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樹猶如此:彼岸此岸何處是岸

(2009-04-17 11:14:27) 下一個

  第一章
  不知道這年頭是不是所學專業和最後找到的工作總也不能對口,還是遊離在尋求飯碗和暫時失業邊緣的人太多,每天蠅營狗苟的忙碌個不停,到頭來卻不曉得到底自己在忙什麽。從早晨起床開始,生活的節奏一直慢不下來,很多時候,早飯要在公交和地鐵上解決,偶爾看到個處境還不如自己的熟人,竟然還有種洋洋自得,隔岸觀火的感覺。就象有人說的那樣,每當在排隊等候做某件事的時候,讓人欣慰的不是前麵的人越來越少,而是後麵的人越來越多。
  沈一婷自從碩士畢業後兩年多來,連接換了三份工作,竟然無一份和原專業相關,並且總是差的十萬八千裏。從看守資料館,到家政服務公司的部門負責人,再到現在在一家單位做文字編輯工作。相對於她碩士階段的同學來說,她屬於很不濟的一個了。
  剛開始做資料館的看守人員時,她曾經是心滿意足的,因為所求不多,也不用和紛繁的人事打交道,白天有很多空閑時間看書,聽著資料大樓外麵的大樹上成群的鳥唧唧喳喳,陽光透過窗子,一縷縷照進來,也照在一室幽深的資料架上。那裏從早到晚都很靜,隻有偶爾來查資料的人走動的腳步。沈一婷曾經覺得這種工作很適合自己,閑適而安定,更重要的是,可以拋開從前擾亂自己的煩惱,象躲進一個軀殼裏一樣。這種避風港一樣的地方,讓她安靜了幾個月,最終是母親逼迫她辭了職,原因是她不能看著自己的女兒埋在泛黃發黴的故紙堆裏葬送了青春。可沈一婷明白,母親向來覺得女兒在學校成績很好,畢業以後應該有更好的去處,而不是在這樣一種毫無技術和挑戰性的工作崗位上混日子。
  那一次辭職以後,沒過一個月,她又找了份家政公司的部門負責人的工作,名稱上冠冕堂皇,其實說白了,是給一群四五十歲的阿姨,以及一批從鄉下過來的,經過一段日子培訓的外來妹們當領導的工作。每天拿著一堆單子,挨個分配到那群阿姨大嫂,姐姐妹妹們頭上,調協她們之間的工作。事實上,這是一份需要和人長期打交道的工作,因為在實際操作中,這群女人們總會有一些糾紛。除了一些專修水電,通下水道等工作引入一些男性以外,公司的女性占絕大多數。所幸沈一婷很內斂,也很公正,在處理很多事的時候,哪怕自己吃點虧,也想照顧到別人的利益,讓大家和睦。久而久之,公司的阿姨級人物對她的印象非常好,經常有人張羅著要給她介紹男朋友,沈一婷不知道這是阿姨級女性特有的愛好,每次總耐心的解釋,委婉的回絕。既不想駁了那些阿姨的麵子,也不願意去相親。
  沈一婷自己也不明白,這幾年為什麽總不願意去相親,母親成天在耳邊嘮叨,有幾次恨不得將她綁著去和對方見麵。可她倔強的就是不答應,有一次甚至已經到了半路,可最後還是回來了,據說那天對方父母和妹妹幾乎全家到場,對這場相親十分重視,可生生的讓沈一婷放了一晚上的鴿子,弄的母親一直跟那家人道歉。
  那回母親回來以後哭著訓斥了她好長時間,把家裏的碗盤都摔碎了,把給她相親去專門買的衣服用剪刀剪破,撕開成一條一條的扔的滿屋子都是,接著把沈一婷的書從書櫃裏全倒出來朝樓下扔去。
  “婷婷!你已經是二十七八的大姑娘了,再這樣下去,你是不是打算逼死你媽我?!”母親哭著衝她歇斯底裏的吼著,每個聲音幾乎都在顫抖,通紅的眼睛,還有因為拉扯而滑下的幾縷頭發,平日裏,沈一婷從來沒有發現母親這麽憔悴,她正用一種痛心又憤怒的眼神望著自己。
  沈一婷拉著母親,哭著勸她,跪著求她,一直不停的說:“媽,我錯了……”
  父親也從中勸說著,整個家裏鬧的不可開交,鄰居聽到這麽吵鬧的聲音,紛紛到門口圍觀。母親那次收拾了一包自己的東西,誰勸也不聽,一直朝樓下走去,搭了車要去火車站,說要回老家去,再也不見他們父女。
  沈一婷嚇壞了,和父親一起追到售票大廳,當時人多極了,排了長長的隊伍等著買票,她怎麽說母親都不肯原諒她,最後她幹脆跪在售票大廳哭著求母親,保證聽母親的話,保證去老老實實的相親。當時事情鬧的很大,又是在公眾場合,在場排隊買票的幾乎都看到了,正趕上春運,人又多又擠,最後報社的記者本來是報道春運擁擠狀況的,恰好撞到這個場麵,趕忙抓拍下來,成了一則花邊新聞。
  那次以後,沈一婷不敢再公然違背母親的意思,答應和那回被自己放了鴿子的男方再次見麵,並且向那家人賠禮道歉。
  可惜第二回約好的時候,隻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來和她見麵,他家裏的其他人似乎還存著芥蒂,沒有再出席這樣的場合。那小夥子竟然絲毫不介意她第一回的失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穿著一身幹淨得體的西裝,連領帶,皮鞋,甚至襪子都搭配的相當好,看來是刻意修飾過才出門的,高高的個子,襯著這身行頭,顯得很是有型。沈一婷很驚訝他弄的這麽莊重,不禁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這一打量,讓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尷尬的撓了撓頭:“我,我其實長這麽大隻穿過三回西裝,第一回是應聘的時候,第二回是上回說好跟你見麵的時候,第三回就是今天……”
  沈一婷聽了他的話,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知道他之所以這樣是想表示他的重視程度。跟他互換了名片,才看到上麵赫然寫著“宋寧遠”三個字,他竟然在“動物疾病防治中心”工作。看著自己一身普通的裝扮,和他麵對麵坐著吃飯,顯得極不搭配,自己在他麵前,突然顯得暗淡許多,她自己揣摩著,要和他這麽一身搭配起來,自己還不得穿身晚禮服出來才對?
  宋寧遠大概看出沈一婷的顧慮,放下筷子,朝周圍看了看,直抱怨說今天的空調打的太重,將西服的外套和領帶都解了下來,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羊毛杉,衝她笑了笑,招呼她繼續吃菜。
  那天晚上聊了好長時間,直到回家的時候,宋寧遠要送她回去,而沈一婷卻一再推辭。因為對她來說,這場相親不過是應付母親,她並沒想過要和宋寧遠繼續發展下去,所以連吃過飯付帳的時候,也堅持要AA,現在更是不願意讓他送自己回家。宋寧遠知趣的沒有再堅持,幫她叫了出租車,沈一婷上車以後,從後視鏡中看到宋寧遠從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將她坐的那輛出租車的車牌號記了下來。
  那以後的一段日子,宋寧遠也曾約過她出去,她總是巧妙的用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了,時間久了,宋寧遠知道了她的疏遠所表達的含義,慢慢的不再打電話給她。
  可母親這邊卻象炸了鍋一樣,三令無申的讓她重新考慮和宋寧遠的關係,最後見她仍然不為所動,幹脆又張羅著給她安排了另外一場相親。這回是個大學裏的講師,戴著和父親一樣的寬邊厚片的眼鏡,個頭不高,卻穿著一身黑色的長款風衣,顯得兩條腿非常短。說話時慢條斯理,特別有種知識分子特有的感覺。介紹人還形容他性情不溫不火,腹有詩書氣自華……之類雲雲。
  沈一婷隻覺得那次相親差點讓她難受的好幾天沒吃下飯,以至於她懷疑那回的相親,根本就是母親為了惡心她而故意安排的。從那以後,她開始懼怕相親,為了不再重複參加類似的讓她厭惡的活動,她終於決定和宋寧遠先象征性的處一段日子看。
  她的第二份工作做了一年,最後由於疲憊於繼續協調這些人的工作而辭掉了。輾轉了兩個月,經過宋寧遠的介紹才終於找了現在這個文字編輯的工作。
  她並不抱怨,因為她一直熱衷於她的專業,但每次求職的時候確實很沮喪。看著人才招聘市場上擁擠的人群,手裏握著厚厚的一疊簡曆,黑壓壓的人頭,她心裏總會漾起一陣恐慌,看看招聘的崗位,大多是招收經濟或管理類的人才,自己拿著這冷門的碩士文憑,實在很是滯銷,幾乎完全找不到對口的職業。想起當初報考的時候,她在專業一欄毅然的填了美學,並且還潛心研究了好久,那時候的熱情勁,直到後來想想都覺得可笑,可當初就是這樣執著,沒有來由。
  研一的時候,圖書管,資料室,自習室,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覺得那時候勁頭特足,精力也出奇的旺盛,有時候甚至是通宵達旦的看書。那一年她的成果很顯著,比平級的同學多出許多。導師是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眼鏡又寬又厚,從側麵可以看到鏡片一圈圈的輪廓,可人卻很和藹,常誇她說,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真正能潛下心來做學問的已經很少了,大部分的同學讀研的目的絕不是為了把自己奉獻給科學,更多的是為以後找工作鋪路。
  沈一婷沒有這麽靈活長遠的打算,嘴不夠甜,相對於許多師姐妹來說也不夠有眼色,一直隻想踏實的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她覺得這點大概是遺傳了父親,因為母親每回嘮叨的時候都會抱怨他們父女倆一個樣。
  宋寧遠也曾經寵溺的罵她太過死板,中規中矩的什麽事都不想出格,既不出風頭也絕不拖後腿,真正的把中庸精神發揮到了極至。沈一婷每次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都會有些慚愧,然後一笑了之。
  確實,她也覺得自己心裏有個無形的框,象是一條養在玻璃缸的金魚,隻能遊弋在固定的範圍內,卻怎麽也衝不出魚缸。開始的時候,這個框是父母和老師限定的,再後來時間久了,她的思維情感和道德逐漸成形,沒有過重的管束,自己竟然也不敢衝出這個框,她覺得自己大概會一輩子在這個框裏生活下去,平淡卻安定。但她掩藏的內心裏不得不承認,蕭子矜的事是唯一一次例外。

  第二章
  聽著傳真機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打破了一室寧靜,她趕忙放下正在全力排版的一份資料,站起來到一邊去收傳真,每天的工作似乎都是這些,連時間幾乎也是固定的,沒有任何波瀾。這種生活裏,幾乎沒有比從蘋果裏吃出一條蟲更驚心動魄的事發生。
  上班按時去,下班按時回,午飯在公司樓下的快餐店或者叫外賣,有時候她會抱怨,為什麽連快餐店的菜色也很少有變動,吃長了早已生發出一種厭惡,她覺得這也許就是審美疲勞,直到吃的眼睛發綠,終於受不了專門去炒了個菜,可大多數時候還是要麵對這幾個老菜色。
  有時候宋寧遠會中午專門從單位跑出來給她送飯,還外帶一些點心,皮蛋瘦肉粥,配上宮爆雞丁蓋澆飯,一個漂亮的粉紅帶夾層的飯盒,出其不意的出現在她的辦公室門口,揚揚手中的飯盒,笑的象得了獎一般。每到這個時候,一個辦公室的同事都會跟著起哄,幾個年輕的女士會圍著宋寧遠打趣,調侃他。
  他一出現在門口,坐在離門最近的辦公桌的同事就會故意抬高嗓子笑著衝裏麵喊:“帥哥又來關懷夥食了!”那時候,本來沉悶的辦公室就會忽然熱鬧起來,長期坐在電腦前盯著屏幕的同事都會長伸個懶腰站起來活動活動,互相有事沒事的瞎聊起來。
  開始的時候,沈一婷覺得有些尷尬和害羞,還提醒宋寧遠不要再頻繁的來送飯,可時間久了,所有人都熟悉了,隔幾天如果宋寧遠沒來,同事還會自動問起他的消息,漸漸的,他和這裏的每個人都熟識起來,成了沈一婷辦公室的常客。一些同事甚至背地裏還向她打聽是如何釣到個帥哥男朋友的。她隻是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幾次告訴別人宋寧遠不是她男朋友,可沒有一個人相信,後來時間長了,她也就不辯解了,任由別人去說。
  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不用看沈一婷也知道是宋寧遠,每到快下班的時候,他準時就會打來一個電話,象是例行公事一樣準時。沈一婷正在打印東西,伸手將手機拿過來,插上耳機,將手機放在口袋裏,謄出兩隻手來還可以做別的事。
  “在做什麽?不會還沒忙完吧?都五點多了。”電話那頭響起了宋寧遠閑適的語氣,象是一邊悠閑的喝茶一邊在給她打電話。
  沈一婷知道他的工作向來很清閑,每天無事可做的時候,就看看報紙上上網,每當她自己因為工作而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忽然聽到宋寧遠這樣的語氣,心裏總會有一陣嫉妒和氣憤,暗自感歎這世界多麽不公平,付出和回報從來都不是成正比的。
  “打印材料呢,哪有你這麽好命,遊手好閑的也能拿著國家的錢,還有這補貼那補貼,象我這種苦命的孩子,隻有每天累的跟孫子似的還要被你笑話……”沈一婷語氣酸酸的,故意拉長腔對著宋寧遠說。
  “嗬嗬……”宋寧遠愣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喝了口咖啡,“你今天是存心損我呢吧?你那工作待遇還可以,不至於象你說的這麽慘吧?要是做的不順心,我幫你留意一下,看看哪還有合適的工作,對了,我們單位過些日子要招幾個人進來,要不你來試試?”
  沈一婷本來隻是跟他說說笑話,宋寧遠卻當真了,聽著他在電話那頭幫她細細盤算的語氣,沈一婷隻覺得好笑:“得了得了,到你們單位去,該不會是讓我看守一群病貓病狗吧?到時候我更要被你笑話了!”
  宋寧遠在電話那頭咯咯的笑個不停:“我們辦公室也要進來人,我幫你打聽打聽,看可不可以走走關係,到時候咱們倆一個辦公室,這多好啊!”
  沈一婷聽了他這話,差點被一口水嗆到了,噎的直拍胸口:“那樣的話,我更不去了!跟你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簡直是對我身心摧殘……”
  宋寧遠猛的咳嗽了一聲,仿佛是在醞釀著憤怒,半天也不說一句話。沈一婷捂上嘴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聽著電話裏宋寧遠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他的語氣終於軟了下來:“算了!不跟你這丫頭計較了!下班我來接你吧,我知道新開張了一家廣東菜館,上回跟一個哥兒們去了覺得還不錯,為了彌補你不平衡的心理,我發發善心請你去吃!”
  沈一婷終於憋不住笑了起來,她知道宋寧遠每次總喜歡這樣,想到早晨母親囑咐她說晚上要做她喜歡吃的什錦泡飯,讓她早點回家,終於抱歉的跟宋寧遠說:“下次吧,今天晚上我得回家吃飯,不然我媽能嘮叨死我,下回提前說好,我早晨出門的時候就給我爸媽打聲招呼,晚上就可以不回家吃飯了。”
  宋寧遠有些失望,不過從一開始就知道沈一婷的性子,也就不再計較,由著她這一年多來一直跟他打太極一樣的相處方式,不遠也不近,不冷也不算熱。
  下班的路上,沈一婷一路穿過喧鬧的農貿市場,聽著討價還價的聲音,看著鋪排著好長的時令鮮蔬和雞魚肉蛋,覺得鮮活的氣息很重,也許在這樣一個社會當中,隻有在農貿市場才能感受到一些活物的氣息,可那裏的鮮活,又帶有一種殺戮和血腥,沈一婷很不喜歡,可每天回家這是一條近路,她不得不走。
  踩著腳下稍帶粘膩的水泥路,鼻孔裏充斥著腥臭的味道,她不禁皺了皺眉,想加快幾步,卻忽的聽到耳邊有“嘰嘰”的叫聲,一種新生的感覺,沈一婷順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一個草編的大筐子裏,放著無數隻小雛雞,嫩黃的毛,可愛小巧,唧唧喳喳的擠在一起,絨絨黃黃的象個小球。她停了下來,湊過去看了看,心裏漾起一種欣喜的感覺,趕忙掏出錢來挑了兩隻活潑的放在小袋子裏。
  一路回到家,剛上樓打算拿鑰匙開門,就聽見裏麵傳來母親的高嗓門,仿佛有什麽很生氣的事,過了一會,聽到“砰!”的一聲,象是碗碟一樣的東西摔碎的聲音。沈一婷嚇的趕忙將門打開。屋裏父母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尤其母親氣的眼圈都紅了,見沈一婷進來,父親首先覺得有些尷尬,示意她母親別讓孩子看了笑話。
  沈一婷見到母親拿著紙巾,不斷的擦著眼淚,父親則在一邊低頭抽著煙,一臉愁悶,五十幾歲的人,皺紋卻爬了滿臉都是,一件幹淨規矩的灰色夾客外套,一副寬大的黑框眼鏡,頭上略微有些敗頂,幾縷白發掛在兩邊,在這種場合裏看上去,那頭發似乎比平時還要花白。
  “婷婷已經是大姑娘了!早該結婚了!我這兩年來能省則省,爭取給咱們婷婷弄兩件象樣的嫁妝。可你倒好,把攢的錢全給你兒子了!婷婷怎麽辦?!難道女兒不是你親生的!”母親指著她父親數落著,氣的身子都在顫抖。
  父親猛的將煙頭在煙灰缸裏摁滅,皺這眉頭,顯然也很苦惱,卻不得不向她解釋:“一鑫都三十一了!和小袁談戀愛也這麽多年了,他更是早該結婚了。就因為沒房子!前些日子才看中一棟才六十平米的二手房,已經是最低限度了!難得小袁是個不計較的好姑娘,換了別人都不會答應的!一鑫從小到大倔的很,從來沒求過我什麽,就這一件事!我這當爸爸的能說不答應嗎?!”
  聽到這裏,沈一婷總算明白了一些,本來緊張的神經開始略微有些放鬆,又是因為哥哥的事。似乎自從自己懂事以來,家裏一直因為哥哥的事情搞的很不愉快。哥哥是父親前妻的兒子,當初父親在鄉下教書,趕上文革末期,因為成分不好,被打成右派,他的妻子,也就是哥哥的母親,在生孩子的時候因為當時鄉下醫療條件差,又趕上難產而去世了。
  在母親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之間長期拉鋸式的戰爭中,母親似乎總是在為自己這個女兒爭取利益。沈一婷隻知道這個哥哥不到二十歲就搬出去住了,十幾歲的時候因為搶劫而進過少管所,出來以後被父親拽回家中,可還不到半年工夫,他就向家裏宣布說他要搬出去住。
  當時沈一婷還記得自己還在上初中,家裏鬧翻了天,哥哥的房間裏象被洗劫過一般,亂七八糟的,可人卻不見了。自從那以後,他便很少再跟家裏聯係,連過年過節也很少回來。可沈一婷記的很清楚,三年前她最後一次見到蕭子矜的時候,也就是兩人徹底決裂的那天,自己獨自跑到護城大橋的橋洞下麵坐了一晚上,那一回,家裏找不到她,差點報了警,最後是沈一鑫找到了她,陪她聊了很久,直到快天亮,才安全的把這個妹妹送回家。那次以後,沈一婷對於這個哥哥的認知有了一些轉變,至少,她不覺得沈一鑫是個沒有感情的任性妄為的野小子。
  “媽,哥哥也確實該結婚了,家裏好歹要操辦操辦,我結婚的事眼下根本不可能。”沈一婷將鞋盒子找出來,幫買來的小雞仔安個家,想盡量緩和以下這緊張的氣氛。
  “什麽不可能?!”沈母點了她腦門一把,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轉身坐到沙發上,長歎了一口氣:“婷婷啊!你爸爸混了一輩子,最後隻混上一個三流大學的副教授!靠著那點死工資,窮不死可也發不了!我早就說了,你找工作那會兒,他要是肯送送禮,打通打通關節,你到他們學校工作還不是輕而易舉?結果你爸爸非說什麽影響不好,什麽黨員不搞特殊!純粹是知識分子的迂腐!”
  沈一婷知道母親對於自己工作的事情一直耿耿於懷,因為這個沒少和父親吵架。而父親向來凡事都讓著母親,順著母親,她一直覺得,在這個家裏,一直是母親說了算,象今天一樣的場麵實在罕見,看來父親也確實動了怒,家裏一片淩亂,父親寬大的眼鏡邊緣還有碎裂的痕跡,隻是將手掌攥的緊緊的,仿佛積聚著太多抑鬱和憤慨。

  第三章
  包裏的手機又在發出強震,沈一婷摸索著掏出來,發現是謝珍晴打來的,趕忙走快兩步到陽台上麵去接聽,對著陽台的窗戶,聽著謝珍晴滔滔不絕的講述又被學校的事搞的如何頭大的經曆,言辭中帶著詼諧和打趣,沈一婷終於笑了起來,覺得煩心的事情終於在她的訴說中消解了一些。
  謝珍晴是個幽默機靈的女孩,有一雙黑黑亮亮的眼睛,顯得極有神,雖然個子不高,卻絕對是個精幹的人,和沈一婷是碩士階段的室友,畢業以後到本市的一所重點中學代高中,隔三岔五的就打電話來向沈一婷抱怨當高中班主任的壞處。說當教師這個職業上班時間太早,從早忙到晚,幾乎很少有休息的時間,學校為了追求升學率,不斷給老師加壓,學生家長也經常來找麻煩,一個不小心還要被學生告到校長那裏,反映自己這個老師教學水平如何差,要求換人,弄的同行之間人人自危。沈一婷每次都細心的安慰她,因為對於這種事業不順心的事,自己也是有切膚之痛的,所以更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意味。
  當初謝珍晴報考的時候所報專業過線人數太多,而她正好被排除在邊緣,最後隻能落的調劑,在網上看的眼都花了,最後調劑到語言研究所的無脊椎動物語言學專業。這個結果讓她這個本來十分堅強的女孩連哭了好幾天,不過後來她依然能打起精神來接受這個結果,畢竟這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
  據說她這個專業冷門到幾乎沒有人報的地步,每年幾乎都靠調劑來填充,有一年竟然連調劑都沒有一個人願意調劑過來,硬生生的空了一年,眼看第二年如果再招不到人,碩士點就要被取消了,導師也心急如焚,可那回卻破天荒的有個人專門去報了這個專業,並且高分被錄取,一下子這人就成了研究生院的焦點,導師和同學每每聽說他的名字,都要下意識的多看兩眼,仿佛在瞻仰一尊塑像,或者說在看一個寶貝或者怪物,而這個人就是蕭子矜。
  沈一婷剛剛聽說蕭子矜這個人的時候,一度覺得他應該是個精神不正常的家夥,最起碼要有一些異於常人的地方才對。謝珍晴每每提到這個師兄,都顯得特別來勁,一雙本來就很醒目的眼睛更煥發出神采,仿佛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
  沈一婷知道謝珍晴一定喜歡過這個師兄,可到了後來,自己問起這件事的時候,她卻是矢口否認,謝珍晴是個拿的起放的下的女生,她也絕不會承認曾經這段尷尬的心事。
  兩個心情不好的女人湊在一起,聊天能聊上很久,從現在的工作,聊到一年多前被逼著相親,然後又聊到剛畢業那會兒的雄心壯誌,聊著聊著,沈一婷不自覺的想起了蕭子矜,雖然這個人是在過往的人當中,停留在她生活中的時間最短的,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對他的記憶卻相當深。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下著淅瀝的小雨,春天的雨,往往下起來沒完沒了,到處潮濕的一片,粘膩的感覺讓沈一婷很難受,撐著傘剛走了幾步,就覺得露在裙子外麵的小腿在無意中已經遭到水濺。
  遠遠的就看到宋寧遠的車停在公司門口,雨中的一片朦朧襯著他的柔和的車型,地上積聚了許多水,整個看起來,象一艘停在水裏的船。沈一婷快跑了兩步鑽到車裏,嬉笑著看著正抽著煙發呆的宋寧遠,車裏彌漫著煙味,讓沈一婷有些受不住,趕緊開了一點車窗來通風。
  “看來你來了很久了。”沈一婷看著他發愣的眼神,仿佛在思考著什麽問題,眉頭微微蹙著,好象被困繞了許久,“怎麽了?被領導罵了?不開心?”
  宋寧遠靠著椅背,稍稍側轉過身子看著她,那眼神裏竟然有種擔心和不易察覺的依賴:“一婷……”
  沈一婷極少聽到過他這樣的稱呼,著實被嚇到了,剛才笑眯眯的表情慢慢僵住了。
  “跟我回家吧,今天是我媽媽生日,我想把你帶回家,而不是把陳莎帶回家。”宋寧遠看著她,甚至帶著一些企求的神色,等著她的回答。
  沈一婷知道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自己把宋寧遠一家放了鴿子,讓他一家人很不滿,尤其是宋寧遠的媽媽。在那以後不久,雖然沈一婷最終和宋寧遠見了麵,可兩人的關係始終沒有確定下來,他媽媽更添了一層不滿,後來又極力張羅著給他安排了另外一場相親,就是一個在醫院當護士女孩,叫陳莎。沈一婷隻見過陳莎一次,是和謝珍晴一起逛街的時候,迎麵看到宋寧遠和陳莎從電影院出來。沈一婷當時沒有太多的驚訝,而宋寧遠卻很緊張著急,當天晚上專門跑到沈一婷家的樓下,將她叫下來要跟她解釋清楚。
  沈一婷當時根本沒當回事,始終笑嗬嗬的,還開玩笑一樣的讓他要好好和陳莎相處。那一次宋寧遠真的生氣了,看到沈一婷轉身要走,從後麵猛抱住她,將她扳過來狠狠的吻了上去,帶著一種掠奪和壓抑許久的渴望。她那次嚇壞了,努力掙紮著推開他,瞪著在路燈的照耀下,顯得幽深的看不見底的眸子。
  “沈一婷!”宋寧遠那次是真的失望極了,抓著她牢牢的怎麽也不肯放手,“為什麽你不是下來打我一巴掌或者哭著臭罵我一通?!你怎麽都不問問我的想法?!我和陳莎有什麽,你一點都不關心嗎?!”
  沈一婷那次真的驚住了,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樣的宋寧遠,象被人拋棄被欺負的流浪狗在做最後的咆哮一樣。她不知道該怎麽跟宋寧遠解釋,那一回,她真的寧願宋寧遠放棄自己而和陳莎在一起,可當她看到宋寧遠痛苦的樣子時,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心也痛了一下。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一分鍾,兩分鍾,車內的氣氛一刻比一刻緊張,她還在思索著,如果去他家給他母親賀壽,就等於和宋寧遠確定了關係,而這個坎,她一直都不敢邁,因為總有些隱隱的擔心,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擔心什麽。
  宋寧遠看著她為難的表情,黑亮的直發因為沾了一些雨水而濕濕的貼在臉頰邊上,睫毛垂著,緊緊的咬著嘴唇,一言不發的樣子:“一婷,接受我做你男朋友就這麽難嗎?”
  沈一婷被他的這句話觸動了,仿佛很久之前的往事被拉扯出來,生生的扯到她的痛處,曾經也有一個男人,用著相同的表情,痛楚的表情望著她,仿佛恨,又仿佛無可奈何。
  “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這句話沈一婷記了好些年,她記得那是蕭子矜最後問過她的話,帶著憤恨和怨怒,她當初真的把那個男人惹急了,他早已經恨透了她,在他知道真相的同時。
  沈一婷看著宋寧遠,努力撥開紛繁的思緒,終於咬著牙點了點頭:“好,我去……”
  “真的嗎?”宋寧遠的眼神瞬間從死灰般的暗淡中煥發出一絲光澤,欣喜的看著她,趁她不備,吻了她一下,雖然隻是蜻蜓點水,可沈一婷還沒回過神來,被嚇的連忙往後縮。宋寧遠伸手攬住她不想讓她逃脫。
  “宋寧遠,我禮物都沒買,現在已經這麽晚了!我也沒來及換身象樣的衣服……”沈一婷為難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手忙腳亂的東張西望。
  宋寧遠笑著指了指後備箱:“都準備好了,我全買齊了!你就跟我去就好了。衣服也不用刻意換,就這樣就好!”
  晚上達到宋寧遠家的時候,兩人都拎了好多東西,快進宋家的大門的時候,沈一婷覺得心情出奇的緊張,她沒有見過宋寧遠的家人,可已經給了他家裏人一個相當不好的印象,一年多前大放了他全家一晚上的鴿子,一年多來未曾親自登門道歉,並且在和宋寧遠的關係上,一再拖遝而猶豫不決,今天忽然來賀壽,是不是太突兀了?況且恐怕他母親希望看到的準兒媳婦還是那個小護士陳莎。忽然看到兒子領來的是自己這樣一個女人,可能會失望至極。
  “宋寧遠……”沈一婷在他家的樓道口停了下來,拎著東西踟躇著不敢邁步,有些擔憂的望著他,“你們家裏人看到我,會不會不高興?”
  宋寧遠看著她的樣子,連忙把所有的東西都換到自己的左手,然後用右手攬過她的肩膀,笑著湊近她:“不會的!他們見了你一定會喜歡你的!”
  沈一婷被他拉著上樓,覺得心在砰砰直跳,仿佛醜媳婦怕見公婆一樣覺得尷尬和難堪。
  進了家門,整個屋子一種暖融融的感覺頓時襲遍全身,一股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柔和的燈光襯著客廳裏的一家人忙碌的場麵,沈一婷覺得心裏稍稍踏實了一些,看著他們一家人穿著家居的服裝,拖鞋,特別有種溫馨的氣氛。
  宋寧遠的父親在醫院工作,母親是教師,整個家庭環境還是很不錯的,房子幹淨而舒適,更重要的透著一種知識分子家庭的書卷氣息。
  看見宋寧遠和沈一婷提著大包小包的進來,他的父母和妹妹都愣住了,看著宋寧遠攬著她的動作和臉上的喜悅,似乎一切都表明的很清楚了。
  “爸,媽,小妹,這就是沈一婷。”宋寧遠為了避免尷尬,趕忙把她介紹給他的家人,攬著她的手臂略微緊了緊,象是告訴她不要緊張,“一婷,這是我爸爸媽媽,還有我妹妹玲玲。”
  對著幾張笑著仔細打量自己的麵孔,沈一婷還是有些心慌,趕緊微笑著回應:“伯父,伯母,小妹。”她說到這裏,看了看玲玲那邊,發現宋寧遠這個妹妹似乎和自己年歲不相上下,叫了她小妹似乎還真有些不妥。
  宋父和宋母開始的時候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樂嗬嗬的招呼起沈一婷來,宋父和玲玲趕緊過來把他們手裏的東西接過去,宋母也客氣的招呼沈一婷坐下。
  她本來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一些。接著就聽到宋玲玲笑著戳了戳宋寧遠的後背說:“我早知道你會帶她回來……”
  宋寧遠回過頭來,拍了拍玲玲的腦頭:“你這丫頭什麽都知道!”
  沈一婷見他父母家人對她似乎並沒有什麽不滿意,依然很熱情,絲毫沒有提從前自己不禮貌的舉動,終於踏實多了,互相寒暄了幾句她趕忙起來要幫宋母做菜。宋母笑著攔住她,讓她到客廳坐著。
  一直到了飯桌上,氣氛一直是熱熱鬧鬧的,豐盛的飯菜,一張橢圓的餐桌,尤其最後宋父端上幾碗長壽麵,感覺真的就象一家人一樣。
  “今天這麵是我專門拿自己家的麵粉去加工的,除了這種特級麵粉的,我還加工了一些綠豆麵,蕎麥麵,玉米麵的,幾種混合著吃,據說更好。”宋父高興的介紹著自己加工的這些麵條,就象平時拉著家常一樣。
  “原來我還在讀研的時候,學校門口有家麵館,裏麵的麵條做的特別好,叫‘巧記麵館’,那時候我們寢室的同學都喜歡去那裏。”沈一婷笑著插了句話,接過宋父遞過來的麵碗。
  “一婷,你原來是A大畢業的?”宋玲玲象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麽,抬起頭來問道。
  “是的,說起來,和你還算校友呢。”宋寧遠扒了兩口麵條笑著對宋玲玲說。
  沈一婷這才知道宋玲玲也曾經也在A大讀書,到最後算起來,她倆竟然還是一屆的,隻不過所屬的院係不同,她對於找到這樣一個校友還算很高興:“我原來是研究美學的,就是那個周老帶的。”
  宋玲玲忽然停下來,筷子攪了攪,好象頓悟了什麽,片刻接著問道:“蔣忠誠原來是你男朋友吧?”
  沈一婷隻覺得身體忽然僵住了,腦袋裏嗡的一聲,怔怔的停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宋玲玲如何會有這樣的判斷,她居然知道自己的一些過往:“……我……恩……是的,不過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現在早分手了。”
  宋寧遠不滿於妹妹忽然提出這麽掃興的話題,皺了皺眉頭提醒她:“你多吃飯少說話,小丫頭就愛瞎摻和!”

  第四章
  自從宋玲玲問起蔣忠誠的事情來,沈一婷的胃口已經大減,本來終於覺得宋寧遠的父母已經對自己沒有什麽芥蒂了,可她的一個問題,著實讓她尷尬了好長時間,宋父宋母也在埋怨女兒亂說話。沈一婷趕忙擠出一個笑容稱自己不介意。可氣氛因為宋玲玲的一句話,顯得詭異起來,雖然宋父宋母都沒在意女兒的這句話,可沈一婷卻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麽。
  吃過飯以後,宋寧遠送沈一婷回家,宋家隻剩下他父母和妹妹玲玲。家裏收拾的差不多了以後,宋母才坐到沙發上,仿佛長舒了一口氣,象是心裏忽然平和了許多,對著正在看報紙的宋父說:“其實我也早知道寧遠會把她帶來,今天這孩子我也見了,比我想象要好,挺穩重懂事的,雖然沒有小陳嘴甜。不過也是能理解的,小陳才二十三,小沈都二十八了,女孩子大些到底是內斂些,寧遠也三十了,算起來和小沈更般配一些,對咱們也還算恭敬,衝著寧遠這麽喜歡她,我看咱們也就算接受了得了。”
  宋父放下報紙,聽著宋母的話,一直頻頻點頭表示讚同:“那回頭一次相親,她可能真的有什麽事沒能來,咱們也別抓著人家的一點點錯誤不放,我看這孩子還是不錯的。”
  宋玲玲在一旁看著電視,將瓜子殼吐到一邊,撇了撇嘴似乎很不讚同,抱著一個大大的抱枕:“你們倆到底是年紀大了,看人也糊塗,一個人見上一麵兩麵的能看出問題來嗎?我見她一進門的時候,我也覺得是你們想的那樣呢,誰知道細問一下,竟然和我還是校友,她一說是周老的學生,我算了一下,才終於想起來問題了!”
  宋父和宋母不知道女兒是什麽意思,疑惑的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這個沈一婷,當初在學校還鬧出不小的動靜!”宋玲玲鄭重的跟父母講述著,臉色卻沉了下來,“她原來的男朋友叫蔣忠誠,是我們係的高材生,各方麵還是挺優秀的,就是家裏窮了點,據說兩人談了好幾年,後來分手了,分手還沒幾天,她就傍上了我們學校一個有錢的男生,當初蔣忠誠痛苦了好長時間。分手就分手吧,本來也不算什麽,蔣忠誠後來還算爭氣,還爭取到了我們學校公費出國留學的名額,眼看就快辦手續離校了,誰知道沈一婷後來那個有錢的男朋友忽然找上門,不知道用了什麽手段,逼的蔣忠誠退了學,據說後來把他打的人不象人,弄的他走投無路。你們想想,這些事,顯然是沈一婷攛掇的啊。後來據說她和那個有錢的男朋友交往也不過是有目的的,最後目的達到了就把人家一腳踢開了。這樣的女人,能是個好人嗎?我看我哥也不過是她騎驢找馬的暫時選擇,等她看到更好的,肯定把我哥踹了。”
  宋玲玲的一番話著實把宋父宋母嚇住了,他們絲毫沒想到沈一婷會是這樣一個人,一個勢利又心機深重的人,原來對她的好印象忽然被貼上了一種假象的標簽,兩個人覺得背上直冒冷汗,好長時間沒再說話。
  沈一婷坐在宋寧遠的車上,看著外麵雨霧朦朧的一片,聽著車裏悠揚舒緩的輕音樂,覺得象是被包圍在一片安詳而溫馨的避風港裏,是一種她喜歡的感覺,可心裏卻還是緊張,擔心著今天宋玲玲問她的話。可宋寧遠卻一直很高興,輕哼著曲子,臉上始終洋溢著微笑。
  “宋寧遠,你為什麽不問我蔣忠誠是誰?”沈一婷終於按捺不住,側過臉看著他,開口問道,事實上,她已經疑惑了很久。
  宋寧遠也側過頭來看著她,見她眼睛裏一片憂鬱,暗藏著一些看不見的擔憂,就這樣定定的看著她,看了好久,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不是也不關心陳莎的事嗎,那這個蔣什麽的,象你說的,隻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為什麽非要翻出來?”
  沈一婷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下去,她知道宋寧遠的為人,如果她不說,他也一定不會問,她將臉轉過去,望著已經被雨打的一片模糊的擋風玻璃,愣愣的望著。
  手心驀地一熱,宋寧遠伸過手來握住她,象是在給她勇氣,暖暖的感覺,浸透她的手掌,慢慢傳到心裏。她慢慢閉上眼睛,靠著車的靠背,想尋找一些安全感。
  她記得半年前,也是下著小雨,到處濕濕的一片,她擠著公交車回家,那天半路上接到母親的電話,讓她買一些醬菜帶回家,於是她提前一站下了車,在小巷裏搜尋著買醬菜的攤點,雨水嘩嘩的打著石頭鋪成的路麵,尖尖的屋簷伸出巷子,象掛了一排雨簾,花花綠綠的雨傘在窄窄的過道裏穿梭。
  沈一婷看到一個黃色的大傘下麵,一個推著小型三輪車的婦女正在叫賣著醬菜,操著本地方言,穿著也極樸素。
  “來二兩黃瓜醬菜,二兩甜菜。”沈一婷走過去,指著幾個小壇子說,接著低頭從包裏拿錢,絲毫未注意周圍的情況。
  那婦女本來答應著,可看清了她以後,頓時愣在那裏,停了足足有幾秒種,忽然有些激動:“一婷?”
  沈一婷疑惑的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皺紋爬了滿臉,而眼中正慢慢積聚著淚水的女人,愣了好半天,才終於認出原來那是蔣忠誠的母親。
  從前自己和蔣忠誠戀愛的時候,他經常把自己帶到他家裏去,讓她去嚐嚐母親做的酒釀。蔣母是個寡婦,卻極為和藹,看沈一婷的眼神,充滿了歡喜和滿足。他母親早先在一家工廠裏工作,後來廠子倒閉了,她也就下崗了,後來在菜市場賣菜為生,因為是單親家庭,蔣忠誠對他母親很是孝順。他在學校的時候年年拿特等獎學金,想用實際努力來回報他母親,一直以來,蔣忠誠是他母親唯一的驕傲。
  沈一婷記得自己和蔣忠誠認識是自己大二的時候,她那次將自己書忘在了食堂,半路折回去找,那時候吃飯的時間已經接近尾聲了,隻有很少的人還在吃飯,她發現一個男生徘徊在僅剩的兩個窗口處,看著剩下的兩樣菜色,一直猶豫了半天,最後什麽菜也沒買,到旁邊打米飯的窗口去刷了卡,買了一塊錢的白米飯,沒有任何菜,端到食堂的角落裏,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當時沈一婷被這個場麵震撼了,站在那裏好半天,不知道是什麽力量,最後她跑過去對蔣忠誠說要請他吃飯。蔣忠誠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女孩,覺得自尊心瞬間受到了莫大的傷害,當即丟下米飯和筷子扭頭就走。
  沈一婷那次覺得很委屈,看著他憤怒的走開,覺得自己一片好心被他當成了驢肝肺,回到宿舍還氣的直跺腳。可從那時候開始,她也開始注意蔣忠誠這個人,竟然發現每次張貼獲得國家,省,市,還是學校的獎學金的名單,和各類知識競賽的獲獎情況時幾乎都有他的名字。
  和蔣忠誠戀愛前後有四年的時間,從大二一直到研一,考研的時候,他倆是互相鼓勵著對方,在自習室裏一直奮戰著的一對,看著最初一起在考研教室裏搶位子的那些同學,在時間的推進和天氣逐漸變冷的各種考驗下,在麵對是堅持考研還是趕快找工作的抉擇上,很多人在中途放棄了,教室裏人來人走,而他倆卻一直到了最後。
  尤其是到了最後的時候,天氣已經很冷了,沈一婷有一回撒嬌抱怨著說她不想考了,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日子。那次蔣忠誠摟著她,安慰了她很久,說考上了他們倆就又可以在一起念書,以後還能有更好的工作。一直到後來,沈一婷都覺得和蔣忠誠戀愛的那幾年,是最平和和安逸的,沒有任何煩惱和隔膜。
  “阿姨?!”沈一婷認出了蔣忠誠的母親,看她的樣子,簡直比幾年前老了許多,人也更加憔悴了,五十幾歲的人,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皺紋也更加明顯了,見到沈一婷,竟然忍不住哭了起來,“您怎麽了阿姨?”
  沈一婷見蔣母的樣子,陡然間意識到出了大問題,趕緊扶住她,不住的詢問著。蔣母覺得積聚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抓著沈一婷的胳膊嗚咽著,聲音和雨聲混雜著,顯得那樣壓抑。
  “一婷,阿姨這幾年一直想去找你,但是我不敢,真的,忠誠這孩子是混蛋!他鬼迷心竅了才會跟你分手的……”蔣母哭著直搖頭,可沈一婷卻看到她手上全是細小的血口子,顯然這些年來過分的操勞所致,她不知道這個母親這些年來為兒子付出了多少,“忠誠他得到報應了,他現在真的毀了……一婷,一婷你去看看他吧……我求求你了……”

  第五章
  在沈一婷的印象中,那次蔣母哭了許久,她驚訝的聽說蔣忠誠已經進了戒毒所……她想不到蔣忠誠那樣穩重老實,一直是別人眼裏的優秀青年的人,竟然會吸毒。自從和他分開以後,雖然也聽說了他後來退學等等一些事情,可沈一婷從未想過他會墮落至此。
  她還記得當年假期的時候,他去幫他母親一起賣菜,自己總喜歡跑去找他,時間久了,周圍攤點的人都認識了她,以至於到了後來,自己一出現在菜市場,一些熱情的叔叔阿姨就會扯著嗓子對蔣忠誠的母親喊:“蔣大嫂!你家媳婦來了!”
  那時候沈一婷覺得很害羞,可蔣忠誠卻一直笑嗬嗬的,蔣母更是高興,樂得一直合不籠嘴。甚至沈一婷自己,曾經也是認定了將來要一直和蔣忠誠在一起。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從來就不讚成自己和蔣忠誠來往,可她的想法從來都是堅定不移的,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些想不到的事……
  那以後的第二天,沈一婷跟著蔣母一路來到戒毒所,雖然院子裏許多茂盛的植物,又是繁茂的夏季,到處都是生機勃勃的,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微微感到可怖的寒意,一排排整齊的門窗,幹淨卻顯得那樣壓抑,她聽到有人痛苦的叫喊聲,有捶打門窗的聲音。有些甚至是撕心裂肺的……
  當蔣忠誠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幾乎完全認不出來他,當年那個文質彬彬的男生,那個喜歡拉著她去吃母親做的酒釀,喜歡跟她說將來要買很大很大的房子,把她和他的母親都接進去住的男孩……當初他幫母親搬煤球,弄的滿手滿臉都是黑碳,然後笑嘻嘻的望著沈一婷,顯得又傻又可愛,張開黑漆漆的兩隻手,追著她滿院子跑,她咯咯的笑著,左躲右閃的不讓他得逞。他那幹淨潔白的襯衫上,總是有種肥皂水香香的味道。沈一婷覺得他是真實的,也是能給自己帶來踏實的人……
  可眼前的蔣忠誠完全是不同的,頭發亂蓬蓬的,眼神空洞無光,側坐著望著牆角,人瘦的快脫了形,整個房間裏靜的象死灰一般,冷清而陰沉,隔著門,從上麵的空擋處可以看到裏麵的情況。沈一婷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停止了,看著這樣的蔣忠誠,驚訝的程度已經差點超過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她努力睜大眼睛望著他,覺得難以置信。
  “忠誠,你看看誰來了。”蔣母柔聲對著門裏的兒子說,聲音中略微有些顫抖和鼓勵。
  蔣忠誠慢慢回過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又看了看沈一婷,好半天,才艱難苦澀的張了張嘴:“一婷?”
  沈一婷趕忙點了點頭,忍住不讓淚水流出:“忠誠,是我。”
  蔣忠誠象瘋了一樣連滾帶爬的從床上下來,撲到門邊來,抓住門上的鐵棱,看著這幾年未見的麵孔,覺得心裏所以的怨憤和委屈都找到了可以訴說的人,蒼白的臉,紅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一婷!一婷!你還跟蕭子矜在一起嗎?!”
  沈一婷看到他的眼睛裏帶著求救和無可遏止的憤怒,忽然覺得那張臉異常可怕:“我……”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那些事情,她甚至從來都不願再想起。
  “蕭子矜這個烏龜王八蛋!!”蔣忠誠歇斯底裏的吼著,仿佛想把一腔悲憤都發泄出來,他咬牙切齒,所有的恨意都在慢慢聚集,“他一定不得好死!這個狗娘養的他逼我跟你分手!他說隻要我跟你分手,他就幫我爭取公費出國留學的名額!他還說我沒資格愛你!”
  沈一婷見他直撲到門邊,將手伸出來到處亂抓的樣子,嚇的直往後退,覺得心跳速度越來越快,他想發瘋一樣一直說著,用腳踢門,用頭撞牆,喊叫著讓沈一婷原諒他。
  蔣母再也看不下去了,掩著嘴嗚咽著,拉著沈一婷跟她解釋:“他自從退學以後就一直消沉,從酗酒打架,一直到吸毒……我原來在家裏,看到他發作的時候,就用繩子綁住他,可是沒有用,我一個人製不住他,他最痛苦的時候就會一直罵那個姓蕭的,直到罵不動,後來我沒辦法,才把他送進這裏來……”
  “哈哈哈哈……”蔣忠誠忽然笑了,帶著一種寒意,可滿臉都是淚水,笑到最後隻有嗚嗚的哭聲,“姓蕭的全家都不得好死!都會遭雷劈!他出爾反爾,是他把我弄成這個樣子!……一婷……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答應他的條件,我不該……”
  沈一婷不知不覺已經在宋寧遠的車上睡著了,靠著軟軟的靠背,暖暖的車廂,外麵的雨還是連綿不斷,宋寧遠不想吵醒她,將車開的很慢,車裏音樂也關掉了,一路載著她,穿過這個城市的街道,雨聲被隔離在車外,路燈下,整個城市的風景在夜色中顯得朦朧和繁華,他覺得這種氣氛和感覺特別好,安靜而溫馨,於是一路上嘴角都微微揚起,一種舒心的感覺。
  沈一婷沉沉的睡著,當睜開眼睛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了自己家樓下,而宋寧遠卻沒有叫醒她,隻是靜靜的陪著她,靠著軟靠背什麽也沒說。
  揉了揉眼睛,看著周圍的情況,沈一婷才終於明白自己已經睡在宋寧遠的車上很久了,而感覺卻挺好,長長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眯著眼睛看著他:“都到家了,怎麽不叫醒我?”
  宋寧遠笑了起來,剛才看到沈一婷睡的那麽踏實沉穩,長長的直發,黑黑亮亮的垂在肩膀上,白色圓領針織線衫,襯著長長睫毛,他覺得她睡覺的樣子很好看,一時間忘了叫腥她,事實上,他也根本不想叫醒她,就一直看著她,側著頭靜靜的看著她的樣子,直到她醒來的時候,他才倉皇把眼神收回來。
  “在陌生人的車上你可別再睡的這麽沉了,不然你可危險了。”宋寧遠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些許警告的語氣,但更多的是一種寵溺,因為沈一婷看到他眼睛裏帶著一抹笑意,她判定那有一絲害羞的成分。
  “遵命!”沈一婷笑著衝他擺了個敬禮的姿勢,接著跟他道了個別,下車要走,走出兩步,定了定又回過頭來,看著他打開的車窗,湊到窗口,“宋寧遠,你的家人都很好,真的,但願我沒給他們留下壞的印象。”
  沈一婷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有種擔心,宋寧遠的妹妹問了她那樣一句話的時候,她就已經感覺到了什麽,她不知道自己以前的經曆在外人看來會是什麽樣,她從前盡量不去理會那些流言蜚語,但是現在麵對宋寧遠的家人,她有些怕了,她真的希望給他家人表露的,都是她好的一麵。
  晚上回到家裏,洗了個熱水澡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也許在宋寧遠的車上睡過一覺的緣故,精神出奇的好,關上燈,閉上眼睛一連數了五百隻羊,數到最後自己也忘了數到什麽地方,而思緒卻紛亂而層出不窮,攪的她不得安寧,幹脆打開燈來,從書櫃裏翻出一本舊書來看。
  書冊舊的連自己也記不得是什麽時候買的,上麵染了一層黃黃的印記,打開來的時候,裏麵書頁未曾裝訂整齊的地方紙張已經開始散落,而裏麵夾著一張漂亮的書簽,精美透著香味,書簽的反麵,帶著磨沙的質地處,一個用碳素墨水的鋼筆的簽名顯得極為搶眼,字跡潦草,龍飛鳳舞的三個字:蕭子矜。
  沈一婷連忙將書合上,扔到一邊去,皺了皺眉頭後悔怎麽想起來找出這本書。後來想想覺得仍是不夠,重新拾起那本書,抽出書簽來撕碎扔進垃圾桶裏去。這三年來,她已經幾乎銷毀了和蕭子矜有關的任何東西,希望圖個眼不見為淨,可到了最後,外在的東西都已經割斷了,而記憶卻無法洗掉,生生的遺留下來,根深蒂固。她有時候希望真的有種洗腦機,將關於蕭子矜的所有記憶都洗掉。
  她記得認識蕭子矜是在她研一的時候,那時入學不久,忽然有種換了環境的新鮮感,雖然和蔣忠誠分屬不同的院係,可那時候是覺得最甜蜜的,仿佛以為未來一切都應該是美好的。每天穿梭在校園裏,蔣忠誠喜歡用自行車載著她,每個周末兩人都會去放鬆一下,一起去看場電影,有時候去逛個街。她和蔣忠誠都喜歡去一家麵館,又便宜又實惠,每次兩人都會吃的非常開心。這些和後來跟蕭子矜在一起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
  那時候沈一婷剛剛和謝珍晴成為室友,而蕭子矜正是謝珍晴的師兄。她第一次見到蕭子矜的時候,隻是遠遠的看了個大概,想知道一個主動去研究一門稀奇古怪的學科的男生會是什麽樣子。
  她看到蕭子矜提著自己的衣服,滿頭大汗的抱一一個籃球,勾肩搭背的和幾個男生走過去,黑色的T恤,高高壯壯的,顯得英氣勃發,郎眉星目的倒顯得很好看,可沈一婷總覺得他的氣質適合去演電視裏的大反派。隻是後來她看清了蕭子矜的時候,覺得他眼睛裏一片清明澄澈,這一點似乎和反派稍有不符,但是她想到,如果帶上墨鏡,將眼睛擋住,再從裏到外換一身黑,最好留著一抹胡紮,那形象完全可以接近黑社會的感覺。
  沈一婷曾經把自己這個構想告訴過蕭子矜,在他倆算做是戀愛的那段時間,說完以後她笑得前仰後合,而他發狠一樣瞪著她,過了片刻,他猛的把她抱起來,對著學校的池塘,說要將她扔下去。沈一婷嚇的摟住他的脖子,卻還是忍不住的笑。最後蕭子矜把她放下,將她抵在河邊的一棵樹邊,開始吻她。在她的印象中,蕭子矜的吻總是帶著一種霸道,讓她怎麽推也推不開,每次到了最後,她都暈頭轉向,不知所措。蕭子矜卻喜歡看她手足無措的樣子,每到那時,他都咯咯的笑著摟緊她。有好幾次,沈一婷覺得自己也許有那麽一絲喜歡蕭子矜,隻是當她知道了他所做的一切,她覺得自己曾經萌發的一點依戀,不過是錯覺而已。

  第六章
  “沈一婷!幫我充個校園卡!”蕭子矜看著長長的隊伍,直接朝著已經站在中間位置的沈一婷走過去,將自己的卡和一張百元大鈔塞到她手裏,毫不客氣的語氣讓沈一婷很是受不了。
  看著手裏她遞過來的東西,擰了一下眉頭,不耐煩的又塞了回去:“你難道不會自己到圈存機上去弄?”
  “我沒有建行的卡!這麽點小忙你都不願意幫?”蕭子矜沮喪中帶著一絲生氣,可片刻又緩了下來,“好了好了,你幫我充了以後,裏麵的錢你愛怎麽花怎麽花,下午我去洗澡之前給我就行,還不成嗎?”
  沈一婷把頭別了過去:“那我更不幫你了!”她最討厭蕭子矜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這種對錢仿佛絲毫不在乎的感覺,讓她覺得蕭子矜是個浮躁的人,而她從來都是厭惡這種浮躁的。
  “喂!”蕭子矜尷尬的站在她身邊,看著後麵長長的隊伍,對著這個讓她摸不清在想什麽的女生,“蔣書呆沒錢吃飯,你還把自己的生活費貼進他的飯卡裏,這麽虧本的事情你都願意做。我現在是給你錢,你這個態度……”
  沈一婷一聽這話就急了,瞪著他自以為是的臉,覺得自從認識了這個人以後,幾乎每次都要以吵架收場,而每次他又會莫名其妙的出現,要不是李崢嶸總說她這個師兄人還是不錯的,沈一婷覺得自己早就不會再理睬他了:“你怎麽說話呢?你說誰是書呆子?!”她討厭他總是對蔣忠誠使用這種貶義的稱呼。
  “我說蔣忠誠書呆子!”蕭子矜不客氣的抬高聲音說,前後排隊的同學都朝這邊望過來,沈一婷忽然覺得尷尬極了,“他不僅是書呆子,還是吃軟飯的!”
  沈一婷將蕭子矜推到一邊,從隊伍中走出來,紅著眼睛,咬著嘴唇氣憤的看著他:“你無恥!”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惡意的稱呼才能打擊到他,長期嚴格的家教讓她不知道用什麽語言來罵他,最後憋了半天才猛喊了這麽一句。
  蕭子矜看著她通紅的眼睛,咬牙切齒的罵了自己這麽一句,轉身就走,他愣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走的那麽快,堅決而有力,他每次看到她對著蔣忠誠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柔和和體貼,笑起來也那麽好看,可他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帶著一種淩厲和厭惡,有時甚至是一種視而不見,象是掠過某種障礙物。
  下午的時候,沈一婷還在宿舍忙碌著自己的事情,突然聽到的手機鈴聲大作,詫異中接起來,才聽說蔣忠誠被送進了醫務室。急的她顧不上喘息就朝那邊跑。到了地方才發現蔣忠誠的一邊顴骨已經青紫,上了些藥,坐在沙發上,旁邊站著兩個同學,聽著醫務室的老師講著注意事項。
  沈一婷跑進去,看著蔣忠誠的臉,又看了看他略髒的衣服,覺得一陣心疼:“怎麽會這樣的?”
  蔣忠誠本來疼的呲牙咧嘴,看到沈一婷進來,為了不讓她擔心,趕忙硬擠出一個笑容想安撫她的心情:“沒事沒事,就是打籃球的時候弄的,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打籃球怎麽會弄成這樣?”沈一婷有些不敢相信,看著他臉上的傷,明顯象是有人蓄意打的,這個認知登時讓沈一婷火冒三丈。
  “真的是打籃球打的,就是你室友的那個師兄,平時聽說他球打的不錯,今天我從實驗室出來,他拉著我說要一起打場球,我就去了,開始打的也滿高興,後來他一個球蓋到我臉上了……”
  “蕭子矜?”沈一婷判定是那個人,那個總是自以為是的,從來不留口德的男生,想到這,當即抬高了聲音,“他這個混蛋肯定是故意的!”
  傍晚的時候,在回學校公寓的一條路上,迎麵碰上了從浴室剛回來的蕭子矜,頭發濕濕的,換上了一身幹淨清爽的衣服,提著一個大帶子,裏麵是換下來的衣物,看到沈一婷走過來,連忙笑著迎過去:“你從哪回來呢?吃晚飯了沒?”
  沈一婷生氣的看著他,他竟然還一臉無辜的裝著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她想上去打他一巴掌來消消怒氣,可最終隻是惡狠狠的看著他:“你下午去打球了?”
  蕭子矜象是突然來了精神,連連點頭,顯露出高興的神色,亮閃閃的星眸盯著她,有種希翼:“是啊,你去看了?”
  沈一婷冷哼了一聲,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我真後悔沒去,讓忠誠這麽老實的人吃了你這個混蛋的虧!”
  蕭子矜終於明白了她指的是什麽,眼神遊移了一圈,接著嘲笑一般的搖了搖頭:“我當是什麽事呢,真難為你喊蔣書呆這麽親切,他還能叫老實?他會算計著呢,他本來和你一樣氣憤,後來我塞給他五百塊錢,他就一個屁都不放了!不信你試試,下回我再找他一起打球,他保證還會屁顛屁顛的跑來!”
  “你!”沈一婷抑製不住氣憤,她再也受不了這個無恥的人來攪和她的生活,抬手猛給了他一巴掌,“拿錢來踐踏別人的尊嚴,無恥!”
  蕭子矜沒想到她真的打他,臉偏到一邊,半天沒能轉回來,心裏涼涼的,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對他隻有恨意,而且是因為他傷害了她的男朋友而對他產生的恨意,覺得心中漾起一陣悲哀,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但他卻清晰的覺得看到沈一婷和蔣忠誠在一起就莫名其妙的難受,一種邪火不斷的上冒,看著沈一婷轉身又要走,他咬牙喊住她:“沈一婷!你相信嗎,我能讓他一個星期之內跟你分手!”
  “你做夢!”沈一婷沒有回頭,狠狠的丟下一句,那時候她絲毫不相信蔣忠誠會和她分手,她恨透了蕭子矜,打心裏厭惡,可她沒想到這些到最後都變成真的了。
  當沈一婷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了,沉沉的歎了口氣,昏暗的燈光淹沒了紛亂的思緒,一想到從前的事情,她總覺得惆悵,而且總麽也揮散不去。閉上眼睛,直到很晚才睡著。
  第二天公司門口張燈結彩,大紅條幅掛在大門口,旁邊放著一麵大大的歡迎廣告,說是總公司的老板親自過來視察,這使得分公司大張旗鼓,搞的有聲有色,象要接見某重要領導。公司的停車場裏從來沒有今天這麽大的場麵,幾輛光鮮奪目的車型,襯的整個停車場氣派非凡,公司裏經過及時又徹底的打掃,比平時幹淨好幾倍,連今天的保潔員大媽似乎也比平時有秩序而勤快多了。
  進了辦公室,連平時在開工前閑聊幾句的同事,今天也收斂起來,對著電腦屏幕忙的不亦樂乎。沈一婷見這場麵,詫異著卻也不敢怠慢,連口水也沒來及喝,趕忙打開電腦準備工作,離自己最近距離的小趙側過頭來衝沈一婷擠眉弄眼,趁著別人不注意,悄悄湊過來:“小沈,你今天怎麽來的這麽晚?”
  沈一婷不明所以,趕緊看了看時間,發現離上班時間還有十分鍾,平時自己算是辦公室裏來的早的,可今天卻變成了最晚:“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小趙看了她的樣子,顯然還被蒙在鼓裏,神秘的看了看周圍,低聲對她說:“你消息可真不靈通!今天的日子特別關鍵,總公司來人視察,看看分公司的運行狀況,前幾天副總不都說了嗎,誰在這時候出了紕漏誰滾蛋!另外想選幾個人到總公司工作……”
  “這些我都知道啊。”沈一婷點了點頭,不明白小趙專門提醒她這個做什麽,“那個去總公司工作的申請表我沒填,那要到上海工作,我暫時不想去。”
  小趙指了指她,眯著眼睛衝她搖了搖頭,沈一婷知道她那一句“傻瓜”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經理秘書忽然推門進來,衝著一辦公室的同事禮貌的點了點頭,環視了一下四周,清脆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沈一婷在哪邊?”
  沈一婷忙著盯住電腦,劈裏啪啦打著資料,忽聽有人叫,從一堆辦公資料中抬起頭,見是經理的秘書,忙站起來答應了一句。
  那秘書笑著衝她點了點頭,客氣非常的樣子:“請到總經理辦公室來一趟。”
  沈一婷怔了一下,腦中迅速思索著會是什麽事,先前去過總經理辦公室的同事都是被告知獲得到總公司工作的資格,而自己根本連表格都沒有填,顯然不可能是這種事。如果不是好事,那一定就隻能是壞事,不然總經理原則上是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隨便找一個小員工的。想到這裏,沈一婷著實嚇的不輕,倒抽了一口冷氣,顧不上旁邊同事的眼光,趕緊跟著總經理秘書出了門。
  想起小趙的提醒,她忽然覺得自己太沒有眼觀六路,耳聞八方的潛質了,自己今天來的最晚,難道這就是副總所說的出了紕漏?她聽著腳下高跟鞋的聲音,覺得噠噠的一下下敲擊著她的心,令她頭皮發麻。

  第七章
  進了總經理的辦公室,周圍一片靜靜的,朝陽的辦公室,光線特別好,寬大的辦公桌,旺盛的盆栽。總經理是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見她進來,樂嗬嗬的衝她點了點頭。
  “總經理,您找我?”她略微點了點頭,卻一眼瞥見了沙發上坐著的一個打扮品位極高的女性,一身幹淨利落的職業裝,一條搭配起來十分高雅的絲巾,一頭長長的大卷發,顯得很有成熟女性的魅力。沈一婷驚了一下,見那女士不住的朝她微笑,看清了才發現那竟然是蕭子矜的姐姐蕭子晨,已經幾年不見了,驟然見到她出現在這裏,沈一婷霎時怔住了。
  “小沈啊,來來來,快坐快坐。”總經理客氣的招呼沈一婷往沙發上坐,好象對待老熟人一樣。事實上,沈一婷很少有機會和總經理碰見,她也敢肯定,總經理在這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表現的如此熱情,隻怕是看著蕭子晨的麵子。
  “小沈的工作態度和能力在全公司都是出類拔萃的,上上下下對她都很認同,我也早有意要推薦她進總公司了。”總經理繼續說著,一種認定的語氣讓沈一婷更加詫異。
  蕭子晨聽了滿意的點了點頭,看著沈一婷,那眼神還象幾年前一樣,帶著和藹和關切,她一向很喜歡蕭子矜的姐姐,因為她的學識,修養,人品和氣質,據說她嫁的人也相當好。
  “總經理,申請去總公司的表格我沒有填。”沈一婷趕忙承認,事實上,她也根本不想去什麽總公司。
  “這個沒有關係,都是手續上的問題,現在履行一下就可以。”總經理和藹可親的態度,象是一個盡責的企業家對一個有突出貢獻的員工的口吻,弄的沈一婷很別扭。
  “總經理,我不想去總公司,在分公司這邊有我的家,我的親戚朋友,去了總公司那邊,我誰都不認識。”沈一婷慌忙澄清自己的態度,她是一個在一個地方呆習慣了就不想去改變的人,沒有高遠的理想壯誌,隻求穩定平和,她知道總公司待遇好的多,可也複雜的多,她不想接受這種挑戰,機遇和風險很多時候是並存的,可她知道總經理對自己的良好態度和關照,不過都是因為蕭子晨的關係。
  “小沈……”總經理驚了一下,臉色微變,接著望向蕭子晨,頓了頓然後說,“蕭女士,小沈她……”
  “沈一婷。”還沒等總經理繼續說,蕭子晨趕忙接過來,臉上的微笑還是沒有減,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象個大姐姐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笑著對總經理說,“王總,一婷是我妹妹,她的個性我都知道,這樣吧,我幫她請個假,今天先讓她休息一天,我好不容易來這裏一趟,想和妹妹敘敘舊。其他事情明天再談。”
  總經理自然是不迭的答應下來,同意放沈一婷一天假,還囑咐讓她好好考慮。
  春夏之交的季節,沈一婷從來都覺得很美好,帶著一種新生的氣息,萬物都充滿旺盛的生命力,包括人們的著裝也透露出不同往常。坐在落地的玻璃窗裝潢的咖啡館裏,周圍是悠揚輕緩的音樂,暗色調幽雅靜謐的氣氛,讓沈一婷覺得放鬆了許多,其實最重要的是麵對的人是蕭子晨。
  她記得幾年前,蕭子晨曾經也把她約到這相同的地點來,當時沈一婷感覺到一絲驚慌和忐忑,坐在她的對麵,象一隻受驚的小兔子。而蕭子晨總有一種優雅溫和的氣質,透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久而久之,沈一婷覺得自己喜歡蕭子矜的這個姐姐,可她也同樣希望,如果蕭子晨是自己的親姐姐,而不是蕭子矜的姐姐,那該多好。
  蕭子晨看著沈一婷一直攪拌著自己杯子裏的咖啡,卻一口也不喝,表情一直暗淡著,知道她有心事,輕輕的點了點頭:“一婷,當年可能是我做錯了,本來隻是不想看著自己的弟弟難過,可後來把你和子矜都傷害了,他這小子執拗的到現在也不願意跟我多說幾句話,從前我們姐弟倆一直都是很親近的。”蕭子晨說到這裏,停了停,輕輕歎了口氣,“我聽說你這幾年換了好幾份工作,看來一直都不穩定,我這趟跟我先生一起過來,就是想看看你,看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沒有。總公司比這裏條件好多了,不論是地域還是發展前景,我真希望你能過去工作,如果你覺得少了認識的朋友,我可以介紹幾個人很好的同事跟你認識,另外我還可以幫你安排一套舒適的公寓。”
  沈一婷連忙搖頭,她覺得蕭子晨沒有理解她的意思,趕忙解釋著:“不是的,這些都不是問題,我真的不想奢求什麽了,在這裏還算平穩,這就夠了,總公司那邊,我暫時不想去。”
  蕭子晨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沈一婷和自己的弟弟都是倔脾氣,決定的事,任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可她仍然覺得沈一婷是最適合蕭子矜的女孩:“一婷,子矜這三年來兜兜轉轉去了好多地方,還出了國,可他就是不肯回到這裏來,我知道他還沒忘了你。爺爺有時候會凶他,讓幾個堂兄叔伯的給他介紹女朋友,可他每回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連第二麵都懶的見。有一回,小堂弟提到了你,子矜當時就火了,這麽多人在,他摔門就走了。他是個壞脾氣,可平時並不顯露,隻有遇上你的事情,才會讓他的脾氣壞上加壞。”
  “蕭女士!”沈一婷覺得心裏被攪的亂亂的,當即止住了她繼續再說下去,“我和他早就沒什麽瓜葛了,請你別再提起了。”
  蕭子晨被硬生生的打斷,怔了好幾秒,看著沈一婷躲閃的眼神,才終於重重的歎了口氣:“一婷,我真希望你還象以前一樣叫我姐姐。”
  沈一婷覺得自己的心被猛的刺痛了,她記得當初蕭子矜無比欣喜的摟著她的肩膀,跟她介紹自己的姐姐,那語氣和神態,象在宣告他們將來會是一家人。和最後的記憶中蕭子矜那麽絕望和憤恨的眼神相比,沈一婷覺得那段時間,他開心的那麽純粹,以至於到後來跟他決裂的時候,連自己都分不清他們倆到底是誰欠了誰的。
  “姐姐……”沈一婷忽然覺得喉嚨裏象梗住了一般,艱難的喊了一聲,咬著嘴唇,可仍舊是一種辛酸的感覺,“這聲姐姐是我想叫你的,單純是叫你的,和蕭子矜無關,我真希望你是我姐姐,真的。”
  沈一婷和蕭子晨告別了以後,卻沒有回家的意思,在街上晃悠了很長時間,漫無目的的走著,她想了很多,包括以前刻意壓下去的事情,她越不去想,那些事就越往上冒,直頂的她頭疼,頂的她心裏發酸。
  她記得那次蕭子矜跟她說了那些話以後,果然才三天的功夫,蔣忠誠忽然提出要和她分手,當時沈一婷象被人迎頭打了一悶棍,一種前所未有的打擊,她覺得自己當時沒風度極了,哭著拉著蔣忠誠問他到底怎麽了,在那以前,沈一婷一直是下定決心要和蔣忠誠走到最後的,可那次以後,她忽然覺得這世界上,原來認定的事情,竟然是這麽容易顛覆。她隻記得那回哭的眼睛都腫了,躲到校園的一個角落裏哭,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直到很晚的時候,她終於下定了決心,播通了蕭子矜的手機,響了好半天,對方才接通,蕭子矜象是睡到迷糊中被人吵醒一般,語氣懶洋洋的。
  沈一婷積聚著憤怒,衝著電話尖聲喊了一嗓子:“蕭混蛋!你給我滾出來!”
  蕭子矜當時被嚇壞了,困意瞬間就消散了,本來已經躺在床上,趕忙隨便套了件衣服就下了樓,看著沈一婷站在樓後的花園裏,背對他站著,肩膀不停的抽動,顯然是在哭。他過去一把拉住沈一婷,要把她從花園裏拽出來:“這裏又是樹又是草,你在這裏喂蚊子呢!”
  沈一婷好不容易掙開他,紅腫的眼睛瞪著他,拳頭攥的緊緊的,咬著牙憤恨的看著蕭子矜。
  “你都哭成這樣了?為了蔣書呆?”蕭子矜看著她的樣子,又心疼又生氣,蔣忠誠的態度算是在他意料之內,可沈一婷這個樣子,著實讓他心裏涼了半截。
  “你說!你是怎麽脅迫忠誠的?!”沈一婷指著他的鼻子質問他,她恨不得狠扁他一頓。
  蕭子矜冷笑了一聲,抱著膀子把臉轉到一邊:“你這個傻冒!還‘忠誠’,‘忠誠’的喊呢!他都不要你了!我跟他說,隻要你跟沈一婷分手,學校這回公費出國留學的名單裏一準有你!”
  “你這個卑鄙小人!”沈一婷氣的抬手要甩他一巴掌,他這回吸取了前一回的教訓,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沈一婷急了,抬起另外一隻手要打他,蕭子矜反手又抓住了,她完全處於被動的姿態,怎麽也掙脫不開。
  “我還沒說完呢!”蕭子矜有力的雙手鉗製著她的手腕,盯著她繼續說道,“我跟他說,你出國回來功成名就了,十個沈一婷,一百個沈一婷都有!你要是死守著她一個,你這輩子都難熬出頭!有句話怎麽說來著,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讓他自己考慮!果然他乖乖的跟你分手了!怎麽樣?你現在看清他是什麽人了吧?別再傻了!”
  沈一婷傷心透了,也恨極了,眼前這個人狠狠的讓她看清了一切,她從來不相信蔣忠誠會是這種人,可現在,她真覺得自己是個傻瓜,可在蕭子矜麵前,她又不願意失了麵子,倔強的瞪著他,強忍著哽咽:“我會不會受騙和你有什麽關係?!你憑什麽這麽做?!你這個混蛋!”她最後還是忍不住在他麵前哭了,哭的淅瀝嘩啦,最後胳膊也軟了下來沒有再掙紮。
  蕭子矜最後幹脆將她摟進懷裏,低頭跟她說:“為什麽?這你還不知道?我一看到你跟他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爛人在一起,我就他媽的難受!因為我喜歡你!不想讓你當別人的女朋友!你聽懂了嗎?!”

  第八章
  沈一婷隻覺得那一次實在傷心透了,而蕭子矜那回的表白,被她當放屁一樣不予以理會,很長一段時間,不管蕭子矜如何表現,她都是一副視而不見的態度。那一段時間,她象是整個人封閉了一般,瘋狂的看書學習,想拋開蔣忠誠給她帶來的傷痛……
  口袋裏的手機在強烈的震動,已經是傍晚了,她才猛然發現自己神遊了一下午,這才剛剛回過神來,趕緊摸索著將手機掏出來,屏幕上顯示著宋寧遠的名字,她按下接聽鍵,放在耳朵邊:“喂,寧遠?”
  宋寧遠聽到沈一婷的聲音,就在電話那頭樂了,帶著一種寵溺:“我的一婷小姐,你在這塊地方圍著超市門前打轉已經好半天了,連超市門口的保安都開始注意你,覺得你形跡可疑了……”
  沈一婷驚了一下,連忙朝四周看了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穿梭如流,根本沒有注意自己的,而馬路那邊停著一輛熟悉的車,車窗慢慢被搖開了,宋寧遠憋不住直樂,衝她揮了揮手。
  沈一婷看他一身正裝,車擦的分外幹淨,正笑嗬嗬的招呼自己,連忙過了馬路鑽進他的車裏:“你怎麽在這裏?”沈一婷有些窘,剛才自己魂不守舍的樣子都被他看到了,尷尬的臉頓時紅了。
  宋寧遠看著她現在的樣子,笑的更厲害,半天才收住,摸了摸她的額頭:“今天怎麽請假了?我到你們公司去想給你送頓好吃的,結果同事都說你請假了,說是你姐姐從外地來了,哪個姐姐啊?以前沒聽你說過啊。”
  沈一婷怔了一下,接著笑笑舒服的靠在軟靠背上:“以前認的一個姐姐,人挺好的,從上海過來的。你給我送什麽吃的去了?”她想盡力岔開話題,不讓宋寧遠看出自己有心事。
  “當當當……!”宋寧遠象邊戲法一樣從身旁的袋子裏拎出一個橙黃色的飯盒,盒子上麵印著哆來A夢的卡通圖案,小巧精致,顯得異常可愛,宋寧遠這樣一個大男人拎著,確實有些滑稽,“醬鴨脖!我媽媽的拿手好菜!”他把飯盒的蓋子掀開,裏麵金黃而帶著鮮美湯汁的鴨脖呈現出來,蔥花和鴨脖爆的剛剛好,香味隨著空氣溢出,彌漫了整個車廂。沈一婷晃蕩了一下午,看到這樣的珍饈美味,頓時覺得胃裏已經難以抵擋。
  “你媽媽她……”沈一婷有些猶豫,她原本覺得自己可能給了宋家一個壞的印象,可現在,宋寧遠的媽媽卻主動做吃的給她,她有些拿不準,擔憂的望著宋寧遠。
  他似乎看出她的擔心了,停了半晌,定定的望著她,隨即用食指的側彎處刮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一婷,你怕我們家不能接受你?”
  沈一婷沒有開口,眼神低了下去不敢看著他,算是默認了。
  “嗬!”宋寧遠放下飯盒,伸手輕輕揉亂了她長長的直發,“我聽說了你的事情,我們全家都聽說了。可那又怎麽樣?謠言和事實往往都差的很遠,我不相信任何人所說的!隻要你說一句‘不是’,我就相信!我的父母也都願意相信!”
  沈一婷覺得心裏酸酸的,剛才一下午的思緒又翻湧上來,她不敢看宋寧遠,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他,好半天,她終於猛搖了搖頭:“寧遠!其實謠言並不完全是假的,無風不起浪,我真的曾經為了利益出賣過自己!我曾經有兩個男朋友,和前一個分手以後,我本來以為我不會再愛別人了,可後來我家裏出了些事情,我為了錢跟後一個男朋友在一起了。本來我很鄙視很痛恨我前一個男朋友,因為他是為了利益跟我分手的,我覺得他真的是個勢利小人,可後來我犯了和他同樣的錯誤,而我比他更甚!後來連我自己都不能原諒我自己了!”沈一婷覺得心口一陣抽痛,她內心深處覺得自己是配不上宋寧遠的,因為有一些過去她覺得自己可能再也擺脫不了了。
  “就這些?”宋寧遠竟然絲毫沒有驚詫,隻是定定的望著她,眼神裏甚至帶著一種心疼:“就象你曾經覺得你不能忘了你第一個男朋友一樣,後來不是也沒有感覺了嗎?人的情緒都可以通過時間來改變的!你現在在怕什麽?別人的流言?還是你自己心裏不能放下的‘鬼’?”
  “宋寧遠!”沈一婷忽然喝住他,重重的歎了口氣,“你知道我當時為什麽不想去跟你相親?!因為我怕了,我真的怕了,我真想就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如果你不說想跟我在一起,不把我帶回家見你父母,我真想就這樣一直跟你當好朋友一樣相處下去!我那時候說祝福你和陳莎的話也都是真的!”
  沈一婷終於再也說不下去了,覺得空氣中都帶著緊張的氣氛,停了片刻開門想出去。宋寧遠從後麵一把拉住她,將她拽到懷裏,關上車門將她緊緊箍住,沈一婷嚇的想要掙脫,卻感覺到臉上全是他呼吸的灼熱氣息,近的讓她有些壓抑,宋寧遠想拚命找她的唇,她拚命躲開,來回的拉扯。直到猛的將他推開,宋寧遠的臉上已經被她抓出一道血痕,兩人都驚了一下。沈一婷忽然覺得這場景熟悉極了,記憶中,曾經有個人也是用這種眼神望著她。
  “沈一婷,原來我這麽失敗……”宋寧遠終於頹然挫敗的笑了,帶著一種絕望,“那第二次跟你相親,我本來可以不去,事實上我們家的親戚朋友當時都反對我去,可我就是想去!因為我想去見你!”
  沈一婷怔住了,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可他的眼裏卻紅紅的布滿血絲:“為什麽?”事實上,她確實也一直在疑惑,從第一回見到他。
  “你還記得‘宋元’嗎?”宋寧遠忽然提起了這樣一個名字,一個遙遠的幾乎讓人可以忽略和忘記的名字。
  “宋元?”沈一婷輕輕的吐出這兩個字,在腦中拚命搜索著出處,象從一所大藏書館裏翻找某本書的某幾頁一般,陳舊的記憶早已發黃。
  她隱約想起當年自己還沒上小學,一家住在一座簡易樓群裏,樓前有個大院子,空間很大,經常堆放著許多雜物,院子裏總有一棵老槐樹,每到夏天,樹的枝葉茂密的幾乎將整個院子覆蓋住,陰涼的氣息使得院子裏的老年人都喜歡坐在那裏乘涼。
  她記得院子裏有很多孩子,年紀參差不齊,大家喜歡湊在一起玩遊戲,那時候的遊戲似乎比現在要簡單許多,砸沙包,條皮筋,玩老鷹捉小雞。如果有女孩子抱著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或者男孩子有一隻很酷的玩具手搶,一定會被周圍的孩子羨慕好久。
  沈一婷從小家教就相當嚴,母親是個很要麵子的女人,總想讓自己的女兒比別人強,幾乎是朝著才女的標準要求,即使在最苦的日子裏,也堅持讓她去學古箏和書法。她小時候經常被關在屋子裏練習而不能出去和小朋友一起玩,每每看到小朋友玩的那麽開心的時候,她就會爬在玻璃上看他們,用羨慕的神情。
  終於有一天,她趁著媽媽出去買菜的時候偷偷抱著她的洋娃娃跑到院子裏,看見一群小朋友追追趕趕的那麽高興,滿心歡喜的想加入他們。
  “那是誰啊?”一個孩子望著沈一婷一身幹淨的小花裙子,白白嫩嫩的小臉,一個粉色的帶蝴蝶結的小發卡,大大的眼睛看著這邊。
  “不認識!沒和咱們一起玩過!”另一個孩子說。
  “你們帶我玩吧……”沈一婷看著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自己,怯怯的帶著一種期盼的說。
  “不帶!我們不帶外人玩!”
  “不過她的洋娃娃挺漂亮!”
  她聽到一群孩子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她,懵懂的望著那一群孩子,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手中的洋娃娃就被一個胖胖的男孩子搶走了,拿在手裏甩來甩去,引得其他孩子紛紛追著他去搶著玩。她看到自己心愛的洋娃娃眼看就要被他們扯壞了,急的大哭起來。可沒有人理會,她覺得自己受了騙,無助極了:“你們還我的洋娃娃!”她哭喊著要奪回自己的東西,可那幾個孩子都比她高,她根本夠不到被他們舉過頭頂的娃娃,扯來拉去,她被推倒在地上,一個孩子的腳丫從她的小辮子上踏了過去,疼的她抑製不住哭的更厲害,坐在地上,不住的叫囂著:“壞孩子!你們是壞孩子!”她那時候覺得自己真的不該出來,她甚至有些後悔沒有聽媽媽的話。
  直到一個比她高出半頭的小男孩出現在她麵前,把那個被人搶去的洋娃娃重新搶回來遞到她手上。她睜開哭紅的眼睛,看著那個男孩子粉嘟嘟的小臉,兩個可愛的酒窩,濃眉大眼的很招人喜歡。
  “還給你,別哭了。”那男孩子是從外麵放學剛回來,還背著一個小小的書包,穿著小學的校服,從別人手裏奪過她的洋娃娃還給她。
  當時沈一婷覺得他真象個小英雄,愣愣的望著他,心裏無比感激,剛想跟他說聲謝謝,卻聽樓上有人叫了一聲:“元元!上來吃飯了!”
  那男孩答應了一聲就趕忙上了樓,一群孩子覺得沒趣了,就一哄散開了。
  “圓圓?”當時沈一婷很不明白為什麽男孩子也有叫這種名字的,一直詫異到上了小學以後才漸漸明白。
  隻是從那以後,她每天下午總喜歡爬在玻璃上看他從外麵放學回來,她那時候覺得這個叫“圓圓”的小男孩似乎比全院子的孩子都可愛。
  再後來,她經常趁著家裏沒人的時候跑到“圓圓”家裏去看他寫作業,而他也漸漸帶著她和院子裏的孩子熟悉了。她那時候覺得自己很依賴“圓圓”,一看到他就跟在他屁股後麵喊著“圓圓哥哥”。
  後來沈一婷也上了小學,可還是改不了“圓圓哥哥”的稱呼,甚至家裏做了好吃的,她都會跑去讓“圓圓哥哥”嚐一嚐,後來院子裏的孩子老拿他倆起哄,時間長了,兩人年紀稍大了點,覺得開始有些害羞。慢慢的刻意疏遠了一些。
  直到有一天,沈一婷聽說宋元一家要搬家了,搬到新房子去住,在城市的另一邊,那時候她上三年級,而宋元已經上五年級了。她還記得當她看到宋元一家的家具被搬上一輛大卡車,而車邊還掛著喬遷之喜的條幅時,忽然覺得心裏酸酸的。
  宋元家搬走的當天,他跑到沈一婷家裏來,把家裏養的幾條金魚拜托給她。那回沈一婷沒有忍住,就哭了起來,她覺得那回比她在家挨了母親的打還要傷心。
  後來的日子,她每天按時給金魚換水喂食,每天看著它們長大,直到有一天,她回到家裏發現魚缸被打碎了,水灑了一地,魚卻一條也沒有了,隻有家裏小貓的窩邊橫躺著幾片魚骨頭,她那次簡直恨透了家裏的小貓,哭著將魚骨頭埋了,又把小貓關在窩裏狠狠餓了一天半……
  最後一次見到宋元是在小學四年級的一次春遊當中,全校列隊朝著公園裏走,忽然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她四處張望,才發現不遠處的一輛外校包的車上,一個男生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衝她招手,她終於看清是宋元,她激動的趕緊回應的揮了揮手,小聲的象對口形一般喊著:“圓圓哥哥。”
  宋元笑的很燦爛,還從包裏拿出一瓶汽水叫人遞給她,可很快的,車開走了。她覺得有些失落,手中的汽水瓶涼涼的,可她一直放著沒舍得喝。看著車遠遠的拐了個彎,象畫了個句號一般,消失在一片茂密的林蔭大道後麵,以後的十幾年中,她再也沒見過宋元。

  第九章
  車內的氣氛安靜而緊張,隔著外界的喧囂,沉靜的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沈一婷覺得恍惚,盯著宋寧遠看了好久,她當年對宋元的父母印象不深,隻知道他們工作很忙,在家的時間少,他年幼的妹妹更是在沈一婷的記憶中十分淡薄。這十好幾年來,宋元這個人一直存在在她心靈的一角,好象塵封了許久,忽然開啟的時候,就象一個長期在黑暗的地道裏走路的人,剛剛看到陽光一樣,刺眼而又難以置信。
  “你是圓圓?”沈一婷覺得嗓子裏幹澀艱難,她竟然從前絲毫沒有認出這個人,雖然在他身邊呆了這麽久,可那種積年累月在他身上反應出來的變化,早已掩蓋了他當年小小的模樣,凸顯著一種成熟男人的氣息。
  “原名宋元,1978年3月16日出生,原住址解放路團結二號樓,89年搬走,上了初中以後改名宋寧遠,我的證件都齊全,回頭給你看看。”宋寧遠手撐在座位上,看著沈一婷驚訝的表情,眼睛睜的大大的,象是不敢相信一般。
  “你真的是他!?”沈一婷忍不住又追問了一遍,將手伸出去摸著他輪廓分明的臉,想查看他當年的酒窩。
  宋寧遠趕忙握住她的手,嗬嗬的笑了起來:“我當年被一個小女孩騙了,她當初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天天拉著我的衣腳,嘴還特別甜,一口一個‘圓圓哥哥’,她跑到我家來,趁沒人搶我的拖鞋穿,讓我光著腳丫。她把她的洋娃娃改名叫‘圓圓’,抱著滿街跑,害我羞的都不敢出門。她還特別怕狗,有一回為了保護她,我被一隻瘋狗狠咬了一口,打了狂犬疫苗還在家躺了一個星期……最可氣的是她當時信誓旦旦的說長大要嫁給我,後來竟然已經不認識我了!”
  “胡說!”沈一婷窘的趕忙打斷他,指著他的鼻子,嘟著嘴好象在控訴他,“我怎麽記得我當時隻說過我喜歡你,什麽時候說嫁給你……”
  “你終於承認那是你了?”宋寧遠看著她急於解釋的樣子,憋住笑望著她慢慢變紅的臉。
  “你!”沈一婷看著他一臉得逞的樣子有些生氣,卻被他猛的重新摟到壞裏,力氣大的讓她怎麽也掙不開,近近的距離,臉上全是他呼出的灼熱的氣息。
  “沈一婷,別的事我不管,我不會放開你的!別拿你以前的事來把我嚇走,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好不容易和你走到今天這一步了,讓我放手我絕不同意!我還要謝謝你原來那倆男朋友,要不是他們傻瓜一樣跟你掰了,我就一點機會都沒有了,現在形勢對我這麽有利,我放了手,讓下一個傻小子得到你,讓別人走這個運,你當我蠢嗎?!”宋寧遠把沈一婷箍的緊緊的,絲毫不留放鬆的餘地,貼在她的耳邊,嗬的她癢癢的,直想推他打他。
  掙紮了好長時間,沈一婷終於放棄了,任由他這樣抱著,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陣陣溫熱的氣息,讓她心情漸漸平和了下來,卻湧上一種想哭的感覺,將臉埋在他肩膀上,想找個依靠一般的枕在他寬寬的肩上:“寧遠,我在感情上走了很多彎路,你要是早幾年出現就好了,那時候的我不是現在的樣子,那時候我還是和當年整天跟在你後麵追著你的那個小女孩一樣,可我現在覺得心都老了。”
  “我也老了,不過我可以跟你一起變年輕的,你就別瞎操心了!”宋寧遠從側麵點了點她的腦門一下,笑著撫著她的頭發。
  “男人三十一朵花……”沈一婷將臉埋在他的肩膀裏,聲音悶悶的嘟囔了一句。
  “哈!”宋寧遠忍不住笑了起來,身子一陣輕顫,“怕什麽,你還沒到三十,還不是豆腐渣,咱們倆在一起湊合湊合正好。”
  沈一婷捶了他幾下,又狠狠的捏了他一把,宋寧遠吃痛的趕緊抓住她的手告饒,咯咯的笑著吻她的耳邊。
  一直坐在車上聊了一晚上,車裏燈開著,打開那個漂亮的飯盒,兩人不客氣的下手每人抓起一塊鴨脖吃了起來,味道鮮美可口,醬汁的滋味很特別,鴨脖奄的相當入味,沈一婷猜測宋寧遠的母親在烹飪方麵相當有一手,這味道完全可以和特級廚師媲美,一時忍不住多吃了幾個,兩隻手一起配合行動,一種少有的架勢,宋寧遠把外套脫了,和她一起兩手抱著軋脖樂嗬嗬的吃著。沈一婷忙著撕鴨皮,兩眼專注的神情實在讓宋寧遠忍俊不禁,她還未反映過來,嘴邊就遞過來一張麵紙。
  “趕緊擦擦,看你的樣子,還說變了,和小時候一樣,一點吃相都沒有!”宋寧遠幫她擦著嘴邊的醬汁,眼神中充斥著一種濃濃的笑意和寵溺。
  沈一婷趕緊接過麵紙,衝他笑了笑,她覺得很久以前,那個屬於“圓圓哥哥”的記憶和形象又回到了她的頭腦,帶著一種溫暖柔和的氣息。宋寧遠發現她在盯著自己看,定定的眼神就象剛才專注的看著手中的鴨脖一樣,這個想法把他逗樂了,探過身子吻上沈一婷的唇。
  沈一婷反應過來連忙抗議一樣的要推開他,皺著眉頭:“油……”
  他不理會,攔過她的腰來深入的吻她,不顧她的掙紮,唇舌交纏中濕濕的帶著醬鮮的味道,兩人共同的味道。沈一婷下意識的用手撐在他的胸前,卻被他越摟越緊,幾乎不留一絲餘地,這種霸道強勢的感覺讓她腦中瞬間閃過蕭子矜的影子,身子猛的顫抖了一下。宋寧遠以為她害怕了,慢慢將唇舌撤離開了,看著她羞紅的臉,將她重新摟到壞裏。
  “寧遠……快放開我,不然你要後悔了。”他忽然聽到沈一婷說了這樣一句,別扭的反而將她摟的更緊。
  “不放!”
  “你快放開,不然真的晚了。”
  “說不放就不放!”
  “你……”
  “你別我啊你的!你不許走了,咱們以後要正式在一起!”
  沈一婷實在推不開,哭笑不得的聽著他堅決的語氣:“宋寧遠!我手上的醬汁全都擦到你衣服上了!”
  “啊?!”宋寧遠趕忙狼狽的放開她,發現自己襯衫的前襟上兩個清晰的醬色手印,連手指都相當分明。
  沈一婷撲哧笑了起來,靠著椅背前仰後合的樂個不停,看著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怎麽樣?讓你放你不放,現在降龍十八掌都給你印上了,好看吧?”
  宋寧遠瞪著樂不可支的沈一婷,氣的直吸冷氣,片刻忽然把她拽了過來,莫名其妙的也樂了說:“你還是先看看你背後這倆九陰白骨爪的印子怎麽遮住更合適吧——”
  沈一婷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他抱著自己的時候,手上也同樣又醬汁,都擦到她衣服的背後去了,氣的大叫一聲,尷尬的咬著牙咯吱咯吱的看著他,抬手作惡狠狠狀:“那我再給你臉上印兩個貓爪……”
  宋寧遠嚇的到處躲閃,沈一婷去嗬他的癢,兩人鬧的不可開交。直到穿著製服的交警出現在他們車外,敲了敲窗戶要求檢查駕駛執照,他倆才反應過來在路邊停車太久而被當作了可疑人員。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公司比起前一天安靜了許多,大辦公室裏隻有敲敲打打鍵盤的聲音,所有人幾乎都在忙著工作,隻是沈一婷進來的時候,有幾個同事稍稍側目朝這邊望了一下。她想到昨天自己被叫進總經理辦公室,接著又請了一天假,一些鼻子靈的同事已經開始覺察到了異樣。
  坐下來打開櫃子,從抽屜裏拿出一小袋立頓的茉莉花茶,放在茶杯裏,起身到飲水機旁去弄點說,胳膊一緊卻被同事小趙拉出了辦公室。
  沈一婷驚詫的看著小趙神秘的表情,很是不解,端著杯子跟她站在門口的角落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小趙個子挺高,比沈一婷高出半個頭,平時人也仗義,很少象一些功利心重的同事那樣整天把同行當冤家看,於是兩人的關係一直都不錯。
  “小沈,咱們的頂頭上司方主管被調到總公司工作去了!”小趙貼進她的耳朵,心中不無欣喜的說了這樣一句。
  沈一婷看她高興的樣子,知道她本來一直都不喜歡那個冷麵冰山一樣的方主管,因為方主管一向鐵麵無私,獎懲分明,說話也不留情麵,最重要的是總是以身作則,每天上班來的早走的晚,效率還相當高,職位也一升再升,隻是三十好幾的女人了,一直沒結婚。小趙這個有點懈怠情緒的下屬,有時候工作情況總是不達標,於是經常被方主管批評,為此小趙一直積怨在心。隻是後來她的工作真的出了紕漏的一回,她嚇壞了,給公司造成了損失,以為鐵定要被開除了,那一回方主管卻出麵幫她頂下這個錯誤,把責任一人擔了,讓小趙繼續留下工作。可是方主管本來的再次提升職位的事情泡湯了,別人都為她惋惜,可她自己卻絲毫不在乎。
  從那以後,小趙對這個上司的印象簡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心裏立即認定方女士為自己的親姐姐,連中午休息時間還去關心方主管的工作餐問題,甚至還把自己在稅務局工作的表哥介紹給她,一時間弄的方主管哭笑不得,不過兩人緊張的關係倒是徹底化解了。
  “真的?”沈一婷看著小趙得意的神情,心裏自然是為方主管高興的。
  “那當然!方姐工作成績這麽突出,人又好,是金子到哪都發光!”小趙高興的搭著沈一婷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種歡喜,不過片刻,她又小聲湊過來說,“還有一個消息!方姐走了以後,她的職位就空缺下來了,今天早晨我到總經理秘書那去送資料的時候,你猜我聽到什麽了?我聽說總經理親自批示讓你來頂這個空缺!”

