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沉沉暮靄:浮生不是夢

(2009-04-09 06:12:43) 下一個

  第一章
  F市一中,這所曆經百年滄桑的重點名校,每天,都默默地承載著各式各樣的故事,安靜地守護著每一個生活在它繈褓中的孩子。
  10層高的教學樓天台上,總能看見個單薄的白色身影,煢煢孑立,孤獨的氣息在那白色的焦點周圍慢慢暈開,四處遊走,縱使在夏日熾熱的午後,那道清冷的強光依然射得人透心涼。
  蘇瑾瑜攀著護欄,踮著腳尖,眺望遠方。風吹散了她的發絲,拂動著她純白的裙角。閉上眼睛,深呼吸,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就要飛起來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仿佛,隻要豪邁地往前跨一步,就一步,她就能徹徹底底地離開,離開那些讓她疲累的紛紛擾擾。
  可是,她知道,離開隻是種奢望。很多事情,並不是她想要,就能如願。即使這個世界不再值得她留戀,她也不能離開,隻因,她終究不是個自私的人。蘇瑾瑜可以忽視自己的感受,卻不能不顧慮旁人的心情。可以委屈自己,卻無法推卸對家人的責任。
  責任,是種甩不開的羈絆,困住她,讓她無法叛逃,無法瀟灑地與這個世界決別。有時候,她也會厭惡這樣看似無私卻頹唐得不知如何反抗命運的自己。偶爾,自私的念頭會在她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她也曾設想能有那麽一回,她可以拋開所有束縛著她的牽絆,真真切切地為自己活一次,就一次。可這些,最終也隻是酣睡時的迷夢,如晶亮的泡泡那般,絢爛一時也就隨風而逝了。
  茫然地凝視著前方,突然,她覺得恍惚。她好像忘了自己身處何處,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更不知道,要到哪兒去。木然抬頭,仰望那廣闊的藍天,幾隻飛鳥愉悅地掠過。心中無限感慨。“終究,還是掙脫不了,命運的桎梏。”她無奈地自嘲。盯著鳥兒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
  她一個人遊學於這座城市三年有餘,本以為付出了努力,就可以實現內心的渴望。然,人算畢竟不及天算。高考考場上那個始料未及的意外事件,讓她喪失了所有談判的籌碼,她不得不屈服於母親的意願,回到那座物欲橫流的城市,那個她所嫌惡卻還是抹不去愛戀的故鄉,妥協於母親的安排,到那所半私立的三流大學接受所謂的高等教育。那幾個指明高考成績的數字,摧毀了她對大學所有美好的憧憬,一夜之間,夢想被逼上了絕路,向現實舉了白旗。
  “嗨。咱們美麗的蘇姑娘,在想什麽呢?”
  蘇瑾瑜循聲回過頭,看見陸辰風那玩世不恭的俊顏,陽光撒在他白晰的臉上,有種別樣的溫暖點點滲進謹瑜的胸口,剛剛籠罩在心中的陰霾漸漸散去。無意延續他的話題。她微笑著,溫柔地問:“你怎麽來了?”
  陸辰風走過去,左手搭上她的肩,帶著她朝樓梯口走去,斜著嘴角,痞痞地笑說:“狼外婆尋覓小紅帽來了。”
  瑾瑜動了動肩膀,掙開那隻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雙手抱胸,誇張地打了個寒顫。“真遺憾,雖然婆婆的那些個小紅帽遍布廣泛,可是,這兒可一個都沒瞧見。這裏啊,隻有一個磨刀霍霍向色狼的宇宙無敵超級小農女。”說罷,蘇瑾瑜作勢要給陸辰風一手刀。
  陸辰風攔住蘇瑾瑜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拉著她往前走。“別鬧了,明天你就走了,今天帶你去吃好吃的。”
  “嗯?這話聽著怎麽這麽詭異吖。陸辰風,你說得好像我是就要被哢喳了的死刑犯哦,胡吃海喝一頓好上路。”
  “呸呸呸,說什麽呢,從你嘴裏還真吐不出象牙。”陸辰風伸手敲了下她的腦袋,湊近她的耳朵,眨巴著眼睛一副騷包樣,曖昧地說,“多少女生想跟陸大公子共進午餐都還排不上號,就你不識好歹。”
  蘇瑾瑜揉著自己的腦袋,斜睨著陸辰風,語氣相當不屑:“不就一頓午飯嘛,排不到就等著晚餐咯。再說,誰不知道陸種馬向來最喜歡宵夜了,而且,專要秀色大餐。”
  “親愛的,我就愛你這點,比小蛔蟲還懂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侃,到了車棚取了車,陸辰風騎著自行車帶著蘇瑾瑜。蘇瑾瑜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臉貼著陸辰風的後背,看著沿途的風景,三年來,幾乎每天都得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好幾趟,今後不知道何時才能故地重遊,也許,再來時,有些感覺,也尋不回了。一時間,淡淡的離愁別緒淤積在心頭, 竟怎麽也化不開。陸辰風騎著車拐進一個小巷子,最終停在一家小麵館門前。蘇瑾瑜跳下車,徑自朝裏走,找了個牆角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切。還以為你給哀家預備了什麽饕餮盛宴呢,原來還是來這兒啊。”
  陸辰風打開一聽冰可樂,插上吸管,遞給謹瑜,笑說:“這兒馬上就拆了,等你下回來,想吃都吃不上了。”
  蘇瑾瑜一怔,過去三年,無數次午餐都是在這店裏打發的,也算得上半個衣食父母了,想到過不久,這兒就成廢墟了,心裏怪不是滋味的。可她心裏越不高興,臉上的笑意卻越濃厚。
  “我說,酸辣粉啊酸辣粉,你就這麽把我拋棄啦?”
  “酸辣粉,我會想你的。陸辰風,我也會想你的。”
  “陸辰風,你可別想我哦。小時候,我一打噴嚏,奶奶總說那是因為有人在想著我,然後我就會狠狠地詛咒那個殺千刀的甲乙丙丁。所以,你別太想我,我討厭打噴嚏。”
  “陸辰風,記得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我們家可愛的加菲貓說了,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隻有豬肉卷是永恒的。你的那些女朋友,都沒有一頓晚餐重要。”
  “陸辰風,你一定要幸福哦,我們都會幸福的。”
  陸辰風看著蘇瑾瑜,但笑不語,眼神裏寫滿了溫柔與疼惜。這樣的蘇瑾瑜,讓陸辰風覺著心疼。微笑的麵具下的那張臉,也許早已淚跡斑斑,卻從不讓人察覺。他們都不是習慣在他人麵前暴露自己軟弱的人,不會輕易地泄露自己內心的傷痛。
  陸辰風不會,因為他早已對人性絕望,他不曾肖想誰能給他那冰天雪地的小世界捎來一丁點兒溫暖。蘇瑾瑜亦不會,因為她總懷抱著一絲希望,她總覺著給人溫暖的心是不會孤獨的,所以,她不願意給身邊的人帶來困擾,她希望自己是個可以給人溫暖的存在,所以,她把所有的熱情都凝聚在臉上,哪怕五髒六腑早已凍結成冰。
  陸辰風覺得蘇瑾瑜之於他,就像靈魂的雙生子,自始至終,蘇瑾瑜都是那個最了解他的人。她理解他,包容他,甚至袒護他,隻因她是懂他的。記憶中,她總是這樣,恬淡地微笑著,眼睛清澈。

  第二章
  朦朦朧朧打了個盹,醒來,商務客車已下了高速過了收費站,此時正開往終點站。塞上耳機,隔離掉周圍的喧囂,看著窗外。入夜的M市。華燈初上。斑斕的霓虹華麗地裝點著這座城市,熱情洋溢,讓人暫時遺忘了那些醜陋的麵目。
  客車駛進車站。蘇瑾瑜拎著行李,隨著人潮湧下車,茫然地環顧四周,望著行色匆匆的人流,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要做什麽。拉著行李,走向長途汽車站的出口。隱隱約約看見,出口處站著一個一米八幾的高個兒男孩,寬鬆的白色T恤,卡其色休閑長褲,簡單隨意的穿著,一頭幹淨俐落的圓寸顯得神采飛揚。男孩扭頭,目光與瑾瑜交匯,嘴角上揚,臉上漾著燦爛的笑,小跑向瑾瑜。
  “姐,都等你好一會兒了。”男孩接過瑾瑜的行李,“爸媽在酒店等我們了,讓我們直接過去。”
  雖然在車上小寐了會兒,但瑾瑜還是覺得疲倦。懶懶地不想搭話,隨著蘇瑾褀走出車站,鑽進的士,勾著蘇瑾褀的手臂,靠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養神。
  兩人到了酒店,下了車,早已等在門口的薛黛心迎上前,看見瑾褀手上的行李,眉心微蹙,朝著瑾瑜低聲斥道:“多大了,自己的東西也不知道拿下,成天就知道使喚弟弟。”
  蘇謹瑜對薛黛心的念叨置若罔聞,上前挽著薛黛心,撒嬌道,“媽媽又變漂亮咯,這衣服好襯你呀。”
  薛黛心拉拉衣角,整整領子,笑問,“是嗎?”
  “嗯嗯。媽媽,你怎麽出來等了?外頭多熱啊。”成功轉移話題的蘇瑾瑜偷偷吐了吐舌頭,回頭朝瑾褀作了個“V”的手勢,扮了個鬼臉,瑾褀會意地笑著聳了聳肩。
  進了包廂,蘇瑾瑜看見了幾張似熟悉又陌生的麵孔。薛黛心熟絡地向謹瑜介紹道,“這是魏叔叔,這是賴阿姨,這是子騫哥哥,還記得嗎?以前小時候,你總喜歡跟在子騫哥哥屁股後麵跑。”
  蘇瑾瑜怎麽會忘記魏子騫這個姓名?那幾乎是她童年時期的一個極具代表性的標簽。
  隻是,眼前這個成熟內斂的男子,讓蘇瑾瑜怎麽也無法與當年那個陪著她扮家家酒的毛頭夥伴聯係在一起。後來,聽說他出國深造了。爾後,聽說他拒絕繼承自家祖業,自行創立了新的公司,事業風生水起。這些,也都隻是道聽途說。
  在他舉家搬遷後,雖然兩家父母經常來往,但是蘇瑾瑜卻再也沒見過這位曾經的鄰家大哥哥,更不曾聯絡過,對於他的一切認知,也就僅僅停留在兒時的記憶了。偶爾茶餘飯後,會聽到父親與母親提及關於他的一些消息,隻言片語,也隻當是風過耳。如今再次相遇,全然陌生的感覺,似乎與他素昧平生,而兒時那些經曆,也隻是徒增尷尬罷了。
  蘇瑾瑜有些尷尬,欠欠身子,有點詞窮,隻好亮出招牌式的微笑,“叔叔阿姨好。”魏爸爸魏媽媽連聲說好,笑著招呼瑾瑜落坐。魏子騫一直沉默不語,一手把玩著打火機,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蘇瑾瑜,若有所思。
  “這幾年,放你一個人在F市,都玩野了。高考砸成這樣,我跟你爸爸臉都被你丟盡了。”席間,薛黛心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無奈神情,“魏叔叔家就在你學校附近,我們商量過了,平時你就住魏叔叔家,周末想回家再回自己家來。甭住學校宿舍了,媽媽已經托關係幫你申請走讀了。這麽大的人了,還總要讓媽媽操心。”
  “別這麽說啦,小瑜挺懂事的,現在像她這麽單純的女孩子已經不多咯。”魏媽媽笑著插話,“小瑜,以後就住到我們家來,需要什麽,跟阿姨說,就當自己家一樣,別客氣。”
  哎,女人要打開話匣子,總是不容易闔上,特別是在更年期左右徘徊的老女人。蘇瑾瑜隻好埋頭吃飯,把精力集中在食物上,認認真真地品嚐桌上的佳肴。偶爾瞥一眼坐在對麵的魏子騫,發現他一直盯著自己看,瞧得蘇瑾瑜有些難為情,隻能把頭低得再低。
  “開學那天,我得去給褀褀開家長會,就沒空陪你去報道了,子騫哥哥會送你過去。”薛黛心的魔音再次穿入瑾瑜的耳膜。
  “啊?”瑾瑜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看向薛黛心,忙說,“不用了媽媽,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麻煩……”
  “不麻煩。”一個磁性沉穩的嗓音吞沒了瑾瑜沒說完的話,整晚一語不發的魏子騫,看著瑾瑜,嘴角似笑非笑,目光柔和。蘇瑾瑜沒想到他會突然開口,呆呆地看著他,有些錯愕。這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瞎摻和什麽,這不是添亂呢嘛,瑾瑜拿著筷子戳著碗裏的魚頭,兀自腹誹。
  “怎麽會麻煩呢?讓哥哥送你去,我們也好放心。”魏媽媽笑著,眼角的魚尾紋漾著愉悅的弧度,“辦完手續,讓哥哥請你吃好吃的。”
  蘇瑾瑜看著魏媽媽的笑臉,覺得自己就像砧板上嗷嗷待宰的魚兒,埋頭扒拉著碗裏的飯菜,直覺背部一陣惡寒。

  第三章
  喧鬧的電動城,孩子歡快的叫聲,遊戲機裏傳出來的電子樂,混雜著,到處彌漫著快樂的氣息。蘇瑾瑜拉著陳語諾一口氣衝到收銀台前,把手裏的可樂塞進語諾懷裏,一麵伸手進背包裏掏錢包,一麵推著陳語諾,“看,那兒還有倆空的,趕緊的,我來買幣,你去占位子。”從錢包裏抽出五十塊錢,“麻煩換50個幣,謝謝。”匆匆換了幣,便奔向陳語諾所在的跳舞機前。
  陳語諾看她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眉頭微蹙,念叨道“你倒是有點女孩樣兒啊,這不是占著位子呢嘛,瞧你猴急的。”
  蘇瑾瑜雙手捧著臉,眼睛巴巴地瞅著語諾,裝出一臉嬌羞的模樣,傻笑著,“嘿嘿,人家這不是想早點跟你一起玩嘛。”
  “你少來。”陳語諾對她這副死樣子早已見怪不怪了,無視她那惡心叭啦的眼神,麵無表情地拿過她手裏的遊戲幣,數了六個,往跳舞機的投幣口扔,“這麽想我,早幹嘛去了?你都回來幾天了,現在才見到人影。”
  蘇瑾瑜盯著屏幕,右手在感應器上方來回擺動,挑選著歌曲。“哎,別提了,說起來就鬱悶。這幾天陪著我們家那兩尊佛爺,應酬這兒應酬那兒的,我都覺得自己快成三陪了。我媽也不知道怎麽盤算的,非要讓我住到魏家去,真不是一般的別扭。”
  “這還不好,吃香的喝辣的。那個魏子騫不錯哈,擱現在,不就是風頭正勁兒的黃金單身漢嘛,好好把握好好把握。”
  陳語諾揶揄著蘇瑾瑜,蘇瑾瑜哪能那麽輕易就饒她,邪邪地笑著說,“原來你還有心思關心其他人呐,我以為光是祺祺就夠你惱的。也不知道你怎麽想的,放著S大那麽好的學校不去上,非要複讀。就為了褀褀?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能怎麽辦?朝夕相處這麽多年你弟弟那塊頑石還是捂不熱,如果分隔兩地,豈不是更沒可能了。誒,別換了,就這首,就這首。”陳語諾努了努嘴,腳踩了下機子上的箭號確定,“不說了,開始了,這個記錄是上次我跟褀褀創的,今天不知道能不能破。專心點。”
  在跳舞機上蹦達了一下午,回到家,蘇瑾瑜整個人跟團爛泥似的癱在沙發上,薛黛心見了,不免又嘮叨了她幾句女孩子坐沒坐相之類的。蘇瑾瑜也懶得回應,沒一會兒,便在沙發上睡著了,還伴著輕輕的呼嚕聲。蘇瑾褀回家,看到她這副模樣,本想叫她回房睡,無奈怎麽也搖不醒,隻好從房裏抱了床被子,輕輕地蓋在她身上。
  在沙發裏窩了一夜,醒來時,有點腰酸背痛,不過因為早睡的緣故,睡眠還是相當充足。站起身,伸伸懶腰,活絡活絡筋骨,立馬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今天就是報道的日子了,雖然對那所爛學校沒有多大的憧憬,但因為昨夜睡得不錯,蘇瑾瑜心情特別好,刷牙時還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
  果然,那天魏子騫不是隨口說說而已,一大早,便準時出現在蘇家。蘇瑾瑜其實就一缺心眼兒的家夥,心情好的時候,啥垃圾事情垃圾情緒統統都不知道拋到哪兒去了。比如現在,哪兒還有那天的尷尬和排斥,甜甜地衝魏子騫一笑,聲音清脆,“子騫哥哥,你等一下哦,我馬上就好啦。”
  子騫坐在沙發上,視線一直跟隨著那個哼著歌兒忙東忙西在屋裏竄來竄去的身影。心裏其實有點納悶,這丫頭,那天吃飯時好像挺不待見自己的,怎麽今天跟換了個人似的。
  “這是什麽?”子騫看她把一大包東西塞到車後座,疑惑地問。
  “床單和被子啊。”蘇瑾瑜看他仍是一臉的不解,補充道,“放宿舍用噠。”
  “宿舍?”魏子騫越來越確定,自己真的很難明白這小丫頭的想法,都說3歲一代溝,自己大她5歲,難道真的有代溝了?
  “嘿嘿。是啊。給自己預備個秘密基地,萬一哪天被生活所迫,離家出走了,也好有個地方遮遮風擋擋雨不是?警告你,不許泄密哦。”
  我像是那麽無聊的人嗎?魏子騫不語,挑挑眉,投給她一個不屑的眼神,嘴角不知不覺地輕輕上揚。瑾瑜望著窗外,今天天氣格外晴朗,陽光照得人心裏暖暖的。一路暢通,很快就到了瑾瑜的學校。
  蘇瑾瑜跳下車,“子騫哥哥,你送我到學校就行啦,你有事就先忙去吧,我好了給你電話。”關上車門,朝車裏的魏子騫擺了擺手,轉身隨便抓了個路人,詢問了下報道處,便揚長而去。
  蘇瑾瑜一路東張西望,這是個剛剛成立不久的獨立學院,百廢待興,很多地方還在修建,一點學府氣息都沒有,倒更像工地些。也許一開始就沒抱多大的期望,蘇瑾瑜倒也平常心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反正蘇瑾瑜現在就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態,該怎樣就怎樣,無所謂了。
  “哇塞,這臨時停車場都快成車展了。”
  “你們的宿舍樓真歐式啊。大家都說是貴族學校,果真華麗。真羨慕。”
  “快看快看,前麵的那個女生鞋子和你的好像吖,但又有點不一樣。”
  身後幾個聒噪的女生嘰嘰喳喳的,講的都是在蘇瑾瑜看來相當沒營養的話題。蘇瑾瑜深深地歎了口氣,看來這學校還是與自己話不投機的人居多。
  突然,一個傲慢的女聲在身後響起。“當然不一樣,穿在我腳上的,可是miumiu當季剛上市的最新款,你們的地攤貨怎麽比得了?假的,總是真不了的。”瑾瑜循聲望去,說話的是一個一米七左右的高挑女生,拎著LV牛仔限量版包包, D&G的牛仔褲緊緊地包裹著她修長的雙腿勾勒出好看的線條。嘖嘖嘖。簡直是暴殄天物啊。這麽好的皮囊,怎麽就給了這麽一個沒修養的家夥?淡淡地瞥了眼她那副趾高氣揚的拽樣兒,蘇瑾瑜暗自覺得可惜。
  一向路癡的她,兜了幾圈,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寢室,收拾好,看了看時間,已臨近中午。掏出手機,給魏子騫發了個短信讓他來接她。 “砰——”的一聲虛掩著的門被人用力撞開,狠狠地砸在牆上,晃了好幾個來回。
  蘇瑾瑜猛地抬頭,看見剛剛那個氣焰囂張的女生拉著個超大號行李箱走了進來。那個女生斜著眼看著蘇瑾瑜,探索的目光從頭瞄到腳,再從腳移到頭,細細打量著。看得蘇瑾瑜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怪不舒服的。
  “呃。你好。我叫蘇瑾瑜,你可以叫我小瑾,我是2號床位的,以後請多多關照。”那女孩兒態度冷冷的,自顧自地整理行李,蘇瑾瑜見她不怎麽搭理自己,也沒指望她能有所回應,最後幾乎成了她自言自語,“你要是東西太多,裝不完,可以暫時堆我這兒,以後一點一點慢慢理,這樣比較不那麽累,我平時不住宿舍,空著也浪費空間,你們要有需要,東西可以擱這兒。……”蘇瑾瑜生怕沉默的氣氛太僵,剛剛被她那麽盯著看心裏好不尷尬,隻好一股腦地叨叨,沒話找話,就在她不知所措時,魏子騫的電話及時解救了她。“我得走了,下次見啦。”
  下了宿舍樓,就看見魏子騫那輛停在不遠處的軍綠色陸虎,蘇瑾瑜朝它奔了過去,打開車門,跳上車,坐在車裏“呼——呼——呼——”地直喘氣。
  “怎麽了?”魏子騫擰開一瓶礦泉水,遞給她,“來,喝口水。”
  “謝謝。”瑾瑜接過水,一口氣喝了大半瓶,氣息總算順了下來,“我現在覺得住在你家真是件美妙的事情,我們宿舍裏有個女生怪怪的,看起來不太好相處的樣子。我跟她說了好半天話,她理都不理。還好以後住你家,不用跟她共處一室,要不,麵對這麽一座冰山,還得處處提防會被冰雹砸到,我多可憐啊。”
  魏子騫直覺額上冒出了三條黑線。這小妮子,前陣子極度排斥大人們的安排,對大人的意願嗤之以鼻,怎麽才來學校呆了這麽一會兒,陣營就完全倒戈了,這變化也忒快了點吧。魏子騫對她的話不置可否,隻當她是個孩子,懶得延續她的“童言童語”,發動車子,油門一踩,方向盤一打,車子穩當地開出宿舍區,才緩緩開口,“中午家裏沒人,想吃什麽?”
  “過橋米線。”蘇瑾瑜脫口而出,搓著手,想著過橋米線那鮮美的湯頭,咂巴咂巴小嘴,口水都快滴下來了。魏子騫瞥見她那饞樣,莫名的,心情大好。

  第四章
  魏家的庭院有個精致的玻璃房,是給魏媽媽當書房用的,閑來無事時,魏媽媽就喜歡在那兒看看書,邀幾個朋友喝喝下午茶,曬曬太陽。魏媽媽的朋友其實並不多,薛黛心算是其中比較親近的一個,自從瑾瑜入住魏家後,倆人聯係更加頻繁了。這天,薛黛心受魏媽媽的邀約,到魏家喝茶。
  “瑾瑜那丫頭沒給你們添什麽麻煩吧?”薛黛心雙手接過魏媽媽遞來的玫瑰花茶,小嘬了一口。
  “她能添什麽麻煩?”想到瑾瑜,魏媽媽眼角的魚尾紋彎起了欣慰的弧度,“我看瑾瑜挺好的,你啊,就是偏心,總向著褀褀,哪顧得上關心瑾瑜?也就小瑜這孩子心眼好,換成別的孩子,指不定怎麽叛逆了。”
  薛黛心微微歎了口氣,“你也知道的,當年要不是因為生了褀褀,博生怎麽肯離婚娶我?小瑜是好,但畢竟是個女孩子,將來蘇家的香火還是得靠褀褀傳遞,能不捧手心裏小心翼翼嗬護麽?我現在擁有的一切,可都虧了那小祖宗,你說我能不疼他寵他嗎?”落地窗外,一道強烈的陽光直射進來,耀花了薛黛心的眼,迷離間她仿佛回到了20年前。
  那年,薛黛心從部隊退伍後轉業,被安排到M市的青少年宮擔任一名舞蹈老師。那時的薛黛心跟現在的謹瑜差不多一般大,亭亭玉立,風華正茂。因為習舞的關係,舉手投足間總是比別人多了絲絲嫵媚。
  蘇博生第一次見到薛黛心,是在當時的那個家中。
  還記得,那是個雷雨交加的傍晚,窗外的風肆虐地刮著似鬼哭狼嚎,直攪得人心發慌。當時還是蘇博生妻子的梅去接女兒下舞蹈課時,碰巧看見淋濕了一身的薛黛心,柔柔弱弱,楚楚可憐的,一時心軟,想著自己家就在附近,便拉著薛黛心到家中,找了身幹淨的衣服給她,讓她洗了個熱水澡。
  蘇博生見到薛黛心時,她正披散著頭發從浴室出來,垂著的發絲還滴著水,臉頰上還有著剛沐浴過的嫣紅,粉嫩粉嫩的,好生性感。蘇博生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什麽東西猛猛地敲擊了一下,爾後那東西又像一團棉花,輕柔地落在他的心坎上,軟軟的,暖暖的,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縈繞在心間,久久的,揮之不去。眼睛如被磁吸住了一般,直直地盯著那嬌媚的人兒瞧,目光怎麽也移不開。
  梅從廚房端了碗紅糖薑湯,出來看見蘇博生,“你回來啦?外麵雨很大吧?這是飛飛在少年宮的舞蹈教師薛老師,外頭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我拉著她來咱家避避雨。”
  梅的話音讓蘇博生警醒,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態,微微咳了幾聲掩飾自己的慌亂,清了清嗓子,“嗯。今天沒什麽事,回來早些。”轉頭看向薛黛心,彬彬有禮道,“薛老師你好,我是蘇飛婭的父親,蘇博生。你先請坐,我進裏屋換件衣服。”說罷,朝著薛黛心禮貌地笑笑轉身進了主臥。
  梅把薑湯端到薛黛心麵前,“來,薛老師,喝喝薑糖驅驅寒。晚上就留在我們家吃飯吧,多個人多雙筷子,也熱鬧些。”
  薛黛心喝了口薑湯,幽幽地說:“這怎麽好意思?”
  梅坐到她旁邊,看著她把薑湯喝完,拿過空碗,淺淺地笑著說:“你就不用客氣了。平常家裏就我和飛飛兩個人,她爸爸總有應酬,難得回來一趟。你來了,飛飛也高興,小孩子總喜歡熱鬧,人多了飯也吃得香。你年紀輕輕,一個人在外,舉目無親的,也不容易。以後你要有空,就常來,把這兒當自己家,別客氣,啊。你就把我當姐姐,沒事過來陪陪我,我也好解解悶。好了,你坐著看會兒電視,我到廚房忙去了。”薛黛心起身說要幫忙,梅連說“不用不用”招呼她坐下,便鑽進廚房忙活去了。
  那會兒電視還算個奢侈品,薛黛心平時也沒什麽機會看,對電視裏播放的電視劇劇情不大了解,自然就沒什麽興趣看下去。百無聊賴之際,不知不覺就把眼光飄向那間緊閉的主臥,看得出了神。
  裏麵的那個男人與薛黛心平時接觸到的男人有所不同,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成功人士特有的氣息,無論是薛黛心以前在部隊裏見到的異性戰友,還是現在少年宮裏認識的男同事都無法比擬。雖然當時薛黛心隻是個20出頭的小姑娘,但10幾歲便離家獨自在外闖蕩,薛黛心早已練就了一身善於察言觀色的本領。敏銳的薛黛心不難察覺,剛剛那個男人緊緊盯住自己的眼神,透露著濃濃的欲望。薛黛心暗自揣測,那個男人肯定深深被自己吸引了。這個猜測如同一顆碎石子,在20歲的薛黛心心潭上擊起了一陣漣漪,有些事,就是在那一個悄無聲息地埋下了種子。
  “薛老師,我們來搭積木好不好?”稚嫩的童音打斷了薛黛心的沉思,年幼的蘇飛婭攀著她的大腿,掙紮著要爬上來。薛黛心笑著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我們不搭積木,老師給飛婭講故事好不好?”
  當晚,蘇博生失眠了,就為了一個今天剛見麵的女人,這還是第一次。傍晚那樣的失態還是頭一著。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能進城上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大學畢業了,又忙於工作積極表現哄領導,後來下海經商,更是一番辛苦,哪還有閑情逸致去留心那些風花雪月,就連梅,也是家裏人覺得該是成家的時候了,母親在村裏給自己相的。
  一切都很公式化,學習,工作,娶妻,生子。梅沒有什麽文化,大字不識幾個,好在溫婉嫻熟,倒也識得些大體,不像一般村婦那般魯鈍胡攪蠻纏的,結婚至今,悉心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也沒曾給他惹什麽麻煩。原先,蘇博生一直安於這樣平靜的生活,隻是近一兩年來,事業慢慢有了成就,手裏多了幾個閑錢,身邊的朋友許多也都鶯鶯燕燕環繞著,蘇博生的心開始蠢蠢欲動。薛黛心就像傍晚時分那場突如其來的陣雨,澆了他一身狼狽,也把潛伏在體內的病毒統統逼了出來,讓他頭暈目眩,渾身燒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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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不久前,博生新聘了個秘書?”魏媽媽淡淡地問薛黛心,見她不知想什麽想得入了神,半天沒有回應,伸手推了推她,“黛心,黛心?”薛黛心木訥地“啊”了一聲,望向魏媽媽,一臉地疑惑。魏媽媽好笑地問,“想什麽呢?叫了半天也沒反應。”
  “哦,沒什麽。”薛黛心回過神,喝了口花茶,好似清醒些,便問“你剛說什麽?”
  “聽說,博生又換秘書了?叫什麽伊喬的。”魏媽媽斂了斂笑容,語重心長地道,“這些年,他在外麵風流,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但是,這次我得提醒你,伊喬這個女人,不是什麽簡單的小角色,你多留點心。她現在正跟她老公鬧離婚呢。這女人,當初為了方便留在M市得到M市的戶口,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了她現在的老公,好了,現在攀上個有錢有勢的男人,就成天謀劃著怎麽踢掉她老公這顆絆腳石。我聽說,她娘家人都找上博生了。你可得警惕點。”
  “當年他拋棄梅姐,跟我結婚,我就該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了。所幸上天還是眷顧我的,給了我祺祺。當年,蘇博生因為我給他生了個兒子,才讓他下決心拋妻棄女娶了我,如今,為了兒子,量他也不會太出格。再說了,現在蘇博生的名譽和地位,跟當年也是不可同日而語的,要離婚,財產分割什麽的,他也得好好盤算盤算。那女人離了婚,蘇博生不見得就昏了頭了陪她瘋,終歸還是得顧忌很多東西的。他要離婚,他兒子第一個不饒他。”
  “我就怕你心裏苦。”魏媽媽擔憂地看著她。
  薛黛心苦笑:“什麽苦不苦的,這些年他身邊的女人什麽時候少過?早習慣了。罷了罷了。到了這把年紀,什麽情啊愛啊的,都不重要了。現在呐,我的一門心思都花在褀褀身上了,他跟瑾瑜就是我的希望。”
  “你能這麽想,我也就放心了,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別一個人煩惱。”
  薛黛心感激地看著魏媽媽,眼裏泛著晶瑩的淚光,誠懇地說:“賴雲,真的謝謝你。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女人,你願意把我當朋友,還這麽待我,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魏媽媽坐到薛黛心身邊,抱住她,緩緩地說:“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再怎麽樣,誰都有個朋友。什麽謝不謝的,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這麽見外。這些年,你活著也不容易。”
  薛黛心伏在魏媽媽的肩上,一時心酸,眼淚順著臉頰,無聲地滑落。想她這大半生都在欲海裏沉浮,一直以來,唯一能讓她攀著的浮木隻有那個工於心計的自我。
  自貪婪的欲念在她心中落地生根地那刻起,便以銳不可擋的勢頭蓬勃生長成擎天大樹,什麽親情,友情,愛情,對她而言,不過就是寄居在樹下的螻蟻,微乎其微。她始終明白有得必有失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所以,她很確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很果斷地舍棄那些她覺得不該再奢求的。薛黛心很精明,她向來懂得如何取舍才是對自己最有利的,正因為如此,她更加不擇手段地去爭取自己想要得到的,她不容許自己有失手的時候,因為她已經付出了相應的代價去交換。可是,有時候她認為是對的犧牲,也許隻有天知道,那才是她最應該去珍惜的。

  第五章
  夜幕低垂,大街上車水馬龍。
  他們這是要回家嗎?
  還是,趕赴什麽約會?
  他們的家裏,是不是有那麽一個人亮著盞橘黃色柔光的小燈,等待著他們?
  人行道上,蘇瑾瑜雙手插在衣兜裏悠悠地走著,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漫無邊際的天馬行空。蘇瑾瑜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把自己扔進鬧市中感受屬於自己的那片寧靜,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一個人靜靜地閑晃,想些覺著幸福的事兒,不受任何侵擾。
  拐進一條小巷,熟門熟路地鑽進一間不起眼的小店,挑了個靠牆角的空位坐了下來。這家店在M大附中後門邊上的一條小巷子裏,老板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老夫婦,老公公炸油條,老婆婆揉麵團蒸饅頭,日子過得清淡,卻很幸福。蘇瑾瑜每每到這店裏,看著那溫馨的畫麵,總覺得暖洋洋的,這樣的相濡以沫,讓蘇瑾瑜好不羨慕。
  豆漿,白麵饅頭,煎包,油條,他們店裏的食物,總透著家的味道,這是在其他地方嚐不到的。她喜歡這家店,非他們家的豆漿不喝,非他們家的油條不吃。這就是蘇瑾瑜的倔強,有些事,認定了,就不輕易改變。
  “老板,我要兩杯豆漿,一杯熱的,一杯冰的,不加糖。再來一個白麵饅頭,一根油條,謝謝。”這是老慣例了,所以,蘇瑾瑜一坐定,便不假思索地報出自己要點的東西,看也不看菜單就直接報了。說罷,從兜裏掏出手機,編輯了條短信“我到了,老地方,等你。”分別發送給陳語諾和蘇瑾褀。再翻翻收件箱,目光定格在淩晨收到的那條短信上。
  “我決定聽他的話,出國。最近在準備烤鴨,還沒去新學校報道。他幫我請了一個多月的假。最近,我跟他相處得還算融洽,昨晚我很榮幸受邀到他家裏吃飯。你呢?還好嗎?沒我在身邊,是不是覺得很寂寞啊?最近我的桃花依然朵朵開,這幾天跟個一起在環雅上課的美女交往,估計沒機會介紹你們認識啦,不過別失望,下回見麵,我帶個更漂亮的讓你養養眼哈。現在你應該睡了吧?我約了女朋友去酒吧high,不多說了,好好照顧自己。親。”
  短信的發件人是陸辰風,而他口中的那個“他”,其實就是陸辰風的父親,唐一鳴。陸辰風不跟父姓,也不跟母姓,連他自己也記不起是什麽時候,他獨自抱著戶口本到派出所更名換姓。
  陸是外婆的姓氏,那個記憶中和藹可親的老人,在陸辰風升上高一那年,終敵不過病魔的侵襲,帶著對他的擔憂,撒手人寰。每次陸辰風向她提及自己的家人,蘇瑾瑜的心總是微微犯疼,恨不得點燃全世界所有的火把,驅走他內心的陰霾,帶給他溫暖。
  陸辰風很小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他參加了父親的婚禮,新娘不是母親。他參加了母親的婚禮,新郎不是父親。年幼的他,牽著外婆布滿皺紋的手,遠遠的,看著身著華服的母親偎近陌生男人的懷裏,觥籌交錯,其樂融融,不曾有人留意角落裏那一老一少孱弱的身影。
  陸辰風說他有家人,卻沒有親情;有朋友,卻體會不到友情;有情人,卻未曾投入愛情。他向謹瑜談及自己的家庭,邪著嘴角,諷刺的,苦澀的,淒涼的笑,說不出的落寞,可當蘇瑾瑜伸出雙手想去擁抱他,給他安慰時,他卻又恢複了一貫的玩世不恭,仿佛那個脆弱的陸辰風隻是個假像,從不曾真實地存在過。
  也許,一個人在黑暗中流放太久,總是不習慣突如其來的光亮的,亦或者,他害怕當他習慣了光的存在,就再也適應不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這樣的陸辰風,總能輕而易舉地擊潰蘇瑾瑜的心防,毫無阻礙地進駐她內心最柔軟的無人之境,汲取源源不斷的溫情。隻要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飛蛾撲火,甘願為他奉獻一切,傾其所有。
  似乎在那個仲夏的午後,在教學樓的天台邂逅那個孤僻的陸辰風開始,她便注定要背負起守護他的使命。這是她與自己的約定,無關乎第三人,包括陸辰風。
  “嘿,想什麽呢?這麽入神?”陳語諾重重地拍了下蘇瑾瑜的肩膀,把書包往旁邊的空座位上一扔,人跟著坐了下來。
  “你嚇死我了。”蘇瑾瑜滑下手機,瞪了眼在一旁賊笑的罪魁禍首,拍著胸脯,驚魂未定。
  “你剛神遊到哪兒了?不這麽拍,能把你召回來嗎?”隻見那禍害一臉得意,揚揚手,招來服務員,“要倆油條,一杯冰的甜豆漿,一個煎包。”說著,又轉頭問蘇瑾褀,“你要什麽?”蘇瑾褀說要一樣的,便回頭對店員補充道,“照例來兩份。”說罷,拿起桌上的茶水,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光,徒手扇著風,連聲說,“熱死了熱死了,真累,高中真不是人念的。”
  “那還不是你自作自受,放著好好的S大不上,非要重溫一回高三惡夢。”至今蘇瑾瑜還是不明白她弟弟到底有多大的魅力,值得讓陳語諾這樣付出。倒也不是說蘇瑾褀不好,隻是蘇謹瑜一向理解不來那些被愛情衝昏了頭,常常以愛情的名義做些在她看來相當荒唐的舉動的人,比如現在的陳語諾。
  “就是說,真想不通你是怎麽想的。要是我,早一溜煙奔向它寬廣的懷抱了,哪還像現在這樣活受罪。”蘇瑾褀看著陳語諾,像看外星人似的,幽幽地點著頭,對蘇瑾瑜的話表示讚同。
  “那是因為……那是因為……”陳語諾看著蘇瑾褀那一臉怪異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心中那個深藏已久的秘密險些脫口而出,卻終究在瑾褀那令她心律不整的注視下止住了,猛地抓起盤子裏的煎包,憤憤地咬了一口,翻著白眼,“你當我自虐,沒事愛挑戰自己的承受能力,行了吧?”
  蘇瑾瑜看著在瑾褀麵前極力掩飾自己真情實感的陳語諾,不禁想到在另一座城市生活著的另一個人,突然覺得心裏頭悶悶的。他也一樣,總是在隱忍著什麽,藏匿著什麽,情願被誤解,也不願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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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家姐弟躡手躡腳地開門走進自家院子,脫掉鞋子,彎腰提起拖鞋,前腳剛邁入客廳,頭頂就響起了薛黛心淩厲的聲音,“你們還知道回來啊?看看,現在都幾點了?”糟糕,被抓包了。蘇瑾褀懦懦地撓撓後腦勺,朝著薛黛心一個勁兒地傻笑。
  瑾瑜回過頭看看蘇瑾褀,偷偷吐了下舌頭,姐弟倆相互使了個眼色,瑾瑜認命地抬起頭,“嘿嘿,媽媽,這麽晚了,還沒睡啊?看電視呢?這《金枝欲孽》都演到哪兒啦?”
  薛黛心嗔道:“你也知道現在有多晚啊?我差點沒報警。你這姐姐怎麽當的?不帶好頭也就罷了,還成天拉著你弟弟到處野,他馬上就要高考的人了,你想讓他跟你一樣,考個三流大學丟人現眼嗎?他跟你不一樣,他可是蘇家的長子嫡孫,將來,是要繼承家業的,怎麽能跟著你胡來?這麽大的人了,心裏也沒個分寸。你高考砸成那樣,已經讓我跟你爸爸臉上蒙羞了,難道還想害我們再丟一次臉?……”
  蘇瑾褀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打斷薛黛心的訓斥,“夠了,媽媽,你別再說姐姐了。哪有那麽誇張,現在也才10點多近11點而已,我們不過去吃了個宵夜,又沒幹什麽壞事。”說罷,不再理會薛黛心,拉著蘇瑾瑜上了二樓。
  蘇瑾瑜剛一直牢牢交握著自己的雙手,微仰著頭,眼睛睜得老大,死命忍住眼淚,臉上還僵著笑。直到蘇瑾褀拉著自己上了二樓,忙快步走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衝進臥室裏附帶的洗衛室,關上門落了鎖,擰開所有水龍頭,聽到嘩啦嘩啦的水聲,這才抱膝蹲在牆邊放聲哭了出來。
  好一會兒,哭累了,眼淚也哭幹了,起身走到蓮篷頭底下,衝了個熱水澡,圍著浴巾走出來,換了身幹淨的睡衣。像是剛才的眼淚把所有的委屈一並流了出來,再加上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這會兒倒覺得神清氣爽,好不暢快。隨手抽了張CD裝機子裏,摁下播放鍵。Keren Ann慵懶的嗓音在房間遊走,淡淡的旋律輕輕拂過心田,暖暖的。蘇瑾瑜舒服地鑽進被窩,背靠在床頭,拿起放在床頭的新一期《看電影》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瑾瑜頭也不抬地應了聲“進來”。
  蘇瑾褀推門進來,踢了拖鞋,盤腿坐到床上,“姐,我們聊會兒天吧。”
  蘇瑾瑜正看著一篇影評,評論的是自己也很喜歡的一部老電影,正看到興頭上,嗯了一聲,卻一直低頭繼續看著那文。 蘇瑾褀看她這模樣,以為她還為剛剛的事介懷,憂疑半天,支吾著不知道怎麽開口。蘇瑾瑜看完那篇影評,合上雜誌丟到一旁,抬頭,見他欲言又止的,狐疑地看著他,眼角帶著竊笑,“怎麽了?不是要聊天嗎?怎麽扭扭捏捏的,你幹嘛啦?是不是暗戀上哪家姑娘了?”
  蘇瑾褀看她還會跟自己開玩笑,半晌,確定她沒什麽事兒,便努努嘴,“對不起,姐。”
  蘇瑾瑜直起身子,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溫柔而堅定:“對不起什麽?因為你挨罵了?傻瓜,我跟你說個道理,你記住了,你是我弟弟,一直是,永遠是。所以啊,以後別再為這種無聊的芝麻小事感到內疚了,嗯?挨罵的是我耶,我都不在意了,你也別往心裏去,知道嗎?還有啊,以後可不能再那麽衝地跟媽媽說話了,不管怎樣,她都是我們的媽媽。況且,她對你,那是無可挑剔的好,捧在手心裏細細嗬護。你是她的心肝,你那樣跟她說話,她會傷心的。”說著,伸出另一隻手,兩隻手捏了捏他的臉,“來,笑一笑。別繃著個臉了。當年要沒有你的橫空出世,姐姐我現在可能是個流離失所的私生女也說不定呢。”
  蘇瑾褀斜睨了她一眼,“這種事你也能拿來開玩笑,沒個正經。”
  “這樣笑笑多好,沒事別老板著個臉,還有,說話的口氣,也朝氣點,別跟個糟老頭似的,一點也不可愛。”
  蘇瑾褀指著她床頭的小熊維尼,哀嚎起來,一臉的敬謝不敏,“可愛?還是留著形容它還有你那些毛絨娃娃吧,‘可愛’對男生可不是什麽好詞。那麽娘,會沒女孩子要的。”
  “你不知道現在的男生越受越讓女生澎湃麽?可愛的小正太有多少女生萌。連這都不知道,落伍了吧?雖說,你也過了正太的年紀了,但裝裝嫩,還是可以迷惑普羅大眾的,姐姐相信你有這實力哈。再說,沒女孩子要,就找個男孩子要唄,怎麽說,就我們家祺祺這姿色,也還是有點賣相的嘛。”
  蘇瑾褀被她瞧得渾身哆嗦,忙跳下床“你這可怕的腐女,我還是離得遠點好。不跟你廢話了,我睡覺去。”
  “小心哦,周公可是個男人喲。”蘇瑾瑜抿著嘴樂了半天,看著蘇瑾褀的臉色微變,才訕訕地收斂些,把臉湊到他跟前,試探著問,“你不喜歡男的,那女孩子呢,比如,你覺得語諾怎麽樣?”
  蘇瑾褀從床底下撈到拖鞋,穿好,無語地看著她,“不跟你扯了,越說越離譜了。我跟語諾是瓷器,在我心裏,她就跟你一樣,你別瞎猜了。再胡言亂語,我以後見了她都尷尬。我回房啦,你也早點睡。”
  蘇瑾瑜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凝神看著再次被合上的房門,怔怔地發了好一會兒呆,心想,陳語諾啊陳語諾,路漫漫其修遠兮,爾將上下而求索呀。看上這頭不解風情的豬,看來以後有你受的咯。閑閑睡去,一夜無話。

  第六章
  掀開被子下床,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打開小麵窗,陽光灑在身上,瑾瑜舒服的閉上眼,深呼吸,感受那鳥語花香。今天的天氣很好,瑾瑜被這好天氣所感染,心,心情跟著好起來。
  洗漱完,穿戴整齊地出了房門,隱約聽到樓下傳來一些聲響,似有女人潑婦罵街,以為自己耳鳴幻聽了,可走到樓梯口,這聲音越來越真切,樓下好像真有什麽人爭吵。蘇瑾瑜疑惑地下了樓。看見客廳坐著幾個民工裝扮的陌生人,有男有女。其中,有個60幾歲的婦人罵罵咧咧的,她身邊坐著一個約莫三十幾歲的中年男子,挺著個啤酒肚,身上的白襯衫有些泛黃,最上麵的幾個鈕扣都掉光了,一副邋塌的窘樣。
  蘇博生蹺著腿坐在沙發上,手指有節奏地拍打著椅把,沉默地看著他們,目光凜冽。客廳氣氛凝重,蘇瑾瑜輕輕地走到薛黛心身旁,不安地落坐,輕輕喚了聲“媽媽”,語氣裏滿是詢問。薛黛心伸手摟著瑾瑜,輕輕地拍著她的背,無聲地安撫她。蘇瑾褀下樓,看到這陣勢,同樣以詢問的目光望向蘇瑾瑜和薛黛心。
  客廳裏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息,凝滯的空氣讓人覺得就快要窒息了。這時,一直沉默著的蘇博生開口了,看著坐在對麵的瑾瑜和瑾褀,語氣平緩地說:“這兒沒你們的事,你們先回房間去。”
  薛黛心緊了緊摟著瑾瑜的手,冷哼了一聲,慢悠悠地說:“這個家都快散了,怎麽不關他們的事?”聽到這話,在薛黛心懷裏的瑾瑜僵了一下,抬頭不解地看著母親,薛黛心指了指那幾個陌生人,對蘇瑾瑜說:“喏,這個,是你爸外麵那個女人的丈夫,哦,不對,現在應該說是前夫了。這個呢,是那個女人的媽媽,你爸未來的‘丈母娘’,覺得自家女兒給你爸當妾委屈了,上咱家討公道來了。”薛黛心全然不理會蘇博生製止的目光,回頭看了眼蘇瑾褀,自顧自地說下去,“褀褀啊,你可要看好了,有些女人,是不能招惹的。就是要玩女人,也挑個檔次高點的,否則,看到沒有?這就是你爸捅的馬蜂窩,惹來這麽一大堆麻煩。”
  母親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敲打在蘇瑾瑜的心上,感覺一顆心正一點一點地往下墜,沉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洞裏,像被什麽撕扯著,竟然不覺得疼痛,隻覺得盲目,盲目到幾乎忘了還有呼吸這回事兒。眼睛酸澀,可身體卻像幹涸千年的枯井,流不出一滴淚。
  她一直知道爸爸身邊紅粉佳人從不間斷,媽媽總是雲淡風輕地說,男人混跡於商場,鶯鶯燕燕,逢場作戲在所難免,要多體諒爸爸。可今天這局麵,就是蘇瑾瑜再單純,也該意識到事情不同以往的嚴重性。直覺告訴她那個她素不相識的女人,正在給這個家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蘇瑾瑜覺得這個家正駛向一個不知名的海域,飄飄蕩蕩,危機四伏。
  “你們這麽敗壞伊喬的名聲,讓她以後出去還怎麽見人?”坐在沙發上安靜了一會兒的婦人這會兒又叫開了,“她才25歲,離了婚都是被你們害的,你們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交代,否則,我就賴在這兒不走了,一輩子吃你們家的,住你們家的。……”
  “我們敗壞她的名聲?我看,是她自己不要臉,死乞百賴地蹭著人家老公。我都還沒找你們算賬呢,你們反而惡人先告狀,跑這兒來放肆?你自己教不好女兒,關我們什麽事?哼。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麽,嫌從博生那兒撈的好處還不夠?想扶正嗎?你們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吧?”薛黛心朝著那婦人一頓冷諷。
  “我女兒好好一個清白的女孩子,全讓你們給玷汙了。”
  “誒?這話可說清楚了,什麽叫她一清白女孩子,全讓我們給玷汙了?你是真搞不清楚狀況就跑這兒胡鬧來了,還是故意在這兒裝瘋賣傻睜著眼睛說瞎話?哼。我算是看清了,這年頭,(女表)子還給自己立個貞潔牌坊。怎麽?這麽做,能抬高身價?”
  “統統都給我住口。”蘇博生不滿薛黛心的話語,微蹙眉頭,自知理虧,也不好發作。點了根煙,悠悠地抽了一口,轉頭看向那來訪的中年男子,慢條斯理地說,“華唐疊苑那房子,你要,可以送你一套,但有個條件,橋歸橋,路歸路,我不希望看到你再來打擾我的家人,妨礙我的生活。”抖了抖煙灰,對著那潑辣的老太婆說道,“你要真為你女兒好,就不該來煩我,你這麽做,伊喬知道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發生,請回吧。不送。”說完,便起身往樓梯方向走去,上了二樓。那老太婆豈是那麽容易就肯算了,站起身欲衝過去錘打蘇博生,卻被那中年男子攔住了,拖著拽著離開了蘇家。客廳好不容易恢複了平靜,隻剩下蘇家母子三人。
  蘇瑾瑜緊緊抱住薛黛心,安慰道:“媽媽,你別傷心了。我跟褀褀陪著你。一直在這裏,陪著你。你別難過。”
  蘇瑾褀看著麵前緊緊相擁的母女,心揪得發疼,心疼,難過,憤怒。雙手緊緊握起拳頭,一個轉身,衝向二樓,直奔爸媽的主臥室,門也不敲,推開門闖了進去。蘇博生正靠著貴妃椅講電話,看到他闖進來,忙匆匆把電話掛掉。
  “打啊。怎麽不繼續?”蘇瑾褀雙手握拳,氣得微微發抖,咬牙切齒地說。
  “褀褀……”
  “打啊。你剛不是在跟那女人聊得正歡呢嘛?繼續啊。怎麽?我來得不是時候,擾人清夢了,是不是?”
  “褀褀,你聽爸爸說……”
  “爸爸?哼。原來,你還知道有我這個兒子呢。蘇先生,我該覺得榮幸呢,還是覺得可恥?”
  “褀褀,怎麽跟爸爸說話的?”蘇博生稍稍被蘇瑾褀的話激怒了,不覺抬高了聲音。
  “怎麽?這就惱羞成怒了?你不至於這麽脆弱吧?你那吃人不吐骨頭,傷害人眼睛不帶眨一下的殘酷哪兒去了?別告訴我,你這種冷血動物,還懂得什麽是喜怒哀樂,我會覺得那是個天大的笑話。”蘇瑾褀不依不饒地逞口舌之快。
  “蘇瑾褀……”蘇博生揚起手,卻怎麽也下不了手揮下那一巴掌。
  “怎麽,想打我?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跟那女人逍遙快活去啊!”
  “褀褀……”蘇博生聲音有些嘶啞,語氣沉重。
  蘇瑾褀涼涼地看著他,“那個女人和這個家,你隻能選一個。如果你還想要這個家,就跟那個女人作個了斷。”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博生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房間。
  蘇瑾褀出了房門,看到等在外麵的蘇瑾瑜,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媽呢?”
  “媽媽說心裏有點亂,想整理整理心情,散步去了。你跟爸談得怎麽樣了?”
  蘇瑾褀扯動嘴角,無盡的苦澀, “不知道。就看我們在他心裏的分量了。”
  蘇瑾瑜深深地歎了口氣,走上前拍了拍瑾褀的肩膀,喃喃地重複著,“會好的。會好起來的。會好的。”
  薛黛心在小區附近的花園裏賞花,手機鈴聲響起,薛黛心看了眼來電提示,嘴角勾著笑,目光冷然。
  “怎麽樣?早上這出戲,還精彩吧?”電話彼端傳來男人諂媚的聲音。
  “哼。十萬塊錢我已經打到你的卡上了。房子你也要到手了,以後,我看我們不必聯係了。如果讓博生知道今天早上這出戲碼是我跟你籌劃的,我們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這回蘇博生肯定跟鄭伊喬斷了。也許,我還能把老婆追回來。真是一舉三得。多虧你的妙計,放心,我不會忘恩負義,給你惹麻煩的。”
  “哼。我想你搞錯了。蘇博生與鄭伊喬斷不斷的,我根本不在乎。早上的戲,是演給我兒子和女兒看的,隻要我們母子三人一條心,鄭伊喬根本成不了大氣候。不過,還是得謝謝你的配合。至於你怎麽處理你的前妻,那就是你私人的問題了,與我無關。”
  “嗬嗬,那是,那是。鄭伊喬怎麽是你的對手?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終有一天,要讓那個女人巴巴地回到我身邊,求我收留她。蘇太太,以後還請您在我們領導麵前美言幾句,提拔提拔在下。”鄭伊喬的前夫沒本事,成天就隻知道像條狗似的跟領導後麵搖尾巴,除了練就了一身的馬屁功夫,別無其他。在機關摸爬打滾多年,好不容易才混了個冷部門的科長,雖然享受正科級的待遇,但還不如其他權力部門的一名普通科員。
  “那是應該的。我這人向來實在,別人對我好的,我會記得,不好的,我會加倍奉還。放心,該做的,我會去做的。好了,就這樣吧。後會無期。”薛黛心草草打發掉鄭伊喬的前夫,掛掉電話,刪除他的電話號碼和所有通話記錄。深深吐了口氣,似放下心中的一顆大石頭。

  第七章
  蘇瑾瑜走到門口的鞋櫃前,換鞋子準備出門。蘇博生走過來,輕聲問:“小瑜,要出門嗎?”瑾瑜微微一愣,穿鞋子的手停了一下,抬頭看著蘇博生,早上發生的事,讓蘇瑾瑜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於是淡淡地“嗯”了一聲,埋頭繼續穿鞋的動作。蘇博生因為早上的事心有愧疚,見她反應冷淡,知道她心裏有疙瘩,追問道,“是去魏叔叔家嗎?這麽晚了一個女孩子坐車不安全,爸爸開車送你。”
  蘇瑾瑜穿好鞋子,站起身,雖然對蘇博生心有埋怨,但畢竟是生她養她的爸爸,也不好太決絕地駁他的好意讓他下不來台,良久,才幽幽地開口,“不用了。我自己坐車。以前也是我一個人走,都沒事。”
  瑾瑜對待自己的態度,雖然不像早上的瑾褀那樣咄咄逼人,說話不著邊際,字字帶刺往他心裏紮,但就這麽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將蘇博生堵得死死的,心中似有千千語,卻無從說起。
  此時,看著恬淡的蘇瑾瑜,蘇博生竟覺得心疼。他有多久,沒這麽近距離地看過這個女兒了?
  一直以來,他對蘇飛婭心存愧疚,對蘇瑾褀無限溺愛。然而,任他想方設法的補償,百般討好,蘇飛婭總是拒他於千裏之外。而蘇瑾褀,也許過於寵愛,習慣了,仿佛他的給予他的疼寵都是理所當然,一點也不體恤他的心情。
  從小到大,在三個孩子中,蘇瑾瑜是他最不花心思最忽視的,反倒是她最體貼自己。不管他對她有多冷淡,多忽略,她還是跟橡皮糖似的,黏在自己身邊,給自己捶捶背,勾著自己的手臂撒撒嬌,嘴甜得抹了蜜似的哄自己開心。每次宿醉回家,第二天餐桌上總會多出一杯她為他泡製的蜂蜜水。今天這般的冷淡疏離,是前所未有的。
  麵對這樣陌生的蘇瑾瑜,蘇博生竟有點不知所措。 見她要走,掏出錢包,抽出厚厚一疊百元大鈔,塞到她手裏,“出門在外,身上多擱點錢方便。想吃什麽,想買什麽,就去買,別寒傖了自己。爸爸明天讓李秘書再給你卡上打點錢。”
  蘇瑾瑜訥訥地看著手中的錢,好半天,似自言自語,聲音低低的,“爸爸,我不是你外麵的那些女人,你不用拿打發她們的方式來哄我。”
  瑾瑜的聲音不大,卻一字不落地進了蘇博生的耳朵。蘇博生像被雷擊到一般,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記憶中的瑾瑜,總是笑嘻嘻的,受再大的委屈也是一臉樂嗬,處處體諒別人的心情,從沒說過讓人覺得為難的話。這麽刻薄的話從她嘴裏說出來,讓他一時難以適從。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女兒。從小,她就特別有自己的主意,就連當初去F市念書,也是注冊需要錢了,才告知自己,在那之前,他完全不知道她報考了F市一中。或許,他真的對這個女兒關心得太少,太少了。
  沉默了良久。蘇瑾瑜揣著手中的錢,心想著,反正這錢不給她,也是給了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留著以備不時之需也好,便把錢裝進錢包裏,放好。蘇博生看她收了錢,鬆了口氣,叮囑她路上小心。她淡淡地說了聲“再見”,便出門了。蘇博生站在門口目送著她,直至她的背影消失於自己的視線範圍依然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動也不動。這一刻,他覺得他似乎虧欠她很多,很多。
  蘇瑾瑜坐在公車上,望著窗外繁華的夜景。車來車往,景物飛梭。蘇瑾瑜想起了爸爸媽媽的這段婚姻,想起了梅姨,想起了陸辰風,想起了陳語諾,感慨萬千。她茫然地問自己,這世間,真的有愛情嗎?愛情是什麽?愛情,能活多久?沒有答案。她揚起頭,遙遠的夜空,看不見一顆星星。
  魏媽媽坐沙發上,織著圍巾,邊看著那重播了無數次的韓劇。魏爸爸坐她旁邊泡泡茶,看報紙。魏子騫枕著手臂躺在沙發的另一側拿著手機,發發短信,玩玩遊戲。魏媽媽老遠聽到院子裏鐵門打開的聲響,便放下手中的毛線,走到玄關處去迎謹瑜。“回來啦。你魏叔叔燉了燕窩,就等著你回來吃了。”說著,拉著瑾瑜走向沙發,坐回剛剛的位子,拿起毛線,對瑾瑜說,“來,坐這兒看會兒電視。”,繼續手裏的毛線活兒。
  魏爸爸看瑾瑜回來了,放下報紙,站起身,對她說,“叔叔去盛燕窩,你等一下,馬上好。”
  瑾瑜看著魏媽媽打毛線,看得入了迷,“阿姨,你在織什麽呢?”
  魏媽媽總是笑容可掬的樣子,“圍巾啊。家裏每個人都織一條,見者有份。冬天就可以圍啦。”說完,把織好的部分展開給瑾瑜看,“好看嗎?”
  “好看。”
  魏爸爸端著燕窩走過來,遞給瑾瑜,“來。下次要回來這麽晚,就讓子騫哥哥去接你,一個女孩子,這麽晚在外麵不安全。”
  瑾瑜接過燕窩,瞄了眼魏子騫,不好意思地朝魏爸爸笑笑,“不用啦。老是麻煩子騫哥哥,怪不好意思的。”
  魏子騫坐起身,從茶幾上端了碗燕窩,對瑾瑜說:“不麻煩。有事給我打電話,保證隨傳隨到。”瑾瑜到魏家住,也有段日子了,跟魏子騫也漸漸熟絡起來,魏子騫話也開始多起來。他的性子就這樣,對外人總是寡言少語的,對自家人,倒也嘻嘻哈哈,隨意得很。
  蘇瑾瑜躺床上望著天花板,想想慈祥的魏爸爸,想想笑眯眯的魏媽媽,想想有時不苟言笑卻好脾氣的魏子騫,心裏被某種東西漲得滿滿的,暖烘烘的。和魏家人相處,是歡欣的。在魏家生活的這段日子,蘇瑾瑜有生以來,第一次真真正正有了“家”的感覺。
  魏家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每天,不管多晚,在家的人都要在客廳等到所有人都回來了,才各自散去回自己的房間。魏媽媽說,在外麵奔波了一天,回家看到屋子裏黑燈瞎火的,那感覺多淒涼啊,所以,無論如何,總要有人點亮客廳的燈,等著家人回來,這才像個家。
  這才像個家。
  蘇瑾瑜來回咀嚼這幾個字。想著自己那個清冷的家,難得幾次一家人能和樂融融地聚在一起,今天又發生了這樣的事,心酸不已。忽然之間,心裏像被什麽東西觸動了,抓起床頭的手機,編輯了條短信“媽媽,我永遠愛你。”,成功發送後,便關了手機睡覺。也不知道有沒有睡著,像是睡了,可腦子卻很清醒,早上發生在客廳的那一幕,清晰地印在了腦海裏,一閉上眼睛,腦袋就當機,定格在那個畫麵。
  連日來,蘇瑾瑜都睡得不怎麽好。每天躺床上,腦子鬧哄哄的,吵得她無法安然入睡。有時候明明覺得自己已經睡著了,卻在下一秒鍾清醒地睜開眼。有時候覺得自己醒了,卻還惡夢連連。她從小就重睡眠,一睡不好,睡不夠,就很容易感冒發燒。
  幾日下來,蘇瑾瑜終於還是體力不支,病倒了。
  這天早上起床,蘇瑾瑜覺得自己好似剛從冰窖裏出來似的,冷得渾身哆嗦。雖然現在已經入秋了,但因為這幾年全球變暖的緣故,到了這時候,氣溫還是相當高,平時也隻要穿短袖就夠了。蘇瑾瑜從衣櫃裏抽出一件長袖的T恤穿在身上,還是覺得冷,索性翻出一件冬天穿的厚棉襖包在身上。
  魏子騫下樓吃早餐,看到她把自己裹得跟個粽子似的捧著杯熱豆漿小口小口地嘬著,便走到身邊坐下,關切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一隻手摸著自己的額頭,一隻手摸著她的額頭,眉頭漸漸擰成川字,言語裏帶著些許焦急,“你在發燒。今天別去上課了,一會兒我帶你上醫院。”
  蘇瑾瑜覺得魏子騫的反應太誇張了,其實,感冒發燒對她來說也是家常便飯了。她好笑地看著他眉頭深鎖,一臉緊張,像是她生了什麽重病似的,忙說:“沒事,就是有點發燒。小病不斷,大病不患。安啦。走一走,冒冒汗,就好啦。”
  “真不用去醫院?”瑾瑜搖了搖頭,魏子騫也隻好作罷,“那好吧。吃完早飯,我送你去學校。”這次謹瑜沒有拒絕,有人樂意當車夫,幹嘛不坐。
  到了學校,魏子騫細細叮囑她,“下課了就回家,別到處亂跑。”,“要實在不舒服,就別硬撐,跟老師請個假,早點回家。”,“有事給我打電話。”,“要真受不了了,咱就去醫院,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覺得交代得差不多了,才肯放蘇謹瑜下車。蘇瑾瑜呆呆地盯著他,太詭異了,這家夥該不會被什麽東西靈魂附體了吧,怎麽一夜之間,變得如此話癆,都快趕上老媽子了。本想糗他一番,後來想想他也是關心自己,也就作罷了。乖乖地應和了幾聲,下了車,走進教學樓。魏子騫看著她進了教學樓,這才轉動方向盤駛向公司。

  第八章
  魏媽媽和魏爸爸飛S市喝喜酒去了,家裏就剩魏子騫和蘇瑾瑜。由於擔心她的病,魏子騫取消了兩個會議,早早地回家。一回家,便看到蘇瑾瑜蓋著躺子窩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眼皮耷拉著,無精打采的。走過去,半蹲在她身邊,伸手摸了摸她額頭,皺著眉問道:“怎麽還發燒?中午沒吃藥嗎?”
  蘇瑾瑜撇開他的手,“沒事”,眼睛一直盯著電視看,電視播放的內容比他的問話更吸引人得多。
  魏子騫看她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無名火噌地往上冒,一把將她從沙發上拽起來,撈起她脫在邊上的大衣披到她身上,不容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不行,得上醫院去看看。走。我們現在就去醫院。”蘇瑾瑜被他的氣勢駭住了,不敢造次,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上了車,乖乖寄好安全帶。偷偷瞄了他一眼,看他專心致誌地開著車,一臉嚴肅,不敢多話,索性閉上眼睛裝睡。
  到了醫院掛了個急診,醫生例行公式地檢查下,開了個處方,便打發兩人到樓上掛瓶。從剛剛進醫院,蘇瑾瑜就跟個佛爺似的,優哉遊哉地坐在休息室裏打點滴,魏子騫跑上跑下,排隊買藥,這交錢那幹嘛的。
  看著魏子騫忙來忙去的身影,蘇瑾瑜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麵。魏子騫穿著太監服,伏在蘇瑾瑜旁邊,一口娘娘腔地說,“老佛爺,奴才這就給您倒洗腳水去。”蘇瑾瑜在想象的世界裏,極盡所能地虐著魏子騫,越想越是忍俊不禁。終於憋不住,哈哈哈地放聲笑開來,引得旁人分分側目。魏子騫給保姆打完電話,囑咐她熬點白米粥,剛轉身,就看見她笑得差點沒煞了氣,莫名其妙地跟著她揚起了嘴角,坐到她身邊, “笑什麽呢?”
  蘇瑾瑜好笑地睨著他:“你不知道我笑什麽也跟著我笑,傻了吧?小騫子,去,給哀家倒杯水。”
  小騫子?怎麽聽著像在叫哪個太監?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魏子騫懶得理她,遞給她一瓶剛剛下樓買的礦泉水,翻開剛順手買的報紙,在一旁看了起來。過了好半晌,蘇瑾瑜YY也Y夠了,笑也笑夠了,覺得無聊,便推推魏子騫。
  “幹嘛?”
  “好無聊啊,我們來聊天吧。”
  “你想聊什麽?”魏子騫合上報紙,看著她,滿眼似水柔情。
  “子騫哥哥,你有沒有女朋友?怎麽都沒看見你約會啊?”
  “那是你沒看見。”
  “就是有咯?你女朋友真可憐。”
  “可憐?”不是有很多女孩子羨慕嗎?
  “是啊。你不是忙著工作,就是陪魏叔叔和賴阿姨,女朋友都不知道排到第幾位去了。你女朋友都不會生氣不會抱怨的嗎?”
  不是不會。是敢怒不敢言。魏子騫想到了肖妍,她跟自己在一起也有兩年多了吧。男人上了一定的年紀,無論是出於生理需要,還是心理訴求,總是需要有個伴在身邊的。對於魏子騫而言,肖妍是個很好的伴侶,懂分寸,知進退,無論是她的長相還是主持人這一職業,帶出去也還上得了台麵。不知不覺,兩個人也在一起兩年多了。
  蘇瑾瑜見他不語,安靜了半天。驀地轉頭看向魏子騫,誠懇地說,“子騫哥哥,謝謝你。”
  這又唱的是哪出?剛剛還嬉皮笑臉的拿自己開涮,現在又正兒八經的感謝他,這妮子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敢情這丫頭學川劇變臉的?
  蘇瑾瑜沒等魏子騫答話,兀自憶起了往昔。也許是生病的人比較脆弱,容易感懷,她自顧自地啟開話匣子,也不管到底有沒有人聆聽,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長這麽大,第一次上醫院掛瓶身邊還有個人陪著,還真有點不適應,嗬嗬。小時候生病,吃吃藥,玩玩遊戲,出出汗,第二天就生龍活虎的。偶爾打針,也是爸爸請認識的護士阿姨到家裏幫我紮一下。
  後來上了初中,生活能自理了,就都自己上醫院看病了。
  媽媽忙著公司的事,剩下的時間,大多數給了褀褀,爸爸成天不著家,我什麽事都得自己做。
  有時候,覺得自己在那個家,好像就是多餘的。
  可是,即便這樣,我還是很珍惜他們。也許說了也沒人相信,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媽媽的偏心,也沒嫉恨過褀褀。朋友和愛人都可以選擇,家人是無法選擇的,這點道理我懂。我隻有他們這些家人,失去了,就再也沒有家人了。
  有時候,我也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會恨起他們來。我也曾想過逃開,離得遠遠的,所以當初F市一中來學校招生,我就毅然決然地報考了,那時候我想,反正沒有人會在乎我的離開。離開這裏,到陌生的F市生活,我就可以對那些齷齪的事眼不見為淨了。可是,終究還是放不下,離不開。
  三年來,在F市,習慣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上醫院,排隊掛號,買藥,打針輸液。一個人在四下無人的夜裏,品嚐著孤獨,靜靜地想念著這裏我愛的人。
  有一次輸液的時候,藥物過敏,整個人癱在了地上被送進了搶救室,我以為自己那口氣就喘不上來了。躺病床上,意識從模糊到清醒,手裏握著手機,卻突然不知道該播電話給誰。
  最後,我在醫院的小型搶救室裏從大中午躺到黑夜降臨,看著天色從白到黑,竟覺得其實一個人的時間並沒有那麽難熬,閉上眼睛,睡一覺也就這麽過去了。
  我誰也沒告訴,我隻是不斷地跟自己說,我挺得過來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從來,什麽事情都是我自己挺過來的。
  其實,我不想告訴媽媽,也沒敢告訴媽媽,我不想讓她擔心,更不想挨她責罵。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個電話一播通,會有什麽樣的聲音什麽樣的話語傳入我的耳朵,它們會像催淚彈一樣,讓我變得更加地軟弱。
  有些傷害,自己是可以避免的,明知道會被訓斥,我又何苦庸人自擾呢?所以,我情願選擇一個人進醫院煎熬,也不想麻煩媽媽。反正身邊有沒有人照顧,還不是一樣得在那病床上躺著直到好轉了為止。有時候,媽媽的謾罵真的很傷人,我不敢奢望媽媽能改變,我唯一能改變的也隻有我自己。我盡量不煩媽媽,她罵我,我就隻當是風過耳,笑一笑就過去了。”
  魏子騫看著蘇瑾瑜,眼神裏除了一貫的溫柔,亦多了幾分不忍和疼惜。一直以來隻當她是驕慣了的孩子,不曾想過平時總愛撒嬌的小妮子居然這麽的堅強。
  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的錘煉,她才能像此刻這般雲淡風輕地說出這些話?
  她在微笑,可不知道為何,魏子騫卻覺得她那如陽光般絢爛的笑臉裏總透著一絲淒美。
  魏子騫伸手抱住蘇瑾瑜,不似肖妍,她的身上沒有香水味,魏子騫仿若聞到了雪地上陽光特有的味道。“瑾瑾,以後有我。哥哥會好好照顧你,守著你。你不是一個人。”
  瑾瑾,這是重逢後他第一次這麽叫她。還記得小時候,他總這麽喚她,隻是,那些日子,太久遠了,久到讓人無法確定它是否真實地存在過。
  這是第一次,魏子騫對除了魏媽媽之外的女人作出承諾。甚至連魏子騫也不知道究竟為何,就這麽自然而然地說出了口。殊不知,在他懷裏的蘇瑾瑜,此刻已不知神遊到哪兒去了,正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能自拔,壓根就沒有聽到他如此重要的話語。

  第九章
  魏子騫應了蘇瑾瑜的要求,沒有告訴家裏人她生病的事,所以,除了他和保姆,其他人並不知道蘇瑾瑜已兩天高燒不退了。當喝完喜酒的魏爸爸和魏媽媽回到家,看到請了病假在家休息的蘇瑾瑜,被她蒼白的病容嚇了一跳。由於謹瑜堅持,誰也沒有跟薛黛心和蘇博生說起蘇謹瑜生病的事。魏媽媽隻好跟著請了個假,在家照顧瑾瑜,弄得瑾瑜心裏挺過意不去的。
  這天下午,魏媽媽端了碗雞湯推門進來,看到瑾瑜正掀開被子準備下床,身上就穿了件單薄的短袖睡裙。瑾瑜說在屋裏悶太久了,想出去活動活動。魏媽媽連忙放下雞湯,拉住她,“你還發燒呢,別又著涼了,乖乖躺著休息,等把病養好了,再讓子騫哥哥帶你出去好好玩玩。”
  瑾瑜隻得乖乖鑽回被子裏,靠著靠枕坐著,接過魏媽媽端來的雞湯,慢慢喝著。魏媽媽摸摸她的頭,捋了捋散落在額前的幾縷發絲,擔憂的說道,“哎,這都燒了幾天了,反反複複,退了又燒,燒了又退,雖說都是低燒,但也拖太長時間了,打針輸液都不管用,我看,明天還是去抓幾副中藥喝喝看。”
  蘇瑾瑜忙說:“不用了,阿姨,我休息休息幾天就好了。感冒嘛,好起來總有個過程的。您別擔心了。熬中藥太麻煩了,真的不用了。”
  “什麽麻煩不麻煩的,以後別老把這倆字掛嘴邊。來,把碗給我,我拿出去給英嬸洗了。”
  蘇瑾瑜倒不是怕苦,隻是想著魏媽媽這幾天請假在家陪著自己,已經夠麻煩人家的了,現在還要熬中藥,以魏媽媽的性格,絕不可能將藥交給醫院熬的,肯定親自熬。也許一個人逞強太久,她還是不大習慣有人對自己太好,心裏像壓了塊巨石,隱隱的不安。
  魏媽媽再進來時,手上抱著疊厚厚的相冊。
  “這是什麽?”
  “這是你和子騫小時候的照片,我都留著呢。”說著,也坐到床頭,靠著抱枕,打開相冊,跟瑾瑜一起看。“看,這張,還有這張。”魏媽媽指著一張張魏子騫兒時的照片,穿著開檔褲的魏子騫,叼著奶嘴的魏子騫,還有在地板上爬著的蘇瑾瑜。魏媽媽翻著相冊,眼角止不住笑意,突然,翻到一頁,停了下來,“你看,這幾張照片,你還記不記得?”
  她當然記得。那年她才上小學一年級。蘇魏兩家一起去海邊度假,拍了很多照片,瑾瑜家裏也有一份相同的。照片裏,有穿著泳裝的她和他,有穿著裙子的她,也有穿著休閑服的他。有他背著她的畫麵,也有她跟在他後麵奔跑的畫麵。看著照片,蘇瑾瑜暗自感慨,這家夥,似乎從那時候起就顯露出不凡的氣質,修長的腿,活脫脫就是個衣服架子,穿什麽都好看。劍眉星目,烏黑的眸子總是炯炯有神。
  “你不記得啦?小時候,你們倆可要好了。那時候,你成天跟在子騫後麵,哥哥長哥哥短的,他若坐椅子上看書,你就坐在他腳邊的地板上搭積木。你這小壞蛋,小時候就愛欺負他。扮家家酒,其他小朋友都演夫妻,就你,非要演媽媽跟兒子,要不就演老師和學生,這也罷了,每次偏要來段老師媽媽發脾氣懲罰小孩的戲碼,學著大人的樣子,對子騫耳提麵命的,有時候甚至還拿著棍子鞭打他,也奇了怪了,子騫這麽受欺負,還每次都答應跟你玩,任你擺布。那時候我跟你魏叔叔都擔心他是不是老實過頭了,怕他在學校會受別的同學欺負。後來幾次跟著他到學校去,偷偷觀察他,才發現,那孩子,就一人精,人小鬼大的,也就隻有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才肯吃點虧。小時候,子騫總喜歡背著你到處走,大人一不留神,你們倆就失蹤了,就在我們著急地找你們,六神無主的時候,大老遠的,就看見子騫背著你晃悠悠地走回來,你的手上拿著棉花糖,吃得滿手黏糊糊的,每次回家,子騫的頭發和衣領子都粘了棉花糖,老半天才洗得掉。”
  蘇瑾瑜記得那年夏天。
  某天晚上,她跟著爸爸媽媽到酒店吃飯,進了房間,看到魏子騫坐在牆角玩著打火機。瑾瑜好奇地湊了過去,奶聲奶氣地問:“哥哥,這是什麽?”
  魏子騫生怕蘇瑾瑜跟自己搶似的,忙把打火機藏進衣兜裏,酷酷地說:“這是男人用的東西,小女孩不能問。”
  當時瑾瑜年紀還小,隻覺得那東西有著什麽特殊的禁忌,便傻呼呼地聽信了他的話,不去追問,還把他當大人一樣崇拜。
  後來,瑾瑜一個人覺得無趣,跑停車場溜達。魏子騫突然跑到她身邊,神秘兮兮地看著她,“我可以把那東西給你看看,但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幫我找到它,我就給你看。”魏子騫見她沒明白過來,便解釋道,“我剛把它弄丟了,你要是幫我找回來,我就給你看。”
  “原來你把它弄丟了?哼。人家才不要幫你找,誰讓你剛剛連看都不讓人家看。”說罷,嘟著嘴,繼續扮她的家家酒,一個人玩得可起勁了。
  魏子騫也不是那麽容易罷休的人,便誘惑著哄她,“你幫我找,找到了,我偷偷地背著你去買棉花糖吃,不讓爸爸媽媽知道。”
  蘇瑾瑜向來嘴饞,魏子騫可算擊中了她的軟肋,便卷起袖子,嘴裏念著“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快顯靈”找尋起來。
  說來也巧,蘇瑾瑜才答應魏子騫,回頭便看到掉在身邊不遠處的打火機,可謂得來全不費功夫。魏子騫是個守信的人,真的背著她走了好遠去買棉花糖吃。
  後來也不知道怎麽,不知不覺間,背著她買棉花糖就成了種約定俗成的習慣。這習慣一直延續到後來魏家搬遷,魏子騫出國求學,兩人斷了聯係。
  魏子騫下班回家,敲門進來,看著並排靠在床頭的一老一少,有說有笑的。“聊什麽聊得這麽開心?”
  魏媽媽笑著說:“在看你們小時候的照片呢,你也過來一起看。”
  魏子騫湊了過來,蘇瑾瑜看他目光落在小時候的那些“親密”照片上,臉咻地發紅,火辣辣的,頭低得不能見低。魏子騫眼角的餘光窺見她那嬌羞的模樣,不禁有些陶醉,心裏像有什麽東西悄然融化了,甜甜的。

  第十章
  蘇瑾瑜站在校門口等待魏家司機,百無聊賴,便走進旁邊一家小書店閑逛。其實,魏家離謹瑜的學校,大概也就步行十幾二十分鍾的路程,可是魏媽媽看她這陣子身體虛,堅持讓司機來接她,瑾瑜拗不過,隻好點頭答應了。在書店晃了一圈,挑了幾本雜誌,走到收銀台結帳。
  老板是個50來歲的大叔,憨厚老實,接過蘇瑾瑜手中的雜誌,熱情地寒暄:“姑娘,放學啦?上課累吧?幾年級啦?”
  “嗯。不累。我才上大一。”
  “大一?那你認不認識方艾玨?”
  蘇瑾瑜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像是在哪兒聽過,但腦海裏卻搜索不到與之相應的麵龐,正想回答他不認識,還沒開口,就聽到老板娘打岔道:“你又在想你那沒良心的女兒了?人家都不認你了,你還成天惦記。”蘇瑾瑜聞言看向挺著個大肚子在書架上整理書的老板娘,聽她繼續說道:“那死丫頭什麽時候正眼瞧過你了?人家現在可跟了個有錢的爹,日子不知道過得多滋潤呢,哪還會想起你這個親爹?你還老在這兒瞎替她操心,有功夫還是多關心關心我們娘倆吧。”
  “姑娘,58塊錢,來,書拿好。”老板一臉歉笑地對蘇瑾瑜說,轉頭瞪了妻子一眼,眼神裏卻滿是溫柔,又夾雜著點羞澀,“你幹嘛呢?當著人家姑娘的麵說這些事。”接過謹瑜的錢,邊找零錢邊說:“不好意思哈,讓你見笑了,嗬嗬。”
  蘇瑾瑜朝老板微微一笑, “沒關係”,轉身走出小書店,還能聽到背後傳來老板娘跟老板說話的聲音,“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那死沒良心的那麽對待你,要丟臉也是她丟臉,你有什麽好難為情的……”蘇瑾瑜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老板娘的聲音越來越小,迎麵來了輛軍綠色的陸虎,近看發現是魏子騫的車子。“怎麽是你?於叔呢?”
  “於叔開Jaguar去做保養,趕不過來,我今天早下班,順道過來接你。”
  “哦。這麽早下班,你怎麽不去約會啊?”
  “我約不約會的礙著你啦?”怎麽老催著我去約會?就這麽不待見我?我在家很招她煩嗎?
  “沒有啊。隻是心疼你女朋友嘛。”
  “我女朋友很好,謝謝你的關心。你有功夫還是好好照顧自己吧,別又生病了。”哼。管天管地,還管人家拉屎放屁?心疼肖妍?你跟她很熟嗎?我怎麽不記得你跟她見過麵?怎麽不見你心疼心疼我?魏子騫越想越鬱悶,不自覺地加重了腳下的力度,車子飛速地在路上馳騁起來。
  蘇瑾瑜雖然愚鈍,但怎麽也嗅出魏子騫話裏的那點火藥味,隻是不知道他哪根筋不對了,剛剛明明一臉的陽光燦爛,現在卻麵無表情對人愛搭不理的。隻好噤聲,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轉頭看向窗外,試圖離雷區遠點,她才不會傻呼呼地往地雷上踩呢,此刻還是別去招惹他的好。
  晚上,蘇瑾褀和陳語諾到魏家看她,閑聊了一陣。蘇瑾褀向她說了家裏的一些近況,似乎蘇博生對蘇瑾褀還是有所顧忌的,自從那天之後,每天都早早回家,陪著他們母子兩人,讓蘇瑾瑜寬心不少。
  一夜無話。
  第二天,蘇瑾瑜便早早地來到了學校。一個人,爬上教學樓的天台,呼吸新鮮的空氣。抬頭,看飛機劃過天際。她好奇地想,飛機將飛往何方?飛機降落的遠方,是否有自己想念的人們?想著想著,不禁覺得有些落寞。
  昔日那些與自己談笑風生的天之驕子,交上了令自己滿意的答卷,給高考畫上了圓滿的句號,如願以償地奔赴自己的夢想殿堂,開始了新的征程。在那充滿驚奇,充滿欣喜的新世界裏,綻放自己耀眼的光芒。而自己,就像隕落的流星,隻是躺在荒野裏毫不起眼無人問津的破石頭,四周荒草叢生,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爭奇鬥豔,不自量力地攀比著,妄自尊大,一張張濃妝豔抹的嘴臉,著實令人生厭。
  生活在這學校,時常讓蘇瑾瑜覺得自己像極了美國電影《飛越瘋人院》裏頭的麥克墨菲,一切的抗拒都是徒勞。在這個學校,她形單影隻,沒有半個朋友。蘇瑾瑜一直信奉“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這句話,她可以忍受沒有朋友的日子,但她卻怎麽也無法容忍那些與自己找不到半點共同話題的人,比如生活在這學校裏的那些名牌奴。
  倒也不是她孤傲,隻是,她向來不知道該如何和這類人溝通,她可以很熱情地和倒垃圾的清潔工大嬸打招呼寒暄,卻不知道怎麽麵對教室裏那群她完全理解不來其大腦構造的所謂同齡人。想來,思想境界迥異的人們,如果硬湊在一起,隻怕更為痛苦吧,就像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硬要讓它們相交在一起,結局也隻能是把原本平直的兩條線都扭曲了,而扭曲後,很可能隻是胡攪蠻纏罷了,而非真正的交融。
  蘇瑾瑜想念在F市一中生活的那段日子,高中那青澀的三年,是難忘的。質樸的友情,靈犀相通的默契,隻要一個眼神,隻言片語,就能明白彼此所要表達的東西,那樣的相處,是愜意的,沒有爾虞我詐,亦不用疲於去了解彼此,好像一切的一切,每個人之間的交往,都是渾然天成的,毋需雕飾。每個人,都隻要做最原始的自己,不需要刻意偽裝,不用刻意討好,亦不用刻意標榜。而今身邊的人,真假虛實,混沌不清,蘇瑾瑜無法辨別,也無心辨別。
  鍾樓渾厚的鍾聲響徹耳際,蘇瑾瑜收回思緒,轉身朝向樓梯口走去,還沒挪動步子,便因為眼前的畫麵而愣住了,呆呆地定在原地。
  陸辰風抱著他的尼康D80懶懶地倚在對麵的牆上,歪著嘴角,邪邪地笑著,也不說話,就一直邪邪地笑著,看著表情呆滯的她,眼神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鬼魅中混雜著難以察覺的溫柔。陸辰風身上寬鬆的白襯衫隨著清風輕輕浮動著,幾縷青絲淩亂地散落在額前,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那是放蕩不羈的陸辰風所特有的。
  四周靜謐無聲,清晨的微風輕輕拂過,有一絲絲的涼意。蘇瑾瑜就那麽靜靜地佇立在原地,淚花悄悄漫上她的眼眶,晶瑩剔透。
  他們就這麽遠遠地注視著彼此,誰也不願打破這份寧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瑾瑜的貝齒狠狠地咬著下唇,越咬越緊,越咬越緊,忽然,她像發了瘋似地奔向陸辰風,緊緊地抱住他,嗚嗚嗚地哭了起來。她有好多話想要說,有好多問題想要問,而此時,激動的心情讓她無法言語,所有的一切,最終都融在了蘇瑾瑜的嗚咽中。
  陸辰風靜靜地被她抱著,臉上的笑容難得的溫暖,沒有往日的嘲諷和邪魅。許久,蘇瑾瑜推開他,看著那張閉著眼睛都能勾勒出來的臉,開心地笑著,笑得越開心,就哭得越凶,臉上垂著兩行淚,嘴角噙著笑。
  “傻瓜。”陸辰風騰出一隻手輕柔地擦著她的眼淚,溫柔地笑著。
  蘇瑾瑜拍開他的手,胡亂地抹著眼淚,抽噎著, “你怎麽在這兒?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
  “想你了唄。”陸辰風把被她拍掉的那隻手搭在腦後,倚著牆,語氣又回複了以前的油腔滑調,“看你這又是哭又是笑的,比我在酒吧裏洋酒混著啤酒喝可有意思多啦。看來,我沒報錯學校哈。”
  “什麽?”
  “報誌願時,你不是一直問我填什麽學校嗎?現在,鐺鐺鐺鐺鐺,答案揭曉啦。蘇瑾瑜,你暫時還不能擺脫我哈。”
  “什……什麽?”
  “傻了?這麽簡單的話都不明白,怎麽幾天不見,你的邏輯思維明顯不行了啊。果然,沒我在身邊還是不行呐。”
  “你是說?你報的是這所學校,是不是還跟我一個專業?”
  “雖然變傻了,不過還是一樣了解我。嗯。不錯不錯。值得嘉獎。”
  “為什麽?”
  “為什麽報這所學校?還是為什麽不早告訴你?”陸辰風無謂地聳聳肩,“哪來那麽多為什麽?高考砸了咯。反正,我到哪兒去還不都是一樣,有人在乎嗎?至少到這兒,還有個人熱切地歡迎我,雖然又哭又笑樣子窘了點,但至少讓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原來,還會有人關心我的去留。”
  “陸辰風……”
  “別這副表情啦。收起你的同情心,打包寄給非洲難民吧。我可不屑要那玩意兒。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得很,活得不要太滋潤。”蘇瑾瑜還想說什麽,陸辰風忙打住她,“好了好了,再不走上課就遲到了,有什麽話,下課了再說。”說罷,拉著她下樓往教室走去。
  蘇瑾瑜被他牽引著,愣愣地跟著他走,腦袋一片混亂,有太多東西,她需要時間好好消化消化。

