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米林:傍晚的月亮

(2009-04-19 11:17:08) 下一個

  林花謝了
  揉揉自己僵硬的肩膀,李眉看了一下時間。剛好,到點充當某人的活動鬧鍾了。
  距離不遠,推開自己開了五年的門,有些遲疑,如果麵對,自己是否真的可以接受?在門口蹲下仔細研究這一雙白色涼鞋,聽說天使喜歡簡愛,衣服、鞋子、背包、一切佩飾都是簡愛。
  時間不等人了,從門口到他的臥室不過二十六步的距離,路程太短,就是有什麽情緒也收不了。習慣性地推門,那一聲低喝立刻傳來:
  “出去。”
  那就出去吧。不過,那一眼還是可以看清楚,據說從來不躺第二個人的床上有了另一個起伏的身軀。應該就是那個天使吧?李眉低頭微笑著掩上門,到客廳落坐。五年的露水姻緣就是該這樣劃上句號,沒了對愛情的憧憬,她可以更強悍些。調整了一下自己推演許久的計劃,直到鬧鍾的叫喚才到那沒有油煙的廚房為他衝一杯牛奶。離她推門已經過了一時三分了,他終於舒展著腰身走進廚房。李眉看著剛換洗完畢的他,再一次感歎良好的隔音設施是家居生活的必備!他接過牛奶,話也沒停地吩咐:
  “以後不要開我的房門,她容易驚醒。”
  好!不開!
  “明天準備一些白粥,她喜歡。”
  好!李眉點頭,順手捏了一下鼻子,沒辦法,春天的時候她的鼻子總是特別敏感。她清清久不說話的嗓子,抬頭麵對這個男人:
  “韓先生,我想休假。”
  這五年來她從沒假期,不在公司,就在他的家裏,休假這一詞從沒在她的口中出現過。他沒有絲毫停頓地把杯子丟到水槽裏,轉身迎接一臉清新的天使入懷,聲音淡淡地像是毫無所謂:
  “你該知道現在是什麽環境,工作是不會等人的。”
  李眉沒開口,天使從他的懷裏探出頭,摸著鼻子笑開:
  “李眉要休假?不要啦,這樣他就沒時間陪我出去玩了。”
  李眉抬頭看人的時候一向注意把笑容擺上來,她要是沉下臉總會讓人心底發毛,這毛病自小就被人提點,總是不會忘的。
  “那就等我休完假換你們出去玩樂。”
  他沒答應,倒是天使一個勁地點頭:
  “好啊,好啊,阿放,我們等李眉休假回來我們到內蒙好不好?我就想和我的愛人去一次內蒙。”
  李眉眯著眼睛笑,就是她也動心啊,這把聲音撒起嬌來真是撓人心癢!內蒙啊,多好,她也喜歡那碧草藍天,如果加個湖上去會不會更完美?等她那小小的親密話題結束,李眉閑不住地也給美人遞了一杯牛奶,不過,接過的人是韓放:
  “她不喝。”
  李眉微微眯上眼睛,這個男人的體貼和溫柔總是不會對她。
  “安排好了?”
  “是,我把工作和陳姐交接好了,等你批準。”
  韓放不帶情緒地看了她一眼,發話了:
  “好,兩周。”
  兩周?李眉點頭,向他移交他的日常生活注意事項:
  “請了家務助理,她會負責打理家務,衣服也由她整理。約了魚店的老板下周三過來清理魚缸,他上次建議給魚換個缸,你說考慮,讓他提供一些參考。”
  李眉等他們走出廚房才放下手,剛才,她一直小心地呼吸,怕吸入過多的天使的香氣。老天!這就是女人香嗎?也有些折磨她的鼻子了。
  “你的手機開著,免得找不到人。”
  李眉這時候沒有點頭,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在度假的時候還被遙控著。李眉到玄關準備換鞋走人,韓放突然走到她的身邊,說是送她到電梯門口。李眉沒有受寵若驚,這樣的行為隻說明了他有事情想背著天使和她說。
  “找個時間把客房裏的東西清理一下,她有翻東西的嗜好。”
  李眉不置可否,笑著按下了電梯鍵,他皺著眉頭,有一絲的不確定:
  “你還是搬到樓上來吧。”
  “不用,我現在住得很好,我走了,再見。”
  好像他們彼此之間很少存在這般客氣的時候,他們一向的交談除了公事也就剩下肢體上的溝通了,這樣的話,隻在剛認識的時候出現吧?
  回到自己的房子,把重要物品盤點一下,洗個澡,李眉終於可以躺上闊別了將近二十個小時的床了。翻轉幾下,覺著睡覺還是奢侈的行為,李眉又把陽台上的花花草草照看一番。照顧了這些年的東西要送人了,總是舍不得的。都說有得有失,目前為止的這二十八年,她好像隻是在不停地失去,至於得到,好像還不曾有過。
  這樣一想,才記起韓放也曾送了好些首飾給她,那時候他說那是她應得的。那些東西好像一直被她放在浴室裏。李眉搬了張凳子從浴室上邊的儲物櫃裏找到了價值不菲的那些珠寶首飾,沒有紀念價值,不過,很有市場價值。李眉習慣性地磨蹭著自己脖子上的項鏈,對鏡子中的自己扮了個鬼臉,還是自己的東西好!
  重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時間表,又是細細地過濾一遍,確定沒有遺漏了才爬上床。睡一覺,隻要好好地睡上一覺,接下去就有麵對生活的勇氣了!

  春紅
  李眉到達的第一站是母親出生的小城。在這個地方還有外婆留給她的一座房子,不大,不過價值倒是挺高,房子靠路邊、樓下可以做商鋪。這是當初為了慶賀她的出生,外婆讓母親和姨媽掏錢造的。
  基於女人對私己錢的偏執,這房子的存在隻在她們娘仨之間提及,就是李眉,也是到了十四歲的時候才知道。李眉一向佩服姨媽的遠見,在買比租劃算的時候,她也堅持一定是租。現在這房子的價格早就翻了好幾番,就是出租的錢也足以應付她在一個大城市的一般開支。
  李眉找了一間旅館住下,房子隻能看看,現在租給了一個賣五金的商人,這兩年想盤下這房子,老給她電話。李眉也不鬆口,媽媽留下的,多少是個念想。
  小城不大,走一遍也花了她不少的時間。姨媽早就為她鋪好了路,那個名叫幸福的小島也就很快地劃到了她的名下。這小島本來就是雞肋,地方不大,做旅遊投資也不劃算,再說,買下的錢抵不上建設基礎設施錢的五分之一,這些年也算是城市建設部門的一塊心病了。李眉要了去,也算為城建部門去了一大心患。
  李眉住了一周後終於回到了自己成長的城市。姨媽一見她就給了個熊抱,這麽多年不見,說不想是騙人的。
  “還不錯,就是不見肉。”
  姨媽上下打量著她,眼裏有淚光閃現,李眉抱著她好一會兒,才親親姨媽的臉,朝家走去。
  等大家到齊已經是晚上九時一刻了,表哥表弟都已經工作,錢是有的,就是失了自由。李眉笑著和他們擁抱,就是五年不見也沒生分,奇妙的血緣關係啊!
  餐桌上的話題一向輕鬆,李眉不時從姨媽那裏接受到讚許,一餐飯吃得大家都心情愉悅。轉到茶桌前,李眉習慣地展示她多年沒有沾手的茶藝,姨夫自是滿意地誇了幾句,又特意對兩個兒子強調:
  “叫她們兩個也學得像樣些。”
  李眉乖巧地笑著,就是表弟也到了適婚年齡了,時間還是在大家都不注意的時候飛速流逝。姨媽落座,談話的氣氛立刻轉向。
  “準備什麽時候過去?”
  “沒想過去。”
  李眉雙手敬茶,那份恭順讓長輩更是滿意,姨夫更是點頭:
  “好!像姐姐!”
  “房子準備好了,真的不想在家住嗎?”
  姨媽私心裏還是希望她在家住的,平日裏家裏就這幾個大男人,說是有準兒媳的陪伴,可是又怎抵得上自己的外甥女貼心。
  “姨媽,我會常回來住,到時候不要說煩就好。”
  姨媽嗔笑著拍拍她的臉頰,還是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
  “那邊還沒有結婚,這些年她們母女兩個倒是在社交上很活躍,就是找不到你已經成心病了。”
  表哥插話:
  “後天的酒會他們確定出席了,我做你的男伴?”
  李眉搖頭,還是不能和表哥一起出席:
  “我已經和人約好了。”
  不想在酒會前就被知道行蹤。長大了,就是沒有準備的仗也要有自己的應對,看看吧,這五年,大家都變了什麽樣!
  李眉低頭衝茶,新摘的春茶不如秋茶有香味,泡水的時間要稍微長一點,不然味道也出不來。
  “姐姐喜歡春茶,小眉,找一天和你媽說說話去。”
  “好。”
  “辭職了沒?”
  李眉屏息把茶送到每個人的手上,收手放在膝蓋上:
  “我打了辭職信,按規矩,下個月才可以正式接到通知。”
  又說了些閑話,就被姨媽催促上樓睡覺了。李眉失笑,也隻有姨媽才謹記女人要在十一點前就寢。
  雖是姓李,可是這齊家姨夫自小就讓姨媽給她準備了一間房間,就是她沒住上幾天,還是為她留著。李眉沒把客氣話掛在嘴上,這個世上,也就姨媽和她最親了。客氣是擺給別人看的。
  躺上床,嗬,她的房間!從提包中找出已經關了八天的手機,韓放,可是批準了她的辭職?
  短信一時間鋪天而來,最多的是陳姐。她的話開始很多是抱怨,什麽韓先生很生氣、韓先生又生氣、韓先生還生氣;然後是說天使,美麗善良天真的天使很適合安撫韓先生的怒火,天使什麽都好,隻要不幫她們的忙,就是美人一個!接著是一些工作上的問題,韓放的秉性李眉一向了解,從她跟在他身邊開始,他就是沒張口,李眉也能揣測出他的下一步動作。那些文件管理的癖好,沒有她在,換一個人也真的不知道怎麽找他的東西!
  最後是韓放的短信,李眉猶豫了一下,還是看了。話說得很有禮貌,一看就知道不是韓放的語氣。他說:
  李眉,辭職的事情不批準,等你回來麵談。
  看來天使成功地成了他的代言人!不過,一向對床有潔癖的他能允許天使躺上去,多少還是不一樣。哪像她,這些年隻住客房!那天韓放還為了保護天使要她把她在客房的痕跡全部清掃幹淨。他竟是一直沒有發現,她住的這將近五年的時間,從不在他的房子裏留下自己的東西。就是客房的擺設,也維持她剛住進去的樣子,一點她的私人物品都找不到!
  是不是這樣所以韓放心裏也沒有她的存在?那個時候他告訴她天使將是他的唯一,她眯眼笑著點頭,就怕開口眼淚也掉下來,這個男人她也留不住!賢良淑德的她留不住那個男人,冷漠兼具風情的她留不住這個男人,到底要怎麽樣的她才能留住一個男人?
  韓放的電話沒等到,羅牧的電話已經追了過來。按下通話鍵,他的話就像機關槍一樣“噠噠”不停。言辭激烈地罵著她的冷血,李眉閉著眼睛想像他的神情,一定是蹲在走廊裏橫著匆忙來去的人群,一手還在不停的抓著頭發。
  那一邊有人在喊羅牧了,李眉哼了一聲找到機會打斷他的話:
  “羅牧,我們明天見。”

  匆匆
  李眉習慣了早起,在所有人上班前做好早餐。表哥趕在其他人前坐下,匆匆地喝了兩碗粥,又吃了幾口小菜,對她抱怨:
  “你說別人熬的粥怎麽就不一樣了!”
  李眉笑著點頭:
  “那是!我學了22年,自小根基結實!”
  “姐,你多醃些小菜,媽媽弄的沒有這個味道。”
  對著一桌的小菜早沒形象的表弟更是匆忙地塞著!
  李眉為後來的姨媽、姨父盛粥,不能誇耀自己的手藝了:
  “我不走遠,常回來做就是了。又不是什麽都可以儲藏。”
  看他們鬆口氣,李眉作勢瞄了姨媽一眼。果然,放下心的姨媽立刻對自己的兩個孩子橫眉豎眼:
  “怎麽?嫌棄我們的手藝?要不是阿姨和我,你們還能長這麽大!”
  兩兄弟立刻做了個拉鏈的動作,和李眉一起擠眉弄眼地偷笑著。直到在一邊隻顧吃飯的齊家大人咳了一下,指指手表,表哥立刻起身匆匆奔出家門,剩下的表弟也加快速度,還不忘嘟噥著問:
  “車給你,我和爸爸一起走。”
  “不用,路都不熟了,我還是打車方便些。”
  送走了上班的人,李眉回房換了衣服打算出門。阿姨卻立在樓梯口等著她,告訴她:
  “小眉,那邊剛才來電話,說等下要過來拜訪一下。”
  李眉楞了一下,皺眉:
  “阿姨,你怎麽說的?”
  “我告訴她們家裏人都上班了,家裏就剩我一個老太婆,不大好接待客人。”
  李眉點頭,笑著攬了一下阿姨,不忘給她塞些錢:
  “阿姨,我現在出去,你要是悶得慌就找你的朋友一起喝茶,晚上的飯我來準備,讓你看看我的手藝有沒退步。”
  阿姨還推了一陣,李眉撒嬌:
  “小時候你照顧我,現在我孝敬你一點不行啊?”
  這個阿姨帶大了表哥表弟,更是照顧著不時上齊家改善夥食的李眉,姨媽一家感激她、李眉也感激她!李眉這個時候突然想起那句話:有時候提供錢的那一個並不偉大,偉大的是那個為錢付出的人!
  李眉和阿姨相伴出門,在路口和她分手坐上了出租車,繞一圈到地鐵口,懷舊啊,她在這個城市最長久的交通工具!
  不能期待羅牧能在早上和她見麵。過了上班的高峰,車廂裏終於有了空位,李眉找了個地方坐下,打算把一早上的時間都在這城市底下消磨了。
  車廂裏的冷氣漸漸讓她起了寒意,也凍醒了她的腦細胞,這個時候也不能放鬆到散了神啊!
  在約定的地方下車,開始不依不饒地撥打著羅牧的手機、電話,還催著他們家小妹上樓撬他起床!於是,在耗費了大量話費之後,她終於見到了還迷糊著的羅牧。
  “水!”
  他是什麽都沒吃就被從家裏趕了出來,抓了杯水灌下,開始慢慢清醒。打量下對麵的李眉,微微有些笑意:
  “沒怎麽改變啊。”
  李眉沒理他,研究著菜單,打算好好重溫一下這個城市的味道。
  “喂,我跟你說,明晚的酒會我不去的,你和你那個藏鏡人到底說得怎麽樣了?”
  招呼侍者點菜,放下菜單才和他好好說話:
  “應該沒問題,你那邊怎麽樣?你家放棄了?”
  羅牧搖頭,不改惡習地抓著頭發,引得李眉捂頭大笑:
  “羅牧,小時候我很擔心你就這樣被抓禿頭了!”
  羅牧回了一個白眼:
  “小時候我還擔心你笑都不會,就這樣變老姑婆了!”
  撇開那些不愉快,兩個人就著回憶下飯,氣氛一直很好。直到,直到李眉那安靜了很久的電話響起,盯著那熟悉的號碼,微微笑開:
  “你好,我是李眉。”
  “韓放。華南市場計劃你放哪了?”
  “2號櫃。”
  “結婚不會影響你在公司的地位。”
  “韓先生。”
  羅牧因為這稱呼看著她,撇嘴笑得更不懷好意。
  “我回家了。”
  結束通話,羅牧好奇了:
  “回家就結束了?”
  “不結束還想怎麽樣?難道還要等著我們感情升華?”
  “為什麽不會愛上?你們都在一起五年了。”
  李眉擱下筷子,認真地看著他: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有回報,我們在一起不是更久,還不是什麽事都沒有。”
  羅牧立刻收口,頭也不抬地吃他的東西。李眉忍不住又說他:
  “羅牧,可以放手了,總有一個人愛我們。”
  於是,本來會是愉快的見麵就這樣各自沉重地離開。李眉拒絕和羅牧繼續消磨時間,現在還可以去做個頭發,得宜的外表一向可以寬慰父親大人的心。至於其它能為她的儀表加分的東西,那個人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李眉想起羅牧對他的稱呼——藏鏡人。還真是貼切!
  李眉和發型師討論了半天,還是決定保持現在發型。剛坐下開始修剪,藏鏡人來電話了。於是,李眉耐著性子剪好頭發,就匆匆趕到他指定的地方試衣服。
  好不容易在服裝師傅的恩準下離開,又是匆匆趕回家裏,就怕來不及準備晚餐,一路上也不敢發呆了,心裏盤算著要做些什麽,怎麽做,回到家,自是一番的緊鑼密鼓!
  晚上躺下,才發覺本該是悠閑的一天又被自己趕著時間度過,就是比之以往那些掐著時間過的日子也更顯匆忙。
  用新的手機號碼給羅牧和藏鏡人發了短信,思索一下短信的內容,發覺自己更是文藝得很,竟是寫了:新的生活開始了!
  想想,就差在後邊加個大大的“加油”了!
  把加油對著自己說,然後,關燈!睡覺!

  太匆匆
  李眉拿著藏鏡人給的貴賓卡到指定地點消費。全身護理花的時間自是不必說了,就是自我感覺還不錯的頭發,被號稱大師級的發型師皺著眉頭又是精雕細琢地抓了一個鍾頭。李眉實在沒想過要為一個酒會花費這麽多的時間。她從早上九點到這間休閑中心,到可以被放出來,竟是已經離酒會開始時間不久了!
  李眉等著藏鏡人的出現,順便要了些東西墊肚子。想要優雅地進餐,卻被提醒時間已經到了。匆匆又塞了一個糕點,喝水的當口順便多要了一份點心帶著趕到門口。
  司機西裝筆挺地站在侯著她上車。李眉彎腰上了車,那個人卻是靠坐著閉目養神,李眉把手中的東西塞進小冰櫃,騰出手挺有興致的翻動著車上的雜誌。
  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一路上走得還算順暢。車廂裏寂靜得可以聽到隔壁那人微微的鼾聲,李眉有些不確定地又看了一眼路,詫異:
  “這是要去哪?”
  “先生吩咐先回住所換衣服再到祖屋。”
  李眉幹脆看著窗外,離開太久了,這一路竟是陌生的緊。本來以為可以早些見到那些熟悉的風景,還是敵不過意外啊。
  李眉猛然回頭瞪著身邊的人,他竟是沒有說明他現在的處境!推醒他,不滿竟是不能掌握全局:
  “你沒有告訴我!”
  睜開的眼睛裏一片澄明,沒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側身打開冰櫃,有一陣子的停頓,拿了瓶水擰開、抿了一口,微微扭動頸部:
  “我住在那都快生鏽了。”
  所以,不是被趕出來的?
  “難為你還記得。”
  李眉側頭微笑:
  “你的錢,不花白不花。”
  “小財迷!”
  不但橫了她一眼,還伸手攪亂了那個發型師的心血。李眉“啊”了一聲,忙用手護住:
  “這個太花時間了,你不能動!”
  “小氣!”
  說話間已經到達他的住所,跟在他的後麵進了房子,發現並沒有選擇的餘地。他的房子很大,卻是一覽無餘。好在太了解他了,知道這個人一向的品位都奇特,也就見怪不怪地進了唯一有門的洗手間、準備換衣服。
  “你出來,我洗澡,你在外邊換。”
  李眉隻好等著他把點心吃玩、進了浴室,才在他的床邊把衣服換上。找到他的更衣鏡,對著鏡子細細打量了一番,不得不佩服大師的手藝,頭發隻要隨便一抓都別有一番風味。
  他的速度很快,李眉已經遠遠地坐在客廳研究手上的書籍,時間的隔閡讓她目前還做不出什麽親密的舉動,而且,現在也沒有觀眾,他們都能體諒。
  “眉眉,你過來幫我拿衣服。”
  他在鏡子前抓頭發,後背上還有些水珠。李眉把毛巾搭在他的肩上,皺著眉毛為他把水珠抹去,心心念念的還是那個與會的時間。
  “要占盡先機,一定要出其不意。”
  李眉低頭裂嘴,還真以為自己這些年有長進了,怎麽在這個時候還是沒能擁有平常心。
  李眉拿著他的襯衫站在一邊看他有條不紊地打理著自己的外表,這個男人,也不複年少的狂狷,看來,過去的日子也不是隻有她成長。
  兩個人在鏡子裏靜靜地對視了一番,又齊齊揚眉笑開。
  “走吧。”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越朝外走、笑臉越是淡漠,李眉相信自己也是和他一樣。臨下車,他扳正她的臉:
  “眉眉,我不是來看戲的。”
  點頭、知道!他們都是演戲的,目前,他們還沒有看戲的資格。
  “走吧,小財迷。”
  仰頭,闊別五年的地方,大家都回來了!
  身邊所有詫異的目光都被忽略,他們微笑著與人打招呼,不時錯身讓過那些還在驚訝中的人們,筆直地站在這個大廳的主要人物麵前:
  “父親,我們來晚了。”
  李眉如每次見他一樣,笑著微微彎下腰:
  “伯父,您好。”
  眼角的餘光看見那邊急急停住的兩人,還真是捧場啊,一起來的?
  “眉眉?好些日子不見了,到哪去了?”
  身邊的人不會幫她回答,她保持一貫的語調,輕鬆對付:
  “祖國大地走一圈,發現還是家裏好,就回來了。”
  “是啊,哪裏比得上家裏舒服。”
  這些話是對著身邊的他說的?李眉側臉看他,沒有意外地發現那年長的那個已經不在原處,這麽說,她的父親還在和他的親親準女婿說些“男人的話”?
  “晉冉,你和眉眉的爸爸打過招呼沒有?我看見起兒和小捷了。”
  裴晉冉帶著李眉轉身,那一邊是裴晉起和李捷,多好的搭配啊。裴家兄弟和李家姐妹,或者,還有更好的介紹詞?李眉附在他的耳際了幾句,裴晉冉笑著刮了下她的臉頰:
  “也隻有你敢說。”
  也是,誰會那麽冒失地問出心裏話,裴晉起的前未婚妻為什麽現在站在他大哥的身邊?那邊的臉上的表情還是符合李眉的預測的。
  李捷的臉上滿是驚喜,是了,五年沒有見麵的姐妹,怎麽也要驚喜!至於那個前未婚夫的臉上,還是看不出情緒,也許,他怕又一次被自己的愛人推開。
  李眉把視線越過他們,他們後邊匆匆而來的,不就是自己的父親?又和身邊的人交換一笑,這一刻,裴晉冉低頭在她的額際印下一吻,提醒彼此:
  “開始了。”
  把嘴角裂大,裴晉冉卻是提醒:
  “把眼睛睜開。”
  那眯起的眼睛總是泄露她的戒心。
  李眉看著打算張手擁抱她的妹妹歉意一笑,沒辦法,腰上的力量。李捷也退後,她更是不喜歡有人把她的衣服弄皺吧。
  “姐,這麽些年你去哪了?爸爸媽媽都很擔心呢。”
  說話間,那手更是挽緊了裴晉起。李眉側頭與裴晉冉相視一笑,他接過話,音量控製得很好,剛好讓後邊來的那些人聽見:
  “總得讓她找到能把我藏起來的地方啊。”
  後邊趕上的李家夫婦險險地收住腳步,那本該是欣喜的臉換上了不解:
  “小眉,這是什麽意思?”
  李眉極力撐著把眼睛睜大,讓裴晉冉把話說得更明白:
  “總不能讓本是和晉起訂婚的眉眉轉頭就和我結婚吧?我們總得給大家一個緩衝的空間,好接受我們可能不被祝福的愛情啊。”
  現場一片寂靜,真好,這一幕還真是出其不意!
  “你們要結婚?”
  一直安靜著的裴晉起皺起眉頭、直視他們倆人!
  “我們即將結婚。”
  他立刻轉頭看著李加臨,這個時刻會阻止的隻能是李眉的父親。果然,李加臨立刻出聲婉轉把話題岔開:
  “裴翁,今天是我們失禮了,還是多虧了晉冉,我們家小眉才肯露麵啊。這時候再不抓緊她,怕是又要溜得不見蹤影了。我們還是先告辭了,改天一定好好喝一杯。”
  裴逑帆樂得把這一團的複雜都送走,也點頭客氣了幾句,更是拿出父親的威嚴對自己的兩個兒子擺明態度:
  “你們兩個在這給我老實呆著,讓眉眉回家好好和家裏人聚聚。”
  於是,李眉悠著跟在父親的後邊從人群中匆匆退場,給裴晉冉的最後一個短信還是感歎著這場戲謝幕匆匆、太匆匆了!
  裴晉冉給她打了一個笑臉,後邊照例是一句鼓舞人心的話。他說:
  生活就是連續劇,來日方長!
  於是,她一路睜著眼睛微笑!

  人生長恨
  回家的路很近,車上的人還找不到開場白,家就已經在視線之內。李眉停了一下,等其他人都下了,她才跟在後邊下車。
  客廳的基本擺設還是那個樣子,可惜還是讓她找不到歸屬感。李眉微笑著,跟在大家的後邊落座,等著誰來幫她引起話題。
  李加臨揮手趕走了要送茶水上來的阿姨,眼睛盯著李眉,問:
  “這些年,去哪了?”
  李眉微微垂下頭,乖巧地回答:
  “很多地方。”
  “為什麽一個電話都沒有?不知道家裏會擔心!”
  這句話李眉不想回答,保持姿勢,等著話題的繼續。
  “小眉,就算你一時不能原諒起兒和小捷,也要給我們電話啊,你父親都擔心成什麽樣了。”
  雲姨一向最拿手的溫順開始上場,李眉抬頭看她,不忘笑卻沒開口。
  “你看這孩子,還是笑得人心慌。”
  雲姨被盯得有些不舒服,轉頭對著丈夫撒嬌。一邊的李捷接過話茬:
  “姐,你不能原諒我嗎?我和晉起說了,一定要得到你的原諒才結婚。”
  “是啊,小捷這孩子非得等你回來才結婚,說是要你這姐姐在一邊才感覺人生的美滿。”
  李眉笑意盈盈地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好奇:
  “為什麽要我原諒?你做錯了什麽嗎?”
  這一句話讓客廳裏的氣氛有了一絲的凝重。李捷的臉上一時間精彩紛呈,雲姨久違的控訴又出來了:
  “看!你生的好女兒。”
  李眉笑得真心,好些年都沒聽見了,還以為忘了呢。
  “小眉,她是你妹妹,你怎麽說話呢!”
  李眉轉頭看著父親,實在不好意思地提醒:
  “我媽不是隻生了我一個嗎?”
  拔高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就知道她從來沒把我放在眼裏!我真是養了一隻白眼狼!”
  然後挺著腰杆高傲地從客廳離開!這戲碼,多年不變啊!
  “小眉,你怎麽這樣說話!她沒生你也有養你,你太叫我失望了。”
  “您說笑嗎,父親?我什麽時候是她養的?”
  “不是她養的你能長這麽大!她把你當自己的孩子養著,把屎把尿地照顧你長大,還得不到你的一句好話?我沒想到我李某的女兒是這樣忘恩負義的人!”
  “那麽,我該讓我外婆把給奶媽的錢全部要回來嗎?據說奶媽因為照顧我健康長大,得了我外婆一大筆錢呢。”
  “奶媽是奶媽,她是她。”
  “這麽說,父親,是您不想養我了?”
  “這是什麽話!”
  “父親,您忘了?我不到兩歲的時候小捷就出生了,她照顧小捷都沒忙得過來,哪來的時間照顧我?您不是讓她不要太過勞累,把我交給奶媽就好?幸虧外婆隔三差五地要奶媽把我抱過去,要不然您的小捷健康長大,我早就陪媽媽去了。”
  李加臨的臉上有一瞬間的青白,訕訕回答:
  “你也健康長大了。”
  “是,多虧得我外婆的錢,也多虧我姨媽找的奶媽,當然,包括我後來的三個阿姨,都是姨媽送進來的。要不然,父親,您說我可能在哪?”
  “姐,媽媽很愛你,她也有照顧你呢。”
  李眉眯眼一笑:
  “她實在照顧我,也把我未婚夫照顧得很好,還讓你也幫著照顧,實在感激!”
  李捷“突”地站了起來,拔尖地聲音像她母親一樣刺耳:
  “爸爸!我就說她不會原諒我!”
  又一個忿而離開的人!李眉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還好,還算幹淨。
  “小眉,你怪我?”
  “父親,您今天和我說笑嗎?我為什麽要怪您?”
  “你怪我沒把你照顧好。”
  李眉抬頭看著已經顯現疲累的父親,不由地眯上眼睛:
  “我為什麽要怪您?如果不是您給的那三萬元,我現在還能不能這樣坐在您的麵前也是一個未知數呢。”
  “什麽三萬?”
  “父親,您忘了?在我十五歲的那年,您給了我我曆年來的壓歲錢,那錢我讓我表哥幫我投資股市了,感激那些年的股市,好得太好了。在那場金融風暴來臨的時候,又趕著我表哥要錢投資房子,我們在樓市上撈了不少,父親,您給我活下去的物質保證,這個我很感激。”
  李加臨沉默著,靠在椅背,手搭在眼睛上,聲音聽起來很遙遠:
  “我以為你雲姨對你和小捷一般好、或者更好。”
  李眉嘲弄地翹起嘴角,盲目的父親?不,要有心,他豈會盲目!
  “小眉,過去的事情我會補償。可是,你和裴家的孩子是怎麽回事?真的和他在一起了?”
  “我和晉冉打算結婚。”
  “結婚?那和裴晉起…… ”
  李眉調整了一下坐姿,眼角從來不會忽略那個某人專屬的位置。果然,以為借著花瓶的掩飾絕不可能被發現的女人,這些年也沒有長進,還是喜歡窩在那有沒有背著她的父慈子孝。
  “小眉,他們都錯了,你就原諒他們吧。”
  “父親,我為什麽要原諒他們?在裴晉起和我有婚約的時候,他爬上了我同父異母妹妹的床,我不吵不鬧地離開了五年。現在要我原諒?沒有我的允許他們都已經傷害我,沒有我原諒,他們也可以安心地幸福下去。”
  “小眉,你們都是我女兒啊。”
  “所以,父親,我退了一步。要我的未婚夫,我給!要我的心,父親,請您拿刀來挖。”
  “小捷要結婚你也不祝福?你還算什麽姐姐!”
  躲在一邊的女人終於尖叫著衝出來!李眉笑著看她:
  “上床前,她可想到我是她姐姐?”
  “李眉!一段愛情有問題不是一個人的責任,起兒和小捷是兩情相悅!”
  李眉站了起來,冷冷地看著眼前這個以為是她母親的女人,輕輕地、像是怕驚動了什麽的問:
  “這麽說,用愛之名就可以天下無敵了?如果有誰和我父親相悅了,雲姨,你將怎麽退讓?”
  “小眉!”
  是李加臨的喝止!李眉回頭,眨著眼笑開:
  “父親,您要怎麽補償我?是再給我一個健康正常的成長期?還是在物質上給我更多的補償?”
  “回家,我們一家人從頭開始。”
  “父親,這是你要的?”
  看著父親點頭的動作那樣堅決,李眉點頭:
  “好。父親,我回來!”
  她轉頭準備回房,越過還在站著不知所措的繼母,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父親,你要的我給,我要的,誰給?”

  朝來寒重
  李眉推開自己的房門,一切看起來就像剛離開的樣子,想來一向有人打理。
  又是仔細審視一番自己的房間,並沒有找到歸屬感。也是,離家前的她年年住校,就是放假的時間也多被用愛之名送往各種才藝學校,在這個房間、甚至這個家的時間,實在少之又少!
  李眉還是有了一夜的好眠。過往的歲月給了她太多的好習慣,一點點的光亮就讓她回了神。楞坐了一會兒,看著透過窗簾的陽光,好心情地伸了個懶腰,又是一天了!
  下得樓來,餐廳裏已然一番其樂融融了。見她下樓,笑聲有一陣子的停滯,李眉眨了下眼睛,也在餐桌前落座,並不忘和在座的每一位打招呼。
  李加臨先是看了一眼身邊的妻子,才側臉對著女兒笑了一下:
  “起來了?睡得還好嗎?”
  “不錯,房間還是老樣子。就是窗簾有些老舊,遮陽效果差了,換個可能好些。”
  “那就換吧,讓你雲姨陪你去選個喜歡的。”
  李眉把臉轉到繼母的那一邊,把期待流露地恰到好處。
  “好啊,我今天約了人,明天行嗎?”
  李眉挑眉笑開:
  “那就不麻煩了,我下午自己逛,我已經很多年沒在這城市裏轉了。”
  “哎呀,要不是小捷要上班,還可以陪你去。”
  一邊的李捷立刻接過話茬:
  “是啊,姐,要是爸爸能準我假,我就可以陪你了。”
  李眉隻笑不語,專心吃她的早餐,場麵一下子就冷清下來。
  “你接下去有什麽打算?是結婚還是出來做事?”
  李眉抿嘴結束早餐,先逐個看了一眼,才回答父親的問話:
  “我和晉冉會先訂婚,這段時間我想還是出去做事打發時間,我怕在家裏會纏他太緊,讓他心生畏懼。”
  “也好,你什麽時候想來公司就跟我去,我看現在的技術部搞得不錯,我給他們頭兒說一下。”
  “好的,父親。”
  李眉見雲姨舒了一口氣,笑得更甚。看來,隻要不是財務部,她一向寬心!隻是,李眉心思又轉了一圈,父親是拿定主意她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毛孩,還是真的想她有所認知,把她放在這似乎很重要,其實對他們這種企業來說純粹是擺設的技術部門?
  李眉看著窗外,不在費力猜測父親的心思,這一切,還是需要時間來印證!
  雲姨和上班的人一起離開,李眉一時也沒想到有什麽地方可去,想在這個家轉一圈,熟悉熟悉環境是必要的!
  還沒走出客廳,就看裴晉起走了進來。李眉索性站住,接受他的瞪視。他停在她的麵前,等不來李眉的開口,才說話:
  “很久不見。”
  “我們昨晚見過了。”
  李眉錯身繞過他,誰也不能破壞她的興致。
  “小眉,我們談談。”
  李眉回身對他笑:
  “那就一起走吧。”
  放緩腳步等他並肩。這座房子已經有些年頭了,房子後邊的小樹林都承載了他們太多的記憶。李眉在一棵梨樹的頓了一下,對著樹身的傷疤,有一絲的不確定:
  “這個地方是不是你弄壞的?”
  裴晉起搖頭:
  “不記得了。”
  李眉回頭看他:
  “看,時間真是好東西,我們都忘了。”
  裴晉起止住她想離開的步伐:
  “那你會原諒嗎?”
  李眉盯著他看,也認真地問:
  “你們需要我原諒嗎?”
  轉身離開,他追了上來:
  “小捷是你妹妹。”
  李眉笑開,真是好笑,為什麽大家都喜歡說這一句?
  “晉起,你們上床前,為什麽沒想到她是我妹妹?”
  李眉找了地方坐下,好整以暇地等著下文。裴晉起也許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話,遲疑了一下,拿不定主意要怎麽開口才能不被直接擠兌回來!換了個角度開口:
  “她需要我。你幾乎都住校,她會牽著我的衣角上學,會不論什麽時間給我電話,會把不安告訴我。”
  “你太獨立。你父親給了你什麽目標,你幾乎是從不費力就輕鬆到達。”
  “我們在一起,太理智了。”
  “晉起。”
  李眉打斷他的話:
  “這是我合該受傷的理由?”
  他立刻把想了很多年的話說了出來:
  “你沒讓我有成為未婚夫的自覺。”
  李眉學他沉默了一陣,突然笑開,站起來,說:
  “晉冉說,我們有距離。”
  那麽,就把距離拉遠擴大吧!
  李眉朝樹林的另一頭走去,不想再聽同樣的話了!從她回來開始,沒有人問她好不好,沒有人問她是不是真的釋懷了,沒有人試圖清楚的知道這些年她究竟在哪裏!沒有人,大家隻要她的原諒,好像說了這一句“原諒”,他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活下去了!
  李眉微微眯上眼睛看向太陽,其實,她不出現的話,也許,他們活得更是心安理得吧?或者,她的出現讓大家的麵子更不好看了,所以,期盼在他們的婚禮上,她有全心的祝福,這必是會成為美談!
  “小眉!”
  他還是跟在後邊!這一次,他們站得有些距離,被太陽照耀的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沒有愛情,我們還有一起長大的情分。”
  李眉背著陽光麵向他,笑得燦爛:
  “晉起,你念過我們一起長大的情分?”
  為什麽別人都沒顧念過的東西,她卻得死守?
  “晉起,我也是人。”
  就算她打小溫順賢良,也不會是一個沒有愛恨的木偶娃娃。憑什麽她的傷口沒人試圖撫平,倒是要她展示自己的愛心,美化別人的傷害?

  晚來風
  李眉坐在樓下看服裝目錄,總得做些什麽來打發時間的。這是第一次,她覺得時間是這樣的充裕。
  “姐!”
  李眉抬頭,看著一臉努氣的李捷,早從她進了客廳就聽到她走動的聲音了,那火氣……還真是可憐了家裏的地板。
  “你和晉起說了什麽?我是死都不會把他讓出來的!”
  看著麵前這一臉狠決的李捷,心情愉悅:
  “讓他出來做什麽?我也不敢要。”
  “那你說了什麽?顧念情分?他沒愛過你!”
  “小捷。”
  李眉抬手掩著耳朵,實在不能忍受她那拔尖的聲音!
  “你的聲音太刺耳了。”
  李捷盯著她,那眼神實在不能讓人舒服:
  “我愛他,我跟在他的後邊這些年,就是為了和他並肩站在一起。我愛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他的身上。他要我乖,我就乖乖的!他要我調皮,我就調皮!他喜歡什麽我給什麽!你能嗎?”
  李眉看著她、不動!
  “不能的話你為什麽還要回來?我不用你原諒!我的婚禮沒有你也能完美!”
  李眉站了起來,微笑著、聲音清亮:
  “我回來,拿回屬於我的部分。”
  丟下努力克製情緒的李捷,上樓。
  房間裏的窗簾早已換好,李眉撥電話前又看了一眼手機,裴晉冉還真是閑,現在還有閑情關心她的心情。
  “是我。”
  “我知道。”
  李眉自嘲笑開:
  “隔著電話都不知道要怎麽說話了。”
  “當著麵你也沒什麽話,我習慣了。”
  “今晚過來吃飯吧,我不想聽些我不愛聽的話。”
  “好!”
  “喂。”
  “嗯?”
  “我看了些衣服,你讓人送過來。”
  裴晉冉笑出了聲:
  “小財迷!”
  還真以為她能為他考慮立場了,卻還隻是為了自己的荷包著想!看了一下時間,按李眉的吩咐打了電話,又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決定提早下班。
  從自己的家門前過也沒有遲疑,還是她重要!裴晉冉已經很多年不上李家了,好像自從李眉和裴晉起訂婚,他就自動減少了和李眉的聯係,直到……
  開門的人見到他也有一絲的疑惑,沒辦法,太久沒見上門的結果。走進客廳,意外地發現這個時間還有人在家,不得不出聲以示存在:
  “小捷?”
  “啊?晉冉哥哥?你怎麽來了?”
  看來,意外的人不少,難道他們決定訂婚的消息還沒深入人心?他手指樓上,有些調皮地回答: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李捷看著裴晉冉,滿臉的不可置信:
  “晉冉哥哥,姐和晉起定過婚你也不介意?”
  裴晉冉玩弄著手機,不在意地回答:
  “小捷,你都想和差點成為你姐夫的人結婚了,我為什麽不能和無緣的弟妹攜手?”
  李捷歪頭擺手急解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男人不是更在意這種事情嗎?姐那時候和晉起又是那樣融洽,我現在想起都吃醋呢!”
  裴晉冉看著樓梯處的陰影緩緩笑開:
  “要是這些都容忍不了,我還能談得上愛眉眉嗎?你可不能小瞧我們男人的肚量。”
  “是啊,晉冉哥哥一向有理。”
  李捷嘟起了嘴撒嬌,裴晉冉端起水杯掩去眼底的笑意,這個家,比之他的家庭,娛樂多了些!
  “你來了?”
  李眉在他的身邊落座,交換彼此的笑意。李眉輕撞他的手臂:
  “你送了?”
  “送了!”
  裴晉冉把頭擱在她的肩膀上,輕咬她的耳朵:
  “財迷!”
  李眉皺著鼻子也趴在他的耳際小聲說話:
  “她說死都不會把她的未婚夫讓出來。”
  裴晉冉捏著她的鼻子,看向李捷,建議:
  “什麽時候叫晉起一起吃飯啊,我們很久沒坐在一起了。”
  “好啊,我和他說說。不過,晉冉哥哥,你是怎麽和姐姐開始的啊?”
  李捷已經恢複了往常的表情,又是一臉的甜美無邪!裴晉冉看著李捷,微微撇嘴:
  “就像你在很小的時候就立誌要嫁給晉起一樣,我對眉眉也是心動多年,苦於沒有機會,幸好,你出手了。”
  李眉臉上的笑容還是保持完美,隻是,李捷的笑意已經掛不住了,嬌嗔了他一眼,話也顯得蒼白無力:
  “晉冉哥哥就是愛說笑。”
  裴晉冉隻是笑,笑到她坐不下去,找了個借口匆匆上樓,他們兩個也就跟在後邊到了李眉的房間相對兩不厭了。
  晚飯時刻,李眉拉著他下樓,意料之外的看見裴晉起已然在座。和裴晉冉相視一笑,跟在父親的後邊與裴晉起他們隔座相對。
  飯桌上倒是和樂融融,一頓飯也是賓主盡歡。轉了場地的飯後閑料,卻是漸漸有了火藥味。
  李加臨在的時候還好,話題多是圍繞在時事與生意上,等到長輩一退場,李捷立刻換了一種口氣,興致高昂地和裴晉起說起了李眉與裴晉冉的愛情進展:
  “晉冉哥哥說他對姐心動多年了。你是不是耽誤了他們啊?”
  李眉微微眯起眼睛,看向身邊的男人。裴晉冉輕咳,雙手遮起李眉的耳朵,笑著看向對麵的二人:
  “這話得背著眉眉說,你們兩個要是早讓我知道你們早就在背後眉來眼去了好幾年,我就少受幾年罪了。”
  李捷顯然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回答,裴晉冉早就不複年少的輕狂了,這些年在人前的應對也是有目共睹,這個時候,在裴晉起的麵前也是這樣沒有顧忌,實在與他的日常行徑不符啊。
  “小捷,我要有你勾上我弟弟的手段,也不怕眉眉不和我結婚了。”
  裴晉冉看著對麵的二人,笑得不見眼睛。李眉垂下眼,手肘輕觸他,羞澀地笑開:
  “那也要晉起心甘情願被勾引啊。”
  裴晉冉大聲笑開,連連稱是!兩人一個看似仰頭大笑、一個含羞嗔視身邊不能自己的人,卻是一點都沒錯過對麵兩人精彩紛呈的表情!
  李眉拉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低頭,小聲地懺悔兩人的不厚道。裴晉冉用同樣的音量回複:
  “總不能隻有我們兩個人準備好吧,也該提醒對手入戲了。”
  於是,釋然!瞧瞧!他們還是厚道的,比之前麵人生裏對方給的脫軌演出,這一次,主導的他們可是給了對方揣摩的時間與空間了!

  胭脂淚(一)
  李眉送走裴晉冉,回房間和姨媽聊了一下回家的心得,睡前還特地看了一眼還沒有停止服務的手機,沒有消息。看來,是好消息了。
  隔天的早上,還是一番美妙的時光。
  雲姨口未開就先笑,招呼著李眉落座,早餐進行到一半,她看著李眉問:
  “你和晉冉的事情決定什麽時候對外公布?”
  李眉停下碗筷,直視她:
  “很快,裴伯父希望晉冉的婚禮能比晉起早。”
  “姐,你是說你們要盡早結婚?”
  李眉微笑點頭,抿嘴結束早餐:
  “父親,今天的午餐我能和您一起嗎?”
  李加臨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桌麵,沉吟了一下,答複:
  “好,你到公司來,順便見一下你的上司。”
  “好啊,爸爸,我也一起吧。”
  李捷興奮的插嘴,眼睛在父親與姐姐身上來回掃視。李眉看著父親,不意外地看到父親點頭。起身離開餐桌的時候,李加臨回頭:
  “你先拿些現金讓小眉帶著,今天記得讓銀行給小眉開個戶頭。”
  李眉也看向雲姨,嘴角保持弧度,在她點頭後、跟在父親的後邊離開餐廳。
  “姐,你早上要做什麽?”
  李捷從後邊追了上來,歪著頭一臉無邪地問。
  李眉的笑容更是燦爛,微微高昂的語調讓前麵的李加臨也放緩了腳步:
  “晉冉訂了些衣服,我在家看看。”
  “小眉,要添置什麽和你雲姨說,不能老讓晉冉付錢。”
  於是,再次看向雲姨,直到對方接口:
  “是啊,找個時間我們三一起上街,好好挑挑,我也很久沒上街了。”
  李捷在一邊更是附和,這讓李眉的眼睛又眯了起來,她用力揉了一下耳垂,低低“嗯”了一聲。
  送來的衣服在家裏阿姨的指揮下送進了李眉的房間,李眉坐在樓下研究鞋子的樣式,選了幾樣,被裴晉冉的電話驚了一下:
  “怎麽了?”
  “嚇到了?下午過來一躺?我們去選戒指。”
  李眉“嗯”了一聲,又選了幾雙鞋子,出門午餐了。
  公司離家還有一段路程,李眉在路上還在考慮要再買些什麽,一切從頭,要購置的東西真是不少啊。
  李眉在大廳見到妹妹,穿著漂亮的工作服和前台交談著,見她走近,淡淡的妝容上滿是開心的笑意:
  “姐!”
  李眉也不逞多讓地給出了一張笑臉,朝前台點頭致意,跟在妹妹的後邊到父親的辦公室。這是她第一次出現在父親的辦公室,父親和一個年輕人交談著,李捷介紹,技術部的頭兒,看來就是她以後的上司了。李眉點頭致意。那個年輕人隻看著她,回禮、卻不多話,很快就找借口退出了辦公室。
  李捷回她的辦公室收拾東西,父親也在處理一些自己的事情,放李眉一個人無聊地打量起父親的辦公室。寬曠、豪華是父親一慣的愛好,略過那些父親的虛榮,眯起了眼睛看著擱置在窗台邊的相片。全家福吧?那是什麽時候拍的了?李眉低下眼簾,實在不高興自己的記憶力。
  這照片,是父親50歲生日拍的。那個時候她在樓上換衣服。為什麽換衣服?因為妹妹不小心把橙汁潑灑到她的衣服上,為什麽會不小心把橙汁潑灑到她的身上?因為妹妹膽子小,容易被驚嚇。而為了慶賀父親的生日,家裏特地請了堂會,那些奇怪的戲曲嚇到了妹妹,導致妹妹手上的橙汁拿不穩、潑向了正聽著未婚夫說些什麽的姐姐。於是,李眉在妹妹的愧疚下到樓上換衣服,。這一來二去,錯過了合影時間,本來是四個人的照片,就隻剩三個人的全家福了。
  “走吧。”
  李加臨從公事中離開,招呼李眉朝外走去:
  “前邊的火鍋不錯,小時候你最喜歡吃火鍋了。”
  李眉微微錯開了眼光,喜歡,是因為她難得在家吃上一次飯。一個常年住校的孩子,吃得雖好卻是花樣不多,她能不喜歡嗎?
  李眉在電梯門口被妹妹親熱挽住,父親看著他們,應該是滿意的。
  愉快的午餐啊!李眉拭嘴的時候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妹妹一直操縱著飯桌上的談話,附和著父親的心意,不斷回憶少得可憐的兒時記憶,強調姐妹同心,讓她隻能微笑不能插嘴。
  李眉抬手看表,讓李捷開口問:
  “姐趕時間?”
  她點頭,看向父親,態度頗為懇切:
  “父親,我和晉冉約了時間看戒指,請盡快為我準備嫁妝吧,我們好像都等不及了。”
  “等不及?”
  李眉挑眉點頭,是,等不及了,等了這些年,終於有自信可以站在這些人的麵前,為過往的自己找回情緒,已經等不及了!
  李捷眨眨眼睛,調皮一笑:
  “嫁妝?爸爸,那我也該準備了嗎?”
  李加臨笑著點頭,剛才的錯愕已經掩蓋下來,這兩個女兒,真真會是他的驕傲呢。

  胭脂淚(二)
  裴晉冉的辦公室在17樓,李眉在大廳裏先撥了電話:
  “我在大廳,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那一邊很快要她上去!電梯門打開,裴晉冉就站在門外,看著她,微微上揚的嘴角就是笑了吧?李眉走近他,給了他一個溫情的擁抱,當然,是不忌諱身邊來往的人眾的!然後,他們就這樣挽手走進了裴晉冉的辦公室。
  關上門,兩人自然鬆開,裴晉冉在她的對麵坐下,笑得刻意:
  “以後自己上來,也不用給電話,我沒什麽好瞞你的。”
  李眉挪挪身體,有些局促:
  “我……知道了。”
  還是會避開曾經的傷痕,也許,終其一生,也是一種避諱!裴晉冉閉了一下眼睛,開口的時候有些無奈:
  “有時候發現你還是沒離開前的你。”
  李眉楞了一下,笑開。等他把時間調配好,與他一起到珠寶行選戒指。戒指不能代表愛情,可是,它能讓愛情物質化,所以,李眉還是下了一番功夫挑選,說到底,是戴在自己手上的東西。
  裴晉冉負責點頭和付帳,也是無趣得很。不過,一同前來不過是給人看的,想想即將來臨的挑戰,又是覺得這一趟是物超所值的。
  李眉左右端詳著手上的戒指,突然對裴晉冉一笑:
  “要是可以帶在脖子上,我應該選個更大的。”
  身邊的人搖頭嬉罵:
  “你就不能放開錢這東西嗎!”
  “不能!有它,我才能隨心所欲。”
  裴晉冉冷下了臉,實話更讓人難過。他盯著前麵,手抓緊了方向盤,表情有些冷峻:
  “眉眉,這些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所以……麻煩你了。”
  李眉側頭看他,抿下的嘴角看起來有幾分的堅毅:
  “不光是為你……我能做到。”
  挽著他的手遠遠地在那個淡漠女子的麵前走過,李眉翹起嘴角研究裴晉冉的表情,打定注意要學得他的不動聲色,這才是一個成年人該有的理智吧。
  靠窗坐下,李眉好整以暇地等著那個女子上前。
  很優雅!這樣的女子,與裴晉冉真的般配!李眉轉開放在她身上注意力,和裴晉冉交換著甜蜜。
  “晉冉。”
  聲音清脆!這讓他們兩人都側頭微笑看她。
  “你好!”
  “我可以坐下嗎?”
  李眉點頭,不就等著她坐下嗎!
  “這一位是?”
  “你好!我是李眉,晉冉的未婚妻。”
  李眉微笑著把手伸起裴晉冉的手中、握緊。這樣傷害一個為愛情而勇敢的女子,實在讓人尷尬。
  微微眯上眼睛,坦然接受這個陌生女子的打量。
  良久,陌生女子轉向裴晉冉,誠懇地問:
  “晉冉,你的未婚妻不笑的樣子,怎麽和我那麽像?”
  李眉立刻放鬆臉部表情,嗔了裴晉冉一眼,把捍衛的權利留給他。
  “你也可以說,你不笑的樣子,怎麽和我的未婚妻那麽像。”
  裴晉冉抿了一口茶,微微一側頭,不滿全都落在李眉的眼裏。她好笑地抽手輕拍他的手臂,微微仰頭,也做一個可愛的女子:
  “晉冉,我怎麽不認識這位小姐?”
  “你不是住校嗎,哪來的時間遇見。”
  又嗔了他一眼,轉過臉,直視那女子的雙眼,說:
  “小姐,我們不笑的時候很難看嗎?他從小就說我不笑的時候很醜。”
  那個女子微微一怵,笑著搖頭:
  “不難看,至少,我喜歡我不笑的樣子。”
  又轉頭看著裴晉冉,笑得更是燦爛:
  “你可要真的確定你愛的是誰,我不會等你。”
  李眉“嗬”笑出聲,起身親親裴晉冉的嘴角,回頭對著陌生女子表示感謝:
  “我不在的日子,謝謝你的陪伴。”
  “好說!李小姐,不過,到底是要同情一個尋求慰藉的男人?還是要同情有一個要尋求慰藉的男人的女子?”
  李眉收起笑臉,認真回答:
  “我也好奇,是要同情一個被當成替身的女子,還是要同情那個有替身的女子?”
  陌生女子“突”地站了起來,朗笑:
  “好問題!李小姐,是我愚昧了!但願你以後不再需要替身!”
  然後是優雅地欠身、離開!李眉看著她的挺拔的背影,惋惜:
  “這樣的女子,你真的要錯過了。”
  裴晉冉低頭微笑:
  “你還在。”
  李眉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是啊,還在,誰是誰的替身又有什麽關係,接下去的日子還那麽長,就是替身,又有什麽關係?
  …… ……
  李眉沒想到還有人為她等門,看著等在小客廳裏的雲姨,李眉低眉斂眼地叫了一聲,還體貼地問:
  “雲姨,這麽晚了還不睡覺?”
  “是啊。”
  雲姨朝她招手:
  “來,過來和我坐坐。你看,你回來這些天我們還沒好好說上話呢。”
  李眉從善如流地在她的側麵坐下,雙手交叉輕輕搭放在膝蓋上,當然,左手刻意地顯露出來。果然,雲姨立刻詢問:
  “戒指?和晉冉去買的?”
  李眉點頭:
  “下午一起買的。”
  雲姨清清嗓子,拉起她的手觀察:
  “成色不錯,訂婚就這個嗎?”
  “不是。”
  李眉抽回手,翹起嘴角:
  “晉冉媽媽那一枚才是主角。”
  “哦,小捷訂婚的時候,起兒沒用家裏準備的那個戒指。”
  “是這樣的,雲姨,那枚戒指,當年裴伯父就送給我當留念了。”
  雲姨一滯,又笑開:
  “也好,那就留著紀念了,你裴伯父可喜歡你了。”
  “是。虧得伯父喜歡,不然,我和晉起也不會訂婚。”
  李眉語帶感慨,看起來又是春風滿麵,就是不想讓人好過。
  “小眉,結婚後,你和晉冉有什麽打算?”
  李眉裂嘴笑開,等了這麽久,就為這一句了。立刻輕快地回答:
  “伯父讓晉冉回總公司幫忙,我還想留在父親的身邊,多陪陪你們。”
  “起兒不是也要回總公司?兩兄弟都回去沒關係嗎?”
  急切啊!多急切!就是讓你急切呢!
  李眉搖頭:
  “不知道啊,伯父的意思是讓晉冉回去,至於晉起,以前不是一直要外放的嗎,伯父那個時候就說了,除非和我結婚,不然,就不準回去。”
  看著變了變臉色的雲姨,李眉忍住笑意!是了,那個時候,為了讓李捷與他的感情可以順利地進展,雲姨一直旁敲側擊地慫恿著裴晉起外放鍛煉。這個時候卻想回總公司準備接班,也要問問她答不答應了!
  “當初不是說結婚就可以回去嗎?”
  “雲姨。”
  李眉打斷她的話,重申一次:
  “當初是說,除非和我結婚,不然就不準回去!”
  看著她勉強的笑臉,李眉也維持笑臉,才剛開始而已,這樣就受不了,接下去,又有什麽好玩的?
  李眉起身道晚安,說:
  “雲姨,你的臉色不好,還是早點休息吧。”
  但願能睡得安穩!

  胭脂淚(三)
  預期的約見中絕對不包括這一項。看見本該在千裏之外的人突然坐在自己的麵前,李眉有著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幾天,天使已然陌生了。或者,李眉自嘲一笑,天使之於她,一直是陌生的!
  “李眉,你一走,韓放可暴躁了,那麽多事情都找不人幫忙,就是陪我都沒時間!”
  “李眉,你回去幫他好不好?”
  天使說話的抱怨的同時,還不忘嘟嘴,這讓李眉笑出了聲,多可愛啊!真希望能一直這麽可愛!
  “會習慣的,我剛成為韓先生助理的時候,也適應了好一陣子。”
  天使搖頭:
  “現在這個助理太笨了,一點都不適應不了,還會被急哭!我討厭她!”
  “這是什麽?”
  天使抓起李眉的左手,驚呼:
  “啊!戒指?你訂婚了?”
  李眉搖頭,做羞怯狀:
  “還沒有舉行訂婚儀式,隻是準備而已!”
  天使更是激動了!
  “我要給阿放電話,我要留下來觀禮!我要讓他知道,一離開他你就幸福了!”
  李眉低頭不看天使的表情,那些純然的開心,也不是她想學就能學來的。
  電話那邊的話是撫慰吧?天使那激動又帶些嬌蠻的語氣漸漸低下,哼哼哈哈的答句越來越多,什麽時候,那樣的男人也願意這樣低聲下氣地撫慰一個女子了,天使就是天使啊!
  李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被人驚醒:
  “我能坐下嗎?”
  李眉抬頭,是羅牧,這種時間能遇見他,也實在是運氣!
  天使已經打完電話,李眉見她沒什麽意見,微笑介紹:
  “羅牧,我朋友;簡愛,我前老板的女朋友。”
  羅牧低頭、很快地瞟了李眉一眼,想笑的表情是如此明顯!李眉瞪了他一下,也想笑的,剛聽說天使的名字的時候,她也一樣差點忍俊不住!羅牧收斂了一下表情,李眉才邀請:
  “一起吃飯吧,我們也剛坐下。”
  羅牧立刻轉向天使,見她也點頭,立刻裂嘴大笑:
  “能和天使一起吃飯,真是我的榮幸!”
  李眉忍不住輕踢了他一下,就這嘲諷的語氣,天使又不是白癡!
  羅牧“嗬”笑著,臉朝天使,揚起的嘴角有三分的不懷好意:
  “簡小姐一個人來嗎?”
  天使點頭,他又轉頭一本正經地對李眉說:
  “你也不提醒你的前老板,美女一個人外出是很危險的,要是被人橫刀奪愛怎麽辦!”
  李眉眨了一下眼,麵對突然滑頭起來的羅牧,也隻能微笑以對了!他想認識前老板,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簡小姐,你會留下來觀禮嗎?我是說訂婚禮。”
  天使很興奮,連連點頭:
  “要、要、要!我讓阿放也過來,李眉幫了阿放那麽久,一定要來道賀的!”
  羅牧也興奮起來,直接忽略李眉的存在,與天使交談:
  “那感情好!到時候一定要讓我請你與老板吃一次飯,這些年我們家李眉多虧你們照顧了!”
  天使迷糊了,側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轉頭抓著李眉的手:
  “李眉,這就是你未婚夫?”
  她搖頭,不想加入他們的談話。羅牧清清嗓子,接口:
  “我們是好朋友,李眉是我媽的幹女兒。”
  李眉側目,什麽時候又變他們家幹女兒了?就為了一點好奇,撒這樣的謊?
  天使拍拍胸口,喘了一口氣:
  “原來是誤會啊!我就說嘛,看你們的感覺也不像啊!”
  李眉一時笑開,真心笑開!天使縱有萬般的不足,也有一樣的好,這樣簡單的情緒,也不是誰人都能擁有的!
  送天使離開,羅牧垂下嘴角,手又不由地抓了抓頭發,橫了李眉一眼,長歎:
  “就這樣的女人,當成擺設也是浪費地方而已,你那前老板,實在是愛護幼小!”
  她又要了一份甜點,微笑:
  “自古就是男強女弱,襯托得彼此更是高大勇猛與嬌小天真。”
  掃落一身體的不適,羅牧皺眉:
  “沒想到你的選擇如此不堪。”
  她點頭,勇敢承認,再回首,何止淚眼蒙朧!
  那個時候,她親眼看見了掛著她未婚夫名號的男人躺在自家的床上,不,應該說是自家妹妹的床上!她不過是被雲姨差遣回家,看看生病的妹妹能不能上學了!那個時候,她從不多想,要維持一個家的安定,總得有人默默不作聲響。
  推門,他們睡得真甜蜜啊!李眉立刻輕輕掩門退出,站了好一會兒,用平靜的語氣叫回了父親與雲姨,更不會錯過裴伯父。等三個長輩與她一樣站在門外,她再次推門,然後,讓眾人一起見證她的傷害。而那兩個人,還是擁被高眠,安詳而又甜蜜!
  雲姨的臉上表情紛呈,她隻是要李眉親眼見到自己的被背叛,絕不是要把不堪暴露在其他人的眼下。她錯估了李眉的絕恨!
  李加臨那個時候是怒嗎?克製著又不能上前掀開被子,大喝出聲又怕聽見更是不堪的話語!他努力平複著表情率先離開這個房間。
  裴家長輩拍拍她的肩,看一眼李家的長輩,叫醒了自己的兒子:
  “晉起!到樓下來!”
  不去看床上的驚慌,跟在長輩的後麵下樓。一個被未婚夫和妹妹背叛的人,不用費力去調整自己的臉部肌肉!
  裴晉起走在前來,李捷低頭跟在後邊,一強一弱,又真是她配合不來的!李眉低頭,不想看這個時候的裴晉起,這些年的信任,原來都是假的。
  李家長輩還在克製情緒,裴家伯父卻是單刀直入:
  “你就跪到他們原諒吧,至於眉眉,我尊重她的選擇。隻要她不嫌棄你的今日行為,她還是我的媳婦。”
  雲姨的立刻驚慌了起來。沒想到吧,以為是會立刻解除婚約另作他配?李眉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裴晉起,又看了一眼站著不知所措的妹妹。突然開口:
  “我要解除婚約!”
  眾人一起側目,有人如釋重負,有人詫異萬分,有人認真詢問:
  “眉眉,你可想好了?”
  李眉點頭,早就退出房門的那一刻就想好了!
  “伯父,晉起今天可以做出這樣的事情,難保明天不會再犯,我無力勉強。”
  稍微的停頓,然後說:
  “這段時間,我不想看見他們。”
  於是,裴家人退出這一團的亂。隻剩自家人的客廳,氣氛驟冷!李眉看著父親,要求:
  “父親,我到姨媽家住一段日子。”
  李加臨點頭,看她朝門外走去,壓著嗓音呼喚:
  “不用帶東西嗎?”
  李眉頓住腳步,停了好一會,搖頭。沒有東西可以帶的,這個時候,就是有什麽東西,她也無力保住!
  就是那天,就是這樣,她從她的家離開,學習長大,學習保住自己的東西!
  她並沒有到姨媽家,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被撫慰的,她要自己修複傷口,要自己,才能放過自己!
  她一路朝南,不停地換車、換車、換車!直到坐到快瘋了,她才停住,找了間酒店,好好地睡了一覺!然後,是找工作,然後,是遇見韓放!
  韓放那個時候還在起步階段,說是公司,不過才7個人,上的設備一大部分還是老舊的被淘汰的機器。李眉憑著還算可以的口試水平到他的身邊安定下來。
  和韓放的合作是愉快的,他膽大心細,對機器有著自己的敏銳程度,很快在市場站穩腳跟,開始茁壯成長!
  應酬的燈紅酒綠讓韓放有一次誤上了她的床,於是,他們就一直維持著這一奇怪的關係!直到,天使的出現!
  心動,或許是一時的迷惑,感情的事情,20多年的相處都有假,這短短的還不到5年的時間,怎麽能確定!
  韓放,是她在無助時期的一根稻草,那個時候,不覺他們有如此不堪。
  李眉笑歎:
  “有些人,我們注定沒法得到!”
  就像韓放之於她,就像那個陌生的優雅女子對裴晉冉。

  胭脂淚(四)
  韓放在訂婚前夕出現。李眉接獲天使的通知、定下飯局已盡地主之誼。與被指定出席的裴晉冉交換了一個笑容,李眉低頭,恍惚一笑:
  “這些年,我也有曾經的稻草。”
  裴晉冉垂眼,雙手拱成塔狀,沉默著,然後抬眼、開口:
  “韓放……”
  突兀地停了下來,然後,伸手撓了一下她的頭發:
  “明天嗎?我去接你。”
  李眉點頭,岔開話題:
  “你下班的時候給我電話,我明天是準備到姨媽家的。”
  “哦?我什麽時候也上那邊去吃個飯。”
  “好!最好是周末,姨媽隻有周末才有時間。”
  “眉眉。”
  李眉已經滑坐到地板上,頭側靠在沙發上,眼睛微閉,那些披散開來的頭發不聽話地隨風飄拂,孩子般地懶散著。
  她略略抬頭,等著他的下文。
  “你要稱呼我什麽?”
  好像,沒有正式地叫過他。
  李眉蹙了下眉毛,挑眉、裂嘴:
  “晉冉哥哥?”
  叫完,嘴角更是忍不住上揚。裴晉冉橫了她一眼,李眉立刻作勢閉嘴。不過一下而已,又偷眼看他,略帶羞怯地開口:
  “阿晉。”
  裴晉冉抓了一縷她的頭發在手上纏繞,奇怪地看著她:
  “為什麽是這樣的表情?”
  李眉也奇怪,叫阿晉她為什麽害羞?
  “總覺得太親密了。”
  這樣的親密,她還來不及習慣。裴晉冉低低笑著,手覆上她的眼睛:
  “小財迷,你是我最親密的人。”
  李眉有一瞬間的僵硬,恢複過來,手蓋在他的手上,輕輕地開口:
  “我們是最親密的人。”
  兩個最陌生、而又最親密的人。
  李眉拿開他的手,兀自站了起來:
  “我要回去了,明天見。”
  他也站了起來,順手拿起她的包,微笑:
  “我送你吧,這樣的夜晚,散步也是不錯的。”
  李眉側頭笑開,這樣的夜晚,實在適合花前月下。
  經過前庭,意外地發現還在看花的裴家長輩,李眉駐足,與身邊的他一起微笑問候。
  “眉眉要回去了?”
  李眉點頭:
  “是的,伯父,已經不早了,晉冉也該休息了。”
  裴家長輩走在他們前麵,那穩健的步伐,讓後邊的兩人笑得真心。
  “眉眉,在家住的好嗎?還是要早些搬過來,也讓我這兒子收些心。”
  李眉瞄一眼身邊人的表情,停下腳步,微微提高了聲音:
  “伯父,我剛回家住,父親也希望我能在家多住些日子再出來。”
  裴家長輩也停下腳步,側身回看,逆光讓他們看不清楚臉上的表情!
  “也好,你在家住,我這兒子也就能多多回家看我這老頭了。”
  李眉放開裴晉冉的手,上前與裴家長輩並肩:
  “家裏有晉起陪著更好,晉冉從小到大都沒說句討喜的話。回家住,指不定哪天又惹您生氣呢!”
  長輩還沒開口,後邊的人就不願意了,疾步上前,拉拉她的頭發,笑罵:
  “小人!總是說我壞話!”
  “哪有!我說的是事實!”
  “哦?”
  “伯父,您不知道,以前偏廳裏的那幅鬆鶴圖,您後來不是因為小孩子的一句話給收了起來嗎?那句話是晉冉先說的!”
  “什麽話?”
  那麽久的事情,裴家長輩已經忘記了。
  李眉瞟了一眼裴晉冉,才翹著嘴角回答:
  “那圖上不是有朝陽嗎?那時候晉冉告訴我們是夕陽,告訴我們那叫‘騎鶴歸西’圖。”
  三人一起微笑,那個久遠的記憶,有印象了。後來,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跑到大人堆裏,宣布他們的重大發現,讓一大群的大人哭笑不得。那個時候,讓裴晉起的母親很沒麵子,據說,那幅圖是她專門買來為裴家長輩祈福的!
  靠近大門,裴家長輩停下腳步,朝他們揮手:
  “總之,手心手背都是肉,缺一不可,年紀大了,總期望孩子可以承歡膝下,你們考慮考慮吧。”
  李眉點頭告別。承歡膝下?這對裴李兩家來說,已經是奢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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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眉掛了電話立刻從姨媽家出來,裴晉冉已經在路邊等著了!
  她不急著上車,走到他的那邊輕敲窗玻璃,讓裴晉冉打量了一下才坐了進去,得意地詢問:
  “怎麽樣?像不像你的未婚妻?”
  裴晉冉莞爾:
  “本來就是,哪來像不像的話!”
  李眉側臉朝他,笑著感歎:
  “你不知道,我多需要你的認同!”
  裴晉冉加大愉悅:
  “據說,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最大認同,就是娶她為妻。”
  這句話,她接不下去,最大的認同啊,可是他們都願意的?李眉坐正了身體,在街燈的映照下,眼睛微微眯起,車廂裏時暗時亮,倒也安撫人心。
  裴晉冉停下車,開口喚住了正欲下車的李眉。
  她的手還搭在車門上,轉過身朝他,還沒把話問出口,裴晉冉已經探過身子,一手扶上她的後腦袋,把她壓向自己,就這樣吻了下去。
  李眉微微掙紮了一下,換來更強硬的壓製,也就放開自己,隨他去了!
  兩人分開的時候,李眉輕喘。他的眼睛裏一片晶亮,這讓李眉不自覺地抿了一下嘴唇,裴晉冉伸手撫上她的嘴唇,低低笑開:
  “這是我們的初吻嗎?還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李眉也笑,眼睛不自在地轉開,對上窗外的筆直人影,輕輕咳了一下。他也轉頭,裂嘴,揮手讓保安繼續輔助泊車。
  天使他們還沒到,李眉與裴晉冉隻好不時微笑著交流一些飲食上的心得,看起來也是恩愛異常!
  “李眉!”
  他們站起,微笑著看向天使與前老板。
  “這就是你未婚夫嗎?你好,我是簡愛,這是李眉的前老板,韓放。”
  裴晉冉微微欠身,李眉打量一下韓放,看著裴晉冉微笑:
  “韓先生教了我很多,該好好感謝他!”
  寒暄了幾句也就招呼上菜,不說話的時候,也可以讓嘴巴忙碌。餐桌上,隻有天使一人在活躍氣氛,李眉偶爾附和幾句。沉默的空隙,李眉就側頭與裴晉冉交換一下甜蜜,用著甜膩的表情在他的耳際抱怨這沉悶無比的晚宴。
  天使正問到訂婚典禮的具體事宜,對會場的選擇在家裏很好奇。
  “在家裏很麻煩啊,為什麽不在酒店,這樣,也不怕人一多應付不來。”
  “邀請的人不多,其實隻是我們兩家人吃個飯、自己知曉而已。”
  天使看了一下韓放,突然興致勃勃地提議:
  “阿放,幹脆你定個酒店,讓李眉他們在酒店舉行典禮嘛,這事情一生才一次,不隆重一些實在遺憾!”
  李眉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天使的好心,與裴晉冉交換了一下笑容,等著韓放的說辭。
  韓放停下手中的動作,先是寵溺地看了一下身邊的天使,才轉頭看著對麵的兩人:
  “我會送上賀禮,請問,還需要什麽?”
  裴晉冉轉頭看著李眉,等她回答。
  “謝謝,韓先生,您送的任何東西,對我們來說,都是意義非凡的。”
  韓放看著她,回頭安撫他的天使:
  “你就送個你喜歡的東西給她吧,他們會喜歡的。”
  裴晉冉乘機附在李眉耳邊,問:
  “為什麽是意義非凡?”
  李眉飛快地橫了他一眼,不做答。
  天使嬌嗔地看著韓放,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又對李眉說:
  “等下我們去選個首飾吧,結婚的女人好像沒怎麽買首飾了。”
  李眉微笑點頭,實在是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於是,他們移師珠寶店!裴晉冉還是執著於她說的意義非凡,拉著李眉在後邊不依不饒地詢問著。李眉架不住他的痞氣,隻好說明:
  “提醒我曾經的眼光。”
  裴晉冉終於有了一副真正的好心情!

