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青:與子成說

(2009-03-28 10:05:24) 下一個

  冷宮是我家
  抬頭看,天藍藍,晴空如洗;低頭看,水青青,淨的見底。
  然後,環顧四周,三麵牆,一扇門,不大個院子,卻生氣盎然欣欣向榮的一番景象,爬牆的黃瓜藤,綠油油的青菜,還有剛結出來紅紅的番茄果。
  庭院裏的水井邊一個搖椅上悠然自得的躺著個人,太陽曬得正好。
  “小姐,小姐……”一身布衣的女子匆忙從外麵跑進來,邊跑邊嚷嚷。
  這個被叫做小姐的人,就是鄙人 “我”,年十八,乃後世東土穿越而來。
  容我介紹一下,我不是本地戶,流竄到此處時日不久,原名葉箐箐。
  至於何由穿越而來,不談也罷,也無外乎就是車禍,投水,摔跤,觸電,雷劈,地震,疾病,抑或是做夢等,反正也跑不出這幾條,隨機抽取吧。
  可巧了,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聽見有人叫我“箐箐”,挺好,換了個時空還叫這個名字,多省事,連適應期都免了。
  總體上說穿越這碼事得靠運氣,有人能穿去做富家小姐,還有人睜眼睛就變成皇後了,當然這是光明麵的。
  還有些比較黴點的,前一秒還開奔馳,下一秒去從事特殊服務行業了,更慘的是再回首生了孩子還被休,這是陰暗麵的。
  所以我剛睜眼睛那會兒,第一反應是先掃周圍,再盤問家世,最後才照鏡子
  有個好身世,什麽男人找不著啊,皇帝的女兒不愁嫁,這句話是真理,古代現代都適用。
  幾天下來,我對我的境遇有了初步了解,總體說來,這地兒算好,你說天下還能有比皇宮更好的地方了嗎?
  但微觀的說來,也是萬幸中的不幸,你說冷宮裏住的公主算不算不幸?
  “小姐”女子又喚我。我動動眼皮,有些酸澀,勉強張開眼。
  “小姐,這月的月錢剛剛李德勝去領了,就這一些,連娘……夫人的藥錢都不夠。”這女子跟我同歲,喚作如意,圓臉杏眼,是個直筒子,陰晴雨雪都寫在臉上,不費力多猜。
  “如意,你嚷嚷什麽,夫人在屋子裏休息呢,有話不會小點聲說嘛。”另一個年齡差不多大的女子從屋子裏走出來,瓜子臉,長眼,是個別致清新的人。
  “珍珠,你是沒看見管事的公公的臉,看牌子上寫的是‘落芳苑’三個字,抻的跟馬臉脫像了似的,那個不情不願啊,根本就是狗眼看人低。”
  多麽讓人歎息的境遇阿,我歎了又歎,又闔上了眼睛。
  原以為冷宮裏的公主也是公主,可沒過幾天才發現,此公主非彼公主,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每月的月錢少到可憐,我是不知道其他嬪妃公主的待遇如何,但我和那個苦命母親的待遇,簡直就是掙紮在貧困線上的無保戶水平。
  月初從管事公公那裏領來的米和燈油布匹,少到可憐,以至於晚上不敢用太久的油燈,連洗米做飯都要衡量再三,不求吃飽,但求不餓都是問題。
  剛來那會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吃不飽,穿不暖,也不明白了,一個寵極一時的妃子怎麽就落了個這般田地。
  私下裏問過如意,她模模糊糊的說也不清楚,隻是之前聽一個年老的宮女說,似乎是被陷害一類,算是‘含冤入獄’吧。
  “母親”二字我叫來總是別扭,根本就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讓我怎麽長得開嘴叫?我姑且當成跟阿姨一類的名詞用了。
  初見她時,也是心裏一讚,是個挺漂亮的女人,隻不過喜歡蹙著眉心,有點愁大苦深。
  她話少的厲害,跟我也是沒什麽話說,身體也不是好,每天不是對著鏡子發呆,就是站在窗口往門外望去,似乎在等什麽人。
  我懂她在等誰,但這終是要破碎的夢罷了。
  試問有幾個打進冷宮的妃嬪還能安然走出去再享受無儔榮光?皇帝身邊的女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又能非誰不可呢?