  第十一章
  蘇瑾瑜靜靜地看著熟睡中的陸辰風,恬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肚子上胡亂搭著條薄毯子,身體像胎兒在□般蜷著,呼吸沉穩,散發著濃濃的酒氣。蘇瑾瑜輕輕地幫他掖好被子,轉身正欲離開,忽然,一雙有力的大手從背後擁上自己,緊緊地扣在她的腰上。蘇瑾瑜下意識地顫了下,隨後又僵在了原地,那股帶著濃烈酒味的溫熱氣息撩亂了她的心魂,讓她緊張得忘了動彈,連大氣都不敢出。
  “還是你對我最好。”
  “……”
  “瑜瑜……瑜瑜……我的瑜瑜……”陸辰風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呢喃著她的名字,聲音很輕很輕,柔柔的,帶著重重的鼻音,說不出的慵懶,又好似在撒嬌。
  蘇瑾瑜默不吭聲地呆愣在他的懷裏,有點不知所措,雙手緊緊地交握著垂在身前,右手大拇指指甲深深陷在左手食指的指腹中,掐得發紅。冥冥中,她隱隱覺得一顆心正在一點一滴地陷落,淪陷在這一聲又一聲的耳語輕喚中。蘇瑾瑜總是無法抗拒這樣的陸辰風。此時的他,就像個迷失在荒野的孩子,純真的,無邪的,還有著令人心生憐愛的迷惘與脆弱。
  “蘇瑾瑜,跟我在一起吧。跟我去澳大利亞,好不好?我們買一座牧場,快快樂樂地生活。我來養你,嗯?好不好?”陸辰風不理會蘇瑾瑜的反應,接著說,“我累了,真的好累。蘇瑾瑜,你想要個家嗎?可以給我一個家嗎?”
  蘇瑾瑜突然掰開扣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掙脫他的懷抱,轉過身與他麵對麵,盡管心裏早已因他的一番話而卷起驚濤駭浪,表麵卻愈加雲淡風輕,她看著他,一如既往的溫柔,“我給你熬了點粥,你醒了,就吃點再睡吧。好好照顧自己,我先回家了。再見。”說完,不管不顧地徑自離開了。
  一路上,蘇瑾瑜想了很多。想著她是如何與陸辰風從最初的相識到現在這種讓她難以形容的微妙關係,想著陸辰風一次又一次戀愛,又一次又一次失戀,想著陸辰風儒雅又疏離冷淡的父親,想著陸辰風孤傲冷漠的母親,想著從認識至今她所了解的有關陸辰風一切的一切。一個又一個的畫麵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這麽遠,又那麽近,讓她分不清過去與現在,模糊了視線。
  那天,當她沉浸在重逢帶給她的驚喜,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他給她的內心所帶來的衝擊時,他就那麽挽著方艾玨華麗麗地再次出現在她的麵前。才子佳人,男的俊,女的靚,如此般配,從各個角度看都是那麽的完美,幾乎無懈可擊,美得讓人炫目。
  這不是蘇瑾瑜第一次見陸辰風的女朋友,認識他這麽些年,他身邊的女人從不間斷,可不知道為什麽,當蘇瑾瑜看到方艾玨的那一刹那,好像被人當頭一棒,悶悶地疼。蘇瑾瑜當時不明白內心深處那淡淡的失落究竟為何,在方艾玨那似可洞悉一切的目光豪不避諱地直視下,她竟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麵對骨子裏透著一股高傲的方艾玨,蘇瑾瑜覺得自己是那麽的黯然失色。第一次,蘇瑾瑜覺得自己與陸辰風的距離正在被慢慢拉遠,冥冥中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失而他們並不自知。
  蘇瑾瑜認識她。當她站在陸辰風的身旁,用探尋的目光在她身上從頭到腳地搜索打量一遍時,蘇瑾瑜就已經想起她了。那個女孩,就是報道的那天趾高氣揚地數落那幾個聒噪的女生,提著皮箱闖入臥室,完全視她如空氣不理不睬的女孩。若不是那讓她深感厭惡的眼神,蘇瑾瑜幾乎無法把眼前小鳥依人地偎在陸辰風肩上的她與當初那個冷若冰霜的女孩聯係在一起。陸辰風把她帶到自己麵前,看著她的眼神,溫柔的寵溺,前所未有。
  陸辰風說他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找到真愛了,他說他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感覺,他說她讓他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覺。他說他覺得自己像海明威筆下的老人,等待多年,終於等到自己的魚兒,不管最後結局如何,他都要像那執著的老人那樣,決不輕易放手。
  他說得很文藝,可蘇瑾瑜聽著卻覺得可笑。
  陸辰風,你認識她多久?了解她多少?就那麽讓你驚豔的一麵,你就把她奉為女神引領你走出黑暗帶給你生命之光了?那麽我呢?我是誰?對你而言,我到底算什麽?在你的世界,我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三年。三年的朝夕相處,三年的傾情付出,終敵不過別人的驚鴻一瞥,嗬,簡直可笑透頂。
  然而,這段陸辰風憧憬萬分的戀情也隻不過持續了大半個月就草率收場了。就在蘇瑾瑜調試好心情去學著怎麽麵對那個因方艾玨的出現而性情大變的陸辰風時,陸辰風又一次失戀了。她並沒有去問他們分手的緣由。當她接到他的電話匆匆趕到他的公寓時,陸辰風已醉得不省人事,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抬到床上,到廚房倒了杯果醋折回臥房,他已沉沉睡去。當他醒來,便上演了剛剛那一幕。
  蘇瑾瑜一向自詡是最了解陸辰風的人,可現在,她發現她越來越不懂他了。
  陸辰風,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你輕而易舉地對我說你愛上了別的女孩,而現在,卻對我說那些莫明其妙的話擾亂我的心,你讓我怎麽辦?你說,我到底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蘇瑾瑜覺得鼻子一陣酸楚,伸手一摸,竟摸到不知何時悄然滑落的淚。回過神,看向窗外,夕陽西下,天邊一縷紅霞,灼得讓人神傷。
  糟糕。這是什麽地方?蘇瑾瑜環顧四周,甚是陌生。此時公車駛近某個站點,廣播內那機械的女聲重複著站名,蘇瑾瑜恍然大悟,剛剛陷入回憶魂飄太遠了,這會兒貌似坐過站了,忙拎著包走到後門,待車停穩後,忙跳下車。
  茫然地站在公車站上,想著坐反方向的公車回魏家,可放眼望去,在她的視野範圍內,卻搜尋不到對麵的公車站,想打車,也不知道自己坐到哪兒了,此處夠荒涼的,一輛出租車的影子都沒瞧見。眼看著天就要黑了,心裏越發焦急,卻不知道如何是好,除了等待,守株待兔般等著過往的空出租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一點一點地暗淡,蘇瑾瑜等得幾乎就要絕望了。掏出手機,翻著通訊錄,考慮了老半天,卻不知道該打給誰。
  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蘇瑾瑜忙接起來,沒等她出聲,對方就劈頭蓋臉地先發製人:“你在哪兒呢?還不回家嗎?”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蘇瑾瑜揪起的心總算安全地著了地,她盯著自己的腳,巴巴地說:“子騫哥哥,我迷路了,你來接我好不好?”
  “你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我坐過站了。現在在公車站上,好像叫雲龍老城站。”
  “你在那兒別走開,我現在馬上過去接你。”說罷,抄起車鑰匙,奪門而出。
  一路猛踩油門,總算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了雲龍老城站。蘇瑾瑜抱膝蹲在路邊,一手握著手機,一手在地上畫圈,夕陽的餘暉把她的背影拉得好長好長,更顯孤獨。魏子騫把車停在她身邊,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這畫麵,看著她單薄的身影,可憐兮兮的,心頭一軟,一路上在腹中翻滾了幾百遍的責備話語在看到她那一瞬間便全全爛在柔腸裏。
  蹲得太久了,站起身的時候,腳陣陣發麻讓她險些站不穩,爬上車,揉著小腿,微微扯動嘴角對著魏子騫抱歉地笑了笑,有氣無力地說:“謝謝。”
  “說什麽謝謝呢。”魏子騫瀟灑地說,語氣裏不無寵溺。車子平穩地駛入車流中,車廂內一陣沉默。忽然,魏子騫似想到了什麽,眉頭的褶皺越來越密集,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剛剛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你是不是就一個人在這兒不知道要呆愣到什麽時候?”
  “人家哪兒有呆愣?我在等出租車呢。”蘇瑾瑜開始還豪邁地搶白,後來自知理虧,底氣越來越不足,聲音越來越弱,最後出租車幾個字幾乎成了口中的呢喃。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這地方有多亂知道嗎?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荒郊野嶺的,要遇到壞人了怎麽辦?”魏子騫越說越來氣,剛剛才消失的怒氣此時又因為那個臆測卷土而來,聲音雖然不大,語調雖然一如往常的溫柔,但字字鏗鏘有力,重重地落在蘇瑾瑜的耳朵裏,“你坐公車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麽?現在車上那麽多壞人,怎麽可以一點防患意識都沒有?居然還能出神到坐過了站?好。這不怪你。迷了路,還一個人硬撐。這是逞強的時候嗎?家裏放著那幾個司機幹嘛用的?好吧,你覺得不好意思麻煩司機,那你總可以打個電話給我吧?這大晚上的,你要真遇到什麽危險,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你怎麽辦?你讓關心你的人怎麽辦?”
  “這哪有大晚上的,天不是還沒全黑呢嘛。”蘇瑾瑜小聲嘟囔著。也太誇張了吧?這地方人是少了點,也還不至於是荒郊野嶺啊。
  “你說什麽?”魏子騫看她嘴唇噏動,聲音小得如蚊子般,也聽不真切她在說什麽。
  “沒,沒什麽。嘿嘿。”蘇瑾瑜搖頭朝他諂媚地笑笑。心裏暗自犯嘀咕。平時看他跟別人在一起,總跟冰山似的,話少得很,怎麽一到自己麵前,就喋喋不休,嘮嘮叨叨的。這廝在其他人麵前充其量也就是會微笑的撲克牌,怎麽擱自己這兒,就成一變色龍了,哦,不,噴火龍。哎。真不知道是自己有問題,還是他有問題。一陣清脆的樂音劃破了車廂裏的沉默,蘇瑾瑜看看魏子騫,指了指他的手機,“哥哥,你的手機在響。”
  魏子騫瞥了她一眼,雙手緊握方向盤,絲毫沒有騰出手要接電話的意思,“你幫我接。”
  “你好。子騫哥哥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請問你是哪位?”
  電話那端的肖妍聽到電話裏傳來的女聲,微微一怔,爾後又鎮定自若地開口,“你好,我是騫的女朋友,你是瑾瑜吧?我叫肖妍,你可以叫我小妍姐姐。常聽騫說起你,什麽時候有空一起出來吃個飯吧。”
  蘇瑾瑜一聽是魏子騫的女朋友,一時燃起了興趣,瞄了瞄魏子騫,曖昧地笑了笑,“肖妍姐姐啊?你好,我是瑾瑜。你找子騫哥哥有事嗎?他現在在開車,要不,我讓他等會兒給你回電話吧?”
  電話那頭肖妍卻說“不用了,我們約了一起吃晚飯,我在餐廳都等了他大半個鍾頭了,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幹嘛,怎麽還沒到。沒事了,他應該一會兒就到了吧。我先掛啦。我們改天再一起出來玩,姐姐請你吃好吃的。那就先這樣了。再見。”
  掛了電話的蘇瑾瑜,看著魏子騫,怪不好意思的,“呃……我是不是耽擱你約會了?對不起。我……”
  魏子騫睨了她一眼,也不吱聲,隻是打了轉向燈臨時改了道,見她不解,才解釋道:“不是說耽擱我約會了嗎?送你回家時間浪費得更多,隻好委屈你跟著我一起約會去了。”
  “那多不好啊,又沒征得肖妍姐姐的同意。”
  “那你現在打電話告訴她。”
  “還是不好啦。你要嫌繞得遠,把我放路邊,我自己打車走就可以了。”
  你的事我什麽時候嫌麻煩過?魏子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有“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出去”的意味。在那目光的威懾下,她識趣地閉上了嘴。蘇瑾瑜本就理虧在先,這會兒也不好跟他爭執,隻好隨他去了。

  第十二章
  魏子騫與肖妍相約在城中有名的日本料理私房菜館,餐廳雖然在繁華地段,但鬧中取靜,背山望水,視野極好。這餐廳每日也就招呼十來桌客人,老板是個日本人,很講究日本料理的每道工序,每道菜都經過精心雕琢,匠心獨運,味道很道地,因此而聞名。到這家餐廳吃飯,需要提前一天預定,有些菜色,不提前預定定好菜單是吃不到的。這餐廳蘇瑾瑜來過幾回,每次都跟蘇瑾褀感歎,這地方絕對是幽會的好選擇,裝潢有情調,又安靜,客流量那麽少,相當隱蔽。每回都招來蘇瑾褀的白眼。
  魏子騫停好車,看她站在門口杵著,不情不願的,二話不說就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當兩人路過通往洗手間的通道口時,一個西裝革履、肥頭大耳的男人走了出來,看到魏子騫,忙熱情地伸出右手,“魏總也來吃飯啊?”
  魏子騫鬆開牽著瑾瑜的右手,禮貌地伸手與那人交握了下,烏黑發亮的瞳孔深邃得冰涼,叫人看不穿。“您好,郭總。”魏子騫客套地打招呼,語氣透著威嚴。
  “剛剛在裏頭碰到肖小姐,還想著怎麽就她一個人,原來是約了魏總呢。”那個郭總瞟了眼站在魏子騫身旁的瑾瑜,眼神裏滿是曖昧,“我和幾個朋友在名古屋用餐,魏總一起過去喝兩杯?”
  魏子騫微微頷首,轉頭看向蘇瑾瑜,溫柔的一笑,“過去打個招呼就出來。”說完向郭總比了個請的手勢,牽著蘇瑾瑜的手跟著郭總走向名古屋。
  脫了鞋子,郭總拉開門,蘇瑾瑜跟著魏子騫走了進去,轉身拉上門,回頭,驚訝地叫出聲:“爸爸?”
  蘇博生看到蘇瑾瑜,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小瑜?”把酒杯重新置回桌上,向她招了招手,“來,到爸爸身邊來。”
  “原來是蘇千金啊,我就想剛在外麵怎麽瞧著那麽眼熟。”郭總熱情地招呼道,“來,坐坐坐。”說著,便招呼服務員給兩人添兩套新的餐具。
  魏子騫原本挨著靠門邊的空位子坐了下來,剛坐定,看到蘇博生旁邊的女人,心中大感不妙,表麵卻不動聲色地斟了杯清酒,舉起杯,“來,蘇伯伯,郭總,這杯酒,我先幹為盡。”說完,仰頭幹了手中的酒,放下杯子, “你們慢用,我跟瑾瑾就不打擾了,外麵還有人等著我們,瑾瑾也餓了,先失陪了。”站起身,對瑾瑜說,“瑾瑾,你剛不是一直嚷嚷著要見肖妍姐姐嗎?我們走吧。”
  我哪有嚷嚷著要見肖妍姐姐?明明就是你硬拉著我來的。我是想見她,但也不想當電燈炮啊。蘇瑾瑜不明就裏,見他伸手要去拉門,便跟著他站了起來,正欲挪步,身旁有隻手輕輕地拉住她,蘇瑾瑜回頭,不解地望向它的主人。隻見拉住她的那女子輕柔地說,“既然餓了,就在這吃點吧。”那女子轉頭毫不畏懼地迎向魏子騫警告的眼神,對他說,“魏總,不妨把你的朋友也一起請過來。”
  “不必了。”魏子騫冷冰冰回道,又看向瑾瑜,“瑾瑾,還不快走?別讓肖妍姐姐等太久。”
  “子騫,就在這兒一起吃吧,我好久沒和小瑜在一起吃飯了。”坐在一旁的蘇博生突然開口,魏子騫疑惑地看向他,他朝魏子騫點點頭,鎮定自若,“小瑜,坐下來。”
  聞言,蘇瑾瑜訥訥地坐了下來,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空氣裏流淌著詭異的因子,卻又覺不出到底哪兒怪了。魏子騫看她坐了下來,也隻好跟著落坐。
  蘇瑾瑜拿起筷子,正準備伸手夾菜。剛剛拉住她的那女子邊往她的盤子裏夾了幾塊生魚片,邊說道“來,這個好吃,多吃點。”蘇瑾瑜對她禮貌地微微一笑,道了聲謝謝。那個女看著她,眼裏的寒光一閃而過,幾乎察覺不出來,滿臉堆著笑對她說道:“不客氣。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叫我伊喬姐姐就可以了。”
  伊喬?蘇瑾瑜的手停在半空中,看了眼坐在斜對麵的魏子騫,發現魏子騫眼裏的擔憂,突然,她似想到什麽,手裏的筷子一鬆,啪啦一聲掉到地板上,轉頭看向伊人,“伊喬?你就是伊喬?”又回頭看向魏子騫,語氣裏有一絲探尋,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很好。很好。難怪剛剛一個勁兒地想把我支開。我說呢嘛。怎麽一進這屋,魏子騫就開始反常。原來是這麽回事。魏子騫,你也太小看我了。這場麵,我還經得住。
  “小瑜。”蘇博生尷尬地喚了她一聲。
  她循聲看向蘇博生,瞪著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半晌,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你答應過褀褀,不再見這個女人的。”
  “小瑜,你不能這麽對你爸爸說話。”那個叫伊喬的女人輕輕握住她的手。
  蘇瑾瑜猛地甩開她,聲音抬高了幾分:“別拿你的髒手碰我。小瑜?這名字也是你叫的?這個人是我爸,我親爹,我跟他說話,關你什麽事,容你來置喙?”
  “小瑜,不許沒禮貌。”蘇博生輕斥她。
  “禮貌?現在誰在乎?家都要散了,誰還有心思研究家教問題?”
  不知何時挪步到她身邊的魏子騫站在她背後圈著她,雙手抓住她的雙臂,企圖把她往門外帶,柔聲勸說,“乖,有什麽事我們回家說,現在先跟哥哥走。”
  “為什麽要走?我就偏留下來,好好看看,這個狐狸精怎麽媚惑男人,到底有什麽本事讓男人樂不思蜀。”蘇瑾瑜猛烈地掙紮著,魏子騫怕傷著她,不敢生拉硬拽,隻好輕輕地扶著她,防著她做出什麽過激的舉動。蘇瑾瑜越說越激動,聲音漸漸高了起來,“真是笑話。我見過最沒道德的人居然還在這兒跟我談禮貌?我就撒潑了,怎麽了?難道你就不該反省一下自己嗎?子不教,父之過,這麽簡單的道理你還整不明白嗎?他們家的人來家裏鬧,都欺負到媽媽頭上來了,你居然還好意思讓我好言好語候著她?你是瞎了眼了還是良心給狗吃了?虧你說得出口。你是不是喝高了昏了頭了?沒禮貌?你有臉說得出口,我都沒臉聽了。”
  “蘇瑾瑜!”蘇博生喝止她,說話的語氣裏帶著一絲隱忍,“沒想到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爸爸原本以為你是家裏最乖巧懂事最體貼的孩子,你太讓我失望了。”
  “爸爸?”蘇瑾瑜被他大喝一聲,反倒冷靜了不少,淚水在眼眶打轉,她抓緊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不,她絕不允許自己在這對狗男女眼前掉一滴淚。鋒利的指甲深深陷進肉裏,掐得生疼,可越疼她卻越覺得快意,仿佛這樣就可以減輕內心的痛楚。她睨著他,那個給了他生命卻讓她飽經痛苦折磨的男人,冷冷地開口,語氣滿是悲涼,“哼。爸爸。嗬嗬。嗬嗬。爸爸?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你從來不曾給過我生命。你以為我就願意在這兒當礙你眼的眼中釘肉中刺?爸爸,你知不知道?我愛你,因為我的骨子裏淌著你的血。可是,我恨你,因為我得管你叫爸爸,因為你就是那拿著刀直絞著我心頭讓我生不如死的劊子手,殺人不見血的。”說罷,掙開魏子騫的束縛,奪門而出。
  “我去追。”魏子騫一把按住欲起身追出去的蘇博生,“我想,她現在最不想看見的人就是你了,改天再找她談吧。”說罷,慌忙追了出去。
  兩人走後,鄭伊喬倒了杯酒,把杯子遞到蘇博生唇邊喂著他喝下,放下杯子,偎近他懷裏,撫著他的胸口,嬌滴滴地說:“你別生氣了,我會努力和小瑜相處好的。”蘇博生心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啊是啊,孩子小,不懂事還有得教的。別惱了。現在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精貴,自私得緊,都被慣壞了,哪還會替我們這把老骨頭著想?”一直在一旁看熱鬧的郭總起身給蘇博生斟滿酒,“來,喝酒,喝酒,不開心的事就別想了。”與蘇博生稍稍碰了下杯,摟著一旁約莫20出頭的姑娘把手中的酒一幹為淨,帶著滿嘴的酒氣在那姑娘的臉上啄了一口,發出爽朗的笑聲。
  那姑娘窩在郭總懷裏,輕輕捶了下他的胸膛,嬌嗔道:“爸爸,你又喝多了。”眼角瞄向門邊,眼角的餘光久久的停在蘇瑾瑜離開的方向,嘴角漾起陰險的笑。

  第十三章
  魏子騫追了出來,在停車場找到了抱膝蹲坐在地上埋首在腿間哭泣的蘇瑾瑜。他輕輕走近她,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衣兜裏的手機在響,他接了起來,像談論公事般語氣刻板地說:“我有事走不開,嗯,今天就算了。你自己吃完早點回家。嗯。掛了。”合上手機,蹲下身,不言不語地陪著她。不知過了多久。他心疼地伸手撫摸著她的秀發,好不溫柔,“乖,跟哥哥回家,嗯?”
  沉默良久。蘇瑾瑜才緩緩地抬起頭,吸了吸鼻子,臉上掛著淚,聲音裏夾雜著重重的鼻音:“你怎麽跑出來了?肖妍姐姐怎麽辦?”
  這種時候,還有心思關心別人?魏子騫看著她,雙眸難掩笑意,見她鼻頭哭得有些紅腫,樣子好不可愛,胸間似有一陣暖流淌過。他揉了揉她的頭,替她理了理耳邊淩亂的發絲,“來。不哭了。哥哥背你好不好?”
  蘇瑾瑜看著他,嘟囔著:“才不要。又不是小孩子了。”
  魏子騫但笑不語。轉過身,半蹲在她前麵,回過頭對她說,“上來吧。”
  他脾氣要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和他相處了這麽些日子,蘇瑾瑜對他的品性也摸了個大概。雖然表麵上他寵著她讓著她,可當真他決定了的事,最後妥協的一方必定是蘇瑾瑜。知道自己扭不過他,便乖乖地爬上他的背,雙手箍在他的肩上。
  魏子騫背著她朝車的方向走去,“瑾瑾,你真的長大了。”
  “嗯。重了吧?誰讓你背我了?”蘇瑾瑜伏在他的背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這會兒心情平靜多了,朝他撒嬌道,“哥哥,我想吃棉花糖。”
  魏子騫莞爾,“好,你說什麽是什麽。哥哥帶你去買棉花糖。”
  “我還要吃鐵板魷魚。”
  “好。”
  “我要吃酸辣粉。”
  “好。”
  “我要吃灌湯小籠包。”
  “好。”
  “哥哥,我餓了。”
  “好。哥哥帶你去夜市,我們看到什麽,買什麽,把整條街吃個遍,好不好?”
  “……”“子騫哥哥,謝謝你。”
  魏子騫聽到她悶悶的聲音,心抽了一下。默默地背著她走到陸虎邊上,放下她,打開車門,讓她坐進去,替她寄好安全帶,再關上車門折身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出發。
  肖妍從餐廳裏走出來,遠遠地,看在那抹熟悉的身影背著一個女孩,悠然地漫步,那畫麵好不溫馨。肖妍的心被刺痛了一下,絕望漫無邊際地湧了過來。
  初冬的夜晚,涼風依舊輕拂著路邊飄零的枯葉,地上的塵埃從別處隨風而來,又隨風而去。所有的所有,終化成寧靜的清風,湮沒在這表麵的和平裏。
  由於那天晚上餐廳發生的那一幕,蘇瑾瑜這幾天情緒甚是低落,無心上課,所幸大一課少,能蹺的課都蹺了,蹺不了的就跟輔導員告個病假,不是呆家裏幫著魏媽媽打理花房裏的花花草草,就是一個人插上耳機到街上閑晃,或者就是去圖書城看看書。魏媽媽見她心情不好,體貼地沒有過問太多,看她這幾天常呆在家裏,就時不時燉點甜品,拉著她陪自己到院子裏的玻璃房坐坐,喝喝下午茶,讓蘇瑾瑜覺得寬慰不少。
  是日,蘇瑾瑜一個人上街轉悠,閑來無事,便信步來到M大附中。到的時候,正趕上放學,一大群同學魚貫而出,約莫等了十來分鍾,便看到蘇瑾褀推著自行車與幾個同學說說笑笑走了出來。見他跟同學紛紛道別後跨上自行車,正準備騎走,蘇瑾瑜迎上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蘇瑾褀訝異地回過頭,臉上漾開陽光的笑,“你怎麽來了?”,說著,跨下車,扶著自行車。
  蘇瑾瑜勾起他的手臂,努努嘴,“想你咯,剛好在附近閑晃,想你也差不多放學了,就來咯。怎麽就你一個人?陳語諾呢?怎麽你們沒在一起?”
  蘇瑾褀斂了斂容,陰陽怪氣地說:“誰知道她呢,約會去了吧。”
  約會?怎麽可能。傻子都知道陳語諾死心塌地地愛著你,就你這悶石頭不懂她的一片芳心。瞧見蘇瑾褀那死魚臉,猜想兩人可能鬧什麽別扭,便問,“態度可疑哦,你們吵架啦?”
  “切~”蘇瑾褀冷哼一聲,悶悶地說,“誰稀罕跟她吵。”
  “不對勁哦?”
  “哪兒不對勁了?”蘇謹瑜朝著他擠眉弄眼,瞧得他渾身不自在,甚是難為情,臉蹭地紅了,忙把頭扭向另一邊,故作鎮定地說,“呃。真沒什麽,你想太多了。”感受到旁邊那道耐人尋味的目光,實在受不了了,回過頭直視她表情怪異的臉,忙轉移話題,“嘿嘿。今天天氣真好啊,我們去幹點什麽?”
  蘇瑾瑜研究了老半天,在他身上也研究不出個所以然來,頓覺沒趣,聳聳肩,催著他:“你把車停回學校吧,我們去逛逛,明天早上你坐車來學校就好了。”
  兩人又把車牽回學校車棚停好,出門攔了輛車到了新世界廣場。蘇瑾瑜看了個胸針,做工精細,雅致大方,想著近來家裏的遭遇,便買了下來欲送予薛黛心安慰安慰她,又念及平日裏魏媽媽對自己百般關愛,便又挑了個同一係列的,包起來,準備送給魏媽媽。姐弟倆在商場逛了一圈,隨便吃了個晚餐,便家去了。
  擁擠的公車讓蘇瑾瑜悶得透不過氣,雖然兩人一上車就幸運地搶占了倆座位,但這個狹小閉塞的空間擠滿了人,各種氣味混雜著,蘇瑾瑜不舒服地皺了皺眉,心裏莫名的煩躁。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最近家裏還好嗎?每次打電話回家,媽媽總讓我安安心心呆在魏家,其他的事情不用我操心。”
  “還好吧。爸爸對我和媽媽都挺好的。最近好像很少應酬,每天晚上11點多就回家了。”
  蘇瑾瑜想到那天晚上,心裏怪鬱悶的,極不舒坦,終究還是強忍著什麽也沒對瑾褀說,隻是雲淡風輕地回了句,“是嗎?那就好。”
  姐弟倆回到家,難得回家吃頓晚飯的蘇博生這會兒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開門聲,抬起頭,看到蘇瑾瑜,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好不親切地說:“小瑜回來了啊。”蘇瑾瑜“嗯”了一聲,對他不理不睬的,徑自脫了鞋子,坐進離他最遠的沙發,打開電視,拿起遙控器換台。薛黛心捧著一盤水果走了出來,看到她,訝異地問:“你怎麽回來了?今天不是周末啊。”
  蘇瑾瑜看到她,甜甜地笑著說,“不是周末就不能回家了啊?人家想媽媽了嘛。”起身拉著薛黛心坐到沙發,“媽媽,我給你買了個禮物。”說著,從包裏掏出今天買的胸針,拆開來,在薛黛心胸前比劃比劃,幫她戴起來,“嗯。好看。我給賴阿姨也買了一個。一個係列的。不過,媽媽這個更秀氣些。”轉頭問一旁的褀褀,“褀褀,好看吧?我就說這個胸針肯定很襯媽媽。”
  褀褀看了看她們母女,笑得好不燦爛,“嗯嗯。好看。姐姐跟媽媽都好看。”
  薛黛心故作生氣地斜睨蘇瑾褀一眼,嬌嗔道,“這孩子,簡直嘴抹了蜜。”低頭整了整胸針,欣賞了幾秒,滿意地笑了笑,抬頭看向蘇博生,“博生,你覺得怎麽樣?好看嗎?”
  一直心事重重地看著蘇瑾瑜地蘇博生,回頭看了看薛黛心,敷衍地笑著說:“好看,好看,女兒買的都好看。”
  蘇瑾瑜沒好氣地看了看他,往嘴裏塞了幾塊蘋果,站起身,拿起包包,“媽媽,我得回魏家了,賴阿姨會等門的,太遲了不好。”薛黛心連聲說“早點回去好,應該的。”起身送她。
  蘇博生驀地站起身,說道,“太晚了,我送你過去。”
  自那天晚上起,蘇瑾瑜就篤定,父女倆免不了要好好談一次的,隻是僵持著不願先開口,一直在等待著一個適當的時機。罷了罷了,擇日不如撞日,該來的總要麵對的,也就不作推辭了。悶悶地走在他前頭,上了車。車子駛出小區,蘇博生看了看她,車廂內一片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餓不餓?跟爸爸去吃個宵夜再回去?”蘇博生見她低頭不語,知道她在鬧情緒,便不再多說什麽,把車開到了潮福城。
  “想吃什麽?”蘇博生拿著菜單詢問蘇瑾瑜。
  “隨便。我對食物,就跟你對女人一樣,不挑食。”
  蘇博生無奈地看了看他,點了幾個菜,都是平日裏她愛吃的餐點。見她半天不動筷子,忙說,“你平時不是最愛吃他們家的皮蛋瘦肉粥嗎?爸爸特意給你要的。來。吃點。”
  蘇瑾瑜看著蘇博生,好半晌,哀哀地歎了口氣,勉強攪動碗裏的調羹,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食之無味。看著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發現他的兩鬢不知何時爬上了幾縷斑白的發絲,忽然之間,蘇瑾瑜竟有些同情起他來。
  他的身邊,從來不乏討好他的人,可又有幾個是真心待他的?披著金錢的外衣,光鮮亮麗,引來眾人的簇擁,然而,這華麗的霓裳曾帶給他無數的歡愉,卻起不了最原始的保暖作用。他揮霍著那血脈相承的親情,就像他揮霍著自己的存款,可是他不知道,錢花完了可以再掙,親情耗光了,就如覆水,再也尋不回了。
  蘇瑾瑜想起那個遠走他鄉同父異母的姐姐蘇飛婭,心裏似針紮了一般,隱隱刺痛。她放下手中的調羹,雙手放在腿上,緊緊地揪著自己的碎花裙子,低著頭,緊咬著下唇。好半晌。緩緩地抬起頭,直視著蘇博生,眼裏有著難以言說的矛盾,深情的,怨恨的,痛苦的,揉雜成晶瑩的水花,寂寥地開在那雙汪汪的眸子裏。
  她深深吸了口氣,“爸爸。你已經毀了飛婭姐的幸福,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要繼續禍害我和褀褀?你知不知道?都說家人,家人。人總是跟著家走的,家就在人的前頭,指引著他,守護著他,讓他覺得溫暖,讓他哪怕一無所有地活著,也還能有個念想。一個沒有家的人,你能想象他有多可憐嗎?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你總能那麽輕易地就拆了愛的圍牆,堂而皇之地摧毀一個家,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殘忍?”說這話時,蘇瑾瑜不禁聯想到陸辰風的身世,心裏越發惆悵。
  “小瑜,大人的事,你不懂。”蘇博生點了支煙,抽了一口,便搭在桌上任它燃著,雙眼直盯著那一縷淡淡的白煙。
  “我是不懂。都說孩子是維係婚姻與家庭的紐帶,可為什麽,我跟祺祺都沒辦法守護你跟媽媽的感情,眼看著這個家就要散了,卻無能為力。有時,我甚至會想,我跟褀褀,是不是多餘的?如果你跟媽媽之間沒了聯係,那麽是不是也不需要我們這紐帶了?那我們為了什麽而存在?幹脆消失好了。一死百了。”
  “蘇瑾瑜,你在威脅我?”蘇博生狠狠地掐滅手裏的煙,額上青筋暴跳,刻意壓低的聲音透著隱忍和憤懣。
  “是不是威脅,你可以試試看。”蘇瑾瑜毫不畏懼地看著蘇博生,相比他的激動,反倒是一臉的平靜,輕描淡寫地說,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般雲淡風輕。
  “你別太過分了。這是一個女兒該對父親說的話嗎?”蘇博生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視著她。
  “那麽你呢?你的行為,是一個父親該對兒女做的嗎?”蘇瑾瑜嘴角揚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蘇博生怒目圓睜,瞪著她。許久。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語重心長地說:“小瑜,很多事,你還小,不懂。爸爸向你保證,不會跟媽媽離婚,家還是以前的那個家,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和媽媽祺祺的生活。但是,你答應爸爸,也給爸爸一些私人空間,好不好?”
  嗬。嗬嗬嗬。蘇瑾瑜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了。給他一些私人空間?真是太可笑了。蘇瑾瑜涼涼地看著蘇博生那副嘴臉,恨不得上前抽他一巴掌,可終究還是忍住了,隻因自己的骨子裏還淌著他的血,這是天注定的,縱使她多恨他,也無法改變他是她父親這個事實。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眼前這個男人,跟自己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根本無法溝通,那還有什麽可說的?她直直地站起身,朝門外走去。蘇博生見她要走,忙起身抽了一小疊百元大鈔,壓在桌麵上,追了出去。
  車子駛進小區,停在魏家門口。一路沉默的蘇瑾瑜看了看蘇博生的側臉,語調雖是慣有的溫柔,卻透著一絲冰冷,“那天晚上的事,我不會告訴媽媽和褀褀,你好自為之吧。”說完,頭也不回地下了車,走進魏家院子。
  蘇博生坐在車上,點燃一根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重新掛上擋,踩上油門,調轉方向盤離開。

  第十四章
  蘇瑾瑜回到魏家,已臨近11點。魏爸爸在F市開發的新樓盤明天開盤,魏爸爸赴F市參加明早的剪彩儀式,順道與幾個平日裏交情比較深的高官聚聚敘敘舊,今天一大早便出差了。蘇瑾瑜進門時,客廳裏隻有魏媽媽坐在沙發一隅看著韓劇打毛線。見她回來,便抬起頭,朝她和藹地笑笑,“回來啦?你媽媽剛來過電話。爸爸送你回來的?”
  “嗯。跟爸爸去吃了個宵夜,所以回來晚了。”蘇瑾瑜笑著坐到她身旁,看了看她手裏的活兒,“還沒織好嗎?”
  “上次給你子騫哥哥打的那條早好了,這是織給你的。”
  “給我的?”
  “是啊。怎麽樣,這個花色?喜歡嗎?”
  “嗯。真好看。”蘇瑾瑜讚歎道,突然記起今天買的胸針,忙從包裏掏出來,遞給魏媽媽,“今天跟祺祺去逛街,看著覺得雅致,就買了兩個,一個給阿姨,一個給媽媽。”
  魏媽媽有些驚喜,“謝謝”,放下手中的毛線接過盒子,打開一看,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個胸針,拿在手裏左瞧瞧右瞅瞅,愛不釋手的,笑眯眯地說,“有女兒真好,像子騫,就從來不給我買這些東西,逢年過節的,也就送送花,還是秘書幫忙訂的。”
  說曹操曹操到。魏子騫洗完澡走下樓,瞧見沙發上一老一少聊得起勁,眼裏的笑意直漫到心底,“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魏媽媽把胸針戴到胸前,直起身,對魏子騫說,“小瑜給我買的胸針,怎麽樣?好看吧?”
  魏子騫走近看了一眼,“嗯。是不錯。”
  魏媽媽見他穿戴整齊的樣子,忙問:“怎麽?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去啊?”
  “嗯。和江左他們幾個約了打台球。太晚了,你就先睡吧,別等我了。”說罷,便拿起丟在茶幾上的車鑰匙出門了。
  肖妍躺沙發裏翻雜誌,聽到門外的腳步聲,立馬扔掉手中的雜誌衝到門邊。魏子騫掏出鑰匙剛要插進鑰匙孔,門就開了,還來不及細想,女人香 軟的嬌 軀就已經貼了上來。魏子騫反手關上門,關不住那春se滿屋。
  皎潔的月光溫柔地灑在女人迷醉的姣容上,魏子騫白淨修長的手指滑過女人滑如凝脂的玉肌,輕輕的吻落在女人瘦削的臉上,似蜻蜓點水般,不驚擾沉睡中的她。魏子騫輕輕地掀開被子下床,撈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隨意地套在身上,借著月光,對著鏡子整了整領口和衣角。
  睡夢中的肖妍睜開惺忪的眼睛,看向鏡子前已穿戴好的他,眼神迷離,慵懶的語氣裏滲著掩不住的失望,“你不留下來嗎?”
  魏子騫背對著她,“不了,我得回家。”,轉身走到床前,傾身吻了吻她,“我走了,電話聯係。”
  躺在床上的肖妍目光緊緊跟隨著那黑色的背影,偉岸的身軀,若屍骨般冰冷,寒光閃閃,讓人難以靠近。他有著自己封閉的磁場,未經允許,任何人都無法走近,縱使剛才他與她恣意地纏 綿,那如火的熱情也無法融化他那冰封的城牆。他走了,留下滿室的黑暗與清冷給她。她轉身抱著被子側躺著,伸出秀臂撫摸著他剛枕過的枕頭,不顧寒流的侵襲,放任玉臂luo露在冷空氣下,閉上眼細細吸納他剛留下的味道,不知不覺,淚水沾濕了枕角。
  魏子騫回到家,看到客廳還亮著盞橘紅色的落地燈,魏媽媽坐在燈下打著盹。魏子騫走過去,輕輕地搖了搖魏媽媽,“媽。醒醒。”魏媽媽向來淺眠,魏子騫輕輕一搖,便醒了。魏子騫走去倒了杯水,咕嚕咕嚕一飲而盡,“不是跟你說不用等我了嗎?坐這兒睡,怕是要著涼了。”
  “你去哪兒了?現在才回來。”
  “哦。和江左打完球,喝了幾杯,跟著去了朋友家。”
  “朋友?什麽朋友?”
  “媽。”魏子騫顯得有些許的不耐煩,“早點睡吧。”說罷,又倒了杯水,上樓。
  魏媽媽跟著走上了樓,路過他身旁的時候,定定地看著他,笑容綿裏藏針,不緊不慢地說,“這周末約你那朋友出來吃個飯,我和你爸爸早就想見見她了。”說罷,不理會目瞪口呆的魏子騫,徑自上樓回了房。
  漆黑的。黛藍的。蔚藍的。浩瀚的宇宙漸漸尋不到繁星點點的蹤跡,天色由深至淺。一覺醒來,天就亮了。
  蘇瑾瑜給自己放了幾天的假,收拾好心情,今天一大早就來到學校。站在教學樓的天台上,45度仰角凝望天空,冬日的陽光打在身上,合著身上的白色毛衣,暖暖地包裹著她。深呼吸,鼻腔裏全是冬天裏陽光獨有的味道,沁入心脾,蘇瑾瑜舒服地閉上眼睛,仿若走進了屬於自己的烏托邦,寧靜且美好。
  一雙固執有力的手狂妄地闖入了她的小世界,肆意攪亂她此刻的安寧。陸辰風從背後緊緊地擁住她,聲音性感渾厚,“我在想,你要躲我到什麽時候?”
  蘇瑾瑜身子微微一震,雙眼直直望著遠方高架橋上川流不息的車輛,“我哪有躲你?”
  陸辰風放開她,與她並排站著,雙手十指交握著放在欄杆上,側過頭看著她,深不見底的黑眸直盯著她,似要把她揉進那漆黑的漩渦中,牢牢地禁錮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你躲不掉的。”陸辰風邪著嘴角笑著,懶懶的語調裏滲著堅定無比的自信。
  蘇瑾瑜好像又沉浸在自己的次元裏,四魂遊離。她說,“陸辰風,我想要一個家。一個,一年四季都開著暖氣,沒有冰箱的家。一個,真真正正屬於我,不用患得患失的家。”
  陸辰風拉著她,“走,現在就去找我們的家。我們去拿戶口本,登記結婚去。”
  “可是陸辰風,我們年齡不夠,民政局不給登記。”蘇瑾瑜任他牽著,走到樓梯口頓住了腳步,動也不動,柔柔地看著他,言語裏沒有任何情緒波瀾,臉上若湖水般平靜。
  天空很藍很藍,雲層稀薄。

  第十五章
  晝短夜長的冬季,日子過得越發快了。轉眼就到了周末魏媽媽和魏子騫約定的日子,飯局如期而至。
  SPA,美甲,選換衣服,挑選禮物,這一天肖妍忙得不亦樂乎,就為了晚上的那頓意義特殊的飯局。
  見麵的地點是由魏媽媽選的,就定在魏家旗下一間頂級奢華的商務會所裏。魏子騫與肖妍到的時候,魏媽媽已經在包間裏等著了。
  魏媽媽身著Anna Sui黑色真絲繡花連衣裙,外麵披著卡其色皮草披風,披風的左上角還別著那日瑾瑜送給她的胸針,氣定神閑地坐在包間一隅的紅木椅子上,看到魏子騫和肖妍走進來,站起身,走到他們麵前,臉上的笑容辯不出真假,“來啦?這位就是肖小姐吧?”
  肖妍微微一笑,“阿姨您好,叫我小妍就好了。”說著,把手裏的禮物遞給魏媽媽,“這是給叔叔阿姨的禮物,一點心意,請笑納。”
  “你真客氣,來,過去坐吧。”魏媽媽接過禮物,並不著急打開,隻是把禮物轉交給魏子騫,領著肖妍到餐桌旁落坐,回頭對魏子騫說,“叫他們可以上菜了。你爸爸今天約了蘇伯伯幾個朋友去打高爾夫,不來了。”見魏子騫出去了,又回過頭,笑著和肖妍寒暄。“我聽說你老家在外地?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
  “嗯。老家在Z市。我們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爸爸在機關工作,隻是個普通科員,媽媽是幼兒園老師,每個月拿點固定工資,日子也還過得去。”
  “你一個人在外闖蕩,還能有今天的成績,真不容易啊。尤其是主持這個圈子,很多事情都要看人脈走關係的,你能混到今天這樣,是不簡單。你爸爸媽媽一定以你為豪吧?”
  “阿姨過獎了。我能照顧好自己,無病無痛的,他們就很滿足了。阿姨才該為騫感到驕傲才是。”
  “一個人在這兒,也沒個親人在身邊,很辛苦吧?”
  “還好。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有什麽了。”
  魏媽媽戴著慈眉善目的麵具,笑笑地說,“你一個人,孤身在外,多少也要有個照應,以後,有什麽困難,就跟我說,不用客氣。都是一家人。我看,我們挺投緣的,不如,我認你當女兒吧,嗯?”
  也許魏媽媽的話在別人聽來會覺得並沒什麽問題,可肖妍是個聰明人,她怎麽可能聽不出魏媽媽話裏的那點異樣的意味。她是聽明白了。一顆輕飄飄飛揚起來的心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支離破碎。
  肖妍麵露難色,正猶疑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時,魏子騫推門進來,笑著問她:“剛都跟媽媽聊什麽呢?看媽媽眉開眼笑的。”
  魏媽媽拉著肖妍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笑吟吟地說:“我覺得我跟小妍挺投緣的,想認她當女兒,以後她就是你的幹妹妹了,你說好不好?”
  “好啊。”也許男人在這方麵總是比女人要反應遲鈍得多。魏子騫並沒有細想魏媽媽話裏隱藏的含義,看著兩個女人說說笑笑的,好像處得還不錯,就隨口應了句。滿不在乎地拿起桌上的茶,自顧自地喝起來。肖妍坐在他的身側,滿腹愁腸,他卻全然不知。
  吃過飯,魏媽媽讓魏子騫送肖妍回家,自己先開車走了。魏子騫與肖妍坐進車內,瞥見一旁的她悶悶不樂的,“你好像很不開心?剛剛不是跟媽媽聊得挺好的嗎?”
  肖妍轉頭看向他,“好嗎?你真這麽覺得?”看著魏子騫一臉的迷惑,漆黑的瞳孔裏蘊含著像是責備她無理取鬧的神色,所有的委屈與忿怒一觸即發,肖妍的聲音尖銳了幾分,“我看你 媽才是深藏不露的千年老狐狸。什麽認我當女兒?說得親密,其實就是反對我們在一起,又不想得罪你。高,你媽這著棋下得實在是高。情侶變兄妹,明明棒打鴛鴦,還能讓我們感恩戴德地把她當老好人供著。哼。陰謀得逞了,母子情深,還能多個女兒,天底下所有的便宜都讓你媽占盡了。”
  “夠了。你別太過分了。”魏子騫喝止她,隨後又恢複了一貫冰冷的語調,語速放得很慢很慢,顯得更加森冷,“我媽怎麽了?你有必要這麽扭曲她的好意嗎?”
  “好意?我怎麽沒覺得這是好意?你 媽不喜歡我們在一起,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還以為今天她約我們見麵,是她想通了。沒想到,你媽還真是個厲害的狠角色。我服了。真服了。魏子騫,你是真的不懂你 媽在打什麽如意算盤,還是有意裝傻充愣到底借機跟我吵架好順水推船跟我說分手?”肖妍聲音又抬高了幾分,幾近歇斯底裏。
  肖妍氣勢洶洶地看著他,而他,不動聲色地保持沉默著。他的沉靜讓肖妍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安和惶恐。莫名的心慌迅速在她周身擴散開來,蔓延至指尖,冰冰涼涼的,不停地輕顫著。
  “分手?”魏子騫不緊不慢地從煙盒抽出根煙,點燃,深吸一口,悠然地抽著。良久。邪起嘴角,暈開一抹嘲諷的笑,波瀾不驚地說,“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成全你。”
  肖妍呆呆地看著他,試圖在他那冷漠的臉上尋找到一絲絲眷戀不舍的痕跡,然而,任她如何望眼欲穿,終究也隻不過是種徒勞。“騫。”她輕喚了他一聲,隻見他仍不動聲色地吞雲吐霧,置若罔聞。她是真的感到絕望了。一股寒氣從腳心直竄腦門,冰封了她所有的思維,腦海裏茫茫一片白光,什麽知覺都沒了。她麻木地打開車門,下了車,精神恍惚地離開了。
  魏子騫抽完根煙,扔了煙蒂,發動車子,往相反的方向駛去。路邊橘黃色的路燈依舊亮著,照著過往的行人。
  魏子騫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覺就到了蘇家門口。
  他坐在車上,看著蘇家一室漆黑,沒有一點光亮,有些悵然。下了車,點了支煙斜靠在車門,冷風拂麵,意識清醒不少,卻懶懶地不想動,佇立在原地,目光始終落在幽暗的蘇宅。
  突然一陣熟悉悅耳的女聲由遠至近傳入他的耳朵,穿過耳膜,甜絲絲地滲進他的心窩裏,暖洋洋的。他循著聲音望去,看到她挽著一個男生有說有笑的,樣子好不親密,時不時還能聽見她那清脆的笑聲和淺淺的嬌嗔,定睛一看,那男生甚是陌生,並非其弟蘇瑾褀。不知怎的,魏子騫呼吸一窒,胸口悶悶的,直叫他呼吸不暢。
  他緊抿著有些幹裂的唇,眼睛死死盯著路燈下的男孩與女孩,隻見男孩俯身在女孩粉嫩的臉上印上一個吻,女孩嬌羞地跑開了,朝著自己的方向奔來,可她依然沒看到自己。扔下煙蒂,踩滅,鑽進車裏,甩上門,揚塵而去。
  魏子騫的陸虎在繁華的馬路上疾馳,剛剛在蘇家門口看到的那一幕,就像一個個升格鏡頭快速地在腦海裏回放著,一遍又一遍。
  魏子騫有點煩躁,降下車窗,打開天窗,點開CD。冷風直直灌了進來,車廂內回蕩著許巍的《漫步》,那磁性淡定的歌聲在耳邊遊走,輕快的搖滾旋律至人肺腑,每個音符都有著別樣的感動與慰藉,在這個落寞的冬夜,是它陪伴著魏子騫在這座喧囂浮華的城市裏靜靜地穿行著。
  他鬆了鬆踩著油門的腳,車速緩緩降了下來,茫然地往前開,也不知道終點會在哪兒。
  也許,生活就像歌裏所唱的,“很多事情來不及思考,就這樣自然發生了,在豐富多彩的路上,注定經曆風雨。”
  肖妍來不及思考,魏子騫早已心猿意馬。魏子騫來不及思考,就情難自禁地洞開心扉讓蘇瑾瑜再次走入他的生命。蘇瑾瑜來不及思考,陸辰風就牽起她的手,從朋友變成了情人。
  “讓它自然地來吧,讓它悄然地去吧,就這樣微笑地看著自己,漫步在這人生裏。Yeah~當往事悄然而走遠,隻留下清澈的心,Yeah~讓我們相互溫暖,漫步在這陽光裏……”
  魏子騫隨性地跟著CD和了起來。歌聲還在繼續,生活還在繼續。
  我們可以預知明天的天氣,透支明天的財富,可我們想象不到明天的命運。能奈何呢?
  “很多事來不及思考,就這樣自然的發生了……讓它自然地來吧,讓它悄然地去吧……”
  魏子騫的陸虎還在繁華的馬路上疾馳,霓虹閃爍,歌聲還在繼續,生活還在繼續。

  第十六章
  暗夜的修羅城堡,斑斕的燈火忽明忽暗,水晶球燈不斷旋轉,炫麗的燈光讓人頭暈目眩,藍紫的色調給酒吧蒙上了一層曖昧的薄霧,震耳欲聾的DJ混響掀起一層又一層洶湧的波濤,撩撥著吧內一個個紅男綠女的激 情 熱浪。
  蘇瑾瑜穿著粉色大嘴猴T恤外搭牛仔背袋長褲,一頭整齊的沙宣短發,學生氣十足地跟著陸辰風走進修羅,狂噪的音響鋪天蓋地地卷來,她不舒服地皺了皺眉,一顆心隨著音樂震蕩都快蹦出來了,她覺得自己就要窒息在這紙醉金迷的聲色場所裏了。環視了一圈,在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著打扮,她覺得自己就像個無意中墮入矮人國裏的高個兒,突兀得怪異,像個小醜般,與周圍人格格不入,她覺得此時的自己就像個大笑話。她拉了拉陸辰風,後者轉過透疑惑地看著她,“我想回家。”
  周遭太過噪雜,陸辰風聽不清她說什麽,隻是緊了緊牽著她的手,拉著她到預訂的位子落坐,要了瓶洋酒,給她要了杯果汁,回頭貼在她耳朵旁說了句:“老婆,乖,你先在這兒坐會兒,等等我朋友就到了,我去下洗手間,馬上回來。”說完,在她的臉頰上啄了一口,轉身往洗手間方向走去。
  蘇瑾瑜不安地坐在沙發上,全身緊繃。這是她第一次到這種地方,之前對酒吧的一切認識僅限於電視劇,要不就是社會版新聞的負麵報導,如今真的置身於酒吧,她覺得自己每一個細胞都有緊張的因子在瘋狂的跳躍。偏這個時候陸辰風又走開了,她一個人坐在那兒,大有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無力與絕望。
  她想離開,想回到那些屬於她的地方,可是,她不敢挪動腳步。舞池內的男男女女接踵摩肩,窄小的過道時不時有醉漢走過,整個酒吧就像一座迷宮,原本就路癡的她找不到任何出口,因此,她隻能呆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有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一秒鍾,好似一輩子那麽長。不知等了多久,陸辰風的朋友來了,她一個也不認識。他們擲骰子,劃拳,喝酒,遊戲,她一點也參與不進去,也不想參與。
  她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窩在沙發的角落,盯著手機上的時間,看著它一秒一秒地跳動,陸辰風還是沒有回來。她等著他,幾近到了望穿秋水的地步,可是,他還是沒有回來。
  陸辰風出了洗手間的門,幾乎第一眼,就看到方艾玨倚在廁所門口的牆上吞雲吐霧。她今天穿了條色丁綢麵料的大紅色連衣短裙,深紫色絲襪黑色亮片細高跟,朱唇微啟,吐著白色的煙霧,xing感撩人。陸辰風走過去,跟著她倚在牆上,側身拿過架在她食指與中指的煙,吸了一口,對著她濃妝豔抹的臉悠悠地吐了出來,漫不經心地說,“這麽巧?”
  方艾玨慵懶地動了動身子,一隻手搭到他的肩上,一隻手撫摸上他的胸,偎近他,聲線柔軟,“巧嗎?人家特意在這兒等著你呢。”
  “是嗎?”她的聲音軟軟的,引來陸辰風一陣 酥 麻,他不露痕跡地推開她,稍稍往後退了退,與她保持一臂的距離。
  “幹嘛嘛?”方艾玨又黏了上來,雙手環過他的頸項,勾著他,臉貼上他的臉,櫻唇湊近他的耳畔,吐氣如蘭,“怎麽?改吃素啦?蘇瑾瑜那不施粉黛小家碧玉型的清粥小菜真的能滿足你這肉食者麽?”她伸出丁香 小 舌,舌尖輕舔他的耳垂,順著下巴的弧線,一路蜻蜓點水般舔過來,接著來到他緊抿的薄唇,順著他的唇線輕輕滑動。
  □似水,滑過陸辰風的身體。他伸手環過她的腰,將她緊緊箍在自己的懷中,反客為主地吻上她,靈 舌 長驅直入,攪動著她口中的甘霖,恣意地□她口中的甜蜜。正當兩人意亂情迷之時,陸辰風口袋裏的手機不停地震動起來。方艾玨攔下他要掏手機的手與之十指交握,緊緊地扣在牆壁上。兩人忘情地纏 綿,直至舌頭 酸麻,才不舍地放開彼此,大口大口地吸取酒吧內混雜著酒味和香水味的空氣。
  方艾玨把手伸進陸辰風的衣兜,摸索著將手機關機,一雙勾魂的星眸直直看進陸辰風深邃的瞳孔,氣息稍稍不穩,“風,帶我走。”
  陸辰風哪禁得住她此般挑dou?昏暗曖昧的光線籠罩著他們,陸辰風早已迷亂,意識裏唯有眼前偎在自己懷裏的香yan嬌軀和他身為男人本能的幹渴,別無其他。
  蘇瑾瑜坐在沙發上,遲遲不見陸辰風歸來,越等越心焦。撥打他的手機,總是無人應答,之後索性提示他關機了。等得累了,急得倦了,漸漸地,整個人沒精打采地癱坐在沙發上,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最後實在悶壞了,幹脆脫了鞋子,把腳放沙發上,整個人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閉上眼睛,不管不顧地睡著了。
  M市大多數喜歡泡吧的人都知道遠近聞民的修羅城堡裏有一個超豪華的VIP包間,是特定為城中四個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量身打造的,他們亦是修羅的幕後大老板。巧奪天工的吸音牆,隔音效果很好,隔絕了外麵的喧囂,巴洛克風格的裝飾顯示了主人高雅的藝術品味。此VIP廳的地理位置極佳,視野極好,外麵的一切盡收眼底,而單麵濾光的玻璃落地窗方便屋裏的人觀賞外麵的一景一物,又不會讓人窺見屋內的一切。每個細節,都是匠心獨運,甚是周到,實用又不失典雅,奢華而不落俗套。
  江左手握著杯特調的雞尾酒,斜斜地靠在沙發上,看著正在吧台調酒的魏子騫,“你就這麽跟肖大美女分手了?”
  魏子騫不語,隻是揚起頭對他微微一笑,又埋頭繼續手裏的活。
  江左坐正身子,轉身麵向他,“你是認真的?不後悔?”
  “有什麽好後悔的?”魏子騫無所謂地聳聳肩,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戀愛歸戀愛,結婚是結婚,我一直分得很清楚的。”隻見他拋瓶一周半後把酒倒入杯中,走向沙發,隨意地落坐,舉杯敬江左,“你不也一樣?”
  “這哪裏一樣?”江左放下酒杯,置於桌上,頭枕著右手靠在沙發上,茫然地看向落地窗外,眼神裏滿是沉痛,“我和飛婭的事很複雜,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如果當初不是她……或許我們……”江左的目光突然聚焦在大廳內縮著腳蜷在沙發上打盹的女孩身上,她那身衣服擱大街上也許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學生裝扮了,可在這樣的場合,反而顯得鶴立雞群,所以,在酒吧紛亂的人群中,一下子吸引了江左的注意。
  江左好奇地多瞧了她幾眼,越瞅越熟悉,腦海裏突然靈光一閃,急急走了出去。魏子騫不明就裏,看他那副猴急的樣子,也好奇地跟了出去。
  江左走到女孩身邊,輕輕搖了搖她,睡夢中的女孩猛地驚醒了,朦朧的睡眼裏閃著一抹慌亂。江左輕輕拍了拍她安撫著她的驚慌,“小瑜?別怕,是我。”
  蘇瑾瑜聽到自己的名字,揉揉眼睛,這才看清楚來者是誰,有些訝異,“江大哥?怎麽是你?”慌了一晚上,悶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看到熟人,蘇瑾瑜仿佛在荒漠裏迷路已久的孩子突然看到綠洲那般,又驚有喜,“你怎麽也在這裏?”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江左剛要開口,另一個森冷的男聲搶先響起。
  蘇瑾瑜訥訥地抬頭看向那個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人,“子騫哥哥?”
  魏子騫二話不說把她從沙發上拽起來,拉著她就往VIP廳走去,她嗷嗷地叫著“等等,我沒穿鞋。”,魏子騫索性一把把她攔腰抱起,江左莫名其妙地看著魏子騫的背影,不知道他到底在生什麽氣,努努嘴,無奈地撿起地上蘇瑾瑜的鞋子,跟著進了包間。
  魏子騫抱著蘇瑾瑜進了包間,關上門,世界終於安靜了。“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蘇瑾瑜原本就一肚子憋屈,這會兒倒像有意發泄般,把心裏的委屈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你以為我愛來這種破地方啊?無聊死了。修羅修羅,還真是修羅場,簡直是人間煉獄。要不是我朋友硬拉著我來,我才不來呢。可是,他把我一個人丟在這,人就跑沒影了。我也想回家啊,可是這兒跟迷宮一樣,我根本就走不出去嘛。你以為我願意在這種鬼地方瞌睡啊?”
  也許,是緣於孩提時的那段兩小無猜的甜美時光,魏子騫總能帶給蘇瑾瑜某種很特別的熟悉感。而這熟悉的感覺,讓她覺得安心,讓她總是能在他麵前做那個最真實的自我。在魏子騫麵前,蘇瑾瑜從不需要隱忍什麽,所有的情緒就那麽自然而然地宣泄而出。
  “把鞋穿好。”魏子騫冷冷地說著,拿起自己扔在沙發上的外套,看著她穿好鞋,強製地把外套披在她身上,拉著她就往外走。一路上,魏子騫都板著個臉,悶不吭聲,整個車廂到處充斥著他的怒氣。他今天開的銀色保時捷跑車,不若陸虎,空間越發狹小,沉悶的氛圍越發讓蘇瑾瑜惴惴不安。
  魏子騫這回是真的生氣了。想到那天晚上在她家門前看到的那個男人。想到把她帶到修羅的很有可能就是那個男人。想到那個男人居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魚龍混雜的地方。想到她今晚可能遭遇的危險。想到她縮在沙發角落酣睡的畫麵,像極了蜷在巷陌街角的流浪狗,楚楚可憐的模樣。想到了她情願在那兒傻等那個男人也不願意撥打個電話向自己求助。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讓他怒火攻心。
  車子急速地在路上飛梭,超了一輛又一輛車,終於駛進魏家車庫,猛地刹車,蘇瑾瑜身子稍稍向前傾了一下。
  “下車。”魏子騫冷漠地說,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下了車,沒等她跟上來就頭也不回地往魏家走。進了門,也不搭理她,自顧自上樓回房,房門“砰”地震天響。
  這樣的魏子騫,蘇瑾瑜還是第一次見到,竟不知如何以對,隻好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扔到床上,愣愣地看著它發了好一會兒呆。實在倦極,澡也不洗衣服也懶得換便鑽進被窩裏沉沉睡去。

  第十七章
  蘇瑾瑜接到方艾玨的電話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
  北野香墅裏,蘇瑾瑜靠窗坐著,手肘支在桌子上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發呆。方艾玨剛進門,還在大老遠蘇瑾瑜就能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回頭朝她招了招手,向她示意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杯藍山。”
  “我要杯胡蘿卜蘋果汁,謝謝。”蘇瑾瑜甜甜地朝服務員笑笑,柔柔地說。
  “很意外吧?我會約你出來喝咖啡。”方艾玨語氣頗為不善。
  “是有點意外。雖然是同班同學,還是一個寢室裏頭的,但老實說,除了陸辰風,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能有什麽關聯。”
  “你不好奇陸辰風昨晚為什麽會在修羅突然失蹤嗎?”
  “你想說,他一直跟你在一起,是嗎?”蘇瑾瑜了然地笑笑。
  “陸辰風總說你還是個孩子,傻裏傻氣的。我看不見得嘛,你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方艾玨喝了口咖啡,“蘇謹瑜,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你。”
  “討厭我?” 真荒唐,蘇瑾瑜突然覺得好笑,“印象中我好像跟你沒什麽牽扯吧?”
  “有些人,你就是怎麽看她怎麽不順眼,在我眼裏,你就是這類人,怎麽看怎麽礙眼。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純模樣,生活得無憂無慮。像你這種在糖罐裏泡大的家夥,怎麽可能知道這世界有多齷齪。憑什麽?憑什麽你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憑什麽有些東西,你隻要微窩淺笑就能得到,而有些人就算絞盡腦汁也還是得不到?憑什麽你的命就是比我好?我就偏不信這個邪。”
  “所以,你見不得我跟陸辰風好,就又回過頭來吃回頭草硬插一腳?”蘇瑾瑜淺淺一笑,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全然無關的事,平心靜氣地問,然後淡淡地下結論,“無聊。”
  “哼。你當真以為陸辰風會死心塌地地對你?作夢。”方艾玨冷哼一聲, “像他這種男人,我見得多了。朝三暮四,說白了點,就是以se取人,你以為他對你就是特別的?知道我們昨天一整個晚上都在做什麽嗎?陸辰風沒碰過你吧?像你這種純情小chu女,他是絕不會碰的。你這種人,一旦碰了,陸辰風就再也掙不開責任的枷鎖了,讓他失去自由,倒還不如讓他直接死去更快活些。陸辰風可不是柏拉圖,更不是什麽聖人,你覺得他會守著你多久?我看你還是趁早死了心,免得受更大的傷害。”
  “不,你錯了。我跟陸辰風認識了三年多,我了解他的,要比你所知道的多得多。他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他曾經失去過很多,或者應該說,他不曾擁有過很多東西。他害怕得到,正如他害怕失去。他竭盡所能去避諱自己的感情以及別人給予他的感情,他選擇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荒原裏流放自我,什麽都隻當是沿途的新鮮物,玩玩就算了。”
  蘇瑾瑜捏著吸管攪動著杯子裏紅色的果汁,嘴角若有若無的苦笑,“每次想到這樣的他,總覺得心好疼,總忍不住想上前去,抱著他溫暖他,可是,我知道他不會接納這擁抱。並不是他不想,不需要,而是,從來沒有人教他該怎麽去接納,他根本不懂得該怎樣接納。所以,他隻好告訴自己,這擁抱是不好的,他不需要不屑要。總是這樣不斷地催眠自己,切斷了一切的渴望,仿佛這樣就不會有煩惱了。可是這樣活著的他,跟行屍走肉又有什麽區別?”
  蘇瑾瑜微微笑著,眼神裏有著難以言謂的堅定,“你說得對。他視責任二字如蛇蠍,他安分不了,他遊戲人間。可是,一個人流浪久了,總有覺得累了,或者受傷了的時候,那時候,孤苦無依的他該怎麽辦?他總是需要有個地方讓他可以歇歇腳,療療傷的。我想給陸辰風一個家,一個讓他可以放心去遠航的家,並不是要絆住他遠行的腳步。一個沒有家的人,就像樹沒了根,也許外表依舊,可風一吹就倒了,是啊,它是可以找別的什麽替代物支撐,但終究不比那些紮根於土壤的樹木,任它風吹雨打,依然可以茁壯成長,生機勃勃。我想當陸辰風的家人,我無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陸辰風成為那樣一棵沒有根的枯木。也許你不會懂,有時候,在乎一個人,不是因為害怕失去才去珍惜,而僅僅隻是因為想在乎而在乎。”
  “哼。說得真動聽。我勸你還是收起你那偉大的言論吧,人生不是這麽簡單的。你真把自己當成萬能的救世主了?告訴你吧,這世上,誰都可能出賣你,隻有錢不會。你這套真情理論,還是留著感動那些瓊瑤迷吧,這個社會,比你想象的要現實得多。”方艾玨拿著包站起身,傾身把臉湊到蘇瑾瑜麵前,嘴角勾起嘲諷的笑,“但願有一天,你不會為這些話感到後悔。”說罷,便扭動著腰肢揚長而去。
  方艾玨走後,蘇瑾瑜呆呆地坐在原地,雙眼緊緊盯著眼前那杯紅色的果汁,眼神空洞,直到覺得有一隻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才回過神。
  “在想什麽呢?”江左在蘇瑾瑜對麵的沙發坐下,蹺起二郎腿。
  “沒什麽,你怎麽也在這裏?”蘇瑾瑜納悶地看著他。真是邪門,要嘛大半年碰不上一次,要嘛連著兩天都遇到他。
  “H市藥廠的廠長來跟我匯報業績,商討下上市的事宜,就約在這兒談了。剛剛那女的是你朋友?”
  “算認識吧。怎麽,你有興趣?”
  “你以後少跟她來往,離這種女的遠點。”江左語調難得的認真。
  蘇瑾瑜有趣地看著他,“這種女的是哪種女的?你又不認識人家,還說這種話?”
  “怎麽不認識?老婆死了,女兒遞補,郭總跟他繼女的那點風流韻事早在社交圈成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傳奇‘佳話’了。你該不會不知道這女的有個姓郭的富‘爸爸’吧?”
  “你是說……?”蘇瑾瑜呆若木雞地看著江左,這個消息有點勁暴,她的小腦袋瓜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你是說……?”
  江左朝她點了點頭,一隻手閑閑地轉著剛剛方艾玨喝過的咖啡杯,“所以說,以後你離她遠點。這種人,連自己的親身父親都不認,心腸不知道多惡毒呢,你這種小呆瓜,怕是給人家賣了還得幫著她數錢。”
  “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不認?不是吧?為什麽?”
  “她父親原本是個海軍,後來退役了,混得不是很好,早早的就下崗了。於是乎,她那嫌貧愛富的娘就一腳蹬了她老爸,帶著她改嫁了。你說就她媽一人老珠黃的,能讓郭總那老色狼迷多久?早膩歪了。最後也就隻好‘子承母業’在郭家占一席之地咯。你想啊,這好不容易飛上枝頭當上了假鳳凰,還願意讓人揭了麻雀的老底嗎?當然就得避開自己的老巢,免得有人毀了自己的花衣裳咯。她還能回去認她那窮酸的老爹?早就避之不及了。得了得了。不跟你說這些了,免得教壞小孩子。你隻要記住,以後不要跟她來往就好了。嗯?”
  “嗯。我知道了。”蘇瑾瑜乖乖地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心中驀地一沉,怯生生地問,“嗯……那個……你最近有跟飛婭姐聯係嗎?”
  “她不跟我聯係,我怎麽敢跟她聯係?”江左滿不正經的臉上閃過一抹苦笑,語氣有些蒼涼,“我的愛對她來說,太沉重了,差一點就把她逼上了絕路。”
  “都是媽媽的錯。”
  “那是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你是無辜的,不用自責。這些年,你對梅姨和飛婭所做的事,大家都看得見。隻是飛婭心裏積的恨實在太多太多了,所以誰的好她都不惦記。給她點時間吧,慢慢會好起來的。”說著說著,江左想起了自己跟飛婭,不禁有些惘然,良久,才微微一笑,對蘇瑾瑜說,“下周我要到H市出差,可能會去看看飛婭,你有什麽東西要托我帶去給她嗎?”
  “嗯呢。我收拾好了,跟你聯係。”
  “嗯。打我電話,號碼你有吧?原來的那個,沒變。”見蘇瑾瑜點頭,便起身告辭,“那再聯係了,我還有事,得先走了。”
  蘇瑾瑜站起身,“我也準備走了,電話聯係咯,拜拜。”
  走了幾步,江左又叮囑道,“記得我跟你說的,離那個姓方的女人遠點。”
  “知道啦,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羅唆了。”
  江左又似想到了什麽,回頭對她說道,“還有,最近有空去安慰安慰你子騫哥,那廝好像失戀了。慘烈啊。”
  蘇瑾瑜微微一愣,隨即又笑著推他往外走,“知道啦,就你雞婆。走吧走吧。”
  出了北野香墅,迎麵襲來一陣冷風,蘇瑾瑜抓緊脖子上的圍巾,看著過往的車輛,莫名地,一抹擔憂浮上心頭。

  第十八章
  “他就這樣把你一個人扔在酒吧,不管你的死活了?”
  “你就一直在那兒傻等?”
  “我真服了你了。那種地方你居然還能睡得著。”
  “蘇瑾瑜,你就是要自虐,也不用非吊死在陸辰風這根到處招蜂引蝶的朽木上啊。”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
  “那種人就一個字,賤,你還巴巴地跟著他犯賤。”
  “你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是吧?”
  蘇瑾瑜抓著抱枕窩在陳語諾家的沙發上,打從進門起,陳語諾就喋喋不休地數落著她,耳朵都快長繭了。
  “老婆你在幹嘛?我上吐下瀉的,好難受啊,你不來關心關心我?”手機震動,打開一看,是陸辰風的短信。
  “怎麽回事?昨天不還好好的嗎?”
  “不知道,可能胃病又犯了。我想你了,你過來我這兒吧。”
  “我上次給你備了幾盒達喜和思密達,放在床頭第一個櫃子裏的藥箱裏,冰箱有牛奶,你先熱一熱兌著麵包墊墊,吃點藥,我一會兒過去給你熬點粥。”
  “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等你哦。老婆,我愛你。”
  蘇瑾瑜把手機塞進衣兜裏,抱著剛過來時順道兒買的爆米花,閑閑地側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還跟他發短信?這種男人,你還理他幹嘛?”
  “蘇瑾瑜,你就是再缺男人,也不需要這麽作賤自己吧?”
  哎,這孩子,怎麽跟《大話西遊》裏的唐僧似的,沒完沒了。蘇瑾瑜看著氣嘟嘟的陳語諾,“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是為我鳴不平,安啦,我有分寸的。不說我的事了,鬱悶,說說你吧。”
  “我有什麽好說的?”
  “真沒什麽好說的?褀褀最近有點奇怪哦,你們吵架啦?”
  “要真的隻是吵架就好了。”
  “啊?比吵架還嚴重?”
  “我跟他翻臉了。”
  “怎麽回事?”
  “他有女朋友了,我實在忍不下去了,就去向他表白了。我告訴他我喜歡他,他罵我瘋子。然後……就鬧翻啦。”
  “他有女朋友了?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你現在眼裏隻有陸辰風,哪還管得了這麽許多。”
  “哎呀,你別這麽說嘛,我當然關心你們啊。到底怎麽回事?”
  “那女的是高一的,聽說他們是在迎新晚會上認識的,褀褀現在又開始玩樂隊了,那女孩是他們樂隊的主唱。”
  “為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陳語諾白了蘇瑾瑜一眼,蘇瑾瑜忙話鋒一轉,“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小瑜,我決定了,我跟自己打了個賭。如果我跟他一起考上M大,我就努力爭取,如果,高考發生什麽烏龍事件,比如像你那樣,遇上個白癡騷亂考場影響其他人考試的,最後砸鍋了,或者誌願出了什麽差池,我就放棄,徹底地放棄。”
  “可是……”蘇瑾瑜剛想說什麽,兜裏的手機又開始不停的震動,是陸辰風的來電,蘇瑾瑜看了一眼陳語諾,接起來,“喂?”
  “你在哪兒呢?怎麽還不過來?”電話那端,陸辰風孩子般耍賴。其實他是有點心虛的,擔心她還在介懷昨晚把她獨自扔在修羅的事,害怕她就此生他的氣,不再原諒他。
  “我在語諾家。”
  “哦。你快點過來吧。我餓了。”
  “不是讓你先吃點麵包嗎?”
  “不要。我就要吃你煮的東西。老婆,我想你了。你早點過來吧。”
  “好了好了,我就過去,你要真餓了,就先喝點牛奶吃點麵包。”蘇瑾瑜還是不習慣他的甜言蜜語,每每他喚她“老婆”都讓她雞皮疙瘩掉一地,別扭得很,於是,慌忙掛上電話,看著陳語諾一臉的鄙視,“嘿嘿,我有事得先走了,有時間我會找褀褀談一談,你別難過了啊。”
  “你真要過去給他當煮飯的老媽子啊?”合上電話,陳語諾那些恨鐵不成鋼的話又丟了過來。
  “他餓是他家的事?這麽大的人了,有手有腳,沒你會餓死嗎?”
  “蘇瑾瑜,你就這點出息。”
  “沒救了你!”
  陳語諾聲音越來越高亢,蘇瑾瑜隻好“嘿嘿”地朝她傻笑,開門,關門,把陳語諾的話音隔絕在大門之內。
  陸辰風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了,伊人早已不知去向。躺床上回想起昨夜激 情的纏 綿,嘴角勾起一抹愜意的笑。摸索著手機想看個時間,也不知道昨晚怎麽就關機了,開機一看,居然有十幾條短信提示。
  “陸辰風,你怎麽上個廁所上這麽久。”
  “你掉坑裏啦?怎麽還不回來。”
  “陸辰風,你到底在幹嘛?這麽久。我等得花兒都蔫了。”
  “陸辰風,你朋友來了,你怎麽還不回來?”
  “陸辰風,你再不回來,我要生氣了。”
  “陸辰風,我好無聊啊,你到底在幹嘛?”
  “陸辰風,我想回家了,可我找不到出口。你快點回來帶我出去吧。”
  “陸辰風,你快來吧,我害怕。”
  “陸辰風,你為什麽不接電話?”
  “陸辰風,你怎麽關機了?”
  “陸辰風,這種躲貓貓的遊戲一點都不好玩,你快現身吧。”
  “陸辰風,你再不回來,我就打110,讓警察叔叔帶我回家了。”
  “陸辰風。”
  “……”
  陸辰風翻著一條又一條的短信,才想起自己居然把她一個人扔在酒吧裏不聞不問,一時覺得懊惱,又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自己昨夜的突然失蹤。一個人挨家裏琢磨了老半天,終於決定模糊焦點,裝病蒙混過去。蘇瑾瑜心軟,陸辰風因此而把她吃得死死的。隻要在蘇瑾瑜麵前裝可憐,就能牢牢地抓住她,讓她心甘情願地留在自己身邊,對自己百般嗬護。三年多了,不論是過去以朋友的身份,還是今時今日以情侶的身份,這招屢試不爽。
  蘇瑾瑜拐到超市去買了些菜才去的陸辰風的公寓,一進門,陸辰風就緊緊地抱住她,“老婆,你對我最好了。就知道你疼我。”
  蘇瑾瑜一動不動地任他抱著,直到他放開她,才拎著菜進廚房,“你不是不舒服嗎?去躺著休息會兒吧,好了我再叫你。”
  陸辰風雙手交叉在胸前,倚在廚房門框上,看著她淘米,洗菜,忙碌的身影,內心好似被什麽東西漲得滿滿的,暖暖的,說不出的溫馨。某種很微妙的感覺盤踞在心頭,讓他突然很想很想讓這個畫麵永永遠遠地定格住。“老婆,跟我去墨爾本吧,到那兒開始我們的新生活。”
  “……”蘇瑾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忙活。
  “嗯?答應我,跟我走,好不好?”
  “……”
  陸辰風見她不語,走上前從背後擁住她,“或者,我們去別的國家?你喜歡哪個城市?巴黎?紐約?還是溫哥華?你想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過新的生活,就我們倆,再也不回來了,好不好?”
  “陸辰風。”蘇瑾瑜停下手中的動作,任他抱著,“我不能跟你走。”
  “伊喬是個定時炸彈,隨時就能引爆,這種時候,我不可能拋下媽媽和褀褀一走了之。我放不下我的家人。”
  “那你就放得下我?”陸辰風放開她,“原來,你跟他們都一樣,我永遠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好。很好。我以為你會不一樣,沒想到你和那姓唐的他們都一樣。”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說啊,到底什麽意思?”
  “我……”看著他憤怒的臉,眼神裏閃過一絲脆弱,蘇瑾瑜心頭一軟,“要不,你先走好不好?等家裏的事平息了,我一有機會就去找你,好不好?”
  “一定?你說的,不會反悔?”
  “嗯。一定。我答應你的,都會努力去實現。”
  “我就知道,你不會不要我的。”陸辰風滿意地笑著,“你放心,到了那兒,我會好好守護你的。”
  吃過飯,陸辰風便把蘇謹瑜一個人扔在客廳裏,兀自回臥室補眠去了。蘇瑾瑜收拾好碗筷,又幫著他整理整理房間,逝者如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陸辰風還沒醒,蘇瑾瑜無聊地在客廳晃了一圈,最終來到碟架邊上,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閑閑地淘碟。無意間,翻到了一張DVD,是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便打開電視,把碟放進DVD機裏,窩沙發裏看了起來。
  蘇瑾瑜很喜歡茨威格的精神分析小說,尤其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和《一個女人一生中的24個小時》,這兩篇小說,蘇瑾瑜也記不清自己反反複複拜讀過多少遍了。許是愛屋及烏吧,對於徐靜蕾改編的這部電影也是百看不厭。畫麵昏黃的色調,林海憂傷的《琵琶語》,很容易地,讓蘇瑾瑜走進了那個女人的故事。
  “你,從來沒有認識過我的你……”
  “現在在這世界上,我隻有你,而你從來沒有認識過我。”
  “我整個的一生一直都是屬於你的,而你對我的一生一無所知。”
  “看到我這封信,你就會知道,一個死者別無祈求,她既不要求別人的愛,也不要求同情和慰藉,隻對你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請你相信,我所告訴你的一切,請你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請求。”
  “從那一秒鍾起,我就愛上了你,我知道女人們經常向你這個驕縱慣壞了的人說這句話,可是請你相信我,沒有一個女人像我一樣死心塌地地愛過你,過去是這樣,這麽多年過去了仍然是這樣,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的不為人所察覺的愛情,因為這種愛情不抱希望,低聲下氣,曲意逢迎,熱情奔放。這和成年女人那種yu火炙烈,不知不覺中貪求無厭的愛情完全不同。隻有孤獨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情集聚起來,我毫無閱曆,毫無準備,我一頭栽進我的命運,就像跌進一個深淵,從那一秒鍾起,我的心裏就隻有一個人,那就是你。 ”
  13歲時的驚鴻一瞥,她無怨無悔地愛上了那個總在花叢中流連忘返的男人。一個女人,自她13歲起,耗盡了一生的愛戀,對著一個並不忠實的男人忠貞不渝,而他,隻當她是眾多露水之歡裏的一個姣美紅顏,從不曾記起過她。她默默地愛著,卑微而偉大。她要他一輩子想到她時,心裏沒有憂愁,因此,她願意獨自承擔一切後果,也不願意變成他的累贅。她希望他想起她時,總是懷著感念,可是,他從來沒想過她,他已經把她忘得一幹二淨。她試圖成為他所結交的女人中獨一無二的存在,然而那所謂的獨一無二並不為他所珍惜,顯得沒有半點意義。
  幽思間,不知不覺電影已臨近尾聲,林海的《琵琶語》應景地響起,滑過耳畔,蘇瑾瑜無心再看下去,側過身蜷在沙發上,伸手拉開窗戶,冷風迎麵拂來,白紗窗簾隨風搖曳,天邊的殘陽暈開一抹紅霞,那樣的淒美,叫人感傷。蘇瑾瑜抱膝窩著,凝神看向天邊,反反複複默念著小說裏頭那段曾經咀嚼了無數次的結尾。
  “他兩手哆嗦,把信放下,然後,他長時間地凝神沉思。他模模糊糊地回憶起一個鄰家的小姑娘,一個少女,一個夜總會的女人。可是這些回憶,朦朧不清,混亂不堪,就像,嘩嘩流淌的河水底下的一塊石頭,閃爍不定, 變幻莫測。陰影不時湧來,又倏忽散去,終於構不成一個圖形。他感覺到一些感情上的蛛絲馬跡,可是,怎麽也回想不起來。他仿佛覺得,所有這些形象,他都夢見過,常常在深沉的夢裏,見到過,然而,也隻是夢見過而已。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他麵前書桌上的那隻藍花瓶上。瓶裏是空的,這些年來第一次在他生日這一天,花瓶是空的,沒有插花。他悚然一驚,仿佛覺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陰冷的穿堂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吹進了他寂靜的房間。”
  不知為何,每每讀到這裏,蘇瑾瑜總會不自覺地將陸辰風的身影與之重疊,那樣清冷的畫麵,光是想象,就足以讓蘇瑾瑜的內心窒息般抽疼。
  她常常想著,許多年以後,或許陸辰風就像那個男人一樣,悵然若失,晚景淒涼。這樣的陸辰風,她不忍見,所以,她情願把所有的委屈若敲碎牙齒般自己合血吞下,獨自承受,也不願放任陸辰風一個人孤單單地活著,哪怕僅是一絲絲伶仃孤苦的可能,她也會奮不顧身地去撲滅那點星星之火。想起了今早在北野香墅裏江左跟自己說的那席話,想起了方艾玨妖豔的麵容,蘇瑾瑜的心中懸著一股擔憂,抹不開的愁雲慘淡。
  那個幻想中的空花瓶,緊緊地占據著蘇瑾瑜的腦海,無盡地心酸湧上心頭,讓此刻的她,異常想念陸辰風的擁抱,想念那借著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相濡以沫的感覺。
  陸辰風醒來,看到的就是她陷入沉思的畫麵,走過去,輕輕擁住她,“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哪有胡思亂想?”
  “你剛剛發呆的樣子好傻。”陸辰風微笑著,“走吧,請你吃好吃的。時間不早了,吃完我就送你回家。”
  晚上,魏子騫約了江左看修羅新分店的設計圖紙,心裏惦記著蘇瑾瑜,早早地談完公事就回家了。自從昨晚從修羅回來後,自個兒憋了一肚子氣,刻意與她冷戰到底,也不知道那傻丫頭到底覺察出來點什麽異樣沒有,自己就先扛不住了,回家時還特意繞了一大圈跑到M大附中買了她最愛喝的豆漿和油條。誰知剛停好車,就看到那該死的男生送她回家的畫麵。
  “瑾瑾,這是你的朋友嗎?不介紹介紹?”
  “誒?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早?”蘇瑾瑜看到他有點驚訝,這些日子他似乎很忙,總在外麵應酬,幾乎不到半夜不著家,故答非所問。
  就這麽不待見我?魏子騫聽到蘇瑾瑜的問話,一顆心起起伏伏很不是滋味。麵上倒是若無其事地含笑看著兩人,不著痕跡地細細打量著陸辰風。
  “您好,我是小瑜的男朋友,陸辰風。”陸辰風鬆開牽著她的手,占有欲十足地攏著她的肩膀,挑釁地看著魏子騫。
  魏子騫怎麽聽不出陸辰風言語裏的那點敵意?可到底是出了社會的人,相較於陸辰風的浮躁,魏子騫顯得沉穩許多。他不動聲色地微微一笑,“陸同學是吧?你好。謝謝你送我們瑾瑾回家,再會。”說著,霸道地拉著蘇瑾瑜走進了魏家,優雅地把陸辰風甩在了原地。

