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小說:那時年輕

(2009-03-30 16:26:18) 下一個

  一、如今
  我叫洛心,渺小的不能再渺小,扔到千萬人口大都市裏根本找不到半絲痕跡。就如同盧姐今天罵的那樣,你得瑟個什麽,不就是個給人寫個審計報告的寫手罷了!人家花錢請你來,讓你這麽些就怎麽寫!不就一個固定資產少提了點折舊嗎?
  是啊,人家花錢買的不過是那個會計事務所的章,買的不過那個注冊會計師的簽字,你那麽認真幹什麽?晚春的季節裏,還有絲涼意,冰冷的水澆在裸露的肌膚上,引起陣陣的酥麻,冰涼地皮膚上泛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我就這樣在浴室裏,任冷水澆透全身的神經,或許隻有這樣才能更清醒一些。
  “咚咚”的敲門聲,驚醒了我。江知痕不耐煩的聲音響起,“洛心,你電話!吵死了,看會書都不能安寧!”江知痕是我認識六年戀愛三年同居了一年多的男友。
  不滿的嘟囔透過浴室薄薄的門板鑽入耳裏,我無聲地歎了口氣,飛快地擦幹身子,穿上睡衣出了浴室。手機鈴聲依舊瘋狂地叫著,我拿起一看,是顧念虹,剛想接她已經掛斷了,不由向躺在床上看書的江知痕說:“是念虹,你就不能替我接一下?”
  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嚇,我是誰啊,哪裏敢接你的電話?”陰陽怪氣的聲音讓人很是厭煩,“前幾天不過替你接了個電話,就跟我鬧得天翻地覆的,這會又說嘴了?”
  “這是念虹的,我什麽時候說你不能接了?你還有臉說那天的那電話,你是怎麽跟人說話的?”相處太久,早已不會隱藏情緒,想起那天他替我接了一個男同事的電話,後來同事跟我描述的他的追三問四,我的聲音就不由高了起來,“手機上有來電顯示,你不會看不會分辨什麽電話可以接啊?顧念虹是我最好的朋友,跟你也算是朋友了,不過接個電話你囉嗦什麽!”
  江知痕放下書,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喲,今天這又是怎麽了?好好的又衝我發火來了。你這話說的怪異,她算我哪門子的朋友?不過是你洛心最好的朋友罷了!”說著又裝作大度地擺手,“算了,我懶得跟你計較,我還要看書了呢,再過幾個月要考試了,到時候考不過別怪我說都是因為你天天鬧的!”
  怒氣從心底蔓延到臉上,我隻覺得臉火燒般騰熱起來,所裏受氣,回來累的半死從來得不到他半句好言好語,卻隻會一味的挖苦諷刺,還不能絲毫的反駁,隻要一說話,他就能扯到影響他看書,影響到他考試的大綱領上去,仿若九月他注會最後兩門財管和稅法過不去,那責任全都是我洛心的!我看著他一臉的不耐煩,強自忍了忍,出房間到客廳,給顧念虹打電話。
  “念虹,怎麽這麽晚給我打電話?”我回來都十一點了,這會總有十二點多了吧,“不會又跟楊宇慶吵架了吧?”
  “我懶得跟他吵。”顧念虹是個很大度的那種女孩,但此時的語氣一點都沒有以前的輕快,而帶了一種淡淡的憂傷,從一年多前她被迫跟楊宇慶結婚那日起,她就一直這樣懷著憂傷和絕望一日日的過,我也已經習慣。雖然我們認識了十幾年,雖然我們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雖然我為她心痛,但是我也無法分擔她的悲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無奈。
  “那怎麽了?”我盡量放低了聲音,怕吵到江知痕,不然一會打完電話,他自己看不進書,肯定埋怨是我吵到了他。
  念虹歎了口氣,很有種幽怨的味道,“洛心……”她欲言又止。
  “到底怎麽了?”我皺眉,心底有些著急,提心趕緊問,“沒吵架,你又胡思亂想了?”
  “不是。”念虹的聲音真的很輕很淡,那種漂泊無依的感覺讓我渾身都不舒服,“……那個,高中時的程海雲,你還記得嗎?”
  我提起的心驟然跌落,慢慢地靠到沙發上,強作鎮定地笑笑,“記得,怎麽了?很多年沒有他的消息了。”
  “他……他走了。”
  跌落的心掉進僵硬的冰塊上,發出“咚”的一聲,“走、走是什麽意思?”
  “就是死了。”念虹的聲音已經有了絲哭腔,但是我知道她沒哭,是的,她跟我一樣,再大的痛苦,也絕不會哭,隻會那樣輕輕含著淚,倔強地把頭抬高,隻會笑著說,“風迷了眼睛”。
  我瞪大了眼睛,仰頭,把頭靠到沙發上,“死……了?”聲音裏有絲無法抑製的顫抖,手也開始顫抖。
  “是的,死了。”念虹的聲音已經恢複了正常,“去了天堂,可能會更幸福。不知道天堂到底什麽樣子。心心,你也好奇是什麽樣子吧?等哪天我高興了,去看看,回來告訴你。”
  她居然已經在笑了,這樣玩笑般的話在她嘴裏說出來絲毫不像笑話,卻更像寒風嗚咽,就跟她的心一樣,早已埋葬在這段無望的婚姻裏了。
  “念虹,別這樣。”我強自忍著眼角的酸痛,“你別嚇我,他到底怎麽了?怎麽會這樣?”
  “嗯,是陳耕升剛才打電話告訴我的,他不敢直接告訴你。”念虹用正常點的口吻繼續說:“你知道的,他一直在海裏打漁,這麽多年都不肯回來。所以,就那樣簡單,漁船翻了。”
  就那樣簡單。我腦子裏重複著念虹這句話,連句再見都沒有說,機械地放下了電話。
  心已經失落,根本不用找回,我已經麻木,仰頭看著潔白的天花板已經有一些細小的裂紋,白色的吸頂燈裏發出白茫的光線。
  “你看什麽?還不睡覺,都幾點了?”
  江知痕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沉寂,茫然地坐直,“……就睡了。”
  “咦,你哭了?”江知痕俯下身子細細打量著我的臉,“這是怎麽了?我還沒怪你打擾我看書呢,你居然先哭起來了。今晚可是你一回來就亂發脾氣的。”
  “我沒哭。”我胡亂地抹了把臉,“你值得我哭嗎?”
  “呀,聽這話什麽意思啊?難不成巴不得我死,替我哭幾聲?”
  我一聽“死”字,心就開始絞痛,咬了咬牙,“你少話裏挑刺,我什麽時候說想你死了?”
  “還說沒有!”江知痕冷笑,“明明哭了,那你為什麽不肯承認?難不成又想起什麽舊情人或新情人的了?”
  “江知痕你有完沒完?”我的耐性已經全部耗光,“你還是個男人嘛,天天在家沒事幹,感情就琢磨這些個了!”
  “看看,說真心話了吧?嫌棄我找不到工作?”江知痕又開始滿屋子亂轉,胡亂地用手指指點著我,“我不是為了你,能丟了工作嗎?能到現在還沒找到工作?能今天出去應聘又被人奚落嗎?”
  我氣急,反而笑,“是是,都是我的錯,我害得你丟了工作!我不對,我對不起你,我……”
  “你少說反話!”江知痕衝到我麵前,“我就覺得今天晚上回來不對勁,我說呢!嫌棄我就說實話,我江知痕還不至於這麽沒出息,仰你鼻息過日子。”
  我繼續笑,不過已經沒有絲毫的裝腔,“是,你有本事,是真男人,有大本事,不用仰仗我,將來會成為頂級CFO的潛力股……”
  “滾!”他的臉已經鐵青,暴躁地罵了一句髒話。
  “好,我滾。”我繼續冷笑,起身回房間胡亂地抓了衣服就換。
  江知痕就那樣臉色灰暗地靠在門邊看著我,我也不看他,抓了包就出門。
  “這麽晚,你哪裏去?” 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他伸手抱住了我。
  我扯他的手,“你不是讓我滾麽,我滾出去,你就可以安心看你的書了,這樣就不會說我影響你考不上注會,影響你找不到工作,不是嗎?”
  江知痕卻更用力地摟住了我的腰,在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麵前我毫無掙紮的餘地,“心心,你別這樣老跟我對著幹,我剛才是有些衝動,今天去應聘又被拒了,我心情不好。”他的情緒變的還真快!
  “你心情不好,我心情就好了?”因生氣聲音有些尖利,這樣的戲碼又上演了嗎?但是今晚實在沒有心情跟他鬧騰,我拿包角狠狠地磕到他的手上,他的手吃痛鬆開,我趁機脫身,向門口走去,“你別拉我,我出去透透風,不想跟你繼續吵。”
  他跟了過來,卻沒有再拉扯我,我知道他一定又用那種幽怨的眼光看著我。隻是,我真的不想理會。
  走過愛情萌動的青春癡狂,隨著年紀的增長,漸漸忘卻了愛情的滋味。不過在行走間,偶爾會孤寂,因此會遇到某個人,淡然的順眼,或許是愛,一起相偎,一起走過,一起安慰。時間久了,淡淡的愛變成了熟悉的親情,親情太久,便會麻木。麻木之後,總伴隨著無盡的爭吵和煩躁。有些人在爭吵中慢慢平和,因此牽手一生,有些人便在煩躁後徹底遠離,又各自奔向未知的世界。我和江知痕,就是這樣處在爭吵和煩躁中的那兩個,不知道未來。吵架,已經讓人乏力,甚至無望。
  晚春的風暖意融融,已經碧青的葉子在夜幕中陰鬱搖曳,心口依舊是沉甸甸的糾纏,不知道此時自己該關注什麽。
  清冷的路上偶爾隻有幾輛晚歸的車呼嘯而去,暈暈點點的路燈拉的人影子孤寂悠長。迎麵走過一對年輕的男女,依偎著嬉笑擦肩而去。年輕的身影,輕快的步伐,親密的交談,年輕的萌動,就跟老電影一般在眼前交錯著。
  記憶中程海雲的臉那樣年輕幹淨,如朝霞般曾經照亮著每個人,卻在最後又如晚霞般孤寂拉長最後一條淡淡的暈黃色彩,落入沉寂的暗夜裏。我努力睜大眼睛,卻怎麽都尋找不到他羞澀的眼睛。曾經不理解的臉紅,曾經以為是害羞的躲閃,曾經理所當然享受的照顧,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就這樣隨著一句“走了”而墜落這茫茫塵世。
  我幹脆不走了,坐在路邊的花圃邊,看著城市裏的光影交錯。眼睛酸痛著,卻沒有眼淚,我依舊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高樓,馬路,車輛,燈光,樹影……摸著胸口,有力跳動的心髒,依舊活躍著,沒有因為傷痛而有絲毫停止的跡象。我無法想象,那張年輕的帶著朝霞色彩的臉,冷寂地落入冰冷黑暗的大海,無力脆弱,那會是什麽樣子?
  程海雲,天堂是什麽樣子?你在天堂還好嗎?我仰頭看著天空,城市的汙染早已遮掩了點點星光,我再也找不到你曾經指給我看的北極星的位置。星空不再,物是人非,原來就是這個樣子。天堂的你,是否依然微笑,或是悲傷?
  曾經的傷害,曾經的愛恨,你是否還記得?
  眼底的酸痛越來越嚴重,心口如壓了千斤巨石,連呼吸都漸漸紊亂。
  耳邊依舊有那對年輕男女親密的笑聲,眼前的光影漸漸朦朧,思緒慢慢拉回到久遠的回憶裏,視線漸漸模糊,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不知道從哪裏傳來一陣清透的歌聲,“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我曾以為我會永遠守在他身旁/今天我們已經離去在人海茫茫……”

  二、那時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樹梢鳥在叫,不知怎麽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那年,隻有十五歲,青蔥的能掐出水來的歲月,本是單純幸福無邪的,我卻是懷著一種悲壯的心情度過那個暑假的。
  他們說,“洛心若考不上重點中學,那我們全校都沒人能考上”;他們說,“洛心是貪玩又聰明的女孩子”;他們說,“洛心是有個性又張狂卻學習好的女孩子”;他們說……
  他們說的再多,卻抵不過沒考上重點中學一中的恥辱。那年夏天,我第一次發現天空有了除了藍色白色以外的顏色,那是灰色。
  走在一中長長的水泥路上,我的頭一直是低著的,不敢看那兩邊墜著細小枇杷花蕾的青蔥枇杷樹叢,不敢聽那些愉悅的歡笑聲,不敢看那路過身邊的來往的同學行人。手一直揣在兜裏,指尖掐在掌心,生疼。十五歲,我第一次嚐到了失敗的滋味,強烈的自卑感衝擊著我年幼的心,我不屬於這裏,我是靠爸爸找校長同學的關係才進來的關係生。一種叫恥辱的東西已經吞噬了我一個夏天,此時依舊繼續蠶食著驕傲的自尊。
  “洛心!”
  有些陌生的女聲,有些纖弱,卻是輕快的,我回頭,看著那個穿著紅色短袖衫的女生追了過來,是她?顧念虹,初三衝刺班的同學,卻從沒說過話。印象中顧念虹是個沉默乖巧學習極為用功的女生,那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更不是我玩鬧的對象。我的朋友中沒有她那樣的書呆子,隻有聰明的學習好又頑皮的同學,或學習不好到處鬼混的校園學痞。
  她考上一中了,心中有種酸酸的痛楚,但一貫的驕傲讓我還是抬起了下巴,我沒有說話,隻有些冷淡地看著她,不高的鼻梁上有幾絲細小的雀斑,顯得有些俏皮,但嘴唇略厚,整張臉又多了些木訥。她是來跟我炫耀的嗎?
  顧念虹似乎沒看出我的不友善,而是明快地笑笑,“我剛才去看分班的表,我們學校出來的就我們倆一個班,看見你就喊你了,我們一起坐吧?”
  她說的是“我們學校出來的”,而不是“我們學校考進來的”,我在她臉上仔細尋找或許存在的嘲笑,但是很遺憾,沒有。她的眼睛並不漂亮,卻自有一種特別的溫柔,讓人很舒服,我不由點頭,“好。”
  “嗯,那我們去占座位吧,剛才我聽著好多人看了分班表,都跑去找教室占座位了。”她很自然地拉住我的手,向前走去。
  我居然就這樣被動地被這個印象中不善言辭的女生拉著一路走進了五樓高一的教室。那一天,顧念虹很主動,很親熱,也很自然,仿若她從來都不知道洛心是個關係生一樣。或許,就是那樣的念虹,讓我深深地被她的人格折服。不久之後,我就知道,念虹根本不是熱心開朗的人,她總是那樣的小心翼翼甚至害羞著,躲在人群後默默地學習,思考,微笑。但就這樣的她,卻在開學的第一天,拉起了我的手,拉起一個從來在骨子裏都看不起她的人的手。
  我和念虹不約而同都占了教室靠後院樹林靠窗的後排位置,倒數第一排,窗外有大片的草地,還有木蘭樹和枇杷樹,開著的窗戶鑽進來的空氣,潮熱中夾著一絲絲青草木香。
  “你領書了嗎?”顧念虹問我。
  我搖頭,“沒有,你呢?”
  “我也沒有,聽說都是搬到教室發的,所以不用領。”
  “哦。”我有些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顧念虹也不是個健談的人,也“哦”了一聲,一時間,我們倆陷入沉默。
  “那個……”我們倆卻同時開口,我和她對望著,我今天第一次發出了笑容,“你先說。”
  顧念虹搖頭,“我沒事。你看他們搬書來了,看來要發新書了。”她看向窗外。
  我順著顧念虹的目光看去,窗外嘻嘻哈哈走過一大幫的人,手上都搬著厚摞的書,領頭的是一個瘦高個子的男生,額頭垂下一大縷發幾乎遮住了眼睛,偏分的頭發很有郭富城味道,我不由一笑,“來了個郭富城。”
  顧念虹抿嘴點頭。
  說話間一堆人已烏鴉鴉湧進來,厚摞的書扔到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有人嚷著,有人喊著手酸,有人笑鬧著,其中一個操著湖北口音的男生叫的最大聲,“程海雲,這書太多了,我往哪裏放啊?”
  “郭富城”程海雲擦了擦額頭的汗,指著我和顧念虹身後的說,“放不下放那後麵吧。”
  他的臉這才正對著我們,清晰地看到他分明的五官,臉臉孔都有點郭富城的味道,身邊的顧念虹輕輕嘀咕了一句,“原來他就是程海雲。”
  “怎麽了?”漂亮的男生在哪裏都惹眼,這個程海雲顯然是那種走到哪裏都能吸引一堆眼球的男生。
  顧念虹略有些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嗯,那個,你沒去看成績榜吧?進校前一百名都在那上麵,程海雲是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到一中的,沒想到在我們班。”
  原來是這樣!難怪顧念虹會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又是成績。
  “我們先出去玩會吧,這亂糟糟的一時也領不到書。”顧念虹站了起來,很自然地對我說,再也沒有提到成績一事。
  我看著她眼底的坦然,有一絲的感動,笑笑,“我們去後院看看摘些枇杷花蕾玩怎麽樣?”少年時的心事來的快,消散的也快,就這麽一會我已經將顧念虹納入到我朋友的範圍內。
  顧念虹點頭。教室通道裏已經放了好幾摞書,我是直接跳過直奔大門,而顧念虹卻很文雅地繞過,或許這就是我們的不同。
  “喂,同學你們兩個,能不能幫忙分分書啊?”剛擠出幾步,就見一個人擋在了麵前。我回頭看顧念虹,顧念虹看我。“同學,我說你呢,大家都是一個班級的,該互相做點什麽啊。”
  我扭頭就看見程海雲那汗漬涔涔的臉,甚至還沾了幾道不知哪裏來的灰痕,心中有種倔強的抵觸油然而生,成績好,長相好,積極生,老師的寵兒,這一摞詞壓在心底,便變成了厭惡的來源,我一笑,揚頭,“你積極自己一個人做就好了,我為什麽要幫你?”
  程海雲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回答,“同學,你難道不是班級的一員嗎?怎麽這樣說話?”
  “我這樣說話怎麽了?違法國家政策了?誰規定這個班級的就必須要幫你分書了?”我不屑地挑眉。
  “你?”程海雲被我噎回,一張俊臉頓時憋的通紅。
  “哈哈,程海雲,你居然也會被女生噎啊!”他身邊那個湖北腔和幾個分書的男同學都笑了起來,另幾個女生卻投來異樣的目光。
  我懶得管那些笑鬧,拉了顧念虹就走。
  “顧念虹,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分了?”
  “沒有,洛心一直是這樣的人啊,我從來都知道的,這才是你的本性。”顧念虹的眼睛裏有些欣喜的光芒,“你應該這個樣子。”
  她說“你應該就是這個樣子”那種堅定和誠摯,讓我聽見了落花的聲音,或許天空真的沒有灰暗。我拉著顧念虹的手,走出教學樓,金秋的驕陽高高地掛在湛清的天空裏,揚起頭隻能眯著眼睛,覷見那金光中的一縷,有些刺眼卻覺得滿是希望。
  我拉著顧念虹鑽進枇杷樹林間,摘了幾朵白色的花蕾,放在鼻端,一股淡淡的清香縈繞著,心底那點煩惱徹底被掃光。
  回到教室的時候已經是一節課後了,本以為開學的鈴聲不過是種擺設,所以等我和顧念虹看著滿教室烏鴉鴉的人時,便有些蒙了。但沒有老師,我鎮定了一下,拉了顧念虹不顧那些打量的目光向我們占好的座位走去。
  但那張桌子卻坐了人,我一眼就看見那顯眼的郭富城偏分頭正埋頭寫著什麽。
  “洛心,要不我們再找個地方坐吧。”顧念虹拉了拉我,低聲說。
  我環顧了下教室,教室基本都坐滿了,再也沒有什麽兩個人一起的空位置了,於是繼續走,直到程海雲的桌前,咳嗽了一聲。
  程海雲依舊專心記著什麽,我更大聲地咳嗽了一聲,他才驚醒地抬起頭來,看著我有些茫然,“怎麽了,同學?要領書嗎?”
  “領書一會再說。”我無畏地盯著他,敲了敲桌麵,“這是我們已經占了的座位。”
  “啊?”他上下看了看,“我沒發現有占位啊。”
  “那是你眼睛不好使。”我脫口而出,根本就沒想那麽多,其實啊,我洛心,從小就是這樣的人,善良直白的可怕,“我剛才和顧念虹一直坐在這裏的,你進來沒看見不是眼睛不好使是什麽?”
  他被我的咄咄逼人顯然弄的很是尷尬,站起來,手放到桌子上,又拿開,再放上去,臉紅,“那個啊,我、我真沒看見,那你們坐。”
  又臉紅?不會臉有什麽毛病吧?我心底腹謗著,鼻孔裏哼了一聲,見他讓開,拉著顧念虹自顧坐下。
  扭頭看向窗外碧青的樹,不再理會那些嘰嘰喳喳。我洛心就是洛心,即使我是關係生又如何?年輕孤傲的心又慢慢恢複自傲,我心底暗暗給自己打氣,我相信一定不比你們差。
  顧念虹一直很安靜地坐著,我也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耳裏傳來前麵幾個女生刻意大聲的嘀咕,“那女生是誰啊?好嗆人啊!”“就是,居然敢對程海雲那樣說話!”“看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嘴一撇,我有這麽厲害嗎?回頭間卻對上一雙清明的眸子,帶著些許打量和好奇,卻是程海雲坐在我們左手走廊那邊正歪著頭看向這邊。
  見我回頭,他倉促地一笑,眼底的羞澀頓現,“同學,我是程海雲,你們還沒領書吧,這裏簽個字,發書了。”他遞給坐在靠走廊邊的顧念虹一個本子。
  顧念虹接過本子,問我,“帶筆了嗎?”
  我搖頭,見程海雲手裏捏著筆卻看著我們不動,不由心裏著急,“喂,把筆借用一下啦。”
  程海雲這才醒悟似的趕緊遞過來筆,我看著他有些笨拙的動作,不由一笑,這就是第一名的高材生?顧念虹的字很潦草,我一看那字跡就覺得溫馨,我們都是在初中老班華威那瘋子的影響下出來的學生,所以字跡都跟華威很像,潦草飛舞。我也簽了名字,隨手一翻第一頁第一行赫然是“程海雲”三個字,很娟秀規矩的字體,我不由笑的更深了,“好醜的字!”
  那時候說話從來不懂得掩飾,側頭笑著看向程海雲,那張臉第三次紅了。
  心情更好,原來,高材生也有不靈的時候。
  看似很討人喜歡很積極很有指揮才能的樣子,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是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小男生。

  三、如今
  坐在路邊,聽著《那些花兒》將淡淡的淒美懷念氣息緩緩詮釋,心口壓抑似隨著那旋律一點點騰起、遊蕩,就跟這暗夜裏許多看不見的孤魂一樣,看不見摸不著也找不到出路。
  “心心,回去吧。”江知痕蹲下來,平視著我的眼睛,“是我不好,不該亂發脾氣。可是你明明哭了,為什麽不肯承認?”
  我看著他剪著半寸的頭,根根烏發倔強直立著,就跟他的人一樣,孤傲又固執,“因為……念虹跟我說……”
  “行了,別提念虹了,她跟楊宇慶的問題,不是你能解決的。”江知痕盡量用很平穩的語氣打斷了我的話,“她有自己的思想,既然選擇了跟楊宇慶結婚,就該好好過日子,如果真的過不好,也不是你我能幫助她的。她需要自己來解脫。你這樣平白替她擔心,也一樣無濟於事,反倒惹自己不高興。你說呢?”
  原來他以為我又是為念虹與楊宇慶的婚姻擔心而心情不好的,其實根本不是那樣。“程海雲死了”,那句話一直如山石般壓著我的心,此時我卻說不出口。有時候壓的太沉,反而更害怕,所以我選擇了逃避,“念虹那個樣子,抑鬱恍惚的,我能不擔心嗎?”
  “擔心也不能拿我耍氣吧?”江知痕摸摸我的頭。
  我看著他略圓的麵孔,眼睛很大所以眼角有幾道略深的皺紋,那樣的熟悉,可是卻又似乎很遠,“可是我一回來,你就對我陰陽怪氣的,不是嗎?”
  “我那不是心情不好嘛。”他狡辯,眉頭揚起,“我看你蔫蔫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所以才故意找話逗你的。”
  我愕然,有這樣找話逗人的嗎?看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今天定然是在外麵受氣了,“……你今天麵試又沒成功?”
  “是啊,所以鬱悶著呢!說他們公司隻招注會,一個小破公司,不過掛著高新技術企業牌子,就敢獅子大開口要什麽注會!簡直是荒唐。”江知痕說這些的時候又開始憤憤不平。
  見慣了他的挑剔,我已經不想去糾正他難以改變的自尊,“那再繼續找吧。”
  “現在的工作,簡直是太難找了。”江知痕起身,“我們回去吧。”欲拉我。
  我甩開他的手,指了指身邊,“知痕,坐下,我們談談吧。”
  “這麽晚了,別鬧了,有話回家說。大街上的人家看見多不好,我們還是回去吧。”江知痕又要拉我。
  我躲開他的手,嚴肅地說:“我跟你說認真的,我們談談!”不能再拖了,這樣下去傷害隻能更多。
  “明天再說,今天太晚了,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呢!”江知痕的情緒永遠變的很快,憤慨不見了,已經是柔情款款一片了。
  我忍著衝動,站起來,“不談就不談吧,我隻說一句,我們暫時分開幾天,好嗎?”
  “你又來了,洛心,覺得有意思嗎?”江知痕無奈皺眉,語氣漸變,“一個月你鬧幾次了,還不夠?我還是那句話,不行!”
  我無奈地搖頭,“江知痕,我不是因為一時心情不好,跟你鬧著玩的,我說的認真的。你冷靜想想,我們現在這樣,相處越久,越是誰都無法容忍誰的一點點過錯,若我們不冷靜,關係根本就不會好轉的,隻會越來越糟糕。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好不好?這樣,你可以不用被我打擾,可以專心看書,或找工作,不用分心應付我。我這段時間也會很忙,沒心思跟你吵架。分開這些日子,我們彼此冷靜著想清楚,未來到底該怎麽走下去。”
  “冷靜?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分開更沒必要了,我覺得我們根本就沒什麽問題,不過鬥幾句嘴,哪對男女在一起不爭論幾句的?每次不過是說兩句氣話,你都這麽當真幹什麽?洛心,你有時候真的太孩子氣了,以為分手那麽容易啊?”
  問題又轉回原點,每次都這樣,吵架過後,他從來不肯承認,卻說我們之間沒有問題。“江知痕,我受夠了,你真的覺得我們之間沒問題嗎?”
  我的聲音漸高,不遠處坐在路邊吃麻辣燙喝啤酒的人投來些探究的目光。江知痕放輕了聲音,“行了,心心,有話我們回去說,不要這裏吵。”
  我苦笑一聲,扭身飛快地向小區走去,江知痕跟快跟了上來。“心心,別生氣了嘛,我不是說了,咱們沒大問題,我不過是說句氣話,你別跟我計較了!”一路上,他一直低聲下氣地賠罪。
  我站定,冷冷地看著他,“你不是說沒吵架嗎?那我跟你計較什麽?”
  江知痕語噎,不耐煩,“那就算吵架了,我跟你賠罪了,還不行嗎?”
  我不理他,繼續走,腰一緊,卻被他抱住,“心心,這樣吧,我背你回去,算是和好怎麽樣?”溫柔起來的江知痕,有著致命的誘惑,可以讓你忘記一切傷痛,讓你忘記一切尖酸刻薄,忘記一切責任和未來,“來嘛,我背你,嗯?”
  我不動,這個時候容不得我拒絕,他每次都這樣,以自己的意誌為意誌,他心情好什麽都可以,心情不好說翻臉就翻臉,不管你是何等心情。就如現在這樣,我即使奮力掙紮喊救命喊流氓,他都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的,一定會將我背到他的肩上。
  我任由他背著,感覺著他背上溫溫的體溫,曾經這寬闊的背這溫暖的滋味是我依偎的天堂,可什麽時候,已經變得這麽陌生?
  原本的兩個人就是因為順眼,而漸漸走到了一起。城市的孤寂讓我們很快認可了對方,也曾有過一些柔情蜜意的日子,可是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矛盾漸多,柔情不再,生活裏除了奔波、尋覓、吵架、和好,就已經無其他。我和他是曾經的同事,在同一個事務所,做審計。因為我和他的關係公開,他離開了事務所,而去另外找工作。剛開始一切都好,他也曾在一家小公司做了半年,卻很快離職,自那之後,他就不斷的換工作,生活便在找工作換工作中一日日度過。我們一起考注會,我在第四年考過了五門,而他卻隻過了三門,今年是他最後兩門最後的機會。他說,不想上班了,要專門在家看書,不然考不過剩下的兩門,前麵的會前功盡棄。我說那行就在專心複習,不去上班了。
  本以為這樣的讓步一切會好轉一點,不料事情卻越發的嚴重。一說到錢,他便急,說我諷刺他沒掙錢;於是去找工作,找工作眼高手低,不滿意,回來又發脾氣;看書自己看不進去,會找碴說是我影響了他;吵架了,依然會上綱上線到他未來的CPA考試上去……
  我就這樣看著他的缺點和脾氣,同時也任由自己的脾氣和怒火隨意爆發。相處了太久,真的忘記了掩飾,甚至會忘記了尊重。
  我們便這樣僵持著,三天大吵兩天小吵,身心都被彼此磨的勞累過度。
  江知痕背著我,慢慢走向家的方向,他沒再說話。我把頭窩在他的頸窩裏,此刻的安寧讓我又有些動搖。或許,他真的隻是工作不順,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江知痕很小心地把我放到床上,甚至親自幫我換了睡衣。我懶得動,任由他忙乎著,今晚神傷的何止是殘破的心?我把頭捂在枕頭裏,努力讓自己平靜。耳邊有江知痕放的音樂,王菲空靈的聲音穿透了寂靜的夜,卻讓人更加的寂寞。
  感覺著他的手慢慢從睡衣裏遊弋,我推開他的手,“困了。”
  “心心……”漸濃的鼻音,越發炙熱的手,讓我更加的煩躁。
  “說了,困了。”我的聲音已經沒那麽軟綿了。
  “不要這樣,心心。”腿上一涼,睡衣已經被他徹底撩起,身後那雙腿也壓了過來。我無聲地閉上了眼睛,永遠都是這樣!
  “江知痕,你愛我嗎?”黑暗中,我躺在他的胳膊上,輕輕地問著。
  “嗯,折騰了這半天,你還不累啊?困了。”他抽出了自己的胳膊。
  我抓住,“你回答我。”
  “心心,別胡攪蠻纏,好不好?你覺得這個時候說愛與不愛有意思嗎?”
  “有!”我不肯妥協,“你肯跟我結婚嗎?”
  漂泊無依的心需要安定,這是我最後的追求,一直未指望過他什麽,自己用攢了多年的錢買了套三十幾平米的小公寓,隻為了一個人的未來。可是這個時候,女人總會做夢,身邊躺著一個男人,總會奢望地以為他會是那個可以依靠的港灣。我亦是如此,雖然理智告訴我,江知痕絕對不是個結婚的對象,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孤傲挑剔刻薄的性格,與我的倔強根本水火不容。可是,我依然想問這樣傻的問題。
  “等明年房子下來後,我們結婚吧。”我重複著結婚的話題,抬起身子,看著他朦朧的輪廓。
  “心心,說實話,我不覺得我現在有結婚的資格。事業,金錢,我什麽都沒有。等以後我能給你幸福了,再說這個好嗎?”
  再說這個好嗎?我躺下,男人,你永遠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什麽,不過那句甜言的承諾,如此而已。我有理智,可以分析,但是我也會孤寂,會迷蒙了雙眼,為什麽你從來不肯給我一絲做夢的機會呢?
  我默默地閉上眼睛,心底的歎息拉得很長很長。
  這樣的生活總要有一個結束的。
  第二天,下班時,我不顧盧姐責怪的目光,堅持說:“我家裏有點事,今天不加班。”破天荒地準時下班,心裏卻沒有半絲的雀躍,隻有一絲嘲諷。
  我給顧念虹打了個電話,很短,“念虹,下班等我。”
  我回家,江知痕果然還沒有回來,他去旁邊的大學上自習,一般不會這麽早回來。我很快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常年出差讓我早已學會最快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最後看了一眼這個白天陽光充裕的兩居室,堅決地離開。
  有時候第一步很難,但一旦跨出第一步一切都不是問題。
  念虹看著我的兩個大包,笑,“娜拉終於出走了?”她的臉上有些嘲弄。
  我隻能裝作看不見,那個溫柔開朗大度的顧念虹早已消失了,留下的隻有這個充滿了悲傷無助的女人,“把你宿舍的鑰匙給我,住幾天。”
  念虹從包裏掏出一把鑰匙扔給我,開始點煙,“娜拉都可以出走,可惜我顧念虹連娜拉都不如。”
  “念虹別抽煙,對身體不好。”
  “沒辦法,習慣了。”念虹優雅地吐了個眼圈,消瘦的手指撐到更瘦削的臉上。
  我看著她,心疼又一絲絲湧出,“……你們還好吧?”
  “好,很好!”她回答的很幹脆,笑容裏嘲諷更顯,指著自己的脖子,“看這個,恩愛的表現。”
  她脖子上好幾處紫色的吻痕,我的心更疼,“念虹,別這樣。”
  念虹聽著我悲傷的聲音,這才放下了臉上的嘲諷笑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最終連個笑容都沒拉出來,“前天他跟我媽打電話,告狀說我不跟他上床。昨天……我爸給我打電話罵我,一激動心髒又受不了就進醫院了。所以,我昨晚好好服侍了他,求他趕緊給我爸打個電話,報個欲求滿足的喜信,早生貴子的祝福。”
  我望著念虹死灰的眼睛,隻有伸出手抽掉了她指尖的煙,然後緊緊捏住她的手,“受不了的時候記得我還有肩膀。”
  “我知道。”念虹點頭,“可是這是我的命,你們誰都救不了我。”
  “或許,你可以試著愛他。”我的勸慰永遠這麽蒼白無力,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知道,顧念虹是如何愛著餘俊的,顧念虹是如何厭惡他必須結婚的丈夫楊宇慶的,顧念虹是如何在有心髒病的爸爸威脅下放棄了窮當兵的餘俊,而嫁給了大好前途的公務員楊宇慶的。
  “那你為什麽不試著愛上江知痕?”念虹現在的尖酸刻薄絲毫不亞於生氣起來的江知痕。
  “我試過,也愛過。”我無畏地看著顧念虹,“念虹,我走出過過去,我放棄過過去的愛人,試著愛上別人了,你如今已經走到這個地步,為什麽還不肯屈服現實?”
  “我不屈服!”念虹冷冷地笑,“我絕不屈服,除非我死!我不是你,洛心,你可以忘記曾經那樣愛你的程海雲和朱攀,忘記很多生命中重要的人,可以試著愛上江知痕,可是我不會,我永遠不會忘記餘俊,永遠不會愛上別人。”
  我隻覺得頭被重重地擊碎般炸裂,顧念虹的話就跟一沾即死的毒藥一樣,瞬間將我打到原型,讓我無從逃避。

  四、那時
  少年的心事就跟雲一樣,變幻無窮。一個暑假的沉澱,在進入一中後的幾個星期裏隨著新生活的新奇慢慢消散。學校是個聰明的地方,是不會隨意公布誰是關係生的,所以幾天的惴惴不安後,我便安然了,沒有人知道我跟他們是以不同方式走入這個集體的。
  顧念虹是個安靜的人,而我是個極其鬧騰的家夥,不幾天我就與前鄰後舍的同學打成一片,除掉與程海雲莫名其妙的間隙,我的一切都是愉快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不想跟程海雲說話,倒是顧念虹跟他經常說笑幾句。看著班主任老周帶著一副大黑邊眼鏡,口沫橫飛地講著力的作用,我有點瞌睡,這麽簡單的問題值得講這麽久嗎?我悄悄拿出一本小說,攤到桌子上,看得很坦然。顧念虹是個好學生,聚精會神地記著她的筆記,看到我看小說,也隻飄了一眼而已。
  四五十人的教室,我們坐在倒數第二排,本來是倒數第一的,但是後麵不知道什麽時候搬來一張桌子,坐了一個叫楊葉的長發女孩子,頭發很美,卻不愛說話。
  我看的是《圍城》,看著方鴻漸和孫柔嘉的婚後無聊的爭吵,覺得很茫然,愛情、婚姻真的這麽艱難麽?茫然中,剛要合上書,顧念虹卻推了我一下,我看她,她指了指她的書邊,一團揉得皺巴巴的紙。她把紙推給我,眼睛微微向左邊飄了一下。我也飄過去,隻看見程海雲半邊認真的臉,微揚著,表情極為鎮定地看著黑板,似乎從來沒有動過。
  我撿了紙條打開,娟秀工整的字跡,“上課認真聽講。”我不由一笑,管的還真多,當班長的高材生果然盡職盡責。我撕了張紙,隨手寫了幾個字,“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老周會絕頂,全因沒品德。”班主任老周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據說除了絕頂這一條,哪裏都算個優秀的種子,年年品為市裏優秀教師,更難得的是據說是個癡情丈夫,當然這些都是傳說。剛開學的校園就像夏天雨後的野草地,瘋狂滋長著有關傳說、友情、學習的東西。
  我把白紙折成飛機,認真地看著黑板,老周轉身賣力地使用著力的原理用粉筆和黑板做親密接觸。我把飛機對準程海雲一扔,飛機從顧念虹麵前飄過,向走廊那頭飛去,我用餘光看著,飛機卻突然拐了一個彎,直砸到程海雲前麵男生的頭上。
  那男生是湖北腔的陳耕升,他整堂課一直挺直著脊背,頭微微地低著,板寸的腦門被紙飛機的尖頭一砸,身子一動,突然轉身極大聲地喊了一句,“誰打我?”
  教室頓時死寂般寧靜,老周回身,目光炯炯地看著陳耕升,我驚訝地看著陳耕升回頭的臉孔上還清晰地殘留著迷惘,心中頓時明了,原來他一直在睡覺啊。
  教室寂靜幾秒後,不知道誰先笑了一聲,接著便是年輕的飛揚的瘋狂哄笑,陳耕升轉過頭,看著前麵走過來的老周,頭慢慢低了下去。
  我跟著眾人也笑得肚子都快疼了的時候,突然醒悟,那個惹禍的紙飛機正直挺挺地躺在走廊上,眼看著已經在老周的腳前,我的笑容頓時凝結,老周如果撿起來……
  “陳耕升,你怎麽回事?”老周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話,據說他是為了愛情而來到我們這個寧靜的小縣城的。鏡片後的小眼睛閃著淩厲的光芒,開學不過兩個星期,這雙眼睛已經震懾了很多人,老周是一中最富盛名的優秀教師,一直隻教高三的課程,這次從高一帶班,已經是特例。
  陳耕升慌張地站起來,“我、我……”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什麽,“我,老師有人打我!”他終於說出了完整的話,摸了摸頭,“有人上課用紙砸我頭。”
  “紙砸你頭?”老周的小眼睛從陳耕升身上慢慢落到地上,那該死的顯眼的白色紙飛機就那樣炫耀地躺在他的腳尖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老周彎腰,我覺得自己的臉肯定紅透了,這次真的完蛋了,一雙更快的手卻從後麵探過來,抓住了紙飛機。我鬆口氣,看著程海雲捏著那紙,站了起來,“老師,是我上課不聽講,跟陳耕升鬧著玩。”
  “是你?”老周顯然不相信,“把紙給我。”老周向程海雲伸出手。
  程海雲把飛機往書裏一夾,溫溫地向老周說,“老師,是一張白紙。”恭敬卻執著。
  我側看著老周的眼睛,慢慢柔和,似無奈地說:“程海雲,上課好好聽講,你是考清華北大的,別跟他們一樣胡鬧。”說著這才向講台走去,下課鈴聲也及時響了起來。
  我剛鬆口氣,卻聽老周站在講台上,輕了輕嗓子說:“開學已經兩周了,我決定把班級的座位重新排一下,再選出幾個班幹部來,當然程海雲的班長就不用再選了。程海雲,你先把座位排一下,明天交給我看看。”
  老周的話剛落音,教室裏已經哄堂一片,甚至有幾個膽大心急的,已經離開座位,向程海雲這裏跑來,嘴裏還嚷嚷著自己要坐哪裏。
  我感激地側頭看了一眼程海雲,卻見他也向我看來,仍舊是略有些羞澀的一笑,手緊緊壓在物理書上,這才扭頭跟跑過來的同學說話去了。
  終於熬到放學,城裏的學生都騎著車呼嘯著離開學校,回家吃晚飯後來學校上自習。我們這些來自各個鎮子的學生自然是住校的,大部分的同學都蜂擁著拿了飯盒去打飯,教室裏也隻剩下幾個打掃衛生的人。我和顧念虹趴在走廊上,看著樓下奔湧的人群,閑著說些話。
  “洛心,重新排座位了,我們還能坐一起嗎?”顧念虹的聲音很淡,安靜的如同樓下那兩株木蘭樹。
  “老周不說讓那個郭富城排嘛,跟他說一下我們不動不就OK了。”我滿不在乎地敲著水泥陽台,“看看那些人,吃個飯跟討飯似的,跑那麽快幹嘛啊?”
  “吃完了去街上轉一圈,或運動,或學習,或聊天,算是了卻一件事啊。”身後有人帶笑著回答。
  我和顧念虹回頭,程海雲那郭富城的偏分流行發型立馬晃到眼底,黑直油亮地映著他身後白色的牆壁格外的顯眼,他手裏還拿著個飯盒。
  我嘟了嘟嘴,看了眼顧念虹,她緊抿著嘴唇並沒有打算說話的意思,“哦,班長吃完了?這麽快了事打算幹什麽啊?”他這是開學後第一次正式跟我說話,我看著他的眼睛,依舊有些羞澀,我心思一轉,“你是不是要排座位啊?”
  “嗯,是啊。我就是想問問你們是不是還要坐一起的。”他也趴到水泥陽台上,看著樓下的院子,並沒有看我們。
  我對顧念虹做了個鬼臉,這才說:“是啊,我們不想動,可以嗎?”
  他側頭,看著我嚴肅地說:“洛心,我覺得你們應該坐到前麵去,你在後麵上課老看小說,這可不好。”
  我聽他這話,臉色自然好不到哪裏去,“要你管!是看小說還是學習,那是我自己的事,當班長就了不起啊,有本事就給老周打小報告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的臉又微微地紅了,求助似地看著顧念虹,顧念虹卻微微一笑,依舊不肯說話,他隻好接著說:“我的意思是說,高中課程很重,像物理化學這種課你應該好好聽,又不像曆史政治課餘背背就行了。”
  我看著他微紅的臉色,心中感慨,看來找個人的羞澀是天生的,“聽你說話怎麽跟老周一個調調?還真不愧是他親門弟子呢。”我挖苦他,看著他的臉繼續紅,覺得很好玩,“嘿嘿,你為什麽老臉紅?”
  一句話讓他的臉騰地更紅了,“……我熱,不行啊!”
  這下連顧念虹都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了,我更是笑的厲害,趴在陽台上不住咳嗽,“咳咳,程海雲,今天45度呢,可不是熱的很?”
  “笑什麽笑?有這麽好笑嗎?”他的嘀咕很低,顯然有些懊惱,“反正我就是想跟你們說,我要把你們倆調到前麵去。”
  “不行。”我的反對很大聲很堅決。
  “其實前麵也不錯。”顧念虹終於開口,“我眼睛越來越不好,坐在後麵有點看不清黑板了。”
  我愕然,狠狠地瞪了一眼顧念虹,她卻依舊柔柔地笑笑,風淡雲清的全然不幹自己的事一樣。
  “那就這樣定了。”程海雲接話茬也不慢,敲了敲飯盒,“我要去打飯了,你們去嗎?”
  同學之間熟悉的速度很快,就這麽幾句話,將我對程海雲的敵視減輕了許多,其實高材生有時候也很友善的。
  “我們一會去。”我當然不會說現在去,誰知道他會不會說一起去之類的話,畢竟我們跟他還沒熟悉到那地步吧?“對了,那紙飛機回頭還給我。”
  “再說吧。”他轉身向樓梯方向走去。
  他走路很快,脊背挺的很直,整個背影快速地移動著,顯得有些單薄。我看著他遠去,推顧念虹,“你真的想坐前麵去?”
  “是啊,洛心,這可是重點高中,我們要努力才行,不然跟不上的。你這人愛玩愛動,天天坐後麵不是看小說,就是跟那些男生瞎侃,我覺得這樣不行。”顧念虹說的很認真。
  我聽的很感動,是啊,這裏可是重點中學,我已經在中考時失敗過一次,我不能勉強進入這裏後,再失敗一次,於是我點頭,“那好吧,我們坐前麵去。”我趴在陽台上不安分地把腳塞進中間的空隙裏,整個身子便高起來,大半個撐在半空中,晃悠悠地移動著腳。
  “喂,你在幹什麽?”樓下有個人大聲地喊了一句,我低頭,卻是程海雲仰著頭向我揮手,“很危險的。”樓下很多的同學聽見他的呼喊後都看了上來,我懊惱地瞪了他一眼,切,以為我跳樓啊?
  懶得再繼續扒那麽高任由人瞻仰,我跳下來,拉著顧念虹退回了教室。
  剛打掃過的教室裏有一股濃鬱的塵土味,我幾步就跳到後排,程海雲的座位上赫然翻著物理書,我拿起書嘩啦啦地就翻。
  “洛心,你幹嘛亂翻人家的書啊?”
  “我在找紙飛機呢,怎麽不在呢,我看他放這裏夾著的啊。”我翻來翻去,就沒見到那他從地上撿起來的紙飛機的半點影子。
  “還說飛機呢,你上課怎麽小動作那麽多?看小說也罷了,還扔紙條?”顧念虹溫柔地規勸著,“你寫了什麽?”
  “嘻嘻,寫著老周會絕頂,全因沒品德啦。剛才我嚇壞了,生怕老周撿到看見了,你說如果他看見了,那雙眼睛會不會噴火把我燒死?”我幹脆跳到桌子上坐下,把腳放到程海雲的凳子上,晃悠著身子。
  “洛心,下來啦,女孩子安靜點。”顧念虹坐著,我俯視著她無奈的臉。
  “管他呢,反正教室裏又沒什麽人,坐得高看的遠呀。”
  “唉。”顧念虹無奈地歎口氣,“我本以為你入新學校會改了性子的,不料還是那樣,看剛才程海雲還以為你要跳樓呢。話說回來,你居然敢把罵老周的紙條丟給程海雲,他可是老周的得意門生,小心告你狀。”
  “對啊,所以我得找到證據毀滅掉啊,這樣老周即使知道了,我也不承認他也沒辦法。”
  “什麽證據?”老遠就聽見陳耕升那獨特的聲音,“洛心,上課是不是你拿紙飛機砸我?”
  幾天的功夫我跟陳耕升的關係已經不錯,所以他說話也沒有那麽小心,我更是不在乎,“陳耕升,真是看不出來啊,你還是個睡覺的高手呢!我還以為你在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不料卻是個瞌睡蟲。”我樂嗬嗬地跳下桌子,叉手看著陳耕升,“你是不是和程海雲一個學校出來的?”
  “是啊。”陳耕升顯然對我揭開他的秘密有些小得意,“我睡覺高明吧?以前我上課睡覺,我們學校最厲害的老女人都看不出來。”
  “行了,別誇耀你那些得意曆史了。”我不耐煩地擺手,“陳耕升交給你一個任務,回頭幫我把程海雲那裏扔你的那個紙飛機要回來啊。”
  “你自己要唄,幹嘛老一副巨人之外不理他的樣子,海雲人很好的。”陳耕升用書敲打著落了灰塵的桌子,霧蒙蒙的灰塵頓時又飛散開來,我後退了一步。“對了洛心,你不會是發現我睡著了,才折飛機砸我的吧?”陳耕升的個子不高,一張胖乎乎的臉,和一雙小眼睛,看著特可愛那種,此時厚厚的唇微微嘟著,更是可愛。
  我忍不住伸出手,飛快地跳到他麵前,捏了一把他軟嘟嘟的臉,又飛快地逃離,邊笑邊從後門蹦跳著出去,身後留著陳耕升跳腳亂叫的聲音。
  笑得太張狂,跑的太快,在人來人往的過道裏很簡單地就撞上了一個人,我隻聽著“哐當”一聲飯盒掉地上的聲音,耳裏在沒有其他,隻有飯盒滴溜溜轉在地上刺耳的回音。

  五、如今
  我和顧念虹草草地吃完飯,我們站在飯店門口,她捋了捋頭發,“你自己回我宿舍吧,記得幫我把貓咪的貓食弄好,不要讓他到處翻東西。我得早點回去,省得惹楊宇慶不高興。我爸還在醫院,我要當孝女,這會可不敢得罪他,不然他再告一狀,我看我就得回老家給我爸奔喪了。”
  我點頭,對於顧念虹和楊宇慶的關係,甚至比我自己和江知痕的關係還難扯開。當年,念虹的父母來北京看她,住了兩個月。這兩個月徹底改變了念虹的命運。他父母從鄰居老太那裏聊天,得知人家的孫女被人新介紹了個男朋友,可是人家孫女嫌對方長得不好,死活不同意。當時念虹的父母就動心了,原因無非有他,那個男人是個國家公務員,單位福利特好,分房分各種生活用品。那個男人就是楊宇慶。念虹的父母和老太拉好了關係,當時老太就給了他父母楊宇慶的聯係方式,甚至親自安排楊宇慶和念虹的相親。
  記得那時念虹還嘻哈著說,她要去相親,本來我們都當成一個笑話來看的。卻不料,這一去就再也無法回頭。那時念虹和當兵的餘俊還是那樣的恩愛甜蜜,可就是那個橫空出現的相親徹底改變了一切。楊宇慶第一眼就看上了念虹,立馬在念虹父母那裏表明了態度,甚至是結婚的態度,因為他需要一個婚姻來換取單位馬上來臨的分房福利。
  後來的事情就那樣的無奈,我從來以為父母之命結婚那是過去的事,現在卻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出現,甚至那個故事裏的主角是我日漸消瘦幾乎瘋狂的最好朋友。念虹在心髒病父親第三次住進醫院後,答應了父母的威逼哭泣。與餘俊含恨分手,短短的一個月內與楊宇慶結婚。本來我一直勸慰她,婚姻就是那樣平淡和無聊,或許她可以跟楊宇慶相處得來,慢慢忘記餘俊的。她也曾經那樣天真地安慰自己,或許婚姻會順利的。可是現實的楊宇慶,離我們太遠。小氣、自私、冷漠、嫉妒心強,每次看著他矮胖的身軀陰冷的麵龐,我都無力勸說念虹給跟繼續生活,何況是固執的念虹?
  她冷淡楊宇慶,從來不跟他說話,可是有用麽?沒用,她要背負著婚姻的責任,背負著愛情、親情的壓力,背負著夜晚與厭惡的人上床的惡心,背負著楊宇慶不滿意時就向她身體不好的父母的告狀,背負著心靈的創傷……
  念虹,就是我那輕快、善良、溫柔的朋友念虹,在愛情、親情間一日日的抑鬱,一日日的失卻自我。而我隻能這樣看著她,無能為力。
  我坐在念虹單位的小宿舍裏,抱著她偷偷養的貓咪小白,撫摸著他全身柔軟的毛發,他那樣乖巧那樣溫順,就如同我記憶中的念虹一樣,可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我撥通了江知痕的電話。
  “洛心,你去哪裏了?手機也不開?所裏說你下班就走了。”我還沒開口,江知痕就焦急地嚷嚷開來。
  “我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我很平靜,“最近這段日子我會住在念虹的宿舍,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冷靜點吧。知痕,我累了。”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他在沉寂著,“……念虹,這樣也好,我過幾個月要考試,彼此安靜一下我也好安心複習。”
  這下換我一愣了,他居然如此爽快?
  “不過,你每三天就得回來一趟。”他的聲音很堅定,“不許說不,你不回來,我會受不了。”
  我苦笑,居然還是如此!男人永遠把上床當第一位,第一天確定相處的關係,他就開始就那個問題糾纏不清,直到一年前開始同居。男人,永遠是以欲望為第一的動物嗎?“你除了那些還能想點別的嗎?”
  “嗬嗬,念虹,這是自然的事,生理需要,你一個人在外太久也會寂寞,不是嗎?”他回答的理所當然,“再說,你一個人在外麵,肯定天天不吃飯或吃泡麵,我會心疼的。你回來我給你做飯,早上給你買早餐,不是很好嗎?”
  不是很好嗎?我有一刻的猶豫,他對人好起來,可以把你寵到天上去,他可以為了你跟父母鬧翻,可以為你辭去工作,可以無怨無悔地做飯洗衣服做家務,會在貪睡的早上一遍遍用吻叫醒你,會幫你把衣服都穿好,甚至幫你洗臉梳頭,會每個星期自然地給你老家的父母打電話問好,會在大街上不在乎別人的眼光背著你,會在每天的吃飯時間給你打電話叫你吃飯,會在你加班的時候幫你叫外賣……
  可是,他也會脾氣變化無常,會不顧你的心情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會任性地挖苦諷刺你,會從不肯承認錯誤,會把他個人的失敗歸結到你的頭上,會陰晴不定地懷疑一切,會半夜偷偷起來翻你短信,更會不敢承擔責任,會四處挑剔換工作,會眼高手低從不肯聽人半覺規勸,會不管你有多累絕不肯半點收斂自己的欲望……
  三年的相處,早已不是一兩句話能掰扯清楚的,我含混不清地說了句,“再說吧。”就掛了電話,小白不安分地就鑽到床裏,扒拉著念虹白色的床單,似乎在尋找著什麽。我茫然地抱起他,將他放到懷裏,他卻不情願地掙紮著,我放開他,他便輕輕一跳到電視上,看著我“喵嗚”一聲,如同孩童的哽咽,無盡的哀怨。
  沒等到三天,我就見到了江知痕。第二天下班我就接到了他的電話,我聽著他輕快地說,“洛心,我給你做了飯給你送來了,現在在你們所的樓下,一會就上來了,你在門口等我。”
  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盯了一天的屏幕雪花般在麵前晃動,看了時間,已經十點了。隱隱的胃疼讓我忍不住歎了口氣,起身。
  出去的時候,江知痕已經站在門口了,他穿著寬大的襯衫,隨意地挽著袖子,臉上是溫和的笑容,手裏舉著個紙袋子,“我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辣子雞丁還有湯,餓了吧?”
  我看著他的笑容,如此真摯誠懇,就如同我第一天認識他一樣,心漸漸動搖,每一次都這樣開始,又這樣結束,再這樣開始。
  坐在廚房,吃著熟悉的辣子雞丁,特意不去看江知痕討好的眼睛。“好吃嗎?”
  “好吃。”我點頭,他的廚藝就是在我的讚美中一日日成長起來的,“真好吃,知痕,你如去做廚師,那些大廚都丟工作了。”
  “那當然,我江知痕是誰啊?幹什麽都是最棒的。”他果然自得起來,信心滿滿地挑眉。
  我抬頭看著他因為誇獎而興奮的臉,停下筷子,“我還要加班。”
  “喝點湯。”他自然地遞給我湯,“我今天的書也看得差不多了,沒事我等你,完了我們一起回家。”
  我無語,“知痕,昨晚我們才說好……”
  “嗬嗬,我知道,你要回念虹的宿舍也可以啊,我送你。這麽晚你一個人走那條黑巷子,我不放心。”他去過念虹公司的合租宿舍,那在一個破舊的胡同裏,一座很舊的樓房,幽長的胡同隻有寥寥三個路燈,一個人夜晚走在那凸凹不平的地上,的確有些滲人。
  我喝了口湯,擦嘴,“算了,我也不加班了,我們走吧。”
  江知痕眼底滑過一絲欣喜,我裝作沒看見,草草地收拾了桌麵,跟繼續加班的小張說了再見,便出門,江知痕就站在電梯口,摁著電梯,愉快地喊我,“洛心,快點,電梯來了。”敞開的窗戶鑽進來一股風,吹得他寬大的襯衫鼓蕩起來,顯得整個人便臃腫起來,我想我還是喜歡瘦一點的男人。
  “我知道你喜歡瘦的男人,我不是在減肥嘛!”
  電梯裏,江知痕的話將我驚醒,難道我不是在想嗎?而是說出口了?我有些無措地看著江知痕,“哦。”
  “哦什麽啊!跟個小傻瓜一樣。”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那樣自然親昵。
  我垂眸。
  有些事不親自經曆,你永遠不會理解其中的味道。就如同少年時代看《圍城》一樣,看著方鴻漸和孫柔嘉吵架,我總覺得莫名其妙,看著他們吵完和好,更覺得莫名其妙。那時候天真的認為,分手啊,多簡單的一件事,不就是老死不相往來麽?可是,現在,我再也不敢說老死不相往來。這樣寂寞,這樣的都市,這樣的柔情和爭吵,我總在徘徊。或許,真的年紀大了,性情越發的軟綿了,少年時的爽朗豪氣漸漸消失,留下的隻有懦弱和患得患失。
  當我再次回到與江知痕住的兩居室時,我已經不想給自己下論語了。我自己選擇的命運,自己來承擔。如同顧念虹說的一樣,她跟楊宇慶,那是她的命。
  我不知道我和江知痕這個命何時是個完結。
  江知痕的呼吸已穩,我依舊瞪大了眼睛,看著窗外的灰暗沉寂,剛被軟化的柔情又慢慢消失,男人嗬!或許明天得去買點藥吃吃,思緒又回到剛才的爭論上。
  我裹著薄薄的床單,看著他□的身體,皺眉,“為什麽要半途扔掉了?如果有了孩子怎麽辦?”
  “哪裏會那麽容易?”他無所謂地披起睡衣,“你就知道天天瞎操心,一起幾年了,不都沒事嗎?”
  那種天經地義的口吻讓我火氣很快上升,“那萬一呢?”
  “萬一?萬一……生下來好了。”他眼神躲閃著,不情願不自然一覽無餘。
  我倒在床上,閉上眼睛,不再看他,這個時候他都不肯真心說一句承擔責任的話嗎?很快他的呼吸便已均勻起來,而我的腦子卻愈發清醒。有時候,就是這樣,越發的鬱悶,腦子卻越發的清醒,難怪念虹夜夜要靠著安眠藥才能入眠。
  窗外有刺耳的刹車聲,那嘎然的刹車聲摩擦在水泥地上的空蕩回響,就如同那久遠青春回憶裏的那些聲音,永絕地遊蕩在耳邊,無法抹殺。

  六、那時
  我看著那銀色的飯盒在地上打著旋兒,依舊發出幾聲清脆的瓷啦聲,抬頭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頭,“程海雲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摸著被撞的生疼的額頭,忍不住皺眉,“程海雲,你身上是不是穿了鐵皮啊,撞的好疼啊。”
  程海雲瞪大眼睛摸了摸胸脯,很認真地說:“沒有啊,都是骨頭。”
  一句話已經將我逗笑,我哈哈大笑,“你是豬排。”
  “嗯,是我想吃豬排,可惜食堂沒有。”他的臉依舊很正經,“所以我空著飯盒回來了。”
  我看著他明亮的眸子帶著笑,已經將剛開始的羞澀慢慢遮蓋,“咦,你為什麽不臉紅了?”
  他撿起飯盒,不自然地咳嗽一聲,“洛心,你總這麽跟人說話嗎?”
  “嘻嘻,這樣說話怎麽啦?是你自己理虧臉紅,我連問問都不能啊。”我揚頭,向來都是有理的那個。
  顧念虹拿了我們的飯盒走了出來,“洛心,別鬧了,我們去吃飯吧。”
  陳耕升也鑽了出半個腦袋,嚷著:“洛心,你給我進來!”
  我對陳耕升做了個鬼臉,“記得我讓你幫要的東西。”說著拉了顧念虹就跑。
  顧念虹掙開我的手,“哎呀,走路就走,跑什麽啊。”
  “小心跑快了摔一跤,磕了牙,成個沒門牙的臭丫頭。”陳耕升惡狠狠加了一句。
  “你才改天從上鋪上掉下來,摔成個傻子。”我向來不讓人,理所當然的反擊,眼角的餘光看著程海雲拚命忍笑看著我們,忍不住哼了一聲。
  “原來你這樣頑皮,我剛才還以為你要跳樓呢。”他慢悠悠地加了一句。
  “你才跳樓死而後已呢!”我跳腳,“一個學校出來的都不是好東西,說話都一樣臭!”想著剛才被樓下一大片人當成跳樓的瘋子,我就覺得沒麵子,他腦袋難道隻會念書麽?
  程海雲不像陳耕升那樣跟我鬥嘴,卻尷尬地移開了目光,陳耕升當然不肯放棄,要追出來繼續與我理論,我卻拉著顧念虹早跳著下樓梯而去了。
  吃完飯回來,一堆人都圍在一起討論著要坐在哪裏,我覺得無聊,拉顧念虹出去玩,顧念虹卻堅持要溫書,我隻得一個人跑了。寬大的操場,有些人在跑步,有些人在三倆散步聊天,有人在打籃球,甚至幾個在踢著足球。依舊是無聊。
  我還是悻悻地回到了教室,顧念虹居然站在程海雲的桌子邊,兩人似乎在拉扯著什麽。我輕腳跑過去,扒著顧念虹的肩膀,嚷著:“拉扯什麽呢?我也看看!”
  顧念虹回頭,錯愕地看著我,鬆開了跟程海雲拉扯的手,我看向程海雲,他手裏赫然拿著幾張照片,“照片?誰的,我看看。”
  程海雲站起來,有些尷尬地看了一眼顧念虹,顧念虹趕緊說:“洛心,是你的照片,我……”
  我茫然地看著顧念虹有些不好意思的臉,扯過程海雲手裏的照片,臉色頓時變了,那是我給顧念虹看的,在這個暑假我最灰暗的日子裏拍的幾張照片,死寂的哭泣的憤怒的抓狂的,沒有一張是正常的,甚至那背麵我都題了字“落榜絕心”。我的手已經開始有些微微的發抖,好不容易建立的自信,好不容易擺脫的灰暗,卻這樣簡單直白地被揭開。
  “誰叫你看我照片的?”我尖叫一聲,不知道哪裏來的瘋狂,手一巴掌拍在他的桌子上,巨大的震動甚至掀起桌子上的文具盒,“哐當”一聲文具盒掉到了地上,裏麵的筆嘩啦啦地散落了一地。喧鬧的教室頓時寂靜。
  “洛心,對不起,是我……”顧念虹的聲音已經有些發抖。
  如此暴怒的我,她顯然是沒有見過,我推開顧念虹,“不關你的事,你走開!” 直勾勾地看著程海雲,“誰叫你看我照片的?”我再問一次,聲音不大,卻已經冰冷。
  他的臉又紅了,甚至臉耳根都紅透,拘束地把手放到桌子上,又放下,“我、我,是我從顧念虹那裏硬拿來看的,不是故意的。”
  我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鼻孔裏哼出一聲,拿起那幾張照片,用力地向兩邊一扯,照片“嘶”地一聲撕碎兩半,再繼續,繼續,幾張照片轉眼變成了碎片,我隨手向他身上一扔,“給你看!高材生!”
  說完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一張紙就開始瘋狂寫字,耳邊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我什麽都聽不見。
  “洛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把照片給他的,是他看我看你的照片,飛要拿去看。”顧念虹推來本子,龍飛鳳舞的字似乎都因為道歉而萎靡著。
  我猶豫了一下,在本子上極快地寫上,“沒事。”
  她依舊要寫字,我用手肘推了推她,看著她笑笑,搖了搖頭,然後繼續在本子上認真寫上,“我要好好學習,超過高材生。”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寫那行字的,力透紙背,用盡了我倔強不服輸的心。
  安靜的自習室,隻有沙沙的寫字聲,和窗外偶爾的蟲鳴葉落的聲音。顧念虹又遞給我一個紙條,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打開了,娟秀的字跡有些潦草,顯然寫的人心情不怎麽好,“真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氣好嗎?”
  我嘩地在那字上打了個叉,恨恨地寫上,“我就生氣!以後不要惹我,不要跟我說話,不要提我的名字,不要看我。老死不相往來!”
  然後得意地看著顧念虹把紙條扔給程海雲,他接住紙條,欣喜地看過來,我卻給了他一個更冰冷的眼神,甚至做了個嘴形,“滾!”看著他眼底明顯的黯淡,我的心情終於好了一點。
  之後的兩天,課間,他總想試著走近我或跟我說話,卻都被我冷冷地拒之門外了,我根本不理他,他隻要靠近我就離開,他隻要說話我便無視。於是,第三天,他終於放棄再跟我說話。我也樂得高興,隻是心中再也沒有貪玩的散漫,我開始認真聽講,瘋狂做筆記,做習題,目標已定,高材生,我不相信!當然這都是後話。
  第三天,老周果然調了座位。我的確被調到了前麵,卻與顧念虹分開了,雖然有些遺憾,但是此時我的心思已經不在這裏,已經完全被競爭和追趕壓抑住了,坐前麵更好,更容易聽講。我的同桌換成了楊葉。而身後,赫然就是那個讓我拚命學習的高材生程海雲。
  我幾乎從不回頭,不去理會他偶爾試圖搭訕的友好,不去關注他任何的東西。那半年,我坐在他前麵,再也看不到他那羞澀的眼睛。
  故鄉的臘月,總是陰冷的讓人抓狂,快期末考試了,我必須要做完這些習題。我搓了搓凍僵的手指,看著那看似簡單的化學題發呆,腦子最近秀逗了,居然跟老師找別扭。
  化學老師是個極愛美的中年女人,喜歡拈著蘭花指,畫著濃妝,穿著妖豔的裙子行走在教室的走廊裏,依舊纖細的腰肢總那樣扭啊扭。那時那樣的舉動在我們這些女孩子眼底,是那樣的□那樣的不可原諒,所以我厭惡化學老師,進而很快厭倦了化學這門課。那時年輕的臉是那樣的不會隱藏心事,就那樣每天我就頂著一張厭惡的臉看著那個嗲著嗓子講課的女人。人的厭惡是雙向的,老師都是聰明的,她很快發現了我的敵視,所以總上課挑我的毛病,每堂課都要找我問問題,而且是專挑那些稀奇古怪的問。剛開始我還拚命應付著,後來發現她的刁鑽,我便懶得回答,不管她問我多簡單的問題,我都閉嘴不答。她生氣,讓我站著,我就站著,讓我做作業,我偏不做,讓我聽講,我偏看小說,沒收我的小說雜誌,我也讓她收……
  回想著這些幼稚的舉動,我不由歎息,看吧,跟老師對著幹的結果就是化學越來越差,那心中定的超過高材生的目標,怎麽實現?
  一陣冷風從推開的門裏鑽進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我坐在前排靠門的位置,隻要有人推開門那冷風便直讓人受不了,我頭也沒抬,沒好氣地說,“哪個混蛋,關門!”這是晚飯後休息時間,自然不是老師,同學當然不用客氣。
  “哦,對不起,忘記了。”熟悉的聲音,我跟老奶奶般兩隻手互揣在袖子裏,抬頭看著程海雲帶著一陣風進來,從鼻孔裏哼了一聲。他經過我身邊時,略停頓了一下,看了我的練習冊幾秒。
  “不會做嗎?”他的聲音很輕,生怕驚擾了我般。
  我裝聽不見,不會也不問你!
  一陣沙沙的寫字聲,不一會身後遞過來一張紙,我看著那張紙密密麻麻寫著些詳細的問題解答,猶豫著。
  “給你。”他的手因為寒冷而有些發紅,“咱們是同學,就該互相幫助嘛!”
  我心底鄙視了一下自己,然後扯過他手裏的紙,暗罵自己沒骨氣,互相幫助?或許。
  我沒有回頭,當然沒看見程海雲那漸漸明亮的笑眼。
  從那以後,我依舊不跟他說話,我們卻開始傳紙條。他經常會寫些化學題解給我,偶爾也會寫幾句閑話,我大部分都不理,偶爾也會回那麽幾句。
  日子就這樣過去,入一中的第一學期就這樣過去。
  那年的寒假我過的很快樂。
  成績出來,我第二,程海雲第五,一個叫袁嘉林的男生考了第一。我拿著成績單笑得很沒心沒肺,哈,高材生!
  顧念虹的臉色卻不是很好,她考了三十五名,五十二個人的班級,成績並不好。
  我訕訕一笑,拉了拉她的手,“寒假去我家玩幾天吧?”
  “不去了,我要回家好好看看書。”她搖頭,溫柔的眸子被堅定代替,“我可不像你,永遠的第二名!”
  “咳咳,我怎麽聽這話跟諷刺似的?”我晃她的手,從小到大我已經接受了這種命運,考試從來考不到第一,永遠第二,但除了中考那次。
  顧念虹被我晃的沒法,“噗嗤”地笑了,“有本事考個第一名來,我就不諷刺你了!”
  我看著她笑,也放下心來,遠遠地就看著一個瘦高的影子晃來,帶著一副黑邊深度眼鏡,眼睛很細,嘴唇很薄,瘦長的臉被黑色的毛巾遮住了一半。“第一名在那裏呢,我叫他。”於是我大聲地喊著,“喂,第一名,過來,有人找你。”那是考第一名的袁嘉林。永遠安靜柔和的跟春風似的,在教室裏你不注意根本就發現不了他。
  袁嘉林的身後跟著另一個瘦長的影子,那是程海雲,我挑釁地看了他一眼,扯了袁嘉林和顧念虹就跑,“喂,放假了,我們去街上溜一圈吧?”
  我回頭,遠遠看著程海雲略有些單薄地站在樹影下,雙手插在兜裏,看著我,遠遠地,臉孔漸漸模糊,看不清表情。

  七、如今
  似乎剛剛入睡,天便已經大亮,我被江知痕很溫柔地從床上拉起來,他甚至摟著我幫我穿衣服。貪婪地享受著最後一分鍾的睡眠,我軟綿綿地趴在他的懷裏,耳裏模糊地聽著他似乎哄孩子一般的聲音,“心心,起來了,上班要遲到了。起來吃早餐,我熬粥了。”
  無聲地歎息一聲,貪戀這樣溫柔的惡果,就是永無完結。
  江知痕熬的粥加了些紅薯,甜膩濃軟,我不得不佩服他這方麵的細心。我攪動著濃濃的粥,一層霧氣騰升起來,迷蒙了我的眼睛。“知痕,那天……你知道念虹跟我說了什麽嗎?”
  “你不說,我怎麽知道?我就說嘛,肯定是她又跟你絮絮叨叨她那些悲傷曆史,讓你心情不好跟我吵架。”江知痕對念虹的印象一直不好,總覺得我跟念虹一起太過親密,霸占了他的位置。那天晚上關於念虹這個話題後來不了了之,現在提起他又趕緊反擊幾句。
  “不是。”我艱澀地吞了口粥,“她跟我說程海雲死了,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這個人吧?”很多時候吵架都是因為互相的不理解和倔強造成的,我想前天晚上我的表現也夠差,心情不好總要有個解釋。兩個人相處,交流真的太重要。
  “程海雲?”江知痕放下勺子,“怎麽會不記得,你的初戀情人!”
  “唉……”我歎了口氣,“就算是初戀情人吧,我在說他死了。”我盯著他無動於衷的眼睛,有些懊惱,難不成他就一點沒有感慨嗎?那是一個年輕的活生生的生命,更何苦那個人曾經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角色。
  “死就死了唄,誰活著能長生不老?”他繼續喝粥,“……你不會是因為個死人跟我鬧吧?”
  “死人死人,你怎麽說的這麽難聽?難道就不能說點安慰的話嗎,畢竟他曾經是我高中時最好的朋友。”我的聲音提高了一些,“你這個人真是沒法交流。”
  “我沒法交流?”他也不耐煩起來。
  眼看又一場爭吵,我趕緊打住了他,“停停,大清早的不想跟你吵。這樣吧,說說你複習的怎麽樣了?”還是找他關心的話題來說對我們彼此都比較好。
  “哦,就那樣唄,最近找工作,沒心情看。”他果然也平和下來,“對了,昨天我媽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頓了下,“……說什麽了?”
  “還能說什麽,不就是要我回去相親的話,說是個留學回來的,在一家外企做高管,人能幹也漂亮。”他打量著我的臉上,或許在尋找著什麽,可是很失望,我不想有任何的表情。從一開始他父母就不滿意我,說我是從小地方來的鄉巴佬,配不上他從小嬌生慣養的優秀兒子。最初我也曾做過努力爭取他們的歡喜和認可,可如今跟江知痕這個樣子,我也沒有那個心思了。
  “哦,那有閑情去看看唄,也不少點什麽,還多個機會。”我回答的很坦然。
  “你就這樣想的?”江知痕冷笑,“其實我也這樣想的,跟我媽已經約好,這周末見麵的。”
  “嗯,不錯。”
  “洛心,你還真夠狠!”
  “彼此彼此。”我淺笑,“你又沒打算跟我現在結婚,正好我也沒打算跟你結婚,可不是彼此彼此?”
  “懶得跟你說話!”江知痕放下碗勺,“不吃了,今天有個麵試,但願能成功。”
  “哦,別眼高手低,不在乎多少錢,主要是不要太忙了,不然你沒時間學習。”我也平靜心來,跟他認真探討未來。
  “知道了。”江知痕拖長了音調,“再不上班,你可真要把我拋棄了,那時我連哭都找不到家門。”
  他明顯如有所指,他為了我的事跟父母鬧的很不愉快,很少回家,所以我懶得回答,這個回答要是繼續,今天就別想上班去了,“……我上班去了。”
  “加班的話告訴我一聲,我給你送飯。”
  “好。”
  沒營養的話就跟這沒營養的生活一樣,讓人寡然無味。我自己寫著這段故事,都有索然無味之感,難道男女就要這樣不鹹不淡地生活著嗎?
  我腦子裏本來還殘留著昨晚的陰影,打算去藥店買藥後再去所裏,但半路卻接到盧姐的電話,說要去鄭州出差。於是我就匆匆這回顧念虹的宿舍,提了行禮跟盧姐爬上鄭州的火車。火車上給江知痕打了個電話,聽著他又細心囑咐了許多,頭腦蒙蒙地胡亂應付著,這才懶洋洋地倒到臥鋪上。
  “洛心,這幾天臉色不好,不會因為前天盧姐罵你還生氣吧?”盧姐坐在我對麵,修著指甲,看著我問。盧姐是個三十幾歲的豐滿女人,性子很直,罵人不留情麵,心地卻極為善良,以她自己的話說,“我的心胸就跟我的比例一樣寬廣著呢。”
  “哪裏啊,盧姐,怎麽能跟你生氣呢。”我笑笑,坐起來看著窗外飛逝的草木,“隻是心情有點不好。”
  “那是跟江知痕那小子吵架了?”江知痕以前也在所裏,大家都認識的,“洛心,別說盧姐沒提醒你,江知痕那小子做財務是有一套,很細心做事也穩妥,可是缺就缺在那脾氣上,陰晴不定,你又直爆脾氣,當時我就說你們不合適。要是真處不來,別勉強,姐明兒給你介紹個好的去!”
  這話盧姐已經不是第一次說,“那盧姐明天給我介紹個吧。”盧姐就這樣,人說寧拆一座廟,不悔一門親,可她從我跟江知痕在一起的第一天起就這樣勸我。我知道她的好意,江知痕那人,心思的確太重,於我並不合適。加上他現在又老不工作,一起生活的全部壓力都由我一個人來承擔著,實在讓人很是無力。“我們已經分了。”
  “切,這話我都聽你說八百回了,除非我看到江知痕三個月不出現在你麵前。”盧姐不屑地撇嘴。
  我苦笑,“盧姐,我是不是太懦弱了?以前少年的時候,我可不這個樣子,說討厭一個人立馬就做的很絕,但是就因為那樣,我曾經傷害過一些很重要的人,甚至我一直以為他後半生所有的苦都是因為我所造成的。這麽多年我一直懷著愧疚而活,所以經曆過那些,我再也沒有當年的勇氣,做事越來越懦弱了。”
  盧姐點頭,“人啊,都是這樣,社會磨的太久棱角都被磨平了。洛心,你開朗一點,生活裏還是快樂的多。這次出差回來,我放你長假。回老家玩幾天,或在家休息幾天,都可以。”
  “長假?貌似不錯的主意,盧姐你真是個心胸寬廣的好人。”
  “那是,我是誰啊?心胸寬廣著呢,哪裏像你們這樣的瘦郎子,心胸就是狹窄,所以看不開。”盧姐的開朗很快傳染到我,我隨著她高調的調笑心情也好了起來。
  每次出差都是忙的一團糟,除了客戶公司就是酒店,眼裏再也沒有其他,甚至連腦子連手都覺得不是自己的了。數字看的多了,心已經麻木,神經都跟著粗略起來。
  又是十二點,聽著盧姐均勻的呼吸,我翻了個身,朦朧欲睡。江知痕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
  我猛地從床上驚醒,趕緊接通了電話,看了眼盧姐翻了下身,走出了房間。
  “知痕,這麽晚有什麽事啊?”我靠在走廊上,摸了摸生疼的腦門。
  “洛心,打你一天電話,現在才接啊?”
  “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行,知道了。我隻是告訴你一聲,今天股票跌了三個點,所以我把你存折裏的錢都取出來投進去了。你放心,那支股,不出兩個月一定翻三番。”江知痕的聲音很是篤定和得意。
  “什麽?你又買股票了?”我一聽,腦門都大了,風險投資,他如此熱衷,可是我並不看好。
  “就知道你又嚷嚷,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中國奧運年,股票不可能跌,隻有瘋漲的份!你看吧,你看已經從1800多點漲到2000點了,這就是趨勢!再不買就來不及了。即使跌也會在奧運後,咱們奧運前出來就行了!”
  “江知痕。”我已經沒有力氣跟他多說話,“那是我的錢!我還要還房子貸款呢,那萬一跌了,我房子十二月下來,我拿什麽還?”
  “還有大半年呢,我保證那時咱們連100平米的房子錢都有了,你就放心我吧!再說,什麽你的錢,你和我有那麽生分嗎?”
  我把電話移開嘴邊,罵了句髒話,股票股票,他眼睛是瞎子麽?算賬算傻了麽?股票從6000點跌到如今,他還要把我全部的身家壓進去,萬一繼續跌,他有家有父母在北京,我呢?我有什麽?
  “洛心,怎麽了?不會生氣了吧?”江知痕開始有些著急我的不說話,“你放心,跌了我翻倍賠你。”
  我有氣無力,“行,我等你翻倍賠我吧!江知痕,話說前頭,如果套住了,我跟你沒完!”我茫然地掛了電話,心底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還我?他用什麽還我?他有錢嗎?
  股市就跟大海一樣,看似平靜,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潮起潮落。隻有無望地等待在沙灘,等著潮來潮去。
  隻是,誰知道未來?何況是那個我早已不抱希望的股市。去年的十二月份我就已經把全部股票賣掉,寧願把錢存在銀行,落個安心。看著08年落潮的股市,我曾經一度高調地笑起,可如今,我又深深陷入股市的浪潮中,等待著被套的低潮或回報的□。
  我再次苦笑,江知痕,我該拿你怎麽辦?
  無奈的苦笑,仿若蔓延了千年之久,曾經也有人這麽在空曠的野地上,落寞而笑,“洛心,我該拿你怎麽辦?”
  久遠的記憶就這樣一日日一點點溢上心頭,怎麽都揮之不去。青春的傷,現實生活的單調無奈,交錯縱橫。酒店的長廊有男人的咳嗽,緩慢的腳步踩到紅色的地毯上,落地無聲,而我卻似乎聽見了那個春天花開的聲音。

  八、那時
  寒假總是很快,似乎一眨眼,就是過年,過年後就是緊逼而來的開學。我似乎都沒喘息,還沒享受夠那鬧騰幸福的假期,年都過完了。走在校園喧鬧的路上,還有些懵懂,就這樣開學啦?嫩綠的柳葉還沒抽牙,可是已經能看到他們搖曳的影子,仿若在歡騰著春天的腳步。
  一開學各個老師首要做的事就是講去年期末考試的試題,我自然是高高揚起了低了半年的頭,總算舒了口氣。說到成績,我當然得到了老周的第一次關注,看著他本嚴厲的目光慢慢從我身上變得柔和,我隻覺得窗外都有了花香,春風是那麽的溫柔,連程海雲的那郭富城腦袋都變得可愛起來。其實,一切並沒有那麽重要。
  這日,放學時間,飛奔著進了教室,環顧一周,並沒有發現顧念虹的影子,我拉住楊葉,“看見顧念虹了嗎?”
  收拾著書的楊葉搖頭,後麵的程海雲接口說:“好像說去買筆記本了。”
  “哦。”我扭頭看他,“聽說我們要換教室?”
  他詫異地看著我,一個學期的冷戰,我們終於開始說話,青春的驕傲不過隨著那點點的成績就滿足起來。
  現在偶爾想來,我是如此虛榮和可惡,可是誰都無法抹殺那樣的曆史,畢竟現實就是那樣,無法用懵懂和無知來安慰自己,來為自己辯解。這個故事如果繼續寫下去,我想洛心這個女人定然遭到十惡不赦的譴責,可是我義無反顧,就如同飛蛾,我一直覺得他們尋找的不是光明,而是死。就如同我現在麻木的生活一樣,怎麽忽略過去,都無法湮沒那些真實的記憶。記憶一日日隨著程海雲的死而清晰,我隻能用自己僅有的筆墨來平緩地敘說著那樣的過去,即使是痛是傷是罵是恨,那又如何呢?此為一段題外話。
  “是要換到一樓去,學校說,高三的學業重,在頂樓比較安靜不被打擾。”程海雲跟我說話已經不會再臉紅,卻依舊有些拘束。
  “那什麽時候換啊?”
  “這個星期六。”預備自習的鈴聲已經響起,“一會同學們都來了,我就宣布這事。”
  “哎呀,那為什麽不一開學就換啊,這都發了好多書,搬到一樓太麻煩了。”我抓楊葉及腰的長發玩。
  “是啊,學校就是想什麽是什麽,這麽多書我可搬不動。”楊葉挺直了腰肢,烏油油的長發晃動了一下,楊葉說話比較慢,自有一種溫雅圓潤。
  “嘿嘿,你說什麽嘴啊,自然有陳耕升替你搬啊。”我捏楊葉的細腰,故意打趣她。
  楊葉臉一紅,拍開我的手,“說什麽呢!陳耕升要替我搬書那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來,看他那張臉,我欠了他八百萬的樣子,天天就會跟我頂嘴。”
  “我怎麽聽著你的話跟撒嬌似的啊?”陳耕升整日就一副乖寶寶的樣子,對誰都友善和藹善良的漂亮娃娃一個,可是就是跟楊葉不對頭,倆人見麵就掐,同學們一見他們倆在一起,都樂得哈哈。
  “去你的。”楊葉嗔了我一眼,卻扭頭說:“對了,洛心,你也不用擔心換教室啦,讓班長大人給你搬,他肯定樂意。”說著還故意對程海雲眨眼睛。
  程海雲眼底又閃過一絲羞澀,卻很快自然地說,“沒事,你們倆的書我都搬了。”
  “聽聽,洛心,我是沾你的光呢。”楊葉不滿地敲程海雲的桌子,“班長你偏心,我不說洛心讓你搬書你肯定不會這樣大方的。”
  “行了,楊葉,你少來。”我拍了楊葉的肩膀一下,“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可不要別人幫忙。”
  “誰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啊?”大量的同學都陸續進了教室,顧念虹走到我們座位前時正好聽見我的話,晃了晃手裏的筆記本,“那這個你自己去買好了,正好我還不夠用。”
  我卻一把搶過顧念虹手裏的本子,“嚇,你的耳朵真長,這麽說話都能被你逮到。”
  顧念虹不愛調笑的,隻笑笑,便繼續向後排走去了。
  “哎呀,筆記本老用的好快啊,一個學期一堆。”我攤開筆記本在扉頁認真地簽上自己潦草的名字,感慨。
  “老撕了傳紙條,可不是不經用?”楊葉壓笑嘻嘻地晃腦袋,還用目光若有所指地轉向身後。
  我拿了本子就要敲她的頭,“你瞎說什麽啊?”眼角的餘光卻見程海雲站了起來。
  “大家別鬧了,快上課了,我說一個事。”程海雲幾步就走到講台上,他的身影依舊消瘦,步伐很快,臉色很平靜,一掃跟我鬥嘴時那種木訥和羞澀。每次看見他在講台上說些什麽,或回答問題,我都納悶,這前後是一個人嗎?
  “哇,班長是不是要說換教室的事啊?我們已經知道了。”有人已經開始起哄,“我們不換!”
  程海雲很鎮定地環顧教室,跟老周平時的氣度有得一拚,不愧是老周的嫡傳弟子,“那大家都知道了換教室我就不多說什麽了,這個周六放學後開始換,大家記得收拾好自己的書本。”
  年輕的孩子聚在一起起哄是必然的,程海雲走下講台,底下一片喧嘩,不滿聲,故意起哄聲,說笑聲越來越大。自習課的鈴聲已經響起,依舊沒有平息的趨勢。
  “大家安靜!”喧囂中鑽出的一聲嚴厲嗬斥很是明顯,教室頓時安靜下來,程海雲咳嗽一聲,“自習鈴聲已經響了,大家複習功課,不要再說話了。”
  “班長大人發話了,看書。”我和楊葉本來一直趴在一起看雜誌,聽身後的程海雲如此嚴厲發話,對楊葉做了個鬼臉,收了書,翻開物理習題。
  教室很快就安靜下來,看著講台上老周端坐的身姿,我暗自伸了個懶腰,哎呀,他每天不是定點跟老婆去散步嗎,怎麽不多走一會呢?上學期點起來的學習熱情就這樣簡單的被成績收買,我又開始放縱自己了,想看小說……
  “啪”細微的聲音,一個紙團落到書上,我知道是身後的程海雲拋來的,扯開來一看,工整地寫著,“周六我幫你搬書。”
  我惡作劇起來,模仿他的字跡,也極為工整地寫了,“不用,謝謝。你臉上有顆飯粒。”然後扔到身後的桌子上,心底暗自偷笑。過了兩秒,極快地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程海雲一雙手在臉上亂抹,我不由一笑,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正撞上他抬起的眸子裏,我看到一絲惱怒,或者還有無奈。
  我回身繼續笑得沒心沒肺,原來他真的這麽好玩啊。
  周六放學,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換教室就這樣執行來了。我懶洋洋地坐在座位上,看大家忙碌,打算等大家搬的差不多再搬,這個時候人肯定多,與其擁擠一團,不如等下午。反正下午不上課,休息時間我也不回家。
  程海雲的行動很快,幾乎是第一個就把書搬出教室的,我看著他風風火火的背影有些納悶,他跑那麽快幹嘛?
  “洛心,你怎麽不動啊?難不成真的等班長給你搬?”楊葉捅我。
  “我下午搬。”我探頭看著隔了三排的顧念虹,跟我一樣坐著沒動,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們的眼睛碰上,相視一笑,半年的日子下來,我們已經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了,甚至都有些心心相惜的味道。她是個安靜的人,心思卻是輕靈愉悅的那種,絕不是看似那種嬌弱柔軟的。她的安靜跟我的風風火火顯然成了最好的搭配。
  教室裏還有一個沒有什麽動作的人,坐在最裏排靠窗位置的袁嘉林,他依舊低頭在看書,那副渾然忘我巋然不動的境界真不愧是第一名。
  我跳起來,繞過講台,輕腳走到袁嘉林身邊,卻突然附在他耳邊大叫了一聲,“袁嘉林!”他顯然被嚇了一跳,手裏的筆一抖差點掉到桌子上,抬頭略帶責備地看著我,“洛心,能不能下次換個花樣?”
  “嘻嘻,第一名,別那麽用功啦,搬家啦搬家啦。”我合上他的書,笑嘻嘻地看著他狹長的眼睛氤氳了一片無奈。
  “我知道搬家。”他把筆也放進文具盒,不再理我。
  我頓覺無聊,正要換個目標調笑,肩膀卻一沉,一個大力的巴掌拍了上來,我一個踉蹌,前跌了幾步,我叫了一聲,不用回頭就知道,“陳耕升,你作死啊?”
  陳耕升早跑的遠遠地打量著我回過頭來的臉色,“啊,我以為你是鐵人不會疼呢。”
  我揉著被他拍的生疼的肩膀,抬步就追,“陳耕升,你別跑,讓我打一下試試你是不是鐵人。”
  陳耕升跟個小豆子似的在教室人縫中溜的飛快,我推著眾人追了一圈也沒逮住他,不由更氣。
  “洛心,你別瘋了,我問你個問題。”經過袁嘉林身邊時,袁嘉林喊住了我。
  我反正也抓不住陳耕升,也就停了下來,“什麽問題?”
  “哦,是這樣,我去年曆史課都沒有做筆記,曆史考的不好,你能不能把去年的筆記借我用用?我想複習下。”
  “曆史筆記?我哪裏會去記啊,你奇怪的,將來又不學文科。”我奇怪地看著袁嘉林,“而且都是去年的,你看它幹什麽啊?”
  “我覺得任何知識都有必要會,所以還是不能忽視。你既然沒有,我就再找人借吧。”他說的很正經。
  “行了,我沒有,我幫你借一個就是啦。”我很哥們義氣地擺手,“第一名就是要求高啊,你等一下。”說著繞著向顧念虹座位跑去,“念虹,把你去年的曆史筆記借給袁嘉林啦。”
  念虹跟我是不一樣的人,安靜裏帶著一股子矜持,而不像我跟誰都能咋呼地一扯而應,就像袁嘉林這樣隔絕世外的人,我都能扯得他毫無辦法,念虹跟著我也跟袁嘉林一起玩過,可是他們依然不熟。隻是有些事情就這樣簡單,在以後的兩年裏,在學習麵前日益自卑愈發安靜的念虹,正是有了袁嘉林那肯定的目光,而漸漸走過低潮,從而讓她能在以後很多年都開朗而自信走過。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教室裏熟悉的同學越來越少,陌生的麵孔多了起來,看著那些高三學哥學姐嚴肅的沉重麵孔,我忍不住替自己哀悼,這就是未來啊!
  “洛心,你還不搬嗎?我幫你。”我慢騰騰收拾著書,準備撤離。程海雲一直忙上忙下安排同學們的撤離事宜,好不容易擠到我麵前,我看著他額頭上有些細微的亮光,臉也因為熱而有些發紅,忙搖頭,“不用不用,這點東西我還能搬得動的。”
  “我說了,給你和楊葉搬書的啊,楊葉的已經弄好了。就差你了。”他不容我拒絕,搬起我桌子上整理好的大摞書,“你自己拿著書包文具盒什麽的就好,這重的就給我吧。”
  “那……謝謝你程海雲。”我的感激是由衷的,唉,五樓到一樓呢,爬的樓梯夠上百級吧?懶惰的我偷偷地笑了。
  看著他急促的腳步出了教室,我拿了書包和剩下幾本書什麽的跑到念虹座位那裏,“念虹,我的書被程海雲搬走了,我幫你搬一半。”說著抱起念虹的半摞書,“喂,我洛小姐的玉手可金貴著呢,今日給你當勞力,你可要知恩圖報啊。”
  念虹一笑,抱了其他的書,我們向教室外走去,“那程海雲幫你搬書,你怎麽知恩圖報他?”
  我們出了後門,我走在前麵,聽著念虹在後麵低低的笑,扭頭齜牙,“回報就是……”
  “洛心,小心!”念虹的呼叫還是慢了半拍,我邊說話邊向前走,不料拐角處突然冒出來一個人,我們就這樣撞上了。我聽著一堆的書嘩啦啦落地的聲音,忍不住念叨,“這個拐角有古怪,為什麽我總在這裏撞到人?”已經是第幾次在這裏撞到人了?一個學期而已,我自己都忘記次數了。
  “同學,對不起。”很醇厚的聲音,我插手抬頭,氣鼓鼓地看著眼前那個道歉的人,中等個子,身量合適,帶著一副金邊眼鏡,年紀比我們略大,很有氣質,鼻子很直,整張臉看上去很有韻味。我忍不住歎氣,貌似撞到高三的學長了,看年紀就知道,學校有很多複讀了很多年的學生,年紀都比較大。
  “唉,算我倒黴,同學,你怎麽比我還冒失啊,這是拐彎耶,拜托下一次走慢一點啦。”我嘟嘴再嘟嘴。那男同學卻勾了勾嘴角,很有意味地深深看了我幾眼,我明顯看到他眼底的笑謔,“你笑什麽?”
  “沒什麽。”他再笑笑,彎身,“你的書不要了嗎?”
  “當然要啦。”我也俯身拾書,“真是倒黴死啦,出門沒看黃曆,怎麽老撞人呢?”我繼續碎碎念。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聲音很瓷沉,比一般的男同學那剛過變聲期的聲音動聽多了,“你叫顧念虹?”他拾起一本曆史書,扉頁翻開著。
  “我不……咦,我為什麽告訴你?”我抱起摞好的書,見他依舊隨意地翻著那本書並沒有給我的樣子,忍不住向他努努嘴,“大哥,把書放我這上麵啊?”
  “大哥?”他貌似對這個稱呼很感興趣,“你在學校見到年紀比你大的都這樣叫的嗎?”
  “有什麽不對嗎?難不成要喊師哥?”
  “嗬嗬。”他笑容更深,整張臉顯得明朗飛揚,“除了師哥難道沒有老師嗎?”
  “你又不是老師!”我對他的笑很不感冒,總覺得透著股子怪異,“行了行了,師哥,快把書給我,我手都酸死了,還要趕緊下去呢。”
  “嗯,給你。”他把書放到我那摞書上麵,沒再說話,讓開了半個身子。
  我看了一直沒說話的念虹一眼,示意她跟上,我們倆這才抱著書慢慢下樓。
  “念虹,那男同學的笑是不是很怪啊?”我依舊琢磨著。
  “是啊,我怎麽看他很眼熟呢。”念虹點頭,跟我一樣不解。
  “剛才那是朱攀。”說話的是搬著書跟著下樓的袁嘉林,“十九歲畢業的高材生,才分配到我們學校兩年,今年搶了老周市優秀教師資格的朱老師。”
  “啊?他就是朱攀?”我站住不可思議地看著樓梯的方向,“完了,他原來是老師。”
  “不過你不用害怕啦,他教曆史,你又不學文科,礙不著的。”袁嘉林繼續下樓,已經超到我和念虹前麵。
  “真年輕啊,原來他就是那個一中傳奇人物的朱老師啊,我說怎麽看著眼熟,原來開學典禮上見過。”念虹也跟著感慨,“聽說他教出來的學生,曆史平均成績都在130以上呢,還說市裏各大重點都在挖他,可惜他不去。”
  “是啊,我也聽說了,你說他為什麽不去?”
  “我哪裏知道,可能是才子的孤傲吧。”
  “才子?貌似沒看出來啊。”我怨念,居然跟老師喊大哥,難怪他要怪怪地笑,“真是的,老師啊,幹嘛放學時間跑來教學樓?”
  “那是你太冒失,看以後走路還亂蹦亂跳不看路了?”念虹笑的很開心。
  “你別高興太早,他貌似對顧念虹這個名字感興趣,或許下午就跟老周告狀說顧念虹叫他大哥,哈哈。”我突然想到朱攀並不知道我的名字,頓時心情大好,換了顧念虹一臉鬱悶。