  留人醉(一)
  訂婚典禮如期而至!
  這一天,李眉早早起來,按照家裏的規矩,先到祖屋拜祭先人,再回到家裏換好衣服,等著裴晉冉上門。
  這個時間,自是無人缺席的。李眉坐在父親的右手邊,挺著腰、麵帶微笑地看妹妹在她的父母前撒嬌。然後,她的話題突然一轉:
  “爸爸,送姐的禮物還不拿出來啊?”
  李加臨敲了一下李捷的額頭:
  “在裴家送,你就不用好奇了。”
  “就是!還真是小孩子心性!”
  李捷皺皺鼻子,嬌嗔:
  “就是小孩子!我到了八十歲,還是你們的小孩子!”
  許雲作勢橫了她一眼,教訓起來:
  “你姐不過長你兩歲,行為得體、應對得宜。你也是要嫁進裴家的人,等下可要多學學你姐的行徑,小心言行。少一副孩子樣,起兒年紀也不小了,你這個小搗蛋可不能給他丟人。”
  李捷倚在母親的身邊。朝李眉嘟嘴:
  “姐,你看,大家都偏心,就記得你是長女,老以為我還沒長大。不就是賢淑乖巧嗎,我做得也不差!這些年姐不在家,哪件事我不是做得妥妥帖帖,這不就是我長大的標誌嗎!兩歲決不是差距!我早有了獨當一麵的能力!”
  “是、是、是、你是常有理!”
  許雲看著李加臨,笑著指責:
  “看你把女兒寵成什麽樣了!”
  李眉低頭,不去注意那些人臉上的表情,右手撫上左手的戒指,決意忽略這些話,這一天,不該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小眉。”
  許雲先與丈夫交換了一下眼神,再轉向李眉,一臉的殷切期盼。李眉溫順地看著她,做了二十幾年的表情,就是沒有準備也可以自然呈現。
  “為人子女與為人妻子總是不同的,現在還隻是訂婚,給你一個適應的階段。你以後切要謹思嚴行,不給娘家丟臉;更要輔助丈夫協調家裏家外的關係,旺益婆家。”
  她本就是一個賢良的妻子,在這樣的時刻,臉上的慈愛自是籠絡了人心。
  李眉點頭,換她滿意一笑,又轉頭對李加臨感慨:
  “要是小眉的媽媽能看到這一幕,該多高興啊!”
  李加臨沒有接口這個話題,皺皺眉頭,在李家姐妹身上掃了一眼,緩緩開口:
  “你們二人是姐妹,又將是妯娌,以後,定要和和氣氣,讓娘家婆家一樣興旺。”
  李眉羞澀低頭,錯開回答,這樣的願望,她並不能保證實現。倒是李捷,笑著端起了茶,朝父母與姐姐略略低頭:
  “是!在家是姐姐,過門是嫂嫂,姐總歸是壓在我上麵的,我聽她的就是了。爸,這樣就興旺了吧!”
  大家笑開,其樂融融!
  待到裴晉冉上門,李加臨嚴肅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年輕人,對這個裴家的所謂長子,他一向沒什麽好感。同是裴逑帆的兒子,因為母親的關係,年幼的成長環境有所差別,這兩個孩子的脾性也盡是不同,比起起兒那孩子,眼前的這個多了些痞氣。那種骨子裏流露出來的隨性,幸好有裴家做後盾,才叫是匪氣,要是沒有裴家……
  “伯父,我來接眉眉了。”
  李加臨回神,對上裴晉冉那雙清亮的眼睛,放柔了表情,挽著李眉站了起來:
  “晉冉,以後可要好好待小眉。”
  “那是一定的,伯父,您放心。”
  裴晉冉放低姿態,伸手等待李眉的靠近。交握的雙手暗暗用勁,交換著笑容,臉上的表情更是愉悅:
  “伯父,我們先過去準備了。”
  彎腰、低頭、轉身離開,動作自是無懈可擊的。兩人本就長得出眾,配合臉上的表情,更是讓人覺得賞心悅目。許雲看著他們上車,在後邊感慨:
  “這兩人,快找不到字句形容了。”
  李加臨微微搖頭,低低感歎:
  “可惜,我有兩個女兒,他們裴家……”
  屏息期待接下去的話,可惜,就是這樣了,到底是惋惜裴家什麽,許雲也不敢再問,相處多年,眼色總該有的!
  “爸爸,話說一半可是不好的習慣,他們裴家怎麽了?”
  許雲輕輕舒出一口氣,女兒這直接的好奇,免去了她日後的打探。
  “可惜裴家就一個起兒啊,爸爸一向中意他!”
  “爸爸,你的意思是不喜歡晉冉哥哥?”
  李加臨伸手揉弄她的頭發,高聲朗笑:
  “我喜歡他,喜歡裴家那兩個孩子,更是喜歡我家的小公主。”
  “就是!爸爸喜歡我是應該的!我是爸爸的心肝!”
  李捷抱著父親的手臂來回蹭著撒嬌,那雙精亮的眼睛裏笑意嫣然!
  ……
  典禮前的禮儀一向繁瑣。李眉先是沐浴更衣、拜過裴家的家神與祖先,又換了一身小鳳仙,在裴家長輩的牽引下,給裴逑帆敬茶。端坐上首的裴逑帆隱去了往日輕顯的笑意,李眉不好抬頭看他,卻仍能感覺出他的強勢,不禁對裴晉冉又生出一份心思。這樣一個父親,好的時候,自是嚴父智子;不好的時候……
  裴逑帆放下茶杯,手在半空做了一個扶持的動作,親切提醒:
  “眉眉,給晉冉的母親上杯茶。”
  李眉依言朝右邊的空位彎腰下跪,斂下眉眼藏起心思,分神回想曾經的訂婚。那個時候不過是孩子,省下種種的禮節,隻是交換了信物就算是訂婚了。裴晉起對沒有古老儀式的訂婚遺憾不已,曾對她提及,結婚一定要遵循古禮。他還特地在大學畢業的那天去定製了一杆稱,說是準備著為她揭紅蓋頭……
  這一切,想來竟是如此清晰!
  “給裴家夫人上茶。”
  李眉抬頭,淡漠地看向那唱諾的人,直挺著身子,一動不動。那人沒想到她的唐突,身子微微後挺,不知所措地朝裴逑帆看去。
  “又不是結婚儀式,媳婦茶就等結婚那天再敬吧。”
  裴逑帆安撫笑開,示意李眉站起,讓裴晉冉上前:
  “去準備晚宴吧,這一番的跪拜,也讓眉眉受累了。”
  裴晉冉擒笑上前,不介意眾人的眼光,把她摟進懷中,響亮地親吻一下,然後,挽著仍是麵無表情的李眉在人前謝幕!

  留人醉(二)
  天使沒有受邀參加訂婚典禮,這讓李眉有些過意不去。在羅牧的提議下,在他們離開前又找了一天時間出海釣魚,當然,這一次作陪的是羅牧。
  裴晉冉在電話裏的終於忍不住笑開,再三交代:
  “還是不要太過分。”
  羅牧充當司機,先是接了李眉,一路雀躍地前往天使處。李眉想起裴晉冉的警告,隻好拉拉羅牧,把剛聽到的勸告也學一遍:
  “不要太過分。”
  羅牧趕在天使上車前白了她一眼,說:
  “看心情。”
  李眉聳肩,這人的心情一直難以捉摸!
  天使很開心,拉著韓放問東問西的,李眉接不上話,倒是羅牧,間或還能說上幾句笑話,一路上也是笑聲不斷。
  羅牧借了堂兄的遊艇,看著刷在船體上的鮮紅“編號27”,李眉拉起了嘴角,瞟了羅牧一眼,也不說話。
  羅牧舉手投降:
  “不是我!”
  李眉拿起自己的包,跟在天使與老板的後邊上船。說是出海,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釣魚。李眉興趣不大,一上船就到吧台前為大家準備飲料。天使很是興奮,對著遊艇也有眾多的好奇,跟在李眉的身邊摸來摸去:
  “李眉,羅牧家境很好啊,你為什麽不和他在一起?”
  李眉側目,沉吟了一下,回答:
  “我不為錢結婚。”
  天使看一眼不遠處的韓放,又收回目光,問:
  “那你是為什麽和阿放在一起的?”
  李眉眯眼微笑,重新打量眼前的天使,果然,這世界,就是天使也有傷人意。
  “我想,這一點應該歸咎到年少無知。”
  “哦?”
  李眉張開眼睛看著她,笑意加大:
  “年少的時候,外表是第一要件。”
  當然,更願意補充:
  “還好是愛上你,不然,老板還不知道讓多少人傷心。”
  於是,天使立刻笑顏逐開地招手讓韓放靠前:
  “阿放,李眉說你長得帥。”
  韓放也不含糊,點頭接受這一事實。
  “阿放,李眉說不會為錢結婚。”
  李眉坦蕩地接受他的打量,人總得為自己的過去負責,這從來就不用逃避。
  “你……”
  他想了想,又突兀地笑了一下,轉頭讓天使到甲板上看看到底到了什麽地方。
  李眉放下手上的東西,巧笑嫣然:
  “一起吧,羅牧一個人在上邊也無聊。”
  李眉率先走出去,有些事情不讓他們做,也許,是一輩子的遺憾呢。
  羅牧已經躺在甲板上享受陽光了,他略略起身接過李眉端來的飲料,語氣懶散:
  “受不了了?”
  李眉半眯上眼睛,這個時候的陽光,也不是誰人都喜歡的。羅牧在一邊看她左躲右閃的避著陽光,沒什麽誠意地道歉:
  “我忘了。”
  “我也忘了。”
  羅牧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見她有什麽異樣,才別開眼睛,與天使相對而笑。
  “羅牧,你為什麽不和李眉在一起?”
  他微微一怔,抿嘴笑開:
  “我倒想,她不願意我有什麽法子?”
  天使托著下巴,樣子無邪得可愛:
  “剛才李眉說不為錢而結婚,她現在的未婚夫,是不是比你窮?”
  羅牧撇嘴,這一次倒難得的好心起來:
  “誰會為錢而結婚?那多俗啊!結婚都是因為愛情,而且,她那未婚夫,那些閑錢拿來買我還剩下很多!”
  “哦?那她為什麽還和阿放在一起那麽久?”
  李眉閉著眼睛笑開,這一次,沒得救了!
  “因為她高興。”
  “什麽?”
  天使驚叫了起來,這讓李眉側目,看一眼無動於衷的老板,她也就安靜地再次躺好,這一切,還是羅牧拿手。
  羅牧嘿笑了一下,正經回答:
  “總不能讓她一點經驗都沒有就嫁掉吧,人不風流枉少年嘛!”
  “可是,吃虧的是她啊,總歸是女孩子。”
  “這個嘛,見人見智了。你現在這個不就是我家小眉用過的嗎,還不是一樣如獲至寶!”
  甲板上一時沉靜下來,李眉漸漸有了睡意,遠處傳來幾句海鷗的叫聲,這一切,讓李眉的心情愉悅了起來。
  “羅先生好象對我們的過去有諸多不滿。”
  “哪裏!我隻敢對我們家小眉有意見,您又幹我何事。”
  這話一出,又是安靜了下來。李眉睜開眼睛,回頭緩了一下氣氛:
  “我們來放餌吧。”
  踴躍的隻有天使一人,李眉戲謔地看了羅牧一眼,見他略略舉手作投降狀,也就丟了一把釣線給他,這人,還不知道是損人也不利己!
  “韓先生。”
  羅牧還沒消停!他側坐在船舷上,休閑無比,出聲喚得韓放的注意,才繼續接下去的話:
  “剛才,你的我們包括的是誰?”
  韓放放下釣鉤,風吹得讓人看不清楚表情,就是那說話的聲音,好象也不似平日的語氣。
  “我、她。”
  “哪個她?”
  韓放回頭,眼裏有一閃而過的寒光:
  “她就是她,我的她,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我本來是擔心韓先生分不清哪個是她,看來,是我多慮了!”
  “關了燈,哪個不是她?分辨這種事情,又有何難事。”
  羅牧怔了一下,轉開眼睛,突然大喊:
  “拉!”
  天使手忙腳亂的絞著釣線,拉上來一看,竟是被掙脫了!天使嘟嘴懊惱,韓放走近,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安慰:
  “第一次而已,還有接下去的。”
  羅牧環顧四周,竟是不見了李眉,朝韓放做了個手勢離開甲板。
  果然,李眉在調配飲料。羅牧趴在吧台上看著自己的手,感慨:
  “我突然下不了手!”
  “哦?”
  羅牧抓頭,有些賭氣:
  “不過是他們的生活,幹我們何事!等著看他懊悔就是了。”
  李眉嗤笑出聲,給他端了一杯飲料,在他的對麵坐下:
  “那,這一頁就是翻過去了?”
  換得他點頭,又接下去:
  “天使沒錯,不過是他愛上的人而已;他沒錯,不過不愛我而已;我沒錯,隻是不能愛他而已。”
  “李眉。”
  “是。”
  羅牧搖指感慨:
  “怕就怕,錯過而已。”

  留人醉(三)
  熱鬧散去,生活還是繼續。
  李眉開始到公司上班,一天下來,她還是保持完美儀容,不過是喝茶看些同行業的新聞,實在清閑。
  間或,也有人好奇地探頭看一下這個李家的大小姐,隻是匆匆一笑,再也找不出話題繼續熟絡下去。李眉不急不噪、氣定神閑地瀏覽著網頁,偶爾也抬頭朝他人笑一笑,拉近一些距離。
  午餐是和李捷一起吃的。李眉不會主動說話,小口地嚼著那些李捷竭力推薦的最佳選擇,這種午間的西式快餐,一向不合她的胃口。不過,她還是側頭微笑,想想也有趣,這樣小心翼翼地防備著,明知道對方來意不善,礙於臉麵,總是不好明目張膽地下手打壓!
  “姐,你那前老板走了?”
  李眉微怵、然後點頭,奇怪她怎麽知道,難道,她還是低估了李捷的靈通?
  “姐,他看起來不錯,你們相處那些年就沒抓住他?”
  李眉看了她一眼,冷靜開口:
  “抓不住而已。”
  李捷眉開眼笑:
  “姐姐真愛說笑,晉冉哥哥都讓你抓住了,你那前老板還在話下?”
  她頓了頓,見李眉沒有接口,撇嘴說了下去:
  “不過,他那女朋友還真是愚蠢當天真。”
  李眉側頭,微笑著回答:
  “我對他們倒是不如你熟悉。”
  李捷抿嘴,吊起的嘴角有幾分陰森:
  “姐,我也不是一無是處任你宰割的。”
  李眉裂嘴,這一次是真的愉悅起來,話也多了幾分真心:
  “那是!這樣旗鼓相當,遊戲才進行得下去啊。”
  “姐,我不覺得虧欠你,是你抓不住晉起而已,這一局,我嬴。至於公司,姐,我更不會放手,這些年,我也長大了。”
  李眉點頭,真的長大了,懂得運用權力和金錢的力量!抬高右手,把水當酒,由衷感慨:
  “這樣的你,倒還比較可愛!”
  並肩走出餐廳,駐足回首,李眉揚眉微笑:
  “這地方不錯,下次還來的話,記得叫上我。”
  “當然!”
  李捷冷下臉,回答簡單又氣力十足。
  閑來無事的午休時間與羅牧聊天,突然想到,隨口問起:
  “羅牧,我和李睫像不像?我是指外貌。”
  “像,不笑又冷下臉的時候!”
  沉默一下,又補充:
  “她把天真當麵具自然可親些,你那死性子一看就知道是冷血動物,一副超然脫俗的架子。”
  李眉失笑:
  “我以為超然脫俗是褒義詞!”
  “嗤!這世界連和尚尼姑都知道要入世才能脫俗,就你那一拒三千裏的態度,還褒義詞!我看你就是一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樣!”
  李眉一時沒有做聲,羅牧急著喊了幾聲!她才歎了一口氣、回話:
  “是了,死要麵子活受罪。羅牧,有些事情不是我們單方麵說停,就可以結束的!”
  “譬如?”
  “譬如我想把天使和前老板當成過去翻過頁,卻是不可能的。”
  無意識地揉捏著書的一角,這午間的公司,安靜得讓人煩躁!
  “為什麽你那邊有知了?”
  羅牧卻是答非所問,突然來了一句:
  “與人鬥,其樂無窮!”
  兩人都無聲笑開,與人鬥……
  “但願是棋逢對手!你不知道,找不到對手的寂寞……”
  話沒說完,電話已經掛上!李眉聳肩做罷,這個人,總是這樣不合時宜地感慨著!就這樣被當花瓶擺放到下班,時間一到,與大家一樣如釋重負地站了起來,告別這一天的辛苦。
  電梯裏也有人客氣地打招呼,問起第一天是否習慣。李眉點頭微笑,習慣!事隔多年後重新扮演花瓶,她照樣得心應手!
  進門,不意外地發現身為高層的父親與李捷還沒有到家。許雲一個人坐在日光間裏喝茶,那優雅的姿勢讓人心生向往,見她還是站在一邊沒有反應,許雲隻好招手示意、為她也倒了一杯茶。
  “第一天到公司,可還習慣?”
  “還好!”
  “小捷第一天去上班,抱著我哭了許久,還好,有晉起一路陪伴,也能獨擋一麵了。”
  李眉微笑:
  “是,沒有您和晉起,她也能獨擋一麵。”
  “小眉。”
  許雲擱下茶杯,換了一種語氣說話:
  “既然你也回家、進公司、準備結婚了,過去的事情,還是放開吧,這世上,沒有忘不了的事情。”
  李眉隻是微笑,沒有回答。
  “怎麽,不答應?”
  “我記性一向不錯。”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任陽光填滿一室的沉默。
  “我記性不大好了,所幸還有很多輔助手段充當幫手。”
  見李眉無動於衷,許雲笑開:
  “小眉,我把你這五年的時間查得很清楚呢,裴家可要接受才好。”
  李眉點頭、想笑得很,臉上卻是一片愁苦:
  “是啊,怎麽辦,那過去的五年,還真是麻煩呢。但願裴伯父能承受得住。”
  許雲滿意了,許諾:
  “你不動、我不動!”
  李眉搖頭緩緩笑開:
  “不,雲姨,我做不到。像我這樣的柔弱女子,一旦有了反噬的能力,決不罷手。”
  “那你和你的前老板那點事情……”
  那點事情?那點事情不過也是道聽途說!公事上,那些手段誰不知曉,如果隨隨便便就讓人抓到把柄,那麽,早在還沒發跡前,韓放就倒下了!至於私事上,更是可笑,那種真會影響她嫁入裴家的事情,要不是當場拿到證據,誰又說得清楚!
  “雲姨,您可要用好啊,要是萬一被誤會是欺負繼女,那可是得不償失,這讓您以後怎麽麵對您的那些姐妹交!”
  李眉站起,這夕陽,說下就下,還房間沒有了陽光,可真是坐不下去了!

  幾時重
  午餐時間,裴晉冉突然路過,李眉挽上他的手,微笑著從眾人的麵前離開。
  “這樣會讓我變得虛榮。”
  裴晉冉失笑:
  “這有什麽好虛榮的?”
  “一個年輕有為的才俊對自己時刻嗬護著,不是所有女子的最大夢想嗎。”
  “看來,你這腦袋除了錢還能知道些別的!”
  李眉皺鼻、得意地仰頭:
  “錯,青年才俊就是錢財!”
  裴晉冉瞪了她一眼,伸手撓撓她的頭發,忍不住罵了一句:
  “你就準備和錢過一輩子吧!”
  “不,我準備和你過一輩子,你是我最大的財富。”
  裴晉冉停頓了一下,笑開:
  “這話我愛聽。”
  李眉早把眼睛轉向它處,他並不相信吧?在這樣的時刻,這承諾於她,真實無比!可惜,好象沒人相信她的真心。她忍住那自嘲的笑意,或許,她的真心從來令人不屑。
  李眉坐下,盯著送上來的東西,嘟嚕了一句:
  “日本菜!”
  “怎麽,抗日?”
  李眉翹起嘴角,自嘲得徹底:
  “不,我隻是口頭上仇日,日本的很多東西還是要學習的。”
  裴晉冉點頭:
  “從小到大,你的誠實都讓我汗顏。”
  “誠實,是需要代價的。”
  裴晉冉挑眉,不再言語,低頭為她布菜。李眉也沉默下來,他們認識的時間是夠長了,卻是一向保持距離。有時候,李眉也奇怪,為什麽,明明是該陌生的兩個人,卻又那樣的熟悉。可是,有時候,明明是熟悉的事情,卻又隻得表現出冷淡,這樣的行徑,實在難以把握適度!
  “裴夫人的娘家似乎對我們頗有微詞,已經決定拖付二期款項了。”
  “對你影響大嗎?”
  他點頭:
  “本來就是針對我來的,這兩年,裴家攤子太大了,資金要是卡一下……”
  李眉安心笑著:
  “幸好,我沒裴家的股份!”
  裴晉冉敲了她一下,好不容易正常了的談話又被她給攪了!
  “放心,這會兒還倒不了。”
  “可惜了,我就想著這兩家都變成錢躺在我的腰包裏。”
  隻是,這樣的結果……也隻能想想了。
  低頭吃了口魚生,忍不住淚流滿麵。裴晉冉愣住,忙遞了紙巾過去,翹起了嘴角:
  “我還以為是高手!”
  李眉顧不上回話,灌了幾口冰水平息著辣味。好一會兒,才用著泛紅的眼睛給了他一個白眼:
  “晉冉哥哥,我吃醋是高手!”
  裴晉冉微微一怵,捏上她的臉頰:
  “好,宰相夫人,給你上醋。”
  “這麽說,你想成為懼內的操勞管家?”
  “不,我想成為那位勇敢女人的丈夫。”
  “好!”
  該感謝這日本包廂的,李眉在吻上他的那一刻生出了對這空間的無比感激!
  那些傷害,在時間的作用下隱藏得太深了,一點一點的釋放出來,總有一天把他們逼到極至,也許,還是有一次爆發比較讓人愉快!
  李眉喘息著離開他的唇,愉悅地裂嘴笑開!
  “笑成這樣……”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聲音低沉:
  “才是你……”
  這一次,換他主動。然後,苦笑著:
  “我想,這空間不對。”
  李眉驚愕地看了他一眼,大笑著撲進他的懷裏,這一擁抱,不帶□。裴晉冉靜靜地抱著她,見她一時也不離開,幹脆放懶靠在牆上,纏繞著她的頭發,說起小時候:
  “以前,你總愛讓我媽媽抱。”
  李眉沒有回答,臉上更是漸漸不見笑意,兩個人的空間本來就安靜了,這一下,幾乎呼吸也是不可聞的。
  “我喜歡阿姨的懷抱。我媽媽,沒有時間抱我;父親的懷抱,沒有我的位置。”
  或許,就是這樣貪戀他人的溫暖,才會有那五年的露水情緣吧?如果,那個時候,在一開始的時候見到的是裴晉冉,那麽,被她抓了五年的稻草就是他吧?
  “擁抱饑渴症?”
  李眉從他的懷抱離開,眉目含笑、嗔了他一眼: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裴晉冉還是靠在牆壁上,伸長雙臂:
  “我的懷抱24小時特供。”
  李眉琢磨著他的用詞,宛然一笑,撲回他的懷抱:
  “我用不用貼上標簽?”
  他側了側臉:
  “歡迎烙印!”
  李眉在他心房位置咬上一口:
  “這地方保險些!”
  “我的小財迷,沒人告訴你,男人的心是從來不裝女人的嗎?”
  “那裝什麽?”
  “貪婪……”
  話一完,唇已覆上。李眉愉悅接受,這種貪婪,還是可以接受的!
  一頓午飯過去,兩人實在沒有多少東西下肚。
  “我們吃撈麵。”
  由不得他拒絕,朝另一邊走去。
  裴晉冉拉住她,提醒:
  “我想,我們應該先和我們的弟弟妹妹打聲招呼。”
  李眉頓下腳步,與他朝前微笑,還真是心齊啊,午餐也是一樣出來培養感情嗎?
  對麵的二人看來親密無間,兩人不時微笑,看來言語之間諸多甜蜜。李眉側頭看看身邊的人,微笑。
  “怎麽了?”
  李眉搖頭,感歎而已,如果,沒有前事,隻是現在,這樣的生活就是幸福了吧?可是,這一句,就是想到,也覺虛偽。
  “姐,晉冉哥哥,你們也出來吃飯嗎?”
  “是啊,你姐就不愛動,不拖著,怕是能成仙了。”
  裴晉冉懶懶一笑,手更是無意識地纏繞著李眉的頭發。李捷拉緊了裴晉起的手臂,了然一笑:
  “晉冉哥哥,我姐就是一天六餐,在你心裏還是仙女吧。”
  “還是小捷了解男人的心啊!我說,眉眉,你就不能學著點?”
  說到後來,幾乎全是寵溺的口氣了!李眉側頭微笑卻不開口。
  “晉冉哥哥,姐一向不喜與人接觸,你就饒了她吧。”
  李眉轉頭看她,還是笑著不說話。
  “小捷,這話我不愛聽。男人嘛,誰不是喜歡甜言蜜語的?我們眉眉還不是被你的花言巧語給撬了牆腳。”
  “哥,現在,你站的位置是我被撬以前的。”
  裴晉冉笑了:
  “被撬以前?這麽說,你曾經是誰的了?”
  “哥!”
  聲調明顯地向上提了起來:
  “沒有我這被撬掉的牆腳,你又怎麽能站在她的身邊!”
  說完,他自是有些懊惱了!這話說得實在不是滋味啊!裴晉冉摟緊了李眉,離開前,不忘丟下另一陷阱:
  “這麽說,你還後悔了?”

  水長東
  看來,還是有影響的!
  李眉低眉斂目,隔著寬寬的茶幾,看不清楚許雲的眉目,幹脆做個溫順乖巧的淑女好了!
  “小眉啊,中午和晉冉一起吃飯了?”
  “是的,還遇到小捷他們。”
  李眉抬頭微笑,等著她的下文,不就因為“遇到”才有的這番等待嗎!
  “我聽小捷說了,還因為晉冉的話和起兒耍脾氣呢。”
  許雲特意停了一下,見李眉沒有接話的意思,隨手端了一杯茶遞過去:
  “來,喝喝看,起兒剛拿過來的春茶。”
  李眉略略抬起身子,雙手接過,低頭客氣:
  “我自己來。”
  “怎麽樣?”
  “恩,不錯,醇香。”
  “我也覺得不錯,起兒還是有眼光的。”
  李眉覺得好笑,這買茶葉和什麽眼光能搭上邊?嘴上卻是模糊著語意點頭附和:
  “是,晉起一向買東西都是挑貴、挑好的。”
  “是啊,起兒還真是孩子心性,一向要最好,小捷還不知足呢。”
  這談話的藝術……還真多虧了這些年的經曆!李眉抿嘴微笑:
  “雲姨,您忘了,還是最貴的,這東西要不是貴,怎麽能知道好呢?”
  許雲“咯咯”直笑:
  “對,要不還稱千金小姐呢,不就說你們女孩子家家的金貴嗎!”
  “是,這投胎也是門技術,要生在哪個窮山溝裏,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還哪來的千金之軀啊!”
  李眉稍稍停頓,抿一口茶,沒打算給她插話的空隙,複抬頭、笑靨如花:
  “雲姨,這好東西都是金貴的,還得看怎麽養才不掉價。”
  “還真的是傻孩子!裴家怎麽養你,就怎麽養小捷!我看、你們啊,這輩子就一條船。”
  “雲姨,這船上也分三六九等呢。”
  “什麽?”
  “雲姨,這船上也分三六九等呢。”
  李眉不介意地又重複了一遍,早就沒給彼此留下可以轉圜的空間了,難道還奢望她能一直柔順?
  許雲握茶杯的右手有些顫動,看她隱隱吸了幾口氣,起身離開前轉了個話題:
  “小眉,明天叫晉冉來家裏吃飯,這孩子幾年沒見蹤影,怕是生份了,一家人,還是要多聚聚才不見外。”
  李眉擒著笑,既然火是裴晉冉點的,那麽就沒道理不讓他看看熱鬧了:
  “好,我會告訴他的。”
  裴晉冉骨子裏的惡劣決不會因為年歲的見長而消失,李眉見他眼底那掩不住的流光,暗自慶幸自己是和他站在同一戰線上。
  李家的餐桌上,缺了李加臨,這讓裴晉冉的雀躍幾乎見於形外,他壓低聲音、與李眉私語:
  “要是我笑出聲來,請狠狠的掐我!”
  李眉嗔了他一眼,忍不住哼了一句:
  “德行!”
  可是,李眉還是佩服裴晉的。他保持著嘴角的微笑,優雅地進餐,偶爾許雲母女有些什麽話,他立刻做出側耳傾聽的姿勢,卻是少有接口。李眉低笑,在裴晉冉這樣的人精麵前,怎麽還有耍心計的餘地!
  許雲的目的想來還是為她的寶貝女兒。她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裴晉冉晃了一下:
  “晉冉啊,阿姨祝你和我們小眉美滿幸福!”
  裴晉冉一臉神情地看著李眉、示意她也舉杯:
  “謝謝雲姨!也祝您生活美滿。”
  許雲滿意地喝下那一杯酒,眼神掃了一下他們,笑著開口:
  “我的生活能不能美滿,就指望她們姐妹倆了。隻要她們幸福,我就美滿。”
  見他們倆個隻笑不答,李捷忙撒嬌:
  “媽,為了您,我們也要幸福的!”
  許雲作凶橫了她一眼,終究又是軟笑出來,這個寶貝啊!
  “你也知道要幸福,還和起兒鬧什麽脾氣!你啊,別仗著他寵你就嬌氣!”
  說到最後,幾乎是得意了!李眉把注意力放在李捷的身上,接下去,她要怎麽繞到她介意的那句話?
  “媽!還不是晉冉哥哥,他問阿起是不是後悔了嘛!”
  好!直接!
  “你晉冉哥哥的玩笑話也聽不出來啊!起兒這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嬌氣!”
  李眉低頭為這母女二人的完美表演暗暗喝彩,這樣的人活著,才能左右逢源吧?李捷嘟嘴生氣不再講話,裴晉冉終於擱下餐具接過話題了!
  “是啊,玩笑呢!”
  停頓一下,見她們的眼睛裏呈現喜悅,放緩笑容,狠狠地補上一刀:
  “不過,小捷,你也要多留心。男人,能為你放棄一個,也能為下一個拋棄你。”
  於是,還沒來得及綻放的笑容就這樣夭折在她們的臉上……李眉壓下笑意,嗔了裴晉冉一眼:
  “就你話多!這麽說,我也要擔心了?”
  見他立馬挺身禁聲,李眉又接了下去:
  “裴伯父說了,婚姻就這樣了,誰敢離婚,裴家就沒這人!”
  裴晉冉斜了她一眼,眼角的餘光還是沒放過其他的兩人:
  “這還沒過門呢,就討來尚方寶劍了?”
  李眉羞怯地低頭繼續她的飯後水果,話茬就等著許雲接過了:
  “是啊,結婚就一輩子的事情,還是你家長輩考慮周到!這又結又離的實在有失體麵。”
  想想還是不妥,這兩人看來是無所顧忌了,幾乎什麽話都能刺得人隱忍不住!許雲立刻又補上一句:
  “都已經有一次不愉快了,接下去,還是好好過下去吧!”
  李捷立刻眉開眼笑,站起來為裴晉冉與李眉添酒:
  “晉冉哥哥,你也怕阿起後悔吧?我姐你也得看緊了,她要後悔,選擇可不止阿起這一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良性競爭有利發展,我樂意有他們的陪襯。”
  許雲也沒在意裴晉冉的滿滿自信,立刻插話掌控場麵,這個時刻,她竟是樂意放棄這大好的出口惡氣的機會!李眉琢磨了一會兒,還是不大肯定這後邊的意味。
  裴晉冉特意落後兩步為她解惑:
  “麻痹後,永除後患!”
  李眉豁然開朗,原來,她給的良藥,卻是自己的砒霜啊!

  愁恨何能免(一)
  又是晚餐時間。不同的是李眉身邊少了裴晉冉,而李捷的旁邊卻是坐著裴晉起,當然,飯桌上的主心骨是李加臨,可是,把握話題走向的,一向是李家女主人。
  李眉笑意盈盈地聽著餐桌上的熱鬧交談,看著李捷的小女兒嬌態,眼光流轉、微微悵然。
  突然,話題不知道怎麽的就繞到她的身上,許雲喝得微醺,說話顯得不利索:
  “小眉,回來也沒和晉起好好聊……聊吧?都是一……家人,有空可要好好……溝通。”
  李眉斂目,語調帶著好奇地揚起:
  “和晉起有什麽好聊的?”
  許雲微微停滯,仗著酒意,又是高笑著接了下去:
  “聊聊這一別五年彼此生活的改變啊,還可以探討一下究竟有什麽得失……”
  話還沒說完,李加臨冷哼了一聲,語帶不滿:
  “你喝多了!”
  她站了起來,瞟著李加臨的那一眼,盡是怨恨,說出的話卻帶了幾分的嬌媚:
  “沒……喝多,我……這不是……為了女兒嗎!小眉和起兒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凡事說開了更好。”
  李加臨也站了起來,掃一眼眾人,目光在李眉的身上停留了一下,麵帶慍色的推椅走開!
  李眉側臉,女兒?到底是有父母的人!看著低頭的裴晉起,心裏有些小的悲涼,終歸,還是一個人的戰爭啊!眯起眼睛,任嘴角上揚:
  “雲姨,您說,我和晉起還有什麽需要說開的?”
  “就說說,你們到底有沒為這分開的五年後悔過,怎麽樣?”
  許雲站穩腳跟,臉上那醉酒的迷茫也不見了,瞪著的眼睛看起來多了幾分的淩厲。
  李眉還是坐著,突然別開臉,看著裴晉起和李捷,想著天使的甜笑,努力也把嘴角揚到同樣的角度,柔聲輕問:
  “晉起,分開這五年,你過得可好?身邊的未婚妻換了人,感覺有何不同?”
  裴晉起的眼睛從許雲的身上掃過,直視李眉,放在餐桌上的左手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承蒙惦記,一切安好。未婚妻就是未婚妻,感覺一直沒有改變。”
  “起兒,要說清楚,到底是哪個未婚妻!”
  許雲字字緊逼,這讓李眉失笑,看一眼緊抓著裴晉起的李捷,又怎麽肯遂了她的心願!
  “雲姨,您真的喝多了!父親怕是也等很久了,我們還是下去喝茶吧!”
  李眉也不等她表態,率先走出餐廳。
  果然,李加臨一個人沉著臉喝茶,見李眉走近,抬手招呼她坐下:
  “你雲姨隻是酒話,你不要多想。”
  李眉搖頭:
  “父親,我從不介意。”
  介意的,從來沒辦法表達出來。
  李加臨伸手,還沒拍到她的肩膀,又突然收回,低聲問:
  “小眉,你後悔嗎?”
  “父親,後悔什麽呢?”
  “後悔當年就那樣解除婚約。”
  李眉低頭默不作聲,沒想到,就連父親也……心縱是揪起,也讓笑意染滿臉龐!
  “父親,沒有後悔。”
  就算有萬般的艱辛,也不用後悔做借口!
  話落,父女之間一時沉默了下來。好在,還有人會活躍氣氛!
  許雲在李捷的攙扶下跌坐在沙發上,裴晉起跟在後邊,抿起的嘴角看起來有幾分凝重。李加臨還是不大好擺臉色給準女婿看,牽了一下嘴角,聲音還算清晰:
  “起兒,過來喝茶。”
  於是,裴晉起也放鬆了表情,在他們父女的對麵坐下,斜對著許雲母女。許雲的手搭在李捷的頭上,突然笑開:
  “還是小眉貼心,懂得陪父親喝茶。”
  “媽!我可是寸步不離地陪在你們身邊,一點都不記得我的好!”
  李捷撒嬌般抗議,手抓著她母親的手臂,眼睛卻是巴巴地看著李加臨。李眉低頭借泡茶錯開李捷的眼光,今天要是沒人給出保證,怕是不會罷休了吧?
  李加臨往後靠著椅背,眼睛看著裴晉起,話卻是對著女兒說的:
  “是寸步不離,我看,就是陪的對象有些搞混了,我怎麽記得是陪在起兒身邊啊。”
  “爸!媽媽,你看,爸爸就愛取笑人家!”
  許雲也附和地笑了幾聲,又拉著女兒的手,一本正經地問:
  “小捷,告訴媽媽,這樣陪在我們的身邊,你後悔嗎?”
  李眉手上的動作嫻熟無比,一套泡茶的動作做起來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擱下茶壺的同時,也把期盼的眼光放到李捷的身上。
  後悔嗎?
  “愛我和我愛的人都在身邊,我有什麽好後悔的?”
  話停下,看一眼裴晉起,咬牙紅了眼圈,終是不甘的又委屈了起來:
  “我怕後悔的是別人!”
  裴晉起抬頭看向她們母女二人,臉上表情堅毅異常:
  “沒有後悔,我不後悔!”
  “那為什麽晉冉哥哥要問你是不是後悔了!”
  李捷還是不依不饒。許雲拍拍她的手,安撫:
  “小捷,你又不是不知道,晉冉愛開玩笑呢!起兒哪裏會後悔,他這些年對你怎麽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加臨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裴晉起,教訓起女兒來:
  “女孩子家家,不能一直依仗著別人的喜歡無理取鬧。”
  “可是,爸爸,你讓他當著我和姐姐的麵再選一次!他指不定選誰呢!”
  相較於李捷的激動,李眉倒是安靜得像是不存在,就是這樣挑釁的言語出現,她也充耳不聞。可是,坐在對麵的裴晉起倒是有了臉紅的跡象,那僵硬的肩膀,就快挺不住了!
  李加臨狠聲嗬斥:
  “李捷!說的什麽話!”
  許雲忙攔下話頭,也說起了女兒:
  “傻孩子,不過是一段過去的事情,還在這吵什麽,你當寶,你姐姐還不定是當草呢!”
  李眉看向裴晉起,緩緩笑開,這金龜婿啊,和千金小姐相攜還真是開心!
  許雲見李眉有了情緒,立刻把話頭轉到她的身上,急切吩咐:
  “小眉,你也說說你妹妹,免得她還在這鬧小孩子脾氣!”
  那知道李加臨卻是阻止起來:
  “胡鬧!小眉,上樓去!”
  李眉搖頭,這樣的父愛,終究強求不來!
  “父親,沒關係的!當年做出選擇的,可是我,要不要裴晉起這個未婚夫,是我決定的。”
  “姐,你這話什麽意思?”
  李眉笑開,看一眼裴晉起,忍了下來,留給他一個好的印象,是不是更糾結著他的感情?
  “沒什麽,不過是不喜歡你的那個‘選’。”
  “父親,我先上去了。”
  完美的謝場!
  隻是,李捷追到樓梯旁,還是要她說明白。她站在樓梯上,低頭睨視,遮蓋不住的雀躍啊!她說:
  “你撬牆角,也該我要丟啊!”

  愁恨何能免(二)
  寂靜的深夜,一通電話讓李眉驚醒。本來模糊的神誌在聽到熟悉的聲音後,突然清醒無比。是韓放!他竟然願意接受雜誌的采訪!
  李眉坐了起來,也不想裝傻:
  “韓先生,我想知道起因。”
  如果不涉及她,又怎會有這樣突然的告知!
  那邊沉默良久,終是合盤托出。
  無非是財子佳人的情愛故事讓人羨慕不已。善良的天使在狡猾的媒體引誘下,說出了與韓放的點點滴滴,更是對曾與韓放一起創業的李眉讚譽有加,就是她與韓放之間的不清不楚,在天使看來,仍是應該感激的!
  韓放表示抱歉:
  “我還沒有能力壓下所有報道,隻能選擇最小的傷害。”
  李眉安靜地結束通話,還能怎麽樣,守得了自己的陣地,又豈能顧及他人的後院?是自己種下的禍,終究得麵對!
  早上麵對那樣的母女,依舊溫婉可人,原來,這樣平靜的日子,竟是暴風雨的前夕!李眉擒著笑、看自己的手,這樣幹淨的表麵,可是罪惡的來源?
  看來是特稿!李眉麵無表情地對著快遞而來的雜誌,封麵上那極目遠望的天使,憧憬的可是無邊的幸福?
  屏息翻開雜誌,迎麵,側著臉看不清眉目的男女主角,還是甜蜜得讓人心生向往。天使強調的是她的幸福,對婚姻的向往,就是記者的旁敲側擊,她也拿捏不準後邊的潛台詞。於是,隻好一味的顯現她的大度,對她未出現之前的韓放的所有“紅顏知己”,致於衷心的感謝!感謝每一位陪伴了韓放的美麗女子!特別強調的李眉,她還給出了更多的祝福!因為曾經守在韓放身邊五年的女子,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幸福!
  當然,對李眉的介紹隻有短短幾句話,至於她幸福的來源,還沒有確切消息!
  再三揣測字裏行間流露的弦外之音,低低噓了口氣,還好,不至於一塌糊塗。李眉鬆了眉頭,安靜地離開裴晉冉的公寓。
  沿著燈光慢慢地找到方向,李眉停了下來,回望剛剛離開的地方,那一片的燈光,竟然是她的避風港。緩緩露出愉悅的笑容,有一天,終是有一天,她也可以笑出一臉讓人羨慕的幸福!
  “在等我嗎?”
  李眉依聲轉向那個朝著她走來的男人,他卻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雙手抬起、做了個捕捉畫麵的姿勢:
  “幸福的笑容!”
  她愕然、怔忡、然後,投向他的懷抱!
  “阿晉,謝謝你!”
  他也有些愕然,手遲疑了一下,才落在她的背上,笑裏有一點點試探的味道:
  “謝什麽?提供了這樣的懷抱?”
  李眉隻顧自己笑開,怎麽能告訴他,那句“幸福的笑容”是對她最大的救贖!等不來她的回答,裴晉冉也安靜了下來。靜靜的擁抱,在這車來車往的路旁,也沒引起誰的注意。
  “你會準備我的房間嗎?”
  李眉從他的懷抱中抬起頭,話語之間帶了小小的希翼。
  “我的小驕傲,容我提醒,你擁有一個生理健全的準丈夫。”
  李眉看著他的眼睛,有一點氣餒:
  “我想要自己的房間,沒有邀請沒有誰能進的房間。”
  裴晉冉無奈地搖頭,伸手抹下她的眼睛,印上他的氣息:
  “好……”
  回到他的房子,對著一室的燈光,裴晉冉疑慮地看向她。李眉舉手:
  “我、想要你以為會有人等待。”
  他搖頭歎了一口氣、徑直進了浴室。
  李眉尖叫:
  “你沒關門!”
  他立刻探出頭來:
  “在這裏一向沒隱私可言。”
  李眉隨手丟了一個坐墊過去,當然沒砸中。又認命地上前撿了回來。這東西,還是她一手帶過來的。他的房子太有品位,讓她適應不良,隻好添些她喜歡的東西營造熟悉的感覺!
  剛洗過澡的裴晉冉看起來少了外人眼裏的冷清。在李眉的身邊坐下,接過她遞來的雜誌,有些奇怪:
  “怎麽看起這樣的雜誌了。”
  李眉點點文章裏出現的名字,他便詫異地看了下去。掩卷想了一下,看著她、寬慰:
  “看來,隻是想施加壓力,還沒膽量把所有的東西都暴露出來,她們比我們愛麵子。”
  “你也覺得是她們?”
  真的是她們?
  裴晉冉點頭,畢竟,那樣豐富的“愛情路程”,除了天使就是她李眉的名字了。有誰,那樣好奇一個幾乎沒有在大眾麵前出現的前助理?
  李眉沉默下來,趴在沙發上,懶惰得像隻貓。
  “阿晉,你有沒有想過要什麽樣的生活?”
  裴晉冉還沒有回答,李眉已經接下起:
  “我想要有爸爸媽媽的日子,偶爾,他們會吵架、會把怒火牽連到我身上、會罵我不上進。我們一家也為錢煩惱,會存錢準備買一件向往的東西。他們也對我的未來有萬般的計劃,雖然到最後妥協於現實,可是,飯後的閑聊,我們也會偶爾互相指責他人沒有在關鍵時刻提點一下。然後憧憬,如果那個時候我們努力了,現在是多麽不同的生活。”
  “可是,我沒有媽媽,父親也沒有記得我的存在。阿晉,我找不到存放自己的地方,找不到……”
  “我想回到沒有晉起的日子。”
  裴晉冉沒有放任寂靜吞噬他們,他仰頭看著天花板,那渴望,帶著一點點的絕望:
  “那個時候,晉起他們還沒有到裴家。你來我家,和我搶媽媽的懷抱。你坐在媽媽的右腿,我擠上媽媽的左腿。父親刮我的臉,責備我的不夠大度,要我記得要愛護幼小。媽媽會笑著說沒關係,她會親你之後再親一下我,和父親說要把你留在我們家當她的女兒……”
  “我想媽媽把我抱在懷裏,罵我調皮罵我一身髒兮兮的就是一個臭小孩。對我帶回家的女朋友熱情倍至,轉身揪著我的耳朵強調她中意的類型。偶爾也在我的耳邊提醒著誰家的姑娘長得好,誰家的女孩兒做得一手好菜……”
  李眉輕輕拭去眼角的水滴,閉上眼睛找到他,摟住他的腰、把臉藏進他的懷抱:
  “想想而已。”
  “小財迷,不要想,想得越多、越是絕望……”

  愁恨何能免(三)
  一夜未歸,換得父親的關愛。他微斂雙眉,掃向她的眼神多是不讚同:
  “在哪過的夜?晉冉處?”
  李眉垂手站在門際,進退不明。
  “現今觀念雖不比以前,仍要恪守規矩,逾越一分,便讓人輕賤一分。”
  李眉點頭,這該是父親說的話。
  “小眉,人必自重才被尊重。這世間,冀望能跪在裴家祖宗前的女人,多的是。”
  李眉仍點頭,這合該是家長的擔心。
  “我聽說你和你前老板的關係不錯,什麽時間請他吃個飯,謝謝他這些年的照顧。”
  李眉這回沒有點頭,走了進去,在李加臨的右手邊坐下,好奇:
  “父親是從哪知道的?”
  他沒想到有這一問?看她一眼,才告知答案,也是,除了李捷又何來第二人選!
  李眉低頭,細細研判了一下手指,才抬頭帶著點點微笑,卻又微蹙眉頭:
  “父親,在這個家,我恪守規矩,沒有逾越一分,我自尊自愛了那麽多年,冀望能跪在裴家的祖宗麵前。可是,父親,我沒有得來該有的尊重,您的另一個女兒好象沒有恪守該有的規矩,卻能把我從裴家的位子上擠掉。父親,難道您定給我們的規矩是不一樣的?還是,我理解錯了您的規矩?”
  李加臨有一會兒的沉默,看著李眉的表情帶了幾分明顯的不悅:
  “你在怪我?”
  “父親,您說笑了!我隻是想知道好孩子會有什麽獎賞。”
  帶有幾分戲謔的臉龐卻說出正經無比的話,李加臨微微側目,換了一個語氣說話:
  “你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意義自是不同於小捷。不要怪爸爸曾經的疏忽,我會彌補的。”
  李眉回視,收斂了所有表情:
  “父親,那五年的未歸,您可曾這樣為我擔心?”
  “當然!”
  毫不猶豫的回答彰顯的可是不容置疑的父愛?
  李眉頻點頭、笑得不見眼睛:
  “謝謝!父親,謝謝!”
  “傻孩子,父女之間有什麽好謝的?不過,小眉,你那前老板似乎要結婚了,對你可有影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小眉,你告訴爸爸,是不是因為他要結婚,你才回來的?”
  李眉愕然,壓低聲音驚呼:
  “父親,這是什麽地方來的傳言!我與晉冉多年的感情自有天地可鑒,您怎麽可以在我們剛訂婚的當口就動搖我們的信任基礎?”
  “小眉!”
  李加臨嗬斥了一句,沒想到她有這樣的過激表現嗎?李眉還是麵有忿色,單手撐額,似是再也承受不了再多的打擊。
  “小眉,鳥過留毛,人走留痕,總有一些蛛絲馬跡讓人感興趣。你也知道,我們不會再讓你受傷害,可是,裴翁雖疼愛你,終歸還是愛著自家的。你總不能行差踏錯,讓人找到傷害的理由。”
  李眉點頭,這一番的勸釋,換一個心情接受起來也是於己有利的。
  “小眉,我怎麽還是覺得你叫我爸爸時可愛些,少學晉冉的那些痞氣。”
  李眉哧地笑開:
  “他還有痞氣?稱呼而已,改不了我是您女兒的事實。”
  “小眉,我也老了,這以後都是你們的了,凡事也得替你妹妹想想,她也隻是冀望能和起兒一起罷了。”
  “父親,您多慮了,這話應該告訴她才是,我才是那個落荒而逃的人。”
  李眉站了起來,側頭微笑:
  “父親,我不是非嫁進裴家不可,可是,我的東西,容不得人再三覬覦,該我的,毫厘不讓。”
  “就是與所有人為敵也不放過?”
  “父親,您說笑呢,我從不與人為敵。”
  陌路而已,縱然是血脈相承,也隻是陌路而已。
  “小眉,我的遺囑還可以再三修改。”
  “父親,好兒不謀爺家產。”
  走了兩步,突然回頭,露出小女兒形態:
  “我有人養。”
  修改遺囑?那也要確定有財產可以遺留啊!
  ……
  照常的上班下班,回家也還是和樂融洽的氣氛。
  許雲這些天好似多了很多的應酬,有時候飯桌上隻留下李眉一個人。幸好她也獨處習慣了,形單影隻地對著一桌的菜肴,也維持一樣的好胃口。
  李眉還應許雲的要求一起出席了一個慈善晚會,一些相熟的人家見她出現,多少有過一點小小的好奇。當然,許雲顯得諱莫如深、左遮右擋。
  李眉突然蹙起眉頭,不解:
  “雲姨,我不過是到別的地方學習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罷了,有什麽不能說的。”
  許雲尷尬地朝周圍笑笑,急促安慰她:
  “沒、沒什麽不能說的。”
  “是怕我們也學著吧。”
  一個阿姨忙打了圓場。李眉甜笑,帶上幾分嬌羞:
  “阿姨,我是被晉冉逼著學的。”
  看著大家各自大悟的樣子,李眉麵帶得色的瞥了許雲一眼。當初裴晉起與她的婚約不是秘密,後來裴晉起與李捷訂婚也沒遮人耳目,現在李眉變成了裴晉冉的未婚妻,這姐妹兄弟之間的關係當然會是大家的佐茶閑話。那麽,消失的五年,或許,是給人淡忘的五年了。
  許雲的臉色有些灰暗了,她擒著笑、與人周旋。大家的話題在初顯露的金融風暴上,原材料價格的持續跌落,已經夭折了大半的小供應商,就是一些大的供應商,也有壓力了。
  “我聽說他們郭家已經虧了這個數。”
  李眉看她伸出的手,暗自好笑,虧損,在場哪個沒份,不過一些明顯,一些還觸不到根基而已。
  許雲有一些不自然,她也懂得一些生意上的事情,特別是對自家的製造業,對材料的價格很是敏感。
  “阿雲,你家沒什麽事吧?”
  “這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還有飯吃就行。”
  就這樣搪塞過去,還能說得出口的虧損,問題不大。不過,雲姨好象也趕著時髦炒股買期貨,這錢……她的錢,就這樣蒸發?李眉低頭,還是考慮該怎麽樣把企業的虧損變成錢放到自己的口袋?這要好好研究研究!

  愁恨何能免(四)
  李眉剛從部門經理的辦公室出來,就接到了羅牧的電話,他愕然:
  “怎麽那麽快就接?”
  “要不,我掛了你再打?”
  李眉也是好脾氣的人,一向從善如流。那邊立刻是一句捏了嗓子的回複:
  “死相!”
  早已見怪不怪,這人,總有讓人噴飯的地方。
  “我吃早餐,看見你家前老板和天使的照片了,嗯,作為唯一一個出現了名字的配角,你有什麽感想?”
  “感謝該篇作者為我提供了一個出名的機會,感謝主角的提攜,感謝捧場的觀眾,感謝台前幕後的所有工作人員。”
  “我覺得你該特別感謝你的前老板,找了這麽一個白癡。”
  聽著耳際傳來的不屑聲響,李眉微微斂目,卻聽見經理室又有人抱著東西愁眉難展地離開。
  “羅牧,你每天虧多少?”
  對著李眉突來的疑問,羅牧顯然也適應良好:
  “每天損失10%。”
  略一停頓,還“嗤”了一聲表示笑意:
  “幸好還定了這規則讓人心不至於絕望。”
  李眉掩嘴偷笑:
  “你之前不是抗議上下浮動10%是違反經濟規律的!”
  “嗯,應該無上限,死守底線!”
  骨子裏,誰不愛錢?
  抬頭看著藍天,看了這幾千年的人間糾纏,它仍然是朗朗乾坤!
  “羅牧,中午一起吃飯。”
  羅牧欣然應約,本來就想和她見麵打發時間的,電話裏又豈能盡興。
  李眉趕到的時候,羅牧正無甚在意地翻看著那本剛上市的雜誌,李眉瞟了一眼,無可奈何地說:
  “總有翻不過去的一頁。”
  羅牧點頭:
  “生為人類,總要有比其他生物高級的地方。”
  他抓抓頭發,自嘲:
  “追逐是非是人性!”
  李眉收起他麵前的雜誌:
  “很榮幸,我能為大家提供這些讓人舒解神經的娛樂。”
  他閑扣著桌子,笑得諂媚:
  “改天上你家找些樂子。”
  李眉橫了他一眼,不滿:
  “當我家什麽地方!”
  “就一狗血人生的滋生地!”
  李眉要了東西堵住他的嘴,說出自己的打算:
  “幫我訂原材料。”
  羅牧詫異:
  “你家的供應商不是一向固定又專人負責嗎?”
  “現在浮動大,剛懷疑那些訂貨人員收受回扣。”
  李眉要拆的是小數,不過是換一個更大的供應商,在原材料的差價上換些錢入自己的口袋罷了。
  “我和格非說說,不過,你知道,這些事情是她老公做的主。”
  “不,你不要問格非姐,這事情直接和顧問春說,我和晉冉會想辦法與他見一次麵。”
  “和格非說不是更有效?”
  “她比我們都善良,見不得這些恩怨還能留存在隔夜。”
  羅牧對照著羅格非的經曆,努力想想,也罷休。
  “都是些小錢,值得這樣勞力嗎?”
  李眉抿緊了嘴唇,對著羅牧,沒想隱瞞什麽:
  “我父親說,他可以修改遺囑。”
  “難道他還以為他可以把你的那份給吞了?”
  李眉點頭,這是最壞的打算。
  “我不會說出不要家產的這種話。該我的那份,我一定要!我媽媽的東西,是養她女兒的,憑什麽別人的女兒活得糖裏蜜裏,她的女兒就因為沒有母親,合該什麽東西都沒有!”
  羅牧有些擔心地抓住她的手:
  “那,這個婚姻,你沒問題嗎?”
  李眉平息了下,低頭,有些力不從心的嬌弱:
  “各取所需,說不定會有其他附加的東西。”
  隻是,對著自己父輩的婚姻,他們都有自己的失落吧?在這樣的家庭出生,他們,對一紙合同或許更放心。
  “你說,你那前老板是什麽心理?”
  羅牧起了另一話題,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他並不能為李眉疏解什麽。他好奇啊,這樣的紛雜,那個韓放,又出來搗什麽亂?
  李眉搖頭:
  “在我還沒有回來之前,我可以對他有所揣測,現在,我沒那個能力了。”
  不上心,哪來的靈犀!
  “你就是這樣,一旦決心遺忘,什麽都可以不記得!”
  這下,換得李眉的愕然:
  “這樣不好嗎?我非得在一棵樹上吊死?我不能做到百分百投入,起碼,我給他唯一。”
  羅牧也怔忪了一下,是的,這樣的人能說不好嗎?對比自己,李眉更好吧?她對待每一段關係都是認真的,在看不到未來後,她抽身離開,能對自己狠下心腸,對別人,何嚐不是一種愛護。
  “李眉,我要是能和你一樣……”
  “要是我們都一樣,哪來的樂趣!”
  李眉立刻打斷他的感慨,她坦然麵對韓放、麵對天使,是因為那是她自己種下的因,那不是能強求的緣。羅牧還不能麵對過去,是因為他還在愧疚,給了自己一大堆的“如果……就……”,他一直陷在自己的沼澤裏抽身不得。
  李眉也承認,和這樣的人交往,分開了,也會在以後的回憶裏覺得自己在他的人生占據了一席之地。可是,和自己這樣的人往來,要是決裂了,對方會覺得自己未曾進駐情人的心間。
  “李眉,我寧願是你的過去情人,也不想當我這種人的現任愛人。”
  羅牧苦笑,與記憶裏的愛情較勁,沒人能有把握。
  “李眉,你覺得對過去最好的行為是什麽?”
  “不去打擾!”
  她側頭微笑,陽光照在她的背後,帶著點點的金光,像是一個不染塵埃的存在。羅牧悵然笑開,不去打擾……隻是偷偷的想著,也是一種打擾嗎?
  要怎麽樣,才能不去打擾?

  覺來淚雙垂(一)
  顧問春的出現無疑是宴會的亮點,在這全體財產縮水的年頭,他的家產還能微微增長,絕不是運氣那般簡單!
  裴家兄弟代表裴家出席,李家姐妹理所當然地共同出席。與顧問春見麵,顧問春夫婦對李眉竟是少有的親密,這讓很多人都跌落了眼鏡。顧問春與他們閑聊幾句,突然話鋒一轉:
  “晉冉,留小眉陪格非說說話,我們四處走走怎麽樣?”
  裴晉冉當然應承。隻是李眉有些不自然,與羅牧的溝通還隱瞞著裴晉冉,材料差價是雞肋,不貪是損失,貪了又有失風範。就算想占些便宜,可是,那些艱辛希望是人後的,人前總想光鮮亮麗。
  “小顧哥哥,就不怕我倒些陳年舊事給格非姐聽?”
  顧問春小心地為他的夫人撥開幾縷發絲,笑著安撫:
  “既然是發生過的,就無謂逃避,以後,我人與心都在她身邊就好。”
  李眉舒開眉眼:
  “小顧哥哥,我學著呢!你讓我們阿晉也學著!”
  裴晉冉握著她的手臂,嘴角輕揚:
  “學!學成以前,請多多擔待!”
  李眉抬眼看他,眼裏的驚訝慢慢被感激代替,等啤趼來,看向顧問春的時候,眼裏的感激還在,笑的時候更帶了幾分小女兒態:
  “小顧哥哥,我陪格非姐聊天,你可要看好我家阿晉。”
  “那是自然,難得你有求於我!”
  顧問春一語雙關,與裴晉冉一同走開,留下她們兩個說起了女人家的話。
  羅格非自然是為羅牧操心的,可是,有些話總不好當麵說他,能再見到李眉,當然巴望那些話可以由人轉述。
  李眉隻能寬慰幾句,有些事情,別人總是幫不上的。
  羅格非也是關心她的,說完自家的事情,立刻又說起她來:
  “我看晉冉倒是比他弟弟好上幾分,當初怎麽定的是他弟弟?”
  “那時候雙方長輩以為我們的結合是雙方最好的利益。”
  一個是理所當然的接班人,一個易以控製,真真是郎財女貌!
  羅格非搖頭失笑:
  “這算盤打得不錯,你們家那大狐狸精怎麽沒早早就為小狐狸精鋪好路?”
  “男人的心一向難以把握,那個時候,誰也不知道裴家長輩屬意誰。”
  直到裴家把注意力全放在裴晉起身上,她們才拿準了主意找準了人下手。
  “我也意外怎麽是晉冉,怎麽說,裴家都是小的得寵。”
  李眉對每一個朝她們點頭致意的微笑,邊回答羅格非的疑問:
  “我和阿晉討論過,他認為裴家之所以放棄晉起,應該是他不能抵製來自美色的誘惑。而且,當初我的舉動剝了裴李兩家的麵子。”
  羅格非失笑,對當初李眉的抓奸行動,她早有耳聞,實在佩服,換成她,絕對沒有這樣的魄力!不過,這許雲也實在是禍害,難得一個好好的前程,就糟蹋在她的野心上了!可憐的裴晉起,還真是浪費了他母親的一番心血!羅格非朝前展露標準的社交表情,微笑提醒:
  “小眉,美色來了!”
  李眉正臉麵對她,沒有羅格非的雍容華貴,也自有自己的風情。
  李捷上前對著李眉撒嬌:
  “姐,你怎麽和顧夫人躲一邊了?你不想走動走動,也不能讓顧夫人也幹陪著啊。”
  李眉看一眼羅格非,並不搭話,羅格非矜持一笑,對李眉說:
  “這嘴倒是挺能說的,對你這木頭也沒什麽話了,找找他們在哪,陪你家的去。”
  “晉冉哥哥嗎?他和顧先生一起,在那邊呢。”
  李捷朝一側努嘴,惹得李眉也笑了:
  “格非姐,你就招個手讓小顧哥哥回來吧。”
  “小丫頭,想你家晉冉就直說,還找你小顧哥哥!”
  李眉嬌羞地別臉笑開,偷眼與羅格非交換眼神,這個時候,顧家就是一個牌子!
  “小顧哥哥?姐,這叫得好玩,我也叫!”
  羅格非請侍者捎話讓顧問春回來,對李捷的話也不在意,倒是對李眉有話囑咐:
  “下禮拜三我要做幾件衣服,你也來家裏幫幫眼,新年你到家吃飯,那禮服很對我眼。”
  李眉點頭,兩人又徑自聊了些流行話題,間或也讓李捷加入,隻是,何時讓她開口,何時要她閉嘴,都得看她們的興致了!
  顧問春與裴晉冉走近,自是各自站在心愛之人的後邊,顧問春手扶著羅格非的腰,低聲細問:
  “累了?小眉自小就愛站,你怎麽和她比。”
  羅格非打斜了他一眼:
  “這小眉還不是怪你把她家晉冉給帶走了!還一走走那麽久!”
  “格非姐!你就變著法讓小顧哥哥給你解悶!我還有靠山呢!”
  李眉拉著裴晉冉往前一站,咬牙切齒地低低發狠:
  “不能讓他們看扁了,阿晉,打壓打壓這夫妻倆的邪氣!”
  沒容得顧家夫婦接上話,一直站在旁的李捷卻是“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引得他們幾個側目!
  “晉冉哥哥,我姐和你在一起活潑多了,改天讓爸爸好好謝謝你!”
  她的眼珠一轉,又看向顧家夫婦:
  “小顧哥哥吧?我是小捷,是她妹妹。”
  李捷指指李眉,忙又小小地吐了吐舌頭:
  “我學我姐姐叫,沒關係吧?”
  顧問春看她一眼,客氣起來:
  “稱呼而已,你喜歡就好,隻是我這耳朵受過傷,聽力有些問題,萬一我沒聽到,也請見諒。”
  李捷側頭微笑:
  “那我就叫大聲一點。”
  “那可不行!就為了這一聲叫喚讓你在大家麵前失了禮貌,我先生怎麽擔當得起!”
  羅格非朝自己的丈夫微微蹙眉:
  “怎麽辦?我好象有些累了。”
  顧問春立刻湊緊了眉頭:
  “那就上一邊坐一下,我們再等一會兒就回家。”
  裴晉冉挽著李眉讓一邊,走前幾步的羅格非突然頓足回頭:
  “小眉,記得上家裏來一趟,我信你的眼光!”
  裴晉冉狐疑地看她,李眉提手湊近唇邊做了個禁聲狀,惹得裴晉冉發笑:
  “這樣,倒是有幾分誘惑力了!”
  李捷算是徹底被無視了!

  覺來淚雙垂(二)
  宴會結束,裴家兄弟先後抵達李府,李眉看一眼同步跨下車的李捷,向裴晉冉拋了一個媚眼:
  “今晚留下來?”
  裴晉冉一怔,顯然沒有適應她的表情,瞥一眼後邊,複輕佻笑開:
  “恭敬不如從命。”
  利落地下車,落鎖,上前輕擁著她麵朝後而站立,微微一笑:
  “還真是巧,一起進去吧,小捷妹妹。”
  對方卻是倉促一笑:
  “晉冉哥哥,你們先進,我等阿起。”
  本來沒打算停留的吧?已經調頭的車也隻好隨便在一邊熄了火,一晚上沒有好好說上話的兄弟倆終於麵對。
  “你不回去?”
  裴晉起站到李捷的身邊,朝裴晉冉皺眉,欠缺身為弟弟的自知。
  裴晉冉倒是不在意他的不禮貌,誇張地在李眉的臉頰親了一下:
  “我的歸宿隻有一個——我隻呆在有眉眉的地方。”
  “晉冉哥哥真是愛說笑,沒有姐姐的那些年你可怎麽過!”
  裴晉冉挑了挑眉毛,搖手長歎:
  “小捷,你太不了解男人了,男人的心裏有一個角落總放著最愛的那個女人,心誰不隨身揣著?無論她在哪,我都知道,她呆在我的心裏,與我同行。”
  “這話我愛聽!”
  趁著他人一陣呆滯,李眉帶著甜蜜笑容吻上他的嘴角,帶著他往客廳走去。拉他坐下,隨手為他泡起了茶。跟在後邊的李捷在他們對麵落座,臉上的表情恰如其分地表現出她身為一個妹妹的優勢:
  “姐,你和顧問春很熟啊?”
  “還算熟悉,小時候我常去他家。”
  李捷靠在裴晉起的肩上閉目養神,直到茶香縈繞才了悟地睜開眼睛:
  “顧閑樓!”
  李眉垂下眼眸,體貼地把茶遞到裴晉冉的手邊,對李捷的話恍如未聞。顧閑樓,這樣的女子怎麽能隨便與人討論!
  “姐,你的朋友不顯山不露水,倒個個是厲害的角色。”
  李眉微微一笑,對茶做了個邀請狀,道:
  “就是再厲害,還不是在你這討不得好。”
  李捷的臉色立刻變得灰暗,想來應該是記起了自己的輝煌事跡。小時候,李捷仗著父母的寵愛,對李眉的所有來往朋友都不假顏色,對常給李眉電話的顧閑樓和羅牧,更是從來沒有好語氣。
  偏偏顧閑樓也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人,難得上一次李家,背著長輩,總是忍不住出言教訓這個尖酸刻薄的小妹妹。後來,得知顧閑樓因為難產而死,李捷當著李眉的麵幸災樂禍,讓本就傷心至極、已經不能自持的李眉狠狠掃了一個巴掌,把姐妹二人的不和擺上了台麵。
  那個時候,她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會求到顧家人的頭上吧!
  裴晉冉的嘴角擒著笑,對這樣的氣氛適應良好。裴晉起有些坐不住地鬆了鬆領帶,盯著自己的手指,說:
  “顧問春越發厲害了,他家的機電製造越來越像回事,我們要是能和他合作,起碼能再漲一半身家。”
  裴晉冉像是沒聽見般站了起來,對李眉伸出手,眼睛晶亮地笑著:
  “來吧,眉眉,我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的邀請內容了。”
  李眉站起,細一琢磨,臉慢慢熱了起來,礙於還有他人在場,強裝鎮靜地把手伸進他的臂彎,朝樓上款款走去。
  進了自己的房間,落鎖,李眉立刻推開了裴晉冉,從鼻子裏哼出了聲:
  “黃色的思想!”
  裴晉冉也不置氣,隨意地靠在落地窗前,收了笑容的臉看起來清冷而不可親近:
  “說說你的純白思想。”
  李眉忸怩了起來,對剛才的邀請也有幾分不確定,隻要她快走幾步,避開與李捷見麵的機會,還需要這樣的邀請嗎?留他下來,是因為什麽?在這樣的夜晚,他們究竟需不需要彼此的溫暖?
  李眉泄氣地坐進沙發,對自己的心意也模糊了起來,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這一次是我逾越了,對不起。”
  裴晉冉的臉更是冷了幾分,眼睛從李眉的身上轉向了窗外,對她的自我檢討沒再加任何評語。
  李眉對著床,提出疑問:
  “在你那我還可以穿你的睡衣,在我這,你怎麽辦啊?難道也要穿我的睡衣?”
  想想那畫麵就滑稽,李眉禁不住笑了起來,對上他轉回來的眼睛,又有些懊惱,今晚這件事情自己做得實在不漂亮!
  裴晉冉的情緒好象又有了變化,放下窗簾,鬆開領帶,又吊著嘴角笑開。剛剛還健康向上的有為青年一下子就成了頹廢浪子,他上前在她的身邊坐下,正眼對她:
  “小財迷,還有一種方式——”
  李眉見他停頓,倒真被逗出了一點趣味,這人的建議一向不具實用性。他卻是收了笑,一本正經地說道:
  “裸睡。”
  李眉尖叫一聲,手立刻往他的身上招呼,剛才心裏對自己的那點不滿意立刻不見了,嘴裏更是不停地要他承認:
  “滿腦子黃色!”
  裴晉冉躲避著她的花拳繡腿,又有點不懷好意地撩撥著:
  “對,你滿腦子純白,由裏到外的白,小白不足以形容你,簡直是太白、李太白。”
  李眉細一琢磨,更是不對,想想那條被黑眉毛虐待的小狗,再想想已經成仙的詩人,好象沒一個是好比喻。
  正待掀起另一輪混戰,竟是有敲門聲,李眉理理衣服站起來開門,順著門外二人驚訝異常的眼光回望裴晉冉,那個人因為剛才的一番打鬧,外套已經脫了,那鬆開的襯衫扣子更是讓人遐想聯翩。
  “有事嗎?”
  李眉稍微調整了一下位置,確定自己能遮住那個已經瀕臨失身狀態的男人,禮貌地提醒巧門的二人。
  “沒什麽,剛才聽見姐的尖叫,以為發生什麽事了,所以敲門,沒想到倒是打攪了你們。真是不好意思。”
  李眉垂下眼眸,並不作聲,裴晉冉的聲音不高不低地傳來:
  “那裏,幸好是你們聽見,要是長輩們聽見,我們會不好意思到無地自容。”
  李捷漲紅了臉,拔尖的語調剛剛響起,又是忌諱什麽般強製壓抑了下來,那聲音聽起來倒像是添了幾分妒忌:
  “哪裏會無地自容,哥哥姐姐二人都是經曆豐富的人,自是棋逢對手、樂趣無窮了,是我們突兀打攪、該無地自容呢!”
  李眉抬頭,那一瞬間眼裏的冷意讓李捷不由地往後退了一小步,她說話的聲音一向不高:
  “就是再豐富也比不上你的手段。”
  完好的妝容遮蓋了李眉的臉色,隻是,那冷寂下來的聲調讓李捷不由地往裴晉起的身邊又靠近了一點點,嘴裏卻是不肯認輸地又分辯著:
  “姐姐說笑了,我哪來的手段能讓你也遜色!”
  “偷人啊!我和眉眉都沒這手段呢。”
  李眉突覺身上一暖,原本在後邊做中場休憩的裴晉冉已經把她半擁入懷,李眉回頭感激一笑,心裏就是還有不確定的地方,這一刻卻無比相信,這個人是她最牢固的依靠!
  “哥!”
  沒想到開口的是一直沉默的裴晉起,見他毫不掩飾的驚訝,李眉立刻轉而安撫裴晉冉的怒氣,任誰,也不能破壞她妹妹與妹夫的感情!
  裴晉冉低下眼簾,放輕了聲音,聽不出怒火地吩咐:
  “管好你的未婚妻,我不想讓我的未婚妻有一絲絲委屈。”
  李眉燦笑著關上了門,那兩人的臉色,自是不在她關注的範圍了!
  “怎麽,要他們死心塌地地相愛?”
  李眉離開他的懷抱,隔了幾步的距離,又是刻意錯開他的眼眸,才回答:
  “當然,沒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又怎麽能互相折磨著!”
  要讓他們的幸福如在針尖,每一步,甜蜜之後都是百孔千瘡!
  裴晉冉躺上沙發,閉了眼睛,臉上平靜地看不出情緒。李眉進了浴室,鏡子裏的人……
  閉上眼睛縱容著眼淚。
  經曆豐富?
  她與他的甜蜜,更是百孔千瘡!

