲敏搖了搖頭,很訝異少衡看起來並不開心。
  “她被論及婚嫁的男友拋棄,傷心得割腕自殺。後來沒死成,她幹脆將自己放逐到異鄉。”盡管已過了好一段時日,他還是忘不了她當初字字血淚的控訴。
  “她好傻。”遲敏想不到她風光的外表下,居然有一段這麽心酸的往事,不免有點恍惚。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女人想不開呢?在她看來,愛上一個人的那一刻,就已經是永恒了。珍惜著那一刻的感覺,即使有再多的苦難折磨,回憶中畢竟還剩片刻的甜美,不是嗎?
  “你沒嚐過那種椎心刺骨的傷痛,當然可以說得輕輕鬆鬆。”關少衡冷酷地嘲諷著。
  遲敏呆住了。她絕對沒有幸災樂禍的意思。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我是說少妍的條件那麽好,何必執著於一個負心的男人?”她吃力地解釋著。
  “那麽你是因為條件差,才一直跟在我身邊囉?!”此刻的他根本聽不進她的話。
  “不是的。我……我覺得少妍那麽漂亮又有氣質,她會找到更好的男人。”遲敏不曉得自己的恭維聽在關少衡耳裏分外刺耳。
  “她條件好,就活該受這些罪嗎?”他將手上的報紙摔到地上,憤恨難平地吼著。
  遲敏從沒被他這樣凶過,力不從心地想澄清自己的立場。“那……下次她交男朋友時,我們多幫她看看……”
  聽到這兒,關少衡再也按捺不住滿腔的怒火。他一言不發地揪住她的頭發,陰鷙地堵住她欲辯解的小嘴。
  哼,誰跟她是“我們”了?說得真好聽啊!多幫少妍看看?她看了覺得好,是不是又要搶了?貓哭耗子假慈悲!她虛偽得令人寒心。
  “少衡……”遲敏驚慌地喚他,不懂他在生什麽氣。
  “你最好不要開口說話!”霸道的唇不給她申訴的機會,粗暴地輾過她的唇舌,沒有一絲柔情蜜意,隻帶著毀滅性的火藥味。他動手撕開她的睡衣,一整排扣子迸裂開來,彈跳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的聲響很快地歸於沉寂,取而代之的是床板嘎然作響的撞擊聲。
  他受夠了!
  一年來,遲敏待他的好慢慢地煎熬著他的身心。他恨她那一張聖女般的臉孔,恨她四季不變的溫柔,最最恨的是她自以為幸福的笑容!她以為她是誰?賣弄著聖潔的靈魂,就想收服他這墮入地獄的惡魔嗎?
  他不隻一次告訴自己,那是她該付的代價,他沒什麽好過意不去的。所以他從不將她放在心上,輕賤她為他做的一切,甚至背著她尋歡作樂。他對她若即若離、時好時壞,徹夜不歸也不會交代理由,但遲敏卻總是一副溫婉賢淑的模樣,她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關少衡的唇在遲敏嬌嫩的肌膚上烙下一個又一個的吻痕,瘋狂得像隻失去控製的野獸,也隻有如此,他才能拋去她溫順可人的影子。
  火燙的灼熱在遲敏的四肢百骸延燒著,她很努力地想配合少衡,卻怎麽樣都跟不上他的速度。她緊咬著唇,不想發出痛楚的呻吟;到後來,她索性蒙上蒼白的臉蛋,免得讓少衡看見她苦苦掙紮的表情,那一定很醜!從小,她就訓練自己要堅強,絕不在人前掉一滴淚。媽媽一世的苦悶造成她沉重的壓力,她不希望自己也帶給別人同樣的折磨。
  什麽不反抗?明知道他不會因她的靜默而心軟……細微的抽氣聲一下又一下地鞭笞著他的心,刺激他更加猛烈的占有。翻湧的情潮一波一波地堆高,不願讓激情的呼喊泄漏了他的滿足,他托起她的身子,將狂野的吼叫封在她雪白的肩頭……
  遲敏照例又是靜靜地背過身去睡,讓冷眼旁觀的關少衡看了很不爽,她幹痳受了委屈都悶不吭聲?這樣的個性,走到哪兒都會被欺負。跟他在一起那麽久了,還是沒半點長進,絲毫沒感染到他的霸氣。
  兩個人共蓋的那條被子一聳一聳的,他才發現遲敏一直在顫抖。她的手緊抓著被子的邊緣,半張臉都埋在被窩裏,看來是真的被嚇壞了。
  這個女人看似柔弱,骨子裏可倔得很。他八成把她弄痛了,可是她硬是不吭一聲,連滴眼淚也不肯掉。他悶悶地望著她散在被麵上的發,搞不懂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麽,一口氣就是咽不下去。
  今晚有一道鋒麵過境,氣溫至少會下降十度……他想起晚報頭版的另一則新聞,賭氣地背過身,連帶把被子扯了過去。
  他要遲敏主動靠進他懷裏!
  第二天,關少衡直睡到九點寸起床。昨天夜裏他一直睡不好,幾次醒來都瞧見遲敏冷得瑟縮成一團,卻依然睡在原來的位置上。該死的,她連潛意識都很倔強!
  梳洗過後,他習慣性地往飯廳走,看到餐桌上的清粥小菜和一份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時,心上驟然泛起一股異樣的感受,這才想起他和遲敏昨晚吵了好大的一架。說吵架並不恰當,那根本是他在刁難她。
  默然了好一會兒,他還是坐下來吃了。遲敏舍不得他挨餓,更不可能下毒害他── 他就是有這個把握。
  邊吃邊翻閱報紙時,他才發現裏頭夾了一張信箋──少衡:
  心情好一點了嗎?將心比心,我想少妍一定不願見你為她擔心。
  阿敏密密席麻的鉛字在他眼前全成了模糊一片。突然,他隻想看看遲敏……
  真趕到了公司,遠遠瞥見遲敏好好地在工作,他反而巴不得她從眼前消失,心裏更為自己剛起床時神智不清而興起的蠢念頭感到生氣。
  過沒多久,遲敏捧了一堆公文到他的辦公室。他懶懶地翻著,連頭也不抬。
  “少……少衡,我能不能搬出去住幾天?”她快生生地開口。今天喚他的名字,感覺變得很奇怪。那是他規定她在沒有外人的場合一定得這樣叫的,而所謂的“外人”,指的是兆頤以外的人。可是他昨晚對她說的每一句話都百般挑剔,她很怕又會莫名其妙地挨罵。
  關少衡合上卷宗,緩緩地抬起頭瞪她,滿臉肅殺之氣。媽的,她實在很像一個受苦受難的小媳婦!
  “怎麽?你怕了?”他吊兒郎當地挑舋著。
  “不是。我……感冒了,好象還滿嚴重的,我怕傳染給你。”昨晚少衡一翻身就把被子拉了過去,見他正在氣頭上,她也不敢要他分一半被子給她蓋。偏偏她又累得不想動,冷了一夜,今早起床就有些頭暈。
  “不準!”注意到她沙啞的聲音,再記起她昨晚的任性,他愈發不高興,連想都沒想就否決了她的要求。
  “喔。”遲敏順從地應了一聲,垂下一張沮喪的小臉。
  “過來!”短暫的沉默中,他毫無預警地低喝了一聲,嚇得她愣在原地。
  關少衡見了她的反應,冷冷地板起臉,伸長手臂拉她過來,便將她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別……別這樣。”在辦公室裏不可以這麽親昵,要是被人撞見了怎麽辦?遲敏晃著雙腿,著急地想站好,徒然惹得他心浮氣躁。
  “你想在這裏做嗎?”他咬緊牙根,警告她最好適可而止,別再動個不停。
  “不……不想。”她屏住氣息,慌亂地搖了搖頭。
  “那你還動!”他氣憤地大吼。該死,她小巧渾圓的臀部不停在他最敏感的部位上下搓揉著,昨晚的教訓還不夠嗎?
  “我……我快掉下去了。”遲敏難為情地解釋著。
  原來她穿了件亮麵的絲質洋裝!
  關少衡沒好氣地將她往上抱,讓她緊靠他的胸膛,左手臂則圈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他的處境根本比剛才好不到哪裏去。
  他不太順手地將她衣服的拉鏈拉下,隻見她白皙的背上有許多青紫色的吻痕和指印,最怵目驚心的是她肩膀上一道凹凸不平的傷口──那是他咬的,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麽野蠻。
  他拉開抽屜,翻出一盒消炎藥膏,細心地幫她塗抹。
  “不痛啊?”隨著手上的動作,他漫不經心地問著,口氣十分凶惡。
  “還好。”她很清楚少衡不可能向她道歉,這已經是他很友善的表現了。
  還好?等她說“有點”的話,大概就得送醫急救了。
  “昨晚為什麽一聲不吭的?”
  “你叫我不要開口。”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沒有一點點的埋怨,純粹在陳述事實。
  “那你不會掉幾滴眼淚充數嗎?”他對她的“老實”感到氣結。反正,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
  “又不是很嚴重,我才不要當個愛哭鬼。”她的口吻很像一個硬要逞強的小孩,讓關少衡剛毅的臉孔浮現一抹笑意。當然,遲敏是看不到的。
  “我教你,以後你的男人欺負你的話,你多掉些眼淚,他鐵定心軟。”
  “你不要我了?”遲敏失神地回過頭問他。少衡說這些話的口氣跟君頡好象,她隱隱覺得不對勁。
  他遲疑了幾秒,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為她日後和其它男人的感情生活設想。
  “不要你的時候,我會很明確地告訴你。”他煩躁地回答。他的話否認了遲敏的猜測,卻影射著分手是遲早的事。單純的遲敏自然聽不出這層意思。
  花了好一會工夫,他才將每個紅腫的地方都塗上一層藥膏。好人做到底,他將遲敏攔腰抱起,在空中轉了個方向,麵對麵地跨坐在他腿上。自知這種誘惑太強,他不等遲敏抗議,就將她改放在辦公桌上。
  “不用了,這樣我會全身都是藥味。”她涎著一張笑臉,和他打著商量。
  “你應該被浸在藥桶裏。”遲敏的意見向來很少被納入考慮的範圍,關少衡甚至連她的胸罩也一並卸下。
  “少衡……現在是白天。”她難堪地囁嚅著。這間辦公室的采光很好,和煦的陽光穿透印花窗簾,在兩人身上映照出淡淡的光影。換句話說,她什麽都被看光了。
  他嘲弄地勾起唇角,“大白天的,你的身材就會變好嗎?”
  “不會。”她羞愧難當地撇開頭。少衡說得很有道理。
  遲敏骨架小、人又瘦,顯得有點發育不良。即使如此,她全然沒有遮掩的水嫩肌膚,對男人而言還是不小的視覺刺激。關少衡困難地歎了口氣,偏還要挑戰自己的意誌力,故意用手指刷過她誘人的蓓蕾。
  “我那裏沒受傷!”遲敏觸電般地轉過頭,語氣急促地嚷著。
  剎那間,她孩子氣的舉動抽痛了他的心。如果……隻是如果,他們之間沒有少妍自殺的那一段過節,說不定和她談個戀愛會是件滿有意思的事。
  “不小心碰到的。”他存心耍賴。
  遲敏難堪地又撇開頭。唉,好象真的是她太敏感了。
  上完藥,關少衡幫她穿上胸罩,右手繞到她的背後拉上拉鏈,緊接著就想撩起她的裙襬。
  “我自己來,好不好?”遲敏按住他的手,苦著臉哀求他。
  今天似乎拒絕她太多要求了!關少衡將藥膏塞到她手上,勉為其難地妥協。
  “謝謝。”遲敏秀秀氣氣地跳下桌子,綻開笑顏向他道謝。
  又來了!那是他最不想見到的表情。
  “去工作。”他不悅地下了逐客令。
  “是。”遲敏的臉上依舊掛著笑。雨過天青的感覺真好!
  她走到門口時,關少衡叫住了她。
  “下了班等我,我帶你去看醫生。”說著這些話時,他正低頭簽著公文,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遲敏愣了好一會兒,才傻傻地說了聲“好”,聲音裏又是感動又是開心,讓關少衡覺得自己又做了件蠢事。
   ※ ※ ※
  下班後,關少衡和遲敏在辦公室多待了一小時。兩人走出辦公室時,整棟大樓已是空蕩蕩的一片。出了安頌,關少衡看到天空有些陰陰的,便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遲敏肩上。
  “不……不用了。”那件外套快垂到她的膝蓋,看起來好曖昧。
  “你別以為我有多出名!”他輕易地看穿她的心思,沒好氣地說著。
  一進到醫院,遲敏就想打退堂鼓。候診室裏人山人海,大概都是天氣劇變下的受害者吧!照她看來,感冒這種小毛病,多吃幾顆維他命就沒事了,可是少衡已經幫她掛了號,拉著她在角落的兩個空位坐下。
  過了一個多小時,遲敏的名字才在候診室前方的計算機屏幕上出現。也就是說,她前麵還有三十幾個人。少衡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麵無表情地坐著,她真怕他會不耐煩。
  “少衡,我看我還得等很久。你要不要先回家或者先去吃飯?”她知道這時再說不要看病,鐵定會被罵死,是以陪盡笑臉地要他先走。
  “我去買份晚報。”他倏地站起,像是被她的話激怒了。
  遲敏還在想著他是不是生氣時,他就回來了,手上拿著一份晚報和一盒加溫過的鮮奶。
  “先喝點牛奶,看完病再帶你去吃飯。”他把鮮奶插上吸管遞給她,一副她不喝就要翻臉的架式。
  “謝謝。”她心中一陣激蕩,很珍惜地喝著。
  他們又枯坐了快一個小時,護士小姐才把遲敏叫進診療室。關少衡的身體向來很好,實在很難想象小小的一個鋒麵就能讓這麽多人生病,早知道他就先打個電話來掛號,遲敏在病毒充斥的空間裏坐了這麽久,病情不加重才怪。
  看完病,他們隨便挑了一家醫院附近的餐廳吃飯。遲敏才剛坐定,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轉身掛在椅背上時,冷不防地就看到正談笑風生的項澤明,不禁暗自叫糟。
  項澤明也看見她了。長久以來,他對遲敏的感情都很複雛,分不清是虧欠的成分多些,還是疼惜的成分多些。他曉得她不是存心和他作對才進安頌,但她堅持不到瑞開卻讓他無法釋懷。他很清楚,比起項君頡,遲敏才是個可造之材,可是他一直沒有辦法像對待項君頡那樣,專製地安排她的去路,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
  遲敏當然不敢過去和他打招呼。項先生要是發現她和少衡同居……她不敢再往下想。
  倒是項澤明向同桌的友人說了一聲,走過來和他們寒暄。
  “少衡,約會啊?”他打從心底瞧不起這個敗家子,此時卻熱絡地同他攀談。
  可憐的遲敏,被他的問話嚇得差點休克,暗暗祈求少衡千萬別承認!
  關少衡搞不懂他為何要過來搭訕,淡淡地笑了笑,“我可沒這樣的福氣。她是我的特別助理,我們今天加班到很晚,所以找請她吃飯。”
  原本他大可不必解釋得這麽詳盡,但以關、項兩家的“交情”,項澤明若是得知他和遲敏的關係,一定很樂意到處宣傳,他和他兒子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項澤明對他的說辭深信不疑。關少衡沒必要對他扯謊,遲敏也不是他會追求的女孩。
  “大家都稱讚遲小姐能力過人,沒想到還這麽賣命工作。有機會的話,來瑞開參觀、參觀。”他一臉和善的笑容,心裏卻很不是滋味。項君頡那個不孝子,根本不肯多待在辦公室一分鍾,此刻八成又窩在房裏練琴。更過分的是,自從他迷上小提琴後,就過著自我封閉的生活。每回向他問起遲敏的近況,他都叫他自己去找她,把他氣得半死。
  “項先生過獎了。我做的隻是些微不足道的事。”遲敏心驚膽戰地回話。
  關少衡不得不對頂澤明刮目相看,他連遲敏姓什麽都曉得,可見對安頌的人事布局不過一番工夫。那隻老狐狸,總愛挖走安頌苦心培植的人才,當著他的麵還把話講得那麽白,擺明了不將他放在眼裏。不過,受頌就算被挖得七零八落也不關他的事,至於遲敏,他有本事就來挖挖看!
  “你感冒了?有沒有去看醫生?”項澤明一聽遲敏開口,竟撇下原先的話題,著急地問著。
  等著看好戲的關少衡被項澤明真情流露的關懷震住了。轉念一想,他才尋得了一個合理的解釋,那八成是他慣用的溫情攻勢。哼,難怪他能從安頌挖走那麽多人!
  “有。”遲敏很怕他問下去,趕忙從皮包裏拿出藥包來作證。
  “多喝開水、多休息。”他不放心地叮嚀著,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你要是來瑞開,我絕對舍不得讓你抱病加班。”聲音裏似有無限感慨。
  關少衡對項澤明意有所指的挑舋反應冷淡,但他對遲敏的小動作卻讓他很不高興。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年紀的人了,還對小女生動手動腳!
  “我……我的工作花不了多少精神的。”遲敏渾身不對勁地應答。
  項澤明走後,遲敏依舊神經緊張,不時偷覷他的動靜,誰救她做賊心虛呢!
  關少衡很滿意她適才麵對項澤明時的敷衍,切了幾片牛肉送到她的盤子裏,不停的命令她多吃些。“你就是人瘦了,才會那麽容易生病。”
  遲敏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在他的監督下,乖乖地把他切的幾片肉吃光。發現他放下食物,一臉嚴肅地盯著她把那些肉片吞下時,她突然多了一股勇氣。不管他們的愛情有多坎坷,她都不會後悔的。
  不經意地,關少衡瞄見項澤明到櫃台打了通電話,不到十分鍾,就有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疾步走進餐廳,氣喘籲籲地將一袋東西交給他。他原本沒將這件小事放在心上,沒想到項澤明卻拿著那袋東西,朝他們走了過來。
  他向關少衡點頭致意後,轉而對遲敏說:“這是我年初從大陸買回來的中藥,治喉嚨痛很有效。你會煎藥吧?要不然我請家裏的女傭煎好了,再給你送去。”
  “我會、我會,謝謝。”遲敏忙不迭地接過藥材放到皮包裏,就怕項澤明問她的地址。
  項澤明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難掩心中的失落感。他苦澀地笑了笑,再度回到自己的桌位。
  “阿敏,你倒很有老頭子緣啊?”關少衡假裝吃味地打趣道。遲敏剛進安頌時,老頭也對她讚不絕口,一度還引起他和媽媽的誤會。今天,項澤明對她殷勤得過了頭,噓寒問暖不說,還差人專程送藥,所有籠絡人心的手段都教他使上,怎麽看也不像是單純的挖角行動。
  “你別亂講!”遲敏的心情此項澤明還沉重,她不是故意那麽冷淡的。
  “我是跟你說真的。項澤明的老婆長年旅居夏威夷,據說夫妻倆形同陌路,他對你有意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項澤明到底知不知道他兒子和遲敏的一段情,不會鬧出父子爭風吃醋的戲碼吧?
  阿姨和項先生分居很多年了,一方麵是她氣管不好,受不了台灣濕熱的氣候;但最主要也是因為她的存在,造成他們夫妻倆難解的心結。這其實不是遲敏的錯,可是媽媽根深柢固的罪惡感讓她自懂事起就深覺愧對阿姨,也因此她對自己的身世始終三緘其口,很怕再傷阿姨的心。
  “他比我大很多。”遲敏衷心期盼少衡別再把話題繞在項先生身上,她沒有把握自己還能支撐多久而不露出破綻。
  “就一個五十出頭的男人而言,他保養得算很好了,風度翩翩又懂得享受人生,很多年紀比你小的女人都巴不得能貼上他呢。再不然,他還有個兒子,你也可以考慮、考慮。”說到這兒,他特別留意她的反應。
  遲敏低下了頭,沒讓他看到臉上的神情。
  “你有點居心不良。”她氣弱地抱怨著。
  關少衡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遲敏是他一個人的,項家的一老一少都休想染指!
  他們用完餐,月亮都升至中天,疏疏落落的幾顆星在夜裏格外閃亮,喧賓奪主地獨占夜空的光彩。項澤明老早就離開餐廳,但他今晚不尋常的舉動卻縈繞在關少衡的腦海,加深了他對遲敏的占有欲。這輩子隻有他甩遲敏的份,他絕不容許遲敏琵琶別抱!
  這麽想著,他情難自己地拉過她,在寂靜的人行道上溫存地吻上她的唇。
  “你會被我傳染的。”她雙手抵住他的胸口,仰起頭柔柔地說,水靈的雙眸甚至比星星還亮。
  “那最好。你把病毒分一半給我,感冒不是會早點好嗎?”朦朧的月光照得景色霧茫茫的,關少衡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語催眠了遲敏,也催眠了他自己。
  忘了檢討自己是否太過入戲,關少衡在很久、很久以後卻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夜的那一個吻──他一語成讖地陪著遲敏病了一個禮拜。
   ※ ※ ※
  關少妍的新片在撒哈拉沙漠風風光光地開拍。
  她在電影界是個新麵孔,製片公司決定押注在她身上,冒的風險很大。於是片子一開拍,宣傳人員便無所不用其極地製造機會提升她的知名度。
  第一步是強調她的敬業精神,以博得觀眾的好感。沙漠環境險惡,這類的新聞渲染起來很容易,諸如染上熱病又遇到風沙大作,找不到醫生前來診治,差點命喪黃泉。待她神智稍稍清醒後,便堅持不肯拖累劇組的進度,邊打點滴邊拍戲,一句怨言都沒有。
  再來就是塑造她的個人魅力,暗示某位留學英國的沙漠王子對她情有獨鍾,猛獻殷勤……而她和來自台灣的年輕導演傅衍平更發展出一段若有似無的情愫。當記者問她是否會情定撒哈拉,她微笑著回了一句,“你說呢?”留給萬千讀者無限的想象空間。
  對於女兒驟然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關家夫婦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像他們這種豪門世家,並不將這種事看作是光耀門楣。女兒吃了那麽多苦不說,又和男人們牽扯不清,他們的心裏怎麽會好受?唐念汾一看到又是王子、又是導演,嚇得冷汗直冒。少妍不會留在沙漠當王妃,或嫁給一個沒固定工作的男人吧?