  九、如今
  四天後,我拖了一身的疲憊回到北京,簡單的到事務所交了些必要的東西,盧姐就果如答應的那樣,給我放一個星期的假,連著即將到來的五一三天假期,這樣我就可以休息十天了,這是怎樣一個悠長難得的假期啊!我徑直回到了顧念虹的宿舍,一頭栽到床上,疲憊的身心有了方向,很快沉沉睡去。
  我是被手機的不停翁鳴驚醒的,隨手拿起手機,迷蒙著說:“知痕,怎麽了?”
  “是我。”簡潔明快的聲音跟知痕的慢條斯理有很大差別,“不是你男人。”
  “老馬?”我腦子清醒了一點,馬維彥,那個唯一付出過全部情感和癡戀的男人,大學時曾經唯一的迷戀,最終不過因為落花有情流水無意,我們相似的性格,最終隻能做一對笑看經年的朋友,“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當然是有事,不然給你打電話幹什麽?”他跟我自然不用拐彎,說話依舊更當年一起做哥們時一樣大大咧咧。
  “什麽事啊?不會是跟老婆分手了,來跟我哭吧?”我故意打趣他,他的女友是我大學的同班同學夏顏,關係很不錯的朋友,隻是各自的忙碌讓我們聯係越來越少,偶爾的一個電話都是難能可貴。就如同我和馬維彥,不管那時怎樣的牽絆,後來怎樣成為鐵哥們,如今也不過落得節日發個問候短信的地步。
  “是分手了。”馬維彥的聲音黯淡了下來,“已經分了半年了,你還不知道吧?夏顏,要結婚了。”
  “什麽?”我坐起來,“你們感情不是一直不錯嗎?”
  “感情抵不了麵包,傻女人!”馬維彥高調地笑笑,我能想象得到他此時的表情,定然是那樣斜瞪著眼睛,嘴角高高地掛起,一副你是白癡的表情。
  “分就分吧,這世上有什麽永恒呢?”我的心已經夠平穩,什麽樣的波折都似乎打動不了我。如果說還有牽掛,那或許就是那天在江知痕那裏忘記帶走的存折,可如今那身外之物也不能是我控製的,我還能在乎什麽呢?
  “有永恒的,例如金錢。”馬維彥也很平靜,收斂了那種吊兒郎當,“跟你說正經事,借老哥兩千塊錢。”
  “行。”我回答的不假思索,雖然我此時並沒有錢,“不過要等明天。”我看了下表,已經五點多了,在鄭州拿了點私錢,不然我此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老朋友。
  “不問理由嗎?”
  “需要問嗎?”
  我們倆同時笑起來。
  “緊急需要點錢處理點私事,處理完了,準備給自己放幾天長假,好好在珠海玩幾天,然後……可能就離開南方了。”
  “怎麽,又要換工作換地方了?”馬維彥這幾年也一直到處折騰,從南京到杭州到深圳到珠海,隨著夏顏的腳步走了這麽多年,不過也落個孤零一身。
  “嗯,南方是個傷心地,不想再呆了。”
  我勉強笑笑,“老兄,原來你是借錢跑路啊!”
  “是啊,狼狽的跑路,你老哥是個失敗的人。”馬維彥苦笑,轉而卻高調地笑起來,“放心,妹子,倆月後還你錢,即使是跑路也不會跑了你的,馬哥什麽時候騙過你?”
  我聽著他熟悉的語調,突然眼圈一酸,是啊,他從來不曾騙過我,即使在我那樣癡纏溫情的攻勢下,他都不曾昧著良心哄過我一句,隻會冷靜地對我說,“洛心,對不起,我們永遠是朋友。”曾經那樣的冰涼我以為是絕情,可如今想來,卻是溫暖,生命中如果有個男人真誠地把你當朋友,不會用虛假和玩弄來對待你的感情,那是幸福。可是,我洛心,生命中走過的男人,都是那樣的真摯和誠懇,都不曾騙過我半點,可是我又拿什麽回報過他們?程海雲,朱攀,他們都曾無怨無悔等待在那裏,用真誠的眼睛看著我走來走去,可是我卻那樣殘忍決絕地欺騙了歲月,抹殺了真摯的情感。
  “老馬,我突然很想你。”我忍了忍酸痛的眼圈,帶笑著說,聲音很輕,仿若那年在校園的草地上我孤寂的表白聲,可是此時一切無關風月。
  我和馬維彥的情感,早已摒棄了那些男女的俗氣,早已升華,他能明白我的意思的。“我也挺想你的,丫頭。可是隔的太遠啊。”
  “我明天來看你,順便給你帶腐敗的錢。”我一笑,心底豁然開朗,或許去珠海看看海,也不錯。大海,會是什麽樣子?洶湧的無情的?平靜的溫柔的?腦子又慢慢升騰出那個經年留在海上不肯回家的人,心口的酸痛慢性毒藥般蔓延在全身,或許,我可以那樣近距離地接近大海一次,就當是與你最近的觸摸吧。
  “說玩笑呢!臭丫頭,別忘了老哥的錢。”馬維彥顯然不相信我的話。
  “我說的是真的,我剛請了十天長假,我也想去珠海,看看大海是什麽樣子。這樣吧,我去珠海找你,你可要帶著我好好看看海。”
  “你說真的?”馬維彥聽著我堅定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可是我可沒錢招待你。”
  “我知道,你是個窮人,我也是窮人,但打個地鋪吃袋方便麵總可以吧?”
  “那行,你來,正好陪老哥散散心,然後老哥就百無牽掛地離開南方這片傷心地!”
  就這樣簡單的交代了自己的長假,我再也沒有了睡意,看著身邊慵懶趴臥的小白,摸了摸他柔軟的毛,“小白,我要休假了。”小白自然聽不懂我的話,當然我也不需要他懂,我隻是想說說話,如此而已。
  我給顧念虹打了電話,告訴我要去旅遊的消息,她幽幽地說:“洛心,我也想去。”
  “我知道,那我跟楊宇慶說,我們一起去?”我和念虹,大學的那些歲月,相伴走過許多的地方,我們對著傻瓜相機做俗氣的V字手勢,我們疲憊地穿行在各個陌生的城市,我們笑著批評著各處景點的作假,我們哀歎著那些殘垣斷壁的孤寂……可是,如今,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卻無法再相伴。
  “算了,搞不好,他會以為我和餘俊私奔了呢!”念虹不屑地笑笑,“你去玩吧。如果……如果向海雲問好,記得告訴他,我也想他。”
  “……我知道,我會的。”我的鼻子又發酸,可是眼中依舊沒有淚,就這樣煎熬著,可是淚水再也找不到,念虹,她是那樣的理解我,雖然我不說為什麽要去看海,可是她知道。
  “不要太傷心,畢竟活著的人還要活著,即使行屍走肉,卻也要拖著,不是嗎?”
  悲傷的抑鬱的念虹在安慰我,我更是感動,“……念虹,明天早上早點出來宿舍找我,我想抱抱你。”
  “嗯,我也想抱抱你。”
  一個沒有語言的簡單擁抱已經說明了一切,我和念虹經常這樣抱抱,然後分手,離去。
  當然,走之前還有一個人必須要交代的,我決定明天再告訴江知痕我要去珠海的事。起身,定了機票,依舊窩回床上,繼續著未完的夢。
  江知痕知道我的計劃後,果然是暴跳如雷,“洛心,你到底想幹什麽?居然是南方?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個馬維彥,想發展第二春?”
  我曾經對江知痕那樣的信任,把我所有的過去都告訴過他,程海雲,馬維彥,那時他那樣溫柔寵溺地安慰著我,說“以後隻有我江知痕”,那些話曾經讓我那樣感動,雖然愛情離我們都太遠,可是我們能彼此理解、寬容、依偎已經是幸福。可如今玫瑰花變成蚊子血,所有的美好都變成了猜忌的對象。
  幸好,心底還保留了一片小小的天地,不然等哪天被他拿來作為最後攻擊的對象,我該如何麵對?什麽都可以觸碰,甚至死去的程海雲,但唯獨那個名字,是所有人都無法觸摸到的,那是我最後的退路。或許。
  “我說過很多次,我和馬維彥是哥們,好朋友!”我無力地爭辯著,“知痕,我隻是出去散散心,我上班這麽多年,好不容易休一次假,你能不能讓我清淨一會?”
  “休假,也可以去很多其他地方,你為什麽偏偏要去找馬維彥?可是你自己說的,馬維彥曾經是你唯一深愛過的男人!”
  “你自己也知道曾經,那還要說什麽?”我忍著他的挑剔,“知痕,你別這麽不講理,好不好?你這樣,我們之間一點信任都沒有,你叫我們怎麽繼續生活?”
  “對,你有千百個理由,可是我隻知道一條,你那麽多朋友同學,你為什麽非要去珠海?”
  “因為我想看海這個理由可以嗎?”
  “看海去北戴河就可以了。”
  “……知痕,我要安檢了,回頭聯係吧。”我不想做解釋了,任由他去叫罵吧。
  “等等……”江知痕叫住了我,“別掛電話,我們不吵。”
  “那你說。”我努力平靜。
  “周六我見到媽媽安排的那個對象了,還不錯。”
  我的心咯噔一下,他真的去了?安檢小姐叫了我好幾聲才反應過來,“嗯,回頭我們再說吧。”茫然地掛斷了電話,就這樣真的分手了嗎?多少次不都盼望這樣的結果嗎?那麽,洛心,你為什麽還會心痛?你是否太自私了?一味的要求江知痕那麽多,可是你又為他做了什麽?你不過一個普通的工薪階層,不好的脾氣,失落的心,你還能求什麽?結婚,做個賢妻良母?工作,做個女強人?可是,你什麽都不是。你沒有資格享受我兒子的好,這是知痕媽媽曾經說的話,的確,我沒有資格,我不過是個自私的卑微的小女人。卑微的同時,卻帶著深深的罪惡,那罪惡就如果嘴裏的魚刺,不管你吞咽了還是吐出了,那裏卻一直埂隔著一道難以忍受的傷痕。
  坐在飛機上,茫然地看著移動電視裏演示著逃生技巧,逃生嗎?這裏有門嗎?我摸了摸胸口,悲傷已經將我湮沒,我根本就沒有逃脫的可能。
  洛心,你是去大海贖罪的。
  心中一個聲音堅定地告訴著我。
  飛機開始轟鳴,巨大的螺旋槳聲,將人裹在一種煩躁的無助裏無所適從。我卻似聽見窗外呼嘯的風聲,就如同那個春天那些輕靈的笑聲,夾挾在那青春飛揚裏,從盤旋的山路上遠遠傳來。

  十、那時
  春天的風就那樣簡單地從山穀中鑽出來,似乎一眨眼,嫩黃的迎春花已經開敗,河邊的垂柳已經露出翠黃的絨葉,山澗的鳥鳴也分外的輕靈起來。
  草木清香的味道撲入鼻中,年輕的心是那樣的張揚無忌。我們一群人就這樣騎著自行車從彎曲的山道裏呼嘯而來,鑽入那翠木綠山間,留下一串串清透的笑聲。
  我,顧念虹,楊葉,程海雲,陳耕升,袁嘉林,李清等八九個人,在這樣明媚的周六下午,向青山著名風景區奔去。
  “念虹,停下停下。”我抱著顧念虹的腰,大聲地喊著,“你下來,我帶你啦。”我跟她騎一輛車,感受著耳邊溫柔的風,我就格外的興奮。彎曲的山路,車子偶爾從高處直奔而下,那種急速的飛躍感讓人血脈噴張的激動。眼看著平路之後又是一道急直而下的陡坡,我忍不住拉下了蹬車的念虹。
  “你行嗎?”念虹跳下來,“看你平時粗心大意的,可別太快摔倒了。摔壞你不要緊,別摔壞我。”念虹嘴裏不肯信任我,卻依舊把車子讓給了我。
  “嘻嘻,你就放心吧,如果摔了我一定把你墊到底下。”
  “你這個人!”我騎上車,念虹也跳上來,捶我的後背。
  “這個坡太陡了,你們倆慢點。”程海雲趕上來,與我們並排,楊葉他們都已經跑的不見影子了。
  “放心,不會摔著的。”我跟程海雲已經沒有那麽多的計較,現在倒經常一起說笑了,“倒是你別那麽晃悠悠的,跟老奶奶過獨木橋似的小心翼翼反而摔個大趴。”說完已經路已經開始下坡,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衝了下去,大笑一聲,帶著念虹呼嘯而下。
  說嘴打嘴這句話往往是最應景的,張狂過度便是惹禍的開端。
  山風在臉上掠過,涼涼的激起肌膚噴張的快感,我大叫著,幹脆放開車閘,念虹也緊張地抱住了我的腰,我能清楚地聽見她極少放縱的笑著,這種的感覺真好。
  坡路已經順利地衝了下來,飛揚的心依舊在遊蕩,“念虹,好刺激啊。”
  “是啊,不過你膽子太大了。”
  “哎呀……”正當我得意地晃著腦袋時眼前黃影一閃,不知道哪裏衝出來條黃狗出現在沙子窄山路上,車速依舊很快,眼看著就撞上那條狗,突然的狀況讓我措手不及,趕緊捏車閘,向右邊避去,隻聽著車閘的嘎吱聲,車輪摩擦在沙石上的吱吱聲,然後車子就飛快地鑽進山路邊的荊棘裏。
  “啊呀……”我和念虹都驚叫一聲,我飛快地鬆手,跳下自行車,身後的念虹也緊張跳下,慣性中她往我身上一倒,我們兩個就跟著自行車一起倒在了滿是油刺的野月季花叢裏。
  “洛心,顧念虹,你們怎麽樣了?”隨後跟來的程海雲和陳耕升都跳下車子向這裏跑來,老遠就喊。
  念虹在我身上,首先掙紮著爬了起來,我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痛,似乎被那野刺劃了一道,顧念虹起身後,趕緊拉我,我手撐在花叢的野刺中忍著痛爬了起來。
  “洛心,你沒事吧?”念虹拉著我,緊張地問。
  “好痛啊,我的手,還有臉。念虹,你呢?”我攤開手心,全部是被野刺劃傷的痕跡,揚著臉問念虹。
  念虹也攤開手趕緊拔著手上的刺,“我隻是手上和腿上劃了一點,你的臉上劃了好大一道傷痕呢,先別動啊,等我手弄好了,給你擦擦。”
  “怎麽了啊,叫你們別衝那麽快,摔倒了吧?”程海雲已經跑了過來,先將顧念虹拉出荊棘叢,再拉我,滿臉的焦急,“看看,臉都劃破了。”
  我忍著痛,由著他拉到路上,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臉,真是好痛。
  “這可怎麽辦?臉上好像劃的很重。”程海雲的焦急是由衷的,不停搓著手,又看顧念虹,“顧念虹,你沒事吧?”
  顧念虹搖頭,陳耕升瞅了我半天卻說,“活該,讓你天天跟個猴子似的亂蹦。”
  我齜牙,“陳耕升你就是個沒良心的,我都成這樣了,你還這樣說話。難不成剛才那條黃狗是你家養的吧?”
  陳耕升鼻孔裏哼了一聲,居然扭頭就走了,我奇怪地看著他的背影,摸著臉,“咦,他生哪門子氣?”
  “還說嘴,要以我說也不管你!跟你說了慢點啊,還這樣莽撞,這下好了,臉上這樣我們還是回去找藥店上點藥吧。”程海雲眉頭皺的很緊,盯著我的臉就跟要吃了我一樣。
  “不用啦,不過一點皮外傷。”我不敢碰傷口,“念虹,你看看沒有那麽重吧?”
  “嗯,好像就劃了一道紅痕,沒出血,不知道會不會留疤呢。”念虹的臉色也不好,我看著她灰白的臉色,又看著她手上劃破的皮膚,再看看自己的手,不由笑了,“好像咱倆被一條狗就給欺負了。”
  “都毀容了,你還笑呢!”程海雲跳進荊棘叢中幫我們把自行車拖起來,然後拽到路上,不滿地瞪我。
  “毀容就毀容啦,我都不在乎,你那麽瞪我幹什麽?”
  “你?女孩子不都愛美嗎,你居然不在乎?”他的聲音很嚴厲,似乎是我搶了他的寶貝一樣。
  “切,身外之物。”我用手肘捅了捅顧念虹,“你說我毀容我都不緊張,他咋呼個什麽。”
  念虹笑笑並沒有說話,程海雲卻是躲閃了一下,才說:“不怕毀容,難道也不怕痛啊?”
  “哎呀,是好痛啊,你不提醒我都忘記了。程海雲你真多事,說那麽多廢話幹嘛,害得我又記起來痛了。”
  “你真是……”他遲疑了一下,沒有繼續說,隻是那深鎖的眉頭看著比我自己還難受。那時是那樣的不在乎,更加不懂那些語言和眼神之中的深意,我自小就喜歡跟男孩子一起玩,對容貌衣著一直都沒那麽在乎,如果不是眉心要額頭一直的刺痛,我是真的不在乎是否毀容的。
  “好了,好了,既然沒出血,過兩天就好了,楊葉他們都走老遠了,我們還是趕緊去追他們吧。”我怕程海雲還要繼續訴說,趕緊打圓場,現在我全部的心思都在玩上,這點小插曲雖然讓人惱恨,可是我並不覺得很重要。
  “念虹,你腿摔到了吧?”我看念虹一直揉著腿,問她,“那我來騎車,你坐程海雲車後好了。”
  顧念虹直起身子,“我還好啦,全部都壓你身上了,不過腿被你的腳踢了一下,沒多大事。還是我騎車,你坐程海雲車後吧,你再騎車誰知道一會會不會衝到水庫裏去。”
  “哪裏會那麽嚴重啊,剛才是那條狗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怕狗了……”我還要繼續辯解。
  便聽著程海雲嚴厲地說,“洛心,你聽點話,叫你別騎車就別騎了,話怎麽那麽多!”
  他今天太奇怪了,以前跟我說話一直都是處在下風,討好般還帶著些許羞澀,可是今天他一直這樣緊巴巴地嚷我,這樣被他一嚷,我反而有些退縮了,“程海雲,不騎就不騎唄,你嚷什麽啊?”
  “嚷你?再這樣橫衝直闖,我看我不止嚷呢!”他繼續瞪我。
  “喂喂,別瞪我了,眼珠子掉下來了。”我扯他袖子,“嘿嘿,本來小帥哥的臉變包公啦。”
  “別貧嘴。”被人一誇,他的羞澀又閃了出來,不好意思地退步,避開我的手,卻扭頭看著顧念虹說:“這怎麽好,你手也受傷了,也不能騎車了。要不,我們等他們回來找我們吧?”
  念虹攤開手,“我沒事,隻有左手劃了幾道,沒洛心的嚴重,騎車還是可以的。”
  我看了看她的手,的確沒我的嚴重,“唉,我本來說摔了一定摔你身上的,這倒好,我成了你的墊背的了,回去後你可要補償我。”
  “知道啦,就這樣決定了,我騎車,楊葉他們肯定等的著急了。”
  “不行的。”程海雲搖頭。
  “哈哈,不用爭了,陳耕升和袁嘉林回來啦。”我一眼就看見山路拐角處已經清晰地拐出一輛車子,原來陳耕升去前麵找人回來了,袁嘉林騎著車帶著陳耕升向我們奔來。“我還以為陳耕升小氣的跑了呢,原來抓人去了。”
  事情這樣就好解決了,我坐在程海雲的車後座,念虹由袁嘉林帶著,陳耕升依舊氣鼓鼓的並不理我們,打頭就跑了。
  我跳上程海雲的車後座,不解地問:“陳耕升怎麽了,我們摔跤得罪他了麽?”
  “哼,闖禍了還不知道原因啊?”程海雲的聲音也不好,悶悶的,“別說他了,我也生氣,你怎麽這麽莽撞呢?剛才我在後麵一路喊你慢點慢點,你就沒聽見嗎?”
  “沒聽見啊,可能風聲太大吧。”他騎得很慢,我們兩個已經遠遠落在後麵,“你有叫我嗎?”
  “有的,那是你衝的太快,當然聽不見。洛心……”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啊?怎麽了,你聲音大點?”我坐在後麵,拽著他的衣服,伸頭看前麵,“快點啦,我們都落好遠了。”
  “那麽著急幹嘛啊?你就性子太急了。”但程海雲還是蹬快了一點,“洛心,我剛才是說,看你摔倒了,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比自己摔倒了還難受。”
  “嘻嘻,班長大人的心腸就是好啊,這麽關心班級成員啊。”我沒心沒肺地晃動著身子,“看你剛才凶巴巴的,倒似我把你推倒了一樣。”
  “即使你推倒了我,我想我也沒這麽難受呢。”他的聲音更低了,我依舊有些聽不清,很多年後我再回想著那些聲音,腦子漸漸清晰,原來他是那樣說話的。“以後,別咋咋呼呼的,讓人擔心。”他的聲音又高了起來。
  “知道了,囉嗦班長!”我擰了他的腰一把,明顯感覺他的脊背一直,但是當時我並沒在意,“快走啦,別跟烏龜似的,一會我還要跟他們比爬山呢。”
  “好,那、那你抓緊點我啊,別一會摔出去了。”
  “知道啦。”我更緊地抓住他的衣服,剛才摔倒的陰影依舊殘留著,我想了想,幹脆抱住他的腰,“這樣可以了吧?”
  “可、可以……”他的聲音有些發抖,在風裏顫巍巍的。
  “哇,你怎麽這麽瘦啊?跟陳耕升都差不多了。”我抱著他的腰咋呼著,我經常跟陳耕升鬧在一起,經常在背後突然抱起他的小個子小細腰,美其名曰給他稱體重。
  “嗯。”悶悶的聲音仿若從胸腔裏冒出來,但我並不在意,隻蹬腿晃頭的催促著他快點趕上前麵的人。
  就在那個春天,我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但是並沒感受到他身軀間微微的顫抖,也沒聽見他咚咚的心跳,一切都被春風悄悄掩蓋。

  十一、如今
  一下飛機,南方那種特有的熱浪,黏稠的空氣就將人裹在其中,夾雜著些許海腥味的風迎麵撲來。
  老遠就看見馬維彥站在機場接機口,穿著件格子襯衫,拿著手機正撥打著。
  “老馬!”我掐了電話,喊了一句,臉上已經不自覺地揚起笑容,快步走了過去。
  “哦,丫頭,一點沒變啊。”馬維彥打量著我,跟以前一樣勾眼睛斜乜著我。
  我把背包拿下丟進他懷裏,“還跟以前一個德行,不會紳士一點啊?”
  “跟你客氣個啥,你背著跟我背著有什麽區別?”他滿不在乎地把包背了起來,大大咧咧地挑眉。
  我頓時嗬嗬笑起來,跟著他的腳步往外走,看著他比以前胖了一圈的腰,“你怎麽胖了?”
  “是啊,胖了,那時候想胖都胖不了,現在不想胖都不行。你老哥沒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了,唉!”
  “行了,少來。是自己懶的吧?”
  “呀呀,還真是了解我啊?最近喝啤酒喝的凶,肚子都長好大一圈了。”
  “沒事老喝酒幹嘛?借酒澆愁?”
  “可不是,失戀啊。”
  “失戀的人多的是,……你跟夏顏到底怎麽了?”
  “粗俗的故事,我不講你都能知道。”我跟著馬維彥鑽進機場大巴,“我可是窮光蛋,咱們坐班車回去吧。”
  “行。”我爽快地答應,“我也窮。”
  我看著他比以前略圓的臉,以前削尖的下巴已經半圓了,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深邃,卻更添了幾分滄桑,“老馬,其實你長得瞞醜的啊,當初我怎麽會看上你?”
  馬維彥靠在椅背上,懶散的跟在自己家裏一樣,“你不是看上我,是看上我是個男人,丫頭,這麽多年,該明白自己在想什麽了吧?”
  他說話依舊是那樣一針見血,曾經我以為他是我的唯一,是我一輩子隻會愛的那個人,是我最不可失去的那個人。很久之後,卻發現那不過是自己編織的一個謊言,我逼迫自己迷戀,逼迫自己除了他誰都不看,逼迫自己瘋狂愛他……可是得知他跟夏顏一起的那一刻,我居然是那樣的輕鬆,當時我就笑了,不是那種傷痛後不可自抑的笑,而是一種解脫的快感。我清楚的記得那晚,馬維彥不在乎地對我說“喂,丫頭,我跟夏顏好上了”,當時我呆楞了三秒,但很快我就笑出來了,由衷的放鬆和愉悅就像沉睡醒來後的懶洋洋穿遍我的全身,我當時就給了他肩膀狠狠一拳頭,罵了一句髒話,並說了一句很不高明的話,“該死的你為什麽不早點找個女朋友?”他也是一愣,但很快我們就那樣站在學校門口,明亮的路燈下,相對大笑起來。
  我不過是愛上愛情的滋味,以逃避那隱藏在心底不敢言說的愧疚和傷痛。那兩年,如果我不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他的身上,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度過那些蒼白的大學歲月。
  我們就這樣從一開始就一起廝混,卻從來沒有愛情,隻有那無法說清的友情。過去,現在,即使未來,也是如此。
  我也慶幸,他始終是這樣冷酷,這樣一針見血,這樣清醒,能看清楚我們之間的關係,能理清自己心中清晰的感情。若當時他跟我一樣衝動,想來,今日我們也不能像今天這樣坦然相處。
  我扭頭看著窗外,路邊滿目都是高大的棕櫚樹,到處都是蒼翠碧綠一片,這樣濃鬱的綠色緊緊將我包裹,如北方那種滿目高樓馬路的□完全不同,一種欣喜從心底油然而生。這裏,真美。
  “丫頭,你有心事吧?”馬維彥並沒有一直看著我,而是就那樣懶散地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旁邊的扶手上,“又逃避來了?”
  又逃避來了?是啊,除了他,我還能往哪裏逃避?那時我從朱攀的懷裏倉促逃離,懷著害怕、無助、愧疚、悔恨,卻不敢與任何人說。隻有他那樣明朗地看著我說:“丫頭,你有心事!”他曾經輟過學,社會混了兩年才考的大學,比我們都大了兩三歲,所以從第一天認識起,他就那樣叫我“丫頭”,那天那聲丫頭是那樣的親切,我不顧一切撲到他的懷裏,把所有的傷痛所有的淚水全部傾倒而出。那是積攢多年的抑鬱,那是沉寂多年的傷痛,就那樣一覽無餘,他陪著我坐在星空下,靜靜地聽著我講完整個青春的故事。事後,他隻說了一句話,“丫頭,你知道嗎,你一直在逃避。”
  “老馬,是逃避也是結束,我想過了這麽多年,任何東西都有一個結束,這次我想來珠海,就是想看看大海,算是給自己的過去做一個完整的交代,也疏解一下我這些日子來的壓抑。老馬,我想我是有罪的。”
  “為什麽這麽說?”
  “程海雲死了,死在海上。”我的聲音居然很平靜,遠處已經有昏黃的海麵,遠遠地隻有一片狹窄的天地,海上並沒有風,隻有那片沉穩的死寂。
  “你們的事都過去十幾年了,還無法開解嗎?真是個傻丫頭。”
  “老馬,你不也一樣看不透愛情?如果看得透,為什麽會這麽落寞?”我扭頭看他,不用回避,我們就那樣用最尖銳的眼神看著彼此,“你比我還大兩歲,不一樣看不夠世情?看不透夏顏的離開?”
  馬維彥苦笑一聲,“我的確放不開夏顏,丫頭,什麽都瞞不了你。”
  “我臨走前看過你的博客,那裏有你這些日子來的一點一滴,老馬,從文字裏我看出了你的死灰和絕望。你要離開南方,不一樣在逃避麽?”
  馬維彥連苦笑都懶得笑了,直接地冷著臉,有些浮腫的眼裏滿是沉寂,“……帶你去看海吧。”
  車子在車站停下,我跟著馬維彥的腳步穿過噪雜的街道,向著遠處走去,我沒問我們去向哪裏,我們在經過什麽地方,眼底隻有大片的綠,耳裏甚至已經有了海浪的聲音。
  似乎走了很久,似乎隻有一會,他便帶著我走近那渾濁的海水,更濃的腥味一陣陣鑽入鼻端,還有一絲濃稠的臭味,路邊的棕櫚樹卻更綠碧了,不停地搖曳著寬大的葉子,發出輕微的響聲。
  “原來,海,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幹淨。”我站在石欄邊,看著眼前黃色的海水,剛開始起了一些海風,輕微的海浪便一層層細細跌宕開來,並不稠密,而是懶洋洋地一波很久之後才是另一波。
  “幹淨?”馬維彥叼著一根煙,趴在我身邊,“如果你要找幹淨,恐怕要去太平洋最深處了。這裏,我也看不到幹淨。”
  我沉默著,依舊看著那海水輕漾。
  “夏顏,跟了我七年,最終也不過因為一句沒錢而離開。她去了香港,那男人是她公司的老板。我甚至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等我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在籌備婚禮了。丫頭,其實我也覺得很無奈,有時候想,這個世界到底什麽是真實的,什麽是幹淨的。連夏顏,我們一起那樣純潔走來的女孩子,都能如此手段欺騙對她如此真情的人,我還能相信什麽?做什麽?”
  “或許你還能相信自己,相信信念。”我無奈一笑,這樣的話我無法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什麽,“隻有相信自己才能過的坦然,所以,老馬我們一起努力吧。”
  “你說的是,我也隻有相信自己了。所以,我打算回老家,種種木耳,在黑土地上種點莊稼,過點平凡的日子,看慣了汙濁的大海,我想我也該回去看看老家的蒼翠的山林了。或許,在那片土地裏,我能找出活著的新的目標和勇氣。現在這樣的繁華,已經讓我們蒙蔽了眼睛,失去了信念了。”
  “就如同斯嘉麗一樣,在塔拉的土地上找到信念嗎?”他的話讓我心底一動,漂泊的根的確讓人心傷,或許家才真的是最好的歸宿。
  “是!這半年的情感折磨,工作煎熬,已經讓我心力憔悴了,我想,丫頭,我或許是跟你一樣在逃避,可是有時候逃避也是一種退步,或許這次的退步就真的是我人生最好的選擇。”
  最好的選擇嗎?海風慢慢大了起來,海浪也熱鬧起來,一波一波趕的很緊,或許也是種歸宿,隻是這種歸宿卻不是家。我們沿著海邊的路一直走著,瘋狂起來的海風吹亂了我飄散的發,撲到我的臉上,糾纏成網,將我的臉緊緊纏住。
  “丫頭,那就是珠海的魚女。或許你應該去好好感受,她的手裏舉著珍珠,我想如果可以,希望她手裏的是一盞永不熄滅的長明燈,為迷航晚歸的親人照明。”
  “可是她手裏的珍珠再亮,也無法為海雲照明了,海雲再也不會回來。”
  “會回來的,如果你真的記掛他,他的靈魂一定會回來,他就在你的心裏。”馬維彥認真地看著我,“在你的心裏就是永存,就是回歸。”
  是嗎?在我的心裏就是回歸就是永存嗎?老馬,老馬,你終於肯好心地對我撒美麗謊言嗎?你也學會替罪惡的洛心編織幻景而不是□裸的揭露嗎?
  若是如此,那麽永存的海雲,依舊是抱著那樣羞澀的笑容嗎?我的眼睛又開始發酸,依舊沒有眼淚,看著已漸起洶湧的海麵,海風漸漸迷蒙了眼睛。
  就如同那個夏天,清碧的河水,兜頭灑落,我一下子忘記閉上眼睛,眼底卻留下一片清涼。

  十二、那時
  夏天的酷熱總有種讓人喘不過起來的巨大壓力,好不容易又是個休息的周末,放下書本捂著昏脹的腦袋,走出燥熱沉悶的教室,仰頭看著不遠處怪石嶙峋的大青山脈,如火的驕陽將整個山脈籠罩在一片金光下,仿若連那山澗的細流翠樹都奄了生機。馬上又是期末考試,越來越沉重的學習壓力,讓人連鬆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曾經老聽人說,女孩子上了高中一般都會學習成績下降,而男生會進步的比較快,那時並不相信,雖然現在依舊不相信,但漸感吃力的壓迫感卻一日日沉重,特別是在與化學老師日益反抗的反力下,我幾乎對自己的化完全失望,不明白這麽簡單的東西怎麽會看著就頭疼呢?或許,唯一能支撐自己的隻有數學和物理,若不是如此,我真不知道這個期末考試該如何度過了。
  我跑回教室,從窗口叫低頭算題的顧念虹,“念虹,出來休息一會。”念虹抬起頭,沉默的眼底有說不出的乏力。
  她放下筆走了出來,和我並肩站在一樓的廊簷下,淡淡地看著一片木蘭花瓣從樹叢間掉落,我順著她的目光也看著那潔白的花瓣,仙子般風姿灼約遊蕩著,卻又是如此落寞的,如同此時的念虹。其中考試,念虹的成績再次下滑,42名,她的壓力比我更大。她已經漸漸放棄了理科,甚至已經做好學文科的打算。
  “念虹,我們去河邊玩吧。”學校的東牆外有條清涼的小河,河邊有成片的草地,茂密的柳樹林還有高大的洋槐樹還有那些至今都無法叫出名字的雜木。小河的水是從大青山深處流出來的,炎熱的夏日依舊有著透心的沁涼。我和顧念虹經常在一個個沉悶的午後或日落青山的餘蔭中,光著腳丫子走在那清澈的溪流裏,感受著指尖流水的撫摸,感受著鵝卵石鉻在腳板小貓絨毛滑到臉上似的輕輕搔癢。就那樣的幹淨,就那樣單純,我們張狂地笑,或任性地什麽都不說,一直順著河水走很遠很遠的路,直到河水漸深,再無盡頭,才盡興而歸。偶爾,還會加入其他的人,例如程海雲,例如袁嘉林,例如陳耕升,例如楊葉,例如更多的同學。
  “好。”念虹欣然同意,“我回去把書收一下。”
  我回身看著念虹單薄的影子重新紮入教室,無意碰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喂,程海雲,別學習啦,我們去河邊玩吧。”我自然地叫著他,看著他站起來。
  “這會日頭正曬呢,一會曬成黑泥鰍了。”程海雲走出教室站到我身邊,望著死寂炙熱的天空。
  “行啦,曬黑也沒什麽不好,那是健康。”我撇嘴不管他的話,“……不過,你是不是要複習啊?”按規律來說,他這樣的高材生,成績應該越來越好的,卻不知道為什麽他卻是一直在退步,以老周的話說,“心不在焉”。很多時候我都發現他坐在那裏拿著筆,莫名其妙地笑或發呆,問他他卻不肯承認,幾次之後,我就懶得追問了,畢竟男生想什麽,我哪裏知道?
  “我們走吧。”顧念虹走了出來,“程海雲,你也去嗎?”
  “去吧,畢竟學了一星期,腦子都炸了,好不容易休息的。”程海雲望著我們,卻說:“幹脆我去叫上陳耕升吧。”
  我回頭望了下教室,“陳耕升不在教室,找他多麻煩,幹脆叫袁嘉林好了。”
  於是我探頭向教室裏的袁嘉林喊:“好鈴,快出來。”
  袁嘉林對我稱呼他為“好鈴”顯然不很感冒,皺了皺眉,還是走了出來。
  “嘻嘻,壞鈴,今天下午休息,不打鈴,你也該放鬆放鬆啦。”
  袁嘉林聽著我把他的名字更加的發揚光大,眉頭皺的更厲害了,瞪了我一眼,卻不說話。
  “好了,我們走吧。”顧念虹看著一臉怨氣的袁嘉林輕笑,“洛心,你別老給人取外號。”
  “幹嘛,又沒給你取,對吧,壞鈴?”
  我們四個人說笑著向學校的東門走去,“洛心你太調皮了。”程海雲也幫顧念虹打壓我,“好好的嘉林被你叫成這樣。想當初你還跟我拍桌子,嚇了好大一跳呢,不知道你這個女孩子怎麽這麽調皮。”
  “她哪裏是調皮,是恃寵而驕!程海雲也就是你理她。”袁嘉林不愛說話,一說話必然驚人。
  我反手就去擰袁嘉林的胳膊,“你個壞鈴,我哪裏恃寵了?”
  袁嘉林躲到顧念虹身邊,“程海雲,你說是不是你寵得她?天天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就是你讓她拍桌子。”
  “啊呀,袁嘉林你這個臭鈴,越說越來勁了。”我顯然不愛他那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開始跳腳,又要去追袁嘉林,手臂卻被程海雲抓住。
  “算了,洛心,袁嘉林不過逗你玩呢,就你當真。”
  他的掌心有帖在我裸露的胳膊上,有些濕潤的溫熱,我甩開他的手,“討厭死了,誰叫你拉我啊?”
  程海雲的臉色一紅,慌張地把手放到了身後,“我、我不小心的。”
  我擦著自己仿若還殘留著他掌心溫潤汗漬的手臂,“手髒死了,討厭鬼!”
  他尷尬地避開眼睛,看向遠處,而我一眨眼時間已經忘記了這一幕,拉著顧念虹就急急地向校門跑去。那時候就那樣的直白那樣不懂掩飾,甚至連走路都不肯拐彎,我拉著顧念虹直接踏過校園青碧的草地,抄著近路奔向那校外的小溪。
  小溪蜿蜒,兩邊都是茂密的柳樹,太陽的炙熱便這樣簡單地擋在這片清涼之外,我們耳邊是潺潺的溪流,頭頂是那絲絲的沁涼,那種愉悅的感覺無法言說。於是我毫不猶豫地脫下鞋跳進小溪,褲腿也不卷,任由溪水濕透了半截褲子,“念虹,下水來玩啦。”我回頭向岸上的幾人招手。
  顧念虹搖頭,而是安靜地坐到一棵柳樹下,隨手扯下一枝柳枝,把玩在手裏編起了花環,袁嘉林向來不會隨意胡鬧,也撿離顧念虹不遠的草地坐下,抬頭仰望中斑駁樹影,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隻好向程海雲招手,“程海雲,下水來玩啦,好涼快的。”
  程海雲猶豫了一下,脫了球鞋,慢慢走入水中。我轉身就向溪流樹林間走去,隻聽著身後嘩嘩的水聲漸近,我沒有回頭,卻聽程海雲很輕的聲音,“洛心,我真的那麽討厭嗎?”
  “啊?”我茫然回頭,詫異地看著他,“沒有啊?你想什麽呢?”
  “那剛才你怎麽說我討厭?”他直望著我,走到我身後幾步處停下。
  “哎呀,我不過隨口說說啦,你怎麽這麽小氣?我要覺得你討厭,才不會理你呢!”
  “那你去年半年都沒理我,是覺得我討厭嗎?”
  我有些尷尬地看著他,偏頭,“也不是啦,我是、是有些害怕,畢竟我是關係生,我不想別人知道……你看的我的照片上,我寫的有啦。”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真的討厭我呢。”程海雲看著我有些黯然,“你別想那麽多啦,看你現在的成績,誰還敢笑你是關係生啦?我都比不上你了。”
  “對了,說起學習,你怎麽越來越差啊,人家不都說男生高中學習越來越好啊,你怎麽回事?難不成真的當班長事情多,分心啦?”
  “……我、我也不知道啊,現在……隻是有時候容易分心,不知道想什麽去了。”他躲開我的眼睛,看向前方。
  “哦,哪裏有那麽多想的啊,天天不就是學習、聊天嘛。”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心,藏不住心事也不懂心事,天是藍的就是藍的,沒有灰色。
  “那個……”他囁嚅著。
  “哎喲……”我突然叫了一聲,站定著不敢動。
  “怎麽啦?”程海雲緊張地抬腳要淌近我。
  “別動。”我叫了一聲,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又指了指水裏的腳,“有條小魚在咬我腳趾,癢癢的。”
  程海雲抬起的一條腿就這樣放在水麵,定定地看著我不知道該放下還是繼續抬著,身子因為重心不平衡而有些搖晃,我看著他怪異的樣子,不由好笑,“咯咯……”的笑聲一串的揚起。
  程海雲懊惱地放下腳,“洛心,你真是調皮。”說完突然一笑,我還沒來得及回味他笑容的含義,隻看到他突然彎腰一拘清水迎麵向我灑來,快的讓我忘記閉上眼睛,隻覺得那片沁涼就那樣直直地鑽入眼底,清透冰涼的滋味冷卻了這個炎熱的夏天。
  “啊……”我笑著躲開他第二捧水,叫著,笑著,彎腰狠狠地把溪水灑向他的全身,他卻不還擊了,隻跳在河水裏躲著我的攻擊,一邊還哈哈大笑。
  看著他的全身都濕透,頭發上的水珠珍珠般順著臉上柔和的線條低落在脖頸間,我笑得更開心了,“程海雲,誰叫你先灑我水的!活該。”
  “唉,你看看我這衣服,你不是已經報仇了嗎?”他的臉上那抹深深的笑容始終都沒消失,眼睛格外的亮,隱隱中有種我不懂的東西一點點溢出來。
  我看著他擰著T恤上的水,笑夠了,探頭看向走來的方向,“咦,你說袁嘉林似乎很不滿意我似的,那為什麽要經常跟我們出來玩啊?”
  程海雲搖頭,“我哪裏知道!”
  我重重地搖頭,“我覺得他渾身透著股子怪異,出來玩吧,就喜歡跟顧念虹一起坐著,連話也不說幾句,跟傻子似的,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程海雲臉上閃過一絲異樣情緒,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洛心,你覺得他想什麽?”
  “切,我又不是男生,哪裏知道你們想什麽!”我繼續搖頭,拋開疑惑,“不管他了,書呆子總有書呆子的怪癖,他就一老師喜歡的上課鈴聲。”
  “洛心,你有時候挺聰明的,可是有時候也怪笨的。”
  “啊?”我瞪他,“我哪裏笨了?”
  “沒有,開玩笑啦。”他避開我的目光,低頭繼續擰衣服上的水。
  “開你個頭,你才笨呢!”我繼續往前走,程海雲跟著過來。
  “我怎麽笨了?”
  “你不笨,怎麽動不動就臉紅?”我想起最初認識他時,我經常莫名的臉紅,就覺得有趣,“跟個小女生一樣。”
  “那是因為被你嚇的。”
  “我有那麽可怕嗎?”
  “可怕,比你自己想象中可怕。”他的聲音又輕了下去,夾在潺潺的流水中,羽毛般輕輕滑過我的耳膜,很多年後我想著那一幕,回味著他的語調,卻發現,除了那潺潺的流水聲還有岸邊鴰噪的蟬鳴,我再也想不起其他。留在記憶中的隻有那雙格外明亮的眼睛和嘴角那莫名欣喜的笑容。

  十三、如今
  我隨著馬維彥的腳步慢慢走近魚女,魚女妙曼的身姿輕擰著,頭頂高高舉著一顆光潔的珍珠,隻是此時我卻希望就入馬維彥說的那樣她手裏的是一盞永不熄滅的燈,我看著魚女,仿若看夠她的心,她的心裏除了美麗的大海,光潔的珍珠,與大海永不停息的奮鬥,還有那盞照亮親人歸航的路的長明燈吧?
  海風愈發的大了起來,遙遠的海岸線上湧起一層厚重的烏雲,海水嗚咽著一浪衝過一浪,洶湧著狠狠砸向礁石的海岸,我們走在路上,身上臉上都被濺上點點滴滴的海水,摸著有一絲粘膩,魚腥味卻愈發的濃鬱了。
  魚女下邊聚滿觀賞的人流,此時都三兩著散去,隻留下全身被暈黃燈光籠罩的魚女,孤寂地站在那裏,岸邊的礁石與海水撞擊,那響聲愈發的大了,落在耳裏是陣陣的轟雷。
  “可能要下雨,去找個地方坐會,還是繼續?”馬維彥詢問著我。
  我搖頭,“我想去魚女的腳下看看。”或許那樣近的距離,我能看清魚女對大海是熱愛還是期待。
  “行,這海邊的天氣說不定,說不準一會那雲就被風吹散了,沒有雨的。”
  狂虐的海風吹得我的長發淩亂地張揚開來,我攏住了這頭,卻捂不住那頭,最後幹脆放棄,任由她跟海草般肆意飛揚著,發絲遮住了眼睛,卻遮不住眼底那片光明。
  我仰望著魚女,簡單的魚簍,修長健康的身軀,臉上帶著溫婉的微笑,安詳、柔美、恬靜,站在一塊大礁石上,仿若站了千年之久。
  我和馬維彥坐在靠魚女很近的大礁石上,我仰著頭一直看著她那雙美麗的眼睛,看到絕望了嗎?看到期盼了嗎?似乎沒有,卻是熱情和詮釋的愛,原來大海並不僅有無情和冷酷,還給了人期望。
  翻浪的海水依舊嗚咽著,仿若沉悶的中年男人壓抑的哭聲,不知道什麽時候臉上已經一片冰涼。
  “丫頭,借個肩膀你給靠靠。”馬維彥伸過手來,輕輕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如同那年的夏天,我俯在他並不寬闊的肩頭,嚎啕大哭,傾盡所有。酸痛的眼睛終於有了釋放的出路,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就如海水般奔湧著,從眼角滑落,沾濕了頭發,落入嘴裏,卻跟海水一樣,有一種帶著血腥的鹹味。
  我沒有嚎啕大哭,就一直哽咽著,與大海的咆哮融為一體,我幾乎聽不到自己的哭聲,隻覺得臉上的冰涼一片片一層層敲打著,在心口又攪起陣陣海潮,翻騰跳躍著,找不到停息。
  烏雲果然漸漸散去,西邊的夕陽灑在海麵上,蕩漾出一片金鱗銀浪,海天似乎又融為一色,看不到盡頭。心底的海浪隨著淚水的傾瀉,也慢慢平息下來。臉上的冰涼慢慢幹透,隻留下一片黏糊。
  “哭夠了?”馬維彥抱著腿,一直沒勸說我什麽,也沒有動,此時才緩緩開口,“哭夠了,我們就走吧。”
  他沒有問我為什麽要哭,一切已經不需要理由,我相信他能理解一切,但他也幫不了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借我一個肩膀,讓我盡情流淚,如此而已。
  這麽多年,已經快忘記流淚的滋味,卻在這樣的海天中,這樣的浪潮中,我終於放開了心,我終於還給海雲一次淚。或許這就是我洛心唯一能對他做的,是愧疚是悔恨,藏了這麽多年,也該是一個完結。自私也好,無情也罷,此去經年,我已經無法為過去作出任何的評價,也沒有資格說什麽追悔,隻有繼續將那些情感藏在心底,讓他發黴變質。愛情早已消失在掌心的斷紋裏,我早已找不到愛情的主角,人卻依舊活著,微笑也好壓抑也罷,誰都無法擺脫這樣的命運。平淡無趣地活著。
  我跟著馬維彥依舊沿著海岸線向前走去,身邊依舊是一波波的浪,洶湧著拍到岸上,又退回去,再拍過來,一波一波,永無停止的喧鬧。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海水的水滴澆得斑斑點點,我卻固執地走在最靠海浪的鐵鏈旁,任由海水輕佻地在身上抓出更多水漬。
  我和馬維彥找了個小店草草吃了點腸粉,就算應付了這第一頓晚餐。
  “丫頭,老哥沒錢,還欠了債,隻能請你吃這個了。”馬維彥的苦笑藏的很好,幾乎是一劃而過,“……我把所有都傾盡在夏顏身上,隻落得孤身一人,也罷,倒也無牽無掛,無怨無悔。”
  我看著他特有的挑眼,“我覺得隻要你不後悔就是值得,隻要你記得當初夏顏跟你在一起時,是真心愛過,我想就足夠了。”
  “對,這句話也是我勸你的,過去的就過去了,哭過一場,還是要往前走。丫頭,好好過日子,找個好男人把自己嫁了,比什麽都好。不要去想那些過去,那些風花雪月,什麽都比不過歲月。”
  “我知道,我不過是一時無法接受。”我和馬維彥依舊沿著海岸線慢慢地走著,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一束強光遠遠地在海水掃來掃去,路邊的燈光映著海水,海水卻愈發的沉了。這麽多年,我不是已經忘記程海雲了嗎?我不過是偶爾的記起,那些零星的歲月片段,如此而已。
  “……你跟那個男朋友叫什麽來著,怎麽樣了?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就結了吧。”
  “叫江知痕。”我梳理著散亂長發,“恐怕長久不了的,結婚更是個未知。”
  “還是跟以前一樣想的太多,一起也有幾年了,總是一個對你好的。如果能過就將就著過吧,一人退一步,不然等失去後,才知道又是錯過。”
  “話是沒錯。”我想著江知痕,心口又慢慢塞滿,那是一種無法說清的感覺,“隻覺得很累。”
  或許是感應,江知痕的電話就在這個時候打了過來,我看著手機上閃耀著的那個號碼,心情居然好了起來,或許真的,陪著自己走過這麽幾年的男人,不管他有怎樣的缺點和古怪,總是對自己好的。我對馬維彥點了點頭,靠到路邊一棵棕櫚樹下,接通了江知痕的電話。
  “知痕,我看到海了。”
  “哦,看到海了?高興吧?”江知痕的聲音夾在海浪中有種說不清的鼻音。
  “嗯,心情好多了。”我的臉上慢慢溢出笑容,這一刻我的確很安靜,我期待著傷痛之後的幸福。
  “啊哈,見到舊情人,心情能不好嗎?”江知痕的聲音仿若從遙遠的天際砸來,卻沒有陽光的溫暖,依舊帶著他特有的刻薄和冰涼。
  “知痕!”我的心情很好,不想跟他吵架,“別亂想,我跟老馬是哥們,早跟你說過了。我即使跟任何人好上,都不可能跟他的。知痕……”我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江知痕明顯楞了一下,“……你今天很奇怪,這麽溫柔跟我說話?”
  我笑笑,“是啊,心情好唄,我想……我回來,我們結婚吧。”
  “洛心,你是不是吃錯藥了?別嚇我!”江知痕明顯帶了慌亂和退卻,“行了行了,不過問一句你去珠海怎麽樣,卻勾起你這麽多話。我掛了算了。”
  我的心一涼,就跟緊貼著被海水濕透的衣衫壓在肌膚上一樣,涼絲絲的卻有種說不出的難受,“那好吧,回去再說。我可能要過三天再回去。”
  “知道了。”江知痕頓了一下,“你晚上住哪裏?住馬維彥家裏?”
  “應該是吧,他沒錢,我也沒有,湊合著住兩晚吧,以前又不是沒一起廝混過,沒事的。”
  “以前以前!洛心,叫我怎麽說你?這麽大年紀了,還這麽天真啊?知道男人都什麽德行嗎?居然想著住他家裏,不出事都難!”
  “知痕,你怎麽就不相信我呢?這麽多年,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我有些焦急,“知痕,你冷靜一點,我跟老馬,算了,跟你解釋過多少次了!”
  聽著我的聲音高了起來,江知痕又軟了下去,“行,我就相信你一次。不過你給我小心點,晚上給我警醒著點,男人晚上都是野獸!”
  “那我是獵人行了吧?”好那種溫暖的情感又被他這幾句話簡單的攪得無影無蹤,我已經有些有氣無力,“那我掛了,回頭給你電話。”
  我們掛斷了電話,我就保持著那個姿勢靠在樹上,不想動。馬維彥走了過來,打量著我,“苦笑什麽?”
  我無所謂地聳肩,“他說,男人晚上都是野獸,怕我被野獸吃了。”
  馬維彥不由咧嘴大笑出聲,“你那男朋友真有意思,丫頭,我要跟你有關係,何苦等到今天?”
  “是啊,早八百年前就有奸情了,還等到現在物是人非再開始?”我也笑,直起身子,繼續著我們海邊的散步。
  “看,那邊有片沙灘,很多人晚上在那裏乘涼,我們也去,這會海浪正大,我們去玩海浪。”馬維彥帶著我拐進一片沙場中。
  我們脫了鞋子提在手上,有些粗糙的沙礫踩在腳掌上,略疼卻異常舒服,遠遠就聽見男女的尖叫聲笑鬧聲,很多的人都站在海水中,迎著一波波的海浪跳起,歡叫。
  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與馬維彥相視一眼,同時跑了起來,衝到海岸線邊,我扔下鞋子,“老馬,我們也去玩海浪吧。”
  老馬也扔了鞋,“行,為了你,老哥也返老還童一回。”
  我們就這樣連褲腿都沒挽,衝入咆哮的海浪中,迎接著那陣陣海潮,一波浪起,我們跳起,仿若要隨著海浪飛騰而起。浪花很快濕透了衣衫,鹹鹹的海水鑽進眼裏,洗濕了臉,鑽入嘴裏,鹹澀的,猶帶著淡淡的血腥味。
  浪裏一群群男女就這樣跳著,笑著,奔跑著,那一刻,我們都忘記了生活,忘記了苦難,忘記了悲傷。隻有這樣翻騰的浪花,和飛揚的心。
  清涼的海水撲到腿上,然後退下,再撲過來,我的腿,腳,指尖都已經是冰涼一片。一種太久沒經曆過的緊縮從腳背傳來。
  我不由抱著腳跳了起來,“老馬,我的腳抽筋了。”
  老馬應聲從浪花中跑來,將我拉到岸邊的沙灘上坐下,我伸出腳,使勁繃直著腳背,老馬則扯過我的腳,使勁拉蹬著我的腿,“丫頭,這麽脆弱啊?玩個水都會腿抽筋?”
  腳背的筋骨收縮慢慢緩解,我扭動著腳腕,耳裏已經沒有了海浪,眼前的大海慢慢遠去,我仿若又鑽入那個夏天的柳樹林裏的小溪流中,那突然而來的抽筋,讓我第一次看清了那人眼底的慌張和心疼,可是依然不懂。
  撕扯的抽筋,便如同那拉不伸的記憶,充滿無望的恐懼。

  十四、那時
  夏日的炎熱在這清涼的樹蔭河流中,已經沒有那麽的難受,身邊都是涼絲絲的風,連岸邊的蟬鳴都覺得悅耳起來,身後傳來清脆的歌聲,我和程海雲站住,那是顧念虹的歌聲,略低沉的女中音,聲線很好,唱著張雨生的大海,“從那遙遠海邊/慢慢消失的你/本來模糊的臉/竟然漸漸清晰……”
  “顧念虹唱歌很好聽呢。”程海雲笑笑,“洛心,我怎麽從來沒聽你唱歌?”
  我不好意思地抓頭,“我五音不全啦,要不你唱歌給我聽吧。”
  “行,我也唱大海給你聽吧。”
  他答應的很爽快,讓我不由仔細看了他幾眼,“呀,我怎麽從來沒聽你唱過歌?”
  他笑笑,沒再說話,而是輕輕張開了嘴,那舒緩的旋律慢慢從他嘴裏飄出,那種帶著某種淡淡回憶和感慨的歌詞在我耳裏隻剩下那悠揚的旋律,而那種特有的情感我們那時都那樣年輕,隻為唱歌而唱,並不懂那種追憶的情懷。很多年後,當我懂了的時候,卻也隻能輕歎一聲“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如此而已。
  程海雲的歌就跟他的聲音一樣,有一種清淡的味道,不特別醇厚卻有種暖暖的感覺,“看不出來,班長還挺會唱歌的呢。”我回頭輕笑。
  他的眼睛似乎更明亮了,隻咧嘴傻樂,“洛心,前麵的水越來越深了,還要走嗎?”
  “走啦,涼快啊。”我剛說完這句話就覺得腳背有一種奇怪的拉扯感,“哎呀,程海雲,我的腳,好像被什麽東西咬了。”
  “啊?什麽什麽?”程海雲幾步就跑到我身邊,臉上的笑容凝結著,陳現著一種奇怪的表情。
  “哦,好像是抽筋了。”我拚命扭動著腳背,越來越疼的緊縮讓我不由扶住了程海雲,“程海雲,我的腳好疼,要抽到一起了。”
  “這、這怎麽辦?”程海雲慌亂的有些口吃,“我們上岸。”他拉著我就向岸邊跑。
  “啊……”劇烈的陌生疼痛讓我不由尖叫了一聲,死死拉住程海雲的手臂,“我走不了路。”
  程海雲也顧不得疼了,蹲下身子,“我幫你拉,不然抽到一起就麻煩了。”
  我已經痛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扶著他的肩膀,見他把我的腿放到他蹲下的腿上,用手使勁拉扯著我的腳背,他的手有些粗糙加上又在使勁,磨礪在腳背上有些疼,不過這點的疼比起那緊縮拉扯的感覺根本不算什麽,“程海雲,怎麽辦,我的腿,嗯、哦……”我已經幾乎想哭了,可是忍著,死死抓著他的肩膀。
  任由他幾乎將自己半抱著,拚命拉扯揉搓著我的腳,“好點了嗎?”
  “嗯啊,沒有啊,還是在抽,我、我……”
  “先上岸,別在水裏了。”我仰頭看我,焦急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我抱你上去吧?”
  沒等我回答,就覺得身子一輕,已經被他抱在懷裏,向岸邊的草地跑去,我也顧不得那麽多,隻有腿腳間一陣陣撕裂的緊縮迸裂,耳裏還有嘩嘩的水聲,小溪並不寬,沒幾步程海雲就將我抱到了岸上,將我放到草地上,“洛心,你忍一下,我使勁拉你的腿,可能會疼。”
  “嗯……”我隻覺得疼痛纏遍全身,配合著他的手勁努力伸直著腳,他的手很有力,慢慢我就感覺到腳背被被他手心粗糙的繭子磨礪的有些疼了,“好了,好像不抽了。”那種要命的緊縮壓迫慢慢減弱,我眼眶的淚珠也轉了一圈,終於沒流下來。
  程海雲依舊抱著我的腳,抬頭看著我,緊張的臉鋪著一層少見的凝重,“真、真的沒事了?”
  我搖頭,看著他眼底的莫名緊張,有一絲感動,“真的沒事了,謝謝你,程海雲。”我抽下自己的腿,自己揉捏著,“怎麽這麽倒黴啊?”
  “以後不許玩水了。”他突然很嚴厲地說了一句。
  我詫異地看著他的眼,有一種我無法看清的莫名情愫在緩緩遊動,他渾身都似從水裏打個滾了的濕透,“你剛才蹲在水裏,連褲子都濕透了耶,真是謝謝你了。”
  “洛心,我跟你說正事呢!這溪水可是深山裏流出來的,涼著呢,以後在河邊坐坐就可以了,別下水玩。”
  我依舊顧左右而言他,“我說你衣服呢。”他剛幫了我,此時我不想跟他頂嘴,“行了,別管我了,趕緊把衣服弄幹啦。”
  他依舊蹲著不動,就那樣用眼睛逼視著我,“你說,你怎麽就這麽多事?騎車能栽進荊棘叢,玩水也能腿抽筋,脾氣又大又固執,我、我怎麽就……”他突然不說了,眼底閃過一片懊惱,終於挪開了眼睛。
  “就怎麽啦?”我不解他突然的斷層。
  “就這樣容忍你!”他憤憤地接了一句,仿若對什麽很不滿。
  “程海雲,你怎麽啦?不會跟我生氣吧?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噘嘴,跳起來蹦了幾下,腳已經完全好了。腳踩在柔軟的草地上,另有一番軟麻的滋味,“你說你這人才亂發脾氣呢,我又不是故意腿抽筋的!”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我隻是……隻是剛才都嚇壞了。”他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身上的水滴答著落在碧綠的草叢裏,就跟露珠似的顫巍巍的,又很快滾落,消失在泥土中。
  我看著有趣,對他做了個鬼臉,這才突然想起,剛才他似乎抱著我上岸的,這……好像不太好啊,我眼珠子轉了轉,才說:“程海雲,剛才的事不準對別人說。”跟男生一起玩,我是不在乎啦,從小就喜歡在男生群裏混,可這樣丟人的事貌似說出去肯定有人笑的,特別是陳耕升肯定又笑趴了。
  “什麽事?”
  “就是、是那個,就是今天我腿抽筋的事,誰都不許說啦!”我故意加重了聲音,完全一副你敢不依我就跟你沒完的架勢。
  他這才掛起一絲笑容,搖了搖頭,“洛心,你真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剛才我可是嚇壞了,你自己倒一副沒事人似的。放心啦,我不會那麽八卦的,不過以後不許下水玩,要是一個人突然腿抽筋了怎麽辦?”
  “涼拌唄。”我隨著扯了幾根小草,在手裏編成一根小辮,根本無視他一直都很奇怪的眼。無視的意思就是不懂,也不想懂。或許,那時並沒有那麽多的心思。
  “那我們回去吧。”我拿著小辮子在他眼前晃,“落湯雞,趕明兒我也給你這郭富城腦袋紮個小辮好不好?”
  “沒心情跟你開玩笑。”程海雲的情緒一直不高,站起來,抖了抖腿,依舊有些水低落下來。
  “都濕透了耶,不會感冒吧?”我看著他的狼狽,又覺得有些不安,陪笑著問。
  “你以為我跟你似的單薄啊?”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麽,卻突然似想起什麽,又趕緊收了回去,冷淡地說:“走吧。”說完轉身就沿著草地向學校方向走去。
  “哦。”他突然的冷淡讓我又些不習慣,趕緊追了上去,“程海雲,你走慢一點,我沒穿鞋啊,這草地上還有好多小石子呢,紮的腳疼。”
  他果然慢了一點,卻沒回頭,聲音悶悶的,“這會知道疼了?剛才河裏沒有石子啊?”
  “咦,你吃槍藥啦?剛才玩水你不是也很高興嗎?”
  “哼。”他從鼻孔哼了一聲,我追上他,看著他的臉上明顯的焦躁和不安。
  “哼什麽?”
  “哼我自己!”他別扭地不看我,猶豫再猶豫,“……洛心。”
  “啊?”我期待地看著他,“有什麽快說,大男人的,別扭什麽?”
  “我、我隻是想說,見到你出一點事,我都覺得比自己痛了還難受。好奇怪。”他終於肯看我了,不過臉上又溢出些細微的紅暈。
  “哈哈……”我一看到他臉紅,就覺得好玩,不過還是沒敢再開玩笑,“程海雲,你真是個好人耶,難怪同學們對你當班長又敬佩又信服呢,你對人就是好,我不過腿抽筋一會就好了的這點小事,你就這麽難受,真讓人感動!”
  “洛心,不是那樣的,我當班長不過是做自己該做的事,又沒做什麽,我是說、是說……哎呀,算了,我也不知道說什麽。”
  “哼,心不在焉!”我突然學著老周的語調重重哼了一聲,臉也似老周般的板起來,“程海雲,你可是考重點的料子,別叫我越來越失望!”老周說話帶著四川那邊si/shi不分的口音,我最喜歡學他講話了。
  “嗤……”他不由笑了一聲,滿臉無奈,眼神卻很是溫柔看著我,“別老學周老師說話,前幾天他還跟我念叨說你學他說話呢!”
  “啊?真的,你怎麽知道的?”我吃驚地跳腳,“啊啊,老周真是個神人!”
  “放心啦,周老師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再說我已經幫你解釋了,他不會找你麻煩的。”
  我捂著胸口舒氣,“程海雲,你就是個好人,下次記得還幫我說好話啊!”
  我想此時我的眼睛一定很亮,遇到興奮的事我的眼睛就格外的亮,以顧念虹的話說,是“賊”。
  程海雲愣了愣才說,“洛心,你的眼睛很漂亮,又黑又亮,看著就讓人喜歡。”
  “那當然啦!我是誰啊!”誰聽見誇獎都會高興,我也不例外,一高興我就開始口不擇言,“海雲是世界上最好的男生了!最會幫人最會說話了!”
  “我、我……你真的這樣認為的嗎?”他顯然比我還激動,一把抓住我揮舞的手,“洛心,你也認為我很好對不對?”
  “哎呀,你怎麽又拉我啊?不知道你手心好多繭子,很疼的!”我不滿地拍開他的手,“大家都說你是好人啊,怎麽啦?”
  “沒怎麽。”他失望地收回手,低眉,抿唇,“快到學校了。”
  “是啊,念虹還在唱歌呢!”我在草地上小心地跳躍著,避開沙石,歡騰的如同一隻快樂的兔子
  略低的歌聲回蕩在那個夏天的下午,仿若響了千年之久。
  我看見了他臉上無法隱藏的焦急還有一片說不出的情愫,可是依舊不懂,那意味著什麽。十六歲如花的季節,我就這樣蹦跳著走過,忽視了身後那道期盼的目光。

  十五、如今
  “老馬,我突然想唱一首歌。”我的腳已經完全恢複了,隻剩下些隱隱的痛依舊殘留在記憶中,就如同那個夏天一樣,除了那一幕的記憶,我再也記不起那種疼痛的感覺。
  “嗯,你唱。”
  於是我真開始唱了,多少年來一直五音不全,從來不敢唱歌,更別說記得歌詞,可這一刻,我的腦子卻這樣的清晰現出張雨生那首《大海》。
  “從那遙遠海邊 慢慢消失的你 本來模糊的臉 竟然漸漸清晰
  想要說些什麽 又不知從何說起 隻有把它放在心底
  茫然走在海邊 看那潮來潮去 徒勞無功 想把每朵浪花記清
  想要說聲愛你 卻被吹散在風裏 猛然回頭 你在那裏
  如果大海能夠喚回曾經的愛 就讓我用一生等待
  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 就讓它隨風飄遠
  如果大海能夠帶走我的哀愁 就像帶走每條河流
  所有受過的傷 所有流過的淚 我的愛 請全部帶走”
  我唱的很大聲,也很陶醉,聽不見自己時而變調的歌聲,聽不見旁邊已經有人忍俊不禁的大笑,聽不見海浪的滂湃,隻有那深藏的情感在心口慢慢溢出,藏在聲音裏,久久不去。
  馬維彥一直坐在我身邊,直到我唱完,才輕笑一聲,“洛心,你唱歌實在不怎麽樣。”
  我居然沒有酸痛的感覺,挑眉跳起來,“我高興,歌在心中,人在心中,就是永恒。”
  馬維彥連忙點頭,“對,一切美好留在心中就是永恒了。你唱的雖然跑調,但很有感情,我想那個叫程海雲的朋友,會聽見你的歌聲的,他也會有新的生活,有新的幸福,所以,洛心你也該啟程尋找幸福了。”馬維彥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明天就回北京吧,跟江知痕好好談談,能在一起就該珍惜。”
  我也站起來,使勁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點頭:“我知道了,老馬,你也是。要珍重。”
  “哈哈,會的,說不定明年你就能看見我的娃滿地爬了呢!”
  “切,別過幾天告訴我,娶了個東北大妞,天天舉著紅手帕扭著秧歌樂哉樂哉了。”
  “洛心,這話老哥我愛聽,說不定還真是真的呢,到時候一定會請你看我們夫妻二人轉去。”
  我和馬維彥就這樣一路笑著離開沙灘。草草地在他跟人合租居的屋子打了個地鋪,他睡地上,我睡床上,湊合了一夜。那天晚上我睡得異常安寧,這些日子回蕩在腦子裏海雲的悲傷,漸漸的淡了,卻剩下那些充實的明媚的笑。夢裏,我仿若見到了海雲依舊羞澀的臉,對著我搖頭,“洛心,我是自己選擇的路,你不要怪自己,我們沒緣分,就這樣。以後常聯係。”說完他還保證似拍了拍我的頭,“我過的很好,你也要過的好。”
  我驟然從夢中驚醒,坐了起來,窗外已經是陽光一片,我悄悄起身,拉開半邊暗綠撒花的窗簾,陽光就那樣撲了進來,鑽入我的眼睛,我不由眯上了眼睛,慢慢適應了光線,窗外慢慢的綠便溢滿我的視線,大片的草地,濃鬱的棕櫚樹,各色的樹木,把整個城市裝在一片綠色中,滿目都是陽光和希望,連遠處的海麵都異常的溫柔,白雲、藍天、大海練成一片,組成一道絕美的風景線。
  “很漂亮吧?”馬維彥也醒了過來,起來走到窗邊,伸手徹底將窗簾拉開,“以前每天早上我跟夏顏都會起床先站在這裏看一會風景,那時候這個房子還沒跟人合租,就住我們兩個,我就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來經營。終於有一天,夏顏不跟站在這裏跟我看陽光,樹木,大海了,她說,她要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我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或許她也是對的,所以我不怪她。”
  我靠在窗邊的牆上,“風景是一樣的風景,可看到的人心情都不一樣,老馬你能這樣想就好了。畢竟夏顏跟我們都是朋友,其實我很不想你們鬧翻,這樣將來大家很難麵對。愛人啊,畢竟愛過,怎麽能成仇人呢?”我苦笑,說別人容易,自己就難了,“我真該好好想想了,未來在哪裏。”
  “嗯,那你今天就買機票回去吧,我也不能多陪你逛了。”馬維彥抓了抓頭發,“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了,丫頭你也不能在我這裏呆太久了,我們是永遠的朋友不是一生一起的那個人,可是江知痕才是你日夜麵對的那個。所以,丫頭有時候別太固執,給男人一點信心和希望。我希望今年能聽見你的好消息。”
  “行,會有的。”我爽快點頭,“丫的,我就不信不能拐個男人結婚。”我故意高調地罵了一句。
  馬維彥果然哈哈地笑了,我們望著對方,笑夠了,便依舊背了來時那個包,向機場奔去。
  路上我本想給江知痕打個電話,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打,或許能給他帶一個驚喜。
  生活總是充滿許多的不如意,即使平淡到左右手的愛情,也要繼續。其實我和江知痕的故事裏,自己也負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我走出機場,鑽進大巴車,戴上一副墨鏡,用褐色的眼光看著那些飛閃而過的景色,樹木,高樓,平房,荒寂的土地,飛馳而過的車,懶洋洋的陽光,已經開始有些溫熱的風,開著窗戶,從窗外擠進來,鋪滿整個車廂。車上的人都很安靜,或閉目養神或像我一樣望著窗外,是歸來或初到?來這個城市多少年了,攤開手指,正好是五指的數字,久嗎?不知道,隻是有種漸漸麻木的感覺。
  我想了一下,先回了顧念虹的宿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然後才回我和江知痕住的地方。城市的北邊,幾乎邊緣的地方,那裏有密密麻麻的住宅區,那裏的房子很大,也很便宜,我們一起在那裏住了一年多。想來還是溫暖居多。
  我想有時候幸福,還是需要寬容和理解來共同創造的,我和江知痕是該好好談一談。從來沒有一刻有比我現在更迫切想見到他,想……結婚。
  走的太久,活的太累,即使見到了大海,即使忘情一哭,一切不過是過眼煙雲,我終須回到了現實,我終須要舍棄背負在心靈的負罪,而活著。
  海雲,朱攀,青春,少女,回憶,便成了一副美麗的畫,而不再是片荒涼的讓人不肯涉足的遺恨世界。

  十六、那時
  那時我每日都覺得日子過得賊慢,現在回憶過去,卻發現記憶一點點流失,很多的日子都已經想不清是怎樣度過的,隻記得那天氣暖了又涼,涼了又暖,似乎一眨眼就是一個春夏。
  小溪腿抽筋事件後,我很久都沒有下過河水,並不是因為程海雲日日的囑咐,而是越來越近的考試,讓我們都沒有時間那樣悠閑地在河水裏遊淌。
  我並不是一個勤奮的學生,卻也不懶,日益繁重的學業讓我也不曾敢向中學時那樣散漫,除了化學依舊讓我煩惱,其他的課我想還應該都差不多。
  終於考完最後一門,我和顧念虹在宿舍收拾著行李。
  “洛心,顧念虹,程海雲讓我問你們要不要他幫忙把行李送到車站。”楊葉剛洗完頭跑進宿舍,一頭烏油油的發披散在身後,瀑布般惹眼。
  我和顧念虹對望了一眼,同時開口,“不用了。”
  “為什麽不嘛,免費勞力啊。”楊葉拿梳子開始梳頭,“他在學校門口呢,說等你們。”
  “我們自己騎自行車就可以啦,不坐車回家。”我拍怕收拾好的行李,“是吧,念虹?”我對顧念虹眨眼睛,我們經常結伴回家,最愉快的事就是一起飆車,雖然隻是自行車。
  顧念虹搖頭,“別想你那鬼主意,這次回去帶的東西多,我們慢慢走。”
  “慢慢走就慢慢走,自從上次摔那一跤後,我發現你居然跟程海雲一樣,成天小心翼翼的。”
  “說到這個我還真想起來了,程海雲跟我說,讓我們坐車回家,別騎車,說東西多,怕你翻路邊水田裏了。”顧念虹恍然地看著楊葉,“難怪他叫你叫我們,這收拾東西一忙亂我就給忘記了。”
  “忘記就忘記了唄,反正我們也不會聽他的。”我無所謂地坐在床板上,晃腿,“念虹,收拾好了我們走吧。”
  顧念虹看了我一眼,笑笑,“我倒無所謂,隻怕程海雲一會又瞪你。”
  “他是誰啊,班長就了不起,幹嘛瞪我?”我跳下床,背包,“我們走!”
  剛出校門就看見程海雲站在路邊的一棵泡桐樹下,看見我們就快步走了過來,“洛心,顧念虹,不是說讓你們坐車回家嗎?自行車過幾天拿成績時再騎回去。”
  “哦。”顧念虹看我。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啊?”
  “你騎車那麽莽撞,何況還帶著這麽多東西?”他有些責備地看著我。
  我看著他眼底的責備,便有些不高興了,“程海雲,你管的太多了吧?”
  “不管你,你才不知道自己是誰呢。”他抓著我的車把,“東西我和陳耕升幫你們送到車站,陳耕升一會就出來了。”
  “不要!”我皺眉,看顧念虹,顧念虹也搖搖頭,我便知道了她的意思,我們這樣的年紀那樣的歲月,總討厭公車的那種擁擠和雜亂的,而是喜歡那種自由飛翔的感覺。“行了,班長大人,我們自己知道怎麽辦了。你放手啦。”
  “洛心,你怎麽這麽固執呢?顧念虹,你也跟她一樣?”
  我看著他越擰的眉頭,心底更不爽,“狗拿耗子的,班長你管的太多啦!”
  “班長?洛心,你幹嘛老一句一個班長的,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是朋友……”我拖長了音調,“可是又不是我父母家人的,你老管我那麽多事幹嘛?”我想著他最近管我越來越多的行為,心底的不爽再次升級,“我上課打瞌睡你砸醒我,我看小說,你就沒收我小說,我跟人上自習說話,你還是管,程海雲,你是不是在報去年我沒理你的仇啊?怎麽老跟我過不去?”
  “洛心,我……”程海雲的臉紅了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做的那些事跟學習都沒關係,我說一句不行啊?”
  “我的學習哪裏要你管啊?倒是你管好自己得了。”最近複習做試卷他的成績越來越不好,已經引起老周的嚴重警告了,我不知道為什麽就這樣自然帶了出來。
  “你……”程海雲的眼睛明顯黯淡了下去,“你怎麽總是這樣小孩子氣?不過是讓你別帶這麽多東西騎自行車罷了,忘記上次摔倒的事嗎?哪裏引你這麽多話?”
  “反正不要你管!”我氣惱地推開他放在車把上的手,“真是的!念虹,你也說句話啊?”
  念虹這才慢慢開口:“程海雲,你別管了,我會讓洛心慢一點的,我們回家的路都是水泥路,不像去青山的沙子路。還有洛心就這脾氣,你說她,她也不會聽的。”
  “程海雲,你就誠心跟我過不去。”我依舊氣鼓鼓地瞪他,“肯定是為去年的事記仇,不然怎麽老跟我作對?”
  “洛心,你又扯哪裏去了?我為去年什麽事跟你報仇啊?”程海雲還沒來得及跟顧念虹說話,又被我的話拉了過來。
  “去年你考試考不過我,今年也考不過我唄。”我順嘴就溜了出來,“所以你現在故意找我碴,誠心不讓我過個好假期。”
  程海雲此時臉上泛起一片紅色,轉而又變成鐵青,“洛心,你說話太傷人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好了。”說完憤憤地瞪了我一眼,就向學校內走去。
  我對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真是囉嗦死了,要不這樣說,他肯定還沒完沒了。”
  “洛心,你跟程海雲說話別那樣沒心沒肺的,會傷人自尊的。”顧念虹勸我。
  “他哪裏有什麽自尊啊,看著天天樂嗬嗬的,對誰都好心的不得了的樣子,沒事啦,過幾天就好了。”我似乎對程海雲很是篤定,總覺得跟他說什麽,他都不會在意。事實上也是如此,自從我跟他開始說話,我對他不管做什麽過分的事,說什麽可惡的話,他最多生一兩天悶氣,不出三天一定會好了。
  “洛心,你的確恃寵而驕。”顧念虹跟我一起跳上自行車,我們並排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我覺得,程海雲對你很特別的,關心的也有點太多了。”
  “他就那樣人!當個班長就跟自己是什麽聖人似的,好傻,什麽都做,弄得自己精力分散,學習都退步好多了。”其實我還是很為他打抱不平的,學校的大小事,班級的大小事幾乎都他一個人在做,忙那麽多東西,能不經常發呆學習退步嗎?
  “我覺得好像不是那樣子,但是我也想不出來是什麽。”顧念虹比我大一歲,但懂的並不比我多。我們那時都是那樣的單純,從來都不敢把男女間的友誼想的過於複雜。正是因為這樣的簡單,這樣的無忌,我根本就沒意識到又一次傷害了程海雲熱乎的心。
  後來他跟我說,他那整個暑假都在一種恍惚和懊悔中度過的,我當時聽了也分不清是感動還是驚訝。隻記得有一絲的欣喜,卻又很快被很多的事擠走。我們就那麽匆忙的交集,又匆忙的錯過。
  學校邊的路已經有些破舊了,剛下過一場大雨,一段路上全部都是坑窪的水坑,我和念虹小心翼翼地騎著車繞過那些水坑,不時說笑幾句,很快就忘記了剛才校門口不愉快的一幕。
  一輛摩托車轟鳴著呼嘯而來,毫無規避地從我們身邊的水坑中飛馳而過,“嘩”地一片水聲,飛濺的汙水幾乎全部澆到走到外側的顧念虹頭上。
  我幾乎同一時間跳下自行車,對著那已經在減速的摩托車就喊,“喂,你豬頭沒長眼睛啊?”
  摩托車又飛奔了一段,居然停了下來,在路麵繞了一個圈又繞了回來,看衣著是個年輕人,他白色的襯衫上也沾了一片的水漬,因帶著頭盔而看不清臉,他坐在摩托上並沒有下來,“哦,同學實在不好意思。”很醇厚的聲音帶著一種好聽的磁性,他拿下頭上的頭盔。被帶亂的頭發幾乎遮住了一雙眼睛,他拿手指將眼睛上的頭發撩開,“我沒戴眼鏡,所以沒看到水坑。”
  我看著那張臉,恍惚了一下,“哦,那個,是朱老師。”我想起他是誰了,之後在校園我也遠遠見過他幾次,所以此時再無猶豫了。我發覺自己的臉有些燒,畢竟曾經叫一個老師為“大哥”並不是件光榮的事,雖然他不一定記得那件事。
  顧念虹顯然也認出了朱攀,“朱老師,沒事沒事,我隻是身上濺了一點水而已,一會就幹了。”
  朱攀沒有說話而是打量著我們,我和顧念虹相視一眼,都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麽,卻見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我想起你們是誰了,顧念虹,對不對?”
  “啊,我、我是顧念虹,朱老師。”顧念虹忙回答著,指了指我,“她叫洛心。”
  朱攀偏頭看著我,“原來你叫洛心。”
  我尷尬地笑笑再笑笑,“朱老師居然記得還記得我們。”
  他依舊笑得很陽光,“學校叫我大哥的還沒幾個,不記住都不行。”他指了指我們的自行車,“放暑假了吧?那就趕緊回家吧,別耽誤了路。剛才的事對不起啊。”
  “沒事,真的沒事。”顧念虹趕緊擺手
  “那個,朱老師,剛才我、我不知道是你,所以不是故意罵你的。”我趕緊堆笑,但此時的笑容肯定特別假。
  “我知道,反正是我不對在先嘛!”他不在乎地搖搖頭,“那我還有事,先回學校了,下學期再見。”
  “朱老師再見。”“再見!”我和顧念虹趕緊也說了再見,看著他依舊戴上頭盔,啟動了摩托車掉頭向學校風一般去了。
  我無辜地看顧念虹,“你幹嘛跟他說我叫洛心?這下好了,他更記住我了。”
  顧念虹斜了我一眼,“當然說清楚了,要不他一直記得你叫顧念虹,回頭找麻煩,找到我怎麽辦?”
  “顧念虹你這麽居心險惡啊。”我繼續裝哭,“你說那次為你搬書才撞到他,把他叫大哥的,這次又是因為你我才罵他豬頭的,他雖然笑,誰知道心裏怎麽想的,嗚嗚……我怎麽這麽倒黴啊!”
  “那是你活該,幹嘛一開口就罵人豬頭啊?”
  “我哪裏知道這真的是一豬頭?”我狡辯。
  “哈哈……你居然蒙對了,他還真姓朱耶!朱攀豬頭!”顧念虹單獨跟我一起時,絕對不是一省油的燈,我看著她得意的笑眼,就忍不住替那些被她蒙蔽的人歎息,巴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顧念紅此時的邪惡表情。
  “唉……”空氣裏隻剩下我自己的一聲長歎和顧念虹張揚的笑聲,留在那個夏天久久回響。

  十七、如今
  我再次笑笑,拖著行李,推開熟悉的大門,我不禁呆了呆,家具位置全變了,沙發套也換了顏色?我不過走了幾天,這……還沒等我打量完,廚房裏傳來腳步聲,“知痕回來了嗎?”略蒼老的聲音,不很熟悉但絕對不陌生。
  我不由脊背一直,“……阿姨,是我。”
  江知痕的媽媽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我站在門口,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是你?不說旅遊了好幾天才回來嗎?”他媽媽從來都這樣直白的反對著我,我也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厭惡我。
  我低頭,依舊扶著門把手,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阿姨好,嗯,那個、那我提前回來了,也不知道您來了。”
  “回來了,就進來吧。”江媽媽用圍裙擦了擦手,女主人似的說:“知痕去買菜了,一會就回來了。”
  我這才進來,關上門,換了鞋,把行李送進臥室,出來坐到沙發上江媽媽身邊,拘束的我們一時間陷入沉寂,我看著桔黃色的新沙發套,笑笑:“阿姨這是您新買的嗎?”
  “是啊,你不會說我自作主張吧?”江媽媽冷哼了一聲,一家之主的威嚴頓時顯現出來。
  “不、不是啊,很漂亮,比以前我那個藍色的好多了。”我趕緊堆笑。
  “你那些破爛我都扔了。”江媽媽顯然對我的謙虛有點滿意了,“聽知痕說你旅遊去了,所以就過來替知痕收拾收拾,我一來,嚇了一跳,真是人住的地方嗎?又髒又亂,簡直不成樣子!”江媽媽不滿地盯著我,仿若要將我看穿。
  “那個謝謝阿姨,都是我沒收拾好。”我繼續賠笑,規矩地坐著,其實我自信是個愛幹淨的人,家裏一向打掃的幹淨明亮,所有的東西都按我和知痕的喜好擺好的,可是現在客廳已經完全變樣,想來房間也好不了多少。
  “我知道,你嘴裏說著好,心裏可不一定這樣想。我不管你怎樣想,知痕可是我的兒子,他喜歡什麽樣子我可是最清楚,你要是真心跟他好,就該好好思量下他想要什麽,而不是一味以自己的喜好為重!雖然知痕在我麵前老說你的好,可是我知道我那兒子的死心疙瘩,天知道他天天在我麵前打什麽馬虎眼?”江媽媽坐的很直,絕對極有教養風度的樣子。“多了,我也不說了,你們相處的怎麽樣其實我心裏有數著呢,若過不下去就早分了吧。前天,我給知痕介紹了個留學回來的女孩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已經不想堆笑了,“我也跟知痕說去看看,多一個選擇機會。”
  江媽媽點頭,“這才是對的,畢竟不是我偏心我兒子,我們家知痕要能力有能力,要相貌有相貌,哪裏娶不到一個城市好女孩?你畢竟拖累太多,老家還有父母和弟弟,必然還有一堆的親戚什麽的,我和知痕爸爸,年紀大了,受不了那麽多親戚鬧哄,所以……所以你也知道,我們一直都不同意你們往來。現在聽你這樣說,能放開知痕,我也放心多了。”
  剛剛積累起來的勇氣和幸福感早消失的無影無蹤,又是這番話,所說聽的夠多,可是每次聽來都這樣的刺耳,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我知道的,阿姨。我會好好考慮和知痕的關係的。”看來知痕並沒有告訴他媽媽,我搬到顧念虹宿舍的事,要是江媽媽知道了,此時會不會高興的根本不讓我進門?
  “知道了就好。”江媽媽顯然比較滿意我的合作,畢竟我沒有跟他解釋,也沒有懇求她允許我和知痕的關係,我看著江媽媽保養姣好的麵龐,白皙的肌膚,眼角幾縷魚尾紋,因為表情嚴肅而木然著,江媽媽嘴角動了動還要說話,門鈴卻及時地響了起來。
  “可能是知痕回來了。”我站了起來,去開門,門口果然是知痕,“知痕。”
  “洛心,你怎麽回來了?”知痕提著兩簍菜,眼睛閃了閃,有絲欣喜,“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就跑回來了?我還以為你要多呆幾天呢!”
  我接過他手裏的菜,“嗯,忘記說了。”此時再也沒有給他一個驚喜的想法了,當著他媽媽的麵我也懶得多說什麽。
  “哦。”知痕進來,換鞋,對沙發上的江媽媽說:“媽,洛心回來了,我買了魚,我們做水煮魚吧。”
  江媽媽早已換了一副笑臉,“知道了,洛心愛吃魚嘛,媽做!”說著便向廚房走去,“來,把菜提進來。”
  我看著她媽媽的笑臉一刻恍惚,一直是這樣,不累嗎?
  幫著把菜送進廚房,“阿姨,我來洗菜吧。”
  “不用不用,阿姨一個人忙慣了,不習慣別人幫忙,你剛回來跟知痕肯定有許多話說,快出去兩個人說說話。”江媽媽的和藹可親讓我更是無措。
  知痕也探進來半個腦袋,“洛心,我媽一個人忙慣了,你就別添亂,出來吧。”
  我放下手,看著江媽媽開始忙碌的背影,再次無聲歎氣。
  知痕拉著我坐下,“唉,要不是我爸那老固執,洛心,你說我們倆早就結婚了,也不用拖到現在這樣,天天鬧騰的地步。”知痕抓頭,很認真地望著廚房感慨:“我媽雖不是很喜歡你,可一直倒沒反對我們倆,問題就是我爸!”
  “哦。”我哦了一聲,實在不知道怎麽答話,不知道知痕到底是太過依賴他媽還是太愛他媽或是真的太傻,江媽媽在家裏從來都是一把手,如果不是他媽媽背後反對,他那老實的爸爸會反對我們在一起?江媽媽是個聰明人,從來不會當著知痕的麵與我為難,這也正是我沒走第一步就輸了的主要原因。
  “洛心,你也大方一點,多討討他們歡心,他們不過是嫌棄你老家的關係太複雜了而已,要是你嘴巴甜點,他們喜歡上你,什麽不都沒問題了?”
  “知痕,那如果我能哄回你父母開心,你肯現在就跟我結婚嗎?”我望著江知痕,淺淺地一笑。“我沒開玩笑,知痕,我想結婚了。”
  江知痕明顯被我嚇到了,“洛心,你出去一趟回來這是怎麽了?我不過說說你跟我父母的關係,說到結婚,當然現在還不是時候。”
  “不,知痕,我說真的,今年我都二十八歲了,我不想再拖了,年底房子下來,我們結婚吧。你說的對,我們倆之間的問題,其實根本就不大,不過是你偶爾脾大大一點,而我又從來不肯謙讓,這次我想好了,隻要真心過日子,什麽都可以解決的。”
  廚房裏嘩一聲拉椅子的聲音,我和江知痕都看向廚房,“媽,怎麽了?”
  “沒什麽,那個洛心,你還是進來幫我洗菜吧,我忙不過來。”
  “那洛心你幫媽媽做飯吧,我們的事回頭再說。”
  我站了起來,看了一眼將腿放到茶幾上大咧咧躺在沙發上的江知痕,轉身向廚房走去。
  我洗著菜,將水開的很大,嘩嘩的水聲足夠壓住兩個人的說話,江媽媽的聲音很輕,但我絕對聽得清楚,“洛心,你剛才答應阿姨的話哪裏去了?怎麽又跟知痕說起結婚了?我不喜歡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姨著急什麽,知痕不是沒答應嘛!”我將水龍頭一關,勾起一抹笑容看著江媽媽,“您放心,您兒子絕對是您的,不會隨便被人拐走的,我洛心即使想將他拐走,恐怕現在也沒那個能力。”
  江媽媽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跟她說話,呆呆地看著我,“咦,你那是什麽笑容?”
  “自嘲的笑容。”我將洗好的菜放到桌子上,“阿姨,我想你要我幫你洗的已經洗好了,那我出去了。”我特意加重了那個“洗”字,說完也不等江媽媽回答,就走了出去。
  顯然,幸福並沒有那麽容易。即使我有心跟江知痕和好,跟江知痕妥協,可是現實依舊殘酷,我恐怕沒有那麽偉大,與江知痕的矛盾也不會因為幾句寬慰而消失。
  “這麽快就洗好了?”江知痕聽著股市財經,眼睛都沒眨一下,“洛心,你讓讓,別擋著電視。”
  “你買的那支股怎麽樣了?”我走到整片的玻璃陽台前,靠著玻璃,問江知痕。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但很快恢複那種常有的自信,“放心,過幾天就會漲上來了。”
  “漲?”我抱著手臂,“昨天不是又跌停了嗎?”
  “那隻是暫時的。你聽人家專家分析的,奧運前中國股票絕對不會有大起伏,絕對會漲起來。”
  “專家算個屁!”我心中憋悶,不由罵了一句,“那些家夥都是請來忽悠賺錢的,你難道這個都不懂嗎?”
  “行了行了,別一回來就囉嗦吧唧的,我看完了再說。”他不耐煩地把電視聲音再加大。
  我於是不再開口說話,轉身看向窗外不遠處一處野地裏,有人開了一片荒地,種上了輕紗的玉米,我看著戴著一頂不知道哪裏找來的破草帽的人拿著帽子扇著風,心口有種思念慢慢升起,現在,父母在老家也是這樣拿著草帽扇著風解熱嗎?我那青山碧水的故鄉,此時應該是多麽的美啊,可惜我已經離開的太久,再也看不到那崇山峻嶺,摸不到那溪水沁涼。
  可是那樣美的地方,卻是知痕父母心裏最落後最野蠻的泥腿子所在,知痕,我們相差還是太遠了嗎?
  可是我的內心,卻永久地懷念那塊地方,那塊地方的回憶早已成為生命的一部分,至死不棄。