  第十章
  沈一婷思量再三,想到自己要被提升這件事一定是總經理看著蕭子晨的麵子,不然以自己的資曆和工作業績,要提升到主管的位置最起碼還要好幾年。而一旦自己被這樣提拔上去,勢必會得罪一些同事,到時候即使坐到那個位置上,也隻會如坐針氈。
  她跑去跟總經理說明了自己的想法,擺明了的態度,要求仍然留在原職。幾經折騰,她覺得有些疲憊了,她知道蕭子晨一直都是為她好,可這種方式絕對不是她能接受的,她很想把關於蕭子矜的記憶從腦袋裏全部清除,可見到他的姐姐以後,她覺得記憶是個牽一發動全身的感覺。出了辦公室,她仍然在想著小趙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沈一婷,真沒見過象你這麽傻的!”
  她擠著公交車回家,每天都是如此,重複了一天又一天,是的,她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傻,而最傻的事情,莫過於當年答應和蕭子矜在一起。
  “子矜喜歡你,很喜歡,我不想看著我弟弟這麽痛苦,隻要你能和子矜在一起,我可以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們家。”沈一婷仍然記得當初蕭子晨跟她說過的話,那時候她驚訝的睜圓了眼睛,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蕭子矜這樣的人在一起,自己對他的印象從來隻有惡劣和自以為是,她甚至帶著一種鄙視和厭惡的態度去對待他。他越是想盡辦法去接近她,她偏偏冷淡的一句話也不肯說,一直到後來,沈一婷才明白,對於蕭子矜來說,不怕她生氣,厭惡,吵鬧,鄙視,唯一怕的是她冷漠的對待他,隻有她不再理睬他,他才會抓狂,會發瘋。
  她想起研一那年的暑假,她坐著長途汽車,拿著蕭子晨寫給她的地點,顛簸了接近一天才到了來慶鎮,一個偏僻窮困的小地方,一路上,汽車揚起了黃土灰塵,車裏空氣又悶,難受的她幾次差點就要吐了出來,坐夜車的感覺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支撐住的。下了車,她覺得兩條腿又酸又軟,簡直要不聽使喚,對著早晨的陽光,仔細看清紙上的簽字筆秀氣的字跡,“王家村,王開富”。仔細思索了半晌,王開富應該是一個人的名字,而蕭子矜這趟被他爺爺勒令的所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勞動改造再教育”的活動,差不多應該就是在這個叫王開富的家裏開展的。
  如果不是那一次,沈一婷從來不知道,蕭子衿的爺爺是一位老將軍,家裏還有兩個堂兄,一個堂弟,幾個叔伯幾乎都下海做生意,可據說他爺爺對孫子輩的人當中惟獨最看不慣蕭子矜的做派,所以非給他扔到窮山溝裏去體驗兩個月的生活不可,這個鳥不生蛋的地點也正是他爺爺精心安排的,據說他當年參加解放戰爭的時候還曾在這個地方駐紮過。
  沈一婷看著這個小小的車站,隻有幾間簡單的瓦頂平房,開著小小的窗口賣一些小吃,旁邊搭了一個塑料棚,放著一個大灶台和幾張小桌子,支著的木頭牌子上歪歪扭扭的用油漆寫著“涼麵,混沌,煙九,茶水”,隻是簡單的幾個字,竟然白字好幾個,驚的沈一婷直搖頭。
  “老板!來一碗涼麵!”她衝著冷清矮小的窗口喊了一句,看那黑洞洞的廚房,煤炭堆放在旁邊,板凳搖搖欲散,根本不平的桌子上油膩膩的一層,實在讓她倒胃口,可已經坐了一夜的車,不吃點東西確實支撐不住。
  眼看一個蓬頭垢麵,穿著一個發黃的工農兵背心的中年人從那矮小的窗口裏端出一個大磁碗,裏麵滿滿的麵,湯料也相當足,笑嗬嗬的幫她放在桌上:“多少錢?”
  “一塊五!”中年人伸出手指來比畫著,沈一婷沒想到這麽大一碗麵竟然這麽便宜,頓時覺得這裏雖然窮,但是人還算樸實,東西也超實惠,趕緊付了錢大口吃起麵條來。雖然味道不怎麽好,可勉強也填飽了肚子。
  “大叔!王家村怎麽走啊?”沈一婷吃飽喝足了開始打聽起自己的目的地,看著四麵環山繞水的,夏天的天氣一到早晨九點鍾以後簡直象下了火一般,她決定趁著時間早趕緊到達王家村。
  “呦!這可難嘍!”那中年人麵露難色,一邊收拾著碗筷一邊看著周圍過往的拖拉機和三輪車,“沒啥正經的車到那!不過每天中午有輛拉飼料的拖拉機會過來!你跟著那車走興許行!”
  沈一婷此生頭一次坐拖拉機,顛簸程度嚴重超出她的想象,駕駛倉裏沒處坐,她打著一把遮陽傘坐在後麵的飼料袋上,山路比公路難走十倍不止,晃晃悠悠的讓她把吃下的一碗麵又全吐了出來,她心裏一邊咒罵著蕭子矜,一邊強撐著繼續坐車。直到下午才終於到了王家村,提著自己的旅行包,她覺得渾身都要散架了,看著夕陽橫斜在山頭,紅的幾乎把整個村莊都染了,放眼望去都是田野和大樹,一條悠長的河流蜿蜒的穿過村子,從遠處能看到村落積聚的地方煙囪裏還冒著炊煙,美好的景象稍稍緩解了她疲憊委屈的心情。按照地址找去,好容易才打聽到那個叫王開富的家裏。
  敲了敲老式的木門,聽著裏麵雞犬聲,大聲的詢問著,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光著背坐在院子裏的一棵大樹下,手裏搖著蒲扇,臉上皺紋頗多,頭發也全白了,看到沈一婷的樣子,不禁很是詫異:“你找誰啊?”
  “請問蕭子矜是在這裏嗎?”沈一婷覺得自己的臉一定被曬的通紅發黑,疲累程度不亞於剛跑完馬拉鬆。
  那老頭看出沈一婷一定是從城裏來的,這打扮和感覺,讓他絲毫不敢怠慢了:“你是來找他的啊?快進來快進來!他跟我們家小豆子正在河邊玩呢吧,你先坐,我去給你找他去!”
  沈一婷沒敢坐,放下包隨著那老頭一路找到河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象下餃子一樣在河裏撲騰著,笑聲傳的很遠,微波粼粼的河麵上,簡直是一派原始娛樂的景象,一些年紀不大的男孩子光著屁股就下了河。
  “小豆子!”那老頭拿著扇子車開嗓子在河邊喊了起來,“把你蕭哥叫過來!有人找他!”
  隔了片刻,沈一婷遠遠的看到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從河邊跟著一個孩子走過來,隻穿著一件大褲衩,光裸的精壯的上身被曬的黑黝黝的,在夕陽下顯得線條分明,嬉笑著揪著那個叫小豆子的孩子的耳朵,正是蕭子矜,這種形象和平時的他差別很大,不仔細看差點沒能認的出來。
  沈一婷記得那次蕭子矜看清楚是她來的時候,幾乎傻住了,愣愣的站在那裏,沒有第二個動作。蕭子矜做夢也沒想到是她,他已經使盡了一切辦法想討好沈一婷,能用的手段都用了,可她決絕的不肯理睬他,他幾乎已經放棄了,可她卻不遠千裏的跑來找他,紅紅的夕陽照在她的瞳孔裏,反射出紅紅的光芒,讓蕭子矜覺得那顏色異常耀眼,心裏漾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驚喜。
  對於在王家村的那些日子,後來一直在沈一婷的腦中回放,有時候她甚至會閃出一個念頭,那時候的日子,她是不是也有那麽一點喜歡過蕭子矜,倘若不是,她也不會時不時的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時候。
  “沈一婷!太陽都曬屁股了!再不起來小豆子都要笑話你了!”蕭子矜扯著嗓子在門外大聲喊著,把睡的正香的沈一婷從夢中吵醒了,她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看了看時間,才早晨六點鍾不到,蕭子矜每天都會象鬧鍾一樣來敲沈一婷的房門,而且替她把一天的活動安排的滿滿的,她想不到在王家村那樣的窮鄉僻壤竟然也能過的那麽充實。
  每天被他拉著滿山遍野的跑,村東河裏的鴨子,村西山上的羊,沈一婷那段時間覺得自己比趕鴨子,放羊的人數的還要清楚。池塘裏摘蓮蓬,田地裏偷瓜,下河裏摸魚,草地上捉螞蚱。有時候她真覺得蕭子矜幼稚的可以,找樂子的方式五花八門,來了一趟鄉下,本來是他爺爺打算讓他吃點苦,受點教育,可最後他卻象個仙人掌一樣,在哪都滋潤。
  “人活著就要高興!沒高興的事兒自己找,人人都象你一樣頂著一張誰欠你二十萬的臉,這日子還怎麽過?”蕭子矜躺在樹下,臉上蓋著一張碧綠寬大的荷葉,說話間葉子隨著頻率而抖動著。
  沈一婷一把將葉子從他臉上拽了下來,氣的直瞪眼,看著他悠閑自在的樣子,竟然還哼起了歌,伸手狠捏了他的鼻子一把:“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沒心沒肺?!我還騙我爸媽說是和幾個師兄弟姐妹的一起參加青年誌願者的暑期活動,事實上我到這個窮山惡水的地方是來找你這個豬頭!結果還被你笑話!”
  沈一婷賭氣的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雜草,快步朝山坡下麵走,沒走幾步就感覺有人從後麵住一上來抱住了自己,她這才感覺到他身體是滾燙的,胳膊繞到前麵箍的她緊緊的,象繩索一樣讓她怎麽也掙脫不開,他用力將她的身子扳過來,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插進她的頭發裏,迫不及待的吻了上去。
  沈一婷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用力推他,死命的推,卻無論如何也推不動,他靈滑的舌頭伸進她的口中於她交纏,攻城掠地的氣勢讓她節節敗退,夏天炎熱的氣息混雜著胸中的惶急,她覺得難受極了。長長的吻過後,兩人都氣喘籲籲的不能平靜,而蕭子矜那天一反前些日子的悠閑和滿不在乎,象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你為什麽要來?!”他忽然衝著她吼道,空曠的山野,聲音傳的很遠,“你不是看不起我,討厭我,覺得我卑鄙嗎?!你已經當眾拒絕過我,恨不得跟我老死不相往來了!你都把我的自尊傷沒了你知道嗎?!現在你為什麽又來了?!”
  沈一婷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的異常劇烈,臉上象火燒一般,她不敢直視蕭子矜灼灼逼人的眼睛,平靜了片刻,終於開口:“我是來找你的,專程來找你,想來看你,就是這樣!我沒想到原來你不想讓我來,既然這樣,我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就回去……”
  蕭子矜見她轉身就要走,急的從後麵一把拉住她,將她重新拽進懷裏,死死的不肯放手,瞪圓了眼睛,牙也咬的咯咯直響:“你敢走試試?!來了就不許走!我不讓你走你永遠都不能走!”

  第十一章
  沈一婷看著蕭子矜穿著一條大褲衩拎著一個小木桶,手裏還握著一個編好的小網下了水,踩在淺灘上,眼睛密切注視著清澈的水底,湍急的小溪湧動著從他的腳踝邊流過,他那把勢動作,仿佛已經是個摸魚老手了。
  沈一婷覺得下午極其困倦,懶的看他摸魚弄蝦的,躺在樹下,鋪了幾片大大的荷葉,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預備眯上一小會,剛剛進入夢鄉,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中夾雜著一股濃重的煙味把她驚醒了。她皺著眉頭睜開眼睛,發現蕭子矜正在用撿來的木棒綁好支起一個架子,拿著一些稻草來生火,旁邊放著剛才下水時拎著的小桶。
  “你魚都抓好了?”沈一婷沒覺得自己睡了多久,竟然他的速度這麽快,讓她驚詫不已。
  “桶裏!”蕭子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上卻沒有停止生火的動作。
  沈一婷湊近看了一眼,滿桶都是灰色透明的小魚,在桶裏活蹦亂跳的遊移著,她覺得那些小生靈出奇的可愛,不過她知道蕭子矜不會這麽想,他看那些魚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頓豐盛的晚餐:“老天!這麽一會兒功夫你抓上來這麽多條魚?!”
  蕭子矜聽這話就樂了:“這算什麽呀,我那是十八班武藝樣樣精通,在哪都能生存!我得讓我爺爺看看,他孫子我不是象他想的這麽沒出息!他想讓我灰頭土臉的受了一身的教訓回去,我偏不如他的願,我非得過的有滋有味,末了趾高氣揚的回去,就跟在奧運會拿了金牌那感覺似的才行!”
  沈一婷瞧著他一臉倔強的樣子,臉上因為生火而弄的東一道,西一道的黑印,滑稽又可笑,她終於憋不住咯咯的笑了起來,明白他每天神經抖擻,自得其樂的也許不是真的喜歡這樣的生活,隻是咽不下這口氣:“你爺爺那是‘愛之深,責之切’,就你平時的作風,不招老人討厭都邪門了!”
  “我招你惹你了?你淨替那老頭說話!”蕭子矜不滿了瞥了她一眼,“他當年比我出格不知道多少倍,從一個野小子,一個新兵蛋子混起的!他現在成功了,就來教訓我,我堅決不吃他那一套!”
  沈一婷驚訝的看著他把小魚一條一條的串在一根鐵條上,熟練的搭起架子來烘烤,兩人並排坐在草地上,蕭子矜遞給她一串,示意她跟自己一起烤。空曠的原野,溪水嘩嘩的流過,有一種清涼舒爽的感覺,不一會兒魚香飄散在空氣當中,一種原始的簡單生活,忽的讓沈一婷覺得那樣舒服。
  “我爺爺有四個兒子,沒有女兒,而他這四個兒子又生了四個兒子,除了我姐姐是唯一的孫女,最受寵以外,我還有兩個堂哥,一個堂弟。要是在過去,我們家好歹也是個人丁興旺的家族啊——”沈一婷一邊吃著烤好的魚串,不時還加點佐料,一邊聽著蕭子矜講著自己家的事,“可惜我爺爺太偏心,說我大堂哥穩重練達,做事相當讓人放心,二堂哥是名校海歸,現在自己開公司,我爺爺說他有魄力。小堂弟現在上高中,是學校的尖子生,老師說他是學校的重點培養對象,就等著考名牌了,我爺爺那個自豪啊——而我呢,用他的話說就是最不給他爭臉的那個!小時候他打我最多,整天就認為什麽事都是我的錯!他讓我報軍校,我偏不去。後來考研還專門報了個最冷的專業。我一年換了三個女朋友,都是妖豔型的,專門帶回家給他看,把老頭子氣的胡子直豎……”
  他樂嗬嗬的講到這裏,才終於發現沈一婷挑著眉毛陰沉著臉看著他,咬著嘴唇瞪圓了眼睛,他怔了片刻,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看著她把魚串扔下轉身就走,蕭子矜趕緊追上去,跟在她後麵解釋著,恨不得把舌頭咬掉:“不是的不是的,那都是從前,真的,我敢發毒誓那都是老早以前了!那三個女朋友我現在連她們叫什麽都想不起來了,真的!”
  沈一婷本來走的奇快,聽到這話終於停了下來,狠瞪了蕭子矜一眼:“以後你也想不起來我叫什麽了!”
  蕭子矜深刻體會到什麽叫禍從口出,那一回從溪邊追她到王開富家裏,看著她把自己的東西打包要走,任憑他怎麽說也沒用,最後幹脆抱著她將大門堵上。那回他的架勢在沈一婷看來簡直比黃繼光堵槍眼還堅決,頂著門,將她緊緊的摟住,不管她怎麽掙紮和別扭,任她又掐又打也不放手。最後蕭子矜真被逼急了,在她耳邊忽然喊了一句:“沈一婷!你要對我負責!”
  一句話徹底把沈一婷聽傻了,愣愣的盯著他,不曉得他腦袋裏進了什麽水:“我對你負什麽責?”
  蕭子矜卻顯得理直氣壯,一臉抱怨的看著她,表情簡直象一隻要被主人踢出家門的小狗,死死的抓著主人的褲腳一樣:“你欺騙我的感情,然後想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個窮山溝裏自己跑掉,你要是走了,我就沒臉見人了!連小豆子都會笑話我!你這邊走我那邊就一頭栽到村東的河裏去!明天你到鎮上去買張晚報,差不多能看到死亡報道了……”
  “呸呸呸!你瞎說什麽呢!”沈一婷被他摟著,近距離的看著他,伸手作勢要撕他的嘴,“一個大男人,玩這種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羞不羞啊!”
  “不羞!我死前還得寫好遺書,交代清楚那個負心女是誰,讓大家都來譴責你……”
  沈一婷氣的伸出兩手來揪住他的腮幫子,扯的他直叫喚:“無賴無賴!”
  她還記得後來蕭子矜曾經帶著她去見過自己的爺爺,那是一個剛直硬朗的老人,頭發花白,歲月的滄桑在他身上沒有過重的顯現,鷹目依然炯炯有神,沈一婷當時想,他真有一個老英雄的氣勢。
  “你終於帶了個正經人回來。”他爺爺看到沈一婷以後,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爺爺!那個金鐲子,奶奶留下的,就是兩位堂嫂都有的那個,您也得給她一個吧!”當時蕭子矜理所當然的語氣著實把沈一婷嚇壞了,她沒想到他竟然在沒和她商量以前,就把話跟他爺爺挑的這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已經相當明確,而沈一婷那時候還沒和自己家裏言明有蕭子矜這號人存在,自然是再三推辭不敢接受這麽貴重的東西。可蕭子矜不依不饒,硬是給她把自己家的傳家寶討來了。
  那個錦盒裝著的金鐲子被自己一直鎖在最私密的保險櫃裏,她知道那個鐲子是蕭子矜給她的最珍貴的禮物,一個進入蕭家的憑證,一個一輩子的承諾,她知道那裏麵很重很重。
  直到後來和他徹底決裂的那天,她還記得蕭子矜那麽痛心的表情。“我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這是他最後問她的話,她看到他眼睛裏僅存的一絲希望,他在等她一個肯定的回答,等了很久很久,可那個“是”字,她最終沒說出口……
  最後的時候,她想到應該把鐲子還給他,那東西太沉重了,也許不該屬於她,可蕭子矜卻不屑的笑了,甚至帶著一種自嘲:“你扔了吧,那東西不會再屬於第二個人了。”
  沈一婷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神遊下去,趕緊拍了拍腦袋,繼續手頭上的工作,既然以前的事情都已經結束了,並且自己也不打算再想起,那就重新開始現在的生活,努力忘記從前。
  宋寧遠的電話更加頻繁了,幾乎每天都有好幾個,小趙每次聽到沈一婷的手機響,都會回過頭曖昧的衝她笑著擠眉弄眼,弄的她很是尷尬。不過自從和宋寧遠確定關係以後,她覺得日子過的忽然踏實了許多,一直迷路的人,忽然找到了航標,那種感覺透著心安。
  “寶貝,晚上我們單位有飯局,下班以後不能去接你了,你回家小心點。明天請你去看電影。”沈一婷看著屏幕上顯示的短信,是宋寧遠發來的,微微笑了笑,將手機收了回去。
  下班的路上,看著周圍穿梭往來的行人,忙碌和喧囂和氣息充斥著整個繁華的城市,穿過每天必經的農貿市場,感受著鮮活卻血腥的氣息,象每天必須溫習的功課,時間久了,就象曾經經曆的事情一樣,不去在意的時候就絲毫沒有痛感了。
  “婷婷!”她走在前麵,突然感到喧鬧的市場裏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驚了一下,轉頭看過去,才發現是哥哥沈一鑫,穿著一身米色的T恤,袋子裏放著一些蔬菜和豬肉,腳上一雙拖鞋,居家氣息很濃厚。
  “哥。”沈一婷趕緊停了下來,看到他提著這麽多菜和水果,一臉笑容的過來,和從前總是桀驁不訓的樣子,凡事抱著一種仇視的態度完全不同了,更象一個即將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
  “剛才在後麵看著就象你,怎麽樣,下班了?”沈一鑫一笑起來眼睛眯在一起,高高大大的男人,提著一堆菜,樣子頗有些滑稽,可沈一婷看的出他現在過的很開心,這一切她相信都源自她未來的嫂子。
  “袁姐姐還好嗎?前些日子聽說你們要結婚了,房子買在什麽地方的?”沈一婷伸手要幫他拎一些東西,和他並排朝前走著。
  “好著呢,房子買在城東的富康小區,地方雖然不太大,不過住的挺舒坦,價錢也合理,二手房,裏麵裝修還是挺齊全的。我們倆過些日子就去登記,婚禮舉辦我想從儉一點,請一些親戚朋友辦幾桌就行,具體日子我想請爸爸拿主意。”沈一鑫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間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意,當年淩厲的氣質消散的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和,沈一婷喜歡這樣的哥哥,覺得這樣一家人才算安穩和睦了。
  一邊聊著一邊朝前走,幾乎將家裏的事說了一遍,一直走到岔路口要分手的地方,沈一鑫頓了頓,才終於開口道:“婷婷,哥有今天的日子,全靠你當年……哎,要不哥恐怕還在牢裏呆著呢。”
  沈一婷有些尷尬的搖搖頭,想止住他的愧疚:“沒什麽的,哥,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過的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婷婷,當初哥太任性了,做了不少錯事,卻還要你來幫忙善後……讓你跟一個那樣的人在一起,受了這麽大傷害,我想阿姨這輩子也不會原諒我了……”沈一鑫顯得懊悔又挫敗,和她麵對麵站著,兩人同時沉默了。
  沈一婷想起幾年前,當自己從學校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家裏差點翻了天,母親抱著她嚎啕大哭,說父親要把房子賣了,把存款全部提出來把哥哥保出來。她才知道沈一鑫在外麵酗酒鬧事,不但砸了一家酒店,還將老板打成了殘廢,一切就象烏雲壓頂朝自己家襲來,毫無預兆的恐懼……
  “如果酬不到錢,那家人就要打官司!到時候一鑫就非坐牢不可了!那樣一鑫這輩子就毀了!”她記得父親從來沒有過象那一次那樣決斷果敢的神情,一種痛心疾首卻還極力護犢的姿態。
  算了算房子的價值和存款,即使全賣了,仍然不夠和那家人商定好的賠償金額,那一回母親甚至要和父親簽離婚協議,拉著沈一婷說要離開這個家,自己生活了這麽多年的家,眼看就要分崩離析,那時候她還沒有從和蔣忠誠分手的傷痛中走出來,接著又遇上這樣的事,隻覺得心情低落到極點。
  “聽說你新交了個男朋友,相處的怎麽樣?”沈一鑫見她神色黯然,稍稍轉移了話題,想讓她舒心一些。
  “挺好的,他就是當年的宋元,很久以前和咱們住在一棟簡易樓裏的。”沈一婷提到宋寧遠的時候,終於微微露出一個笑容,想是從烏雲背後透出的一抹陽光。
  “哦?是他呀!多少年沒見了,那改天找個日子大家聚聚吧,原來都是老熟人。”沈一鑫想到當年的宋元,不禁笑了起來,想到沈一婷終於要走出從前的陰影,而對方也是個知根知底的熟人,他心裏一下安定了許多。
  想到三年前,他半夜裏聽說沈一婷不見了,一切就象亂了套,一家人幾乎分頭去尋找,那時候他想不到她和蔣忠誠分手的時候都沒有情緒這樣波動過,而和蕭子矜這種人分手以後,竟然會半夜不回家而躲了起來。當時他一路開著摩托車沿著街道找過去,想著她平時喜歡去的地方,直到很晚,才在穿城而過護城河的大橋的橋洞裏找到了她,那時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橋洞的邊沿,兩條腿晃蕩著眺望著遠處的霓虹燈,橋上的路燈亮了一夜,可河上的冷風和魚腥一陣陣的飄過,清爽又透徹。
  那一回沈一婷沒有想到找到自己的會是沈一鑫,這個很久都不聯係,仿佛是陌生人一樣的哥哥。兩人並排坐在大橋上,一句話也沒有說,任風吹在身上,泛起冷冷的寒意。最後他終於將沈一婷攬到自己肩頭,讓她痛快的哭了一場,一直到天亮。

  第十二章
  在王家村的日子過的頗為悠閑,那段時間沈一婷幾乎把山上水裏的野味都嚐遍了,連鎮上一年一度的廟會也趕了個遍。蕭子矜麵子大,把村長家的小四輪借了來,載上沈一婷和小豆子,招搖的從村口一路到鎮上,沈一婷顛簸的頭都暈了,可小豆子興奮連蹦帶跳。熙熙攘攘的廟會雖然不似城市裏高檔,但也熱鬧非凡,賣各種小玩意和風味小吃的排成排,三個人買了一堆東西,蕭子矜見東西便宜,毫不吝嗇的表示要把沈一婷和小豆子的花消都攬在自己身上,儼然一副股東的架勢,惹的沈一婷頻頻瞥嘴,而小豆子興奮的簡直想遇到了偶像,不管糖葫蘆,麥芽糖,爆米花,等等東西統統買了一遍,遇到喜歡的東西就直拉蕭子矜的衣腳:“蕭哥蕭哥!”
  甚至連套圈,槍打汽球這種原始遊戲都樂此不疲,中午在廟會上每人吃了一碗涼粉,下午又到廟裏上了柱香。蕭子矜遠遠的看著沈一婷這麽虔誠的樣子,不禁咯咯的笑了起來。惹的她出了大殿的門檻就狠推了他一把。
  “沒看出來你還有這信仰,動作挺標準的!許的什麽願啊?是不是永遠和我在一起什麽的?”蕭子矜笑嘻嘻的過來搭著她的肩膀調侃的問著。
  “你的臉皮怎麽比城牆還厚啊。”沈一婷抱怨著斜了他一眼,剛要掙開他。
  蕭子矜將他摟的更緊,趁著小豆子到一邊去撞鍾,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你要是沒許這個願,那我現在買柱香去許,讓佛祖保佑保佑我,讓你別被別人搶走了!”
  沈一婷最怕他在公眾場合這樣,況且這裏民風不是很開放,又是在廟裏,他剛才的舉動實在不合時宜極了,她嚇的趕緊掙開他的懷抱,見他笑嗬嗬的真要去買香,趕忙拉住他:“你別去!你這號人去上香,佛祖一看就知道你心不誠,沒準適得其反。”
  蕭子矜被氣的直翻白眼,過來朝她的太陽穴點了一下,仿佛很是不滿的樣子:“我小時候就有人給我算過命!說我的命特硬,而且絕對能大富大貴!不信你瞧瞧,我手上這根生命線很長很深的!”
  沈一婷不理睬的轉身就走,任他在後麵自說自的。
  隻是她記得那次從廟會回來的路上就沒那麽順利了,小四輪不爭氣,走到半道上就拋錨了,怎麽也發動不起來,荒山野嶺的,離到村裏還有很長一段山路,而回鎮裏顯然也來不及了,眼看著太陽斜掛在山頭,守著個廢物機器,蕭子矜也傻了眼,檢查了一番,發現是柴油沒了。三人麵麵相覷了半天,最後小豆子自告奮勇說這條路他比較熟,要跑著回去到村裏叫幾個幫手。
  剩下蕭子矜和沈一婷留守在小四輪旁邊,本來看著荒野裏山倚斜陽的自然景象還覺得十分愜意舒坦,可小豆子一去好幾個小時沒回來,慢慢地天也黑了,荒郊野外的一到晚上有說不出的恐怖,甚至遠遠的還能聽到狼的吼聲。兩人關上車門,坐在窄窄的駕駛倉裏,周圍的空氣都顯得異常詭異,蕭子矜見沈一婷有些擔憂和害怕,說要給她講故事解解悶,一本正經的講了兩個,竟然都是鬼故事,嚇的沈一婷直往他懷裏鑽,窩在他胸口又是掐他又是打他,他卻樂不可支的摟著她,直說沈一婷依戀他。
  那回蕭子矜抱著她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小豆子才把村裏人叫來。她那次睡的很沉穩,窩在他懷裏真的不害怕了,甚至忘了是在野外,聽著他穩穩的心跳,覺得踏實了許多,可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蕭子矜濃濃的透著疲倦,黑眼圈明顯了許多,隻是見到她睜開眼的時候,仍然衝她咧開嘴開心的笑了起來。她那時候才知道他一夜都沒睡,一直守著車和她。
  “傻瓜,我要是睡了,狼真的來了怎麽辦?”當沈一婷問起他的時候,他回答的語氣透著理所當然。原來他不是不怕,隻是想讓她安心。那回是沈一婷第一次覺得有種感動,一種安全感,那種感覺似乎在和蔣忠誠戀愛的四年中從未體驗過。
  在離開王家村的前一天,蕭子矜專門從鎮上弄來一批大魚大肉,還是用村長的小四輪去拉的,隻是回來的時候又順道從鎮上的酒店裏雇了個廚子,專門到王家村去掌勺一天,大擺三十桌流水席,從早晨九點開席,王家的大院子裏擺不開,搭了蓬布在院子外麵擺,號稱隨到隨吃,一律不收錢。鄉下人本就實在,聽說蕭子矜這麽大方,十裏八鄉的都傳遍了,有些人特地蹬著三輪車從鄰村趕過來,就為了吃他一天白食。
  王開富倒是頗為高興,在院門口掛上兩盞紅燈,遠遠的看上去還以為這家人在辦喜事。院子裏支起兩個大灶台,那廚子確實不含糊,技術和速度都相當專業,端出去的菜一波接一波。蕭子矜想起還沒有酒水,從附近的小店裏把能買的酒全買了回來,一堆酒瓶花花綠綠,以紅星二鍋頭為主,還攙雜著一些別的酒。
  “一婷!看我今天這陣勢怎麽樣?”蕭子矜不無得意的對沈一婷說,伸手攬過她的腰。
  “俗!”沈一婷瞥了他一眼,對他這一套鋪張浪費的做法相當不滿意,感覺他簡直就象某個土財主在擺闊,從他懷裏抽身出來。
  “你懂什麽呀,他們這裏就時興這一套,我這也叫入鄉隨俗,來了兩個月,我總得讓人家記住我,弄個風風光光的場麵,他們高興我也高興!”蕭子矜自從來了以後,確實極快的就和村裏人打成一片,從來出手大方又爽快,在村民的眼裏,覺得他絲毫沒有城裏人的矯情,到哪裏對他都相當買帳。
  席間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領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非要讓自己的兒子認蕭子矜為幹爹。那孩子長的虎頭虎腦,髒髒的小手拽著蕭子矜的褲子,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又看了看蕭子矜,象排練好了一般,怯怯的叫了一聲:“幹爹……”
  沈一婷看著蕭子矜驚詫的臉都要綠了,捧著肚子笑的前仰後合。而人群中已經有人拍手叫好,連小豆子也在一旁樂得起哄,鄉裏鄉親的圍了一圈看著這個感人的認親畫麵。
  “蕭兄弟,你要是看的起咱,咱兒子就是你兒子!”那年輕人把話說到這份上,既親切又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威脅,逼的蕭子矜不認都不成。
  很快的,許多人都席上起來,將他團團圍在中間,小豆子想到這些天陪自己玩的這麽爽的有錢大哥哥就要走了,忍不住有些心傷,抹了一把眼淚擠進人群,拉著蕭子矜的衣服:“蕭哥,你要是認了小虎,那也得認我!今後你就是我親哥!”
  “蕭兄弟,咱們以後可都是你個親人啊!今後你回了城,可別忘了咱啊!”
  “咱以後到城裏混口飯吃,蕭兄弟幫幫咱成不?”
  沈一婷眼看著他被這熱情的陣勢弄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差點笑的下巴都掉了,這就是他擺闊的後果,給自己惹上一堆麻煩,聽著四鄰八鄉對他熱情的送別言語,幾乎是在給他無形中增加壓力,她想到這應該就是做事不低調的報應,一邊偷笑著一邊坐在旁邊磕著瓜子。
  回過神來的時候,沈一婷人群不知道什麽時候都朝自己湧了過來,蕭子矜爽快的把小虎抱起來,臉上洋溢著興奮,高聲問了懷裏的小虎一句:“叫我什麽?”
  “幹爹!”小虎這回大膽的喊了一句,甜甜脆脆的聲音,惹的蕭子矜相當滿意,當場“誒!”的答了一聲。
  “那叫她什麽?”蕭子矜指著沈一婷對小虎問道,眼睛樂的眯成一條線,不時瞟了一眼她。沈一婷當時愣住了,不知道為什麽扯到自己身上來了,看著他的眼神,就明白其中不懷好意。
  “幹媽。”小虎小聲的喊了一句,睜著懵懂的大眼睛看著她,睫毛眨呀眨的。
  沈一婷驚的瓜子放在嘴裏,保持著一個動作半天沒回過神。
  “大聲點!幹媽沒聽見。”蕭子矜戳了戳小虎肥嘟嘟的小臉,拚命慫恿著他,“喊的好的話,幹爹給你買好吃的!”
  小虎象是得到了鼓勵,扯開嗓子洪亮的喊了一句:“幹媽!”聲音傳的很遠,圍觀的人全都聽清楚了,刹時間象炸開鍋一樣,叫好的聲音從裏傳到外,一浪高過一浪。
  “小虎真乖!幹爹以後帶你進城玩去!”蕭子矜樂的揉了一把小虎短短的小平頭,眼睛望向沈一婷,嘴角掩飾不住得意的笑容。
  窘的沈一婷臉刷的一下紅透了,麵對這麽人,羞的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嫂子,您也答應一聲啊!”小豆子傻嗬嗬的笑著提醒沈一婷,仿佛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所有人都是相同的目光,惟獨沈一婷覺得自己象是被人推上台的小醜,狠瞪了蕭子矜一眼,氣的扭頭就走。

  第十三章
  蜷縮在宋寧遠懷裏,對著漆黑一片的電影院,象是躲在世界的一個角落裏,看著人間的好戲上演,有時候沈一婷在想,要是自己不參與一份,僅僅是一個看客,那該多好。
  今年的賀歲片似乎相當多,《長江七號》,《大灌籃》等片子接連上映,而沈一婷卻撇開這些片子而選擇和宋寧遠一起看了一部《集結號》,宋寧遠很驚詫,不解她為什麽喜歡軍事題材的電影,感人是一個方麵,可這部片子卻反映的相當現實和殘酷,沒有浪漫,更多的是血腥和慘烈,在戰場上,人不過是一團肉,眨眼間就灰飛煙滅了,甚至連姓名也難以留下,就像從來都沒存在過。
  想起當年和蔣忠誠戀愛的時候,看電影幾乎都是學校裏每周末的免費電影,同學鬧鬧哄哄,擠在多媒體階梯教室裏,一場悲情的電影到最後看成了喜劇。
  後來和蕭子矜在一起的時候著實看了好幾部經典電影,頭一次還是在王家村的露天電影場看的,她還記得那是一部反映農村社會生活題材的片子,是趙本山主演的《男婦女主任》,一群大叔大媽看的直樂嗬,可蕭子矜覺得沒趣,拉著沈一婷要走,她怎麽也不肯,最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側過頭來,在露天電影場就吻了她。那次沈一婷一點防備也沒有,被他連驚帶嚇,周圍的鄉裏鄉親都看到了他們的親昵舉動,最後她再也坐不下去,拉著他就要開溜。後來回城以後在電影院裏看了一部經典老片子《羅生門》,日本的黑澤明導演的,進場還沒有半個小時,蕭子矜竟然靠在沈一婷肩膀上睡著了,不時還有鼾聲傳出,惹的她再也沒有心情看下去。
  那以後沈一婷發現蕭子矜很少對電影感興趣,幾乎一進電影院就集中不了精神,卻還變著法的約她看電影,唯一一次從頭看的尾的是一部日本恐怖片《咒怨》,沈一婷幾乎是捂著耳朵閉著眼睛才勉強撐完,可蕭子矜那次看的出奇興奮,摟著沈一婷咯咯的笑著,看著她害怕的樣子,還時不時的貼在她耳邊說兩句台詞,那回是他們看電影貼的最近的一次,也是兩人唯一一部沒有中途退場的電影,可沈一婷卻根本不知道講了什麽。
  “這片子太震撼了,我以為你應該不喜歡。”宋寧遠忽然低聲對她說,電影院裏人並不多,屏幕中炮火的聲響幾乎淹沒了一切,她好容易才聽清宋寧遠的言語。
  出了電影院,兩人壓抑的情緒似乎都還沒舒展開,沈一婷長長的出了一口氣,笑了笑:“最近對軍事題材挺有興趣的,前段時間剛看了《士兵突擊》,跟同事幾個一交流,差點有種衝動,想嫁中國軍人。”
  宋寧遠板起臉來看著她,撇了撇嘴,表示很不屑:“那片子裏反映的都是光輝的一麵,你也能信?讓你嫁個兵痞,我保你哭著喊著想離婚。”
  “你怎麽想的這麽陰暗啊,我聽說自從那片子播出以後,轟動特大,好幾集看的我都哭了。我特喜歡裏麵的史今。”沈一婷衝宋寧遠吐了吐舌頭,不過說的倒是真的。
  宋寧遠挺不樂意,微微的醋意看著沈一婷“切”了一聲:“那個演史今的比我長的差遠了,瞧你這花癡勁。”
  沈一婷做了個嘔吐狀,抑製不住想笑,看著宋寧遠略帶蘊怒的樣子,挽著他的胳膊跟他分析著:“通常被人稱為帥哥的男人大致分為兩種,一種美男,一種型男,史今就屬於後者,以人格魅力取勝,所以人氣高。”
  “那別人也叫我帥哥,我屬於哪一種?”
  “你兩種都不屬於,你屬於四不像,概念很難界定。”沈一婷看著宋寧遠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止不住笑的更燦爛,她覺得看到宋寧遠的樣子,心情就相當好。
  “可惜你沒機會找史今了,因為你要嫁給我。”
  沈一婷看著堵在自己麵前的他,忽然帶著一種強勢的氣息,一種不容質疑的口吻,嚇了她心口一震,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那裏麵被霓虹燈的光亮映的色彩紛繁燦爛,深色的襯衫襯著輪廓分明的臉,“跟我結婚吧。”
  她被嚇的瞬間心髒漏跳了幾拍,聽清楚了那句話以後,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巨響,淹沒了思考的力量,帶著一種慌亂,難以置信的盯著他,半晌張不開嘴。
  “跟我結婚吧。”宋寧遠又重複了一遍,仿佛怕她沒有聽清楚,又象是重新強調,隻是語氣更堅定了些,“你上回跟我說,你在感情上走了彎路,現在我想幫你把這條路扳直。咱們都不小了,沒幾年青春再拖了。我這幾天憋的心裏難受,白天黑夜琢磨著怎麽跟你開口,你的‘圓圓哥哥’從小就不會說話,但是我組織了好幾天,想說段讓你感動的話……”
  那天晚上沈一婷對於宋寧遠後麵還說了些什麽,她已經不記得了,隻覺得神思恍惚,被他攬在懷裏,隔著衣服感受他身上暖暖的氣息,慢慢回應的抱緊他,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絲安定的感受讓她再也不想走了。她覺得宋寧遠說的對,他們都不小了,徘徊的過往也太多了,現在是該安定的時候了。
  “你要結婚了?!”嘴裏噻的滿是通心粉的謝珍晴,驚訝的睜圓了眼睛,看著一臉平靜,似乎還帶著一絲淺笑的沈一婷,趕緊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隨即用麵紙將嘴角擦了擦,仿佛受了驚嚇一般,直拍胸口,“跟誰?宋寧遠?”
  “嗯!”沈一婷點了點頭,微微笑了笑,想到自己的生活就要步入正軌了,有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母親聽說她要和宋寧遠結婚的消息,高興的逢人就說,惹的樓上樓下的鄰居見到她就一臉看到新娘子的表情,弄的她尷尬不已。
  謝珍晴仰靠著椅背,緩緩的透了口氣,白皙的小臉似乎稍有些黯淡,吹了口氣,額上劉海浮動起來:“一婷,這已經是你第三次跟我說這樣的話了,隻不過每次都是不同的人。”
  沈一婷怔了一下,收住了笑容,沒有回應,隻是眼睛慢慢下移到桌子上,慢慢又到自己的蓋澆飯中。
  “不過這一次你最平靜,看來你真的是想好了。”
  沈一婷抿著嘴唇,最後重重的點了點頭,雙手交叉在一起:“想好了,從前和忠誠在一起的時候,我媽總是反對,後來忠誠離開了我,我也開始認清,她從前說的也許都沒錯。後來和蕭子矜在一起的時候,一直瞞著家裏,直到瞞不住了,那時候我媽說,‘他跟你不適合’。果然最後又如她所說,真的是不合適。現在我媽說宋寧遠適合我,我也是真的覺得他合適。”
  謝珍晴和沈一婷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很多事情,沈一婷覺得不能對其他人說,卻獨獨可以對謝珍晴說,甚至兩人到了後來,對於很多事情已經達到一種心照不宣的程度,這也是在她眼裏,謝珍晴和其他人不一樣的地方。沈一婷有時候在想,也許研究這樣一門稀罕學科的人向來都會是比較理智的,除了蕭子矜。
  “蕭師兄其實早就到這來了,隻不過一直沒跟你聯係。”停了許久,謝珍晴沒有接下沈一婷的話,卻另外說起了似乎毫無關聯的事。
  “嗬,這可真是他的個性。”沈一婷搖了搖頭,竟然沒有驚訝,不怒反笑,現在想起蕭子矜,她覺得有些事情已經麻木了。
  “他當年在我們實驗室可是老大,好多事情都是他一肩挑,想起他那時候,還是挺懷念的,他有時候看起來不象好人,可心一直很好,尤其對你,當初可能你跟他真不該分手。”謝珍晴歎了口氣,對於蕭子矜和沈一婷的分分合合,她一直是看在眼裏的,“不過這次見了他,覺得他變了不少。”
  沈一婷失笑,她覺得蕭子矜那樣的人確實該變一變了,隻是他想不出,他那樣的倔脾氣能變成什麽樣子。她知道自己和蕭子矜的交際圈是有交集的,而這個交集就是謝珍晴,所以這幾年來,她總會零零星星的從謝珍晴口中聽說一寫關於蕭子矜的事情。

  第十四章
  “寧遠,最近似乎流行竹地板,看了這麽多家,許多主打產品都是竹地板。”沈一婷牽著宋寧遠,不斷的東張西望,漂亮的家居裝飾城,分層隔間的幽雅環境,輕音樂不時飄過來,讓人心中很是愜意,加上有種即將新婚的幸福感受,兩人顯得更加親密。
  “要我說純木的地板比較好,竹地板色彩不夠好。”宋寧遠看著滿屋子各色各樣的地板,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
  “純木的要經常打蠟才能保持光澤,麻煩著呢,咱們家要真裝修成那樣,一百六十平方的房子,光伺候這地板就夠我受的了。”沈一婷顯的很疲憊,坐在走廊處精致的休息座椅上,撒嬌一樣抱怨著。
  “怎麽會啊,不還有你老公我呢嗎?能讓你累成那樣?結婚以後家務活重的我來!”宋寧遠笑嗬嗬的衝她拍了拍胸脯,惹的沈一婷直樂。
  “那過不了幾年,你就變成黃臉漢了……”
  “犧牲我一個,造福老婆你,值!”宋寧遠玩笑一樣,擠眉弄眼的擺著一副英雄就義般的表情,將她摟到懷裏。
  沈一婷咯咯的笑起來,剛才的疲憊感一瞬間消失怠盡,倚著他的肩膀,覺得踏實許多,聽著室內花園裏的噴泉嘩嘩的聲音,覺得沁涼的感覺直流到心裏:“聽你的,木地板好了,以後打蠟的工作全都交給你完成了。”
  “哈?”宋寧遠聳了聳肩膀,硌的沈一婷後腦勺生疼,趕忙將頭抬起來,“你可真邪惡,我剛表現一下寬宏大量,有責任有擔當,你就欺負上我了啊?”
  沈一婷皺著眉頭捂著後腦勺,臉上止不住想笑:“我這不也是給你機會讓你表現呢麽?你說出來的話不能反悔啊。”
  宋寧遠可憐巴巴的象一隻泄了氣的皮球,倒在沈一婷肩膀上,下巴抵著她略帶骨感的削肩:“賴皮猴……”
  沈一婷聽他喃喃的吐出這樣一句,惡作劇一樣猛收回肩膀,閃的他一個踉蹌:“你才是!把你的猴下巴拿走!”
  宋寧遠故意把眼睛瞪的大大的上來要嗝折她,弄的她笑著到處亂躲,連連求饒。他抱起她坐上拐角處促銷的室內秋千的滕椅上,猛的蕩起老高,嚇的沈一婷忙抱緊他的腰叫了一起。連蕩了好幾回,在笑聲淹沒的空氣中驟然響起一陣手機鈴聲,終於止住了兩人的笑鬧。
  宋寧遠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接了起來:“喂?噢,噢,明白了,我盡量快些過去。”
  沈一婷慣性的動作還是摟著他沒放手,不過已經聽出來他有事情,收住了笑容:“怎麽了?”
  “單位裏來了幾個新人,讓我去帶一帶,明天就正式上崗了。”宋寧遠整理了一下剛才笑鬧中扯亂的衣服,從秋千上站起來。
  “那你快去吧,地板反正看的差不多了,就按你說的買那種好了。”沈一婷也趕忙站了起來,帶著輕鬆的說,末尾還吐了吐舌頭。
  “好,銀行卡在你那裏了,你付好帳以後寫上咱們新房子的地址,讓人家送去就行了。明天我會讓裝修的人到位的。”宋寧遠跟她交代著,末了貼著她的臉頰吻了一下,笑嘻嘻的露出兩排牙齒。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沈一婷紅著臉推了他一把。
  宋寧遠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上前攬住她的腰,親昵的將唇貼了上去,突然襲擊下,弄的她手足無措,兩隻手在他胸前直撲騰:“唔……”
  “留個念想,明天來驗收。”宋寧遠嗤嗤的笑了起來,終於不舍的放開她,轉身大步朝大廳外麵走去。
  沈一婷臉上一陣比一陣紅,羞的出了口氣,不去理會周圍店麵的營業員的目光,輾轉又回到剛才的那家地板專營店,將需要的數量交代了清楚,從包裏掏出銀行卡:“一共多少錢,刷卡吧。”
  那營業員客氣周到的程度比剛才第一次和宋寧遠來打聽的時候似乎和藹親切多了,笑魘如花的交代著每個細節,不厭其煩的回答她每個問題,當聽到沈一婷要刷卡的時候,態度似乎有了一些小小的轉變:“小姐,您所需要的這種地板現在缺貨,暫時沒有了。”
  “什麽?”沈一婷詫異的說不出話來,盯著營業員標準的笑臉,一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感覺,半晌才疑惑的追問起來,“剛才不是還有很多存貨嗎?這才二十分鍾,賣的這麽快?”她幾乎要懷疑這營業員的誠信度。
  “是真的,小姐,剛剛有人已經把這種地板的存貨都訂走了,您可能要等下一批,或者看看其他的地板。”營業員麵帶抱歉的向她解釋著,顯然已經沒有辦法。
  她想到如果換別的地板,最好還是和宋寧遠商量一下,等下批貨,似乎還需要時間。有些失落和不悅,最終點了點頭,從店裏退了出來。
  沈一婷訕訕的從華麗的裝飾城出來,剛才的好心情全被一掃而光,令她越想越蹊蹺,全市最大的一家專營地板的店麵竟然告訴她說今天缺貨,這種理由來自圓其說,要讓人相信真是困難,況且剛剛還明明有貨,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忽然就缺貨。
  獨自一個人在街上走著,打電話跟宋寧遠抱怨了一番,覺得自己象受了騙。晃蕩了半天,想起今天是周末,平常這個時候都是和宋寧遠約會的時間,兩人會找個安靜的小飯店吃個飯,可現在這時候自己卻毫無胃口,勉強看到街邊有賣壽司的,想了片刻,終於停下腳步。
  “給我來一盒。”沈一婷衝著忙碌的女老板說了一句,伸手到包裏去拿錢,摸索了半天,她有些著急了,拉開包細細的翻找,可怎麽也看不到自己隨身帶著的小錢包,她想起宋寧遠給她的那張銀行卡,自己的身份證,還有上千塊的現金都在裏麵,心裏咯噔了一下,令她隨即想到的還有更糟的,一把寄存保險櫃的鑰匙還要錢包的夾層裏,那把鑰匙自己甚至也說不清為什麽要帶在身上,但那保險櫃裏放著蕭子矜給她的那個金鐲子。
  她嚇壞了,銀行卡可以掛失,現金丟了就算了,身份證也可以補辦,可如果那鐲子丟了,真的再也找不會相同的了,雖然那鐲子所代表的涵義不複當初,可她卻莫名的恐慌。
  “老板,壽司不要了。”她想到剛才在裝飾城掏錢的時候一定是忘在了什麽地方,慌忙轉身加快腳步朝裝飾城的方向跑去。可走到半路她改變了主意,她趕忙去銀行寄存處先把那保險櫃的鑰匙和銀行卡掛了失。隨後才轉向去了裝飾城。
  裝飾城下午五點半關門,當沈一婷急匆匆的跑進去的時候,已經瀕臨下班的時間了,她跑的氣喘籲籲,連迎麵撞上了人也未曾在意,匆匆對眼前穿著黑色襯衫,帶著墨鏡的男人道了個歉,趕忙衝到那家專營地板的店麵,還好營業員在收拾東西,還沒有離開。
  “小姐,有沒有看到一個藍色的錢包?”沈一婷無法平靜心跳,艱難的咽了口水以後問道。
  “是不是這個?”營業員從抽屜裏拿出一個錢包,衝沈一婷微笑著說,“剛才你走的時候忘在那邊的桌子上,一位先生發現的。”
  沈一婷看到那錢包正是自己的,周身紋著藍色妖姬的圖案,完好無損的擺在眼前,營業員還提醒她查看有沒有丟失東西。她趕忙打開錢包,細細看了一下,東西全都在,包括夾層裏的那把鑰匙。長舒了一口氣,覺得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地了。
  “謝謝。”她趕忙道謝,對這個一直笑臉迎人的營業員,轉身高高興興的出了店。六層的營業大樓中間是空心的帶棚天景,一通直下,最下麵是室內花園,兩排上下的電梯交錯在大廳正中央。
  按了下樓的電梯,她覺得心情瞬間好了許多,透明的電梯裏,對於樓下大廳的一切都盡收眼底,恍然間相臨的電梯裏走進一個黑襯衫的身影,忽然象觸動了她心裏的某一處,不經意的瞥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心裏喀嚓一聲恐懼,電梯的急速下降中,她沒有看清那個人,隻有一絲感覺,一個名字跳出她的腦海,但是她趕緊打消了這種想法,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平靜一下心情,也許是自己眼花了。
  晚上回到家裏的時候,沈一婷用電話跟宋寧遠商量了一下地板的問題,準備隔天到另外的地方去買,如果再沒有就回原來那家去訂購。
  洗了個澡,渾身輕鬆了不少,想到今天雖然沒買成地板,但最起碼沒有什麽損失,不禁也舒暢不少,躺在軟軟的床上,伸手從包裏將錢包拿出來,藍色妖姬的顏色依然那麽鮮豔,幽藍幽藍的,帶著一種神秘,慢慢打開錢包,從夾層裏拿出那把鑰匙,銀亮的顏色閃耀在燈光下,晃人眼球,可促不及防的,從裏麵掉出一張白色的紙條,就在夾層的縫隙裏,想飄落的一隻白色的蝴蝶飛了過來。沈一婷忙伸手抓住那張紙條,展開來,上麵用簽字筆寫了一行龍飛鳳舞的字:“收好你的錢包。”
  她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那張晃眼的紙條,那字跡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一個被自己壓抑在腦中的形象蹦了出來,活躍在自己的神經深處:“蕭子矜……”
  她想起曾經在學校的時候,自己因為練過書法,常常被叫去寫獲獎名單之類的東西,那時候蕭子矜也過來湊熱鬧,可他的字龍飛鳳舞,經常寫出格,字多的時候乍一看象一群張牙舞爪的章魚。
  那時候沈一婷曾經手把手的教過他硬筆和軟筆書法,每次她盡力去握著他的手,認真的教他運筆,回峰等筆法時,自己教的無比認真,以為他也學到幾分功力時,想讓他自己寫,可每回總寫的不盡如人意。
  有一回沈一婷坐在他旁邊,握著他的手教他,說話間氣息不自覺的噴到他臉上,讓他覺得癢癢的,有種東西在心裏不斷升騰,最後他回過頭來摟著她,溫柔的吻了上去,讓沒有任何防備的沈一婷大吃一驚,吻越陷越深,輾轉吸吮,她暈頭轉向,隻覺得有些羞怯,忘記手中還握著毛筆。那一回蕭子矜的白色襯衫中被墨汁染了一大片,兩人直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半個膀子都黑了。沈一婷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蕭子矜也咯咯的笑,兩人摟在一起。
  以至於後來她想起這些事來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和蕭子矜在一起也有一段快活的日子,她不知道自己是失去了一個戀人,還是擺脫了一個仇人……
  可眼前的紙條清晰分明,沈一婷明白的判斷出,蕭子矜真的回來了……

  第十五章
  隔了一些天,宋寧遠把沈一婷約出來吃飯,在一家小巧精致的餐廳裏,每人要了一碗餛飩和幾樣涼菜,從家居店裏買來一對漂亮的抱枕,一對小狗模樣的毛茸茸的耳朵,摸上去柔柔的帶著滑膩的感覺。自從決定要結婚以後,他們倆出外吃飯去的地方都很簡樸,想要齊心合力省錢,新成立一個家,需要用錢的地方很多。沈一婷想到自己家裏剛剛給哥哥辦了一場婚禮,買了套房子,父母手頭很緊,拿不出多少錢來給自己置辦,暗暗決定自己省一些,最好能暫時找個兼職做一做,等結了婚以後一切好轉了就容易多了。
  兩人籌備結婚的事情辛苦了好一陣,宋寧遠有些疼的發現沈一婷這些天削瘦了許多,有時候加班到很晚,回到家裏仍然要繼續忙碌,他發現沈一婷最近總是心不在焉,有時候說著說著話,下一秒她就走神了,恍惚的象在神遊。宋寧遠判定她是太累了,為了結婚,他們都打亂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規律,可心裏還是甜滋滋的,這是為了未來美好的生活而努力,有這種奮鬥目標,似乎一切都不是問題。
  沈一婷知道最近很多事情都不順,以自己的條件,想額外找一份兼職並不難,可她試了好幾次,有的還沒開口就表示不同意,有的單位竟然才試用了一次就將她辭退。
  接著是地板買了好幾次竟然都沒買到合適的,她想不到若大一個城市竟然買地板會這麽困難。再接著是房子的問題,本來兩人想買的一棟沒人住過的二手房,裏麵沒有裝修過,被人買下來就沒住過,價錢本來已經談攏了,可臨過戶的時候,房主卻忽然反悔了,聲稱房價抬高十萬,否則不賣。
  宋寧遠家裏都是工薪階層,也是省吃儉用才湊夠了錢,這下房子的事情泡湯了,一家人總是愁眉不展,一連幾天,他們倆都在留意報紙上,房產中介的信息,也有個別合適的,可不知道為什麽,談到最後都以失敗告終。一係列的困難甚至有些挫傷了他們結婚的熱情,看著周圍人要結婚的人似乎都是歡天喜地,可他們卻事事不順。
  “多吃點,看你都瘦了,回去讓伯母看見你這個樣子,以為我讓你吃了很多苦。”宋寧遠給她夾了幾塊涼拌牛肉,想緩和一些沉默的氣氛,微微咧嘴笑了笑。
  “我看你才更加憔悴,最近是不是沒睡好?”沈一婷關切的看著他,覺得他的黑眼圈重的厲害,在這件事情當中,宋寧遠似乎比她更惆悵。
  “沒什麽,我們單位最近比較忙,來了個新領導,總愛挑毛病,原來我們辦公室的人都挺懶散的,現在被他教訓的弦都繃的很緊,可能一時間不習慣吧,過些日子就好了。”宋寧遠笑著安撫她,盡力讓自己笑笑,他覺得自己到底還是幸運的,還有她陪著,他想給她更好的生活。
  晚上當沈一婷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家的時候,難得看到父親和母親出奇的高興,父親的一篇論文在核心雜誌上發表了,剛拿到一些稿費。母親做了兩個好菜,熱氣騰騰的剛端上桌,見沈一婷進來了,高興的催促她快些換上衣服來吃飯。
  “老沈,今天有你最愛吃的酸菜魚,還有婷婷最愛吃的醬鴨脖,上次婷婷說寧遠的媽媽做這道菜特別拿手,這回我來做,跟他媽媽比比,看誰的手藝好!”沈母高興調整著碗盤的擺放,不無得意的招呼著父女倆吃菜。
  沈一婷本來心情沮喪,可看到父母開心的樣子,心情也緩解了不少,母親還破天荒的買了一大瓶紅酒,給他們每人又夾了一塊鴨脖,放在麵前的小瓷碟子裏。
  “爸,我來敬您一杯,祝您事業蒸蒸日上!”沈一婷端起杯子來,收起一天的疲憊笑著對父親說。
  “嗬嗬,我都快退休了,還蒸蒸日上呢,應該是爸爸祝你事業蒸蒸日上。”沈父樂嗬嗬的看著女兒。
  沈母眼見著女兒最近辛苦奔波,把水靈靈的臉蛋弄的瘦了一圈,心疼的不得了,給她碗裏多盛了一些飯:“婷婷,看你最近麵黃肌瘦的,宋寧遠是不是欺負你了?他們宋家不是說好了買房子嗎,怎麽到現在都沒定下來?”
  沈一婷剛吃了幾口飯,聽到母親這麽問,頓時覺得喉嚨裏象被噎住了,情緒又回到原來的位置,看著父母詢問的神情,隻能盡量耐心的解釋著這些日子因為買房裝修,酬錢等一係列困難。
  “婷婷,你現在可千萬不能鬆口!絕對不能同意和他父母住一起,他家房子大也不行!買不著合適的房子說什麽也不能結婚!”沈母將手中的筷子猛的擱下,臉色有些陰沉,看著低頭一言不發的沈一婷,“現如今婆媳關係特別難處理!住一起問題更多,何況他還有個妹妹沒結婚,到時候婆婆聯合小姑子一起對付你,你這麽實心眼的傻姑娘能招架住?那時候你們想搬出來住都難了,就算以後你們買上房子了,那也是你和宋寧遠一起奮鬥得來的,不是他給你的!”
  沈一婷剛剛才算緩和的心情被母親這樣一說,攪的更加煩亂,父親的臉色也開始凝重,氣氛由輕鬆逐漸開始緊張:“媽!宋伯伯和宋伯母都很通情達理,一直在張羅著給我們操辦,現在忙的不可開交,把老本兒都貼給我們了,她媽媽生病了都沒舍得到醫院去!隨便吃些藥就應付過去了!您還想讓人家怎麽樣?!如果真的買不到合適的房子,大不了我們倆租房子!不會讓父母為難的!”
  “別吵了!”沈父猛喝了一聲,阻止了都在氣頭上的母女倆,屋裏平靜了下來,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息,沈父很少看到女兒和母親吵的這麽凶,上一次母女倆吵架已經是三年前了。
  “咱們家對門的房子現在還空著呢,環境,大小都很合適,明天我去跟房主打聽一下,要是價錢合適,你和寧遠完全可以買下這一套房子,以後離家這麽近,相互照應也方便!”沈父象忽然想起了妥善解決問題的方法,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意見。
  一切都顯得步履維艱,連家裏人的態度也一樣,沈一婷覺得煩躁極了。
  第二天她和宋寧遠一起和對門的房主聯係的時候,才聽說那套房子剛剛才被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買了下來,前後隻差一個上午,一棟價錢和地理位置都相當合適的房子又飛了。
  “我覺得你應該到廟裏上柱香,算個命,或者請個風水先生什麽的,怎麽你最近運氣都這麽背啊?”小趙看著一天無精打采的沈一婷,神神秘秘的幫她出主意。
  沈一婷不屑的嗤了一聲,靠著轉椅的軟墊,趁中午人少,拉開架勢休息:“籌備結婚這事兒見解快把我們兩家弄的焦頭爛額了,本來想的很美好,現在我都有些怕了。從來沒聽說過有人結婚象我們這麽困難的!”
  小趙看著她挫敗傷心的樣子,也跟著歎氣,:“其實有時候還真不能不信邪!就我們家樓上一個鄰居,從來買股票總跌,自從請了風水先生看了以後,這才幾個月,就賺翻了翻!據說還有一家老人孩子總生病,自從請瞎子算了命,把家裏的家具都換了一遍以後,一家人健健康康的。還有一家結婚十幾年沒孩子的,結果信佛以後……”
  “去去去!”沈一婷不耐煩的擺手讓她到一邊去嘮叨,“你是給封建迷信做推銷的?正經的辦法不幫忙想,盡出這些搜點子!”
  沈一婷把小趙訓斥了一通,可心裏卻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雖然受過高等教育,本來對這些東西都嗤之以鼻,可現在的情況,她真覺得彷徨了。
  回到家裏以後,父母都不在家,而對門剛買下房子的住戶已經開始裝修,電鋸和電鑽的聲音嗡嗡直響,吵的她什麽都做不下去。將筆記本電腦關上,換了衣服,拎起自己的提包來準備到房產中介去看看。打開門的時候,對門正有兩個搬運工朝家裏搬地板的材料,她無意中發現那種地板正是自己上回和宋寧遠一起看中想買的,後來竟然被店主告直知缺貨。問了幾好次都沒有,現在這一家竟然輕鬆買來一批,封箱的盒子底座上還有“友誼裝飾城”的標誌。而自己正是在那裏訂購的,店主說到現在都沒有到貨。
  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象監工一樣夾著皮包吩咐幾個農民工,講清楚要求,趾高氣揚的神情儼然房主的架勢,沈一婷想上去打聽地板的問題,可想了片刻,覺得現在房子尚且沒有著落,問了地板也沒用,疑惑了半天,最終沒有走進那扇門裏,轉身下了樓。

  第十六章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而過,帶著特有的喧鬧和躁動,車來車往的街道,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似乎自己就在包圍當中。這些天來宋寧遠單位的工作日漸忙碌,而沈一婷的母親對於宋家總買不到合適的房子,早以心生不滿,母女倆自從那天吵架過後就沒再說過話,一直處於冷戰當中。原定於兩個月後的婚期,被迫拖到半年後。
  走在街道上,恍惚中帶著沉悶和壓抑,充斥著她整個心,偶然想起錢包裏的那張字條:“收好你的錢包。”她覺得心裏咯噔一聲象什麽東西碎裂了。這麽多不順心的事情,全都積聚起來。她拿出手機來,播通了原來蕭子矜的手機號,那號碼從她手機裏刪除已經有三年了,可無論怎樣她都忘不了那一串號碼,嫻熟的播了過去,停了一下,裏麵響起了服務器的聲音:“對不起,您所播打的號碼是空號。”
  “切。”沈一婷自嘲的收起手機,都已經這麽久了,他當然不可能再用當年的號,自己竟然傻到還去試探一次。
  路過友誼裝飾城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思索了片刻,隨後才走進去,直奔原來那家地板專營店。帶香熏味道的店麵裏幽雅靜謐,營業員早已經認識了她,客氣的過去招呼她,告訴她地板過兩天就可以到貨了。她沒有心情關心地板的事情,現如今房子都沒安定下來,買地板也沒用。
  “我想問一下,那回撿到我錢包的人,和買走地板的人是不是同一個?”沈一婷極力想確定一些什麽,將這些天的疑惑和抑鬱都找到根源。
  那營業員似乎怔了一下,接著笑著點頭:“小姐連這個都猜到了,確實是同一個人。”
  沈一婷一絲不屑和冷笑,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這個人姓蕭,高高的,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對不對?”她幾乎百分之百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那個人又在耍花樣。
  “不是的,小姐,是一位矮矮胖胖的王先生,看起來已經三四十歲了,說是買回去自家用的。”營業員解釋著,糾正著她原來的想法。
  “什麽?”沈一婷愣在那裏,一時對於這個結果沒回過神,“王先生?!”她象是一頭撞到石頭上的感覺,暈暈的,麻麻的,剛才的思路在瞬間被打亂了,從包裏掏出那張字條,展開給營業員看,“這東西也是那個王先生寫好塞到我錢包裏的?”
  營業員蹙著眉毛,為難的搖了搖頭,看著沈一婷著急的樣子,隻能表現著一種愛莫能助的表情:“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錢包是王先生還回來的,如果裏麵有這樣一張條子,應該就是王先生寫的。”
  沈一婷簡直覺得窒息,看著這筆跡,她真想不到世界上還會有人和蕭子矜的字體象到這種程度的,猜想徹底破滅了,看來是自己在自作多情,營業員的表情幾乎帶著一種可笑。有些失望的退出店麵,隨手將字條揉成一團直接塞進垃圾筒。
  “笨蛋,傻瓜!”沈一婷走在街上,懊惱的猛拍了自己腦門幾下,覺得剛才自己一係列推想簡直可笑又自戀。他怎麽可能還是三年前的他,他也根本沒興趣也沒必要搞出這樣的事情,他離開自己一的時候就已經對她滿心是恨了,他一輩子都不想再看見她了。
  沈一婷長出了一口氣,或許自己和宋寧遠的一切不順都隻是巧合,看來真的要找個風水先生來看看才好了。
  消磨了一整天的時間,抽筋斷骨一樣的疲憊,隔壁搬來的新住戶,大動幹戈的搬家,從家具的式樣到質地,裝修的檔次等,無一不顯示出那家人收入不扉,連防盜門也一流的精致,其實住慣了普通小區的住戶都相當清楚,越是防盜門精致豪華,越容易勾起小偷盜竊的欲望。
  嘰哩咣啷響了一天,直到夜晚才平靜下來,沈一婷聽著對麵沒動靜,反而更睡不踏實,靜悄悄的夜晚,隻有月光透過窗簾隱隱的投下影子,柔軟的大床幾乎摸不到邊沿,覆著薄薄的一層被子。
  她想起從前和蕭子矜也曾經有一個小小的家,用兩人的補助租下的房子,地方不大,離學校倒是很近,一所小擱樓上麵有個小小的平台,上麵種了許多花草,栓著兩根長長的晾衣繩子,小小的地方被收拾的幹淨利落。那一年蕭子矜麵臨畢業,由於家庭背景的緣故,他從來沒為找工作的事情愁過,當時他高興的規劃著,說碩士一畢業就和沈一婷結婚。那時候她有些慚愧,因為直到最後和他分手的時候,她的家裏才知道有蕭子矜存在。
  那時候沈一婷讀過舒婷傳記和詩集,心裏感觸的時候就拽了拽正忙著對著電腦玩遊戲的蕭子矜說:“舒婷的丈夫真體貼,知道他老婆經常伏案寫作,還專門自己幫她打了一個寫字台,自己動手的弄的!”
  “切!那算什麽!你想要個寫字台有什麽難度?明天我到家具城拉一張豪華辦公桌來!”蕭子矜似乎對這事兒相當不屑,一邊顧著玩遊戲一邊跟她說著。
  “你懂什麽啊,這叫情調!叫心意!你拉十張豪華辦公桌也比不上人家那一張小木桌的情義重!”沈一婷當時瞥著嘴斜了他一眼,拿著書到陽台的躺椅上坐著不理會他。
  到了第二天,她回到家裏發現蕭的外套扔在沙發上,拖鞋不見了,而閣樓的平台上卻傳來“吱啦吱啦”的聲響,她跑到平台上,迎著下午的陽光,看到平台上放著一堆木料,蕭子矜穿著一件短袖的T恤,賣力的鋸著一快木板,旁邊已經扔著一堆鋸壞的木料,背後前襟已經被汗水濕透了,看的出來他已經弄了快一天了。沈一婷愣住了,緩緩走了過去。
  他發現背後有動靜,慢慢轉過身來,看著站在後麵的沈一婷,怔了一下,有些尷尬的笑了,那一回她覺得相當感動,雖然他弄了五六天,最後寫字台還是沒打出來,反倒是浪費了一堆好木料。
  “你的十八班武藝,看來也不是如你所說的樣樣精通嘛。”當時沈一婷拿麵紙幫他擦著鼻子上的汗珠,笑著抱怨了一句,可心裏卻盛著滿滿的欣喜。
  蕭子矜將她抱過來,略微帶著一絲尷尬和挫敗,象是一種詢問的語氣:“如果我不能打寫字台,你是不是就去暗戀舒婷的老公了?”
  當時沈一婷隻覺得很驚詫,後來才知道蕭子矜壓根不知道舒婷是個女詩人的名字,還以為是沈一婷的某個同學或者朋友呢。她咯咯的笑著摟住蕭子矜,覺得他身上散發著陽光和汗水的味道:“你又不是魯班,現在學木匠,晚了。”
  “我不學木匠你不是嫌我沒情調,沒心意嗎?要是有個男人在你心中比我重了,那我還能坐住嗎?”蕭子矜擰著眉頭,撒嬌一樣抱怨著,將她摟的更緊,仿佛怕她飛了一樣。
  沈一婷覺得那段住在小閣樓上的日子,是她見過蕭子矜的時候最開心的時光,連牙刷也是情侶裝的,每天一起聽著早間新聞,吃著早餐,飯團包油條,煎上一兩個雞蛋,再煮好一鍋豆漿。甚至有段日子,她真覺得自己應該嫁給蕭子矜了。
  一夜總睡不著,燈拉開來又關上,接著又拉開,又關上,反複好幾次,最後終於起身想去喝杯牛奶來促進睡眠。還未走出屋子,忽然聽到手機的強震聲,疑惑的走過去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蹙著眉頭剛要接起來,那邊卻掛斷了。沈一婷放下手機轉身要出去,又是一陣強震響起,還是剛才的號碼,猶豫了半晌,打算接起來的時候,對方又掛斷了。待到第三次響起的時候,她立即就接了起來,對方沒有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她感受的到電話那頭的人微微怔了一下,甚至能聽到那人輕微的呼吸聲。
  “你是誰?”沈一婷追問了一句,對方沒有回答,她又接著說下去,“我知道你是誰。”
  對方的呼吸開始急促,似乎帶著不易察覺的歎息,她覺得似曾相識:“為什麽不說話?你覺得這樣很好玩嗎?”
  “蕭子矜!”沈一婷猛衝著電話喊了一聲,似乎在發泄著情緒,從他的呼吸中,她已經判定那必然是他,一種強烈的感覺充斥著腦海。
  “你怎麽知道是我?”對方終於開口了,久違的聲音,一種久的連她自己都以為快要忘記的聲音。
  “直覺。”
  “嗬!你看來很了解我。”
  “不了解,我原來以為了解,可後來覺得不了解。”
  “你到陽台上來。”蕭子矜忽然說道,帶著一種沙啞的嗓音,還有幾分命令的語氣。
  “嗬,你還想耍什麽花樣?別告訴我你在我家樓下。”沈一婷警告著他,甚至帶著一種不耐。
  “你出來。”
  “蕭子矜,我們早就不是以前的關係了!”
  “你出來!”
  “你別逼我!”
  “出來!”
  沈一婷怒不可遏的從床上下來,拿著手機將窗簾拉開,把反鎖的鋁合金玻璃門的把手旋開,嘴裏喃喃的罵道:“我看你還能耍出什麽更新的花樣!”
  走到陽台上,周圍已經漆黑一片,隻有樓下路燈的光亮和天上星星的光芒,她朝樓下搜索了一番,下麵空蕩蕩的除了路燈和花壇什麽也沒有:“我已經出來了。”
  “我看到了。”蕭子矜的聲音竟然從旁邊傳來,近距離,聽的相當真切。
  沈一婷驚訝的轉過頭,才驀然發現蕭子矜正在旁邊的陽台上,穿著睡衣,拿著手機倚在欄杆上,兩家陽台離的很近,近的如果身手敏捷的人幾乎可以攀爬過來。夜晚月亮的照耀下,他的眸子亮如星光,嘴角揚起一個溫柔的弧度,從前的感覺一瞬間閃過腦海。
  原來買下對門的房子的人就是他,地板也是他,那張字條無疑還是他。從中阻撓她和宋寧遠婚事的人,此刻就跟自己麵對麵站著。隔了三年,似乎兩人站在一起,顯得莫名的諷刺。

  第十七章
  “為什麽這麽做?你不覺得自己很愚蠢很無聊嗎?”沈一婷盡力壓抑著怒火衝蕭子矜說,兩家的陽台伸出樓層,遠遠的看上去,象兩條漂泊在空中的船。
  “你為什麽又騙我?”蕭子矜語氣似乎很平和,可在沈一婷聽來卻透著寒寒的涼意,因為根據她的經驗,每到這個時候,說明蕭子矜在醞釀著一種憤怒。
  “我騙你?你認為我還有什麽事騙了你?!”沈一婷覺得和他已經沒有再交流下去的必要了。
  “你心裏清楚!”
  “我不清楚!我隻清楚你從前把忠誠害慘了!害的他現在還在戒毒所!現在你又想對寧遠不利!”沈一婷凝目瞪著他,她覺得自己的眼神一定象是在看一個仇人。
  “哼!”蕭子矜冷笑著將頭轉到一邊,點了點頭又轉回來,盯著沈一婷,“從前你叫蔣書呆‘忠誠’,現在叫宋某人‘寧遠’。可從始至終,你從來沒叫過我‘子矜’!就是在我們最親密的時候都沒有!果然我是在你心中最沒分量的那一個!”
  沈一婷不想跟他在陽台上對吼,夜深人靜,萬一把父母或者鄰居吵醒了就麻煩了,盡力壓製著情緒:“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大費周章的搬到我家對麵來,就是為了天天有機會和我對吵?!”
  怒火把兩人的眼睛都燒紅了,襯著星光,互相瞪著對方,誰都不願意屈服,逼視當中,沈一婷看到蕭子矜眼裏一閃而過的晶瑩,仿佛反射了淚光,可瞬間就消失了,以至於她懷疑那是錯覺。
  “為什麽瞞著我把孩子打掉?”良久以後,蕭子矜終於開口了,帶著一種痛心和糾結,“我總有知情權吧?為什麽當初商量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嗯?!”
  沈一婷聽到這件事,頓時象被戳了軟處,一種痛楚襲來,極力壓抑著鼻腔裏傳來的酸楚:“你聽誰說的?謝珍晴?”
  “如果我不聽別人說,你恐怕要瞞我一輩子吧?!”蕭子矜看著眼前這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女人,用一中幾近憤恨的語氣說。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隨即笑了起來,帶著一絲嘲諷:“為什麽?你說為什麽?!我當初是為了錢才跟你在一起的!我到王家村找你,跟你戀愛,跟你同居,都是因為你那些家庭背景!這些我三年前分手的時候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你認為我在那種情況下懷了你的孩子會留著?還跟你商量?商量什麽呢?!”
  她看到蕭子矜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咬著牙青筋凸顯,她沒有理睬,繼續說著:“你現在回來就是想糾纏這些事嗎?如果是這樣,那完全沒有必要!本來我對你還有一絲愧疚,但是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徹底打消了這種想法!你除了會仗勢欺人,自以為是,你還會什麽呢?!”
  她話還未說完,蕭子矜已經捏緊拳頭,迅速從自己所在的陽台翻越過來,踩著中間間隔的窗台,敏捷的撲過來抓住沈一婷這邊的陽台欄杆。
  “別過來!”沈一婷不敢大喊,半夜三更,驚擾了鄰居和父母,事情就鬧大了。看著他艱難的抓住欄杆,眼看就翻過來的情勢,也不敢去推他,五樓的高度,萬一他失足就萬劫不複了,“你瘋了!”
  他奮力的用腳勾住她的陽台欄杆,腳尖一滑,沒能踩住,瞬間隻有兩隻手抓住欄杆,搖搖晃晃掛在半空,簡直危險極了。沈一婷不忍看他這個樣子,猛跺了跺腳,將他的一條胳膊拉住,用力將他拽到陽台上來。
  累的渾身是汗,手顫巍巍的快抖起來,兩人站在同一個陽台上,大口喘著氣,覺得剛才心跳過了速。
  “至少你不想讓我死。”蕭子矜看著和自己喘的同樣厲害的沈一婷,帶著一種自我安慰的語氣。
  “你死了我就是目擊者,我就說不清了!”沈一婷冷冷的打擊著他的想法。
  蕭子矜猛的把她箍到懷裏,任憑她怎麽掙紮也不肯放手,隻覺得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又回來了,時隔三年,他每每想到這個殘忍的打擊他,傷害他的女人,總有種咬牙切齒的恨意。她的說辭從來沒變過,他曾經自欺欺人的想,也許她也並非那麽絕情,可兩次同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他終於明白眼前這個女人對他真的沒有感情。
  “和別人在一起是因為愛,和我在一起是為了錢是嗎?”他冷冷的看著懷裏的女人,想將她看透,可她的眼裏依然冰霜如故,好象什麽都撼動不了,“好,如果是這樣,我想讓你繼續為錢跟我在一起!”
  “別做夢了!”沈一婷用譏諷的眼神看著他,看著他輪廓分明的臉龐,一絲陰影投射的光度,這種光線下,凸顯出他愈加黝黑深邃的眸子,她覺得他真的和從前有了什麽不一樣,“我們早就完了!你蕭大少爺不會是大魚大肉吃多了,忽然又想起我這道素菜來了吧?!趁我父母還沒有知道是你搬到對麵來,我奉勸你趕緊走人!別自討沒趣!”
  蕭子矜終於受不了她鋒利的象刀子一樣的言語,氣的用手猛捏著她的下巴,疼的她不得不抬起頭,可片刻功夫,她揚起手來用長指甲使勁劃了過去,在他脖頸處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疼的他倒抽了一口氣,用凶狠的目光盯著她。
  沈一婷覺得指甲裏溫溫熱熱的,帶著血肉的氣息,她知道自己剛才那一下狠了點,可如果不是這樣,她知道他不會放手。
  “咱們走著瞧吧。”蕭子矜終於訕訕的放開手,可眼裏憤恨的神情依然沒有消退。夜色冷冷的,兩人的心也冷冷的,充斥在這個小小的陽台上。
  沈一婷的父母從前沒有見過蕭子矜,隻是聽說過他,在最後沈一婷和他分手了以後,母親知道了他們之間所有的事,氣的甩了女兒一個耳光,那一次沈一婷是頭一次被母親打了以後竟然沒有哭,竟然無論如何也哭不出來。母親看她絲毫不知錯的樣子,氣的接著又甩了她一個耳光,想打醒她。那回沈一婷覺得臉火辣辣的疼,可心裏更疼,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感覺。最後母親哭著抱緊她,她知道母親那一次傷心透了。
  她想,這應該也是母親在後來的幾年總逼著她去相親的原因,母親不想看著她沉迷過去,於是把一個個自己認為優秀的男青年推到女兒麵前,希望她能重新開始。她覺得自從和宋寧遠在一起了以後,她已經慢慢的從過去走出來了,象一個黑暗的無底洞,她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光明頂,可最終蕭子矜還是在下麵拉了她一把。
  “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你以為人人都象我一樣好騙嗎?!”她仍然記得當初分手的時候蕭子矜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帶著傷痛和絕望,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用這種眼神看著她了。
  接著的幾天,沈一婷早出晚歸,盡量不和蕭子矜正麵接觸,甚至還慫恿著家裏把自己那房間的陽台封上,原來是方便種花草才一直沒封,現在看來,真的是個錯誤,如果蕭子矜以後再來幾次翻越陽台的驚險刺激遊戲,她覺得自己可能要崩潰了。
  宋寧遠這段時間工作很忙,經常忙碌到很晚才能到家,約會自然少了許多,隻是每天晚上睡覺前,總會和沈一婷通個電話,象是一天辛苦工作後的輕鬆。
  “寧遠,這些年你是怎麽過來的?給我講講吧。”沈一婷躺在床上拿著聽筒對著天花板,靜靜的聽著那邊的聲音,沉穩和柔和的聲音。
  “我啊?吃飯睡覺上學工作,一年年的就過來了,挺平淡的,能刺激神經的事情不多,不過這樣也挺好的。”宋寧遠洗完了澡,一邊擦著頭發一邊將手機的耳機塞到耳朵裏跟沈一婷講電話。
  沈一婷失笑,覺得宋寧遠是個特真實的人,沒有浮躁,沒有奢華,讓人覺得平靜而有安全感,他是個懂得生活的人:“你以前有女朋友嗎?我想聽聽你以前的女朋友的事。”
  這回倫到宋寧遠失笑,停了片刻,才終於說:“曾經有一個,剛上大學那會兒,是我同寢室一哥兒們的女朋友的室友,挺白淨小巧的一個女孩,在一次學校裏的交誼舞會上認識的,當時我不會跳舞,她也不會,我們倆就站在一邊,挺尷尬的,那時候我跟她說,咱們出去吧,不會跳別跳了。後來我們就出去了,我們倆覺得時間挺早的,就在學校裏逛了一會兒,那回我還請她吃了冰激淩。後來熟了,再後來她就成了我女朋友,畢業那年她回家鄉工作了,我也回家鄉工作,一南一北離的遠了,時間一長,慢慢淡了,也就分手了,現在她的孩子都已經兩歲了。”
  沈一婷靜靜的聽他說完,忽然詫異的笑了起來:“就這麽簡單?”
  “那你以為有多複雜?分手的時候非要生離死別,哭天搶地的不成?”宋寧遠也咯咯的笑了起來。
  沈一婷笑了一會,慢慢停住了,平靜的忽然覺得心傷:“寧遠,那時候你們家搬走的時候,我們要是一直聯係著就好了,很多時候,我希望生活能夠重來一次。”
  她感覺到宋寧遠那邊怔住了,長久以後才輕輕歎了口氣,周圍都安靜了下來,仿佛都已經沉入黑夜:“一婷,那次春遊見到你以後,我還見過你很多回,初中的時候你到我們學校來參加書法比賽,我看到過你,我當時想叫你,可最後賽後散場的時候人太多,我擠了很久都沒能再找到你。高中的時候有好幾回在公交車站看到過你,我當時生發出一個念頭,想用自行車載著你回家,可那時候真是那樣會被人說成早戀,那時候我看著你穿著校服背著書包的樣子,在馬尾辮上配上一個小白兔的頭飾,真的很漂亮,每天路過車站我都希望能看到你,直到後來總也看不到了,一次偶然的機會聽說你轉學了,再也不坐那條線路的車,那時候我覺得失望極了。”
  他停了片刻,象淤積了許久的情緒,接著說:“最讓我失落的一次是四年前,我去你們學校找我妹妹,當時事情都辦完了以後,我正打算回去的時候,遠遠的看見你抱著一迭書站在食堂門口,我當時猶豫了一下,上前準備叫你,可就是那個時候,一個高高的男生笑著朝你走去,把你摟在懷裏,似乎在跟你講這麽什麽新鮮事,我看到你笑了,我想那應該是你男朋友。我當時才明白,你的生活比我精彩,也不需要我去填充。直到一年多前,家裏人說要給我介紹個女朋友,當我聽說那個人是你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其實你的生活中不是沒有我的舞台,隻是在那之前,還沒有倫到我登場而已。”

  第十八章
  隔了幾天,沈一婷越來越頻繁的在飯桌上聽母親提到對門的住戶如何如何,母親似乎對蕭子矜印象相當好,才一個星期的功夫,幾乎每天吃飯都對他大加讚賞一番,言語中似乎對於有了這個一個好鄰居而大感慶幸,甚至連父親也頻頻誇獎對門的小夥子熱心又能幹。
  沈一婷每每聽到這些,都覺得背後一陣陰涼的感覺。父母當然不知道對門住的那個所謂熱心勤快的好鄰居就是當年和她鬧出軒然大波,以至於讓她很久以後仍在那段往事當中徘徊的人。沈一婷猜測蕭子矜這種大獻殷勤的表現很可能背後醞釀著什麽,心裏憋悶著卻不能發作,如果可能的話,她想自己想辦法讓蕭子矜離開他們全家的視線,不要驚動父母。
  “要說對門的小肖,那人確實好,上午我去買回一袋麵粉,剛到樓下,正好他從外麵回來,非得接過來幫我扛上五樓。前幾天物管來收管理費,咱們家沒人,他幹脆替咱們墊上了,後來我要給錢他,他說什麽也不要。”沈母說起蕭子矜來,竟然有種神采飛揚的感覺,但凡歲數大些的婦女,對於勤勞能幹的小夥子,或者乖巧伶俐的小姑娘都有一種特殊的偏愛。
  “是啊,說起來前兩天我上班沒有趕上學校的班車,正好他開著車要出門,看到我以後,硬是讓我搭他的車走,結果比平時我坐班車的時間還早三分鍾到地方。他還說要是時間來得及,天天送我去學校呢,這小夥子真是熱情啊。”沈父平時很少誇獎別人,最近也一反常態,“小肖”這個稱呼已經從這個沉默寡言的父親嘴裏提出了好幾回。
  “你們怎麽這麽確定他是好人?沒準他是另有居心!”沈一婷看著他們夫妻倆一唱一喝象在演雙簧一般,而不明就理的誇讚著蕭子矜的諸多“優良事跡”,自己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她猜測這會兒那個蕭混蛋一定在偷著樂。
  沈母拿著大湯勺從廚房出來,象是在宣傳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對他們父女說:“今天早晨二樓的張大嫂那個惡霸似的兒子小順又來要錢了,這回更過分,對他媽拳打腳踢!換了旁人誰敢管啊?小肖放下包就把那混小子教訓了一頓,讓小順當場跪下來給他媽磕頭認錯!”
  沈一婷知道小順小時候和自己的哥哥經常一起玩,從前哥哥進了少管所的那回,也是和小順同犯,隻是過了這麽多年,沈一鑫經曆了三年前的事情以後早已改邪歸正,而小順卻愈演愈烈,天天在外麵鬼混,偶爾回家一趟就對他媽媽拳腳相加,不要到錢不走人,張阿姨已經為此自殺了兩次,都是鄰居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才幸免於難。而小順人長的虎背熊腰,從小就壯實,讀書的功夫沒有,打架鬧事的功夫一流,兩年前四樓的胡大叔管了一回,卻沒想到被小順倒打一耙,把他從樓梯上推了下去,將腿摔成了骨折。從那以後大家隻敢於背地裏譴責,誰也不敢出頭。
  這一回蕭子矜竟然敢於和小順那練過摔交似的身材較量,看來確實讓周圍鄰居刮目相看,給他的印象分直線上升,大家仿佛把他當英雄看待一樣。
  而沈一婷卻完全不這麽認為,聽著母親唏噓不已的講述著今天的驚險場麵,父親也跟著文縐縐的讚揚蕭子矜為小區樹立良好風氣做了榜樣的說辭,她隻是一邊幫母親裹湯圓一邊小聲的咒罵了一句:“果然是狗咬狗。”
  母親瞥了沈一婷一眼,不樂意的數落起她來:“婷婷,平時你不是挺有正義感的嗎,現在怎麽這麽說話!”沒有等沈一婷接過來反駁,母親從廚房不鏽鋼帶玻璃蓋子的鍋裏盛出了熱氣騰騰的一碗湯圓,用精致的小瓷碗盛好,伸頭對一臉悶悶不樂的沈一婷吩咐說,“婷婷,把這一碗湯圓給對門的小肖送過去。”
  沈一婷萬般不情願,父親和母親都在忙著,抽不出手,而母親卻非要給蕭子矜送一碗剛煮好的湯圓去不可。最後推來拖去,自己還是別別扭扭的去敲了對麵的門,一連敲了兩次,屋裏麵竟然沒有動靜,她轉身想離開的時候,忽然門轟的一聲被打開了,敏捷迅速的嚇了她一跳,趕忙回過頭來,才望見蕭子矜笑嘻嘻的露出兩排牙齒,倚在門邊看著她:“來找我?”
  “剛才為什麽不開門?”沈一婷表情沒有變,冷冷的問他。
  “你怎麽這麽沒有‘三顧茅廬’的精神?才敲了兩下就說我不開門。”蕭子矜看著她意興闌珊的樣子,不滿的抱怨著。
  沈一婷轉身要走,忽然想到手中的碗,又回過頭來將一碗湯圓遞到他手裏,末了又補充了一句:“我媽給你的。”
  蕭子矜接過碗來從後麵拉住沈一婷,捉住她的手腕不放。她著急了,極力想甩掉他的手:“你放手!”
  “跟我進來。”
  “我不!”
  “我有東西給你看!”
  “滾開!”
  沈一婷猛的甩掉他的手,指間在一瞬間觸碰到了碗沿,晃了一下,半碗滾燙的湯汁隨著波動翻到了他的手腕上,促使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可依然沒有放手,扣著她的手腕就是不放。沈一婷嚇壞了,回頭看著他已然開始發紅的手腕,怔在那裏做不出下一個動作。
  “我真的有東西給你看。”蕭子矜一再堅持,沈一婷知道他從來就是倔強,有時倔強到讓人心疼。
  從前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吵架吵的很凶,沈一婷那次狠狠的說要分手,將他從租住的小屋推了出去,哭著叫囂著讓他滾。當時蕭子矜也氣昏了頭,大聲嚷著說:“滾就滾!”
  那回沈一婷聽到門“嘭!”的一聲被關上以後,覺得心裏涼極了,夜晚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幽靜的小屋,沉寂的讓人心裏發寒,躺了許久以後終於坐了起來,環抱著雙腿,覺得周圍無聲的抑鬱,隻有窗外冷冷的月光。一直坐到後半夜,她終於起身去打開門,才發現蕭子矜哪也沒去,一直就坐在門口。
  “我不知道去哪,我哪也不想去。”當時蕭子矜疲憊挫敗的眼神,象一隻流浪多時的小動物。那次沈一婷覺得可能以兩人的個性,非要鬧僵很久才能收場,可當她聽到蕭子矜說那句話的時候,忽然間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鼻腔裏一時間酸酸的,上前緊緊的抱住他。
  這些故去的往事,總在心裏某處潛伏著,能夠暫時壓下去,可卻不能從腦海中清除,不知道何時就會突然冒出來,毫無防備。
  沈一婷終於還是跟他進了對麵的房子,從櫃子裏翻出一些藥膏,幫他塗在燙傷的手腕上。她發現他的房子很幹淨整潔,到處都沒有多餘的雜物,竟然沒有象從前那樣,總把穿過,沒穿過的衣服混淆起來,從前因為這個,兩人沒少拌嘴。
  地板光潔平滑,色澤協調舒爽,這種地板本該是自己和宋寧遠結婚準備買的,可現在的狀況,她已經決定堅決不買這種地板作為裝飾材料了。
  白色的膏狀藥物被沾上棉簽慢慢塗在蕭子矜的手腕上,瞬間一絲清涼環繞,沈一婷低著頭認真的幫他擦著。從側麵的角度,他看著她細滑的皮膚,長長的睫毛,尤其一雙手,細長白嫩,他曾經想,古文裏形容的“削蔥根”一樣的手指應該就是她這樣,從前兩人親密的時候,他總愛把玩她的手指,有時放在嘴裏輕咬,氣的她經常皺著眉頭要掐他。
  “行了,這兩天要注意一些,按時塗這個藥膏,不然留疤就不好看了。”沈一婷將藥膏的蓋子蓋好,跟他說著一些注意事項。未反應過來,可下一秒就被他緊緊箍到懷裏,冰涼的唇緊接著貼了上來,一時間讓她覺得窒息,怔了一下,趕忙用力推他,推搡間藥膏瓶子“啪”的一聲掉到地上,她猛的推開他,揚起手不客氣的給了他一巴掌,憤怒的瞪著他,幾近咬牙切齒的吼著:“蕭子矜!狗改不了吃屎!你這混蛋本質從來沒變過!”
  蕭子矜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見她轉身要出門,猛地拉住她,弄的她手腕生疼生疼,將她拽到離陽台近的房間裏,一腳將精美的木門踹開,指著那空蕩的房間裏麵用天鵝絨布料蓋著的東西,衝沈一婷喊:“你敢不敢看看那是什麽?!”
  沈一婷發現那間房子裏除了那個東西,就是一些錘子,電鑽,鋸子一類的工具,旁邊還放著幾本書,她不明白這間屋子是留著做什麽的,她也根本不預備知道。毫無興趣的將臉別到一邊。
  “你不想看?”蕭子矜盯著她的側麵,感受到從她內心傳來的防備和不耐,狠了狠心,走過去一把扯下天鵝絨布,順著棱角滑落間,一張小巧精致的木製寫字台展現在眼前,用淺色的漆粉刷了顏色,一排三個小抽屜,把手是環狀的,帶著晶瑩透亮的光澤,桌子的周身被打磨的光潔平滑,看的出做工精良。沈一婷詫異的望著那張寫字台,眼神終於轉移到蕭子矜的臉上。
  “你相不相信這是我做的?你相不相信我這三年來已經打了無數張寫字台了?!”蕭子矜盯著沈一婷,覺得蘊籍許久的憤怒和委屈都找到了源頭,“你別以為我是給你做的!我根本不是為你打的!我就是克製不住,每回想你的時候都特想做一張寫字台!我買了很多木工方麵的書,還拜師學藝,於是我就一張接一張的做!做了多少張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可頻率從來沒因為時間過去久了而慢下來過!有時候我覺得我他媽真是個沒出息的神經病!”