  第十九章
  “喏。給你的。”
  “哇。是M大附中旁邊那家的?”蘇瑾瑜接過魏子騫端過來的豆漿,喝了一口,“嗯,好喝。你不喝?”
  “不了。剛剛約江左談事情,喝了很多咖啡。”
  “哦。”蘇瑾瑜一時找不到話茬兒。
  哼。跟那小子就有說有笑的,到我這兒就沒話講了?魏子騫覺得很不爽。除了因為她有男朋友這個發現,更氣自己像個毛頭小子一樣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狂燒無名火的幼稚舉止。
  太反常了,真是太反常了。自從她再次闖入他的生活,魏子騫的世界霎時天翻地覆,凡事跟她一沾邊,魏子騫就不再是魏子騫,他易怒,他焦躁,他覺得無力。一遇上她,就失了平日裏那運籌帷幄的從容,有生以來,魏子騫第一次體會到無可奈何的滋味,竟是這般難耐。
  雖然此時的魏子騫如閨中怨婦那般滿腹牢騷,卻不好當著她的麵發作,生怕拉遠了兩個人的距離,於是,朝她微微一笑,“不早了,喝完了就早點睡吧,我到書房看些文件。”
  不早了?現在才八點多啊?他最近是怎麽了?七裏八怪的。蘇瑾瑜納悶地看著他的背影思索了老半天。啊。江大哥好像說他失戀了?難怪。難怪。難怪他最近跟棄婦似的動不動就攢眉苦臉的,難道被那個小妍姐姐給拋棄了?嗯。嗯。忒有可能了。
  蘇瑾瑜泡了杯茉莉花茶來到魏子騫的書房門前,敲了敲門,聽到他說“進來”,才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討好地把茶放他桌上,“嘿嘿,這是茉莉花茶,中醫說可以那個什麽,哦,對了,‘理氣開鬱’、‘辟穢和中’,呃,可以降血壓啊,清肝明目啊,抗癌啊,抗衰老啊,哦,對了,聽說還可以強心。”
  魏子騫看著她,不知道她葫蘆裏又賣著什麽藥,也不開口詢問,就隻是看著她。自打進了書房他冷靜下來後想了許多,他已經決定跟她耗下去打持久戰了。高明的獵人對於上等的獵物總是有著足夠的耐心,因此,魏子騫決心放長線釣她這頭大魚,無論如何,他都願意埋伏在她身邊,伺機等待。
  “呃。這個。那個。其實吧,我覺得。其實我覺得。呃。我覺著吧。失戀了,這,天也塌不下來,呃,飯也還是照吃,日子一樣得過。”蘇瑾瑜見他一直不說話,頓時覺得有些窘,可一想到進來的目的,忙止住退怯的腳步,硬著頭皮繼續瞎掰,“哎呀,不就是被拋棄了嘛,是她不會珍惜你,絕對不是你的問題。我子騫哥哥多好啊,玉樹臨風,一表人才,風度翩翩,風流倜儻,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唯子騫哥哥獨尊。嘿嘿。這個,是她眼神兒不好,不是你有問題,你別太難過了。嗯?”
  “啊?”她到底想說什麽?魏子騫覺得心跳漏了一拍,身子緊繃了一下,隨即又泰然自若。不可能的。像她這種粗神經的家夥怎麽可能看出自己那點花花腸子。不可能的。魏子騫自認為隱藏得很好,那傻丫頭絕對不可能看出自己對她的那點別樣的情愫吧。她要真能那麽敏銳,或許自己這陣子還可以少受點悶氣呢。不可能。真不可能。她不可能知道的。
  哎。這年頭失戀還能讓人變傻不成了?瞧他那呆若木雞的傻樣,整一個反應遲鈍。天可憐見的。看來,子騫哥哥真的受打擊了,而且還不小。“這個,那個。子騫哥哥。你說這,天涯何處無芳草,沒了那肖妍咱還可以再找不是?咱還不待見她呢,憑什麽她就這麽巴巴地甩了你?忒不識好歹了。讓她後悔去吧。咱開開心心好好生活,好不好?你別難過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扯了半天,她以為自己被肖妍甩了?這妮子想象力未免也太豐富了吧?想到她支吾著瞎掰了半天,原來是想安慰自己,魏子騫心中一暖,連日來一直籠罩不去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雖然誤會了,但真是個美好的誤會。魏子騫心裏早已眉開眼笑,表麵卻眉頭深鎖,一臉的憂鬱,“你怎麽知道我被甩了?”
  “江大哥說的啊,還以為他開玩笑呢,沒想到是真的。哎呀。總之,你吃好睡好,那些不開心的事兒,別去想了,聽到沒有?”
  “我失戀了誒,我真的好傷心好難過,你就這麽三言兩語地打發我啊?哎,算了。我還是獨自舔傷,時間長了,就好了。”魏子騫愁眉苦臉地對著她,眼神裏卻拂過一抹竊笑,隻是蘇瑾瑜正冥思苦想著怎麽安慰他才好,愣是沒發現。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嘛?”
  “我嘛。哎。我也不知道。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腦海裏全是肖妍離我而去的身影……”
  “你別這樣嘛。有點出息好不好,不就是失戀了嘛,還有更好的女孩子等著你呢。……好了好了,別難過了,我請你吃好吃的。人是鐵,飯是鋼,酒足飯飽沒煩惱,離愁別緒拋光光。怎麽樣?這個主意不錯吧?”
  不錯。非常不錯。相當不錯。相當相當的不錯。“可是,你不方便的吧?你男朋友知道了,不會吃醋嗎?我了解失戀的痛,我真的不想把你也拉下水。”
  “什麽男朋友嘛?”蘇瑾瑜至今還是不習慣跟陸辰風過於親密的稱謂,魏子騫這麽一說,她反倒有點難為情。
  “今天送你回來的那隻,不是你男朋友?”
  “什麽那隻,這麽難聽。哎呀,反正他不會介意的啦。”蘇瑾瑜有些害羞。
  “那就說定了,你欠我一頓飯,不許反悔。我最不能忍受不守信用的人了,你可不能騙我,我會很失望的。我已經遍體鱗傷了,你可不能往我傷口上撒鹽呐。”魏子騫覺得自己不去當演員真是可惜了。
  “不會啦。你看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隨時都可以。”
  “那就明天。擇日不如撞日嘛。”
  “嗯。那你忙完了給我電話吧,反正我比你有空。”
  有空。怎麽沒空。沒空也要變有空。“好。你早點睡吧。我還有文件要看。”
  “那我先去睡啦,你別熬太晚哦。晚安。”
  “嗯。晚安。”
  哈哈哈哈。魏子騫看著她關門出去,確定她走遠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剛剛憋得實在是太辛苦了,魏子騫真佩服自己的演技一流。
  這天晚上,魏子騫躺在床上,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夥兒般,興奮得輾轉難眠。
  一夜無話。第二天,魏子騫和蘇瑾瑜約在一家湘菜館吃飯,這地方他曾經跟著她來過一次,她似乎很喜歡這家餐廳。看著她從進門到現在,一副垂涎欲滴的饞樣,一臉樂嗬嗬的,魏子騫很確定自己今天並沒有選錯地點。
  “嘿嘿。我最愛吃他們家的水煮石斑魚和臭豆腐了,還有爆炒花生苗,黃金茄子,鱔魚粉絲,哦,還有毛血旺,毛家肉,啊,我要吃剁椒魚頭,還有他們家的特色餐包,醬板鴨。”蘇瑾瑜掰著手指頭對著正埋頭看菜單的魏子騫細數著。
  魏子騫合上菜單,招來服務員,把她剛剛念過的菜色全點了一遍,轉過頭問她,“就這些,夠嗎?還要不要點別的?”
  “夠是夠了。我們會不會點太多了?”你當喂豬呢,兩個人要那麽多東西,還問夠不夠。呃。蘇瑾瑜瞟了一眼服務員臉上拂過的詭異神色,嘿嘿,不好意思地朝那服務員扮了個鬼臉。
  “不會。真吃不下,每樣嚐嚐味道就好了。”
  真腐敗。蘇瑾瑜暗罵,不過,倒是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在腹誹上,當服務員把醬板鴨端上桌,就放手埋頭苦幹起來,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與那些美味佳肴的奮戰中了。
  吃過飯,魏子騫要買單,卻被蘇瑾瑜攔住,“說好我請你的。”說著,迅速從錢包抽出一張招商銀行的hello kitty信用卡搶在魏子騫前麵遞給了服務員。
  “要是讓江左知道,我跟你出來吃飯還讓你買單,估計又要被他取笑了。”
  “這又沒什麽,最後買單的是我爸爸,他的錢不花也是給別的女人花了,不用替他節省的。反正他一心虛,就塞給我和祺祺很多零花錢好像這樣就能維護他的好爸爸形象,我都習慣了。”說到蘇博生,蘇瑾瑜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瑾瑾……”魏子騫正想說什麽寬慰她的話,她的手機鈴聲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你在幹嘛呢?不是說好晚上陪我去拍夜景嗎?”是陸辰風。
  糟糕。昨天吃飯的時候答應今天陪他去攝影的,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輕拍了下腦門,對著電話那頭說道,“我給忘了。你在哪兒呢?我現在過去找你。”
  “在家等你呢。你快點過來吧。”
  “嗯。我這就去。”蘇瑾瑜掛下電話,抱歉地對魏子騫笑笑,“對不起,子騫哥哥,我和同學約了去拍照,得先走了。”
  “在哪兒?我送你。”
  “不用了,很近的,走幾步就到了。”
  魏子騫見她有意推辭,便不再強求,隻是叮囑她幾句,讓她路上小心。看著她的背影出了餐廳門,才緩緩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支,拿著打火機想點燃卻突然想到了什麽般重重地把打火機拍在桌上,捏著那根煙在手裏把玩。
  “騫?”
  魏子騫循聲抬頭,來者竟是肖妍,“是你?來工作?”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看花眼了呢。”肖妍坐到剛剛謹瑜的那位子上,“這裏的黃總想開個分店,打算跟我們台合辦個廚神爭霸賽的選秀節目,一來可以宣傳宣傳,二來也可以趁此機會挑個好廚師,這不,剛談完。剛就一直瞅著怎麽感覺這個人那麽像你,沒想到還真是。我記得你不能吃辣的?”
  跟他在一起兩年多,唯一一次見他吃辣,還是他有意追求自己的時候。那時,不知道他不能吃辣,硬拉著他陪著自己在夜市的小攤前吃麻辣燙,結果害他胃痛了一個多星期,讓她擔憂不已。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吃過辣了,因為惦記著他不能吃辣。兩人在一起時,總是她在適應他的喜好,也許,她肖妍輸就輸在這兒了,自己總是無條件地縱容他,而蘇瑾瑜,從她一出現就一直在改變著他,盡管現在的蘇瑾瑜還並未察覺到這一點。想到這兒,肖妍不免有些暗自神傷。
  “哦,偶爾吃吃辣也挺好的。有些事,明知道會很痛,但你還是願意去嚐試。其實也沒什麽不好的,這樣的生活才有滋味。”
  “騫,你變了。”
  “是嗎?有時候我也在想,或許,現在才是真真正正的我。”魏子騫想起蘇瑾瑜,眼角微彎,露出甜蜜的笑。
  肖妍看著眼前的魏子騫,手腳漸漸冰涼,一顆心沉到了那孤獨的深海裏,是那樣的晦澀,暗無天日。她不甘心地追問,“騫,我們真的沒可能了嗎?”
  “肖妍,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有些話說出口,就必須負責。”
  “你明知道那天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一時氣惱了才會口不擇言,並不是真想分手,騫,我們……”
  “肖妍,你還不明白嗎?就算沒有你那天的情緒失控,結局都是一樣的,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啊。騫,兩年多了,這段感情你就一點也不留戀嗎?”
  “肖妍,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有些道理,我不說,你也明白。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就算遂了你的願,跟我結婚了,那又怎樣?我媽能接納你嗎?你能跟她好好相處嗎?成天在那沒有硝煙的戰火中生活,真就幸福嗎?就算我們結婚了,也必然會分開。那又何必呢?與其受盡折磨後被迫離婚,不如趁現在還能保留些美好回憶給彼此留個好印象時微笑著說分手。我認為這對你,對我,都是最好不過的結局了。好了,話說到此,我不希望你再抱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了。肖妍,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會找到屬於你的幸福,隻是,那個人絕對不是我。今天說的,希望你能想明白,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再會。”
  肖妍凝眸望著他決絕的背影,無聲的,仰麵垂淚。有人說,愛情是一種小巷思維,不進則退。這回,她真的走到小巷的盡頭了。當那不知名的圍牆封堵了漫漫前路,她想,或許,她是該回頭了,離開小巷,去尋找屬於自己的一片青草地。
  愛情的世界就是這樣,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你在觀望著他,而另一個他卻在不經意的角落裏守望著你。陸辰風追逐著他的鶯鶯燕燕,蘇瑾瑜的視線跟隨著陸辰風,魏子騫守候著蘇瑾瑜,肖妍遙望著魏子騫。如果他們之中有人願意回頭看看,可能會就此成就一段美滿的姻緣。然而,這又談何容易。沉浸在各自畸戀中的他們早已變得盲目,義無反顧。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得以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身而過,試問,今生需要多少次的擦身而過才能修來良人的一次驀然回首?沒有答案。愛情總是這樣,似有理可依,卻又無章可循。能怎麽辦呢?隨風吧。讓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帶領著你,平步青雲也好,跋山涉水也罷,閉上眼,仔細聆聽自己的心跳,就讓它牽引著你開啟愛的旅程邂逅美好,也許,它就是人們常說的,緣分。

  番1:蘇飛婭的獨白(一)

  我是蘇飛婭。來自於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自7歲那年起,爸爸,幸福,希望之類的名詞就成了我人生泛黃的紙頁上蒼白刺目的缺角。
  那個我稱之為“爸爸”的男人走了以後,媽媽變賣了他留下來的大房子,帶著我,搬到了城郊的一個平房裏頭。那時候我還小,什麽都不懂。隻記得媽媽說,她賣了那房子,可以為我多備點錢讓我可以上好的學校,將來嫁個好丈夫,不要像她那樣,沒有文化,沒有本事,本本分分地操持著一個家,最後連自己的丈夫都留不住。
  媽媽是個沉靜的人,她在民風淳樸的鄉下長大,後來因為嫁給了那個男人才進了城。
  她有著農家人特有的憨厚與老實,勤勤懇懇,不善言辭。
  小時候,媽媽總是騎著她那輛老舊的鳳凰牌自行車帶著我穿越大半個城市把我送到學校,寒冬炎夏,風雨不改。有時候,生病發燒,大半夜的,媽媽總是默默地背著我送我上醫院看急診。一個女人,艱辛地拉扯著一個孩子,卻從來沒有一句怨言。
  媽媽總是不多話,他走了以後,媽媽的話就更少了。那平房前有個院子,媽媽在那兒種了許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瓜果,除了照顧我以外,媽媽幾乎把所有的時間所有的心思都給了那片菜園,有時候,實在沒有活可收拾了,她就怔怔地坐在菜園裏,眼神空洞地看著它們發呆。
  在媽媽的臉上,總是很難看出什麽表情變化,所有的一切,她都默默承受著,不怒,不哭,也不笑,後來長大了上了學,我才從書上學到一個詞,原來這就叫作——麻木。
  記憶中,唯一一次見過媽媽臉上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還是在原來的那個家。那天晚上,睡夢中的我被一陣摔東西的聲響吵醒,我躡手躡腳地走到她和那個男人的房門前,借著虛掩的門縫,我看到媽媽蓬頭垢麵地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上,衣衫不整,昏黃的燈光照著她紅腫的臉,嘴角的血漬紅得觸目驚心,她坐在那兒,淚如泉湧。
  “博生,我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走。”
  “我不要離婚,不能離婚,不能離婚。”
  “博生,這個家要散了,我們的飛飛怎麽辦?她還這麽小,還這麽小……”
  “博生,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丟下我們娘倆……”
  “博生,你就當可憐我們,可憐可憐我們飛飛吧……”
  媽媽一聲,一聲,一聲,苦苦哀求著他,可是,那個狠心的男人始終無動於衷。那個炙熱的夏夜,男人冷冽的嗓音穿過媽媽淒厲的哀鳴,交織成令人撕心裂肺的交響。
  他隨手抓起房間裏的物件,值錢的,不值錢的,狠狠地砸到地上,“我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這婚我離定了。”
  “我可憐你們,那誰來可憐我那剛出生的兒子?我蘇博生絕不容許我的兒子流落在外。”
  “這麽些年,我給夠你機會了,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本事,生不出兒子。”
  “要不是飛飛,你以為我能給你那麽多遣散費?”
  “梅,好聚好散吧,離了婚,你和飛飛的生活我會負擔,你不用為錢的事擔心。”
  “你放心,雖然我有了小瑜和祺祺,飛飛始終都是我女兒,我自然不會虧待她,一樣會給她提供最好的生活。”
  那個男人半跪在媽媽跟前,從淩厲地嘶喊到柔聲勸說,媽媽隻是一個勁兒的搖頭,嗚咽著,“最好的生活?有爸爸的生活,就是最好的生活。”
  “你不要不識好歹了。真是敬酒不喝偏喝罰酒。”那個男人突然怒發衝冠,發了瘋似的揪起媽媽的頭發,將她的頭重重地撞向木製的床沿,一下,又一下,“你離不離?……離不離?……說,你到底離不離?”
  媽媽沒有回答,隻是不停不停地哭著,伴隨著疼痛的呻吟,氣息越來越粗重。
  當時還年幼的我很是害怕,顫抖著,衝進臥室,鑽進他們之間的縫隙緊緊地抱著媽媽,不斷拉扯拍打那隻揪著媽媽頭發的手,哭喊著,“壞蛋,壞蛋,你是壞蛋……放開媽媽……放開媽媽……不許你打我媽媽……不要打我媽媽……你走開……嗚……你走開……壞蛋……不許打媽媽……不要打我媽媽……嗚……嗚……放開我媽媽……嗚……你走開……不許打我媽媽……不許打我媽媽……不許打我媽媽……嗚……不許打我媽媽……”我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推開那堵結識的肉牆,“嗚……不要打我媽媽……嗚……媽媽……嗚……不許你打我媽媽……嗚……你走開……走開……媽媽……嗚……”
  我不斷地哭喊著,那個男人終於鬆開了手。冷靜下來的他,無情地看了眼我跟媽媽,轉身決絕地走了。
  那一夜,媽媽抱著我,不停不停地哭著,時不時還伴著撕心裂肺的哀嚎。幼小的我,害怕地縮在她的懷裏,瑟瑟發抖。
  從那以後,他一次也沒來過我家,我也再沒見媽媽哭過。
  那個男人走了,或者說,他把我們拋棄了。此後,我再也沒叫過他一聲爸爸。
  後來,他做了很多事想來彌補我,但多半都是草草地用錢打發我,可我一次也沒有接受他所謂的“好意”。
  我恨他,這種恨隨著我對世事的認知而與日俱增。
  上學那會兒,總是會被同學嘲笑,說我是沒有爸爸的孩子。小學那年代,離異的家庭還不多見,自然而然地,就被視為異類。
  這樣的畫麵,說起來很老套,可它確實真真切切地在我的生活裏存在過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曾經有段時間,我一個朋友都沒有。那段日子裏,我把自己扔進一個無形的冰窖裏,看不見他們的同情,聽不見他們的嘲笑,對周遭的一切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聯係,若即若離的。這樣的漠然,一直到後來江左的出現才稍稍改變。
  認識江左的那年,我們都剛剛升上小學五年級,那時候學校為了保證升學率,把所有班級都打散了重新編排,就這樣,我跟江左被分到了一個班上,我們的故事,就從那時說起。
  許多年以後,當我把這一切恩恩怨怨都看得雲淡風輕,再回過頭來看這些往事,我才發現,我和江左後來的際遇,說起來還是源於他那句少不經事地嘲諷。
  “薛阿姨比你媽媽漂亮,你媽媽好土,所以你爸爸才不要你媽媽。”
  “薛阿姨”三個字,頃刻間摧毀了我所有的冷靜自持,江左就這樣肆無忌憚地越過了我的雷池。
  我衝過去,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把推倒他的自行車,撿起地上他的書包,劃開拉鏈,把裏麵的東西統統倒了出來,再把空了的書包摔在地上,狠狠地踐踏,朝著他的單車輪子,書包裏散落的東西,亂踩一氣。這樣還不解氣。我衝過去對他一陣胡亂的拳打腳踢。他也許沒有想到我會有如此大的反應,呆愣地站在那兒任我對他施以暴行,後來,許是旁觀的同學驚慌了,把老師請了出來,才把我拉開。
  站在辦公室的一角挨罰的我,噙著淚瞪著他,羞憤,憎恨,如果可以,我希望他那可惡的嘴臉永永遠遠的在我麵前消失。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我們的生命就在我衝向他的那一刻有了交集。
  隔天早上,我發現課桌的抽屜裏多了一個精致的禮品盒還附著一封信,展開一看,居然是江左寫的,用他那稚嫩但有力的筆跡寫給我的道歉信。
  他說,“蘇飛婭,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這麽對待過我,爸爸媽媽都舍不得打我一下,你是第一個敢摔我書包,把我打得鼻青臉腫的人。可是蘇飛婭,我想跟你做朋友。昨天的事,是我錯了,禮物送給你,對不起。”
  這是爸爸走後,我第一次收到別人的禮物,並沒有太多的感動,隻是意外,意外於江左迅雷不及掩耳的改變。
  從那以後,江左就像過年時吃的年糕那樣,黏糊糊的,死纏著我不放。一開始,我並不搭理他,沒給他好臉色過。後來漸漸地,反而習慣了他的存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江左在我的耳邊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我隻是聽著,偶爾心情好,應上一兩句,多半都是靜靜地做我自己的事情。
  升上中學後,江左非要跟我一個學校,他們家的人向來由著他胡來,所以,我們的孽緣並沒有隨著小學學業的終了畫上句點,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可以說是有了質的飛躍。
  那時,嘲笑我的人漸漸少了,但江左臉上的烏青卻越來越頻繁的出現。我隻當那是處在叛逆期的青少年所做出的無聊透頂的幼稚舉動,無數次強烈地鄙視著他。可是後來我才知道,他打架的緣由多半是為了維護我。
  然而江左,你待我這樣好,卻是我所承受不起的。
  那段時間,我有意躲著江左。他每關心我一次,我想逃的欲念就增加一分。直到有一天,江左找到了我,攔住了我的去路,讓我無法遁逃。
  他說,“蘇飛婭,我要走了。”
  江左一次又一次打架,劣跡斑斑,記了一次又一次的大過。終於,他的家人再也無法容忍他此般胡作非為,強製他辦理了退學手續,高價送他到S市的一家私立學校念書。
  江左要走了。我的心空了。
  感覺他就像是我的左手。左手和右手交握,並沒有什麽感覺,可是一旦你失去了左手,十指連心,是那樣的痛徹心肺,你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去麵對接下來沒有左手的生活。那樣的難忍,簡直讓人痛不欲生。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什麽是愛情,更加不知道我跟江左之間是否存在過愛情,我隻知道,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個人,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不能就這麽讓他離開我。我已經失去過太多,我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了。我要江左,不要失去。
  我做了有生以來最衝動的一個決定。
  我輟學了。跟著江左,來到S市。
  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私奔?

  番2:蘇飛婭的獨白(二)

  江左住的地方是他家裏人給購置的,一套兩居室的公寓,這給我們省了一大筆開銷。學生的日子總是顯得有些清貧。由於江左過去劣跡斑斑,家裏人開始對他實行經濟管製,凍結了所有信用卡,每月僅靠一點點生活費維持在S市的生計,說是一點點,應付一個人的生活也還是綽綽有餘的,可如今多了一個我,就顯得有些拮據了。
  白天江左到學校上課,我就打打零工,補貼家用。
  我去KFC打過工,去商店當過導購,去飯店當過服務員。
  後來,江左用他的壓歲錢給我報了個夜間輔導班,我終於可以繼續畫畫了。
  我喜歡畫畫,現實太醜陋了,我隻能用畫筆描繪出我想要的世界。我不會表達自己,隻能借由色彩,來描述我的心情。可是,畫畫對於那時的我們而言,真的是件極其奢侈的事。江左總讓我不要操心錢的事,隻要畫我喜歡的畫,做我喜歡的事情就好了。他說,從此以後,他就是我的銅牆鐵壁,我最堅實的依靠。
  那時的我們,真的很幸福。我久違的幸福。
  我以為,也許是上天垂憐我,所以讓我擁有了江左。我幾乎開始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我也能和其他人一樣擁有幸福的權利。幾乎。
  我以為我們會就這樣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然而,我似乎是個受詛咒的人,幸福總是從我眼前晃過,又毫不戀棧地溜走,我終究是個抓不住幸福的人。
  江左上了大學,鋒芒漸露。
  江左越來越有女人緣了,雖然他並沒有故意去招惹她們,可總還是有女生主動圍了上來。那些毫不避諱的喜歡,大膽狂熱的追求,都讓我覺著害怕。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做著惡夢,夢境總是那個炙熱的夏夜,男人揪著媽媽的頭發撞向木製床沿,男人冷冽的嗓音和媽媽淒厲的哀鳴交織成令人撕心裂肺的交響。
  我變得敏感多疑,風聲鶴唳。我不再相信江左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要細細推敲它的真實性。我開始無端地朝江左發脾氣,起初,他總是耐著性子細細解釋,柔聲哄我,時間長了,他的耐心也被我一次又一次的無理取鬧一點一點地耗光了。
  我們開始大聲地爭吵,然後瘋狂地纏綿,仿佛隻有這樣激烈的方式,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對彼此的在乎。
  後來,我們索性連吵架的力氣也沒有了,就連那最親密的床第之事,也隻是男女間最原始最本能的生理訴求,機械得讓人厭惡。
  我又鑽回自己的冰窖裏,一次又一次拒絕他的求歡,無視他的刻意討好,甚至,連話也不想說了。
  其實我知道的,他一直在很努力地試圖挽回這段感情,可我就是控製不住我自己。那個惡夢一直糾纏著我不放,焚燒了我所有的理智和情感。
  我越來越頻繁地做著惡夢,沒完沒了,幾乎一閉上眼,那個畫麵就跳了出來,揮之不去。有時候甚至是夢魘,怎麽也醒不過來。江左就在我的身旁,我迷迷糊糊地感覺到他拿著溫熱的毛巾輕手輕腳地擦拭著我狂冒不止的冷汗。
  我胡亂猜忌。我無理取鬧。我冷若冰霜。我折磨著江左,也折磨著自己。
  他開始跟著朋友泡吧,有時甚至整夜整夜地不著家。醉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就緊緊拽著我的手,不停不停地問,他到底該拿我怎麽辦。他含糊地說著,他絕不會放手,絕不。他說,我們是生命共同體,死也要死在一起。
  可是這樣執著的江左,終於還是崩潰了。
  我開始服用安眠藥,隻有依靠它們,才能讓我安然入睡。一片,兩片,漸漸地,藥的分量越來越重,效果卻越來越不明顯。終於有一天,我服用過量了。
  我被確診為重度憂鬱症患者。我躺在醫院白色的病床上,禁閉的白色空間內,就我和江左兩個人。他近乎絕望地看著我,一臉的憔悴。我看著眼前這個我一直深愛著的男子,往日的絕代風華不見了,徒留一張瘦削慘白的臉,瑩光閃閃的眼,脆弱得像隻迷失於荒野的小鹿。為什麽,我的江左會成了這副模樣?我的心,敲骨吸髓地疼。
  我們回到家,回到那個曾經給過我們幸福的溫暖愛巢。
  江左從進門就一直頹唐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從清早坐到日落,不言不語。
  他的肩膀微微聳動,我悄悄走近他,才發現,他已淚流滿麵。
  他看著我,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痛楚,他的聲音喑啞。
  “蘇飛婭,跟我在一起,就真的讓你這麽痛苦?情願死,也不願相信我能帶給你幸福?”
  不是的。不是的。就是因為太幸福,幸福得讓我害怕。我戰戰兢兢地守著我們的幸福,可是,我好像把它弄丟了。我是受詛咒的人,我不知道該如何去珍惜它。我真的好疲憊,好痛苦。江左,我不想離開你,一點也不想。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不想離開你,畏懼你會離我而去啊。
  我無助地看著他,百口莫辯。
  我有許多許多話,終究隻能在心裏無聲地呐喊。我的唇瑟瑟地顫抖著,似有千斤重,怎麽也啟不開,怎麽也啟不開。
  “蘇飛婭,是不是離開我,你就不會再作惡夢?”
  “……”
  “是不是沒有了我,你就可以不必再依靠那些可惡的藥片安眠?”
  “……”
  “好。”
  “……”
  “我放你走。”
  “……”
  “可是飛飛,你記住,我放你走,是因為我愛你。”
  “……”
  “蘇飛婭,我要你答應我,好好活著,不許傷害你自己。”
  “……”
  “這樣我的放手才值得。”
  ……
  江左走了,他把他父母給他買的那套公寓留給了我,我沒有要。我也沒有回M市,那個地方有著太多我不堪回首的記憶。
  從江左的公寓裏搬出來後,我開始流浪。
  我去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卻怎麽也尋不到一個容身之地,總是呆不了多久,就逃也似的離開。安妮的書上好像這麽說過,如果你不愛一個男人,那麽你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忍受他的。我想,如果一個地方不是你真正的歸宿,那麽你也是無法忍受它的。想來,有些淒涼。天地之大,卻無一處是我蘇飛婭的歸屬。
  我不停地更換電話號碼,江左再也沒有主動找過我,或者說,他找不到我。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告訴江左,我很好。我要讓他知道我活著,還活在這個世上。這是當初我對他的承諾。
  幾年的放逐,讓我覺得好累,好累。我開始厭惡這樣的漂泊。
  某天早晨起來,我站在陌生城市的不知名的天橋上,看著橋底下車水馬龍,看著橋上庸庸碌碌的陌生行人,突然萌生了安定下來的念頭。
  幾經輾轉,終於,我找著了一個暫時能讓我安身立命的落腳點。我在H市安頓了下來,不用再像浮萍那般飄飄蕩蕩。
  我找了份工作,薪資不高,勉勉強強能讓我維持最基本的生計外,還能攢點富餘供我上輔導班學畫畫。
  我在這兒找了個新的男朋友。是個藝術學院鋼琴係的學生。他的手指修長,白白淨淨,手上的青筋若隱若現。我喜歡他的手滑過我鎖骨時那冰涼的觸感,跟江左的相差無幾。
  偶爾,我會跟江左打打電話,發發短信。我們像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聊著天氣,簡單的問候。我們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戳破這好不容易得來的表麵的和平。那段塵封的往事,那些結了痂的傷,我們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
  那個名為江左的男子,我始終還是無法釋懷。他僅憑一句話的時間就闖入了我的世界,卻多少年也走不出我內心的圍牆。
  我帶著心裏的他過著平淡的日子,再也沒有爭吵,沒有那無窮無盡的惡夢。我再也不用依賴那些腐蝕心智的藥片,因為我心裏住著一個叫江左的男子,他總是微笑著,守著我安然入睡。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和平年代裏,我和那個隻屬於我一個人的江左一起過著平和的生活。雲很淡,風很輕。兜兜轉轉,歲月靜好。

  番3:江左的自白

  我捏著手裏的地址,再三向司機確認,“就是這兒?你確定你沒走錯?”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人,還是那麽不懂得疼惜自己。
  我穿過噪雜的弄堂,走進陰深的樓道,最後來到一扇掉漆的破木門前。看著歪歪斜斜吊在牆麵上的門牌,一而再再而三核對著手裏那張被我捏皺了的紙條。沒錯。蘇飛婭就住在這兒。極為簡陋的地下室。
  我伸手敲了敲門。門打開了。是她。
  她的頭發燙卷了,顯得滄桑了許多。她越發清瘦了。精神倒還不錯。
  我進了門。屋子很潮,幾乎沒什麽光線。十幾坪的屋子,放了張雙人床,再塞了張電腦桌,基本就滿了,轉個身都困難。
  “你就住在這裏?”
  “嗯。”
  “怎麽連個廁所都沒有?”
  “哪兒還那麽多講究,在這個地段能租到這麽便宜的房子已經很不錯了。”
  “那你上廁所怎麽辦?”
  “出門就有公車站,挺方便的。坐一站公車,到附近的酒店就能上了。”
  公車?酒店?果然是蘇飛婭的風格。普天下,這種事估計也就隻有她蘇飛婭能做得出來。我的心突然一陣抽疼。
  “飛飛,你可以不用住在這種地方的。”
  “這種地方是什麽地方?是啊,這種破屋子沒你家的廁所大,你大少爺哪能看得上。可我就喜歡這種地方。我的預算也隻夠我住在這種地方。你不喜歡可以走,沒人讓你來。”
  又來了。她總是這樣。草木皆兵。不斷扭曲我的話,曲解我的意思,再連珠帶炮地說出一連串語不傷人死不休的話。眼前的畫麵是那樣的熟悉。我想起了我們相處的最後那些日子,無窮無盡的爭吵磨光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默契與甜蜜,讓我們漸行漸遠。
  突然有種時光交錯的錯覺。恍惚間,我竟想念起這樣的她,這樣的畫麵。
  “飛飛,接受別人的好意真的有這麽困難嗎?”
  “好意?誰的好意?你的?還是那個男人的?如果是你的,我隻能說謝謝你,可我要不起,不是你的原因,隻是我無福消受。如果是那個男人的,那簡直比垃圾還讓我惡心。”
  “飛飛,我們都很關心你。”
  “我們?你所說的我們又指的都是哪些人?江左,我知道你對我好,可其他人,在那個燥熱的夏天,在那個男人絕情地轉身走出那個家門後,我就已經沒辦法容忍自己把他們當人看了。”
  “蘇飛婭,你不是一個孤立的個體,你有親人,你需要親情。”
  “親人?誰?我就隻有我媽一個親人。親情?現在跟我講這些,未免也太可笑了吧?要真為我好,早幹嘛去了?江左,你錯了。他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我,而是為他們自己。以前造太多孽,好了,現在想給自己積些陰德了,以為花點錢就能彌補對我的虧欠。嗬,想得美。他們求的是自己心安,還冠冕堂皇地說為我好,說出來我都替他們蒙羞。嗬,關心我?我真謝謝他們。”
  “飛飛,你別這樣,你恨薛阿姨蘇伯伯,可是小瑜和祺祺跟你一樣,都是無辜的,至少他們是真的在乎你這個姐姐。”
  “那又怎樣?這麽多年他們得到的不夠多嗎?他們還想從我身上搶走什麽?江左,你不要告訴我你大老遠跑過來就是來給他們當說客的,那樣我會很鄙視你。你同情他們,那誰來同情我?說什麽在不在乎的。他們要真在乎,那把爸爸還給我啊,還我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啊。怎麽?施點小恩小惠,就想把我收買了?嗬,姐姐,叫得多親熱啊。誰不知道我家那點破事兒,啊?誰不知道薛黛心那老狐狸精生了倆小狐狸,把我爸給勾走了,把我的家給毀了。現在那小狐狸來跟我講感情,會不會可笑了點?”
  “飛婭,這是上一代人犯的錯,他們也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為什麽你就不能試圖換個角度去接納他們呢?多兩個疼愛你的弟弟妹妹不好嗎?”如果有一天,梅姨走了,真真剩下你一個獨活於世,你怎麽辦?你讓我怎麽放心,怎麽忍心?褀褀和小瑜都是信得過的人,他們不會傷害你,他們會好好守護你的啊。
  曾經我以為,我可以守著蘇飛婭一輩子,給她幸福,可最後,發現我根本愛莫能助。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看著她在痛苦裏掙紮,眼睜睜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做惡夢,一次又一次地增加抗抑鬱藥的劑量卻什麽也做不了。我用盡一切努力過,可是,無濟於事。
  後來,我發現,我唯一能為她做的事,竟是放開她,留給她足夠的空間去吸取氧氣,好好地活下去。
  就像現在,我離她大概隻有五步的距離,可我隻能停留在這五步的距離之外,看著她,守著她。
  我看著她,腦海裏突然一片空白。我為什麽要說這些明知道她很不喜歡的話題?我為什麽要刺激她的神經惹她生氣?我為什麽非要惹她不高興讓她如此歇斯底裏?為什麽我們不能像在電話裏頭那樣,平心靜氣地聊些輕鬆的話題?為什麽我們隻要一見麵,必定埋伏著很多定時炸彈隨時引爆?我到這兒來,究竟是為了什麽?我到底,為何而來?
  牆上的鍾滴嗒滴嗒,一分,一秒,分針秒針緩緩地挪動著步子。良久。
  “蘇飛婭,我要結婚了。”我幾乎忘了這句話是怎麽從我嘴裏吐出來的。
  她呆呆地看著我,半天反應不過來。我看到她眼裏的淒然,還有不解,她說不出口的盤問。
  “我要結婚了。”
  她木木地轉過身背對著我,我看見她的肩膀,一直在瑟瑟地抖動著。那一刻,我多想緊緊擁住那孱弱的身子,一輩子。我差一點就衝上前拉著她私奔,遠離塵世的喧囂,歸隱深山。可是,想到她那因為被惡夢纏繞而冷汗淋漓的蒼白麵容,我就怎麽也邁不動腳步了。
  我頹喪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掩麵,不斷地來回摩挲,仿佛這樣就可以減輕鼻間的酸楚。
  “我一直在等你。我不想勉強你跟我在一起,我隻要像現在這樣,遠遠地看著你,守著你。看著你好好地活著,我也跟著幸福。看到你摔倒了,我可以跑過去,輕輕地扶起你。這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了。真的,能這樣看著你,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原本打算,就這樣一直等下去的。”
  “可是飛飛,很多事,總是身不由己的。就像我想跟你在一起,終究還是不能如願。”
  “我任性太久了,是該為我的家人做些什麽了。這些年,他們一直縱容著我,如今我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肩負起對他們的責任了。”
  “我爸這幾年,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我這個做兒子的,也沒什麽好孝敬他的,也隻能遂了他的心願,正正經經成個家,讓他享享清福。”
  “蘇飛婭,你願意嫁給我嗎?隻要你點頭,我們馬上去登記。”明知道希望渺茫,我仍不死心地問出了口。
  她蹲到地上,雙手抱膝,頭深深埋進膝間。她始終背對著我。雖然不明顯,但我還是看到她在搖頭。
  那一刻,我是真的絕望了。
  體內的溫度像是被抽空了,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具僵冷的死屍,徹頭徹尾的冰冷,仿佛沒有了任何生命的跡象。
  我輕輕勾動嘴角,卻笑不出聲。我的鼻尖泛酸,眼睛卻幹澀得很,擠不出一滴淚來。
  我多想再跟她說句,蘇飛婭,我愛你。
  那三個字,在我的心裏百轉千回。可我不能說。
  當我下定決心步入禮堂迎娶另一個女人的時候,我已經喪失了說這句話的資格。
  我不能攪亂她的一池春水後,揮一揮衣袖,轉身離開迎娶別人。
  我明白。我不能。
  從今往後,我隻能將那三個字悄悄埋在心裏,絕口不提。我不能以愛情的名義為自己找足借口去為難我最深愛的女人,去刁難另一個即將跟我過一輩子的女人。
  我知道,蘇飛婭不會希望我那麽做的。
  她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插足別人婚姻的第三者。如果,我那麽做了,估計她會比死還痛苦吧。我怎麽忍心讓她因為我而變成她最不恥的女人,讓她連自己也恨起來呢?
  我要我們的愛情隻屬於我們兩個人,不容許任何人置喙,不需要背負太多是非曲直的評判,纖塵不染。
  所以,不管多麽惦念她,我也隻能深藏在心裏,一個人慢慢咀嚼個中滋味。
  “蘇飛婭,這回,我是真的要放開你了。”
  “好好照顧自己。保重。”
  “蘇飛婭,要幸福,不隻為我。”
  她始終沒有回頭再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屋子的。隻記得那天,天空突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卻不及我的心冰涼。
  蘇飛婭,我要去當我的“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了。
  然而蘇飛婭,我內心的那座城堡,永遠都隻有一個女主人,那就是你。
  蘇飛婭,我心裏的那個江太太,始終是你,過去是,現在是,將來還是。也許這麽做對另一個人並不公平,可是我別無選擇。
  你能原諒我嗎?原諒我,明明不愛她,卻還是逼迫自己去娶她。原諒我,明明決心娶她,卻還是抹不去對你深入骨髓的愛戀。
  請你原諒我。當我決定回報這二十多年的養育之恩時,就注定了我再也當不了那個全心全意隻為你的江左。
  請你原諒我。當我心裏在多年以前住進了一個你之後,就注定了我隻能給除你以外的女人承諾一段僅靠責任和利益維係的婚姻。
  蘇飛婭,我隻能為你畫地為牢,圈住我的靈魂,囚住我的愛情,做你精神上最堅定的信仰和依靠,別無其他。
  我曾經試圖為你傾盡所有。我給了你全部,卻讓你負荷太多,險些把你逼上絕路,差一點就釀成了我這一生都追悔莫及的苦果。我覺得自己就好像天邊那輪灼熱的烈日,隻能在遠處溫暖你,卻難以靠近。仿佛逾越了某個距離,我就會將你灼傷。這是我不忍見,不願見到的。
  我始終忘不了那天那場雪,鋪天蓋地,點點離人淚。
  霜天冷,風細細,觸疏窗,閃閃燈曳。
  寸心萬緒,咫尺千裏。
  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憐意,未有相憐計。
  她是我生命中銘刻心骨的斷章,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也許,我們真的隻能止步於此,揮手道別了吧。
  係我一生心,終,負你千行淚。
  能奈何?
  從此,芳容別後,水遠山遙。
  我的依戀,我的守望,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物情人意,向此觸目,無處不淒然。

  第二十章
  “看你,跟花貓一樣的。”陸辰風掏出紙巾細心地擦拭著蘇瑾瑜嘴邊的冰淇淋漬。
  “那有什麽,這樣吃起來才有味道嘛。”蘇瑾瑜美滋滋地吃了一口可愛多,嘖嘖嘖地咂巴著嘴。
  陸辰風含笑看著她,一時入了神,不自覺地把臉湊近她的。他的鼻息越來越近,蘇瑾瑜緊張地閉上眼睛,五官都快揉成一團了。陸辰風瞧見她這副俏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噗哧地笑出聲來。
  “笑什麽?”蘇瑾瑜閉著眼睛,心撲通撲通地跳著,等了好久,陸辰風的吻遲遲沒有落下,聽到他的笑聲,驀地睜開眼,就看見他彎著腰捧腹大笑,又羞又惱,一時興起,手上抹了冰淇淋朝陸辰風的臉上抹去。
  陸辰風眼角的餘光瞥見她一臉賊笑地靠近自己,待反應過來她有什麽企圖時,臉上已經沾滿了黏糊糊的冰淇淋,冰冰涼涼的。陸辰風好笑地看著她,趁著她閃神的刹那間,一把抱住她,緊緊地,臉貼上她的,在她臉上蹭來蹭去的,一瞬間,兩人的臉上都沾滿了冰淇淋。
  “嗬嗬嗬……別鬧了……嗬嗬嗬……放開我啦……”蘇瑾瑜笑著求饒,“喂,陸辰風……”
  陸辰風意猶未盡地鬧著她,“說,還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快放開我……陸辰風,我手裏的冰淇淋都化了啦……別鬧了。”
  “真不敢了?”陸辰風看著懷裏的她懦懦地點了點頭,雙眸巴巴地看著自己,低下頭用自己的鼻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頭,這才施施然地放開她。
  手裏的冰淇淋融化了,滴得滿手都是,感覺到他的手鬆開了,蘇瑾瑜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濕答答的手往他臉上胡亂一抹,隨即逃開他的桎梏,拔腿就跑。
  “看我這回怎麽收拾你。”陸辰風手心手背胡亂地抹著滿是冰淇淋奶油的臉,追了上來。
  蘇瑾瑜一口氣跑到女廁所門前,朝他擺了擺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呼……呼……不鬧了不鬧了……呼……我投降……投降了……休戰休戰。我去洗把臉,你也到隔壁洗洗去吧。”說完朝他做了鬼臉,轉身鑽進廁所裏頭。
  兩人各自進廁所清洗幹淨後出來,相視一笑,陸辰風牽起蘇瑾瑜的手,“走啦,還笑。”
  “喂,陸辰風,我們去吃芒果冰吧。”
  “還吃?剛剛不是才吃了冰淇淋麽?痛經的人,還敢這麽囂張。”
  真是的。這人說話幹嘛這麽直接。蘇瑾瑜聽到“痛經”兩個字,臉刷地紅了,腆著臉訕訕一笑,“嗬嗬,可是人家真的想吃嘛,我們去吃好不好?痛就讓它痛吧,忍不了再說。嗯?走吧走吧。”
  陸辰風拗不過她,被她拉著拽著出了校門。
  “小艾,爸爸隻是想看看你。”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
  “小艾,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爸爸隻是想看看你,沒別的意思。”
  “你這人怎麽回事,找女兒上公安局,上這兒發什麽瘋?”
  “小艾,我是你爸爸啊,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都說了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我怎麽可能跟你這樣的人有什麽關係?拜托你照照鏡子,看看你這身破衣裳,哪兒像我的爸爸了?拜托,你要發瘋沒人攔你,但請別拉著我跟你在這兒丟人現眼,謝謝。”
  “小艾,我……”
  正當蘇瑾瑜挽著陸辰風兩人說說笑笑地出了校門之際,街角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兩人循聲望去,瞧見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正纏著一個約莫20出頭的女孩說些什麽。女的聲音很尖銳,透著一絲冷漠與傲慢,男人的聲音幾近哀求,蘇瑾瑜甚至可以聽到男人低沉滄桑的嗓音中所攜帶著的那一點點讓人不易察覺的隱忍的哭腔。男人的腳下散落了一地蘋果,有些明顯已經被摔爛了。
  隨著蘇瑾瑜和陸辰風的走近,女孩的聲音越發尖銳,竟然還夾雜著點慌亂。女孩看著蘇瑾瑜和陸辰風迎麵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急匆匆地轉身走了。蘇瑾瑜看著那熟悉的身影與自己漸行漸遠,心中悄然浮上一抹疑雲。
  “方艾玨?”蘇瑾瑜喃喃自問。
  陸辰風聽到蘇瑾瑜呢喃著的名字,臉色微微變了一下,隨即扭頭朝蘇瑾瑜笑笑,“又想管閑事啦?不是吃冰嗎?走吧走吧,別瞎費神了。”說著,摟著她半推半拉地往街對麵走去。
  蘇瑾瑜隨著陸辰風的牽引,默念著方艾玨的名字,蘇瑾瑜猛地頓住腳步,陸辰風疑惑地回頭看她。蘇瑾瑜精神渙散地看著陸辰風,“方艾玨?”,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她想起了那天在北野香墅江左跟自己說的那番話,如雷灌耳。蘇瑾瑜回頭看了眼對麵街角那個有些落魄的男人,拿開陸辰風握在自己手上的手,“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說著,轉身朝對麵街角跑過去。
  蘇瑾瑜認得這個男人,他就是校門口那家小書店的大叔,原來,他就是方艾玨的生父。蘇瑾瑜看著眼前這個背影有些佝僂的男人,心裏有些難過,鼻子微微泛酸。她蹲下身,幫著男人一起撿散落在地上的蘋果,直到把最後一個蘋果放進男人手上的塑膠袋裏,才站起身,拍了拍手,張了張口,本想說些寬慰他的話,但又覺得自己似乎沒有立場說些什麽,說多了反而會在他傷口上撒鹽,失了他的麵子,隻好作罷,衝著他甜甜一笑,“大叔,拿好了,別再撒了。再見。”
  “可以走了?活雷鋒。”
  “別這麽說嘛,你不覺得大叔很可憐嗎?”一陣冷風吹過,蘇瑾瑜縮了縮脖子,往陸辰風身上靠了靠,“冷死了,冷死了,趕緊的,吃冰去。”
  “這麽怕冷還去吃冰?去吃熱豆花或者湯圓好不好?”
  “不要不要。人家就想吃芒果冰。你不懂得負負得正的道理嗎?走啦走啦。吃了冰就不冷了。嘻嘻。”
  冷風吹,街上光禿禿的樹枝輕輕搖曳,零星幾個小販在街邊各自的攤子前吆喝叫賣,街上一如往常的清冷。
  月升日落,夜幕又一次降臨了。
  吃過晚飯,陸辰風送蘇瑾瑜回魏家,一路上,陸辰風的手機短信不斷。
  “陸辰風,我在修羅,等你。”
  “陸辰風,我好難過,我要你陪我。”
  “陸辰風,如果你不出現,我就死給你看。”
  “陸辰風,快來陪我。”
  “陸辰風,你該不會是怕了蘇瑾瑜吧?你會被那黃毛小丫頭吃得死死的?笑話。”
  “陸辰風,你再不來,我要蘇瑾瑜好看。”
  “陸辰風,別讓我鄙視你,快出來陪我玩。”
  “陸辰風,出來喝酒。”
  “姓陸的,你給我死出來。”
  今夜的修羅城堡依舊不打烊。一群群醉生夢死的男男女女蜂擁而至,舞榭歌台,尋歡作樂。方艾玨蝸居在修羅一隅,舉杯獨酌。她給陸辰風發了一條又一條短信,對方沒有任何回應。她差一點以為自己的手機是不是壞了。她站起身,想找個安靜的角落打電話催陸辰風,誰料剛邁出座位,迎麵來了個喝高了的女人趄趄趔趔地撞了她個滿懷。方艾玨向後踉蹌了幾步,才站穩,那女的一俯身,吐了一地,離她不遠的方艾玨被濺了一鞋的汙穢。
  “啊。我的LV。”方艾玨皺著眉頭尖叫了起來,隨即衝過去揪住那女的胳膊肘上的衣料,怒聲喝斥,“你弄髒了我的鞋,說,要怎麽辦?”
  那女的看樣子也不是什麽好惹的角色,打了個酒嗝,滿口的酒氣哈了出來,熏得方艾玨臉色發青,分不清是被惡心到了還是被氣壞了。“髒了就髒了,你想怎樣?”
  “我這買的正版LV,我也不跟你計較了,湊個整數給我兩萬。”
  “兩萬?哈哈哈哈哈哈。”那女的一陣狂笑後定定地看著方艾玨,眼神有一絲凶狠,“我看你想錢想瘋了吧?老娘願意施舍你幾十塊洗鞋錢已經夠抬舉你的了,兩萬?獅子大開口吧?”
  “你……”方艾玨瞪著她挑釁的臉,氣急敗壞地揚起手,一個巴掌就要落下去。
  方艾玨的巴掌還未落下,就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攫住,動彈不得,“敢動老子的女人,活膩歪了?”一個身型魁梧的壯漢擋在了方艾玨與那女人的中間。
  方艾玨的手腕被他擒得有些疼,她咬緊嘴唇,死死瞪著那一對男女,死活不肯鬆口,雙方就這麽一直僵持著,路過的人紛紛側目,停下腳步看熱鬧。
  陸辰風剛到修羅,就看到眾人圍觀的場麵,撥開人群走進去,方艾玨一見著他,馬上澆滅剛才的囂張氣焰,眼淚汪汪地看著他,好不委屈,“風……”
  “放開她。”陸辰風的聲音像從陰濕的墓地裏發出來的,一股陰寒直逼過來。
  “老子就不放,你能怎麽樣?”
  “我說,放——開——她。”陸辰風一個字一個字慢條斯理地說著,方艾玨從未見過這樣的陸辰風,連她聽到那陰冷的嗓音都忍不住寒毛竦立。
  “哼。小子,想英雄救美,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重。敢威脅我?你他媽活膩了。”隻見那壯漢鬆開對方艾玨的桎梏,一把抓起陸辰風的領口。
  說時遲,那時快,陸辰風的手向後麵的酒桌胡亂摸索著,無意中摸索到個酒瓶,便不假思索地往那壯漢的頭頂砸了下去。聽到玻璃的破裂聲,酒吧頓時驚叫四起,震耳的DJ混響戛然而止。
  壯漢的幾個哥們兒圍了上來,兩個男的攙著壯漢,另一個男的走到陸辰風麵前,痞痞地看著他,“說吧,這賬怎麽算?”說罷,吸了口手上的煙,把煙蒂啐到地上,伸腳將其撚滅,“你他媽不想活了。”說著,紮實地朝陸辰風臉上揮了一拳。陸辰風的臉隨著那力道偏向了一邊,嘴角滲出了血。那男的還想揮第二拳,卻被聞聲趕來的修羅保安攔住了。
  魏子騫在VIP廳的吧台調酒,本無心管外頭的閑事,當他窩回沙發打算舒舒服服地品上一杯酒時,眼角的餘光不期然地瞥見陸辰風的側臉,心下猶疑著,便走出去看個究竟。沒曾想,這鬧事的人居然真的就是蘇瑾瑜的現任男友陸辰風。
  “怎麽回事?”此時的魏子騫猶如暗夜的撒旦,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不怒而威的王者氣勢讓旁人不得不懼他三分,自他出現在人群中,四下便安靜了下來,他看向陸辰風,深不見底的雙眸一片黑漆,波瀾不驚,“瑾瑾的同學是吧?介意一起喝一杯嗎?”說罷,轉頭對身旁的酒吧經理說,“這裏你處理一下。”簡單吩咐幾句,便朝著陸辰風作了個請的手勢,轉身徑自走進VIP廳。

  第二十一章
  “Whisky可以嗎?”魏子騫走到吧台,給自己和陸辰風分別倒了杯酒,一杯遞給陸辰風,自顧自地走到沙發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閑閑地坐下,瞟向一進門就杵在原地的陸辰風,“坐吧。”看著陸辰風落坐,晃了下手中的酒杯算是向陸辰風敬了個酒,隨即一飲而盡。
  陸辰風把酒杯原封不動地放到茶幾上,一口都沒碰。
  沉默良久。魏子騫陰沉的嗓音再次響起,“知道我為什麽找你嗎?”
  陸辰風邪起嘴角,了然地笑了笑,“是因為小瑜吧?”
  “是。的確是因為瑾瑾。自己的男朋友在酒吧為了別的女生強出頭惹是生非,不知道她知道了心裏會怎麽想?”
  “小瑜會理解我,也會原諒我的,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一些路人是不會懂的。你該不會這麽無聊,告訴小瑜晚上發生的一切吧?”
  “我還不至於這麽傻。我現在告訴她這些,隻會讓她厭煩我。到時候,挑撥不成,反而破壞了我跟她之間的平和。其實,我根本就不需要跟她說這些。像你們這種小兒科的感情,你以為你們能堅持得了多久?我隻要一直站在她的背後,成為她的依靠就夠了。不過,我雖然希望你們倆早點散夥,也還是要奉勸你凡事別太過分了,我不想看到瑾瑾受到太多傷害。請你理清楚自己的感情,如果你不愛她,就早點放開她。”
  “我愛不愛她還輪不著你來過問,我們……”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陸辰風接下來要說的話,隻見酒吧經理領著兩個穿警服的男子走了進來。魏子騫看清來人,連忙起身,熟絡地走過去伸出右手與其中一名男子交握,“劉局,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托魏總的福,很好,很好。”
  “真不好意思,這麽晚了,還麻煩您跑這一趟。”魏子騫領著兩位男子坐到沙發上,給他們倆分別斟了杯威士忌,“知道劉局喜歡品茶,我這兒隻有酒,今晚隻好委屈劉局了,改天我作東,再向劉局好好討教討教茶經。”
  “哪裏哪裏,魏總客氣了。我剛好在附近辦點事,聽到底下的人說你酒吧出了點事,就過來看看。底下的人也是例行公事,走走過場,小事一樁,小事一樁。酒我們就不喝了,改天魏總有空,我們再好好敘敘舊,一會兒還有任務,我們就不多留了。”
  “那就不多留二位了,請。”魏子騫起身將二人送至門口。
  “魏總留步。再會。”
  “再會。”魏子騫站在VIP門口,目送著他們離開,才轉身進了房間,拿起扔在沙發上的外套,看了眼陸辰風,“我想,你還是好好想想你跟瑾瑾之間的事。一個蘇博生已經夠她煩的了,我不想看到她再受什麽傷害。”說罷,兀自走出房間,離開修羅。
  魏子騫走後,方艾玨走了進來,勾著陸辰風的手臂,好奇地問,“你也認識魏總?他找你幹嘛?”
  陸辰風聳聳肩,“沒事,我們走吧。”
  陸辰風和方艾玨走出修羅城堡,幾個西裝筆挺似保鏢一般的人物迎了上來,為首的是一個約莫50幾歲的男子,兩鬢有些斑白,他走到陸辰風麵前,謙恭地說,“小風,你爸爸要見你。”
  陸辰風拿掉方艾玨勾著自己的手,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方艾玨身上,不理會她似有疑問的眼神,柔聲對她說,“我不能送你回家了,你自己打車走吧。”說罷,跟著那男子鑽進停在路邊的黑色勞斯萊斯,那幾個保鏢似的人物隨後上了後麵的黑色賓利,緩緩地跟在勞斯萊斯後麵。
  方艾玨愣愣地呆在原地,還沒從剛剛那陣仗中緩過神來。她抓緊披在身上的陸辰風的外套,久久地望著絕塵而去的那兩輛車,暗自記下了車牌號。
  M市高爾夫球場附近的別墅園區,歐式的田園住宅風格,陸辰風的父親唐一鳴在M市的住所就是在這裏。
  “能向我解釋一下今晚的事嗎?”書房內,唐一鳴坐在老板椅上,抽了一口雪茄,悠悠然地開口問陸辰風。
  “我想你應該知道得差不多了。”陸辰風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你該謝謝魏子騫,今晚的事,他擺平的。”
  “他這麽做又不是因為我,有什麽好謝的。”
  “聽說,你最近在跟蘇博生的女兒交往?”
  想到蘇瑾瑜,陸辰風不自覺地露出甜蜜的笑,但他並不想跟唐一鳴多談他跟小瑜之間的事。小瑜是他的,這一點,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聲明。
  “如果你跟她真的在交往,那麽,今晚酒吧那女孩又是怎麽回事?”
  “我以為我們一向都很有默契,不會過問對方的私生活。”陸辰風邪起嘲諷的嘴角,挑釁地看著唐一鳴。
  “小風,爸爸隻是不想看你錯過了以後再後悔。蘇家那孩子我見過,那姑娘挺好的,你要真喜歡人家,就老老實實跟她在一起,不要再朝三暮四,到頭來,你是要自己承受苦果的。”
  “謝謝你的良言,不過在我聽來有點逆耳。請問,您說的錯過,指的是我的親媽,還是您的初戀情人我的後媽?別拿你的感情經驗說事,我不覺得是什麽好榜樣。我累了,先睡了。晚安,唐先生。”
  唐一鳴坐在空蕩蕩的書房裏,望著再次緊閉的門扉,有一口沒一口地抽著雪茄,白色的煙霧迷蒙,誰也看不穿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晨間清脆的鳥鳴取締了夜的寧靜,睜開眼,又是陽光燦爛的一天。
  “你這是在幹嘛?”陸辰風回到自己的公寓,一開門,就看見蘇瑾瑜爬在梯子上扯著窗簾。
  蘇瑾瑜看向立在門口的他,甜甜一笑,“你回來啦?等一下,我馬上就好咯。”說完,又回頭繼續整窗簾。
  陸辰風看著她高高地立在梯子上,嚇得心髒都快蹦出來了,忙跑過去幫她扶著梯子,“你哪兒找來的梯子?”
  “問物業要的。我敲門你不在,就拿了備用鑰匙自己開門進來了。”蘇瑾瑜扣上最後一個扣子,爬下樓梯,轉身看向陸辰風,這下才發現他臉上的淤青,“你打架了?擦過藥了沒有?”說完,像一陣旋風似的急匆匆地奔向臥室,拿了藥箱,又匆忙跑向客廳,拉著陸辰風坐到沙發上。
  看著蘇瑾瑜一臉的緊張,拿著棉簽小心翼翼地幫自己上藥,陸辰風有些動容。他輕輕抓住蘇瑾瑜拿著棉簽的手,緊緊地抱住她,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輕柔但不失誠懇,“對不起。”
  “……”
  “對不起。老婆,對不起。”
  “……”蘇瑾瑜輕輕拍了拍陸辰風的背,無聲地安撫著他。不知過了多久,她離開他的懷抱與他麵對麵坐著,她溫柔地看著他,輕輕握住他的手,“對不起什麽?我想,你隻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對不對?陸辰風,告訴我,你現在快樂嗎?”
  “嗯。”
  “幸福嗎?”
  “嗯。”
  “那就不要說對不起這樣的傻話。陸辰風,你要幸福,我隻要你幸福。”
  “老婆……”
  時間靜靜地流淌著,微涼的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憂鬱,還有那刻意掩藏憂鬱的溫馨。他們的心裏都封鎖著一個地方,是那麽亮,又那麽的冰涼。
  這一刻,他們隻是兩個容易迷失的孩子,兩個渴盼溫暖尋求慰藉的孩子,兩個,緊緊相依的孤單個體。他們每個人,都有著難以啟齒的過往,那些不堪的現實就像一件透明的薄膜外衣,包裹著他們□的靈魂,不碰還好,一碰就碎,碎了的時候,冷冽的風將會刮過他們的肌膚,留下一道道幹涸的血口子,觸目驚心。於是,他們誰也不願提及那些傷心事。
  他們彼此對望著,凝眸處,似有千千語,卻不知如何與君說。
  空氣裏,悲傷的意味漸濃,壓得蘇瑾瑜就快喘不過氣來。她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似要揮走空氣中的落寞。她嘴角輕揚,溫婉可人的笑靨如春花般絢爛,“陸辰風,你看,我的傑作。怎麽樣?不錯吧?是不是很有家的feel?”
  陸辰風巡視了一圈,白紗窗簾換成了紅色繡花雪紡紗,原本白裏間黑的布藝沙發也穿上了純棉的橘色碎花衣裳,上麵擺放著淺綠色、粉色等等色彩繽紛大小不一的抱枕。溫暖的色調,還有那些俏皮的小點綴,給陸辰風的視覺帶來前所未有的衝擊。原來家是可以溫暖的。陸辰風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該怎麽形容那種感覺呢?比用酒精麻醉自己來得歡愉,比纏綿於女性香豔的□來得滿足。
  “蘇瑾瑜,你這樣,我會越來越離不開你的。”
  “陸辰風……”
  “老婆,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陸辰風……”
  “嗬嗬。我知道,你不會跟我走,就像我也不可能留下來。你放不開你的家人,而我卻想離開那些我所謂的家人,有多遠,走多遠。”陸辰風的嘴角滑過一絲苦笑,“蘇瑾瑜,我等你,但期限是有限的。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如果你真的不放心我,就請你抓緊我的手,不要讓它溜走。”
  “我……”陸辰風,如果可以,我也想抓緊你的手。可是,請你諒解,我不能給你你要的承諾。很多事情,不是我願意,就能如願以償。我一直在努力,為了我們的約定而努力著,可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承諾。除了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想,我什麽也給不了你。這讓我覺得挫敗,徹頭徹尾的無奈,現實橫亙在我們麵前,我什麽也改變不了。
  陸辰風摟她入懷,“我去見那個人了。他讓我好好珍惜你,他說他怕我錯過了會後悔。蘇瑾瑜,你說,我會錯過你嗎?”
  蘇瑾瑜聽到“那個人”時,心揪了一下,她反手輕輕圈住他的腰,“陸辰風,我們別想明天了,好不好?明天還沒來呢。也別提過去了,往事如煙,讓它隨風消散吧。你看,今天M市的天空很有墨爾本的感覺哦。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暖暖的陽光,生活多美好呀。你聞到了嗎?空氣裏頭還有特倫蘇的飄香,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洋洋灑灑地落在他們身上,擦得雪亮的大理石地麵默默地將兩人擁抱著的幸福倒影容納入懷中。窗外,天真的很藍很藍,白雲朵朵,沒有陰霾。

  第二十二章
  北野香墅。
  “你給我的那兩個車牌號我幫你查到了。這兩輛車都是一鳴實業的。”
  “一鳴實業?你查清楚了嗎?”
  “你大小姐交代的事情,我怎麽敢怠慢呢?他們的老總唐一鳴,父親名叫唐仁,是個台商。50年代,唐仁帶著正房一家五口遷到台灣,唐一鳴是庶出的兒子,跟著母親被撇在了大陸。□期間,因為家庭成分問題,受了不少苦。80年代,改革開放,唐仁看準了大陸市場,輾轉到大陸來投資,支持家鄉建設。公司上了一定的軌道後,就將大陸的買賣全權交給唐一鳴打理,也算彌補了二十幾年來對唐一鳴母子的虧欠。後來為了壯大版圖,唐仁想方設法牽線搭橋,逼著唐一鳴迎娶當時還是F市一把手葛老的千金,結婚不久後,兩人生了個兒子。這兩人是家族聯姻,並沒有多深的感情,結婚幾年也是貌合神離。後來,唐一鳴再次遇到了自己的初戀情人,很快就舊情複燃了。那時,唐一鳴的丈人已經退了下來,權勢已不複當年,自然需要顧忌的東西也就少了。兩人沒耗多久,就離了。離婚後,兩人陸陸續續成了新家,孩子跟著外公外婆生活。唐一鳴早年動過手術,不能生育了,所以,現在隻有跟前妻生的那一個孩子。不過他兒子好像不跟他姓,也不在一起生活,處事極為低調,外人很少知道他。我查了,聽說他兒子目前也在你們學校念書,具體是誰就不知道了。”
  方艾玨聽著那人的報告,一顆心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靜。
  她一直隻當陸辰風是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認為他父親充其量也就是個小經理小處長之類的。所以當初兩人交往不久,學校裏建材廠小開的學長追她,她就馬上甩了陸辰風,跟那學長好上了。後來要不是因為想破壞他跟蘇瑾瑜之間的關係,她也不會折回去糾纏他。
  其實,那晚方艾玨去給她繼父郭總陪酒,也在那名古屋內,隻是當時蘇瑾瑜看到蘇博生和鄭伊喬太激動了,完全沒有留意到坐在角落裏的她。當她得知蘇瑾瑜生來就有個腰纏萬貫的父親,當她看到眾多女人夢寐以求的魏子騫對蘇瑾瑜的緊張和寵溺時,妒忌之心油然而生。
  她不甘心,憑什麽蘇瑾瑜就什麽都能信手拈來?所以,她跟她爭,跟她搶。
  方艾玨和陸辰風的戀情雖然短暫,但那短短的半個月足以讓她摸清陸辰風與蘇瑾瑜之間的那些事兒。她知道,蘇瑾瑜和陸辰風之間那千絲萬縷的關聯甚是微妙。獨自在F市生活的那三年,蘇瑾瑜和陸辰風幾乎可以用相依為命來形容,兩個孤獨的人邂逅了,從此成了彼此那段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慰藉。
  在方艾玨世俗的認知領域,她怎麽也無法相信陸辰風和蘇瑾瑜之間隻是很單純的友誼。被胸腔那團熊熊燃燒的妒忌之火所蒙蔽的她,使出了渾身解數奪蘇瑾瑜所愛,而那目標無疑就是陸辰風。沒曾想,陸辰風竟然有著如此華麗麗的來頭。
  這個發現,讓方艾玨欲望繚繞的心雀躍不已。她甚至覺得這就是上蒼對她的抬愛,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注定她沒錯過陸辰風,注定她要牢牢抓緊這次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
  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攻占陸辰風這座城池,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伺候她那好色的禿頭繼父,真真正正地褪去麻雀的外衣,脫胎換骨,飛上枝頭,過她夢寐已久的華貴生活。
  方艾玨把玩著手中的打火機,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忽明忽滅的火光耀著她狐媚的眼,閃過一絲又一絲的詭譎。陸辰風,你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白衣飄飄的學生時代,總覺得日子過得十分的快,仿佛前腳才剛踏進學校,後腳就緊跟著期末考試。幾點一線的單純生活,很快的,一個學期就進了尾聲。瘋狂的考試月浩浩蕩蕩地到來,殺了蘇瑾瑜個措手不及。蘇瑾瑜就指著考前這一兩天能臨時抱得到佛腳,可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了。
  “麻煩你給我一杯熱巧克力。”
  “再給我來個提拉米蘇,謝謝。”
  “請給我來份巧克力鬆餅。”
  “我要一塊Cheese Cake,兩份烤翅,一份魷魚圈。”
  “……”蘇瑾瑜再次把手伸向服務鈴時,陸辰風一把把按鈴搶走。蘇瑾瑜撇著嘴巴巴地望著坐在對麵的陸辰風,一臉垂涎欲滴可憐兮兮的模樣。
  陸辰風揚了揚眉,手覆在按鈴上,“還吃?再吃真成豬了。”
  蘇瑾瑜有氣無力地趴到桌子上,下巴抵著手背,目光凝聚在掌下的微積分卷子上,“人家學習真的好辛苦的。”
  “大小姐,你每隔十分鍾就要個東西吃,哪兒學習了?”
  “怎麽沒有。”蘇瑾瑜起身拿起桌上的卷子,“你看,你看,這不是學著呢嘛。這玩意兒跟無字天書一樣樣的,看得頭昏眼花還是沒整明白。腦細胞都死光光了。你說,我要不吃點好吃的補充補充營養,不是要英年早逝了嘛。”
  “老婆,你當年PK我們年段數學才子的雄風哪兒去了?”
  “你沒聽說過好漢不提當年勇嗎?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哎。當年的蘇瑾瑜早戰死在高考考場了,現在的蘇瑾瑜啊,就隻知道一個大學定律,59犯罪,60萬歲,61浪費。”
  陸辰風知道,高考發揮失常,一直是她的心病。雖然她不說,雖然她表麵上很不在乎,但陸辰風知道,那始終是她的一個遺憾,這個遺憾,就像風濕那樣,平時倒也沒多大的感覺,然而一旦風起雲湧,難免隱隱作痛。
  自從上了大學,她似乎真的迷失自己了,陸辰風甚至可以感覺到她在自暴自棄。她對未來,似乎沒了以前的抱負,沒有夢想,茫茫然然的,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鍾。隻有當她對自己流露出關懷時,陸辰風才能看到自己所熟悉的她,才會覺得,其實她並沒有變。
  陸辰風有些不喜歡這樣庸庸碌碌的蘇瑾瑜,他總希望她能張開夢想的風帆,跟著自己去遠航。他希望她可以對生活積極點,甚至可以說他希望她多一點點野心。他並不喜歡她遠遠地落在他後麵的感覺,他希望她可以跟他一起向著明天奔跑,齊頭並進。無論從哪一方麵而言,陸辰風總是希望蘇瑾瑜能夠成為他最契合的伴侶。
  現在的蘇瑾瑜,在陸辰風看來是消極的,這樣的她,怎麽可能跟自己遠走高飛呢?
  “你不想跟我出國了嗎?不是說好了,要努力的?”
  “我也想啊。可是這全微分不定積分的實在太惡心了,看得我直想吐。你倒好,瀟瀟灑灑退學了,飽漢不知餓漢饑。”
  陸辰風申請到學校了,現在就等著簽證下來,稍稍準備,就能動身啟程了。唐一鳴幫他辦理了退學手續,過幾天,陸辰風就要回F市去了。
  “要不,你也退學?”
  “別開玩笑了,這學哪兒能說退就退的。”
  “你知道我沒有開玩笑。我這一走,可能就再也不會回M市了。以你的能力,申請個語言學校完全沒有問題。如果你肯點頭,我願意等你。”
  陸辰風看著她,目光灼灼。蘇瑾瑜不自在地轉頭望了望天空。
  “陸辰風,今天天氣真好,我們下去走走吧。窩這裏學習學久了,都快悶死了。”
  又來了。每次說起出國的事,就開始轉移話題。陸辰風無奈地任由她拉著下了樓。
  “媽媽?!”
  “小風。”
  兩人走到門口,與甫要進門的薛黛心和唐一鳴碰個正著。
  薛黛心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著的手,蘇瑾瑜下意識地甩開,薛黛心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語調還是在外人麵前慣有的優雅,“小瑜,你也在這裏?”
  “薛總,我來介紹下。”蘇瑾瑜正準備答話,一旁的唐一鳴搶先開了口,“這是犬子陸辰風,小風,這是爸爸在M市的合作夥伴,薛總。你知道的,她是小瑜的母親。”
  蘇瑾瑜聽到他提及自己的名字,抬頭看向唐一鳴,他眼底的了然讓蘇瑾瑜有些羞澀。相比之下,陸辰風顯得鎮定自若得多。
  他劃開嘴角,朝薛黛心笑笑,“薛阿姨您好。”
  薛黛心原本看著這來路不明的小夥與蘇瑾瑜親密地手牽著手,心裏早有了先入為主的不滿,可經唐一鳴介紹,礙於麵子,倒也不好說三道四的了。眼角的餘光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陸辰風一番,爾後大方地笑笑,“原來是唐總家的公子啊,難怪我說呢,氣宇非凡,真是一表人才啊。”
  “哈哈,薛總過獎了。既然遇到了,不如就一起吃個飯吧。”後麵那句話,他是看著陸辰風講的。
  蘇瑾瑜看了看陸辰風,瞥見他眼底的推拒,又瞄了瞄薛黛心和唐一鳴那別有深意的笑容,手輕輕碰了碰陸辰風,朝唐一鳴笑了笑,“好啊,我們正說著上哪兒吃飯呢。沒想到一出門就碰到媽媽跟叔叔,這麽巧,這回可要好好大吃一頓咯。”
  “就知道吃。”一旁的陸辰風輕輕敲了敲她的腦袋,朝她小聲嘟囔。
  “哈哈哈哈。好。好。叔叔請你們吃大餐。”唐一鳴把他倆的那點小互動都看在了眼裏,會心地笑了出來。
  方艾玨從西南角背光的小包廂裏出來,到收銀台買單,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無意中瞥見門口那其樂融融的畫麵,妒火中燒,手裏的單子被她揉了個稀巴爛。她咬牙切齒地瞪著門口談笑風生的四人,看著他們揚長而去的背影,氣息越來越沉重,誘惑的陰謀漸漸成形,越來越清晰,懸在她的心間,四下擺蕩,揮之不去。

  第二十三章
  晚飯後回到家。
  蘇瑾瑜躡手躡腳的,正打算溜回房間。
  “你站住。”薛黛心叫住她。
  蘇瑾瑜收住腳步,慢悠悠地轉過身,“嘿嘿,媽媽,我困了,我回房間睡覺。”
  “你過來,給我說說,那個陸辰風到底是怎麽回事?”
  蘇瑾瑜磨磨蹭蹭地坐到沙發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可憐模樣。
  “說,到底怎麽回事?”
  “沒怎麽回事。”蘇瑾瑜頭低了再低。
  “沒怎麽回事?沒怎麽回事你跟人家那麽親密地手拉著手?你是我生出來的,你腸子裏有幾條蛔蟲還能瞞得過我?”
  “人家又不是真的想瞞你,隻是不知道怎麽說嘛。”
  “那好,我問你,你跟他是不是在交往?”
  問得還真是直接。蘇瑾瑜點了點頭,悄悄地瞟了眼薛黛心。
  “多久了?”
  “也沒有多久。”跟自個兒的媽媽聊自己的感情問題是不是有點詭異啊?真別扭。
  “分手。”
  “啊?”蘇瑾瑜驚愕地看向薛黛心。
  “我叫你分手。”
  “媽媽?”
  “他們家太複雜了,不適合你。再說了,他馬上就出國了,你跟他能堅持多久?唐一鳴是一定會把他送出國的,而你,想都別給我想出國的事。我是不會同意你出國的,你好好呆在我身邊,哪兒都別想去。”
  “為什麽不讓我出去?”
  “一個女孩子家,安安穩穩找戶好人家嫁了就算了,何必出國奔波那麽勞累?還有,你看看現在家裏什麽情況,姓鄭的那狐狸精跟你爸還勾搭著,你媽媽隨時都可能被掃地出門,我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你就不替媽媽想想?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自私的東西。你幫不上忙也就算了,居然還想著出國……”
  “你又在對女兒念叨什麽呢?”蘇博生剛進門,就聽到薛黛心喋喋不休的叨叨,緊緊地皺了皺眉,不耐煩地打斷她,“難得回家一次,就聽你沒完沒了的嘮叨。”
  薛黛心的那番話本就讓蘇瑾瑜委屈至極,如今再看到蘇博生因為她而一臉不耐地訓斥薛黛心,蘇瑾瑜的心瓦涼瓦涼的。她甚至想,自己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不該回來的。不該回來的。客廳沉悶的氣息讓蘇瑾瑜有種說不出的絕望。看著麵前的雙親,她突然覺得很疑惑。這是哪兒?這到底是哪兒?家嗎?可為什麽跟她想象的家一點也不一樣?她想逃,可親情兩個字就像鎖鏈,纏住她,縛著她,讓她挪不開前行的腳步。
  “杵在這兒幹什麽呢?去給爸爸燒壺水泡茶喝。”
  薛黛心的話音將神遊物外的蘇瑾瑜拉回現實,她訥訥地起身,蘇博生叫住她。
  “不用了,爸爸不喝茶。來,過來跟爸爸聊聊天。”
  蘇瑾瑜看了看薛黛心的眼色,認命地坐到蘇博生身邊。
  “我聽唐總說,你跟他兒子小風是同學?”
  “嗯,高中就是了。”
  “唐總說,他兒子性格乖僻,倒是跟你挺合得來的。你們處得不錯?”蘇博生想起自己女兒的好性情,不禁欣慰地笑了笑。
  “是處得不錯。就是好過頭了。”蘇瑾瑜低頭不語。薛黛心在一旁涼涼的插話。蘇瑾瑜尷尬地低著頭掰自己的手指。
  “怎麽回事?”
  “你讓她自己說。”
  “怎麽?你們母女倆藏什麽秘密不讓我知道嗎?”
  “哼。你這三天兩頭不著家的心思都在外麵,這個家裏,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薛黛心冷哼。
  蘇博生略有不滿地瞥了薛黛心一眼,又看著蘇瑾瑜,“小瑜,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爸爸?”
  “你女兒本事了,談戀愛了。”薛黛心目光直直地看向蘇瑾瑜,看不清眼底的情緒。
  “是嗎?這是好事啊。哈哈哈哈。我們家小瑜也長大了,都戀愛了。”
  “什麽好事?現在的孩子沒個定性,到頭來吃虧的還不是我們女兒。你看看唐一鳴那兒子,對自己的父親都愛認不認愛搭不理的,這麽涼薄的性子,他要靠得住,母豬都能上樹。”相比蘇博生的樂見其成,薛黛心在一旁猛潑冷水。
  “孩子開心就好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你盡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誒,是我的女兒我當然要操心,我就這麽個女兒,可不比你兒女滿天下。這女孩子家可不比男孩子,一步錯,可能就得誤了一輩子。我沒反對她談戀愛,隻是想告訴她,看準了人再談,於嗟女兮,無與士耽,這方麵,女孩子是輸不起的。”
  “你們女人就愛胡思亂想沒事瞎操心,我看唐家那孩子挺有才情的,將來肯定能有番大作為。”
  “可你別忘了,唐家那孩子姓陸。一個連親情都可以不顧慮的人,你還能指望他對誰好?”
  “聊什麽呢?這麽熱鬧。”蘇瑾褀進了門,在玄關處脫鞋子。
  薛黛心看向他,“這都幾點了,你今天怎麽回來得那麽晚?”
  “哦。我有點事。”蘇瑾褀換好鞋子走進來,隨手把書包往沙發邊上的地板一扔,懶洋洋地坐到蘇瑾瑜旁邊。
  “你能有什麽事?該不會是也談戀愛了吧?”
  蘇瑾褀好笑地看著薛黛心,一把摟住蘇瑾瑜,附在她的耳畔,大大咧咧的,“姐,老媽今天吃錯藥啦?快從實招來,你幹了什麽壞事把老媽刺激到了?”
  鬱悶了一整晚的蘇瑾瑜,這時才稍稍地放鬆了心情,她拍開蘇瑾褀搭在自己肩上的爪子,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你才幹壞事呢。”
  “切~我能幹什麽壞事。你弟弟我可是五好男人,好兒子,好弟弟,好哥們,將來呢,還會是個好老公,好爸爸。”
  “你現在給我一心一意專心準備高考,什麽五好男人,亂七八糟的。”薛黛心瞪了他一眼,目光卻是難掩的寵溺。
  “嘖嘖嘖,老媽真會破壞氣氛,我剛燃燒起來的熱情,你這一盆冷水下來,全給潑滅了。”蘇瑾褀誇張地捶胸頓足,整就一個活寶,“哎,我真的受傷了,受傷了。我身為新世紀五好男人,自信心嚴重受挫了。”鬧騰一陣後,突然安靜下來,一臉認真,“媽媽,我現在有個關於民生的大問題需要解決。我餓了,包宵夜嗎?”
  “難得今天我們家人這麽齊,我們到外麵吃去,爸爸請你們吃好東西。”蘇博生站起身,拍了拍蘇瑾褀的肩膀,“走吧。”
  薛黛心跟著起身往外走,嬌嗔道,“你就知道慣他。”
  “他是我兒子,我不慣他慣誰。”
  蘇瑾褀搭著蘇瑾瑜的肩往外走,“姐,你看,媽都吃醋了。”
  “這孩子,越來越沒大沒小了,看,都是你慣出來的。”薛黛心勾住蘇博生的臂肘,會心地笑了笑。
  四人說說笑笑地上了車。
  今晚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這是蘇家人難得的一次,盡享天倫之樂的,圍爐。
  很多年以後,蘇瑾瑜還會記得這樣一個夜晚,月亮特別圓,特別亮。今晚的月光,一點也不冰涼。如果誰告訴她有什麽東西能把這美好的瞬間留住,蘇瑾瑜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去交換。為了她的家人,什麽都是值得的。

  第二十四章
  咚咚咚。
  “進來。”蘇瑾瑜隨口應了一聲,繼續整理散亂一床的照片。
  “還在複習嗎?”魏子騫端著碗燕窩推門進來,把燕窩置在梳妝台上,坐到床角。
  “哎。該磨的槍都磨了,就看它光不光了。”
  “明天最後一科了吧?”
  “是啊。考完我就解放咯。”
  “那你……寒假有什麽打算嗎?”
  “過幾天就去鄉下爺爺奶奶家,除夕後回來。之後,我也不知道啦。反正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這是什麽?”魏子騫拿起手邊的幾張照片,稍稍瞄了幾眼。
  “哦。這些是我朋友拍的一些照片,你覺得怎麽樣?”
  “這些照片的構圖,拍攝的角度,都挺特別的,看來你那朋友有點攝影的功底嘛。”
  “是吧?攝影是他的愛好,算是小有研究吧。你覺得不錯嗎?”
  “我對攝影也不是很了解。”難道姓陸的那小子就是憑這些個雕蟲小技吸引了她的垂青?魏子騫聳了聳肩,“不過,以一個門外漢來看,這些照片拍得挺唯美的。”
  “是嗎?”
  “你不這麽覺得?”魏子騫挑眉看著她。
  “我?”蘇瑾瑜的嘴角暈開一抹微微的苦笑,“其實,我不喜歡。這些照片,構圖,角度,采光,都幾近專業的水平,很華麗,看起來似乎完美得無懈可擊,可見其作者確實有著紮實的基本功,可是,說實話,我一點也不喜歡這些照片。你不覺得它們像是少了些什麽嗎? ”
  “少了些什麽?”魏子騫倒真來了興趣聽下去。
  “嗯……拍這些照片的那個朋友,隻是純粹複製下自己所看到的東西而已。隻要有一定的攝影常識,隻要有一台專業點的單反相機,我想,很多人都能拍出這樣的照片吧。其實,我覺得這些照片給我的感覺,很生硬,冷冰冰的,看不穿作者的想法,感受不到他的情感,或許,他根本就沒想法,也沒投入感情。這些照片很漂亮,可是卻沒有辦法讓人由衷地讚歎。那份美好,始終沒辦法抵達我的心底。這樣的作品,沒有思想,沒有靈魂,沒有溫度。如果隻是純粹地看風景,那麽這些照片又有什麽存在的意義呢?”
  “嗯?真奇怪。不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嗎?”魏子騫饒有興味地看著蘇瑾瑜。
  “情人?什麽情人?”蘇瑾瑜有點納悶。
  “拍這些照片的那個人,不就是你那姓陸的同學嗎?我以為,你會愛屋及烏的。”
  “就是因為在乎,所以才更加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照片出自他手。這照片,有多冷漠,他的心,就有多冰冷。”蘇瑾瑜也不知道是怎麽的,就這麽自然而然地把“在乎”兩個字滑出了口。
  在乎?!在乎!在乎。這兩個字重重地錘打在魏子騫的心上,悶悶地疼。以前,那些有意無意的試探,她總是害羞地回避著。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麵前,坦言她和那小子的感情,沒有逃避。魏子騫的心裏,五味雜陳。他不知道自己該怒,該喜,還是憂。他該怒的,因為體內那股來勢洶洶的酸勁兒。可他又覺得自己應該感到欣喜,因為她終於不在他的麵前掩飾自己的感情,這是不是就意味著,其實她是信任他的,其實,他們倆的距離正在一點一點地靠近。然而,他又有些憂愁。她就在自己的麵前,卻心心念念想著另一個男人,而他,除了等待,別無他法。
  他看著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強烈地體會到挫敗這兩個字究竟是怎樣書寫的。
  “跟他在一起,幸福嗎?”魏子騫還沒反應過來,問話已經脫口而出。
  “幸福嗎?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有時候想到陸辰風,會突然很羨慕你。”
  “羨慕我?”
  “嗯。羨慕。每每想到陸辰風,總會多了分心疼,而又對你多了分羨慕。子騫哥哥,你真的很幸福。你什麽都不缺,順順遂遂地長大。叔叔阿姨,大家都把你捧在手心裏嗬護著。似乎,你想要的,都能得到。似乎,煩惱,痛苦,這樣的詞匯,都離你好遙遠,好遙遠。你在充滿陽光的溫室長大,而陸辰風,他卻成長在那陰風肆虐的穿堂口。他甚至不曾知道親情為何物。”
  原來。原來這就是原因。他堂堂魏子騫輸給一個毛頭小夥的原因。竟是這般無奈。隻因為自己出生在這樣一個和睦的家庭,就讓他來不及宣戰,就被迫偃旗息鼓。魏子騫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在心裏一陣的苦笑。也許這就是宿命,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數,他終究,還是無力回天。
  可是蘇瑾瑜,你知不知道?其實,並不是所有我想要的,都能得到。到目前為止,我幾乎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遇上你,是我人生最大的劫。為什麽你隻看得見姓陸的那小子滿身的風雨,卻看不見我無處可話的淒涼。魏子騫沉默著,聽著她說著她的那個他。
  人就是這麽個矛盾的個體,蘇瑾瑜的一字一句就像一把把利刃直指他的胸口,可他還是忍不住聽下去。魏子騫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像此刻這般犯賤過。
  “你知道嗎?剛剛認識陸辰風的那會兒,我真的好不習慣他跟他家人之間那種冷淡到極致的相處模式。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我的家是那麽的清冷,人情淡薄。可是,自從遇到陸辰風以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媽媽雖然偏心,但從沒有放棄過我。爸爸雖然花心,但從來沒有拋棄過我。還有褀褀,那麽可愛的弟弟。跟陸辰風在一起後,我真覺得,自己已經擁有了太多了,不該再總是那麽消極地活著,成天無病呻吟地庸人自擾。我是這樣的幸福,我真希望他也能幸福。隻要他能幸福,我能做到的,我都願意為他做。嗬嗬。聽起來,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你隻是太善良了。”魏子騫艱難地開口,“瑾瑾,你愛他嗎?你確定,這就是愛情嗎?”
  蘇瑾瑜搖了搖頭。“愛情嗎?其實,我真的不是很確定,在這個世界上是不是真有這個玩意兒的存在。我隻盼著能有這麽一個人,當他看透風景後,願意陪著我看細水長流。陸辰風說,我們可以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你不知道,家這個字眼,對我有多麽大的吸引力。我知道,他還沒玩夠,可我總想著,也許有一天,他玩累了,就會安定下來了。爸爸就是因為和梅姨結婚前沒能好好玩一場,所以,他後來狠狠地玩了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了。與其像爸爸這樣,我情願等,等那個男人自己玩夠了,玩膩了,也許,那時候的我們,就可以無憂無慮地在一起了。”
  “你真就那麽確定,他就是你要的那個人?如果,他永遠也玩不厭呢?”
  “未來的事,誰知道呢。至少現在,他需要我,我也無法放下這樣的他。我們認識了三年多,很多事,早已成了習慣,我也解釋不清楚自己的動機是什麽。就這樣吧。能走多遠是多遠。也隻能是這樣了。”
  魏子騫看著她,想說什麽,卻又覺得無從說起。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開心就好。我回房間了。你早點睡吧。記得喝完燕窩再睡。”
  “嗯。晚安。”
  “晚安。”蘇瑾瑜的笑容越恬美,魏子騫越發覺得苦澀,他幾近狼狽地遁逃出她的房間。
  回到房間,魏子騫掏出皮夾,細細摩挲著皮夾裏那張有些泛黃的照片。那是那年夏天,年少的他背著她在沙灘上漫步的畫麵。這是一段多麽令人懷念的時光啊。她就伏在自己的背上,是那麽的無憂無慮,笑意盎然。那時候的她,黏他黏得多緊呐,就像連體嬰那樣寸步不離的。
  那天魏媽媽把那些老照片翻出來時,魏子騫悄悄地取下這張照片,偷偷地放進皮夾裏。當時的他,還不知道這麽做的動機,隻是本能地做了件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現在想來,或許,那時候的自己,已經淌進愛情這條清澈的溪,濕了衣襟。
  月上柳梢頭。是夜,靜謐無聲。街角的流浪狗安然入睡。而蘇宅,卻不寧靜。
  “我聽人事部經理說,你把那女人外派到F市坐鎮公關部經理?”薛黛心坐在梳妝台前抹著晚霜,透過鏡子的鏡像看著躺床上翻閱的蘇博生。
  “你不是希望她離我越遠越好嗎?這回,你又有什麽意見?”
  “我是這麽希望著沒錯。怕隻怕到時候, M市一個蘇太太,F市又空降了一個蘇太太,東宮西宮,各占一個山頭,平分秋色,怕是大家都要看笑話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蘇博生合上報紙,皺眉看著她。
  “我倒是沒什麽可說的,可我保不齊外麵那些閑雜人等會說些什麽。我隻是想提醒你,做什麽事,都悠著點,別落下話柄,引來一些閑言閑語的,影響到我和孩子們的正常生活。”
  “這你大可放心。褀褀就快高考了,我不會容許任何人任何事幹擾他的。這下,你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
  “我倒是希望能安心睡個好覺,隻是,你真能保證那些喜歡擾人清夢的好事者不會出來搗亂嗎?”
  “放心吧。早點睡吧。”蘇博生無意延續薛黛心的話題,仿佛多說一個字都是不耐煩的。他伸手關掉床頭燈,倒頭就睡。
  雙人房,雙人床。這對同床共枕了二十餘年的夫妻,此時,正懷抱著各自的迷夢相擁而眠。隻有那彼此交纏著的溫熱□才是真實的,其他的,就連擁抱,恐怕都是虛假的。