  十八、那時
  每次我都很沒新意地從開學寫起,可是日子就是那樣,模糊的我已經抓不住時間的概念。隻記得那年九月的驕陽依舊似火,校園裏的枇杷樹依舊頂著白色的細小花蕾,偶爾幾朵已經早開了,有絲淡淡的清香。此時的我走在校園裏,已經完全沒有了一年前的沮喪和落魄,卻是如此的興致衝衝。上學期的成績依舊如此,再無變化的第二名,我已經習慣。
  我和顧念虹一起在宿舍收拾好了床鋪,便興衝衝地跑去教學樓,找那些一個暑假未見的同學聊天。
  老遠我就看見程海雲和一群男生在教室的後排哄笑著什麽,我和顧念虹找了新的座位放好了書本,我便蹦著跑去那些聊天的人堆前,“你們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一位叫潘長生的男生看著我古怪地笑起來,“洛心,你來了正好,我們在討論程海雲半夜的夢話呢!”
  “說夢話?哇,程海雲你居然說夢話耶,太搞笑了。”我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程海雲眼底閃過一絲羞澀,“程海雲你都說過什麽?”
  “聽他們胡說!”程海雲看著我卻突然惱怒起來,“說了什麽關你什麽事?還不都是你害的!”說完也不看我,徑直走出了教室。
  我望著他飛快消失的背影,摸了摸頭,不解地看著潘長生,“程海雲怎麽了,一開學就吃槍藥了?”
  潘長生剛要說話,那邊陳耕升嚷了起來,“潘長生你怎麽就跟個女人似的,就愛八卦!有時間就幫我打掃教室衛生,哪裏那麽多廢話?”陳耕升這麽一嚷,加上程海雲的離開,幾個聊天的男生頓時都哄笑著散去了。
  我更莫名地摸了摸鼻子,“難不成人緣這麽不好了?”
  陳耕升拿著笤帚走到我身邊,“洛心,你讓讓,我要掃地!”
  “嚇,一個暑假不見,陳耕升你不僅個子長了脾氣也漲了啊!”我上下打量著陳耕升,“我惹你們了嗎?一個個橫眉瞪眼的?”
  “你是沒惹我,可是惹某人了。”陳耕升的陰陽怪氣我是見慣了的。
  我也不接話,就抱肩看著他,不出三秒,他自己肯定忍不住,“洛心,放假前你為什麽要氣程海雲?”
  “我哪裏氣他了啊?”我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陳耕升,“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什麽時候故意氣他了?”我沒有裝,我是個極其愛玩的人,一到假期到處瞎溜達,跟一幫初中同學到處玩鬧,很快就忘記了那些學校的瑣事。我對朋友向來大大咧咧,一旦認定了是朋友,便有些張狂無忌,有時候張狂的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得罪了人家。對於放假前校門口跟程海雲的別扭,如果他們不提我是真的忘記了,“哎呀,你不會說放假前校門口我嗆了幾句程海雲的事吧?”
  陳耕升和程海雲在初中就是同班好友,又住在一個村子裏,假期自然經常見麵,此時我從陳耕升的不滿裏已經知道,定然是程海雲跟陳耕升抱怨過什麽,不由嘟囔:“什麽男生嘛,不過開句玩笑,就到處說嘴。”
  “洛心,你就這樣沒心沒肺,程海雲才是那種背後說人壞話的人!更何況是對你?”陳耕升恨恨地在我腳底下揮舞著笤帚,我腳跳到哪裏他掃哪裏,“我是自己聽到的。”
  我就隨著他的笤帚在教室走廊蹦跳著,捂著鼻子忍著嗆鼻的塵土味,“陳耕升,人家程海雲都沒說什麽,你生哪門子的氣?他要是生氣,我跟他道歉就是了,我不過開句玩笑嘛!”
  “開玩笑也不能那樣開的,程海雲自尊心很強的,你以為他不肯好好學習啊?不過是怕超過你,你又生氣罷了!”陳耕升的小眼睛賊亮地盯著我,“洛心,你就沒心沒肺吧,看程海雲這個學期怎麽努力學習超過你,到時候你哭鼻子都找不到手絹擦去!”
  “就你嘴巴毒!”我實在受不了教室的塵土飛揚,跑到窗外跟陳耕升喊:“婦人舌,難怪楊葉不理你!”
  “你才是個婦人毒舌丫頭呢!”陳耕升最恨我說他婦人饒舌了,果然暴跳著拎著笤帚就要追我,我趕緊笑著躲到一直在走廊上笑聽我們對話的顧念虹身後。
  陳耕升看著顧念虹溫婉的笑容,也不好追我了,又回去繼續掃地了。我拉著顧念虹,蹬著水泥欄,“顧念虹,暑假前我在校門口那樣說程海雲,他真的生氣了耶。”
  “他每次不都被你氣得夠嗆?過幾天就好了。”顧念虹挑眉,“洛心,你有時候說話還是小心點,畢竟男生自尊心很強的,你不能把學習趕不上你作為攻擊的矛去打擊他。”
  我的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看著顧念虹,“那個……我不是故意那樣說的,念虹你知道,我從來都沒有炫耀心裏,再說……去年我連一中都沒考上,哪裏敢跟人說嘴?”
  顧念虹一笑,“我知道,你不用那麽緊張看著我,我又沒多心。我說程海雲,剛才我看他冷著臉不理你,又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下樓去了,不知道在想什麽。不會以後不理我們了吧?”
  “不會,不會啦,一會看見他,我就跟他道歉。”我安慰顧念虹,也安慰自己,好像真的傷害他自尊心了耶,我真是豬頭,幹嘛要說他學習不好?
  但道歉這種事進行的並不順利,新的一年,座位又大調整,我跟顧念虹這次坐到了一起,在最裏排,而程海雲則搬到教室最外一排。幾次下課我想跟他說話,都被他避了開去,就跟一年前我躲著他一樣,不過那時我是公然無視他,他現在是技巧地躲避著我。幾次我們目光相接,他都飛快地避開,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忙其他的事了。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肯放棄。
  “顧念虹,你說程海雲到底吃錯什麽藥了?幹嘛不理我?”我幾百次地在顧念虹耳邊叨嘮,“不會學我,暗自努力,這學期把學習超趕到我前麵,像我去年似的爭口氣?”
  “我哪裏知道,你老跟我念叨有什麽用,幹脆直接問他好了。”下課時間,顧念虹拚命地坐著數學題,而我則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不時透過人縫看一眼遙遠處端坐不動的程海雲。
  “那我今天放學就堵住他直接問好了。”我猛地坐起來,“拖拖拉拉絕對不是我洛心的風格。”
  “算了,明眼人都看的出來人家躲著你,你還非要上趕著,不覺得丟人啊?”顧念虹用手肘推了我一下,“你寫個紙條下課我給你拿過去好了。”
  “寫紙條?”我把下巴放到桌子上,說話有些不清楚,“怎麽感覺跟私相傳遞似的?”
  說著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顧念虹也好笑氣拍了拍我的背,“這話就你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說。對了,前天你在街上認識的那個楊光怎麽回事啊?”
  “什麽怎麽回事?”我不解地把頭扭向顧念虹,“聽說以前也是我們校友呢,不過高二就輟學了,現在開個鋪子修摩托車,混的風生水起的。”
  “什麽叫風生水起?”顧念虹皺眉,“洛心,學業這麽重,學校的朋友就夠了,你在外麵交什麽朋友啊?”
  “切,你這老土。”我皺鼻子,“你還記得朱攀騎著摩托車飆了我們一身水嘛,那時我就想,要是我會騎摩托車就好了,開著兜風肯定特爽。楊光是楊葉的堂哥,又不是什麽不良青年,我不過是想讓他教我騎摩托車而已。”
  顧念虹最重視的就是她的學業,顯然不支持我和楊葉想跟她堂哥騎摩托車這種想法,隻得搖頭,“反正我隻提醒你,溜出去玩別被老周抓住了,還有記住安全,你那性格,其實最好的就是天天呆在學校,才能讓人放心。”
  “知道啦,囉嗦姐姐。”我笑嘻嘻地答應著顧念虹,手裏卻撕下一張紙開始給程海雲寫紙條。
  寫什麽好呢?我支頜沉思,問他為什麽躲我?這個其實不用問了,還是直接道歉好了,貌似那時說的話的確太過分了,知錯改過,於是我揮筆隻寫了三個字“對不起”,但沒讓顧念虹送過去,總覺得讓別人傳紙條太曖昧了,不符合我的性格。於是下課我自己大方地跑到埋頭寫作業的程海雲座位邊,把紙條丟在桌子上,他抬頭,我甚至還對他做了個鬼臉,便跑了。
  下午放學後的校園,很是熱鬧,忙了一天學習的同學都趁著暑熱消除的黃昏,或鍛煉或玩耍或聊天休息。我拉著顧念虹在操場打羽毛球,秋老虎的天,讓人不一會兒就熱得滿頭大汗,但那種運動後釋放激情的暢快感讓人很是振奮,我和顧念虹打了一會便站著聊天。
  “咦,程海雲來了。”我遠遠地就看著程海雲和一個女生說笑著走來操場,“不過,那女生是誰啊?”
  顧念虹戴著眼鏡,視力比我好,“好像是這學期剛轉來的蘇小雲,坐程海雲前麵。”
  “他們好像也要打球耶,我叫他們一起吧?”我揮著球拍,“你說我喊他他應該不會裝作聽不見吧?”
  “那你試試。”
  “程海雲,這裏來一起打球啊。”我才不管那麽多,揚起嗓子就喊,其實也不是很遠,程海雲聞聲向這邊看來,我揮舞著球拍,然後看他跟蘇小雲說了幾句,倆人就走過來了。
  “洛心,你這嗓門可真夠透亮的,全操場人都看過來了。”顧念虹用球拍敲了敲我的手臂,“你真夠奸詐的,這樣一來他想不理你也不好意思不理了。”
  “一般一般吧。”我得意地笑起來,“嘿嘿,班長那人其實心很軟的,哄哄就好了,我今天給他寫紙條道歉了,他肯定不會再臭著一張臉了。對了,蘇小雲長得還真是我見猶憐啊。”我看著跟程海雲一起走近的蘇小雲,感慨著,蘇小雲的身材很修長,走路間自有一種惹人憐愛之風,我突然想起她第一次進教室時那羞澀的眼神,居然跟程海雲臉紅時的表情很像。心中的惡趣味頓時湧了出來。
  程海雲和蘇小雲走近,程海雲還是有些尷尬地避開我探究的目光,而是看著顧念虹說:“你們也打球啊,那一起玩啊。”
  我笑眯眯地揮著球拍,不在乎他不跟我說話,“程海雲,我們雙打吧,你跟蘇小雲一幫。”
  “哦好吧。”程海雲倉促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對蘇小雲說:“蘇小雲,我們一幫。”
  於是我們四個人開始打球,我跟程海雲站在一邊,顧念虹和蘇小雲另一邊,我沒戴眼鏡,自然球打的好不到哪裏去,手總失準頭,而蘇小雲看似羞澀柔弱,可球打得又快又狠,跟程海雲又配合的極為融洽,不一會我和顧念虹就輸了十幾個球。
  不一會我們就都又熱了一身汗,我扔了球拍,摸了把額頭的汗,“啊啊,熱死了,認輸認輸,程海雲和蘇小雲肯定八百前年是一家,專門湊成對折磨我和顧念虹來的呢。”
  顧念虹也擦著汗,站在一邊笑笑,“蘇小雲的球打得可比你好,洛心,你可總算遇到認輸的時候。”眼睛卻看著程海雲,“洛心其實就是嘴硬,該認輸的時候還是認的。”
  我佩服地看著顧念虹,這樣她都能替我說好話了,真厲害!程海雲卻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小孩子似的,誰跟她計較啊。”
  我不屑地吐舌頭,“誰說跟我不計較的,有人就因為幾句話不理我呢。”說著我們幾個目光交錯,都不由笑了起來。年輕的心就這樣容易原諒,並不懂得算計和計較,更多的是諒解和寬容。
  蘇小雲跟我們並不熟,所以一直安靜地沒插嘴,輕柔的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偶爾跟她目光交接,卻又羞澀地垂下眼簾。我看著有趣,跟程海雲貌似和好了,便起了打趣他的心,我走到程海雲身邊,壓低嗓門對程海雲說:“程海雲,蘇小雲長得真漂亮啊,你們倆這麽快就這麽好了,是不是有什麽……”我對程海雲促狹地眨眼,看著他的臉色湧起一層暈紅,便笑的更開心了。早戀在十五六歲的季節裏並不少見,那種羞澀的難言的情感,一直是我們背後談笑的神秘話題。雖然那時我一直跟個男孩子似的粗心大意,並不懂什麽叫早戀,但卻喜歡裝作世故八卦地談論這種話題,甚至跟關係好的男生一起也經常這樣互相爆料。
  程海雲神色慢慢古怪,眼睛裏帶著種很奇怪的情緒就那樣盯著我的笑臉很久,直到我掛不住,笑容僵硬在臉上,“程海雲,你幹嘛那樣看我?”我不禁後退一步,這樣的程海雲很可怕,但是還是不怕死地又加了一句,“逢人不做虧心事,你們那麽好,我不過說句,幹嘛那種殺人的眼光看我?”
  我的聲音大了些,坐到旁邊草地上聊天的蘇小雲和顧念虹都看了過來,程海雲便別開了臉,依舊冷著臉,“洛心,我懶得跟你計較!”說著俯身收了羽毛球拍,轉身就走,“我回教室!”語氣很是不友善。
  我無辜地看向起身的顧念虹,“他剛才不是已經原諒我了嘛,這會又生什麽氣?”
  顧念虹也搖頭,“你跟他剛才嘀咕什麽?我看你一直打量蘇小雲。”
  蘇小雲依舊坐在草地上,仰頭看著夕陽餘暉的大青山深處,似乎沒有聽見他們的話,我拉著顧念虹走遠幾步說:“我不過問他跟蘇小雲為什麽這麽好,他就生氣了。不會是不幸被我言中,惱羞成怒吧?”
  “洛心,你怎麽就這麽八卦?”顧念虹聽我這樣說話,耳根突然一紅,“無論看見誰跟誰好一點,你就到處八卦!”
  我看著顧念虹臉紅,了然地點頭,“我哪裏八卦,不過你自己心理有鬼,我不過說幾句袁嘉林對你似乎有點特別,你就多心了。”
  顧念虹一聽我又瞎扯她和袁嘉林的八卦,笑著就捶了我一下,“你還說!我都沒說你跟那麽多男生都好呢!”
  “嘻嘻,我是跟誰都好,你說不出來。”我笑著跳開。
  顧念虹卻突然神秘地看了一眼程海雲遠去的方向,拖長了調子,“洛心,那可不一定哦……”
  我樂嗬嗬地搖頭晃腦,“我不怕編排,你愛說哪個就是哪個,就算說我跟程海雲那樣都沒關係。”我說的是真心話,因為自己心中從來沒長過那個心思,所以並不介意人家怎麽說,或許怕的就是像顧念虹這種心中真的存了心思的。
  說笑間我們和蘇小雲打了招呼,便回教室了,我回頭看著蘇小雲端坐在操場的優美身姿,心中慢慢升起一種古怪的心思,程海雲為什麽這麽在乎我說他跟蘇小雲的關係呢?難不成真的因為我說中了他的心事?可是蘇小雲不過剛轉來兩個星期而已。

  十九、如今
  江媽媽吃完午飯便要走了,我硬是被知痕逼著送她出小區,一路上我都沒開口,等著江媽媽理所當然的質問。
  “洛心,你找個人到底怎麽回事?我再跟你說一次,我反對你跟我們家知痕在一起。”江媽媽的身材保養的很好,走在我的前麵兩步,停下來,等著我和她並肩。
  我並沒有跟上去,眼角的餘光看著路邊鋪著窄窄石條的花圃,心中湧上一股衝動,於是我沒再猶豫,就跳上了那未有腳寬的石條長欄,失卻平衡讓我隻能張開雙手努力支撐著身體不掉下去,我晃悠著身體終於緩緩邁步,直視著前方,並沒有看見江媽媽眼底的惱怒,“小時候我就喜歡走這樣平衡木似的護欄,覺得在這種失重晃悠中找到平衡是件很愉快的事。長大後,我已經很少做這樣調皮的動作,不過我想,我依舊懷念這種尋找平衡的快樂。江媽媽,我不是不懂您的擔憂,我隻是暫時有些失重,還沒找到合適的平衡點。”
  “如果你永遠都找不到這個平衡點呢?”江媽媽說再嚴厲的話也溫和禮貌著,即使現在她依舊能壓抑著情緒對我很輕柔地說話。
  我跳下來,幾步奔到江媽媽麵前,“我知道您不喜歡我,我也無法討得您的歡心,可是江媽媽,你要知道,不管是我還是知痕,都一直在尋找一種合適的平穩的方式,來生存來過日子。我和知痕之間有溫馨也有爭吵,對您我也一直在尋中一種適合我們相處的方法,說到底這是大家在找一個共同平衡點的問題。如果像您說的,真的找不到,我是會放棄的,不用您太擔心。”
  “說這麽多文縐縐的幹什麽?”江媽媽抬起下巴,神情倨傲地看著我,“我和知痕爸爸都是大學教授,懂知識也懂道理,我知道你在用心,可是我不喜歡你,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也不喜歡你的家庭,所以我希望你能跟知痕分手。”
  我咬唇點頭,“謝謝您的再一次提醒,不過,我想這個平衡點的尋找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事,而是我們大家。”
  我望著知痕媽媽鑽進出租車,自嘲地笑笑,珠海的一場被忽悠的夢又該醒了,我為什麽總要這樣患得患失?變得如此軟弱寡斷?明明知道跟江知痕不適合,卻因為對馬維彥和夏顏的感觸,巴巴地又動了和好的心思。
  於是我隨意地坐到路邊,給老馬打了個電話,他已經在回東北的火車上,這邊我都能聽見車廂的吵鬧,我說:“老馬,我被你忽悠了,我想該分手還是要分手的,不能因為習慣而委屈自己。我突然明白了夏顏,她跟你分手一定也很為難痛苦,她曾經肯定也想過就這樣跟你湊合一輩子,但最後她還是勇敢地作出了分手決定。或許,你們的矛盾並不像你想象中那樣簡單,隻是錢的問題。”
  馬維彥肯定沒想到我給他打電話說這個,沉默了幾秒,“洛心,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沒大明白。”
  “很簡單,其實夏顏早就不愛你了,可是因為習慣,因為以前的情分,因為害怕失去,因為寂寞而一直跟你守在一起,這中間她肯定做過很多次艱難思想鬥爭,才最終跟那個香港人走了的。我看過她博客裏的婚紗照,覺得她眉目間都是幸福,那種幸福絕不是假意能做到的。所以老馬,接受事實吧。”
  “你丫的亂說什麽?”馬維彥突然粗魯地罵了句髒話,再次沉默了幾秒,才沉沉地說:“臭丫頭,非要戳你老哥的傷疤。算了,你都這麽大,該知道自己未來自己做,以後少說什麽愛不愛的話題,如果跟那男人不能湊合就分吧,少在我這裏囉嗦嚼舌的。幹脆滾回老家嫁個泥腿子來的高樂!”
  我聽他惱怒的罵聲,不由哈哈笑了起來,“老馬就跟你回家娶個東北婆娘唱二人轉一樣,對吧?”
  “啊,有什麽不好?”
  “好,很好。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回老家嫁個老農民,種幾塊地耕養一堆雞鴨,順帶養條老水牛騎著玩。”我哈哈笑完了,收斂了嬉皮笑臉,才繼續說:“給你打電話,不過告訴你一聲,女人還是要狠一點的好,與其這樣窩囊著湊合,還不如痛快地一刀兩斷,就跟夏顏和你一樣。”
  “知道你們女人的狠。”馬維彥的回答很無力,“臭丫頭,好好的一個旅途又被你攪黃了,不跟你說了,我打牌去了。”
  我剛要掛電話,他又叫了一聲,“唉,那個,洛心,還是慎重一點吧,給男人信心、理解和希望很重要。”
  “知道了。”我認真地點頭,“老馬,你也是,找個好女人。”
  我們這才掛了電話,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抬頭看著北京依舊灰蒙蒙的天,聳了聳肩,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吧。
  便往回走我又給顧念虹打電話,今天是周六,於是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難得沒有再歎氣。
  剛推開門便見江知痕拿著遙控器正胡亂地換台,見我進來,便扔了遙控器,拍了拍身邊的沙發,我看著那橘黃的沙發套,到底是不喜歡,可是還是乖乖地坐到他身邊。
  “看什麽呢?”他自然地摟住我的腰,便順勢靠在他肩膀上,“不看財經了?”
  “這會都是惡俗言情,不看了。”他在我臉上親了一口,轉而卻像小狗般在我身上嗅了嗅,“哪裏來的一股煙味?”
  我扯了扯袖子,吸了吸鼻子,“可能是老馬抽煙熏的,我去洗澡換衣服。”說著便要站起來。
  他卻將我更緊地錮在臂彎裏,“不急,先說會話。剛才跟我媽相處的可好?”
  “還行吧。”我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便不想那麽計較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有時候活著還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好,我還是回歸正途,簡單一點看待與江知痕之間的問題的好。
  “其實我媽心很軟,你跟她說幾句好話她就高興了。你看,一見你回來就做了那麽多菜,對你多好啊!”
  我頻頻點頭,“她是個好媽媽。”
  “咦,跟你說正經的呢,怎麽心不在焉的?”江知痕掰我的肩膀,側頭看著我的眼睛,“很累?”
  午後的陽光軟綿綿的,客廳向南正麵都是玻璃,陽光灑進來落到我們身上,我隻覺得兩天旅途全部的勞累都湧了上來,不由打了個哈欠,“是啊,好累啊。”江知痕的目光不明地閃了幾下,隻是我隻顧著打哈欠,並未看清。
  “跟馬維彥……都玩什麽了?”他似很隨意的問著。
  我也眯著眼睛順勢往沙發上倒,“玩海水了。”
  “就玩海水?真是無聊!昨晚……住他家裏?”
  我的眼皮開始打架,“嗯,我先睡一覺再洗澡。我們都窮人當然湊合一晚上了。”
  “哦,湊合。”他把鬆開我的腰,我便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洛心,起來!快去洗澡換衣服,髒死了!”他的聲音突然大了起來,嚇我一跳。
  我被他驚醒,慢吞吐從沙發上爬起來,抹了把臉,“你突然那麽大聲幹什麽?嚇我一跳!”
  他胡亂地抓起遙控器將電視打開,“沒什麽,隻是覺得你身上那麽髒,別把我媽剛換的沙發□髒了。”
  我聞了聞袖子,“有那麽髒嗎?我今早走時換衣服了。再說你媽換的沙發套又怎麽了,再幹淨漂亮也不過給人坐的啊。”
  “反正說你髒就髒!”他啪地把遙控器扔到台幾上,“讓你洗澡就洗澡,囉嗦什麽!”
  這下我腦子完全清醒了,詫異地看著他變了的臉色,“……江知痕,你有什麽話就說,不要那吞吞吐吐的。”
  他扭頭看見我臉色有些重了,便又訕訕地笑了笑,將遙控器拿起來又放下,幹脆擰身撲了過來,將我壓到沙發上,拿下巴上的胡子茬蹭我的臉,“哎呀,看你這麽認真幹嘛啊?我不過是挺想你的,快去洗澡嘛!啊?”他甚至曖昧地在我耳邊吹了幾口氣。
  我提起的心又無奈地放逐了開來,無聲地歎了口氣,心中已經了然他無端的發脾氣,到底我們之間是缺了信任和理解。江知痕一直都是個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中國傳統男人的□情結始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最深處,隨著時間漸漸便從種子長到芽苗,他雖不說,但是我早已知道他內心深處對我的遺憾和厭惡。那稍稍的遺憾時間久了,便釀成了不信任的種子,他不是我第一個男人,所以他不肯相信他會是最後一個。
  男人女人都是如此,年紀越大越忘記了純潔,越忘記了愛情的滋味,所以我們不相信單一,我們會輕易的出走和懷疑。
  我推開了江知痕,沒再說話,拿了衣服洗澡。一見我從衛生間出來,江知痕就兩眼別樣地盯著我,我隻裝作看不見,吹幹了頭發,拿了包,“知痕,我去找顧念虹。”
  他蹭到我身邊,欲抱我,我側身躲開,“晚上自己吃飯吧,我可能很晚回來。”
  “洛心,你就不能離顧念虹遠一點?走了兩天一回來,都不陪陪我,就去找她?你說一個天天吵著離婚的女人有什麽好的?”江知痕毫不掩飾眼底的失望,“你就一點不想我?”
  “行了,顧念虹怎麽了?人家是對愛情忠誠,那才叫真正活著!。”我聽不得他誹謗顧念虹,就如同他聽不得別人譏諷他考不上注會找不到好工作一樣。
  “哼,對!對愛情忠誠,忘不了舊情人,難怪你們是一對好朋友。”
  我忍!聽著他控製不住的譏諷言語,我選擇了暫時失聰,“要是晚了,我可能就在她宿舍住了,還有些行李在她那裏,你不用等我。”
  “不行,不管多晚都要回來,我等你。”江知痕擋住我要開門的手,“洛心,你別這樣狠心好不好?”
  看著他眼底慢慢滅下去的激動漸漸轉為期盼,我終於點了點頭,“到時候再說吧。”於是推開他的手,開門而去。
  我和顧念虹坐在避風塘吃著冰淇淋,便看旁邊一堆男女玩“殺人”,我看著顧念虹將香草冰淇淋全部攪成一團,冰淇淋在長久的攪動中慢慢融化,如同一隻軟趴著被丟入馬路中間的毛毛蟲,一不小心,就會消失。
  “念虹,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跟我說吧。”我伸手奪過她的勺子,“不要再攪了!”
  顧念虹抬頭,直視著我的眼睛,很清晰地說:“我昨晚沒回家,跟餘俊一起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那楊宇慶?”
  “不知道,剛才吵了一架。”顧念虹捏著拳頭,“大不了一死,還能怎麽樣?我也是個人,難道就不能跟自己愛的人上床聊天相愛?”她的聲音很大,引得周圍幾個男女都望了過來,可是她絲毫不覺得難為情。
  我看著她揚起的頭,一雙圓眼睛發出少見的堅定光芒,鼻子上幾顆細微的麻點都仿若有了生命般堅毅起來,“你要離婚?”
  “是的,我要離婚。”她點頭,“我爸爸有心髒病,身體不好,如果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又會住進醫院。我已經想好了,置之死地而後生,如果因為我爸爸而一病不起,那麽我來世再托生做他的女兒,用一輩子還他的情。如果他能熬得過去,那最好不過。洛心,我們還年輕,為什麽要如此固執在一棵樹上吊死?我為什麽就不能隻為自己活著?”
  “我們為什麽不能隻為自己活著?”我喃喃地重複著顧念虹的話,眼眸黯了下來,“念虹,你有資格也應該這樣說話,也該為自己多想點,可是我……已經不敢這樣了。”
  “有什麽不敢的?不就是個男人嘛?”顧念虹冷笑,“洛心你少年時心可夠冷的,可現在看看你自己什麽樣子?一個江知痕,你又不愛人家,可為什麽老糾纏不清的?以我說該分就分了,快刀斬亂麻,我們就這樣把自己砍掉吧,即使這刀子砍到自己的腳,忍一忍就過去了,絕對不要後悔。就如同當年你、程海雲和朱攀的糾纏一樣,摘下眼鏡就當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一咬牙一切都過去了。其實這些道理我也是昨天才想通的,我昨晚跟餘俊一起,我跟他細細的講我們那時的故事,講洛心的無知、可愛、可氣、可恨、甚至可憐,可餘俊卻說,洛心是個值得敬佩的人,因為懂得舍得。所以,我也要學會舍得。”
  “舍得?”我看著顧念虹臉上恢複的神采,有些恍惚,我真的那樣會舍得嗎?有舍有得,我舍了什麽,又得到了什麽?

  二十、那時
  轉眼便是秋季運動會,忙碌的學習中有這樣的空閑,我們都當成是最大的娛樂,自然是滿懷著興奮和期待的,早兩個星期便開始吵嚷著哪個人該報什麽項目。
  自從羽毛球事件後,我跟程海雲意外地沒有了其他的摩擦,看著他幹淨的臉龐和誠摯的眼眸,那種偶爾浮現的不自然和不注意的凝視,便隨著我的隨性和大意很快消失了無蹤。
  我是那種精瘦但精力充沛的人,成日就如同一把火似的,到處張牙舞爪精神十足,又喜歡湊熱鬧,所以在大家哄鬧著報什麽運動項目時,我便在陳耕升的攛掇下,一鼓勇氣報了個校外萬米長跑項目。看著本子上鐵釘釘的龍飛鳳舞的洛心二字,我忍不住恨恨地給了陳耕升好幾個白眼,真是瘋了,萬米長跑?不吐血我也得半死!
  鬱悶!於是趕走了程海雲的同桌潘長生,我八爪魚般趴在程海雲旁邊,弱弱地嘟著嘴,“程海雲,我要放棄報名。”
  “早幹什麽了?”程海雲看著我臉色很嚴肅,“我已經把你的名字劃掉了不要你參加,你非要跟陳耕升賭氣,在周老師在時把名字報上去了,現在名單都交上去了,我能怎麽辦?”
  “嗷……”我哀嚎一聲,胡亂地翻著程海雲桌子上的書,“都是程海雲你不好!什麽老鄉嘛,陳耕升就是一土匪,專門生來跟我慪氣的。”
  “關我什麽事?他就一小孩子脾氣,你也差不了多少,被他拐地賣了都還幫他數錢。”程海雲轉著筆側頭看著我,“算了,到時候你慢慢跑就是了,誰也沒要你得個名次。”
  聽他提到名次,我又忍不住歎了口氣。
  “你不會跟陳耕升打賭要跑個前幾名吧?”程海雲挑眉。
  我臉一紅,“哦,嗯,那個跟他說玩笑的嘛!”
  “切!”程海雲又好氣又好笑地咬唇,伸手在我腦門敲了一下,“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洛心,別逞能了,你這好勝的脾氣真是該改改了。說吧,你們賭什麽了?”
  我揉著被他彈了一下的腦門,訕訕地不想回答他的話,如果他知道我跟陳耕升打賭洗一個星期飯盒的事,肯定會再繼續嘮叨我,卻轉了話題,“你彈的這麽重幹嘛?很疼的!”
  我說話向來不懂顧忌,聲音太大,以至於坐在程海雲前麵的蘇小雲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看著她美麗的眼睛,沒來由的覺得有些煩躁,胡亂地抓了程海雲一本書嘩嘩地翻著,回了她一個鬼臉,蘇小雲卻優雅地一笑,身子卻徹底轉了過來,綻唇淺笑,“程海雲,你怎麽還放著高一物理書啊?”
  經她一說,我低頭看著手裏的書,可不是一本高一的物理舊書,咦,貌似夾著東西,我剛要翻開,程海雲的手卻飛快地伸過來,“洛心,你別亂翻我的東西。”
  我見他好像著急,一把把書抱進懷裏,笑嘻嘻地說:“夾著什麽好東西哦,這麽緊張?”
  蘇小雲也捂嘴輕笑:“是嘛,程海雲緊張什麽啊,莫不是什麽不讓人看的好東西?”
  我看了看程海雲漸漸漲紅的臉,又看看蘇小雲流光溢彩的眼眸,剛才玩鬧的心思便低了下去,依舊抱著書,嘴裏卻說:“行了,不看就不看啦,程海雲我們繼續說長跑的事啊,要是我跑不下去怎麽辦?我是不是現在開始要參加學校組織的訓練啊?”
  程海雲倉促地看了一眼蘇小雲,但臉上的緊張明顯淡了下去,接著我的話說:“既然已經報名了,那你就參加訓練吧,真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蘇小雲見我們都不再說書的事,便不插口了,聽了兩句就轉身了。我見蘇小雲轉身了,對程海雲挑眉詭笑起來,程海雲看著我惡作劇的笑臉,不自然地一笑,壓低聲音說:“洛心,把書給我。”
  “不給。”我得意地晃腦袋,“我要看看你到底夾了些什麽寶貝。”於是我便側身躲著他把書翻開,“不許搶!”
  他果然沒再搶,卻是低頭死死盯著桌麵。
  我笑嘻嘻地打開書,卻是夾了一疊有些皺巴的紙,“咦,這是什麽?”我隨手拿起一張紙,好熟悉的字跡,再細看,可不是自己寫的嘛,再翻,每一張都是自己曾經跟他傳過的小紙條,皺巴的紙上有些是胡亂畫了一堆公式,有些是隨口說的幾句話,就連最早的那個紙飛機,就原封不動地夾在最後麵,“程海雲,你留著這些廢紙幹嘛?”我疑惑地拿著一張紙研究著自己鬼畫狐寫的是什麽,“什麽時候有收廢品的癖好啦?”
  “我就有收廢品的癖好,怎麽了?”他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搶過我手裏的書,胡亂地塞進抽鬥裏,“洛心,快上課了,你還不回座位去啊?”
  我仔細看著他的臉色,果然有些紅了,沉思,“不對,程海雲,你很詭異。”我手肘撐在桌子上托著下巴,看著潘長生坐在我的座位上,跟我身後坐的楊葉聊得不亦樂乎,“我今晚跟潘長生換位子坐,程海雲怎麽好好說說話,你怎麽有這麽古怪的愛好?”我放下手,探頭看他的抽屜,“裏麵是不是藏了很多的爛紙條破布啥的?”
  我的頭頂一疼,卻是挨了程海雲的一栗磕,“去去,哪裏那麽多的好奇心?我不過看你寫字很好看,留著模仿練字的。”
  “啊,你又打我?”我反手就給了他肩膀一巴掌,“再打我,我把你剁了燉湯喝!”
  “我又不是魚,不好吃。”他回答的一本正經,嚴肅的臉孔讓我很想笑,於是我真的就大笑起來了。
  笑了半天,預備鈴也響了,潘長生跑了過來,把我數學書和練習冊丟了過來,又抱著自己的書跑了,“洛心,我今晚和楊葉有要事商談,你隨便坐這裏還是回自己的座位。”我翻開自己的練習本,看著潘長生坐到楊葉旁邊,楊葉的同桌簡曆雲卻坐到我的位子上,無謂地晃了晃頭。班裏的同學經常自己換位子,老周那人雖然嚴厲,隻要上自習安靜,倒不介意別人換位子的。但男女同學間換位子坐到一起畢竟還是少的,朦朧的情感還有那些悸動的心思讓很多人都避而遠之,像我這樣跟男同學像哥們一樣的女生畢竟少。更何況今晚是數學自習,老周一般就巡視一圈就走了的。
  教室慢慢安靜了下來,我已經不敢跟程海雲大聲說話,於是寫了紙條,胡亂地寫著,“你說練字,寫來我看看,你練就幾分了。”
  程海雲得意地一笑,拿筆便在紙上寫了起來,我看著他的手慢慢地劃出“洛心”兩個字,異常的專注和用力。我看著那兩個極像自己字體的簽名,驚詫地抓過那紙,天啊,簡直就跟我自己的簽名一樣啊!他側頭看著我不可置信的表情,笑得更得意了,低低地說:“以後模仿你簽名做壞事去。”
  我看不得他得意的嘴臉,伸腳便踢了他一腳,他吃痛地皺眉,於是我便得意地做了個鬼臉,“你居然練我簽名!說,到底想幹什麽?”
  他揉著腿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麽啊,就是平時想著寫寫而已。”
  我狐疑地看著他,貌似表情很正常,不過我已經沒時間再多研究了,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原來是老周黑著一張臉走了進來。
  老周習慣性地環顧一周,咳嗽一聲,“怎麽又亂換座位了?都給我換過來!”
  我詫異地看著老周的黑臉,嚇,跟老婆吵架了?火氣這麽大?我飛快地環顧一眼教室,換座位的起碼有七八個,法不責眾,我樂地看著老周繼續黑臉。
  “程海雲你是班長,怎麽也這麽胡鬧?換什麽座位!”老周的矛頭突然就指向了我,嘴裏說著程海雲,眼睛卻盯著我,我無辜地把頭低著,心底卻很是不屑。
  “洛心,還不回自己座位去?愣著幹什麽!”老周拿起桌子上的黑板擦敲了幾下,這下教室便嘩嘩地出現一片挪椅子的聲音。
  我也不在乎地收起書站起來,耳裏老周的聲音繼續咆哮著,“以後誰都不許換座位!小小年紀的,不好好學習,男生女生天天往一塊兒湊,成什麽樣子!”
  成什麽樣子?這話詭異?我邊向座位走,邊飛快地看了一眼老周精光閃閃的小眼睛,角落裏不知道誰“噗嗤”笑了一聲,這下教室從剛才的壓抑中頓時釋放,哈哈的笑聲便響成一片。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撇撇嘴,真是冤枉,湊到一起就是不好好學習了?
  當然這都是學習期間的一些小小插曲,不過幾天就被遺忘,我依然故我,跟男生的關係依舊比跟女生處的好。
  兩個星期後便是校運動會,我為了爭口氣,不得不咬牙每天參加學校舉行的加強訓練,陳耕升是早早躲在一邊看戲,我隻能看著他的嘴臉暗自生氣。倒是苦了善良的班長程海雲,天天陪著我清早在學校早操前跑步,晚上參加校外長跑訓練。
  每天傍晚除了訓練還是訓練,日子鬱悶地讓我發毛,不巧的卻是肚子不爭氣地疼了起來,我捂著撕心裂肺疼痛的肚子,趴在桌子上抬不起頭來,心中千萬次誹謗著女人的倒黴!
  程海雲卻一如既往地敲我的桌子,“洛心,訓練了。”
  我哼唧著,“不去。”勉強抬頭看了眼窗外,顧念虹去幫我到宿舍拿東西,怎麽還不回來?
  “別偷懶,洛心,你身體不好,加強訓練對你有好處。”程海雲坐了下來,又開始他一貫的苦口婆心。
  心情正煩躁的沒處發作,抓心的難受讓我的火氣如火山般就噴了上來,“程海雲,你有完沒完,不去就不去!”
  我惱怒地盯了他一眼,這人怎麽就這麽唧唧歪歪呢?
  “洛心,你臉色這麽差,不會生病了吧?”程海雲看著我明顯蒼白的臉色,擔心地又湊近了一點,“這才十月天還熱著呢,不會中暑了吧?”
  “中你個頭!”一陣更撕裂的疼,讓我的眼眸不由鎖緊了一下,滾熱的激流穿透小腹直墜下來,腰上難言的酸楚讓我的身子不由傾斜下去,腦門上早已是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我呻吟一聲,隻覺得身子一輕,程海雲的臉在眼前一晃,如雲煙般消失了,黑暗瞬間湧了上來。
  昏沉間覺得腦袋一疼,便再也不知道了。當我慢慢轉醒的時候已經在程海雲的背上了,耳邊有顧念虹緊張地呼喊,“洛心,洛心你醒來沒有?”
  “嗯……”我勉強應了一聲,小腹和腰都仿若不是自己的,隨著程海雲快速的跑動而拋到無名的黑暗海垠中,但我的第一感覺卻不是疼痛和昏倒,而是暗自罵了幾聲倒黴,這麽醜的事居然發生了……
  “放我下來。”我集中自己的神經,捶了一下程海雲的肩膀,扭頭虛弱卻堅定地說,“我沒事,顧念虹,我沒事。”
  顧念虹臉上一片潮紅,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害羞,猶豫了一下,“洛心,前麵就是醫務室,還是讓醫生開點藥好了。”
  “我不要!”我掙紮著就要下來,“程海雲,我不去醫務室。”這裏丟人就算了,我才不要去醫務室繼續丟人呢,我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紅得跟青山頂上那片晚霞一樣。
  程海雲一直沒有說話,顧念虹見我神色堅定,“程海雲,要不你放下洛心吧,我們送她回宿舍呆一會就好了。”
  “不行!”程海雲突然很大聲地回了一句,嚇了我一驚,說話間我們已經到醫務室門口。
  “我不要去醫務室。”我嘟囔著,聲音更小了,這個時候羞澀、疼痛讓我很軟弱,“顧念虹,丟人死了,我不要去看醫生。”
  “生病了看醫生有什麽丟人的?”程海雲徑直將我背進醫務室的門診裏。
  “我沒有生病。”反抗歸反抗,我還是被他背到了醫生麵前。
  程海雲將我放到門診辦公室的凳子上後,看都沒看我,低著頭對顧念虹說:“顧念虹我在外麵等你們。”說著就跑了,比來的時候還跑地快,我隻能看著他額前的長發一飄而過,和臉頰上那片雲彩般的紅霞。
  此時我的肚子依舊不好受,隻能勉強抱著肚子坐在椅子上不肯再開口說話,倒是顧念虹紅著臉答了男醫生所有的問話,然後我們倆人在男醫生麵無表情下拿了藥方。
  站起來,我低頭看著椅子上一片殷紅,也顧不得難受倉促地轉身就跑了,顧念虹跑得也不比我慢,我們在門診室門口看著程海雲紅著臉站在牆邊,我忍不住說:“多事!”便快步向門口走去。
  “洛心,等一下,別跑。”程海雲卻幾步追了上來,我紅著臉不敢抬頭看他,隻見他胡亂地脫下襯衫外套塞進我手裏,“給你。”說完,便隻穿了件汗衫飛快地跑了。
  我拿著那件紅藍格子的襯衫有些恍惚,顧念虹站在我旁邊,“快點係到腰上,回宿舍換衣服吧。”
  我慌亂地把他的衣服纏到腰上,“顧念虹,我真是丟人到家了,不想活了,我不去教室了,教室裏的人肯定都知道,笑死我了。”

  二十一、如今
  身邊噪雜的聲音漸漸消失,隻剩下兩對情侶頭挨著頭擠在一處,輕笑淺言著什麽。我吃了一肚子冰淇淋,隻覺得腹腔中一陣陣的鬧騰,隱隱的痛猶如指甲劃在肌膚上,說不出是什麽感覺。我對顧念虹苦笑:“好像倒黴了,去衛生間一趟。”
  顧念虹說:“肚子疼?”
  我搖頭,“現在每次都是一點點脹痛,比剛來那幾年可是好了千百倍。”
  “是啊,你那時暈倒,流鼻血,在床上打滾,鬧騰的可真夠歡騰的。”
  “可不是,做女人總是太難了。”我深有感觸地點頭,“我先解決一下。”說著便拿了包進衛生間。腹中的痛已經劇烈起來,腸胃都似絞在了一處,原來隻是吃壞了肚子。蹲了半天,麻著腿,好不容易扶著牆走出衛生間,洗手,看了眼鏡子裏的臉,有些蒼白,於是拿了粉盒補了點妝,這才走了出去。
  顧念虹卻依舊看出我的不適,“臉色不好就不好,擦什麽粉,還顧及我不成?”
  我笑笑,“裝慣了,沒辦法。”揉著肚子,“你也別吃太多涼的了,回頭小心也鬧肚子。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顧念虹不管我的話吃了一大口冰淇淋,紫色的奶油殘留在她略厚的唇邊幾道淩亂的痕跡,我拿了紙巾替她擦掉。
  “真的決定了?”
  “決定了,所以我今晚不回家。”顧念虹撩撩頭發,“我打電話給餘俊,讓他來接我們。”餘俊在部隊開車,是個很精幹開朗的小夥子,以前他經常開車帶我們去郊縣各地玩,隻是如今有一年未見了吧?
  再見餘俊,明顯沒有一年前那股精神勁兒,原本明亮的眼神黯淡了許多,人也更瘦了,站在那裏就跟路邊的電線杆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孤寂感。我看著他笑著摸了摸顧念虹的頭發,嘴角的幸福寵溺頓湧,不由也笑了起來,他們倆相戀五年,走到如今,太過艱難,如果真的能走出這最後一步,相守在一起一生一世,我想老天都會祝福他們的。
  餘俊送我到樓下,我下車,顧念虹也下來,我拉著她的手,仰頭看著暗沉燈光的窗口,“念虹,希望你和餘俊一切順利,如果有什麽要我幫助的,一定要告訴我。剛才,看著你和餘俊,我突然有了勇氣,或許我也是該抉擇的時候了。”
  “嗯,你這些年變得太多了,柔弱寡斷脆弱,洛心,你該認真一點堅強一點了。我這幾天就跟楊宇慶攤牌,然後回老家,我爸爸可能又要住院了。這次回去我會跟餘俊一起,共同麵對我的父母,如果我他們真的不能容忍餘俊,那我……我們也許就回餘俊的老家再也不出來了。”
  “我知道。”我捏了捏她的手心,“總要為自己打算,我也會的。”
  “嗯,那再見,有事聯絡。”
  我鬆開顧念虹的手看著她鑽入車裏,然後就站在樓下的陰影中一直看著那輛黑色的轎車消失在夜色中,直到江知痕的電話將我驚醒。
  一進門,江知痕便撲了過來,狠狠抱住我,“洛心,你怎麽這麽晚才回來?”他的嘴在我臉上胡亂地啃著,胡子茬紮在臉上酥麻著,我知道他的意思,下午回來就跑出去,已經讓他不滿了,這是時候如果再拒絕,他肯定又要鬧脾氣。可是今晚實在沒有精神,於是我推開他的臉,“別鬧,我有話跟你說。”
  “說什麽嘛,我都等了你一晚上了,有事明天再說。”他的手已經開始不規矩起來。
  “江知痕!”我厲叫了一聲,“沒跟你開玩笑!你天天除了這個還想什麽啊?”
  江知痕這下才清醒了一點,放開我,“喲,我就知道,每次見了顧念虹你都心情不好,人家是人家的事,你天天那麽上心幹什麽?”
  “人家的事我可以不上心,我自己的事上心一點總可以吧?”我把包甩到沙發上,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上,“我有話跟你說,認真的,所以請你先冷靜,今晚我不想吵架。”
  江知痕臉上殘留的最後一點□也消失了,冷了眼一屁股坐到沙發上,“行,我認真,你說!”
  “你等一下。”我起身去房間,取了筆記本,打開,“我們認識六年,戀愛三年,同居一年零三個月,對不對?”
  “你記得還真清楚,不會連日子都記得清楚吧?”江知痕把臉湊到筆記本前,“我知道你記日子,不會是良心發現告訴我文檔密碼,公開你內心的秘密吧?”
  我不理他的挑釁,“知痕,你知道的,我家庭條件並不好,在城市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並不容易,一直以來我跟你都不一樣。你出身書香門第,父母都是教授,獨生子女,而我,有在小鎮勉強度日的父母,還在上大學的弟弟,錯綜複雜的親戚關係,我們比起來,的確如阿姨所說的,差距很大。”
  “你別聽我爸媽亂說,他們不過是偶爾嘮叨幾句。”江知痕皺眉,“還有我媽也不過隨口一說,並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洛心,你又多心了。”
  “好吧,就算我多心。”我隱忍,從不肯在江知痕麵前說他父母的不是,畢竟父母都是孩子心中最尊敬的,不管江知痕的父母怎麽暗諷我,我也隻能隱忍。“我現在跟你說的是,我跟你的生長環境不同,所以做事方法也很不同。我知道賺錢的辛苦,知道一個人在大都市生活的辛苦,懂得吃苦,懂得節儉……”
  “等等!”江知痕舉起手,“你到底什麽意思?是說我不懂生活,不懂辛苦,不懂吃苦?”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解釋著,“總之我要說的是,我多年來一直有個習慣,賺每一分錢花一分錢都是記賬的。我現在要給你看的,是我們戀愛這幾年時間我記的賬。”
  江知痕的手依舊舉在半空,眼睛不明地閃爍著,“洛心,你什麽意思?”
  “就這個意思,親兄弟名算賬。”我敲了幾個密碼打開EXCEL表格,“知痕,這幾年我賺了多少錢,花了多少錢,多少為你花的,多少你為我花的,全都在這裏。”我拉動著那個表格。
  我看著江知痕的臉已經從白到黑,眸子也冰寒一片,“洛心,你要跟我算賬?”
  “是,算賬!”我無畏地看著他,“我們並沒有結婚,我的錢是我的,並不是你的。我不過前腳去出差,你後腳就取了我的錢買股票,做這你征詢我的意見了嗎?我把存折放在你這裏,是對我們這麽多年感情的信任和對你的尊重。我並沒有所謂的秘密不能給你看,不能告訴你,隻是我覺得尊重是不需要說的,空間也是兩個人相處必須的。知痕,這些你做到了嗎?你查我的短信,破譯我文檔密碼,給同事打電話問我出差時的事情,拿著我的存折用錢從來都不跟我說一句,這些你覺得自己做得對嗎?”
  “哈哈……”江知痕突然笑了起來,指點著手指對著我說:“洛心,今天你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嫌棄我?覺得我不男人?我花你的錢吃軟飯了?看不起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扯的太遠,我隻是把必要的話說清楚。我已經說過,我跟你不一樣,你有一個富裕的家作為後盾,你揮霍放縱都沒有關係,可是我不能。我不能把錢隨意的投進虛無縹緲的股市,我不能幾天換一個工作,知痕,我是在告訴你我在乎什麽,我必須要保留什麽,你不要一再抵觸我的底線。”
  江知痕“啪”一聲合上了我的筆記本,騰地站起來,臉上青筋暴露,咬牙冷笑:“洛心,跟我算賬要錢就直說,不要說那麽多理由,我沒有你那麽多孤拐心思!說吧,我要給你多少錢?”
  我看著他隱含著狂怒的眼,冷靜地繼續說:“鄭州回來後我就算清了這些年的賬,這一年的生活費,房租就算了,畢竟是我們共同生活的,但是你炒股的錢,必須得給我喲一個交代。你也知道,十二月我買的那個房子就下來了,到時候我需要那筆錢裝修供房。”
  “不行!洛心,話說到這份上,我們幹脆就說道清楚,你說,這一年多我花你多少錢了?我占你什麽便宜了?我都還你!”他罵了一句髒話,“別以為我還不起你!”
  “知痕,你別激動,我在說事實,這個問題,不管我們結婚也好不結婚也罷,都要麵對的。我想,我是比較小氣,比較小心,在乎的東西比較多,所以我寧願此時跟你撕破臉,也不要將來自己後悔痛恨!”
  “說到底你不就是跟我分錢,然後要分手嘛!”江知痕怒極反笑,悠閑地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沙發靠背上晃悠著,另一直手拿起桌子上的煙叼到嘴裏,然後拿火機優雅地點燃,深吸了一口,然後對著我的臉就吐了口眼圈。
  我看著他做完這一切,皺眉躲過他噴過來的煙圈,“……你還是先看看賬吧。”我打開筆記本,低頭。
  “嗬嗬,嫌棄我抽煙了對吧?馬維彥難道不抽煙?人不同果然心境不同。”
  “不要扯那麽多,你到底看不看賬?”我一直反對他抽煙,這會也懶得計較他又拉扯上今天回來時身上的煙味了。
  “不看,你說多少錢,我寫欠條!”
  欠條?貌似他現在除了寫欠條也沒有其他辦法了,我壓抑住自己任何要動搖的念頭,拿了紙筆給他,“股票全部給你了,我隻要我的錢。十二月還我全部本錢,就寫六萬吧!”六萬塊錢是我付了小公寓首付後最後的資產,他卻背著我投進黯淡無期的股市,這個風險我絕不能背負。
  “切,我不要你的恩惠!就寫十萬好了,這一年多的房租生活費都算我的。”他抓過筆,胡亂地寫下一行字,然後簽上名字。
  “沒有那麽多,我隻要六萬。”我要撕那張紙,“重新寫。”
  “不用重新寫了!”江知痕扯過欠條往桌子上一放,“我不在乎這一點!”
  他狂妄的帶著挑釁的口吻讓我很憋氣,於是說:“寫上你什麽時候還我!”既然是狠下心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他蔑視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又飛快地加上期限到十二月的字,寫完,扔下筆,把腿往桌子上一翹,臉上嘲諷的笑容更深了,“洛心,這下你滿意了?”
  “說不上滿意,這是我們之間該分清楚的。現在流行夫妻婚前財產公證。”我不生氣也不軟弱,收了欠條平淡地接著他的話。
  “對,現在流行的事多的是!”他繼續抽煙,滿屋的煙霧繚繞起來,醺的人難受,“例如,現在還流行□,流行吃回頭草呢!”
  “你?”我繼續忍,“沒事了,我先睡了。”
  “哈!睡吧,今晚你一定會做個好夢的。”他挑眉繼續吐眼圈,我起身回房間。
  沒有開燈,看著暗垂的窗簾外幾處燈光,如鬼火一般,映的人心慌亂一片。江知痕在客廳坐了很久,朦朧間他才上床。肩膀處突然的疼痛讓我清醒過來,他瘋狂地撕咬著我的肩,任性地揉捏著我的身體,仿若要把全身的戾氣都發作在這種無聲的蹂躪裏。我沒有反抗也無法反抗,隻有更大地瞪著眼睛,看著窗外那點點燈光。這種成年的尷尬,已經習慣,再也沒有年少時稚嫩羞澀的感覺,隻有無奈。

  二十二、那時
  少時,那種難言的尷尬並不稀奇,但我們是如此羞澀,所以我在宿舍換了衣服,死都不肯再去教室,磨蹭了很久,還是畏懼老周的魅力,不敢逃課,灰溜溜地從後門溜進了教室。教室很安靜,我幾乎把頭勾進桌鬥裏,隻覺得全班好幾十雙眼睛都盯著我,後背一陣火辣辣的疼,那種尷尬,真叫人羞愧的想找塊豆腐撞死。
  一個晚上我異常的安靜,下課那些經常跟我嘻哈的男聲都約好了似的沒人敢找我嘮嗑,就連陳耕升那鴰躁的家夥都安靜地遁跡了。我幽怨地拿眼看著顧念虹,她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不知道哪裏來的一片飛雲,一晚上都綻放如霞。
  “顧念虹,真是要死了,丟人啊。”
  “是啊,害的我都不敢抬頭。”顧念虹捏了我一把,“你不知道剛才你暈倒的時候教室可熱鬧了……”
  “嗷……”我低聲呻吟了一聲,可以想象我那時的窘迫相,居然因為這種事暈倒,還被男生被到醫務室,我捂著肚子,咒怨著,“該死的,都是肚子不爭氣。”
  “噗嗤!”顧念虹不由笑出了聲,“你這話怎麽聽著這麽怪異?”
  我一想,也不由笑了,笑著就打了一下她的手,這樣一鬧尷尬去了很多,我們相視一眼,放鬆了起來。
  “顧念虹,這是你的筆記。”桌子上輕啪一聲,我抬頭,就看見袁嘉林一臉正經地把一個筆記本輕扔到桌子上,“洛心,你不是生病了嗎?怎麽又來上課了?”
  剛收起的尷尬被他這麽直白的一句,又拉回羞愧中,我的臉不由又一紅,暗自罵了他一句,還沒開口,那邊卻有一個男生極大地哄笑了一聲,我惱怒地回頭蹬了一眼那男聲,卻是潘長生。他見我蹬他,卻拿起手裏的物理書示威地晃了一下,嘴角那不明的笑容讓我不由愣了一下,眼角裏卻是程海雲側臉上湧起的紅暈,我的心更亂了下,一種莫名的情緒雜亂地襲上心頭,說不出是鬱悶是尷尬還是羞澀。我沒再敢跟潘長生用眼神交戰,慌亂地低下頭來,甚至連顧念虹和袁嘉林討論習題的聲音都沒聽見。
  下了自習,我便慌亂地收拾了書,連顧念虹都沒理,就飛快地跑回宿舍,呆呆地坐在床上,撫著因為跑步而飛速跳動的心,臉卻是一陣冷一陣熱,那種說不出的莫名情緒讓我有些不安。手胡亂地捶了一下床,卻鉻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低頭卻是程海雲那見襯衫,我的手正捶到黑色的紐扣上,我慌亂地站起來,離那衣服幾步遠,看著那熟悉卻又似乎陌生的衣服發愣。
  “洛心,你跑這麽快回宿舍就發傻啊?”楊葉走進來推了我一把,“別站路中間啦。”
  “哦,啊……”我訕笑了一下,依舊走回床上坐下,“顧念虹呢?”
  楊葉一甩及腰的長發,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扭頭看著我莫名地笑了起來,“跟袁嘉林留在教室複習呢!對了,洛心,你肚子還疼嗎?今天你可真是嚇壞我們了,你一暈倒,程海雲就跟瘋子一樣,抱著你就跑了,嚇,從來沒見他那麽慌張。”
  楊葉的眼睛在暈黃的燈光下有些亮晶晶的,看著我有些心慌,“誰沒這樣啊,你還笑!不過是……是肚子疼嘛,要是你暈倒了,程海雲也一樣慌張。”
  “哈哈,那可說不一定。”楊葉的眼睛在我床上溜了一圈,“這不是程海雲的衣服嘛,你還不給人家洗了還給人家啊!”
  “我才不給他洗呢!”我看著楊葉不明的笑,嘴巴便硬了起來,胡亂地將襯衫扔進床底的盆裏,“誰叫他多事!害的我在班裏連頭都抬不起來!”
  “真是狗咬呂洞賓!”楊葉不屑地撇嘴。
  我剛要還嘴,便看蘇小雲抱了書優雅地走了進來,便不想說話了。蘇小雲放下書對我說:“洛心,程海雲說,他已經幫你跟周老師說不去參加長跑了,所以明天早上你不用去練習長跑了。”
  “哦,知道了。”我肚子鼓脹著,心口也悶悶的,見蘇小雲一副跟程海雲很熟的樣子,心情,沒來由更低落了。在床上躺了一會,見顧念虹還是沒有回來,大家複習的複習,梳洗的梳洗,說閑話的說話,窩床上的窩床上,我更覺得鬱悶,於是拿了床底的盆便去了洗衣房。
  紅藍的格子在洗衣房昏暗的燈光下有一種暗暗的黑色,我機械地搓著衣服,壓抑著心口迸發的某種情緒,用冷水拍了拍臉,再一次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要胡思亂想,這次擰幹了衣服走出了洗衣房。一出來,就看見樓梯上顧念虹跑得極快的身影,“顧念虹你跑那麽快幹什麽?”
  顧念虹聽我叫她,停了下來,倉惶地看了我一眼卻低下頭去,我看著她彩霞般炫麗的臉色,不由懷疑,走到她身邊,“你這是怎麽了?臉上塗紅油彩了?”
  顧念虹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很少幾個人在走動著,她拉著我走到牆角,低低地說:“跟你說件事,你不準大聲喧嘩,而且幫我想個主意。”
  “怎麽了?”我看著她少見的慌張,有些著急,“什麽事啊?”
  “給你看這個!”顧念虹將手裏的筆記本塞進我的手裏,“最後一頁你看看啦。”
  我狐疑地翻到最後一頁,很熟悉的字體,除了袁嘉林再沒別人,卻是一段小詩“我渴望走進/你的生活裏去/不是為了/破譯秘密/麵對變幻無窮的季節/誰能奢望/一覽無餘/我將用整個生命愛你/卻也會始終屬於自己/回首我們相處的日子/你會發現/沒有秋天/隻有秋天留下的些許痕跡”。
  “啊……”我剛要呼叫,卻一把被顧念虹捂住了嘴。
  “不許叫,不許笑!”顧念虹慌亂間臉更紅了,圓眼睛裏的羞澀、迷惘更添一分少女的嬌羞,“洛心……你說他什麽意思?”
  我不說話,卻無法阻止我笑,捂著微疼的肚子,我靠在走廊潔白的牆上,笑得有些猛,不由咳嗽了幾聲,“……咳咳,那個書呆子,居然還會抄汪國真的詩,真是……真是人不可咳咳貌相啊!”
  “不理你了,我剛才一路上都在糾結呢。”顧念虹見我沒正經,一把搶過我手裏的筆記本就走,我一把拉住了她。
  “行了,生什麽氣嘛,我不過開個玩笑。”和顧念虹並肩站在長廊的陽台邊,看著滿天的燦爛的星光,“我就說袁嘉林對你不一樣嘛。”
  顧念虹沉默了一下,“我覺得很榮幸,並沒有其他的感覺了。”她突然伸手攬住我的肩膀,把頭靠著我的頭,“洛心,有人喜歡的感覺真好,我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喜歡他。”
  有人喜歡的感覺真好?我琢磨著這句話,心口盤旋了一晚上的話猶豫著要不要開口,“……顧念虹,程海雲……”
  顧念虹輕笑一聲,“不要問我,很多事我並不比你清楚。”
  “那你怎麽看這種事?”我沒說什麽事,但是我知道顧念虹懂,那時我們不過十六七歲,那樣並不是很開放的年代,羞澀懵懂的讓我們心疼,卻又落得多年後更多的失落。
  “我也不知道,我想想啦。”
  “你也不知道怎麽對袁嘉林對不對?”我把半個身子都靠在顧念虹身上,“早戀離我們很遠嗎?”
  “很近,可是我不想走近。所以……我想我以後會離他遠一點吧。”顧念虹歎了口氣。
  “那我也離他遠一點吧。”我也歎口氣,沒有說“他”是誰,顧念虹也沒問,我們就這樣依偎著看著漫天星光,直到宿舍熄燈,才默默地走回宿舍。
  那年的長跑我並沒有參加,因為心中有了顧忌,更有顧念虹和袁嘉林曖昧的揭開,我便從懵懂中走出了一絲清明,那絲清明和理智讓我努力控製著自己玩鬧的心,與程海雲漸行漸遠。我把更多是精力放到學習上,甚至與男聲玩鬧都少了。偶爾無聊的周末,我卻會拉著楊葉或者顧念虹找楊葉的堂哥楊光,看他修理摩托車,我會整個下午就蹲在他的車鋪裏,不說話就看著那些螺絲零部件四處亂扔,機油塗滿各處,不為什麽,卻是隻為喜歡那種淩亂的感覺。
  楊光是個人際關係極好的人,快一米九的大個子,又黑又壯,往那裏一蹲,就跟青山腳下那監獄大門口大黑似的,見著就覺得威猛畏懼,不過我們都不怕他。他的朋友交際很廣,經常有很多街上的小混混或小青年的,呼嘯著摩托車來找他,那些人偶爾也會對我和楊葉調笑幾句,不過都被楊光敲打跑了。幾次之後,我們跟楊光那些朋友便成了朋友,經常嬉鬧幾句什麽的,都已經無所謂。那些別人眼中所謂的混混青年,其實並沒有人們想象中那樣的無所事事流氓耍賴,隻要你用誠摯的平等的心對待他們,他們便是最講義氣的好哥們。

  二十三、如今
  自從那天後我和江知痕反而不吵架了,做事說話都極其小心,仿若一對偶爾相遇的老鄉,陌生的疏離中又帶著某種熟悉,沒有戀人之間的親密,卻又有朋友的扶持。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心淡了。
  新一輪的忙碌又開始了,出差,工作,賬務,火車,就在這些東西之間穿行著。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心卻越來越涼。
  接到顧念虹電話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手腳發涼,見到她的時候連心早已涼透。在顧念虹住的小區附近馬路邊,我遠遠地便看見了她單薄的身影呆滯地坐在馬路沿子上,頭微微地抬著,看著頭頂高架橋上飛馳而過的輕軌列車,轟隆的車聲後我仿若聽見她哽咽的孤鳴。
  “念虹,他把你怎麽樣了?”我蹲到顧念虹身邊,端詳著她青腫的臉,“楊宇慶真不是東西,居然打你?”我站起來,憤憤地說:“我找那個王八蛋去!”
  “別,不要去。”顧念虹拉住我的袖子,仰頭看著我,突然笑了起來,“洛心,我叫你來不是讓你看我的傷口的,也不是要你為我出氣報仇什麽的。這些年我已經哭夠了,不想再哭,也不想再軟弱了。”
  我看著她的笑臉,黑圓的眼眸猶帶著幾縷淚光,但那種堅毅讓我震驚,“念虹,你是不是?”
  “是!”她站起來,摸了摸臉上的淤青,“這是最後一次!你知道嗎,餘俊複原了。”
  “啊,他不是還有半年才複原嗎?”
  “他跟他們首長打了報告,所以可以提前複原。”顧念虹的嘴角勾起,扭身望了望黑紅交錯的住了兩年的小區,“我要跟這裏徹底告別了!”
  “……你要走了?”我看著她的表情,憑著對她多年的了解,已經知道她要做什麽了,剛涼透的心漸漸暖了起來,能看著顧念虹走出困境,我也是如此欣慰。
  “是的,我要走了,餘俊已經買好回江西的車票,今晚晚上我們就走。”顧念好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這個明天你幫我寄回家裏給我弟弟,讓他委婉點告訴我爸媽我離開的事,這裏有我這幾年存的八萬塊錢,讓他給我爸媽,當是這麽多年來的恩情好了,讓他們……不要太擔心,照顧身體……算了,什麽都別說吧,我給念平寫了信,我爸媽也一定會看到的。”
  “你就這樣走了?萬一叔叔的病複發呢?”我遲疑地接過那個厚厚的信封,想來念虹寫了一封很厚的信。
  “生死由命,我也沒有辦法啊。”顧念虹微微抖了一下,“……真沒想到,我顧念虹有一天會成為一個跟人私奔的女人。記得小時候我給你講鄰居大嫂的故事嗎?那時候嘲笑人家好好的媳婦不做,居然跟人私奔,現如今居然我自己也走上這條路了。”
  我牽了顧念虹是手,“你能走出心魔,我很高興,可是念虹這樣會不會太決絕了?你跟楊宇慶畢竟還有婚姻關係存在呢!”
  “不過一張破紙罷了。”顧念虹倔強地仰頭,“我彷徨了快兩年,才走出家庭、責任的束縛,終於想開,就不會再回頭了。洛心,我知道你是擔心我的家庭和未來,可是我想我已經管不了這麽多了。我跟楊宇慶實在沒有辦法再生活在一起了,即使我今天跟餘俊走了,明天我們就分手了,我想我也不會後悔今天所做的一切。”
  我點頭,緊緊地捏住她的手,“念虹,我真不知道說什麽好,你既然已經決定,我也不會阻攔你,那以後多照顧自己,聯係我吧。”
  顧念虹搖頭,“聯係,我盡量吧,我不能保證。因為我想走出北京後,一切重新開始,重新我的人生,不想再回頭這個地方了。”
  “我明白,熬過最艱難的日子,一切就好了。”我伸出手攬起顧念虹的腰,我們就這樣依偎在路邊久久不語,直到顧念虹的手機瘋狂地叫了幾遍,我們才慢慢的分開。
  “是楊宇慶?”我見顧念虹拿著手機有些猶豫於是問道。
  顧念虹的眸子又漸漸黯了,剛才煥發的神采漸漸消失於無蹤,“……是我弟弟的。”
  “是不是楊宇慶又打電話回你家了?”楊宇慶那種事事向顧念虹父母告狀的男人,真是世間少有。
  顧念虹依舊猶豫著,不肯接電話,我看著她蒼白的唇色,忍不住歎口氣:“……接吧,最後一次了。”
  顧念虹這才緩緩地接了電話,“念平……”剛叫了一聲,便沉寂了下去,眼眸驟然瞪大,“啊……”她突然尖叫一聲扔了手機,便軟軟地倒了下去,我一把托住她落葉般輕飄的身子,“念虹,念虹,怎麽了?你別嚇我!”
  我吃重不住,隻能抱著顧念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念虹,你別嚇我……”不好的預感升了起來。
  良久顧念虹才似從清醒了一分,帶著哭腔說:“我、我爸……去了……”
  果然如此,我呆呆地抱著顧念虹,我們倆就這樣一個坐在地上,一個半躺在地上,沒有了言語,耳邊隻有轟鳴的列車聲,還有遠處刺耳的汽車喇叭聲。都市裏,除了這樣噪雜的聲音,再也沒有其他,鳥叫蟲鳴,年少輕狂不過都是夢中的記憶,現實我們都無法掙脫。
  最終顧念虹並沒有與餘俊私奔,而是跟楊宇慶一起回到了老家,參加爸爸的葬禮。因為顧媽媽說,“我捧著你爸爸的骨灰站在門口等你,你若敢再提離婚一個字,我就跟著你爸爸去!”現實哦,就這麽簡單,顧念虹無法掙脫,無法離開,不過是個軟弱的失敗者,而楊宇慶呢?勝利了嗎?沒有幸福和溫暖的勉強生活,是勝利嗎?沒有人知道,我不知道,顧念虹更不知道,我們隻有等待著下一步的生活。
  為了顧念虹的事,我跟江知痕有了珠海回來後的第一次吵架,當他冷笑著第三次說“顧念虹活該挨楊宇慶的拳頭,偷情的可恥女人!”我終於忍不住爆發了,我沒有吵也沒有鬧,而是當著他的麵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我看著江知痕的眼睛說:“洛心,這是你嘴賤的懲罰,對牛彈琴的事你居然也會做?為什麽多嘴的跟別人說念虹的事?”當時我看著江知痕的臉就憋地通紅。
  他懷疑地看著我良久,“……洛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說……隻是說兩個人在一起應該忠誠,而不能做對不起對方的事。”
  我仰頭無畏地看著他,“你到底什麽意思?這段時間一再地明裏暗裏說什麽忠誠,信任,純潔,江知痕我認識你六年,你到底想什麽,以為我不知道嗎?”
  “哈好,我想什麽,你居然知道?”他打著哈哈在屋裏打轉,“你要知道的話,怎麽就不知道我今天在公司挨了一個小前台的氣?”
  我捏拳頭,控製住自己的脾氣,不想吵架,不能吵架,遲早要離開的人,何必呢?我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知痕,我們做個約定,以後你不要對顧念虹的事說三道四,我盡量多關心關心你的工作生活吧。”
  “可以!”江知痕挑眉,“不過也犯不著甩自己耳光吧?”
  “還不是你逼的?”我勉強地一笑,“那說說你怎麽受前台的氣了,你不是才去半個月嗎?”
  “哼,突然不想說了。”他冷哼一聲坐到沙發上,將電視的聲音加大。
  聽著那千篇一律海侃股票的吹牛聲,我心情更煩躁了,轉身走向書房,“我去看書。”進了房間就鎖門,倒在小小的單人床上,一點都不想動,這樣多久了?從寫欠條那天起,似乎我就睡在這裏,江知痕一反常態也從來不騷擾我,我們就這樣僵持著,快到盡頭了吧?算了,好累,不想再思考,也不想在清醒,拉了毛巾被從頭到腳蓋住自己,安慰著自己睡一覺吧,睡著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一切就好了。
  可是真新的一天一切都好了嗎?人與人之間,有時候沒有摩擦是冷漠,而有時候卻是溫情。

  二十四、那時
  我與程海雲之間再沒有什麽摩擦,也沒有更多的交集,偶爾在操場遇見,也會一起打球,跑步,聊天,可是他對我的態度明顯小心起來,偶爾看著他愈發憂鬱的眼睛和失望的表情,我便飛快地逃離,或是轉了話題,我們便在這種小心翼翼中一日日從秋天走到冬天。
  這日周六下午我又拉著楊葉往街上而去,迎麵碰見程海雲,“洛心,你們去哪裏?”
  “街上啦。”我順著他黑色的外套目光落到他剛理的發上,“咦,郭富城剪掉啦?”
  他不自然地摸摸頭,“太長了,老擋眼睛。”
  楊葉卻樂得一笑,“嘻嘻,是被老周罵的吧?”老周已經幾次點名批評了班裏幾個長頭發的男生,裏麵就有程海雲。
  我看著他板寸的短發,烏黑著根根立起,比以前那種柔軟的飄逸感覺完全不同,堅毅的額頭露了出來,整個人看上去脫去了羞澀,顯得更陽光起來,我心中一暖,話便管不住說了出來,“我們去楊光那裏玩,你去嗎?”
  “楊光就是楊葉的堂哥吧,我正想認識一下呢。”
  於是我們三個人便悠哉地向街上走去,我們並沒有直奔楊光的修理鋪,而是慢慢地在幾條主街上晃蕩著,冬日裏,碧青的冬青不安地晃動著枝條,太陽懶洋洋地落在半空中,街上零落的行人勾著肩匆匆而過。楊葉走在前麵,我和程海雲落在後麵,眼神飄在程海雲有些緊張的臉龐上,不由扭頭輕笑起來,很久都沒有這麽清淨地一起走路了呢。
  “洛心,小心點。”耳邊摩托聲呼嘯而過,手心一暖,我已經被程海雲拉著往路邊躲了幾句,“走路都這麽心不在焉的,想什麽呢?”他側頭看我。
  我抬頭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手指動了動,他的手卻突然拉的更緊了,掌心裏有他手指摩擦的溫熱,暖陽一般瞬間溢滿了心胸。我害怕這種異樣的曖昧,猛然抽開手,扭身便跑了,身後留著楊葉的呼叫聲,很遠很遠。
  倉惶的第一次觸感就這樣結束,事後我反複想了很久,最後得出結論,自己找抽的!於是越發的躲著程海雲遠了些,偶爾的眼神碰撞我卻又裝作滿不在乎,在他失望轉身之後,我又會忍不住抓住他的背影,那麽飛快地看幾眼,然後把心思全部放到課業裏。
  那些日子藏在記憶的深處,有時候我已經模糊了時間概念,已經忘記了那第二個冬天到底是怎麽過去的,仿若日子那麽一晃蕩,便到了春天。
  又是一年的春天。
  顧念虹拉著我躲在一棵青鬆樹後,看著袁嘉林單薄的身軀慢慢走過,我忍不住捏了顧念虹一把,“人家給了你自信,你卻將人家輕易的拋棄了,顧念虹你真是狠心。”
  此時的顧念虹再也沒有那種小心翼翼的輕柔,微揚的臉上有種自信的光芒,“他的愛戀讓我重新拾起被學習打擊的自信,洛心,你難道不該為我高興嗎?”
  “哦,高興,可惜你不喜歡人家。”我踢著腳下的小草壞壞地笑。
  “可惜你到喜歡人家!”顧念虹挑眉,沒人的時候她的張揚讓我很是沒辦法,“有本事你別躲著啊。”
  “我躲著誰啦?”我追著她就打,她笑著跑開。春天暖融融的風從我們臉上劃過,就如同歲月輕柔的手,讓我們忘記了學習的壓力,忘記了身上背負的責任,隻有那些洋溢的青春快樂。
  我拉著顧念虹,第一次騎上楊光的摩托車,“顧念虹,你說楊光一會回來會不會跟大熊似的抓狂?”
  顧念虹拿著頭盔搖頭,“洛心,說你就不聽,你會騎摩托車嘛,我們別亂騎,萬一摔跤了怎麽辦?”
  我嘻嘻地發動車子,戴上頭盔,捏住離合掛一檔,“顧念虹你不會害怕了吧?到底上路不?”我看著顧念虹圓眼睛裏的光芒,早知道她比我更張狂,看似溫柔和順,內心其實野性失足,於是顧念虹跳到我身後。我便放開離合器,車子抖動起來,烘一點油門,車子便慢慢地滑了出去。“顧念虹,我在家裏經常開老哥的摩托車,山路都敢衝,何況這大馬路的。”
  “我知道,反正街上人多,你慢點,別撞了人就好。”顧念虹摟住我的腰,“一會我們去青山路那邊人少,我來騎。”
  “行。”我爽快地答應著,又加快了油門。
  其實騎摩托車並不難,我很小就偷著騎哥哥的摩托車,從來沒出過事,這次也不例外,隻是有些事注定要發生,或許都是命運的巧合。
  我加大了油門,衝上一個高坡,慢慢停了下來,“顧念虹,我們學校這樣看去還挺漂亮的嘛!”這條路在一個山坡頂上,再下去就是我們位於一片三角平地上的一中校園。
  顧念虹跳下來,取下頭盔,“洛心,我想衝下去。”
  “行啊。”我下來,“不過你行嗎?”
  “有什麽不行啊?”顧念虹的標準動作就是挑眉,那種張揚絲毫不亞於我。
  我剛要嘲笑她的德性,隻覺得鼻子一熱,一股熱流毫無預兆地衝了上來,我用手一抹,滿手卻都是血。
  “啊,洛心,你流鼻血了?”顧念虹趕緊伸出手來,抬起我的下巴,“快抬起頭來。”
  我剛仰起頭,便覺得喉腔中滿是滾滾的血腥翻滾著,壓抑的無法呼吸,又慌張地低頭,“顧念虹,不能仰……”剛說幾個字,湧回鼻腔中的血便從口中落了出來。
  我隻覺得噴湧的血腥將我包圍著,那種感覺已經無法形容出來,小腹處卻也跟著一陣墜痛起來,滾熱的血順著腹腔奔湧而下,頓時自己就跟個漏鬥一樣,上下都在傾瀉,顧念虹捏住我的鼻子,“這怎麽辦,怎麽辦?”
  我搖頭,自己捏住鼻子,“沒事,可能一會就好了。”
  路邊已經有幾個行人走了過來,有人叫我躺到地上,有人說送醫院,有人說仰頭,有人說低頭,顧念虹和我哪裏知道這些,我已經忘記了當時的滋味,隻記得昏昏沉沉到處都是一片血紅中,我被一個中年男人推進了他的三輪車,之後便進了醫院。醫生在我鼻腔塞了充滿醋味的紗布,又用冷水覆了我的額頭,也不知道過了過久,鼻血便慢慢地止了下來。身下的狼藉也更加嚴重起來,顧念虹見我鼻血止了,便回學校幫我拿衣服。我聽著醫生的嘮叨,真是恨不能再次找塊豆腐撞死,痛經居然會流鼻血,我真是衰到家了!
  肚子也開始陣陣抽痛,我蒼白著臉實在支撐不住,醫生便給我打了一陣止痛劑,摸著慢慢止住疼痛的小腹,再摸摸塞著棉球的鼻子,再看看醫院潔白的牆壁,那種心酸無助讓我真的想哭。
  醫院離學校很近,顧念虹一會就回來了,但是來的不止她一個人,還有一個我根本不想看見的人,程海雲。我紅著臉跟顧念虹一起去廁所換了衣服,出來時看見他低頭坐在走廊的綠色椅子上,短短的頭發倔強直立著,沒有了以前的抗拒,倒有些感動。我走到他身邊,沒有說話,顧念虹用袋子提著我的衣服,古怪地看了我們一眼,卻說:“我先回去,你們慢慢走吧。”
  程海雲站起來,搓著手,臉上再沒有羞澀,卻有一種少見的凝重,讓我有些惶恐,“洛心,走吧。”
  “哦。”我軟軟地答了句,鼻子依舊塞著,所以鼻音很重,“……那個,你怎麽來了?”醫院的長廊很空曠,不時有涼風卷來,初春的季節裏,依舊帶著寒意,我不由縮了縮肩膀。
  “你冷嗎?”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沒有看我,依舊臉色鐵青地走在我身側。
  “有一點。”
  “那剛才騎著摩托車跑了整個下午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冷?”
  “哦!”我依舊哦了一聲,剛才醫生的確說了,我是來痛經加上受涼才會流鼻血的,“……有點。”
  “還知道有點冷啊?”他突然大聲起來,惱怒地蹬我。
  嚇得我不由後退了半步,“你幹嘛那麽大聲?”
  他氣呼呼地扭頭就走了,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跟著他默默出了醫院,我還沒生氣呢,每次這麽倒黴的事他一個男生都好意思摻進來!
  他是騎自行車來的,他推著車,我跟在後麵,怎麽都覺得自己跟個受氣的小媳婦一樣,我有些心緒不寧,總覺得他要說些什麽。
  果然,他悶悶地開口:“洛心,你知道麽,每次你出了點什麽事,我都覺得很難受。”
  “哦。”除了哦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有些緊張地拽了拽衣角。
  “昨天我看到一句話,不知道什麽意思,你懂嗎?”
  他突然換了話題,我不由鬆了口氣,忙問:“什麽話?”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說是什麽意思?”他的聲音很低,漸沉的夜色裏噪雜的車聲時而轟隆而過,我耳朵有片刻的失聰,差點就以為自己聽不見,可是我知道自己聽的很清楚。心口的那片氤氳雲霧頓時散開了來,一切便這樣簡單的揭開,沒有喜悅沒有激動,卻有種淡淡的失落。再也沒有以前那種無拘無束,那種笑看風雲,要不就跟校園很多早戀的男女般走入那種無聲的糾纏,要不就跟顧念虹和袁嘉林一樣形同陌路。隻是這兩種我都不願意。
  “……我不知道。”我隻有軟弱地逃避,亂糟糟的馬路影響著我的情緒。
  “你不知道我知道!”他突然恨恨地捶了一下車把,清脆的車鈴聲很脆地響個不停,我拘束地站定,隻低頭看著他灰色的球鞋,他突然抬起腳就跳上自行車,什麽話都沒說騎上就走了。
  我站在路邊,看著他的影子飛快地消失在街角,不由抱緊了肩膀,十七歲的心就這樣被柔情擊中,卻不知道該放在何處,是溫暖它還是雪藏。

  二十五、如今
  五一長假取消,所以當我隻休息了一天的時候並沒有太多的怨氣,那種齷齪的心理平衡就這樣簡單地湧上來,看不得別人過得輕鬆,有時候這種患得患失的小便宜心理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江知痕倒是休息了三天,回了家,第四天才滿麵春風地回來,炫耀地拿了相機給我看,大部分都是他跟親友的照片,裏麵最突出的當然是他那個所謂的三大姑八大姨家的出國留學回來的妹妹,氣質不錯,就是人黑了一點,不過看著就是個精明強幹的女子。我看著他眼底的得意,便湊趣地說:“不錯不錯,江知痕你這次相親要成功了。那什麽時候搬家?”
  他的臉色頓時便暗了下去,關了相機皮笑肉不笑地說:“這個月我可是出了一半的房租,我住這裏天經地義。”
  “哦,那我搬出去好了,省得那天你跟相親小姐想親熱一下,都沒地方去。”
  “是啊,那你搬出去吧。”他依舊笑得陰晴不定。
  “我正在找房子。”我不笑了,端正了臉色,“半個月內吧,應該能找好。”
  “哦。”他哦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拿著遙控器胡亂地換台,畫麵定格在狄仁傑那越發胖腴的臉上,我把眼睛轉到江知痕的臉上,貌似跟狄仁傑一個規格的,愈發豐腴了。忍不住別開了臉,有時候厭惡的不是那張臉,而是那張臉後掩藏的厭倦,或許。
  之後我又去邯鄲出差了一個星期,回來時都到了五月中旬。周一翻著日曆,給房東打了電話,確認好這個周末搬家。喝了口水,卻發覺肚子似乎又餓了,真是不知道怎麽了,最近老是剛吃完東西就餓,捂著頭坐了一會。
  盧姐走了進來,“洛心,怎麽不舒服了?肚子疼?”
  “啊,沒,沒有,隻是覺得怪悶的。”我站起來,摸了摸肚子,肚子疼?貌似那個月初就應該來了的,不過我從來都沒有規律過,也記不住那些,唯有每次來之前都沒腰酸腹脹,算是提醒,倒也沒出過什麽糗事。於是說:“去衛生間,順便透透氣。”
  “去吧,回來把前天那個報告整理出來啊。”盧姐伸了個懶腰,“哎呀,最近真是累死了。”
  我笑著出門,出門前看了一眼時鍾,還不到兩點半,才吃飯不過一個多小時,居然覺得心慌的餓,真是怪異了。去了洗手間一趟,洗淨了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越發蒼白的臉更消瘦了一些,心力憔悴不過如此而已。
  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嚕叫了幾聲,剛拐出衛生間,忽然就覺得頭一陣暈眩,腳步止不住的踉蹌著,我一下子扶住了牆壁,晃了晃頭,不會這麽倒黴,餓昏了?剛鎮靜一下,自己又輕微地晃動了一下,此時我才發覺貌似不是我自己在發暈,這次是連牆壁都跟著晃動了一下,我猶自忡怔地看著顫抖的牆壁,耳裏就傳來一陣慌亂地驚叫,“地震!”
  地震?我看著前麵事務所大門裏湧出一堆的人,緩緩地靠在了牆上,抱肩,腦子裏湧出這樣的話,地震來了,人如螻蟻。
  “洛心,還發什麽呆,快下樓!”盧姐眼尖一出來便向我喊著,我這才站直身子,邁開步子跟著人流向樓下湧去。我們在十樓,震感已很激烈。樓梯間咚咚的腳步聲響徹一片,噪雜的議論也不絕於耳,大家都在慌張著、猜測著,到底哪裏發生了地震,幾級地震,離這裏多遠,還會不會再來,哪裏躲著比較安全……
  我夾在人流中有種茫然感,如果生命就這樣結束了,會是怎樣?
  當我跑下樓時,樓下已經有了大片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眼底都是焦急、慌亂、甚至害怕,早有人拿著手機給地震局或天氣預報信息台打電話,更多的人時湊成一堆,急促敘述著剛才自己的感覺。
  我站在大廈門口看著下麵停車場裏各色的人,依舊有些茫然,盧姐從停車場衝過來一把扯過我,“洛心,看你最近真是有點傻了,還站在這樓裏幹什麽?”
  我隨著盧姐拉著向大廈前麵擁擠的停車場走去,“盧姐,不用那麽緊張,這樓要真是塌了,我們躲得在離這麽近的停車場也跑不掉。”
  “看你就是個沒家沒根的孩子!”盧姐白了我一眼,“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生命重要了,剛才地震來了,是我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你知道我剛才的第一想法是什麽嗎?有危險,我必須要趕緊逃,因為我還有閨女在家等著我呢!如果我出了什麽事,她怎麽辦?”
  我看著盧姐抓著電話的手微微地泛白,知道她真的緊張了,便問:“盧姐給欣欣打電話了嗎?”
  “早打了,不過打不通!”盧姐拿著手機又開始撥,“真是倒黴的,信號這會是怎麽了?”她撥了幾遍依舊是忙音,隻得放棄,擔憂地皺眉,“也不知道哪裏的地震,離北京遠不遠,這可怎麽辦!”
  “盧姐,你別著急,生死由命,哪裏那麽容易就死了呢!”外麵的風依舊有些冷,下來匆忙沒穿外套,我不由縮了縮肩。
  盧姐不滿地拍了我肩膀一巴掌,“你這個小P孩!懂得什麽?不怕你笑,到我這個年紀,我總覺得自己現在活著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欣欣!洛心,你現在不懂,等你有了孩子,或者真正失去的時候就懂了生的意義。”
  失去了才知道生的意義?我看著盧姐認真的臉依舊不信,那為什麽海雲的死並沒有讓我感受到生的意義?而是一日日的疲憊和茫然?本以為珠海一行,我能解開一些心結,和江知痕好好過日子,可是為什麽我們依舊往死角裏走,而沒有找到陽關大道?地震,災害,於我又何幹?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後,便有人嚷起來,“是汶川發生了7.8級地震!”
  我們相顧茫然,汶川在哪裏?剛才因為彷徨而安靜的人群又熱鬧了起來,此時一串尖利的哭聲卻突然在停車場一角傳了出來,我們頓時沉寂了自己的聲音。
  盧姐已經打通了家裏保姆電話,確認保姆領著女兒欣欣躲在小區空曠之地,加上知道震源離我們幾千裏之外,便安心了許多,她聽見哭聲便走近了去,不過一會又回來了,白皙的臉上掛著不尋常的凝重,“那女孩家是汶川的,7.8級地震跟當年唐山一樣。”
  “應該沒有唐山那樣嚴重吧,畢竟……現在跟那時不一樣了。”我的心也跟著凝重起來,聽著那邊撕心裂肺的哭聲,那種難言的傷感比起剛才自己那種飄然的不在乎根本不是同一種感情。
  五月北方的風依舊很涼,許多的人都沉默著,抱著肩,呆呆地望著某處,有些便湊在一處焦急地低語,人們在困境和茫然中就是如此的單薄。我們又站了大約十幾分鍾,便有人陸續開始上樓了,我拉著盧姐:“盧姐我們也上去吧。”
  “好吧,上去吧。”盧姐已經沒有平時的開朗輕鬆,歎了口氣,“還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呢!”
  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概念?海雲的死曾經讓我痛徹心扉,那種鮮活生命突然消失的痛感讓人如此的驚懼,那麽汶川又會有多少鮮活的生命突然消失?我突然顫抖起來,那些隱藏在心底的害怕和孤單全部勾了起來,那些裝著的無所謂和隨意便隨著耳邊對地震的議論慢慢消失。
  幾個小時後,我們都無力地靠在椅子上,看著網上各色對汶川地震的報道,播音員哀傷的聲音,溫總理急切的指令,讓我們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了起來,原來一切是如此的嚴重,原來一切離我們是如此的近。
  晚上回家,看著電視裏開始的直播,慌亂、害怕、哭叫、癱瘓、崩塌、死亡、血跡、救援、失去聯絡……這些詞一個個蹦出來,是那麽容易占據了人心。電視的畫麵在持續,天荒地崩的荒涼恐懼籠罩著我的心靈,我和江知痕都默默地坐著,看著電視,偶爾的眼神交流裏,再也沒有了芥蒂,隻有悲傷。
  原來生命是如此脆弱,人性又是如此單薄。幾天後我終於理解了盧姐的心情,生命是如此的值得珍惜,在巨大的災害麵前,我們是多麽的渺小和無能。看著電視裏那些在廢墟裏哭叫的孩子,那一排排猶帶著灰塵的小書包,那一具具冰冷的屍體,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那災難後絕望的眼睛,那徒步入山的救援隊伍,那在災難中降生的新生命……我第一次認識到自己是多麽的荒唐可笑,多麽的渺小,比起那些災難,比起那些災區的人,我又有何臉麵天天說什麽煩惱、傷心、絕望、無助?
  我攤開自己的雙手,修長白淨,連繭子都沒有一點點,這樣的手不用伸在廢墟中呼叫,這樣的手不用撐開那小小的生命天地,這樣的手不用忙碌在救援的廢墟中,我難道不該珍惜?
  “洛心,好多人去獻血,我們也去吧。”盧姐穿上外套,站在我麵前,臉上的凝重幾天都沒下去。
  我點頭,“我去!”
  鮮血的隊伍很長,有疲憊的中年人,有年輕的學生,有精煉的白領,有穿著髒亂的工人,可是在這個隊伍裏,再也沒有平常那種你擠我插的亂糟,大家都是如此的安靜和規矩。我和盧姐排了兩個小時才到我們。
  大夫隻看了我一眼就說,“你太瘦,別獻了!”
  “不行!”我堅定地反對,“我排了兩個小時就是要獻血,醫生你可不要找借口不讓我獻愛心。”
  知道了殘忍和無力,才會珍惜,這個時候我終於懂得。

  二十六、那時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走回學校的,坐在座位上,我也懶得跟顧念虹說起醫院門口那一段,顧念虹也沒問,隻掃了一眼依舊空蕩蕩的程海雲的座位說:“程海雲沒來上自習。”
  我早看見了,卻不敢去想他去了哪裏,幹什麽去了,他向來是個老師放心的好學生,同學尊敬的好班長,這種突然消失不上自習的事還是第一次。
  擔心也是白擔心,我幹脆斂起心神專心做題,依舊是倒黴的化學,我看著化學老師坐在講台上優雅地修理著指甲,心中的憋屈就更盛了。這個女人,遲早被她慪死!顧念虹看出了我的不安,在紙上寫著,“別擔心。”我的臉一紅,什麽都瞞不過這個跟我心靈融會的好朋友,我苦笑著寫上:“他跟我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然後我說不懂什麽意思,他就跑了。”顧念虹想了下才寫:“隨心,隨性。”我看著那幾個字,轉了轉筆,沉默了下來。
  那天晚上我並沒有看見程海雲,直到第二天下午都沒見到他的影子,我真的有些著急了。於是不得不抓住陳耕升,小聲地問:“程海雲哪裏去了?”
  陳耕升對我又是一張臭臉,陰晴不定地幹笑:“你居然不知道他怎麽了?稀奇!”然後便俏生生地走了,氣得我直瞪眼,心中的擔憂卻更甚了,他不是這樣脆弱的人啊,我又沒說什麽,幹嘛就跑不見影子了?
  直到下午放學楊葉跑進教室,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吃完飯,肚子也不舒服,我便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拿著根筆在本子上亂畫,楊葉衝到我麵前,緊張地說:“洛心,你知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啊,怎麽了?”我抬頭看著她緊張地表情,心一緊,“不會是程海雲出什麽事了吧?”
  “是啊,就是他!你知道他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嗎?跟我堂哥打了一架!臉蹭到維修店的鐵鋸上,割了這麽長一個口子。”楊葉拿手一比,“逢了五針,我剛才聽光哥說的。”
  “啊!”我一下子跳了起來,聲音都有些顫抖,“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啊!”
  楊葉看我緊張,忙推著我坐下,“洛心,你別緊張啊,光哥說了沒事啊,醫生說最多留一道很淺的疤痕。”
  我胡亂地撕了亂畫過的紙,揉成一團,“我去找楊光,問問他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不用去了,剛才光哥特意來找我都告訴我了,他送程海雲回宿舍,讓我告訴你,回頭請你和程海雲吃飯,算是道歉,昨天也是他衝動了。”
  我抓住楊葉的手,“你說了半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啊?”
  “別急啊,我這不就說到了嘛。”楊葉點頭再點頭,安慰我不要著急,於是我便聽她講來,昨晚的事。
  其實楊葉也說不清楚,反正就是昨晚程海雲一個人跑到楊光的修理鋪,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言語不對,兩個人便打了起來,楊光人高馬大,程海雲當然不是對手,幾下就將程海雲從背後撂倒,修理鋪裏到處散亂著各種修理工具,當時程海雲一下子撲倒在桌子上一堆工具上,慣性地向旁邊又摔了下去,臉便被桌子上的貼鋸條劃了一道幾寸長的傷口,當時楊光的力氣用的很大,所以程海雲的臉便劃的很深。
  我看著楊葉蠕動的嘴唇,腦子一片空白,後麵楊葉到底說了什麽我已經聽不見,眼角掃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出現,我騰地站起來,“陳耕升,你過來!”
  陳耕升沒猶豫跑了過來,“是不是要問我程海雲怎麽樣了?”
  我忙點頭,陳耕升什麽都好,但卻一遇到我和程海雲的事,就愛黑著臉,跟我欠了他三千萬似的,“他回宿舍了,怎麽樣了?”
  “還沒死呢!”陳耕升的小眼睛凶惡地盯著我,“洛心,程海雲遇到你就沒一天好事,昨天不是說你進醫院了嗎,怎麽你活蹦亂跳的回來了,今天換程海雲臉上貼了個大紗布回來了?”
  我麵對陳耕升的質問有些語塞,不敢看他責備的眼神,“那個,陳耕升你幫我去看看他啊,跟他說……說……”
  “說什麽?”
  “說、說我知道那句話的意思,並且會記在心裏的。”我掙紮著低聲說了這麽句。
  楊葉懷疑地問:“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什麽暗語?”
  “行了,楊葉,別打岔了。”我推楊葉,“回你座位去吧。”
  楊葉被我推了幾步,扭頭說:“洛心,別忘記了,光哥說過幾天請你們吃飯,說給程海雲道歉,還說什麽要幫你們,反正我也不懂。”
  “知道了知道了。”我胡亂地應付著她,耳裏其實並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麽。
  陳耕升卻眨巴著眼睛,沉吟著,“……那好吧,我去說。真是好人難做,剛回教室又被你差遣。”他嘟囔著轉身向教室外走去。
  顧念虹拿了飯盒走進教室,看著陳耕升走遠的背影,“咦,你又跟他吵架了,小孩子的嘴巴翹得都可以掛油瓶了。”
  我卻沒有心情理會陳耕升古怪的脾氣,拉著顧念虹坐下,把昨晚的事和剛才楊葉的話都告訴了她。“顧念虹,我該怎麽辦?你說,他幹嘛找楊光打架啊?我又沒做錯什麽,也沒說什麽啊!”
  “或許他也是憋的太久了吧。”顧念虹偏頭想著,“其實我覺得他早就喜歡你了,你一直躲著他,他能不生氣嗎?而且你跟楊光走的那麽近,昨天跑他那裏騎摩托車,吹了半天的風,才會受涼流鼻血。或許,程海雲是……嫉妒。”顧念虹低笑起來,“洛心,我終於等到這一天,誰叫你之前老嘲笑我跟袁嘉林的!”
  “我都嘔死了,你還笑我!”我捂著肚子,歎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顧念虹,你知道的,我從小的誌向就是考名牌大學,現在學習這麽緊張,我要好好學習,不想……不想那個早戀。”
  “我知道啊,也知道你猶豫什麽。你性子那麽烈,愛恨分明,其實你早就……喜歡他的,不過你一直用理智控製著自己,現在依舊在理智很情感間彷徨不是嗎?”
  我望著顧念虹,她的話讓我驚醒,那些理不清的情感早在昨天那句話後如烏雲後的陽光,綻開了笑容,隻是我依舊妄圖用理智控製著這樣的事情發展,因為我不知道這樣放縱的後果後麵是什麽,是中考那樣的失敗嗎?如果後果是那樣的,我寧願永遠裝作無知、懵懂,我依舊會放棄,因為我有更高的理想,更多的追求。我可以隨心所欲,念書,交各種朋友,玩鬧,看小說,耍小聰明,可是那些都不是能震撼我心靈的事,隻是我的隨性,如果放縱了情感,那就不是隨性可以解決的。我的心依舊很稚嫩,維持這樣的感情,我根本無所適從。
  “我不知道。”我搖頭,“理不清,我也不想去想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惱怒地把頭窩到桌子上,“你說我這麽毛躁,長相也一般,他……他那麽招人喜歡,為什麽要招惹我?”
  “或許是你在招惹他,哈哈。”顧念虹沒心沒肺地眼睛笑眯成彎月,“洛心,不要不承認啊,你明明很在乎他的。”
  “去!不跟你說了,我心裏亂死了。”我推了顧念虹一把,嘩嘩地掀開物理習題,“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懵懂的愛情並沒有想象中那樣煎熬,不過是一會的惆悵,我便放開了心思,唯一擔心的卻是程海雲的臉,是不是很嚴重呢?
  晚上程海雲就來教室上自習了,同學們都詫異地看著他,甚至有許多人都追著問他怎麽了,他卻扯著嘴角笑笑說:“騎自行車摔到坑裏,被坑裏的鋼筋劃了。”我看著他的眼睛似是無意地掃過我的臉上,便飛快地低眉裝作沒什麽事別開了眼睛。
  裝作看不見並不是看不見,他臉上那塊貼了大半個左邊臉的紗布,是那樣醒目,看得我心驚肉跳,那裏麵會是怎樣的溝壑?他到底為何會跟楊光打架?還有,很疼嗎?
  那天晚上的自習,我一道題都沒算出來,熟悉的數字全部變成古怪的符號,符號落在心口便成了一道道的疤,即使很多年過去,那些疤痕依舊存在,不痛卻有種淡淡的憂傷。
  放學的時候我走的很慢,看著他也坐在椅子上沒動,我思量著是不是就這樣走了。他卻站了起來,手背在身後向我走來,我眉稍一跳,飛快地拿起幾本書,頭卻低著。
  “這個給你。”他的手拿著個蘋果突然就伸在我麵前,“楊光給我買的,嗬嗬。”
  我抬起頭,看著他清澈的眼眸,忍不住笑了一下,真是有點變得不像自己了,幹脆利落的洛心也會有羞澀猶豫的時候,於是我伸出手拿過那個蘋果,“謝啦。”我努力平靜地與他對視,“你的臉疼嗎?”
  “昨天很疼,今天不疼了。”他摸摸臉上的紗布,“毀容了。”
  “嗬嗬,當不成第一班草了。”我用平時跟他說話的口吻跟他說話,拿起蘋果就大大地咬了一口,“沒女生喜歡你了,你該回宿舍哭去。”
  “是啊,本來就沒人喜歡,這下更沒人喜歡了。”他若有所指看著我笑笑再笑笑。
  我看著他嘴角硬扯出來的假笑,忍不住用腳踢了他的腿一下,“臉都成這樣子了,還笑地出來!沒地叫人生氣!”
  “你生氣了嗎?”他不笑了,期盼地看著我。
  我環顧看著教室幾個還沒走偷看過來的家夥,挪動腳步,“你的臉受傷了,我生哪門子氣!好困啊,我要回宿舍了。”
  “嗯,那早點回宿舍,我們一起走吧。”
  於是我前麵走著,他跟了出來,我們一起走過教學樓的長廊,向樓梯走去,教學樓放學的喧鬧已經沉寂了開來,走廊裏隻有我們倆踢踏的腳步聲,我有些緊張,找話舉著蘋果說:“你要不要吃?”
  他不明地閃了閃眼睛,“好,我要吃。”於是他接過我的蘋果,看了我一眼,就著我剛才咬過的地方就咬了一口。
  我剛才一直強自鎮定的心再也繃不住,臉騰地就紅了,恨恨地跺腳,“你……你……”說不出什麽,幹脆倉惶地抬步逃跑,咚咚地跑下電梯,身後並沒有跟來的聲音,站在一樓的樓梯口,我摸了摸咚咚直跳的心口,舒了口氣,繼續扭身向宿舍跑去。

  二十七、如今
  看著醫生將銀色的針頭擠進青色的血管中,紫紅的血順著白色的膠管流入血袋中,我有一刻的眩暈,不過很快眨眼恢複,我看似清瘦,身體卻一直很好,抽200cc的血應該不算什麽吧?
  血一點點的流出,心慌卻越來越甚,我強忍著越來越粗重的呼吸,不敢再看那紅色的湧動。耳邊有醫生輕柔的聲音,“你的血這麽濃啊,我給你搓搓。”於是我感覺醫生的手在我的手腕上使勁向下抹著,我努力睜大眼睛,等待著結束,也許很短不過我卻覺得太過漫長,移動電視裏依舊有著那些讓人心酸落淚的照片,一個男孩從廢墟裏被抬了出來,他第一句話是“我要可樂!”救護人員醫護人員都會心地笑了,我也不由笑了起來,剛勾起一點,卻覺得眼前一黑,耳邊再也沒有了聲音。
  醒來時卻是躺在床上,眼前是盧姐那張放大的圓潤白臉,見我睜開眼睛,盧姐鬆了口氣,大聲嚷了起來:“醫生,她醒了。”
  於是便有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翻開我的眼皮看了看說:“醒來就好,多修養幾天就沒事了。”我看著醫生嘴角的苦笑,還在懵懂。
  “醫生,我怎麽了?”我記得自己在獻血車上獻血啊,怎麽到病房了?疑惑地又看向盧姐。
  盧姐卻不客氣地大笑起來,“洛心,醫院這次可虧大發了,你才獻了200cc的血,他們卻回頭給你輸回來了400cc的血,你可不是賺了?”
  “啊?”我張大了嘴眨了眨眼睛,手背有些涼,我抬眼看去,紅色的血漿順著白色的膠管正一點點輸進我的靜脈,“這、這是怎麽了?”
  “小姐,你貧血懷孕,居然還去獻血。心意雖然好,可這效果……”醫生搖頭苦笑,“可不是如這位小姐說的,你可是賺了!”
  我聽著這麽一番對白,便明白發生什麽事了,臉從紅到白再到灰,“什麽?你說……說我懷孕了?”
  醫生點頭,“快五十天了。唉,好好修養吧,一會血輸完了叫護士。”醫生合上病例,對我和盧姐點點頭便出去了。
  “洛心,你沒事吧?”盧姐不笑了,看著我的臉,“剛才臉色很可怕,唰白的就跟這牆似的。這會好不容易好些了,你又這樣死灰起來,是為懷孕而苦惱?”
  我茫然地看著那紫紅的血袋,眼睛裏已經沒有了焦距,看不到任何東西,“生命……居然就這樣簡單……”
  “你跟江知痕分手了對吧?”
  “是啊,我和他已經說好,這次是真的分了,本來這周末我就要搬出去了,房子都找好了。”我收斂了心神望向盧姐,苦笑:“命運真是無常,對不對?”
  盧姐點頭,“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涼拌唄。”我坐起來,看了眼依舊慢吞吞流向我的血管的紫色液體,“盧姐幫我叫護士拔了吧。今年還真是怪事多,獻個血居然暈倒,賺回了一半。”
  “你真的可以了?”盧姐不放心地端詳著我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真的沒事。很晚了,你也要回家,欣欣在家等你呢。”我掀開被子,扯嗓子開始叫護士。
  盧姐見我如此堅定,便走出去叫了護士進來,護士聽了我的要求又去請示醫生,一來一去,惹地人真是心浮氣躁,我強忍著要爆發的怒氣,終於等著護士將血漿撤了去。便跟盧姐出了醫院。
  盧姐到底不放心我一個人回去,非看著我坐進出租車才罷。我坐進車子,便閉上眼睛,心跳的依舊特別快,腦子嗡嗡地暈眩著,胸口還脹悶的異常難受,抽搐般的饑餓又湧上來,我苦笑,原來如此!
  司機開著廣播,廣播裏播音員低沉的聲音依舊徐徐報道著災區的狀況,可是我的心再也飄不起來,生命是如此脆弱,可又如此的簡單!剛剛懂得生命的珍貴,轉眼便麵臨著扼殺或成長的選擇,我該何去何從?
  下了車,胃裏翻騰的難受,蹲在樓下,忍不住嘔吐起來,但吐出來的隻有清水,再無其他,就像我此時的生命,隻剩下這副空殼,沒有了實質的東西。
  勉強喘息定了,才扶著強上電梯,看著電梯紅色的數字一個個蹦躂著,卻似聽見繁花墜地的寂寞聲,花歸何處?我向何方?
  江知痕依舊坐在沙發上看他的財經頻道,聽見我開門進來,隻扭頭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繼續看他的電視了。
  自從我回來告訴他已經找到了房子,要搬出去,他就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最近書也不看了,除了財經他似乎沒有了樂趣。不像以前一樣癡纏,也不像以前一樣刻薄,更沒有了以前假裝的上進,隻有這樣寂靜無聲。我不懂他在想什麽,也不想再去懂,我們就這樣在博弈中失去彼此。
  我坐到沙發上,蜷著腿抱著靠墊靠著,看著他圓潤的臉,一直想著措辭。
  “看什麽?臉上有花?”江知痕眼皮都沒抬一下,挪了挪屁股,沙發邊上的財管書嘩一聲掉到了地上,我俯過身伸手拾起了書。
  “書看得怎麽樣了?”
  江知痕扭頭奇怪地看著我,“洛心,你想說什麽?”
  果然是相處太久,隻言便知根底,我囁嚅著,拿著那本被翻的很爛的書胡亂地翻著,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嚕叫了幾聲,“……我有點餓,有東西吃嗎?”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放了書和靠墊想站起來,剛一起身便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黑就向地上栽去。
  “洛心,你怎麽了?”下一秒我已經被江知痕抱住,他將我半抱著放到沙發上,“咦,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沒吃飯?”
  “嗯。”我靠在沙發上喘氣,心跳急促而慌亂,虛弱的感覺一陣陣襲來,“知痕,不行,我要吃東西,快……”
  胃已經開始一陣抽搐的疼,我捂著肚子,忍不住呻吟一聲,江知痕將我放好,“洛心,你忍一下,我記得冰箱還有你昨天鈍的湯,我給你熱去。”他飛快地起身向廚房跑去,我看著他寬厚的背影,眼前有些朦朧,不管怎麽說,還是對我有留戀和疼惜的吧?