  第十九章
  算起來,沈一婷和蕭子矜戀愛的時間並不長,加上在王家村的那段時間,總共才半年多,比起和蔣忠誠的四年愛情長跑曆程,實在是微不足道,在他們戀愛的半年多時間裏,沒有趕上他們倆任何一個的生日,也沒有趕上情人節。
  她還記得他倆分手是在那年的除夕,蕭子矜拉著她去參加自己家的家庭聚會,當時他的爺爺,伯伯,伯母,叔叔,嬸嬸,堂兄弟,以及他的姐姐姐夫,除了他父母在國外沒能回來,其他人悉數到場。當時兩人將春節的假期規劃的相當好,除夕參加蕭子矜家的家宴,初一各自回家,初二沈一婷已經預備正式將蕭子矜帶到自己家裏去介紹給父母認識。初四是情人節,兩人打算一起去看賀歲大片,吃海鮮火鍋。
  淺灰色絨線的情侶手套和圍巾,包裹的兩人象個雪球,笑嗬嗬的拉著手走在到處充滿過年氣息的街道上,看著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新的一年本該一切都是美好的。
  沈一婷那時候給蕭子矜準備了一份情人節的禮物,是一件手織的黑色毛衣,她跟著同學學的,織了兩個多月,一直瞞著蕭子矜,為了給他一個驚喜,由於她總是把握不住針線的鬆緊長短,織了拆,拆了織,著實花了不少力氣,有時候她會想到蕭子矜穿上那毛衣會是什麽樣子,也許很滑稽很可笑,自己拙手笨腳的技術能完成這樣一項大工程,也確實不簡單了。可那禮物最終也沒送出去,他倆也沒能過上一個情人節。
  她沒想到除夕那天在飯店裏蕭子晨跟自己說的話,都被蕭子矜聽到了,也激起了他心中最底層的憤怒,她永遠也忘不了蕭子矜當時的眼神,帶著一絕望和憤恨:“為什麽要騙我?!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危險,你以為人人都象我一樣好騙嗎?!”
  “其實你還是喜歡蔣忠誠吧?”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是一種自嘲的表情,帶著一種痛心和無奈。
  當時沈一婷猛的伸手拉住蕭子矜,她那時候發現自己心裏有種強烈的恐慌,以至於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但手卻萬萬不能放,緊緊的抓住:“不是的!”
  “不是什麽?沈一婷,我真沒想到被你耍的團團轉,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愛我,願意跟我在一起……”
  她已經不敢再看他的眼睛,隻是死死的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開,她那個時候覺得自己是應該是愛蕭子矜的,甚至敢百分之百的確定。
  如果蕭子矜沒有去報複蔣忠誠,沒有用血腥的場麵去刺激她,打擊她。她相信依然會和蕭子矜在一起,永遠在一起。事實上,初四那天的那個情人節,沈一婷提著一個大大的紙袋,裏麵放著要送給蕭子矜的那件毛衣去找過他,想告訴他,她是愛他的,願意跟他在一起。
  可蕭子矜卻偏偏選在那一天報複蔣忠誠,她親眼看到他帶著幾個小流氓一樣的年輕人,將蔣忠誠拖到閉塞的後巷,她聽到蔣忠誠撕心裂肺的慘叫。當時下過雪,地上已經積聚了一層厚厚的雪,大路上有人清掃,可後巷裏沒有掃過,被踩過的地方落下排排腳印,還有狗的叫聲傳來。
  當她抑製不住衝動跑進那個巷子的時候,發現雪地上已經血跡斑斑,蔣忠誠爬在地上,身上的羽絨服和毛衣都被人扯掉扔到一邊,隻穿一件棉毛衫,身上已經傷痕累累,被人狠狠的踩到雪地上,血已經將雪染紅了,他的臉上早已經青紫不堪,無力的呻吟求饒。沈一婷聽到蕭子矜的聲音,踩著蔣忠誠的頭,惡語咒罵著,用最卑劣的語言和方式去侮辱他。憤怒已經將蕭子矜的理智燃燒怠盡,當他看到沈一婷出現在巷子裏,用難以置信的眼光望著自己和蔣忠誠的時候,他忽的怔住了。
  沈一婷沒想到蕭子矜會這麽做,蔣忠誠一向是個內向而敏感的人,這樣的侮辱對他來說打擊不止是身體。
  蕭子矜見沈一婷過來,下狠心加大力道踩著蔣忠誠,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逼迫他自己說出侮辱自己人格的醜話,蔣忠誠嘴邊的雪地上濺的全是血,不住的哀求討饒。
  當時沈一婷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上流,頂的頭蓋骨都要掀起來一樣,驚訝逐漸轉為憤恨和鄙視:“蕭子矜!你這個混蛋!快住手!”
  蕭子矜通紅的眼睛,露出冷冷的笑意,看著幾乎要哭起來的沈一婷:“你心疼了?看著這個龜孫子挨打你心疼了?!”
  “你住手!蕭子矜,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沈一婷哭喊著上去拽他,想將蔣忠誠從痛苦中解脫出來。
  蕭子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逼視著她,仿佛能一口將他吞掉:“我是怎樣的人?嗯?!被你欺騙,被你玩弄的傻子嗎?!你越是心裏還想著蔣書呆,我就越不讓他好過!我要讓他身敗名裂!讓他一輩子隻能呆在社會最底層,過艱難的生活!他隻配那樣!”
  沈一婷覺得抱著紙袋的那隻手已經涼透了,瞪著蕭子矜的眼睛已經開始痙攣,就好象是第一次認識他一樣,原來他從來沒有變過,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那些讓她覺得溫暖和感動的東西,不過是錯覺而已,他依然是個冷酷殘暴的人,那一瞬間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認知,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之前為什麽會有愛上他,想和他在一起的感覺。
  那一天沈一婷做了一件徹底激怒了蕭子矜的事情,當著他的麵,將自己原來準備送給他的毛衣幫蔣忠誠套在身上,想緩解他單薄冰冷的身體。
  蕭子矜早就發現沈一婷在織毛衣,整整織了兩個多月,他猜想那毛衣是屬於他的,是沈一婷想給他一個驚喜,於是一直裝做不知道,可心裏是甜甜的,時常想象著穿上心愛的人親手織給他的毛衣會是什麽感覺,那一定是柔柔的,暖暖的。可在那一天,這些全部破碎了,她用心這麽久編織出來的成果,竟然是屬於蔣忠誠的,蕭子矜覺得胸中有種難以抑製的火,燒的他五髒六肺都焦黑一片。
  第二個學期開學的時候,沈一婷才驚訝的聽說蔣忠誠退學了,而具體原因不得而知,傳言紛紛,五花八門的將其中由來種種謠傳的似模似樣。她怎麽也無法相信蔣忠誠會放棄自己的課題,放棄已經讀了一半的研而退學。想當初自己和他是一同考進這學校裏來的,那一年複習時光,昏天黑地的拚命努力,坐在朝南的教室裏,抱著溫暖的熱水袋,午後的陽光照進來,暖暖的,舒爽的,兩人相互鼓勵著,一直撐到最後,她還記得蔣忠誠抱著厚厚的大書幫她對答案的樣子,專注用心的神情,笑起來兩隻眼睛象月牙一樣。雖然兩人終是分手了,可那段日子沈一婷覺得她會一直記得,那是一段存在心裏的美好。
  現在驟然聽到這樣駭人聽聞的消息,她覺得自己懵了,但她首先想到的是蕭子矜一定脅迫了蔣忠誠什麽,畢竟那是他慣用的伎倆,有第一次就難免沒有第二次。
  沈一婷最後去找蕭子矜,就是在知道蔣忠誠退學的當天,她跑到實驗室去找蕭子矜,想當麵將事情問清楚,可李崢嶸告訴她說蕭子矜已經好幾天沒來了。她打他的手機,竟然處於關機狀態。從早晨一直找他到晚上,卻一點蹤跡也沒有。
  那天她最後找到他是在一家KTV的包廂裏,黑暗的室內,隻有液晶的大屏幕在閃動著歌曲的MV,五六個人橫七豎八的倒在沙發上,酒瓶堆得整個茶幾滿滿的,個別已經橫陳在邊緣,殘餘的酒汁正朝地板上慢慢滴去,蕭子矜抱著麥克風狂吼著已經走調的歌曲。沈一婷知道他在唱歌方麵挺有天賦,每次和朋友來唱歌他總是唱個開場,來調動氣氛,接著他還會幫一些內向的朋友點歌,等大家都唱累了的時候,他就會主動把重新活躍神經的任務攬在自己身上,唱個拿手曲目。他的嗓音帶著一種特別,沈一婷覺得他唱起歌來有陶喆的感覺。可是象那天一樣狂吼亂叫的唱法,她是第一次聽到。
  她走進那個包間以後,蕭子矜仍然繼續著他摧殘自己的嗓子、別人的耳朵的歌曲,直到旁邊的幾個人都認出了沈一婷,推了一把還沉浸在歌曲中的蕭子矜,他才有些懵懂,把醉意朦朧的把眼神聚到這邊,看著站在門,背著光線的人,瘦削的身材,柔順的直發,修長的影子拉了好長。
  直到其他人都知趣的離開,整個包廂裏隻剩下他們倆,而強動感的音樂依然沒有停止,沈一婷伸手將聲音調低,卻被他一把抓住胳膊:“你怎麽會來這裏?”
  “蔣忠誠退學的事情是你搞出來吧?”沈一婷當時冷冷的追問蕭子矜,目光都是寒冰利劍一樣冷漠。
  “你怎麽會認為是我?”當時蕭子矜怔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帶著一種不屑和嘲諷,甚至帶著一絲失望的神情。
  “除了你還會有誰?這種卑鄙的事情隻有你才做的出來!你知不知道蔣忠誠家裏是什麽情況?!你這樣做等於把他毀了!”沈一婷隻覺得憤恨極了,把一天來積聚著想說的話全都砸到他臉上。
  “蔣忠誠,蔣忠誠!你心裏果然隻有他!”蕭子矜渾身的酒精不斷往上冒,壓抑不住怒火瞪著眼前的女人,“既然你已經這麽認為了,那我再說什麽也沒用!就是我做的!怎麽樣?!不但是我要把他趕出校門,過幾天我還想找人暗地裏把他閹了!你覺得有問題嗎?!”
  沈一婷覺得再也無法忍受眼前這個不可理喻的混蛋,憤怒已經直衝頭頂,攥緊拳頭,抬腿一腳狠狠踹上他的小腹,那回是她印象中對他最狠的一次:“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一定會遭報應的!”
  他猝不及防這樣的襲擊,後背猛的撞上後麵的花架,一個漂亮的盆景順著肩膀掉了下來“咚!”的一聲砸在地上,厚重而鈍實,他覺得腹部疼極了,可心裏更疼,那一瞬間他覺得疼的感覺已經蔓延到全身。
  KTV的管理人員聽到動靜來敲門詢問,蕭子矜硬撐著開門,告訴管理人員說隻是不小心打壞了盆景,還另外簽了張單子來準備賠償。
  直到全部陷入寧靜,兩人象仇人一般互視著對方,她看到他眼裏閃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光芒,象是一個賭徒窮盡了身上所有的籌碼,想要孤注一擲的樣子。她有些害怕他那種眼神,想逃離這種情境。可當她和他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猛的攔腰抱住了她,接著將她壓在沙發上……
  那次的經曆在沈一婷的回憶中可怕極了,他把音樂的聲音調到最大,將她的衣服全部撕開,猛烈的帶著毀滅的勁頭,滾燙的身體,灼熱的唇。雖然從前住在小閣樓的時候兩人也有過這樣的關係,可從始至終他都是耐心的溫柔的,將前戲做足了,而後慢慢的進入。可那次是不同的,粗暴的霸道,發狠的占有,帶著一種絕望和不能遏止的憤怒……她當時覺得自己被撐的火辣辣的疼,拚命的掐他,打他,捶打,指甲嵌進他光潔的後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可一切反抗和掙紮都是螳臂當車,那次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在他麵前是這麽弱小,那麽無力,連一點退縮的餘地都沒有,那一晚她覺得痛極了,哪裏都痛……直到放棄反抗,最終瞪大了眼睛挑釁一樣的看著他。那次的經曆,徹底澆滅了她對蕭子矜殘存的一點點信心,她覺得,他們倆真的走到了盡頭……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音樂,身上是疼痛和一波接一波的欲望襲擊,她看到蕭子矜渾身都滲滿了汗珠,一遍一遍的說著什麽,可音樂和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淹沒了他的聲音,直到最後他抱緊她的身體,唇貼在她耳邊的時候,她的意識中才恍然聽清了他的言語——“為什麽不愛我……”

  第二十章
  隔些日子以後,沈一婷發現蕭子矜在小區裏人緣和口碑越來越好了,一次和他是一前一後進了小區大門,一路上跟蕭子矜打招呼的鄰居竟然比自己這個已經住了十來年的老住戶還多,而且這些鄰居麵對蕭子矜的時候,往往更加熱情和友好。
  在飯桌上,母親一如既往的頻繁提到蕭子矜,甚至還聽說他出錢幫助孤寡老人的事情,小區一進門的公告欄上,隔天就張貼出大紅榜,指名表揚他的無私奉獻精神,隻是名字被寫成了“肖子今”,沈一婷猜測是他故意將名字錯報的,畢竟她的父母雖然沒見過當年那個姓蕭的混蛋,可大名是早有耳聞。
  星期六的時候,宋寧遠單位為了迎接檢查而被迫加班,本來的約會又暫時擱淺了,沈一婷想起最近一段時間的繁忙和籌備結婚事宜的不順,兩人已經快有十來天沒見過麵了,雖然每天晚上通電話,一聊就聊到很晚,有時候沈一婷覺得睡不著,就讓宋寧遠講個故事什麽的,他也是耐心的一直講下去,從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工作,一路講下來,有時候沈一婷聽到一半的時候就慢慢進入夢鄉了。
  早晨起來的時候,已經九點鍾了,外麵陽光明媚,拉開窗簾的時候,陽光照的整個屋子亮起來,有種新鮮澄澈的感覺,洗漱以後,她將頭發挽好,覺得神清氣爽,四月的天氣,帶著絲絲溫暖和生機,父母恰好都不在家,吃了一塊蛋糕,喝下一杯牛奶,接著從冰箱裏拿出一塊牛肉,一些桂圓,枸杞,花旗參等東西,開始照著烹飪書上準備來煲一鍋湯。
  她從前是不會做飯的,母親幾乎包攬了她所有的瑣碎事情,時常告訴她,隻要專心學習,其他事情可以不用管。她安心的從小學一路讀到碩士,最後才發現自己似乎最擅長的東西就是考試,從前在學校的時候,但凡考試她都能順利過關,同學中時常有羨慕她的考試成績的,她也曾經以為自己過五關斬六將得來的學位和文憑能一路保著她將來的工作,可後來踏入社會以後才覺得事實並非如此,她懼怕麵試,在一些工作能力方麵,她覺得自己甚至不如一個普通本科生。她曾經考過一次公務員,筆試順利過關,幾乎在意料之中,可麵試的成績卻相當慘淡。她覺得自己八麵玲瓏的本事這輩子恐怕也學不會了,於是畢業後一開始找了份管理資料室的工作,她喜歡那裏的安靜,仿佛可以一頭鑽進書裏,不去考慮紛繁的事情。
  沈一婷後來回想和蔣忠誠在一起的原因,才豁然發現,兩人其實是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的。蔣忠誠的母親也是個一心望子成龍的人,從小將他嗬護的很好,為了讓他專心讀書,幾乎把所有事情都兜在自己身上,節衣縮食的供兒子上學。蕭子矜常罵他是書呆子,雖然偏激卻也不無道理。她想起自己和蔣忠誠戀愛的四年時間裏,很大部分時間花在共同學習上,兩人互相督促著完成了許多事,有時回頭想想。那幾近於一種“革命友誼”般的戀愛,牢固了整整四年,要不是蕭子矜象一個天生的破壞者一樣把她原本的信仰和堅持都摧毀了,她想她也許現在還和蔣忠誠在一起也說不定,如果是那樣,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後來跟蕭子矜在一起的時候,反倒是他做飯的幾率更多一些。隻有一回,蕭子矜打球弄傷了手,沈一婷親自下廚給他煮魚湯,殺魚的過程讓她膽戰心驚了許久,她一直怕這種活物,弄的自己狼狽不堪,才終於讓魚下了鍋,最後煮出來的魚湯苦腥不已,魚膽被弄破了。那回蕭子矜喝了兩口,本想強裝說好喝也沒能忍住,最後幹脆抱住沈一婷吻了起來,腥苦的味道一直傳到她嘴裏,弄的她難受的直皺眉頭。事後很久以後,蕭子矜提起這個,還鬱悶的直說對魚湯產生了後遺症。
  拂去這些過往,她才覺得現在的心情真的不同了,現在學這些,嫻熟而沉穩,再沒有當年那種慌亂無措的感覺了。
  電磁爐上放著不鏽鋼帶玻璃蓋的精致小鍋,隨著火候而不斷翻騰的湯汁和材料,香味慢慢飄散,彌漫著整個屋子,她拿了把長長的湯勺翻攪了一番,舀出一勺來吹涼了放在嘴裏,覺得味道滑膩爽口,帶著留香的氣息,終於滿意的點了點頭,將電磁爐關掉,拿出一隻粉紅色的保溫桶,小心的將湯盛進去,粘稠而帶有質感,她確定宋寧遠一定會喜歡這種口味。輕鬆的打了個響指,將蓋子蓋好,拎了拎略趕沉重的保溫桶,覺得裏麵裝的都是甜蜜,一路舒暢的出了家門,朝宋寧遠單位的方向走去。
  他們單位離市中心很近,位於聚興路寬段的寶地,那是一條兩旁都長著參天大樹的林蔭大道,在城市裏已經相當少見,大門雖然已經不算新了。旁邊是大理石的刻字,“動物疾病防治中心”。一進門就是一個大花壇,觸目可及的樓房牆上都生長著茂盛青綠的爬山虎,幽靜中帶著清涼,她喜歡這種風格的樓房,帶著些許陳舊和滄桑,外麵看來古老,裏麵卻相當現代化。
  順著樓梯上了三樓,來往的人並不多,院落裏停的幾輛車,多是公費配備的。走廊上安靜而簡約,宋寧遠曾經說過他們單位人並不多,工作也比較清閑,卻是個能拿穩定工資的事業單位,所以沈一婷從來都很羨慕宋寧遠,自己這樣一個喜歡安逸閑適的人,卻要隨時警惕,努力護好自己的飯碗,生怕哪一天就有“下崗”的危險。
  當她敲開宋寧遠的辦公室門的時候,裏麵靜靜的氣氛被打破了,幾個正在埋頭工作的人抬起頭來朝門口望去。宋寧遠穿著一身藍色長袖T恤,一身幹淨清爽的樣子,看到竟然是沈一婷來了,驚喜中帶著一絲雀躍,趕忙站了起來:“一婷?你怎麽來了?”
  “來探班,看你有沒有正經的在工作。”沈一婷笑著眯起眼睛,提著保溫桶大大方方的走了進來。其他幾個同事也都相對較為年輕,看著這場麵,放下手頭的工作,調侃著追問宋寧遠。
  宋寧遠倒也大方,走過去將沈一婷攬住,朝自己身邊帶了帶,抑製不住喜悅的跟辦公室的幾個人宣布著:“這是我未婚妻沈一婷,在一家公司做文字工作。一婷,這是我們辦公室的幾個,小張,大李,還有冬至。”
  沈一婷趕緊跟他們打招呼,幾個人都很客氣熱情,笑著跟宋寧遠調侃。
  “寧遠,你得給哥們留意著點,有和沈小姐差不多檔次的,也給我介紹認識認識啊。”冬至笑著半真半假的開著玩笑,旁邊幾個也跟著笑起來。弄的沈一婷很不好意思。
  女同事小張笑顏如花,小小的個子在男同事中間顯得很特別:“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到時候可得通知我們啊。我看小宋這些日子天天不是看報上的房產信息,就是建材信息,籌備的周全著呢。現在這麽幸福,還有人給送吃的……嘖嘖……”
  宋寧遠怕他們起哄把沈一婷弄的尷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緊了緊:“我們預備下半年結婚,到時候你們都得去,現在先存著錢到時候等著封禮吧!”
  沈一婷被他說的心裏一熱,下意識的跟他靠的更近些。幾個同事似乎很善於言談,對沈一婷問長問短。聊了一會兒,大李忽然象是想到什麽:“正好,今天小蕭說中午請客到對麵的華客飯莊吃飯,我看他也不會介意多沈小姐一個,大家一起去吧。”
  “今天一婷來了,這飯不能讓小蕭請,我來請,大家都跟著去就行了。”宋寧遠趕忙把請客的事情攬下來,眼睛裏笑眯眯,帶著一種幸福的弧度。
  “小蕭在主任那裏還沒把工作交代完呢,我看咱們趁著這會先去點菜,等會兒讓他直接去。”小張看了一下時間,趕緊提議道。
  沈一婷見滿辦公室的同事都這麽熱情,自然是不能拒絕,將保溫桶放在宋寧遠的桌子上,還囑咐他下午的時候一定要喝光。宋寧遠樂得象雞啄米一樣點頭,攬著她,跟著幾個同事一起下了樓。
  華客飯莊算是個裝潢和菜色都不錯的酒店,樓下大廳裏生意相當火暴,一到吃飯的時間幾乎找不到位子,況且又是周末,還有一些顧客坐在沙發上等位子,看來半小時之內大廳裏排不到座位。幾個人徘徊了片刻,宋寧遠當即決定入座小包間,雖然有最低消費的標準限製著,不過吃著舒服,何況今天沈一婷來了,給他本來有些疲憊忙碌的心情注入了一絲活力和清爽。
  幾個人坐在帶著一種古樸風格的“人和廳”,見周圍牆壁上字畫,旁邊坐架上的雕刻都別具一格,淡淡的有音樂的聲調傳來,加上燈光柔和,桌椅餐具幹淨透亮,讓人覺得心裏說不出的舒服。
  宋寧遠的同事也很客氣,硬是將菜單推到沈一婷麵前,讓她來點菜,將她看成主客,推來拖去,宋寧遠也讚同讓她來點。精美的菜單本她小心的翻了幾遍,點了幾個有特色的和適合大眾口味的菜,邊點邊征求了旁邊幾個人的意見。其實不常出去吃飯的人對於點菜實在不夠在行,又想照顧到每個人的口味,一來二去,簡單的事情反而覺得為難。
  剛剛商量出結果,將菜單交給服務員,門外的把手被旋開了,一個高大的男人抱著一箱啤酒和兩大盒匯源橙汁進來,白色的T恤,頭發清爽自然,一笑起來,露出兩排漂亮整齊的牙齒,沈一婷還未及反應過來,宋寧遠和他的幾個同事紛紛招呼起來:“小蕭,你可來了。”
  她終於看清那個人,隻覺得腦中“嗡”的一聲,接著是一片空白,笑容瞬間僵在臉上,熟悉的人,再熟悉不過的一舉一動,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是蕭子矜!
  “我來晚了,接到小張的短信,我又去買了些酒水。”蕭子矜將東西放下,笑著跟幾個同事解釋著。
  “還是小蕭想的周到,我剛想出去買呢!”同事中有人說著,趕緊幫他把東西接過來。
  “小蕭,我這是我未婚妻……”宋寧遠剛要介紹,蕭子矜卻忽然點頭,仿佛什麽都明白了。
  “我知道,沈一婷,我們認識的,老相識了,原來也算是同學。現在還是鄰居。”蕭子矜將話接過去,臉上仍然掛著不測陰晴的笑容,客氣中又帶著一絲深意。
  沈一婷一時間詫異的沒緩過神來,胸中淤積了一種莫名的壓抑和蘊怒,看著周圍一片輕鬆頓悟的表情,她覺得自己象一隻正在被戲耍的猴子,而看著這場好戲的人就是蕭子矜。
  “是嘛!那太巧了!沒想到再這裏遇上了啊。”宋寧遠驚異的感歎著,直說這世界太小。
  沈一婷卻被這突發的事件弄的措手不及,腦中瞬間已經想過了許多種他到宋寧遠單位工作的目的,一種寒意浮上心頭,而臉上卻仍然表現出一種謙和的笑容:“沒想到你在這裏工作。”
  “我也是新調來的,一些東西還沒摸熟,寧遠可算是我的前輩,以後還得他多關照。”蕭子矜深諳兵來將擋的本領,話說出來不溫不火,滴水不露,一番和沈一婷的言談,明明包涵深意的話卻說的和老同學敘舊一種感覺。
  “小蕭人不錯,一婷,上回咱們買地板的事情,一直沒談攏,他認識一個做建材生意的老板,說是能買到一樣的材料,還能打折扣!小蕭家裏據說也是鋪的這種地板。”宋寧遠不明就理的講著,沈一婷聽來卻是另一番滋味,隻是公式化的笑了笑,未置可否的回應著,找了個空擋,趁著幾個同事聊的正歡暢時,她悄悄的把宋寧遠叫了出去。
  “蕭子矜到你們單位工作多久了?有沒有找你麻煩?”沈一婷站在走廊上,看周圍沒有其他人,開門見山的對宋寧遠問道。
  宋寧遠怔了一下,接著咯咯笑了起來,象是疑問她為什麽會這麽問:“來了一個多月,他找我麻煩幹什麽?小蕭人挺熱情友好的,領導同事都很喜歡他,人也大方,怎麽了?你怎麽這麽問啊?”
  沈一婷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在外麵也不敢站太久,讓他的同事看出問題來就不好了:“他從前沒這麽熱情友好,反正你防著點他,別跟他走太近,咱們倆的事也別跟他說太多。”
  宋寧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看著沈一婷嚴肅認真的樣子,伸手揉亂她順順長長的頭發,帶著一絲寵溺:“你這個樣子跟一隻小刺蝟似的,別想多了,很多人並不是這麽複雜,再說了,我們關係也就僅限於同事,他也不會怎麽樣的,放心吧。要是真有什麽分歧,我無條件服從老婆大人你還不行嗎?”
  沈一婷看著他眨著一雙濃眉大眼,討好的表情,忍不住笑著勾住他的脖子:“真的嗎,你以後無條件服從我?那好,前兩天我還在網上看到一個新型好老公的‘八榮八恥’準則,裏麵大到為國為民,小到不準搞外遇藏私房錢都講的非常詳細,以後咱們結婚了我得打印一份貼咱們家門上,你每天早晨起來朗誦三遍。”
  宋寧遠看著她睜著圓圓的眼睛,藏著滿滿的笑意望著自己,用鼻尖碰了碰她小巧的鼻頭,樂不可支的樣子,清了清嗓子:“行啊,你不提醒我,我都差點忘了,那天我也在網上看到了新型好老婆的‘兩個務必’和‘三個基本點’,以後我也打一份,就貼咱家臥室吧,你每天睡前和醒來各朗誦一遍。”
  沈一婷嘟著嘴,瞪著眼睛盯著他,不服氣的哼了一聲,繼續說道:“我還看到用毛主席語錄改編的成本的好老公必修手冊,集中闡述了結婚後男人必備技能和常識,兩百多條呢,以後弄一本來掛咱們家廚房裏,你隨用隨翻,爭取做到耳熟能詳。”
  “那還有用《新華詞典》改編的好媳婦生活百科3000問,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了整本,幹脆掛咱們家衛生間吧,我知道你近視,要不旁邊再栓個放大鏡什麽的。”宋寧遠笑著捏著她粉嫩的小臉打趣著。
  “不用了。”沈一婷趕緊做了一個暫停的姿勢,裝作板起臉來跟宋寧遠說,“依我看等你背會了成套用《憲法》改編的10萬個老公修煉心法以後咱們再結婚好了。”
  沈一婷憋著笑轉身要進包間,宋寧遠從後麵一把將她抱住,拽到自己懷裏,貼著牆,看著她笑的通紅的臉,靠的近近的,低聲說:“那我看來要學學一些遊牧民族的野蠻搶婚習俗,把你用口袋背回家當老婆才行了……”
  沈一婷嘟著嘴抑製不住好笑,卻還不住的撓他打他,最後宋寧遠將她按在牆上,溫柔的吻了上去,她臉色通紅,有些羞怯,卻在他不斷的安撫下漸漸平靜了心情,回應的抱住了他,吻逐步深入,漸入佳境。
  直到回過神來,沈一婷才發現走廊盡頭的包間門口,蕭子矜早已經出來了。

  第二十一章
  一頓飯吃的似乎其樂融融,宋寧遠的幾個同事都很開朗,幽默細胞相當足,再加上蕭子矜這樣一個平時就善於調動氣氛的人在場,飯桌上自然是不會冷場。菜色都很經典,幾個人在一起吃的頗為歡暢。精美的木製門被推開,服務員托著一個青花瓷凹深的大盤,裏麵的菜紅通通的帶著滾滾的辣油和抑製不住四處飄散的香味,盤子被放置好,服務小姐清脆的報上菜名:“這是本店新引入的特色菜,紅燒啤酒龍蝦,請慢用。”
  幾個人圍著一大盤特色菜肴看了一眼,宋寧遠趕緊拿起筷子來招呼大家一起吃:“最近特別流行吃龍蝦,許多飯店裏都上這道菜,聽說味道不錯,可能辣了點,大家嚐嚐。”
  幾個人互相招呼著動了筷子每人夾起一隻,張牙舞爪的龍蝦,紅通通誘人的顏色和香味勾的大家食欲大增。宋寧遠見沈一婷沒有動筷子,自己夾了一隻放在她的小瓷碟中,笑著示意她吃。
  “她不能吃那東西。”蕭子矜冷不丁的說了一句,象是一種自然的幾近是脫口而出的勸告。
  宋寧遠愣了一下,沒能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沈一婷的臉色卻刷的一下白了,心跳瞬間漏掉幾拍,她不知道蕭子矜想做什麽,如果在這種場合揭穿了曾經和他的關係,那種尷尬是可想而知的,況且宋寧遠根本不知情。他的一句話,連本來已經套上塑料手套打算剝皮的同事都停了下來。
  幾個人麵麵相覷了幾秒鍾,蕭子矜忽然笑容滿麵的抬高聲音,客氣的跟沈一婷說:“噢——,我隻是聽我小師妹謝珍晴說,你一吃龍蝦就渾身過敏,一個星期都不能好,她那時候經常在實驗室抱怨你這件事。”
  其他幾個人聽了小子矜的解釋,頓悟般點了點頭,宋寧遠對沈一婷對龍蝦過敏的事情也是頭一次知道,突然象明白了什麽,有些慚愧:“原來是這樣,這事兒連我都不知道,一婷,別吃這個了,吃點魚,這魚燒的也不錯。”
  沈一婷的心象懸在半空中忽悠著才落了地,看到小瓷碟中的龍蝦已然被宋寧遠換成了一塊燒的酥嫩流汁的魚腹肉,恍然中才趕忙笑了笑:“謝珍晴是我室友,平時和我關係挺好的,沒想到把我的糗事到處亂說,見笑了。”
  “關係好的姐妹都不忌諱說這些的,多虧小蕭記得清楚,要不然沈小姐推脫不掉真吃了的話,回去要請一個禮拜的假了。”小張笑起來眉毛彎彎的,帶著一種爽朗和可愛,惹的周圍人都跟著笑了起來。
  包間的門又被打開來,一連上了好幾道菜,注意力被轉移了過去,說了些別的話,也就把龍蝦的事擱置到了一邊。幾個同事不一會兒就從菜色的問題轉到炒股上,聊的如火如荼。宋寧遠看來也並未起疑,神態心情看來相當自然,可沈一婷卻覺得不能再這樣拖下去了。
  龍蝦的事情,似乎已經很遙遠了,她以為蕭子矜應該早忘了,這些都該象已經退潮的浪花裏卷走的一片樹葉一樣,在無聲無息當中消失。
  原來兩人一起住在小閣樓的那段時間,曾經蕭子矜專門帶她去品嚐了一次龍蝦,還是在一家有名的龍蝦城,點了兩大盤,當時光顧的人多極了,菜上的速度也很慢,兩人餓的兩眼發綠,菜一端上來,就迫不及待的抓起來大塊朵頤,麵對麵的,兩人抱著龍蝦互相諷刺著沒吃相,到最後將兩大份龍蝦吃的一隻不剩,酣暢淋漓的感覺讓兩人都覺得爽快極了。
  可沒想到第二天開始,沈一婷覺得渾身難受,皮膚上開始冒小紅疙瘩,奇癢無比,送到醫院檢查以後說是過敏症狀,還開了藥膏囑咐要按照塗抹。
  那時候沈一婷光著後背爬在床上,蕭子矜拿著棉簽沾上藥膏細細幫她塗上,看著她把頭發都聚攏到前麵,胳膊疊放在一起,用頭枕著胳膊的小巧模樣,就象一隻乖順的小貓,柔和的鬢角餘出一絲烏黑的頭發,白皙光滑的皮膚,此刻象受了委屈一般的閃亮的眼睛。
  “攙嘴貓,隻顧著嘴上舒服了,沒料到皮膚吃不消了吧?”
  沈一婷覺得背上塗上藥膏的地方清涼一片,薄荷的味道緩解了一絲癢癢,聽著蕭子矜寵溺的抱怨著,側過頭來看著他:“要不是你非要帶我去吃什麽特色龍蝦,會搞成這樣?罪魁禍首的你居然還說風涼話。”
  蕭子矜睜圓了眼睛,敲了她的腦門一下:“好心沒好報,我帶你去嚐嚐鮮還要被你說成是居心不良,天理何在啊?”
  她那時候覺得蕭子矜拿著小藥膏瓶子,認真仔細的幫她塗抹的樣子特別可愛,那完全是個穿著睡衣傻傻的大男孩,連生氣都透著陽光和開朗,她覺得自己是喜歡那樣的他的。
  那天沈一婷睡到淩晨的時候,聽到廚房裏一陣細碎的聲響,還有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發現原本睡在旁邊的蕭子矜不見了,隻有不到六點鍾。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穿著吊帶睡衣,踏著拖鞋就跑到廚房裏去了,發現鋪了淺色磁磚的地上散落的全是綠豆,蕭子矜端著一個小筐子蹲在地上一顆一顆的撿:“別踩別踩,趕緊幫我一起撿。”
  “你在做什麽啊?”沈一婷很是不解,伸手接過他遞來的另外一個小筐子,也蹲下來仔細撿了起來,細碎的東西,往往撿起來特別困難,況且圓圓的豆粒滾落的房間每個角落都有,兩人象爬在地上看螞蟻一樣費勁的往筐子裏撿,“你怎麽把綠豆弄散了?”
  “大夫不是說你最近最好吃點清淡的嗎,我想給你煮點綠豆粥做早飯。”蕭子矜本來想做好了叫她,給她個驚喜,卻沒想到弄成這樣,臉上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尷尬,她沒想到他會因為這個臉紅,心裏泛起一種喜滋滋的感覺。
  後來兩人累的兩眼發昏,看什麽都象綠豆,最後沈一婷喘著粗氣扶著腰站了起來,後退了一步,平滑的鞋底卻踩上了一堆圓圓的綠豆,當即覺得腳下不穩,蕭子矜趕緊站起來要扶她,可圓滑的綠豆象一堆小輪子,兩人驚呼著滑倒在地上,跌的四腳朝天,沈一婷的呼叫聲最高,最後卻倒在蕭子矜的懷裏,溫熱的,軟軟的,竟然是一種舒服的感覺,當時她側過頭來看著摔得呲牙咧嘴的他,覺得可笑又帶著一種暖暖的氣息,小小的家,地上滾滿了綠豆,兩人躺在中間的地板上,她那時候覺得幸福就在那一顆顆的綠豆中。
  直到吃完飯散了場,幾個同事各自分散開了,宋寧遠下午依然有事情要忙,想幫沈一婷叫一輛出租車回去,她不答應,堅持要自己坐公交。沿著人行道走了幾步才看到前麵的叉路口處,蕭子矜的車早已停在那裏,等她走過的時候才搖下車窗,伸頭跟她說:“順道,我載你一程吧。”
  沈一婷不理會,繼續朝前走,臉色陰沉著,和剛才麵對宋寧遠的時候完全不同。蕭子矜沿著人行道緩緩的開著車跟著她,不發怒也不著急:“這個時候公交車很擠。”
  沈一婷依舊一言不發的朝前走,步子越邁越快,仿佛極力要甩掉一個包袱,避開一種瘟疫。
  “剛吃過飯走這麽快,容易患急性盲腸炎。”蕭子矜緩慢的駕著車子等她,仿佛有十二分的耐心,不溫不火,不急不燥,語氣甚至聽不出一點波瀾。
  沈一婷還是沒有理睬,她覺得自己到了這個時候,真的不想再被他撩撥起一絲一毫的情緒,她覺得當自己三年前躺上手術台決定拿掉孩子的那一刻,就應該已經和他徹底斷了,她寧願相信自己從沒愛過他,而他也從沒走進過她的生活才好。
  “想知道為什麽我會在宋寧遠單位工作就上來。”蕭子矜不鹹不淡的扔下這句話,將車停在了路邊沒有再朝前行駛,坐在車裏靜靜的等著。
  沈一婷聽的真真切切,邁開步子朝前走了幾步,卻越來越緩慢,心情象一盆糨糊被人翻來攪去,攪得心緒煩亂。她最終停了下來,捏著修長的指尖,猶豫了片刻,轉身上了他的車,坐上軟軟的椅子,舒適帶著一絲不安,表情和語氣依然是冷冷的:“快說吧。”
  蕭子矜見她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白色長袖蕾絲領子的襯衣在她冰冷的表情下,顯得更有一種莊重的氣息,他忽的揚起嘴角,露出一絲輕笑:“你這張晚娘臉也可以適當收一收,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是債主追債或者洽談離婚什麽的。”
  “你有話快說,不要東拉西扯的。”沈一婷不理會他的調侃,甩下冰冷的話,將頭扭到一邊看著車窗外。
  車子被發動起來,沿著公路行使,繁華的街景不斷朝後退去,消失在後視鏡的盡頭,看著一個又一個風景被拋到身後,變小,變暗,直到淹沒在視線裏,而前麵才是清晰的,能看到的。
  “我們找個地方談談吧,靜靜的談,分手的時候是激動,再見麵還是激動,我們好象太久都沒有心平氣和的說過一句話了。”蕭子矜說,隱隱的,那語氣中似乎有種不易察覺的憂傷,和先前的語調有了少許不同。
  是的,太久都沒有心平氣和的說過一句話了,即使是曾經在一起的時候,真正靜靜在一起說話的時間也特別少,翻起泛黃的回憶,促膝長談的經曆幾乎是沒有的,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似乎總充斥著許多事,橫亙在中間,甜蜜有過,痛苦有過,平靜卻太少。
  沈一婷心裏歎了口氣,忽然搖了搖頭:“其實我們沒什麽好談的了,以前都談不攏,現在還談什麽呢?都已經過去了。我隻想知道為什麽你回來工作,還是在寧遠的單位,你別告訴我是巧合,我可不信。”
  “看來你還算了解我,這樣規規矩矩,天天上班下班的工作,確實不是我所喜歡的。”蕭子矜握著方向盤,穿過一條條街道,沿著河岸行使,空氣中的柳絮迎麵吹散開,飄蕩起來,有種融融暖暖的感覺,“不過我覺得這應該是你喜歡的。老實說宋寧遠和我想象的有所不同,我以為你隻喜歡象蔣書呆那種類型的男人,宋寧遠還算是和他有點差別。”
  “你別總拿有色眼鏡看人。說吧,你到這裏來工作到底想做什麽?”沈一婷的語調置地有聲,質問著仍然是一臉猜不透陰晴的蕭子矜。
  “你真的要嫁給他?”
  “是的!”
  “如果我不許你嫁給他呢?”
  “你以為你是誰?”沈一婷從鼻腔裏冷哼了一聲,頓時覺得可笑極了,他到現在還指望來幹涉她的事情,“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麽自以為是!”
  “如果我不是這樣,還不會被你騙的這麽慘。”蕭子矜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既有種自嘲,又帶著一種咬牙切齒的痛恨,額側的青筋慢慢凸顯,“沈一婷,幾年前我本來已經要放棄了,是你跑到跑到王家村去找我!你騙我,讓我以為你心甘情願要跟我在一起!後來我聽到你和我姐姐的話,我覺得心都冷了,但是我還存著一點點希望,隻要你來告訴我一句,你已經不愛蔣忠誠了!你後來的想法已經改變了!隻要你說了,我就可以什麽都不計較了!可你怎麽樣呢?你在跟我熱戀的時候還在偷著給蔣忠誠打毛衣!還找機會約他見麵!”
  “你胡說!”沈一婷再也按捺不住,抬高嗓門吼了一句,她知道跟他在一起從來不能心平氣和的談判,討論這些問題的最終結果不過是越吵越凶,一切企圖化幹戈為玉帛的努力都是徒勞。
  “你不承認就算了!我也沒指望要你承認這些陳年舊事!可後來你懷了孩子為什麽要一聲不響的做掉?!我連知道這件事的權力都沒有嗎?你到底把我當什麽?!”蕭子矜猛的刹車停在河沿上,激動的情緒連帶著慣性,沈一婷朝前栽了過去,幸好有安全帶勒住,頭才沒有撞上玻璃,驚的她心裏撲通撲通直跳。
  “別再提這件事了!他有一個隻認錢不懂感情的媽媽和一個混蛋不講道理的爸爸,你說他有福氣來到這世上嗎?!蕭子矜,我們倆從一開始在一起就是個錯誤,一度我還以為這個錯誤能變成對的!可後來發現越錯越離譜!現在我們都已經放棄這個錯誤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要重新拾起來?!在你和我的恩怨裏,我自認為隻欠了你錢,其他的別無虧欠!而錢的問題,我總有一天會全部還給你的!”她大聲吼著,她想說,在和他的過往當中,曾經也是全心全意付出了感情,所以在情感上並不認為虧欠了他,因為她愛過他。
  可這在蕭子矜聽來卻是另一番景象,他的理解是沈一婷全然沒在意過他,從始至終都是一種交易,因此兩人的瓜葛僅僅是金錢上的,所以她說隻欠了他錢。他覺得自己自己心口上象被人用力劃了一刀,又深又痛,還隱隱的滴著血,牙齒在緊緊的咬住同時發出咯咯的聲響,眼睛裏瞬間通紅一片:“好!很好!原來到最後你也不過是欠了我點錢而已……是我這個傻瓜白癡,被你把錢和心都騙走了!我本來已經打算開始新的生活了,是因為我聽說你因為我做掉一個孩子我才鼓起勇氣回來!原來你一直就沒在意過!我這幾年昏昏噩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過的他媽的這是日子!你倒是逍遙快活,歡天喜地的等著嫁給別人!我可不是吃幹飯的,由著你耍我一次又一次!你欺人太甚就別怪我不乘人之美!”

  第二十二章
  沈一婷知道蕭子矜是說的出就做的到的人,認真起來甚至有些執拗,她覺得在這一點上,自己和蕭子矜是有著相象之處的,所以從前兩人吵起架來誰都不願意妥協。不過時間久了,沈一婷也發現了他的一些弱點,他有時候會很凶,火氣很大,如果在這個時候跟他據理力爭,最後總會吵到不可收場,可是倘若在這個時候跟他示弱,表現的楚楚可憐,就象在他的火氣上澆上一盆冷水,很快就熄滅了。她明白蕭子矜是個吃軟不是硬的人,運用溫柔刀的攻勢比大吵大鬧有用的多。
  可同樣的道理,她也知道自己一樣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如果蕭子矜當初能跟自己推心置腹的好好談談,如果不是那樣用各種手段來互相刺激,或許那時候不會象仇人一樣的分手。
  她後來明白,為什麽戀愛中總提倡性格互補,也許真的是對的,互補的兩個人才能達到一種平衡,一種和諧的相處模式,一個人可以忍受另一個人,另一個人可以包容這一個人,於是兩人才真正能天長地久的下去。可她和蕭子矜恰好是性格相衝的,他們都了解對方的個性,可偏偏卻無法改變自己,放下驕傲和自尊承認自己有錯誤,於是總是在互相傷害,互相抱怨,吵架又複合,複合又吵架……可雖然如此,兩人卻都不願意放手,直到最後,沈一婷才恍然認識到和他在一起原來終究是個錯誤。
  分手後的第二年,蕭子矜去了美國,象斷了線的風箏,兩人再也沒有了聯係,做掉了孩子以後,她覺得跟他真的要徹底結束了,她拚命的投入學習和工作,她那時候曾經想,也許這輩子和感情算是絕緣了。
  直到第二年的冬天,她找到第一份資料室的工作,每天把自己埋在一堆線裝書裏,一心不再它用,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她相信自己會慢慢忘了他。隻是有一次,這個城市裏下了十幾年未見的大雪,天氣冷的出奇,一來一回的上班,身上穿的單薄了些,凍出了感冒,既而發了燒,昏昏沉沉的裹著被子躺在家裏沒有去上班,看著窗外倏倏的雪花,鋪天蓋地的氣勢,仿佛把世上所有景物都覆住了。她記得那天是三年來唯一一次接到蕭子矜的電話,鈴聲響了好久,家裏沒有人,她支撐著挪到話機旁伸手將聽筒拿了起來,她沒有象平常接電話那樣先問句“你好”,電話那頭有風聲和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微微的還能聽到有人的呼吸聲,可終究沒有人說話。
  她當時就知道是蕭子矜,強烈的感覺充斥的心頭震顫,握著聽筒的手熱熱的,麻麻的,張開嘴,嗓子裏卻全是沙啞的聲音,她無力高聲說話,卻無比肯定的對著聽筒擠出一句:“是你吧。”
  電話那頭依舊沒有說話的聲音,而風聲似乎更猛烈了,她感覺到他在哭,無聲的啜泣,氣氛凝固了周圍一切,她覺得耳朵裏嗡嗡的聽不清聲音,可卻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我想你……”隔了許久,她聽到電話那邊傳來了同樣沙啞卻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種濃濃的醉意和一絲乞求的語氣。以至於她自己也在懷疑,也許她聽錯了,可眼睛裏的淚水卻不聽使喚的啪嗒啪嗒往下落,胸口疼的厲害,象被人狠狠的割了一刀,有一瞬間,她真的想張口回應一句:我也想你。
  那幾個字就象針尖一樣刺的心口疼極了,兩人再也沒說過一句話,靜靜的拿著聽筒足有半個多小時,她聽著他那邊的風聲和呼吸聲,可他聽不到她這邊的落雪聲,隻剩一室靜謐。
  後來她才想到美國那個時候應該還是半夜裏,她不清楚為什麽蕭子矜那時候會忽然打電話給她,也從來沒想過要搞清楚,隻是在最終放下聽筒的時候,覺得象是割斷了什麽東西,那種痛覺比什麽都清晰。
  夜晚的時候,宋寧遠照舊打電話來和她聊到很晚,將以後的生活規劃的更細致和充實,談著談著,兩人差點睡著了,沈一婷再也不想打破這種寧靜的生活了,她覺得自己隻是一個普通人,想過安定的生活,遠離大風大浪和痛苦深淵,以前的事情,似乎早應該拋諸腦後了。
  “寧遠,我們結婚吧。”沈一婷仰麵看著天花板,幽幽的對著電話說。
  那頭的宋寧遠怔了一下,接著抑製不住笑了起來:“咱們談論結婚都兩個多月了,你這才說這種話,看來你原來沒打算真的要跟我結婚啊?”
  沈一婷也咯咯的笑了起來,卻有點苦澀,她不想再讓蕭子矜來擾亂她的生活了,她必須果斷的抉擇:“不是的,我不想下半年結婚了,咱們原定的兩個月以後的婚期,別改了,即使沒合適的房子,租房子也一樣,今後咱們一起攢錢買新的。”
  宋寧遠收住了笑容,猶豫了片刻:“這太委屈你了,況且你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宋寧遠。是我要嫁給你,不是我爸我媽,況且我知道你不會委屈我的。你要是不同意,就是嫌棄我這沒人要的老姑娘了?”
  電話那頭宋寧遠莫名的有種感動,寵溺的笑了起來:“你這是要跟我一起光著膀子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啊?我原來不是也說了,你要是不嫁,我就學野蠻民族的搶婚習俗了,現在你指名要嫁我,我要還別扭那不是大傻冒嗎?”
  那以後的一段時間,沈一婷和宋寧遠一邊留意著買房,一邊留意租房。忙了一個星期下來,發現租房似乎似乎比買房要簡單許多,兩人權衡了幾家,最後敲定了錦繡花園的一棟兩室一廳的房子,距離兩人上班的地點折中,而且環境和交通也很方便。宋寧遠起先說地方小,想租套更大的,沈一婷合計了一下資金,覺得租大房子不合適,說不如趁這幾年省一些,然後直接買大房子,商量了很久,最後宋寧遠也隻好聽了沈一婷的意見,隻是在簽租房的合同時,他有些感歎和猶豫,坐在沙發上,手裏捏著一份用A4紙打印出來的合同,擰著眉頭,將沈一婷的肩膀扳過來,認真的看著她,半晌才吐出一句:“我總覺得這樣太委屈你了,咱們結婚好歹也要辦的風風光光的,一輩子就這一次,怎麽稱意怎麽來,現在租個這麽小的房子,跟私奔似的。我倒是無所謂,但是你們家那邊的親戚朋友該怎麽看你啊?肯定猜測你嫁的不知道是個什麽寒酸人士。”
  沈一婷看著他挫敗為難的樣子,靜靜的盯著他,一瞬不瞬的,感覺到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的溫度一點點傳遞到她的心裏,片刻,忽然咧嘴咯咯笑了起來,張開手臂側麵抱住他:“虛榮了吧?非要我們家的親戚朋友都誇你,都覺得我嫁的是個大款富豪什麽的,而咱們勒緊褲腰帶弄個大房子,回頭婚禮上再租輛什麽加長林肯的繞市中心跑兩圈才叫風光?然後你和我結婚以後吃窩頭啃鹹菜,蹲在大房子裏每月省了又省還債?”
  宋寧遠看著她俏皮的眼神,終於笑了笑,可仍舊皺著眉頭,心事重重的樣子,伸手攬過她的腰,將她按進自己懷裏:“我確實是想讓你們家人都誇我,但是更想讓你覺得嫁給我能過好日子。咱們不必要鋪張浪費擺那個場麵去和別人比,但是最起碼不能比別人差太多,我們家不是什麽有錢人家,但也算個中產階級,生活還過的去。咱們倆工資也不算低,買套上百平方的新房子,付了首期,以後按揭還貸款也不困難。我想了一下,以後我的收入拿出一部分供房,然後剩下的用於咱們的日常開銷,你的收入盡量存在卡上不要動,用於突發事件或者買什麽大件商品。以後咱們有了孩子,花錢也會多起來,到時候你那卡上的錢就派上用場了。這樣算起來,按揭買房對咱們家來說根本就不困難,何必這麽草率,弄個這麽小還不屬於自己的房子?”
  沈一婷覺得宋寧遠說的很對,打算的也相當長遠,口氣認真中還帶著一種商量。下巴靠著他寬厚有力的肩膀,感覺他的襯衫中飄散著一種洗衣粉的清香和太陽曬過的味道,讓她覺得有種眷戀,就像小時候她總是拽著他的衣襟,跟在他屁股後麵到處跑一樣,一種暢快和舒心。可畢竟是不同了,小時候宋寧遠如果跟其他的孩子玩高興了而忽略了她,她就會又哭又鬧,末了還虎著臉瞪著大大的眼睛想把那些和她“搶”宋寧遠的孩子嚇走,千方百計的纏著她的“圓圓哥哥”隻注意她一個人。可現在呢,她隻覺得惆悵,她不想告訴宋寧遠其實蕭子矜就是她從前的男朋友,更不想告訴他其實她隻是想快點和他結婚,因為那樣所有問題才能迎刃而解。她了解蕭子矜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甚至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個性,她必須快刀斬亂麻,把過去遺留的所有問題都解決掉,那樣她才能開始新的生活。
  “好吧,寧遠,那咱們就按你說的,貸款買房好了。”沈一婷用力抱緊宋寧遠,窩在他懷裏,半眯著眼睛枕著他柔軟的襯衫料子,指尖閑適的在他胸前劃著圈,“過些日子咱們去把結婚證領了吧。”
  宋寧遠覺得胸前癢癢的,笑著抓住她的手,靠在軟軟的沙發上,低頭看著懷裏的沈一婷,象隻受了驚嚇的貓,小巧又乖順的樣子:“怎麽?我還沒著急,你就急成這樣了?你還跟小時候一樣,一點都沒變。”
  他想到從前沈一婷穿著小碎花的吊帶裙,抱著洋娃娃到處跑的樣子,粉嫩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頭發順順的垂在肩上,有一次他跟同院的孩子玩的起勁,卻忽然聽到沈一婷奶聲奶氣的嗓音,仿佛極憤怒,紅紅的眼睛像是積聚著淚水,站在院子的一角大聲喊:“圓圓哥哥是我的!”
  當時她那聲嘶力竭的樣子,吃人一樣的表情,讓整個院子的孩子都愣住了,大家麵麵相覷了半晌,忽然哄堂大笑,當時宋寧遠覺得臉上一陣燙燙的,窘的不敢抬頭。而當時沈一婷似乎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怎樣性質的話,她那時候隻是想宣布自己對宋寧遠的所有權,一種小孩的執捉著和天真,也就是從那時起,拿她和宋寧遠之間開玩笑的孩子和長輩越來越多,以至於很久以後,兩人見了麵都覺得尷尬,可那句話宋寧遠卻一直記在了心裏。
  “你也是我的!”宋寧遠摟著沈一婷,忽然貼近她的耳朵喊了一句。驚的她一個激靈,抬起頭來莫名奇妙的看著一臉得意的他:“你喊什麽呢?”
  宋寧遠知道她也許早就忘了那些曾經的傻事,可那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回應她曾經說過的話。看著沈一婷納悶的神情,宋寧遠樂不可支的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是想說,我答應你的求婚了!咱們回去跟父母說一聲,選個日子咱們抓緊辦手續。”

  第二十三章
  自從宋家知道沈一婷寧願租房也要嫁給宋寧遠的消息,對她的態度陡然改變了許多,先前隻是客套,現在卻多了一些親切和自家人的熟絡,宋寧遠的母親眼裏多了一些和藹和放心,經常打電話慰問沈一婷的工作和生活狀況,私下裏還要送給她一條珍藏的珍珠鏈子。宋寧遠的妹妹宋玲玲也不計前嫌主動示好,表示當初誤聽了謠言,隔三岔五的還叫上沈一婷一起去逛街。宋玲玲是個熱情的女孩,對待身邊的人有種自來熟的個性,每每見到沈一婷,都會親切的上前挽著她,也跟她說一些私密話題,儼然一對好姐妹。
  沈一婷看著宋家幾乎已經把自己當成一家人了,相處的也十分愉快,心裏漾起一種踏實,似乎連工作的勁頭都比往常足了許多,她相信自己的生活一定就快步入正軌了。
  然而沈一婷的母親還是有些別扭,雖然宋寧遠給這個未來嶽母保證了好多遍關於買房,工作和婚禮籌備的問題,可沈母覺得畢竟中間鬧出一個要租房的小插曲,擋在心裏是個疙瘩,找了個機會專門將女兒叫到一邊打算跟她好好談談。
  “婷婷,有些話媽說了你肯定又不愛聽,但是媽不能不說,你和寧遠結婚媽是讚同的,可是你們倆辦手續的事情定在下個星期,這也太倉促了。”沈母看著女兒咬著嘴唇,臉色凝重的表情,繼續說著自己的看法,“在結婚的事情上,男方的父母和女方的父母考慮的問題是不同的,往往男方的家人考慮問題更具有功利性。想當初你奶奶就是一個典型,那時候我還在老家的一個毛紡廠工作,你奶奶通過我們那的車間主任把我介紹給你爸爸,當時你爸爸是喪偶還帶著拖油瓶,家裏窮困潦倒,成分還不好,我嫁給你爸爸那年他才剛剛被平反,之前他走到哪別人都叫他‘臭老九’。我嫁給你爸爸圖什麽?還不就是看他有才嗎?你奶奶巧舌如簧,當初編著花樣的騙我,現在她當年承諾的事有一件兌現了嗎?改革開放了,他們家名聲好了,她把一個爛攤子交到我手上,安安心心走了。可我帶著倆孩子,還當著後媽,你爸窩窩囊囊,一點發財的本事都沒有,這麽多年我容易嗎?”
  “媽,其實我爸也沒做錯什麽,他就是太有原則了,事實上他還是很愛咱們這個家的。”沈一婷極力想安慰母親。
  “婷婷,媽看寧遠這孩子不錯,不過結婚有時候不止是兩個人的事這麽簡單,他們家現在這麽殷勤,你也別一感動就答應立即辦手續,好歹等婚事籌備的差不多了,房子裝修起來再說,下星期就注冊登記,確實太快了。”沈母說起話來,多了份語重心長,想把女兒的終身幸福都安排妥當,沒有一絲風險。
  沈一婷不知道該怎麽樣解釋自己急於辦手續並不是因為被宋家的態度轉變所感動,而是想躲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有些事,她覺得已經不該再提起:“我知道了,我會跟寧遠再商量商量的。”
  第二天下班的時候,沈一婷路過一家麵食店,看到玻璃櫥窗裏擺著一些新加工的麵食,停留了片刻,進去想買一些餛飩皮,一進店就聽到一男一女的調笑聲,男的長的五大三粗,黝黑的皮膚,穿著一件灰藍色T恤,衣服下擺撩起來老高,露出碩大的啤酒肚,頭發剃的平平的,眯著眼睛摟著一個女人的腰,那女人年紀並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卻打扮的極老成,燙發卷在一起,若不是穿著一件幹淨的白色圍裙,幾乎看不出是個麵食店的服務員。
  沈一婷見這情景,剛轉身要走,卻聽背後一個耳熟的聲音,帶著一種訝異:“呦!這不是婷婷嗎?”
  她趕忙回過頭,看到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竟然還是老熟人,就是和自己家住同一棟樓的鄰居張順,前些日子剛剛因為暴力向母親要錢還被蕭子矜教訓了一通,此刻正笑嘻嘻的招呼著沈一婷,臉上的傷還沒有徹底好,青紫的痕跡隱約可見。她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張順,略微點了點頭:“原來是小順哥。”從前他和沈一鑫湊在一起的時候,就總做一些不法勾當,甚至從初中開始就整天逃課,在外麵結識一些不良社會青年,接著就是打架劫舍,幾年前進過監獄一年,後來被放出來以後仍然死性不改。沈一婷本不想理會他,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才勉強叫了一聲“小順哥”。
  “婷婷啊,這麽長時間不見,怎麽見到哥哥我一點不都親熱?聽說你要結婚了,這回新郎看來又換人了吧?”張順的語氣中帶著一種戲噱和奚落,隻是厚厚的嘴唇咧著嘿嘿的笑。
  沈一婷不再搭理,轉身就要走。張順從後麵跟上,腆著肚皮一路走著說:“這麽快說走就走?到底是文化人,就是拽啊……怪不得沈一鑫當年犯了這麽大事都沒進去,我要是也有你這麽個能勾上有錢人的妹妹,我那一年的牢看來也未必要坐……”
  一句話刺到了沈一婷的傷處,心裏咯噔一聲,疼痛像炸開的水袋,濺的到處都是,抿著嘴唇冷著臉對張順說:“說別的都是假的,張阿姨為你做了這麽多,你最後是怎麽對她的?你根本就是個忘恩負義的人!”
  張順似乎怔了一下,之後依然笑嗬嗬的看著鐵青著臉的沈一婷,恍然大悟般:“你不說我差點都忘了,上回我回家找我媽,那個敢出手打我的小子,我怎麽看都麵熟,現在才忽然想起來,就是當初跟你上過的那個姓蕭的小子吧?”
  沈一婷覺得他的話句句刺耳,直逼的她心口陣陣難受,咬著牙瞪著他,轉念又有些奇怪,他竟然會認識蕭子矜,從前的事情知道的人甚少,尤其是關於蕭子矜的事,兩人的關係幾乎一直都在秘密進行,很少告訴別人,直到分手以後沈一婷的家人才知道有蕭子矜的存在,連沈一鑫也幾乎沒見過他,可現在一個似乎根本毫無聯係的鄰居竟然知道自己和蕭子矜的過往,並且認出了他,她覺得詫異極了。
  “你還別否認。”張順看著沈一婷那表情,揮了揮手,眼角流露出一種意味深長的光芒,停了片刻才繼續說:“哥哥我給你留足了麵子了,不然當時他出手打我的時候,我就該把你們倆的事嚷嚷出去了!不過他也夠膽大的,還敢送上門來住在你們家對麵。”
  沈一婷覺得尷尬中帶著一種恥辱,他把她人生記錄上極力想抹掉的一筆,赤裸裸的晾在台麵上,將她的過往說的如此不堪,她覺得跟這種人無可交流,冷冷的甩下一句話:“你打不過蕭子矜就圖個嘴上痛快吧?!”她憤恨的瞪了他一眼便趕忙奪路而逃。
  一路上步子邁的緊,穿過熙嚷的人群,心中卻淤積著太多撥不開的事情,她不知道為什麽越想和蕭子矜斷絕聯係的時候,身邊的人和事卻太多是和他相關的。而當初她終於下定決心要和他在一起了,卻殘忍的讓她認清和他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似乎自己和蕭子矜從來沒在對的時間相遇過,從始至終,她仍然記得他當初坐在王家村的一條小漁船上向她表白時的樣子,當時她開玩笑說,隻要他敢像八點檔狗血言情劇裏的男主人公一樣,為女主人公跳一次水,她就接受他。
  那一回蕭子矜二話沒說,翻身從船上跳到河裏,“撲通”一聲濺起一片碩大的水花,很快消失在安靜的河麵上,月光照在泛著波光的水麵上,粼粼的銀色耀人瞳孔,水草的土腥味彌漫在鼻間。沈一婷當時看著河麵慢慢恢複平靜,而蕭子矜半天也沒有上來,著急的四下張望,原本隻是開個玩笑,沒想到執行的如此迅速,連她多說一句話的功夫也沒有,她當時並不了解蕭子矜的泳技,著實被嚇壞了,坐在船上滿河麵的找他,扯開嗓門的叫他的名字:“蕭子矜!你快上來!別跟我開玩笑!”
  當時她喊了好幾遍,沒有任何回應,他整個人像石沉大海了一般。她猛然想到下河遊泳本就是十分危險的事情,鬧不好就會溺水,急的直朝岸邊呼救,希望村裏的人能過來,可兩人的船劃的離岸邊遠了些,半天村裏人也沒有出來。她隻覺得心急如焚,後悔跟他開這樣的玩笑,心裏罵他是傻瓜,可嘴上卻幾乎要哭了起來。最終她憑著稚嫩的泳技便直接跳進河裏,想把他撈上來。下水不久便覺得撐不住,連嗆了好幾口水,身子直往下沉。而忽然身邊多了一雙手,將她從水裏抱起來托出水麵,她狼狽不堪的渾身濕透,抓著船舷的一角,才看清把自己救上來的竟然是蕭子矜,他毫發無傷,咯咯的笑著看著咳嗽不停的沈一婷。氣的她張口就要罵他。
  蕭子矜幫她擦著臉上的水,把濕透淩亂的頭發縷到一邊,樂的表情象喝了蜜一樣:“這回應該算是你為我跳水吧?既然這樣,那算我接受你了,總行了吧?”
  沈一婷氣的劈頭蓋臉的摑了他一個耳光,扯著嗓門狠罵了他一句:“無賴!”
  那次他在河裏,攬過她濕濕的肩膀,將冰涼的唇貼了上去,她急的發狠,就咬他的嘴唇,而他的手卻一直沒有放開。
  直到後來兩人住在一起,沈一婷突然提到這樁氣憤不已的事情時,蕭子矜才嘿嘿的笑著,故作神秘的湊過來在她耳邊說:“這就叫會哭的小孩有糖吃。”

  第二十四章
  過了幾天,沈一婷無意中發現最近幾天似乎很少看到蕭子矜在對麵住,幾乎沒有聽到門開關的聲音,陽台上的衣服晾了一個星期之久也沒有人收,兩盆本來開的旺盛的君子蘭,葉子已經開始枯敗,陽台上的躺椅一直放在原地,下了兩天的雨,上麵濕膩髒亂的一層,本來光豔的色澤,浮上一層淺淺的灰。看來他已經多日不歸了。雖然沈一婷不希望他來打擾她的生活,可這種不告而別,忽然失蹤的事情向來不是蕭子矜的風格,她禁不住猜想,他大概是出了什麽事,想到這竟有些微微的冒冷汗。
  又過了兩天,母親忽然在飯桌上爆料說二樓的張阿姨的兒子張順因為犯了事,又被拘留了,張阿姨這些天已經哭不出來了,精神也有些錯亂,鄰居們幾乎輪番去照顧她,母親是個熱心的街坊,時不時就去送些吃的,有時還替她洗衣服。沈一婷絲毫不同情張順,他的所作所為,有這樣的下場是情理之中。而張阿姨卻著實很可憐,從小將張順寵的太任性,誰若是敢欺負她兒子,她惱怒的恨不得堵著別人家的門罵,如果是張順欺負了別人,她卻極力為自己兒子開脫,時間長了,張順象一匹野馬一樣,誰也管不了,古人說慈母多敗兒,看來也並非沒道理。
  晚上沈一婷很晚才從公司回來,小趙拉著她要說要宰宰她這要當新娘子的人,合著幾個關係不錯的同事一起讓她請了一回客,地方雖然不高檔,一種大排擋式的小吃,幾個同事卻頗為高興,都是年輕的女士,一個男的也沒有,湊在一起熱鬧熟絡的談論著喜歡的話題,小小的鋪麵充斥著笑聲,這群同事當中,沈一婷竟然是頭一個結婚的,遊蕩在城市中的大齡女青年似乎都聚集到了一起似的,彼此聊的火熱。
  小趙平時人就相當熱情,這場麵更合她胃口,高高的嗓門:“小沈!來說說你這即將結婚之人的情感曆程,給咱們幾個點啟發啊,找男朋友怎麽找,找著了怎麽栓住?這男的一結婚,就是跟女的簽下一份終生賣身契約啊!何況你家宋寧遠在事業單位工作,捧著鐵飯碗,今後不愁失業,有穩定收入,人也好。”
  沈一婷被說的直想笑,臉上因為喝了兩杯啤酒,泛著微微的紅光,而那邊小王早就樂的止不住跟小趙杠上了:“要說這個刁金龜婿的事,該是小趙你最在行吧?上個星期你不還附庸風雅,專門穿了一身淑女裝去看畫展嗎?”
  幾個同事一哄而笑,氣的小趙大大的眼睛直瞥在一旁笑的前仰後合的小王。
  “到咱們這歲數,扮嫩可有點明顯趕不上人家十八九,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了,我每天看到公關部,客服部的那些小姑娘,覺得真水靈。咱們這奔三的老姑娘,每天對著電腦,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都快沒水分了。”沈一婷夾著一塊嫩嫩的水煮肉片放在嘴裏,感歎著時光不饒人,有些話,她覺得也隻有跟同齡的女性在一起才真正說的出口。
  “小沈就不用愁了,你已經在幹枯之前成功的找到了宋寧遠這缸水了,以後滋潤著呢。”小趙拿筷子碰了碰沈一婷的胳膊打趣說。
  一群女人嬉笑著吃了一晚上,沈一婷灌的酒最多,所幸都是啤酒,還並不算上頭,隻是臉上熱辣辣的難受。
  打車回到家,一路踩著高跟鞋上樓,今天走的路太多,回家又是五層樓,她有些氣喘,上到四樓的時候,樓梯口的感應燈壞了,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憑著印象摸索到自家門口,剛從包裏掏出鑰匙打算開門,忽然有人一把將她的手抓住,接著將她搖搖晃晃的身子也攬了過去,嚇的她以為是壞人,張口要呼救,才忽然感覺到耳邊的氣息異常熟悉,還帶著一陣輕微的血腥,她身子瞬間僵住了,片刻才意識到是誰:“是你?”
  她感覺到他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砸在她的胸口上,微抬的胳膊肘無意中蹭到了他的手臂,那裏硬硬的象纏了什麽東西,帶著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黑暗中她順著他的手肘摸上去,才發現他的胳膊和胸口處似乎都纏著紗布,觸碰加大了力道,蕭子矜疼的悶哼了一聲。
  沈一婷驚訝的不敢再碰他,睜大了眼睛,想在黑暗中看清他的輪廓:“你怎麽了?”樓道裏回聲很大,清脆聲音的將五樓和六樓之間的感應燈激亮了起來,借著亮光她才終於看清滿臉青紫的蕭子矜,出血的地方已經被包紮了起來,連額頭上也貼著紗布,和平時一直趾高氣揚的他相比,此刻倒是添了幾分狼狽,她本來想伸出手推開他,看著他的樣子,陡然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盯著他:“你到底怎麽了?跟人打架了?”她想起蕭子矜從前在學校的時候就經常出打架事件,有一次差點被處分。可每次幾乎都是對方傷的更重,他很少受傷,偶爾擦破拳頭,劃傷手臂什麽的,像現在這個樣子,她頭一次看到。
  蕭子矜隻是摟著她,一直沒有開口,本來狂亂的心跳慢慢平複下來,體溫熨帖的他的胸膛暖暖熱熱的。沈一婷不敢推他,也不敢碰他的傷口,兩手垂在側邊,半天沒有下一個動作,她知道蕭子矜一向健談,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很少有沒話說的光景,哪怕是無休止的吵架和複合,兩人也都在爭著說最後一句話。隻有那回已經分手後他從美國打電話來,兩人足足沉默了半個小時,她覺得自己和蕭子矜也許真的已經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了。
  既沒有回應,也沒有推離,甚至也沒有再問他怎麽了,就一直站著,站了幾分鍾,感應燈又滅了下去,樓道裏依舊黑暗。沈一婷覺得這樣不是辦法,伸手摸進他的褲袋裏,成功的找出了一串鑰匙。她在黑暗中苦笑一絲,他總喜歡把鑰匙放在褲袋裏的習慣依舊沒有改,而自己對他這種習慣竟然一直都沒忘記。她慢慢的找到他沒有受傷的部位,想將他微微推離,將鑰匙反手插進對麵門的鎖眼,轉了兩圈,成功將門打開,把他連推帶拉弄進屋裏,找到一進門處燈的開關,“啪”的一聲將屋子裏的燈打開,強光的刺激中,兩人都有些眩暈,門被重新關上,安靜的房間裏,麵對麵站著,空氣中仿佛凝結了什麽。
  “怎麽弄成這個樣子的?!”沈一婷剛才在樓道裏一直壓低聲音,現在終於放開嗓門,擰著眉頭質問著傷痕累累的蕭子矜,“一群人打了你一個?還是你碰上了哪個相撲選手?”她知道自己的話幾近奚落,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幾乎已經不知道怎樣用坦誠平和的語氣跟他說話了。
  蕭子矜倚著雪白的牆壁,無力中又帶著一種無奈,甚至她判定那眼神中還藏著許多不解:“嗬,我前兩天聽到一個笑話,異常可笑,笑完以後我好幾天都不知道該做什麽,你想不想聽聽。”
  沈一婷沒功夫聽他的瘋言瘋語,扭頭進了他的房間,從櫃子抽屜的第二層裏翻出一些常見的藥品,拿了一些創可貼,棉簽和藥酒,將他拽到沙發上,敏捷的幫他在餘下的傷口上了藥:“你這幾天應該也沒去上班吧?工作對你來說可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家對你來說就像賓館,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從來就沒安定過!還以為你打架功夫很厲害,沒想到弄成這樣一副樣子回來!說實話我真是幸災樂禍!最好你回答我說你是喝醉了掉進沒蓋的井裏去了,不然你說什麽我都覺得很可笑!”
  蕭子矜耐心的聽著她一連串的話語,末了忽然自失的笑了起來,無聲但帶著一絲苦澀:“你用的著這樣嗎?虧你是搞美學的,掉進沒蓋的井裏這種不‘美’的事你都想的出。我確實被人打了,不是一群人,更不是相撲選手,而是就一個人!這個人講了一個超好笑的笑話,我以前聞所未聞,所以我甘願被打……”停了片刻,見沈一婷隻顧低頭往他的胳膊肘處塗藥膏。
  “神經病!”沈一婷不客氣的罵道,手上使了點勁,惹的他“噝”的叫了一聲。
  片刻,蕭子矜皺緊眉頭看著依舊冷著臉的她,緩緩歎了口氣,隨即又搖了搖頭:“咱們到底是誰對不起誰?我一直覺得是你虧欠了我,可他卻說是我欠了你……”
  沈一婷捏著棉簽的手停在半空沒有落下,慢慢抬起頭來,看著他花貓一樣的臉,隻有眼睛深的望不見底:“是誰?”
  蕭子矜看著她通紅的臉上掛著一種擔心,而口氣卻是在質問,忽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說呢?我跟你從前的關係在你看起來不是很見不得人嗎?知道的人一共就那幾個,掰著手指頭你也該想到了吧?”
  沈一婷心裏早有了答案,隻是微怔了一下,便將臉轉到一邊,決定不再理會他,將棉簽扔到垃圾筒裏,抓起沙發上的提包轉身要出去。蕭子矜撐著站起來,搶到她前麵,在窄窄的門後走道上,一條胳膊攔在牆壁上,將她的去路擋住。她走的急了些,差點一頭栽到他懷裏,可他像一堵牆一樣杵著,不讓她有任何退縮:“你愛過我。”
  沈一婷停下了正預備推開他的動作,猛然驚詫的抬起頭來,看著他痛心的表情,片刻忽然冷笑了一聲:“蕭子矜,你不隻是自以為是,現在還添了一條自做多情!當初我跟你就是赤裸裸的金錢關係!現在連這層關係都撕破了!你不想想,我千方百計不讓我們家裏人知道你的存在,為什麽?因為我從來就沒打算跟你長久過!”
  “你胡說!”
  “我說的全都是事實!”
  空氣仿佛都凝結了,仿佛兩人又回到當初分手的那天,僵持著從沒改變,蕭子矜靠著門,緊緊的盯著她,她也毫不客氣的回應這種犀利寒冷的目光,半晌緊咬的牙關才有了一絲放鬆:“沈一鑫說他想揍我已經很久了,他說他長這麽大什麽本事都沒有,就學會了打架鬥毆!而且他說他已經好幾年不再跟人打架了,但是攢了這幾年的力氣,就想揍我一頓!”