  人是很奇怪的。關家夫婦當初會讓關少妍出國,完全迫於無奈,一心隻想著她能活下去就好,隨便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現在事過境遷,他們早忘了那時擔心受怕的心情,一直懷疑自己是吃錯了什麽藥才會答應她走那條路,悔恨不已。關少妍也忘了對父母淒淒切切的承諾,敬業精神她的確是有,談個小戀愛更是她擅長又很愛做的事。
  如魚得水的關少妍,怎樣也想不到家裏會為她又開了一場風暴──關景禾偶爾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要兒子回家吃個飯。他並不常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關少衡也很少拒絕。他知道老頭子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很心酸。
  那一天,他難得回家吃一次飯,就為了少妍的事,和唐念汾大起衝突。
  “早知道就不讓她出去了,天天上報,人家還以為她多不檢點。”唐念汾向來和兒子不合,但餐桌上多了個人,她忍不住多抱怨幾句。
  “那不過是種宣傳手法。”關少衡淡淡地說。很可悲地,他突然發現自己寧可和那個他恨之人骨的女人吃飯。
  “跟你說了也是白說,你哪會在乎你妹妹的死活?”唐念汾冷冷地嘲諷著。
  “少妍能幸福最重要。當王妃、當導演夫人也沒什麽不好。”遠在北非的少妍,日子雖苦,至少心靈是自由的。他不認為他們這樣的家庭能給她什麽美好的未來。
  “哼,不能和你分財產最好!”
  “我不介意你們把家產都給她。”
  “你是咒我們早死?”唐念汾的個性很情緒化,硬是曲解兒子的意思。
  “那你可以早點和大哥團聚。”關少衡也不耐煩了,反正他動輒得咎,說什麽都錯。
  唐念汾霍然站起,發了狂似的捶打他,關景禾無奈地拉開妻子,對這樣的情況深感乏力。
  關少衡無動於衷地坐著,任她一聲聲的怒罵喚醒他不堪的回憶。是的,大哥會死是他的錯,少妍會自殺也是他的錯,他這個人根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你給我滾!這個家永遠不歡迎你!”唐念汾見他無動於衷,聲淚俱下地趕他,激動得差點站不穩腳步。
  “那很好。”他抓起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關家。
  回到自己的住處時,遲敏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她還來不及和他打招呼,就看到他臉色陰沉地開了酒櫃,拿出一瓶洋酒猛灌。遲敏連忙關上電視,他已喝掉大半瓶酒,蠻橫地用袖子抹去溢出嘴角的酒液,恨恨地將酒瓶往牆上砸去。
  遲敏奔了過去,很怕他弄傷自己。關少衡理都不理她,衝進房間,用力將房門甩上。
  遲敏歎了口氣,將玻璃碎片一一撿起,仔細地包在報紙裏,然後再用抹布擦去地板上的酒漬。
  屋子裏沉寂了好久!關少衡無聲無息地開了門,遲敏正背對著他跪在地上,張開手掌,一小塊地板、一小塊地板地摸著。
  他曉得她是怕他受傷,因為他總是不穿拖鞋。
  而遲敏習慣穿一雙毛茸茸的小熊維尼拖鞋,他還因此取笑過她。她笑著說:“我沒有童年嘛!”彷佛覺得能穿一雙那麽可愛的鞋子就心滿意足了。
  他朝她走過去,蹲了下來。
  “你幹嘛?”除了這樣問,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我檢查一下地上還有沒有玻璃碎片。”
  “這樣很容易受傷。”他悶悶地說著,抓起她略微紅腫的手心,用另一隻手緊緊覆上。
  “不會啦。”她輕笑著掙開手,想要繼續未完的工作。“我很小心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怯怯地問他,“你怎麽了?”
  “沒事。”他輕哼了聲,瞬間察覺到遲敏和他遠比較像一家人。
  “沒事就好。”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微仰起小臉對著他笑。
  他曉得遲敏是在縱容他,明知道他不可能沒事,她卻陪著他粉飾太平。
  “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恨我,巴不得世界上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他實在很難想象和她攤牌時,會是怎樣的局麵。
  “怎麽會呢?”她詫異地抬起頭。少衡到底受了什麽刺激?
  “不會、不會,你現在和我在一起,當然說不會!”想到遲敏也會有像媽媽一樣憎惡他的一天,他倏地將她拉倒在懷裏,狂野地吻上她欲語的唇瓣。
  他沒有辦法忍受遲敏恨他,絕對沒有辦法!他抱起遲敏進房間,雙雙倒陷在柔軟的床上,絕望地占有她每一寸的嬌軀和她傻傻奉獻的真心。他們的命運早已注定了,不是嗎?
  一聲悶哼後,他渾身是汗地頹倒在遲敏身上,將頭深埋在她的頭側,不想離開。
  遲敏輕輕地扳起他的頭,溫柔地與他對視。“少衡,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恨你的。”
  關少衡愣了一會兒,閉上眼靠回她細嫩的頸項。隻有遲敏老把他說的話惦記在心上…… 此刻,他竟不敢迎視她澄澈的眼神。
  遲敏抬起手,緩緩地順著他的發,“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那麽好。真的,我永遠不會恨你!即使你以後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也沒有關係,我……我隻會很羨慕她而已。”
  她的話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世上多得是連裝出一副好臉色給他看都不肯的人,包括他至親的父母。
  “傻瓜,我一輩子都不會拋棄你的。”他累了、醉了,微瞇的眼看出去,是一張讓他信任、放心的臉孔。沒有很在乎自己說了什麽,他困倦地賴在遲敏身上睡著了。
  淚悄悄地滑落遲敏臉頰。她生性拘謹,一直沒對少衡表示過愛意,而他卻給了她這麽深的一份承諾。盡管他壓得她有點痛,她還是開開心心地摟住他,決定慷慨地讓他多靠一會兒。

  5
  遲敏和關少衡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關少衡到日本考察;第二個情人節,他們商量好要在家裏吃頓浪漫的燭光晚餐。在這個專屬於情人們的日子,上餐廳吃飯太過招搖,遇到熟人的機率也很大。
  他們的關係一直隱藏得很好,遲敏也不曾懷疑他的真心,說來童兆頤是關鍵所在。他對關少衡說:“你的事,我不予置評!”事實上,他想管也管不了,關少衡是鐵了心要報複遲敏的。他常回想起關少衡在醫院曾放話要讓某個人倒黴的那一幕,那時他怎麽也想不到那個人會是遲敏。
  情人節那天不是假日,仍得照常上班。午休時,關少衡有事想找童兆頤,人沒找著,倒在他的辦公室裏撞見了汪書翎。
  兩個人乍然相見,都有幾分尷尬。他、遲敏、汪書翎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汪書翎是個熱情奔放的人,不像遲敏能將秘密藏在心底。以前連遲敏那種鮮少和別人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汪書翎是他女友,他不和她斷也沒辦法。
  “怎麽?關少衡,見了我會怕?”汪書翎一回過神,立刻先聲奪人,誰教關少衡把她弄得一肚子火!女人千萬不能為了男人改變生涯規畫,像她,放棄外商公司大好的工作,進安頌憑的也是實力,沒想到居然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地被甩了。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嚐到被人拋棄的滋味,難受得很!
  他笑了。“是啊,我怕自己仍無法拒絕你的誘惑。”汪書翎生起氣來,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的率直反而將她妝點得豔光逼人。
  “為什麽要拒絕?”她不解地問。關少衡和她分手後,並沒有再交女朋友。他和項君頡同時收山,讓不少明星、名模為之扼腕,社交圈的氣氛也因此死寂不少。
  “修身養性啊。”他隨口敷衍她,走到窗前眺望晚冬的台北市區。
  “你騙人!”汪書翎蓮步輕移到他身後,伸手摟住他精瘦的腰身,凹凸有致的身體不留一絲空隙地貼了上去。她陶醉地將臉頰靠在他結實的背上,汲取記憶中熟悉的味道。
  汪書翎的舉動讓他不由得想起遲敏。
  前些天,他看到她在廚房做菜,拿著一把菜刀俐落地將胡蘿卜切成細絲。不知怎的,他腦中突然閃過她將刀子往手上劃的畫麵,沒來得及深思就走進廚房摟住了她──和汪書翎現在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快弄好了,你先去坐一會兒好不好?”遲敏對他回眸一笑。
  “不好。”他低頭吻著她的耳鬢,沉聲呢喃:“我想先吃你。”
  “可……可是我煮到一半……”她害羞得結巴起來。
  “不管!”他硬把她拖離了廚房,邊解她的衣服邊吻她,很快地來到床上耳鬢廝磨。他在床笫之間是個無可挑剔的好情人,遲敏的婉約時常激得他更加霸氣,做起愛來渾然像是被撒旦附身。記不得是從何時開始,他總習慣用肉體的疲倦來逃避與她的愛恨糾葛。
  事後,遲敏輕喘著向他抱怨,“你害我沒力氣走到廚房了。”
  他板起臉,拍了下她光裸的臀部,“走不動就用爬的,你才害我快餓死了呢!”
  一語雙關的指控逗得遲敏咬唇輕笑,乖乖穿上衣服去做菜,留下他在床上沉思。
  他和遲敏是不是拖太久了?可以肯定的,遲敏投入的程度已足夠讓她在獲知真相後痛不欲生……
  “在想什麽?”汪書翎打破了沉寂,嬌聲問著,雙手靈巧地挑弄著他的皮帶。
  “你不可能沒男朋友。”他拉開她的手,回頭與她對硯。
  “為了你,我願意全部放棄。”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今天呢?你有空的話,我們敘敘舊。”他優閑地倚在玻璃窗上,唇角勾起一抹了然於心的冷笑。她今天晚上絕對已安排好約會的對象了。
  “你不準耍賴!”汪書翎喜出望外地嚷著。這還不簡單,她隨便找個借口就能打發掉對她唯命是從的現任男友。“晚上七點西華飯店見,我訂了位。”
  “那……你有訂房間嗎?”他邪笑著在她耳邊吹氣。
  “有。”汪書翎心直口快地回答後才發覺不妥,難堪地撇過頭。
  他笑了笑,不加以點破。這樣也好,誰也沒有心理負擔,最重要的是不用和遲敏一起過這個別具意義的節日。他根本不是她的情人!
   ※ ※ ※
  淩晨一點,關少衡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他和汪書翎吃過飯後又跳了幾支舞,最後是情人節的重頭戲,當他抱著軟玉溫香的汪書翎時,心裏居然想著遲敏──那個笨女人,一整個晚上不知道在幹嘛?
  一進屋,燈是亮著的。他一眼就看見遲敏蓋了床棉被,蜷縮在沙發上睡覺。不遠處的餐桌上鋪了白色桌巾,桌子中央插了一大把海芋,歐式燭台上架著兩根尚未點燃的長燭。他走近餐桌,才知道遲敏今天做的是意大利菜,菜色很豐盛也很賞心悅目,隻可惜連一口都沒被動到。他將桌上的菜收進冰箱,再將遲敏連人帶被地抱進臥室。
  睡得正沉的遲敏隱約聽到聲響,吃力地睜開惺忪的睡眼,隻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少衡,是你嗎?”
  關少衡悶哼了聲作為回答,將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自己也脫掉衣服鑽進被窩。
  “啊!我忘了把菜冰起來。”遲敏猛地坐起來,手忙腳亂地要下床。
  關少衡按住她的身體,“我收進冰箱了,明天我們拿來當早餐吃。”雖然不願承認,但他的確有點補償她的心態。
  遲敏鬆了口氣,才躺下沒多久又跳起來,這回,她有些難為情。“我……我還沒跟你說‘情人節快樂’。”
  情人節早過了!遲敏老是搞不清楚狀況,她怎麽沒問他為何失約?
  “我曉得了,快睡!”關少衡拉她躺下,親了下她的額頭。
  遲敏終於放心地睡了。
  隔天一早,關少衡剛起床,遲敏已把昨晚的菜熱好。她招呼他來用餐,遺憾地說: “菜熱過可能比較不好吃。”
  “我昨晚有事。”他冷冷地拉開椅子坐下。怎麽?她也懂得指桑罵槐了?
  “我知道,要不然你一定會回來的。”她邊笑邊幫他盛了盤通心麵。
  “昨天晚上……你一個人在家做什麽?”他的口氣稍稍和緩了些。
  “昨天是情人節,好多電視台都在播愛情片。我看了一部‘北非諜影’,以前就很想看了,我在好多家錄像帶店找過,都找不到。”她難掩興奮之情。
  “好看嗎?”
  “好看。”遲敏很開心地點頭。
  他心中一陣悸動,放下刀叉緊緊地抱住她。隻有她,什麽都不跟他計較。
  “今天別上班了,我們補過情人節。”他眷戀地吻著她如拂曉般清新的唇瓣,沉聲低語著。
  “那怎麽行?”她到安頌上班以來,從沒缺席過呢。
  “天氣太冷,關少衡和他可愛的小助理都感冒了。”他很快地找好借口,剛毅的薄唇不斷地在她吹彈即破的臉頰上磨蹭著。
  “可是,那會有很多工作堆積……”她的敬業精神在他親昵的舉動下,一點一滴地流失。
  “你看,今天難得沒下雨,我們先回床上補眠,然後上陽明山賞花、洗溫泉,晚上還可以露天吃土雞,再到擎天崗看星星。”
  “好奢侈!”她驚訝得倒抽一口氣,雙眸閃閃發亮。她哪抗拒得了那麽多的誘惑?
  關少衡笑了。他熟練地擁著她進臥室,很溫柔地要了她。冬天微弱的陽光伴著微涼的風,讓人舒服得不想下床。
   ※ ※ ※
  “阿敏,將來我很可能被逐出關家,一無所有,你要是有更好的對象,就趁早離開我!”他真的搞不懂遲敏在執著什麽。從前和書翎在一起時,她總是好說歹說,一心激勵他奮發向上。他明白書翎是一番好意,她並不貪圖關家的財富,隻是希望身邊陪著的是一個成功上進、配得上她的男人。她看好他的潛力。
  遲敏呢?她是個有問必答的女人,但她單純的臉龐後卻似藏著重重的謎。他有的,項君頡哪一點沒有?甚至項君頡的脾氣應該比他好,在音樂上的才華也勝過他一無是處。而遲敏不同於書翎,她從沒對他說過要他好好工作之類的話,也和他交往過的任何女友不同,她不用他的錢,不索討他的感情。那麽,她究竟看上他哪一點?
  遲敏愣了一會兒,出乎他意料地甜甜一笑。“反正你會洗碗,我們可以開個小餐館。”
  關少衡說不出心中的感受,難道她要舍命陪君子?
  “開餐館也要錢。”他拍了下她的頭。遲敏的天真常陷他於愛恨糾纏的矛盾中。
  “我有一點點積蓄。”遲敏說得很含蓄,怕少衡會不高興用她的錢。看他種情落寞,該不會又和董事長吵架了吧?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安慰他。從小她就和母親相依為命,兩個人卻一直不親。至於項先生,他對她很好,好到過於客套,她到現在連一句 “爸爸”都叫不出口。而君頡雖然很疼她,但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音樂上,常沉迷到六親不認的地步,他們兩個倒比較像交情淡如水的朋友。在處理親情的能力上,她比少衡好不到哪裏去。
  “不要開餐館!我看到你做菜給兆頤吃,就已經百般不爽了。”童兆頤那個家夥,老是主動把喜歡吃的菜告訴遲敏。有時三更半夜打電話來,他還以為有什麽要緊事,結果他居然說:“睡不著,你叫阿敏來陪我聊天。”氣得他想掛電話。
  遲敏笑了起來,“那做些什麽好呢?”
  “天涯海角,我們流浪去。”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遲敏不合作地笑倒在床上。“那是我們前幾天看八點檔時,男主角對女主角說的話。”
  關少衡也笑了。遲敏這個老實的丫頭!她怎麽不學女主角堅定地回一句,“好!天涯海角,我跟你流浪去。”
  “你這個偏心的女人!那天明明看得眼眶都紅了,什麽換成我說,你就笑成這樣?” 他拉下臉,翻身壓住她。她泛著玫瑰色澤的臉蛋襯著一頭蓬鬆淩亂的發,嬌嫩的軀體上隱隱有著他愛過的痕跡,他這才發現遲敏也有慵懶性感的一麵。
  “那是戲,和現實生活不同嘛!”她理所當然地說著。
  一句話敲進關少衡的心坎,將他打落無底深淵。是的,他隻是在作戲,該死的他愈來愈不照劇本演了。他陰鷙吻住她盈滿笑意的唇,隻想狂亂地與她歡愛一場,讓自己累到什麽也無法去想。
  結果,難得放晴的冬日,他們就在床上耳鬢廝磨了一天,哪兒也沒去成。
   ※ ※ ※
  “關少衡,你日子過得很愜意嘛?”下午四點多,童兆頤和關少衡從美國出差回來,直接來到關少衡的住處,等著遲敏做晚餐為他們洗塵。環顧老友一塵不染的居家環境,童兆頤不禁心生不平。
  “還可以。”關少衡漫不經心地聳聳肩,一副欠扁樣。
  “遲敏是認真的。”童兆頤的口吻帶著心急與不忍。兩年多來,他看著遲敏由一個未經人事的小女生蛻變為少衡專屬的女人。少衡根本沒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但她一張時時漾著紅暈的臉龐卻明明白白地點出她的深陷。
  關少衡冷冷地勾起唇角,“我比你清楚。”
  “難道你沒有一點感覺嗎?”
  他失笑出聲。“我該有什麽感覺?她會有今天的下場是她咎由自取。”
  “你們同居兩年多,你明知道她沒有再和項君頡來往了。”
  “那隻證明了她的水性楊花。”
  “她很單純,你為什麽要把她想得那麽不堪?”他不相信這是少衡的真心話。麵對遲敏的柔情蜜意,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單純?”童兆頤的節節進逼惹得他心煩氣躁,話也愈說愈難聽。“她是我認識的女人當中最快跟我上床的。”
  “我早說過她不懂人心險惡。況且少妍是自己要想不開的,你把所有的錯都算到遲敏頭上並不公平。”童兆頤的火氣也愈來愈大。長久以來,他都避免和少衡談到遲敏,怕的就是兩個人必然會發生的衝突。沒想到壓抑愈久,他們的立場差距愈大,遲敏和少衡還沒攤牌,他們兩個可能已經先翻臉了。
  “你還記得吧?以前遲敏在我們麵前口口聲聲沒人追,直到我和少妍親眼看到她和項君頡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連鑽戒都套入手指後,她依然有辦法裝出清純的樣子。這種無恥的女人,不值得你為她說話!”
  “那你騙她上床就算了,何必拐她同居?”
  “她犯賤啊!再說,誰吃虧還很難說呢。像她那樣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的女人,如果不是為了替少妍出氣,就算脫光了衣服站在我麵前,我也懶得看她一眼。”
  童兆頤咬牙切齒地忍住怒氣,問了個最實際的問題,“那你們兩個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有人免費幫我做家事、免費替我溫床……”話說到一半,他心中一動,猛地回頭,愕然發現遲敏靜靜地站在房門口。她都聽到了?
  短暫的靜默讓童兆頤馬上覺得不對勁,他順著關少衡的視線望去,隻見遲敏臉色蒼白地扶著門框。老天,她這時候不是應該還在公司嗎?
  遲敏今天有點不舒服,再加上和關少衡分隔一個多禮拜,所以她難得地放縱自己請了半天假,想要先睡一覺,讓氣色好一點,再做頓豐盛的晚餐迎接關少衡和童兆頤。她萬萬沒料到會聽到這麽殘忍的對話!
  關少衡倨傲地瞪著她,不想多作解釋。這樣的結局省得他麻煩,他們再拖下去,連他都會無法抽身。
  僵凝的氣氛中,遲敏鎮定地走向他們,右手緩緩由外套口袋裏舉起。這時她若甩關少衡一巴掌,兩個男人也不會驚訝。
  結果,她隻是一言不發地攤開手掌,將關少衡打給她的一串鑰匙擱在桌上。很快地,她背過身去,吃力地咽下喉頭的熱氣。如果再看少衡一眼,她的淚水肯定會奪眶而出。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場騙局!過去的點點滴滴像是快轉的錄像帶在她腦海裏播映,每一個鏡頭似乎都在嘲弄著她的癡傻。她終於知道為何少衡會氣她提起少妍,為何他會斬釘截鐵地說她將來一定會恨他……
  “關少衡,你還不去追她芋”目送遲敏憔悴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呆愣半晌的童兆頤才記起該催促始作俑者。
  關少衡抓起桌上的一串鑰匙,將手指套在鑰匙圈裏轉著,金屬的碰撞聲在此刻聽來格外刺耳。連到了分手,遲敏還是這麽安安靜靜的,他寧願她有些激烈的反應。
  “遲敏不是個半調子的人,她想尋死的話,你絕對不會有機會迭她到醫院!”見關少衡一臉的漠然,他再也忍不住地咆哮起來。
  “她的命怎麽比得上少妍的?”
  “你說的是什麽鬼話?少妍現在可意氣風發呢!”童兆頤實在為遲敏不值。“你不想去找她的話,把她會去的地方告訴我!”她這麽一個溫文柔弱的女孩子,受得了這種打擊嗎?“她哪有地方可去?”遲敏早把這裏當家了,她能去哪裏?
  她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會恨他的,但她做得到嗎?會這麽說,不過是因為她那顆笨腦袋根本無法想象世界上會有他這麽冷血殘酷的人吧!
  他從來不在乎世上有多少人詛咒他,隻除了遲敏!
   ※ ※ ※
  八點五十分,離安頌的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鍾。公司裏疏疏落落的人群邊整理東西邊聊天,鬧烘烘的氣氛驟然止於踏入辦公室的沉重腳步。
  關少衡?
  不少人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證明自己的視覺沒出錯後,不約而同地比對腕上的手表和牆上的時鍾。這……從未準時上班的關副總居然早到了十分鍾?
  “遲敏呢?”關少衡未如往常般和大家打招呼,口氣很衝地劈頭就問。該死的,他被兆頤的警告搞得一夜無法成眠,腦子裏盡是纏繞著一張哀淒的小臉和一大堆可怕的死法。
  “遲……遲小姐?我沒見到地!”站在關少衡麵前的女職員首當其衝地成了犧牲品,她象征性地回話後,趕忙把燙手山芋扔給一旁的林秘書,“你有看到她嗎?”