  第二十五章
  “就這些嗎?還有沒有落下什麽?”蘇瑾瑜封上最後一個紙箱,轉頭問陸辰風。
  “有啊,把你落下了。”陸辰風輕輕擁住她,“老婆,跟我走吧。”
  “陸……”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等你,可是,別讓我等太久了,嗯?”陸辰風輕柔地捋了捋她垂在耳際的劉海,環顧了一圈,“這房子就交給你了,如果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就躲這兒來吧。喏。鑰匙收好了,別再弄丟了。”
  兩人攜手下了樓,唐一鳴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已經等在樓門口。
  “我走了,好好照顧自己。”
  “嗯,你也是。”蘇瑾瑜的聲音微微地顫抖著。
  “別老傻呼呼的,被人欺負了還樂嗬樂嗬的,保護好自己。記住,誰也不能欺負你,除了我。”
  “哼。除了你,壓根就沒人會欺負我。”
  “還說呢。每次受了委屈,就隻知道躲天台偷著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秘密呀?乖了,以後不要那麽善良,什麽人都幫。有時候,對不值得的人善良,就是對自己殘忍,我可不希望我老婆被別人欺負,嗯?懂了?”
  “嗯。我知道了。”蘇瑾瑜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緊緊地,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擁抱他,“你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還有,跟唐叔叔好好相處吧。你都要走了,以後隔著一個大洋,見個麵,還得漂洋過海,多不易啊。”
  “嗯。我答應你,我盡量。”
  “陸辰風……”蘇瑾瑜緊緊地抱著他,眼淚無聲的滑落。陸辰風,再見。陸辰風,我們會不會再也不見?
  “蘇瑾瑜,你記住了,我陸辰風隻要一個家,隻認一個家,那就是有蘇瑾瑜在的家。我會試著跟那個人好好相處,以家人的身份,但我要你明白,我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就隻為你。”
  “……”蘇瑾瑜再次緊了緊雙臂,淚眼緊閉,重重地點了點頭。
  “想哭就放聲哭出來吧,別憋壞了身子,我心疼的。”陸辰風像哄嬰兒般輕輕拍打著她的背脊。
  “……”蘇瑾瑜吸了吸鼻子,仔細地抹了抹眼淚,退開他的懷抱,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誰說我要哭了,自作多情。你走吧,不送。”
  “我也不要你送了,再送下去,我看這都得水漫金山了,那我可真的走不了了。”
  “陸辰風……”蘇瑾瑜雙手叉腰,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哇。老婆,看不出,原來你還挺有當潑婦的潛質噠。”
  “哼,你走吧。誰稀罕送你。”蘇瑾瑜故作生氣地把頭甩向一邊。
  “那我走啦?”陸辰風試探地問了句。
  “走吧走吧。”
  “我真走啦?”
  “哼。”
  “我真的真的要走咯?”
  “……”蘇瑾瑜就是不看他。
  陸辰風無奈地走上車,吩咐司機開車。
  蘇瑾瑜聽到引擎聲,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瞄向陸辰風剛剛站的地方,發現已經空無人煙。她焦急地回過身追了幾步,隻看見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消失在路口的轉彎處。蘇瑾瑜頹喪地僵在原地。陸辰風,你就這麽走了?人家都還沒好好地跟你說再見呢。
  衣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下,打開,是陸辰風的短信。
  “傻瓜,別在風口裏站著了,路口冷。我走了。你現在是不是特後悔剛沒有好好地跟我道個別呀?我的傻姑娘啊,總是做出些很不應景的舉動,真讓人頭疼呢,但是真的很可愛,我就喜歡這樣率真的你。嗬嗬。其實老婆,我挺想聽你對我說那三個字的。你知道,你從來沒對我說過,就連‘喜歡你’也不曾說過。你連情人間的昵稱都不願意喊我,你隻叫我陸辰風。我多希望能在那離別的時刻,聽你親口對我說,我想聽的話語。蘇瑾瑜,你這傻瓜,多好的機會,就這麽被你浪費了。我要你補償我,下回見麵的時候,我要讓你跟我說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哦,不,我要你跟我說一輩子。老婆,我走了。記得我說的話,陸辰風隻有一個家,一個一年四季都開著暖氣,沒有冰箱,但有蘇瑾瑜的家。老婆,無論如何,你要記住,在陸辰風的生命裏,你一直是無可取代的存在。老婆,我愛你。”
  捏著手機,蘇瑾瑜早已泣不成聲。陸辰風。陸辰風。陸辰風。我不要這樣。我不想這樣。我討厭這樣。為什麽我隻能站在原地看著你遠去的背影?為什麽我們的人生總要有這麽多這麽多的無奈?為什麽我們的命運總是要受到上一輩婚姻失敗的桎梏?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離開,是他們為了成全自己的新生活。我被禁錮在這裏,守著那個家的空殼,陪著媽媽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上演一出出貌合神離的戲碼,明知道其實已經支離破碎,卻還勉強拚湊,編織著幸福的謊言。傻傻堅持著那些也許在別人看來甚是天真又有點可笑的理由,百毒入侵,還得讓他們看我幸福的笑。
  陸辰風,我好累,好累,真的好累。當我目送著載著你的車子駛出街角,遠離我的視線,你能想象這一刻我的人生是多麽的無望嗎?是啊。無望。我根本不該有希望。希望不是我的。希望從來不會降臨在我們蘇家人的女兒身上。我是這樣,飛婭姐亦是這樣。
  陸辰風,我想跟你走,我不想你離開。我要我們在一起。我不要分開。
  陸辰風,原諒我。我說不出那些你渴望聽到的話。我開不了口請求你留下來。我也無法毅然決然地跟你走。原諒我。原諒我們那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可以稱之為愛情的愛情。原諒時間的短暫。快樂總是那麽那麽的短,而痛苦又是那麽那麽的綿長。原諒承諾的蒼白。我隻能傾盡現在所有的所有,卻不知能否兌現我們想要的未來。原諒命運的殘忍。它讓我們跟很多很多人相遇,卻不見得每個人都有緣相守到最後。
  再見了,陸辰風。下次見麵,會是什麽樣的光景呢?我真的不知道,也無從想象。我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為你禱告,祈禱你能幸福、平安、快樂地度過每一天。你好了,我就好了。
  晨間的清風鑽進蘇瑾瑜的袖口,微涼的觸感。依稀記得,幾個月前,陸辰風就是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悄然出現,帶給她至今仍回味無窮的驚喜。
  蘇瑾瑜回到陸辰風的小公寓,仔仔細細地擦拭著每一個角落,把每一個細節,每一處的回憶,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裏,揉進血液裏。
  封鎖好每一道門窗,蘇瑾瑜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大門緊閉的公寓。再見了,親愛的。
  蘇瑾瑜剛走到電梯口,電梯門恰恰好打開了,方艾玨蹬著她那足足十寸高的細高跟扭著走出來。
  “還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呀。”不必問,此陰陽怪氣的說話者自是方艾玨。
  蘇瑾瑜無心與之爭辯,默默地走進電梯。
  “等等。”方艾玨快步上前一手擋住電梯門,“我以為,上次已經給過你中肯的警告了。他不會和你長長久久的,你還是趁早放手吧。”
  方艾玨就那麽一手按著電梯門,誓不罷休地僵持著。蘇瑾瑜無言地看著她,頗為無奈。
  “你為什麽非要跟我搶?你有個魏子騫還不夠嗎?明明有那麽好的一個選擇,為什麽非要陸辰風不可?”
  子騫哥?怎麽突然提起子騫哥了?跟他有什麽關係?方艾玨,你也太能扯了吧。我想你還能再搞笑一點。“如果你是來找陸辰風的,很遺憾,他不在。”
  “不在?去哪兒了?”
  蘇瑾瑜無謂地聳了聳肩,“既然你們關係那麽親密,親自問他豈不更好?”
  蘇瑾瑜覺得此刻的自己像極了古代深宮大院裏的那些為自己的丈夫尋嬪納妾的夫人們,如果說哪裏有所不同的話,大概就是她此刻異常安詳的心態吧。她怎麽可以一點嫉妒都沒有?對此,蘇瑾瑜其實也是有所疑惑的。她也曾問過自己,為什麽不生氣,不責備,不心傷,可她尋不到答案。
  方艾玨細細研究著蘇瑾瑜那一成不變的笑臉,看不出任何端倪。“敢情你是在騙我?這樣的伎倆未必也太拙劣了吧?你以為這樣就可以阻止我們見麵了?蘇瑾瑜,跟我耍手段,你不覺得自己嫩了點嗎?”
  拜托。誰理你啊。又不是小孩搶玩具,還得打破頭爭個輸贏。跟你耍手段?至於麽?浪費時間。浪費精力。蘇瑾瑜不置可否地翻了個白眼,打了個哈欠,伸手點了1樓的按鈕。有這時間跟你在這兒耗,還不如回家睡大覺呢。“請問,我能下電梯了嗎?”
  方艾玨被她的態度激怒了,怒目圓睜死瞪著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愛瞪就瞪唄。反正我也不會少塊肉,真要少了,那還謝謝你幫我減肥了。蘇瑾瑜歪著腦袋瓜眨巴著眼睛回視方艾玨,一臉無邪的俏皮樣。手機鈴聲響起,剛好是蘇瑾瑜前些日子心血來潮剛換的鈴聲,節選自徐懷鈺的《怪獸》。
  “有怪獸,有怪獸,纏著我哦。醜怪獸,大怪獸,粘著我哦……一口一口地啃蝕我本來很幸福的生活……有怪獸,有怪獸……”
  蘇瑾瑜故意拖拖拉拉磨蹭著,半天不接電話,任它響著。聽著鈴聲裏徐懷鈺一遍又一遍地唱著“怪獸”的字眼,心裏暗爽,促狹地瞥了眼臉色鐵青的方艾玨。活該。誰讓你硬是摁著電梯門不讓我走的,你繼續瞪,我繼續欣賞我的鈴聲,兩不相礙。有人樂意自取其辱,我善有成人之美之心,實在不好意思攪了某人的雅興。
  終於,方艾玨還是鬆了手,電梯門隨即合上,把她擋在了電梯外,還給蘇瑾瑜一個清靜的空間。
  出了電梯,蘇瑾瑜翻出未接來電記錄回撥過去。
  “褀褀,我好愛你啊。”
  “呃?!你吃錯藥了?雞皮疙瘩掉一地了都。毛骨悚然呐。老姐,拜托哦,大白天的,沒事別亂嚇人。”
  “怎麽了嘛,姐姐心情好,不行啊。”
  “行。怎麽不行。隻是你惡心人之前,先知會一聲呀,我也好事先準備好畚鬥和掃把,這樣比較環保不是。”
  “就你話多。我就愛你就愛你就愛你,怎麽著啦?姐姐愛弟弟,天經地義。”
  “呼呼。我可是身心健康的娃兒,沒什麽戀姐情節□癖之類的。”
  “尊嶽山莊,謝謝。”蘇瑾瑜在小區門口攔了輛出租車,鑽進後座,報了地址,換了邊耳朵繼續接聽電話,“蘇瑾褀!你思想不純潔!”
  “我怎麽不純潔了?明明就是你引誘我往岐路上想。”
  “得。現在輪到我惡心了。說吧,找我啥事?”
  “弟弟關心姐姐,天經地義。沒事不能打電話啊?”蘇瑾褀仿著她剛剛的口氣,嗲嗲地說道。
  “打住。算我服了你了。再惡心下去我真的要吐出來了。”
  “姐,我好吃嗎?”
  “你好不好吃我怎麽知道?”蘇瑾瑜的額角冒了老大一滴冷汗。
  “你剛不是已經服過了嗎?”
  “蘇瑾褀!你再不惡心我。說吧,到底有什麽事?”這家夥什麽時候這麽腐了。難道平日裏給他傳播太多耽美文化,洗腦了?蘇瑾瑜打了個哆嗦。
  “你在哪兒呢?回家吃飯嗎?”
  “我在出租車上啊,快到家了。”
  “嗯呢。那你路上小心點,吃完飯,我們倆去逛街吧。”
  “哦。好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快到家了,回家說吧。掛了啊。”
  合上手機,蘇瑾瑜輕呼了口氣,微微抬頭,仰望天上的白雲朵朵。要蘇瑾瑜說,這天上的各路神仙還是挺厚愛她的,知道今天陸辰風走了,她情緒低落,特意派了這麽兩個活寶來逗她,沒什麽好不滿的啦。雖說那個方艾玨看著討厭了點,不過方艾玨的存在,也給她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這麽想想,倒也沒什麽不好的。
  蘇瑾瑜就是這麽個缺心眼兒的家夥。那些糾結的問題,她從來不強迫自己去細想。再鬱悶,大不了哭一場,睡一覺,也就茅塞頓開了。蘇瑾瑜總有一千個理由讓自己開心起來,更有一萬個理由阻止自己去想那些令人倒足胃口的凡塵俗事。
  安得身飛去,舉手謝塵囂。
  說她樂觀豁達也好,說她懦弱逃避也罷,這就是蘇瑾瑜的哲學,而事實證明,就是這樣自成一套的哲學,使她在那些殘破不堪的現實麵前,依然故我,綻露她那仿若天使般纖塵不染的純淨笑顏。

  第二十六章
  “有什麽特別想買的東西嗎?”蘇瑾瑜穿好鞋子,走想等在廳門口的蘇瑾褀。
  “幫我挑個生日禮物吧,你比較懂女孩子的心思。”
  “女孩子?”
  兩人坐進車裏,跟司機打了個招呼。
  “嗯。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就是朋友嘛。”蘇瑾瑜窮追猛打,蘇瑾褀閃爍其詞。
  “蘇瑾褀,你交女朋友了。”
  “你別瞎猜了。什麽女朋友不女朋友的。”
  蘇瑾瑜瞥了他一眼,“你還想瞞我呢?”
  蘇瑾褀投降似的擺擺手,“不是要瞞你啦,是覺得沒什麽好說的啊。”
  蘇瑾瑜輕歎口氣,“行了,你不說我也知道。語諾都告訴我了。”
  “她。”蘇瑾褀試探著問,“她都跟你說了什麽?”
  “說你又組了個樂隊,主唱就是你那個小女朋友,還說……”
  “還說了什麽?”蘇瑾褀問得有些急切。
  “你那麽關心她說了什麽?”蘇瑾瑜看向他,意味深長。
  “嗬。我想,她現在應該恨死我了吧。”蘇瑾褀的嘴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
  “褀褀,你喜歡她。”蘇瑾瑜看著他,目光誠懇且認真,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終於,肯定地得出結論。
  “那又怎樣?為什麽我們就不能好好當朋友?像以前那樣不是挺好的嗎?”
  “褀褀。你在害怕。在逃避?所以,你找那女孩來當擋箭牌?”
  “……”蘇瑾褀啞口無言。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真的很傻。你到底在擔憂什麽?我真的不明白。如果說,之前你遲鈍,你不確定,你覺不出來語諾對你的特殊感情,可是現在她都已經向你表白了。既然你也喜歡她,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姐,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那你倒是說啊,你究竟在糾結些什麽?”
  “姐,你相信愛情嗎?你真相信它會像書上說的電視演的那樣,天長地久嗎?”
  “……”蘇瑾瑜怔住了。
  “你也不相信,對不對?”蘇瑾褀的嘴角始終懸著一絲苦笑。
  “褀褀……”
  “所謂愛情,就是一場豪賭。我不想拿我和語諾的關係去冒任何風險。”
  “可是褀褀,你這樣拒絕她,你認為你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至少,得不到的那個,會成為最美好的。我真的不敢想象可能會有那麽一天,我跟她會彼此怨恨,彼此厭惡。你能說爸爸媽媽相遇時沒有彼此喜歡過麽?可是現在又是怎麽樣呢?她是我生命中最亮麗的風景,我怎麽能夠容忍有任何一絲糟蹋它的可能存在。”
  “……”蘇瑾瑜突然有點語塞。她知道,蘇瑾褀這樣的想法是偏激的,是不對的,可她也說不出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她道不出個所以然來。有很多很多難以捉摸的感覺,話到嘴巴,又似虛無縹緲的煙霧般散去。
  蘇瑾褀說的沒錯。她並不知道這世上到底存不存在所謂的愛情,她亦不確定是否真的有她所渴盼的天長地久細水長流。或許在愛情的領域中,他們都是一樣的。
  出生在蘇家這樣特殊的環境中,從小耳濡目染的盡是些讓人心寒的現實。他們分不清彼岸的良辰美景究竟隻是海市蜃樓,還是真實的存在。他們匍匐前進著,每向前一步,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他們渴望幸福,卻又害怕懷抱夢想。他們相信幸福,希望能夠被神眷顧,同時又強烈地抗拒著這樣的渴盼。他們痛苦著,矛盾著,膠著著,像被困在玻璃瓶子裏的蒼蠅,前途似乎光明,卻尋不到出口。
  蘇瑾褀消極地逃避著,蘇瑾瑜茫然地隨波逐流著,他們誰也幫不了誰。他們都是海上飄零的浮木,又有誰能帶給他們救贖呢?
  蘇瑾瑜甩了甩腦袋,雙手輕輕拍打了幾下臉頰,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呼出。這些問題太糾結了。不想了。不想了。順其自然吧。生活已經夠複雜了,那就讓思想簡單點吧。
  姐弟倆從一個商場逛到另一個商場,發泄似的瘋狂掃貨,大包小包的,滿載而歸。
  蘇瑾瑜回到自己的房間,東西隨手甩在地上,把自己拋到床上,呈大字型仰躺著,望著天花板發呆。身側的手機在響,蘇瑾瑜懶懶地不想伸手去接。
  電話彼端的那人似乎相當執拗,手機一個勁兒地狂響不已。
  “喂。”蘇瑾瑜摸索著把手機拿到耳畔。
  “怎麽了?聲音有氣無力的。”是魏子騫。
  “是你啊。有事嗎?”
  “你哪兒不舒服嗎?”魏子騫語帶關切。
  “沒呢。晚上跟褀褀逛街去了,累死了。逛街這種事真不是人幹的,現在我都覺得兩條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們女孩子不都挺喜歡逛街shopping的嗎?”魏子騫輕笑。
  “啊。饒了我吧。在這個問題上,我不介意你把我當男人看。”
  “哈哈哈。”魏子騫的笑聲越發爽朗,“都買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有的沒的,瞎買了一堆。你在幹嘛呢?”反正無聊,蘇瑾瑜索性跟他煲起電話粥,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空。
  “哦。剛應酬完郭總他們,現在準備回家。”
  “你在開車嗎?”
  “沒有。老爸料定了今晚肯定會被郭總他們灌酒,所以派於叔來接我了。”
  “哦。”
  “你呢?在幹嘛?”
  “沒事。躺床上發呆呢。”
  “這麽晚了,早點睡吧。”
  “子騫哥哥……”
  “嗯?”
  “你陪我聊聊天吧。”
  “好啊。想聊什麽?”
  “晚上跟你一起吃飯的郭總,就是上次我們在名古屋裏碰著的那個嗎?”
  “嗯。就是他。怎麽了?”她該不會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了吧?魏子騫的心裏隱隱的擔憂,微微的憐惜。
  “沒什麽。那你是不是也知道方艾玨的事?”
  “方艾玨?誰啊?”
  “就是那個郭總的繼女啊。江大哥說他們……”蘇瑾瑜也不知道話題為什麽會扯到方艾玨身上來,許是話趕話吧。她向來就不是那麽八卦的人。她隻不過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至於聊什麽,其實並沒有那麽的重要。陸辰風走了,以後M市徒留她一個人獨在原地徘徊。想起她和陸辰風,蘇瑾褀和陳語諾,那些心緒紛亂的糾葛,她的心有些抑鬱。她隻想找個人說說話,說什麽都好,隻要有點動靜,不要讓那逆流成河的落寞將她吞噬,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這清冷的黑夜中將悲傷流放太久。
  “江左居然向你傳播這麽汙穢的事情。看我回頭怎麽收拾他。”
  “他又不是大嘴巴故意八卦給我聽的。隻不過那天方艾玨和我約在北野香墅,碰巧遇見了江大哥,他告誡我離她遠點而已。”
  “她幹嘛約你?”幾個模模糊糊的畫麵閃過魏子騫的腦海,他依稀想起那天晚上在修羅,姓陸的那小子維護的那個女孩子。好像就是郭總的……?這個聯想,讓魏子騫一顆心提了起來,七上八下。瑾瑾是不是知道了什麽?那女人找上她究竟有何居心?
  “也沒什麽。就說了一些頂無聊的話。我壓根就不想搭理她。”蘇瑾瑜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
  “真沒事?”
  “沒事。能有什麽事?”蘇瑾瑜有點好笑地說。
  “沒事就好。瑾瑾,以後遇到什麽不好的事,記得跟哥哥說。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我會保護你。”
  “安啦。瞧你說的,跟黑道廝殺似的。”
  “我沒在開玩笑。瑾瑾,我是認真的。”
  “嗯。我也很認真地記住了。”
  “好了。不早了。早點睡吧。”
  “嗯。那我掛電話咯。晚安。”
  “等等。”
  “嗯?還有事?”
  “你明天去鄉下奶奶家?”
  “嗯啊。”
  “明天什麽時候?我送你。”
  “不用啦。我自己到汽車站坐車就可以啦。”
  “我送你。”
  “真的不用啦。”
  “明天早上九點半,我到你家等你。睡吧。晚安。”
  “喂……喂……喂……”電話那端一陣忙音。
  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霸道。蘇瑾瑜小聲地犯嘀咕。把手機甩向一邊。這子騫哥哥還真是,沒事瞎折騰自己。不管了,他愛接就讓他接吧。起身往浴室走去。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躺回舒適的大床,酣然入夢。
  


  
  第二十七章
  昨夜忽然一場陣雨,澆濕了地麵。今早,天空還稀稀疏疏飄著綿綿細雨。空氣微濕。天氣微涼。
  9:30。
  魏子騫的陸虎準時停在蘇家門口。
  “這麽多東西你還想自己去搭車?”魏子騫接過蘇瑾瑜手中的包裹,放進後備廂。
  “嘿。你最近是不是經常和江大哥一起談生意?剛好。幫我把這個給他。”蘇瑾瑜坐進車裏,遞給他一包東西。
  “這是什麽?”魏子騫接過來,隨手放到後座。
  “昨天逛街,給奶奶買過年時穿的唐裝,看著好看,幫梅姨也買了件。你幫我交給江大哥吧,他會有辦法送到梅姨手裏的。”
  魏子騫對上那雙清澈的眸子,溫溫的眼波沁入他的心脾,一圈一圈暈開,溫暖充溢心間。胸中的暖意蔓延至他的臉上,勾勒出弧度優美的愉悅唇線。輕輕鬆鬆地踩上油門,車子平穩地開出小區。
  “不是去車站嗎?這方向應該是相反的吧?”蘇瑾瑜疑惑地問。
  “寄好安全帶。我們到高速收費站,不去汽車站。”魏子騫氣定神閑地答道。
  “高速?”
  “有什麽問題嗎?”魏子騫挑眉,“昨天不是說送你了嘛。”
  “你說的送,指的是到奶奶家?我還以為你隻送我到車站呢。”
  “說了要送,當然是把你安安全全送到奶奶家了。一個女孩子自己去坐車多危險啊。尤其現在到了年關,治安亂得很,要碰到搶劫的怎麽辦?再說了,那車那麽髒,要是不小心染上什麽病毒,怎麽辦?”
  這說的也太誇張了吧?以前怎麽沒發現他有潔癖?“我以前都自己坐車,也不見得有事吧。瞧。現在不是生龍活虎的麽。”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有什麽不一樣的。還不都一樣。雜草一棵。”
  當然不一樣。你現在有我。我就在你的身旁。守護你。疼愛你。寶貝你。“誰說我們瑾瑾是雜草了?”
  “我說的。”等等。他剛好像說我們瑾瑾?為什麽我會覺得有些詭異啊。蘇瑾瑜哆嗦了下。我太多心了吧?嗯嗯。應該是多疑了。
  “就你胡說。你才不是什麽雜草呢。”
  “我覺得當雜草挺好的啊。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比小強還小強。”
  好吧。既然這個問題上達不成共識,那就忽略吧。“悶嗎?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累了的話,就睡會兒吧。車後座有一袋吃的,拿過來吃吧,特意買來給你這饞蟲解解悶的。”
  “我要睡了,你一個人開車豈不是更悶?”蘇瑾瑜爬起來把後座的零食包搬到前麵,沒形象地掏著,“哇。張君雅小妹妹,芝士米果卷,明治抹茶巧克力,拉斐爾椰蓉杏仁酥球……都是我的最愛耶。子騫哥哥,你太有愛了。謝啦。不客氣咯。”
  小丫頭還挺有良心的嘛。知道要醒著陪我說說話。不過,這小妮子怎麽十年如一日,從小時候那會兒開始,就這麽愛吃。現在更有變本加厲之勢。她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身材會走樣嗎?還是,那個臭小子也這麽縱容著寵溺著她,根本沒在介意身材這回事?想到陸辰風,魏子騫胸間醋意漸濃。
  “你那小男朋友呢?放假沒約會?”
  “他走了。回F市了。我想,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不會再來M市了吧。”
  “你們分手了?”魏子騫問得急切,“咳咳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魏子騫輕咳了幾聲,佯裝鎮定。
  “沒有。不過應該快了吧。我們現在分隔兩地,他耐不住寂寞的。”蘇瑾瑜幽幽地扭頭看向車窗外的風景,廣袤的田野,視野開闊,讓人頓時豁達許多。久久,她回過頭,微窩淺笑,“什麽樣的人生還不都得一天一天地過,算咯。隨遇而安吧。是福是禍,該來的,躲不過。一切都隨風吧。”
  瑾瑾,你究竟在隱忍些什麽?為那男人,這般委屈,值得嗎?魏子騫薄唇緊抿,靜靜地開著車。
  “喏。”蘇瑾瑜撕開一粒椰蓉杏仁酥球,拿到魏子騫麵前,塞進他的嘴裏,“好吃吧?我的口味我的眼光還是挺不錯的哦。”
  魏子騫嚼著酥球,滿嘴甜甜的餘味,滲進心扉,點點蜜意。是不錯。就是挑男人的眼光有待加強。
  “子騫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媽媽給我們吃煮雞蛋的事?”
  “你還說。你每次都趁大人不注意的時候,一把把你的雞蛋整個硬塞到我嘴裏,好幾次都害我被噎得嗆出了眼淚。”
  “那是你太脆弱了好不好?男兒有淚不輕彈,你倒好,一吃雞蛋就猛彈。”
  “那還不都是你害的?生理反應和心理反應能相提並論嗎?你噎一個試試。”
  “喂。我發現你很會記仇誒。都多少年過去了,還這麽義憤填膺的,小氣鬼。”
  “那是。拿了我的都得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都得給我吐出來。要是沒有這覺悟,我怎麽跟那幫老狐狸們打交道,還不得早早地就被他們吃幹抹淨了?”
  “你可別逼我現在吐出來哦。那樣倒黴的可是你。嘻嘻。”
  天空飄著細雨,魏子騫打開雨刮器。
  “下雨了。”蘇瑾瑜搓了搓手。
  “冷嗎?”魏子騫調高暖氣的溫度,“後座有條小毯子,冷的話,拿來披披。”這丫頭不是一般的怕冷。那天坐他的車,明明穿著羽絨服,車上還開著暖氣,這樣牙齒還能凍得咯咯地響,嘴唇都發紫了。第二天,他立馬囑咐秘書到商場買了幾條小毛毯分別放在家裏的每輛車上備用。
  “子騫哥哥,你好像多啦A夢哦。”蘇瑾瑜拿過毛毯,舒服地蓋在身上,“真暖和。”
  這是什麽比喻?魏子騫直覺額角垂下三條黑線。怎一個窘字了得。
  “我可喜歡下雨天了,喜歡空氣裏泥土的味道。”蘇瑾瑜降下車窗,閉上眼睛,深呼吸,“好香啊。”
  魏子騫忙升上車窗,“這麽怕冷的人,還敢開窗戶。當心著涼了。”
  真無趣。不解風情的木頭。沒情調。難怪人們常說,三年一代溝。哼。糟老頭。
  “你在那兒腹誹什麽呢?”
  “糟老頭。”話一溜出口,蘇瑾瑜忙掩住嘴。
  “什麽糟老頭?我嗎?”
  “不是你還有誰?”蘇瑾瑜翻了翻白眼。
  “蘇瑾瑜。說話可得負點責哦。怎麽說,我現在也是正值壯年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榜上有名的青年才俊,怎麽就成糟老頭了?”
  “不要臉。我要吐啦。”蘇瑾瑜促狹地睨他一眼。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胡侃,很快地,車子就下了高速,駛進了村莊。
  “就是這兒?”
  “嗯。到啦。”待魏子騫把車停穩,蘇瑾瑜忙迫不及待地下了車,奔進蘇家祖宅,“爺爺奶奶,我回來啦。”
  這丫頭怎麽總這麽冒冒失失的。魏子騫到後備廂取出她的行李,跟在她身後進了門。
  “小瑜呀,回來了也不說一聲。”蘇奶奶笑眯眯地從裏屋迎了出來,看見跟在蘇瑾瑜身後的魏子騫,臉上的笑意更深,“小瑜,這位是你處的對象嗎?”
  哈?對象?哈哈哈哈。奶奶你好幽默啊。居然這種詞都用上來了。真可愛。“不是啦,奶奶。他是子騫哥哥,魏叔叔的兒子,以前小時候也來過咱們家玩的。”
  “哦。我想起來了。都長這麽高這麽壯實啦?成大小夥子咯,奶奶都認不出來你了。中午留這兒吃飯吧。奶奶去給你們張羅點好吃的。”
  “嗯嗯。奶奶做的菜最好吃了。”蘇瑾瑜看向魏子騫,“哥哥,你吃完再走吧,差不多也到午飯的點了。奶奶的手藝可是頂級棒的哦。”
  魏子騫下午還得趕回去開會,隻怕來不及了。但蘇奶奶盛情難卻,而況他並不想讓蘇瑾瑜失望,於是便答應了下來。給秘書發了條短信,告知臨時有事,取消下午所有的日程安排。
  蘇奶奶做的家常菜,味道真是一流,不比五星級的大酒店差。就連平時飯量並不大的魏子騫也一口氣吃了兩大碗幹飯。
  “奶奶做的東西很好吃吧?”蘇瑾瑜得意地問。
  “嗯。是不錯。”
  “嗬嗬。喜歡就多吃點。以後要想吃,就常來哈。”蘇奶奶和藹地招呼著。
  “嗯。吃得好飽。謝謝奶奶的款待。”
  “這孩子,客氣什麽呢。以後常常來哈。你們要是經常來,奶奶就高興了。想吃什麽,奶奶給你們做。”
  “嗯。奶奶,我一定常來。”
  魏子騫起身告辭,蘇瑾瑜送他至門外。
  “你什麽時候回M市?”
  “大年初二初三吧。怎麽也得過完除夕再回去。”
  “嗯。那到時候我來接你,電話聯係。”
  “來接我?不用麻煩啦。又不是很近。”蘇瑾瑜還想說什麽,看著他劍眉深鎖,目光裏有著不容抗拒地威懾力,忙懦懦地噤聲。
  “大年初四有個新年音樂會,聽說演出的曲目上還有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你不是一直很喜歡那曲子嗎?一起去聽吧。到時候電話聯係,我來接你。”
  “真有老柴的那曲子?好耶。那到時候我們電聯咯。”
  “嗯。進去吧,外頭風大。我走了。”
  魏子騫鑽進車裏,發動車子。蘇瑾瑜上前敲了敲車窗,魏子騫降下車窗,“什麽事?”
  “沒事,路上開車小心點,到了發短信報個平安。”
  “嗯。知道啦。進去吧。外麵涼。”
  “嗯。再見。”
  “再見。”
  蘇瑾瑜目送著魏子騫的車子開遠了,才轉身進了屋子。
  

  第二十八章
  蘇瑾瑜在朦朧中聽到一陣畢畢剝剝的鞭炮聲,睜開惺忪的睡眼,起身看向窗外,夜幕已經低垂。
  下了床,換上新買的唐裝,整了整頭發,頓覺清爽許多。除夕夜到來了。又是一年過去了。
  蘇瑾瑜出了房間,來到院子前。年幼的小堂妹招來一群夥伴,打著紙燈籠玩家家酒。
  晚雲間,時不時閃耀著煙火的光芒,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鈍響,劃破夜的沉寂,空氣裏飄散著火藥的幽香。
  蘇奶奶捧著一大盆餃子走了進來,眉開眼笑的,“小瑜醒了啊?正好,飯菜都備好了,等你爸媽和褀褀到了,就可以開飯咯。”
  “好呢。奶奶,爺爺呢?”
  “他啊,和你叔公下棋呢。就在巷子口那雜貨鋪子裏。”
  “嗯。我去看爺爺下棋去。”
  蘇瑾瑜喜歡鄉下,鄰裏親密無間,閑時相互竄竄門,喝喝茶,下下棋,玩玩撲克,嘮嗑嘮嗑,不覺得寂寞,日子也就這麽樂嗬樂嗬地打發了。特別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一些傳統的習俗被延續至今,過節的氣氛尤為濃厚,甚是溫馨。不若城裏,各戶人家大門緊閉,自娛自樂,街上冷冷清清,唯一讓人感覺節日到來的,就是那琳琅滿目的商家促銷廣告,蕭索至極,無趣至極。
  寒假這段期間,鄉裏總有各色各樣的民俗活動,唱戲,雜耍,遊神廟,諸如此類的,好不熱鬧。往年,她都會和褀褀到奶奶家住一段時間,好好玩耍。今年因為褀褀升了高三,薛黛心非讓他留在M市上輔導班,拖延到除夕才跟著爸媽趕來圍爐,明兒一大早,又得回M市去了。他這蘇家的長孫,未來挑大梁的接班人,當得著實不易。對此,蘇瑾瑜還稍稍同情了蘇瑾褀好一會兒。
  “姐,你去哪兒?”
  蘇瑾瑜剛出了門口,就看見蘇博生的車迎麵駛來,蘇瑾褀降下車窗叫住她。
  “我去看爺爺下棋。”
  蘇瑾瑜站在原地等著蘇瑾褀下車。蘇奶奶聽到車聲,迎了出來。招呼蘇瑾瑜,“小瑜,去把爺爺叫回來,開飯咯。”
  “好呢。我這就去。”
  “姐,我跟你一起去。”蘇瑾褀跟了上來。
  兩人一到雜貨店,蘇瑾褀忙摟住蘇爺爺的脖子,湊在他的耳邊,“爺爺,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蘇爺爺看到他,眉角微彎,止不住的笑意,“什麽好東西?”
  “一會兒回家你就知道咯。”蘇瑾褀故作神秘,“走吧,回家咯,奶奶喊吃飯了。”
  “好,好,好。等我把這盤棋下完了。”蘇爺爺捏著棋子,意猶未盡。
  “孫子孫女兒都來了,趕緊回吧。難得他們回來一次。”雜貨鋪的叔公催著蘇爺爺。
  “也罷,也罷。明天我們再接著殺。”蘇爺爺放下棋子,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走在前頭,“走吧,回家吃飯咯。”
  今天家裏人都回來了,大叔大嬸二叔二嬸姑姑姑父的,蘇奶奶穿著蘇瑾瑜給買的新唐裝進進出出忙得不亦樂乎。席間,一家人熱熱鬧鬧,把酒言歡,一派喜氣洋洋。
  蘇瑾褀掏出一個精致的古色古香的盒子,雙手捧著遞到蘇爺爺跟前,“爺爺,看,我給你帶了好東西。”
  蘇爺爺啟開盒子,拿出盒子裏靜靜躺著的煙鬥,拿在手上,45度仰角仔細端詳。“海柳的?”
  “那是。還是極品海柳呢。你看,這做工精細吧?我托了美術班的一個同學找他私人美術導師尋了好久才找到的呢。這可不是一般的煙鬥喲,稱其為工藝品也不為過啦。得到它,可費了一番功夫嘞。這好的海柳煙鬥都被那些有品味的文人墨客之類的收藏了,市麵上有錢也很難買到這等珍品了。”蘇瑾褀劃開嘴角,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一臉純真無邪的笑,“爺爺,我是不是很乖呀?現在像我這樣的二十四孝孫子打著燈籠都難找咯。”
  “蘇瑾褀,你又忘了去角質了,皮真厚。”蘇瑾瑜笑著揶揄他。
  “姐,你不要嫉妒嘛。”
  “誰嫉妒你啊,不要臉。”蘇瑾瑜笑說。
  蘇爺爺聽著他們姐弟倆你一句我一句的抬杠,笑得合不攏嘴,“哈哈。你們倆都乖,都乖,都是爺爺的心肝寶貝。”愛不釋手地欣賞著手中的煙鬥。
  “還是爺爺好。”蘇瑾褀討好地說,喜眉笑眼地對著蘇瑾瑜。
  “我無視你。”蘇瑾瑜瞥了他一眼,繼續津津有味地大塊朵頤。
  席間,蘇博生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看了眼手機屏幕,臉上閃過一絲尷尬的神色,隨即佯裝鎮定地接起來。
  “喂,你好。”
  “哦,是郭總啊,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我這邊有點吵,稍等下。”蘇博生微微欠身,向身旁的薛黛心指了指電話,起身走了出去。
  蘇博生出了門走到房車邊上靠牆的那一端,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了,才放心地說出聲。
  “寶貝,怎麽了?”
  “人家想你了嘛。呆在家裏陪我爸媽看春晚,好無聊呐。你倒好,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都不能陪人家。”
  “伊喬,你決定跟了我,就必須忍受這些。”蘇博生正色道。
  “你別生氣嘛,人家又沒有怎麽樣。隻是,前幾天逛街,買了條特漂亮的睡裙,蠶絲的,半透明的,人家本想穿給你鑒賞鑒賞的,你倒好,這幾天都把我拋一邊,害人家想好好服侍服侍你都沒機會。”
  “來日方長嘛,怎麽會沒機會?我的伊喬寶貝穿什麽都好看,隻不過,我更喜歡看你什麽都沒穿的樣子。”鄭伊喬的話語,勾起了蘇博生活色生香的想象,引來他一陣酥軟。蘇博生覺得自己就算是塊鋼鐵,也要融化在鄭伊喬的溫柔鄉裏頭。
  “你這se老頭。”
  “無se不歡嘛。這說明我身體好啊,還可以多疼愛你幾年。”
  “你疼愛我有什麽用,人家還不是一樣得受你老婆的欺負。”
  “她敢!你是我的心肝寶貝,誰敢動你一分一毫。”
  “你就會說好聽的哄我。”
  “寶貝,我不是一直以實際行動疼你嘛?”
  “你好壞,人家不理你了。”
  “真不理我,你舍得嗎?”
  “才舍不得呢。隻是……”
  “隻是什麽?”
  “人家害怕嘛。到時候你老婆要是欺到我頭上來,我舍不得也得舍得咯。”
  “你又胡思亂想。有我在,沒人欺負得了你。”
  “你早點回來嘛,人家給你暖暖 床啊。”鄭伊喬輕揚得意的嘴角。
  “明兒一早就回去了,看你猴急的。”
  “這不都想你想得慌嘛,你不戀著人家的被窩啊?”
  “小妖精,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那你快點回來啊,人家還巴不得你來收拾我呢。”
  “好了好了。我出來太久了,得進去了。先掛了。”
  “親一個。”
  “別鬧了。”
  “親一個嘛。”
  “啵~~這下滿意了吧?小妖精,等著我回去收拾你。”
  “啵~~我等你哦,老公。”
  蘇博生掛掉電話,臉上漾開一抹饜足的笑。把手機塞進褲兜,轉身往屋裏走去。
  “Q愛熱線打完了?”
  褀褀森冷的嗓音在他的背後響起,蘇博生身子猛地一僵。回過頭,看到蘇瑾褀雙手抱胸倚著另一側的車身隱沒在夜的黑暗中,半空中不時閃爍著煙火光間或耀著他的臉,看不清楚任何表情。“褀褀,怎麽是你?”
  “你希望還能有誰?那個叫鄭伊喬的(馬蚤)貨?”蘇瑾褀涼涼地開口,“你那點小技倆,蒙蔽得了爺爺奶奶,還能騙得過我?我就覺得不對勁,什麽電話那麽機密需要跑到這麽隱秘的嘰裏旮旯來接。”
  “褀褀……”蘇博生揉了揉太陽穴,“你聽爸爸說……”
  “爸爸?我真謝謝你還記得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身份。我以為上回我已經說得夠清楚的了,這個家和那個女人,你隻能選一個。不過很遺憾,看來,你的選擇,並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褀褀,我……”
  “我還叫你爸爸,那是看在你當年貢獻的那顆種子份上。我不罵你是禽獸,那是因為我不想承認自己骨子裏留著畜牲的血。我叫你一聲爸爸,你還當真以為我能容忍你這些肮髒的行徑?”相較於第一次怒氣衝衝的質問,今天的蘇瑾褀顯得冷靜自持許多。
  許是這些日子以來所經曆的磨礪,蘇瑾褀成熟穩重了許多。他不急,不躁,冷冷地開口,每一字,每一句,都給蘇博生帶來前所未有的震撼。看著眼前被黑暗所籠罩著有些陌生的蘇瑾褀,蘇博生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難言的畏懼,而這種難言的莫名的畏懼,竟是來自於自己唯一的兒子,他親生的一手養大的兒子。這樣的蘇瑾褀,讓蘇博生覺得隱隱的不安。
  “我剛剛好像聽你說,有你在,沒人敢動那個女人一分一毫吧?嘖嘖嘖,真感人的保護宣言呐。”蘇瑾褀語氣陰鷙篤定,句句似果斷射出的冷箭穿過蘇博生的胸膛,擲地有聲,“我不妨也告訴你,有兩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女人,我一直用整個的生命在保護著她們。一個是我媽,一個是我姐,誰要是想傷害她們,也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為了保護我最重要的人,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不擇手段。我奉勸你,最好還是慎重考慮上回我所說的問題,你應該很清楚每個選擇背後需要付出的代價,孰輕孰重,我想你應該還不至於老糊塗吧?我跟出來,也隻不過是想告訴你這個道理,表明心跡而已。好了,話到此,我也不想多說些什麽了。多說無益。要留在這兒繼續撥打你的Q愛熱線,還是進去繼續演出家庭和睦的戲碼,請自便。”說罷,不理會愣在一旁的蘇博生,兀自走進屋裏去。
  蘇博生呆呆地僵在原地,看著蘇瑾褀冷漠從容的背影,腦海裏一片空白。
  忽然一陣鈍響,天空中繁花盛開,綻放耀眼的光芒。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好生熱鬧。灼熱的光芒,照著蘇博生蕭瑟的影子,有些諷刺。屋子裏時不時傳來家人合樂的笑聲,和著畢畢剝剝的鞭炮聲浪湧進蘇博生的耳朵,穿過他的耳膜,震得他頭昏目眩。他,茫然了。
  

  第二十九章
  蘇瑾瑜看到蘇博生和蘇瑾褀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隔了好長一段時間,父子倆又先後走了進來。雖然蘇瑾褀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但敏感如瑾瑜,她怎麽會沒有一些奇思怪想。他們在外麵呆著的那段時間可能發生了什麽,其實蘇瑾瑜早已了然於胸。可她並不想挑破此刻天倫合樂的表象,她沒有向任何人去求證內心的那番揣測。就像她一直對上次在名古屋碰到鄭伊喬的事守口如瓶一樣,褀褀也在刻意地遮掩那些不堪的事實。
  其實他們都一樣,謹小慎微用盡心力去保護每一個自己所在乎的人,小心翼翼地守護著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褀褀這般良苦用心,蘇瑾瑜何償不明白,所以,盡管心在滴血,蘇瑾瑜還是微笑著陪著褀褀把這出戲演完。
  00:00。
  各家各戶鞭炮齊鳴,在天空交匯成節日喜慶的樂章,新的一年,來了。
  蘇瑾瑜兜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居然是魏子騫的短信。
  “新年快樂。”
  寥寥四個字,卻讓蘇瑾瑜詫異不已。印象中,魏子騫還沒有給她發過任何一條短信。曾經她還取笑過他,糟老頭跟不上潮流了。魏子騫也不以為意,隻是聳聳肩,滿不在乎地隨口應了句,“打電話不是更直接?”
  “你也快樂。”蘇瑾瑜回。
  “小瑾瑾有什麽新年願望嗎?多啦A夢哥哥可以幫你實現哦。”
  噗哧。什麽多啦A夢哥哥?什麽跟什麽嘛。他那天不是還對這個比喻嗤之以鼻的麽?
  “哇噻。原來你會發信息耶?”蘇瑾瑜若發現新大陸般。
  “隻是不喜歡而已。快說,想實現什麽願望?”彼端的魏子騫握著手機,猛翻白眼。這妮子還真把我歸為糟老頭的隊伍了?
  “吃飽睡好,沒其他的啦。”
  “你是豬。”魏子騫信息回得很快,繼續蘇瑾瑜短信一發出去,不到一秒鍾時間就能收到他的回複。許是因為發短信的緣故吧,魏子騫難得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麵,蘇瑾瑜好不容易才適應他的口氣。
  “錯了。豬是我。我才不屁顛屁顛地往豬群裏混呢,應該豬來朝聖我嘛。”
  “嗯。不錯不錯。這樣的瑾瑾比較好養。”
  “誰要你養了?”蘇瑾瑜盯著手機屏幕,心跳像是漏了一拍,臉頰微微發燙,某種說不出的感覺充盈心間。
  “如果我是認真的,你願意麽?”
  “認真你個鬼啦。你喝酒了吧?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胡話。”蘇瑾瑜有些心慌意亂。
  “嗬嗬。是喝酒了。跟江左在修羅買醉呢。”蘇瑾瑜,你什麽時候才能正視我的存在?何時才能接受我的感情,不再逃避?魏子騫怕嚇著她,隻好點到為止。
  “買醉?好好的幹嘛買醉?”
  “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憂?你在憂什麽?”
  “早點休息吧。別玩太晚了。一熬夜,明天你又得頭痛了。新年快樂。”
  蘇瑾瑜呆呆地看著手中屏幕漸漸暗下來的手機。這家夥是怎麽了?怪裏怪氣的。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蘇瑾瑜還沒來得及細想,手機又震動起來。
  “喂?”蘇瑾瑜接起電話。
  “老婆,新年快樂。”是陸辰風。
  “你最近好嗎?”陸辰風自從那天走後,就再也沒和蘇瑾瑜聯係過。蘇瑾瑜雖有些掛念他,卻又怕他在忙,打電話發短信會打擾到他,隻能一直等著他主動同她聯係。
  “就那樣咯。你有沒有想我啊?”
  “今天,哦,現在應該說昨天了。大年夜吃了什麽好吃的?”蘇瑾瑜顧左右而言他,她還是不習慣跟他說些情人間的甜言蜜語。
  “也沒什麽。在公寓裏自己給自己下了碗麵條。”
  “就你自己?”
  “不然我還金屋藏嬌呐?”
  “陸辰風……”這樣的日子裏,他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吃麵條,想想都覺得淒涼。蘇瑾瑜的心微微泛疼。
  “想不想我啊?”
  “嗯。想。”這樣的時候,任蘇瑾瑜心裏有多別扭,她也無法再說個否字,“陸辰風,我想你。”陸辰風,如果這樣能夠填補你內心的空洞,那麽讓我說一萬次萬萬次我都願意。
  “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
  電話兩端一陣沉默,隱隱可以聽得見彼此輕柔的呼吸。在空氣中遊走的那若有似無的情思,似輕風撩過心湖,微微泛起一片漣漪,隨即又風平浪靜,不留痕跡。如同飛舞的葦絮般從眼前飄過,伸手,它卻從指縫間溜走。
  叮咚。
  清脆的門鈴碎了此時的安詳。
  “好像有人在按門鈴?”
  “不管它。這會兒能有誰找我。”
  “說不定是唐叔叔呢?”
  “他哪兒有空理我?這會兒應該跟他老婆再度蜜月呢吧。”
  “陸辰風,你答應過我要好好跟他們相處的。”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這就去開門,先掛了啊。哦。對了,大年初四音樂社聚會,你會過來吧?米粉肉(蘇瑾瑜在音樂社的好友)回來了,說想見你呢。”
  “她回來了?可是,初四那天我已經跟子騫哥哥約好去聽音樂會了。我想聽老柴的《第一鋼琴協奏曲誒,你知道我最喜歡這首曲子了。”
  “不能不去嗎?”
  “可是,老早就說好的,票都買好了,推掉會不會有點不好意思?”
  “那你自己決定吧。我掛了。”
  “……”嘟嘟嘟。蘇瑾瑜還想說什麽,電話已是一陣忙音。
  電話掛線。陸辰風趿著拖鞋悠悠地打開門。
  “是你?”
  陸辰風很是詫異,來人居然是方艾玨。
  方艾玨不理會陸辰風,徑自走進屋裏,像回到自己家一樣隨便,不等陸辰風招呼,就兀自躺進沙發。
  陸辰風訥訥地關上門,隨後走到冰箱門前,打開,“啤酒可以嗎?”取出兩聽啤酒,走到沙發旁的茶幾上,盤腿坐到地毯上。
  方艾玨坐起身,拿過啤酒,打開,“怎麽樣?驚喜嗎?”
  “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陸辰風笑笑。
  “我有心電感應。”方艾玨嬌媚的眼直直看進陸辰風含笑的雙眸,“對於你,我一向很用心。”
  “是嗎?謝謝你的用心。”陸辰風輕舉手中的啤酒,嘴角邪著笑。
  方艾玨環顧四周,“就你一個人?”
  “我以為你來之前都打聽清楚了。”陸辰風挑眉,聳肩。
  方艾玨放下手中的啤酒,半跪在他跟前,雙臂勾上他的頸,“我怕你一個人寂 寞,來陪你了。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一步也不離開你了。”
  陸辰風甩掉手中的啤酒,麥色的液體沾濕了雪白的地毯,但他並不在意。他欺上她的紅 唇,長舌滑入她的口中,繞著她的舌 尖,畫著圈舔 吻著。陸辰風漸漸把她撲到在地毯上,一路索吻至她的鎖骨,輾轉廝磨。溫熱的手伸進她的毛衣裏,摸索著解開她的bra衣扣,往上推了推,大手覆上她胸前的渾 圓,輕撚她的珠尖。
  方艾玨抑製不住地呻 吟著,緊緊抱著他,一手撫摸著他的背脊,一手忘情地揉著他的後腦,時不時地抓著他的黑發,喃喃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別丟下我……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陸辰風悶哼一聲,再次覆上她的唇,□著,將她的話語吞沒在香甜的纏 綿裏。
  電視機裏一片歌舞歡騰的景象,電視機外,一派春意盎然。
  遼遠的夜空,煙花怒放。掛在夜幕上閃亮的星星,今晚,有點黯淡。
  

  第三十章
  坐上開往F市的長途汽車。蘇瑾瑜掏出手機,給魏子騫撥了個電話。
  “子騫哥哥,我不能陪你去聽音樂會了。”
  “為什麽?”
  “我要去F市參加同學聚會,現在已經在車上了。下次有機會,我們再一起去吧。”
  “下次?真的會有下次嗎?”
  “嗯?你說什麽?聲音太小我聽不清。”
  “沒什麽。路上小心點。音樂會隨時都能聽。聚會愉快。嗯?”
  “嗯。會的。你也是,新年快樂。”
  蘇瑾瑜合上電話,輕輕吐了口氣。連著下了兩天的雨,今天可算放晴了。雨水衝刷過的天空,清澈透亮。她笑了。
  F市。
  她心心念念的地方。
  就在,這條路的前方。
  車子勻速駛進熟悉的車站。蘇瑾瑜蹦達著下了車。閉上眼,深呼吸。
  F市。我回來了。
  走出車站。攔了輛出租車。抵達香格裏拉酒店。
  蘇瑾瑜在此預定了房間。晚上的聚會,地點就設在這兒的自助餐廳。
  睡了個午覺。拾掇拾掇。差不多到了赴宴的時間。
  蘇瑾瑜神清氣爽的下了樓。來到餐廳。幾個老同學朝她招了招手。
  蘇瑾瑜走了過去,那個傳說中的米粉肉迎了上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木魚,想死我了。”
  “米粉肉,你越來越名副其實了,超有肉感耶現在。”蘇瑾瑜笑說。
  “看起來是不是很有食欲?”米粉肉鬆開她的懷抱,拉著蘇瑾瑜入座,“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呢。”
  “這些都是什麽呀?彩妝。香水。內……內衣?”蘇瑾瑜看著米粉肉,哭笑不得。
  “都20歲了。也該懂得打扮打扮自己啦。看你,多大的人了,還成天穿著巴布豆的童裝招搖過市。”
  “那有到165穿的童裝嘛,我要是再高那麽一點點,就小了。所以嘛,我一直覺得我天生就是穿童裝的材料。嘻嘻。而且,你不覺得我賺了嗎?給一樣的錢,我還比其他小孩多費了布料。”
  “真有追求啊你。”米粉肉閃給她一個“你沒救了”的眼神,把禮物重新包裝好,“這些東西收好,總有一天能派上用場的。看姐姐多疼你。”
  蘇瑾瑜摟住她的脖子,“知道呢知道呢,米粉肉對小木魚最好了。”
  “知道就好。對了,聽說你現在跟陸辰風一個學校?你們有沒有……?”米粉肉朝她擠眉弄眼,神情曖昧。
  “有……什麽。”蘇瑾瑜的話音越來越小。
  “唔?”米粉肉吹了個口哨。
  “哎呀。你別這麽八卦啦。他已經退學了,馬上就出去了。”
  “這我倒是知道了。說是要帶上他女朋友一起走,那人真不是你?”
  “……”
  米粉肉看著蘇瑾瑜目瞪口呆的樣子,“我還以為是你呢。高中看你們倆成天形影不離的,後來他明明可以上名校的成績卻報了你那獨立學院,還以為他是放不下你,才……”
  “你說,他高考的成績可以上重點了?”
  “何止上得了,大大超出一本線了都。你不知道嗎?”
  蘇瑾瑜搖了搖頭,“我一直以為他也考砸了的。”
  米粉肉看著她呆若木雞的模樣,忍不住歎了口氣,“哎,就你這榆木腦袋能明白什麽?傻丫頭一個。”
  說話間,遠遠的,蘇瑾瑜看見一個女孩挽著陸辰風走了過來。
  那女孩是?好眼熟。方艾玨?是她!
  蘇瑾瑜震驚地看著他們。胸口像重重挨了一棒子,鮮血四溢,窒息的疼。
  米粉肉瞅見她瞬間慘白的臉色,擔憂地撫上她的手,“怎麽了?”
  “沒……沒事……米粉肉……我先走了。”蘇瑾瑜不理會米粉肉詫異的表情,匆匆起身,逃也似的離開座位,朝另一個方向的出口疾步走去。
  陸辰風喜笑顏開地聽著方艾玨給自己講的冷笑話,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瞄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臉上的笑容一僵,忙甩開方艾玨挽著自己的手,快步追了出去。
  方艾玨欲追上前去,卻被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的米粉肉攔住。
  米粉肉陰沉著臉,伸手擋住方艾玨,“我想,你應該向我解釋一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方艾玨焦急地望著陸辰風的背影,想跨步追隨,無奈米粉肉比自己壯實許多。她有心攔她去路,她逃脫不了。方艾玨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
  陸辰風一路追了出來,拽住疾走的蘇瑾瑜。
  “老婆,你聽我說。”
  老婆?現在還這麽叫我,不覺得太荒唐了嗎?蘇瑾瑜想放聲大笑,卻扯不動嘴角。想號啕大哭,卻發現她無法在他麵前滴一滴淚。
  “什麽都不用說了。我都明白。”蘇瑾瑜依然溫柔,隻是,多了一絲倦意。
  她晃了晃被他拽住的手臂,無奈,怎麽也甩不開。她越掙紮,他的力道就越大。
  “你明白什麽?”
  是錯覺嗎?為什麽我聽出了一絲緊張和惶恐?陸辰風,你現在該緊張的那個人不是我才對。
  “我真的明白。什麽都不必說了。”
  “你到底明白什麽?”陸辰風驚慌失措,不覺音量加大。
  “我明白。我明白,方艾玨才是你喜歡的類型。我明白。我明白她比我能討好你。我明白。我明白,你隻是怕寂寞。我該明白的,不該明白的,我都明白。可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還明白,我去不了墨爾本,她可以。我更加明白,橫亙在我們中間的,從來都不是方艾玨,而是,而是我們傷痕累累的成長,那些我們怎麽也甩不開的包袱。無論我們再怎麽努力偽裝,也掩蓋不了那些內心深處□裸的傷痛。無論我再怎麽努力,也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我還不如一個方艾玨,至少她還能帶給你快樂。”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陸辰風緊緊地抱住她,不理會她的反抗,聲音緊張而沉痛,“老婆,我愛你,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的,你相信我。我愛的隻有你,一直都隻是你,你相信我,相信我啊。”
  “我信。我信你沒有騙我。可是陸辰風,你懂愛嗎?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陸辰風愣了一下,蘇瑾瑜感覺到擁住自己的雙臂有些許的放鬆,忙使勁掙開,離開他的桎梏。
  她看著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
  “陸辰風,你真的把我傷到了。這是我們高中同學聚會,你明明知道我可能會在這兒,卻挽著她雙雙對對地出現,你叫我情何以堪?你想和她在一起,M市,F市,墨爾本,你想和她一起去哪兒,做些什麽,我都沒意見,我能接受,也能體諒。可是陸辰風,這次你真的好離譜。為什麽你非要以這樣的方式讓我知曉我們的結局?你一步一步地進犯,我一步一步地忍讓,我已經退到懸崖邊上無路可退了,你還想要我怎麽樣?為什麽你還非要來推我這一把呢?你可以不愛我,可以不顧慮我的感受,但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輕易就踐踏我僅剩不多的尊嚴?我放下了我的驕傲,我的自尊,盡心盡力守護你,守護我們的夢想。我信仰著你給我的信仰,哪怕它隻是個假像,我依然憧憬著努力著,想把它變為現實。可為什麽你要這麽輕易地摧毀我苦苦維係著的信念?”
  “是你說要去聽音樂會的,我以為……老婆……”
  “以為什麽?你別這麽叫我。這兩個字讓我惡心。”
  “老婆,老婆,我就叫你老婆。”陸辰風再次緊緊把她箍在自己的懷裏,“你就是我的老婆,我唯一的家人。”
  “我不是。你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蘇瑾瑜拚命掙紮著,胡亂錘打著他。
  陸辰風不為所動,收緊圈住她的雙臂,“你就是。是你給了我‘家’的概念。是你讓我相信我還能擁有一個溫暖的家。是你讓我願意去嚐試,去努力,去搭建一個家。蘇瑾瑜,老婆,我的家隻為你而存在。我不容許你缺席。絕不。你不能離開我。我不會放手的。死也不放。”
  “你放開。”
  “不放。”
  “你放開。”蘇瑾瑜的聲音不斷抬高。
  “不放。”陸辰風語氣堅定,幹脆利落。
  “放開啊——”蘇瑾瑜的尾音拉得很長,幾近嘶喊,似杜鵑般啼血的哀鳴。她不住地錘打著他的背,歇斯底裏。
  “不放。”
  “不放又能怎麽樣?啊?能怎麽樣?我拜托你,我求求你,求求你理清楚你的心裏到底想要的是什麽,再來招惹我好不好。我真的受夠了。”
  “我要的隻有你。”
  “那方艾玨呢?她算什麽?”蘇瑾瑜冷笑。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她什麽也不是。除了你,我誰也不在乎。”
  “什麽也不是?陸辰風,你會不會過分了點?再怎麽樣,她也算是個給你暖床的吧?怎麽可以說什麽也不是呢?何況,你不是已經打算帶著她去墨爾本了嗎?”
  “你怪我?”陸辰風猛然放開她,直直與她對視,“你會不知道我真正想牽著誰的手上飛機?是你拒絕我的。你怪我?”
  不怪你難道還怪我是不是?“我沒說我不去,我隻說讓你等。你不甘寂寞,你抵抗不了誘惑,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把過錯推到我頭上來?”蘇瑾瑜不可置信地看著陸辰風。真荒唐。她笑著,眼角閃著淚光,“陸辰風,有你這麽欺負人的嗎?好,好,好。就算我錯了。都是我的錯。那我現在不想一錯再錯了,行嗎?你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還我自由,成嗎?”
  “蘇瑾瑜……”陸辰風喃喃喚著她的名字。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他好像真的要失去她了。這回,恐怕他們之間就連昔日的友情也蕩然無存了。怎麽會這樣?他該怎麽辦?倘若她真的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不見,他該怎麽辦?沒有她的日子,他該怎麽度過?
  蘇瑾瑜看著他,深深的疲倦。她好累,好累,身心俱疲。她不明白。為什麽她的善解人意,她的傾情付出,最後換來的,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陸辰風是這樣,爸爸亦是。她的滿腹深情,最終卻成了他們一次又一次犯錯的籌碼,以那真摯的情感為賭注,博取一次又一次的歡愉。她不明白,她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男人可以這麽自私,可以殺人於無形而不自知。
  曾經,她在陸辰風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煢煢孑立,形單影隻。她太明白那種孤獨的感受了,所以她放不下他,她不願意讓他也品嚐同樣的痛楚。她守在他身邊,家人也好,情人也好,朋友也罷,隻要能給予他溫暖,點亮他生命中的長明燈,無論讓她扮演什麽角色,無論讓她做什麽,她都認為是值得的。而今時今日,蘇瑾瑜終於如夢初醒。這一刻,她是徹底醒悟了。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她又能幫得了他什麽呢?
  蘇瑾瑜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幻覺。某一瞬間,蘇博生的影像同陸辰風重疊到了一起,她甚至分不清他們到底誰是誰。她可以想見,若幹年後的陸辰風,是不是會和今日的蘇博生一樣的光景。這樣的聯想,讓她絕望。
  這兩個男人,一個是自己嫡嫡親的生生父親,一個是自己曾經用生命在守護著的人,他們都有著同樣的秉性,那逼著她崩潰了再崩潰的薄情天性。他們是紮在她心頭上的針,拔出來疼,刺進去更疼。夠了。她真的不想再為這樣的男人自虐下去了。太折磨人了。
  她最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轉身離開。將他一聲又一聲的呼喚,統統拋至身後,散在冷冽的寒風中。
  就這樣吧,陸辰風。再見,再也不見。

  第三十一章
  陸辰風呆呆站在原地,看著她遠走的背影。直到她走遠了,隱沒在那燈火闌珊處,他還無法相信,她就這麽毅然決然地轉身離開,徒留一片寒夜的蕭索給他。
  蘇瑾瑜總是這麽的灑脫,當她決定了一件事,便會義無反顧地堅持到底,沒有任何回寰的餘地。
  就像她了解他一樣,他也是了解她的。
  她走了,可能,再也追不回了。
  不知何時,方艾玨走到他的身旁。
  他看著她,有些懊喪,“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落寞轉身,離開。
  陸辰風在街上遊蕩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F市一中。
  春節期間,守門的保安也放假家去了。一中大門緊閉。
  陸辰風走到後門,攀著矮牆翻進去。
  他來到那10層高的教學樓天台。他們初遇的地方。
  記憶追溯到那年,那天。
  穿著寬大的白襯衫,洗得發白的淺藍色牛仔褲,白色的球鞋,齊耳的短發,幹淨清爽。這是初見她時的模樣。
  她的美並不驚豔,倒像杯溫溫的白開,看似淡然無味,隻有細細體會,才能品出那抹不可多得的清甜。
  她走近他,輕輕拍打他的肩膀,齗齗一笑,“同學,能否請你幫個忙?”
  他放下手中的相機,疑惑地看著她。
  “我們的男主角打籃球時不小心摔折了腿,能不能請你加入我們的舞台劇?”
  “舞台劇?”他聳聳肩,“沒興趣。”
  他冷淡的態度並沒有讓她望而卻步。
  她雙手合十,語氣誠懇,“拜托了,就走走台位,唱歌部分還讓原來的演員在台下伴唱,你對對口型就好了。”
  他抬步走人。
  她拉住他,巴巴哀求著,“拜托了,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下周就要慰問演出了,現在都放假了,臨時也找不著人了。你就幫幫忙吧,好不好?要不,要不,我給你付演出的酬勞?”
  陸辰風向來處事低調,獨來獨往,他不想做那些在他看來拋頭露麵的事,亦不適應社團那樣的集體生活。所以,他拒絕了。但其實他很少拒絕女生提的要求。在蘇瑾瑜懇切的注目下,他是拒絕不了了。
  於是,陸辰風破例了。
  第一次,他讓自己嚐試著去融入一個群體。僅因為一個祈求的眼神。而這個眼神還來自於一個素昧平生的女孩。
  那一次,他們演出的是一個根據北歐神話故事改編的舞台劇。
  劇本是由蘇瑾瑜操刀編寫的。導演,亦是她。
  那也是他第一次見識到她的認真與執著。
  她精心編排著整場演出,無微不至,不容許有任何閃失。
  她從來都是這樣,認定的事,總是孜孜不倦地為之而努力著,不到南牆,絕不更迭。有時,甚至到了南牆,情願撞個頭破血流也不願回頭。
  而這一次,當她決定轉身離開,是不是真的再也不會回來,回到他身邊來了?
  人生若隻如初見,那該有多好啊。
  他還記得。那時演出的是一個關於北歐神話中掌管愛與美女神Freya的故事。
  她優雅親切。
  她有著如同陽光般燦爛的金色秀發。
  她有著仿若晴空那般湛藍的迷人瞳孔。
  她熱愛音樂,親近大自然。她熱愛所有所有美好的事物。
  她是諸神國度裏最美麗的女神。
  Freya深愛著她的丈夫,可是她丈夫Odur卻不盡然。
  有一天, Odur感到厭倦了,於是,出走了。雲遊四海,不知所蹤。
  Freya每日每夜垂淚等待。晶瑩的淚水軟化了磐石,合著泥土遂成黃金,融入大海成了透明的琥珀。她望穿秋水。她的丈夫依然沒有歸來。
  她始終不言棄。
  她尋遍世界的每個角落。在她所到過的地方,眼淚匯成了涓涓細流,留下了心碎的痕跡。
  終於。
  她在石榴樹下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也成就了自己的幸福。
  記憶的碎片拚湊完全,卻已經模糊了你的臉。
  陸辰風仰頭望向遼遠的夜空,無邊無際的漆黑。溫熱的液體滑出眼眶,帶走他體內殘存的溫度。
  蘇瑾瑜。Freya曆經艱辛,排除萬難,才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那你呢?真就這樣放棄了?放棄了我。放棄了我們夢想的生活。
  蘇瑾瑜,待到石榴花開時,我能否再牽你的手,與你偕老?
  夜色正濃,冷冷清清,死一般沉寂。
  從香格裏拉出來後,蘇瑾瑜遊魂似的盲目走著,直到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孤單單立在一片廢墟前。
  寒風卷起地上的塵土,嗆得她直咳嗽。
  拆了。
  麻辣粉沒有了。回憶沒有了。感情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夢想。渴盼。也連帶著沒有了。
  失去的,真真再也要不回來了。
  時過境遷。物非,人非。
  寒風似把利刃刮過她luo露在外的肌膚,硬生生的疼。
  她揪緊領口。茫然地四下張望。忽然發現,這座她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原來竟是這般陌生。這兒不是她的城市。這裏沒有她的家。兜兜轉轉,終究,她也隻不過是個他鄉之客而已。
  她突然突然很想M市。想念那個家。雖然大多數它總讓人心寒,但那兒才是真真切切屬於她的,可以讓她停泊靠岸的家。
  她掏出手機。給那座城市裏她所掛念的人們群發了短信。
  “親愛的,我好想你們。好想,好想。”
  幾乎不到一秒鍾的時候。攥在手心裏的手機瘋狂地震動了起來。
  “你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嗎?”電話裏,蘇瑾褀的關切tuo口而出。
  “沒有。沒有人欺負我。我隻是想你們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屏住呼吸,壓抑再壓抑。
  “哦。”電話那端的蘇瑾褀鬆了口氣,“想我們了就回來吧,別玩太久。”
  “褀褀,我想回家,現在就想。”
  “那就回來吧。還有車嗎?”
  “應該來得及趕最後一班車。”
  “那你自己小心點。下了高速給我電話,我去接你。”
  “嗯。”
  蘇瑾瑜合上電話。不知是何滋味縈繞在心間,難以形容的感覺。她感動於褀褀的親情,卻也為著其他人的薄情而心裏微微泛酸猛猛犯疼。
  蘇瑾瑜對著冷空氣長吸一口,呼出。輕輕扯動嘴角,給自己一個幸福的笑。加油,蘇瑾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嗯。一定會的。
  她回香格裏拉退了房。
  走出大門,不期然碰見方艾玨。
  她踩著細高跟走到自己的麵前,攔住了去路。
  “陸辰風呢?”一如既往的目中無人。
  “不知道。”蘇瑾瑜無意多言,閃過身,繼續跨步向前。
  “他追著你出去的,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方艾玨再次擋在她的身前。
  “你究竟想怎麽樣?”急著趕末班車,蘇瑾瑜略顯得有些不耐煩。
  “我沒想怎麽樣,我隻想知道,陸辰風到哪兒去了?”
  “他去哪裏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我無可奉告。從此以後,他的事,統統都跟我沒關係。你的男人在哪兒,更加跟我沒關係。”最後,學著當初在校門口時她對她親生父親說話的那語氣,皺著眉,嘴角眼角全是不屑和諷刺,“找你男人,上公安局找去,到這兒發什麽瘋。請讓開,我跟你不熟,無話可說。”
  蘇瑾瑜猛地撥開她,大步流星地走向的士,鑽了進去,離開那一切的是是非非。
  末班長途客運抵達M市。
  蘇瑾瑜看著沿途的風景,從未有過的溫暖充溢酸澀的心間。原來,這座城市還能給她那種被守護著的安全感。
  蘇瑾瑜下了車。第一眼,便看到了蘇瑾褀和陳語諾。深夜的長途汽車站,冷冷清清,清清冷冷。空蕩蕩的停車場,那清瘦的一男一女,挺拔地站在路燈下,融在橘黃色的柔光裏,就像茫茫大海裏為漂泊的漁夫們指明方向的燈塔,是那樣的叫人安心,覺著窩心。內心被什麽東西漲得滿滿的,比蠶絲被還溫暖。這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弟弟,我的閨密。蘇瑾瑜有些動容,鼻尖一陣酸澀,淚水濕了眼眶。
  “死丫頭。”
  “姐,下回可別再這樣了,我們都擔心壞了。半夜三更的,一個女孩子家自己坐長途車,身邊也沒個人照應,多危險呐。真是的,都多大的人了,還這麽任性。”蘇瑾褀瞥她一眼,親昵地嗔怪道。
  熟悉的輕斥,熟悉的蜜意。蘇瑾瑜上前緊緊摟住陳語諾,“諾諾,我失戀了。”
  “……”陳語諾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有時候,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個適時的溫暖擁抱。
  “這回,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了。真的就要形同陌路了。”蘇瑾瑜伏在陳語諾的肩頭,眼淚傾泄而出。
  陳語諾依然什麽也沒說,隻是靜靜地陪著她,如同母親輕哄嬰兒入睡般,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直到她哭累了,鬆開了懷抱。
  “我知道,我都知道。褀褀突然找上我,我就猜想到,一定是你發生了什麽事。”陳語諾伸手輕柔地擦拭著她的淚,理了理她鬢角散亂的發絲,“不哭了。那男人有什麽好的,你終於有覺悟tuo離苦海了,這是好事,有什麽可哭的。不哭了。乖。諾諾愛你,諾諾疼你。乖。咱不哭了。”
  “就是。姐,不哭了。我給你買甜點吃,好不好?你還有我們呢,我們都在這裏,一直在這裏陪著你。不哭了不哭了。”
  陳語諾瞥了眼蘇瑾褀,眼神並不和善,又看向蘇瑾瑜,眼底盡是溫柔和疼惜。
  蘇瑾褀懦懦地噤聲。尷尬地站在一旁,撓撓頭,手足無措,有些窘迫。
  蘇瑾瑜順從地點了點頭,看著眼前還鬧著別扭的兩人,抽噎著,胡亂抹著眼淚。
  說不感動是假的。她不是不知道這兩人之間那微妙緊繃的關係,現在的他們,都在刻意躲避對方,見了麵也沒好氣,徒增尷尬心酸罷了。可為著自己,他們還是一起出現在午夜人煙稀少的長途汽車站。天氣這麽冷,也不知道到底站這兒等了多久。想到此,蘇瑾瑜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哭得越發凶了。
  “說好不哭的,怎麽又哭了。哎呀。不就是一男人嘛,天底下一大打呢,還尋不出個屬於你的?安啦。別哭了。那個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不要也罷。”陳語諾惡狠狠地瞪了蘇瑾褀一眼。這話確實是勸誡蘇瑾瑜的,但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更是說給蘇瑾褀聽的。
  蘇瑾褀有些局促,他看著陳語諾,眼底蘊著滿滿的深情和叫人心碎的痛楚。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而看向蘇瑾瑜,“好了啦,姐,不哭了。這裏風大,別傻站在這兒了。走吧,我請你們吃宵夜去。”
  陳語諾扳過蘇瑾瑜的身子,搭著她的肩膀,往停在路邊的出租車走去。
  蘇瑾瑜坐進車裏,靠在椅背上,瞄向窗外,一身疲憊。
  M市。這裏才是我的家。這裏才有我的歸宿。
  

  第三十二章
  自F市回來後。蘇瑾瑜成天窩在房間裏,隻索昏昏沉沉的睡。
  原先,為著陸辰風,生活還能有個盼頭。
  而今,蘇瑾瑜的生活是真的空虛了。沒有希望,沒有奔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麽,還有什麽可做的。她,究竟還能指著什麽活著。
  每天,天亮了,坐著等天黑,天黑了,又蒙頭大睡祈求天亮。
  周而複始。日子過得頹廢。無精打采。
  眼看著,元霄節就到了。新的學期,開始了。
  這天,魏媽媽張羅著,邀請了蘇家一家人到魏家一起鬧元宵。
  魏子騫乍看到蘇瑾瑜時,被她憔悴的模樣嚇了一跳。“你怎麽折騰成這副樣子了?看看你的黑眼圈,都趕上國寶了。”
  “睡眠不足吧。”蘇瑾瑜懶懶地答著。
  “就你一天二十四小時幾乎三分之二的時間是躲被窩裏度過的,還敢說睡眠不足。”蘇瑾褀忿忿不平道。我每天7點就得起床上補習班,晚上也得熬到淩晨一兩點才有得睡,我都沒抱怨,就你成天昏天暗地地睡還喊著睡眠不足。
  “你一整個寒假就這麽睡過來的?”魏子騫有些驚訝。
  “哎。原諒她吧。失戀的人行為怪異也是可以理解的。”魏媽媽拉著薛黛心到玻璃花房談心,蘇博生跟魏爸爸在二樓的小會客室裏泡茶,這會兒,一樓的大客廳裏隻有他們三人,蘇瑾褀也就口沒遮欄起來。
  “失戀?”魏子騫稍稍吃驚。
  “嗯。”蘇瑾瑜瞪了一眼多嘴的蘇瑾褀。就你話多。
  “怎麽回事?”
  “……”你什麽時候也這麽八卦了?蘇瑾瑜不悅地皺了皺眉,悶不吭聲。也不知怎麽的。自從那天跟陸辰風分手後,她就變得異常浮躁。向來溫婉豁達的她,最近變得十分易怒,動不動就感到煩躁。
  這丫頭。高興的,不高興的,什麽都寫在臉上了。魏子騫此等察言觀色之高人,屈屈一個毫不避諱的神色,魏子騫怎麽看不出蘇瑾瑜那點小情緒。她臉上的表情,她此時的安靜,已經足以證實了她跟陸辰風已然成為過去式。他還有什麽需要問的呢?
  他清了清嗓子,“沒事,有我在,以後再也沒人會欺負我們家瑾瑾了。”說著,伸手摟住她的肩,緊了緊手臂,像是要把體內的力量傳遞給她。
  “籲?我們家?”蘇瑾褀吹了聲口哨,好整以暇地睇著兩人,有些玩味,“子騫哥,我姐不錯哦,要不要考慮考慮?你能收容她,我也放心了。”
  “我巴不得呢,就怕你姐看不上我。”魏子騫嬉皮笑臉地說著,瞥了眼臂彎裏的人兒,眼底,濃濃的深情一閃而過。
  “啊?”剛剛走神的蘇瑾瑜呆呆地問。
  “啊什麽啊?子騫哥剛跟你表白呢,問你願不願意。”蘇瑾褀壞笑地瞅著她那呆樣。
  閃神的蘇瑾瑜好不容易回過神,發現他倆的話題一直在自己身上繞著,頓時覺得有些羞惱,掙開魏子騫搭在自己肩上的魔爪,站起身,嬌羞著說,“不理你們了,我去廚房看飯好了沒。”這個蘇瑾褀,什麽時候改行成媒婆拉皮條的了?看我回家怎麽收拾你。
  蘇瑾褀瞧見她那害羞的模樣,捧著抱枕樂開了懷。
  魏子騫好笑地睨著她慌亂遁開的背影。逗她還真是件匪常有趣的事。
  “咳咳。子騫哥,我剛說的隻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我要是真當真了呢?”
  “那你就多多努力咯。我支持你的。哈哈哈。”
  “哈哈。”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客廳裏充盈著他們爽朗的笑聲。
  離開飯時間善早。蘇瑾瑜瞎轉悠到玻璃花房。
  “子騫現在都沒和那個叫肖妍的來往了?”
  “沒有啦。早分了。”
  “哎。子騫就是孝順。要是以後我們家褀褀有他一半的懂事就好了。”
  “你呀,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褀褀挺乖的,哪裏不好了。”
  “褀褀是挺好的。倒是瑾瑜那丫頭讓我操碎了心。”
  “她又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了?”
  “哎。不提了不提了。提起她我就來氣。”
  “怎麽了?”魏媽媽給薛黛心斟上一杯花茶,柔聲問。
  “你知道一鳴實業吧?那天我約了唐總談個開發案,居然讓我撞見她跟唐總的兒子約會。”
  “唐總的兒子?那挺好的啊,你有什麽好操心的。”
  “我還指著能和你成為親家呢。唐家那孩子,再怎麽樣,也不如子騫知根知底啊。再說,他們倆從小時候就那麽要好,我是看著子騫長大的,能不往心底疼他麽?”
  “我知道你疼愛子騫。兒孫自有兒孫福。隨緣吧。我也希望我們能有這個緣分當親家。你知道,像肖妍什麽的,那樣的女孩子,我是看不上眼的。我就喜歡你們家瑾瑜,人單純,心眼好,又孝順。”魏媽媽含笑抿了口茶,瞥在杵在門口的蘇瑾瑜,笑著招呼,“小瑜?來,過來阿姨這兒坐坐。”說著,取了個空杯子,給她倒了杯花茶。
  蘇瑾瑜聽到了薛黛心和魏媽媽的聊天內容,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尷尬不已。正想趁沒人發現她之際趕緊逃開,沒曾想被眼尖的魏媽媽逮個正著。她隻好硬著頭皮走進去,坐到魏媽媽身旁,接過她倒給自己的花茶,細細抿著。
  魏媽媽瞅著她,柔波微漾,“小瑜,剛正和你媽媽聊著呢,我們兩家結個親家,你說好不好?”
  “咳咳咳……”蘇瑾瑜剛抿了口茶,聽見魏媽媽的話,全嗆出來了,刷的臉紅到脖子根。
  “你這孩子真是的,怎麽這麽冒失。”薛黛心看她噴茶了,忍不住輕斥道。
  “來,喝口水。阿姨隻是跟你開個玩笑,瞧把你嚇得。”魏媽媽好笑地睨著蘇瑾瑜,撫摸著她的背幫她順順氣。
  魏媽媽這麽一說,蘇瑾瑜反倒覺得不好意思了。滿臉通紅,頭低了再低。大家今天都是怎麽了。怎麽老把她和子騫哥哥湊一對。褀褀淘氣,拿自己開涮就罷了。怎麽媽媽和賴阿姨也開起這個玩笑了。真是糾結。弄得她渾身不自在,老別扭的。
  晚上。蘇瑾瑜洗完澡,躺床上看書。
  魏子騫敲門進來。明兒就開學了,所以蘇瑾瑜又住回魏家了。
  “在看什麽?”
  “曹禺的《日出》。”
  “日出?”魏子騫拿過她手上的書,翻翻看看。
  “嗯。我很喜歡曹禺筆下的女人,總覺得,生當如繁漪,死如白露,愛如瑞玨。我頂佩服繁漪的敢愛敢恨,勇敢地去與她所不滿的現實抗爭;我羨慕白露可以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亡,總是不用顧忌那麽許多;我敬佩瑞玨愛得偉大,那隻是一個平凡女人微不足道的愛情,卻有著海納百川的包容與無怨無悔的付出。我喜歡《日出》裏的那句話,‘太陽出來了,黑暗留在了後麵。可那太陽不是我的,我要睡了。’對於一個萬念俱灰的人而言,太陽的東升西落已經跟她毫不相幹,沒有希望的人生,總是一片晦澀,有誰還會去在乎頭頂上那輪驕陽是否依舊笑得春光燦爛。”
  “瑾瑾,你好悲觀。”
  “或許吧。也難怪,我實在想不出我這樣一片狼藉的人生還有什麽可樂嗬的。”
  “怎麽會沒有呢?你還有那麽多愛你的人,他們都很在乎你,關心你。”包括我。瑾瑾,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就一次。讓我好好守著你,給你幸福。
  “嗯。我知道。所以,無論如何,不管忍受多大的委屈與痛苦,我都還能強撐著這一口氣活下去。”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她曾經有過輕生的念頭?思及此,魏子騫的心猛地揪了一把。他感覺到自己全身緊繃,怎麽也無法消化她言語裏所透露的這個訊息。他簡直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當真出了什麽意外,那他該怎麽辦?他該怎麽存活於這個已經沒有她的人世。不能和她一起呼吸的空氣,那簡直比一氧化氮還致命。
  “沒什麽。”蘇瑾瑜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笑,“我要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吧。但願明天,生活能帶給我一點驚喜。”
  “會的。Tomorrow is another day嘛。睡吧。明天中午放學我去接你,帶你去個好地方。”
  蘇瑾瑜躺下,蒙上被子,懶懶不想答話,闔上眼睛,沉入夢鄉。
  魏子騫幫她調了調暖氣的溫度,關上燈,轉身出去,輕輕合上門。
  冷月無聲。
  魏子騫夜不成眠。
  他穿著單薄的睡衣,站在臥室附帶的小陽台上,點燃一根又一根的煙,吞雲吐霧。
  煙霧繚繞。夜色朦朧。
  他,究竟該拿她怎麽辦?
  是夜。
  魏子騫反複思索著這個問題。
  沒有答案。
  這不是生意。沒有門路,無從計謀。終隻能,但盡人事,以聽天命。
  

  第三十三章
  “1,2,3,4……”
  “1,2,3,4……”
  蘇瑾瑜細細數著腳下的步子,數著數著,就亂了。一遍,一遍。岔了,亂了。
  陸辰風,我跟你,究竟走過了多少旅程呢?為什麽我怎麽數也數不清楚。
  這究竟有多少個台階?怎麽爬了這麽久,還是走不到頭呢?
  為什麽,以前的我,從沒覺得這條通往天台的路是這樣的漫長?
  終於。
  她攀上了天台。
  陸辰風,以後,這裏就隻有我了。
  你不在。盡管,我是那麽的需要愛。
  你說,不許我被別人欺負,除了你。
  的確。也沒人能比你更能欺負我的了。你走了。我想,我會少了許多躲在天台偷偷抹眼淚的機會。因為,那個總是欺負我的你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可是,為什麽我的心會如此疼痛,痛得快要窒息了呢?我該慶幸的,不是嗎?
  你走了。我再也不用多為一個人擔心了。不用擔心他,到底吃早餐了沒。今天下雨了,他帶傘了嗎?天冷了,他能不能找到我疊好放在衣櫃裏的毛衣?他胃病又犯了,記得吃藥嗎?他去見他爸爸,是不是又想起那些傷心事了?中秋節,重陽節,冬至,春節,元霄節,他是不是又一個人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吃泡麵?他又失戀了嗎?他醉了,是不是哪個女孩又叫他不快活了?他怎麽皺著眉,今天做的糖醋排骨太硬了嗎?他的外套髒了,記得送去幹洗店清洗了嗎?今天不能陪他去踏青采風了,他生氣了嗎?……
  這些。我都不用再操心了。我該樂得清閑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像被刀子絞了一樣難受。
  你是不是又要取笑我有自虐傾向了?
  明明知道,我不該奢望些什麽,可我卻情願飲鴆止渴,怎麽也不願意泯滅對你的那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期待。
  陸辰風,你給了我一個很美麗的夢,卻又親手把它撚碎。
  未完的路,我隻能一個人走。
  分岔的路口,你向右,我往左,就這麽背道而馳了。
  我曾試想過,如果我願意北往,你是否會南來。你一定笑我太傻,對不對?是啊。這個問題,連我自己都覺得傻。南來北往,我們終不過各行其道罷了。如果相遇的時間不剛好,你的南來,我的北往,終也隻不過是又一次擦身而過,又有什麽意義呢?徒增絕望心殤罷了。
  所以,陸辰風,我不該再抱有希望了,對不對?命運的紅線隻牽引著我們走到這裏,隻能止步於此了,對不對?已經到了斷點,再掙紮,也隻是徒勞,對不對?
  書上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說的,就是我們嗎?
  語諾總是罵我。媽媽也不喜歡我跟你在一起。
  他們不懂我對你的感情。他們不了解我的心。
  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也是在一個類似於這樣的天台。
  那時的你。穿著白色的襯衫,洗得發白的淺藍色牛仔褲,白色球鞋。陽光斜射,把你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或許,你跟我一樣,與孤單為伍。
  有種惺惺相惜的感覺牽引著我走向了你。
  以前你總是說,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比你血脈相承的爸爸媽媽還懂你。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陸辰風,我不是懂你,我懂的,或許隻是我自己。
  我明白你,隻因為,我們都一樣,我們背負著許多這個年齡不該承受的東西,它讓我們風塵仆仆,筋疲力盡。
  也許,這就是我們走不到最後的原因吧。
  試想一下。一個毀了容的人,怎麽會願意成天對著鏡子,看著那張醜陋到連自己都無法忍受的臉呢?我能理解他想要把鏡子摔碎的衝動,也能理解他的轉身離開。
  我能理解你。你想靠近我,卻害怕看到自己極力掩藏的真麵目。所以,你總是逃避。你在眾多女生當中尋找片刻的歡愉,借著酒精麻醉自己,但又放不下我。你需要真正能抵達你內心深處,和你產生共鳴的安慰,所以,你在精神上依賴著我,可你又厭惡著這樣把你看得透徹的我。你需要我,同時,又想逃離我。
  我怎麽會看不到你內心的天人交戰呢?正因為我懂,所以,我能原諒。我該包容的,不該包容的,我都包容了。
  有時候,我也會分不清。究竟,我想守護的是你,亦或者,隻是你身上那部分殘留的我?
  可這又有什麽分別呢?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曾經,我以為,我們是可以成為一體的,是不會分離的。直至,永遠。
  不曾想,永遠,原來隻是某種虛無的泡影。直到你狠狠地把我的心撕成碎片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是如此的天真。
  今天,我坐在沒有你的教室。
  我還心存著僥幸。
  我等了又等。也許你不知道我在等待著什麽。
  不是你。是方艾玨。
  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強烈地期盼她的出現。
  我盼了又盼。盼了又盼。
  她始終沒有出現。答案很明了了,不是嗎?最終,你還是選擇帶著她走。
  可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等於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後路?
  我已經無法再寬恕了。就這樣吧。放任你的錯誤,讓我們的愛變得荒蕪。
  是的。愛。這是第一次,我用這個字眼,介定我們之間的關係。
  應該,是有愛的存在吧?否則,我的心不會這般空落落的,疼痛難忍。也許,我們之間真的有愛,隻是我們都不得要領罷了。
  這又是一個怎樣的遺憾?明明愛,卻在互相傷害,離開,反倒成了唯一的活路。
  現實如此蒼涼,還能說些什麽呢?淚眼婆娑,竟無語凝噎。
  蔚藍的天空,白色的飛機劃過天際,留下了綿長的雲路,不知伸向何方。
  蘇瑾瑜勾起苦澀的唇角,45度仰角凝望那漸行漸遠的白色焦點。陸辰風,你要幸福,我隻要你幸福。
  兜裏的手機不知道震了多久。待蘇瑾瑜察覺,已有數十個未接來電。
  “怎麽才接電話?我到了,你好了嗎?”
  “我這就下來。”魏子騫磁性儒雅的嗓音稍稍融化了蘇瑾瑜內心的冰堅,有一點點回溫。日子,不還得過下去嗎?誰離了誰,不都一樣還得生存麽?
  蘇瑾瑜哀哀歎了口氣,拾起溫婉的笑靨,來到魏子騫的身旁。
  坐進他的陸虎,寬敞明亮的空間讓她有種說不出的安心。
  “等很久了?”
  “沒。就一會兒。”
  他發動車子,緩緩駛離學校。她並沒有開口詢問他將帶她去往何處。跟他在一起,總是有種莫名的安全感罩著,讓她可以放心地將自己交給他。什麽都不用問。什麽也不用想。他總會給她最妥善的安排。
  車子駛進幽靜的林間小路,停泊在一幢中世紀的歐式建築前。
  “這裏是?”蘇瑾瑜看著眼前的建築,疑惑地問。
  “進去看看。”魏子騫溫柔地笑著,拉著她的手上了台階。
  推開厚重的木門,進去。
  這是個大概可容納600餘人的小型禮堂,紅色的軟座,舞台的黃金分割處擺放著一架黑色的三角鋼琴。
  “禮堂?”
  魏子騫但笑不語,拉著她走到舞台中央。
  蘇瑾瑜不解地望向他。
  “彈彈看?”魏子騫一直掛著暖暖的微笑。
  蘇瑾瑜有點扭捏。
  “現在就我們倆在,別擔心,嗯?”魏子騫拉著走到鋼琴旁,把她按到琴凳上,“試試。發泄發泄。”
  蘇瑾瑜看向他,有些踟躇。良久。終在他肯定的眼神下,掀開琴蓋。
  蘇瑾瑜深吸口氣。手伏在鋼琴上,重重地落下第一個和弦。
  悲壯的慢板引子揭開了曲子的序幕。
  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環繞於耳的樂音,娓娓道來的心緒,恰似蘇瑾瑜此時黯黑心境的真實再現。
  附點的上行音程,跑動的音符,陰暗的減七和弦,交相輝映,矛盾著,掙紮著。
  魏子騫閉上眼睛,聆聽著她的傾訴。腦海裏頓時呈現這樣一副畫麵。北風蕭瑟的半山腰上,受傷的她拄著木杖,亦步亦趨。她努力地往前邁上一個台階,凜冽地寒風成了最大的阻力。周遭的環境惡劣,她咬著牙強撐著,苦苦攀爬,掙紮著,若困獸之鬥。
  他聽到她內心的苦痛,聽到她的哀鳴,聽到她虛弱的歎息,聽到她的掙紮,她的倔強。殘酷的現實麵前,她不屈不撓,卻無法衝破黑暗的籠罩獲取一絲絲光明。魏子騫的心,悶悶的疼。
  一陣澎湃激昂的樂音戛然而止,轉而,開始了第二樂章如歌的慢板。
  她此時在想些什麽呢?是在回憶他們曾經有過的美好嗎?酸意一點一滴滲進魏子騫的心扉。
  蘇瑾瑜想起曾經發生在若幹個天台上的一幕又一幕,明明那些回憶都很溫馨美好,為什麽她獨獨覺得淒涼呢?
  柔美的旋律,如泣如訴。
  第三樂章流動的快板,蘇瑾瑜的哀怨,融入了一個又一個音符中。
  陸辰風,你怎麽可以如此待我?
  為什麽我的生活會如此的黯淡無光?
  上帝啊,為什麽你不能給我多一些憐憫?
  可是,盡管頭頂上的那團烏雲始終揮之不去,我依然期待著能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天。
  手上奏出的樂音,牽引著蘇瑾瑜的思緒。
  她在下著什麽決心嗎?每一個音符,都是這麽的堅定。她在遙想那些歡樂的片刻嗎?她是否還向往著幸福?她對未來,還有憧憬嗎?還有信心嗎?魏子騫用心傾聽,潛心在她指尖流竄的音符中找尋答案。
  一串堅定有力的音符如秋風掃落葉般飄忽而過,最後一個和弦灑脫的落下,蘇瑾瑜長籲一口氣。
  明天,會更好的吧?總有一天,我也能像那些偉人一樣,扼住命運的咽喉吧?蘇瑾瑜想。
  “怎麽樣?感覺是不是好點?”
  “嗯。舒坦多了。你怎麽會想帶我來這個地方?”
  “一直都很想聽聽看這幾年你的琴藝到底有沒有進步,隻可惜,總是尋不到機會。家裏的琴太久沒保養了,都繡了,音走得厲害,所以,就把你帶到這兒來了。”
  “是啊。走了音的鋼琴,尚且還可以調回來。生了繡的鋼琴,就怎麽也修整不好了。原來,再溫婉的鋼琴,也有自己的脾氣。”說來有些感傷。就像她。無論她多麽縱容陸辰風,也終有忍無可忍的一天。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消亡。她蘇瑾瑜,也是有脾氣的。她跟陸辰風的那段畸戀,也是有脾氣的。
  