  第二十五章
  蕭子矜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剛從外麵回來,沈一鑫上來就把他揪到平時沒人去的樓房施工的地方,開始他幾乎不知道眼前這個象跟自己有仇一樣的男人是誰,直到沈一鑫自報家門。
  “你他媽的就是蕭子矜?!”沈一鑫猛拽著他幹淨的襯衫,拉扯間上麵的兩個扣子已經劃落,幾乎在用一種鄙夷的目光看著蕭子矜,上下打量著他,仿佛想將他看透。
  蕭子矜極度厭惡別人用這種方式逼視自己,尤其在自己還沒搞清狀況的光景下,伸手想將他推開,嘴裏絲毫不軟:“就是老子我!你他媽的是誰啊?!”
  還未等他說完,沈一鑫狠狠一拳直衝著臉封了上去,蕭子矜隻覺得一個踉蹌沒站穩,差點跌到一堆建築材料上去,手撐著牆,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鼻腔裏一陣溫熱,手背觸上去,血順著鼻孔流出來。
  他惱的攥緊拳頭要回敬過去,手才抬到半空,就聽到沈一鑫的冷冷的語氣:“一婷居然為了你這樣的人哭了一夜!你他媽還敢回來!”
  蕭子矜怔了一下,手上的拳頭忽然使不上勁,盯著沈一鑫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說什麽?”
  沈一鑫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接著又是一拳,他恍惚中根本沒站穩,一跤摔在水泥地板上,胳膊肘上的皮膚擦的生疼,鼻梁骨被兩拳重重的打上來,仿佛要斷了一般,疼的直鑽心,可他有些顧不上,看著眼睛裏一片通紅的沈一鑫,他覺得心裏有很多疑問,想急於知道答案,大聲衝他吼著:“你說清楚!她怎麽了?!”
  沈一鑫揪住他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拽起來,按到施工的牆壁上,瞪著他一臉青紫的樣子:“姓蕭的你給我聽著!我今天揍你有三個理由!第一個因為我從來看你這樣的人就不順眼!丈著自己有兩個臭錢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拿著家裏的錢,到外麵隨便揮霍,還好象比別人高一等一樣!我呸!‘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形容的就是你!第二個替一婷好好修理修理你!你這樣卑鄙無恥的敗類,不值得她為你傷心這麽久!你拍拍屁股跑美國泡洋妞去了!害的她為你墮胎!你這個不要臉的禽獸!”沈一鑫說著上去又是一拳,打的他毫無反抗能力。
  蕭子矜覺得心裏淤積了一個疙瘩,堵塞了思維,身上的痛感都快麻木了,可聽到沈一鑫的話,終於開始清醒了一些,扯著脖子逼視著他,沙啞的嗓子辯駁的喊道:“我沒有!你少汙蔑我!”
  沈一鑫放開他,一腳將他踹到一批堆砌的飲料罐中,嘩啦啦觸碰的一片倒塌,蕭子矜重重的摔在地上,硌的疼痛非常,自從知道他是沈一婷的哥哥,蕭子矜便再也沒還過手。倒在地上,忽然覺得心裏的疼超過了身體上,半晌,終於開口問沈一鑫:“她愛我?她真的愛過我?!”
  “你他媽真會裝孫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也愛她!”蕭子矜猛的吼了一句,聲音回蕩的整個施工大樓都有回音。
  “你少裝模做樣了!”沈一鑫指著地上已經幾乎要爬不起來的蕭子矜,憤恨的罵道,“我警告你!你在國外二等公民做夠了,別指望再找一婷!你有多遠滾多遠!她現在就快結婚了,新郎比你這種人好一百倍!你別再影響她!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搬到我爸他們家對麵是什麽居心!以後我如果我發現你再纏著一婷,我見一次打一次!這是第三個理由!”
  蕭子矜早已經聽不見沈一鑫在說什麽,隻覺得心裏亂成一團,糾結的異常難受,他一直覺得在和沈一婷的關係中,自己才是受害的一方,是沈一婷對不起他。可現在他覺得混沌了,從前確定無疑的事情,如今卻拿不準了,摸了一把臉,痛感帶著血絲,弄的手上血跡粘粘膩膩的。
  許久,他聽到沈一鑫轉身走開的腳步聲,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喂!姓蕭的!你給我起來!我也讓你打我三拳,畢竟一婷當初會和你這種人走到一起,也是因為我的緣故!如果不是我出事,你根本沒有趁虛而入的機會!”
  蕭子矜躺在地上一直沒起來,隻是嘴角泛起一絲苦笑,血是腥腥澀澀的,心裏百味陳雜。
  回過神來,蕭子矜決定非要和沈一婷把話說清楚不可,而她卻盡力壓抑住已經狂燥不安的心情,不耐的開門想奪路而逃。蕭子矜扳過她削細的肩膀將她按在牆上:“當初為什麽不跟我說清楚?!”
  沈一婷猛然甩開他鉗製住她的手,憤憤的瞪著他:“跟你這種人說的清楚嗎?!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真正說清楚過幾件事?!”
  “你愛我!”
  “你別癡人說夢了!我恨你都來不及!”
  “你沒愛過我怎麽會恨我?!”
  “……”沈一婷終於覺得無言以對,咬著嘴唇哽在那裏,眼裏卻抑製不住向上泛起一種淚意。
  “別嫁給宋寧遠……”蕭子矜停了片刻,終於把最想跟她說的話說了出來,聲音中甚至帶著一絲顫抖。
  沈一婷身子微微僵住了,片刻才緩過神來,手上冰涼冰涼的,抬起頭來:“不可能!”她斬釘截鐵的將這三個字敲進他的心裏,幹脆而清晰。
  躺在床上,沈一婷決定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她不知道沈一鑫是怎麽知道蕭子矜搬到這裏來的,可哥哥從來是氣盛,而蕭子矜更不是省油的燈,兩人湊到一起就象火山的噴火口,隨時都能噴發而把周圍燒焦。
  她蒙在被子裏,拿出手機來,撥通了宋寧遠的號碼,嘟嘟的響了好久,對方沒有人接。她知道宋寧遠從來沒有訂製彩鈴的習慣,倒不是怕花錢,隻是不喜歡那種花哨,隻是用著簡單的提示音。
  從前蕭子矜一直熱衷於在自己擁有的IT產品上大做文章,連筆記本電腦的屏保都搞的相當怪異。曾經一開始設置彩鈴用當時非常流行的網絡俗歌《兩隻蝴蝶》,被沈一婷狠狠批判了一通後,換成了《你是我的玫瑰花》。兩人幾乎天天打電話,聽多了,沈一婷實在受不了龐龍的嗓子和那矯情的音樂,勒令蕭子矜換彩鈴。他倒是挺為難,還聲稱那首《你是我的玫瑰花》唱出了他的心聲。後來為了換彩鈴,在網上篩選了一整天,終於敲定了一首更讓沈一婷瞠目結舌的歌曲,火風激情演唱的《老婆老婆我愛你》,並且那段時間他還建議沈一婷把自己的彩鈴改為另一首和這個配對的歌曲《老公老公我愛你》。
  “我們導師和同學打電話給我,聽到這彩鈴算怎麽回事啊?!”當時沈一婷堅決不同意,強烈抱怨著,最後還總結為蕭子矜品位太低。
  從前的時候爭的麵紅耳赤的事情,似乎到後來想想,都象是一種趣事,彼時心情,卻早已和現如今不同。
  心事重重的慢慢合上眼睛準備睡覺,手機卻忽然在被子上震動起來,摸索著找到後,發現是宋寧遠打來的,習慣的按下接聽鍵:“寧遠。”
  電話那頭咯咯的笑了起來,帶著寵溺的語氣:“想我了?今天晚上忙了點,加班到將近九點才從單位回來,我們一個辦公室的小蕭請了病假,他的工作我們幾個分擔。”
  沈一婷聽著他沉穩的聲音,覺得心裏安定了許多,嘴角揚起一抹笑容,跟他拉起家常,從工作聊到家裏,宋寧遠說最近他母親身體略有不適,預備找個周末的時候去醫院檢查一下。
  “要不要我陪著去吧?我周末挺空的,從前我陪我媽媽去醫院做過全麵檢查,程序我也挺清楚的。”沈一婷毛遂自薦,畢竟這些日子和宋家的關係越來越融洽,她也想表示自己的誠意。
  宋寧遠聽完她的話樂了:“怎麽,這麽快就想盡點做媳婦的孝道?看來我娶這老婆肯定沒錯了。將來一定是賢妻良母啊。”
  沈一婷也笑了起來剛才因為蕭子矜而引起的不快略微消散了些:“你的《新好男人守則》背的怎麽樣了?我可要定期抽查的,你可別以各種理由推脫。”
  電話那頭宋寧遠似乎在呼救,沈一婷卻怎麽也忍不住的想笑。
  “結婚以後我再背行不行?結婚以後慢慢背!一天背一條,背他一輩子,真的!”宋寧遠幹脆的保證著。
  沈一婷聽他說要一輩子的話,沉默了半晌,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宋寧遠以為她真生了氣,在聽筒那邊叫了她幾聲,聽她沒有回應,趕忙趕忙著急的叫道:“好了好了,我現在就背行了吧?”
  沈一婷這才回過神來,聽著他在電話那頭翻紙頁的聲音,突然再也止不住了:“寧遠,咱們明天就結婚吧,明天就去辦手續!”
  宋寧遠忽的怔住了,片刻,失笑的問她:“怎麽了?你這情緒變的這麽快?出什麽事了?”
  “沒什麽,就是忽然特想嫁給你……”
  “怕我不要你了?”
  “……嗯!”
  “傻瓜!”
  “咱們明天就把手續辦了吧,如果早和晚結果都一樣,何必總拖著?”沈一婷覺得再這樣飄忽不定下去,心情就會越來越煩亂。
  “一婷,我巴不得現在就跟你注冊登記,但是伯母跟我說,想等房子過了戶,裝修的差不多以後再辦手續,我也是拍著胸脯保證過的,如果明天就登記,你媽會不高興的。”宋寧遠語氣中帶著一絲擔憂,在很多事情上,沈一婷覺得他比自己想的更深入和長遠,他做事從來是四平八穩,權衡利弊,行事有主張,而且照顧著周圍人的想法和麵子。
  “寧遠,就明天吧!別考慮我媽說的那些了,直接登記!”沈一婷幫他拿定主意,也幫自己下了決心,這種夜長夢多的日子,她覺得難以再撐下去。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是個周末,沈一婷早晨起來查了一下農曆,竟然發現日子相當好,晴朗溫和的天氣,到處都透著新生和歡快。她換上一身運動服,將頭發高高束起,穿上白色係帶的運動鞋,裝起一些證件就出了門。
  六點多的光景,沿著穿城而過的河邊,一排透著新綠的梧桐樹不時隨著風發出沙沙的聲響。她遠遠的就看到同樣穿一身運動服的宋寧遠,站在路邊的長椅旁,高大的身形,襯上銀灰色的運動服,不時的看著腕上的手表。沈一婷從背後接近他,慢慢放緩腳步,屏住呼吸從背後猛然抱住他,他驚的身子一顫,接著聽到她咯咯的笑聲,親昵的伏在他後背,身體隨著笑聲顫抖著。宋寧遠緩過神來,雙手抓住她已經環在自己腰間的胳膊,迫使她保持著這個姿勢。嘴角早已經抑製不住笑容:“怎麽了?即將把我騙到手了開心的?”
  沈一婷被他箍著手臂,隻能緊靠著他的後背,抱怨著想抽開手,無奈力氣太小。宋寧遠寬大的手掌握住她,慢慢扣進她的指縫中,握的緊緊的。
  “你有沒有一種私奔的感覺?”沈一婷額頭靠著他寬闊的後背,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忽然開玩笑的問了一句。
  “有,當然有!我感覺我被你拐了。”
  “那你可別反悔,我打算把你一路拐到底了。”
  “你已經遲到九分鍾零十七秒了,你這拐人的誠意太不夠了吧?”
  沈一婷聽了他略帶笑意的抱怨,樂不可支的使勁將他抱緊:“我請你吃早點!”
  兩人坐在永和豆漿的靠玻璃窗的位置,點了兩碗豆漿,兩根油條和一籠水晶蒸餃,這個時間段店裏顧客不多,輕輕的音樂,舒適優雅的環境讓人心裏平靜許多,麵對麵坐著,品嚐著精致的早餐,心裏透著一種暢快和溫馨。
  “說實話,我昨天夜裏基本就沒睡著,自從你跟我說好今天早晨來注冊登記以後。”宋寧遠用筷子夾起油條吃著,臉上卻不自覺的泛起一絲紅暈。
  “為什麽啊?”沈一婷不解的抬起頭,睜大眼睛看著他。
  “激動的唄!再過一會兒你就是我老婆了。”
  “可我昨天夜裏睡的挺踏實的,一覺到天亮。”
  宋寧遠瞥了她一眼,不滿的搖了搖頭,怪聲怪氣的感歎著:“神經大條的人向來如此啊……”
  沈一婷嘴裏還塞著流汁的蒸餃,反手用筷子柄作勢敲了宋寧遠的頭一下。而他卻嗬嗬的笑了起來。
  直到吃飽喝足,兩人象散步一樣牽著手來到婚姻登記處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排了好長的隊伍,早晨八點多的光景,又趕上好日子,辦手續的人也十分多。兩人略有些後悔,應該不吃早飯先來排隊,那樣估計在九點鍾之前都能辦完,可現在的情況,看來有的等了。
  “咱們這不是頭一回沒經驗嘛,下回就知道了。”宋寧遠攬著她的肩膀,笑嗬嗬的衝她道。
  沈一婷衝他翻了個白眼,上去掐著他的脖子,一副嚴刑逼問的架勢,嘟著嘴說:“你還指望和誰有下一次?!”
  宋寧遠吐著舌頭連連討饒,惹的在他們前麵的一對未婚夫妻不住好笑。宋寧遠咳嗽了兩聲,裝模做樣的正色道:“呃,公眾場合注意形象,注意形象……”
  年輕人一向是自來熟的,又是再這樣輕鬆的場合,兩人和前麵的一對未婚夫婦很快就聊了起來,從工作單位,到買房買車計劃,一連串到戀愛經曆,那女孩也十分健談,不會兒的功夫和沈一婷就熟絡了。
  直到排了半個小時過去,宋寧遠和那男孩一起出去買飲料,讓沈一婷和那女孩一起留守。那女孩高興的跟沈一婷講述了許多自己和男朋友的戀愛經曆,她年紀比沈一婷小一些,人卻熱情許多。
  “你老公最讓你覺得感動的事情是什麽?”那女孩看兩位男士都走遠了,笑眯眯的彎著眼睛問沈一婷,儼然象好姐妹談心一樣。
  “這個……我還真說不上來,好象挺多的,具體的都想不起來了。”沈一婷在腦海裏搜索了一番,竟然很難找到具體事例,隻是隱約中有這樣的感覺,頓了頓繼續問她,“那你呢?”
  “我啊?有一回我出差,我老公在我回來那天在汽車站接我,那次正趕上年前的雪災,高速公路都封了,我被困著回不來,我以為不能趕上跟他一起過年了,可沒想到他那個傻瓜竟然租了滑雪板,說要滑著去看我,後來我們倆一直打電話,說著說著他哭了,我也哭了。那時候我特別想嫁給他……”那女孩說著說著,竟然眼圈紅了起來,趕緊用手抹了,咧嘴衝她笑了笑,趕緊要轉移話題,“哎,不說了不說了,我覺得自己跟祥林嫂似的,這件事我的朋友親戚幾乎都知道了。”
  沈一婷看著那女孩神采飛揚的樣子,覺得她的幸福感似乎都從心裏洋溢到臉上,一瞬間有種羨慕,仍舊微笑著聽那女孩說話。
  停了停,她忽然象找到了另一個話題,側過頭來看著略有些沉默的沈一婷:“那你老公最讓你心疼的事情是什麽?”
  沈一婷愣了一下,這個問題她幾乎沒有思考過,努力思索了著她的問題,仍舊一無所獲,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自己分析著:“可能我們倆屬於大齡青年戀愛,沒你們這麽年輕有熱情吧,一直挺平和的,最心疼的事情,好象也沒什麽。”
  “不會吧?那你們倆在一起最難忘的事情呢?最幸福的事情呢?”那女孩驚訝的盯著依舊一臉茫然的沈一婷,眼睛裏透出一種不可思議,“最激烈的一次吵架經曆總有吧?”
  沈一婷被她說的觸動了,恍然腦海裏冒出許多事,猛然間充斥著她的神經,撞擊的她心裏一個寒顫,這些感覺似乎都有過,可記憶像一條裂縫,將從前的心情裸露出來。自己和宋寧遠戀愛以來,幾乎沒吵過架,兩人有分歧的時候,他並不急於闡述自己的觀點,也不執拗於自己的見解,往往先按沈一婷提出的方法辦,等問題真的暴露出來,才慢慢擺明自己的想法,那時候沈一婷也更容易認識到原來想法中存在的問題,便不再爭,所以一直處於協調一致的狀態,從買竹地板變成買木地板,從租房升級到買房,從家裏關係緊張到後來的和諧,他倆的相處模式一直很平和有序。
  記憶中最激烈的一次吵架經曆,是和蕭子矜分手的時候,兩人如仇人一般怒視對方,那時自己真的下定決心和他老死不相往來了。可跟他在一起時的許多事都攙雜著心疼,難忘,幸福,感傷。很多時候就潛伏在思緒中。
  沈一婷失笑,她覺得自己那時候也許就如這個女孩一般,幾年過去以後,她覺得那時的自己甚至有些可笑:“目前還沒怎麽吵過,不過也許結婚以後為了生活瑣事天天吵也說不定。”
  “怎麽樣?人家有沒有跟你議論說你老公長的很帥什麽的?”宋寧遠後來拿著兩瓶從冰櫃裏新掏出的營養快線,蹭著沈一婷的肩膀,貼著耳朵問道,末了還吐了吐舌頭,咯咯的笑了起來。
  沈一婷握著冰涼而帶著濕漉漉的瓶身,反手往他身上一貼,冰的他一個激靈,半開玩笑的白了他一眼:“自戀吧你!等會兒簽了字辦了手續,你以後再有什麽歪心思,我可就打狗棒法伺候了!”
  一直排隊到中午接近十一點鍾,才把手續全部辦完,站在他們前麵的年輕小夫妻還塞給他們兩盒精致巧克力,而他倆卻傻乎乎的什麽都沒準備,隻能尷尬的道謝,領了結婚證以後出了婚姻登記處,兩人麵麵相覷著竟然一時間有些害羞,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們……真的結婚了?”宋寧遠過了好半天,終於打破僵局開了口,眼睛略帶羞意的從人行道的標誌處移到沈一婷臉上。
  “……嗯!”沈一婷的眼睛仍然注視著地上的彩磚,隻是覺得臉上微微的發熱,慢慢點了點頭。
  腰間猛然一緊,沈一婷毫無防備的被宋寧遠攬了過去:“那怎麽咱們跟舊社會的夫妻似的,走路還要保持距離啊?難不成還得到晚上鎖了門熄了燈以後才能親熱,白天得裝的跟不認識似的?”
  沈一婷忍不住好笑,伏在他胸前聽著他打趣的抱怨著,剛才尷尬的氣氛立刻緩和了:“剛才不是你搞的象革命同誌相親一樣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五六十年代的時候,結婚不叫結婚,叫‘一個革命的男同誌和一個革命的女同誌,在革命的道路上共同走一段。’咱們剛才發揚一下革命精神也不是多餘的。”宋寧遠摟著懷裏的沈一婷,兩人早已經笑的止不住。
  一路順著河邊嫩芽吐綠的柳樹,牽著手漫無目的走著,沈一婷覺得心被飄來的柳絮弄的癢癢的,這個季節中午的陽光雖然不夠熾烈,可依然曬的臉上紅暈一片,過了良久才突然開口:“我也覺得不象真的,你打算怎麽跟你父母說?”
  “這有什麽難說的,就說我們已經結婚了,領證了,讓他們二老等著抱孫子吧。”宋寧遠眼裏盛滿了笑意看著她,把她的問題四兩撥千金的擋了回去,惹的沈一婷直瞪眼。
  “那我回去怎麽說?”
  “就說你的長期飯票已經搞到手了,以後不怕失業了。”
  沈一婷抬手把宋寧遠已然湊到她耳邊的臉推到一邊,笑著白了他一眼。並排坐在長椅上,靠著宋寧遠的肩膀,微微眯上眼睛,聽著唧唧喳喳的鳥兒在樹上叫,覺得清新而寧靜,不一會兒竟然有些倦意:“說說咱們以後的生活吧。”她換了個姿勢,躺在長椅上枕著宋寧遠的膝蓋,順順的頭發垂在他的腿上,運動服的領口露出白皙的脖子,早晨起的太早,一上午把淤積的事情都解決了,心裏踏實了,才覺得真的很困。
  “以後啊,把咱們的房子裝修好,選個日子擺酒席,聯係婚慶公司把婚禮辦了。接著咱們響應國家號召,優生優育……”
  沈一婷躺在他腿上,笑著直掐他,宋寧遠疼的直抽氣,就伸手輕輕拉她的耳朵,兩人一來一回的打鬧。他幹脆將她從腿上抱起來,低頭吻住她,她怔了一下,沒有躲,伸手反抱住他回應著,濕熱的吻一直深入持續了好長時間,最後兩人都有些心猿意馬,腦中瞬間竟然有些缺氧。宋寧遠把她使勁按到自己懷裏,箍的緊緊的,迫使她的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將手指插進她順柔的頭發裏,慢慢下滑,最後貼著她耳邊:“老婆,以後你可隻能想著我一個人了,我得把其他人都從你腦中驅逐開。”
  沈一婷抱著他的身體,手放在他的後背上想找個支撐點,沉默了片刻終於啟齒:“寧遠,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其實,蕭子矜他……”
  她和他緊貼的位置觸碰了他的口袋,裏麵陡然間手機“嗡嗡……”的震動起來,把溫馨寧靜的氣氛打破,她止住了言語,示意他先接電話。
  宋寧遠掏出手機來看了一眼,發現是宋玲玲,才趕忙按下接聽鍵。電話裏聲音似乎很焦急,沈一婷在一旁聽的真切,顯然是出了什麽事。宋寧遠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眼神也忽然凝重許多:“玲玲,你先別著急,我馬上跟你嫂子一起過去!你先等著我們!讓爸爸也別急!”
  掛了電話沈一婷幾乎愣住了,趕忙追問他到底怎麽了。
  “我媽胃出血,現在被送進醫院了,咱們一起去。”宋寧遠握著她的手,溫熱中浸著一絲汗意,擔心的情緒慢慢浮現在眉頭上。已然是一家人,沈一婷趕緊重重的點點頭,起身拉著他就要到路邊去攔車。

  第二十七章
  一路打車到了中心醫院,路上沈一婷一直抓著宋寧遠的手,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在緊張,掌心微微的濕意和顫抖。額角也密密的滲出汗水,鬢邊青筋微顯。
  “別擔心,伯母不會有事的。”她找不到更好的措辭安慰宋寧遠,沉默了好久才忽然開口。
  宋寧遠歎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象忽然想起什麽:“等會兒到了醫院,叫她一聲‘媽’吧,她心情會好些。”
  沈一婷懵懂的點了點頭,伸手將他寬闊的身體摟過來,輕拍著他的後背,示意他不用緊張。
  撲麵而來的消毒水氣息和攙雜著的低聲呻吟充斥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裏,晃的人眼花的白色,大理石地麵映著透亮的燈光,腳步聲清脆而響亮。
  迎麵在病房觀察室的門口看到宋寧遠的父親和妹妹,旁邊還站著一個穿著粉紅色護士服的女孩,似乎正在跟他們說著什麽。沈一婷和宋寧遠走的都很快,離近了她才隱約覺得那個護士很熟悉。
  “哥,一婷姐,你們終於來了。”宋玲玲眼睛微腫,看到他倆過來,趕緊迎過去,才覺得淤積在心裏的難過都找到了傾訴對象,眼圈瞬間紅了起來。
  宋寧遠的父親也在中心醫院工作,是骨科的大夫,五十幾歲的人,頭發已經花白,卻透著一種儒雅的氣質,顯然是資曆老的醫生,往常在家的時候,沈一婷經常聽到自己的父親提到宋父在學術方麵功力很深,卻堅持原則,不收病人家屬一分錢。父親經常提到當年和宋家還是鄰居的時候,三不五時的會和宋父一起探討人生。母親每每聽到此,都會撇嘴罵父親和宋父是一個德性的缺心眼兒。
  兩人仔細的聽著宋母的病情,心裏泛起一絲凝重而擔憂的情緒。旁邊的小護士卻趕忙插話來安慰他們,聲音清脆而柔和,小巧的身材,白白的皮膚,再穿上這身衣服,象個瓷娃娃一般。
  “這一上午辛苦小陳了,忙裏忙外的,本來咱媽的護理並不是她的工作,她主動幫忙,小小年紀懂的卻很多,這回真的要謝謝她。”宋玲玲感激的跟宋寧遠和沈一婷講著那個女護士的事情,不時的讚賞著點了點頭。
  沈一婷這才終於認清那個護士就是宋母曾經介紹給宋寧遠再次去相親的女孩陳莎。她隻見過陳莎一麵,時間久了早已經沒有了印象,隻記得那回她在電影院門口遇到他們的時候,陳莎笑起來兩隻眼睛象月牙一樣可愛。可現在這個場合忽然見到她,聽著她為宋家忙碌的事跡,沈一婷忽然覺得莫名的別扭。
  “寧遠哥別擔心,伯母屬於十二指腸球部潰瘍,現在患胃病的人特別多,幾乎人人都會有這方麵的小問題,住院觀察一些日子,調理調理,應該問題不大。”陳莎的聲音似乎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宋寧遠聽了她的解釋頻頻點頭。
  閑聊了片刻,宋玲玲才忽然想到宋寧遠在電話裏稱沈一婷為“你嫂子”,她原本隻顧擔心而忘記了,這會兒才恍然大悟:“哥,一婷姐,你們倆上午去辦手續了?”
  宋寧遠點了點頭,將沈一婷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客氣的跟旁邊的陳莎介紹說:“小陳,這是我老婆沈一婷。”
  陳莎將眼神從宋寧遠身上移到沈一婷這邊,笑著連連道喜:“真的要恭喜你們倆,辦婚禮的時候一定記得發我一張請帖。”
  “一定。”沈一婷趕忙友好的回應了一句。
  而宋玲玲卻似喜似憂,過來笑著扯住沈一婷的手,想了想又不無遺憾的歎了口氣:“本來咱媽要是好好的,下個月房子裝修好就辦婚禮也來的及,現在隻怕要往後拖一拖了。”
  幾個人守在病房外,不時的有話沒話的聊著,一直到晚上宋母才有了意識,可身體依舊很虛弱,出了很多血,讓這個本來就多病的母親顯得更加蒼白憔悴,深紅色的血液袋吊在架子上,長長的管子插在瘦弱的手背上,慢慢注入。
  沈一婷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半闔半睜的眼睛,似乎已經認出了自己,她想起宋寧遠的話,輕柔的幫她掖好被子,半晌開口:“媽,您覺得好點了嗎?”
  宋母聽到了她的言語,慢慢的將眼睛越睜越大,帶著一絲無法表露的欣喜,望著沈一婷的眼睛。宋寧遠也湊了過來,一手攬著沈一婷,一手輕握著宋母沒有打吊瓶的那隻手,那姿勢帶著一種關切和溫馨,仿佛世界上對他來說最重的兩個人此時都在被自己保護著:“媽,我和一婷今天上午剛領了結婚證,今後咱們是一家人了,等你好了,我們預備熱熱鬧鬧的辦場婚禮,您覺得好不好?”
  宋母虛弱的眼神中帶著一種感動,身體輕顫了一絲,眼睛慢慢泛紅,哽咽著點了點頭。沈一婷忽然覺得鼻子一酸,趕忙咬住嘴唇,宋寧遠幫母親理順額前的頭發,把懷裏沈一婷摟的更緊些,她驟然覺得那懷抱暖暖的。
  隔了一天,沈一婷回家休息,接著上了一天的班,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炒了兩道清淡的菜,煮了一碗麵條用保溫桶盛著到醫院裏來。在病房門口就發現裏麵人很多,詫異的推開門,才發現宋寧遠的一幹同事集體來看他的母親,帶著鮮花,水果,營養品等一大堆東西,熱情的慰問著她的病情。
  沈一婷一眼就看到了蕭子矜,站在幾個同事中,高大挺拔的身材,穿著長袖襯衫,臉上的個別傷處依然貼著創可貼,聽到門響的時候回過頭來。沈一婷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自己身上,瞬間覺得一絲尷尬,她透過所有人,卻惟獨能感到蕭子矜的眼神,直灼的她心裏熾焦一片。她趕忙將目光放低,跟幾個上回吃飯認識的同事泛泛的點頭問好。
  宋寧遠不在,他已經一晚上沒睡,接著又工作了一天,這會兒終於撐不住回家去補個覺。隻有宋玲玲還在旁邊,她並不知道沈一婷見過宋寧遠的同事,趕忙站起來不迭的介紹著:“這就是我嫂子”接著趕緊過來接過她手裏的保溫筒對沈一婷說,“這些都是我哥的同事,人都挺好的。”
  宋母的氣色顯然也好了許多,隻是很少能吃東西,躺在床上望著宋寧遠的一幹同事,熱情友好的麵容,親切的跟她聊天,加上已然自家媳婦模樣的沈一婷提著保溫桶過來,讓她心情更是舒暢不少。臉色也微微泛著紅光,和藹的跟周圍的小輩攀談著。
  “我們家寧遠從小人就挺老實的,也特別懂事,從前我在學校教書,他爸在醫院工作,都挺忙的,沒時間照顧他們兄妹倆,寧遠就自己做飯給妹妹吃,從小學開始就是這樣,有一回把手切破了,出了很多血,玲玲嚇的直哭,他卻一滴眼淚也沒流,還反過來安慰他妹妹。”宋母一直絮叨著從前的事情,臉上帶著一種祥和和欣慰,“所以後來寧遠長大了,我就特擔心他這麽實心眼會受騙,給他介紹女朋友的時候我和他爸爸考慮來考慮去,想到一婷這孩子是知根知底的,家庭背景和我們也相當,覺得挺不錯的。後來沒想到這倆孩子還真是挺投緣,尤其一婷這孩子不慕虛榮,踏實穩當,寧肯租房子都願意嫁給我們寧遠,當時我就覺得這媳婦錯不了。”
  宋母的一席話惹的周圍人頻頻點頭,宋玲玲也一再誇獎沈一婷人好。宋寧遠的幾個同事似乎都在對她刮目相看。可沈一婷卻覺得有什麽東西灼的她臉上發燙,甚至帶著一種尷尬,她能清晰的感覺到蕭子矜投來的目光,如一種清冷的寒冰,似譏似嘲。她象是被人窺探到心裏的私密,羞愧的不知道如何麵對這樣的場麵。
  直到宋玲玲把宋寧遠的幾個同事都送走,病房裏冷靜了下來,她才急忙調整好情緒,臉上燙燙的,而身上卻冒了絲絲冷汗,從包裏掏出隨身帶的白色小毛巾,轉身出了病房,走到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去,想用冷水洗把臉。
  天已經很晚了,醫院裏依舊燈火通明,高跟鞋踏著大理石地板的聲音一下一下敲擊在心裏。走廊很長,穿過許多病房和辦公室才臨近盡頭的公告牌,拐過彎來,她才恍然看到長椅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人,銀灰色的襯衫,斜倚在白色的椅背上,表情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任何異樣。
  沈一婷驚了一下,停住了腳步,剛剛放緩的心跳莫名的忐忑不已,卻極力佯裝出一種鎮定:“你還沒回去?”
  蕭子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表情依舊平靜:“等你呢。”
  “我有什麽好等的?”沈一婷略有些輕蔑的微微揚起嘴角,將眼神錯開到一邊,“有事嗎?有事就快說吧。”
  蕭子矜恍然失笑,走近兩步看著極力要跟她劃清界限的沈一婷,她的瞳孔深處透著一種不安,卻掩飾的很好,外表看起來,她和從前一樣沉靜,隻是現在似乎更多了一層冷漠:“‘不慕虛榮’,這詞也能是形容你的嗎?”
  “你現在再想羞辱我,那已經沒用了,我已經結婚了!”沈一婷仿佛覺得現在說話也硬氣許多,好象相信會有人來撐腰,有資本而更坦然的麵對他咄咄逼人的語氣。
  “宋寧遠了解你多少?你那所謂的‘不慕虛榮’是為了什麽?他都清楚嗎?”
  “蕭子矜,其實你應該一直在國外別回來,或者回來了也別回到這個城市來了。”沈一婷沒有回答他的話,卻扯到了另外的事情上,她知道跟他在一起除了互相諷刺,互相爭吵以外,也許真的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商量了,“其他的你都不必要再問了,我不想跟你追究從前,你也別再跟我糾纏現在,這幾年都這麽過來了,今後我們就一直這麽下去吧。從前我欠你的錢,我可以現在就寫個欠條,以後我想盡一切辦法還給你!咱們從此兩清吧。”
  蕭子矜沉默了良久,聽著她冷冷的丟過來的話,帶著自嘲般點了點頭:“我是你人生中的汙點?你急於想抹掉這難堪的一筆吧?”
  “……對,你說的很對!你就是我的過路橋,可是現在對我來說,這座橋已經多餘了,所以我想拆了,如果說我對這座橋還有什麽殘存的感情的話,那隻是因為你幫我過了河,僅此而已,真的!我是掏心掏肺的跟你說這些,我們從前都太氣盛了,認定的東西絕不妥協,其實錯了,真的錯了,我從前對你的那一點好感,不過是相處時間長了的結果,沒有任何意義。你別恨我,我也為從前的事付出了很多,有些東西,一輩子都沒辦法彌補了……同樣,我也不恨你了,因為畢竟你是我第一個孩子的爸爸……”
  蕭子矜怔怔的看著轉身要回去拿紙和筆的沈一婷,削細的肩膀,高挑的身姿,順順滑滑的頭發,曾經這些都是在自己身邊的,可現在卻仿佛要飄然遠去了。她還是有沒變的東西,有些股子裏的東西沒辦法改變,可畢竟也是不同了,這些不同也許就在於這是從他倆分手的那一刻起,沈一婷唯一一次跟他心平氣和的說話,他早習慣了那種象仇人一樣的爭吵方式,互瞪著對方,誰都不願意屈服的眼神,習慣了歇斯底裏的把自己的觀點扔給對方。在“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的日子中,兩人身上的棱角生生的把對方都磨破了,卻依然不願意屈服,折磨了許久,可還是不肯放手。
  “沈一婷。”蕭子矜忽然在背後叫住她,聲音夾雜著無奈。他看到她停了下來,隻是沒有回頭,走廊上靜靜的幾乎沒有人來往,沉寂的有一絲可怕,“明天請個假,一起回原來的住處去看看吧,我不要你還錢,隻要你給我一天時間,明天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真的。”
  沈一婷回過頭來,略帶疑慮,眉頭微擰著,沒說答應也沒有拒絕。
  “你以為我會耍什麽花樣?”蕭子矜“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略帶不滿,“你還是那樣沒安全感,你從來都不相信我。”
  沈一婷沒再說過話,她一度想開口告訴他,自己曾經也信過他,而且是希望毫無保留的相信下去的,可這些,她現在覺得都沒必要再提了。
  “好吧。”在長長的沉默和猶豫以後,她幾乎要把他的每個神情都看清楚,在排除了多種可能以後,終於淡淡的衝他點了點頭。

  第二十八章
  原來的住處其實隻是一棟小小的閣樓,閣樓上有個小小的平台,房間是兩室一廳一衛一廚,東西都齊全,隻是地方很小,在窄窄的的過道裏,還放著一些堆積的雜物,幹淨而簡潔的地板磚,顯然被人用心擦過。臥室裏的擺設從沒有變,沈一婷赫然發現從前買的威尼熊還擺在兩人的床頭,可愛笨拙的模樣,永遠樂嗬嗬仿佛沒有憂愁的臉。活動間裏鋪著一層彩色的海綿方塊,從前兩人曾經經常喜歡赤腳坐在上麵下棋聊天,誰輸了就往臉上貼一張紙條,而蕭子矜卻總輸,最後臉上被貼的花花綠綠,沈一婷直樂的在地上打滾,那段時間也是她見過蕭子矜笑的最多的時光。
  沈一婷算的很清楚,兩人同居的日子掐頭去尾隻有四個月零三天,幾乎在漫長的歲月中可以忽略不計,可重新站在這裏的時候,才發現還是有很多值得回憶的東西,一草一木似乎都很熟悉。
  “原來的東西一直都沒動,一直放在這裏,我經常會雇人打掃,後來幹脆買了下來,這裏地方小,樓也簡陋些,房價並不貴,不過我從前總覺得是個紀念。今天帶你再看看,明天我就到房產中介去登記賣掉了,你看看還有什麽覺得喜歡的,想保留的東西,盡管拿走吧。”蕭子矜邊說邊把窗子打開,外麵清新的空氣從窗口擠進來,透著春天柔柔暖暖的氣息,樓外的一棵參天大樹幾乎擋掉了大半個陽台,陽光順著樹葉的縫隙照進來,斑駁而影綽,灑下一些細碎的光點在地麵上,若是夏天的時候,寬闊碧綠的葉子幾乎讓整個陽台都是陰涼的,那時候搬張睡椅躺下,舒爽的感覺難以言喻。
  沈一婷環視了房間的四周,發現從前養的仙人球還放在窗台上,漂亮精致的小花盆,襯著小巧鮮豔的刺球,顯得著實可愛:“我把這盆花帶走吧,其他的就不要了。”
  蕭子矜點了點頭,示意她自便。坐在軟軟的雙人沙發上,身子有一半陷了進去,當初買來這個僅能容下兩個人的小沙發,有很大原因就是看這種構造奇特,水藍色的沙發麵,柔軟的質地,兩人同時坐在沙發上的時候,中間就會塌陷,直到兩人擠抱在一起,才能達到平衡。當時沈一婷總罵這設計沙發的人缺德,可蕭子矜卻十分喜歡。兩人靠在一起的時候,他喜歡看一些體育雜誌或者汽車雜誌,而沈一婷卻抱著一本宗白華的《美學散步》。蕭子矜每每看到她專注的樣子,總會敲著她的頭罵她是書呆子。沈一婷不服,總跟他爭辯,後來發展到打鬧,再後來兩人再有分歧,蕭子矜直接攔腰把她抱起來,聲稱要進屋到床上繼續討論。
  那時候的許多事,都象萬花筒一般在流逝的時光當中回放在腦海裏。
  蕭子矜下廚做了幾個家常菜,就象曾經一樣,手腳依舊很麻利,在光潔的菜板上把番茄,土豆,豆腐,豬肉等改成所需的絲絲塊塊,刀架上一排大大小小的菜刀,兩個幹淨方便的電磁爐上一邊燉著湯,一邊放著平底的炒菜鍋。他做菜的功夫向來嫻熟,從前住在一起的時候,幾乎都是他做飯,而沈一婷每回看到他在廚房裏忙碌,都會撒嬌的從後麵靠在他的背上,嗬嗬的逗他笑,她那時候覺得他帶著圍裙的樣子相當滑稽而溫馨。那段時間沈一婷直說自己被他喂的越來越胖。
  可蕭子矜也有個壞毛病,對於洗衣服極為厭惡,髒衣服扔的到處都是,有時候自己也分不清哪件穿過,哪件沒穿過,於是沈一婷那時候幾乎包攬了他所有髒衣服的漿洗工作,兩人在家務活分工上倒是前所未有的和諧。
  可是此刻,她卻隻敢站他旁邊,客氣的幫他打打下手,幫忙洗洗菜,終究是隔著什麽,她的一舉一動都包含著禮讓。
  直到所有菜都端上桌,又從樓下買了一些熟食和幾瓶酒,麵對麵坐著,蕭子矜撤掉了圍裙,沈一婷也換上從前的拖鞋,幹淨的小桌子上布好了幾盤家常菜,鮮豔的顏色,誘人的香味,直勾的食欲大增,仿佛又是從前的時光,可心情卻恍然不同了。
  “我爺爺倒是還記掛著你呢,咱們剛分開那會兒,他見到我就問你最近怎麽沒再來我們家,後來我告訴他我們已經分手了,我爺爺那回氣的拿拐杖就要揮過來打我,要不是我姐攔著,怕是以他的脾氣,早把我打進醫院了。”蕭子矜略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甚至帶這一種不易察覺的苦澀,“他一口咬定是我做了什麽混帳事。後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認為是我做錯了?我究竟做錯什麽了?”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你爺爺身體還好嗎?當年他給我的金鐲子,我一直都保留著,我想親自還給他。”
  蕭子矜喝了一大口啤酒,接著夾了一口菜,不樂意的衝她皺了皺眉頭:“我不是叫你扔了嗎,你還留著做什麽?那東西你還專門要還給他,別矯情了,他一個武夫出身,還真受不了你這麽磨唧的風格。至於他身體,那好著呢,就是對我不好,我就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唯一做的讓他滿意的事就是當初找了你當女朋友,我爺爺挺喜歡你這種調調的女人,因為聽說我奶奶當年也和你這感覺差不多。”
  沈一婷終於笑了起來,他的語氣又恢複了從前,那時候兩人的交流方式一直是這樣,相互間你來我往,彼此抬杠:“蕭子矜,知道你爺爺為什麽不喜歡你嗎?因為你平時的風格太欠揍,長輩通常不會喜歡你這種調調。別說長輩了,就是我開始認識你的時候,也特討厭你,我一度以為你頭腦不正常呢。”
  蕭子矜被她說的直瞪眼,酒和菜下的倒很快,兩人邊說邊吃,互不耽誤,進入了談話狀態,漸漸的把開始的尷尬打破了,兩人雖然從始至終都有頻繁的吵架,可沈一婷知道,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心情和言語總特別放得開。
  “沈一婷,講實話,開始認識你的時候,我覺得你不夠爽快,比起我師妹那幹淨利落的勁,你可差遠了,後來一琢磨,也難怪你研究這麽抽象的東西還樂此不疲的。”蕭子矜抱起一個鹽水鴨的鴨翅啃了起來,絲毫沒顧及吃相,弄的滿手滿嘴油光光的。
  “你研究的東西不是更抽象?”沈一婷不滿別人諷刺她的專業,立刻反唇相譏,“我告訴同事你這個專業的時候,別人都問我說,你這個是不是研究蚯蚓之間是怎麽交流的。”
  一句話堵蕭子矜要背過去,卻毫不示弱:“你從前不是連數學符號都看不懂嗎?整個一數理化白癡,連換個燈泡都找不到接線口。這些事每回都是我來。”
  “那你原來英語不是奇差無比嗎,四級考了三回才勉強過去,六級考了五回竟然都沒過,最後還是仰仗著買了答案才馬馬虎虎過關,當時還是我躲在角落裏給你報的答案呢。”沈一婷不客氣的揭了他的老底,看他那無奈的表情,她恍然間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蕭子矜也跟著笑了。這才發覺自己的軟肋還握在別人手裏,隻是他沒想到這些沈一婷都還記得,心裏倒也漾起一絲安慰:“這些事你要是到我們單位嚷嚷,沒準鬧大了我可就失業了。”
  “你也不是靠這份工作來升官發財,我嚷嚷出去也沒用。其實蕭子矜,你還是不適合在這樣沒挑戰性的崗位上呆著混日子,你應該把你那‘十八般武藝’都發揮在更精彩的事業上,這麽安逸的工作對你來說太屈才了。”沈一婷看著桌上已經擺上了好幾個空酒瓶,覺得幾大杯酒下肚,臉上已經開始發燙,仰在椅背上跟他侃侃而談。
  “你認為我有才?”
  “真才不曉得你有多少,但歪才我知道你有一大堆。”
  蕭子矜也覺得喝高了些,咯咯的笑的直不起腰,桌上酒瓶擺了一大堆,兩人各仰在一邊,一種說不出的暢快,菜變的狼籍一片,而心緒也開始有點紛亂。
  直到屋裏的燈管暈出白色的光圈,耀的兩人眼睛漸花,屋裏的東西略有重疊。杯盤狼藉的桌子上散落著橫七豎八的酒瓶,菜香和酒香彌漫著整個房間。兩人並排躺在地上鋪好的海綿方塊上,望著光滑潔白的天花板,有一絲心猿意馬,酒下肚後,胃裏泛起一陣溫熱的感覺,恍惚中漾起一種輕鬆和坦然。
  “今後咱們還是朋友嗎?”蕭子矜在長長的沉默之後,終於側過頭來,看著她已經通紅的臉頰問道。神思恍惚當中,他甚至想就象從前一樣把她攬過來,摟在懷裏再也不讓她走。
  “不是。”
  “你也不用絕到這種地步吧。”
  “分手的兩個人再做朋友的都是傻子。”
  沈一婷覺得很少有象今天喝這麽多酒,眼前的景物慢慢的幻化,可精神卻出奇的好,奕興神飛的思緒在頭腦裏衝擊著記憶,頭燙如燒,連蕭子矜的聲音也略有些模糊,自己的心跳聲卻清晰異常。
  “嗬!”蕭子矜自失的笑出聲,“這麽說,過了今天,你就不認識我了?”
  沈一婷恍惚的點了點頭,努力把卷曲的舌頭扳正了想告訴他:“沒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蕭子矜沒等她說完,溫熱的手已然抓住了她纖細微涼的指間,還不等她退縮,他的手迅速滑進她的手心,五指從指縫中插過,牢牢的抓住,連一絲回旋的餘地也沒有,她急的抽手,卻被他用另一條胳膊將她整個身體攬了過來,跨過她的肩膀和頭部,被他緊緊的按進自己懷裏。他襯衫的上麵的兩粒紐扣敞開著,沈一婷的麵頰貼著他胸口裸露的皮膚,覺得那裏甚至比自己的臉還要燙,灼的她心跳紊亂,她下意識的想推開他,可手上卻絲毫使不上勁。
  “別推,就一會兒,咱們把話說清楚。”沈一婷聽到他略帶沙啞的嗓音,胸腔裏一絲震顫,可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說什麽?”
  “為什麽要嫁給宋寧遠?他有什麽好?”蕭子矜的聲音甚至有些挫敗,攬住她的手在微微發抖,躺在地上,周圍寂靜無聲,外麵一片漆黑,垂在夜幕裏的星星早已經被一片濃雲淹沒,月亮的影子隱隱投射出來,帶著昏黃的暈圈。
  沈一婷“嗤”的一聲笑了起來,伏在他胸前,呼吸間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跳,就像曾經在一起一樣:“他好的地方太多了,你永遠都比不上……”
  “你愛過我對嗎?”蕭子矜的聲音穿透一室寧靜,直擊沈一婷的內心,酒精的麻醉作用早已經讓她昏昏沉沉,可還殘存著一絲清醒,她狠命的想將他推到一邊。
  蕭子矜早已經防備了,加大力道將她重新摟在懷裏,任她如何掙紮,抬高聲音在她耳邊道:“我隻要你一句實話!即使你再討厭我,恨我,我也想聽你說句心裏話!你把你一輩子都交給宋寧遠了,為什麽吝嗇的連一句真話都不願意跟我說?!”
  沈一婷再也不能忍受這些,發狠的將他推離,掙紮著從海綿方塊鋪的彩色地板上站起來,酒勁正盛,眼前的景物都重疊了,頭一陣陣的暈,可她還能分清門的方向,踉蹌朝那邊奔過去。
  蕭子矜搶道過來從後麵拉住她,順勢將他按到牆上,還未等他下一步動作,沈一婷揚手就給他一巴掌,他猝不及防,實實在在的挨了一下,頭偏到一邊。沈一婷知道這一下打重了,手掌被震的火辣辣的疼,蕭子矜的臉紅了一片,幾乎分不出是被打紅了還是喝酒上頭。
  她驚的愣在那裏,頭腦劃過一絲清醒,可身體仍舊被按的死死的,蕭子矜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
  “今天到此為止吧,你讓我陪你一天,我陪了。如果你記恨我打了你,那我現在站好了讓你打還回來!別的事情,你再追究起來對你我都無意義,過去的事情就別提了!”沈一婷覺得眼前的蕭子矜的影子已經交疊,看不真切,可仍舊極力保持鎮定。
  室內瞬間寂靜的毫無聲息,但卻能感覺到彼此的氣息和心跳,他保持著將她按在牆上的動作,停頓了良久,沈一婷幾乎已經分不清他的眼神。
  “我明天打算辭職了……這裏的房子和你家對麵的房子我準備委托中介賣掉,過幾天我要到上海去找我姐他們了……看樣子,真的是我打擾了你的生活……”蕭子矜看著眼神已經開始混亂的沈一婷,有種莫可名狀的失落感,像被人拋棄的孩子,在別人歡聲笑語的家門口垂淚啜泣,可自己卻什麽都沒有,空餘一種孤獨和傷悲,“宋寧遠比蔣書呆好,真的,如果他是蔣書呆,我綁架也要把你綁架走,可現在,我感覺我沒機會了……”
  長長的沉默,似乎兩人都忘了再開口,沈一婷想逃開,腳上卻軟軟的怎麽也邁不動。
  “一婷,為什麽我每次遇到你的時候,你身邊都已經有別人了,弄的我每次都像個第三者,像個惡棍一樣,而你每次都用這種厭惡和不耐煩的眼神看著我,讓我覺得我在你眼裏就是一堆垃圾,你避之惟恐不及!”
  “我是個愛出風頭的人,我想在我喜歡的人麵前表現的更好,所以我在你麵前從來都想做出點成績,顯示出足夠的風度,可到頭來卻越來越適得其反,我不但沒能讓你喜歡我,愛上我,反而在你眼裏我象個恐怖分子!你為了蔣書呆打我,為了宋寧遠罵我!到現在演變成我在誘拐有夫之婦!連我自己都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有時候我甚至想,如果那時候我跟你在王家村不回來,一直住下去,你會不會愛上我,會不會永遠跟我在一起?……可是現在,我連一個找機會霸著你的理由都沒有,你真的狠狠的把我踢出局了……”
  沈一婷倚著牆,聽著他一字一句,就象曾經分手一樣,帶著一種絕望和破碎,她仰起頭,眼花繚亂的無法將他的臉看真切:“你不該回來……重蹈覆轍!”她拚命掙開他半抱著的姿勢,踉蹌著衝出門去。
  已經晚上十點鍾,她踩著高跟鞋拚命朝前走,蕭子矜跟在她後麵,隔了一段距離,他不敢上前去,他知道她已經不願意再讓自己碰她。她倔強的連車都不肯打,她想吹吹風,讓清涼的空氣將紛亂思緒趕走,霓虹燈的光閃耀的城市繁華如舊,她卻覺得心裏一陣彷徨。
  蕭子矜隨著她的步伐,他想,這應該是自己最後一次在她後麵送她,隻是她永遠都不會回頭了……
  一輛車從旁邊的街道開過來,停在人行道的旁邊,從車上下來一個男人,衝過去扶住了走路已經不穩的沈一婷。蕭子矜心裏一緊,下意識的想上前去,才發現那男人竟然是宋寧遠,本來緊張的心情終於又放鬆了,看著他把沈一婷攬到懷裏,將她抱上車。
  原來這樣的殘局隻有丈夫這個角色才適合來收拾,才有資格來收拾,而自己根本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無恥的攪局者……蕭子矜如是想著,自失的笑了起來,覺得今晚的空氣異常涼,涼到心裏,一種蕭瑟的感覺,可這本還是個春天……
  “再見吧……”他遠遠的望著那輛車,終於失落的轉過頭,咬了咬牙加快腳步朝反方向走去。
  “你到底怎麽了?!今天一整天手機都不開機,單位的同事說你請假了,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到你家裏想去看你,結果伯母說你早晨就出去了。我找了你一天,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宋寧遠心疼的抱她在懷裏,看著她略有寫迷離的眸子,車裏舒適的感覺讓本已經疲憊而酒醉的沈一婷更加昏昏欲睡。靠在宋寧遠懷裏,似乎一切都沉入了平靜,惟獨他稍稍不安的心情。
  他沒有發動車子,隻是抱著她靠在椅背上,感覺她渾身都是酒氣,卻象一隻剛回窩的流浪貓,蜷縮著身子漸入夢鄉。
  宋寧遠決定暫時什麽都不問了,讓她安靜的睡一覺,將她安置在靠椅上,係好安全帶,略想抽回身體發動車子帶她回去。沈一婷如條件反射般下意識抱緊他,頭靠在他懷裏。宋寧遠安撫的縷縷她順滑的頭發,輕拍她的後背。
  “子矜……”過了許久,睡的正沉的沈一婷喃呢了一句,輕緩而低沉。
  讓整個空氣漸漸僵住,宋寧遠低下頭,看著早已經睡熟的人,覺得握著方向盤的手掌的溫度在慢慢冷卻……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沈一婷醒過來的時候,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像被人打了一棍,窗簾沒有拉開,而外麵卻已經陽光明媚,她知道時間不早了,一向習慣早起的自己這回真的睡過了頭。趕忙掀開被子穿拖鞋下了床,打開臥室的房門跑到客廳裏,父親早已經去學校上課了,母親正在廚房打掃衛生,屋子裏空空的,象沉寂的冰窟中忽然有細碎的聲響,牽動她隱隱的擔憂。
  母親從廚房出來,看到僵站在客廳的沈一婷,有一絲吃驚:“你醒了?昨天怎麽跟寧遠一起喝了這麽多酒?你們倆雖然辦了結婚手續了,有些事媽幹涉多了也不好,但是你們年輕人不該玩的這麽過火,昨天晚上你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成什麽樣子了,那象個正經的姑娘幹的事嗎?昨天我和你爸爸好好的跟寧遠談了這個問題,你爸爸狠狠的批評了他!”
  “昨天寧遠送我回來的?”沈一婷心裏咯噔一聲,空空的象折斷了什麽。她隻記得昨天一直跟蕭子矜在一起,然後吃飯,喝酒,接著他拉著她,她想也沒想就打了上去,之後就一片空白了……想到宋寧遠將自己送回來,她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蕭子矜。從前的事情她終究沒來及告訴他,如果他看到了什麽,一定會誤會。
  “當然了,你看看你昨天那個樣子,如果不是寧遠陪著,我們真擔心會出什麽事!這孩子平時穩重踏實,昨天你喝成那樣,他也不勸著點!你們小兩口真讓人操心!昨天你爸爸跟他談到半夜,關於你們倆將來的問題,跟他詳細的探討了好長時間。”母親邊說邊搖頭,本以為這個女婿很讓人放心,可沒想到事情並不這麽簡單,略微有一絲失望,接著又想語重心長的教育女兒,“婷婷,以前的錯誤你不能再犯了,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溝裏!如果當初我和你爸爸知道你會用那樣的方法幫咱們家解困,就是借高利貸也絕不會讓你和那樣的人在一起!”
  沈一婷苦笑,覺得簡直是一種諷刺,原來人換一副嘴臉出現,就會給人截然不同的印象,母親對從前那個蕭子矜的印象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敗類,一直覺得那是給了女兒一生塗上不光彩經曆的人。而對現在這個對麵的好鄰居,卻不明就理的抱以嘖嘖稱讚。想到這裏,她不得不佩服蕭子矜兩麵派的本性,原來雙子座的人真的具有雙重性格。
  “媽,以前的事情別提了,我已經跟那個人徹底斷了,他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
  吃過午飯,沈一婷給宋寧遠打了好幾通電話,均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想起昨天晚上他到半夜才從沈家離開,按說他們已經是夫妻,他完全有理由暫時住一夜,但他竟然沒有。沈一婷有種後怕,她不知道父親和宋寧遠都聊了些什麽,可她相信那其中一定涉及了蕭子矜。
  她不敢再去宋寧遠單位找他,怕再碰到蕭子矜,輾轉跑到宋母住的醫院裏,帶了一些她平時喜歡的水果和糕點,病房大樓寧靜而肅穆,空曠的回聲,伴隨著藥用小推車在大理石地板上摩擦出的聲響。她找到816的房間,放緩腳步,從玻璃窗口處探頭,才發現裏麵隻有宋母和陳莎兩個人,床上的支撐架被翹起,宋母舒服的半躺在床上,陳莎端著一碗粥,笑嗬嗬的喂給宋母,親熱的象一對母女,她今天穿的不是護士服,沈一婷猜想她今天應該休息,或許是專程過來看宋寧遠的媽媽的。
  沈一婷輕輕敲了敲門,麵帶微笑的走進去,正對門坐著的宋母先看到了她,趕忙不吃了,停下來樂嗬嗬的跟她打招呼。陳莎轉過頭看見沈一婷,站起來衝她點頭,眼睛象一彎月牙,笑起來甜甜的:“一婷姐,是你啊。”
  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沈一婷詢問了宋母的病情。陳莎和氣的在旁邊幫著介紹:“伯母的病情好多了,現在能吃東西了,氣色也好了許多。”
  宋母的精神狀態較先前有很大改觀,心情也日漸好起來,指著陳莎直誇了許多:“小莎這孩子就是懂事,比我那閨女玲玲好不知道多少倍,可憐從小還是個孤兒,等我出了院,把你伯父,寧遠哥,玲玲姐都招過來,正式認小莎為我個幹女兒,今後大家都是一家人!”
  陳莎笑迎迎的象個文靜的小姑娘,看著沈一婷還未曾回過神的表情:“那今後我得叫一婷姐嫂子了。”
  三個人都樂了起來,坐在一起拉著家常,沈一婷略略寬了心,猶豫了片刻,找了個聊天的空隙,才開口問起來:“媽,寧遠今天下午下班應該會過來吧。”
  宋母看著沈一婷的樣子,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你們小兩口到底是新婚,昨天才見的,今天就想了,不過他這兩天比較忙,昨天下半夜才忽然跑到醫院來,我讓他今天下班回家去休息。我這老婆子病的也真不是時候,耽誤你們辦婚禮,昨天我和他爸爸合計著,5月18號是個好日子,離現在不到兩個月了,我這身體到那時候應該沒問題了,抓緊把你們的事辦了,就算到時候沒好徹底,你們一辦喜事,我這病沒準就衝好了呢。”
  宋母的眼角魚尾紋已經相當明顯,可語氣卻很慈和,看著麵前的沈一婷,總是一臉喜色。
  一直坐到傍晚,宋父過來送飯的時候,沈一婷才終於離開了,出了病房的門,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步子仿佛也邁不開,坐電梯下了住院部大樓,在一樓的大廳裏迎麵看見了一臉疲倦的宋寧遠,穿著一身灰色的襯衫和西服長褲,提著兩盒藥進了大門。
  沈一婷看見是他,心裏漾起一陣喜悅,趕忙上前快走了幾步:“寧遠!”
  宋寧遠見到是沈一婷,怔了一下,停在原地沒有再朝前走。因為這兩天的勞累和心煩,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臉色也憔悴許多。沈一婷見他的樣子,心裏掠過一絲心疼,過去挽住他的手,掌心依舊是溫熱的,而指尖卻有些冷,隱隱的帶著顫抖:“你下班了?”
  宋寧遠略停了幾秒,看著沈一婷含笑的眼睛,他判定那裏存著幾許依賴和關切,就象小時候,她喜歡拿著棒棒糖站在他家門口,奶聲奶氣的叫他“圓圓哥哥”一樣,如果她找不到他,就會變的慌亂,變的狂燥,有時候站在樓梯口就哭,從前她在自己的母親麵前從來都是個乖女兒,可麵對宋寧遠的時候,卻任性撒嬌,跋扈張揚,她那時候恨不得向所有人宣布“圓圓哥哥”是她一個人的。可宋寧遠卻莫名的喜歡她那種強盜似的樣子,鼓著氣呼呼的小臉。
  他猛然反握住沈一婷的手,十指緊扣著,疲憊中露出一絲微笑:“來了多久了?”
  “一下午,我想呆到晚上的,爸爸過來了,非讓我回去休息。”她仰頭看著他輕聲說。
  “還沒吃飯?”
  “沒有,你呢?”
  宋寧遠搖搖頭:“這樣吧,我把這兩盒藥送上去,然後咱們到外麵去吃吧。”
  沈一婷想了想還是沒同意,握著他的手,輕輕搖了兩下,象是一撒嬌:“別浪費了,咱們結婚已經花了很多錢了,接著是媽看病,咱們還高消費的跑出去吃飯太不值得,回家隨便做點吃就好,吃完了你趕快睡一覺,都快變成熊貓眼了。”
  宋寧遠笑了起來,卻沒笑出聲,盯著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去咱們的新家吧,很多東西都搬進去了,廚房的一套也齊全,在那邊做飯吧。”
  新房子是一棟兩室兩廳的普通住宅,上房不久,很多東西都是新的,因為籌備婚禮,這裏的東西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被褥已經放進了櫃子裏,鍋碗瓢盆一套都就位了,飯廳裏放著一張簡單卻線條明快的長桌,沙發的顏色淺了些,但軟軟的特別舒適。東西都齊全了,不過差一個婚禮的形式。
  她把宋寧遠推到臥室裏睡覺,自己到廚房去做飯。看著嶄新的鍋灶和鮮嫩的蔬菜肉類,覺得那些都帶著濃濃的生活氣息,從門後拿過一條橘黃色的圍裙,小心的套在身上,把一頭披肩的長發挽起來,開始了她的烹飪計劃,象個宜室宜家的主婦,隻是她不夠熟練,黃瓜絲切的粗細不均,笨拙的刀功讓她握著刀柄的手看起來象在握著一管手榴彈,費了好大功夫才把兩根黃瓜切好,把剩餘的黃瓜頭切成片,輕輕的貼在臉上,天然美容的措施,讓她自己也忍不住樂了。打開電磁爐的開關,將光滑的平底鍋放在上麵,一步一步倒顯得有條不紊,雖不是做菜高手,倒也有過幾回經驗,勉強能依葫蘆畫瓢。
  宋寧遠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著,心裏隱隱的有個疙瘩,思緒攪的混亂異常,他覺得也許是換了床睡不踏實的緣故。直到聽到沈一婷在飯廳裏叫他的名字。
  珠白的大米飯,用幹淨的小磁碗盛著放在桌上,兩道清淡的小菜,還有一道黃瓜蛋湯。她邊解開圍裙邊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略有些得意的示意已經愣在一邊的宋寧遠過來吃飯。
  “我老婆真是越來越賢惠了啊。”宋寧遠見到這樣熱乎乎的場麵,襯著柔和淡雅的燈光,顯出前所未有的溫馨,踏著拖鞋走過來,坐在桌邊的椅子上,看著笑顏如花的沈一婷,覺得心中漾起一種幸福感。讓他想牢牢的抓住。
  飯桌上一陣輕鬆,兩人誰都沒有提前一天晚上的事情,包括沈父和宋寧遠說了什麽,包括為什麽沈一婷會喝這麽多酒,這些似乎成了今晚的忌諱,誰都不願意提及這些掃興的事。直到快吃完飯的時候,沈一婷站起來打算收拾桌子,才驀地聽到宋寧遠開口:“我們單位的小蕭辭職了,今天剛辭的。”
  沈一婷隻覺得端著碗盤的手,有一瞬間輕顫了一下,接著冷淡的應了一句:“哦,是嘛。”
  她轉身朝廚房走去,將油膩的碗盤放在水盆裏,重新帶上圍裙想把東西洗幹淨,水龍頭嘩嘩直響淹沒了她隱隱浮動的思緒,片刻間略有些走神。恍然一個溫熱的懷抱從後麵環住了她,驚的她連忙回過神來,宋寧遠摟住她,圈住她的腰身,將頭靠在她削細的肩膀上,頸處一片溫熱,讓她心頭一緊,卻聽到他眷戀的嗓音:“今晚別回去了。”
  沈一婷覺得喉嚨裏幹澀的吐不出下一句話,身子僵直了片刻,任他這樣摟著,直到他又問了一句,她才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有事嗎?”
  宋寧遠覺得頭皮發癢,臉上不自覺的泛起一絲紅暈,卻將沈一婷箍的更緊些:“有,當然有,有很多事的。”


  第三十章ˇ 

兩人躺在新家的大床上,天藍色嶄新的真空被,從布藝坊買來的配套枕頭,襯的整個床溫馨異常,臥室裏漂亮的吊燈映出柔和的光,到處都是新的,包括身上的睡衣。沈一婷枕著宋寧遠的手臂,仰望著潔白的天花板,覺得心思安定了很多,象飄忽不定的飛機忽然找到了著陸點。心裏漾起一陣輕鬆,側過頭來看著宋寧遠,有一瞬間她幾近於要懷疑自己的眼神,他的臉上竟然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隻是在發現沈一婷在看著他的時候,忽然將那細微的情緒收起,咧嘴衝她咯咯的笑起來。
  “想什麽呢?”沈一婷好奇他略帶傻氣的樣子,抬起眼皮跟他麵對麵。
  “想起咱們小時候了,那時候咱們倆也同床睡過,不過是你抱著枕頭非要來擠我的床,象個小強盜一樣,可憐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床的經曆就這麽被你搶了,連我妹都沒這機會。”宋寧遠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略帶著一絲抱怨,可嘴角卻揚起一個溫馨的弧度,那表情象是偷喝了蜜糖。
  “那你當時有沒有讓我對你負責啊?我怎麽記不得啊?”沈一婷用手撐在他胸前,樂得身子直顫,調侃著問宋寧遠,彎著眼睛看著他。
  “我那時候被你擠的動都不敢動,哪裏有你的花花腸子多啊!不過我現在不是吸取教訓了嗎,這回要讓你對我負全責。”腔調依舊沒變,可他的臉上卻忠實的爬上一抹緋紅,近距離中,沈一婷覺得宋寧遠的氣息環繞在周圍,灼的她臉頰直發燙。
  恍然間一抹沁涼的感覺覆上唇,吻蜻蜓點水般滑過,她撐在他胸前的手明顯的感覺到宋寧遠的心跳漸漸加速,灼燙的感覺早已經傳遍全身。手心的汗濕似乎更凸顯出內心的緊張,而宋寧遠已經把她整個身子圈在懷中,俯身再次吻上她的時候,比上一次激烈了許多,慢慢侵入口中,溫熱的大手從她睡衣的下擺向上移。
  沈一婷羞的不敢亂動,覺得呼吸和心跳已經快淹沒了周圍一切聲響,腦中象一抹電光一樣閃過相似的場景。宋寧遠感覺到她的身體在發顫,象是緊張和害怕交織。
  “你這麽凶悍幹什麽啊!”她恍然想起第一次跟蕭子矜做的時候,緊張的額頭,前襟,後背都滲著密密的汗珠,羞的連呼吸都不順暢,最後他還沒有進來,就被沈一婷一腳踹下床去,狠摔了個四腳朝天,蕭子矜疼的怎麽也爬不起來,直喊了這麽一句。
  沈一婷當時覺得羞的恨不能去自殺,可看到他淒慘的模樣,覺得自己那一下確實狠了點,趕忙裹著被子下床去拉他。他“哎呦哎呦”的稱自己嚴重被踢閃了腰,最後沈一婷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重新拉到床上爬著,發現他的腰間真的被摔的淤青了一片,氣若遊絲伏在枕邊,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沈一婷心裏頓時對他歉意橫生,大半夜的翻箱倒櫃的幫他找跌打損傷一類的藥膏。
  第二天謝珍晴看見她的時候,總用一種曖昧又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她,弄的沈一婷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吃午飯的時候她才湊過來問:“我說一婷啊,莫非你昨天晚上太猛了?怎麽師兄今天扶著腰蹣跚的挪進實驗室的啊?似乎連椅子都坐不了,做個實驗還呲牙咧嘴的,號稱今天早晨差點下不來床。可你這樣子神清氣爽,好象什麽事都沒有……我們一個實驗室的人都特佩服你!說你平時顯得挺柔弱,沒想到這方麵這麽強……”
  沈一婷隻記得當時還未聽她說完,羞的拿起書追著她就要打,可無論她怎麽申辯,她知道她那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每回想到這些,她都心有餘悸的跟蕭子矜拌上幾句嘴。
  她和蕭子矜是實踐了一個多星期才終於成功,其間過程可謂複雜,成功的那一晚把沈一婷疼的直哭,把被子全卷到自己身上,將蕭子矜光裸的晾在被子外。他從後麵摟住她,輕咬她耳朵的輪廓,用手背幫她擦眼淚,貼著她的臉頰:“說好了,咱們以後誰都不離開誰了。”
  誰都不離開誰,這句話蕭子矜似乎跟她說過許多遍,以至於到後來,她甚至懷疑這句話成了專門印證他們分手的笑話,每每想來,心裏都澀澀的。
  “沈一婷,你平時挺淑女的,怎麽到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扯我被子啊,我一個月都感冒三回了。”
  “以後出門誰敢欺負你,直接把你老公我的大名報上去!”
  “沈一婷,為了不讓別的男同胞受到禍害,就讓我來發揚一下犧牲精神,把你給娶回家吧。”
  “你要是有一天跟別的男人跑了,不要我了,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來,你可別忘了啊。”
  ……

  第三十一章
  天色漸漸轉亮,陽光透過淺色帶花紋的窗簾,斜照進還帶著朦朧睡意的臥室,軟軟的大床上,被褥淩亂的鋪開著,床頭燈的光亮照著枕邊一隅,幽暗的一室景物映襯著沉寂的氣氛。宋寧遠半倚在床邊吞雲吐霧,屋子裏彌漫著濃重的煙草味道,空氣不順暢他也毫不在意,凝重的臉色被昏黃的燈光映出半個輪廓,顯得憂鬱而沉重。宋寧遠很少抽煙,隻在偶爾應酬或者心情差的時候才抽上一兩根。
  浴室裏的水滑滑直響,沈一婷早早的起來就鑽進浴室去了。水的溫度適中,衝在身上暖暖的,順著光滑的皮膚滾到地上,熱氣升騰,到處蒸的朦朧一片,仿佛水可以把心裏的事情都洗掉。昨天晚上的緊張程度已經超過她的想象,她始終不敢看宋寧遠一眼,心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從他讓她留下來,從他激烈的吻她,或者說從打算跟他結婚,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可臨到關頭,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有一絲排斥……完全說不上來的感覺,於是她選擇把眼睛閉上……直到兩人衣衫褪盡,她緊張的幾乎吐不出一個字,而宋寧遠越來越激烈,激烈中夾雜著一絲蘊怒,她感覺到他情緒不對了,到後來幾乎帶著一種企求和哀傷……他終究沒有進去,泄氣的放開沈一婷……兩人並排躺在床上,躺了很久,但似乎誰都睡不著。沈一婷側過頭來想開口解釋些什麽,可終究宋寧遠輕輕搖了搖手,阻止她說下去,他覺得心裏真的有些慌了……
  宋寧遠若有所思的望著天花板,除了浴室的水聲,一切都靜悄悄的,他在思索著一些問題,這些讓他一夜都未能睡著。伸手將煙灰彈掉,一言不發的坐著,已然是個周末,本來預備早晨起來就去醫院,可現在他覺得心裏的擔憂漸漸壓過來。
  床頭櫃上沈一婷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連帶著手機在光滑的板麵上轉動起來,他沒有理會,隻是打亂了他的思路,他略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
  手機震了幾聲停了下來,過來兩分鍾又開始震動。
  “一婷!”宋寧遠衝浴室裏叫了一聲,可臥室裏那邊稍遠些,裏麵水聲依然,可見並沒聽到他的聲音,他不知道是不是現在應該叫沈一婷出來接電話,伸頭望了一眼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他想這應當不是重要人,縮回頭來不去在意。
  可當第三回響起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認真的看了一下那一串號碼,默念了兩遍,才覺得這號碼似乎相當熟悉,沉思了片刻,趕忙從外套裏掏出自己的手機,在電話簿裏細細的翻找,直到臨近電話簿的末尾,他終於找到了相同的號碼,上麵的匹配信息上赫然寫著“蕭子矜”三個字……
  他恍然懵住了,望著仍在震動的手機,覺得嗓子裏猛然收緊,猶豫的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剛想拿起手機,恍然間震動停止了。訕訕的縮回手,可心情卻怎麽也無法平靜,將手裏的半截煙猛按進煙灰缸裏弄滅。重新拿起沈一婷的手機,躺在床上愣愣的盯著屏幕上三個未接來電的提示。不過半分鍾,相同的號碼再次打了過來,他這回沒再猶豫,直接按下接聽鍵,隻是對著聽筒什麽也沒說。他聽到電話那邊並不安靜,果然是蕭子矜,雖然隻是很短時間的同事,可他的聲音宋寧遠仍能分辨出。
  “一婷。”蕭子矜的聲音有些無奈,卻夾雜著一絲激動,稱呼起沈一婷來,自然的仿佛脫口而出,不需要任何猶豫,宋寧遠心裏倒抽了一口涼氣,卻仍然一言不發,等著蕭子矜繼續說下去。
  “別掛我電話,我就幾句話要說,以後我不會打擾你了。”蕭子矜似乎平靜了許多,認真的往下說,“我現在在機場呢,半個小時以後的飛機,就是上機前還有一些話想跟你說,也算最後跟你告個別。那兩棟房子我委托別人賣出去,本來賣的錢想跟你對半分的,尤其閣樓那邊,那是咱們原來的家,當初租那房子也都是用咱們倆的補助,現在賣房子,我真想跟你麵對麵的平分,至少這樣還說明當初我和你是實實在在的在一起過,而不是從始至終都是我一廂情願。”
  “……不過我也知道你不會要的……我把錢想辦法交到蔣忠誠的媽媽那裏了,如果一直都是我卑鄙無恥的傷害了他,壞了他的大好前途,那我也隻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彌補他了……”
  停了片刻,蕭子矜沒有開口,宋寧遠仍舊不說話,卻也不掛電話,象是等他繼續說,空氣中緊張感愈發明顯,他幾乎能感覺到蕭子矜在輕輕的歎氣。
  “一婷。”終於還是蕭子矜打破了僵局,可語氣卻顯得有些自失,“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任何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挺失敗的,真的……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我爺爺,小時候我一直把他當心目中的大英雄,是我崇拜的對象,他有好幾個孫子,我夾在中間,有時候他並不在意我,於是我就調皮搗蛋,想變著花樣的引起他的注意,希望他能笑著肯定我一次。可是後來我發現越是如此,他就越討厭我,他罵我是他最不爭氣的孫子,在他眼裏我根本就是一事無成。後來我形成逆反心理,總和他對著幹,他讓我向東,我就偏象西。”
  “後來我喜歡上了你,我千方百計的想讓你也喜歡我,所以我拚命想表現自己,我想把橫在你我之間的鄣礙都清除掉。在那年的除夕以前,我一度以為你也是愛我的,我那段時間真的很開心。可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根本不是這麽回事……但是就算你不是因為愛我才跟我在一起的,我也希望你能繼續在我身邊。可我越想抓住你,你就越厭惡我,恨我,現在我在你眼裏幾乎就是卑鄙無恥下流人的代名詞了吧……原來象我這樣的人,越喜歡什麽就越得不到什麽……”
  宋寧遠聽到蕭子矜的聲音有些沙啞,說到最後,嗓子裏似乎艱難異常,可片刻似乎又勉強恢複了平靜:“有一把鑰匙,我放在咱們原來那小閣樓門前的大花盆下麵了,你拿著鑰匙到向陽路156號的倉庫去,那裏麵是我寄存的要送給你的東西,如果你不接受的話,直接拿鑰匙交給看倉庫的大爺,他就明白了,會把那些東西銷毀的。”
  “一婷,我不會祝你和宋寧遠幸福的,你和他要是不幸福,我會很興災樂禍的,真的!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是什麽大度的好人。如果你那天晚上承認你愛過我,我是絕不會放手的。可是現在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宋寧遠覺得手心裏冰涼一片,蕭子矜說的每句話,他都聽的真真切切,他恍然間了解了許多,先前的認知,更加深入而透徹,腦中嗡嗡直響,看著掛斷的通話,他足足怔了好幾秒,隨後趕忙熟練的按鍵,將幾個未接來電和他跟蕭子矜的通話記錄徹底從沈一婷的手機中刪除。
  沈一婷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見屋子裏到處煙霧繚繞,空氣中略有缺氧,趕緊將窗戶打開換上新鮮空氣。宋寧遠依舊倚在床上,隻是看到沈一婷穿著睡衣,披著濕漉漉的頭發進來的時候,本來帶著憂鬱的表情忽然緩和了一些。
  “一大早起來就抽煙,這習慣可不好,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壞毛病?今後我可要天天看著你改正。”沈一婷抱怨坐到床邊,將宋寧遠身上的被子扯到一邊,用帶著沐浴露留香的細嫩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子。
  宋寧遠順勢握住她的手,仿佛有種依賴,攥著她的手掌擱在自己胸口邊:“今天有什麽打算?”
  沈一婷任他這樣握著,想了想他的問題:“我等下要先回家一躺,拿一些東西,公司裏星期一要交上去一份文件,我還要抽時間打一份。你起來以後先去醫院吧,我下午再到醫院去看媽媽,晚飯我做好了帶過去,你就別操心了。”
  宋寧遠聽著她平和安定的語氣,心裏踏實了幾分,剛才的患得患失的感覺消散了些,半坐在床上,幹脆將她摟到懷裏,一瞬間仿佛怕她真的飛了。
  “哎——,我頭發濕著呢,把你衣服都弄濕了。”沈一婷趕忙要推開他,而宋寧遠卻加大力道,將她整個人按進懷裏,仿佛慪氣一樣,就是不鬆手。沈一婷不明就理,看他倔強的樣子,隻得笑了起來,“你這動作就象我當年怕我的洋娃娃被人搶了,緊緊的抱在懷裏的感覺一樣。”
  “……沒錯,我真怕你被人搶了。”宋寧遠把頭擱在沈一婷肩膀上,語氣中略有些撒嬌的感覺。
  沈一婷咯咯的笑了起來,貼著他的耳邊小聲罵了一句:“笨蛋!”
  沈一婷回家了以後,宋寧遠並沒有直接去醫院,開著車一路來到蕭子矜電話裏說的那個閣樓,在A大附近的一片居民住宅區當中,那裏相當平民化,老式的建築,一排簡易樓過去,半空中橫七豎八的晾衣竹竿,串街弄巷裏還有叫賣豆腐花的聲音。他一座一座找過去,終於看到了那間閣樓,雖然很久沒人住了,可門前打掃的十分幹淨,整潔的走道,一排開的正豔的花。他摸索到一盆月季花的盆底,指尖果然觸到了一個涼涼的東西,輕輕拿了出來,才看清那正是一把鋼製的鑰匙。望了望周圍,猶豫了了半晌後,終於將鑰匙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向陽路也是一條老街,那裏的很多建築據說是民國時期保留下來的,滲透著滄桑的況味,他沿著車道放慢車速,很快就找到了那間所謂的倉庫。宋寧遠從包裏掏出墨鏡帶上,接著下了車。
  看倉庫的大爺倚在旁邊的小屋裏正打著瞌睡,直到宋寧遠將那把沉重的鑰匙“啪”的一聲擱在木桌上,他才恍然被驚醒。
  “大爺,蕭先生寄存在這邊的東西在裏麵嗎?”宋寧遠抬高聲音問著仍然懶洋洋的老頭。
  “是的!”老頭看見他把鑰匙亮出來,趕忙點頭承認,“你是來看東西的吧?那跟我過來吧。”
  宋寧遠略一猶豫,趕忙搖頭:“不,東西我不看了,蕭先生應該告訴過你,如果貨主不想要,就請你銷毀了是吧?那麻煩大爺您直接銷毀了吧。”

  第三十二章
    宋寧遠坐在路邊的長椅上,將車停到指定位置,哪裏都沒再去。一直坐在路邊,看著街邊熙熙攘攘的人流,從中午坐到晚上,直到把口袋裏的煙都抽光了,恍然間他哪裏都不想去,心裏積壓著許多心事,手指捏的咯咯直響。他覺得有些彷徨,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但是真的這麽做了,他卻沒有任何後悔。
  華燈初上,街上的空氣漸漸涼起來,風吹在一層單衣上,讓他微微打了個寒顫,這個季節早晚溫差向來很大,他撫了撫胳膊,終於站起來朝自己的車裏走去。
  到達醫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一家人都在,已經吃過晚飯了,圍坐在一起溫馨的在聊著什麽,他看到母親的氣色好了許多,幾乎看不出任何病態,滿麵紅光的跟家人說著,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推開門去,裏麵氣氛其樂融融。沈一婷見他進來,站起來衝他微微抱怨著:“你怎麽才來啊。”
  “單位臨時有點事,耽誤了一會兒,你們聊什麽呢,這麽開心?”宋寧遠看著一家都很高興,心情放鬆了不少,順勢攬住沈一婷的肩頭,看著她略帶不滿的眼神,安撫的衝她笑笑。
  當晚宋寧遠和沈一婷留下來陪夜,兩人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坐了片刻,走廊上靜靜的,燈火通明映著一片白色,竟然有種冷清。往常宋寧遠從不讓沈一婷夜裏來陪護,可今天當她提出的時候,他卻沒有拒絕。
  “你今天怎麽顯得這麽疲倦?不如你回去睡覺吧,我陪著媽就好了。”沈一婷看宋寧遠已經微顯的黑眼圈,有些心疼的勸著。
  宋寧遠沒有回答沈一婷的話,反而忽然間將她的手抓緊,盯著她疑惑的樣子,猶豫了半天才終於說:“一婷,我們生個孩子吧。”
  沈一婷被嚇的一怔,接著咯咯的笑了起來,用指彎輕輕敲了他的腦門一下:“婚禮都還沒辦,你都想著讓我給你生孩子了?你這可太功利了啊。”
  宋寧遠大大的手掌從沈一婷的後背彎過來,將她摟到懷裏,象受了委屈一般,貼近了用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我這不也是跟窮山溝裏沒老婆的光棍學的嗎?”
  沈一婷不明白的他的意思,詫異的抬頭看著他:“窮山溝裏沒老婆的光棍和你有什麽關係?”
  宋寧遠將她整個人按到懷裏,用下巴抵著她的頭,慢慢縷著她順滑的頭發:“我聽說窮山溝裏的光棍沒老婆就攢錢買老婆,怕老婆跑了,就想方設法跟她生個孩子,用孩子栓住老婆。”
  沈一婷想掙開他辯駁兩句,可他摟住了不肯鬆手,她隻好用力捶打他,直到他吃痛的叫了起來:“你怎麽跟賣買婦女的人販子學啊。”
  “其實他們也挺悲哀的,因為窮,想留住一個女人不容易,所以才無所不用其極。”
  “他們那是愚昧無知,法盲!我還用得著你這樣嗎,我已經嫁給你了,即使沒有孩子栓住我,我也是你老婆了。”
  宋寧遠第一次聽到她稱自己是他的老婆,竟然有種欣喜和感動,忙將她摟的更緊,貼在她耳邊哧哧的笑起來。他覺得踏實了許多。
  第二天宋母出院的時候,一家老小悉數到場,簇擁著她出了門,醫院裏的護士醫生看到這場麵,直誇她有福氣。宋母樂得合不籠嘴,一手扶著宋寧遠,一手扶著沈一婷朝電梯口走去。宋玲玲笑著在一旁泛著酸意的自嘲說:“我這女兒可都沒地位了啊,老媽眼裏隻有兒子媳婦,都不疼我了。”
  宋寧遠抬手敲了她的腦門一下:“媽住院這些天你光往外跑,來的次數都還不如小陳,也難怪媽懶的理你了。”
  “我最近事情多,原來的同學出了點事。要不是考慮到你們都能在這陪媽,我也能天天過來報到。”宋玲玲捂著腦門辯解著,求助一樣把眼神轉想宋母和沈一婷。
  “這丫頭正事沒有,雜事特多,隨便一個同學家的貓死了,她都能跑去追悼三天。”宋母語氣中雖然在抱怨,可臉上仍然掩蓋不了寵溺,對於這個女兒,她很多時候是縱容的,因為知道她不會出大格,充其量讓人有點小小的不滿,可對於自家的女兒,作為母親來說,包容心還是很強的。
  隻是到了衛生間的時候,宋玲玲湊了個沒人的場合才到沈一婷旁邊說:“嫂子,有些話當著哥的麵我不好說,跟你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我這兩天和朋友去看了看從前的同學,這個人你也認識,就是蔣忠誠。”
  沈一婷原本站在麵盆邊洗手的動作瞬間停了下來,轉過頭來看著倚著牆的宋玲玲:“他在戒毒所怎麽樣了?”
  “昨天剛出來了,就是人比較憔悴,這一年在裏麵吃了不少苦,身上青青紫紫的都是綁過和自虐的痕跡……不過現在好歹熬過來了,戒了毒,以後就象個正常人一樣生活了。”宋玲玲抿嘴笑了笑,她長的挺英氣,帶著一副細邊的眼鏡,顯出一種知性,沈一婷覺得她象個有主見的女孩子。
  “他挺聰明的,人也刻苦踏實,二十八歲,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年紀根本不算大,如果他肯從頭再來的話,以後一定會有出息的,當年他是碩博連讀,本來應該早就能有作為了。”沈一婷想起當初蔣忠誠刻苦鑽研的勁頭,實在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而自己當初曾經也和他一樣,在學習上幾乎花掉了自己絕大部分精力,若論考試和鑽研學術,她從來在評比中都能過關斬將,可惜這些似乎在後來的工作上很少能用上。
  相比之下,蕭子矜在科研學術方麵要遜色許多,碩士期間總共發表過一篇論文,還是花錢發表的。可好歹混了個學位,出了門頂著個碩士的帽子,比他那群二世祖的狐朋狗友來說,總算麵子上要風光一些。
  “碩博連讀有時候也挺慘的,就象我,本來規定總共讀五年,可我現在已經是第六年了,論文出不來,標準達不到,畢業哪有這麽容易,當初我剛讀研的時候,人家跟我說的都是碩博連讀的好處,還說什麽有充分的時間準備畢業論文。可我學術方麵確實不怎麽行,搞的現在延期畢業,學校保留檔案兩年,明年要是論文還出不來,我就要卷鋪蓋走人了。人家碩士畢業考上來的同學要是博士畢業不了,那好歹還有個碩士學位撐著,你說我這樣,要是拿不到博士學位,那可連碩士學位都沒有,白耽誤這麽多年青春,不被我那幫本科的同學笑話死才怪。”宋玲玲說到這裏總不免唉聲歎氣,“嫂子,我聽說你當初在學術這方麵挺厲害的啊,當初周老那麽器重你,你那時候為什麽沒繼續讀博?”
  沈一婷怔了一下,象被人戳到了軟處,驀地漾起一種傷感,當初周教授確實把她當作得意門生,她本來也一直有意向考博,可自從和蕭子矜分手後的那半年,她的心境恍然轉變了太多,做掉了孩子,在家裏休息了一個多月,她原想悄悄的做掉,瞞著家裏所有人,可還是被母親看出了蛛絲馬跡。每天母親總會心疼的罵她一通,罵過了就哭一陣。那段時間,母親也削瘦了許多,卻想盡一切辦法給她補充營養。在母親的眼裏,自己的女兒是為了家裏而被一個無恥的男人騙了,這個男人定然在她看來是居心不良,趁人之危,始亂終棄,淫蕩下流的。言談中時常把蕭子矜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沈一婷開始的時候哭著勸母親別再說這些了,可時間久了,她覺得越來越麻木,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開始厭惡和人交流了。
  研三那一年,自己是怎麽過的,現在回想起來幾乎就象一場噩夢,她再也沒有從前那種學習的熱情勁,每天昏昏愕愕,連碩士畢業的論文也不過是差強人意。她完全沒料到蕭子矜這個在自己生活中出現時間最短的人,竟然在她心裏形成那樣大的殺傷力,完全把她的人生計劃攪亂了……
  “我當初想早點出來工作,我媽下崗很多年了,家裏一直靠我爸爸,挺不容易的。再說我媽也是個保守人,覺得女孩子讀書讀到這個階段也差不多了。”沈一婷輕輕笑著解釋,這一套說辭是她工作以來任何人問她這種問題時幾乎不變的回答。
  “其實你這學術水準,不讀博可惜了,何況你這個專業,隻讀個碩士出來,沒什麽明顯的優勢,如果你讀博出來,或許可以直接進高校教書,那樣可比你現在的工作清閑的多,待遇也好的多了。”宋玲玲在一旁嘖嘖的惋惜著。
  沈一婷隻是笑笑,沒再說什麽,伸手拉住宋玲玲要和她一起出去。可宋玲玲卻沒動,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有話很難啟齒,猶豫著欲言又止。
  “怎麽了?”
  “嫂子,其實我哥這人有時候也挺悶的,不是什麽話都願意往外說,有時候一個問題難為了好多天,他也許都不會開口問,有時候就擱在心裏,直到爛在肚子裏。但是每回他有心事的時候都會抽很多煙,這是他的習慣,這兩天他我看到他幾乎閑下來就在抽煙,猛抽。他肯定是積壓了很多心事,你有時間的時候跟他好好談談吧,我想隻有你能把他的心結解開。”宋玲玲停頓了片刻,輕輕歎了口氣,徑自朝外走,而沈一婷卻在原地沒有動。宋玲玲一直走到門口,才忽然回過頭來,“其實我早聽說過蕭子矜這個人了,一直都知道。”