  林秘書搖了搖頭,怕自己的答案太過簡略,忙不迭地加了一句,“奇怪,遲小姐一向都很早來上班的。”
  誰知她的話反而讓關少衡的臉色益發難看,她見風轉舵地轉口問道:“副總,你要交代遲小姐的事,我可以先幫你做。”
  “給我找出遲敏來!”他火爆的怒吼嚇壞了一班弱女子,大夥都不曉得副總到底吃錯了什麽藥,以至於今天事事反常。還有,遲敏那個乖乖牌,不會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吧!
  “遲小姐可……可能在會議室,九點半有個會要開。”關少衡美豔的專屬秘書適時為眾人解了圍,她朝著關少衡疾步離去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她隻是隨便猜猜而已,副總找不到人可別尋她出氣。
  關少衡走到會議室門口,右手已握住門把,卻遲遲不敢推門而人,緊扣著的掌心都滲出了汗。此情此景和少妍自殺的那一段往事竟有幾分相似,她滿臉的淚水和泉湧而出的血柱,再度勾起他靈魂深處的恨意,種種對於遲敏難以理清的情緒強烈得幾乎要把他的心崩裂。
  遲敏,你要敢尋死覓活的話,我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他咬牙推開了櫸木大門,會議室裏空蕩蕩的一片,連個人影都沒有。
  “遲敏!”他失控地放聲大吼,不想放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走上黃泉路。
  突然,一聲慘叫後,一顆黑黝黝的頭顱探出了桌麵。遲敏吃痛地揉著撞上桌角的額頭,心慌意亂地看著眼前偉岸的男子。
  “……副總早!”她強自鎮定地點頭問好,順勢低下了頭。
  “你躲在桌子底下幹嘛?”哼,她倒很自動地改了稱謂啊!副總?聽了就很不爽!
  “我……我不小心打翻了回紋針。”她聲如蚊蚋地解釋著。昨晚她在街頭遊蕩了好久,才找了家飯店投宿。一整個晚上她的淚水沒有停過,害得她今天做什麽事都恍恍惚惚的。
  關少衡惡狠狠地瞪著她,很想叫她把頭抬起來。
  “副總,你找我有事嗎?”遲敏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有禮卻生疏地問著。
  “你什麽時候把你的東西搬走?”關少衡很恨自己的不爭氣。對遲敏,他有什麽好心軟的?
  遲敏愣了一會兒。“今天晚上可以嗎?”他迫不及待要將她徹底甩開的態度深深刺傷了她。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勉強自己對他惡聲惡氣。
  關少衡一言不發地轉頭就走。遲敏平靜得出乎他意料,她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掉…… 至少沒在他眼前掉。
  遲敏歎了口氣,手忙腳亂地將一份份報告用回紋針夾好。
  少衡沒說“不行”就代表“可以”了──她很墮落地放任自己在心底這麽叫他。
   ※ ※ ※
  關少衡和遲敏攤牌後,一夜未成眠的可不隻他一人。
  關少衡冷血地執行他的複仇計畫,童兆頤自認是最大的幫凶。不同的是,少衡有恨遲敏的理由,可是他沒有。遲敏和少衡一般,當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好朋友,他卻辜負了這段友誼。
  因此,九點半的會議上,當他看到遲敏依舊陪同關少衡出席,他的心情隻能用驚喜交加來形容。冗長的會議結束後,他當著關少衡的麵,不由分說地拉著遲敏去用餐,故意忽略他鐵青的臉色。
  “昨天我擔心了一整晚,你跑哪兒去了?”在辦公大樓中庭的餐廳裏,童兆頤很親切地問著遲敏。
  “我暫時住飯店,慢慢再找房子。”
  他深深地看著她,神情充滿了歉意,“阿敏,對不起,我很早就知道少衡在打什麽主意,卻沒告訴你。”
  她苦澀地揚起唇角,“沒關係,你一定也很生我的氣。”人有親疏遠近,兆頤和少妍應該也認識好多年了,他和少衡同聲出氣是正常的。
  “沒這回事。隻是你為什麽要騙少衡沒交過男朋友呢?”他們的關係弄到沒有轉圜的餘地,很大的一部分是她在這一點上選擇了隱瞞。
  遲敏低著頭不說話,心裏好難過。為什麽沒人肯相信她呢?她很確定君頡不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再說項先生常催他早點結婚,他則千方百計地力保單身的身分,怎麽會和少妍鬧得那麽嚴重呢?
  “我沒怪你的意思。其實你不想承認和項君頡交往過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是少衡太固執了。”童兆頤歎了口氣,“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妹妹看待,沒告訴你真相是因為我賭少衡會假戲真作。每次他跟我說到阿敏怎樣又怎樣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們在一起會很幸福。他和你同居後,生活正常很多,在我心裏,你就像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可惜沒能達成任務,是嗎?”她無意識地攪著瓷碗裏的濃湯,一點胃口都沒有。
  童兆頤對她笑了笑,“你和少衡鬧翻後,不會也一並和我絕交吧?”
  “不會。”兆頤的友善溫暖了她的心,她很願意好好珍惜這一份友情。
  他摸了摸她的頭,有感而發,“你太寵他了。從來沒有女人能跟他那麽久,更何況你們是朝夕相處。”
  “他……他也對我很好。”
  他詫異地望著她溫柔的神態。關少衡那家夥絕對會後悔的!
  “別愁眉苦臉了。心情不好時,盡管打電話找我訴苦,別把心事悶著。”他搖了搖頭,“你和少衡都是超級愛自虐的人。”
  “我還好。我一直不敢相信少衡會喜歡我這麽平凡的女人,所以我都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場夢,夢醒後,我就得回頭再過灰姑娘的日子。我想,我每天都這麽說一遍,等到真正失去時,就不會太難過了。”她笑著說:“沒想到還真的派上用場了。”
  “你別太逞強。不想在少衡麵前落淚的話,就在我麵前哭個夠吧!”他心疼地將她摟進懷裏,輕輕撫著她的背。
  這一幕恰巧落在關少衡眼裏,他微瞇著眼,嘲弄的眼神盤旋在遲敏身上,對她的恨意又加深了幾分。
  “有話跟你說。”他拍了拍童兆頤的肩膀,率先走出餐廳大門。
  遲敏隔著大片的落地窗,聽不見他們的對話,隻看到他們都懶懶地將雙臂交疊在胸前,橫眉豎眼地對視。
  “天下女人那麽多,你用不著撿我玩過的。”無法解釋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態,他就是見不得他們兩個卿卿我我,心裏該死的不好受。遲敏的動作未免太快了些!
  童兆頤存心氣他,“我樂得坐享其成。”
  “當你想到我們曾經脫光了衣服,在床上熱烈交纏時,我不信你會沒有任何感覺。”
  童兆頤臉上帶著輕蔑的冷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不會是在暗示我,你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毛病吧?”
  關少衡氣得揮拳朝他臉上打去,不懂多年好友怎會為了一個稱不上“紅顏”的女人和他翻臉。童兆頤也不甘示弱地用手肘狠狠頂他,兩個人拳腳相向,在寬敞的長廊上扭打成一團。
  遲敏連忙跑出餐廳,驚慌地想拉開他們。“你們……別打了,會被同事看到的。”
  “阿敏,你閃遠點,我今天非幫你出一口氣不可!”媽的,他幾百年沒和人動過手了!更何況小時候和別人打架,他和關少衡永遠是同一國的。
  “兆頤,你別衝動,有話慢慢說!”少衡發起狠來比兆頤凶猛多了,很快地占盡上風。遲敏知道兆頤比較好說話,吃力地拉住他的臂膀。
  遲敏拉的人竟然不是他?!關少衡心裏更不是滋味,下手也愈來愈不留情,盡往童兆頤的臉上招呼,也不顧自己空出了多少弱處讓他攻擊,全然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一聲悶叫後,童兆頤的鼻子流出了兩行血柱,他依舊不服輸地往關少衡身上撲。眼看少衡一拳又要往他臉頰打去,遲敏不顧一切地伸臂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體隔開他們兩人。關少衡當然狠不下心揍她,隻得硬生生地收住拳頭,心中的抑鬱自不在話下。
  “別打了。”遲敏回頭朝跌坐在地上的關少衡哀求著。
  他太低估遲敏了!他們分手的隔天,馬上有人為了她找他拚命。哼,遲敏的心變得可真怏,他還不是遍體轔傷,為什麽她不過來抱他?為什麽她護的是別的男人?
  童兆頤滿臉汙血,俯還對著關少衡露出勝利的笑容,搞得他心頭一把火熾烈焚燒,直想找他再幹一架。
  聞風而至的汪書翎不敢置信地望著雙雙掛彩的兩個男人,他們不是好哥兒們嗎?
  “怎麽了?”她心急地幫關少衡整理好西裝,憂心忡忡地問他。
  “練練拳腳。”他冷冷地拍了拍手,意猶未盡的模樣。
  直率的汪書翎還來不及細思他是說真的還是說假的,眼光就被另一角的情景吸引住。她的童老板癱坐在地上,背倚著一株巨型盆栽喘著氣,而遲敏正掏出手帕,輕輕地為他止血,深怕弄痛了他。
  “患難見真情!”她低聲笑著,扯了扯關少衡的衣角要他看。“童處長終於動了凡心。他和遲敏都是一張娃娃臉,兩個人又那麽怕羞,在一起一定很有趣。”
  關少衡隻瞧了一眼就受不了,恨恨地撇開頭。
  汪書翎依舊沒心眼地推波助瀾。“遲小姐人小小的,好可愛。你不覺得他們兩個很配嗎?”
  “他們結婚時,我會包個大紅包。”他故意摟住汪書翎的肩膀,人剌剌地對角落裏那一對男女放話。突然,他心念一轉,含情脈脈地注視著眼前的大美女。“你說……我們會不會早他們一步?”
  汪書翎愣愣地任他摟著,過了幾秒鍾才意會到他是在求婚。她興奮地跳起來勾住他的脖子,猛吻他英挺的臉孔。“我願意、我願意!”
  一聲聲擊碎了遲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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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少衡要和汪書翎訂婚的消息惹得公司上下議論紛紛,沒人料得到關少衡在對汪書翎熱情轉冷後,會突然決定步入結婚禮堂。
  關景禾很欣賞汪書翎的工作能力,雖然她的情史太過輝煌,但兒子會喜歡的大概就是和他同一類型的人,他也沒什麽好反對的。
  汪書翎好心地提議要找童兆頤和遲敏當伴郎和伴娘。她甜甜地對關少衡撒嬌,“給他們一個實習的機會吧!”關少衡不予置評,要她去征詢他們的意見。汪書翎以為他和童兆頤打了一架後,還有些心結未解,更積極地想扮演和事老,在她的訂婚宴上演出大和解的局麵。
  童兆頤二話不說地答應了,遲敏卻推三阻四地不肯點頭。少衡選在三十歲生日當天訂婚,讓她有意無意地回想起他說過三十歲要娶她的承諾……如今,新娘不是她。她會很誠心地祝福他們,但絕對沒有辦法為幸福的新娘披婚紗而不掉淚。
  “我真的不行。”麵對汪書翎強勢的勸服,她差點招架不住。“我高中畢業時被選為致詞代表,結果緊張得一個禮拜睡不著,整整瘦了三公斤,畢業典禮一結束就住院打點滴了。”
  “不過是當伴娘而已。”汪書翎很難想象有人那麽會緊張,卻還不死心,“你不練習、練習,以後結婚怎麽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嘛!”她想,她大概一輩子不會結婚了。
  汪書翎和遲敏並不熟,也不好太強人所難。想當她伴娘好在豪門盛宴中露臉的女友可多著呢!
  他們的訂婚宴選在一家大飯店舉行。關景禾很期待兒子能好好定下來,和他能幹的媳婦一起奮鬥,因此他把訂婚宴辦得出一般人家的結婚喜宴還豪華,邀請許多企業界的友人參加。當然,他也發了帖子給項澤明。他兒子快要將才貌出眾的老婆娶進門,而項君頡在事業上遲遲未開竅,感情上也沒有著落,怎不讓他得意萬分呢?
  項澤明收了帖子,深覺受辱,索性派兒子代他出席,也好讓他反省、反省。兒子是自己的好!在他眼裏,關少衡哪一點比得上項君頡?
  項君頡百無聊賴地在會場晃來晃去,他既不認識關少衡,也不認識汪書翎,老爸卻通他非來不可,真夠讓他氣悶的。不一會兒,他的腳步就自動定在室內的噴水池旁。平台上有一名長發女子正在彈奏鋼琴,流泄出一連串的輕音樂。他無意識地用皮鞋打著拍子,一閃眼竟看到穿著淡紫色套裝的遲敏從他麵前走過。
  “阿敏!”他大聲叫她,向她招了招手。
  “君頡?”遲敏有兩年沒見到他了,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見麵。
  “老板結婚,你還得當招待啊?”他指了指她胸前的名牌。
  遲敏點了點頭,問他:“看過新娘子了嗎?她又漂亮人又好,本來還找我當伴娘的。”
  項君頡翻了個白眼,“你以為老爸叫我來幹嘛?他還不是要我好好跟進,娶個更出色的老婆回家。”
  遲敏調皮地吐了吐舌頭,也隻有在君頡麵前,她才能這樣放鬆自己,盡管他們久未聯絡。
  “彈得怎麽樣?”遲敏注意到項君頡一直在打拍子,好奇地問他。
  項君頡聳了聳肩,“很想把她趕下來,彈這樣不如放錄音帶。”
  遲敏朝著他笑,了解他有許多的身不由己。
  “你好命口也!一個人在外逍遙自在,根本不管我死活。”項君頡的口氣很酸。老爸實在有夠偏心!談到做生意,他就算有心奮鬥也不可能比得上遲敏,老爸怎麽不押她回家繼承家業,偏要虐待他這個沒有天分的獨生子?
  遲敏撇過頭輕笑。她才被某個人害慘了呢!這一轉頭,她瞧見關少衡冷冽的目光直直地定在她身上,馬上又心虛地回過頭。
  這時,平台上換了一支小型樂隊演奏華爾滋,項君頡免不了又覺得那些音樂不堪入耳,但還是邀了遲敏共舞。
  “君頡,如果我回瑞開,項先生會放你一馬嗎?”既然她已經那麽悲慘,幹脆犧牲到底,成全君頡的音樂夢。
  “阿敏,你終於良心發現了!”項君頡欣喜若狂地抱著她轉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入侯門深似海……我們公司背地裏有人叫我‘老處女’口也!”
  “亂講!你一點都不老,不是才二十五嗎?”項君頡義憤填膺地為她抱不平,現在要他說遲敏是天仙美女都沒問題。
  遲敏一臉沮喪。君頡的話擺明了認定她還是個處女。他要是知道她和少衡同居了兩年多,不氣瘋才怪!
  “我一進瑞開就沒機會談戀愛了。”她扁了扁小嘴,試圖博取同情。
  “這還不簡單?瑞開的青年才俊一大堆,老爸一定會幫你物色一個上上之選。我的一票朋友中,你要是有中意的,我也顧不得兄弟之情了。”
  “什麽嘛!”遲敏捶了他一拳,眼角餘光瞄到兆頤走到少衡身邊,向他們這邊看來。一不做、二不休,她可憐兮兮地對項君頡哀求,“你……可不可以讓我體驗一下接吻的滋味?然後我就死心塌地回瑞開當你的替死鬼。”
  項君頡渾身一震,懷疑遲敏神智有點不太清楚。“小姐,我可以找個男人讓你試…… 我不行啦!”
  “不認識的人我會怕……算了,當我沒說過好了,說不定我年底就升職了。”她假裝要掉頭離去,項君頡心一橫,摟住她的纖腰,低下頭結結實實地吻住她。
  關少衡萬萬想不到會被遲敏反將一軍,臉色晦暗地看著項君頡的唇膠著在她的肩瓣上,直到一曲終了。她和項君頡在他的訂婚宴上熱情擁吻,示威的意味不言而喻。
  童兆頤無奈地攙住他的肩膀。“別看了。說實話,你和書翎比和遲敏適合多了。你既然不想要她,就沒資格阻止她吃回頭草。”說起來,項君頡才教人敬佩。重重綠雲罩頂,他竟能一無所覺?
  此時,汪書翎甩開了她的一班姊妹淘,走過來勾住關少衡的手,比著遠處的一對麗人,“他們兩個細看之下,還有幾分夫妻臉呢!”
  關少衡恨恨地咬住下唇不作聲。
  童兆頤不平地嚷嚷,“關太太,你前不久才說我和她都有張娃娃臉的!”
  汪書翎當他在吃味,咯咯地笑了起來。“有的女人像水,擺在什麽容器裏都合適,遲敏就是這樣的女人。她站在少衡身邊也很搭呀!”
  童兆頤不表讚同地輕咳了聲,深怕少衡的怒氣會一發不可收抬。唉,新娘子最好別再發表高見了。
  “誰教你不積極些?”成了關少衡的未婚妻後,汪書翎連帶對童兆頤沒大沒小起來。
  童兆頤幹笑了幾聲,識相地閃人,不敢去看好友殺氣騰騰的臉。
  關少衡遠遠地看著項君頡開開心心地摟著遲敏提早退席,緊握著的拳頭青筋爆起。遲敏,你欺人太甚了!
   ※ ※ ※
  遲敏答應項君頡跳槽後,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對關少衡開口。選在他訂婚後立刻辭職似乎有些曖昧,但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放任自己去單戀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
  她煞有介事地在白紙上打好草稿,又在心中演練了數十遍後,才鼓起勇氣走進他的辦公室。誰知話還來不及出口,關少衡就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冷笑地走向她。
  “你昨晚在項君頡那裏過夜了?”他故意貼近她的身軀,沉厚的嗓音緩緩拂過她細致的頸後。
  昨天她求君頡吻她,就是希望兆頤認定她和少衡各自另結新歡,沒有誰對不起誰,這樣他就不會為了她和少衡鬥氣。所以她現在若出言辯解,豈不是前功盡棄?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關少衡伸出食指,撩起她鬢邊的一綹發絲把玩著,淡然的口吻隱隱透著危險氣息。
  “以前我不在的時候,你就找他解決你的需要對不對?”關少衡氣她的啞口無言,咄咄逼人地羞辱著她。
  遲敏詫異地抬頭看他,旋即又低下了頭,心痛得彷若萬箭穿心。少衡一定很憎恨她,才會說出這些話,他明知道她下了班都乖乖待在家裏的。
  關少衡得寸進尺的將手伸進她的上衣,手貼在她光滑的背脊上。電光石火間,他的雙唇纏綿地往她唇上吻去,一次又一次的輾轉烙印,隻為洗去其它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項君頡也這樣吻你嗎?”他的舌從她的唇齒間撤退,依依不舍地勾勒著她的唇形。
  “……我們已經分手了。”遲敏困難地吐氣,為他話中的輕蔑黯然神傷。
  他殘酷地笑出聲,“我不記得我有這樣說過。”
  他將她帶進懷裏,很溫柔地吻她、愛撫她,就像他從前想要她的每一個夜裏。他的溫存混著慣有的霸氣,那份料定不會被拒絕的自信狠狠地踐踏著她的尊嚴,悲哀的是,她的確拒絕不了……
  她無助地抬起眼瞼,多盼望他能就此打住。
  開口啊,求我愛你、求我別離開你啊!關少衡不曉得自己中了什麽邪,放著嬌豔動人的未婚妻不顧,竟浪費時間去和一個不起眼的女人糾纏。既然他不受她,為什麽他會那麽固執地需索她的臣服?
  少衡根本不會理她的。遲敏放棄了掙紮,哀淒地閉上眼,輕輕拉開他的西裝外套,將臉頰埋在他的襯衫上。
  她柔順的臉蛋緊緊挨著他的心跳,逼得他幾近瘋狂,她到底懂不懂他正在欺負她啊?
  激情伴著屈辱貫穿了遲敏的身心,她無力地靠著關少衡的身體往下滑,瞬間失去了知覺。
  “阿敏!”他心疼地喚她的名字,抱起她癱軟的身子到沙發上休息。
  過了一刻鍾,遲敏才幽幽轉醒,腦子裏恍恍惚惚地有片刻的空白。
  “什麽時候變得那麽不堪一擊了?”關少衡的嘲弄讓她記起剛剛發生的事,她羞愧地拉攏被扯亂的衣衫,心急地坐直身體。
  關少衡像隻敏捷的豹,轉身撲向勢在必得的獵物,將她困在沙發的一隅。
  “你出個價,以後就跟著我。”這是他最大的讓步。把遲敏納為他豢養的情婦,他們之間的關係可以很單純地視為一筆交易。
  “我……我不缺錢用。”她難堪地避開視線。
  “缺錢用,你就肯賣囉?”憑他的能耐,很輕易就能讓遲敏走投無路。
  “人生大不了一死,反正也不會有人為我難過。”哀莫大於心死,她真的累得想向命運投降了。
  關少衡觸電般縮回了手,不敢再步步進逼。遲敏也懂得拿生命要脅他了?
  遲敏乘機奔出了辦公室,隻想找個無人的角落舔舐傷口。
   ※ ※ ※
  項君頡和項澤明達成“以一替一”的協議後,興奮得整晚睡不著。他比遲敏早回台灣一年,也就是說他已虛拚三年多的光陰了。此刻,他恨不得插翅飛到國外呼吸自由的空氣,一想到每天一睜開眼就能練琴、譜曲,終日沉吟在樂聲中,他竟不敢閉上眼睛,怕一切隻是幻夢一場。
  到了下午,他還是等不到遲敏報捷的電話。為了安全起見,他決定親自上安頌押人,反正辦公室裏從來不缺他一人。
  在安頃寬敞的電梯中,隻有他和一名頭發灰白的高大男子。項君頡也沒分神去留意,隻顧望著電梯門旁的顯示燈。
  “項君頡?”那名男子出聲喚他,語氣中帶著一份不確定。
  項君頡驚詫地轉頭,這才認出那名男子是安頌的大老板,和老爸交惡三十幾年的關景禾。他微微地頷首致意,不好多說什麽。
  “怎麽有時間大駕光臨?”關景禾隱隱有股不祥的預感,虛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挖角。”他抿唇輕笑,存心報一箭之仇。關景禾將兒子的訂婚喜帖發給老爸,害他被叨念了多日,好在他吉人天相,反倒因禍得福。
  關景禾臉色一變,猜不到哪個人需要勞駕到項公子,但可想而知會是安頌很大的損失。他機警地看向前方亮著的數字鈕。項君頡要到十二樓?