  第三十四章
  原來,再溫婉的鋼琴,也有自己的脾氣。
  原來,再溫婉的鋼琴,也有自己的脾氣。
  原來,再溫婉的鋼琴,也有自己的脾氣。
  魏子騫的腦海裏一直回蕩著這句話。那個姓陸的究竟做了什麽,讓她如此忍無可忍?是因為那天酒吧裏的那女的?那個與郭總勾搭在一起的他的繼女?他們究竟對我的瑾瑾做了什麽?讓她如此隱忍,幾近崩潰。
  “悲愴?是你現在的心情嗎?”
  “我也不知道。”蘇瑾瑜勉強咧開嘴角,朝他笑了笑,“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想彈《悲愴》,尤其是第一樂章的那些個和弦,總能讓我狠狠地把那些鬱結於胸的不良情緒清空。我有沒有和你說過?貝多芬是我最喜歡的音樂家。他在絕望中譜寫著希望的樂章,他在孤獨的洞穴裏勾勒出飽含深情的動人音符。他滿腔熾熱的愛,卻得不到心中佳人的回應,一次又一次地受傷害。他是那麽強烈地渴望著親情,卻在孤獨中死去,病魔是他最後的伴侶。”蘇瑾瑜想到從書上閱讀的貝多芬坎坷的一生,再聯想到自己那無望的愛情和親情,悲從中來,不可斷絕。
  魏子騫的心揪得緊緊的,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他好想攬她入懷,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讓他幫她擋風遮雨。可是,他不能。他怕這麽一伸手,隻會把她推得越遠。他把蠢蠢欲動的手插入褲兜,他害怕一時的情不自禁。
  魏子騫放下搭在手上的西裝外套,坐到地板上,“瑾瑾,還記得當年你是怎麽學起鋼琴的嗎?”
  “嗯。記得。”蘇瑾瑜挨著他身旁坐了下來。
  兒時的回憶漫上心頭,帶來絲絲縷縷的醇香,甜甜的。蘇瑾瑜一掃盤旋在頭頂上的陰霾,微微一笑。
  “那天,媽媽帶著我和褀褀,跟魏媽媽一起,去看了哥哥的鋼琴比賽。回家後,媽媽非要把褀褀培養成哥哥那樣的全才,褀褀打小就淘氣好動,哪兒坐得住,怎麽都不依。後來,媽媽又把焦點轉移到我頭上了。我那時候心裏還老不平衡的呢,為什麽褀褀不用受這罪了,就得我來替他承受。每次褀褀就能到外麵玩好吃好,我隻能乖乖窩鋼琴前麵彈那些個單調的音符,什麽哈農,什麽音階,枯燥得很。那時候,心裏老委屈的。”
  “還說呢。那時候,每次都得薛阿姨拉著拽著,一頓狠打,你才肯乖乖爬到鋼琴上。”
  “還不都是你這個罪魁禍首,還敢說風涼話。”蘇瑾瑜瞥他一眼。
  “多好的一雙手啊,不彈鋼琴就可惜了。”
  魏子騫拉過蘇瑾瑜的手,攤開掌心,將她的手輕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她的手,白白淨淨,不若一般女孩子的袖珍,手指很是修長。
  曖昧的星星之火散布在空氣中,氣氛有點詭異。蘇瑾瑜臉頰微微發燙。她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嘴角輕揚,“說實話,要不是子騫哥哥,我可能也學不下去了,不知道還得挨媽媽多少次打呢。後來,熬過了那最枯燥的日子,反倒覺著幸福。有了鋼琴,再怎麽孤獨,都不覺得寂寞了。”
  她把手抽走了,魏子騫的心瞬間空虛了。手上還有她掌心的餘溫,魏子騫收攏五指,合上掌心,有點回味。
  “以前為了哄你練琴,每次都得背著你走了大老遠的路到東門老街買棉花糖吃。那時候還小,不懂事,現在長大了,可不敢再讓你吃那麽多棉花糖了。糖吃太多了不好。瑾瑾,那時候你蛀掉多少顆大牙?”
  “才沒有蛀牙呢。咦——”蘇瑾瑜朝他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看吧,很健康哦。”
  她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魏子騫的心,他伸出手,想擁住她,卻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最後,僵著手臂,緩緩落在她柔順的短發上,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
  “瑾瑾,這麽多年,你還是沒變,真好。”
  “哪裏沒變,蒼老了都。”
  “小丫頭片子,哪裏蒼老了。”瑾瑾,就這樣繼續保持你那孩子般的天性吧,你的純真,你的善良,我來守護。
  “子騫哥哥,我的小湯普森還是你用過的呢。”
  知道。怎麽會不知道呢?你的每一本琴譜,都是我送的。對我來說,你的那些事,就像吃飯睡覺洗臉刷牙一樣習以為常。習慣了,把每首動聽的曲子銘記在心,找尋琴譜,給你送去。直到後來分開的這麽些年,還是一如既往,明明已經模糊了記憶中的那張臉,明明那些童年的片斷已經久遠,還是順理成章地做著那些瑣碎的小事。即使天各一方,相隔甚遠,彼此的生活幾乎沒什麽交集,也還不忘給你郵去一兩本琴譜。
  也許,是我潛意識裏並不想切斷跟過去有關的聯係吧?原來,一直都還藕斷絲連著。
  “瑾瑾,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願望?那一次,我們去看田教授的個人專場演奏會,你說,你長大了,也要像她一樣,坐在舞台的中央,彈奏好聽的曲子。”
  說起那少不經事的豪言壯語,蘇瑾瑜不免有些羞愧難當。“那是小時候不懂事,胡亂說說的。”
  “我記得那天的開場曲目,是田教授與她的一位得意門生四手聯彈的拉德茨基進行曲,你還非要讓我答應你,以後跟你四首聯彈,演出這首曲子呢。”
  “可是後來,子騫哥哥就不見了,再也沒機會了。”
  “怎麽會沒機會呢?我不是在這裏嗎?”
  “那怎麽一樣,現在的子騫哥哥已經不是那時候的子騫哥哥了。”
  “怎麽不一樣。瑾瑾,我還是我,一直都是那個疼愛你的魏子騫啊。”
  “不一樣的。小時候就是好啊,童言無忌,可以擁有好多好多夢想,對生活,對未來,總有說不完道不盡的期許。”她見過在名古屋他對那個郭總冷淡疏離的態度,還有那天在修羅,雖然忙著跟他慪氣,但她不是沒能察覺出他周圍那種寒氣逼人的磁場。那樣的他,都是她所陌生的。說沒有隔閡,沒有顧忌,那是假的。
  “現在也還是可以擁有夢想的呀。”
  “現在嗎?”蘇瑾瑜漠然地搖了搖頭。
  魏子騫心疼地看著她那垂頭喪氣的模樣,柔聲說,“瑾瑾,知道今天我為什麽帶你來這裏嗎?”
  蘇瑾瑜不解。
  “你覺得,你的夢想,就從這裏開始,一步一步實現,怎麽樣?”
  “……”
  “這是我們度假村的禮堂,以後,它就是你的小天地了。你想招來你的小夥伴們,彈彈鋼琴,演演話劇,唱唱歌,跳跳舞,都可以。隻要你能開心,隻要能夠實現你心底的那些小願望,你想怎麽折騰都行。”
  “子騫哥哥……”蘇瑾瑜有些遲疑。
  “怎麽了?不喜歡這裏嗎?”
  “喜歡。隻是……”
  “隻是什麽?哪兒不滿意嗎?跟哥哥說說,我找人來裝點裝點,翻修成你喜歡的樣子,好不好?”
  “不是的。我很喜歡這裏。”
  “那還有什麽問題嗎?”
  “……”
  空蕩的禮堂,陷入了一片靜寂。
  良久。蘇瑾瑜緩緩開口,似有回音,“子騫哥哥,你總是對我這麽好。”
  “傻丫頭,我就是想對你好啊,你當成全我的夢想,安安心心接受我的好意,不要有負擔,好不好?”
  “可是,你變了,我也變了,我們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了。”
  “為什麽不能?哪裏變了?”
  “我們都長大了。子騫哥哥總該交女朋友的,你若還像小時候那樣事事遷就著我,你女朋友會吃醋的,我也會過意不去的。”
  “那你當我女朋友不就可以了?”魏子騫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出來了。沒想到是這麽不經意地溜出了口。也好,說出來,反而覺得釋放了。接下來,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豁出去了。
  “不可以。”蘇瑾瑜微微一愣,隨後又不以為意,以為他隻是在逗弄她。
  “怎麽不可以?”
  “怎麽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
  “……”魏子騫目光灼灼,蘇瑾瑜暗自琢磨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頓覺有些慌亂,幹巴巴地朝他笑了笑,“你在開玩笑的哦?”
  “你說呢?”魏子騫有意含糊,把問題回拋給她,神情有些高深莫測。
  “是開玩笑的吧?”蘇瑾瑜緊張地求證。
  “如果我說不是呢?”
  “別鬧了,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蘇瑾瑜無措地背過身,不再看他。
  他走到她的麵前,雙手扣住她的雙臂,直直看進她的眼,一字一句,吐字清晰,“瑾瑾,我不是在開玩笑。你聽好了。我喜歡你。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喜歡你。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我就是喜歡你。我想照顧你,守護你,我要定你了。你可以繼續逃避,沒關係,天涯海角,我都會逮到你,多長的時間,我都跟你耗下去。”
  我喜歡你。
  這四個字,如雷貫耳,震了蘇瑾瑜個措手不及。她呆呆地看著他,像失了魂的木乃伊,久久沒有反應。

  第三十五章
  蘇瑾瑜抱著抱枕陷在蘇家客廳柔軟的沙發上,身側的手機一直不停的震動,發出沉悶的聲響。
  “啊——”蘇瑾瑜趴到沙發上,把臉深深埋進抱枕裏,一陣哀嚎。
  蘇瑾褀下了自習回家,一進門,就看見這副畫麵。
  “怎麽了?”蘇瑾褀走近她,瞥見她身邊的手機一直震個不停,“姐,你電話響了。”
  蘇瑾瑜依然把臉埋在抱枕裏,聲音悶悶的,“我知道。別理它。”
  “嗯?”蘇瑾褀好奇地撈起蘇瑾瑜的手機,屏幕一直閃爍著“子騫哥哥”四個字,“子騫哥?”
  埋在枕心裏的蘇瑾瑜以為蘇瑾褀接了電話,猛地抬起頭,慌張地看向他。看到電話仍然捏在他的手心裏,並沒有接通,才長籲了一口氣。“差點沒被你嚇死。”
  “怎麽了?”蘇瑾褀木訥地看著她,“怎麽不接子騫哥的電話?”
  蘇瑾瑜雙手掩麵,使勁揉搓著自己的雙頰和蓬鬆的短發, “啊——別問了別問了。我快瘋了。”好一陣抓狂,蘇瑾瑜總算安靜了下來,鬆開蹂躪自己腦袋的魔爪,定定地抬頭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蘇瑾褀,“褀褀,我有點明白你的心情了。原來,被自己親近的人表白,是這麽件恐怖的事情。”
  嗯?什麽表白?蘇瑾褀微微一愣,隨即會意地邪起嘴角。這個子騫哥,下手還真快?難不成……蓄謀已久了?看來,好戲敲鑼打鼓上演咯。嘿嘿。真是風水輪流轉。傻大姐啊傻大姐,你也有今天呐。以前就知道拿我和語諾開玩笑,現在輪到我看戲咯。你弟弟我怎麽也得推波助瀾下,禮尚往來吧?姐姐,我可是很愛你的喲。子騫哥,我會好好盡好弟弟的本分噠。嘻嘻。
  蘇瑾褀越想越樂,索性大剌剌地把自己丟進沙發裏,端詳著她苦惱的表情。有趣。有趣。真是越看越有趣。不扇點風,旺旺火,豈不是等於看了場霸王戲?不道德,不道德。蘇瑾褀,這樣是不厚道滴。那……怎麽也得作點小貢獻表表心意吧?蘇瑾褀摩拳擦掌,賊賊地看著蘇瑾瑜,一臉壞笑。
  “咳咳。”蘇瑾褀輕咳幾聲,正了正衣襟,明知故問道,“親近的人?誰啊?”
  “就是……就是……哎呀,就是那誰嘛。”
  “那誰?”
  “蘇瑾褀——”蘇瑾瑜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哦——?!原來是那誰啊。”蘇瑾褀故意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刻意壓製住即將傾泄而出的暴笑,白皙的臉憋得有些扭曲,“這又不一樣,怎麽能拿我和諾諾來類比呢。”
  “怎麽不一樣了?好恐怖的說。”
  “怎麽會一樣呢?至少,我和諾諾是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隻是我沒那種命,沒能夠有那緣分跟她長相廝守。你跟子騫哥又不一樣,現在是子騫哥在追求你耶,怎麽說,也就他單相思吧。還是說……”蘇瑾褀一臉神秘地挑眉看著她,“還是說其實你也有那麽一點點的小心動?”
  “什……麽心動不心動的。”蘇瑾瑜支吾著,“我一直把魏子騫當哥哥的好不好?我流著口水穿開檔褲的樣子估計他都看得不愛看了,怎麽會突然間就說喜歡我了呢?你不覺得奇怪嗎?莫名其妙的。我估計他八成是腦子短路腦門磕壞舌頭撞邪了才盡說胡話。”
  “噗哧。”蘇瑾褀忍不住笑出聲,感受到身旁一道寒光,陰風瑟瑟,忙掩住嘴。嘖嘖嘖。真是最毒婦人心呐。人家好好一番告白,居然被你這麽詛咒。可憐的子騫哥呐。嘖。可憐。真可憐。身為男人,俺同情你。
  “啊呀——”蘇瑾瑜又是一陣哀嚎。
  “你該不是為了躲子騫哥,所以這幾天都貓在家裏,學校能不去也都不去了?”蘇瑾褀心領神會地覷著她,“原來,是這麽回事呀。”
  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蘇瑾瑜起身一瞄,回頭看了一眼蘇瑾褀,“媽媽回來了,警告你,不許揭穿我。”
  那還用說。我又不是傻子。蘇瑾褀還以一個了然的笑容。
  薛黛心拎著大包小包走進門,邊到玄關換鞋,邊喚著蘇瑾瑜,“小瑜,去給媽媽泡杯檸檬茶,累死了。”
  蘇瑾瑜應了一聲,直直走進廚房。出來時,手上多了個托盤,端著三杯檸檬茶。
  “來,試試看這條裙子。”薛黛心從剛提回來的那堆袋子裏掏出條連衣裙,在蘇瑾瑜身上比劃比劃,催著她進房間換換。
  蘇瑾瑜順從地走進一樓的保姆浴室把新裙子換上,走出來,聽話地往左轉了一圈,再往右轉了一圈。
  “小了點。”薛黛心看了看,秀眉緊攏,“你怎麽又胖了?”
  “哪有。”人家本來就穿M號,是你非要買個S號的回來。
  “還說沒有。你看這裏,還有這,都是贅肉。”薛黛心捏完蘇瑾瑜的手臂,再捏捏她的腰,“你怎麽一點都不像我啊,也不知道保養好自己的身材。看看,肥得跟什麽一樣的。”
  “媽,老姐就是頭豬,你還指望她能有啥曲線呐?現在看著挺勻的,挺漂亮的呀。這叫健康美,沒什麽不好的,我看街頭上那些排骨精才覺得嚇人呢。你就別難為我姐了。”蘇瑾褀在一旁幫腔。
  “媽媽,你怎麽突然給我買裙子了?”蘇瑾瑜感激地看了眼蘇瑾褀。
  “我不想著把你拾掇拾掇,你知道要打扮打扮自己麽?都20歲的人了,還成天童裝啊,運動裝的,也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成天馬馬虎虎冒冒失失的。”薛黛心又幫她整了整裙角,領口,“這是你賴雲阿姨送給你的。今天她還問起你了呢。你這感冒發燒的什麽時候能好,也好早點過去她家陪陪她。這幾天,子騫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成天不著家,一著家就爛醉如泥,賴雲都擔心壞了。你有空去關心關心他,讓他沒事少喝點酒。你們倆打小要好,他會聽你勸的。”
  他酗酒了?是因為我嗎?蘇瑾瑜悶悶地想。想起魏媽媽慈祥的笑臉,蘇瑾瑜心裏不免泛起一層內疚。“你今天跟賴阿姨去逛街了?”
  “嗯呐,賴阿姨說幾天沒見,想你了,本來想拉你出去的,出門時看你睡得跟頭死豬似的,也就作罷了。”薛黛心再看了看穿在蘇瑾瑜身上的裙子,“是小了些。脫下來吧。明天一起到商場去換了。”
  晚飯過後,薛黛心約了幾個牌搭子麻將去了,蘇瑾褀去上晚自習,蘇瑾瑜懶懶不想出去走,一個人看家,窩房間裏看書打發時間。許是習慣了魏家的熱鬧,這會兒倒覺得一個人有些寂寥。
  想到魏家,蘇瑾瑜忽然有些掛念魏子騫。他們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怕是今後很難再像以前那樣相處了吧。就像褀褀和語諾,仿佛走進了磨人的地帶,尷尬的局麵,相見還不如不見。蘇瑾瑜有些落寞。最近犯小人了嗎?為什麽身邊重要的人,一個一個,她都留不住。當友情染上愛情的塵埃,就注定成為荒原嗎?思及此,蘇瑾瑜有些感傷,眼淚無聲地滑落。門外傳來輕微的敲門聲。蘇瑾瑜手心手背快速抹幹淨眼淚。吸了吸鼻子,穩住情緒,“進來。”
  “宅急送。”蘇瑾褀提著一袋宵夜笑容滿麵地走進來。
  蘇瑾瑜走到梳妝台旁坐下,打開袋子,香味撲鼻而來,“豆漿油條?”蘇瑾瑜嚐了口豆漿,“還是那家老字號的。說吧,突然對我這麽好,有什麽企圖?”
  “的確有人對你有所企圖,但那個人不是我。”蘇瑾褀不理會蘇瑾瑜飛來的白眼,“這宵夜也不是我買的。”
  蘇瑾瑜微微一頓,嘴裏咬著油條,咬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終於,還是忍不住,放下手裏的油條,脫口問道,“你去見他了?”
  “No。”蘇瑾褀兩手一攤,聳聳肩,“他買了豆漿,到校門口等我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看滿地的煙蒂,估計一兩個鍾頭都有了。”
  “他這又是何苦呢。”蘇瑾瑜喃喃自語。
  “他讓你好好養病,下周還是住回魏家去,那兒離你學校近點,不用每天從城南坐車的城北這麽勞累。他說了,你這嗜睡狂,不用為了躲他這麽折磨自己。他下周要到F市出差,讓你好好照顧自己,安安心心住到他家去,他絕對煩不到你。”蘇瑾褀看了眼蘇瑾瑜,無奈地歎了口氣,“嗨,話我幫忙帶到了,住不住過去,你自己看著辦吧。”蘇瑾褀起身回房,走到門口時,又回頭,表情很是認真,“姐,誰對你好,我想你應該分得清的。我隻希望,你不要錯過應有的幸福。”
  蘇瑾褀走出去,帶上房門,身子挨著牆沿無力地滑落,頹然地坐在樓道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為什麽我能勸說姐姐接受子騫哥,卻無法說服自己接受語諾呢?是我勇敢太久了嗎?當我決定為一個人而活時,卻不能說出口,隻能這樣的隱忍。這麽做,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幸福?我把它趕走了嗎?如果再往前邁出一步,我就能把它牢牢抓住嗎?
  蘇瑾褀走後,房間霎時靜得有些可怕。蘇瑾瑜握著手裏的豆漿,視線始終落在桌上的那袋宵夜上。明明是她最喜歡的豆漿。一杯熱的,一杯冰的,不加糖。每個細節,都依著她的口味。可為什麽,她會覺著食之無味,難以下咽呢?
  她凝視著它們,不知發呆發了多久,才緩緩放下手中的豆漿,興味索然地起身收拾。無意間發現白色的袋子裏夾著一張紙條,打開一看,是魏子騫蒼勁飄逸的字跡。
  “打電話,你總是不接,我想,短信你可能也不會看吧。瑾瑾,這算不算我給你寫的第一封情書呢?嗬嗬。我怎麽也學情竇初開的小男生玩這一套呢,要是被江左知道了,估計得被他笑話一輩子了。這幾天,你總是避不見麵,我知道你有心躲我。都怪我操之過急了,那天把你嚇著了吧?我知道現在你心裏一定很亂,所以我給你空間跟時間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寫這封不算信的信給你,就當我們見字如麵吧。看到這裏,你是不是又該取笑我是個糟老頭了?都什麽年代了,誰還寫信啊。你一定會這麽鄙視我的吧。可我又有什麽辦法呢?我隻想讓你明白我內心真正的想法。瑾瑾,我愛你,不要為此感到害怕,更不要因此而躲開我。我愛你,就像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是件極其自然的事情。如此簡單。因為愛,為你做的每件事情,都是出自於我的本能。你不要有任何壓力,也不用因為無法回報而感到歉疚。如果愛不能成為這樣一件簡單的事情,成天計算著得失,我想,那或許是因為愛得不夠吧。雖然很希望終有一天愛這個字能變成我們的事,但現在,愛你,一直都隻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依然還是以前的你,而我們,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好好相處。你不用覺得負擔沉重。我不求你現在馬上就能接受我,我隻求你別像這幾天這樣躲著我,視我如毒蛇猛獸一樣避之不及。我們一起努力,好嗎?或者,真的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呢?別這麽急著推開我,給我一次機會,也給你自己機會,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你覺得為難,不會讓你覺得不自然,你隻要像以前那樣,對我撒撒嬌,耍耍賴,呆在我的身旁,不要離得太遠,讓我可以看到你,守著你就好了,可以嗎?”
  眼淚滴在那不知何時被她捏得有些發皺的紙頁上,暈開黑色的筆墨,一筆一劃,模糊了,卻清晰地烙在了蘇瑾瑜的心裏。蘇瑾瑜木然地移步到陽台,想吹吹冷風,讓淚水幹得快一點,讓自己清醒一些。隱隱約約。她看見樹蔭底下那道熟悉的頎長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皎潔的月光灑在他看起來有些落寞的肩上,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蘇瑾瑜緊緊揪住胸前的衣襟,背過身,不再看他。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對不起。子騫哥哥,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蘇瑾瑜不知道她的心為什麽會這麽的痛,揪得快要不能呼吸了,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難受得快要死掉了。她本無心傷害任何人,可是現在,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壞好壞。她覺得自己就像個殘忍的劊子手,淩遲的對象竟然是一直關心著她,嗬護著她的魏子騫,她怎麽也無法原諒這樣的自己。可是又有誰來教教她到底應該怎麽做呢?接受嗎?誰又能保證那不是另一種折磨?對於陸辰風,她能付出的都付出了,就差沒把自己清洗幹淨打包送到他的床上在他的□任他予取予求了,可結果又是怎樣呢?對於魏子騫,她真的不知道她還能給他什麽。能給的,她都給了陸辰風,她實在不知道在經曆過那場曖昧不明似情非情的洗禮之後,還能不能再來一次像過去那樣的給予。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可以給魏子騫的。愛情嗎?她給得起嗎?而他,又要得起嗎?



  番4:陳語諾的獨白

  “Hi。回家嗎?”
  “這個時間,很難打到車的。天黑了,我送你吧。”
  我揚起頭,對上的,是一張陽光無邪的笑臉。
  我認得他,但是不甚熟悉。他叫蘇瑾褀,是我好朋友蘇瑾瑜的弟弟。
  那個夏日的午後,白衣少年蹬著單車,後座載著那個相識卻不相熟的女孩,穿越了大半個城市,踏上了歸家的路。
  如果沒有他,那晚,我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
  如果沒有那晚的交集,我和他之間的對白,或許就僅限於見麵時說聲“你好”,分手時道聲“再見”,僅此而已。
  人的緣分,說來真的很奇妙。也許人和人之間,都隻是缺少一個一拍即和的契機而已。當有一天這個契機不期然地出現,而你們碰巧遇見了,你和他就會那麽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像認識了大半輩子的老朋友,一見如故。
  那之後。
  我不再叫他蘇瑾褀,我隻喚他褀褀,他的乳名。他不再隻是好朋友的弟弟,他也是我的好朋友。一輩子的,羈絆。
  他載著我回家。我們追趕著一輛又一輛公車,褀褀總是大汗淋漓的,卻還樂此不疲。我站在山地車的後座上,狂呼著“加油”,與那些堵在車流中的公車擦身而過,驕傲地與公車上一張張陌生的麵孔對視,肆意地開懷大笑。
  冬天,我們會在我家樓下分吃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褀褀再慢悠悠地騎著單車晃回家。
  我們到電動城玩跳舞機,為了能在機子上保存下我們的名號,成天為著刷新記錄,勤學苦練,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褀褀累得氣喘籲籲的時候還不忘拿出相機把腳譜拍下來,沒事的時候,我們就在一起研究腳譜。有時候,我們倆共吃一盒便當,把省下來的另一份午餐錢都換成遊戲幣,在跳舞機上蹦達光了。
  我們一起逃了課間操,逃了晚自習,躲閱覽室看我們都喜歡的雜誌。
  我們手繪了一張張美食地圖,寫下一了一個又一個餐廳的名字,然後一家一家地品嚐,在吃過的餐廳名字後麵,打上小勾勾,或者劃上叉叉。我們到老巷的美食街上,一家一家店吃過去,每進一個店,就隻點一道招牌菜,嚐嚐味道就走人。他總是戲謔地說,我們不是來吃東西的,我們是來視察工作的。我莞爾,莫非,我們還有當商業間諜的潛質?
  我們拿著貴賓區的贈票,一次又一次揮舞著螢光棒,跟著舞台中央全情投入演出的那些熟悉且陌生的臉孔,豪放地和著那些耳熟能詳的歌曲,激揚青春,熱情洋溢。
  我們高唱著:“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的地方。我和我最後的倔強,握緊雙手絕對不放,下一站是不是天堂,就算失望,不能絕望……”
  唱著:“這一刻最重要的事,是屬於你最小的事。世界紛紛擾擾喧喧鬧鬧什麽是真實,為你跌跌撞撞傻傻笑笑買一杯果汁,就算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活過一輩子,也要分分秒秒年年日日全心守護你——最小的事。”
  五月天是我和褀褀都很喜歡的一支樂隊。勵誌的,純情的歌,總能引起我們的共鳴。褀褀說,他也希望自己能夠成為這樣的樂隊中的一員,治愈係的也好,勵誌的也罷,他想作出能夠唱進人們心坎裏的歌,感動自己,感動他人,歌者能夠與聽者心有戚戚焉。於是,褀褀就這麽開始了他的樂隊生涯。而我,毫無疑問你成了他默契的搭檔。他作曲,我填詞。我們的合作總是親密無間。
  褀褀總喜歡拉著我跟他們一幫子男生打籃球。從最基本的定點投籃,三步上籃,全場饒8字運球,統統都是褀褀教給我的。我喜歡跟他玩搶球遊戲,搶不過的時候,我就耍賴,看著他手忙腳亂地哄著我,我在心底樂開了懷。
  我們選修同一門課,在擁擠的教室裏搶座位,趁老師不留神的時候,總不忘掏出藏在兜裏頭的幹脆麵,偷偷地吃一兩口。每每考完試,我們會攤開彼此批改過後的試卷,麵麵相覷,然後,異口同聲地號起來,“忘了吧忘了吧這場考試,不如醉生夢死一無所知……”
  我們總是開玩笑式的問對方,“你說,你愛不愛我?”,“你說,我是不是很帥?”,“你說,我漂亮嗎?”。然後,我們同樣抱以開玩笑式的態度回答,“一點也不。”然後,我們總會裝出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哭鬧著,“啊,我受傷害了。”,“呀,那我也不愛你了。哼哼。”
  那時候的我們,怎麽就能那樣肆無忌憚地說說笑笑呢?原來,那些關於“愛”的字眼,也就隻能成為一時的玩笑罷了,真真較真起來,一切都變了。天搖地動,翻天覆地。可是,雖然那隻是一時逗樂的話語,卻在我的心底積灰成塔。
  從什麽時候,那種莫名的情愫開始盤踞在心頭,像紫藤那般慢慢延伸,緊緊纏繞,鋪天蓋地。悄悄埋下愛的種子,任其生根發芽,卻在心口難開。
  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不知不覺,我們的關係,開始走入那個模糊不清的盲點,曖昧不明。
  我們一起宅進電影院,啃著爆米花,喝著冰可樂。
  我們手拉著手在各個大街小巷中穿梭,嬉笑打鬧。
  我們一起去買十字繡,他斷定我會半途而廢,我果真半途而廢了。原本打算繡個小天使的手機掛飾給他當生日禮物的,結果就那麽不了了之了。
  當下課鈴聲響起,我們會在樓梯的拐角會合,一起享用零食,犒勞我們的味蕾。
  褀褀有時候很笨,笨到連個圍巾都不會圍,每次都要我幫忙。
  無聊的時候,我們就跑到八一廣場瞎湊熱鬧。看著褀褀混在一群老頭老太中,扭動著滑稽的舞步,我在一旁笑彎了腰。這家夥,生來就是一活寶。
  學校裏頭,幾乎許多人都認為我們是一對的,越澄清,反而越有著欲蓋彌彰的意味,我們索性不去理會那些蜚短流長,依然故我。可是,其實我的心裏是有所期待的。我期待著褀褀對那些流言能有所回應,至少那樣,我還能知道他到底如何看待我,看待我們之間的這段關係。我很想知道,我之於他,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可他總是泰然自若,風平浪靜,坦然得讓我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
  我的第一次高考其實成績並不差,可我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複讀。S大,是很多高考考生的夢,卻不是我的。有褀褀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向往。隻有和褀褀在一起,才算到過了天堂。
  我的高四,褀褀的高三,是在同一間教室裏度過的,這讓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又縮短了些。沒曾想,就在這一年,我們卻漸行漸遠了。
  開學後不久,褀褀家發生了一些事。蘇伯伯在外頭另安了一個家,褀褀很不開心。他變得越來越沉默,青澀的臉上開始浮出一抹又一抹滄桑。我心疼他,卻什麽也做不了。
  褀褀好像有意躲我,他的一些言行舉止,都讓我覺得他有意要把我推得老遠老遠,不讓我靠近。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怎麽了,莫名地,他不主動聯係我了,也漸漸地,找了這樣或那樣的借口,不讓我找他。
  正當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褀褀又給了我一個晴天霹靂。他戀愛了。對象是個高一的新生。那個女孩,和我大相徑庭。彈指間,總是透著一絲中性的另類美。幹淨,帥氣。原來,褀褀喜歡這樣的女生。
  褀褀重新組了個樂隊。那個女孩,就站在高高的台上,唱著他寫給她的歌,光芒四射,灼傷了我的眼睛,刺痛了我的鼓膜。那個位子,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可為什麽,它又不是我的了呢?
  我知道,我不能再這麽坐以待斃了。我必須做點什麽,去拯救我垂危的愛情。我怎麽能夠,怎麽能夠錯過一絲絲可能,讓希望流走。我做不到。我不甘心。我不能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本應屬於我的他義無反顧地投入另一個女孩的懷抱。
  我攔截住一直有心躲著我的褀褀。我鼓起畢生的勇氣,說出了那已在心底沉積多年的真情告白。結果,是可以預見的,不是嗎?隻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叫我如何能直麵這血淋淋的傷害?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那個蘇瑾褀,就是我熟識多年的他。那些尖酸刻薄的話語從他的嘴裏吐出,讓我震驚,盲目到忘了怎麽去疼痛。
  那之後。我再也沒找過他,他也沒找過我。
  原來,所謂最熟悉的陌生人,所謂的形同陌路,也就是這麽一回事。
  同一所學校,同一間教室,我們相見,卻不再相識。
  我很刻意地不讓自己再去想這個人。隻是,午夜夢回,還是甩不開那些曾經共同擁有過的畫麵。
  有時,我會突然很想他。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某個晴朗的夜晚,在M城月光溫柔的注目下,兩個單純的孩子仰頭望天,細數著天上的繁星點點。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北野香墅輕柔的音樂,香醇的咖啡,柔軟的布質沙發,我們一起做數學題,溫習曆史。末了,還在涼風習習的入夜時分,到附近的公園散步,賞花。我忘不了那年夏天,他捧著潔白的百合站在我家樓下,微笑著對我說,“生日快樂。”百合的幽香,像極了他身上清純的味道,帶著一絲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暖。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某個百無聊賴的暑假,我們倆每天都在網上晃蕩打發時間。聊天記錄的頁碼不斷刷新高。我們總是幼稚地打賭,比誰堅持在線的時間較長。而他為了讓我早點睡覺,總是隱身,或者關閉掉企鵝,到學校BBS遊蕩一圈,所以,每次以為我贏了,但第二天醒來,總發現,其實,贏的人始終是他。
  突然想起他。想起電話裏頭,他低低的道歉,“諾諾,對不起,昨天是我不好。”然後,我們誰也沒說話,電話這端的我,委屈至極,無聲地淚流滿麵。好久,好久。
  突然想起他。想起他說的那個“昨天”。那是某一年暑假,褀褀約了樂隊的哥們一起去旅行。在異地嘈雜的車站,我們為了一點小事而爭吵,褀褀賭氣地扭頭就走,把我拋在了原地。
  突然想起他。想起透明的玻璃杯子裏盛滿麥色啤酒,我們碰杯,幸福地品嚐我們人生的第一口酒。
  突然想起他。想起了昨天。想到了今天。卻幻想不起未來。那個十字路分岔口,他向右,我直走,各自踏上歸家的路,沒有回頭。
  我僅憑著這點想念,苦苦支撐,熬過又一年的酷暑。
  理智告訴我,該放棄了。忘了吧,放了吧。可情感上,那隻握著筆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高考的誌願表上填上了醒目的M大。
  褀褀,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M大,究竟潛藏著複蘇的希望,還是毀滅的絕望,你也想知道答案嗎?
 


  番5:蘇瑾褀的自白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陳語諾之於我,可望而不可及。
  她是姐姐的好朋友,所以,我也把她視為我的朋友。
  那天,我看她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像是在等車,便上前,主動請纓送她回家。許是因為姐姐的緣故吧,她並沒有拒絕我。我載著她,穿越大半個城市,平安地把她送到了家。
  其實,我也不知道後來是怎麽跟陳語諾混在一起的,沒來由的,就那麽自然而然地混熟了。彼此臭氣相投,傾蓋如故。從陌生到熟悉,隻需那麽短短的幾秒鍾。我想,這大抵就是緣分所致吧。
  她是姐姐的朋友,但我不喚她姐姐,我跟姐姐一樣喚她諾諾。我們是瓷器,是破瓦罐,是錚錚的鐵磁。
  姐姐說諾諾是學古箏的,以前見過她幾麵,印象中,總覺得她該是屬於古典美女那一類的,特嫻淑的那種。直到後來接觸多了,才發現,那廝就是個偽淑女。瘋起來,爬樹翻牆都是她的強項。
  陽光熾熱的夏日午後,學校的大操場上,我們就坐在那被烈日曬得滾燙的水泥階梯上,聽著曼森,聽著戰車,聽著宋嶽庭。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那些經典的歌詞:“我討厭穿製服,我討厭學校的製度,我討厭訓導主任的嘴臉,討厭被束縛,that's true ,很多人不屑我的態度,他們說我太cool ,警察不爽我都曾將我逮捕 ,I don't give a fuck about 人家說什麽 ,他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但是他們算什麽 ,沒有誰有權利拿他的標準衡量我 ,主宰是我自己,隨便人家如何想,我還是我……”
  還記得,諾諾第一次聽到宋嶽庭的《life’s a struggle》時,哭得稀哩嘩啦眼淚汪汪的。諾諾有時候就是這麽的多愁善感。那是一首自傳體歌曲,據說是宋嶽庭在獄中用最原始的卡帶一句一句錄下來的。聽這歌,聯想到他坎坷的一生,領悟著字裏行間所反應的真實,總讓人覺得無奈,而又心酸。那種徹頭徹尾的無力感,夾雜在蒼白脆弱的青春裏,讓我們沮喪萬分。想要守護的總是很多,而羽翼卻不夠豐滿,這讓我們覺得悲哀。我們渴望長大,渴望變得強大。
  我們喜歡重金屬,它讓我們感受到青春的脈動。也許朋克頹廢,可這樣的頹廢卻隱含著一股源源不絕的能量,滾燙的血液,刺激著我們生的渴望。我們借著搖滾宣泄對生活不滿,我們也借著搖滾,為生命嘶吼著,慶幸我們還活著。我們擎著畫筆,隨心所欲地在天空塗上我們的顏色,為生命謳歌。
  跟諾諾在一起的日子,從來都是五彩繽紛的。黑白的晦澀,不屬於我們。
  我們到電動城,那兒有我們喜歡的跳舞機。我們創下了打鼓機的新紀錄,在那兒留下了我們的大頭貼合影。
  我們喜歡五月天。在他們的演唱會上,我們跟著那個能唱出我們心聲的男人,呐喊著“L---――O------V-------E”。我們一直隨人群站在椅子上,支撐著全身重量的雙腳,很酸,很酸,而我們的情緒卻亢奮到了極點。 倔強。那是我們年少的印記。
  每當下課的鈴聲一響,我們就火速衝出各自的教室,在預定的吃飯地點集合。當我們安然落坐後,看著後來居上的擁擠人潮,看著餐廳門口等候排位的長龍,頗為得意。我們在學校附近的小西餐廳裏吃著味道實在不怎麽樣的牛排。諾諾心血來潮,管服務生要了兩碗米飯,把牛排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接著把要來的米飯倒進鐵板裏,再要來兩份黑椒汁,淋在米飯上麵,儼然成了拌飯。爾後,為了美觀,諾諾又到自助餐台取來一些果蔬沙拉,往拌好的飯裏點綴上紅紅綠綠的水果和蔬菜,讓人食欲大增。我嚐了一口,意外地,味道極佳。後來,這成了我們特別的癖好。我們就像小孩過家家那樣改造著自己盤中的牛排,也不管旁人怪異的眼神,自得其樂。
  姐姐去F市念高中,自此,我跟諾諾在一起的時間,比跟姐姐的要多了許多。姐姐還在的時候,我們經常三人行,而後,姐姐走了,M市就剩下我跟諾諾,自然相處的時間比較多了些。許是那時候起,我跟諾諾那單純的友誼開始蒸騰,不知不覺間,融進了許多莫名的元素,隱誨,曖昧。
  我們一起穿遍大街小巷,品嚐一道又一道佳肴。
  諾諾雖然是女孩子,但一點也不嬌氣。在一起這麽多年,從來沒看過她撒嬌耍賴。她混在我們一群大男孩中間,打籃球,玩樂隊,偶爾也跟著一起到野外露營,卻不曾成為我們的負擔過。跟她在一起,不用像和別的一些女生在一起那樣處處小心翼翼,生怕哪句不經意的話語就把她給惹毛了。
  諾諾一點也不小心眼,大大咧咧的,怎麽糗她,她都不介意。生氣的時候,爽快地破口大罵,把火氣統統泄了出來,就啥事也沒有了。
  諾諾說要給我繡給天使的手機掛墜,我知道,她對一件事燃起了興趣,別人是怎麽也阻止不了她做下去的。可我又覺得心疼,她性子粗糙,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會紮到自己。我不忍心讓她辛苦。所以,我想盡了一切辦法分散她的注意力,讓她移情到別的事情上,最後,她的十字繡也就半途而廢了。
  每到冬天,我總是喜歡胡亂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搭條圍巾,裝得笨手笨腳的,一旁的諾諾看不下去了,就會伸手幫我把圍巾圍好。這樣的畫麵,不是像極了電視劇常演的妻子送丈夫上班的戲碼嗎?我貪戀著這樣的溫馨,哪怕隻是想象,過把癮也好。
  姐姐總喜歡沒事就拿我和諾諾開玩笑,八卦些有的沒的,我嘴裏否認著,可心底卻是竊喜的。雖然隻是姐姐的玩笑話,卻足以讓我雀躍老半天。我喜歡聽著我跟她名字被排列組合著,這總讓我覺得,諾諾就是我的,我們始終在一起。
  我喜歡諾諾,卻隻能把這份喜歡偷偷埋在心裏。我怕她拒絕我,害怕有些話說出了口,會失去原本跟她在一起時的愜意生活。
  諾諾很聰明,不怎麽學,成績依然能名列前茅。她的高考成績其實並不差,可她卻爆了冷門,選擇了複讀。震驚,不解,揣度,激動。是我對她這一決定的所有感知。我詫異於她的選擇,不解她的動機,揣度她的思維,最後,因為那個小小的猜測而激動不已。莫非,她是因為舍不得我?如果是,是不是意味著她是有點喜歡我的?
  有了這個認知,我就好像服用了一顆定心丸,突然有了勇氣。我想大聲地說出來,陳語諾,我喜歡你。
  諾諾插到我們班上複讀。我原本打算等高考一結束就向她表白的。可惜,人算畢竟不如天算。盤算得再仔細的計劃,怎麽也趕不及變化的腳步。
  那天早上,家裏來了幾個陌生人,媽媽指著其中一個老太婆說,那是爸爸未來的丈母娘。爸爸是不是又要故戲重演了?這個家,是不是也將淪為爸爸喜新厭舊的犧牲品?
  我看著客廳裏緊緊擁抱著的媽媽和姐姐,心中的某些東西轟然崩塌,疼痛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好恨。恨爸爸的背叛。恨自己的無能。我連自己嫡嫡親的媽媽和姐姐都保護不了,我又何德何能去給諾諾幸福呢?
  我開始感到恐懼。不知道風流會不會遺傳。我生怕自己會染上爸爸見異思遷薄情寡義的基因,我害怕有那麽一天,我會給諾諾帶來傷害。
  我不知道什麽樣的愛情可以白頭偕老,天長地久。我甚至開始懷疑,愛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愛情,它是不是真的存在。
  我的心很亂很亂。我想跟諾諾在一起,卻不相信愛情。我想和她長相廝守,卻畏懼時間的殘酷。終於,我還是決定,就像現在這樣,當一輩子的好朋友,不離不棄。一輩子,默默地守在她的身邊。
  可是,每每和諾諾在一起,每每對上她含情脈脈的眼,我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動搖起來。每跟她在一起多呆一秒,我對她的愛就增加一分,可我隻能隱忍著,壓抑再壓抑,我覺得我快要沒有辦法再負荷了。她就在我的眼前,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而我,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的一顰一笑,卻可望而不可求。
  進退維穀的我,隻好繼續做隻縮頭烏龜,躲在厚重的殼裏,逃避現實。我開始躲著諾諾,我想躲開那溫柔的漩渦,躲開那讓我難以自拔的深情。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認識了高一的新生,吳婷。吳婷是之前一起玩樂隊的哥們兒的妹妹,她喜歡女生,不喜歡男生。於是,想躲避跟諾諾這段感情的我和想掩人耳目的她,牽手走到了一起。沒有人知道我們之間的小秘密,我們隻是眾人眼中普普通通的小情侶。
  我跟吳婷在一起的消息,很快地,就傳到了諾諾耳裏。那天放學,她在車棚攔住了我。
  “你跟那個吳婷,是真的嗎?”她問。
  “嗯。”不是真的。
  “你喜歡她?”
  “嗯。”我喜歡你。
  “那我呢?你不喜歡我嗎?”
  “諾諾,你跟她不一樣。”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就隻是你。
  “蘇瑾褀,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好久好久。”諾諾像豁出去了。
  “對不起諾諾,我已經有婷婷了,不能再喜歡別人了。”對不起,諾諾。我喜歡你。我的心裏再也裝不下別人了。可是正因為喜歡你,我更不能跟你在一起。離開,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愛了。
  我漠然轉身,離開那個讓我傷心的地方。我受不了諾諾看我時那受傷的眼神,我覺得我的心髒流淌著的不是鮮紅的血液,而是硫酸。刺鼻的濃硫酸。一點一點腐蝕我的心髒,痛不可支。
  陳語諾。原諒我。我的懦弱,我的偏執,就像兩把匕首,銼傷了你,也扼殺了我自己。
  那以後。我們相見,卻不相識。擦身而過,相對無言。背對背,淚千行。
  有時候,我覺得恍惚。是什麽,讓我們走到了陌路?為什麽,我們的愛情要被如此地放逐?明明知道幸福可能就在不遠處,可為何我們卻怎麽也無法抓住?為什麽看到了曙光,反而走不出黑暗了?
  我真的真的好想跟她在一起,可我始終望而卻步。我害怕那似水的流年終有一天會化身為冷冽的雙刃劍,直抵胸口,把我們,我們的愛,還有那些絢爛過美好過的曾經都一一粉碎,灰飛煙滅。
  諾諾,我這麽做錯了嗎?什麽樣的選擇才是對的呢?我好混亂。真的好亂,好亂。誰來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麽辦?怎麽辦?

  第三十六章
  周末,蘇瑾褀難得放假,一大早,薛黛心便拽著蘇家姐弟逛街掃購去了。
  自從寒假那天,跟陸辰風決裂以後,蘇瑾瑜一直精神萎靡,做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來。盡管逢人還是笑臉相迎,把微笑攤在陽光下,可是,誰又知道這微笑的畫皮底下隱藏著的是一張怎樣的臉孔。它究竟粉飾了多少憂鬱和哀愁,恐怕,也隻有她自己內心的那麵銅鏡能夠窺視得了。
  其實,在那以後,她似乎很少想起陸辰風。連她自己都覺得訝異,是不是自己生性太過涼薄了,所以才如此的健忘。那些不開心的事,其實她很少去想起。這麽多年,她一直習慣把那些不好的記憶堆置在一旁,不聞不問,任其發黴,蒸發。
  可是這樣的遺忘,並沒有讓她開心起來。隻能說,那隻是起了暫時性的痲痹作用,並無法真正徹底地磨滅那些傷痛。她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消極地對待著每一天,仿佛活著,就是為了等死。直到那天,魏子騫把她帶到度假村的禮堂,當她再一次奏響悲愴的樂章,當她再一次回想起兒時的夢想,她覺得她好像能重新找回以前那個自信的蘇瑾瑜,那個總是對生活抱有許多憧憬的夢想家。偏偏這個時候,魏子騫又憑空扔給她這麽一個超級大炸彈,轟得她手足無措。她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可她又說不出究竟哪裏不對勁,每天照著鏡子,她都覺得眼前的那張臉,怎麽突然變得好陌生,陌生到連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薛黛心推了推蘇瑾瑜,把手裏的連衣裙塞到她懷裏,“去,試試這條裙子。”
  “啊?”蘇瑾瑜驚了一下,隨即緩過神,“哦”了一聲,乖乖地抱著衣服進了更衣室。
  “你們店什麽時候格調降這麽低?連人老珠黃的半老徐娘也來光顧?”
  正在挑選衣服的薛黛心聞言,循聲望去,在與蘇瑾瑜臨近的更衣室門口,看到了那張她曾經在夢裏千刀萬剮過無數次的年輕容顏,鄭伊喬。後者也穿著一條剛剛薛黛心讓蘇瑾瑜試穿的裙子,歪著嘴角,紅豔的雙唇浮著一抹頗有深意的輕笑,肆無忌憚地睨著她。薛黛心隻是麵不改色地笑了笑,不作理會。
  “怎麽?能挑到合適的嗎?有些衣服,看著是很好看,可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出它該有的品位來。”
  薛黛心依然隻是笑笑,對她的挑釁置若罔聞。
  “這人呐,還是得服老。不服老可不行啊。你說那些‘奔五’的老女人總是穿著這些二十幾歲小姑娘的衣服招搖過市,還不得被人笑掉大牙?那還能是正常人麽?簡直就是天山老妖嘛。”
  薛黛心臉上始終晾著平靜無波的微笑,並沒有因為鄭伊喬的出現而破壞了她挑選衣服的雅興。
  “真漂亮。”
  商場導購由衷的讚美聲吸引了薛黛心的視線,她悠然地轉過身,看著從更衣室走出來的蘇瑾瑜,嘴角眼角蘊著滿意的笑。
  蘇瑾瑜抬頭,看到站在薛黛心身後的鄭伊喬,臉色一沉,薛黛心朝她點點頭又輕輕搖了搖頭,給她一個安撫的笑容,“我女兒很漂亮,對吧?”薛黛心微笑著問站在蘇瑾瑜身旁的導購員,聲音婉轉柔美,“幫我把這些衣服都包起來吧。她身上的這條裙子,就直接穿著走了,麻煩你幫她把牌子取下來,謝謝。”
  蘇瑾瑜始終不吭聲,她知道,這樣的場合,並沒有她插話的份。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聽話,不妨礙媽媽。所以,她順從地接過薛黛心遞過來的信用卡,跟著導購員到收銀台結賬去了。
  薛黛心冷冷地打量著鄭伊喬,從頭至腳,再自下而上,掃了一圈,最後冷冽的目光直直射進她的眼底。臉上始終保持著沒有任何一絲溫度的微笑,施施然地開口,“這人呐,活到我這把年紀,就會覺得兒女比什麽都重要。自己穿不了好的,也要給孩子最好的。這點認知,我跟我丈夫倒是從來都沒有過任何分歧。這條裙子,我還是覺得我女兒穿著漂亮些,看來,她跟它的緣分比你深一些。有些東西,該是她的,就注定是她的,誰也切不斷那緣分。我還有事,恕不奉陪了。鄭小姐可得好好看看,仔細挑挑,要不,可能明天想買也買不著了,有時候,過了一家村,就找不著你要的店了。”說著,薛黛心一個優雅的轉身,走到門口,像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又回過了頭,似笑非笑地看著鄭伊喬,“不知道鄭小姐有沒有興趣跟我們一起喝杯咖啡?我兒子也來了呢,剛好可以介紹你們認識認識。不過,看樣子,你應該還沒有逛夠,我就不耽誤你了。”
  鄭伊喬咬牙切齒地瞪著薛黛心春風得意的背影,心底已是波濤洶湧,怒氣騰騰。
  “小姐,請問這件衣服您還要嗎?”導購員小聲地詢問道。
  “誰要你們家的破衣服啊?我像是眼光這麽低級的人嗎?”
  鄭伊喬憤憤地走進更衣室,重重地甩上了門,“砰”地一聲發出巨響。
  這是場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戰爭,男人卻是始作俑者。女人的貪婪如菟絲花般緊緊攀附著男人的欲念,在一場場心機的較量中,為自己博來了名利和地位,甚至於所謂的男歡女愛。殊不知自己正在一點一滴地讓人性流走,把良心當成一般等價物,換取外表光鮮亮麗的生活。這場紛爭中,人人各有其傲人的本事,卻永遠分不出勝負,得到什麽,失去什麽,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蘇瑾瑜再回去魏家,已經是一周後的事了。自那天在商場與鄭伊喬的正麵交鋒之後,薛黛心越發覺得這個女人不容小覷。蘇博生以往也有過很多女人,但獨獨沒有這個女人敢囂張到這地步。論起排位,外麵那些野花怎麽也得忌她三分,善且還知道該避諱避諱,像那天鄭伊喬那麽公然的挑釁還是第一次。這不得不讓薛黛心引以為患。鄭伊喬也不是那麽沒頭腦的女人,竟敢如此狂妄地公然得罪她,除了占著蘇博生給她撐腰,恃寵而驕,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理由能讓這個心有城府的女人做出如此不明智的舉動。這個女人,著實對她構成了威脅。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必須捏緊手中的棋子,仔細盤算盤算,保住自己的疆土,一城一池,都不容許丟失。
  魏家不失為她很好的腹地,而魏媽媽賴雲,絕對是她強而有力的戰略同盟。當初,蘇瑾瑜的誕生並沒能幫她達成上位的目的,但是,她一直沒有放棄這個女兒,那是因為她始終覺得,任何存在都自有其意義,老天爺給她這個女兒,早晚都會有她的用武之地。今天,這個女兒總算可以派上用場了。薛黛心凝視著牆上那張泛黃的老照片,是她特意找人重新給裱上的,她出神地盯著照片中的少年和小女孩,嘴角邪起淡淡的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小瑜,不要怪媽媽有私心,媽媽這也都是為了你好,子騫是個好男人,你會有個好歸宿的。

  第三十七章
  站在摩天大樓的頂上,隔著玻璃窗,遙望遠方。他向來都是個桀驁不馴的征服者,遙遙立在絕頂的高度,俯瞰地表上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
  這座城市,甚至更多的城市,都有著他存在的印記,那些他開發建設的樓宇,那些他投標設計的公車站台,那些他投資興蓋的娛樂設施,所有的所有,都是他曾經頂引以為豪的成就,而今,這一切都變得虛無。
  原來,他也隻不過是個能生錢的機器而已,比起樓底下那些,蹬著單車辛苦奔波平平凡凡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小老百姓要無能得多。他能在每個他所向往的城市占有一席之地,唯獨無法進駐她的私人領域。她築起心牆,封得嚴嚴實實,像座堡壘,層層防衛,他節節敗潰,又無路可退。這是個難解的困境,縱使他擁有再多高薪聘請的智囊團, 終不能點石成金,排除萬難。
  瑾瑾呐,你還要躲我躲到什麽時候?我真的錯了嗎?也許那天真的不該對你說出那番話。是我太急於求成了嗎?或許,我該像以前那樣,默默地守在你身邊,等待更好的時機出現。也許真的是我太操之過急了。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麽辦呢?說過的話,我是不會收回的。我喜歡你。愛你。這並沒有錯。如果因為這樣給你帶來不適感,我隻能說抱歉。究竟我該怎麽做,才能打破現在的僵局呢?
  魏媽媽推開辦公室的門,一眼就看到魏子騫站在落地窗前沉思畫麵。她這兒子,總喜歡把心事藏著掖著,也不願意找個人傾訴傾訴,再苦再累也都自己死扛著,她這當媽的,怎麽能不心疼自己的兒子呢。
  魏子騫聽到門口的動靜,驀然回首,看見魏媽媽笑眯眯地關上門走了進來。
  “媽?你怎麽來公司了?”魏子騫有些訝異。
  “你最近三天兩頭不著家,我隻能自己上這兒來見見我兒子了。”
  “呃……最近有點忙。”魏子騫微微發窘。
  “那,現在有沒有空陪媽媽吃個午飯?”
  “媽媽都上這兒來了,我還能說沒空嗎?走吧。我請客。”魏子騫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摟著魏媽媽離開辦公室。
  布吉小鎮。城中家喻戶曉的泰式餐廳。魏媽媽早在到達魏子騫公司前就已訂好了位子。
  “咖喱皇炒蟹,蝦也來一個,來份酸辣魚,豬頸肉,沙嗲肉串,炭燒魷魚,香葉包雞,湯就來個冬陰功湯,再給我們配個素菜,清炒青菜什麽的吧,甜點來個西米糕吧。喝什麽?”魏媽媽拿著菜單,溫柔地詢問魏子騫。
  “來兩聽王老吉吧,最近酒喝多了,上火。”
  “你也知道自己最近喝了不少酒啊,那還不克製克製。”魏媽媽合上菜單,遞給服務員,微笑著說,“再來兩聽王老吉,先這樣,有什麽需要,待會兒再點。”
  待服務員離開餐桌,魏媽媽才回過頭看向魏子騫,眼底的笑意頗有深意,“最近,是不是真的那麽忙啊,連回趟家的時間都沒有。”
  “我……”什麽都瞞不過魏媽媽的法眼。魏子騫喝了口水,有些詞窮。
  “好好的,家裏不住,住什麽酒店呐?雖然是自己家的酒店,但也不比家裏來得舒服。你看你,最近臉色多差。知道自己胃不好,還成天那麽喝,這身子還不得幾天就讓你給搞垮了。”
  “媽,我自己知道分寸的。”
  “你要是知道分寸,也不用媽媽這麽操心了。你是真那麽忙,應酬多,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你自己比媽媽還清楚。子騫呐,你一直都是個頂聰明的孩子,怎麽這次就犯起糊塗來了呢?你這樣逃避,能逃避到什麽時候?”
  “又不是我想逃避,隻是……”魏子騫剛想說什麽,瞥在剛進門的那抹熟悉的身影,心頭微微一顫,握著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魏媽媽把他的反應都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語氣慣有的溫婉,沒有波瀾,“不介意我也約了瑾瑜吧?”
  不介意。怎麽會介意。果然,知子莫若母。什麽也瞞不過媽媽這隻“老狐狸”。魏子騫搖了搖頭,斂住笑容,盡量不讓自己太忘形失態。
  “小瑜,這邊。”魏媽媽揚揚手,朝蘇瑾瑜打招呼。
  站在門口找人的蘇瑾瑜聞聲望去,乍一看到坐在魏媽媽對麵的魏子騫,心跳猛然加速,有些不知所措。本想撒腿而逃,可看到魏媽媽和藹可親的笑容,隻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我們先點了菜,你不介意吧?想吃什麽再點,嗯?”魏媽媽笑著說。
  “沒關係。我隨便吃什麽都可以。”蘇瑾瑜勉強扯了個笑臉,回了魏媽媽,又悄悄瞥了眼一旁的魏子騫,心律不整。他還好嗎?好像瘦了些。
  魏子騫始終沉默不語。明眸漾著柔波,熹微的光在她的身上落了鎖,怎麽也移不開。有多久,沒如此近距離的看過她了?
  菜陸陸續續地呈上來,魏媽媽示意大家起筷。
  蘇瑾瑜伸手,正打算給自己盛一碗冬陰功湯。突然,一隻大手攫住她的碗,奪了去。蘇瑾瑜不明所以地睇向大手的主人。
  “你在咳嗽。這個辣,我讓他們再去做一鍋不辣的。”魏子騫徑自招來服務員,“麻煩你去通知廚房再做一份不加辣的冬陰功湯,順便,再幫我們下個雪蛤銀耳燉燕窩的單。”
  冬陰功不加辣還有什麽好喝的。蘇瑾瑜暗自嘀咕。怎麽連我咳嗽都知道。
  魏子騫挑眉。連你穿開襠褲的樣子我都看得不愛看了,你還有什麽事我不知道的?
  蘇瑾瑜和魏子騫各有所思,魏媽媽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麵色詭異的兩人,偷偷笑開了花。
  “哎喲,到點了,我約了黛心打牌,得先走了。子騫,吃完你送送小瑜。”魏媽媽站起身,“小瑜,想吃什麽再要,今天子騫哥買單,放開懷吃,吃完讓哥哥送你。”
  不知道是不是預謀好的,魏媽媽就這麽把兩人丟在餐廳,揚長而去了。
  “咳咳。”魏媽媽走了,氣溫驟降,盡管剛剛也很冷,但還不至於讓人有種連空氣都凍結成冰的凝滯感,壓得讓人喘不過來氣。蘇瑾瑜坐立不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不已,頭低得再低,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碗裏的湯。
  “我們不急,慢慢吃。”魏子騫見她咳嗽,體貼地遞給她一杯檸檬水,又遞上一包紙巾。
  “謝謝。”不急才有鬼嘞。這飯,到底什麽時候能吃完呐。
  磨嘰了好一會兒。蘇瑾瑜放下手中的調羹,抽出張紙巾擦了擦嘴,勉為其難地抬頭。
  “吃好了?”
  蘇瑾瑜點了點頭。魏子騫招來服務員買單。
  出了門口。魏子騫讓蘇瑾瑜站門口等一會兒,他把車開過來。蘇瑾瑜連連擺手,“不用了,你去忙你的吧。我……我可以自己搭車走。不用麻煩了。”
  不用麻煩?又是這句!
  “這地方這麽偏僻,別說的士,連個公車站都沒有,你是想走回去,還是打算等出租車等成望夫石?”蘇瑾瑜,你就非要這麽見外嗎?我會吃了你不成?你就這麽想跟我劃清界限?
  “我……我會有辦法的。你不用擔心我了。忙你的去吧。真不用麻煩了。”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自己,魏子騫終於怒不可遏了,連日來的隱忍在這一刻如同山洪爆發通通湧了出來,一發不可收拾。他二話不說擒住她的手腕,不容分說地拉著她往停車場走去。
  “上車。”魏子騫打開車門,鬆開她的手,示意她上車。
  無緣無故發什麽脾氣。憑什麽凶我。憑什麽我就要上你的車。蘇瑾瑜也老大不願意了。杵在原地,硬是不動。
  “上——車——”魏子騫聲音不大,陰陰沉沉,像暴風雨前的寧靜,蘊藏著暗湧。
  蘇瑾瑜瞅了瞅他冷若冰霜的臉,那眼神,好,好,好猙獰。蘇瑾瑜不禁打了個寒戰。識時務者為俊傑。蘇瑾瑜乖乖地爬上了車。
  魏子騫見她上了車,剛剛一直緊抿的嘴角這才勾起了一絲笑意。折身坐進駕駛座,重重地落了鎖,車子平穩地駛出停車場。
  這是往哪兒開?蘇瑾瑜看著車窗外陌生的景致,有些心焦,但又不敢開口問他。嘟著嘴,悶悶地坐在副駕座上,偷偷地觀察著他冷峻的臉。安嘉和?!《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裏頭馮遠征麵目猙獰的扮相浮現在眼前,蘇瑾瑜不禁打了個冷顫,使勁地搖了搖頭。

  第三十八章
  軍綠色的陸虎穿過隧道,拐進一條山路,在偏僻的半山腰上停了下來。
  南方已進入梅雨季節。悉悉索索。細雨綿綿不絕,捎來絲絲涼意。魏子騫降下車窗,涼風緩緩襲來,撩撥著車廂內的靜默。良久。他深吸一口氣,轉而對她說,“下去走走吧。”說罷,兀自打開車門,走向山腰上的防護欄。
  蘇瑾瑜坐在車內,凝視著他有些寂寥的背影。黑色的西裝襯出他硬朗筆挺的身板,卻也道出那蒼涼的肅穆,更顯落寞。蘇瑾瑜就這麽遠遠地看著他,有些悵然。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瑾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這句詞,當她看著此時光芒不再的魏子騫,不禁感懷,也許,每顆心上的某個地方,總會有一段心傷,揮不散。他的傷,是她帶給他的嗎?
  想來,蘇瑾瑜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那是一種徹頭徹底的無力感,攤開來,在雨後陰濕的空氣裏發酵著,腐蝕著人的心誌,更添幾分淒然。
  她給不了陸辰風幸福,不能為媽媽保駕護航,如今她又……又……
  看著那道屹立在風中的頹然背影,那琥珀色清澈的瞳孔蒙上了一層迷離的水霧,有些淒楚。
  蘇瑾瑜慢慢走近他,站在他的身旁,順著他的視線瞭望遠方,山腳下是一片蒼茫的大海,頭頂上方,是悠遠的天空。
  他們各懷心事地站著,悄然無聲。久久。久久。
  “真那麽討厭我嗎?”魏子騫的語調平穩,聽不出任何一絲情緒,他的眼始終注視著遠方,沒有看她。她甚至懷疑,他是在跟空氣說話嗎?
  蘇瑾瑜怔怔地搖了搖頭。
  “那麽,你是在怕我嗎?”魏子騫回過頭,幽幽地看著她。
  蘇瑾瑜不語,隻是搖了搖頭。
  “那為什麽總是疏遠我?”
  感受到身旁那道幽深的目光,蘇瑾瑜心抽了一下,眼睛死死地望著前方,緊咬著下唇,不言不語。
  “哎。”魏子騫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扳過她的身子,逼迫她麵對自己,“瑾瑾呐,我該是上輩子欠了你的,所以這輩子怎麽還也還不清了。你倒是告訴我,我該怎麽做,怎麽做才對你好,怎麽做你才肯讓我對你好。”
  蘇瑾瑜仰頭,對上他熾熱的目光,良久,才找著自己的聲音,“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我沒有討厭你。隻是,隻是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你說你喜歡我,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沒心沒肺地對你了。以前是我不懂事,隻知道一味地接受你的好,並不以為意。可能是我的神經太過大條了,欠考慮了。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你說你喜歡我,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我就不能再那麽若無其事地看著你為我做這做那的,那樣是不是意味著我無形中給了你很多希望的錯覺?可我不能給你希望啊,那樣我會耽誤你的。本來,辜負了你,我就已經很歉疚了,我怎麽能再裝成什麽都不知道,放任你在我身邊白白等下去呢?那樣我對自己感到不恥的。你就當我自私,不想背負那麽沉重的思想包袱,好不好?”
  “不好。我喜歡你,我願意等你,我就愛為你做這做那的,我說了,這是我一個人的事,如人飲水,再自然不過。你早晨起床不刷牙嗎?不洗臉嗎?肚子餓了不吃飯,渴了不喝水嗎?我可做不到。如果你真是為了我著想,你就不應該躲著我,阻止我為了愛你而努力下去。瑾瑾,愛其實就是種努力。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我會不勞而獲。假使我不受月老的眷顧,那我笨鳥先飛總可以吧?如果,你還念著我們過去的情分,那麽我懇求你,至少給我點機會去努力,去爭取,嗯?”
  “你這又是何苦呢?”魏子騫的話,讓蘇瑾瑜有些動容,可又覺得莫可奈何,“我剛剛被陸辰風傷得體無完膚,轉而又泰然自若地接受你的好,這是不是奇怪了點?子騫哥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很感激,也會銘記於心。可是,我隻能說,謝謝你,對不起。不是你的問題,問題在我。你待我這樣好,我怕有一天我真會按捺不住投奔向你,那時,我又把你當成什麽呢?愛人?朋友?還是隻是個救生圈而已?如果有一天,我克製不住自己,利用了你的感情,利用了你對我的好,把你當成取暖的工具而已,那該怎麽辦?”
  “傻丫頭。”魏子騫鬆開她,撫住自己的胸口,“這裏就是你的家。你說過,家這個字,對你有很大的吸引力,我這麽說,不是為了蠱惑你,而是,我真的很想成為可以為你擋風遮雨的那個人。瑾瑾,我不敢說我是個好男人,我隻是個愛著你的男人。到了我這個年紀,很多事情都看淡了,也務實了。可能我不懂浪漫,也許我說不了什麽甜言蜜語,但我保證,我會竭盡全力給你幸福,這不是承諾,而是我想對你陳述的一個事實。”
  “……”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我知道,姓陸的那小子讓你覺得灰心,包括蘇伯伯也是,他們讓你對感情失去了信心,可是瑾瑾,我要告訴你一個道理,你聽仔細了。男人無所謂正派與否,關鍵在於誘惑的籌碼和愛之間孰輕孰重。並不是愛的本身不牢靠,隻在於他們愛得不夠。所以,你不必去質疑真愛是否存在,你隻要用心去感受這個人到底愛你愛得究竟有多深。而我,無論我怎麽去詮釋這份愛都不算數,最後的那把杆秤緊握在你的手中,如果你覺得它能合格,那麽,這個肩膀,始終會成為你最堅實的依靠。瑾瑾,你願意給我一個應聘上崗的機會嗎?你不需要急著答複我,隻要給我個考核期,看看我到底夠不夠資格錄用,好不好?”
  “……”她一直很安靜。他說得字字誠懇,情真意切。蘇瑾瑜再也說不出那些煞風景的話,那反倒顯得自己矯情了。
  有了上次的前車之鑒,魏子騫識趣地點到為止。見她不再像上次那般抗拒,提起的心稍稍泄了口氣。不管怎樣,至少,這次她應該不會再逃避,看到他就繞道走了吧?隻要沒有退步,那也算進步了。
  “我累了。”最近發生許多事,她是該好好整理清楚自己紛亂的心緒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
  車子繞著山路,緩緩行駛。
  “最近學校的事很多嗎?”
  “嗯。有點。話劇社準備公演《日出》,排練什麽的,一堆事。”
  “要我給你們讚助嗎?”
  “不用了,這些事是外聯部負責的,他們會有辦法的。”
  “嗯,知道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找我。”
  “……”蘇瑾瑜不再說話,轉頭看向車窗外。
  空山新雨後,冷冷清清,乍寒還暖時候也難將息。

  第三十九章
  時光如梭,轉眼,又是經年。
  如火如荼的高考再一次落下了帷幕,蘇瑾褀和陳語諾如願以償地握著M大的錄取通知書風風火火地躋身大學校園。
  開學的第一天,蘇瑾褀在蘇家老小的簇擁下高高興興地到新學校報道。
  看著前往注冊處的長龍,望著那一張張談笑風生誌得意滿的麵孔,蘇瑾瑜想起了去年這時候的自己,有些悵惘。那天,她第一次見到方艾玨,原來,她們從第一次見麵起,就有著很不愉快的回憶。那天,是魏子騫送她到學校的,原來,在她最無助最茫然的時候,他總是陪在自己的身邊。
  自那天在山上的那番長談,已足足過了大半個年頭。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相處得倒還算融洽,隻是漸漸恢複到以前那種親密無間的兄妹式相處,誰也沒再提及那個讓她避之不及的敏感話題。他不再表態。那些曾經有過的表白就像投入湖裏的碎石子,暈開幾圈漣漪便沉入湖心,不起波瀾。蘇瑾瑜猜想可能他的熱情冷卻了,決定放棄了。可她又不敢妄下定論,之前就是因為自己太過疏忽,才如此後知後覺,以致於後來聽到他的告白會那麽的震驚,慌不擇路,隻能鴕鳥地逃避。起初,她還有些矛盾,左右為難,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他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後來,她也懶得再糾結了,索性不去想它,任其自生自滅去。
  思曹操曹操到。
  “子騫哥?你怎麽也來了?”蘇瑾褀率先看到魏子騫。
  魏子騫笑著走向他們,“來給你姐送早餐。”
  蘇瑾瑜比蘇瑾褀早開學,幾天前就住進魏家了。今天早上,也是從魏家趕來跟大部隊會合的。起晚了,走得匆忙,連早餐都顧不上吃。沒想到他還把早餐送到這裏,讓蘇瑾瑜覺得甚是難為情。
  “我隨便在路邊買個饅頭吃吃就好了,哪還用這麽麻煩呐。大老遠地跑來就為了給我送早餐,你真有追求。”
  “我要不給你帶,你肯定又不吃早餐了。”魏子騫把手裏的早餐遞給她,“是附中邊上的那家老字號哦。”
  蘇瑾瑜接過手,“這兒人這麽多,怎麽吃?”
  “你到車上吃去。”魏子騫把車鑰匙丟給她,又回頭看向蘇瑾褀,“還有什麽手續沒辦好嗎?”
  “都差不多了。爸爸媽媽在前麵給我辦入學手續,一會兒收拾收拾宿舍,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你沒走讀?”
  “狡兔三窟嘛。多個窩,以後有什麽事方便些。”蘇瑾褀嘿嘿笑著。
  這倆姐弟還真像。魏子騫記得當初送蘇瑾瑜到學校報道,她也大包小包地拎了被單被套之類的,說著給自己預備個秘密基地,未雨綢繆。想到此,魏子騫眼底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有時候,魏子騫真的很慶幸她的高考慘遭滑鐵盧,否則,她可能就不會回M市上大學,更不會住進他家。一切皆有天意。魏子騫相信命中注定。
  “子騫,你怎麽在這兒?”辦完手續回來的薛黛心看到魏子騫,熱情地招呼道。
  “子騫哥給老姐送愛心早餐來了。”蘇瑾褀在一旁八卦道。
  “哎喲,你這樣寵她,很容易把她慣壞的。”薛黛心臉上的笑意更濃,“誒,小瑜呢?”
  “我讓她到車上吃早餐去了。”魏子騫笑答,又轉而問蘇瑾褀,“怎麽樣,褀褀上了大學,有什麽打算嗎?”
  “我打算讓他在大學裏頭玩一年,好好享受享受大學生活。大二開始,我準備讓他進公司幫我的忙,好好磨練磨練。”一旁的蘇博生笑著插話。
  “嗯,褀褀長大了,是可以幫伯伯打點打點生意了。”
  “他啊,現在還是小孩子心性重了些。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幹,我也就不用操這麽多心了。”薛黛心笑說。
  “哪裏哪裏。褀褀現在還年輕,慢慢學,一點一點積累起來,不著急。我當初也是這麽過來的。”
  “褀褀的事,可以慢慢來,那你的事呢?”蘇博生輕輕拍了拍魏子騫的胳膊肘,含笑地看著他,“我們什麽時候能喝上你這杯女婿茶?”
  “這得看瑾瑾的意思了,我時刻準備著。”
  “哈哈。看來,瑾瑾還是芳心未許,你可得加把勁了。我這女兒,有時候腦子不是很開竅,辛苦你啦。”蘇博生笑說。
  “就是就是。子騫哥要加油,我們都挺你的。”蘇瑾褀在一旁附和道。
  蘇瑾瑜吃完早餐回來,看到他們有說有笑,好不熱鬧,便問,“在聊什麽呢?這麽開心,我也要聽。”
  “嘻嘻,才不要告訴你。好話不說第二遍。”蘇瑾褀就愛釣她胃口。
  “小瑜,這兒沒什麽事了,你先跟子騫哥回去吧。”薛黛心開口說道。
  “不是還要收拾宿舍嗎?”蘇瑾瑜問。
  “那個我來就行,你們先走吧。”薛黛心言。
  “那我們走咯,媽媽再見,爸爸再見,褀褀再見。”
  兩人雙雙上了車。
  魏子騫方向盤一打,轉頭看向蘇瑾瑜,“時間還早,我們去哪兒玩玩吧,去泡溫泉吧,怎麽樣?”
  “沒帶泳衣啊,怎麽去?”
  “到那兒買現成的不就行了嘛。”
  “不要,新的沒過水,穿著不舒服。”
  “那,去看電影?”
  “現在上檔的電影,我們都看得差不多了,好像沒有什麽好看的了。你今天不上班了嗎?”
  魏子騫不答反問,“你今天不是沒課嗎?”
  “嗯呐,我要回家繼續補眠去,你還是去上班吧。”
  “也好。那我中午下了班接你出來吃飯。”
  “哈呼——再說吧。”蘇瑾瑜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撇頭睡了過去,車子到家了,才被魏子騫搖醒。
  “回去飽飽睡一覺,叫阿姨不要煮我們的飯了,中午我接你出去吃。”
  魏子騫目送著她走進屋子,才緩緩地滑動車子,駛向公司。
  夏末的風,暖暖吹過。
  蘇瑾褀跟蘇博生薛黛心一起在學校附近吃過飯後,送走他們,自己便早早地回了學校。剛剛踏進宿舍門,兜裏的手機就響了。
  “是我。”
  “……”陳語諾的聲音低低地透過電波傳入他的耳中,蘇瑾褀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在你宿舍樓下,能下來麽?”陳語諾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輕柔。
  “……”
  “我等你。”
  電話掛線。一陣忙音。蘇瑾褀呆愣了數秒,忽然像瘋子般奪門而出。
  蘇瑾褀氣喘籲籲地飛奔至樓下,看到陳語諾安靜地站著,微笑地看著自己。
  晶瑩的汗珠順著蘇瑾褀臉頰的弧線滑落,靜默無聲。
  “我也來了。”陳語諾走向他,“你不來找我,我就來找你。”
  “……”
  陳語諾不理會他的啞然,“我想過了。我們倆之間,始終要有人邁出那第一步,這樣才能縮短我們的距離。你不願意跨出那一步,那就由我來代勞。褀褀,我喜歡你,矢誌不渝。”
  “諾諾,我……”
  “什麽都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那個吳婷,隻是你的幌子,對不對?褀褀,你好傻。我們會幸福的,不會像叔叔阿姨那樣的。”
  “諾諾……”蘇瑾褀喚著她,蒼涼,無望。
  陳語諾輕輕擁住眼前無助的蘇瑾褀,“褀褀,幸福是要靠我們自己去爭取的。你那些唱搖滾的衝勁兒哪兒去了呢?為什麽要這麽軟弱?我們可以的,能幸福的。因為你是蘇瑾褀,因為我是陳語諾。蘇瑾褀喜歡陳語諾,陳語諾也喜歡蘇瑾褀。陳語諾和蘇瑾褀會幸福的,一定會的。”
  “諾諾……”
  蘇瑾褀苦苦掙紮著。終於,他的手緩緩地扣上她的背,緊緊地擁住她。
  宿舍樓底下,人影攢動。
  蔚藍的天空,白雲朵朵。可愛的風箏,從頭頂上浮過。他們在笑。
  就算是一隻小小的風箏,也有屬於自己的夢想,勇敢地去冒險。風箏有風,而蘇瑾褀,他有陳語諾。

  第四十章
  五點二十幾。
  魏子騫看了眼腕上的表,放下手中的鋼筆,站起身。收拾東西下班。
  中午臨時召開了個緊急會議,沒來得及跟瑾瑾吃飯,隻好叫秘書訂了盒她喜歡吃的pizza送到家裏犒勞她的胃。不知道那家夥是不是又隻顧著睡覺,飯都沒好好吃了。今天晚上,一定得拉她去好好吃頓飯彌補一下。思及此,魏子騫快步到車庫取了車,早早離開公司,家去了。
  魏子騫回到魏家,蘇瑾瑜剛起床,穿著睡衣在客廳晃著取水喝。
  “剛起床?”
  “嗯。”蘇瑾瑜還在半夢半醒間。
  “還困?”魏子騫溫柔地問。
  “唔。有點。”蘇瑾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去洗把臉清醒清醒,換身衣服,我們去吃飯。”
  “嗯?晚上不在家裏吃飯嗎?”
  “我們出去吃。我已經打電話回來交代過阿姨不做我們倆的飯了。美食一條街那兒新開了家徽菜,我帶你去嚐嚐。”
  “咦?徽菜?有我喜歡的臭豆腐嗎?”蘇瑾瑜一聽到有好吃的,可來勁了。頓時,睡意全無。
  魏子騫挑眉,“你說呢?”
  “呀。你等我。五分鍾。哦不。三分鍾。我三分鍾就好。馬上好。等著啊。”說罷,一溜煙跑回房間,三下五除二換了衣服,洗了把臉,趿著拖鞋匆匆跑下樓。
  魏子騫好笑地看著她,“你慢點,晚去幾分鍾那家餐廳還不至於倒閉。”
  “那不成。就算我等得及,我的臭豆腐也等不及。走吧。”
  徽菜館裝修得很雅致,簡約而又落落大方。鏤空的木柵欄,古色古香。館子裏放著清幽的輕音樂,笛簫,古箏,伴著輕柔的鋼琴,間或夾雜著鳥鳴,海浪聲,顯得很有格調。
  蘇瑾瑜和魏子騫剛進門,就看到一女孩手捧著一大捧紅玫瑰,站在收銀台邊上等待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士。耳畔傳來服務員羨慕的私語,“好浪漫呐,求婚耶。”
  魏子騫挑眉看向一旁的蘇瑾瑜,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臉上的表情。
  蘇瑾瑜撇過頭看了他一眼,撅著嘴朝他作了個鬼臉,兀自找了個牆角靠窗的空位坐了下來。
  “羨慕嗎?”魏子騫試探著問。
  蘇瑾瑜聳了聳肩,兩手一攤,接過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細細研究起來。
  “我要一份香炸臭幹。”蘇瑾瑜指著菜單說。
  魏子騫搓了搓手,看向服務員,“上次那個鐵板石雞來一個,野菜多放點。再來個開門紅,李鴻章雜燴,皖南一鍋香,蕭縣葡萄魚,魚咬羊,徽醬野鴨,梅菜鍋巴蝦。”轉頭又問蘇瑾瑜,“還要什麽?來個石爆腰花怎麽樣?你不是喜歡吃豬腰嗎?”
  “你都差不多把他們家的菜單點個遍了,要不要刪掉一些菜啊?我想吃神仙娃娃菜。”
  “不用了,就這樣上吧。你第一次來,都嚐嚐,要是喜歡他們家的東西,以後我們常來。”
  蘇瑾瑜把菜單遞給服務員。服務員微微欠了欠身,到廚房下單。
  “子騫哥哥每次都這樣,點了一堆,剩好多。好浪費的。”
  “不是還可以打包嗎?讓阿姨帶回家給她家人吃,她甭提會有多高興呢。”
  “子騫哥哥,你以後跟你女朋友求婚,可別像那個人那樣。”
  “哪樣?”魏子騫好奇地問。
  “紅玫瑰多俗氣啊。你要送,就送白百合,多清雅。”
  “嗯。記住了。以後要是跟你求婚,就送你一大捧百合。”魏子騫笑吟吟地說。
  “我?那個……”蘇瑾瑜正思索著如何應對,無意間瞥見不遠處的一張熟悉的臉孔,整個人頓時僵住,嘴巴張成O字型。
  “怎麽了?”魏子騫瞧見她此般震驚的模樣,不解地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你在看什麽?”
  “方艾玨?”蘇瑾瑜疑惑。她不是跟陸辰風一起退學去墨爾本了嗎?為什麽還會在這裏?
  魏子騫聽到她口裏喃喃著“方艾玨”三個字,眉頭深深鎖了起來。這女人,不是已經打發她到墨爾本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這兒?
  半年前。
  當方艾玨得知陸辰風乃一鳴實業的繼承人之後,便滿盤心思籌謀著如何抓住陸辰風這棵搖錢樹。殊不知,她千算萬算,卻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唐家現在當家作主的不是陸辰風,而是唐一鳴。唐一鳴怎麽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兒子娶她這樣的女子進唐家?當日,她處心積慮誘惑陸辰風,想方設法使其和蘇瑾瑜的關係破裂,以為他就這麽著了她的道。沒曾想,就在她以為陸辰風即將領著她雙雙對對飛往海外留學時,唐一鳴適時出現,搗碎了她的白日夢。
  方艾玨本以為自己已經成功地擄獲了陸辰風的垂青,她原以為以陸辰風放浪不羈的個性會為了她而反抗唐一鳴,然而她錯了。她太高估了自己對陸辰風的影響力,也太低估了陸辰風對蘇瑾瑜的感情,還有陸辰風的城府。她做了那麽多,終不過是陸辰風一時寂寞的生理慰藉,甚至隻能說是個玩物。當蘇瑾瑜轉身離開的那一刻,陸辰風失去了蘇瑾瑜,而她方艾玨也徹底地失去了陸辰風。
  陸辰風這條魚上不了鉤,方艾玨隻能另尋目標。於是,她在新學期伊始之時,向學校請了一周的假,跟著繼父郭總到H市洽談生意。同行的還有江左、魏子騫等新生代商圈大鱷。
  方艾玨不知道魏子騫是從何得知她跟陸辰風蘇瑾瑜之間的那些糾葛,她隻知道,在她返校前一天,魏子騫找到了她,而他這麽做的目的,全然是為了蘇瑾瑜。
  “聽說,你原本打算去墨爾本留學?”魏子騫的言語間始終透著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如果是因為資金問題而讓你去不成,我可以幫你解決。我可以幫你支付去墨爾本的一切費用,不過,你也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希望你今後別出現在蘇瑾瑜麵前。我不想她看到你之後,觸景傷情,徒增煩惱。”
  方艾玨邪起嘴角,“你是怕她見了我會不開心,還是擔心她知道陸辰風並沒有帶我走之後,他們倆的感情會死灰複燃?”
  “哼,我看你是多慮了。”魏子騫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從來都不把姓陸的那小子放在眼底,我這麽做,純粹隻是為了保護瑾瑾。她太單純了,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我不想你給她惹出什麽麻煩。我奉勸你,不該問的,就別問太多。言多必失。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知道該怎麽選擇。”魏子騫掏出張名片和幾張百元大鈔壓在桌麵上,“考慮清楚了,就打這上麵的電話跟我的助理聯係,他會把錢匯到你的戶頭上。最後說一句,我不希望有什麽礙眼的人出現在瑾瑾麵前,玷汙了她的眼睛。”說罷,魏子騫站起身,冷然轉身,離開。
  就這樣,方艾玨拿著魏子騫的錢去了墨爾本,大半年都不曾出現在蘇瑾瑜的麵前。沒想到,冤家路窄,狹路相逢,這回國休假才兩天,就遇上了他們。
  方艾玨朝他們走來,皮笑肉不笑地寒暄,“魏總,您好啊。蘇瑾瑜,別來無恙?”
  魏子騫投遞給她一個冷酷的眼神,充滿了警告的意味,“方小姐,別讓你的朋友等久了。我們就不耽誤你了。你請便。”接著,轉過頭,溫柔地看向蘇瑾瑜,“來,多吃點石雞,很有營養的。”
  蘇瑾瑜訥訥地低下頭,興味索然地吃著魏子騫夾給她的菜,不理會一旁的方艾玨。好好的一頓飯,因為煞風景的人出現而倒足了胃口。