  第三十三章
  沈一婷確乎發現了宋寧遠這些日子以來在情緒上發生的微妙變化,眼神中時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鬱,可每回拉住她的手的時候,卻比從前更緊了。她想找個機會和宋寧遠談談,但幾乎每回他都會有意無意的叉開話題。婚禮在緊鑼密鼓的籌備當中,兩人工作忙完了還要忙婚禮的瑣碎工作,連續幾天熬的火眼金睛。沈一婷的母親不忍看到女兒女婿這麽辛苦,每天都定時熬一些去火滋補的湯粥。
  同事小趙卻總是不識時務的在這個時候拉著沈一婷出去逛街什麽的,情緒頗佳,在沈一婷眼裏,小趙從來都是有活力的,即使在最失意的時候。這點和謝珍晴很象,屬於生命力旺盛的人,沈一婷說她們都是打不死的小強型人物。可謝珍晴卻找了一位超級悶葫蘆型的男朋友,聚會的時候帶著和大家見了麵,長的可謂一表人才,但明顯訥於言辭,四個人在茶餐廳包了個小桌子,從始至終都是宋寧遠在調節氣氛。後來沈一婷聽說謝珍晴的男朋友是研究和保養精密儀器的,她猜想這樣的人定然是很嚴謹,也就不足為怪了。可她始終想不通,象謝珍晴這樣八麵玲瓏,精明幹練的女人,是怎麽會喜歡這樣的男人,也許真的是互補作用。
  “租房子住就是不如你住在自己家裏方便,連書桌的木腿都搖搖晃晃,房東留的那幾件家具簡直是七十年代家庭用的,我現在都不好意思帶朋友去我租的房子那兒,簡直丟臉,我琢磨換幾件家具,不用太貴的,好歹撐個門麵。”小趙挽著沈一婷在幽雅豪華的裝飾城裏轉悠,東張西望的在各種家具店麵裏穿梭,“過節還有打折活動,你和宋寧遠結婚,家具置辦齊了沒?沒買齊的話,呆會兒我買了東西贈送回扣卡,你可以拿去用的。”
  小趙一向熱情直爽的態度讓沈一婷一直很喜歡,雖然這幾天已經日日疲勞,可跟她出來的時候,仍然會覺得輕鬆。裝飾城裏逛了一大圈,她買東西也比沈一婷爽快多了,看到順眼的幾乎毫不猶豫,好幾次還是沈一婷提醒她要想清楚再掏錢。
  從高低櫃,梳妝台,小型沙發,一下午的功夫幾乎都置辦齊了,沈一婷對於她的果敢態度佩服極了,她覺得如果是自己買這些東西,一定會權衡很久。
  兩人路過裝飾城的室內花園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吊著的竹編秋千處圍了好多人,隱隱的有吵架聲傳出,小趙見這場麵,不明所以的拉著沈一婷擠到前麵去看個究竟。就見一個年輕女士冷著臉正數落一個著藍色布褂的老大爺,眼裏厭惡的甩下一句:“神經病。”就踩著高跟鞋揚長而去。周圍看熱鬧的人也紛紛散了去,有的還指責那老頭想錢想瘋了之類的話。
  “姑娘,要書桌嗎?”老大爺看著一臉迷茫的小趙和沈一婷,終於不放棄希望的再次詢問了一句,“真的是好書桌,隻是裝飾城裏不讓賣,就一台,我放在樓後的三輪車上了,純手工做的,都是好木料,你們看看就知道了,真的!”
  小趙看到老大爺幾近哀求的神色,仿佛是失望了多次而殘存的一點希翼,再等待著人來肯定一般。沈一婷拉了拉小趙的衣腳,示意她趕緊走算了。可小趙向來仗義,猶豫了片刻,忽然爽快的答應了下來:“大爺!我們跟你去看看!”
  沈一婷覺得小趙這個人什麽都好,但是出門在外太容易節外生枝,何況這老大爺是好人還是壞蛋尚未可知,這樣冒然跟著去,萬一出事誰能來收場?
  她幾乎是被別別扭扭的拉著一起去看了那台書桌,東西被綁在三輪車的後座上,用綿墊鋪好蓋住,當棉布被拉開,順著桌角滑落到一邊的時候,那熟悉的桌型和色調格式,幾乎把沈一婷嚇的倒退好幾步,製作圓滑,工藝精美的桌子,旁邊三個小抽屜,上麵銀色拉環,竟然是蕭子矜曾經拉她去看的那張桌子!
  “這桌子真是設計的巧妙,真漂亮嘿!”小趙左右看著那張桌子,忍不住開口讚歎,顯然是相中了。
  “大爺,您從哪裏弄來的這桌子?”沈一婷覺得心裏咯噔一聲,連忙想刨根問底,眉頭微微糾結,語氣中竟然有幾分質問的口吻。
  “不瞞你們說,這桌子原來是一個先生要送人的,委托我看著倉庫,他自己去了上海,但是接貨的先生連看都不看,直接說不要,還讓我銷毀了算了。我一看這桌子做的真是好,連上麵的拉環都有講究,裝飾城裏要買這一張桌子,那價錢絕不會便宜了。可是怎麽都沒人信我,怕我是騙子,這幾天問了無數買家具的人,他們都不跟我來看看就直接說不要。本來今天要是再賣不出去,我就幹脆拉回家自己用得了。這東西要真是銷毀了實在太可惜了。”老大爺扶著桌子跟她們講著其中的來龍去脈,忍不住露出惋惜的神色。
  “讓你看倉庫的那位先生姓蕭?”
  “對,姑娘怎麽知道?”
  “接貨的是什麽人?”
  老大爺看著沈一婷越來越凝重的表情,意識到事情並不簡單,收起剛才討好的表情,開始露出一絲為難:“姑娘,你這是買桌子還是查家底啊?我賣桌子也是有風險的,如果那位蕭先生和接貨的先生有一方知道了我沒把桌子銷毀,還拿出來賺錢,我恐怕被追殺的可能性都有。你們要買就付錢趕緊拉走,不買就算了,別的我真不能說什麽。”
  “一婷,這桌子我不要了,來曆這麽複雜,將來買回去萬一出什麽事,誰負責的了?電影裏經常有因為買回一個梳妝台什麽的,最後家裏鬧鬼的戲碼。或者是一個桌子裏藏著某個凶案的真相,最後有人上門滅口,買主一家遭難的。”小趙撫了撫胳膊,顯然是被嚇到了,在一旁蹭了蹭沈一婷,示意她趕緊離開。
  “這桌子多少錢?”沈一婷沒有聽小趙的,反而認真的問起了價錢,咬著嘴唇,蹙緊眉頭,象是在用心思索著什麽。
  “我不開高價了,一千塊錢拉走。你們也看到了,這桌子質地做工都特別好,在裝飾城裏沒個好幾千根本拿不下來,你們要是不想要的話,我自己弄回家用,一分不能再少了!”那老大爺兩手一攤,表示沒有再商量的餘地,將已經鬆開的繩子要重新綁起來。
  “好,一千塊,我買了。”沈一婷象下定了決心,旁邊小趙如何勸說都不管用。末了掏出手機打了電話給母親:“媽,我買了一張桌子,我找人運到家,你找塊布蓋上扔在地下室裏不用管就好了。”接著啪的一聲合上手機,臉上的神色卻陰晴不測。
  小趙和沈一婷相處時間不短,向來知道她是個懂得理性消費的人,可這次卻讓她瞠目結舌,陰沉著臉,仿佛心裏藏著許多事,沉思了片刻,終於對小趙說:“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情去辦,就不能陪你了。”
  小趙知道她平時待人都是和顏悅色,溫厚謙虛的,今天這種恍若發生大事的表情著實少見,沒敢再多問,連忙懵懂的點了點頭,看著沈一婷急匆匆的朝相反方向走去。
  她進了移動營業廳,在查詢的專用服務器上點擊觸摸屏,進入專有網站,開始查詢自己通話和短信記錄,輸入密碼,看著滑動塊一點點的前進,她的心砰砰直跳,象眼前閃動的屏幕,五彩斑斕的讓人眼花繚亂,終於顯示出一長串係統的記錄,她慢慢的拖動滑塊,盯著一係列數據,終於把眼光聚攏在四月十一日早晨的三個未接來電和一個已接來電上,號碼相同而熟悉,她認出那是蕭子矜的號碼,而這些來電她根本不知道……她拚命回想當天的事情,有些已經漸漸模糊,但她知道那兩天她確乎整日都和宋寧遠在一起……
  她頹然的慢慢坐在營業廳的椅子上,看著來來往往辦業務的顧客,覺得心裏慌慌的,空蕩蕩的幾近有些失魂落魄。宋寧遠從始至終一句關於蕭子矜的話都沒對她提起過,有時候幾乎是在刻意避開。她以為如果宋寧遠不知道後來的事情的話,她也預備一輩子都不再提這些,幹脆就當作什麽都沒有,自己一個人把所有一切都解決了,然後一心一意的跟宋寧遠在一起。
  可現在她明白,宋寧遠什麽都知道,不但知道蕭子矜就是曾經和她有過千絲萬縷的關係的人,而且也知道後來的事。他不是不在意,其實是很在意,隻是他完全不想表現出來,不想告訴她其實他都知道,不想問她是不是嫁給他還有別的想法……
  沈一婷終於坐不住了,提起包出了門,搭上車直接回了她和宋寧遠的家……
  打開房門的時候,家裏莫名的一片燈火通明,客廳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了,映襯著新裝修好的房子,一室通透明亮,顯得幽雅而舒適,桌上擺好了幾道菜,鮮豔豐盛,她知道宋寧遠做菜的次數並不多,今天竟然特地下櫥。圍裙還沒撤掉的他正在一旁布置碗筷,有種濃厚的居家氣息。聽到門的聲響,終於回過頭來,看著慌慌張張進門的沈一婷,忽然衝她平和的笑了起來:“你回來了。”
  沈一婷詫異的看著桌上擺的飯菜,竟然還有一瓶葡萄酒,因為一路跑來,氣喘籲籲的無法平靜心情,看著片刻又把頭轉過去忙碌的宋寧遠,艱難的咽了口水:“寧遠,我想跟你談談”
  她察覺到宋寧遠背後微微一僵,手停在半空數秒,很快又恢複自如,語氣依舊平靜如常:“談什麽?”
  沈一婷在路上組織了很長時間的話語竟然在這個時候覺得慌亂而無從開口,沉默了良久:“我覺得我們之間也許有些誤會,既然我們已經是夫妻了,就該坦誠相對,從前我沒有把話全部挑明,隻是因為我不希望你誤會,從前的事情我真的希望能自己解決掉而不去困擾別人,並不是我不夠信任你。”
  “你到底想說什麽?”宋寧遠停下手中的忙碌而轉過身來,幽深的眸子盯著沈一婷略有激動的表情,一瞬不瞬的,幾乎想將她看透。
  “我喝醉的那天,確實是跟蕭子矜在一起……我想你也已經知道他是誰了……”沈一婷說到這裏有種無奈和歎息,原來有些事情,即使再難以啟齒,終究要擺到台麵上來,開誠布公的給別人看,“他就是那個當初使我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人……我以為我和他早就完了,可沒想到他兜了一圈又回來了……我告訴他我已經結婚了,他也隻是要求我能最後抽出一天時間,跟他一起到原來的住處去看看,僅此而已,我跟他已經不會再見麵了!”她拚命的解釋著所有,仔細辨認的著他的表情。
  “一婷,那天晚上我找了你很長時間,最後看到那樣的你,我覺得自己失敗極了……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因為我而喝的酩酊大醉!”宋寧遠驟然間眼圈微紅,語氣由緩變急,“其實長大以後的你和小時候差別真的很大,那時候你會告訴所有人我是你一個人的,你那時候的跋扈霸道我至今都記得,因為那樣才是真的你!可是現在你對誰都是謙和有禮,笑容可掬,這麽多年乖乖女的教養已經把你包裝的太好了!我以為你不會再象從前那樣無理取鬧,耍小孩脾氣。可我後來發現不是的,你依然會吼會叫,會吵鬧會打人發狠,可是這些能激起你情緒,讓你坦露本真的都隻是針對蕭子矜而已!那天我把你抱上車以後,你說了什麽你還記得嗎?你說你愛他!”
  沈一婷驚的完全木在當場,腦中瞬間一片空白,徹底傻住了,睜著圓圓的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捏的緊緊的,冷汗直鑽的她心口疼。就象被人狠狠的將藏在心底最隱私的秘密挖出來一般,疼痛而帶著羞恥。原來這塊隱疾從來就沒有消除過,遮掩了一時,卻無法連根拔掉……可現在,宋寧遠連遮掩的機會都沒有留給她……
  “對不起……”沈一婷慌忙失措,逐漸消失了銳利,頹然自失的微轉過眼神,醜陋的傷疤,終究被自己最親近的人揭開了,連想埋在心底塵封,直到爛掉的權力都沒有了……她覺得那是一種委屈和對自己的恨意,沒止住不爭氣的淚水,瞬間就湧了出來。
  宋寧遠怔怔的看著她,沒想到她竟然默認了,他幾乎有種絕望,原來她真的還在愛著蕭子矜,原來這個人真的從始至終就沒離開過她的心裏,象深入骨髓的瘡疾,挖的再深都不能根除。他承認自己疑心了,因為隻要他想到也許沈一婷並不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他就有種不可遏止的難受。其實那天晚上她隻是隱隱約約叫了一個人的名字,而他也未曾確定那個人是誰。可當他真的試探的說她曾經醉後說過自己是愛蕭子矜的時候,他沒想到她真的承認了……
  “傻瓜!為什麽你不否認!”宋寧遠直接將圍裙扯下來扔到一邊,站在她身前,幾乎擋掉了她前方的視線,一種從未有過的憤懣和劍拔弩張。他伸手用棉質的袖口幫她抹了一把眼淚,可力道大了些,擦的她白皙的臉上頓時紅了一片。他想把她拽到懷裏緊緊的摟住,再也不允許她掙脫開來,可終究心底那把邪火燒的他絲絲抽痛,停了片刻,轉過身就朝門口走去。
  “宋寧遠!”沈一婷聽到外麵的防盜門被用力帶上,象把自己的心關閉了一般,終於遏止不住要喊回他,歇斯底裏的大吼,“我是真的想嫁給你!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第三十四章
    沈一婷獨自坐在飯桌邊,看著幾樣普通卻充滿溫馨的菜色,在柔和的燈光照耀下,顯得愈發可口。一瓶葡萄酒立在一邊,桌上擺著兩副碗筷,可現在隻有她一個人。一室寂靜,即使布置的再好,終有些淒涼。一直坐著,盯著桌子上的菜飯,卻始終沒有動筷子。
  她終於想好好的經營一段婚姻,把過去的紛繁都拋開的時候,原來一切並不如她所想。搖蕩的神思橫亙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緒,勾連著一些雜亂的人事。她以為自己對蕭子矜隻剩下厭惡和憤懣,即使幾年過去了,這些心情已經淡去了很多,她仍沒料到當初那種牽絆和複雜的感情還存在在心裏。當宋寧遠試探的說她曾經神智不清的時候說自己愛蕭子矜時,她竟然完全沒有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隻是一種震驚和羞愧。
  手指慢慢從額角的兩邊插進一頭直發中,帶著疲憊和無奈。原來蕭子矜就是一顆原子彈,將一切炸毀以後,放射物質還要殘留很久,滲透在土地的本源……隻是沈一婷沒想到宋寧遠會這樣試探她,將她心底裏隱藏在一個角落的秘密用這樣的方式呈現出來……她覺得她恨這樣的自己,恨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還在愛著蕭子矜……但是她想選擇的路卻是一直清晰的。
  輾轉了很久,她挪到沙發上,一遍一遍給宋寧遠打電話,她想告訴他,她自從決定要跟他結婚的那一刻,就沒想過要回頭,她是趨近於保守的人,一直把婚姻看的很神聖,她願意付出婚姻,就是希望把一輩子都交到那個人的手中。
  手機是通的,可就是沒人接。於是她改用發短信,一連發上很多條,卻沒有任何回應。她想他是真的生氣了……從小宋寧遠就很少生氣,不論她如何纏著他,霸著他使小性,他一直都和顏悅色,寵著她,護著她。那時候她喜歡拿著棒棒糖坐在他旁邊看他寫作業,在傍晚的樹下,聽著沙沙的響聲,那種感覺愜意極了,簡單而舒適。可現在她知道宋寧遠在意的東西不止是這種安靜和溫馨,他在意她是否全心全意的愛他。
  沈一婷一直沒有到床上去睡覺,倚在沙發上,握著手機等著宋寧遠,電視機頻道換來換去,過了很久,已經到了淩晨,她直到實在撐不住睡著了……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將她的薄睡驚醒,她下意識的認為是宋寧遠,連忙抓過來就急切的按下接聽鍵:“寧遠!”
  “一婷姐!”電話那頭是個細嫩清脆的女聲,熟悉而帶著慣有的友好,一時間沒有緩衝,沈一婷剛剛燃起的一絲希望又被澆了冷水,她分辨出那是陳莎的聲音。
  “小陳,這麽晚了,怎麽是你啊?”
  “一婷姐,寧遠哥他喝多了,在我這裏呢,他心情看來不好,吐了兩回,看來挺難受的,這麽晚了,現在我安排他先在我這裏睡一覺,你明天早晨過來和他一起回去吧。”
  沈一婷聽到這裏略有些窒息,耳朵裏嗡嗡作響,她沒想到宋寧遠竟然會跑到陳莎那裏去了,如果是在別人那裏,她尚不會有什麽想法,可當初陳莎和宋寧遠畢竟有相親一事在前,而且陳莎從前一直是宋母看中的媳婦人選,即使現在和宋家的關係也相當密切。從前沈一婷沒和宋寧遠確立關係的時候尚且沒有在意的感覺,可現在兩人的關係已經板上定釘,憑空聽說自己的丈夫喝醉了深夜跑到陳莎家中,讓她無論如何都覺得別扭和不能接受:“我現在就去。”
  打車一路到陳莎家裏,幾乎一口氣都沒喘一路上了樓,在門口就聽到宋寧遠在高聲喊著什麽,似乎神經異常興奮。敲開門來,才發現他整個人坐在地毯上,頭枕在沙發上,襯衫上麵的三顆紐扣揭開著,坦露的半個胸膛在呼吸中起伏,手撫著額頭,鞋卻甩到一邊,四仰八叉的坐在客廳的正中央。茶幾上放著醒酒茶,室內的燈光打的卻很柔和。
  沈一婷跟陳莎道了聲謝,直接走到宋寧遠旁邊,伸手握住他的胳膊,看著他通紅夙醉的臉,瞬間有種心疼的感覺,用力想拉起他:“寧遠,我們回家吧。”
  宋寧遠依舊自說自話的喃呢著什麽,絲毫沒有理會沈一婷的話。
  “一婷姐,我家客房的床也夠大,不如你和寧遠哥一起先在我這裏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吧。”陳莎看著他倆的樣子,在一旁提議。
  沈一婷幾乎沒有猶豫,客氣的搖搖頭:“不用了,我們打車回去,今天勞煩你了。”
  陳莎倒沒有拘束,知道沈一婷的話中有種客套疏遠的意味,也知趣的沒再堅持:“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氣的。那我送你們下樓吧。”
  沈一婷拽起宋寧遠的一條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費力的扶著他,在陳莎的指引下出了門。宋寧遠醉的認不清人,東一句西一句的跟沈一婷亂扯著無關的話。可沉重的身體半倚在她身上,著實將她累出一身汗。
  半夜兩點多的街道,路燈的光亮依舊耀眼,可路旁卻安靜了太多,涼風吹在身上,微微感到清爽。沈一婷叫了出租車,可宋寧遠說什麽也不上車,一個人晃悠悠的朝前走,最後在街上仰起脖子就要嚎上兩句流行歌曲。沈一婷沒有辦法,隻好讓出租車開走,自己陪著他步行。
  “你別老拽我,我都看不清路了!”宋寧遠甩掉沈一婷挽住他胳膊的姿勢,醉意充斥著神經,走路幾乎呈“之”字型。沈一婷再次上去扶他,又被他甩開,她再上去挽著他。
  “你……少來這套!我老婆很凶的!”宋寧遠的胳膊被她箍的死死的,怎麽也甩不開,著急的撂下這一句。
  沈一婷怔了一下,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接著露出一絲苦笑,貼著他的側邊:“你老婆什麽樣子?她怎麽凶了?”
  宋寧遠用餘下的那隻手使勁撓了撓頭,蹙著眉頭,將手揮了揮,從鼻腔裏哼了一聲,可那聲音似帶著一種無奈和自嘲:“她以前很凶,現在不凶了,至少對我不凶了……但是我就是喜歡她以前凶的樣子,可是她一年一年的變化,最後把當年的影子都淹沒了……嗤!其實是我傻!她當初還是個小孩,後來經過那麽多事了,她還能保留多少當初的東西?很多東西都遺留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了……”
  “她當初忽然說要跟我結婚的時候,我就知道她一定有心事,但是我也是有私心的,我想這對我來說是個機會,以後結婚了一輩子拴在一起,隻要我每天做一件讓她感動的事,小感動堆積成大感動,用不了很久,何愁她不會愛上我?可是我後來發現,我們結婚以後情況就不同了,我想立即把她心裏藏著的人挖走,想讓她徹底成為我的!”
  沈一婷攙著他再也走不動了,搖搖晃晃的坐在天橋的階梯上,仰望著夜晚的星空,深夜的風吹在天橋上,蒼涼而清冷。宋寧遠倚著欄杆,依舊自顧自說著胡話。
  “你老婆會愛上你的,她一直都希望能跟你在一起!她不會背叛你的!”沈一婷扳過宋寧遠的肩膀忽然衝他吼著,“為什麽你跑去找陳莎?!為什麽你不回家把話跟你老婆說清楚?!”
  “她不會愛我的!”宋寧遠掙開沈一婷的雙手,激動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她曾經願意為另外一個男人生孩子!可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那樣激情過!”
  沈一婷猛然塄住了,怔怔的看著宋寧遠,心裏有一道藏在背麵不為人知的傷口硬生生的被撕扯開來,她沒想到宋寧遠連這些都已經知道了,她那些不堪的過去幾乎已經暴露無餘,象被剝光了放在櫥窗裏展覽,連最卑微的隱秘也被人窺探到了。
  那曾經是她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和蕭子矜分手的時候她傷心了很久,可傷心之餘,在內心深處,她並沒有對蕭子矜完全死心,她甚至相信蕭子矜會來找她解釋清楚的。可後來她沒等來蕭子矜,卻等來了自己懷孕的消息……那段時間她坐立難安,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在宿舍裏蹉跎了三天,最後終於鼓起勇氣去找他。
  在連續打他的電話,給他發短信,他都沒有任何回音之後。她決定頂著中午的烈陽在他去實驗室的必經之路上堵他。當沈一婷看到他的時候,蕭子矜正摟著一個漂亮小巧的女生,有說有笑的從對麵走來,那神情就象曾經跟她在一起一樣。當時沈一婷完全呆住了,心裏咯噔一聲想摔碎了什麽,瞬間她終於明白了,頓時對自己之前還希翼著他會來找她解釋清楚的想法感到無比可笑,原來他缺了她依然會過的很好……
  她還是沒放棄最後的希望,迎過去堵在他們麵前,她看到蕭子矜的臉色變了:“我有話想跟你說。”
  蕭子矜摟著那女生依舊沒有放手的意思,歪著頭露出一臉無所謂的笑容:“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沈一婷看了一眼旁邊的女生,心底裏泛起一種委屈,略帶一絲敵意的語氣:“你先讓她走開!”
  那女生年紀不大,裝扮卻很成熟,大大的眼睛襯托著水靈的氣質。聽到沈一婷的話,不免有些不舒服,站著不肯動。沈一婷瞪著蕭子矜,同時也瞪著那個女生,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有種強烈的嫉妒和恨意,倔強的眼神幾乎要泛起淚水。她覺得她當時的眼神一定看起來凶神惡煞。
  蕭子矜終於還是把那女生支開了,沈一婷才冷冷的發問:“她是誰?!”
  “我現在的女朋友啊,藝術係的係花,上回舞蹈比賽得獎的那個,才大二呢,還不滿二十歲。怎麽?你看到人家,是不是有種歲月不饒人的感歎啊?說實話,她可比你這樣的讓人有感覺多了。”蕭子矜當時的語氣近似於一種調侃,戲噱的笑著,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根來悠閑的放到嘴裏。
  沈一婷氣憤的一把將他嘴裏的煙拔出來扔到一邊,盯著他惡狠狠罵道:“無恥下流!”
  蕭子矜微怔了一下,幾乎沒有任何意外,不屑的哼了一聲,點著頭將臉轉到一邊:“沈一婷,你下次再罵我還能不能找個新鮮詞?你罵了這麽多回怎麽都沒形成審美疲勞?”
  沈一婷看著他吊二鋃鐺的樣子,聽著他無所謂的語氣,簡直失望到極點,她恨自己竟然會愛上這樣的人,恨自己竟然懷上了他的孩子,更可恨的是,在這之前,她竟然產生過想把孩子留下來的愚蠢想法……而他已經徹底不要她了,在和她分手短短一個月時間內就泡上了別的女朋友,並且公然帶出來向她示威。她覺得自己僅存的一點自尊和堅強下去的理由都被他擊碎了……
  她轉身就要走,蕭子矜一把從後麵拉住她,這次語氣倒是前所未有的正經,手上力道很大,扣著她的手腕不肯放開:“你到底找我要說什麽?……是不是你想我了?”
  沈一婷恨的咬牙切齒,猛甩開他的手,轉身逼視著他,絲毫不願意顯出任何傷心:“你做夢吧!我是想告訴你!象你這種下三濫的男人別再去禍害小女生了!誰沾上你都會倒八輩子黴!”
  她丟下目瞪口呆,一臉激憤的蕭子矜,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步子邁的越來越快,心裏卻越來越難受,她那回覺得從來沒那麽絕望過,一邊哭一邊跑回宿舍。她不停的在心裏罵自己,明明隻是為了錢,可最後卻把心都交出去了,自己竟然愛上了這樣的人,這樣一個根本不值得愛的人……如果隻為了點錢,那現在應該算是求仁得仁,可她明白自己在蕭子矜身上遺失的東西已經太多了……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一早,宋寧遠從夙醉中醒來,覺得渾身酸疼,象被人打了一頓,微抬起胳膊,想順勢翻個身,瞬間感覺到懷裏摟著一個人,確切的說是懷裏的人在摟著他,頭臉都貼著他的胸膛,緊緊的抱著他不放。一時間把宋寧遠驚的一個激靈,下意識的伸手想推開,才猛然發現是沈一婷,粉紅色碎花的睡衣,披散著頭發,在晨光中熟睡的樣子,顯得十分可愛。他驚訝中泛起一絲動容,慢慢放下半抬起的手臂,重新輕輕的攬著她的肩頭。昨晚他隻記得自己奔出去以後就進了一家酒吧,一連喝了幾杯,隻覺得人聲和音樂在沸騰,而自己的心情卻始終低落著,後來意識就漸漸模糊了,隻隱約覺得嗓子疼,昨天似乎在唱KTV,並且唱的很爽,從來沒覺得這麽暢快過。
  沈一婷知道他醒了,隻是兩人都沒說話,她昨天半夜追著搖搖晃晃還在天橋上大聲唱歌的宋寧遠走了很遠,無論她怎麽拉他拽他勸他,他就是不肯回家。昨天他絮絮叨叨的講了一堆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曆,幾乎連小學被老師罰站,中學揪過女生的辮子都講了出來,弄的沈一婷哭笑不得,最後路過一家通宵營業的肯德基,她想拉宋寧遠進去坐一會,而他卻說什麽也不肯,一屁股坐在門外的台階上就是不起來。沈一婷實在沒辦法,囑咐他不要亂走,自己進了肯德基想買杯牛奶給他。
  前後不過兩分鍾時間,等她提著牛奶杯的袋子出來的時候,宋寧遠已經不見了。沈一婷被急壞了,在街上四下尋找,扯開嗓門叫他的名字,最後在街道拐角處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乞丐旁邊找到了他。他和那倚在牆角正要睡的乞丐並排,盤腿而坐,不過片刻功夫,竟然和人家稱兄道弟,聊的熱火朝天。
  沈一婷上去拉他走,他竟然揮了揮手,很不耐的嚷嚷了一句:“大老爺們兒說話,你少在這摻和!”
  她差點氣結暈倒,又怕他酒後大腦不靈光,被人把銀行卡密碼什麽的套了去,坐在他旁邊盯緊他。到最後連乞丐都看不下去了,裹著一張破席衝宋寧遠說:“兄弟啊,象你們倆這樣的我見的多了,這一塊兒天天到晚上都有這樣的事,上回還有一個女的把一個男的捅了好幾刀,血流的嘩嘩的,那叫一個慘!聽說沒送到醫院就死了……所以說,聽哥哥一句話,想在一塊兒也不難,但是好歹得回家把離婚證辦了再說……”
  沈一婷聽到那乞丐竟然把他倆看成了婚外戀,還說的這麽語重心長,氣的眼都綠了,剛想回罵兩句。卻看到宋寧遠剛才還一直點頭稱是的樂嗬表情,這時候忽然臉色就沉了下來,還未等沈一婷說話,他就先吼了起來:“誰說我要離婚?!”
  一句話驚的沈一婷和那乞丐都愣住了,見他“騰”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誰跟你說我要離婚?!”
  那乞丐還不明白自己如何說錯了話了,一臉疑惑的看了看宋寧遠,又看了看沈一婷,片刻才無奈的笑笑:“你不離婚,還這樣不等於耽誤你老婆嗎?”
  一句話徹底將宋寧遠激怒了,借著酒勁一把將那乞丐從一堆破席中拽起來,餿臭的氣息彌漫了過來,可他毫不在意,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惡狠狠的瞪著那人,甚至有種委屈和悲傷:“我耽誤她?!我怎麽耽誤她了?!就因為她愛別人?!但是我才是她老公!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她也是心甘情願嫁給我的!我又沒有脅迫情節!為什麽我要離婚?!”
  沈一婷趕緊上去拉宋寧遠,怕他跟乞丐撕打起來吃了虧,看他醉的神魂顛倒,萬一把乞丐打出好歹,也是要追究責任的。她從後麵抱住他:“寧遠!放手!我們趕快回去!我求你了!”沈一婷連拖帶拽,好不容易才將他和乞丐扭打成一團的局麵分解開,“別耍酒瘋了!跟我回去!”
  乞丐呲牙咧嘴的踉蹌著坐回破席上,顯然一副好心當成驢肝肺的抱怨神情:“這世道,怎麽連第四者都出現了啊……”
  宋寧遠放開癱在一旁的乞丐,整個人象激鬥中的獅子,不可遏止的憤怒和絕望,狠不得上去想再踹他兩腳。沈一婷緊緊抱著他不鬆手。
  “她想跟我離婚?她真的想跟我離婚了?!”宋寧遠有種無助的詢問著,掙開沈一婷,慌亂的朝前走,步伐卻帶著一種紊亂和零散,走的很快,仿佛急於想尋找丟失的東西。
  沈一婷從後麵趕到他前麵,堵住他的去路,雙臂猛然抱緊他,掂起腳來吻上他彌漫著酒香的唇,連帶著一種安撫和懲罰。宋寧遠腦中一片混沌,可這種感覺卻異常清晰,嚇的伸手想要推開她。沈一婷沒有給他神智不清的舉動任何機會,雙手象藤蘿一樣纏著他的後背,靈滑的舌頭探入他口中,攫取酒的醇香甘甜,漸漸開始吮咬。宋寧遠儼然被強吻的委屈和迷亂,連連退到人行道欄杆處,腰部倚著冰冷的欄杆,已經沒處可以退縮,象被逼到絕境,不知所措的跟隨著她強勢的動作,逐漸回抱住她,開始猛烈的回吻她……
  直到兩人氣喘籲籲的停下來,宋寧遠因為酒勁的作用和長吻的缺乏呼吸,覺得開始眼冒金星,而耳邊卻是沈一婷斬釘截鐵的聲音,一種警告和依賴:“宋寧遠你給我聽著!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一片安靜和溫馨,屋子裏舒服而暖人心,宋寧遠依舊沒敢動,溫柔的姿勢摟著她。而沈一婷也順從的靠在他懷裏,床墊軟軟的讓人有種永遠賴在上麵的欲望,很久沒有的心安。
  “我們這樣躺到什麽時候?”宋寧遠終於發問了,帶著一種閑適和寵溺,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回到家裏,隻是他覺得昨天晚上的夢很甜……
  “一直躺著吧,你想躺多久我們就躺多久。”沈一婷窩在他懷裏喃喃的回應著。
  “你餓不餓?”
  “餓了,我昨天晚上的飯都沒吃,一直餓到現在。”
  “我也沒吃。”
  “那咱們吃點什麽吧。”
  “吃什麽?你說吧。”
  沈一婷思索了半天,才終於從他懷裏抬起頭來看著他提議道:“去吃‘品冠天下’的蓋澆飯吧。”
  “好。”宋寧遠想也沒想直接答道。
  和宋寧遠在一起似乎最常吃的就是蓋澆飯,經濟實惠,味道也好,兩個人二十元就擋住了,另外還附送一小碗紫菜蛋湯,吃的舒服愜意,“品冠天下”的環境也相當好,幹淨利落的白色桌子,藍色座椅,輕音樂回蕩著整個店麵,令人心馳神往。
  “婚禮的事兒差不多了,婚慶公司都聯係好了,過幾天我爸媽想請你父母,連帶著咱們倆一起吃頓飯,商量商量辦婚禮的瑣事。”宋寧遠看著自己麵前的魚香肉絲蓋澆飯,略帶輕鬆的對沈一婷說。
  “我爸媽對你父母的安排也沒什麽意見,大家坐下來也就是見見麵,隨便聊聊家常吧。從前咱們好歹也鄰居好多年,敘敘舊也有不少話說。”沈一婷故意避重就輕,因為以自己母親的個性,向來不是好惹的。從前和宋寧遠住鄰居的時候,自己的母親和宋寧遠的母親也總是互相看不慣的。母親說宋母平時有點知識分子的清高,見人愛理不理,用鼻孔看人。而宋母總覺得沈母沒什麽高深文化,沒什麽正經工作,天天在家東家長西家短的太過俗氣。樓上樓下的住了好些年,見麵真正交流的時候並不多。倒是兩家的父親很談的來,經常坐在一起下棋或者討論學術。當初介紹沈一婷和宋寧遠見麵的時候,沈母考慮再三,最後想到宋寧遠還是個不錯的小夥子,才同意讓女兒跟他相親。
  兩人吃過飯出了餐廳,台階的高度一時間讓沈一婷難以適應,一腳沒踩穩,猛然一拐將鞋跟崴斷了,險些從台階上跌了下來,幸虧宋寧遠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住才讓她整個身子平衡了。
  “這鞋什麽質量啊?”宋寧遠看著她斷掉的鞋跟和無法走路的狀態,幾乎沒猶豫,直接將她橫抱起來,下了台階,四處張望了一番,直接走到樹蔭下的長椅邊,將她輕輕的放在上麵。
  “我這是名牌鞋呢,沒想到這麽不結實,你帶我到維修點去,人家會免費修的。”沈一婷還保持著摟住宋寧遠脖子的姿勢,尷尬的跟他提議。
  “別麻煩了,坐在這等著我,我到附近的鞋店給你買雙新的,一會兒就回來。”宋寧遠笑著拍拍沈一婷的臉蛋,示意她乖乖的坐著,自己站起來過了馬路到對麵的大商場去。
  沈一婷忽然覺得有種感覺甜甜的,就在心裏,其實自己所求的不過就是每天的平靜。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百無聊賴的玩起最原始的遊戲,俄羅斯方塊。過了小十分鍾,她覺得眼前的陽光忽然被一個黑影擋住了,詫異的抬起頭來,才終於發現是張順,不遠處還放著他的一輛摩托車,穿著一身灰黑色的T恤,五大三粗的身段,而臉上一笑起來露出兩排大門牙,活象《士兵突擊》裏的許三多,隻是沈一婷知道張順可沒那麽憨厚。
  “婷婷啊,你怎麽一個人坐這啊?聽說你要結婚了,這請帖怎麽也沒給哥哥我發一張啊,好歹咱也十好幾年的鄰居,這個麵子都不給?”張順顯然對沈一婷的做法相當不滿,搖著頭抱怨著,見她仍然沒有理睬的意思,才繼續說道,“姓蕭的是怎麽被你打發走的?連房子都賣了,你媽可為失去這麽好一鄰居惋惜了好幾天呢,小區裏據說還要給他開什麽歡送會,你當時沒去參加吧?”
  沈一婷懶的聽他胡言亂語,想起身走人,無奈鞋子不方便,隻是冷漠的把頭轉到一邊:“小順哥從局子出來了?今天這麽閑,不如回去好好陪陪張阿姨,別人的事不管的好。”
  張順碰了一臉灰,卻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仍舊笑嗬嗬的望著沈一婷:“你哥聽說姓蕭的回來了,可氣的不輕啊,他該不會是被你哥打走的吧?”
  沈一婷早料到沈一鑫知道蕭子矜回來的消息肯定是張順說的,心底更加漾起一層厭惡,早知道他的為人,便決計不願再搭理這種人。
  “婷婷,你小順哥我對你可是知根知底的人,你對那姓蕭的怎麽樣,哥哥我心裏頭清楚的很,當初你和他住在外頭的時候被我撞見了,不還托哥哥我替你保密嗎?後來你跟那小子有崽兒了,你早就知道了,可是拖了三個多月,馬上紙都包不住火了,才被你媽發現了。當時還是哥哥我悄悄跟你媽透露了一個比較安全保險的地方去卸貨呢。你當時心裏在想什麽不是很明顯嗎,你為那姓蕭的都這樣了,要說自己對他沒感情這鬼才相信!”
  沈一婷實在聽不下去他的話,恨不得立即將他趕走,拿起電話來想打給宋寧遠,卻一把被張順攔住了,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卻顯得樂嗬嗬的,似乎在告訴她伸手不打笑臉人的道理:“你老公和你婆家的人恐怕還不知道這些吧?中國人還是比較傳統點的,誰希望自家媳婦帶著一大堆過去?就算你老公能接受,那他家裏人呢?婷婷,你和我那可是和自家兄妹一樣的,哥哥我不護著你護著誰啊?是不是?”
  “你到底想幹什麽?!直接說重點,不用再繞圈子了!”沈一婷憤恨的瞪著他,可心裏已經慌成了一團,咬著牙,覺得身子都在發抖。
  “嗨,小事兒,真是小事兒。”張順揮了揮手仿佛並不曾在意,放低聲音對沈一婷作了個姿勢,“其實就是哥哥最近手頭上有點緊,你也知道,哥哥我剛從局子裏出來,我媽現在住精神病院也需要錢,哥哥我一個初中畢業,不象你是高材生,也找不到什麽發財的地方……”
  “你想衝我要錢?”沈一婷冷冷的看著他,早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的事情終於確定了下來,狐狸繞再多圈子,打扮的再美麗,尾巴到最後總會露出來。
  張順給沈一婷寫了一串銀行卡號塞到她手裏,滿臉堆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哥哥我不貪心,就五千塊錢,你三天內打進帳裏,我是守信的人,以後都裝啞巴,真的!”
  “我沒錢!”
  “你看著辦吧,哥哥不逼你。”張順走到一邊,跨上摩托車,帶上碩大的頭盔發動了車子,片刻又轉頭對沈一婷熟絡的招呼了一句,“結婚的時候別忘了請我,我一定到的!”章
  看著摩托車揚長而去的背影,沈一婷愣在原地足有一分多鍾,指尖象冰凍一樣冷的無法動作,心跳的撲通撲通卻異常清晰。待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乎一秒也沒有停留,直接甩掉壞了一半的鞋子,隻穿襪子就過了馬路,一瞬間她特別想見到宋寧遠,心裏的慌亂而不知所措。
  踏上對麵的人行道時,幾乎路上所有的眼光都朝她這種怪異行為望了過來,她來不及管,隻想衝進商場裏去找宋寧遠。
  迎麵提著一個白色鞋盒的男人漸漸走近,她看清那正是自己想見的人,連忙加快了幾步,踩在大理石的光滑地麵上,朝著他奔過去。
  宋寧遠也看到了她,見她慌張失措,赤腳就跑來的樣子,驚的趕忙停住了腳步。沈一婷迎麵撲到他懷裏,緊緊的抱著他,象即將被水衝走的小鬆鼠死命的抱住岸邊的樹,臉埋在他胸前,仿佛想找到一絲安全感。
  宋寧遠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的差點沒站穩,在反應過來以後,連忙反摟著她,感覺她的身體都在顫抖,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謄出那隻沒拿東西的手,慢慢安撫她的後背,貼著她耳朵的輪廓輕吻她:“怎麽了?”
  “寧遠,別離開我。”她的聲音悶悶的,帶著一種無助和擔心。
  宋寧遠怔了一下,看著她的樣子,片刻間又嗬嗬的笑了起來:“你老公我還健在,不會把你扔了的。”

  第三十六章
  沈一婷猶豫了兩天,考慮到張順一定是《魚夫和金魚》裏的那個老太婆,是個貪得無厭的人,如果輕易把錢匯過去,他一定還會要第二次,第三次……可是如果不滿足他的要求,以他的為人說不定真的把她的過去添油加醋的抖出去。她急噪的不知怎麽才好,倘若直接告訴宋寧遠或許不太合適,兩人的風波才剛剛結束,她再也不希望節外生枝。可她覺得自己一個人無論如何也應付不過張順那無賴。想了很久才終於想起了沈一鑫,平時他們兄妹來往不多,小時候還經常因為母親的偏心而發生爭執,很長時間裏,在沈一鑫的眼裏都是厭惡這個妹妹的,直到三年前的事情發生以後,他再也不能對她冷漠和敵對,那時候沈一鑫得知沈一婷所做的一切時,幾乎完全驚呆了,暗暗決定用以後所有的時間,盡最大的努力來來好好愛護這個妹妹。
  沈一婷播通他的電話時已然是無人接聽,通話提示說轉到語音信箱,她略帶失落的掛上了電話,過了片刻思索著還是應該告訴沈一鑫一聲,才連忙重新拿起話筒,在他的語音信箱裏留了言,將張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章
  第三天正趕上周末,沈宋兩家專門在金福源酒店裏訂了一桌飯見麵來商量結婚事宜,小包間裏燈光和通風狀況都相當好,精致的家常菜,襯上古樸的裝修風格,加上碗碟都有著一種古韻特色,顯得異常雅致,六個人按座次排列著,兩家的父親坐正衝門的位置,兩家的母親其次,沈一婷和宋寧遠坐在菜口的地方,兩人坐的很近,親昵的靠著。飯間氣氛一直很好,兩個父親平時共同語言就很多,從兒女婚事的問題上逐漸聊到對弈的技巧和學術方麵的問題上來。兩家的母親雖然從前交流不多,可現在針對子女婚事問題上總算是有了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一起聊了一通過後,六個人分成了三撥聊了起來,撇下宋寧遠和沈一婷兩個。
  “他們的新房子裏我老早就說要去看看,婷婷光從我這拿錢去添置東西,也沒讓我看看買的東西好不好。年輕人有時候也應該聽聽父母的意見,畢竟咱們都是過來人了。”沈一婷聽到母親正和宋母絮叨著,帶著一種欣喜的寵溺和略微的不滿。
  “我可沒不讓您去看啊,您不是說對我們都很放心,看不看都一樣嗎。”沈一婷趕忙吐著舌頭開脫,言語中有一絲撒嬌,心中卻盛著滿滿的喜悅。
  宋母出院不久,人還瘦了一大圈,可精神卻出奇的好,一中午都神采奕奕的,聽到這裏嗬嗬笑了起來:“寧遠和一婷這兩個孩子都挺懂事穩重的,買東西精挑細選,花錢都挺理智,我看他們買的東西也都很實用。親家母對這兩個孩子大可以放心。”
  宋寧遠在桌下伸手將沈一婷的手握緊,又轉過頭跟沈母說:“媽,下午一婷可能要去公司一趟,我正好沒事,我開車帶著您去我們的新家看看,您看布置的有什麽不好的,我們倆也沒什麽經驗,那邊地方還比較寬裕,以後您和爸爸也可以時常過來住住。”
  沈母看著沈一婷連連點頭的表情,笑著指了她腦門一把:“我這女兒從小慣著,有時候不太懂事,寧遠這孩子倒真是個穩重有想法的好孩子!又這麽會說話,說實話跟你們家結親家我和她爸爸一直都很滿意。”
  沈母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從前同住一個院子的時候,誰若是和她吵架,她定會不甘示弱的奉陪到底,可誰若是好言好語的悉心勸說,她自然就軟了嘴。沈一婷知道母親的脾氣,總很少公然拂了她的意。
  直到下午宋寧遠開車載著沈母去看了他們的新房子,舒適寬敞的布置,裝修的漂亮精致,極具現代風格,收拾的似模似樣。沈母看到房子的合同和地契,又四周參觀了一圈地點和環境,聽宋寧遠敘述了一番近幾年的打算,才終於放下心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生怕女兒走了她的老路。隻是從前她沒想到自己悉心培養的女兒,竟然會比她更出格。現在她想努力的幫沈一婷把未來的路鋪順了。
  “這些家具都是新買的,很配套,也很配合家裏的裝修,這顏色和質地都是一婷選的。”宋寧遠賣力的在一旁介紹著,盡量把最好的一麵展現出來。
  沈母邊看著新買的家具邊點頭,流露出一種滿意的神情:“你這孩子是真讓人放心,一婷那丫頭麵上看來很細心,可有時候卻很馬大哈。上回莫名其妙的買來一張很漂亮的桌子,還花了不少錢,到最後卻扔在地下室裏招灰塵,被我說了好幾回。我看那桌子和你們這家具顏色也很搭配,放在書房裏正合適,不如你找個時間拉過來用,不要暴殄天物了。”
  宋寧遠不知道她說的是怎樣的桌子,趕緊點頭答應著,參觀完了新房子,就開車跟著沈母去了家裏拉。
  他走進有些陰暗的地下室裏,堆的大多數是廢棄的雜物和一些零散的儲備品,許多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塵,陳舊的堆砌在一邊無人問津。靠東南一隅的一塊棉布的覆蓋下,一張玲瓏的桌型凸顯出來,成了與眾不同之處。
  宋寧遠走過去慢慢掀開已然落了灰塵的棉布,塵土飛揚,使得他連忙揮了揮手,才看清那是一張精致而設計獨特的桌子,茶栗色的漆料,大方得體,顏色上確實和他們買的家具很是搭配。這種樣式和質地的桌子按說沈一婷應當很滿意才對,現在在他全然不知的情況下花錢買來卻隨意丟棄在地下室裏,讓他覺得大惑不解。但也沒細想,直接叫了鄰居幫著抬上了車拉到他們的新家裏。
  晚上沈一婷沒有去新房子,而是回了自己父母家裏,連日的工作和籌備結婚的忙碌,讓她有些招架不住,白天上班的時候直打瞌睡,下班的時候頭還昏昏的。
  走到小區花園的時候,手機的鈴聲驟然響起,掏出來握在手裏,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沈一鑫的號碼,她心下有種激動,連忙按下接聽鍵。沈一鑫的聲音素來渾厚,而今天又添了一層氣喘:“婷婷,到樓後拐角這裏來一下。”
  沈一婷心裏咯噔一聲,而對方已經掛了電話,未及猶豫,連忙到沈一鑫說的地方。樓後向來很少有人去,路燈壞了一半,雜草叢生,幽暗的蘑菇亭上早已經長滿了爬山虎。沈一鑫正將張順按在灰塵班駁的牆壁上,低聲嗬斥著他什麽。
  她連忙跑過去,心裏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張順的顴骨已然腫的老高,嘴角還滲著血,可嘴上絲毫不軟:“沈一鑫你算什麽東西!沒有你妹妹罩著,你早在牢裏呆著了!現在還趾高氣揚的教訓我?!我呸!”張順揚著脖子罵著,被打腫的臉麵顯得更加猙獰,轉而又對旁邊的沈一婷說,“姓蕭的上回揍我的那一頓我還沒來及報仇,這一回你又把你哥抬出來!婷婷,我不過是衝你要五千塊的封口費,你這樣算什麽意思?”
  沈一鑫用力將他的頭按在亭子的牆柱上,擠壓著他扭曲的麵孔,揪住他襯衫的領口,勒的他滿臉通紅:“你這種連自己親媽都能逼瘋的雜種,配來向我妹妹要錢嗎?!你這種人活該乞討要飯!”
  “我呸!沈一鑫,你這種有爹生沒娘教的!我好歹還有親媽,你見過你親媽的麵嗎?!你活該一生下來就對著一張晚娘臉!”
  張順還未說完就猛挨了一拳,踉蹌著摔倒在地上。沈一鑫暴怒的將他按在地上,剛開始隻是警告,現在卻變成怒吼,最深層的心結被觸動了,引來的是遏止不住的憤恨。
  沈一婷趕緊上前拉住他,她知道這樣下去沈一鑫會失去理智,當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上去指著張順不客氣的將狠話一字一句砸到他臉上:“張順你聽著!錢我一分也不給,姓蕭的也早和我沒關係了!他打過你罵過你,你可以直接找他報仇,想要錢也請你直接找他!如果你還想利用以前的那點事張揚出來換點錢去揮霍的話,那請你死了這條心!我丈夫和他家裏的人都了解我!所以你不用自討沒趣!”
  沈一婷用力將沈一鑫從張順身上拉起來,猛將他從亭子裏拽出來,扯著他就朝前走,一直將他拉到樓梯口的轉彎。她知道沈一鑫的怒火還沒有消退,轉過身來睜大眼睛看著他:“哥,別跟張順那無賴生氣,他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你別理他。”
  沈一鑫見她認真的表情和語氣,明明是自己已經滿心煩亂,還硬要安慰他,本來怒火燒的胸口疼,片刻間卻緩和了不少,攥緊的拳頭卻依舊沒有鬆開的意思:“婷婷,你別管他怎麽說我了,隻是你現在要小心著些,張順這小子不是東西!你雖然嘴上說不在意,但是如果他真這麽做了,對你和寧遠家裏影響都很大,必要的時候,你起碼要告訴寧遠一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在你結婚前這段日子,我給你盯著點張順,他要是敢耽誤你終身幸福,我他媽讓他一輩子呆牢裏出不來!”
  沈一婷沈一鑫聊了很久,直到將他送走,她始終沒有上樓,堆積著許多心事,在門口徘徊了一會,直接下樓打車到自己和宋寧遠的新家裏去。
  鑰匙插進鎖眼,旋動漂亮的放盜門,家裏燈光柔和,書房裏的筆記本電腦打開著,舒緩的音樂飄蕩在整個房間,是孫燕姿的《開始懂了》,調子略有些傷感,卻是沈一婷喜歡的風格。浴室裏有嘩嘩的水聲,她知道宋寧遠在洗澡,他並不知道她要來。
  輕輕的換上拖鞋,提著手提袋進了臥室去換身衣服,睡衣睡褲的打扮讓她整個人放鬆了許多,慢慢坐到書房的轉椅上,書房裏沒有開燈。看著他的筆記本,頁麵已經最小化,桌麵是一張她和宋寧遠一起拍的照片,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兩人樂不可支的靠在一起,光線和表情絕佳。當時宋寧遠還想要放大開來,沈一婷沒同意,她沒想到他用來做桌麵了,托著腮望著這張照片,嘴角微揚……
  直到拖動鼠標的時候,手側麵驀地將旁邊半杯溫溫的咖啡碰撒了,順著桌角流了下來,她連忙站起來那麵紙擦拭,光滑的桌麵,一種熟悉的式樣和感覺。手擦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她趕忙站起來將牆壁上燈的開關按下,書房亮了起來。她睜大眼睛圍著桌子看了又看,終於判定那張桌子就是蕭子矜要給她的那張。原本已經被她扔進了地下室,現在她完全沒意料到它會在這裏,驚的她覺的後背發涼……定定的看著這一切,有種懵懂和不知所措。
  恍然間一個溫熱的懷抱猝不及防的從後麵環住她,帶著香草沐浴露的氣息,背上是浴巾軟軟的觸感:“你怎麽來了?”
  沈一婷沒有掙開他,任由他親昵的抱著自己,而眼睛卻沒離開那桌子:“這東西怎麽會在這?”
  “我拉回來的。”宋寧遠似乎並未在意這些,環著她的腰,臉埋在她脖頸裏。
  她幾乎沒敢往下問,隻是用手握住他環過來的手臂,象是在尋找一種安全感,隔了許久,她終於還是開了口:“寧遠,結婚了以後,咱們一起去外地發展吧,行嗎?”
  宋寧遠陡然間一愣,將她的身子扳過來,看著她滲透著猶豫的眼神,深的仿佛藏了很多,表情也愈發凝重了:“出什麽事了?”
  沈一婷沒敢看宋寧遠:“沒什麽,我是覺得咱們大可以去更發達的城市,那裏機會更多,說不定,會生活的更好。”
  “你不是喜歡安定嗎?怎麽突然想出去闖了?”
  “……沒為事業奮鬥過,總會有些不甘心。更何況,現在不是有你陪著嗎?”
  “你是不是擔心結婚以後婆媳關係處理起來困難?”宋寧遠仔細辨認著她的表情和眼神,想從中看出些什麽,按著她的肩膀仔細詢問著。
  “不是的,你媽媽挺隨和的,我沒擔心這些。”
  “是不是你現在的工作不順心?我早就說了,實在不行就別做了,辭職在家好了。我雖然薪水不算多,但養家還是沒問題的,過兩年爭取提幹,到時候咱們一家能過的有滋有味的。你就別有壓力了。”宋寧遠摟著她的腰,在她耳邊安慰著,想將她心裏的愁緒撫平。
  沈一婷趕忙搖頭,力圖消除他的誤解:“我工作挺好的,雖然是有些累,但我暫時不想辭職在家。”
  宋寧遠想不出其他原因,定定的看著她,最後終於歎了口氣:“一婷,我媽媽現在身體不太好,我爸工作忙,到現在還沒退休。玲玲還沒畢業。如果我們現在出去確實不合適,不如這樣,等過幾年,什麽事情都穩定了,孩子也有了以後,我爭取申請調出去,咱們去外地發展。”
  沈一婷幾乎不忍心看到他這種為難的樣子,她知道宋寧遠在考慮未來生活的時候比她深入長遠多了,他放不下的東西,就一定真的不能放下的東西。沈一婷慢慢用一條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用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微微笑了笑,想幫他卸下包袱:“我瞎說的,跟你開個玩笑。何況我父母也未必同意的。”頓了頓,她接著說,“寧遠,要是你身邊的人都覺得我們不合適,都對我存有成見,我們也不要分開,行嗎?”
  宋寧遠聽著她的話,忽然樂得咯咯直笑,摟緊她,朝著她的腦門輕輕彈了一指頭,直咬她的耳朵輪廓,寵溺的喃呢著:“杞人憂天!”
  “我錯了還不行嗎?”沈一婷想阻止宋寧遠嗬她癢的動作,樂得左躲右閃,不讓他抓住。
  宋寧遠從後麵將她整個身子抱起來,象是一種賴定了的口氣:“一句錯了就完了?罰你今天晚上陪我!”

  第三十七章
  一覺醒來已然是第二天中午,外麵下了雨,房間裏幽暗而涼爽,沈一婷早早的起來去上班了,宋寧遠單位裏本來有活動,因為下雨而取消了,他樂得清閑,索性一覺睡到中午,直到宋玲玲急切的打來電話,他才意識到出了問題,抓起衣服就到車庫去取車。
  一路趕到醫院的時候,雨已經越下越大,陣陣雷聲轟鳴,臨近地下道的時候,車輛已經排成長隊,因為地下道內積水太多,有兩輛車經過的時候發動機忽然熄火,再也發動不起來,堵在狹窄的道口,使得整條路堵塞,幾個交警穿著雨衣緊急疏通。宋寧遠看著堵塞的長隊,焦急的按了幾聲喇叭,喪氣的拍了一把方向盤,調頭將車開到路邊的停車線內,直接下車朝醫院跑去。
  才出院不到半個月的宋母又一次胃出血,情勢竟然比上回還要嚴重,至今仍處在昏迷狀態。他接到電話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前天吃飯的時候她的精神狀況還相當好,醫生也說她恢複的很快……
  宋寧遠奔到醫院的時候渾身都已經濕透了,悠長而冷清的走廊上,宋玲玲一個人坐在長椅上哭,父親正在一邊焦急的跟另一個大夫商量著什麽。他失魂落魄的趕過來,因為跑的太急,心跳和氣喘已經壓過周圍的聲音。宋玲玲迎了過來,哭的眼睛也腫了。
  “媽到底怎麽樣了?怎麽會突然發病?”宋寧遠一邊詢問她,一邊焦急的朝前走,顧不得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了。
  “哥!媽是被氣的!”宋玲玲哭著直跺腳,委屈和憤恨淤積在胸口,抽泣著抓著宋寧遠的前襟,“今天上午有個無賴跑到媽媽學校裏去了,媽正在上市裏的公開課,那人把嫂子的事情當著全班學生和一堆聽課的領導和老師的麵揚了出去!媽在學校裏年年是先進,名聲一直都很好,同學老師都很敬重她!她怎麽受得了這種打擊!”
  宋寧遠腦中嗡的一聲響,怔在當場,臉色因為焦急和難以置信變得鐵青:“是誰?那人說了什麽?!”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麽,聽到這個消息,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蕭子矜,清晰而凜冽的讓他心口一陣刺痛。
  宋玲玲哭著連連搖頭:“聽媽媽學校裏的人敘述,我也不清楚是什麽人,但是拿出了一疊照片,聽人講說的很難聽。”
  “關於蕭子矜?”
  宋玲玲沒想到他也知道蕭子矜的事情,心下一沉,對於前些日子他一直存著心事的樣子,她覺得終於有了解釋:“原來你知道他和嫂子……”
  “你也早就知道了?”
  宋玲玲點點頭:“哥,別的事情都可以算了,但是媽是個要麵子的人,眼看她就要退休了,現在搞出這樣的事來,我怕她不能接受這些。不過更重要的是你!從前蔣忠誠就吃過蕭子矜的虧,因為蕭子矜不是好惹的!”
  “我也不是好惹的!他已經走了!以後我不會再讓一婷見到他!”宋寧遠說到這裏竟然有種憤恨,咬著牙,抬高了聲音,拳頭已然握緊。
  “哥!有句話我一直不想說出來!嫂子到底愛的是從前的‘圓圓哥哥’,還是現在的宋寧遠?!你搞的清嗎?!”
  宋寧遠驟然停住了腳步,心裏象掰斷了骨頭一般,脆生生的痛,像一下敲到了傷處,隱隱的從來都沒敢去想的東西,忽然被宋玲玲抬到桌麵上來,拳頭捏的緊緊的,額邊青筋微顯,停了片刻,終於放低聲音吐出了一句話,卻完全是答非所問:“她是我老婆!”
  “可裏麵躺著的人是咱們的媽!”
  “你到底想說什麽?!”宋寧遠轉過頭來衝宋玲玲吼了起來,語氣中是不可遏止的焦急和慌張。
  “哥,其實你什麽都清楚!你做了這麽多,可是嫂子為咱們家做過什麽?!你看看小陳,雖然她比嫂子小好幾歲,但是她是真正把咱們看成一家人的!上回媽媽住院,她白天黑夜的陪著,端茶倒水,送藥送飯,她工作這麽辛苦,仍然盡量抽出時間來照顧媽!同一個病房的人都搞不清到底誰才是兒媳婦!”宋玲玲拉住急於要朝前走的宋寧遠,“嫂子來的次數明顯不能跟小陳比,這也就算了,媽從來沒怪過她!可是她也不能害得媽名聲受損吧?!哥,嫂子她是被寵大的,有時候除了上學讀書,真正能做,會做的事情不多!她和我是一樣的人,所以我了解她的想法和處境!小陳隻是個衛校畢業,從小就是孤兒,所以她從來都是自立自強的,也比嫂子懂得察言觀色,她能做到這些不奇怪!”
  “玲玲,你別在這馬後炮了!當初我和一婷結婚,你也是舉雙手讚成的!”宋寧遠咬著牙衝她吼了起來。
  “你帶嫂子回家那次興高采烈的樣子,誰舍得打擊你?!”
  “那你早就知道蕭子矜的事,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
  “哥,我告訴你有用嗎,你捫心自問,就算你一開始就全麵的了解了嫂子和蕭子矜的事,你會放手嗎?沒準你會做出什麽更傻的事來證明你比蕭子矜更強!”
  “夠了!”宋寧遠瞪著眼睛嗬斥道,抽開宋玲玲拉著他的那隻手,“我去看看媽。”
  “媽現在還在觀察室,你根本進不去!”宋玲玲在他身後抬高聲音喊了一句,片刻間又緩和了語氣,夾帶著一絲輕微的歎息,“其實你應該去看看小陳,今天上午媽剛被送來的時候,我們都不在,血庫裏缺AB型的血,而她正好是,她這麽瘦瘦小小的,一下就抽掉400毫升!現在正在休息室裏躺著!她為咱們家做了這麽多是為了什麽我想你不會遲鈍到還不明白吧?即使媽說要收她當幹女兒!她也不需要這麽賣力!她這樣做歸根到底還是因為你!你已經結婚了,她也沒什麽希翼的了,但是你也不用絕到連句感謝安慰的話都沒有吧?!”
  宋寧遠怔忡在當場,愣愣的站著一言不發,沉默的氣氛仿佛冰封了整個空間,隔了許久,他終於調轉頭朝休息室走去。
  沈一婷中午休息的時間回了自己父母家去,走到樓下花壇的時候,忽聽到旁邊有人叫自己,回轉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是蔣忠誠母子,兩人提著一堆禮品,打著傘坐在花壇的一角,顯然已經等了很久,蔣忠誠母子穿的都很樸素,可氣色卻很好。蔣忠誠比自己半年多前在戒毒所見到他的那回略胖了些,臉色也好了許多。仿佛依然是從前那個大男孩,可眼神卻藏著一種和當年不同的滄桑。
  “阿姨,忠誠,怎麽是你們啊?”沈一婷沒想到他們會來,詫異的招呼他們上樓去坐。
  蔣母是個本分的人,連忙擺手拒絕,麵色有些尷尬,卻透著一種感激,眼圈紅紅的:“我們就不上去了,一婷,我和忠誠是來謝謝你的,在戒毒所的費用很貴,謝謝你幫我們把帳結清了,還給了我們一大筆錢!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從前是忠誠太混蛋了,否則也許我們會成為一家人……”
  沈一婷聽到這裏怔了一下,才意識到蕭子矜把錢給蔣母的時候竟然是以她的名義,剛想開口解釋,才忽然想到蔣家一向都很仇視蕭子矜,蔣忠誠又是個敏感而自尊心極強的人,如果告訴他錢是蕭子矜的,也許會對他剛剛才燃起的生活信心造成不必要的負麵打擊,思索了片刻,忙應承了下來:“阿姨別這麽說,那都是從前的事了,現在你和忠誠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那錢是賣房子的錢,本來就是一套沒用的空房子,能幫到你們最好。”
  蔣母感激的拉著沈一婷直點頭,把一堆禮品朝她懷裏塞:“這些東西你拿著,過些日子我和忠誠可能要搬到麗港去了,如果還在本市,難免忠誠那幫當年教唆他吸毒的不良青年再找上他,對他以後的生活發展也不利,換個環境,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沈一婷重重的點頭,才聽到原本一直沉默的蔣忠誠忽然開了口:“一婷,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嗎?”
  “是。”沈一婷幾乎沒有猶豫,安慰的衝他點點頭,接過他已經伸出的手,握住搖了搖,她感覺到他的手心粗糙了許多,甚至是傷痕累累的。她知道曾經蕭子矜也問過她是不是朋友的問題,而她當時是堅決的否定了,可麵對蔣忠誠的時候,她卻能坦然的說以後還會是朋友……她也不了解是為什麽,隻是覺得麵對蕭子矜的時候,很多東西沒辦法釋然。
  上了樓以後才發現母親已經冷著臉堵在門口,看著女兒拿了一堆東西上來,幾乎抑製不住憤怒,抓過她手裏的東西就扔到一邊:“你什麽時候給的姓蔣的母子錢了?!你哪來的錢?!姓蔣的那副窮酸相我當年看他就是個沒出息的!你非要跟他好!後來怎麽樣?事實證明他就是個見利忘義的人!他退學吸毒,落到這個下場完全是活該!你還去給他錢?!你是不發瘋了?!”
  沈一婷已經滿心煩悶,看著母親把一堆禮品丟在地上,任由她生氣的教訓自己:“我哪有錢給他?!我自顧不暇,哪有錢去幫他?!”
  包裏的手機在不停的響,沈一婷煩亂的抓起手機接了起來,是宋寧遠打來的。沈母見女兒這種態度,沒顧及她在打電話就直絮叨:“婷婷!你還打算讓你媽我操心操到什麽時候,你的生活裏怎麽就不能消停片刻!”
  沈一婷聽著電話裏宋寧遠的聲音,已經心口糾結,臉色由通紅逐漸變的慘白,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從指間涼到手心,眼睛裏幾乎抑製不住泛起氤氳,咬著牙“啪”的將手機掛斷。母親還在嘮叨,她隻看到母親的嘴一張一合,其他的早已經聽不到,忽然間心裏的壓抑像決堤一般。
  “為什麽我想好好生活重新開始的時候,你們都會把陳年舊帳翻出來?!一遍一遍的重複來強化我從前的痛苦?!你們是不是都想讓我記住我從前的錯誤和恥辱?!我連選擇的餘地都沒有嗎?!”沈一婷將提包扔到一邊,指著對門的方向,“媽!前些日子對麵住的人是誰您知道嗎?!他既是您這幾年來天天咒罵的混蛋,又是您心中的好鄰居!連他換一副嘴臉你們就可以接受他!為什麽我極力想忘掉過去你們卻都不給我這個機會?!”
  沈母看著已然歇斯底裏的女兒,怔怔的看著她,訝異和頓悟慢慢壓過來,懵懂又不知所措。直到沈一婷直接摔門出去。
  她沒有直接去醫院,而是給沈一鑫打了個電話,將張順從家裏揪了出來。隻穿一條大褲叉正在家裏呼呼大睡的張順看到沈一婷兄妹倆氣勢洶洶的樣子,未及反應過來就被沈一鑫擰著胳膊按在床上起不來,疼的他嗷嗷直叫。沈一婷覺得從來沒這麽痛恨過誰,逼得她覺得身上每個細胞都燃燒著怒火,不客氣的上去就給了張順一巴掌,指著他的鼻子痛罵:“你這種卑鄙下流的人!你想怎麽樣可以直接衝著我來!跑到我婆婆單位去鬧,這種陰損的招虧你能想的出來!”她從沒跟人打過架,可她現在恨不能將張順碎屍萬段了才好,發狠的對他又踢又抓。
  沈一鑫將張順拽起來狠命按到牆上,張順已經疼的不住求饒:“你上午跟我說什麽到城東去看未來老丈人,說的跟真的似的!我他媽還被你騙了!你這豬腦子還繞出這麽多花花腸子,我從前還小看了你的智商了怎麽的?!”沈一鑫不客氣的給了他兩拳,將他踢到地上,又不甘心的補上兩腳。
  “我沒有!我真沒有!”張順疼的抱著頭求饒,不住的解釋,後背和胳膊已然開始青腫。
  “有膽子做還沒膽子承認?!從前你小子就窩囊,咱們一塊搶劫進了少管所的時候,你一看到頭戴大蓋帽的就嚇的腿發抖?!現在長膽子了?!敢欺負到我妹妹頭上了!你算什麽東西!”沈一鑫幾乎下了恨手揍張順,拳腳毫不留情。
  “我真的去看未來老丈人了!我沒有到什麽學校……嗷!沈一鑫,別,別打了!饒了我吧……”
  沈一婷聽到張順的哭叫求饒,心裏的憤恨逐漸變成擰成委屈,轉身就出了門,努力抑製住想哭的衝動,打了車就去醫院。


  第三十八章
  從宋母的病房裏走出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清冷一片,長椅上零散的坐著幾個人,各自懷著心事的樣子,低著頭一言不發,空氣中凝結著沉重的氣氛,透著無奈和冰冷,脆弱的仿佛一碰就碎。
  沈一婷聽著自己的鞋跟孤零零的敲擊地板的聲音,扣響心中最擔憂的部分。宋父和宋玲玲見她出來,知道她和宋母的單獨談話已經結束了,誰也沒敢問結果,忙進了病房去看看宋母的情況。宋寧遠沒有動,從長椅上站起來,和沈一婷麵對麵站著,誰也沒說話,不知道該如何開啟第一句。沈一婷看著宋寧遠擰結的眉頭,想從他無奈的眼神中捕捉到些什麽,可終究是一片混沌。她有些喪氣的低下頭,忽然間感覺到左手被猛然握的緊緊的,十指扣在一起,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宋寧遠直接拽起她大步朝醫院大門走去。
  沈一婷慌了起來,怎麽也無法掙脫他的手,甚至跟不上他的步伐,急的眼淚都快被逼了出來,宋寧遠平時牽起她的時候都是溫柔而依賴的,今天手掌心裏卻濕濕的冒著冷汗,氣勢洶洶的讓她有種烏雲壓頂的恐懼感,指縫間因為扣的太緊硬生生的疼。直到一路出了醫院的大樓,周圍無數人投來詫異的目光。沈一婷再也忍受不住,死命的想甩開她,手被捏的紅紅的,急的衝宋寧遠大喊:“你放手!我自己會走的!不用你趕我!”
  宋寧遠怔住了,瞬間停下腳步,沈一婷從他掌心裏抽手,一個趔趄差點跌倒,氣喘籲籲的看著他,眼圈紅紅的盈著淚,有種絕望襲上心頭,抓著手裏的提包,抑製不住淚水,第一次她覺得看不懂宋寧遠的眼神:“我讓人丟人,讓你難堪了吧?……其實,如果你覺得你根本不能接受我話……也沒關係的……但是你能不能,別這樣把我轟出去……”
  “宋寧遠,我自從說願意跟你結婚開始,真的沒再有其他的想法過……對於你,對於你媽媽,對於你們全家,我要說的也隻有這些……我害你們被人無端的指指戳戳是我錯了,但是我也是要自尊的,這件事不隻是你們受到傷害!不過終歸是我的原因……如果你覺得跟我這樣繼續下去會讓你名聲掃地,那我同意離婚……”沈一婷強忍著淚水看著怔怔的一言不發的宋寧遠,轉過身朝醫院外走去。
  片刻,宋寧遠回過神來,從後麵趕超過來,攔腰將她攬到懷裏,不顧她掙紮和叫喊,連抱帶拖的箍住她朝車庫走去。打開車門將她塞到車裏,直接駕車出了醫院。沈一婷感覺到他的車速前所未有的快,臉色凝重至鐵青,一路上不發一言。她很少看到過這樣的宋寧遠,胳膊上和額角邊青筋爆出,仿佛在壓抑著難以遏止的力量。
  直到到了他們新家的小區,宋寧遠幾乎是連抱帶扛將她拽進家門。“嘭”的一聲將房門關上,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按在牆上。她看到宋寧遠的眼睛裏紅的布滿血絲,咬著牙帶著一種憤恨的看著她,隔了良久才生生的擠出一句話:“媽跟你說讓我們離婚了?!”
  “沒有。”沈一婷趕忙否定,事實上宋母確實從始至終沒有提過一句離婚的事情,甚至整個談話內容連一個字涉及到這次揭發事件的也沒有。可她能看的出,宋母虛弱的難以支撐,嘴唇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象一張紙,瘦削的臉龐,深深凹陷的眼圈,當看到宋母的時候,沈一婷有種強烈的負罪感。
  她記得宋母隻是跟她輕緩的講了許多關於宋寧遠小時候的事情,就象輕鬆的談心,講到兒子小時候的趣事,一點一滴都滲透著閑適和悠遠:“寧遠從小就很懂事,小時候他才上二年級,就可以跑很遠的路到幼兒園去接玲玲,我和他爸爸忙的時候,他就自己做飯,有一次把手指頭切破了,硬是一滴眼淚都沒掉過。後來他中考前那段時間,本來以他的成績完全可以考進省重點的,可那段時間他外公忽然癱瘓了,需要人來照顧,當時我和他爸爸都特別忙,寧遠有一天跟我說‘媽,我不考省重點了,在市重點讀高中也一樣,一樣可以考大學。這樣市重點離家裏近,我不用住校,每天都可以回家,可以有空幫忙照顧外公。’我當時心裏特別難過,也特別感動。”
  “後來他考大學的時候,他說他喜歡地理,想報地質專業,我和他爸爸都不同意,怕他將來工作難找,即使找到了也會很辛苦。在我們倆的考慮以後,一致讓他報了醫學專業。再後來他大學畢業說想留在外地工作,可是又考慮到我身體不好,他爸爸工作忙,玲玲又在讀書,於是他放棄原來的想法,回了家鄉。他一次又一次順了我們的意,可我知道他真正開心的事情不多,他不是個叛逆的孩子,於是他失去了很多自由選擇的機會。從我內心深處,我覺得特虧欠他的,我很希望他能真正高興一回。”
  “直到他跟你戀愛以後,我發現他每天都神采奕奕的,他第一次把你帶回家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真正開心是什麽樣子……一婷,你的事情從前我聽玲玲說過一些,雖然我並不全都了解,但我相信事出有因。每個母親都會為自己的孩子好,但是你和寧遠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我這當媽的不應該再幹涉什麽,隻希望你們倆能好好溝通,把所有的事都坦誠開來說,等你們真正溝通好的時候,我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令人滿意的答複。”
  沈一婷完全沒有想到宋母完全沒有提到有人來學校鬧的事情,連一句抱怨和指責也沒有,這些讓她覺得心裏更加愧疚和難受。回過神來,抬頭看著宋寧遠,他兩手撐著牆,已經完全將她半抱在懷中。她伸手想把他眉頭上的川字撫平,他卻一把將她抬到半空的手抓住:“就算所有人跟我說讓我離婚我都可以不管!但是為什麽這話是從你口中說出的?!我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別人再怎麽說我也不理!你隻要告訴我你不會妥協的就好了!什麽叫‘同意離婚’?!我媽她真的逼你跟我離婚了?!”
  “沒有!沒有!”沈一婷扯著脖子想壓過他的聲音,到了這個地步,她隻希望他不會進一步誤會了自己的母親才好,抬高嗓門極力辯解著,臉漲的通紅。
  宋寧遠沒有給她任何機會,抓住她的兩隻手按到牆壁上,俯身直接吻住她,急迫而霸道,不容任何退縮,他一點一點深入的吻下去,攫取她口中每一絲香甜,愈來愈顯露出一種啃咬和吸吮的姿態,他的大手逐漸伸入她單薄的襯衫裏來,皮膚的接觸讓她心底猛的顫抖。推搡間腿拌在玻璃茶幾上,兩人同時倒進軟軟的沙發裏。她被箍的不能動彈,卻聽到宋寧遠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似乎僅存著一線希望想確定些什麽:“如果我和蕭子矜同時掉進河裏,你會先救誰?不要思考,第一感覺……”
  沈一婷本已經有種迷亂,忽聽到他的問題,意識恍然間清醒過來,茫然的看著他的眼睛,那裏深的幾乎看不見底。宋寧遠也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可偏偏這是藏在他心裏許久的疑問,埋在不見光的地方,此刻才終於想要求證,看著沈一婷詫異的眼神,終於自失的笑了:“你一定先救蕭子矜對不對?”
  “不是的!我會先救你!”沈一婷絲毫沒有猶豫,直接脫口而出,她從沒做過這樣的假設,她知道這是一個矛盾的兩難前提,而此刻答案卻覺得無比清晰。
  宋寧遠沒有她意料中的開心,反而是一種失落和幻滅的表情,隻是躺在她身邊,慢慢抱緊她,她聽到他的呼吸並不均勻,似有種憋在心裏的抽泣。他終歸沒告訴她答案,聽到她這麽確定的回答,他終於明白了,他是她道義和責任上不能割舍的人,所以她一定會先救他。但如果可能的話,他想也許她願意跟蕭子矜一起去死……
  “寧遠,我喜歡你,也喜歡你的家人,他們都很好……很多時候我都在想,如果早幾年遇到你,那時候我還不認識蕭子矜,甚至也不認識蔣忠誠,那該多好,也許能避免很多事……”沈一婷抱緊宋寧遠,埋在他懷裏,甚至有種想哭的衝動,“我不想離婚,說實話我真怕你不要我了。如果你真的不怕別人怎麽說,不理別人的流言,我真想厚著臉皮一直賴著你……”
  宋寧遠沒再說話,隻是把她摟的更緊,似乎想把她的骨頭柔碎了嵌進他的身體裏。
  第二天一早,屋子仍舊一片幽暗,沈一婷抓起鬧鍾來,發現還不到六點,宋寧遠睡的正熟,歪著腦袋,胳膊橫在她腰間,蓬亂的頭發在半明半昧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可愛。她輕輕的將他的手放到一邊,躡手躡腳的下了床。宋寧遠的衣服散放在臥室的椅子上,褲袋裏鼓鼓的象塞了什麽東西,沈一婷走過去想撿起拖到地上的褲角,恍然間從口袋裏散落出來一疊照片,屋裏昏暗的光線使她看不清楚,心裏驚了一陣,回頭見宋寧遠依舊沒有醒,隨即抓起照片到客廳裏去。
  客廳的光線很好,她仔細對著窗戶看著那一張張的照片,都是近期拍的,上麵全是自己和蕭子矜的合影,包括在那間小閣樓裏的照片都有,照片上還有日期。有一張是兩人摟在一起的,由於喝多了,可以明顯看到臉上紅紅的,而沈一婷的眼圈同樣也是紅的,似乎是剛哭過亦或者是即將要哭的情狀。原來這些就是所謂的“證據”,而這天她和蕭子矜在閣樓的事情,之前她並沒有告訴任何人……張順應該沒有這個超能力預先知道……她幾乎毫無疑問的就聯想到了蕭子矜身上……看來他在那天之前早已預謀好找了專門人來拍他們倆在一起的場麵,或者是在家裏安裝上攝像機,一直打開著……
  她應該早就想到象蕭子矜這樣陰險的卑鄙小人什麽事情都做的出,從前那些損招都出自他之手,那麽這次恐怕也毫無例外了。他是個見不得別人過的比他好的混蛋,用一切意想不到的手段來攪亂她的生活……想到這裏,沈一婷幾乎恨的牙癢癢,轉身進屋將照片重新塞回原處,拿起自己的手機走到後陽台去。
  氣衝衝的播打了蕭子矜在上海的號碼,音樂裏響了一陣,才終於有人接了起來,是一個清脆柔和的女聲,開頭就說了句:“你好。”
  “我找蕭子矜。”沈一婷略有些冰冷的回應了一句。
  “噢,小姐,對不起,蕭先生半個月前因為處理相親的事情,已經移居麗港市了,您可以查查他在那邊的號碼再打給他。”
  沈一婷聽著對方禮貌的聲音和蕭子矜的事情,當即怔住了,竟然有種氣急敗壞,他害的她名譽掃地,被人戳脊梁骨,而他自己竟然得意快活的到麗港相親去了……她幾乎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第三十九章
  過了幾天,沈一婷終究沒打聽到蕭子矜在麗港的號碼,加上宋母的病需要人來照顧,她為了不再犯上次的錯誤,每天一下班就到醫院去,連中午休息的時候都張羅著出去給宋母送飯,晚上又主動留下來陪夜。每天公司醫院兩頭折騰,十天下來,明顯感覺到體力透支,頭一沾到枕頭幾乎立刻就能睡著。不過想到宋母的病情惡化終歸有很大部分是她的原因,再加上宋母依舊不計前嫌的對她和藹和包容,她暗自決定說什麽也要挺過來。
  宋母因為生病和出了不光彩的事件,在醫院期間就辦了內退,她所帶的班級臨時交由別的老師接手。在醫院住著的時候,她所帶的學生集體跑來看她,幾乎擠滿了整個病房,圍在她的病床前,那一天是沈一婷所見到的宋母在醫院裏最高興的一天,略帶皺紋和滄桑的麵容象忽然有了說不要出的光澤。聽著學生七嘴八舌的說話,挨個詢問他們近期的學習和生活情況。連護士進來想告訴這群孩子,他們的老師也需要休息,也被宋母擺擺手回絕了。
  隻是到了最後,一個孩子忽然哭了起來,在人群的後麵喊了一句:“老師,我以後不再調皮搗蛋了,您別走行嗎?”
  整個病房驟然間寂靜無聲,宋母也愣在當場,接著很多孩子都跟著哭了起來,圍在床前央求著她病好了以後繼續帶他們的班主任。沈一婷看到宋母驚訝中逐漸泛起一種感動和欣慰,眼中止不住淚水。有這麽一刻,她覺得宋母幾乎恨不得掀開被子就下床跟學生到學校去上課。
  學生走了以後,宋母一下午都沒說一句話,直到快傍晚的時候,沈一婷看到她的臉色蒼白虛弱,似乎相當難受,想幫她把醫生叫來。宋母隻是輕輕的揮了揮手,聲音中帶著沉重悠長的歎息:“三十二年了,我教書三十二年,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把他們這一屆送到畢業……本來答應他們的事情還是食言了……”
  沈一婷從心裏覺得特別虧欠宋母的,她原本可以實現她的願望,可以風風光光的送走她的最後一屆學生,然後再退休,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高高興興的回家帶孫子”,這隻是一個母親,一個老師再正常不過的心願,卻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破滅了。沈一婷幾乎不知道該用什麽來幫她彌補這種遺憾。
  三天以後宋家開了個家庭會議,隻有四個人,沒有讓宋母參加。主要是討論如何在出院以後妥善照顧她的問題。一家人情緒一直很低落,商量了好半天,也沒有一個好的結果,短期內,甚至延伸到以後相當長一段時期,宋母還是需要有人照顧的。宋父是醫院的骨科大夫,頭發已經花白了,平時工作忙。宋玲玲學校離家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除非周末,平時不能回家。宋寧遠和沈一婷的工作時間原則上基本差不多,但是無奈沈一婷的公司裏時常加班,幾乎算下來,她每天都比宋寧遠要忙。
  先是商量找保姆,可是衡量了一堆請保姆的風險和害處以後,逐漸打消了這種想法。接著宋父想到陳莎也願意時常過來照顧宋母,說可以讓她幫忙,說她懂得護理,是個不錯的人選。可沈一婷卻別扭著不想同意,陳莎的心思她看得出,讓她時常過來無疑是給自己增加風險,這甚至比請保姆的風險要大的多。宋寧遠也否決了這個意見,隻是說了一堆不應該麻煩陳莎的話,暗地裏卻在下麵握緊沈一婷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商量了很久都沒有一個妥善的辦法以後,宋玲玲忽然提議:“不如讓嫂子辭職在家吧,嫂子那工作又累又不穩定,收入也一般,與其給人打工,還不如多點時間陪陪家人。反正媽也需要照顧,哥的薪水養著嫂子也不成問題。我們從前的同學當中,有不少想讓老公養著還沒機會呢,我覺得這樣挺合適的。”
  她的提議著實讓沈一婷驚的半天沒回過神。從心裏來講,她是堅決不同意的。從前她在學校裏成績一直很優秀,接連讀到碩士,在她的潛意識裏從來就沒想過不工作,而在家裏當家庭主婦。雖然工作不怎麽好也不穩定,可同事之間還算開心,更重要的是這才顯得生活充實,而不是每天早晨一醒來,卻不知道生活的目標在哪裏。
  宋寧遠顯然很讚同宋玲玲的提議,找了個機會私下跟沈一婷去商議,看著她不情願的表情,摟著她親昵的勸說著。
  “照顧媽也隻是暫時的,何況咱們家這麽多人,都可以幫著一起照顧。主要是咱們都不小了,還是抓緊得生個孩子,你們公司平時這麽忙,到時候請產假估計也困難,恐怕還是要辭職。咱們也犯不著為了賺那兩個錢,累死累活還拖著不生孩子吧?以後你在家裏陪陪媽,陪陪孩子,清閑也很愉快,更何況我媽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以後等孩子也大些了,你要是不想在家裏呆著,再出去找份不太累的工作也可以啊。”
  宋寧遠考慮的向來是很長遠,從心裏說,沈一婷沒覺得他說的有什麽不對,可是讓她放棄工作,心裏總是有種別扭和不情願。
  拖了足有半個月,最後讓沈一婷下決心辭職的還是宋母,她自從出院回家以後,在家裏一直閑不住,給她打電話的學生每天都有一大堆。時間久了,沈一婷發現宋母幾乎在跟學生打電話的時候精神狀態是最好的。直到有一天,宋母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小箱子,上麵上了一把鎖,她興衝衝的叫沈一婷過來看,憔悴的病容逐漸舒展開來,打開那個被她視若珍寶的箱子,裏麵放的都是她曾經得的獎狀證書,還有多年來每屆學生的畢業照和畢業紀念冊,好象在回憶她從前的光輝。沈一婷能感覺到她的留戀,那些東西都是她付出的見證,可善始卻沒能善終。
  末了宋母把自己珍藏的一支從前發的老鋼筆塞給了沈一婷,示意她以後留著:“我從前沒舍得用,以後退休了,用的機會更少,我聽說你以前硬筆書法和軟筆書法都練過,送給你應該能派的上用場,不象寧遠和玲玲兩個人,字寫的象風中的草。”
  沈一婷和宋母一起嗬嗬的笑了起來,看起來象親昵的母女。隻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握著筆,覺得沉重了許多。晚上躺在床上越來越多的思考起宋寧遠說的話。如果辭職才能顯示出她的誠意和決心,才能讓這樣一個母親得到一些彌補,她想她也許應該做出一點犧牲。
  辭職的那天,小趙幾乎拉著沈一婷要哭了起來,臉漲的紅紅的,看著她拿著一堆資料,拽著她就不鬆手,腳下的鞋跟踩的蹬蹬直響:“小沈,你怎麽說辭職就真辭職了呀!以後中午沒人陪我吃飯,跟我閑聊了!你婆婆病的很重的嗎,為什麽非要你辭職啊?……哎,不過有老公養就是好,不象我這樣,每天拚死拚活的賺房租和飯錢。”
  沈一婷隻記得拉著小趙安慰了她很久,她想,辭了職也一樣是朋友,還可以一樣出來吃飯逛街,可以互訴心事。過一段時間,宋母的病情調理好了,大家原本存著的心結也過去了。或者真的象宋寧遠說的那樣,等過幾年孩子也大了些,她就可以重新找份一般的工作做。想到這些,未來的希望還是很多,這趟的辭職,可以全當是放個大假,在家裏可以上上網,做做其他事情,應該也不是太無聊。
  婚禮後的日子就這樣平靜如水的朝前過著,隻是她沒想到辭職的頭一天,晚上就嚴重失眠,想到從第二天開始,就沒有固定的事情可以做,竟然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聽到枕邊宋寧遠的呼吸均勻有序,一條胳膊還搭在她的腰間,整個睡姿象個孩子一樣。
  她從數山羊到數星星,看著窗外微弱的亮光,腦中思緒翻飛。自己也分不清到什麽時候才進入夢鄉。第二天遲遲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懶懶的起來,隨便吃了些東西就到宋母那邊去。做飯,洗衣服,打掃房間,一係列本來在自己父母家裏都很少做的事情,開始一樣一樣接手。尤其燒飯,本就是她的弱項,偶爾做一頓已然是極限,現在卻要麵對天天著手。
  嫁入豪門算是清閑的闊太太,可象她這樣嫁在一般人家的女人,這些事情都要親曆親為。有時候她覺得處理這些家庭瑣事實在比工作還要累。
  “以後你懷孕了,還是要找個保姆,家務活也挺重的,做多了對孩子不好。”宋母每回看到她忙裏忙外的樣子,總會在一旁語重心長的勸說。
  沈一婷知道宋母也是一種關心,但是她實在怕閑下來,無事可做的時候會覺得心裏慌慌的。哪怕象宋寧遠建議的那樣,可以去練練瑜珈,看看書,可終歸有種說不出的空虛。
  一天忙碌到晚上,發現宋寧遠仍舊沒回來,她從宋母那邊回到新家,做了幾個菜,可一個人始終是沒胃口,對著電視機,看著屋裏的鍾表,即使電視節目的聲音再大,她仍舊能感覺到鍾表的秒針喀嚓喀嚓的朝前走,擾的心思煩亂。
  手機鈴聲大作,可從音調上她就能聽出隻是個陌生號碼,她把宋寧遠的號碼設置成一個專有鈴聲,然後剩下一組是親人,一組是朋友,分屬不同的鈴聲。陌生人來電鈴聲是係統默認的吵鬧歌曲《不怕不怕》。
  伸手懶洋洋的接起了手機,對方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驟然將她放鬆的神經強行拉緊。
  “蕭子矜?”
  “是我,上個月你打電話到上海找我了?我今天才聽楊小姐說了,不會太遲吧,你找我有事嗎?”
  沈一婷完全沒料到會是他,直接伸手將電視機調成靜音,聽到他竟然還顯示出一種無辜的好人語調,頓時壓抑了多天的怨恨都積壓了過來,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對著手機冷哼了一聲:“是的,我打電話給你隻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倘若我將來有機會,一定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全部還給你!”
  “你說什麽呢?!”蕭子矜本來平靜的語氣被她夾槍帶棒的咒罵激出怒火來,追著她就要問清楚。
  沈一婷沒再跟他羅嗦,隻是似譏還嘲始終沒變:“你自己心裏清楚!我和你這種卑鄙小人沒有共同語言!以後我的號碼,我的家人,朋友的號碼麻煩你也不用再打了。噢,聽說你最近忙著相親,那我還要順便恭喜你一句了!祝你早日結婚生子,但願你的下一代別再被調教成你這副德行!”
  她沒等蕭子矜再說什麽,直接“啪”的一聲將手機掛斷。不到半分鍾,相同的號碼重新打來,她直接按拒絕鍵,如此反複幾次,蕭子矜終究沒再打來。
  晚上接近十一點的時候,宋寧遠才回到家裏,昏暗的燈光,影影綽綽閃動的電視機畫麵,還有午夜劇場的片子陸續放映著。隻是沈一婷已經蜷縮在沙發上睡著了,手裏還握著遙控器,茶幾上放了一堆瓜子。飯桌上放著幾樣菜還沒有動過。他忽然覺得有種動容和心疼。輕輕換了鞋走到她身邊,從她手裏小心的抽出遙控器,將電視機關掉。從臥室裏拿了條毯子過來幫她蓋上。
  沈一婷模糊中醒來,看到是宋寧遠,迷糊的抓著他的手喃呢著:“你回來了……”
  “恩,今天單位裏有事,回來的晚了些,我抱你回房間睡吧,這裏容易著涼。”宋寧遠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略帶寵溺的低聲跟她說。
  “恩。”沈一婷沒有動,任他將她橫抱起進了臥室,將她放到大而舒軟的床上去。
  “媽今天情況還好嗎?”
  “好多了,慢慢的可以吃些清談軟滑的東西了,氣色也好了不少。”
  宋寧遠點了點頭,笑著示意她趕快睡覺。沒等他抽身沈一婷就趕忙拉住他的胳膊,“以後別回來這麽晚了,我一個人挺悶的……也有點怕……”
  柔和暗淡的燈光下,宋寧遠幾乎覺得沈一婷的神情有一絲委屈,還有種心慌和依賴。隨即反握住她纖細的手,俯身吻了她一下:“別怕,我以後盡量早回家。另外咱們加油努力生個孩子,以後你隻會覺得時間不夠用,絕對不會覺得空虛的,好不好?”
  沈一婷慢慢點了點頭,可心裏並沒有預想中那般開心,自從自己辭職在家以後,宋寧遠跟她說話的語氣越來越帶著一種寵溺,象在耐心著哄著一個孩子。有時候她在懷疑,也許他倆又回複到了“圓圓哥哥”和抱著洋娃娃的婷婷妹妹的時代去了。
  宋寧遠洗過澡重新走進臥室的時候,沈一婷已經睡著了,幽暗的臥室,安靜而溫馨,輕輕的坐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沈一婷,仔細的將她滑到額前的頭發縷到耳後。
  一眼看清她的枕頭下露出一角的小冊子,粉紅色的封麵,象是經常放在手邊研究的東西一樣。小心伸手拽了出來,才看清竟然是一本專門講避孕和流產後恢複保養的書……