  二十八、那時
  那些朦朧的歲月,已經很模糊了,我已經忘記時間是怎樣流淌的,隻朦朧記得那些人那些事。之後的日子,我清晰記得那是個周六的夜晚,我們僅有的休息日,不用上晚自習的夜晚。
  與程海雲打了一架的楊光堅持要請程海雲吃飯,而且非要上楊葉,我和顧念虹。當楊葉趴在我和顧念虹桌子前口沫橫飛了半天後,顧念虹終於緩慢點頭,我倒是無所謂,反正是出去跟朋友玩,我都是高興的。
  最近我與程海雲的關係又好了起來,依舊是無拘無束的,我不去想那些懵懂的情感,也不允許他稍有提及。程海雲對我向來百依百順,可以說第一天見麵就注定了,我在他麵前的強勢霸道,他對我極能容忍包容。褪卻初時的羞澀不安,我很快恢複慣有的隨性,隻要他稍有所暗示或柔情舉動,我便會毫不留情地用拳頭或腳嬉笑著將他打住,之後便又是一場嘻嘻哈哈的笑鬧,那種朦朧的情感又歸於沉寂。他似乎也對現狀很是滿意,或許我隻要肯跟他說話便是最好的禮物。
  那天晚上,我們一行人風風火火跟著楊光去了一個小飯館,農家院那種,桌子本是擺在屋子力度 ,但我們非要搬出到院子中裏。那時候應該已經很冷,不一會我們鼓脹的熱情就被寒風吹散,一個個索索發抖起來。
  楊光還帶了幾個朋友,都是輟學上學了的男孩,覺得冷,便吵嚷著要喝酒暖身子。我見他們哄的厲害了,便豪爽地拍著桌子站起來,“喝就喝,就憑你們這幾斤幾兩,居然敢在我麵前說喝酒?老板,來憑白的!”
  顧念虹扯了我一下,“洛心,別發瘋了,喝白酒可不是玩的。”
  對麵的程海雲也對我皺了皺眉,可我不想管他們,不在乎地說道:“放心吧,我喝白酒連我爸都喝不過。”這是實話,我媽的酒量極好,不知道是遺傳還是什麽,小時有一年過年,第一次喝白酒,我就喝了兩大玻璃杯,居然一點事都沒有。自那之後,爸爸一高興,在家喝酒我都會陪著他喝幾盅。
  那群男孩子說起喝酒,那一個個自然是眉飛色舞起來,隻有程海雲冷著一張臉,抿唇不語,我越是見他這樣,越是張狂起來,笑鬧著給每個人都倒上了火辣辣的白幹。
  陳耕升舉著酒杯扯著我的袖子,“洛心,你是酒神,我可不會喝,你就幫我喝了吧!”
  我趴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管你呢!”
  說笑間,菜已上來,楊光端起酒杯站起來說:“我就不多說什麽了,大家都知道今天為什麽來,我先幹一杯,當是個程海雲道歉!”說著便一仰頭喝了杯中白酒。
  我看著程海雲,左臉頰上還有一條淡淡的疤痕,笑起來皺成一塊,看著卻比以前多了些男人味,倒沒以前那樣小白臉了,不由低笑了一聲。顧念虹扯了扯我,我暗自對她做了個鬼臉。
  程海雲見楊光如此,也站了起來,“那我也不說什麽了,道歉的話還是我說吧,楊光,那天都是我衝動!”說著也仰脖把酒喝了。
  楊葉見兩人如此客氣,忙圓場說:“哎呀,你們兩人別假惺惺客氣了,趕緊吃吧!”
  眾人聽楊葉這樣說,都拿起筷子,七嘴八舌地笑鬧起來,勸著不要再說客氣話什麽的,我也一笑,舉起了筷子。伸長手半天對麵程海雲麵前那盤青菜,剛勉強夾起來,因為不會用筷子,又掉了下去,我不禁懊惱地皺鼻子。
  程海雲見狀,夾起一大筷子青菜長手臂一伸便遞到了我的碗裏,“我給你夾吧,看你笨的,連個菜都不會夾!”笑容裏明顯有著某種莫名的寵溺,我第一次沒有跳起來反駁他的話,乖乖地低下了頭。
  楊光帶來的朋友關子等人卻古怪地對視了幾眼,便大笑起來,我聽著他們年輕肆無忌憚的笑容,耳根不由惹熱了起來,懊惱地把碗裏的青菜夾出來扔到桌子上,“我不想吃青菜了!”
  “那你想吃什麽?讓程海雲幫你夾!”關子是楊光的好哥們,跟我也是很熟的,對我擠著眼睛笑著說。
  “你……”我噘嘴剛想罵他,卻聽楊光把被子往桌子上一拍說:“程海雲,為了這青菜,我敬你一杯!”楊光說這話時神色很是嚴肅。
  程海雲剛才還笑嘻嘻的臉也漸漸變的凝重起來,站起來,端起酒杯,二話不說仰脖子就喝了,楊光也不說話,咕咚著就喝了酒,然後抓起就酒瓶又倒,“我們再幹一杯!”
  我莫名地看著兩個人,咕咚喝白開水似的喝起酒來,桌子上頓時安靜起來,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這兩個剛和好的人。
  “夠了!”我見楊光還要倒酒,一把搶過酒瓶,“都給我少喝點吧!”
  “好,少喝,那你喝!”楊光的眼睛冒火般盯著我,打了個酒嗝,顯然他酒量很差,不過這麽四五杯就開始不對勁了。
  我看著他的臉不由來氣,“喝就喝,誰怕誰啊?”說著我扭頭看向程海雲,也是滿臉漲得通紅,眼神也漸漸迷蒙,但他卻不說話,異常安靜地站著看著我。我覺得莫名其妙,於是也顧不上其他,就著酒瓶子對著嘴就咕咚咕咚灌下去,眼看著大半瓶白幹就被我灌進肚子裏。
  他們才似回過神來,身邊的顧念虹一把搶過我的酒瓶子,“洛心,你瘋了?”
  火辣辣的酒嗆我的直冒眼淚,卻怎麽都覺得委屈,好端端的吃飯變成了拚酒大會,我噘著嘴說:“叫你們喝,我自己全喝了,叫你們拚!”
  楊光斜乜著我,不明的眼光依舊冒火,卻突然指著程海雲說:“你真不是個男人,不是說洛心是你的女人嗎,怎麽還要靠女人替你擋酒?”說著伸手搶過顧念虹手裏的酒瓶子,“如果是我才不讓自己的女人在外麵喝酒發瘋呢!你不替她喝,我來喝!”說著仰脖子把剩下小半瓶的白幹都灌進肚子裏。
  我聽著楊光的話,腦子哄地衝上一股熱浪,我什麽時候成了他的女人了?我看向程海雲,依舊紅著一張臉,囁嚅著不知道要說什麽,心頭火氣更大了,酒精也翻湧著攪亂著我的神經,我衝到他麵前,“你都在外麵胡說什麽了?”
  “我……”程海雲眨了眨眼睛,被我的氣勢一壓,後退了半步,卻被腿子腿絆住,就這樣直挺挺地翻了過去,“咚”一聲跌倒在地上,半響都不見爬起來,我用腳踢他,“你還不起來,躺地上幹什麽啊?”
  “嘿嘿……嘿嘿……”程海雲仰麵朝天躺在地上,隻看著我傻笑,我看著他迷蒙的眼睛,原來他也喝醉了!
  最後,關子等把程海雲拉起來扔到沙發上,楊光也好不到哪裏去,跌坐在沙發上便開始抽煙,一根根的煙抽,嘴裏還不時嘮叨著。關子等人見勢,早拉著顧念虹等去了外麵繼續吃飯,讓我們三個單獨呆著。
  我聽著他的嘮叨,直挺挺地坐在沙發上,隻覺得臉皮已經撕裂開了灌進開水般火熱,原來那天程海雲找楊光打架,是為了我。程海雲找到楊光,告誡楊光以後不要跟“他的女人”來往,楊光哪裏聽他的?兩人一言不合便打了起來。我腦子嗡嗡地回響著那句“他的女人”,心炸開又合攏再炸開。
  那樣單純的高中歲月裏,我們對於早戀都是如此的羞澀,更別說對“某人的女人”是何等的恐懼。我還沒有心理準備該怎樣麵對程海雲,他卻嘟囔著在沙發上爬了起來,湊近我的臉看了半響,卻嘿嘿笑了,突然抓住我的手,緊緊貼到他的臉上,“洛心,我、我木天做夢都想都想……抱著你啊!”他的口齒已經有些不清楚了,可我依舊聽的分明,隻感覺他的臉滾燙如燒紅的鐵,那熱度從手掌蔓延到全身,我頓時不知道該抽回我的手還是繼續貼在他的臉上。
  楊光卻哈哈地笑了起來,指著我們笑得喘不過氣來說:“咳咳,洛心,知道你膽子大,卻不料大到這地步啊,居然……居然……”他笑著笑著卻突然捂著臉又開始哭起來,“洛心,你這個死丫頭片子,居然不跟我好,居然成了別人的女子……嗚嗚……你這個死丫頭……”
  “楊、楊光……你滾……一邊去,洛、洛心是我的……我的女人,你、你少打他主意!”程海雲結巴著抬起頭,晃著腦袋看向哽咽的楊光,說完得意地向我嘿嘿地笑,卻突然俯下身來,在我的手背上狠狠親了一口,“洛心,你就是我的……女人!”
  我隻覺得腦門已經被酒精衝的神誌不清了,感覺到手背上軟濕的痕跡,看著他得意的笑臉,血漸漸都壓到了我的臉上,我猛然抽開手,狠狠一個巴掌就揮了過去,“啪”一聲響亮的嚇了我自己一跳。
  我再也不敢看他一眼,狼狽地轉身推門向外跑去,隻記得院子裏本來笑鬧的人都停下了詫異地看著我。
  感覺身後有人一直追著我,我越走越快,心口的委屈就越來越重。難怪最近男生看著我都古怪的笑,難怪有人對著我和程海雲吹口哨,難怪他們背地裏老拿程海雲取笑……
  淚水就這樣成串地滴下來,哭的太累,我幹脆一屁股坐到馬路邊,嚎啕大哭起來。
  哭的渾身都沒有裏力氣,隻覺得顧念虹抱著我的肩膀,柔聲安慰著:“洛心,不哭了,不哭了啊!”
  我軟軟地靠在顧念虹肩膀上,抽噎著說:“顧念虹,我恨死程海雲了,他、他居然……居然在外麵到處說我是他的女人!”
  “啊?”顧念虹是個比我還純粹的女子,也嚇了一跳,“他、他怎麽這樣說啊?會不會是你搞錯了,他對你那麽好,怎麽會在背後這樣說你?”
  “他剛才親口說的!”我加重了語氣,“他就是這樣說的!讓我成了全校人的笑話!他居然說……說女人,我什麽時候成了女人了?”
  滿腦子都是“女人”這個詞,在我的腦海裏,“女人”就是結婚了的人的代表,有了男人的女子的代表,可是我才十六歲,怎麽就莫名有了這樣的名聲?

  二十九、如今
  喝了湯,翻江倒海的難受總算輕了許多,看著江知痕忙碌地收拾了碗筷,我斟酌著怎麽跟他說,這個孩子來的真不是時候,或許就此結婚,拉扯著孩子過了也是種生活。可是生活會因為孩子而有起色嗎?想起那些婚姻專家的諄諄善誘,說什麽不能因為孩子而將就自己的情感,我又猶豫了。
  “知痕,我……跟你說件事。”我依舊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幸好分手是我提出來的,不然他還以為我要以此要挾他幹嘛呢!
  “什麽事?”或許是地震的原因,我們對彼此的敵意都消除了很多,江知痕臉上也多了幾分溫柔,更加上我剛才的難受也可能真的牽動了他的心,說話間聲音也溫柔了下來。
  “我、我可能懷孕了。”我看著他的臉色一刻都不敢放鬆,果然是吃驚,然後是他特有的漠無表情,眼睛因為臉太胖而被擠成一線,我看不清裏麵的顏色。
  沉默了良久,他胡亂地抓起煙盒開始抽煙,繚繞的煙味很塊錢嗆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站到窗戶邊,看著星點的夜靜,盒子般的樓房密布在城市的邊緣,就跟淋濕了的火柴盒,怎麽擦也擦不出希望的火花。
  “你想怎麽辦?”江知痕的嗓音因為抽煙而有些沙啞。
  我回頭一笑,“周末做了吧。”
  “那行!”江知痕將煙往煙灰缸裏一擰,煙頭死屍般橫在玻璃缸中,滿目倉夷。他站了起來,沒再看我一眼,便去了臥室,“我看書”,便“砰”一生關上了房門。
  我慢慢靠到窗戶上,初夏的季節,微涼的玻璃貼在單薄的衣衫上,很舒服,連夜風也帶著絲絲涼意,再過些日子,這天就熱的人日日煩躁不安了吧?
  醫院的味道永遠沒辦法讓人習慣,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斥著鼻腔,白色的世界,噪雜的各色聲音,讓你不知心歸何處。
  江知痕說你自己先去檢查,今天公司上頭來檢查,我要加班。於是我沒有猶豫自己來了醫院,習慣了自己動手,自己管自己,依賴的心不過是時光中偶爾的失誤,那是跟江知痕熱戀時候戲耍的手段,我和他的關係早發展到不用那些虛假的手段來博取彼此關愛了。
  馬維彥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他說話向來幹脆,“丫頭,把賬號給我,還你錢。”
  我看了眼手上的化驗單,一大摞,加起來也有好幾百了,想來後天手術又是更多的一筆,這錢還的還真是時候,“你怎麽樣了?在家種地還是喂豬的啊?”故意加快了自己的語氣,讓自己聽起來歡快許多。
  “打算種木耳,怎麽樣,今年過年的給你寄一袋子上好東北木耳,夠哥們吧?”馬維彥哈哈地笑起來,我能想象著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定是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拿著手機,偶爾還抽幾口,衣著隨便地靠在某處,或許就在他們家種木耳的爛木頭樁上呢!
  想著,我心情真的好了許多,又胡亂跟他扯了幾句,才掛了電話,將賬號發給了他,拿了最後一個化驗單,出了醫院。
  江知痕那天回來的很早,買了一大堆的菜,捋著袖子說:“洛心,我今晚給你燉湯喝,省得明天沒力氣。”
  我見他認真的樣子,不由笑了,“我又不是生孩子,要什麽力氣!”
  他訕訕一笑,“今天真是不好意思,都沒陪你去,一切都檢查完了嗎?”
  “沒事,周一你陪我就行了,都檢查完了,花了好幾百。這年頭,放縱都是要花代價的。”我苦笑地搖搖頭,“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以後我絕對會小心的。”他臉色突然就煥發起來了,提了菜興衝衝就去了廚房,我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是啊,還有以後嗎?
  那天晚上江知痕逼著我喝了許多的湯,鼓脹的肚皮再也不會饑餓,我心情也好了許多,靠在他身上無聊地翻著電視,半帶著試探,“要不,我們生下來吧?”
  “生下來誰養啊,我現在的工作也不穩定,眼看著要考試。再說……我前些日子不是感冒吃了好多藥嘛。”江知痕娓娓道來,我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現在以我們的關係,談結婚生孩子,卻是又回到了原點,那是一個我們誰都無法解開的死結。
  “我不過隨口說說,你緊張什麽!”我坐起來,關上電視,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困了,睡覺吧。”
  江知痕卻一把摟住了我,“洛心,嗯……”聲音越發低了下去,手也開始不規矩起來,“心,我們很久沒在一起了……後天你要做手術,我、我們……嗯?”他已經在輕吮慢咬地蹭在我的耳垂上,脖頸間。
  我用手擋住他俯下的身子,“知痕,別這樣,早孕會有危險的。”
  “沒事的,寶貝,我輕一點……”
  在男人□麵前,反抗是最好的催情藥,我越是亂動掙紮,他的呼吸越發粗重了起來,感覺到他身上明顯的變化,我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半夜肚子有些輕微的疼痛,我醒了過來,摸了摸小腹,不會這麽倒黴吧?睜開眼睛,台燈依舊亮著,我坐起來,“知痕,幾點了,你怎麽還不睡?”
  江知痕默默地坐在床上,抱著手一動不動,我剛伸出手碰了他一下,他卻飛速地甩下我的手,仿若甩下一坨鼻涕,麵若寒霜的表情,讓我剛還朦朧的心頓時清晰了起來。
  他上下打量了我半響才說:“洛心,你懷孕多久了?”
  “最近事情太多,發現的有點晚,都快五十天了,不做就來不及了。”我摸著微疼的肚子,心裏已經開始警惕了起來,目光落在床頭櫃上,原本放在那裏的手機已經不見了。
  “在找什麽,手機?”江知痕把抱著的手臂放開,攤開手心,銀色的手機便握在他的掌心,“馬維彥為什麽給你匯錢?”
  “他欠我的啊,現在還我。”我已經有了幾分端倪,但是心裏還保持著一份理解,“前段日子去珠海,借了他兩千塊錢,真的。”我特意加重了口氣,端詳著江知痕莫測的臉。
  “喲,還真是巧,這時候還你錢?”江知痕的尖酸又現,“洛心,你不是說你所有的財產都被我投進股市了嘛,又哪裏來的錢正好在珠海借給了馬維彥?”他加重了珠海這個詞,我幾乎都能聽出他咬牙切齒的聲音,但他的臉色依舊平靜無波。
  我真想就這樣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尖打罵,但是還是忍住了,有時候誤會就是這樣越來越深的,我跟江知痕的問題,一部分原因也在於自己,很多時候怕了便閉起心,不交流,任由他誤會。“去珠海前去了趟鄭州出差,你還記得吧,那時候拿了幾千塊錢。”
  “洛心,你連撒謊都不會了啊,你們做事怎麽可能那麽快拿到錢?”江知痕笑了起來,“洛心,不要都把別人當傻子!”
  我揉了揉已經開始發疼的太陽穴,“你到底要說什麽,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章節30、
  “好,我拐彎抹角,你就坦蕩,直接?”江知痕呼地掀開薄被跳下了床,在房間打轉,突然轉身直愣愣地看著我,“你說,那孩子到底是誰的?”
  日子總快的跟手指間的沙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溜走了,無意走到校外的河邊,柔軟的沙子依舊輕柔地摩擦著腳心,酥麻的感覺卻再激不起無憂無慮的快感。幾個頑皮的孩童鍥而不舍地用沙子堆砌著夢想的房子,沙傾瀉房子坍塌,孩子再堆,周而反複,卻樂此不疲,倒樂得笑了起來。我站在不遠處看著那些純真無邪的笑容,一度的恍惚,多少天了,我都未這樣真摯放肆地笑過?
  “洛心,你在這裏幹什麽?”老遠就聽見陳耕升氣喘籲籲的聲音,帶著他特有的奶氣,讓人無法真的生氣,“我找你半天了。”
  “找我幹嘛?”我冷著臉看著他跑近,最近幾天火氣還未下來,見誰都嗆,特別是跟程海雲關係最好的陳耕升,更是沒好氣。
  “沒事不能找你嗎?”陳耕升把嘴一撇,“看你那小氣的嘴臉,倒像我欠你幾千兩銀子似的。”
  我懶得理他,轉身便走,“沒事別跟著我,省的找嫌。”
  “找什麽嫌啊?”陳耕升當然沒那麽容易打發,跟了上來,“洛心,我知道你為什麽這幾天老板著一張死人臉,不就是程海雲喝醉了說錯話嘛,那幾句話算什麽,虧你還這麽生氣,學校誰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麽?”我向來神經粗,但這次是進了心底的事,所以便變得敏感別扭起來,少女的心事就那樣奇怪,越是在乎越是要撇清,“我跟程海雲一點關係都沒有,你們少在背後瞎說。”我幾乎是叫起來,聲音也高了幾十分貝。
  說完我便醒悟了,人家陳耕升可是什麽都沒說,我自己倒巴巴地扒拉起來,果然陳耕升臉上的戲謔便如沸水般撲騰起來,還沒等我撲過去打他,他早已猴子般笑著跳開了,“洛心,你虧心不,不打自招啊!也虧了程海雲那晚在宿舍抱著我又哭又吐又說了一晚上,倒是害的我換了幾件衣服,回頭你給我把衣服洗了!”
  “洗你個頭!”我是真的生氣了,連眼睛都覺得在噴火,“滾!”說著轉身就跑。
  “哎哎,你別跑啊,我開玩笑呢。”陳耕升緊跟著我向學校跑去,“我是來問你,學校下學期要分班了,現在要記文理分班意向,那個程……嘿是我想問你是選理科班吧,今天晚上要把初步意向的名單交給老周。”
  “分班?”我一下子站定了腳步,陳耕升冷不防我停住,一個收不住就撞到我的後背上,背部被他撞的生疼,我也顧不上了,“不是到高三才分班的嗎,今年怎麽高二下學期就分了?”
  陳耕升揉著撞疼的鼻子,大眼睛委屈地眨巴眨巴,嗡著聲音說:“學校嘛,不就是追求升學率,早日分班早日補充知識唄,哪裏管那麽多!”
  我一想也是,這分班是遲早的事,早分晚分都一樣,“你說的也是,早日劃清界限,省的學校麻煩!”轉而又疑問:“咦,你剛才說誰叫你來問我?”
  陳耕升不揉鼻子了,眼睛一彎,“嘻嘻,心知肚明嘛,你還問!你以為我關心你這個又倔又強又尖酸又不可愛的人啊,除了我們偉大的班長情聖誰還問你呢?”
  我臉上已經沒有顏色了,對於陳耕升的玩笑也不想反駁,隻硬生生地說:“彼此彼此,我也討厭你這女孩子似的家夥,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人關心,所以我要上……文科班!”我特意加重了文科班幾個字,咬牙切齒地似乎咀嚼著某個人一樣。
  陳耕升對我的厲色根本不當回事,隻滿不在乎地說:“洛心,這個時候別鬧脾氣,你理科成績這麽好,記性那差的要死,還上文科?程海雲也不過白托我問你一句,其實是想讓我幫他說和,你就原諒他!至於分班報名的事你就別擔心啦,你啊,這麽好命,有人關心,哪裏像我還要自個辛苦地去簽名報備自己要選哪個班,唉這世……”
  後麵我已經聽不見陳耕升拖長音調的囉嗦和感慨,跑的更快了,轉眼就將他甩到了身後,我隻想去問問程海雲,憑什麽替我做主!
  也管不了班裏那些帶笑的嘴眼,我徑直走到低頭寫著什麽的程海雲桌前,努力平靜問他:“我們要分班啦?”
  他抬頭看向我,眼睛明顯亮了起來,“是啊,不過你不用填了,我都幫你填好了。”他明亮的眼睛裏似乎還帶著一絲的討好和期盼。
  “你知道我要選哪個班嗎?”我依舊不動聲色問著。
  程海雲見我如此平靜,似鬆了口氣,“你成績這麽好,當然上理科班了,這還要說嘛。再說……”
  他的再說還未完,幾聲不合適宜的笑聲便擠了進來,我回頭瞪了幾眼那幾個笑得幸災樂禍又帶著無窮意味的家夥,這才冷淡地對程海雲說:“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清楚,不要你操心!誰說我要上理科的,我可是要選擇文科的。”說完倒有些得意地看著他。
  程海雲的臉色又騰地紅了,“……可是洛心,文理分科選擇可不是玩笑,你別意氣用事。”
  我見他著急,心底的鬱憤便輕了許多,覺得自己這樣頭腦發熱選擇的結果的確正確無比,於是挑眉大聲說:“班長,我可是告訴你了,我要選擇文科,回頭別報錯了。”說完,頭也不回去離開了教室,也不敢回頭看他的臉色,此時不知道他的臉上是什麽表情,跟我什麽關係啊,就管我的事?
  “洛心。”顧念虹走路就跟貓一樣毫無生息,“你真的要上文科,別慪氣了。”
  我反手挽住她的肩膀,“你選擇什麽了?”
  顧念虹臉色一暗,歎了口氣,“學理科將來選擇的範圍廣,也好找工作,我當然是想繼續學理科的,可是你也知道……我這學期的理科考試一次比一次差,想來還是認清現實的好,學文科吧。”
  我嘻嘻一笑,“那不更好,我們繼續一個班,我就學文科,我就不相信,記性不好就不能學文了,我理解力好,大不了就像現在曆史政治考試一樣,我考理解答題也有個八八九九,哪裏不好了?”
  “你真的這個意思?”顧念虹停住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洛心,你變了,也學會口是心非了。”
  “什麽意思?”我故意板著臉,“我哪裏口是心非了?”
  “分明是跟某人慪氣的話,居然還說的理直氣壯!”顧念虹故作憂愁狀,搖頭晃腦說:“唉,姑娘長大了,心思就是難琢磨啊!”
  我見她如此,剛要伸手哈她,抬眼卻看見朱攀從走廊那頭過來,眼神就這樣無意識地相撞而上,想躲都躲不開,我正打算打招呼,顧念虹卻搶先一步說:“朱老師你好。”我便站在顧念虹身後,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心。
  朱攀矜持地點頭,“快上課了,你們還在打鬧,不回教室啊。”跟朱攀在校園後來也有幾次撞到,躲不開就打個招呼,能躲開最好,不過顧念虹從來不是主動的人,今天這麽積極討好老師可真奇怪。
  “是啊,要上課了。”顧念虹無意識重複著朱攀的話,我覺得她的手心有些濕,這家夥緊張的手都冒汗了?我奇怪地看著她的側臉,憋的通紅,她略厚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又沒說出來。
  朱攀卻停下腳步,笑著問:“顧念虹,你有什麽事問我嗎?”
  他的觀察力還真不一般,這麽著就知道顧念虹有話說了,脾性也挺好啊,看那笑容和煦溫暖的,哪裏像高三那些家夥宣傳的“恐怖朱攀“啦?我打量著朱攀,顧念虹的手突然從我手中抽離,聲音也大了許多,“朱老師,我們要分班了,分班後我想進你的班可以嗎?”
  “這個啊,行啊,回頭我記著調你進來就是了。”朱攀很隨意就答應了,讓顧念虹不由愣了一下,傳說朱攀是個難纏的家夥,沒想到這麽好說話,“快上課了,你們快回教室吧。”朱攀說完抬步欲走。
  “朱老師等等。”我卻頭腦一熱,往前一步,快聲說:“我也要去你的班,好不好?”
  朱攀卻站定,側頭打量了我半響,不明地笑了一下,“當然……”他故意不說了。
  “當然可以?”我接著他的話興奮問著,看著他奇怪的笑容疑惑不解。
  “……當然不行!”他說完也不管我是怎麽錯愕,轉身大踏步就走了。
  我扭頭看著憋笑的顧念虹,“為什麽我就不行?奇怪了!”
  “你以為老師也跟你似的頭腦發熱啊!”身後熟悉的聲音接著說,“洛心,你成績這麽好,老師誰不知道啊,讓你學文科不是害了你嗎?”
  我扭頭看著程海雲一臉凝重地站在窗戶邊,負氣地扯了顧念虹的手,“要你管!偷聽人家說話算什麽?我就學文科,看你怎麽辦?”說著扯著顧念虹就向教室跑去。
  坐定後,顧念虹的笑容終於綻了出來,“洛心,聽你說話,就知道你在負氣,他是拿你沒辦法啦,哈哈……”
  我用腳踢了一下顧念虹,“老周來了,看你再笑!”顧念虹不笑了,低頭做乖學生狀,教室也在老周鏡片後淩厲的目光下安靜下來,我的心卻不能平靜,是賭氣嗎?
  快下晚自習時,老周念了程海雲交上去的文理選擇名單,果然我依舊在理科班,我鼓著腮幫子狠狠瞪了一眼程海雲的方向,他似乎感應到我的目光,卻對我撇嘴無奈笑了笑,我看著他的笑容,心頭奮起的惱怒不由低了幾分。或許,學習的大事,真的不能意氣用事,那就這樣吧。
  如果不是後來的事,我想,我的人生或許有所不同。可惜,那時年輕,衝動,莽撞,孤拐,別扭,害羞,讓我再次與理想背離,開始了不同的選擇,不同的人生。
  
  章節31、32
  高二的下學期,那是個溫暖的春天,嬰兒粉臉般的杏花在校園一角綻放著(差點想用“筆盈盈”綻放著),燦爛的如同少年的心情。報名,打掃衛生,發書,然後便是慌亂的分班搬家大行動。
  我拉著顧念虹依依不舍,“顧念虹,你真的舍得與我分離啦?”
  顧念虹拍開我的手,“少來了,不過隔幾個教室的事,哪裏就生離死別了?”
  “可是我還是舍不得你!”分班的事後來不了了之,但我依舊不理程海雲,偶爾看見他患得患失的表情,剛有一絲心軟,又想起班裏那些可惡的嘴臉就不想理了,管他怎麽,與我何幹?如今,跟我關係最好的顧念虹,楊葉都是文科班了,理科班就留下幾個恐龍女生,加上一大串的男生,以後還真是孤家寡人,更不敢與程海雲有絲毫沾惹了。所以這一會我不用搬,就賴一會顧念虹,再扯一下楊葉,弄的她們兩人哭笑不得。
  楊葉湊過半張臉,“洛心,你就少貓哭耗子了,誰不知道上理科的都是學校的寶貝,我們這些就是被甩出去湊數的。你還是乖乖的滾回座位,做老周的高材生好了。”我一手就抓住了她的長發,她著急的趕緊換了話題,“咳咳,我其實是想說嫉妒顧念虹的,居然進了朱攀帶的班級,人家都說文科班是棄子,但進了老朱的班,就成了卒子了,或許還是有用的。”
  顧念虹也笑成一朵花,卻不肯說話,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她也明白我的意思,扭身抱了書向西頭的文科三班走去,我也跟著依舊在她耳邊嘮叨。
  顧念虹收拾著桌子,我就趴在她的旁邊說東道西,直到她不耐煩了,使出殺手鐧,“洛心,你知道程海雲上學期末考了多少名嗎?”
  “啊?”我的嘴巴頓時凍結,慢慢合上,半響才嘟囔說:“反正年紀前百名是沒有的。”年紀前百名的成績都貼在校園報亭上,我當然仔細看過。
  “就知道你沒去問過,我可是問過。”顧念虹很有深意地坐下來,用一隻手支著下班學著我的樣子,“你呀,別那樣牛心,明明心裏很關心人家,臉上卻不肯拉下來,說句話,關心下會死啊?”
  “少說我,你會跟人說話,會關心人,那怎麽昨天袁嘉林要請我們吃飯,你跑的比兔子還快?”我反駁她的話說的賊快,試圖轉移話題。
  顧念虹臉色一紅,“洛心,別轉移話題!我們跟你們可不一樣。”
  “什麽不一樣?”
  “行了,別問這個無聊問題了,還是說程海雲吧,多好的一尖子生啊,活生生被你折騰的成差等生了,期末考試在班級排到了三十幾名,還年紀百名呢!”顧念虹白了我好幾眼,“你說人家多好的人啊,你就是故意折騰!”
  我心中其實極為震撼他的成績下降如此之大,嘴上卻不肯示弱,“那是他自個兒笨,不都說男生高中成績比女生好嘛,我又沒耽誤他,又沒擰住他的腦子,他考不好,關我什麽事啊?”
  “不想跟你說話了。”顧念虹推我,“還是快回去做你的尖子生好了,反正你坦蕩的很,程海雲是死是活,不關你的事!”
  “我……”我起身,咬了咬嘴唇,心中歎了口氣,說不擔心,可心卻似乎被鉛壓了般的重,他怎麽這麽笨呢?成日的琢磨什麽去了,不好好學習?
  “洛心,你怎麽跑我們教室來了?”我低著頭正要出顧念虹教室的門,冷不防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可不正是這個班新的班主任朱攀。
  “朱老師。”我老實地低頭問好,“我來找顧念虹。”
  “哦,我還以為你要來我們班呢。”我抬頭便看見朱攀扯了絲笑容的嘴角,他換了副黑邊眼鏡,看著年紀大了一些,但身上的書卷氣卻不減,看著不高,但站在我麵前,我依舊要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眼底的表情。
  “朱老師,你不是不要我嘛,我哪裏敢來。”我看著他怎麽都不覺得像個老師,說話就未免沒那麽多講究。
  他自然也不生氣,往旁邊讓了讓,“我其實是想要你的,就是跑老周的無影斬而已!”
  “噗嗤”我聽著他笑謔地說起老周的“無影斬”不由笑出聲來,“朱老師,你也知道大家背後說老周哦是周老師的眼神為無影斬?”
  “還敢笑,你們這些孩子背後給老師起外號,老周要知道非瞪死你們不可!”朱攀擺了擺手,“行了,快回教室吧,以後少來我們班串門,別把我們班的好學生帶壞了。”
  “我哪裏……”我不知道怎麽跟他說話就這麽毫無顧忌,聽他這樣說就想反駁,剛說了幾個字,就發現顧念虹在座位上對我使眼色,這才醒悟我在跟老師說話呢,忙不迭地說了聲“朱老師再見”就跑了。
  跑回教室坐到位子上,懊惱地把腦袋放到桌子上,直罵自己大嘴巴,差點又把他當同學般說話了。“洛心,周老師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抬頭,看著程海雲的嘴巴一張一合,他的臉色極為不好,左臉頰上那個刀疤已很淡,但我依舊看得清楚,“你怎麽啦?”我不由站了起來,仔細看著他的臉色,“老周批評你了?”我的心一沉,想起他的成績,老周那樣偏愛他,他考的那麽差,自然會挨批評的。
  程海雲勉強笑笑:“沒事。快去吧,周老師找你可能是說成績的事,你又考了班級第二名,不會批評你的。”
  “我沒問這個呢,我問你老周是不是罵你啦?”擔心自然地脫口,“你……你以後別胡思亂想,應該好好學習才是。”
  程海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真誠了,可能是因為我主動跟他說話,還關心他的原因,他的臉色又慢慢紅潤起來,“我知道的,你不用擔心。”
  “嘻嘻,和好了。”陳耕升可惡的腦袋不合時宜地插到我們中間,“我就說嘛,洛心哪裏會不關心程海雲呢?”
  我一巴掌推開陳耕升的腦袋,“滾!”扭身便出了教室,向老周的辦公室跑去。
  我對老周的“召見”是沒什麽畏懼的,所以敲開老周的門的時候也是懷著愉悅的心,推開辦公室的門,老周帶著他那副特有的大眼鏡正扒拉著期末試卷,“周老師,您找我?”在老周麵前我一直是個乖學生,安分地站在他的辦公桌前,輕聲打斷他的“查閱”。
  “是洛心來了。”老周將腦袋從試卷中拔出來,眼睛裏的光芒比平常更冷了許多,我看著不由有些害怕,不由退後了半步。“怎麽,害怕?”
  老周的聲音不陰不陽的,我嚇得點頭又趕緊搖頭,“沒、沒有,老師。”
  老周冷冷地掃了我半天,突然從試卷中“嘩”地抽出一張卷子,往我麵前一拍,“你看這是誰的試卷?”
  “啊?”我是被他真的嚇了一跳,“我的?”
  “你過來看不就知道了?”老周淩厲的聲音魔鬼般牽著我走近辦公桌。
  我探過目光看去,熟悉的字跡不用看性命就知道是程海雲的,觸目驚心的兩個紅色數字“63”張牙舞爪地蓋住了所有藍色字跡,150分的物理試卷他考了63分?我都不由皺眉,難怪老周抓狂。啊,不對,程海雲的試卷跟我有關係嗎?“老師,這是程海雲的試卷。”
  “不看名字就知道是程海雲的,你們倆還真熟啊!”老周的聲音又降了下去。
  我的心卻提了起來,“早戀被發現”幾個字魔鬼般冒了出來,老周什麽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麽說話,隻好閉嘴看著老周不吭聲。
  “不說話?不說話就不是早戀了?”老周的老鼠嗓門此時各位的刺耳,他的手又魔術師般從抽屜裏扒拉了一堆東西出來,往桌子上一拍,“這些都是你寫給他的,是不是?”
  我已經徹底敗陣,被他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隻瞄了一眼,我就差點暈倒,那些皺巴的,大小不一的紙條上不都是我的字跡嗎?“老師,我、我……”我想說沒有,可又覺得軟弱無力,囁嚅了半天,鼓起勇氣扒拉便了那些紙條,從第一次的紙飛機到期末考試前的閑語,全部都在!
  “洛心,這些都是程海雲主動交出來的。他已向我保證絕對不早戀,不耽誤學習。你們倆可都是重點大學的苗子,可不能因為早戀而耽誤了前程,@#¥#%……&&%@@……”
  劈裏啪啦一長串的苦口婆心從老周那張薄薄的嘴唇裏吐出來,而我的心早從熱到涼成冰,根本就融不進他說的任何話,程海雲主動交出來的?他表忠心?我們早戀?他出賣我?
  早戀,那遙遠的歲月,那些模糊的記憶裏,是那樣的被家長和老師視為洪水猛獸,是毒藥,是潘多拉盒子。被人批早戀是件多麽恐怖和羞恥的事,可是我呢?之前被同學恥笑,現在被老師說教。這些或許都不是問題,隻是程海雲他為什麽要如此做?我擦了把臉上被老周飛濺的口水,“周老師,我先走了。”抓了桌子上的紙條,也不管老周沒說完的話,轉身就跑出了辦公室。
  我徑直走到程海雲座位前,把那些紙條輕輕放到程海雲桌子上,“給你!”
  程海雲看紙條再看我,臉又紅了,我看著他慌亂地從抽屜裏翻出物理書,胡亂地翻著,“怎麽會到你那裏了?洛心,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對他笑了笑,“我知道。”我接過他手裏的書,把那些紙條夾進書裏,一句話都沒說便回到了座位。
  那天我安靜的有點不像自己,幾次看見程海雲要走過來跟我說話,我都用眼神止住了他,他也讓陳耕升遞給我紙條,可是我不想看,隻隨意夾在書裏,在接了第三個紙條後,我給他回了一句話,“我要上大學。”
  是的,我要上大學,中考失敗已經是我不能承受之痛了,如果高考再失敗,我還怎麽維持自己最後一點高傲的自尊?此時我的心也是一片亂麻,不知該如何是好。
  晚自習前老周例行的講話,讓我作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不管這個決定是自己一時的衝動,還是少年的逆反心理,但是我做了,一切也從此就不同了。
  
  章節33
  老周的到來,我自然是低了頭,縱然對他的“早戀論”不屑,卻也不敢公然藐視他的權威。老周清了清嗓子,開始了他例行的演講,這次的話題卻已不是他慣說的那幾句“抓緊學習”之類的,而變成了“早戀批鬥會”。
  我的腦子嗡嗡的,聽不見老周那鏗鏹頓挫氣急敗壞的聲音,聽不見那些壓抑的笑聲,恨不能將頭埋在桌鬥裏,渾身上下火燎般煎熬,幾十雙火熱的目光幾乎將我融化。當老周最後一句,“特別是程海雲,這裏我要提名批評了,以後上課給我專心點,不許跟無關的人亂交往!”
  什麽叫無關的人?什麽叫亂交往?我猛地抬起頭來,直直地瞪向老周,老周的小眼睛也正好移過來,四目相撞,我明顯看見他眼底的得意,“怎麽,洛心,你有意見?”
  話音一落,那些壓抑的笑聲變成了爆竹,轟炸開來,炸的我屍骨無存,我騰地站起來,“周老師,我是有話說,我要換班!學文科。”
  班級的笑聲就聲聲地被我尖細的嗓音卡斷,如斷線的風箏華麗麗地墜入泥土中,鴉雀無聲的教室格外詭異,就連老周都忘記了說話,直勾勾地看著我,“……洛心,你說什麽?”
  腦子發熱的結果就是如此,話說出來,我就沒有退縮,“老師,我要換班!”說完我也不理那些看戲的目光,徑直向外走去。
  “洛心,現在是上自習時間,你想曠課?”老周終於反應過來,幾步躥到我身前,“怎麽,年紀不大,說幾句就受不了啦?要怕批評以後就專心學習,少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老師,我要換班!”我忽略掉他的教育,“所以今晚我不能在這個教室上自習了。”我繞過老周身邊繼續向外走去。
  或許是我從未有過的巨大叛逆,或許是我僵硬的聲音,或許是讓人發狂的安靜,老周沒再阻攔我。我沒有回頭,也沒有看教室任何人一眼,徑直從窗外走廊走過,一步步下了樓。腳踩在樓梯上的“咚咚”聲,在寂靜的晚自習樓宇裏,格外的響亮。我知道自己走出了這一步,就不能再回頭。
  坐在校園依舊蒼翠的木蘭樹下,我仰頭看著樹影間斑駁月光,吸了吸鼻子,其實我一直是個膽小的孩子,我從來沒有想過公然與老周作對,也未想過拿自己的前程做叛逆的籌碼。可是,老周無情的話,同學們老是有深意的笑容,程海雲時而讓自己思緒混亂的笑容,讓我在這個教室真的無法再呆下去了。
  我把頭埋在膝蓋裏,吸取身體的溫暖驅趕著這初春的料峭微寒,不知道過了多久,刺耳的鈴聲終於響徹整個校園,死寂了的空間瞬間就沸騰起來。有人嬉笑著走近,又有人默然走遠,我依舊勾著頭,不知道下一步該向何處。
  “洛心。”輕輕的呼喚聲,溫柔的生怕驚醒我頭頂沉睡的月光,我知道是他,不知道什麽時候連腳步聲都變得這麽熟悉,可是這真的就算“早戀”嗎?
  我扭過頭,不去看他,我知道他此時定然又是那副拘束擔憂的模樣,不敢看那帶著火般的眼睛,不敢想未來的事。程海雲在我身邊輕輕坐下,“周老師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都是為我們好,洛心,你別跟他慪氣了,好不好?”
  我咬唇依舊不語,半響他才歎了口氣說:“要不,你換個班吧,理科三班四班或其他,隻要不是我們二班也行,可是你不能去文科班啊。”
  “我就去!”我突然扭頭惱怒地叫起來,“我再也不想看見他,別的班他不也教物理?你以為我能逃得掉他的嘮叨嗎?我遠遠離開他的視線,省的他說我耽誤你學習!”
  “洛心,真的不是那個意思。”程海雲著急起來,“我的學習我知道,以後我會好好學的,可是你別走,行嗎?”
  “不行!我洛心說話做事還從沒有後悔的,我現在就去找朱老師。”說完我也不理他,扭身便向樓上跑去。直到身後程海雲焦急的叫聲再也聽不見,我才放慢了腳步。
  我徑直跑到文科三班的窗戶外叫出了顧念虹,也不及跟他解釋,就問:“顧念虹,朱老師呢?”
  “咦,洛心,你這滿頭大汗又滿臉通紅的,幹嘛去了?難不成下課去操場跑步了?”顧念虹打量著我的臉色疑問說。
  楊葉飛揚著她滿頭的長發跑過來,歡快地說:“我知道,我知道為什麽!”
  我看著她來的方向正是我們理科二班,便知道她個鸚鵡又去那邊饒舌了,便瞪了她一眼,“要你多嘴。顧念虹你不說,我去辦公室找朱老師了。”
  “哎,等待。”顧念虹一把扯住了我,“今晚他沒課,應該在宿舍呢,你明天再找他。”
  我搖了搖頭,“我現在去找他。顧念虹,我們還做同桌吧。”說著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等著。”
  當我從另一邊樓梯跑下樓時,上課鈴已響了起來,我站在樓梯口,這才想起,我哪裏知道朱攀住哪個宿舍啊?但是我現在已是騎虎難下,那個老周在的教室再也不能回去了,不然肯定被他們笑死,或被老周用眼睛殺死,我又不能擔著逃課的罪名,那隻有趕緊找到朱攀,讓他同意我轉班。
  我知道學校這些單身老師都是住在最後排的單身宿舍的,走到那排房子茫然地晃了兩趟,依舊不知道他住哪裏,腦子亂亂的,又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我把身子往路邊一棵樹上一靠,長長歎了口氣,“眼鏡豬,你到底住哪裏啊!”
  “洛心,你跟誰說話呢?”
  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我大跳起來,“啊,有鬼!”
  “嗬……”我扭身便看見一道長長的影子,背著月光,臉色藏在暗影裏,他伸手抓了下頭發,“你見過這樣的鬼嗎?”
  這次我已經聽清楚是朱攀的聲音,就算聽不出聲音我也認出他的身形了,我艱難地扯上笑容,“那個,朱老師……你、你什麽時候跟著我的?”
  朱攀的悶笑更大了些,“我住那邊。”他的手一指前麵的小院,“我從那邊過來。”他又回手指了指身後。
  我的臉騰地紅了,他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他沒有跟著我,而是回家,是我自己笨沒有聽見身後有人。我連忙低了頭,“對不起,朱老師。”
  他走近,“怎麽對不起了?”
  “我……”我頓時啞住,難不成說“老師,對不起我不該背後罵你?”“沒,沒什麽。朱老師,我正要找你。”
  “哦,找我有什麽事?”他的聲音沒有了笑意,卻端起老受子,“有事怎麽不去辦公室找我?再說,現在不是上自習時間嗎,你怎麽跑出來了?”
  “朱老師,我不是逃課,我下課就來找你了,可是不知道你住哪裏。”我急忙解釋,“我想請你讓我轉入你們班,可以嗎?”
  “這個啊,不是跟你說了不行嘛。”
  “為什麽不行啊,我學習又不差,不會影響你們班升學率的。”我趕緊表忠心。
  “那可說不定,你文科成績不過中等,聽說記性太特不好,文科可是要有大量記憶的知識的。”朱攀依舊不答應。
  我便有些急了,“文科我知道要背很多東西,可是我理解能力很好,隻要理解了背起來也差不多的。相信我,我真的可以啦。老師……”我仰著頭期盼地看著他,背光的臉看不清表情,隻有鏡片後的眼珠帶著些不明意味的光芒。
  他一笑,還是搖了搖頭,“洛心,不是我不肯讓你來。實話跟你說吧,學校有規定,你們這樣學習好的,是盡量不讓進文科班的。還有周老師,我把你帶走了,可會惹毛他的。”
  “已經惹毛了!”我嘟囔了一句,心思一轉,“朱老師,我剛才已經跟周老師說了,你答應我進文科班了。”
  “什麽?”朱攀聲音略高了一些,想了想才說:“你啊,真不知道想什麽。我可跟你說清楚,要進了我的班,是不準這樣逃課的,以後吃苦了,可別埋怨!”
  “啊,你答應了!”我高興的一跳而起,如果他不是老師,我一定要拍他的肩膀以示我的興奮,“那我今晚就去你們班!”跳著轉身便跑。
  “等一下。”朱攀卻叫住了我。
  “怎麽了?”我停步跑回來,“你不會反悔了吧?”
  “你性子怎麽這麽急?”朱攀把玩著手裏的鑰匙,往前走著,我也跟著他,“我答應了你,回頭我自然會跟周老師解釋,他答應不答應還不知道呢。”
  “管他答應不答應,反正選擇班級是個人自由,他憑什麽管我?”
  “洛心,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朱攀已站到自己的門前,“怎麽會突然從班裏跑出來了?”
  “沒事沒事。”我趕緊回答他,頭搖得撥浪鼓似的。
  他的門前有一盞昏黃的路燈,他突然彎了腰仔細打量著我的臉,“不對,你有事才跑到我們班的,你今天不說我可不能答應了。”說話間他的手已經推開了院門。
  “老師,你可是老師啊,剛才說的話怎麽能就反悔了呢?”我生怕他關門進去,一步就搶先擠進門裏,“我真的沒事,不信你拿放大鏡照我的臉檢查!”
  朱攀詫異地看著我站在門裏當著他的路,“難不成不讓你進我們班,你就要打劫了不成?”
  “我……”我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什麽總覺得他不像個老師,而像鄰居家從小玩到大的哥哥,在他麵前怎麽賴皮怎麽無法無天都沒關係,不由自主地說:“反正你不答應,今晚我就不走了。”說完還負氣地扯開門,扭身便跑過他窄小的院子,一屁股坐到單間的房門前。
  朱攀跟著進來,也不說話,慢慢地蹲到我麵前,他看著我的眼睛,我毫無畏懼地回瞪著他,我們都不眨眼,直到我覺得眼睛都被繃瞎了,他才突然笑了起來,“行了行了,這節課都快完了,趕緊回教室吧。不然我記你曠課,明天罰背課文!”
  “知道了!”我一躍而起,差點就撞到他俯前的身子,“老師,我回教室了!”我也不管他是否差點被我帶得坐到地上,一陣風似的跑向教室而去。
  我一口氣跑回文科三班門口,此時已下課,得意地看了一眼班級的門牌,這才走了進去,徑直走到埋頭看書的顧念虹身邊,“顧念虹,我宣布今天就跟你同學啦!”
  顧念虹抬頭看著我,並不十分詫異,顯然是已經聽楊葉大嘴巴的“宣傳”了,“你真的要來?我可是有同桌的!”
  “沒關係,我不介意,我們三個一桌。”我擠著坐到她一起,心情極好。
  “哎呀,桌子可以湊合,椅子怎麽能湊合?”顧念虹也不勸我,她太了解我,知道我一旦要做某事,就絕對不會回頭,“你不回去把你的書本都收拾過來?”
  她一提醒,我才想起我還有書本文具在理科二班呢,於是站起來,深吸了口氣,烈士般說:“我回去拿東西!”
  我幾乎是仰首闊步走進理科二班的,無視掉所有探究的目光,坦然收拾了自己的包背起,抱了書放到椅子上,一股腦地拖出了教室。
  程海雲站在教室門口,焦急的臉紅中帶青,“洛心,你不能走!”
  “自己走自己的路吧。”我隨意回了他一句,甚至還回了他一個笑容。
  就這樣拖著自己的凳子加入了文科三班,走入朱攀的視線,開始了一段新的歲月。
  
  章節34、
  坐在新教室裏,我努力讓自己平靜,裝作無事地與原來認識的同學打招呼,甚至對楊葉的幾個白眼都寬容地笑了笑。
  教室終於安靜,我和顧念虹擠在一處,顧念虹用紙寫道:“玩笑開大了吧?”
  我不理她,隻把理化書輕輕放到地上,把陌生的曆史政治書翻出來,滿目的字讓我有些頭暈,玩笑的確有點大。從小到大背東西的記憶都非常差,別人兩遍能記住的,我要花個十遍,長大後,對那些大篇的字更不敢興趣,就越發的記不住了。
  我望著書裏的字跡深深地歎了口氣,桌麵被人輕輕一敲,又嚇我一跳,視線之處熟悉的藍色外套,不用看就知道是從今往後的老大朱攀了,他怎麽走路總跟貓似的無聲無息?“要歎氣,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說話聲很輕,但在寂靜的教室裏格外的響,我仰頭望著他征詢的目光,趕緊搖了搖頭。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朱攀走後,我在曆史書,政治書扉頁上都工整地寫下這句話,一筆一劃用盡全身力氣,仿若要把今晚所有的情緒都寫到紙上。從此以後,便是斷了“早戀”,不是嗎?從此以後,學習不好,也與我無關,不是嗎?從此以後,我也不用擔負著“你的女人”的笑名,不是嗎?
  下了自習,我拉了顧念虹就跑,連讓她收書的機會都不給,我們幾乎是第一個衝進宿舍樓的人。顧念虹喘著氣說:“你瘋了,有鬼追你不成?”
  “沒鬼也差不多。”我回望著遠處依舊人聲鼎沸的教學樓,我知道他定然會在某處默默地看著我,雖然我不看,但是我能感覺到。可是,正如老周所說,早戀,是毒藥,我們這麽年輕何必自殺?
  我不知道朱攀是怎樣跟老周說起我轉班的事的,第二天早上下自習,我便看見老周站在走廊上,虎視眈眈地看著我,我在他的逼視下,慢慢走近他,弱弱地叫了聲:“周老師,對不起。”
  “哼!”他哼了一聲,轉身大步而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下,撇了撇嘴,不管怎樣,他也是為我好吧!
  “洛心,你還敢來找老周,不怕他吃了你?”陳耕升猴子般蹦到我身邊,長睫毛撲扇的讓人很想扯。
  “我為什麽不敢來,轉個班而已,這不正是他想要的嗎?”說話間我的眼睛忍不住向窗戶裏看去,程海雲的影子一閃,我知道他要出來了。
  “唉,你不知道,早上老周發了好大的火,嚇的我們都不敢吃早飯了!”陳耕升的誇張讓我心情鬆了許多。
  “不敢那就別去!”我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飯卡,“看你說嘴。”
  程海雲此時也走了出來,站在教室門口,囁嚅著想說話又說不出來,陳耕升一見,搶過自己的飯卡就跑,“我還是吃飯去好了,呀,今天天氣不錯!”
  我對他的俏皮見多了,也不在意,隻問程海雲,“有事嗎?”
  “那個……洛心,我……”程海雲結巴著,眼底的黯淡掩飾不住,疲憊湧在眉頭。
  “我什麽我!”我跺腳,“說不出來以後別找我說話!”
  “不是的。”程海雲向我走近一些,望了望那頭我的教室,無賴地笑笑:“是周老師說你昨晚搬走的凳子是我們班的,要我……要回來。”
  “啊?”我扯了半天嘴唇,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你還真是老周的好弟子,好班長!一個破凳子,他讓你要你就來要了?”心底的悲傷就這樣毫無來由地湧了上來,原來在他心中我也不過如此,虧我還相信他那些紙條不是他自己交給老周的,虧我還想離開他遠點,讓他好好學習!虧我……
  我越想越氣,氣到極點便冷笑說:“行行,還你凳子!省得你做不成五好班長!”說著風一般闖到教室抱了凳子又衝出來,往他麵前一丟,“給你!”
  “洛心,你別生氣,真的,一會周老師來看到了凳子後,我就給你送過來,好不好?就一會!”他拉著我的袖子解釋著。
  我甩開他的手,“少拉拉扯扯,叫人看見了又說閑話!我可當不起‘耽誤’的罪名!”說完也不看他,仰頭就走。
  教室裏稀落的幾個人,顧念虹先拿了碗去排隊買飯,我也沒心思呆在這封閉的空間裏,抬步便下了樓梯。偌大的校園,上課時間沒到,到處都是人,喧鬧的,嬉笑的,甚至花園裏的讀書聲,總之,就是一片淩亂的喧嘩,讓人更煩。
  我記得那晚去找朱攀時路過幾棵杏花樹,種在老師住的幾排房子邊,所以較少有學生去,於是便往那裏走去。
  可惜,記憶中雪白燦爛的花,已經凋零一片,雪白的花瓣孤零零地落在泥土裏,說不出的可憐寂寞,心情沒好起來,反而越發的失落了。患得患失的情感讓我恨恨地踢了幾腳杏樹。
  “洛心,你踢樹幹什麽!”
  老周淩厲的叫聲嚇了我一跳,我倉促轉身便看見老周站在一個門前,向我吼著,“我……我找朱老師!”對於老周我真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一張凳子,他那麽大個人,值得與我計較嗎?踢學校的樹,又不是他家的?於是也不管他還要說什麽,便向後排房子跑去。
  轉眼便跑到了最後排房子,老周的嗓音猶如夏日的蟬鳴,讓人煩躁不安,我低著頭無聊地踢著水泥路上的小石子,打算繞過這條路拐向食堂去找顧念虹。幾步之後便走到了朱攀門前,我不由停下了腳步,細聽了下,果然有細碎的女子笑聲,那笑聲隱隱約約,清脆入耳,給潮濕的清晨平添了幾分爽快。我不由暗懈聲,女朋友?女人的八卦無處不在,好奇心驅使我輕腳走近了大門,將眼睛探向門縫……
  遺憾的是什麽都看不見,隻依稀見到院子裏石板縫中幾顆青翠嬌嫩的小草倔強挺立著,昭示著春天的到來,屋裏的笑聲似乎瞬間消失了,我側著耳朵聽了半天都毫無動靜,我不由咬唇,想找點八卦也不容易!話說由於分班,我對朱攀的消息聽的也多了,作為一個年紀如此輕的老師,書教的好,人長得也不錯,又是單身,那八卦就在所難免。“聽多是非事,便是是非人,我還是安心讀書吧!”
  我退後一步,聳了聳肩,嘀咕著,不妨身後有一級台階,我腳步一蹌,就向後跌了下去,“咚”一聲膝蓋磕到了地上,與水泥地親密的接吻聲大的讓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該死的!我惱怒地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好丟人,有人看見嗎?
  眼睛剛掃了半圈,便定在了某處,正前麵直挺挺地站著一個人,抱著手閑適無比地看著我,似笑非笑的嘴臉讓人覺得很欠揍,可是……我不敢!
  又是朱攀!貓一樣走路的朱攀!
  “怎麽,早操沒出夠,在我門口玩起體操來了?”朱攀向前一步,便站到了我麵前,眼底的笑意怎麽都掩飾不住,但臉上卻使勁憋著。
  “朱老師,你想笑就笑唄!”我賭氣地噘嘴,“不就是摔跤嘛,沒見過!”
  “哈哈……”朱攀終於笑出聲來,鏡片後的眼睛眯起,有點迷離的感覺,“見過人摔跤,沒見過這樣摔的!”
  “怎麽摔啊?不就是沒看見嘛!”我回答的滿不在乎,越發覺得他不像個老師,難怪第一次見他,我叫他大哥,“又不是我家,我哪裏知道這裏有台階的?”我這時才覺得膝蓋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齜牙哼了一聲。“老師,我走了。”瘸著腿就要走。
  “就這樣走了?”朱攀聲音依舊有些悶悶的,“你趴在我門口看了那麽半天,不是來找我的嗎?”
  “啊?”我頓時停下來,他又看見了?我訕笑著,“我、我是來問老師,我什麽時候可以有自己的桌椅啊!”我眼珠子一轉,謊話自然地就溜了出來!
  朱攀掏鑰匙開門,“你是轉班生,沒有你的座位,你就將就走湊合吧!”
  “那怎麽行?”我不由叫了起來,在老周麵前的乖巧和規矩,在朱攀麵前完全消失了,“我就要桌椅,不然怎麽上課啊?”
  “嗯,這樣吧。”朱攀開了門,轉身打量著我,嚴肅了臉斟酌著口吻說:“你也知道,學校向來以成績來分人的,你要是成績好,我自然會給你安排最好的座位,要成績不好嘛,桌椅的事就自己解決!”
  翻臉無情,果然是傳說中的一樣!我心中不屑地哼哼著,“老師,這學期我們還學理化的,我成績哪裏會不好?”現在分班,不過是分重點培養對象,理化課我們也上,不過減少了,老師也換成此等的,不過隻要是算在考試成績裏,我絕對能在班裏排個一二的!
  “我是說文科成績排名!怎麽樣,我給你安排桌椅,你期中考試能考個第二名麽?”朱攀的口吻裏滿是挑釁。
  “考就考!”我看著他眼角的寒光,就不由生氣,“誰怕誰啊,不就是政治曆史麽!”
  “行,一言為定!”朱攀滿意地點頭,眼底頓然湧起一片得意之色,我看著那絲得意,頓時啞然,激將法?“發什麽呆,還不回教室?”
  我被朱攀的提醒驚醒,後悔已是枉然,跟老師鬥氣,看來我永遠都是輸者,就如同老周的慪氣,從理科班決然出來,倒是是我贏了還是他贏了?那個時候,我的世界裏的輸贏,就是自己心中的高興悲傷為標準,此時我覺得愉快,覺得自己理所當然,便是贏了。可是很多年後,我再回想這些事,依然敢如那些年輕歲月裏一樣,大聲說“我贏了”嗎?
  如果生活是一條河,那麽此時我已在河邊緣,漸漸走入更深的水淵,卻不知道危險已近,還猶在幸福中。
  
  章節35
  “還不回教室?”朱攀的一句話將我從發呆中來回。
  我“哦”了一聲,轉身瘸著腿向教室方向走去,膝蓋真是破了,剛換下了冬褲,褲子薄,這麽一摔,可真沒白摔,真是倒黴!
  “洛心……”朱攀叫了一聲。
  我還沉浸在他的激將法中生氣,便有些悶悶地回頭問:“老師,還有事嗎?”
  朱攀臉色猶豫了下,“你腿摔破了吧?有藥嗎?”
  我搖頭,“沒事,一會就好了!”
  他轉身進去,同時也丟下句話,“進來!”
  “進來?”他說進去就進去?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不屑地撇嘴,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現在是老大。我別瘸著腳走了過去,心中也沒多少想法。老周雖然嚴肅,但我們也經常去他們家蹭吃蹭喝,住校的老師跟學生關係都比較好,所以去朱攀的宿舍也並不是什麽不能的問題,我這樣想著,腳已進了屋子。
  隻有一間半的屋子,屋裏很幹淨,沒有單身男子那種內在的邋遢和髒亂,幾本書放在茶幾上,顯得閑適隨意。我坐到半舊的沙發上,不由笑了,什麽女子笑聲,居然是開著的電視!
  “腿不疼了,還笑?”朱攀拿著藥棉從裏間出來,“我這裏隻有消毒棉,你擦一擦,回頭真破皮了去醫務室上點藥。”
  “謝謝老師。”原來叫我進來是這個啊,我不由對他又有了點好感,剛才的激將嘛,其實也沒什麽,我既然選擇上了文科班,就該好好學文科的啊!
  朱攀拿著藥棉坐到我身邊的沙發上,看著我的褲管,“怎麽又發呆了?卷褲子啊!”
  “哦!”我這才醒悟得把褲子卷起來,齜牙咧嘴地伸著腿看著膝蓋的一片青紫,果然都破皮了,春寒料峭,連皮膚都脆弱起來,我嘟囔著:“嚇,這地還真硬!”
  朱攀本來板著的臉不由放鬆了,“比起膝蓋來如何?給你!”
  “啊?什麽?”我的反應有點慢,低著頭用嘴吹破皮的地方,頭也沒抬,將腿抬起放到茶幾教上,肌膚遇到微冷的空氣,起了層細細的疙瘩,我用手胡亂在腿上抹了兩把,繼續研究著那破皮的青紫一大塊。
  “行了別吹了。”朱攀突然不耐煩起來,“你說你一個女生成日的跟猴子似的幹什麽,路也不好好的走!大清早跑到老師門口嘀嘀咕咕,才真是奇怪呢!快用藥棉擦擦傷口,趕緊回教室!”
  我抬頭詫異地看著他有些惱怒的臉,眨眼,“老師,你幹嘛生氣?”眼睛落到他的手上,這才醒悟,趕緊接了過來,這才後知後覺,他是老師啊!於是趕緊收回腿,倉促地用棉球擦了擦傷口,拉下褲管,就說:“好了!”說完不安地打量著他的臉色。
  他的臉色依舊不怎麽好,隻說:“好了快回教室,記得剛才答應我的,這個學期考試不好,可別怪我要趕你走!”
  我懷著一肚子猶疑出了他家,心裏還琢磨著,這個朱攀,不僅是個貓科動物,還是個會變色的貓科動物!
  瘸著腿剛走到樓梯口,預備鈴就響了,伴隨著鈴聲我的肚子也共鳴起來,我才發現自己還沒吃早飯呢!捂著空空的肚子,一步步爬上樓梯,剛上到三樓,舒了口氣,總算到了,便看見程海雲熟悉的身影站在樓梯角上。我別過頭打算不理他,但他卻往我手裏一塞了個東西,“給你!腿怎麽了?”
  我不看也知道是袋餅幹,看來他一直在等我,我心中有幾分感動,但想到凳子事件和轉班的初衷,臉色依舊好不起來,“我不要!”將餅幹塞回給他手裏,“腿沒事。”盡量用最簡單的語言回答,頭別扭起看向樓梯。
  “洛心……我早上一直在找你。”他又將餅幹塞回我手裏,說話的聲音很輕,似含著幾分委屈,“你剛才一直在朱老室?”
  “你跟蹤我?”我抬頭看著他,眉頭一挑,“討厭!”
  “不是!”他急急地分辨,“我去找周老師說凳子的事,看到你、你去找朱老師了。”
  “是啊,我去找我們班主任解決座位問題了,我現在已經轉到他們班,有事自然去找他。”我也不想解釋更多了,抬腳便走,“要上課了。”
  “洛心!”程海雲固執地擋住我的去路,樓梯上偶爾有些認識的同學上來,都對我們抱以會心的微笑,我看著那些笑容心中別扭更甚。“以後……有事去朱老師辦公室就好,別、別去他們家!”
  “啊?”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是我班主任,有什麽關係?程海雲,我已經不是你們班的人,你也不是我的班長,以後我的事你用不著操心吧?”我從他身側繞過去,強裝著不在乎,快步拐過樓梯角進了教室。
  剛到顧念虹桌子前,顧念虹便往教室最後一指,“老師給你找了桌椅,最後一排!”
  “啊,已經找了桌椅?”我疑惑著,如果沒記錯,剛才朱攀明明說我學習好了,他才管的,原來是說瞎話。我撇撇嘴,對那樣的老師跟有了幾分不真實感,果然年紀不大,就是不穩重!
  “洛心,發什麽呆啊,趕緊回座位啊!”旁邊的楊葉伸出一根手指推了推我,“我和顧念虹可幫你把書都整理好了。呀,那是誰啊,那麽垂頭喪氣的?”她突然很用力地扯了我一把,手指向窗外,我扭頭看去,正望到程海雲凝重的臉上。
  我心中黯然,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嘴裏卻強硬拍了楊葉一巴掌,“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影子很快過去,我也機械地走回新座位,最後看了一眼窗外,或許這樣遠遠看一眼,也不錯,可惜,這樣的機會以後會不會更少?是我自己選擇了這條路,怪誰?是固執,是小孩子鬧別扭,還是遠離是對我和他的好?我有一刻的猶豫,但所有問題很快就隨著朱攀惡魔般的逼迫化為烏有了,我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我隻知道學文科,很可怕!
  從此,窗外的影子便成了心中一道秘密的暗影,偶爾會期待,他會經常經過嗎?可惜,這樣的“偶爾”經過不過隻有半學期,高三後,理科班搬到後山新建的教學樓,我連影子期盼都變得渺茫。偶爾的“碰到”,卻又在彷徨、羞澀、別扭中變得沉重,心中那份分別是為彼此好的年頭根深蒂固地被老周栽種到心頭,怎麽都抹不去。
  不再無所顧忌地說笑,不再周末一起出去玩,不再相約在校園外的溪流中嬉戲,不再上課暗傳紙條,甚至陳耕升幫帶過來的幾封信,我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去……一切都不知道對錯,我心中給自己畫了條線,也留了兩個自認為很美好的字,“將來”。現在一切都可以忽略,一切都為了我們的將來,那時我是那樣天真的認為,愛情就是這樣,不管經曆多少風雨,隻要心中有彼此,就不會改變。為了我們的將來,為了他能安心學習,為了我可憐的自尊,所以我們漸漸遠離。初戀的愛情便這樣在患得患失中慢慢溜走,以至於很多時候我都幾乎想不起那個愛臉紅的男生,是不是在某個角落默默守候著我。
  
  章節36
  朱攀是個魔鬼!這是整個早自習我念叨在嘴裏唯一的一句話,嘴唇微微蠕動著,不敢讓尖利潑辣的英語老師發現我沒讀英語而在“詛咒”某人。
  朱攀的話猶在耳邊,“這節課大家都記住了嗎?”
  班裏幾個記性好,反應快的,馬匹般點頭叫好,剩下的低頭不語,這低頭的自然包括我,洛心!朱攀教書的確好,講課從來不用書本,一本枯燥的曆史硬是能讓他旁征博引教的有聲有色,讓人欲罷不能,恨不能剖開他的腦袋看看,那些有趣的曆史知識還有多少!可惜,這是高中曆史課堂,而不是文學講壇,學習還是最重要的。所以朱攀也不能避免地在那些有趣的曆史知識中摘取那些需要背誦記住的東西,板書到黑板上,他的板書簡單明了,所有的細節重點全部都精煉明白。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就是作為朱攀的學生,你隻要能記住他黑板上寫的,懂得運用了他講解曆史剖析曆史解答所有曆史題目的方法,你高考曆史考不到130,那說明你的確是個“天才”!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問題是,朱攀要求每個人上課聚精會神,不能有絲毫走神,也就是說他寫在黑板上的東西,要求他邊寫下麵的人邊用腦子記住,而不能死抄筆記!以他的話說,他當年所有的課都是這樣學的,老師課堂上講的,絕對不留到課下複習,而在老師講解的同時就用年輕有活燎憶力超強的腦子記住!自然,能做到課堂上就記住所有板書的,也是個“天才”!
  可惜,我洛心是屬於第一個不能考到130的“天才”,如果讓我理解朱攀講的知識,記住那些零七八碎的曆史故事,野史亂聞,我是遊刃有餘,甚至還能觸類旁通的將幾門知識融通。可惜要背誦,那就是要我的小命了,我哪裏那麽多腦細胞,上課就記住那些框框條條?就算是下課,別人花十分鍾能記住的一節課,我也要花一小時,何況他要求我們課下將課文不管大小字全部一字不漏的記住?
  上課記板書,下課背課文,不過一個多月,我就被這樣的日子折磨的要發瘋,我呻吟著,在英語早讀課上,念念有詞,記不住,不會背!朱攀你這個魔鬼,以為提名今天要我背書,我就會背了?
  “啪!”成功的一書拍,將我從幻境中拉回現實,英語老師是個剛生完孩子的少婦,身材依舊苗條火辣,又是我們學校最優秀的英語老師,走到哪裏眼球便是一片,可惜太潑辣!“洛心,你再走神,我就讓你將所有課文都給我背出來!”徐霞好聽的嗓門在我耳裏,卻是格外的刺耳,被她罰站了多少回了?她不會又死心不改要我背課文吧?想我英語學的那叫一個詭異,完全靠選擇和閱讀拿分,作文和填空幾乎是湊,因為所有單詞都是看著眼熟,認識卻寫不囫圇,背課文,那就是要我的命!從來都沒養成背書的習慣,活生生要在這個文科班被英語,曆史,政治,語文給扭曲成怪物了!我趕緊端正態度,大聲地朗讀起來,徐霞搖曳的身姿又晃了別處,我才鬆了口氣。
  早讀課後,我狠狠地放下書,叉腰站起來,如其這樣窩囊地被朱攀每節課教訓,甚至罰站著,我還不如主動點,跟他訴訴苦,溝通溝通,保證我能考好就完了,求他別逼我背課文的好。於是我大義凜然地對顧念虹說:“顧念虹,早上我不吃飯了,我去找八戒!”
  “噓,別這麽大聲叫老師外號!”顧念虹一把扯住了我,壓低嗓門,“回頭傳出去,看他怎麽整你!還被整的不夠?”轉念又說:“怎麽不吃飯了?因為要背書?”
  我仰天長歎,“顧念虹,我再這樣下去,要瘋了!”說話間窗戶上貼了張臉,我一看更沒好氣,拿書隔著玻璃就拍,“袁嘉林,你死一邊去!又找什麽借口來找顧念虹?”
  袁嘉林嚇一跳,把臉從玻璃上飛速移開,“洛心,你又發瘋了?”
  顧念紅臉一紅,拿了飯盒就走,“洛心,我去買飯了,你不找找班主任了?”
  我便推袁嘉林,“嘻嘻,快跟著去,書呆子!”袁嘉林淡淡一笑,便轉身與顧念虹相反的方向去了。我再歎口氣,顧念虹老說我傻,她自己何嚐不是,這樣好的男生,她怎麽就開始那幾天的感動,之後就無動於衷?
  我給自己鼓氣,然後向朱攀的辦公室走去,這個時候他在辦公室嗎?推開辦公室的門,隻有語文馬老師在,問起朱攀,馬老師頭也沒抬就說:“剛下樓。”
  我便轉身向樓下跑去,那個時候走路都如同風一般,不覺得走和跑都什麽區別,青春的張揚就那樣毫無忌憚,就如同我追逐著朱攀的腳步一次次走入他家一樣,從來都不覺得那有什麽不對。
  朱攀的影子就在前麵,已經拐進他住的那條巷子了,“朱老師!”
  我邊跑邊叫,可那熟悉的身影依舊消失了,我緊趕了幾步,拐進林蔭的白水泥小路,朱攀便靜靜地站在路邊的柏楊樹下,稍瘦的身影孤立著,頭微微仰著,嘴角輕輕挑起,額邊的碎發有些亂隨意地拂到眼鏡上,那種無聲的閑適感,讓我第一次真正記住了他。這個記憶留在腦海深處,從來不曾忘記,偶爾想起,我還會想,他在渴望什麽或在藍天中尋找什麽?
  我氣喘籲籲地跑到他麵前,“朱老師,你在看什麽?”
  “噓!”他噓了一聲,“別做聲!”他的眼睛依舊停留在斑駁的樹葉間,我也好奇地仰起頭,眼前隻有大片柔軟的嫩葉,顫巍巍地掛在枝頭,春天早就過了,初夏就要到來。
  “沒什麽好看的啊?”我疑惑地轉了半天眼珠子,已經忘記了自己找他幹什麽了,依舊在樹葉間尋找著,“幾片葉子有什麽看的啊?”我抓了抓頭發,垂眸才發現朱攀已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了。
  “哎,老師,等下!”我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追了前去。
  朱攀腳步不停,手裏玩著他那幾把鑰匙,“老遠就聽見你大呼小叫的,有事不能去辦公室找我?”
  “我去了,馬老師說你剛下樓。”我解釋著,“朱老師,是這樣,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我從來不是畏縮的人,特別在朱攀麵前更是不會隱藏自己,我快走幾步到他前麵,倒退著邊走邊看著他的臉,“老師,我真的要跟你好好談談。”
  “談什麽?”朱攀已停了下來,我依舊向後退著,見他開門,才發現已經到了他的門前,便趕緊走進步,跟到他的身後。
  “老師,我想說背書的問題。我覺得這樣不對!”
  “什麽不對?”朱攀開門,走進去。
  我也自然地跟進去,進去後才發現,為什麽我每次有重大的事情找他,總會到他家裏來?這個念頭也不過一閃而過,也不是第一次來,除了轉班那兩次後,我跟著班裏的同學也來過幾次,純粹都是被他“開小灶”來的。於是我也不在意,眼睛飄到牆角,似乎又多了一盆綠植,我也不認識,綠油油的甚為好看,我走過去順便扯了一瓣葉子塞進嘴裏咬著。
  “哎哎,你為什麽每次來都掐我的花?”朱攀探出腦袋,滿臉不耐煩,“洛心,手腳沒處放是不是?”
  “不過一片葉子嘛!”我嘟囔著,再扯了一片,“院子裏除了幾朵蝴蝶蘭,哪裏有花了?”我狡辯,葉子是花嗎?
  “行了,不跟你詭辯。”朱攀見我進來,倒水喝,“那些小聰明用到學習多好,天天琢磨什麽呢!”
  “對了,老師我就是想跟你說小聰明這件事的。”我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熟悉地摁遙控器開電視,跟同學來的時候都是我開電視的,他也沒說過。“朱老師,你知道的啊,我是有幾分小聰明,觸類旁通,理解能力都不差,你講的那些知識我理解會用,考試差不多就可以了。你能不能不要我每節課背課文啊?”我期盼地看著朱攀,手裏卻一直摁遙控器換台。
  朱攀一把搶過我手裏的遙控器,“啪”一聲關了電視,一個字不多說,“不行!”熟練地洗米煮起粥來。
  “為什麽?”我幾乎要哭了,他再這樣折磨我,我幹脆不要凳子了,每節課不等他點名,自動站著好了,“你明明知道我背書能力差,還每節課都讓我起來背,錯一點掉半句,你都讓我站著。老師,這樣真的太可怕了!”
  “文科不背能行嗎?”
  “行!死背那是蠢人的做法,理解才最重要,我理解了自然就能答出題來。真的,老師,你就別逼我背書了,我保證考試考好不就行了?”我兩手托著腮幫子,手肘放到膝蓋上,眼巴巴地看著朱攀進了外麵小小的廚房,等著他回來,我繼續說:“你明知道我不會背,還每節課叫我起來背書,與其這樣不如一上課我自個就自動站著好了。”說話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朱攀的臉並沒有因為我的胡話而陰沉,將剛才倒的水放到我麵前桌子上,自己則蹲下,很有禮貌地看著我的眼睛,笑眯眯地點頭,“你說的很不錯,理解才會做到最好。”
  “真的?”我一躍而起,“你答應不讓我死背課文了?”
  “是啊!”朱攀依舊笑眯眯的,“不過得等你拋掉書的時候,我就不讓你背了。”
  我愕然,“什麽叫丟掉書?”
  “丟掉書嘛……”朱攀故意賣關子,拖長了調子半響才說:“就是心中無書!心中無書的意思就是說……”朱攀隨便拈起一本書,“就是這本書你可以倒背如流,再也用不著了。”他將書一丟,頭一偏,“明白了嗎?”
  我徹底傻了,“……朱老師,你太偉大了!”
  “一般一般。”朱攀哈哈大笑站起來,“洛心,你難道不明白,書讀百遍的道理嗎?隻有全部先記住,才能融會貫通,理解進步。我知道你腦子很聰明,什麽東西一看就能理解八九分,但是那畢竟是八九分,而不是十分。知道你這一兩分你差在哪裏嗎?就差在這麽一丁點的小小的基礎知識上。所以,不要討價還價,你沒有出路,要想在文科班好好過,有好成績,就得按我的方法來。不要給自己找借口,什麽記性不好之類的,那都是你懶惰的想法,一遍不會就兩遍三遍嘍,反正我是有時間,會一直等你!”
  我的下巴徹底掉到了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果然是個魔鬼,不通情理的魔鬼!
  “中國話懂吧?懂了的話就去吧。”朱攀用下巴指著門口,很禮貌很溫和地說著,眼底的笑意讓我覺得可惡到不行。
  “那再見!”我硬邦邦地擠出一句,直挺挺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又突然轉過身來,朱攀臉上的笑意猶在,他的嘴唇緊緊一抿,我似乎看見一絲少見的狡黠,卻又不能肯定。可惡的家夥!
  “老師,不好了!”我走到院子中間,突然大叫了一聲,聲音高的跟鬼似的。
  朱攀果然慌張地跑出來,“怎麽了?”
  我綻唇一笑,朱攀看著我詭異的笑容,一下子愣住了。我這才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小廚房,“開了!”然後昂首闊步而去,身後是朱攀咚咚的腳步聲。
  讓你個魔鬼的粥全沸了,喝涼水去!
  第一回合,就這樣慘敗!
  