  “誰?”他仍好風度地臉上掛著笑。
  項君頡挑了挑眉,回以同樣虛偽有禮的笑。“你最不想被挖的人。”遲敏可是他心目中的女神呢!
  電梯到了十二樓,項君頡意氣風發地跨出步伐,留下雙鬢作疼的關景禾。項君頡那個不成材的後生晚輩,也敢在他麵前器張至此?
  而項君頡憑著天生一副好樣貌,很快地問到遲敏的座位,遠遠地就看到她坐在位子上發呆。
  “辭了沒?”他走到她麵前,劈頭就是這麽一句。不可否認,他是有點現實,一心關注的隻有這個問題。
  遲敏嚇了一跳,回過神後才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我已經買了到維也納的機票,你要是現在才反悔,我會跳樓給你看!”他板起臉,湊近了她無神的臉蛋。
  “我……我不曉得要怎樣開口。”她小小聲地為自己脫罪。
  “寫封辭呈遞上去啊。”他沒好氣地從她桌上翻出一張十行紙,連同自己的鋼筆重重放在她眼前。
  “怎麽寫?”她愁眉苦臉地向他求助。
  “你就先感謝你的上司對你的栽培與指導,然後說自己為了個人的生涯規劃,希望能換一個工作跑道,相信安頌一定會找到一個比你更適任的人選。”
  遲敏照著他的指示下筆,忽而不解地問他:“你又沒辭過職,什麽會懂這麽多啊?”
  他攤了攤手,“生死關頭,不放聰明點行嗎?”
  關少衡倚在門緣,看著項君頡登堂入室,在他的地盤上勾搭他的女人。新愁舊恨齊湧上心頭,讓他想狠狠地痛扁他一頓。
  此時,到了頂樓董事長辦公室的關景禾還在想著,瑞開這一波挖角的目標究竟是誰。近年來,銀行界的競爭呈現白熱化,業界挖角的動作也愈來愈頻繁,項澤明尤其是個中翹楚。
  十二樓最不想被挖的人……難道是遲敏?
  他當機立所地搭電梯下樓,一到十二樓,就看到少衡和項君頡冷冷地對峙,遲敏則兩麵為難地站在他們中間。
  關景禾皺了皺眉,對遲敏感到很失望,他從來都沒擔心過她會被挖走,而且是被自己的死對頭。
  “有什麽話,進辦公室說吧。”他率先走進關少衡的辦公室,身後的三個人已醞釀出劍拔弩張的氣氛。
  項君頡推了遲敏一把,同她使了個眼色。
  “董事長,這是我的辭呈。”遲敏壓根兒沒料到事情會變得比她想象中更棘手。
  關景禾接過她的辭呈,用手壓在桌上,並沒有打開來看。
  “你在這裏做得不開心嗎?”他很自私地把遲敏留在少衡身邊,但隻要她開口,想調到別的單位也不是難事。
  “沒有。”唉,沒有不開心,隻是很傷心罷了。
  “你的工作合約上,有特別注明跳槽瑞開要賠償一年的薪資。”
  “……我知道。”遲敏曉得董事長表麵上不動聲色,其實心裏已動了氣。辜負了向來照顧她的董事長,她覺得很過意不去。
  項君頡暗自慶幸自己來了這一趟,否則關景禾這隻老狐狸動之以情、威之以勢,難保遲敏不會乖乖就範。他從襯衫口袋裏掏出一本支票簿,當場開了一張一百萬的支票給關景禾,不甘示弱地對遲敏眨了眨眼,“傾家蕩產,我也會為你贖身。”
  “除了娶你,他開出的條件,我都可以比照辦理。”關少衡不帶感情的聲音掀起另一波高潮。
  遲敏知道他一直誤會她和君頡的關係,他的話曖昧得很;再想到適才和他在此處的纏綿,她好怕自己的心虛會泄漏所有秘密。而項君頡昨晚才參加過關少衡的訂婚宴,隻當這是他無聊的幽默感,並沒有多作聯想。
  最受震撼的是關景禾,他恍然大悟,遲敏是為愛投奔瑞開,難怪項君頡會大費周章、不惜血本。遲敏剛進安頌時,他也想過要她進關家的大門,想不到項澤明也打同樣的算盤。他們爭吵了數十年,竟隻為了英雄所見略同啊。
  “從明天起,她和你平起平坐。”項君頡萬分得意地響應關少衡的挑舋,牽起遲敏的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關少衡沒去細想他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麵色凝重地跟到辦公室門口。項君頡說笑著幫遲敏打包所有東西,捧著個大紙箱,還空出一隻手摟她。他的女人,從此以後是別人的了……
   ※ ※ ※
  瑞開最新一波的人事更動,成了銀行界最受矚目的話題。
  項澤明公開斥責獨子項君頡工作散漫、毫無建樹,即日起予以撤職處分。沒有人敢相信他苦撐了那麽多年,會在一夕之間棄守,項君頡工作散漫、毫無建樹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項君頡對老爸不具實質意義的報複行為一點也不在意,恨不得他能再加上一句“永不錄用”的重話。
  更令人訝異的是項君頡的接任人選,項澤明竟然看中安頌一個年輕又沒有背景的女助理。關家父子直到看了報紙,才懂得項君頡那一句“從明天起,她和你平起平坐。” 是什麽意思。瑞開內部對這樣的安排自然也是揣測不斷,一時之間,項澤明培植未來兒媳接班的風聲不脛而走,那是大家想得出來最合理的解釋。
  遲敏進了瑞開,還是一直低調的作風。她在項澤明護航下,逐漸熟悉分內業務,並主導詭譎多變的外匯操作,做出了一番成績,在瑞開站穩一席之地。
  “遲敏生錯了人家,是我女兒多好。”關景禾看著瑞開撿了個大便宜,不免在兒子麵前吃味地抱怨著。遲敏的出色表現使得同行常明嘲暗諷他沒有用人之明,天知道當初是他以第一名錄取遲敏,帶她進了這一行,也給了她一個不小的職位,他隻差在不若項澤明有理由把全部賭注下在她身上罷了。
  遲敏很小心地和過去的一切告別,努力提醒自己別沉陷在一段沒有希望的感情中。就在她對開少衡的欺騙漸漸釋懷時,童兆頤居然打了通電話約她吃飯。
  “幫我一個忙。”他開門見山地提出請求。
  遲敏示意他說下去。
  “少衡近來很消沉,在公司裏風評很差,董事會已傳出想換掉他的消息。再加上安頌前一陣子遭人大量收購股票,董事長的持股不見得保得住他。”安頌的董事會有這樣的念頭,一部分也是受到瑞開換掉項君頡後,業績大幅成長的刺激。而少衡和書翎雖然已是未婚夫妻,但感情卻沒有穩定到讓關景禾如法炮製瑞開的人事布局。董事會換人的聲浪一天高過一天,讓開景禾非常為難,一下子老了不少。
  “你要我怎麽幫忙?”遲敏聽到關少衡的不如意,一顆心隱隱地痛了起來。
  “安頌已取得電信業的南區執照,而瑞開則有一張北區執照。你們最近不是正在評估策略聯盟的合作對象嗎?這是少衡唯一的機會,他要是談不成這一筆合作計畫,董事會的換角在所難免,董事長也絕對拉不下臉幫他說話,你忍心看他被踢出安頌嗎?”董事會有一群老頭看少衡不爽很久了,他們明知安頌在電信事業上的投資與建設遠遠比不上別的公司,也很清楚安頌和瑞開積怨很深,偏還強力運作讓他負責這個案子,擺明了是要借機除掉他。最慘的是少衡也看那批老家夥很不順眼,硬是不肯低頭,還放話要他們安分一點,搞得雙方勢如水火,連向來長袖善舞的關景禾都擺不平局麵。
  “兆頤,如果董事會要換人,你是最可能的接任人選。”遲敏仍當他是知心好友,溫言地提醒他。
  童兆頤笑了,“我是個天生的賭徒,隻把注碼押在最有希望贏的人身上。”
  “結果,你賭到傾家蕩產還跑來向我借錢繼續賭?”遲敏很明白他和少衡情如兄弟,心裏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動。
  遲敏的聰慧讓他不舍。他一心要幫少衡,差點忘了遲敏沒有立場插手;賭盤再怎麽轉,遲敏都不會是玩家。
  “你知道瑞開不是我當家作主,一切決策權都操在項先生手上。”她很婉轉地推辭了他的請托。
  “聽說你很受寵。”項澤明在各式公開場合,都將遲敏帶進帶出,疼愛之情溢於言表。
  “我不能恃寵而驕。”在項先生身邊工作,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他不僅將自己的經驗傾囊相授,還不時對她噓寒問暖。當她沒有拒絕他的關懷時,他總是顯得既興奮又靦腆,讓她心中充滿了暖意。
  “當然,少衡那樣對你,你沒必要幫他這個忙。”童兆頤見往日並肩作戰的遲敏言談間盡是對頂澤明的敬畏,一時很難接受。
  “不是這樣的。據我所知,項先生已初步決定在明達和日勝中挑選一家作為合作的對象。”她心急地解釋著。
  “我說個故事給你聽。”童兆頤啜了口咖啡,把少衡承受的家庭悲劇大致說了一遍。關少衡要是知道他這麽碎嘴,非宰了他不可。“所以他疼少妍簡直疼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你別以為他天生是個絕情的人。”
  遲敏聽得紅了眼,沒想到少衡的際遇竟比她還不堪……可是,她仍舊愛莫能助啊。
  童兆頤很能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明白自己來找遲敏隻是做垂死的掙紮。
  世事難料!在瑞開決定合作對象的最後一個會議前夕,項澤明因為妻子在夏威夷摔傷,匆匆忙忙離開台灣,把主持會議的責任交到遲敏手上。
  遲敏坐在十來家公司的會議代表前,隨著時間的流逝愈來愈忐忑不安,她實在不曉得該如何幫少衡。隻要稍微懂得揣摩上意的人,絕不會讓安頌雀屏中選的。少衡今天沒出席,很明顯地是對這個案子呈現放棄的態度……
  刺耳的電話鈴聲嚇了她一跳,秘書小姐把話筒交給她,說是項先生打來的越洋電話。項澤明很簡短地告訴她,他已經在夏威夷和日勝的黃老板達成協議,並指示她今天就可以和日勝的代表簽約。
  遲敏掛了電話後,二十多隻眼睛的焦點全在她身上,屏氣凝神地等她宣布答案。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不過是個開會代表,剛才那通電話才是關鍵所在。
  “項先生決定和安頌合作,指名關少衡先生負責這個案子。”
  她的話一出口,馬上惹得現場一片騷動,連被關少衡象征性派來迭案的小職員都呆在一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遲敏的心在鬧烘烘的氣氛中飛得老遠,忘了去想自己的處境將會有多麽艱難。
   ※ ※ ※
  瑞開和安頌的合作案在台北商圈投下了一顆炸彈,消息傳回安頌時,相關主管樂得像中了彩券的頭獎,關少衡反而是一副事不關己的酷樣。
  關景禾摸不清項澤明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終歸放下了懸蕩已久的心。他難得地在陽明山的別墅裏舉行了一個轟動的簽約酒會,好昭告天下他的兒子完成了一個不可能的任務,企圖在董事會改選前扭轉公司大老們對少衡的惡劣印象。
  遲敏免不了得出席這個宴會,關景禾很熱絡地同她打招呼,直到此時才對她跳槽的事釋懷。依他猜想,遲敏一定幫安頌說了許多好話,能讓項澤明那個老頑固改變心意,她在瑞開的分量不容小覷。
  “遲敏,這次的事辛苦你了。”他誠摯地握著遲敏的手,很感激她能把事情做得那麽漂亮。
  “哪裏。”遲敏心虛地不敢看向站在他身後的關少衡,強作鎮定地扯著謊,“這是項先生的意思。”
  冷不防地,有一隻手從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一回頭,驚慌得差點叫出聲來…… 項先生回國了?
  項澤明很客套地和關景禾寒暄,心裏充滿了對遲敏的不諒解。日勝的黃老板是他多年好友,為了這件合作案還專程飛到夏威夷和他商議,誰曉得遲敏會捅出這種樓子甘他直到黃老板氣急敗壞地向他興師問罪時,才知道遲敏竟拉作主張地將約簽給安頌。他要不吞下這筆悵,等於毀了遲敏的前途。無計可施下,他隻得改口說自己另有考量,當場和黃老板撕破臉,斷送了兩人二十多年的交情。
  “謝謝你給少衡機會。”不管他的動機是什麽,關景禾都很感激他能在這個緊要關頭拉少衡一把。
  “唉,我們都老啦,以後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項澤明爽朗地笑著,比了比遲敏和關少衡。遲敏做都做了,他不賣個順水人情,豈不是和自己過不去?關少衡一直覺得疑點重重,項澤明沒有理由指定他負責這個案子的。他正想和兆頤討論時,瞥見項澤明在遲敏身邊耳語,他對兆頤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的默契好到毋需以言語溝通,不動聲色地跟在他們身後。
  項澤明將遲敏帶離了熱鬧的晚宴,雙雙走到主屋外的陽台。黑暗中,遲敏還是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項澤明的怒氣……她早有被狠狠罵一頓的心理準備了。
  “我在越洋電話裏怎麽跟你說的?”從看到遲敏的第一眼起,他就將她捧在手心上,舍不得對她說句重話,但她這一次實在太令人失望了。
  “對不起。”
  “對不起?那你是明知故犯了?”項澤明扳起她的臉,逼她直視他的目光,“你說,你收了姓關的多少好處?”
  遲敏是腦筋不清楚了!將來整個瑞開都會是她的,她犯不著去和安頌打好關係。
  “我沒有。我隻是覺得安頌……”她的話沒說完,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她痛得緊咬住下唇,一顆心更是絞痛難當。
  “你覺得?我決定的事什麽時候輪到你有資格‘覺得’了?”項澤明很氣她的不知悔改,項君頡頂多是平庸,她簡直是放肆!
  “我……”遲敏撫著熱辣辣的麵頰,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
  “你根本不配進我項家的大門!”項澤明餘恨難消地吼她,顧不得這句話有多傷人。
  “我從來就不希罕!”遲敏不曉得自己怎麽了,竟然大聲地嚷了出來。想進項家大門的人是媽媽,她苦了一輩子,隻敢將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藏在心底。她年紀大了點後,漸漸看明白爸爸真正喜歡的人是阿姨,他一時的出軌成了媽媽一生的折磨,如果媽媽在天之靈聽到他這麽說,一定會很難過。
  項澤明萬萬想不到她還有臉頂撞,氣得又甩了她一巴掌,恨恨地撇下她一個人轉身走了。
  遲敏重心不穩地跌坐在地上,狼狽地撞上一旁的花牆,連眼鏡都捧成了碎片,就像她的心一樣。隱身在陽台外的童兆頤激動地想衝上前去扶她,卻被關少衡強拉著往回走。他這時候現身,不是教遲敏更難堪嗎?
  “你去求遲敏的?”看到童兆頤愧疚的神情,關少衡心裏大致有了個底。
  “她沒答應我呀,我哪知道她會那麽敢?”童兆頤咬著牙,怎麽樣都揮不去心中的罪惡感。
  “你何必這麽做?”關少衡一臉陰沉。那個女人真是笨到家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你從此不能翻身。”
  “你以為安頌流失的那些股票是誰買的?”他投資大筆資金在海外成立控股公司,以法人名義大量買進安頌的股票,為的就是在即將到來的董事會改選中給老家夥們一點顏色瞧瞧。兆頤是太心急了,才會失去判斷能力。
  “少衡……”童兆頤驚詫地抬頭看他,心中悔恨交加。和少衡認識這麽多年,他怎麽會以為他會任人欺負而不還手?
  “你會害死遲敏。”項澤明不肯讓項君頡娶她還是小事,以他的個性,他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大不了換工作。”童兆頤忿忿不平地說著氣話,他從沒見過會動手打人的老板。
  “你會不懂嗎?做我們這一行最講信譽,項澤明隻要放出風聲,遲敏會在整個圈子被封殺。”
  童兆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死得愈慘,不是愈稱你的意嗎?”
  關少衡回避了他的眼柙,冷冷地離開觥籌交錯的會場。
   ※ ※ ※
  遲敏拖著疲累的步伐回到自己的住處,腦子裏昏昏沉沉地,什麽事也沒辦法去想。她不後悔出手幫少衡,但她實在不該頂撞項先生,還說了那些傷人的話,畢竟做錯事的人是她,項先生一向又那麽疼她……
  “遲敏!”
  低沉的聲音驟然在遲敏耳邊浮現,她看著地上兩道拉得長長的影子,才確定自己的聽覺沒有出問題。
  “不管你怎麽做,我都不可能愛上你,你犯不著自作多情。”關少衡一路跟著失魂落魄的她回家,氣她這麽晚了居然一個人搭公車,一個人在街上漫不經心地走著,連被他跟蹤了那麽久都沒發覺。她這個笨女人到底還要做多少蠢事?
  “我曉得。”她低頭輕聲說著。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有機會對我施舍讓你很得意嗎?”他無情的話語不受控製地脫囗而出。遲敏早知道他會追她是怎麽一回事,他不值得她再為他付出啊。
  “不是的。”遲敏心急地回過頭看他,很快又低下了頭。“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幫你這個忙的。以前我們在一起時我都很被動,從來沒為我們的感情努力過,我們會鬧到不歡而散,我要負很大的責任。這一次,我隻是想親手為我們之間畫下一個比較好的句點……”她抬起頭,溫柔地對他笑,“從此以後,我的心又是我的了。”她隻希望他幸福,不會死纏著他不放的。
  “以你的條件,不需要對任何男人委曲求全。”他想告訴她項君頡不是個好男人,卻怎麽樣也沒有臉開口說這些話。
  遲敏笑了笑。他還是不懂。和他在一起,她從未覺得委屈啊!
  “你的臉……用冰塊敷一敷。”他被打得很有經驗了,但像遲敏那樣的乖女孩,八成沒受過這種羞辱。
  “謝謝。”她和煦的笑容在黑夜中綻著光亮,好似想分給他一點溫暖。
  他沒能說一句“再見”,就僵直著身體離去。隻要多看她一眼,他一定會衝上去抱她、吻她……然後又是無法避免的,對她的傷害。
  從此以後,我的心又是我的了……她笑得那麽甜,那些話卻像利刃般,一字一字劃在他心上。
  關少衡失去方向地在馬路上大步走著,心裏隻回繞著她那張天真可愛的笑臉。你的心又是你的了……那麽,我的心呢?

  7
  兩年後。
  優閑的午後,暖暖的陽光灑了一地。關少衡卷起袖子,在他的辦公室裏煮咖啡,身邊不時傳來童兆頤的話聲。此情此景,讓他不由得想起遲敏。以前這樣的聚會總有她一份,然而她已經不可能再出席了。
  那一次的合作案後,項澤明果然咽不下一口氣,沒幾天就將她流放邊疆,在每一個瑞開有產業的國家間調來調去。印尼大暴動時,遲敏正好待在雅加達,到了最危急的時刻都沒有離開。童兆頤氣急敗壞地拿了份報紙給他看,是遲敏接受台灣記者訪問的報導。她說瑞開在印尼的投資與黨政高層關係不大,瑞開和她本人都不會在此刻撤走。
  “項澤明存心要整死她,那些暴民隻知道她是華人,誰管她和蘇哈托有沒有掛鉤!”
  他看了看報導,沒說什麽。
  “關少衡,你竟然無動於衷?你不殺伯仁,伯仁是為你而死的啊。”
  “她死了,我把命賠她。”他淡然的口吻有著不容置疑的認真。
  結果,童兆頤罵他變態。“你為她甩了汪書翎,又說肯陪她死,偏偏就不肯和她在一起?”
  “你當然不能體會。從少妍在我麵前割腕的那一刻起,我和遲敏這輩子就注定無緣了。”咖啡滾沸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站了起來,將咖啡倒在杯子裏,回頭對童兆頤說:“冰箱裏有起士蛋糕,你自取。”
  “我還是喜歡吃遲敏做的蛋糕。”他邊打開冰箱門,邊耍賴地說。
  關少衡氣結她瞪了他一眼。這個家夥,任何話都有辦法扯上遲敏!
  童兆頤無辜地攤了攤手,表示他隻是實話實說罷了。少衡完完全全脫胎換骨了,他理了很短的平頭,不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去年還得了個全台最佳經理人的頭銜,企業界都爭相傳誦他浪子回頭的事跡。至於和瑞開的合作案,少衡簡直動用了他所有的關係在做,兩年來的努力,讓他們這個原本處於劣勢的聯盟成了業界的龍頭老大。大家紛紛稱讚項澤明好眼光,隻有他曉得是怎麽一回事。
  “對了,少妍今晚會回國出席‘戀上撒哈拉’的首映會,你陪我去。”
  “大少爺,你饒了我吧!我們兩個的緋聞傳得夠熱了。今晚再陪你去參加首映會的話,人家會說我得到關家的認同。”
  都怪關少衡莫名其妙地和汪書翎解除婚約,那個女人拉不下臉,硬是誣賴他和少衡有曖昧。那種無聊的話,不曉得為什麽有人會信?偏偏少衡自那時起就不近女色,大家愈傳愈像有那麽一回事。去年他領“最佳經理人”獎時,深情款款地在記者麵前感謝一個默默支持他的女孩子,大家一致認定他的得獎感言旨在撇清同性戀的傳聞,他們兩個男人的關係被渲染得益發不堪。就連他到他的辦公室喝頓下午茶,都可以感受到背後有許多似笑非笑的眼神在打量他。
  “那種話你也放心上?”