  第四十章
  在沈一婷辭職後的第三個月,竟然就聽到一條超級火暴消息,謝珍晴竟然懷孕了,並且態度堅決的要做未婚媽媽。沈一婷沒有想到一向果敢理智的謝珍晴竟然會犯和自己當年一樣的錯誤,並且似乎比她還要鑽牛角尖。
  當她衝到謝珍晴家裏的時候,看到她一個人蜷縮在房間一角,披頭散發的抱膝看著窗外,眼睛又紅又腫,淚跡班駁的在臉上早已幹透,而眼神卻透著空洞。沈一婷過去將她拽過來,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她,恨不能一巴掌打醒她:“我真沒想到你也犯這種傻!為了誰?就是上回那個儀器男?他有什麽好的?!除了長的帥點,根本就是個不說話的悶葫蘆!家裏條件也不好!和你的條件根本不相配!你何必為了他搞成這個樣子?!我從前以為你比我理智,沒想到你不是不犯傻,而是還沒到犯傻的時候!•”
  沈一婷抓住她的衣服,瞪著眼睛看著她,真想將她平時聰明靈活的大腦挖出來看看,究竟現在進了什麽水。然而謝珍晴隻是慢慢抬起紅腫的眼皮,仿佛早已經疲憊不堪,半晌才張了口:“從前你和師兄分手的時候是什麽感覺?”
  什麽感覺?
  沈一婷驀然愣住了,抓住她的雙手竟然有一絲顫抖,原本充滿怒氣的眼神逐漸被一種沉重和心虛占據,竟然下意識的想回避什麽。
  那感覺絲絲入扣,從前和蕭子矜分手的時候,自己覺得幾乎要對一切失去信心了,憤恨,無奈,失望,似乎這些都有,可是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簡直就是愚蠢,而且愚不可及……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沈一婷覺得累極了,半躺在沙發上,連眼皮都懶的動一下,看了看時間,距離宋寧遠下班很近了,可自己怎麽也提不起力氣來做飯,陪了謝珍晴一整天,連買菜的事情都忘了。家裏冰鍋冷灶,若是在從前也就罷了,現在做家務幾乎成了固定任務,到時間沒能做好飯,感覺就象從前上班遲到一樣,是一種過失。
  強打起精神來到樓下去買了兩碗牛肉麵和一份涼拌菜,蹬蹬的上了樓,才發現宋寧遠已經回來了,在臥室裏弄的滿屋聲響,聽到門把手旋開的聲音,才知道是沈一婷買了飯回來。
  “老婆,我的身份證放在什麽地方?”宋寧遠的聲音從裏麵傳來。
  沈一婷放下手裏的東西趕忙去幫他找,從擱櫃裏翻出檔案袋,旋開線繩,熟門熟路的掏出來遞給他:“拿身份證做什麽?”
  “明天辦出差的手續,後天到南京去。”
  “你要出差了?……多久啊?”
  “一個星期左右,不太長。”
  沈一婷明白這是相當正常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空空一片:“哦。”
  宋寧遠看出沈一婷似乎不太高興,放下手裏的東西,伸手攬住她的腰,仔細看著她藏著憂鬱的臉,片刻笑了起來:“我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多給你帶點禮物來,行嗎?”
  沈一婷慢慢點了點頭,坦白說她覺得宋寧遠現在越來越有一家之主的氣魄了,而自己自從辭職在家,天地逐漸狹小以後,開始朝小女人方向發展,從前總崇尚獨立,現在卻不得不依賴:“趕快來吃飯吧,買的麵都要泡糊了。”沈一婷勉強笑了笑,提醒著宋寧遠。
  “還記得咱們上回見到的那個謝珍晴的男朋友嗎?就是那個專業修理保養儀器的,其實他看起來老實,但事實上卻不是這麽回事,今天我到謝珍晴家裏去了,她……”沈一婷想跟他聊聊自己白天的見聞和感想,可說到一半,發現宋寧遠的眼睛始終在一本動物學雜誌上,翻來覆去似乎在找什麽東西,幾乎根本沒聽到她的話。
  沈一婷怔了一下,沒再繼續說下去,停下來低頭吃碗裏的麵。過了半晌,宋寧遠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抬起頭來看著沈一婷,象是恍然大悟般,提醒她繼續說:“你剛才說謝珍晴的男朋友怎麽了?”
  沈一婷覺得他應該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於是沒再繼續說下去,揚起嘴角笑了笑,隨即轉換了話題:“其實也沒什麽。……噢,對了,昨天樓上的李大姐買來很多粽葉,我想跟她學學包粽子,其實是挺有意思的,等我學會了包給你吃,好不好?”
  “好。”宋寧遠想也沒想,咧開嘴就笑了起來,看著沈一婷漸漸改變著。
  兩人似乎都想用一種溫馨來融掉原本還存在著的問題,慢慢用枝枝蔓蔓來掩蓋掉依然還在樹幹上的傷疤。
  晚上將沈一婷摟在懷裏,明明覺得已經沒有距離了,她似乎已經完完全全是屬於他的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種說不出的隔膜,硬生生的卡在胸口,分不清症結所在。他覺得沈一婷似乎更乖順了,好幾個月都沒再跟他拌過一句嘴,從前她還會在他麵前大聲笑,直到笑彎了腰,可整個人是神氣活現的。而現在她依然會笑,卻隻是微笑。從前她跟他打電話的時候,愛開玩笑和使用命令的口吻。可現在隻有商量和讚同。宋寧遠不知道她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可埋藏在心裏的那點擔憂卻越來越明顯。
  宋寧遠出差後,沈一婷才發覺最近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隨便吃些東西就開始犯惡心,睡覺也不踏實,樓下的住戶在漆房子,油漆的味道飄散過來,本來有些困意,卻被弄的一陣陣想吐。憑經驗,她開始覺察到自己身體似乎不太對勁,直接到小區裏的藥店去買了早早孕試紙,回到家裏自行測試。當看到試紙慢慢變作粉紅的顏色,對著窗口的亮光,結果已經清晰明了,似乎滿眼都是一種難以掩蓋的粉紅,她恍然覺得一種釋然,身子逐漸靠進軟軟的沙發裏。愣了半晌,趕忙拿過手機給宋寧遠打電話。
  聽著他那邊的忙碌和汽車喇叭的轟鳴聲,沈一婷才意識到這時候告訴他似乎不太合適。
  “怎麽了一婷?家裏出事了?”宋寧遠似乎正走在街上,焦急的詢問她這邊的情況。
  “沒,家裏沒事……我就是想問問你的情況。”
  “嗬,我挺好的,這兩天南京挺悶熱的,可能要有大雨了。”
  “是嘛,家裏這邊也很悶熱,……你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吧,坐大巴回去,晚上九點左右到A城的那趟。想我了?”
  沈一婷放了心,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個弧度,懶懶的躺在軟軟的沙發上:“那你準時回來,回來我還有事情要告訴你。”
  “好!”電話那頭宋寧遠笑了起來,跟著應和著才將電話掛了。
  本來一個星期的時間過的很漫長和煎熬,現在忽然知道有個小生命在陪著自己,沈一婷恍然間覺得沒這麽孤獨害怕了,甚至夜裏上廁所也注意了許多。
  星期六幾乎一天都沒出門,外麵一直烏雲密布,連風也沒有,天氣悶熱而幹燥,似乎在醞釀著什麽。沈一婷從菜市場買回一堆材料,挑了幾樣平時做慣的拿手菜,在廚房裏忙活了一晚上,將精心燒的幾碟菜放上桌的時候,竟然覺得小有成就。碗筷都擺上了桌,撤掉腰間的圍裙。左看右看了半晌,又覺得缺少點情調,從櫃子裏拿出一個漂亮的燭台和一瓶葡萄酒。萬事具備,現在就差宋寧遠這陣東風了。
  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的翻起雜誌,外麵忽然雷聲陣陣,閃電象無數把利劍,淩遲了隆隆做響的夜空,強光閃爍,驚的沈一婷心裏一沉。抬頭看了看時間,九點已經過了,按說宋寧遠應該已經到了本市了。可看看外麵的天氣,她心裏泛起一種擔憂。趕緊抓起電話來打他的手機,結果提示音顯示對方已關機……
  慢慢掛上電話,強耐著性子繼續等下去,半個小時,一個小時……直到鍾表的指針指到十點半的當口時,她覺得不能再這麽等下去了,趕忙查了客運公司的號碼,壓製著心跳加速的感覺播了過去,響了幾聲,終於有人接了起來:“喂,你好,我想問一下,下午由南京開過來的大巴,恩,就是大約九點鍾到本市的那趟,現在是什麽情況?”
  那邊服務小姐的語氣露出一絲抱歉和客氣:“噢,小姐,那趟車在過潤海縣的盤山公路的時候,由於雨天路滑和輕微的塌方,大巴出了車禍,跌到山下,現在我公司已經和當地聯係,派出救護人員緊急搶救,如果您的家人或朋友恰好在那輛車上,請不要著急,等救援工作……”
  沈一婷覺得自己的腦袋象是重重挨了一捶,當即愣住了,握著聽筒的那隻手瞬間變的冰冷,再也聽不下去服務小姐的話,將手機丟到一邊,隨即將電視機打開,由於事故發生不久,換了幾個頻道,均沒有這方麵的報道。急得她在屋裏連轉了幾個圈,換了身衣服,又從陽台上找出一把傘。
  “叮咚”一聲門鈴驟然響起,讓本來心焦氣燥的她瞬間漾起一絲希望,她踏著拖鞋就從後陽台跑到門口,抑製不住激動的將門打開:“寧……”
  門外站著的人已經淋了不少雨,白襯衫的胳膊上濕了一片,頭發被雨水打的略微淩亂,手裏拿著一把深藍色的傘,正一臉疑惑的看著她。沈一婷驚的喊到一半才發現站在門前的竟然是蕭子矜!
  “看來你挺歡迎我的,這麽快就開了門。”蕭子矜看著她剛才還閃現出一絲激動的神情,在看到他的看一刻就暗淡了下去。
  “怎麽是你?”沈一婷有種失望和不耐,脫口而出了一句質問。
  “你不用誤會,我姐夫到這裏來開會,我跟著他的車來的,明天一早就走。我就是想來問你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是什麽意思?合著我又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值得你到處打聽我在麗港的號碼,就為了找到我,罵我這麽一句?”蕭子矜從上到下打量著沈一婷,才恍然發現她比從前瘦了很多,本來意欲興災樂禍的心理,卻不經意間漾起一絲心疼,可語氣一直沒有變,“看來宋寧遠待你也不怎麽樣,還是你自從結婚以後立誌要減肥了?”
  沈一婷的腦袋裏想到的都是大巴車禍的問題,根本無暇顧及蕭子矜的譏諷,轉身出了門,將大門鎖上,幾乎沒有抬眼看他,“我現在沒功夫跟你鬥嘴皮子!我有事要出門,請蕭大少爺你移步到別的地方歇腳!我沒時間奉陪!”
  蕭子矜見她急匆匆的拿著一把傘就下了樓,不知所措的站在當場,停了兩秒才趕緊追上去,見她已經跑出了樓梯口,撐著傘直往小區外麵跑。他知道現在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種,刮風下雨,她竟然著急著出門,詫異中也知道情況不妙,趕緊加快步子追上她。見她已經奔到馬路邊上,伸手就要攔車,幾輛急馳而過的車濺起許多水花,可沒一輛停下來,她仍舊鍥而不舍的不放過任何一輛,在雨中顯得整個人異常孤獨和堅定。蕭子矜在後麵看著她,本來想就這樣袖手旁觀下去,索性看她能怎麽樣,可最終看不得她再這樣攔下去。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著她就朝自己開來的那輛車走去。
  看著她幾乎半個身子都淋透了,眼圈紅紅的,神情卻是一種說不出的擔憂。
  “我活生生的在這站著,你攔不到車不會向我開口?!你到底想幹什麽?!這麽晚了,宋寧遠人呢?!”蕭子矜塞給她一包麵紙,不客氣的劈頭蓋臉的罵道。
  “我要去潤海縣!寧遠他坐的那輛大巴在盤山公路上出事了!我要去找他!”沈一婷抬高聲音衝他叫著,聲調中已經已經帶著一種哭音。
  “出事了?”蕭子矜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倔強的臉,竟然從她眼裏看到一絲絕望,“你是警衛人員?是救護人員?!你去做什麽?堵塞交通?增加混亂?!”
  “如果你的親人出了事故,你會悠閑的等到第二天陽光明媚,天氣放晴了,然後等著結果出來,等著做最壞的打算嗎?!蕭子矜,你不要站著說話不腰疼!我不指望你幫忙!麻煩你不要擋著礙事!”沈一婷打開車門就要下車。
  蕭子矜猛拽住她,將車門重新關上,隨即發動了引擎,加速朝前行使:“沈一婷,如果今天出事的是我,我估計你會在家裏拍著巴掌直樂吧?”
  沈一婷終歸沒再跟他說一句話,看著車前的雨刷不斷的將擋風屏上的雨水刷去,定定的看著前麵,似乎想將漆黑的路都看的分明。心裏的忐忑不安直逼到嗓子眼。
  到達潤海的時候已經午夜一點多了,盤山公路的入口已經被圍欄封鎖了,欄外冒雨站了許多人,遠遠的就能聽到哭天搶地的聲音。燈火通明卻混亂不堪,雨水夾雜著哭聲和汽車鳴笛的聲音,擁擠在昏暗清冷的夜晚。
  沈一婷沒等車停穩就跑了下去,衝進雨裏隨便抓住一個人就問情況。蕭子矜趕忙跟著撐著傘下去,跟在她後麵想給她擋些雨。可人實在太多,她先下去幾秒種,等他追上來的時候,她的影子已經被人群淹沒了……
  蕭子矜隻聽到混亂的喊聲,哭聲,和轟鳴的喇叭聲,黑夜的掩蓋下,他用力撥開人群,想去尋找她的身影:“沈一婷!沈一婷!”他不斷的叫他,可聲音被巨大的聲響湮去,誰也聽不到他的叫喊。耳邊全是哭叫親戚朋友的聲音,有幾個人已經哭的伏倒在地上。
  過了好大一會,人群的一角圍的十分密集,似乎從人流的內圈聽到有人叫喊著什麽,蕭子矜連忙丟下傘撥開人群朝裏麵擠去,費力的將衣服弄的全是泥濘,才終於看到渾身濕透,已經麵無血色沈一婷象被抽了筋一樣,從人群裏走出來,眼神已經全無光澤,瘦削的身軀煢煢孑立,搖搖晃晃的就站在他對麵。
  蕭子矜怔怔的站住,象是感覺到了什麽,愣愣的望著她,片刻間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緊緊摟在懷裏,感覺到她的身體瘦弱的似乎一使勁就會被折斷。她沒有反抗,象是已經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他抱著,抱的幾乎骨頭都要碎裂。
  “一婷,跟我回去吧,咱們回去等消息,行嗎?”蕭子矜再也沒有了剛才的冷嘲熱諷,放下敵對和仇視,隻是輕聲安慰她,希望她能感覺舒服一些。
  “真的無一生還了嗎……真的嗎……真的嗎……”沈一婷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無力的一遍遍詢問著,茫然無措,問到最後猛然回抱緊他,牙齒隔著衣服咬住他的肩膀,大聲的哭起來。
  蕭子矜隻穿了一件襯衫,覺得肩膀生生的痛,可他沒有動也沒有喊,強忍著伸出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貼著她濕濕的耳朵:“不會的,不會的……”他還想說,即使沒有宋寧遠,還有他在,可這句話他始終不敢說出口。
  哭了很久,他感覺到懷裏的沈一婷在微微顫抖和痙攣,嘴唇逐漸發紫,原本抱緊他的雙手也開始呈現無力。
  “一婷,咱們到車上去吧,這裏又濕又冷。”蕭子矜輕聲對她說,感覺到她整個身子都倚在他身上,幾乎即將站不穩。
  懷裏的沈一婷沒有回答他,可身子顫抖的更厲害,蕭子矜想扶她上車,手從她的褲邊拿上來的時候,猛然發現上麵全是血,當即嚇的一個激靈,低頭看下去,發現她的褲後已經紅了一片,一個想法立即冒了出來,驚的他倒抽了一口冷氣:“你是不是……你……你這個傻瓜笨蛋!”
  蕭子矜連忙將她抱上車,瘋了一樣發動起來調了頭朝醫院去,著急的從後視鏡裏看著躺在後座上的沈一婷,一股邪火燒的鑽心焦肺,抑製不住就想開罵:“沈一婷你這個蠢女人!你的宋寧遠有這麽好嗎?!還有從前的蔣書呆!你他媽為什麽對他們都這麽好?!你真是個沒眼光沒品味的女人!你……”他隻覺得喉嚨裏哽咽的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第四十一章
    宋寧遠趕到潤海縣的縣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夜風雨過後,晨光微曦,醫院的走廊朝陽,映的一片亮堂。而他已經氣喘籲籲,汗水侵透整個後背,跌跌撞撞的從醫院大門口找過來。遠遠的看到了蕭子矜,一個人坐在木製的長椅上,頭埋的低低的,雙手交叉,原本幹淨整潔的白襯衫早已經變成了灰黃色,一夜過去,衣服已經幹的差不多,皺皺的貼在身上,看起來十分狼狽。憂鬱的坐在那裏,仿佛在思考著什麽。
  直到宋寧遠離他隻有幾步之遙,呼吸和腳步聲就在耳邊,他才慢慢轉過頭看著一臉茫然的宋寧遠,幾乎沒有任何表情。
  “她怎麽樣了?!”宋寧遠急切的詢問,這是在知道了蕭子矜和沈一婷的一切過去以後,他第一次見到蕭子矜。想起昨天在南京處理完公事,早已經趕不上下午的那趟車,可想到和沈一婷說好了昨天回家,猶豫了半天,終於狠了狠心打了車到火車站,從票販子手裏高價買了張回A城的車票,隨著擁擠的人潮往車上趕,提著旅行帶覺得整個人都要熱瘋了,好容易擠到屬於自己的位子上,摸了一把口袋,才發現原本放在裏麵的手機不見了……
  車開了不久就開始下雨,窗外早已經一片模糊,他隻覺得外麵漆黑昏暗,卻不知道已經什麽時間,焦急的不住問著旁邊的人,他猜想沈一婷一定沒有睡,一定還在家裏等著他……
  火車到站A城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二點多了,出了車站他趕忙鑽進一輛出租車。回到家裏已經接近午夜一點,渾身濕了大半,急匆匆的打開門,屋裏漆黑一片,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他扔下旅行包,直奔臥室,才發現家裏根本沒人,疑惑中心情竟然漾起一陣失落和擔憂。連忙抓起家裏的電話就打了沈一婷的手機。
  蕭子矜將沈一婷送到醫院的時候,整個人心緒煩亂,胸口象堵了什麽東西,抱著她就衝著幾個護士吼了起來。安頓好了沈一婷,他才恍然發現她的手機上已經有接近十個未接來電,全是顯示“家”的標誌,他明白宋寧遠已經回家了……
  隻是一瞬間,他的心底裏已經冒出了一係列念想,紛亂的纏繞在腦際,扯的他繁複矛盾。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種卑劣的想法,如果宋寧遠死了,無疑對他來說是個絕佳的機會,而這種想法甚至在剛一聽說宋寧遠出事的時候就冒了出來。象暗流一樣湧動在心間,衝擊的他不能遏止,他想,也許沈一婷從前總說他不是好人,或許終究是對的,因為他早已經在想方設法將沈一婷留在身邊的道路上走了太遠太遠……
  “她還好……但是孩子……沒了……”蕭子矜不無遺憾,咬了咬牙將事情告訴宋寧遠。
  “孩子?她懷孕了?什麽時候?!”宋寧遠幾乎懵住了,他接到蕭子矜用沈一婷的手機給家裏打來的電話時,整個人愣在當場,他沒有想到這個消息會是蕭子矜來告訴他,疑惑中帶著更多的憤懣,睜大眼睛瞪著他。
  “三周了。不過也許你不知道。”
  宋寧遠啞然,他真的不知道,即使這幾天連續和沈一婷通電話也絲毫沒聽到她提起:“你和她怎麽會在潤海這邊?!”
  蕭子矜忽然失笑:“臨時決定的,原本是在你家。”
  宋寧遠想到家裏擺著一桌子菜,還放著香檳和燭台,一片浪漫愜意的情調,從認識沈一婷以來,家裏的氛圍從來沒有這麽溫馨過,原本心下一陣感動,聽到蕭子矜的話,才陡然感覺芒刺在背。看來這一切恐怕並不是為他所準備的。他興致勃勃的趕回家想見嬌妻的心情,象被人猛澆了一盆冷水,冰的他心中一陣抽搐:“你什麽意思?”
  蕭子矜從長椅上站起來,強打起早已經疲憊的精神,和宋寧遠麵對麵站著:“她不是第一次流產了,她現在比從前瘦了,身體底子也差了許多,你好好照顧她。”
  宋寧遠攥緊拳頭,瞪圓了眼睛看著麵前的蕭子矜,緊咬著牙齒:“你到底想說什麽?!”
  護士從病室裏出來,看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情勢,竟然沒有驚奇,隻是搖了搖頭,拿著一張單子喊道:“誰是沈一婷的家屬?過來簽一下字。”
  宋寧遠聽到叫聲,慢慢將惡狠狠的眼神從蕭子矜身上移開,轉身剛要去接過單子。蕭子矜的聲音卻從背後響起,帶著疑問的對護士插了一句:“請問這單子是該孩子的父親簽,還是沈一婷的法定丈夫簽?”
  話音未落,護士和宋寧遠同時愣住了,象是晴空中一聲響雷,讓整個空氣染上了濃重的火藥氣息。宋寧遠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回身看著依舊表情如常的蕭子矜時,覺得自己眼中已經紅的快滴出血來。上前兩步猛抓住蕭子矜本已經被雨水打皺的前襟,勒的緊緊的,火一樣的憤怒幾乎快把他的理智燒毀了,攥緊拳頭狠狠封到蕭子矜的臉上:“王八蛋!你對我老婆做了什麽?!”
  蕭子矜覺得鼻梁骨疼的幾欲斷裂,鼻腔裏酸澀的湧起一股溫熱,一個踉蹌伏倒在牆邊,伸手摸了一把鼻子,已經滿手是血。看著宋寧遠狠不得殺人的表情,知道他真的動了氣,絕望憤恨的象被嚴重傷及自尊。還不等蕭子矜回過神來,又是一拳上去,惡狠狠的勁頭幾乎想將蕭子矜打斷了氣才好。醫院的保安人員趕來的時候,兩人已經扭打成一團,連衣服也被撕破了,上來幾個保安硬是把他們拉開了。蕭子矜始終不發一言,宋寧遠那邊兩個保安同時拉著他也幾乎招架不住。宋寧遠後麵罵了什麽喊了什麽,他已經聽不到了,連身上的疼痛也忘了。可他明白,自己說的每句話都刺激到了宋寧遠。
  沈一婷醒來的時候,覺得渾身疼痛,在夢裏哭了許多場,總看到血紅一片的場景,接著是宋寧遠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眨著被淚水浸濕的眼睛,覺得胸口象缺氧一樣難受。小腹往下更是象被車碾過一般。掙紮著想要起來,一隻溫熱的大手趕忙按住了她:“別亂動,好好躺著。”
  沈一婷詫異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人,衣服已經破破爛爛,頭發也淩亂不堪,麵頰上更是鼻青臉腫,整個人無比狼狽,象剛剛經曆了一場浩劫。她仔細辨認著,幾乎不敢相信那竟然是宋寧遠。她猜想他一定是從那個大巴車禍中逃生回來的,激動的坐起來猛然抱緊他,窩在他懷裏高興的哭起來:“你,你竟然還在……我以為你回不來了……”
  宋寧遠輕輕拍著她抽泣的後背,將她壓亂的頭發縷順了:“別哭了,我沒事的。”
  沈一婷不住的點頭,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臉。宋寧遠在半空中就抓住了她的手,沒讓她繼續下去,臉上的表情也複雜了許多。
  “孩子沒了……”沈一婷咬著嘴唇,心裏無限惋惜的看著宋寧遠,就想埋在他懷裏大哭一場,“不過……”
  “一婷,你好好躺著,我有話想跟你說。”宋寧遠打斷了沈一婷的話,替她將被角掖好,輕輕坐在她旁邊,臉色卻從未有過的凝重。
  沈一婷還沉浸在他安全回來的喜悅中,伸出蒼白的手,緊緊抓住他,象是在尋找一種安全感,睜大眼睛看著他,等待著他說下去。可過了半晌,卻隻等來他沉重的歎息,象淤積了太多心事而無從發泄,將沈一婷額前的一綹頭發掛到耳後,仔細端詳著她蒼白的臉。
  “一婷,還記得從前咱們住一個院子的時候,咱們倆最喜歡玩什麽遊戲嗎?”
  “翻繩子?”沈一婷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扯到這些,然而印入腦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小時候常玩的“翻繩子”,一個小朋友拿一條繩子編出一個花樣,可另一個小朋友接過來的時候,花樣就翻新了,如此反複,樂此不疲,那時候的樂趣似乎很簡單,簡單到即使什麽都沒有也一樣玩的開心。
  “我以前總覺得,‘翻繩子’這個遊戲,幾乎每個人都能翻出不同的花樣,人人都是不同的,所以才有趣。可後來我知道,一條繩子,兩隻手,真正能翻出的花樣其實就那幾種,來來回回,反反複複,時間長了也會疲倦。尤其在覺得自己永遠也突破不了這些程式和限製的時候,才是最無望的,所以年紀大些以後,‘翻繩子’就自然的被丟到一邊”
  沈一婷睜圓了眼睛,幾乎完全不明白宋寧遠想說什麽,疑惑的等著他繼續下去。
  “我曾經說過,從前這麽多年中,我和你沒有什麽交集,但那並不能說明你的生活中沒有我的舞台,隻是在那以前,還沒有倫到我登場。可現在,我覺得最大的問題不是有沒有我登場,而是我在你的舞台上要扮演一個什麽角色?”宋寧遠無奈的看著仍舊一臉懵懂和茫然的沈一婷,覺得心即將冷透了。
  “一婷,讓你在家裏不出去工作,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自私很霸道?如果你覺得你需要工作來填充自己,你不想就這樣回家,你完全可以告訴我!不用每天偷偷翻著報紙找招聘廣告!好象我虧待了你,委屈了你!”
  沈一婷驚詫的看著越說越有種動氣的宋寧遠,著急的不知所措,直盯著他看:“你怎麽了?我沒有覺得你虧待我,委屈我。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我也是心甘情願辭職的,但是偶爾出去做點兼職,我覺得這不算錯吧?更何況我從來沒想過要瞞著你!……是不是孩子沒了,讓你生氣了?”沈一婷沒想到宋寧遠如此歪曲她的想法。
  宋寧遠揮了揮手,似乎不想再爭辯什麽,沉沉的歎了口氣:“別提孩子了,其實你根本就不想跟我有孩子吧?你身邊經常放著一本避孕和流產後保養的書,你想做什麽我一直都知道!可這些就算我都不在乎,為什麽你還是要騙我?!你和蕭子矜其實一直都沒斷了聯係!”
  沈一婷徹底怔住了,看著宋寧遠因為痛苦和失望而扭曲的麵容。她完全沒想到宋寧遠還在誤會她和蕭子矜之間,她幾乎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言語來解釋這些。她已經放棄工作,放棄的原有的生活,極力融入他的世界,配合他的感受,她以為他們之間因為蕭子矜而出現的裂痕差不多已經愈合了。可她完全沒想到宋寧遠仍然時時掛在心上。
  “宋寧遠,說白你對這些一直都耿耿於懷,無論我怎麽做,你都會這樣想!如果我說那書是我找出來準備送給謝珍晴的,你會覺得這是借口吧?如果我再說我和蕭子矜之間早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你也不會相信吧?!”沈一婷抬高了聲音,嘴唇已經鮮少有血絲,麵孔白的象一張紙,隻有眼圈是紅紅的。
  “這孩子是誰的?”兩人已經完全處於僵持局麵,隔了良久,宋寧遠的聲音傳了過來,帶著一種無奈的痛楚和絕望的責問,聲音輕緩而沉重,仿若鋼琴的重低音,有震顫人心的力量。
  沈一婷完全驚的說不出話來,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宋寧遠,不能想象這話竟然是從他口中說出的,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很久很久,才終於自失的笑了起來:“……你什麽意思?……那你認為呢?”
  “沈一婷!我真是累極了!象這樣不斷猜疑和患得患失的日子反反複複!就象‘翻繩子’一樣,翻來翻去,永遠翻不出這個圈!”宋寧遠將鼻孔裏塞著的一團棉花拔出來扔到一邊,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在極力壓製不能平靜的心情,“你的手機這個月由麗港打過來的同一個號碼共計十四次,你往這個號碼打出六次。我想毫無疑問,這個號碼是蕭子矜的吧?如果這還不算有聯係那算什麽?!”
  “……你還查過我的手機?”沈一婷覺得臉上的肌肉僵硬的幾乎不能動彈,怔怔的看著他。
  “是,我不但查過,還接過蕭子矜的電話,當時我就是存著私心,想讓他連跟你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可我沒想到這些都沒用!我才是天下第一號大傻子!我想讓他從你身邊,從你心裏走開那根本都是妄想!但我真沒想到你會背叛我……”宋寧遠說到這裏,語調明顯黯淡下去,嗓子哽咽著,艱難的幾乎再也說不下去,眉頭緊蹙成深深的川字,連身子也有些顫抖。
  “你怎麽會這麽想?!誰告訴你的?蕭子矜?!”
  “他如果不告訴我,我是不是要這樣一直傻下去?!算了,一婷,強扭的瓜不甜……玲玲說的沒錯,你捫心自問,你之所以接受我,是因為現在的宋寧遠,還是因為對當年的‘圓圓哥哥’的記憶?!”
  沈一婷覺得整個人都混亂了,腦海裏錯綜複雜,從前的畫麵交疊影綽,象萬花筒一樣,倏的沉默下來……
  不過數秒鍾,她猛的掀開被子下了床,打開門就朝外走,不管宋寧遠的阻止。走廊上一片空蕩蕩的,綠色的半邊牆,老式的紅色長椅,多年前流行的水磨石地板,全是老式醫院的格調,然而此刻卻鮮少有人。她披散著頭發,攥著拳頭四下張望,直到快走到盡頭,終於忍不住蘊怒的叫喊出來:“蕭子矜?!蕭子矜?!你出來!”她覺得幾乎又回到了從前,從前他破壞了自己的蔣忠誠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這樣惡狠狠的叫他出來,一種恨不能將他捶扁撕碎的氣憤。故伎重演,而她竟然兩次踏進同一條河:“你給我滾出來!”
  “小姐。”身後是一個小護士的聲音,似乎被她衝天的怨氣嚇到了,聲音低低的,看到沈一婷顫抖的身子慢慢轉過來的時候,才趕忙過去將一條白色字條遞到她手裏,“蕭先生因為有事先回了麗港,這是他走的時候拜托我交給你的。”
  沈一婷接過條子,上麵赫然是他的字體,龍飛鳳舞的,詳細寫著他在麗港的地址和電話……

  第四十二章
  九個月後
  沈一婷坐在公司的辦公室裏,看著窗外,愣愣的出神。陽光柔和,映照著寫字樓下麵的一塊綠地,上麵有一些年輕人在活動,追逐著一個足球,奔跑和叫好的聲音不絕於耳。放眼往遠處望去,一片高樓大廈和各種豪華廣告牌將前方的天空也擋住了,在鱗次櫛比的樓房夾縫中,透著被割裂成各種形狀的湛藍天空。
  電腦裏放著孫燕姿的《開始懂了》,抒情緩和的調子,加上歌手特有的嗓音,讓她陷入一片沉思。來麗港已經有半年時間了,重新拾起了工作,卻遠離了家鄉。
  離婚,這個字眼,沈一婷沒料到有一天是屬於自己的,她以為和宋寧遠在一起該是一輩子安心的,那個一回頭恍然還在身後的背影,幽然在長夜裏隱沒了身形。那次從醫院回家以後,兩人很久沒再說過話,淤積著不能言喻的憤恨和埋怨,最後通通被麻木掩蓋了。
  沈一婷到最後才知道宋家給他們買房子用的竟然是宋父的名字,而不是宋寧遠,也就是說,一旦離婚,原本屬於固定資產的房子,沈一婷是沒有分得一半的權力的。她也不想爭辯什麽,隻是默默的收拾了東西就回了自己的父母家。
  辦離婚手續的那天,她看出宋寧遠憔悴了很多,和最初的一次見麵時,那個神采奕奕,精神煥發的小夥子相比,他象是頹廢了。頭發略有淩亂,隻套了件簡單的襯衫就出了門,下巴上新生的青色胡紮還沒來及刮,眼裏透著血絲,難掩疲憊。
  “一起吃頓飯吧。”簽過字以後,宋寧遠忽然提議,看著臉色憂鬱,一直沉默著的沈一婷,猶豫了半天才終於開口。
  “好吧。”沈一婷幾乎沒有停頓,接著就答應了下來,隻是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去哪兒吃?”
  “還是吃‘品冠天下’的蓋澆飯吧。”
  宋寧遠失笑,疲憊的形容露出一種熟悉的神色,隻是略顯無奈:“最後一頓了,吃的奢侈一點吧,我請。”
  “不用,從前總吃蓋澆飯,習慣了,吃出了感覺,忽然換口味,有些不習慣。”沈一婷抿嘴笑了笑,覺得嗓子裏一陣苦澀,畢竟,最後的晚餐,這話聽起來總有些悲涼的意味。
  她想起從前聽別人形容說,婚姻就象是兩個人合夥開公司,有利潤的時候一起分享,虧損的時候一起承擔,當實在開不下去的時候,就隻有散夥。想到這些,她覺得他們這趟也許算是吃個散夥飯。
  說起來“品冠天下”,隻是個非常市井的小餐館,平時一起來吃的時候毫無感覺,可今天卻說不出的尷尬和惆悵,沈一婷依舊點她愛吃的魚香肉絲飯,宋寧遠這次卻沒再吃從前常點的宮爆雞丁飯,而是跟著沈一婷點了一樣的。麵對麵坐著,連位置都沒有變,可飯端上來,卻沒有一個人先動手。
  宋寧遠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存折,放在桌上移到沈一婷麵前:“這折子裏是十五萬,房子用了我爸的名字,我從前沒意識到有什麽問題,後來想想才明白。現在離婚了,不該讓你淨身出戶,這些錢你拿著吧,總能用的著。”
  沈一婷沒有接存折,隻是搖了搖頭,垂下眼簾看著熱氣騰騰的蓋澆飯,慢慢攪拌著,深深挖了一勺,卻沒有放在嘴裏:“算了,錢你收回吧,買房子本來就是你們家出的錢,現在還是歸你。錢我自己也存了一些,夠用就行了,工作我也會自己找。你要開始新的生活,重新組織家庭的時候,房子和錢都需要用到。”
  “一婷,有時候別硬撐著,我和你既然夫妻一場,以後也不是外人,如果你有困難可以盡管向我開口。錢我過兩天打到你的帳戶裏,你也別說不要,其實你比我更需要錢。”
  沈一婷覺得一陣鼻酸,開口想說什麽,宋寧遠又將一把鑰匙放到桌上。
  “這鑰匙是蕭子矜給你的,我自作主張給藏起來了,他送你的東西可能也沒有了。抱歉……不過現在你自由了,你可以選擇跟他在一起……”宋寧遠將銀色的鑰匙朝沈一婷邊上推了推,微顯歉意,“也許你跟我結婚終歸是個錯誤……”
  “寧遠,我跟你結婚,我一直以為是對的,可沒有想到是錯的……是不是有很多事,知道是錯的卻又躲不開,知道是對的卻又無法堅持?”沈一婷盯著宋寧遠,眼裏泛起一陣氤氳,蕩漾著連眼前的景物都幻化了。
  後來還說了什麽,沈一婷的印象中已經模糊了,她隻記得最後宋寧遠將她送上出租車的時候,依舊象從前一樣掏出一個小本子,將出租車號碼記了下來,認真而仔細的……她在車裏回過頭來,覺得嗓子裏幹澀而艱難,不爭氣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嘩嘩的就落了下來。
  她記得當時的出租車上放的也是這首《開始懂了》,憂傷而絕望的,在惆悵中砥礪的情感:“我竟然沒有調頭,最殘忍那一刻,靜靜看你走,一點都不象我,原來人會變的溫柔,是透徹的懂了……”
  回到家裏,沈母已經氣憤的不願意再和女兒說一句話,家裏的氣氛沉重異常。沈一婷躺在床上,一躺就是好幾天,不想吃飯也不想動。每天望著窗外日頭升起又落下。直到第六天的傍晚,她象發瘋一樣收拾了一個行李箱,然後給家裏人留了張字條,下樓打車到火車站,買了一趟最快開往麗港的車……
  其實為什麽要來麗港,起先她的目的是很明確的,拿著蕭子矜最後留給她的字條,她怔怔的盯了很久,直到覺得上麵的字開始泛起一片鮮紅,不知道什麽時候,她覺得自己的牙齒已經咬得咯咯直響。
  下了火車,看著這個比A城還要繁華的大都市,沈一婷才忽然愣住了,各種景物晃的她有種暈頭轉向,拖著行李一個人走了很遠,從下午一直走到傍晚,正是華燈初上時分,眼前一片車水馬龍,燦爛又繁華的燈光讓這個城市看起來活力四射,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氣息,穿梭在給人以信心又帶著濃濃的欲望的都市。
  她先撥了蕭子矜的手機,處於無人接聽狀態。又輾轉打了座機,響了很久才終於有人接起,似乎是個中年男士的聲音,回答說蕭子矜在逸誠路的茗都會所。她幾乎片刻都沒猶豫,拖著行李就向人打聽會所的位置。
  當拉著行李箱滿臉風塵仆仆的沈一婷趕到茗都會所的時候,幾乎將大廳裏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裝修豪華的會所裏,前台服務人員看到她氣勢洶洶的樣子,還拖著一個笨重的箱子,本能的以為她是找賓館住宿,趕忙過來和氣的想跟她解釋什麽。沈一婷沒聽完就打斷他的話:“我來找人。”
  服務人員引著她進了寬大舒敞的遊泳池時,一片湛藍清澈映的心情平靜了許多,漂白粉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時而可以聽到水花濺起和有人嬉笑的聲音。她離的老遠就看到了蕭子矜,已經換上了泳裝,高大的身影,戴上了泳帽,黑色的泳鏡正架在頭頂,做下水前的運動。聽到服務員的叫聲才疑惑的回過頭來。在看到沈一婷的一刹那恍然愣住了,停留數秒,趕忙披上浴巾朝這邊跑了過來,看著她冷冰冰的表情。怔了一下,隨即咧開嘴笑了起來,竟然透著一種傻氣:“你終於來了。”
  “是的。”
  “我等了很久了。”
  “蕭子矜,我告訴你,我來了是你的災難。”
  蕭子矜失笑,卻將身上的浴巾裹的更緊:“我知道。”
  沈一婷撲捉到了他細微的動作,眼裏泛起一陣嘲諷:“你裹的跟個土包子似的做什麽?你哪裏我沒看到過?再卑鄙無恥的事你都做了,怎麽這個時候連膀子都舍不得露,跟誰裝純情呢?該不會你相親的小女朋友也在這裏吧?”她說著朝四周環視了一圈,擺出足夠的氣場。
  蕭子矜既覺得尷尬又忍不住想笑,看著周圍的人紛紛對他倆投來詫異的目光,才湊進對沈一婷說:“你說這話怎麽感覺象個女流氓似的。”
  她輕輕的點了兩下頭,帶著三分假笑的盯著他:“沒錯,我這女流氓是被你這男流氓逼出來的。”
  蕭子矜張口想說什麽,遠處坐在躺椅上的兩個男人忽然站起來朝這邊喊了起來:“子矜,你到底下不下水啊?你不是說今天要比一把嗎,哥兒們這還等著你呢!”
  沈一婷轉身要走,蕭子矜趕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轉身衝那邊答應著:“你們倆先自己玩吧,我這忙著呢!”
  兩位男士不樂意,一個抬高聲音說:“你這可就不義氣了,今天是你叫我們過來的啊。”
  “下回請你們下館子,你們點地方,我掏錢,行了吧?”蕭子矜盡量敷衍著,接著轉回頭來看著急於想走的沈一婷,“你去哪?晚飯吃過沒?我換了衣服帶你去吃飯吧。”
  隔著遊泳池,沈一婷聽到蕭子矜的兩個朋友朝這邊調侃嬉笑著,索性沒理睬他,甩開蕭子矜沿著泳池就朝外走。他跟著就追了上去。
  沈一婷隻記得那天到了最後,她一腳將緊跟在她後麵的蕭子矜踹下了遊泳池。他仰麵朝天跌了進去,濺起好大的水花,惹的對麵的男士高叫的跟著起哄,在空蕩的泳館裏回聲不斷。等蕭子矜狼狽的浮了上來,嗆了兩口水將已經歪到眼前的泳帽摘了去。沈一婷踩著遊泳池的邊沿看著他,才稍稍有種快意:“蕭先生,以後來日方常,吃飯就不用你陪了。從前是你破壞了我的生活,現在我來告訴你,從今天開始,你也別想安安穩穩,逍遙自在的過下去!”

  第四十三章
    快到下班時間,沈一婷將音樂稍稍開低了一些,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小台曆,最近的兩個月已經密密麻麻的被她用紅色水筆,一天一天的杠去,劃掉今天的日期,她從頭數了一遍,整整個兩個月,指間還夾著筆,托著下巴,微微蹙起了眉頭思索著什麽。隔壁辦公室的小楊拿著一張單子就走了進來,輕輕敲了敲隔著磨沙玻璃的房門,探進頭來看了看。
  “沈姐。”
  “小楊,有什麽事嗎?”沈一婷趕忙收起了剛才的神情,揚起嘴角來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進來。
  小楊是個剛從學校畢業的學生,年紀小,對沈一婷也很尊重,兩人同時來到“博華教育”這個代理培訓中心工作,由於年紀和工作經驗的關係,沈一婷一來就成了她的上司。不過小楊到底是才工作的小姑娘,雖然有時候容易頭腦發熱,可工作激情卻相當好。
  “沈姐,咱們這期公務員的培訓班報名狀況不太好,幾個班都沒報滿,生源都被宏淵那邊搶走了,這可怎麽辦啊?”
  沈一婷看著小楊嘟著嘴,一臉挫敗,麵頰上被曬的紅紅的,疲憊的靠進沙發裏,顯然是事倍功半了。趕緊將音樂徹底關了,開始安慰她道:“是不是咱們宣傳還不到位啊?公考王程益元親臨麵授,這個噱頭應該能招攬不少人才對,何況咱們的收費也不貴。宏淵那邊一向生源慘淡,為什麽這一次會突然熱門起來?”
  小楊說起來就滿臉是火,抑製不住委屈,想把苦水全倒出來:“還不是那些人誤導,不知道從什麽渠道聽說宏淵那邊壓題壓的特別準,說去年他們的輔導班錄取率相當高!輔導班這種東西,名聲特別重要!一旦傳出什麽消息,有一分能傳出三分,宏淵這次打出價格比我們低20%,謠言又傳的神乎其神,報名的人當然多。聽說宏淵換了代理人,這回是個挺年輕的小夥子,一來就接手了一大批業務,把宏淵從裏到外改了一遍。”
  沈一婷皺著眉頭聽她說著,隻覺得這次的問題是挺棘手,可眼下搶生源已經處於後期,想挽回似乎晚了些,翻了翻手上的日曆,才終於重新抬起頭來:“這樣吧小楊,明天是公考的報名時間,派人到報名點去發些傳單什麽的,爭取還能有些收獲,要是還不行,咱們這回能賺的真的不多了。”
  小楊泄氣的點了點頭,長出了一口氣將身子埋在沙發裏,眼睛卻無意瞟見沈一婷手裏拿著的日曆,上麵的紅色標記吸引了她,忍不住探過頭去:“沈姐,你這上麵劃了一天一天的,到底是什麽?”
  沈一婷失笑,隨手將日曆放在一邊,仰靠在椅子上:“算算日子,看看在麗港呆了多久。”
  小楊似乎透著一種不忍和難以置信,看著沈一婷這樣不辨陰晴的表情,似乎不太認同:“沈姐,我聽說你的戶口並沒有遷到麗港來,先前租的房子也相當隨意,幾乎沒添置什麽東西。可是這幾個月,你在那姓蕭的先生身上花的心思比在工作上都多。上回他當街狠狠挨了他那相親的女朋友一巴掌,可真是太糗了。還有上個月……”小楊說到這,才看到沈一婷的臉色似乎不太好,停了口沒再繼續說下去。
  她想起了上個月的時候,有一天快到下班的時分,那個幾乎在沈一婷口中從來都沒提過名字的姓蕭的男士,忽然跑了過來,汗流頰背,臉上橫橫豎豎都是灰黑的痕跡,衣服袖子也破了,象是剛從很遠的地方奔過來一樣,跑的氣喘籲籲,奔到她們的辦公室門口的時候,看到沈一婷好端端的坐在裏麵,才終於止住步伐,扶著門框,喘著粗氣。小楊當時幾乎被那場麵驚嚇住了,怔怔的望著門口,看到他的樣子,忽然覺得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情狀。而沈一婷隻是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幾乎比麵對一個可憐的路人還要冷漠的眼神,不過一秒,重新低下頭去工作。整個過程接近於一種視而不見。
  小楊那一回以為,那位姓蕭的先生一定即將要發火了。可停了片刻,他訕訕的縮回還按在門框上的手,竟然一句話也沒說,慢慢轉過身,朝樓下走去。他並沒發出一言一語,可小楊看出他渾身都透著一種失落,她沒想到一個人的背影也能顯現出那樣悲傷的感覺,仿若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
  蕭子矜從公安局裏出來的時候,遠遠的就看到了尹浩然的車,黑色流暢的款型,亮麗又拉風,停在街邊上,時時有路人側目,而他安心的坐在車裏聽著音樂,愜意的將手伸出車外來彈煙灰。一身西裝革履的打扮,倒真象個成功企業家,讓蕭子矜差點沒能認出來。
  熟練的鑽進車裏,看著尹浩然的頭型竟然也相當前衛,渾身還透著古龍水的香味,蕭子矜實在忍不住,剛要開口問他。尹浩然卻搶先說了起來:“你小子真去盜墓了?今天早晨聽說這事的時候,我差點笑的從床上掉下來,我還跟我家女人說,沒聽說我這老同學還有這癖好啊?合著多讀了幾年書,又出國溜達一趟,回來就開始撬死人的東西了?”
  “滾!”蕭子矜看著笑的前仰後合的尹浩然,伸出手去猛推了他腦門一把,不客氣的回罵了幾句,“趕緊帶我去吃頓飯,從昨天晚上餓到現在,我容易嗎,還被你取笑!”
  尹浩然轉了方向盤回頭往南調了車,可還是忍不住想笑:“子矜,其實你圖什麽啊,沈一婷就是上回我在遊泳館見的那個吧?長的也一般啊,我以為什麽國色天香呢!你至於嗎,明知道她耍你,你還用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你聽說過約會有約在墓地的嗎?明顯她拿你開涮,你平時挺機靈的,怎麽這事你還沒轉過彎來啊!還巴巴的真在那等她一夜!”
  “我以為她會來。”
  “可還沒到半夜呢,你就被當成盜墓的給抓走了!”
  蕭子矜將車窗打開,讓涼風吹進來,直到頭發吹的全都豎在頭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覺得渾身透著乏力,想起這兩個月來,沈一婷已經用著各種方式來折騰他,有時候他並不知道那是她的陷阱,而有時候他很清楚,就象昨天,一幫朋友幫他來慶祝生日,氣氛熱鬧非常,尹浩然等幾個當年本科階段的好哥兒們還給他辦了個酒會。蛋糕,香檳,一群年輕的朋友,他承認那場麵是熱鬧的,而他覺得缺了點什麽,心裏象是有個疙瘩,於是撥了沈一婷的電話,在聽到她接起的時候,忍不住開了口。
  她聽到他這邊的熱鬧,也知道是他的生日,可當蕭子矜問起的時候,她恍若第一次聽說,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可這次她沒再象從前那樣一口回絕:“好吧,你要見我可以,你的聚會我就不參加了,四十分鍾以後我們在城郊的虎頭山公墓見吧。”
  “為什麽是那裏?”蕭子矜急著追問。
  “沒有為什麽,你不來也沒什麽,陪你的朋友玩吧。”
  蕭子矜還想說什麽,而對方已經掛斷,聽著提示音,他原本平和的心情也被攪亂了,接著重新打沈一婷的電話,已然是不通。對著電話愣了片刻,尹浩然已經過來拉他,說準備了煙花,馬上就可以開放了,興奮勁幾乎快達到聚會的高潮,幾個朋友已經到門外支起了煙花筒。
  “對不起,幫我跟其他朋友說一聲,我有事暫時失陪了,走的時候幫我送送他們,真對不起。”蕭子矜抱歉的拍了拍尹浩然的肩膀,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轉身就出了聚會廳。
  尹浩然當時著實被他氣的夠戧,一把拉住他就訓斥道:“你瘋了!給你慶生,壽星都不在,我們玩什麽?”
  蕭子矜將壽星帶的紅色帽子摘了下來套在尹浩然頭上,帶著幾分重任托付:“幫兄弟一把,我知道有你在,大家都玩的開心!”
  尹浩然看著蕭子矜穿過人流就出了門,氣的直跺腳,摘了帽子一把套在旁邊忙著敬酒的老炮頭上。
  當蕭子矜坐在公墓的台階上的時候,已經很晚的光景,墓地裏陰森的空氣,孤獨抑鬱,風吹過,葉子發出沙沙的響聲,夜晚時分,寒風透過單薄的衣衫,吹的他背後涼涼的,仰頭望著天空,他才恍然發覺這晚的星星似乎異常多而明亮。
  他知道沈一婷幾乎是不可能來的,可存著那百分之零點一的希望,他還是坐在原地,沒有感到害怕,可思緒卻是紛亂的,他知道沈一婷恨他,這種恨已經積聚了很多年,並且越來越明顯。如果能讓她覺得泄憤,能對這種恨起到一絲的消解作用,即使這些都是陷阱,他也預備閉著眼睛往下跳……
  尹浩然帶他去了一家中檔餐廳,挑了個靠窗的座位,點了幾個小菜,旁邊放了一箱啤酒,兩人放開平時在人前的矜持,胡吃海塞了一把。過了好一會,蕭子矜才不滿的抱怨說:“你小子不夠朋友,好容易讓你請吃一頓,帶我來這麽普通的地方,太不義氣了你!交了女朋友就把老朋友放一邊了吧!”
  尹浩然將一隻烤鴨腿塞在嘴裏啃了兩口,聽他這麽一說,才一臉另有隱情的揮揮手:“你得體諒哥兒們我,我家女人錢把的緊,我今天請你吃飯的錢,都是我省了一個月,打算買煙抽的錢,因為你的關係,這個月想買條好煙的計劃都泡湯了。”
  “什麽你家女人你家女人的,人家嫁給你了嗎,你就喊的這麽親熱!你也不至於吧?連煙都抽不起了?”蕭子矜覺得這是他聽到了這麽多件事當中最好笑的一件,端著酒瓶的手都開始晃起來。
  尹浩然聽他略帶諷刺的語氣,當時就不樂意了,瞪大眼睛瞥了他一把:“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失敗啊,從好幾年前就聽說你在搞對象,搞了這麽久,還在原地踏步,我都替你著急!實在不行咱們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是不是?你看看我家女人,對誰都挺凶的,就是對我好!再看看你那個沈一婷,見誰都三分笑臉,就是見你總是橫眉冷對的,不知道的以為跟你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呢!”
  幾句話說的蕭子矜麵色慘淡,本來還互相調侃著,忽然沉默了不少:“我這也算是一種特殊!”
  尹浩然撲哧樂了起來,指著他笑著直搖頭:“阿Q精神!你太有阿Q精神了!”可笑了半天,心裏還是漾起了一陣苦澀,“哎!子矜啊,說句心裏話,這幾年兄弟我也挺苦悶的。咱們本科畢業也有六七年了吧?當初你,我,還有老炮,三個人關係多鐵啊,當時咱們怎麽說來著,說畢業以後咱們合夥開公司,白首起家在麗港闖天下,不靠老子吃飯!多慷慨激昂,多意氣風發啊!後來怎麽樣?你不聲不響跑A城攻讀什麽碩士學位去了!我當時還在KTV裏給你唱了首《送戰友》呢,你還記得不?其實我當時真想抽你小子一頓!說話不算數!……人家老炮畢業才兩年就成家了。男人一結婚,交際圈就迅速狹小,整天對著老婆孩子,最多延伸到他丈母娘一家。從前沒結婚的時候,出來玩一夜也沒事,後來結婚以後晚上不到十點就急著回家,不回去也不成啊,有老婆催著呢。就剩我一個了,我覺得真他媽鬱悶!創業的勁頭混了兩年也差不多快沒了,沒滋沒味的玩了幾年,被我們家老爺子抓進公司去幫忙了。我覺得真沒勁,當初什麽理想壯誌,最後還是得按家裏人鋪的路子走!”
  蕭子矜趕忙擺擺手讓他別再說下去,靠在軟軟的椅背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覺得尹浩然說的很對,這些感受他也都有,可他覺得自己更不濟。
  “子矜,有時候就該拿的起放的下才行啊!當初咱們哥兒們仨當中,除了老炮長的抱歉點,可還能算上個才子。咱們倆都能算是個帥哥啊,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條件又不比別人差,幹嗎你非犯那個傻,追著沈一婷不放?我知道你喜歡什麽樣的了,下回我單給你介紹和沈一婷一個類型的!她要是敢從中作梗,既不和你好,還不讓你和別人過好日子去,我找人幫你教訓她,還不行嗎?”
  蕭子矜象觸電般騰的從椅子上直起身子,連忙板起臉來警告他:“你小子別亂來,我的事你別摻和,你要是敢動她,我跟你絕交!”

  第四十四章
  吃過飯以後,蕭子矜坐在尹浩然的車裏,任他載著自己回家。看著前方寬闊而漫長的道路,開始泛起一種疲憊。
  他想起幾年前,開始見到沈一婷的時候,對她幾乎沒有什麽深刻的印象,隻知道那是他師妹的室友,如此而已,她站在人群中,並沒有多麽超凡脫俗,細看時也不過是秀氣白淨了些,時時的露出一種謙和的微笑,不溫不火的樣子。通常對於沈一婷這種個性並不突出的女孩,他覺得不是見一兩麵就能徹底記住的,以至於經常看到她和謝珍晴一起走在學校裏,過了兩個月,他竟然都沒能搞清她究竟叫什麽名字。
  隻是有一次下雨天,他從外麵回到學校的時候沒帶傘,剛進了校門,雨嘩嘩的下大了,他三步並作兩步的朝前跑去,在研究生院拐角處的公告欄那裏忽然看到了沈一婷的身影,穿著一件白色短袖上衣,一條淺藍色的裙子,她正對著一個寫了一半的獲獎專欄發愁,上麵用墨汁寫上的字跡慢慢被雨水暈開來,她冒著雨,急匆匆的想將公告欄搬到樓前的大廳裏去,可試了半天,一個人的力量太微薄,挪來挪去還是在原地磨蹭。蕭子矜當時覺得她很麵熟,停了片刻,才記起她是謝珍晴的朋友,趕忙過去幫她一起將公告欄抬進了大廳。
  當時她的頭發上已經沾了許多雨水,衣服也濕了一半,有些狼狽的抹著臉上的雨珠,和氣的向他道謝。蕭子矜本來預備回答一句“不客氣”,就轉身走人。可看到她一點一點的將粉紅色的布告紙從木板上慢慢撕下來的時候,本來邁出的步子卻怎麽也無法繼續,轉頭看著濕淋淋的沈一婷:“你怎麽不回去換個衣服?這樣容易著涼。”
  “沒關係的,這個公告下午四點之前要寫好,本來寫的差不多了,結果被淋壞了,現在要重新寫,趕時間,寫好再回去換吧。”沈一婷惋惜的笑笑,繼續專注於往紙上謄抄名單。
  蕭子矜看著這樣的周末下午,教學樓這邊很少有人出沒,幾乎所有人都出門去了,她還在孤零零的寫著布告,當下覺得自己這樣走掉,確實顯得太沒紳士風度,當即回過頭來拿起尺子和鉛筆,跟她並排站在木板下:“我幫你劃格子吧,這樣快些,本來這事就不該你一個人做,宣傳部把這工作都推給你真是太不應該了。”
  “沒關係的,他們都去上黨課了,今天下午真的就我一個了,本來就該我來的。”
  蕭子矜見她始終言語中客氣三分,心裏暗暗思索,覺得這女生實在很無趣,幫了她一下午忙,聽她說的最多的就是“謝謝”,“沒關係”之類的客套無用的話,他覺得如果換成是謝珍晴,估計兩人早就熟絡了。
  隔了幾天,蕭子矜在食堂買飯的時候,似乎總能看到沈一婷。他無意中發現她每次打飯都買兩份,用飯盒小心的裝好然後放在包裏拎回去。見多了幾次,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謝珍晴:“你那室友為什麽每次買飯都買兩份啊?她胃口很好?”
  謝珍晴當時就笑的差點爬在桌子上,過了好一會才收住表情跟他解釋說:“她男朋友生活挺困難的,經常舍不得買正經的菜飯,沈一婷堅持每天中午幫他買飯。”
  “原來是吃軟飯的啊。”當時蕭子矜隻覺得心裏莫名的有種得意,還隨口說了兩句什麽王八看綠豆之類的風涼話。氣的謝珍晴直罵他口上無德。
  那以後過了一段時間,蕭子矜交上了一個在服裝商場工作的女朋友,偶然象征性的去那裏逛一圈,連看東西順帶看人。有一次他在商場裏等女朋友下班的時候,無聊的到四樓男裝部去晃了一會。離的老遠就看到了沈一婷,肩上單背著一個白色帶細花紋的大提包,一件無袖的碎花連衣裙,是那年特別流行的款式,站在鏡子前左挑右選的在看一堆男士T恤,旁邊導購小姐不斷的給她介紹著什麽。
  蕭子矜走過去的時候,禮貌的和她打了個招呼,而沈一婷那次卻象忽然看到了救星,連忙叫住他,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她的眼神裏閃過一種溫柔和欣喜的異彩,那樣的光澤,竟然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心軟。
  “蕭師兄,能不能麻煩你幫個忙,你和我男朋友身材挺相象的,我想給他買件T恤,又怕不合身,你能幫忙試一下嗎?”
  蕭子矜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客氣的答應下來,拿了那件淺藍色T恤進了試衣間。坦白說他那次覺得那衣服合身極了,麵料也舒服,色彩搭配勻稱。沈一婷當時彎著眉毛看著他,明確的說是看著他身上的衣服,眼神流露出一種柔和溫暖,嘴角揚起一個溫馨的弧度,一直漾到眉間,滿意溢於言表。當時蕭子矜看著她,忽然間心底深處象被什麽東西觸動了,也許她在想象著自己男朋友穿上這衣服會是什麽樣子,可那眼神卻讓他感覺到一種從沒有過的舒坦。以至於到後來他也總在想,其實當初她這種純粹而溫和的眼神,曾經也屬於過他。
  “好象扣子應該再往上扣一個就更好了。”沈一婷左看右看,忽然提議道。
  蕭子矜當時還沉浸她的眼神裏,專注的看著她的小女人情態,忽聽她這麽一說,忙尷尬的垂下眼皮,慌亂的想按她說的,將扣子扣好,剛才的心虛,讓他一時間摸不到扣眼,扣了半天也沒找對地方,窘的臉色莫名的爬上一抹緋紅。
  還沒緩過神來,沈一婷趕忙走到他身邊,抬手小心的幫他將上麵的第二個扣子扣上,高度上,她的額頭剛好夠的上他的下巴。他略略低下頭,看著她專注的神情,纖細嫩白的手指,輕柔的動作,指間微涼,無意中觸到他胸前的皮膚,冷熱交匯之間,蕭子矜覺得心裏漾起一陣悸動,有那麽一瞬間,他有種衝動,想低頭吻住她……
  當他緩過神來的時候,直為剛才的齷齪想法感到羞愧。她已經將扣子扣好,從他身邊撤離開來,高興的點著頭:“真不錯,相信忠誠穿上也一定很好看,就買這件吧。”
  蕭子矜這才想起他是在幫別人試衣服,原來這種溫馨舒適的感覺,也是屬於別人的。當下有種莫名的失落。卻趕忙灑脫的笑了起來,為防止讓她看出問題。
  隻是在結帳的時候,沈一婷才恍然發現錢包還忘在寢室,窘的猛拍了腦門一把,尷尬的想將衣服放下。蕭子矜一把攔住她,接著掏錢替她付了帳。
  第二天中午,蕭子矜剛下了課就接到沈一婷的電話,說讓他在食堂等著,她去把錢還給他。當時蕭子矜憋不住,撲哧就笑了起來,直接告訴她不用還了。沈一婷不肯同意,堅持了好幾次,他卻總是一臉無所謂的拒絕收錢,那件T恤隻要九十八塊,況且還是替女生付帳,他絲毫沒想過要她還。
  可到晚上很晚回寢室的時候,才發現沈一婷竟然一直坐在宿舍樓下等他,將已經準備好的錢握在手裏。當時他愣住了,看著她慢慢從台階上站起來,高興的朝他奔過來。當時他覺得自己一定眼花了,他覺得有隻蝴蝶展開翅膀朝他飛了過來,白色純淨的羽翼,撲閃著光芒,直接將他包圍了……
  “我等你一晚上了。”他記得當時沈一婷第一句話是這樣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抱怨。看著他驚訝的還沒回過神來,將準備好的百元大鈔遞到他手裏。
  蕭子矜當時覺得又無奈又好笑,幾乎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說:“沈一婷,你怎麽這麽較真啊,我都說不用還了,換了別的女生,早就不提這事了,你怎麽這麽點不透啊!拿這點錢推來搡去的,你不覺得很難看嗎?”
  沈一婷愣住了,錢遞在半空,似乎有些尷尬,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猛的塞到他手裏:“這不是個小數目,別什麽都不在乎,我欠了別人的錢,心裏會總覺得有個疙瘩的。”
  她轉身要走的時候,蕭子矜忙眼疾手快的將她的胳膊拉住,看到她詫異的眼神,才慌著收了手,錢卻被他重新塞了回去,可這回的語氣卻軟了下來:“你別生氣……其實……那衣服挺好看的,錢我不想要了,要是有時間的話,什麽時候也幫我挑一件吧……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說到這裏又害怕沈一婷誤會了,連忙欲蓋彌彰的補充了兩句,“我平時不太注重買衣服,都是別人買好了我穿,也沒在這方麵挑過……不過,我覺得你眼光挺不錯的……你就幫我挑一件,一件就行,錢我來付……”
  後來沈一婷還是答應了下來,抽了周末的時間,陪他逛了大半個城市,才買到一件價格合理,款式和麵料都不錯的T恤。她仔細幫蕭子矜選了很久,一路挑,一路試。那一次蕭子矜覺得也奇怪,從前交過幾個女朋友,最討厭的事情莫過於她們纏著他陪著逛街,那是一件對他來說枯燥無聊,乏味又巨耗體力的活動。他總是用這樣那樣的理由回絕掉。可那次逛了好長時間,心情卻始終不錯,逛完以後還請沈一婷到麥當勞裏坐了一會。直到滿城燈火的時候,兩人也同樣沒坐車,一路走著回去,看著街上閃耀的霓虹燈,對著繁華繚亂的城市,他覺得特別舒坦和安心。
  回到寢室絲毫沒覺得累,穿上T恤一個人在鏡子前照了半天,然後咯咯的笑了起來。那時候他覺得自己簡直象個情竇初開的中學生一樣。
  直到後來,他又從謝珍晴口中打聽到沈一婷每周一,三,五晚上都要去做家教,於是他佯裝成在那附近的超市打工,湊著晚上的時間,正好碰上她,然後他再謊稱巧合,趕著和她一路騎車回學校。
  那段時間他倆才算真正熟了起來,沈一婷暢快的跟他聊過許多事。可稱呼上卻依然還是“蕭師兄”。他有些挫敗,也知道她有男朋友,很多時候不敢輕舉妄動。他後來仔細玩味了一下這個稱呼,似乎也是處於一種進可攻,退可守的有利位置……
  應該說開始的時候,沈一婷對他的印象還是不錯的,是什麽時候,她開始討厭他的?他覺得那界限似乎已經模糊了,隻是她慢慢的察覺到了他的心意,就開始漸漸跟他疏遠,客套的跟他保持距離。她到後來很少再象最初那樣跟他敞開心扉的大談特談,再也不對著他哈哈大笑直到笑彎了腰。更多的是回避和刻板的應付。
  蕭子矜那時候覺得著急了,可又不知道找什麽理由問她,別扭了好幾天後。有天晚上和幾個哥兒們喝高了,晃晃悠悠進了校門,夏天的晚上,校園裏總有許多情侶在一起卿卿我我,幾乎成了一道特有的風景線,平時不覺得什麽,可那天他覺得那些人的甜蜜如此紮眼。他在學校花園的小走道上迎麵遇見了她。兩人幾乎同時愣住了,而她依然是客氣的打了個招呼,打算敷衍了事。可那回他沒再打算放過她,放開膽子一把將她摟到懷裏,醉眼朦朧的看著她驚愕膽怯的眼神,幾乎沒有一刻猶豫,低頭吻了下去。懷裏的人在拚命掙紮,努力捶打著他的前胸,急的幾乎要哭了出來,在他的舌頭伸過來的同時,她閉著眼睛咬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和強勁的刺激使他清醒了不少,而兩人口中都已經是一陣腥甜。他尷尬的望著她委屈痛恨的眼神,意識到自己真的做錯事了……
  “蕭子矜!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你別再鑽牛角尖了!”他記得她最後衝他吼了一句,哭著轉身跑開了。他愣愣的站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他知道那以後他們可能連朋友也做不成了……
  晚上回到寢室的時候,幾乎整夜睡不著,望著天花板發呆。直到很晚的時候,他再也抑製不住一個人將心事憋在胸中,給處在異地他鄉的尹浩然打了個電話,電話裏很吵,似乎在酒吧舞廳一類的地方,他覺得抬不起情緒,看著窗外透過來的月光,幾近帶著一種灰色的絕望:“要是你喜歡上一個有男朋友的女人,你會怎麽辦?”
  當時尹浩然在電話那頭哈哈笑了起來,似乎根本沒當回事:“隻要沒結婚,機會均等,怕什麽啊!不過以我的魅力,要真有那個女人,她一定會甩了她男朋友主動上門倒追我的!”
  蕭子矜氣的拿著電話臭罵了他一通,連來由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思考了一夜,心裏才逐漸下定了決心……
  混亂的思緒攪的他長歎了一口氣,慢慢呼出一口煙,看著前方樹木林立的大道,似乎永遠是路連著路的,路又接著橋。他想,也許自己真是沈一婷的一座橋,除了載著她過了河,或許其他的對她都沒有任何意義……


作者有話要說:針對最近親們對本文一些地方的疑問,我來集中做一下解答
(1)為什麽沈和宋離婚速度這麽快?
上篇和下篇時間跨度為九個月,這中間發生了不少事情,有很多在下篇當中都會以倒敘形式交代的。他倆不是一下就離婚的。其間過程會陸續展開,宋寧遠在下篇也是有出場率的,隻是退居二線了,相對上篇要少的多。
(2)為什麽沈一婷要跑到麗港來?
有的親問,她這樣折騰蕭有什麽意義?其實並不是有沒有意義的,而是麵對兩次攪亂她的感情生活的人,又是她心裏深處挖不掉的那個人。她沒辦法做到就這麽算了,沒辦法對他一係列的行為釋懷。更何況她離婚以後也想換個環境。如果硬要問有什麽意義,那我隻好說,沒什麽意義……
言情小說歸根到底,抽掉所有的枝節和附加的修辭,每篇文章都有個共同之處,都有個同樣的主幹,就是一男一女互相折騰。折騰完了,小說就完了,不信可以拿任何一篇過來套套,也都是這樣。
言情小說屬於糖果文學,茶餘飯後的消遣,看著有感覺當然是第一位的。其中如果包含了某些雷元素,這真是不可避免的,有時候雷元素也是一種不可缺少的添加劑。
我相信能看到本章節的那肯定都是鐵杆讀者,一路追過來的了。我真要對你們說聲謝謝,我認識的很多文友在VIP的開始都挨了不少磚,但是某樹沒有因為V文的事情挨過一塊磚,這可是全仰仗大家體諒!
大家都支持到VIP這份兒上了,我還能說什麽,埋頭碼字更新才是正道!抱拳謝過。
沒有一個作者不希望自己的文章受到所有人的歡迎,但是事實上眾口難調,我隻能盡我最大的努力,按我自己原來的想法一步步寫下去,跟著大綱走才能保證不混亂。
寫文的時候,作者的情緒是很容易被讀者影響的,這些再所難免。但是我必須把我構建好的故事慢慢呈現出來,就象蓋樓一樣,按照既定的圖紙才能不會越蓋越斜對吧?
最後謝謝無墨和菩提樹的長評,看的我真感動!
雖然謝的話說多了也就沒意義了,但是除了這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了。希望親們一如既往的支持本文,某樹三鞠躬!


  第四十五章
  沈一婷早晨打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短信呼業務的回饋信息,上麵顯示蕭子矜已經打來十多個電話,盯了屏幕看了半晌,終於按鍵將信息刪除了。
  白天的工作是十分繁瑣的,包括處理報名,領聽課證,安排聯係場地,還有電話答疑等許多事,有時候她覺得頭漲的有兩個大,憑著細致和態度良好的作風,老板在幾個年輕員工裏是相當信任她的,可她明白這也是勞動付出的所得,給私人打工就容易麵臨一些不可避免的問題,難怪在麗港流行著一句話: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牲口用。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室內的和諧,一時間讓她難以適應,放下手邊的工作,拿起聽筒放在耳邊,禮貌的問了句好,已然是機械的套話。對方怔了一下,接著嗬嗬笑了起來,沈一婷疑惑的蹙了蹙眉頭,忽覺得聲音異常熟悉,卻也不敢確定,隨即又補了一句:“這裏是博華教育,請問您有什麽事?”
  “一婷,你真的來麗港了?”語氣中是一絲激動和不可思議,沈一婷這才聽出竟然是蔣忠誠。
  一直到晚上下了班才抽出空,拖著疲憊的身子剛出了單位的門,就看到蔣忠誠已經在不遠處等她了,他穿的很普通,一身白色帶深藍色領口的T恤,一條休閑褲,頭發理的很平順,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沈一婷停下腳步看著他,發覺他比在戒毒所的時候胖了不少,整個人神清氣爽,臉色也變好了,一眼望過去,仿佛還是那個純淨的男孩,喜歡找個安靜的地方認真的看書學習的男孩,一笑起來,那張臉仿佛沒有雜質。可現在畢竟不同了,說不上為什麽,沈一婷覺得他的眼睛裏深黑的一片,象蒙了一層霧氣,輕鬆灑脫的笑談也掩不掉那裏透出的一絲滄桑……
  坐在一家幽靜的小餐廳裏,略略點了兩道清淡的菜,沈一婷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是問了問近況,以及蔣母的身體情況。從前的事情誰都沒敢再提,仿佛是諱莫忌深的話題,象導火線一樣會牽出炸藥包。
  沈一婷驚訝的聽說即將倒閉的宏淵教育來的新代理人原來竟然就是蔣忠誠,新來的幾個月,將一個瀕臨倒閉的教育機構從死亡線上挽回過來。從前她並不知道蔣忠誠還有這種本事,在她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個學術性人才,適合做學問搞科研,可沒想到他在生意上也是小有天賦的。沈一婷忽然覺得寬慰不少,至少他走出了從前的陰影,不再為那些從前的挫折和恥辱所牽絆了。
  “我現在算想明白了,其實上這麽多年學,最後出了校門,找到所謂的好工作也不過是每月拿那幾個死工資,想買房買車娶老婆,還要節衣縮食,弄的整個人辛苦恣睢,這樣生活有什麽意義?還不如自己創業,好好拚一把,沒準就能賺大錢,讀書的目的其實說到底也不過就是這樣。我跟我媽說,您兒子在五年內一定會混出個人樣來,讓您住上大房子,安安心心的享福!”蔣忠誠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神裏漾出一種異彩,從眼角到眉間,嘴角的弧度恰到好處,仿佛未來的規劃已經步入正軌。沈一婷也知道蔣母為了兒子一直都太辛苦了,經曆了太多,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如果終點還是好的,似乎路上的坎坷也都是值得的。
  “我相信你行的,才幾個月時間,把宏淵弄的有聲有色,這麽下去,我估計在博華這邊都快失業了。”沈一婷點頭笑了起來。
  吃了一會兒,蔣忠誠忽然放下筷子,將身子坐正:“一婷,我這趟來找你,還有個重要的事,我想邀請你到宏淵來,幫我一起做代理。現在教育培訓很熱門,是個有利可圖的大好時機,不過競爭也激烈,隻要有錢賺的東西,大家就會蜂擁而上。不過自己單幹,比給人打工總要好許多,不受人嫌氣,分紅也有你一份,做起來也有奔頭。”
  他看著聽到這裏眉頭已經微擰的沈一婷,繼續說著自己的想法:“我在麗港沒什麽真正的熟人,想找個可靠的人來幫忙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也沒什麽親朋好友,找工作也困難。不如咱們倆聯手,把宏淵搞起來,這裏麵油水也大,做幾年下來,咱們就成老板了,以後在麗港就算能徹底立足了,當年咱們一起設想的有車有房有錢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他激動的闡述著自己的想法,可說到最後,卻看到沈一婷的眼裏劃過一種黯然和尷尬,才終於停了口,略有些失望的看著她。
  沈一婷也放下了筷子,卻輕歎了一口氣:“忠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也不是不想當有錢人。不過我在麗港呆不長,我早晚會走的,我沒打算真正融入這個城市,真的。”
  蔣忠誠似乎愣了一下,詫異的看著她,半晌才不可思議的笑了起來:“你不想呆在這?那你今後想在哪?回A城嗎?”
  沈一婷心裏泛起一種沮喪,想起在A城那邊也許真的沒什麽指望了,工作辭了,婚也離了,留下一堆風言風語,最後連母親也不願意理睬她了。那裏對她來說,早已經沒什麽意義了。可她仍然不想在麗港長呆下去,她每天在日曆上劃上一條紅杠,預備著時間夠了就離開,該去哪裏,她還沒有考慮周詳,或者去哪裏都可以,隻要是沒人再知道她的過去,也沒有蕭子矜的地方。
  她還是拒絕了蔣忠誠的提議,他似乎很失落。其實蔣忠誠也猜到是蕭子矜的原因,心裏剛剛還在對未來抱著無限希望,卻忽然象糾了一個結。自從蕭子矜出現以來,就將他原本設計好的人生道路一再打亂,從前是,現在仍然是。
  蔣忠誠在戒毒所的時候,曾被所長表揚為毅力相當強的小夥子,那時候多麽艱難他都決心挺過去。每次毒癮發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腦海裏就會不斷的浮現出蕭子矜的樣子,於是他咬著牙關堅持。他自己也不記得有多少次,癮犯了以後,實在忍受不住,他就死命抓著門上的鐵欞,狠狠的將頭往上撞,直到頭破血流,疼的感覺足以和毒癮並駕齊驅,才能讓他轉移注意力。那時候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可一想到蕭子矜,一種莫名的動力油然而生。
  後來有一次,戒毒所舉行過一次活動,讓每人將自己的願望寫在一張能折疊的卡片上,然後埋在院前的大樹下,他拿著卡片,覺得握著筆的手在發抖,他的願望很多,早在沒有變成墮落青年的時候就有,比如畢業以後找一份好工作,比如和沈一婷結婚,比如買棟大房子,讓母親和沈一婷安心的住在裏麵……可這些在蕭子矜出現以後逐漸化為泡影……
  他當時顫抖著在卡片上寫了一個“蕭”字,接著用筆狠狠的劃掉,揉成一團扔進垃圾箱。回頭平靜的跟所長說:“我沒有願望,真的,沒有。”
  沈一婷從和蔣忠誠吃過飯後,天色已經不早,蔣忠誠沒有汽車,隻有一輛摩托車,抓起一個頭盔遞給她:“我送你回去吧。”
  沈一婷趕忙拒絕了,畢竟關係早已不複從前,坐在摩托車後座上,總會覺得別扭:“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車回去,不太遠,一個起步價就到家了。”
  蔣忠誠明白她謙和禮貌背後包含的疏遠和界限,眼神微微一黯,也沒堅持,灑脫了笑了笑,點頭說:“那我幫你叫輛車吧。”
  坐在出租車上,沈一婷覺得異常疲憊,從後視鏡裏看著蔣忠誠的身影漸漸退去,直到小成一個圓點,而後幻化在一片繁華的街景中。車窗玻璃倒影著霓虹燈的光亮,閃爍在極容易讓人沉迷的城市裏,穿梭過大街小巷,就象必不可少的風景線。
  她覺得自己和蔣忠誠的曾經,還是平淡中帶著一種甜蜜的,即使結果總不盡如人意。想起上初中的時候看過一本當時非常流行的校園小說《花季雨季》,裏麵有個叫劉夏的漂亮女孩,曾經望著雨後的雲彩感歎自己和她的初戀男友王笑天的感情,說天空裏的兩片小雲相撞了,於是成為一片大雲,可終究又分開了。其實相撞時成為大雲隻是一種錯覺,因為他們是不同雲層的小雲,中間總有距離,不可能真正有交集,即使有,那麽無論在風雲交加的惡劣天氣,還是晴空萬裏的好天氣裏,他們都能一路走下去嗎?
  沈一婷後來想想,此比喻實在絕妙,隻是她沒想到有一天也印證在了自己身上……
  慢慢跟著車的行使,愣愣的望著車窗外,人流熙嚷,這個城市真的比A城繁華多了,帶著一種現代大都市特有的包容和耀眼,明明是滿滿的街景,可有時候卻讓人覺得莫名的壓力和空虛。
  直到她看到了路邊有個熟悉的身影,灰色短袖衫,挺拔的身材,還有旁邊熟悉的車型。車開過去的瞬間,一抹光線定格在那裏,她確定那是蕭子矜,本來懶散的思緒一下緊繃起來,看著他和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女孩一起進了一家叫“風雲旋轉”的電玩世界。沈一婷猶豫了一下,趕忙叫住司機停車。

  第四十六章
    蕭子矜本來讓尹浩然送他回家,都是自家哥兒們,他一向對尹浩然還算放心,於是安穩的靠在車座上眯了一會,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發現車停在了一家陌生的公寓門口,白色高雅的牆壁,漂亮的花園,讓他忽然間有些找不到北,迷糊的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的朝尹浩然看去。
  “別別,別用那眼神看著我,我表妹勝男說想見你,當年她還小的時候,你不還騎車帶著她到處逛嗎?我琢磨著你最近也鬱悶,她平時都是我們全家的開心果,我帶你見見她,估計你心情也會好許多,相信兄弟我的,保準沒錯!”當時尹浩然拍著他的肩膀,言語中仿佛這是處處為蕭子矜著想的仗義行為,堵的他想逃也沒機會。
  尹浩然的表妹他十年前就見過,那時候是大一的暑假,勝男才八歲,尹浩然帶著她出來,可半路臨時逃跑去會女朋友,不想帶著個拖油瓶,於是抱起她往蕭子矜的車後座上一放,也是說了一堆“好兄弟,講義氣”之類敷衍塞責的話,中心意思就是讓他幫忙照顧小表妹,晚上等他的電話再來決定什麽時候從蕭子矜身邊把她接走。
  當時他一個十八九歲的大男孩,騎車帶著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在城郊的綠化公園裏跑了一天。他驚訝的發現勝男簡直是個小人精,小小年紀心眼兒卻又多又靈活,還總是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點子,一天下來讓他焦頭爛額,既哄不了她,也招架不住她。她那時候睜著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穿著一條小花裙子,拖著蕭子矜的手,一口一個“大哥哥”,誰要是對她發火,她就立刻擺出一副被人欺負的楚楚可憐情態,直讓人不忍心再責怪她。
  當蕭子矜這次再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已經完全成了個大姑娘的模樣,穿戴都相當時尚,一頭染成酒紅色的大卷發,矮小的個子配上一雙透明的高跟涼鞋,耳朵上嵌著一個大大的圈型耳環。整個人亮麗非常,上前就親密的挽著他的胳膊,非讓他陪她出去逛。蕭子矜將求救的目光望向尹浩然,可他竟然假裝沒看見,找了個借口就開溜。氣的蕭子矜鼻子直冒煙,被勝男這小妮子纏住了,就等於被牛皮糖粘了鞋底,甩也甩不掉。
  他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跟哪個女孩子好好逛過街了,以至於他的思維還停留在和沈一婷分手的那年冬天,他倆穿著羽絨服,帶著厚厚的情侶手套一起牽著手走在路上,暢快而舒心,很久都沒再有這種感覺了,漸漸的也就麻木了。
  當勝男把他拖到電玩世界去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裏麵空氣壓抑,音樂聒噪,讓人本來煩亂的心情更添了一種不耐,看著勝男興致勃勃的跑來跑去,從櫃台上買了三十塊錢的遊戲幣,象得了獎一樣塞到他手裏一把,儼然還是小孩子氣十足。勉強陪她玩了幾樣,無意中卻瞥到人群背後的沈一婷,隻在門口停留了數秒,轉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蕭子矜生怕自己看錯了,怔了一下,趕忙避開人流追了過去,在光怪陸離的燈光下,人頭攢動的場地中,直耀的人眼花。終於在走出地下娛樂廳的台階上看到了沈一婷,她踩著高跟鞋,一刻都不願停留,直往上走。
  “一婷!”蕭子矜在背後叫住她。
  她沒回頭,聽到叫聲反而走的更快。直到蕭子矜追上來,從後麵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她本能的想掙開,鞋跟一歪,讓她慣性的朝前栽去,蕭子矜趕忙撈住她攬到懷裏,將她抵在樓梯的扶手上,沈一婷沒處可躲,感覺他呼吸中噴出的灼熱氣息直覆到她的臉上,掙紮著想推開他。推搡間,一堆遊戲幣從蕭子衿手裏滑出,叮鈴桄榔的散落了一地,可誰也沒低頭去看。
  “怎麽來了又走了?”
  “……”
  “我已經吃飽了飯,養足了精神等著你來折騰我了。”
  “……”
  “挨兩巴掌沒關係,讓我徒步從附近的的鎮上走回來也沒什麽,就是再坐在公墓裏等你一夜也不要緊的!隻要你覺得這樣足夠排解你的憤恨!”蕭子矜扳著她的肩頭,覺得曾經還略顯盈潤的地方,已經開始呈現骨感,他驀地漾起一種心疼,略略放鬆了抵著她腰間的動作,“你要是生氣,打架罵人摔東西都可以,別憋著不說一句話,扭頭就走!我不怕你發瘋,就怕你冷漠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話音剛落,卻感受到沈一婷將一件什麽東西塞進他褲袋裏,當騰出手掏出來看的時候,才發現是從前他打電話讓她到閣樓那邊去取的鑰匙。
  沈一婷抬頭看著他,聽他說完才歎了口氣:“蕭子矜,我剛才站在這門外的時候,生發出一種想法,我想,從前的幾年,自從遇見你以後,就沒太平過,先是你折騰了我幾年,現在如果我再回過頭折騰你幾年,折騰來折騰去,我們就真成了‘人到中年’了,到時候回過神來,發現我們把大半輩子時間都花在互相折騰上,那人生有什麽意思?我來找你的時候,真是氣急敗壞,可過去這三個多月,我卻一再動搖,直到剛才看到你,我才決定了一些事。以你現在,十八九的小姑娘完全能找到很多,這一個黃了還有下一個,你的機會多的是,而我不一樣。女人到了象我這個年紀,又是離過婚,可選擇性真的很小,所幸我當年沒有一時頭腦發熱把孩子也生了,不然我現在更是無路可選了。”沈一婷覺得原本還很懊惱,可現在卻清晰明朗了許多。
  “你不會以為剛才跟我在一塊的那個小女孩是我女朋友吧?”
  “我沒以為什麽,是或者不是也沒有關係。”
  蕭子矜低著頭沉默了片刻:“沈一婷,我承認我當時是犯糊塗了!我當時看到你對宋寧遠那麽在意,有那麽一瞬間,我真巴不得你們能離婚!可我後來清醒了,清醒了以後立刻就給宋寧遠打電話了!我向他解釋的一清二楚!我不想傷害你……可我沒想到你後來還是離婚了,當時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著……”
  沈一婷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背對著霓虹燈看著蕭子矜逆光的麵容,帶著一種痛心的蹙眉,整個臉龐象是一雙自然之手打磨的,每次看上去,心中卻總不能平靜:“其實,你不該跟他解釋什麽……他需要的不是你的解釋,相反,正因為你的解釋,他才動搖了……”
  蕭子矜疑惑的看著她,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片刻間,沈一婷彎下腰將地上散落的遊戲幣撿起來,蕭子矜局促不安的看著她的動作。直到她全部拾起來握在手裏。
  “我走了,你好好的陪你的小妹妹玩吧。”沈一婷覺得心裏泛起一種莫名的酸楚,掙開他就要走。
  蕭子矜趕忙將她抓的更緊,慌亂的看著她,拚命想捕捉到她的目光:“你別走!其實……我有時候想,如果你願意折騰我,那也很好,最起碼你的心思還在我身上……我還跟尹浩然說,如果你對所有人都很好,惟獨對我不好,那也說明我是特殊的!”
  沈一婷聽到這裏恍然笑了起來,卻有一絲苦意:“你確實是特殊的,比任何人都特殊!但是我現在想結束這種特殊!我來找你是想讓你知道,我不是任由你欺負,任由你破壞我的名譽和感情生活的!可你的生活豐富多彩,即使我在這當中充當了什麽樣破壞你心情的角色,那恐怕影響的也是細枝末節,所以,咱們還是做個了斷吧。別在彼此身上浪費更多的時間了。”
  蕭子矜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驚詫的望著她:“你在說什麽呢?”他預感到了不好的消息,覺得心裏開始漾起一陣恐慌,他了解沈一婷的個性,她對他大喊大叫發瘋發狠的時候,他並不害怕,因為那樣的時候,他會非常確定她情緒的方向,然而象現在這樣,她流露出一種無奈和看透世情的神色,他開始完全沒了底,可手卻萬萬不能放開,牢牢的扣著她的手腕。
  兩人在門口僵持不下,拉拉拽拽的,可沈一婷始終甩不開他,眼見過路的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她終於放棄了掙開他的打算,長出了一口氣,使勁反抓住蕭子矜的手腕,拉著他就進了“風雲雄霸”的大門,他不解的跟著她朝前走。
  勝男正為半天沒看到蕭子矜而急的暈頭轉向,忽然看到他出現了,忙高興的要迎上去,才恍然看清,他正被一個女人牽著,當下略有些生氣。
  “子矜哥!”勝男跑過去握住蕭子矜的另外一隻手,撒嬌一樣拖著他,略帶孩子氣的朝沈一婷那邊瞥了一眼,漂亮的大眼睛泛起魚肚白的顏色。
  沈一婷看到她的樣子,當即放開蕭子矜的手。
  蕭子矜惟恐沈一婷誤會了什麽,在她放開他的同時,趕忙騰出手來想掙開勝男的手,朝她的小腦門上輕輕拍了一把,責怪的跟她說:“你這丫頭別纏人!我和這個姐姐有正事說,你這孩子先到一邊玩去。”蕭子矜說著塞給她一百塊錢,示意她到櫃台那去多買幾個遊戲幣好好玩。
  “別讓她走了,不如當個裁判吧。”沈一婷用眼神示意著旁邊空著的電子桌球台,“蕭子矜,看來我們之間也確實需要一個公斷的抉擇了。這樣吧,我可以跟你比一把,計球數不計輪數,你打進一球,我把我身上的一樣附加的東西給你,我打進一球,你把身上一樣附加的東西給我,直到沒有東西可給對方,那個人就算輸了。如果你贏了,以後的事情按你說的辦,如果我贏了,今後你要遵守規則,按我說的。怎麽樣?”
  蕭子矜怔怔的望著沈一婷,什麽都沒說,錯諤的神情顯露無餘。而旁邊勝男已經高興的大叫起來,連連喊著:“好玩!好玩!這個遊戲好玩!子矜哥,你就跟這個姐姐比一回!”
  蕭子矜想到幾年前沈一婷不會打台球,還是有一次他帶她和朋友聚會的時候,手把手的教過她一次,當時她笨拙的連戳了好幾杆都沒能戳到球上,惹的旁邊一個女朋友還笑話了她一通。雖然幾年過去了,但他在國外也常玩台球,雖不算精通,可他覺得贏了沈一婷是絕對沒問題的,但真正吸引他的是沈一婷的那一句:如果你贏了,以後的事按你說的辦。
  “如果最後是我贏了,你以後要跟我在一起。”蕭子矜抬高聲音言明了自己的想法,旁邊人聽到這一句,頓覺好戲即將開場,紛紛湊熱鬧一樣圍了上來。勝男這才明白過來蕭子矜在想什麽,臉上微微漾起一種酸意。
  “好,如果最後我贏了……”沈一婷猶豫著要開口。旁邊勝男卻忽然叫起來:“姐姐!我支持你贏!”
  沈一婷頓時笑了起來。蕭子矜卻惡狠狠的瞪了勝男一眼,低聲嗬斥著:“你這丫頭少胳膊肘往外拐!”
  娛樂廳裏一片叫好聲,沈一婷擺正了姿勢,對準球心,選準角度一杆打上去,一球撞到沿邊,彈了回來穩穩的掉進洞裏。周圍人一片喝彩,蕭子矜沒想到她這幾年球技長進頗大,看她剛才的一球,已然是基本功紮實,不禁感覺到危險的氣息。
  勝男高興的叫了起來,適時的活躍著氣氛,蕭子矜將手摸進口袋裏,將打火機拿出來扔給沈一婷。
  接著是蕭子矜來補,同樣一杆戳進洞裏。抬頭得意的衝沈一婷笑笑,卻引來勝男在旁邊喝倒彩。沈一婷將夾在腦後水鑽發卡取下來,放在桌上遞給蕭子矜。
  前兩回合兩人幾乎差不多,越往後難度越大的時候,蕭子矜覺得以自己的二流球技越來越難招架,額頭上緊張的滲出密密的汗珠。而沈一婷卻接連打出好球,沉穩冷靜的幾乎出人意料。蕭子矜接連將煙,錢包,車鑰匙等東西輸了進去,當把房門鑰匙也同樣輸給沈一婷的時候。他開始覺得有種恐慌,摸了摸渾身上下,除了衣服,已經完全沒有多餘的東西。
  沈一婷看著桌上靠自己這邊的車鑰匙和房門鑰匙,又看了看略顯狼狽的蕭子矜,心頭略過一絲不忍:“今天晚上你輸大了,我看到此為止吧。”
  “沈一婷,你少廢話,接著打!我自然有東西!”蕭子矜的架勢象是要拚到底,鼻頭上冒著汗珠,拿起杆子的手也漸漸開始發抖。又是一球打偏了,他沮喪的放下杆子,直接將上衣脫了下來扔給沈一婷。成了赤膊上陣。
  他整個人的樣子已經完全處於急噪狂亂狀態,象一個瀕臨絕望的人想抓住最後的救命稻草。
  沈一婷已經不敢再落杆,而蕭子矜卻一再催促,旁邊人屏住呼吸沒再起哄,連勝男也被蕭子矜這種樣子嚇到了,不敢出聲。
  直到蕭子矜又輸了一球,他懊惱的一拳打在桌子上,“咚”的一聲鈍響,激起周圍人的一片惋惜,接著將脖子上長年掛著的一枚玉觀音象摘了下來。沈一婷認得那個觀音象,從前和蕭子矜在一起的時候,他曾經說過,那是很小的時候,他已經過逝的奶奶在廟裏幫他求來的護伸符,他一直帶了二十幾年了。
  沈一婷驚的趕忙放下杆子攔住他的動作,著急的衝他吼起來:“你瘋了?!這東西能隨便拿下來當賭注嗎?!這對你來說這有多不吉利!”
  “不用你管!隻要你說話算數!你隻需要打球就可以了!”
  “蕭子矜!”沈一婷指著桌上一大片的東西,忽覺痛心疾首,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帶著絲絲抽痛,他竟然這樣不顧一切的想留住她,“那你下麵再輸預備怎麽辦?!當眾把褲子也脫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如果我沒有絕對的把握,我會願意跟你比嗎?你這個傻子!非要一條胡同走到死嗎?!”沈一婷沒有將桌上任何一樣戰利品拿走,抓起自己的包轉身就朝外奔去。
  蕭子矜一路跟了出來,直到門口才一把將她抓住,帶有一種絕望的眼神,直盯著霓虹燈下被映的光彩奪目卻又泛著氤氳的眼睛:“……你真的要走嗎?你給我一會時間,一會就好,我把從前的事情都給你解釋清楚!既然你都已經離婚了,那為什麽不能再回頭?你一個人還能去哪?”
  沈一婷看著他的樣子,終於苦笑著歎了口氣,覺得原本上火的感覺也消退了不少,無奈的搖搖頭,他還是如從前一樣固執,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個性:“再回頭?如果人人都能簡單的說回頭就回頭,世上有一半以上的問題就都能解決了,何況不論是你還是我,早已經都累了……即使我離婚了,你以為我就能輕易的放下原來的包袱嗎?”她看到勝男站在電玩世界的出口,遠遠朝這邊望著,才終於慢慢的抽了手,“那個小姑娘不錯,最起碼對你真誠,真的,不象我,總是在騙你……”
  蕭子矜聽到這裏,鬱悶的直解釋說:“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一哥兒們的表妹!”
  沈一婷頻頻點頭,想安撫他躁動的心情:“我知道,我了解了,子矜,其實你條件挺好的,人也很不錯,除了有時候容易犯混,從前我總罵你,現在想想,其實一直在我心裏,你的印象都很深,深的連我自己都沒預料到……包括從前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我想從前的事,也別解釋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多提無益。沉溺於從前,對現在的生活總有影響,你是這樣,我同樣也是這樣,隻是我付出的代價比你慘痛的多……”
  蕭子矜愣愣看著她,在他的印象裏,沈一婷幾乎沒叫過他“子矜”,從始至終都是連名帶姓一起叫,可現在的情形,讓他完全摸不透了。