  覺來淚雙垂(三)
  一覺醒來,身邊多了個人讓李眉有一點小小的驚訝,她不習慣身邊有人。裴晉冉還真是裸睡著,可惜隻裸了一半。
  李眉靜下心來看著他沉睡的臉龐。這個男人,年幼的歲月與她親密無間。在他的母親離世後,那漸漸顯露的桀驁不馴,不但讓身為他後母的裴晉起母親漠視,也讓裴逑帆避而不見。那個時候,李眉早就對寄宿的生涯習以為常了。有時候也寬慰自己,在家裏呆著不舒服,還不如住在冷冷的、沒有生活氣息的宿舍。
  “發什麽呆?”
  裴晉冉也坐了起來,靠在床頭又閉上了眼睛。
  “阿晉,你為什麽不上寄宿學校?”
  那個時候,她誠摯邀請他做伴。
  “我為什麽要走?那是我媽媽生下我的地方,不能讓他們隨意抹殺我媽媽存在的痕跡。”
  李眉啞然。比之自己,裴晉冉的掙紮開始的更為慘烈。
  畢竟,她的父親是在她媽媽離世後才有了第二個女人。可是,裴晉冉的母親是眼睜睜地看著第二個女人走進裴家的,還是帶著兒子走了進來!那個時常把她抱在懷裏的阿姨消沉了,裴晉冉也陪著他的媽媽一天天安靜下來。等到李眉再次從學校回來,裴晉冉的媽媽已經變成了一把骨灰,真的隻是一把!
  裴晉冉鮮有訴說的欲望,也許是少了偽裝,他的話,突然多了起來:
  “媽媽說,她死後,再也不想呆在這個家,她讓我把骨灰撒到海裏,不要墓碑、不要牌位,生來不得自由,死後她要跟著風行走。”
  李眉趁著他的停頓,把手放在他的臂彎,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安慰的話,她也說不出口。
  “眉眉,你小時候,她常常這樣叫你。她說她和你母親最為交好,她說你的母親沒有給你的她想給你。她忘了她想給予的,連我也丟下……”
  “我留著她的一部分,她說,她要這樣看著我長大,讓她能找到我。”
  “我媽媽什麽都沒對我說,我沒給她端過茶,她沒有送我上學,我沒有記得她的聲音,她也沒有打過我。這樣看來,晉冉哥哥,你是不是比我幸運多了?”
  李眉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惆悵,每次說起母親,她總有點不知所措,她的母親竟是沒有留存在她的記憶中!
  “小時候,姨媽說,媽媽的聲音和外婆一樣,每次聽外婆喚我,總是想象是媽媽在叫我。媽媽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都是別人一點一滴告訴我的。家裏找不到她存在的痕跡。在父親的新歡入門之後,那個家就一點媽媽的痕跡也找不到了。”
  裴晉冉的手沿著她的肩膀來回遊走,帶點安慰,也有些怔忪,他的媽媽保留著她生前的房間,可是,極少有人進入,就是他,因為怕常常想起,也刻意地回避那個地方。
  “裴伯父倒是可憐些。”
  李眉徑自說了下去。
  “你把他曾經的房間給留下了,他又不能每晚都在晉起母親的房間裏過夜,隻能住了客房,晉起母親的離世,讓晉起也學著你把房間給留下了,這樣,他的空間又縮小了。”
  因為對婚姻的不夠尊重,連帶失去了一家之主該有的威嚴。這樣的結果,在他們開始背叛前,可有預料?
  裴晉冉沒有回答,那本來就晶亮的眼睛,因為有淚的光影,更顯光芒。
  “他說他犯錯了,也知錯了,想改了,卻沒機會了。”
  李眉吃了一驚:
  “什麽時候說的?”
  裴晉冉眨眨眼睛,對李眉的反應感興趣:
  “我想搬出這個家的時候。”
  讓他憋了十幾年的話,才在兒子叛逆的時候知道宣泄的地方,他可暢快?
  李眉微微蹙眉,所以,這樣的裴逑帆才在裴晉起犯錯的時候給了他機會糾正?所以,他才在那個時候真正地對她印象深刻?因為,她像他寧無葬身之地也不肯為裴家鬼的第一任妻子?
  “所以,他對晉起,真的……”
  李眉咬著嘴唇,又說不下去了。偏愛!在這樣的家庭,父親的偏愛,對一個已經不信任父親的孩子,是怎樣的一種傷害!
  “說吧,沒關係。”
  裴晉冉拍拍她的臉頰,略一頓、轉而笑開:
  “你覺得是偏愛吧?我也覺得。我太冷情,或者,無心。而晉起,在父嚴母慈的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心智總是和我們有距離。他凡事都習慣和父親商量,比起我的獨來獨往,是討人喜歡的。”
  李眉也笑、無奈地笑開:
  “可我,已經理解不了他的思維方式。”
  雖是一樣的物質環境,可是,接受陽光的程度不同,讓他們麵對傷害有不同的治療方式。也許,裴晉起的人生,一開始就是與她無關的。
  “他從來就沒想要我們理解,隻要我們接受他們給予的,或許,今天裴李兩家絕對不是這樣的局麵。”
  李眉從他的肩膀滑落又躺了下去,把手放在腦後看著天花板。她的醒悟太遲,沒有裴晉冉的狠絕與心思,所以她走了一大段的彎路。幸好,她微微一笑,這些路她走了過來,也沒有白走!
  “你怎麽不好奇我搬離那個家的情景?”
  李眉有些恍惚,她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對剛才一掠而過的話並沒有注意。這個時候經他再次說起,才想了起來。
  “對哦,裴伯父為什麽對你說那些話?”
  裴晉冉微微一笑,從李眉的角度看去,他那本來就上揚的眼尾像是斜入發際,晶亮的眼眸倒影著她的好奇,聲音裏是隱忍不了的疲累:
  “我告訴他要離開的時候,他倒是沒阻止也不挽留,而是直接問我帶不帶走媽媽的骨灰,僅剩下的那一點骨灰,他問我準備放在哪。”
  “當然是帶在我的身邊,她生的時候已經不把她當回事了,死後那些骨灰有什麽用。”
  裴晉冉有些激動,那不是什麽愉快的記憶,可惜,他們總要麵對!
  “父親卻是渴求能把媽媽留在家裏,他說,那是媽媽的家。”
  “可笑吧?有什麽是媽媽的家?一個家哪來的那麽多女主人?媽媽生的時候不給她自由,死後還想留著她在那個家受侮辱?我決不答應!”
  “所以,他才說了那句話?”
  “是!犯錯了、知錯了、想改了,我們卻不給他機會了!”
  裴晉冉滑落下來,也把手放在腦後,看著天花板:
  “為什麽是媽媽給他機會?為什麽我要給他機會換取他良心的安寧?為什麽沒人給媽媽機會?那個時候,他要不愛媽媽了,他可以放我媽媽自由,給她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什麽是我媽媽受著不公平待遇,還要給他們良心的安寧?”
  李眉有些擔心地側身看他,猶豫著把手搭在他的背上,像小時候,他的媽媽撫慰她一樣,輕輕的拍著他。
  裴晉冉漸漸地平息下來,也許,他們都一樣,那樣不能對人言明的情緒,隻能在彼此的麵前敞開。隻是,這樣的關係究竟好不好,他們都沒有準確的答案。隻是這一刻、隻要這一刻,知道對方是自己唯一的依靠,那就是了!
  “眉眉。”
  “嗯?”
  “幸好,你回來了!”

  覺來淚雙垂(四)
  李家的早餐從來沒有這般熱鬧。隻是,坐在首位的李加臨麵有慍色,雖是克製得宜,卻仍是顯得威嚴有加。
  李眉跟在許雲的後邊落座,見身邊的裴晉冉還在為領帶別扭,忍不住嗔了他一眼。這一切落在許雲的眼中,自是不能放過的。她邊麻利地為李加臨添布著早餐,邊打趣:
  “怎麽?小眉這些年連領帶也打不好,難道是疏於練習了?”
  疏於練習了?這惡意的挑釁啊!李眉垂下眼眸,掩去那未曾顯露的厭惡。
  裴晉冉調整著領帶,搖頭歎息:
  “常言道業精於勤,可見必要的練習對提高技藝是有好處的。雲姨,眉眉還要多勞你費心了。”
  李眉詫異,這裴晉冉,不可能一早就給人好心情,就是客氣話,也不可能會這樣讓人耳順。她不禁側頭看他,對上李捷刺探的眼神,立刻莞爾,低頭,等著他們的戲上演。
  裴晉冉把手放在桌上,麵朝李加臨,語氣誠懇恰如剛上門的女婿:
  “伯父,我對這家的規矩還不大清楚,有缺失的地方,請告訴我。”
  李眉適時地紅了臉,輕輕地推了裴晉冉一下。惹得李捷“噗嗤”一聲笑開,也推了裴晉起一下:
  “你怎麽沒有問過我們家的規矩!”
  裴晉起卻像是沒聽見一樣,一臉的平靜。李眉更是詫異,這早餐,哪裏不對了!
  李捷見裴晉起沒有反應,立刻把頭轉向了父母,語氣也帶了幾分孩子氣:
  “爸,你看,他在我們家住久了,樣子都和你一樣了。就會板著臉看我!”
  李加臨看了她一眼,臉色有所緩和,可是,就是不說話!倒是許雲馬上給了一個笑臉,輕輕拍了她一下:
  “小孩子!這話怎麽說的!”
  她轉頭,換了商量的語氣對李加臨說:
  “說到住,我倒是有一想法。這幾個孩子都在家裏住的話,裴家那邊可是冷清了。你看,是不是讓他們輪流住上段日子,讓小捷到裴家去小住幾天?也免讓人覺得是我們身為父母的不懂事理。”
  李加臨沉吟良久,緩緩點頭。於是各人臉上都有欣喜,早餐也就安靜有緒地繼續下去。
  直到坐上裴晉冉的車,李眉才放空臉上的表情。對裴晉冉選擇留在李家住有一點的不解:
  “我以為你願意引著回家鬥。”
  “不,他們離開太久了,久得父親大人已經忘了他們曾經給予的不堪。讓他們回去提醒吧,我們也應該離開他們,培養一些親昵舉動。”
  李眉看看他鬆開了的領帶,笑著打了一下他的手臂!
  “晉冉哥哥,你見不得我的好!”
  心裏卻是沒來由的一陣恐慌,如果,沒有他,在這樣的對峙中,她一定是一個輸家吧!想起早上他那些洞察先機的話,李眉閉上了眼睛,在這些人麵前,她沒有明顯的優勢!
  “想什麽呢!”
  李眉身體一僵,他的手放貼在她的臉頰,這樣的親密,是她不熟悉的。
  也許是察覺了她的不自在,他收回了手。略顯棕色的眼眸低垂,像是落在她的身上,從李眉的角度,又看不見他的著力點。
  “到了,上去等吧。”
  李眉回神,原來是到了他的寓所。下得車來,見他伸過來的手,微微一滯。
  “怎麽了?”
  李眉忙搖頭,疾步上前,把手伸進他的手中,粲然一笑:
  “沒有!”
  “今天看起來有些奇怪。”
  他的眼光流轉,卻是毫無芥蒂地揉著她的頭發。李眉咬咬嘴唇,黯下眼神:
  “你,察覺什麽的話,會不會瞞我?”
  他停下腳步,挑眉,帶些訝異:
  “我以為你知道。”
  李眉有些無措,她需要一個確定的答案明確對方的心意。已經有這麽多的不確定,她不願意身邊這一個,還是她不能放下心去信任的人!
  “你,是不想猜測嗎?”
  他湊前親她的額角,專注地看著她,帶著一點點的抱歉:
  “我不會猜測你的舉動,有懷疑一定會問你。我信任你的每一個舉動。”
  “就算是針對你的?”
  “就算是針對我的。”
  李眉順從地跟著他上樓,他一手抓著領帶與鑰匙,一手牽著她,沒有遲疑地朝著目標前進。
  “雖然我很不想提醒你,可是,我想換衣服了,我可以放開你的手了嗎?”
  李眉回神,臉漸漸地紅起來,猛然甩開他的手:
  “我又沒抓著不放!”
  話剛出口,就察覺了話語裏帶著的一點點嬌嗔,臉更是紅得熱騰!惡恨恨地盯著他,配上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又毫無殺傷力!裴晉冉舉手投降:
  “是!是我巴著不放!”
  再也懶得掩飾自己的笑意,把領帶纏繞在她的脖子上,微微一使勁,把她朝自己拉近,貼上她的臉頰,那說話時帶出的熱氣,也讓她不由翹起了嘴角。
  “我的財迷,也會臉紅了……”
  李眉猶豫著,由著他的吻從耳際滑向她的雙唇!原來,這樣時刻的到來,也不是那麽難堪!
  裴晉冉果然沒有白長年紀,他鬆開還在迷茫中的李眉,順手刮了下她的鼻梁,轉身換衣服去了。
  李眉調整情緒,她是需要的。關於□,她不是生手,隻是,今天這些,都是她不曾體驗的。
  這婚姻應承下來,自是沒有問題的。在裴晉冉還是藏鏡人的時候,他們對用婚姻這樣的形式合作,已經劃定了各自的領域。隻是,那些最難以言及的事情,他們沒有溝通。裴晉冉明確表示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但,在一開始的時候,李眉總是覺得他們還可以有緩商的餘地。
  嗬,男人與女人的思維總是不能同步的!
  對彼此的過往,他們都采取回避。談不上愧對,隻是掀開,兩人都有不自在的地方。有時候,不去知道細節,是一種幸福。
  撇下這些讓人糾結的過往,對有裴晉冉這樣的夥伴,她心存感激。再加上顧問春的應承,她的安全自是無慮了!
  對自己自嘲一笑,錯開的戰場,他們可會愉悅?她順勢倒在沙發上,對接下來的日子有些期待了!

  晴望(一)
  事情順利得讓李眉不敢相信。經濟的不景氣,原材料一天幾個價格。顧問春關照的那個銷售代表特別懂得選擇時機,他挑的價格時高時低,卻每次都用差價空隙可鑽,讓李加臨不至於起疑,也讓李眉的荷包一天一個厚度!而受經濟環境的影響,公司的采購與出售都出現問題,公司業績持續下滑,那些外包的貼牌加工產業不得不停下,他們自己的兩家廠子也放緩了生產,現在讓那些機器每天維持一定的運轉,隻是為了養著那些工人罷了。
  李加臨起初還在外四處尋找商機,可是一連串附屬行業的倒閉,讓他的拯救計劃不得不擱淺。他那本就缺少笑容的臉,越來越黑沉。
  李眉已經連續一周在餐桌上看見父親了,就是一向熱中社交活動的許雲,也鮮少外出,反而在家裏研究著各種新聞,伺候著每天準時回家的丈夫。
  裴晉冉並沒有每天都過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這個家,比之李捷在的時候冷清了不少。餐桌上有三個人,很多時候更像是沒人存在般的冷寂。
  這樣的氣氛,李眉的心情卻是很好。這些日子,公司虧掉的錢,幾乎有一半進了她的荷包。
  “小眉,過些天就是起兒父親的生日了,你準備什麽了沒有?”
  李眉揚起眉毛,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語帶征詢:
  “我和晉冉商量了,他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想買個玉佛,隻是,去了幾家店了,還沒找到合適的。”
  “玉佛?這送的長輩……”
  “不妥嗎?”
  許雲還來不及回答,李加臨突然開口,橫加了一句,讓李眉不得不認真對待。
  “你和顧問春有來往嗎?”
  “是的,父親。他一向對我關照有加。”
  答完這一句,餐桌上剛剛有些活絡的氣氛又低沉了下去。李加臨皺著眉頭細嚼慢咽,許雲擅長捕捉他的眼色,這個時候自是不會開口的。李眉低頭又喝了一點湯,打算早點回房,好早些看完裴晉冉給的那些業界資料。
  “小眉,和顧問春約個時間,問問他有沒興趣外包。”
  這一下可是不簡單了,難道,公司竟不如她預想的那樣□?
  “父親,是我們要外包給他們嗎?”
  “不。”
  李加臨攢著眉頭,對一桌子的食物失去興趣:
  “他的扣片一向是外包的,我想承接。”
  問題是扣片賺頭不大,而且,轉而生產扣片的話,勢必得辭退一部分的員工,對他們這種靠熟練技工節省成本的企業來說,如果行業回暖,實在是得不償失啊!
  “父親,這樣好嗎?”
  “不好也得好,起碼機器沒有空轉,不用擔心資源閑置、工人的工資也有出路,也不用每天看著材料價格波動。”
  “我會問的。隻是,現在這種環境,他的外包商絕對不會與他反目,我們希望不大。”
  李加臨揉著脖子,疲憊的樣子讓他的年紀顯露無疑。
  “我知道,隻是這大半輩子的打拚啊……”
  那後邊隱忍的可是惋惜?
  李眉也有惋惜,她們所冀望的遺產啊!
  “父親,如果關了一間工廠,對我們的影響是不是小些?”
  李加臨第一次那樣認真地看著這個女兒,這樣的建議,斷不是跟在他身邊多年的李捷能提出來的。
  關閉工廠、削減人手,意味著他公開承認在這次金融危機下,他沒有存活的本領。他後退的每一步,都是他人壯大的契機!
  “不是每一個人都支撐不下去的。流失的人員不會回來,我們這一跌,要再站在高峰,怕是費時良久了。”
  這樣,他還有什麽資本橫笑業界?
  “父親,別人怎麽能站得住?我們為什麽不能?”
  這樣疑惑的語氣,配上她誠摯的表情,李加臨當然願意說明一下,這些天,也實在憋壞了他。隻是,還是顧及自己的麵子,說得隱晦而模糊。
  “他們小卻精,這些年,忙著擴大生產,技術不是重點。”
  是啊,這幾年、不,是這行業一向是做得出就賣得去!更何況,這些年他一直固步自封,對前景的估計過於樂觀。哪知道這一打擊讓他措手不及。
  “父親,我們的損失怎麽樣?”
  許雲也是一臉的好奇。李眉低頭微歎,那讓人垂涎的豐厚家產啊!
  “還頂得住。”
  李加臨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卻是加深了許雲的懊惱。這些年,最懂得這個人是她,她又怎麽聽不出這幾個字後邊的言外之意!
  李眉擔憂地勸慰父親:
  “父親,不要擔心了。我們已經到了可以為您分擔的年紀了。”
  “是啊,你就找個時間和顧問春說說吧。”
  就怕,她不提這一句!
  “好的,父親,我立刻和他約時間。”
  李眉輕揚嘴角,就怕,他不讓她分擔!
  剛想站起來,許雲立刻詢問:
  “晉冉這些天怎麽不回來吃飯?”
  “好象他們也受影響了,我也不大清楚,現在很少時間和我見麵。”
  李眉也有小小的不滿,放她一個人麵對這些,也是有壓力的!
  “飯總要吃的,讓他有空就回家喝湯,總不能放他一個人像沒個家的樣子。”
  李眉點頭,不去想要他回來做什麽,這樣的關心,對她們而言,總是缺少的。
  回到房間,忍忍還是沒有打攪裴晉冉,轉而撥通了羅牧的電話。
  閑聊了幾句,被羅牧問起與裴晉冉相處的情況。李眉想不到說什麽,模糊應對:
  “還不是那樣。”
  羅牧怎麽能放棄!
  “現在沒住一起?”
  李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一句。羅牧所謂的住在一起,與她是有差別的。她認為現在這樣彼此扶持的日子就是住在一起的最佳相處方式,而他認為還必須要有肌膚相親才是最好、最牢固的連係!
  李眉沒反應,這讓那一頭的羅牧不耐地換了一個方式問:
  “今天早餐是不是一起吃的?”
  “沒有!”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想想,更是抱怨起來:
  “我很多天沒見到他了。”
  他總是忙、忙、忙!開會、下廠子、去工地,最近一次見他,還是他上個禮拜去上海,她幫著他收拾行李。
  “你習慣他了?”
  羅牧是了解她的,這樣輕微的語氣變化,還是別不過他的耳朵。
  李眉沒想爭辯,這些日子,她也想了很多,這樣的依賴一個人,不是她的習慣。隻是,過往給予他們的沒有一點正麵的影響,他們這樣的關係,究竟能維持多久?如果,他們各自得償所需之後,他們還能這樣彼此扶持下去嗎?
  她頹然地倒在床上,終究,還是需要愛情的,當一切塵埃落定,還是需要有愛情給他們的生活錦上添花!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有些絕望地問:
  “羅牧,如果我愛他,代價是什麽?”

  晴望(二)
  裴晉冉終於空出時間接李眉下班,這段日子的連續工作,早讓他的人被掏空,隻想好好的休息一番。李眉下來的時候,周圍的燈已經亮起,襯著她的一襲黑色衣服,遠遠走來,顯得那般瘦小!
  裴晉冉搖下車窗,側身探出窗外,向她示意。她卻止步於三尺餘外,帶著三分笑顏,遲遲不肯上車。
  “還要等什麽嗎?”
  李眉搖頭,還是笑著,就是不想上車!裴晉冉看著她,蹙起眉頭,耙耙頭發,恍然笑開。下車,站在她的身邊,牽起她的手:
  “要這樣嗎?”
  李眉駭了一跳,忙看了一下周圍,幸好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來往的人沒有熟悉的麵孔。
  “我才沒想!”
  話說得急促,臉卻是比話更先起了變化。那蒸騰的熱度,讓她忙不迭地舉起另一隻手貼上臉頰,又察覺這一動作過於矯情,急忙放下來,橫了他一眼,輕輕甩了一下被抓的手:
  “我自己走!”
  裴晉冉卻是又握緊了幾分,嘴裏笑聲不斷,為她打開車門,手是放開了,改牽為攬,看著她的眼睛,壓低的聲音裏還透出幾分笑意:
  “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拋下你。”
  李眉稍微掙紮了一下,也沒從他的懷抱中出來,見已經有人駐足觀望,忙貓下腰,從他的臂彎中滑進車裏,得意地瞟了他一眼,又目不斜視地端坐著。
  裴晉冉看著空空如也的懷抱,又看看正襟端坐的李眉,郎笑著把手伸進車裏揉揉她的頭發,搖搖頭,繞回駕駛座:
  “去哪?”
  李眉詫異地看著他:
  “不回去吃飯?”
  他撇嘴,吹了一記口哨,那狹長的眼睛帶著一點男人不該有的狐媚,不可否認,這樣的男子,天生是吸引眼球的!他拉長語調:
  “我總不能當著你家長輩的麵賠罪吧?”
  李眉的心砰然一動,這樣的人啊,總有一個舉動擾亂你的心房。看著他的側臉出神,這個人,是否也朝著她冀望的方向前進嗎?
  “想什麽呢?幾天不見,傻裏傻氣的!”
  李眉收回飄遠的情愫,撥撥被他揉亂的頭發,扮天真樣:
  “晉冉哥哥,人前人後差別太大了!”
  他專注著路況,對她的話沒有反應,可能是沒有聽到吧?李眉也沉默下來,終究不是一個勇敢的人。
  “泰國菜?”
  他微微分神,縱容著她偶爾的迷糊。
  “啊?哦。”
  李眉點頭,對吃的,她不挑。
  下車,看著他伸手摟住自己的肩膀,李眉微展眉頭,放大步伐地跟著他。
  等到服務生退出,密閉的空間裏就隻剩下兩人了。李眉看著桌上的小吃,忍不住動手。
  “工廠要收了?”
  李眉停下動作,搖頭,回到這種事情,她自然了許多,放鬆了自己的肢體,補充道:
  “快了,這批貨做完,就沒有生產的計劃了。”
  “賺多少?”
  李眉笑而不答,他往前靠,又斜眼看她,李眉隻好顫巍巍地伸出了一隻手。
  “五百?”
  李眉點頭,弱弱地分辯:
  “大家都賺點嘛。”
  公司的便宜,總不能盡占!雙贏,才是真的贏!裴晉冉伸手捏上她的臉頰,笑罵:
  “瞧這財迷樣!”
  又凶相盡顯地瞪著她:
  “給多少錢把我給賣了?”
  李眉驚訝,又不敢掙紮,諂媚地笑起:
  “賣?不!買比較劃算!買了就是我的,為我賺錢、為我勞碌,錢生錢再生錢,生生不息!我還用得著這麽財迷嗎!”
  裴晉冉放開兩指,雙手把她的臉夾成豬頭樣:
  “記得你說過的才好!我要人格分裂,決不是好惹的。”
  李眉心情突地好了起來,他剛才聽見了!微微側著身子,看進他那不見情緒的眼睛,問:
  “我沒說錯?”
  他“哼”了一眼,又蹂躪了一下她的臉,才趾高氣揚地說:
  “我允許你犯錯。”
  那不可一世的樣子,讓李眉的氣焰低了下去,順毛的貓比較好養!揉著自己的雙頰,又小小的撩撥著:
  “你早就人格分裂了!”
  裴晉冉嗤笑出聲:
  “還不是你招的!”
  李眉哪肯吃這種虧,挺直了身子,橫他一眼:
  “我自小在你的壓迫下,缺衣少食,導致情商發展不良!你才招的我!”
  “喲!脾氣見長啊!還有爪子了!”
  招手示意她靠近,李眉骨碌著眼睛看他,戒備地問:
  “幹嘛?”
  裴晉冉幹脆自己又靠前,猛地出手捧住她的腦袋,還沒等她尖叫出聲,已經張嘴往她的左臉頰一啃,留下一個顯眼的牙印:
  “蓋個章!”
  手撫上這個牙印,低低笑開:
  “有性格,我喜歡!”
  李眉一時反應不過來、瞠目結舌,緩了好一陣子,才記起該擺個厲害臉色給他看。又忍不住笑開,輕鬆了!他,允許她犯錯呢!他,還說喜歡呢!
  刹時眼波流轉,手做勢要解開他的衣服,調皮地問起:
  “上次我烙的印還在不在?”
  裴晉冉按住她的手,笑眯眯地問:
  “要看?”
  她猶豫著,又一下子沒了底氣,這個人,她從來就不敢說了解!
  “手酸呢。”
  隔著一張桌子,這樣平鋪直敘的口吻,讓裴晉冉放開她的手,心有不甘地彈著她的腦門:
  “膽小鬼!”
  餘下的時間,她也隻能扁著嘴對上一桌的酸辣。所幸,人對胃口了,這菜,怎麽吃也是愉快的!

  長記
  送李眉回家,裴晉冉懶得再回寓所,也就隨她住下,因為不止住了一次,房間裏已經隨處可見他的日常用品。
  裴晉冉進了浴室,李眉依在椅子上,伴著音樂閉目養神,音樂有些偏,是一些地方戲曲的樂器演奏集錦,那些他人耳中的粗俗,在她聽來,倒是美妙之極。
  “眉眉?”
  “嗯?”
  她睜開眼睛,有些迷糊。
  “怎麽困成這樣?洗個澡上床睡去。”
  她搖搖頭,見他半彎身子看著自己,索性把他拉下,摟著他的腰身,在他的後背上蹭了蹭:
  “冷。”
  他僵直著身板,也不回頭,聲音裏不自覺地帶著一絲絲驕縱:
  “我開空調。”
  話是這樣說,人卻一動不動地維持著剛才的姿勢。李眉蜷縮起身子,貼在他的後背問:
  “怎麽不去?”
  裴晉冉又是一滯,拍了一下她的手,無奈地回頭:
  “你倒是把手鬆開啊。”
  李眉“嗬嗬”笑開,隔著他的後背,與他的低笑合鳴。他扭動著身體,李眉抬頭,鬆開手詫異地看著他。
  “癢。”
  他倒是沒有一絲窘樣,扭坐著在她的額角印下一個吻,竟自尋了遙控器開啟暖氣。李眉沒了睡意,幹脆坐起來,打量著光著小腿走來走去的男人,忍不住關心:
  “不冷嗎?”
  他丟了一眼刀過來,絕對淬滿毒汁:
  “我剛才叫你好幾聲了!”
  剛才他在浴室就沒找著睡褲,隔著門板叫了好幾聲,她倒好,香甜甜地會周公去了。哪聽得見他的呼喚!
  李眉吐吐舌頭,跳下躺椅衝進了浴室。這樣的情景,她不知道該怎麽應對。她缺乏這種溫馨的情感熏陶。
  和著水聲,還是能聽見外邊的音樂,他竟然沒有按停!李眉隨著樂曲哼起了幾句戲詞,偶然瞟向鏡子,自己竟被嚇了一跳。
  霧氣中,那上揚的嘴角清晰可見,眉眼之間的亮色在熱氣的微熏下更是顯眼。她的心情,怎麽能這樣愉悅!
  李眉拉平自己的嘴角,遲疑著跨出了浴室。裴晉冉坐在她剛才的位置,頭微微側在一邊,以為他睡著了,走近一看,左手還合著旋律在輕輕敲打著扶手。
  站在他的背後出神,光是背影,也能給她無限的支撐,這樣,就該知足了吧?
  “過來。”
  他沒有回頭,竟能察覺她已經站在他的後邊。李眉摸摸鼻子上前,挨著他坐下,手被他拉了過去,把在他的手掌中玩弄著。因為剛洗完澡的關係,她的手溫度偏高,又泛著紅,裴晉冉扳著她的手指,揚眉:
  “這氣色,吃不少阿膠了吧?”
  李眉拍開了他的手,“哼”了一聲表示不滿。他低低地笑著,揉揉她的頭,見她撇嘴,索性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懷裏,嘴裏呢喃著:
  “這樣真好,讓我抱一會兒。”
  呆在他的懷裏不過幾分鍾,就開始在他的懷抱裏蹭來蹭去了。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抬眸,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好不習慣。”
  裴晉冉哭笑不得地盯著她的眼睛:
  “還真是異於常人的神經構造。”
  見她的臉上少了平日裏的笑顏,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震動的胸膛,讓李眉的耳朵也發癢,跟著他笑出了聲音。
  裴晉冉低下頭,禁不住蠱惑地吻上她的唇,那一句輕輕的、不被注意的戲謔稱呼,也吻進了她的唇……
  也許,接下來的事情是順理成章的,他的手慢慢地遊走在她的周身,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悸動統統一湧而來。她在他的身下扭動著,快要窒息的感覺讓她推開了他的頭,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兩人對望,臉上都有些潮紅,他的眼睛越發地精亮,像是剛被水洗過一樣。她的眼睛,卻是少見地迷茫,有些紅腫的唇微微開啟,已經被拉開的睡衣遮不住胸前的春光。他眼神一黯,上身抬高,那下半身卻是更貼緊了她。
  他咬牙、驀地低頭、輕輕地在她的嘴上一啄:
  “床上去。”
  李眉呆傻地看著他,任他抱起走到床邊。
  “笨蛋。”
  他半丟她到床,一手拉扯著她的衣服,一手撫上她的眼睛:
  “這樣看著我……”
  怎麽能停下欲望!
  ……堅決不能再獻醜的分隔線……
  他們幾乎是同時睜開眼睛,他眨了下眼,把她按進胸膛:
  “早。”
  李眉貼著他的胸膛,也眨巴著眼睛。他扭動著身體、“嗬嗬”地笑起來:
  “癢。”
  李眉側目,好一會兒才知道是自己的睫毛刷得他不耐,傻楞著抬頭:
  “我睫毛有那麽長嗎?”
  他反身推開她、把她往上一舉、看進她的眼睛:
  “加上一頭的亂草。”
  李眉懊惱地往下滑,對著的的胸膛:
  “短發不好!”
  推推他:
  “上班呢。”
  於是兩人,如往常一樣走進浴室,李眉對著鏡子的時候驚叫了起來。
  “怎麽了?”
  她轉頭,側著脖子讓他看!怎麽了,那些紅紅紫紫的印痕是怎麽回事!
  “天冷,你可以穿高領。”
  看著又是一心在洗漱上的男人,李眉禁不住脾氣,衝上前,對著他光滑的胸膛一口咬下!
  “昨晚怎麽不見你這麽熱情?”
  他笑著,幹脆摟著她不讓她離開。低頭,把剛才就想做的事情補齊……急促的呼吸漸漸平靜下來,李眉靠在他的懷裏,全身乏力。他的指尖沿著她的線走動著,低低一笑:
  “果然,站著消耗體力。”
  她的臉“轟”地紅起,扯下一條浴巾圍住自己,掙紮著走到浴缸前放水。
  他在後邊也不靠近,心情極是愉快的、專注地刮著胡子。
  李眉稍稍衝洗一下就沉到浴缸裏,閉目養神,大有眼不見為淨的的架勢。他倒好,刮好了胡子,也推開浴房的門進來,衝了一下,坐在浴缸前擦頭發:
  “我送你上班。”
  李眉點頭,就是不想在他的注視下起來。他側過臉,一字一句地說:
  “眉眉,我很高興。”
  他沒有回頭地起身離開,她卻是慢慢地流下了淚水,走了這樣多的彎路,還能高興啊……
  她把頭沉進水裏,憋紅了臉,心漸漸地清明起來,兩個人的過去,能介意的、不能介意的……就這樣吧。
  早餐延續了前段日子的安靜,沒有辦法的事,這樣低迷的環境,怎麽能開朗得起來。李眉有些奇怪,缺席一段日子的裴晉冉出現,怎麽沒有引起許雲說話的欲望?
  坐上他的車,李眉好奇:
  “剛才和他們說什麽了?”
  隻有那段時間,她還沒下樓來的那點時間,他們應該是說了什麽吧?
  “沒,問問公司有沒什麽影響。”
  “你怎麽說?”
  “照實說,當然是不好,有一部分業務是增長了,可是,利潤空間下滑,總體來說,今年的收益比去年少了很多。”
  “什麽時候換到我家住?近來小動作挺多的。”
  她扭頭,小動作?
  “今天你下班接我?”
  等到肯定的回答,她繼續說了下去:
  “順路到你家吃個飯,立刻搬也是沒問題的,我們這一邊是差不多了。”
  “看來,顧先生的照顧很到實處啊。”
  李眉低頭避開耀眼的陽光:
  “他也賺了不少。”
  “你還提了什麽條件?”
  她搖頭,沒有!是顧問春自己提出來的!
  “二、三線城市的一些房地產開發。”
  “按揭的嗎?”
  不!屬於一些單位的福利房,麵向社會,其實隻提供給一部分企業的、一次性付款的房子。
  不得不佩服這樣的人,這樣的風暴裏,他穩步向前,總能找到陽光。
  “阿晉,我們倆算一股,前期到帳總共是2000萬,開工回收一半,你覺得呢?”
  他盤算了一下,朝她點頭:
  “好!我留一點做暗錢,還可以抽出1000萬。”
  “我剛賺了500萬啊。”
  “先留著吧,我們是一體的。”
  “我目前沒有什麽花錢的地方。”
  她的生活一向簡單。他的錢還能流動,放著她的,就隻能等長毛了。
  “我要用和你說。”
  手一揮,就算結束這個話題了。公司也近了,看著紅燈,他停了下來,手一下一下地敲打著方向盤,沉吟了一下,才開口:
  “眉眉,我……”
  又是停下,李眉幹脆側身看著他,他要說什麽?
  “算了,等下班告訴你。”
  李眉不依了!這是什麽話,吊著胃口多難受。
  “不要,現在說。”
  她皺著鼻子,手揪著座椅上的靠枕,這不經意的動作讓裴晉冉也怔忪了起來,兩人都沒注意綠燈已經亮起,直到後邊有人按喇叭催促了,才醒悟般匯入車流。
  到了她的公司,他按住她解安全帶的手,眼睛看著前方,說:
  “和你的合作,不是最好的方法,卻是我的第一選擇。”
  她當然也知道他有多少方法奪得他認為必要的東西,他與她並不一樣,他有能力,而她,需要依仗這樣的能力。
  停頓一下,又是鄭重地補充:
  “你點頭就是唯一的選擇。”
  放她下車,車如離弦的箭般飛馳而去。她站在後邊,蹙著眉頭分析他的話,緩緩的笑開!果然,有來有去的情感,才能讓人心馳!

  情何限(一)
  下班,李眉等到了裴晉冉的車,再三打量他,試探地問:
  “很累?”
  他點點頭,打了個嗬欠:
  “一堆的爛事。”
  李眉同情地聳聳肩,沒有再問下去,轉而沉默地看著窗外閃過的燈光。發覺與路上的行人越來越近,回身驚問:
  “怎麽了?”
  他鬆開安全帶,俯身在她的嘴角啄了一下:
  “你來開。”
  李眉無措地看著他:
  “我那麽多年沒碰了。”
  “剛好做對同命鴛鴦。”
  他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李眉隻得硬著頭皮坐到駕駛座,一路上僵著身子,戰戰兢兢地龜速爬到裴家。
  熄火,見他靠在椅背閉目養神。一副安然悠閑的樣子,頓時眉頭一緊,推了他一下:
  “到了!”
  又抹了抹汗,嘟囔著抱怨:
  “也不怕被賣了!”
  “眉眉。”
  他一手揉著額角,一手解開安全帶,低聲喚她。
  李眉側過頭,還來不及問,就被他抓在懷裏,狠狠地吻了一回。鬆開,見她還迷茫著雙眼,竟是一掃剛才的疲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但願,你舍得買。”
  替她整整被他弄皺的衣服,在她的眉尾又印下一吻:
  “進去吧。”
  李眉下車的時候一手按在左腰側,裴晉冉停下腳步,等她說明。
  “剛才磕在檔杆上了。”
  他皺著眉盯著她好一會兒才大笑,無奈地托起她的下巴,眯著狹長的眼睛唾棄:
  “還真是沒情調。”
  李眉瞪眼,剛想開口,後邊的車燈閃爍,他們二人相視一笑,讓出一邊的路朝裏走。
  裴逑帆正在喂魚,見得他們進來,招手讓李眉上前。
  “來,見見我的羅漢。”
  李眉上前,卻是不懂,隻覺從價格上不如她父親在公司裏養的風水魚。
  “這你就不懂了,這羅漢可比那些金龍銀龍難養了,問問晉冉,他也在公司的頂層養了金龍,根本沒怎麽照顧,還不一樣長大。”
  被點了名的裴晉冉站在李眉的身側,背著光,看不清神情。可是,李眉卻生出了一絲笑意,他此刻,必是一改剛才在車上的懶散,充滿了生氣,巴不得能多說上幾句,就是在口頭上討些便宜,也覺順暢。
  果然,他必恭必敬地開口了:
  “父親,我背後付出的勞動你可沒看見,養寵物費的心思怎會少。”
  裴家長輩挺直了身子,與剛進來的裴晉起與李捷打起了招呼,對裴晉冉的話,也沒接下去。
  既是大家都到齊,又還沒到開飯的時刻,裴逑帆習慣性地走到茶幾前,準備泡上一壺醒醒味覺。
  “伯父,我來。”
  李眉見他洗手,忙示意阿姨把水端過來,清洗雙手,熟練地燙洗起茶具。裴逑帆樂得坐享其成,看了眼前的小輩,心情愉快地聊起了天:
  “好些年沒喝你泡的茶了,什麽時候和我上茶樓坐坐,還可以聽上一曲。”
  “好啊,我也很久沒上茶樓了,您定個時間,我必得空。”
  李眉的話剛停,李捷立刻出聲抗議:
  “伯父,那我呢?單讓姐姐一個人去,可是不公平的。”
  “小捷也能喜歡我這老古董喜歡的東西?”
  “伯父,說笑呢。我姐都喜歡,那她也是老古董?”
  “哈哈,也是,人老了總是說錯話。”
  看向裴晉冉,話卻是朝李眉說的,他說:
  “眉眉,要原諒伯父年老遲鈍了。”
  李眉微微裂嘴,隻專注手上的動作。一時安靜下來的客廳氣有些浮躁。裴晉冉倚著沙發,臉上神情不明,像是在笑,又有一些冷峻。裴晉起端坐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扶手,那淡淡的微笑,像是浮在表麵。
  李眉把茶端給裴晉冉,他抿了一口,朝他的父親看去:
  “既然大家都喜歡,就定個時間請個堂會吧。”
  “好!吩咐王小姐記下來。”
  裴逑帆喝了兩巡,剛好到開飯時間。他們四人尾隨於後,倒是相安無事。
  “眉眉,你有空要多過來吃飯,你看,今天廚房安排的都是你喜歡的。”
  裴逑帆舉起他的白瓷杯,晃一下,那四溢的酒香紅了眾人的眼……
  “那明天我和晉冉就回來住吧,我也想念安叔的手藝。”
  她也舉杯,看進裴晉冉那澄明的眼眸,嘴上突然一動,做了個口型與他:
  “順祝大家事遂心願!”
  “姐,你們打什麽暗語呢?”
  “悄悄話怎麽可以對第三者言明?”
  裴晉冉停頓了一下,轉而與他父親商量:
  “父親,雲姨怕我們家冷清讓小捷住過來,既然我們回來住,是不是該讓晉起過去熱鬧熱鬧?”
  “那是當然。小捷就回去陪陪你的父母吧。”
  李眉側目,看李捷的樣子,必定是不樂意的,可惜,話說到這一份上,怎麽容得小輩做主?
  “伯父,我爸可是不大舍得姐姐外住,您可不能留她太久,免得我爸爸吃醋啊。”
  裴逑帆停下碗筷,哈哈大笑:
  “也是,留你吧,你媽媽難過,留眉眉吧,你爸爸又不大樂意。我要不爭取留下一個,我看,我這兩兒子都快成上門女婿了。”
  “爸爸!”
  裴晉起打斷了他的大笑,朝他舉杯:
  “住哪是小事情,血脈總割不斷的。”
  李眉吃了一驚,這話、再加上裴晉冉借交叉腳時的輕輕一踢。難道……
  裴逑帆示意大家都舉杯,裂高的嘴角讓李眉微微眯起了眼睛。能養出裴晉冉這隻狐狸的,怎麽能是一隻兔子!
  “來,為我們一家的和睦喝一杯。”
  那清脆的瓷器碰撞聲,讓每人的心頭都一顫,臉上卻又都是笑容洋溢。
  “眉眉,等下再去看看我的羅漢,它們也是我們家的一分子。”
  “好!”
  應了好,那就是放下碗筷就跟在裴逑帆的身後看他的寶貝羅漢去了。
  這一次看的是樓梯玄關處的風水羅漢。裴逑帆走近漁缸,那些顏色各異的羅漢就爭相前來。
  “莫急、莫急,來、來、來,都有得吃。先認識一下我們的眉眉,這可是我兒子的心頭寶貝啊。”
  裴逑帆自說自話,把注意力全放在魚身上。李眉也把注意力放在魚身上,偶爾也好奇一兩句,增添裴逑帆的興趣。
  “伯父,這紅色的叫什麽?”
  “什麽紅色!這是血玉羅漢!看看這條,這是金佛珍珠羅漢。”
  那一頭的小疙瘩……她撇了一下嘴,實在欣賞不了。
  “伯父,怎麽養在這裏?”
  這裏,也沒多少人前來欣賞啊。
  “風水羅漢、風水羅漢,總得放對地方才佑得風水啊。”
  李眉受教地點點頭,她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卻是心存敬畏。
  “眉眉,你知道為什麽養了九條嗎?”
  一臉誠摯地搖頭,數字上的講究在風水學上各有各的妙處,她又怎麽能懂得。
  “養魚九條,是右弼星卦,乃下元之父母數,主家庭融洽,家運順利,財喜盈門。”
  “眉眉,人上了年紀,需求也會改變的。現在隻要家庭和睦,就是我的福報了。”

  情何限(二)
  從裴家出來,裴晉冉終於忍不住問起:
  “你們說什麽了?”
  李眉也沉不住氣了,忽略他的問題,對剛才他們再三強調的血脈與家庭和睦,她更好奇!
  “你父親還有其他的血脈?”
  裴晉冉手上一滯,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們剛才說的是這些?”
  李眉搖頭,把剛才裴家長輩強調的和睦對他提及。
  “風水魚?養魚九條嗎?”
  他冷冷笑開:
  “但願天遂人願。”
  “真的有?”
  李眉繼續執著於她的問題。他抿緊了嘴角,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一陣發白,又鬆開,放鬆地往後靠著:
  “是個女孩子,七歲。”
  李眉目瞪口呆,七年,那個時候裴晉起的母親還在!
  “你該問我那個女人是怎麽來的。”
  裴晉冉幹脆把車停在路邊,搖開天窗平躺了下去。
  “那個時候,晉起的母親已經不能滿足他的需求了。王小姐在他的授意下找了現在這個女人。”
  “哪個他?”
  他側頭看了她一眼:
  “還真是敏感!”
  他停了一下,補充:
  “是在晉起母親的授意下,找的她的一個遠房親戚。據說父母雙亡,被晉起母親一家接濟長大的。”
  “她還真是了解父親,總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了解?知道他會耐不住寂寞有新歡,所以先下手為強地送了他一個?”
  “對,保證不會像我媽媽一樣,巢被鳩占,最終還鬱鬱而終。”
  “你知道多久了?”
  “不知道,有懷疑,隻是一直不願意證實。這次晉起的母親忌日,他對我提及的。”
  “晉起?他為什麽告訴你?”
  說來,那是他母親給他留下的,說不定就是為了牽製裴晉冉的,又怎麽會對他提起?
  “人心不足,做了母親的人,考慮的不隻自己。她也有自己的孩子要顧慮。”
  所以,裴晉起希望聯手裴晉冉阻止再多一個人來瓜分這裴家的江山?所以,他說“住哪是小事,血脈總是割不斷的。”這樣,是打定主意不讓那個女人與孩子進裴家門了?
  那麽,李眉驚坐了起來:
  “你父親都知道了?”
  不然,哪來的那一番“家庭和睦是福報”的感慨!他想要通過她的口,探知裴晉冉的態度吧?畢竟,在這件事情中,隻有裴晉冉才更有立場反對!
  裴晉冉冷冷地笑起,哼了一聲:
  “哼!家庭融洽、財喜盈門!”
  三個不同母親的孩子同住一屋簷下,還真是融洽啊!而剛才,李眉自嘲地笑起:
  “我剛才還以為是冀望我們和晉起他們能和睦相處呢。”
  “這哪是他會擔心的。”
  作為長輩,兩家的父親都太了解了。在這場爭鬥中,要是兩個大的占上風,他們不會趕盡殺絕;要是小的占盡優勢,那他們兩個大的也不會留在這裏礙著眾人的眼!
  “嗬嗬,合該是我們倒黴嗎?”
  李眉對鏡自顧,遮掉自己眼睛的部分,眼裏的傷痕連自己也不敢看,隻剩下嘴在那裏一張一合地繼續著:
  “你說小動作不斷,到底是誰在做?”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可是,還真是我父親和他女兒的母親。”
  “為什麽?”
  確保該有的都不失去?
  “無可厚非的父愛!”
  隻是,被犧牲掉的親情,又該怎麽辦?他們的父愛,又得到哪去尋找?這些人啊,難道,一定是男女之歡淩駕在血脈之愛上?
  李眉沉默,也仰頭看起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怎麽找到信心?
  “阿晉,你會不會這樣對待婚姻?”
  “不會,我隻有一雙手,抱不下太多的人。”
  “作為父親呢?”
  “我們可以走瞧。”
  這樣,算承諾嗎?李眉茫然地尋找著,可惜,這樣的夜晚,星星都懶得出來。李眉呢喃著:
  “晉起母親是什麽腦袋?”
  他搖頭,閉上眼睛假寐。看來,這些問題讓他累到了極至。找不到的答案讓李眉沒了信心,她也搖頭,累了:
  “回家吧,我想睡了。”
  窗外的夜如潑墨,即使有燈的指引,還是分辨不出清楚的界限,不如,呆在自己的小小範圍安全。
  “家?我們是有家的人嗎?”
  他抹了一下臉,麵色清冷,在橘黃的燈光下,還帶著一點點詭異的紅光。李眉禁了聲,陷在夜色裏,動彈不得。
  家啊,什麽是家?他們有父親、有兄弟姐妹、有房子、可是,他們沒有家!那個本來可以為他們提供溫暖的地方,卻是他們人生波折的起源。這,算是什麽家?
  “我本來以為家是晉起一個人的,竟然是我錯了。”
  他淡淡地笑開,眼睛映著燈光,帶著點點的晶亮。李眉心頭一秉,他的眼裏,可是淚光?
  “所謂的家,是父親的,他想要什麽樣的家人都可以選擇。他與媽媽把我生下,在他的愛裏,我們是他的家人。他愛晉起母親的時候,媽媽的生死不在他的考量當中,於是,晉起是他的家人。現在,那些過去的都不在了,他現在希冀的是那個小女孩子和她的母親。她們,才是他準備與之共享安逸的家人。”
  “這樣說起,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的孩子。”
  李眉不敢看他,這茫茫的夜色讓她覺得安全了。
  “眉眉,達成我們的願望後,我們就沒有共同話題了是吧?”
  這話,像是擊倒了她!不!絕對不是這樣的!
  “我……絕對不賠上我們的幸福。”
  絕對!不能讓這樣的所謂家人,毀掉她對家的冀望!
  “那麽,嚐試著愛我吧,把我,當成你的家人。”
  愛嗎?李眉有些陌生,是什麽樣的愛?夥伴之間的愛?兄妹之間的愛?朋友之間的愛?這樣陌生的情感啊。她怎麽能分辨出什麽才是他們希冀的愛?
  “沒了我,也可以憑著對我的記憶活下去的愛!”
  李眉惆然!這,是什麽樣的愛?他的母親給他留下的,就隻是這些?要怎麽相信愛這樣陌生的情感?要怎麽建造家這樣虛幻的存在?
  難道,隻要,讓我們堅強的活下去,就是對愛最好的憑吊?

  情何限(三)
  無家的人還是回到了那個號稱是家的地方。時間不算晚,家裏也沒有燈光等著他們。李眉挽著裴晉冉的手,貼近、再近,恨不得是一體的,或許這樣才覺得溫暖些。
  回到房間,衣服都沒換,就接到李加臨的電話。
  “回來啦?和晉冉下來喝杯茶。”
  詫異地掛了電話,與裴晉冉一起咕咚著幾句,身體雖是覺得疲累,卻又充滿鬥誌地下了樓來。
  小客廳裏,李加臨和許雲看起來興致頗高地交談著。李眉與裴晉冉交換了一個眼神,想必,接下來的時間並不難熬。
  端坐的二人見他們走近,忙招呼著坐下,許雲更是籠絡著小輩的心:
  “晉冉啊,就是再忙也要記得回家喝湯啊,你看,小眉都心疼成什麽樣了。”
  “公司很忙?”
  接口的是李加臨,他靠在椅背上,麵善心慈洋溢著滿滿的父愛。
  “你們兩兄弟還能多分擔些,看看我這兩個女兒,心思成天在你們身上,忙也不幫。這經濟不景氣,都快沒飯吃了。”
  “看你說的,把孩子都嚇成什麽樣了。”
  許雲嗔了丈夫一眼,又笑盈盈地開口:
  “晉冉啊,在這邊住得不開心嗎?我怎麽聽說你們要到你家那邊住了?”
  “雲姨,這話可要怎麽說啊。”
  裴晉冉把手擱在李眉的肩上,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揪著她的頭發。
  “伯父,我父親很是想念眉眉在家的日子,知道您也在意眉眉,卻還是自私地想讓她也能到我們家開心開心。再說,我父親也是希望她能把我帶回家啊,畢竟,我也是獨立出來很久了。”
  許雲一聽,立即接了下去:
  “這樣啊,也好!那小捷他們也不要回來了,我看見那丫頭就心煩!”
  她也不讓別人開口,把矛頭又指到李加臨身上:
  “都是你,把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給寵成什麽樣了!”
  “雲姨。”
  裴晉冉微微裂嘴,這步調怎麽能由得人願!
  “這樣可不好,當初您好意體諒我們家的冷清。這要留下小捷,我父親心裏也有愧疚。當晚輩的,別的能耐沒有,總不能讓父親在這樣的歲數也有愧在心吧。”
  當初,也知道利用李眉消失的五年,怎麽沒想到他們也會反過來利用這五年來美化與索取那些不存在的親情。
  “好了,住哪都是我們的女兒。晉冉,來,說說該怎麽躲過這場金融風暴。”
  李加臨對住宿的問題做了個小小的休止,現在,才是他等的關鍵吧。
  “伯父,該我向您請教呢,我這些日子就為這些事情焦頭爛額了。”
  “哦?”
  李眉也一臉的疑惑,難道,對這樣拙劣的借口,父親大人也準備相信?裴晉冉卻興致高昂起來,他很樂意為公司目前的狀況做說明!
  “銷售額度是沒什麽問題,利潤下滑很厲害,去年的收益是沒得比了,今年全年還不能和去年一個季度的利潤相比較。我父親是要求盡量不裁員,降低成本隻能從內需上節省,這又不是我擅長的。頭痛啊。”
  “所以。”
  他拍拍李眉的手,解釋:
  “這就是我不能常回家陪眉眉的原因了。”
  “怎麽,起兒沒幫上忙嗎?”
  問這話的固然是許雲,李眉卻拿不準這話後邊有沒有李加臨的意思。她幹脆托起下巴,看著三人的這台戲。
  “雲姨,這公司的事也不是我想讓晉起幫就能叫得動的。說到底,這公司的人事還是掌握在我父親手中的。”
  “啊?”
  “伯父也是清楚的,我父親不搞上市,不喜歡與人共同決定,他是唯一股東,所以,我們都得聽他的。”
  攤手,表示對父親的專權而無奈!
  這動作由他做來,又多了幾分痞氣,李眉隻好低頭掩飾一下笑意,而對方二人肯定對這動作是多有嫌棄!
  “難怪個個都想做皇帝啊。”
  李加臨別開眼感歎了一聲,見水開了,準備泡茶。
  “伯父,我來。”
  裴晉冉願意做一個恭謹的女婿,他挪到茶具的前邊,手上動作沒停,話也不間斷:
  “要一個人擔當一國的興衰,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父親這些日子也煩著呢。”
  “哦,你們不是準備再上設備?我看你們的小機電機組很受好評,據說還常常缺貨。”
  裴晉冉搖搖頭,歎息著:
  “伯父,這風暴也不隻刮一家。這樣不景氣的環境,產品哪能賣出好價錢。我們生產商的材料成本是下降了,人工成本卻是居高不下,兩相權衡,我們幾乎是貼錢維持著銷量。這說好聽點是賣到缺貨,這內在的行情,你也是知道的。”
  “是啊,這風要刮到什麽時候才到頭啊。”
  頓了頓,又看向李眉,感歎著:
  “這難賺的錢,怎麽還有人賺得盆滿缽滿啊。”
  李眉低眉斂目,沒有承接父親的不滿,為不能幫上忙而垂頭懺悔。
  “是啊,伯父,我也常常不解,以後,還得您多教導呢。”
  這話聽在李家長輩的耳裏,十分受用。裴晉冉能低頭說出這樣的話,想必是很愛很愛他李家的女兒吧!
  他沉吟了一會兒,換了一個話題:
  “對了。我怎麽聽說你父親還有一女孩啊,是不是傳言?”
  這下,連驚訝都不用掩飾了,這時機,也太湊巧了吧!李眉看著裴晉冉,他倒是氣定神閑,又重複問了一句:
  “什麽女孩?”
  “起兒沒有對你說?”
  “說什麽?”
  還是一臉的茫然。李加臨卻是直接挑明了:
  “起兒說,你父親好象在外還有一女兒,打算接回家住。”
  “哦,這件事啊,晉起是對我說了。他說父親準備再婚,方便給孩子一名分。並沒有確切說是父親的女兒啊。再說,我還沒聽父親提及,對事情的始末還不了解。”
  李眉把所有的疑問都暫時擱置一邊,和許雲一樣,隻豎起耳朵扮賢良樣。
  “我怎麽聽說那就是你妹妹,你們打算怎麽辦?”
  “伯父說笑呢,我媽媽隻生我一個,哪來的妹妹?”
  這樣的回答讓大家都滿意地笑開。許雲優雅地打了個嗬欠,適時地提醒李加臨到時間就寢了。
  李眉隨她站了起來,等他們不見了身影,才與裴晉冉回了房間。
  站在鏡子前,她收起了笑容、放空著臉上的表情,雖然有那麽多的不解,可是,真好,這一天總算過了。
  她回頭,對上一樣淡漠著的裴晉冉,兩人一起,緩緩笑開。

  情何限(四)
  “你覺得是晉起的主意還是小捷的主意?”
  裴晉冉湊上前,把頭擱在她的肩窩裏,眼睛注視著鏡子裏的彼此,反問:
  “你覺得重要嗎?”
  是啊,重要嗎?不論是裴晉起的主意還是李捷的主意,都證明他們彼此是抱成一團的。讓準嶽父打著道德的旗號確定裴晉冉的意思,隻要裴晉冉表明不會認同這樣的兩個人,那麽,到手的財產就不會稀薄。
  可惜的隻是他們這兩個從來就沒有陣營可以站的人!這孤軍奮戰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李眉晃了晃腦袋,把這些讓人難過的問題暫時放一邊:
  “我隻是不解,他是什麽時候告訴我父親的。”
  “他可以先把苦悶說給小捷聽,接著,你家妹妹哭給她母親看,然後,她母親可以在你父親的耳邊吹吹枕頭風。”
  何必當麵說得那樣難堪!
  李眉倚進他的懷裏,歎息著:
  “真好!他們的感情真好!”
  “夫妻同心自然無可厚非。眉眉,我們也是。”
  他抓起她的手,借著水氣在鏡子上畫了兩個同心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一時怔忪,吸口氣,隨手把圓抹掉:
  “消失得太快了。”
  他摟緊了她的腰,在她的肩膀處留下一吻,鄭重其事地說:
  “不,我的小驕傲,隻要給它適當的水分,它立刻又是清晰可見的。”
  李眉閉上眼睛,今天太累了,她不想費力去猜測每一個字後邊代替的意思。
  “膽小鬼。”
  他索性又在她的肩膀上啃了一口,拍拍她的頭,心情頗佳地吩咐:
  “洗洗睡吧。”
  李眉白了他一眼,揉著被他咬痛的地方:
  “感激不盡!”
  邊說,還邊做了個蹲身謝安的宮廷禮。這下,更惹得裴晉冉心情舒暢地大笑了起來。
  李眉隻得努力地翻白眼,試圖在動作上占盡上風,隻是……未果,倒是裴晉冉的笑聲越發響亮!
  “德性!”
  李眉怏怏地關了浴室門,多少減弱他的魔音穿腦。
  一夜的休整讓李眉有了飽滿的精神麵對父親。
  “等下和我一起走吧,晉冉也不用再繞一段路。”
  當然是答應下來,李眉又不傻,一定是有什麽是要避開裴晉冉的。
  今天連司機都不用了,李加臨自己開車,先是抱怨了一下路況,然後,立即切入主題地問起:
  “和顧問春見過麵了?”
  李眉點頭:
  “是的,父親。他對我的請求無能為力。”
  聞言,他的臉色驟變。忍了很久,方繼續著:
  “就這樣,沒有別的?”
  “他說:如果有合作的項目,第一考慮是李家。”
  說完這一句,李眉還是搖頭苦笑,把自己的理解補充上去:
  “這一句我倒覺得是客氣話,考慮而已,又不是一定。”
  “他不是一直念著他妹妹的舊情照顧著你?怎麽這一次這樣不給餘地?”
  “父親,非常時期哪來的情分。”
  這要求實在滑稽!憑什麽,人人都要求對方具備一些自己都缺乏的品質!而且,和顧家妹妹有交情的隻是她李眉一個,和李家又有什麽關係!
  李加臨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李眉,發狠地說:
  “再試一次。”
  “好的,父親。”
  她一定很努力的!
  “小眉,這些事情不能讓裴家太清楚。”
  “我知道的。”
  誰敢把自家的家底完全暴露?這顧慮是對的。但,裴家剛把家醜告訴了他,他卻是冀望能瞞下裴家,這標準會不會定得有些奇怪?還是,隱瞞的隻是裴晉冉?李眉心裏一動,果然,他們是兩邊都得不到好的人!
  家庭健全又形如被棄的孩子是什麽?
  “關於裴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什麽?”
  李加臨又轉頭看她一眼,加重語氣地重複:
  “關於裴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李眉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手指,有些沮喪地回答:
  “晉冉不和我說他們家的事情,我又能從哪裏了解。”
  這樣酸澀的語調,再加上一個苦悶的表情,相信父親就不會再追問下去了。
  “多和他溝通溝通。再讓一個女人進來,還不知道要帶來什麽麻煩。”
  他把車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李眉跟在父親的後邊下了車,走了一段低暗的弄堂,又是豁然開朗。隻見眼前一個小小的天井,上方敞開的客廳擺了一組紅木椅,人卻沒見一個!李眉剛想問些什麽,就被一隻鳥給吸引了。它撲棱著身子,一個勁地喊:
  “客人來啦!客人來啦!”
  黑不溜秋的東西竟是一隻八哥!李眉無端地舒了一口氣,覺得這地方變得有趣了起來。隨它召喚而來的是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人,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顆碩大的祖母綠,讓李眉側目以待。
  李加臨朝對方點頭:
  “找點賀壽的。”
  對方頷首,朝裏比了個邀請的手勢,李眉也就跟在父親的後邊到了客廳落座。
  “有什麽要求嗎?”
  李加臨看向李眉,她忙朝那中年人問道:
  “是準備送長輩的,男的,隻求安康。”
  中年人點點頭:
  “掛件還是擺設?”
  “先看看吧。”
  李加臨止住了他的話,請他端些成品出來看看。先是兩個人端了清水出來請他們淨手,接著,就是一盤一盤的玉飾品了。呈上來的東西讓她眼花繚亂,件件都是精品,卻又覺沒一件能打動人心。
  “這貔貅印鑒不錯……”
  李加臨拿起一塊四方印鑒,對著它左右端詳,很是滿意。
  “貔貅主財,辟邪,印鑒可放在案頭,鎮守一方,送男性倒也貼切。”
  中年人話不多,對玉的成色與工藝不做介紹,隻在旁陪著看,順帶說些玉飾品的寓意。
  “這年頭,就得有財又要辟邪。”
  李加臨說完,把印鑒朝女兒遞過去:
  “就這一個?”
  李眉接過,仔細又看了一番,遲疑著:
  “這價錢?”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拿了個計算機按下個數字。李眉看了看,朝父親搖頭:
  “這得和阿晉商量,畢竟要花他的錢。”
  “也好,讓他也過來看看,我倒是挺中意這印鑒的。”
  是啊,中意!這價錢可以探知裴晉冉到底還有多少私己錢,又可隱晦地提醒裴家長輩要注意躲避邪魅之物,當然,想必還可以讓裴晉冉離裴家繼承人的位置再遠一點。或者,幹脆讓裴家承認已經放棄了一個孩子?
  都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惜,他們承接的陽光不同,怎能怪他們是兩種不同的皮色!
  放下,李眉又隨父親回到車上,繼續剛才被打亂的行程。
  “你去過顧問春的家?”
  李眉楞了一下,忙回答:
  “父親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去的。”
  “不是顧家,是顧問春和羅格非的家。”
  這有什麽特殊的意義?李眉突然心頭一稟,難道自己的每一次外出都讓人了如指掌?腦海裏是繞了又繞,嘴上卻是不露一分地繼續回答:
  “是的。”
  “那羅牧和你還有來往?”
  “是的,父親。”
  “你就這點比小捷強,她啊,什麽人都得罪。也幸虧起兒對她盡心,才沒惹出多大的禍事。”
  稍做停頓,也沒容李眉有什麽感悟,他又接了下去:
  “小眉,我就你們兩個女兒,你們可要互相提點。這輪風暴過後,我們家也剩不了多少了。少了娘家的支撐,她要是再這樣不分輕重很容易出事。你們兩個在裴家都是我的女兒,切不可為了一點近利毀了根基。”
  李眉等他說完,立刻微笑著補上她的心聲:
  “父親,您太高看我了,我一向是跟在小捷後邊走的。”
  “你對小捷有意見?”
  “父親,您說笑呢,我自小接受正規嚴謹的教育,隻有愛恨情愁,沒有意見這一種模糊的情感。”
  “你對小捷有恨?”
  李加臨步步緊逼,李眉反而放鬆了下來,轉而問他:
  “您覺得?”
  “我覺得你們把愛情淩駕在親情之上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她總歸是你妹妹。”
  “父親,容我提醒,是她把愛情淩駕在親情之上。我的離開,您可以把它理解成我為了親情遠離我渴望的愛情。”
  李加臨攢緊眉頭:
  “所以,你還是會答應?”
  李眉笑而不答,眼睛看著前方,突然轉頭:
  “父親,我現在該和您到公司還是去培養我那愚蠢的愛情?”
  “隨你。”
  下垂的嘴角與他發白的手指關節都讓人有壓力!基於基本的孝道,李眉自覺還是應該立刻避開他的!
  “父親,我會和晉冉一起討論如何和睦相處的,您放心。”
  “和誰和睦?你們?還是和他們?”
  車靠邊,李加臨的臉色不再那麽難看,話卻是多了幾分譏諷。李眉低頭鬆了安全帶,在離開前給父親一劑寬慰:
  “我們兩人之間何需和睦?”

  秋(一)
  裴晉冉處隻是一個借口,從父親的車上下來,李眉突然發現無處可去,可見自己的社交圈子還是太狹隘了。在書店兜了一圈,隻得約了羅牧。
  他垂著頭出現,看著他那眯成縫隙的眼睛,還是該相信世上是有神明的,要不然他怎麽能平安活到現在!他照例扒拉著頭發,一坐下就抓著水杯猛灌。
  “我說,你就不能維持一點點基本的人的形象嗎?”
  羅牧眼都懶得抬,直接癱坐在沙發上,整個一萎靡的化身:
  “早上能不能不要叫魂一樣吵我。”
  這話說得多沒底氣,就知道是不可能的!
  “我幫你叫了粥,吃完我們說話。”
  羅牧別無選擇地揉著眼睛,努力改變自己的形象:
  “叫我總沒好事!”
  李眉不急著回答,自顧喝著咖啡,不去看對麵已經不能稱為人的生物在進食。
  他突然被哽住,咳嗽了起來,李眉隻好抬頭,輕描淡寫地責備著:
  “你就不能吃慢點嗎!”
  羅牧紅著眼怒瞪的表情沒什麽殺傷力,倒是能讓人聯想到青蛙。李眉搖頭嘖嘖地感歎:
  “果然是非人類!”
  他吞咽完畢,一掃剛才的頹廢樣,開始恢複正常人的樣子。對李眉勾勾手指,說:
  “開始吧,找我什麽事!”
  “沒事不能找你?我立刻滾蛋!”
  李眉橫眉怒眼,表情比他嚴厲多了。
  “要真的滾才好!”
  羅牧打著笑臉安撫準備起身離開的李眉,話卻是依舊讓人吐血:
  “你就不怕你這身皮肉滾回家沒人認得!”
  想想,還是要補充強調的:
  “就怕你的藏鏡人都不敢承認,白糟踐了!”
  李眉繼續橫著眼睛,比比自己的表情:
  “看看,這樣才是生氣!不能嚴厲起碼要冷峻,真不知道你該怎麽震懾員工。”
  羅牧翻白眼,她的情緒也就隻有借著別人的事情才能完全發泄。偶爾遇見她這樣胡攪蠻纏,不知道該不該慶幸!
  他拍案而起,直著脖子嚷叫起來:
  “我隻要掌握他們的薪水,就夠他們怕了好不好。”
  隻要彼此守住自己的底線,錢總是生存的首要條件吧。兩人互瞪著眼,鬧過了,又心平氣和地坐下來,羅牧平複著呼吸,也要了一杯咖啡,好整以暇地等著李眉的苦水。
  “羅牧,給我弄張椅子。”
  羅牧楞了一下,很是稀奇:
  “什麽?”
  “晉冉的父親要生日了,給我弄張椅子。要放在臥室裏的明式椅子。”
  “成套的可能難些。”
  “不用,就兩張,有個小小的長方條案更好。”
  “怎麽,準備籠絡人心?”
  李眉苦笑:
  “總得自保啊,我還沒貪心到都什麽都要,他們卻是篤定我無欲無求了!”
  “這先天條件是輸了一點,好歹你們兩個還算活絡。隨他們來吧,能在外活了五年,也不怕再次一無所有。”
  “這一次不同,有晉冉呢,輸贏關係到兩個人,我不能大意。”
  羅牧盯著她研究了一會兒,見她麵有不悅才拍著腦門感慨:
  “這還沒過門呢,貼心成這樣,也實在難得啊!”
  李眉橫了他一眼,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基於什麽原因,才不想拖累裴晉冉。或許,她是基於合作的緣故,總不想讓彼此都陷入困局。也或許,她是真的期待愛情吧?知道這世間總有一個人能寵愛著你,想想都覺得溫暖!隻是,憶起過往,她又遲疑了,說愛,那要付出多大的勇氣!
  垂下眼眸,把剛才與父親同去的地方對羅牧說起。
  “這我不大知道,要回家問我老子。”
  “我說,你確定是你家老狐狸親生的?”
  羅牧抓了幾下頭發,對這個問題實在好奇。李眉撇嘴一笑:
  “我也懷疑,可惜我媽媽一向守得規矩。”
  羅牧舉手發誓:
  “我沒有對阿姨不恭的意思!”
  李眉咬牙:
  “這問句就是了!”
  他還想解釋什麽,李眉揮手阻止:
  “行了,說點別的吧。”
  李眉把顧問春決定與她共同投資二三級城市房地產的事情對羅牧說了。
  “生意上的事情我也懂得不多,不過,他的眼光是信得的,和藏鏡人商量過了?”
  點頭,有些猶豫地開口:
  “他說前期資金用他的。”
  羅牧麵色一稟,正經了起來:
  “你這一段日子沒剩?”
  “賺了,也剩了。他讓我先不管,用他的就好。”
  “哦?這人是什麽意思?”
  羅牧也緊鎖眉頭,頓了頓,問:
  “拿誰的名義和顧問春合作?”
  “當然是我的!小顧哥哥承認的是我。”
  在羅牧的直視下又小聲地補充:
  “雖然看中的是我後麵的裴晉冉。”
  “這麽說來,那個人是真的把你看成一體了,全副身家都交由你打理了。”
  他突然暗沉了下去,輕輕扯動著嘴皮:
  “這樣也好,總算有人能幸福。”
  意識到這句活不對的時候,羅牧隻得抬頭苦笑,抹了一下臉:
  “再讓我頹廢三分鍾。”
  李眉把冷掉的咖啡推到一邊,數著自己的手指等這三分鍾過去。
  “問題在於我們自己能不能調節自己的情緒。羅牧,幸不幸福,是你自己的感覺,與別人無關。”
  “知道、知道了!說點別的。你那小島怎麽樣了,他知道嗎?”
  “他應該知道吧,我還沒機會正式告訴他。”
  他通過什麽途徑知道的都不重要,唯有從她的口中出來,才是要他相信的。
  “你做得到不對他說謊?”
  “坦誠是合作的首要條件。我沒有對他隱瞞的必要,得不償失。”
  “他對你呢,有沒有隱瞞?”
  “我相信他。”
  堅定的表情讓羅牧側目,李眉不是一個輕易就會相信的人,這些年的經曆讓她對信任與背叛更加敏感。隻要有一絲絲的遲疑,她幾乎都能察覺。這樣的人,能全副身心地信任一個人?還是,羅牧摩挲著上巴,研究著她:
  “你們到什麽地步啦?”
  “什麽?”
  “你們兩個好到什麽地步啦?”
  李眉瞪他一眼,這個人!
  “就是成為夫妻,也會各自飛離。”
  “不,我隻想知道你們好到什麽地步。這世上貌合神離的夫妻多了去!對在婚姻製度下強製履行的合約,我們不能存有太多的幻想。”
  “我們是一體的,你說好到什麽地步。”
  他伸手搖指:
  “不然!血脈之親都會被遺棄,你們毫無關係怎麽能這樣堅信彼此是一體的?”
  拍下他的手,李眉挑眉揚起笑容:
  “血脈之親都能這樣遺棄,那麽,毫無關係又怎麽樣,隻要目標一致,總能找到結伴同行的人。”
  “這樣太容易讓人模糊,究竟因為他是裴晉冉你才覺得他是夥伴,還是因為他是裴晉起的哥哥你才想要和他一體?”
  “那麽,我是不是該懷疑,究竟因為我是李眉、還是因為我是裴晉起前未婚妻的原因,他才找上的我?”
  羅牧啞然:
  “看得透,總會愉快些。”
  “總得找些什麽支撐自己的人生。在目標達成以前,我們絕對是一體的。”
  “以後呢?以後是什麽?”
  “勞心勞力之後,如果我們有分歧,我們就把它解釋成宿命,如何?”