  第四十一章
  回家的路上,蘇瑾瑜顯得有些悶悶不樂,魂不守舍的。
  “怎麽了?一晚上不說話。”她還在想姓陸的那小子嗎?
  “啊?哦。”蘇瑾瑜含糊地支應了一聲,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方艾玨回來了?那陸辰風呢?他們分手了嗎?嗬,她究竟在大驚小怪些什麽?陸辰風從來就不是感情專一的主,或者說,他根本就是沒有感情的生物。他們倆會分開,早料到了,不是嗎?
  他過得好嗎?是否還是一樣的孤獨?
  蘇瑾瑜哀哀歎了口氣,不著痕跡地搖了搖頭。還想這些做什麽呢?早在半年前,該結束的都已經結束了,不是嗎?人各有誌,他有他的生活方式,酸甜苦辣,都由他自己調製,跟她有什麽關係?她還想做什麽?還能為他做什麽?
  有道是——
  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悒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思及此,蘇瑾瑜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簡直幼稚得可以。或許真的像方艾玨所說的那樣,以前的她,當真把自己當成萬能的救世主了。她一廂情願地守護著陸辰風,自以為能夠驅散他心靈深處的陰霾,給他溫暖,讓他不再孤單,可她從沒想過,這到底是不是陸辰風所要的。現在想來,當初犯錯的,豈止是陸辰風一個?也許打從一開始,錯得最離譜的那個人不是陸辰風,而是她。
  魏子騫見她一直悶不吭聲,知道她有心事,索性方向盤一打,把車停在路邊。熄火。
  “瑾瑾,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談一談了。”
  “……”蘇瑾瑜茫然地看向他。
  “你還想著他嗎?為什麽光隻是看到方艾玨,你就變得如此的憂鬱?如果是他出現你麵前呢?你會怎樣?”魏子騫不知道為何自己會變得如此毛燥。
  “我……”蘇瑾瑜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瑾瑾,這大半年來,難道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難道你一點感受都沒有嗎?在你的心中,到底把我擺放在什麽位置?”
  “子騫哥……”
  “夠了。什麽都不要說了。”魏子騫煩躁地打斷她。
  子騫哥。嗬。單單一個“哥”字,所有答案都明了了,不是嗎?那還需要說什麽呢?
  魏子騫不再說話。發動車子,打轉向燈,踩油門,轉方向盤,動作一氣嗬成。幽暗的路燈光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冷峻剛毅,顯得疏遠隔離。
  車廂內空氣緊繃到了極點。蘇瑾瑜默默無言,隻是逃避似的把頭撇向窗外,看著車窗外忽明忽暗的城市夜景。終於,到了魏家門口。
  “下車。”魏子騫的語氣有些冷漠。
  蘇瑾瑜見他坐在車上一動不動,便輕聲問道,“你不下車嗎?”
  “你先下去。”魏子騫的言語依舊冷冰冰的。
  蘇瑾瑜懦懦地下了車。魏子騫見她下了車,關了車門,招呼也不打便踩上油門,絕塵而去。
  四周靜謐無聲,偶有幾隻癩蛤蟆呱呱號叫幾聲。蘇瑾瑜愣在原地,望著魏子騫離去的方向呆呆出了神。他生氣了嗎?
  魏子騫一路驅車前往修羅。死板著個臉進了門,抄起江左放在茶幾上的酒一飲而盡。
  江左重新替他斟滿酒,“怎麽了?誰招你惹你了?”
  “還能有誰?”魏子騫氣悶地翻了個白眼。
  “哎。節哀吧。愛上蘇家的女兒,注定要情路坎坷呀。”江左頗能感同身受。
  “你怎麽樣?真打算跟那李老師結婚?”
  江左仰靠在沙發背上,雙指揉著太陽穴,“不知道呢。這婚,可能得無限期延遲了。”
  “怎麽?”
  江左攤開手,疲倦地垂放在沙發上,“梅姨病了,胃癌晚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胃癌?怎麽這麽突然?”
  “她那性子,能省一分是一分,平時有什麽小病小痛的,哪兒舍得花錢上醫院。要不是這次真的病得很嚴重,飛飛回家硬逼著她到醫院檢查,恐怕現在還自己在家強忍著呢。哎。怎麽會想得到,這麽一查,竟查出個癌症末期。”
  “會不會是醫院弄錯了?”
  江左抓起桌上的酒,仰頭豪飲一杯,把空杯置在手中把玩,“我也希望隻是醫院弄錯了。可是子騫,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有醫院檢查出來的結果都一樣,還有可能錯嗎?”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陪著飛飛,過一天算一天吧。梅姨已經住院了,飛飛一個人成天忙裏忙外的,又要照顧梅姨,還得去打些散工。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是不可能向蘇伯伯開口求助的。這個時候,除了我,還能有誰陪在她身邊?”
  “哎,生死由命,看開點吧。現在也隻能但盡人事,各憑天命了。有什麽需要,盡管跟兄弟開口,我絕對義不容辭。”
  “醫生說,活的機率不大,該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陪她走完最後一程了。我怕飛飛會受不了,做出什麽傻事。這麽多年,都是她跟梅姨倆相依為命。這世上,她就隻認梅姨一個親人,要是梅姨走了,她一個人孤伶伶的,我怕她會一時想不開,就隨梅姨去了。”
  “嗯。飛飛性子比較剛烈,你確實要多費心了。”
  “小瑜性子不剛烈,你不也一樣費心?”
  提到蘇瑾瑜,魏子騫胸口有些悶,連喝了兩三杯酒,“你說我們倆,怎麽就偏偏看上了蘇家姐妹倆呢?”
  “許是前緣未了吧,這輩子還債來了。”江左無奈地笑笑。
  “哎,一醉泯千愁。不說了,喝酒吧。”
  魏子騫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已近午夜十二點。
  晚上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把她送回來後,又氣衝衝地跑出去,蘇瑾瑜心有不安。洗完澡,躺床上,左思右想,愣是睡不著覺。索性起床下樓熱杯牛奶喝。路過客廳的時候,發現魏媽媽還坐在客廳等著魏子騫,於心不忍,便勸魏媽媽先上樓睡去,自己留在客廳裏等他。思來想去,怎麽說也是她對不起他,惹他生氣。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麽會突然變臉,但他的不開心總歸是因她而起。對此,她是應該負一部分責任。
  當魏子騫回到家,蘇瑾瑜已經貓在沙發上打了好久的盹。聽到門邊的響動,蘇瑾瑜稍稍驚醒,趿上拖鞋迎上前去。
  “你喝酒啦?”蘇瑾瑜走近魏子騫,難聞的酒味讓她捏緊鼻子,連連倒退幾步。
  魏子騫不理會她,徑自越過她,朝沙發走去。伸手去拿杯子,卻被她攔了下來。
  “我來。”蘇瑾瑜搶先一步拿了被子,倒好水,遞給他,“喏。”
  魏子騫接過水,並不多看她一眼,揚起頭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起身朝樓梯口走去。
  蘇瑾瑜靜靜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進了臥室,也跟了進去。魏子騫一進門,就癱倒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蘇瑾瑜走到床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挪了挪他的身子,幫他蓋好被子,打開空調調試好溫度。轉頭走進房間內附帶的浴室,擰了條毛巾走出來,幫他擦了擦臉。看著他眉頭深鎖的睡容,蘇瑾瑜的心沒來由地一陣抽疼。
  “子騫哥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不高興,我也希望你能幸福。”
  “其實,我已經好久好久都不曾想起陸辰風了。我跟他現在各有各的生活,大概,以後也不會再有什麽交集了吧。”
  “這大半年來,我想了很多,也慢慢地理清楚了自己對陸辰風到底抱的是什麽樣的情感。”
  “沒錯,我還關心他,我希望他能過得好,但我知道,那不是愛情。我同情他的遭遇,同時也同情在他身上所影射的那個自己,所以,以前的我,怎麽也割舍不了這段關係。現在想來,所謂的愛情,對我們來說,也隻不過是把我們捆綁在一起的一個契機而已。以前我總以為那種牽掛就是愛情,可是現在我知道我錯了,錯把同情當成了愛情。”
  “我跟陸辰風之間的牽絆其實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複雜,我們是朋友,更像是親人,隻是以前我們不懂事,覺得隻有以愛情的名義才能讓我們名正言順地守護著彼此。其實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我們誤解了愛情,強拉硬扯在一起,所以,我們遍體鱗傷。釀成今天這樣的結局一點也不奇怪。我現在隻希望他能過得好,這是給一個朋友最真摯的祝福,別無他意。今天碰到方艾玨,我感到很驚訝。我一直以為,他帶著她一起去了墨爾本,所以今天才會這麽震驚。我隻是想知道陸辰風現在過得好不好,沒別的了。”
  “子騫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是木頭人。這半年來,你對我有多用心,我都感受得到。可是對不起,我還是沒有辦法去觸碰月老這條紅線。我害怕如果我們換了另一種關係,彼此就麵目全非了。我還不知道該怎麽去接受,接受你的感情,接受我全然陌生的新生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蘇瑾瑜輕輕掩上房門,離開。
  長夜就要過去,四周靜悄悄的。天氣預報說,明天晴轉多雲。

  第四十二章
  一夜的宿醉,魏子騫早晨起來,頭隱隱作痛。揉了揉太陽穴,進浴室衝了個澡,神清氣爽許多。下了樓,魏媽媽魏爸爸和蘇瑾瑜已經在用早餐了。
  “早安,子騫哥哥。”蘇瑾瑜朝著他揚起了個葵花般的大笑臉,“我去給你盛碗白米粥,養胃。”
  “嗯。”魏子騫悶悶地應了聲,走到餐桌邊,坐下。自昨天晚上開始,魏子騫現在簡直厭惡透了“哥哥”兩個字,偏偏她還一口一個“哥哥哥哥”的叫得親昵。
  蘇瑾瑜知道他還在為昨天的事犯堵,端了碗粥給他,不忘露出幾個討好的笑。豈料,魏子騫竟不理不睬,冷冷地埋頭喝著碗裏的清粥。蘇瑾瑜蔫蔫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心裏別扭得很。魏子騫以前就算再生氣,也不曾這麽冷漠地對待她過。還記得那次在修羅,他強押著她回家,雖然也冷板著個臉,可第二天就好了,還給她買了她最喜歡喝的豆漿。看來這次,他真的很生氣,後果貌似有點小嚴重。魏子騫淡漠的態度,讓蘇瑾瑜像啞巴吃了黃蓮,有苦難言。反正就覺著心裏不舒服,可自己究竟怎麽了,她也說不上來。
  魏子騫草草喝了碗粥,便招呼也不打,起身上班去了。
  蘇瑾瑜看著他有些漠然的背影,心裏很不是滋味。垂頭喪氣地回過頭,耷拉著腦袋,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手裏的油條。
  魏媽媽見他們一大早起來臉色就不對勁,估摸著許是鬧了什麽矛盾,於是,笑吟吟地問蘇瑾瑜,“怎麽了?跟哥哥吵架了?”
  蘇瑾瑜委屈地看了眼魏媽媽,悶悶地搖了搖頭。
  “那你們怎麽了?平時不都是哥哥送你上學的嗎?今天怎麽丟下你,話也沒說一句就走了。”
  蘇瑾瑜聲音低低的,“我好像惹他生氣了。”
  “嗬嗬。原來是小倆口鬧別扭啦?沒事,回頭阿姨替你教訓教訓他。”
  小倆口?蘇瑾瑜直覺頭上冒了一大滴冷汗,忙擺了擺手,“不是的,阿姨,您誤會了。我跟子騫哥哥隻是……”
  蘇瑾瑜話還沒說完,魏媽媽的手就已經覆上她的,笑笑地說,“阿姨可是認定了你這個未過門的媳婦了。來,吃早飯吧。一會兒你魏叔叔上班,讓他送你去學校。回頭阿姨好好說說你子騫哥,幫你開解開解他。小倆口哪有什麽隔夜仇,吵吵就算了,千萬別賭氣,啊?乖,聽話。阿姨再去給你盛碗豆漿。”
  蘇瑾瑜鬱悶地看著走進廚房的魏媽媽,心裏七上八下的。天呐。為什麽會出現這樣的誤會?小倆口?未過門的媳婦?感覺像是跳進黃河也撇不清了。仰頭望向天花板,遠目呐。
  今天沒送她,魏子騫比平常早了半個多小時到達辦公室。看了眼牆上的鍾,時間還早。深深吸了口氣,舒展舒展懶腰,握起筆,打開卷宗,開始批閱昨天提前下班時堆積的文件。
  今天魏子騫的工作效率出奇的低,幾乎每隔五分鍾就走神一兩次。那張清麗的笑臉時不時就竄到他的眼前,讓他好生靜不下心來。
  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擺臉色不搭理她,會不會太過分了?那個傻丫頭會不會以為我真的不理她了,為了不礙我的眼,又跑回蘇家,找借口不回魏家了?她到底明不明白我這麽做的用意啊?要讓她正視自己的感情真有那麽困難嗎?這半年,雖然我們再也沒有提及這個問題,但她當真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一直以為,這半年來,我們相處得很好啊。那丫頭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怎麽就這麽難了呢。
  魏子騫鬱悶地抽出根煙,點燃,吸了一口。
  江左推門走了進來,一臉嚴肅。
  魏子騫掐滅手中的煙,“怎麽了?一大早就這副表情。”
  “剛收到消息,藥廠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魏子騫走到辦公室附帶的沙發,落坐。
  “你自己看。”江左也坐了下來,把一張報紙甩在桌上,“現在的報社消息還真靈通,我淩晨一點收到的消息,早上就見報了。”
  魏子騫翻開報紙,一眼就看到醒目的頭版標題:“S市仁心醫院有3名嬰兒注射進口乙肝疫苗後死亡,另有十餘名嬰兒注射後出現不良反應,疑與齊韜藥業所代理的X國乙肝疫苗有關。”
  魏子騫合上報紙,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峻。早上光顧著跟瑾瑾慪氣,都沒來得及看報紙。“怎麽回事?”
  “不知道。原因還在調查。醫院的死亡證明得過幾天才能出來。衛生部已經下了通報,下令各地停止使用這批疫苗。我已經讓劉經理就此事件發表聲明,召回這批次的產品,並暫停所有同型號產品的使用。”
  “之前反複檢驗,不都說沒問題的嗎?以前其他批次的,也沒出過這種狀況呀?廠裏麵現在情況怎麽樣?應該已經全部停產整頓了吧?”
  “出事後,我們對留樣產品進行了複驗。到目前為止,已檢項目全部合格,而且僅收到這一家醫院的不良反應報告。現在還查不出原因。衛生部門已經涉入調查了,也隻能停產幾天了。我估計問題不大,我們代理的藥應該沒什麽問題。就是媒體大肆渲染此事,隻怕越描越黑,弄得人心惶惶的。”
  “嗯。現在的媒體,都愛捕風捉影。一點芝麻小事,都能捅成馬蜂窩那麽大。現在也隻能耐心等待醫院的死亡報告了,其他的事,等死因落實了,確認責任歸屬後再從長計議吧。”
  “也隻能先這樣了。”江左站起身,“我去醫院看看梅姨。”
  “去吧,好好照顧飛飛和梅姨。這件事你就別煩了,我來處理。”魏子騫起身送江左, “對了江左,梅姨的事先不要讓瑾瑾知道,我不想她太擔心。”
  “嗯。知道。我有分寸的。藥廠的事就交給你了。”
  送走江左,魏子騫讓秘書訂了張飛往H市的機票,就急急回家收拾幾件衣服,準備登機。
  回家。
  魏媽媽看他提著一袋行李匆匆下樓,忙問,“你要去出差?怎麽之前都沒聽你提過?”
  “嗯。我們代理的藥出了點事,我得過去H市處理下。媽,不聊了,我趕時間。好好照顧瑾瑾。”
  “出什麽事了?很嚴重嗎?”
  魏子騫沒顧上回話,疾步出了門。魏媽媽擔憂地追了出去,早不見了魏子騫的蹤影,反倒是碰上了前來串門的薛黛心。
  “剛剛在門口看到子騫,他好像走得很急的樣子。”薛黛心放下包,隨意落坐。
  “說是藥廠出了點事,現在要趕去H市處理。”魏媽媽取了點柚子茶,放入壺中,倒了點開水衝泡。
  “我就為這事來的。”薛黛心從包裏掏出張報紙,遞給魏媽媽,“你看,說是有嬰兒注射了齊韜代理的乙肝疫苗,死了。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這麽嚴重?子騫這孩子什麽都沒跟我們講。”
  薛黛心看見魏媽媽憂心忡忡的樣子,忙寬慰到,“他可能是怕你擔心吧。也許他已經跟老魏商量好對策了也說不定。子騫這孩子,做事有分寸的。他會處理好的,你別太擔心了。”
  “哎。這孩子從小就強,什麽事都自己死扛著。罷了罷了,說了我也幫不上他什麽忙。黛心,你陪我到廟裏去拜一拜吧,求個心安也好啊。”
  “好呢。現在就走吧。聽說早上拜佛比較靈驗。”
  魏媽媽和薛黛心上山拜完神,順道拐到蘇瑾瑜學校接她一起吃飯。蘇瑾瑜跳上車,看見車後座上的香,好奇地問道:“今天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怎麽突然想去上香?”
  “子騫和江左投資的齊韜藥業出了點事故,我和你媽媽早上去廟裏許願,給你們都求了平安符。”魏媽媽從包裏掏出個平安符,遞給蘇瑾瑜,“喏。這個放包包裏收好,隨時帶在身上,保平安的。別弄丟了,啊。”
  “哦。”蘇瑾瑜接過平安符,捏在手中,弱弱地問,“藥廠出了什麽事?”
  “你問這麽多幹嘛?”正在開車的薛黛心看了眼後視鏡,對她說道,“商場上的事,你個小孩子瞎打聽什麽。”
  蘇瑾瑜撅著嘴,一臉的鬱悶。一會兒又把我跟子騫哥湊成對,一會兒又說我隻是個小孩子。子騫哥也就比我大五歲嘛,為什麽他算是個大人了,我就是個小孩。
  “小瑜也是擔心子騫嘛。”魏媽媽見她嘟著個嘴,不由輕描淡寫地對她說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你子騫哥會處理好的。小瑜別擔心了,啊?你子騫哥回來要是看到你這麽愁眉不展的,又該怪我們沒好好照顧你了。”
  蘇瑾瑜悶悶地坐在車裏,心裏擔憂不已,無奈魏媽媽和薛黛心口風緊得很,一點消息都不肯泄露。
  蘇瑾瑜掏出手機,打了幾行短信,又刪了,打了幾行短信,就又點了刪除,如此反複,還是沒勇氣把短信發送出去。想起從昨晚到今天早上他對自己疏離的態度,蘇瑾瑜想問候他,卻怎麽也開不了口。估計他現在不會希望我去煩他吧?他是不是討厭我了?
  蘇瑾瑜鎖了直板手機的鍵盤,緊緊地攥在手中,心中像積壓了塊大石頭,沉沉地,怎麽也推不開。茫然地看向窗外。悠遠的天空,有些陰霾,好像就要變天了。車裏的冷氣太足,蘇瑾瑜覺得渾身冰冷,此時此刻,她突然很想念很想念那個經常背著自己的,寬厚肩膀。

  第四十三章
  魏子騫回到酒店,天已蒙蒙亮。
  撥了個電話給江左,聲音異常疲憊,“喂,是我。”
  “怎麽樣了?”
  “我們的藥,檢驗那麽多次,不可能有問題。我懷疑,是醫院的問題。”魏子騫扯下領帶,胡亂解開襯衫領口處的幾個衣扣,斜靠在床頭,“等死亡報告一出來,就都明了了。各個方麵我都打點過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
  “你什麽時候回來?”
  “睡一覺,醒了就回吧。該招呼的都招呼過了,就等報告出來看結果。現在留在這兒也沒什麽用處。”
  “嗯。那你好好休息吧。什麽事等你回來再說。”
  電話掛線,魏子騫把手機隨手扔到一邊,疲累地滑下身子,呈大字型斜躺在床上。從今天,不,現在應該說是昨天了吧,他馬不停蹄地輾轉於H市,S市,京城,一天飛了三座城市。先到H市的公司了解情況,再飛S市到醫院打探消息後,又到京城打點關係,剛應酬完一波又要趕往下一個城市應對另一波。酒也喝了不少。此時的魏子騫,整個兒癱軟在床上,一點勁兒都沒有。胃部隱隱一陣絞痛,可魏子騫已經累得懶得去理會。
  閉上眼,卻全然沒有睡意。輕喘了幾口氣。睜開眼。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失神了好半晌。摸索著手機,翻蓋看了下時間。5:31。她早上是10點的課,現在還趕得及回去送她上學。
  想起蘇瑾瑜如花的笑靨,魏子騫覺得一刻也逗留不了了。連忙起身,扣緊衣扣,打電話到機場訂了最近起飛的一班機票,火速趕往機場。魏子騫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見蘇瑾瑜。他想她,很想,很想。他異常急切地想見到她,甚至顧不上來自胃部那股逐漸加劇的疼痛。
  滑行的飛機直衝上雲霄,乳白色的浮雲像極了棉花糖,甜到人心坎兒裏。
  魏宅。
  昨夜因為擔心魏子騫,蘇瑾瑜磨到很遲才睡著。早上起床的時候,魏媽媽和魏爸爸都已經上班去了。蘇瑾瑜下樓吃了個早餐,正準備收拾東西到學校上課,魏子騫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
  蘇瑾瑜先是聽到院子裏鐵門“吱哐”的聲響,循聲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一探究竟,看到是魏子騫回來,稍稍驚訝,隨即又是說不出的欣悅盈上心頭。可是,當魏子騫走進客廳,蘇瑾瑜看清他的臉,她就再也笑不出來了。魏子騫的臉蒼白得像張蠟白蠟白的紙,嘴唇幹裂毫無血色,額上冷汗涔涔,像斷了線的木偶,沒有生氣。乍看到他時,蘇瑾瑜著實被他這副模樣給嚇到了。怎麽才一天不見,他就虛弱成這個樣子。
  蘇瑾瑜走上前,心疼地看著他,濃厚的擔憂在清亮的瞳孔中閃爍,“哥哥,你哪兒不舒服嗎?臉色這麽難看?”
  “你在擔心我嗎?緊張我嗎?”魏子騫黯淡的雙眸直直逼向她,像一道符咒,讓她退縮不得,“如果你在關心我,我能否這麽理解?其實你並不是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的。”
  麵對他毫不避諱的直視,深沉的目光似有股很強的穿透力直直射進她的靈魂深處,蘇瑾瑜有些慌亂。“我當然關心你啊,你是子騫哥哥嘛。”
  又是哥哥?魏子騫心裏一陣苦笑。胃部的灼痛越來越劇烈,絞動著胃腔,翻滾著,泛起一陣陣惡心。魏子騫無力地抱住她,將全身的重量朝向她傾斜,忘情地呢喃著她的名字。“瑾瑾,瑾瑾,瑾瑾……”
  蘇瑾瑜承受著他全身的重量,難以動彈,嗅到他身上撲鼻而來的酒味,不悅地皺了皺眉。“子騫哥哥……”輕輕喚了喚他,試圖讓他放開自己,無奈他似乎並不想如她的意,“哥哥,你是不是又喝了很多酒?你身上好臭,放開我啦。”
  “哥哥就哥哥吧。”至少這個擁抱很真實,不是嗎?她就在我的懷中,在我隨時可見觸手可及的地方,不是嗎?魏子騫沉醉著闔上雙眸,細聞著她身上淡雅的馨香。拋開那些繁雜的公務,拂去了一路奔波的勞累,忘卻了胃部不斷翻湧的痛覺,魏子騫此刻隻想就這樣緊緊地抱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蘇瑾瑜木然地被他擁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魏子騫從沒有在她麵前呈現過這麽軟弱的一麵,她一直以為他是那麽的高大,頂天立地,堅不可摧。然而,他也隻不過是一個凡人,他也會受傷,也會難過,也需要有個人能像現在這樣靜靜地抱著他,守護他的脆弱。或許,他們都寂寞,都孤獨,都渴望一個溫暖的擁抱。
  隱忍。再隱忍。終於,還是全線崩潰了。突然變得劇烈的頭暈反胃讓魏子騫猛地推開蘇瑾瑜,直直朝廁所奔去。蘇瑾瑜被他煞白的臉色震住,急急跟了過去。
  魏子騫衝進廁所,抱著馬桶狂吐不止。蘇瑾瑜原以為他隻是拉拉肚子,背過身守在外麵等著,聽到裏頭的聲響,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急忙跟了進去,發現魏子騫疲軟地癱坐在馬桶邊上。
  “你怎麽了?”蘇瑾瑜焦急地跑過去扶他。
  “沒……沒……嘔……”魏子騫話還沒說完,胃部又是一陣波濤洶湧,翻騰著,胃內容物再一次傾盆而出。
  蘇瑾瑜被他的樣子嚇壞了。一手迅速抽出紙巾替他擦拭額角頰邊的冷汗和唇邊的汙穢,一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脊,“你怎麽樣?我們去醫院吧?”
  “……”魏子騫埋頭嘔吐著,說不出話來,朝她擺擺手示意。
  見他不肯去醫院,蘇瑾瑜有些著急,“可是你一直吐個不停怎麽辦?”
  “呼——”長吐一陣後,魏子騫虛軟地倚著馬桶坐在地上,接過蘇瑾瑜手中的紙巾,胡亂抹了抹嘴巴。
  蘇瑾瑜半跪在他前麵,擔憂地看著他,“真不用去醫院?”
  魏子騫乏力地搖了搖頭。
  蘇瑾瑜看他執意不肯去醫院,拿他沒轍,哀哀歎了口氣,“你等著,我去給你倒杯熱水。”說著,站起身,魏子騫卻拉住她的手,緊緊的,像是用盡了全身殘餘的力氣。蘇瑾瑜不解地扭頭看他,他的眼睛布滿血絲,視線一刻也沒從她的身上轉移過。那種眼神,更像是在商場裏怕跟媽媽走失的孩子,蘇瑾瑜心頭一軟,微微發疼,“我去倒杯水就回來。”
  “不要。哪兒都別去。你就在這裏陪我一會兒,我想抱抱你。”胃部絞痛,頭暈目眩。魏子騫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這人怎麽生起病來反倒像個孩子,撒嬌耍賴,蠻不講理。見她蹲下身子,他才漸漸地鬆開握著她的手。蘇瑾瑜溫柔地擦擦他臉上的汗液,轉身想衝個馬桶,卻怔怔地倒坐在地上。
  魏子騫看到她驚恐萬分的神情,虛弱地問,“怎麽了?”
  “血……血……”蘇瑾瑜指著馬桶,聲音微微顫抖,“你吐的……好多血……”
  “別怕……我沒事。”魏子騫氣若遊絲。
  “還說沒事。你都嘔了好多血了。”蘇瑾瑜幾近哭出來了,聲音不覺抬高了幾分,“走。我們上醫院去。”靠上前想扶起魏子騫,無奈他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兩人力量懸殊,她根本就搬不動他,“不行,子騫哥哥,你再堅持會兒,我這就去給魏叔叔打電話。”
  魏爸爸接到蘇瑾瑜的電話,忙火急火燎地從公司趕回家,同蘇瑾瑜一並送魏子騫上了醫院掛急診。
  經過一番例行的檢查,最後醫生確診魏子騫是出血了,幸好還沒嚴重到需要開刀動手術的地步,不過還是得住院幾天接受治療。
  把魏子騫轉到住院部,辦理了住院手續後,魏爸爸臨時接到一個客戶的電話就離開了。高級病房裏,就剩下魏子騫和蘇瑾瑜。
  醫生給魏子騫輸了血,現在還在打點滴。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沒闔過眼,剛剛又那麽一番折騰,魏子騫實在倦極,眼皮抬也抬不開,沉沉地睡了過去。
  蘇瑾瑜替他拉上窗簾,又走到床邊調緩了輸液的流速。輕輕地幫他掖好被子,蘇瑾瑜有些恍惚,似乎這幾天,她總是在重複著這個動作。先前是喝醉了,現在更離譜,直接住進了醫院。他為什麽就不能像照顧她那樣,好好照顧自己呢?
  蘇瑾瑜伸手理了理他垂在眼際散亂的發絲,心中一股暖流淌過。
  子騫哥哥,你快好起來吧。等你好了,我們又可以像以前那樣,逛夜市,吃棉花糖了。

  第四十四章
  魏子騫一覺醒來,已是薄暮時分。病房裏靜悄悄的,燈光幽暗。他稍稍動了動身子,側過身,看見魏媽媽正坐在一旁看電視。
  “媽,你什麽時候來的?瑾瑾呢?”
  “我讓她先回家吃飯去了。她都在這兒看了你一天了,我下班了才過來替她的。”魏子騫撐起身子,魏媽媽忙走上前幫他把床頭搖高,“感覺怎麽樣?現在還不舒服嗎?”
  “好多了。”魏子騫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媽,我渴了,給我倒杯水吧。”
  魏子騫掏出手機,給蘇瑾瑜發了個短信,“吃飯了嗎?”
  魏媽媽給魏子騫倒了杯水,遞給他,“早說了你胃不好自己要多注意,你偏不聽。把身子折騰壞了,多少錢都彌補不過來的。”
  魏子騫接過水,喝了幾口,“媽,你先去吃飯吧。”
  “你一個人在這兒行嗎?”魏媽媽不放心道。
  “行啦行啦。我都多大的人了。你先回去吃飯吧。”
  “那我先回去了。我已經讓阿姨做完粥就給你送過來。你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就按鈴找護士。”
  “行啦,媽,我又不是小孩子。”
  魏媽媽走時幫他開了大燈,屋子頓時亮堂堂的,顯得空曠了許多,倒多了幾分清冷。
  魏子騫百無聊賴地翻著魏媽媽特意買來給他解悶的財經雜誌,時不時地看下手機,它一直都沒有動靜。
  魏子騫感覺自己的耐心就快要被這磨人的等待一點一點的耗光了。
  門外一陣敲門聲,隨即,病房門被輕輕地推開。
  魏子騫抬頭,喜悅之情不言而喻。“瑾瑾!”
  “阿姨給你熬了點白米粥,我給你送過來了。”蘇瑾瑜把粥放到床頭櫃上,擰開蓋子,盛了一碗端給他,“小心燙。醫生說你要忌口,隻能吃點流質的東西,其他的什麽都不能吃。阿姨往白粥裏擱了點鹽,你就委屈委屈,等好了,想吃什麽都行。”
  “嗯。”魏子騫接過粥,淺嚐一口,嘴角輕揚,“瑾瑾,早上把你嚇壞了吧?”
  “知道就好。”蘇瑾瑜瞥了他一眼,坐到他的病床邊上,“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喝那麽多酒。”
  “不敢了,不敢了,我保證。”魏子騫給她行了個童子軍禮,耍寶的樣子把蘇瑾瑜逗笑了。
  魏子騫悠悠地喝著粥,病房裏一片安靜。
  蘇瑾瑜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問出了口,“子騫哥哥,藥廠的事,是不是很嚴重?”
  魏子騫把手裏的粥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雙手伸過去包裹住她的柔荑,“我沒事。不用擔心。嗯?”
  “嗯。”蘇瑾瑜輕輕拽動手臂,欲抽回自己的手,未果。魏子騫反而抓得更緊。
  “瑾瑾,你究竟還要逃避到什麽時候?”許是生病了的緣故,魏子騫的聲音不再鏗鏘,反倒縈繞著一絲蒼涼,那是一種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的悵然。
  蘇瑾瑜沉默不語。低著頭,眼睛始終盯著白色的床單,不敢看他。
  “唉。”魏子騫微微歎了口氣,一手翹起她的下巴,傾身吻上她柔軟的唇。
  多久?是從小時候初見她開始,還是一年前的重逢?他魏子騫夢想著這個吻,夢了多久?
  她的唇有著淡淡的薄荷味清香。濕濡的舌柔和地劃開她的齒門,輕舔她的皓齒,甜甜的,味甘如醴。她溫熱的鼻息熏在他的臉上,仿佛輕紗拂過,撩人,也芬芳。
  這個吻來得太突然,蘇瑾瑜完全意想不到他會突然吻上自己。病中的他,嘴唇幹裂。當他的唇覆上她的時,帶來細微粗糙的觸感,蘇瑾瑜的身子為之一震,隨即僵化,大腦瞬間空白,忘了怎麽思考,甚至忘了推開他。
  不知過了多久。魏子騫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溫熱的指腹輕輕地摩娑著她的櫻唇和嘴角。看她目光有些呆滯,一言不發地傻愣著,不禁嘴角輕揚,語氣溫柔,“傻了?”
  “啊?”好半晌,蘇瑾瑜才回過神來,訥訥地撫上自己的唇。他吻了我?
  魏子騫見她這副呆樣,甚是可愛,忙掏出手機抓拍了幾張照片。
  蘇瑾瑜聽到快門“哢嚓”的聲響,如夢初醒,忿忿地瞪著魏子騫,“你你……你……你怎麽可以……”
  魏子騫笑著伸出手撫摸那張氣鼓鼓的小臉,隨後又托起她的下巴,再次傾身覆上她的唇,輕輕點了一下,離開。“這是我的。”隨即吻上她的眼窩,“這也是我的。”之後又吻上她的眉心,“這還是我的。”最後又輕啄了一下她軟糖般的唇,執起她的柔荑,烏黑的瞳孔仿若秋潭,澄澈透亮。
  他對她說:“瑾瑾,你是我的,我這輩子都不會放手。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我一直在想,幸好隻是胃出血,如果是什麽致命的意外,那我豈不是太冤了?總覺得自己還年輕,還能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等待,可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白駒過隙。生命中存在著太多不確定的因素,我們難以捉摸。為什麽我們還要這麽蹉跎呢?瑾瑾,也許之前我真的錯了。我放你太多的自由,反而讓我們之間的關係裹足不前。你從來都不是主動的個性,而我卻一直在等待著你的主動。是我用錯方法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你說我霸道也好,蠻不講理也好,我不能再放任你一再地逃避,錯失我們幸福的良機。”
  魏子騫說得振振有詞,蘇瑾瑜卻有些詞窮。她任由他將她擁入懷中,腦海裏是一片泛白的光,迷霧茫茫。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她隻知道,她不討厭他的碰觸,不討厭他的擁抱,甚至,不討厭和他唇齒相依時那陌生的觸感。
  魏子騫住院三四天了,蘇瑾瑜每天都很準時地到他的病房報到。自從那天開始,魏子騫對她的態度有了一些變化。雖然他看她的眼神還像以前那般溫柔寵溺,可作風上卻比以往多了幾分強勢。就拿昨天說吧,她隻不過學校有事,多耽擱了一點時間,一出校門就看到魏家的司機劉叔叔站在馬路邊上等他。不用說,鐵定是魏子騫派來盯梢的。
  蘇瑾瑜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麽,反倒是魏子騫,真真把她當成自家的賢妻看待。
  一會兒。“瑾瑾,我要喝水。”
  一會兒。“瑾瑾,幫我擦擦臉。”
  一會兒。“瑾瑾,幫我買最新的《時尚座駕》。”
  一會兒。“瑾瑾,幫我送送公司的同事。”
  ……
  這些還都不算什麽。魏子騫好像吻她吻上了癮。總是一個不注意,就被他偷襲了。
  蘇瑾瑜開始很無語,後來居然也能習慣了。原本是有些抵觸情緒的,但考慮到他還是個住院的病人,生怕她如果抗拒,依他說一不二的性子,恐怕會做出什麽過激的事情,所以也隻好忍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了。可後來,蘇瑾瑜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這樣的日子,反而有些甘之如飴,慢慢地也就認了。
  這天,隨堂的教授趕著去作個訪問,提前了快半個小時下課。蘇瑾瑜想到他這幾天在醫院都隻吃些白米粥,偶爾拌些肉鬆開開小葷,平時大魚大肉慣了,突然讓他吃這些簡單的流質食品,確實受委屈了些。於是,攔了輛車,到東街一家名為“魚記”的老字號去給魏子騫買他最愛喝的白菜豆腐鰱魚頭湯。
  “魚記”是家幾十年的老店了,地點在老城區的東街。近幾年,M市的城市建設逐漸西行,東街也日漸蕭索。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就連過往的車輛,也不是很多。“魚記”憑借自己的老招牌,還是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來的新老顧客。“魚記”的生意依然紅火,客人魚貫而入,門庭若市。
  蘇瑾瑜排隊排了好久,才輪到她點單。之後又等了一段時間,才拿著打包後的魚湯出了“魚記”。
  站在路口等車。從包包裏掏出手機查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連著二十幾個未接來電。短信也刷個不停。不用說,除了魏子騫還有誰。剛剛“魚記”裏頭人聲鼎沸,蘇瑾瑜並沒聽到手機鈴響。來不及細看那些短信,趕緊回撥了個電話給魏子騫。正在通話中。可能他正往她這兒打吧。
  收線。等著魏子騫打過來。蘇瑾瑜給他去了條的短信。“我買了你愛喝的魚湯呢,現在就過去。”豈料突然有個人衝了過來,把蘇瑾瑜猛猛地撞了一下。害怕手裏的魚湯灑了,蘇瑾瑜下意識地護著手裏的魚湯。待她回過頭,那個撞她的人早就跑沒影了。隱隱覺得自己的手上比原來輕好多。巡視了一圈。才發現包包和手機都不見了。
  完了。蘇瑾瑜心裏大叫不妙。
  5:30。魏子騫給蘇瑾瑜打了十幾個電話。無人接聽。
  6:00。魏子騫又給蘇瑾瑜打了好幾個電話。無人接聽。
  6:17。魏子騫給蘇瑾瑜打了個電話。正在通話中。
  6:19。魏子騫收到蘇瑾瑜的短信。她說她正要過來。
  6:40。魏子騫給蘇瑾瑜打電話。已關機。
  7:00。魏子騫還是等不到蘇瑾瑜。
  捏著手機,魏子騫越來越不安。
  怎麽還不來?堵車?堵車幹嘛關機?電話沒電了?應該一會兒就到吧?再等等。
  天都黑了。該不會遇到什麽意外吧?交通事故了?被綁架了?
  魏子騫越想越心焦,坐立難安。一遍又一遍撥打她的手機,回應他的,總是那機械的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魏子騫急急給司機打了個電話,讓他把車開到醫院。拔掉手中輸液的針管,起身下床,奪門而出。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蘇瑾瑜隻能站在原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馬路上稀稀拉拉的車流。偶爾看到一兩輛出租車經過,她欣喜地揮手,卻在出租車從她麵前開過的瞬間耷拉下來。
  蘇瑾瑜看了看腕上的手表,這個點,正是下班高峰期。等來的的士,很多都不是空車,偶爾遇見一兩輛空車的,也急著去交接班不願載客,停都不肯停。
  怎麽辦?這附近有個公車站,可是她身上的錢都被摸走了,身無分文。
  無奈之下。蘇瑾瑜隻能碰碰運氣,向路人求助了。
  瞥見一個大媽從她身邊經過,她忙走上前,“阿姨,您的手機能不能借我用一下?我的包包被偷了,我打電話讓朋友來接我。”
  那個大媽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像看怪物般,眼神不乏防備與厭惡,甚至還夾雜著鄙夷。“我沒有手機。”冷漠地回絕她,便繞過她,兀自向前走去。
  蘇瑾瑜也管不了那麽許多了,忙追了幾步,“那你能不能借我兩三塊錢坐公車?你留個聯係方式給我,我保證加倍奉還。”
  大媽不理會她,加快了前行的步伐,還扔下了一句,“現在治安真亂,年紀輕輕的,學什麽不好,學人家當騙子。”語氣尖酸刻薄,像把利刃刺進了蘇瑾瑜的心裏。
  最後一絲希望也磨滅了。被人那麽侮辱,蘇瑾瑜想死的心都有了。她不打算再自取其辱了。她蹲下身子。等吧。總會攔到出租車的。
  街燈一盞一盞地陸續亮了起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蘇瑾瑜越等越絕望。鼻尖一酸,卻強忍著,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掉眼淚,生怕引來旁人怪異的眼神。
  魏子騫從醫院出來,便驅車前往她學校,找了一圈,才驟然想起她最後發的那條短信。猛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真是急糊塗了。
  沿著她的學校,一路驅車前往“魚記”。沿途細細搜尋著她的身影。
  蘇瑾瑜蹲坐在路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地上塗鴉。忽然。她的麵前多了雙拖鞋。糟糕。該不會是什麽變態吧?
  蘇瑾瑜如驚弓之鳥,驚覺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卻是那張熟悉的臉。一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安然地垂落在地上。那種感覺,怎麽形容?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嗯。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
  魏子騫遠遠地看見她嬌小的身影,慌亂的心,總算恢複了正常跳躍的頻率。
  蘇瑾瑜站起身,吸了吸鼻子,朝他巴巴地傻笑,“我的包被扒了,錢和手機都沒了。”
  “小迷糊。”魏子騫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人平安就好。東西丟了我再買給你。”
  蘇瑾瑜看著他溫柔的笑臉,心裏暖暖的。一種很奇特的感覺盈上心頭。像在海上漂浮多年的水手,終於找到了停泊的港灣。這,就是家的感覺嗎?是愛嗎?像輪朝陽,推開黑夜厚重的圍牆。
  蘇瑾瑜緊緊地抱住他,一頭埋進他的懷裏。良久。她像下了好大的決心似的,一聲輕柔的呼喚從她的口中飄出。“魏子騫……”
  魏子騫?不是子騫哥哥?這,說明了什麽嗎?是不是……?魏子騫的欣喜難以言表。他緊緊地回擁住她。
  晚間的微風緩緩吹拂,街邊的樹葉輕柔地舞動,路燈微亮的光照在他們的臉上,漾著一抹金色的暖。
  蘇瑾瑜說:“魏子騫,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魏子騫說:“嗯。我們好好過日子。”
  蘇瑾瑜說:“魏子騫,魚湯都涼掉了。”
  魏子騫說:“沒關係,跟你在一起,就是讓我一輩子隻喝白米粥我也甘願。”
  魏子騫,你這個傻瓜。
  蘇瑾瑜的眼睛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是幸福的淚光。
  張愛玲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
  原來,幸福來得這麽平實,一點也不張揚。它不需要華麗的故事作鋪墊,也不需要浪漫主義色彩的潤澤,它就像冬天房間裏養的水仙花,簡約的綠,低調的白,散發著淡淡的清幽的香。
  

  第四十五章
  魏子騫出院後,又在家調養了幾天。
  早上,魏子騫送蘇瑾瑜到學校後,就早早地來到公司。跟江左約好了九點在辦公室談事情。
  乙肝疫苗事件的驗屍報告已經出來了,證明院方給嬰兒注射的是假的疫苗,跟他們所代理的疫苗毫不相幹。
  像S市仁心醫院這種蜚聲國內的正規醫院,使用假疫苗,甚至造成嬰兒死亡,實在有些讓人匪夷所思。
  江左帶來的消息,報紙的消息是有人惡意散發出去的。
  魏子騫抽出根煙,叼到嘴邊,又扔進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捏碎。
  “怎麽?煙有問題?”江左問。
  “瑾瑾讓我戒煙。”魏子騫噙著笑。
  江左微微聳眉,“你家小木魚終於開竅啦?”
  “是啊。我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說到蘇瑾瑜,魏子騫心裏有著唱不完的甜蜜蜜。他斂了斂笑容,“說正事吧。公安局已經介入調查了吧?”
  “嗯。查了所有的進貨渠道,似乎都沒有發現問題。初步懷疑,是疫苗到了醫院後,給人調包了。”
  “這麽說,是有人刻意跟我們過不去?”魏子騫的眼神閃過一抹寒光,“你想會是誰?”
  “我想,我們心中的答案是一樣的。”
  “你也覺得是那個姓劉的?”魏子騫的臉越發陰沉。
  “這個姓劉的,仗著他姐夫在H市藥監局的那點勢力,一直想分吃我們齊韜這塊大蛋糕。以他在商場上那橫行霸道的作風,想他上次被我們甩掉,能那麽容易就罷休嗎?”
  “哼。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活膩歪了。”
  “你想怎麽做?”
  “你覺得有哪一家公司的賬目是清清楚楚,天衣無縫的?”
  “你是說找人查他公司的賬?”
  “嗯。我也該請紀檢那幫老頭子好好敘敘舊了。久不聯絡,感情怕是生分了。”
  “假藥一案,公安查出來是遲早的事,還需要這麽處心積慮對付他嗎?”
  “哼。這年頭,花點錢找個替死鬼還不容易。”魏子騫眼中凝結著一股陰冷,“我要讓他知道,他惹錯人了。這輩子,他就別想再翻身了。”
  一旁的江左看著魏子騫,不禁打了個冷顫。這個人,幸好自己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敵人,否則,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
  胃病初愈的魏子騫日程排得比平時了滿了些,一上午見了幾個客戶,又開了個會,一直忙到大中午,才有喘口氣的時間。秘書敲門進來,問魏子騫需不需要訂外賣。下午還一堆事要處理。按慣例,魏子騫一般留在公司跟員工一起吃便當的。可想起家裏那張嬌俏的容顏,魏子騫心頭一動。合上桌前的筆記本電腦,對秘書說:“不用了,你們吃吧。我回家吃。”收拾東西準備出門,走到門口,又回頭問秘書:“下午和設計部的會議是幾點開始?”
  “您定的是兩點半。”秘書謙恭有禮地說。
  “哦。我知道了。你先去吃飯吧。”魏子騫走出公司。看了下表。十二點四十。扣去開車來回的時間,差不多還有大半個小時可以跟她呆在一起。
  回到魏家。餐廳裏隻有保姆在。魏爸爸和魏媽媽中午都沒回家吃飯,就隻剩蘇瑾瑜和保姆在家。
  “都這麽晚了。還以為你不回家吃飯了呢?”保姆見魏子騫回來了,有些意外,“飯菜都收拾進廚房了,你等等,我給你擺飯。”
  “阿姨,瑾瑾呢?”
  “打你電話說是沒人接,我們都以為你不回來吃飯了,就先吃了。她等你等到十二點過半才吃的飯,吃完就上樓睡覺了。”
  魏子騫走上樓,輕手輕腳地打開她房間的門,走了進去。此時的蘇瑾瑜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壓根就沒覺察出某人私闖進她的房間。
  魏子騫來到她的床前,坐到床沿,搖了搖她,“瑾瑾……瑾瑾……”
  無奈蘇瑾瑜睡得太熟了,完全沒有反應。
  魏子騫稍稍使了點勁,繼續推了推她,“瑾瑾,起床啦。”
  “嗚——”蘇瑾瑜微微扭動了下身子,像揮蒼蠅般佛開他的手,側過身,背對他,繼續酣睡。
  魏子騫實在沒有辦法了,隻好使出殺手鐧,一把把她抱了起來,走下樓。
  睡夢中的蘇瑾瑜,恍恍惚惚覺得自己騰空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對上的是他冷冽的下巴。這個角度,蘇瑾瑜看不清他的表情。伸手抓緊他胸前的衣服,夾雜著剛睡醒時特有的鼻音,聲音軟軟地,“你回來啦?”
  “嗯。陪我吃飯吧。”魏子騫揚起笑,把她放在餐椅上,自己繞到她的對麵坐下。
  蘇瑾瑜睡眼朦朧地瞥了眼立在牆角的鍾,“今天很忙嗎?現在好遲哦。”
  “還好。不辛苦點,以後怎麽養你和孩子啊?”
  “什麽孩子?”蘇瑾瑜的雙頰瞬時染上一抹紅暈。
  “你不喜歡小孩?”明知道她是因為害羞所以裝傻,魏子騫偏偏故意誤解她的意思。
  “喜歡啊。怎麽不喜歡。”
  “嗯。我也喜歡。以後我們多生幾個。”魏子騫一臉得逞的壞笑。瑾瑾,你就是我的興奮劑。看到你,就不覺疲勞了。
  “我又不是母豬。”蘇瑾瑜小聲嘟囔。
  “哈哈……”魏子騫心情爽朗地笑開了懷。
  吃過飯,魏子騫一直膩著蘇瑾瑜,不讓她睡覺,蘇瑾瑜困惱不已。
  “魏子騫,你虐待我。”
  “我疼你都來不及呢,怎麽虐待你。”
  “你不我讓睡覺。”
  “再陪我一小會兒嘛,等我去上班了,你隻管睡個夠。”
  “……”
  蘇瑾瑜無語。他黏她黏得緊,比麥芽糖還黏人。蘇瑾瑜已經習慣了。見怪不怪了。
  魏子騫硬拉著她送自己到家門口。在她的額上印上輕輕的一吻,看著她有些嬌羞的臉,魏子騫突然有些明白所謂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說的是什麽樣的一種心境。
  今天的天氣,晴。
  點點陽光滲進透明的窗,照一臉的滄桑。
  純白色的牆。純白色的病房。輸液瓶裏的藥水無聲地滴落,透過皺巴巴的皮膚,流進靜脈。
  梅姨躺在病床上,安然熟睡。
  江左捧著一大束粉色康乃馨輕輕走了進來。飛婭正坐在床邊守著梅姨,看他進來,起身接過他的花,來到病床前,找了個空花瓶插花。
  “吃飯了嗎?”江左輕聲問。
  飛婭搖了搖頭。
  “這都兩點多了,怎麽還沒吃?”
  “不餓。”飛婭低聲說。
  “我看你是餓過頭了才沒覺得餓。”江左走到床頭看了看梅姨的輸液瓶,“這瓶快輸完了,一會兒還有幾瓶?”
  “沒了。今天這是最後一瓶。”
  “那等這瓶完了,我們去吃飯。”見飛婭欲開口推拒,忙搶先說,“梅姨睡著了,離開會兒沒關係的。你不吃飯怎麽行。梅姨還得靠你照顧呢。”
  看著護士幫梅姨拔好吊瓶,再幫梅姨掖好被子。蘇飛婭隨著江左到醫院附近的飯莊吃飯。
  “多吃點。”江左不停地往飛婭的碗裏夾菜,“老這麽餓著肚子怎麽行?”
  蘇飛婭看著他,碗裏的飯菜一口都沒動。
  “怎麽了?不餓也多少吃一點呐。”
  “江左。”蘇飛婭放下筷子,溫溫地看著他,“以後你還是別到醫院來了。住院的錢,我現在還還不上,將來我會一點一點慢慢還上的。”
  江左心中一窒,給他夾菜的手僵在半空中,好半晌才縮了回來。“為什麽?”
  “你有女朋友,這麽做,對她不公平。”
  “什麽公不公平的?那你就對我公平嗎?”“啪”的一聲筷子重重地摔在桌上,“蘇飛婭,這錢我給了你,就沒想過要讓你還。你有必要跟我算得這麽清楚嗎?我們之間算得清楚嗎?你就這麽急著跟我撇清關係?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我為你做了這麽多,在你眼裏就是粒揉不進眼睛的沙子?”
  “你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如果不是我媽突然病倒,可能你們現在已經準備結婚了。江左,你忘你到H市看我時說的話嗎?你必須對你的家人負責。江左,不要再因為我耽誤你自己了。”
  “蘇飛婭,我知道你討厭那些當第三者的,你不會容許自己當第三者。所以,我撇清了同其他女人的一切關係,孑然一身地走向你,守著你。我處處為你著想,為什麽你就不能替我也想想呢?什麽對家人的責任。你明知道我爸媽隻是想讓我娶個女人成個家,讓他們能抱抱孫子頤養天年,為什麽那個女人就不能是你呢?你會不知道一直以來我心裏麵裝的是誰?”
  “江左,如果我們真的可以,當年就不會分手了。”
  “那是因為那時候我們還小,很多事都不知道怎麽去處理,隻能沒完沒了的吵架。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們都長大了,成熟了,對待事情也不會像以前那麽偏激了。”
  “江左,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些問題。我隻想讓我媽好起來,我們母女倆能好好的生活。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異鄉漂泊,逃避著M市的一切。可是現在我真的後悔了,我錯了。我不該放任我媽一個人生活在這裏,我應該多抽點時間陪陪她的。一直以來,我都隻考慮到自己,不管旁人的感受。我總覺得全世界都欠我的,我的恨,總要比我的愛多得多。我任性,我無理取鬧,我傷害了我媽,也傷害了你。我心中淤積的恨實在太多太多了,我不配擁有愛,不配擁有愛。”想到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母親,想到過去的種種,蘇飛婭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忍不住潸然淚下,“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錯得好離譜好離譜。我是個不孝女。我沒有照顧好我媽。都是我的錯。我媽不該生病的,躺在病床上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是我該死……我該死……我該死……我該死……”
  蘇飛婭哭得有些撕心裂肺,一旁的江左看得肝腸寸斷,他走到她的身旁,輕輕擁住她,“吉人自有天相。梅姨會好起來的。蘇飛婭的生活也會好起來的。”
  不知道掌心的紋路糾葛著什麽樣的命運。若一切皆為因果,早已注定,還要有多少個輪回的折磨,才能真正實現內心的渴望?
  涼風無信,烈日高懸。花盡頭,不知何處有香丘。幽竹簾外風雨清,盈盈啜泣沾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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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蘇飛婭跟江左回到病房,梅姨已經醒了。許是重病的緣故,梅姨顯得蒼老了許多。滿麵病容,雙鬢如霜。
  “媽,你醒了?”蘇飛婭走過去,扶起梅姨,幫她擺放好枕頭,讓她靠得更舒服些。
  “嗯。飛飛,媽餓了,你去幫媽買點粥上來。”也許是因為不想讓蘇飛婭擔心,梅姨的聲音倒不若她蒼白的臉,顯得精神得多。
  “好,我去給你買。皮蛋瘦肉粥好不好?”蘇飛婭拿起錢包就往外走,路過江左的時候,叮囑了句,“你在這兒陪我媽一下,我馬上回來。”
  江左拉住她,“還是我去吧。”
  “江左,讓飛飛去吧,你陪阿姨聊聊天。”梅姨打斷他們。
  “你在這兒等等。”說完,蘇飛婭就走了出去。
  大約過了一兩分鍾。梅姨估摸著蘇飛婭應該走遠了,才緩緩地喚了聲江左,示意他坐到自己的身邊來。“江左,阿姨有個過分的請求,你要是同意,就點頭;要是覺得為難,你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我走了以後,請你幫我多照顧照顧飛飛。”
  “阿姨,你不會有事的。我會照顧飛飛,也會照顧你的。”
  “江左,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阿姨信得過你。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知道我沒幾天可活了。你也應該知道,我這病,撐不了多久的。生死天注定,阿姨不怕,我隻是放不下飛飛。她太可憐了。跟了我這樣一個沒用的媽,不能給她一個完整的家,給她一個爸爸,現在,我又要撇下她走了……”想起自己可憐的女兒,梅姨的心微微泛酸,“這輩子,我最對不起的就是飛飛。我沒用,讓她跟著我吃了半輩子的苦。這孩子,性子倔,容易鑽牛角尖,還請你多多包容她。她人不壞,隻是活得太苦太累了,容易走極端。”
  “阿姨,我知道飛飛是個好女孩,我會好好珍惜她的,你放心。”
  “有你這句話,我就可以放心地去了。”梅姨的嘴角浮出一抹欣慰的笑,爾後又消失不見,“江左,我還有個未了的心願。你能幫我把它了了嗎?”
  “阿姨,你盡管說,隻要我做得到的,我都答應。”
  “江左,你能把小瑜帶來這裏嗎?我想見見那孩子。我走了以後,飛飛身邊就再也沒有什麽親人了。趁我還有這口氣在,我一定要讓她們姐妹倆相認。至少,我走了以後,飛飛還能有個親人照應。你能不能幫幫我?”
  “阿姨,我知道了。我一定把小瑜帶來。”
  窗外傳來隆隆的悶雷,眼看著,就要變天了。
  梅姨看了眼窗外變幻的天色,“又要下雨了。這天,變得可真快。”
  “嗯。夏天嘛。天氣預報說今天會有雷陣雨。”江左走到窗邊,輕輕闔上窗,“飛飛不知道回來了沒?待會兒怕是要淋雨了。”
  江左正想著那把傘到外頭等蘇飛婭,她就提著粥走了進來。
  “打雷了。”蘇飛婭提著粥走到床邊,旋開保溫瓶。
  “先放著吧,媽一會兒再吃。”梅姨微笑著看向江左,“江左,這兒有飛飛在就行了,你有事就先忙去吧。”
  江左抬腕看了眼表,“好吧。阿姨,我先走了,忙完了再過來。您好好休息。”
  蘇飛婭送江左到電梯口。
  電梯門開了,江左走了進去,摁著電梯按鈕,“進去吧。我見完客戶,會買吃的過來。你好好陪陪梅姨,晚飯就不要操心了。”
  蘇飛婭還想說什麽,電梯門儼然闔上。
  寂靜的天空,灰蒙蒙的。鉛灰色的濃雲背後,隱隱傳來幾聲悶雷。嘩啦啦,雨滴落了下來。
  黑色的蘭博基尼從醫院的地下車庫駛出來,車輪輾過濕漉漉的路麵,濺起透明的水花。豆大的雨點,密密落在擋風玻璃上,雨刮器一掃而過。
  江左不喜歡這樣的天氣。它太傷感。隨處可見地渲染著悲涼的氣息,將天地籠罩在一片數不盡的哀傷中。
  他想著蘇飛婭,想著梅姨。想著捉人的命運。想著她們滿目瘡痍的人生。她們總是失去很多,得到的卻很少。命運唯一慷慨給過她們的,就是一次又一次難以愈合的傷痛。
  隆隆的雷聲,震得人有些胸悶頭暈。
  江左到了魏子騫的公司,他正從公司裏頭出來。在門外碰了個正著。
  江左叫住他,“有時間嗎?想和你聊聊。”
  “晚上行嗎?”魏子騫抬頭看了眼烏雲密布的天空,“下雨了,瑾瑾現在還在學校,我得去接她。”
  “不會很久,就一會兒。”魏子騫轉頭,看到江左一臉的堅持,“這件事,跟小瑜也有關係。”
  魏子騫看著江左認真的表情,默許地折身返回辦公室。
  開門。關門。沙發上就坐。
  “說吧,什麽事?”
  江左看著落地窗外無聲的雨,發了好一會兒呆。良久,魏子騫才聽到他的聲音在沉靜的辦公室響起。“梅姨可能快不行了。”
  魏子騫微微一愣,隨即又道,“醫生怎麽說?”
  “梅姨撐不了幾天了。”江左站在落地窗前,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長長地吐了出來,回過頭看向魏子騫,“她想見小瑜。”
  “你想讓我帶小瑜去見她?”
  “梅姨放不下飛飛,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這事,我來跟瑾瑾說。”魏子騫站起身,“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絡。”
  窗外的雨下得越來越大,江左凝望著玻璃窗上凝結的水霧,內心一片茫茫然。向樓下望去,路上遊走的行人都縮成一個個模糊的焦點,一把把小傘五彩斑斕,卻裝點不了晦澀的街角。
  魏子騫到達蘇瑾瑜的學校時,她已撐著把小花傘等在校門口。
  坐上車,蘇瑾瑜掏出兜裏的紙巾擦拭著自己的臉頰,褲腿。
  “不是打傘了嗎?怎麽還淋成這樣?”魏子騫納悶地問。
  蘇瑾瑜巴巴地望著他,“雨是斜著下的,又不是往頭頂上直直砸下來,所以,雨傘隻護了我的頭發,沒有護住我的衣服。”
  魏子騫瞥了她一眼,“這是什麽歪理?肯定是你自己沒撐好。”
  “我說的是客觀事實,你不要主觀臆測好不好。你看,雨本來就斜著下的嘛。”
  魏子騫瞄了眼窗外,異常冷靜地下結論,“嗯,確實雨是斜著下的。但是,會被淋濕的原因還是你的傘沒撐好。”
  “我就是不會撐傘,怎麽樣嘛。算了。以後不打傘了,反正用處也不大。”
  “那不行!”魏子騫斬釘截鐵地否定。
  “為什麽不行?”
  “能護住一塊是一塊,至少頭發不會濕。”
  蘇瑾瑜還以一個“這個話題真無聊”的眼神,便轉頭看向窗外,“下雨天就是好呀,尤其是這樣的大暴雨,下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呀,真爽快。”
  “下雨天有什麽好,濕答答的,出行不方便。”
  蘇瑾瑜微撅著嘴,沒勁地瞥了他一眼,真沒趣。瞧見他正專心的開車,雙眼直觀看著前方的路況,突然興起捉弄捉弄他的惡趣味。“哎。要是陸辰風在就好了。以前一到這樣的下雨天,我們倆就大街小巷地亂竄,到處踩水,賞雨。我們就抱著他的相機,抓拍一個又一個的雨景。”蘇瑾瑜說著說著,還不時瞄一眼魏子騫,偷偷觀察他臉上的表情變化,不住地煽風點火,“哎。現在的日子過得真沒勁。還記得以前,陸辰風一到下雨天就會陪著我去吃麻辣燙和火鍋的。那時候的日子,多美好呀。真懷念那時候。”
  魏子騫死死抓著方向盤,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眼底凝結了一層厚重的冰霜,驅不散的冷厲,臉色也越發鐵青。蓄積,再蓄積。滿滿的怨怒。終於,忍無可忍,方向盤往路邊一甩,猛猛地踩了一腳刹車,回過頭,咬牙切齒地質詢,“真那麽忘不了他?”
  有趣。實在太有趣啦。蘇瑾瑜幾乎可以看到他頭頂著冒出的縷縷青煙。睨著他狂怒的表情,蘇瑾瑜玩心大起。拚命忍住笑,正色道,“怎麽忘得了?我跟他相處了這麽多年,就跟眼睛和眼皮一樣親近,怎麽能忘記?”說到動情處,蘇瑾瑜竟哼起歌來,“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你的情……忘不了你的……”
  蘇瑾瑜正唱得起勁呢,突然,魏子騫雙手橫了過來,緊緊地扳過她的身子,有力的大掌緊箍著她的雙肩,捏得有些生疼。魏子騫看著她,眼底直冒火,“跟他在一起的日子真就那麽好?跟我在一起讓你受委屈了是不是?”
  他下手很重,抓得她肩上的骨頭一陣酸疼,疼得蘇瑾瑜擠出了眼淚。“你好凶。5555555555~你現在的樣子好像安嘉和。”
  魏子騫微微一愣,“安嘉和是誰?”
  “就是……就是電視劇裏頭演的那個專門打老婆的家庭暴力分子啊,很變態很變態的那種超級殺人魔。”
  “家庭暴力分子?變態殺人魔?”魏子騫真不知道自己該怒還是該笑了,板著臉死瞪著她,“你別給我岔開話題,真就那麽念著姓陸的那小子?”
  “我哪有岔開話題,明明是你問我安嘉和是誰的嘛。”蘇瑾瑜小聲嘀咕。
  “你……”魏子騫氣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往邊上的車窗玻璃重重地錘了一拳。
  車內頓時一片死寂,隻聽得見魏子騫沉重的呼吸。
  蘇瑾瑜瞟了他一眼,見他氣呼呼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再逗他了,伸出手推了推他,“喂。我跟你開玩笑的啦,別生氣了。”
  “開玩笑?”魏子騫驀地轉過身,朝她吼道,“這種事也能拿來開玩笑?你有病是不是?”
  她很少見他這樣吼人,自有記憶以來,魏子騫給她的印象總是風度翩翩談吐儒雅,像現在這樣沒形象的發飆吼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蘇瑾瑜的眼眶閃著微亮的淚光,聲音弱弱的,“你又露出安嘉和的表情。”
  “我哪兒有?”
  “你就有。”
  “哪兒有?”
  “你現在樣子好凶。”蘇瑾瑜眼看著就要哭出來了。
  “我……”你沒事提那姓陸的幹嘛?我能不吃味嗎?魏子騫火冒三丈,差點沒噴出三字經。瞧見她眼淚汪汪泫然欲泣的模樣,又心生不舍。看著她,心裏又有氣,又覺得無奈。僵持了好一會兒。終於,心頭一軟,上前擁住她,柔聲哄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都是我不好,不該凶我們家瑾瑾。乖。不哭了。”
  “那你不許再生氣了。”
  “嗯。不生氣了。”
  “也不許再變成安嘉和。”蘇瑾瑜伏在他的肩上,拚命忍住不斷上湧的笑意。
  “我本來就不是那安什麽的。”
  “反正你以後不許凶我。”
  “不凶不凶。我怎麽舍得凶呢,疼你都還來不及。”
  “那你帶我去吃麻辣燙好不好?”蘇瑾瑜竊笑。
  魏子騫猛地放開她,看著她,一本正經地道:“不行。”
  “為什麽不行?”
  因為那是你跟陸小子養成的壞習慣,得戒掉。“麻辣燙不幹淨。”
  “那我們去吃火鍋。”
  “不行。”
  “怎麽又不行了?”
  因為我是魏子騫,不是陸某某。“火鍋沒營養。”
  蘇瑾瑜沒趣地撇了他一眼,“你怎麽跟爸爸管女兒一樣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有戀父情結呢。”
  “你管別人以為你戀什麽,你隻管戀著我就好。”
  “魏子騫,你現在的臉皮都快趕上蘇瑾褀了。”難怪人家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來,還有近不去角質者,自不去角質。不行不行。以後還是少讓這兩個人湊一起,臉皮一個比一個厚。蘇瑾瑜暗忖。
  “這說明我跟我小舅子感情好。”魏子騫鳴鳴得意。
  “誰是你小舅子了。”蘇瑾瑜臉稍稍發熱,暈開一抹羞紅。
  “現在不是,將來也是。反正遲早都是。”
  “……”蘇瑾瑜沒語言了。
  “籲——”魏子騫突然心情大好,吹起口哨來,“走吧,帶你去吃比火鍋更好吃的。”
  車子再次出發,駛進公路上的車流中。
  雨停了。天空依然沒有放晴。誰也不知道下一場雨,究竟,什麽時候會來。
  



  2?14什錦糖(上)

  Chapter 1 粉色棉花糖
  出場人物:蘇瑾瑜(6歲)
  魏子騫(11歲)
  時間:××年02月14日
  粉色的兒童房。
  梳妝台上的Hello Kitty台燈亮著白色的光。
  小小的蘇瑾瑜穿著粉色公主裙坐在梳妝台前,專心致誌地疊著幸運星。
  小魏子騫推門進來,躡手躡腳地走近她。
  “吼——!”小魏子騫張牙舞爪,瞪圓了眼在她身後吼了一聲。
  小蘇瑾瑜嚇了一條,心髒陡地停了一拍,小手條件反射的一甩,透明的玻璃瓶摔落,碎了一地,瓶子裏的幸運星也撒落滿地。
  小蘇瑾瑜氣鼓鼓地瞪向罪魁禍首,用著稚氣的童音說:“你是壞蛋,人家不跟你和好了。”
  粉嫩的小手伸向玻璃碎片,一顆一顆,拾起地上的小星星。
  小魏子騫抓住她的皓腕,俊眉一挑,酷酷地說:“玻璃割到手會痛痛哦。坐到一邊去,我幫你撿。”
  小蘇瑾瑜蹲在一旁,看著小魏子騫小心翼翼地搜集散落在地上的幸運星。
  “瑾瑾,這是什麽?”小魏子騫攤開掌心,把撿來的幸運星送到她麵前。
  “小星星啊。”小蘇瑾瑜眨巴著晶亮的大眼睛。子騫哥哥好笨哦,這都不知道。
  “是你折的嗎?”
  “嗯。”小蘇瑾瑜笑得甜甜的,“小艾老師說,小星星就是幸福,要把小星星送給喜歡的人。”
  “那瑾瑾要送給誰?”小魏子騫捱近她,拉著她一起坐到地板上,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褀褀啊。我最喜歡褀褀了。”小蘇瑾瑜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聞言,小魏子騫臉色一沉,眉宇遂成一條凜然的直線,“瑾瑾不喜歡子騫哥哥嗎?”
  “嗯?喜歡啊。”
  “那為什麽隻送褀褀?”
  “因為小艾老師說情人節隻能送給一個人。”
  “那為什麽是褀褀?他又不是你的情人。”
  “哥哥,情人是什麽?”小蘇瑾瑜雙手托腮,好奇地問。
  “情人就是……就是……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手牽著手,不分開。”小魏子騫抓過她的一隻小手,掌心貼著掌心,十指交纏。
  “子騫哥哥是我的情人嗎?”小手被他包裹著,眼神懵懵懂懂。
  小魏子騫不答反問:“瑾瑾,小星星送我好不好?”
  “可是……”小蘇瑾瑜有一絲猶疑。
  “別可是了。走吧。哥哥帶你去逛夜市好不好?”
  把撿來的幸運星用手帕仔仔細細地包好,塞進衣兜裏的暗格。小魏子騫的嘴角噙滿笑意。
  安靜的小區,間或幾對情侶手挽著手從蘇家的門前過。
  微涼的清風輕輕搖晃著光禿禿的樹幹,一彎明月懸在天空,盈滿笑意。
  小魏子騫解下自己的圍巾圍到小蘇瑾瑜的脖子上,拉起她的小手,“走吧。”
  喧鬧的夜市,人潮擁擠。
  小魏子騫半蹲下身子,讓小蘇瑾瑜攀上他的肩頭,跳上他的背,“瑾瑾,扶好了,別掉下去哦。”
  小蘇瑾瑜伏在他的背上,小腳丫晃呀蕩呀,優哉悠哉的。手裏擎著棉花糖,化在嘴裏,甜滋滋的。
  “子騫哥哥,我們去那邊好不好?”小蘇瑾瑜玉手往不遠處的人群一指,爾後拍了拍小魏子騫的肩膀,仿著騎馬的動作,“駕~駕~駕駕駕~馬兒快跑~駕~”
  “別亂動,小心待會兒掉下去。”小魏子騫馱著不安分的可人兒,汗涔涔地朝那接踵溺的人群擠去。
  “子騫哥哥,我也要糖人。”背上的小蘇瑾瑜朝他撒嬌道。
  小魏子騫看著捏糖人的大叔手裏的活兒,問道:“大叔,能照著我們倆的樣子捏一個嗎?”
  大叔叔笑嗬嗬地吆喝:“好嘞。”
  小蘇瑾瑜掄起粉拳輕輕捶了小魏子騫一下,“哥哥,我要孫悟空。”
  “孫悟空哪有我們好看?”
  “我就要孫悟空。”
  小魏子騫拗不過她,隻得哄道:“好好好,我們就要孫悟空,那讓大叔多給我們倆一人捏一個小人,好不好?”
  “好。”小蘇瑾瑜雙手圈住他的頸脖,小臉貼在他的後頸蹭了蹭,“子騫哥哥最好了。”
  後頸傳來絲絲酥酥麻麻的癢,小魏子騫勾起嘴角,笑了,暖暖的,像春日裏的陽光。
  “子騫哥哥,你也送我玫瑰花好不好?”
  “瑾瑾想要玫瑰花了?”
  “路上的阿姨都有玫瑰花。”
  “那是阿姨的男朋友送給她們的喲。瑾瑾也要哥哥當你的男朋友嗎?”
  “好啊。哥哥當我的男朋友。”
  “那,瑾瑾以後隻能收哥哥送給你的玫瑰花哦。”
  “為什麽?”
  “因為我是你的男朋友。”
  “咦?不是送玫瑰花的人就是男朋友嗎?”
  “……”
  Chapter 2 白色牛奶糖
  出場人物:蘇瑾瑜(21歲)
  魏子騫(26歲)
  時間:××年02月14日(左右)
  天空突然飄起雨絲,從小到大,再由大變小,仿佛就是一首奏鳴曲,曆經了慢板——快板——慢板。悠閑地步入雨中,涼涼的雨打在身上,心情舒暢。
  獨自拐進林蔭小道旁的一家奶茶店,要了杯熱牛奶,不加糖。
  粉色的手機捏在手中,屏幕不閃亮光。
  點開解鎖鍵,瞄了眼屏幕上男子英俊的笑顏,癡癡地發了會兒呆,嘴角噙滿幸福的笑。
  編輯了條短信,“家裏這邊下雨了,我在外麵散步呢。你在忙嗎?”
  點擊發送。幾乎不到一分鍾,手裏的電話就震個不停。
  “你又跑去淋雨了?”
  還沒說話,對方就劈頭蓋臉地砸下一句責問。糟糕。被抓包了。蘇瑾瑜悄悄吐了吐舌頭,“我在喝熱牛奶呢。”
  “我看你應該喝點薑湯。”魏子騫沒好氣的說。也不知道是著了什麽魔,這丫頭怎麽就那麽愛淋雨呢。
  “你生氣了?”蘇瑾瑜怯生生地探問。
  “你說呢?我不該生氣嗎?”電話那頭的魏子騫微微抬眉。這丫頭,怎麽就說不聽呢。
  “不要生氣嘛。”蘇瑾瑜撒嬌,“你都出差這麽久了,打電話你還跟我生氣,那多沒勁呐。”
  “想我了?”聽她這麽一說,魏子騫不自覺地放軟了語氣,唇角輕揚。
  “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出意外的話,批文明天就下來了。我盡量趕回去,爭取後天能陪你過個情人節。嗯?”
  “沒事的。你忙你的吧,生意要緊。什麽節不節的,我又不在意。”蘇瑾瑜的聲音一貫的溫婉。
  “哎。我就怕看著大街上的人雙雙對對,某人形單影隻的,到時候咱家小姑娘一個人窩牆角抹眼淚,多淒涼呐。”
  “嘿嘿。有勞魏公子掛心,小姑娘一個人輕鬆自在得很,小日子過得不要太滋潤了。”蘇瑾瑜眉眼蘊著化不開的笑意。
  “夫君我在外孤身奮鬥,你也不知道說幾句好聽的慰勞慰勞我,讓為夫的好振奮振奮精神,工作也能賣力些。”魏子騫的聲音有些慵懶。
  “噗~夫君?我怎麽不記得我們拜過堂呀。”
  “好了好了。不跟你貧了。我得去努力賺錢養家了,還有正事沒做完呢。”
  “子騫。”蘇瑾瑜輕輕喚他。
  “嗯?”
  “你注意身體,別太辛苦了,趕不回來過情人節也沒關係的。你別累壞了。”
  “嗯。我有分寸的。別擔心。”她的關心,暖暖的,點點滲透他的心窩,魏子騫低語,“瑾瑾,我想你。”
  “嗯。我知道。”我也想你。
  “你乖乖的。我明天就回家了。不許淋雨,聽到沒?你要敢讓自己感冒,回家我可不饒你,嗯?”
  “知道啦,糟老頭。”
  掛上電話。捧起杯子暖手,一個人,靜靜地品嚐著牛奶,賞雨,想著正在異鄉洽談生意的他。
  第二天,蘇瑾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呆在魏家等著魏子騫。
  昨晚睡前兩人又通了一次電話,魏子騫在電話裏說今天就會回來。一整天,蘇瑾瑜都窩在家裏,哪兒也沒去,還跟著保姆一起煲了蓮子豬肚湯等他回來喝,養養胃。可左等右等,始終不見魏子騫回來,發的短信也沒有回複,打了幾個電話過去都是秘書接的,說他暫時沒空接電話。
  太陽東升西落,夜幕漸漸低垂,夜一點一點更加深沉。
  11:00已過。魏子騫還是沒有回來,甚至一點消息都沒有。
  蘇瑾瑜不免開始擔心起來。
  洗完澡,窩床上看書,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大半個小時過去,還是停留在剛翻開的那一頁。
  就在蘇瑾瑜六神不安的時候,電話裏魏子騫的專屬鈴音響了起來。
  附在耳朵旁接聽,電話那端傳來魏子騫有些抱歉的聲音:“對不起,瑾瑾。我這兒還有一條合約條款談不攏,恐怕不能回去陪你過情人節了。”
  “沒關係,你忙吧。”雖然不介意過不過節,可是言語裏還是透著一絲掩不住的失望。畢竟,他們都分開半個多月了。
  “本來想說要不讓你過來這兒跟我會合的。可是,接下來幾天都有應酬,怕是你來了,也抽不出時間陪你。這兒你人生地不熟的,來了我不能陪你玩也沒意思。等回去,我一定抽出時間好好陪陪你,我們去海南好不好?”
  “嗯,等你回來再說吧。沒事,你忙吧,我在家呆著挺好的。”蘇瑾瑜體貼地說。
  “嗯。那我去忙了。你早點睡。熬夜對身子不好。”
  “嗯。晚安。”
  蘇瑾瑜有些沮喪,關了燈,讓自己隱沒在黑暗中。縮在被窩裏,軟綿綿的蟬絲被將她裹得緊緊的。閉上眼睛,卻全然沒有睡意。她真的好想他。除了他,她還沒像此時這般劇烈地思念過什麽人。
  房門被輕輕推開,從外麵射進來的細微光亮照著床上被思念蠶食的人兒。
  魏子騫悄悄地靠近床沿,輕手輕腳地掀開蓋在伊人身上的被子。
  “誰?”一股涼意襲來,蘇瑾瑜翻過身,震驚地看著頭頂上大大的黑影。微弱的光線隻看得清大概的輪廓,一抹熟悉的感覺盈上心頭。
  “啪”的一聲,屋子頓時亮堂堂的。魏子騫坐在床邊微笑著凝視著她,溫溫的眼波蘊著道不完的柔情蜜意。
  蘇瑾瑜騰地坐起身,興奮地摟住他的脖子,嘴邊止不住的笑意昂揚,“你不是說……你不是說你不回來了嗎?”
  魏子騫含笑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說:“傻瓜,那是為了給你驚喜,故意騙你的。”
  “什麽?”聞言,蘇瑾瑜故作咬牙切齒地瞪著他,“魏子騫——”尾音拉得好長,好長。
  魏子騫笑著拿下她摟住自己的雙臂,伸手攬她入懷,下巴埋在她的發絲中間來回磨蹭,輕柔地問:“想不想我?”
  “嗯。”蘇瑾瑜聲音低低的,身子往他的胸膛貼了貼,舒服地窩在他的懷抱中。
  魏子騫的心弦被輕輕撥動,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溫熱的唇覆上她的,綿綿廝磨,唇齒相依,訴說著連日來濃濃的想念。
  不知過了多久,小別重逢的兩人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彼此。蘇瑾瑜看著他,眼神有一絲迷離。還在回味著剛剛那個香甜的吻,怔忡間,蘇瑾瑜覺得有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圈住了她左手的中指。低頭一看,是個白金的鑽戒,上麵墜著一顆圓圓的墜子,像一個地球,裏麵鑲滿了碎鑽。
  蘇瑾瑜不解地看向魏子騫,隻見他淡然一笑:“我可是在床上輾轉反複,想了好幾天,才鼓起勇氣給你戴上的。這是蘇瑾瑜芳心已許的記號,魏子騫的標誌,不許摘下來,嗯?”
  蘇瑾瑜怔怔地點了點頭,右手覆上左手的中指,細細摩娑著戴在手上的戒指。
  “這個小了點。等將來結婚了,我再給你換個大的。”魏子騫伸出左手,與她的十指交握。兩枚對戒輕輕相碰,發出細小的聲音,仿佛在說著“我願意”。我願意,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你,一輩子,此情不移。我願意,執你的手,跟你一起,慢慢老去。
  兩人又耳鬢廝磨了好一會兒,魏子騫才放開她,在她頰邊印上一吻,柔聲說:“12點多了,不早了,睡吧。明天一早,我們就搭飛機去海南。”
  蘇瑾瑜緩緩躺下,魏子騫幫她掖好被子,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晚安,寶貝。情人節快樂。”
  “晚安。”蘇瑾瑜的唇邊掛著甜甜的笑。
  魏子騫輕輕闔上房門,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柔柔的月色傾灑入房間,蘇瑾瑜睡得香甜。她作了一個夢,夢見海南蔚藍的大海,她和他,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和煦的海風,白色的孔明燈寫滿了他們的愛語,飛上藍天……
  指間的碎鑽在柔和的月光下微微閃著幸福的光芒。如果可以,我願意,將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統統都獻給你。我要守護著你,天涯海角,寸步不離。你是我的地球,沒有你,我將無法生存。這,就是指環的寓意。這,就是魏子騫無聲的愛語。
 


  2?14什錦糖(下)

  Chapter 3 橘色水果糖
  出場人物:蘇飛婭(18歲)
  江左(18歲)
  時間:××年02月14日
  S市。
  江左的小公寓。
  沙發邊上的落地燈亮著,橘黃色的柔光籠罩著伏在沙發上酣睡著的俊顏。
  不遠處的餐桌上擺放著幾支色彩斑斕的蠟燭,立在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水晶燭台上,小小的火苗隨著微風輕輕搖曳,燭淚緩緩垂落。
  牆上的時鍾指向十點多,滴嗒滴嗒,秒針慢條斯理地移動著。
  鑰匙插入門鎖,旋動,發出細微聲響,卻沒驚醒沙發上熟睡的人。
  蘇飛婭推門進去,關門。換好鞋子。走到沙發邊上,半蹲下身子,伸手推了推沙發上的江左,輕輕喚了一聲:“江左?”
  睡夢中的江左稍稍動了動身子,“嗯——”哼唧了一聲,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睜開惺忪的睡眼,映入眼簾的便是蘇飛婭清秀的臉。伸手撫摸她柔順的發絲,勾起唇角,衝她暖暖一笑,聲音裏還摻雜著剛睡醒時特有的鼻音:“回來啦。”
  “嗯。今天是情人節,店裏很忙,回來得有些晚。”蘇飛婭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臉貼在他的掌心,溫柔地說,“你怎麽睡在沙發上?累了就先回房睡。都說了多少次,我下班要是回來得遲,你就先休息,不用管我。”
  “我喜歡睡沙發。”江左揚起一個讓她寬心的笑,語帶關切地問,“餓不餓?飯菜都涼了,我去熱一熱。你先去洗個澡,出來就可以吃了。”
  江左坐起身,趿上拖鞋,欲起身朝廚房走去。蘇飛婭拉住他,秀眉一擰,“你還沒吃飯?”
  江左揉了揉她的腦袋,笑著說:“一直都在等你呢。我很快就好了,你去洗個澡先。”說罷,起身走向廚房。
  蘇飛婭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一股暖流湧向心間,又覺得有些酸澀。是心疼?是感動?她也分不清。
  江左趿著拖鞋走進廚房,拿了個鍋,裝了水,打開爐子,燒了起來。看著廚台一片狼藉,都是下午包餃子時搗騰的。隨處可見的麵粉末末肉餡末末,這邊一個髒兮兮的碗,那邊一個油膩膩的盆子,簡直慘不忍睹。此時,趁著燒水熱餃子的空檔,洗了快桌布,把廚台稍稍擦拭了一遍。隨手亂扔的碗盆統統用塑料袋包了起來,藏在櫃子裏,蘇飛婭看不到的地方。琢磨著,等明天爸媽請的鍾點工來打掃衛生的時候,讓那阿姨一並洗了。
  胡亂清理了下廚房,馬馬虎虎製造了“幹淨”的表象。把熱好的餃子分裝在兩個盤子裏,拿了倆小碟子倒了些醋,端出來擱餐桌上擺好。
  往水晶燭台上換上新的蠟燭,點燃。打開CD, bossanova風格的歌聲緩緩自音箱飄出,淡淡的浪漫。往香薰燈裏添了點玫瑰精油,點點香味盈滿整個屋子。
  蘇飛婭舒舒服服地淋了個熱水澡,換上寬鬆的休閑服,手上拿著幹淨的毛巾擦拭著濕濡的頭發,悠悠然走了出來。
  江左端了條魚出來,擺放在桌子中央。卸下身上的圍裙,走過去,執起她的手,牽著她走向餐桌。
  蘇飛婭看了眼盤子裏的水餃,眉眼霎時笑開了花,揚起頭,對上江左有些發窘的眼,“這餃子皮跟餃子餡鬧別扭了嗎?”夾了塊餃子皮,吊在半空細看,越看越覺得有趣,“看,都分家了。”
  江左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不是喜歡白菜豬肉餃嗎?昨天我特意問阿姨怎麽做的。第一次,你就委屈點,湊合著吃吧。可能我的手藝跟梅姨沒法比,不過我會越做越好的。”
  知道他是惦記著她想家,想梅姨了,才想著給她做她最愛吃的白菜餃子。從來都不進廚房的人,甚至連燒個水也不肯的人,自從跟她到S一起生活後,笨手笨腳地學著老媽子平常做的那些瑣碎的事,悉心照料著她的生活起居。他此般用心良苦,她怎麽會視若無睹呢?蘇飛婭深深地看著他,語氣誠懇而篤定:“江左,就算你給我吃的是毒藥,我也心甘情願地吃下去。”
  “說什麽傻話呢。”江左故作生氣地瞪了她一眼,隨即又還以一個溫柔的笑,“吃吧。雖然其貌不揚,但還是能填飽肚子的。”
  “嗯。”
  蘇飛婭夾了個白菜肉泥團送入口中,很鹹很鹹。她的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來,大口大口吃著盤子裏的餃子。
  江左看著她吃得“津津有味”的,也動了動筷子,夾一個送入口中,嚼了幾下,倏地捂住嘴巴以免自己吐出來。好不容易吞下去,才巴巴地看了看蘇飛婭,苦著張臉抱歉地說:“好鹹。”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擦嘴巴,對她說:“算了,還是叫外賣吧。”
  蘇飛婭瞟了眼牆上的鍾,再柔柔地看向他:“這都幾點了,還叫外賣?這餃子挺好的呀,能吃飽。吃了也不會生病,挺安全的。”
  聽她這麽一說,江左越發羞愧了。暗地裏責怪自己,為什麽以前在家的時候不多學著點。心裏自己跟自己賭氣,努了努嘴,鬱悶地說:“下次一定給你做頓可以媲美五星級大廚的大餐。”
  “好。我相信江左。隻要江左想做的,就沒有做不成的。在我心裏,江左永遠是最好的。”蘇飛婭的水眸裏閃著堅定的光。
  聞言,江左像討到糖吃的孩子,食指蹭了蹭鼻頭,吸了吸鼻子,高興地笑著,“快吃吧。涼了就更難吃了。”
  磁性的嗓音,輕快的旋律,在屋子裏遊走。微弱的橘色香熏燈光給整個屋子渲染上溫暖的色調。溫馨的小公寓,縈繞著某種醉人的氛圍。
  吃過晚飯,江左擁著蘇飛婭在陽台上看星星。
  S市的天空,星星總是稀少。
  江左把她圈在懷中,下巴抵在她的發間,聲音低低的:“飛飛,你後悔嗎?”
  “嗯?”
  “你後悔嗎?後悔跟我出來嗎?”
  蘇飛婭輕輕搖了搖頭。
  江左轉過她的身子,讓她同他麵對麵站著。從口袋裏掏出個小小的盒子,掀開來,八音盒特有的澄澈樂音傳入耳中,《amazing grace》,奇異恩典。
  “飛飛,上帝說,他聽見了我們的禱告。我們會幸福的。你一定會幸福的。情人節快樂。”
  蘇飛婭有些動容,雙手環上他的腰,側臉貼著他溫熱的胸膛,“江左,你就是我的恩典,我的幸福。”
  江左不再言語,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秀發,就這樣靜靜地擁抱著她。
  柔情似水,滑過身體,帶來絲絲縷縷的暖。
  他的薄唇親吻上她的,張嘴含住她飽滿的唇瓣,□著,細細品嚐她的清甜。
  房間裏不斷傳來舒緩的音樂。兩人的吻卻在不知不覺間逐漸加深。原本隻是綿綿的訴說衷情的輕吻,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升溫,最後演變成熱烈的擁吻。
  此時的他們,就像伊佃園裏初嚐蘋果香的亞當和夏娃,在愛的催化和指引下,輕輕敲醒沉睡的渴望。
  相擁著挪步到燈光幽暗曖昧的臥房。五彩繽紛的玫瑰花瓣鋪滿了鬆軟的大床,藍的,粉的,白的,裝點著綺麗的夢。
  輕解衣裳。一層,一層,依次褪下。仿若在迷霧茫茫的清晨,乘著一葉扁舟,搖著小槳,蕩漾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霧靄中,找尋夢中的風景。
  男孩的吻細細麻麻的落下,在女孩水嫩潔白的玉肌上繪出一朵朵嬌豔的小花。女孩如蘭的鼻息融入房間裏盈滿玫瑰花香的空氣裏,如歌的嚶嚀同浪漫的bossanova樂音交織著,仿若透明的玻璃杯裏盛放著的清澈的香檳美酒,美得讓人沉醉。
  男孩的熾熱探入女孩的秘密花園,和著愛的節拍,熱情律動,用最原始的方式,傾訴著綿綿愛意。
  這一刻,他們有如水與乳的交融,如膠似漆。他們仿佛置身於世外桃源,縱情馳騁,天地間,萬物遂凝結成一個精神,那就是,他們眼中膠著著的對彼此深沉濃烈的愛。
  音箱裏,緩緩流出男女磁性溫情的對唱,溫暖的bossanova不絕於耳,繚繞著這迷人的夜……
  Chapter 4 青色薄荷糖
  出場人物:陳語諾(20歲)
  蘇瑾褀(19歲)
  時間:××年02月14日
  遼遠的夜空,群星閃爍。
  M城M路段高速公路旁。
  M大綠茵場。
  臨時搭建的舞台。
  聚光燈綻放絢爛的光芒。
  舞台的黃金分割區域,站著一群活力四射的少男少女。
  鍵盤手,一襲及腰的長發隨風飄揚。
  貝司手,鼻釘上彩鑽閃耀。
  鼓手,一頭漂白過的短發異常醒目。
  吉他手,複古的個性燕尾服氣宇不凡。
  主唱,銀色亮片連衣裙,線條柔美。
  陳語諾站在正中央的麥克風架前,白皙的手指微曲,握住麥克風,嘴角一勾,烏黑發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張了張嘴,聲音仿若童話中的女巫那般魅惑,“這個情人節,你們想做什麽呢?”掃視了一圈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不急不緩地說道,“如果,你還沒想好,那麽,請你舉起手中的螢光棒,跟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台下的觀眾激動地吹響口哨。霎那間,綠茵場上熒光閃閃。
  鍵盤手按下白色的琴鍵,輕輕彈奏簡單的音符。弱起的引子,讓全場漸漸安靜下來。隨後,鼓手適時敲響第一聲鼓音,跟著旋律,敲打著鼓麵。蘇瑾褀修長的手指撥動吉他琴弦,奏響了主旋律。貝司手也在一旁默契地和著。
  陳語諾櫻唇微啟,沙啞的嗓音徐徐飄蕩在清幽的夜色中。
  “還記得那個夏天,
  你騎著單車經過我的身邊,
  校門外那個熟悉的路口,
  你驀然回首,
  停下來朝我揮了揮手。
  我搭上你的自行車後座,
  靠在你溫暖的背後,
  十三歲的我,
  作了一個很美麗的夢。
  夢裏你牽著我的手,
  長長的路沒有盡頭。
  我們什麽話也沒說,
  隻是靜靜地一起走……”
  背後的高速公路車輛穿梭,馬達聲,風聲,混雜著,此時卻尤為動聽。
  蘇瑾褀撫琴輕唱,慵懶的歌聲洋溢著暖暖的幸福。
  “那個夏日的午後,
  你走進了我的夢,
  夢裏我牽著你的手,
  長長的路沒有盡頭。
  喜歡你澄淨的眼眸,
  靈動的瞳孔倒映著我有些落寞。
  現實總是無情又太過冷漠,
  喜歡你的溫柔,
  它溫暖著我的心窩。
  我想要的並不多,
  能牽你的手我已足夠,
  就讓我迷醉在你溫溫的眼波,
  沉睡到永久……”
  陳語諾與蘇瑾褀含情脈脈地凝望著彼此,心有靈犀般開口,溫情合唱。
  “我想要的並不多,
  能牽你的手我已足夠,
  就讓我迷醉在你溫溫的眼波,
  作個美麗的夢。
  我想要的並不多,
  能牽你的手我已足夠,
  就讓我迷醉在你溫溫的眼波,
  沉睡到永久……”
  他們站在舞台上,激揚青春,揮灑著滿腔的熱情,唱著一曲又一曲純純的戀歌。
  台下的觀眾揮舞著螢光棒,嘶吼著,跳躍著,為他們鼓掌,為青春喝彩,為所有所有動人的愛戀高歌。
  最後的音符緩緩落下,陳語諾的尾音漸漸消失在晚風中。
  蘇瑾褀解下掛在身上的吉他,微笑著走向陳語諾。陳語諾激動地擁住他,眼角噙著喜悅的淚花。這是他們第一次以戀人的名義過的情人節。第一次,她可以在情人節這天,在眾目睽睽之下,緊緊地擁抱他,大聲地說:“蘇瑾褀,我喜歡你。”
  抬眸仰望頭頂上的星空,滿天的繁星,仿佛就是那一顆顆天使的眼淚,幸福地滴落,在夜空中流光溢彩。
  曲終人散。
  蘇瑾褀背著吉他,牽著陳語諾的手,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
  昏黃的路燈光照著回家的路,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緊緊地重合在一起。
  立春已過,天氣稍稍有些回暖,但夜深時分,仍有一絲絲涼意。
  “冷嗎?”蘇瑾褀牽著她,溫熱的手包裹著她的柔荑伸進他外套的大衣兜裏取暖。
  陳語諾偎近他,笑著搖了搖頭,“不冷。”
  蘇瑾褀眼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伸出另一隻手揉了揉她的腦袋,溫柔地說:“傻瓜。”手這麽冰,還說不冷。
  “傻瓜喜歡蘇瑾褀。”
  “蘇瑾褀也喜歡我的小傻瓜。”
  兩人相視一笑,蘇瑾褀伸手攔了輛的士。
  平安地將陳語諾送到她家門口,蘇瑾褀戀戀不舍地把她圈在懷裏。
  “小傻瓜,我想你了。”
  “我還沒回家呢。”
  “透支了。我現在就開始想你。”蘇瑾褀把臉埋在她的肩窩,撒嬌地說。
  “別鬧了。很晚了。你早點回家吧。累了一天了。”他的鼻息不經意地吹著她的耳廓,有些酥麻。
  懷裏的她微微動了動身子,蘇瑾褀的手臂圈得越緊,他的聲音低低的,“別動,讓我再抱會兒。”
  “好啦。回家打電話,嗯?”
  “諾諾,我們什麽時候能長大?”
  “……”
  “真想快點長大啊。長大了,我們就可以結婚。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就不用像現在這樣了。我討厭看你的背影,討厭看著你的背影漸漸地從我的視線消失。”
  “……”
  “諾諾,等我。有一天,我也會像子騫哥守護姐姐那樣,不用依附任何人,用我堅硬的臂膀,為你遮風擋雨。”
  “褀褀,會的。一定會的。我相信你。相信我們的未來。”
  陳語諾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印上深深的一吻。他的唇,帶著薄荷的清香,甜甜的,沁入她的心扉。
  何其幸運,她和他,終沒有錯過。