  第四十七章
    那天沈一婷記得他倆一直站在電玩世界的門口,說了很久的話,蕭子矜一直握緊她的手,她覺得那寬大的手掌暖暖的,還象從前一樣,隻是出了很多手汗,微微的在顫抖,他在緊張,仿佛是怕她從此會飛離他的視線。
  回到家裏,她覺得腳軟軟的,幾乎毫無力氣,倚著門後慢慢的滑坐在地上,疲憊的將手指順著發線插進去,沒有開燈,就這樣靠在黑暗的角落……窗口半明半昧的星光斜照進來,在地上映出一塊銀色的亮塊,幽深而寂寞,屋子裏靜的嚇人……
  其實她知道自己一時半刻也走不了,跟博華教育簽的合同還有好幾個月才到期,她得硬著頭皮將這幾個月做完。重重的歎了口氣,才覺得今天的心情異常複雜,看到蕭子矜身邊的那個女孩時,她竟然有種窩心賭氣的感覺,自己一個奔三的女人,和一個十八九歲未經世事的小女孩,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而且蕭子矜也早就不再是她男朋友了,可她竟然和當年看到那個學舞蹈的學妹時感覺有說不出的相似,隻是當時氣憤更多,現在卻全是莫名其妙的無奈和一絲失落。也就是那一刻,她做了一個決定,盡早的遠離蕭子矜……
  過了幾天,公司的李經理忽然通知她,讓她去見一個讚助商,爭取拿下這一筆讚助金。她開始有些不明白,因為這種事情本來並不在她的工作範疇,她主要是負責安排一些瑣碎和報名和協調工作。找到老板來問,才得知是讚助商指名要沈一婷來談,約好的地點竟然是城郊的度假山莊。經理遞給她一張對方的名片,她接過來一看,上麵赫然寫著“尹浩然”三個字,下麵是“拓海鞋業股份有限公司業務部副經理”。她疑惑的蹙著眉頭,感覺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仿佛從前和近期都聽到過,可一時間卻怎麽也想不出。可是一個做鞋生意的,和他們搞教育培訓的本來就不怎麽挨邊,忽然說要讚助搞一個成人教育的項目,還號稱是為了麗港全民文化素質的提高之類雲雲,著實有點奇怪,不過想到也許他們公司想趁這個機會給本公司做宣傳,提高知名度,倒也並不難理解。
  隻是約在什麽度假山莊……李經理似乎看出沈一婷的顧忌,語重心長的跟她解釋著:“尹先生這個人比較年輕,平時喜歡逍遙自在,談公事都是約在比較休閑的地方。小沈啊,這回的生意要是談成了,回來提成算你雙倍的!”
  沈一婷並沒有因為他說會有雙倍的提成而覺得興奮,猶豫了片刻,隻是淡淡的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蕭子矜這幾天倒是頗為鬱悶,自從上回聽了沈一婷說的那番話,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她也許要徹底放棄他了,想到這,原本平靜的心情被攪的煩亂不已,狂亂的直有種想摔東西的衝動,一腳將滾在沙發邊上的足球“咣!”的踢到對麵牆上,“嘭”的一下彈了回來。整個人象是困在動物園裏的大老虎,走來走去,卻帶著一種隨時可能爆發的危險。
  直到中午,尹浩然和勝男將他約到咖啡館裏,說是有喜事要告訴他。他本來張口就說沒心情,可尹浩然在電話裏直吹噓,揚言他若不來,必定後悔一輩子。氣的他幹脆連衣服也沒換整齊,胡子也不刮,邋裏邋遢的踩著拖鞋就出了門。
  那家咖啡館檔次還算高,服務員看到他的頹廢相,直接將他攔在門外,還是尹浩然幫他解了圍,又塞給服務員一點小費才將蕭子矜拉了進來。
  “狗眼看人低!”蕭子矜正是不爽,又有個服務員觸他的黴頭,氣的他一路罵罵咧咧的跟尹浩然進門來。
  尹浩然和勝男已經樂不可支,看他整個人象是從難民營裏拉出來一般,實在難以想象平時他意氣風發的樣子。
  “不能怪服務員,你搞的象討債的民工,滿臉象是誰欠了你二十萬的表情,把你攔在外麵也正常。”尹浩然揶揄著從煙盒裏掏出一根香煙扔給他。
  蕭子矜接過來,熟練的點上火,長出了一口氣:“還是《天下無賊》裏麵劉德華對那個看門的警衛說的一句話最有道理,‘開好車就一定是好人嗎’?!同樣,穿的華麗就一定是好人嗎?!這些服務員都他媽隻認錢不認人,耗子披著虎皮也能當山中之王!這丫的都什麽世道!”
  “子矜哥,瞧你這樣子真是受了大刺激的!快成仙了!”勝男衝豎起大拇指,聽著既象玩笑又象真的。
  “這算什麽啊!幾年前他剛跟姓沈的掰了以後,跑麗港來找我,要我陪陪他,那才叫成仙!當時是冬天,風嗖嗖的,我陪著他坐在公交站牌下麵,他一夜喝了三瓶二鍋頭,我蹲在旁邊吮了一夜清鼻涕,真他媽晦氣!末了我實在受不了,我跟他說,‘你小子還能有點出息吧?!不就為了一女的嗎?值得嗎?搞的這麽傷感頹廢的!你演瓊瑤戲呢?!’”
  勝男聽著尹浩然敘述著,笑的前仰後合,卻看到蕭子矜直朝他不屑的翻白眼。
  服務員端上來三杯熱氣騰騰的咖啡,禮貌的放在桌子上,輕輕的說了句:“請慢用。”
  “結果你猜這小子跟我拽了一句什麽?”尹浩然指了指已然翹起二郎腿的蕭子矜,指間也在上下晃動,“他說,‘夏蟲不可以語冰。’!”
  勝男瞪大眼睛望過來,忙在一旁讚蕭子矜真有文學修養,尹浩然趕緊“呸”了一口:“當時我還不知道這句話什麽意思,後來查了辭海才知道!你小子多上了幾年學,搞的文了不少,溫了不少嘛!”
  蕭子矜端起杯子來猛喝了一口咖啡,靠在椅背上開始抽煙,略有些淩亂的頭發被壓的象一頂黑色帽墊子,皺著眉頭顯得很不耐:“你小子找我來就是揭我傷疤,數落我從前的倒黴事呢?!你不是說有喜事嗎?!”
  尹浩然和勝男這才互換了一下眼色,點了點頭:“這麽說吧,勝男那天看到你又被姓沈的耍了……”
  “她沒耍我!”蕭子矜趕緊糾正。
  “行行行,沒耍,好了吧?我給你製造個機會,絕佳的機會!”尹浩然將一張度假村的VIP卡扔在桌子上給他,用嘴努了努,示意他拿著,“明天晚上我以公司名義約了她談讚助的事情,我在那定了個豪華情侶包間和一頓豐盛的燭光晚餐,外送一次鴛鴦浴。到時候你替我去談,度假村那氣氛相當好,預報明天可能會有大雨,那邊是郊區,回來也困難,你們倆順便就在那邊住一夜,到時候可全看你的了!你表現生猛點,沒準就把她搞定了!”
  蕭子矜驚的兩隻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看著桌上的那張卡,心裏直有種想吃又怕燙的矛盾感,扯了嗓子就衝尹浩然叫了起來:“你小子這都什麽搜主意啊!要是她肯跟我去開房,去洗什麽鴛鴦浴,那我們倆早結婚了!我越是搞這樣的花樣,她越是討厭我!你別再毀我形象了,我在她眼裏已經是人品低劣的代名詞了!”
  尹浩然看他象被人踩了尾巴的火暴相,心裏暗笑,可嘴上卻一本正經的說:“‘置之死地而後生’,你聽說過沒?我這不是看你天天一溜十三遭的忙活,到頭來還是禿子撈毛一場空嗎?你怎麽這麽死心眼,追女孩要看你隨機應變能力的!不是你把自己搞的頹廢煽情就行的!你要是不願意去,那明天我去,我也給你做回示範!要是沈一婷到時候看上我了……”
  蕭子矜沒等他說完,一把從他手裏把卡搶了過來,當即塞進自己口袋裏,翻著眼皮譏諷著:“你想的美!”
  勝男一直在旁邊捧著肚子直說笑岔氣了,端著咖啡的手也抖了起來,過了好一會,才從包裏掏出一本帶卡通圖案的小冊子,遞到蕭子矜麵前:“子矜哥!我送你一個我珍藏的寶典,關於如何追不同類型的女人,裏麵我用熒光筆劃重點的地方,都是針對你的問題的,你得細細的看!研究透了,想追上那個姐姐絕對不成問題!”
  尹浩然趕緊裝模做樣的攔了一把,正兒八經的表情:“勝男,別把這個給他看,你子矜哥還是處男呢!”
  勝男當即大笑出聲。
  “滾!你小子欠揍啊!說話注意點場合!你說誰是處男呢?!”蕭子矜急紅了臉,一把要把他拽過來。
  “既然都不是處男了,聽說鴛鴦浴還臉紅什麽!”尹浩然揶揄著衝蕭子矜挑了挑眉毛。氣的他直想打人。
  “行了行了!你們慢慢聊吧,我得去上課了!”勝男拿起自己的包站了起來,包上叮叮鐺鐺的一堆小掛件,顯得青春時尚,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子矜哥,你要是三個月後還沒追上那個姐姐,我這邊還有一本追男人的寶典,到時候我可就要用在你身上了!”
  蕭子矜詫異的看著她越跑越遠,蹦蹦跳跳的象隻小兔子,直到從咖啡館的木門後麵消失。
  尹浩然拍了他的肩膀一下,略有深意的跟他說:“我這表妹是個小辣椒,但是她比較沒眼光,竟然喜歡你這個豬頭……”
  “滾你丫的!”蕭子矜一巴掌將尹浩然拍到一邊。
  兩人坐在原座上聊了一會,蕭子矜拿起剛才勝男給他的所謂“寶典”,找到幾個用熒光筆滑過的地方,上麵赫然在目的一堆標題,看的他觸目驚心,“烈女怕纏男之十大絕招”,“如何搞定離婚女人”,“好馬怎樣才吃回頭草”……
  “我靠!”蕭子矜忍不住叫了起來,合了本子往桌上一拍,“我說浩然,你沒事真的要管管勝男這丫頭了,她才多大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哪找來的?!”
  不過牢騷歸牢騷,他回到家裏還是認真的看了一遍,首先就看的“烈女怕纏男之十大絕招”,從上到下,他驚訝的發現這十大絕招從前他都有意無意的用到過,當時沒人告訴他這都是絕招,如此說來,自己當初不也算是無師自通?
  不過細想想才覺得這些招數也許並不怎麽管用,如果真的受用,那沈一婷豈不是應該在很久之前就愛上他了才對?
  又看了看尹浩然給的他那張黃色的貴賓卡,閃著耀眼誘人的光澤,那麽醒目和勾起人的激情,忽然間,他心裏漾起一種希望,一種沒來由的興奮……小心的將卡放進錢包裏收好……

  第四十八章
  
第二天從早晨開始就陰沉沉的,天空象蓋了一口大黑鍋,悶悶的空氣中帶著一絲氤氳,極易引起人的煩躁不安。度假村的位置在城郊,是整個麗港有名的風景區,乘著公交車,沿著公路駛進一片山巒環抱之中,蜿蜒的公路盤旋進一片蔥鬱的樹林,象一條美麗的花尾蛇,因為天氣原因,本來蔥翠的顏色泛起水濕的墨綠。
  沈一婷低頭看著時間,心裏隱隱的擔心,約好的時間是晚上六點半,可去度假村的公交車最晚一班是九點半,如果這個尹浩然是個會磨時間的主,到時候連回家的車都要耽誤了,隻有坐計程車,這樣一來花費肯定不扉,看來這一趟出來,不管談成談不成,都要耗費許多資金。
  車到達了終點站的時候,她慢慢走下車,看著正對麵不遠處的度假村主樓,設計的別具一格,象一隻巨大而潔白的鴿子,和山色的青翠柔和著,渾然一體。前廳接待的服務員聽到沈一婷亮明身份以後,熱情的指引她朝後樓的花園區去。
  跟在穿著紅色緞麵旗袍的服務員身後,她不住的朝周圍張望,穿過一條古樸的回廊,旁邊還有用假山和青竹堆砌的園林風景。越往前走越能聽到清晰的水聲,似乎還有男女嬉戲的聲音。直到進了一條兩旁都是日式拉門的走道,她忽然覺得緊張起來,指間陡然升起一種涼意。因為從兩旁的房間裏,可以明顯的感到這是一片縱情聲色的海洋,過道上的牌子上寫著“沐浴區”三個字。她頓時閃現出一個膽寒的想法,也許這個尹浩然是個好色之徒,不然怎麽會約在這種地方?她停住猶豫了一下,沒料到服務員也停了下來,將旁邊一間拉門打開,做了個“請”的姿勢。房間裏光線柔和,卻很靜謐,似乎不象旁邊的幾個房間那樣紙醉燈迷,她低頭看到自己的指甲還算長,包裏還有一把隨身攜帶的裁紙刀,這才硬著頭皮進了門,將腳上的高跟涼鞋脫去,慢慢踏上幹淨的地毯。
  身後的門被關上了,她朝房間裏四下張望,這是一間幹淨豪華的浴室,各種洗浴用品齊全,房間裏飄著桂花清新劑的香味。直到目光定格穿著一件淡藍色浴袍的男人身上,他背對著她坐在一張木椅上,手裏拿著一張報紙,似乎已經來了很久,悠閑中帶著一種疲憊。
  沈一婷一眼就認出是蕭子矜,本來緊繃的神經迅速鬆懈下來,長出了一口氣:“你什麽時候改的名換的姓?”
  “這個名字被你罵了這麽多年,我哪舍得改?”
  “……我是來談讚助的。”
  “我是負責跟你接洽的。”
  “不是尹浩然嗎?”
  “他委托我。”
  沈一婷知道蕭子矜喜歡詭辯,不再跟他爭執,轉而撇開話題:“為什麽約這裏?”
  “氣氛好。”他已經轉過身站起來,和她麵對麵。浴袍的領口處露出光潔的皮膚,頭發還是半濕,一笑起來依舊象從前一樣燦爛。
  “你不是來跟我談生意的。”
  “我是來跟你說清楚的。”
  “沒什麽好說的……”沈一婷覺得話隻說了一半,蕭子矜已經走近,她下意識的朝後退了兩步,鞋跟已經快頂到牆角。
  蕭子矜抬起手來,直接繞過她的腦後,將房間裏燈的總開關按了下去,瞬間燈火通明的房間一片黑暗。沈一婷當時就急了,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伸手朝前摸索著,慌亂的抬高聲音:“你關燈幹什麽?!”
  她轉過身想重新打開燈,可開關處被蕭子矜籠罩在掌心,她急著去扳他的手,卻如何也掰不動。
  “你還是怕黑。”
  沈一婷愣了一下,用更大的力氣去扳。
  “你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麽答應跟我同居的嗎?”蕭子矜提到從前,象一根針一樣刺到沈一婷的心口,手上的動作瞬間停住了,可腦中卻混雜一片。
  她覺得自己也許當初真的是一時頭腦發熱。和蔣忠誠戀愛的幾年,他並不是沒對沈一婷提出過那方麵的要求,但凡戀愛中的男人,沒有不想和女朋友發生那種關係的。隻是從前蔣忠誠的生活較為拮據,每月生活費平均劃到隻有一兩百塊,吃飯尚且緊張,想拿出閑餘的錢出去開房實在困難。再加上兩人那時候幾乎都是老師和同學標榜的“學術性人才”,在學習上花掉了大半時間,真正的談情說愛,有時候就象一種點綴。
  這和蕭子矜的風格完全相悖,沈一婷覺得自從和他在一起以後,幾乎沒能再潛下心來像從前一樣認真學習過,他會用各種意想不到的花樣將她的生活填的滿滿的。那時候她抱怨的捏著他的鼻子說:“和你在一起,把什麽都荒廢了。”可心裏卻莫名的甜滋滋的,貪婪的倚在他懷裏。
  也就是那個時候,蕭子矜正式的提出想和她住在一起。開始的時候,沈一婷是堅決不同意的,因為這不僅和他二十幾年來所受的思想教育和熏陶背道而馳,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父母從來就不知道還有蕭子矜這號人存在,這樣貿然答應他這種要求,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後來蕭子矜多說了幾次,兩人還差點鬧翻了臉。
  直到有一天,蕭子矜把她約到那間小閣樓去,當時天色已經不早,她一個人過去,踩著木製的樓梯,看著這所舊房子,幽靜而帶著市井的韻味,上到二樓的時候,恍然間樓道裏所有的燈都滅了,瞬間一片漆黑,陌生的地方似乎還帶著一種恐懼,樓下的窗子“轟”的一聲被風吹閉上,猝不及防的讓她原本就是怕黑的人,嚇的扯開嗓子叫了起來。直到蕭子矜在黑暗裏抱緊她,她才明白燈是他關的,氣的直窩在他懷裏捶他打他,發狠一樣咬他的肩膀。
  他一邊安撫她,一邊將她按到牆上,低頭去吻她。她左躲右閃,他的唇卻緊追不放,直到吻的她無處可躲,羞恥和迷亂漾開來,漸漸深陷下去,開始回應他……停下來的時候,兩人都象是潛水運動員缺了氧,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忽然間,沈一婷覺得腳下一輕,蕭子矜已經將她橫抱起,上了第三層,他一腳將虛掩的房門踢開,用胳膊肘將牆壁上的燈開關全部打開,房間裏頓時通透明亮。
  沈一婷這才看清,這間小小的屋子裏已經收拾的幹淨又溫馨,小小的彩色沙發,小小的透明茶幾,小小的書桌和書架,一切都是小小的,惟獨臥室中間放著一張大大的床。看到這場麵,她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的堪比國旗,可心裏還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動。
  “這是咱們的小家,再過大半年我就畢業了,到時候你嫁給我吧,我們會有個大家,以後家裏永遠都亮著燈,都有我陪著……”沈一婷記得蕭子矜跟她說了很多,她摟著他的脖子,心裏一寸一寸的被軟化,直到他最後再一次提出讓她別走了,她終於沒再拒絕。
  以至於她後來想想,覺得男人在戀愛的時候,總是嘴上象抹了蜜一般,象是後來聽到別人說的一句話,寧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這張破嘴。
  可那個時候,她還是相信了。
  “其實那個時候,蔣忠誠來找過我幾次。”蕭子矜重新開口,將沈一婷的思緒拉了回來,手依然撐在她的身體旁邊,“我知道蔣書呆打的什麽如意算盤,他是想先撈到出國名額,再想辦法說服你回到他身邊。可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的,我要讓他知道,你已經徹徹底底屬於我了。”
  沈一婷很早就知道蔣忠誠的想法,也略略明白蕭子矜的意思,所以從前,她什麽也沒說:“他也來找過我,可是那個時候,我真的從沒想過要再回到他身邊,……也從沒想過要離開你……”
  蕭子矜怔住了,低頭看著沈一婷,從窗簾後透出的一抹微亮照的她眼中閃過一種他曾經熟悉的神情:“那時候……”
  “那時候你隻知道發瘋!即使蔣忠誠當初做人不夠厚道,可你也威逼利誘在前吧?後來他也不過是來糾纏了幾回,並沒做什麽更出格的事,而你找了一堆小流氓去打他,去逼他退學!讓他走投無路!如果退學的人是你,我相信你現在仍然能混的人模人樣的,可是他不一樣!他什麽背景也沒有,他還背負著他母親的希望!你就那樣糟蹋他!你知道你有多可恨!”沈一婷覺得當初的氣憤都快被逼出來了,“但是蕭子矜,你知道你最可恨的地方是什麽嗎?是你當初跟我分手後沒幾天,就摟著學舞蹈的學妹在學校裏到處晃!我當時真想上去踹你兩腳,再扇那小女孩兩巴掌!……可我後來覺得自己真可笑,因為你那樣已經徹底向我宣告,你不要我了……我那時候哭了多少回,我自己都記不清了,我隻知道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讓我這麽傷心過,從前蔣忠誠沒有,後來宋寧遠也沒有……”

  第四十九章
  蕭子矜兩手撐著牆壁,將沈一婷半抱在懷裏,盯著她氣憤又痛心的眼睛,窗外透過的光亮,灑下一種皎潔又朦朧的色彩,一切都是黑的,除了眼裏映出的一抹星輝。對視了良久,他忽然自失的笑了起來:“為什麽每次你都認定壞事是我做的?難道你覺得自己放不下的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沈一婷沉默了片刻,終於重重的點了點頭:“沒錯,我是覺得讓我牽腸掛肚的就是一個混蛋。我當初答應你姐姐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想的並不多,我以為自己還能全身而退……不過事實證明,我等於是把自己賣了,而且愚蠢的不想回頭。”
  “你愛我!”
  “……這是我一直以來覺得自己最可恨的地方!”
  “……為什麽你不相信我?!”蕭子矜扳著她的肩膀,略抬高聲音。
  “我已經相信你很多回了!”沈一婷不甘示弱的將他的聲音壓下去,“你從前跟我說的每句話我都相信了!你說愛我,想跟我在一起,說以後誰也不離開誰,還說畢業後要跟我結婚……這些我都信了,我以為你就是我將來的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可你都做了什麽混帳事?!”
  “我所做的所有事中,唯一覺得後悔的就是當初不該放手!”蕭子矜大聲衝她喊,“一婷,你當時真應該來踹我兩腳,那樣的話,我才能明白其實你也是在乎我的!”
  他想起那年和沈一婷吵架後的第四天,正趕上春節的當口,街上一片熱鬧非凡,下了幾天的雪總算放晴,可蕭子矜卻覺得那是有生以來過的最艱難的一個春節。他憋了四天沒和沈一婷聯係,看著黑色的手機屏幕,從前那幾乎每天都會有她的電話和短信,可現在已經四天了,與她割斷了聯係,他忽然覺得度日如年。翻看著前些天的短信,一條條的讀下去,原來覺得平淡的就如同空氣般的東西,其實卻是深埋心底,一刻也缺不得。按動著手機按鍵:
  “懶豬,感冒了記得按時吃藥。”
  “這些天你嗓子不好,不準你抽煙,否則罰你回來跪搓衣板!”
  “我晚上等你回家吃飯,新學了一道好菜,回來燒給你嚐嚐。”
  “又快到春節了,懶豬,我們又老了一歲……”
  ……
  他拿著手機,覺得手在不停顫抖,心裏象有什麽東西在不斷翻滾,這些往常的短信,字字句句看來都透著溫馨。他“騰”的從床上坐起來,抓起外套就出了門。他那時候想,沈一婷一定是愛他的,他絕不能放手……
  他幾乎是跑著出家門,空氣中冰封凝結著呼吸,呼出的口氣冒著白煙,腳下的雪咯吱咯吱的響,心裏滿載著迫不及待。他已經想好了,倘若見到她,就直接將她摟住,再也不放開。
  那天隔著馬路,他遠遠的看到了沈一婷,出乎意料的,他看到她的旁邊站著蔣忠誠,兩人並排朝前走著,似乎在談論著什麽。直到最後,蔣忠誠笑著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輕輕的戴在沈一婷頭上,動作帶著一種寵溺和愉悅。她似乎驚了一下,拿下頭上的帽子,片刻又點了點頭,仰起臉來對他笑了起來。蕭子矜隻覺得瞬間血脈膨脹,心裏升起一種莫名的邪火,握緊拳頭,青筋順著指間延伸到肘臂,繼而是額側……
  第二天,當他把蔣忠誠堵在巷子裏的時候,一共叫了五六個人。他看到蔣忠誠慌了起來,眼裏閃過一種懼怕的神情:“蕭子矜!你找這麽多人來,算什麽男人?!”
  蕭子矜盯著他,片刻後譏諷的笑了出來:“看來你想跟我單挑。”
  蔣忠誠不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定然打不過他,何況他已然是人多勢眾。蕭子矜從前也找過蔣忠誠的麻煩,可並沒有明著開打,這一次,他閉著眼睛也想到是因為沈一婷的問題。可眼下他並不想和蕭子矜正麵衝突起來,因為隻要再過十天,他就可以順利出國了。
  本想蒙混拖延,可周旋了半天,他發現蕭子矜是真的準備來找麻煩,明白這次挨打是無論如何也避免不了,但他絕不會讓蕭子矜心裏舒服,因為這是他唯一還擊的武器。
  “蕭子矜,說實話,我覺得你很可憐,很愚蠢!你自己掰掰手指頭算算,我跟一婷戀愛四年,你跟她湊合到一起才多久?滿打滿算也才大半年!從時間上你就輸了!”蔣忠誠不屑的眼神,象兩把刀子一般直刺蕭子矜的胸口,“一婷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恐怕你根本不清楚,她從前喜歡的明星都是儒雅型的,足以見得她的審美標準是什麽,而你覺得自己符合嗎?如果你窮的一文不名,對她來說毫無幫助的話,你認為她會跟你在一起嗎?女人都是實際的,讓一個女人跟你在一起不難,讓她愛上你才是難上加難!你不過是撿了我的殘羹剩炙而已,你有什麽可拽的資本……”
  蕭子矜再也聽不下去,一拳封在他臉上,氣的提起他的羽絨服領子,將他猛按到冰冷的牆壁上。蔣忠誠的臉已經扭曲了,可還是倔強的繼續朝下說:“蕭子矜,你沒本事跟我搶女朋友!即使我雙手奉送給你,你也吃不到肚子裏!”
  “你他媽找死!”蕭子矜那時候覺得潛藏在心裏的委屈和火氣全都被蔣忠誠的話激起來了,攥緊拳頭狠命的打過去。
  他那時氣急了,覺得原來自己真是個被人耍弄的傻子,活在別人布置好的假象裏,卻還開心的象個上竄下跳的猴子。這種認知讓他渾身都燃燒起來,被氣憤和痛恨的火苗燒的皮焦肉爛。拳腳絲毫沒有留情,一下比一下更狠……完全沒顧及蔣忠誠忍受不住的慘叫。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看到了在站在巷子的另一端,一臉震驚和痛心的沈一婷……
  “我那時候是打了蔣書呆,而且如果換做是現在,我仍然會去打他!可是他後來為什麽會退學,會吸毒,如果你都歸結為我做的,那我也無話可說,包括後來你和宋寧遠發生的事。”蕭子矜回過神來繼續說著,房間裏依舊黑暗,可他仍能分辨著沈一婷的表情。
  “為什麽當初你不反駁?不解釋?!”沈一婷抬頭看著他,努力的想追問。
  “反正我在你心裏早已經罪名累累,多一條少一條,也早就不是重點了……”
  “胡說!”沈一婷猛然打斷他,瞪著眼睛看著他,“蕭子矜,我當初就是討厭你這種態度!因為你完全不明白,我從一開始就願意相信你!隻要你說一個‘不’字!可你當初給了我一個什麽答案?你說‘是我做的又怎樣?’。你知道我有多痛恨你這句話!你讓我覺得我在愛一個流氓,一個無賴,一個混蛋!你帶給我多大的恥辱感你知道嗎?!”
  蕭子矜慌亂的看著她,頭上象被人猛敲了一棍,他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看著沈一婷掰開他的手,轉身要出門。他絲毫沒猶豫,上前從後麵摟住她,扳過她的肩膀,恍然間有種徹悟,懊惱又悔恨,張開嘴卻隻剩語無倫次:“我……”
  沈一婷再次死命掙開他,快步朝門外走,身後蕭子矜忽然叫住她:“我錯了!”
  她停了下來,但沒有回頭,心裏象有什麽東西在翻騰,緊捏的指間微微的顫抖。
  “我錯了……真的錯了,我,我以為你從來都不信我……我以為我在你心裏從來隻是爛人一個……”
  “沒錯,你就是爛人!是我當初腦抽風,跟一個爛人同居,給他打毛衣,還想嫁給他,跟他有孩子!”沈一婷回過頭朝已經木在一邊的蕭子矜吼著,狠狠的將積聚了幾年的話都砸到他頭上。
  蕭子矜沒再停留,一個箭步上前就把沈一婷摟過來,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環住她纖削的後背。她使勁的掐他打他推他。
  “你每次都用這一招!我討厭你!你滾,滾!”沈一婷發狠的想推開他,惡狠狠的語調猛然被他的唇封住。他吻的很急,雙臂箍在她背上,緊緊的,仿佛怕她逃掉。她又急又氣,順勢咬他的唇肉,她能感覺到他吃痛的從鼻腔裏哼了一聲,眉頭間凝結起來,卻仍然絲毫不退縮/
  推搡間,腳下的地毯被打起褶皺來,略一發力,腳邊牽絆著沒能站穩,天旋地轉中兩人同時倒在地上,剛剛的拉扯讓蕭子矜的浴袍已經滑落大半,露出結實的胸肌和光潔的脊背。沈一婷的外套已經淩亂不整,頭上的發卡鬆散開來,裏麵的吊帶和抹胸若隱若現。
  身體交疊在一起,姿勢已然曖昧非常。沈一婷尷尬的想推開他,蕭子矜忙按住她的胳膊,猶豫著張口想說些什麽。房門邊“轟”的一聲響,直把兩人都嚇蒙了。門被撞開了,黑暗中亮起幾道手電筒的光線,直朝這邊掃射過來。不過兩秒鍾,將室內所有的燈都打開了。
  強烈的光線和門口站著的一堆人,將兩人的尷尬和羞恥提高了數十倍。兩人倉皇的起來,蕭子矜直接將沈一婷摟在懷裏。
  “我們是分局的!你們涉嫌賣淫嫖娼,請跟我們走一趟!”站在最前麵的穿製服的男人亮出了證件,衝著他們說。門口已經有許多男女的吵鬧聲,剛才由於他們也在吵架,一直沒注意到外麵,看來度假村正在被集體排查,門口衣衫不整的男女,正是剛剛被抓出來的。
  沈一婷忙整好衣服,聽到穿製服的男人的說辭,原本就鬱悶的心情更添一層氣憤,當時就抬高聲音和他吵了起來:“你說誰是雞呢?!有你們這麽執法的嗎?!”
  “我們公事公辦!沒必要你來教!”穿製服的男人冷冷的把話頂了回去。
  “我們這是正常交往!”蕭子矜摟著她朝自己身邊帶了帶,轉而跟警察說。
  “被抓到都這麽說!”穿製服的男人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一句話將他倆堵的無言以對。
  “他是我男朋友!”沈一婷一把牽住蕭子矜的手,拉著他就要朝外走。蕭子矜回應的握緊她,轉回頭想拿自己的東西。
  旁邊一個男人從包裏拿出一疊單子,不耐煩的指著沈一婷和蕭子矜:“別跟他們廢話了,幹脆開罰單!”
  “憑什麽啊!我們又沒犯法!”
  “不交罰款就跟我們到局裏去!”
  “你這是典型的敲詐誹謗!”
  “老吳!把這女的拷上!防礙執行公務我們有權將她逮捕拘留!”
  蕭子矜擋在前麵護著沈一婷,不讓警察靠近她,瞪了那男人一眼,轉而問:“罰多少?”
  “兩千!”
  沈一婷氣的手都在顫,拉著蕭子矜的胳膊跟他說:“別給!咱們就跟著到公安局去!我們什麽都沒做,憑什麽被他們這麽說!”
  “交了錢我們就可以走了?”蕭子矜仿佛沒聽到沈一婷的話,繼續和警察交涉。
  “對,開了單子交了錢,你們就可以走了。”
  “好,那快點吧,別耽誤我們的時間!”蕭子矜冷冷的對那警察說。沈一婷聽了他的話幾乎氣結,轉身丟下他就朝外走。
  出了度假村的門,已經快到午夜,外麵雨停了,可空氣依然是潮濕的,路燈延伸到路的盡頭,象兩條光亮的長蛇,一路上幾乎少有人煙。沈一婷不發一言,一直朝前走,將蕭子矜甩在身後。
  他從後麵跟上她,牽住她的手,跟她並排。沈一婷猛甩開他。他繼續追上來牽著她。她再甩開,他又上來握緊她的手。直到把沈一婷逼急了,停下來瞪著他:“別跟著我!別碰我!”
  蕭子矜覺得空氣中暢快了許多,從內心來說,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愉悅,跟上她的步伐:“你剛才不是當著這麽多的麵說我是你男朋友嗎?前後才十分鍾,你就翻臉不認人了?”
  “廢話!我不說你是我男朋友,難道還說你是我的嫖客?!”沈一婷顯然對剛才的事情耿耿與懷,那種場麵讓她覺得少有的尷尬和丟臉。
  蕭子矜跟著笑了起來,趕上來攬著她的肩頭,側著臉勸說著:“別理那些人!你就是跟他們走,最後也是罰款,他們就是靠這個撈一把的,你還真跟他們較上勁了?這事都怪尹浩然那小子,我就知道他安排的地方肯定不牢靠,果然如此!”
  “我都被你害死了!”沈一婷抱怨的掙開他的胳膊,眉頭擰成一團。
  “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今天晚上已經鄭重向你道歉好幾回了。”蕭子矜貼近她,輕輕的拉著她的衣腳,有種討好和撒嬌,“跟我回家吧……咱們兒子還在家裏等著咱們呢!”
  沈一婷這才停了下來,驚詫的看著他,指著他的鼻子:“你別瞎說!什麽‘咱們兒子’!”
  “你都忘了?”蕭子矜不可置信的盯著她,似乎是不滿,“當初在王家村,人家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認我當幹爹,認你當幹媽的!”
  “小虎?!”她這才想起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孩子,“你把他接到麗港來了?”
  蕭子矜點點頭:“他父母到城裏打工三年了,把他扔在村裏不管,他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了,從前是我一直出錢讓王大叔照顧他,現在我把他接來了,我在麗港實驗中心小學給他報了名,城裏的辦學條件比鄉下好的多,我打算讓他跟我生活。他也說想幹媽了……所以,我想……咱們倆是不是能給他一個完整的家……”

  第五十章
    蕭子矜覺得勝男給他的那本寶典還是有效果的,他從“好馬怎樣才吃回頭草”那個篇章裏找出一條名曰“舊事重提”的絕招,試了兩回,發覺收效不錯。又從“如何搞定離婚女人”的篇章裏找出一條“適時的激發起她的母性”,這一招讓他困惑了好幾天,覺得實在無從下手。直到有一天,小虎從王家村的小賣部裏打電話給他,說是祝他端午節快樂,脆亮的童聲震的他忽然明白過來。接著跟小虎說:“幹爹接你到城裏來住好不好?”
  當時小虎激動壞了,蕭子矜能聽到他在電話裏就歡呼雀躍的聲音。不過蕭子矜沒敢告訴小虎,他這個幹爹把兒子接來是為了套老婆的……
  小虎坐在蕭子矜的床前,睜著大眼睛仔細聽著他的交代,圓圓的腦袋,翹翹的鼻梁,兩片薄薄的嘴唇,身上的小衣服卻很幹淨時尚。他來的第一天,蕭子矜就帶著他大逛了一圈,為了賄賂這個小魔鬼,真是下了血本。買了幾套衣服,玩具和學習用品,又到超市采購了一堆零食。小虎樂的仰著粉撲撲的小臉,拽著蕭子矜的褲子直喊:幹爹萬歲!
  不過此刻,蕭子矜覺得養兵千日,用在一朝的時刻到了。看著小虎認真的聽著他的話,懵懂的直點頭。恍然間讓蕭子矜覺得當這個幹爹其實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幹媽願不願意和咱們爺倆一起生活,就看你的表現了!”蕭子矜輕輕拍著小虎的肩膀,象是在托付一件重任,“如果順利讓你幹媽入住咱們家,以後幹爹天天帶你吃麥當勞,上回你說的那套模型飛機,幹爹立即帶你去買,好不好?”
  “好!”小虎幾乎沒猶豫,高聲答應下來,可片刻間又迷糊起來,“可是幹媽原來不就是跟幹爹在一起住的嗎,為什麽現在不了?”
  蕭子矜聽到這話,臉色有些黯然,可很快又提起精神來:“幹爹惹幹媽生氣了,所以幹媽不理幹爹了。幹爹很難過,所以請小虎你來幫忙啊。”
  “但是幹爹的辦法是騙人,老師說,好孩子是從不騙人的!”小虎嘟著嘴望著他,似乎顯露出一種委屈。
  蕭子矜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急噪的看著他的小臉,伸手輕捏了一把:“聽幹爹的,那不叫騙,那叫善意的借口!嗨,你也聽不懂,反正你就按我說的跟幹媽說是行了,裝的象一點。”
  他拿起床頭電話的聽筒,播了沈一婷的手機,接著遞到小虎手裏,按著話筒最後又交代了一句,“幹爹教你的詞別忘了啊。”
  小虎胖胖的小手拿著電話,眼裏一派純真懵懂,聽著電話裏“嘟嘟……”的聲響。
  過了好半天,沈一婷才接了起來,電話裏帶著強烈的哭腔的童聲,差點將她嚇呆了。
  “幹媽……是你嗎?”
  “小虎嗎?”
  “嗯……幹媽,我想你了……”
  “小虎,你怎麽哭了?”沈一婷聽到情勢不對,電話裏的小虎象個迷路的小孩,嗚嗚的哭聲如受傷的小貓,心裏猛沉了一下,趕緊關切的詢問起來,這些天來她已經見過小虎好幾次,可始終沒搭理蕭子矜,將小虎帶出來玩也是天黑前就送他回去。和蕭子矜碰麵的時候也隻是三言兩語就結束。兩人象是離婚的夫妻探視孩子一般,可今天她搞不清楚到底怎麽了。
  “幹媽……我已經吃了三天泡麵了……”小虎委屈的小聲跟沈一婷說。
  “為什麽?!你幹爹不給你做飯?”
  “幹爹他三天都沒吃飯了……”
  “他在搞什麽?!”沈一婷正走在路上,聽到這話才忽然停下腳步,眉頭擰在一起,“他想絕食嗎?!”
  小虎詢問的看向蕭子矜,他一邊憋著笑一邊用眼神鼓勵著小虎繼續按他的思路往下說。
  “幹爹他病了……病的起不來床了……”
  “不可能,你幹爹別的都不好,就是身體好!我上星期才見過他,他那時候還生龍活虎,這才幾天,他就病的起不來床了?”沈一婷想到這估計又是蕭子矜的伎倆,當即就否定了。
  “真的,幹媽。幹爹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到底得的什麽病?”
  “……我也不知道,幹媽,您來看看他吧……今天家裏連泡麵也沒有了……”小虎似乎越說越傷心,“估計我今天晚飯就沒東西吃了……”
  沈一婷原本不肯相信,可小虎在電話裏聲淚俱下,說的象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她站在原地徘徊著,禁不住小虎的哀求,最後交代了一句:“在家等著幹媽。”就匆匆掛了電話。路過超市的時候又趕忙進去買了一些菜和熟食。
  進了蕭子矜獨居的房子時,果然是小虎來給她開了門。映入眼簾的客廳裏一片淩亂不堪,沙發上扔的到處是髒衣服和髒襪子,茶幾上是橫氣豎八的煙頭和沒來及扔的泡麵盒子,地板上的黑色腳印沒人擦,冰箱的門也半敞著,窗簾拉了一半。整個房間亂的象被人打劫過一樣。
  沈一婷放下手裏的東西就跟著小虎進了蕭子矜的臥室。幽暗的房間裏,被子被半卷到身上,有一半還是拖在地上,床頭擺了幾瓶藥和兩個茶杯。他赤著上身背對沈一婷躺著,乍看起來果然象個重病號。
  沈一婷坐在床邊,伸手摸到他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蕭子矜慢慢轉過身,躺著仰望她:“你來了。”
  “為什麽又騙我?壯的象頭老虎,還裝什麽起不來床?”沈一婷略帶蘊怒的看著他。
  “我真的病了……”
  “你病個屁!滿屋都是煙味,你病的起不來床還抽了這麽多煙?茶幾上放著兩個勺子,兩個麵碗,都還熱著呢,這叫三天沒吃飯?你床頭放著今天的報紙,而且我上樓的時候,下麵的大爺說你早晨還找球鞋要出去打球!”沈一婷瞪著他罵道,轉而又拍了小虎腦門一把,“你小小年紀也學會騙人了!果然跟著你幹爹越學越壞!”
  “幹媽,幹爹他想你了,小虎也想你了……”小虎委屈的跟著打圓場,睜著圓圓的眼睛,無辜的望著沈一婷。
  蕭子矜從床上坐起來,尷尬又有些高興的看著她,用手抓了抓淩亂的頭發:“可你還是來了,說明你也放不下我們父子倆……”
  “你把家裏搞的象個豬窩,就是給我看的?”沈一婷簡直看不下去整間屋子的淩亂程度,皺著眉頭抱怨著,“下一次我再也不相信小虎的話了!你們這樣做等於是喊‘狼來了’。”
  小虎扯著沈一婷的胳膊直撒嬌,左右搖晃著:“幹媽,我真的吃了三天泡麵了。”
  沈一婷握著小虎的手數落著蕭子矜說:“小虎現在正在長身體,你讓他連續幾天吃泡麵,連正經的飯也不做一頓,你真是虐待兒童!”
  “幹爹他不會做飯。”
  “胡說!你幹爹他會燒很多菜!葷菜素菜能搭出許多花樣,手藝很好!他是太懶,不願意做!”
  沈一婷對小虎抱怨著,抬眼間才看到蕭子矜的嘴角隨著她的話而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並且越漾越深。她終於尷尬的停止了言語,將臉轉到一邊。
  “你都還記得……”蕭子矜心裏甜滋滋的,咧嘴笑著看著她的側臉,原來她什麽都沒忘記,這種認知使他心裏踏實了許多,甚至有種激動。
  沈一婷避開他的眼睛,交代說菜都買了好,起身要走。小虎上來拖著她的手,撒嬌的非要去吃麥當勞。蕭子矜也跟著幫腔:“孩子都喜歡父母陪著出門的感覺,這才感覺象個家,要是沒什麽事,就一起去吧。”
  商量了很久,最後在小虎的一再央求下,三人才一起出了門。小虎一手牽著蕭子矜,一手牽著沈一婷,三人一字排開,並肩朝前走著,仿佛一對夫妻帶著自己的孩子。路上行人不斷投來欣羨的目光。
  蕭子矜心裏說不出的暢快,一路上和小虎一唱一和,配合的竟然象說相聲一般。隻是沈一婷還顯得拘謹,不夠開懷,隻偶爾跟小虎說上幾句。
  坐在麥當勞靠窗的桌子前,蕭子矜買了一堆吃的,薯條,漢堡,可樂,雞翅,幾乎樣樣齊全了。趁著沈一婷去洗手間的空擋,又趕忙交代了小虎一遍。
  “等下開吃了以後,可別忘了幹爹教你的那些詞,別光顧著吃!”蕭子矜伸手拍了他的小腦袋一把,寵溺又警告的囑咐著。
  “放心吧,幹爹,我都記住了。”小虎答應著,可眼睛一直盯在桌上,伸手抓過一個雞翅吃了起來,滿手油光光的,貪婪的舔著小嘴。
  等沈一婷落座了以後,看到他的吃相,忙那餐巾紙幫他擦著小嘴,還直囑咐他慢點吃。動作輕柔的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儼然有種當媽的樣子。蕭子矜隻喝了兩口可樂,彎著眉頭看著這對“母子”,心裏漾起一種幸福感,見時機差不多成熟,輕輕在桌下碰了碰小虎的腳,示意他該說詞了。
  沈一婷也沒吃下什麽東西,一直在照顧小虎吃,隻是在小虎將粘了番茄醬的薯條遞到她嘴邊的時候,她才張開嘴咬了下去。
  “幹媽,你喜歡我嗎?”吃了一半的時候,小虎忽然眨著大眼睛問道。
  沈一婷愣了一下,不知道他要說什麽,接著笑了起來:“當然喜歡了,小虎是個可愛的孩子!”
  “那幹媽喜歡幹爹嗎?”
  小虎的這句話讓她猛然怔住了,望向蕭子矜的時候,見他的神情竟然透著一種害羞和期待,似乎和小虎一樣等著她的回答。
  沈一婷沉默著不知該怎麽開口,就聽到小虎稚嫩的聲音繼續說:“幹媽,幹爹他說他喜歡你……他說我們是一家人,那咱們一家人以後都在一起好不好……學校的同學都有爸爸媽媽,可我很久很久都沒見到我爸爸媽媽了,幹爹說他們在努力賺錢……可小虎覺得他們可能不要我了……小虎現在有幹爹,還有幹媽。幹爹說這和爸爸媽媽是一樣的,所以小虎想和幹爹幹媽三個人在一起,好不好?”
  蕭子矜見沈一婷心疼的看著小虎,沉默猶豫著,卻始終不答應,趕緊碰了碰小虎,示意他繼續說。
  “幹爹他想跟你說‘對不起’……幹媽,你就原諒了幹爹吧……幹爹現在飯都吃不下,他說他以後都聽幹媽的,以後他會象小虎一樣乖,他說他不想和幹媽分開了……他還說晚上想和幹媽一起睡覺……”小虎象背書一樣繼續往下說,絲毫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沈一婷原本隻是沉默,到這裏卻聽出了大問題,驚詫的看著小虎:“什麽?!”隨即望向蕭子矜的時候,發現他也驚的將眼睛睜的圓圓的,不可置信的看向小虎。
  “你說你幹爹晚上想做什麽?”
  小虎停了下來,懵懂的望著沈一婷:“幹爹晚上想和幹媽一起睡覺……”
  沈一婷覺得一陣羞憤襲來,腦中血液倒流,臉頓時紅透了,看著蕭子矜無辜的樣子,氣的猛拍了桌子一把:“蕭子矜!你都給孩子灌輸什麽齷齪思想!有你這麽教育孩子的嗎?!”
  “我敢發誓!這句話絕對不是我教的!”蕭子矜沒想到小虎竟然說出這樣驚爆的語言,本來覺得沈一婷也許已經被說動了幾分,可這句話把氣氛完全顛倒了,急著想跟她解釋。
  沈一婷抓起自己的包轉身就朝店外走。小虎不知所措的喊住她,還不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話。
  “小虎,幹爹什麽時候教你這句了?!幹爹說的是‘晚上睡覺的時候都想著幹媽’!這和你剛才說的那什麽……能一樣嗎!”蕭子矜無奈的看著眼前的小祖宗,本來想依靠的籌碼忽然變成了攪局的小魔王,氣的他七竅生煙。
  沈一婷過馬路的時候,聽到小虎和蕭子矜在後麵叫她,但她沒停下來,照舊朝前走,心裏的惱怒還淤積著。小虎看到沈一婷和蕭子矜片刻間就生氣了,當下認定是自己做錯事了,立即慌了神,扯著嗓子隔著馬路就喊對麵的沈一婷。見她仍然不回頭,連忙鬆開蕭子矜的手,朝對麵馬路跑了過去。
  斑馬線對麵的人行路燈依然顯示著紅燈,而小虎不顧蕭子矜的叫喊就往對麵奔,嘴裏還不停地叫著“幹媽。”
  沈一婷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小虎正著急的奔過馬路,兩旁急馳而過的車正川流不息:“小虎,別跑!注意看車!”她連忙折回頭來,離了十幾步,就看到旁邊有輛轎車呼嘯開來。
  蕭子矜狂奔了幾步將小虎攔腰抱起躲開急馳的車輛,腰間在車邊猛刮了一下,一時站不穩,跌在地上滾了兩圈,雙臂緊護著懷裏的小虎。
  沈一婷被嚇的臉色慘白,連忙跑過去,著急的扶起蕭子矜和小虎,覺得心隨著剛才的事情撲通撲通直跳:“怎麽樣?受傷沒?”
  她將小虎抱起來,渾身上下檢查了一遍。見他懵懂的幾乎沒有知覺,過了半天才搖搖頭表示沒事。抱著他小小的身體,似乎還略有些發抖,沈一婷心疼又自責。
  “我沒事,幹媽,幹爹,我真沒事。”確定小虎真的沒受傷,沈一婷才鬆了一口氣。
  轉而這才顧及到蕭子矜,他的胳膊肘上擦傷了一小片,可他似乎根本未注意到,隻是略蹙著眉頭,小心的用手扶了扶腰部。
  “你沒事吧?你的胳膊上擦破皮了。”沈一婷伸手拉住蕭子矜的胳膊,想將他扶起來。
  “沒,沒事。”蕭子矜反握住她伸來的手,順從的讓她扶著起來,衝她輕鬆的笑了笑。可腰部劇烈的一疼,使他“噝!”的呻吟一聲。
  沈一婷抓住他的手時就發覺他手心裏全是冷汗,微微的發抖間,額頭上也滲出細密的汗珠。當即覺察出問題:“你哪裏疼?腰被刮到了?”她關切的想看看他在T恤掩蓋下的後腰。
  蕭子矜趕忙攔住了她,回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抬高聲音輕鬆調侃的說:“沒事!小事一樁!扛的住!你別走了!咱們繼續逛逛吧!小虎他剛才……”
  沈一婷沒理會他,直接伸手繞過他的後腰,觸碰上他腰間的一片,略微按了下去。在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疼的他“嗷!”的一聲就叫了出來。惹的沈一婷和小虎都慌了起來。
  “還說沒事!”沈一婷生氣又焦心的看著他剛才還一副無所謂的臉,覺得心裏的怒火都被他燎起來了,“你每次都是這樣,沒事的時候喜歡虛張聲勢,真正有事的時候卻硬撐著裝做沒事!”

  第五十一章
  沈一婷將小虎送回蕭子矜的家,交給樓下的大爺照看,轉而又在街上買了一些夜宵帶上,匆匆朝醫院趕。蕭子矜的腰隻是輕傷,可醫生建議住兩天院觀察觀察。他似乎也挺樂意,光著背爬在床上,側著臉看著沈一婷的時候,那眼神有一瞬間讓她覺得仿佛又回到從前。
  拿著他的一些日常用品來到醫院,迎麵看見了蔣忠誠的母親,隻有一個人,行色匆匆的拿了一些藥朝外走。幾乎沒注意到周圍的人。
  沈一婷等她走近了,連忙禮貌的招呼了一聲:“蔣阿姨!”
  蔣母似乎驚了一下,連忙用手拍了拍胸口,看到是沈一婷,才終於和藹的笑了起來:“原來是一婷啊……你怎麽到醫院來了?”
  “哦,我來看一個朋友。阿姨,您怎麽也來醫院了?您病了?”
  蔣母猶豫了一下,連忙笑著搖搖頭:“一點頭疼腦熱,人年紀大了,毛病就是多,沒什麽的。”
  沈一婷點了點頭,看了看她的旁邊,又有點疑問:“噢,那忠誠沒有陪您來嗎?要不要我陪您一會啊?”
  “不用了,你忙你的。最近忠誠很忙,事業剛有點起色,天天都忙到深夜,有時候連飯都來不及吃,我這點小事不用告訴他了。他現在走上了正途,我也就放心了。”蔣母露出一種寬慰的神色,彎著眉毛,臉上漾開了笑容。
  沈一婷也跟著點頭,隻是在最後兩人分別的時候,蔣母忽然叫住她,欲言又止。
  “要是你看到忠誠了,別跟他提我來醫院的事……”蔣母停了停,接著又輕鬆的解釋道,“他快當老板了,我這點小事,不該讓他分心。”
  沈一婷似乎覺察到了什麽,可又什麽也說不上,站在原地,機械的答應了一聲,僵硬的目送蔣母出了大廳。心裏忽然沉沉的,思索了片刻,慢慢挪著步子朝住院部走。
  在第九層的走廊上,她就清晰的聽到蕭子矜的慘叫聲,嘴裏還罵罵咧咧的。嚇的她趕忙加快幾步走到他病房的門口,聽到尹浩然也在裏麵。
  “嗷~~~~~你小子的手是熊掌啊!擦個藥下手都這麽重!疼死了!”蕭子矜呲牙咧嘴的罵著,叫的一聲比一聲響。
  接著是尹浩然的聲音傳出,帶著幾分抱怨和調侃:“剛把你送來的時候你不還沒事嗎?我看你當時還挺瀟灑的,你不是自己說能扛的住嗎?怎麽現在嚎的跟殺豬似的?”
  “廢話!那時候不是她在這裏嗎!我咬著牙也得挺著啊!跟你小子我還裝個屁啊!”
  “死要麵子活受罪!說的就是你!”
  “你滾遠點!去去去……”
  “不讓我給你擦藥了?”
  “把你的豬手拿開!”
  “滾你丫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沈一婷在門口踟躇了片刻,覺得又好笑又好氣,手裏捏著裝著夜宵的袋子,眼見護士小姐迎麵走了過來,知道不能繼續站在門口,趕忙大聲咳嗽了一聲,示意屋裏的人自己到了。
  病房裏立刻停止了吵鬧,她輕輕的將病房的門推開。淡藍色的窗簾,白色地磚鋪成的地板,白色的被子和床鋪,幹淨而整潔,設備齊全而現代化。蕭子矜依舊爬在床上,保持著姿勢。尹浩然卻麵帶笑容的上來跟沈一婷打招呼,還略帶調侃的語氣:“沈小姐終於來了,不然病房都快成屠宰場了……”
  蕭子矜用眼睛斜了他一眼,悻悻的說:“你怎麽還不回家!再不回去你又該跪搓衣板了……”
  沈一婷早在一邊笑的前仰後合。看尹浩然虎著臉瞪了蕭子矜一眼,不滿的辯解著:“你以為我跟你在家裏地位一樣啊!我好心來慰問你這傷員,你還嫌我當了電燈泡!”
  尹浩然上去用手按住蕭子矜的脖子作勢要打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連屏幕也沒看,尹浩然趕忙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要出門。
  “你家女人查勤來了,趕緊走!趕緊走!”蕭子矜聽到救星的聲音,趕忙歪著脖子催促著。
  尹浩然走到門口,又探回了頭朝病房張望了一眼,戲噱的撂下一句:“過兩天兄弟我再來看你,你得抓點緊好~~~~”他將“好”字特別強調,似乎暗示什麽,餘光瞄了瞄沈一婷。在蕭子矜沒有把床頭的枕頭砸過來之前趕忙消失在門後。
  沈一婷笑過以後,發現整個病房裏隻剩下她和蕭子矜。在單獨麵對他的時候,或多或少的,心裏總還有那麽一絲尷尬。房間裏一片靜謐,燈管耀出的白色亮光讓房間裏顯得很溫馨。
  蕭子矜舔了舔嘴唇,看著還站在一邊的沈一婷,小心的開口說:“能幫我倒杯水嗎?”
  沈一婷楞了一下,忙走過去用玻璃杯倒了大半杯水,從抽屜裏拿出一跟吸管插在裏麵,配合著他爬著的姿勢,將吸管送到他嘴邊,看到他張開嘴,象隻小狗啃食一般貪婪急切的模樣,喝了幾口,竟然嗆住了,猛咳了幾口。沈一婷不禁覺得好笑,伸手幫他拍著後背:“你怎麽象小孩似的,又沒人跟你搶,這麽著急幹什麽?”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右手卻猛然被他抓住了,寬大的手掌,修長的指節,迅速滑到她的手心裏,牢牢握住,似乎早已在伺機等待這個時刻。
  沈一婷怔住了,下意識的想抽手,他卻抓的更牢:“我想跟你談談。”
  “先放開我的手,我坐在對麵跟你談。”
  “我不放,你就坐在這聽我說。”
  沈一婷別了半天也沒能扭過他,泄氣的坐在床邊,任他這樣握著。他的手掌從來都是熱的,即使是再冷的冬天,從前天冷的時候,她喜歡把凍的冰涼的手伸進他的手套裏,十指相扣的握緊在一起,讓他幫忙取暖。他冬天的羽絨服裏隻穿一件薄薄的毛衣,整個身體依舊是暖的。而沈一婷裹的象個絨球,卻還是經常冷的直哆嗦。她覺得他是個火力旺盛的人,那種暖暖的感覺,讓她曾經特別貪戀他的手掌和懷抱。
  “你想說什麽?”沈一婷見他沉默著,似乎在醞釀什麽,終於開口來打破這種氣氛。
  “一婷,小虎是個可憐的孩子。”蕭子矜沉沉的開了口,話題卻扯到了小虎,“咱們當年從王家村回來不久,他父母就到城裏來打工了,好幾年都沒再回過王家村,起先小虎跟著他奶奶生活,沒多久他奶奶去世了,他父母就把他扔在王大叔家,王大叔是個計較錢的人,一直不太樂意讓小虎住在他們家,何況他自己家還有子女,小虎在那挺委屈的。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出錢供著小虎的生活。現在他該上學了,我就把他接來了,並且我想,就讓他一直跟著我生活下去……”
  沈一婷點了點頭,他的想法她也是讚同的,雖然知道他平時的生活習慣也不好,可畢竟還是有不錯的經濟條件,況且城裏的學校資源要比鄉下好許多:“其實你有時候和小虎在一起,就象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隻不過你認識到自己在當爹的時候,就開始象個男人了。”
  蕭子矜忽然笑了,帶著一絲羞怯,側過頭看著她的臉,繼續跟她說:“知道我為什麽喜歡小虎嗎?……因為看到他,我就想到曾經的自己……我五歲的時候,爸媽就出國了,把我扔在我爺爺家,雖然我爺爺一直不喜歡我,可頭一年奶奶,姐姐都陪著我,幾個叔伯也常來看我,那時候我並沒覺得離開父母會怎麽難過。從第二年開始,我奶奶去世了,姐姐去了外地讀書,幾個叔伯也相繼開始做生意,那時候家裏逐漸空了,似乎大人們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我每天最常見到的就是我爺爺,可他經常冷著麵孔。他對我很嚴厲,教育方式也特別強硬,如果做錯事,他就喜歡把我關在東南角的房間裏,那間屋子全都放著雜物,經常有老鼠出沒。起先我很害怕,可時間久了,次數多了,我甚至能坐在裏麵和老鼠聊起天來。”
  沈一婷無意間已經感覺到和他相握的那隻手似乎力道加大了,他似乎不安的想找個依靠,連胳膊也不自覺的朝她貼近了。
  “從小到大,我和我爸媽相處時間非常短,有很多時候,我幾乎都想不起來他們的樣子,雖然他們每到我過生日都會寄來禮物,可那些東西對一個小孩來說太空了。我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踢球把腿摔成了骨折,住院了一段時間,我看到臨床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也是這種情況,可他有父母圍在身邊,陪他聊天說笑話,買了糖水罐頭喂給他吃。他們一家人總是其樂融融的,我那時候覺得他真幸福……”
  “而我爺爺隻來看過我一次,接著是我伯母和嬸嬸過來看過我兩次,平時的時間裏,幾乎都是保姆過來給我送飯。有一天我看到那小男孩似乎很喜歡我這裏的進口原裝零食,於是我就拿起一包裏遞到他床邊送給他,他似乎很高興,回送了我一個他媽媽剛削好的大蘋果……當時我挺激動的,我覺得那蘋果要比我的進口零食珍貴的多……”
  沈一婷安靜而認真的聽他說著。他的聲音透著一種落寞和低沉,到最後終於沉默了,靜靜的爬在床上,用一隻胳膊枕著頭,眼睛睜的圓圓的。她有些心疼他這個樣子,輕輕抬手撫了撫他的頭發,象在幫一隻小狗梳理淩亂的毛。
  蕭子矜撐著身子翻過來仰麵躺著,沈一婷怕他再扭到,連忙幫他調整姿勢,手觸到他光滑的裸背,竟然有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你別亂動,醫生讓你好好歇著,你想說什麽我聽的見。
  “一婷。”蕭子矜在沉默了半晌後終於重新開口,仰麵望著她,甚至帶著一絲乞求,伸手艱難的從自己放在床邊的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和一串鑰匙,“這是我所有的積蓄,還有我家房門的鑰匙,……要是,你還願意收留我和小虎這倆可憐的孩子,就把它們都收下,……如果你不願意,現在抬腳就可以走了,真的……“
  他帶著期許的盯著她的眼睛,似乎想看清每一絲情緒的變化。握住她的那隻手似乎更加用力,仿佛怕她飛了一般,安靜卻內心忐忑的等著她的回答。
  沈一婷想到幾年前,他也曾經流露出這種神情,正是那一晚蕭子矜將她帶到小擱樓去的時候,到最後他終於小心翼翼的提出讓她別走了。當時他抱她在懷,坐在軟軟的沙發上,摟著她的纖腰,盯著她緋紅的臉蛋。一秒一秒的等著她回答。當最後沈一婷終於帶著羞怯的點頭答應時。他心裏象忽然綻開了無數朵煙花,樂得擁著她瘋狂的吻住。
  那一晚雖然最終沒有做成功,反而讓沈一婷疼的一腳將他踹下了床。可那畢竟是他倆“坦誠相待”的頭一夜,興奮和害怕交織在一起,甜蜜和羞澀並肩而行。
  直到半夜醒來的時候,沈一婷發現蕭子矜還沒睡著,光裸的軀體汗津津的,被子裏燥熱一片,不斷的翻來覆去。
  “怎麽還沒睡?”沈一婷當時傻傻的問了一句。
  蕭子矜尷尬的湊過頭來用胳膊環住她:“老婆……我那裏似乎不太甘心,一直撐在那……你說怎麽辦……”
  沈一婷當時覺得臉紅極了,在被窩裏就要掐他打他。
  蕭子矜見沈一婷一直不置可否,握住她的手輕輕搖了搖,似乎在撒嬌。沈一婷沉默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從他的掌心抽出手來,由床上站了起來,未發一言的轉身就朝外走。
  蕭子矜瞬間心裏涼了半截,慌忙叫住她:“……喂,喂,你不會真的走了吧?我剛才隻是隨便說說,你就是不答應也別現在就走,行嗎……”
  沈一婷覺得臉已經紅到耳際,聽著他的言語,覺得又好笑又好氣:“……我去給你打壺開水。”
  蕭子矜驀地怔住了,足足幾秒鍾才回過神來,看著沈一婷的背影,想起身下床去,腰間卻猛的一疼,重新躺回床上,忙抬高聲音欣喜的叫道:“這麽說你就是答應了?……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喂,你可不準反悔的!……反悔了我也不同意了!”
  沈一婷聽到他在屋裏興奮的鬼喊鬼叫,象是貧苦的老農忽然中了頭獎。不自覺也受到他的感染,有種抑製不住的想笑,加快步伐朝茶水間走去。

  第五十二章
  蕭子矜住了幾天醫院,終於獲準回家休養。沈一婷不會開車,叫了一輛出租車和小虎一起將他接回了租住的公寓裏。
  一進家門他才恍然愣住了,家裏窗明幾淨,原本亂遭遭堆在一起的東西已經被分門別類整理好,放回原來的位置。地板和茶幾都擦的幹幹淨淨,窗簾已經由紅絨布的換成了淡藍色細紋的,一下襯的整個屋子亮了許多,也顯得更有品位了。原來的紅絨布窗簾是房東留下的,乍一看上去簡直象是鄉鎮企業辦公室裏掛的那種。蕭子矜從前雖然也覺得難看和別扭,但又不好意思一個大男人單獨跑去買窗簾,就一直沒換,今天看到這種景象,他忽的覺得心裏一暖。
  茶幾上放著一個新的玻璃煙灰缸,從前的那個被他有一天翻找東西的時候碰掉在地上,邊沿和底座都摔掉了,歪著角象個傷員,不過他也沒換,因為從前隻有自己一個人住,覺得怎麽隨意怎麽來。可現在看到家裏幹淨溫馨的氣氛,他才陡然明白,這種家的感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蕭子矜高興的當時就想摟過沈一婷吻住她,可小虎一直跟在他們旁邊,還一直牽著沈一婷的手。有小電燈炮在,他隻好讓剛才的念想做罷,可心裏仍然喜滋滋的。
  沈一婷從購物袋裏拿出一堆東西,兒童的小毛巾,卡通的刷牙杯子,一個多功能的鉛筆盒,一捆鉛筆,還有一塊白色的繪圖橡皮,外加幾本兒童的課外書。分門別類的放到小虎的房間裏去。
  “以後要多給小虎買些有益成長的東西,那些暴力玩具和膨化食品盡量少買。別有事沒事的總用物質引誘孩子。”沈一婷看見小虎進了衛生間,才抱怨的跟蕭子矜說,“還有你,別老抽煙,我發現你現在煙癮比從前大有增加,這非常不好,不僅對你的身體不好,而且家裏現在有孩子,煙味對孩子身體影響很大。以後你必須階段性戒煙,逐日遞減抽煙量數,直到完全戒了。”
  蕭子矜撐著牆壁將沈一婷半摟在懷裏,高興中又帶著一絲為難,商量著跟她說:“少抽煙這點我接受,但是完全戒了的話,出門在外和幾個哥兒們聚在一起的時候,別人看我這樣,肯定要笑話我……”
  沈一婷沉下臉來,將他摟住她的那隻胳膊推開:“好,你可以繼續抽,那我先走了。”
  “喂!”蕭子矜著急的攔腰將她拽了回來,圈在自己懷中,忙不迭的答應著,“我戒,我戒還不行嗎。你別走!”
  沈一婷看著他急切緊張的眼神,心裏漾起一種感動:“那我下麵還有很多意見,你都接受嗎?”
  “我都接受!”蕭子矜一口答應下來,雙臂箍住她,恨不得真能有繩子將她和自己栓在一起,再也解不開才好。
  “以後從什麽地方拿出的東西,用完後還要放回原處,不能扔的到處都是。你的內褲和襪子自己手洗,其他的可以放在洗衣機裏。尤其我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床角的縫隙裏有一雙半黑色的臭襪子,嚇的我還以為是三隻死耗子,以後不許這麽亂扔亂放的!”沈一婷生氣的捏了他一把,卻惹來蕭子矜憋不住的笑聲,不顧她掙紮,低頭就輕吻了上去。
  沈一婷羞憤的推開他,繼續說道:“還有呢,我聽小虎說,你晚上時常玩網遊玩到半夜,然後每天早晨都喜歡賴床,睡到時間才起,起來以後來不及吃早飯就去上班。這種習慣比抽煙還惡劣!以後你要按時睡覺,早晨早點起床,輪流做早飯,吃過才準走。另外你上班的時候要開車先把小虎送到學校去,下午我下班的時候去接他……”
  蕭子矜聽著這些瑣碎的事情,看著沈一婷略帶緋紅的麵頰,一本正經的嘮叨著,心裏忽然有說不出的舒坦,自己象個傻二一樣樂嗬嗬的聽她說著。其實倒不是聽她說話的內容,而主要是她那種認真的表情。她每說完一件事,他就讚同的跟著點頭。
  他想起自己六歲那年和一群小夥伴一起去放風箏,他的風箏是一幅巨大奇特的飛人圖案,他那時興奮的越放越高,跳躍著,歡呼著,覺得自己的手中的風箏已然握緊。可沒想到後來線斷了,風箏朝著後山飛去。他著急了,自己一個人翻山越嶺的跑去後山,將衣服劃破了,手也被荊棘刮的流血了,天漸漸黑去,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害怕過,可最終還是沒有回頭。直到第二天早晨,已經滿身傷痕和疲憊的他,終於在後山田野間的小樹上找到了那隻遺失的風箏。他那時候才覺得自己累極了,也高興極了,抱著那隻失而複得的風箏,坐在樹下就睡著了。直到家人心急火燎的找到他,才將他領回家……可現在,他覺得沈一婷就是那隻風箏。
  晚上安頓好了小虎,沈一婷才覺得輕鬆了許多。坐在床邊,撫了撫他的小腦袋,嗤嗤的笑了起來。
  小虎睜開眼睛,看著還在旁邊的沈一婷,忙用小手拉住她,略帶撒嬌的說:“幹媽,給我講個故事吧,平時幹爹也講的。”
  沈一婷愣了一下,彎著眉毛笑了起來:“好,那幹媽給你講個《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故事。”
  “這個我早就聽過了。”小虎當即否定了她的打算,仿佛在抱怨她的老調重彈。
  “噢,那幹媽給你講個《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
  “這個更是聽膩了,我都能背了。”
  “那《灰姑娘》的故事呢?”
  小虎似乎中按捺不住了:“幹媽,你腦袋裏的故事一點都不新鮮啊……比幹爹講的差遠了……”
  沈一婷怔了一下,心裏微微覺得糗,捏著小虎肉乎乎的臉蛋問:“那你幹爹平時都給你講什麽故事?”
  小虎掰著小小的手指頭跟她細數著:“很多的,有《小神童智鬥大蟒蛇》,《神奇的百慕大三角》,《海洋動物的起源》,《外星人的探訪》……”
  沈一婷驚訝的聽著小虎的敘述,心裏一時間倒有些佩服蕭子矜涉獵知識的廣度,雖然這些她也聽過一些,但實在無法當成故事來講。而且不得不承認,這種帶科普性質的故事,確實比自己剛才要講的無聊童話故事要有意義的多。
  “看來以後講故事還是得讓你幹爹來講。”沈一婷點點頭確定的說,嘴角已經下意識的揚起一個弧度,“不過今天你幹爹的腰還沒好,不能坐時間長,他已經睡了,過兩天再讓他來講,你乖乖的睡吧。”
  小虎仍舊不甘心,撒嬌的拉著沈一婷的手,央求道:“那幹媽隨便講一個吧,就講幹媽和幹爹的故事吧。”
  沈一婷拍了拍小虎的腦門,麵對這個小人精一樣的孩子,被他逗的直想笑:“幹爹和幹媽沒什麽故事,你小孩子聽這些做什麽?”
  “可是原來幹爹講過許多的。”小虎睜著圓圓的眼睛,神氣活現。
  這回沈一婷徹底頭大了,莫名其妙的覺得臉上有種羞意:“你幹爹都講的什麽?”
  小虎想了想,說:“幹爹講過,幹媽手很巧的,從前他有件衣服刮了一道口子,本來以為該扔了,被幹媽補出一個圖案來,比原來沒破的時候還好看。幹爹說,幹媽你曾經和他養過一隻白色的小貓叫‘球球’,特別可愛,你們輪番來照顧它,給它建窩,喂食。可有一天,它咬了吃過老鼠藥的耗子,中毒死了,幹媽當時哭的很傷心。然後幹爹說要再去抱一隻小貓回來,幹媽也不同意……”
  “他還說,幹媽冬天很怕冷,總是穿的很厚,還抱著暖手爐。有時候沒有帶暖手爐的時候,還喜歡直接把手伸到幹爹懷裏去……而且幹爹還講過,說幹媽和他原來會給我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不過後來沒了……”
  沈一婷終於沉默了,眼裏漾起一絲黯然,象被人忽然戳到心口的痛處,那感覺十分強烈。
  “幹媽,去年的時候,有一天幹爹來王家村看我,跟我擠在一張床上睡覺。當時他背對著我躺著,可我覺得他哭了,他對我說,幹媽選了別人,說再也不要他了,他問我,‘如果人人都討厭幹爹,覺得幹爹是壞人,不想理幹爹了。那小虎會不會也這些想?’當時我就回答說,‘小虎永遠都會覺得幹爹是好人的。’”小虎一件件的講下去,最後扯了扯沈一婷的袖子,“幹媽,你真的覺得幹爹是壞人嗎?現在也這麽覺得嗎?”
  沈一婷怔怔的不知該如何開口,撫了小虎圓圓的腦門一把,忽然覺得心裏酸酸的,其實對於蕭子矜,那感覺早已經濃濃的說不清了:“你幹爹……是我見過的所有的男人中,最讓我不知該怎麽辦的一個。”
  “什麽叫‘最不知該怎麽辦’啊?”
  沈一婷沒有回答,笑著幫他蓋好薄薄的空調被,哄他慢慢的睡去。看著他熟睡的小臉,伴著屋子裏的一片安靜。她的心情早已經在小虎的話裏回蕩。直到看著他徹底睡著了,才慢慢艱難的開口輕輕說,而眼裏已經泛起一種氤氳:“‘最不知該怎麽辦’,就是不知道該怎樣忘了他,怎樣不想他,怎樣不愛他……”
  起身從小虎的床邊站起來,擦了一把濕濕的眼睛,預備回房間去睡覺。轉過身來,才猛然驚訝的發現蕭子矜就站在小虎的房間門口,倚著門框,眼睛紅紅的盯著她。
  沈一婷驚的站在原地沒有朝前走,兩人互相對視了很久:“你怎麽還沒睡?”
  蕭子矜沒有回答,兩步衝過來,攔腰將她抱起來扛上肩膀,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沈一婷被嚇壞了,兩腳在空中不斷掙紮,連拖鞋也被甩掉一隻,象一袋貨物一樣被倒控起,胃裏頓時有種翻江倒海的感覺。可她不敢喊,怕把小虎吵醒了看到這種場麵。雙手不停的在拍打他的後背,可似乎什麽也不能阻止他。
  蕭子矜扛著她進臥室,接著順手將門鎖按上。在被放下來的同時,沈一婷就被直接抵在牆上,正視著他如同獅子發怒後布滿血絲的眼睛,手扣在她的肩膀上,力道大的驚人,讓她吃痛的想掙開。
  “我不甘心!”忽然間蕭子矜吼了一聲,象是從胸腔被撕裂的痛楚,灼灼的目光盯著她。
  “你不甘心什麽?”沈一婷不解的問。
  “憑什麽?!憑什麽呀!我們倆的孩子本來都應該快能打醬油了,憑什麽折騰到現在反而成了二婚?!”
  “喂!我可沒跟你結婚。”沈一婷趕忙辯解。
  “我們憑什麽要耽誤這麽多時間!還要繼續耽誤下去?!”蕭子矜按捺不住生氣的吼起來,“沈一婷,我現在想鄭重的告訴你!以後不管什麽蔣忠誠蔣忠敗,宋寧遠宋寧近的,一律擋在門外!你是我一個人的!”
  沈一婷幾乎未反映過來,他火熱的唇就貼了上來,胳膊環住她的腰身,氣息交纏,靈滑如蛇的舌頭隨著吻的深入而鑽進她的口中,與她的舌尖共舞,強勢的不容她有一絲退縮。她暈頭轉向,雙手慌亂的想找個支撐點,她想叫停,可卻無法開口,無法躲開他的吻。直到使盡渾身力氣將他的胸膛略略推離開自己的身體,強行拉開距離,兩人早已經氣喘籲籲。
  沈一婷眼裏透著一種怨憤,瞪大眼睛盯著他已經開始迷亂的眸子:“蕭子矜!我現在也想鄭重的告訴你,以後不管什麽學舞蹈的學唱歌的,不管勝男還是勝女,統統趕走!你也是我一個人的!你聽到了嗎?!”
  蕭子矜怔了一下,愣愣的望著她,略微泛著紅腫的嘴唇,帶著一絲淚光的眼睛,倔強又無比確定的話,讓他覺得心裏仿佛瞬間綻開了一朵花。嘴角慢慢上揚,直到揚起一個深深的弧度,再也收不回來。手臂上的動作猛的一緊,低下頭重新吻上她的唇瓣。不安分的手透著火熱的觸感伸進她碎花的棉布睡衣,惹的她身子一陣輕顫,羞赧的兩頰滾燙。推搡間兩人同時跌到床上。屋裏的燈也滅掉了,窗簾後麵透來的月光還能隱隱的讓彼此看見對方的臉。已經很久沒再這麽親密過,久的幾乎快要忘記了這種感受。
  “現在不行。”在睡衣即將被徹底脫下的時候,沈一婷趕忙攔住了蕭子矜的手。
  “為什麽?”蕭子矜不解的望著她,語氣中透著一絲挫敗,“……你例假來了?”
  “……不是,是你的腰,還沒好徹底,現在這樣……”
  她的話還未說完,卻感覺到胸前一緊,他的吻已經順著頸部慢慢下滑至乳間。強烈的羞恥感讓她停止了順暢的言語,斷斷續續的想提醒他什麽。
  “我樂意……”蕭子矜從她的胸前抬起頭來笑著說。
  “那……你,腰肌勞損……腰錐間盤突出……我可就不要你了……”
  “這些老年病,等上三十年才能攤到我身上……到時候你也人老珠黃了,就沒人跟我搶人了……你不要我也得要了……”
  “……無賴……你……啊……你混蛋……別用這動作……”
  ……
  屋裏升騰起一股暖意,激情讓兩人的身體都被汗濕透了。沈一婷覺得腦中和盆腔充血的厲害,一波波的浪潮席卷而來,從最初還能張口罵他兩句,然後就隻剩呻吟,直到最後她已經覺得渾身脫力,理智的防線被衝散開來,隻留下喘息和抽動。最激烈的時刻,她再也不能忍受,仰起頭一口咬上蕭子矜光裸汗濕的肩膀……

  第五十三章
  激情退去以後,兩人到浴室裏洗了一下,重新躺回床上。沈一婷輕輕拽過一半被子,轉過身子背對蕭子矜,一個人默默的蜷縮在一邊。
  蕭子矜側過身從後麵摟住她,心裏說不出的愉悅和踏實,伸出手臂側著環過她的腰間,輕輕貼著她的耳邊,跟她說一些情話,見她沒反應,咬著嘴唇不肯理他。
  “你怎麽了?”蕭子矜翻身躺到沈一婷的另一側,和她麵對麵,想看清她的表情,“我剛才弄疼你了?”他試探著將手伸到她的小腹往下,被她趕忙用手揮開。
  “你欺負我。”沈一婷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委屈的臉龐透出粉紅的羞色。
  “我怎麽欺負你了?”
  “……剛才那樣的時候,為什麽逼我說那些話……”
  蕭子矜怔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是什麽,眯著眼睛裝傻想來逗她:“我逼你說什麽了?”
  沈一婷憋著通紅的臉不肯理他,事實上那種激情的時刻說出來的話,想起來都覺得羞愧,更別說在清醒的理智占上風時再重複一遍。
  蕭子矜見她的樣子,笑著想抱緊她,被她埋怨的推開。
  “其實我剛才也挺緊張,腦子裏也很空白,你說的我隻聽清一句,你說‘我想要你’……”
  他話還沒及說完,沈一婷窘的趕忙捂住他的嘴,氣的直捶他光裸的前胸:“不許說了!”
  蕭子矜咯咯的笑起來,伸出舌頭去舔她覆在他唇上的手,濕濕癢癢的感覺,讓沈一婷心裏的羞意倍增,趕忙收回手。他伸過頭去吻她,她躲閃著不讓他吻到。於是唇落在額間,鼻梁,臉頰各處。最後他把沈一婷的肩膀扳過來,手繞到她腦後,插到她順長的頭發中,迫使她正對著自己:“你想要我,這有什麽丟人的?何況隻有我們倆的場合。我同樣想跟你說,我也想要你……”
  “夠了!我真不知道該拿你怎麽辦才好,你真是又無賴又混蛋又沒羞又……”沈一婷紅著臉急切的想罵他,說到一半,唇已經被他的吻封住,瞬間又將她壓在身下。
  蕭子矜盯著此刻又羞又氣的沈一婷,半明半昧的星光似乎投射到她的眼裏,亮亮的閃爍著:“剛才你跟小虎說的我都聽見了,你說‘不知道該怎麽辦’就是不知道怎麽能忘了我,怎麽能不想我,怎麽能不愛我。一婷,你愛我,想我,忘不了我……這些話我都記住了,而且我想跟你說,我也一樣……”
  “……”沈一婷終於沒再躲閃和掙紮,仰麵盯著蕭子矜的眼睛,心裏泛起一種酸楚和委屈,眼睛裏慢慢聚集著淚水,咬著嘴唇。
  忽然間她猛的抱住蕭子矜,一個翻身反過來將他壓在下麵,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低頭就咬他的鼻子,唇和下巴。蕭子矜疼的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想推開她。猛然間他感覺到臉上濕濕熱熱的,淚水不斷打在他臉上。他知道她哭了,於是不敢再掙紮,伸出手去抱緊她。隨著她咬他的路線去回吻她。她似乎生氣了,更用力的咬他,他哼也沒哼一聲,也隨著她的力度加大力道繼續吻她。
  她咬的力氣越來越小,抽泣的聲音漸漸清晰。蕭子矜著急了,伸手幫她抹著眼淚,心裏慌慌的:“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我……”
  “你是混蛋!是傻瓜!是白癡!我恨你!”沈一婷爬在他身上,聽著他胸膛起伏的呼吸聲,“我不愛你的時候,你總是纏著我……我終於愛上你了,你又跑了……當我終於想忘記你重新開始的時候,你又回來……為什麽每次都是你來破壞我的感情生活!”
  “……對不起……”
  “你根本不知道,當初所有人都說我受騙了……他們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就象看著一個慘遭淩辱的小姑娘……蔣忠誠周圍的同學說我是見利忘義才落到這個下場,而我家人和朋友似乎認定了我是被一個大壞蛋大流氓給糟蹋了……我哥以為我一直是為了他的事,才委曲求全犧牲自己,於是他一直跟我懺悔,說他以後改邪歸正,一輩子都保護我,再也不讓我受到這樣的侮辱……當時我真想大聲告訴他,我沒有這麽無私,我會一直這樣下去隻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為我愛上這個混蛋了……”
  蕭子矜慌忙抱緊她,將她用力按進自己懷裏,下巴抵著她的額頭,手也開始顫抖。她說的每句話都衝擊著他的腦際。
  “做掉孩子以後,我整整在家休息了一個夏天,回到學校以後我覺得做什麽都沒了熱情,有一天周老師把我叫了過去,問我還想不想繼續讀博,我說我不讀了,我想早點工作。當時我看出他很失望,因為他在那半年多前曾經也問過我相同的問題,當時我很確定的回答說想繼續讀……他後來跟我說‘你是我這最近幾年裏帶的學生中,在學術上功底最紮實的一個,我也看出你是因為喜歡這門學問,本來我希望你能在這一塊有所成就,其實現在真正能潛下心來做學問的學生已經不多見了,但是我沒想到你的想法也變了……’。”
  “當時他還說,‘本來我不該多說什麽,但是你應該明白蕭子矜是個輕浮沒定性的年輕人,他讀研的目的就是希望混一張文憑,事實上即使他沒有這張文憑,也一樣能混的好,或者說他也許就是想有這張文憑來撐麵子。而你不應該以犧牲自己的前途和理想為代價,來陪他走這一段……’,當時我聽了難過極了,出了大樓我覺得一步都走不動,坐在台階上就哭了起來……幾乎每個人都在否定我們之間發生的事,到後來連我自己都混沌了……”
  蕭子矜摟著她,一直不發一言,隻是沈一婷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胸膛起伏不均,似乎在無聲的啜泣。而她被抵在他的胸前,無法抬頭去看他。沈一婷本來激動的情緒,在說話中漸漸平靜下來。
  “畢業以後我找了一份圖書資料管理的工作,在那裏很安靜,幾乎一整天都很少有人過來,於是我躲在角落裏,每天抱來一堆書看,拚命想充實自己,我想忘了過去,忘了你曾經在我的生活裏出現過……直到後來我遇到宋寧遠……原來他竟然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其實我有時候覺得,如果不是後來先認識了你,我也許真的會愛上他……”
  “不會的。”蕭子矜忽然開口,嗓音卻有些啞,象是夾帶著酸意,“即使那樣,你也會愛我的。”
  沈一婷生氣中又泛起一陣無奈的好笑,貼著他的皮膚罵了一句:“自戀!”
  “我就是自戀,不過一婷,我慶幸我趕在他前麵,因為也許這樣我才扳回局麵。但是我更遺憾,因為本來根本倫不到他出場……”
  蕭子矜覺得鼻子,下巴,嘴唇都湧起一陣疼痛,可這些疼痛讓他越來越明了,原來在很久很久以前,沈一婷就已經在愛他,並且愛的如此深刻……
  “知道我為什麽會跟宋寧遠離婚嗎?”沈一婷依舊貼著他,“其實原本我和他根本走不到離婚這一步,即使別人有什麽流言,即使你造了什麽謠,……可之所以會這樣,隻因為你後來給他打了一個電話……”
  蕭子矜愣住了,回想起當初,他回到麗港以後,平靜了心情,才覺得自己一時情緒激動,做出了可笑的事。左思右想,終於播通了宋寧遠的電話……他記得當時宋寧遠在電話裏隻是開頭不明所以的問了聲好,在後麵蕭子矜的解釋中,他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
  “有一天我回到家,發現他躺在沙發上,一句話也不說,茶幾上扔了一堆煙頭,我看出他很疲倦,象是經過艱難的思考後,整個人都無力了,他當時跟我說,‘我以為隻要我堅持,你遲早會愛上我,隻是時間的問題,於是我從來沒想過要放棄。可今天,我終於覺得,可能在有些人的心裏,有的人是別人永遠也無法超越的……’。”沈一婷停了下來,抬頭看著蕭子矜,他似乎也在思考著什麽,她想起宋寧遠終於下定決心跟她提出離婚的時候,那眼神裏,似乎閃過一絲不可挽回的絕望。她窩在蕭子矜懷裏詢問著說,“你到底打電話跟他說了什麽?”
  蕭子矜撫著沈一婷的頭發,心中也透著一絲感慨,輕歎了一口氣:“女人別打聽男人之間的事。”
  “可我想知道。”
  “你就是知道了我也絕不會讓你再有其他選擇了,你答應不離開我了。”
  “……我沒想過要離開你。”
  蕭子矜低下頭輕吻了沈一婷額頭:“既然這樣,就更沒必要知道了……”
  “……子矜。”
  沈一婷話還未說完,他的吻順著額頭一路下來,剛好封住了她欲張開的唇,剛剛平複的心情隨他的動作再次漾起波紋。她感覺到一陣血腥的氣息,是剛才自己發狠了咬他,咬出了血,映著微弱的亮光,她看到他鼻子上,下巴上也同樣有血痕,都是她的傑作。她有些心疼的伸出手去輕觸他的臉……
  整個一晚上,誰也沒能真正合眼,原本洗好了想安穩的睡覺,卻一次次被激情淹沒。整個身子都被汗水濕透了,被子,睡衣,全都在翻滾中踢下床去,床單打著褶皺纏繞著兩具火熱的胴體。肉體契合的地方,燙的象要燃燒一般。沈一婷覺得自己在他堅實挺拔的身體帶動下,整個人都要瘋狂起來,浪潮席卷渾身,牽動每一個細胞……

  第五十四章
  沈一婷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渾身疼痛,疲累酸軟的感覺幾乎讓她不能動彈,頭昏昏沉沉的依舊沒有恢複過來,光裸的身體藏在薄薄的空調被裏,頭發散亂的鋪在已經歪斜的枕頭上。想起昨晚的激烈程度,直到現在還泛著隱隱的羞意。
  她覺得自己和蕭子矜在這個夜裏都癲狂了,瘋了一樣將壓抑許久的心情盡情的宣泄。肢體的交纏,激情的翻滾,在一次次推向顛峰的浪潮中,她再也無法保留開始的矜持,跟著他生猛的動作,慢慢釋放身心,打開最原始的欲望……床,地板,牆壁,不斷變換著依托。直到汗濕的身體在激情中脫力……
  床上已經空了,陽光從窗簾後照射進來,時間顯然已經不早了。她抓起床頭的鬧鍾,發現指針已經指向中午十一點。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套上睡衣,抓了抓淩亂的頭發,光著腳就出了臥室。
  廚房裏傳來的聲響吸引了她,一股順著門縫飄出的飯香,勾的她肚子裏的讒蟲也開始作祟。慢慢朝前走,她看到蕭子矜的背影,帶著圍裙,正在灶前忙碌著。一件淺色的睡衣,一雙藍色海綿拖鞋,挺拔的身材在家居的打扮下,顯得別有一番韻味。沈一婷輕輕的走近,看著切菜板上好幾種新鮮的蔬菜和肉類,已經改成了均勻的形狀,他專注的站在電磁爐前,似乎在做一道湯。久違的感覺慢慢浮現在心頭,甜甜的,也澀澀的。沈一婷還是沒忍住,上前從後麵摟住他,側臉貼著他結實的後背。
  蕭子矜怔了一下,繼而笑著轉過頭:“你醒了,我以為你還要過一會才能醒。”
  沈一婷看見他鼻梁上,下巴上,嘴唇邊都貼上了創可貼,弄的整張臉象個花貓一樣,狼狽又可愛,當即哈哈笑了起來,卻將他抱的更緊。
  “你笑話我?我這還不都是拜你所賜。”蕭子矜語氣中似乎不樂意,轉過頭去,才發現沈一婷的眼睛浮腫的嚴重,是昨晚痛哭的見證。
  “花臉貓!”
  “金魚眼!”
  兩人比賽一樣瞪著對方,最後都忍不住嗬嗬的笑了起來。蕭子矜想起早晨起來上廁所的時候遇上小虎,被他盯著奇怪的看了半天,最後好奇的問:“幹爹,你的臉怎麽了?”
  蕭子矜思索著當然不能說是沈一婷咬的,躲閃著隨便編了個理由:“……噢,昨天夜裏上廁所,在衛生間裏滑了一跤摔的。”
  小虎似乎不相信,指著他臉上的血痕:“不是吧幹爹,你臉上還有牙印呢。”
  “……呃,其實是早晨扔垃圾的時候,樓下張大爺家的‘大黃’咬的……”
  小虎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蕭子矜扭扭捏捏的樣子,更是奇怪,拉著他非要刨根問底:“‘大黃’不是很小的那隻嗎,才到我小腿,是怎麽撲到你臉上的?”
  蕭子矜當時窘的徹底無語,這會想來心裏還有幾分別扭和尷尬。
  “沈一婷,你屬什麽的?”
  “我屬猴啊,難道你連這個都不知道?”
  “……原來知道,不過昨天晚上以後,我覺得你更適合屬大狼狗,或者母老虎什麽的……”
  沈一婷這才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惱的紮著兩隻手就要去胳折他的腋窩,嚇的蕭子矜到處躲閃。她倒是毫不客氣,摟著他的脖子,撲到他背上,貼著他的耳朵說:“每頭豬出欄以後,豬皮上都要蓋個戳,證明是誰家的,合不合格。我也給你蓋個戳,以後你這頭豬就是我的了……”
  蕭子矜覺得耳朵裏癢癢的,聽到這句話竟然有說不出的甜蜜,笑著抓住她摟在自己脖子邊白細的胳膊,張口就要咬下去。嚇的沈一婷趕忙縮了手。
  “別跑,讓我也來給你蓋個戳,以後咱們倆圈在一個豬欄裏。”蕭子矜上前抱住想逃走的沈一婷,低頭唇舌順著她的頸部蜿蜒而下,延伸至睡衣,作勢張口要咬她胸前的聳起。
  羞的她直接叫了起來:“流氓!流氓……”
  兩人嘻鬧間,沈一婷聽到屋子裏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示意蕭子矜別再吵了,掙開他的懷抱進去接電話。
  是單位裏的小楊打來的,語氣相當委屈和鬱悶,幾乎帶著哭腔:“沈姐,這回咱們博華的考研培訓班也栽了,生意相當慘淡……宏淵那頭的代理人真是瘋了,在原來的價格上再降20%,而且承諾在麗港大學,以及理工大,師大,財大,醫大的各校區,都設了免費班車接送,還承諾政治班的時政部分免費開講座,下足了力氣宣傳。現在除了咱們的英語強化班和衝刺班還有一部分生源以外,政治輔導班可以說全軍覆沒了,咱們頭兒都快急瘋了……”
  沈一婷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覺得什麽地方出了問題,蹙著眉頭:“他們在原來的基礎上又讓20%?還有這麽多免費項,那這樣算下來,刨除場地費,材料費,還有老師的報酬以外,他們根本就賺不到什麽錢了,可能還要虧本。”她覺得蔣忠誠應該不會傻到這種地步,“那其他幾家的情況怎麽樣?”
  “其他幾家還不如我們呢,好歹咱們從前建立的好名聲還在,可這回報名這麽少,麵授班估計都開不起來,實在不行,我們隻能被迫換成同期視頻來減少成本……”小楊似乎已經灰心了,“頭兒說,咱們不能跟他們打價格戰,宏淵那邊的代理人這麽年輕,這樣做下去,遲早要出問題的……”
  沈一婷覺得很蹊蹺,蔣忠誠這生意做的,實在讓人搞不懂。放下電話以後,一時間竟然沒回過神來,站在原地思考著。直到感覺到有人從後麵攬住了她的腰。
  “想什麽呢?出什麽事了?”蕭子矜不解的問,隨即笑著用胳膊蹭著沈一婷的肩膀。
  她轉過身摟住蕭子矜,將剛才的事告訴他。他聽完後竟然沒有驚訝:“這很正常吧,他想先打出名聲,開始做生意的頭一年,眼光要長遠些,今年把宏淵的牌子打出去了,明年開始再加價,總能賺回來的。就象可口可樂公司,原來沒名氣的時候,他們老板讚助了一批飲料給沙漠作戰的軍隊,好象是折了本,事實從長遠看來,犧牲一時,最後得到的不就是成功嗎?”
  沈一婷聽他這樣說,覺得明朗了許多,想來蔣忠誠也應該是這個意思:“但是我這個月應該沒什麽提成了,就那點底薪,少的拿不出手……”
  蕭子矜看她酸酸的樣子,禁不住直樂:“少就少吧,不是還有我嗎?”
  “你來養我?”沈一婷睜圓了眼睛問。
  “這個嘛……”蕭子矜裝做麵露難色,摸棱兩可後說,“我得考慮考慮……”
  沈一婷紅著臉,惱的上前掐住他的脖子逼問:“你還要考慮?!”
  蕭子矜趕忙伸著舌頭告饒,接著用雙臂圈住她的腰,眼裏是抑製不住的笑意:“我這人有原則的,從不隨便養女人……除非……你叫我一聲‘老公’……”
  “我這人也是有原則的!”沈一婷接過話來,“從不隨便叫人‘老公’!除非……”
  “嫁給我!”
  “憑什麽?”
  “憑我是小虎的幹爹,你是小虎的幹媽……憑我們倆都有這個家的防盜門鑰匙……憑你都給我蓋了戳了,就該對我負責……還憑你昨天晚上……”
  “你怎麽又提昨天晚上……”沈一婷紅著臉打斷他,那種瘋狂讓她覺得那根本不象自己,“要不是你昨天晚上一次次……我,我怎麽會……”
  蕭子矜喜滋滋的看到她這種樣子,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子,轉而又象受了委屈一般抱怨著:“要不是你在關鍵時刻跟我說‘你很棒……’,我能一次次堅持這麽久嗎……”
  竟然跟他這樣直麵的談論起這個話題,沈一婷羞的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抓起床上的枕頭追著他就打。他左躲右閃,直到抱著頭爬在床上,嘴裏卻依舊沒停,怪腔怪調的喊著:“虐待老公是犯法的!”
  沈一婷氣的加快頻率打他,直到被他反過身抱起來躺在床上,蕭子矜直接捉住她的兩隻手腕:“別打了,再打我又要衝動了……”
  她被他抱緊了窩在懷裏,氣鼓鼓的瞪著他,看著他笑彎了眉毛,更象一隻可愛的花貓,這男人的無賴程度已經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本來想罵他兩句,可看到他的臉和歡喜的笑容,心中原本預備好的詞一句也說不出。盯著他傷痕累累的臉蛋,竟然泛起一種心疼,慢慢靠近他,輕輕在他受傷的鼻尖上吻了一下……
  “子矜,我有一樣東西想送給你。”沈一婷穿戴好了以後,從抽屜裏找出一條絲巾來係上,盡量將頸上的吻痕遮掩住。回過身來看著依舊隻穿著一條白色內褲,躺在床上的男人。結實的肌肉,凸凹有致,呈現出流水線的波瀾,隨著呼吸上下起伏著,臉上是一種滿足和踏實的神情。
  “什麽東西?”
  沈一婷從櫃子最下麵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粉色的紙袋,笑著扔到他身上:“自己看。”
  蕭子矜慢慢從裏麵抽出一副黑色的絨線手套,手工精致,漂亮的花紋,質地也相當厚實,手感相當好。他一時間摸不到北,不解的看向她。
  “這是當年給你織毛衣剩下的一點線,後來我又織成了一副手套,雖然毛衣最終沒能送給你,但是這副手套永遠是屬於你的……”沈一婷說到這裏臉頰卻莫名的爬上一抹緋紅,她不知道這樣說,算不算是一種暗示,算不算一種承諾。
  蕭子矜拿著柔軟的手套,怔怔的盯著她,幾乎做不出下一個動作。
  沈一婷心中有種羞赧,趕忙將眼神瞥到一邊,岔開話題說:“我得趕快吃點東西了,然後下午去公司,你累的話就先睡一會吧。”
  她轉身要往外走,剛邁出兩步,感覺到身後一個火熱的身軀覆了上來,從後麵猛然將她抱住,呼吸的灼熱噴在她雪白的頸處,弄的她癢癢的。她感覺到他的心跳的很快,象是極度的激動和驚喜:“一婷,我原本以為我什麽都沒有了,我以為我喜歡的東西都不屬於我,但是現在你讓我覺得我得到很多,我現在才知道,被自己愛的人愛上,這滋味有多好……我知道我自己有很多缺點,但是隻要你說,我一定會改,我都會改的……我隻希望,我們就這樣一直下去,別再分開了,行嗎……”
  沈一婷沒再掙紮,隻覺得眼裏莫名的泛起一種濕意和感動,心裏象有什麽東西生了根,慢慢轉過身緊緊的回抱住他……