  章節37
  我氣呼呼地回到教室,胡亂吃了袋方便麵,吃得口幹舌燥,想起朱攀家裏嘟嘟沸騰的粥,我就狠狠地咬牙,望著幹淨的黑板歎氣再歎氣,看來這兩節課我又要站著跟人比高了!
  楊葉突然一下子趴到我的桌子上,“咚”一聲嚇得我一跳,“楊葉,你眼睛進沙子了?”我看著楊葉不停地眨眼睛,趴過去仔細研究著。
  楊葉繼續眨著眼睛,“哎,那個剛才你去朱老室了?”
  “是啊!”我狠狠嚼著方便麵,“果然是個魔鬼,一點不通人情。”
  “你怎麽進去的?”楊葉的眼睛今天特別奇怪,不眨了吧,卻格外的亮。
  “走進去的啊。”我回答的極其無辜,“難道爬進去的?”
  楊葉一推我,“說正經的,奇怪的了,你怎麽每次都能進去?”
  “什麽意思啊?”我覺得楊葉今天特別的奇怪,“你又有什麽新聞?還是想幫我出氣,罵那個魔鬼?”我說起朱攀,就十足的氣憤,“你說,你們也不會每天背一節課的啊,他為什麽不天天追著你們背課文,偏偏跟我過不去?難不成因為我是轉班來的,就應該遭鄙視?”
  楊葉也不知道聽見我的抱怨沒有,隻顧著皺眉自己說:“洛心,你不知道,朱老師從來不讓……”
  “去去,如果不是為我打抱不平,就少廢話!”我推楊葉,“快回座位吧,我還背書呢,不背一會真又要站著上課了。”
  楊葉的話頓時縮回嘴裏,嘴唇動了動,終於還是沒說什麽,便直直地走了。我們相處向來隨便,我哪裏會注意到她那些細小的表情變化?
  真好!這節課朱攀居然沒讓人背書,而是拿了摞卷子,說是單元測試。我看著手裏的卷子,心底樂開了花,總算多一天時間來背那些該死的書!
  我坐的桌子是那種兩人一起的長桌,旁邊一直沒人坐。飛快地昨晚客觀題,就剩下那些靠記憶來寫的問答題了,我咬著筆頭,腦子一下子就蒙了,本來就記得零落的字句頓時就模糊起來,隻依稀記得些重要詞句。
  身邊一動,我眼珠子轉了一點,就看見朱攀穩穩地坐了下來,我咬住筆的牙齒頓時不動了,眼珠子也定到了他的側臉上,他慢慢轉過臉來,臉上的嚴肅嚇了我一跳!單獨麵對的時候,他還真沒這樣嚴肅過。我眨了眨眼睛,他的指節往桌子上一敲,淩厲地瞪了我一眼,這次我懂了,他一定在說:“明天繼續背書!”
  我幹脆不看他,別過臉,正好看見黑板報上亂七八糟的字,一隻紙飛機夾在淩亂的字跡中格外的清晰。我的心“咯噔”一下,記憶深處的紙飛機就這樣毫無章法地鑽出來,我再也沒有心情去做那些讓我糊裏糊塗的曆史知識了。幹脆丟了筆,什麽都不寫,趴在桌子上,聽著教室沙沙的寫字聲,跟蠶吃桑葉似的,可是,蠶吃完後會吐絲嗎?我心底的紙飛機,會被蠶絲纏繞住嗎?
  頭側那道火辣辣的目光,燒得我的頭更疼,我知道,朱攀現在一定惡狠狠地盯著我,可是我就是不想寫一個字。我不做試卷,也不看他,他也不離開,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直到下課鈴響起。
  朱攀站了起來,“洛心,來辦公室。”
  不就辦公室麽?我撇嘴一笑,大不了罵一場。走到顧念虹桌子邊,顧念虹對我搖搖頭,“洛心,你又怎麽了?”
  “她交了白卷!”楊葉忙不迭地插嘴進來,“我回頭看了好幾次,朱老師臉都變成巧克力了!洛心,早上不還好好的嗎?”
  “我不知道。”心情很低落,我懶懶地拍了拍顧念虹的肩膀,“唉,大不了,又被罵唄!”
  顧念虹跟著我出教室,“洛心,才高二,你怎麽就沒有剛進學校的意氣風發了呢?非要上文科,上了吧,又這樣半死不活的。要學就好好的學,才對得起自己的心!”
  顧念虹說話總能正中中心,我詫異地看著她黑黑的眸子,原來自己還是透明的!她都不用看我,不用問,就知道我現在的狀態。“沒事,我隻是忽然心情不好,會好好學習的。”我努力笑了笑,轉身向辦公室走去。
  沒有想象中的教訓,朱攀低著頭改卷子,聽我進來,隻指了指桌子上我的卷子,“拿回去,重新做!”
  就這樣簡單,我拿了試卷,“就這樣?”
  “嗯,放學交給我。”朱攀低頭繼續翻試卷,不再看我。
  我拿了試卷風似的就回到教室,對一臉幸災樂禍的楊葉做了個鬼臉,“長毛鬼,沒事,你不用眼巴巴的了。”
  一直看著我的楊葉,突然一臉別扭,“朱老師對你可真是不一樣啊,這樣都能放過你!”
  “嘻嘻,不一樣,你又能怎麽樣?”少年的心情就跟夏日的午後,突然是雨,突然是彩虹滿天,我的心情又好了起來,一邊跟楊葉鬥嘴,一邊將試卷往桌鬥一放,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或許我不理朱攀的要求,不背課文,不做試卷,他也不會拿我怎麽樣吧?不就是站過幾節課嘛?多站幾次之後,他就寡然無味,就不找我麻煩,找別人去了也未可知。反正離高考還遠呢,我慢慢的學,總會記住的,哪裏急在這一時?
  這一幕就這樣轉眼被拋到九霄雲後了。放學,拉了顧念虹悠哉地在校園亂逛,說些有些沒的話,顧念虹又提起上午的話題,我才驟然想起,還有一張沒完成的試卷,“壞了,我忘記做卷子了。”
  顧念虹拿眼睛看我,“下午的自習課你幹什麽去了?”
  “解了一道數學題,兩道物理題,然後看了會雜誌……”我直翻白眼,“八戒同誌不會晚上找我算賬吧?”
  “還等晚上?”顧念虹拿眼睛往那邊挑,“看那是誰?”
  我轉身便看見朱攀的影子從教學樓樓梯角消失,心動腳動,我扯了顧念虹就跑到樹林中,“躲一時算一時吧。”
  顧念虹好笑地搖了搖頭,我和她拉著手,都笑了起來,我和顧念虹坐到樹林的石椅上,又開始說些細碎的事,老遠便看見陳耕升屁顛屁顛地從外麵的路上跑過,我扯著嗓子就喊:“陳耕升,屁股著火啦?”
  陳耕升聽見叫,停下腳步猶豫了下才跑了過來,“洛心,你說話怎麽還這麽惡毒啊?誰屁股著火了?”
  我笑嘻嘻地叉腰站在陳耕升麵前,看著他黑漆漆的眼珠轉溜著,格外的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頭發,“咦,長高了啊!”
  陳耕升最不滿意就是自己的身高,最憎恨的就是我摸他的頭,眼看著就要變臉,我早笑著跑開了,咯咯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不過陳耕升也不是省油的燈,惡狠狠地盯著我幽幽地說:“洛心,前天給你的信呢?怎麽不見回信?”
  我的臉一下子就垮了,“狗拿耗子!”我冷了臉,轉身就走,“顧念虹,我們回教室了。”
  “喂喂,洛心,我跟你說真的……”陳耕升跟著我跑了幾步,見我不聽,也就站住了,倒是顧念虹停了下來跟他說了幾句話。
  “真的就這樣算了?”顧念虹跟上來問我。
  “什麽算了?”我裝作不懂她話裏的意思。
  “跟我還裝呢!”顧念虹歎了口氣,“那今天為什麽跟瘋子似的,跟老師別扭,不做卷子,說話都顛三倒四的?”
  我沉默了一下,“……我可不想被人說是什麽女人,被老師說成是耽誤人上大學的人!”
  “行了,我們去河邊玩吧。”顧念虹扯了我就走,“這會去教室幹嘛,正掃地呢!”
  我覺得他有些異樣,但是還是依從了她,倆人向校外的河邊走去。剛出了校門,我一下子站住了,“顧念虹,你跟陳耕升搞什麽鬼?”
  顧念虹一推我,“去吧,一張破凳子,你就跟人這麽久不說話,有這道理嗎?就算是同學,見麵也要打個招呼吧?”
  程海雲就站在不遠處,有些拘束地看著我們,河邊的空氣格外的清涼,一陣風起,我隻覺得心頭幹淨了許多,仿若是鋪滿灰塵的地麵被風雨洗滌後的清爽。記憶中夏日相處的溫馨漸漸湧了上來,我對顧念虹一笑,向程海雲走去。
  嫩綠的草漸漸爬滿河邊的濕地,我們走在上麵,聽著彼此的腳步,這一刻仿若隻有自己。我強忍著心頭的甜蜜,板著臉不肯走了,“程海雲,以後……不要給我寫信了。”
  “洛心,你真的不肯原諒我?”程海雲顯然是急了,臉都憋紅起來。
  “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我斟酌著語氣,強作輕鬆,“我們本來就是不錯的朋友嘛,哪裏說什麽見外的話。我是說……以後……大家都是學生,還是學習最重要!”
  “真的是學習嗎?”程海雲上前一步,伸手欲抓我的手,我自然反應後退一步躲開,他臉上的失望之色更甚。
  我背著手,心口壓抑的東西更重了,隻得急急地說:“反正,以後不要再找我,不要給我寫信,見麵了……也不要說話,大家該幹嘛幹嘛去!”我再退一步,“我的意思是說……”
  “行了,別說了。”程海雲猛地打斷了我,“我知道了。”
  “啊?”我心口一鬆,“我們要想的一樣就好,好好學習吧。”我心中暗自慶幸,有些害怕便沒看程海雲的眼睛,“那我們回去吧。”單獨的相處總讓我有些害怕,再沒有了以前那種自然利落。
  因為有所期待,便有所顧忌,或許就是現在這樣複雜的情緒。那時忘記說了的一句話,讓我們漸漸離的更遠了,其實我想說“我們還有未來”,可惜他沒給我機會說,我再也忘記了這一刻的要表白的衝動。
  而與他更是越走越遠。
  
  章節38
  “洛心,試卷呢?”當我在教室的最後排被朱攀叫起的時候,已經麻木了。
  “沒做。”我隻好老實回答,“我不會!”
  “不會?”朱攀掃了一眼教室,安靜的很,沒有人幹忤逆他的話,他那樣彪悍,動不動就讓人不背完書不準下課,或者讓人陪著他站著上課,哪裏有人敢這樣與他對幹?即使是我,也不過是今天RP爆發,心情不好,才敢鬆懈了他的任務而已。“跟我來辦公室。”
  我歎口氣,又去辦公室?不過這次不會這麽簡單的就放了我吧?“拿上試卷。”朱攀將上午測試的卷子往學習委員那裏一放,“發下去,大家自己好好看看自己的試卷,都失誤在哪裏。”
  規矩地站在他的辦公桌前,低頭做老實狀。
  “啪”曆史書扔到了我的桌前,“背!”
  “啊?”我反應有些遲鈍,“背什麽?”
  “不是不會嗎?什麽時候背會了把試卷做到我滿意了就可以離開了。”朱攀坐在辦公桌後,隨意拿起一本書,暗色的封皮,看著極為眼熟,見我盯著他的書看,瞪了我一眼,“你看我幹什麽?嫌時間太多了?”
  “我……回教室背。”我退後一步,依舊很眼饞他手裏的書,哦,神雕耶,我也想看,書癮實在犯了,可是隻能周末去書店看。他這什麽主意?他看小說,我背書?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還是眼不見的好。
  “嗯?”辦公室裏很安靜,我眼珠子轉了一圈,四個老師的辦公室,隻有朱攀一個,所以他深有意味的“嗯”字就格外的刺耳,他的眼睛突然和狡黠地眨了下,“小說癮犯了對不對?”
  “你怎麽知道?”我直覺反應就是這樣問的,問出後才發現他眼底的笑意,剛才的緊張和不安立馬一掃而光,我恨不得搬把凳子坐下,跟他好好談談他那帶著些狡黠又有些戲謔的笑容多麽像我家隔壁跟我一起愛看武俠的哥哥……“老師,那個……你也愛看金庸啊?”
  “怎麽,我不能看啊?”他頭一抬,嘴唇抿了抿,我這才發現其實他是這麽年輕,幹淨的臉上滿是年輕的痕跡,挑起的唇角有著我身邊那些同學一樣倔強的弧度,“但是我跟你不一樣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就快大學畢業了,看什麽幹什麽,誰都不管的。你要是把心用在學習上,好好的背書,學好你選擇的路,愛看什麽幹什麽,我才懶得管你呢!”
  這樣的話讓我很是驚詫,或許因為年輕,所以朱攀在教室在同學麵前總是非常嚴肅的,而此時才像他這麽年紀的男人,青春的無謂掛在臉上,眼底湧起陌生的情緒讓我覺得陌生,“……老師,其實你很厭煩當老師吧?”我悄悄地坐到他辦公桌前麵的椅子上,與他對坐著。
  “胡說!”他驟然板起臉,恢複了嚴肅,“誰讓你坐下的?”
  與朱攀的熟悉感和那種說不出的隨意讓我對他的嚴肅並不是很感冒,特別是這個時候,我嘻嘻一笑,“朱老師,你不覺得老罰站很不道德?那是體罰,現代教學方法不允許這麽做的!”
  “越說越沒譜了!”朱攀敲了敲桌子,嘴角的笑意怎麽也繃不住,“就你敢跟我這樣說話!體罰又怎麽了,讓你們長點記性,省得天天無所事事,胡思亂想!”他的目光很有深意,看的我有一絲慌亂。
  天天胡思亂想?我避開他的目光,“老師,你這麽有才華,怎麽跑回老家當老師了?”我聽過一些傳言,朱攀的父親就是我們學校的前任校長,說朱攀從小就是個神童,但神童也有不如意,十九歲大學畢業,就被老爸強迫回來當老師了。
  “當老師不好麽?”他的臉色黯淡了下,無聲地歎了口氣。
  我看著他的臉色,忙說:“不,不,當老師很好啊,你這麽有才華,書又教的好,大家又都喜歡你,當一輩子的老師,桃李滿天下,也是件很美的事不是嗎?”
  “小孩子的話當不得什麽!”朱攀不屑地撇嘴,“哎,洛心,你下課怎麽話就這麽多?一到上課就跟沒嘴的葫蘆似的,問你什麽都不回答,是不是特別不喜歡文科?”
  “也不是不喜歡,隻是我不習慣。”我低頭玩手指,“老師,你別逼我,讓我慢慢來不行嗎?”
  “不是不行,而是專心,懂嗎?”朱攀的口吻漸漸慈祥起來,此時才像個老師,“你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吧?上課總是走神,不知道在想什麽!所以我才叫你來辦公室,守著你或許好點,隻要沒人在你就發呆,不是嗎?”
  我頓時啞然,他說的完全在正理,這轉班的將近兩個月,我哪一天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了?更多的時候都是在發呆,本來離開是為了更安定,卻讓自己更浮躁。想起下午的見麵,我的心又安定了許多。“老師,以後不會了!”
  “是嗎?”朱攀側眼看著我,眼角的餘光更像暗夜的一束光,讓我透明的有些害怕。
  “那個……要是再發呆,你就拎我進辦公室好了!”我回答的有些心虛,其實進辦公室也不錯,起碼可以賴皮地坐著,不用罰站。
  “行!可是你說的。”朱攀一言敲定,眉毛挑了挑,“那麽現在開始吧!”
  “啊?開始什麽?”我腦子又短路了。
  “背書!”朱攀可能是看著我心虛的樣子,突然把神雕往我麵前一推,“要不這樣,我們來打賭,隨便兩頁,你挑,我看兩遍一定給你背下來。如果我背下來了,你以後就得聽我的,如果我背不出來,以後就再也不管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眼角一溜就到了旁邊政治老師的辦公桌子上,“神雕不能打賭,說不定你早背會了,我們用這個打賭!”我幾步就過去抓了桌子上的政治書,晃著笑得很得意,政治書在我的世界裏就是世界上最難最抽象的最不可理解的東西!
  朱攀隨意地坐在辦公桌後,手指隨意地敲著桌子,我翻啊翻,翻了一大段的老馬主義,對!就這個最難了!“就這個,看一遍!”我突然想起,他好像從小就被人叫神童的,兩遍太便宜他了!
  朱攀也不理我,抓過政治書隨意地翻了翻,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便往我麵前一推,也不看我,閉著眼睛,一字一句背了起來,他的聲音很柔和,沒有同齡學生那種張狂,也沒有上課時因為大聲而帶的嘶啞,卻有幾分夏夜清風的柔和,平淡中帶著一種對文字的癡迷。我聽著,傻了的同時也有些癡了。果然世上還有過目不忘的人!
  “完了,你嘴巴也可以合上了!”朱攀的輕笑將我驚醒,“錯了沒有?”
  “三個字!”我趕緊合上嘴巴,伸出三個手指,“三個字也是錯!所以,朱老師,你輸了!”
  朱攀的肩膀一鬆,“三個字也算?”
  “半個字都算!”我回答的很認真,“老師你不經常說,曆史就是曆史,真實就是真實,錯不得半個字的!”
  “但我也說過,曆史的真相往往都被湮沒在浩海煙雲中,有時候你以為是對的,其實是錯的!所以,我錯了三個字,並不代表我就輸了!所以,你以後還得聽我的。”
  我突然發現朱攀的狡辯比女人還八,我眨了眨眼睛,腦袋沒轉過彎來,“這是什麽理論?”
  “這不是理論,這是現實!現實就是我是你老師!”朱攀特意加重了老師兩個字,“當權者永遠是說話的那個,我告訴你的曆史才是曆史,所以我說我贏了就是贏了!”
  我暈倒!看著朱攀得意的笑意,我徹底無語。
  朱攀指了指麵前的曆史書,“繼續!”
  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我沮喪地坐下來,翻開書,看著蝌蚪的字隻覺得眼前乎乎一片,腦子也被漿糊蒙住了,變得昏沉起來,就跟每次背書的感覺一樣,偷眼看朱攀,饒有趣味地看著那本神雕,心中不平更起。“哎喲,老師,我肚子疼!”雖然裝小孩子讓我很不好意思,可是我還是厚顏無恥地用了。
  朱攀果然放下書,眼皮就那樣輕輕一抬,然後薄唇就那樣輕飄飄地一動,扯出倆字,“忍著!”
  我哎了一半的話頓時噎到嗓門裏,一下子噎住自己,一個止不住便咳嗽起來,咳了個半死,人家依舊閑適地坐著,優雅地看著我,我漲紅了臉,忍著委屈憤怒地做好,“看什麽看,沒看人肚子疼啊?”我的聲音很低,但是寂靜的辦公室裏,足以讓朱攀聽的清楚。
  朱攀嗬嗬悶笑了起來,“行了,別在那裏別扭了,下課了,給你十分鍾。下節課再背不會,晚上別回宿舍了!”說著將自己那本神雕扔給我,“背會了,可以借給你三天。”
  “哇,謝謝老師!”我抓了神雕就跑,管他下節課怎麽樣呢,先跑了再說!一轉身太激動,差點就撞到門框上。
  “哎,你慢點!”朱攀在身後一把扯住了我,“這麽大人,怎麽老莽莽撞撞的?”
  我詫異地回頭,果真是貓科動物,他什麽時候跟在我身後的?“老師,你走路從來沒有聲音的?”
  朱攀依舊抓住我的胳膊,單薄的衣衫隱約感覺到他指尖的溫度,我並未有什麽,他卻突然放手,害得我身體一下子不能平衡晃了一下,我順便捏了捏他剛才抓住的地方,有點疼,剛想說什麽。朱攀卻當先大踏步而去,陰沉的臉一閃而過,我疑惑,又怎麽了?
  心裏沒有那麽多的想法,一轉身就忘記了這茬事,回教室就趴著看神雕去了。下一節課朱攀也沒叫我,隻丟了我的試卷回來,又給了我個警告的眼神,我偷偷做了個鬼臉,卻也不敢在他眼皮底下作怪,乖乖地默背了一晚上的書。隻為了我三天的射雕!
  寫到這裏我覺得自己真是太囉嗦那些歲月了,腦子裏其實很幹淨,差不多都忘記那時是怎樣走過來的,忘記了如何開始,忘記了很多東西,唯一記得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就那樣介於到生活當中,讓我的生命中有了新的一道痕跡。這許多年後,我依舊會想起那個人,想起那些或笑或哭的臉,卻再也記不清那是怎樣的日子,發生過怎樣的故事。
  忘記了再一次走入朱攀家是什麽時候,也忘記了為了什麽事。或許是他逼著我背書學習開始,從最初的曆史,到後來的政治,甚至語文,甚至我深以為傲的數學……很多知識就在他不像老師的相處中學到,很多歲月都在他給我補習的歲月裏度過。或許是被他房間那滿滿的書吸引,一次次走入為了那些吸引人的故事,也為了輕鬆的相處。
  在我的腦海裏,他從來都不是老師,而是個可以交流任性的朋友。與程海雲都沒有這份灑脫,在程海雲麵前我也是任性的,卻也是倔強的害羞的,甚至是逃避的,所以我們漸漸分離。而與那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老師,卻那樣自然隨意,可以對他做鬼臉,說笑話,耍賴,甚至吃他做的很難吃的飯,搶他的書……也會被他逼得想哭,被他霸道的灌輸氣得吐血……可是一切就這樣發生著,時間就這樣流過。
  
  章節39
  時間,總覺得有些混亂,記憶更是摻雜在那些混亂裏雜亂無章,就如同那秋日飄落的樹葉,隨風起舞,落入塵世,從此墜入濁濁紅塵,不知歸途,卻是歸宿。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習慣朱攀的逼迫,習慣坐在辦公室與他麵麵相覷,直到他逼得我無所遁形,乖乖背書,做練習題,做試卷。多少年來,從來沒有一本書比那本曆史書更髒更亂,從痛苦咀嚼到倒背如流,也不過一個學期。至此才知道,世上的確沒有難事,記憶差不是借口。
  從鑽入朱攀房間的書架不可自拔的那天起,或許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課間的時候不再在校園內外閑逛,舍棄了那些無所事事的日子,走入另一個世界。熱鬧的校園總給人一種不真實感,偶爾路過曾經的教室,腳步就那麽凝重起來,後山半山腰的那座新辦公樓,便成了心中一個永恒的夢。
  開學的日子總是新鮮興奮的,且不管那第幾名的考試,隻為了那同學重聚的新鮮,和新生活的向往,就能讓每一個年輕的心萌動不已。我在校園轉了一圈,仰頭看著後山上那座新辦公樓,嘴角扯了扯,他們都搬走了吧?這次是真的遠離了,山上和山下。我順著學校依舊蒼鬱的樹蔭走向後門,那裏依舊有清澈的小溪,偶爾散步玩笑的同學,霧蒙的山雲,輕柔的風,甚至不知哪裏飄來的歌聲。
  我坐在厚厚的青草上感受著那片柔軟,青草的香味,河水的歌唱,讓人的心也變得如此幹淨。聚集了太久的思念便在身後的一聲輕笑裏徹底迸發,我並沒有回頭,但是我知道是他,夕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遮住了我單薄的身軀,重疊在一起,那一刻我們都沒有動。寧靜落入心間,變成一片無波的湖麵,誰也不肯去打破那份閑適溫馨。
  一個鮮紅的蘋果從身後遞過來,我終於回頭,程海雲的笑臉就那樣放大在我眼前,我突然有了幾分羞澀,倉促地接了蘋果,不自然地笑了笑。
  “給你的禮物。”他的聲音已經很低沉了,沒有兩年前那種少年的稚嫩,臉上的羞澀也淡了很多,時間真快。他一跳坐到了我的身邊。
  “哦。”我挪了挪屁股,離他遠了一點,拋著手裏的蘋果,似乎有很多話,卻又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說起。
  “洛心,這半年我一直在想,你躲開我到底是對是錯。”程海雲低著頭扯著地上的草,“我知道你是對的,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埋怨自己,如果我肯努力學習,也許我不那麽執著,你依舊在我的視線裏。我能天天看著你,不管怎樣,我想都是好的吧。”
  “聽說你進班級前十名了,不是很好嗎?”我不知什麽時候起,對“女人”事件,換班事件,凳子風波也淡了很多。或許這就是認定方向後的安定感,明白了自己的心,就不會徘徊,就不會那麽多計較。
  程海雲抬頭看著我,微笑的嘴角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洛心,你變安靜了許多。”
  “是嗎?”我抓了抓已經及肩的頭發,“可能長大了,也可能……書背多了!”高興的心情在想到“書”這個詞時就黯淡了許多,“你也知道吧,朱攀真是個魔鬼,天天逼我,我快瘋了!”
  “我知道。”程海雲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經常聽楊葉說起,朱老師對你很好。”
  “好個什麽啊,他那個死方法!”說起朱攀我的憤怒就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了,“早知道他比老周還可惡,我真不該巴巴地跑他們班了,隨便去哪個班也好啊!朱攀啊,你都不知道……”
  “我都知道。”程海雲突然打斷我的話,“洛心,我們能不說朱老師嗎?”
  “啊?”我驚訝地收住話,心中有了一絲的不快,我真的很想跟他說起心中藏了那麽久的不愉快,分享也是朋友間最重要的啊,他為什麽這麽不耐煩?“我隻是隨口說說嘛!你怎麽樣?老周還是對你很好吧?”
  “還是那樣。”程海雲感覺到了我的不高興,“我不是不想聽朱老師那些話,隻是……你跟朱老師走的太近了,我聽說你經常去他們家?”
  他問的很小心翼翼,可聽我在耳裏卻很不是滋味,我眉頭一皺,“你問這話什麽意思?他老罰我背書,我有什麽辦法?再說他們家有好多書,我下課經常去看書,有什麽不可以?為什麽你們都這樣八卦?”我想起楊葉多次明裏暗裏的追問,“是不是楊葉跟你說什麽了?”楊葉這個大嘴巴!
  “不是啦。”程海雲裝作不在乎地一笑,“我又沒說什麽,你幹嘛生氣啊。吃蘋果吧,我給你洗。”他的手伸過來。
  我卻將手往後一躲,但並沒有他快,兩手碰到一起,蘋果一滑就滾到過草地滴溜溜地掉進河裏了,程海雲跳著就起來,追了過去,鞋都沒脫,隨著蘋果跳進水裏,飛快在水裏奔了幾步才抓住了紅彤彤的蘋果,他回頭,臉上的驕傲笑容如頑童一般,“看,撿回來了。”
  就在那一瞬,看著他的笑容,我的眼眶一熱,第一次真正感動。不為其他,隻為那真誠的笑,那發自內心的情感。
  開學後的日子比上學期更讓人難熬,高三的學生是比牛還勤懇的動物,天天耕耘的就是那幾本書,我們已經徹底不上物理化學了,擺在我麵前的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字。除了字,我腦子裏已沒有了一個數字,漿糊般將我糊到了牆上,揭也揭不下來。
  又是昏沉的一天,我拉著顧念虹,執意要上後山找陳耕升玩,顧念虹知道我的心思,自然是一笑而過,跟著我就走。經過操場邊,我仰頭看著半山上那座嶄新的教學樓,心口有一絲滿滿的,他就在那裏哦,其實隔的真近!
  “洛心,我們還是別去了。”顧念虹卻突然一扯我的胳膊。
  “為什麽?”我不解地問她,“難不成怕見到袁嘉林?”我故意調侃她,顧念虹一聽,果然臉紅。
  她頭一扭,卻突然詭異一笑,用下巴指了指操場,“那人在那裏,你去找他也找不到。”
  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即使在萬千人群中,你放眼看去,一定會第一眼抓住那個藏在心中的影子。我能肯定,不管多少人,我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操場的一角,樹蔭遮住了還燦爛的夕陽,不時躍動的影子那麽熟悉,熟悉到落在心間都是一片柔柔的。但看過幾眼後,我心中的柔軟便不存在了,“我又不找他,他愛跟誰打球就打唄!關我什麽事?”
  “哎喲,好酸啊,剛才菜裏醋倒多了。”顧念虹故意東張西望,捂著腮幫子,臉上的笑意真是很可恨。
  我跺了跺腳,恨恨地說:“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那股挑起的心情徹底蕩然無存,我再沒有興趣去半山那座新教學樓了,真的很不想再看操場那兩個人,可是眼睛卻似被吸鐵石黏住了似的,總忍不住看。那是蘇小雲,衣服真緊,哎喲,打羽毛球耶,胸前兩垛肉隨著跳動躍動著,顫抖的讓我看了都覺得麵紅耳赤!“……顧念虹,你說他們是不是經常一起?”這是第幾次看見他們一起了?幾次遇到他們一起吃飯,一起打球,一起玩笑……他跟她一起的笑容,比跟我在一起開朗多了,在我麵前就畏畏縮縮的,可為什麽跟蘇小雲在一起就這樣幹脆明朗?
  “我說吧,不高興就不高興吧,裝什麽呢!”顧念虹拉著我往教室走,“洛心,別胡思亂想,程海雲那人你還不知道?去年打架事件,喝醉酒那事,學校誰不知道啊?”
  顧念虹笑得沒心沒肺,要是以前我早跳起來跟她沒完了,可這次真的沒心情,我裝作不在乎地說:“沒事幹了,我們去八戒家裏看書吧?”
  “你別老在背後說人家外號,小心他哪天聽見了,有你好看!”顧念虹見我不跟她玩鬧,知道我真的不高興了,“還是回教室吧。”
  “不回去。”我搖頭,“回去也什麽都幹不了,亂七八糟的一堆人,吵死了!”我鬆開顧念虹的手,“你不去我可去了,看會書或許我就安靜了。”
  “那你自己去吧。”顧念虹停下腳步。
  我也不強求她,她一直是那種特別乖巧的學生,即使我跟她說過幾百次,朱攀在下課後一點都不像老師,可是她依舊不能那麽自然地與朱攀相處,更別說在朱攀家裏看雜書了。開始被我強拉去了幾次,她那個別扭勁,害得我都不自在起來,後來我也就不強求她了。
  和顧念虹分手後,我便飛快地向朱攀家跑去,這個時候他一定在家裏,說不定還在炒他那難吃至極的菜呢!門並沒有鎖,我也懶得敲,推了就進去,屋裏沒人,我坐在沙發上等了一會,扔不見他回來,便耐不住,鑽進朱攀那半間小小的書房,反正他也不在乎我亂翻他的書。搬了凳子,爬上去,開始尋摸最上層的書,那一層我還從來沒有翻過呢。
  我的手在那些書間移動著,朱攀的書很雜,小說雜誌,名著,曆史,政治,人文,旅遊,地理……等等什麽都有。難怪他的知識那麽豐富,我的手指在書行間移動著。嗯,還有瓊瑤小說?我一笑,這孩子也看這個啊!
  剛抽出一半,朱攀的聲音突然出現,“那個別拿!”
  “啊……”我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凳子本就窄不穩,我的身體一蹦,哪裏還站得住,身子就毫無章法地向後摔去,我的手在空間揮舞了幾下,可是什麽都沒抓到,隻能任由自己向後摔去……
  天啊!千萬摔到朱攀的身上!這個時候我冒出的居然是這個念頭,事後我再回想這一刻的時候,覺得人真是奇怪的動物,那種時刻我居然能想到要人墊底。或許是禱告起了作用,我並沒有摔到地上,而是被朱攀一把抱住,巨大的衝力讓他也站立不穩,我們兩個人就這樣咚咚摔到了地上,我揮舞的手甚至揮掉了旁邊桌子上的茶杯,哐當一聲伴隨著我們沉重的倒地,格外的響亮。
  我的後腦勺撞到了一個硬物上,磕的生疼,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身後的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哼哼聲比我更大……我跌倒在朱攀的身上,身後摸著後腦勺,真想罵人,今天這倒黴日子!“混蛋!”
  “洛心!”一聲大吼。
  “啊?”我嚇了一跳,我不過想罵人,怎麽就真的罵出來了?“八戒,我沒罵你!”性急總是惹麻煩的,我再一次犯錯。驚悚回頭,對上朱攀憤怒的眼睛,眼鏡也不知丟到哪裏去了,隻有一雙黑瞋瞋的眼珠,帶著火山噴發前的隱忍。我徹底崩潰!
  
  章節40
  已經忘記了什麽叫害怕,我一直盯著朱攀那雙眼睛,忘記了狡辯,忘記了移動,似乎過了很久,我們就那樣四目相對,用眼神較量著。朱攀的眼睛終於眨了下,嘴角痛苦的笑容是那樣詭異,“洛心,你還不起來嗎?”
  “啊!”我終於醒悟,跳起來的飛快,還不雅地拍了拍屁股,我居然一直坐在他身上,貌似不對,我的手停在屁股上,節奏慢了下來,貌似真的很古怪,自己剛才坐到哪裏了?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仿若留在我的屁股是那個。我茫然地凝思細想,眼角落在朱攀臉上,天不已經入秋很涼了嗎?他怎麽滿頭大汗起來了?我悄悄移開了幾步,躲開翻到在地上的桌子,試探地問:“朱老師,你怎麽了?摔的很疼嗎?”心中卻納悶,他不會想哭吧?
  我摸了摸磕疼了的後腦勺,真的有些害怕了,我私闖老師的家,然後打翻了他家的茶杯,還摔得老師哭了……朱攀終於艱難地移動了下身子,從地上爬起來,不雅地弓著腿,頭幾乎埋進腿裏,卻依舊坐在地上不肯動,“……老師,我真都不是故意的。我、我……誰叫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啊!”我幾乎想哭了,腳步向門口慢慢移動,這種狀況我還是開溜的好。
  離門口幾步,我飛快地跑了幾步,幾下就到了院子裏,仰頭看看院子裏藤葉已有些枯黃的葡萄架,長長舒了口氣。依舊摸了摸後腦勺,才發現自己手裏赫然拿著那本瓊阿姨的書,書在手裏一晃,一張照片就掉到了地上。我好奇地撿起照片,看了一眼,臉就騰地紅了!想想又沒什麽,然後又多看了幾眼,不過是個小男孩,雖然□,不過看著就一兩歲的樣子而已。細看下,我才發現,那孩子眉眼還真熟悉,心思一轉我便想到,原來這裏藏著八戒老師的裸照啊,難怪他那麽陰陽怪氣地喝我!我看著不由就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還不把書還給我!”
  這一次我沒被朱攀嚇到,我扭頭看著他好端端地站在門邊,臉上的神色也自然了許多,隻是臉色有些潮紅,眼底的惱怒依舊藏不住。我不由伸了伸舌頭,“老師,你沒事吧?”
  “哼!”朱攀哼了一聲,嘴角耷拉著,“以後不許在我家亂翻!”
  “知道了。”我感激回答,把照片夾進書裏,遞到他手上,“老師,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看你也看言情小說,覺得奇怪而已,所以翻翻。”
  “哼!”朱攀又哼了一聲,一把扯過書,也不看我,扭身就進了屋子,我想了想還是跟了進去。他麵色依舊那樣古怪地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卻似乎又什麽都沒看。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老師,你在想什麽?”我看他的額頭似乎又一大塊更紅的地方,應該是剛才我撞到的地方,“老師,你額頭腫了。疼不疼?”
  “不疼。”他回答的很簡短,明顯有氣呼呼的成分在,那種毫不掩飾的生氣讓我不知所措。
  我找不到話題,也不知道怎麽安慰這個名義上我的老師,不過大我兩三歲其實很年輕的男人,“……那個,老師,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啦。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他依舊回答的很快,眼底的惱怒卻慢慢退了下去。
  我心頭一鬆,隻要不生氣就好。其實我是不怕他私下生氣的,更怕的卻是他上課生氣,那才是可怕的,那時的他就如同一隻出獵的豹子,即使班裏最淘氣的男生也抵擋不住他的熊熊怒火,到最後乖乖地聽他擺布。可現在這種生氣,怎麽說呢,我雖粗神經,卻能感覺到他不會與我較真。我指了指茶幾上他扔的小說,“老師,你怎麽愛看這個?是不是你……朋友的?”女朋友終於還是不敢說的。
  朱攀這才正眼看我,卻是給了我一個白眼,“多嘴!”
  我知道他是真的不生氣了,立馬就放鬆起來,往沙發上一靠,“哈哈,老師我就知道一定是,不然你那麽緊張嗬斥我幹什麽?”
  “還說!”朱攀抓起小說對著我欲做敲打狀,“我的頭都被你磕的成腦震蕩了!”我見他的書拍來,閉上眼睛,心想真生氣的話就拍我一書吧,也沒什麽。
  等了半天,卻不見動靜,我睜開眼睛,卻見他的手停在半空,我探究地看向他的眼睛,他的手往下一落,書輕輕地拍到了我的頭上,一聲帶笑的長歎,“你啊!”
  那聲“你啊”就如同深夜裏的雪花輕輕落在寂寞的枝頭,無聲地給大地染上一層白色,卻終不能讓人立馬注意到他的存在。多年後,我想起那些日子裏,朱攀總那樣若歎息若輕笑的“你啊”,心中也無法避免地升起一種異樣的柔軟。
  與朱攀這樣毫無師生障礙的相處,不過是那些日子裏的曇花一現,大多數的時候朱攀都是嚴肅認真的。讓我看小說的時候越來越少,課卻越講越多,從他教的曆史開始惡補,高一的書全部撿起來,一章章一字一句監督著我背,監督我做試卷,教我最快最完美的答題方法,曆史那些枯燥的數據理論,已經不是障礙。繼曆史之後,便是政治,再英語……甚至數學,他都可以替我不厭其煩地講解。直到我再也不需要曆史書和政治書的時候,我才驟然發覺,什麽時候開始,我已經這麽熱愛文科了呢?
  是朱攀的逼迫讓我有了興趣?是讀懂書後的愉悅?是朱攀那些飛揚字跡後的誘惑?是那些被朱攀講得意境深遠的文字魅力?我不知道,卻已慢慢習慣了文字,習慣了枯燥。
  偶爾我也會想,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可那種念頭不過瞬間,很快都一掃而過。曾經問起朱攀這個問題,朱攀瞪著我,用他特有的聲音高傲地說,“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學生,卻又是學校公認的優秀尖子生,我曾經跟周老師打賭,說你一定能在文科班也考上一流大學,所以,如果我不把你培養出來,豈不是誤了我的名聲?”
  我頓時噎住,原來這樣逼迫我,不過是跟老周賭氣!難怪老周當時那麽容易就放了我,難道我不是個人,而是個東西,要他們用來打賭?想到這裏我就一肚皮的氣。別扭一上來,我就是那頭最倔強的黃牛,誰都扯不住。跟朱攀鬧別扭是正常的事,連我自己都習慣了。
  那一個星期,我都不肯聽他的教訓,也不去他家讓他為我補習,更別人按他的計劃學習了。無聊的日子裏總是有奇跡發生,那個星期下了那個冬天最大的一場雪。
  漫天的雪花美麗的讓人心疼,雪白覆蓋了這原本裸露斑駁的世界,我們這群孩子,帶著年輕炙熱的心,帶著高考的疲憊,奔走在校園裏,歡笑在雪花飛舞間,那一刻是那麽的幸福,那麽的快樂。
  雪停後,操場那大片純淨的白,讓人不忍心踐踏,我和顧念虹手拉著手小心翼翼地走到操場中間,學著那些頑皮的男學生噗通一聲躺倒在地上,然後顧念虹將我拉起,一個大大的人字便落在那些雪白間。就如同歲月的刻痕,那一刻我以為是永久,可是當第二天太陽升起,冰雪絨花,那刻痕便漸漸消失不見。
  我們笑著,跳著,行走在雪白的幹淨世界裏,毫無掩飾。
  操場靠近我們教學樓的那頭,有一片低窪的草地,凝聚的雪水被寒冷凍僵,便成了一片天然的溜冰場,我剛探了腳到冰麵,身子就如雪花一般飛了出去,身後那輕輕的一指,是那樣的輕,卻將我送的如此之遠。我被推坐在地上,身子滴溜溜地滑了出去。
  熟悉的身影追了過來,滴溜溜一個漂亮的轉身,程海雲一把就抓住我脖頸間的圍巾,就那樣一扯,我剛停下的身子就如螺旋般轉了起來。“啊……程海雲!”高分貝的聲音響了起來,隨之卻是一串的笑聲,我寧願是一隻螺旋,就那樣能永久地轉下去。沒有華麗的舞鞋,沒有優雅的姿勢,這一刻卻是我心中最美的舞蹈,永不消逝。
  程海雲也笑了起來,拉著我站起來,十指交握,帶著我炫飛在冰麵上,雖然那塊溜冰場是那樣的小,而在我心裏此時卻是汪洋的世界。我望著他,他看著我,我們嘴角都是滿滿的笑,卻誰都沒有說話。
  “洛心,你在幹什麽?”不和諧的大喝聲就這樣從頭頂擲了下來,我的手指一抖,本能甩開了程海雲的手,身體一個收不住,再一次狠狠地摔倒在冰麵上。我艱難地在冰麵上抬頭,看向教學樓三樓一處,朱攀探著半個身子,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很遠,我卻似乎清楚看到了他眼底火山的憤怒。
  我哀歎一聲,完了!一個星期不聽他的話,知道他遲早就會爆發的。此刻渾身的疼痛倒沒什麽了,眼前晃動的都滿是朱攀憤怒後淩厲的眼色。
 
  章節41
  北方的冬天很冷,雪卻越下越少,偶爾一見那漫天的雪花,我便會追憶那些流逝的歲月,是那樣的美麗幹淨透亮,看到的永遠隻有美麗的雪花,卻看不到雪花上空烏沉沉的雲。
  清楚記得朱攀那天的臉色就如同那雪花上的天空般黑沉的可怕,理所當然要進辦公室,顧念虹卻拉了拉我,壓低聲音說:“今天八戒很奇怪,你要小心點。”她有些遲疑,“畢竟學校對高三學生抓的很緊的……”她話裏的意思我已經明白,應該是說學校抓早戀吧?特別是高三這種要關鍵時刻,個個班主任都是瞪大了眼睛,盡快盡可能澆滅任何可能的火花。我剛才和程海雲那一幕,太過於忘情了,朱攀黑臉生氣自然難免。
  我歎了口氣,“管他呢,我不承認不就完了?反正我又很少跟程海雲一起,他能說什麽?”
  “話雖然如此,但是……”顧念虹停頓了下,“你還是快去吧,回頭我們再說。”
  我覺得她今天有點古怪,但是並未多追問,還是先應付朱攀要緊。
  “還知道回來?”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是一聲棒喝,我習慣了他的嗬斥,低眉順眼站在辦公桌前不吭聲。這個時候不是放學時間嗎,他又來教學樓幹什麽?難不成專門找我的?我心中嘀咕著,臉卻深深埋著,不肯讓他看到我因為剛才激動而潮紅的臉色。“怎麽不說話?”
  “沒什麽說的。”我低低回了句。
  “啪”一聲拍書響,嚇得我飛快看了他一眼,臉色好可怕,倒似我欠了他三百錢!“玩瘋了?都忘記自己的身份了?”朱攀的聲音冰冷的讓我覺得比那地上的雪還冷,我不由打了個冷顫。“知道自己剛才在幹什麽嗎?”
  我摸了摸摔疼了的手,“滑冰!”
  “滑冰?”他的聲音挑起,“還是跳雙人舞?多大的孩子,在校園裏拉拉扯扯,成什麽樣子?”
  我聽著他的話音,忍不住抬頭,實在不想聽後麵那些語重心長的大道理,“老師,你別說了,後麵的話我不想聽。我隻想說,不管你怎麽想,隻要知道我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絕不會讓你在周老師麵前輸,我保證一定會考個一流大學的。至於其他的,你不要說我,行嗎?”
  朱攀沒有回答我,而是眼色古怪地看著我,我盯著他的臉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表情,我真的不想聽那些話,如此而已。他突然閉了下眼睛,臉上的肅色漸弱,但卻添了幾分悲傷的痕跡,緊抿的唇讓我知道他現在不是生氣,而是有些傷感。傷感?我隻覺得奇怪,但是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我已經跟他保證過,我能做到的就是這些。“老師,真的,我會聽你的話,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的。”我再次保證過,對他躬了下身子,“我去教室看書了。”
  “回來!”他在我拉開門把的那刻卻突然叫住了我,我回頭疑惑地看著他,他卻沉吟了一下,才勉強笑了笑說:“期末考試不考前三名,放假別想回家。”
  我暗自鬆了口氣,這樣說話的朱攀才像平時的他啊,剛才那種悲傷甚至是壓抑是我不熟悉的,更不是我敢更深層次想的,我展顏一笑,“知道了,老師,一定會考好的。”說完猛地來開辦公室的門,風一般就跑向了教室。
  我依舊坐在教室的最後排,不知道是朱攀有意還是怎麽,他一直沒給我調來個同桌,我也樂得清淨。剛坐下去,楊葉就一屁股坐了過來,滿臉八卦樣,“洛心,八戒剛才是不是特別生氣?他罵你沒有?罵什麽了?”
  我用手推開楊葉的腦袋,“頭發太長了,別擋著我的書!”
  楊葉不在乎地甩開頭發,“你才別亂扯我的頭發,可知道,這可是我最愛的寶貝啊!”
  “就你寶貝,看看學校幾個女同學留長頭發的?老師可都提倡把頭發剪了的,虧你那麽聽八戒的話,卻也不剪頭發。”
  “切,長發飄飄才是男人心目中的最美,你懂什麽!”楊葉不屑地瞅著我,“洛心,哪天你要是變聰明了,真是奇怪。”
  “你這是什麽話?”我轉著筆玩,幹脆跟她聊天起來,“不就是想知道八戒罵我沒有嘛,我偏不告訴你!”不知道為什麽,楊葉對朱攀是那樣的癡迷,簡直跟追星似的崇拜著他,卻又不敢與他接近,下課偶爾說一句話,都結結巴巴,半點都不像平時饒舌的楊葉!
  楊葉歎了口氣,“洛心,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哪裏知道失落的滋味?”
  我伸手摸了摸楊葉的額頭,“今天怎麽了?發燒了?”
  楊葉拍開我的手,“別鬧了。”她眼睛一眯,我身子往後一退,這說明這家夥一定要說某些勁爆的話,果然,“洛心,你很久都沒見過程海雲吧?今天是不是特別高興?”
  我別過臉不理楊葉,對她嘴裏的程海雲表示不感興趣,心裏怎麽想就不得而知了,楊葉與我也是死黨級的朋友了,自然知道我的心思,“你知道上周末我們在哪裏玩的嗎?我跟我哥還有他那幫朋友去唱卡拉OK了,你知道還有誰?”我繼續不理她,她自然會說完的,“當然還有程海雲啦,你也知道,他們自從打一架倒成朋友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程海雲還帶了個女生去玩呢,知道是誰嗎?”
  我的心提了一下,忍不住問:“是蘇小雲?”
  楊葉瞪大眼睛,“咦,你也知道啦?可不就這樣,難怪最近二班都在傳,程海雲又跟蘇小雲好上了!”楊葉自顧說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還拿眼老乜我,“都說啊,這男生長得太帥也不是好事,你看程海雲就知道了,當時跟你洛心鬧的那可是熱鬧的很,你一轉身離開,可不又跟別人好了?……”
  楊葉的八卦從來沒有停止過,可今天這樣露骨地說起程海雲和蘇小雲的傳言還是第一次,我已經聽不見她後麵那些添油加醋的話,隻覺得腦門轟轟飛炸著,亂成一片,剛才在雪花下的柔情轉眼就被楊葉攪成怒火了!
  “楊葉,你說夠了嗎?”顧念虹拉開楊葉,嗬斥的聲音驚醒了我,我仰頭便看見顧念虹一臉怒色推開了楊葉,我還是第一次見顧念虹發脾氣,真的好可怕,“沒事就多看看書,考上你想上的師範大學,比什麽都強,何必在這裏饒舌?”顧念虹繼續推楊葉,楊葉的臉色紅一下白一下,沒再說什麽,徑自回到了教室。
  顧念虹在我身邊坐下,“洛心,你別聽楊葉亂說。你知道,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學習,那些有的沒的,你不要放在心裏,考上大學,比什麽都強,到時候想什麽不行?”
  我知道她在擔心我,便點頭,強自笑了笑說:“我知道,我不會聽她亂說的。”嘴裏雖然安慰自己,可心裏,程海雲早已是那根紮進心頭的刺,紮進去時會痛,拔出來依舊是痛。或許,從他招惹的第一天起,他就深深紮進了我的心底,是拔出來還是更深地紮進去,都是一個未知數。
  顧念虹遲疑地玩著手指,“洛心……其實我有話跟你說的。”
  “你說。”我點頭,用筆在書上亂畫著,“我知道你這幾天一直猶猶豫豫,有話跟我說的,我聽著呢。”
  “好,那我說。”顧念虹深吸了口氣,“洛心,其實你有時候很遲鈍,知道嗎?”
  “啊?”我扭頭看著顧念虹認真的臉色,“我知道,我記性就很差,你們幾遍就記住的東西,我要十幾遍。”這是我的心病,從來都不曾去掉過。
  “我不是說這個。”顧念虹低垂了眼,睫毛蓋住了眼睛的光彩,“我說……朱攀,他對你好的太過了,難道你不覺得嗎?”
  我啞然失笑,“你擔心這個啊,早跟你說過啊,他拿我跟老周打賭,不對我好點,將來培養不出個一流大學生,他在學校還混不?優秀教師有臉在老周麵前當嗎?”
  “洛心,雖然我也不大明白,可是我也覺得不對。”顧念虹搖頭,單純的眼睛充滿了疑惑,“大家……大家背後都說朱攀喜歡你,所以對你那麽好的。”
  “喜歡?”我一下子拉高了聲音,驚得前麵的幾個同學回過頭來,我趕緊低下了頭,壓低說:“又是哪個造謠的?真是奇怪了,我又不是什麽美人坯子,哪裏來的這麽多謠言?以前說我跟程海雲也就罷了,現在……居然扯上老師了!”我嘴裏說著不可信,其實心中也有些打鼓,朱攀?那個隨意的隨著我性子的老師?那個可以讓我隨意翻亂他家所有東西的老師?那個苦口婆心不怕我的耍賴而耐心的老師?那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老師?
  “反正,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了,別像以前跟程海雲似的,鬧出那麽大動靜。”顧念虹對我的跳班事件至今都不理解,“以後少去他們家,不就是了。”
  我想起以前與程海雲那些瑣事,不由點頭,不管怎樣,還是遠點好,雖然我不相信我跟朱攀之間會有什麽感情,如果真的說有感情,那麽更多的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之情吧,雖然他比我懂得多,比我大幾歲,可是我內心一直當他朋友似的,就連相處我都不自覺的很隨意。“我知道了,以後少跟他單獨相處不就是了。”
 
  章節42
  那一年冬天,直到考試,我都未再去過朱攀家,而他也很少單獨輔導我,即使輔導也是在教室裏,跟普通同學一樣,不近不遠的距離。突然的改變讓我有些不適應,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可又說不上來。
  而緊張的課業,讓我也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思考那些問題,甚至與程海雲之間到底還殘留些什麽,我都沒有時間去思考。
  隻記得考完試後,我終於鬆了口氣。那時見過程海雲一次,卻也是吵的最厲害的一次。在學校外的河邊,冬天的風格外的冷,我抱著手臂,凍得跺腳,“程海雲,我要去朱老師那裏拿卷子,然後回家了。沒事的話,我們走吧。”
  這一次,我想我又惹毛了朱攀,曆史考試,因為太冷,我寫了選擇題後,便不想寫字,看著那些題每一道都沒有什麽難的,既然都會,那又何必做?於是我便蜷了手在袖管裏,放棄了剩下的題,考試成績可想而知。其實那一刻我是有私心的,總覺得朱攀會容忍我,但是他的容忍到底能到何種程度?年輕莽撞的心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有了挑釁的念頭。想著朱攀要我拿了試卷再回家的臉上,我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程海雲上前一步,看著我的臉一刻都不肯放鬆的神色,“你在想誰,笑得這麽開心?朱攀嗎?”
  “幹嘛?”我被他嚇了一跳,後退了一步,“你怎麽了,非要叫我出來,出來了又半天不說話,一說話就那麽凶?”
  “朱攀……他不讓你理我,對不對?”程海雲立馬就軟了許多,“我隻是擔心你,洛心,你要知道,謠言很可怕的。”
  聽見“謠言”二字,我就忍不住皺眉了,“你胡說什麽?什麽謠言?”心中一凜,他不會也聽過那些所謂“師生戀”的謠言吧?“你也不相信我?”
  程海雲的臉色有些猶豫,想說什麽又不敢惹我的樣子,跟以前幾乎沒有兩樣,囁嚅了半天才說:“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以前……他們不過那樣說我們幾句,你就跟瘋了似的,不理我,轉班什麽的。現在居然跟老師那麽親近,被人說,怎麽也不知道收斂?”
  “收斂?”我隻覺得心頭怦怦直跳,那種被信任之人汙蔑的感覺很是讓人不爽,在程海雲麵前我向來是霸道的毫無道理可言的,於是我也不解釋,扭頭就跑,“懶得跟你說話,我愛怎麽關你什麽事?”
  “洛心,你這樣什麽意思啊?”程海雲追了過來,“一句話都不解釋?難道真的?”
  “真的假的關你何事?”我驕傲地回答著他,“你跟我什麽關係,憑什麽一有事就這種態度來逼問我?有事多關心你自己,少管我!”生氣的時候總是想起很多的不愉快,蘇小雲那豐滿躍動的影子一直在眼前跳動,我恨不能一腳將她揣到程海雲懷裏,讓他們倆自個得意算了。
  “洛心,我在認真跟你說話呢。”程海雲跟著我往校園走,“聽我的話,以後不要跟朱攀太親近,雖然他是老師,可是……是個單身老師啊。”
  “不要你管!”我也不看他,隻氣呼呼地走路,他做事說話向來如此不動腦子嗎?以前那樣到處說我是他的女人,害得我半年在學校抬不起頭來,後來又被老周誣蔑耽誤了他的學習,現在呢?我本以為我們之間的一切誤會都煙消雲散,可以順利暢想將來了,他卻又這樣來教訓我,是不信任還是他心眼小?別人都說他是最溫和最有禮貌最體貼人的好班長好同學,可是在我看來他怎麽就是別扭呢?
  青春的倔強繼續著,我就這樣,再一次將我們和好了的情感推入水波,湮沒掉本來的溫馨,剩下的是心底的冰涼。可惜,那個時候我並未意識到,潛意識中程海雲對我的寵溺和包容,讓我更是肆無忌憚。他越是在乎,我越是去做,那時候用別扭替代原本的情感,以為那就是在乎。
  所以,即使知道朱攀對我的好有些太過,可我卻根本不在乎,或許因為情感已經理清,所以無畏,或許因為程海雲的在乎,我的刻意刺激。
  日子就那樣過去,愛情依舊藏在心底深處,學習依舊緊張的讓人發瘋,朱攀的照拂也如影隨形。高三的那些日子,就是一鍋煎熬的水,沸騰後仍無止境,直到煎熬成水蒸氣,飄散到空中,消失不見。
  不知道什麽時候,日曆已經翻到了夏天,忘記了河邊的清流清涼的感覺,忘記了顧念虹那些透亮的歌聲,忘記了程海雲羞澀的笑臉,忘記了校園外橫衝直撞的青春,忘記了課後的小說消磨歲月……
  腦子裏眼睛裏隻有那些雪花般的試卷,那些做不完的習題,背不完的書,那種日子,是那樣的可怕卻又無奈。走過之後,回頭去想,都已經忘記其中滋味,隻記得那時候是一生中最勤奮的時光。
  最勤奮的時光中,蘊含了心酸淚水,也飽含了青春的熱情,所有的激情、任性、痛苦都在那段歲月裏如雨後野草般瘋長,瘋長過後便是漫長的夏季,在這個季節裏漸漸成熟,直到秋日寂寞死去。這就是我的成長,最瘋狂的歲月裏,有著最極端的性格,愛恨都是那樣的決絕,成長後卻成了樹下的那片野草,有著鮮活的生命卻沒有了旺盛的生長力,生命一日日在消耗中度過。很多年後,想起年少時的性格行事,自己都不敢相信,和現在的自己是同一個人嗎?
  如果可以回到那段歲月,我想我會選擇離開朱攀很遠,可是那時我並沒有這樣做,所以後來的故事就如此的順其自然,他就那樣沿著歲月的腳步走來,在我的青春歲月裏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以至於多年後,我都不知道是愛,是恨。
  “洛心,你真的不去看看程海雲嗎?”顧念虹一直不是囉嗦的人,可是這幾天卻跟蒼蠅似的一直在我耳邊嘮叨著,“這次摸底聽說他成績又下降了,你別總那樣固執,人家幾次來找你,你都不理,這樣對他成績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人,情緒化嚴重,當年就是為了你,學習下降成那樣。上學期好不容易上到班級前十名,你又跟他吵一架,他學習又下降了。”
  如此重複的話在顧念虹嘴裏能說三遍,我就知道連她都對我有了意見,我摘下已經戴了一個學期的眼鏡,揉揉酸痛的眼睛,“顧念虹,你認為一個這麽容易受人影響的人,將來會有什麽成就嗎?”
  顧念虹給了我一個白眼,“洛心,不要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沒心沒肺,我承認程海雲心思重這點毛病不好,可是他不是為了你嘛。還有兩個多月就高考了,你真的不替他想想?跟他聊聊天,他心思一寬,或許學習就上去了。”
  “那我刺激他就行啦?”我也有些擔心,疑惑地問顧念虹,“我該怎麽辦?”
  “隨便你,你們的事我哪裏懂。”顧念虹搖頭,“反正我看他那天跟在你身後哀怨的眼神,都覺得你太過分了。別老不理他呀,別扭鬧了好幾年,好玩嗎?”
  “誰跟他鬧別扭了啊,我跟他又沒關係。”我繼續嘴硬,眼睛卻不敢看顧念虹。“……顧念虹,你知道嗎,其實我挺後悔上文科的。覺得好累。”
  “我就知道你後悔,如今後悔也晚了。洛心,你的任性害了你自己!”
  “起碼我沒有害到他不是嗎?”我哼了一聲,“老周在班裏那樣說我,如果我不走,程海雲學習繼續不好,他不天天在班裏批評我?讓全校的人都知道了,然後嘲笑我?”
  “怎麽說你呢,洛心,你真是很奇怪。對程海雲的事,不管大小你都死鑽牛角尖,一點流言風語,你就在乎的要死。而對其他的流言,你怎麽就無動於衷呢?”
  我看著顧念虹一笑,“顧念虹,你真的不懂嗎?”
  顧念虹與我對視著,也一笑,轉而點頭,“其實我懂,因為在乎,所以在意;因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這就是你對人家傳你和朱攀師生戀無動於衷的主要原因,不是嗎?”
  我欣然點頭,顧念虹,那高中荒蕪歲月裏最知心的朋友,也隻有與她一起,才能坦然談起那讓人臉紅的情感,也隻有她,懂得我怎麽想的。雖然,那時我們想的不一定對。
  五月夏日的夜晚,有點燥熱,卻能讓人忍受。螢火蟲一閃一閃地遊蕩在操場上空,與天上的星星遙相呼應著,青草的味道鑽入鼻端,讓人緊繃了一天的神經驟然放鬆。
  我與程海雲坐在跑道邊,很久沒有說話,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聽說你上次摸底考的不好?”我試探著從這裏開始,不管怎樣,今晚的主題就是學習。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你還是不肯理我吧?”程海雲突然悶笑了幾聲,“看來考的不好也是件好事。”
  “你笑什麽?”我嚴肅了聲音,“我跟你說認真的,你一個男生的,情緒怎麽那麽容易受影響?人家都說女生年紀大了,心思不集中,學習會越來越不好,可是你看看,我們倒反了。”我越說越想說,那些憋了許多的抱怨就這樣出來了,“反正,我可是要考北大的,你學習不好,可別怪我真的不理你。”
  “我盡力了,洛心。”程海雲不笑了,聲音有些悶悶的,“高二那一年沒學好,所以現在有些吃力。而且……最近心思很亂,所以越來越差了。”
  “你心思亂什麽啊?除了考試還想什麽?”我真的有些生氣了,“別告訴我說,是因為我沒搭理你,我昨天還看你跟蘇小雲高高興興地打球玩呢!”說著腦子就轉了圈,本來的思路就亂了起來。
  “關蘇小雲什麽事啊,我跟她一個班,經常一起,又沒什麽,你又不理我,我可不就跟她經常一起玩了。”程海雲永遠都是那樣無辜,說起話來
  “我還要學習呢,沒時間跟你玩!”我硬生生地憋住了蘇小雲的話題,那些□裸的情感排斥我還是不敢表露出來。
  “沒時間?倒有時間天天在朱老室看小說!”程海雲的聲音低了許多,“洛心,你到底想怎麽樣啊?”
  “什麽怎麽樣?”我聽他也這樣說起朱攀,心底更不是滋味,任性又開始冒泡泡,“我的事不要你管,管好你自己吧。學習不好,什麽都別談。”我側頭看著他,燈光下他的側臉的輪廓更有棱角了,越發的瘦了許多,臉色在夜色中也是非常的不好看,他生病了嗎?
  “洛心,最近心思真的很亂,你就不能……不能給我顆定心丸嗎?”
  我的臉騰地紅了,雖然是夜裏的操場,並沒有多少認識我們的人,我還是有些害怕,騰地站起來,“我回教室了,以後別找我了,馬上要高考了。”
  “洛心!”
  我站在他前麵幾步,沒有回頭,壓低了聲音,“我想你應該知道的,現在……什麽都不要說,考試完了我們再見麵吧。”
 
  章節43
  依舊是充滿壓力的日子,天氣越來越熱,人也越來越煩躁,體檢,討論要報考的學校,反複的模考,一切都是那樣讓人壓力倍增,日子也過得是那樣的快。
  隻記得再有很快就要考試了,至於多少天,記憶已經模糊。那天趴在試卷堆裏,腦袋昏沉的想哭,這樣的日子該有個盡頭了吧?迷蒙中被楊葉拉出了教室,就向後山跑去。
  “楊葉,你到底要幹什麽?”
  楊葉拉著我快步上著台階,“你難道真的不知道嗎?程海雲體檢不合格,可能不能高考了。”
  “啊?”我一下子站定了,“什麽意思?”
  “拉你這個天天掉書堆的家夥去安慰安慰人家,說是乙肝,好多學校都不招呢!”
  我本就昏沉的頭皮一炸,更蒙了,那時候並不懂得那些都意味著什麽,楊葉見我發呆,拉著我繼續走,“走啊,我們去看看他吧,你別發愣了。”
  我猛地甩開楊葉的手,一句話沒說,扭身就沿原路跑去,身後楊葉的叫聲很快消失在燥熱的空氣裏,我再也聽不見。茫然地回到教室,扒開那些摞了老高的書堆,扒出高一那本物理書,看著已經有些陌生的書皮,很久,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麽,所以我也沒幹什麽。
  直到朱攀熟悉的聲音將我驚醒,“發什麽呆?卷子做完了嗎?”
  “哦。”朱攀的突然出現已經引不起我的驚訝,剛想起手裏的書,朱攀的手已伸了過來,我將書往懷裏一抱,“你不能看。”
  “書裏有什麽不能看的?”朱攀的手捏住書的一角,“這會還看什麽物理?腦子真是糊塗了?”
  “老師,你不要看。”我仰頭看著朱攀,有些軟弱,第一次這樣哀求,那是我最後一點的秘密,你難道也要剝奪嗎?
  朱攀與我對視著,慢慢鬆開了手,“學習太累了,出去玩一會,別老窩在教室裏。要不……去找本書開解下腦子。”
  他已經很久不讓我去他們家翻除了學習外的書看了,今天居然這樣說話,我眼睛亮了一下,但是想到程海雲,心情怎麽也提不起來,我搖搖頭,“知道了,老師。”
  朱攀又輕飄飄地去了,在教室晃蕩,指導著其他同學的問題,我的眼睛跟在他身上,茫然地晃動著,看似在看其實什麽都看不見,隻是在尋找一個方向,如此而已。
  那幾天我一直處在這種神遊的狀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肯去見程海雲。顧念虹的一句話才將去驚醒,“洛心,你不要再等了,這次他不會先來找你的。”
  原來我是在等待,以前都是他來找我,我一直都在等待,這一次,他還會主動走過來嗎?我站了起來,我想,是該我先走過去了。
  中午的太陽烤的人發狂,我從樹蔭下慢慢走到班上的新教學樓時,已是滿頭大汗,一年,我真的是第一次進入這座新樓。快步向三樓走去,低著頭避開那些認識的目光,誰都不想說話。揣測和微笑都不重要了。
  我走到高三理科二班的門口,仰頭看著那塊小小的牌子,以前是那麽熟悉,可現在卻如此的陌生,打開窗戶的教室裏很安靜,午休的時間,有些人在宿舍睡午覺,有些人在教室趴著小憩,有些人默默地演算著習題……安靜中看到的卻是沒來由的緊張。或許,這個學校,隻要掛上“高三”兩個字的地方都充滿了緊張吧。
  我的目光很容易就落在教室後排那個躺在桌子上的人身上,眉頭一跳,是他?居然光著上身很不雅觀地躺在桌子上睡覺?記憶中的程海雲一直都是靦腆的,幹淨整齊的,什麽時候他也學得這樣粗魯隨意?
  我環視了下教室,並沒有人注意我,便走到後門推門輕輕走進去,站在他的身邊,眼睛落在他那瘦弱的身軀上,心中的情感很是複雜,肝炎麽?真的不能報考嗎?
  我站在那裏看著他很久,他睡得很不安穩,緊皺的眉宇間沒有了往日的羞澀和溫和,平添了幾分憂慮,他也在擔憂嗎?
  “洛心,你怎麽來了?”陳耕升的嗓門已沒有前些年的尖細,人也長高了好大的一截,我已經要仰望著他了,可是個性依舊沒變,幾乎是那麽一刹那,他就跳到了我的麵前,嬉皮的臉上扯出的笑容還是那樣可惡,“看夠了沒有?”
  我舉起巴掌就拍他,他早笑著躲開了,這麽一鬧,安靜的教室便有了動靜,幾個認識的同學都回過頭來,投以會心的微笑,我尷尬地笑了笑,收回了手,回頭看向桌子上的程海雲,已經坐了起來,眼神有些冷,慢慢地抓了衣服穿到身上,也不說話。
  我看他冷著臉,少見的疏離,更尷尬了,“那個……我、我來找你。”
  陳耕升可惡的笑聲更大了,我狠瞪了他一眼,轉身便出了教室,身後哄笑聲驟然擴大。我深吸了口氣,這個可惡的班級,即使我離開,他們也不肯放過嘲笑我!
  我站在樓梯口,聽著後麵的動靜,裏麵哄鬧了半天,熟悉的腳步聲才走了出來,我沒回頭,就向樓下而去,我知道他一定會跟著來的。腳步不由就向校園外而去,熟悉的小河,溪流依舊清澈,樹蔭下依舊那麽涼爽。我坐到一棵柳樹下,對著河水,他跟著坐到我身邊,很久我們都沒有說話。
  “為什麽要這樣?”我沒有問什麽,但是我想他應該會明白,關著上身躺在桌子上懶散睡午覺的那個人,根本不是我印象中的那個。
  “什麽?”
  “不準備學習,高考了嗎?”我不管他的回避,轉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更消瘦的臉,臉頰上的那道疤,已經很淡很淡,如果不細心已看不清。
  “考啊,當然考!”他嬉皮地一笑,滿臉不屑,那神色是那樣的陌生。
  “你怎麽這樣?”我不解地皺眉,我決定不提肝炎的事,“還有兩個星期就考試了,你要好好複習,知道嗎?”
  “知道知道。”他回答的很快,也太隨意了一點。
  我成功地被他的態度激怒,“愛怎麽就怎麽樣,別這樣陰陽怪氣的。”我扭頭不看他,冷哼了一聲,“與其這種態度,還不如回家種田別考算了!”
  這下徹底沉默了,我等了半天沒聽他說話,忍不住轉眼偷偷看他,隻見他低著頭臉上也沒有剛才那份不屑,嘴唇緊緊抿著,不知道在想什麽。“想什麽啊?怎麽不說話?”
  “洛心,如果……如果我考不上大學,你、你還會見我嗎?”
  “當然不會!”我回答的很堅決,“考不上大學,一輩子都不用找我了。瞧你那樣子,幾年都改不了,蔫不拉嘰的,一點挫折都受不了,真是讓人受不了。”
  “你討厭我是嗎?”程海雲沒有以往的退縮,聲音反而硬了起來,“你討厭我這樣的,那喜歡什麽樣子的?朱攀那樣,雷厲風行有壓迫症的?”
  “程海雲,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又說起朱攀幹什麽?”我詫異地看著他,嗓門也大了起來,“他們都說你狀態不好,我看你火氣大著呢,好得很啊,哪裏有什麽不對?我真是白操心了。”我氣呼呼地站起來,“真是浪費時間。”
  “你特別希望我再也不在你麵前出現嗎?”程海雲今天真是怪了,步步緊逼,“你特別討厭我,恨我,因為我曾經敗壞過你的名聲不是嗎?”
  我徹底無語,閉上眼睛忍了半天,才平息自己要爆發的生氣,努力平靜地說:“你真是瘋了!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你就算明天搬東西回家了,我也不管了!”賭氣誰不會啊,我本來就不會安慰人,更何況從第一天與程海雲認識起,我對他從來就沒有溫柔過,強勢霸道才是我在他麵前自然的反應。走到今天,我依舊無法改變。在我心中,一個肝炎又算什麽?不就是有些專業不能報嗎,不就是學校有些限製嗎?又不是明天要死了?我從來不相信命,隻相信自己才最重要,所以我不喜歡他現在的態度。
  “你什麽時候管過我?”程海雲也起身,走的比我還快,冷淡的聲音讓我氣得頭都疼了,“我還要回教室,蘇小雲說給我帶水果呢。”
  “你?”我咬牙隻吐了一個字,第一次看著他的背影在我麵前消失,瘦長的影子在炙熱的驕陽下隻殘留一點點的影子,那措翹起的額發影子在地上劃出一晃一晃的弧線,那道弧線比陽光還刺眼,讓我幾乎睜不開眼睛。原來看著別人的背影離開是這種感覺。
  回到教室我的心神依舊掛在校外那見麵中,蘇小雲的水果?記憶中河中那鮮紅飄蕩的蘋果,那水中燦爛而笑的少年,遙遠嗎?
  看著上課時間就快到了,我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壓下亂七八糟的情緒,抽出一道數學試卷,或許隻有這樣機械的數學題才能讓我安靜。有些東西,一旦形成那樣的思維,怎麽強迫都無法改變。就像文科和理科,不管我是怎樣的努力,終究是數學學的最好,煩躁的時刻隻有數字能讓我安寧。所以,習慣了程海雲的忍讓追逐,就再也無法適應其他的方式。
  兩節數學課做了一套試卷後,我的心安靜了許多。發下來的曆史試卷,隻有幾個鮮紅的叉,摸著試卷上的凸凹,翻開背麵,朱攀飛揚的字跡力透紙背,“心如止水,曠達寧靜;在山為畫,在湖為鏡。”我無聊地用比劃拉著那幾個字,心能靜嗎?
  隻是,我的煩躁真的那麽明顯嗎?連朱攀都發覺了?還有幾天考試?無聲地歎了口氣,窗外的鬆柏都因為炎熱而沒有那麽蒼翠了,心情的水分也被炎熱蒸發了吧?
  下課鈴響起,我起身向朱攀的辦公室走。
 
  章節44
  敲開辦公室的門,不僅有朱攀還有政治老師,政治於老師是個大嗓門,見我進來,大鑼似的嗓門就開始嚷,“洛心,你昨天考試是不是睡著了?這麽簡單的題都能錯了?”
  我扯嘴角,求助地看朱攀,朱攀掃了我一眼,低頭繼續改他的試卷,我隻得走到於老師麵前認真地回答,“老師,我的確睡著了,您監考太不嚴格了。”於老師是個極其開朗的人,三十多歲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上課都活蹦亂跳的,所以我們跟他都嬉皮慣了,他一聽我這樣說話,就跳了起來,辦公室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我坐到朱攀對麵,看於老師在辦公室轉圈,背著手開始劈裏啪啦批評這個笨那個睡著了那個不洗頭那個抄襲……看著這樣的老師,心情慢慢就好了起來,臉上真的扯出幾絲笑容。朱攀在於老師終於嘮叨夠了,才閑閑地說:“老於,你明天真該去看精神科了。”於老師果然不再轉了,立馬咚一聲做回座位,“你才該去看精神科!”說著那帶笑的眼睛還不明地掃了我一眼。
  我的心沒來由的一跳,於老師這樣的表情真的很少見,而朱攀的臉色卻明顯變了一下,不過快的我幾乎懷疑是自己的錯覺。辦公室又安靜下來,朱攀咳嗽了一聲才問:“有事嗎?這幾天明顯不在狀態,馬上要考試了,這可不行。”他不看我,隻低著頭一邊改試卷一邊說話。
  我咬了咬嘴唇,才問:“老師,乙肝病原攜帶者,能報哪些學校啊?”
  “關心這個做什麽?”朱攀依舊不看我,最近我已經習慣他這個樣子,基本對我無視,說話做事都一板一眼,即使講課也是目不斜視,“學校是查出十幾個乙肝患者,要不要報考,報哪些學校還有待研究。”
  “不會不讓報吧?”我隻關心這個,他們都說隻是限製,但是我終究不放心。
  “不會的。”朱攀終於抬起頭來,看著我,半響疑惑地問:“你幫誰問這個?我們班沒有查出乙肝的。”
  “沒,沒誰。”我回答的沒什麽底氣,其實他作為老師,對學校那些所謂早戀相好的事應該有所耳聞吧?他也曾對班裏太過分的早戀行為勸誡過,但他為什麽從來不問我與程海雲的事?“我隻是聽他們說起,所以問問。”上課鈴正好響起,我趕緊站了起來,不知為什麽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我覺得自己有種□的感覺,“我上課了。”也不管他什麽表情,我飛快地出了辦公室。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腦袋秀逗了,去問他這個幹嘛?
  又混沌地過了幾天,翻著日子,7.6日,那一年中最讓學生、家長、老師緊張的日子,就在後天,7.6日,那時候是個讓所有人聞之變色的日子。酷暑中的煎熬,一生都無法忘記。
  坐在教室裏狠狠拍了自己幾個巴掌,到底怎麽了,自以為最冷靜最無動於衷的人,這些天怎麽都無法安定,以前的淡定都哪裏去了?難道真的是這該死的炎熱?還是那壓迫的人喘不過氣要決定我們一生的勇闖獨木橋活動?
  “洛心,你來一下。”
  我機械地站起來,我就知道他一定會找我“談話”的,這幾天一直發毛地盯著我,那眼神我明白,恨不能將我從神遊中用鞭子抽醒,不過他不找我“談話”,我就不理。朱攀,終究還是抗不過我的,可是談話有用嗎?
  辦公室亂糟糟的,於老師又跟楊老師,李老師不知在說哪個學生的笑話,幾個平時正兒八經的老師笑得一塌糊塗。朱攀皺眉,轉身便離開辦公室向樓下而去,我也隻有乖乖地跟著。
  走到樓下,朱攀看了看外麵火辣辣的太陽,猶豫了一下說:“我帶你去炒冰怎麽樣?”
  我無所謂地點頭,也不說話。朱攀歎了口氣,當先向前走去。
  出了校門,右邊的小店前新來了一個做炒冰的大嬸,可是我們這些住校生,特別是高三生,除了周六下午是不能出學校的,每次我們隻能留著口水看別人吃那五顏六色冰涼涼的炒冰而已。如果換在平時,朱攀帶我出學校吃炒冰,我一定會跳起來,可是現在真的沒力氣。
  五顏六色的炒冰遞到我手裏,吃到嘴裏涼茲茲的,清涼從唇齒直下喉腔,那股冰涼一下子遮住了整個夏天。“朱老師,你有什麽話跟我說嗎?”
  “都到了今天,還有什麽說的?”朱攀歎了口氣,“或許給你降降溫,你腦子可以清醒點,後天不會考試睡著了。”朱攀說著自己倒笑了起來。
  他的牙齒很漂亮,一笑之下露出整齊的一排很炫目,因為熱,隨意地用袖子擦了下額頭,沒有了平時上課的嚴謹,多了幾分年輕人的活力。很久都沒看過他笑了,我不由有些忡怔,“我還以為你又要罵我!”
  “罵?也沒什麽機會可以罵的了吧?”朱攀的笑容斂了下,腳步一轉,“去過對麵的山穀嗎?”
  我仰頭看著學校這邊高聳的石頭山,點頭,“山穀裏有條小溪,夏天可涼快了,可惜……今年整個夏天都沒去過。”那山澗一到夏天才有水,水順著山穀流到學校邊的小河裏,我們曾經順著小河走向更遠的地方,也反走著走近過山穀,可惜,那些無憂的日子已經過去很久了。
  “午休時間,我帶你去吧。”朱攀看了眼我,嘴角的笑容有些牽強,我有種錯覺,他似乎很緊張。
  但是那時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裏,我低頭吃著炒冰,茫然地點頭,“好,隻要你不罵我就行了。”我胡亂吃了一口,仰頭向他笑了下,“我以為你這次一定罵死我呢。”
  朱攀看著我,突然伸出手在我嘴角抹了下,“看你吃的。”
  我的嘴唇動了下,想說什麽,所有的話又被噎了回去,“……謝謝。”
  朱攀的眼睛很快移開,腳步明顯加快,“走吧!”聲音有些悶悶的,聽著像是在生氣。
  我停了下來,望著他的背影,去還是不去?
  “洛心……”朱攀聽我沒跟過來,扭頭看我,“散散心吧,不然我怕你這樣後天考試會受不了。”
  我見他神色自然,並沒有什麽異樣,便笑笑跟了過去,我的心的確要散散,不然這沉悶的空氣一定壓的我無法渡過那道獨木橋。
  那天,朱攀帶著我在山澗走了許久,但是我們幾乎沒有說話,他不吭聲,我更是沉浸在山澗的清幽中,山穀樹蔭下,山澗溪流邊,連空氣都清涼起來,我們走了很久,心也跟著被幹淨的空氣淨化,安靜了許多。看著快到下午上課時間,我們才走出山穀。
  站在山邊一塊大石頭上,我深深吸了口氣,望著整齊的校園,“朱老師,你說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學校吧?”
  “一定能的。”朱攀站在我身邊,一直微笑地看著我,那天他的眼神特別的溫柔,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別扭地轉過頭,不敢與他對視,三年了,我長大了三歲,有些事沒有以前那種遲鈍。不過,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裏,離開他的視線了不是嗎?朱攀的聲音很輕,落在幾乎是凝固的空氣裏,“一定能的……”
  那天上課我一直很安靜,腦子也清醒了許多,那些模糊了好幾天的習題也變得清晰起來,順利地做了幾套試卷之後,失落的信心似又找回來了。
  安靜後,時間就過得飛快,夏天的夜晚來的很晚,但是它會帶給我們清涼,所以我們經常在期盼夜晚,可是這個夜晚又讓人不安,過了今晚,就是明天,明天之後,就是那個讓所有人都害怕的日子,七月七日,黑色七月最黑暗的一天。
  今天晚上不用上課,學校為了給我們這些高三學生放鬆,決定考試前兩個晚上都放假不上夜自習,但所有人都沒有平時的興奮,大家都很安靜地留在校園,每個人的心頭並沒有這晚上的放假而放鬆,卻越發的沉重起來。我和顧念虹拉著手坐在操場的草地上,不說話,隻靜靜地看著天上閃爍的星星,還不時“啪啪”幾巴掌,那是拍蚊子!
  “咯咯……”顧念虹在狠狠拍了手臂一巴掌後,突然笑起來,“洛心,你說我們倆這麽傻地坐在這裏喂蚊子有意思嗎?”
  我想想也覺得特滑稽,搖頭,“沒意思。”
  “那我們回去睡覺吧。”
  “太熱了,哪裏能睡著?”我繼續搖頭,“什麽都不想做。”
  “我也是,唉!”顧念虹歎了口氣,“洛心,你今天……”
  話未說完,就看見陳耕升從路燈那頭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老遠就喊:“洛心……洛心……”
  我和顧念虹對視一眼,都被他嘴裏的焦急嚇了一跳,我們站起來,迎向他,“陳耕升,怎麽了?”
  他胡亂地摸著額頭上的汗,“程海雲要回家了。”
  “啊?”我一下子沒明白過來他話裏的意思,“什麽回家了?”
  “真是笨!就是不參加高考,明天回家的意思!”陳耕升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額頭,“都是因為你!”
  “又關我什麽事?”我不解地偏頭,“他在哪裏?”
  “你去找他吧。”陳耕升瞪著我,燈光下臉色有些猙獰,“算了,我喊他來這裏。洛心,這次你不說清楚,他要真的不參加高考了,我跟你沒完!”
  我看著陳耕升又跑著離去的背影徹底懵了,有誰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
  顧念虹見我急得滿頭大汗,拍了拍我,“別著急,他不是任性的人,應該不會的。”
  “誰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不滿地嘟囔,“說實話,這幾年了,我都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你們都說他的好人,脾氣好,性格好,學習好,長得好,大度能容忍,可是我怎麽就看不出?就說跟楊光打架那次,還有那亂造謠的嘴,還有……”
  “行了行了,關心則亂,你嘴巴就閉一會兒!”顧念虹打斷了我的話,“洛心,你可真不能這樣了,這些天迷迷蒙蒙的,晚上老睡不著,再著急下去,我看你也不用參加高考了。”
  我頓時垮了下來,還能說什麽呢?隻能等著當麵問他吧。
  過了很久,熟悉的影子才慢慢地走了過來,跟在他旁邊的陳耕升拽著他的胳膊,顯然兩人是拉扯了半天才來的。到了我們麵前,陳耕升便跟顧念虹走到一邊說話去了,隻留下我們兩個。
  他離我幾步遠,我向前走近一步,他立馬退一步,“別,很多蚊子。”
  “蚊子?關蚊子什麽事?”我不解又靠近一步,他退兩步。
  他臉上突然扯出一絲古怪的笑容,“他們說蚊子吸血,血液傳染疾病。”
  我徹底傻了,他在說什麽?“程海雲,你怎麽了?”
  “沒什麽。”他故作輕鬆地說,“你也知道我家境不好,我爸早就不想讓我上學了,繼續讀下去,家裏也受不起。再說,學校也說,有這個病的同學能不考就別考了,即使能考上很多學校也不錄取,所以啊,我還是別耽誤人家的名額了。”
  “你別這樣說!”我心裏一急,上前幾步就抓住他的胳膊,“這不是真話,你怎麽可以對自己這樣不負責任?”
  他猛地甩開我的手,“而且我學習越來越差,考也考不上,就像你說的,與其這樣不如回家種田得了!”
  “我什麽時候這樣說過?”我隻覺心都一抖一抖的,“你明明知道,我有時候亂說話……”
  “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反正我已經決定了,就這樣。”他不耐煩起來,“對了,祝你考上好大學,將來……將來有個好前程吧!”說完他轉身就走。
  “程海雲!”我追過去,想抓住他的手,他避開的比我快得多,“你別這樣,我們好好談談。”
  “沒什麽好談的。”他冷淡地舉著避開的手,“洛心……我們……完了!”
  “不,你什麽意思?我們不是說好……”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就突然加快了步子風一般跑了去,我緊追幾步,“程海雲……”
  他並沒有回頭,影子就那樣決然地消失在夏夜的操場,帶著一股熱浪,包裹了我的全身,以至於我一口氣也喘不上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洛心,你怎麽了?”顧念虹跑了過來,扶起了我。
  陳耕升也走到我麵前,隻怔怔地看著我,“洛心,你真的很過分。”說完,也不看我,徑直走了。
 
  章節45
  我被顧念虹扶著站在操場,就這樣看著兩個人先後給了我個漂亮的背影,“……顧念虹,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剛才我問陳耕升了,他說程海雲前幾天還在積極備考,今天不知怎麽了,要收拾東西,說明天回家,不參加高考了。而且特別堅定,還有他說……說是因為你,他才變成這樣的。”
  “因為我什麽了?”我腦子轉的不正常,“我不過那天白說了句,學習不好回家種田得了,他至於這麽在意嗎?”我想起他剛才提起以前的話,心中懊悔嘴裏卻不肯承認,“小心眼的人,回家就回家,誰求誰了?”我拉了顧念虹就走,“我們回去睡覺。”
  顧念虹跟著我走,“洛心,冷靜一下,回去再好好想想,到底怎麽了。”
  我也不說話,鬆了顧念虹的手先跑回宿舍,酷熱的宿舍跟蒸籠似的,一進去便是滿頭的汗,一頭撞到散著一頭稻草亂發的楊葉,“洛心,洛心,程海雲要不考試啦?”
  我白了她一眼,就她是個包打聽,“關我什麽事?”
  “怎麽不關你的事?”楊葉還要說話,已被顧念虹一把拉了出去。我也懶得聽她後麵的嘀咕,悶頭倒在床上,天氣熱的讓人無法呼吸,頭上的汗一層層雨水般湧出來,衣服很快就被汗濕透了。我依舊懶得動,就讓自己熱死好了!
  那一晚,是如此的長,夜依舊是那樣的熱,我的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不知道翻了多少次身,不記得自己到底想了些什麽,就那樣在蒸籠裏度過了漫長的一夜。
  看著天亮,看著同學們陸續的起床,自己也盡量裝作無事,默默地去教室,上自習。一切都沒什麽,我告訴自己;明天,就是考試,我一定要撐住,我告訴自己。
  可是腳步還是忍不住走向半山上的那座樓,茫然地走上三樓,陌生的教室裏是一群模糊的人,那裏再也沒有那個熟悉的影子,陳耕升走了出來,也不看我,徑直下樓而去。我跟著他,一步不肯放鬆。
  “別跟著我了。”陳耕升停了下來,歎了口氣,“天一亮,就走了。”
  “為什麽?”我機械地問著,“沒有人歧視他,沒有人忽視過他不是嗎?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那問你自己啊。”陳耕升瞪我,他不是個善於沉默的人,瞪了我幾眼後,就忍不住了,“洛心,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你這樣腳踏兩隻船有意思嗎?程海雲那樣喜歡你,最早不過傳了幾句謠言,你就鬧出那麽多的風波,不理他,轉班,挖苦……什麽都有!還把過錯都挪到他頭上,自己任性到一點責任不承擔!你轉班真的是為了讓程海雲更好的學習嗎?那麽要是這樣,你為什麽與朱攀拉扯不清?你難道不知道別人都在傳你們在搞師生戀嗎?”
  他的話跟豆子般蹦出來,一顆顆都敲在我腦門上,我不怒反笑,“笑話,你們也相信這些?清者自清,我沒做過自然不怕,你別說的那麽難聽。他要跟你一樣,這麽不信任我,拉倒!”
  “你還狡辯?”陳耕升伸出手往我腦門上一點,“那昨天中午你幹什麽去了?”
  原來這樣!我頓時啞然。
  “昨天中午我和程海雲跟老周請假出去街上買點東西,你說我們看到了什麽?”
  “不是那樣的。”我連忙辯解,搖頭,“我跟朱攀真的沒什麽,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我覺得自己身上長滿了嘴也說不清,“就算你們誤會了什麽,那他跟自己慪什麽氣?拿自己的學習未來賭氣幹什麽?”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直為你和朱攀的謠言而心神不安,學習時好時壞的,還有那個查出乙肝後,他就有點神經緊張。還有、還有你洛心,這個時候你不安慰他,還每天跟朱攀混在一起,一點不顧人言可畏,你讓他怎麽想?別說是程海雲,就連我都看不下去了。洛心,你真叫人失望!”
  “我沒有!”我覺得自己隻有這一句辯解,“我以為你們都知道的,我哪裏那麽多的心思去早戀?去……喜歡別人?”
  “對啊,這才是真心話吧?不喜歡就直說啊,別又拿那種眼神看程海雲啊,別跟他說那些暗示的話啊?別跟他若即若離啊?你招惹了人家,又甩之不理,到底想幹什麽?”陳耕升的追問越來越大聲。
  我卻越來越氣弱,“陳耕升,你不要這樣說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直……一直想,現在我們主要是學習,不能去想那麽多東西。還有跟朱攀,我真的沒有,我們純粹隻是補習啊。”
  “說什麽都沒用了,反正程海雲就那倔脾氣,心裏打定主意的事,誰也說不了。我昨晚到今天早上,勸了他一晚上,他根本不聽,最後還說什麽,不耽誤你,所以他徹底離你原點。”
  不知道怎麽回到教室的,隻覺得天都崩塌了般的難受,手腳都一直的發抖,心口一陣陣的疼,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隻知道自己很難受。額頭的汗如雨般,順著臉頰滴滴落下,甚至打濕了桌子上的試卷,衣服也被濕透,皮膚上的熱火爐般煎熬著我,可心卻冰涼冰涼。就這樣結束嗎?怪我嗎?我濫情嗎?
  “顧念虹,我有點不舒服,回宿舍。幫我給老師請假。”我搖晃著走到顧念虹身邊,丟了這麽一句話,便晃著離開了教室,不知道能去哪裏,隻有回到宿舍。
  哪裏都是燒焦人的熱,頂樓的宿舍在白天更是八卦爐般讓人難以忍受,我趴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被一片冰涼驚醒了。
  “洛心,你終於醒了,這麽熱的天,你怎麽睡得著?”原來是顧念虹用濕毛巾給我擦了臉。
  我從床上爬起來,也不說話,推開顧念虹的手,“我去廁所。”走出宿舍,才發現夕陽已掛到了西山上,鮮紅如血,帶著火焰般燃燒了半個天空。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那如血的夕陽很久很久,顧念虹站在我的身邊,“洛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不要強求了,明天考試,你要鎮定,不能自己再賠進去了。”
  我側頭看著顧念虹擔憂的臉,“我知道,顧念虹,可是我還是很傷心,甚至害怕……”我忍住想哭的衝動,“我覺得我和他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了,我有這個感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別胡思亂想,我買了粥,喝點吧,今晚我們出去玩玩,散散心,明天集中精力過獨木橋!”顧念虹拉我,用眼神鼓勵著我,“嗯?”
  我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點頭,“好,一起加油吧!”
  真的沒有胃口吃任何的東西,但是為了明天,為了未來我也必須要吃,勉強喝了半碗粥,便起身去洗澡,剛起身,顧念虹突然說:“那個……八戒好像很擔心你……”她故意將說起我們暗自給朱攀起的外號,語氣也裝作很輕鬆,“盤問了我半天,你到底怎麽了。”
  朱攀又是朱攀!我咀嚼著這兩個字,沒吭聲,轉身出去了。
  晚上我拉著顧念虹走遍了城裏的街道,直到我們倆都筋疲力盡,顧念虹實在不肯走了,“洛心,明天要高考呢,不能太累了,趕緊回去睡覺吧。不然明天精力不夠怎麽辦?”
  我不知道為什麽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勁,怎麽都使不完,但是不敢太耽誤顧念虹,於是便在學校關大門前回到了宿舍。
  今晚的宿舍異常的安靜,大家或睡或坐,但都一言不發,大戰前的沉默壓抑的每個人心口都沉甸甸的。那天晚上,天氣也異常的熱,每個人在宿舍,不一會都是滿頭滿身的臭汗,可是沒有一個人抱怨,仿若我們連抱怨都沒有了力氣。
  黑色七月最黑暗的一個夜晚,靜靜地過著。
  聽著大家均勻的呼吸,我依舊覺得自己精神煥發,一點睡意都沒有,同時因為熱渾身又水洗似的難受,翻來覆去幾次後,我幹脆出去站在陽台。外麵也是一絲風都沒有,酷熱並沒有因為黑暗而減弱多少,渾身的水都隨著這熱浪一點點蒸發。我一次次的去廁所,剛開始是一個小時,再後麵是半個小時……到最後我也忘記多久了,隻記得自己剛爬回床上,轉了一個身子,就要去廁所一次……緊繃的神經,無處發泄的精力,隨著渾身的汗隨著一次次的上廁所而慢慢小時,夜依舊在一點點過去,身上的水分也一點點幹淨,到最後我隻能扶著牆勉強走到廁所……
  黎明終於到來,我看著窗外的曙光,居然笑了起來,這就是懲罰嗎?已經虛弱的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廁所不再向上了,或許因為水分已經脫光……我想,我可以睡著了……
  身上的熱依舊騰騰燃燒著,心口的涼依舊一陣陣襲來,閉上眼睛也無睡意,就這樣吧……我們一起墮落!程海雲,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洛心,洛心……”我被顧念虹搖醒,緩緩地睜開眼睛,眼神都是渙散的,看不清顧念虹臉上的表情,“天啊,洛心,你到底怎麽了?一個晚上怎麽變成這樣?臉都凹下去了?”顧念虹抓住我的手,“怎麽這麽燙?”
  我勉強笑了笑,“……沒事……現在……不想去、去廁所了!”原來自己已經虛弱的連話都說不動了,我的手無力地從顧念虹的手心掉下來,“啪”一聲掉在了床上,卻感覺不到痛感。
  顧念虹站起來,在宿舍團團轉,“怎麽辦?怎麽辦啊,馬上要去考場的啊,你怎麽病了?能起來嗎?”她扶著我試圖起來,我渾身跟棉花似的,一點力氣沒有,如此重的身體靠顧念虹怎麽能拉得起來,這下她更慌了,“不行,我去找校醫。”
  這下幾個舍友都圍了過來,楊葉見顧念虹急得那樣,攔住了她,“我去找校醫,你問問她到底怎麽了。”
  “要不趕緊找班主任吧,得告訴他洛心病了,萬一不能去考場……”有人一句話提醒了顧念虹,顧念虹扭身便跑了去。
  “別……”我隻能蹦出一個字,還輕得隻有我自己能聽見,我閉上眼睛不想看那些關心慌亂的眼睛,“你們……都去考試吧……別、耽誤了……”虛弱的聲音輕的跟風一樣,我不知道她們聽見沒有,她們嘰喳地安慰我一會後,便陸續離去了,我模糊醒來的時候宿舍已經安靜了。
  我抓著床頭費盡力氣爬起來,想下床,腳剛著地,身子如棉花般軟的讓人無法控製,我一下子便栽了下去。
  “洛心!”頭還沒碰到地上,一雙有力的雙臂便伸了過來抱住了我,“你怎麽了,啊?”
  我閉著眼睛,任由朱攀將我抱到床上,說話的力氣沒有了,即使能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聽著倉促的腳步,楊葉也叫來了校醫。校醫扒開我的眼皮,又看了舌頭,“是不是昨晚去了很多趟廁所,出了很多汗?”
  “昨晚我聽她折騰了一晚上呢,應該是的。”是楊葉的聲音。
  “應該是脫水了,輸點葡萄糖吧。”
  針紮進手背的刺痛讓我睜開了眼睛,努力分辨著眼前的人,一臉焦急的朱攀,探過頭來的顧念虹和楊葉,我艱難地動了動頭,舔了舔幹燥的唇,聲音依舊很輕沙啞著,“你們……去考試……”
  朱攀這才突然想起,看了眼表,對顧念虹和楊葉說:“你們倆趕緊去考場,別在這裏了。”如果我記得不錯,顧念虹和楊葉在一個考點,倒不遠,而我卻在另一個考點,離我們學校最遠的二中。
  “那洛心怎麽辦?”顧念虹猶豫地問著。
  “你們管好自己,好好考試就行了,她有我呢。”朱攀安慰著顧念虹和楊葉,“趕緊去吧,一定別心慌,先進教室適應適應。洛心……沒事的,一會我帶她去考場。”
  麵對高考那樣的大事,顧念虹和楊葉不能不慎重,所以她們很快也隨著朱攀的催促離開了,校醫也在給我掛好鹽水後離開了。我勉強睜開眼睛,“我也要去考試。”
  手背上的葡萄糖一點點滲進血管,可身體依舊不由自己,沒有半分力氣,手腳都是無法控製地抖動著,“老師……”
  “洛心……”朱攀第一次握住了我的手,眼底深深的擔憂掩飾不住,“你到底怎麽了?我擔心死了。”
  “沒事。”我勉強笑笑,“你帶我去考試,好嗎?”
  “你這樣怎麽考試?”朱攀抓著我的手異常用力,“前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高考,三年的努力,我一日日揮灑血淚等來的日子,不能就這樣過去,我不理朱攀的詢問,隻固執地說:“我要去考試,你……不送我,我自己……自己去!”我試圖掙開自己的手,可是半分力氣都沒有。
  “別動了。”朱攀今天說話特別的溫柔,“我帶你去。”他看了看掛著的吊水,“還有四十分呢,再等十分鍾,多掛會吊水,我送你去考場。”
  “不,現在。”我固執地要爬起來。
  “你身體這樣,拿筆都是問題,不掛鹽水根本就不行的。”朱攀鬆開我的手,將我從床上抱起來,他坐到我的身後,將我抱在懷裏,火熱的胸膛貼在我的後背上,我感覺到他怦怦的心跳,“洛心,你怎麽老這樣不聽話,讓我擔心?”
  我閉上眼睛沒有力氣動,也懶得動,任由他抱著,“朱攀……”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很討人厭嗎?”
  “不……”朱攀的聲音一滯,“其實也很討厭……任性固執壞嘴……背後還愛給老師起外號,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喊我八戒!還愛亂翻我的書,說我煮的東西難吃,到處說我是逼死人的黃世仁,說我上課嚴肅古板的跟個小老頭……”他突然笑了幾聲,“可是,每次看到你不高興,我總擔心的很。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朱攀,你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又何嚐知道該怎麽辦?“朱攀,我想哭,可是我的眼淚沒了,哭不出來。”
  “傻瓜,不要哭,你要是哭了,我心口會疼。”朱攀伸出手指撫摸在我閉著的眼睛上,“你隻是生病了,等好了,想哭想笑都會好的。”
  “會嗎?”
  “一定會。”
  “那等我將來想哭的時候,你會借肩膀給我嗎?”
  “一定會。”
  “可是我還有將來嗎?還能考上一流大學嗎?”
  “一定能。”
  我知道他在騙我,可是我還是欣慰地笑了,未來啊,你到底在哪裏?
  幾分鍾後,朱攀抱著我出了宿舍,將我放到他的摩托車後麵,我無力地趴在他的身上,他將我的手牢牢地圈在他的腰上,我的手實在沒有力氣,他手一鬆就掉了下去,“洛心,沒力氣靠在我背上就可以了。”他忽然將我的手指拉起,塞進他的皮帶間,“要不這樣吧,我會慢點的,千萬別歪下去啊。”
  摩托車慢慢向最遠的二中馳去,耳邊是呼呼的熱風,學校右邊的路已經修平了,再沒有了坑坑窪窪。我睜開眼睛,看著這條熟悉的路一晃而過,曾經這裏,他偏著頭看我說“原來你叫洛心”,或許就在那一刻,就在他心中殘留下什麽,可是我並不知道……
 