  “還說呢,我媽說你們關家的人一個比一個怪,要我離你們一家人遠一點。她還說我就算喜歡男人,對象也不準是你。”
  “嗯哼,伯母還真幽默。”關少衡諷刺地說。“你找個人結婚不就得了?年紀也不小了。”
  “那你幹嘛不結婚?垂涎你的女人多得是;再說,你還比我大了兩個月。”
  關少衡懶得理他。這兩年他過得很順心,隻除了沒有女人。
  遲敏走後不久,有一晚唐念汾突然打電話給他,說她們一群好友辦了一場義賣會,問他有沒有空去捧場。她的聲音局促不安,一副他去不去都無所謂的樣子,好似認定了他會拒絕。
  他沒答應,但是他去了。
  現場一群富家太太的眼光像是想將他生吞活剝,隻因他當時已回複單身的身分。他靜靜地逛了一圈,拍賣的是一些價值不菲的珠寶,和幾幅她們的書畫作品。唐念汾手足無措地跟在他身邊,大致向他介紹一下陳列出的拍賣品。
  他花了一百萬買下一幅她寫的書法,擺明是要做麵子給她。
  唐念汾麵對四周欣羨的聲浪,顯得很不能適應,“我幾乎是我們一班學生中寫得最醜的,你……你別花冤枉錢啊。”
  他心中一陣激動,低聲說道:“我覺得很漂亮,我會掛在客廳裏。”
  唐念汾緊張得亂了呼吸,結結巴巴地問他:“你……在外麵……還好吧?”她覺得好慚愧,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關心過這個兒子了。
  關少衡深吸了一口氣,遲疑地搭上她的肩膀,“你願意讓我搬回去嗎?”說得很低聲下氣。
  “少衡……”唐念汾頓時紅了眼眶,感動地抓緊他的西裝下襬。兩人眼神交錯的瞬間,才明白他們等著的或許就是這麽一個能重修舊好的機會。
  兩年來,他和媽媽之間的裂縫一點一滴地在修補,雖然比不上童兆頤和他美麗的媽那樣,可以口沒遮攔地亂開玩笑,但他們已覺足夠。唐念汾也催過他結婚,他總是笑笑,沒說什麽。如今,他功成名就,要什麽女人沒有,可是就是忘不了那個曾陪他吃苦的小女人。遲敏跟他的時候,從沒享過什麽福,是她溫暖的笑臉為他灰暗的生命開了一扇窗,而他卻殘忍地將她從那一扇窗推落。
  “說定了,我們一塊出席。首映會後,我們找少妍聚聚。”
  童兆頤不死心地將臉湊近他,“遲敏在溫哥華。”
  這個家夥,老愛炫耀他對遲敏的行蹤有多了若指掌!
  “項君頡也在溫哥華。”他用指節敲了敲辦公桌,要某人別再三八兮兮地充媒人了。
  “項君頡那個混帳!隻有你能拯救遲敏於水深火熱中啊。”他試圖付予他英雄救美的使命感。
  關少衡陰險地撇了撇唇角,“你再說一句,我馬上發新聞稿承認和你的戀情。”童兆頤翻了個白眼,心有未甘地跌坐在椅子上。人生苦短,喝咖啡、吃蛋糕才是正事!
   ※ ※ ※
  此起彼落的鎂光燈打在一對連袂出席的俊男美女身上,關少衡和童兆頤靜靜地坐在貴賓席上看著,有些許的難以置信。關少妍得了奧斯卡金像獎後,知名度疾速攀升,人也出落得更加嬌豔迷人,一襲茴香色的細肩帶晚禮服烘托出她與生俱來的貴氣,由左膝裁到右足踝的不對稱裙襬更突顯了她修長勻稱的美腿。她挽著新銳導演傅衍平的手,微笑著揮手向媒體致意。
  “早知道我就追她。”童兆頤附在關少衡耳邊,輕聲開著玩笑。
  “勸你不要。”關少衡心情很複雜,突然又想起了遲敏。
  “我幫你問問少妍,如果她真如外界所言倒追傅衍平的話,你就去把遲敏追回來。”
  他斜睨了他一眼,“今天記者很多。”
  童兆頤立時噤聲不語。他是招誰惹誰了?他們鬧出這種荒謬的新聞,少衡不是應該和他齊心向外,消弭流言嗎?他反而不時拿此為話柄威脅他就範,倒像兩人真有什麽奸情似的。
  首映會結束後,關少妍一身便裝地挨到關少衡身邊,笑著打量眼前更加成熟有魅力的男子。好可惜,為什麽他是她哥哥?
  “二──哥──”她很有活力地拖長了音,好懷念這個稱謂喲!
  “去喝一杯。”他笑著給了她一個擁抱。
  “Michael,一起去。”她轉過身,甜笑著拉了拉傅衍平的臂膀,微仰的小臉閃動著祈求的光芒。
  關少衡很懷疑有哪個男人能拒絕,他看得出少妍是使出渾身解數在釣傅衍平。
  “沒興趣。”傅衍平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別忘了明天的約,逾時不候。”
  關少妍回頭對關少衡和童兆頤幹笑兩聲,比了比傅衍平遠去的背影,“很難相處的一個人。”
  關少衡很清楚她是在給自己找台階下,卻也不予點破。不是每個男人都會被美女吸引,他不免對傅衍平多了份好感。
  一行三人來到東區的一家高級酒吧,窩在簾幕區隔起的角落裏。
  “二哥,我有聽說你們的緋聞喔!”關少妍淘氣地皺了皺鼻子。
  關少衡低聲笑了。“我對他一往情深。”
  童兆頤氣得臉色發自,迭聲叫道:“你和傅衍平相見恨晚吧?!他比項君頡好看多了。”其實項君頡長相斯文、氣質極好,隻是童兆頤一直看他不順眼罷了。
  關少妍的笑容一下子僵住,語含怨懟地說:“二哥,你告訴他啦?”
  關少衡握住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很驚訝兆頤竟敢這樣刺激少妍。“他敢說出去半個字,我會讓他這輩子再也記不起這件事。”
  “哎呀,二哥,你別把話說得那麽嚴重嘛!”她嬌笑地打破尷尬的氣氛,隨即傾身向前,神色凝重地對童兆頤說:“你問的是個好問題。要是項君頡和傅衍平擺在一塊讓我選,我實在不知如何下手呢!”說著,她雙手合十襯在耳腮,眨動著微鬈的睫毛,擠出卡通中標準花癡女才會有的聲音,“哎喲,好想兩個都要口也!”
  關少衡如釋重負地笑了。少妍和遲敏有點像,愛過一個男人就沒辦法去恨,即使她曾了他自殺。
  “你那部片演得很棒,導演能把你拍得那麽樸素真不簡單。”少妍連睡眼惺忪的樣子都很嫵媚,導演一定費了一番心血才讓她呈現出和本性迥異的麵貌。
  “那還不是我最得意的作品呢!”她神秘地笑了笑。
  關少衡好笑地輕咳了聲,“那敢問新科影後最得意的作品是哪一部呢?”
  關少妍遲疑了一會兒,爽朗地笑了起來,決定把真相和盤托出,免得二哥和兆頤還得戒備恐懼地避開那個傷口。“就是五年前我自殺的那一出戲啊!笑話,我關少妍怎麽可能為了男人自殺?那是我拜托項君頡幫我的,那天項君頡和我們坐的位子都是我事前勘查過才訂的啊。”關少妍愈說愈得意,覺得自己以後跨行當導演、編劇都很夠格。
  關少衡的心被重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是了,那天他約少妍吃飯,她興致勃勃地說要負責訂位。他還以為她對那家餐廳情有獨鍾,也沒特別去留意,沒想到竟掉入她精心安排的陷阱。
  “遲敏跟你們串通好了?”他啞著嗓子,腦中轟然作響。
  關少妍沒心眼地噗哧一笑,興高采烈地比畫著,“遲敏她什麽都不曉得啦!我上個月去加拿大拍戲,她一看到我就緊張兮兮地握住我的手,拚命解釋她和項君頡不是我想的那樣。哎喲,都住在一起了還能怎樣?後來我問項君頡,才知道他沒告訴遲敏,他說他們家遲敏啊,天生不會說謊……”
  關少衡不等她說完,抄起外套就往外走,臉色難看至極。
  “他怎麽了?”關少妍錯愕地問童兆頤。二哥曉得她不是有心自殺後,不是應該鬆了一口氣嗎?怎麽會氣成那樣呀?
  “你們關家兄妹真是為富不仁。”童兆頤搖了搖頭,很難想象這一切的陰錯陽差。
  “什麽意思?”她愈聽愈迷糊。
  “你哥認定是遲敏搶了你的男朋友才害你自殺,為了幫你出氣,他故意拐遲敏同居。人家遲敏是真的很愛他,可是你哥啊,把她當女傭使喚、當妓女羞辱,最後再告訴她事實真相,狠狠地把她拋棄,甚至當著她的麵向別的女人求婚。後來遲敏竟然還傻得以項家準媳婦的身分背叛了項澤明,把一份很重要的合約簽給你哥,從此被流放海外,我看她這輩子注定要客死異鄉了。”
  關少妍的心緊緊地揪住,想到她在溫哥華拍那部描述香港移民的獨立小品時,遲敏對她的諸多照顧與關懷。她還教她說廣東話、分析香港人複雜的情結給她聽,就是沒提和二哥有過一段糾葛。
  “項君頡對她是真心的,我沒見他那麽疼愛一個女人。”她和項君頡也認識好些年了,他對遲敏真的跟對待別的女人有很大的差別。他們之間有著讓人欣羨的互信互賴,她壓根兒沒想過遲敏會和別的男人扯上關係,而且那個人居然還是她哥哥!
  童兆頤歎了口氣,“這才棘手!你哥動了真情了,你以為好端端地別人為什麽硬要說我們曖昧?他兩年多沒碰女人了。”關少妍光鮮亮麗的外表背後,是多少人為她犧牲的心酸與不堪啊。
  “那怎麽辦?”她真希望能做些事來彌補當初的任性。
  童兆頤聳了聳肩。以前是他太過偏心,什麽事都偏向少衡多一點,忘了對遲敏會有多不公平。尤其是兩年前的那件合作案,更讓他自責不已到現在。既然項君頡對遲敏那麽好,以她的個性,說什麽都不會主動提出要分手……唉,他心裏何嚐不是和他們兄妹一般,充滿了悔恨和遺憾呢?
   ※ ※ ※
  關少衡輕輕推開了門,迎接他的是一室的冷冷清清。他的屋子一直空著,舍不得賣掉也不願租給別人。
  他進屋後,將鑰匙扔在桌上,抱頭跌坐在沙發上。五年前,就在這個位子,他吻了遲敏,然後輕而易舉地騙走了她的貞操。他起身走向臥室,抓起床單貼在臉頰上,想起了那一夜的銷魂。人的成見是多麽可怕的一樣東西,他因為先目睹了遲敏和項君頡打情罵俏的畫麵,所以即使認識她以來她都是那麽清純,他也寧可相信她是裝出來的。諷刺的是項君頡對少妍說的話:我們家阿敏天生不會說謊……該死的,他為什麽要逼自己認定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
  他很了解被人冤枉那種百口莫辯的苦滋味,而遲敏居然忍得下來?她甚至沒大聲對他說過一句話……他走到臥室門旁,看著空蕩蕩的飯廳,腦海中浮現遲敏跪在地板上撿玻璃碎片的身影。遲敏對他是百般縱容,他卻從來不懂得好好珍惜。
  他發了狂地撲倒在地,猛捶著地板……遲敏遇見他時,年輕、保守又不經世事,她隻是很單純地在愛一個男人。他說過的話,她都深信不疑,然而他說過的甜言蜜語,沒一句是真的。他真覺得自己喪心病狂,遲敏把他當小孩寵、當親人般信賴,他卻把她弄得傷痕累累。他一個父母健在、還有著同胞手足的大男人,竟荒謬地從一個孤女身上壓榨專屬於家庭的溫暖,沒有任何回報。
  “二哥!”關少妍從輕掩的大門探頭而入,看到他正用力扯著自己的頭發,趕忙衝上去抱住了他。“二哥,對不起。你有氣就發在我身上好了,千萬別傷害自己。”她抱著哥哥的頭,慌亂地替他把頭發弄整齊。
  “是我不對,我以為自己是上帝嗎?”他冷靜下來,想起兆頤老愛諷刺他的話:你現在得意了吧?!遲敏無父無母,也沒有一個疼她的哥哥,根本不會有人替她出頭。她那種個性更不用說,不要繼續被你騙得團團轉就不錯了。
  “哥,我不是存心利用你的。”
  “我不是跟你說過,隻要你想出國,我一定幫你辦到,你為什麽會想出這種餿主意?” 可以想見,少妍以為項君頡已經告訴遲敏;項君頡也以為少妍已經告訴他,到頭來最倒黴的人就是遲敏。
  “我怕你被爸媽罵嘛!”
  關少衡扣住她的手腕,“這樣割下去不痛嗎?”
  “好痛,洗胃的時候也很痛。我每次拍戲拍到快撐不下去時,都會看看這個疤痕,提醒自己不能白白犧牲。”
  關少衡蹙起眉頭,“你知不知道很多人一刀劃下去,就再也沒有醒來過?”
  關少妍羞慚地低下頭,“所以才要先打電話給你啊。”
  “別人看了這個疤痕會怎麽想?”
  “傅衍平幫我找了一個口風很緊的醫生,我會趁留在台灣的這段期間把疤弄掉。” 唉,這個疤痕醜歸醜,一旦要離開她的身體,她還真有點不舍呢。
  “遲敏……還好吧?”他遲疑地問。
  關少妍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措辭,“項君頡跟我說話,十句有五句都在稱讚她……” 看到哥哥落寞的神情,她馬上轉口說:“可是我覺得那是他一相情願啦。我三更半夜找他陪我對詞,遲敏都不會吃醋,還會幫我們做消夜。我在溫哥華人生地不熟,他沒空去片場接我下戲時,就叫遲敏去,她也從來都沒抱怨過。”
  關少衡悶悶地白了她一眼,“人家根本不把你當對手。”
  “才怪!不吃醋就代表她不喜歡項君頡,對我好是因為她曉得我是你妹妹。”關少妍竭盡所能地歪曲事實。
  “謊話不會讓我比較好過。”他拍了下她的頭。
  “那這個呢?”關少妍遞給他一張小紙片,“遲敏在溫哥華的地址。”
  關少衡冷笑了一聲,“項君頡幫了你這麽大一個忙,你還出賣他?”他是神智不清才會想幫她報仇。從小到大,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哪輪得到別人宰割她?
  “我……我隻是給你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痳!”這種話說得連她自己都心虛。現在她是進退維穀了,怎麽做都是錯,什麽都不做還是錯。
  關少衡苦澀地扯動嘴角,少妍不給他地址,他照樣查得出來,問題在於遲敏還肯不肯給他機會啊!
  是不是他說了太多難聽話汙蔑她和項君頡不清不白,以至於真將她逼到了他身邊…… 關少衡的心一陣一陣地抽痛著,整個人幾乎被後悔的情緒掩埋。
   ※ ※ ※
  橘紅色的夕陽斜斜地照射在溫哥華一處半山腰的高級住宅區,點綴出這一帶獨有的典雅氣息。遲敏剛下班,開了約莫半小時的車才回到這個位於郊區的家。她換上便服後,勤快地到廚房煮了壺咖啡,再將一早捏好的麵團放進烤箱。
  時序已進人初冬,溫哥華的天黑得特別快。她趁著夜色降臨前,到院子裏幫她心愛的茶花樹施肥。正忙著的時候,項君頡穿戴整齊地從屋裏走了出來,零零碎碎地對她交代了幾句話,內容都是有關於他今晚的消夜和明天的早餐。
  “你再不走會來不及的。”遲敏伸直了手臂推他出門。
  項君頡嘻皮笑臉地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還沒吻我。”
  遲敏拿他沒辦法,踮起腳尖,蜻蜓點水地吻了他一下。君頡真是的,他和溫哥華市立交響樂團的合作公演正緊鑼密鼓地排練著,他每回都要等到最後一分鍾才出現在眾人眼前,害她常常接到樂團工作人員十萬火急的電話,聽說其它人都是早到半小時先做練習。
  “喂,你真的會遲到的!”遲敏氣結地想扳開那雙從背後蒙住她眼睛的手,一碰到那溫熱的手掌,她的心突地漏了半拍……不可能的……
  關少衡即使站在她背後,也能感覺到她錯愕的情緒,他的手緩緩下滑到她纖細的腰身,將她牢牢地圈進懷裏。
  “有了新人忘舊人?”他低頭在她敏感的耳畔嗬著熱氣,享受著讓他魂縈夢牽的觸感。
  這聲音真實得不像在作夢,她傻愣愣地回頭,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我來參加明天的亞太金融會議,溫哥華的飯店早被訂光了。我想,以前阿敏在我那兒住了兩年多,我來她這裏住個兩天,她應該不會那麽小氣吧?”
  遲敏呆望著他溫和的笑,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他笑得像是兩人間什麽不愉快也不曾發生過,更讓她有身處夢境的錯覺。
  “你還在生我的氣,對不對?”看著她木然的表情,他霎時褪去了笑容,也卸下刻意偽裝出的輕鬆。來見遲敏,他並沒有求得她原諒的把握,像他這麽爛的男人,拿什麽去挽回她的心?
  “沒有!”她察覺了他的沮喪,趕忙慌亂地否認,一顆心跳得好急。“嗯……我幫你把行李提進去。”她急著彎下身去。
  他按住她的手,釋懷一笑,“我來就好。”
  他提起行李,問她:“可以牽你的手嗎?”他的口氣混雜著真摯與脆弱。
  遲敏考慮了一會兒,手忙腳亂地把手在衣服上抹一抹,怯怯地伸給了他,“大概沒關係吧!”
  他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你跟我說過,肯讓一個男人牽你的手就代表你承認他是你男朋友……這句話現在還算數嗎?”
  遲敏萬萬想不到他還記得那麽久以前的話,心虛地想把手收回。那時候他們還不熟呢!
  好在,這時他們已走到了玄關,遲敏匆匆忙忙地丟下他跑進廚房,假裝認真地料理起那一壺滾沸的咖啡。
  “我要喝!”他自動自發地跟進廚房。
  “呃……好啊。”她忙碌地翻出一個小瓷杯,倒了一杯咖啡,很順手地幫他加了糖和奶精──他習慣的分量。
  關少衡笑著接過杯子,她不經意的舉動讓他稍稍放下心。
  “這個牌子不太好喝。”他啜了一口,皺了皺眉頭。
  “嗯。”遲敏頗有同感地點頭。“我在專賣店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們以前喝的那個牌於。君頡就說買這個牌子囉!”
  她的“我們”勾起了他的回憶,遲敏煮咖啡的功力還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
  “你好象不太一樣了。”他像個頑皮的小男生,動手拉扯她順在耳後的短發。
  “我和君頡一起上發廊,他和他的設計師起哄要幫我改頭換麵,我說不要都沒人理我。”她剪了一個時髦俏麗的短發,還挑染了幾綹褐色的發絲,那是她絕對不會想要嚐試的造形。
  “他怎麽可以那麽霸道?”關少衡同仇敵愾地抱怨著,忘了自己從前也好不到哪裏去。
  “對啊。”遲敏也覺得被管得死死的,終於有個能訴苦的人了。“他老是威脅我,不聽話就要把我趕出去。”
  關少衡靜默了幾秒,心裏很不是滋味。“那你幹嘛還跟他住?”
  “我……”她有口難言啊,“……項先生要我們互相監督。”
  提到項澤明,關少衡的神色更顯凝重。遲敏今日的一切全操在那個老頭子手上,而這全是拜他所賜!
  “少衡,我好高興看到你……我一直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遲敏甜甜地綻開笑顏。她很清楚少衡已經心有所屬,但他到溫哥華洽公還會想到要來看她,讓她沉寂的心瞬間活絡起來。她常夢想自己能像兆頤一樣,和他成為好朋友──很單純的好朋友就可以了。
  她的笑繃緊了他的心。老天,他以前是笨到怎樣的地步才會去懷疑她的善良啊? “你這麽說,是存心要一個滿懷愧疚的人在你麵前以死謝罪嗎?”
  她低垂螓首,輕聲問道:“少妍告訴你啦?”
  “阿敏,你有我的電話、地址,為什麽你知道真相後,沒想要通知我?”
  “我……”她被問得不知如何回答。
  “反正你覺得我是個很差勁的男人,所以即使被我誤會一輩子你也無所謂,對不對?”
  “不是的……”他自棄的口吻抽痛了她的心。
  “那是怎樣?”他好似不相信她的否認。
  “我……我怕你會良心不安。”她小小聲地說,怕自己的想法太過幼稚。
  “阿敏,”他動情地抱住她,“全世界隻有你會以為我良心未泯。”
  她很難為情地掙開他的懷抱,拚命說服自己他沒別的意思。
  “你……你和汪小姐還好吧?”提起這件對她而言很殘忍的事,旨在告誡自己不準踰矩。
  “你說書翎?”他掀了掀眼皮,神情很揄快,原來遲敏在意的是這個。“她生了一個很胖的帥小子。”
  遲敏苦澀地揚起唇角,“恭喜!那個小男生一定長得很像你囉?”
  關少衡一臉嚴肅地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可別亂說!書翎嫁給一個新加坡富商,孩子絕對不是我的。”
  對了,少衡說過不想要小孩的。她現在該安慰他嗎?這樣子似乎太矯情了。說不上是什麽心態,她聽到汪小姐另有歸宿,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和少衡明明不可能在一起了。
  “阿敏,我好餓,有沒有東西吃?”他揉了揉她的短發,試圖將以往甜蜜的相處都重新溫習一遍。
  遲敏應了聲,將烤箱裏的牛角麵包裝到藤製的食籃裏。
  關少衡瞄了一眼,悶哼了兩聲,“今非昔比囉!以前我的阿敏怎麽可能讓我吃這麽簡陋的東西當晚餐?”