  秋(二)
  誠然,並不是所有的事情在勞心勞力之後就有收獲的。李加臨在艱辛維持了一段日子之後,不得不停掉一間廠子,並對外解釋是為了讓去年因為天氣原因不能回家的工人,能在今年早點回家團圓,而對工人的休假做了重大調整,自欺欺人地為自家公司塑造一個以人為本的光輝形象。
  代表李加臨發言的是李捷,說實話,她還是成長了許多,看她神采奕奕地站在眾人麵前,滴水不漏地應對傳媒,雖然知道背後也是演練了許久,但,李眉也是欣賞的。她擅長的與李捷不同,她做得最好的,還是投機。要她這樣麵對公眾,不一定能做得如李捷一樣好。
  這樣的……李眉緩緩展露笑容,過程一定更舒解人心。
  李家的事情正熱烈上演,這邊廂,裴晉冉的動作也迅速,不但把前期資金劃到了顧問春處,還提醒李眉找了一個中介,等著李家宣布結束廠子的經營,第一時間把閑置的廠房承租了下來,轉而生產一些五金配件,專門供給即將動工的工地使用。
  裴晉冉心思的慎密終於在這些日子裏讓李眉切身體會。公司裏的事情常常讓他忙得腳不點地,可是,私底下的事情他一件都不落地安排妥當,有時候李眉心血來潮地想在什麽地方增加點什麽,他也能立刻權衡利弊,把好與壞都解釋清楚。
  這樣的人,無疑是最佳合作夥伴。
  其實李家隻要工廠停產,幾乎就找不到什麽活可以忙了。偶爾也可以追些貨款和被別人追貨款。這些事情,李家的兩位小姐都是不用接觸的。李眉在公司裏一向清閑,顧問春那邊有什麽事情,也喜歡支使他的夫人出麵,找個借口把她從公司裏叫走。李加臨是樂得她與羅格非親近的,當然,這樣也讓李捷氣悶。
  隻可惜兩人見麵的時間有限,有時候放把暗箭都找不到對象。長久的壓抑對身體可真是不利,這時候,李眉就會無比想念同住的日子。
  裴晉冉察覺她的心思,刮著她的鼻子大笑著說:
  “讓您愉快我責無旁貸,今晚父親據說請了客人,好好期待吧。”
  李眉看著他,有些微微顫抖、感覺血液的流動也加快了。他俯身、在她的嘴角印下一吻:
  “不用這樣激動!越是好戲越要慢慢來。”
  李眉搖頭歎氣:
  “沒辦法,我這下裏巴人沒怎麽見過場麵。”
  邀請了客人啊,讓裴晉冉這樣激動的,會是她嗎?李眉看進他眼睛,有些遲疑:
  “是那個女人嗎?”
  “是,還有孩子。”
  “為什麽?在隻有我們在的時候宴請?”
  裴晉冉清清喉嚨,臉色漸漸陰沉,語氣也是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對我們的重視。”
  李眉無言地看著他,抱著雙臂蹲下,重視啊,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吧?憑什麽,他們就合該是被傷害的人?真想啊!她也想知道被人庇護是什麽樣的感覺。臉色變了又變,嘴裏卻是說著無關的話:
  “晉冉,你的辦公室真是不好看!”
  裴晉冉也蹲下,皺著眉頭不解:
  “你怎麽了?”
  “我隻是想,我們的童年在哪一年不見了。”
  有記憶的,為什麽永遠是成年後的艱澀。缺席的母愛不但沒有得到彌補,連父親也突然在成長的過程中消失,他們好象一夜之間就成年了。
  “因為讓我們成長的代價太大,需要立竿見影。”
  總不能縮在自己的殼裏永遠不想麵對,到時候,隻怕自己的殼也被人踩裂遮擋不了風雨。
  “夭折的童年!”
  李眉感歎著,目露凶光地瞪著他:
  “有什麽辦法彌補?”
  “有的,等著和我們的孩子一起成長,順便補齊我們遺漏的童年。”
  “真是美好的前景。”
  裴晉冉不理她的自嘲,鄭重點頭:
  “是的,我們可以期待。”
  李眉晃了晃身子,朝他比了比:
  “這樣,累不累?”
  “嗯,深切體會蹲著是一件多麽費力的事情。祈望我們以後都是站在做人的。”
  裴晉冉拉著她站了起來,勾起她的小巴,眨眨眼睛:
  “好了,我的小財迷,爺給你笑一個!我要辦公了。你可以去買件鎧甲,順便也給我準備一件,等著今晚的盛宴。”
  李眉忍俊不住裂大了嘴,墊起腳尖在他的耳際留下一吻:
  “笑得好,賞!”
  裴晉冉大笑開開,箍緊她的腰、在她的脖子邊蹭了蹭,又突然放開她。李眉摩挲著被他的鼻息弄得發癢的地方,嗔了他一眼,推開他。
  裴晉冉卻是不滿了,伸手想抓住她,卻撲了個空,隻好輕聲要求:
  “過來。”
  李眉無視他的話,拿起包包就準備離開。哪知道,他突然竄上幾步,摁住她的頭,細細地吻了好一會兒才鬆開。兩人的眼睛都發亮,平複了一下呼吸,他才拍拍她的腦袋,像安慰一隻小狗一樣讓她離開。
  雖然不滿他的舉動,但,這就是被人視為弱小的心情嗎?她輕快地走了出去!
  買衣服嗎?她好象還沒有為他做過這樣的事情,真是一個新鮮的體驗。
  逛街是沒有辦法注意時間流逝的,特別是麵對她不熟悉的男裝世界。李眉幹脆坐了下來,由著店員來來去去介紹著,隻負責點頭與搖頭。
  期間接到羅格非的電話,她知道李眉的所在,立刻表示要前往,李眉樂得答應,多一個人參考,總會更能確定自己的眼光。
  可是,羅格非一來,李眉就發現自己錯了。剛才的衣服大部分被羅格非否定了。她搖頭歎息:
  “又不是女人,你要他怎麽嚐試百變?男人隻要幹淨就是魅力了。”
  李眉早就看得頭暈腦漲,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由著她在自己選好的衣服裏又挑走一部分。又在她的帶領下到了另一家。
  羅格非是常客,那些店員有序地上前推介,幾乎涵蓋了這個品牌的所有產品。羅格非很少詢問李眉意見,她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挑了一大堆的衣服。回過神見李眉竟然無動於衷地呆坐一旁,立刻橫眉豎眼地瞪她:
  “不是給晉冉買衣服嗎?還不挑。”
  李眉在一邊連歎氣都不會了,拉著她的衣袖懇求:
  “格非姐,我們吃飯吧,我需要透下氣。”
  “真沒用!”
  羅格非泄了氣,難得有個人可以一起逛街,哪知道竟是這樣的不耐折磨,自然有些掃興。見她累成這樣,又隻能歇鼓收兵,剛挑起來的興致就這樣被強製壓抑了下去。虧了購物的興致,口腹之欲就不能馬虎了。兩人幹脆來到會所,打算好好地放鬆一下。
  酒足飯飽,在茶室坐了下來,本來是可以交流八卦的時間,卻因為二人都不是咋呼的人,草草交談了幾句,又都在陽光的照射下,暈暈欲睡。
  李眉最終敵不過睡意,沉沉睡去。羅格非索性叫了人來,趁著午休做個美容,那一番塗塗抹抹也沒讓李眉驚醒,可見這段日子有多累。
  閉上眼睛前,羅格非有些心痛地想,該給那兩個男人提醒的,女人的精力怎麽能與男人比!

  秋(三)
  裴晉冉從會所接了李眉回家,對著她那了了無幾的袋子搖搖頭:
  “怎麽買那麽少?”
  “還少啊?我頭都暈了!”
  她把和羅格非的購物經過與裴晉冉說了起來,慶幸:
  “還好在會所睡了一覺,要不今晚都沒精力吃飯了。”
  “恩,這也是鎧甲!”
  裴晉冉一本正經地點頭,著力稱讚:
  “睡得好!太好了!”
  李眉橫了他一眼,對他的插諢打岔沒有接話。裴晉冉往他的公寓開去,解釋:
  “先到寓所換個衣服,我想,他們也是需要時間熟悉那個房子的。”
  “你會讚同你父親再娶嗎?”
  李眉斟酌著用詞,這樣的話題,或許是一個雷區,她不得不慎重。
  沉默!這樣的沉默讓李眉捏了把汗,還是不能觸碰嗎?
  “讚不讚同……”
  他拉長了聲調,話裏飽含著諷刺意味。
  “又豈是我能左右的!他要什麽,便是什麽,位高權重的人總是好的,一意獨行也會是被人稱讚的美德。”
  他眨下眼睛,緩緩揚起嘴角:
  “我們可以稱它果斷?或者,是眼光獨到而讓他笑到了最後?蓋棺定論之後,我們總算認識了一個英雄人物?”
  李眉徹底傻眼,她現在可以非常肯定,這個男人,心情極度惡劣!
  而夜,序幕才剛剛來開……
  到家,客廳裏果然一派溫馨。小女孩清脆的聲響中,不時夾雜著大人們的歡笑。裴晉冉二人在過道處停了一下,以為沒人注意,卻是意外地聽見:
  “晉冉、眉眉回來啦?”
  那高揚的聲音裏還有清晰的笑意!
  “是的,伯父。晉冉剛接的我。”
  “過來、認識一下。”
  裴晉冉摟著李眉依言上前。隻見客廳裏三個人成七字形坐著,裴逑帆的身邊坐了一個小女孩子,想來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七歲女孩吧。女孩的右手邊是一個衣著端莊的女人,那修長而又濃密的眉毛使得整個人又給人幹練的感覺!李眉掃了一眼,暗自驚訝,真是年輕啊!那歲數,應該比她也多不了幾歲吧?
  “來,小續,叫哥哥姐姐。”
  孩子張大眼睛,看著有些靦腆,卻還是乖巧地叫了聲:
  “哥哥、姐姐。”
  李眉打量著這小女孩,她確實繼承了父母的優點,那整齊的眉毛,眼睛更是漂亮,黑白分明、大且隱隱含著水氣、睫毛更是長,眨巴一下,跟卡通人物一樣,忍不住稱讚:
  “小孩子真可愛!對吧,阿晉?”
  她依著裴晉冉坐了下來,既然對方還不介紹旁邊的那女人,他們也不好貿然詢問。
  “是啊,我們要早幾年結婚,孩子也有這樣大了!”
  裴晉冉把手搭在李眉的肩膀上,身體前傾,笑著朝女孩說:
  “小續是吧?”
  女孩羞澀地點頭,裴晉冉立刻接了下去:
  “還是叫叔叔好,我和眉眉都希望有個像你一樣可愛的孩子。”
  這一下子倒是讓人措手不及!裴逑帆還沒開口,立即有人出聲了。
  “那怎麽好,亂了輩分呢。小續叫你父親幹爹,理當叫你們哥哥與姐姐。”
  眾人都尋聲望去,心知肚明說這話的人是誰,卻還是客氣地等著對方介紹。
  “哦,小續的媽媽,周蘭淇,你們可以叫周姨。”
  她矜持的朝他們二人頷首。裴晉冉半垂著眼眸,右手有一下一下的在李眉的脖子上摩挲著,引得她渾身發癢,又不好出聲抗議,害得她不得不僵直著身子,努力維持笑意:
  “伯父,這周姨又叫老了吧?看起來也比我大不了幾歲。”
  裴逑帆笑了起來,看向周蘭淇:
  “我說了這兩孩子淘氣了吧。”
  他又看向笑意盈盈的二人,打趣:
  “我的朋友你們要叫姐姐?這不占我便宜嗎?”
  “既然是父親的朋友,理當叫聲阿姨。”
  隨即,立刻朝周蘭淇看去,叫了聲:
  “阿姨。”
  又看看李眉,等著她也叫了一聲,才一齊又朝對麵的人笑了起來。李眉見他們笑得愉悅,也不知提防一下這狐狸一樣的男人,實在是替對方那精明的外表可惜。
  裴晉冉看了一下李眉,皺起了眉頭:
  “你的東西呢?怎麽沒提上來?”
  李眉吐著舌頭配合他:
  “忘了。”
  他斜睨了她一眼,轉頭朝外高叫:
  “阿姨、阿姨。”
  趁著裴晉冉高叫,李眉偷眼看去,隻見斜對麵的女人臉色猝變,就是裴逑帆也有一瞬的停滯!
  總算有人從廚房裏跑了出來,李眉也鬆了一口氣,要是再讓裴晉冉叫下去,不知道在座的人會不會拂袖離開!
  “阿姨,你去車庫把東西提進來,放到我的房間。”
  李眉連忙補充:
  “阿姨,放小客廳裏,等下我自己上去收拾。”
  兩人吩咐完,又轉頭朝對麵微笑。
  “好了,人到齊了,我們開飯吧。”
  裴逑帆拉著小續站了起來,對周蘭淇比了一個手勢,率先朝餐廳走去。裴晉冉站了起來,也朝她比了個手勢,等她走了,才牽著李眉也向餐廳走去。
  落座,裴晉冉看了桌子上的菜式,突然朝旁邊端菜上來的阿姨吩咐:
  “阿姨,給小續準備些布丁。”
  他又回頭問周蘭淇:
  “阿姨,可以吧?小續可會喜歡?”
  李眉“噗嗤”笑了起來:
  “這阿姨來阿姨去的,把我頭都繞暈了。”
  她一手舉起筷子,一手朝周蘭淇比了一下,邀請:
  “來,阿姨,請自便。有什麽需要,可以和阿姨說。”
  她朝後邊比了比,越發笑得燦爛:
  “看,我自己都鬧不清該怎麽說了。”
  周蘭淇跟著他們勉強笑開,明顯處於下風。可是,李眉與裴晉冉互看一眼,她有那麽強硬的大樹可攀,又何怕這暫時的下風!
  “你們兩個,可不能繞跑了我的客人。”
  果然,裴逑帆出麵阻止了。等不來裴晉冉的軟話,李眉隻得又是扮起熱絡的主人,朝小續微笑:
  “小續可是不會被我們嚇跑的對不對?小續,喜歡這裏嗎?”
  這一問,明顯調動了大人的積極性,似乎一時間大家都屏息凝神、以為隻要這小女孩說什麽就是什麽了!
  “喜歡。”
  話裏的堅定讓裴逑帆大笑了起來,他側過身子看著女孩兒,那洋溢的父愛讓李眉都有小小的悸動。他略略低頭,柔聲問道:
  “喜歡就在這裏住下好不好?”
  “好。”
  悅耳的童聲讓剛才提起的心都落了地!可是,已經有遲疑了:
  “我要和媽媽一起住。”
  小女孩想了想,期待地看著她的母親:
  “媽媽,我們要住這裏嗎?”
  “這是幹爹的家,要聽幹爹的安排,媽媽沒有辦法決定。”
  “阿姨,這話說得多生分啊!”
  裴晉冉攔下了話頭,誠摯地要求:
  “就讓小續在這裏住幾天吧,讓我家眉眉提早知道孩子的好處,說不定我還能早點當上爸爸呢!父親,您說是吧?”
  這樣的話實在讓人心急,再不抓住機會,今晚這飯吃得也太沒效率了!李眉低頭抿了一口湯,等著精彩部分上演。
  “晉冉,也許你還不清楚我的意思。我想,讓她們搬進來和我們一起住。”

  秋(四)
  餐廳裏突然一下子安靜了,沒辦法,溫情不是裴逑帆的本質。
  看著裴逑帆那平靜無波的臉,李眉立刻想起那天在家與父親的那段對話。果然,男人潛意識裏都以為自己是皇帝。
  裴晉冉還是帶著點點的笑意,不急著開口。李眉更不會傻到在這個時候說話,繼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她的湯,假裝沒有風暴的來臨。
  也許是這樣的氣氛女孩兒太陌生,她放下了筷子,不自覺地往她母親的身邊靠去。還怯怯地叫了一聲:
  “媽媽。”
  可惜,這樣的叫喚還是沒有喚回剛才的慈父。裴逑帆依舊看著他的兒子。
  “父親,您為什麽看我?”
  “等你回答啊。”
  “父親,您說笑嗎?”
  他坐直了身子,臉上也多了一點點的驚訝:
  “我可以左右您的決定?”
  裴逑帆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鬆動,夾了一點菜細細地嚼著。這個時候,周蘭淇更是鬆了一口氣,剛才還陰沉著的臉也見了暖意。
  “我希望你們同意,畢竟,家和才能萬事興。”
  “父親,您忘了?您還有一個兒子。”
  裴逑帆揮揮手,準備收場了:
  “這個我會和晉起說。”
  可是,裴晉冉怎麽會容得這樣模糊的結論?
  “父親,我還是應該說點我的想法的。”
  他彬彬有禮地朝周蘭淇點頭致意,才繼續了下去:
  “阿姨也是帶著孩子的人,您現在讓她搬進來,她丈夫那邊怎麽想?”
  “我沒有結過婚。”
  平淡的語氣配上沒有情緒的表情,這一句旁白還真是適時!
  “那麽,阿姨的家人會怎麽想?”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晉冉。”
  懷念啊,那樣輕淡的指責,可惜心情卻不是曾經的那樣愧疚了。
  “是的,父親,我知道您能考慮周全。那麽,我們該怎麽告訴我的孩子,我和晉起是兩個媽媽生的,而這可能是他姑姑的人又是另一個可能是他姨婆的人和另一個男人生的?”
  這世間,吃虧的總是女人啊!
  “如果,小續是我的女兒呢?”
  “父親,您說笑嗎?您可是我的榜樣,您要是再有婚外不軌行為,眉眉可怎麽相信我?”
  他還是笑著,看不出苦悶。眼睛卻是越發的清亮,偶爾,還能見到那一閃而過的刀般的寒光!
  “而且,父親,您這話讓我不敢生女兒了。”
  他頓了頓,看著小續心痛地搖著頭:
  “您想,像小續這樣天真可愛的女兒要是遇上您這樣的男人,做父親的能不和他拚命嗎?誰能容忍自己的女兒這樣被傷害!”
  “你在指責我嗎,晉冉?”
  “不,父親!您該清楚我對您的尊敬!我隻是對您未來的榜樣作用做了一個預示。”
  他低頭微微鞠了躬,朝周蘭淇笑了起來:
  “阿姨,您能容忍您的女兒和一個有婦之夫生孩子嗎?”
  縱是萬般能忍,這一句,也毀了她的平靜,隻見她麵色又是陰沉了下來,雙手抱於胸前,冷冷地回答:
  “不能。”
  “那麽,阿姨,您能容忍您的丈夫在外搞七撚三嗎?”
  這一句,大家臉色都變了,裴晉冉卻是一點都不為所動,又添上一句:
  “哦,對。或者您能容忍您女兒的丈夫在外隨便生個七兒八女的?”
  “你!”
  周蘭淇“嗖”地站了起來,手要是再長點,都可以戳穿裴晉冉的腦門了!那尖長的彩繪指甲讓李眉的身子都稍稍後靠了一點,而直接麵對的裴晉冉卻是紋絲不動,仍然保持微笑,說:
  “阿姨,您怎麽這麽激動?也不能容忍嗎?您說,我們該不該有雙重標準?”
  他是打算挑釁到底了!他把雙手合攏放在桌上,無視他們正在努力克製的情緒,繼續著:
  “我們該鼓勵別人的男人在外生兒育女?要是自己的男人在外花天酒地就該把他給閹了?”
  “晉冉!夠了!”
  裴逑帆低聲喝止!這一句沒嚇到別人,倒是讓那女孩兒突地哭了起來,她撲到她母親的懷裏。大叫著:
  “媽媽、媽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周蘭淇拍著女兒的後背,那激烈起伏的急速喘息的鼻翼讓人心生疼惜,本來,她可以不用承受這些的!可是,走錯了的路,怎麽能不付出代價!裴晉冉可以收了聲,又怎麽會沒有留一點刺讓人坐立不安?
  “父親,我們要怎麽對外介紹阿姨?您可考慮好了?”
  裴逑帆微攢眉頭,沒有分神去注意她們母女,他一手扶在下巴處,一手撐放在桌麵,眼神看不出焦點,像是突然被凝固了的雕像,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一點反應。
  “阿姨,真是不好意思,沒想我們父子之間的爭論嚇壞了小續。”
  李眉是佩服裴晉冉的!看,就算是他的道歉都讓人聽得火冒三丈又隻能忍氣吞聲!
  小續終於在母親的安慰下停止了哭鬧,七歲的孩子而已,她怎麽就淪為大人們算計的一部分了!
  “小續還沒怎麽吃東西呢。小續,我們一起吃,吃完我帶你看伯父的魚。阿姨,您也坐下。”
  李眉對著小續微笑,又輕輕碰了碰裴晉冉,責備著:
  “吃飯!你看你把阿姨和小續攪得都沒心情吃飯了。”
  裴晉冉自嘲地笑開,看了看眾人,急忙邀請:
  “吃飯、吃飯!阿姨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們這樣怠慢了您,可真是給父親臉上抹黑。阿姨,您可別見怪,以後有機會常來啊。”
  “伯父,我們吃吧,要不然阿姨都不好意思吃了。”
  裴逑帆終於有了動靜,他看向小續母女,帶著歉意地說:
  “今晚真不是一個愉快的開始,我會好好補充的!我們父子需要私地下的溝通,你們先回去吧。”
  李眉咂舌,就這樣,要不歡而散嗎?
  “不,逑帆,我也想知道你會怎麽對外人介紹我和小續。”
  李眉差點就站起來拍手稱快了!女人,果然是不容小覷的!
  裴逑帆的表情漸漸冷了下來,一個向來習慣發號施令的人,怎麽能接受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他能忍受裴晉冉,可不一定能忍受周蘭淇的挑釁!
  “小續是非婚生子,這一點是勿容置疑的。你是我想搬來同住的女人,這一點我也是不否忍的!公開場合,你是我的女伴,我想,也沒有人會再多問一句。”
  “這樣說,你可滿意?”
  怎麽會滿意!這樣的登堂入室、承受裴晉冉的一再奚落,無非是想能名正言順地在這所房子住下!可是,剛才裴逑帆的話語裏哪來的承認?哪裏有一點點與她結婚的意思?周蘭淇控製不住情緒了,她厲聲責問:
  “這麽說,我還要無名無份地跟著你?”
  那尖刻的聲音嚇壞了小續,這下她連哭都沒有勇氣了,隻是抽泣著巴在她母親身邊。李眉暗自皺眉,想過去撫慰一下,又被裴逑帆的神情給震懾住了。
  他目光森冷、抿上的嘴角微微下垂,那深深的法令紋又給他多添了幾分嚴肅。李眉不由地靠向裴晉冉,這樣的裴家長輩,她太陌生了。他口中說出的話,讓李眉更是貼近了裴晉冉!他說:
  “你可以選擇。”

  還如一夢中(一)
  選擇的結果,是周蘭淇帶著女兒拂袖而去。裴逑帆都沒有站起來送客的意思,裴晉冉也就隨便說個再見就算了。
  李眉權衡了一下虛假程度,想來還是暫時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劃算的,於是,追在周蘭淇的後邊引領她走出裴家。
  她們是裴家的司機接上來的,這回去……李眉彎下身子為已經有抽搐苗頭的小續擦眼淚,那樣明亮的眼睛,以後,也會有陣陣寒光的閃現吧?
  “小續不哭,我們快快長大,最不濟也要考個駕照,耍脾氣還能絕塵而去。我們可不能傻到難為自己,對不對?”
  後邊的對不對讓她說得曖昧三分,壓低了的聲調在這樣寂靜的夜裏有著奇異的溫暖,就算小續聽不懂她的話,也在她的期待下乖巧地點著頭。
  李眉滿意地直起身板,看著遠處朦朧的燈光不再開口。
  “你看不起我對不對。”
  平淡的語氣沒有了剛才的尖刻與憤怒。周蘭淇望著遠方,垮下的肩膀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軟弱了許多。
  “不。”
  “我連要拂袖離開都這樣沒有底氣。”
  “不,您轉身離開的姿勢很有魅力。”
  隻是,計劃不夠周詳,所以,苦的還是自己。
  “這是我唯一的謀生能力了。你以為我不想和你們一樣,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找一個能養得起自己的丈夫。高興的時候上上班,不高興的時候隨便丟些錢找找開心。”
  她沒有等得李眉插嘴,徑直說了下去。
  “我曾經也有明麗的前程。隻要,叔叔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也可以考上一個好的學校,找一份過得去的工作,自己養活自己。再找一個同樣寂寞的男人,在冬天裏互相慰藉,把叔叔一家當父母孝敬。”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怕臉上的平靜被震裂般輕輕一笑:
  “他們卻不給我機會。讓我搬到這座城市與阿姐做伴。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女孩子,在這裏除了最低微的工作,我還能做什麽?阿姐隻負擔在她心血來潮時與我外出的費用,我要吃要穿要想和別人一樣隻得自己拚搶。我想上進的,我拚命加班,想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個城市有個立足之地,可是,我沒料到在一個城市生存的代價是這樣的大!”
  “阿姐的丈夫很照顧我,特別是在阿姐生病以後。那時候還小,哪知道照顧竟是這樣的體貼入微。在阿姐生病的日子,他讓我停了工作,偶爾去醫院陪陪阿姐。那個時候,我也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忍受阿姐的冷嘲熱諷,努力想為他生下一兒半女,阿姐也是這樣進得他們裴家門的,我也可以。”
  “小續生下來的時候,阿姐笑著說,這就是報應了。”
  “我愛他!就算阿姐說是報應,我也愛他!叔叔說我是愛上他給我營造的感覺。我隻是想有個家,找到自己的歸屬感,換成誰都可以。”
  她淒涼地笑開:
  “他遲遲不給我一個明確的承諾,我也想離開的!可是,他卻給了我一個太高的起點。”
  讓她想繼續尋找自己的幸福,卻再也沒有那樣的勇氣!
  李眉沒敢接口,半蹲著身子問:
  “小續的名字是誰起的,真特別。”
  這樣的掏小蹺不是兩個陌生人可以做到的。她準備隨便找個話題搪塞過去。
  “爸爸起的。我叫周子續。”
  小續在夜風的撫慰下已經安靜了下來,這會兒竟是能完整地回答李眉的問題。
  “啊,名字真好聽!”
  李眉低下頭的瞬間,聽見周蘭淇那不屑的重重一聲“哼”!譏諷的聲調再次響起:
  “好聽?本來應該更好聽的!卻怪她媽媽沒本事,學不來前人!”
  她又變得咬牙切齒了!李眉有些懊惱怎麽司機來得這樣的慢!
  “讓我選擇?要真能讓我選,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放過我!既然糾纏不清了,這個時候就別想甩開我!”
  “你也不用太得意,裴家老頭能這樣,他兒子又怎麽會忠誠待你?我等著!看你們這群人誰有好結果!”
  關乎裴晉冉,這一句,定是要反擊的!李眉雙手緊捂上小續的耳朵,笑吟吟地問:
  “您的小續,以後也會給別人的丈夫生下孩子?”
  “你!”
  又氣得說不出話來了!見她還在竭力抑製她的喘息,李眉問小續:
  “你來的時候有沒先看過幹爹的魚池。”
  她怯生生地搖頭,李眉指給她看:
  “去看嗎?我想和你媽媽單獨說幾句好。”
  小續看著她母親,卻得不來半點注意,隻好搖頭。
  “阿姨,小續想看魚呢。”
  周蘭淇回了神,揮手讓她過去,話裏的譏諷意味卻還是不見少:
  “去吧、去吧,也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能看上!”
  小續遲疑了一下,在李眉的鼓勵下又歡喜地奔向魚池。
  遺留下的兩個大人有一陣子的沉默。
  “不是想和我單獨說幾句嗎,怎麽不說了。”
  李眉搖頭:
  “周小姐,您太偏激了。”
  “哼!站著說話不腰痛!我就不相信換了你能清高到哪裏去!”
  李眉不介意她的輕視,依舊笑臉相待:
  “不能,我也會依附一個男人活下去!在那樣極限的範圍裏,您還可以有兩情相悅的選擇,當然,幸福的前提是我們不能蔑視道德的存在!”
  “當生存成了問題,我們還要顧及廉恥嗎?”
  周蘭淇搖頭冷笑:
  “你沒有絕望的體會,當然還有考慮廉恥道德的餘地!要是你三餐不濟,還要考慮天下蒼生嗎?”
  “哼!兩情相悅!兩個連溫飽都滿足不了的人,哪來的閑心可以談情說愛?愛情本來就是有錢人的遊戲!沒有錢,幸福離我們太遙遠!”
  “真好,周小姐,我們有一部分的認知是相同的!離開金錢這樣的糞土,我們真的生活不下去!”
  李眉拍手稱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視自己所需而選擇要裸露的醜惡,是我們原始的本能。
  “問題在於,我們貧窮時捧上身的糞土,不能奢望在富貴的時候可以變得芳香沁人!您當初與伯父在一起的時候,他是已婚身份、而且是您阿姐的丈夫,這一點,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同情您!”
  “我不需要同情!他們是故意的!故意讓我來到這裏,一步一步靠近我、讓我滿足他的需要!”
  她的麵目有些猙獰了!李眉收了所有的表情,這個時候,要平靜才能無波:
  “您有選擇的!您可以拒絕他們的安排,他們沒有卡著您的脖子要您答應,他們給了誘惑,而您抵製不了這樣的誘惑!怪不得誰!”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李眉也不再繼續說了。
  “我不該留下來聽他說的對吧?”
  她悲哀地問,她看著李眉,眼神卻是漂浮著,觸摸不到:
  “你們都篤定我離不開的,對不對?”
  總算看見車燈了,李眉鬆了一口氣,對一個可能打亂他們計劃的人,她的表現過於仁慈了!
  李眉招手讓小續回來,見著她蹦蹦跳跳地衝回她母親的身邊,眼睛裏還存有抑製不住的興奮。李眉也愉悅地笑開,誰說汙泥裏長不出白蓮花的,眼前這一個,快樂來得如此容易啊!
  與她們揮手,假裝沒有聽到周蘭淇擦身而過時說的那句話。那是她的人生,與己何幹!
  隻是,周蘭淇氣力全失的那一句,久久地飄蕩在這暈暗的裴家:
  “我也知道我離不開……”

  還如一夢中(二)
  餐廳裏的爭鬥李眉無緣見識,但,看見那兩人各自抿酒的樣子,與那並不見少的菜肴,李眉知道,狀況一定不容樂觀!
  “伯父,阿姨離開了。”
  她依舊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剛才並沒有什麽東西下肚,應該再吃點什麽才好。
  裴逑帆陰沉著臉點頭,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您不吃了?”
  李眉愕然。
  他搖頭、竟是一言不發地上了樓去!
  李眉咬著一根龍蝦須,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對還在沉迷酒香的裴晉冉說:
  “吃點飯。”
  他不作回應。李眉幹脆自己動手為他添了一碗,遞到他的麵前:
  “等下我可不想為你下廚!”
  他擱下了酒杯,剛才低垂著的臉龐終於抬起,李眉一怔,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猶豫了一下,勾起他的下巴,努力媚笑:
  “爺,妞給你笑一個。”
  裴晉冉盯著她看了好一陣子,才“啪”地拍開她的手,垮了笑臉:
  “真難看!”
  他臉上的笑散了,李眉就有膽繼續挑釁了:
  “你倒笑得好看!我看了滲得慌!”
  沒了笑容的臉讓李眉覺得親近些。這個時候倒沒了先前的氣勢,看一眼他的手,見他沒有動筷的欲望,也就不再強求他再吃些什麽,但是:
  “酒少喝點!”
  李眉按住他的手,興致勃勃地說起剛才與周蘭淇的對話。裴晉冉冷哼了一聲,也笑了:
  “起點太高了!難怪,總是不愁找不到對象。”
  李眉戲謔地看著他,手不由地又在他的臉上刮了一下:
  “阿晉,你的起點也高。”
  裴晉冉大笑著搖頭,突然側過身子、往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李眉吃痛不住地驚叫出聲,又忙著推打他:
  “放開、放開!屬狗的啊!”
  他鬆開了,卻是惡心地在那咬痕上又舔了一下,讓她渾身一震,一時用力推開了他,嘴上還是不忘嗔怪他:
  “痛呢!換我咬!”
  她是想表現得大方,紅暈卻悄悄地爬上了臉龐。裴晉冉哈哈大笑,雙手大張、把頭朝一邊側去,露出一截脖子:
  “歡迎來咬!”
  李眉見他這樣大大咧咧地敞開懷抱,倒是有點收斂了,剛伸出的爪子,又立刻收了回來,瞟一眼,嘴裏隻是不關痛癢地嚷了一聲:
  “德性!”
  “不要?”
  他微眯上眼睛,聲調輕輕上揚,那懶懶的樣子,像是一下子就撥動了人心。李眉隻覺“轟”地一聲,臉上立刻蒸騰了起來!
  “你臉紅什麽啊?嗯?”
  他又故意拉長了尾音,斜眼看她,那狹長的眼睛裏,有薄薄的水光,李眉別開眼睛,假裝鎮定地站了起來,說:
  “我飽了,你慢吃。”
  她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奔出了餐廳,好象走慢了,就會被那樣刻意的誘惑給捕牢、再也掙脫不了!
  “你害怕什麽?”
  故意壓低的聲音突然在耳際響起,李眉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怯怯地回頭。她害怕的那一個卻已經早一步把手摟在她的腰上。她急忙想掙開,又是白費力氣,隻得軟弱地回頭,弱弱地爭辯:
  “我沒害怕。你咬疼我了。”
  “哦?是嗎?”
  他鐵定是故意的!李眉低低呻吟了一句,明知道她最受不了他的曖昧口吻,卻每每在這樣的關口撩撥她!
  “我應該怎麽補償您受傷害的心?”
  他沒有鬆手,用的力氣也不大,可是,她一切的自救又是那樣的徒勞!李眉隻好停下這愉悅了他的舉動,服了軟:
  “你放開我,好好吃點飯,就是對我的補償。”
  “那怎麽行!到手的獵物,誰會鬆手!”
  他箍緊了她的腰,把她朝自己貼近:
  “我們好好吃一點,嗯?”
  他的那一個“嗯”又是說得讓人麵紅耳赤,再加上他這話幾乎是含著她的耳垂說的。讓她全身的氣力都蒸發了。隻是軟軟地依在他的胸前,整個人像是剛才飯桌上的龍蝦,紅得可憐!
  他半抱著她,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李眉早就迷糊了,進了自己的小客廳,他已經上下其手,不過一下,衣物就不見了蹤影!
  跌落床榻,沒容她緩口氣,他就幾近莽撞地衝了進去。李眉叫了一聲,痛醒了心智,察覺兩人的情緒都不對,卻已經推脫不得,隻好一口咬上他的肩膀,也沉溺在這樣急速的宣泄當中。
  喘息平複下來,李眉仍閉著眼,任他的手時輕時重地在她的臉上遊走。
  “疼嗎?”
  李眉轉了個身,搖搖頭,把臉貼在他的肩窩上。又不是發狠地咬,又會疼多久。
  “我剛才急切了一點。”
  李眉細一琢磨,立刻醒悟,他問的和她答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的臉立刻又紅了,沒膽解釋,隻好含糊地搪塞過去。
  他改在她的後背上摩挲,懶懶地、把話說給自己聽。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
  手在他咬下的地方又停頓了下來,那溫熱的手讓那咬痕又有些熱痛。她有些難受地扭動著身子。
  “一開始應該是想讓那個女人住進來的,怎麽我一反對,倒讓他改了主意?”
  “那女人也算不上什麽,有能力讓他想接進來,也是一個異數。”
  李眉皺皺眉頭,仔細想想,那個女人確實比不上裴晉起的媽媽。不說外表,就那一股柔媚的氣質,裴晉起的母親也能把她甩了幾條街!在她生病的日子裏,那弱不經風的病怏怏樣更是讓人憐惜三分。那個時候,周蘭淇怎麽能得手?
  隻是,男女之事,如人飲水,外人實在難究。李眉歎了一口氣,把話朝另一方麵帶去:
  “剛才說得不投機?”
  他低低笑開,那震動的胸膛讓李眉的耳朵也有些發癢,左右磨蹭了一下,竟不由地發出一句低吟。
  他稍稍有些僵硬,低頭在她的肩膀上又留下一牙印,聲音低啞地警告:
  “別亂動!”
  李眉雙手忙舉過頭,嘴巴緊抿,眼裏全是無辜!這一舉動明顯取悅了他,他靜靜擁抱著她,才繼續說了下去。
  “承認他一家之主的位置,他要東由不得你往西拉!”
  “聽他過往的情史,剖析為他生下孩子的三個女人。”
  裴晉冉無聲地笑開:
  “多奇怪,從他的分析裏,我媽媽是他最愛的,晉起母親是他排遣寂寞、消磨精力的,而這個周蘭淇,嗬嗬,是他晚年裏的溫暖。”
  “他說這個家是他和我媽媽一起打造的,本想找一個人回來,讓我們覺得家的可貴。不被領情就算了,還連累了那樣小的孩子。他說小續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憑什麽給我拿來當槍使?”
  “真荒謬!那麽小的孩子頂多察覺我們的不友善,她又怎麽知道我們爭執的內容?晉起和他母親走進這門的時候,我13歲,他怎麽沒在那個時候憐憫我?感情我是沒知覺的?我的人生就不怕扭曲?”
  “難道7歲的孩子聰明伶俐、一點就通,13歲的孩子就什麽都不懂?”
  “他說我越來越自私,隻記得自己的生活被打亂,怎麽沒想他也需要一個家的溫暖。”
  他拉開了她,看著她的眼睛,迷茫:
  “到底什麽是家?什麽是家的溫暖?”
  李眉的眼睛清亮,他承受不住地把它們遮蓋起來,歎息:
  “為什麽到最後,錯的總是我們?”


  還如一夢中(三)
  那樣的問題糾結了他們一整夜,就是睡覺也不安生。李眉反複地做著在迷霧中追尋什麽的夢。一直覺得自己是醒著的,可是,想叫喚的時候卻開不了口!她左右掙紮了一番,驀地發現自己從高處跌落!那無止境的墜落感終於讓她從夢中驚醒,從床上翻坐了起來,緊了一下呼吸,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是夢呢!
  她的這番舉動自然驚醒了同床的裴晉冉。他也坐了起來,揉著眼在她的後背上輕輕拍打:
  “做噩夢啦?”
  李眉輕點著頭,順勢靠進他的懷裏,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又閉上了眼睛。
  他靠在床頭,一手捏在她的脖子後,一手順著她的輪廓描著她的臉:
  “夢見什麽了?”
  她搖頭,也不知道怎麽開口,幹脆不答。他也不繼續追問,左右捏撚了一番,情緒也一點一點漸漸蘇醒,他感歎著:
  “感覺養了一隻貓。”
  李眉閉著眼睛笑:
  “貓也可以這樣陪你?”
  她的手有意無意地拂過他的喉結,滿意地聽見他吞咽口水的聲音。她張開眼在他的下巴處咬了一口,問:
  “貓能這樣對你?”
  不容他回神,立刻從他的懷中跳了下來,“啪”地一聲甩上了浴室門!
  她還沒來得及把衣服換下,他已經推門進來,把背朝著鏡子,讓那幾道暗紅的抓痕展現在她的眼前:
  “貓能這樣對我。”
  李眉隻得停下手上的動作,把他趕出去,才算完成了一番梳洗。
  裴晉冉的動作也是很快,等得李眉把一切準備妥當,他也全副武裝地站在她的身邊。李眉揚起下巴,微笑:
  “走吧,但願有個好心情。”
  兩人都顯得鬥誌昂揚,隻可惜下得樓去,裴逑帆晨運還沒回來,兩人這一拳打出,軟綿綿地卻沒了目標,不免有些泄氣。裴晉冉先調整了過來,為她倒了一杯豆漿:
  “來!清熱解毒,多喝美容。”
  李眉捂著嘴打了一個優雅地嗬欠,才微微福下身子:
  “不敢當,怎能讓您伺候。”
  因了剛才嗬欠的關係,她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看起來又多了幾分嬌弱。
  “我的小財迷啊!”
  裴晉冉搖頭感慨了這一句,也就沒了下文,這讓李眉有些不解,又不好繼續追問,兩人用了早餐,各自上班去了。
  公司裏自是一番的繁忙景象,李眉在自己的位子坐下,眉目之間笑意漸暖,這世間,並非事事都有答案,就如這繁忙景象,又能知曉是為他為己?
  李眉很少在辦公時間被父親召見,所以接到他的電話有些驚訝。住進裴家還不到半個月,他就思女心切?
  她敲門、推開了李加臨的辦公室。她的父親正坐些窗台邊讀報紙,這樣的悠閑與外邊的忙碌真是形成了鮮明對比。
  “來了?坐。”
  李加臨收起了報紙,招呼她在會客區坐下。
  “怎麽樣,裴家住著可習慣?”
  李眉輕點頭,話裏多是乖巧:
  “很好,伯父一向善待我。”
  “也是,小時候恨不得把你養在他家。沒有個女兒是他的遺憾。”
  看著父親的得意大笑,李眉也微微輕揚嘴角,難道要她反問:沒有兒子是不是您的遺憾?
  “昨晚那女人上家去吃飯了?”
  李眉也不驚訝,家裏請的那些人,總有一個會給裴晉起通風報信的,又怎麽能瞞得過李加臨,她恭敬地回複父親的關心:
  “是,帶了個女兒,真可愛。”
  “哦。那孩子像誰?”
  李眉仔細想了一下,搖頭:
  “我還真是愚昧,看不出像誰。隻覺得她很可愛。”
  “談得怎麽樣?他們有結婚的打算嗎?”
  李眉繼續搖頭:
  “這我就不清楚了,他們說話的時候我也不怎麽注意。”
  她停頓了一下,遲疑地看著父親:
  “這些很重要嗎?”
  李加臨拍打著扶手,看著她、擔心地責備:
  “怎麽什麽事情都不上心啊,這可怎麽在那家生存。”
  李眉扁了扁嘴,臉上是少有的俏皮。
  “和晉冉過得很好?”
  得到她堅定的點頭,才感慨:
  “人老了就這點冀望。”
  “小眉,這份家業遲早是你們姐妹倆的,現在遇到了難關,雖然是低穀,卻也是考驗你們能力的契機。就看你們姐妹倆哪個做得好些,將來主事的就是誰了。”
  李加臨說得語重心長,李眉也認真點頭,鄭重其事地保證:
  “雖沒有小捷的經驗,但我會努力,一定會的!”
  “對的!齊心定能度過難關。你是姐姐,我期待你的成績。”
  李眉梢梢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要虛心請教的好:
  “父親,您認為我該從何著手?”
  李加臨沒有急著回答,吩咐秘書端了兩杯咖啡進來。醇香的咖啡放在手中,兩人都隻輕輕地攪動著,並沒有立刻就喝。李眉並不詫異,她與父親在很多方麵極其相似。例如,他們沉迷咖啡的香味、卻很少飲用;他們也都習慣通過攪動咖啡讓它的香氣發散得更是徹底。等到咖啡冷卻的時候,他們才會加入奶精之類的東西,調和一下咖啡變冷後的酸味。
  他們會把這種習慣延伸到對事情的處理上。揪住一個漏洞不放,直到通過攪動這個漏洞達到他們要的結果,等到事情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致力美化細節、塑造自己完美的形象。
  兩個棋路相同的對手搏弈,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小眉,你沒有經驗,卻有人脈。”
  李眉緊鎖眉頭,那樣子幾乎是把所有認識的人都想了一遍,才歎息:
  “父親,我認識的人太少了。”
  他開始往咖啡裏添奶精了,那動作做得嫻熟無比。他攪動了一番,喝了一口,又在嘴裏細細品嚐後,才吞咽下肚。
  “認識的多與少不是問題。要有用。”
  “哦?”
  李眉擺出一副求知心切的樣子,等著父親為自己指點迷津。
  “你認識顧問春,這人在商界幾乎無所不通。能得他幫助,自然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見李眉受教地點著頭,李加臨看她的眼神就更顯讚許有加!
  “退一步,你還在韓放的手下做了那些年,他也是不容小覷的角色。”
  李眉忍住心頭的那一股翻騰欲出的氣流,還是想知道得更清楚。
  “韓放還不能和我們比呢,哪有什麽用!”
  這一句就讓李加臨搖頭了。他立刻放下手上的杯子,認真分析給李眉聽。
  “韓放現在的公司名頭響亮了,我們北邊的客戶多被他搶走了。他們的技術更先進,同一單位比,他們的銅含量比我們高19.6%,賣出的價位隻比我們高1.07%,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要能和他合作,最遲一年,我們立刻可以恢複到以前的規模。”
  李眉恍然大悟,原來,打的是這樣的算盤!她懊惱地搖著頭,說:
  “我以前隻是韓放的助理,沒有涉及產品的生產和技術問題,看來真是錯誤!”
  “沒關係,現在知道錯在哪就行。人啊,不怕犯錯,就怕不知道錯在哪!”
  “父親,您知道,我當時回家心切,和韓放的交接鬧得不大愉快,現在回去找他,可能得不了他的好呢。”
  “傻孩子。”
  李加臨放鬆地把自己整個陷入沙發,揉著額頭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你跟在他身邊這麽多年,他又怎麽敢翻臉不認。”
  李眉眯眼笑開,這話說得多有道理!放心了,有這樣處處為她著想的父親,她哪用再費心思!

  還如一夢中(四)
  裴晉冉還在加班,李眉一個人也不想回裴家。一路走下去,赫然發現帶給很多人回憶的電影院,於她,竟是陌生的。
  走近了,卻發現在這時段沒有放映的影片。不過,工作人員介紹,有小放映廳,可以點播。李眉的指尖劃過那長長的一串名字,沒有一點熟悉的感覺。
  她遲疑了一陣,在目錄中隨便指了個名字。等著燈光熄掉,聞著怡人的蘋果香,放任自己陷到沙發裏,不由感歎現在的設計真是人性,這樣的環境,容易讓人沉溺。
  影片開始了,主演竟是布魯斯·威利斯和海利·喬·奧斯蒙特。李眉看得入神,見柯爾慢慢卸下了心房,慢慢接受了自己的與眾不同,她也舒了一口氣。但可憐的麥爾康醫生卻出現了問題,他自己也漸漸地被眾人忽視!見他們兩人落寞地在人來人往的街上走過,竟是沒有一人為他們側讓身子,李眉禁不住鼻酸,風吹起他們的衣角,好象也吹在了她的臉上,淚也就隨即而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一部恐怖片,她活生生給看哭了,還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可是,邊哭還是忘不了看,越看,心又是越慌亂,會不會走出去,也沒有一個人看得到自己?她急切地想找一個人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掏出手機、按下通話的鍵,那邊卻是一片忙音,不死心地再按,還是忙著!她怔住了,就這樣,什麽都不能靠嗎?
  停下手上的動作,趴在沙發上像是失了元氣,一動也不動,淚漸漸幹了,知道該離開了,她卻沒有勇氣走出這小小的放映廳,想也知道,那斑駁的淚痕有多麽的難以見人!
  外邊的服務生已經提醒了時間,她卻沒有挪動的意願,又買了一個時段,想等到無人的時候才出去。
  哭累的結果,就是這樣渾渾噩噩地沉睡了過去。等到裴晉冉進來,屏幕上是一群寶萊塢的明星在載歌載舞,而他的小財迷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舒了一口氣,不急著上前,靠在門邊點了一支香煙,放鬆著自己緊繃了一陣的神經。剛才,她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在與人通電話,平日裏隻撥一次的電話竟是連響了兩次,他忙掛了電話想接聽,她卻收了線。想著就要快到家了,也就忍了下來。下了車,才知道她還沒回來。她幾乎沒有這樣的狀況出現,隻除了……他立刻倒了車出門,手幾乎是沒離開過那小小的通話鍵,那一邊卻一直是沒人接聽。她、怎麽了?
  終於有人接起,卻是一陌生的女聲,說了位置,他便一路趕來!原來,是一家電影院!竟是在離他公司不遠的地方的一家電影院!
  服務生攔下了他,聽聲音,應該是剛才接電話的女孩。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陣,看他的眼神充滿不屑:
  “下次不要讓她一個人哭!哭得讓人都看不下去了!”
  李眉還在睡,暖氣已經開足了,可她還是蜷成一團沒有放開。裴晉冉猛吸了一口,終於忍不住掐了煙,上前、把她抱了起來。
  她扭了一下身子,卻沒有蘇醒的跡象。裴晉冉又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把她抱在懷裏,看著她,那狹長的眼睛慢慢地閉起……
  他很容易驚醒,不過,這一回吵起他的不是李眉,卻是自己的肚子。下午在辦公室隻用了幾塊點心,晚飯是想和懷裏的這隻吃的,因為不見了她的蹤影,到現在也沒一點東西下肚,能不餓醒嗎!
  李眉緊抓著他的衣襟,還是睡得沉,平靜的臉上淚痕還在,哭得讓人看不下去了啊,到底是什麽事情,讓她能哭到忘了自己,連電話都沒有接?
  “醒了,眉眉?”
  拍著她的臉頰,下手太輕,她隻微微皺了皺眉頭,還是沒有張開眼睛。不得已隻好下了重手,稍微用力的捏著她的臉頰。她皺起眉頭,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有短暫的迷茫。情緒太過短暫,要不是裴晉冉一直專注於她,還真的錯過了。
  他低下頭,下巴在她的臉上蹭了蹭,眼角多了幾分笑意,說:
  “起來,吃飯了。”
  李眉反而朝他的懷裏鑽去,聲音沉悶:
  “我找不到你。”
  他心頭一緊,低低地歎了口氣,親著她的頭頂:
  “我不會把你弄丟。”
  兩人靜靜地相擁,直到裴晉冉的肚子又唱起了歌。她鬆手、站了起來,眼睛帶些浮腫,唇邊還有點幹裂,可是,她偏頭微笑的樣子,還是讓他腹部一緊,□來得如此突然。他自嘲笑開,把手搭在她的腰上,也站了起來:
  “吃飯吧。吃飽了告訴哥哥,誰欺負了我的寶貝。”
  李眉也餓了!剛才睡著了不覺得,現在才清楚地感覺自己真是餓得慌。她摸下臉,有點遲疑:
  “會不會很糟?”
  裴晉冉皺皺鼻子,上下打量著、認真點頭,道:
  “還真是有點糟。”
  她吐吐舌頭,躲開他戲謔的眼神,進洗手間補救自己的外表。
  兩人的晚餐顯得蕭索,不過一碗熱湯麵就溫暖了他們的腸胃。填飽了肚子,裴晉冉就有力氣問清楚原由了。
  “我父親,要我擅用人脈,說不定能在這場危機中漸露頭角,成為公司主事人。”
  這話說得太籠統,表情也太平靜,並不像需要大哭的樣子。裴晉冉瞥了她一眼,也就不在追問。李眉閉上眼舉寐,哭原來是一件耗費力氣的事!
  “阿晉,今晚不回去好嗎?”
  “好!”
  幹脆的回答!李眉還是閉著眼睛,又轉向外頭,嘴角,有些微微翹起了。
  “我剛才看了電影——The Six Sense,講的是兩個死去的人,以為自己還活著,過著被周圍的人忽視的生活。”
  車廂裏很安靜,這讓李眉的聲音在這樣的安靜裏顯得寂寞。她把手貼在車窗上,睜眼看著外邊的車來車往:
  “我們是活著,卻被以為死去的人吧?”
  裴晉冉總算有了些頭緒,微挑眉頭,唇邊有些微微的笑意,連帶地,讓他的話也變得溫和些:
  “哦?你父親還說了什麽?”
  她的手在輕抖,以為他沒注意,卻是突然被他拉起、緊握住,整個人被安全帶勒得生疼,他卻仿佛沒看見一樣又重複了一句:
  “他說什麽了?”
  “讓我擅用與顧問春的關係。”
  她反抓著裴晉冉手,用力地握住,又鬆開,麵目在這一瞬竟有些猙獰:
  “還有韓放。”
  他聽聞,竟是有一刹的停滯。嘴角的那一絲笑意,突然變得譏諷起來:
  “這些無所不及的蒼蠅!”
  那樣子,仿佛就像剛吞咽了一隻蒼蠅一樣,惡心!他稍稍停了下,情緒突然轉變:
  “哭倒是宣泄情緒的一個方法。眉眉,下次哭之前給我電話、打不通就留短信,我可不想再把你給弄丟了。”
  李眉一時沒有反應,他也一直看路,車廂裏又是一陣安靜。然後,她的手輕輕勾弄著他的掌心:
  “我想抱你。”
  他還是看著前方,李眉幹脆鬆了安全帶,抬高了身子、大聲宣布:
  “我想抱你!”
  車倏然停下!他幾乎是用舉的把她從另一邊抱到自己的懷裏!
  “這樣嗎?”
  他的眼睛幽深晦暗,唇角有笑,又顯得輕佻,看著她的盈盈笑臉,就這樣吻了下去。她閉上眼的時候,心裏也有羞澀的,這樣醜,他也吻下去了啊……

  還如一夢中(五)
  晨起,李眉對昨晚的失控覺得有些羞澀,趁著裴晉冉還沒醒來,早早地躲進浴室,卻是驚叫了一聲!讓裴晉冉也驚起、在外邊緊張地叫起:
  “怎麽了?”
  她在裏邊捶鏡,遮了鏡子裏的眉眼,氣也就泄得快,悶悶地回複:
  “沒有。”
  草草收拾了外表,又躺回床上,裴晉冉在旁邊左右研究,也不清楚她在鬧什麽別扭。扒拉開她遮蓋著眼睛的手,耐心漸失:
  “到底怎麽了?”
  李眉眼睛緊閉,嘴上一張一合地委屈著:
  “我這樣子能去上班嗎?”
  “什麽樣?”
  他稍稍一停滯,也看不出她到底有什麽不妥。她懊惱地睜開眼睛,比畫著要他仔細看:
  “三眼皮!豬八戒!”
  果然,她的眼睛有些浮腫,變三眼皮了!他“噗嗤”一聲笑開,慢慢加大笑容:
  “還真像!豬八戒。”
  她噘嘴、拍開他撫上眼睛的手,賭氣悶進了被子裏,嚷嚷:
  “別管我、別管我!我找高小姐去!”
  裴晉冉忍住笑,安撫著:
  “好,不上就不上,你準備在這房裏悶一天?”
  李眉不理他,幹脆把整個人蒙進被子裏,恨不得時間再倒退一點、夜再長些!
  裴晉冉換了衣服,又坐回床邊,拍拍她的鴕鳥腦袋,問:
  “送你去會所?洗湯?”
  李眉像破繭的蠶一樣從被子裏蠕了出來,眼裏是向往,卻還是有些遲疑。人啊,總是自我保護的多。就算心裏百孔千瘡,臉上也不想被人窺知一二!她怯怯地問:
  “會不會有人看見?”
  裴晉冉楞了一下,揉揉她的頭發,手順著她的發際刮向她的臉頰。她沒有醒悟這時候的自己多有吸引力吧。悶紅的臉上,眼睛腫脹卻晶亮,鼻尖與雙唇都嫣紅,就像小時候闖禍之後期待得到原諒的樣子。
  手撫上她的唇,又是停頓。這樣的她,已經開始卸下所有的防備,全心信任他們的關係了嗎?
  裴晉冉的手在她的唇上來回摩挲,低聲保證:
  “我掩護你,為你降妖除魔。”
  這話逗得她滿心歡喜,跳起、借口換衣服躲開那幾乎溺斃了她的深情。裹了一件大衣,拉著他的衣角就準備出門。至房門口,又突然驚乍起來:
  “等等!”
  裴晉冉停了腳步,以為她要改變主意了。見她又跑回房間,從儲物櫃裏找了一墨鏡架上。裴晉冉看了,想笑,又生生給壓下去!咳嗽一聲,問:
  “難道你想大清早的就戴著墨鏡與我父親一起用餐?”
  李眉左右為難,小心翼翼地提議:
  “上會所吃早餐?”
  “恩,我要考慮一下。”
  他摸著下巴望天。李眉咬牙,狠心承諾:
  “我請!”
  “成交!”
  看著他笑得那樣燦爛,李眉也輕揚嘴角,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起碼,還有溫暖。
  躲開眾人的耳目出了裴家,裴晉冉吃了一份簡單的早餐就離開了,留下李眉一個人在會所消磨時間。
  她要了足底按摩,打算在消耗點能量後再做個全身保養。眯上眼睛的時候又想起該先要個水果麵膜消腫脹。按下鈴叫服務,接線的服務生貼心地提醒:
  “李小姐,齊太太定了小魚湯池。”
  李眉難得能遇見姨媽,怎麽能錯過。問清楚隻有一人,立即給了姨媽電話,她們姨甥兩個,也能偷空一聚。
  齊太太在外人的眼中總是一副樂天的樣子。見了李眉,先是端詳一番,又上前捏捏她的臉,終於下結論:
  “瘦了!”
  李眉任她撚捏,見她罷手,才擁抱了她一下,笑眯眯地說:
  “姨,哥哥嫂嫂服侍的好啊,肉不見少!”
  她橫了李眉一眼,揮手讓服務生離開,立刻凶巴巴地問:
  “怎麽沒去上班?”
  李眉不答,推著她換了衣服出來,兩人泡進池裏,任那小魚在她們身旁穿梭。
  “說,怎麽沒去公司。”
  李眉也知道躲不開這問題,認命地正視她的姨媽:
  “眼睛痛。”
  經過一番的敷貼,眼睛已不複早上的腫脹,但,認真看,還是能看出端倪的。她的姨媽又怎麽能被這點小伎倆騙過!看一眼,說:
  “揉的。”
  話鋒一轉,問:
  “在哪哭的?”
  李眉驚愕了一下,忙對她解釋:
  “電影院。”
  還徒勞地補充:
  “看電影哭的。”
  齊太太的聲音突然冷洌了起來:
  “那家人又怎麽氣著你了?”
  李眉閉起眼睛,在關心你的人麵前隱瞞事實,還真是白費力氣!吸了一口氣,才把昨天與父親的交談說了出來。期間那些斷斷續續的傷人句子,在姨媽的冷眼下,更顯蒼涼。
  “姨,我錯了嗎?”
  她抬眼,眼神茫然,嘴角隱然抽動。究竟,她是錯在離開家還是錯在回了家?
  “錯在哪?錯在你媽生下你就離開?錯在你有個為愛盲目的父親?還是錯在你是裴晉起的前未婚妻?”
  姨媽的聲音好象是從胸腔裏直接壓榨出來的,一字一句說得極其費力。到最後,幹脆把手上的毛巾丟進水池裏,直了聲音低吼:
  “小眉,我也是你的人脈。你還有哥哥與弟弟,縱然不才,也能牽製一二分。”
  那眉眼之間的狠絕,讓她本就沒什麽表情的麵孔更是威嚴!
  “姨!”
  隻叫了一聲,淚又盈滿眼眶。
  “哭什麽!你媽生你下來又不是為了哭!”
  嗬斥的人,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姨,你別這樣。”
  李眉先回了神誌,拿了毛巾為她的姨媽擦起眼淚,她自己卻開始抽泣了。
  “晉冉是什麽態度?”
  “他總是站在我這一邊的。”
  “那就好,尋得一份幸福不容易!他能安定你心,就比千金都好用。”
  她的手撫上李眉的頭,淚流滿麵:
  “世間男子不是個個都如晉起、韓放之輩。我姐生前,也曾得他幾分的溫暖,那時候為有個愛她的人而安心。哪裏清楚有些人隻貪得自己的安好,最愛的還是自己!”
  她看著李眉,想安慰,又覺言語的無力,憤然之後剩下的隻有惆悵,:
  “這舊愛新歡已經難為了為一己私欲假裝公平的男人,我們怎麽能期待離開的人能鬥得過活著的溫暖。”
  “小眉,晉冉很好,他待你一言一行皆合我意。我們要討得自己的公正,可也不能忽略了身邊觸手可得的溫暖!”
  李眉不由點頭,這段時間,幸得他在身邊!李眉把手放在姨媽的手中,姨媽的手豐腴而溫暖,頓覺氣力倍增!
  “孤軍奮戰是勇氣而非計謀,你勇氣備足,該有計謀了。生而為人,既然是上天的恩寵,定要活出自己的姿彩!他們有他們的張良計,你也有自己的過牆梯!而我與你兩個表兄弟,就是你的梯子!”
  李眉笑著掉下眼淚,躲開姨媽的痛惜悶進了湯裏。就是這樣!有這樣的長輩,才讓人對血緣親近,對親情充滿向往,對人生也不至絕望!
  有了庇護之地,又何懼風雨!

  人生(一)
  再進公司,李眉特意到父親的辦公室露了一麵。還沒來得及站穩腳跟,李捷也推門而進。兩人相視、淡淡一笑,各自尋了一個位置坐下。李眉眉眼飛揚,沒能在家裏表現的和樂,在公司裏演繹也是不錯,她今天精力充沛!
  哪知,李捷卻沒有心情與她說話。她攤開手上一直捂著的文件夾,麵色沉重地對李加臨報告:
  “爸爸,虧損很嚴重。”
  李加臨的表情也凝重,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桌麵,沉吟,緩緩開口:
  “你們兩姐妹都在這裏,我也就直說了。這形勢越來越不好,我們不但沒賺錢,還虧損了。估計,支撐到年前都是問題。公司裏的現金流早就斷鏈,割棄的工廠隻能止得一時的火,想活,就要找到出路,我老了,就看你們姐妹倆了。”
  李眉也垂下眼角,默默地感受這股沉重。這樣拙劣的開場,難為了他們!
  “爸爸,股票上麵,媽媽虧損了不少。”
  “我知道,我還給她劃了200萬。估計一點渣都沒給我剩下了。”
  李加臨搖頭,端起咖啡,又放下,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自己的錢也套住了,一部分壓在基金上,投在港建上的錢,現時又撈不回來,難怪前人總是告戒做生不如做熟啊!”
  “爸爸!股票什麽的假與時日,總會好的,您就少擔心了!”
  相較李眉的沉默,李捷卻表現得俏語暖人心。李加臨附和地點頭,又擔憂地問起兩個女兒:
  “你們手上有什麽投資的,也要盡早做些處理,這一波浪潮,看來是沒那麽容易過的。錢這東西,這個時候要抓在手心裏才覺安穩。”
  李眉在一邊點頭,她的沉默寡言讓李加臨又多看了她一眼,關切地再次問起:
  “小眉,你把錢都投在什麽地方了?”
  李眉輕輕搖頭,雙手放在膝蓋,看起來拘謹有加,而臉上的表情也顯得無奈:
  “我沒什麽剩錢的概念。”
  “哦?工作了那麽多年,也沒有其他投資?”
  麵對李加臨懷疑的目光,李眉慚愧地別開眼睛:
  “我離開家的時候什麽也沒有,有點錢,就全花在吃穿用度上了。”
  還是不信!李捷在一邊打量著她,也問起:
  “按行業標準,韓放那邊的人工是偏高的!再說,姐,你不還是他的助理嗎,人工一定更高。”
  李眉翹起嘴角,略帶羞愧的聲音還多了點笑意:
  “助理啊,我是貪慕虛榮了點。或者,我有個好父親,對吃的、穿的、住的我一向享受慣了,拿工資的,錢再多也經不起這樣的花費。”
  “沒有其他的分紅?你不是一開始就在他身邊嗎,算是元老了。”
  李捷是明顯的懷疑!
  “不是所有的元老都能分紅的。”
  李眉樂意告訴他們有關她的財務狀況。
  “公司起步的時候,工錢不高。贏利之後,韓先生一直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他自己的工錢增長也不快,我又怎麽能逾越!他把福利換成實際利益支付於我。”
  “什麽實際利益?”
  李捷沒容她說下去,一聽到有別於錢的支付方式,立刻感興趣。
  “他供我上學。”
  “哦?什麽學費那麽貴?”
  “其實也不算是特別貴,但名額有限,他能讓渡於我,也是受他恩惠。”
  “這樣與你的錢有何關係?”
  李捷放鬆了自己,話卻依舊咄咄逼人。李眉保持一樣的坐姿,神態自若地看著其餘的二人,誠懇地表達自己的心思:
  “受人恩惠當於湧泉相報。我沒能回報他更多的東西,隻能在金錢讓有所付出。我支持韓先生的慈善事業,把多於我生活費用的錢,轉給了他的基金。”
  “一點都沒留?”
  “留了!我也不是聖人。可是,回到家,父親又給我辦了卡,我那些被壓抑的購物欲又冒了起來。與顧夫人一起,花錢更是如流水。”
  李眉聳肩,慶幸:
  “還好,晉冉也給了我錢。不然。”
  她看著李加臨,嘴角有細微的抽動:
  “不然,父親,您的壓力就更重了。”
  她掃一眼李捷,又把注意力放回父親的身上,話裏的戲謔,淡得幾乎讓人忽略:
  “您看,有個投資失利的夫人,再加一個敗家的女兒,日子可怎麽過!”
  “晉冉哥哥一個月給的額度也不高吧?晉起一個月隻給我刷5萬,他說他人工不高!”
  “我倒沒怎麽注意,畢竟,我拿他的附屬卡的日子還太短。”
  攤開自己的手,滿腔的熱血啊!抿嘴輕笑,就怕太過熱忱會打草驚蛇:
  “不如,下午一起刷一趟?”
  “好啊!爸爸,那我們姐妹下午就不進公司了。”
  李捷立即應允,剛好電話進來,借著電話離開了李加臨的辦公室。也是,目的達成,她再留著,也不利於父親的打探啊!
  李眉抿一口咖啡,對上父親的視線,微微悵然:
  “真好,小捷的樣子讓我自愧不如!”
  “她顯得雷厲風行,你卻太過內向,好在沉穩!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歡。”
  “不,父親,她懂得錢生錢的道理,而我,隻花而已。”
  “她不過跟風買了一兩套房子,我看也沒剩多少了,這次她媽媽……”
  李加臨沒有說下去,揮揮手,把握著話題的走向:
  “小眉,你一分都不剩?”
  “父親,我沒有預料經濟是這種走向,我要知道會有這樣的全球危機,我能不剩錢嗎?”
  臉上隻餘懊悔!李眉稍稍吸了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問:
  “父親,家裏的經濟真的那麽糟糕了嗎?”
  李加臨長長地歎了口氣,靠向椅背:
  “真的糟糕了!積壓的貨又不是什麽高端產品,經不起市場衝擊。偏偏壓下的原材料又一時一個價錢,弄得人心跌宕起伏的,這割讓出去虧錢不說,也沒人接手啊!”
  他又是呼了一口長氣:
  “之前幾個人拉著投了一個港口,現在出口業務基本都停了,那錢也就化成水泥澆在那了,看得到,拿不回!要是這東西能盤出去的話,借機把錢投在其他地方,說不定還是一線生機。”
  說到底,還是錢啊!李眉皺起眉頭,這樣的問題,她也想知道多些!
  “父親,把港口抵押出去,再貸款不行嗎?”
  “已經抵押過了。”
  李加臨搖頭,單手扶額,這次,連氣都不想歎了。
  “關了一間廠子,還以為能頂一陣子。可這市場的崩潰還真是眨眼之間的事情,好好的市場,說萎縮就萎縮!我就不明白了!這房地產都還沒倒閉呢,我這小小的電纜、電線怎麽就活不下去了!”
  “小眉,我聽說顧問春還為他夫人弄了一地產公司?”
  “是的,父親。格非姐姐這些日子突然變得像個上班族,每天都有很多問題與我說呢。”
  他左手有節奏地敲打著額角,閉眼沉吟:
  “他們的水電係統會由誰做?”
  “格非姐說要公開招標,因為她是第一次做生意,絕對不容忍有暗箱行為。”
  “那麽,攏共有幾家參加競標,這個能知道吧?”
  看著父親臉上出現的一絲譏諷,李眉壓下到嘴的那聲笑,恭敬地回答:
  “我會去打聽的。”
  李加臨滿意地點頭,瞥她一眼,突然又變得語重心長起來:
  “小眉啊,做生意就得講究一些人脈、手段,要不怎麽說得應酬呢。我們出去應酬,就是為了知道現在外邊刮的什麽風,跟著風走,我們事半功倍。你放著手邊的資源不懂得用,又怎麽能贏得了小捷呢?”
  李眉點頭稱是,這一段小小的交心,彼此都獲益良多!
  話說到這裏,已經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李加臨揮揮手:
  “好了,趕在上午把工作都弄好,下午就讓你們姐妹倆好好地逛逛!”
  李眉跟著父親微笑,站起來告退:
  “謝謝父親!我很期待。”

  人生(二)
  期待的情景如願上演!
  兩人一起用了午餐。氣氛還算平和,整整一個下午呢,怎麽能把開頭鬧得那麽僵!
  “姐,我們看看男裝吧,好歹把他們的錢花一點在他們身上。”
  李眉隨她走進一家男裝店,她前些日子剛與羅格非來過,店員也不陌生。見她們走進,忙上前招呼。
  李眉謝絕了她們的介紹,撇下李捷,到一邊看領帶,在那些紛雜的顏色與圖案中左右為難。李捷上前,探頭看一眼,慫恿著:
  “姐,喜歡就買了,晉冉哥哥身上的東西,還不就是給你看的。”
  李眉放開手上的領帶,側身移了一步,與李捷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不了,錢要抓在手裏才安心,父親剛剛告誡的,不是嗎?”
  “可姐不是想知道晉冉哥哥給的額度嗎?再說,買這點東西也不用猶豫。”
  “一分也是錢,我該學會節省。他的錢總歸有一天也是我的錢,為他節省,也是為我節省。”
  李眉走到休閑區坐下,隨手翻開他們的廣告,沉迷男□惑。李捷亦步亦趨,也跟著翻起了宣傳冊,漫不經心地問起:
  “你不打算做婚前財產公正?”
  李眉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睛看她:
  “我擔心他分去我什麽?我還擔心他做呢!”
  李捷緩緩地勾出一個笑痕,又低頭看手上的廣告冊:
  “姐,你以為我不知道呢?你從韓放那裏最少得來500萬。那些你們情濃時候的帳目,外人更是難以清楚,我保守地為你做了估計,起碼1000萬的私房錢是離不了的。”
  李眉也微笑著,幸好那些店員沒有上前,要不然這話流傳出去,可怎麽對得起李裴兩家的顏麵!
  “你母親能藏得這麽多的錢?”
  李捷一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瞬間又收回心思,搖頭辯駁:
  “你和我媽媽怎麽能比!你在公事上是他的幫手,私底下又那樣親密。金錢的來往你是一清二楚,什麽地方能放些到自己的口袋,你絕對比我媽媽清楚。”
  李眉站起來,搖頭失笑:
  “走吧,找個地方好好地說,這裏實在不適合討論這樣嚴肅的問題。”
  換了一個私秘的環境,李眉的笑容更甚,主動回答剛才的問題:
  “韓先生與我之間的金錢來往一向有帳可查,我想,你可以清楚知道我的財務狀況。”
  “不,姐姐,我對他私底下給予你的更好奇。”
  李捷揮手打斷她的話,明顯不信任自己看到的東西。李眉給她倒咖啡,低頭抿了一口,緩和情緒,才有鬥誌:
  “晉起能給你多少現金?在公司裏,父親曾拿多少現金給你?”
  李捷還是不答,臉上的狐疑卻是沒有減弱。李眉放下杯子,不以為意地說下去:
  “再怎麽成功的商人,也是拿進不想付出。韓先生沒有財富均等的觀念,而你,也把我看得太高了。”
  李捷也放下手上的杯子,右手卻仍不停地攪動著咖啡:
  “這麽說,你對公司是勢在必得了?”
  “這東西看緣分,我想要的東西不一定是我的。”
  這話讓李捷停下動作,抬眼看她,臉上滿是戒備:
  “什麽意思?你想要的還有什麽?”
  李眉半舉手安撫她:
  “想要的當然是安穩幸福的生活,還有,一個能給我提供安穩幸福生活的男人。”
  “晉冉哥哥?”
  李眉承認自己的心理陰暗,嘴角輕揚,反問:
  “你說呢?”
  她笑得勉強:
  “我說就是了,誰看不出晉冉哥哥把你捧在手心中啊,對你的過去一點都不計較。”
  李眉好奇她最後幾近賭氣的口吻:
  “我的過去很見不得人?”
  李捷立刻來了精神,想來,等這句很久了:
  “不是見不見得人的問題。誰都知道你定過婚,還和你的前老板不清不楚。”
  “等一下。”
  李眉皺著眉頭打斷她的話:
  “定過婚是錯?什麽是不清不楚?你能一次給我解釋清楚嗎?”
  “撇開你定婚的對象不說,定過婚的女人,名聲上總有瑕疵吧?”
  “你的意思是說我定過婚是錯,與裴晉起定婚更是錯?”
  “你說呢?”
  她把剛才李眉的話擲回。李眉聳肩,態度特別誠摯:
  “我從不認為這是錯,要沒之前的經曆,我怎麽能確定他才是我想相伴一生的人?要沒有我毀掉的婚約,你又怎麽能知道晉起是那麽愛你?”
  “也對!姐,我也想要安穩幸福的生活和能提供我安穩幸福生活的男人。”
  李眉微笑著點頭:
  “真好,我們的追求還真一樣,但願能實現。”
  “可不是,我指望著公司能好好經營下去,給我安穩的生活提供保障。也相信晉起能挑得起大梁,為我打造最安穩幸福的堡壘。”
  “那我也應該有同樣的期望啊。自己家的公司好,我也能得好處。晉起的公司好,也是晉冉家的好。看,這一點我們還真是切肉難離皮呢。”
  “是啊,有了錢的保障,我們的生活一定安穩。”
  她停了一下,見李眉不搭話,又說了下去:
  “早上你也聽見了,公司現在的前景並不明朗,爸爸希望我們在這段時間有所表現,看誰能拿得公司的主事權。”
  李眉還是沒反應,她也就繼續說著:
  “我們倆是各有各的長處,你有顧問春這個熟人,我勝在對公司更為了解。若是我們二人攜手,公司必然大有作為。”
  她頓了頓,李眉也不插嘴,就等她繼續說下去:
  “可惜我們從來不和。我本來打算,如若你給我一千萬,我自把該我的股份渡讓於你。你卻說你沒有存得這錢。那麽,你可有興趣,我給你一千萬,把公司讓渡於我?”
  “哦?看來這幾年你分得的利潤不少啊,至少存了一千萬。”
  李捷淡淡笑開,話裏卻不掩得意:
  “我能掙得多少!還不是晉起的功勞。他把身家托與我保管。”
  “那怎麽說他人工不高,每月還限製你消費額度?”
  這話,豈不是自打嘴巴?
  “多年積蓄都掏出來了,再加上晉起外婆家的支持,我們竭盡全力了。再說,我對公司的感情你不會了解。”
  “哦?”
  “你可以輕易割舍你與韓放一手打造的公司,我卻不能。我為公司付出太多精力,不能輕言放棄!我不能看著它倒下,那是我證明自我價值的地方!”
  李眉差點站起來拍手,這話說得多讓人熱血沸騰啊!她輕揚下巴,低低開口:
  “容我提醒,那也是我未來生活的保障。”
  李捷不讓她躲避,再問一次:
  “那麽,你可有興趣?一千萬,也能保得生活的無憂了!”
  “這話讓父親聽了可就不高興了。他也沒決定要把公司給予我們倆個繼承。在他還健在的時候談論財產的分割,不大好吧?”
  李眉止住了這話題!話說到這裏就夠了,這問題現在說還太早,各自暗地裏撥弄自己的算盤就好了!而有些事情,還是說明白的好:
  “你剛才說我與前老板不清不楚,你能為我解釋清楚嗎?”
  “哦,這個啊,姐,在沿海那一圈,誰不知道韓放有個私人助理為他打點一切,據說韓放能有現在的成就,那個助理可是功不可沒。”
  “這麽說,那個助理就是我了?”
  李捷點頭:
  “可不是,韓放對你不是尤為青睞嗎?據說他的那個簡愛小姐沒少吃醋!韓放的身家上億,你少說也能分得千把萬吧?”
  “要真是功不可沒,又對我尤為青睞,我也不止分得千把萬了!我與韓先生之間的關係尤其簡單。他付我錢,我為他工作,又怎麽說得不清不楚呢?”
  “嗬嗬,姐,你是打定主意外人沒有真憑實據所以就死不承認?”
  李眉攤手一笑:
  “你也知道,我現在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不為自己,也要為他的臉麵著想。我可不想聽見你總是拿不清不楚來形容我與韓先生的關係!”
  “我會記得你的提醒的!”
  李眉端起咖啡,又皺著鼻子放下,冷了!她重新倒了一杯,沒什麽心情與李捷糾纏下去:
  “你今天就想知道我存多少錢了吧?”
  她攪動著咖啡,臉上似笑非笑,從早上他們二人那樣碰巧與毫無重點的對話,到下午獨處之後的不停打探,不就為了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一個威脅嗎!李捷剛想開口,就被她攔下,漸漸泛出的笑容也遮蓋不了她話裏的寒意:
  “離開的這五年,我沒惦記著家裏的錢。現在,也沒惦記著你的東西。你,能不能也別惦記我的東西?”
  李捷冷下臉,話裏也多有挑釁:
  “那你可要看好!錢這東西我不怕多。裴家,就看落在誰手上了。”
  “哦?這自己家的公司,我們就不用再爭了?”
  “你沒看清楚嗎?按照我們家現在的情形看,我還是占上風的。”
  李捷得意笑開,她還有個母親不是嗎?怎麽說,李加臨的財產會分割給女兒與妻子,而他妻子的財產,到最後還不是回了她李捷的手上!勝負的關鍵是在裴家,李家的公司,本就在她的掌握之中!李眉沉默地笑著,難怪是父女,都把遺產這東西看得太重要了!確定,真的有什麽可以遺留下來嗎?