  第五十五章
  接連的幾天,沈一婷看到小楊為了這月薪金縮水的問題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覺得很是同情她,隻身一個人在他鄉,自己賺錢養自己,付了高額的房租後,就發現每月實際所得真是少的可憐。
  沈一婷也和她是相同的狀況,可顯然要平和許多,她知道這種平和來自於蕭子矜,所以從內心來講,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城市是有家的,於是麵對忽然收入變少,也並不感到驚慌。
  這些日子以來,她忽然明白,也許總希望能有一份自己的工作,其原因也不過就在此,不論這份工作能帶來多少收入,而這畢竟是一種自食其力的象征,哪怕每月隻能拿到幾百塊錢,然後厚著臉皮回到家讓老公來貼補。可這至少意味著自己也在為家裏賺錢,而不是一個典型的全職太太。更何況這樣的生活才更充實,而不是每天麵對著狹小的天地,花著老公的錢,做一些打發時間的事。
  不過最近她發覺自己其實也很虛榮和貪婪,她曾經看到一本研究女性心理學方麵的書上說,女人最喜歡看男人掏錢時的樣子,當時她並不相信。可最近的日子她卻時常留心,發覺這種說法也並非信口開河,挽著蕭子矜的胳膊,挑選一堆吃穿用的,然後一邊推著購物車等著他結帳,一邊照看著總不老實的小虎,這種感覺是說不出的愉悅。
  從玩具店裏買來三隻大兔子,一路帶回家,安置在沙發上,毛茸茸的卡通形象讓整個房間更顯得溫馨。沈一婷摟著這幾隻可愛的玩具兔對旁邊的小虎說:“這隻戴帽子的大灰兔是兔巴哥爸爸,這隻長耳朵的白毛兔是大白兔媽媽,剩下的這隻黑色的,就是小黑兔寶寶。”
  小虎還在懵懂狀態的時候,蕭子矜就趕忙在旁邊接道:“你幹媽的意思是說,你就是那隻小黑兔,你幹爹我就是兔巴哥。”
  “那幹媽是大白兔?”小虎跟著反問。
  “看你幹媽樂的,給自己安排一隻最漂亮的兔子,咱們爺倆的吉祥物身上毛都是黑的灰的。我原來說買給你幹媽的吉祥物是流氓兔的,她不同意,買了一隻大眼睛兔子來美化自己……哎,虛榮啊……”蕭子矜顯得挺不滿,瞥著嘴望向沈一婷。
  “其實幹爹挺象兔巴哥的。”小虎捏著玩具的小臉,忽然接著說。這話惹的沈一婷哈哈大笑,直誇讚小虎有眼力。
  蕭子矜急了,氣呼呼的瞪著他:“你幹爹我又不是爆牙,又不是三瓣嘴,憑什麽象兔巴哥啊!小兔崽子,天天向著你幹媽!枉我對你這麽好!”
  小虎抱著懷裏的小黑兔,仰頭望著氣的又蹦又跳的蕭子矜,才解釋說:“幹媽教我練毛筆字,教我折紙,幫我默寫拚音,給我削鉛筆,跟我去開家長會……幹媽最好!”
  沈一婷拍著巴掌大笑,樂的前仰後合:“聽到沒?誰更關心孩子,孩子心裏是有數的!”
  蕭子矜氣的直喊養了白眼狼,倚在沙發上長出氣,一臉受人欺負的表情:“誰教的你溜冰?誰教你玩的‘跑跑卡丁車’?原來在你們老家的時候,誰幫你下河摘的蓮蓬?誰幫你上樹偷的鳥蛋?還有一回被馬蜂追,誰把你撲在下麵保護你?……”
  “……可是,幹爹,那回摘蓮蓬,不是被荷塘的管理員趙伯伯發現了嗎,還把咱們罵成小賊,追了我們大半個莊子……還有那次被馬蜂追,不也是你先去捅的馬蜂窩嗎,我跟著你跑的都要斷氣了,咱們倆那回還被送到鎮上的診所去了……”
  沈一婷聽到這實在抑製不住,笑的滾到沙發上,看著小虎一臉的懵懂和蕭子矜窘的頭頂冒煙的滑稽相,她捧著肚子幾乎直不起腰來,覺得這兩父子實在是一對活寶。
  沈一婷忽然發覺,似乎自己很久沒象這些日子笑的這麽開懷了,甚至睡覺也比從前沉了許多。隻是蕭子矜的睡相依舊不好,早晨醒來時,經常發現他的一條腿或胳膊還搭在她身上,姿勢慵懶而透著依賴。可這幾天他的腰明顯疼的更厲害,舊痛新傷堆積在一起,淤痕更加清晰,有時候一彎腰就疼。在沈一婷一再勸說無果的情況下,她隻好將他強行拽到醫院去做複查。檢查結果顯示說是因為舊傷未愈,加上近來用腰過度造成。
  醫生自然沒多說什麽,可沈一婷很清楚原因,惱的出了骨科的門就將蕭子矜堵在走廊的拐角,帶著一種警示的語氣:“從現在開始,一個月之內不許碰我,晚上我們倆分床睡,讓小虎過來跟我睡,你到小虎的房間睡。或者你跟小虎睡,我到他房間睡。”
  “這麽久!”蕭子矜急紅了臉,站在人來人往的過道邊,摟住沈一婷的腰不放,委屈的瞪著她,“我不同意!”
  “你還想把你的腰折騰斷了才罷休是吧!”沈一婷知道他這人一旦瘋起來沒有節製,象個孩子一般任性,需要強硬手段去管束他。
  “……不碰你可以,別跟我分床睡,那樣我睡不踏實……”蕭子矜用胳膊蹭了蹭她,帶了幾絲撒嬌的語氣,轉而看到旁邊有年輕的夫妻走過,妻子挺著大肚子,丈夫牽著她,一派幸福溫馨的景象。他不禁有種感觸,趁沒人注意,伸手朝沈一婷的小腹摸了一把,嬉笑著又有點害羞的衝她咧開嘴來。
  這舉動惹的沈一婷臉色“噌”的紅了一片,趕忙打開他的手嗔道:“幹什麽呀!人來人往的,你……”
  蕭子矜攔腰摟過她,貼著她的耳朵說:“咱們的造人計劃還沒開始實施,你都要跟我分床了,我可不依。”
  沈一婷氣的追著他在醫院的走廊上打鬧,他左躲右閃,忽然扶著腰哎呦哎呦的直喊疼。她趕忙停了手想詢問他,蕭子矜順勢將她箍在懷裏,低頭吻了下去。他發現沈一婷這回完全沒有躲避,唇軟軟的,溫溫的,帶著一種甘甜,誘惑著他深入下去。
  “子矜,中秋節跟我回趟家吧,帶著小虎。”她象是思考了很久以後,才終於開口說。
  蕭子矜剛從那個吻裏回過神來,心神蕩漾的感覺還未收回來,聽到這裏,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擔心,胳膊依舊攔著她,隻是更加用力:“……那,你父母不喜歡我怎麽辦?”
  沈一婷失笑:“你上回表現的這麽好,我爸媽都讚揚有這樣的好鄰居,怎麽會不喜歡你?”
  “可他們那時候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再說,看鄰居和看女婿,標準肯定不一樣嘛。”蕭子矜的語氣有點酸,想到宋寧遠才是沈家看中的女婿人選,而自己一直在她家人的印象中都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時,他忽然覺得心裏慌了起來,“要是你父母反對我們怎麽辦?”
  “不會的。”
  “萬一呢?他們把我趕出來怎麽辦?”
  “我護著你。”
  “你跟我私奔?”
  她知道他在開玩笑,可這句話卻觸動了她,從前的惆悵漾了上來,心中仍是揮不開的殘留感:“我從前不就不已經跟你‘私奔’過了嗎,還跟你‘私定終身’了……很多我原來想都沒想過的事,最後都跟你做了……”
  蕭子矜愣住了,沉默了片刻,忽然猛的抱緊她,手臂牢牢的環過她的肩頭:“我跟你回家。”
  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沈一婷遠遠的似乎看到了蔣忠誠母子,他扶著蔣母,正在花園裏慢慢散步,等她想停下腳步留意的時候,蕭子矜卻急於攬著她朝前走,多說了幾句話後,話題漸漸轉移到回沈家要帶些什麽禮物的問題,逐漸分散了注意力,她也沒去多想什麽。
  蔣忠誠也老遠就看到了沈一婷和蕭子矜,看到他親昵的摟著她,低下頭吻她,兩人甜蜜的走出醫院。那一瞬間,蔣忠誠覺得頭頂似乎有根筋在隱隱作痛,那感覺絲絲入扣,骨骼裏摩擦做響。
  蔣母因為長期患有糖尿病,眼睛已經開始漸漸模糊,可兒子的心思她卻很明了,她知道一向成績優異,卻自卑和敏感的蔣忠誠,在遭受曾經的創傷以後,留下的不止是一抹汙跡,更多的是心裏的陰影。
  “忠誠,什麽時候要是媽不在了,你得答應媽,就這樣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腳踏實地,其他的什麽都別想。”
  蔣忠誠怔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母親會忽然這麽說,忙輕鬆的跟著回應:“瞧您說的,我不這樣,還能怎麽樣?我現在隻有一個心思,就是好好工作,讓您早點享福。”
  蔣母沉默了半晌,忽然歎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媽明白,其實你心裏有時候不甘心,但人隻能朝前走,一旦被從前的陰影困擾,是很危險的,從前誰傷害過你,誰欠過你,如果你不去在意,那些就都過去了,你越去想著,那東西就會一直潛伏在你心裏,你必須得答應媽,以後無論什麽時候,都別動‘報複’這個念想,它會害了你,媽隻希望你能平靜的生活下去。”
  蔣忠誠心中恍然冰涼一片,扶著母親的那隻手,微微顫抖著,卻極力想保持冷靜,他沒料到母親將他細微的心思都看的這麽透徹,額間不禁冒起絲絲冷汗,但他仍然想維持著平和的外表:“……嗨,媽,您真的多想了,從前的事,我幾乎快忘光了,以後我把公司辦起來,事業有了,什麽樣的女孩找不到呢?可媽隻有一個,在我最失意的時候,誰都不要我了,隻有您還陪著我,我想盡我最大的努力孝敬您,其他的我真沒想什麽,真的。”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想安撫母親的心。
  蔣母凝望著兒子,終於信服的點點頭,想到他終於走上了正途,這麽多年的心血,也總算得其所了,心中寬慰許多。

  第五十六章
  蔣忠誠頹喪的從醫院辦公室出來,覺得渾身象散了架,頭腦中嗡嗡作響,幾乎一步也邁不動,倚著牆邊的長椅慢慢坐下來,手肘支在膝蓋上,將手指伸進頭發中,朝後聚攏,最後緊緊抓住。眉頭隨著思緒的前行而擰的更厲害,想起醫生的話,以及這幾年來母親身體狀況,他知道陪伴自己走過人生最低穀的親人,恐怕撐不了多久了……想到這裏,心口象有一根針紮過,刺的他覺得生命裏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似乎也毫無價值了。母親跟他說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可他覺得到了這時候,自己連一點報答母親的願望恐怕也難以實現了,算了算宏淵的計劃,最起碼三到五年以後才能真正穩定,才能有高收益,可眼前,連母親的醫藥費也東拚西湊,更別說讓她享享輕福了……這樣的認知,幾乎要把他的人生計劃再次打散了。
  星期五下班的時候,沈一婷出了公司的大門,就遠遠的看到了蕭子矜的車停在路邊。她趕忙快走了兩步鑽進車裏,看到他今天極為休閑的一身打扮,深藍色的T恤,領口開的很大,下麵是一條牛仔褲,腳上穿著運動鞋,頭發也梳的極為清爽,嘴角上是掩飾不住笑意。這些讓沈一婷迷糊了,今天的蕭子矜給人感覺更象要去旅遊。直到他探過頭來朝她臉頰輕吻了一下,那動作讓她立即想到香港警匪片裏,某重大犯罪嫌疑人出來秘密會情人的場麵。
  “你今天撞什麽邪了?”沈一婷終於不解的發問。
  “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蕭子矜忽然提醒道,臉頰凹出一個酒窩,笑容絲毫未減。
  沈一婷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令她驚訝的是,平時對於這些節日和紀念日等等,自己記的比他清楚的多,今天竟然掄到他來提醒她,簡直不可思議。
  “……什麽日子?”在腦中集中搜索無果的情況下,她隻好傻傻的開口問他。
  見他麵露一抹壞壞的笑,摸著下巴盯著自己,沈一婷才意識到他是有預謀的,連忙對剛才的問題感到後悔。
  “五年前的今天,有個女人第一次做我老婆……”蕭子矜說到這裏,竟然有些害羞和興奮,臉頰處微微一紅,似乎下麵還醞釀著什麽話。
  沈一婷聽到這裏卻趕忙打斷他:“今天是九月十二號?”
  “是啊。”
  “可我清楚的記得當時你把我騙到小擱樓去的那天是十月十二號,前後相差一個月!那這樣說來,九月十二號又是哪個女人和你……”沈一婷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瞪著眼睛盯著他,氣鼓鼓的伸手要將他拽過來,“好啊,原來你一邊騙我跟你在一起,一邊還去勾搭別的女人!你老實交代!那女的是誰?!”
  蕭子矜原本隻是想找個噱頭和沈一婷浪漫一回,沒想到有點弄巧成拙的趨勢:“哪有什麽女人,我說的就是你啊。是十月嗎?你記的是公曆還是農曆?再說你當時給我定的那個‘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的標準擺在那,我哪敢有別的心思……”他伸手握住沈一婷,委屈的解釋著,感覺她要掙脫的時候,趕忙加大力氣箍住她,低頭朝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沈一婷伸手朝他臉頰上輕拍了一把,看著他可憐兮兮的樣子,怎麽也下不了重手,睜大眼睛仔細打量著他,眉毛和睫毛濃濃密密的,眼睛的輪廓很深,襯的整個麵部五官也顯得剛毅許多,隻是瞳孔裏一片清明澄澈,讓人覺得他並不象一個凶惡的人,雖不至於雅痞,但也毫無流氣。
  “滑頭!”沈一婷皺了皺鼻梁輕聲說。
  蕭子矜知道沈一婷沒跟他真生氣,樂嗬嗬的摟過她,輕拍著她的後背,將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本來想找個理由跟你過二人世界,沒想到你記憶力這麽好……真不愧是當年的背書高手……”
  “你這是為你考試成績差找理由。”
  “你那叫死記硬背,我這是靈活掌握……”
  “呸!”沈一婷在背後捏了他一把,見他疼的一聳身子,才猛然抱緊他。
  到晚飯時分,蕭子矜開車帶著沈一婷來到麗港郊區的金沙湖,那裏每到夏秋兩季的晚上,都會吸引一大批市民和遊客來乘涼,白天能看到漂浮在水麵的小型遊艇和遊泳愛好者的身影,晚上沿湖的燈光明亮閃耀,映的岸邊蜿蜒和曲線優美。
  將車停到指定位置後,蕭子矜拉著她沿湖混入乘涼的人群,晚風吹過泛起陣陣涼意,拂亂了長長順順的頭發。看著周圍成群結隊的乘涼者,一片熙攘和樂,坦然生活的人,每天生活也許都很平靜,但卻很踏實。
  沈一婷見蕭子矜自從一下車開始就沒多說過幾句話,也大約明白他有心思,平時他很少訥於言辭,久而久之,她摸出了他性情中的規律,但凡他沉默的時候,心裏必定在想些什麽。
  兩人沿湖邊慢慢散步,她伸出手去挽住蕭子矜的胳膊,半倚著他朝前走:“你有話想跟我說?”
  蕭子矜欲言又止,似乎想掩飾,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路燈的光亮下,他忐忑的心情逐漸暴露在明處,可他仍然一臉輕鬆的笑了起來:“有,我想問你,今天晚上咱們是住湖邊的遊艇上,還是住岸邊的帳篷裏?你可別指望回去住。”
  “不回去了小虎怎麽辦?我晚上還要給他削鉛筆,輔導他做功課的,這孩子的學習才在起步階段,不能落下來的,不然很難趕上去。”
  蕭子矜吃味般的酸酸的撇撇嘴,似乎相當不滿,當即將她的手抓的更緊:“我今天已經把他安排到張大爺家了,他孫女萍萍比小虎大兩屆,也可以輔導他功課的。我發現你現在關心小虎比關心我多了,每天都是小虎長小虎短。他把你的精力和愛心都占去了,連晚上睡覺都想霸著你,我可不答應啊,今天你一定得陪我。”
  沈一婷笑著捏他的鼻子,恍然發現其實他氣呼呼的樣子很可愛:“你還跟孩子吃醋啊?”
  蕭子矜停下來扳過她的肩膀:“你不是也跟孩子吃醋嗎?小虎跟我說,上回你還悄悄的問他,‘是幹媽漂亮還是勝男阿姨漂亮?’”他一邊說一邊還學著她的聲音。
  沈一婷聽到這裏,忽然覺得尷尬又羞赧,象被人窺到了隱私,臉色立即由白轉紅,她沒想到小虎把這個也告訴蕭子矜,在心裏暗罵這小東西實在嘴上不嚴實。
  那是上個月,勝男一身青春洋溢的打扮來到他們家裏做客,事後沈一婷也說不上是什麽心理,跑到商場去將原來看中卻一直沒舍得買的一條裙子買了回來,穿上後對著鏡子看了半天,最後才悄悄的問了小虎這麽一句。當初小虎毫不猶豫的回答說是“幹媽漂亮”時,沈一婷心中恍然喜滋滋的象樂開了花。可她沒想到這小家夥轉過身就把這話告訴了蕭子矜,讓她的這點小心思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窘的不能見人。
  蕭子矜見她的樣子,嗬嗬的笑著摟過她輕吻:“勝男也是個小孩子,你不也吃醋了。”
  “那不一樣,小虎是小男孩,勝男是大女孩,……更何況,勝男不是喜歡你嗎。”沈一婷說到這裏,語氣也同樣酸酸的。
  “噢~~~原來是靠這個區分的,那這麽說來你覺得我和宋寧遠誰長的更帥?”蕭子矜雙手扣住她的肩頭,既象是在開玩笑,又象是認真的,表情幾乎分不出喜怒,他沒在繼續說下去,似乎在等她回答。
  沈一婷抬頭驚詫的看著他,片刻又甩開他個手,朝他的鼻梁用指間輕刮了一下:“沒正經。”接著轉身往前走。
  蕭子矜追上來蹭著她的臂彎,似乎不刨根問底誓不罷休:“說說嘛,我真想聽。”
  她終於停了下來,歪著頭平靜的對他說:“所有人都認為宋寧遠比你帥……”
  她看到蕭子矜表情慢慢變的僵硬和挫敗,眸子裏閃爍的光芒由耀眼逐漸變為一絲暗淡,停下腳步沒再朝前走,冷著臉似乎相當不樂意。
  沈一婷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著他,笑著凝望在一邊生悶氣的男人,停了數秒,接著走過去惦起腳尖來吻上他的唇,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認真的看著他想要躲閃的眼睛:“……的情況下,隻有我是例外……”
  蕭子矜低頭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淩厲的光,胳膊使勁收緊,勒得她覺得腰間快斷裂了,剛想張口抱怨,他的唇猛的貼上來,急迫的吮咬著,額側和頸處青筋暴出。弄的她吃痛著想叫出聲,唇舌交纏中,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好容易才將他推開的時候,兩人都已經憋的滿臉通紅。蕭子矜卻沒打算放開她,抓住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摸摸裏麵是什麽。”
  沈一婷紅著臉依偎在他胸前,伸手慢慢探進他口袋裏:“什麽東西?”
  “往裏摸摸。”
  “到底是什麽?”
  “你再摸摸看。”
  “什麽也沒有啊,摸到底了。”
  “怎麽可能!”
  “真沒有啊。”
  沈一婷努力抑製住笑意將手伸出來,握拳。她感覺到手心裏那個涼涼的小圓環,也明白那到底是什麽,但她努力掩藏的很好。看著蕭子矜慌亂的在褲子口袋裏翻來找去,急的團團轉。
  “下車的時候明明還在呢,一定是剛才弄掉了。”他回過頭沿著剛才走過的路,低頭在路燈下仔細的找起來,著急的抓耳撓腮,兀自抱怨著。
  沈一婷低頭看著自己手心裏剛剛從他口袋裏悄悄拿出的東西,映著路燈的光芒,銀色鑽戒閃著耀眼的光彩,她覺得手裏沉甸甸的,那感覺是從未有過的動容和欣喜。
  “要不就別找了吧。”沈一婷提議。
  “那怎麽行!”
  “不用找了。”
  “別的東西可以不找,可今天這東西一定要找到!”蕭子矜似乎真的急了,根本不理會,倔強的彎著腰一路往回找去。
  沈一婷站在後麵看著他的背影,又好笑又感動,再也不忍心逗他,幾步跑上去抱住他,臉貼著他的後背,在他還沒開口前,將手心攤開來。
  她感到他怔了一下,當即聽到他徹悟的怪叫起來:“原來你耍我!”
  他急著轉過身,她卻將他摟的更緊,貼著他的後背直樂:“笨蛋!”
  “狡猾!欺負我這老實人!”蕭子矜悻悻的抱怨著,抓住沈一婷的兩隻手腕防止她縮回去。
  她終究是沒躲,依舊保持著依靠他的姿勢:“你今天醞釀一晚上,就為了這個事情?”
  “……恩”他沒底氣的答應了一聲,算是承認。
  “為什麽選這個時候?”
  “……過些天不是就要就見你爸媽了嗎,我想也許他們不會同意你跟我在一起,說實話,我這幾天很忐忑,我知道我這想法可能自私了些,但我真的希望,即使他們反對,你也別離開我好嗎?”蕭子矜抓住她環在他腰間的胳膊,使她緊貼著自己,“人都是貪婪的,幾年前我剛剛喜歡上你,卻發現你討厭我的時候,我所求的目標就是你能認真的對我笑笑。想想那時候動機真的很簡單,純粹到可笑。可後來目標一步步達成,我就發現我想索取更多……”
  “這些日子以來,我下班後總是特別想回家,想到家裏有你,有小虎,一家人其樂融融的,那感覺真好,那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個多麽富足的人……所以我發現我永遠也不想失去現在的一切,我想讓你嫁給我……一婷,我一定會努力工作,努力賺錢,給你和小虎更好的生活,再也不讓別人說你什麽……其實,其實我說這些,隻是希望你能再相信我一次……”
  沈一婷靜靜的聽他說,鼻腔裏酸意漸濃,可嘴角間的弧度卻不斷上升,將整張臉貼在他的後背上,吸了吸紅紅的鼻子,直到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跳:“豬頭,我愛你……”

  第五十七章
  半夜時分,金沙湖的遊船上燈光點點,窗戶半掩下,可以隱約聽到外麵的水聲,船倉內一片靜謐溫馨,躺在寬大舒適的雙人床上,共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蕭子矜覺得懷裏暖暖的,低下看著蜷縮在他身邊的沈一婷,熟睡的臉龐安靜而依賴,雪白的臂彎還摟在他腰間,長長的頭發散在枕頭上,愈發透著動人。他就這樣垂下睫毛看著她,心裏甜甜的。
  今天晚上他還是沒忍住,違反了沈一婷給他定下的靜休一個月的規矩,將她抱進船倉後直接把她壓在床上,不顧她的抗議,一邊猛烈的吻住她,一邊伸手解她胸前的扣子。
  從她說愛他的時候,他潛藏在心裏的欲火徹底被激發出來了,那種不可遏止的感覺,讓他根本無法壓抑。他低頭一遍遍吻著她身體各處,貪婪而密實,在她胸前輾轉來去,撩撥的她血液膨脹,抑製不住發出陣陣輕吟。她本來想阻止他,可他這次似乎少有的急迫和激動,每個動作都透著不可抗拒的力量,讓她漸漸的在這種感覺中融化開來,慢慢放開接納他的深入……
  蕭子矜知道自己把她弄的很疲憊,此刻她已經睡熟了,而他精神卻出奇的好,也許是在外麵過夜的感覺不同,平時在家裏,顧及到還有小虎這個小電燈泡在,即使關著門做,也會適當放低聲音,怕在孩子麵前出糗。現在是在外麵,對著一江波光粼粼的湖泊和星光閃爍的夜色。誰也沒再壓抑什麽,放縱的將胸中淤積的聲音隨著一波波快感釋放出來……
  直到最後,他撫著她的頭發想抽身的時候,沈一婷卻連忙抱住了他,臉頰紅紅的,聲音也沙啞了:“別出來,就這樣呆一會吧……我喜歡……”
  蕭子矜怔了一下,一種暖暖的感覺漾了上來,回應的抱住她汗濕的身體:“好……”
  一夜過去,早晨的金沙湖,在朝陽的映照在,泛起一層金色的光和朦朧的水氣,船停在湖中央,周圍是浩瀚的湖水,遠遠的能看到岸邊的地平線,這個城市的高樓大廈隱匿在天的另外一端,遠的隻剩星星點點,湖上偶爾有船隻經過,也多是象他們一樣的情侶租下的。
  沈一婷和蕭子矜依舊穿著睡衣,淡藍的棉布料和湖水的顏色映襯著,逐漸融合在一起。光著腳坐在船頭,輕輕晃動腳丫,心裏透著清涼和愉悅。習慣了城市裏的快節奏,此刻愜意的幾乎不想回去。
  沈一婷感受著他放在她肩膀的手臂傳來的溫度,心裏象一塊打著褶皺的布料被熨帖平整了一般,舒服而閑適。她知道從來沒有哪個男人給過她這樣的感覺,哪怕隻是靜靜的坐在一起,隻是普通的散步,或者隻是平平的幾句話,都傳達著不一樣的含義。原來開心是可以這樣簡單的……
  星期一的早晨,沈一婷穿上那條新買來的裙子,踩著細跟的涼鞋去上班,連妝也化的稍有些不同,神清氣爽了,自然顯得有活力許多。無名指上的戒指讓她微微感到莫名的害羞。她坐在地鐵上,拿出手機來給謝珍晴發短信,想告訴她,自己已經決定嫁給蕭子矜了,她想說她這次不想再改變了。
  至到一路走到單位的樓下,才發現樓前已經聚集了一批學生摸樣的人,將樓梯口圍的水泄不通,人群中還夾雜著扛著攝像機的記者,寫字樓上下分為十七層,一進大廳的左邊就是博華的辦公室總部。
  她努力擠進人群,聽見旁邊的幾個學生正氣憤的嚷嚷著“騙錢”,“黑心”一類的字眼,情緒異常激動。沈一婷驚訝的趕忙跟他們打聽出了什麽事,旁邊一個女生,眼睛似乎也紅了,抑製不住情緒說:“就是這個‘宏淵教育’!騙了我們大家的錢!到了開課時間,竟然卷錢跑了!我們都是在校大學生,花的都是父母的血汗錢,還有我們自己打零工賺的一些,我們是弱勢群體,我們是需要受到保護的!他們這樣騙人,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這樣一說,旁邊許多學生都跟著附和,攝象機的鏡頭從門前轉移到他們這邊來,似乎想把躁動的場麵都拍下來。沈一婷當場愣住了,腦袋裏嗡的一聲響,在反應過來的同時,趕忙撥開人群,朝博華的辦公室走去。
  迎麵是同事小楊,高興的將她拉到一邊沒人的地方,猛搖了她的肩膀幾下,憋著笑伸出兩根手指,擺出一個V字型:“沈姐!宏淵這次栽了!他們的辦公室都快被學生給砸了,代理人都跑了,就留一個值班的,現在委屈的都要哭了。今天上午這一會,轉來咱們這邊報名的學生就有一大批,看來這個月咱們的收益將大有轉機!”
  沈一婷顯然沒有小楊這麽樂觀,蔣忠誠竟然會卷錢跑了,她覺得不可思議,按理說現在做了一半的代理生意已經相當不易,也幾乎是他現階段成功的唯一出路,現在卷錢跑掉,完全可以構成詐騙罪,等於自毀前途,加上從前的履曆複雜,這樣一來很可能這輩子也難以翻身。
  她正思緒翻飛,見兩個分別拿著話筒和攝像機的記者進了博華的辦公室。等她和小楊跟進去的時候,李經理已經開始做好被采訪的準備了,他似乎等了很久,興奮和激動顯然是難以抑製的,可仍然表現出一種痛心和嚴肅的表情。
  “現如今社會上的教育培訓機構魚龍混雜,特別是一些年輕人隨意創辦和接手的,沒有經驗也沒有多年來建立的信譽度,僅憑一些宣傳口號和一些假的壓題信息,目的是搶人眼球和拉生員,致使廣大在校學生受騙上當,對此我很痛心。”說到這裏,李經理微微頷首,聲音也放低了,似乎是對自己多年經營的行業裏出了這樣一個敗類感到可恥和無奈,直到記者追問哪些培訓機構的相對信譽和質量優秀時,他才重新揚起了聲音,“我們博華教育就是其中之一,博華教育自創始人陳博華先生創辦以來,已經有接近二十年的曆史,一批批的博華人本著誠信為本,質量上乘的理念和堅持致力於讓學生輕鬆得高分的宗旨,服務每一位學員……”
  沈一婷和小楊隻是站在一邊,此刻她才覺得李經理完全可以當個演說家,對著鏡頭不卑不亢,自然入戲,說的讓人信服而神往。
  直到記者走了以後,李經理才收回剛才嚴謹的表情,對呆在一邊的沈一婷和小楊說:“這月要是收益有大進展,除了你們的底薪和提成,另外我再給你們每人封個紅包!”
  “耶!這月肥了!”小楊聽後歡呼著慶祝。
  可沈一婷卻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隻是一笑了之。雖說自己和蔣忠誠也早沒有什麽瓜葛了,可聽說了這件事,仍不免心中感歎。
  下班後沈一婷到學校門口去接小虎,和一堆家長站在欄杆外麵,看著操場上正自由活動的孩子們,感覺一股朝氣蓬勃的勢氣正逐漸蔓延。她想起蕭子矜跟她說的,等結了婚以後,要爭取和她一次弄兩個指標,生一對雙胞胎,還開玩笑的說,一個叫蕭左左,一個叫蕭右右。說這樣就能趕上《家有兒女》裏的三個孩子的標準,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當時沈一婷隻是笑著說他想的太美。可這會,她覺得若生活真能象《家有兒女》中的融洽和理想,那將會是無比幸福。想著想著,嘴角也慢慢上揚。
  來接孩子的家長越聚越多,幾乎擠滿了校門口,當沈一婷無意中掃視了周圍的時候,恍然穿過人群看到了蔣忠誠的影子,神色匆匆的瞥了一眼,就消失在眾多家長的身後。沈一婷怔了一下,疑惑的想伸頭搜索他的去向,惦起腳尖的同時,卻忽然感到有人從背後抱住了自己。驚訝中差點開口叫起來,才發現竟然是蕭子矜。
  回過頭去想抱怨一句,他卻探過頭來輕吻了她一下,窘的她趕緊推開他:“你怎麽也來了?這麽多人,都是接孩子的,你正經一點,別讓人笑話!”
  蕭子矜趕忙左手擺出一個遵命的姿勢,笑著跟她並排站好,用胳膊搭著她的肩膀:“遵命,老婆大人。”
  沈一婷怪嗔了一句,紅著臉將他的胳膊打下去。想起剛剛看到蔣忠誠的事,加上白天聽說宏淵代理人卷錢跑了的消息,覺得應該告訴蕭子矜一聲。可眾多學生放學的隊伍在這時候出來,打斷了她的話茬,兩人的目光在孩子中搜尋小虎的身影。
  直到穿著校服的小虎嘴裏叫著“幹爹,幹媽。”高興的跑向他們,蕭子矜趕忙上前將他抱起來,幹脆的答應著:“兒子,晚上幹爹帶你吃牛排,想去嗎?”
  小虎雀躍著直拍手,大聲答應著說:“想!”
  沈一婷見小虎滿頭大汗,一邊掏出麵紙來幫他擦,一邊埋怨著蕭子矜平時太慣著孩子。說他平時學習的事情對小虎約束少,在吃喝玩樂方麵倒是經常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花樣。不過她的抗議立即被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否定了。埋怨歸埋怨,看到他們父子開心的樣子,沈一婷也漾起了滿滿的幸福感。任由蕭子矜一條胳膊抱著小虎,一條胳膊攬住她。
  感受著一家人這樣親密的姿勢,她覺得安心多了,她想到也許到了冬天,到了下雪的時候,蕭子矜還可以用他那款大大的風衣將她和小虎都裹在裏麵,她還可以把冰涼的手伸到他懷裏,聽他抱怨的調侃著,然後她就開心的窩在他懷裏笑的直發抖。她還想,也許那時候,他們真的就不止三個人了。除了兔巴哥爸爸,大白兔媽媽,小黑兔寶寶以外,或者還有小粉兔,小藍兔……
  直到進了牛扒城,蕭子矜聽到自己的手機響了,趕忙安排了沈一婷和小虎坐下,囑咐他們先點餐,自己到一邊去接電話。他聽到電話的那頭的聲音似曾相識,剛要開口詢問,對方卻先開了口:“是蕭先生嗎?……我是蔣忠誠的母親。”
  蕭子矜怔了一下,快步走到牛扒城的玻璃走廊上,對著光潔的玻璃外一片繁華的街景,禮貌的回應了一句:“阿姨您好。”
  “蕭先生,你現在有空嗎?我有事想跟你見麵談談。”
  蕭子矜看著餐廳裏正在忙著點餐的沈一婷和小虎,猶豫了一下:“我現在有事,阿姨,能不能明天?”
  “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就一會。”蔣母顯然有什麽急迫的事情。
  蕭子矜沉默了一會才終於說:“好吧。”

  第五十八章
  蕭子矜回到餐廳裏慌稱公司裏有急事,幫沈一婷和小虎點了餐付了帳後就要離開。
  沈一婷本來已經點好了家庭套餐,卻因為他的缺席要改換雙人套餐,心中略有不快,見他起身要走,從後麵一把拉住他的手。什麽都沒說,隻是稍微使力,想表達一下心裏的不滿。
  蕭子矜愣了一下,笑著重新坐下來摟著她的肩,輕輕搖了搖:“怎麽了?”
  沈一婷手裏捏著菜單,側過頭問他:“晚上什麽時候回家?”還沒等他回答,趕忙補上一句,“不許太晚。”
  蕭子矜聽她這話和語氣,心裏說不出的樂。原來聽別人說,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嚷嚷著“你給我滾!”的時候,那關係肯定還僅僅停留在戀人階段。可當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吼著“你給我回來!”的時候,那關係毫無疑問已經朝夫妻方向發展。
  他喜歡這種改變,心中漾起一陣濃濃的甜意。從前跟尹浩然,老炮他們幾個老同學一起出來玩,到晚上總是老炮的老婆最先打電話來催,然後老炮就老老實實的答應著早點回去。那個時候,尹浩然總會調侃幾句,說老炮“妻管嚴”,“沒出息”之類。可後來尹浩然也有人催了,每次掛上電話總是一臉為難的跟大家說:“真煩,我家女人又催我了……”
  可誰都看的出,尹浩然那句話多少有矯情和炫耀的嫌疑。那個時候,抱怨“妻管嚴”的工作轉移到蕭子矜身上,兩個有家的人和一個“流浪漢”湊到一起,不知道是有家的人該笑話流浪漢的孤獨寂寞,還是流浪漢該笑話有家的人早早的禁錮在圍城裏。
  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這流浪漢的帽子總算該脫了,有眼前這女人在,他再也不是原來的“編外”人士了。
  一直來到和蔣母約好的地點,就在醫院後麵的一間小茶館裏,一個偏僻寂靜的角落,店裏的裝飾古樸又簡單,從牆壁和門外招牌的顏色來看,這家店可能已經開了許多年。平時蕭子矜很少來這樣的地方,竟然有些壓抑和拘束。
  蔣母已經點好了茶和兩盤點心,看著蕭子矜就座,微微露出一絲笑意:“耽誤你時間了。”
  蕭子矜趕忙搖頭:“沒有,阿姨,有什麽事您說吧。”
  他早晨就已經知道了蔣忠誠的事,驚訝之餘卻沒有聽沈一婷說起這些,他知道她的工作地點和蔣忠誠那邊是緊挨著,這麽大的消息她不可能不知道。不過既然沈一婷不提,他也自然沒有問。
  “蕭先生,我今天確實有件重要的事……”蔣母從隨身的布包裏拿出一塊手帕裹住的硬硬的東西,輕輕的放在桌上推給蕭子矜。
  他疑惑的看著那包東西,一時間竟沒有明白蔣母的意思。
  “我想這次忠誠的事情,你應該也知道了……其實從前忠誠在戒毒所的時候,每個月花費都很大,那時候我每天都接一堆零工來做,後來發現仍然不能抵住所有的開銷,於是我幾乎隔一個星期就去血站賣一次血,我想,隻要他能改邪歸正,我怎麽樣都可以……”蔣母聲音很低沉,倦容和病容交雜著,眼睛紅紅腫腫的,顯然才哭過不久,“不過後來我覺得自己實在撐不住了,有一天我去賣菜收攤回來的路上,包裏的錢被幾個小流氓搶了,當時我覺得絕望極了……”
  蕭子矜記得自己那時候把賣掉小閣樓的錢送去給蔣母的時候,在她家門外等了很久,直到天都黑了,他看到一個瘦削的中年女人提著一個空空的菜筐,蹣跚的從遠處走過來,頭發也亂了,衣腳髒了一塊,連胳膊上也擦破了皮,狼狽而透著淒涼。他當時愣住了,直到那女人拿出鑰匙去開蔣忠誠家的那把大鐵鎖,他才恍然意識到那就是蔣忠誠的母親……
  “你當初給我們家送來那筆錢的時候,倘若不是在那一天,也許我都不會收的。因為我明白忠誠一直放不下恨你的想法。後來他從戒毒所出來以後,我也一直沒敢告訴他你來送錢的事,我說是一婷給的,當時忠誠很激動很高興,也許他覺得一婷還是記掛著他的。那時候他忽然對生活充滿信心,他說想好好工作,自己辦公司。我當時覺得很欣慰,畢竟忠誠經曆這麽多事,能真正走上正途不容易。在這個社會,很多時候沒有背景和關係,會處處碰壁的。”
  “再後來剛來麗港的時候,忠誠幹勁很足,後來他聽說一婷也來了,曾經希望兩人能聯手把公司搞起來。這個想法其實他一直都沒斷過,直到發現一婷和你在一起了。我想他的心很難再回去了。他說現在的願望就是讓我過上好日子,不過我知道我這身體,撐不久了……所以,蕭先生……”
  蕭子矜聽到這裏趕忙插口說:“阿姨,您直接叫我蕭子矜吧,我從前和蔣忠誠算是校友,我在您麵前是晚輩。我也確實曾經仗勢欺人。不過我真沒想到蔣忠誠會吸毒,會退學……可能我從前考慮別人的地方太少,優越感太強了,但是這些真的不是我的初衷……其實,其實我當初就是想讓一婷做我女朋友,真的沒有其他的了。”
  蔣母點了點頭,仿佛對從前發生的事相當無奈,淺紋縱橫的臉上蒼白依舊:“我明白了,蕭子矜,從前的事多說也無益。誰也不能回去重來一遍。忠誠這次是真的灰心了,他這次之所以會走這步棋,很大原因是覺得自己除了我這個媽以外,也許沒人再關心他了,他想用這最後的機會實現讓我享福的承諾……他真是個傻孩子,他已經進過戒毒所了,如果這次因為詐騙罪進了監獄的話,他這一輩子恐怕都沒有再重新開始的機會了。”蔣母把桌上的手絹包裹的東西敞開來,原來是一塊玉雕的佛象,表麵光華柔和,色澤保持的相當好,透著皎潔滑膩,“這東西是忠誠的爸爸留下來的,是蔣家傳了好幾代人的東西,在最艱難的時候我都沒舍得賣,可是現在的情況,如果忠誠都不能平安,那要這個傳家寶有什麽用?……蕭子矜,我知道也許你不稀罕這些,可就算你也對從前的事還有點愧疚也好,對現在的境域滿足而好心施舍一次也行,求你能幫幫忠誠,就這一次,最後一次……因為在麗港,我們母子倆真的沒有什麽人可以找了……”
  蕭子矜愣愣的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母親,她眼中隱隱的有一絲希望的火苗,直直的盯著他。灼的他不得不將眼神移開:“阿姨,不是我不幫,但是這不是小事,也許是您太看的起我的能力了,如果蔣忠誠真的構成犯罪,受到懲罰恐怕是無法避免的,別說我也不過如此,即使我有通天的本事恐怕也沒用。更何況這些是他自己選擇的,即使我可以幫他擔保,幫他請律師,以他的性格,也一定不會接受的。”
  蔣母一直沉默的看著他,眼裏的光澤逐漸變暗,慢慢低下頭,半晌,才重重的點了點:“是啊,他是不會接受,他這孩子,把自尊看的比什麽都重……看來,也許如果沒有我這個媽,他現在完全可以按照他的計劃,繼續辦他的公司,沒有任何包袱,也不用想著賺更多的錢來讓我早點享福……”
  “這和您沒關係,很多道路是他自己選的,相反正是因為您一直支持他,他才能堅持挺過來。”蕭子矜想盡力去安慰蔣母,其實對於他來說,從小父母就不在身邊,在他的印象中,很少有和母親長期相處的概念,以至於他覺得蔣忠誠唯一比他更幸福的地方,就是有一個真正願意用全身心去疼愛他的母親。
  蔣母隻是搖了搖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算了,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今天真的是耽誤你了。”
  蕭子矜沒有站起來,停了停對蔣母說:“阿姨,我送您回去。”
  蔣母絲毫沒有起來的意思,輕輕搖搖頭:“不用了,我還想再呆會兒,你走吧。”
  蕭子矜本想繼續陪蔣母坐一會,可想到沈一婷讓他早點回家,猶豫了一下,才終於站起來。走了兩步,回過頭來看著依然坐在沙發上的蔣母,心中有一絲不忍:“阿姨,您是個好媽媽,真的……萬一蔣忠誠出了什麽事,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養您……”
  蔣母慢慢將視線從昏暗的角落裏轉移過來,看著一臉認真的蕭子矜,半晌才從嘴角慢慢漾起一絲笑容,象一朵淡淡的菊花,沒有張揚卻多了幾分慈祥和善,襯著白色的衣領和梳的一絲不亂的頭發,隻是鬢角的斑白掩飾不住歲月的滄桑。蕭子矜覺得很多年來很少有長輩再對他露出這樣的笑容,那種記憶中,似乎隻有已經過逝的奶奶擁有過。
  一路開著車在回家的路上,看著漸漸降臨的夜幕,華燈初上時分,一切都顯得繁華和耀眼。蕭子矜想了很多,思緒隨著記憶翻飛,從他看到蔣母提著空空的菜筐蹣跚走來的時候,從第一次到蔣家,當時蔣母說家裏沒有茶葉,幫他倒了一杯白開水的時候,從他把自己的名片交給蔣母的那時候……
  他覺得一切就象萬花筒一樣,看到蔣母花白的鬢角和已經稍有彎曲的背,還有滄桑的麵容,他感覺這些都讓他震撼……
  把車停了下來,點了支煙,靜靜的呆在路邊思考著,一分鍾,兩分鍾……時間慢慢流逝,直到第三根隻抽到半支的時候,他慌忙掐滅了火光,將煙仍進垃圾桶,調轉車頭朝著剛才和蔣母見麵的茶館奔去。
  當他急匆匆的趕到茶館的時候,才發現原來的位置已經空了,桌上的杯碟也被收拾幹淨。他朝四下張望,已經不見蔣母的人。連忙拉住旁邊的服務員詢問:“剛才坐在那邊的一位中年女士什麽時候走的?”
  服務員怔了一下,回答說:“好象有十來分鍾了吧,店裏客人多,我也沒在意。”
  蕭子矜隻是默然的點了點頭,心裏莫名一陣慌亂。也許自己剛才的表達刺傷了她。那樣一個母親,早已經把青春年華和畢生精力都給了兒子,兒子就是她用所有心血打造的傑作,兒子的失敗,就注定是她的失敗,她還能坦然麵對將來的生活嗎,還能接受別人的同情和關心嗎?更何況,她同樣是一位病人……
  蕭子矜愣在原地,長歎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到車裏,打著方向盤再次調頭朝回家的路上走。剛出了茶館門前的停車場,繞到中心醫院門前的大路上時,才恍然發現前麵堵了很多車,行人也駐足圍觀,車燈,街燈,人群,警察……中心醫院還出動了擔架。一輛貨車斜停在馬路中間,看來是發生了車禍……
  他開著車順著旁邊的小道想繞過的時候,腦中強烈的電波讓他覺得渾身一顫。似乎預感到了什麽,一種驅動力促使他停了車奔到前麵車禍處理現場。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交錯響起,離的老遠就聽到肇事的貨車司機在跟記錄口供的警察交涉,連聲抱怨說:“真的是這位大嫂忽然衝到馬路上來的……讓我刹車不及……是她自己往我車上撞的,你們相信我說的都是實話……”
  蕭子矜往前一步就覺得心裏的恐懼更就增添一層,渾身象被抽了筋,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風度和得體都忘記了,最後幾步覺得腿也在顫抖,直到撥開人群,看到貨車前麵的一灘血,接著是護工抬著的擔架,上麵蓋了一層白色的布,邊沿處露出了熟悉的衣腳,還有蔣母那個樸素的布包,上麵斑斑點點的滲滿了血,而擦破了布包邊沿,那方手絹包裹的東西還被她緊緊的攥在手裏……
  蕭子矜覺得身體象被人死死的定住了,睜大眼睛看著這場麵,幾乎不敢相信,鼻子裏酸楚迅速翻滾,席卷全身,胳膊和額角青筋暴出:“……阿姨……阿姨!!”

  第五十九章
  蕭子矜站在搶救室門前,看著醫生慢慢走出來,額頭上滲滿了汗珠,無奈的朝他搖了搖頭。他知道沒希望了,可能從蔣母讓他走的那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斷了自己的後路。
  他慢慢走進搶救室,看著白布掩蓋的病床,心裏無比懊惱傷心,握緊手掌直到骨節咯咯直響。他想,也許當時他先答應下來,或者說承諾盡量幫忙,即使最後幫不成,那起碼也給了蔣母希望,至少讓她心裏舒服一些,也許她就不會這樣。
  他想起曾經讀研的時候,有一次在食堂裏看到了蔣忠誠和他母親,大概是那回蔣忠誠忙著做一個課題,隔了好些天也沒有回家,於是蔣母炒了幾個菜,還燉了湯送到學校裏。用老式的飯盒裝著,外麵裹了一條幹淨的毛巾,另外提了一個保溫桶。當時蕭子矜離他們坐的位置並不遠,看到飯盒裏的菜還冒著熱氣,白瓷碗裏倒上粘稠的湯粥,蔣忠誠低頭大口大口的吃飯,蔣母就坐在對麵看著,從眼角到嘴角,顯露著慈祥和欣慰的笑容,不時的交代著兒子什麽,蔣忠誠邊吃邊讚同的點頭。
  那時候蕭子矜忽然覺得自己餐盒裏的菜特別沒味道,慢慢用筷子搗著盤裏的雞丁和米飯,恍然間有一陣失落,其實自己的母親比蔣母漂亮,比蔣母顯得年輕,更比蔣母出手闊綽。從小到大,自己和母親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她的大多數時間都在國外。不過每次見到她,她總會提前準備禮物,並且會征求他的意見去哪家餐館吃飯,幫他購物和安排旅遊地點等等。可這麽多年來,他幾乎沒見過母親親自下廚,他猜想母親是厭惡油煙的,這並沒有什麽不對,可從那一天見到蔣忠誠母子以後,他忽然希望有一天自己的母親也能象這樣,端上一盤熱氣騰騰的菜來,高興的對他說:“子矜,來嚐嚐媽媽的手藝!”
  不過他明白,這個願望可能一輩子也不會實現。不過從那時候起,他有些羨慕蔣忠誠了。直到後來他又發現這個幾乎隻會埋頭讀書的蔣書呆不隻有一個關心愛護兒子的好母親,更有一個對他相當好的女朋友。
  那段時間蕭子矜曾經很迷茫挫敗,尤其是在喜歡上沈一婷以後。原來對自己意氣風發的認知忽然打破了,他想不通為什麽一個條件比自己差了十萬八千裏的人,竟然輕易的得到了這麽多自己苦心追求也不曾獲得的東西……他承認那段時間自己是嫉妒蔣忠誠的,於是時常找麻煩使絆子,每次看到蔣書呆灰頭土臉的不敢吭聲,甚至有時候見到自己就躲開的樣子,他那挫傷的自信心才總算平衡了些。
  他討厭蔣書呆偷偷的到垃圾桶裏收集易拉灌空殼,討厭他為了得到獎學金總在圖書館,通宵教室裏一學習就是一整夜,更討厭他爭取到助學金名額的樣子,就象一個領受扶貧款的老農……
  可現在,這個從來都被自己瞧不起的蔣書呆,竟然有個甘願為兒子犧牲的母親……他站在病床前,緊咬牙關也抑製不住想哭的衝動,直到逼著自己仰起頭來,鼻子裏的酸意蔓延,連喉嚨也哽咽了。
  “……對不起,阿姨。”蕭子矜輕輕的對掩蓋在白布下的蔣母說,感覺自己聲音都在顫抖,轉過頭猛的一拳頭打在牆壁上,強烈的疼痛隨著骨頭的震感擴散……
  他聽到走廊上有人急跑,步履淩亂而急燥,直到撞在搶救室的房門邊。蕭子矜轉過身去,看見蔣忠誠提著兩個旅行包,喘著粗氣望著裏麵,倚在門邊仿佛整個身體無法承受這個世界的重壓,怔怔的盯著病床上,那眼神是蕭子矜從未見過的空洞,迷蒙的一片,混亂和空白交雜。
  “媽……”蔣忠誠扔掉手中的旅行包撲到床前,拽掉原本平鋪的白布,蔣母的頭上已經纏滿了紗布,青灰的臉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表情卻安詳從容,就象從前一樣。蔣忠誠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眼前的人,幾乎忘了哭,可渾身的僵硬和顫抖顯示著他這次真的害怕絕望了……
  蕭子矜趕忙轉過頭,不忍心再看到這樣的場麵,重重的歎了口氣,抹了一把眼睛,早已經濕濕的一片。
  “……媽,我買了您喜歡吃的鹹味的桃酥……您吃一口吧……這一家的桃酥下個月就不做了,店主說要回家養老,所以我一次買了許多……”
  “還有火車票,晚上十點的……我們可以走了,錢我都拿到了……媽,您說您年輕的時候就想到處跟我爸一起遊遊轉轉,可惜最後都破滅了,但是媽,我想幫您實現這個願望……真的,我想讓您知道,沒有我爸了,還有我來孝敬您……”
  蕭子矜別著頭,不敢看蔣忠誠,手死死的抓住門框,覺得心裏擰住的痛。
  “媽……您一天的福都沒享,我本來讓您等我五年,我一定混出個人樣來……可醫生說您時間不多了,可即使這樣,您也還有一段日子的,我已經打算什麽都放棄了,就帶著您過完最後的時光,為什麽您連這點時間都不留給我了?!從我進了戒毒所以後,所有人都離開我了,他們躲我象躲瘟疫一樣,就隻有您一直鼓勵我支持我……現在我什麽都不想要了,我隻求拿著錢帶您把您想去的地方都逛一遍,隻要您開開心心的,就算回來就讓我進監獄我也願意!”
  蔣忠誠已經控製不住情緒,越說越激動,瘋了一樣爬在床前,聲音也嘶啞了:“媽!您兒子沒本事沒出息……我原來以為隻要我好好學習,什麽都會有,所有人都會尊重我羨慕我……但事實上不是這樣!他們會排擠我,欺負我,笑話我……這些我都不敢讓您知道,因為我覺得很丟臉,更不想讓您傷心……為什麽有些人根本未曾努力就擁有一切,而我奮鬥了這麽多年,一事無成,到頭來連媽也保不住?!”
  蕭子矜不忍再聽下去,就在一瞬間,他忽然深刻的覺得自己從前的行為確乎過分了,他從來沒想過象蔣忠誠那樣處境的人,內心狀態該是怎樣的,或者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路,誰也無法理解。可他終究在蔣忠誠墮落的道路上,成了重要的助推器……
  蕭子矜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背後蔣忠誠沙啞的嗓音叫了一聲:“你站住!”
  他怔了一下,站住了腳步回過頭來,一個重重的拳頭未及反應就猛打過來,疼的他一個踉蹌撞到旁邊的牆上,接著蔣忠誠撲過來使勁拽住他的衣領,惡狠狠的盯著他,眼睛已經血紅一片,嚇人的狂燥。直到把蕭子矜按到牆上:“為什麽害我媽?!為什麽?!”
  “我沒有!我不知道會……”
  蔣忠誠沒等他解釋,狠狠一拳封到他另一邊臉上,見他疼的彎下腰,卻沒有還手,上去瘋了一樣抓住他,糾纏之間又將蕭子矜按到地上,死死的將他壓住:“你喜歡侮辱人欺負人盡管衝著我來!你這烏龜王八蛋把我媽還給我!!”
  “蔣忠誠你冷靜點!”蕭子矜覺得,若是在從前,蔣忠誠敢這樣,早已經被他修理教訓過了,可現在,一種說不出的東西,竟讓自己拳頭也軟了下來。渾身酸疼,眼冒金星,連嘴角也泛起一陣血腥的氣息。
  直到有人跑了過來,兩名穿警服的人員將蔣忠誠拽了起來,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擰到身後,另外一名公安幹警掏出證件來衝他一亮說:“你是蔣忠誠先生吧?你涉嫌詐騙,現在警方依法將你逮捕查審。”
  蔣忠誠似乎根本未聽到警察的話,盯著慢慢扶著牆想從地上爬起來的蕭子矜,依舊歇斯底裏的吼著:“姓蕭的!你起來!你他媽給我起來!你欺負我,打我,搶我女朋友,害我媽!你不得好死!”他一邊掙紮一邊對旁邊的警察喊著,“你們應該抓他!他是凶手!他是真凶……”
  蕭子矜抹了一把唇邊滲出的血,茫然的看著蔣忠誠被帶走的方向,呆立了很久,呼吸間都是血腥的氣息,慢慢靠著牆,深深的吐了一口氣……
  直到深夜,蕭子矜始終沒能睡著,臉上身上已經被沈一婷敷好了藥,可仍舊很疼。仰麵盯著天花板,沒有一絲睡意,很多事情湧到腦間,擠的他不能思維。直到沈一婷轉過身來抱住他,動作輕柔卻透著安撫。
  “你怎麽沒睡?”蕭子矜慢慢回應著摟住她問。
  “你不是也沒睡嗎。”沈一婷像一隻乖乖的貓,依附在身旁的男人,她知道這個男人平時睡著的很快也很沉,而今天是真的有心事了。
  “一婷,我很壞吧?”他這語氣中甚至帶著一種自嘲。
  沈一婷怔了一下,若在平常,他這樣問起來,她一定會開玩笑的回答說“對”。可今天她舍不得讓他再難過,伸手將他抱的更緊,埋頭聽著他的心跳,趕忙搖了搖頭。
  “我從前是很討厭蔣忠誠,是想讓你放棄他跟我在一起,可我沒想毀他一輩子,更沒想過傷害他母親……”蕭子矜說到這裏,覺得鼻子一酸,艱難的咽了口水,撫著沈一婷的頭發,“我從前大概不曾顧及到不同境遇的人的內心想法,總覺得他那種人太怪異,太不可理喻,可我現在明白,蔣忠誠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他的無奈和辛酸可能更多。他和他的母親能一路走過來,吃了很多常人不能理解的苦。如果我今天先答應了蔣阿姨,也許她不會這麽快就……”
  他說不下去了,哽咽的停了片刻,“……我想給蔣忠誠爭取到取保候審,一來他卷來的錢還沒有動,如果請到好的律師,應該可以爭取從輕或減輕處罰,二來蔣阿姨的葬禮,他不能缺席……”

  第六十章
  那以後的第二天,蕭子矜將蔣忠誠從公安局裏保釋出來,看到他的眼睛裏已經紅紅的布滿血絲。蔣母的葬禮上,蔣忠誠一直默然的跪著,沒有哭,也沒有任何表情,任誰去勸說他也不肯起來,象一尊塑像一樣跪著,僵硬而倔強。不說話也不吃東西,連晚上也一直呆著守靈。
  直到在殯儀館火化的那天,在靈堂裏舉行遺體告別儀式的時候,蔣忠誠象瘋了一樣撲到玻璃棺材旁,痛不欲生的號哭,跪在棺材前不住的磕頭,直到額頭青紫出血……他知道世界上唯一會一直疼愛他,關心他,鼓勵他的那個人,已經不可能再陪在他身邊了,曾經辛苦努力想要換得的東西,此刻已經毫無價值……
  蔣忠誠知道自己什麽都沒有了,成了徹頭徹尾的窮人,一貧如洗。他象行屍走肉一樣回到和母親的小家裏,對著空空的房間和母親的遺像。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經毫無意義了。他昏昏沉沉的想睡,可眼前卻畫麵交疊,其實自己曾經也是個富足的人,雖然家裏窮了些,學習成績卻一直很好,有個愛他的母親,和善的鄰裏,還有一個連他自己也沒預料到能擁有的女朋友。那段時間,自己是對生活充滿信心的。那時候他們三個人時常做在他家的院子裏,圍著小小的圓桌一起吃母親煮的甜玉米羹。生活平淡卻幸福,可他不甘心那樣的生活,他總想更好,也相信有一天能更好……他覺得頭暈,思路時斷時續,象中斷信號的電視,一片雪花和蟲影……
  是從什麽時候,自己的生活開始變化了?一切都不再象從前一樣,開始混亂,開始痛苦,開始目標偏離?眼前是蕭子矜的影子,深邃的顏色漸漸將他淹沒,他至今仍記得蕭子矜當初的話:“離開沈一婷吧,我保證你有更好的前途。”
  似乎就從那時候開始,他整個人都混亂了,生活也不同了,原本單純幸福的日子,開始漸漸走向另一端……是的,就從那時候起……
  沈一婷慢慢收拾著旅行袋,將蕭子矜和小虎的兩件衣服和必須品連同自己的都放新箱子裏,想到回父母家過中秋,並且是將蕭子矜以未來女婿的身份帶回家去還是頭一次。心裏多少還有些緊張。小虎卻顯得很興奮,坐在床上不停的晃動著兩條小腿,好奇的問:“幹媽,外婆家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嗎?外婆和外公會喜歡小虎嗎?”
  沈一婷停下手邊的工作,寵溺的摸了摸小虎刺刺的小平頭,笑著回答他:“外婆家好玩的東西不多,但好吃的有不少,有一條街上許多賣小吃的,到時候幹媽和幹爹會帶你去嚐嚐。而且小虎這麽可愛,外婆和外公都會喜歡你的。”
  小虎高興的在一旁雀躍歡呼,沈一婷也喜滋滋的。可蕭子矜卻一直躺在床上沒說話,望著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什麽。
  沈一婷安排小虎去睡覺後回到臥室裏來,迎麵被蕭子矜抱住,她怔了一下,沒有躲,伸手同樣環住他:“怎麽了?”
  “陪我。”蕭子矜依戀的摟著她,將她按進自己懷裏,用下巴抵住她的頭。
  沈一婷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煙也抽的凶,連續幾天失眠,連黑眼圈也加重了。在她的印象裏,蕭子矜很少這樣。她覺得心疼,下班就從超市買回一隻雞來煲湯,還放了些枸杞和花旗參,可到最後小虎高興的一連喝了好多,蕭子矜卻沒動幾口。
  “我不是天天都陪著你的嗎?”
  蕭子矜深吸一口氣,將她摟的更緊:“你知道我是什麽意思。”
  她當然明白,兩人在一起久了,很多事情即使不說,也有著不同一般的默契。整個身體被他抱在懷裏,心跳的聲音愈發清晰,呼吸間灼熱的氣息讓本來安靜而溫馨的氣氛逐漸升溫。
  “我例假剛過去,你輕一點……”沈一婷低著頭輕聲提醒他,可臉上的紅暈卻更加明顯。她知道蕭子矜做那種事的方式向來狂野而大膽,每次不把她逼的和他一起瘋狂迷亂誓不罷休。
  其實兩人從前開始嚐試著做的那幾次,既不順利也不開心,沈一婷臉皮薄,堅持關著燈做,蕭子矜經驗不足,加個黑燈瞎火看不清,總也不得要領,連續五六天失敗後,到了第七天,也是他第一次破門而入的那一晚,沈一婷覺得自己的象被撕裂了一般,疼的慘叫連連,甚至懷疑他搞錯了地方。那一夜在印象中簡直糟糕透了,沈一婷的哭叫和蕭子矜的道歉貫穿始終。
  那回她覺得羞極了,也氣極了,曾經決定再也不理他了。於是第二天開始,她想方設法躲開他,偷偷拿了自己的東西搬回原來的宿舍,還留了張要和他一刀兩斷的字條。接連的幾天,無論他怎麽打她電話,怎樣找她,她也決計不理睬。
  直到第二個星期,已經無比挫敗鬱悶的蕭子矜迎麵將她堵在了實驗大樓一角的走道上,見她還要躲,加大力道把她撈了過來,接下來的話幾乎沒勇氣說出口。在他看來,沈一婷要和他分手的直接原因就是因為他“不行”,這點認知嚴重傷害了他作為男人自尊心,他象是犯了罪在等待宣判的罪犯一樣,扳著她的肩膀說:“……是不是你真的不想再跟我在一起了?……你別看我平時好象很開放,我那隻是嘴上開放,但是事實上……事實上……你是我第一個女人……”
  沈一婷發現他的臉同樣也通紅一片,尷尬的麵對麵站著,象兩個羞怯的孩子。其實她這幾天也一直在想他,雖然自己這些天連走路都覺得疼,一想到和蕭子矜之間發生的事,臉就燙的象火燒。可真的搬回原來的宿舍後,她才發現睡的更不踏實,腦中總在惦念他的情況,想見他,想聽到他的聲音。其實她隻是無法接受自己的轉變,無法接受自己連堅持了這麽多年的信條也拋開了。直到後來她才知道,原來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經把他裝在心底了,直到生根發芽,牢牢的盤踞在她的腦海裏,怎麽也挖不去。
  第二天三人象過年一樣,提了大包小包的東西打車到了火車站,每個人心裏都裝著不同的興奮和擔憂。蕭子矜生怕未來嶽父嶽母不能接受自己,精心準備了一批禮物以及應對沈家父母各種問題和態度的策略,他想,在適當的時候,也許他應該說點實在而感人的,讓長輩放心將女兒交給他。他還想,如果自己什麽都做了,而沈家還是不能接受自己,那他依然要把沈一婷帶回來,依然要她做他的妻子,加倍對她好,讓她明白她選對了人。
  “幹媽!抱!”小虎跟著他倆走了長長一段路以後撒嬌的衝沈一婷說。
  “老婆!抱!”蕭子矜學著小虎的聲音跟著喊道。
  沈一婷看著他倆的樣子,樂的朝他們每人頭上拍了一下,還沒等她伸手,蕭子矜已經把她和小虎都摟了過來:“你們倆想喝點什麽?我去買。”
  “營養快線!”小虎反應倒是超快,“要菠蘿味的。”
  蕭子矜伸手捏了捏小虎的臉蛋,轉頭問沈一婷:“你呢?”
  她向來對飲料沒什麽挑剔,一時間也說不出什麽:“隨便吧,別買碳酸飲料就好。”
  蕭子矜點了點頭,將他們安頓在侯車大廳,自己到廳外的超市去。
  “等一下!”沈一婷見過轉身走,趕忙追過來,低頭幫他把胸前誤敞開的扣子扣好,又幫他翻正領口,“豬頭,衣衫不整,還到處跑。”
  蕭子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側過臉看到小虎兀自照看著行李,根本未注意到他們,大膽伸手攬住沈一婷的腰,湊過來輕吻了她一下,見她要掙紮,忙抓住她一隻手腕:“叫我什麽?”
  “豬……啊!”她感覺腰間猛然收緊,一邊想推開他,一邊回頭想看看小虎是不是看到了他們這樣,“放開放開!”
  “你不說點好聽的,我就放手了,我豈不太虧了?”
  “帥哥,放手。”
  “不是這句!”
  “大帥哥,放手!”
  “看來你不想讓我放手。”蕭子矜不滿的用胳膊把她摟的更緊。
  沈一婷見他耍起無賴,又沒辦法掙脫,轉頭想看看小虎,卻被他用力將身子扳了回來。她湊近了抓住他的前襟輕聲說:“你再不去,等下誤了火車就耽誤大事了,快鬆手吧,……老公。”
  蕭子矜聽到她輕聲細氣的喊出了那個稱呼,高興的咧開嘴就樂了,湊上來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這還差不多,我去了,等我一會。”
  沈一婷點頭目送朝超市的方向跑去,才甜滋滋的回到小虎身邊來。小虎玩弄著提包上掛件,見她坐到自己身邊,才冷不丁的插上一句:“幹媽,你的臉好紅啊。”
  “……”沈一婷這才知道剛才的場麵都被小虎看到了,又窘又氣,直在心裏把蕭子矜罵了十八遍。
  蕭子矜買了兩瓶營養快線和一瓶果粒橙,心情愉悅輕鬆,哼著流行歌曲從超市出來。突然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在震動,將三瓶飲料抱在懷裏,趕忙抽出手來接了電話,是一個陌生號碼,車站裏人聲吵雜,他大聲的“喂”的半天也聽不清裏麵的聲音。
  穿過人群走到一個偏僻靜謐的角落,剛想詢問到底是誰的時候。忽的感覺到脖頸後有個涼涼的東西抵住了他。放鬆的心情猛的一收縮,剛想開口的片刻,他意識到後腦勺被猛的一擊,眼前的景物模糊後陷入一片黑暗……
  沈一婷和小虎坐了好長時間也不見蕭子矜回來,慢慢開始疑惑和擔憂,趕忙撥打他的手機,竟然是關機狀態。她覺得嗓子裏開始幹澀,繼續打了幾次,都是同樣的提示。
  他們這趟列車的侯車人員越聚越多,排成長龍大隊。她不住的向周圍張望,仍然看不到蕭子矜的影子。直到開始檢票,她覺得不能再等了,拽起行李,拉著小虎出了檢票隊伍。
  超市裏,走道裏,電梯上,衛生間門前,打聽了好幾家店主均說沒看到。又打了家裏的電話,還是沒人接。她開始慌了,開始小虎問的時候,她還不住的安慰孩子,可現在,她已經徹底沒底了,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仿佛一個石子都能激起一聲脆響。
  頭上什麽時候開始冒起了冷汗,懸著的心飄忽而不知所措,她知道這種感覺,幾年前他倆分手後,她聽說他出國了,於是盲目的在街上逛了一天,覺得到處都空空的,那感覺是一樣的……
  小虎哭了,拉著沈一婷的衣角問“幹爹去了哪?”,她茫然的看著小虎,卻怎麽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檢票結束了,她頹然的站在侯車室外,看著滿臉懵懂的小虎:“幹爹不跟我們一起去看外婆外公了嗎?那我們還去不去?”
  沈一婷覺得臉上涼涼的,心裏揪成了一團,她才知道,原來少了他,這世界象少了一個能讓她平衡的支撐點。強忍著害怕,用略微發抖的手翻找著手機裏的電話簿,按到標有“蕭子晨”的那一行,直接播了過去。
  那邊很快被接起,沈一婷覺得喉嚨裏一陣哽咽,覺得委屈和害怕終於有了傾訴的人:“姐姐!我,我找不到子矜了……”
  第六十一章
  蕭子矜模模糊糊的醒來,發現自己的手被一條粗繩子綁在前麵,平躺在地上,腳沒有綁住。周圍昏暗的一片,隻有從窄小的窗口透來的光線,才照亮了地上一隅。他看出這裏是一間倉庫,四麵都堆著東西,滿滿的隻留下很小的空隙。隔著不到兩米的地方,蔣忠誠蓬頭垢麵的坐著,手上端著一個酒瓶,不時仰脖灌上一氣。
  蕭子矜並沒有感到意外,蔣忠誠心裏會不平,他早就知道了,可看了看手上的繩子,才終於覺得眼前這個人綁票的水準看來並不高明。
  “蔣忠誠,你適合搞學術,不適合當綁匪。”蕭子矜躺在地上,口氣竟有些揶揄。
  看著蔣忠誠轉過頭來,滿眼紅紅的血絲,象是長期熬夜以後加上痛哭所致:“學術?嗬,我曾經想畢業以後,有份穩定收入的工作,攢錢買一棟房子,把我媽和沈一婷都接進去,一家人快快樂樂的,那時候這就是我的理想,我時常想,也許我這個目標也不算高吧?”
  “公費出國的名額,本來是我應得的,我在我們整個院裏年年都是優秀,我在學業上花的心思比任何人都多!可後來一個科研成果比我差了好多的同學,竟然頂了我的名額,據說他老爸是省裏的幹部,幫他四處托關係爭取來的。連那樣的人都能得到名額,為什麽我要遭到這樣的待遇?!在你那年來找我之前,我確實已經痛苦了很長時間了……我沒有爸爸,沒有靠山,沒有後台,但是我也想出人投地!”
  蕭子矜明白他的心理,從一開始就明白,所以才抓住了他一心想向上爬的弱點,讓他離開沈一婷,因為知道隻有這樣自己才有機會。
  蔣忠誠又灌了幾口酒,悻悻的抹了一把嘴邊:“你當時說一定幫我爭取到名額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麽,你那時候看一婷的眼神都不一樣,這些我並不意外,可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也會喜歡你。說實話,當初我會答應你的條件,和沈一婷分手,也是料定了你這種人得不到她的心,可我還是失算了……當我再去找她的時候,她竟然跟我說她不想離開你……”
  蕭子矜聽到這些覺得心裏甜甜的,手上綁著的感覺似乎也並不那麽痛了。想到現在沈一婷一定在替他擔心,心中說不出的滋味,他知道他必須要想辦法逃脫,蔣忠誠受過刺激,一直對他怨恨,現在這種情況,很可能不打算放過他。
  “我剛進大學的那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變了,原來在高中的時候,隻要學習好,別人都會羨慕我尊重我!我的獎狀能貼的一整麵牆都是!高考的時候我是全校第一,我高中的母校張貼了大紅榜,我的名字放在第一個,那時候我覺得真光榮……”蔣忠誠說著這些過往,加上酒精熱辣辣的效應,禁不住淚水也激了出來,“可是到了大學裏,一切都不一樣了,即使我考試成績每次還是第一,可因為怕和那些有錢的同學攀比,去不起高檔的飯店,請不起女朋友去旅遊,甚至看電影,連到食堂打飯也是最後一個才敢去,因為怕惹別人笑話!別人把我看成異類,漸漸的誰也不肯理我……”
  “直到大二的時候認識了一婷,她竟然沒有嫌我窮,她說她看到我得的那些獎,看到我的專業成果竟然這麽多,她總是欣賞我的長處,鼓勵我,誇獎我!我那時候覺得大學生活才有了一點轉機,原來還有人不是那樣勢利的。我們在一起四年,因為你的介入才分手了!這是你從我身上奪走的第一樣東西!”
  蕭子矜盯著他,依舊沒開口,看著蔣忠誠激動的往下說:“可你後來出爾反爾,因為你覺得一婷不喜歡你。說實話我看到你那抓狂氣紅了眼的樣子,心裏特別舒坦。可最後出國出不成了,一婷也不願意再回到我身邊來了,我媽整天埋怨我做了錯事,加上周圍同學的冷眼,我覺得前途灰暗極了,也是那個時候,我才開始吸毒的……你毀了我的前途,這是你從我身上奪走的第二樣東西!”
  “我染上毒癮,直到退學以後,幾乎所有人都不再管我了,隻有我媽,隻有我媽一個人還關心還鼓勵我,不管多難多苦,在我人生當中最灰暗的日子中,是她陪我走過來的!我知道她長年累月的生病,為了省錢從來沒有去過醫院,我知道她日子不多了,而我所求的不過是弄到些錢,帶她把她從前想去的地方去逛一次!僅此而已,我什麽都不要了,也不想要什麽重新開始的機會,隻想讓她開心一回,這也錯了嗎?!為什麽她去見了你一麵就萌生自殺的念頭!?你這混蛋把我最後的心願也打破了!你從別人身上剝奪了這麽多,不覺得你也應該付出點什麽了嗎?”
  蕭子矜被蔣忠誠扯著領子拽了起來,猛的按到牆上,手上的捆綁讓他無法掙紮,他看到倉庫的地上到處是磚頭,繩子和鐵管。旁邊集中堆放的紙箱裏包裹的嚴嚴實實,箱子上有易燃易爆的標誌,靠窗的牆壁邊有一個歪斜的鐵牌,上麵已經落了一層灰塵,可仍然能看到油漆的字跡——“吉祥煙花爆竹廠”
  他似乎猜到了些什麽,心裏微微一涼,可嘴裏卻忍不住冷哼了一聲:“蔣忠誠,你從一開始就做錯了,如果我是你,我首先不會答應離開沈一婷的要求。她這種女人,在一起時間長了,也許你感覺不到什麽,可一旦離開她,你就會明白,其實很難再遇到象她一樣認真的女人,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愛過你,一旦她決定跟你在一起了,她都會一心一意。你跟她在一起這麽久,你了解她多少?她可能不喜歡從花店裏買來一捧包裝好的鮮花,卻喜歡有人用心的幫她種上一盆哪怕不會開花的青草。她可能不喜歡飯店裏的高檔情侶套餐,卻喜歡有人能親自下廚做一盤哪怕毫無滋味的小菜。她不喜歡商場裏的豪華辦公桌,卻喜歡有人能給她做一張連抽屜都打不開的小木桌!如果你不放棄,我永遠也不可能真正追到她!但是同樣的,隻要她心裏確定要跟我在一起,別人也搶不走。不過同樣可惜的是,我也是到後來才明白……所以這是你做的第一件傻事。”
  他看到蔣忠誠的眼睛越瞪越大,紅紅的眼睛聚集著濃深的顏色:“你覺得出國很光榮嗎,你以為出去了一趟回來就能高人一等了?你到了國外也不過是個二等公民,可能你會更抑鬱。即使不能出去,隻要你安心讀書,畢業後仍然能有好的工作。即使沒有沈一婷,隻要你認真發現,好好對人,還會有張一婷,王一婷出現。你難道就以為到了世界末日了?你根本是自甘墮落,自毀前途!這是你做的第二件傻事。”
  “你母親這麽年不容易都是為了你,再苦再累她不在乎!她來找我,連你們家祖傳的東西也拿了出來,就是希望你平安!她最後的心願隻是希望你能走上正途!不是讓你通過詐騙弄到錢帶她去旅遊!你了解你母親嗎?她真正想要什麽你清楚嗎?!再說遠一點,你了解你身邊的人嗎?你總覺得別人對不起你,別人傷害你侮辱你孤立你!你檢討過你自己嗎?!”
  蔣忠誠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上湧,都在沸騰,揚起拳頭狠狠的打了過去:“你他媽給我閉嘴!”蕭子矜的顴骨又酸又疼,踉蹌著倒在地上,周圍的雜草和灰塵激揚起來,嗆的人直咳嗽,卻仍然繼續說:“蔣忠誠!你太自私了,以你家裏的條件,你完全應該在本科畢業的時候就出去工作!就是因為你好麵子,假自尊,說什麽也要撐這個場麵,這麽大人了還要靠你母親來養!你母親相信了你的什麽所謂理想,所謂前途,節衣縮食的供你繼續讀書!可你怕丟人,有時候連家都不想回。還拈輕怕重的不願意在額外打一份工來緩解你母親的壓力!從頭到尾你都不想麵對現實!還把自己墮落的責任推給別人!別人可能原本沒有刻意疏遠你的意思,卻因為你太過敏感自卑,總是認為別人在針對你,久而久之,你就真的成了受到孤立的!”
  蔣忠誠保持著抬起拳頭的動作,可渾身都在顫抖,血紅的眼睛直盯著蕭子矜,他的每句話都直刺胸口,將他這麽多年隱匿在心裏的東西都挖出來,每一寸心思在陽光下都那麽刺眼和難堪。蔣忠誠僵硬的站著,看著窗口透來的光線漸漸縮成一團,一切都暗淡無光,他忽然想哭,大聲的哭,原來自己把一切都推向萬劫不複了。
  “你滾吧……”蔣忠誠在呆立良久以後,忽然對一臉青腫的蕭子矜說,“倉庫大門的鑰匙在第三個窗戶的窗台上,你趕快滾吧!沈一婷那個笨女人,大概是對你認真了,如果你現在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在她心裏就無人能超越了……原來我在戒毒所的時候,有時候痛苦的想自殺,是本著出來以後混出個人樣來,能把你踩在腳底下的願望,才撐到最後的。說起來你倒是成了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可現在想想,真的一點意義都沒有,你滾吧,滾!”
  蕭子矜看著蔣忠誠用刀將繩子割開,讓出一條路來讓他走,可眼睛卻深遂的一片,死灰般的顏色。蔣忠誠這些天來瘦的快脫了形,象濃深的暮色勾勒出的一位長年勞動的老農,眼圈也深深的凹陷下去。
  他沒再繼續糾纏,拿起窗台上的鑰匙出了門,厚重的鐵門打開來的片刻,他聽到蔣忠誠說:“你比我幸運……”
  可那話終於掩蓋在鐵門的背後,他眼前忽然閃過曾經的畫麵,一個老實又樸素的男孩,眼裏有不甘,有彷徨,有希望……
  外麵的空氣確乎比裏麵新鮮許多。蕭子矜張望了周圍,才發現這是城郊的一片廢棄倉庫聚集地,周圍都是雜草和歪歪斜斜的樹木。已經是傍晚,遠處的樓房有的已經亮起了燈。
  他掏出手機來想和沈一婷通個電話的時候,才忽然意識到剛剛出來的倉庫裏,漸漸飄來輕微的汽油味。蔣忠誠依然呆在裏麵。他站住了片刻,回頭看著剛才走過的路。猶豫了幾秒,連忙折了回去。
  倉庫的頂端窗子已經開始冒起了黑色的濃煙,讓整個天際都染上一抹黑暗。煙霧越積越多,濃深的幻化出一個妖異的神型,飄散到灰黑的天幕裏。
  “蔣忠誠!”他拔腿朝倉庫的方向跑,在距離倉庫不到二十米遠的地方,一道紅光從倉庫裏炸“轟!”的一聲。
  蕭子矜抱著頭前傾著倒在地上,一聲巨響仿佛直刺他的耳膜。一瞬間所有聲音都停止了。他疼的捂住耳朵,過了很久,才漸漸有模糊的聲音傳來。睜開眼睛,整個倉庫都燃燒起來,慢慢焚毀倒塌……
  他躺在地上很久,耳朵裏火辣辣的疼,意識也震的仿佛遲鈍了,濃濃的焦味彌漫了整個空氣……
  第六十二章
  當他被救護人員攙扶著上車的時候,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和沈一婷站在一起,他停下腳步。沈一婷連忙跑過來撲到他懷裏抱緊他。蕭子矜怔了一下,伸手回應著摟住她,感覺她的身體在輕輕的顫抖,象受到驚嚇和極度緊張所致。他想到蔣忠誠最後跟他說的一句話:“你比我幸運……”
  他相信這個“幸運”的含義中也包括沈一婷。
  兩人似乎都對著那漫天的火光看出了神,若有所思的站著,麵無表情,瞳孔裏映出紅紅的顏色,象燃燒在秋天的楓葉。仿佛那火光就是另一個蔣忠誠……
  “豬頭,其實我剛才一直在想,如果你出了事,今後我和小虎怎麽辦。”沈一婷窩在他懷裏,眼睛紅紅的。
  “那你預備怎麽辦?守節還是殉情?”蕭子矜輕輕安撫著她,忽然調侃著問。
  “都不是,我打算帶小虎去傍個大款。”
  “……那你好象沒機會了。”
  “是啊,真可惜。”
  沈一婷抬起頭來,發現蕭子矜的眼睛閃現出一抹危險的神色。還不等她重新開口。他直接將她橫抱起朝蕭子晨的那輛車走去。
  蕭子晨開了一輛白色的敞蓬跑車,帶著酒紅的太陽鏡,一臉抑製不住的笑容,幫他們把車門打開。
  沈一婷窘的不住掙紮的要下來,在別人麵前做這樣的動作,讓她有種羞赧,可手臂仍然下意識的摟住他的脖子。
  “現在去哪?”蕭子晨握著方向盤要調頭。
  “姐,他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先去醫院吧。”沈一婷提議。
  “不,姐,現在直奔婚姻登記處。”蕭子矜趕忙糾正道。
  蕭子晨聽了嗬嗬直笑,點頭表示明白。隻有沈一婷尷尬的直罵他胡說。
  “我剛才算想明白了,有必要在去看老丈人之前先把手續辦了,這樣隻要我活著,你那個帶著小虎傍大款的詭計就別想得逞,萬一我命途不順而掛掉,也能落個沈一婷的亡夫的稱號。而且我‘在位’一天還能享受一天丈夫的權利。所以多方權衡,現在就登記是最合適的!”蕭子矜坐在後座摟住沈一婷盤算著,剛才不快逐漸被喜色所取代。
  直到蕭子晨真的依言把他們放在婚姻登記處的門口,下車後從包裏拿出一疊支票來寫上一張,撕下來遞給蕭子矜:“姐姐給你們的賀禮,先拿著這些,爸爸媽媽知道了也會匯錢過來的,你們先置辦著,有要幫忙直接打電話給我,姐姐是過來人,需要買什麽,需要添什麽我有數。”
  沈一婷被說的漾起一陣羞意,蕭子矜卻樂嗬嗬的摟住她:“謝謝姐姐!”
  蕭子晨笑著收起筆放進包裏,幹練的職業套裝和白色的車型也相當搭配,坐上車朝他們揮了揮手,發動起車子朝前駛去。
  天已經漸漸黑了,兩人牽著手站在婚姻登記處的門口,而辦理人員早已經下班。可即使就這樣站著,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甜蜜。
  兩人坐在登記處的台階上,蕭子矜非要一直等到第二天開門後直接登記。沈一婷索性依了他,在大廳的沙發上坐下,互相依靠著。廳裏漸漸暗了下來,隻有月光透進來的銀輝,靜謐而安寧。
  “去你家之前就嫁給我吧,這樣我才放心……蔣忠誠說我比他幸運,可我想比宋寧遠也幸運。今天一天我都在想,如果我活著出去的話,第一件事就是和你結婚……”
  沈一婷懸著一整天的心,此刻才慢慢落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漂泊了太長時間,徘徊著不知道哪裏才是自己心靈的彼岸。原來認為是對的,到頭來驗證是錯的。原來認為錯的,卻如何也無法割舍。
  她曾經以為蕭子矜是一座橋,一座通往彼岸的橋,仿佛過了河,這橋就毫無意義了。可兜轉了這麽多年,不停的在橋上走,不停的看兩岸風景,才終於發現,其實自己的心不是屬於此岸,也不屬於彼岸,自己眷戀的僅僅是那座橋……
  蕭子矜太累了,和她說著話,逐漸進入夢鄉。而沈一婷精神卻出奇的好,聽著身邊人均勻的呼吸聲,雙手十指相扣。
  她聽到自己的手機在震動,輕輕的掏出來,發現是自己父母家打來的。本來已經說好了回家,因為意外而耽誤了,一天時間她竟然忘記了打電話給家裏說一聲,此刻才想起來,連忙按下接聽鍵,是父親的聲音。沈一婷趕忙把發生狀況的事情說了出來。電話那頭卻傳來歎氣的聲音。
  “婷婷,你媽媽雖然嘴硬,可她很想你,從你走以後,我就很少看到她笑過,最近天氣潮濕,她的關節炎犯了,總是喊疼。你哥和你媽的關係現在改善了許多,都是你嫂子的功勞。過節了,你媽雖然不說,可我也知道她希望你能回來,能一家人一起吃個團圓飯。從前是你哥總缺席,現在又變成你缺席,咱們一家什麽時候能真正聚齊呢?”
  沈一婷沉默了,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孝,一走就是這麽久,家裏的感覺她並不是不想念,她也經常偷偷打電話回去,可每次都是父親接,母親倔強的怎麽也不願再理她。
  “爸爸同意了,同意你跟他在一起。你媽媽也是刀子嘴豆腐心,隻要你開口跟她妥協,一切都能商量,最重要的是你能回來,能回來就好。把蕭子矜帶回來吧……”
  沈一婷笑了,對著手機笑了起來,鼻子裏卻酸酸的,掛了電話,側頭見蕭子矜依然沉沉的睡著,象個孩子一般,慢慢伸過胳膊半摟住他,輕輕捏了捏他的鼻子。蕭子矜睡夢中皺了皺眉頭,繼續朝她懷裏靠了靠,手臂環過來摟住她,依戀而舒服的姿勢。
  “豬頭,天亮以後,咱們就誰也甩不開誰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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