  整個落芳苑氣氛太過陰沉,睜了眼就 被公主長公主短的叫的好生鬧心,明明慘成這樣了,再叫一聲公主娘娘的,豈不諷刺?
  所以我統統讓他們改口,私下裏叫小姐,夫人。
  一來也好套個近乎搞好團體內部關係,拉進彼此距離;二來,也起來也舒服點。
  其實根本不用私下裏,這裏是不會有人來的,避都來不及的地方誰還管你叫小姐還是叫公主的。
  算了,你不給我,那我隻能自給自足吧,活人總不能給尿憋死,不為別人,我總得為我自己著想吧。
  於是,我率領眾人把院子裏母親種的花花草草全部拔光,用月錢跟同外麵的小太監買來一些菜籽,剛好春天好發芽,全苑人員齊動手,勤奮打理,期待到了夏天就可以收獲了。
  母親起初還是反對的,甚至還因為我毀滅花園的事情生了氣,可現實終是現實,再美的花也不能用來填飽肚子,但凡不夠實用的東西全部改朝換代。
  要活下去,就該想的寬點,想得開點。
  “公主,娘娘叫您進去有話說。”
  我睜眼,說話的是母親身邊的侍女菊姑,此人待我極好,比母親待我還好,據說是從小把我待到大的。她脾氣很溫和,總是慈眉善目,我也很喜歡她。
  “菊姑,你叫我箐箐就好了,叫公主太別扭了。”我對她笑。
  “快別瞎說,公主是金枝玉葉,怎麽可以喚做小姐,下麵那兩個丫頭讓你給慣壞了,什麽都開得了口,待我得了空得好好教訓一下才是。”
  見我對她笑,她倒有些感慨“自從那件事之後,公主變了許多,人開朗多了,長大多了,長成大姑娘了,娘娘也很欣慰呢。”
  似乎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感慨,母親是對著大門感慨,菊姑是對著我感慨。
  “嗬嗬,人總會變得,世上哪有一成不變的人呢。那我先過去母親那裏了。”我起身,往屋子裏麵走
  房間很小,裏麵有些潮濕灰暗,我的母親,曾經的臻妃娘娘就住在裏麵
  剛進門就迎麵撲過一陣中藥湯的味道,她身子不好終年服藥,極少出屋子,臉色白得有些不健康,但這絲毫不影響她的美麗,隻是美的缺少了人的生氣。
  “是箐兒?”她的聲音很軟,很好聽。
  “母親,你找我?”
  “嗯,過來陪我說會話。”她側過臉,伸手拉我,讓我坐在她身邊。
  “我的箐兒也長大了,一長大就快要離開我了。”她的眼總是不自覺地帶著憂鬱,淡淡的憂傷孤寂著。
  伸出手撫上我的臉,慢慢摩挲。藥香漫進鼻子裏,這幾個月來我已經習慣這味道。
  “母親。”我輕喚,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前些天來的那個陳公公是帶著你父皇的口諭來的,再過幾天的初五,是皇太後的七十壽辰,這次她老人家要把你們這些皇子皇孫的都招到跟前以享天倫。”
  “母親的意思是,我也要去?”我詫異,十年都不聞不問的人怎麽突然給惦記起來了?
  “那是自然,你是公主啊,怎能不去。”
  母親難得一見的笑了一笑“箐兒,這是我們唯一的一次機會,這一天我不知道等了多少年了。所以,你要好好把握住,娘一輩子已經毀在這裏了,娘不願讓你跟我一樣。”
  母親眼含淚看得我也是心裏一疼,畢竟是這個時空裏最親近的人,到底有些心心相通的。
  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這樣無辜浪費呢?