  人生(三)
  當晚與裴晉冉一起,自然說了這一天的經曆。
  李眉盤腿坐於床上,為他揉著後背。她的手勁不大,這樣的按捏再加上輕緩的語調,裴晉冉睡意漸濃。
  他翻了一個身,麵朝她。李眉不解:
  “怎麽?”
  按得不好?
  他靠在床頭,揉揉眼:
  “這樣比較能集中精神。”
  李眉瞪下眼睛,手上的動作略略一緩,說:
  “累了?那不說了,你睡。”
  “不!”
  他拍拍臉頰,深深吸了口氣:
  “你說,嗯,說說你對他們今天行為的判斷。”
  “好,你等一下。”
  她點頭,卻跳下床跑了出去,須臾,端了一杯水進來:
  “給。”
  裴晉冉抿了一口,臉上有淡淡的笑痕。她在一邊清清嗓子,先從自己的父親說起:
  “我父親一開始對我的財務狀況並無好奇,自從韓先生吞噬了他的市場後,他對我的個人財務就明顯多了很多疑問。顯然,如果我有錢,必定是從韓先生處得來。由此推斷我能從韓先生處挖來有利情報,失落的疆土複辟有望。”
  李眉看著裴晉冉,眼巴巴地想得到他的肯定。他卻喝著他的水,揮手示意她繼續。李眉呶呶嘴,又說了下去:
  “李捷先是放出公司前景不容樂觀的煙霧彈,再用一千萬的金額來試探我的經濟能力。我覺得她是想知道我有沒能力支撐接下去的爭鬥。還有一個,就是想知道我到底看上了這份家業沒有。”
  “不錯!這一點想得周到。你要有錢,明顯比你家看得到的還多,想來就沒興趣分那爛攤子了。”
  裴晉冉終於開口讚賞了。他眉頭緊蹙,看她的眼神帶著笑意:
  “你沒想他們為什麽拿公司的財務報告說事?”
  “轉移目標?”
  李眉也不大確定,見他點頭。心突然揪了一下,她在這些人的眼中,難道是仇人?
  “他們或許可以假借這樣的機會,先把一部分財產轉移,遺留下來的空殼,由你來幫忙填補!”
  或許,李眉苦笑,他說得還是太婉轉了!他們簡直就是用這一招來轉移財產,前景好的話,自然一切沒問題;不好的話,她便派上用場,說不定,她將繼承一大堆的債務!
  “你說,特意說出他還給了200萬炒股票有什麽目的?”
  裴晉冉揉著眼睛,疲累盡顯,李眉躺到他身邊,把手搭在他的頭側,幫他揉捏著。有點擔心地看著他,又在他的示意下繼續說著:
  “是不是讓我知道他們戶頭上的金錢來往是正常的?”
  她稍一停頓,有些氣泄:
  “她查我戶頭。幸好我離開的時候沒帶身份證,還做了張假的。”
  說到後邊,幾近雀躍,眼睛裏消失了許久的亮光也突然綻放,那樣子,就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子,看起來沒心沒肺又讓人生出一股渴望!
  他伸手蓋住她的眼睛,話裏充滿誘惑:
  “躺下。”
  李眉猜不透他的意圖,依言躺下,嘴裏卻還是低聲呢喃:
  “做什麽呢?”
  並沒有做什麽,裴晉冉挨在她的身邊也躺下,摟著她,互相溫暖。
  “眉眉。”
  “什麽?”
  倆人都閉著眼睛,燈光卻還耀眼,映襯出他們各自淡淡的笑意。
  “說說你自己。”
  李眉側身朝他,眼睛依舊閉著,一手擱置在他的胸前。聲音輕泄而出:
  “我在韓先生身邊工作了五年,他剛組建公司,我便在了。他對器械有天賦,我對機會能把握。他待我頗為大方,第一年我便得了四十七萬,我對金錢有渴望,喜歡看著數目的增長。放銀行太慢了。”
  “還記得你遇見我的時候是在哪嗎?”
  裴晉冉怎麽不會記得!他找了她那麽久,久到以為她可能已經被世人遺忘了。她消失得過於幹脆,剛開始還能知道她在哪裏上的車,可是,人太多了,她一路換車,隻換車!所有涉及證件的東西她都跳過,沒人知道她在哪!
  他到南方參加會展,被幾個友人拉去夜市,到一條小巷裏吃‘鴨片粉圓’,甫一坐下,便見外邊來了三個小年輕,與他們隔壁桌坐下。裴晉冉之所以特別注意他們,是因為他們並不像其他混混一樣看起來流裏流氣,而且,他朋友中,還有人對他們點頭打招呼。
  筷子剛擺好,隔壁桌就添了一人。那些小年輕是站起來打招呼的,他們叫她“彩姐”。那女子沒說話,那三個小年輕說著方言,速度又快,裴晉冉聽不清他們交談的內容。很快,他也投入與朋友的交談。
  “小妹,添些沙茶醬。”
  聲音是那樣熟悉!裴晉冉忍住回頭的欲望!她叫“彩姐”!豎起耳朵關注隔壁桌子的動靜,對友人的交談多有遲疑,他不想出聲讓她驚慌,他們兩人,已經沒有任何交集。
  忍到那三個小年輕退場,她還在繼續著她的消夜,他不知道為什麽,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在心頭燒了一把火!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還與這樣的人一起出現!她到底過的是什麽日子?
  她準備走的時候,裴晉冉也找了借口離開,候在拐角處,等她經過,突然出聲:
  “眉眉?”
  她被嚇了一跳!煞白的臉在周圍昏暗的燈光下更顯脆弱,仿佛不堪一擊!她遲疑地喚他:
  “晉冉?”
  他鬆了一口氣,克製著把她攬入懷衝動……
  “阿晉,那個時候你見我怎麽一點都不熱忱?”
  李眉突然睜開眼睛,盯著他的脖子抱怨!他不由得摸著自己的脖側,輕輕顫抖了一下!是啊,為什麽不熱忱!從那一刻開始,他到現在都還在後悔!為什麽,當時他就沒有伸手把她攬入懷中!
  如果,那個時候攬她入懷,她早就在自己的身邊了吧?
  裴晉冉張開眼睛,轉頭在她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聽著她壓抑的驚叫,情緒又高漲了起來:
  “繼續說你的!”
  李眉嘟賭嘴,隻得回了剛才的話題。
  “那三個小年輕是羅牧一個朋友介紹的,我負責提供資金,他們去一些私人賭場放高利貸。經濟越好,賭博的人就越熱鬧。我投入四十萬,不到半年,我手上就有了一百八十七萬,到最後收手,我連本帶利拿了七百六十萬,還有一些收不起來的爛帳目,都給那三小孩了。”
  “想必那三小年輕也賺了一筆。”
  李眉搖頭:
  “我拿的是小頭!我們算兩股,我拿四,他們拿六。有時候數目小的,他們也不入帳。”
  “乖女孩!”
  他讚許地在她的額頭印了一吻!李眉嗔了他一眼,無奈地歎息:
  “也隻有你才稱讚了!這錢,總歸是那麽見不得人!”
  “韓先生的生意越做越好,五年,他劃了八百七十八萬到我的帳戶。我離開,他還在帳戶上存了兩百萬,算是我的離職補償吧。”
  “嗯,我的小財迷可是富婆了。”
  李眉笑著看他,掰著他的手指繼續數了下去:
  “表哥從小帶著我在股市裏進進出出,一有錢,我也做。一開始市不好我沒什麽賺頭,到後兩年,一路飆升了3、4千點,我的錢也翻了個翻。”
  “年初,姨媽給我聯係了一個島,我有沒說那是我從小的夢想?”
  裴晉冉搖頭,她不以為意,情緒越來越高漲,又說了下去:
  “我從小就想買一個島,建一個每次隻接待一戶人家的休假區。那個時候,我把股票的錢全抽了出來,準備實現我的夢想。”
  “所以,不是因為有先見之明把股票全部清倉?”
  李眉白了他一眼,想反駁,又隻能泄氣地承認:
  “我還真是撞了大運!”
  “有錢傍身,做起事情是不是就能得心應手呢?”
  裴晉冉絞著她的發絲,像是在自言自語。李眉搖頭坦誠:
  “他們不是我想拿錢砸的對象,目前看來,讓我心情舒暢的,是他們在言語之上處於下風。”
  “心軟吧?”
  他重新閉上眼睛,手也安分了起來,規規矩矩地放在自己的胸前。李眉也躺平,雙手枕在腦後,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
  “不會,對他們心軟,苦的還是我自己。阿晉,我不會心軟!不會!”
  “隻要能換得自己舒心,你現在放棄也沒關係。我在你身邊。”
  他側身,閉著眼睛把手放在她的臉頰,輕輕來回地摩挲著!
  “阿晉,謝謝你。”
  “不,謝謝你!”
  謝謝你,藉著李加臨與李捷的刺探把自己的一切毫無保留地告知與他!謝謝,她把他放在心的最裏邊。謝謝你,李眉,躺在身邊,讓我有觸手可及的溫暖!

  人生(四)
  翌日,羅牧的電話早早打來,終於趕在生日的前夕把禮物準備妥當了!李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掛電話前,他又突然丟了一句:
  “你今天找個時間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羅牧難得在大清早就找了這麽多的話,這讓李眉有了好奇!裴晉冉調整著領帶,見她掛了電話還在傻站著,瞄一眼時間,不得不出聲提醒她:
  “上班了。”
  李眉醒悟,有一瞬間的猶豫要不要提醒他裴家長輩的生日。轉而記起,這兩天禮儀公司會上門來布置場地,他見到,必然記得,也就作罷。把公文包遞給他,突然又想起另一回事:
  “你上次健康檢查是什麽時候?”
  他怵了一下,若有所指地笑起:
  “怎麽?覺得我體力不濟?”
  李眉白了他一眼,為免繼續被嘲笑,隻好解釋起來:
  “太容易疲倦了,看看保險。”
  又覺得這話說得喪氣,立即換了一副惡狠狠的表情,低聲警告:
  “我絕對不允許你比我到極樂世界!”
  嘴上說得堅決,心裏卻是不怎麽塌實,她也在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裴晉冉心裏“噔”地一緊,麵上也不敢顯山露水,隻得笑出聲來,刮著她的鼻子打趣:
  “小氣!”
  牽著她的手下樓,見她還麵帶戚然,隻差舉手保證了:
  “絕對不敢放任你一個人!”
  李眉轉頭看他,在陽光的照耀下,他們二人的周邊像鍍了一層明媚的光圈,更加深了他臉上的真摯。她低頭、拿起他的手,在他左手的中指上啄了一下,迎著陽光笑開:
  “我會記得!”
  晨光下的餐廳裏隻有他們二人,李眉有些不解地問道:
  “這幾天伯父都不吃早餐?”
  裴晉冉按按嘴角,臉上柔情畢現:
  “寶貝,要懂得距離產生美,適當地延長距離,會讓我們的生活更為融洽。”
  李眉的心立刻揪起,這剛安靜了幾天啊,風雨又要來了?轉瞬又是釋然,既然裴晉冉胸有成竹,她也能做到兵來將擋!優雅地放下餐具,抿出一道笑痕,道:
  “親愛的,那麽,今晚的晚餐我將與他人共進,你請自便。”
  “哦?羅牧?”
  “是,今天我想上班。晚上與他見麵。”
  裴晉冉拉長了嘴角的弧度,眼尾更是斜入鬢際,臉上帶著有別與輕快聲調的沉重,大手一揮,爽快地答應著:
  “難得有個感情好的,去吧。”
  她拿眼角看他,笑嘻嘻地問:
  “我怎麽覺得這一句酸酸的?”
  話甫一出口,李眉就暗自唾棄自己懦弱的情感!自己竟是這樣的見不得兩人之間的緊張!他隻是小小的麵生不悅,她就不由地放下姿態,期盼能用一兩句曖昧粉飾兩人之間的親密。她卻不知,這話多少撫慰了裴晉冉的情緒,剛才還烏雲侵襲的臉已經晴空萬裏了!他站起來,傾身親著她的耳垂,宣誓一般地呢喃著:
  “那是!你是我的!”
  李眉嗔了他一眼,輕輕推打他,想說些什麽掩飾她的臉紅,低聲辯駁:
  “誰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話音剛落,見他笑得越發燦爛,她又急又氣,更是後知後覺地發現,對著他,她已經習慣隨時隨地的撒嬌了!
  “我是你的!我還以為你會這樣說。”
  他歎息,又抿嘴搖頭:
  “這樣我會沒有歸屬感,有時候男人對安全感的需求比女人更甚!嘖嘖,這樣的你可不太合格!”
  忽視她的臉紅,努力引開她的注意。她又怎麽能不領情!橫他一眼,賭氣、又凶巴巴地低聲叫嚷:
  “你是我的!全身上下都貼著我的標簽,隻可遠觀而不可褻玩,膽敢挑戰此底線者,殺無赦!”
  “好!”
  他大笑著挽她站起來:
  “我定為我的小財迷守得貞潔!”
  看著通向廚房的那道玄關處隱約有人影走動,李眉更覺臉紅,恨不得啐他一口,狠聲抽了口氣,卻又軟綿綿地吐了一句:
  “德性!”
  那氣鼓鼓又顯得頗有血色的臉看起來多了幾分生氣,比之她千篇一律的笑臉,讓人心寬!他卻不知道,因為他不複昨晚的低迷,讓李眉嘴角的線條也柔和了幾許。
  親昵的氣氛一路延續到她家公司外,李眉不像往常一樣急著下車,這讓裴晉冉側目,轉頭看她。她卻直視前方,一手無意識地揪著安全帶,思索著、一字一字極其艱難地表達著:
  “幸福……家人……”
  裴晉冉不急,好整以暇地等著她把意思表達完整。她扭捏了一陣,突然把手一揮,做凜冽狀:
  “我遵守你遵守的、維護你維護的!”
  說完,也不管這樣無頭無尾的話對方能不能懂,竟是頭也不回地下了車!低頭進了公司,也有懊惱,卻還是雀躍!至少,還是說了一點!太過煽情的東西,她還是開不了口啊!
  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手機響起,是短信。按下小小的綠色鍵,那短短的幾個字,讓她突然勇氣橫生,按鍵的手也格外用勁,寫了幾個字,又飛快地發送了出去,不留時間給自己考慮!然後,心情愉悅地收了手機,上班了!
  這一天,她的嘴角就沒有拉平過!以至見到了羅牧,他竟然上下檢視自己,一時也摸不清頭腦地問:
  “我哪裏不妥?”
  她揚揚眉毛、無聲笑著,接過茶壺給他斟茶。羅牧狐疑地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打擊過頭了?”
  李眉橫他一眼,臉上笑意不減,連出口的威脅話,也沒什麽氣勢:
  “說,什麽事?”
  “你這無恥小人!”
  羅牧拉直嗓音控訴!身子前傾,手也差點戳到她的額頭。李眉一楞,攥緊眉頭,手也稍稍用力地撐在桌上:
  “怎麽回事?”
  “我養你這些年,你竟然隻用一句不會忘記就打發了!”
  李眉幹脆靠在椅子上看羅牧的表演!
  “我女兒有什麽對不起你?我家有什麽對不起你?你竟然想欺負到晉起頭上?”
  “我告訴你,裴逑帆這輩子就那兩個老婆,他要再娶,也得我點頭!你就帶著你女兒,給我在背陽處好好呆著!”
  說到激動處,他竟然站了起來,雙手扶腰,梗著脖子,斜眼看著李眉:
  “告訴你!要你死要你活,還真是憑我高興!”
  伴著一記冷哼,他扭頭、雙手交叉於胸前,憤然坐下!堅持了一陣,突然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癱在椅上,恢複了他一貫的樣子,說:
  “沒了!”
  話能說得這份上,想來一定是一貫養尊處優,就是無恥,也當成自信了!人啊,要忘記自己的罪過真是容易,但他人的過失,又怎麽能輕易被忽視!李眉也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自己滿身的過失,會有誰來替天懲罰?掠過左手的戒指,無聲笑開,現在,還不是等著宣判的時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朝羅牧看去,問:
  “哪來的?”
  他不可能那麽巧就撞見周蘭淇與晉起的外婆。必定有第三者的轉述。而這話,又會是哪個第三者那麽湊巧地聽見?還這麽清楚?
  “送蔬菜的那個洪嬸在我家廚房表演給陳姨看的。”
  鄙夷地看過去,羅牧立刻招認:
  “我在樓梯暗處看的,保證沒讓她們看見!”
  李眉一手撐在下巴,一手沿著杯身描繪著杯的形狀,心神晃動:
  “周蘭淇能分得多少?值得這樣嗎?”
  “李眉!你腦袋不好使,難道你家男人腦袋也不好使?這後邊沒什麽貓膩?什麽話都能讓人聽到?什麽人都能進得他們家?明擺著,周蘭淇就是一個借口!借口!”
  羅牧說到激動處,雙手撐桌站了起來!李眉低頭看著杯子,聲色不動。何嚐不知道這是借口。裴晉起那一邊也打算私下先轉移一部分財產了,他的後邊是李捷?還是李捷的後邊是他?以為裴晉冉會過得比自己好上一二分,這段日子見來,竟沒有一點討巧之處!她尚有姨媽的庇護,而他,連個血親支撐都沒有,可承受得住?而她,又能不能提供他需要的溫暖?
  李眉深吸了一口氣,心裏對自己小小的鄙夷了一番,這個時候,竟是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真是漲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啊!裴晉冉對她,縱是刀山火海,他也毫不猶豫!她,又怎能退怯!
  “羅牧,還有什麽事?”
  羅牧楞了下,狠眼瞪她,語氣更是凶狠:
  “過河拆橋的小人!我還有話!”
  “說!說了快快吃飯。”
  然後,她就可以回到裴晉冉的身邊,願能以綿薄之力,給他來自他人的溫暖!
  羅牧從身上掏出一張紙,“啪”地拍在桌子上:
  “給錢!花費不少!盡快劃到我的戶頭上!”
  原來是為買椅子花費的金錢!李眉近前一看,搖頭歎息:
  “但願價有所值!”
  這冷冰冰的數字,能不能換得一點他們渴求的溫情?

  人生(五)
  隔天,裴家為裴逑帆的生日忙碌起來。裴晉起假肥姨之口告知他的繁忙,把生日宴會一事全權交於裴晉冉負責。
  李眉豈是不知他們的如意算盤。一般的邀請函早已送出,目前為止,也就周蘭淇的出席與否還沒確定。他們不想因為這事而與裴逑帆正麵衝突,把麻煩推到裴晉冉頭上,誰讓他們目前不住裴家呢!李眉垂下眼眸遮掩自己眼裏的黠笑,他們可曾想到,他們害怕的,卻是別人希望發生的?不想讓這些瑣碎的事情煩到裴晉冉,她索性休了一天假,在家為肥姨打下手。
  禮儀公司的設計自有肥姨把關,李眉也不能矗在那指手畫腳,幹脆躲進廚房看安叔修改菜單。她與安叔感情甚是融洽,李眉邊與他討論菜單,邊分神注意著爐上的湯水。在人前來來回回地晃動,讓安叔也禁不住打趣了:
  “這麽多人守著一鍋湯,還怕燉幹了不成!”
  李眉摸摸鼻子、靦腆地笑著,在安叔的對麵坐下。隻安靜了一會兒,又突然出聲:
  “安叔,幹貝放在哪裏?我想給晉冉熬些幹貝粥。”
  “那我把梗米也給你準備好,放在顯眼的地方。”
  李眉點頭道謝!安叔又低頭忙上自己的活,便無下文了。大多數人總是越活越精,越是好奇的時候越不會開口。也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在這種家庭長久地工作下去吧。李眉私下裏多有感歎,以至與裴晉冉聊起,還對安叔的為人多有讚譽。覺得他與任何人都交好,又與任何事情保持距離,實在是一個明智之人。
  裴晉冉接過她端上來的宵夜,嗅嗅鼻子,說:
  “不像安叔的味道。”
  李眉懶得理他,坐到一邊把看了一半的書又拿了起來。裴晉冉輕輕地攪動著粥,一副食欲不振的樣子:
  “能在這裏站穩腳跟,為人是一方麵,能力也是一方麵。兩者缺一不可。”
  他自言自語般感歎著。而她的眼睛盯在書本上,耳朵豎起,對這話,隻是暗自挑眉,卻是不想接口。裴晉冉麵無表情地吞下那碗粥,他咽下最後一口,李眉立刻抬頭,征詢:
  “再來一碗?”
  他輕輕擺手,仰靠在椅背上,眼睛緊閉,嘴角的弧度卻是往下的,像是無力再上揚。李眉安靜地坐著,呼吸似乎也被扼住了,就怕太過大聲,驚擾了他要的寧靜。這樣的氣氛維持了一陣,他突然開口,卻是沒頭沒腦:
  “味道不同。”
  “什麽?”
  她一怔,疑問脫口而出,人像是被蠱惑般站了起來,上前、把手搭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按壓。
  “粥。”
  他頓了一下,一手覆蓋上她的左手,兩枚戒指銀光交錯,讓李眉的心頭又突地一緊,眼眶無來由地潤濕起來。
  “沒有肉。”
  他的聲音低啞,仿佛從喉嚨深捶壓而出,但又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讓人心生暖意!
  李眉會心笑起,他不喜歡吃瘦肉,所以,一早熬了骨頭湯煮粥,又嫌太過油膩,還特地一點一點地濾去油星。連一邊的安叔都看得搖頭,直呼太過精細、怕是吃力又不討好。他在裴家年頭長久,可是卻少有上桌的機會,他一向恪守廚房,認為自己既然做得廚房的主,就不必外出接受其他雇主的挑剔。因此,對一些類似與裴晉然之流的挑食小輩,不太了解。
  “難為你記得!”
  李眉手一僵,這話聽著耳熟!好象,她剛回來時,順手給他帶點心之際,他也說了同樣的話,不過一時的興起,竟得他全心的感激!可見,他們一向匱乏這樣的善意!
  他拿開了自己的手,讓她的動作得以繼續。眼睛沒有睜開,聲音也變得懶洋洋的,說:
  “昨天約會可否愉快?”
  昨晚他回來太晚,以至隻是簡單梳洗一番,就被李眉強製上床了!今天一早,又沒能一起上班,對他們約會的情況還沒具體了解,壓抑的好奇,現在才得以浮頭,怎能不好好了解!
  李眉想起羅牧的賣力表演,頻頻點頭,忘記他並無睜開眼睛,一時得不來他的響應。索性拍著他的臉頰引他注意,怕他扭頭看著麻煩,走到他的正麵,把羅牧的表演又重複了一遍。形態模仿得惟妙惟肖,聲音也盡力配合身份顯得尖刻,眼睛卻從不離他的臉。隨著她的投入,裴晉冉的臉色越發陰暗,眼眸反而越是晶亮懾人!
  結尾處,她冷哼一記、雙手交叉於胸前、席地坐於他腳下!他卻突兀地站了起來,雙手緊握、青筋必現!
  她心上一縮,竟是不由地伸手抱住他的雙腿,急切地喚道:
  “阿晉!”
  裴晉冉急促地呼吸了一陣,才頹然坐下!一手遮蓋在自己的眼上,一手貼放在她的腦後,油然一歎:
  “事不臨頭不知痛!”
  李眉順著他的姿勢、雙手交疊地趴在他的腿上,仰頭看著他的臉,說:
  “還是轉移目標?”
  他沉默良久,單手抹臉、張眼看她:
  “裴夫人的娘家先前走的這步棋,怎會沒有這考慮?難道是因為倉促之舉,沒算計到會有其他子息冒出來要求分得財產?”
  他搖頭,手輕輕地捋著她的頭發,嘴角的笑,慢慢冷下來:
  “老樹冒新枝,自然要好好施肥、小心嗬護!拿周蘭淇做掩飾,想必裴夫人娘家能佑得晉起得到更多。既是這局麵,我又怎能不成魚肉!”
  他的臉色漸漸平複,李眉一手握住他的手,幾欲張口,卻突然詞窮,這個時候竟是恨起自己嘴上的笨拙!
  裴晉冉反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自嘲般笑著。她心裏陡然一鬆,趴在他的腿上,也任倦意襲上意識。這一天,她也沒得停歇。早上送裴晉冉離開,她便進了廚房熬湯,也兼顧生日會場的布置。下午,到顧問春處探詢工程進展,還借了顧家的地方邀請工廠負責人前來商討工廠的生產情況。趕在裴晉冉下班前回家陪他晚餐,又趁他忙碌的時候處理她的島嶼建設,更趕在他的宵夜時間前,為他煮好幹貝粥。
  羅格非本來要留她一起晚餐,見她人在心不在,也隨她意願了。臨上車,羅格非還拉著她感慨,女人啊,一旦付出身心,總是任勞任怨,連喝口水,也會擔心對方有沒渴著。她聽得心裏一驚,臉上的嬌羞絕非造作!兩人相處,心動,總是難以抗拒!對象又是裴晉冉,就是靠著外表,也能吸引一眾目光,更別說他一心對人之時!
  李眉的嘴角慢慢上揚,臉上線條漸漸柔和,臉上不被遮掩的地方,有淡淡的紅暈。裴晉冉不知什麽時候把視線放於她臉上,挑起她的下巴,拇指摩挲著她的臉頰,俯身看進她的眼睛,輕勾嘴角,單手舉過頭:
  “我保證!絕對不把你放到砧板上!”
  李眉看著他的眼眸,那璀璨之處,隻有她一人的存在!騰手撫上他的眉眼,像是被蠱惑一般,用與他一樣的語氣保證:
  “我保證!絕對不放你一人在砧板上!”
  她的話剛出口,裴晉冉臉上的陰鬱頓掃。朗笑著、把她從地上拔了起來,擁進懷中,兩個人的相處,果然妙趣無窮!

  高樓(一)
  裴逑帆的生日如期來臨。
  多日未曾在早餐桌上露麵的裴逑帆竟是早於他們出現在餐廳裏。裴晉冉腳步略停,向他說了句祝福之語。李眉也泛起甜膩笑容,略略彎腰,向他道賀,卻沒在餐桌前坐下,反而進了廚房。片刻,便端出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放置於裴逑帆麵前,抿嘴輕笑,再次祝賀:
  “伯父,生日快樂!”
  裴逑帆夾起煎蛋,悵然笑起,說:
  “以前,晉冉的媽媽也會在過生日的時候煎蛋。”
  “是啊,我生日的時候,裴媽媽也給我煎呢。”
  裴家上下,無論是誰的生日,晨起必定能收到晉冉母親親手煎的荷包蛋。她曾經說,物小情誼重,禮物要送的,蛋也必須要煎。今天煎這兩個蛋,也是受她影響。
  裴晉冉靜心吃著早餐,三兩下,便擱下碗筷,朝父親問起:
  “今日您就不進公司了吧?”
  裴逑帆點頭,麵色略有僵硬,又很快散去,他緩緩開口,道:
  “今天就不去了,我和王小姐同去趟福利院,然後回來準備晚上的聚會。”
  去福利院的習慣是裴晉冉的母親還在的時候就養成。由此可見,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這麽些年了,也沒改動。隻是延續到現在,早就忘了初衷!
  “既然這樣,父親,我與眉眉的禮物上午會送來,希望您喜歡。”
  裴晉冉說完這話,便轉身離開。李眉也隻能擱下碗筷,匆匆一笑,緊跟在他的後邊上班去。
  年已見底,年味漸漸濃烈了。李眉喜歡看著熱鬧被一點一點堆砌出來,這讓她感覺生活充滿了希望。一路看去,多是鋪天蓋地的紅色,幾乎難辨方向。可惜隻是幾乎!李眉見車突然往一陌生道路前去,驚詫地回頭看他,擔心起自己的考勤:
  “我這個月工錢已經被扣得七七八八了。”
  他瞄了她一眼,又迅速轉頭直視前方,嘴上安撫著:
  “開春補齊你的損失。”
  這般口氣的話落在她的耳中,從來不具備安撫的力量,李眉嘴角隱約抽動了兩下,瞪起雙眼望著前方發呆。不過三分鍾,她又想起另一問題,泄了氣,換上一副正經的樣子和他商量:
  “讓我回家做你的賢內助?”
  “哦?這麽快就玩夠了?”
  李眉冷哼一記,嘴角噙笑,道:
  “他們太急切了,一步一步掏空也背負著罵名。幹脆直接破產,省得各自辛苦算計。”
  裴晉冉把車停在一茶莊外,熄火,又不急著下車,擺出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她鬆了安全帶,沉吟著開口:
  “韓先生最初事業的擴張,用了一點手段。”
  一些見不得人的伎倆,卻給他們帶來無限生機,同時,也是李家市場份額縮小的原因。這些事情裴晉冉應該略有耳聞,無非是電纜、電線質量問題引發的火災,而當時的她抓住這一點,把父親公司的銷售網點幾乎全掃出了南方市場,又因為自己的某個念頭遮蓋了某些不利事實。
  現在用起,也算及時。
  裴晉冉蹙眉糾結前一問題:
  “所以,當初失火的原因是電線質量的問題?”
  李眉聳肩,無奈地攤手:
  “至少,最初的事故報告上是這樣寫的。”
  就算有韓放前麵的小動作,也該是本身質量有瑕疵才心虛。要不然,也不會劃了一筆不小的錢財到調查人員帳上。這也不知道該說是李加臨的小心還是大意,他既怕對方收了錢又矢口否認,又怕錢太多曝露了他們的黑色交易。據說那個時候是劃了一半到對方的帳戶上,又拿一半現金當麵看著對方在報告單上簽名才給付的。
  其實,謹慎也是錯不了的,那個工程正在收尾階段,人員進出繁雜,一燒起來,跑得慢的幾乎多是中度燒傷,算一算醫療費就是一筆龐大數字,李加臨又怎麽能不謹慎!
  隻是,他還是大意了,那份最初的報告單並沒有被銷毀,它還存在某一個害怕事後被清算的人手中。而那個人,已經選擇了另一棵大樹依靠。
  裴晉冉側頭,斜眼看她,終究看她笑得不順眼,雙手覆在她的臉頰,壓低嗓音,問:
  “一開始,你沒想走這一步?”
  李眉左右搖頭,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收了笑,垂下的眼眸頓失光彩,那個時候,條件不成熟,至少,她得不來半點的好處。現在已經不用顧及他人眼色,放手攪渾一池水,對她有好處,韓放,也等這時機太久了,樹大招風,總要砍掉些枯枝才能站得更穩。
  裴晉冉鬆了手,順帶拂過她的臉,兀自笑開:
  “我們果然心有靈犀。走吧,見個人。”
  進了茶莊,尋一僻靜處坐下,未幾,就有人前來。裴晉冉與他相談甚歡,而李眉在一邊隻管司爐,越聽,眼睛越是發亮。心裏總是清楚某些人是不能得罪的,這一時,更是肯定裴晉冉是個中翹楚。
  從茶莊出來,二人都倍感愉悅,時間不上不下,總之公司是不想去了,坐上車,又一時茫然找不到去處。李眉瞅著後照鏡中的自己,說:
  “我去洗個頭,放鬆神經,免得今晚笑得顏麵失調。”
  “好主意。帶上我吧,今天大家一起摸魚。”
  省下精神,然後,見裴晉起對撼周蘭淇。
  兩人在會所消磨了大半時間,關了手機的世界,堪比休假。容光煥發地從會所出來,李眉一時興之所至,拉著裴晉冉搭乘地鐵。並再三保證:
  “又不是上下班時間,學生也不多,人少、安靜。”
  進得車站,果然,連進站、候車的人都少。車廂裏更是空敞,竟然一踏進去就能見到空位,李眉拉著他坐下,得意地看他,為自己的預見而高興。車廂很安靜,車門一閉,隻聽見車飛速前進的聲音。他們環顧四周,大多數人的臉色淡漠,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有幾對情侶各居一角聊得投入,情動之餘還多了擁抱與親吻。裴晉冉本來僵冷的臉慢慢緩和,斜眼看著李眉,微微上揚的嘴角又顯露出他一意隱藏的愉悅。
  李眉垂眉斂目,掩飾自己的尷尬,身體卻一直往扶手一邊靠過去。沒辦法,他旁邊的那一對動作越來越火熱,兩個學生模樣的情侶已經吻得渾然忘我,就算隔著裴晉冉,她幾乎也能聽到那讓人臉紅的喘息聲音。
  眼看她就快坐不住了,裴晉冉突然伸手把她摟進懷中,又把她的臉按於自己的胸前,低頭悶於她的脖側,胸腔陣陣震動。
  李眉身子一僵,輕輕掙紮了一下,換得他越發用力的箍緊,隻好咬牙僵坐著,眼觀鼻、鼻觀心地暗自催眠自己。可惜,她麵對男色能有此番定力,隔壁的情侶卻是在此刻突然大喘著分開。她再也坐不住了,猛力掙脫了他的手,暴紅著臉急步躲到車廂的一角,像鴕鳥一樣麵朝車壁。
  “躲有什麽用。”
  他的聲音尾隨而至,那強忍的笑意換得她回頭狠眼的一瞪。他假意一閃,眼睛卻不離她的臉,見她又羞又怒,眼裏閃現的歡愉更是耀眼,又近一步,撐起雙手,把她環於胸前。附耳低語,笑意難掩地說:
  “地鐵果然有趣。”
  李眉貼緊車廂,紅著臉狠聲回他:
  “但願今晚你也能保持如此興致!”

  高樓(二)
  客人陸續到達,按照以往習慣,必須由他們兄弟二人接待。但今年的情勢又有了不同,二人都攜未婚妻出場,也就定了主意,把開場前的時間分割兩段,前半部分裴晉冉與李眉負責站在前,後半段時間裴晉起與李捷接待。
  裴逑帆的生日幾乎是一年大小宴會的壓軸,大家都趁機著這一時機交換一年的心得、打探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幾乎每一個站到裴晉冉與李眉麵前的人都會問一句:
  “婚期可定下了?”
  裴晉冉也每每給出一個堅定的微笑,從容回答:
  “開春必定會給各位一個驚喜。”
  李眉在一邊適時地微笑著,眼底的那抹羞澀更增添了兩人間的甜蜜,讓人離開前又止不住地回頭再看一眼。李眉幾乎能拍著胸脯保證,就是他們走到裴逑帆的麵前,都會恭維他們兩個一番。
  讓李眉心喜的是,周蘭淇到現在還沒露麵。趁著沒人的空擋,她與裴晉冉耳語。對裴晉起正麵對陣周蘭淇的情景頗感興奮。裴晉冉為他捋捋頭發,瞥她一眼,打擊她:
  “你現在的表情……還是多想想早先地鐵上的情景吧。”
  李眉的臉色又不自在了起來!本是希望她能把臉上的表情好好地調整一番,哪知道就一句話,又讓她呆滯下去。裴晉冉無奈地點點她的鼻尖,喚回神誌、牽著她走到裴逑帆的身邊與裴晉起他們換了位置。
  裴逑帆正與一老友交談,見他們已經悄然站立,聲音又略略高揚:
  “我是巴不得他們早早定下婚期!眉眉是我從小看著長大,就盼她快快冠上我裴家姓。”
  李眉微紅著臉,躲避大家的眼神。裴晉冉倒是對著眾人頻頻微笑,又在長輩的示意下,清清嗓音,對李眉懇求:
  “你就答應了?”
  李眉還沒出聲,倒是一邊聽的世交長輩們熱心起哄:
  “要小眉答應什麽啊?”
  裴晉冉直接代替她回答了:
  “我希望眉眉答應過了年就領證。”
  大家一陣高呼,當然,並不會忽略了這場宴會的主角,與裴逑帆關係親近的人更是直接把羨慕說出了口:
  “裴翁還是有運氣啊,許什麽願得什麽果啊!”
  也有人出聲找起了另一個相關人士:
  “李兄怎麽還沒來?等他來,我看,連婚席都可以定下來了。”
  裴晉冉這時候的表現就是一楞頭小子,笑眼看人,一手又抓緊李眉的手。不時還對上他父親欣慰的笑臉,本來虛假的熱鬧,突然有了幾分詭異的真實。更有人開起了玩笑:
  “那來年的喜事就不止一樁了,年初結婚,年末就生個大胖小子吧!”
  聽得這話,裴逑帆也撫掌大笑出聲,連連說好:
  “我裴家已經好些年沒聽到孩子的笑聲了,也該有新生命的降生。承各位吉言,來年,這兩孩子的婚宴務必賞臉。希望在我下一個生日的時候,能抱著孫輩一起慶賀。”
  這邊熱鬧的景象當然沒能躲得裴晉起那一頭的注意。李眉這時候倒有些後悔,隔得太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實在遺憾。
  不過,見了漸漸走近的身影,她又提了不小的興致。
  她不由地眯上眼睛,笑得越發燦爛!
  “張開眼睛!”
  裴晉冉握緊她的手,夾雜在眾人的噪亂中,那低低的提醒還是讓李眉麵上一整,努力張大了眼睛!
  “李兄,剛和裴翁說起你們兩家的喜事啊。晉冉這小子怕是等不及了,剛才還在這和小眉求婚來著。”
  “是啊,裴翁也急切地想抱孫子了呢。”
  ……
  眾人我一言你一語的,把氣氛攪得白熱化。李眉噙著笑,不著痕跡地看著父親與許雲的表情。還小小地為他們的處境同情了一下。
  等他們與裴逑帆打完招呼,裴晉冉才牽著她站了出來,接著眾人的話,說:
  “伯父,我們開年就先領證,保證對眉眉一心一意,為她擋風遮魚。”
  眾人又是一陣起哄,有熟些的長輩,還大呼出聲:
  “保證可該私底下說,這大庭廣眾的,回家會讓我們跪床腳的。”
  大家齊齊笑開,李加臨也就順勢表態了:
  “那就商量個日子,把婚宴也給擺了。”
  李加臨自然滿麵春風,可許雲就沒那麽高興了。那隱約抽動的嘴角讓李眉的笑意延伸到了眼睛裏。抬頭看看裴晉冉,他隻伸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耳垂,又迅速地鬆開,臉上的笑,也不知道是因為婚期得以確定還是因為許雲的瀕臨失控。
  裴逑帆一錘定音:
  “改天請人上加臨兄家提親,開春的第一件事就是晉冉與眉眉的婚事。”
  眾人當然是一個勁地叫好。不過一會兒,幹脆推了一個人出來,充當他們的媒人,定下時間,為他們的婚宴做前期工作。
  對這邊的熱鬧不怎麽上心,李眉錯開眾人的遮擋,一直看著入口處。她關心的是周蘭淇。晚宴已經快開始,她就算要一鳴驚人地登場,也不會押到最後登場吧?
  裴晉起他們已經準備轉身離開了,周蘭淇怎麽……來了!
  李眉眼睛一亮,握住裴晉冉的手不禁用力起來。也有幾個眼尖的看見了她們的出現,她們的存在也不是秘密,那不著痕跡的打量,慢慢地多了起來。
  隔太遠了!李眉輕輕地歎了口氣,真的太遠了!連裴晉起有沒歎氣都聽不到!倒是李捷,還半蹲下身子與那小女孩打起了招呼,那和善可親的樣子符合她一貫的形象。裴逑帆這個時候也見了她們出現,臉上倒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但對孩子,他還是有一點的偏頗吧。
  那二人一步一步朝他們走過來,周邊的人一點一點地轉動自己的身體,就怕錯過他們臉上的毫厘表情!裴逑帆半彎下身子,朝小續伸出手,接受她的親吻與祝福。那稚嫩的童音讓眾人都露齒微笑,裴逑帆順勢把她抱起,半舉著她,高興地說:
  “喲!小續也有來啊?難怪我覺得今天天氣格外溫暖呢!”
  一旁的周蘭淇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腳,看他們的眼神,就是一個妻子看著丈夫與女兒的樣子!小續張著眼睛,麵帶畏色地看著周圍,像隻慌張的小鹿,在眾人的打量下不停地往裴逑帆的懷裏靠!
  裴晉冉微笑著與周蘭淇打招呼,李眉卻先朝小續輕輕擺手,逗得她羞怯一笑,再與周蘭淇說話:
  “阿姨今天比上次見麵更漂亮了。”
  她的話一落,剛好走近的李捷立刻詢問:
  “這位是?”
  好奇她身份的絕對不止一位!客廳裏的人幾乎都屏息以待,就盼能聽得些什麽,多點茶餘飯後的談資。
  “我朋友。”
  裴逑帆冷眼一瞥,放下小續,簡單的答案打發了更多的好奇。周蘭淇保持著她典雅的微笑,有一次失誤,她已經學乖了,一時的口舌之快,給予的絕對是她不願承受的後悔。這樣的口氣啊,李眉暗自歎了一聲,李捷怎麽受得了!偷眼看去,果然見得他們的麵色一僵,連許雲,麵上也有幾分承受不住了。而周圍的人,別開眼的同時,又怎麽少得了笑!
  “父親,是不是該開席了?”
  裴晉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到裴逑帆的身邊,側身提醒他宴會的流程。而李眉,一手牽著小續,一手朝周蘭淇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跟在眾人的後邊,朝餐廳走去。
  開席前,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當然是說說孩子的孝心了。裴逑帆先是感謝了眾人的光臨,又說了一番歲月的感想,然後,把話題朝兩個兒子的禮物方麵引去。
  “晉冉與眉眉找了一套明式太師椅子……”
  話還沒說完,李眉如願地看到自己的父親神色一閃,又快速地調整過來。
  “難為這兩孩子了,人一上年紀,還真是念舊懷古了,比起新潮的科技,還是老古董得人心啊。”
  話一頓,眾人也隨聲附和幾句,又說起另一個兒子:
  “晉起和小捷知道我喜歡魚,也送了幾條上等貨色,等有空,各位一起看看吧。”
  話落,席開始了,一時杯盞交錯,撇開生活八卦,各自為自己的前路擔憂、互相打探、交換著各種行業信息。
  瞅了個空,李加臨終於站到自己女兒的旁邊,說:
  “不是說買了那玉印鑒嗎?怎麽送了椅子。”
  李眉借著他人躲開,誰說買下的東西一定要送出?在這樣敏感的關頭,送一個提醒裴逑帆躲避邪魅之物的東西,要他們當眾打他的臉嗎?這麽些年,在父親的心目中,她就是這般沒腦子的形象?真可惜,讓大家的算盤落了空!她勾著嘴角,表情閑適地回到裴晉冉的身際,與他碰杯,醇香的酒,一路下滑,暖了胃,漸漸地,紅了眼!剛開始呢,可不要一下子,就歇竭了!

  高樓(三)
  人雖多,餐廳卻不顯擁擠。這房子的設計,客廳與餐廳本來就是一體的,隻不過他們平日裏人少,就在兩者之間用複古花窗給隔開了。現在人多了,移開花窗,餐廳與客廳就融成一體了。
  李眉的眼光一直不著痕跡地追尋著周蘭淇,裴晉冉特意給他們父女空出的那一小段時間,還是沒能停下她的好奇!他噙著笑,把身子大半的重量壓在她的肩上,帶點酒後的任性,說:
  “心都在別人身上。”
  李眉心頭一突,壓下那突如其來的哆嗦,忙抬眼看他。又是一怔。他的臉帶著一抹暗紅,神情像是喝多了一樣惺忪慵懶,而眼睛,又時時閃過點點精光。她忙不迭地把手貼上他的臉頰,隻覺得體溫有些高,也不知道是酒精所致還是其他怎麽的,擔心地看著他。
  裴晉冉卻是把她的手迅速拿下,給她一個輕描淡寫的笑容:
  “沒事,少注意他們,你忘了雲姨這黃雀了。”
  李眉訕訕一笑,眼裏不掩對他的擔心,又不知道怎麽撇去他的不愉快,一時隻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帶點惡俗的諂媚,對他說:
  “休息一下?”
  “不,到你父親身邊去,晉起朝那女人身邊去了。”
  站到他們的麵前,讓他們伸不出手。
  裴晉冉不急不緩地站直了身子,挽著她,迂回兜轉,幾下便站到了李加臨與許雲的旁邊。他們站的角度很討巧,幾乎能見到裴晉起那一頭的一舉一動。李加臨正與幾個生意場上的熟人交談,見他們站定,話題自然往他們年輕人身上轉。許雲用愛憐的眼光看著李眉,未曾開口,眼圈便紅了起來:
  “才回家沒幾天,又說要嫁人了,這孩子……”
  還好她沒作勢抹眼睛!但那離愁的醞釀,還是讓幾個阿姨對比著自己出嫁的經曆、心有淒淒焉。
  “雲姨,結婚不是娘家多了個半子,而非嫁了個女兒嗎?”
  裴晉冉虛心求解,也許是喝了酒,他本來清冷的聲音略微帶著些沙啞,聽起來多了些暖意,本來該是一本正經的表情,又被他眼裏偶爾泄出的淡笑給給破壞了。應該傷感下去的氣氛,一下子又被他導回。眾人倏然笑看,又把幾乎遺忘的、裴晉冉年少時候的調皮事給回憶了一下。
  裴晉冉忙討饒:
  “哎呀,這話怎麽又是說起!好歹我也是要成家的人了,又是在嶽父麵前,眾位叔叔阿姨,給留點麵子啦,要泄底也得等我把眉眉給哄過手才能啊。”
  他的話又把周圍的人給逗樂了,更有熟知兩家淵源的人,直接道破假象:
  “小眉自小與你一起長大,怕是比我們還了解!你小子,就賣乖吧。”
  眾人又是哄笑起來,李眉也不覺莞爾,吊了一陣的心,又漸漸回落,他的情緒總算是一點一點恢複了。
  李眉的心思還是不離周蘭淇,既然她能盛裝出席,自然有她的打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給這歡樂景象再添些姿彩了。
  周蘭淇的身邊一直沒什麽人。她們身份尷尬,靠太近,也不知會不會惹惱裴家的兩位未來接班人,不與她接觸,又怕裴家主人不高興。索性盡量不在她的附近站立,偶爾不察給遇上,也隻禮貌應酬幾句,又快速轉開。
  裴晉起他們兜得比李眉他們快,裴晉冉這邊剛把大家逗得開懷,他們那邊竟是突兀地傳出了哭聲!
  本來就是大家關注的角落,一有異動,當然更是引發大家的注意。更何況,在這喜慶的時刻,又有孩子的哭聲傳出!
  人群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小續那不加隱忍的哭聲,更顯得響亮了起來,周蘭淇在一邊小心安撫,表情也是泫然欲泣,襯得站在周邊的那兩個主人左右不是。裴晉起好歹還能擺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李捷多少有些慌亂,而小續顯然被他們給激怒了,竟是衝著他們踢了一腳,還恨恨地罵著:
  “壞人!壞人!走開!”
  “小續怎麽了?”
  裴逑帆的出現讓小續突然找到了一根稻草、比她媽媽更有用的稻草。她立刻撲進裴逑帆的懷抱,吵鬧了起來:
  “我要回家、幹爹,我要回家!”
  “乖小續,怎麽了,幹爹這裏不好玩嗎?”
  裴逑帆抱起了孩子,一臉的疼惜。
  “不好玩!壞人罵我,趕我和媽媽回家!我要回家,不和壞人說話!”
  小續也是有眼色的,沒有見到裴逑帆的冷眼,她自然不會退卻。之前對她的馴良印象,不過是因為有裴逑帆的臉色壓著。小續是他唯一的女兒,也是周蘭淇唯一的依靠,怎麽會沒有被寵出驕蠻的性子!
  李眉的手上一痛,忙看向裴晉冉,他怔了一下,輕輕搖頭,又專注於前方的動靜。
  裴逑帆一邊安撫著小續的情緒,一邊責備著裴晉起:
  “和孩子開什麽玩笑?她什麽都不懂,哪能懂得大人的樂趣!”
  停了一下,還是再加了一句:
  “真是胡鬧。”
  裴晉起退了一步,尷尬地笑著,李捷一直站在他的身邊,半垂著臉,神情難明。李眉勾起了嘴角,這招“隔山打牛”,真見效果了!
  在場的都是幾經風雨的人,看了一陣子,立刻幫著圓了場子,氣氛又逐漸熱鬧起來。
  見人散開,李眉才半拖著裴晉冉走近周蘭淇。她的臉色還是灰敗的,眼裏卻透出一股堅毅,從裴逑帆的手中接過孩子,說:
  “逑帆,我們先離開了,小續不懂事,攪了你的興致,真是抱歉!留待下次,再容補過。”
  一副忍辱負重的表情,又不亢不卑地朝四周注意她的人點頭,不等裴逑帆有什麽反應。就轉身離開了。
  “眉眉,你去送送她。”
  幾乎是周蘭淇才轉身,裴逑帆就吩咐開了。李眉自是不會推辭的。她放開裴晉冉的手,剛邁開腳步,裴晉冉又把她拉住,說:
  “我與你一起去。”
  裴逑帆不甚在意地點點頭,眼卻瞥向裴晉起,那幾乎讓人忽視的一眼,卻讓人心生冷意!
  周蘭淇牽著孩子走得不快,李眉二人放慢腳步伴著她們朝外走著。小續還在生氣,巴在母親的身邊,沉默不語。周蘭淇一到沒外人的地方,立刻揚頭微笑,說:
  “狗急了也跳牆。”
  那笑,冷冽又帶著幾分的殘忍!
  李眉本來準備的一大堆的話,突然就失了作用!她是想把在裴逑帆處、裴晉起外婆處受的氣,都吐出來了吧?為了出這口氣,就算傷了自己,也再所不惜!
  圍牆外,是一輛外叫車,司機殷勤地為她們開啟車門,李眉與她們揮手道別。周蘭淇搖下車窗,點點車子,說:
  “我做了準備。這次的離開,總算不難看。”
  “不,您每一次的轉身,都讓人驚豔。”
  一次一次,撇開外人的眼光,達到自己的目的。讓人不敢再低估她的勇氣。
  目送她們離開,裴晉冉止住李眉的腳步:
  “回家,把你要拿到手。”
  李眉吃了一驚,有些不知所措,壓抑著驚呼道:
  “你怎麽了?”
  他表情不對勁,以他的酒量,今晚的酒水根本不是他的難題。
  “記著!三天內搞定,我們三天後到海南。”
  他幾欲眯眼,把身體的重量又轉移到她的身上,想要安慰她,卻是提不起精神,滿腔的話,隻能化成一聲輕歎:
  “扶我到樓上去。”
  李眉咬緊牙、半架起他,躲過眾人的眼朝樓上走去。忙著叫了他的私人醫生,又怕壞了樓下的氣氛,急匆匆地跑下樓去,找著裴逑帆,小聲地告了假,又毫無痕跡地退上樓去。一番折騰下來,得了個休息不夠、免疫力下降的診斷結果。
  李眉終於舒了一口氣,守著他,打算小小的闔一會。隻覺剛合上眼,她就突然打了顫、茫然的睜開眼睛,四周一片安靜,樓下的喧鬧似乎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切都與他們無關。裴晉冉還在昏睡中,手又不由地貼上他的臉,覺得不再燙手,才倏然歎了口氣。
  心鬆下,又有了精神。仔細琢磨裴晉冉的話,漸漸生了笑意,伏下身子,把臉埋在他的枕邊,把笑出的眼淚藏進他蔭蓋出的天地。

  □(一)
  天一擦亮,李眉就坐了起來,想拿手探探他的體溫,又怕驚醒了他,隻能在一邊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昨晚她幾乎沒有合眼,時不時地起來看著他,就怕一個不察他就這樣睡死過去。醫生的話並不能讓她真正放下心,還是要全身細查一遍,她才能安心。卡好時間,趕在父親離家前撥了電話和他請假。
  李加臨一聽裴晉冉身體不適,又回想起昨晚送客時間,他一直沒有出現。不免也擔心起來,說:
  “要仔細查查!有什麽消息再給我電話。”
  李眉一口應承,準備按下結束鍵,那一邊,李加臨突然喊了一聲:
  “等一下。”
  “既然結婚事宜又擺上日程,索性從公司離職,專心伺候老公,做個美麗新嫁娘吧。”
  李眉的職位本就無關緊要,任何時候離職也對公司沒有影響。她放下電話,對剛睜開眼睛、強打精神的裴晉冉動動嘴角,低低歎氣:
  “看,一把手做事,總是方便的。”
  他還是病病歪歪的樣子,在她的幫助下起身換衣服。隻不過小小的幾個動作,竟是耗費了他不少的氣力,仿佛眼裏的光彩也隨著他的喘息揮發而去。
  李眉悄悄攥緊了手心,須臾,又揚起嘴角,說:
  “難得有這樣的光景,說好了,中午可要請我吃好點的。我可是辭了工作伺候你的。”
  他搖頭,那擺動的幅度都小得可憐,語速比常更是平緩,略略停頓,道:
  “中午我還是在醫院躺一下,你去與你父親吃飯。”
  “不要!我和你一起。”
  “傻啊。”
  他把手搭在李眉的肩上,輕輕掃了下她的頭發:
  “回去,借機把你要的拿回來。我等你。”
  李眉抓緊他的手,兩腳站得穩當,遲疑了一下,終於妥協:
  “你要記得你說的。”
  等著我!
  裴晉冉點點頭,腳步虛浮,在她的幫助下,到了樓下。
  裴逑帆正與裴晉起說著什麽,見他們下樓,也走了過來,裴逑帆更是上前一步,拿手覆在裴晉冉的額上,稍梢停了一下,舒一口氣,說:
  “不燒了,這麽大的人了,怎麽也這樣不知輕重?好好查查。”
  裴晉冉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虛弱地半垂著頭,也不作聲。要不是靠得這樣近,她也不能察覺這一瞬間的不自在吧。
  “我送你們去醫院嗎?”
  裴晉起的語氣禮貌而疏遠,李捷昨晚與雙親一起回家,少了她的存在,他們之間的倒是多了些客氣。
  李眉替裴晉冉回答:
  “不了,謝謝!我們讓司機過來接了。”
  裴晉冉滴水未進,她也省下早餐時間,扶著他上車,隻盼能早點到達醫院,給她一個安心的結果。
  昨晚的醫生比他們還早到達,他接手裴晉冉的一切,用輪椅推著他朝各個不同科室進發,而李眉,得小跑著才能趕上他們的速度,幾乎每一項結果出來,醫生都搖頭歎息,用著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裴晉冉。她在一邊又不敢怎麽問,心上越發無助,臉上又不能顯露,隻能讓眉間積攢的陰霾,漸漸凝重。
  一番折騰下來,裴晉冉疲態盡顯、又是昏昏欲睡。醫生揮著手,對李眉說:
  “他中午暫且由我保管,你去做你的事情,下午來接他。”
  李眉又怎麽放得下心!想與裴晉冉再多呆一陣,醫生卻是不準,趕著她,說:
  “我說的話不信還有誰能信?說沒事就是沒事!快走,下午再接他!”
  而裴晉冉,也就勉強撐起笑容,讓她離開,見她一步三回頭,輕輕擺手,小聲囑咐她:
  “吃點東西,記得我說的。”
  咬著牙離開他,坐上車,閉起了眼睛細細琢磨該怎麽從父親手中得來自己要的東西。隻是,一閉眼睛,思緒總是不小心就飄到他的身上。
  猛然甩起自己的頭,把他甩出去!一個不懂得愛惜自己的人,怎麽能為他分心!
  到了公司,李加臨比她還急切地問著:
  “怎麽樣?沒什麽問題吧?”
  李眉話未出口,先紅了眼圈,又勉強壓製著自己的情緒,說:
  “具體結果要到下午才知道,他昨晚又喝了些酒……”
  話落,隻能發狠咬上自己的嘴唇,才能停止心中那突湧而來的悸動!李加臨傾身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著:
  “沒事的,人哪那麽容易出問題!”
  隻是,這個安慰太過單薄。李眉抬頭看著父親,嘴角隱約地抽動著,帶著一股義無返顧的堅決,說:
  “父親,我想盡快與他結婚。”
  “你要想清楚,一輩子的事情,要是有個什麽,你怎麽辦?”
  她臉帶猶豫地掙紮了一番,還是鐵了心:
  “有得有失,為他,我甘願失去。”
  李加臨也不好再說什麽,沉吟良許,也就說起了另一打算:
  “既然結婚,你也要嫁點什麽才好。嫁妝方麵,你有什麽要求嗎?”
  李眉攥緊了眉頭,仿佛用盡了氣力思索著什麽。又頹然放棄:
  “父親,我對公司不如小捷了解,我隻要容易打理的。”
  “我本想把公司交予你們姐妹二人,既然你無心,那麽,就直接給一筆現金吧。”
  李眉對這模糊的說法也沒什麽意見,稍稍想了想,還是猶豫了起來:
  “父親,金山也有花光的時候,再說,現在晉冉那一邊也還未明了,還是折合成實物吧,起碼在以後還有點保障。”
  “說說看,你要什麽。”
  敞開來談的感覺竟是這般的美好!李眉控製住自己想笑的欲望,把自己的姿態又放低了,有些惶恐的問道:
  “父親,您允許我要什麽就給什麽嗎?”
  李加臨被這話堵得一滯,笑著帶過:
  “能力範圍,當然滿足!我也就你們兩個孩子,總不能看著你們未來沒有保障啊!”
  話說到這裏,李眉也不矯情了。打蛇隨棍上,說:
  “父親,廠子有兩個,既然生產的那個我不能要,那麽,承租與人的那一間,是否能劃到我的名下?縱然沒有晉冉,我也有所依靠!”
  李加臨好象有些遲疑,略一思索,說:
  “我與你雲姨,也想靠著那座廠子留點零花錢。”
  “父親,贍養父母,自是兒女該盡的責任。請把這一點,寫在贈予書上。”
  這點錢,本就是她願意付出的。心不在焉地又繼續瞟了一眼手機,那種定不下心的彷徨無助,讓她的臉色又是灰暗了幾許。
  “其它的,你就沒想到要什麽?”
  李加臨小心翼翼地拿捏著語氣,多年的行商經曆,讓他麵對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總是慎之又慎!
  李眉卻是愁苦地笑開,垮下肩膀,再也無力掙紮了:
  “父親,隻要他平安,我寧願舍棄更多!”
  “那麽,晚上到家,讓律師準備好贈於書,我們把字簽了,你也可以專心照顧裴晉冉。”
  “好的。”
  李眉站了起來,這一刻,還是回到裴晉冉的身邊安穩。李加臨又止住了她的腳步,語重心長地勸慰:
  “小眉,既然準備結婚,宜早不宜晚。”
  李眉哪會理解不了他的心思,總要在成婚後,她才能分得裴家的一金半銀。
  “父親,我們這邊準備好了,我便催他加快行動。”
  頷首告辭,彼此的午餐還是各自解決的好,免得大家都失了胃口!
  一路飛馳,隻想得他一笑!小跑的腳步,在他的房門前停下了腳步,平下呼吸,輕輕地推開門。裴晉冉靠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沐浴著暖暖的冬陽。聽見響動,慢慢轉頭,狹長的眼睛盛滿太陽的光芒。看著她,輕輕勾起了嘴角,揚手問道:
  “來了?”
  臉上病態少顯,聲音也恢複了活力!那一抹的耀眼光芒更是讓人卸下了心頭的重擔。而她,抬高手上同樣的承諾,麵對著陽光,潸然淚下!
  這一刻,她的願望竟是這樣的簡單!
  隻要你我皆在,一切便好!

  □(二)
  裴晉冉的精神明顯好多了,抬手為她抹去眼淚,眼裏帶著小小的歉意:
  “隻是太累了、又喝了點酒的關係。前段日子阿凱就警告我,要我注意休息。你也知道,這些日子又太多事情。現在也好,我們休個長假,回來,一切都重新開始……”
  李眉還是不停地掉眼淚,眼裏的光亮漸漸地蓋過了疑慮與擔憂,微微賭氣地抱怨著:
  “我擔心了那麽久……”
  “我道歉!隻此一次,絕無下例。”
  裴晉冉一本正經地舉手發誓,李眉終於破涕為笑!他還是有些虛弱,隻不過說了幾句,臉上又有些發白,李眉輕推著他躺下,趴在他的身邊,把與父親達成的協議說給他聽。
  “今晚就簽字?心怎麽那麽急?”
  “一開始是怕我要太多的東西,知道我的要求低了,又怕我後悔,當然要快一點奏效。”
  含笑看著他,眼底的促狹之意漸弄:
  “而且,早點與你結婚,萬一你有個什麽,我也能分得一點財產啊。”
  裴晉冉怔了一下,片刻便省悟過來,輕輕推了下她的頭,笑罵道:
  “原來是遺傳性疾病。”
  李眉抱著肚子作受傷狀:
  “還有一個是可以醫的。”
  那一臉的愁苦讓裴晉冉的眼睛又亮了幾許,挑挑眉毛表示疑問。
  李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可憐兮兮地說:
  “我餓了。”
  從早上到現在,她隻喝了一杯水。他檢查的時候、她擔心得顧不得餓,見了父親、她渾身戒備顧不得餓,現在鬆懈下來、隻覺饑腸轆轆。
  “你還沒吃飯?”
  他雙眉緊鎖,像是聽了個多麽十惡不赦的罪行一樣!李眉立刻換了諂媚的笑,兩手都扶在肚子上,表現得更是虛弱。
  他一時也找不到話說她,隻好皺了眉頭趕著她吃東西去。李眉走了幾步,突然回頭,眼裏光芒似鑽:
  “你剛才想的是什麽?”
  話落,並不祈望他的回答,掩上門徑直離去。她卻不知道,這一句,讓裴晉冉又覺得累了幾分。
  裴晉冉剛才想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與她在一起那麽久了,偶爾也有幾次防護措施不到位的情況,她又抱著肚子,還真以為自己命好中了大獎。他自嘲地笑開,原本以為是肚裏有貨而抱著,哪知道,卻是沒什麽東西而辛苦。
  悵然笑著,又在陽光下閉起了眼睛。不用上班,又有人陪著的感覺,還真是好!知道她會在什麽時候回到他的身邊,這樣的感覺,更好!他輕輕轉了個身,背影的線條,也透露出幾分愉悅!
  醫院不是一個讓人心安的地方,但按醫生的建議,裴晉冉還是要留院觀察一個晚上。李眉也就撇下他,準備回李家簽字了。裴晉冉在她離開前,拉著她,略顯慚愧地說:
  “眉眉,你得知道,別人手上拿的健康報告,與我手上的不一樣。”
  所以,有些事情還是不能在外展露。
  晚上,李家人員出奇的全。李加臨夫婦、李捷三人屏棄了所有不相幹的人,正在小客廳裏說著什麽。李眉的出現,也得來他們關心的一笑。
  許雲招呼著她坐下,擔心地問:
  “晉冉怎麽樣?好些了吧?”
  李眉嘴角微微一動,笑意還未展露便已經消失,話裏,更帶著迷茫:
  “在醫院,醫生說還要觀察觀察。”
  “哦?很嚴重嗎?”
  大家都關切地看著她,臉上的擔心與焦急也不是假的。李眉突然鼻頭一酸,微紅了眼,緩緩點頭。停了一下,朝他們歉然一笑,說:
  “我想快點回去陪他,請父親讓律師早些過來。”
  大家都表示理解,許雲更是親自撥打電話催促律師,又對李眉說:
  “小眉,你也請個律師過來吧,你父親不顧忌,我還是要擔心的,免得外人以為是我的主意,克扣於你。”
  李眉聽得這話,征詢地看向李加臨,見他也有讚同之意,也就從讓表哥找了個律師過來。
  “姐,你舍棄這些,可不要後悔。”
  李捷見一切準備就緒,又有點懷疑,太過順利,反而更讓人起疑心。
  李眉摩挲著戒指,對她輕輕笑:
  “有舍有得。舍得身外物,得一無價心,劃算!再說,我寧願下半輩子兩人粗茶淡飯過,也不要他因為太過操勞而身生不適。”
  李捷狐疑地看著她,暫時又找不出破綻,隻好幹笑著,說:
  “沒想到你也是個宿命論者。”
  李眉抿下嘴角,抬眼一瞥,冷冽而又夾雜著譏笑,又低下頭懶得應酬她。
  一時間客廳裏就安靜得不像有人存在,許雲有幾次想開口打破這沉默,又做不得聲。麵對冷下臉的李眉,要開口,實在需要勇氣。
  這樣的沉默,還得李眉自己打破:
  “父親,醫生建議晉冉休養一段時間,我想陪著他,請把所有手續在這兩天交接完整。而且年假也快來了,到時候連個人影都找不到,白白拖一段日子,接下去的時間又不好安排了。”
  李加臨讚同地點點頭,身子前傾,一副準備交心的樣子,說:
  “先把結婚證書領了,婚禮等晉冉身體好了再辦。”
  李眉的眼圈又紅了起來,沒辦法,隻要一想到黛玉焚稿一幕,她就覺得悲憤難忍!
  “也不知道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有婚禮。”
  歎一口氣,又勉強掛起笑意,說:
  “我會記得您的提點的。”
  稍頓,李眉也有建議:
  “父親,剛才雲姨怕外人知道嫁妝的事情,以為她克扣於我。我想,不明就裏的人很容易誤解,雲姨也很難做人。既然這樣,就不能讓晉起也急著結婚,”
  勉強牽動了一下嘴角,無措地絞動著手指,對自己的未來更彷徨:
  “也免得晉冉有了對比之心,要是再生個什麽波瀾,我也……”
  ……浪費了這番周折!
  這樣的提議讓三人都各有難色,李捷的臉上更是精彩紛呈,她努力控製自己的呼吸,朝李眉拉拉嘴角,譏諷道:
  “怎麽,要在裴家鞏固你的地位,怕我也進去分薄了你的權力?”
  李眉愕然,用呆滯的眼光看著她,不敢置信地道:
  “原來你一直曲解我的意思!”
  “小捷!”
  許雲嗬斥一聲,讓她情不甘心不願地閉上了嘴,但瞥向李眉的那一眼、淬滿怨恨。
  “你姐姐在人情世故方麵考慮的比你周全。本來兩姐妹同入一家就被人看低一眼了,要不是裴家兄弟一直放下姿態護著你們兩個,你以為你們兩個誰得了好!”
  “既然是姐姐先嫁了,你就安心等上一段日子,要記得不是我們巴著裴家,是你們這窈窕姐妹花,他們裴家兄弟才一路追尋而來!”
  許雲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這話說了下來,她也微微喘息著,李加臨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兒女的婚事,我們也不阻攔。生意人,錢財的糾紛總會多一些,你們既是姐妹,又會是妯娌,這方麵更要注意,總不能讓人說我們李家就是衝著他們的錢財去的。”
  李眉頻頻點頭受教,李加臨也就滿意地放開這一話題,又想起昨晚他的憤怒了。
  “小眉,你昨晚選的椅子不錯,哪來的?”
  “羅牧發現的,他推薦給我。而晉冉認為比那玉印鑒更好,我們就送了。”
  “哦,價值不菲啊。”
  李眉微微搖頭,攤手一笑:
  “比玉印鑒便宜,錢也是晉冉的,他說好,我也巴不得。”
  “我怎麽聽說那玉也是你買下?”
  他一步一步緊逼,非要問出個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已。而李眉,又怎麽會束手就擒,她含糊地應答:
  “是我與別人說起,別人感興趣,我代替他買下的。”
  略頓,又趕在他的前頭戲謔地開口:
  “父親,請原諒我不能透露他人的姓名。”
  李加臨也就不好再問下去,訕訕笑開:
  “也真是啊!裴翁對那椅子更是喜歡,送得好!”
  李眉強壓笑意!怎麽不好!斷了李加臨想在裴家長輩前踩低裴晉冉的心;省了大家想探知他們錢財多少的力;絕了裴晉起想借經濟問題趕走裴晉冉的想法;更是突現出他們的孝心、激出裴逑帆對裴晉起的懷疑。一舉四得的事情,實在劃算!她低眉斂目,把他們屏棄於外,靜心等候律師的到來!
  好在,雙方律師很快前來。白紙黑字,李眉會把每年承租出去的價錢轉個15%給他們養老,而且變賣工廠的話,還必須與李加臨商量。彼此對贈予協議沒什麽異議,也就簽了字。李加臨更是敦促律師:
  “明天就把相關手續辦好,也好讓他們早點結婚。”

  □(三)
  太陽升起,一切,又都晴朗起來。
  裴晉冉從醫院回了家,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中午的裴家空蕩蕩的,諾大的客廳少了人影,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
  裴晉冉仍然虛弱異常,蒼白著臉朝樓上走去,李眉繞到廚房,把早前溫著的粥盛好,端了上去。
  他靠坐在床頭,手上抓了一遝紙張,臉上的神情平板無波。李眉把粥遞到他的麵前,催促著:
  “吃點東西!”
  他瞟了食物一眼,實在提不起胃口,又敵不過她誠摯的目光,隻得擱下手上的東西,從她的手上接過碗,一邊找話拖延時間:
  “煮了很久?”
  李眉為他把被子拉高,又挪了挪電腦的位置,方輕輕點頭,補充說明:
  “醫生說你應該多注意食補。”
  他歎了口氣,把含在嘴裏的那一口粥吞了下去,李眉在旁見他吃得辛苦,說話分散他的注意力:
  “由此可見,男人的胃口多難伺候。”
  他停了一下,攥著眉頭,一口接著一口,機械地進食著。她好象很少有這樣呱噪的時候,念念叨叨地又說著:
  “和你一起住了那麽久,以為抓住了你的胃口,煮好了端上來,又發現你的喜好已經轉變。”
  他還是有條不紊地吃著,像是對她的話充耳不聞。李眉停了一下,費力地想著還要找些什麽說下去,一時也詞窮。沒有他的回應,她就是口才再好,也沒能炒熱氣氛!幸好,在她準備放棄之前,律師的電話打了進來。說是一切手續已經辦齊,工廠已經在她的名下!
  她慢動作般蓋上手機,笑容緩緩綻放,神誌卻還呆滯著。
  “你煮的東西很對我的胃口,絕不能在我生病的時候計較我的挑剔。”
  裴晉冉清清嗓音,一手握拳抵在唇邊咳嗽著。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見他終於把粥喝完,才又記起自己剛才的閑話。現在,卻不是糾結胃口的時候。她把手撐在他的身側,眉眼之間光彩流轉,聲音裏帶著一絲不自覺的輕鬆:
  “阿晉,工廠是我的了。”
  他看著她,也勾起了嘴角,臉上的線條變得溫暖而柔和。心中想的,在她麵前從來不是秘密:
  “枉費了財迷的稱號,竟隻要這一點。”
  以為她會在風暴來臨前要得更多,竟隻要了被租下的工廠!這一點,估計不是為以後的發展考慮,她也會決裂般摧毀吧?她的性格裏某些部分還是沒有變化,看似沒有原則,卻每每在讓人意外的地方守住自己的底線。而對於某些不想要的東西,寧願毀掉,也不想為他人留成嫁衣。
  忽略他的感慨,李眉收拾著碗筷,準備端下去,對明天的出行還是有點遲疑:
  “明天,你的身體能受得了嗎?”
  “不用擔心。”
  他停了停,眼睛不離手上的東西,又朝她說:
  “你上來躺一下吧,昨晚也沒睡好。”
  話到最後,已顯無力。李眉連忙又要他躺下,更是警告他:
  “不要看了,睡醒了再說!”
  睡醒,又是晚餐時間!
  餐桌上,李眉被裴晉起誌得氣滿的樣子晃花了眼睛。他也想努力克製喜悅吧,卻發現自己的一切來之太易而難以掩飾全身心的意氣風發。
  李眉低眉垂目、一味體現她的賢惠,伺候著虛弱得幾乎需要人喂食的裴晉冉。旁人,當然與她無關。裴晉冉吃了幾口粥,就停下筷子隻管喘息了。裴逑帆看了一眼,也緩下手上的動作,關切之情溢於言表,說:
  “怎麽,不合胃口?”
  裴晉冉慢慢轉過頭去,好象這一動作就要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停頓了一下,才開口:
  “父親,隻是沒有胃口而已。”
  幾個字又耗費了他剛儲存的精力,臉上更白了幾分。平日裏生龍活虎的一個人,這時竟然顯得不堪一擊,任誰都覺心有酸楚。
  “醫生說最好修養一段日子?”
  裴逑帆幹脆看著李眉,讓她代答了。
  “是的,伯父,。醫生建議最好休養兩個月,他會每日診療一次。”
  她在停頓的間隙看了一眼裴晉冉,又繼續說:
  “這裏的氣候並不適合休養,醫生建議我們到海南去。他明天會與我們一同前往,希望適宜的氣候能為晉冉的身體康複提供更好的幫助。”
  裴逑帆沉吟著,思量一會兒,才開口:
  “公司裏的事情怎麽辦?”
  “伯父,請不用擔心。年假雖然未正式開始,但幾乎也是等同休假了。再說,有晉起在,晉冉的助理也沒離開,不會有問題的。”
  “來年的計劃呢?”
  裴晉冉已經支撐不住地頻頻揉著額角,聽了父親這話,又不得不強打精神看向李眉。李眉急促地笑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對其他二人歉意一笑,說:
  “他這兩天一有精神就吩咐我記下。”
  碾平手上的紙張,李眉像是在做報告一樣,頗有架勢地念了起來:
  “原有計劃有專人跟進,我的缺席對已經上了軌道的營運沒有影響。開春準備投入興建的生物科技園,前期工作已經籌劃完整,資金也已經到位。關於一期工程的原材料,除了基礎電路用料還沒最後簽定,其他的也都已經準備好。”
  “電路設備不是說就用你們家的嗎?怎麽還沒簽定?”
  裴晉起突然插了一口,李眉也楞了下,歉然一笑,表示對這問題毫不知情。
  “他們的性價比不是最好,工程部有異議。我還在考慮。”
  裴晉冉迫不得已又得開口,一句完整的話,讓他幾乎連喘息都失了力氣。李眉麵上驟然變色,動作又不敢過於親密,一時僵直在那裏,強壓著情緒,臉上自然是一番泫然欲泣的樣子。裴逑帆也有幾分的擔心,便把手一揮,做了個結尾:
  “起兒負責把這問題跟進吧。醫生既然已經給予你們建議,就按照醫生的吩咐去做。”
  停了一下,又是仔細地端詳裴晉冉的臉,方又開口:
  “明天的飛機?”
  李眉在一邊輕點頭,表示回答。
  “好在有醫生隨側,要不然,我也不放心。”
  李眉看著已然閉眼休息的裴晉冉,回想起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連呼吸都費力的時刻,也是心有餘悸。
  “伯父,您放心。我會給您帶回一個健康的兒子。”
  裴逑帆對晚飯已經失了胃口,站起來,對她展現一貫的和藹可親,說:
  “你們好生休養,家裏還有晉起,我也還在。”
  大家也隨側站了起來,李眉挽著裴晉冉,一步一步地蹣跚而行。好在,隻要離開,大家便可以自由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看他把本來的生氣硬生生地壓抑著,又怎麽能無動於衷!
  又一日,李眉便與裴晉冉收了行李,直飛海南!李眉坐上飛機,難掩興奮地在他蒼白的臉上親了一下,說:
  “一所房子,麵朝大海,煮一壺好茶,聽一曲《漁家唱晚》,人生還有什麽追求!”
  她真以為壓低的聲音就可以抑製她蔓延開來的愉悅?裴晉冉勾起嘴角閉眼假寐。終究還是不甘心地問:
  “一個人喝茶?”
  “不!和你!”
  毅然決然地回答讓他徹底地放鬆下來。
  雲底下的蜿蜒曲折他們看不見了,朝著太陽,他們直直飛,前麵春暖花開,是個美麗的花花世界!