  章節46
  忘記了當年的感覺,隻記得朱攀的手心都是汗,他抱著我下車上樓,手指緊緊地摟在我的腰上,指尖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幾乎要灼傷我的肌膚。那一刻才知道什麽感覺最讓人害怕,就是那種無力感,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生命都似消耗在那股炎熱裏,連腦子都抽成了空白。上樓的時候,耳邊隻有咚咚的腳步聲還有朱攀粗重的喘息聲,世界原來零落的隻剩下
  朱攀將我抱到五樓的教室坐下,到處都是異樣的眼光,可是不管我還是朱攀都沒人在意那些,或許就是我想在意,也力不從心。全縣的高考生聚在一起,打散在各個教室考試,所以那些目光是讓我安慰的,至少沒有熟悉的嘲笑,隻是陌生的疑惑。
  我趴在桌子上,身體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倒,朱攀將我靠到他的身上,焦急爬滿眼角,“洛心,你能行嗎?不行的話,我們不考了,明年再說吧。”
  明年?這樣的苦還要再受一年?這個熟悉的校園還要再看一年?“不!”我隻能吐出一個字,很輕卻異常的堅定,我再也不要留在這裏,我要遠遠地離開這裏,眼睛裏再也沒有熟悉。
  我抓著筆試圖在白紙上寫字,可是手指顫抖的根本無法掌控,畫出一道扭曲的長線後,筆便從指間滑落,我的眼淚第一次滴了下來,落在朱攀撿筆的手背上,如山澗中那道幹涸的溪流,淚珠順著手背滑落,隻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跡。我仰頭看著朱攀,“不要管我,走吧……”嗓子依舊沙啞的難受,吐字依舊輕的如雲,可是我真的不想讓他再在這裏看著我了。
  朱攀站起來,看了表,“那我走了,考試時間快到了,我在二樓監考,你考完後就在教室等我。我可能要晚一會才能上來,你別自己亂動。”
  我這才記起,朱攀是老師,要參加監考的,我點頭,低著頭並沒有聽見他離開的腳步,可是我知道他離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已經習慣了他身上的味道,他貓似的腳步再也嚇不到我了。我用手掌握住了筆,用盡全身的力氣費力地在白紙上寫下了第一個字,居然是“海”,扭曲的字醜陋的跟暴風雨前的大海一樣吧?
  昏沉的時間怎麽過的都忘記了,似乎很快監考老師就進來了,密麻的試卷,白紙黑字一個個清晰無比,但我在眼裏卻如水中的蝌蚪般,遊走著讓我無法看清。手掌握著筆,艱難地寫出名字開始,我的命運就已經開始跟這字一樣扭曲了。手腳依舊在發抖,心口依舊在陣陣抽搐,手上的字依舊扭曲的不成樣子,滿紙的格子是填不滿的作文,漫長的時間是挨不過去的艱難。
  那就是我的高考,從來沒想過,命運會如此捉弄,讓我如此度過那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可是命運已經如此,我又能如何?怪天?怪自己?我不知道。
  忘記了寫了些什麽,忘記自己到底把那幾百字的作文寫完沒有,隻記得老師抽走了手裏的試卷,自己也脫力地倒在了桌子上,就這樣吧……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朱攀的懷裏,“洛心,醒來了嗎?”
  我勉強睜開眼睛,教室已經安靜了,就連校園外嘰喳的討論聲都消失了,隻有些鴰噪的蟬鳴一刻不休地折磨著人的耳朵。
  “收了試卷,要去交卷子,所以耽誤了時間。”朱攀摸了摸我的額頭,“怎麽這麽涼了?不要想那麽多了,考成什麽樣子就什麽樣吧。”他依舊抱起我,“我帶你回學校醫務室。”
  “嗯。”我隻能用這麽一個字回應著他,頭重的山一般,無力地耷在他的胸前,聽著他咚咚的心跳,再次迷糊睡去。
  迷糊中我仿若聽見顧念虹和楊葉的聲音,努力睜開眼睛,果然是她們,她們卻是跑來二中門口看我的,我勉強對她們笑了笑,“沒事。”
  朱攀將我放到摩托車後,托著我的身子,看了一眼顧念虹和楊葉,“趕緊吃飯,準備下午的政治吧,我今天都在這個考場監考,洛心就交給我了。”說完自己也坐上摩托車,將我的手環在他的腰上,摩托車便慢慢地啟動,我軟軟地倒在他的背上,連跟顧念虹和楊葉說聲鼓勵的話都說不出。包裹全身的是比清晨更熱的熱浪,身體卻不再炙熱,卻開始冰涼起來。
  朱攀抱著我回到學校的醫務室,無色的葡萄糖再次注入到血管中,幹枯的生命也慢慢恢複。朱攀買了粥,強迫著我喝,我靠在他的背上,怎麽都張不開嘴巴,胃口也早隨著生命之水而去了,我又哪裏來的力氣吃飯?
  “你到底想上大學不?”朱攀的聲音沉起來,倒有幾分課堂上的嚴厲,“不管想不想吃,都得吃,不然下午就別去考試!看你這個樣子,我就後悔早上送你去考場了,你要真不振作點,別怪我一會將你鎖在家裏,哪裏都別去了!”
  我聽著他的聲音,知道他是在生氣,他向來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我跟他再怎麽熟,還沒有到課堂上跟他頂嘴的膽量,“……別生氣,我吃。”
  我努力坐直身子,顫抖著手指要抓勺子,朱攀歎口氣,自己拿起飯盒舉著勺子說:“算了,我喂你吧。”
  “我不……”剛說兩個字,張開的嘴就被粗魯地塞進一口粥。
  滾燙的粥就這樣塞進嘴裏,燙的我眼淚都快流出來,但看著朱攀陰沉的臉,終於不敢吐出來,好不容易吞下第一口,“朱老師,你故意的!”
  他虎著臉看我狼狽的樣子半天,忽然笑了下,“好好的又叫老師幹什麽?燙吧,燙死你算了!誰讓你這麽不讓人省心呢?”
  我見他笑,就知道一切都沒事了,我的心仿若也被這一燙而靈動起來。我想起早上叫他名字的時刻,不由頭低了下去,太肆無忌憚了吧?眼角的餘光看著朱攀很認真地用嘴吹著冒著熱氣的粥,眼眶一熱,嘴裏卻說:“別用嘴吹,髒死了。”
  朱攀錯愕地垂頭看我,半響卻說:“多事!”嘴裏說著,但卻不再吹粥了,隻晾涼了,一口口喂到我嘴裏。
  每一次我看著他認真的嘴臉,心都跳一下,洛心,你終究是搬轉頭砸了自己的腳吧?無所謂嗎?不承認嗎?撇清關係嗎?一切是不是太晚了。又想起那個背著鋪蓋決然離校的程海雲,剛平靜了一點的心又混亂起來。
  “怎麽了,又不高興了?”朱攀今天一天說話都特別的溫柔,讓我很不習慣,可是我卻沒有拒絕的辦法。
  我勉強笑笑,推開他的手,“真的不吃了,醫生也說不要吃太多東西了,身體會受不了。”我看著他探究的眼神,隻好繼續說:“我隻是想,我一定是落榜了吧?”
  他放下飯盒,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別怕,還有四科呢,你語文成績本就不出色,應該也拉不下多少,隻要剩下的好好考一定沒問題的。”
  我黯然,“好不了的,下午的政治,我知道,精力肯定不夠。最多……明後天考的再好,也不過能上個三流大學罷了。”
  朱攀猶豫了下,將我的頭按著靠在他的肩上,“大不了,明年複讀吧,別怕,有我呢。”
  我的臉貼著他的肩頭,薄薄的衣衫擋不住彼此體溫的傳遞,我已恢複了幾分力氣,便不肯再如此曖昧了,抬起頭,也不看他,“我絕不複讀!就算考不上……大不了我不上大學了。”
  “又犯倔了!算了,別想那麽多,應付一場是一場,能考成什麽樣就什麽樣,你別有心理壓力了。”他的眼睛蘊含的情愫是那麽的濃,即使我低著頭都能感受到那炙熱的燒灼,“你再有什麽事,我該怎麽辦呢?”後麵的話拖曳著些鼻音,飽含委屈卻又帶著憂傷。我沒看他,腦子裏卻驟然浮現出他仰頭看著綠葉的那刻,幹淨的臉孔帶著一絲憂傷,仰望著我不懂的世界。
  不知什麽時候朱攀依舊將我拉著靠到他的肩上,醫務室裏安靜的隻有我們倆人的呼吸,夏日的午後黏熱的讓人很容易昏睡,醫務室裏的空調控製著最適宜的溫度,調節了抓狂的熱,也讓我再次沉睡過去。
  木門的玻璃窗後,有一雙炙熱的眼睛一直停留在那裏,可是那樣的寧靜中,那樣的疲憊後,我和朱攀誰都沒注意,就那樣,那雙眼睛就隨著他的主人黯然而去,沒有人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也沒有人知道他何時離開。
  是依偎,也是相伴,沒有愛,卻有深深的信任和依賴,這就是我一直認定和朱攀的關係,不管以前還是以後會發生什麽,我始終堅信,隻要無謂,便不會在意。
  睡夢中的世界,依舊是噬心的煎熬,是懺悔是痛苦?已經不得而已,當我再次被朱攀有力的手臂抱起來走向二中考場的時候,我的心已徹底失落在未知的世界。解釋嗎?後悔嗎?誤會嗎?都不重要了吧?
  我現在這個樣子,還怎麽跟人說清,說清我和朱攀是什麽關係?倔強和無畏,那個時候是那樣的強烈,我的身體已恢複了許多,可是朱攀依舊抱著我坐到摩托車上,校園的林蔭路上,通往考場的馬路上,四處都有探究的眼睛,可是我已經不在乎了。如果那個人聽不見解釋,被千萬的人誤會,又如何?如果那個人不知道我的心在哪裏,被千萬人嘲笑,又如何?
  我掙不脫朱攀的懷抱,也不想去掙脫,就這樣吧。我甚至在他擦著汗離開五樓考場時給了他一個燦爛的微笑,或許,這樣的時刻,注定失敗的時刻,笑才是最好的。感情失去了,成績沒有了,高考失敗了,可是我依然是我,那又如何?
  下午的考試已經勉強能抓著筆寫字,可是精力的確不夠,應付著寫完,已是筋疲力盡,我趴在桌子上,看著老師學生陸續離開,聽著外麵熱烈的討論聲,心依舊茫然。
  朱攀依舊在人都散去後才來接我,我乖巧的如同老周家的那隻黑貓,任由朱攀擺布。他帶我去醫務室,依舊是打針掛鹽水。然後帶我回他家,給我熬清淡的粥,炒了燒焦的青菜……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宿舍,除了顧念虹給我送來換洗衣服時說過兩句話,一晚上到沒再說過一句話。躺在朱攀家清涼的涼席上,仰望著天花板上斑駁的痕跡,卻笑了笑。
  人生啊,轉變不過刹那。
 
  章節47
  黑色七月就那樣倉促地過去,所有的誌願都被我填寫到外省,我隻想就這樣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到這個充滿傷心的地方。那三天我都在朱攀精心的照顧下過來的,我從來沒跟他說過一句謝謝,也不曾再跟他說話,可他依舊那樣溫柔地將我捧在手心,生怕摔碎在地上。甚至夜晚他躺在地上的翻身都異常的小心,都怕驚醒了床上的我。
  可是,有些事無法說清。考完試後,我便離開了學校,再也沒有回去,就連誌願表都是顧念虹送到我家裏,我填好了她帶到學校的。誌願填完後,我便離開了家,去了北京,在一家快餐公司給人打工,日日蹬著我本不會的三輪車,行走在城市的各個地方,每天累的筋疲力盡後,才有一個安穩的睡眠。
  兩個月後,我背了簡單的行李,直接從北京到了那個小城市的學校,不過是個三流的外省大學。學校很小,卻很安靜,我其實很滿足。
  日子平靜了一段,這裏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愛情的煩躁……
  可是誰都知道大學永遠是個精力過剩的地方,平靜的日子不過持續了幾個月。當我發現,宿舍每天隻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才驟然發覺自己是那麽的孤獨。一個人夜夜徘徊的昏黃的路燈下,看著一對對的人走過,那種難言的滋味難以描述。
  就這個時候我與馬維彥正式相識,一個班幾個月,第一次開始說話,第一次因為班級晚會而認識。他是一個健談的人,曾經輟學打工過幾年,後複讀上的大學,豐富的閱曆,調侃的說話方式,詼諧的語言,讓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尊重他的同時又那麽的喜歡他。我也喜歡看他的笑,那種高調中帶著俏皮,喜歡他的活躍,偶爾孩子似的調皮,摻雜在成熟的氣質裏,是那樣的不和諧卻又深深吸引著人。
  我想,我是喜歡上他了。可是,他與我,有說有笑,一起玩樂,吃飯,上課,卻永遠無法再走近一步。在他的眼睛裏,我看不到愛情,隻有哥們的情誼。那種表情,我懂,可是卻不甘。
  那天我們都喝了酒,我拉著他不肯放手,我說:“我喜歡你。”語氣是那樣的固執。
  他看著我哈哈大笑,笑了很久,一巴掌拍在我的肩膀上,“丫頭,昏頭了吧?”
  我依舊不肯鬆口,固執地扯著他的袖子,“我真的喜歡你,老馬。”
  “行,我知道了。”他任由我扯著袖子,大度地用另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丫頭,終於要開竅了。”
  我頓時鬆手,與他對視,很久,兩人哈哈而笑。笑聲中,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們倆唱著跑調的歌曲向校園走去……
  忘記那是什麽時候,或許是第二個學期,或許是大二……日子總過的那樣快,我與馬維彥從說話的那天起,就一起呆著,偶爾好起來,兩人勾肩搭背去喝酒,偶爾吵起來,恨不能掐死對方,偶爾靜靜相伴,偶爾沒一句真話……那些歲月,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歲月,我從不後悔認識過馬維彥,我也從不後悔喜歡過他……可是,那時候我以為這是愛,很久之後我才明白,愛,並不是這樣的。就像我和老馬,永遠是走在地平線上的兩條平行線,互望的風景很美麗,卻沒有交集,相望也是種美。
  那時候,偶爾我會為他哭,偶爾會為他生氣,偶爾會幾天不跟他說話,可是,馬維彥說,“洛心,這是友誼,你要看清。”很多年後,我看清了,真正懂得的不是愛情,而是友情。
  如果說高中是皎潔的月牙,美麗朦朧,那麽大學,就是那朗朗明月,那是我們一生中最亮最美最幹淨的時刻。
  大學的日子都過去了一年。秋天總是個很美的季節,校園內外的楓樹都染上了晚霞的顏色,人走在黃金的落蔭下,就如同墜入彩霞中,美麗的讓人睜不開眼睛。風兒吹起裹緊的風衣,貪婪地吸了幾口清新的口氣,這樣的日子真好。
  “臭丫頭,你想什麽去了?”老馬追了上來,狠狠地拍了我肩膀一巴掌,“給你。”隨意地遞給我一個信封。
  我接過不看就調侃,“怎麽,給我的情書?”
  “是啊,情書,還不趕緊打開欣賞做花癡狀?”跟馬維彥說話已經隨便都什麽都能開玩笑的地步,我聽著他說話,總想起陳耕升。自從上大學後,我就隻與顧念虹聯係過,其他人……都隨風而逝了吧!
  我的眼睛落在信封上,臉色驟然變了,熟悉的字體,規矩的跟女孩子一樣,這麽多年都一點沒變。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難不成真是的情書?”
  我懶得聽馬維彥的調侃,快步就向宿舍而去,“哎哎,你跑什麽啊,中午不吃飯啦?”
  “不吃。”我甩了兩個字,飛快地向宿舍跑去,心忍不住咚咚直跳,真的是他嗎?
  回到宿舍,依舊是空無一人,我倉惶地插上宿舍門,靠在門上大口的喘氣,眼角的淚已經嘩啦啦地掉了一大堆,胡亂地擦著淚,真恨自己的無能,為什麽要哭?不是忘記了嗎,不是永遠不再聯係了嗎?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嗎?不是喜歡上別人了嗎?
  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我抱著腿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望著桌子上那封信,直到天黑,眼睛再也看不清東西。
  急促的敲門聲將我徹底敲醒,我起身開了門,是宿舍最小的四兒回來了,“洛心,黑燈瞎火的你這是幹什麽?”
  我開了燈,鎮靜地笑笑,“沒什麽。”走到桌子旁拿起那封信,手指那麽一撕,信口已開,薄薄的兩頁紙便露了出來。
  “朋友的信?”四兒探過頭掃了眼,“女生吧?寫字這麽娟秀?”她不過白問問,轉身就去幹自己的事了。
  我的手指有些發抖,卻毅然打開了信,娟秀的字跡工整幹淨,問候語一字不錯,還寫了很多問我近況如何的話,甚至假惺惺回憶了幾句過去的“友誼”,最後才寫到他現在如何。他輟學後,便跟著叔叔去了青島,做了打漁工人。我看到打漁工人,這幾個字,心口不由抽了幾下,他的身子吃得消嗎?我將信往胸口一撲,真的不敢看下去了,程海雲,你這樣再招惹我到底什麽意思?你為什麽要突然寫這樣一封信?
  我忍了忍心頭的亂跳,繼續看信。話鋒一轉,那段話我記得是那樣清楚,“洛心,顧念虹找我,說你一直過得不好,一直還在想著高中那些事。其實大可不必啦,那時候那麽小,多傻啊,做的事也可笑。我寫這封信,就是請你原諒我的,那時還小,什麽都不懂,如果在感情上傷害了你,請你原諒。而我,你也不要再掛念了,我過的很好。上個月我回老家,我嬸子給我介紹了個女朋友,長得很漂亮,我挺喜歡的。你也知道,我比你大兩歲,也可以結婚成家了,打算今年冬天回老家,我們就結婚了……”
  信紙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我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傷心失望痛苦?忘記了,這次連淚水都沒有了,直到四兒替我撿起了信遞到我手上,我才繼續看下去,“……朱攀是個好人,洛心,你好好跟他好吧,我祝福你們!”
  我突然想笑,於是真的笑了起來,將衛生間洗衣服的四兒嚇得跑出來,晃著兩隻濕淋淋的手一下子摟住了我,“洛心,你怎麽了?別嚇我啊?”
  我慢慢止住了笑,推開四兒,恢複了正常,“四兒,我沒事,不過同學寫信寫了件好笑的事。”
  “可是你在哭。”四兒看著我的臉,“你真的在哭。”
  “是嗎?”我抹了把臉上的淚,將信一揉遠遠地丟進垃圾桶,“四兒,我手法挺準的吧?”
  四兒沒有回答我,隻擔憂地看著我,我被她看得發毛,在宿舍轉了兩圈,突發奇想,“四兒,我出去幾天,你幫我請假。算了,不請假也行,上課點名你們幫我答到就是了。”我也不管四兒的詫異,翻開櫃子找了包胡亂塞了幾件衣服,拍了拍四兒的臉,“乖,我過幾天就回來了。”
  “洛心,你去哪裏?”四兒追了出來,我飛快地下了樓梯,懶得理她軟軟的尾音。
  去哪裏?我也不知道,心中隻有一個年頭,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看看那片曾經讓我愛恨欲罷不能的地方,如今是個什麽樣子。
  初秋的雨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下了來,我在雨中奔跑著,渾身的精力都充沛的無法發泄,跑向車站,跳上火車,直到轟隆的火車聲響起,我才無力地靠在座位上。抱著我小小的包,我回去到底要尋找什麽?
  跳下火車的時候天已經很了很久,老家的天空也淅瀝地下著雨,我茫然地走在雨中,也不理那些招呼的三輪車,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回家?或尋找什麽?
  雨水很快將我全身濕透,入秋的寒氣很快將我全身的熱氣吸走,我覺得有些冷,眯眼擋住眼前閃亮而過的車光,細看原來我已經站在一中的門口了。我茫然地望著偌大的校園,依舊燈火通明,那些學弟學妹們依舊在奮鬥吧?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守門的大爺打著傘走了過來。
  “同學,這麽大雨你站這裏幹什麽?等人嗎?”熟悉的臉孔出現在我眼前,我對相處了三年的大爺笑了笑,大爺遲疑了下,“你是這學校的學生吧?看著麵熟的,怎麽遲到了不敢進去?”
  我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行了,快進去吧。都快下晚自習了,你這同學才回學校,難怪不敢回去!看這衣服都濕透了,回頭該感冒了,趕緊回宿舍換換吧。”
  大爺依舊嘮叨,依舊善良,我順著他打開的大門,沿著熟悉的大道向校內走去。明燦的燈光,埋頭的學子,久違的感覺又冒了出來。
  我站在自己原來的教學樓下很久,仰望著那燈光,依舊茫然著,我到底來這裏幹什麽?放學鈴聲就在這個時候響起,安靜的校園一下子就喧鬧起來,哄笑聲幾乎將校園掀翻,還是這樣啊,即使離開也不曾改變。
  橫衝而出的學生,打傘的,穿著羽衣的,不住校推著單車回家的……大群的學生從幾座教學樓衝出來,我站在路中間,幾次差點被撞倒。
  當我再一次被人嘀咕說擋道的時候,我這才向校園後麵走去。拐進偏宅比較安靜的小道,一排排的教師宿舍,有的一片黑暗,有的燈光依舊……
  我站在朱攀家門口,臉上的雨水已經完全擋住了眼睛,頭發淩亂地沾在頭上,衣服滴答著水珠,就連鞋子裏都灌滿了水。手腳早已冰涼一片,身體的熱氣都被雨水收走,我看著那扇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步子灌鉛似的沉重,我轉身緩緩坐到了門邊,蜷縮了身體,閉上眼睛,身體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我把頭埋進腿間,依舊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麽。
  “誰?”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前喝起,我緩緩地抬頭,茫然地看著眼前那個打著黑色雨傘的人。
  朱攀又走近一步,“哪位同學?有事嗎?”禮貌疏離,還帶著雨水般的冰涼。
  “朱攀……”我仰起頭,隻叫了兩個字,傘掉到了地上,朱攀一步就躥到了我的麵前。
  “洛心,是你嗎?”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不敢相信地伸出一隻手,伸到我的臉前,又頓時停住,“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我冷。”我隻覺得渾身都在發抖,牙齒也止不住的磕碰,我蜷縮著身體,死死抱住自己,或許這樣我才好受一些。
  朱攀蹲下身來,手停在我麵前猶豫了一下,很快一下子抱起了我,“洛心!”所有的話都隻剩下那個名字,他一直叫著我的名字,卻再沒有多餘的話說。他將我緊緊摟在懷裏,很久才放開,開了門,忘記了門外連掉落的雨傘,將我橫抱起來進屋。就如去年夏天一樣,毫無顧忌,毫無猶豫。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慌亂地找幹毛巾,“朱攀!”
  他回頭,拽著一條幹毛巾,笑得很靦腆,“沒有新的,隻有我用過的,你先擦擦,我給你弄水洗澡,行嗎?”
  “朱攀。”我再叫他一聲,拉住了他的手,他的身體頓時僵硬了,直挺挺地站在我麵前,手也不安地揉捏著毛巾,我將頭靠在他的腰上,吸取著他身上的溫暖的熱氣,“朱攀,你喜歡我嗎?”
  他手裏的毛巾一鬆,就落到了地上,“我、我……”
  “你喜歡我,對不對?”我用手環住他的腰,“朱攀,我好累,讓我抱一會吧。”
  他僵硬地站著,任由我緊緊抱住他的腰,我就這樣靠在他的身上,眼淚一滴滴地沾濕了他的褲子。
  “洛心,別哭。”他掰開我的手,蹲下身子,墨色鏡片後的眼睛滿是疼惜,“你再哭,我也要哭了。”他伸出手擦去我臉上的淚水,“給你弄水洗澡,要不會生病的。”
  我“嗯”了一聲,鼻子已經開始堵塞,鼻音很重,他的手指依舊停留在我的臉上,“洛心,你到底要我怎麽辦?”
  我扭頭躲開他的手,他歎息一聲,起身去準備水了。聽著衛生間嘩嘩的水聲,我將自己又慢慢蜷縮起來,抱腿坐在沙發上,心中流淌的卻是一首誰也聽不見的歌,那歌聲就是一條流淌的河流,早已在幾年前的笑談間從□的趾間滑過,留下的不過是那片清涼。
 
  章節48
  衣服全部濕透了,就連包裏的衣服都沒有幹的,我在衛生間洗完澡,穿上朱攀寬大的衣衫,腦子這才清醒一點,我到底幹了什麽?從學校跑回來,居然跑到朱攀家了!我怕了自己的臉一巴掌,火辣辣的,額頭也滾燙著,鼻子也透不過氣來,看來我是把自己折騰感冒了。
  剛清醒幾分的腦子又被感冒鬧的昏沉起來,走出衛生間,朱攀就坐在他窄小的客廳裏,低著頭,交叉著手搭在腿前,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見我的腳步,他抬起頭來,沒有戴眼鏡的眼睛有些迷蒙,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頓了下,很快便躲閃開來,指了桌子上的水和藥片,“給你找了感冒藥,吃點藥。”說著又站起來,“我再給你找件衣服,太薄了,會冷的。”
  我看著他倉促進臥室的背影,看了看自己身上他單薄的襯衫,咬了咬嘴唇。可是頭真的很痛,身子依舊是冰冷的,我窩到沙發上,也懶得吃藥,閉著眼睛就睡了起來。心底那首歌又吟唱起來,我幾次想抓住那旋律,可是怎麽也抓不到。
  感覺朱攀抱起我,將我放到了床上,我依舊蜷縮著,夢境中無盡的追逐讓我筋疲力盡,我呼喊著,流淚著,可是依舊什麽都抓不住……轉眼卻是洶湧的大海,烏黑的海水幾乎將天地湮沒,我驟然看見程海雲的臉,他就站在那翻滾的海浪邊,看著我,我伸出手向他跑去,他卻忽然冷笑一聲,轉身跳進了大海……
  “洛心,洛心,醒醒。”我被朱攀搖醒,“做噩夢了?”我一把抱住朱攀的腰,淚水再次湧了出來。
  “朱攀,我害怕。”
  “別害怕,我在這裏呢。”朱攀反手抱住了我,陌生的體溫相接,異樣的感覺從他身上傳來,我隻覺得自己依舊是隻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小舟,那絲溫暖讓我欲罷不能。我緊緊抱著他,不肯鬆手,心口的洞始終無法填滿,寂靜的夜在雨水中唱歌,卻盡是憂傷。
  “洛心……”一聲聲低低的呼喊,呢喃般纏繞著我,“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他多少次都是這樣無語,這樣簡單,可一句話裏飽含了怎樣的渴望?我不知道,也不曾想過,隻知道那些被我原封不動退回的信,一封比一封沉重。朱攀,不也是一個憂傷的人?
  冰涼的身體因為他的懷抱而慢慢溫暖,頭依舊昏沉難受,我隻為尋求那夢中的溫暖而牢牢抓住了他,可那時那麽的幼稚,永遠不懂得距離的意義,更不懂得放逐的後果。
  朱攀坐在床頭,將我抱在懷裏,顫抖的手指一點點替我擦去眼角的淚水,我睜開眼睛,抬眼看著他的臉,昏暗的夜色裏看不清的輪廓,封閉的空間裏隻有我們倆人的呼吸,呼吸交錯在一起,伴隨著房頂上的雨水滴答,是如此的曖昧。他的頭慢慢低下,輕輕覆上我冰涼的唇,隻那麽輕輕一碰。
  “洛心,我是如此愛你啊。”他這樣在我耳邊呢喃著,“你什麽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倔強地反駁,“我知道你喜歡我的……”
  他突然狠狠地吻住了我的嘴,不讓我再說任何的話,肆虐的唇齒輕巧地鑽進我的嘴裏,翻動著我的每根神經……我抱著他的手驟然鬆開,艱難地推著他的胸脯,“不……”可是一切的推拒都那麽的無力,蒼白的老天都在暗笑。
  他的吻漸漸輕柔起來,唇,臉頰,脖頸,耳垂,甚至頭發……我漸漸也不掙紮了,任由他將我放到床上,閉上眼睛,感受著那陌生的親昵……
  他說,朱攀是個好人,祝你們幸福。那麽,我和朱攀會幸福吧?
  第一次的滋味永遠無法忘記,除了撕裂的疼痛,再無其他。初秋的雨夜,寧寂的校園,在那間熟悉的屋子裏,我第一次對一個男人敞開了身體。沒有熟練的前戲,沒有綿綿情語,我們就像兩個敵人,互相撕裂了身上的衣衫,瘋了似的糾纏在一起。忘記了痛,忽略了愛,唯有那刻魔鬼的衝動。
  愛情,那麽的脆弱,既然我得不到,那就徹底的摧毀吧。那時年輕,所以我盲目的奔跑著,不肯想,不肯聽任何人的勸阻,不想任何的未來。
  或許這就是我找朱攀的目的。你說我跟他好,我就跟他好給你們看看,不然,這一生我豈不是白擔了虛名?
  激情過後,朱攀抱著我,緊緊地抱住,似要將我壓進胸腔,我已不再哭泣,淚水早已留光。他吻著我的眼睛,“洛心,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愛你啊,以後這雙眼睛不要為別人流淚好嗎?”
  好嗎?“好!”我斷然回答,我不會為別人流淚,再也不會為任何人流淚。情愛早已在融合的那一刻被我自己斬斷,我已決定拋棄。
  “心,洛心……”他繼續吻著我的臉頰,“我會等你的……”
  “好。”我依舊回答著,等吧,等吧,誰知道明天會如何?愛情,真的能信任,能天長地久?
  那三天,是我作女人最幸福的三天,朱攀將我寵到了心口。我在他家,甚至連鞋都沒穿過,不管去哪裏,他都抱著我,除了上課他哪裏都不去,每天我們就是窩在一起。□,看電視,吃他做的很難吃的飯,翻他的書,講許多的情話……那樣的朱攀,是我見過最不正常的,每天除了傻笑,他什麽都不會,甚至連輕盈的貓步都重了起來。或許,愛真的是個神奇的東西。我看著他愉快的背影,心底的憂傷一次比一次濃鬱。
  屋裏隻剩下我自己了,他上課的最後一分鍾才衝去了教室,今天整個下午他都有課。我光著腳,在這一間半的屋子遊蕩著,翻亂他所有的書,甚至打開他的抽屜。厚厚的日記本擺在麵前,嘩啦地翻一遍,密密麻麻全部是字,這裏麵有我嗎?最後的一刻我猶豫了,依舊放好了日記本。起身,換了自己的衣服。最後看一眼這個窩了三天的屋子,轉身離開。
  關上大門那一刻,我又笑了。一扇門,便是兩個世界,朱攀,我們還會再見嗎?或許我就是世界上最遲鈍的人,明白自己的心的時候,卻已走到如此地步。其實,我很眷戀你溫暖的懷抱,可是我們能勇敢地繼續在一起嗎?那些青春的糾纏,我曾經給人的承諾,給程海雲的夢幻,給自己的定位,能讓我自己就如此安心地與你繼續糾纏嗎?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愧疚累積在心頭,讓我很難受。我隻知道,在我最脆弱的時刻,記得是你。可惜,一切是太遲了,還是太快了?
  這一切,就這樣結束吧。誰叫你認識的洛心,寵溺的洛心,是這樣一個別扭任性的人?或許,沒有我,你會更快樂。而我沒有你,會更快忘記過去,開始新的未來。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我留給你的那個秘密,我一定會給你那個承諾;如果那一天永遠到來不了,我想,那是命。
  無事地回到學校,又開始那種虛度的日子,沒有人知道我走了的那三天幹了什麽,也沒有人問過,或許大家都太忙了,誰也沒注意過我吧。
  也許,唯一注意我的還是馬維彥。之後不久,我大病了一場,依舊是沒有人知道,除了馬維彥。那樣艱難的日子,隻有他一直陪在我身邊,沒有嘲笑,沒有漠視,沒有過分的安慰,隻有盡可能的照顧。
  我依舊固執,不肯回頭,不肯屈就,不肯給自己也給別人一個機會。那是青春嗎?我不知道,隻知道自己很傻,很傻。
  終於有一天,疲憊不堪的我趴在他的懷裏大哭一場,我想,那真的是最後一次吧?我說:“老馬,我們戀愛吧。”
  馬維彥拍了拍我的頭,“傻丫頭,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
  三個字“傻丫頭”將我們的友誼維持多年,我想,不管以後發生什麽,不管以後我們是否會聯係,在彼此的心中,永遠會留下對方的身影吧。早已注定,我和他,無關愛情。
  後來,朱攀瘋狂地尋找過我。所有的信依舊原封不動的退回,所有的電話,一律不接。我知道這樣很殘忍,可是我就這樣,任性倔強,我是被他們寵壞了的孩子。曾經在暗夜裏流淚,曾經望著響個不停的電話發呆,可是那時我病了,病從每個毛孔到骨髓,我無法呼吸,我不敢那樣麵對他,所以我繼續逃避。這一逃,就是一生吧,或許。
  日子慢慢過去,似乎很久,似乎就那麽一瞬,心已如止水,再不肯為過去的人和事流半滴淚,所以我能超然。所以我能在突然在校門口見到朱攀的那刻,能微笑地走向他,隻淡淡地對他說了五個字,“我送你回去。”
  “為什麽這樣?”
  “朱攀,你難道不知道嗎?”我仰頭看著他,似乎瘦了許多,眼神更深邃了,原來幾年過去,大家都成長了許多,“我們本來就不可能。”
  “因為那個得了乙肝的同學嗎?”朱攀的聲音漸冷。
  “嗬嗬。”我無謂地笑笑,“你是老師,難道不知道嗎?洛心在一中的名聲那麽大,那麽響。與同班同學早戀,全校皆知。最後,移情別戀,繼續搞師生戀,嗬嗬,朱攀,你說我這樣的女孩有什麽好?現在什麽都是真的了,我也無所謂了。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抱歉的,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沒有用的。”
  “真的是這樣嗎?”朱攀伸出手,“那你為什麽這樣憂傷?”他的手撫摸到我的臉上,指尖的冰涼滲入肌膚,心也跟著涼了起來,“為什麽要招惹我?”
  為什麽?“我招惹你了嗎?朱攀,一直都是你在圍繞著我轉,我沒有求你照顧我,愛我,對我好,是你自己追過來的,不是嗎?”
  朱攀搖頭,“洛心,你這樣說話太不負責任,你明明知道……明知道我那麽喜歡你,你不能接受我,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我冷笑,“別問了,問了你更傷心。總之,我們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會再見你。而且,永遠不會對你說抱歉,你是成年人,也比我大,所有的一切,你自己負責,而我的事,我自己負責。我絕不會後悔。”我伸手招車,“走吧,我送你去車站,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我想,朱攀也是最了解我的人之一,當時他看著我的眼神,全是滿滿的絕望,就連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嘴唇蠕動著,可最終他沒有再說一句祈求和留戀的話。
  高傲如他一貫的性格。落寞的影子走向長長的列車,我站在站台上冷眼望著他的身影消失,直到列車緩緩開動,越來越快,最後消失不見。我伸出手,卻又驟然放下。“朱攀,我不會對你說對不起的。”我再次對自己說,是的,就這樣。
  青春啊,就是一本永遠寫不完的書。那時啊,對與錯,都無法說清。青春的魯莽,愛情的衝動,年輕的倔強,任性的飛揚,將我們燃燒成火鳥,卻誓不回頭。
  後來,我更知道了很多事。
  我知道程海雲高考那天又返回了學校,也看見朱攀抱著我去考試。也知道了程海雲並沒有跟那個據說很漂亮的女子結婚,直到很多年後我聽到他的死訊,他還一直是單身的。倒是朱攀,後來結了婚,聽說還有了一個孩子。而我,再沒有學會愛人,也沒有找到能愛的人,卻學會了尋找溫暖,學會了隱忍退步,學會了忍受孤獨,所以我也找了一個男人,都市裏孤寂相伴,依舊無關愛情。
  這就是現實。
  那時完。
 
  章節49
  “你說,那孩子到底是誰的?”江知痕的話就跟毒蛇般噬咬著我的心,我望著他的臉,微胖的臉,一股惡心從心口洶湧而出,我跳下床,跑進了衛生間。晚上喝的湯全部吐了出來,我看著廁池裏那些惡心的顏色,閉上眼睛,也好,你的東西全部還給你罷了。
  我沒再回臥室,躺在書房的小床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直到天明。江知痕在那邊咚咚扔了幾本書,就再無動靜。怨嗎?恨嗎?一切都是自找的,那些有愛的日子都被你自己摧毀顛覆。如今,不過剩下個空殼子,以前還有青春,現在,洛心,你還剩下什麽?肚子裏隱隱的痛讓我有些不安,雜亂的記憶中,似乎有錐心的疼痛,冰冷利器鑽進身體的滋味,是那樣的讓人刻骨銘心,可是,我卻忘記了。居然忘記了啊,多麽的可悲?
  我爬起來,給顧念虹打了個電話,鈴聲不過響了一下,她就接了,濃濃的鼻音中她憂傷的聲音慢慢響起,“洛心,我睡不著。”
  “你還在家嗎?伯父的事都處理好了吧?”我盡量裝作無事,“不要太傷心了,生老病死,我們誰都逃不了,也許,這對他是解脫。”
  “對我也是解脫。”顧念虹突然笑了一下,“可惜,我的解脫並沒有完。不過,洛心,我想也快了,我,楊宇慶,我媽,念平,今晚在我爸的靈堂前談了很久,我媽氣昏過去兩次。可是……我想我要勝利了。”
  “勝利?”我聲音高了幾分,“你是說你媽答應你離婚了?”
  “也算是答應吧,她說,如果我要離婚,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去了。”顧念虹的聲音依舊很飄,“洛心,這麽多年我一直被他們禁錮,我也該勇敢為自己活了不是嗎?逃避不是辦法,所以我們全家人一起談。楊宇慶……我想,我會給他補償的,餘俊已經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我們所有的存款,房子車子,所有的東西我都不要,都留給他!洛心,我想這樣足夠了。”
  “足夠了。”我重複著顧念虹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的生活在這兩年完全沒有我插足的餘地,是勇敢去愛還是斬斷親情,如果擺在我的麵前,也是個絕望的難題。“隻記得,不管去了哪裏,要記得我。”
  “會的。”顧念虹保證著,“洛心,你也該學會愛自己了,該分就分吧。你幾年沒回老家了?家鄉變化好快呢,人在變,世界也在變,洛心,我們老了,經不起折騰了。”
  我強顏一笑,“胡說,還沒到三十呢,哪裏就老了?”
  她沉默了一下,“洛心,我見到朱攀了……”
  “哦,很晚了,下次再說吧。”我打斷她的話,“等你的事處理好了,我們再聊吧。”
  顧念虹歎了口氣,“洛心,這麽多年,你還是這樣固執啊!真的不肯回來麽?程海雲已經去了,已經夠你後悔的了。不要再做後悔的事,有時候,放開下自己不好嗎?”
  不好嗎?我不知道,倉促地對她說了再見,就掛了電話。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
  “跟誰電話?”江知痕站在門口,打開了燈,聲音冷冷的。
  “朋友。”我的心已經平靜了,“睡吧,明天去醫院。”
  他明顯錯愕了下,“我陪你去。”
  我也不看他,側身麵牆睡去,閉上眼睛,聽著他重重地離開。其實沒有那麽在乎的,他說什麽做什麽跟我又何幹?懷疑就懷疑吧,我也不想再解釋。陪我去醫院,做手術,江知痕,那是你的責任。我已經不是十八歲,可以倔強地自己承擔所有責任,我懂得舍得。
  到了醫院才知道健康的可貴,烏壓壓的人讓你覺得恐懼,生命就這樣脆弱?這麽多的人需要看病?
  忙碌的婦產科醫生,是那樣的簡單明了,看了眼化驗單,隻兩個字,“做?留?”
  稍一停滯,她就不耐煩地皺眉起來,我趕緊說:“不留。”也是兩個字。
  “照B超,化驗。”飛快地開單子,是那樣的熟練,我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機械地接過單子。出門,江知痕低著頭坐在醫院藍色的座椅上,穿著一件碎花的襯衫,惡俗的就跟路邊的招牌廣告。
  一上午就在醫院各個科室流轉,終於拿著那些滿手的單子走向單獨設的計劃生育手術室。將單子交上去,醫生依舊是簡練的詢問,“家屬在嗎?”
  江知痕一上午沒說話,終於在身後探出半個頭,“在。”
  “以前流產過嗎?有什麽疾病沒有?有什麽藥物過敏沒?”
  我遲疑了下,肚子卻突然一抽,隻覺一股熱血在身體流出,我不由反手抓住了江知痕,頭也因為一直沒吃東西而有些眩暈。
  “問你呢?”不耐煩地抬頭,“聽見了嗎?”
  “流產過一次。沒有什麽疾病,也沒有藥物過敏。”
  “幾年了?”
  抓著江知痕的手突然被甩開,我腳步一踉蹌,差點摔倒,不由扶住了醫生的辦公桌,幾年了?嗬嗬,那是多久的事了?真的不記得了,如果不這個時候提起,我早已將它擱進記憶最秘密的角落,落滿了灰塵,誰都發現不了,甚至我自己,仔細尋摸都找不到。“快九年了……”
  “九年?”醫生懷疑地看了眼我,“才多大啊!那時候沒有沒有並發症吧?”
  我搖頭。眼睛隻盯著醫生那飛快寫字的手,不敢看任何其他地方,記憶中那撕裂的疼痛已徹底將我湮沒,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回想。
  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進手術室的,也不知道手術是怎樣進行的。現在的醫學已經很發達,你可以很安詳地睡去,不用擔心疼痛,不用害怕,一切就跟睡了一覺起床一樣簡單。醒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麻木地穿好衣服,我笑了笑。
  江知痕,你真的走了嗎?想起剛才手術單簽字的時候他突然的離開,我的笑容不由冷了,如此的男人,能跟自己糾纏三年,也算是極品了!他從認識我第一天就開始追求,三年前我才開始勉強接受他,一年前開始同居,認識多少年了?我都快記不清了,就算是個普通的朋友,他能如此做嗎?能如此丟下我一個人嗎?
  人,是多麽的不同啊!或許,也因為處境的不同。那時,馬維彥陪我去醫院,沒有問過一句多餘的話,沒有跟任何人抱怨過,過後對我也一如既往。如今,這個相處多年的男人,又是何種嘴臉?
  醫院的空調開的很低,讓人覺得有些冷,我用手臂環住自己,一個人慢慢的下樓,一圈圈就跟生活似,仿若永無盡頭,可當你不抱希望的時候,它又出現新的出口。
  我踏下最後一階台階,這才抬眼看向雕塑似站在那裏的江知痕,“走吧。”平靜的口吻讓我自己都很驚訝,真的不再吵了,真的不會再生氣了。這也是種解脫吧。
  “嗯。”江知痕接過我臂彎裏的包,“我先出去叫車。”說完他頭也不回大踏步去了。
  我沒有猶豫慢慢跟了過去,不管怎樣,江知痕,你照顧我,是你該欠我的。
  出租車上司機居然放著鄧麗君的《我隻在乎你》,江知痕突然一拍後座:“別放歌,吵死了!”
  我知道他不是對司機發火,而是開始向我挑釁,果然他回頭便死死地盯著我,“洛心,你還真是個傳奇的女人啊!到底還有多少故事沒有說出來?我隻在乎你,哈哈,上次去珠海,這句話有沒有告訴人家?”
  我扭過頭不理他,看著車外花花綠綠的廣告牌,那麽的稠密,那麽的惡俗,也是那麽的壓抑。
  “怎麽不說話?”江知痕哼哼,“好吧,回去說,咱們回去再說吧。”
  “江知痕,你難道真的這麽不懂我嗎?我以前不會告訴你的事,你以為我現在會告訴你嗎?”我依舊沒有回頭,不用看就知道他扭曲的嘴臉。
  “哈哈哈!”他幹笑了三聲,沒有了聲息,很久突然說:“難怪我媽說,一看你那雙眼睛,就知道不知道媚惑過多少男人!”
  媚惑過多少男人?我心中重複著,“你媽還真是個天才,江知痕,你應該早點聽你媽的話,早早的離開我的。”我本不想在車上跟他吵,可是現在看來是不行了,要他照顧我?讓他承擔這他本來就該承擔的責任?“師傅,停車吧。”
  出租車嘎一聲在路邊停下,我拽了自己的包下車。江知痕跟出來,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你要去哪裏?”
  “江知痕,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忘記了嗎?”我掰開他的手指,“本來我想,流產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你該承擔的責任,所以我要你陪著我,因為這是你欠我的。本來我想跟你回去住些日子,讓你照顧我,因為那也是你該承擔的責任。如今看來,沒有這個必要了。你既然覺得委屈,那就這樣吧,眼不見為淨,我走,OK?”
  我揮手又招了一輛出租車,“我會找人來拉我的東西的,再見吧。”
  江知痕猶豫了下,我趁著他猶豫已經鑽進了車子,他似突然醒悟,躥過來要拉開車門,“洛心,話沒說清楚,你不能走!”
  我搖下車窗,“什麽話沒說清楚?分手?那是早就說好了的吧?剛才做掉的那個孩子?別忘了你還欠我錢呢,剛才用掉的就在欠款裏扣吧,回頭我會給你寫收據的。至於過去……”我嘲諷地笑了一下,“貌似跟你沒有關係吧?”
  “洛心!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到了這個時候怎麽能說出這種話?”江知痕的臉扭曲著,“給我戴綠帽子完,就這樣走了?”
  我猛地推開車門,下了車冷冷地看著他,他顯然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後退一步閉上了嘴,但臉上的憤怒依然,“江知痕,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我說你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他惡狠狠地加重語氣,因為氣憤眼睛都變得血紅。
  我毫不猶豫伸手就打了他一個耳光,“啪”的一聲將我們彼此都震撼住了,江知痕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的手緩緩垂下,“江知痕,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後悔過認識過一個人。”是啊,從沒有這樣後悔,以前不管我做過多少倔強的事,不管我遇到過什麽,我都不曾後悔,可是我今天真的後悔了。說完,我轉身再次上了出租車,這次司機師傅沒再等待,毫不猶豫地發動了車子。江知痕的影子一閃而過,很快被拋到身後。
  我無力地靠在後座上,眼睛茫然地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致,依舊到處是花綠的廣告牌,燦爛的就如同江知痕那曾經絢麗的筆觸。
  三年前,他再一次向我表白,送給我的是那本藏了三年的畫冊,那裏有許多的畫,畫裏全部都是一個人。熟悉的麵孔,不同的表情,不管笑或呆滯,不管是動或靜,那雙眼睛裏永遠有淡淡的憂傷。那一刻我被那女子眼中的憂傷擊垮,所有的神智,所有的堅強在那一刻鬆懈。我明白,自己的確需要改變了,需要新的生活了,或許我可以抹掉眼中的憂傷,或許我可以重新開始。於是我接受了江知痕,兩年多的若即若離,兩年多的戀愛生活,我們漸漸熟知,我也慢慢接受了他。
  一年多前,從他離開事務所那時起,我們住到了一起,我也曾設想,就這樣一輩子吧。即使,他的父母從不看好我,即使我們有那麽多的矛盾,即使我怎麽受不了他多疑的性格……我想,沒有了愛,我還有生活的,我可以將就。可是,如今,將就也是種奢望!而愛情,已經那麽的遙遠,戀愛,卻隻存在記憶中。
  
  章節50
  出租車飛快地奔馳著,我也陷入雜亂的回憶中。“小姐,你到底要去哪裏?”司機師傅的聲音又大了許多,才將我驚醒。去哪裏?我有些茫然,這個城市我有歸屬嗎?我有家嗎?新租的房子,家徒四壁,我所有的行李還在江知痕那裏。以前,顧念虹在的時候,我還有她,可如今她也不在了,我該找誰依靠?誰又是我的港灣?
  “小姐,想好去哪裏了嗎?”出租車司機再次的問話驚醒了我,我仰著頭將淚水含在眼眶裏,說了個地址。或許,我現在唯一能去的就是盧姐家了吧?撥通了盧姐的電話,簡單地說了下我的情況,她二話沒說就催促我快點過去。我放下電話,苦笑,孤獨、孤單就是如此啊!電話又響了起來,我一看是江知痕的號碼,懶懶地關機,不再去想那些讓人不得安寧的日子。
  在盧姐家,我受到了最好的照顧,他的老公張哥比她大十歲,對盧姐就跟自己的閨女一樣,寵到天上的樣子。就連吃飯的時候,那快一米九的東北大漢,粗黑的臉膛上放著異常溫柔的光芒,一直傻笑地看著盧姐吃完,他才開始吃。以盧姐的話說,他老公是怕她們母女吃不好,所以每次吃飯都先讓她們,然後自己才吃剩下的。
  我默默地坐在一角,看著張哥臉上寵溺的笑容,心中滴水的聲音,曾經也有人這樣像對待女兒一般寵溺地看著我慢慢成長吧?可惜,那時候不懂,不懂那份情,更不懂珍惜,讓幸福在指尖溜走,自己固執的出走,找到的卻不是自己想象的幸福,而是深深的孤獨,甚至絕望。
  日子一天天熱起來,我在盧姐家住了一個星期後,在盧姐和張哥的幫助下在江知痕處搬走了自己所有的東西。這一次我不想做個逃走的懦夫,而是等他在家的時候去的,他見我們真的要搬走行李,眼底湧上一層絕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洛心,不要這樣……”他搖搖頭,“我知道,我不對。可是你應該知道,我是個男人,是你的男人,你那樣對我不公平。”
  “我怎樣對你了?”盧姐和張哥識趣地先去車上等我們,我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不要說那麽多了,我們一起三年,彼此的性格太了解了。你應該聽你父母的話,找個更優秀的女人。而不是我這樣,無家世又沒有所謂高修養又沒有清白背景的女人。至於那些過去的事,我不相提,也不想解釋,甚至你的解釋我也不想聽。”
  “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江知痕靠到牆上,“洛心,每一次吵架,我都特別的恨你,恨不能將你的心拔出來,好好看看,是什麽做的,怎麽這麽狠心!恨不能一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可是,你走後,我又總會想起你的好……洛心,你走了,我該怎麽辦?”
  “涼拌吧。”我扯了扯嘴角,薄良本性暴露,我翻騰著一堆雜亂的書,從裏麵扒拉出那本已經發黃的畫冊,拍了拍上麵的灰塵,“這個還給你吧,謝謝你,曾經那樣的關注我,也謝謝你這些年的相伴、照顧。”這一刻我收起了尖刻,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江知痕,你應該知道我,有時候雖然寡斷,但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回頭。以後……多聯係吧。”
  “洛心!”江知痕抱著那本曾經打動過我的畫冊,“你真的要回到這樣的過去嗎?”我回頭,他攤開畫冊的一頁,“這樣地生活?我真的不能陪你嗎?”
  我低頭看著畫冊中的自己,簡單的幾筆線條,不過是個正麵頭像,所有的筆墨都著重在眼睛上,眼睛很黑很大,但卻空洞荒垠。我伸手合上畫冊,向他一笑,“那時還年輕,比較感性,所以會經常發呆。以後,我想不會了……你的畫畫的真好,可惜用錯了地方,當年……應該按自己的理想去學畫的。”這也是我的真心話,江知痕的理想是當畫家,可他父母認為不是正業,不肯送他讀美專,最後走到今日的地步。他是個比我還感性的人,所以生活中尖刻、敏感、多疑,或許這都因為他的確選擇錯了職業。
  “是啊,我如果按自己的理想走了自己的路,我想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江知痕將畫冊往地上一扔,“洛心,你走吧,我寧願永遠沒有認識過你。”
  “那再見。”我看著畫冊在地上摔散,狼狽地飄出幾頁發黃的紙頁,我們的糾纏,就這樣算徹底結束了吧?
  以後的日子,又恢複了自己一個人。上班,出差,忙碌,偶爾清閑一點,便是發呆。日子過的是那樣快,枯燥的夏天,外麵熱的讓人發慌,城市裏的車突然少了許多,因為單雙號的實行。那個全國歡慶歡騰了幾年的日子終於要在這個八月到來,放到以前我還有幾分興致,買張票去熱鬧熱鬧,可如今不知怎麽,就沒有那份湊熱鬧的心。大夥說起來,也都是一樣的心思,寧願呆在家裏看電視都不願真正去看一眼,那盛世奧運。每日經過鳥巢,遙望著那巨大的鋼鐵架子,心中連一絲歡騰都沒有。人,真的老了嗎?還是因為近在身邊,而不懂珍惜?
  接到過江知痕幾次的電話,他沒有提起錢的事,我也知道他沒錢,也不能在一落千丈的股市中找回我的錢,也就懶得提起。
  日子就這樣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找不到顧念虹,我也不甚著急,她向來是個看似溫柔安靜,實則是個有主意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麽事。
  喧囂的八月九月終於過去,鬧的都快燒起來的北京也終於恢複了正常,看著路上的車輛漸多,天氣也沒有那麽酷熱,我才猛然發覺,都快十月了啊!
  顧念虹的電話就是這個還是打來的,我看著那老家熟悉的區號稍一愣,但很快就接起了電話,“顧念虹?”
  顧念虹一笑,“洛心,你怎麽知道是我?”
  我由衷地笑起來,“老家啊,除了你和我父母,還有誰給我打電話呢?”
  “你沒想到我還在老家吧?”顧念虹的聲音聽起來飄的好高,就如年少時般清脆透亮,“洛心,我的事,一切都結束了。”
  我沉默了下,“聽你的聲音,我就知道了。”
  “是啊,終於結束了。”她長歎一聲,“其實奧運期間我回去過北京一次,但沒找你。你不怪我吧?”
  “有什麽怪的,我知道,你在忙自己的事。”朋友並不在於日日見麵,而是那種靈犀的心。
  “我小姨給楊宇慶介紹了個女朋友,在北京打工多年,人很開朗漂亮,跟楊宇慶一見如故。後來,他就同意離婚了,房子車子都是他的,他也沒有要我和餘俊給他準備的錢。洛心,我真沒想到,人會變得如此快,也不料事情如此簡單。要早知道,給他介紹個女人就完事,我何不早些給他介紹?”
  是啊,人變得太快,世事也是難料。“那你們要結婚了嗎?”
  “嗯,定好了十一結婚,我和餘俊的婚禮,我真正的婚禮。洛心,你會回來嗎?我想你給我當伴娘。我們在老家開了個超市,不打算再離開了。”
  “會!”我肯定地回答她,臉上是掩不住的笑容,“我會回來的。”當年她與楊宇慶結婚,連我這樣親近的人,她都沒告知。那時候我理解她那份心,可如今我更懂得她歡喜的心情,這才是她真正的婚禮吧?
  十一,沒多少天了吧?我轉身進了大廈,得跟盧姐請假了。
  “洛心……”剛一腳踏進事務所,盧姐就慌張地跑了出來,見到我拉了我就往會議室去,“跟我來一趟。”
  “出什麽事了?”我見盧姐一臉凝重地關上會議室的門忙問她,盧姐向來不是這種慌張的人,如今臉色這樣難看,定然是出了什麽事。
  “有點事。”盧姐深深地吸了口氣,“洛心,這件事,很嚴重。”
  “到底怎麽了?”
  “記得那次去鄭州嗎?”
  我點頭,“記得。”心中一動,“難不成出什麽事了?”
  “那次我們當時就拿了一筆錢,對不對?”盧姐看著我的眼睛,“隻有我們兩個去的。”
  不過半年的事,我當然記得,如果不是那筆錢,我根本沒辦法去珠海,也不會借給老馬錢,錢,這次字的意義一般都很特殊,我的臉色有些變了,“那家公司出事了?”
  “被人舉報了,出具虛假報告。”
  我的心一涼,“那怎麽辦?”當時就說那錢收的太快,有些奇怪,可是這種事見的多了,到後來也不覺得有何不妥。
  “刑事處罰肯定到不了那麽嚴重,那公司自己也會打點,但是賠償,承擔責任肯定逃不了。”
  “我簽得字。”我想起當時的報告,我和盧姐去的,當時不知怎麽的,靈機一動就隻有我簽字了,我看著盧姐臉上的陰雲,心中一鬆,盧姐多年來對我如此照顧,能撇開她,其實也不錯,這種事扯進去的人越少越好,“幸好,沒有你,不然更麻煩了。”
  “洛心,你這樣說我更過意不去了,這事肯定要牽扯到所裏,但是你個人也要承擔責任的,你知道嗎?”
  我怎麽會不知道?但是我還是強自鎮靜,裝作無事地說:“沒什麽,大不了,不要那證了唄,我去公司,也許發展更好。”
  “洛心,你別開玩笑了,這可是很嚴重的一件事,如果吊銷證書,將來你的檔案上……總之,以後你還怎麽做這個職業?”
  “或許沒有那麽嚴重吧,所裏和那公司一定會有辦法的,盧姐,別擔心了。對了,你不是要出差嗎?怎麽還沒走?”我想起她今天似乎要去天津的。
  “我是該出發了。”盧姐看表,“可是,我這一去要一個星期呢,也不知道回來你的事怎麽辦了。洛心,我剛才已經跟劉先生談了,他會盡所裏最大力量解決這事的。還有,如果真的扛不住,就拉我出來吧,畢竟我是那次的主審,但當時隻讓你簽字了的。”
  我點頭,心中其實很茫然,協會的事,誰能說清呢?
  我幹脆不回辦公室了,直接出了樓,站在大廈的路邊,看著車來車往,不遠處的路口紅綠燈交錯著,車停下,又開走,再停下,再遠去,單調地重複著,永遠的路線,永遠的規律。心中已經生瘡了般的疼痛又翻騰起來,是厭倦嗎?
  轉身又進了大廈,我徑直走向合夥人之一的劉先生辦公室,這件事與其硬抗,與其拉出盧姐,與其抓出受賄,不如有一個人勇敢站出來,承擔一切,或許一切就結束了。
  從劉先生辦公室出來,我簡單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跟辦公室的人打了個招呼,便下樓離開。或許,我真該回老家看看了,多少年沒回家了?多少年沒見過那熟悉的青山綠水了?
  熟悉的過往,總在睡夢中牽扯著每一根神經,終究無法抹滅。身邊的人幻幻滅滅,讓人心酸的同時,也留下對過去的深刻思考。以前無法看清的事實,也是該看清的時候了,以前怪異的固執,如今看來也並沒有那麽重要。
 
  章節51
  那幾天我一直呆在家裏,說無所謂是假的,多年的努力轉眼付諸流水,花費了無數心血考的證書,一轉眼被注銷,甚至在檔案上留下重重的一筆,誰都沒有那麽平和的心態,立馬恢複。但是我想,我的心態已經足夠好了,心早已在歲月中磨練出了一層厚厚的繭子,沒有注會證書,我就真的一無是處嗎?
  我還是給劉先生打了個電話,“劉先生,我想離開北京一段時間,後續的事都交給你們可以嗎?”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卻也不能就這樣像十八歲一樣,做了壞事就一走了之,我必須有個交代。
  “洛心,我跟你說過,沒有那麽嚴重的,你不用擔心,大不了所裏多花點錢,打點下,就沒事了。”
  “那是在鄭州,鞭長莫及吧?”我一笑,“劉先生不用顧忌我了,怎麽利益最大化,傷害最小化,我們都清楚。我也不想在事務所繼續做下去了,所以,即使吊銷證書什麽的,也沒什麽。但是所裏,以後還要繼續做事的,不能都推出去了。”
  劉先生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歎了口氣,“洛心,既然你一再堅持,那我就這樣辦了。後麵的事我來全權負責,我給你放長假,你不用過來了。”
  “不是放假,我是辭職了。”我糾正劉先生,“那天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或許,我就此離開北京,不再回來了。”
  “胡說,我不是聽說你在北京買房子了嗎?怎麽能說不回來了呢?”劉先生五十多歲了,對我們這些人就像孩子一樣,“你要真不想在事務所做了,我給你介紹個公司去,不行嗎?”
  “不麻煩了,劉先生,真的。”我真誠地感激他,“至於房子嗎,那還不好解決,以後再說吧。”我嘴裏打著哈哈,心中卻歎氣,房子,現在掉價這麽厲害,賣出去是虧,不賣,我身無分文,哪裏有錢裝修還貸款?
  簡單地收拾了行李,現在還是沒定將來要去哪裏,房子還是租著吧,最後想了想還是給江知痕打了個電話。
  不再年少,沒必要老死不相往來,再說,錢對我現在來說,很重要,我不矯情,所以不會拒絕江知痕的偶爾電話聯係。我必須要告訴他,我的行蹤,讓他記住,還有我這麽個人。
  分手後,江知痕也跟從前一樣來找過我幾次,慣用的手段,哀求,精美的飯食,等待下班……可是我再也不肯有絲毫讓步,幾次之後,他便不再堅持了。其實,在他的心中,愛情也早被蒸發的差不多了吧?
  江知痕對我的離開有一絲驚訝,但很快恢複常態,隻淡淡地說:“你終於肯回家了,還真是稀奇。”
  我哦了一聲,如果沒有記錯,我跟他一起三年,都沒有回過家,其中一次接了我父母來北京過年,就這樣而已,當時還沒讓江知痕見,他一直記著這件事,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我們就開始經常吵架了。記憶,又開始模糊了。
  隨意聊了幾句,便掛上了電話,我坐在收拾幹淨的房間裏,拉上窗簾,再次環顧一圈這個小小的一室一廳,終於要離開了。雖然不知是不是永別,我心中還是有一絲傷感,這個城市留下的依舊沒有愛,而是孤寂。
  隆隆的火車將我遙遠的夢拉回故鄉,高聳的山,怪異的石,溫暖的風,清澈的溪流,豆腐塊的梯地,如螞蟻般的人……一切都那麽親切,那麽熟悉,仿若鑽入鼻端的空氣都帶著特有的香味,那香味漸漸彌補了心底的空洞,孤寂的靈魂也慢慢溫暖起來。
  顧念虹和餘俊來接我,老遠就看見餘俊直挺挺筆直站在出站口目不轉睛盯著顧念虹,仿若下一刻她就跑了似的,顧念虹還在四處張望,我惡作劇心起,悄悄過去,猛地往他們麵前一跳,“同誌們好!”
  餘俊脊背一直,嘴巴動了下,活生生地還是忍下了嘴裏那個字,我頓時就哈哈地笑了,顧念虹見到我也笑了起來,隻有餘俊憋了個一臉通紅,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我哈哈地拍他的肩膀,“我說兵哥哥同誌,你複原多少年了,還這麽有幽默感?怎麽不說首長好啊?”
  顧念虹笑著拍開我的手,“洛心,你別老見一次他,欺負一次,以後不準了。”
  “喲,這還沒結婚就護這麽緊,結婚了,我連看一眼,是不是都要收費?”
  顧念虹把頭一昂,理直氣壯地回答:“那是,一眼一百!”
  我們頓時又都笑了,餘俊接過我的包當先而去,我對顧念虹眨了眨眼,“顧念虹,再次看到你的笑,真好。”
  顧念虹回了我一個媚眼,“有沒有回到十多年前的感覺?”
  我拚命點頭,“有!”真的,看到她重新找回的笑容,我隻覺得世界都變成了彩色的,我認識十幾年的朋友啊!
  顧念虹的婚禮定在10.5日,今天已經是3號,我耽誤了幾天,也算是趕回來了。幹脆就不回家,住在顧念虹和餘俊在縣城新買的房子裏,打算等他們婚禮後,再回老家看看父母,也就差不多了。
  晚上,我和顧念虹擠在一起,我絮絮叨叨說了這些天的許多事,顧念虹聽後,隻伸手抱住了我的腰,“洛心,回來吧,我們一起呆在這個小縣城,沒有堵塞的交通,沒有汙濁的空氣,沒有孤寂,沒有壓力,簡單地過個小日子,不好嗎?”
  “我不知道。”我閉上眼睛,顧念虹的幸福深深衝擊著我,她的堅持讓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我的堅持呢?我還有原則有堅持有信仰嗎?
  “洛心,你知道嗎,我們同學很多人都留在老家,從事各行各業都有。我跟餘俊在五中邊開了個超市你知道吧?這麽快能弄好,都是虧了以前那些朋友的幫忙的,我覺得自己充實了許多,找回了許多朋友,那些真正的朋友。”她特意加重了“真正”兩個字,“城市裏,我們有幾個真正的朋友。”
  有嗎?我心中衡量著,這麽多年我也隻遇到盧姐一個真正對我好過的人,以前中學的大學的朋友,都是那樣純潔,那樣真心,可惜我還剩下幾個在聯係?是我先放棄了他們。“都是哪些人啊,他們都好嗎?”
  “陳耕升,潘長生,蘇小雲,大頭,於誌,段亞娜,王豔,蘇春曉,方福華……甚至還有朱攀!”顧念虹掰著手指數落那些熟悉似又陌生的名字,我默默地聽著,甚至朱攀……“倒是楊葉,一直在老家的,可是我回來時她已經離開去別的地方了。”
  “那真好,他們都會來參加你的婚禮嗎?”我故作輕鬆地一笑,反手也摟住顧念虹的腰,“看來,我做不了隱形人了。”
  顧念虹遲疑了一下,“朱攀也會來的。”
  我的手一緊,顧念虹呀了一聲,“洛心,你掐我幹嘛?”聲音一滯,又說:“你不會還計較那些事吧?是不是又要逃跑,不參加我的婚禮了?”
  我聽著她的聲音漸漸焦急,忙安慰她,“急什麽啊,我都在你家了,還能跑哪裏去?都一把年紀了,誰還記得那麽些年的破事了?再說,他不是結婚了嗎,偶爾碰見,也沒什麽啊,不管怎樣,他還是我們老師呢。你說是不是?”
  顧念虹沉默了一下,“你能這樣想最好了。”說完她卻歎了口氣。
  我心中有事,也就沒在意她的歎息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們倆又嘰咕起婚禮的事,又說了許久的話,直到餘俊再三在外麵催促,才打著哈欠睡去。
  我和顧念紅依偎著,這種感覺真好,就像那些一起上學一起揮霍青春的日子一樣,沒有壓力,沒有隔閡,沒有別人,隻有我們純淨的情誼。
  第二天,顧念虹的母親和弟弟,弟媳婦都來了,還有許多的親戚,一屋子的人嘰嘰喳喳,忙這個忙那個,布置新房,整理酒席上的禮物,準備新娘新郎的衣服,核實酒店的酒席,包紅包,告訴其他親戚明天幾點開始典禮,酒店路線……那是忙的個一塌糊塗,就連餘俊都忙裏忙外,不知蹤跡,倒隻有我和顧念虹兩人,成了無事忙,不知道該幹嘛。除了下午要去做頭發,實在想不出哪裏還有幫忙的。
  正當我們腳都不知該往哪裏擱的時候,顧念虹媽媽一揮手就將我們兩個掃地出門,一句去外麵呆會,讓我們倆站在門口互瞅著看了半天,才啞然失笑。
  我們便信步向外走去,顧念虹說:“洛心,這次我才覺得自己真的要結婚了,甚至還有點緊張……”
  我看著她紅光煥發的臉,不由伸出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新娘子唄,害羞值得原諒。”
  “是啊,我覺得我的人生才開始呢。”顧念虹笑著推開我的手,“你怎麽還這麽喜歡捏人臉?”
  “我隻喜歡捏你的臉。”我脫口而出,說完臉色就變了,記憶中似乎有這麽個人對我這樣說過。
  “怎麽了,臉色不好?”我和顧念虹已走到城市邊的河邊,十月的河水依舊滿溢著,清透見底的水清晰地照出人影。今天是多雲天氣,沒有酷熱的太陽,我拉了顧念虹就往熟悉的河邊跑去。
  “顧念虹,記得夏天我們老淌水玩嗎?”
  顧念虹童心也起,“熱死了,我們去淌水!”
  到了河邊,我們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腳上的涼鞋,腳往那清涼的河水中一放,一夏的炎熱都消失殆盡,腳底圓圓的鵝卵石咯在腳心,酥麻難當,“哈哈,顧念虹,我不玩了,多少年沒光腳,石頭紮腳疼。”我回頭看著顧念虹也蹙眉抿嘴,便知道她也跟我的感覺一樣。
  我們依舊回到岸上,穿上尖細的高跟鞋,相視苦笑,有些東西真的不一樣了。
  “你看,一中要到了。”我和顧念虹拉著手,走在河邊現在已經修整平坦的石板路上,慢慢向前走去,這個城市變化的太多,我看著眼前這綠樹成蔭的大道,寬闊的馬路,擴張了好幾倍的城市,隻覺得眼花繚亂。那時候,這裏是什麽?那裏有是什麽?荒原,天地,山包,破舊的房子?一切真的不一樣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一切都變成我不認識的模樣。
  可是不管怎麽變,我依舊能聞到熟悉的味道,也許,這就是家鄉,不管他怎樣改變,都改不了留在心口熟悉的味道。
  “朱攀早不在一中教書了。”顧念虹突然開口,打斷了我的思路,“他變了很多……你知道吧,他跟楊葉結婚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但卻笑說:“我知道,楊葉一直暗戀他,所以拚命考了師範大學,為了就是到一中教書,跟他一起。”
  “可是還有你不知道的,他們……”顧念虹話未說完,一輛吉普嘎吱一聲停在了我們身邊的馬路上。
  車裏探出半個腦袋,“顧念虹,上哪兒去啊?你不是明天就辦事了嗎?”
  顧念虹沒有回答,而是扭頭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總是不能隨便說曹操的。”我扯了扯嘴角,扭過頭去看著涓涓溪流,“喊你呢。”
  顧念虹穿過四季青的花欄,向吉普車走去,我幹脆轉身看著小河,真的變了許多啊!不過聲音似乎沒變!
  見與不見都是個問題。那時,如今,總要有交織的一天。
 
  章節52
  我站在樹蔭下,仰頭看著天上剛爬出來的太陽,已經到了頭頂,原來已經是最熱的中午了。那邊說話聲響了下來,夾著幾聲女子笑聲,我猶豫再三,還是麵對吧,不管怎樣明天不也會見嗎?
  我轉身,嘴角掛上合體的微笑,向車那邊慢慢走了過去,明燦的陽光照得人有點睜不開眼,我隻覺得渾身都熱騰起來,車窗後那人猛然摘下臉上的墨鏡,略帶滄桑的眼睛落在我身上,幾分驚訝一閃而過。
  “你好。”我笑笑再笑笑,隻覺得嘴角都扯得有些疼,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隻有這樣簡單。
  車門打開,車裏的人跳下來,身影是那樣熟悉卻又似乎陌生,他的身形未變多少,中等偏上的個子,不胖也不顯瘦,頭發不像以前那樣留的很長,理成利落的平頭,帶著三十幾歲男人特有的成熟韻味,跟當年已有太多的不一樣了,差不多十年未見了吧?
  “你是洛心?”聲音深沉了許多,眼睛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突然咧嘴一笑,“好久不見。”
  什麽東西真的不一樣了,或許是他眼角淡淡的皺紋,或許是他那一袖的疏離,或許是他世故滄桑了許多的眼睛,我臉上的笑容僵硬了許多,看顧念虹,“走吧,天很熱了。”
  顧念虹似笑非笑地點頭,“那朱老師,我們走了,明天一定要來。”
  “這麽大毒太陽的,你們這麽走多熱啊,朱攀,你送送他們吧。”車裏又鑽出個腦袋,是一個皮膚很白的女子,細眉杏眼,霎一看,很漂亮那種女子。
  “不用了,好幾年沒回來,到處走走,新鮮。”我搖頭,對那女子笑笑,“謝謝。”
  顧念虹聽我如此,也說:“你去忙吧,朱老師,明天再見吧。”
  朱攀手搭到車門上,又戴上墨鏡,看不見眼底的表情,這時才說:“中午了,那一起吃飯吧,怎麽樣,正好,顧念虹我還有些關於店麵的事跟你說。”
  他說的理所當然,顧念虹聽提起店麵的事,便向我看來,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事,但也明白顧念虹的猶豫,於是默然低頭,擦了擦額頭的汗,十月的天還這麽熱。
  “那行吧。”顧念虹便答應了朱攀。
  朱攀打開後車門,我與顧念虹鑽了進去,車裏的空調開的很低,冰冷的空氣撞到火熱的肌膚上,有一種怪異的刺痛感。車子發動,突然提速,我一個不防就像前栽去,一把扶住前麵的座椅,看身邊的顧念虹也是如此,兩人不由一笑,剛才緊張的氣氛頓時鬆緩。
  “這是蔡蔡,今下午要給我做頭發的,可是全縣最有名的化妝師。”顧念虹手搭在朱攀身後的椅背上,伸出根手指指向我前麵的女子。
  蔡蔡回頭,“紅姐,這是你的伴娘吧,真漂亮。”說著用她那雙杏眼打量著我,“下午早點去我店裏,我給你們做最美的造型,保證明天你們一定是全城最美的新娘和伴娘。我本名叫蔡華,就跟油菜花似的,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蔡。”蔡蔡說話很爽朗,一笑之下才發覺她並沒有看上去那麽小,“我啊,也是老朱曾經的學生,不過比紅姐低了兩屆。”
  我對蔡蔡的自來熟有些不自然,總感覺前麵有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自己,“我叫洛心,謝謝。”我實在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回答她。
  “啊!”蔡蔡略驚訝地張了張嘴巴,飛快地看了一眼朱攀,一笑,“我聽過你的名字。”
  這下我連假笑都不想笑了,高中那三年,一中不知道洛心的人很少吧?“是嗎。”我機械地回著蔡蔡,她似乎也發覺有些尷尬,笑了笑,轉過身去。
  車子突然來了個大轉彎,我的頭止不住地撞到車玻璃上,顧念虹也慣性地摔到我身上,前麵的蔡蔡卻嚷了起來,“老朱,你今天瘋了,開這麽快?怕沒飯吃啊?”
  “餓了。”朱攀隻簡單地甩了兩個字,有些東西真的變了,聽著他說話,我都覺得那麽陌生。根本不是記憶中那個騎著摩托車生怕我摔下去的人。
  想來他們是很熟的,蔡蔡說話都如此沒有顧忌,顧念虹栽到我身上,車子漸漸穩了,她卻也不動,仰著頭隻拿眼睛看我,我身手揉了揉後腦勺,再伸出一根手指推她的腦門,故作輕鬆地說:“拿豬腦袋拿開,別占我便宜。”說完我又想抽自己的嘴巴,提什麽不好,提豬!
  顧念虹賴皮地不肯起身,“唉,我說洛心,這麽些年,你怎麽還不多長幾兩肉啊,這身上骨頭咯得我腦袋都疼。”
  我知道顧念虹是故意找話打破車裏詭計的僵局,便由著她壓在我身上,“趕明兒我非吃成個豬,你就滿意了。”說完再次咬舌頭,洛心,你腦袋秀逗了?不過拿眼偷偷看前麵的人,貌似也沒啥反應,我又鬆口氣,自嘲地笑笑,或許自己多心了。過去這麽多年,他都結婚生子了,還能怎麽樣?眼珠隨意轉著,無意掃過後視鏡,一眼看見朱攀那帶著的碩大墨鏡,鏡子裏相撞,我卻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無謂地笑笑,慢慢移開了眼睛。
  手機卻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我推開顧念虹,掏出手機,一看那個熟悉的號碼,就有些猶豫,走時給他打過電話,他還有什麽話說?
  “不接嗎?”朱攀突然丟了一句,氣氛又詭異起來。
  我接了電話,那邊就是一聲巨大的吼叫,“洛心!”我不由將電話移開耳邊,無奈地撇嘴,江知痕你又哪根神經錯了?還找我做什麽?“有事嗎?”我聽著那邊隻剩下粗粗的喘息,這才將電話放到耳邊,依舊懶懶地靠在車窗上,眼睛穿過對麵的車窗看著外麵幾乎都不認識的建築。
  “你被吊銷證書了?這麽大的事為什麽不跟我說?”
  “這個啊,有必要嗎?”顧念虹不知為何踢了我一腳,我便收回目光瞪了她一眼,“謝謝關心啊,我無所謂的。倒是你,考試總會過的,不要老在家生氣。”
  “洛心,你不能這樣……”
  “行了,我自己的事會處理的。”車子嘎然一聲停下,原來已到了一座物流層高裝修的極為豪華的酒店前,“這事以後不要說了,我這裏還有些事,以後聯係吧。”我知道他又會怎麽,一大篇的教訓立馬就會跟著來,實在沒有心情聽別人批評,我隻有辜負他的“關心”。“掛了。”
  “洛心你別掛……”我隻聽見那幾個又大了起來的字,掛了電話扔進包裏,跟著顧念虹出車門。
  朱攀卻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讓著我們進酒店,“顧念虹,走吧,今天也算是給你慶祝下單身最後一天。還有洛心,多年不見,值得慶祝下。”
  “謝謝。”我依舊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顧念虹固執地叫他老師,我總不能喊他朱攀吧?電話又固執地響起,我無聲地歎了口氣,掐了,幹脆關機。
  我們向酒店走去,朱攀走在我身邊,似無意問:“洛心,還沒結婚嗎?是男朋友吧?”
  “嗯。”我不想回答真話,便隻嗯了一聲。
  “洛姐年紀也不小了啊,該結婚了吧?”蔡蔡也插話進來,“你看紅姐都結婚了,下一個我是不是該替洛姐結婚設計化妝了啊?”說完自己又樂了,“看我這腦子,洛姐現在哪裏工作啊?怎麽著,也不會回這小破縣城的,哪裏輪得到我這半吊子來設計婚紗化妝什麽的啊!”
  我古怪地看了一眼顧念虹,似乎有某些我並不知道的東西在流淌,並不是因為我和朱攀的尷尬,而是這個跟著朱攀的蔡蔡,怎麽聽著她的話裏都有刺似的。顧念虹對我略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她也不是故意的,便對蔡蔡說:“如果回來辦婚禮,一定會找你的。到時候,一定要把我也打扮成全城最美的女人。”
  “哈哈,哪裏啊,洛姐不打扮都是全城最美的女人了,再一打扮,還要我們這些人活不活了?是不是,老朱?”說著她自然地垮起朱攀的手臂,極其親昵地把臉靠在他的胳膊上,眨巴著眼睛看著朱攀。
  我再次古怪地看了一眼顧念虹,不是說朱攀和楊葉結婚了嗎?這麽小個地方,他公然在外麵與別的女人這樣親昵,難道不怕楊葉知道?顧念虹裝作沒看見我的目光,把頭轉開了。我回頭再看朱攀他們時,蔡蔡的手已不在朱攀手臂上掛著了。
  此時服務員已經笑著帶我們去二樓的包廂了,我剛要說話,便聽服務員極為熟悉地對朱攀說:“朱校長,好些天沒見你來了,怎麽這放假都忙起來了?”校長?我看著朱攀摘下眼鏡的臉上掛了一絲禮貌的微笑,“放假了,出去玩了幾天,剛回來。”原來這樣,難怪總看著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原來人家是升官了。
  “我去洗手間。”走到包廂門口,我拉了顧念虹的手,對朱攀和蔡蔡說,蔡蔡又把手親昵地掛在朱攀手臂上,朱攀皺了下眉頭但並動,兩人倒像一對熱戀的情侶。顧念虹當然明白我的意思,於是帶了我向走廊那頭而去。
  “江知痕的電話?”路上顧念虹便開始問我,“他怎麽還那麽糾纏不清的,不是說徹底分了嗎?”
  “不是,是問一些工作的事。”我並沒有跟顧念虹講起工作上的失誤,“別提他了,不理他就是了。倒是你,說吧,到底怎麽回事?”走入了洗手間,我慢悠悠地洗手,“我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冷嘲熱諷,事情過去那麽多年,誰還記得那麽多!”
  “唉!”顧念虹歎了口氣,“不是沒來得及跟你書嘛!楊葉跟朱攀啊,其實我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總之呢,一年前楊葉突然與一中的一個曆史老師跑了。知道跑了的意思吧?”
  “啊?”我驚訝地皺眉,楊葉應該是很愛朱攀的啊,我們那裏跑了的意思就是私奔,沒辦任何手續那種,“他們不是還有個孩子嗎?”
  “可不是,今年孩子都快三歲了吧。”顧念虹靠在洗手盆上,“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當年楊葉和朱攀結婚,楊葉還給我打過電話,幸福的跟隻掉進蜂蜜罐的螞蟻似的。也不過四五年,就成這樣了。總之,這件事在這個小城引起很大的反響,幾乎每個人都知道,五中校長的老婆跟人跑了,朱攀啊,一時也成了全城人的笑柄。不過,現在呢,都過去一年多了,也沒多少人提起了。加上朱攀的身份,更沒人敢提起來了。這個蔡蔡,應該是朱攀現在的女朋友。”
  “他什麽時候成了五中的校長?”我自動忽略掉他的家庭情感問題,隻挑這個問。
  “洛心啊,你真是離家太久了。五中成立五六年了吧,怎麽說呢,應該是屬於私人中學那種性質的,裏麵有全縣最好的老師,當年那些老師都是通過考試進去的呢。這些年聽說更不得了,在各處挖老師,師資力量是沒得說的了,所以全縣最好的學生也都聚在那裏了,家長每年都擠破頭要把孩子送到五中。朱攀當年……你也知道他那幾年在一中名聲不是很好,於是便脫離了一中,你也知道他爸可是一中的老校長,還有個叔叔的調到省裏管教育了。於是,便這樣開始與政府聯合辦學,做了五中的校長,直到今天。我啊,今天跟他來吃飯,一是看在他是當年的老班份上,另一個,你不知道吧,我那小超市可是在五中門口,那可都是五中的房子,房子租給誰,咱不得看朱校長的臉色?”
  我也學著顧念虹靠在臉盆上,深呼吸後笑,“原來這樣啊,我們今天可不是跟X縣最牛哄哄的人物之一吃飯,是不是很榮幸?”
  顧念虹見我如此調侃,也笑了起來,拍了我的肩頭一巴掌,“唉,你能放開最好了,我啊,就怕你那牛脾氣上來,一甩臉就走了,那時我這張臉還真不知道該哪裏混。”顧念虹又歎氣,“說起來,可不是牛叉叉的人物?近兩年聽說他還在搞房產呢,錢有的是,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他跟人合夥蓋的。有錢有門路又年輕長得也不醜,還沒老婆,你說這樣的人物,咱平時在北京哪裏找去?”
  我用腳踢了踢顧念虹,“小樣兒的,後悔了?那明天就別結婚,吊金龜婿去。”
  顧念虹回踢我,我早跳著跑開了,高跟鞋太高,細細的跟一下子絆到洗手間與外麵地板相差不高的台階上,膝蓋一軟,咚一聲就跪到了硬邦邦的大理石地上。
  真疼!好像我經常這麽摔跤的。
 
  章節53
  顧念虹見我跪在地上,趕緊過來扶起了我,“沒摔傷吧?”
  我苦笑著彎腰摸膝蓋,今天穿了裙子,這麽硬邦邦的一摔,雖沒流血,卻也破皮了,看了下,“沒事,不過破了皮而已。”
  顧念虹鬆口氣,“還好,不然明天誰給我當伴娘呢。”
  我懶洋洋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兩人慢慢向包廂走去,“顧念虹,我答應給你當伴娘了嗎?人家說當三次伴娘就會成老姑娘嫁不出去的,貌似這是我第四次當伴娘。”
  “得了,我還沒嫌棄你呢!”顧念虹笑著擰我的腰,“沒聽見蔡蔡說嘛,你這麽漂亮,別跟上次當伴娘似的,把正主新娘子的光彩都擋住了。若真那樣,我可饒不了你。”
  我聽她提起上次給江知痕一個遠房表姐當伴娘的情形來,不由哈哈直笑,那女人三十五才結婚,朋友早都結婚生孩子了,實在找不到伴娘,臨時拉上了我。那自然,我雖然不年輕了,怎麽也算是朵二十多歲的嬌花,往她那朵老黃花邊一站,那叫一個兩端分級,偏生那表姐長得也太寒磣了,結婚那天又沒穿婚紗。後來那個婚禮叫一個寒,最後拿出來的結婚錄影帶居然全是我,幾乎沒有新娘!據說當時就把新娘給氣哭了。
  說袖我們已經進了包廂,我鬆開扶著顧念虹的手,忍著膝蓋的疼,正常地走到座位上坐下,正與朱攀對麵,顧念虹坐在我和朱攀中間。
  蔡蔡見我們臉上還收不去的笑容,便問我們,“洛姐和紅姐笑什麽這麽開心,老遠就聽見了。”
  顧念虹這次明顯是幸福過頭了,臉上的笑立馬又綻放成花朵,“笑洛心唄,這麽大人,走路總不看,剛才又摔了個大馬哈!”
  我一聽,便瞪了她一眼,“不說話,當你是啞巴了?我哪裏有那麽誇張,還不是被你追著跑的?”我根本不用特意去看,朱攀那張臉就在我對麵,比以前更深沉的眼睛,更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見他扯了扯嘴角,也不插話,隻對旁邊的服務員指點著點菜。
  “我可聽見什麽伴娘的啊。”蔡蔡追問著,“是不是洛姐擔心以後結婚沒有人給你做伴娘了?”
  “是啊,給人做了四次伴娘了,嫁不出去了。”我調笑地喝水,朱攀似無意地掃了我一眼,害得我一口水差點噎到。
  “奇怪了,洛姐這麽漂亮,怎麽還沒出嫁呢?難不成是那些男人眼光都有問題,還是洛姐眼光太高了?”蔡蔡側頭看著我,杏眼真的很漂亮,白皙的肌膚嫩的能掐出水來,淡淡的妝容掩蓋了臉上或許有的瑕疵,的確是個很生動的女人。
  我不想與她繼續在結婚這個話題上糾纏,但她老這麽喋喋不休地拉扯我,真當我是病貓了?於是一笑,晃動著杯子裏的水,“哦,水真燙!蔡蔡老說我們結婚結婚的,你什麽時候結婚啊?”說著還很有深意地從蔡蔡剛才抱朱攀的那隻手移到朱攀那隻手臂上,再轉回她的臉上,“到時候別忘了請我們喝喜酒。”
  蔡蔡臉上頓時變了下,不自然地笑了笑,“快了,會記得請大家喝喜酒的。”但聲音明顯弱了許多。
  這次朱攀倒開口了,“要是結婚,一定會請洛心的。”
  他的話倒讓我一愣,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這樣的朱攀是這樣的陌生,我在他臉上眼底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東西,他再也不是那個透明的小男人,任由我看的清清楚楚他的情感,而隨意揮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怕我尷尬,他遞出菜單,“你們也點幾個菜吧,不知道口味,我也不敢亂點。”
  顧念虹接過,卻遞給了我,“洛心,你點吧,我跟朱老師說幾句話。”
  我接了菜單,胡亂地翻著,也不知道該吃什麽,那邊顧念虹和朱攀已開始說起店鋪的事了。我翻了翻,對服務員說:“要不來個西蘭花吧。”向來對油膩沒什麽興趣,吃點青菜才是我的最愛。
  “別點西蘭花,老朱最討厭了。”蔡蔡不客氣地插嘴進來。
  “那不要了。”我趕緊向服務員糾正,將菜單遞到蔡蔡手裏,“我對家裏的菜不熟,還是你們點吧。”
  蔡蔡笑著接過,一點推辭都沒有,嘩嘩地翻著菜譜,大聲指點著服務員點什麽什麽,那款兒還真像個女主人,我看著她的動作表情,不由一笑。剛別開臉,就對上朱攀略有深意的眼,不知怎麽,我的笑容立馬就凝固了。
  說什麽不在乎,說什麽都過去了,其實,還是無可避免的尷尬,我掩飾地喝水,不想喝得太急,水一下子便嗆進鼻子裏,引起好大一陣咳嗽。我用餐巾紙捂著鼻子,匆匆說了句“對不起”就趕緊跑出了包廂,鑽進衛生間,又咳嗽了好大一陣,才算止住。
  回來時,菜已經開始上了,滿桌的魚肉,甚為豐富。朱攀禮貌地招呼著我們吃,可是實在沒有胃口,將就地吃了兩口,便放下了筷子。隻聽朱攀說:“大熱天的,喝幾杯啤酒吧。”
  顧念虹嘴裏包著一塊排骨連連搖頭,我便正經地回答說:“我可不喝,要留著肚子明天喝他們家的,怎麽著也要把紅包錢給賺回來。”說得顧念虹噗地吐出排骨,拿筷子就拍我的手,“洛心,你這個黑心算計的!”
  幾人一下子都被我們逗笑了,包廂裏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
  “洛心,你早上都沒有吃東西,吃點飯吧。”氣氛輕鬆起來,顧念虹說話聲音就大起來,“沒事,酒席要明天中午呢,你留肚子今天晚上就可以了。”
  我也不再矜持,搖頭說:“天太熱了,不餓的。”
  正好服務員進來,卻是一盤西蘭花,朱攀指了指我,“放她麵前就可以了。”
  我詫異了一下,飛快地掃一眼蔡蔡,臉上明顯掛著勉強的笑容,再看朱攀,依舊一副沉穩寡言的樣子,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其實他也沒變那麽多吧,在外麵,他一向是個嚴肅的人,那時候那麽年輕,就能弄到所有的學生人見人怕,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剛飄起來的心情又被一盤撤掉的菜而打飛,是我多心了嗎?
  顧念虹故意大著嗓門招呼著,“洛心趕緊吃吧,特意給你加的菜呢。”我笑著拿起筷子,向那綠色的西蘭花加去。
  一頓飯勉強笑著吃完了,顧念虹早給餘俊打了電話,於是我們幹脆直接跟蔡蔡一起回她的店裏,日子反正是無所事事。
  朱攀的車開的已經沒有剛才那麽快了,蔡蔡的店在新城中心最繁華的商業街,占了兩間鋪麵,裝修的規格基調絕不比大城市遜色,專業的化妝師,華麗的婚紗,最美麗的新娘照片,讓單身的人進了那裏,總有幾分衝動。
  朱攀送我們到了地方,並沒有下車,隻是隨意地跟我們打了招呼,就開車走了。一路上蔡蔡的臉色都有些不自然,我也不想去想那麽多,總之,一切與我何幹?過去的事,真的不想再提,未來的事,誰又知道呢?沒有人願意吃回頭草,我是這樣,我想朱攀也是這樣。況且,當年我是那樣傷害過他。
  顧念虹再次試了她明天要穿的婚紗,式樣很簡單,沒有吊帶之類的東西,簡單一道抹胸,腰上配了幾朵碎花,脖子和後背露出一大片,在薄薄的頭紗下若隱若現。怎麽看都極配她安靜時的文雅模樣,我圍著她轉了好幾圈,不停地讚歎著,結婚的女人真美!顧念虹去換婚紗了,我終於鬆了口氣,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怎麽看別人結婚,心底會有酸酸的感覺?
  蔡蔡走過來,似笑非笑地說:“洛姐,這裏好多婚紗的,要不你也試試?”
  我搖頭,“我又不結婚,試什麽婚紗啊。”
  蔡蔡拿出一套粉紅色的禮服,“那這是明天伴娘的禮服,你也試試吧。”
  我接過禮服就笑了,“這麽粉,跟公主似的,真怕我穿出去,人家笑掉大牙。”
  “這可是我親自為你挑選的,你還挑!”顧念虹正好換了衣服出來,聽我這樣說趕緊表白,“我才不怕你裝嫩搶我的風采呢!明天的伴郎可是我專程從上海請來的帥哥,那身板那氣勢可是相當的好啊!你可不能給我丟臉!”
  我這才想起顧念虹說的,要請餘俊複原回上海的連長給他做伴郎的事,“去去去,別跟我貧嘴,你還是趕緊化妝去吧,既然你挑的衣服我穿就是了,隻是別把伴郎的衣服給弄漏了,到時候配不成一對,我明晚非拆了你新房,讓你洞房去!”
  一番說笑下來,心情又好了許多。人的心情就這樣奇怪,一會好一會壞的。其實,我想,如果不遇到朱攀,我這兩天的心情一定會很好的。
  最終我還是試了禮服,果然是可愛的公主型,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鼻子眼睛都皺到一起了,可顧念虹卻笑得賊大,我知道她是故意尋我開心,便也一笑了之。公主就公主吧,為了她裝嫩一回,又如何?
  蔡蔡開始給顧念虹修指甲,準備化妝一係列的東西,我看了半天,隻覺得膝蓋有些疼,便對顧念虹說:“剛才過來我看見那裏有個藥店,我去買個創可貼。”
  顧念虹低頭看我的膝蓋,已紅了一小片,“那去吧,剛摔那會看不出來嚴重,這會倒像淤血了似的。”
  其實我也不是想沒創可貼,隻是這滿屋的婚紗,新娘新郎的實在讓人憋慌,又不敢表露自己的失落,我隻好溜出來一會。
  信步走在寬了好幾倍的大街上,太陽又不知鑽哪裏去了,天氣頓時就沒那麽熱了,因為放假街上的人異常的多,路邊各種賣小玩意兒,小紀念品的攤子極多,各種商店裏也都是人。左右看看兩邊高聳的樓,忍不住微笑,才多少年啊,連旅遊產業都開發出個模樣了,城市都變這麽多,何況人心?
  “嘀嘀……”一連串的車喇叭聲在身邊響起,我半響才回味過來扭頭去看那路上緩慢開動的吉普車,車子停下,我繞過去,朱攀搖下車玻璃,依舊戴著寬大的墨鏡,看不清眼底的情緒,“那個……朱攀,還有事嗎?”
  “沒事,看你在路上亂逛。”朱攀手搭到車玻璃棱上,敲了敲玻璃,“要不,我帶你逛逛吧,外麵也挺熱的。”
  “哦。”我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點頭,繞回來,扯開車門進去,“城市變的還真大,我三年前回來,匆匆走過一次,還不是這樣的。”
  “一年一個樣子,什麽都一樣。”朱攀發動車子,沿著城市的主道緩緩行去。不過走了十幾米,車子突然停下。
  朱攀側頭看我,“那邊有個藥店,給你買點創可貼吧。”
  “不,不用了。”我趕緊搖頭,“沒破皮,用不著那玩意兒。”
  “那買點酒精棉擦擦吧,天熱容易沾水,會發炎的。”他開車門跳了下去,快速地穿過街道,向對麵的藥店走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依舊筆直,腳步依舊輕靈,可是心還跟以前一樣嗎?不知道什麽時候眼眶已經有些濕潤,見他從藥店出來,我趕緊擦了幾把眼睛,又掛上笑容。
  “謝謝你,其實真的不用的,沒那麽嬌氣。”
  “不用客氣。”朱攀禮貌地回答,將一包藥棉塞進我手裏,繼續開車,卻是拐進左邊商場門前的停車場,“找個地方坐坐,把藥擦了吧。”車子很快進了車位,我開門下車,跟到他身後,一直沒說話。
  “這裏前兩個月才開了個咖啡廳,我也學一回大城市的人,高雅一回吧。”朱攀摘下墨鏡,突然笑起來。
  我對這樣的他實在覺得陌生,也不知到底該怎麽回答他古怪的話,隻說:“走吧,外麵很熱。”
  咖啡廳在這個小城市果然是個高雅的地方,並沒有坐幾個人,角落裏一對依偎一起的男女,見我們進來,猛地分開了。我這才看清他們,不過是兩個十多歲的少年男女,他們不過拘束了一下,很快大方地站了起來,跟朱攀打招呼,“校長,您也來喝咖啡?”特別那女孩,眼睛更是不停地在我臉上掃,一臉的好奇樣兒。
  朱攀板著臉對他們點頭,“男生女生的,怎麽一起跑這種地方來了?”
  “這裏涼快啊。”那女生極快地接了一句,並沒有朱攀的嚴厲而畏縮,“朱校長,學校可沒有規定不準男生女生一起說話啊,我們怎麽就不能一起來這裏了?我們在討論學習呢。”
  我突然想笑,現在的孩子啊,比我們那時又變了多少?被人含沙射影說了幾句“早戀”就恨不能鑽進土裏躲起來,而他們呢?冠冕堂皇地站在你麵前說“我們在學習”,洛心見朱攀臉色鐵青,笑容更深了。眼看著四個人大眼瞪小眼,洛心趕緊解圍,“我們那邊去吧,人家孩子放假討論個作業,你還要管不成?”
  朱攀看了一眼我,這才嚴厲地掃了一眼那兩個學生,“討論作業回家去,這種地方消費不是做學生能來的。”
  那男生顯然比較靦腆一些,早一邊悄悄拉那女生了,聽朱攀這樣說,對朱攀說了句再見,拉了那女生就跑了。遠遠地還聽見那女孩脆脆的聲音,“你跑這麽快幹嘛?就準校長帶著新女朋友到處亂晃,就不準我們討論討論作業啊?”
  我和朱攀在另一頭比較偏僻的地方坐下,同時都忽略掉剛才那女生“無意”的話,朱攀的臉色依舊有些嚴肅。我幹脆把腿伸直,將裙子提高一點,撕開那包酒精棉球,擦膝蓋處的破皮。
  “現在的學生啊!”朱攀終於感慨了一聲,“比你們那時難管多了。”
  “那時我們可是很怕你的,大家都背地裏說你是魔鬼呢。”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才低頭依舊擦著我腿上的傷,記憶有些模糊,似乎曾經在他家,也這樣擦過腿上的傷,他也是這樣直愣愣地看著我,不幫我,卻又一絲不苟地守著,似乎爬我擦壞了自己的腿似的。
  “魔鬼?”朱攀悶笑了一聲,“可惜,我這個魔鬼終究還是被人製住了。”
  我的手一抖,棉球掉了下去,朱攀是個魔鬼,我何嚐不是個比魔鬼還可怕的人?
  