  第四十七章
  “酒釀丸子?”蘇瑾瑜從洗手間出來,剛坐定,就看見服務員端上來兩碗酒釀丸子。
  “嗯。他們家的酒釀丸子很不錯的。”魏子騫拿著調羹微微攪動碗裏的酒釀丸子,讓它稍稍涼些好入口,把它移到蘇瑾瑜麵前,再將蘇瑾瑜的那碗端到自己麵前,“嚐嚐看。”
  蘇瑾瑜看了他一眼,拿起調羹,小喝了一口湯汁,“好好喝。酒的味道好香醇,甜而不膩。”
  “再吃吃圓子。”
  蘇瑾瑜咬了一口圓子,“好吃。以前怎麽都沒聽你提過這裏?”
  “我又不愛吃甜食。前幾天跟個客戶談完生意,來吃宵夜,他們要了酒釀丸子,說是這兒的一絕,我想你喜歡吃這些東西,就先當當小白鼠試驗下咯。覺得不錯就帶你來了。”
  “魏子騫,你成天喂我吃這個喂我吃那個的,你不怕我肥得跟豬一樣的啊?”
  “你肥得像大象一樣的,我也要。”
  “魏子騫,你上輩子肯定是黃世仁。”
  “為什麽?”
  “小喜兒穿越到我身上逆襲了。所以,你要好生伺候我,為上輩子還債。”
  “好,小的遵命。一定好生伺候喜兒小姐。”
  魏子騫拱手作揖,把蘇瑾瑜逗得嗬嗬直笑。
  “快吃。吃完了,一會兒還得回家吃飯呢。”魏子騫催促她。
  “誒?我們不直接在這兒吃晚飯嗎?”
  “今晚得回家吃,我讓阿姨做了酒燉雞,特意給你熬的。”
  “又是雞湯。”
  “你來例假,多喝雞湯對身子好。乖,改天再帶你來。你痛經,多吃辣的也不好。”
  蘇瑾瑜痛經。每次來例假,頭兩天總是被折騰得死去活來的。以前魏子騫隻能看見眼裏,疼在心裏。如今兩人交往了,魏子騫總算能打著男朋友的旗號名正言順地關心了。
  吃過晚飯,魏爸爸和魏媽媽坐客廳裏看電視,魏子騫拉著蘇瑾瑜到他房間的小陽台上。
  “怎麽了?神神秘秘地拉我來這裏幹嘛?”蘇瑾瑜不解地問。
  魏子騫從背後輕輕擁住她,“樓底下人太多了,想跟你單獨待會兒。”
  “悶葫蘆也有矯情的時候?”蘇瑾瑜小聲嘀咕。
  “嗯?你說什麽?”
  “沒。沒什麽。”
  “說什麽?”知道她怕癢,魏子騫的魔爪伸向她的小蠻腰,使壞地撓她,“說不說?說不說?”
  “嗬嗬……不腰撓我……好癢。”
  “說,誰是悶葫蘆?”魏子騫笑著撓她。
  “糟老頭魏子騫。”
  “還說。”魏子騫不罷休,越撓越起勁。
  “嗬嗬……別撓了……別撓了……我怕癢……”
  鬧騰一陣。魏子騫突然緊緊地抱住蘇瑾瑜,一語不發。
  “怎麽了?”在他懷中的蘇瑾瑜有些不解。
  “……”魏子騫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抱著她,一再縮緊雙臂。
  “發生什麽事了?魏子騫,你有點反常哦。”
  “瑾瑾,我愛你。”
  “我知道。”
  “瑾瑾,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在你身邊。一直都會陪在你身邊。”
  “魏子騫,你怎麽突然煽情起來了,我的雞皮疙瘩掉一地了。”
  魏子騫鬆開她,拉著她坐到一旁的藤椅上。
  “瑾瑾,我有事想跟你說。”
  蘇瑾瑜看著麵色凝重的魏子騫,心裏咯噔了一下,隱隱的不安籠罩著她,“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魏子騫將她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的手中,“你聽我說,梅姨病了,可能,堅持不了多久了。她想見你。我們一起去醫院看她,好不好?”
  蘇瑾瑜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說什麽?什麽叫梅姨病了,堅持不了多久了?堅持不了多久,是什麽意思?”
  “梅姨……胃癌晚期。醫生說,怕是沒幾天可活了。”
  “怎麽會?”蘇瑾瑜怔怔地看著魏子騫,一時無法接受他給她帶來的這個消息,“胃癌晚期……胃癌晚期……”
  “瑾瑾,誰也不願意發生這樣的事情,但它既成事實,我們隻能勇敢地去麵對。” 魏子騫輕攏她的雙肩,“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都跟你一起去麵對,嗯?”
  “我們現在就去看梅姨嗎?”蘇瑾瑜起身。
  魏子騫拉著作勢要往外走的她,“現在去太晚了。我們明天早上去,嗯?”
  “嗯。也好。”蘇瑾瑜雙手環上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裏,“怎麽辦?該怎麽做才能幫幫梅姨和飛婭姐?”
  魏子騫輕輕地撫摸著她的秀發,柔聲哄道,“乖,別胡思亂想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呢,現在要做的,就是一會兒好好睡一覺,明早一起床,我們就去看望梅姨,嗯?”
  “子騫,我好難過。飛婭姐好可憐。是我搶走了飛婭姐的幸福。”
  “傻瓜。這是上一輩的糾葛,你沒有錯。你沒有搶任何人的幸福,你也有幸福的權利。不要胡思亂想了,乖。”
  蘇瑾瑜在他懷裏抽搭起來,淚水浸濕了他胸前的襯衫,“如果沒有我,沒有褀褀,沒有媽媽,飛婭姐就不會吃這麽多苦了。我們是罪人,被詛咒的應該是我們,為什麽是梅姨。梅姨應該長命百歲,好人應該要有好報的。”
  “說什麽胡話呢。誰也不該被詛咒。你給我健健康康的活著,陪我到老。聽到沒有?以後再不能說這樣的傻話。”
  魏子騫擁著她,任她在自己的懷裏痛哭一場。直到她哭累了,離開他的懷抱,才伸手輕輕地幫她擦了擦眼淚,哄她回房睡覺。
  蘇瑾瑜躺在床上,展轉反複,怎麽也睡不著。第二天,便早早地起了床。梳洗完畢後,就去敲魏子騫的房門,催他起床。
  兩人吃過早飯,就出了門。
  出門前,魏子騫問她,“給梅姨帶點燕窩吧?”
  “不知道醫生有沒有讓她忌口,吃的東西還是不要亂帶了。先買束花上去,看看她缺什麽,改天再給她補上。”蘇瑾瑜如是說。
  兩人到了醫院,在附近買了束康乃馨,進了住院部梅姨所在的大樓。
  兩人找到梅姨的病房,房門是敞開的,剛要進去,與正要出門買早餐的蘇飛婭碰了個正著。
  蘇飛婭看清來人,臉色霎時一沉,“這裏不歡迎小狐狸,請你馬上離開。”
  “姐姐,我想看看梅姨。”
  “誰是你姐姐?請問我認識你嗎?請你馬上走。”
  蘇瑾瑜哀求道,“姐姐,就一會兒,你讓我看看梅姨。”
  蘇飛婭見她不肯走,聲音不覺拔高幾分,推搡著她,“你走,我跟我媽不想看到你,不想看到你們蘇家的任何人。你現在就走。立刻。馬上。”
  魏子騫見蘇飛婭伸手推蘇瑾瑜,忙一把摟住蘇瑾瑜,把她護在懷中,用身子擋著蘇飛婭,轉頭對蘇飛婭沉聲道,“我們來看望梅姨,見不見客,應該由梅姨自己作主,你這是在幹什麽?”說著,不理會蘇飛婭,兀自擁著蘇瑾瑜走進了病房。
  梅姨躺在病床上,看到蘇瑾瑜來了,忙支起身子作勢要坐起來。蘇瑾瑜忙上前扶住她,魏子騫跑到床尾把床頭搖到適當的高度。
  “小瑜,坐。”梅姨拉著蘇瑾瑜坐到自己的身邊,見到蘇飛婭氣衝衝地走進來,忙對蘇飛婭說,“飛飛,小瑜是我托江左找來的,媽媽有話跟小瑜說,你先下去買早餐。”
  “媽——”蘇飛婭皺眉。
  “聽話。”梅姨語氣柔和,卻不容抗拒。
  蘇飛婭縱使心有不滿,但念及梅姨正在病中,不好逆她的意,也隻能噘著嘴不情不願地出門買早餐。
  梅姨雖然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但精神還可以。
  蘇瑾瑜看著穿著醫院病服的她,眼眶微紅。
  梅姨伸手拉住她的小手,另一隻手輕拍她的手背,“小瑜,這些年,梅姨一直欠你一聲謝謝。謝謝你為我和飛飛所做的一切。梅姨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梅姨說的第一句話,就差點讓蘇瑾瑜的淚水決堤。蘇瑾瑜深吸了一下鼻子,微仰起頭,睜大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她輕輕扯動嘴角,“梅姨,應該是我和媽媽欠你一句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們不好。我們害你受苦了。”
  梅姨伸手撫摸她的臉,她的手很粗糙,卻很溫暖。“傻丫頭,沒有誰對不起誰,都是老天爺的安排。上一輩的這些恩恩怨怨,害苦了你們這幾個孩子。梅姨知道,這十幾二十年,你跟飛飛的心裏都不好過。孩子啊,這都是命,不要去責怪任何人,也不要責怪自己。梅姨現在也是一隻腳已經邁入棺材的人了。梅姨沒有別的希望,我隻希望,你們這幾個孩子能夠放下上一代的恩怨,好好生活,相親相愛,相互間能有個照應。萬一我們有個三長兩短,也好放心過那奈何橋。”
  “梅姨,你別這麽說,你會好起來的。我有錢,這幾年,我攢了不少零花錢,我們可以用這些錢治病。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你走的。我們一起努力,找最好的醫生醫好你的病。”
  “我這身體,我自己心裏清楚。別擔心,也別難過,梅姨活這一輩子,已經夠了,走了也好,當是解脫。隻不過飛飛她……”提到蘇飛婭,梅姨的心猛地揪了起來,仿佛被什麽東西哽住了喉嚨,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小瑜,你個性比飛飛溫順,現在有些話,我跟她說,她也未必能聽得進去,所以,梅姨隻能先跟你說。你答應梅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幫梅姨好好照顧飛飛,好不好?”
  “梅姨。我會的。你放心。飛婭姐是我的親姐姐,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你要好好養病。等你好了,我跟飛婭姐一起帶你去旅遊,到處走一走看一看,好不好?”
  “小瑜,梅姨知道你心眼好,可是,梅姨怕是無福消受了。我這身子骨,現在也是拖一天是一天,還不如早些去了,也不至於成為飛飛的累贅。飛飛性子烈,這麽多年,她一直為我,為她自己鳴不平。她心中堆積了太多的恨,可能一時半會兒還放不下,你要多點耐心。總有一天,她自己會慢慢想通的。飛飛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隻是,這些年來,她實在是太苦太苦了。”
  “梅姨,我知道,我都知道。姐姐罵我,我就聽著,姐姐打我,我就受著。不管怎麽樣,她都是我的姐姐,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有你這句話,我就算是要走,也能走得安心了。”
  蘇飛婭提著早餐走進病服,就聽見梅姨說的最後那句話,眉頭一皺,“媽,你又再說什麽走不走的。竟瞎說這些。你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的。”
  “瑾瑾,你留在這裏多陪梅姨一會兒。”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的魏子騫看了一眼蘇瑾瑜,又朝蘇飛婭說道,“飛婭,我們出去聊聊吧。”
  魏子騫,江左,蘇飛婭三人是相識多年的老同學了,蘇飛婭何償不知道他說一不二的個性。不想在梅姨的病床前和他有所爭執,隻得納悶地跟在他身後走出了病房。
  

  第四十八章
  醫院幽靜的林蔭小道,樹影斑駁。金色的陽光細細碎碎滲進葉子間的隙縫,灑在古樸的青石路麵上。
  魏子騫挨著路邊的長凳坐下,見蘇飛婭站在一旁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抬頭看向蘇飛婭,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坐啊。”
  蘇飛婭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坐下,看著安靜的小路,默默無語。
  “飛婭,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聞言,蘇飛婭回頭看向他,揚起倨傲的嘴角,冷聲道:“長大?魏子騫,你這是開的哪門子國際笑話?我26歲了,你說我還沒長大?”
  “你認為自己真的長大了嗎?”魏子騫挑眉,“年齡和心智在某些人身上不見得就能成正比。你說你26歲,可在我看來,你還不及那些17、8歲的孩子懂事。”
  “魏子騫,你成心找我出來吵架的嗎?”蘇飛婭的眼底有些慍怒。
  “江左因為愛你而縱容你,瑾瑾因為歉疚而由著你,有些話,他們自然不會說出口。對你來說,也許我是個局外人,並沒有立場和你說這些。可是,江左是我的兄弟,瑾瑾是我的女人,我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為了你而傷心難過。”
  “哼。那你應該奉勸他們離我遠點。”蘇飛婭冷哼一聲,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蘇飛婭,這樣真的有意思嗎?成天顧影自憐,漠視別人對你的關心,糟蹋所有善意的愛,你真就開心了?”
  “難道還需要我感恩戴德,叩首謝恩嗎?”
  “如果你的心不是鐵皮作的,你會看不到這麽多年來江左為你付出了多少?蘇飛婭,你成天責怪別人對不起你,你有沒有想過,你才是最自私的那一個?是,當年蘇伯伯拋棄你們是不對,你有權利責怪他和薛阿姨,可你不能拿他們的錯誤去懲罰其他愛你的人。你總埋怨命運對你不公平,可你這樣對他們公平嗎?”
  “我的事不用你管。”蘇飛婭起身,作勢要走人。
  魏子騫起身繞道她的身前攔住她,“這不隻是你的事,我不想看到瑾瑾受傷害。”
  蘇飛婭邪起嘴角嘲諷道:“看不出來,冷血的魏子騫,居然還是個大情聖。”
  魏子騫不怒反笑,“江左那小子,看來真吃了不少苦。”
  “……”蘇飛婭杏眼圓睜,怒視著他。
  “蘇飛婭,走出來吧,多曬曬太陽,我看你都要在那陰濕的角落裏發黴了。”
  “你到底想說什麽?”
  “飛婭,你總覺得自己很不幸,可是換個角度想,你比瑾瑾要幸福得多。雖然,很早以前,你就缺失了蘇伯伯的父愛,可是你卻擁有梅姨全部的母愛。梅姨給了你完整的愛,悉心照顧著你,一路上,你還有江左陪伴在你的左右,你不覺得,其實你擁有的還是挺多的嗎?”
  “……”
  “有時候,看似幸福的人,反而更加落寞。與別人說你的煩惱,他們會覺得你是在無病呻吟,心裏的苦,隻有自己知道。瑾瑾除了名義上擁有一個完整的家,除了比你多了個爸爸,其實,她活著,要比你悲戚得多。可能你也知道,蘇伯伯和薛阿姨偏心褀褀偏心得厲害。或許,比起你,蘇伯伯反而更忽略她。”說到此,魏子騫不免有些心疼,哀哀歎了口氣,“一直以來,那傻丫頭總是背負著對你和梅姨的愧疚生活著,她心裏也不好受。可是說實話,她有什麽錯?這都是上一代人惹的禍,你跟她都是受害者。如果說,你們倆有什麽區別,我想,大概就是彼此麵對生活的態度吧。”
  “……”蘇飛婭靜靜地聽著魏子騫的話,沉默不語。
  “無論現實多麽不堪,瑾瑾依然渴望著陽光。她就像迎著太陽努力生長的葵花,麵朝朝陽,秋也花開。而你,就像攀在池塘壁上的青苔,蝸居在陰濕的角落裏。你看到的,永遠是滿室的漆黑,卻不曾在意那些存在過的光亮。蘇飛婭,雖然這麽說有點殘忍,可我還是要說,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不幸,而你最大的不幸,就是每當你遭遇一個不幸,你總是自己衍生出更多的不幸。”
  “……”
  “梅姨想見瑾瑾,我想,她的心思你應該很清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別總讓大家擔心你了。”魏子騫說罷,便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著蘇飛婭,淡淡地道,“可能你還不知道,江左已經和那女的分手了。”
  魏子騫走了。蘇飛婭一個人呆愣在原地。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蘇飛婭的腦海瞬間空白,仿若冰封了般,無法思考。
  從醫院出來,蘇瑾瑜一直心事重重的,坐在車裏,一言不發。封閉的車廂,阻擋了外界的喧鬧,分外沉寂。
  魏子騫手握方向盤,時不時地騰出右手揉揉她的小腦袋,“難過了?”
  蘇瑾瑜悶悶地看著前方的車龍,清澈的眼睛水波微漾。
  紅燈亮起。魏子騫踩上刹車,掛上空檔。心疼地捋了捋她額角的發絲,傾身在她的頰邊印上一吻,“乖,別胡思亂想了,我們到山上散散心好不好?要不,出海去兜兜風?”
  “我想去爸爸公司。”蘇瑾瑜聲音低低地說。
  “瑾瑾……”魏子騫擔憂地皺了皺眉。
  “綠燈了。”
  魏子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車子再次前行。到了蘇博生的公司,蘇瑾瑜走下車,關上車門前,魏子騫仍憂心忡忡地看著她,“要不我陪你上去吧?”
  “不用了,你去上班吧。”瞧見他擔心不已的神色,蘇瑾瑜扯動嘴角,給他一個安撫的笑,“放心吧。我沒事。”
  “那你乖乖的,不許胡思亂想。我忙完了就給你電話,不許關機,不許一個人躲起來,嗯?”
  “嗯。快走吧。”
  闔上車門。蘇瑾瑜旋身走進寫字樓。
  上了電梯,來到蘇博生的公司。蘇瑾瑜並不常來蘇博生的公司,怕前台小姐認不出她來,在門口給蘇博生打了個電話。出來迎接她的,竟是鄭伊喬。
  蘇瑾瑜稍稍有些吃驚。她不是到F市分公司的公關部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爸爸把她調回來了?
  帶著滿腹的疑問,跟著鄭伊喬走進了蘇博生的辦公室。
  “怎麽突然不打聲招呼自己就跑這兒來了?”蘇博生起身,示意蘇瑾瑜跟他一起坐到沙發那邊去。
  “小瑜又不是外人,來一趟還得提前預約呢?”鄭伊喬假意剜了蘇博生一眼,笑吟吟地嬌嗔。回頭看向蘇瑾瑜,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客氣地笑著招呼道,“小瑜,你要喝什麽?這裏隻有一些茶葉。龍井怎麽樣?”
  蘇瑾瑜原本心情就不太好,此時看著鄭伊喬令人生厭的嘴臉,心裏越發賭得慌,板著臉,溫溫的語調綿裏藏針,“不用了,謝謝鄭阿姨。我跟爸爸有些家事要說,有外人在好像有些不方便,能不能請你離開?”
  鄭伊喬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瞥了眼蘇博生,見他並沒有要維護自己的樣子,隨即又堆起應酬式的甜美微笑,“那你們先聊著,我出去做事了。”
  見鄭伊喬走出辦公室,帶上門,蘇博生這才出聲輕責蘇瑾瑜,“以後不許對鄭阿姨這麽沒禮貌。”
  蘇瑾瑜無心與之爭辯,隻是涼涼地啟口,“爸爸,你想不想知道我是從哪裏來的?”
  “……”蘇博生投以一個“我怎麽會知道”的眼神。
  “哼。你當然不知道。你除了圖自己高興,你還關心過家裏的其他人嗎?”
  “小瑜,你到底上來找我有什麽事?”麵對蘇瑾瑜的陰陽怪氣,蘇博生的言語間流露出一絲不耐。
  “我從醫院來的。”蘇瑾瑜直直地看向蘇博生,晶亮的眸子似要把他看穿。
  “醫院?”蘇博生有些疑惑,關切地問,“你生病了嗎?哪兒不舒服?”
  “再精確點說,我是從醫院來的,而且是醫院的重症病房。”蘇瑾瑜冷冷地睇著蘇博生,“不過,生病的那個人不是我,是梅姨。”
  “梅姨?”
  看著蘇博生一頭霧水的樣子,蘇瑾瑜的一顆心颼颼的涼,“你果然還不知道。梅姨病了,胃癌晚期,沒得醫了。”
  “……”
  “爸爸,我現在可以理解飛婭姐為什麽那麽恨你了。”蘇瑾瑜站起身,“這輩子,我們欠她們的,恐怕還也還不清了。”說罷,頹然地走出辦公室,離開公司,留下一臉震驚的蘇博生。
  蘇瑾瑜走後,蘇博生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鄭伊喬推門進來,看見蘇博生一臉的沉重,坐到他身邊,偎近他,“怎麽了?小瑜跟你說了什麽?”
  蘇博生伸手環過她的肩,輕拍了幾下,“沒事。一個老朋友身體不大好,小瑜提醒我去看看她。”
  老朋友?
  鄭伊喬窩在蘇博生的懷中,暗自思索著個中玄機,小算盤打得叮當作響。

  第四十九章
  風柔日薄,窗簾未卷影沉沉。人悄悄,楊柳依依。
  蘇飛婭找護士要來一輛輪椅,推著梅姨沿著醫院的小湖畔散步。
  “媽,你累不累?我們回房躺著吧?”
  “不累。”梅姨眉眼含笑,輕輕拍了拍飛婭的手,又指向湖邊的長椅,“飛飛,我們到那邊坐坐吧。”
  “好。”
  蘇飛婭推著輪椅走到長椅邊,轉了個彎,讓輪椅上的梅姨與自己麵對麵坐著。
  “飛飛。”梅姨輕聲喚她,欲言又止。
  “嗯?”蘇飛婭細細端詳著梅姨蠟黃的臉,胸腔的空氣一分一秒地被抽空,左心房窒息般的疼。眼看著她一點一點日漸憔悴,病魔噬虐,一張臉瘦削得僅剩皮包骨,皺巴巴的。眼窩深陷,黯淡無光。似風前殘燭,慢慢地消耗著,奄奄一息。
  “飛飛,媽媽就快要走了。”湖岸邊柳枝搖曳,靜謐無聲,梅姨微弱的話音伴著細風拂過蘇飛婭的耳畔,在她的心湖卷起了千層浪。
  蘇飛婭的眼淚瞬間傾泄而出。她情緒激動地跪到梅姨麵前,雙手緊緊地捧著梅姨冰涼的手,幾近崩潰地哭喊出聲,“媽,你別胡說,你不會走的。我不要你走。”
  梅姨抽出手,傾身抱住蘇飛婭,讓她的臉緊緊地貼在她的胸前,一手輕拍她的背脊,“傻孩子,媽媽總會有這麽一天的,時間早晚罷了。”
  “我不要,不要你走。你會好起來的。我怎麽也要找醫生醫好你的病。”蘇飛婭雙手環上她的腰,圈得緊緊的,埋首在她的胸前號啕大哭,“媽媽,以前是我錯了,我太任性。我不聽你的話,跟你頂嘴,惹你生氣。我把你一個人扔在M市,自己滿世界亂跑,從來都沒想過你的心情。魏子騫說得對,我才是最自私的。媽媽,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求你別再說你要離開我這樣的話。除了你,我什麽都沒有了。媽媽,別丟下我。你走了,誰來愛我?我不要一個人,我要媽媽陪著我。”
  “女兒啊,媽媽也舍不得你。可是,生死有命,別再為媽媽的病浪費錢了,啊。那些錢,你留著,將來還有很多用處,用在媽媽身上不值得。媽媽是注定要死的人,花多少錢也醫不好的。”
  “媽媽,我隻要你,我什麽都不要,就隻要你。隻要能把你醫好,我什麽都不在乎。媽媽,你不要放棄,不可以放棄。會有奇跡的。老天讓我們吃了這麽多苦,總要讓我們享點福報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老天會這麽不公平。”蘇飛婭伏在梅姨懷中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飛飛……”梅姨虛弱的聲音透著無盡的蒼涼,“所有的苦,媽媽都吃夠了。媽媽走後,你會幸福的。你不會像媽媽一樣。媽媽到了那邊,會保佑你的,你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蘇飛婭緊緊摟著梅姨,涕泗滂沱。梅姨慈愛地撫摸著她的青絲,亦是老淚縱橫。
  天邊那輪晚霞中的殘陽,微微泛著昏黃的光亮,散落在這對相擁而泣的母女身上,照一世的滄桑。晚間的清風徐徐吹來。幾度離殤,一番風,一番涼。
  蘇飛婭推著梅姨回病房,遠遠地,便看見在樓道裏來回踱步的蘇博生。蘇飛婭臉色一沉,握著輪椅扶把的手因為捏得過分使勁而指節脹得通紅。蘇飛婭推著輪椅,緩緩地,一步一步走向病房,走近站在病房門口的那個讓她痛恨了二十來年的男人。
  “飛飛。”蘇博生看到她們母女倆,忙迎上前。
  蘇飛婭置若罔聞,麵無表情地越過他,推著梅姨走進病房。
  蘇博生尾隨進來。
  蘇飛婭全然不理會他,攙扶著梅姨躺到床上,幫她掖好被子,再走到床尾把床頭搖到適當的高度,讓梅姨靠得舒服些。
  “我媽要休息,請你出去。”蘇飛婭抱著熱水瓶準備出門打水,走到蘇博生跟前,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飛飛,我隻是想來看看你們。”
  “想來看看我們?看我們什麽?被你拋棄後活著有多淒慘?現在看到了,滿意了嗎?請你立刻出去,我和媽媽都不想看見你。”蘇飛婭的聲音拔高了幾分。
  “飛飛,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關心你們。”
  “嗬。嗬嗬嗬嗬。關心?你的良心不是早被狗吃了嗎?你還能關心我們呢。我原先一直都知道你很無恥,可我還真沒想到,你可以無恥到這地步。”
  “飛飛,怎麽說我也是你爸爸,你怎麽能這麽跟我說話?”蘇博生皺眉,言語間夾雜著一絲責備。
  “爸爸?哼。原本你有資格做的,是你自己不屑一顧放棄了,自從二十年前你走出那扇門,就決定了我們隻配做毫不相幹的陌路人。在我還有理智前,請你滾出這裏。”
  蘇博生不滿地掃了蘇飛婭一眼,又轉頭看向病床上的梅姨,沉聲責怪梅姨,“你是怎麽教育孩子的?這是對待長輩應有的態度嗎?”
  “你還有臉說我媽?誰都可以說她,就你不可以。”蘇飛婭把手裏的空熱水瓶隨手往床尾一放,連推帶踹,逼得蘇博生連連後退,“滾。你給我滾出去。這輩子,我們跟禽獸絕緣。滾。”
  蘇博生被蘇飛婭趕至病房門口,有點忿忿然,“蘇飛婭,你別太不識好歹了。”
  “我就是識好歹才知道對人和對禽獸要有態度差別。”蘇飛婭抬起下巴,仰頭瞪著蘇博生。
  “你……”蘇博生看著麵若冰霜的蘇飛婭,一張國字臉氣得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憤憤地轉身離開。
  蘇飛婭看著他走遠了,才像泄了氣的皮球,蔫蔫地折身走回病房,一言不發,拿起熱水瓶,出門取水。
  躲在拐角處的鄭伊喬把剛剛蘇飛婭與蘇博生的爭執全看在了眼裏,看著兩人先後離開病房,這才整了整妝容,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梅姨臥在病床上閉目養神,鄭伊喬站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板,看到梅姨睜開雙眼不解地看著她,才笑吟吟地走了進去。
  鄭伊喬將買來的禮品放在桌上,兀自尋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眉眼漾開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梅姐,你好。”
  梅姨看著她,覺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
  “可能你還不認識我。”鄭伊喬笑嘻嘻地說,“可我知道你。我是蘇博生先生公司的公關部經理,這是我的名片。”
  鄭伊喬從包裏取出一張名片,遞給梅姨。梅姨接過來看了一眼,疑惑地問,“博生讓你來的?”
  鄭伊喬貌似無邪地掛著笑臉,“是我自作主張來看梅姐的,蘇先生還不知情。”
  “那你來……”
  “我聽蘇先生說今天要到醫院看望個老朋友。正好,我有個朋友也住院了,剛剛到他那兒探完病,眼看著時間還早,就順道過來看看蘇先生的朋友,想著一會兒能搭個順風車回家。”鄭伊喬臉不紅心不跳地編織著謊話,平靜無波地說道,“沒想到,蘇先生說的老朋友是你。剛剛在樓道裏看到蘇先生和飛飛鬧了點不愉快,蘇先生先走了。我想,蘇先生應該是有心想幫助你們的,所以,就擅自進來,看看你們有什麽需要。”
  “你也認識飛飛?”直覺告訴梅姨,眼前這個古怪的女人絕非蘇博生公司的員工這麽簡單。
  “飛飛在H市的時候,我代蘇先生去看過她幾次。”
  “哦。謝謝你對我們家飛飛的關心,我想,我們應該沒什麽需要麻煩你和博生的。”梅姨並不想和這個女人有太多的牽扯。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鄭伊喬站起身,“我的名片你留著,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跟我聯絡。”說罷,轉身離開病房。
  蘇飛婭裝完熱水回來,看到桌子上的禮品盒,忙問:“媽,剛剛有人來過?”
  “嗯。是個女的,還留了名片。”
  梅姨把鄭伊喬留下的名片遞給蘇飛婭,蘇飛婭接過來看了一眼,冷哼一聲,嘴角噙起一抹嘲諷的笑,“哼,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
  “怎麽?你認識她?”
  “見過幾麵。她去H市找過我幾次。”蘇飛婭隨手把名片丟進垃圾桶裏,淡淡地道,“什麽公關部經理,說得好聽,還不就是那個人養在公司的女人而已。”
  “你是說,她是博生的……?”
  “媽,你該不會以為那個人娶了薛黛心後就會安分了吧?”蘇飛婭走到桌邊,拆開禮品盒,發現裏麵裝的竟然是十來遝萬元一疊的百元大鈔,“嗬。這個鄭伊喬,出手還真大方。看來,她為了討那個人歡心,也是使出渾身解數了。”
  “飛飛,這錢咱不能要。”
  “嗯。一會兒我就給他送回去。”蘇飛婭把錢重新收好。
  “送什麽回去?”江左走了進來,不明所以地問。
  “喏。你來得正好。幫我走一趟吧。”蘇飛婭朝江左努了努嘴。
  “什麽東西?”江左走過去,打開禮品盒一看,“怎麽這麽多錢?”
  “鄭伊喬要討好大金主使的伎倆,你趕緊幫我送回去。”
  江左把東西包好,放一邊,“你們吃飯了沒有?”
  梅姨慈藹地看著江左,“吃了。”
  “我們都吃了,還去湖邊散步回來了。”蘇飛婭到陽台收了衣服,坐到病床邊上疊衣服,“你吃了沒?”
  “沒呢。晚上總裁班的同學聚會,得去應酬應酬。下班就直接上這兒來看看了,一會兒就得走了。”
  “那你快去吧。順便把這錢給還了。”
  江左含笑向梅姨抗議道,“梅姨,飛飛這麽快就趕我走了。”
  梅姨眉眼微彎,蘊著笑意,“嗬嗬。你去忙吧,空了再來。”
  “就你貧。”蘇飛婭把禮品盒遞給江左,“快去吧。”
  江左接過禮品盒,回頭向梅姨道別,“梅姨,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你。”
  梅姨笑眯眯地連聲應“好”,又對蘇飛婭說道:“飛飛,你送江左下去。”
  醫院的樓道裏,人來人往。
  “今天早上,魏子騫和蘇瑾瑜來過。”蘇飛婭悶悶地說。
  江左頓住腳步,轉身看向她,“你不高興了?”
  蘇飛婭搖了搖頭,低聲說,“本來是有點。不過……”
  “嗯?不過什麽?”
  “魏子騫把我叫到樓下說了我一通。原本心裏有氣的,好想狠狠甩他一巴掌製止他繼續廢話。後來,我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湖邊想了好久,才漸漸消化了他的話。不知道算不算醍醐灌頂,可是我想明白了很多問題。”
  江左有趣地睨著蘇飛婭,好奇地問:“他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蘇飛婭低著頭,眼睛盯著江左的腳尖。好半晌,才驀地抬起頭,言語裏充滿不確定,“你跟她……分手了?”
  江左一臉的高深莫測地睨著她,不答反問:“然後呢?”
  “什麽然後?”蘇飛婭不解。
  “我跟她分手了,然後呢?”江左看著她,眼神裏充滿著期待。
  “有什麽然後。電梯來了,你快走吧。”蘇飛婭旋身,逃也似的離開。
  江左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電梯門開了又再次闔上,眼神裏的期待熄滅了,瞬間黯淡,茫茫然的空洞。

  第五十章
  蘇飛婭一口氣奔回病房,小臉漲得通紅。
  “江左走了?”
  “嗯。”蘇飛婭繼續坐回床邊整理未收拾完的衣物。
  “飛飛,你告訴媽,你是怎麽打算的?”梅姨試探著問。
  “什麽怎麽打算的?”蘇飛婭低頭疊著手裏的衣服,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你早點好起來,我們娘倆好好生活,這就是我的打算。”
  “江左這孩子,等了你這麽多年,你好歹給人家個準信兒啊。”
  “我又沒讓他等。”蘇飛婭小聲嘀咕。
  “飛飛,媽希望你能找個依靠,不要再這麽一個人漂泊下去了。”
  “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媽媽。”
  “如果媽媽不在了呢?”梅姨拉過蘇飛婭的手,包裹在掌心裏細細摩娑,語重心長地道,“飛飛,江左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別再折磨他了。他跟你爸不一樣,你們跟我們也不一樣。人各有命。遇上你爸,也許是我命中注定的劫難,躲不過的。我認了。可你還年輕,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不可以現在就對你的人生絕望了。”
  “媽,你還恨他嗎?”
  “恨嗎?要恨誰呢?恨搶走他的那個女人?恨他的無情無義?恨我自己福薄命苦?算了吧。都已經成事實了,恨這些做什麽。除了給自己圈個牢,讓自己擺脫不了那些難堪的過去,恨這些還能有什麽意義。”梅姨動作輕柔地理了理蘇飛婭的額發,心平氣和地說道,“飛飛,這麽多年,你心裏積壓的那些怨恨,也是時候放它們走了。已經夠了。別再為大人們犯的錯而跟自己過不去。放它們走,開始新的生活吧。”
  “媽……”蘇飛婭偎近梅姨,頭靠在她的肩上。
  “飛飛,你如果真的心疼媽,就別再讓媽擔心了,啊。讓媽死也死得瞑目。媽走後,你更要好好生活。你還有江左,還有小瑜。媽把你托付給他們,媽也放心了。”
  “媽,你別再說了。我聽你的,都聽你的。”靜靜地倚著梅姨,良久。夜色更濃。蘇飛婭坐起身,體貼地替梅姨掖好被子,“媽,你累嗎?累就睡會兒。”
  “嗯。”梅姨挪了挪身子,作勢要躺下。
  蘇飛婭扶著她的身子,墊好枕頭,再跑到床尾把床頭調平。幫梅姨蓋好被子,柔聲說:“睡吧。”
  月上簾鉤,濃雲環繞,夜沉沉。
  被橘黃色昏暗的燈光籠罩著病房,格外安靜。間或傳來梅姨的幾聲輕咳,更添幾分清冷。
  蘇飛婭蜷在靠椅上,借著微弱的光線翻看著雜誌。聽到梅姨不間斷的輕咳,秀眉一擰,起身走至窗邊,闔上窗,又折身到床邊檢查梅姨被子是否有蓋好。輕輕拍了拍梅姨的胸口,讓她感覺舒服些。看到梅姨睜開睡眼,忙關切地問:“媽,你喝水嗎?”
  梅姨點了點頭。蘇飛婭轉身倒了杯水,扶起梅姨,遞到梅姨唇邊。梅姨稍稍喝了幾口,便又躺下睡著了。
  蘇飛婭身上蓋了條毯子,繼續蜷在靠椅上,翻了翻雜誌,倦意襲來,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也睡著了。
  一道白光劃過天際,悶雷鈍響,窗外霎時疏風雨驟。
  睡夢中的蘇飛婭猛然驚醒,跑到床前探視梅姨。隻見梅姨蜷縮著身子,雙眉深鎖,一隻手撫著胸口,一手捂著嘴巴,不停地咳嗽。
  蘇飛婭緊張地坐到床沿,輕輕拍打著梅姨的背脊,焦急地詢問:“媽,你怎麽樣?哪兒不舒服?”
  梅姨攀著蘇飛婭的手半支起身子,咳嗽越來越急促,虛弱地呢喃,“水……咳咳……水……”
  飛婭手忙腳亂地倒了杯水,遞到她的唇邊,喂她喝下。順流而下的水伴著一聲咳嗽哽在了喉嚨,梅姨咳得越發厲害,嗆出淚來。飛婭急得淚光瑩瑩,不住地拍打著她的背脊,“媽,你沒事吧?別嚇我啊。”
  “咳……呼……咳……”梅姨無力地朝她擺了擺手,“咳……咳……”忽然,梅姨覺得胸口一窒,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似的,“水……水……”
  飛婭忙把水杯湊到她的嘴邊,梅姨連喝了幾口。溫熱的水流進腹腔,引來一陣反胃。胃部一陣緊縮,梅姨覺得冥冥中仿佛有一隻冰涼刺骨的大掌在蹂躪著她的胃,疼痛不已。她痛苦地皺眉,緊咬著下唇,唇齒間溢出一聲聲若有似無的呻吟,左手條件反射地按壓著自己的胃,身子蜷縮成一團。
  飛婭手足無措地看著梅姨,一臉的恐慌,“媽……你怎麽樣?……”一手拍打著梅姨的背脊,一手忙伸向床頭的按鈕狂摁不已,“媽……媽……”
  突然,胃部一陣痙攣,一股惡心的熱流湧向心間。“嘔……”梅姨開始狂吐不止,嘔出來的竟是一灘又一灘黃色膽汁,還混雜著紅得讓人觸目驚心的鮮血。
  飛婭嚇得臉色慘白,來不及抽紙巾,隨手抓起床上的被單擦拭著梅姨的嘴角,“媽……你別嚇我……”指尖觸到梅姨的臉頰,火辣辣的灼熱觸感讓蘇飛婭身子微微一震,“媽,你好燙……你在發燒……”
  “媽……媽……媽……”蘇飛婭聲音漸漸拔高,無論她如何叫喚,梅姨依然一句話也沒能回應,癱軟在她懷裏,不停地嘔出黃的膽汁,合著暗紅的血,“媽……媽……你不要嚇我啊……媽……”抱著梅姨的手因為過於害怕而瑟瑟發抖,蘇飛婭慌亂地拿著被單抹著她的嘴角,一麵不住地按鈴,對著話筒焦急地號叫:“叫醫生來……快叫醫生來……”
  “怎麽了?”聞訊趕來的值班醫生推門走了進來。
  “我媽她發燒……身子好燙好燙……她在吐……不停不停地吐……”蘇飛婭哭喊著。
  “別著急,我們觀察看看。”值班醫生疾步上前,看了眼吐得臉色由黃泛青的梅姨,還有那被吐得一片狼藉的床單,忙向一旁的護士說道:“馬上送進搶救室,快。”
  幾個護士推來移動病床,眾人將梅姨挪了過去,迅速轉移至搶救室。
  “病人家屬請在外麵等候。”蘇飛婭欲跟進去,被護士擋在了搶救室門外。
  蘇飛婭縮在牆角,抱膝蹲坐在地上,雙手合十,牙齒緊咬著大拇指指背上的關節,雙眸死死盯著搶救室門上的大燈。
  蘇飛婭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才換來秒針的一次輕微的跳動,一分,一秒,仿若隔世。那扇將她阻擋在外的門扉始終關得嚴嚴實實的,她看不到裏麵的一景一物。
  趿著拖鞋的腳冰冰涼涼的,寒意自腳心蔓延開來,嬌小的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悉悉索索的雨聲如泣如訴,聽在耳裏,倍感淒涼。
  睡夢中的江左被一陣電話鈴吵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摁了接聽鍵,拿到耳邊,含糊地應了句,“喂——”
  “嗚……嗚……”
  電話的彼端傳來女人小聲的抽泣,江左的心猛地一揪,睡意消失了一大半,“飛飛?”
  “嗚……嗚……”
  等不到對方的回答,江左拿開電話掃了眼來電提示,驟然驚醒,忙把電話湊近耳邊,“出什麽事了?”江左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打開衣櫃,取出衣服,“飛飛?等著,我馬上過去醫院。”
  “嗚……嗚……江左……我媽她……”蘇飛婭早已泣不成聲。
  聽得出她情緒的波動,江左不敢掛電話,隻好歪著頭,將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間,伸手褪去身上的睡衣,套上外出的衣服,拿起鑰匙和皮夾,奪門而出。“別怕。我現在就過去。”
  天空時不時閃爍著耀眼的銀光,射得人心慌。轉眼間,大雨滂沱,傾盆而下。
  踩著油門,時速表的指針不斷右偏,黑色的蘭博基尼穿梭於漫天的雨簾之中,馬達轟轟地咆哮著,仿佛知道主人的心焦。
  熄滅車子。往搶救室飛奔而去。看到蘇飛婭無助地蜷縮在牆角,滿臉淚痕,江左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
  蘇飛婭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循聲望去,看到江左渾身濕淋淋地立在大約離她隻有五步之遙的地方。蘇飛婭起身奔向他,雙手緊緊環上他的腰,依偎在他堅實的胸膛,眼淚汩汩流出。
  江左緊緊擁著瑟瑟發抖的蘇飛婭,輕哄著她:“不要害怕。我在這裏呢。”
  “嗚……嗚……”蘇飛婭額頭抵著他的胸脯嗚咽著,什麽話也不說。
  “誰是病人的家屬?”年輕的小醫生輕聲打斷沉浸在悲傷裏的兩人。
  蘇飛婭淚眼汪汪地看向小醫生,“我是。”
  “請你簽一下病危通知單。”小醫生一臉嚴肅地看著蘇飛婭,眼神裏閃過一絲同情。
  “病……病危?”蘇飛婭腳一軟,往後踉蹌了一步,江左忙上前攙著她。
  “你們要作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小醫生將通知單送到蘇飛婭跟前,“請節哀。”
  蘇飛婭顫抖著接過小醫生遞過來的筆,茫然地看向江左,明眸盈滿脆弱的神色,似在向他求助。
  江左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沉痛的嗓音有些嘶啞,“簽吧。”
  握著筆的手不斷地輕顫著,蘇飛婭仿佛用勁全身的力氣,在通知單上歪歪扭扭地簽上她的姓名。畫完最後一個比劃,蘇飛婭將筆甩掉,扭頭埋進江左的懷裏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搶救室的門打開了。醫生疲憊地走了出來。
  蘇飛婭跌跌撞撞地迎上前,抽噎著,“醫生……我媽她……”
  “肺部也感染了,我看……你們還是作好心理準備吧,病人可能撐不過這幾天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蘇飛婭訥訥地喃喃自語,突然像發瘋了似的,衝上前揪住醫生的衣服,哭著哀求道:“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媽。求求你。求求你……”
  “飛飛,不要這樣……”江左環抱著她,身子往後推了推,試圖將她拉開。
  “求求你……求求你……我媽還沒享過什麽福呢……不能就這麽去了……”蘇飛婭頹然地滑下身子,癱坐在地上,哭訴著,“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媽……求求你……”
  江左心疼地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懷裏,盡情地哭。
  黑漆漆的夜空,銀絲飄落,似一根根細針,紮進世間的泥濘,開出一朵朵冰涼的小花,那隻名為傷痛的蝶,在狂風中四處飛舞,任悲傷恣意流放。
  是夜,醫院空蕩蕩地長廊裏,亮堂堂的日光燈下,兩人相擁在一起的影子,是他們僅有的安慰。

  第五十一章
  晨光熹微。躺在舒適的大床上,聆聽著晨間如歌般婉轉的鳥鳴,透過簾子間的細縫,看著天空的藍一點一點由深入淺。魏子騫不經意地嘴角上揚。
  懷裏的人兒微微動了動,蜷著身子,像隻溫順的小貓,乖巧地依偎在他的臂彎,睡得一臉安詳。
  魏子騫的心裏被陣陣暖意漲得滿滿的,好似鋪滿了棉花,軟綿綿的,暖洋洋的,還有那麽一絲絲的甜味徘徊於胸間。
  傾身吻了吻伊人的鬢發,甜蜜的笑意自他的嘴角蕩漾開來,蔓延至他的眉眼。惡作劇般悄悄捏了捏伊人的鼻子,在伊人的頰邊溫柔耳語:“懶貓,起床啦。”
  “唔——”熟睡中的蘇瑾瑜櫻唇間溢出一聲嚶嚀,拂開某人作怪的大爪,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好夢依舊。
  魏子騫無奈地笑了笑,輕輕地抽出被她枕著的長臂,起身下床。
  梳洗完,換了身行頭,繞回床邊,伊人依然睡得酣甜。魏子騫伸手拍了拍蘇瑾瑜,“瑾瑾,該起床啦。”
  沒反應。
  “瑾瑾?”
  還是沒有反應。
  “蘇瑾瑜——!”魏子騫把臉湊近,聲音抬高了些,尾音拉得老長。
  “唔——”蘇瑾瑜伸手推開他的臉,口齒不清,“別吵。”
  魏子騫抓出她的手,一把把她拉了起來,自己一屁股坐到床上,讓她靠在他的懷裏,捋了捋她散亂在眼角的發絲,雙手環上她的細腰,“再不起床,就趕不上去接機了哦。”
  “接什麽機?”蘇瑾瑜睡得迷迷糊糊。
  “小迷糊。”魏子騫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今天江左和飛婭回來,你忘了?”
  “啊!”魏子騫的一句話,蘇瑾瑜陡然清醒,“糟糕。我睡懵了。”回頭望向魏子騫,一臉的歉然。
  魏子騫看了看手表,笑著說:“差不多還有一個小時。”
  “真要來不及了。”蘇瑾瑜倏地跳下床,拖鞋也顧不上穿就光著腳丫溜進浴室。
  魏子騫微微皺了皺眉,提著拖鞋跟在她身後進了浴室,把拖鞋扔地上,“穿上。地板涼。”
  蘇瑾瑜一邊刷牙一邊趿上拖鞋,朝魏子騫晃了晃另一隻閑置著的手。魏子騫會意地走出浴室,幫她從衣櫃裏取了出門要穿的衣服,再幫她把包包裏的東西稍稍整理了下,然後坐到貴妃椅上看早間新聞等她。
  蘇瑾瑜洗漱完,鑽進更衣室,換好衣服走了出來。“走吧。”拎起包,催著魏子騫,徑自往門外走去。
  下了樓,蘇瑾瑜就直奔玄關,卻被魏子騫拉住。“吃完早餐再走。”
  蘇瑾瑜瞄了眼牆角的鍾,“待會兒堵車就來不及了。”
  “那也要吃早餐。”
  蘇瑾瑜還想反駁什麽,見魏子騫板起臉,隻好把要說的話咽回去,乖乖地跟著他走進餐廳。
  坐定後,蘇瑾瑜接過魏子騫遞給她的豆漿,抓起個油餅,狼吞虎咽起來。
  瞧見她猴急的樣兒,魏子騫眉頭一擰,“慢點。這樣吃不好消化。”
  蘇瑾瑜卻猛喝了一口豆漿,放下杯子,抓著咬了一半的油餅站起身,催促他:“快點快點。吃完了趕緊走。要來不及了。”
  魏子騫盛了碗燕窩遞給她,“把這個喝了。”
  見他一副不容分說的架勢,蘇瑾瑜莫可奈何,接過來,一骨碌喝完。
  魏子騫遞了張紙巾給她,“這麽急,早上也不知道起早點。”
  “這都怪誰?”蘇瑾瑜剜了他一眼,白皙的臉上微微暈開一抹粉紅。懶得理他。兀自走到玄關換鞋。
  魏子騫心領神會,笑哈哈地跟著她走至玄關,趁著換鞋的空檔,湊近她,沒臉沒皮地問了句:“昨天把你累壞了?”
  “你還說!”蘇瑾瑜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小手握拳錘了下他,力道不大,“走啦。”說罷,提起包包就往外走去。
  一路上,魏子騫心情特別好,時不時地跟著音箱裏傳來的男聲輕輕哼唱那些熟悉的旋律。蘇瑾瑜鬱悶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臉的無語。
  窗外豔陽高照,藍的天,白的雲,路邊的大樹枝繁葉茂,一派生機盎然。
  兩年前,梅姨過世了。江左生怕蘇飛婭留在M市觸景傷情,會一時想不開,一並跟著梅姨去了。在處理完梅姨的身後事之後,便陪著蘇飛婭回H市繼續學畫畫。一呆,便是兩年。
  大約在蘇飛婭和江左走後的半年,蘇瑾瑜便和魏子騫同居了。說是同居,其實兩人還是住在魏家的大宅,隻是蘇瑾瑜從客房搬到了魏子騫的房間。
  起初,魏子騫提議蘇瑾瑜搬過去與他同屋,蘇瑾瑜有些難為情,一直扭扭捏捏,怎麽也不肯答應。無奈,終擰不過魏子騫的軟磨硬泡。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麽的,竟然就被他多管齊下的鬼點子給征服了,連哄帶騙的著了他的道,遂了他的意,糊裏糊塗地就住進了他的屋。
  現在讓蘇瑾瑜仔細回想,她也想不起來兩人之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她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魏子騫拐上了床。隻記得那天是魏子騫的生日,他們坐著魏家的遊艇出了海,那晚,她喝了魏子騫給她調的一杯酒,之後的事,就成了細細碎碎模糊不清的幻影,她怎麽也不能拚湊完全。
  那是他們在一起後,蘇瑾瑜陪魏子騫度過的第一個生日。
  依稀記得,當她一覺醒來,竟發現身旁多躺了個人。更令她瞠目結舌的是,他,還有她,居然……居然……
  蘇瑾瑜直覺頭腦瞬間炸開了花,畢畢剝剝直響,暈糊糊的。騰地坐起身,暗自盤算著趁其不意的時候偷偷溜走。誰知,雙腳還沒落地,一隻大手就已環上了她的腰際,蘇瑾瑜猶如遭到雷擊般,全身繃得緊緊的。
  “醒了?”魏子騫一隻手環著她的纖腰,慵懶地側臉靠在她的香肩上,聲音充滿了蠱惑,“餓不餓?”
  光潔的背脊貼著某人赤luo的胸膛,蘇瑾瑜的臉漲得通紅,火辣辣地燒。被他圈在懷裏,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出聲:“魏子騫。我們……我們……”聲音很弱很弱,若不是此時兩人挨得近,旁人壓根聽不到她說話。
  “嗯?我們什麽?” 魏子騫的大掌不安分地在她的小腹間遊移,溫熱的鼻息噴在她的耳廓,柔軟的薄唇含住她飽滿的耳垂,舌尖輕輕地舔舐,惹得她的耳際襲來一絲絲麻麻的癢。
  蘇瑾瑜抓住那隻在自己腰間作怪的魔爪,偏過頭試圖躲開他的吻。豈知他一使力,兩人又雙雙倒回床上。魏子騫翻身壓到她的身上,大手流連忘返地來回撫摸著她滑嫩的身子。
  “魏子騫……”蘇瑾瑜無力地喚著他的名字,雙手使勁推了推他,無奈他就如同萬能膠似的,死死地黏著她,怎麽也推不離。
  “嗯?”魏子騫的聲音磁性沙啞,夾雜著些許鼻音,透著一絲魅惑,尾音含糊不清。他就像品嚐糕點那般,舌尖輕舔她的耳垂,陶醉地親吻著她。敏感的耳,性感的鎖骨,雪白的□,一路落下深深淺淺的吻。
  蘇瑾瑜的身子微微震顫,有種陌生的感覺浮上心頭,周身傳來一波又一波莫名的熱浪,讓她整個人變得好奇怪,叫她好不適應。蘇瑾瑜又急又羞,眼淚嘩嘩地掉了下來,還伴著細微的嗚咽。
  聽到她嗚嗚的哭聲,魏子騫身子猛地一震,抬起頭,看她眼淚汪汪的,慌忙伸手抹去她的眼淚。“怎麽了?怎麽哭了?”
  “你……你欺負人……”蘇瑾瑜難為情地哭訴。
  魏子騫聽她這麽一說,稍稍鬆了口氣,唇角微揚睇著她,“昨天晚上不知道誰喝醉了,然後也這麽欺負我來著的。”
  蘇瑾瑜微微一愣,眨巴了幾下大眼睛,羞紅著臉, “我……你胡說。我的酒品才沒那麽差呢。”起初,蘇瑾瑜還聲音老大地給自己壯膽,之後,聲音因為不確定而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魏子騫挑眉,興味盎然地睨著她,明知故問道:“你真的想不起來了?”
  蘇瑾瑜食指抵著下巴,作冥思苦想狀。好一會兒,歉然地搖了搖頭,尷尬不已。
  “真想不起來了?”
  蘇瑾瑜看著他,眼神裏盈滿了無辜,搖了搖頭。
  “那好吧。看來,隻能由我幫你找回記憶了。”魏子騫顯然得了便宜還賣乖。覆上她香軟的紅唇,極盡能事地□,將初經人事的她吻得亂了心魂。
  大掌再次自她的蠻腰摸索到她的胸前,覆上她的hun圓,指尖繞著□上的圓點在ru暈的軌跡上打圈圈,輕撚小圓點,引來她陣陣酥麻。靈舌在她的鎖骨流連,時兒輕輕掠過,時兒重重舔shi,還伴著齒間的輕啃,留下若隱若現的齒印。
  輕微的呻吟自蘇瑾瑜的口中溢出,聽在魏子騫的耳裏,軟綿綿的,撩撥著他,甚至讓他覺得□。有種莫名的感覺在她的身上蔓延開來,蘇瑾瑜難耐地扭動著身子。
  魏子騫自她的鎖骨,一路往下,最後埋首於她的雙腿間。長舌探入百合深處,意猶未盡地□著自花蕊汩汩流出的密液。
  蘇瑾瑜害羞地夾緊雙腿,卻被他的大掌擋住。
  “瑾瑾……瑾瑾……”魏子騫如獲至寶般珍愛著她,喃喃她的名字。
  “唔——”陌生的灼熱感讓她顫動,除了奇怪的嚶嚀,蘇瑾瑜眼神迷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地,魏子騫胯間的火熱直抵她的花芯,毫無預警地擅自闖入,恣意馳騁。
  一種前所未有的充實感包裹著她,蘇瑾瑜不自覺地輕輕拱起身子,讓自己更加貼近他。
  魏子騫感受到她的回應,眼底閃過一絲驚喜,更多的是熊熊燃燒的欲火。
  男人和女人的肢體親密交纏著,陰陽交融,鼻間熏染著彼此的氣息,纏纏綿綿覆□。
  幾隻鳥兒飛過窗外,掠過蔚藍的海麵。遊艇外,晴空萬裏,風平浪靜。遊艇內,卻是一波又一波的愛潮席卷而來,熱情激蕩,洶湧澎湃。

  第五十二章
  魏子騫和蘇瑾瑜剛到停車場泊好車,江左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我們到了,你們在哪兒?”
  “我們也到了,在停車場呢,你們走出來吧。”
  魏子騫掛上電話,重新發動車子,放下手刹,輕輕踩了油門,車子穩穩地開出停車場。
  “他們到了嗎?”
  “嗯。”
  蘇瑾瑜扭頭看向魏子騫,雙手攀上他的臂肘,神色稍顯緊張,“怎麽辦?我好緊張。”
  魏子騫瞥了她一眼,嘴角噙著一抹讓人不易察覺的輕笑,“傻瓜,緊張什麽呢?”
  蘇瑾瑜鬆開他,身子靠回座椅椅背,一顆心上下起伏,緊張不已。
  魏子騫將車開到機場的到達大廳門口,停好。伸手摸摸她的頭,“乖,別怕。有我和江左在呢,飛婭不會吃了你。”
  蘇瑾瑜聽了,噗哧一笑,粉拳輕錘他的上臂,嬌嗔道,“討厭。沒個正經。飛婭姐又不是洪水猛獸,幹嘛吃掉我。”
  “你自己都說她不是洪水猛獸了,那你還瞎緊張什麽。”魏子騫摟過她,在她的額頭印上溫熱的吻,“乖,凡事都有我呢,別怕。”眼角的餘光瞥見江左擁著蘇飛婭走了出來,魏子騫忙解開安全帶,“他們出來了。”說罷,打開車門跳下車,迎向江左和蘇飛婭。
  蘇瑾瑜也跟著一同走下車去,笑吟吟地朝江左打了個招呼,“江大哥。”
  江左含笑地看著她,“小瑜,看來子騫把你照顧得很好。”
  “哪有。”蘇瑾瑜害羞地笑了笑,又看向江左臂彎中的蘇飛婭,有些怯生生地喊了聲“姐姐”。
  蘇瑾瑜還不知道該怎麽跟蘇飛婭相處,麵對這個姐姐,她竟有些近情情怯起來。多少年了。夢想著能和她和睦地相處。可真真這個願望要實現了,她竟覺得不真實,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這兩年有江左在她們姐妹間和稀泥,可飛婭的態度總還是有些疏離冷淡。不過,較之以前的惡言相向,現在的狀況顯然好了許多。至少,飛婭會回她的短信了,盡管回複的內容通常隻是類似於“嗯”“哦”這樣一些簡單的語氣助詞。
  魏子騫拿過蘇飛婭手中的旅行袋,“走吧,這裏不能停車,上車再聊。”
  江左坐到了副駕駛座上,把後麵的車廂留給她們姐妹倆。
  魏子騫把他們的行李裝上後備廂後,蓋好蓋子,坐進車中。發動車子,方向盤一打,駛離機場。
  車子開上了大馬路,魏子騫轉頭問江左:“回你家嗎?”
  “到我新買的公寓吧。飛飛可能還不習慣跟我爸媽一起住。”
  蘇瑾瑜湊上前,言語中蘊著一絲期待,“江大哥,你和姐姐這次回來,還走不走?”
  江左借著後視鏡,深情地看了眼蘇飛婭,揚起嘴角,笑著說,“不走了,我們打算回來定居。”
  “真的?”蘇瑾瑜眼睛睜得老大,驚喜地看向蘇飛婭。
  蘇飛婭回看她,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好耶。”蘇瑾瑜高興地拍拍手,又湊近蘇飛婭隆起的腹部,弱弱地問,“我能摸摸嗎?”
  蘇飛婭微愣了一下,須臾,默許地點了點頭。
  小心翼翼地把手撫上蘇飛婭的腹部,一股熱流自指尖蔓延至心窩,蘇瑾瑜的臉上漾開了幸福的笑,“寶寶,你什麽時候才能從媽媽的肚子裏麵溜出來讓姨姨抱抱?姨姨愛你。”
  “快了。預產期大概在明年2月末。”提及自己肚子裏的那條小生命,蘇飛婭臉上的線條柔和了許多。
  蘇瑾瑜收回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子騫,我要當阿姨咯。我們要給寶寶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還要買好多好多好吃的。”
  魏子騫在後視鏡看到她一臉的歡欣,不禁莞爾。
  江左瞧見她那興奮勁兒,禁不住揶揄道:“這麽喜歡小孩,怎麽不自己生一個?”
  蘇瑾瑜聽他這麽一調侃,懦懦地縮回座椅,小聲嘟囔:“又不是上街買芭比娃娃,哪兒能說生就生啊。”
  聲音如細蚊般微弱,其他三頭卻都聽見了,頓時惹來他們一陣輕笑,蘇瑾瑜的臉紅得更加厲害了。
  到了江左的公寓樓底下,魏子騫下車幫他們把行李搬出後備廂,蓋好蓋子,回頭對江左說,“你們先好好休息吧。晚上若是沒其他安排,一起吃個飯吧。”
  “今晚恐怕不行,得先回趟我家。你也知道,我們家那老兩口盼個媳婦盼多久了。”
  “那就明天再聯係吧。我跟瑾瑾把時間都騰出來了,你看你們什麽時候有空,咱幾個聚一聚,順便也叫上褀褀。”
  “好的。明天我給你電話。”
  魏子騫和蘇瑾瑜坐上車,與江左和蘇飛婭揮手道了個別,目送著他們走進公寓樓,這才發動車子離開。
  瞥見一旁的蘇瑾瑜愛困地打了個哈欠,魏子騫忙問:“很累嗎?累了就回家吧。今天別去店裏了。”
  魏家在沿湖邊的名店街上有一座小別墅,蘇瑾瑜大學畢業後,魏子騫將那別墅稍稍裝修了下,把一樓的院子和廳堂整成一個小花店,二樓和三樓弄成了書吧,讓蘇瑾瑜去搗騰。魏子騫也不指著這家店能賺多少錢,主要就是給蘇瑾瑜尋個她喜歡的事做,而又不至於太辛苦。
  蘇瑾瑜在車上稍稍打了個盹,醒來,車子已經駛進魏家所在的小區。
  回到家,蘇瑾瑜反倒有精神了。
  回房間換了身舒適的居家服,到廚房拿了聽冰可樂上了樓,鑽進魏子騫的書房,打算到網上溜達溜達,不料魏子騫居然坐在電腦前,麵前還攤著一堆文件。
  蘇瑾瑜走近他,“你今天不去公司嗎?”
  魏子騫抬頭,看見她手上拿著冰可樂,眉頭一皺,沉聲道:“蘇瑾瑜——我記得你前天已經喝過一聽冰可樂了。”
  “嘿嘿。”蘇瑾瑜憨笑著,“我又突然想喝了嘛。”
  魏子騫臉色一沉,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可樂,斬釘截鐵地說:“不行。”
  “好啦。就一聽嘛。”蘇瑾瑜雙手合十,討好地笑著,“求你啦,就讓我喝一口吧。”
  “不行。說好一個月隻能喝一聽的,前天已經喝過了。想喝,等下個月吧。”
  什麽人嘛。簡直就是暴君嬴政。一會兒我自己出門買,一口氣喝它十聽。你也不會知道的。哼。蘇瑾瑜嘟著嘴兀自腹誹。氣悶地坐到一旁的沙發上,抓過一旁的抱枕抱在懷中,縮著身子,背過身,不理他。
  魏子騫瞧見她蜷在沙發,背著身子,跟自己賭氣,模樣甚是可愛,心中的柔軟像被什麽東西觸動,暖暖的。他走上前,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把她擁入懷中,眉眼間流露著掩不住的笑意,“生氣了?”
  “沒。”蘇瑾瑜惜字如金。
  還說沒有。臉都氣鼓了。魏子騫輕笑,“別生氣了。碳酸飲料喝多了對身體不好,我也是為了你的健康著想。”
  “哦。”蘇瑾瑜繼續她的一字經。
  唉。可樂問題,似乎走到了死角。看來,得說點別的轉移她的注意力了。魏子騫把臉貼上她的,喃喃道:“瑾瑾,我們也要個孩子吧。”
  蘇瑾瑜把臉撇向一邊,“才不要。我現在都這麽被你管著,將來我們的孩子指不定多可憐呢。肯定一點自由都沒有。”
  “瑾瑾,我是認真的。”魏子騫把她的手捏在掌心把玩,“之前沒要孩子,是因為你還在上學,有個孩子在身邊礙手礙腳的。現在你都畢業了,要顧慮的東西自然少了些。我們不要再避孕了,嗯?”
  蘇瑾瑜攤開他的手心,掰著他的手指,最後,將自己的小手置於他的大掌中,與之十指交握。
  “嗯?好不好?”魏子騫拱了拱她,“你想想,家裏要有個孩子,那得多熱鬧啊。我們把你以前住的那房間重新裝修下,弄成嬰兒房,好不好?”
  “不好。”蘇瑾瑜是有些向往的,但心裏還稍稍有些記恨著他不許她喝可樂一事,故意嘴硬地跟他唱著反調,其實嘴角早已在不經意間漾開了甜蜜的笑。
  “怎麽不好?”魏子騫的聲音隱隱多了些許撒嬌的韻味,讓人沉醉。
  此時的魏子騫,難得的顯露出孩子般的心性。蘇瑾瑜回頭看著他,好笑地說:“哪有人不求婚,先求子的?”
  “你都是我老婆了,還求什麽婚?”魏子騫說得字正腔圓,理所當然。
  臉皮還真厚。蘇瑾瑜斜睨他一眼,雙頰浮上淡淡的緋紅,噘著嘴,嘟囔著:“誰是你老婆了,明明就是非法同居。”
  噗。非法同居?哈哈。瑾瑾,你好可愛。魏子騫笑開了懷,皮皮地道:“喲。咱家小妞向爺討名分來咯。”
  “什麽名分不名分的。”蘇瑾瑜嬌羞地用手肘頂開他,嬌嗔道,“誰理你。癩皮狗。”
  “瑾瑾。”魏子騫輕聲喚她,斂斂笑,重新把她納入懷中,溫柔又不失誠懇地說,“我們哪天去把證給領了吧,那樣我就真踏實了。”
  蘇瑾瑜微微一愣,怔怔地問:“你現在覺得不踏實嗎?”
  “那當然咯。不趁現在把你套牢,哪天你跟別人跑了怎麽辦?”
  “杞人憂天。”
  “是。我是杞人,可我不憂天,我隻擔憂老婆在不在我身邊。”魏子騫腆著臉繼續遊說蘇瑾瑜,“好嘛。反正遲早都要領的,早領早安心。嗯?”
  蘇瑾瑜翻了翻白眼,這人怎麽想一出是一出。自他的懷裏掙紮著站起身,將抱枕往他身上一丟,“懶得跟你貧。我回房間補眠去了。”說罷,自顧自地往書房外走去。
  魏子騫甩手把抱枕扔沙發,隨即跟上她,笑嘻嘻的,一臉諂媚,“我陪你。”
  蘇瑾瑜懶得理他,兀自鑽進被窩裏,倒頭就睡。
  魏子騫跟著在她的身側躺下,攬她入懷,魔爪探入她的衣服下擺,不安分的遊移,膜拜著她腰間的每一寸柔滑的肌膚。
  蘇瑾瑜拍開他的手,閉著眼睛,淡淡地說:“討厭。煩你呢。我要睡了,別鬧。”
  魏子騫哪兒是省油的燈啊。大掌再次覆上她光滑的小腹,一路向上遊走。蘇瑾瑜在家幾乎不穿胸衣,覺得鋼絲框得人不舒服就索性都不穿了,這習慣倒是方便了魏子騫攻城掠池。
  蘇瑾瑜一個翻身,麵向魏子騫,睜開雙眼,直直看向他,眼底閃過一絲若有似無的不耐,可話音聽在耳裏卻鬆鬆軟軟的,“魏子騫……”
  魏子騫傾身封堵她的嘴,唇齒相依,汲取她口中的香甜,直接將她吻得七葷八素,化理智為綿綿春情。
  “唔——”一聲細微的嚶嚀自蘇瑾瑜口中吐露。
  魏子騫翻身壓在她的身上,一陣悅耳的手機鈴音很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我的電話。”蘇瑾瑜吐氣如蘭。
  “不要管它。”魏子騫的氣息紊亂。
  女人的嚶嚀,男人的喘息,交織成韻律優美的樂章,訴說著綿綿愛意,讓深陷其中的男女為之而陶醉。
  幽暗的花穀,乳白色的熱液傾流其間。魏子騫汗涔涔的臉上漾開一抹溫暖的笑,從伊人的身上翻身下來,輕輕攬她入懷。
  一股暖流自下而上湧入心窩,蘇瑾瑜挪了挪身子,偎近魏子騫,伏在他溫熱的胸膛,手指撩過那柔滑的肌膚,在那上麵畫圈圈。
  “睡會兒吧。”魏子騫像哄嬰兒入睡般,動作輕柔地拍打著她的香肩。
  “子騫,你給我唱搖籃曲吧。”蘇瑾瑜窩在他懷裏撒嬌道。
  “好。給你唱……咳咳。”魏子騫輕咳了幾聲,清了清嗓,低低地哼唱起莫紮特的搖籃曲來。
  蘇瑾瑜闔上雙眸,靜靜聆聽。
  手機鈴音再次響起。魏子騫長臂一伸,撈起置於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來電提示,是一串陌生的數字,轉而把手機遞給蘇瑾瑜,“接電話。”
  蘇瑾瑜接過電話,附在耳邊,懶懶地“喂”了一聲。
  “你好。是小瑜嗎?我是唐一鳴。”電話那頭傳來一陣渾厚的男低音,有些許飽經滄桑的蘊味。
  唐一鳴?蘇瑾瑜倏地睜開眼睛,有些訝異,隨即又禮貌地回道:“唐叔叔?您好。我是小瑜。”
  “這樣打電話好像有些唐突了。沒打擾到你吧?”彼端的男聲依然沉穩。
  “沒。沒打擾到我。請問叔叔找我有事嗎?”蘇瑾瑜的聲音慣有的柔和。
  “叔叔有話想跟你談談,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我們見個麵?”
  “呃……周末吧。”蘇瑾瑜猶疑片刻,詢問道,“周六下午可以嗎?三點,北野香墅。”
  “好的。到時候我讓司機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我們三點在北野香墅見吧。”
  “好的。那到時候見。”
  電話收線。不明白唐一鳴突然找她所為何事,蘇瑾瑜有些心事重重的。
  “誰的電話?”魏子騫看著有些怔忡的她,隨口問了句。
  蘇瑾瑜坐起身,目光坦誠地看向他,言語裏攜著一絲納悶,“是一鳴實業的唐叔叔。”瞧見魏子騫有些疑惑的表情,又弱弱地補充道,“陸辰風的父親。”
  聞言,魏子騫驟然皺眉,眉宇間遂成一個“川”字,冷聲道:“他找你幹嘛?”
  蘇瑾瑜眨巴著無辜的大眼,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周六去見他?”剛剛通話的內容魏子騫多少也聽了一點。
  “嗯。”蘇瑾瑜應了一聲,又躺回他的懷裏。
  依偎在他溫暖的胸膛,蘇瑾瑜很快進入了夢鄉。而魏子騫怎麽也睡不著。腦海裏反複琢磨著那一通突如其來的電話,隱隱約約,一抹擔憂浮上心頭,揮不散。

  第五十三章
  無雲。
  無雨。
  無霧。
  無風。無太陽。
  一覺醒來,夜幕垂落。
  坐在車上。帶著依然有些困窘的雙眼,胡亂地瞄了眼窗外有限的夜空,慵懶的,仿佛是隻賴在沙灘上的水母。
  兩年的沉澱,讓蘇飛婭變得豁達許多。
  梅姨的辭世,曾讓她萬念俱灰。那段日子裏,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陰暗的過去,每天必須依靠安眠的藥物才得以入睡。她呆在與梅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老房子裏,到處都充斥著梅姨慈祥的背影,讓她痛不欲生。
  後來,江左來了。強行帶著她離開,到H市,開始新的生活。
  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吧。當她以為自己會一個人在那老屋孤獨死去時,江左適時出現,拯救了她。殘酷的現實讓她跌落萬丈深淵,飽受折磨,卻也在她最無望的時候,給了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這兩年,蘇飛婭覺得自己仿佛再活了一次。一點一滴,放走過去的自己,注入新鮮的血液,微笑著生活。
  江左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無可挑剔的好。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有時候她甚至會戲謔地想,慈禧老佛爺的待遇大抵也不過如此吧,應該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懷孕這幾個月以來,江左更是寶貝她寶貝到不行。夜裏她稍稍一個翻身,都足以牽動江左緊張的神經。噓寒問暖,體貼入微。
  她的肚子裏,正在孕育著一個小生命。蘊育著愛的幼苗,生的希望。
  想著肚子裏即將出世的小寶寶,想著身旁自己深愛著的男子,蘇飛婭笑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一個人偷偷笑什麽呢?”瞅著她若水般純淨的笑靨,江左的嘴角也跟著輕輕上揚。
  蘇飛婭的小手覆上他閑置在排檔上的手,江左反手握住她的柔荑。十指緊扣,一切盡在不言中。
  到了江家大宅,意外的,看著門口停了輛黑色的奔馳。江左瞄了眼車牌號,一絲狐疑繞上心頭,牽著蘇飛婭的手不覺多了幾分力道。
  “怎麽了?”察覺到他的異樣,蘇飛婭輕聲詢問。
  江左突然頓住腳步,轉身,扳過她的身子,與她麵對麵站著,鄭重其事地說:“飛飛,待會兒不管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別在意,不要激動。你隻要知道,你有我,有我們寶寶,我們都陪著你,嗯?”
  “你怎麽了?突然變得這麽嚴肅。”蘇飛婭笑笑,“我又不是第一次見你爸媽。”
  “你答應我。要不咱們現在就回家。”江左語氣異常堅定。
  蘇飛婭好笑地睨著他,“好啦。進去吧。”
  江左深深吸了口氣,緊了緊牽著她的手,拉開江家的廳門。
  爐子上的水壺蒸騰著白色的熱氣,客廳裏茶香四溢。
  “烏子灣那塊地,下周就競標了。怎麽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做?”
  “烏子灣這塊地皮,確實很有發展潛力。現在政府越來越重視新城區的建設,將來,那一帶勢必會成為M市最繁華的地段。”江父蹺著腿坐在獨座沙發上,思索著,“你公司資金運轉沒有問題啊,怎麽突然想到要分我這杯羹?”
  “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錢大家一起賺。”蘇博生靠坐在沙發上,語氣平靜無波,“這些年,我愧對飛飛她們母女倆太多了。現在,她嫁到你們家,還請你以後幫我多照顧照顧她。”
  “那是自然的,她是我們江家的兒媳婦,而況,現在還懷著我們江家的孩子。”
  蘇飛婭一進門,那多年來一直在她的夢魘中肆虐的男低音悠悠飄進她的耳朵。蘇飛婭身子驀地一震,臉色煞白,循聲望去,隻見蘇博生和薛黛心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與江父喝茶談天。
  聽到玄關處的響動,沙發裏閑談的眾人紛紛回頭。
  “來啦?外麵很熱吧?快進來喝杯水。”江母迎了上來,接過蘇飛婭手上提著的包包,笑吟吟地說道,“你爸爸聽說你要來,在這兒等了好久了。看,你薛姨也來了。”
  薛黛心站起身,笑容裏凝著一絲尷尬,扯動嘴角,喚了一聲:“飛飛。”
  客廳裏的空氣急速凝滯,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蘇飛婭直覺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倒流,她怔怔地看著蘇博生和薛黛心,眼神交織著複雜的心緒,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沙發。
  江左滿麵擔憂,緊緊摟著蘇飛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臉上的神色,擁著她慢慢向沙發走去。
  江左扶著蘇飛婭坐到沙發上,捏了捏她有些冰冷的小手,似乎在給她傳遞一點力量。體貼地附在她的耳邊,溫柔地問:“喝水嗎?”
  蘇飛婭木訥地點了點頭,雙眸一直盯著坐在對麵的那一男一女,一層薄霧迷漫上她的眼。她好恨。盡管答應了媽媽要好好生活,把這一切恩恩怨怨都跟她一起埋葬在泥土裏,隨媽媽而去。盡管她現在有了江左,有了他們的寶寶,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她還是好恨。
  肚子的小生命,一天一天在長大,一天一天讓她覺得,她是如此的幸福,又是如此的幸運。可這樣的幸福,同時又提醒著她,那個人當年究竟有多殘忍,竟然忍心拋棄她,拋棄自己的骨血。
  任憑蘇飛婭如何淡泊,如何開始新生活,她也還是無法原諒,無法釋懷。累積了二十幾年傷痛,怕是怎麽也無法愈合了。
  “飛飛……”蘇博生喚她,低沉的嗓音懸著一絲期許。
  哼。蘇飛婭心裏一陣冷笑。何必呢?叫得這麽親切。既然當初決定了放任我們母女的死活不敢,今天又何必做這麽多呢?老死不相往來,於你,於我,不都更好?
  蘇飛婭真想一巴掌摔在他的臉上,可礙於江父的麵子,又想起剛剛在門口江左焦急的樣子,蘇飛婭隻能壓抑再壓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裏,拚命地隱忍著內心的狂風驟雨。冷著個臉,不予理會。
  客廳裏的氣溫急劇下降。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就連空氣,好像也是不流通的。
  “咳咳……”江父輕咳了幾聲,出來打圓場,“飛飛,我們正在商量著給你們補辦個婚禮,你有什麽想法?”
  “我?……這些場麵上的事,我也不懂,都聽叔叔和江左的吧。”蘇飛婭如實答道。
  薛黛心敏銳地接過話茬,笑著說:“怎麽還叫叔叔啊。”
  “是啊是啊,飛飛,該改口啦。”江母從廚房端了一杯熱牛奶出來,遞給蘇飛婭,喜滋滋地說。
  蘇飛婭雙手接過牛奶,有些害羞地瞄了瞄江父江母。鬱悶地掃了一眼薛黛心。要不是看在她是蘇瑾瑜母親的份上,估計這會兒,手裏這杯的熱牛奶早就潑向她了。
  “飛飛,都是一家人了,還舍不得改口?”江父笑容滿麵地看著蘇飛婭。
  江左看看窩在自己懷中有些嬌羞的她,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爸媽想媳婦都快想瘋了。你趕緊叫一句給他們解解饞,順便討個大紅包。”隨後又抬頭掃了眼齊刷刷看向他們的眾人,目光落在江父身上,嬉皮笑臉地說道,“爸,紅包不夠分量,我媳婦可不開金口哦。”
  江左的幾句話,逗得眾人哈哈大笑,蘇飛婭掄起粉拳輕輕地錘了他一下,“沒個正經。”知道他是為了她才說這些話來緩和尷尬的氣氛,說不感動是假的。感激地看了眼江左,又看看和顏悅色的江父江母,蘇飛婭輕輕喊了聲:“爸,媽。”
  “哈哈。好,好,好。好孩子。紅包爸爸改天再補上。”江父高興得笑不攏嘴。
  江左皮皮地說道,“媳婦兒,改天一定記得跟老爸要,要不然他肯定賴賬。”
  “去,你這孩子……”江母剜了他一眼,含著笑嗔怪道。
  蘇博生看著他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畫麵,心裏霎時五味雜陳,說不出的落寞。
  多少年了?他再也沒聽過她叫他一聲爸爸。沒想到,他再一次聽到她喊爸爸,對象卻不是他。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對自己冷若冰霜,卻親昵地管別人叫爸爸,蘇博生的心驀地一沉,很不是滋味。
  今天的蘇飛婭,雖然不像從前那樣,一見到他就張牙舞爪劍拔弩張,可是,今天這般疏離與漠視更讓他難以承受。試問,天下哪一對父母,願意看著自己嫡嫡親的兒女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而親昵地與毫無血緣關係的父母談笑風生,管他們叫爸媽呢?縱使多年前拋棄飛婭的蘇博生也不例外,他也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自己的親生女兒,視他如空氣,如瘟疫,卻當著自己的麵笑吟吟地喊另一個人為父。說他還惦念與飛婭這份父女情也好,說他放不下自尊也罷,總之,蘇博生接受不了這般冷酷的現實。
  江家,蘇博生一秒也不想多呆下去了。那諧和的一幕太耀眼,灼傷了他的眼睛,也焚燒了他的尊嚴。他頹然地站起身,客套的言辭裏摻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江鵬,我們先告辭了。”
  “這就走了?還想留你們在這兒吃晚飯呢。”江父跟著起身送蘇博生夫妻。
  “我們就過來看看飛飛。她在你們家生活得挺好的,我們也就放心了。”蘇博生走至門口,打開車門,微微頓了一下,回頭對江父說,“烏子灣那項目,你考慮考慮,如果有興趣,盡快給我回複。我們隨時保持聯絡。”
  “好的。一定。”江父伸出手與蘇博生禮貌地握了一下,“那就不送了,路上小心。”
  看著蘇博生黑色的奔馳絕塵而去,江父才折身走進江宅。
  江母擺好飯走出來,看到江父進門,隨口問了句:“博生他們走了?”
  “嗯。”
  “開飯了。江左,飛飛,吃飯了。”江母招呼道。
  眾人圍坐在餐桌上,難得聚在一起吃頓飯。
  江父剝了幾隻蝦放飛婭麵前的小盤子裏,“來,飛飛,多吃點。”
  “謝謝……”麵對慈愛的江父,蘇飛婭微微動容,眼淚啪啦啪啦掉了下來。
  “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江左猛抽了幾張紙巾,一麵幫她擦眼淚,一麵理理她的鬢發,“不哭,不哭,啊。”
  蘇飛婭拿過江左手中的麵巾紙,抽噎著,“以前家裏,就隻有我和媽媽兩個人吃飯……”
  在座的江父江母,包括江左都知道她定是想起已故的梅姨,還有過去的那些坎坷了。江母看著她啜泣的樣子,心疼她的遭遇,也跟著難過起來,眼眶不知不覺就濕潤了。
  江家父子看著淚流滿麵的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紛紛撓頭,手足無措地僵著,哄也不是,不哄也不是。
  江父拿過飛婭麵前的空碗,盛了碗雞湯放到她麵前,“不哭了,來,喝點熱湯,心裏舒服些。”隨後又抽了幾張紙巾遞給江母,“你也真是的,幾十歲的人了,也不知道幫忙哄哄,還跟著一起哭,這不添亂呢嘛。”
  江母擦了擦眼淚,吸吸鼻子,揚起嘴角,笑著對飛婭說:“孩子,咱不哭了。乖,吃飯,啊。”說著,重拾起筷子,“來,大家吃飯。吃飯。”
  “來,多吃點,寶寶也多吃點。”江父端起飯碗,又伸手給飛婭夾了塊紅燒魚,“過去的都過去,該吃的苦都吃夠了,以後咱都是好日子了。你到我們家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以後,這就是你的家,有什麽事,有我和老媽替你們扛著,天塌下來了也不怕。”
  蘇飛婭咬了一口江父夾的紅燒魚,摻雜著眼淚的味道,微鹹,帶點苦澀,嚼在嘴裏,卻比任何山珍佳肴來得美味。這也許是她懂事以來,第一次,在盈滿父愛的餐桌上,吃著所謂的團圓飯。
  今夜,天空一片陰霾,可蘇飛婭仿佛看見了群星圍繞著月芽,一閃,一閃,亮晶晶。
  