  獨
  下了飛機,接到的第一個消息就是:裴家的基礎電路用料由裴晉起拍板,最終與李家簽定。
  海南真是一個度假的好地方,不過才呼吸到海洋的氣息,他們二人都覺得心情舒暢!裴晉冉更是來了精神,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拉著行李箱。聲音因為太久的食不裹腹而顯得底氣不足:
  “填肚子、曬太陽!”
  李眉也是笑顏逐開,藍天碧海、白沙灘上椰風陣陣,偶爾再來一個貼合他們心意的消息,還有什麽是必須計較的呢!
  一年的工作已經進入讀秒階段,各種傳媒都在“盤點”一年的大事件。李眉對“濃縮的就是精華”這一說法有著無比堅貞的認同感。她幾乎每天追著報紙,就為了對比一下,她欠缺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住進酒店,李眉又仔細閱讀起剛到手的報紙,在公安機關的盤點中,終於找到了她需要的那段文字。她把那幾句念給了裴晉冉聽:
  “犯罪嫌疑人對盜竊事實供認不諱,其最大一樁犯罪事實並無詳細計劃。偶遇某無業人員,在其對鄰居某政府人員的描述中,得知鄰居頗有家底,便心生貪念,二人趁鄰居家無人之際,盜得巨額現金與貴重物品若幹。”
  裴晉冉閉著眼睛思索了一陣子,才問:
  “從當初的鑒定書上入手?會不會耗費太長時間?”
  李眉丟下報紙,雙手交疊於腦後地仰躺於床上,道:
  “不會,政府的威信與力量是不容挑釁的!”
  事有輕重緩急,一時的平安不代表永遠的安寧。
  “眉眉,你知道我為什麽不簽定合約吧?”
  李眉錯愕地轉頭看他,這還需要問嗎!
  他張開的眼睛裏光芒點點,那亮光的深處,是她的影子!
  “晉起經此一役,必在我父親考慮之外,他把生意加雜進了感情因素,確實不是我父親欣賞之道。我不簽,還有一個原因,是韓放那邊也在極力爭取。他們公司似乎在這場淘汰賽中脫穎而出,工程部對他家的產品也大有讚譽。最後,可能會用他們的。”
  房間的光線一點點暗下去,沉默跟著昏暗在房間裏慢慢地蔓延開來,轉眼,幾乎難辨彼此的臉色。李眉轉了一個身,含糊地說著:
  “讓我想想。”
  聲音裏帶著濃濃的倦意。裴晉冉眼裏的光芒也漸漸黯淡下去!他抓著沙發邊緣的手一點一點地用力,心倏然崩了起來。看著黑暗一步一步踏近,他卻無能為力。沼澤地裏,步履艱難,越是深入越是恐慌,希望在可望而還不能觸及的地方,讓渴求的心也變得驚慌起來。
  窗外的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亮了起來,他們的情緒在光影之間晦暗難明。所幸兩人都是善於調節情緒的人,臉上的難言,在燈光照耀下也散得無影無蹤。有些事情,還沒到必須迫切考慮的時候,放一放,說不定會有更好的轉機。
  李眉看著鏡子裏穿著花裙子的自己,幾乎是用力地戳著鏡子裏的鼻子,深吸了口氣,鼓勵自己:
  “享受光源!”
  無論,是昏微的、黯淡的、隻要能帶來光明,總是一點希望!
  裴晉冉也換了椰樹圖案的花襯衫,站在耀眼的白熾燈下,穩健挺拔,就像一棵迎風的樹!見她出來,他眼前一亮、猛地吹了一記口哨,上下打量著她,兩腳微分,姿態慵懶地說:
  “小姐,一起吃飯?”
  李眉作勢瞪了他一眼,調整一下表情,微微福下身子,優雅地回答:
  “我的榮幸!”
  於是,兩個痞子假裝成時裝界名人、抬頭挺胸地沒入了夜的懷抱。
  ……
  海島的夜晚還是帶些涼氣,為了感受自然的海風,他們把窗半開著。而被子,因為體貼裴晉冉的身體而全被他卷上了身。李眉睡到半夜,被風吹醒。她不想靠近裴晉冉,怕吵醒了他,又不能從他的身上抽開被子,隻好把自己蜷成一團,期望能自己溫暖自己。
  可是,越縮越覺冰涼。一時睡不著,想起早前裴晉冉那話後邊的隱意,更覺難以入睡。想要轉個身舒解自己的身體,又怕會驚動了他,隻得長久地維持固有姿勢,忍受軀體與心理的雙重不適。
  裴晉冉哪裏知道她的苦,兀自在一旁睡得香甜。李眉又堅持了一會兒,隻覺身子漸漸發麻僵硬,已經到了承受的極限,他又睡得不醒人事。便輕手輕腳地起了床,準備洗一個澡舒緩一下瀕臨崩潰的身心。
  “眉眉?”
  她甫一站起,還沒容她邁開腳步,裴晉冉已經張手騰空抓向她。
  她隻得停了下來,柔聲回答:
  “我在這,上廁所。”
  他便轉了個身,又睡去。李眉還是站了一會兒,才又躡手躡腳地進了浴室,連關門的時候,還小心地壓著門,就怕發出個響動驚擾了他。
  密閉的空間裏,李眉任情緒一泄而出。裴晉冉已經開始顧慮她與韓放的關係了。男女之間,如若沒有涉及到婚姻問題,再混亂的關係也覺可以忽視,一旦沾涉到婚姻關係,總怕自己是受傷被笑的那一個。
  她閉上眼睛,讓水衝刷著她的臉龐,合著水,有誰能知道她的掙紮!
  “眉眉?”
  她驚愕地張開眼睛,瞪著衝門而進、還揉著雙眼的人。
  他也驚詫異常,不顧水還在噴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問:
  “怎麽了?怎麽在哭?”
  隻覺她上個廁所用的時間太久,怎知她竟是躲在這裏借水銷愁!李眉下意識地抬手抹眼,她很少哭,沒時間也沒機會可以哭。難道,眼淚也知道她在休假,趁著防線的稀鬆一湧而出嗎?
  “我沒哭。”
  她掙紮了一下,躲開他的接觸,一手扯了條浴巾包裹住身體,沒有東西的遮蔽,總覺得難以坦然。她還想粉飾太平,喃喃解釋:
  “是水衝刷了眼睛。”
  “你在哭。”
  他站在噴水頭下,情緒平靜得很快,冷靜地陳述,一手還是固執地拉住她,稍稍用力而已。她也不掙紮,垂著雙眼,沒有擦幹的水沿著臉龐的線條滑下。
  兩人在小小的浴室裏僵持著,直到裴晉冉微微顫抖了一下,感覺海風的陰涼,又把她拉進水的溫暖中,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進她的眼睛裏,說:
  “韓放是不是?”
  眼睛裏沒有他要的答案,幹脆直接說開,也好過兩個人各自在自己的螺殼裏找彎彎道!他把情緒袒露出來,包括他的擔憂!
  “我們對彼此的過去雖然說不上一清二楚,起碼知道大致情況。韓放是你的過去,我介意的是,你對他,是不是真的無動於衷。”
  李眉帶著研判的眼光看他,說出來的,可真是他介意的?
  “對人,我一心不二用。”
  這樣模糊的答案,可是他能接受的?
  “從我提起韓放開始,你的情緒一直不對。”
  李眉皺眉苦想,他也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表情,兩人的表情漸漸放鬆。彼此的小心翼翼,是源自自卑?
  “眉眉,麵對你,我沒什麽自信。”
  他的聲音低啞凝重,一手、覆上她的心房:
  “沒有自信,是你的唯一。”
  李眉把頭輕輕靠進他的胸膛,閉上眼睛阻擋淚水的洶湧而出!良久,她才在他的頸側蕭然一歎,把自己的恐懼、也說了出來。
  “第一次愛,我不懂愛。遇見韓先生,是我那個時候期盼的溫暖。誰都可以,我承認,不是非他不可。我隻想找一個人,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她停了停,一邊的肌膚被水衝得發痛,扭動著身軀換了一個姿勢。
  “你我認識太久了。如果沒有晉起、沒有韓先生,我們未必能在一起。隻是,有了他們,總覺心有芥蒂。我懼怕的,不過是你心裏對我過去的芥蒂。”
  所以,陷在自己一手造成的沼澤地裏,舉步維艱!
  裴晉冉低下頭顱,幾乎是含著她的嘴唇說話:
  “我也有掙紮的,可是,隻有你,是我的渴望。”
  李眉笑著讓淚奔湧而出,原來,夜是這樣的迷人,借著夜色,情話才能綿綿!
  “裴晉冉,我不能沒有你!”

  往事(一)
  年近尾聲,舉國一片祥和。報紙上幾乎難見不和諧的聲音。李眉這兩天在海邊曬得興起,對那些需要耗費精神的事情,少了很多興趣,偶爾見到幾個敏感的字眼,也懶得找知情人士打聽。
  裴晉冉的身子日見好轉,不過三天,竟然也能追著浪花找找魚蝦了。說是會隨側的阿凱醫生,已經被熱情的島風給刮到某個不知名角落了。李眉照著醫囑照料他的三餐,同一張桌子上,兩人的菜色有著明顯的區別。李眉每天都胡吃海喝的,幾乎把整個海洋給搬上了桌子,而裴晉冉的食物以清淡為主,唱主角的還是粥,一些比較難以消化的東西仍然被排斥在外。
  裴晉冉哪能沒有抱怨,每次都在她懇切的目光哀求之下無聲地屈服。這一次,卻是再也忍不住了。他盯著李眉的那一塊餐桌,咬牙問:
  “烤魚,很好吃?”
  她幾乎每餐必叫,還換著品種,吃得津津有味,一點也不考慮正在戒口的某人。
  李眉放下手中的魚,擦手恢複淑女狀。抿嘴回道:
  “味道不錯,今天的灑多了些胡椒,我不大喜歡。”
  裴晉冉的簡直想賭氣地擲下調羹走人!還挑剔!他的每天吃些綿滑順溜不刺激的物品,她吃香喝辣、竟然還挑剔!李眉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好整以暇地道:
  “因為我一直愛惜自己的身體,所以我能一直挑剔。而你既然惘顧自己的健康,就不要抱怨身體惘顧你的感受。”
  她舉手托在下巴,身體前傾,說:
  “它回報你的,是它曾經承受於你的。”
  裴晉冉也抿嘴、依在椅背上,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情緒突然好轉。兩人在一起,李眉對他的生活方式一直不滿,卻沒有抗議。這一次,她是不打算放過這個良好的教育機會了。這樣,是不是說明,她,對他又多了一點愛意?
  他維持了那個姿勢好一會兒,見李眉已經漸漸浮躁了,他才又把注意力轉到食物上去,對著粥撇撇嘴,說:
  “我們繼續吧。”
  浪費食物會遭譴的!李眉也笑著地繼續她的晚餐。
  “眉眉,你那邊怎麽樣了?”
  他一定得說些什麽轉移感官對食物的感覺!
  “還好,說是查到有一部分金錢是從李捷的戶頭上劃出。”
  當初,堅持賄賂的一半必須有帳戶匯出,一半交付現金,也知道會有被查到的擔心,但那個時候,更怕的是他們收了錢不認帳。
  “公司那邊?”
  李捷可以有推脫的理由,與公司無關的理由。
  “關鍵是那張事故報告和最初的鑒定,他們保留著。公司帳戶上倒是沒錢出入,還有一部分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匯出。我擔心是不是用了我的戶頭。”
  “查了?”
  她點頭,說:
  “下午才想到,托了人查,還沒給我回音。”
  眉宇之間波瀾不驚,隻是,裴晉冉看著她發白的指關節,原來他們一直接收的,還是更壞的消息。
  “如果給是從我的戶頭給出,就會牽扯到我離開的五年,他們是要我拿命來押吧。”
  裴晉冉也蹙起眉頭,這一著,他們是沒想到。如果李加臨真的用李眉的戶頭劃錢賄賂,抖落出來,對他們這一方也有傷害了。他的手也不由握緊,韓放,在這件事中,又變得舉足輕重了。
  他擰眉冥想,到底,需不需要先朝韓放伸出橄欖枝?李眉“嗤”地笑開,說:
  “我想,韓先生應該沒什麽心情來理會我們。”
  “哦?”
  隻是這樣挑起眉毛,卻也不想再問。他們相處了那麽久,總歸還是有一些了解吧!
  “阿晉,我要降低工廠的租金。”
  裴晉冉聞言一楞,怔怔地看著她。她苦笑,垮下肩膀,說:
  “人不犯我,我不防人。既然他們已經算計到這一份上,我也不能讓他們太過如意。”
  “你準備降到什麽程度?”
  “下一季度開始,租金月結,一月給一萬。”
  晚餐,在這樣的氛圍裏草草結束。
  飯後、走在海邊的椰樹道上,李眉顯得心事重重,習習海風也難吹散她眉宇間的凝重。她一手不停地翻弄著手機,耐心漸失。裴晉冉看在眼裏,出言安慰,說: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不用心急。”
  “你我心知肚明,沒有消息,就是真的存在。”
  她苦笑,迎著風,頭發淩亂,眼裏的星芒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手機驟然響起,李眉木然地蓋上了電話,扭頭看著裴晉冉:
  “果然,是真的。”
  “眉眉……”
  她把頭埋進他的胸前,緩緩地收緊環在他腰上的手:
  “我不過是隻要一點點,一點點……”
  她在這件事情中不同於李捷。李捷身處事件之中,是明知山有虎,卻必須向虎山行。她被屏棄在家外,父親卻一點也沒打算放棄對她的利用。她之於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她漸漸地哭出了聲音,然後,是嚎啕大哭。燈火閃耀的椰林大道,海風輕輕,樹葉婆娑,而燈下,是一對被遺忘的人,風過,影子搖搖曳曳,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地想倒下,或者,是再也不想倒下,正努力地站了起來。
  回到房間,兩人幾乎沒沒停歇。裴晉冉整理起顧問春剛傳過來的工程進度。而李眉也不停歇地講著電話。
  “……對,煽動,讓他們討伐。”
  她的話語意不詳,但,臉上的表情冷然,看著,讓人也覺蕭殺冷寂。
  年的氣息已經籠罩著全國上下,而這小小的套房內,也彌漫著一股緊張愉悅的氣氛。
  年二七的地方新聞上赫然是幾年前在某市發生的火災中受傷的人員被曝生活困窘、應有的賠償落實不到位。年二八,敏感的記者們又知道了前兩天的失竊告破案裏的某失主就曾經是負責調查火災案件的人員之一。年二九,電視上終於換了一副莊嚴的麵孔,有關方麵終於查找到當年火災案件之中有收受賄賂、篡改事件報告行為。
  而,年三十,也在這樣的氛圍中悄然而來!
  李眉清楚有些事情急不得。過年啊,上吊都要喘口氣。
  一早,李眉比裴晉冉早起,閑著沒事到樓下遊泳,看到酒店裏的工作人員來往穿梭,致力於為客人營造一個快樂詳和的新年。她也感染了幾分歡樂的氣息,腳步輕快地度到一邊,又被另一工作人員的微笑打動,進了他們的形象中心,為新年,換一個更好的形象。
  一番折騰,已然是午餐時間,她又匆忙地跑回房間,剛好撞進前來開門的裴晉冉懷裏。她摸著鼻子瞪他,而他,捂住自己的胸膛,一邊攢眉輕歎:
  “這大清早就投懷送抱的……果然,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李眉嗔了他一眼,繞過他、進了房內,拿了衣服、徑直朝浴室走去。裴晉冉在後邊亦步亦趨,見她進了浴室,也想跟進去。
  李眉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好聲氣地低吼:
  “一邊呆著去。”
  他在外邊訕笑,隔著一堵牆,與她說起了話。
  “剛才我給我父親打了電話,對你家的事情還沒什麽警覺,你家那件事情,看來捂得挺緊的。”
  他停了停,把玩著小小的紐扣,慵懶的姿態,卻散發惑人的危險。
  “眉眉,你也該打個電話回家拜個早年。”
  裏邊終於響起水聲,裴晉冉看向窗外的陽光,想起春晚必備的開場語:
  “……北方銀妝素裹,南方春意盎然……”
  一方世界,總是兩種景況!
  “……父親。”
  他回頭,李眉穿著寬鬆的休閑服,盤腿於床上,嘴角刻意往上翹著。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麽,她隻簡單地回複:
  “好的,父親,願您心想事成!”
  她掛了電話,朝他搖頭:
  “他們那邊,聽起來比我們熱鬧!”
  是真的沒有警覺,還是忘了或者說是不屑於警覺?

  往事(二)
  年夜飯是和一群素不相識的人一起吃的,幾乎每一個遇見的人,都會和善地互道一個“新年好”討下喜氣。李眉被這樣的氣氛感染著,眉目之間喜色漸增,引得裴晉冉也多了幾分真心笑容,人前,越見溫暖。
  餐桌上還是那幾樣菜色,過年了,誰不想要個好彩頭?一時間餐廳裏筷子飛舞,個個都要“撈得風生水起”。
  裴晉冉的胃口已經恢複,再加上這幾天的單方獨味,他對能選擇食物來了很大興趣,吃得不亦樂乎。最後的甜點竟然是“百年好合”,裴晉冉微微呲牙,說:
  “我點的,這名字好聽。”
  李眉無聲地笑開,這人,難得如此隨性。
  “嗤!也不想想店家賣的這意頭!”
  裴晉冉為她的缺乏想象力而搖頭歎息。百年好合啊!就是為了他們的關係而點的菜!李眉嗔了他一眼,對這甜點格外青睞。他也低頭,一勺一勺地把他要的“百年好合”安放於體內。
  飯後的散步當然不會因為新年而取消。李眉挽著他,尋著花香,一路走走停停,感受年的氣息。
  “也許,我們該回房間看春晚、然後交換禮物、然後就抱著禮物睡覺。”
  李眉挪不動了,穿著一雙高跟鞋能走個20分鍾已經是考驗了。
  “海灘上可以放煙火,不想去?”
  她立刻陷入天人交戰中。裴晉冉又加力誘惑她:
  “今晚還有篝火晚會,就像學生時代的露營。”
  正中她懷!過年總要熱鬧一點,才不覺被遺忘。可是,看看她的這身打扮,特別是腳上那雙10厘米高的鞋子,又好象不大適合海邊活動。
  掙紮的結果,裴晉冉隻得和她一起折回房間,換了衣服做算。
  “阿晉,我要不要戴朵花?”
  李眉從臥房探出頭來,花襯衫配素色褲子,要是再戴一朵花,更具熱帶風情了。裴晉冉這些天都穿花襯衫,長長短短,偶爾天氣涼些,隻加件素色馬甲,十足一個島民。她的這身衣服,正好襯他!
  他盤腿坐在窗台前,懶懶地瞥了她一眼,冷聲建議道:
  “可以,有了它,蜜蜂一定不會蟄你的臉。”
  他在生氣!不過耽誤個回來換衣服的時間,他就覺得不耐了!李眉縮回腦袋,又突然跳出來,雙手直舉,把一個緞帶綁的盒子送到他的麵前,說:
  “裴晉冉!新年快樂!”
  他掀了眼簾、點點喜色在麵上暈開,帶著驚喜,問:
  “給我的?”
  他兩手接過,有些心急地拆了開來:
  “玉?”
  李眉連連點頭,本來是被他人慫恿著要送給裴家長輩的生日禮物!帶點俏皮地在他的身邊坐下,說:
  “貔貅主財、玉辟邪,讓它時刻鎮守於你身邊,聚財擋邪物。”
  他了然一笑,果然,借刀殺人這一招,誰都想用!又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問:
  “什麽是邪物?”
  李眉瞪著他,樂得解釋:
  “女人。”
  想想,又覺不妥,連忙補充:
  “我之外對你有企圖的女人、呃,包括男人!”
  他大笑著把她摟進懷裏,一連親了幾下,又拉著她站了起來,說:
  “快!我送你的禮物快錯過了。”
  把她的禮物輕輕擱在桌上,邁開幾步,又疾步趕回,把她的心意鄭重地放到床頭櫃上。李眉橫著他,撒嬌般催促:
  “快點啊!”
  他的嘴角更是勾起,語氣略帶嬌寵地撫慰著:
  “來了、來了。”
  李眉拉著他的手,蹙眉橫眼地抱怨著:
  “剛才還急得火燒眉毛,這會兒又跑進跑出拖延時間。”
  他隻笑不答,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押犯人般把她推向他計劃已久的海灘。
  風景區的海灘,再晚也有淡柔的燈光照顧著。海灘上的人三三兩兩,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偶爾也有爆發出幾聲大笑,但,沒人側目。過年,本來就是狂歡的借口,何必好奇!
  李眉被他推著朝海灘的一角走近,感覺越近越有柴火的味道,忍不住回頭取笑他:
  “你不會在海灘上點個心形火那麽老土吧?”
  他像是被噎住般頓了一下,粗聲粗氣地推著她朝前,說:
  “少羅嗦,走快一點!”
  沙灘的一角,有一塊巨大的石頭擋住了去路,顯得這個角落黑暗無比。他們在那處站定,裴晉冉突然出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他像是忘了控製力道,捂得很用力。一邊附在她的耳際小聲哄著:
  “一下下就好。”
  李眉隻得安靜下來,靠近他的懷抱,一邊聞著越發濃鬱的硝火味道,一邊翹起嘴角細數他的心跳。好一會兒。伴著一聲輕呼,他便鬆了手,道:
  “好了。”
  驟然的亮光讓李眉往後縮了一下,定眼一看,又無聲地裂開嘴,捂住幾乎要脫嘴而出的驚叫。眼前,是用煙火圍成的、閃著耀眼火花的幾個字,他從後摟住她,溫濕的鼻息輕輕地觸動這她的脈搏,輕輕地,念著地上的幾個字:
  “眉眉,嫁給我。”
  周邊本來各自嬉鬧的人群突然也大聲地喊了出來:
  “眉眉,嫁給他!”
  她已經泣不成聲了!回身投入他的懷抱,拚命點頭,斷斷續續地說著:
  “……早就決定嫁給你了……人多,好土的手法……”
  裴晉冉親親她的頭頂,朝亮處朗聲大喊:
  “謝謝各位的幫忙!她答應了!謝謝!”
  別人的幸福,隻是我們小小的插曲,熱鬧看完,眾人便哄笑著散回自己的世界。屬於他們的地方,隻剩下還在激動的二人。
  “總要求一次婚啊,免得到了七老八十的時候,被你揪著耳朵說我沒求婚。”
  李眉抬頭看進他的眼睛,那火光還在他的眼眸深處跳躍,她像是被蠱惑一般,喃喃自問:
  “我該怎麽描述我的激動?”
  他挑眉,勾起嘴角壞笑:
  “我不介意你用行動表示。”
  “德性!”
  還沒把話罵出口,便已踮起腳尖吻上,這個時候,怎麽能單用言語來描述她的激動?再老土、再沒創意的求婚方法,都是他的心意,又怎麽會不被感動!身邊的煙火慢慢熄滅,而她的心上,煙花才剛剛點燃……
  幸福之中,總會加雜些不和諧的聲音。
  裴晉冉幾近不耐地把手機從褲兜裏掏了出來,臉帶怒氣,按下電話,嘴上卻又客氣起來:
  “你好!我是裴晉冉。”
  “你好,我是韓放。李眉的手機沒人接聽,我能不能與她說幾句話?”
  李眉還伏在他的胸前,當然不會錯過他們的交談。從他的手中接過手機,安靜了一會兒,才緩聲輕喚:
  “韓先生。”
  電話那頭很安靜,幾乎可以聽見韓放呼吸的聲音。李眉垂下眼眸,這個時候給她電話,一定很重要吧。沉默,是因為陌生嗎?
  “我會證明你五年的空白時間。”
  “謝謝!”
  那一邊又是沉默下來,李眉的時間比他更是便宜,既然他耗得,她也能奉陪。靜靜地聆聽裴晉冉的心跳,無聲地笑著,用嘴型告訴他:
  “心跳強健!”
  “新年快樂。年後到海南,希望能與你見上一麵。”
  那一邊又突兀地傳來了聲音。李眉低眉斂目,嘴角輕輕一抿,又快速地拉平,平靜至極地說:
  “歡迎。我會與晉冉說的。”
  他又沉默起來,須臾,呼了一口長氣,道:
  “隻有你我的空間,不可以?”
  “哦?”
  李眉微揚眉毛,見裴晉冉的臉上是了然的微笑,忙壓下詫異,拿話含糊應付著:
  “見麵再說吧。韓先生,祝您與簡小姐新年快樂。”
  她想結束通話了,韓放卻還是急促地喊了一聲:
  “等等。”
  她隻得又把手機拿近,聽著那邊,近乎歎息地低求著:
  “見一次吧。”
  而身邊,一直看著她的裴晉冉也緩緩地……
  “Jeg elsker dig.”
  右耳,是韓放的低低歎息;左耳,是裴晉冉用著盛產童話的語言、給出的、她以為不可能得到、虛幻的、又最溫暖人心的……三個字!

  往事(三)
  恍惚中,鼠年過了。
  李眉照舊在裴晉冉起來前,先到遊泳池活動一番。年初三,遊泳池裏小貓三四隻。偌大的遊泳場館裏隻見水滑動的聲音。選了一條僻靜的泳道,活動幾下筋骨,悄然滑落泳池,像條魚兒般在水中暢遊起來。
  她的速度不快,旁邊的泳道上突然多了一個人,速度比她還慢,幾乎是跟在她的後邊滑動的。
  好奇心……她甚少用在這樣的地方。又遊了一圈,覺得手臂有些微微發麻了,便從水裏鑽出來、調整呼吸,準備上樓。
  旁邊有人走近,伴著一聲“新年好”,李眉心裏大駭、麵上卻不能露了聲色,隻是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扭頭看著來人,微笑道:
  “新年好。”
  他頭上搭著毛巾,手正一下一下地擦弄著頭發。看來,也是剛從水裏出來的。他朝一邊的椅子指了一下,率先朝那走去,說:
  “你以前不愛遊泳。”
  “愛的,隻是沒時間也找不到地點。”
  他頓了下來,扭頭眯眼看她,嘴角抽動幾下,又隱忍下來。
  明顯的謊言!那個她住了五年的城市、甚至,他住的樓下就有一個公共泳池!
  她把自己包裹在大毛巾裏再坐下,有些悔恨自己怎麽沒買一條更大的毛巾!他也坐定,停下了擦頭發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鄭重的表情,又帶著漫不經心的語調,說:
  “我們重新開始。”
  李眉赫然!又鬆懈下來,對他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說:
  “我們有什麽可以再開始的關係?”
  曾經的兩個人,床伴的關係都夠不上!
  韓放顯然是有備而來。
  “結婚的對象,你可以考慮我。”
  她低頭羞怯地笑開,對上自己手上的璀璨光芒、方抬頭問道:
  “韓先生,你把我當什麽?”
  她端坐一邊,恒溫的場館,還是讓她冽動了幾下,不由抓緊了毛巾,企望能包裹得更緊些,也好多些溫暖。
  他沉吟了好一陣子,才平靜地分析起來:
  “你精明冷靜,和我相似。一個家庭的構立,如果是這樣的兩個人,恐怕失了情趣。我以為簡單的人才是適合的伴侶。”
  他淡淡笑開,手指了指泳池,說:
  “可是,這樣的泳池,又有什麽值得探索的。”
  他以為女人的聰明是附加的,感官上的刺激是男女之間維持平和的必要條件。可是,誠如古人說的:“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恩斷”。再美的東西,看久了也覺稀鬆平常!到現在,他要的,不過是能再次激蕩起他智慧火花……或者……他強烈追逐心與征服欲望的女人!例如……她!
  她偏頭保持微笑,放空了臉上的表情,柔聲致歉:
  “韓先生,晉冉該醒了,我希望他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我。”
  不等對方有什麽回應,悠然轉身,朝著她的溫暖邁近。不管他們之間有過什麽,已經過去了。得不到的東西,想念都覺得奢侈。而她,最不想記得的,是以往的情愫!
  ……
  房間裏,裴晉冉懶散地靠坐在沙發上看著財經新聞。見她進來,招手讓她靠近。
  “怎麽?有事?”
  完美的嘴角弧度,眼裏卻不見笑意。在遠離那個家的地方,還有誰能撼動她的情緒?李眉垮下笑臉進了浴室,她不知道該怎麽說起韓放的突兀轉變。相處五年,除開一開始的幾次交流,他們甚少說話。
  一開始啊!李眉放滿一池水,放鬆著自己僵硬的四肢。誰說她沒有對愛情的期待!與裴晉起的青梅竹馬,或許還可以說不懂愛。可是,接觸韓放,特別是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出現的韓放,像是一個橫空出世的白馬王子,拯救她於迷茫黑暗中,怎麽也夠得上特別啊!可惜,就如他剛才說的,她在那個時候表現得太精明冷靜,一點也沒有讓他身為男人的優勢,就是有一點點的激賞,也在她一點一點顯露的狠絕上給消磨了。在他創業的階段,她也許是他最好的幫手。成功之後,需要的卻是天使之類來分享與襯托!
  現在,他又為什麽後悔?因為天使的簡單再也引發不了他的興致?
  低低地歎了口氣,這個問題,還是留給有閑心的人去好奇吧,她要麵對的,是關乎自家生存的考驗。
  裴晉冉窩在沙發,半闔著眼,像是連呼吸也覺費勁似的一動不動。李眉在他的腳邊坐下,仰頭看他:
  “今天有什麽收獲嗎?”
  垂下的幾縷頭發遮蓋了他微微蹙緊的眉頭,感覺她靠近,情緒便漸漸舒展開來。聽得她問,眼睛又不睜開,手一伸,貼上她的脖子,順勢把她按在自己的腿上,手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頭發,像是在撫慰一隻慵懶的貓。
  “沒有,隻是感歎顧問春的手眼通天。這般事半功倍的生意,也能任他隨心所欲。”
  李眉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意有所指地笑開:
  “顧問春的手眼通天,又怎麽敵得過你的事半功倍。”
  顧問春還耗費了自己的人脈為生意牽線鋪路,而他們,不過坐收其利。
  “還是小財迷的麵子大啊!”
  他促狹一笑,止住她急欲反駁的話,搔著她的頭,說:
  “他看中的,是我們兩個在一起的威力。缺一不可!所以。”
  他俯下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裂嘴笑了起來:
  “我們是無可或缺的、天生的一對!”
  李眉也笑了起來。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不被韓放青睞的原因,知道該怎麽打消她偶爾小小浮現的疑慮。
  他指了指窗外,說:
  “不要辜負了春光。再偷得幾天的閑暇,又該忙碌了。”
  年一過,被靜止的一切行為又會繼續啟動。他們能置身事外,又不想太過遠離。不身在其中,又怎麽體會得了遊戲的樂趣。
  裴晉冉拍拍她的腦袋,大聲宣布:
  “今天,我想吃椰肉包。”
  來到這裏,不吃豈非浪費!李眉拍開他的手,嘟著嘴猛皺眉抗議:
  “不要把我當孩子!”
  不要把事情選擇性地告訴她!有時候,知道少些,並不是幸福。
  他莞爾,揉著她的頭發笑罵:
  “傻瓜!”
  隱瞞得了什麽啊!不過是不想被她知道,裴晉起顧不上公司的根基了,他不但照顧李家,更把一部分的公司流動資金轉到他外婆處,私吞是不會,挪用……那是肯定的。要下手催得裴晉起負責的資金斷鏈,對公司的營運一定有影響。值不值得,為了他一個,毀了公司幾十年的經營?
  或者,暫停一部分的生產,把裴晉起完全打壓下來,再重新振興生產?這樣,對員工的打擊是不是他願意承受的?
  他緊鎖眉頭,左思右想也沒找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幹脆,霍然而起:
  “走!到海邊去!”
  度假,又怎麽能被太多的心事左右!
  李眉嬉笑著被他拉起,海邊啊!不過……
  “我們是不是該先吃早飯?”
  ……
  早飯有鮮甜的椰肉包,李眉一口氣拿了四籠,餓啊,一早起來就勞身勞力的。甫一坐定,便見有人朝她用力地揮手,她詫異地看向裴晉冉,按住幾近爆跳的眉角,低聲歎息:
  “天使!”
  是她忽略了,有韓放的地方,天使又怎麽會落單!
  天使還是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她在他們旁邊坐下,興奮異常!
  “李眉,你們也在啊!我昨晚才到的,你們什麽時候來的?”
  她的身邊竟然沒有韓放?李眉收起小小的好奇,回答著她的問題。聽不了幾句,她又插話打斷:
  “阿放竟然偷偷計劃了海南之行,我本來要去台灣的,隻好放棄。不過年後的機票好難買,兩張機票還不同班次!這個助理的辦事能力真是爛到家了!李眉,要是你在,我就不用和阿放分開到達了!”
  這麽說,天使是發現韓放的行蹤之後,自己跟來的?已經厭倦到這種地步了嗎?
  “怎麽不見韓先生?”
  裴晉冉不甚耐煩地轉移話題,他雙手忙著為李眉舀酸辣粉,嘴角裝飾用的笑容早已收起。李眉瞟了他一眼,祈望他能稍安毋躁。
  “他啊,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我昨晚到的時候,他也不知道跑什麽地方去了,忙成這樣,休假都沒安寧日子過。李眉,你要是在,阿放就安樂很多,現在他都沒什麽時間陪我了。”
  說都最後,嘴又輕輕噘起,天真中帶著點小小的任性,果然是一個在安逸中長大成人的孩子!
  裴晉冉卻是忍無可忍!驟然變了臉色,吐出的話毫無溫度:
  “簡小姐,你有什麽事情請直接與韓先生溝通,請不要事事依賴於人!”
  話說完,便若無其事地、有條不紊地進食早餐,忽視一個不相幹的人,誰都能做到!
  天使的臉色也變了,她幾時受得這樣的口氣!以為他們兩人總有一個會出來說些圓場子的話,一等再等,卻是失望!
  天使終於受不了了,重重地擱下茶杯,狠聲厲色道:
  “不過一個過氣小助理,有什麽好得瑟!”

  往事(四)
  想不到,天使也有激動的時候!
  她朝門外暴走,而看管她的人,低調登場了。人前的韓放一向冷靜自持,李眉對成功男人的認識曆來狹義。她覺得,一個具備一定地位、或者是頂著某種光環的男人,其本質一定是冷靜、冷情、甚至冷血的。隻有凍卻了自己的喜好,才能置身事外、衡量得失,做出對自己最有利的判斷。
  裴晉冉沉溺於美食的誘惑,頭也不抬。李眉挑著喜歡的東西塞入口中,總不能為了他人壞了自己的胃口吧!
  天使還在耍脾氣吧,拉著韓放的手在抱怨著什麽?李眉不由地翹起了嘴角,好象,他們那樣的親密,在她與裴晉冉之間,也漸漸習以為常了。韓放安撫著什麽,他的表情冷靜自持,動作不見疏遠,卻也絕對沒有她記憶中的親密。
  “一起?”
  韓放用著征詢的語氣、不容拒絕地坐了下來。裴晉冉抬頭展現他的好修養,朝他們微笑著動動嘴角,釋出善意。
  李眉自然也不落後,帶著客套的笑容,往裴晉冉身邊挪了挪,空出位置表示對他們的歡迎。
  天使收起了剛才展現的惱怒,冷著臉,隨著韓放坐下,眼神飄浮,就是不正眼看他們。能這樣直接表達自己的情緒,必是篤定自己會被原諒與接受吧?這樣的人,沒有經曆風波,要是有點小浪打過,可會承受得起?
  “韓先生什麽時候來的?”
  裴晉冉放下手上的東西為他們倒茶、寒暄起來。都是擅長與人交際的角色,什麽時候說什麽話,又怎麽分不清楚。
  “前天晚上。可惜錯過了你的求婚場麵,據說很精彩。”
  李眉聽著這話,握茶杯的手緊了一緊,不同,很不同!韓放什麽時候把她放在這麽重要的位置上?才坐下而已,便直奔主題?她略帶羞怯地垂下眼睛,心裏卻暗暗發急,恨不得揪著他的衣領問出個所以來。
  天使的臉上滿是戒備,把韓放的一手緊抓在懷裏,該有的閑適,也覺被破壞。李眉有些惡意地想:也許,天使就是韓放的桎梏,他親手帶上,又可能解不下來的桎梏!
  “哪裏!怎比得上簡小姐在雜誌上的宣言,與韓先生比較,又不夠勇敢。我對眉眉的愛意隻能在這小小角落展現,哪夠得上你們的手筆,能大張旗鼓地在雜誌上秀出恩愛。”
  他一口氣說了這些話,抿一口茶,又是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下去:
  “韓先生與簡小姐的婚期到底確定了沒有?到時候可要參照你們的創意,好讓我與眉眉的婚禮不至於落入俗套。”
  “沒有什麽婚禮。”
  韓放的話幹硬又難顯善意。天使的表情頓時僵硬了起來,卻在這樣的氣壓下難以出聲,臉上的陰沉維持了一會兒,又委屈著收了起來。可見天使不是一無是處,她知道誰才是她的衣食父母,拿人錢財,定要擅長看人眼色才是。哪像她……李眉自嘲地笑起,招手叫了一個服務生:
  “請給我一個白粥。”
  裴晉冉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難得見她胃口大開,還點了她平日裏甚少注意的白粥。她卻偏頭朝天使笑了一下,道:
  “我記得簡小姐愛喝白粥。”
  客氣的語氣,恰到好處的甜膩表情,韓放幹脆直視她,說這樣的話,怎麽會沒有深意!李眉也沒回避,對上他的眼睛,加深嘴角的弧度,道:
  “我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所以,曾經發生的,不會刻意記得,卻也不會忘記。
  天使也許察覺到了危險,緊咬下唇、泫然欲泣,嬌弱的樣子顯得楚楚動人。這就是蠱惑了韓放的原因?裴晉冉看一眼天使,雖然對她先前的挑釁還是存有火氣,又覺再繼續添上幾腳實在不是男人行徑,隻好轉頭與李眉交換了一個笑容,暗自感歎,誰說隻有女怕嫁錯郎,男人,也怕選錯了小嬌娘!在選擇女人一事上,他的運氣,確實比韓放、裴晉冉之流好了很多!
  “我會修改我犯下的錯誤,在沒造成更大損失前,我們可以挽回。”
  韓放的話……裴晉冉一手按在李眉的手背上,一手端起茶杯輕輕笑開,道:
  “韓先生說的是什麽?我目前在休假,生意上的事情以後再談。”
  李眉怎能不笑!這樣沒頭沒尾的隱晦之語,要怎麽理解?
  “我的話,也不是讓裴先生理解的。明白的人自然明白。我還會再住兩個晚上,期望能得到回音。”
  他略略欠身,連帶著,把還迷茫中的天使也拔了起來,拖著他的負擔,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之外。
  “他甩得掉?”
  裴晉冉疑慮重重,這樣的女人,說簡單不是,說聰明也夠不上。可是,就是這樣的女人,你會覺得甩不掉。她在外給你營造了美麗的光環,把你在大眾的眼中塑造成一個偉岸的男人,其它的愛情,不過是她與你幸福愛情遺落的碎片。對著男人,用她所謂的愛與包容蠶食著你的意誌。讓你覺得,換一個女子,還是這樣的戲碼,不如就著習慣了的這個,繼續著沒有漣漪的生活。然後,把小小的波瀾留給那些飄掠而過的候鳥。
  可是,披著標滿幸福的外衣,要是連最基本的溫暖都不帶來,穿著,又有什麽意思?
  李眉挑了幾條酸粉,若有所思。天使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而韓放就像沒有注意她的存在一樣,沒有一個字是關於她的。記憶裏的天使,又怎麽是這樣的存在,一年都不到,她的新鮮感,頹敗得如此之快?
  女人,之於韓放而言,究竟是什麽?而她,自認並無讓人念念不忘之處,那麽,他的提議,又是為了什麽?
  收斂了心思,韓放,已經不值得她耗費精力!轉而專著回答裴晉冉的問題:
  “或許,他不會甩。”
  隻是把她遺忘,放在他不記得的角落,慢慢地被遺忘。如同她剛剛開始接觸愛情,被人一點一點遺忘。
  “嗬嗬,人類的通病。”
  利落地結帳,窗外的春光啊,怎麽能就這樣辜負了!
  ……
  窗外的春光,也有陰霾的時候。
  午餐時間,有消息傳來,李家公司突遭查處,據稱產品質量有缺陷,其生產環境也存在安全隱患,原定於明日開工的工廠也必須接受檢查、整頓。
  刹時間,裴晉冉的電話幾乎被熟悉的人打爆。那些生產銷售鏈上的有關商家都聞風而動,產品質量問題一經曝光,幾乎都難逃破產命運,環環相扣的生產銷售商家們,又怎麽會無動於衷?
  李眉趁著電話消停的空擋,有些疑慮,說:
  “他們太急切了,難道我父親的生意聲譽已經不堪一擊了?”
  “這件事,要在五年前選擇坦白,你父親現在還是屹立不倒的行業老大。”
  裴晉冉歎了口氣,揉著額角表示難過:
  “如今命比錢重要,民眾對欺瞞的憤怒不能低估。一經曝光,誰都怕都拖累,能不急切嗎!”
  “晉起剛簽下的合同……”
  裴晉冉也長長地籲了口氣,看著她搖頭。李眉緊鎖的眉頭緩緩綻開,隻要兩人各自求仁得仁,過程再累些,又有什麽關係?
  裴晉冉傾身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一吻,慢慢裂開嘴,喃喃說道:
  “黃粱一夢。”
  那笑,勾人心魂!

  往事(五)
  收拾好心情,李眉撥了個電話回家。一接通,便急切地問道:
  “父親,消息是真的嗎?”
  那一邊的人還是沉穩如山,隻讓他們放寬心休養,說是事情還不到最後不可收拾的地步,李家仍有回天之力。李眉沒想到自己竟是反過來被安慰的人,也就順著父親的語氣,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便掛了電話。
  裴晉冉也沒出聲打攪她,任她在自己的思緒裏尋覓方向。他要了一壺海南的苦丁茶,入口,苦如黃蓮,稍停,苦後又泛甘,餘味無窮,當下也不停手,斟了一杯,推到李眉的麵前。
  “還不到最壞的關頭?”
  李眉困惑地呢喃著,臉上表情一時雜亂紛呈,難道,還有什麽是她疏漏的嗎?舉杯一飲而盡,對著那樣的苦味,也隻是稍稍皺起眉頭,喝慣了茶,都知道愈苦愈甘。
  “再加把勁吧。”
  闔目回味,果然,甘香異常。
  閑適片刻,又停不住地把這件事情從頭至尾梳理了一遍,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疏忽的地方,為什麽父親還是那樣篤定還不到最後關頭?難道……
  她坐正了身子,語氣不由急切了起來:
  “你說,會不會以為靠著你家,就能輕易翻身?”
  父親,是否細心分析裴家長輩的心思?以為搭上了一點關係,便是萬無一失的一家人?又覺得李捷更是他們的貼心人,所以,才想著一定要裴晉起在裴家說第一句話?
  裴晉冉沉吟一下,慢慢地搖起了頭,道:
  “我父親,也不是一個軟柿子。”
  裴逑帆在商海浮沉多年,雖是號稱慈善人士,斷無仁慈之心。又怎麽會搭上自己的聲譽,為李家保駕護航?
  “不過,接下來,就是看晉起怎麽應對我們各自的父親了。”
  他微泛嘴角,對即將出現的一番角鬥,興趣昂然!
  李眉也漸鬆眉頭,裴晉起啊,他會怎麽樣?與他們這兩個常年生活在仇悶當中的人相比,他的生活太過陽光與平順。從小父母雙全,偶然有困惑,自有父母在邊開導。目前為止,人生最大的難堪不過是被她捉奸在床,卻是因了她的性子與父親的寵愛很快煙消雲散。這樣的裴晉起,可有應對長輩的能力?
  “人生禍福自擔當。”
  撩起她的下巴,狹長的眼睛裏透出了與臉上輕鬆笑意不符合的堅定。李眉的臉色突然慘白了起來,那來不及綻放的微笑,就這樣,潦草地結束:
  “晉冉,我們的禍福,該怎麽辦?”
  輕輕地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幫著她提起嘴角,哄著: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
  果然,話都是人說的!李眉扯開了笑,道:
  “好!加把勁吧。在媒體上多多吹吹這質量危害,再炒炒受害人的窘迫處境。還有。”
  她停頓一下,把手一勾:
  “借著你家與我家的合同,也炒一把。”
  裴晉冉含笑點頭,手順著她的臉頰遊走,剛想說些什麽,又被電話聲音打斷。李眉湊前一看,竟是裴家的電話。
  難道,是裴晉起?
  “你好。”
  裴晉冉靠在椅背上,對方不知道說著什麽,他的表情慢慢嚴肅了起來:
  “好的,父親,我知道了。”
  他放下手機,沉思了一會兒,抬手攬過她的腦袋,低笑:
  “看,我的父親,催著我立刻回去了。”
  裴晉起簽下的合同已經違背了他老人家的生意原則,選了性價比處於劣勢的李家,如果能附帶能為裴家帶來其他的好處,他老人家自然沒有話講。可是,現在竟是攬了麻煩上身。李家的產品一旦有質量上的瑕疵,那麽,他們的生物科技園……損失又該怎麽計算!
  “他決定換下晉起了?”
  “不,還沒決定!我們同是李家的女婿,隻拉開這一點點距離,對他老人家而言,還不夠。”
  所以,趕在回家前,他們還必須做些什麽,讓裴家長輩堅定立場!
  平日裏積累的點點信息,在這一刻終於派上用場。
  裴晉起挪動流動資金的事情恰巧被裴逑帆知道了,他大發雷霆,電話又是立刻追到裴晉冉處,幾近咆哮地大吼:
  “你知道吧?什麽時候知道?”
  裴晉冉自然說不得實話,太過虛假,又騙不了裴家長輩,看著李眉,他略帶委屈地回複著:
  “我隻是猜測而已。我現在休假,本是不能再幹涉公司的事情。可是,您中午的電話讓我又有疑慮,晉起做事向來穩紮,怎麽會輕易被愛情左右?想起曾經眉眉抱怨我給她的信用卡額度比之小捷太低了。而且,您生日那次,周阿姨有說晉起的外婆,好象對他們家的財產也有很多的疑慮。所以,才請您在我到達之前,從側麵了解一下財務狀況,說不定,還有其他的隱情。”
  那一邊可能還不信,所以,他又解釋著:
  “晉起外婆那邊一向是做投機生意,按理這種環境下他們家該是財根緊縮,可他外婆露麵,似乎貴氣又勝前一籌。”
  他停了一下,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麽,他有恭敬地回答:
  “沒有,周阿姨的事情,我們並不清楚,眉眉不過多和她說了幾句。要不,您親自與她說?”
  裴晉冉把手機拿到她的耳邊,示意她說話。
  李眉當然沒有隱瞞,把她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是的,伯父。周阿姨說她是晉起外婆家送給您的禮物,留待以後抑製晉冉的。可是,現在晉起外婆那一邊覺得她威脅了晉起的利益,要她放棄與您在一起。阿姨是沒什麽啦,不過,小續就被嚇怕了,連我請她上家裏玩,她都多有抵觸呢。”
  一番話真真假假,既是提醒了對裴晉起那一邊的懷疑,也抹了周蘭淇麵子,最好,是誰都撈不到好處。
  “眉眉。”
  “是。”
  “我要是再婚會怎麽樣?”
  李眉別了一眼裴晉冉,站起來走動了幾步,又回到他的身邊坐下,道:
  “我總該避開晉冉說。”
  她清了清嗓子,壓低聲音說了開來:
  “伯父,您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作為晚輩,我們當然樂見其成。”
  她頓了頓,把話又說得婉轉無比:
  “隻是,我們這些例子也擺在麵前,我自小與雲姨不親近,連帶的,我與父親的關係也不融洽。您要對哪一家的阿姨有意思,可能保得她與晉冉、晉起,乃至他們的孩子和睦相處?怕是到最後,裴家之人各自成家,想要幸福的願望會變成奢望,血緣也成陌路呢。”
  那一頭黯下聲息,幽幽一歎,語帶蒼涼:
  “奢望嗎?他們可曾體諒年老寂寞之心?”
  “那是!伯父,您可曾體諒年少崇拜之情?”
  人啊,要真能站在彼此的立場去想,又怎麽能生出如此多的事端?
  她略緊眉頭,於心難忍,道:
  “伯父,晉冉之前也曾流露,把能緩解您寂寞之人,安置於您心儀之處。您一輩,裴家女主人位置已經略顯擁擠,再多,恐怕難掩眾口。”
  那一頭又是沉默,爾後,突然一記長長的吸氣聲音,又緩緩吐出,裴逑帆的聲音沉穩又隱約透著老氣,一聲一聲、敲開了李眉的笑顏:
  “這樣安排,對現在握住我幸福之人而言,難是公平。”
  “伯父,同為女子,我也能體會一二。隻是,公平總是相對的。”
  對了女人公平,兒子的公平又哪去了?最好,是一切都沒發生,隻是,何事秋風悲畫扇!
  “事到如今,也隻能這樣了。你與晉冉早日回來,晉起不是一個擔得大任之人。”
  “回去,怕是抹了晉起的麵子,而且,晉冉身體仍然虛弱呢。”
  片刻的安靜,之後便是她要的保證了,打開揚聲器,任那一句,飄蕩在他們兩人之間:
  “我頒布任命書,確定權力的大小。”

  往事(六)
  既然領了尚方寶劍,一路的斬妖除魔便是不能避免!
  退房的時候,又巧遇韓放,他站定於他們麵前,臉上平靜無波,看她的那一眼,倒是有些值得商榷,似乎,還有什麽她不曾了解的事情在。
  她輕輕地點頭,對他的出現,不是意外,也難以高興。
  “這麽快就走?不是被我給攪了興致吧?”
  韓放的聲音帶著少見的調侃,連她這一個自以為對他熟悉至極的人,也小小地吃了一驚。
  隻可惜,總歸是安在別人名下的男人,她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反應,天使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優雅地冒了出來,幾步上前、緊挽著韓放的手,一臉戒備地看著她!
  李眉不由地笑開,這個世界真是瘋狂啊,男女之間的事,錯隻在一方?要真的守得住,世間又哪來得那麽多的癡男怨女?垂眉收起笑意,所幸裴晉冉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上,還不至於形單影隻到要看別人的親密。
  她輕咳了一句,微微偏頭,道:
  “簡小姐果然魅力無邊,韓先生在您的熏陶下,話都風趣了呢。”
  看著驟然變了臉色的天使,李眉在小小地唾棄了自己一番,本是毫無瓜葛的兩個人,竟也需要如此勞心對話,實在累人!雖說人總是有自省能力的,隻不過,她又淡淡笑開,反省歸反省,該有的娛樂調劑,誰都沒錯過!
  “我的魅力又怎比得上你呢,你在阿放身邊呆的時間比我長,說不定,阿放是在你的熏陶下才風趣起來的呢。”
  天使吊起嘴角,朝他們粲然一笑,臉上的表情讓李眉微微抖了一下。實在失望呢,天使的表情,越來越像他們了。
  隻是,又怎麽比得他們這些早就沒了臉皮的人!
  “當著我家阿晉的麵,能聽得您來肯定我的魅力,實在榮幸。”
  又轉而輕輕推了裴晉冉,嗔了他一眼,道:
  “阿晉,你可要記得我的好啊!”
  曾經在天使身上的表情,由她演繹起來,始終不太自然。但,勝在她身邊的他,配合度更高!
  隻見裴晉冉微微彎下了腰,附在李眉的耳邊說了句什麽,逗得李眉笑得愈發開心,還漸漸紅了臉龐。
  韓放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仿佛剛才突顯的笑意是她的錯覺。李眉不想再麵對他的探究,幹脆假借害羞低下了頭,把一切,留給蓄勢待發的裴晉冉。
  “簡小姐,你看,為什麽你惹出來的麻煩會轉嫁到我身上?我家眉眉的尾巴就已經夠翹了,現在讓你這樣一誇,我還怎麽振起夫綱?”
  他的樣子本來就帶了三分的懶散,加上刻意勾起的嘴角,一番話更是說得讓人聽不出真假。天使思索片刻,想找些什麽來回複,又被搶過話頭,道:
  “我的魅力又不比韓先生,總是擔心我家眉眉受不了對比、天天讓我跪床頭。簡小姐,你這話不又捅了我一刀嗎?”
  轉而對上韓放,一臉誠懇地說:
  “韓先生,所幸我們相隔甚遠,不然她天天誇我家眉眉,我不得整天提心吊膽?”
  韓放淡淡地展了笑顏,手一動,竟是輕輕地從天使的緊抱中鬆了出來:
  “咫尺天涯、天涯咫尺,距離又怎麽是問題。”
  天使的一臉錯愕也不能讓人分神了,韓放稍稍站離了她一步,語速平緩,道:
  “男歡女愛,合得來又豈在朝朝暮暮,合不來,長久便成折磨。”
  裴晉冉點頭附和,這話說得在理。不過:
  “既是男女,就是雙方了。”
  韓放也緩緩點頭:
  “非不能也,是不為之。”
  李眉心念一轉,錯愕地抬頭看他:
  “韓先生,是不為嗎?”
  她一直以為雜誌上的報道是他的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情,難道,他的能力,已經不是她能望其項背的了?那麽,之前他表露出來的,不過是他願意讓她知道的地方而已?
  “是。”
  韓放的坦白讓李眉稍稍退後了一步,竟然!竟然是他願意的!那麽,他先前誠摯的歉意,又是從何而來?
  “怎麽能冀望過去就是過去?總是有人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們的。”
  他停了停,勾起的嘴角讓李眉的眉頭又緊了幾分,好在裴晉冉摟得緊實,要不然,她一定會在韓放的挑釁下潰敗下來。
  韓放把眼睛放在裴晉冉的手上,眉宇之間的暖色讓人如沐春風:
  “我們錯在彼此藏得太深,我隻能借著外力、看能不能撬開你的心扉了。”
  而淡淡的語調,卻是讓人不寒而栗!
  “韓先生……”
  話到嘴邊,卻又生生吞下,好象說什麽都不對,索性閉嘴沉默以待了。裴晉冉一手輕輕地摩挲著她的手臂,借以傳達他的支持。一邊,接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韓先生這話讓我危機頓生啊!不過,我與眉眉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登記結婚。法律可是維護婚姻的,可別知法犯法啊!”
  表情冷淡地看向還矗立一邊的天使,搖頭歎息:
  “可憐了與你親密上鏡的簡小姐,韓先生這樣,又怎麽讓簡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麵對提醒你們曾經恩愛的眾人?”
  天使聞言、微微晃了晃身子,卻還是麵帶滯色地立於一邊。裴晉冉與李眉相視一眼,都對天使生出一絲佩服,能受得起這樣的忽視,總有讓人重視的一天。韓放不為所動地看著他,眼眸裏,又像是沒有任何東西存在:
  “世事難兩全。想必你也曾辜負某人。”
  “也是!韓先生請見諒,我愚昧了。”
  裴晉冉頓了下,微微彎下腰,做出受傷害的表情,複揚起頭做訝異狀,道:
  “快趕不及飛機了!”
  李眉漸漸鬆了眉頭,含笑嗔了他一眼,也微微低頭告別:
  “那麽,告辭了!”
  情愛的關係,有時候太過脆弱,一念之間,便已物是人非。又何必太過執著過往!
  飛機上,卸了笑的兩人各自蒙頭大睡。
  李眉的夢裏,一張又一張的人臉滑過,男男女女各有各的乞求。女人為了愛情暗自垂淚,男人為著欲望左右掙紮。天使的臉一點一點地扭曲,慢慢地隻剩下眼睛還能辨認,卻是不停地滴著深紅色的淚水……而夢裏的父親,蛻變到最後,也隻餘血盆大口,剩下那不停吞咽的聲音,吞噬著無邊的黑暗……
  她驀然驚醒、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手抓在胸前,夢裏的古怪就是醒了也仍讓她透不過氣來!
  迷茫中,有人在耳邊焦急地喊著她的名字。她恍惚地尋著聲音,終於對上了裴晉冉擔心。他捧著她的臉,輕輕撫去她的驚慌,緩聲說道:
  “我們在一起,福禍同受。”
  李眉慢慢清醒,僵直的身體依進他的懷中:
  “悟空一路斬妖除魔,殺戮無數。殊不知,他在一眾妖魔鬼怪、甚至人前,也是一妖孽。”
  裴晉冉抱著她倒進座位,提供給她一個更安穩的環境:
  “自古成王敗寇,除開大誌,都隻為改變生存的狀態。”
  “所以,我們也是妖孽?”
  “我們隻為改變生存狀態!”
  李眉沉寂在交談中安靜下來,萬丈高空上,心卻還在塵埃裏。她悠長地歎了口氣,道:
  “寶劍也不是萬能的啊。”
  而終極Boss,還在遙遠的地方……

  重歸(一)
  天涯,也隻是咫尺。不過一轉眼,又置身陰寒的本城。接機的是裴晉冉的助理,奉的卻是裴家長輩的命令。
  李眉被隔絕於前座。助理先生顯得心事重重,一坐進車內,話便傾瀉而出,隻是離開幾天,中間還夾了一個年假,卻已經有了那麽多的怒氣,可見,裴晉起沒少折騰。
  裴晉冉很少吱聲,偶爾點個頭或者丟個眼色,省下引導的話語,也緩下助理的情緒。話到最後,剩下的也不見什麽實質內容,李眉便轉移了注意力,盯著窗外的風景發起楞來。
  已是傍晚,點點昏黃的燈光浮在陰沉沉的窗外,也難顯溫暖。車子平穩地行駛著,沿途的燈一盞一盞地被拋落於身後,以為這是最後一盞了,拐個彎,又生出連綿的昏黃,路,一直沒有盡頭。
  車後的交談聲漸落,未幾,已完全沉寂。車裏的安靜讓李眉心慌了,好象有什麽會從寂靜裏顯露出來,讓人措不及防。她低頭在車上翻找著,手忙腳亂的樣子,令人莞爾。
  “要什麽?”
  裴晉冉的聲音低低傳來,在這密閉的空間裏,那裏邊隱含的笑意,自然瞞不了他人。李眉手上一滯,臉又不可避免地紅起,好象這個時候才驚覺自己這番舉動,似乎有損形象。
  “CD。”
  她像是被哽住般答起,片刻,克製住自己的臉紅又繼續翻找著,在裴晉冉麵前都不需要顧及形象了,又怎麽會在意司機和助理?
  幸好,她的努力沒有白費,終於在置物櫃的底下角落處找到一張CD,輕揚的二胡聲瞬間填滿了車廂裏的寂靜,李眉頓覺自在起來,調整了自己的坐姿,便一路闔目養神,到了裴家。
  家裏的年氣還沒散,隻是,少了人影,也不覺得多喜慶。李眉微微攢眉,對這一屋的繁華,無端生出一股厭氣。
  裴晉冉像是洞察了她情緒的轉變,親親她的額頭,隨手朝一處比畫著,問:
  “我們小時候過年,是不是還在那處擺了幾盆臘梅?”
  李眉一怵,情緒瞬間高漲起來:
  “不是,小時候你家擺得最多的是金錢樹,我家擺得最多的發財樹。臘梅怕觸及黴頭,一點也不準出現在家裏。”
  “是嗎?”
  裴晉冉一臉的不敢置信,道:
  “臘梅不是寓意不畏嚴寒、錚錚鐵骨的花中君子?什麽時候延伸出個黴頭這樣的諧音了?”
  李眉眯眼笑得歡暢,朝他的身子偎依過去,小時候的記憶啊。那時候過年還真是擺過梅花的,不過,當時他們一幹小孩子整天在眾人家裏鑽來鑽去的,撞破東西是常事。她小時候雖然文靜,可是,在裴家的時候也有小小的叛逆。少不更事的年紀,裴晉冉推她撞翻了擺放梅花的凳子,裴晉冉惡人先告狀,跑到大人麵前一個勁地喊:
  “倒黴啦,倒黴啦!眉眉倒黴啦!”
  新年的喜氣,便被這一句給帶上遜色,所以,後來,這一帶的人家幾乎都不擺梅花。想到這裏,李眉又覺悵然,人的心理多奇怪,不過小小的言語觸及,便覺無法忍耐!那些行動上帶來的傷害,卻都覺得不憂得,更希望能被原諒。
  所以,一種事情總有兩方理解,怎麽要拘泥於一個答案。
  釋然、轉而推著他,嘴裏催促著:
  “上去、上去。”
  上去換個符合這般華麗景象的裝束,才能與這喜氣洋洋的氛圍相得益彰。
  ︷︷︷︷︷︷︷︷︷︷︷︷︷︷︷︷︷︷︷︷︷︷︷︷︷︷︷︷︷︷︷︷︷︷︷︷︷︷︷︷︷︷
  時間一到,裴家的餐廳便聚滿人氣。
  李眉因為接了一通電話,明顯落後於他人。等她落座,才發現今晚的餐桌有些異常。首先,本是長條案幾的餐桌換成了圓形;其次,有三位客人圍坐於裴逑帆的周圍,其中還有一張是陌生的臉龐;最後,她訝異地發現,裴晉起的身邊竟然沒有李捷!孤家寡人,這實在與這喜慶節日不符啊!
  李眉微微側頭,朝眾人歉意一笑,便在裴逑帆的示意下隨著舉筷。
  “眉眉還不認識與方吧?”
  裴逑帆抬手,漫不經心地起了話頭。李眉下意識地一頓,輕輕搖頭。他便隨手一指,極其隨意地介紹了起來:
  “胡與方律師,我的好朋友。”
  他身邊的陌生臉龐隨著他的介紹微微曬了一下,姿態克製又極其優雅,那輕輕的笑,讓人如沐春風。李眉心裏一悸,竟然是他!本城最負盛名的事務所裏、時間最貴的大律師。一向以來,隻聞其名,沒想今日一見,氣度比想象中更勝一籌!隻是,這樣的人,與公司的法律顧問和財務總監一起出現在家裏,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這個時候,又不敢轉頭與裴晉冉有所交流,隻好翹起嘴角,用著一臉的淡淡笑容掩飾自己的無措。
  “我老了,在這場風暴中,已經沒銳氣與年輕人一起搏鬥。”
  話到這,眾人都為他的過於謙虛而微笑。李眉更是笑得不見了眼睛,終於,嗅到一點點味道了。
  “現在,該是你們年輕人的世界了。”
  裴晉起的臉色似乎更是黯淡了一絲!
  “晉冉、晉起同在公司服務,隻是,國無二主,最終拍板的人,隻要一個。”
  李眉勾起了嘴角,隻要一個啊,用了這樣大義凜然的開頭,是為著修飾自己所謂的父愛吧!
  “晉冉年長些、處事圓滑幾分,公司就由他負責了。”
  李眉勾起嘴角,又怎麽不解他的言外之意!裴晉起在商業行為上被私人感情蒙蔽了生意人的判斷,考驗不合格,在這場繼承人大賽中敗北了。而她也能聽見這番言語,不過是提醒而已,提醒她,不要讓裴晉冉步上裴晉起的後塵,為兒女私情,毀了裴家的基業。
  “為免產生分歧,我請了他們三人過來,為公司事務的交接做些見證。”
  這樣的頒布任命書、確定權利大小?她靜靜地安坐一隅,等著看,後邊還有什麽戲碼上演。
  飯還是繼續要吃的,隻是,裴家長輩因為艱難的抉擇難以下咽,而裴晉起,臉色難看胃口不佳,客人們則是客氣,也少有動筷的時候。隻有裴晉冉,還一口一口地沒有辜負安叔的手藝。
  “公司由晉冉做主,現金流動一千萬或者一千萬以上的,必須經由晉冉簽字方可調動。”
  “爸爸,這樣會延誤商機的。”
  裴晉起板著腰,沉聲反對。
  “起兒,你要知道,裴家這一塊招牌,已經為你贏得三分先機了。”
  所以,錢,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從口袋中流進流出了。
  “那麽,爸爸,我需要負責什麽?”
  那樣的譏笑盛放在裴晉起的臉上,真是不協調!
  “分公司還是你打理,我會要求你哥哥給你增派人手、協助管理。財務室也會指派專人負責你的帳目、獨立核算。如果成績斐然,我想,你哥哥必定願意提供更廣闊的天地給你。”
  一時間,餐桌上隻餘裴晉冉的咀嚼聲,如若仔細些,或許還可以聽見裴晉起的喘息聲!裴逑帆毫不受影響,放下筷子,又補上一句:
  “飯後,把張律師擬訂的協議簽了,也好讓與方做個見證人。”