  章節54
  我幹脆不擦了,收起腿,撫平裙擺,濃濃的咖啡香味鑽入鼻端,誘惑著人,也讓人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我幹脆兩手撐著臉趴在桌子上,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歲月的沉澱而沒有了當年的青澀,“你真的變了好多。朱攀,這些年,你還好吧?”
  “挺好的。”他回答的很淡然,“你呢?也變了許多,起碼開始穿裙子了。”
  是啊,那時候從來都不知道怎麽穿裙子,隻知道成日後蹦亂跳,除了學習,就是到處惹是生非,“也挺好。”
  “什麽時候結婚啊?”他攪動著麵前的咖啡,睫毛垂下,依舊又黑又濃,遮住了眼睛的顏色。
  “快了吧。”我敷衍著,“聽說……你有孩子了。”
  “嗯,都三歲了,淘氣的不行。”他抬眸,眼裏一片柔軟,“已經送幼兒園了。”
  我卻覺得嘴裏發澀,孩子……多麽遙遠的一個詞。“跟你住嗎?”
  他搖頭,“我一個人帶不了她的,太淘氣了,跟她奶奶一起呢。”
  我想問楊葉的事,終究不知該怎麽開口,他似乎知道我的意思,“楊葉,離開我了,這在這裏是個公開的笑話。”
  “……或許她有自己的苦衷。”我隻能這樣說著蒼白無力的話,我覺得我們倆都虛偽的跟桌子上的雪白的餐巾紙似的,看似潔白,其實誰知道是用什麽碎片爛布做成的?
  “嗬嗬,我不怪她”朱攀一笑,搖頭,“我真的無所謂,隻是對孩子……有些愧疚罷了。”
  沒有愛為什麽結婚,為什麽要生下一個處在矛盾中的孩子?如果有愛,那麽為什麽要分開,讓孩子受這份苦?我張了張嘴,還是忍住了要說的話,洛心,你真夠虛偽的,站在什麽立場說這樣的話?我看了看時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了。”
  我站起來,朱攀沒有說什麽挽留的話,也站了起來,“我還有些事,就不送你了,你怎麽能走回去吧?穿那對麵那條步行街就是了。”
  “我知道,沒事的。”我對他點點頭,“再見。”
  “再見。”
  我緩緩的下樓,聽不見他的腳步,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跟過來,“洛心!”他突然叫了一聲,我脊背一直,站定,扶住樓梯的把手緩緩轉頭,“怎麽了?”
  “這個帶著,回頭記得擦。”他的腳步依舊輕的跟貓一樣,幾步就到了我身邊,遞給我剩下的半包酒精棉。
  我隻覺得眼眶一熱,接了酒精棉,趕緊轉過頭,“明天見。”倉惶地下樓,生怕他在後麵追趕一樣。為什麽還會心痛?
  我快速地穿過咖啡廳下的停車場,向對麵的步行街走去,快的我都忘記了自己腿上的傷。因為太快,我忽略了樓上窗戶後那雙若有所思的眼睛。
  “洛心!”兩個字重重地從朱攀嘴裏吐出來,指節抓在窗台上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回到蔡蔡的婚紗店,才發覺自己的心一直跳得特別厲害,害怕還是傷感?我自嘲地笑了笑,調整了呼吸走進店裏。
  蔡蔡一下午幾乎都沒再怎麽跟我說話,連剛開始的敷衍都省了去,我也無所謂,隻看著她忙碌替顧念虹做好了妝容。一切弄好,太陽都快落山了,蔡蔡這才問我,“洛姐,紅姐弄好了,現在給你做吧?”
  “不用了,我就這樣吧。”我哪裏會讓她再給我化妝整理,光她那雙杏眼裏總莫名其妙的目光就夠叫人難受的了,我是早就想離開這裏了。
  顧念虹也擔心地看過我好幾眼,知道我的心情並不爽快,也就不再堅持我也要化個好妝,打了電話,餘俊來接我們。餘俊來的時候帶來了他今天剛到的戰友李森,身材高大,身板挺直,膚色陳健康的麥色,雙目炯炯有神,說話堅定有力,一看就軍旅出身。
  餘俊給我們介紹後,拉了顧念虹前麵走了,留我們在後麵,我知道他的意思,不由笑了起來,不過句玩笑話,餘俊就當真了,率真的男人還真是可愛。李森那人不善言辭,一路上沉默了半天,我便開始給他介紹起城市的景致起來。這裏曾經是什麽樣子,都有些什麽,那裏有曾經是怎樣的破爛,有幾棵怎樣的樹。說著說著,腦子又混亂起來,似乎所有的記憶都跟那兩個人有關。程海雲,那羞澀的笑容,再也消失不見;朱攀,默默關注的眼神,如今也已不一樣。
  總以那時年輕為自己解脫,可是,洛心,你真能安心嗎?任性地毀滅了一切,毀了一個優秀男孩的前程,甚至剝奪了他過另一種更好生活的希望,讓他孤寂地在風浪中死去;傷害了一個對自己全部付出的男人,讓他在失望和被捉弄的尷尬中度過多年;更讓自己,丟失了愛情,再也找不到愛情的主角。
  “洛心,這些回憶讓你傷感了吧?”李森的話讓我清醒過來。
  我苦笑,“是啊,記憶總是太殘酷了些,想起來就覺得傷感。我在想,如果不是記憶,如果不是現實,我還會逃避,再也不肯直接麵對這個城市,麵對曾經的人吧。”想起今天見到的朱攀,那分辨不出情感的眼眸,那冷淡的口吻,物是人非,不過如此。後悔嗎?傷心嗎?我真的不知道。
  不想再折磨自己了,便加快了腳步跟上餘俊和顧念虹,四個人也不坐車,在拉長的夕陽中慢慢走向遠處餘俊租來的車,晚上我是要隨顧念虹回她老家的,這樣明天結婚才從娘家接到新房的。我們每個人臉上都溢出最愉悅的笑容,明天將是一個美好的時刻吧?
  那天夜晚,因為化妝了,顧念虹便不能睡覺,我們倆靠在床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洛心,事情都過去多年了,你也回來吧。”顧念虹再次邀請我回來,“陳耕升在X集團做到人事主管了,讓他介紹你進他們公司如何?”X集團是個上市公司,總部在我們這裏。
  “再看看吧。”我拍了拍顧念虹的手,“其實……我挺害怕再見那些老同學的,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猶豫著終於說出自己心底的話,“他們都知道程海雲的事吧?你知道的,當年他們都說是我逼得他退學,不參加高考,跑去打工當漁民的,如今他就這樣消失在海上,他們一定更怪我吧。”
  “胡說。”顧念虹瞪我,“他那麽大的人,不管是輟學還是打工,都是自己的決定,怎麽會怪你?再說當年是他跟你分手的,又不是你拋棄了他。”
  “不,是我拋棄了他。”我第一次如此坦白,“顧念虹,你真的不懂嗎?我隻是……我其實是世界上最膽小又最殘忍的人,那時候,天真無知,以為曖昧就可以解決一切,以為那就是愛。可是……我跟他真的有愛情嗎?”
  顧念虹怪異地看著良久,“洛心,你在怪我對嗎?當年是我讓他給你寫那樣一封信的,是我不想你再徘徊猶豫傷心,不想你再看不清自己的情感。而且我覺得你們倆已經不可能了,你上了大學,他做了漁民,你以為還有未來嗎?所以我告訴他,讓他跟你決然分手,給你自由的,還給你快樂的。但是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會用那種方式結束過去的一切。”
  “不,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拉住顧念虹的手,“你做的對,說的也對,錯的是我,是我任性、幼稚,到了那種時候都不懂自己真實的情感。所以我是懷著愧疚的心情走過這麽多年的,對程海雲,我一直想親口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惜,我再也沒有機會了。”
  “洛心,你真傻。”顧念虹歎口氣,“到如今你還不肯清醒,不肯麵對嗎?你覺得這樣折磨自己,是對程海雲的愧疚?”
  “愧疚嗎?”我重複著,“如果對不起有用,我會對他說一千遍一萬遍,可惜,他再也聽不見了。”
  “那朱攀呢?”顧念虹逼視著我,“你難道不該對他說句對不起?”
  朱攀呢?我茫然地倒在床上,看著頭頂的天花板,“顧念虹,你不懂。這一生,我不會對他說抱歉的,永遠不會。不管以前是否是我的錯,我都不會說,絕對不會。”
  “那你就這樣折騰吧,從十八歲折騰到二十八歲,再看你折騰,還能折騰到何種地步?”顧念虹用腳踢了一腳我的腿,“想清楚了,就滾回來,不要再在外麵混了,我看著你就覺得累。”
  我皺眉,捂著膝蓋,“你踢到我的傷口了。”
  “活該!”顧念虹給了我一句,“真不懂你,到底有沒有心,有沒有愛過人。”
  我沒有回答她,卻說:“顧念虹,或許,我真要回老家了。因為我失業了。”
  “啊,怎麽回事?”
  我便緩緩說起前一段的事,說完歎口氣,“本不想跟你說的,怕你趁此機會不肯讓我走了。可是,剛才我突然一想,也沒什麽,我到底在怕什麽呢?連回個老家都畏首畏尾,不敢見人,難道我真的一無是處嗎?我不是情聖,所以那時任性了一些,對愛情有點不負責任,但是需要我一輩子淒淒慘慘地折磨自己麽?”
  “或許……你們可以重新開始的。”顧念虹半響又嘀咕了一句。
  “啊,什麽重新開始?”我想著自己的事,腦子有點短路,“朱攀?”我哈哈一笑,“別搞笑了,好馬不吃回頭草,我不是情聖,他也不是情種,以後還是橋歸橋路歸路,自己過自己的吧。就算我回來,也跟他沒關係。”我想起朱攀跟蔡蔡的曖昧,隻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咦,對了,我突然想八卦了。你回來也有半年了,聽過朱攀很多事吧?楊葉離開,是不是因為……他到處沾花惹草,或許跟女學生不清白?”我故作調侃地趴著,目不轉睛地看著顧念虹。
  顧念虹緊繃了半天的臉也被我逗笑了,“你還有心調侃,他在情感上名聲不好,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現在說起來,很多人都知道當年一中那個優秀教室與女學生師生戀的風流史呢。罪魁禍首你以為是誰?”
  我無謂地聳肩,“反正不關我的事,又不是我說他師生戀的。倒是他跟楊葉結婚,師生戀倒成真的了。”
  “其實朱攀這些年在感情上很小心的,根本沒什麽花邊新聞,所以很多人在楊葉跟人離開這件事都是同情朱攀的。好像他們夫妻感情一直不錯的,朱攀也沒什麽緋聞之類的,但不知為什麽,有一天楊葉就突然與一中的一個新來的曆史老師跑了。說起來,那個曆史老師更有趣,老家不是我們這裏的,是跟女朋友來我們這裏的。她女朋友是我們這裏的人,很潑辣的一個,一年後他們就結婚了。但是那個老師可可憐了,學生幾乎每天都能在他臉上身上看到傷痕,家庭暴力嚴重,那個女人幾乎是天天打她老公。可能是家庭生活不幸福吧,不知怎麽就跟同一個辦公室的楊葉好上了。那男老室有河東獅,自然不敢提出離婚的,楊葉也不知怎麽了,也不離婚,倆人突然有一天就一起離開了。這件事啊,一說起來,全縣誰人不知啊,可真又將朱攀推成全縣名人了。”
  “哈哈……”我聽著倒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幾乎笑得肚子疼,“可能朱攀也有家庭暴力呢,隻不過人家聰明,傷在你們看不到的地方,所以楊葉才會離開。但那曆史老師,也太冤枉了,大老爺們,怎麽這麽窩囊呢?他老婆倒是個人才。”
  “說起他老婆,更有你笑的。”顧念虹撇嘴對我搖頭,“是我們鄉的,叫啥張曉的。好像初中跟一個學校,你也知道,那時候我整個書呆子,學校誰人都不認識,或許你還記得。”
  “天啊,是她!”我坐起來,手撩開額頭上的劉海,“細看看,這裏是不是有個特小的疤?如果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張曉,一切皆有可能。我這額頭,就是小學時被同桌張曉小姑娘用石頭砸的。後來她父母離開我們村去了鎮裏,便帶走了她,她也留了兩級,所以初中比我們低兩屆。但她哥哥張琦可是跟我們一屆的,高中在二中上的,你這個書呆子可能不記得了。”
  故鄉,就是這樣充滿戲劇性,或許你哪天在街上摔一跤,扶起你的就是一個熟人。我心中感慨,也有些欣喜,那種熟悉的感覺讓人很溫暖。不管你去哪裏,聽到什麽,見到什麽,或許都跟你身邊的人有關,好奇心便自然地勾起,讓你心中充滿了新聞和八卦。與那種在城市裏,見到的永遠都是陌生,聽到的永遠都是離自己很遠的故事那種距離感,那種沒來由的孤獨感,是那樣的不同。
  這種感覺,在以後的幾天一直環繞著我。所以,在第二天見到陳耕升時,我回家的心又動搖了幾分。
  或許,回歸是我最好的未來。
 
  章節55
  第二天便是婚禮,一大早,人都吵鬧起來。一晚上不過靠在床上眯了一會,但我們的精神卻都極好,開心的時刻精神總是最好的。顧念虹換了婚紗,我也穿上了那套她親自選的粉紅色的小禮服,摸著胸前的小紅花,我笑了又笑,這才是顧念虹真正的婚禮啊!
  不一會兒餘俊他們就坐車過來接新娘了,哄鬧了好大一陣,拿了好幾個紅包後,我終於打開了房門,顧念虹笑意盈盈地坐在床上,潔白的婚紗展開在大紅色的床單上,鮮明的色彩昭示著溢滿蜜的喜慶。以我們那裏的風俗,新娘的鞋是要藏起來,新郎必須找到才能出門,又是一番嬉鬧,偷偷塞給我好幾個紅包後,我才扒出了顧念虹的鞋。
  跟著出門,看著餘俊抱著顧念虹塞進車子,到處都是充斥著幸福的笑聲,那一刻我的眼睛又是一酸。幸福來得雖然有些晚,卻終究得到,念虹,從此以後,你真的幸福了。真誠的祝福你啊!我將一遝的紅包塞進小包裏,鑽進後麵的車子,向幸福的大道奔去。
  推攘著進了新房,開始了傳統的拜堂儀式,兩室的屋子擠滿了人,我再次看見了熟悉的舊同學,陳耕升和潘長生等。匆匆打了招呼,便是儀式,站在顧念虹身邊,等著那些鬧典禮的人笑鬧。陳耕升望著我的目光總有些怪異,我雖極力忽略,卻還是無法躲避。
  拜堂真正開始,陳耕升帶頭開始起哄,幾下之後,我終於明白多年未見,他對我不滿依舊沉甸甸的,第三次哄到“伴娘伴郎代替新娘新郎親嘴”,我終於掛不住臉上的笑容了。顧念虹見我臉色不對,拉了餘俊就狠狠親了一口,笑說:“好了好了,正主兒親嘴才好看嘛!”一句話讓那些起哄的人將注意力又轉到了新娘新郎身上。
  哄鬧的儀式終於結束,作為伴娘和伴郎,我和李森作為伴娘伴郎也受盡了他們的揉捏,當慣了伴娘,對這點調侃我已經不在乎了,但陳耕升總若有深意的目光還是讓我有些不自在。
  終於所有人都離開去了酒店,吃喜宴去了。我陪著顧念虹在房間換衣服,我扯掉身上的粉紅禮服,苦笑:“顧念虹,今天我是知道了,你十幾年前就策劃好了,今天要我出盡洋相報仇的。不然怎麽讓我穿成這樣,被他們給嘲笑死?”
  顧念虹換了紅色的旗袍,在鏡子裏看著我半響才說,“洛心,你別多心,陳耕升那人就那樣,小心眼兒,回頭我一定說他,他今天太過了,總捉弄你幹嘛。”
  “別介。”我趕緊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裏規矩,伴娘就是替新娘受苦的,我啊,還是勒緊腰帶,一會替你擋酒呢。”顧念虹的酒量一直不行,作為伴娘的我,能不替她擔待?“不過,我給你說好了,你讓餘俊自個兒機靈點,別老拉我擋著。那群人,今天看樣子是不會放過我的。”
  顧念虹拍了拍我,“那就辛苦你了,大不了喝醉了晚上把新房借你睡。”說完這話也覺得不妥,我和他對視,不由哈哈笑了。
  這就是結婚,快樂中帶著煩人的瑣碎。
  酒宴的大廳,都是喜慶的彩紙彩帶,大紅的喜字,寫著新人名字的氣球高高懸著,各個桌子上坐滿了堆滿笑容的親戚朋友。又一番典禮開始,禮儀的主持人,用他特有帶著喜慶和煽情說著祝福的話,底下的人又在起哄,親嘴,吃花生,做遊戲……
  我坐在親友桌子上,眼睛隻敢望著台上甜蜜的新人,身後許多處都有熟悉的目光,偶爾掠到我的後背,我都覺得有些熱騰。典禮終於結束,酒菜也漸漸上來。顧念虹和餘俊開始各處敬酒,我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不肯陪著,顧念虹幾次對我瞪眼,最後幹脆回來拉了我和李森跟在他們身後,對我咬耳朵,“洛心,幫我一下啦。那幾桌,我和餘俊走過去,就起不來了。”
  我一直看著他們的,自然知道她說的那幾桌是哪裏,便是那些中學同學,最能起哄的也就是那幾桌而已。躲不過就直麵而上,我端起酒杯,向顧念虹一笑,“也好,我還沒來得及跟老朋友們打招呼呢。”
  腳步慢慢走近,我站在顧念虹身後,看著長高了許多完全變了個模樣的陳耕升,哄笑著要顧念虹喝酒,我站前一步,“我來替新娘喝!”
  “哎呀,洛心啊,你代替最好不過了,我記得你酒量可好了,喝白酒就跟白水似的。”陳耕升說著就放下手裏的啤酒,“換二鍋頭吧。”
  顧念虹看了我一眼,“陳耕升,敬一杯就算是心到了,不用這麽吧?”
  陳耕升笑嘻嘻地拿被子就倒二鍋頭,“我說新娘子,你的這杯已敬過了,你們快去別桌子招呼吧,這裏就交給你這美麗的伴娘,行不行?”
  我聽著便知道他們今天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我的了,便推顧念虹,“你們去吧,我跟老同學喝幾杯好了。”
  那邊已經又有人在喊新娘新郎了,於是顧念虹隻好跟餘俊去了別桌招呼,留下我。我看著倒了滿杯的白酒,一笑,“那就幹了吧。”端起酒杯毫不猶豫地喝下,杯底向下,“盡了,各位老同學滿意了吧?”
  桌子上的人沉寂了一下,陳耕升幹脆拉了一把椅子,“洛心,坐下吧,我們看你半天了,多少年不見,可要好好喝一杯了。這一杯嘛……”他繼續倒酒,“是我敬你的,剛才那杯是你代新娘子喝的,怎麽樣?”
  我暗裏咬牙,臉上卻笑,“行,我們喝。”
  不推辭,不猶豫,陳耕升,潘長生,大頭,於誌,方福華,劉林……分散坐在三個桌子上,看我們拚酒,一個個走過來,一個也不肯放過我,蘇小雲,段亞娜,王豔,蘇春曉,是女生,倒沒那黑心,隻喝了幾杯啤酒。頭漸漸發昏,我對著陳耕升傻笑,站著手撐著桌子,“小豆子,滿意了吧?灌醉了我,我跟你沒完!”
  酒喝多了,本性便開始暴露,剛開始的疏離漸漸消失,我看著他已經高過我一個多頭的個子,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湧了上來,我見他依舊沒變的長睫毛一閃,扯了他的胳膊一把就掐了下去,“我喝醉了,手腳都沒處放了。”
  陳耕升顯然沒料到我會如此自來熟,叫了一聲跳開,潘長生已經大笑起來,“洛心啊洛心,多少年不見,你本性不改啊。這樣倒好,我們別假惺惺敬酒了,大夥兒今日重聚高興,就盡情喝幾杯吧。”
  那些老同學,有些已經結婚,有些還是單身,但是我已經記不住他們到底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了,沒了隔閡,再哄鬧起來,那便不是意氣賭酒了。人就是這樣,在什麽樣的人麵前有什麽樣的性情,我看著那些熟悉的麵孔,本性中的刁鑽好強全都冒了出來,桌子上再不是我一個人被灌,已變成我灌他們了。這麽些年,在外麵別的本事沒學多少,喝酒倒的確曆練出來了。
  我終於趁著去洗手間的功夫,脫身出了酒席,在衛生間吐了一回,一出來,被酒店空調的冷風一吹,頭頂立馬就起了一層層細密的汗,頭一陣陣的發暈,白酒的後勁已全部湧上來了。順著樓梯的扶手我爬下一樓,坐在大廳的椅子上,頭暈的厲害,仰著頭靠在牆上,閉上眼睛,一點都不想動了。
  “怎麽,喝多了吧?”無聲無息就冒出個聲音,我眼皮沉重的幾乎睜不開,幹脆不睜了,不用看就知道是誰,永遠是那樣貓一樣的腳步,我知道在大廳拚酒那會他就一直在注視著我。“女人,在外麵,別逞能,拚什麽酒!”
  “嗯。”我嗯了一聲,“朱老師,酒席要結束了,我還沒敬你一杯呢。”
  “又不是你結婚,敬那麽熱乎幹什麽?”我感覺到他坐在我身邊,一股嗆鼻的煙味繚繞在鼻端前,我睜開眼睛。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夾著一隻煙,眼睛看著我的臉,見我睜開眼睛,將煙往嘴裏一送深深地吸了口,又吐出一串的眼圈。我忽然一笑,“我的喜酒你還能趕上的,那時我一定敬你幾大杯,喝醉了都無所謂。可惜,我沒喝上你的喜酒。”
  他對我的挑釁絲毫不在意,撇嘴一笑,又抽了口煙,“沒事,上次沒趕上,下次吧。”說的就跟哪天一起吃飯喝酒一樣簡單,這下倒讓我愣住了。
  頭上一陣陣的暈更厲害了,被煙一熏,胃裏更難受了,我不由皺了下眉頭,“我進去了。”
  “酒席已經結束了,你還進去幹什麽。”他將煙往地上一扔,用腳踩滅,“坐會醒醒酒吧。”
  我沒有說話,也沒起身,幾聲哄笑紅樓梯傳來,原來是陳耕升等人也下樓來了。見我和朱攀坐在椅子上,猶豫了一下,和跟我一起同在一個班的於誌,方福華走了過來。
  “朱老師你好。”他們給朱攀打招呼,朱攀便站了起來。
  陳耕升站在我麵前幾步遠,看著我,“洛心,你沒事吧?”
  我搖頭,扶著椅背打算站起來,腳卻一軟身子就歪了下去,旁邊的朱攀一把就摟住了我,我仰頭便對上他若有所思的黑色眼珠,但我們都迅速移開,我推開朱攀的手,自己扶住椅背,苦笑:“真的有些暈了,都怪陳耕升,你成心跟我過不去吧。”
  朱攀退開一步,掃了我們一眼說:“我還有些事,就先走了啊。”說著對我們點點頭,我也對他笑了笑,裝作自然地說了“再見”,便看著他飛快地消失在酒店大門外了。於誌和方福華見朱攀走了,也打了個招呼,先行離去了,隻剩下我和陳耕升。
  我們依舊坐下,陳耕升不停地打量著我,我懶得動,頭靠在牆上,“別看了,除了多長了幾條皺紋,哪裏都沒變。”
  “嗬嗬,是沒變,連這尖牙利齒都是。”陳耕升的笑聲已完全沒有高中時的尖細,低沉了很多,“怎麽,這次回來終於肯見人了,是不是不走了?”
  “不走又能去哪裏?”我斜眼睛看他,“我可不像你們,不是公務員,就是老板,要不是大上市公司的領導的,回來也是個孤鬼兒罷了。”
  “聽聽,說的這麽可憐。”陳耕升連連搖頭,“哪裏還有當年那副驕傲的跟隻孔雀似的洛心樣兒?”
  我歎了口氣,“別介,嘲笑我啊?”誰不知道我當年高考失利的事啊,“你啊,哪壺不開提哪壺,成心嘔我的吧?”
  “哈哈,算了。不說那個了,說真的,有沒有回來發展的打算?”陳耕升也掏煙,“聽說你是注會啊,我們公司正招個主管會計,怎麽樣,有興趣來嗎?”
  “別抽煙了,我頭暈。”我擺了擺手,剛才朱攀那幾口煙已熏得我受不了,但是對他我不敢說什麽,對陳耕升我倒沒有顧忌。
  陳耕升把玩著手裏的煙,“跟你說正事呢,考慮下吧。一個女孩子,總在外麵漂著,也不是辦法,也不結婚的。”顯然他是在顧念虹那裏打聽過我許多的事。
  我一笑,“你倒是在老家發展的不錯,不也沒結婚?”
  “我跟你不一樣啊,我是男人。”陳耕升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悶悶地回答著我,“看看顧念虹,結婚幸福那樣,洛心,你就不羨慕啊?”
  “羨慕又如何?”我故意輕鬆笑,“難不成我把她捆起來,自己跑去當新娘不成?”
  “你還是這樣得理不饒人。”陳耕升看了看表,“裏麵都差不多結束了,你這樣回去也幫不了顧念虹什麽忙,去哪裏,我送你吧?”
  我搖頭,“不了,回頭再聯係吧。我在老家會呆一段時間的,過兩天一起吃飯,再長聊。”
  陳耕升站起來,“那行,過兩天我給你打電話,我先走了。”他站著不動,有些猶豫,“什麽時候見到朱攀的?”
  我睜開眼睛,看著他,他不自然地避開我的目光,“昨天在路上碰到過,他和他的女朋友蔡蔡,我和顧念虹一起吃了午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這麽清楚。
  “那就好,他的事你也聽說了。”陳耕升看著我繼續說:“好好考慮我的建議,如果肯回來,長假後就可以去公司。”
  “嗯。”我點頭,對他揮手,“去吧。我會認真考慮的。”
  陳耕升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頭,詭異一笑,“洛心,不會因為他,還是不敢回來吧?”
  我看著他的笑容,覺得分外可惡,酒精充斥的大腦,衝動很容易,“什麽?誰?”我眯起眼睛,不屑地切了一聲,“我不敢回來?誰說的,隻是懶得換環境罷了。你既然這樣說,我也懶得再考慮了,放完假你就給我辦入職手續吧。”
  “行。”陳耕升得意地豎起大拇指,“這樣的洛心才見當年的味道,決絕的夠譜。八號我給你電話。”說完便揚長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半響腦子都沒轉過來,腦門好疼,算了,啥都別想了,反正還有兩天呢。我捂住頭趴在膝蓋上,下午,該回家了。
  手機又叮咚地響了起來,陌生的手機號碼,我猶豫了下接了起來,“喂?”
  那邊半響沒有聲音,我疑惑地又喂了一聲,“誰啊?”
  “是我。”朱攀低沉的聲音有些不清晰,我努力把電話貼在耳朵上才聽清。為什麽他的聲音總是充滿壓迫?就跟那時一樣,我一聽見那聲音,就沒來由的提起了心。
  
  章節56
  我猶豫地喚起那個名字,“朱攀?”
  “嗯。你還在酒店嗎?”
  “是啊,還在。”
  “一個人還是跟他們一起?”
  “一個人。”我回答的很老實,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那我回來接你吧。”
  “不用……”電話瞬間沒有了聲息,想來他已經掛了電話,我疑惑地看著手機,他到底要幹什麽?
  不過幾分鍾,我就看見朱攀從酒店玻璃大門口出現,我晃著站起來,搖搖頭,努力讓自己清醒幾分。
  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我仰頭看著朱攀說:“我要等顧念虹呢。”
  朱攀一笑,“人家要回去入洞房,你等她做什麽?難不成也想入洞房?”
  我倒是一愣,朱攀很少這麽開玩笑的人,我看著他嘴角的笑容,不似少年時那樣帶著幾分刻意的古板了,年齡在每個人身上都刻畫了痕跡,就連他的笑容都深沉起來。
  “夜晚才入洞房,現在是下午。”腦子可以因為酒精,真的有些短路,我看著他,很傻地又接了一句,說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我的意思說,我現在不能離開酒店,所以,謝謝你。”
  “這樣啊。”朱攀臉上依舊掛著那種我不懂的笑容,“本來想,好多年不見,隨便聊聊的。既然不方便,那就算了。”他說著算了,卻一直看著我,我看著他墨色的鏡片,突然便有些猶豫。
  “要不……我給顧念虹打個電話吧。”我掏出手機給顧念虹打電話。
  剛接通就聽見顧念虹急急地問“洛心,你怎麽樣了?在哪裏?”
  “沒事,你怎麽樣?”我把眼睛閉上,一陣陣暈眩湧上來,身子有些飄,“我有些醉了,先回去了,晚上……晚上應該會有些朋友去你們那裏玩,我就不來了。”我們那裏的規矩初婚是中午宴席,二婚是晚上宴席,但顧念虹固執地把自己當成是初婚,所以酒宴在中午舉行。不管酒宴是中午還是晚上,晚上鬧洞房的規矩還是要有的。隻是我今天實在被結婚的喜慶刺激的夠嗆,再加上見到一堆的舊時朋友,勾起的心事讓心情更低落,不想再看見喜慶場麵了,即使這對新人是我最祝福的顧念虹和餘俊。
  顧念虹和我相交多年,哪裏會不懂我的心情?於是她便說:“洛心,我也正是這個意思。你要不先回家吧,不行就在外麵叫輛車送你回鎮裏,不過十幾二十分鍾就到家了,別操心我啦。”
  “嗯。”我掛了電話,睜開眼鈞朱攀離我幾步與幾個從酒席出來的人打招呼,使勁再搖搖頭,讓自己的眼睛更睜大一些,還是回家吧!我晃悠悠地向酒店門口走去,出了酒店的門,熱浪就撲到身上,一股惡心從胃裏翻騰而出,我撲到路邊的花叢邊,便嘔吐起來。胃裏的酒菜早在衛生間就吐完了,現在吐出來的不過是些苦水。
  “給你。”身後伸出來一隻手,兩片紙巾,我接過,擦了嘴,勉強站了起來,“謝謝。”
  “走吧。”朱攀轉身,向酒店前的車走去。
  我猶豫了下,跟了過去,逃避多年,總有麵對的一天,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十八九歲,任性的可笑,懂得多了,棱角便漸漸沒了。我就是那隻河水裏的碎石,經過歲月磨礪,早已打磨成隻圓圓的鵝卵石,沒有了個性,沒有了當初的銳氣,沒有了那古怪的任性。
  鑽進朱攀的車,我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我想回家,就借你的車子送我一程如何?”我故作輕鬆地向朱攀說。
  “有什麽不行的,就是看見你喝醉了,才來接你的。畢竟,也是朋友嘛!”朱攀回答的也很自然,我們倆就這樣寒暄起來,倒似是多年沒有任何隔閡的朋友,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朱攀發動車子,我頭疼不想說話,他似乎也知道,隻默默地開車。輕柔的音樂緩緩響起,我聽著那舒緩的旋律,憂傷的心漸漸平靜了許多。
  車子突然停了下來,我緩緩睜開眼睛,“……怎麽了?”
  朱攀把手搭在方向盤上,臉色有些猶豫,“幾個學生在打架!”
  其實我已經看見了前麵路口一家賣運動服的店前,幾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女圍住一個男孩,不時的手腳相加幾下,嘰喳地還笑罵著,“你的學生?”
  “我下去看看吧。”朱攀歎口氣,“現在的學生越來越難管了。”
  我看著他跳下車向那幾個學生走去,那幾個人並未聽見朱攀的腳步,我突然想笑,多少年不管他怎樣改變,那貓一樣輕的腳步依舊沒變。
  好一會兒朱攀才走了回來,臉色很不好看,“這群學生,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怎麽教育工作者也有不順利的時候?”我故意調侃地他說:“是不是……你的教育方法不對啊,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叛逆期,你越要他這樣,他偏那樣。或許,你別那麽嚴肅,溫柔點跟他談談心,他們會聽你的呢。”
  朱攀扭頭古怪地看著我,“……洛心,有用嗎?我當年對你不夠溫柔不夠用心嗎?可你不也一樣不領情?也是叛逆期嗎?”
  一針見血的話將我們倆好不容易恢複的禮貌戳破,我們互望著,“停車!”我看著他的車與一輛車擦身而過,不由驚叫了一聲,腦門上的汗一層層爬上來,“開車還是專心些吧。”我努力整理笑容,眼睛一點點從他臉上偏離。
  “隔了這麽多年,還是不能說麽?”
  “隔了這麽多年,說那些還有意義嗎?”我反問著他,眼睛已不敢與他對視,沒有了當年的勇敢。
  “是沒有意思,嗬嗬。”他悶笑了幾聲,重新發動車子,“我不過覺得都過去那麽久了,說說無所謂,你要是覺得有什麽,以後不說就是了。”
  他這麽爽快地回答,讓我有些不安,但很快掩飾住,“其實也沒什麽。”話音落後,又陷入一陣沉默。
  我看著他嚴肅的模樣,故作輕鬆地說:“咳,朱老師,別那麽嚴肅啦,你以前當老師時就很嚴肅,大家上課都怕你的很。現在老板著臉,我看著有幾分滲得慌。”
  “說我老了就直說吧,別這麽文縐縐的跟我說話,以前不都朱攀長朱攀短的叫,現在居然又叫老師來了。”
  “那時候不懂事。”我脫口而出,貌似又勾起剛才的話題,趕緊閉嘴,半響才說:“那時候年紀小,你別老記著。”
  “年紀小就是理由嗎?”朱攀慢悠悠地接了句,停下車子,“洛心,你還這麽天真!”說著聲音又禮貌了來,“前麵就是你家鎮子了,我還有些事,就不前去了,你這裏下車走回去吧。”
  “啊?”我看著他突然變得很冷淡的臉,推車門,“那行,謝謝,再見。”我下車,看見他調轉車子,有些茫然。看著他那軍綠色的吉普消失在馬路遠處,伸手擋了擋頭頂火辣辣的太陽,頭依舊有些暈,真的該回家了!
  回家,老遠就看見媽媽站在廊簷下,跟鄰居王姨說著話,眼睛還不時飄幾眼路邊飛馳而過的車,眼眶一熱,眼淚還沒掉下來,媽媽就已經看了過來,臉上的笑容頓時堆了起來。我趕緊擦了擦眼睛,笑著快步向家走去。
  永遠沒有哪個地方比家更溫暖,更讓人安寧,回到家看見媽媽的笑臉是那樣親切,甚至爸爸故意板著的臉都格外的可愛,甚至媽媽的嘮叨都那麽溫馨。狠狠地睡了一覺,爬起來已是傍晚。
  我鑽進廚房,幫媽媽做飯。媽媽的嘮叨便拉開序幕,“心啊,你都這麽大了,還在外飄著,我和你爸真是不放心。你和小江現在怎麽樣了?”
  我知道她的擔憂,前年過年接了父母和上大學的弟弟一起到北京過年,與江知痕的父母見麵。就在那次,江知痕的父母正式通牒江知痕與我分手,因為嫌棄我是小鎮出身的泥腿子,因為我父母的憨實老土,因為我自己……也就是那時起,江知痕和父母鬧翻,正式搬出來與我住到了一起,後來離開了事務所。父母都是世界上最好的,我的父母雖出身小地方,爸爸是個高中輟學當了民辦教室的農村人,媽媽是地道的農村婦女,但絕都不是傻子,自然懂得江知痕父母眼底那深深的鄙夷。“小江的父母還那樣嗎?”
  我裝作不在乎地把菜晾到菜筐裏,“不合適已經分了,很久了,沒跟你們說。”
  “啊?分了?”媽媽放下菜刀,看了我半響,歎了口氣,“兒女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們做父母的也沒法說什麽。你隻要自己想好了,爸媽也不說什麽了。是實話,小江的條件太好了些,我們跟人比不過,分就分了吧。”
  “媽媽,這是你的真心話?”我有些疑惑,以前那段與江知痕父母對峙的日子,她從來都沒有說過讓我們分手的話。
  媽媽低頭繼續切菜,“我們一直覺得你能管好自己的事,不管你怎樣做,爸媽都會支持你的。不過……”
  我的眼眶有些熱,從小到大他們都是這樣開明的父母,學習也好,成長也罷,他們從來沒有抱怨過什麽,沒有強迫過我什麽,即使中考高考那麽重要的事都被我一手搞砸,他們都從來沒批評過我半句。可憐天下父母心,也就是如此了,我看著媽媽斑白的頭發,忍住眼眶的淚,“媽,洛邑,已經說畢業要留在上海了,你們年紀越發大了,兩人在家我實在不放心。要不,我回來陪你們吧?”
  媽媽頭也沒抬,“我們身體還好,自己都管得了自己。你不要操心我們,隻要自己過好就行了。當然……如果真的想回來的話,我們也不反對。現在的城市已經不像當年了,也發達的很,生活方便,又安寧,也沒什麽不好的。”
  “你問問她那個!”爸爸的廚房外突然插了一句。
  “爸,問什麽?”我走出去,看著爸爸背著手走進堂屋,連頭也沒回,“讓你媽跟你說。”
  我又回廚房,媽媽抬頭看著我,歎口氣,“剛才小苗來玩,說五中那個校長送你回來的到鎮子口,你跟他還有聯係嗎?”
  我的心一跳,當年與朱攀的事在縣城傳的沸沸揚揚,我是一拍屁股跑了,可後續的影響嘲笑談論持續了很多年,害得父母在這裏好多年抬不起頭來。大家誰不知道洛家那個要考北大的閨女,因為跟老師師生戀,最後隻考了個三流大學的故事?
  “媽,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有什麽好說的。”當年的事父母一直沒問過我,隻有爸爸送我去北京打工前說了一句,“不要讓我們失望。”現在想來,或許也是因為那句話,我才能如此決絕地跟過去徹底斬斷。“不管怎樣,都還是我老師呢,回來見見麵,也沒什麽。”
  “是沒什麽。”媽媽開始炒菜,“不過,心心,他可是離婚的人,還帶著個孩子。單身男人是非一樣多,你要是真回來工作,可不要跟他太接近。”
  “擔心太多了,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在X集團上班呢。”我無聊地扒拉著水,“東西都在北京呢,房子也沒退,新買的小房子明年年初就下來了。現在房價降的厲害,我買的那麽偏僻,根本就不可能轉賣的。再說,我們不過是普通朋友,不會有什麽的。”
  “我不過說說,你別不耐煩。”
  “知道了。”我悶悶地出了廚房,幹脆走出了家門,看著門前比前些年寬敞了幾倍的馬路發呆。哪裏都沒有完美,沒有盡頭。即使回家,我一樣麵臨煩惱。
  兩天轉眼就過去,十一的長假就這樣過去。早上剛起來走到院子,便看見正打算去學校的爸爸說:“心心,我給X集團的吳總打電話了,他是爸爸的老同學的兒子,我跟他說你要去上班的事,他說沒事。”
  “啊?”我剛起床腦子還有些懵懂,“爸爸,你速度怎麽這麽快?”心底卻已明白,父母雖然說回來不回來隨我的便,但是他們內心實在很希望我能在家的。
  “你現在沒工作,也不能老這樣一天天閑著,早找點事做早安心。回頭,你就去縣裏找吳總吧。”
  “知道了。”我對爸爸笑笑,爸爸便推著自行車出門了,我靠在門邊,看著他已經有些佝僂的身軀跨上自行車,沿著馬路向幾公裏外的一所小學騎去。爸爸當了一輩子的民辦教師,終於在前些年轉正成了國家正式教師,本來他今年就退休了的,可是鄉下缺老師,於是他主動就留下繼續任教,而且不要工資那種。想來,讓他回家也是閑的發慌吧?
  我的眼眶又有些濕了,陳耕升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來的,那邊有些陌生的聲音說:“怎麽樣,洛心,不是說一早就來公司找我的嗎?後悔了?”
  我想起那天酒醉時衝動的話,又想起父母,便說:“沒有反悔,隻是你得給我點時間吧?北京那邊的事我總的安排一下。”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一切都給你安排好了。”陳耕升一笑,“今天就來辦入職手續吧,上班可以晚幾天。”
  “不會吧?”我驚訝,“陳耕升,我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你不至於這樣看緊我吧?”
  “或許你真的很重要。”陳耕升古怪地停頓了一下,“今天一早已經有兩個老總打電話問你來公司沒有了。”
  “兩個老總?”我疑惑,“一個是吳總,另一個呢?”
  “另一個大最大的那個BOSS何先生!”陳耕升咬牙,“洛心,你沒來就變成公司的紅人了啊!說說哪裏都找了這麽些關係,將來可要罩著我們啊!”
  我也不好跟他說我也不懂那個大老板為何會注意到我這個疑惑,隻跟他又說了幾句,他也不多解釋,隻催我趕緊去縣城公司,讓財務經理做個簡單的麵試,走走程序,至於什麽時候上班再說。
  我掛了電話,給顧念虹掛了個電話,他們倆人已經回到江西餘俊老家了,電話很快接通,那邊顧念虹的聲音金豆子似的脆脆的,歡快的跟隻百靈鳥,我一聽就笑了,跟她說了我要留下來上班的事,她的聲音更愉快了。
  又聊了幾句,才掛了電話,跟媽媽打了招呼,便拿了包到門口等車,仰頭看著清晨燦爛的陽光,笑了笑,或許回來也不錯,大不了呆一段時間,過不好再遁跡就是了,我很沒道德地想著。
  陳耕升在公司做人事招聘經理,老家辦事有了熟人什麽都好辦,更何況有兩個老總的招呼,一切不過是走過程序,見過財務的李經理,一切便定了下來,不過我堅持了兩個星期後上班,我的確還要時間回北京處理東西。
  陳耕升送我出公司,我看著他轉回公司的背影,苦笑一聲,什麽東西真的不一樣了,他跟陳耕升當年那種隨便的哥們情感,都生疏成這樣了。是因為時間還是因為程海雲?
  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上轉了一上午,給爸媽買了幾件衣服,回來的時候嫌麻煩,從來都不肯帶那麽多東西。前天顧念虹和餘俊走前給我送行李,不過個小包,幾件自己的換洗衣服而已。又去車站買了去北京的車票,一切真的這樣重新開始了嗎?
  回家是對是錯?目前我依舊不知道未來。
  一切在楊葉回來之前,都是那麽的平靜。
  
  章節57
  第二天我就回到了北京,我已經習慣一個人,過一種孤單的生活,真的不習慣舊時的朋友重新聚到身邊的感覺。雖然以後,我會經常被熟悉的感覺包圍,因為我回到了那個長大土地。但是,我依然需要時間來接受一切。
  我默默地退了北京的房子,將行李能處理的就處理掉了,看著隻剩下的三個大包,我一笑,漂泊多年,留給自己的不過是三個包!明年初的房子,等下來再說吧,說實話我的錢依舊在股市套著,即使我留在北京也無法住進那兩間小屋。那就這樣放著吧,車到山前必有路。
  將行李托運回家,我背著簡單的行李再次回到老家那熟悉的地方,空氣已經冷冽了許多,又一年的秋天來了。
  在陳耕升的安排下,我很快住進了公司一套單身公寓,一室一廳一廚一衛,足夠了。我已經想好,北京的房子不管跌到多少,回頭到手就轉讓了吧,能回來多少錢就是多少,或許也能在這個房價還不是很離譜的小城買個更好的房子,至於未來,其實我想的也不多。隻有每個周末回到家裏,看著父母高興成花的笑臉,我一次次欣慰,回來也許是對的。
  工作也很順利,財務經理李姐看似嚴肅,實則是個很好的大姐,她的兒子也在五中上高二,跟我大堂哥的兒子一個年級,有時候中午休息時間大家聚在一起,說起家庭孩子生活,也是其樂融融。總部設在這種小地方的大集團公司,管理上自然有許多的人性化,我們的工作也沒有大城市那樣的緊張壓迫,除了三個外地招聘的人,大家都是同城長大的,自然和諧融洽了許多,說起五姑六婆的,說不定就撞到了一處,那種熟稔的感覺讓人很輕鬆隨意。我真正感受到了那種小城市閑適的安寧,很快從習慣到喜歡慢慢變成迷戀。
  已經上班兩個月了,我與朱攀從那次之後,就沒再聯係過。其他的同學我也在陳耕升的張羅下聚過兩次,聽著他們胡侃海吹家庭事業玩樂,我總覺得自己跟個世外人似的。慢慢的我就懶得再參加聚會了,也隻有隔兩天去顧念虹家蹭一會,要不跟陳耕升一起,去打桌球,或自己一個人健身,實在無聊了,便坐幾十分鍾的車回家,晚上陪爸媽打跑得快。這樣的日子,過的真的很舒心。
  深秋的風已經很冷了,辦公室裏也開始降溫,我下午沒什麽活,把自己窩在長領毛衣裏,看著電腦屏幕發呆。那邊幾個女人又開始了八卦,甚至作為領導的李姐也殷勤地從自己辦公室跑進來參與著,本不想聽那些八卦,但八卦卻非要鑽進你的耳朵裏。
  萬姐也是我的忠實聊友,她的兒子也在五中,剛上高一,萬姐一拍我,“洛心,你在一中是那屆的?”
  “幹嘛?”我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很簡單,對我來說卻是個值得斟酌的問題。
  “你知道五中的校長朱攀吧,以前可是一中最好的老師,他老婆當年是他學生呢!”女人的八卦很可怕,我摸了摸已經開始發疼的腦門,聽著萬姐雙眼放光地繼續說,“她老婆的事全縣可都知道,在一中教書,卻去年跟一中那個老師跑了,你們知道嗎?這兩天回來了,聽說正鬧離婚呢!那個男老師也回來了,她老婆可凶了,天天去五中鬧!這事我兒子回來跟我學,可逗呢!”
  李姐工作是拔尖的,但是遇到女人八卦問題,一點不能幸免,也湊過來,“可不是,我也聽說了!你說那個女人也真有趣,人家朱攀的老婆跟自己老公跑了,她跑去鬧人家朱攀幹什麽?”
  “我去洗手間!”我站起來,已經聽不下去了。又是朱攀,本想回來的世界是安寧的,可是為什麽到處都是朱攀的影子?我站在衛生間,對著鏡子用冷水拍了拍臉,告訴自己那個人跟自己沒有關係,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路。
  出了衛生間,臉上依舊濕漉漉的,我用手拍著臉,慢慢向辦公室走去,突然一個陌生卻又有些熟悉的聲音叫住了我,“洛心!”
  我驟然回頭,望著走廊那頭那個淡藍色毛衣的女子慢慢走近,沒有了飄逸的長發,短短的頭發倔強地散落著,身材似乎有些臃腫,對著笑容的眼角明顯有了幾絲淡淡的魚尾紋,那是常年愛笑留下的歲月痕跡。
  “楊葉!”
  “楊葉,真的是你?”我跟楊葉麵對麵,驚訝地打量著她。
  楊葉把手撐到腰上,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洛心,我聽說你回來了,所以專程來看看你。”
  我臉上的笑容稍滯,但很快挽住楊葉,“你等我一下,也快下班了,我跟經理說一下,我們外麵說去。”楊葉點頭,我轉身便鑽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裏剛才的熱鬧不知怎麽就消失了,我進去,李姐依舊在,跟她說了要先走,她爽快地點頭。我抓了包剛要出門,萬姐卻拉住我,壓低聲音說:“外麵那個是楊老師呢,洛心原來你們認識啊?”
  我的心一冷,難怪她們會突然安靜了,我強自笑笑,“以前同學。找我敘敘舊。”匆忙說了再見從辦公室疾步而出。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女人的地方世界永遠無法清淨,我想起盧姐最愛說的話,苦笑一聲,洛心你回來到底是對是錯?
  與楊葉一起慢慢下了樓梯,我的眼睛一直在她略有些臃腫的腰上彷徨,楊葉一笑,“我懷孕了,五個多月了。”
  “哦。”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什麽時候回來的?”問完又覺得不恰當,尷尬地笑了笑。
  楊葉倒是無所謂,“洛心,你也學會假笑了,不用顧忌啦。我的事你應該都聽說了,這次回來是辦手續的,我懷孕了,不能再拖了。”
  “真的沒法挽回了嗎?”我覺得自己真的很虛假,對於他們的事,我有插嘴的餘地嗎?
  “洛心,我走不了那麽遠的路,我們坐車吧,邊走邊說。”楊葉指了指門口的摩托三輪車,我點頭,扶著她先上去,自己也坐進去,才聽她說,“洛心,我也不拐彎抹角,若不是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會來找你的。我想,你也不會想看見我。”楊葉看著我,沒有避諱,眼底有種不熟悉的東西,我看著有些寒,不由縮了一下,楊葉見我如此,釋然一笑,“洛心,你別害怕,我又不是來找你算賬什麽的。說實話,以前我恨過你,可是現在不恨了。”
  “我知道了。”我扭頭看路邊已光禿禿的樹木,“楊葉,說實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麽。”
  “不明白就算了吧。”楊葉牽住我的手,“今天找你,想請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
  “陪我去星星幼兒園一趟吧。”
  “幼兒園?”我疑惑地看著楊葉。
  “我想看看豬豬,豬豬你知道吧?我和朱攀的女兒,三歲多了,在星星幼兒園。”楊葉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女人啊,能拋棄丈夫,卻拋不下孩子,這次回來我雖然已經做好跟過去決裂的決定,可是臨走前我還是想看看我的女兒。朱攀那人,你也知道……”
  “他不讓你看孩子嗎?”我問道,繼而苦笑,“楊葉,那你找我有什麽用?你找的應該是朱攀。”我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楊葉,不管你誤會什麽,我跟朱攀現在一點關係都沒有。至於你們的離婚官司,見不見孩子什麽的,真的跟我沒關係。”我叫司機停車。
  楊葉一把拉住我,滿眼祈求,“洛心,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我求求你,看在過去同學的份上你幫幫我吧,我相信你現在跟朱攀沒有關係,你隻當是陪我,不行嗎?”
  我掙開楊葉的手,“我們有很多同學都在城裏,如果你不知道他們的電話,我幫你打。”
  楊葉固執地抓住我,“洛心,你真的不懂嗎?朱攀隻會聽你一個人的,我跟了他五年,太了解他了。”
  我甩開楊葉的手,一句話也不想說,推開車門就走,楊葉追下來,“洛心!”
  我聽著她帶著哭腔的聲音,仰頭看著霧沉沉的天,吸氣再吸氣,轉身又走了回來,我望著楊葉,“楊葉,今天看在你是一個孕婦的份上,我陪著你去一趟。其他的話不要說了。”
  楊葉含著淚點頭,“我知道了。”
  星星幼兒園前已經有許多等著的家長,楊葉突然往我身後一躲,“洛心,認識朱攀的媽媽嗎?”
  我仔細辨認著人群中幾個老太太,“站在門口那個灰衣老太太是吧?”
  “嗯。她……她看見我就抓狂的……”
  “那你要我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前幾天都是朱攀自己來接的。”楊葉輕歎了口氣。
  “那就遠遠地看一眼好了。”我心中暗罵自己,為什麽要答應陪她?
  “不,我想……我想抱抱豬豬,在我走之前想讓她跟我住幾天。”
  “楊葉,這些話你應該跟朱攀談好不好,你跟我說有用嗎?我又不認識你女兒,跟朱攀也沒什麽聯係,實在幫不了你的。”我轉身,“如果你想看一眼呢,我就陪你看一眼,如果你想那些更多的,自己跟朱攀說。楊葉,找我續同學舊情我當然願意,但是這種家庭的事你拉上我覺得好嗎?”
  楊葉委屈地低頭,“……洛心,你以為我想拉上你嗎?誰叫那個人死心眼,一直愛著一個不愛他的女人?”
  “天!”我撫額頭,今天肯定出門沒看黃曆,剛想說話,斜裏就衝過來一個女人,抓住楊葉的頭就往地上拉。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我打死你這個騷貨!”尖利的女人叫聲嚇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眼看楊葉粗重的身子被那女人拉得就要摔到地上去,我才反應過來,衝過去一把抱住楊葉,將她穩住身子。
  “喂,你幹什麽?”
  星星幼兒園前等待接孩子的家長都看向這邊,我看著朱攀的媽媽也望了過來,再看看那個一臉憤怒還要廝打楊葉的女人,心中有幾分了然,這樣恨楊葉的女人隻能是張曉了。
  我將楊葉護到身後,攔住了張曉,“張曉,你幹什麽?沒看見她身子不方便嗎?這樣下去會出事的!”
  張曉撲著就過來,抓我身後的楊葉,“我打的就是這個不要臉勾引別人男人的臭女人!還懷了個野種,正好我連野種一起打!”
  我見她繞過我就往身後打,隻能往前欲抓她亂抓的手腕,“楊葉,你愣著幹什麽,快走啊!”我努力擋住張曉,轉頭對身後的楊葉喊。
  剛轉回頭隻覺得臉上火辣辣一痛,不由叫了一聲,原來是張曉那修長的指甲一把抓到了我的臉上,我捂住臉,“張曉,你這個瘋女人,從小就潑,長大了怎麽還這樣潑呢,難怪你男人跟別的女人跑了!”
  張曉手抓到我臉上,便稍停滯了下,瞪圓了眼睛,“你又是哪根蔥?冒出來這裏,我打狐狸精,幹你什麽事?”
  我伸手一看,手上沾了不少血跡,臉上火辣辣的疼,臉上肯定被她抓了一道痕了,咬牙,“該死的!”我一把抓住張曉的手,“你這個瘋女人,小時候把我頭打得頭破血流,今天又找補這麽一爪子,跟去前世有仇啊?”我心中氣憤至極,卻又不敢鬆開張曉的手。眼看楊葉又轉了回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趕緊走。
  楊葉又退了兩步,幼兒園的門突然打開,校園也熱鬧起來,幼兒園老師和藹的聲音響起來,“小朋友再見。”原來是放學了,楊葉的腳步又不動了。
  張曉被我拉住,暫時忘了楊葉,上下打量我,半響才說:“洛心?”
  我一手抓著她,一手摸臉上的血痕,“張曉,你得陪我去醫院,我今天要是破相了,非跟你沒完!不,跟你全家沒完,你哥哥,你爸媽,我找你們家去鬧!嘿,你就以為自己是女人,自己委屈,自己潑辣,別人就不會啊?小時候你就讓我已經破相一次了,這次又這樣,你說怎麽辦?”我一句句頂她,讓她暫時忽略楊葉。
  張曉被我罵得愣了幾秒,但她向來是霸道慣了的人,甩開我的手,“洛心,我們的事回頭再說,我先找狐狸精算賬!”說完又往發呆地看著幼兒園門口的楊葉衝。
  我暗罵一聲,欲抓張曉,卻被她躲過,我抓頭,眼看張曉衝到楊葉麵前狠狠就給了楊葉一個巴掌。楊葉的頭發轉眼又被張曉抓住,一把就拖到了地上,眼看那腳也踢上楊葉的肚子。我隻覺得自己腿腳都不夠用了,“張曉,你住手,不行啊。”我衝過去拉張曉,卻被她瘋狂亂抓亂踢的又踢了幾腳,眼看著楊葉也挨了好幾腳。
  我真拿瘋了的女人沒辦法,周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哄笑聲也越來越大,我憤怒地真想大罵,這是什麽世道?“笑什麽笑?不會拉架啊?”
  “你們在幹什麽?”人群被分開,一個男人快走跑了過來,我回頭,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朱攀,你快來!”
  朱攀幾步衝過來,一把推開拳打腳踢的張曉,“別打了!”
  張曉被朱攀推開幾步遠,喘著粗氣指著楊葉罵朱攀,“姓朱的,你真不是個男人,被人戴了綠帽子,還有臉護著這個狐狸精!今天我非打死這個臭女人和那野種不可!”說著又打算往前衝,朱攀擋住了她。
  我趕緊拉起地上的楊葉,將她臉色蒼白一直護著肚子,“楊葉,你沒事吧?”
  楊葉搖頭,“沒事,我護著肚子呢。”我看著她低頭看向肚子,嘴角滑過一絲欣慰的笑容,扶著她的手不由放下,做母親真的這樣偉大嗎?
  “攀兒,你還理這個女人做什麽?讓她被打死好了。”朱攀的媽媽抱著一個女孩走近,瞪著楊葉雙眼噴火,她懷裏的女孩見到朱攀便伸出手,“爸爸。”
  朱攀伸手就接過女兒,捏了捏女兒的臉,“豬豬乖。”滿臉的慈愛,跟平時的冷峻全然不同,我再看看楊葉,一雙眼睛也長大豬豬身上,我心一酸,反手拉了猶自罵個不休的張曉。
  
  章節58
  “別罵了,走吧。”張曉還欲掙紮,我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張小小,你信不信我敢打你?”
  張曉本名張小小,那次她打破了我的頭,我也將她推到水溝裏灌了一肚子田水,她自然知道我並沒有威脅她,說實話我現在真是鬱悶無比,真想也像張曉一樣,當一回潑婦,跟人打一架!張曉不掙紮了,跟著我往人群外走,嘴裏卻依舊罵罵咧咧。
  我拉著張曉去了醫院,在急診室處理了下傷口,左臉頰從耳根從上到下,一道長長的指痕,最深的地方都滲出了血跡,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
  “喂,你不是在北京嗎,怎麽跑回來湊這熱鬧?”張曉坐在急診室就開始抽煙。
  “別抽了,醺死了!”我厭惡地皺眉,“怎麽,打了一架心情還沒好點?”
  “怎麽可能好得了,男人跟別的女人跑了,一個人孤孤單單,成為全城人的笑柄。”張曉繼續抽煙,拿眼睛斜我,“喂,怎麽還不嫁人?跑回來打算禍害誰啊?”
  “去你的!”我與她自小認識,自然知道她嘴巴的惡毒,“禍害誰你輪不到你家男人!卻莫名其妙又被你抓了這麽一道,你說,張曉,我前世欠你的?”
  張曉鄙夷地哼了一聲,“洛心,少給老娘裝模作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你說朱攀為什麽跟老婆感情不好?”
  我跟張曉的哥哥張琦關係一直不錯,聽她這樣說,“得得,打住,少把髒水往我身上潑,老娘今天也受夠了。回家!”我起身,也不理她出醫院。她跟著我出來,我們倆人默默站在醫院門口,張曉忽然說:“洛心,你知道怎麽愛一個人又怎麽被一個人愛嗎?”
  我知道嗎?我茫然。捫心自問,洛心你會愛人嗎?
  “我知道你不知道,從小我就知道,你就是一個野蠻自私一點不肯委屈的女人,所以我最看不慣你,我就想跟你打架。”張曉譏諷地笑,“可是話說回來,洛心,我們真像,都自我的可怕。不過我是率直,有話他媽的就直說,想愛就愛想罵就罵想哭就哭想打就打,而你呢?就是個蔫茄子,隻會在背後給人狠狠一擊,然後自己若無其事地走開!”
  我想起那年我們打架,我的確在挨了她一石頭的當時一聲沒吭,卻在放學趁她不注意一下子將她摁到在路邊的水田裏,摔了她個大趴,順帶給了她狠狠一腳,從那以後她就再不敢跟我叫囂了。
  我與她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笑完張曉拍了拍我肩膀,“走了,明天要上法院。”
  “咳,你不會鬧法庭吧?”
  “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不過一個男人而已。”張曉鄙夷地看了我一眼,“那男人才不值得老娘哀怨呢!不過圖出口氣,痛快!”
  我翻了個白眼,“你這口氣可是出了,可惜破了我的相!”
  “你活該!”張曉不客氣也回了我一個白眼,“不讓我說就沒做虧心事了?你怎麽跟朱攀的老婆搞到一塊的?還不是因為你跟人家老公有一腿?”
  “喂,你說話別這麽難聽,什麽叫有一腿?”我覺得自己今天完全暴露了所有粗魯野蠻的本性,完全是被張曉給勾的。
  張曉下巴往遠處一抬,“野男人都跟來了,還說沒有一腿?洛心,少給我裝鱉,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的本性,那些年我都不跟你說話了,你居然都敢背後掐斷了我新買的鉛筆芯,轉眼就跟沒事人一般。這種偷男人的事你做了我不稀奇,你不做我反倒奇怪了。走了。”張曉隨便地對我招招手,就鑽進一輛三輪車,嘴裏還不忘罵了句髒話。
  我徹底啞然,摸著火辣辣的臉,踢了一腳那飛去的三輪車門。扭頭便看見朱攀站在幾步遠目光難測地看著我。
  我摸了摸腦門,看著朱攀走近,我扭頭看路懶得看他,隻聽他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了。”我指指路邊的三輪車,“我坐這個回去。”
  朱攀偏頭看著我,突然笑起來,“洛心,你在怕什麽?”
  我眉毛一挑,今天真是鬱悶之極,哪裏經得起他再摻一腳,“我怕什麽?又不是我老公跟人跑了,也不是我當了什麽第三者第四者的,你笑什麽?”我轉身就走,現在真是不想理任何人。
  手腕一下子被抓住,朱攀將我一扯,我幾乎撞到他懷裏,“別給我頂嘴!”他粗魯地拉著我的手就往他的車走。
  我看著醫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已經有人在往這裏看,也不掙紮了,由著他將我推進車裏,看著他發動車子,我往座位上一靠,臉上依舊火辣辣的疼,齜牙,“怎麽,老婆跟人跑了,你拿我撒什麽氣?”
  “你最好給我閉嘴!”朱攀扭頭看我,兩眼的寒光幾乎從鏡片後蹦出來,格外滲人。
  “哈,當校長了,連給人說話的權利都沒有?”我知道他在生氣,就是想火裏潑油,“朱攀,今天的表演精彩吧?張曉這一爪子,你們都高興了沒有?你們是不是都解氣了?張曉報了小時候那一腳的仇,楊葉報了被人搶走老公的恨,你呢?報了被甩了的羞辱沒有?”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朱攀猛地刹車,車輪嘎吱地在地上打旋兒。
  我冷笑,“罵人了?哈,莫名其妙,一個個都是瘋子。自己的老公看不住,卻來找我,你說,楊葉什麽意思?這些年我摻和過你們的生活了,還是勾引你了,還是當了小三了?她為什麽那樣一副哀怨地來找我,跟我說那些話?難道說做錯一件事就一輩子不能翻身嗎?朱攀,你們到底要我怎麽樣?我犯得著你們了嗎?拆散你們生活了嗎?為什麽楊葉要用那種眼光看我?我憑什麽就該受到所有人的譴責?”我一句句逼問著朱攀,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抱怨什麽,我隻知道,楊葉那讓人發寒的目光裏有恨,深深的恨!
  “你說夠了嗎?”朱攀卻冷靜下來,聲音也平靜了。
  我聽他這樣閑閑一句,頓時偃旗息鼓,重重靠到椅背上,“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說完開車門,“今天腦子不清醒,再見吧。”
  腰一緊,已經被人抱住,我詫異扭頭,還沒看清眼前的人,嘴唇已被重重地壓住,粗重的呼吸,已經完全陌生的味道,我推他的頭,他狠狠地咬了我一口,鬆開了我,“洛心,你還是這樣不懂溫柔。”
  我舔了下被他咬疼的唇,“怎麽,覺得我這個第三者當得言不順名不正,要給我正名?”
  朱攀的手卻伸了過來,我下意識地往後躲,“別動。”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臉上,“傷口很深,很疼吧?”
  他指尖的溫度帶著已經陌生的溫度,我那些嘲諷的話到了嘴邊,都咽了回去,我慢慢推開他的手,“朱攀,別這樣。”
  他放手,從兜裏抽出煙,點燃,吸煙,動作老練,我看著煙霧後他那張已經帶了些滄桑的臉,正色說:“朱攀,你知道我回來不是找你的,也不想提起過去任何事。”
  “我知道。”朱攀吐出一口煙圈,卻說:“我把豬豬交給楊葉了,等她走的時候再接回來。”
  我忍住咳嗽,打開車窗,“孩子總是父母心頭肉,楊葉……你不要怪她。”
  “嗬嗬,我怎麽會怪她呢!怎麽說呢,應該是我對不起她吧。”朱攀將煙頭扔到外麵,“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楊葉走了,我從來不怪她。”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不愛她為什麽跟她結婚?”我苦笑,這種話的確不該我來說,可今天楊葉看我那些□裸的目光,真是讓我有點不像自己了。早知這樣,我還不如一個人呆在北京呢。
  “以為會好的。”朱攀又摸煙,卻是夾在手指間不抽了,“那時候想,一生啊,不就這樣,呆在一個小城市,當個教書匠,找個安定的肯跟自己過日子的女人,然後生個孩子,就這樣湊合著過。可惜,我想的太簡單了,生活並沒有那麽簡單。”
  我對他的感慨我深有認知,我和江知痕不也這樣,以為沒有愛也可以一起生活,可惜生活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簡單。我苦笑,“誰敢說生活簡單呢?”
  “一直沒問過你,你呢,這些年怎麽過的?”
  “一樣,湊合唄。本來想,一生啊,不就這樣,找個工作,每天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在城裏買個小房子,找個可以能相伴的男人,可能會要個孩子,可能就兩個人過,平平淡淡一生。可惜,如你所說,生活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朱攀突然笑了起來,“洛心,我以為我老了,你怎麽也這麽老氣橫秋的了?”
  我撩了撩額前的亂發,“眼角都有皺紋了,可不是老了?經不起折騰了,所以回老家來,以為可以過幾年安靜日子。”
  “以後有什麽打算?”
  “能有什麽,湊合過唄。”我一笑,扭頭看他,挑眉,“隻要朱校長不來今天這一套,我想日子會過得安穩的。”
  朱攀一哂,“洛心,你還這樣得理不饒人。”
  “得,別誇我,今天不是我在,張曉會這樣就放過你們?”我故意用輕鬆的口吻說話,“以後放心吧,那女人不會再來找你們了,張曉那人潑是潑了點,可怎麽說呢,直性子,事過去就過去了。我看啊,你應該好好感謝我才是,我可幫你解決了大麻煩。”
  朱攀聽我自誇,不由笑了,“你怎麽認識張曉的?”
  “青梅竹馬唄。”我裝作滿不在乎地說:“不瞞你說,要是我臉皮更厚一點,就當張曉的嫂子了,可惜魅力不夠,沒當成!”
  朱攀的笑容沒有那麽自然,卻說:“以後……那種事不會發生了。”
  “啊?”我驚訝了下,很快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沒事,人偶爾發發神經很正常。走吧,你不是要送我嗎?打算在路邊呆到什麽時候?”
  朱攀開車,我們都沒再說話,他送我回公寓,我覺得今天異常的累,草草地跟他打了個招呼,便上樓。把自己甩到床上,一點都不想動,模糊地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被餓醒了。我爬起來,摸了摸咕嚕嚕的肚皮,起身翻冰箱,什麽都沒有。出去買杯方便麵好了。臉依舊有些疼,我拿了鏡子一照,塗著紫色的藥水在臉頰上扭曲成一道蚯蚓似的,嘴唇有些腫。我摸上嘴唇,朱攀齒痕仿佛還留在上麵,可惜現在除了疼痛什麽都沒有。
  歎了口氣,下樓,懶懶地向小區門口的小商店走去。走了幾步,我又折回,眯眼仔細辨認不遠處那個靠牆一直抽煙的人,一明一暗的煙頭在夜裏格外的顯眼,我慢慢地走過去,“……朱攀?”
 
  章節59
  我怔怔地看著黑暗中那個影子。
  “嗯。”朱攀將煙頭往地下一扔,踩到腳下,走到我麵前,撲麵而來全部是煙味。
  “你……一直在這裏抽煙?”
  “想不出要去哪裏。”朱攀苦笑一聲,“回家,我媽一定等在那裏,一堆的話等著我。找朋友,人家都有家有室的,誰大冬天出來受凍呢!”
  “那你也不能這麽冷天的站在這裏啊?”我皺眉,拉他,“行了,進屋吧。”
  我拉著他的手腕,冰涼一片,初冬的天已經很冷,我不由有些生氣,“奇怪了,這麽大個人怎麽不知道照顧自己?沒事你站那裏幹什麽,真沒地方去,不能坐車裏窩一會嗎?”
  朱攀跟著我上樓,一直不吭聲,走到門口我欲抽手掏鑰匙,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洛心,別鬆開我。”
  我的心一顫,強自抽開自己的手,“我掏鑰匙開門呢。”
  他懶懶地往門邊牆上一靠,抱住自己,一聲不吭地看著我,我被他看的發毛,鑰匙往門裏使勁塞怎麽都對不上,他伸手一把抓過鑰匙,往孔裏一塞鑰匙輕輕一轉門就開了,推門當先便走了進去,還輕飄飄地送了我個字,“笨!”
  我看著他的背影鬆了口氣,跟進去,“你餓不餓?我可是餓死了,家裏什麽都沒有。”我關上門,看著他自來熟地坐到沙發上。
  “當然餓。”他掏煙,看了我一眼又扔到了茶幾上,“你愣著幹什麽,不出去買點吃的嗎?”
  我一愣,看著他大爺似的還翹起二郎腿,這人怎麽跟女人似的一天幾變呢?這會就跟個無意領進門的痞子似的,連說話都帶幾分調侃。
  “得,外麵隻有方便麵,你等會吧。”我搖頭,開門依舊出去。
  不知道為什麽,下樓時我覺得腿都有些發軟,下了樓幾乎是一口氣跑到外麵的小商店,買了幾包泡麵,又風一般跑回來了,上樓梯的時候我深吸了幾口氣,不讓自己露出奔跑的痕跡。推門進去,剛想說話,一眼就看見朱攀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我輕腳走進去,想了下進房間找了張毛毯,輕輕蓋到到他身上,剛想轉身,手又被抓住,朱攀眼睛都沒睜開,“洛心,別走。”
  我甩開他的手,“你睡會吧,我去煮麵。”
  “嗯。”他很快鬆開我的手,歪頭繼續睡。
  進小廚房,煮麵,那些年一個人過,晚上沒事天天就是琢磨做飯,後來跟江知痕一起,他對我好,基本不讓我做飯,有兩年沒自己過了,現在一個人過,倒懶得隻會煮麵吃了。貌似隻剩下一個雞蛋,打了進去,聞著方便麵的味道,抓了自己做的泡菜,端到桌子上,喊朱攀,“八戒,起來了。”喊起舊時外號,我不由笑了,用腳勾他,“喂,真豬啊!”
  朱攀坐起來,眯瞪著眼睛,“別鬧,踢我幹什麽?”
  “隻有方便麵和泡菜,你吃不吃,我可餓了。”我坐到他旁邊,端碗夾盆裏方便麵,不理他。
  “洛心,你還這樣!”朱攀半天冒了一句。
  “啊?”我扭頭,看他疲憊的臉帶著絲惱怒,“行行,這個給你。”我把盛好的麵推到他麵前,“以前啊,總是你照顧我,現在也該我照顧你了。”
  “那你就照顧我後半生吧。”朱攀很快就接了下半句,我夾麵的手停在半空,很快繼續夾麵,“得,真要給我正名啊?”
  “為什麽是給你正名,而不是別人搶了你的位置?”
  我抬頭看他的眼睛,很黑很沉跟以前一樣,可惜那裏麵的感情已不是當年那種充滿炙熱的愛,而是我看不清的顏色,“別開玩笑了,吃完麵回家吧。”
  “我沒開玩笑。”朱攀抓住我的手,筷子掉到地上,他灼熱的目光壓迫的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們年紀都不小了,就算沒有過去那段,我們難道不可以開始嗎?”他的身子慢慢俯下,將我一點點往沙發後壓,“洛心,不可以嗎?”
  他的臉幾乎貼到我臉上,我清晰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他的唇慢慢貼到我的唇上,有些冰涼跟下午時的粗魯完全不同。我的手抬起,舉到他的後背上,突然將他一推,“不……”他壓著我不肯移開,我張嘴狠狠咬住他的唇,他吃痛移開,我也趁機跳出他的禁錮。看著他摸咬疼的嘴唇,我笑,“彼此彼此,你咬我一口,我也咬你一口。”
  朱攀也笑了起來,“洛心,你真的一點都不溫柔。”
  “從來如此。”我搬了小凳子坐到對麵,扒拉了碗吃方便麵,“還是那句話,你找你的溫柔的,我過我的散漫日子,咱們橋歸橋,路歸路。”
  朱攀也開始吃方便麵,“洛心,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的,你信不信?”
  “信!”我回答的毫不猶豫,我們同時抬頭,眼光撞到一起,同時避開,那種感覺真的很詭異,“其實……”
  “其實什麽?”
  我搖頭,“沒什麽,吃完了沒,吃完了我收拾了,你也回家吧。”那句話,那年都不肯說,如今說來還有什麽意義?
  朱攀靠在沙發上,將毛毯往身上一拉,“我不回去了,這裏睡著挺好。”
  “這是我家!”
  “那又怎麽樣?”朱攀閉上眼睛,“以前你不也在我家睡過?怎麽,要避嫌?現在可是遲了。”
  我總覺得他今天特別詭異,不像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倒似個二十歲街頭小痞子,說話總有種無賴的感覺,“隨你便,別半夜喊冷就行。”
  “那你不會再給我床被子?”朱攀說的理直氣壯,我氣噎,他賴我家倒似我錯了?
  我無語,扭身進了房間,關上門靠在門上,閉上眼睛,腦子亂糟糟的,楊葉,朱攀,張曉,可是跟我有關係嗎?
  今晚的他很奇怪,也讓人心疼,滿身的煙味,一身的疲憊,掩飾不住失落孤寂的眼睛,勉強的笑容,不敢回家的彷徨,可是可是與我有關係嗎?一夜就在輾轉不安中過去,我聽著外麵輕輕的開門聲,沒有動,看著窗外發白的天依舊睜大著眼睛,走吧走吧,再不要出現在我的生活了。
  這兩天上班,我關掉自己的聽覺神經,對於那些所謂的八卦和探問,都一笑而過,老家好是好,卻因為太多熟稔,而讓自己陷入到更多的八卦中。
  朱攀自那天後,也沒跟我聯係過,就跟從前那兩個月一樣,我提起的心隨著幾日過去,又慢慢放下。
  又是一個周末,仰頭望著已經黑透的天,我舒了口氣,但願明天是個好天氣,可以陪媽媽逛街,給爸爸買件冬衣。
  楊葉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來的,我聽著她輕慢的聲音,那種無力感又爬了上來,真的不想再見,可惜她固執地說,“我在步行街的咖啡廳等你。”
  我知道她是個表麵開朗內心固執無比的女人,隻得抱緊風衣慢慢走向那間咖啡廳。
  淡淡的咖啡香味,勾起人的滿腔欲望,我坐在楊葉的對麵,忽然笑了起來,同一個地方同一個位置,我麵對的是兩個曾經相擁相伴的人,朱攀和楊葉為什麽都會選擇同一個地方見我?
  “我要走了。”楊葉開口,聲音很輕,生怕驚醒什麽似的,與她以前的古靈精怪變了許多,“洛心,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聲音裏有憂傷,我聽得出來,卻不想接著她的憂傷繼續,“恭喜你,終於有新的生活了。”我即使不去聽那些八卦,卻也知道朱攀和楊葉,張曉和她老公的繼續故事,這個城市太小,永遠沒有秘密,他們的婚姻都順利地結束了,成全了一對,落下兩個孤獨的人。
  楊葉終於甩開那份憂傷,眉眼都燦爛起來,“洛心,我終於擺脫了,有新的生活了。我和黃秋成在他家的小學找到了工作,那是個很貧苦的小地方,可是人都很善良,他對我也很好。現在我們也有了孩子,以後一定會幸福的。”
  “會的。”我衷心祝福著她,“那……豬豬呢?”我想起那天楊葉哀求我幫她見豬豬時哀傷絕望的眼神,不由問起,雖然理智告訴我任何與朱攀的話題我都不能提起。
  “豬豬,我也隻能對不起她了,朱攀很愛她,她應該會幸福的。”
  “但願吧。”理智將我拉回,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對了,什麽時候走?”
  楊葉顯然沒有從那個話題中被我引導走,她看著我,“洛心,我真高興你能回來。”
  “啊?”
  “你終於回來了,或許我也能放心我的豬豬了。”楊葉突然用雙手抓住我的手,“洛心,你是個聰明又善良的人,我們以前關係那樣好,所以有件事我要拜托你。其實沒有一個母親能放下自己的孩子,雖說朱攀對豬豬很好,可是……可是以後呢?他肯定會再婚,如果再婚,他會找怎樣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會對我女兒好嗎?”
  我一點點抽開楊葉的手,心往下沉,不會有這麽惡俗的故事在我身上發展吧?“楊葉,你很懂我對吧?所以不要說了,我知道你的心的,母親永遠放不下自己的孩子,可是你跟我說有什麽用,我幫不了你。”
  “你幫得了我的。”楊葉固執地又抓住我的手,“洛心,你這麽聰明,已經將我的小心眼看透了不是嗎?我是想求你,求你以後幫我照顧豬豬,好嗎?”
  我無奈地看窗外,“楊葉,你不覺得自己在說笑話嗎?”
  “我沒有,洛心,你知道的。”楊葉的聲音已經帶著些哭腔,“除了你我找不到第二個人想,除了你……”她的手突然抓緊,抓得我的手指生疼,“洛心,你知道嗎?以前我是恨過你的,我恨你,真的恨,我那麽愛他,愛他那麽多年,從高中時的仰望暗戀,到大學時上百封的信,到最後跑到他身邊,每天跟在他身後,給他做飯洗碗無微不至地照顧他,甚至……勾引他,可是他從來……從來都沒正眼看過我一眼。即使他跟我結婚了,即使我們有了豬豬,他依然那樣,疏離、禮貌,甚至冷淡,他連生氣都懶得跟我生氣,連笑臉都帶著虛偽。洛心,你理解那種感覺嗎?他從來沒愛過我,從始至終他始終隻愛著一個人,洛心……”
  “夠了。”我猛地抽開手,站起來,“楊葉,不要太激動了,對孩子不好,天也晚了,我還要回家呢,末班車要沒了。”
  “洛心,你別走。”楊葉扯住我的袖子,“你為什麽不能麵對?”
  我艱難地讓自己平靜,“楊葉,一切都過去了,過去很多年了。我即使跟朱攀有過什麽,可是也已經很多年了,你不要一再剝開我的過去一遍遍地提醒我曾經的過去,好嗎?”
  “不好。”楊葉拉著我坐回,“這些話我忍了好多年,我必須要跟你說清楚。”楊葉骨子裏的固執讓我無法忽視,“洛心,你真的這麽不講情麵嗎?說到底我跟朱攀的婚姻破裂全都是因為你,你難道一點愧疚都沒有嗎?”
  她的話讓我渾身都入掉入冰窖般,發僵,我木然地看著她帶著嘲諷笑容的嘴角,“甚至程海雲落到最後那樣的下場,臨死都沒再愛過,洛心,你說你承擔了多少責任?”
  “楊葉,你到底想說什麽,就都說了吧,我不走,我聽著。”我咕咚咚喝飲料般喝了杯子裏所有的咖啡,什麽都不在乎了,你們都指責我吧!
  “我不想批判你,洛心。”楊葉的聲音哽咽更濃了,“我隻是想求你,以後幫我照顧豬豬。因為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朱攀了,我跟他一起五年,他的想法,他在做什麽,他會做什麽,我知道的。這一次他不會這麽輕易放棄你的,真的。洛心,他是那樣愛你啊!”
  “可是我不愛他……”我的聲音很輕,落在我自己的心口卻刀割般的疼,錯過的終究是錯過。
  “就算你不愛他,難道你們也不可以嗎?”楊葉的淚花終於落了下來,從略蒼白的臉上滾落,與我印象中那個開朗的女孩怎麽都聯係不起來。
  我搖頭,“楊葉,別逼我。”
  楊葉擦掉臉上的淚,“不管怎樣,洛心,我隻想告訴你,如果……如果有機會一定要豬豬好點,這樣可以吧?”楊葉又握住我的手,這次是溫柔的帶著期盼的,“就算我求你,即使你跟朱攀不會再走到一起。”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如果有機會我會的,可以了吧?”
  楊葉臉上露出絲欣慰的笑容,“洛心,我也隻有你可以相信了。現在,我誰也不恨了,也不傷心,也不天天失眠,歇斯底裏了,我有了新的生活,一切都有了個新的開始。你也一樣,過去的就過去吧,要往前看。朱攀,是個好男人,不要再錯過了。”
  我點頭,“謝謝。”除了這句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女人為自己的前夫來找你,要交代自己留在前夫身邊的女兒,就跟你是她女兒的後媽一樣,那種怪異的感覺就像山一般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而我就是那壓在山下無法動彈的孫猴子,除了呼吸什麽都無能為力。
  朱攀,我一直知道他的愛,卻不知道那樣的深,那樣的重,我其實就是個間接的小三,毀滅了朱攀和楊葉的婚姻。是這樣嗎?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楊葉的話。
  與楊葉的對話就這樣結束,我扶著她下樓,樓梯口有個高高瘦瘦的男人緊張地迎了過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黃秋成,也是最後一次。寬大的眼鏡,溫柔的眼神還帶著幾分羞澀,那樣的男人應該讓人安心的吧?
 
  章節60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家,直接奔到顧念虹家裏,搶了他們家的遙控器瘋狂地換台,顧念虹將餘俊推到書房,陪著我看那不停閃不停閃的電視。
  顧念虹終於受不了,大叫起來,“洛心,你再敢按一下,我就拿遙控器拍死你!”
  我驟然停手,將遙控器扔到地上,往沙發上一窩,一句話不想說,顧念虹湊過來,故意笑起來:“那個李森到底怎麽樣?要不你滾去上海吧,人家幾次打電話來問你呢!”
  “滾滾滾,我明天就滾。”我站起來,扒拉包,顧念虹扯住了我,“喲,瘋發夠了,就走了?”
  我突然想哭,下一秒真的抱著顧念虹就哭了起來,“顧念虹,我真的無路可走了。”
  漂泊的都市沒有我的存身之地,老家也是糾結的讓人難過,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害怕麵對?為什麽會憂傷?是忘不了還是愧疚?是渴望溫暖還是尋找生活的伴侶?我真的太累了。
  顧念虹拉著我斷斷續續聽我說起今晚的事,聽完她隻是默然不語地看了我很久,“洛心,你真是該遭報應了。”
  “你也這樣說我?”我仰頭看著她,哭過了,心也不疼了。
  顧念虹把手放到我的胸口,“你長這麽大,從來沒有用心去體會過,到底愛誰,到底在尋找什麽,到底是在從毀滅別人的痛苦中解脫自己還是折磨自己。”
  我錯愕,望著她的眼睛,很黑,卻如此睿智,我起身,默默地收拾了自己的包離開了她家,顧念虹跟著我下樓,“洛心,當年……那個孩子不是朱攀的錯,是你自己在折騰。”
  我第一次沒有因為她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而生氣,我沒有回頭看她,毅然離去,不敢想,不敢辯解。
  心麻木夠久了,所有憂傷也不過刹那,我的日子並沒有因為楊葉這一幕而有多少波動,至少表麵上,除了那晚的大哭,再沒有任何不快樂的征兆。快十年了……
  再見朱攀是個很尷尬的日子,日子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快,隻在楊葉找我的幾天之後。大堂哥的兒子,洛偉在五中上高二,因為與另一個男生爭奪一個女孩的愛情,而動了刀子,將那男生刺進了醫院,生命垂危。大堂哥常年在國外,家裏隻有大嫂和兒子洛偉,母親帶孩子總是寵溺過多,所以洛偉不知不覺中已經變成一個有家不歸,在學校在縣城稱王稱霸的小混混。
  當大嫂哭著找到我的時候,那種無力感又深深地襲來。
  所以當我站在五中那陌生大門前時,不得不苦笑。大嫂說,要我找朱攀不要開除洛偉,大嫂說朱攀跟那個男生的堂哥關係很好,那個堂哥是政府機關某部長,大嫂說我們家有錢會出很多錢個那個男生家,隻要他們不告洛偉,大嫂說或洛心我知道你當年跟朱攀好過,他會聽你的,……
  我不知道這是讚譽還是什麽,但是我依舊站在了坐在校長辦公室裏的朱攀的麵前。
  朱攀聽我說完事,臉上冷峻的就跟上課時一樣,良久卻問了一句無關的話,“如果不是為了這事,你會來找我嗎?”
  我不想騙他,“不會。”
  簡單的兩個字將我們剛才的造作都打破,他突然笑起來,半響才說:“我正想去找你呢,最近中考比較忙。”朱攀走到我麵前站定,低頭看我,“洛心,記得那天晚上我說的話嗎?我總有一天會讓你後悔的。”
  我見他的臉色並沒有那晚那樣開玩笑的意思,不禁有些焦急,“朱攀,你別這樣,我們的事跟洛偉沒有關係。洛偉,他還那樣小,是個孩子……”我驟然住口,想起那次他說的,“孩子做的事就可以原諒嗎?”
  “那時你也是個孩子,所以你應該受到諒解,洛心,你是這個意思嗎?”朱攀閑閑地把手插在褲兜裏,“洛偉犯的可是刑事案件,他早滿十四歲了,早過了孩子的年紀,洛心,你們洛家的人就喜歡拿孩子兩個字做文章嗎?”
  “朱攀,我在跟你說洛偉的事,請不要含沙射影!”我真有幾分惱怒了,“以前我有什麽對不起過你,你衝我來就好,不必這樣。”
  “洛心我剛說你長大了來著,轉眼你就又幼稚起來了。”朱攀冷笑,跟那天晚上的嘴臉完全兩樣,我一陣恍惚,到底哪個是真實的他?“你是來求我的,求人有這種態度嗎?胡克的家長已經要起訴洛偉了,洛偉這學當然也上不了了,所以事情已經定案了,你即使是真心來求我,我也無能為力。”他轉身,回到辦公桌前,“我還有事要忙,再見吧。”
  我頓時無語,“……那你要我怎麽樣?”
  他抬頭看我,眼底有一股令人生寒的氣流,“你說呢?洛心?”
  一句淡淡的反問,如外麵的冷風,刀子般刮破人心,我咬唇,“那再見。”
  我出門,苦笑,他到底要什麽?哪一個他才是真實的?
  我回到大嫂的家,大嫂一聽沒有結果,就倒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我幹脆走出門外,看著冷冬清冷的天空發呆,爸爸的電話也打了過來,說起來無非也是洛偉那幾句話,他說他也在找他以前那些老同學,老朋友,可是似乎胡克的家不管怎麽都不肯鬆手,一口咬定要起訴洛偉,要我也找找認識的朋友。我哪裏不知道,這件事如果作為刑事案件,洛偉的一生的確成了定局。
  可是,我唯一能求的隻有朱攀,唯一能認識的也隻有他一個人。
  冰冷的冬天,即使在家這個溫暖的地方,也是冷得讓人發狂。
  電話又倉促地響起,我不耐煩地接起,“爸,你……”
  “是我。”簡短深沉的聲音是朱攀,我頓時打住了話頭,“明天晚上,你帶著你大嫂和洛偉到陽光酒店來。”
  “啊?”我詫異地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什麽?”
  “我約了胡克家人,談談價錢吧。”他冷淡的口吻,跟下午時沒什麽兩樣,聽在耳裏卻如仙樂一般。
  “朱攀……”
  “什麽也別說了。”朱攀打住我的話,“明天再見。”電話很快掛斷,我茫然地看了手機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搞什麽鬼?下午才那樣冷淡地打發了我,晚上卻又是另一番天地。
  忽然覺得自己變傻了。
  第二天的晚宴,自然不是什麽好宴,但是大嫂卻是高興的很,畢竟事情有了轉機,就是洛偉的希望,她第一百次地問我,“心心,你說帶多少錢?”
  我心裏總是忐忑不安,“請客吃飯的錢就夠了,大嫂你別那樣緊張,見事說事,胡克已經醒過來,沒什麽危險,修養一段時間就行了。隻要他們不起訴小偉,多少錢不都行?”
  “那是那是,我就是傾家蕩產也不能讓偉偉去坐牢啊!”大嫂又拿衣角擦眼淚,洛偉從屋裏衝出來,不耐煩地吼:“哭什麽呢哭,大不了坐牢拉倒!”
  我瞪洛偉,“你還吼什麽啊?都這樣了,還不悔改?”
  洛偉臉憋紅,不敢跟我頂嘴,低低說了聲,“姑……”我出門,洛偉跟著我出來,“姑,昨天我看見你去學校了。”
  “小偉,父母都不容易,以後好好學習,別惹事了。”我嘴裏發澀,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勸慰這個年齡的孩子,我看著洛偉倔強的眉眼,一陣恍惚,洛心,當年你是不是也這樣倔強無悔的?
  “姑,我是想跟你說,要是為難就不要去找人了,隨便他們怎麽就怎麽吧。你、你別卻求朱攀,他不是個好東西。”
  我皺眉,“你怎麽這樣說話,他可是你們校長。”
  “因為你是我姑我才說的,你回來那次他送你回去的,我也看見過,所以才提醒你。朱攀才不是個普通的酸腐老師,他在這個地方可是個人物,黑白兩道都吃的人,你別跟他多糾纏。”
  我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少年,真的長大了,“小偉,你在說什麽?”
  “這樣說吧,他名義上是一校之長,道貌岸然,也是個商人,跟X集團的蔡英一起開發地產,賺大把的錢,又與這個城市的那些領導哪個不是稱兄道弟?暗地裏,這城市每天有多少打架鬥毆的事?你知道一般出事了都找誰調解嗎?是朱攀!所以,姑,他不是個好人,你可別跟他糾纏深了,別聽我媽的,讓你去找朱攀你就去找,回頭誰知道他打你什麽主意!”
  我隻覺得頭有些暈,“小偉,這些話你哪裏聽來的?”
  “我當然知道!女孩子總是當心些好。不知道的人都是說他老婆拋棄了他,實際上誰知道,是不是他將自己老婆逼走的?”
  我徹底啞然,這就是我印象中那個流鼻涕的一路追著叫姑的小男孩嗎?那種口吻幾乎跟我長大的弟弟一樣,把我當成了女孩子保護嗎?可是,我想朱攀再變成什麽樣子,於我他還有什麽可求的?於是我拍了拍洛偉的肩膀,“走吧,晚上別多說話,裝也給我裝乖點,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
  “還要去?”洛偉皺眉,“姑,跟你說半天了,怎麽就不懂?”
  “別說了,我和朱攀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我打斷他,喊大嫂一起去飯店。
  陽光酒店,本城最豪華的四星級酒店,最豪華的包間裏,坐著十幾個人,胡克的大哥胡成組織部長,張副縣長,X集團我現在公司的大老板何俊霈,公安局局長李富和兩個同事,法院院長朱尚清,檢察院的兩個幹部,城裏最大的某房地產公司大老板蔡英,還有兩個也是開什麽公司的老總,朱攀一個個介紹下來,我隻覺得腦門上的汗都多了一層。這些人除了李富和一個叫戴學理的老板四十多歲,其他也不過都三十多歲,大不了朱攀幾歲的樣子。
  顯然這裏胡成是關鍵人物,但是我們一進來到介紹,到吃飯,大家都在談天說地,一句話都不提胡克的事,洛偉一直表現很好,低頭不吭聲,大嫂幾次拉我的袖子,我用手拍拍她示意她不要激動。朱攀既然能將這些人叫來,事情很明顯沒有那麽嚴重了。
  我端起酒杯對胡成敬酒,“胡部長,今天是特意帶侄子洛偉來賠罪的,所以先敬您一杯。”
  胡成笑著擺手,“別那麽客氣啦,今天看在老朱的麵子上,大家都來喝喝酒,酒既然來喝了,就別說那麽多見外的話。孩子嘛,年紀輕做事未免衝動,傷害別人其實也傷害自己,這酒我就喝了。一切都好說。”
  我不料胡成這麽爽快,稍愣眼睛掃到坐在我旁邊一直抽煙不多說話的朱攀臉上,心中百般滋味,趕緊舉了酒杯喝了,“那我敬胡部長。”
  張德好副縣長戴著一副跟朱攀差不多的黑框眼鏡,坐在朱攀旁邊,偶爾跟朱攀說幾句話,見我敬胡成,忽然看向我說:“這孩子嘛,年紀小做錯事能改倒是不錯,就怕傷了人還死不悔改。有些人有些事啊,不是用年紀小就能敷衍而過的。是不是,老朱?”
  話裏別有深意,朱攀笑了笑深深吸了口煙,“張哥,喝酒吧,話那麽多?”
  “可惜沒人敬酒啊,哪裏喝得下?”張德好笑得愈發古怪。
  我趕緊端了酒杯給他敬酒,“張縣長我敬你!”說完也不等他客氣就幹了杯子裏的酒。我已經想起,這些人應該都是朱攀以前的同學和現在的朋友吧?特別是張德好、胡成、何俊霈和蔡英,記憶一點點拉開,他們以前不經常去一中找朱攀?看來這場鴻門宴不僅是對洛偉的宣判,也是這些人要發泄對我的不滿吧?
  我舉杯一個個敬酒,酒喝的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多,眼睛卻越來越亮,腦子也越來越清醒,大嫂更焦急了,洛偉一個愣頭猛地站起來,極大聲地喊了聲,“姑,別喝了,我們回家。”
  我忙一把拉住了他,生怕他發橫,“沒什麽,都是朱校長的朋友,喝幾杯也沒事,你跟你媽先回去,這裏有我就行了。”
  “姑,他們不安好心,故意灌你,不知道啊?”洛偉倔強地大嚷,滿屋子嬉笑的人都不做聲了,我一把扯起洛偉就推到了門外。
  關上門,“今天的事姑都明白,不關你的事。胡克那邊的事算是解決了,就連你上學的問題也包在我身上。你這麽大人,既然能看清楚那些人的目的,就不要在這裏給我添亂了,有所求總要有所失,姑啊,也沒什麽東西給人圖謀的,你跟你媽先回去吧。以後如果覺得對姑愧疚,就好好學習。”大嫂也推門出來,我推了他們倆走,“別跟我嚷,我現在心情也不好!”我狠狠地盯著洛偉不讓他再犯渾,“洛偉,如果你真覺得自己長大了,就立即走。姑這麽大人,知道分寸。起碼……有朱攀在,他們不會拿我怎麽樣的。”
  “就是因為他,姑才會吃虧!”洛偉終於壓下憤怒,惱怒地捶了一下樓梯,“所以,姑我們一起走吧,那個胡克愛怎麽就怎麽,起訴我好了,大不了坐牢!”
  “還挺有骨氣的嘛!”朱攀推開門走了出來,手上的煙一閃一滅地,皺眉冷冷地盯著洛偉,“早有這麽骨氣就好了,何須你姑跟人家陪酒賠笑的?”
  這種尖銳的話不是洛偉這種年少衝動的孩子能接受的,我看著他的臉色頓時憋紅,眉頭都跳了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推,“洛偉,你給我犯什麽混?真以為你長大了,我不敢揍你?跟你校長這是什麽態度?”我回頭對朱攀尷尬地笑了笑,說實話我現在很害怕朱攀,真不知道下一步他會做什麽,就連洛偉還能不能繼續上學,我心裏都沒有底,什麽時候這個男人變得這樣陰沉可怕?
  朱攀臉上的肅色淡了許多,繼續抽煙,“算了,我跟個學生生什麽氣?洛心,你怎麽樣,沒事就別喝了,跟裏麵說一聲,我送你回去吧。”語氣漸溫柔,跟剛才的莫測判若兩人,我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卻一笑,對大嫂說:“大嫂,也別太擔心了,以我跟洛心的關係,怎麽會讓她吃虧呢?洛偉的事你也放心回去吧,明天繼續去上課吧。”他似隨意地將手往我肩膀上一搭,將我一扯就跌到他懷裏,似笑非笑地看著大嫂。
  大嫂聽著朱攀曖昧的話,又見我們如此模樣,臉上閃出了然的笑,洛偉則叫了聲“姑”,朱攀的手臂一緊,我仰頭看見朱攀茶色鏡片後墨色的眼眸裏冷峻的顏色,沒有動身由著他摟著,隻對洛偉和大嫂說:“回去吧,我跟朱攀還有些事呢。”
  大嫂有些尷尬避開相擁的我們,拉著不情願的洛偉就下樓去了,洛偉拐彎時還不放心地看了我一眼,我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
  人都已經走了,包間裏的笑聲依稀聽見,我推開朱攀的手,“戲演完了,進去吧。”
  朱攀固執地將手依舊放到我的肩膀上,低頭沉沉地說:“你覺得我是在演戲嗎?”
  我頓時啞然,“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沒要什麽。”朱攀淺笑,“不過我那些朋友就難說了,他們可都是聽說我跟你重修舊好,才賞臉給我朱攀的女人幾分麵子,解決了洛偉的事的。洛心,明白嗎?”他伸手在我臉上捏了一把,“喝了這麽多酒,腦子真喝傻了嗎?”
  我隻覺得他的手指冰涼如冰般,割碎了我心中所有的溫暖,良久艱澀地問出那句難以啟齒的話:“朱攀,你是在要我嗎?”
  朱攀的手落在我的脖頸間,用力一捏,勾笑,“你說呢?”
 