  遲敏難為情地辯解著,“在溫哥華比較難買到做中國菜的材料,今晚君頡又不在,我就隻烤了麵包。”
  他心裏實在不好受。從前他享有的一切特權,如今都成了項君頡的專利。
  “他教你彈鋼琴嗎?”他進屋時看到客盛的一隅擺了一架銷琴,琴蓋是打開的,上頭還架了一本琴譜。
  “嗯。”她很有精神地點頭,“君頡說我音感比他還好,隻可惜我年紀大了才開始學琴,手指頭不比小孩子靈活。”
  “彈一首給我聽!”他拉著她的手往客廳走去。
  遲敏回頭看了廚房一眼,暗自叫糟。少衡把他口中簡陋的食物全吃光了,君頡出門前還千叮萬呀要留兩個牛角麵包給他當消夜的。
  關少衡將遲敏按坐在琴椅上,她怯場地囁嚅著,“我……我彈得不好啦,君頡前一陣子灌錄了一張專輯,我送一片他的CD給你。”
  她再提項君頡一次,他真的會發狂!那個家夥就算是貝多芬再世,他也沒興趣聽他彈琴。
  “我又不會笑你。”他的手越過她的頭頂上方,傾身翻著琴譜,“彈這首‘夢中婚禮’好了。”
  遲敏沒法推辭,隻好深吸了口氣,雙手緩緩地躍上琴鍵。迤迸而出的音符架構了浪漫虛幻的氛圍,大量的降半音和八度和弦更渲染出淡淡的孤單與哀愁。那是她鍾愛的一首曲子。
  “你彈得好棒!”遲敏的琴比媽媽的字專業多了,他的讚美完全出自內心。
  遲敏笑了,“我問君頡,如果我從現在開始努力,有沒有可能像他一樣成為一個音樂家?他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不可能。我猜他一定是怕我成為音樂家後,項先生就不肯放他逍遙了。”
  關少衡挑了挑眉,不表示任何意見。遲敏是在暗示什麽嗎?她和項家的關係已到了這麽難舍難分的程度?
  “項君頡對你很好?”他的語氣很不甘心。
  遲敏甜甜地笑了,“他對我好是應該的嘛!”
  他們一定是很好了。他很難相信遲敏也會有覺得別人對她好是應該的一日,她是個對每個人都很客氣的人啊。
  “那我是不是沒有機會了?”他舉起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上,忐忑不安地等她的答案。
  他是什麽意思?遲敏微張著小嘴,困惑地望著他。在他深邃的眼裏,她隻看到自己的影子,她趕忙避開視線,不敢往那個方向去想,幻滅的滋味實在太糟糕了。
  關少衡輕輕地抱住她,“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話,你就不用告訴我了。”
  “啊……我們怎麽隻顧著說話?你坐了那麽久的飛機一定累了,我帶你去樓上的客房。”遲敏僵硬地坐直,打斷了這份讓她不安的親昵。
  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上回旋狀的扶梯,她禮貌地問他:“住三樓邊邊的那個房間好嗎?那個房間視野很棒,少妍上回來就住那裏。”
  “你住哪一間?”他很自然地問著。
  “這一間。”遲敏毫無心機地比向二樓樓梯口一扇紅棕色的柚木大門。
  關少衡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順手推開她的房門,“我要睡這一間。”
  遲敏不解地愣了一會兒,“那……我去三樓睡好了。”
  “我要你陪我。”他將行李擱在一旁,俐落地將站在門口的她拉了進去。
  遲敏進了自己的房間,手足無措地左顧右盼,氣氛異常的詭異。
  “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不願意陪我聊聊嗎?”看到她一臉欲言又止的羞赧模樣,他很清楚她心裏在想什麽。“你放心,我已經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懂得克製自己的欲望。我不會侵犯你的。”他幹脆把話說得更白一點。可是,三十多歲的男人還沒到“更年期”的階段哪。
  “喔……”她雙頰迅速地染上一層紅暈。唉,她不該胡思亂想的,畢竟自己也不是什麽有魅力的女人呀。
  關少衡像回到自己的家一樣,輕鬆寫意地斜倚在床頭。他掀開身上的棉被,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向她招手。
  他的笑勾走了她的魂,她乖乖地上了床,挨著他坐。
  關少衡熟稔地脫掉上衣和長褲,精瘦結實的身軀教遲敏看得臉紅心跳。
  “你知道我不喜歡穿衣服睡。”他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表明自己並沒有惡意。
  “呃。”她含糊不清地哼了一聲,動手將他的衣褲折疊整齊,放在床旁的小幾上。
  “阿敏,你好象胖了點。”遲敏多了些肉,看起來健康多了……怕的是她懷孕了。
  “最近才胖的。天氣一冷,我就忍不住嘴讒。”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女孩,很不好意思地告解著。
  他鬆了口氣,“我記得你很怕冷的,為什麽不調回台灣?”
  “在哪兒工作不是我能決定的。”
  “你可以另外找工作。”她的學經曆都很完整,哪怕找不到工作。
  “我……我簽了賣身契啦。”事實上,她當初答應進瑞開,就不打算離開了。
  “我替你賠錢。”他想起項君頡曾說願傾家蕩產為遲敏贖身的豪語,他一樣辦得到。
  “不用了。”遲敏推拒地搖手,“我們非親非故的。”
  “你覺得同居兩年算得上‘非親非故’?”他對她的生疏感到不悅,口氣冷硬了起來。為什麽她肯讓項君頡替她賠錢,卻不肯讓他做一樣的事?
  “那……”她想起他曾批評她的話,黯然地低下頭,“那是一場誤會。”
  “那你曉得我被這個誤會害得有多慘?你對我那麽好,害我見了別的女孩都覺得她們好凶。”他耍賴地羅織她的罪名,故意把話說得曖昧。
  遲敏弄不懂他居心何在,趕忙轉移話題,“我知道你現在事業很成功。據說有人想幫你出書,被你回絕了。”
  “你遠在溫哥華,還那麽關心我的動靜?”他驚訝的嚷嚷,懷念起調侃她的美妙滋味。
  “不……不是啦!”唉,她說好了要收心的,可是他一賴皮,她幾乎沒有招架之力。 “那是因為項先生每回見到我就要罵我一次。”
  “他對你好凶,那一次看到他甩了你兩巴掌,我真想衝上去揍他。”
  明明早已事過境遷,遲敏聽他說得煞有介事,下意識地拉住他的手臂,“別這樣,其實我照你的話,用冰塊敕一敕,很快就不痛了。隻是他把我戴了很多年的眼鏡打破,讓我很舍不得罷了。”
  老天!她被打成那樣,念念不忘的竟是一副眼鏡?像她那般念舊的人,不會對他們的過去不存依戀吧?!
  “阿敏,”他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決定用最淺顯易懂的話向一個感覺遲鈍的女人示愛,“我……”
  親昵的氣氛被突如其來的開門聲打散。“阿敏,我的牛角麵包呢?”
  項君頡興師問罪地閃進遲敏房內,冷不防地被一個幾近全裸的男人駭著。
  “關少衡?”待他看清楚那個男人的長相後,更驚訝得差點站不住腳。“阿敏,你在我的屋子裏做這種事?”他氣急敗壞地吼著他唯一的妹妹。沒有別的可能,一定是關少衡使了什麽下三溢的手段拐騙她!
  “我們什麽也沒做!”遲敏焦急地跳了起來,掀開被子就想跳下床。
  項君頡根本不理會她的話,關少衡的赤裸就是最好的證據。“所以你寧可讓老爸替你背黑鍋,也要拿瑞開當注碼去倒貼一個野男人?”他終於明白運敏當年為什麽有膽子忤逆項澤明了。
  “項君頡,你嘴巴放幹淨一點!”這就是一個被譽為“世紀末最有氣質的音樂家” 嗎?太可笑了!
  “我才要警告你手腳放幹淨一點呢!”項君頡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接著又教訓起遲敏,“我媽到溫哥華了。她本來今晚就要過來看你,是我要她先給你一個晚上做心理準備。你想,她如果看到你這樣子,會作何感想?”
  “君頡,你千萬別告訴她!”她跑過去拉住他的衣角哀求著。
  “你太過分了!”項君頡甩開她的手,氣衝衝地轉身下樓。“她明天一早過來,你自己看著辦!”
  “君頡!”遲敏驚惶失措地追了上去,一不小心踩空了一階,整個人在樓梯上翻滾了五、六圈才停住,筋骨痛得彷佛要散了。
  關少衡無聲無息地走下樓梯,在她身邊蹲了下來。他看了她一眼,隨即垂下眼皮。阿敏哭了。那個從未在他麵前掉過淚的女人,居然為了項君頡哭得淚痕狼藉。他的心涼了半截。遲敏不擔心他怎麽看待她和項君頡的關係,卻那麽怕未來的婆婆對她印象不好,他還有什麽希望?
  遲敏掙紮地想站起來,痛呼了一聲後又摔倒在階梯上。
  關少衡小心地推拿她的足踝,意識一點一滴地流去,渾然沒注意到自己正赤身裸體地暴露在冷空氣中。他不發一言地抱起她進房間,替她蓋好被子。
  “我不會強人所難。”在他們分開的這段日於,很多事都改變了。或許項君頡做了很多的努力,讓遲敏覺得把一輩子托付給他是值得的。他還傻得以為自己說幾句好話就能讓一切重來嗎?
  遲敏依舊淚流不止。她在乎阿姨對她的看法啊!她一生都怨媽媽不知檢點,要是知道她和少衡的事,一定會更瞧不起媽媽,嘲笑她女兒有樣學樣。
  “你還哭?項君頡不要你的話,我當後補行了吧?!”他倔強地抹去她的淚水,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貼著遲敏的側臉,關少衡的淚不受大腦控製地流下。灼熱的淚滴沿著遲敏的臉頰滑落,與她的淚混在一塊。她驚詫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狼狽的臉孔。
  “眼睛閉起來!”他羞憤地伸手遮住她的眼。
  “你第一次吻我的時候,就是說這句話。”遲敏輕柔的話語讓他更加心痛難當。
  他心有未甘地摟緊了她,“而我現在卻隻能這樣抱著你,什麽都不能做了。”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嗎?此刻,他多想將遲敏壓在身下,吻她、愛她、讓她懷一個他的孩子……太遲了!他寧可欲火焚身至死,也不會再欺負她。
  遲敏放縱自己靠在他懷裏,靜靜地不說一句話。隻這麽一夜,就當是獎勵自己兩年來的堅強吧!

  8
  天蒙蒙地亮了。不知名的小鳥兒駐足在二樓窗外的平台上,無憂無慮地輕唱著。遲敏撐開酸澀的雙眼,看著睡在她身旁的關少衡。她一整夜都沒睡,以前和少衡同居時,他們一向各睡各的,他從來沒像昨晚一樣,抱著她不放。
  她輕輕拿開擱在她身上的手,躡手躡腳地下床去梳洗。
  阿姨今天就要來看她了。在她十五歲那年,項澤明到香港去接她,送她到美國和君頡一塊念書。剛開始,君頡有些仇視她,她則一直覺得自己身分卑微,比較像是他的伴讀。沒多久,阿姨專程飛到美國來看她,什麽也沒說,第二天就一個人搬到夏威夷去住了。
  她想向阿姨說聲“對不起”,想告訴她媽媽生前很惦記她,希望她別生她們的氣……
  關少衡累歸累,卻也一夜不能成眠。遲敏起床後,他悄悄地坐起身,看她忙進忙出地打扮自己。他從沒看過她站在衣櫥前猶豫那麽久,可想而知她是多麽重視和項太太的會麵。
  遲敏隱約感覺到有雙眼睛在打量她,她一回頭,才發現少衡已經醒了。
  她看了一眼表。六點半,阿姨不曉得什麽時候來?
  “你要趕我走?”看她一臉為難,他苦澀地揚起唇角,把昨晚脫下來的衣物穿上。
  “對不起,今天早上的約會對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我……我再跟你聯絡好嗎?”她沒能盡到地主之誼,心裏實在過意不去。
  “你可以打我、罵我,但我不接受這種敷衍。”她想選擇項君頡的話,為什麽不對他明講?
  “我……我沒有敷衍你。”她有口難言啊。
  “那你跟我回台灣。”遲敏對他向來唯命是從,他簡直不能忍受這次她一再給他軟釘子碰。
  “我走了的話,項先生、君頡,還有阿……項太太,他們永遠都不會諒解我的。”
  “隻要你跟我走,項家父子那邊我會幫你擺平,總之不會教你為難。”
  遲敏緊咬住下唇,心裏正強烈地掙紮著。少衡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盡管她曾經為了他傷心欲銫。但她不能那麽自私啊,她想好好和阿姨說說話,想聽她親口說原諒媽媽──那是媽媽臨死前最大的心願啊。
  “阿敏,”關少衡直勾勾地看著她,“你今天讓我一個人出了你的房門,我這輩子就不會再見你了。”他沒辦法再承受見了她卻要保持距離的煎熬,不如將她的溫柔塵封在記憶深處。
  “少衡……”她水靈的雙眸盛滿了驚慌與歉意,很明白地告訴關少衡她的答案。
  “很好。”他冷笑了一聲,提起地上的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遲敏跌坐在床沿,難過地把頭埋進被窩裏。過了好久好久,一陣又一陣的門鈴聲才驚醒了她。
  她衝到鏡子前順了順頭發,才匆匆忙忙地下樓去開門。門開的一剎那,一個中年貴婦微笑著對她點頭致意,她頓時呆立在原地,想了一夜要說的話此時全忘得一乾二淨。直到項君頡輕咳了兩聲,她才靦腆地喊了句“阿姨”。
  陳愛庭笑了笑,慈愛地摸著她的發,“君頡沒欺負你吧?”
  氣了十年也夠了!這兩年她聽說項澤明對遲敏很不滿,盡派給她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連東南亞那些動蕩不安的城巿也叫她去。她心上急得很,就是拉不下臉為她求情。他們上一代的恩怨,怎麽也怪不到這個小丫頭身上,小妹即使有錯,她也付出很大的代價了,說來說去最該死的還是項澤明那個混帳!
  “沒有,他很照顧我。”遲敏遲疑地看了項君頡一眼,很怕他還在氣昨晚的事。
  陳愛庭挑了挑眉,“是你在照顧他吧!每次看到報章雜誌把他捧上了天,我都很懷疑那是我生的兒子。”
  遲敏也笑了,心底的一個角落暖暖的。媽媽,阿姨一定是不生你的氣了,才會對我這麽和顏悅色。
  “媽,我們進屋再聊。”項君頡看得出媽媽很喜歡遲敏。唉,他在項家原本就沒有什麽地位,現在更不用說了。
  陳愛庭走在最前頭,項君頡拉住遲敏的衣袖,低頭在她耳邊問道:“那個男人走了吧?”他按了這麽久的門鈴,她才來開門,害他一度還擔心她這個笨蛋被關少衡給拐走了。
  遲敏難為情地點了點頭。
  項君頡瞇起眼,沉聲說道:“等媽走了,你最好把事情給我解釋清楚!”
  陳愛庭發現身後兩個人慢吞吞的,一回頭就看到項君頡橫眉豎眼地在警告遲敏。 “項君頡,你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還要威脅別人幫你保密嗎?”
  項君頡悻悻然地低咒一聲。沒辦法,有人生就一張清純無邪的臉孔,做了見不得人的事也能把一票人都給蒙在鼓裏。
  隱身在路燈後的關少衡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和樂融融的畫麵。遲敏想要的,就是一個疼她的男人、一個溫馨甜美的家庭吧?!
  在他給得起她一切時,她卻投向別人的懷抱了!
   ※ ※ ※
  “關少衡,你一個人回來?”童兆頤在中正機場的大廳驚呼著。遲敏居然沒跟著回來,枉費他還特地買了來名貴的蘭花。
  “麻煩你把花扔了,否則我們可能會是下一期八卦周刊的封麵人物。”關少衡麵無表情地推著行李往前走,他寧願沒有人來接機。
  “遲敏呢?”童兆頤追上他,不死心地追問。
  “我是到溫哥華去開會,不是去幽會的。”
  “你少來!這次出差是你極力向董事長爭取的。”
  “你非拆了我的台嗎?”他回頭狠狠地瞪了身後的人一眼。
  “MyGod!遲敏真的選擇了項君頡?那你怎麽辦?”童兆頤拍了下額頭,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繼續和你糾纏不清啊。”他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我敬謝不敏。”童兆頤狡獪地眨了眨眼,“你想,如果我跑去告訴項澤明你和遲敏同居過,他會不會逼項君頡和她分手?”
  “童兆頤,你少無聊了!”他再也沒聽過更爛的主意了。“項君頡是馳名國際的音樂家,年收入至少在千萬美金以上。他想娶什麽女人,項澤明根本管不著。”
  “那你有什麽打算?”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啊!
  “我能怎樣?”關少衡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隻能等項君頡玩膩,或者祈求老天保佑我活得比他久了。”
  童兆頤歎息著搖頭。男人就是犯賤!以前遲敏任他擺布的時候,他從沒想過要好好珍惜,現在做個癡情男又有什麽意義?
  “兆頤,我們是不是哥兒們?”關少衡伸臂勾緊了他的脖子。
  童兆頤被問得頭皮發痳。這個問題就像女人開口問自己的男人:“我是不是你最愛的女人?”在男人迫不得已的說“不是”後,緊接著的就是一連串諸如勒索、逼婚等等的可怕事件。
  “有件事你老實跟我說。”他當他是默認了。
  童兆頤輕哼了兩聲,隱隱猜到他要問些什麽。他誠心祈禱自己千萬別猜對。
  可惜不能如他所願。
  “你是不是喜歡遲敏?”
  關少衡的問話連一點點修飾語都沒有,盡管他心裏已有了準備,還是不免心慌意亂地嗆了口氣,一顆心差點從喉嚨蹦出來。
  該死的,他又沒對遲敏怎樣,幹嘛要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那又怎樣?”他太了解少衡了。他心中早有了底才會這樣問的,他索性坦白招認。
  “為什麽你沒下手?”他斜睨了他一眼。
  “誰比得上你手腳快?我才剛考慮要不要追她時,人已經被你玷汙了。”
  關少衡放開擱在童兆頤肩膀上的手,一股熱氣湧上了喉頭,“她是心甘情願的。”
  “是啊,你是全台灣最有魅力的男人嘛!”童兆頤譏諷地說。
  “可是她不要我了。”他說得可憐兮兮。
  “遲敏容忍你夠久了!”童兆頤愈想愈不平。
  “那為什麽她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我真的會疼她、愛她、一輩子對她好!”關少衡滿不講理起來。
  “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童兆頤大感吃不消地翻了個白眼。“女人年紀大了點後,就容易舍棄愛情而選擇安定的生活。”他有感而發。
  “你不要說得好象自己是個專家。”遲敏跟著他,難道會顛沛流離嗎?
  “拜托,大少爺,別在我麵前愁眉苦臉了。你和項君頡瓜分了遲敏,我連個邊都沒沾上呢!”童兆頤刻意裝出一臉痛苦難耐的表情。
  “這是報應!”關少衡被他逗笑了。“誰教伯父當年坐享漁翁之利,搶了我爸和項澤明同時看上的女人。”
  童兆頤苦笑了一聲,“至少你爸和項澤明都曾經和我媽交往過,我卻連開口表白的機會都沒有。”看女人的眼光也會遺傳嗎?為什麽他們上下兩代,三對父子都難逃愛上同一個女人的宿命?怪的是,他媽是名醫之女、是社交圈活躍的大美女,遲敏跟她幾乎沒有共同點。
  “你在這行這麽久,還不懂欠錢要還利息嗎?”關少衡堅毅的唇角逸出一抹笑意。
  “哼,父債子償還真是一條野蠻的定律。”他不滿地咕噥著。
  “算了,愈說愈傷心。我們去喝酒!”關少衡用力地朝他肩膀拍一下。
  “好,不醉不歸!”童兆頤決定拋棄他長久以來的忌諱,別人要誤會就讓他們誤會個夠吧!
  就是這份失落感,他們兩個才會從關少衡和遲敏剛分手時的怒目相向到今日的如膠似漆,也才會時時招來異樣的眼光。遲敏是個特別的女人嗬,她不但融入了兩個男人的友誼中,甚至讓他們之間有了更多的聯係──盡管她已和他們漸行漸遠。
   ※ ※ ※
  關少衡和童兆頤相約買醉的畫麵很不幸地上了雜誌封麵,別出心裁地嵌在左上角一顆象征愛情的心中,下方標注著:關少衡碎臥美男膝;右下角的另一顆心則鑲著項君頡和遲敏的檔案照片,上方標注著:項君頡狂戀女強人。
  該期雜誌的主題是“不被祝福的愛情”,一上巿就造成搶購熱潮,兩則內容聳動的報導徹底滿足了喜歡窺探名人私生活的讀者們。
  童兆頤氣衝衝地闖進關少衡的辦公室,把雜誌甩到他桌上。“項君頡公開放話,說遲敏是他的同居愛人,除了遲敏,他不會娶別的女人。”
  “他這樣要遲敏怎麽做人?”關少衡皺起眉頭,明白他是存心挑舋,隔著一個太平洋向他下戰帖。
  “我也快不用做人了。”童兆頤雙手捂臉,為甚囂塵上的緋聞頭痛不已。
  “你說,他們是不是好事將近?”關少衡心神不寧地問他的看法。
  “我隻知道我大禍臨頭。”他發出淒厲的啼哭聲。
  “童兆頤,你別鬧了!”關少衡煩躁地製止他的哀鳴。
  “你翻到第二十六頁啦。”童兆頤找了張椅子坐下,不假思索地告訴他重點在哪一頁。
  關少衡輕蔑地撇了撇唇,這種沒營養的東西,虧他還看得那麽熟。
  第二十六頁寫的是該家雜誌杜的記者在越洋專訪過項君頡後,特地打電話向項澤明求證他是否即將交棒給遲敏,並讓她和項君頡完婚。沒想到向來溫和的項澤明居然破口大罵,要記者把那篇報導抽掉。該名記者還記錄了他在要求被拒後項澤明說的話:項君頡那個不孝子,有種就不要給我回台灣來!
  由於項澤明一直很器重遲敏,他強烈反對獨生子和她的婚事引起了諸多揣測。有人說項澤明認為遲敏的身家背景配不上項家,但他的妻子也非出身於名門世家,所以更多人猜想是因為他也喜歡遲敏。這樣一來,故事變得有趣多了。
  “很荒謬吧?!”童兆頤指著該篇報導的結語。聰明如遲敏,究竟會選擇事業有成的父親,抑或是才華洋溢的兒子?或者她能使出更高明的手段,繼續周旋於兩個男人之間呢?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他討厭別人把遲敏想得那麽不堪。
  關少衡並沒有很訝異,他早覺得項澤明對遲敏的態度很曖昧。
  看了一堆不倫不類的報導,兩個男人都是一肚子火。更慘的是,他們當天回家都受到嚴重的“關切”。
  唐念汾下午和一班姊妹淘相約喝下午茶,素來最重品味的薑太太為了把那本雜誌帶給她看,特地向她的小女兒借了一個帆布包,搭配她的香奈兒套裝,顯得十分突兀。
  “念汾,你勸勸你兒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薑太太語重心長地搖頭歎息。
  “對啊!”一旁的錢太太馬上接腔,“幹脆要你老公把那個叫童兆頤的革職痳!我一看就覺得他陰陽怪氣的。”
  唐念汾隻能敷衍地苦笑。童兆頤早升上副總了,要解聘他還得總經理提案,董事會過半數同意才算數。別說他根本沒犯什麽錯了,他老爸還是董事會中舉足輕重的一席,誰動得了他?