  重歸(二)
  上任的第一天,裴晉冉仍然像往常一般,慢條斯理地收拾起自己的外表,遂心之後卻看不出有大權在握的誌得氣滿,這男人,果然難以看透。
  李眉在一旁忙碌著,敞開更衣室翻找自己的衣物,裴晉冉也隨她,不時在她的征詢下對著她手上的衣服點頭,不過三秒,她卻又自己否決了!看不過眼的時候,也有建議,例如:
  “我看剛才的白色外套挺好的。”
  “裙子不錯。”
  “褲子看起來很有精神。”
  她卻總是能找到反駁的地方,譬如:
  “白色讓我不自在。”
  “裙子束縛了我。”
  “長褲太淩厲,讓人喜歡不起來。”
  他已經沒了脾氣,停下手中的動作,認真問道:
  “要不要等買到適合的衣服,你才出門?”
  李眉吐吐舌頭,眼睛卻還在滿櫃的衣物上徘徊,終於趕在他準備離開前,換好了衣服。黑色的駝絨長外套,輕便又保暖,淩亂的頭發、再加上偏白色的唇膏、襯得她的臉色也帶了一點點灰暗。
  裴晉冉難解她的心思,既然,男人們的地界劃分清楚,接下來,不就是女人們的炫耀了嗎?怎麽在裝扮上不見氣勢,反而帶了一點點的憔悴?
  李眉也不解釋,女人之間的小小心思,男人又怎麽能真切體會。勝利的姿態不是一成不變,遇上什麽樣的人,就該有什麽樣的表情!
  簡單地用過早餐,兩人出門奔向各自的目的地。年初五而已,大多數人還在放假,而他們,已然在戰場上了。
  這一圈的房子,在年氣的表達上也是大同小異,寓意吉祥的花草,簇新的燈籠……李眉站在前院上打量了一會兒,才舉步朝屋裏邁進,什麽時候,這裏外的人都換上一茬,那才有新意吧!
  李眉在樓下繞了一圈,還是不見他們下樓,看來,假日的放鬆,人人都不例外。她也就在小客廳裏坐了下來,泡一壺茶,順便關心一下財經消息。
  電視上對今年經濟形式並不樂觀,有一些經濟學家更是斷言,目前這一波回暖絕非經濟的複蘇,真正的寒潮在年中才有體現,眼前的這些,不過是假象、不過是回光返照!
  李眉聽得很認真,人前的光華需要背後的努力,關乎身家性命,總是要用盡時間學習的。她看得太投入,以至李加臨走了進來,也沒有察覺。要不是他輕咳了一聲,可能她還是沒有辦法注意到。
  她減低了電視的音量,轉而與父親打起了招呼。李加臨的臉色比她好多了,看起來滿麵的紅光,一點也察覺不出即將麵臨的困窘。李眉省下了禮貌,直奔主題:
  “父親,公司的事情?”
  李加臨在她的左上方坐了下來,目光落在電視上,專注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般答起:
  “沒事,不用擔心。”
  李眉緊了緊眉頭,不用擔心嗎?
  “真的沒事?”
  還是肯定地點頭!
  她又怎能讓人如願!
  “可是,我怎麽聽裴伯父說要解除我們兩家的合同?”
  李加臨猛一回頭,臉色驟變,聲音也不由高了起來:
  “什麽?”
  看來,裴晉起還沒把這噩耗傳回李家,到底是不敢、還是不願?
  李眉立刻把裴家長輩的旨意複述了一遍。不過是賠錢也要黃了這合約。其實,錢也幾乎不用賠,當初與裴晉起簽定的合約靠的就是兩家的關係,在違約的賠償上隻是象征性地寫了一點,那點錢,用來吃飯都覺寒酸。
  “晉起怎麽沒說?”
  李加臨的臉上已偶有慌張劃過。最大的浮木突然沉了底,又該怎麽辦才好?
  “昨晚伯父對公司的事情做了簡單的規劃,晉起現在隻負責分公司的事務,其他的地方伯父讓晉冉打理。就是我們家合約的事情,伯父已經讓律師開工後就過來與您商量。”
  “商量?”
  李加臨冷哼了一記,李眉也低斂眉毛,說是商量,律師過來,還不就是通知李家合約作廢、裴家會支付賠償金。
  “小捷、小捷!”
  李加臨突然高聲叫起,兩聲之後,改撥起電話,沉下臉色,低喝:
  “小捷,下來!”
  擱下電話,須臾,又拿起!按下幾個數字,道:
  “起兒,是我,你現在來家一趟。”
  也不等對方回話,立刻掛上電話,低頭沉默了一刻,抬頭朝李眉,幾乎不帶希望地問:
  “裴翁在家?”
  李眉緩緩搖頭,怎麽會在!他是明擺著要躲開李加臨,今天一早便會外出度假,去哪自然無須向人報備,與誰人同行,又怎是他人該清楚的!
  “爸爸,怎麽了?”
  李捷汲拉著拖鞋從樓上倉促跑進,急聲問起。
  李加臨的臉色早就黑沉下去,啞聲道:
  “晉起這兩天和你說了什麽沒?”
  李捷茫然地搖著頭。李眉也失望了,裴家長輩果然老謀深算啊,一點也沒給人留有餘地。裴晉冉的路,比她難走了許多吧。
  “他負責分公司這件事情也沒和你說?”
  李捷臉上的茫然一點一點剝落,一個激靈,驚呼了起來:
  “負責分公司?”
  她猛然一轉,對上李眉的眼睛,狠聲問:
  “晉冉負責總公司?誰定的?裴伯父?”
  李眉一句一個點頭,奇怪,怎麽消息這麽落後,難道裴晉起事先一點口風也不露?
  “好了!”
  李加臨一聲低喝,道:
  “什麽要趁著年假狂歡,什麽單身的浪漫,又不是小孩,搞這些得了什麽好處!”
  短短幾聲的教訓讓李眉清楚了這些天的缺席對他們造成什麽影響。該是以為裴晉冉的身體不是短期能恢複的,所以提早慶賀了吧?李捷的成功,是一定要在人前、特別是她的一圈好友前顯耀的!估計,這幾天就是這樣一茬接一茬地炫耀著,而疏忽了裴家長輩的動向,所以,這當頭的一棒,才讓裴晉起也少有防範吧!
  未幾,裴晉起也進了來,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少了平日的西裝革履,再加上一頭未加打理的頭發,倒顯了幾分不羈。
  他開口與李加臨打招呼,眼睛也隻落在他的身上,這諾大的客廳,襯得李眉渺小幾近難辨,竟是連他的一聲禮節性的問候也沒得到。
  “小眉說你父親要解除我們兩家的合約?”
  沒等對方坐下,李加臨便急切地詰問起來。
  “是。”
  他簡短平靜的回答卻惹來李捷的激烈反應。
  “為什麽?不是說得好好的,晉冉他們養病,家中一切事宜交由你負責。我們兩家趁機共同把科技園搞好,你外婆家也會支持我們的合作,在資金上給予我們支持嗎?”
  裴晉起並不搭理她,隻平靜地攤開手,對李加臨解釋:
  “伯父,昨晚我爸爸與我商談許久。他說,您即將麵臨的官司毫無勝算,如若我們兩家合作,您公司的事情將會拖累我們,不如趁此機會,保全我們一家,以後,我們再合作,或許您仍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李加臨傾聽的時候,一直不作聲響。裴晉起的聲音剛落,他便立刻開口,道:
  “你父親的意思是,留得你裴家這座青山,不怕我李加臨餓死?”
  話裏的譏諷,讓裴晉起臉上的神色整了又整,卻還是難掩尷尬。他低下眼簾,清了清嗓音,又不能辯解地默默點頭。
  裴家是生意人,曆來利己而已,又怎麽會為他人考慮!
  “現在你家是晉冉做主?”
  李加臨得了他肯定的回複,微微抽動了嘴角,道:
  “那麽,我現在,必須在自家的姑爺手下討生活了。”
  “不。”
  李眉終於找到了出聲的空隙,對著這一室的沉悶,努力微笑:
  “女婿是半子,怎麽是討生活!現在,該是我們回報您的時候了。”

  重歸(三)
  果然,與裴家的合約在律師的一力周旋下,終於如裴家長輩的願、終止了。年氣漸淡,李家的頹敗點點顯露。
  李家的產品經鑒定,存在質量缺陷,多年前的那一場火災,與其產品質量低劣不無關係,按理,接下來該是漫長的賠償過程。可受害者的背後還有更強有力的靠山,賠償工作刻不容緩。
  市場的反應比預期的還快,本來就處在觀望狀態的幾家關係戶,一見連裴家都寧願毀約也不合作了,各自派了律師出麵交接,就怕慢了一步,連累了自家。而韓放那邊趁著這一機會,一舉拿下絕對部分市場,奠定了其行業老大的地位。
  兩相夾攻,短短十六天,李加臨的老態畢顯。
  李眉幾乎每天都會到家一趟,因為裴晉冉工作的關係,現在他們長住裴家。裴家長輩自我延長了假期,家裏的事情自然是她做主了。李捷也學乖了,說什麽也不要上裴家看她的臉色,借口家裏的事情,也就拉著裴晉起住到李家了。
  也有遇見許雲的時候,態度較之以前有了轉變,似乎,把脾氣壓抑了下來。這也難免,李加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仰人鼻息者,又怎敢大力喘氣。不過,停留的時間都不長,偶爾打個照麵,便各自散去。像今天這樣,能一起吃上一頓飯,更是少見。
  飯桌上氣氛低迷,李眉吃不準是因為她的到來還是一直這樣,她的臉上也難見喜色就是了。
  “小眉。”
  李眉看著他停下筷子,跟著他鎖緊了眉頭,似乎,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情呢。
  “工廠……”
  他停了停,又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
  “賠償的金額雖然不至於讓我們傾家蕩產,但也傷了我們的根基。在這一行,我們很難再維係下去,我想就此收手、轉一行了。”
  一口氣說到這,又略略停了一下,眼光掃過眾人,見大家都聽得仔細,便繼續說了下去:
  “我已經把廠房什麽的盤出,但,資金還有些缺口,我想,你是不是把工廠……”
  李加臨又停了下來,麵帶希冀地看著她。
  李眉動了動嘴角,不解地問:
  “工廠?您送我的那間嗎?要賣出去?”
  他沉痛地點了點頭,補充道:
  “不到無路可走,我是不會開這個口的。”
  又高聲保證:
  “等這關口過了,我們再買回來,你的嫁妝,爸爸不會忘的。”
  李眉立刻點頭,為了自己的家,怎麽可以推辭!不過:
  “父親,這些事情我還要問過晉冉才能答複,我們登記前,律師說,以後我要處理任何我名下的東西,必須要有晉冉的簽字同意。”
  他們登記之後,裴晉冉又簽了這協議,他當時是怎麽說的?李眉的記憶有些含糊,是為了讓她在每一次被要求之後都有借口推脫吧?
  李加臨的臉色稍有回暖,聞言,又低沉了下去:
  “這是什麽協議,你的東西,憑什麽要他簽字?”
  李眉笑笑,覺不妥,忙收了笑容,把眉微微揚起,道:
  “他的東西也要我簽字啊,夫妻一體,算算還是我占了便宜呢。”
  一直默不作聲的許雲尖刻的聲音立刻響起:
  “那就讓晉冉過來,這都快二月了,他也沒上家來。”
  李眉眯著眼睛微微笑起,還沒準備做答,李捷已搶過話頭:
  “新官上任,又是財大氣粗的裴氏企業,怎麽能上我們這種破落戶來。”
  話裏隱含的尖酸,讓她身邊的裴晉起也側目。
  李眉剛被挑起的一點點善念,又被她給消磨了。看著裴晉起、清清嗓子、微笑著、帶點殘狠,道:
  “感情晉起沒被提升?他不是裴家人?也不該上我們家來?”
  李捷一時啞言,這些天,她已經被接二連三的打擊給踹到穀底,就是與裴晉起的關係也略顯僵硬又帶尷尬——因為他不能如她所望的晉升,更因了他與自家簽下的合約沒少受李父的苛責。這一不小心的脫口而出……
  “雲姨,這小捷究竟是在趕晉起還是在抱怨我家晉冉啊?”
  許雲的笑臉還沒成形,李眉又立刻補上一刀:
  “難道是因為晉冉掌管總公司讓大家不滿了?我不過剛冠上幾天的裴姓,有什麽身份對他們家的事情心生不滿?”
  你李捷,又是拿著什麽身份在生氣抱怨!
  “夠了!”
  李加臨又是不耐地喝止:
  “他們裴家的事情到他們裴家去解決,現在是我們家的事情!錢的事情!再不行的話,連我們現在住的房子都要盤出去!”
  餐廳裏一時安靜了下來,眾人都帶著驚恐的眼神看他,難道,還能更糟?李眉壓了壓胸口,第一個打破沉默:
  “父親,把您和雲姨的所有東西都套現,能不能保住這房子?這是我們的家啊,要沒了,您還怎麽與生意場上的叔叔伯伯們來往?”
  個中的利益關係,不用明說,在座的又怎麽不知曉!
  許雲一時無措,喃喃地說起:
  “我……我還有400來萬壓在股票上。”
  李加臨淩厲地看了她一眼,橫下一心,道:
  “賣!”
  李眉也看著李加臨,怯怯地說:
  “晉冉給了我三十萬的零花錢。”
  把希冀的目光看向李捷,她慌張地看著裴晉冉,又看一眼父親,再把眼光落在許雲的身上,對著母親那輕緩的頷首,軟下口氣,道:
  “我手上有五十萬。”
  五十萬?李眉把無措扮演到底:
  “父親,夠了嗎?”
  李加臨闔目搖手,低低地歎了一口氣,眾人的麵上皆是一緊,見他更是緩緩地搖頭,許雲麵上頓然蒼白起來,像是失了心神般呢喃著:
  “不夠,還不夠,還不夠……”
  李眉站了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地說起:
  “我,我,我去姨家看看,問問晉冉,再回來。”
  聞言,許雲幾乎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對著她頻頻點頭,恨不得跟在她的身邊為自己討得下半輩子的安逸。
  李眉倉促一笑,努力揚起嘴角:
  “怎麽也不能讓我們的娘家在這一區消失,是吧小捷?”
  她匆匆離開,也沒忽略李捷臉上突然的蒼白。
  離了眾人的耳目,李眉揉著雙頰放鬆著臉上的肌肉。不把大家的錢全掏出來,又怎麽能安心回報?
  而父親的一臉沉重……她立刻繞道羅牧處,趕著他幫忙探聽消息。羅牧那邊得來的消息並不多,據說因為李家產品造成的傷害還不止那一單,還有幾件,目前也在找人理賠。羅牧還特別提及韓放也是幕後推手之一,就是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市場還是人了。
  李眉懶得深究原因,是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的,像她,一步一步計劃了那麽久,事到臨頭,還不是一改再改、不停修正計劃。
  撇了羅牧回到裴家,從書房裏找到裴晉冉,把疑問一一對著他傾訴。
  他攢著眉,一手托在腮邊,想了很久,又撥了幾個電話,才緩聲道:
  “記得那碼頭?”
  她父親的碼頭,記得。
  原來,碼頭早就資不抵債了,經濟環境的不景氣,又評估了李家的風險,銀行立即催款,更下了最後的還款通牒,期限內再不還錢,怕是資產會被強行拍賣了。難怪,說是要轉行,關於要做哪一行卻是一個字都不提及,原來是要把錢先拿了還債啊。
  “牢獄之災嗎?”
  她的父親,又怎麽能舍得這一張老臉?許雲還有些珠寶首飾,而李捷,還有不動產投資吧?這錢,遲早會被父親給榨出來,五十萬,騙誰?
  “停了我的卡吧。”
  三十萬,是極限了!

  重歸(四)
  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了。
  李眉找不來一個人對李家神出援手,她垂頭喪氣地回李家,對著希冀的臉龐緩緩搖頭,低聲轉述:
  “都說是無底洞。”
  李加臨狠聲吸氣,又不能惡言相向。隻得猛頓下腳,甩手把自己關進書房。
  兵敗如山倒,幾是一夜之間,李家便從財富的頂峰被拋落雲底。就是號稱絕不轉賣的住房,要不是裴晉冉的強勢作風,也難保住,不過,為了規避被銀行再次抵債,隻得把房產換了李眉的名字,算是為她盡的一點子女義務。
  李加臨一掃前幾日對裴晉冉的怨氣,少不得對著李眉大聲稱讚,許雲更是對他們感激萬分,一激動,話也顯得語無倫次。一個勁地說多虧了裴晉冉這女婿。不小心,這話便罪了在旁邊的裴晉起,他的表情還算正常。就是李捷在旁邊一時難以控製情緒,但又作不得聲,隻在臉上一紅一青地變換著色澤。李眉回家告知了裴晉冉,彼此都特別對裴晉冉沒有親耳聆聽讚揚之言而扼腕。
  李捷的處境當然不見好。樹倒猢猻散,公司裏,她是重要幹部,一些合同簽的也是她的名字,再加上一部分的賄賂款項是從她的戶頭上劃出,更有涉案人員指認,她是交接人之一、難逃法律製裁。她求助的第一人自然是自家的父母,而為了裴家這棵大樹,李加臨不敢讓女兒有任何聲譽上的瑕疵,與許雲一起花了大力氣把李捷的不光彩行為給掩蓋過去。勿容置疑,這過程花了不少的錢,那些錢,絕大部分還是從許雲的手裏挖出。難怪這些日子,許雲的麵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就是那不見歲月痕跡的青絲,也罕見地有了幾根白色的影子。據說李捷自己也出了一部分,就是數目見微,對人難以啟齒。
  這一些,都讓李眉咂舌,女人的私己錢,倒有無窮盡之感了!
  李眉自然也難逃關係,好在韓放的勢力在這幾年突飛猛進,開始的雷聲轟隆,一有他出麵證明,竟是一下又風平浪靜。李眉也覺他神通廣大,公司帳本不可能提供給執法機關,她在公司用的是假身份證,更少露麵,他究竟是怎麽證明的?不過,就是再好奇,她也不能找韓放問個清楚,她打算把這好奇放在心底,就是爛了,也不想再讓自己陷入複雜的關係中。
  隻是,再多的打算,也是單方麵的行為。韓放倒是很快地找上了她。電話裏,他的話簡單扼要:
  “我的話,至少值一餐飯吧?”
  而且,理由充分,讓人難以拒絕。
  就是裴晉冉再不情願,也找不出理由推辭,想作陪,無奈與一客戶有約在先,時間上難以調整,隻好眼睜睜地讓李眉單獨赴會。
  既然是請客吃飯,自是選了一典雅高貴的地方。李眉為表重視,還特意提早了二十分鍾到場,準備好好地研究菜單,至少讓被請方覺得受禮遇。
  然而,客人也是一個懂禮節的人。他幾乎是跟在李眉的後邊到來。兩人不見客套,又難以親近,關上門,各自卸下表情,盤踞一方、沉默以對。
  菜也就盡點貴的上,每有服務生上菜,李眉便不由地展露笑容,沒辦法,女人比不得男人,太過有距離,負麵評價就太多。她早晚要以裴家人的身份出現,總不能給人太過糟糕的印象。
  韓放見她如提線木偶般一下一個表情,也漸漸有了笑意。門一闔上,他更是不由地開口感歎:
  “以前,你藏得太深了。”
  李眉頓覺尷尬,緬懷過去是一件讓人惆悵的事情,何況是與一個關係難以清白的人一起回憶,更覺難以回複。她索性欠了欠身子,化身一殷勤的主人,給對方添菜:
  “這湯燉得不錯,我家阿晉一直讓我跟這廚師討教討教呢。”
  韓放淡淡一笑,道:
  “怎麽,要一直提醒我對手的強大嗎?”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不知道怎麽的,那眼裏突然迸發出來的精光,讓李眉生出了一股寒意。
  “韓先生說笑了,我家阿晉與白手起家的你相比,又怎算強大。”
  韓放看了她一眼,低頭呷一口湯,動了動眉毛,像是對湯不滿意。李眉自然知道哪不合他胃口,端上來的東西,是照著她的喜好做的,少了鹽,他便不習慣了。
  “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
  李眉費了好些力氣,才領悟他這話的意思,那麽說,他家的背景也是不容小覷?隻是,那又如何?
  她微微揚眉,把話又兜回飯菜上,說:
  “韓先生,嚐嚐這西蘭花,我記得韓先生對西蘭花多有偏愛。”
  聞言,他微微露出暖意:
  “難為你還記得我的一點喜好。”
  他略略動了幾筷,又擱下筷子,直視她的眼睛,直奔主題了:
  “給你想要的,你是不是和我回去?”
  兩人的關係雖然曾經親密無間,但交談上一直保持距離,對他這樣直白的問法很不習慣,蹙起了眉頭,略一思索,方回複:
  “韓先生知道我要什麽?”
  “你父親的公司、繼母的情緒、妹妹的人生。”
  他倒概括得滿精確,隻是,為什麽沒有她自己?那些事情固然是她想要的,隻是,誰人的規劃裏沒有自己?
  可見,這個人還不夠了解她。她自嘲地笑開,輕輕搖頭,道:
  “我自私,首先考慮的是自己。”
  那些公司、情緒、人生,不過是她自私人生的附加品。在她幸福的前提下,父親的公司化為烏有、繼母的情緒讓她左右、李捷的人生被她影響,這才有意義。如若她的幸福是徒有虛表,這
  些她要的東西,不是她活生生的累贅嗎?說不定,一朝起來,便被這些累贅給活活氣死!
  韓放卻有疑慮,考慮自己?難道……
  “我們相處得不愉快?”
  他攢眉細想:
  “你沒有流露出不滿。與簡愛、是我的錯,改過就是。我不會犯第二次錯。”
  李眉垮下笑臉,憑什麽認為,隻要回頭,便能遂了心願?
  “不過,你也不必離開。”
  他補充了一句,骨子裏,他還是大男人主義!
  “既然韓先生得了你想要的天使,我也該追求我要的東西了。”
  李眉頓了頓,突然轉了一個話題。
  “你可記得,我一直叫你韓先生?”
  他果然搖頭!也是,那個時候他也沒想到要把她記在心上,又怎麽會記得曾經對著她說的話!
  “第一夜,我仍然叫你阿放,如我們初見時候你的介紹。隻是你不高興了,淡淡地提醒我,女伴都稱不上的人,最好保持距離。”
  回憶,總伴著失落。她嘴角的笑越顯潦草,又不得不繼續下去:
  “韓先生,既然確定了距離,我們就一直保持下去。”
  “就算我給了你想要的?”
  李眉搖頭:
  “你給不了、我要的幸福、你給不了。”
  兩人的目光互相較著勁,沒有遲疑。
  “我不會放棄。用盡方法,也要一搏。”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的幸福與你無關。”
  宴席,便不歡而散!

  重歸(五)
  歸家,滿屋的寂寥。
  李眉甩開腳上的束縛,頓了頓,又低頭把歪倒的鞋子擺正,習慣了,再怎麽放縱,也會把偏離的事情導回正軌。
  廚房裏還煨著湯,李眉舀了一碗,剛才隻顧著對人,餐桌上的東西鮮少落肚,胃裏還是空的,總要找些什麽填滿它。
  邊吃,腦子又轉個不停,韓放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必定還會在她要的東西上添加許多的麻煩,這些倒是沒什麽,隻是,要是那麻煩延伸到裴晉冉的身上,定是她不願待見的,這一點,該提醒裴晉冉好好提防。
  夜漸深,裴晉冉還沒到家,她走到門廊處,想把燈光再調暗些,隻要淡淡的光影就行,回家的人,在乎的不過是有沒有燈,太亮反而沒有安全感。
  門外,風吹樹搖曳,暈黃的燈光透過枝頭倒影在地上,像是光與影在捉迷藏,她一時看得入迷,索性裹緊了身上的衣物,靠在牆邊坐下,怔證地發起呆來。
  夜越深,門前射進來的燈光喚回了她的神誌,她傻傻地站起,逆著光,朝光影深處的人微笑。裴晉冉下得車來,急步上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在她的頸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
  “等我嗎?風大,怎麽不在屋裏等?”
  呼吸間,厚重的酒氣熏得李眉皺起了眉頭,被他桎梏,又動彈不得,推開他的臉,先與司機頷首點頭,又朝他說:
  “順便而已,下次再帶著一身的酒氣晚歸,大棒伺候!”
  他“嘿嘿”地笑開,一點一點地把她重新按回自己的懷裏,竟是不再說話,滿足於緊緊的擁抱。
  李眉也安靜了下來,煙酒的味道讓她僵硬著身體,精神卻在他的擁抱下漸漸渙散,夜深了,勞累了一天的身心,總算找到安歇的角落。
  又站了一會兒,李眉讓風吹得瑟縮起來、不由地打了個噴嚏,他沉悶地笑起,胸膛一震一震的,斜視她的表情讓她惱怒起來,嗔了他一眼,發狠推開他的擁抱,徑直朝樓上走去。他跟在身後,亦步亦趨,保持一臂之距離,像是一場無聲的角力。
  關上門,裴晉冉一舉手,又把她拉回懷裏,那布滿酒味的吻便蓋頭而下,她自然掙紮起來。隻是,左右輾轉也難躲開他的追逐,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才稍稍拉開了距離,他的額頭抵著她的,眼睛閃閃發亮。李眉的手順著他的喉結往下滑,聲音沙啞,道:
  “去洗澡。”
  他的眼裏突現璀璨,壞笑提議:
  “一起。”
  李眉蹙起眉頭,很快又鬆開,羞怯地笑著,極近誘惑地說:
  “你去放水,我幫你找衣服。”
  他盯著她看,一時讓她以為他已看透了她的小伎倆,剛想說些什麽之際,他卻鬆手道:
  “好。”
  李眉也鬆了一口氣,含羞地再看他一眼,便推著他進了浴室,“砰”地替他關上門,低低笑了一記。快手把他的貼身衣物找了出來、放置在床上,又匆忙抓起自己的衣服,到客房梳洗。
  按往常的習慣,她的速度自然比不得裴晉冉。但今晚,是想看他出糗的,她快速地洗了個戰鬥澡,又躡手躡腳地回了臥室……裴晉冉卻還在浴室裏!
  裏邊太過安靜,李眉不大放心地又靠前一步,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什麽聲音。她頓感心慌,今晚,他似乎喝了很多酒。她急忙推門而進,浴缸裏,他似乎已睡著。她遲疑了一下,半是試探地叫了他幾聲,見他沒有回答,越發大聲地喊了起來。他卻還沒反應,無奈,李眉隻得上前,手剛搭上他的手臂,突然被他反手抓住,一手又伸出來,攬過她的腰,朗笑,道:
  “兵不厭詐。我贏了。”
  邊說、不顧她的尖叫,邊把她拉進浴缸裏,讓她半依在他的胸前,眯起的眼睛打量她,還動了動鼻翼,開起了玩笑:
  “再遠的距離,我也能聞到我家財迷的味道。”
  李眉推了他一把,嗔他一記,說:
  “什麽味道?說什麽女人香、男人味的,我怎麽從來沒發覺?倒是常聞你的煙酒味!”
  他皺皺眉,搖指歎息:
  “沒發覺?那是為夫的失職。”
  他停了下,又看著她,遲疑地問起:
  “剛才,我是不是聽到你的抱怨?”
  李眉橫了他一眼,不作聲地把身子浸進水裏,天冷,沾濕的身子容易發冷。
  “以後會注意的。”
  他的手一直在與她的衣物做戰,李眉一手拍開他,狠聲道:
  “做什麽呢!”
  他無辜地舉高了手,委屈地辯解:
  “濕的衣服還穿在身上,容易感冒。”
  李眉橫著他,掙紮著從浴缸裏爬了出來,渾身濕答答地,走到鏡子前,又是惱怒地回瞪他一眼。他便悄然閉上眼睛,嘴裏還嘟嚷著:
  “非禮勿視。”
  李眉再瞪他,他隻好扭扭捏捏地轉了個身,背朝她,油然一歎:
  “這也信不過。”
  李眉才不理他,迅速地脫去衣服,裹了一條大毛巾便從浴室裏逃了出來。她剛跳上床,裴晉冉也裹著一條毛巾出來了,他斂眉垂目,站在床前,道:
  “我的衣服……想看就說嗎,我又不像你那樣小氣。”
  是想羞怯地說話吧?他的一手還按在毛巾的打結處,作勢要解開來,李眉忙神手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可是,他又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一個勁地勾掃著她的掌心,嘴角的笑,更讓她“騰”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個用力,竟是把他從推坐在地板上。她一楞,轉身趴在床沿,著急地看向他,就怕自己的一個不小心誤傷了他。他卻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附身趴在床邊,與她對視:
  “我的小財迷,越來越懂得房中情趣了。”
  李眉一時啞然,又不甘被嘲笑,隻好狠很地又白了他一眼,躺回自己的位置,不作聲響,打算以沉默對抗他的一再調戲。
  他也躺了上來,濕漉漉的頭發便要沾染在枕頭上,李眉又是猛翻白眼,抽走了他的枕頭,推著他坐起,少不得又為他服務一番。
  他倒好,半眯起眼睛,做享受樣。李眉輕揉地搓著他的頭發,突然“啊”了一聲,惹得他也瞪大了眼睛回望。
  “給你準備了湯,倒是給忘了。”
  她輕咬嘴唇,懊惱著自己的大意,剛才自己還先舀了一些,怎麽一見他,就給忘!不加節製的煙酒總會虧損著他的精力,他的身體又虛弱,怎麽能一再忽視調養?
  裴晉冉站了起來,安慰她:
  “我下去喝。”
  李眉依著他站起,把他又按坐了下來,道:
  “我去拿。你先躺著。”
  每天奔勞在外,回家,就不要苛求他的體貼了,有時候,她也能夠得上賢惠的標準了!
  一番折騰,離天亮已不晚。躺在床上的兩人,卻都毫無睡意。
  李眉翻了個身,臉朝他,說起了與韓放的見麵,對他竟然放棄了他宣稱的最愛不解。裴晉冉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兀自笑開。
  “韓家是承包高速公路起的家,這種家庭對媳婦的選擇考量不多,寡言是首選。天使不合格。”
  可是,韓放又不接觸他家的生意,他現在自己的生意不做得好好的嗎!
  “傻姑娘!”
  裴晉冉一手撫在她的臉上,輕輕地揉捏著她的臉頰:
  “聽說,天使給他惹了不少的麻煩。今晚酒席間,南邊來的商戶聊了些他們年前的商務酒會。據說,天使在那酒會上秀了她的手鐲,還特別強調是韓家的哪一位世交送的,剛好那一位世交牽扯到了你父親這一樁案件,麻煩大著呢!這不火上加油嗎!”
  所以,他現在要丟了這包袱,找一個從來不給他出狀況的女人回家暖床嗎?為她達成目的,是不是,也因為這世交已經曝露在世人的眼前,隻能舍棄借以保帥呢?
  韓放,安的是什麽心?
  “管他是什麽,與我們無關。”
  裴晉冉擁她入懷,輕拍著她的後背,呢喃著:
  “睡吧。”
  枕邊的呼吸漸漸平穩,夜,便不再寂寞。

  故國夢(一)
  李眉雖然很不願意承認,可是,不可否認,裴晉冉取代了她心心念念的怨恨,已經成了她生活的唯一。
  她每天早起、陪著他吃早餐,晚上如果沒有客人,必定是親手為他炒上幾樣菜,就是睡覺,也盡可能等著他一起躺下。
  生活被一個人左右,情悅的時候自然是眉眼帶笑,要是兩心背離,那該是怎麽樣的表情?
  這問題困擾不了她多久,有人便給她提供了答案參考。她剛閑下來,天使就提出了見麵的要求。李眉沒有意外,韓放還在這座城市,天使又怎麽能離得了左右?
  約了吃飯的地點,竟然是她昨日剛與韓放見麵的地方。李眉微咂舌,這座城市,難道就隻有這樣一個吃飯的地方?
  天使早已到達,她正對著房門,就等著第一時間發現來人吧?李眉嘴角泛笑,見了天使,更加篤定自己的選擇,一個人運氣的好壞,多半是自己選擇的,路走對了,再不堪的際遇都比人強。
  “來啦?”
  李眉點頭坐下,直眼打量她。天使臉上的表情已經被他們同化,眼裏閃現的熠熠星芒添了幾分的算計,而肢體透露出來的防備姿態,連李眉都忍不住側目,又怎麽瞞得了其他人。
  天使學不會客套,李眉也不想開口,兩人之間的沉默幸好有服務生來填補。菜依次而上,李眉漸漸拉高了嘴角,一等服務生掩上門,她便立刻出聲:
  “看來,韓先生做什麽事情都不瞞你。”
  菜與昨天一樣,就是上菜的順序也是一樣。以他們現在的關係,韓放絕對不可能告訴她,那麽,這一切……
  “我昨天跟來了,就在外麵的大廳,一直等到你們離開。”
  天使的直接讓人發笑,很多時候,說這種話並不能彰顯勇氣。可惜,天使不清楚。李眉慢條斯理地舀了碗湯,誠摯地道謝:
  “與韓先生的那一餐,我吃得太少,可惜了十二萬的帳單,今天這一餐,可要好好地吃回這十二萬。”
  話落,天使的臉上竟是預期之外的一白。李眉有些不解,回想一下剛才的話,不覺得有哪一句會打擊她的。低頭,繼續這愉快的午餐,調羹剛觸上唇,她的臉色也變了變,難道……
  “韓先生停了你的信用卡?”
  天使的臉又轉了紅,要不是她認真地看著,也會錯過天使的點頭。
  就算知道韓放的果決,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對待他曾經追求的幸福。隻是,再怎麽絕情,也不至於讓天使為這十二萬困窘啊!
  “以前,他的卡任我刷。去海南前,他就停了我的卡。”
  “你沒存下一分屬於你的錢?”
  天使緩緩地搖頭,未成語眼便紅了:
  “我沒想得那麽遠,阿放說會好好待我。”
  男人的話!李眉嗤之以鼻!不過,天使果然是天使,為愛忘了生存便罷,怎麽點菜前也不仔細看一下價錢。
  “這點錢我還是有的,你就放心吧。這金錢龜不錯,多喝點,養顏。”
  李眉抬手做了介紹,又低頭埋首於美味,兩餐而已,這兩個麻煩竟然花了她二十來萬。說不心痛絕對是假的,必須,讓他們也難過難過!
  “要讓韓先生回頭,也不是很難。”
  李眉抿抿嘴,難得好心地建議。首先,要改變既定形象,扮柔弱隻在珍惜你的人麵前有用,對一個已經不再在乎你的人,請一定記得,冷漠才是最好的武裝。然後,她難忍惡意地笑起:
  “秘密,你跟在他身邊,多少知道一些什麽,請善用它,好好地,用它們為你掙回愛情。”
  天使的臉上布滿狐疑:
  “秘密?他沒什麽秘密啊,也沒和我說過什麽。”
  李眉笑得更深,果然,難為了韓放!
  “聽說你手上有韓家世交送的手鐲?”
  天使點頭,還補充道:
  “是全套的首飾,新年禮物。”
  “政府人員?”
  果然!天使點頭。
  “為什麽送?憑什麽送?”
  但願天使能找到好的切入口,最不濟,韓放還會給她一點分手的費用。李眉並沒有再深入,隻是給他們兩個添點麻煩,又不是真的想斷送了天使的美好人生,沒必要再繼續了。
  天使見她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能從她這過氣情人身上,找到挽回情感的秘籍。既然有了李眉的指點,這飯,也就愉快結束。
  李眉把發票仔細收好,還請店方提供了一份菜單。與天使別過後,進了裴晉冉的辦公室。
  門外,氣氛有些凝重,他的助理還偷偷告訴他,今天裴先生的脾氣暴躁。李眉擺手笑開,安慰他們、讓他們安心工作:
  “早上已經擺臉色給我看了。更年期提前,不用理他。”
  而且,昨天還喝過了量!
  他的午休時間已經結束,見李眉進來,有些驚訝,招呼著她上前:
  “怎麽有時間來?不是說和天使吃飯?”
  一頓飯又能花費多長的時間?她從他的辦公桌裏找了一個信封,又找了紙張,伏在他的辦公桌上草草地寫了幾個字,把發票、菜單與便箋一同塞了進去。
  裴晉冉為她把信封轉給助理,讓他找快遞送達,回身,才有機會好奇:
  “怎麽,他們終於把你給氣了?”
  李眉把這兩天的冤枉錢都說了一遍,氣憤難平,道:
  “他們的事情,與我何幹!不找些麻煩還給他們,氣難順。”
  裴晉冉輕緩地勾起嘴角,所以,才寫“鷸蚌相爭”?隻是,天使總難比他們,要是一個拿捏不到位,惹禍上身怎麽辦?
  李眉冷冷笑開,一直讓步,所以才讓人得寸進尺。有些事情還有翻盤的可能,總不能讓他們分出精力與他周旋,所以:
  “總得確定韓放生不出心思給我添麻煩。”
  對付天使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但,天使也有可取的地方,例如,她的單純與善於被騙。一個看見太多又懂得太少的女人的單純,總會給人添置無上的麻煩。再加上惟恐天下不亂的李眉,想必,他會謹慎應對的。
  裴晉冉一向容忍她的小脾氣,再說,她隻惹她解決得了的麻煩,當下,笑過就是。瞄下時間,一手按在她的手臂上,竭力誘惑:
  “下午陪我上班?”
  李眉拍開他的手,站了起來,一臉的大義凜然,道:
  “我也是需要休假的事業女性,請不要在非上班時間騷擾我。”
  裴晉冉被她的話笑岔了氣,趴在辦公桌上一時起不來,問一句話,也難連貫:
  “請問……我的……小財迷……上的什麽班?”
  李眉一本正經地回答:
  “三陪。”
  她還抬起手數了起來:
  “陪吃、陪睡、陪解悶。”
  “還有運動吧?”
  李眉又怎麽會被這問題給難倒,她橫了他一眼,嚴肅地總結:
  “包括在解悶裏邊了,所有吃睡之外的活動都當解悶了。”
  裴晉冉又是大笑了起來:
  “想必我的下班時間便是你的上班時間。”
  見她點頭,他也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熱心提議:
  “鑒於你上班時間的特殊性,是不是該要求多點福利?或者提高薪資?”
  “男色,便是我最好的福利。”
  話到最後,她還拋了一媚眼,色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上前幾步,勾起他的下巴,輕輕地嘟起嘴:
  “來,給我笑一個。”
  他板起了臉,嚴肅地指認:
  “你在我上班時間勾引我!”
  她一臉不認同地搖頭:
  “不,是我寬宏大量,在非工作期間給你的福利。”
  裴晉冉兩手都遮蓋在嘴上,努力拒絕她的親近:
  “給我的福利不是你笑給我看?”
  李眉一滯,又強橫地哼了一記號,威脅:
  “到底笑不笑?”
  “笑。”
  他委屈地拿開手,嘴角還沒勾起,已經傾身把唇壓在她的嘴上……爾後,掃過她的眉眼,滿滿的感激:
  “難為,你記得。”
  難為她記得他媽媽的忌日,難為她放下姿態逗他開心,難為她,漸漸把他放在心上。

  故國夢(二)
  夜晚,意外接獲李加臨的電話,用無比強硬的態度要求她次日回家用餐。李眉但有疑問也應承下來。
  李家的今時已不同往日。她下了車,便見平日裏收拾整齊的庭院明顯多了些喧鬧的氣息,那些樹枝恣意生長,完全沒有人為的氣息了。到客廳,感覺更是明顯。以前一塵不染的案幾上,多了些擦抹不淨的灰塵印子。就是那些茶具也略帶暗黃色。
  客廳裏並沒有人,李捷剛躲過牢獄之災,拿著裴晉起的錢出外散心去了。許雲的行蹤一向不在她關心的範疇,不過,想來也不會拿著一張破落戶的臉外出找鬧心。至於李加臨,從公司破產後,好象也沒有在公眾視線中出現。這樣不好,李眉鎖緊眉頭,花錢是買順心的,怎麽能讓自己的錢買了那麽多東西,卻找不到開心。
  “來啦?”
  李眉詢聲站起,臉上的恭敬如初。略略挪動了一下,複坐下,準備泡茶。又狀似無意地問起:
  “父親,家裏人手不夠嗎?怎麽好象幾天都沒打掃的樣子?”
  李加臨長歎一記,一手扶在額上,說:
  “隻剩下廚房阿姨了,人工太貴,我又不事生產,錢哪出啊。”
  幸好房子是落在李眉的名下,每月昂貴的管理費用自有她應對,免去了他的困擾。隻是,他現在的吃穿用度都是透明的,每月的支出,也有人在一邊虎視眈眈,就算能找出錢來安享些什麽,在生活的限製下、都作罷了。
  李眉本就洗好茶具,稍一遲疑,停下動作,道:
  “每月的用度?”
  她略作停頓,又繼續說下去:
  “每月晉冉給我的錢也不多,加上工廠出租的錢,父親,我每月最多可以給您五千。”
  李加臨的臉上滿是失望,五千,扣除諸如電費、通信費之類的,剩下的也隻夠支付廚房的工資吧。
  “工廠的出租為什麽那麽低廉?”
  李眉搖頭歎息:
  “總少根生意筋!晉冉那個時候也阻止了我,可是,我耳根軟,總是抵不過別人的幾句好話。不過,那個時候也不知道要花著這錢。”
  看!謊話說多了,總是這樣順溜!
  隻不過,女兒有兩個,她可以出五千,那麽:
  “小捷每月拿個三五千的,您與雲姨二人,也可活得很好了。”
  話落,便聞一高亢的聲音,尖叫:
  “你有嫁妝,小捷可沒有!”
  許雲,不知道從什麽角落鑽出來。她的臉色比之以前多了些昏暗,身上的衣服雖然簇新,可是,時已春暖,卻不是新上市的衣物。果然,印證了她對許雲的猜想。
  “我有嫁妝,便拿五千。雲姨,她還有父有母呢,怎麽不能給個三五千?”
  “這麽說,你從來不認為我是你的長輩?”
  許雲顯得氣急敗壞,她站在客廳的入口處,背著光,臉上的表情屢現猙獰!
  “您是父親的妻子,怎麽不是我的長輩?”
  反問句用微笑結尾,顯得她溫馴有禮貌,隻是,人總是會用文明來掩飾自己的嗜血習性:
  “隻不過,我有母親。她現在必定幸福地生活在某一處,我想孝敬媽媽,還使不上勁呢。”
  態度可以控製得宜,語調卻是難以控製的,偶爾流露出來的芒刺,紮得人隱痛在心,又難以發作!
  “小眉!”
  冷喝出聲,才有父親的威嚴吧?李加臨的眉頭深鎖,開口前,又是先長長地緩上口氣,再說,聲音已恢複平日的嚴肅:
  “都說養育之恩大過天,你媽媽生你卻沒養你。你該念及她人的恩惠的。”
  還語帶指責!
  “父親。”
  李眉抬高下顎,倨傲的神情顯得冷漠無情:
  “重新踏進這房子,我們就這問題討論過了。我有必要重申一次,當初,養我的,是我外婆與姨媽的錢。那一日,您向我要求的,是一家的和睦與重新開始。我也問了,我要的誰給。”
  麵上的神情又冷下幾分,眼睛裏的淬出的冷光,饒是李加臨,也生了幾分冷意。
  “既然你們不打算給我,那麽,我便自己伸手獲取。現在,我的房子讓父親您及您的妻子住,每月交管理費用,還給五千讓您隨心所欲地花。請問,還有哪一點您覺得我做得不如您?”
  李加臨幾乎要拍案而起,極力克製,也硬邦邦地說:
  “贍養父母是兒女的責任。你不能推脫!”
  李眉冷笑著看他,推脫!她幾時推脫了!
  想來李加臨也知道自己這話說不到點子上,急促地呼吸了幾下,又緩慢地開口: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小的時候是我們疏忽了,我們不也在改嗎?你不能等到我們都不在了,才改啊,到時候,懊悔的是你了孩子!”
  李眉側目,啼笑皆非:
  “那就是上天代替你們給我最大的譴責了。父親,我還沒想通,想來,您也不會那麽短命。或許,我明天就想通了。隻是。”
  她惡意地停了一下:
  “說到這,我也迷糊了。房子是我的,說不好聽些,我不養著您與您的妻子嗎?我記得雲姨來前,我隻是建議小捷也拿些錢養您與她的母親,為什麽,您又把我的行為上升到孝與不孝的高度?”
  許雲瞟一眼李加臨,又很快把眼睛轉回李眉的身上,剛想開口,被李加臨一個眼神製止,便怏怏坐下,掛著一張臉,冷眼看她。
  “小捷因為公司的關係,也分文不剩了。”
  李加臨艱難地解釋著:
  “她不比你,你現在是名正言順的裴家人了,她還不能由著性子花起兒的錢。一時沒了收入的她,怎麽負擔起贍養父母的責任?”
  李眉冷然一笑!
  “父親,這話我不愛聽!房子是晉冉掏錢買的,管理費是他出的,五千塊錢裏,也多是從他身上得來的錢,您覺得我花他的還不夠?請問,您女兒我,是裴家分期買去的嗎?”
  李加臨想辯解,李眉卻沒給他機會:
  “如果您還想些錢用,可以!搬出這房子……”
  “不可以!”
  話未完,便被許雲打斷!她“騰”地站了起來,麵上厲色盡顯:
  “搬出這裏,讓小捷怎麽嫁進裴家?讓我們怎麽麵對那些勢利的生意人?”
  怎麽麵對啊,這麽在意外人個眼光,難道還想東山再起?李眉勾起嘴角,笑地愉悅:
  “怎麽,怕被裴家瞧不起?放心,我已經嫁進去了,裴家不會嫌棄同樣來自李家的您的女兒的。”
  隻是,現在傳媒的發達真是有好處!經濟不景氣,風水命理之說自然越發流行,電視上的那些命理與星座大師少不得拿這些名聲在外的人家說事。想想到時候會有什麽樣的標題:
  “李家雙美,一榮一衰?”
  要是換一個台灣的說法,是不是得說:
  “李捷的命中帶屎?”
  “小捷給多少錢不勞你費心!你顧好你自己,免得有一天,裴家住不下去了,還得回到你的房子與我們一起擠!”
  李眉搖頭,果然,這些年的養尊處優,讓許雲忘了很多事情,包括,人在屋簷下,該怎麽低頭!
  “也是,免得我要把這房子賣了,到時候累得您與父親這把年紀了還要居無定所,可不大好。”
  必要的時候,她還可以扮演天使:
  “不過,您不用擔心,您還有女兒,她可不會忘了孝敬您。還有您選的好女婿,說不定,願意買下更好的區域供您居住。”
  無視他們鐵青的臉色,優雅地聞起茶香:
  “不過,也難說。外人不清楚,我們總是明白的,裴家兄弟不和,晉冉就算甩了我,也不可能給晉起翻身的機會,所以。”
  她站了起來,攤手:
  “小捷看來也難富貴到什麽程度!”
  她姿態謙卑地退場,吃飯不過是借口,誰都沒了心情!
  李加臨生硬地問起:
  “不留下來吃飯?”
  “不,一連喝了兩天的金錢龜湯,我想吃些清淡的東西,緩緩腸胃。”
  謙卑,卻又讓人生出想痛扁一頓的欲望!不過,她得意地揚起眉毛,這本來就是她要的!

  故國夢(三)
  心情舒暢地回到家,見時間還算充裕,支開廚房的人,搶了安叔的位置,一個人關在廚房裏劈裏啪啦地煎炒蒸炸。
  裴晉冉進家門,看到的就是這番異常景象。平日裏鮮少在客廳裏出現的幫工們今天難得全員到齊,在該開飯的時候,竟然全坐在客廳裏喝茶。眾人一見他進來,刹時間僵直起來,為首的安叔忙帶頭站起,溫和地打起招呼:
  “小眉說要自己下廚,為大家準備晚餐。”
  裴晉冉點點頭,噙著笑,道:
  “你們喝,我上去換個衣服。”
  他不想留在客廳裏讓人覺得受了束縛,還是換個衣服,到廚房為他的夫人打個下手吧!
  繞開眾人,悄悄地走進了廚房。料理台前,李眉正揮舞著鍋鏟、架勢十足地忙碌著。
  他上前,半環著她的腰,開起玩笑:
  “今天是愛心大餐?”
  李眉回眸一笑,手上的動作略有停滯,又朝已經排放整齊的盤碗努嘴,示意他端出去。愛心大餐?她裂嘴自嘲,一時有感而發而已。她的父親還不如這些人待她真心。這裏的人還知道為她準備三餐,而父親,不但在她沒有自立能力的時候沒有給予她的三餐,一旦他有需求,倒是希望她能立刻變出個銀行,隨他予取予求了!
  隨著最後的一盤咖喱帶子出鍋,晚餐,便喧鬧地開始了。
  大家很少有同桌的機會,都顯得略有不安。李眉看在眼裏,朝裴晉冉眨眨眼睛,雙雙站了起來,李眉還端起杯子,朝眾人加深了笑意,緩聲說起:
  “承蒙各位的盡心盡力,才把我們一家上下都照顧得健健康康,我不過是做了一件你們天天為我們做的事情,怎麽各位就顯得不自在了?”
  說到這,偏頭朝裴晉冉俏皮地皺皺鼻子,道:
  “還是我們長得嚇人?”
  大家齊齊笑開,氣氛漸覺回暖。李眉又繼續了下去:
  “來,為我們大家的平安順暢幹一杯!”
  話落,眾人也站起,仰首喝下這醇香的液體。坐下的同時,安叔拿蟹兌他們:
  “好了,你們的心意大家都知道了。但你現在得把晉冉帶走,我才能吃得暢快。”
  安叔畢竟年長,知曉舒心才是活得長久的秘訣。
  李眉撇撇嘴,笑著把裴晉冉推出了這逐漸熱鬧的餐廳,今天,他們才是主角。
  裴晉冉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豐盛的餐桌,低聲抱怨:
  “我還沒吃。”
  李眉直接把他推出了家門,說:
  “上你的公寓去,我煮給你吃。”
  孰不知,她的安慰落在他的耳裏,卻成了誘惑。
  “你說的。”
  裴晉冉讓出了駕駛座,嘴角抑止不住地上揚。自從他接手公司以來,已經很少有這樣的輕鬆。她也忙著與顧問春的合作,兩個人在一起,倒是公事上的交流多於感情上的溝通了。
  李眉不作聲,微笑著點頭。
  裴晉冉很少見她這樣,似乎整個人都沉浸在莫名的愉悅中,想來今天與她父親的見麵的確振奮了她的心情。
  李眉沒把在家的詳細情形告訴他,反而問起:
  “晉起現在很少回家住啊,他買了公寓?”
  “不是住你父親那?”
  裴晉冉也皺起了眉頭,又想起裴晉起外婆家的產業,才放緩了心情,道:
  “怎麽,他們又給你提了什麽要求?”
  李眉神色一稟,又淡淡地搖頭:
  “看來錢不夠花呢。”
  裴晉冉放鬆著脖頸,眼睛也看累了,幹脆閉目養神,任輕輕的音樂流淌在車廂裏。李眉不吵他,小心地帶著她的安心奔赴幸福。在裴晉冉一心的信任下,她的車技增進不少。利落地定位停好車,撐開他已經顯得霧蒙蒙的眼睛,嗔怪道:
  “和我一起那麽無聊?一上車就睡。”
  燈光下,他的眼睛慢慢澄明,舉手發誓:
  “上天明鑒!我就為了和你一起才先睡個精飽的。”
  她的臉頓時紅了起來,這人……
  “無聊!”
  她板著麵孔罵了他一句,徑直下車,自己找了輛推車逛起來。裴晉冉跟在她的後邊,也不靠前,嬉皮笑臉地保持著一步距離。李眉走了一段路,見他還沒上前的意思,立刻回首又瞪他一眼:
  “你不吃啊?”
  話出口,他一步上前,一手摟著她的肩膀,一手按在推車上,笑著在她的頸側印下一吻,接著剛才的話題:
  “無聊嗎?我記得你父親的生日也快來了,我們是不是該為他慶祝慶祝?”
  李眉正有此意,她父親已經躲避太久了,想東山再起,總需要人脈的!她憶及父親的脾氣,也低低地歎了口氣:
  “他要能抓住這機會,就權當我們修為還不到家。”
  隻要他能憑借著自己的力量再次站到頂端,證明他至少在事業上還是後輩的榜樣,那麽,她便放棄!
  “好!”
  裴晉冉拍著她的肩膀喚回她的注意力,指著蛤蜊,征詢她的意見:
  “你覺得吃這些有用嗎?明早我還可以晚些進公司呢。”
  李眉一下摔開他的手,推著車疾走,徒留他的笑聲在海鮮區回蕩,惹得他人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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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李眉接他下班,秘書特地把晚報的娛樂版擺在顯眼的位置,朝她笑得意味深長。李眉傾身上前,一看,倒是有意見了:
  “這什麽標題!”
  還“姐妹成妯娌,情感兩重天”!配圖是昨晚他們二人在超市買菜的鏡頭,竟然還被拍到他側頭吻她脖子的一幕,堆砌在他們身上的盡是讚美之詞。而旁邊說到李捷,用詞盡顯失意,不但說她在自家公司的幾年業績毫無亮色,字裏行間更是意有所指地認為李家之所以有今天,是她的嬌蠻跋扈所致!用的圖片更是她獨自走在大理街頭的落寞一回頭,隔著標題,與李眉二人的甜蜜形成了鮮明對比,難怪是情感兩重天呢。李眉看了個大略,覺得這記者對李捷了解不深,有些言過其實了!
  秘書體貼地把報紙重新疊好、拿給她,又朝裏邊瞄了一眼,道:
  “聽說裴二少被財務專員削得一臉灰。”
  李眉幹脆坐了下來,把他的花茶挪遠,說:
  “我有時間,你老板也不急著下班。”
  秘書先生立刻興奮起來,端起他的花茶,猛灌了一口,道:
  “聽說和他外婆家來往頻繁,明明沒什麽業務來往啊。財務專員說了,萬一被人懷疑有洗錢的嫌疑,一定會連累公司聲譽受損。裴家太上皇今天來了電話,火氣大到我在這室外也被波及。”
  他不時注意著房門,就怕一個不察,老板突然從裏邊出來抓他個現行!
  “對了,太上皇在本市呢,和他的小續住在一起,每天接送孩子上學,十足居家男人。”
  李眉站了起來,順手拍向他的頭,笑罵:
  “小心變成長舌男!讓你進來,可不是讓你來嚼舌根的!”
  旋然進了裴晉冉的辦公室,他現在需要的,可是一個共同慶賀的人?
  裴晉冉正朝著窗外發呆,見她進來,招手讓她上前,抱著她,低低歎了一聲:
  “我喜歡你直接推門進來。”
  沒有防備與猜疑,直接坦誠麵對,他要的,不過是這個,卻是從自己的父親身上得不來的!
  李眉把報紙攤在他的麵前:
  “來,看看我們的照片。”
  剛才在齊小弟麵前不好意思顯露,圖片上的兩人,倒也能讓人有幸福的憧憬。裴晉冉看了一會兒,突然飄來一句:
  “我們是不是該要個孩子?”
  李眉愕然!
  “我也想送著孩子上學,當初沒有父親接送,現在換成爸爸的角色體會體會也好。”
  割裂的傷口,換一種角度,一步一步縫補,總有一天,沙礫也會變珍珠。

  故國夢(四)
  傳媒的力量果然強大,不到24小時,李捷竟已回歸,連這段日子形同失蹤的裴晉起,也要一同出現了。看來,“恩愛”一詞是他們的最後底線,一旦提及,就是親如父母也被拋之腦後!你看,散心歸來,晚餐竟是要在未婚夫家吃,而且,還是長輩缺席的未婚夫家。
  李眉並不急著回家,吩咐安叔把李捷的要求做足,一餐飯而已,有什麽難以達成的。她現在的心思都堆放在公事上,與顧家的合作順利進行著,裴晉冉分不出精伶顧彼此的合作,隻好她上場代勞。好在生意上的事情比家庭關係容易處置多了,而且,顧家派出的合作夥伴實在是高手,目前為止,她還沒遇見什麽大的挑戰。
  趕在裴晉冉下班前到家,換好衣服再下樓。李捷他們還沒有出現,李眉順手在花園裏剪了幾枝花,點綴在古樸的客廳裏,多少添了些活力。
  “沾花弄草?我可不喜歡。”
  裴晉冉的心情顯然很不賴,從後把她抱了個滿懷,輕吻著她的脖子。李眉怕癢地推開他的頭,回身在他的嘴上一啄,告訴他:
  “今晚晉起與小捷要來吃飯。”
  “所以,我要離你一米遠?”
  他歪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那神情,又讓人生出幾絲渴望。
  李眉踮腳給了他一長吻,喘息著說:
  “當然要顧及他人的感受,總不能讓他們自形慚愧啊。”
  拉著他上樓換了衣服,聽得樓下車響,兩人才姍姍而來。
  李眉以為旅行會真的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麵貌,見到李捷後,她才發覺自己想多了。李捷不過換一個地方繼續著她的生活,無關心態的調整,她還是她。
  裴晉起見他們下樓,也省去寒暄,立刻率先朝餐廳走去,連讓李捷展現笑容的時間都不給。李眉看一眼時間,也是,已經過了8時了,餓是當然的!
  與裴晉冉相視一笑,跟在他們後邊在餐桌旁落座。菜已經上好,滿桌的菜肴,幾乎都是按照李捷的吩咐準備的。
  “謝謝安叔,都是我喜歡的。”
  李捷雙眼發亮,對著候在一邊的安叔高聲道謝。安叔頷首點頭,略有保留地回複:
  “小眉說難得您有要求,這海膽,還是她請人張羅來的。要謝該謝她。”
  他扔了一顆炸彈倒能安然地退開,剩下李捷在拚命地控製表情,看來,這按著她的喜好安排的菜肴,討不了歡心了。也是,本來不就想借此機會炫耀一下她這五年在裴家打下的牢固基礎嗎,哪知道,薑還是老得辣,安叔看多了這家裏的紛爭,又怎麽拿捏不出回話的尺度?
  她回過神,朝李眉微笑,道:
  “報紙上見了姐與晉冉哥哥的甜蜜,以為姐姐隻顧著晉冉哥哥忘了照顧家裏呢,沒想到姐姐倒是兩頭不誤啊。”
  “照顧家裏就是照顧阿晉,總不能讓他有家都不想歸吧。”
  她的話未落,便見李捷臉上的神情立變,那青白的臉色,連她精心描繪的妝容都掩蓋不了。
  “你這個阿晉叫的是誰?誰有家不想歸?”
  咄咄逼人的口氣,如果不是為了顧及外邊的人,她會站起來吧?李眉收斂笑意,一手撫上胸口:
  “阿晉就是阿晉,你以為是誰?有我的地方便是阿晉的家,你又以為是哪裏?”
  放下手的同時,當然少不得再為對方的怒火添些油:
  “看報紙,覺得你們兩個情感似乎有些問題,剛才聽你的口氣也覺得不妥,可千萬不能讓人抓到把柄,被人笑話。”
  “誰說的!我們情比金堅,隻怕每天在傳媒麵前出現會打擊了世上的其他情侶!我們低調而已!”
  受不得撩撥的人,怎麽會是勝利者?李捷測的聲音讓在座的人都忍不住按下耳朵。那尖刻的反擊,似乎讓裴晉起的臉上掛不住了,他擱下酒杯,皺眉的樣子讓李眉心生笑意,這男人,被他的愛情折磨老了!
  “吃個飯怎麽那麽多話!”
  不悅嗎?李眉與裴晉冉交換下眼神,好笑地等著劇情的發展。沉默不了多久,李捷又出聲了:
  “姐姐現在一個月給爸爸五千的家用?”
  見李眉點頭,嘴角的笑更顯諷刺,看一眼裴晉冉,說:
  “晉冉哥哥怎麽也小氣起來了,五千,你喝茶都不止這個數啊。”
  “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小捷。”
  裴晉冉朝李捷輕笑,一手握住了李眉的手,道:
  “我買下你家原來的房子送給眉眉,好讓你父母有安身之處,就算每月還要為那所我們從來就不曾喜歡的房子付出高額管理費用,我也不曾抱怨。更勿論保存她的嫁妝好讓我的嶽父每月都有穩定的收入,我還讓眉眉每月孝敬嶽父大人一些點心費用。都說細水長流,難道要一項一項地羅列出來,告訴你,我為你家做得比你還多?”
  李捷一時語塞,隻是,既然裴晉冉能為愛挺身而出,她身邊又怎麽缺得了同盟軍。裴晉起扣著桌麵喚過眾人注意力,輕聲問:
  “那麽,哥省下婚禮的錢就是為了你的嶽父嗎?”
  該怎麽才不會讓對麵的兩個人失望?裴晉冉斟酌著用詞:
  “我雖不甚富有,也不缺這筆結婚的費用,而且,結婚於我而言,隻是兩個人的事情,不用昭告世人,大家都清楚站在我身邊的人唯有李眉,也隻有我,才能站在她的身邊,遮擋風雨。”
  “愛一個人,不是想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嗎?再說,我記得小眉對婚禮的唯一要求就是萬眾矚目。”
  這話讓李眉悶笑不已:
  “晉起,你確定不是把小捷的向往安置到我頭上?”
  就算和他訂婚,她也不曾生出一絲對婚姻的渴望,又怎麽會對著他大談婚禮的要求?
  裴晉冉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對啊,怎麽聽都覺得是小捷的喜好!你們要辦盛大的婚禮?目前嶽父家可是負擔不起這費用啊。”
  裴晉起淡淡地瞅了他一眼,麵無表情地說:
  “我可以獨立承擔婚禮的費用。”
  李眉按下裴晉冉的手,對這個話題甚感興趣,瞟一眼李捷,又直視裴晉起,眯眼歎息:
  “這麽說你是拿定主意要辦盛大的婚禮了?”
  隨著裴晉起堅定的點頭,李捷的臉上也漸有喜色,總算有一樣,是蓋得過李眉的了,不是嗎!
  “既然你有這樣的打算,我也不好阻攔。我與晉冉都年長些,且我有嫁妝,贍養長輩,自然該多些力道。現在你們打算結婚,理當也承擔一部分贍養的責任。”
  “自然。”
  李眉滿意地點頭:
  “那麽,我們開誠布公地說吧。”
  她低頭喝了一口湯,說出了她的打算:
  “小捷雖無嫁妝,但有雙親,又沒出錢買房子。父親一個月的固定支出也不算低了,再加上一些應酬的用度,我看,你們是不是一個月也出個三五萬的,讓他們二人在吃穿用度上稍微寬鬆一些?”
  “三五萬?”
  李捷立刻皺起了眉頭:
  “晉冉哥哥難道不是拿的固定薪水?伯父難道厚此薄彼?他們兄弟兩不是一直隻有6到8萬的薪酬嗎,要我們拿個三五萬,那我們倆花什麽?”
  李眉冷冷笑開:
  “我花錢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有意見?你可以選擇。”
  “什麽選擇?”
  “要麽你每月拿五萬塊負責一部分的物業管理與車輛的檢修,要麽,讓我們的長輩立刻搬出這住宅區,晉冉的薪水也負擔不起這樣的支出。”
  裴晉冉舉手發問:
  “搬出去要住哪?”
  李眉看著對麵的二人,話裏不見軟順:
  “自然要重新買房子,親兄弟明算帳。房子的錢我們一人出一半,房產證采用聯名,物業管理費我們平分,每月的生活費用一人一半,工廠出租的錢,我會每月交到父親的手中,作為他的零用。”
  李捷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冷眼看她,道:
  “這麽說,你就是要逼著他們離開了!”
  李眉攢著笑:
  “不,這要看你了。你願意出錢,父親便不用再適應新環境。”
  裴晉起似乎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看著李眉,痛心疾首地喊:
  “小眉,那是你父親!”
  “說得好!是我父親,所以我做到了以上的一切。那還是小捷的雙親呢,你倒說說,你們做了什麽?”
  裴晉起被這一拳打得失了心誌,心下的念頭看來有所鬆動。隻是,固執的李捷啊。
  “好!算你狠,五萬嗎,我出!”
  滿意地笑開:
  “空口無憑,明天找律師把這協議給定下,也好安了老人家的心。”
  李眉站了起來,朝裴晉冉勾勾手,道:
  “走吧阿晉。小顧哥哥催好幾次了,他說我前幾次喝的金錢龜湯不是最好的,今天他做東,要請最好的湯。”
  滿帶歉意地看著桌上的東西,道:
  “你們就把這菜都給吃了吧,我們也鮮少在家開飯,放到明天也是倒掉,浪費。”
  撇下後邊兩張發黑的臉龐,他們愉悅地揚長而去!

  故國夢(五)
  許雲知道李捷每月也支付一定的贍養費後,並沒有過多的言語幹預。也許,就算李捷不支付,做媽媽的也不會和女兒鬧上法庭。隻是,李眉總覺得該找個時間好好提醒,李捷的錢是轉到物業管理上的,如若拖欠,李家長輩就得從這個社區掃地出門了。到時候,許雲會不會時刻提點?
  相較於李眉的溫和,裴晉冉的手段就顯得強硬了。他似乎沒有準點下班的概念,等他的時間,李眉總會找些有關業界的新聞關注一下。從他上任以來,大刀闊斧地砍了很多枝末產業,一切產品以“精”取勝。這些動作自然引起業界的震動,釋出中低檔市場空白讓人歡喜也讓人憂。
  在他的強勢下,裴晉起似乎是被人忽略的一個。憑心而論,他的分公司經營得還不錯,隻是,他的人生太順暢,享受長輩的庇護,必定要承受長輩的指點。他受他外婆家幹預太多,於情於理,都難受裴逑帆待見。所以,仍沒有放棄事業的裴逑帆授意清查他的帳目。李眉一向知道裴家長輩的狡猾,下發要查帳的公函,也是繞過裴晉冉卻又用他的名義發出的。
  當裴晉起拿著那一紙公文衝到餐桌旁、打斷他們好不容易遠離公事的晚餐,也沒讓他們不滿。相反,裴晉冉棄一桌的美食不顧,拿過公函仔細研究,笑得越發的愉快:
  “怎麽?有不懂的字嗎?個人建議還是要多買幾本字典,以備不時之需。”
  “很好笑嗎?”
  裴晉起冷眼看人,又在李眉的笑意盈盈中忿忿坐下,平息著怒火,道:
  “你也清楚,帳麵上的資金出入雖然多有易動,但那些本來就是我們規避稅務問題的常用手段,在這個時候要查我的帳,不是明擺著要我的公司維持不下去嗎!這樣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裴晉冉噙著笑,道:
  “你可確定是我動的手腳?我隻是不想看見你而已,讓你窮困潦倒天天在我眼前晃,懲罰的可是我。”
  “爸爸?”
  肯定地點頭,貿然從高位上退下,一時的心態還調整不過來,所以,什麽事情都想橫加一手。如果可以,也許他還想坐在這個家裏呼風喚雨。
  “哥,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目前我還沒能力拉你下來,我們和平相處如何?”
  裴晉冉挑了挑眉,詫異:
  “難道該等你壯大了勢力我才能有所警覺?”
  這樣想,是不是太天真了?他一直不去動分公司,除了是想讓父親動手清理他自己埋下的禍根外,還有一個,是體恤那些為公司奉獻了大半歲月的老員工們。可是,位高者寡情並非是一個品性問題,再留著這樣一個讓詬病的小缺點,遲早會毀了裴家多年打造的理想國。
  “你想做什麽?”
  裴晉起雙手撐在桌麵,渾身寫滿戒備,憤恨一觸即發。
  裴晉冉優雅地舉杯,衝他點頭一笑,道:
  “不想做什麽……你才該擔心!”
  不施援手,放任他自生自滅會不會是他要的仁慈?隻是,仁慈背後的危機,又是不是他能擔當的?
  “晉起。”
  裴晉冉頓了頓,一手輕輕地晃動著他的酒杯,香醇的酒氣熏得人放鬆了心神,讓人不知不覺中情緒漸安:
  “我不會阻止這一次查帳,但這一次,我不外加其他幹預。如果你挺過了,那麽,我們再鬥也是有趣,如果你挺不過……”
  “放心,隻要你不再插手,我不會輸。”
  話落,他連客套都省,立刻起身離開,這個家,想必他早就住不下去了!隻是,李眉慢慢拉平了嘴角,李家,也不是讓他無償住宿的啊!如果有一天,那個地方也不是他住得下去的,裴晉起與李捷,該是什麽樣的呢?
  “真是天真的孩子。”
  裴晉冉對著他的背影輕輕呢喃。
  “父親的本意是想他主動來找我求和吧。總歸是他的血脈,隻要晉起能分得清楚主次,我想,父親大人也不是非要他維持不下去不可。”
  李眉輕蹙眉頭,滿懷疑惑地回問:
  “你是說……”
  裴晉冉輕輕地點頭,就是說!隻要裴晉起還記得自己姓裴,把他外婆那一邊的勢力從他的公司剔除出去,便是他的轉機!
  隻是,這傻孩子,現在提防的是裴晉冉!在資金運轉上要是離開裴晉冉的支持,隻能繼續依仗他外婆家了,這樣,背離了裴家長輩的本意,還怎麽繼續生存下去?
  要是嚴重,說不定,到時候裴家長輩不讓他每年享受紅利,要是他的公司倒閉,連薪水都沒有,到時候要看他人眼色生活,可讓這溫室裏長大的裴家二少怎麽活?更勿論他的後邊還有一個嬌生慣養的李家千金!
  “你家與他外婆家的金錢不是一直糾結不清嗎?”
  早前,還說裴夫人娘家在抽離資金,以期能倒了裴晉冉的台呢!
  “早防著他了。父親的眼光毒辣,他還沒正式退休前,就一步一步把他家的資金從核心產業抽離,到他們興風作浪前,我們家已經沒有依仗他們的必要了。”
  “再說,這場金融風暴也把他家給淘汰了,要不然,怎麽用得著拿裴晉起冒險。”
  李眉仔細琢磨他話裏的意思,又頹然放棄,直接問道:
  “你是說,晉起也不是全然冤枉的?”
  裴晉冉笑看了她一眼:
  “你以為請的那些財務人員是養米蟲啊!”
  “真有洗錢的行為?”
  裴晉冉點頭,解釋道:
  “他外公與人合作,在境外開了博彩公司,一些錢的流動就是從晉起手上過的。”
  李眉恍然大悟,感慨:
  “那就不缺錢了!收了他的分公司,還可以靠著這一行業大方異彩,不用看人眼色生活。”
  裴晉冉丟了一個花椰菜在她的碗裏,笑罵:
  “笨蛋!”
  李眉不服地瞪眼看他:
  “我才不笨!”
  “父親大人能讓他的不法行為損害了他的金字招牌嗎!”
  她細想了一下,又弱弱地辯解:
  “不會啊,又不是晉起站在風口浪尖上!”
  裴晉冉一時啼笑皆非地看著她,道:
  “難道外人會相信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人家還在為錢奔波?”
  不管最終利益是誰的,出了任何事情,都會是裴晉起出來麵對公眾,一起接受公眾議論評價的,必定是他背後的裴家企業。所以,裴晉起,絕對不能行差踏錯,要是錯了,寧願犧牲他,裴家長輩也不會放任他傷害了裴家的事業。
  裴晉冉一手捏住她的鼻子,要她承認:
  “是不是笨蛋?”
  拍開他的手,瞪他:
  “娶了笨蛋的男人是什麽蛋?”
  裴晉冉隻得摸著自己的鼻子大歎自己是大笨蛋。李眉不理他的自怨自哀,咂舌:
  “果然,商人重利輕別離啊!”
  裴晉冉收起一臉的戲謔,好笑地看她一眼,道:
  “要看是大利還是小利了,賠本的生意誰做?”
  李眉咬唇笑開,大利還是小利,怎麽劃分?她認真地看著他,企求一個保證:
  “我是你的大利還是小利?”
  裴晉冉舉高左手,緩聲保證:
  “你是我的法律……憲法!任何條款與你抵觸無效。你最重要!”
  李眉歡喜地揚起眉毛,一手撫上他的眉頭,體恤他這段日子的辛苦:
  “那麽,我拿著你最重要的東西換你一天的假期可好?”
  裴晉冉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壞心地笑起:
  “一天怎麽夠,我屈服於法律的規定,調休之後,一連五天可否?”
  “當真?”
  李眉滿臉的欣喜,聲音裏都透著一股壓抑不了的驚訝!
  “自然!”
  帶著酒香的吻,徑直壓上她那載滿歡欣的雙唇,拋放一切的繁雜,享受一段感官的刺激吧。

  故國夢(六)
  世間的事情瞬息萬變,不過是到島上住了幾天,就像是與世隔絕的樣子,回來,竟需要有人給他們詳細說明目前裴家的複雜情況。
  據說,裴家長輩已經清楚掌握裴晉起與其外公家借用分公司洗錢的行為,勒令裴晉起立刻從分公司負責人的位置上退下,且迅速挖角了一名職業經理,頂替裴晉起的職位。又為裴晉起聯係了一所以嚴苛管理聞名於世的商學院,聽說飛機票都定好了,就這兩天的事情。
  聽說裴家長輩約了李捷長談一番,她也同意裴晉起進行為期18個月的封閉學習,並且也答應了在這18個月的時間裏跟隨本城一個著名美儀訓練師,學習禮儀。轉述者還感歎,看來,裴家是要重點打造這對小情侶了,18月後,本城的社交圈將多了一對出眾的俊男靚女!
  這一切在李眉看來卻覺發生得太快,似乎裴家長輩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時機一到,把這些東西一一擺上台麵而已。
  這兩天裴晉起也住回了家裏,不知道是不是出門在即,總是不見人影,所以,一個家,多沒多他,對裴晉冉夫婦並無影響。裴逑帆這些天卻少不得電話回家,也不點明找誰,誰在旁邊,就得聽著他閑話家常,而能接受他的牢騷的,又多是李眉這個賢惠的媳婦。這讓李眉越發覺得裴家長輩的可畏。說著慈祥的話,做的事情卻是狠絕異常,估計,為了他現在的愛情,再狠的手段也能做得出來。
  別人的事情,總歸是別人的煩惱。李眉察覺不到裴晉冉的心緒波動,也就毫不在意地繼續著自己的事情。
  小本經營果然有好處,與顧家合作的開發項目第一期資金已經回籠,資金上的寬裕讓李眉舒心了不少,再加上她的小島也竣工了,空下來的時間,她一時竟找不到地方消磨。
  隻是,閑不了幾天,天使又給她帶來麻煩了。
  該怎麽說天使這個人,她也不是沒有手段,可惜,那些手段用在李眉身上都覺拙劣,何況對付的是韓放以及韓放一家子。
  天使說她酒後失言說出韓放家的親友往來,引得記者的好奇,在寫了文章含沙射影地提及了韓家的一些事情,可惜還沒出版就被壓下,她說她沒想到韓放有這樣大的能力,之前接受媒體采訪的時候,李眉的事情他不是沒能力壓下嗎?怎麽這一次就能把有損他家的報道撤下?她說她也沒想會有這樣大的破壞力,韓家的親友們似乎從來沒存在這世界般,紛紛不見蹤影,她也拿不出有什麽有力的證據證明她所言不虛。現在,韓放已經讓她從他的公寓裏搬走,他的律師更是要求她檢點言行,對她早前的不慎言行保留法律權利。
  她不想回家,也不放棄,隻得再回頭來找李眉,盼能覓得良方,好挽回曾經的甜蜜。
  李眉攢著眉心,勸解:
  “男人愛你的時候,胖是豐腴、瘦是苗條、矮是玲瓏、壯是健美。當他不愛你了,一切都反了!”
  就像亦舒說的,當一個人不愛你的時候,哭鬧是錯,靜默也是錯,呼吸是錯,死了也是錯。
  “簡小姐,還是算了。有那麽多人喜歡你,除開韓先生,我們還有其他的選擇。”
  “不!”
  天使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說:
  “他愛我!你在他身邊五年,不就因為我被撇下嗎?他的房子裏沒有你的東西,他也沒去過你住的地方,做夢的時候也不喊你的名字。我出現了,他不就看不見你了嗎?現在他想挽回你,難保有一天他不想要回我!我不要離開,你一定有法子的,他現在又迷上你了,你告訴我,是為什麽?為什麽他又迷上你了呢?”
  聽著這一番語無倫次的話,李眉不著聲色地掙脫了她的手。天使啊,已經迷途了!
  “簡小姐,你該問的是韓先生。”
  她抬高了手:
  “看,我愛我的丈夫。”
  所以,戴著小小的戒指昭告世人!看著天使迷亂的眼睛,她稍稍警覺,又坐了一會兒,便想借故離開。
  隻是,迷途的天使啊!李眉沒想到,她剛走了幾步,天使竟然從身後拿起一花瓶砸向她!
  李眉捂著受傷的肩膀,緩緩回頭。
  一邊的服務生已經衝上去按著了天使,她的眼神狂亂,嘴角還泛著奇怪的笑,衝著李眉喊:
  “你走開,他就是我的了!我的!他是我的!”
  李眉打了個寒戰,沒想到,一場情愛把天使逼成了這樣!
  恍惚間,經理已經衝到她的身邊,一臉的緊張詢問她的傷情,一邊又急切地叫著醫生,一手還撥打著電話。而天使,漸漸消失……
  李眉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經理的電話是撥給裴晉冉的。沒有私人號碼,電話是秘書接的,小齊弟弟的尖叫讓李眉皺起眉頭,想和他說上什麽,那一邊卻已經掛上。
  李眉在一片混亂中隨著飯店人員到醫院就診,回過神,才察覺右耳後有些熱痛,原來被瓷片劃出了一道長痕,右肩膀也覺酸軟,所幸無甚大礙,隻是一點皮肉傷,隻等時間讓痛消失。
  她還在整理心情,裴晉冉已經疾步衝進了急診室。他一步上前,雙手不敢觸碰她,一邊分神聽醫生解說她的傷勢,一邊盯著她上下察看。
  等著醫生離開,他的臉色才有鬆動,剛想責備些什麽,卻見她的嘴在輕輕抽動,一眨眼,便哭得委屈。
  裴晉冉隻得長歎了一口氣,小心抱她入懷,安慰著:
  “好了,沒事了。”
  啜泣聲一時還停不下去,裴晉冉小心地撫著她的頭,等著她的情緒平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護士也進來催他們離開了。李眉才覺不好意思地抬頭抹著眼睛,對裴晉冉寬心一笑,架著飯店人員不知從什麽地方找來的大墨鏡,跟在裴晉冉的後邊走出醫院。一路上少不得遮遮掩掩,在飯店就有客人拍照被服務生阻止。到了醫院,早有媒體守候一邊,就等著能抓拍到什麽精彩畫麵,豐富一下大眾的談資。
  好不容易上了車,她便卸了偽裝蜷縮在裴晉冉的身邊,連眼睛都懶得張開。裴晉冉隻當她是驚嚇之後的疲累,鬆了領帶,陪著她安靜地坐著。
  進了私家車道,裴晉冉推醒了她,道:
  “父親大人今晚回家,準備趕在晉起離開前再培養些父子感情。”
  簡單的話讓李眉臉上的茫然一掃而光,沉默地看著車外的景色,啞聲提議:
  “我們走路回去?”
  自然是好!等著司機駕車離開,李眉方朝前邁進,午後時分,又有微微的陽光,才幾步,便覺汗意。裴晉冉一手捏上她的後頸背,不滿她的沉默,道:
  “想什麽呢?”
  李眉佇足擰眉。困繞她的,無非是天使。總以為天使純然簡單,卻不覺她竟然藏得如此深。對她與韓放之間的事情一點一點刺探,又假裝無知,曾經,天使每天電話與她,也是想知道她與韓放,還有沒有來往吧?
  想的這些,又怎麽能對裴晉冉說!蕭然一歎,道:
  “愛得失心瘋,也覺可怕。”
  裴晉冉啞然笑開,揉著她的頭發打趣:
  “不怕,你不會瘋的。”
  李眉一時沒反應,走了幾步才醒悟過來,即可停下腳步,質問:
  “怎麽,認為我不夠愛你嗎?非得愛到把你綁在身邊才是愛?是不是愛到瘋了才能證明我是愛著的?”
  她越說越覺心涼,愛的表達因人而異,憑什麽要用瘋來證明自己的癡迷!
  而裴晉冉卻慢慢笑開,隔著一步的距離,撫上她的臉頰,笑得暖慰人心: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在你身邊,便不許你迷失自己!”
  不過是寬慰之詞,卻被扭曲了,不過,也沒關係。終於聽見她說“愛”,隻要她愛他,便是最好的愛情!