  章節61
  酒散人盡,我忘記自己怎麽被朱攀摟著走出酒店的,也忘記了他那些朋友怎樣曖昧地與我們道別,隻渾渾噩噩的被他扔到車上,甚至被他打橫地抱回家。
  城邊的別墅區,三層的花園小樓,我頭疼欲裂,沒有什麽心情欣賞這一切,隻機械地衝進廁所吐盡了胃裏所有的東西,昏沉地起身,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不到三十歲的女人,看著依舊年輕貌美,皮膚依舊光潔,眼角依舊圓潤連一絲魚尾紋都沒有,腰肢依舊纖細如當年,頭發依舊烏黑柔軟,容貌跟年少時改不了多少,可是眼底那藏不住的疲憊和哀傷,卻是那樣的明顯。摸摸胸口,洛心,你傷心了嗎?曾經那樣對你真心,那樣愛你的男人,也有這樣對你的一天。
  愛已消失,卻需要用□的交換來得到一些東西,朱攀,是你變了還是我依舊單純?以為沒有愛還有情,以為可以依賴,可以求助你,可是,你那樣□裸地看著我,那樣勾著無謂的笑,說:“我隻是最近比較寂寞。”
  我對著鏡子裏的女人也無謂地一笑,朱攀,這樣看著依舊美好卻已經是千蒼百孔的身體,如果你要,那就要吧,洛心,你還有尊嚴和信仰嗎?多年的流浪,多那的打滾,與男人在酒桌拚酒,與人睜眼睛說瞎話,跟不愛的男人同居,甚至懷孕流產,哪一樣你又純潔了?
  我出衛生間,這是二樓他的臥室,剛想開門出去,門卻突然被推開,我看著他走近,不由後退了兩步,以前的朱攀是冷峻的卻也是溫柔的,可以任由我欺負,任由我趴在他身後揉亂他的頭發,在他睡著了的時候扒開他的眼皮,賴在他身上不肯走路讓他背著,可如今,陌生的連眼神都讓人害怕。
  朱攀走過我身邊從櫃子裏拿出套淡藍色睡衣,臉色很平靜,丟給我,“熱水現成的,洗個澡吧。沒有女人衣服,我的,你將就。”說完轉身就出了房間,我抱著他的睡衣,打量著房間,很大很空曠的臥室,床上淡藍格子被子床單,門窗都是褐色的,窗簾也是淡藍色的,寬屏的液晶電視對著床,組合的褐色衣櫃,一張椅子上隨意地扔著幾件衣服。整個房間空曠簡單,但又單調的有些壓抑,唯獨靠陽台處兩盆綠植讓這個房間溫暖了一些。這裏一絲女性的氣息都沒有,這應該是他一直一個人住的房子吧?
  洗澡就洗澡吧,我再次無謂地笑笑。我沒有用熱水,而是打開了冷水,冰涼刺骨的水滑過肌膚,激起一片片小疙瘩,我閉著眼睛任由冰冷的水從上到下將我渾身上下澆透,我要讓自己徹底清醒,酒精也好,夢幻也罷,冰涼的不僅是身體,跟要是心。穿上他寬大的睡衣,我緩緩係上扣子,記憶裏曾經不穿胸衣就那樣穿著他的襯衫,隻穿著小小的內褲,露著兩條光潔的腿,在他麵前到處亂轉,每次都急得他內傷,然後我便笑著跑開。那時我那得意的笑聲裏都充滿自己都不曾覺察的情愫,可是那時年輕。
  敲門聲將我驚醒,我趕緊係上最後兩顆扣子,拉開衛生間的門,朱攀凝眉站在門口,“怎麽這麽久?”
  “哦,我洗澡慢。”倉促的低頭,從他身邊經過,不知道該去哪裏,幹脆就坐在床沿上。
  朱攀靠在衛生間門框上遠遠地看我,“大冬天洗冷水澡,剛又喝了那麽多酒,別把自己折騰病了。”
  他怎麽知道我洗冷水澡了?但是我還是禮貌地說:“沒事,我經常洗冷水澡。”剛說完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南方的陰冷冬天其實比北方更難過,房間裏雖然開著空調,我依舊覺得渾身都冰涼,我訕訕笑了一下,“說嘴了。”
  “冷的話就躺進被窩吧。”
  “哦,好。”我答應著,卻不動,又打了兩個噴嚏,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向我走來,我不由向後縮了一下,低頭了頭,看著他的兩條腿在我麵前站定,突然俯下身子,我眼睛一閉。
  沒有想象中的撲倒或者擁抱什麽的,他隻是躬身到床上拽開了被子往我一裹,“性子怎麽還這麽強?總不讓人放心!”他坐到我身邊,將我牢牢地用被子裹住,突然笑了,“洛心,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怕我吃了你嗎?”
  “啊,沒有!”我趕緊搖頭,故作輕鬆地笑笑,“又不是第一次,緊張什麽?”
  一句話又將我們兩人都扔進了尷尬,朱攀半響才伸手拍了拍我的臉,“第一次,還記得嗎?”
  我扭頭不看他,“朱攀,別繞圈子了,我知道我們回不到過去。我不是當年那個純潔倔強的女學生,你也不是個愛上女學生的老師,我們都成年了,經曆過了許多,提前情舊愛也沒什麽意思了。還是麵對麵,男人女人的說話比較實在。如果……你真的覺得寂寞,覺得無償幫助我解決洛偉的事不甘心,那就來吧。我反正無所謂了。”我扔下身上的被子,翻身爬到床上,“很晚了,睡吧!”
  朱攀靜靜地看著我,如墨似潭的眸子裏有我看不清的火焰在慢慢燃燒,他突然欺身,一把捏住我的下巴,臉上慢慢變得猙獰,“洛心,這些年你就是這樣對待你有所求的男人嗎?”
  我的臉被他捏的生疼,對他這樣刺心的話覺得委屈,但我卻不想表現出來,故作輕鬆地一挑眉,“現實不就如此嗎?我隻是一個女人,除了這幅軀體,還有什麽?朱攀,你不也是想要這個嗎?”
  “你……”朱攀眼底的火焰瞬間從火苗繚繞成火海,冷笑,細白的牙齒幾乎咬碎,“好,很好!”他將我往床上狠狠一推,翻身就壓到我的身上,“我要的不過就是這個依舊充滿誘惑男人的□,就是如此,各取所需,不是嗎?”
  我倔強地迎視著他的目光,慢慢地閉上眼睛,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動作,可是良久他卻突然翻身坐起,懊惱地坐在床邊,抱住頭,我默默地坐起來,寂靜的夜,寂靜的房間隻有我和他微微的呼吸聲。
  很久他轉身,將我身上的被子拉好包住了我,然後緊緊地包住,“洛心,蓋好被子睡吧,別感冒了。”他溫柔的眼神讓我恍惚,朱攀,你到底在幹什麽?
  我看著我傻了似地看著他,苦笑一聲,“認識這麽多年,還不了解我嗎?臭丫頭!”他揉了揉我的頭發,那樣的柔情,那樣的親密,一如當年,“洛心,你要欺負我到什麽時候?”意味深長的話將我築起的心牆瞬間打碎,我隻覺得眼睛一酸,一種不明的液體湧了上來,一個晚上的委屈都冒了出來。
  “洛心,別哭,乖,別哭。”朱攀用手擦去我的眼淚,“今天晚上是我不好,不該故意氣你的。洛心……”他拉起我的手放到他跳動的胸膛上,“這裏的聲音你能感受到嗎?多少年,一直在為你跳動著,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到嗎?”
  我頓時哭得更厲害了,朱攀,你到底要我怎麽辦?他將我擁到懷裏,任由洶湧的淚水將他的肩頭濕透,就像當年那個雨夜一樣,我就這樣窩在他的肩頭,將所有的委屈用淚水撒盡。
  哭夠了,也累了,我順從地由著他按著躺好,他在我額頭親了一口,起身。
  我拉住他的手,“朱攀,你去哪裏?”
  “我去客房睡吧。”朱攀溫柔地鬆開我的手,摸了摸的手背,又摸我的額頭,“別感冒了,這麽傻,大冬天衝什麽冷水澡?”
  我臉一熱,囁嚅,“我、我以為……所以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以為什麽,又清醒什麽?”他戲謔地笑,眼底亮晶晶的,我的臉更紅了,拍開他的手,鑽進被窩,哼了一聲,聽著他又悶笑了幾聲,便沒了聲息。但是我知道他離開了,他的腳步永遠那麽輕,跟貓一樣,可是我記得他身上的味道,那種味道似乎已深入骨髓,稍一靠近我便能感覺,離開也不需要聲音,憑著記憶中的味道,我就能分辨,他是否依舊在我身邊。
  那個夜晚,我睡得很沉,也很累,夢魘般沉浸在漆黑的夢裏,醒不來也不願意醒,被子上有淡淡的煙草味道,那是我不曾熟悉的朱攀的味道,可是我依然酣然入夢,仿若依舊躺在他的懷裏。
  不知道睡了多久,頭渾渾噩噩的疼的我無法呼吸,艱難地睜開眼睛,窗外依舊漆黑一片,我爬起來,捂著頭呻吟了一聲,喝了那麽多酒,又衝了冷水澡,不生病才怪。口渴的難受,起床覺得頭有些暈,昏暗的房間開著昏黃的壁燈,我晃悠悠地開門,順著樓梯向樓下走去,剛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那邊房間的門留著一條小縫,燈還亮著,朱攀他還沒睡?
  我輕輕走過去,從那條縫裏往裏看去,原來是間很大的書房,四周都是書架,中間有張寬大的桌子,椅子遠遠地在桌子後,並沒有人,我推開門,走進去,環顧著這兩間房子大的書房,滿壁的書,又勾起記憶中朱攀那一間半的小房子,那裏也曾經有過一個小小的書房,我曾經多少次一個人窩在那裏,貪婪地翻遍那裏所有的書。桌子上那本黃色的略舊的書格外顯眼,我走過去,拿起那本的書,赫然是高中曆史,翻開扉頁,熟悉的字躍入眼底,“洛心”,我的心一顫,那是我曾經用過的書!名字的後麵還有兩個更飛揚的字,“吾愛”。
  “洛心,你在幹什麽?”
  朱攀的聲音突然出現,我的手一抖書掉到了地上,扭頭便看見朱攀端著一杯水走了過來,他將杯子放到桌子上,俯身拾起地上的書,很珍惜地拍了拍上麵不存在的灰,輕輕地放到桌子上,溫柔地問我,“怎麽起來了?”
  我隻覺得眼眶有些濕潤,舔了舔幹燥的唇,還沒開口,就見朱攀將剛倒的水拿起遞給我,“是渴了吧?我剛倒的水,喝一點,再去睡。”
  他說話那麽自然,做的事也那麽隨意,就如同我們沒有相隔這許多年,依舊是過去窩在他家裏時的模樣,“臉怎麽這麽紅?真感冒了吧,我給你找藥去。”
  眼底的焦急和疼惜,沒有絲毫的造作,一如多年,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了他轉過身去的腰,再一次淚流滿麵,“朱攀……朱攀……”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這樣咀嚼著他的名字,是愧疚嗎?是感動嗎?我不知道,當年分手之時,我倔強的不肯落一滴眼淚,甚至固執地說“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抱歉”,那時是那樣決絕,那樣的倔強,可是我能想到今日嗎?我遊轉多年,依舊回到他的視線之內,看見的依舊是他眼底的疼惜和愛?
  朱攀的脊背頓時僵了,良久突然轉身抱住了我,瘋狂的吻雨點般落下,我的淚我的眼我的臉我的唇,全部被他侵占,寬大的睡衣擋不住激情的手,我們的身邊在貼近,唇齒被他輕巧地用舌撬開,淡淡的煙草味道從舌尖鑽到心口,蔓延開來,成為水底頑強的水草,纏繞著脆弱的心。
  他將我抱起向臥室而去,狠狠地將我甩到床上,厚實的身子壓了過來,我清晰地聽著他咚咚的心跳,粗重的呼吸就在我的耳邊壓迫著我躍動的神經。他抬頭,眼底滿是濃濃的□,手指已伸向我的胸前,一顆顆解開那本就鬆垮的紐扣,“洛心……”熟悉的呼喚,熟悉的臉,熟悉的眼眸。
  我望進他的眼底,穿透那□的背後看到的卻是深深的哀傷,腦子裏驟然出現最後一次見麵,我送他去車站時他的眼神,就那樣哀傷那樣絕望,孤獨的影子刻到我的心口,壓抑著我很久無法呼吸。“朱攀,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抱歉”,是的,那時我是這樣對他說的,這樣逼著他帶著絕望和憤怒離開的。
  我猛地推開他,倉惶地在他身下逃開,遠遠地坐在床頭,蜷縮起自己,搖頭,“朱攀,不要這樣!”已經傷害過一次,洛心,你又何須殘忍,再傷害一次?
  “為什麽?”朱攀眼底野獸般的火焰慢慢熄滅,他慢慢坐起來,凝望著我,“還是不可以嗎?依舊不愛是嗎?”
  我隻會搖頭,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的話,“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不是不愛,隻是不可以。可是這句話我能說出口麽,愛,這個詞,洛心你早已沒有資格再提起。在撕毀與程海雲美好的初戀後,在與朱攀莫名的糾纏又將他拋棄的歲月裏,愛情早已消失,早已被你自己摧毀,洛心,你是個不配提愛的女人!
  朱攀慢慢靠近,沒有剛才的瘋狂,隻是將我慢慢圈進他的懷裏,將我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可是,洛心,我愛你啊!你到底要我怎麽辦?”
  一句怎麽辦將我徹底擊碎,我僵硬地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艱澀地開口,“可是,我不愛你!”錯過就是錯過,洛心,你永遠不能回頭!
  重重的歎息敲打在我的胸口,我隻覺得渾身都發涼,頭爆炸般了的疼,額頭卻開始滲出一層層細密的汗,我好難受,眼皮越來越重,或許就這樣睡去不再醒來,也不錯。這是我在朱攀的懷抱裏睡去時最後的想法。
  
  章節62
  我真的病了,這一次病的很重,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昏沉中有人叫有人吵有溫暖的懷抱有尖銳的刺痛,仿若淌過了千山萬水,我終於疲憊地睜眼,好不容易睜開千斤重的眼皮,眼前一片白色晃動著,有根肉色的東西在眼前晃動。
  “洛心,這是幾?”
  我不由笑了,顧念虹那胖乎乎的手指每每看見我都有咬一口的衝動,“念虹,我餓,想啃雞爪子了。”
  顧念虹長舒了口氣,“還能開玩笑,說明沒死透!”
  我艱難地挪動了下幾乎麻木的身子,“我在醫院?”顧念虹幫我搖起病床,又給我後背塞了個枕頭,雖然還是一陣陣頭暈,可是我覺得自己精神的確好了許多。
  “可不是!”顧念虹開始削蘋果,“你可是躺三天了,再不醒來,我就打算把你拉屠宰場了。”
  我剛想笑,突然想起貌似我是在朱攀家裏生病的,“我怎麽到這裏來的?”環顧下這間單獨病房,隻有顧念虹。
  “別看了,人家白天要上班,晚上才能來。守了你好幾天了,再不醒來,明天要給你送武漢去了。”
  我聽她說起這些明顯有調笑的意思,臉色一紅,“那個,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那是怎樣?”顧念虹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都住人家裏了,你還要我怎麽想?”
  “我們沒有!”我板了臉,“念虹,連你都不相信我,我可怎麽辦?”
  顧念虹將蘋果切成小塊遞給我吃,“真的沒有?奇怪了,我還以為你們和好了呢!”
  我咬著蘋果慢慢嚼,“我們又不是情侶,又沒吵架,說什麽和好不和好?那天去他那裏也不是沒有緣由,還不是洛偉的事?”
  “我知道,洛偉的事也隻有朱攀能幫得了你。”顧念虹自己也咬了口蘋果,“那天朱攀告訴我你住院了,我看他那緊張的樣子,跟那年真像,還以為你們……算了,你這個固執的人,說什麽都聽不進去,非等自己哪天真的吃虧了,才會哭!朱攀那麽好的人,被你整成這樣,你還不放過人家!”
  “念虹,你說什麽呢?”我咬唇,“你不會也認為朱攀和楊葉的婚姻是我這個從來不出現的人做了第三者吧?”
  “是不是自己心裏有數。”顧念虹也不喂我蘋果了,自己喀嚓地吃,指了指肚子,“我還是喂飽我們這兩隻比較重要,懶得理你這個鐵石心腸是非不分的女人!”
  我順著她的手看向她的肚子,依舊平平,高燒後的腦子有點不夠用,半響才反應過來,“啊,你有了?”
  顧念虹點頭,滿臉都是甜蜜的笑,“才一個多月,剛知道。”
  “真好,恭喜恭喜。”我也顧不上剛才說起朱攀時的不愉快了,真心替她高興,“說好了,生出來給我做幹閨女!”
  “是幹兒子!”顧念虹糾正我,“還是生個兒子好,省得生個閨女,長大成了禍害,到處害好男人,我這做父母的也沒法安生!”
  我懶得理會她的挖苦,“隨你便,反正給我一半就行!”
  “有本事自己生去,要別人的算什麽!”顧念虹嘻嘻頂我。
  我臉色一變,自己生?如果我想要,現在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以那句流行的話說,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不,是都上好幾年小學了!
  顧念虹也發現自己太過興奮,牽了我的手,“洛心,別那麽心重了,好好過現在吧,以前的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再想了。說實話好好考慮下朱攀吧,就算你們沒有過去那一段,他也絕對是個值得考慮的男人,工作性格前途都沒得說。至於他是再婚,我想這個沒那麽重要吧,連楊葉都能看透這些,把女兒托付給你,你還有什麽猶豫的呢?”
  我搖頭,“不是他不好,而是我不配。”
  顧念虹捏了一把我的手,“胡說什麽呢!看看朱攀現在對你那樣兒,你覺得他會計較你這些年的過去嗎?你有過去,他不也是一樣?你們倆沒誰不配的問題。”
  我的身子往被子裏下沉,“念虹,別說了,頭疼。”
  “又逃避了,逃避就行了?逃了十年,到頭來,不是人家受苦,自己也沒過好一天?”
  顧念虹的話就跟釘子般將我死死地盯在牆上,動彈不得,我何嚐不是害著別人也禍害自己?可是,洛心,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我躺在床上,再沒有睡意,聽著顧念虹離開的聲音,也沒吭聲,心真的亂成一團了。築著厚厚城牆的心一點點在這個熟悉的城市裏被剝開,麵對朱攀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我似乎都記得那麽清楚。混混沉沉的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我的身子一震,熟悉的味道伴隨著些淡淡的煙草味道鑽入我的鼻息,我隻覺眼眶又是一熱,真的是年紀大了嗎?感情變得這麽豐富,動不動就想落淚。
  “咦,顧念虹不說醒來了麽?”朱攀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燒的確退了。”起身剛移動了兩步。
  我將被子一掀,露出了頭,“朱攀!”
  朱攀轉身,臉上的喜悅湧了上來,坐到我的床邊,“洛心,好點了嗎?我正想去找醫生呢。”他見我撐著要起來,幹脆坐到床頭,將我抱起靠到他懷裏,“洛心,你嚇死我了。”那擔憂的聲音,就如那年高考時的大病時他的擔憂一樣,濃濃的重重地鑽進我心底,早在無聲中抹上最重的一筆,隻是我很久都沒發覺。
  “讓你見笑了,不過感冒居然昏迷了幾天。”我強自鎮定著聲音,靠在他懷裏,眷戀著那種舒適,可是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不能後悔,我和他注定還是無緣,“朱攀……”
  “嗯?”他把下巴靠在我的頭上,半閉著眼睛,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從聲音裏聽出他此時臉上肯定滿是溫柔。
  “以後……不要再繼續了。”我還是說出那句話,我能感覺到他的身子一僵,很快將我輕輕放到床上,讓我靠在枕頭上,起身,淡淡地說:“我去給你買點粥喝吧。”
  我看著他往外走,“朱攀,你聽懂我的話嗎?”他站定卻不回頭也不說話,我繼續說:“我們不可能了,錯過了就是錯過。我回來,不是找你的,隻想安靜地過幾年,你懂嗎?”
  “不懂!”他回頭,眸子微眯,豹般危險地眼神,“洛心,有本事你就繼續說!”
  我卻笑了,我永遠不怕他的威脅,從前是,現在依舊是,我吃吃地笑了好幾聲,才滿不在乎地說:“朱攀,說愛情太可笑,我們都這麽大年紀了。那麽就這樣說吧,你結過婚也離過婚,還有個拖油瓶女兒。我嘛,洛心,今年也不過二十八歲,長得也還有幾分姿色,還沒老到嫁不出去的地步,即使要嫁人找個男人,為什麽不找個身家清白的?這下明白了吧,我可不想給人做後媽!”
  朱攀的臉色這次是真的變了,暴風雨前的寂靜,他如墨的眼底有翻滾的波浪,拳頭也攥起,良久他咬牙,“真心話嗎?洛心,你就這樣狠心?”
  “那天晚上我就說了,我不愛你,朱攀。所以沒必要糾纏。”我早已冷靜下來,“還是那句話,橋歸橋路歸路,自己過自己的吧。洛偉的事真誠謝謝你,我大嫂會有報答的,以後……能做朋友就做吧。”我垂下眼睛不敢看他冷寂的眼。
  “很好。”他陰沉著臉半響甩出兩個字,走了出去。
  我看著門輕輕關上,頹然倒在床上,又想哭了,洛心你到底在幹什麽?幹什麽啊!看著他傷心絕望,你難道真的無動於衷嗎?捂著絞痛的胸口,我艱難地呼吸著,倔強地沒有掉下眼淚。不知什麽時候熟悉的味道又出現在房間,我猛然抬頭,門口赫然站著朱攀,拿著一個飯盒,“你、你不是走了嗎?”
  朱攀走近,坐到床邊的椅子上,放下飯盒,臉上沒有了剛才憤怒絕望的表情,淡淡地說:“我是個男人,還沒隨便將女人扔到醫院不管的習慣。”
  我頓時啞然,隻能任由著他將粥一點點攪拌溫了,一口口送到我嘴裏,幾次想說自己來,卻被他淩厲的眼神嚇了回去,隻任由他一口口地喂我。
  “不吃了。”我真的吃不下去了,委屈地看他,他不再堅持,放了飯盒,翻出一本書,依舊淡淡的口吻:“你睡覺,我看書。”
  我窩進被窩裏,看著他安靜看書的側影,悲傷不減反而一點點的上升,朱攀,那年你為什麽不這樣堅持?如果你再多堅持一分鍾,再多看我一眼,一切一定會不一樣的。我們何至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晚上他便在病房裏另一張床睡下,我怎麽說讓他回家,他卻總是淡淡地看著我,不親近也離開,就跟初時見麵一樣。這樣的他,讓我更害怕,難以捉摸的感覺時刻讓我不知所措。
  第二天早上我去學校,我便自己辦了出院手續,給陳耕升打了個電話,原來朱攀已給我請一個星期的假,我想起公司的大老板何俊霈,苦笑,原來那個大BOSS的招呼是他打的,其實我應該早想到的,這個城市除了朱攀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於是我便坐了車還是回家呆兩天吧,以前生病的時候隻有自己,現在有了家,有了父母,我便可以安心地回到小時候被照顧時的嬌貴,隻躺在床上,什麽都有父母打理好,那種感覺真好。雖然爸媽很是擔心,但是看著他們忙碌的影子,我還是覺得很溫暖。雖然回老家,有難過卻是溫馨居多。
  媽媽在我房間彷徨了幾次,我閑閑地拿著本宋詞看,最好還是我放下書,拍了拍床,“媽,來坐,有什麽話就直說啊,你老有事沒事在這裏轉的我頭暈。”
  媽媽坐下,不好意思地笑笑,“心心啊。”她拉起我的手,看著我的臉,“這才幾天瘦了一圈了,媽看著心疼呢。”
  “媽,有話直說啊,你拐彎幹什麽?”
  媽歎了口氣,“那我就直說了,我聽說那天晚上吃飯,你喝了好多酒,還聽你大嫂說……說……”
  我見媽媽吞吞吐吐便了解了幾分,皺眉,“別聽她說,我沒事,真的。跟朱攀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怎麽會還有事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媽媽瞪我,再歎口氣,“沒事那人家找上門來幹嘛了?”
  “啊?”我驚訝地叫起來,“什麽叫找上門來了?”
  媽媽嘴往外一努,“來了半天了,跟你爸在前廳聊天呢。我說你睡著了,所以就一直沒跟你說。”
  我掀開被子就要爬起來,媽媽就一邊看著我不說話,我把衣服穿了一半,又頹然脫下,“算了,還是說我睡著了吧,沒事別留人家在家呆久了,沒得說閑話!”
  媽媽站起來,擔憂地看我,“心心,爸媽不是反對你跟他交往,隻是覺得他離過婚。算了,你知道爸媽的意思,什麽事還是自己拿主意吧,要是真的有意,也別太負擔,畢竟我看著人也不錯,有個孩子也沒什麽。”
  “媽,你說什麽呢!”我皺眉不耐煩鑽進被窩,“我說過跟他不可能的啦!”
  媽媽出門,嘟囔的聲音不大我去聽得清楚,“還說不在意,這麽氣急敗壞幹什麽?”我聽著不由氣噎,是啊,洛心,為什麽一聽見他的消息就不能冷靜?
  那天我到底沒出去見朱攀,他坐了一會也就走了,給我帶來一大堆好吃的甚至還有給我父母的補品,我看著那大堆的東西,抱出一隻大熊,不由笑了,他把我當他家豬豬了嗎?還玩毛毛熊呢!不過抱在懷裏還真挺舒服的。
  後來去上班,我猶豫了再三,還是將那隻大熊帶回了城裏公寓,幾天抱著睡覺習慣了,一旦懷裏沒有個東西,還真不習慣。
  不過習慣這個東西實在可怕,從那天起,每天下班我都能看見朱攀站在公司門口,第一次我還裝作看不見,裝作他不是等我,可是等我幾次擋在我前麵的時候,我就真的無法忽略了,身後那些同事異樣的目光讓我不得不趕緊跟著他鑽進車裏,以後的每天我都能看見他,一次次屈服在他的固執裏,跟著他走了。我自然是惱怒地讓他不要來找我,可是他依舊如初次見麵時候一樣,不冷不淡,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禮貌周到,帶我去吃城裏各種美食,晚上去玩,開車在城鄉車輛不多的路上狂飆,除了玩樂也不多說什麽,我被他弄得很沒辦法。
  
  章節63
  這一天我終於抓狂了,一腳踢上他的腿,也不管公司有多少人在看著,“你真的這麽閑嗎?”繞開,他依舊擋住,仿若我剛才踢的不是他。
  “朱攀,你沒事多管管你那些學生不行嗎?”我閉目頭疼,“還有,你女兒才三歲,沒有了媽媽,你難道要讓他連父愛都得不到嗎?你每天纏著我,看過你女兒嗎?”這句話我憋了好久,我不想拿人最脆弱的地方作為攻擊的利劍,可是他在逼我。
  朱攀的臉色果然變了,“豬豬在我媽那裏,有人照顧的。”
  “可是那是奶奶不是爸爸!”我依舊尖銳地刺激他,“我又不想給人當後媽,你纏著我也沒用,與其這樣費心思,不如回家陪女兒或者找個肯給你閨女當後媽的女人!”
  朱攀的臉色鐵青,“洛心,你說話永遠這麽尖銳嗎?一點情麵都不講?”
  我扭頭便看見陳耕升走了出來,便對陳耕升招手,“老陳過來。”又對朱攀說,“今晚有約了,不好意思。”對走過來的陳耕升眨了眨眼,陳耕升會意,走過來對朱攀說:“呀,朱老師這大忙人,來一趟真不容易啊。”
  睜眼睛說白話的家夥,他這兩個星期每天都站在這裏,他能沒看見嗎?不過我扯了扯他,白了一眼,“行了,走吧,不說好去吃飯的嗎,我們跟朱老師再見吧。”
  陳耕升趁機將手往我肩膀一搭,“行,走!朱老師,我們走了啊。”剛走幾步,又回頭對朱攀說:“對了,朱老師,忘記了,過幾天我要跟洛心訂婚了,到時候記得來喝喜酒。”
  我錯愕扭頭看見陳耕升帶著惡作劇的笑臉,“洛心,魅力不減當年啊,老朱是再次為你瘋了!你沒看見他剛才的臉上,豬肝一樣!真的成八戒了!”
  “得得!”我們已經走出好遠,我甩開他的手臂,“少開這種惡作劇玩笑,誰跟訂婚了?”我又白了他一眼,“還有,人家三十幾歲的男人了,有名有姓的,你別像學生時亂開玩笑,什麽豬肝八戒的?”
  陳耕升歎氣,“洛心,放不下就不要裝,何必呢?我看著你這樣都累。”我們倆人招手叫了三輪車坐上,半響陳耕升卻悶悶地笑了,“洛心,說真的,要不咱倆好了得了。我那個女朋友談了三四年,還是把我甩了,現在我們倆都是孤家寡人,一個公司,又這麽熟,你說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別貧了!”我心情其實極為不好,“正正經經再找一個,別老在公司見麵了就拿那眼神瞅我,害得我好幾次被李姐萬姐他們追著問,是不是跟你好上了!”
  “跟我好上了有什麽不好?”陳耕升挑眉,秀氣的眉,柔和的五官,大眼睛長睫毛跟女孩子似的,說實話他長得挺好看,可是我從來都沒想過他是一個男人,從來打鬧慣了的人,談婚論嫁那種感覺特別詭異,我搓了搓手背,“得得,別用那種眼神看我,別害得我一會吃不下飯。”
  陳耕升臉色陰沉,扭頭看著外麵不看我,在生悶氣。我看著他半邊冷臉,不由好笑,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臉,“咦,小姑娘真的生氣了?”
  陳耕升反手打了我的手一巴掌,“洛心,我隻比你小一歲,早已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別再動手動腳!”他嚴肅的眼神嚇了我一跳,他的身體突然向我逼來,我突然有種害怕,大家真的都變了,就連當年那個可愛小巧隻會跟我打鬧秀氣的小男生早已長成個成熟的大男人。我猛地推開他將我逼著靠窗的身體,惱怒,“滾開!”
  “我滾開,程海雲滾開,洛心你到底想要誰留在你身邊?”
  我從來都沒看見過陳耕升如此嚴肅的表情,錯愕半響,“你瘋了!”
  “我早就瘋了,可惜我心理承受能力夠強,所以現在活得好好的。”這句話是很久後陳耕升喝下一瓶後說的,他說這句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口吻卻是惡狠狠的。我也惡狠狠地瞪他,半響兩個人都笑了。我和他,注定從認識那天起,就是一起打鬧的朋友,一切都無關愛情。
  我們都喝了些酒,出了飯店,飯店旁邊是城裏最大的超市,依舊是營業時間,燈火輝煌的,人流卻少了許多,我一眼便看見那個熟悉的影子被一個女子挎著臂膀走進了超市。陳耕升也看見了,“看也沒用,這城裏就你是個傻子,不知道朱攀和蔡蔡的關係。當年楊葉沒走時,就風聞他們倆有事,楊葉走了,人家早堂而皇之在出雙入對了。”
  蔡蔡,我哪裏會不記得,那個皮膚特好說話犀利爽快的女子,我拉陳耕升,“廢話怎麽那麽多,走吧。”
  我們沿著街邊慢慢地走著,冷寂的風吹在臉上割著有些疼,這一年又快過去了,馬上就元旦了吧?突然身後一片哭喊,我和陳耕升驟然回頭,剛才還燈火通明的超市煙霧四起,巨大的火焰伴隨著劈啪的炮聲衝天而起,呼呼地北風將那火焰一吹,起火的地方迅速蔓延,轉眼整個超市便吞入一大片火海中。
  我剛開始還是呆呆地看著那火蔓延著,聽著有人哭喊著從超市衝出來,各方店鋪裏的人湧出來,有人喊救火,有人報警,有人哭叫,有人推攘……我的心瞬間被掏空,忘記自己要幹什麽。直到陳耕升拉住我的手,急急說:“洛心快走,這裏是風口,火馬上到這裏來了。”我才驟然驚醒,瘋了般掙脫陳耕升的手就向火裏跑去,朱攀!
  陳耕升被我推得一個踉蹌,一眨眼我便衝到了火焰衝天劈啪炮響的超市前,熊熊的火焰就如同朱攀眼裏那團怒火,燒得我心肺全無,我此時沒有思想沒有感覺,隻有一個念頭,他不能死,不能死!程海雲年輕的生命就已經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消失,我怎麽能看著朱攀活生生地再次消失?我呼喊著那個名字,依舊向前衝去。
  身體被一個人緊緊抱住,我顧不得那個人是誰,瘋狂地掙紮著,廝打著身後那個人,直到嘴被緊緊封住,柔軟的唇熟悉的味道,從我唇齒間蔓延,我終於不掙紮了,狠狠地抱住那個人,終於“哇”一聲哭了出來,我拚命捶打著那個人,將鼻涕眼淚都抹到了他的身上。他也不反抗,隻抱著我任由我蹂躪著。朱攀,是他,脆弱的生命麵前我終於肯承認自己的心。那顆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個人占滿,可是從來不肯承認。
  我們瘋狂地接吻,狠狠地擁抱著,不管身邊的人,不管那熊熊的火,此刻我隻有他,他隻有我。直到警察強行將我們拉出了警戒線外,我才清醒了幾分。
  依舊不肯離開他的懷抱,我抱著他的臉,淚依舊一顆顆地掉,“朱攀,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笨死了,我哪裏會那麽笨,等著被燒死啊!”
  我聞到他身上有糊焦的味道,頭發衣服幾處都被燒了,“可是我沒看見你逃出來。”
  “其實是你救了我。”朱攀任由我撫摸著他的臉,“我看見你走過去,所以又出來了,剛到超市門口,裏麵就發生了爆炸,第一聲炸起來我就出來了。”
  我想起剛才自己的舉動,臉不由紅了起來,鬆開他,有些不好意思,“剛才你都看見了?”
  他點頭,“我看見了一個瘋子,人家都往火外麵跑,她偏偏往裏麵衝。”
  我的臉更紅了,一眼就看見後麵站著的一臉鐵青的陳耕升和一臉憤怒的蔡蔡,往後退一步,“我、我不是故意的!”
  朱攀跟著我走兩步,固執地將我摟進懷裏,“洛心,我真高興。”
  現在完全清醒了,我想起自己剛才的蠢樣,臉更紅了,推他,“別這樣,很多人看著呢。”
  他摟著我轉身,“那行,我們回家說。”我欲掙紮他卻摟得更緊了,“洛心你再不聽話,我就抱著你了。”我果然不敢掙紮了,這個瘋狂的時刻,人都還沒從災難的慌亂前徹底安靜,神經都是瘋狂的,我低頭不敢看陳耕升和蔡蔡的臉,由著朱攀摟著我向前走去。低著的頭隻看見水泥的地麵,卻沒有看見朱攀對蔡蔡留下那略有深意的一眼。
  坐到朱攀的車上,我的頭一直埋著,不敢看他得意幸福的笑臉,不時地聽他悶懈聲,我終於惱怒地抬頭瞪他,“你笑什麽?”
  朱攀側頭看我,黑色的眼眸星辰般的光芒耀得我移不開眼,我隻覺得臉更紅了,就像初戀的少女,心居然也慌亂起來,第一次如此動情麵對,原來是這種甜蜜的感覺。“看什麽看,我臉上又沒有花!”我故作惱怒,可自己聽著自己的聲音都覺得有撒嬌的嬌嗔,不由又笑了。
  “洛心,我想吻你。”說完這句話朱攀真的停下了車,一把拽住我,瘋狂地吻起我來,那吻似乎帶著一種霸道的占有,甚至是□裸的欲望,高調的□將我們的呼吸都挑撥的紊亂起來。我眯著眼睛享受著這一刻,朱攀艱難地推開我,“該死!”發動車子飛快地向家的方向而去。
  車子停在院子裏,朱攀拉著我就跑,就像遇到劫匪似的,倉促地開門,狠狠地甩上,我們就像一對初戀的男女,瘋了般接吻,互相撕裂著對方的衣服,不等上樓他就狠狠地將我推到在客廳的沙發上。
  欲望的潮水洶湧而來,將我們瞬間湮沒,他瘋狂地噬咬著我的肌膚,手緊緊地從我身上一寸寸捏過,兩個人緊緊擁抱著,幾乎窒息了也不肯鬆開對方半寸,裸露的肌膚碰到一起,瞬間便燃起大片花海,我們墜入其中,是被花香迷惑還是被彼此的身體勾引?
  分不清誰更主動,我們瘋狂地糾纏在一起,親吻撫摸呢喃,最後是無盡的相互占有,仿若要耗盡所有,要將彼此揉碎,將這麽多年壓抑的情感就如同那薄薄的衣服般撕碎,再也不肯受到半分束縛。
  毀滅吧,就這樣吧!我閉著眼睛,窩在那夢中早已渴望的臂彎裏熟熟睡去,這一夢隻不願醒。
  
  章節64
  早上是被朱攀的胡子紮醒的,我已經醒來,卻不願睜開眼睛,任由他用長出的胡子茬在我臉上一點點的蹭,終於忍不住癢,我嗬一聲笑了出來,卻依舊閉著眼睛不肯看他,他繼續吻我的臉到眼睛,“心……”被子裏的腿也不規矩地壓到我的身上,我推開他,睜開眼睛,“別鬧了。”
  朱攀帶笑的眼就這樣近距離地映在我眼底,我依舊有些羞澀,不好意思避開他的眼睛,感覺到緊貼著的身體變化,我的臉更紅了,推他,“別……昨晚好幾次了……”
  “好幾次什麽?”他嘴角的戲謔深了起來,眼眸更深了,像極了那時初情時的俏皮男人,有點無賴有點溫柔,他整個身子都壓了下來,我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他的吻在我臉上一點點移動,我不由也緊緊抱住了他。
  這樣溫馨的早晨是多麽的讓人幸福,我心中疑惑,洛心,你真的找回幸福了嗎?一切是不是太容易,太戲劇性?遊走多年,還是回到這個男人的懷抱,既知如此,又何必當初?我恍惚著,朱攀感覺到我的心不在焉,停了下來,手指滑在我的臉上,“想什麽呢?”
  我勉強一笑,“沒什麽,該起床了,還要上班呢!”我推他。
  他不動,就那樣看著我,那種眼神柔的讓人心碎,眼眸也深得不見底,除了柔情我真的看不到任何其他情緒,“洛心,你說你一直愛我的,是不是?”
  我想起昨夜纏綿時瘋狂的表白,我一直呼喚著他的名字,一遍遍說著“我愛你”,可是瘋狂過後,我又彷徨起來,愛嗎?如果是愛,當初你為什麽那麽狠狠拒絕著他,給他那麽深的傷害?我避開他的眼睛,不敢回答。
  他固執地將我的臉掰平,讓我的眼睛與他直視,“洛心,還在猶豫嗎?”
  我看著他的臉,那樣的熟悉,熟悉到夢裏都不敢出現,我突然平靜了,也勇敢了,“朱攀,我愛你!”這樣簡單的三個字,我活了幾十年,直到昨夜才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說出口,是太遲了嗎?我和朱攀錯過了將近十年,是命運的捉弄還是我自己愚蠢的自我保護?
  朱攀笑了,那笑容除了愉悅,還有一股我看不懂的鬆懈,我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麽,隻知道這一刻我是真誠在付出,不管以前我怎樣的固執,怎樣的折磨著他也在折磨自己,這一刻我是寧靜的,我能清楚地告訴全世界,我的世界裏從來都隻愛過一個男人。
  那時年輕,沉浸在與程海雲的少年青澀初戀中不可自拔,曾經以為那就是愛,曾經以為那種愛是對程海雲的傷害。多少年對程海雲的愧疚,後悔,噬咬著我的心,因為早已明白,曾經那樣美好的初戀中,我其實早就背叛了那個羞澀的愛臉紅的男生。我用學習,逃避,嫉妒等各種借口拒絕與他繼續那美好的初戀故事的同時,內心卻瘋狂生長著另一份情愫,我依賴朱攀,仰慕朱攀,喜歡在他家窩著,喜歡看他對我生氣,喜歡看他被我氣得一點辦法沒有,喜歡看他偶爾生動俏皮的表情……可是那時我不肯承認,也不想去懂,什麽是真正的愛。
  我彷徨在與程海雲的戀情中,不肯給那個男孩決絕的感情歸宿,又沉浸在那種被愛的感覺中,我抓著他不肯放手,卻又不肯付出真心去愛。所以到最後程海雲學習起伏不定,到最後憤而休學不參加高考,最後那一刻我是後悔了的。我後悔的心痛,後悔不該那樣對待那樣純情的男生,所以高考那一晚我在愧疚中脫水,生病,隻考了一個三流的大學。
  年輕的心繼續萌發著種子,各種指責,朋友的憤怒,父母的無奈,朱攀憂鬱的眼神,程海雲羞澀的臉並沒有因為我上了大學而消失。我是如此的驕傲,如此的不肯承認過去的失敗,固執地不肯去想以前的任何人任何事,我固執地說服自己依舊喜歡那個愛臉紅的男生,固執地不肯承認自己初戀的變心,我一直為自己維護為自己辯解。不肯回到過去,卻將自己禁錮在曾經的那份感情中不可自拔。
  直到程海雲的那封信出現,他輕易地說出了分手,輕易地結束了我們這段說不清的愛戀。那一刻我有釋然,也有心痛,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真的再也得不到那個曾經為我打架為我與最尊重的老師鬧翻的人的保護了嗎?真的見不到那羞澀的笑容嗎?我承認我是自私的,最後分手的那一刻,我依舊懷念程海雲的好。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該笑,那一刻我隻眷戀朱攀那溫溫的笑,於是我順著自己的感覺跑回了老家,在那個雨夜撲到他的懷裏,大哭了一場。哭盡了我所有的愛,所有的情,理不亂說不清。我聞著朱攀身上的味道,那種安心坦然讓我很快酣然入睡。夢裏,已經有個聲音在清楚地告訴我,洛心,你的心到底在哪裏。可是醒來我依舊不肯承認。
  我知道,與朱攀發生關係其實一直都是我在勾引他,我纏著他,抱著他,不肯讓他離開不停夢魘的我,我需要他的懷抱,我眷戀那種味道。我們□,在那幾天裏瘋狂地占有彼此,我知道他的愛,也享受著那種被愛的感覺。他對我就像公主一樣,在那幾天裏,將我捧在手心,放在心口,甚至連路都不肯讓我多走一步,在那一間半的小屋裏,我幾乎都是抱著我的。喂我吃飯,抱著我任由我折磨他,傻傻地看著我笑……就那樣的朱攀,永遠地留在我心底深處。
  如果我懂,如果我不那樣固執,如果我肯承認自己的情感,就那樣與他相擁,那麽現在我們是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對?
  最終我還是離開了他,我不知道這樣的情感繼續下去,是不是對程海雲最大的嘲諷,畢竟那個男生是我為之心動的第一個男人,我不用去想不用去問,就知道那樣一封分手信,絕對不是他的本意。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殘忍地對他。所以我斷然離開了朱攀,也離開了程海雲。即使我知道程海雲是在顧念虹的教唆下寫的分手信,即使我知道他從來沒跟任何女人相親,即使他後來瘋狂地給我寫了上百封的信,即使我知道他到死都沒有女朋友,我依舊固執,不肯再走近半步。
  而對朱攀,我更是斬斷的一分不留。那個冬天,我跟在馬維彥的身後,走近那白慘慘的醫院,冰冷的器械鑽進身體,劇烈的絞痛中我沒有吭過一聲,血淋淋一團攪爛的東西放到我麵前,醫生冰冷的話就跟那鐵器一般,“看清楚了,都打下來了。”那時候那種小醫院還沒有無痛人流,所以那一次的痛足夠我記住一輩子。
  即使如此,我依舊固執,躺在宿舍聽著朱攀一遍遍打來的電話,任由自己淚流滿麵,卻不肯麵對。我知道他遲早會找來的。可是我的心已經飄離,自己都找不到了方向,我又如何再回到他的懷抱?
  我知道自己的臉一定是蒼白的,因為整個身體還沉浸在那股疼痛中沒有恢複,我趕走了馬維彥,單獨麵對著朱攀,冷淡地送他回車站,不肯有一句溫柔的話,我對他說“我永遠不會對你說抱歉”,不管他怎樣的絕望怎樣的哀傷,我都用剛從醫院那裏得到的冰冷還給了他,固執地連再見都不肯說一句。
  看著火車的影子消失,我依舊站在站台,往來的人群,轟隆的火車聲,我仰頭不讓那滴淚滑落。支撐了太久的身體終於在車站外見到馬維彥那一刻倒了下去,朱攀,那一刻,如果你肯回頭,如果你再多堅持一分鍾,我就撐不下去了,可惜,我們注定錯過。
  我是如此高傲固執的人。不肯麵對過去的人,因為高考失敗,因為程海雲的戀情失敗,因為與朱攀的流言糾纏,因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所以我逃避了,我用逃避帶維持著最後的自尊和驕傲。我不肯對任何人低頭,甚至朱攀,甚至那份真誠的愛。
  之後我每天跟馬維彥呆在一起,跟所有人說我愛上馬維彥了,我哭我鬧我笑,所有大學的朋友都說,洛心你怎麽這麽癡心,怎麽愛老馬?每每說起我都哈哈大笑,而馬維彥每每隻有苦笑,隻有他懂得,我是那樣的寂寞,那樣的害怕孤獨,那樣的失落。所以他拒絕了我,卻又給了我最真誠的友誼,我們相伴度過那段最艱難的歲月,甚至他有了女朋友,依舊對我如故,任何活動任何節日都不會單獨撇下我,甚至夏顏都曾經開玩笑地說嫉妒我和老馬的友誼。
  後來我們都大學畢業,我們如一群驚飛的鳥,四散開去。我一個人去了北京,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但我卻固執如此。一個人遊走在城市間,看霓虹燈火,聽淡淡的曲子,學會與人笑,學會周旋,學會喝酒,學會做飯,學會忍受孤獨,學會在網上一夜夜晃蕩……後來顧念虹也到了北京,我總算又有了朋友,我們相伴相知,那樣快樂無法言說,但內心依舊憂傷。
  再後來我遇到了江知痕,他第一次見我,就對我表示了特別的意思,我們一個事務所,一起出差,一起工作,可是我對他的種種示好能躲則躲,能裝就裝,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那天江知痕拿出那本畫冊,我看著畫冊裏的女子憂傷的眼,寂寞空洞的靈魂似要從畫中遊蕩而出,終於落淚,接受了江知痕。以後的一年多時間,我們就那樣簡單相處著,與其說是戀愛,不如說是一對相伴的朋友,偶爾拉拉手逛街已是極致,內心深處依舊抗拒著這個不曾愛卻無奈相伴的男人。後來,江知痕的父母找到了我,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
  江知痕跟家裏大鬧,離家出走,搬到了我租住的房子。男女一室之下,我再沒有拒絕的理由,有些事就那樣自然地發生了,慢慢地我也習慣,半夜醒來身邊有個男人,慢慢地我以為我會忘記過去那些傷那些痛那些人。我以為我會有新的開始。
  再後來的故事再簡單不過,相伴,厭煩,懷疑,吵架,再到分手,不過一年多的時間,我卻似乎過了半輩子。看透了顧念虹無愛婚姻的悲劇,看清了自己無望的期待,我終於邁出重要一步,走回了老家,直麵著這個逃離多年的城市。毫無懸念地再次與過去交接,與過去的人相會。我以為再遇到朱攀,會風淡雲清,會無動於衷,會跟這些年一樣冷漠麵對。
  是的,如果不是這場誤會的大火,我想我的確做到了,如果不是這次誤會,我想我們終究會就這樣一輩子錯過。既然相逢,既然說出了那三個字,就不要再後悔,不要再猶豫。即使前路是荊棘,是可笑,是瘋狂,那又如何?洛心,你終究要真誠麵對自己一次的。
  我抱著朱攀滾燙的身體,再一次肯地說出那三個字,“我愛你。”
  朱攀狠狠地抱住我,什麽都沒說,隻用他的動作回答了我,我們又糾纏到一起,直到陽光灑滿陽台,我們才艱難起身。
  我看著他有些虛晃的身體,不由笑了,“朱攀,我要你抱我。”
  朱攀跌坐回床上,苦笑,“你這個壞女人!”
  我們相視一笑,這種難言的幸福,是如此的溫馨,我們十指交錯,相伴著起床,一起出門走向陽光的世界。
  
  章節65
  這些天我覺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每天迫不及待地等著下班,等著見到那個人,等著看到他的笑容,聽見他的聲音,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瞅著時間,真巴不得時間早點過去,李姐走了進來,伸了個懶腰說:“哎呀,又要下班啦,終於周末啦!”轉眼卻似無意地掃了我一眼說:“知道吧,五中那個校長要再婚了,前天我還看見他在商場買家具呢!”
  萬姐的八卦精神馬上就來了,“真的啊?才離婚沒多久吧,動作這麽快?”
  “嘖嘖,別說那那男人人長得好,又有本事,雖說有個拖油瓶,再結婚也沒什麽難事,大把的人想把閨女嫁給他!”說著裝作無事地問我,“咦,洛心,你應該跟朱攀很熟吧?前段日子老看他來找你,最近怎麽不來了?”
  我心中暗笑,當然不能堂而皇之地來了,不然我每天不被你們八卦死,不過要結婚采購家具,我怎麽一點不知道?一會得問問他,到底在搞什麽鬼,於是裝作不在乎地說:“說過啦,我跟楊葉是好朋友,他來打聽楊葉的事。”撒完謊又覺得無奈,等謊話拆穿的那天,該怎麽圓啊?我和朱攀的事大家遲早得知道的。
  “都離婚了,還打聽個什麽!”李姐不屑,“不過現在應該不會再打聽了,聽說啊那個朱攀和那叫什麽蔡的,都好好幾年了,那個女人可真修成正果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怎麽扯到了蔡蔡?我驟然想起,這些日子我與朱攀一起,還真的從來沒說過蔡蔡的事,他們倆到底什麽關係?
  手機短信響起,我打開一看,“接豬豬去,不來接你了。”
  我心中一歎,剛開始的幾天熱乎勁過去,就平靜了,他就開始忙自己的事,不是學校有事走不開,就是要去接女兒,再不要去應酬,倒是跟我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眼看就要過年了,他也該放假了吧?我想著,是不是該叫他去我家裏一趟,正式跟我父母攤牌?
  “下班了!”外麵已經有滴滴的打卡聲,我忙拿了包站起來,跟同事打著招呼往外走,又跟陳耕升走到一起,他依舊陰沉著臉不大肯理我。
  出了樓梯,我跟緊幾步跟著他,“喂,還生氣呢?”
  “哼!”他哼了一聲,“懶得跟你生氣。”
  我聽著他明顯是緩和了的口吻,不由笑了起來,“你這人跟跟以前一樣,愛記仇,多大的事啊,就這麽些天不理我。”
  陳耕升和我一起往公寓小區走,“洛心。”他突然加重語氣,“我們是好朋友吧?”
  我點頭,“當然啊!”
  “那好吧,既然你主動跟我說話呢,我就大人不計小人過,跟你說幾句真心話!”
  他嚴肅的表情讓我很不以為然,“行了行了,說話就說,別那麽一副辦公室公事公辦的模樣。”
  “我不跟你笑!”陳耕升的臉依舊嚴肅,“現在你還笑得出,一會你就笑不出來了。你知道朱攀要結婚的事嗎?”
  我臉略一紅,跟朱攀在一起正是我跟陳耕升鬧別扭的原因,從那晚開始他就不理我,“他沒跟我說過。”
  “他當然不會跟你說!”陳耕升搖頭,“洛心,在外麵這麽些年我以為你變聰明了呢,怎麽還會這麽笨?”
  我的臉色頓時變了,腦子轉了一圈,“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想告訴你,朱攀真的要結婚了,而那個人絕對不會是你,而是蔡華!”陳耕升冷笑,“洛心,你以為朱攀還是當年那個被你耍得團團轉的窮教書的嗎?人家是全省優秀教育工作者,省大人代表,全市生學率最高的私人辦學學校校長,X城兩個房地產商之一,在X城,黑白兩道通吃的人!你以為他還像當年一樣,那個傻傻的愛上女學生的笨蛋嗎?楊葉為什麽會離開他?你真的天真到以為是因為你?他和蔡蔡早幾年就有關係了,知道嗎?知道蔡華是誰嗎?蔡英的妹妹,蔡英你聽說過吧?X城最大的地產商,X城最有錢的人!”
  一句句犀利地割破我全身的血管,我退步再退步,一直搖頭,不敢相信,“陳耕升,你別說了!”
  “我不說,我不說就任由你這樣傻下去啊?真是看不下去了。”陳耕升一把扯住我,“你跟我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不知道他要帶我去哪裏,忽然很害怕,我寧願不看不聽,卻不願意承認這些事實,那些呢喃的情語,那些真實的情愫,絕對不是騙人的!但是真的沒有假嗎?在真相麵前我真的害怕了,我退後,“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陳耕升粗魯地扯住我就走,“我實在忍無可忍,你這種笨女人了!”
  我掙紮著,卻沒有陳耕升的力氣大,他拉扯著我將我塞進三輪車,車子轟隆地向市中心跑去,陳耕升拉著我在城市中心公園停下,他指著公園邊的小區說:“城裏很多人都知道,朱攀的爸媽住在這個小區。有時候朱攀接了女兒便在這公園陪女兒玩,也很多人都知道,經常不是朱攀一個人陪著豬豬,還有另一個女人。”
  我依舊退縮,“陳耕升,你真無聊,我的事不要你管。”我轉身欲走,如果這是夢,就讓我自己將夢打碎就好,何必由別人血淋淋地戳破?
  可是陳耕升依舊拽住了我的,捏著我的手腕生疼,“還做夢呢?我問你,這段時間,你們如漆似膠地粘在一起,他可有帶你見過他的女兒?如果他真心跟你交往,跟你結婚,會不讓你接觸他的女兒嗎?”
  我搖頭,機械地說:“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曾經說過不喜歡他有個女兒。”那句話我真的說過,內心我也是害怕見到豬豬的,看著那麽可愛的女兒,朱攀的女兒,我就不由想起過去那冰冷的器械。如果那時候我珍惜,那個孩子現在都多大了?七八歲了吧?
  “行了,別狡辯,眼見為實。”陳耕升拽著我的手拉進公園,我的腳步依舊凝滯,可是我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心,沒再掙紮,任由陳耕升拉著我繞過一片假山石,沿著鵝卵小道向那碩大光潔的中心廣場走去。其實已經不用再走了,我們已經清楚地看見,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牽著個小姑娘,小姑娘踩著滑冰鞋。身子晃蕩著跟個小風箏,左右的男女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中間那個小公主,不時地教導著安慰著。
  朱攀的笑聲很大,很爽朗,那是我不曾熟悉的,小姑娘是豬豬,豬豬突然身子一扭,朱攀一把抱住了她,將她抱起,重重地在臉上親了一口,蔡蔡也站起來,低頭與豬豬說話,朱攀注視著蔡蔡和豬豬,那神態說不出的安詳溫柔。
  心痛過後便不覺得痛了,我覺得自己的心麻木了,機械地看著那三個人,我拉了陳耕升就走,“天都快黑透了,我說好要去顧念虹家吃晚飯的,你去不去?”
  或許是我的平靜讓陳耕升也冷靜下來,他跟著我向公園外走去,“洛心,你沒事吧?”
  我對他一笑,撩了撩被風吹亂的頭發,“頭發長了真是討厭,要不,你陪我去剪頭發吧!”
  陳耕升這會倒沉默了,默默地跟著我進理發店,一聲不吭地看著我。理發師第三次詢問:“真的要剪了,你這頭發發質這麽好,又黑有直又滑,剪了真可惜!”我一下子便變了臉,幾乎是吼:“廢什麽話!叫你剪就剪,又不是不給你錢?”
  發斷情逝,朱攀我傷過你一次,這就是你所謂的遲早會讓我後悔嗎?從此以後,我們各不相幹,我們彼此拉平,真好?我閉上眼睛,聽著喀嚓的剪子聲,他曾經不止一次摸著我的頭發說,“洛心,你的頭發真好,我最愛你發間的香味了。”
  最愛嗎?真好嗎?一剪刀的事!長大這麽多年,漂泊這麽多年,我的確沒有變聰明,可是心卻堅硬了許多,朱攀,你真的能傷害到我嗎?
  手機一直響一直的響,我不耐煩地掏了出來,是顧念虹,接通電話就聽見顧念虹的大嗓門,“說來吃飯,怎麽又不來了?”
  “我剪頭發呢。”我很佩服自己現在說話一點異樣都沒有,“剪完了就來,別先吃啊,不然我打你家的娃!”
  顧念虹愣了下,突然說:“你快點來吧,我有些事要告訴你,有關那個……”她遲疑著。
  “朱攀的事是吧?”我淡淡地說,“我們已分了,沒事。”
  “啊?你都知道了?”顧念虹歎了口氣,“來我家吧,別在外遊蕩了。”
  “知道了,一會就好了。”我掛了電話,對陳耕升說:“我一會就好了,之後去顧念虹家裏吃飯,你有事就先走吧。”
  “我沒事。”陳耕升固執地不走。
  我突然就火起了,大叫起來,“你沒事我有事!我看著你心煩,總可以吧?”
  陳耕升臉色變了,站起來,惡狠狠地回瞪我,“狗咬呂洞賓,讓你一個人哭去!懶得管你!”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閉上眼睛不理他,過了一會他又氣呼呼地推門進來,咚地做回椅子上,也不看我,我睜開眼睛在鏡子裏看他,“喂,又回來幹什麽?”
  “我才不是管你,我是等你一起去顧念虹家吃飯。”
  我望著他氣呼呼的臉,突然又笑了起來,他也不自然地笑了笑。
  顧念虹家的飯真是好吃,我瘋了似的吃光了她家所有的飯,桌子上每盤菜,甚至吃了餘俊為他們母子準備明天早上的愛心早餐,他們三個人怪物一般看著我,我一邊喝牛奶一邊不在乎地說:“我八輩子沒吃飽飯,你們看著我幹什麽?現在喝牛奶這叫灌縫,灌縫懂不懂?”
  顧念虹起身奪走了我手裏的牛奶,“第四代牛奶了,洛心你的縫灌夠了吧?”將牛奶遞給餘俊,鄙視地看我,“早知道你會遭到報應,過不其然了吧?”餘俊拉顧念虹不讓她繼續說,顧念虹不理,繼續嘲諷地看著我,“洛心,被人拋棄的滋味怎麽樣?”
  “挺好!”我大笑,跌到沙發上,捂著漲疼的肚子喘氣,“你沒看見我現在快樂的跟一隻百靈鳥似的嗎?”
  “行行,你快樂,那滾回自己家裏快樂去吧。”顧念虹拉我,將我的包丟到我懷裏,“我家寶寶和我都要休息了,你要發瘋要當百靈鳥愛哪裏去哪裏去,別在我家!”
  “顧念虹,沒想到你這麽狠!”我甩了包在肩,“行,我滾蛋,不耽誤你們一家三口恩愛。”餘俊已急白了臉拉顧念虹,“念虹,你今天怎麽了?”
  顧念虹冷冷地看著我,推餘俊,“讓她走,讓她發瘋,她不真正吃虧,不真正吃苦一輩子都不懂什麽叫愛!”我甩門而出,不想聽那刺耳的聲音,但顧念虹的大嗓門依舊灌進我的耳裏,“陳耕升你給我站住,不準跟著他,我就要看看他今晚能幹出什麽更出格的事!一個人活到這份上,對愛自私到如此地步,憑什麽要別人同情?”
  是啊,一直都是我的錯,一直都是我在為自己辯解,一直都是我在毀滅我的愛情,是我傷害平朱攀,是我玩弄了他的感情,是我傷害了程海雲,是我欺騙了他的感情……我跌撞地走到馬路上,城市的燈火迷離搖曳,可是何處是我的歸宿?
  我的腳步向著一個方向機械地走著,走了很久很久,我終於站定,才發現自己已經站到了朱攀家門口。我伸出手沒有猶豫按響了門鈴,如果要宣判,如果要責罵,我想也隻有他有這個資格!我要親耳聽見他說!
  輕盈的腳步貓一般,朱攀開門,看見我,吃驚地打量著我,“洛心,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拉著我進去,“今天哪裏去了,電話怎麽都不接?”他伸手摸我短短的頭發,“怎麽把頭發剪了?”
  我推開他的手,徑直走進屋裏,坐到沙發上,朱攀給我倒水,蹲到我麵前,“喝水,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我搖頭,“我不喝。可能吃的太多了,有點撐。”
  “吃什麽了,撐了?”他突然笑了,伸手欲捏我的臉,“真是個傻瓜。”我躲開他的手,我的手伸在半空,尷尬地放下,這是我今晚第二次躲開他的手。
  他的臉色微變,“到底出什麽事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笑,“知道我今晚吃了什麽嗎?”
  他對我突然改變話題有些摸不著頭腦,隻問:“吃什麽了?”
  “三碗米飯,三盤菜,一個雞蛋,四塊麵包,四袋牛奶,一個蘋果,一盤聖女果。”我的胃撐得真是很難受,可是這點難受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哪裏的痛都比不上心傷。“知道我為什麽吃這麽多嗎?”
  朱攀的臉色更變了,起身,拿茶幾上的煙點燃,他已經在我麵前不抽煙了,現在又開始抽煙,想來也猜到了幾分,“我知道,你向來生氣或傷心的時候就吃的特別多,以前就這樣。這一次是生氣還是傷心?”
  “你說呢?”我掛著臉上的笑容,其實我很想哭,被他的煙一嗆,我不由咳嗽了幾聲,淚水趁機就鑽了出來,我胡亂抹了一把,“煙味真嗆人!”
  “說吧,到底什麽事?”他掐了煙,黑黑的眸子裏再沒有那脈脈溫情,有幾分冷,“或者聽說了什麽?”
  “沒有,我隻是……”我想著措辭,“我知道想問一問,結婚的時候會給我發請柬嗎?”
  他的臉徹底冷掉了,如掉進冰窟般可怕,冰冷的眼神從我臉上涼涼地劃過,“原來這事啊,放心,誰的請柬忘了,也不會忘了你的。”
  他真的就說出來了,就這樣毫無感情地說出來,就如同我是個跟他一點關係的人都沒有。胃真的好難受,我覺得疼得全身都開始發抖,我艱難地站起來,繼續笑:“那好,我也沒事。再見吧。”
  “再見。”他沒起身,就那樣冷冷地看著我,我晃蕩著向門口走去,仰著頭不讓自己流淚,心痛嗎,傷心嗎?
  手放到門把柄上,冰冷的鋼製把手冷徹心扉,我突然轉身,奔到他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這麽做?”
  他站起來與我平視,忽而笑起來,“還需要說嗎?”
  “不,我要你說,你親口說!”我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發抖,“因為我有權知道,不是嗎?”
  “可是當年你給過我原因嗎?你告訴過我為什麽嗎?”朱攀冷笑,“洛心,你還真是天真可愛的就跟從前一樣。”
  一句話將我打倒地獄,是啊,我有資格質問他嗎,當年我不也是這樣簡單地將他推入地獄,而一句解釋的理由都不肯給?其實,如果他再等幾天,我一定會告訴他的,告訴他那個被我殺死的孩子,告訴我他那時的困惑,告訴他我有多麽的愛他,可如今那些話也都成了笑話,不需要說了,也幸虧我沒說,不然更成了他嘲弄的理由。
  “不過,我不是你,會告訴你的。”朱攀話一轉,坐下,指了指對麵的沙發,“看你很冷的樣子,坐下說話吧。”我機械地坐下,眼睛不敢離開他的臉,生怕自己一離開,就會傷心地哭出聲來。
  “為什麽,理由很簡單,我根本就不愛你了,洛心。”朱攀又開始點煙,狠狠地抽,眼底的嘲諷如刀子般將我的尊嚴割碎,“你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嗎?你也不愛我,好吧,那時候我本來想放棄了的,既然從來都沒有愛過,我即使追求到你,也不過是給自己找點快感罷了。洛心,我本來放棄了的,這些年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我再碰見你,一定讓你後悔死,讓你哭死,讓你懂得被人拋棄的滋味,所以我見到你後便開始著手這一切。我追求你,跟著你,讓你笑,不過為了報複,可是那時你拒絕了我,狠狠地拒絕了我,當時我看著你的樣子,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憐,對一個從來沒有愛過自己的女人報複,有什麽意思呢?”
  朱攀的臉在煙霧後朦朦朧朧,眼睛裏的色彩也看不清楚,他繼續說:“可是那天超市門口,你居然那樣瘋狂,那樣纏上了我,我本來想罷了的心就這樣被你勾起。洛心,你是對的,記得自己在醫院說過的話嗎,你現在還年輕,有漂亮的臉,依舊完美的身材,所以我依舊拒絕不了你的誘惑。所以我順水推舟就重新跟你好上了,可是洛心,我沒有騙你,一直都是你自己在騙自己不是嗎?這些日子,我跟你說過我愛你嗎?跟你說過要跟你結婚嗎?”
  我搖頭,的確沒有,的確很荒唐。
  “說不愛的是你,說愛的是你,說不肯跟我這個有著拖油瓶結婚的也是你,現在哭著找我問為什麽的還是你,洛心,你說,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
  煙霧散開,我看清的是他滿是戲謔和嘲諷的臉,已經料到是這樣的結果,猜到是這樣的結局,可是心為什麽還這麽痛這麽傷?
  我站起來,捂著絞痛的肚子,強忍著哭泣的衝動,“我想,我懂了。謝謝你能為我解答,而沒有不負責任地棄之不管,你的確是個君子,是個男人。”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謝謝謬讚。”朱攀也站起來,“要走了?臉色不好,要我送你嗎?”
  我搖頭,這一次真的走了,再不能回頭,“謝謝!”
  機械地走向門口,拉開門,凜冽的北風撲麵而來,我打了個冷顫,肚子好痛,翻滾的胃一陣陣痙攣,我真的吃多了!撐飽了吧?
  沿著來時的路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不讓自己停留,眼角的淚水早已翻飛,在北風中很快被吹走,灑落在這個寒冷的夜晚。
  
  章節66
  顧念虹說:“洛心你活該遭到報應。”
  陳耕升冷笑著說:“你還是這樣傻!”
  朱攀說:“我從來沒有騙你!”
  他們都沒有錯,錯的隻是我自己。我知道,隻有我自己。
  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我才回到自己的小公寓,肚子的絞痛已經麻木了,我依然忘記去衛生間,直到再一波的疼痛襲來,我才衝進衛生間,一通上瀉下吐,肚子裏的絞痛終於緩解了,我虛弱地爬回床上,把頭捂進被子裏,不去想不去想了,所有的事明天再說,明天再說吧。又一次的腹痛將我從不安的夢魘中驚醒,再一次的吐泄,一個晚上如此反複著,到最後我都能聽見自己身體飄著飛向天空的聲音。
  身體一會冷一會熱,一會疼一會酸,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這一次我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很重,意識模糊前我最後的想法卻是,這一次不會再醒來了吧?
  我昏迷著,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更不知道一路上那個貓一樣輕的腳步一直跟在身後。一枝枝的煙頭踩到腳下,朱攀看著朦朧的天色,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窗戶,轉身離開了。
  我依舊昏迷著,醒來依舊是醫院,這一次依舊是顧念虹坐在我的麵前,見我醒來,她沒有那次的雀躍和俏皮,而是寒著臉,“怎麽,想自殺,也該買包老鼠藥或者買瓶敵敵畏喝下去啊,別這樣折騰!折騰來折騰去的又死不了,多沒勁!”
  我依舊虛弱,沒有力氣跟她辯解,費了好大力氣才吐出幾個字,“我沒自殺。”
  “沒自殺,跟自殺也差不多!”顧念虹狠狠拍了我一巴掌,“要不是我不放心你,叫人撬開鎖,這會我看我得去你家拜靈堂了吧?”
  我想對她笑笑,可擠了半天臉上硬是擠不出笑容,我努力著,可是心底的悲傷那麽濃,濃到我真的沒法擠出那個笑容,最後還是顧念虹看不下去,一把用被子蓋住我的臉,“罷了罷了,別做那樣子了,我看著難受。”
  我的頭很疼,身上依舊滾燙,醒來不過這麽一會,至於顧念虹後麵的嘮叨我根本就麽聽清,再一次墜入黑暗的夢中,那裏沒有陽光,沒有希望,沒有盡頭,無論我怎樣奔跑,都走不出那種荒涼。我覺得自己累了,真的累了,就想坐下來,不肯走了。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幾天發生的事,那一次再次昏迷又是兩天,無論醫生如何整治,我都沒有醒來,顧念虹這時候才真的焦急了。她就那樣闖進了五中朱攀開會的會議室,當著全校老師的麵狠狠給了朱攀一個巴掌。
  很久之後我才知道那幾天發生的事,那一次再次昏迷又是兩天,無論醫生如何整治,我都沒有醒來,顧念虹這時候才真的焦急了。她就那樣闖進了五中朱攀開會的會議室,將他拉了出來。
  “洛心要死了,你高興了吧?”顧念虹逼視著朱攀,會議室安靜了下來。
  顧念虹轉身便走出了會議室,朱攀跟了出來,他們一直走出校園,顧念虹站定,“朱攀,洛心欠你的已經還了,可你欠她的,這一生該拿什麽還?”
  朱攀生硬地回答,“什麽叫她快死了?”
  “已經昏迷五天了,醫生說是她自己拒絕清醒,她在以生命做賭注啊。”顧念虹的眼角開始湧上淚花,“你難道不知道嗎,她那人就那樣倔強,那樣固執,有了苦永遠自己一個人抗,永遠倔強的跟一頭牛一般,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都不肯回頭的。”
  “我知道。”朱攀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那天晚上,如果她對我說一句軟話,就不會這樣了,我一定……一定舍不得傷害她的,可是她一句軟話都不肯說,甚至就那麽走回去,我跟在她的身後,她連頭都沒有回過一次。顧念虹,你不要怪我狠心,洛心,那樣的女人,值得人愛嗎?她的心就跟石頭一樣硬,當年那樣對我,那樣將我從山頂推下懸崖,卻還對我理直氣壯地說‘我不會對你說抱歉,一輩子都不會”,她那樣的絕情,那樣的狠心,你說她是女人嗎?”
  “所以,你要以同樣的方法對她?也將她帶上山頂,然後狠狠地推下去?”顧念虹搖頭笑,“可是,朱老師,你高興嗎?你快樂了嗎?”
  朱攀閉上眼睛,斂去眼底的痛苦,“高興又如何?不高興又如何呢?我們已經彼此傷害到這個地步了,你還以為我們能回到過去嗎?”
  “好吧,就算不能,我也要把話說清楚。”顧念虹逼視著朱攀,“我真想給你一巴掌讓你清醒的,明明相愛,為什麽要彼此傷害?如果洛心醒來,我也想要給她一巴掌,她跟你一樣,是個傻瓜!我就不明白了,你們這樣兩個人為什麽要相遇,相遇了為什麽要相愛?”
  朱攀搖頭,“如果一巴掌能解決問題,你早些年就該給我一巴掌。”
  顧念虹苦笑,“如果我早點給你們各自一巴掌,也許你們就不會錯過這許多年,可惜我畢竟是事外之人,能做的不多。有些事,當我知道的時候或許已經晚了。”顧念虹苦笑更深了,“當年你去學校找洛心的時候,她剛在醫院做完墮胎手術。如果你還記得,應該記得她當時一副病怏怏脆弱的樣子吧?”
  朱攀臉色大變,一把扯住顧念虹的手腕,“你說什麽?墮胎?”
  顧念虹扯開朱攀的手,點頭,“是的,她曾經打掉過你們的孩子,所以至今她對孩子都有一種恐懼,所以她不願見到你那個長得酷似你的豬豬。當然,這件事我也是畢業後在北京見到她很久後,她才說過的,那時候她已經有了男朋友。就在她接受那個男人的那天晚上她抱著我大哭了一場,說起那時候的事,我也是從那一天起,才知道她一直愛的都是你。可是那個傻丫頭,卻就這樣錯過了,固執的用自己的年輕毀滅了自己的愛。”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朱攀喃喃自語,臉上漸有癡狂之色,“她怎麽可以那樣做?”他痛苦地捏緊拳頭,是的,他怎麽會不記得當時是看見她時,她那樣的蒼白,那樣的虛弱?就連眼神都充滿了悲傷,她那樣看著她,甚至是絕望的,當時他自作聰明的以為那是因為她不愛他,是因為她跟他發生了那種關係,是因為那個叫程海雲的男生……原來一切都不是這樣,自己真笨,為什麽那麽簡單的就被她幾句話打發走了?當時她一定很絕望吧?那憂傷和絕望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原來是自己!
  “前兩年我自己的婚姻也不幸,所以也就忽略掉了洛心的內心。後來的事你也知道,我離婚了,洛心和那男人也沒辦法再繼續,她又失去了工作,我便極力勸她回來。本來我沒想那麽多,想著你們彼此都分開這麽多年,即使洛心心底還有什麽,以她的性子也絕不會輕易回頭。可是我還是抱著等等看的心裏。後來你們倆別別扭扭,居然還真在一起了,我還以為自己能鬆口氣。可是,轉眼卻又是這樣。當時我知道你要跟蔡蔡結婚的時候,就知道一切都完了,就想洛心這一次不知道能不能撐過。所以那天晚上在我家,我諷刺她,刺激她,就是想讓她鼓起勇氣,勇敢一次找到你,跟你剖開心思,好好談談。可是終究我高估了那丫頭,她還是那樣倔強,不肯輕易認輸,不肯低頭。如今,鬧到自己躺進醫院,人不人鬼不鬼的!我現在除了找你,你說還怎麽辦?”
  朱攀依舊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真的是這樣嗎?她真的愛過我嗎?”
  “不信,你回家翻翻,你曾經有個黑色封皮的筆記本,你打開包著的封皮,好好看看,那裏有一句當年洛心離開你家時留給你的話。”
  “什麽話?”
  “自己回家看去。”
  朱攀看著顧念虹,半響,突然笑了起來,轉身就跑,顧念虹急得在後追著問,“喂,你去哪裏?”
  “醫院!”
  其實他不需要看了,就算知道那個女人曾經沒有愛過自己,就算從一開始就是欺騙,他朱攀又能如何?早就深陷其中,早無法從那女人的一顰一笑中解脫。那天晚上跟著她踉蹌的腳步,看著她窗口的燈一明一滅,他的心就跟那燈一樣,一會光明一會黑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當顧念虹那一巴掌打到他臉上時,他似乎有了解脫。當聽見那個人要死了的時候,他幾乎想自己一頭撞死。洛心,這兩個字就如同雕塑般早樹立在他心中多年,他又怎麽能忽略?這些日子的柔情蜜意,是他一生最快樂的。
  可是他不得不殘忍地結束這段柔情,因為他害怕,害怕有一天醒來,身邊那個女人又莫名其妙消失,害的他到處瘋了似的尋找。找到後得到的卻是一句句冰涼的分手的話,將他所有的情感都踐踏成泥,讓他一輩子都無法順暢呼吸。所以,如果要毀滅,如果要結束,就讓他來吧,這一次他要主動,這一次他來做劊子手,讓那個女人也嚐到被淩遲的滋味。
  可是他為什麽會這麽舍不得?這麽心痛?洛心,這個名字就跟吸鐵石般再次將他吸走,他一分鍾都不能呆了,他要看到她醒來,看到她倔強的笑臉,甚至無理的胡鬧,哪怕不肯原諒他,踢他幾腳也好。
  朱攀的兩個字,顧念虹頓時停下追趕的腳步,舒了口氣,摸摸自己已經開始凸起的小腹,“唉,丫頭,你總算有了個幹爹了,不然出來隻有幹媽沒有幹爹多寒磣啊!”
  睡夢中,有人不停敲打著我的臉,耳邊也有人在鴰噪不停說話,我真的煩透了。依稀記得那年,跟朱攀幾天的纏綿,我那樣幸福,所以在離開的時候是那樣憂傷,就跟現在一樣憂傷地想一覺不再醒來。我翻開他的抽屜發現了那個密密麻麻每頁都記著一個名字的筆記本,我不敢看,怕看了之後自己會離不開。所以我打開了那黑色封皮,在那硬皮紙上寫了五個字,“朱攀我愛你”,然後又將封皮包好,我不知道這一生他會不會發現那句話,可是我想我已經用的愛彌補了那慢慢一本子的思念,我用我一生的愛回報了他。即使給了他傷害,我也不曾後悔,也不想對他說抱歉,因為我所有的愛都隻給了他,所以我不必抱歉,如果要說抱歉,隻能說抱歉我愛上了你。
  睡夢中我仿佛聽見朱攀喜悅的聲音,在我耳邊一遍遍地說,“洛心我找到了,我知道你的愛藏在哪裏了,你快點醒來,我也告訴你我的愛藏在哪裏。”
  我覺得他說的話特別好笑,他知道我的愛藏在哪裏嗎?我藏在我的心裏,我不說,以他那樣的笨永遠看不到的,當年不是嗎?他為什麽那麽輕易放棄,為什麽在我流產對人生絕望的時候輕易離開了我?
  可是洛心,那時候是你自己選擇的,是你先拋棄他的吧?
  我終於受不了他一遍遍的重複,睜開了眼睛,手一把被抓住,臉上嘴上被一片的胡子茬紮得難受,這個該死的男人,難道不知道我大病初醒嗎?為什麽還一直壓著我不讓我呼吸?
  朱攀終於鬆開我,快樂的跟個孩子一般,難掩臉上的喜悅,幾乎是喜極而泣,抓著我的手不肯放,“對不對,對不起,洛心。你終於醒了,真好!”
  “不好……”我虛弱地吐出兩個字。
  朱攀的臉色頓時變了,“你不肯原諒我是嗎?我跟蔡蔡不會結婚的,真的,我跟她也一直沒有過什麽關係。你不相信?天啊,真的是這樣,那時候我跟楊葉沒離婚,不可能有別的女人,後來離婚了,可是你也回來了,我怎麽可能跟她有染?說結婚的事……”他突然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其實,不怕你生氣,我是故意放風聲出去的,我隻是……隻是以為你不愛我,所以犯了個小錯誤。蔡蔡是真的要結婚了,買家具什麽的也是真的,隻是新郎不是我。我跟蔡蔡吧,從小就認識,是我媽媽的幹閨女,她呢從小很粘我,我呢就是她哥,未免寵她一些,可能外麵就有些傳言,不過我向來不在乎那些,所以也從來不解釋。”
  我聽著他一連串的解釋,頭有點疼,一下子接受不了這麽多,卻依舊木著臉,不吭聲。
  “還生氣?”朱攀俯身看我的臉,“這些還不夠嗎?罰我一生陪著你還不行嗎?”
  “可是我不喜歡跟人當後媽!”我終於開口,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其實我從來沒有討厭過豬豬,我知道害怕見到豬豬和朱攀在一起時的父女情深,因為那樣的親昵會勾起我最深的心痛。
  朱攀伸手摸著我的臉,“不會當後媽的,因為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雖然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但是上天對我們很眷顧,讓我們再有了一個。”
  我聽著他的話奇怪,“你在說什麽?”
  他板臉,“你真是個粗心的女人,我的第一個孩子就那樣被你給抹殺了,直到今天我才從別人嘴裏聽來,這第二個孩子又差點被你給殺了。你昏迷這麽多天不願醒來,想餓死我們的孩子嗎?”
  我艱難轉動著腦子,終於想通了,“我懷孕了?”
  “粗心的女人!”朱攀抱起我吻我,“對不起。”
  我推開他的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不要說抱歉,永遠都不要說。”
  “就像你這個古怪的女人一樣,因為愛所以永遠不說抱歉?”
  我將手放到依舊平平的小腹上,笑了,“顧念虹都跟你說了嗎?可是你發現了我的秘密,你依舊沒有告訴我你的秘密在哪裏。”
  “我的秘密就在這裏。”朱攀牽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就在這裏,你聽見了嗎?他在說我愛你,一千遍一萬遍,從第一天見到你起,就一直默默地為你跳動,每跳動一次就呼喊一次,洛心,我愛你!”朱攀溫柔的眼眸幾乎將我融化,“可是那時候你聽不見,也不肯聽,現在洛心,你終於肯停下來傾聽這個聲音了嗎?”
  我的腦子依舊有些昏,為什麽突然轉變這麽大?“可是……”
  “我愛你,沒有可是!”他俯身輕柔地吻我,我的呼吸又短了起來,可惡的男人,難道不知道我在生病嗎?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想起朱攀這些天的溫情,那些真心的傾訴,那些剖心的保證,那些愛的宣言,我有些恍惚,真的就這樣完成了嗎?攤開掌心,密麻的紋路,人家說如此細密錯雜的感情線,注定一生感情複雜,如果這就是完整,這就是完結,那麽以前的掙紮和別扭,是不是太過可笑?洛心,你還配得到幸福嗎?得到他的愛嗎?
  這些年他一直封閉著心,一直在等你這樣一個無情的女人,即使無奈結婚有了孩子,卻依然封閉著自己的情感,導致與妻子越走越遠,家庭破裂。可是,自己都做了什麽?又為他做過什麽?除了享受他的愛,得到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你何曾為他做過什麽?學生時代是依賴,現在依然是一樣。
  是該回報他的愛了嗎?或許,愛就是如此自私和固執,自己的那一份就握在你的手心,就看能不能抓住。我突然笑了,或許,就當這是一個新的開始吧。
  “想什麽呢?”門被輕輕推開,朱攀探進來半個頭望著我。
  我覺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放下手,看他,“你在幹什麽?”
  朱攀一笑,門被推開,鑽進來一個鵝黃色羽絨服的小姑娘,翹著兩個小辮子,粉團的小臉可能因為冷而紅撲撲的,大眼睛如漆似墨,五官跟朱攀很像,站在朱攀前麵,咬著食指,偏著頭看了我一眼,大眼睛一撲扇,突然往朱攀身後一躲。躲了後又悄悄地伸出頭來偷偷看我,見我看著她,又羞澀地躲了回去,我看著有趣,嘴角不由勾出了笑容。
  朱攀將小姑娘從身後拉出來,伸手將她咬著的手指拉開,板臉說:“不許咬手指,說過多少次了?”才抬頭看我,臉色有些不自然,“這是豬豬,我帶她來接你。”
  我走近他們,俯身看著被朱攀嗬斥後委屈地噘著嘴巴的豬豬,摸了摸她的小辮子,“小辮子真好看,誰給紮的?”
  豬豬側頭打量著我,羞澀地又笑了起來,嘴角勾起,眼睛彎著,真是跟朱攀一個模子,“奶奶。”
  朱攀也低頭,推她,“剛教你的話呢?嗯?”
  豬豬聽見朱攀說話,更害羞了,反身抱住朱攀的腿,咯咯地笑起來,笑了一會扭頭偷偷看我一眼,又將頭躲在朱攀腿上叫了聲“爸爸”,再也不回頭,聲音軟軟甜甜的。
  孩子的歡笑,孩子童稚的聲音很容易勾起女人心底最深處的母愛,我聽著豬豬的叫聲,心也軟了許多,看著朱攀依舊有些緊張的表情,笑得更深了,用手碰他,“不是來接我出院的嗎?手續辦好了嗎?”
  朱攀臉上的表情勉強放鬆了些,“洛心……豬豬有時候很淘氣,現在看著乖巧,有時候氣死人了。”
  他說了這麽幾句,將豬豬抱起來,豬豬依舊不停偷看我,朱攀則眼巴巴地看著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伸手接豬豬,“我抱著她吧,你去辦手續啦。”
  “真的可以?”朱攀遲疑著,聲音裏的緊張讓我覺得很想笑。
  我從他懷裏抱過豬豬,“豬豬,跟阿姨玩好不好?”
  豬豬點頭,依舊有些羞澀地笑,又咬手指,朱攀皺眉剛要說話,豬豬趕緊放下了手指,我瞪了朱攀一眼,“你別對孩子像對你學生那樣,老板著臉嗬斥個什麽啊,剛才就嚇到她了。”
  朱攀摸了摸豬豬的頭,對我笑笑,“別鬧,爸爸一會回來。”
  “知道了,爸爸再見。”豬豬猛點頭,又笑,回身幾乎趴在我肩膀上,真不知道這孩子怎麽這麽愛笑。
  朱攀出去,我抱著豬豬坐到椅子上,三歲的孩子還真挺沉的,看著她紅撲撲的小臉,不由伸出手輕輕捏了一把,豬豬又咯咯地笑了起來,突然從我懷裏掙脫了下來,自己站到地上,又要咬手指,我趕緊捏住了她的小手,“豬豬,以後別咬手指啊,手上可髒呢。過來,阿姨抱。”
  時間長了,她似乎沒有那麽害羞了,大眼睛轉著,突然問:“爸爸說,你會給我生弟弟。”
  我的臉騰地紅了,這個朱攀跟孩子說這些做什麽,不過一想,他也是為難,沒有哪個父母不疼孩子的,我幾次看見他與豬豬在一起,都特別的溫柔,可如今我要與他在一起,就必須麵對這個已經三歲的孩子。我將豬豬拉到身邊,靠在我身上。說實話,以前我對朱攀和楊葉這個女兒是懷著害怕的,我害怕看見那張酷似朱攀的小臉,害怕勾起心中壓抑多年的秘密。可如今,我摸了摸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這裏又有了一個新的生命,或許是那個孩子又回到了我的身邊吧?
  我牽著豬豬的小手,“豬豬,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嗯。”豬豬皺眉,認真思考,那樣子跟朱攀真像,“弟弟。”
  “為什麽是弟弟?”
  “因為弟弟喜歡車車,不會跟我搶我的芭比啊!”豬豬回答的很認真,“小丫老搶我的芭比,我不喜歡她!”
  “小丫又是誰呀?”我的聲音不由的輕柔起來,麵對這樣一個天真未泯的小女孩,長得又粉可愛的,任誰都由心底疼愛起來。
  “小丫就是小丫啊,也三歲!”豬豬伸出三根粉嫩的手指,“可是老搶我的娃娃。”嘟嘴,“她有媽媽。”大眼睛垂下眼簾,嘴也癟了癟,可最終也沒哭出來。
  我的心一疼,這樣可愛的孩子,楊葉怎麽忍心拋下?也難怪當時她非拉著我,讓我照顧豬豬,如果楊葉聽見今天豬豬的話,一定會嚎啕大哭吧?我都覺得自己眼眶有些紅了。
  眼前出現一雙長腿,緩緩蹲下,伸手揩去我眼角的淚珠,“怎麽跟豬豬一樣愛哭?”
  我含淚笑了,推他,“誰哭了!”
  豬豬又咯咯地笑起來,躲進朱攀懷裏,咬著手指飛快看了我一眼,“媽媽!”
  我的笑容驟然凝結,看朱攀,朱攀很無辜地笑,卻一把抱起豬豬,親了她一口,“這才乖嘛!”
  我有點不知所措看著朱攀,他卻已經抱著豬豬笑著走向門口,“豬豬叫媽媽走啦。”豬豬果然很聽話地趴在朱攀肩膀上叫我,“媽媽走哦。”
  “喂!”我跟著他們父女出門,拿眼睛瞪朱攀笑得很得意的臉,“朱攀,你不能這樣教孩子。”
  “沒事。”朱攀依舊笑得很開心,扯豬豬的小辮子,“告訴媽媽,爸爸怎麽教你的?”
  豬豬跟我有些熟了,羞澀減了許多,咯咯笑了半天說軟軟地說:“爸爸說,豬豬有兩個媽媽,一個媽媽住在別的地方,一個媽媽以後永遠跟我們住在一起。”她伸著兩根白嫩胖乎乎的小手指,說的很認真,“爸爸還說,媽媽要給豬豬生個弟弟了。”
  我的臉又有些紅了,朱攀的手垂下,輕輕牽起我的手,“走吧,洛心,我們回家。”
  我感受著他的手心的溫暖,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的好,連太陽都懶洋洋的,“朱攀,你這算是跟我求婚嗎?”
  朱攀勾唇笑,“你說呢?”
  “算了,就算不是,又能怎麽樣?”我與他們並肩向前走去,“反正我啊,兜了一圈,還是發現你最好,這一次不會再輕易放手了。”我握緊他的手指,晃著,“不會放的。”
  “我也不會放。”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目光溫柔的能掐出水來。
  轉身,我依然愛你。我望著微波的河水,其實這個冬天一點都不冷。
  後來,我們辦了簡單的婚禮。爸媽雖然不太讚同我和朱攀的婚事,可終究什麽都沒說,而是積極地為我們準備了所有的事宜。過年後,北京的房子下來,我以低價轉了出去,再也不想繼續漂泊的日子了。
  朱攀的父母都是教養很好的老人,他爸爸以前是一中的校長,退休也也經常去學校,所以那時我就認識他。他媽媽是個比較心地很好卻愛嘮叨的婆婆,有時候我聽著她的碎嘴,看著朱攀無奈的笑臉,卻覺得格外溫馨,這樣的家,這樣的相處才是真正的溫暖和現實啊!
  其實,朱攀也是個愛吃醋的男人,粗魯地撕了江知痕給我打的借條,將我以前的手機號碼扔進垃圾桶,新號碼裏麵從前的人都給刪掉了,我看著他坦然地幹著這一切,有些無奈,卻也有些欣慰。
  我和他,都不是純真少年,也都不是清白的人,都有過去,都有滄桑,可是那畢竟是我們生命的一小段,未來依舊很長很長。我們坦然地將過去剖析清楚,沒有波瀾,隻有幾分的遺憾。他說,不在乎過去,卻在乎未來,所以他霸道地將我過去所有的人刪除。
  我看著他的臉,突然就笑了,我拍了拍身邊的沙發,朱攀坐過來,與我對視著,不說話。
  我板臉,“那你說你在醫院是不是隱瞞了你跟蔡蔡的事?”
  朱攀的臉頓時不自然起來,“那時嘛,哄你自然那樣說了。其實,我跟蔡蔡真的沒什麽。你也知道,我跟他哥哥是好朋友好哥們,從小就認識,她呢,一直都很喜歡我。後來楊葉走了,那段時間,我心情很不好,她又追得緊,所以就試著交往了幾天。你別瞪我啊,說實話才剛打算交往,你就回來了,那天一起吃飯後,她就跟我大吵了一架。之後我就懶得理她了,她哭鬧過幾次,你也看的出來,蔡蔡那種女人,是特有主見的,又被他哥哥勸了些,就放棄我了,答應了跟一個追了她很多年的人結婚。事情就這樣啊。”
  “我不信,那她要結婚了,天天拉著你看家具看房子看東西幹什麽?”我故意逗他,我們都是有過去的人,不管他以前有什麽,其實我們都必要計較嗎?
  朱攀歎氣,“我說她就是粘我,跟我沒有關係,你信不信?”
  我搖頭,“不信!”
  他突然就撲過來將我抱住,“你再說!”
  我們對視著,突然都笑了起來,其實過去怎麽樣,又如何呢?重要的是將來會怎麽樣!
  他的唇慢慢俯過來,我也閉上了眼睛,我們的唇還沒碰到一處,豬豬甜甜的聲音突然鑽了進來,“爸爸媽媽!”
  我們驟然分開,我看著豬豬瞪著大眼睛站在門口好奇地看著我們,臉騰地紅了,推開還抱著我的朱攀,“豬豬,過來。”朱攀懶洋洋地起身,則對豬豬說:“豬豬,明天讓你媽媽去接你。”
  “朱攀,我……”我覺得還是不太好意思,接豬豬?幼兒園門口那些家長如果記性好,一定能記住我這張臉的。
  豬豬已經跑了過來,趴在我肚子上,笑眯眯地說:“媽媽接我哦,小丫再不用笑我沒有媽媽接了,是不是弟弟?”她將小腦袋趴在我已隆起的肚子上,又開始每天與“弟弟”的對話。
  她的話將我的遲疑打消,我摸著她的頭,“好,媽媽以後天天去接你。”
  朱攀伸手將我往懷裏一攬,吻了一下我的額頭,“洛心,我們在一起真好。”
  是的,我們在一起真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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