  “奇怪,少衡以前不是有很多女朋友嗎?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施太太不解地問道,可惜沒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對了,我女兒剛從日本回來,她精通英、日語,念的又是著名的新娘學校,你問問少衡有沒有興趣認識。”這班富家太太多半希望女兒能嫁入熟識的人家,不僅衣食無虞,也少了被公婆虐待的風險。
  “對對對,她女兒我見過,人漂亮又有禮貌。你隻剩少衡一個兒子了,男人和男人是不能傳宗接代的。”施太太身材微胖,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自以為幽默地掩層輕笑,身上的賚肉也跟著顫動起來。
  唐念汾被大夥的七嘴八舌煩得要死,害她連牌局都推了,隨便找個借口就匆匆回家,等著晚上和兒子攤牌。
  “少衡,錢太太她女兒剛從日本念完書回來,你什麽時候有空,帶她在台北市逛一逛好不好?”唐念汾等關少衡一進門,馬上迂回地試探他的心意。
  從前她老擔心他敗壞家風,在外頭養了一堆私生子;現在她寧可他處處播種,也不願他被人繪聲繪影地說成是同性戀。施太太說得對,他以前的確交了很多女朋友,會不會是受了什麽刺激才變得對女人興趣缺缺啊?
  關少衡扯開領帶,隨性地癱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錢太太他是認得的,他們一家都是道地的台北人,輪不到他當地陪吧?
  “媽,你看了那本雜誌啦?”他直截了當的問話倒教唐念汾有點尷尬。
  “人家拿給我看的,媽當然相信自己兒子。”她話說得很大聲,帶著欲蓋彌彰的心虛。
  “那就好。”關少衡深知謠言的威力,媽剛開始或許隻把這件事當笑話看,久而久之,心裏也難免有些疙瘩。
  唐念汾被他淡然的結語弄得進退不得,好不容易開了個頭,總不能什麽都沒問出來就結束了吧?
  “啊……媽有樣東西要給你看。”她心念一動,急忙拖著他上樓,在自己珍藏珠寶的玻璃櫃裏拿出一封信。
  “你認得這個字跡嗎?”唐念汾屏氣凝神地問他。兩年前,她收到這封未署名的信,很誠懇地告訴她少衡十分重視他的家人,還真摯地央求她給他一個回家的機會。信的內容並不長,但字裏行間流泄出的感情讓她深覺自己是一個多麽冷漠的母親,猶豫了幾天,她終於向少衡伸出了手,成就了母子倆言歸於好的契機。
  關少衡心裏一震。那些娟秀的字跡看起來好眼熟。
  “不確定是嗎?打開來看看。”唐念汾和藹可親地鼓吹他。舉凡牽涉到他們母子倆不愉快過往的事,她都想從記憶中鏟除,也因此她一直沒把信拿給少衡看。這回,她是黔駐技窮才會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能夠知道少衡的家庭狀況,又這麽費心地替他求情的人,和他的交情一定不淺。而那封信的遣詞用語,很明顯地是出自女孩子的手。
  關少衡遲疑了一會兒,才把信抽出來看。隻看了一段,他就確定那是隻有某個笨女人才寫得出來的東西,而關於他的事,肯定是兆頤說給她聽的。看到信末的日期,他的心髒一陣痙攣。那個時候他們兩個早鬧翻了,她居然還傻得想要撮合他們母子的感情。
  “女的?”唐念汾看他一臉黯然,努力收拾起喜出望外的心情,聲音卻不自覺地輕快起來。
  “嗯。”他點點頭,不想多說。
  “誰?”她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前任女友。”現在再談他和遲敏的事,不嫌太晚了嗎?
  “汪書翎?”唐念汾直覺地反應。是汪書翎就棘手了,她早嫁作人婦了!
  “不是。”和媽談到自己的情事,這還是頭一遭,他不免有些難為情。
  “那……是個怎樣的女孩?”她也隻敢這麽旁敲側擊地問。少衡的年紀也不輕了,又鬧了這麽難看的緋聞,要是他有心儀的對象,他們做父母的也不會有太多的要求,正正經經的女孩子就行了。
  “她很乖,對我很好……”他從沒試過去形容遲敏,很難一鼓作氣地把話說完。 “其實她不能算漂亮,家世也不太好……可是,我常常覺得是我配不上她。”
  “你……還喜歡她嗎?”唐念汾小心翼翼地問。
  關少衡捏了捏眉心,默認了。
  “那你怎麽不把她追回來?”唐念盼激動地拍了下他的背。再被那些三姑六婆攪和下去,她哪還有臉去參加社交活動?
  “我以前對她很不好……她現在人在國外,有一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了。”想到她和項君頡卿卿我我的言麵,他心裏就很難受。
  “少衡,很多事若是以為沒有希望就不去努力,那會成為一輩子的遺憾。”她由衷感謝那名善心的女子在她遺棄兒子時,幫她照顧他,甚至還挽救他們瀕臨破碎的關係。 “就像我們母子啊!”她給了他一記鼓勵的笑容。
  關少妍騙死人不償命的演技絕對遺傳自她的母親。唐念汾一連串充滿哲理的話語背後,全是暗示兒子橫刀奪愛的壞心眼。管他的,少衡能夠正正常常地娶妻生子最重要,搶別人的女朋友又有什麽大不了的?

  9
  波音客機著地後,遲敏跟在其它旅客身後走出了機艙。踏上這片睽違已久的土地,她的心裏有些許的感傷。一接觸到機場大廳熙來攘往的人群,她趕忙從大衣口袋裏拿出一副采色墨鏡戴上,掩飾心底的不安。
  阿姨的氣管不好,實在受不了溫哥華冰冷潮濕的天氣,待了沒幾天就開始想念她位於WAIKIKI海灘的別墅,臨走前還一再邀她去度假。而君頡不曉得哪根筋不對勁,在阿姨走後,馬上對媒體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一點也不顧她的抗議。
  項先生氣得立刻搭機來到溫哥華,君頡卻躲到朋友家避難,留她一個人麵對項先生的怒氣。項先生拐彎抹角地問了她很多問題,好象怕君頡真愛上自己的親妹妹,可是她真的不知道他的動機啊。一問三不知的情況,將項先生搞得更為火大,他心一橫,一句 “算了,你調回台灣吧!”,讓她不得不打包行李,離開溫哥華。
  遲敏心想,項先生大概覺得自己很倒黴吧,生了兩個不爭氣又不聽話的孩子。
  她想得笑了,視線卻突然被一束花影遮沒。她遲疑了一會兒,摘下墨鏡,看清楚那是一大束含苞待放的黛安娜玫瑰。她輕顫著將眼光往上移──是一張和她同樣戴了墨鏡的臉龐,那麽的熟悉卻又充滿了說不上來的距離。
  他把花塞到她手上,幫她拿下背上沉重的旅行袋……這幅情景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你不是說不要再看到我了?”話一出口,遲敏就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掉。她應該打個招呼,問他怎麽知道她的班機,問他今天不用上班嗎……什麽問題都比她問的那個問題好!
  他含糊地低吟了兩聲,左手繞過她的肩膀,打開花上的卡片示意她看。
  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遲敏呆呆地看著那些字,雙腳無意識地跟隨他的腳步。
  “不用我翻譯給你聽吧?!”他壓低了聲音,不再是那個慣於站在高處睥睨她的男人。
  “嗯。”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其實……項先生今天有派人來接我。”
  關少衡很確定那個人今天是無法交差了。
  “阿敏,我先跟你把話說清楚。我對你是真心的,年紀大了,不會隻想和你玩玩,你考慮、考慮。”老天,要他說這些話實在很別扭。以他的條件,幾時得求女人考慮了?
  “即使和君頡同居過也沒有關係嗎?”她停下腳步,傻氣地問。
  “委屈你了!”關少衡仰起頭,怪聲怪氣地說。不在乎不代表想聽她提起,她最好搞清楚這一點。
  遲敏笑出聲來,“你怎麽這麽說呢?好多女孩子仰慕君頡喔,聖誕節時,寄給他的卡片多到郵差得一布袋、一布袋地扔進我們的院子裏。”
  夠了!她真的很不識相。
  關少衡沒好氣地拉開車門,將她塞進車裏,“我要那麽多女人喜歡幹嘛?隻要我的阿敏別再拋棄我就行了。”
  遲敏尷尬地紅了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她那副好笑的可憐樣讓關少衡不肯善罷甘休。“從前有個女人啊,笨手笨腳的什麽都不會,第一次和我上床時,痛得整個晚上翻來覆去,搞得我一整夜都不能睡……”其實,他睡得可甜呢。
  “我……我不知道有吵到你。”她抱歉又難堪地絞扭著雙手。
  關少衡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臉上戲謔地寫著:我有說是你嗎?
  “哼,我辛辛苦苦地教了她好久,好不容易教出點成績,她卻把我教給她的東西全拿去伺候別的男人。”他語含怨懟地說:“那個坐享其成的混小於還真是好命!”
  “我……”遲敏慌張地舉起手又放下,不知該如何解釋。
  “阿敏。”他把她看著窗外的一張俏臉給扳正,手上滾燙的熱度讓他有點過意不去。
  “嘎?”遲敏拘謹地扯出一絲笑容。
  他笑著張臂抱住了她,“不跟你鬧了,歡迎你回來。”
  他的聲音好溫柔,讓她意識到他們之間是真的有了一個新的開始。這段日子,她一直逃避去思考、去判斷,這個友善的擁抱卻讓她確信少衡是認真的。
  “謝謝。”她生澀地回抱他一下,很快地縮回手。
  “不客氣。”他神秘地笑了笑,發動引擎。
  遲敏忘了問關少衡要載她到哪裏,等到車子停在他們以前住的那棟大廈前時,一股異樣的感受瞬間漫過她的心房。
  關少衡牽起她的手搭電梯上樓,依著熟練的步驟進到他們曾共同生活的屋子裏。
  三十多坪的空間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幹幹淨淨的,看來少衡也很會做家事嘛!突然,遲敏眼前一亮,這才發現豪華的酒櫃整個被打掉了,原先的地方多出一袈平台鋼琴。鋼琴旁的牆壁敲開了一長排的窗,窗台上種滿了綠色植物,篩落了灑進室內的陽光,網綴成一點一點的星芒。
  “你知道我是不會彈琴的。”關少衡走到她身旁,把鋼琴上的一個牛皮紙袋交給她, “這間房子是你的了。我現在搬回家裏住,你覺得無聊的時候,可以找我來陪你。”他想讓遲敏明白,他對她不隻是生理上的欲望。
  遲敏錯愕地回頭,不敢接受這麽貴重的禮物……和情意。
  “我除了不能教你彈琴,什麽都能給你。”他扳過她的肩膀,柔聲道:“你不用立刻作決定。如少妍所說,一個人要多交異性朋友,才能從中選擇最適合自己的。”
  “那你呢?”他的寬宏大量讓她很不能適應。
  “你問的是哪一方麵?我已經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女人了……”他口氣一頓,低頭輕咳了兩聲,“你不會想知道我的經驗有多豐富。”
  他想起荒誕不經的過往,自個兒抿唇輕笑起來,一抬頭便看見她天使般的笑顏,隻為了那個站在她眼前的男人綻放,淺淺的笑厴直要把人給融化。
  “喂,我們先去吃飯。”他興致極好地拉她出門,“下午一起去陽明山玩。”
  遲敏想起上回情人節去陽明山的計劃全毀在臥房裏,一張小臉霎時湧現瑰麗的紅潮。
  “放心,我們已經出門了。”他看穿了她的心思,意有所指的話讓她更加忸怩不安。
  “你……今天下午不用上班嗎?”
  “天氣太冷,我感冒了。”他耍賴地說,刻意抄襲那個墮落的情人節的對話。
  暖暖的空氣在兩人間流動,橫刀奪愛的劇本原來也可以很溫柔地寫。
   ※ ※ ※
  遲敏回台灣後,先是讓項澤明等不到人,後來又堅持不肯搬到他家裏住,項澤明這才發現女兒大了,這兩年讓她一個人在國外東奔西跑的,全忘了她也是個需要人嗬護、疼愛的女孩子。一轉眼,她也二十七、八了吧!君頡八成是不想結婚才拿她當擋箭牌,卻害得公司上上下下都為她貼上“少奶奶”的卷標,根本沒有人敢追她。很多老朋友見了他也愛關切幾句,他最常聽到的就是:“唉,孩子大了,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嘛!我倒覺得遲小姐很不錯。”搞得他不知該作何反應。
  遲敏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曾見她多看哪個男孩子一眼,再這樣蹉跎下去,她鐵定會孤老終生。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煩惱得要死的時候,遲敏正開開心心地沉醉愛河呢。
  關少衡最多隻是牽牽她的手、抱一抱她,兩人像對初墜情網的純情男女,眼神交流間卻有著難以言喻的親密,也比較常談到一些心裏的話。
  他霸占了她整整一個星期,才約了兆頤和少妍幫她洗塵。
  童兆頤在飯店的包廂裏見到久違的遲敏,興奮得不得了,直誇她變漂亮了。
  “阿敏啊,我們少衡可是做了兩年的和尚喲,不像你在溫哥華風流快活的。”童兆頤極力表揚關少衡偉大、堅貞的情操,希望遲敏能盡早忘了項君頡那家夥。
  “你別聽他亂講!”關少衡不想遲敏有心理壓力,轉頭笑罵著好友:“喂,你是天天躲在我床底下呀?”
  “我的意思是要遲敏好好補償你嘛!兩大情聖調教出的女人,真教人期待呀!”他曖昧地眨眨眼。
  遲敏還是在旁邊笑著,她很喜歡聽他們抬杠,即使他們常拿她當作消遣的對象。而關少妍一直沒有開口說話,臉色不太好看。果然,她幫了哥哥就得罪了朋友。前不久項君頡打了通電話給她,口氣非常不好,她已經極盡所能地避重就輕,可是他一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冷冷地說了句“我們的交情到此為止”就掛斷電話,讓她直到現在都還悵然若失。
  兩個男人嬉笑怒罵間,關少衡的行動電話響了起來,他要他們先點菜,自己則到包廂外的走廊講電話。
  “阿敏,”關少妍趁哥哥不在,誠摯地問她:“你和君頡就這樣分手了嗎?”
  “我……我們……”她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他很難過,也很消沉口也,我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愛你。”關少妍按住遲敏的手,對她動之以情。
  童兆頤握拳在唇邊咳了兩聲,警告某個女人安分一點。
  關少妍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不準你跟二哥告狀!還有,我跟阿敏有話要說,你別吵!”
  童兆頤一聲不吭的,很有風度地容忍她的大小姐脾氣,決定把聽到的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少衡聽。他明白少妍並沒有惡意,她隻是生性同情弱者。剛開始看她二哥失魂落魄,她馬上義不容辭地幫他;後來看項君頡處於劣勢,她又於心不忍。沒大腦的女人,她遲早會落得兩麵不是人!
  遲敏相信君頡的日子是真的不好過,少了一個人幫他打點生活事宜不說,又被項先生和阿姨越洋通緝,好象非把他痛扁一頓不可。想想,也覺得他好可憐。
  “阿敏,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哥把你追回來,隻是因為內疚,或者是不甘心你被君頡搶走?”
  童兆頤一聽,差點把口中的食物吐出來。她幫項君頡說情也就罷了,何必毀謗她老哥?還講得頭頭是道的。
  “大小姐,飯可以多吃,話不能亂講啊!”看來有人需要清理門戶了。
  “我叫你別插嘴!”關少妍氣得握緊拳頭大吼,很想拿桌上的碗盤砸他。
  這時,關少衡已講完電話,一推開門,剛好聽到少妍在鼓吹遲敏回到項君頡身邊。這個小妮子,枉費他從小到大把她捧在手掌心疼。
  遲敏毫無芥蒂地對關少妍笑了笑,“我知道我長得不漂亮。不過,我和少衡認識那麽久,或許他喜歡我別的地方。”
  關少衡笑著點頭。阿敏對他比他對自己還要有信心,他絕對不會辜負她的。
  童兆頤一聽,也是一個勁地猛點頭。他正想呼應遲敏的話,列舉出她一長串的優點時,關少衡就走了進來,板著臉敲了妹妹額頭一記,“我是叫你來敬酒賠罪,不是要你來挑撥離間的。”
  “我哪有?”她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是好心想幫阿敏厘清她的心意嘛!”
  “沒什麽好厘清的,”他親熱地褸著遲敏,為她的不輕信讒言感到驕傲,“你現在就可以開始叫嫂嫂了。”
  “你過河拆橋喲!”關少妍死不肯認錯,“要不是我忍痛演了那場戲,你們怎麽可能湊在一起?算起來,那個媒人的紅包應該是給我的口也。”
  “你少來!”關少衡看透了她邀功諉過的本領,“阿敏從前是我的特別助理,她那麽溫柔、可愛,不用你瞎攪和,我一樣會對她日久生情。”
  關少妍愣住了。二哥真的變了,他幾時懂得從好的一麵去看事情了?看著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十足是個幸福的男人。
  “好啦,”她勉為其難地站了起來,“嫂嫂,我敬你一杯。請原諒我年幼無知,把你推入火坑,認識一個比惡魔還可怕的男人,而且一輩子都脫不了身。”她說完,還轉頭對關少衡皺了皺鼻子,一臉的不服氣。
  “阿敏,你千萬不能輕易原諒她。”關少衡看著妹妹那麽皮,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遲敏忍住笑,配合地點了點頭,“你幫我一個忙,就算是將功贖罪。”
  “什麽忙?”她吃力地眨動著無辜的美眸,哀悼一段注定要失去的友誼。
  遲敏從皮包裏拿出一份企劃書。“這是瑞開下一季要主打的信用卡廣告,傅衍平已經答應為這支廣告掌鏡,君頡也同意跨刀演出,我們還缺一個女主角,你有沒有興趣?”
  “你是說我和君頡搭檔拍信用卡廣告,然後Michael要負責編導?”
  “嗯。我們拍攝這支廣告的預算是一百萬美金。君頡已確定不支酬勞,扣除拍攝的費用後,剩餘的可能由你和傅導演平分。我曉得這樣的價碼對你來說或許太低……”
  “我要拍、我要拍,趕快和我簽約吧!”關少妍心急地握住遲敏的手臂。能和兩個才氣縱橫的美男子合作,她倒貼也甘願。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把握機會重建和君頡始於同病相憐的可貴友情啊。
  關少衡暗自覺得好笑,不管腳本怎麽寫,安頌的大小姐幫瑞開拍廣告,肯定是個最大的賣點。老爸要是知道他女兒為了區區幾十萬美金就為死對頭效力,不氣炸心肺才怪!
  飯局結束後,自然是童兆頤送關少妍,關少衡送遲敏。
  遲敏住的那棟大廈安全管製很嚴格,關少衡不知是謹慎還是不舍,每回約會完都會陪她搭電梯上樓,目送她進屋才離去。
  “少衡。”他們道過再見後,遲敏忽然回頭叫住了他。
  “怎麽啦?”他怔了一會兒,停下欲轉身的步伐。
  “我……我有點無聊。”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麵紅耳赤地轉開頭。不管他聽不聽得懂她在求歡,總之是尷尬。
  “你不覺得和一個禁欲兩年的男人過夜是件很可怕的事?”他順勢椅上門緣,將她嬌羞的神態盡收眼底。
  “這麽晚了,你開車回家要小心。”遲敏低頭輕笑著推他,想把門關上。
  “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他用身體擠她進門,抱著她貼靠到門上。
  “你愈來愈會說話。”遲敏靜靜地偎在他懷裏,體溫卻不可避免地急遽上升。
  “是嗎?”他專注地吻上她的唇瓣,獨有的清新蠱惑著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好久了……”他吻著她的唇,傾吐著愛語,“我想這樣吻你已經好久、好久了。” 他的唇舌一次又一次地膠著上她的。
  他抱起她走進臥室,互摟著跌坐到柔軟的床上。
  “少衡,你……兩年不做那種事,不會很難受嗎?”她好奇地問。
  “有一點。”他無所謂地說。
  “那你怎麽辦?”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盡管房裏隻有他們兩人,他偏要傾身在她耳邊低語,嗬出的熱氣在她白皙的頸眉處蔓延成一片紅潮。
  “當我沒問。”遲敏呼吸困難地咽了口氣。
  “阿敏,”他收拾起玩世不恭的樣子,慎重地拉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別隻為了滿足我的欲望而跟我上床。我想改邪歸正、好好尊重你,包括這一方麵,你懂嗎?”
  戀愛不見得要談得那麽心酸,遲敏得不得到他都無所謂,他對她也漸漸多了份寬容與體諒。他們之間的刻骨銘心已經太多,這一刻兩人期盼的不過是能平平淡淡地朝夕相處,如同他騙她同居時所說過的:下班後一起吃頓飯,然後煮杯咖啡、聊聊天。這樣就夠了!
  “嗯,”她感動萬分地吸了吸鼻子,“你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不想做嗎?”