 
  第五十四章
  一路上,蘇博生死板著一張臉,堪比黑色木棺那般陰沉,薄唇緊抿,唇角仿佛凝結了三尺冰霜。
  奔馳車輪一圈一圈快速打轉,路邊景物飛梭,明明車子正在飛速前進著,然而車廂內死一般沉寂的氛圍總讓人覺得這條回家的路異常漫長,仿佛怎麽加速都還是跑不完。
  過了某個路口,右轉向燈亮起,車子拐了個彎,穩穩地停在蘇家小區門口。
  薛黛心疑惑地轉過頭,“怎麽停在這兒?你還要出去?”
  “嗯。你先回家吧。”蘇博生麵無表情地說。
  “你還要去找那個女人?”薛黛心眯起眼,冷聲問道。
  “你別問那麽多了。”蘇博生皺眉,很明顯的不耐煩。
  薛黛心瞪著他,吸氣,呼起,勉強壓住直湧向心間的怒火,不想在大街上跟他起爭執,打開車門,摔門而去。
  蘇博生鬆開刹車,猛踩油門,車子倏地飛了出去。
  薛黛心走在小區的鵝卵石路上,有些落寞。蘇瑾褀開車從一旁經過,從後視鏡看到薛黛心,忙停了下來,降下車窗,喊了薛黛心一聲。
  薛黛心回頭,看到蘇瑾褀,這才有了點笑容。繞過車身,坐上駕駛座,看向蘇瑾褀,眉眼攜帶一絲笑意:“下班了?累嗎?”
  “還不都那樣。”蘇瑾褀聳了聳肩,瞥了眼坐在一旁的薛黛心,眼睛又看向前方,“你怎麽走路了?今天沒開車出門嗎?”
  “我跟你爸爸去了趟江家看飛婭,後來他送我到小區門口就又出去了。”
  聞言,蘇瑾褀微怒,“他就把你扔在路邊讓你自己走進來?拐回家才幾分鍾,什麽事這麽急?”
  “可能晚上有應酬吧。”薛黛心假裝輕描淡寫地說。
  “哼。”蘇瑾褀冷哼一聲,涼涼地說,“他能有什麽應酬,還不是找那幫狐朋狗友喝酒玩女人。”
  “褀褀,不能這麽說,你爸和郭叔叔他們在一起,確實也談成了不少筆生意。”
  “媽,你就別再替他找借口了。就是你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姓鄭的那女人才越來越猖狂,狐假虎威。”瞟了眼薛黛心,看她似乎也有些鬱悶,蘇瑾褀默默地歎了口氣,隨即揚起嘴角,笑著對她說,“算了,不提了。這些人呐,提不成。媽,家裏就我們倆,我們別在家吃了,我請你喝晚茶吧,你不是喜歡吃那些雞爪啊叉燒包之類的茶點嗎?”說罷,方向盤一轉,車子調轉了個頭,直直開出小區。
  夜色迷蒙,五光十色的霓虹裝點著M城,熱鬧非凡,卻也平添幾分清冷。幾家歡喜幾家憂。這座城市,總是有人在笑,也有人黯然垂淚。
  帝宮海鮮大酒樓2號包房,蘇博生一席人正圍坐在桌邊把酒言歡。每個男人的身邊都伴著一個年輕的女孩,顯然,這些女孩,並不是他們的妻子,亦不是他們的女兒。
  因為今天在江家發生的那點不愉快,蘇博生有些氣悶,一晚上,沒不吭聲的,猛灌酒。
  一旁的鄭伊喬攔下他欲舉杯的手,偎近他,頭靠在他的肩頭,小手撫上他的胸膛,嬌滴滴地問:“你今天怎麽啦?喝這麽凶。”
  蘇博生伸手穿過她的腋窩環上她的身子,大掌正好覆上她胸前的柔軟,捏了幾下,另一隻手舉起杯子,一口喝幹杯子裏的酒,淡淡地說:“沒事。”
  旁邊的郭總打趣道:“你們家蘇總鐵定是看到吳總離婚,眼紅了。”
  正跟懷中小蜜卿卿我我的吳總聽聞此言,忙笑著附和:“蘇總,你也把嫂子休了算了。看我,離了婚以後多自在,處處為家,到處都是溫柔鄉。”說著,俯下身小啄了一下那小蜜的紅唇,色眯眯地笑著問她:“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魔爪往小蜜腰間一掐,胡渣在她的臉上蹭來蹭去,惹來她一聲嬌吟。
  蘇博生默不作答,隻是悶頭喝酒。
  鄭伊喬邪起嘴角,漾開一抹狐媚的笑,對眾人嬌嗔道:“你們呐,一個比一個壞,盡出這些餿主意。”又抬眸看向蘇博生,目光詭譎,“博生,你別聽他們的。他們這是巴不得把人家的家庭都拆散了呢。也不知道安的什麽心,把離婚當有趣。”
  吳總聞言,輕輕挑眉,一雙桃花眼對鄭伊喬使了使眼色,朝她猛放電,懶洋洋地戲言道:“鄭妹妹現在倒當起好人來了,以後可別怪哥哥沒有幫你說話哦。”說著,舉起杯子,“來,哥哥敬你一杯。”
  鄭伊喬沒有推脫,爽快地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吳總戲謔道:“妹妹乃是女中豪傑啊,好酒量。”
  鄭伊喬嬌媚地斜睨了他一眼:“吳總敬的酒,伊喬就是胃穿孔了也要喝呀。”
  “瞧瞧這張小嘴,多會說話,難怪蘇總進了溫柔鄉就出不來了。”那吳總一臉橫肉,笑起來輕微抖動著。
  厚重的濃雲遮擋著星星和月亮,漆黑的夜空尋不著一絲光亮。樹上的葉子,零零星星的幾片在晚風的吹拂下,徐徐脫落,發出簌簌的響聲,飄落在行人的腳下。柔媚的女人攙著醉醺醺的男人在路間行走,腳步踉蹌。
  雲頂碧波。蘇博生藏嬌的香巢。玫紅色的燈光渲染一室的曖昧,叫人微醺。
  鄭伊喬扶著醉意正濃的蘇博生到床上,脫去他的鞋襪,雪白的手伸向他的腰間去解他的皮帶,血紅色的指甲漾著嬌豔的誘惑。
  突然,一隻大手緊緊地包裹住她的巧手,鄭伊喬抬眉,看見蘇博生醉眼迷蒙地看著自己。鄭伊喬掙了掙,嫵媚地瞥了他一眼,“我去給你拿睡衣。”
  仰躺在床上的蘇博生借著酒力猛地一拽,鄭伊喬順勢倒在他的胸前。蘇博生驀地翻身,把她壓在身下,抽出剛剛被她解開扣子的腰帶,將她的雙手拉到頭頂捆綁起來。
  緊緊纏繞的皮帶將她白皙的美腕勒出一道道紅痕,鄭伊喬像蛇一般蠕動著身子,眼睛瞬間蒙上一層水霧,楚楚可憐地看著如惡狼附身的蘇博生,尾音微顫,嬌弱無力地喚他:“博生……”
  蘇博生皺眉,嘴角因憤恨而抽搐,一把扯下她的螢光T-back,掏出自己的火熱□,長驅直入,凶猛地撞擊。
  沒有任何前戲的撫慰,幹涸的幽穀因此震蕩而頓時山崩地裂,疼痛漫無邊際地席卷而來。鄭伊喬痛得呲牙咧嘴,眼淚在眼眶打轉,順著眼角滑落,在床單上暈開點點水漬。她吃痛地出聲求饒:“痛……博生……蘇博生……放開我……”
  鬱結於胸的怨怒不斷翻湧著,混雜著酒精,在蘇博生的體內匯成熊熊燃燒的火焰,焚燒了他所有的意識。他已忘了自己身處何地,眼前的她究竟是誰。他看著她,眼裏綻放著陰狠的光。此時的蘇博生,儼然成了一頭巨獸,在鄭伊喬的體內發泄著最原始的欲望。而她的求饒聲,更加刺激他體內潛藏著的獸欲,讓他興奮至極。
  他狠狠地甩了鄭伊喬幾個耳光,火紅的掌印烙在她的粉頰上,鄭伊喬的嘴角滲出了血,一大塊青紫。
  蘇博生不斷使力,在她的幽穀瘋狂律動,看著她痛苦的臉孔,快感霎時蔓延全身,嘴角邪起一抹陰沉的笑。
  “博生……啊……”鄭伊喬淒厲地慘叫。
  蘇博生沉著臉,眼露寒光,一手扣住她的下巴,捏得她的牙關咯咯作響,鄭伊喬被迫強張開嘴。蘇博生抽出自己的雄偉,猛猛紮進她的口中,滾燙的熱液噴射而出,直直灌進她的喉中。
  蘇博生饜足地躺下,含著笑,沉沉睡去。
  鄭伊喬驚恐地顫抖著,直至聽到男人酣睡時的呼嚕聲才稍稍放鬆心情。掙紮著坐起身,咬開纏在手上的皮帶,拖著疲倦且疼痛的身子,挪步到浴室。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中那張紅腫的臉,甚是陌生,頭發蓬亂,大眼無神,人不人,鬼不鬼的。擰開水龍頭,鄭伊喬埋首於洗手盆間,嗚嗚地哭了出來。
  泡了個熱水澡,心情平複了許多。取了塊抹布將床上遺留的汙穢清理幹淨,又折身回浴室擰了條幹淨的毛巾,替熟睡中的蘇博生擦了擦身子,幫他換了身睡衣。蜷在他的身邊,闔上雙眸,睡了。
  持續陰霾的夜空,沒有月色。
  一段舒緩的《致愛麗絲》手機鈴音劃破夜的幽靜,在房間的某個角落響起。
  鄭伊喬眯著眼伸手向床頭櫃摸索著,直到指尖觸到冰涼的手機,才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眼閃亮的屏幕,是蘇博生家裏的來電。
  坐起身靠在床頭,嘴角勾起輕佻的笑,漫不經心地摁下通話鍵,將蘇博生的手機附在耳邊。
  “這麽晚了,你還不回家嗎?”薛黛心冷聲問道。
  “我說誰呢,這麽大晚上的擾人清夢。原來是薛總啊。”鄭伊喬閑閑地說。
  薛黛心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又沉聲問道:“怎麽是你接電話?博生呢?”
  “薛總什麽時候也淪落到這地步了,需要從別的女人嘴裏知道自己丈夫的去向?”鄭伊喬氣定神閑地數落著薛黛心,“他睡了。看樣子,今天晚上是回不去了。薛總你不用等了,早些休息吧。雖然知道你不一定睡得著,不過,禮貌上,伊喬還是想說一句,薛總晚安。”
  掛上電話,鄭伊喬冷笑一聲,隨即關機,躺回蘇博生的身邊,偎近他,玉臂環上他的腰。
  睡夢中的蘇博生突地一腳將她踹開,大拳一揮,正中鄭伊喬的小腹。嘴裏胡言亂語不斷——
  “你離不離婚……離不離婚……”
  “我不會讓我的兒子淪為私生子……”
  “你走開,走開……別纏著我……”
  “飛飛……叫爸爸……爸爸……”
  ……
  蘇博生的腦子鬧哄哄的,夢裏盡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斷。在夢中,他看到了那年夏天,他揪著梅姨的頭發不斷地將她的頭往床沿上撞。他看到了病床上,梅姨蒼白消瘦的臉。他看到了殯儀館內梅姨冷冰冰的遺體。他看到了呱呱墜地的蘇瑾褀衝他綻放的初到人世時第一個純真無暇的笑臉。他看到了年幼的蘇飛婭不停拍打著他的手,哭喊著哀求他不要打她的媽媽。他看到長大後的蘇飛婭杏目圓睜瞪著他時那張因憤恨而扭曲的麵容,與梅姨哀怨的臉重疊到了一起……
  “不要……不要……走開……走開……”
  “飛飛……梅……”
  “褀褀……不行……我的兒子不能無名無分……”
  那些畫麵在腦海裏漸顯漸隱,化入化出,掀起驚濤駭浪,蘇博生直覺頭痛欲裂。雙手不斷地胡亂揮舞著,嘴裏喋喋不修的喊著夢話,額上沁出層層冷汗。
  鄭伊喬莫名地挨了他幾記紮實的拳頭,身子本能地後退,身子蜷成一團,雙手捂著肚子窩在床角瑟縮著,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蘇博生。隻見他像撞了邪一般,樣子很是嚇人。
  鄭伊喬慢慢挪動身子,探上前,戰戰兢兢地伸手搖了搖蘇博生,試圖喚醒他,“博生,醒醒。你作噩夢了。”不料,右臉的顴骨又重重地吃了蘇博生一拳,俏臉順勢偏向一方,頭部因為慣性猛猛地撞向紅木床頭,鄭伊喬直覺眼冒金星。
  身旁的醉漢渾然忘我地身陷於夢魘之中,無法自拔。鄭伊喬恐懼地縮到床角,雙手抱胸,驚魂未定地盯著蘇博生。良久。才顫抖著伸出一隻腳,輕觸冰涼的地麵,回頭看了一眼睡夢中的男人,確定他分毫沒有察覺,才放心地挪動身子,悄然無聲地逃離房間,躲到隔壁的客房就寢。
  鄭伊喬把自己緊緊地包裹在棉被裏,客房分外安靜,安靜得叫得覺得有些驚悚。這一夜,鄭伊喬睡得並不安穩。
 
  

  第五十五章
  一輪朝陽緩緩浮出黝黑的海平麵,徐徐升向東方的天空。黑夜漸漸朝向群山的背後隱去,灰蒙蒙的天與地刹那間亮堂了。
  蘇家客廳裏,薛黛心臥在落地窗前的躺椅上,怔怔地看著天邊的浮雲悠然地褪去夜的黑色外衣,披上潔白間著嫣紅的霓裳。一夜未睡。她已經分不清自己守在這兒,是在等著丈夫的歸來,還是隻是純粹地等著天亮而已。
  蘇瑾褀下樓,看見有些失魂落魄的薛黛心,心裏不禁一陣悶悶的疼。他走上前,半蹲在她身邊,苦澀地勾動嘴角,輕輕喚了一聲:“媽……”
  薛黛心聞聲,回過頭,伸手摸摸他的臉,臉上漾著欣慰的笑,慈藹地說:“起來啦?”
  “嗯。媽,你又在這裏坐了一個晚上?爸呢?昨天又沒回來?”
  “嗬嗬。餓了嗎?”薛黛心的眼角蘊著一絲落寞,又被淡然的微笑所掩蓋,看了眼牆上的鍾,岔開話題,“阿姨今天好像來晚了,媽媽去給你弄點吃的吧。”說著,就要起身往廚房走去。
  蘇瑾褀從後麵抱住薛黛心,側臉貼在她的肩上,喃喃道:“媽媽,別難過。你還有我和姐姐。我們照顧你一輩子。”
  薛黛心轉過身,伸手摸了摸蘇瑾褀的頭,眉眼帶笑,“別擔心,媽媽沒事。乖。媽媽去給你弄早餐,吃完再去公司。”
  蘇瑾褀站在原地凝神望著薛黛心的背影,時間在她的身上留下了蒼老的劃痕,青春不再,徒留日漸瘦削的軀殼,再沒有昔日靈動飛揚的神采。蘇瑾褀的心間莫名浮起一絲感傷,些微的酸澀。
  晴空中那抹魚肚白仿若縷縷薄紗,在輕風地拂動下,吹散了,向著另一片廣闊的藍天縹緲而去。
  一夜宿醉,醒來,劇烈的頭痛頑固地折磨著蘇博生,揉了揉太陽穴,呻吟著坐起身。空蕩蕩的房間,隻有他一個人,靜悄悄的,沒有什麽動靜。
  因為昨夜喝了酒的緣故,早晨初醒來有些口幹舌燥。下床出了房門,打算去客廳倒杯水喝,與正要進房間的鄭伊喬碰了個正著。蘇博生疑惑地看著她紅腫的臉,嘴角還有大塊的烏青,悶頭悶腦地問:“你的臉怎麽了?昨天家裏遭賊了?”說著,探出頭掃視了一圈客廳,發現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地呆在原地,並沒有被翻弄過的跡象,有些納悶,回頭看向鄭伊喬,迷惑不解。
  看來,昨晚發生了什麽他是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了。鄭伊喬在心裏暗自叫屈,可也隻能忍氣吞聲。垂著頭,尋思著怎麽回答。好半晌,眼角醞釀了幾滴眼淚,偎近他的懷裏,玉指點了點他的胸膛,嬌聲道:“還不都是你。人家好心給你換衣服,你卻無緣無故撒起了酒瘋,連我是誰都分不清。”
  聞言,蘇博生拉開她,讓她站在離他大約一臂的地方,仔細瞅著她臉上的傷,有些心疼,又有些心虛。“我打的?痛嗎?”說著,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龐。
  鄭伊喬拂開他的手,轉過身背對著他走向浴室,欲蓋彌彰道:“不痛,擦點烏青膏就好了。”
  蘇博生聽她這麽一說,內心越發歉疚,跟在她身後,走進浴室,倚著門,雙手因內疚而無措地搓著,說話的聲音明顯底氣不足,有些發虛地道:“伊喬,對不起……我……”又拍了自己一巴掌,力道不大,“我真是糊塗了。怎麽能幹出這擋子事。我是混蛋……我是混蛋……”
  正在洗漱台前梳理頭發的鄭伊喬,透過鏡子看到蘇博生正往自己臉上拍了一巴掌,忙扔下梳子移步到他麵前,抓住他的手,嬌嗔道:“你這是幹什麽?打在你臉上,可疼在我心裏。”
  蘇博生看她嬌媚的樣子,心跳漏了一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大掌摩娑著她的背脊,“不生氣了?”
  鄭伊喬靠著他,嗲嗲地說:“人家本來就沒有生氣。”
  聞著她身上獨有的馨香,蘇博生稍稍埋首,鼻尖輕輕蹭著她的鎖骨,喃喃道:“小妖精,我怎麽就那麽愛你。”
  鄭伊喬推了推他的肩膀,蘇博生抬頭看她,眼底耀著欲望之火。鄭伊喬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扣住他的頸脖,嘟著嬌豔的紅唇,借機撒嬌道:“人家這副樣子,都不能出門了。我不管,你也要呆家裏好好陪人家幾天,哪兒都不許去,更不許回家,回到那老女人身邊。”
  褲間的炙熱膨脹著,蘇博生像中了蠱般對她千依百順,連聲應道:“好好好,寶貝兒說什麽是什麽,我都答應。現在,咱倆辦正經事兒要緊。”
  男人的唇若章魚般緊緊吸附著女人潔白的玉肌,浴室裏頓時一片春意濃濃。
  陽光照耀下的城市,像千百個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藝術品,金燦燦的。大街上川流不息,人們庸庸碌碌地為了生活而奔走,成了繁華的都市不可或缺的一道風景。
  蘇瑾瑜坐在北野香墅的落地窗邊,桌上的熱巧克力已經有些涼了,卻依然原封不動地放著。抱著抱枕窩在沙發上,看著坐在門邊上的一對穿著中學校服的小情侶,青澀的臉上漾著蜜糖般的幸福。蘇瑾瑜看著他們這般純潔無暇的笑臉,忍不住,也跟著嘴角輕揚。
  “還吃,再吃真成豬了。”
  “蘇瑾瑜,你怎麽這麽笨,這麽簡單的加法也算錯了?罰你兩天不能吃冰淇淋。”
  “蘇瑾瑜,跟我走吧,離開這一切的是是非非,去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蘇瑾瑜,風總是和陽光約會,可為什麽偏偏就觸摸不到彼此呢?”
  陸辰風的聲音回蕩在虛無的回憶中,過往的那些片斷閃過腦海,泛著白光。原來,他們也曾美好過。原來,他們也曾傷痛過。
  蘇瑾瑜從來沒有刻意去遺忘陸辰風,亦沒有刻意去想起。他就像她青春時期閱過的一本難懂的書,讀過之後,隨手放到書架上,沒有丟棄,亦不曾再度打開過。
  如今,坐在北野香墅裏,遙想著那段時光,蘇瑾瑜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唐一鳴一身休閑裝扮走進北野香墅,巡視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靠在窗邊發呆的蘇瑾瑜身上,朝著她走了過去。
  唐一鳴坐到她的對麵,微笑著敲了敲原木桌麵,溫和地喚了聲:“小瑜?”
  蘇瑾瑜回過神,勾動嘴角歉然一笑,有些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唐叔叔。剛剛有點走神,沒注意到您來了。”
  “沒關係。是我遲到了,應該我說抱歉才對。”唐一鳴衝她笑了笑,伸手招來服務員,要了杯黑咖啡,隨後又看向蘇瑾瑜,和暖地笑著說,“一握球杆,就很容易忘了時間。你等很久了吧?”
  蘇瑾瑜搖了搖頭,眼睛澄澈明亮。
  唐一鳴看著她恬美的笑靨,心中頓時浮動著一番惋惜。多好的女孩啊,小風怎麽就那麽硬生生地錯過了呢?泯了口黑咖啡,苦澀的滋味滲透齒間,爾後,又有一抹回甘。良久。唐一鳴才再次開口,打破沉默,“小瑜,我這次約你出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蘇瑾瑜怔怔地看向唐一鳴,不明所以。
  “嗬嗬。我真是個很失敗的父親啊。我唯一的兒子,始終視我如陌生人。見個麵,能打個招呼,閑聊幾句,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唐一鳴自嘲地笑了笑,心間縈繞著一絲悵然。
  談到陸辰風,蘇瑾瑜的心湖激蕩了下,隨即又化為淺淺的漣漪,一波,一波,慢慢回複平靜。她張了張口,淡淡地說道:“唐叔叔,您給陸辰風一點時間,他會想明白的。”
  “時間?”唐一鳴笑著搖了搖頭,有些寂寥,“我給他的時間還不夠嗎?這麽多年,我不曾牽製過他。他想要的,我都一一滿足。這還不夠嗎?為什麽他就不能體諒體諒我作父親的心情。這些年,他想做的,我都由著他去做。哪次他闖了禍,不是我在後麵幫他收拾殘局的?可他怎麽就不能也替我想想。”
  “是這樣嗎?他想要的,您都給了嗎?”蘇瑾瑜禁不住為陸辰風鳴不平,“也許在您看來,您給了陸辰風許多別的父親無法滿足孩子的東西,可那又如何?陸辰風想要一個完整的家,您給他了嗎?如果他可以選擇,我想,他寧願什麽都不要。您有沒有想過,或許,他隻是想要在一個正常的家庭中長大。他可以不要華麗的金鑽,不要奢華的豪宅,他隻是想要牽著爸爸媽媽的手,到街邊吃一碗簡簡單單的酸辣粉。”
  “我跟他媽媽,是很難維持一段婚姻了……”
  “對不起,唐叔叔。”蘇瑾瑜冷冷地打斷唐一鳴,“我想,我真的沒有立場聽您講述跟阿姨的那段過去。不管您當初如何義正嚴詞地離開她,在陸辰風麵前,您總是理虧的。也許您可以說,追求真愛並沒有錯。可是您別忘了,您後來的幸福,是建立在陸辰風的痛苦之上。您犧牲了親生兒子的快樂,來換取自己的幸福。難道,陸辰風不該怪您嗎?是您,他曾經最敬重的父親,親手毀了他全部的信仰,斷送了他愛一個人的全部希望。他,不該怨恨您嗎?”
  “我知道,是我虧欠小風。可我畢竟是他的父親,是我給了他生命,這一點血脈親情,是怎麽也割舍不了的。”唐一鳴抽出根雪茄,夾在指間,沒有點燃,“小瑜。我想請你幫我。隻有你能勸得動他。他畢業了。我希望他能回來,幫我打理一鳴實業。我的整片江山,將來,終究是要交給他的。”
  蘇瑾瑜突然覺得有些淒冷。她混沌了。她讀不懂眼前這個高深莫測的男人,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疼自己的兒子。一顆心像堆了塊石頭,沉甸甸的。許久。她看向他,溫溫的眼波閃過一絲堅毅,尖銳地問道:“唐叔叔,如果,您跟現在的阿姨有了孩子,您還會像現在這樣關心陸辰風嗎?”
  “……”唐一鳴愣了一下,啞口無言。
  蘇瑾瑜笑了,嘴角懸著一絲淒婉,聲音疏離冷淡:“對不起,也許我今天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請原諒。這是您跟陸辰風的家務事,我想,我並沒有資格插手。我跟陸辰風,早在幾年前就分道揚鑣了,恐怕,幫不上您什麽忙。我還有事,失陪了。”
  離開北野香墅,蘇瑾瑜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蕩著。無法抑製的憂傷滲進骨子裏,沁出了冰涼的淚。
  現實太過於蒼涼,而生命又過於脆弱。那些生命不可承受的重量,叫人如何負荷?
  唐一鳴,蘇博生,他們口口聲聲標榜著自己身為父親的這個角色,可又是如何盡到作父親的責任呢?
  悲傷罩著大千世界,萬籟俱寂。蒼茫的大路,就像一條失了生命跡象的老蛇,筆直地躺在世間,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盲目地行走,來去匆匆,眼神空洞。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夏日午後,可為什麽,蘇瑾瑜覺得自己仿佛深深陷在漫漫未央的長夜中,尋不到盡頭。

  第五十六章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魏子騫握著手機,在房間內來回踱步。才坐下,又騰地站起來。坐立難安。
  他找不到她。或者說,她有意躲起來讓誰也找不著。
  下午他正在開會,她的一條短信傳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晚飯不用等我了。”
  莫名其妙。魏子騫強壓著內心的不安和疑惑,堅持到會議結束,才速速給她回撥了個電話。沒成想,她的手機從那時起,就一直保持關機狀態。
  蘇瑾瑜。蘇瑾瑜。蘇瑾瑜。
  這三個字,已在魏子騫的心間百轉千回。他對著空蕩蕩的房間,一遍接著一遍,喃喃她的姓名。回應他的,是盤旋不去的心焦,是熊熊燃燒至胸口的無名火。
  分針緊跟著秒針環遊表盤,時針不緊不慢地挪動著腳步。時間,悄然流逝。
  該死。到底能去哪兒?沒有回家。沒在店裏。沒有同褀褀和語諾在一起。江左那邊也問過了——沒有!她到底還能去哪兒?
  魏子騫扒了扒頭發,說不出的急躁。
  魏媽媽端了碗銀耳蓮子湯敲門進來,看到他愁眉不展的樣子,笑吟吟地問:“怎麽啦?悶悶不樂的。”
  “沒事。”不想魏媽媽擔心,魏子騫淡淡地說。
  “真沒事?”魏媽媽狐疑地瞄了他一眼,將托盤裏的甜湯端到他麵前,遞給他,“喝點銀耳蓮子湯,消消火。”隨後瞥了眼床頭的鬧鍾,問道,“這麽晚了,小瑜怎麽還沒回來?她晚上回黛心那兒?”
  “我怎麽知道?”魏子騫翻了個白眼,口氣不善。正窩了一肚子火呢,偏偏魏媽媽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那副模樣,跟了吃了火藥的莽夫似的,又有些像受盡委屈的閨中怨婦。魏媽媽忍不住多盯著他瞧了幾眼,越看越覺得有趣。
  魏子騫平時見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如果說還有什麽表情可言,頂多也就禮貌而疏遠的微笑,再有就是沉著張臉,濃眉深鎖,除此之外,幾乎沒什麽表情變化。難得見一次,他卸下冷峻的麵具之後,表情豐富的臉,魏媽媽怎麽也瞧不夠。
  湊上前,笑眯眯地覷著他,八卦地問:“你跟小瑜吵架啦?”
  “沒有。”魏子騫悶悶地說,不理會魏媽媽耐人尋味的目光,徑自坐在貴妃椅上喝湯。
  魏媽媽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接過他手裏的空碗,笑著說:“早點睡,別熬太晚了。”說罷,便笑嘻嘻地帶上門,出了房間。
  自打見過唐一鳴後,蘇瑾瑜的情緒一直很是低落。那些一直刻意忽略的事情,一件,一件,翻江倒海地從記憶深處湧了過來。
  從北野香墅出來,一個人,遊魂似的在街上飄著,不知不覺地,竟走到了陸辰風以前住的公寓樓下。鬼使神差地上了樓,掏出一串鑰匙,看著那兩把一直被當作裝飾圈在鑰匙扣裏的鑰匙,恍惚間像被什麽東西牽引了一般,伸手將鑰匙插進鎖縫中,稍稍一轉,門竟然開了。
  “這房子就交給你了,如果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就躲這兒來吧。喏。鑰匙收好了,別再弄丟了。”
  陸辰風仿若春風般和煦的笑臉浮現在腦海裏,她還記得,當初他把鑰匙交給她時,就是這麽說的。
  緊緊地把鑰匙捏在手心裏,輕輕地走進門。故地重遊,感慨萬千。
  這個屋子裏,曾經充滿了她和他的笑聲,也承載著他的煩惱,她的委屈。
  也許,那些回憶都太久遠了。以致於,她竟開始懷疑起,那個曾經陪在他身邊的女孩,或許隻是跟她同名同姓而已。“她”之於她,總覺得是那麽的陌生。那個深深眷戀著陸辰風的蘇瑾瑜,早已下落不明。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到哪兒去了。
  走進房間,裏麵的擺設,幾乎原封不動,就跟原來的一模一樣。指尖劃過餐桌,纖塵不染。看樣子,經常有人進來打掃。
  熟門熟路地走進陸辰風的書房,打開書櫃,取了幾本相冊,倚著牆角,盤腿坐在地上,翻開來,瀏覽著那一張張光與影的□。
  夕陽西下,夜色漸濃。蘇瑾瑜渾然未覺。待她回到魏家,已是更深夜靜之時。
  魏爸爸坐在沙發上看文件,瞧見蘇瑾瑜回來了,忙放下手上的卷宗,摘下老花鏡,衝她和藹地笑了笑,“回來啦?鍋裏燉了銀耳蓮子湯,我去給你熱一熱。”
  知道魏爸爸是在為自己等門,蘇瑾瑜心裏有些過意不去,忙說:“不用了,叔叔,我自己來就好了。你快去睡吧。”
  “一會兒就好了。跟叔叔還客氣什麽?”說著,站起身,“等等,馬上好。”
  魏爸爸在廚房忙活了一陣,端了碗熱騰騰的銀耳蓮子湯出來,招呼著蘇瑾瑜坐到餐桌去吃。
  蘇瑾瑜感激地看了眼魏爸爸,由衷地道了句:“謝謝。”
  “子騫交代過,不讓你喝冰的。嗬嗬,這孩子對你的事總這樣,緊張得過了頭。來,多喝點熱湯,對身體好。喝完了早點睡覺。嗯?”魏爸爸慈藹依舊。
  蘇瑾瑜有些動容。魏爸爸待她,那是無可厚非的好。有時,蘇瑾瑜甚至會孩子氣地同魏子騫耍賴,就像幼兒園的小朋友交換心愛的玩具般,纏著魏子騫跟她換爸爸。每每魏子騫都被她那股賴皮勁兒搞得哭笑不得。
  喝過甜湯,跟魏爸爸互道晚安後,蘇瑾瑜便輕手輕腳地上樓,回到她跟魏子騫的房間。
  魏子騫蜷在被窩裏,聽到房間內的響動,知道是她回來了,賭氣地裝睡,忍著不開燈,不和她說話。
  魏子騫睡眠特淺,一點點光亮,都能讓他失眠。房間沒有開燈,暗摸摸的一片,分外安靜,隻聽得見魏子騫平穩的呼吸聲。
  蘇瑾瑜摸黑進了更衣室取了衣服,再到浴室衝了個澡,塗抹了點保濕的護膚品,磨蹭這磨蹭那的,折騰了好半晌,才得以爬上床。
  剛躺下,魏子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一個翻身,一隻長臂直直橫了過來,緊緊地箍住她的纖腰。
  他突然就這麽撲了過來,蘇瑾瑜嚇了一跳,柔聲問道:“吵醒你了?”
  魏子騫默不作聲,偎近她,將頭埋在她的香肩,黑發在她的鎖骨輕輕蹭了蹭。
  蘇瑾瑜伸手,一根,兩根,玩著他的頭發。
  良久。感覺伏在她身上的人不安分地動了動。蘇瑾瑜知道他沒睡好,揉了揉他的短發,溫柔地問:“睡不著?”
  “嗯。”魏子騫的鼻息間溢出一聲悶哼。
  她沒回家,他怎麽睡得著?她莫名其妙地玩失蹤,他怎麽睡得著?
  橫在她腰間的長臂微微縮緊,兩人貼得更近了些。閉著眼睛,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果香,煩悶了一整晚的心緒才漸漸平複下來。
  萬籟俱寂,耳邊僅僅縈繞著彼此輕柔的呼吸。
  許久的靜默。
  蘇瑾瑜的聲音柔柔的,撩過夜的黑紗,傳入魏子騫的耳朵。“我今天去見唐叔叔了。”
  魏子騫的身子驀地一震。不知過了多久。翻了個身,打開床頭燈,坐起來。拿過床頭櫃的煙灰缸,放在腿上,靠著床頭,燃起一支煙,把打火機和煙盒一並扔回床頭櫃。他並不說話。然而,這一連串細微的動作,早已泄露了他的情緒。
  蘇瑾瑜跟著坐了起來,看到他抽煙,眉頭瞬間集攏,用腳踢了踢他,不悅地說:“要抽出去抽,我煩這煙味。”
  你是煩煙味,還是煩我?心裏這麽想著,還是順從地把煙掐滅。沉著張臉,一言不發。
  他把剛剛點燃的煙揉進煙灰缸,蘇瑾瑜這才看到透明的煙灰缸裏早已堆滿了煙蒂,驚訝地看著他,眼裏凝著一絲薄怒,“這些都是晚上抽的?”
  “嗯。”魏子騫若無其事地把煙灰缸放回床頭櫃,彎曲雙臂,置於腦後。
  蘇瑾瑜伸手掐了他一下,嗔怪道:“魏子騫,你膽子越來越大了,啊?居然敢抽這麽多煙,還要不要你的肺了?”
  “老婆都快要沒了,還要肺幹嘛。”魏子騫哀怨地瞥了她一眼,涼涼地說。
  “什麽?”蘇瑾瑜有些怔忡,隨後又眯起眼睛,睇著魏子騫,“魏子騫,什麽叫作老婆快要沒了?你咒我?”
  魏子騫直直盯著她,聲音平靜無波,“不要偷換概念,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蘇瑾瑜微微愣了一下,隨後笑著窩進他的懷裏,撒嬌地喚了他一聲,“子騫……”,雙手環上他的腰,靠向他溫暖的胸膛。
  “唉——你啊——”魏子騫無奈地歎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秀發,撫上她的背脊。雖然一再地跟自己說,要相信她,不去過問今天的事,可終究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今天去哪兒了?電話也不打一個,我都快擔心死了。”
  “不是給你短信了嗎?”自知理虧,蘇瑾瑜說話的聲音極小極小。
  “沒頭沒腦地來那麽一句,不說還好,說了讓人更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這麽大的一個人了,還會走丟不成?”
  “我說蘇瑾瑜小姑娘,雖然現在是和平年代,不用擔心走著走著天上就砸下個大炸彈,但你好歹也要有點防範意識吧?現在治安亂著呢。上次那教訓沒讓你長記性?”
  “上次不是因禍得福了嘛?要不然,我也不會發現原來自己這麽喜歡你哈。”想想,自己今天著實任性了點,蘇瑾瑜的嘴巴像抹了蜂蜜,說出來的,盡是讓魏子騫聽了心情舒暢的話。
  事實證明。這樣的話,魏子騫確實很受用。聽聞喜歡兩個字自她口中說出來,魏子騫的心霎時飄飄然,所有的不高興一掃而光。他笑得像個孩子那般純真快樂,抱著她,在她的額角親了一下,聲音輕快明朗:“下次不許再像今天這樣了。我的心髒再強悍,也經不起幾次這樣的折騰。睡吧。”
  關上床頭燈,同她雙雙躺下。黑暗中,他擁她在懷中,窗外灑進細碎的月光,牆上倒映著幸福的剪影。
  躺在他臂彎中的蘇瑾瑜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地探問:“子騫,睡了嗎?”
  “嗯?”魏子騫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像哄嬰兒那般,“又想聽搖籃曲了?”
  蘇瑾瑜的小手撫上他的胸膛,玩著他的睡衣鈕扣。好半晌,才緩緩開口,“陸辰風畢業了,唐叔叔想讓我幫忙勸陸辰風回來幫他。”
  “你怎麽說?”
  蘇瑾瑜搖了搖頭,“我沒答應。我跟陸辰風幾年前就一刀兩段了,已經沒有立場插手他的事了。”
  “那你今天是去哪兒悼念你們的愛情了?”這話很酸,魏子騫也不喜歡如此小心眼的自己,可是,他也沒有辦法,他管不住自己呐。
  蘇瑾瑜哪裏聽不出他話中的醋意,伏在他的懷裏,支吾道:“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哦。”
  “嗯哼?”魏子騫劍眉一挑。
  “我去了陸辰風以前住的那公寓。”蘇瑾瑜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一邊老實地招供,“我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在街上閑晃,晃著晃著,就走到那兒去了。上了樓,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拿鑰匙試了下,門居然打開了。原來,那裏一直沒換鎖。”
  “都這麽久了。他還在等著你回去吧?真是情深意重啊。”她居然還保留著那鑰匙!魏子騫真想敲敲她這榆木腦袋,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什麽。
  “說什麽呢。”蘇瑾瑜輕輕捶了他一下,“我隻是不想對你有所隱瞞才說的。不理你了。我睡覺。”
  蘇瑾瑜翻了個身,背對著他。魏子騫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慵懶的,夾雜著落寞,而又懸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瑾瑾,你還在乎他嗎?”
  蘇瑾瑜的手肘用力地頂了一下他壯實的胸膛,轉過頭瞪了他一眼,“發什麽神經呢。”
  “喂。喂。謀殺親夫呢?這麽用力。”魏子騫揉著胸口,嘟囔著。
  “你活該。”嘴上這麽說著,卻也翻過身,小手替他輕輕揉了揉,語帶關切地詢問道,“還痛不痛?”
  “嘿嘿。不痛了不痛了。老婆揉一揉就不痛了。”雖然她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話,但是,她的反應已經說明一切了,不是嗎?魏子騫的心裏早已樂開了花,就差沒有跳起來舞蹈了。裹住胸前她的玉手,想到自己竟然就像個硬幣,拋至空中,天上地下,隻因為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而起伏不定,哀哀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唉。我怎麽就栽在你個小丫頭片子手裏了。”
  “我可沒誘拐你,是你自己死乞白賴地求著我欺負你的。”蘇瑾瑜抿嘴竊笑,得了便宜還賣乖。
  “是。是小的求著蘇奶奶坐鎮魏家,大刀闊斧,欺負小魏。”魏子騫在蘇瑾瑜麵前,總是顯露出難得活潑的一麵,充滿孩子氣。
  一陣笑鬧過後,取而代之的,卻是莫名湧上心間的失落。蘇瑾瑜往他懷裏鑽了鑽,悶悶地問:“子騫,你會一直都這樣對我好嗎?以後,我們會不會也像我爸我媽那樣……”
  “你又胡思亂想。”魏子騫打斷她的話,認真地說,“蘇瑾瑜,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我會一直纏著你的,你甩也甩不掉。”知道這樣的保證並不能讓她心安,隨即,魏子騫又恢複了方才的嬉皮笑臉,耍寶地說,“安啦。我們魏家向來都有疼老婆的優良傳統,我是不會變節的。你看老爸,這麽多年了,現在還不是一樣,老媽說東,他就不再往西,整一個‘氣管炎’。瑾瑾,我是注定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了,瞧,現在就被你吃得死死的了,將來肯定跟老爸一樣,就一怕老婆的主兒。”
  “誰知道遺傳到你這兒會不會基因變異了。”蘇瑾瑜壞笑著說,其實心裏早已因他的一席話而掀起甜蜜的漣漪,美滋滋的。
  “嘿嘿。是有點變異。你沒發現,我比老爸帥很多嗎?”
  “……”蘇瑾瑜汗顏。這個話題絕對不能繼續下去,這家夥自戀起來可就無邊無際了。伸手拉高兩人身上的被子,“懶得理你。睡吧。”
  呼吸均勻,很快地,兩人紛紛進入了夢想。
  天邊的月亮依然清明,溫婉的微笑著,籠罩著相擁而眠的幸福小戀人。

  第五十七章
  魏子騫走進更衣室,一眼就看到被蘇瑾瑜隨手扔在椅子上的文胸。蹙了蹙眉,拿著文胸拐進浴室,沉著聲,尾音輕揚:“蘇瑾瑜——你又不戴它出門了?”
  “嘿嘿。”蘇瑾瑜一臉訕笑,“戴著怪熱的。反正這件衣服又不透,不戴也沒事,看不出來的。”
  “……”魏子騫拿她沒辦法,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又拎著文胸折身進了更衣室換衣服。
  也不知道這家夥到底怎麽回事,偏偏不喜歡戴這東西。別的女孩子不是很重視這個的嗎?什麽調整型,什麽什麽的,為的不就是讓身材看起來好些嗎?她倒無所謂,連戴都不願意戴。
  還記得有一回,她跟著他去應酬幾個客戶,席間,幾次附在他耳邊叨叨那東西硌得她難受。最後,實在憋不住了,自個兒跑去洗手間把那玩意兒脫下來。她的包包放在車上的後備廂裏,沒拎上來,又不好當著眾人的麵拿著那東西到處晃,隻好胡亂塞進他的大衣衣兜裏。結果,害他結賬時,一抽錢包,連帶那東西也一並掉了出來,引來旁人紛紛側目,各個用特別詭異特別曖昧的眼神看他,惹得他異常尷尬,當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廝卻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站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竊笑。
  直到現在,魏子騫想起當時那場麵,還經常臉頰發燙,哭笑不得。
  吃過早飯,魏子騫送蘇瑾瑜到戀瑾。
  他為她打造的夢想小屋。花香四溢的庭院,書香雋永的閣樓。戀瑾。
  “子騫,我想回家看媽媽。”蘇瑾瑜解開安全帶,回頭看向他。
  “嗯。晚上約了江左他們一起吃飯。完了我們回你家。”魏子騫揉了揉她的腦袋,“我打電話跟老媽說一聲,我們回你家住幾天。”
  “太好了。”蘇瑾瑜高興地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隨即又害羞地彈開,“我走啦。路上開車小心點。”
  魏子騫目送著她進了戀瑾,才放下手刹,掛擋前行。
  臨近中午。魏子騫給蘇瑾瑜去了個短信。“媳婦兒,相公我餓了。”
  “餓了就趕緊去吃飯呀。”蘇瑾瑜迅速回信。
  “你過來嘛。陪我吃飯。我想你了。”
  “想吃什麽?我給你買過去?”
  “你先過來吧。一會兒我們出去吃。等你哦。你不來我就不吃飯了。”
  “……”
  這就是典型的魏子騫式撒嬌。起初,蘇瑾瑜還真有點不能適應這樣的魏子騫。記憶中,他的形象總是偉岸沉穩,可隨著兩人戀情的不斷升溫,魏子騫仿佛被什麽東西附身似的,有事沒事就對她撒撒嬌,弄得她冷汗直冒。現在,倒也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收拾好東西,簡單地交代了店員幾句,便攔了輛的士,往魏子騫的公司去。
  蘇瑾瑜剛走到魏子騫的辦公室門口,門就打開了。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悻悻地從裏麵走出來,抬眸跟蘇瑾瑜打了個招呼,又垂著腦袋走開了。
  “怎麽了?”蘇瑾瑜一進門,就看見魏子騫沉著個臉,陰風颼颼地迎麵刮來。
  “沒事。”魏子騫一臉肅穆,見她來了,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走吧。去吃飯。”說著,牽著她就往外走。
  兩人到停車場取了車,坐在車上,魏子騫臉上的線條才慢慢柔和下來,轉過頭看向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她,語調平常:“想吃什麽?”
  蘇瑾瑜朝他揚起了陽光般燦爛的笑臉,“隨便。小媳婦兒聽大相公的。”
  魏子騫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隨即打了轉向燈,往餐廳開去。
  一掃剛剛在辦公室的陰霾,此時的魏子騫心情極好。他知道,她其實是擔心他的,隻是善解人意地不去尋根究底。她總是這樣,從不過問太多他的事情,卻總以自己的方式安慰他,支持他。她的愛,如同綿綿春雨,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魏子騫的心田,因為有她,不再幹涸。
  “一會兒你別回店裏了,跟我到公司吧。等我開完會,直接過去跟江左他們會合。”
  “魏子騫,我醒悟了。”
  “嗯?你醒悟了什麽?”
  “你死活不同意我去找工作,執意讓我呆在戀瑾的動機。”
  “我哪有什麽動機。我隻是心疼你,不想你太辛苦,現在社會多混亂啊,你一個小丫頭,鬥不過那些大灰狼。”魏子騫老神在在地爭著眼睛說真話,當然,也試圖模糊掉他的那一點點私心。
  “還狡辯。明明就是方便你使喚我,有足夠的自由可以讓你隨傳隨到。”
  魏子騫挑眉,“能讓老婆舒舒服服在家過日子,不用為愁生計東奔西走那麽辛苦,說明你老公我有能力。”
  “去你的。見過臉皮厚的,沒見過像你這麽厚的。”蘇瑾瑜笑罵道。
  窗外的天空,很藍很藍,清明的藍。
  魏子騫開會去了,蘇瑾瑜呆在他的辦公室上網。直到太陽落山,魏子騫才從會議室出來。
  瞧見蘇瑾瑜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笑著走過去,吻了吻她的鬢角,輕手輕腳地將她抱起來,全然不顧忌公司同事詫異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走出公司。
  銀灰色的奧迪平穩地駛在路麵上,車上的蘇瑾瑜依舊睡得香甜。
  和江左約好在江南印象用餐。到了門口,魏子騫找了個車位把車停好,伸手捏了捏蘇瑾瑜的鼻頭,輕聲說:“小懶貓,醒醒,我們到了。”
  蘇瑾瑜緩緩抬起眼皮,半眯著眼,黑瞳掃了周圍一圈,含含糊糊地說:“這是哪兒啊?”
  她剛睡醒的樣子甚是可愛,魏子騫忍不住傾身親了親她,將頭抵著她的額頭,笑著說:“傻瓜,我們到江南印象了。”
  蘇瑾瑜動了動身子,雙手環上他的脖子,嘴角輕揚,露出和暖的微笑,柔聲問:“我睡了很久嗎?”
  魏子騫吻了吻她的櫻唇,“走吧。江左他們已經到了。”
  魏子騫下了車,瞧見她還賴在車裏,懶懶的,不想動。好脾氣地繞到副駕駛座的車門邊上,幫她打開車門,溫溫地說:“走吧。”
  蘇瑾瑜朝他伸出雙臂,撒嬌道:“好累哦,走不動了。你背我。”
  “瑾瑾……”魏子騫回頭看了眼江南印象,爾後,麵有難色地看向她。要知道,這裏來來往往的,都是平日裏打過交道的人物。要讓他們看見,堂堂魏子騫竟然背著個小丫頭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他的一世英名豈不就……
  “不管。人家就要你背我。”蘇瑾瑜嘟著小嘴不依不饒。
  魏子騫認命地蹲下身子,蘇瑾瑜笑嘻嘻地爬上他的背。右腳往後一蹬,關上車門,再按下遙控器,把車鎖好,無奈地背著蘇瑾瑜走進了江南印象。
  所幸來得早,客流量還不大。不過,江南印象裏的員工看到這幅畫麵,各個都憋紅了臉,想笑又不敢笑。
  蘇瑾瑜趴在他的肩頭,喃喃道:“子騫,我好喜歡這樣靠著你的背,好舒服。我最喜歡你的肩膀了。”
  “隻有肩膀嗎?”
  “當然不隻啦。這兒。”蘇瑾瑜揉了揉他的頭發,“這兒。”蘇瑾瑜揪了揪他的兩隻耳朵,“還有這兒。”蘇瑾瑜掐了掐他的脖子,“我統統都喜歡。”
  “喂……趕緊鬆開。快嘞死我了。”蘇瑾瑜惡作劇地箍緊魏子騫的脖子,魏子騫不舒服地叫了出聲。
  江左剛打開包廂門,準備出來迎接他們,便看見魏子騫嗷嗷叫著,向蘇瑾瑜求饒的畫麵。咧開嘴角,一臉壞笑,調侃道:“妹夫,需不需要我這個作姐夫的幫忙勸勸,讓妹妹手下留情?”
  好你個江左。現在你倒是囂張了,以前受蘇飛婭折磨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天天陪著你喝酒消愁的。魏子騫瞪了一眼他這過河拆橋的損友,咬牙切齒地說:“不用。”
  蘇瑾瑜看到江左,忙高興地拍了拍魏子騫,示意她要下來,衝著江左樂嗬嗬地笑了笑,喊了聲:“江大哥。”聲音甜得讓魏子騫有些吃味。一個有夫之婦,一個有婦之夫,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打個招呼而已嘛,用得著叫得這麽甜蜜嗎?對你老公我就揪耳朵掐脖子的。魏子騫心裏騰地不平衡了。臭著張臉跟著走進包廂。
  蘇瑾褀跟陳語諾正窩在沙發上人手一台PSP聯機打怪,瞥見魏子騫那張凝滿醋意的臉,蘇瑾褀忙好奇地八卦:“怎麽了?子騫哥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身旁的陳語諾踹了他一腳,眼睛死死盯著PSP屏幕,嘴上催促道:“快快快。別開小差。我的血快沒了。”
  蘇瑾瑜看著這對似乎永遠都活在18歲的活寶,笑著搖了搖頭,坐到蘇飛婭旁邊,關切地問:“姐姐最近好嗎?剛回來,住得還習慣吧?”
  “嗯。我跟江左已經搬到老宅去了,公公婆婆對我都挺好的。”提起江父江母,蘇飛婭的眼底蘊滿了幸福。
  “嗯。那就好。江大哥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蘇瑾瑜一臉的正義。
  江左好笑地睨著她,閑閑地說道:“我寶貝都來不及,哪會欺負你姐姐。倒是你,有事沒事就欺負子騫。”
  “我哪有。”蘇瑾瑜朝江左使了個否認的眼色,挽住魏子騫的胳膊,笑著問他,“你自己說,我有沒有欺負你?”
  魏子騫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眼底盡漾著似水柔情,溫柔地說:“就算被你欺負,我也心甘情願。”
  這話從魏子騫的嘴裏說出來,除了窩在他懷裏的蘇瑾瑜,在場的其他人紛紛傻眼。江左大掌捂住胸口,誇張地說道:“啊。我要吐了。真酸。”
  聞言,蘇瑾瑜突然冒出一個很無厘頭的問題:“誒?酸不是止吐的嗎?”
  “……”眾人無語。
  蘇瑾瑜眨巴眨巴眼睛,不解地問:“我說錯了嗎?想吐的時候,不是總想吃話梅啊,酸梅這類東西嗎?對不對,飛婭姐?你懷孕的時候,不會一直想吃酸的東西嗎?我沒說措吧?”
  “……”蘇飛婭汗顏,但笑不語。
  “別理她。這種缺乏智商的傻問題影響咱的胎教。”江左長臂一伸,將蘇飛婭摟進懷中,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寶寶,以後可別像你小姨,笨頭笨腦的。”
  “切。不識貨。沒聽過傻人有傻福嗎?像小姨才好呢,肯定有享不完的福。”蘇瑾瑜倒也不生氣,很阿Q式地為自己辯解,惹來眾人一陣鄙視。
  一頓飯,在很合樂的氛圍中吃過。蘇家姐弟的心中無不感慨,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爭吵,沒有怨恨,沒有愧疚,平心靜氣,其樂融融地圍在一起,共進佳肴。

  第五十八章
  寧靜的海景別苑。一輛白色的保時捷911turbo閃著大燈,發出震耳的轟鳴,伴隨著主人腳下的動作,猛然提速,倏地超越開在其前麵的一輛紅色法拉利風風火火地駛入小區。大門兩側站崗的保安還未來得及舉手致敬,兩輛跑車刷地一前一後飛了過去。
  在從紅色的法拉利身旁經過的那短短的一瞬間,陳語諾瞥見駕駛座上年輕男子的側臉,棱角分明,有些孤傲,有些輕佻,竟是那般似曾相識的感覺。
  呆呆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被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所困擾著,百思不得其解,蘇瑾褀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庫也渾然未覺。
  把車停好,熄火,扭頭瞧了瞧有些失神的陳語諾,大掌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喂——”
  “啊?”陳語諾回過神,卻完全在狀況外,“你剛剛說什麽?”
  蘇瑾褀微微一笑,手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說道:“你離魂啦?想什麽呢,這麽入神。我剛剛什麽話也沒有說啊。”
  陳語諾精神恍惚了下,忽地,她激動地叫出了聲:“啊。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麽?”蘇瑾褀睜圓了眼睛,傻乎乎地看著她,被她這一驚一乍的樣子整得雲裏霧裏的,解開完全帶,溫和地對她說,“走吧。到家了。”
  陳語諾見他拔出車鑰匙,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有些詫異地問:“誒?你今天不回家陪你媽嗎?”
  “姐跟子騫哥回家住,我今晚住在這裏陪你。”蘇瑾褀跟陳語諾雙雙走下車,摁了下遙控器落了鎖,摟著她的纖腰走進電梯,蘇瑾褀按下到一樓的按鈕,“喝多了,到海邊走走吧,散散酒氣。”
  “嗯。”出了電梯,陳語諾很自然地勾上蘇瑾褀的手臂,“褀褀,剛剛那輛法拉利……我看到車主了。是陸辰風。”
  蘇瑾褀微微愣了一下,“你看花眼了吧?那家夥不是在國外嗎?”
  “應該沒錯啊。誰還會像他拽成那副德性,看了就想扁。”陳語諾嘟了嘟嘴,想象著她把陸辰風揪過來一頓海扁的畫麵,隨即又輕笑出聲,“你姐不也說了,那天唐一鳴還找過她呢,那家夥不是已經畢業了嗎?估計滾回來了。”
  “那他也住咱這小區?這也太巧了吧。”
  “誰說不是,那家夥簡直就是陰魂不散。”陳語諾努了努嘴,有些不悅。
  蘇瑾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算了,他愛住哪兒就住哪兒,跟我們又沒什麽關係。”
  “你說,小瑜知道他回來了嗎?”
  “應該不知道吧。”蘇瑾褀滿不在乎地說道,“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麽,她現在跟子騫哥好著呢。那個人也不是那種癡情的主,估計早把我姐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你以為誰都像哥哥我這麽專情啊?”
  “去你的。沒大沒小。”陳語諾擰了一下他的胳膊,邪起嘴角,壞壞地睨著他,笑著說道,“來,叫聲姐姐聽聽。”
  “不叫。”蘇瑾褀撇過頭,斬釘截鐵地回絕。
  “嘿嘿,不叫晚上別想爬上我的床,到客廳跪搓衣板去。”
  “蒼天啊。閃電呐。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家暴?我怎麽就這麽命苦。”蘇瑾瑜一臉苦笑,嗷嗷叫道。
  “嘿嘿。知道自己進了賊窟了吧?還不老實點,快,叫姐姐。”
  “不叫。”蘇瑾褀一副寧死不屈的模樣。
  “哼哼。”陳語諾發出巫婆般陰冷的怪笑,“且看我如何家法伺候……”
  “總說姐姐欺負子騫哥欺負得厲害,原來,你才是真真正正無可厚非的母獅子呐,子騫哥哪有我可憐。”蘇瑾褀哀哀地說道。
  “後悔啦?”陳語諾高深莫測地斜睨著他。
  “嘿嘿,不後悔。不後悔。”蘇瑾褀一臉訕笑,討好地說,“真的。我一點也不後悔。我那麽愛你,怎麽可能會後悔呢。”
  “嘻嘻。這話我愛聽。好吧。看在你如此誠懇的份上,我就暫時放你一馬吧。”陳語諾鬆開他,脫掉鞋子,赤腳踩在沙灘上,朝著海浪襲來的濕地走去。
  鹹鹹的潮水撲打著光潔的腳丫子,冰冰涼涼的,陳語諾掬了一捧水朝蘇瑾褀潑去,蘇瑾褀不甘示弱,狂撥著海水朝她潑去。午夜沉寂的天空,伴著那銀鈴般的笑聲,星光璀璨。
  手牽著手並肩躺在柔軟的沙灘上,仰望著遼遠的星空,海風拂麵,好生愜意。
  黑暗中,褀褀突然開口,“諾諾,我們也投資戀瑾吧,跟姐姐說說,我們也入股。”
  “怎麽突然想投資戀瑾了?”
  “挺好的呀。我想了想,你可以跟姐姐在一起,有時間還能去打打球健健身,泡個溫泉做個SPA,小日子多滋潤。你現在在那廣告公司,朝九晚五的,多辛苦。”
  “我不要。我喜歡廣告策劃。這是我的夢想。”陳語諾不假思索地回絕他。
  “諾諾,你不愛我了。”蘇瑾褀懨懨地說。
  陳語諾側過身,捏了捏他白皙的臉頰,“又胡思亂想。”
  蘇瑾褀抓住她的手,包裹在胸前,“姐以前也有過好多抱負,可是你看她現在,安安心心地當個居家小女人,守著子騫哥,不也很幸福嗎?”
  “我跟小瑜又不一樣。小瑜現在純屬被愛衝昏了頭腦,完全愛情至上了。她能小鳥依人地窩在魏子騫的臂彎中,心甘情願地繞著他轉,我做不到。褀褀,我愛你,但這並不妨礙我獨立的人格。”
  “明顯就是你愛得比姐姐少。”蘇瑾褀有些憋悶。
  “這愛又不是豬肉,不能稱它究竟有幾斤幾兩重,也不是紅酒,可以量它到底有幾毫升,怎麽比較誰愛得多愛得少?”陳語諾將頭靠向他的肩頭,“你最近怎麽了?總是鑽這些牛角尖。”
  蘇瑾褀擁著她,心裏有些忐忑,良久,才支吾出聲:“反正我就不喜歡看你和鄭宇那家夥眉來眼去的。”
  “誒誒誒,蘇瑾褀,過分了啊。我什麽時候跟鄭經理眉來眼去了?”
  “你沒有,他有。想到他看著你那色 眯 眯的眼神,我就想衝上前把他暴打一頓。”想到她的頂頭上司鄭宇,蘇瑾褀心裏就堵得慌,鬱悶得錘地。
  “人家可是堂堂正人君子一個,什麽時候色 眯 眯了?”
  “哼。我看是偽君子還差不多。”
  “懶得理你。”陳語諾抽出自己的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細沙,對他說,“我要回家了。你要吃幹醋,就一個人留在這裏吃個夠吧。”
  鄭宇不過在工作上給了她比較多的關照而已,那也是因為她和他是校友的關係,哪像蘇瑾褀說的那麽動機不純。
  這人也真是,從戀愛至今,但凡接近她的男生,都被視為敵對對象,遠遠地隔離,簡直比當年防範非典病毒還要謹慎得多。為此,陳語諾感到十分的困擾。最近,他的雷達貌似更加敏感了,患得患失的程度愈加嚴重,幾乎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陳語諾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消除他的心魔。難道,她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放棄了第一次上重點大學的機會,甚至曾一度拋棄了女性應有的矜持和尊嚴,義無反顧地奔向他,這些,還不夠證明她到底有多愛他,多在乎他嗎?
  蘇瑾褀站起身,拉住正欲離開的她,言語裏夾雜著一絲明顯的不悅,“你生氣了?你為了他跟我生氣?”
  “蘇瑾褀,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陳語諾耐著性子好言說道。
  “我無理取鬧?我告訴你,這口氣我已經憋了好多天了。我不問你,那是因為我信任你,可你能保證他對你沒有什麽企圖嗎?我隻是不想大家鬧僵,所以才婉轉地開口讓你離開他,離開他的公司,你不願意就算了,居然還說我無理取鬧?”蘇瑾褀失控地吼出聲。
  “蘇瑾褀,你這是要跟我吵架嗎?”他這是怎麽了?之前不還心情老好地提議來看海嗎?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就陡然變臉,鬧起來了?陳語諾也不高興了。吵架?不就是比誰的嗓門大嗎?誰不會?
  陳語諾的聲音不覺增大了幾分,蘇瑾褀的氣焰驟然降了下來,頹喪地垂著肩膀,冷冷地說:“我累了。”隨後,全然不管站在一旁的陳語諾,兀自抬腿走人。
  回到家。
  蘇瑾褀簡單地衝了個澡,披著睡袍坐沙發上抽煙,一根緊接著一根,客廳霎時煙霧繚繞的。
  陳語諾被這濃濃的煙味嗆得有些難受,但礙於兩人剛剛在沙發上無聲地宣告了冷戰,也隻能強裝著不在意,視他如透明物,連一句責難的話語都不願多說, 大步流星走進房間,重重地關上門。
  洗了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把該抹的保養品統統往身上或者臉上擦了個遍,磨蹭了好一會兒,還不見蘇瑾褀進來。以往這個時候,通常都是她出去喚他一聲,提醒他早睡,爾後兩人相擁而麵。而今天,陳語諾有些氣悶。索性不理他,徑自爬上床,把被子裹在身上,像包粽子般,一點剩餘也不留給他。閉上眼睛,憤然假寐。
  蘇瑾褀抽完盒子裏的最後一支煙,煩躁地站起身,往臥室走去。
  看見她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氣悶地躺到一旁的空床位,也不開口管她要被子,翻過身背對著她側臥著,直接闔上眼眸,自我催眠。

  第五十九章
  陳語諾貓在被子裏,豎起耳朵聆聽著外麵的動靜。直到他在她的身邊躺下,呼吸均勻舒緩,才慢慢地鑽出來,騰了騰被子,給他蓋好。
  身上落下輕輕柔柔的空調被,暖暖的,蘇瑾褀不自覺地勾起嘴角,甜甜地沉入夢鄉。
  簾卷夏風,沁人心脾的涼。
  蘇瑾瑜和魏子騫回到蘇家,薛黛心正一個人窩坐在沙發上喝悶酒。時針走過12點,蘇博生還沒有回家。
  “媽。怎麽喝這麽多酒?”蘇瑾瑜瞥見茶幾上的空酒杯,一瓶軒尼詩基本快要見底了,走上前,蓋上酒瓶蓋子,蹲到薛黛心麵前,雙手覆上她的大腿,柔聲道,“早點睡吧,媽媽。”
  薛黛心眼神有些迷離,伸手拂開蘇瑾瑜垂落在額前的散發,摸了摸她的臉,聲音有些脆弱,“媽媽睡不著,你們陪媽媽聊聊天,好嗎?”
  魏子騫走到廚房泡了杯參茶,端出來遞到薛黛心麵前,“來,心姨,喝杯熱參茶醒醒酒。”
  薛黛心接過參茶,魏子騫擁著蘇瑾瑜坐到了她身邊的雙人座沙發上。
  “怎麽回來也不先說一聲,媽媽好給你們煲點湯喝。”泯了幾口熱茶,胃似乎舒服了不少,薛黛心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些,看著蘇瑾瑜,嗔怪道,“子騫平時生意忙,沒空注意這些小細節也就罷了,你也不知道多替他著想著想。難得來一趟,媽媽給他燉點豬肚什麽的,養養胃多好。”
  “媽,你給他燉點豬腦吧,以形補形。他現在動不動就腦子進水,神經短路。”蘇瑾瑜笑嗬嗬地說,“你總是這樣慣他,他都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成天臭美得要死,就差給他一根杆子,讓他把整個地球都給撬起來了。”
  “喂,說什麽呢,這麽誹謗你老公。”魏子騫笑著敲了敲她的腦袋。
  “痛。”蘇瑾瑜叫了一聲,拍開他的魔爪,揉著被他敲過的地方。
  “誰讓你亂講話。子騫就該管管你。這麽大的人了,還口無遮攔的。”薛黛心剜了她一眼。
  “聽見沒有?心姨也讓我好好管管你。”魏子騫拱了拱懷裏的她,又抬頭笑著對薛黛心說,“她老喊著沒自由呢,怪我管東管西的,比蘇伯伯還嘮叨。”
  “就該管管她,我還覺得你太縱容她了呢。”薛黛心覷著她,隨聲附和道。
  “你們倆這叫沆瀣一氣,我不理你們了,睡覺去。”蘇瑾瑜趿著拖鞋,起身往樓梯走去。
  “心姨,蘇伯伯這幾天都沒回來?”蘇瑾瑜走後,魏子騫斂了斂笑,正經地問薛黛心。
  “嗬。也不知道那妖精給他吃了什麽醉心藥,家都不願意回了。”薛黛心的笑容有些慘淡。
  “要不,讓我爸去找蘇伯伯談談?”
  “沒用的。他要真還在乎這個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好幾天不聞不問的,連電話都不打一個。”薛黛心的言語裏蘊著一絲落寞。
  “你別太難過了,看開點。我跟瑾瑾多住幾天,陪陪你。”
  “不看開點又能怎麽樣?”薛黛心的嘴角懸著苦笑,“算了,不說這些了。學校的事情怎麽樣了?有進展了嗎?”
  “跟一鳴實業正談著呢,股份分配上有些歧意。M大那邊倒是已經談妥了,有關合作辦學的事宜。”
  “他們要多少?”薛黛心取出茶具,用燒好的開水過了一遍,開了包茶葉,倒入茶壺中。
  “百分之二十。”魏子騫往茶盤裏拿了杯茶,品了幾口,放下茶杯,又說,“我們最多隻能讓他們占到百分之十五。”
  “當初怎麽想到要找唐一鳴?資金經驗各方麵,我們並不需要他的介入啊。因為小瑜嗎?不想讓唐家對她還有念想,索性讓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她現在跟你在一起,很幸福。”
  “嗬嗬。如果我說,找上唐一鳴的時候,我壓根就不知道他跟陸辰風的關係,你信不信?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陸辰風跟一鳴實業的關係。唐一鳴約她見過麵,似乎不是很愉快。”魏子騫無奈地笑了笑,“我現在都後悔了,可是生意歸生意,也隻能這樣了。教育部那邊,有個老頭比較難纏,需要唐一鳴出麵。上邊的關係,他比較會打點。”
  “那現在股份比例敲不定怎麽辦?”
  “這個我再想想辦法,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下個月我想讓褀褀出趟差,去日本觀摩觀摩。我想請幾個行業內比較著名的大師來助陣,爭取把頭炮打響了。”
  “嗯。學校名氣大了,自然就不愁生源了。”薛黛心點頭表示讚同。
  “現在喜歡動漫的年輕人越來越多,而國內這類專門院校還寥寥無幾,我想,我們做這個,也不光隻是為了賺錢,主要還是可以讓更多的年輕人有了實現自己夢想的機會。這是瑾瑾的願望,我會盡量滿足。既然要做,就努力把它做好,各個方麵都盡可能想得周到些。當然,也得考慮營利問題,如果不能盈利,學校也撐不下去了。”
  “褀褀現在還沒什麽經驗,讓他一個人去沒問題嗎?”
  “我們公司的鄧經理跟他一同去。”魏子騫飲了杯茶,笑著對薛黛心說道,“心姨,你就放心吧。褀褀本事大著呢,做事也越來越穩重了。我看好他的。而且,動漫這專業褀褀比我要熟悉得多,做起來,應該沒什麽大問題的。”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用得著擔心嗎?”薛黛心的眉眼帶著欣慰的笑意,“我也希望他能多出去走走,像他這個年紀,就該勇敢地闖一闖,鍛煉鍛煉,多攢點經驗。”
  “嗬嗬。褀褀不會讓你失望的。他那股拚勁,就算我當年也不及他的二分之一。”魏子騫笑著起身,“我上樓去看看瑾瑾,心姨,你也早點睡吧。”
  “嗯,晚安。”
  蘇瑾瑜上樓後,窩在臥室的小沙發上看了會兒電視,難敵困意侵襲,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魏子騫進門,見她窩沙發上睡著了,蹙了蹙眉頭,走過去,正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她自己就先醒了。
  “幾點了?”蘇瑾瑜微眯著眼問他。
  “快兩點了。”蘇瑾瑜朝他張開雙臂,魏子騫配合地彎下腰。
  蘇瑾瑜雙手勾住他的頸脖,小臉湊近他的,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般地啄了一下,懶懶地問:“你跟媽媽聊什麽呢?這麽久。”
  “我跟心姨商量著,要多少財禮才能把她的寶貝女兒娶進門。”魏子騫把她攔腰抱起,走至床邊,輕柔地放下她。
  蘇瑾瑜掀開被子,鑽了進去,笑嘻嘻地對他說:“我無價。”
  “寶貝,你真會替我省錢,還免費贈送了呀。”魏子騫跟著鑽了進來,攬她入懷,讓她枕在他的臂彎裏,賊賊地說,“瑾瑾,免費贈送,能有三包嗎?”
  “魏子騫,你討打是不是?”蘇瑾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三包呢?說說,你想包換還是包退?我們家除了我,可沒有別的閨女讓你換。至於退嘛。嘿嘿。別擔心,大不了我現在一腳就把你踹飛,讓你這輩子都別想再看到我。”
  “別啊,別踹。我說錯話了。”魏子騫咧著嘴訕笑著,隨後又認認真真地保證道,“瑾瑾,不用替我省錢,你老公我能掙,一定風風光光把你娶進門。”
  “魏子騫,我怎麽覺得你最近有點結婚狂的傾向啊?老想著結婚。”
  “你不想嗎?”魏子騫挑眉。當然早點把那紅本本領了才安心,最好,趁著那姓陸的小子滾回來前,把該辦的都辦了。這麽想著,魏子騫覺得自己是不是老了,以前年輕氣盛,前不怕狼後不怕虎的,現在怎麽好端端地怕起一個陸辰風來。
  “我們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嗎?說實在的,我現在二十五歲不到,結婚是不是早了點?想到以後我就是已婚婦女,婦女誒,怎麽都覺得有點小恐怖。”蘇瑾瑜打了個寒顫,“以前總夢想著能有個屬於自己的家,可當真提到結婚,反倒畏縮了。”
  “你這是婚前恐懼症,結了婚就好了。”
  蘇瑾瑜往他的懷裏縮了縮,“子騫,我們就像現在這樣好不好?總有個水到渠成的時候。時候到了,該結就結了。順其自然吧。”
  “好。都聽你的。不過,你要向我保證,你不會離開我,而且,在你的心底,我是唯一。”
  蘇瑾瑜抬頭看向他盈滿不確定的眼,目光膠著,溫熱的唇覆上他的,細說著愛的箴言。

  第六十章
  周末不上班,原本蘇瑾褀和陳語諾約好了跟幾個朋友一起去爬山的,因為兩人前幾天發生了口角,之後幾天一直在冷戰中,便沒了興致。推辭了朋友的邀約,兩人睡到日曬三竿起的床,呆在屋子裏各幹各的。
  午飯時間到了,蘇瑾褀瞅了瞅在裏屋上網打遊戲的陳語諾,折身進了廚房給兩人下麵條吃。
  陳語諾做過一次飯,足足讓蘇瑾褀當天跑了十幾二十次廁所,之後廚房便成了蘇瑾褀一個人的天下,鍋碗瓢盆統統交由蘇瑾褀掌控。蘇瑾褀不在時,陳語諾就自己叫外賣吃,蘇瑾褀在時,就由他做飯給兩人吃。
  雖然兩人有點小矛盾,但蘇瑾褀還是體貼地依著她的口味往碗裏放了些醋和辣子,還特意熬了她喜歡的胡椒雞湯。
  陳語諾聞見飄到房裏的香味,便退出遊戲,到洗手間洗了個手,坐到餐桌邊上,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蘇瑾褀冷著臉把剛剛下樓買的鹵味端到她跟前,一言不發地坐到她的對麵。
  陳語諾偷偷瞥了他一眼,暗自嘀咕,這人要這樣鬧別扭鬧到什麽時候啊?反正她沒錯,是他自己想不開,胡亂猜忌,她才不低頭呢。
  吃飽飯,陳語諾放下碗筷,又繼續窩回裏屋玩遊戲去了。蘇瑾褀收拾好碗筷,洗幹淨了,挨個擦幹,放進消毒碗櫃裏消毒。台式電腦被陳語諾霸占的,懶得接本本的網線,百無聊賴地抽出張碟,坐沙發上看起無聊的商業片。
  感覺頭部有些昏昏脹脹的,眼皮越來越重,陳語諾索性關上電腦,爬上床睡個午覺。
  睡夢中,陳語諾直覺自己仿佛掉進了南極冰窖,渾身發冷,卻直冒汗。 虛弱地喊了聲:“褀褀……”
  客廳裏的電視音量掩蓋了她的呼喚,蘇瑾褀並沒有聽見。
  陳語諾叫了他幾聲,見他都沒有反應。心裏的委屈一下子湧了上。她都難受成這樣了,他還跟她慪氣。許是生理上的不舒服傳播到心理的不舒服,陳語諾躺在床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源源不斷的哭聲徐徐傳到客廳,蘇瑾褀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走進房間一探究竟,卻被此時淚如雨下的陳語諾給驚住了。瞅見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哪兒還顧得上兩人還在冷戰一事,慌忙走上前,坐到她的身邊,焦急地詢問道:“怎麽了?怎麽哭了?”
  陳語諾對他一陣拳打腳踢,哭訴道:“你討厭。我都快要難受死了,叫你你都不答應。”
  蘇瑾褀一把把她抱住,哄道:“好了好了,諾諾乖,不哭不哭。我這不是來了嘛?都是我不好,隻顧著看電視,沒聽見諾諾叫我,我錯了。哪兒難受了?跟我說說,乖。”
  “褀褀,我好像發燒了。我頭痛。”陳語諾窩在他的懷裏,像隻受傷的小綿羊。
  “嗯?來,我看看。”蘇瑾褀拉開她,將手覆在她的額前,灼熱的觸感引來他眉頭微蹙,“你等著。”翻箱倒櫃地找出體溫計,遞給她。量了下,38度5。蘇瑾褀憂心忡忡地看著她,“怎麽這麽高?起來換衣服,我們去醫院。”
  “不要,我不去醫院。”陳語諾抱緊被子,“吃點藥睡一覺就好了。”
  蘇瑾褀扭不過她,隻好給她倒了杯水,從藥箱裏取出兩片退燒藥給她服下,溫柔地對她說:“那你睡吧。我就在旁邊看書,有事就叫我。”說著,心疼地摸了摸她有些發青的臉頰。
  “不要,你也躺下來,抱著我睡,我冷。”陳語諾巴巴地看著他。
  蘇瑾褀躺了下來,鑽進被窩裏,緊緊地摟住她。
  這一覺,陳語諾睡得忒不安穩,在他懷裏輾轉反側,呼吸粗重,時不時還能聽見自她嘴裏輕吐出的囈語。
  “怎麽了?睡不著?”蘇瑾褀忍不住問出聲,“很不舒服嗎?”
  陳語諾不耐地撓了撓脖子,又將玉臂伸到被子外頭撓了撓,“癢。”
  “癢?該不會是過敏了吧?”蘇瑾褀疑惑地看著她,拉過她的玉臂,湊近一看,“怎麽這麽多水泡?不對,應該不是過敏。”拿開陳語諾一直撓脖子的手,柔聲說道,“別撓。看樣子是出水痘了。你先別動,忍著點,水泡撓破了要留疤的。我去給你拿件外套,我們這就上醫院。”
  “水痘?不會吧?這麽倒黴。”陳語諾苦著個臉。
  “沒事的。別緊張。到醫院打一針開些藥擦擦就好了,我小時候也長過的。”蘇瑾褀笑著寬慰她,幫她穿上外套,攬著她往外走。
  兩人到了醫院,才想起今天是周六。門診醫生不上班,掛的急診。大夫例行檢查一番,聽憑醫囑,蘇瑾褀迅速下樓給陳語諾辦了住院手續。趁著護士給陳語諾掛瓶的空檔,蘇瑾褀回公寓取了毛巾牙刷之類的生活用品。
  晚上,蘇瑾瑜和魏子騫來給他們送飯,卻被蘇瑾褀攔在了病房門外,“你們先回去吧。”
  蘇瑾瑜明白,褀褀大概是不想讓他們見到陳語諾現在的醜樣子,怕陳語諾尷尬,於是體貼地對他說:“那我們先走了,需要什麽,想吃什麽,給我來個電話,我給你們送過來。”
  “嗯呢。醫生說住兩三天就能出院了。”蘇瑾褀感激地看了蘇瑾瑜一眼,“姐,那家裏就交給你了,這幾天我怕是回不去了,你跟子騫哥多陪陪老媽。”
  “知道呢。還用你說。快進去吧,諾諾該餓了。你好好照顧諾諾,其他的事就別操心了。嗯?”蘇瑾瑜微笑著說,“我們先走了,有事電話聯係。”說著,便拉著魏子騫離開了。
  蘇瑾褀折身回病房,陳語諾已經睡醒了。給她盛了碗苡薏紅豆粥,坐到床邊,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邊,“來,這是姐姐剛送過來的,趁熱吃點。”
  陳語諾張嘴吃了一口,甜甜的,“嗯。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我特意上網查的,說這個吃了對出水痘的人特別好,打電話讓姐姐照著食譜熬的。”蘇瑾褀說著話,邊喂著她喝粥。
  夜裏,陳語諾睡得極不踏實,身上像有無數條蟲在爬行,癢得她快要崩潰了。偏偏又不好撓,隻能任它癢著。起身上了個廁所,無意間瞥了眼鏡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被鏡子中那張爬滿水痘的臉給駭住了,“啊——啊——啊——”陳語諾抱著頭縮在廁所的牆角,尖叫起來。那張臉,委實太驚悚了。陳語諾真的被自己的模樣嚇住了,失控地號啕大哭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蘇瑾褀一腳趿著拖鞋,一腳還光著,叭啦叭啦跑了進來,緊張兮兮地看著蹲在牆角的陳語諾。
  “嗚嗚——你走開你走開。我現在的樣子好可怕,我不要你看。你走開……”陳語諾於雙膝間,歇斯底裏地哭喊著。
  蘇瑾褀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周身巡視了一圈,見她隻是因為接受不了現在這般模樣在鬧脾氣,稍稍鬆了一口氣。挪步到她跟前,伸手揉了揉她的秀發,“傻瓜,你還有什麽我不能看的?乖。起來回床上躺著去,本來就發燒了,這麽窩著,要燒得更厲害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出去。回家去。我不要你在這裏。”
  “乖。過兩天就好了。忍一忍就過去了。”蘇瑾褀耐心地哄著她,“等你好了,我們去馬爾代夫好不好?到時候,拍很多美美的照片。嗯?”
  哄了老半天,總算把陳語諾勸回床上躺著,可還是消停不了。安靜地睡了一會兒,陳語諾又哭醒了。實在癢得受不了了,偏偏還不讓撓,她本來就是急性子,這會兒更是按耐不住了,眼淚嘩啦嘩啦掉了出來,直叫著:“褀褀,褀褀,我好癢。好癢啊。我要死了。”
  蘇瑾褀才打了個盹,就被陳語諾鬧醒了。知道她難受,可也沒別的什麽法子。找了護士,要了點酒精和棉花,輕輕地幫她擦了擦身子,聽說這樣能止癢,不管有用沒用,現在也隻能都試試了,分散她注意力,給點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折騰了一宿,兩個人都沒睡好,第二天,蘇瑾褀的眼眶黑了一圈。陳語諾看著有些心疼,知道自己昨天鬧得太厲害了,可水痘這東西實在是太磨人了,她也控製不住自己,癢得她都快瘋了。
  蘇瑾褀從浴室走了出來,陳語諾躺床上看著他,用商量的語氣對他說道:“要不,你回家睡會兒吧?被我這麽折騰,你肯定也睡不好,別回頭把你也整病了。”
  “你把我當林黛玉呀?這麽脆弱。這都頂不住,怎麽當你男人?”蘇瑾褀走到窗邊拉起窗簾,轉頭笑著對她說,“姐送早餐來了,我下去拿。”
  陳語諾一個人靜靜地靠坐在床上,看著窗外那片藍天,仿佛那潔白無暇的雲層裏,蘊藏著他們的未來,幸福的,雋永的。

  第六十一章
  紅色的法拉利在烈日下咆哮著,飛速刷過沿途的水泥路麵,一個漂亮的甩尾,穩穩地停在北野香墅門前。
  陸辰風還是老樣子,白襯衫,牛仔褲,白色球鞋。不一樣的是,他似乎更加張揚,更加不羈了。摘下遮擋住半邊臉的大墨鏡,隨意地夾在襯衫領口,吹著口哨,走進北野香墅。
  在服務員的指引下,陸辰風很快就找到了魏子騫。
  乍看到陸辰風,魏子騫稍稍詫異了下,隨即又恢複鎮定,聲音疏離冷淡:“你好。”
  “我們的合作項目,唐一鳴交給我負責了,以後學校的事,我來跟進。”陸辰風笑著,當然,這隻是簡單的臉部運動,有表無情。
  “那就以咖啡代酒,預祝我們合作愉快。”魏子騫輕舉咖啡杯,邪起嘴角,墨黑的瞳孔仿若子夜靜默的秋潭,深不可測。
  “我們同意接受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配額,不過有個條件。”
  “你說。”
  “我想以這個學校的名義成立一個獎學助學基金會,幫助更多家裏經濟有困難的孩子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句話聽著怎麽這麽耳熟?魏子騫的身子微微一僵,爾後又鎮定自若地微笑著說:“這個想法不錯,做善事之餘,還能對學校的經營有所裨益,我支持。相信其他的股東也不會反對。”
  “OK。那就這麽說定了。其他具體細節等到下周開會時再討論吧。”陸辰風灑脫地攤了攤手,蹺起二郎腿靠坐在沙發上。
  “這些是教學樓和宿舍樓的設計圖紙,有幾個方案,你先看看,下周開會時會敲定最後選哪一個。”魏子騫遞給他一疊圖紙,瞄了眼腕上的表,“還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沒有,就先這樣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約莫等了一分多鍾,陸辰風始終沉默著,沒有開腔。魏子騫起身離開,在與陸辰風擦身而過時,聽到他聲音低低地詢問:“她還好嗎?”
  “她一直都很好。”魏子騫頓住腳步,回頭看向陸辰風,從容地說,“在你離開以後。”
  “嗬嗬。是嗎?或許,離開的那個人是她,不是我。”陸辰風拋下如此曖昧不明的一句話,便微笑著走出北野香墅。
  他到底什麽意思?離開的是她,不是他?
  一路上,魏子騫反複咀嚼著他的那句話,卻理不出個所以然來。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間,魏子騫氣悶地狠狠拍打了一下方向盤,嘴裏低咒著三字經。
  “將來我想成立一個獎學助學基金會,幫助更多家裏經濟有困難的孩子實現自己的夢想。”
  “我想以這個學校的名義成立一個獎學助學基金會,幫助更多家裏經濟有困難的孩子實現自己的夢想。”
  蘇瑾瑜膩在他懷裏,天真地笑著,構想著未來的藍圖。
  陸辰風坐在北野香墅裏,自信地笑著,勢在必行地向他提出條件。
  她和他,說了同樣的話,有著同樣的夢。
  究竟是她因為他而憧憬,還是他因著她而憧憬?或者,這隻是個巧合?
  意識就像翹翹板,兩端懸著不同的揣測,矛盾著,困惑著,不論哪邊著了地,都是一樣的不平靜。
  魏子騫覺得心神淩亂,他一再地告訴自己不要在意,可越是壓抑,就越是在乎。煩悶地旋轉方向盤,直直開向公司。
  涼夏的午後,微風徐徐,空氣中彌漫著清淡的花香。蘇瑾瑜坐在戀瑾的庭院裏,悠閑地插花。玻璃圓桌上擺著酒精爐子,透明的玻璃壺裏盛滿玫瑰花茶,壺口輕吐白霧。
  白色雪紡長裙,海藻般長卷發,褪去過往的青澀,她變得更有韻味了。陸辰風站在戀瑾門口,靜靜地凝望著她的側影。
  似乎感受到那道灼熱的視線,蘇瑾瑜本能地回頭望。看到他,心跳漏了一拍,隨即又恢複了正常的跳動。她放下手中的那枝花,微笑著走向他,語氣輕柔:“回來了?”
  “嗯。回來了。”陸辰風同樣微笑著,隻是看向她的目光泄露了他的心防。
  “進來坐坐嗎?”
  蘇瑾瑜側過身,陸辰風徑自走進戀瑾。踩著木製階梯,上了二樓,選了牆角靠窗的位子坐下。
  “玫瑰花茶可以嗎?”蘇瑾瑜端了壺茶走過來。
  陸辰風仔細端詳四周,輕笑道:“看來,他對你很好。”以前,他隻會要求她做什麽,很少想過要為她做什麽。他隻在乎自己要什麽,卻甚少關心她要什麽。
  蘇瑾瑜微微一愣,揚起幸福的嘴角,“子騫嗎?他對我是挺好的。你呢?你好嗎?”
  陸辰風聳聳肩,“還是老樣子。”
  “……”
  漫長的沉默,不覺尷尬,隻有些悵然。陸辰風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眼角難掩憂傷。音箱裏緩緩傳來陳奕迅有些蒼涼的嗓音——
  “想約在一個適合聊天的下午,
  分開很多年滿以為沒有包袱,
  我還打算回顧我們為何結束,
  ……
  當你的笑容給我禮貌的招呼,
  當我想訴說這些年來的感觸,
  你卻點了滿桌我最最愛的食物,
  介紹我看一本天文學的書。
  ……
  談音樂,談時事,不說愛,
  若無其事原來是最狠的報複。”
  時間較分手還殘酷。若無其事才是最狠的報複。陸辰風牽動苦澀的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良久,蘇瑾瑜聽到他低低地說,聲音有些喑啞,“蘇瑾瑜,我真的錯過你了嗎?”
  “……”
  “我們,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那些日子,就像夢一樣,仿佛還是昨天的事情,為什麽,一覺醒來你就成了別人的她了?”
  “陸辰風……”
  “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已經不能挽回了,後悔一點用都沒有。可我忘不了。時間隔了越久,就越想念。蘇瑾瑜,我們還能是朋友嗎?我不敢奢望你能回到我身邊來,可是至少讓我能看見你,像現在這樣,難過的時候,還能跟你說說話。”
  蘇瑾瑜想到魏子騫,她知道她應該拒絕的。可是她無法抵擋陸辰風受傷的眼神。從認識到現在,她一直無法抗拒這樣的陸辰風。
  兩股思想交鋒,還未分出勝負,寬慰的話就已脫口而出。“也許開始很生氣,但後來平靜下來,我就不怪你了。陸辰風,我一直都很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我希望你能過得好。”
  “蘇瑾瑜,你還是老樣子,爛好人一個。”陸辰風釋然地笑了,露出好看的皓齒。
  蘇瑾瑜靜靜地看著他,感慨萬千。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晃眼,幾年就這麽過去了。她已從女孩變成了女人,而他,也不再是她隨隨便便就可以守護的了。她祝福他,祈禱他能夠幸福,除此之外,她已經無法再為他做些什麽了。對他過度的關懷,就是對另一個人的背叛。想著那張冷峻又不失孩子氣的臉孔,蘇瑾瑜的心坎一片陽光明媚。
  “之前唐叔叔來找過我。他怕你不肯回來,所以……”
  “嗯。我知道。”
  “你回來就好了。唐叔叔應該很高興。其實,他也很關心你的。畢竟,你是他唯一的兒子。”
  “他關心的是他唐家唯一的香火,不是我陸辰風。”
  “也許不這麽偏激地想這些事,你會活得輕鬆快樂些呢?”
  “回來前,我終於拿到了環球最高攝影獎,我站在領獎台上,他們問我下一步的計劃是什麽,你猜我的回答是什麽?”
  “?”蘇瑾瑜睜大眼睛,困惑地搖了搖頭。
  “我說我想要一個像樣的家。可其實,我也不知道像樣的家究竟是什麽樣的。我沒經曆過,所以不知道。我隻記得曾經有人跟我說,她想要一個家,一個,一年四季都開著暖氣,沒有冰箱的家。”陸辰風的目光膠著在她清秀的臉上,飽含深情。
  蘇瑾瑜有些羞赧,笑著說:“那時候可真傻呀,如果一年四季都開著暖氣,夏天可得熱死了。”
  她有意忽略他的愛意,他又如何能夠勉強她呢?以前總是她在遷就他,那麽,現在就讓他默默守著她吧。陸辰風勾起嘴角,打趣地說:“我尋思著,某人那麽愛吃冰,愛喝冰可樂,怎麽能夠忍受得了沒有冰箱的日子。所以,我想,我們的家,還是要有一個冰箱。冰凍的那格,堆滿冰淇淋,保鮮的那格,備滿冰可樂。”
  “她已經戒掉可樂,不吃冰很久了。”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自他們的身側響起,循聲望去,發現魏子騫不知何時已站立在桌子邊上,寒氣逼人。不等蘇瑾瑜開口,魏子騫自發坐到她邊上的空位,占有欲十足地摟著她,溫柔地說道:“下班了,我來接你回家。”
  曾經,他也曾在魏子騫麵前,緊緊地擁著她,驕傲地宣示她是屬於他的。而今,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依偎在魏子騫的懷中,卻無可奈何。陸辰風有些惘然,落寞地站起身,勉強地扯動嘴角,微笑著告辭:“不打擾你們了。我還約了朋友,得先走了。小瑜,改天我再來看你。”說完,不理會魏子騫森冷地眼神,徑自轉身離開。
  茫茫人海,他遇上了她,奈何,太匆匆。
  假如時光能夠倒流,假如……
  假如,隻是假如。
  陸辰風知道,她的世界,他儼然成了配角。她,已經不再屬於他。而他,依然渴望著她,比以往更甚。
  陸辰風走了,魏子騫緊緊摟著蘇瑾瑜,下巴抵著她的香肩,沉悶地問:“這就是你一直都不肯跟我結婚的原因麽?”
  蘇瑾瑜翻了翻白眼,伸手捶了下他的腦袋,“再胡說。”
  “我不喜歡你見他。”
  “他都來了,我總不能趕人家走吧?”
  “蘇瑾瑜,別找借口了。其實,你也想見他的,對不對?”
  “嗯。”蘇瑾瑜不想說謊,誠實地點了點頭。
  魏子騫的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沉下臉,眼神陰騭,鬆開她,冷漠地起身離開。
  該死的。她有必要這麽坦白麽?還是,他回來了,她複燃舊情,想要離開,想要回到他身邊,所以如此直言不諱?
  魏子騫用力地甩上車門,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蘇瑾瑜急急追了出來,卻隻看見他的陸虎倏地從她的眼前開走。
  這個人怎麽說翻臉就翻臉,也不聽她解釋。
  他就這樣把她一個人扔下,扭頭就走,蘇瑾瑜也有些氣結,掏出電話,撥了過去。魏子騫瞥了眼丟在一旁的手機,氣悶地把電話摁掉。蘇瑾瑜連撥了三遍,魏子騫才接起來,沒等他開口,蘇瑾瑜就先聲奪人:“你馬上給我回來,否則,咱倆就這麽完了。”說完,也不等他說話,直接掛斷。
  沒過多久,就看見魏子騫開著車火速倒回來,停在蘇瑾瑜麵前。魏子騫冷著臉,直直坐在車上,沒有任何動作,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
  蘇瑾瑜跳上車,對著盛怒的魏子騫低吼道:“你這是跟誰學的毛病?竟然把我一個人丟下自己走了。”
  她還有理了?該生氣的是他,他都沒舍得凶她,她倒先吼開了?魏子騫滿腔地怨怒不斷膨脹,理智就快要崩盤。捏緊拳頭用力錘向車窗,回吼道:“還找我回來幹嘛?他已經回來了,你去找他啊。不是想見他嗎?去啊。”
  被他這麽一吼,蘇瑾瑜反而覺得有些好笑。還真像個孩子,不知道他公司的員工看到他這副模樣會作何感想。蘇瑾瑜伸手碰了碰他的臂肘,柔聲笑說:“吃醋了?”
  魏子騫把頭扭向車窗,默不作聲。
  “子騫?”蘇瑾瑜輕喚他,魏子騫卻不搭理。暗自歎了口氣,伸手環上他的腰,偎近他,“我們結婚吧。”
  “……”魏子騫的身子微微一震,蘇瑾瑜甚至可以感到他僵硬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如果陸辰風的存在讓你這麽不安的話……”
  “瑾瑾,答應我,別再見他。”
  蘇瑾瑜搖了搖頭,“即使分手,我還是陸辰風的朋友。那三年的時光,不是說抹去就能抹去的。子騫,試著接納陸辰風好不好?或許,你們能成為好朋友呢。”
  “哼。好朋友?算了吧。”魏子騫冷哼一聲,“哪個男人能跟對自己老婆虎視眈眈的男人成為好朋友?拉出來給我看看。”
  蘇瑾瑜仰頭看他,含著笑說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沒自信了?”
  “瑾瑾,我的信心需要你來給。”魏子騫認真地看著她,“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陸辰風對我來說,就跟褀褀一樣,我做不到對他不聞不問。我知道你心裏會不舒服,但還是希望你能諒解。我愛你,除了在你身邊,我哪裏也不去。”
  魏子騫細細端詳著她,良久,才輕輕擁住她,喃喃道:“好,我們結婚。”
  一年後,魏子騫和陸辰風同站在LJ動漫學院的剪彩台上,盡管他們之間還隔著一個蘇瑾瑜,但經過這一年來的默契合作,他們已然成為彼此不可多得的生意夥伴。
  而蘇博生,因為有了新目標,漸漸冷落了鄭伊喬。毫不預警的金融危機席卷全球,公司副總攜巨款潛逃,使公司經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心力交瘁的蘇博生終抵不住現實的重重壓迫,倒在了前來追債的債主麵前……
  生活還在繼續,誰也不知道行走在漫漫人生路上的他們還會遭遇什麽樣的故事。直至生命終止的那一天,他們的故事才能有個也許缺憾,也許完滿的句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的新文歡迎親們去漫步
  唐振凱:布衣衣,就算親手銬上腳鐐才能讓你無處遁逃,我也在所不惜。
  溫宇澤:布衣衣,我不會討女孩子歡心,我隻會為你煲湯。
  衛子鳴:布衣衣,回來吧,回到我身邊。
  秦牧岩:布衣衣,跟我私奔吧。
  戲中的她,用盡一生去等待漂洋服役的丈夫歸來。
  戲外的她,一次又一次的夜奔,投入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懷抱,耗費了自己的青春,卻換不來命運的等值交換。
  她是個孤兒。
  她沒有信仰。
  她為寂寞而愛,純粹找尋精神的安慰而已。
  她隨著時間的車轍,流轉於一個又一個屋簷下,卻始終尋覓不著一個真正的歸宿。
  悠悠歲月,誰來點亮她心中已然高高掛起,黯淡很久的——大紅燈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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