  成空(一)
  裴晉冉把她送回家安置下來,又匆忙地趕回公司。李眉在他的建議下躺上了床,偶爾睡個午覺也能感受生活的別致。
  一覺醒來,天已灰暗。手機裏有羅格非的好奇,也有羅牧毫不掩飾的嘲笑。她一時懶得理會,卻不曾想,羅格非會有人分散她的注意力,羅牧,又怎麽會放過她出糗的機會。
  下班時分,羅牧致電前來,一番的插科打諢不過想清楚她做了什麽激怒天使。李眉盯著鏡子裏的自己聳肩膀,沒想是隔著電話,她的無奈羅牧並不清楚。又等了一下,羅牧的脾氣終於爆發,把案頭的文件夾推得嘩啦作響,道:
  “早和你說了天使也有脾氣,離那些禍害遠一點!現在倒好,還自己送上前去受傷害。你家那個怎麽沒把你給剮了?少得出來丟人現眼!”
  李眉把電話拿遠了,訕笑道:
  “他上班呢,哪來的時間生我氣!”
  羅牧那頭一時沒了聲響,李眉有些奇怪地“喂”了幾下,見他也沒吱聲,還想著要不要把電話給掛了。哪知那頭卻早她一步“啪啦”地掛了電話。
  李眉以為是信號問題導致他們的電話中斷,等著羅牧再次撥打,卻是好一會都沒動靜。她回撥,又是沒人接聽,估計是又有什麽工作讓他脫不了身,也就作罷。
  翩然下樓,又在樓梯拐腳處停住腳步,意外的熱鬧呢。
  客廳裏,裴逑帆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與裴晉起對麵而坐,父子二人看起來相談甚歡。裴家長輩見李眉下來,招手讓她上前,關切地問:
  “聽說受了傷?怎麽回事?”
  李眉摸著鼻子不好意思地笑開,含糊做答:
  “不過是小爭執,女孩子一時性急而已。”
  “恐怕不是性急的問題。”
  裴晉起慢條斯理地出聲,李眉轉頭看他,彼此臉上的笑就像是浮在麵上,虛偽,又是如此真切!
  “那女的不是你前老板的過氣女友?不是懷疑你與前老板藕斷絲連而打上門來的吧?”
  李眉臉色頓變,冷眼看了他一陣,才開口:
  “小捷對我的態度……難道是因為你對我藕斷絲連?”
  這下換得裴晉起的臉色不大好看了。李眉懶得理會他,沉著臉靜默下來。裴家長輩當然得跳出來打圓場了,他輕咳了一下,道:
  “長幼有序,起兒,要多多尊重你大嫂。”
  裴晉起的臉上又有了動靜,淡淡地抿起嘴角,笑得譏諷:
  “爸爸說得是,這家有了大嫂,隻怕過些日子我回家,又得多個妹妹吧?就怕隔個三五年,這房子就人多得擠不下了。”
  “裴晉起!”
  裴家長輩頓下手上的動作,厲聲嗬斥:
  “你多大了,還在跟風胡鬧!等你學成歸國,幹脆搬出去自立門戶好了!”
  “好啊!你不就一直等著把我趕出這個家嗎!不用等學成歸國搬!我現在就搬!”
  李眉看著他甩手而去,一時倒有些懵懂,裴晉起明顯是帶著情緒爆發的,就是不知道是被拉下馬而氣憤還是對被打包送出國有抵觸。也許,兩者皆有?
  裴逑帆還在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李眉覺得尷尬,這會倒希望自己傷重些,下不得樓,說不定也就躲過這難堪的一幕了。
  她的懊悔剛起頭,裴晉起又“噌”地一聲、如風飄過,站回了他們麵前。李眉不得不仰頭看他。他的手上抓著一遝相片,臉上的譏笑越演越烈,道:
  “跟風胡鬧?爸爸,老天有打盹的時候,現代科技可沒有!”
  手上的照片如雪花飛下,鏡頭裏,多是裴家長輩與小續和樂的一幕,偶爾也有三口之家的溫馨。那些幸福,對他們來說,絕對陌生!
  裴家長輩這個時候反而沉靜了下來,臉上又是山水不露。裴晉起的聲音卻越發冷冽,還帶著一點點的尖酸:
  “爸爸,趕走我,是不是就為了掃清你家千金的障礙?不夠的,在這個家,除了我,還有你的大兒子!他才是這個家最不喜歡外來者的人!他的手段比我梟狠多了,要是你一個看顧不周……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長命百歲庇佑你的千金一輩子!”
  “裴晉起!”
  李眉狠叫著站了起來,她不允許誰人詆毀裴晉冉!絕對不允許!
  “你太激動了,起兒!”
  裴家長輩冷然開口,姿勢卻是一成不變,那些散落的照片他視若無物:
  “信任總是相對的,你既然不信任我,我也難把信任交付你手上。那麽,這個家,你可以依仗的還有你哥哥,可你竟然連他也排斥在外,起兒,你要怎麽在裴氏立足?”
  話都最後,倒帶了幾分瞧鐵不成鋼的恨氣了。李眉收了爪子又坐好,長輩麵前,總得有個禮讓問題,不過,要是他的理占偏了,她的脾氣也不是說壓就能壓下的!
  “立足?”
  他冷笑:
  “爸爸,家都沒我的位置了,我還敢奢望公司?不是你把我從公司趕到分公司,又把我從分公司處趕下,一步一步把我從你的王國裏剔除,這不為了我好,還從家給我趕到國外去?不是裴家人了,還怎麽在裴家公司立足?”
  “起兒,你是我兒子,永遠是我兒子。”
  裴家長輩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李眉也不禁動容,同樣一句話,自己的父親想必說不出這種語氣,難怪,李家衰敗得容易。
  “兒子有什麽稀奇的?你不有兩個兒子嗎?爸爸,這會,想必是女兒比較吃香!”
  他俯下身從照片堆裏挑了一張裴逑帆抱著小續一起咬棉花糖的照片,朝向他的父親,道:
  “看!多感人的場景啊!我小時候怎麽沒有這樣的記憶?還是你厚此薄彼,隻抱著哥去吃了棉花糖,而忘了我?”
  “什麽棉花糖?”
  李眉聞聲略有驚喜,又穩了下來。等著裴晉冉一步一步靠近自己。
  “我小時候可沒吃過什麽棉花糖,父親又怎麽會與我上街,他那個時候忙著生意忙著哄你都來不及。”
  裴晉冉在李眉的身旁坐下,饒有興趣地拿起那些照片觀看:
  “嘖嘖,我倒少與父親合影。什麽時候我們也照張全家福,好顯擺顯擺。”
  裴晉起“嗤”地一聲笑開,看一眼臉色沉靜的裴逑帆,道:
  “你媽死得連骨灰都沒剩了。我媽也隻剩一塊墓碑了,還全家福?要有福也是還有妻兒的人!”
  裴晉冉點頭附和:
  “說得在理!父親,怎麽我媽在的時候你沒想過給我們多照幾張啊?”
  裴晉起又是嗤笑開口:
  “要我媽在,一起照更熱鬧!可是,該怎麽介紹?”
  裴晉起困惑地看著裴家長輩,試探地問道:
  “爸爸,是不是指著哥的媽媽叫大媽,我的媽媽是二媽,你家千金的母親是三媽?”
  再好的修養,也會崩盤吧?裴晉起看來是豁出去了,還沒停歇!他頓了下,搶在裴逑帆開口前,又吊起嘴角笑開:
  “爸爸,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要是你前頭兩位夫人都在,還怎麽家和萬事興?都說後媽刻薄,你看,你每個孩子都有後媽,怎麽辦,養了一群心智不全的孩子,你的晚年,可怎麽辦!”
  裴晉起做勢拍下額頭,恍然大悟:
  “不怕,還有女兒呢,找個心智健全的女婿,不就可以了嗎!就是……”
  他又擔憂地看一眼裴逑帆,搖頭歎息:
  “要是你女婿也和你一樣三妻四妾的,到時候你的掌上明珠可怎麽辦!”
  裴家長輩終於忍受夠了,他沉下臉,悶聲喝止:
  “裴晉起,你鬧過頭了!我的生活輪不到你來評判,你管好你自己,等什麽時候我受製於你,你再給我說這些也不遲!現在,立刻給我回房去!”
  裴晉起冷笑了一會兒:
  “果然,有權的人說話底氣就是硬!回房?不,我被你趕出這個家了!房間還是留給後來的人吧,至於裏邊的東西,勞你大架,就叫人給丟了。”
  話落,他便大步地離開!客廳裏一時沉寂下來,裴逑帆陰鬱地盯著他的背影瞧了一會,猛然轉頭,朝樓上走去。
  剩下李眉與裴晉冉互相對視了幾眼,無聲地笑開。人多,果然熱鬧了!

  成空(二)
  裴晉冉漏聽的不多,李眉為他補充完整後,又覺自己實在八卦,這些話也沒什麽好重複的,她卻還是說得興高采烈。
  裴晉冉等她褪下衣物,又仔細地看一番她的傷處,盯著她暗下來的眼眸,把手捂在她的耳際,發狠問:
  “怕不怕?好奇心連貓都能殺死,又怎麽會放過你這懶骨頭!”
  他心裏也是清楚的,李眉在某些時刻的迷糊讓人有機可趁。她真正把生活看成一出連續劇、每天直播,對曾經左右了她的東西才不躲避也不拒絕。也或許,她心裏還藏著一個小小的自卑的受虐的眉眉,唯有過往的存在提醒著,她才不至於為了現時的痛快而把曾經的苦鬱一瞬爆發
  李眉在床上挪了位置躲開他的手,一心爭取他的寬厚處理:
  “下午羅牧已經說過我了,他說你怎麽沒把我給剮了,少出去丟人現眼!”
  說話間,她的嘴不由嘟起,眼睛還不時瞟著他的臉,神態間帶著一點點的嬌橫,看起來活力十足。裴晉冉心頭一動,扳過她的頭讓她枕在自己的腿上,彎下腰,輕啄著她的雙唇。一邊感受她慢慢熱騰起來的臉頰,心滿意足地微笑:
  “剮了舍不得,把你栓在身邊倒是一個方法。”
  李眉受不住他的凝視,把手蓋在他的眼睛上,嬌嗔:
  “我是你老婆還是羅牧是你老婆?”
  裴晉冉拉下她的手,改親她的掌心,低笑道:
  “好問題!我們可以來好好探索求證一番。”
  李眉在這種問題上怎麽也不是他的對手,又在他的幾句撩撥中敗下陣來。一時找不到什麽話來反駁他,隻能紅著臉瞪他,見他又低下頭來,忙舉手推他,大聲喊:
  “傷著呢!”
  裴晉冉一時傻楞,又立刻爆笑。幹脆躺平了身子,把她的頭安置於他的肚子上,說:
  “我的小財迷,有很多方式,保證不壓到你。”
  李眉惱羞成怒,把臉趴在他的肚子上,對著他的小腹咬上一口,又引他持續低笑,一時無計可施,索性又一連咬了幾下。隻是,越動,發現他的肌肉越發僵硬。心思一轉,才覺自己方法不對,似乎,更引發了他某處的蓬勃生機。
  裴晉冉趁著她發呆的時刻翻身而上,小心地避開她的傷處,無比耐心地引誘她一同投入雙人運動……
  待到喘息平複,裴晉冉有意無意地攪動她的頭發,半闔著眼,道:
  “父親似乎有意思把公司全交托於我,晉起與小續隻拿紅利過日子。”
  李眉一時怒目圓睜,幾欲坐起,又怏怏躺平,冷哼一記,說:
  “想得倒美!”
  同樣的身份,憑什麽他們可以不勞而獲?
  夜深了,李眉翻了個身,天氣漸漸地轉暖,偶爾太陽出來,也帶些夏天的味道了。隻是、她又往裴晉冉的身邊擠去、就是不知道人心會不會隨著天氣也覺暖意。
  裴晉冉已經有了睡意,見她擠上前來,又側身對她,低聲呢喃了句什麽話。
  李眉一時聽不清楚,又覺似乎是一句很重要的話,不由重問了一聲。裴晉冉睜眼的瞬間,李眉更覺恍惚,他的眼睛似是未曾暗淡過,眨動間,光芒悸動人心。
  “我說,羅牧是不是在覬覦我的小財迷。”
  李眉有瞬間的窒息,上天還真是不公平,怎麽同樣在困頓之際,還有人能保持魅惑眾生的魔力?
  裴晉冉又把她往自己的懷裏攬,低聲歎息:
  “怎麽辦,識貨的人還那麽多,我該把你藏在哪才安心?”
  李眉在他的懷裏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聽著這話,又把手輕輕地搭在他的腰上,一點一點使勁,想把他誘發的渴望壓製下去。
  “我不能沒有你,晉冉。”
  一字一字緩緩地扣在他的心上,背後,是她還說不出口的深情。從他們再次遇見開始,便一步一步靠近。確立關係之後,更是卸下心防坦誠相處。就算是一開始別有目的,但走到這一步,雙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意了。
  上天,在這方麵沒有忘記他們。
  沉寂了好一會兒,裴晉冉又低聲笑開,道:
  “究竟是我問得不好,還是你不想回答?”
  李眉也勾起嘴角,手指在他的胸膛劃著圈,言語之中,帶著小小的嬌氣:
  “他是羅牧,要有什麽心思,早就嫁給他與過往沒有關係了。”
  一些人,怎麽也到達不了情愛的地步。
  話落,又一口咬上他的下巴、慢慢糾纏著,夜還長,更難得彼此興致高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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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起,裴晉冉已去了公司,留下她與裴家長輩一齊享受暮春的陽光。
  裴逑帆昨晚並沒有再下樓用餐,想來,他對裴晉起也是有失望的。一心為著他著想,沒想卻引得誤會重重,到最後,幾近反目了。
  受不得跨下辱,又怎能修身齊家進而平天下!裴家長輩再足智多謀也難扶一個阿鬥吧?所以,他便想直接讓他們當米蟲,累垮裴晉冉?
  滿院的美色辨不出季節,隻是,偶爾吹來的一陣風,讓人覺得春寒猶在。李眉把茶杯捧在手心裏,希冀能添些溫暖。
  “眉眉,你說,我做錯了嗎?”
  李眉轉頭看著麵帶憂鬱的裴家長輩,多少有些詫異。難道,還冀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隻怕,他的小公主到最後也會被他的愛傷害吧?
  “個人行為,外人很難加以評論。您做您認為對的,我們討厭自己不喜歡的,那是我們自己的喜好,與外人無關。”
  裴逑帆瞟了她一眼,無聲地笑開:
  “沒想到,眉眉也和我耍心機了。”
  話裏的頹敗不加掩飾,原來,不經意間,歲月已經湮沒了一個人的梟狠之心。
  “伯父說笑了!我們之間哪裏有什麽心機可耍。”
  淡淡地一笑,把他挑起的溫情輕輕壓下,她相信裴晉冉的能力,也力求做到愛屋及烏。再說,事到如今地步,也該是承受因果之際了。
  裴逑帆放下手上的茶杯,一手擋在眼前,以期遮住陽光,語氣並沒有因為她的不順從而不悅:
  “你與晉冉已是一體,自然對我的舉動有所不滿。隻是,眉眉,都是我的血脈,怎麽會有區別對待?”
  李眉笑得不見眼睛,多奇怪的父母,怎麽都是一樣的論調!
  “我的父親也曾說過一樣的話。”
  她抿一口茶,力求能用平整的聲音把曾經的體會描述完整:
  “伯父,您能說您沒有對誰比較偏愛嗎?您與晉起一家三口和樂享受生活的時候,晉冉與阿姨的掙紮與苦悶您可曾體會一二?他年少喪母,在他失去母親的同時,您在誰的身邊享受天倫?”
  “不怪您的遺忘!晉冉的錯,不過是沒有一個能得你完全寵愛的母親。一個不是您全心寵愛的女子生下的孩兒,又怎會是您的愛?”
  “世間有我們向往的親情,但,伯父,您的親情不在晉冉身上,您沒給予他一滴水的親情,他自然回報不了泉湧般的敬愛。”
  “沒我,他是今天的裴晉冉嗎?”
  李眉淺笑皺眉:
  “是的,沒您,又哪來的他?所以,不怕,有他在,便不會遺忘您的生養之恩。”
  善忘的人們啊,怎麽一再要求他人回報一些自己都陌生的東西?轉頭,為裴晉冉多做一些事情吧。
  “伯父,我們趕在晉起離開前為我的父親慶賀生日,到時請您務必賞光。”

  成空(三)
  說是為李加臨舉辦的生日會,卻還沒知會當事人。李眉辭了裴家長輩,轉而來到自己的房子,打算與父親商量宴請的客人範圍。
  按照以往的習慣,李家宅子在這個時段應該是靜悄悄的。可是,李眉發現自己真的不了解父親,現在的他,早早安坐於日光充足的偏廳,身邊坐著許雲,對麵逗得他們眉眼上揚的,是李捷與裴晉起,溫馨和諧的一家四口,不是嗎!
  她遲疑著,鮮少出現在她麵前的和樂景象,該不該被她破壞?
  沒容得她退讓,李加臨已經看見了她,遂招手示意她上前。待她淺笑嫣然地在父親的左手側落座,廳中氣氛已經悄然轉變,剛才的詳和已然不複存在,對著她,李捷的臉上滿是厭惡,就是裴晉起,也冷下臉並不看她。
  李加臨意猶未盡的笑著看她,問:
  “怎麽這麽早就過來了?晉冉上班了?”
  李眉矜持笑起,保持著完美的儀態,道:
  “晉冉讓我問問父親,對今年的生日還和往年一樣嗎?還是您有其他的打算?”
  李加臨明顯地一楞,稍停須臾,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還和往年一樣吧。”
  李眉適應良好,又提議趕在裴晉起離開之舉行,起碼人多。裴晉起在她說這話的時候突然轉頭,對上她的眼睛,嘴角上揚,但,那笑,更多的是譏諷:
  “我怎麽不知道你也會為我考慮?”
  李眉眨巴著眼睛,笑意漸濃:
  “我從來都為你考慮周到的。畢竟,你與我關係非淺。”
  李捷在這話的刺激下蠢蠢欲動,卻又在母親的示意下強製隱忍。倒是裴晉起,聞言有一瞬間的呆滯,苦於無人打破這樣的沉默,諾諾一笑,道:
  “什麽……什麽關係。”
  李眉清脆的笑聲充斥整個客廳,顧盼之間熠熠生輝。省下理會他人的精力,她壓低聲音,卻抑不住小小的惡意:
  “好歹,我拿著你媽媽的媳婦戒指,現在又是你的嫂子,關係,豈是一般。”
  裴晉起承認,偶爾,撇下她的破壞力,在她心血來潮的時候、單純看她說話的樣子,心裏總少不了悸動。隻是,這樣的女子,終究讓他錯過了。
  “姐,我們關係也不尋常,怎麽沒見你給我考慮啊。”
  李眉轉頭看向忿忿不平的李捷,笑得更是可人:
  “怎麽沒有?我為你的下半輩子,不知道苦了多少心思,就怕你察覺不了啊。”
  客廳裏卻是暗湧如潮,每個人的臉上都噙著笑,隻是,陽光已經漸漸黯淡,隱藏在角落裏的寒意,又慢慢滲出。
  “在座的誰不知道你的用心良苦。”
  說這話的是許雲,她的聲音尖脆、臉又隱藏在李加臨的陰影下,笑意顯得模糊難明,在光影的調節下營造出一種奇特的氛圍,似乎,帶著一股灰暗的力量,讓外圍的寒意侵入骨裏、刹時遍體生寒。
  李眉偏頭,使陽光從她的身邊直接照射到許雲的身上,一手捂著左側的臉頰,咬著唇朝許雲微笑:
  “還是雲姨能懂得我!我的用心良苦,不過是為了回報父親與您對我的愛護,應當的。”
  話裏的甜度太高,聽者少不得皺眉。李加臨臉上表情更是一整,不拿正眼看她,倉促瞥了她一下,語意黯然:
  “總說少時靠父老來看子,到我這年紀,總算明白了!”
  座中眾人,麵色各異。李眉垂眉斂目,卻是依舊保持粲笑,對這句感慨,不做任何反應。李加臨沉默了一下,又幽幽地歎息:
  “你們啊,也不用埋怨我們做長輩的失職,社會上兒子不贍養老人的多,遺棄子女的少見。可見,親情的傳遞與子息的繼承是一個道理,都是向下發展。往上的敬愛與尊重,靠的是道德的製裁,這道德,又是如此虛幻,有時候,我們聽不到該有的批判,自然走錯了道。上年紀了,懂了這些道理,卻老了,再也沒有補償的機會了。隻能遺憾、抱著遺恨過完餘年了。”
  李加臨的話說完,客廳裏還是一片安靜。李捷拿眼斜了李眉好幾次,見她總是一副屏息聆聽的樣子,終於沉不住氣,抬高聲音嚷起來:
  “姐,你還無動於衷啊!爸爸說得這些話你聽不懂是不是?”
  李眉愕然,轉眼看她:
  “怎麽,不是說晉起嗎?昨天晉起在家和他爸爸吵了一架,還說搬出裴家,就連房間都說要留給後來的人,裏邊的東西還勞煩家裏的阿姨丟掉呢。”
  李眉一字接著一字地說,根本不讓人有打斷的機會。裴晉起的臉色已經灰灰暗暗轉變了好幾次,卻找不到插話的空擋,隻能一意隱忍。
  而李捷,在旁似乎是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著裴晉起,呼吸中的鼻翼,有漸大的趨勢。李眉頓了頓,左右掃視,一手按在心口,略帶不安地說:
  “怎麽?晉起還沒說嗎?我以為大家都知道了。”
  現在,已經顧不得是不是有隱瞞了。許雲驚呼出聲,看著裴晉起,手足無措,道:
  “起兒,你和你爸爸吵架了?怎麽可以?他是你爸爸啊?你……他是你爸爸啊。”
  李捷看著裴晉起,眼裏一片淒厲,在李眉看來,似乎還帶著紅色。隻見她努力吸了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裴晉起,道:
  “你說忍字心頭一把刀,忍到最後還得忍,你對我說的!你怎麽沒有忍住?趕出裴家,除去裴逑帆這三個字,你叫裴晉起有什麽用?”
  李捷的話裏帶著幾分蕭殺,她瞪著渾圓的眼睛,神情一點一點地頹敗下來。她的話不難猜測。想必,自從李家的光環卸下之後,她已經嚐到人情的冷暖,縱然不喜歡忍讓,掉落的門牙也必須和血吞。再來,外人多少還看在她是裴家未來兒媳的份上,對她禮讓三分。要是裴家真有什麽不利裴晉起的話傳出,她這18個月的新娘課程,要怎麽度過?
  裴晉起似乎一時接受不了她的激烈,錯愕地看著李捷。嘴角抽動了幾下,又漸漸地平穩下來,終是閉上。他選擇了麵無表情來平息李捷的激動。李眉單手支額,把眼睛從他們身上轉到父親的臉上,輕笑:
  “小時候看洪熙官,最記得的一句台詞便是他兒子說的‘忍無可忍無須再忍’。父親,您看,究竟是您剛才的話對呢,還是洪文定說得對?或者,忍讓應該建立在您說的基礎上?基於道德層麵,我們必須對長輩忍讓,讓他們抱著愉悅的身心頤養天年?”
  李加臨沉著臉,雙手抱於胸前,手指輕扣手臂、並不作聲。聽得李眉的話,隻微微掀了眼皮,又輕輕搭下,還是沉默不言。
  許雲看看女兒,又看看身邊的李加臨,神情惴惴不安,越是著急越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再地忐忑下,竟是輕泣出聲。
  李眉眯了眯眼,想來他們也不會在她的麵前說些什麽了。她瞥瞥嘴,又開口,道:
  “父親,您看,客人的名單?”
  李加臨揮揮手,滿臉的不耐,道:
  “算了算了!還有什麽心情過生日,這家還是家嗎,都要妻離子散了!還過什麽生日!”
  李眉聳肩,沒心情安慰他。又朝著裴晉起略抬眉頭:
  “我是想趁著父親的生日邀請裴伯父過來,好緩解一下你們之間的矛盾。既然父親沒有舉辦生日會的意願,那,你就再找機會緩下這矛盾吧。”
  李捷卻不領她的情,橫她一眼,譏諷出聲:
  “姐,你操的心也太多了吧。”
  李眉微微勾起唇角,搖頭歎氣:
  “誠如父親所言,兒子不贍養老人的多,父母遺棄子女的少。要是晉起真的離開裴家,能不能自成門戶不說,就憑他與長輩翻臉一說,也該承受道德的譴責吧?或者,虛幻的道德約束,可以不遵守?我的苦心,你不領情也罷。但在裴家,我還是晉起的嫂子吧?總不能讓他破壞了我在裴家的愉快生活啊。”
  李眉的話多少又切中李捷的心思,她一時又停歇下來。李眉見沒了自己的事,便起身告退。
  許雲這時候已經收了眼淚,跟在她的後邊站起來,低聲細語:
  “我送送你。”
  一貫用在李加臨身上的柔順,竟是單為李眉表露了。李眉略略詫異,又輕輕點頭。
  離開眾人的眼線,許雲停下腳步,低低叫著她的名字。李眉也停住,與許雲對視。她的聲音依舊低柔,用著對李加臨的態度,與李眉說話:
  “你父親的生日,你就費心張羅吧。裴家那邊,一定請來。”
  李眉擺出製式笑容,輕輕點頭,隻是,條件也不是沒有:
  “我負責請來裴家長輩,其他的,您與父親拿主意。當然,費用不用操心,20萬以內,我有能力承擔。”

  成空(四)
  四天不在李家露麵的結果,便是李加臨的親自邀約。電話裏,修飾過後的語氣讓人覺得親情的可貴。李眉沒有拒絕,隻是裴晉冉約請了公司的一幹同仁,隻能遺憾缺席家庭聚會了。
  其實也不是不清楚李加臨的用意。這幾天,從他手上送出的邀請函不計其數,可惜,給他回應的甚少。皆因傳媒早早對外宣布了裴晉冉的行程。據知情人宣稱,裴晉冉對自己的妻子並不重視,不但沒有給其奢華的婚禮,更對其外家毫不在意,就是婚後嶽父的第一個生日,也將在工作中度過,據顧氏代表語意含糊的說詞,兩家似乎有意攜手進行風險投資。而顧問春已經空出時間與裴晉冉見麵,時間便是李父的生日當晚。據傳媒揣測,到時候出席李家生日會的,必定是已經不被喜歡或者從來就沒有被裴晉冉喜歡過的妻子。
  一個已經破產、而且毫無機會再翻身的人,誰又願意空出時間為他慶賀生日?請不到人,與不想請人,那是兩回事。李加臨太早被人知道動向,要是真的一個人都沒請到、或者,請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到時候,他的臉麵該往哪擱?就是離了這一圈子,他也羞於提及自己的名謂了吧!
  李眉一進房子,便見廚房的阿姨在院子前忙忙碌碌,說是許雲突然興之所致,想自己下廚。李眉進了廚房,見她不甚熟練地揮舞著鍋鏟,旁邊打下手的李捷也在一幹油煙前畏手畏腳,頓時,為今晚自身的腸胃安全擔憂起來。
  跟在李加臨的後頭在餐桌旁等著上菜,他的態度不比前一次,似乎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想對她和顏悅色,爭取在她的身上的得來利益最大化。
  李眉好整以暇地抿茶,她也有好奇,對那天她離開後,身為長輩的父親會與裴晉起有什麽樣的交談?裴晉起與李捷之間是什麽樣的?許雲會為女兒放下多低的姿態?對她缺席的一切,她都好奇!隻是,就算親如父女,關係也有親疏厚薄之分,顯然,他會對李捷事無巨細地詳細講解李眉的動向,反過來對李眉,那可是保密得滴水不漏了!
  麵對李眉,李加臨雖身為父親,仍然覺得備有壓力。前幾天才對她不假言詞,今天要化解才撕裂的麵子,姿態再低,也會尷尬。李眉淡淡笑開,緩聲打破僵局:
  “雲姨似乎對廚房很陌生呢。”
  李加臨嘿嘿笑開,臉上曾經的威嚴在這段深居淺出的日子已經被消磨了不少,現在的笑,帶上宛如慈父般的愛意,李眉抽抽嘴角,雖然適應不良,終是忍下了。
  “剛結婚的那陣子,她的手藝倒還不錯,就是後來有了小捷,荒廢了。”
  李加臨瞥一眼李眉,見她似乎有開口的苗頭,立刻又補充起來:
  “你們小的時候我太忙,沒幫上什麽,實在累了她。”
  “父親。”
  李眉把玩著茶杯,嘴角的笑意漸冷:
  “請不要把我與小捷放在一起說,雲姨帶的是她的女兒,而我媽媽的女兒,請的是保姆。”
  相安無事便好,再把她們往一處牽,休怪她又是口出惡言。
  李加臨有片刻的凝滯,很快又恢複,搖頭歎息:
  “你啊,怎麽老是記不得她的好,要不是她,你現在是什麽樣都不知道。”
  李眉撲哧一笑,對這話倒是頗為認同,要不是許雲,她今天必定不是這個樣子!
  “父親,您這話倒是有道理。沒有雲姨,我說不定已經與晉起結過婚、生完孩子、正鬧著離婚呢。有了她,我才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呢。”
  她重重地點頭,道:
  “從這方麵考慮,該好好謝她。”
  麵對她明顯的挑釁,李加臨在努力克製脾氣,他大口大口地吐著氣,說:
  “冥頑不靈!總有你後悔的一天!”
  李眉微蹙眉頭,偏著腦袋看向父親。有一瞬間的怔忪,她總是不明白的,為什麽,一直可以罔顧得這般徹底!
  “父親,對您與雲姨,我自認做得已經夠好。您給我安身立命之處,我回您無慮的晚年。您提供我生活的必須,我為您保障生命的質量。您與您的妻子能幸福相守,那是您的福分。因為您的愛情忽略了對我的親情,我也活了過來。您的父愛難以在兩個女兒之間平衡,我也接受了。就是你們打擊了我對愛情的向往,我也挺過來了。現在,您卻對我說總有我後悔的一天,難道,我的後悔,是因為對您與您的家人的一再退讓?”
  越到最後,她的語調越高,笑意越濃,身子更是板得正正的,眼睛更是一動不動地盯在李加臨的身上。那眼神,淩厲得讓他無處遁行。
  兩人間一時凝滯不動,幸好許雲母女端了菜出來,又帶動了氣氛。許雲放下盤子,朝李眉輕笑,道:
  “好些年沒下廚了,也不知道生分了沒有,小眉嚐嚐。”
  端上的幾個菜式擺放得挺藝術,可惜火候拿捏不到位,顏色與香味都稍為遜色。她們急於得到誇獎的臉色,讓李眉稍稍失笑。轉念一想,又站起來,說:
  “我也該為父親做幾個菜的。你們等等,我看看能做些什麽上來。”
  她一個人關在廚房裏,搗鼓一番,便端上來三個菜色。廚房裏原料匱乏,也不影響她的手藝,把她的三個菜擺在一角,朝李加臨微笑:
  “父親,我自小便學下廚,這些年未敢忘記,就盼著有一天能親手為您煮上一餐。今天,算是了了心願。”
  李加臨的臉上一時精彩紛呈,他沒想到,李眉在他沒有注意的日子裏,成長蛻變,如今,由不得他指東劃西了。
  李眉坐定,對著這三個人,胃口缺缺。喝一口茶,把握著談話的主導地位:
  “父親,您叫我來,所為何事?”
  李加臨並沒有立刻回答,許雲便接過話茬,說:
  “還能為什麽事情。”
  李眉笑眼看她,洗耳恭聽。
  許雲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緩緩勸導:
  “小眉,你也看報紙的。你看,現在報紙上把你們說得多麽不堪。你爸爸怎麽能接受?他這兩天在家總是長籲短歎的,總後悔沒在出事前把你們的婚禮給辦了,現在讓人胡說八道,我們做長輩的,心裏怎麽會好受?”
  話說到這,許雲自然需要停下來稍為休息一下,隻是,李眉又不接口,餐桌上的其他人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冒然插話,她便隻得又自個說了下去:
  “現在,你父親生日的時候,晉冉不出現,便又是一樁對你不利的消息。私底下,就算晉冉再對你好,沒有在人前的公開亮相,怎麽取信於人?”
  李眉把眼轉向李加臨,問:
  “父親,您的意思呢?”
  李加臨輕咳一聲,半闔著眼,道:
  “總得有個時機讓人知道你是裴家的媳婦。我看,就借著生日那天好了。”
  李眉點著頭,嘴上卻是另一番意思:
  “父親,您是想借著晉冉拉攏人心吧?”
  “什麽!你……”
  李加臨的怒意幾乎奪眶而出,眼睛刹時便轉為紅色。李眉朝他微笑,不讓他打斷她的話:
  “父親,承認一個眾人皆知的事實,並不會難堪。您的一再自欺欺人,才是可笑。”
  “失去金錢地位,您還有什麽?家人?友情?您的生意?我等著,您能否守得住失敗後的平和,等著看您的家人會給您什麽樣的幫助,等著看,您的愛情能不能幫助您度過這一難關。”
  “當然,我更等著看,您的小捷會怎麽用她的聰明才智滿足您與您妻子的物質需要。”
  “父親,您與您的妻子、女兒給我的,我一點一點回報於您。您,可要承接得住啊。”
  李眉的話讓餐桌上一陣凝滯,他們三人的臉色難看至極。首先克製不住的,便是一直沉默的李捷了。
  “白眼狼!爸爸怎麽養了你這隻白眼狼!你媽在地底下都為你蒙羞!”
  李眉頓時杏眼圓瞪,騰地站了起來,狠聲道:
  “我媽也是你能提的?我沒媽媽教導,還記得尊你母親一句雲姨,你娘生父母養,提到我媽媽連一句阿姨都叫不得?你媽就以你為榮了?父親倒是可惜沒把你養成白眼狼,隻是,養你這個被長輩撞破奸情的人,便是得意之事了?”
  李眉的怒火燒了起來,李捷反被嚇住,一時無措地看著雙親。許雲在旁偶有驚叫,卻是少不出什麽建設性的話,李加臨隻得低歎出聲,平息戰局:
  “小眉,原諒她不會說話吧。她也是心急了。”
  李眉怒極反笑,道:
  “父親,您可真是父愛充沛啊!怎麽沒見您維護我?可見,我在您的心中實在不算什麽!既是這樣,晉冉出不出席,也是影響不大的,他是您不受重視的女兒的丈夫,更不值一提!您能請來什麽人,便是您的能耐。請不要再隨便把我叫過來,省得我們彼此相看兩厭!”
  忿忿推開椅子,甩頭離去!

  成空(五)
  忿然離開,低落的情緒一時找不到地方宣泄。裴晉冉與公司同仁的聚餐還在繼續,她隻能自己消磨時間。一個人在街上茫然轉悠,看著身邊三三兩兩的行人,才驚覺有一個女性友人的必要性。在丈夫缺席的時候,朋友,難能可貴!
  李眉看著手機苦笑,她能找到的朋友,也隻有羅牧了吧?隻是,羅牧似乎還在忙碌,他那一邊,紛雜的腳步聲音沒有停過。李眉不得不大聲嚷出她所在的位置。那一頭沒有立刻回答,李眉不由皺起眉頭,一個人的感覺,並不好。
  草草收線,在街角站立一會,找了間順眼的酒吧,隨手推門而進。
  在酒吧裏吃晚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隻是,能選擇的範圍不大。幸好時間還早,客人不多,燈光柔和,就是端上來的餐點,也覺美味無比。
  噙著笑拒絕了幾個搭桌的要求,一個人的夜,似乎也不難熬。回顧她記事的這二十幾年,她也是一個人的時候多。難得有上那麽一兩個貼心的朋友,卻因為年歲的漸長,再也找不到一起吃喝玩樂的機會了。沒有熱鬧的對比,便不覺得寂寞是那麽難以忍受!
  她陷落在沙發裏,思緒被飄渺的音樂拽著隨意飄蕩,整個人由裏到外,都顯懶惰。她半闔著眼,昏昏欲睡。
  “我可以坐下嗎?”
  李眉尋聲抬頭,麵上卻還是一片茫然。酒吧裏,怎麽會有女人搭訕?
  沒容她回答,來人便已坐下。李眉費上好一番腦力才想起這女子的身份。竟然是裴晉冉的前女友!
  “怎麽一個人來?晉冉呢?”
  那女子熱絡地與她攀談起來。李眉注意到她的手上還搭著外套,想來是下班便直接到酒吧消磨寂寞的。
  李眉輕勾嘴角,拿笑應付她的問題。
  那女子卻沒停下,要了酒,配合著音樂,徑自說開。
  “我就是在這裏認識晉冉的。那時候,我還在裴氏上班。哪裏能想到,有一天,我會在酒吧遇見太子爺!更勿論、有一天,他還能與我同享一張床。”
  李眉找不到機會打斷她,或者,並不想打斷她。她似乎有些醉意了,那些積壓在心底的話,早就想找個人來訴說吧。
  她說她隻是在下班時間到這裏坐一坐,什麽都不想,連笑都懶。在公司裏,該笑的笑了,該說的說了,下班時間,就想一個人呆著。她說是裴晉冉先與她搭訕的,她不過是公司裏不起眼的小文員,他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知道對方是誰。她說她看得出他對她的興趣。兩人在閑暇之餘都會在這間酒吧裏消磨時間,他不會逗她笑,也不介意她的麵無表情。她說她喜歡這樣的男人,有背景有教養有能力。一個女人,麵對這樣的男人要卸下防線太容易了。她就這樣讓他住進了自己的房子。她說他們就像這個城市裏的所有年青情侶,在空暇的時間見見麵,在對方身上找到一點點溫暖。她說他一直溫柔體貼,在她開心的時候會安靜地聽她說話,隻是,鮮少發表意見。在她不開心的時候,他會一遍一遍地體貼待她,就是她偶爾鬧個脾氣,他也從來不假言詞。她說她也聽得周圍的議論,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盛傳太子爺的戀情,揣測是哪一個大家閨秀討得他的歡心,讓他的神采越發俊朗。她說她那個時候也在暗自高興,她等著有一天,他主動開口把戀情公之於眾。她那個時候因為他的遲遲不開口而愁腸百結,引得他日夜關懷,卻總猜不透她的心思。她說,她以為是因為他的不解風情,男人與女人的思維方式隔著一個星球的距離。她說她也想過這樣就好……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抓著酒杯的手略顯不穩:
  “他很早就認識你吧?聽說你曾經與裴二少訂婚?他不喜歡我笑,因為不好看。後來,我懂了……他把你藏得太好了,太好了……”
  李眉一時發怔,在某些時刻她總是特別沒有。她一向欠缺與人相處的技巧,唯二的朋友,顧閑樓太早離開,與羅牧的相處方式又不同與他人,導致她到現在也學不會與陌生人相處。
  所幸對方不是一個計較的人,她的話匣子一打開,便是不會停止。就算李眉心不在焉,她也說得不亦樂乎。
  李眉還在恍惚,身邊又有人坐下,她漠然轉頭看一眼身邊呈頹廢狀的人,繼續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
  一張桌子圍坐著三個人,那個女子依舊絮絮叨叨地講述著她的故事,李眉想著自己的事情,而後來的羅牧,又癱坐在沙發上,神遊太虛。
  音樂換了一個曲風,終於喚回李眉的注意力。她眨著眼睛,把羅牧從迷茫中推醒,吩咐:
  “你送她。”
  那個女子已經迷醉得不省人事,放任她一個人在酒吧裏實在不厚道。好歹有過一麵之緣,總要善待於她。
  羅牧睜開惺忪的雙眼,茫然地晃動著腦袋,道:
  “我不認識她。”
  李眉隻得把她與裴晉冉之前的關係說了一遍。羅牧垂頭不做聲響,察覺她說完,抬頭,詫異地看著她:
  “我以為你聽得不仔細,倒沒想到你是一句不漏。李眉,你很在乎他吧?”
  明明是心不在焉的兩人,卻都沒遺漏那女子的一字一句,顯然,裴晉冉在李眉的心裏,地位顯赫。
  李眉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沒有理會羅牧的問題,倒是幽幽地說著不相幹的話:
  “羅牧,有一天,你也會因為寂寞愛上一個人吧。”
  曾經,她也因為寂寞沉溺在韓放偶爾的溫柔裏。她與韓放、天使,不過是眼前這一女子和裴晉冉以及她的另一版本的演繹。
  她放任天使的接近,一方麵是她缺少朋友;另一方麵,是不是,潛意識裏也認為自己在與裴晉冉的關係中,扮演的,就是天使的角色?有一天,裴晉冉對她,就如韓放對天使?憐憫天使,就是悲憫自己?
  “你想太多了!”
  羅牧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他厭惡與情緒低落的人說話,隻是,麵對的是李眉,又不能甩手走人,隻好用著所剩無幾的耐心開導:
  “對,我們不夠堅強,都會屈從身邊既得的溫暖。可是,當你有了太陽,就不會再需要一個小小的取暖器,同樣都是給予溫暖的東西,為什麽我們喜歡太陽,又忽略取暖器呢?個人喜好而已,看對眼了,便不會換。他喜歡你,便是長久的溫暖。”
  李眉悵然笑起,人總是貪心的,沒有愛情的時候,利益是最好的保障。利益到手,就想有愛情。愛情有了,她接下來,便是要求對方永遠的忠誠了吧?
  “不要婚禮,不是你們早有的默契了嗎?”
  李眉自嘲一笑,問題的症結不是在這裏。他們不要婚禮,是因為他們最在意的人已經不在了。沒有母親淚水的婚禮,再奢華,也不具備意義了!他們的婚姻,隻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犯不著在人前表演恩愛。
  隻是,麵對媒體的揣測,她還是受了傷害。與裴晉冉的開始從來就不是愛情,又怎麽能冀望一輩子的幸福?她寂寞太久了,剛有一個人可以分享生活,難道,隻是暫時的?裴晉冉,能給她想要的嗎?
  仰頭,把苦澀的酒灌入喉嚨,淡淡地,為自己而歎息:
  “羅牧,我不夠勇敢。”

  成空(六)
  不夠勇敢,生活也在繼續。轉眼間,李加臨的生日便已來臨。裴逑帆自然不能拒絕出席,裴晉冉也按照計劃陪同李眉現身。早前在媒體前的模糊態度,不過是為了省去一些不相幹的人。
  果然,開席的時間將近了,李家的房子外仍然車馬稀落。據傳,李家的這一次宴會方針突變,往年都邀請一些生意夥伴,今年卻是隻與親人聚會,也有幾個關係非同一般的世交。外間有人說是因為李家倒台的原因,沒人願意再往上蹭,雖有裴家這一姻親,但,大女兒嫁得無聲無息,小女兒又身份不明朗,既然裴家都沒怎麽待見他們,外人自然也少了親近之意。所以,秘書先生在後邊幹脆補了一行自己的見解!他認為,李家之所以沒有人願意與之交往,是因為其人在高位時並無恩惠與人,今天這一地步,也是早可預見的。
  李眉掩卷自嘲:
  “我姨父家的孩子怎麽那麽長舌!”
  收集了這麽一長串的據說,還加了注解!而且,托裴晉冉轉交的時候,在檔案袋的外邊,還神秘兮兮地加畫了一隻老鼠當密印,也不想,誰會與他那小孩子一般認識!
  裴晉冉俯在她的耳際低笑,還是幸虧有了這個小齊秘書,讓李眉這幾天的情緒漸漸高漲。
  “下車吧。”
  裴家長輩的車先他們一步停在門外。裴晉冉便挽著她的手、悄然跟在裴逑帆的旁邊。三個人各帶心思、卻是揚起嘴角一同步入客廳。
  平日空曠的客廳多了好些盆栽,這場宴會的統籌是李捷,以她多年的經驗,自是不會落人話柄。她與裴晉起站在李家夫婦的身後,時時莞爾一笑,儼然和樂美滿的一家。
  裴家長輩的笑早在門外已牢掛臉上,就算見著忤逆自己的兒子在他人麵前一副孝順半子的樣子,也不見絲毫怒意。兩家的長輩幾句寒暄,便有李捷站前半步,帶著嬌俏女兒態,把裴家長輩的注意力引到她們兩人身上:
  “伯父,我今晚可準備了好酒,慶祝我爸爸的生日,也算為阿起餞行,您一定要盡興!”
  裴逑帆終於拿正眼看著裴晉起,道:
  “準備要走了?還不到最後報到時間,用不用那麽趕?”
  李眉掩嘴輕笑,看來,裴家長輩的這口氣,也還沒消下去!裴晉起的飛行時間一拖再拖,早就讓人不滿了,李捷是想仗著自己的受寵而讓裴逑帆忽略他兒子的不敬?
  還真是傻!裴晉起再怎麽忤逆長輩,也是裴逑帆捧在手心裏嗬護了十幾二十年的兒子,而她李捷,又有什麽值得他給麵子的?
  “伯父生日後就走,誰不想早去早回,我也怕夜長夢多呢。”
  不過寥寥數語,便見刀光劍影!李眉與裴晉冉對視一眼,雙雙笑開。他一手摟住李眉的肩膀,朝李家長輩略略低頭,道:
  “伯父的生日,要不是眉眉提醒,我還忘了呢。看來,我總是不如晉起有心啊!”
  李加臨大聲笑開,一副心情頗好的樣子,回答說:
  “一樣,起兒現在有時間而已。你忙吧?幾次讓你過來吃個飯,都沒見人呢。”
  裴晉冉輕輕抿嘴,淡淡地笑開:
  “不過是些小事情,我剛接手公司,還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需要多與人溝通。”
  “是啊,剛接手的事情總是一時摸不著頭緒。不過,多加時日就好。”
  “是啊。”
  許雲忙插嘴,儀態萬千地掃了眾人一眼,道:
  “過些時日,等起兒也學成歸國,兄弟倆同心同德,就能事半功倍了。”
  一時間,除開李加臨與李捷,餘下的人都詫異地看向她。她有一瞬的慌張,又很快地掩飾過去,帶著一點點諂媚的笑意,強做鎮靜地看著裴晉冉夫婦。
  “雲姨,難道晉起沒和您說明白?就算他學成歸國,我的公司,也不需要他呢。”
  話一落,便見她張惶地左盼右顧:
  “什麽、什麽、什麽意思?”
  李捷更是變了臉色,憤恨幾欲奪眶而出,她緊咬牙齦,低憤地質問:
  “什麽意思!什麽時候,裴氏已成你的了!”
  李眉站在裴晉冉的身邊做小鳥依人狀,眼裏隻有裴晉冉,哪能顧得上分擔他人的憂愁。
  裴晉冉慢悠悠地笑著,低頭為李眉攏攏頭發,長輩的疑問,沒點明必須要由誰回答,自然裝聾作啞;而李捷,既然小上那麽多,她又有何身份質問?
  這種場合,男人果然比女人沉穩了許多,就算李加臨有多少疑問,也隻是打著笑臉,與裴逑帆一樣,等著事態的發展。
  裴晉起冷然地瞅一眼自家兄長,對裴逑帆微皺眉頭,道:
  “爸爸,您什麽時候定下的?”
  裴家長輩回以淡淡地一瞥,朝李加臨略帶歉意地一笑,輕描淡寫地回答:
  “為方便晉冉做事,公司的一切已經移交於他,自然由他做主。”
  裴晉起的臉色越發青白,憤然怒斥:
  “這不公平!我也是你兒子!”
  裴家長輩涵養實在到家,麵對兒子的不敬,隻是輕輕搖頭,並不嗬斥。停頓的片刻,便有客人進門:
  “說什麽呢,這麽熱鬧!”
  聞得聲音,李眉驀然轉身,眉開眼笑地投入來人的懷抱,俏聲與姨媽以及表哥打起招呼。眾人自然轉了剛才的話題,用些無關緊要的場麵話把這尷尬時刻給搪塞過去。李眉又回到裴晉冉的臂彎裏,悄然打量眾人的臉色,雖有不甘,但也克製良好,也是,都是在人堆裏混過的一幹人,自是不會落人話柄。
  既然人多了起來,有些問題就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下討論,眾人便移步到客廳裏坐下。到場的賓客多是李家的一些親戚,像是李眉的姨媽、李捷的舅舅、李加臨的堂兄弟姐妹,還有幾個讓李眉覺得麵生的世交。
  一開始的氣氛還是有些拘束的,但是李眉的姨媽實在了得,三兩句就把氣氛炒熱,一時便掌握了場麵主導權。她對著一眾人的麵,笑道:
  “還是養著女兒好!你看,一個生日而已,兩個女兒到場也就罷了,這女婿、準女婿也是一個不缺!真是讓我們這些養兒子的羨慕!”
  立刻就有人附和著感慨:
  “生個兒子還真是別家的!”
  ……
  由著眾人說了一番,齊家太太又朝裴逑帆道:
  “我怎麽聽說晉起又要出國進修了?我可說了,送他走沒關係,可不要把我家小眉的老公給塞出國。他們小兩口,可要放在我們眼皮底下過日子。我舍不得他們離開!”
  “喲,小眉姨媽這話我可不愛聽。”
  李眉隨著眾人的眼一齊瞧向那說話的婦人家,依稀記得是許雲的親戚,究竟是什麽關係,一時也想不起來了。她的麵上沒什麽表情,說話的聲調也冷冷的,他們那一邊的親戚都仰望著她,看來,在許雲家族裏的地位也是不低的。她毫不畏懼地直視齊家夫人,道:
  “感情你家小眉就是寶,我家小捷就合該與起兒兩地分居?都是李家的孩子,又都是裴家的媳婦,怎麽能厚此薄彼?”
  齊家姨媽收起笑臉,正色道:
  “這媳婦與媳婦也是不同的,就說目前,我家小眉可是裴家唯一的媳婦。就算後邊再有幾個媳婦進門,小眉總是長媳。自然要有不同。”
  那婦人臉上的神情也是一整,道:
  “同輩之間,又有什麽區別!”
  李眉輕勾嘴角,竟然有人敢挑釁姨媽,實在不是明智之舉啊!
  “自古有雲,長幼有序!這位太太看來書讀得少,連這基本的倫理常識都不懂啊。”
  齊太太把頭朝一邊轉,直接無視這群人,與裴晉冉說話:
  “近來和顧家的生意不錯啊,什麽時候搞個股份,讓姨媽也賺點錢花花。”
  “這點倒還沒想到,既然姨提醒,我讓人衡量一下上市的利弊。”
  這話甫一出口,剛才匆忙掩下的話題便又暴露出來。李捷氣急敗壞、倏然站起,拔高了聲音,尖叫:
  “公司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裴晉冉好笑地回望於她,勾起的嘴角,越看越具諷刺意味。眾人一時也失去言語的能力,就等著看究竟有何鬧劇!
  靜下來的客廳,能操著輕淡笑意的,也隻有裴晉冉夫婦與齊家母子了。李眉的表哥清清嗓子,開口打破沉默:
  “既然各位對裴氏的歸屬多有疑問,那麽,便由我來對大家說明一番。”
  他停下,特意看了眼裴晉起與李捷,又繼續說下去:
  “按裴逑帆先生的意願,除裴氏分公司由裴晉起先生繼承外,其他一切都歸屬於裴晉冉先生。因為裴晉起先生即將赴國外進修,分公司現聘請職業人士管理,由裴晉冉先生代為監督。”
  看!短短的幾句話就說明了現在裴家的形勢,而後邊是怎樣的一場血雨腥風,卻是不足與外人道的。李眉有些憐惜地看著清瘦了些許的裴晉冉,稍稍褪怯的熱忱,又卷土重來。這個男人,為她、為他們,做得夠多了!
  裴晉起冷冽地看著他的父親,一字一句像是從冷凍庫裏蹦出來一樣,道:
  “爸爸,這就是你的愛?誰能給你賺最多的錢,誰便是你的好兒子?”
  “裴晉起!”
  裴逑帆騰地站起,怒目而視,拚命地壓製自己的情緒,終是挫敗!他指著裴晉起,吼道:
  “你這扶不起牆的爛泥!”
  裴晉起的臉色突然漲得通紅,也倏然站起,嘴角抽動裏幾下,終是無果地轉身快步離開!李捷在後邊呆站了一會兒,也隻能倉促追上。
  一時間,剩下的人們麵麵相覷。李加臨身為主人,隻好開聲打著哈哈:
  “那個,孩子任性、任性。”
  沒人接他的話,又等了一會兒,齊太太在兒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莞爾:
  “任性,是富有者才能擁有的奢侈品,今時今日,你家小捷與晉起又何任性的資格?”
  朝一邊的李眉招手:
  “我的小寶貝,姨沒車來,你們夫婦倆就送送我吧。”
  “姨,父親生日呢,我能這樣任性?”
  齊家太太手一揮,笑吟吟道:
  “你自小有分寸,今日,由得你任性,他人又能如何。”
  裴晉冉挽著李眉,笑得恰到好處: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姨!”
  這場宴會,便草草收場。

  高樓誰與上(一)
  有錢又有閑人家的宴會總是一場接著一場的。不過半個月,李加臨便接到裴晉冉秘書的電話,提醒並邀請李家夫婦參加李眉的生日會。
  李加臨本想消停幾天,可惜,沒能遂願,現在他的經濟命脈握在李眉的手裏,由不得他不答應。
  李捷也不得不出現,兩人既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又即將是妯娌,她不出席,情理上不通。裴晉起已經飛抵大洋彼岸,於是,李家的三人,便一同出現在裴氏名下的飯店。
  李加臨目前的生活幾近隱匿,雖然沒有與人接觸,但看這排場,便知道女兒的這個生日宴會,與當日自己的規模自是不能同日而言。
  裴晉冉開的是最大的一個宴會廳,門外的接待一見他們出現,便殷勤地為他們開門,嘴上熱誠地打著招呼的那個,竟然是裴晉冉的秘書。
  李加臨還來不及把詫異收藏完整,門,便開了。
  李加臨微眯雙眼,一時接收不良。會場的布置自是不用說明,到場的人物,多是本城的權貴。雖是李眉的生日,但邀請人一欄寫的是裴晉冉的名字,就是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看在裴氏一再壯大的份上,也都攜家帶口的出席。
  李氏一家的光臨,自然引得人們的注意。李加臨久不見人,竟然有一瞬間的僵硬,便不由自住地尋起女兒來。好在他們是今晚的主角,陷落在最大的包圍圈裏的,便是裴晉冉夫婦了。
  李加臨一向認為小女兒比大女兒美上幾分,但見她現在一臉恬靜地站在裴晉冉身邊,也覺耀眼多了。
  李眉在離他們一米之外站定,嘴角輕揚,態度不見親昵,也不缺禮貌地輕聲問候。李加臨越看越覺惱怒。他身為長輩,願意出席小輩的生日會,已經是給足麵子,這兩個人卻不知好歹,沒有恭敬也就算了,竟然連人前的客套也懶得應付!
  他端著架子不開口,李眉卻是毫不在意,轉而與許雲攀談起來。許雲矜持一笑,讓李捷把她準備的禮物送上,客套著:
  “小禮物,卻有點意義,還是當年我媽媽送的。”
  李眉先是抬眼與裴晉冉相視一眼,才對著許雲粲然笑開,道:
  “雲姨客氣了。能來已經是我的榮幸,再要禮物,倒顯得我貪婪,更何況是您的長輩遺留下來的東西,我受之有愧。”
  許雲聞言,卻麵帶拙澀。李眉的話說得無心,她卻聽得有意。要知道,她也是翻箱倒櫃地找了好久,才找到這一點點不寒磣的禮物。
  裴晉冉捂上李眉的搭在他臂彎裏手,折中而言:
  “既然是雲姨的一番盛情,我們收下便是。眉眉,記得提醒秘書,等雲姨生日,再送一份大禮。”
  這話更讓許雲尷尬,勞煩秘書提醒啊,她幾時已經落到這般地步!她想尋求李加臨的慰藉,卻不曾想,現在,李加臨比她更難堪。父女倆的生日不過相差幾天,排場卻是天差地別。想必這兩個後輩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了……
  李眉莞爾,稍稍錯開一步,讓李加臨夫婦先行:
  “父親,要開席了,您裏麵走。”
  李眉沒有與他們一齊前行,今晚她是宴會的主角,每走一步,便要與人客套上三句。等再站到李家人的麵前,已經是開席時間了。裴晉冉挽著李眉,朝李加臨微微彎腰,道:
  “伯父,您請坐於我父親身邊。”
  不遠處,裴家長輩在裴家親戚的團團圍聚下,客氣萬分,見李加臨側首展望,忙招手示意。李加臨剛轉身,就聽見後邊有人低聲叫著顧夫人,沒來得及回頭,便聽得一把清亮的聲音,俏笑問出了眾人的憂慮:
  “晉冉,都結婚了,怎麽沒改口叫爸爸?”
  他回身,剛好看見李眉鬆開裴晉冉,與羅格非輕擁:
  “格非姐,小顧哥哥。”
  瞧!他們叫得多親昵!
  裴晉冉與顧問春熟稔地打起招呼,更是沒有回避羅格非的問題:
  “我有父親,眉眉也有父親,兩個父親要怎麽區分?叫什麽都改變不了我們是他們子女的事實,有心就好。”
  這話聽在李加臨的耳裏,多少落了幾分不甘,隻是,他又能怎樣,李眉叫裴逑帆,也還是伯父伯父的,沒有婚禮,連改口的要求也找不到恰當時間提出來了。
  李加臨默默轉頭,現在形勢比人弱,氣勢上就軟了幾分,再怎麽有自己的意見,也沒人願意聽啊!
  “爸,我過去與他們打個招呼。”
  李捷的眼裏透出幾分堅毅,她看著李加臨,轉身欲走。
  “不要去!”
  李加臨想製止她,顧問春怎麽會對她和顏悅色?可是,李捷又怎麽會聽他的話?李加臨的話還沒落,她已經回到李眉的麵前,甜甜笑起:
  “小顧哥哥、格非姐。”
  顧問春還在與裴晉冉說話,羅格非的注意力又放在李眉的身上,沒人回答她。李捷也不惱,又站了一會兒,見羅牧挽著一個女子靠近,忙堆起笑,想提醒他們。
  李眉卻早她一步出聲,與羅格非一起,齊齊朝羅牧瞪眼:
  “晚了。”
  羅牧向她們裂齒,漫不經心地與顧問春、裴晉冉舉手打招呼,道:
  “我不也趕在點上了嗎?給,生日禮物。”
  李眉接過便遞給後邊的服務生,湊在裴晉冉的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麽,逗得他眉開眼笑,又與顧問春說了去,一時間幾個人盯著羅牧笑得越發燦爛,而李捷,卻慢慢後悔沒有聽從父親的勸告,怎麽跑上來接受這等侮辱,他們,根本連餘光都不屑給予!
  羅牧不是甘等嘲笑的人,他看一眼裴晉冉,冷哼一記,提醒:
  “韓放在我後邊。”
  剛才,在坐電梯的時候,他特別給韓先生惹了點小麻煩,所以,才晚點了。
  裴晉冉一手按在李眉的腰肢,不甚在意地搖頭走到秘書準備好的地方。刹時間,整個宴會廳的燈光配合著他們的深情,隻在他們的頭頂閃耀。
  裴晉冉先是感謝了眾人的蒞臨,接著,便重點強調李眉於他的意義了:
  “我與眉眉結婚的時候沒有告知各位,實在是不得以。先母與眉眉的母親,都已經不在人世,既然長輩不在,再大的婚禮,也不具備意義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裴家的那點事在這個圈子早不是秘密,總有那麽幾句風言風語傳來傳去,裴晉冉這麽說,不過印證了外間的傳聞。
  “很多人都質疑我與妻子的感情,更有一些記者總是捕風捉影,說我們沒有感情。今天,請各位為我見證,也好省卻我的一番口舌。”
  “我對眉眉自小便存了心思,我們一起長大,怎麽會沒有感情?當然,我們也走了一些彎路,但這一切,反而讓我們更親密,我愛她、愛我的妻子眉眉,我能與她共同站在人前,便是幸福。”
  李眉心中一動,當日他說的愛,還是用丹麥語表達的,今天,竟是肆無忌憚地直接說“愛”,難道,真的是愛?裴晉冉,愛著她?
  “今天,是她29歲的生日,長長久久的日子,我希望,我與她的生活,便是這樣,長長久久。”
  裴晉冉全程用著深情的眼光看著李眉,他的話音剛落、外人立刻報以一片熱烈的掌聲。李眉臉上帶著一抹靦腆,站在燈光下,眉目之間光彩照人。到她致謝的時候,先是靜笑著掃一眼全場,方清晰地表明心意:
  “站在聚光燈下,是每個女人的夢想,我該感謝我的先生,給了我這樣的機會,也感謝眾位的到來,讓我的先生表明了他的感情。禮尚往來,我該告訴他的,我愛他,不是因為他給我舉辦這樣盛大的生日宴會,而是,他在我家遭受不幸時,也對我不離不棄,更為我的記憶,留住了我的家。謝謝你,親愛的!”
  台上的二人還在鶼鰈情深,台下的李加臨夫婦卻是如坐針氈,簡單的幾句話,便剝光了他們的臉麵!接下去的日子,怕是更羞於見人了。
  既是宴會,便是以玩樂為主。裴晉冉擁著李眉、與顧問春夫婦一同滑下舞池,翩翩起舞,隻是,整晚刻意躲開韓放。偶爾兩人的目光交匯,也都淡淡挪開。天使已經進了醫院,間隙性狂躁症,現今陪在韓放身邊的,又是一溫婉單純的女子,他的天使可以有無數個,可惜,唯一能救贖他的,卻再也不會在他身邊了!
  裴晉冉親吻著她的太陽穴,低聲叫喚:
  “眉眉。”
  她抬眼笑著看進他的眼裏。
  “我愛你!愛了這麽久、還在愛、怕是沒有盡頭了。”
  李眉漸漸紅了眼圈,虔誠地默默屏息禱告、回報他的深情:
  “我愛你!怕是停不了了。”

  高樓誰與上(二)
  李眉發現,在情愛上全心地信任一個人,也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隻要小心捕捉裴晉冉的眼神,十次倒有那麽七八次,他看的是她。李眉有時候也忍不住想問他,愛了那麽久,究竟是從什麽時候愛上的?可是,她怕被反問,她愛他,興許也夠久了。在他們分開的五年,對他無限的信任,難道不是情愛的基礎?
  她現在又喜歡上發信息了,不再是說些深奧難解的話,偶爾在路旁發現了一朵小花,她也當大新聞一樣,用著聳動的言語描述給他聽。他要是方便,也會回些亂七八糟的話,讓她看得樂不可吱。
  有一次與羅格非見麵,見她亦是不時掏出手機寫寫收收,兩人會心一笑,羅格非還特別托她給裴晉冉帶話:
  “感謝他感化了我老公。”
  李眉回家當然問出了感謝的原因。無非是他在與顧問春一起出差的時候,也曾發信息與她閑聊,惹得顧問春立刻有樣學樣,把羅格非哄了個心花怒放。
  李眉有些不好意思,摸著鼻子問:
  “會耽誤你上班吧?”
  裴晉冉卻是一個勁地笑著、沒回答,反而輕佻地拍向她的臀部,支使她:
  “做飯去。”
  現在裴家隻住了他們兩個,裴逑帆在前段日子動身到福建去了,帶著小續母女,還有留給小續的基金。裴晉冉在他離開之前,也曾有過夜不能寐的時刻。隻是,再恨,他也不能對小續下手。再說,錢本來是裴逑帆賺下的,他想給小續多少,也是他的事情。隻是,在這樣的年紀成為棄兒,難以釋懷。
  那一晚,裴晉冉一直緊抱著她,狠不得把她揉進他的身體裏,李眉也知道,這個世界,就剩她與他最親近了。或許……
  果然,李眉直奔他的辦公室,摸一把小齊的頭,門都沒敲地直衝進去。他架著眼鏡不知道在看著什麽。見她一陣風地衝進來,有些驚訝,卻沒說什麽。
  李眉坐進他的懷裏,笑吟吟地看著他,在他慢慢笑開的時候,捧起他的臉便親了下去……喘息著從他的嘴唇離開,看著他的眼睛閃動著喜悅,她克製不住地又想親他,她抓起他的手,輕放在腹部,啞著聲音,驕蠻地宣布:
  “裴晉冉,你當爸爸了!”
  李眉第一次看見他呆滯的樣子,像是被凝固了一樣。但是,他放在她腹部的手,在顫抖……
  “你、你、你累不累?有沒想吃什麽?醫生怎麽說?我要做什麽?”
  裴晉冉手足無措,看著李眉。一會兒緊張、一會兒傻樂。
  “醫生說沒事,我的身體很好,絕不會出現我媽媽那樣的事情。”
  “對,媽媽。我們要去告訴我們的媽媽。還要告訴姨。她懂得多,沒事,我現在就請醫生,醫生……要不,我們現在就住醫院?”
  李眉低頭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氣惱:
  “你不要我了!要趕我去醫院了!”
  裴晉冉還在傻樂,盯著她的肚子,動都不動地傻樂!輕輕地環她入懷,呢喃:
  “我家財迷生下的孩子,是小小驕傲。”
  他的寶貝,又給他帶來了寶貝!真好!他可以牽著他們的寶貝一起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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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眉鮮少再到李家,李加臨也不再打電話要求她過去。隻是,有事不找她,又該找誰?
  李眉第一次在裴家接待自己的父親,上好的茶葉,剛送過來的山泉水,李眉穩著心思,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小眉,我想搬到海南去住。”
  李加臨開門見山,在這個女兒麵前,曾經的強悍,沒有金錢作後盾,已經不值一提了!
  “隨您,父親。”
  李眉專注於茶上,不想再有其他的心思。
  “小眉,你也知道,我與你雲姨……”
  他停下指望李眉接口,哪知道她根本沒想圓場,隻好又低頭,說:
  “買個房子,又沒什麽收入……”
  李眉抬頭,笑眯眯地打斷了父親的話:
  “不,父親,您有收入。我的嫁妝裏,有您每月的收入。”
  李加臨一窒,一時無話可說。
  “父親,這樣吧,要我出錢給您買房子,是不可能的。萬一您比雲姨先死,那房子,我還得與她和小捷一起分割。這是我絕對不能接受的。我看這樣吧,我給您租個房子,生活費按月打到您的戶頭上,您看好吧?”
  李加臨能怎麽樣,想來她也是考慮過了吧。
  “小眉,我也老了。你的路還長,對著小捷,你也寬容一點,你看你比她好上很多了。她現在與起兒分隔兩地,要是我們離開,她連個住的地方也……”
  “父親,您應該清楚,我是絕對不可能讓小捷住進來的,她有前科,我絕對不能養個賊在身邊!她去哪住,不是我關心的。至於她與晉起,更不幹我事!”
  “她好歹叫你一聲姐姐啊。”
  “父親,叫我姐姐的人海了去,卻沒有一個會偷我的未婚夫,我承認,她絕對是特別的、在那群叫我姐姐的人裏。”
  李加臨歎息著離開。李眉也歎息著,把自己埋進沙發裏。有這樣的家人,是她的不幸,在李加臨想來,有她這樣的女兒,也是他的不幸吧!
  她低聲笑著,可是,不這樣做,她的不平該怎麽辦?她的怨恨誰來抹解?她早就是一個棄兒了。
  她品著茶,空曠的房子,寂寞一點一點蔓延,人啊,總是奇怪的東西,人多的時候怕吵,人少的時候又怕靜!好在,李眉看向手機,他說:
  寶貝,我想把你放在口袋裏,隨身攜帶。
  好在,有一個人,這樣愛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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