  “遲敏!”他忿忿地吼她,滿腔的柔情蜜意化為烏有,像個瞬間泄了氣的皮球。
  “哈,我跟你開玩笑的。”她露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從他的表情意識到這個玩笑似乎有點不得要領。
  關少衡沉下臉,咬牙切齒地訓她:“一點都不好笑!沒有幽默感的人最好不要隨便開玩笑。”
  “那現在怎麽辦?”她心虛地問他。在她開了一個小玩笑後,似乎做什麽都難以為繼了。”
  “所有的好氣氛都被你破壞了。”他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嗯……要不然我們就像在溫哥華那一夜,躺在床上聊聊天,好不好?”她很認真地建議著。
  “不好。”他麵無表情地拒絕了。種種跡象顯示,這個笨女人並不適合過民主生活。
  遲敏還想不到要接什麽話時,他冷不防地將她壓倒在床上,以極度的溫存占領她的身心,重燃記憶裏銷魂蝕骨的火熱……
   ※ ※ ※
  “阿敏。”關少衡低啞著嗓子喚她,轉身在她雪白的裸背上畫著圈圈。
  “嗯?”遲敏乏力地趴著,氣息紊亂得無法多說話。
  “你退步好多。”他緊靠她嬌嫩的身軀,埋首在她頸窩喃喃抱怨著。
  “嗄?”她慵懶地側過頭看他,一臉茫然。太累了,連腦袋也跟著不靈光。
  “你和那位鋼琴家在床上都亂做一通啊?”他不敢相信自己連這麽低級的話都說得出口。原本他還怕自己日久生疏,會讓阿敏不舒服,沒想到她簡直生澀得不象話。
  “喂,你別亂說!”她終於搞懂他在說什麽,激動得翻身捂住他的嘴。
  關少衡毫不費力地挪開她的手,嘴角噙著難掩的笑意,“鋼琴家的手不是很靈活的嗎?一寸一寸滑過阿敏……”
  他的手指示範性地輕掠過她每一處敏感的肌後,讓遲敏的臉紅得像是台風來襲前夕的晚霞。她和君頡……那是亂倫口也!她慌亂地以吻封住他不饒人的嘴。
  “求求你別說了。”她的手緩緩地愛撫他臉部的線條,哀求的眼神讓他無法克製想再愛她一遍的念頭。
  這個該死的女人,認識她那麽多年來第一次稍微象樣點的撒嬌、第一次主動獻吻,居然都是為了項君頡?!
  “你以為我那麽好打發嗎?”他拉下她的小臉,不留一絲空隙地吻了上去,索性將她軟馥甜美的嬌軀也一並挪移到他身上壓緊。
  肆無忌憚的情愛狂潮掀起另一個高峰,關少衡離開她的唇,難以自持地低吟出聲,懷裏的女人卻選在此時癱倒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老天,她挑起了他排山倒海般的欲念,卻一個人睡得又香又甜?紅撲撲的臉蛋、心滿意足的笑容,怎麽看都與一個嗜睡的小嬰兒無異,算了,他們有得是一生一世。

  10
  “副總,有位項先生找你。”關少衡美麗的女秘書Sophia優雅地推門而人。拜他浪子回頭之賜,漂亮的傻大姊才得以把飯碗捧得穩穩的,在他升上執行副總後,她也跟著升了一級。
  關少衡停下正敲著鍵盤的手,錯愕地看向一臉興奮的女秘書。“項君頡?”
  “嗯。”她精神抖擻地猛點頭。項君頡這兩年來在國際樂壇土大放異彩,作曲、演奏的功力都深受肯定,幾首由他製作、膾炙人口的電影主題曲更將他的聲望推上了巔峰。
  “我叫他進來囉!”
  Sophia花蝴蝶一般翩然遠去,留下氣結的關少衡。項君頡來幹嘛?跟他討人嗎?
  門一開,Sophia笑吟吟地帶著項君頡進來,直送他到關少衡眼前的沙發椅上,像隻盡忠職守的導盲犬,深怕主人迷路似的。關少衡從不曾見她對哪一個訪客那麽殷勤過。
  “項先生,你想喝什麽?”Sophia微笑地傾身問他,很想和他多攀談幾句。
  “咖啡。”他仰頭給了她一個充滿感激的笑容,讓她一顆心怦怦亂跳,差點忘記自己已有男朋友。
  “有何指教?”關少衡閑閑地開口,不想對手下敗將太過刻薄。仔細一想,項君頡其實很可憐,不幸認識了關少妍,好心幫她一個忙,然後斷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阿敏回到你身邊了?”他神色複雜地看了關少衡一眼,根本搞不懂阿敏看人的標準何在。他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哥哥,可愛的小妹和男人同居兩年多,飽受淩虐,他居然一無所知,更別說她坎坷的遭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知道了何必還問?”他能理解項君頡的不甘心,但他實在沒必要親自來求證,多傷感情!
  這時,Sophia春風滿麵地捧了個托盤進來,遞給項君頡一杯香醇的咖啡。
  “副總,你這個喝慣現煮咖啡的人,我就沒幫你準備了囉!”她嬌嗔地對他眨了眨眼。
  對對對,隻有項君頡這種沒品味的人才適合喝那種口感奇差的即溶咖啡!關少衡對女秘書的用心不置可否,隻要地出去時順便把門帶上。
  “OK!”她唱作俱佳地圈起拇指和食指,轉身離去時卻被項君頡給叫住。
  “HI,這是我在國家音樂廳演奏會的入場券,歡迎你來捧場。”他體貼地給了她兩張票,讓她得以捎伴參加。
  “謝謝!”Sophia開心地跳了起來,高跟鞋在地板上踩踏出清脆的聲響,險些情不自禁地給他一個擁抱。這場演奏會的票老早就被搶購一空了。
  項君頡暗自咬牙。關少衡連秘書都要找個這麽熱情美豔的女人,阿敏的境遇堪憂哪!
  “我從來沒碰過阿敏,你對她好一點。”項君頡口氣生硬地命令著。
  “我本來就對她很好,不勞你費心。”關少衡不羈地轉著手上的鋁筆,很難想象項君頡會對阿敏這麽情深意重,跑來找他說些奇怪的話。
  “我記得你還有個妹妹。”項君頡看他吊兒郎當的模樣,不滿地沉聲警告。
  關少衡挑了挑眉,“你以為世上會有幾個遲敏?”以前他是太溺愛少妍了,一心認定她是溫室裏的花朵,沒想到她會是株帶著毒刺的仙人掌。她會像阿敏那樣任人欺負才怪!
  項君頡咬著下層,恨恨地點頭,交給他一疊票,“送阿敏的,你可以陪她來。我的壓軸曲是專為她而作的‘Happy Bride’。”
  “謝謝你的祝福。”關少衡甩了甩手上的票,盯著他扭曲的麵孔,聳聳肩笑了。
   ※ ※ ※
  “阿敏,項君頡送了我一疊他演奏會的票,你要去嗎?”關少衡摟著遲敏看電視時,隨口問著。
  他待在家裏的時間愈來愈少,童兆頤向唐念汾透露他有了知心女友,唐念汾半信半疑,對兒子屢屢夜不歸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不過當她追問對象是誰時,童兆頤卻一再含糊其辭,隻說確定是個女的。項君頡和遲敏的緋聞鬧得那麽大,關家一向又很保守,他鐵定是有場硬仗要打了。
  遲敏緊張兮兮地坐直身子,“他……他有跟你說什麽嗎?”完了,少衡知道她的身世後,會不會氣得不理她啊?
  “沒有。”關少衡狐疑地看她,不懂她的不安源於何處。
  “那就好。”遲敏喃喃地點點頭,突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火速衝進浴室。
  “怎麽了?”關少衡趕忙跟了上去,一到浴室門口,就看到她彎身對著馬桶大吐特吐。
  “阿敏?”他吃驚地喚她,一個模模糊糊的可能性逐漸在腦海裏變得清晰。
  遲敏把自己清理了一番,回過頭虛弱地擠出一個笑容。
  “……會不會是懷孕了?”他強忍住心中的悸動,走過去幫她把淩亂的頭發梳理好,拍了拍她慘無血色的臉蛋。
  “我……”她驚惶失措地看他,“對不起,我……我以為你有避孕的。”少衡一直堅持不要小孩,從前他不管在什麽情況下占有她,都不會忘了要做避孕措施。
  “你……不想要小孩啊?”他皺了皺眉。再和遲敏在一起,他就沒戴過保險套,他認定她會喜歡孩子的。
  “你……你說過不想要小孩的。”她哀戚地轉過頭。無論如何,她也舍不得拿掉他們的孩子。
  他鬆了口氣,“拜托你忘了以前我說過的蠢話。”
  “可是……”她為難地看他,欲言又止。
  “真的不想生?”他失落地輕摟住她,不想強迫她,但他絕不允許她去墮胎。
  “不是,我是怕孩子和我一樣,是個私生子。”她不能殘忍地替孩子選擇一個不公平的起點,可是她也不願意拿孩子逼少衡娶她啊。
  “傻瓜,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他如釋重負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我當然會娶你。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如果想生小孩,還是別耽擱的好。我知道我們都不是在正常的環境中成長,但是我會很努力做一個好爸爸。至於你呀,隻要把孩子當成我來疼就行了。”
  遲敏笑了,隨即想到一個殘酷的事實,“項先生會把我給殺了。”先上車、後補票…… 她不敢想象他猙獰的怒容。
  “交給我來辦。”他體貼地說。遲敏做什麽事都很顧忌項澤明,每回他暗示他們該有個結果時,她總會虛笑著把話題帶過。現在有了孩子,她就沒有理由再對頂澤明隱瞞他們交往的事了。想著他們美好的將來,他根本不在乎會有多少人反對他們的婚事。
  “說不定我隻是吃壞肚子。”遲敏突然殺風景地插了一句話,自個兒傻傻地笑著。
  關少衡扯動了一個虛假的笑容,無法苟同她獨樹一格的玩笑話。
   ※ ※ ※
  項君頡在國家音樂廳的演奏會是一年前敲定的檔期,要不然他還真不想回台灣。老爸、老媽鎮日都擺出一副要把他除之而後快的凶狠模樣,當了他們三十年的兒子,他第一次看到他們那麽團結。
  今天他挑的曲目並不是很艱澀,一半是蕭邦和貝多芬的作品,一半是他自己的創作。他從不認為複雜的曲子才能展現音樂家的深度與技巧,因此不少樂評家批評他商業氣息太重,其實從小做慣大少爺的他,壓根兒沒想過要靠這條路賺錢。
  幕拉開時,台下已坐滿了黑壓壓的人,據說票在一個月前就賣光了。貴賓席上的一排人多半是他認識的,老媽專程從夏威夷飛回來,和老爸連袂出席。關少衡和阿敏都來了,但他們沒坐在一起。最詭異的是關家的另外三個人也來了。
  附庸風雅,他不屑地想。
  時光在悠揚的樂聲中流逝,項君頡在演奏壓軸曲前,特意拿起鋼琴上的麥克風對台下說:“最後是我自己創作的進行曲──Happy Bride,獻給我此生最愛的女子,沒有她的支持,就沒有今天台上的我。”
  台下的聽眾為他感性的話而響起瘋狂的掌聲,他卻依稀能感覺到老爸、老媽冷冽的目光正朝著他射來。他沒說謊呀,阿敏大一時玩股票幫他賺了架名琴,兩年前又回瑞開接班讓他脫身,沒有阿敏,他的生命鐵定黯淡無光。他一心專注於音樂,忽略了周遭很多的人事物,但他衷心期盼善良的阿敏能有個幸福的未來。
  曲折離奇的旋律從他修長的指尖流泄,譜出了遲敏所經曆的愛情,再怎麽灰暗的段落,都竄動著永不止息的生命力,一點一滴灌溉出甜美的果實。當他的手優雅地在琴鍵上落下最後一個音符時,聽眾們都不自禁地露出會心的微笑,感受到他想傳達的苦盡甘來。
  台下的項澤明在如雷的掌聲中握住了妻子的手,“我常對他嫌東嫌西的,或許他走這條路是對的。”
  陳愛庭對他笑了笑,笑容裏有些許的淒涼,“如果你沒招惹小妹,她不見得會比君頡差。她天生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十歲就會彈蕭邦的離別曲,我常看她邊彈邊落淚。”
  “我對不起你們。”他感慨地說,難過地想到宜家在香港的十幾年是不是日日以淚洗麵。
  她拍了拍他握住她的手,“她幫你生了個好女兒。”
  曲終人散,他們打算到後台看看兒子時,關少衡朝他們走了過來,很有禮貌地欠身, “伯父、伯母,不曉得你們方不方便一起去吃個消夜?我也約了君頡和遲小姐,就當是幫君頡慶功。”
  關少衡特地找爸媽來聽演奏會,剛剛也差少妍去後台約項君頡了。阿敏不敢開口的問題,他今天晚上會幫她解決。
  “好啊。”陳愛庭豪爽地答應了。她不認識眼前這個好看的年輕人,隻隱約覺得他有些眼熟,可能是君頡和阿敏的朋友吧!
  “關家的兒子。”項澤明在妻於耳邊低語,搞不清君頡什麽時候和他扯上了關係。
  “同性戀那個?”陳愛庭終於想起自己是在八卦雜誌上看過他,驚呼著回頭多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關少衡好風度地對她微笑,氣氛霎時尷尬起來。
  到了關少衡預先訂位的俱樂部貴賓室,項澤明才發現來的人還真不少,連關景禾夫婦和關少妍都來了。他隱約覺得這是一場鴻門宴。
  兩對長輩很自然地寒暄一番,唐念汾首先就同陳愛庭恭喜:“項太太,你的兒子不但才華出眾,挑女朋友也很有眼光呢。”話是這麽說,她心裏卻很不服氣,誰不曉得遲敏是項澤明從安頌搶過去的大便宜。
  “哪裏,”陳愛庭敷衍地笑著,“令公子一表人材,可惜我沒有女兒啊。”哼,她還擔心關少衡會想染指君頡呢。
  山雨欲來風滿樓嗬!項君頡和關少妍噤聲不語,在兩個女人的針鋒相對中頓悟到關少衡安排這個飯局的目的。他們實在不該來的。
  “爸、媽,”關少衡一站起來,遲敏立時嚇得低頭猛喝茶。今晚的事少衡和她商量過了,她認為不妥當,可是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隻好聽任他作主。可是她現在好想臨陣脫逃喔。
  “我有對象了。”
  唐念汾皺了皺眉。這種話少衡為什麽要挑這種場合提,千萬別說是姓“童”的。
  “我和遲敏下個月初結婚。我們還沒決定要不要請客,今晚先請大家吃頓飯。”他輕描淡寫的話凍結了房間裏的空氣,四位長輩都愣住了,誰也沒料到會聽到這麽令人震撼的消息。
  “阿敏,這是真的嗎?”陳愛庭緊張地抓住遲敏的肩膀。
  “嗯。”她含羞帶怯地點了點頭。
  “我不準!關少衡,你該不會為了掩飾自己同性戀的身分,就拐遲敏當你老婆吧?” 項澤明氣憤地重拍桌子,不能諒解關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遲敏。
  “阿敏已經懷了我的孩子,我們一定會有婚禮。”關少衡語氣堅決地與項澤明對視,不明白他怎麽有資格說“不準”。
  “我也不準!”關景禾聽項澤明當著他的麵侮辱他的兒子,火氣也大了起來。“你怎麽能確定遲敏肚子裏的小孩不是項家的?”他兒子要是娶了一個公然和項君頡同居的女人,豈不是淪為上流杜會的笑柄?
  “遲敏的孩子當然是我們項家的骨肉。”項君頡優閑地發言。他豁出去了!他放話說阿敏和自己同居,就是希望老爸能讓她認祖歸宗,他自己闖的禍,還想賴帳啊!阿敏寧可受盡苦楚,也不願說出真相,她處處為他們夫妻著想,他們就不能將心比心嗎?她的肚子都被搞大了,他們還想瞞到什麽時候?
  “人家都這麽說了,你還要娶她嗎?”唐念汾深深為自己的兒子抱不平。項家未免欺人太甚了!
  “我和遲敏都是成年人了,我們結婚不需要大家的同意。”關少衡還是維持著迷人的笑容。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隻是要讓阿敏能安心地嫁他。否則他要結婚,關旁人什麽事?
  “媽,她是那個寫信的女孩。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取名叫‘念威’,我想他一定是個聰明乖巧的寶寶。”關少衡別下身子,對唐念汾耳語。他不會坐視自己的家人瞧不起阿敏的。
  唐念汾一愣,細細打量著遲敏,感傷她撇開頭。她相信她會有一個比少威還可愛的孫子。
  這時,陳愛庭握住了項澤明擱在膝上的手,看著他的眼神蘊含著溫柔與體諒。阿敏若執意要嫁那個男人,他們總不能讓婆家認定她不檢點吧。
  “少衡,”項澤明站了起來,將遲敏的手交到關少衡手上,“阿敏是我的親生女兒,她從小受了很多苦,今後要拜托你好好照顧她了。”
  關少衡渾身一震,腦子空白了片刻,才想起阿敏對他提過的身世,想起她和項家人之間種種可疑的互動……該死的,她為什麽要把他蒙在鼓裏?
  關景禾也很難接受這麽戲劇化的轉折。他和項澤明不合了三十幾年,到頭來卻成了兒女親家。更怪的是,他從第一眼就喜歡上遲敏這個女孩子。
  而關少妍則睜大了雙眼,殺氣騰騰地瞪著項君頡。她終日良心不安、做盡天下蠢事,而阿敏竟然是他的親妹妹?她沮喪地捂住了臉,苦嚐此生空前未有的大挫折。
  “遲敏,你還不走?”關少衡板起臉凶她,臉色陰沉地走出貴賓室。
  遲敏應了一聲,慌慌張張地背起皮包跟了上去。
  “喂,真要把阿敏嫁給那種人啊?還沒過門,就對她凶成這樣!”陳愛庭故意揚高聲音,說給姓關的人聽,“就算她被人欺負了,我們項家也不是養不起一個孩子。”
  “誰說的?我哥對阿敏好得不得了,她怎麽可以把這麽重要的事情瞞著他?”關少妍心情很惡劣,一聽到陳愛庭的挑舋,馬上出言維護自己的哥哥,什麽輩分、倫常都顧不得了。
  “哇,連未來的小姑都這麽凶惡,我看我們阿敏還是別嫁的好。”陳愛庭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
  項君頡看著關少妍和老媽爭得臉紅脖子粗,識相地在一旁靜靜聆聽。有人啊,真是死到臨頭還不自知,關、項兩家的長輩不會拿一對新人開刀,他和關少妍知情不報,回家後鐵定會死得很慘。關少妍那個口沒遮攔的大小姐,要不是怕自己假裝自殺的事被爸媽知道,才不會把她老哥和阿敏交往的事瞞得那麽緊呢。嗯哼,東窗事發啦,她的日子絕對會比他難過!
  項君頡懶懶地喝著茶,唇邊凝聚了一朵淺笑。這一切,想想還真是荒謬,不曉得阿敏會不會因此和她那個脾氣暴躁的男人鬧翻呢。
   ※ ※ ※
  “少衡,”遲敏撩起裙襬,吃力地追趕大步往前走的關少衡。完了,他一副快氣死的樣子,她別想求得他的原諒了。
  “喲,項家的大小姐,我可高攀不起。”關少衡頭也不回地冷冷嘲諷著。
  “我不是什麽大小姐……”
  “你……”他一連串的話正要罵出口時,一回頭就看到她一個踉蹌險些摔跤,忍不住大聲吼她:“站住!你有了身孕,還敢用跑的?”
  他氣衝衝地走到她麵前,粗魯地抹去她額頭上的汗珠。
  “為什麽瞞著我?”他餘怒未消地問她。
  “我……我怕阿姨會不高興。”她拉住他的襯衫,怕他又要拋下她。
  “我是那麽大嘴巴的人嗎?”他無法接受她的說辭。“你們女人真是太可怕了!當我知道被少妍耍了的時候,真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癡。哈,剛剛一聽到你和項君頡是兄妹時,我更覺得自己沒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
  “別生氣嘛!”她自知理虧,怯怯地扯著他的衣服。
  關少衡沒回答她,突然卷起袖子,一臉陰鬱地往俱樂部走去。
  “你幹嘛?”遲敏連忙轉身跟了過去。
  “項君頡那個惡心的家夥,明明知道你是他妹妹,他還吻你?”他今天非把他揍得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
  “少衡,”她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是我要他那麽做的。”唉,她一定會被罵死。
  “遲敏,你在搞什麽鬼?”他迭受刺激,竭力克製自己的怒氣。他不想傷了阿敏、傷了孩子。
  “我……我不想你和兆頤為我吵架嘛!”這個理由好象有些薄弱,但她當初真的是這麽想的。
  “怎麽?”他失控地握緊了拳頭,“你以為自己是民族的救星、世界的偉人嗎?要不要我幫你報名角逐諾貝爾和平獎啊?”
  “是我不乖,原諒我一次好不好?”她抱住他的腰,軟軟地靠在他身上,仰起的小臉很誠懇地在懺悔。
  “下不為例?”他的口氣稍稍鬆動。他喜歡被她賴著的感覺。
  “嗯,下不為例。”她笑著保證。
  “以後有什麽事不準瞞著我。”他願意幫阿敏分憂解勞,就像她一直對他付出的那樣。
  “我知道。”她忙不迭地點頭。
  “答應得這麽快,有沒有經過大腦思考啊?”他敲了敲她的腦袋。
  “除了這件事,我沒別的事瞞你了。”她認真地說。
  他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那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會喜歡上我?”她要是敢說是被騙失身、不得不愛他的話,今晚就準備去睡客廳了。
  “我……”她紅了臉,想起好久好久前單戀他的時光。
  “才答應過我,馬上就想反悔了?”
  “沒有啦,可是說這個好難為情喔。”
  “快說!”他不耐煩地催她。她愈不好意思,他就愈好奇。
  “我到安頌麵試的那一天,看到你買了一個小女孩的花,你把早餐給她吃、幫她提書包,還送她上學……”
  “從此你就不可自拔地愛上我?”她的答案比他所能想到的任何答案都還爛!說喜歡他的長相,或是喜歡他的身材,他都能勉為其難地接受,而她喜歡上的居然是他的愛心?!天知道他關少衡是一個最沒有愛心的人了。
  “嗯……對啦。”她從來不會用這麽極端的形容詞來描述自己的感情,不過,少衡這樣說也沒錯啦。
  “你好盲目!你有沒有想過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幹過的好事?”事實上,他也想不起來自己還有其它的善行。遲敏對他傾心的理由讓他極度不安。
  “我……”她是真的沒想過阤。
  “會愛我一輩子吧?”他看她當真苦苦思索起來,口氣很衝地問著,彷佛她一搖頭就要翻臉。
  “當然。”遲敏害羞地抿唇輕笑。這個問題容易回答得多了。
  他的笑意從層際緩緩擴散,釋懷地將她納入懷中。她的盲目,拯救了他的一生一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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