  “皇上若還是肯顧念那八年的夫妻之情,見了這釵也會給你留條前路好走,之前的拗脾氣可要不得,千萬別再做那些傻事,不然娘連死都不閉不上眼睛。”話剛說完把一隻金釵教到我手中,又是一陣急促的咳,她咳的很用力,像是要把肺咳出來似的,蒼白的麵容潮紅一片。
  她所說的傻事就是指我之前撞破頭的事,據說是因為吵架,但究竟為了什麽吵,到現在我是不清楚。
  沒想到我的前身竟是這麽剛烈的人物,難怪我剛醒來的時候頭疼的厲害。
  見她咳的不止,我趕緊伸手輕撫她的後背,把床邊的帕子遞給她,連聲道“我知道了,母親放心吧。”
  她似有寬慰,勉強扯了扯嘴角,我瞟見帕子上有些鮮豔的東西,心有些沉。
  哪裏還用得著什麽借物思人,十年未探望過一次,不管死活,又何來的情分,一根釵又有何用處。
  不敢說,也不能說,說了怕她會心病的更重。
  人啊,往往不是不懂得,而是不願意去相信。
  我歎了口氣,人情冷暖啊,貴在自知。

  公主也落魄
  冷宮的生活雖很無聊,但卻比較自在,我喜歡坐在那張躺椅上在早晨陽光投進院子的時候像貓一樣懶散的曬著太陽。
  話說身上衣服也實在太單薄了,我本就是畏寒的人,一兩件單衣肯定是不夠用的,分配下來的麵料早被菊姑拿去裁了新衣,已是初夏的光景,晚上卻冷的厲害,我隻好抓緊太陽露臉的機會好好保存些熱量。
  盡管院子裏種了蔬菜的,可那遠遠不夠,落芳苑裏至少六張嘴,那點東西,解決不了大家的溫飽問題。
  還有母親的醫藥費問題,近些日子似乎拖的有些嚴重了,夜裏常常聽見她咳個不止。
  我剛穿來這個世界便落了個毛病,這幅身子的前任主人,是因為撞了柱子還是牆什麽的才把自己的魂給撞沒了的,於是,我住進來之後會經常性的頭疼,不是尖銳的疼,是那種悶悶的疼,仿佛整個腦子給攪成一鍋粥了似的。
  夜裏醒來之後那種婉轉綿延的頭疼讓我根本睡不著覺,再加上夜裏有些寒,那光景可想而知。
  這時,我便能聽見母親房間裏不時傳出來的咳聲,刻意的壓低,輕微的,無力的。我聽著聽著便會有些傷感的情緒湧上心頭,來到這這麽久我從未想到要找什麽方式回到過去,隻是一味的作些努力改變我現在的生活,那種感覺很怪,一方麵思念自己的親人,一方麵又對這個時空裏的親人記掛得很,尤是母親的病,看來不輕。
  沒有很好的醫治,更沒有很好的營養和清靜的心情,病隻能越發的嚴重,這不是我想看到的。
  所以,清楚的告誡自己,凡事不要想得太過好或太壞,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此,我連歎氣憂愁的力氣不都想浪費,除了淡定還是淡定,外人看起來還以為我心理素質好,實不知我隻是懶得做那些無為的事情罷了,或許,我該思考下怎麽能提高單位麵積的產量,似乎更有意義一些。
  李德勝是這個院子裏唯一的一名男性成員,說他男性,這不夠準確,對於太監這種生物來說不足以用任何一種方式去表達他的性別,因為不管你怎麽說,他都會覺得對方從心裏往外的不夠尊重他,盡管表達的人並無惡意,而且說的還都是事實。
  說來,落芳苑裏就隻有,母親,菊姑,我,珍珠,如意和李德勝,這六個人。我的生活環境如此簡單,除了曬太陽就是農耕,常在破衣囉嗦的擼袖子揮汗刨地的時候被叫一聲“公主”,那場麵相當的悔恨。
  我本不學農林,也從未下地幹活過,偶爾種種花花草草也都是我媽在照顧,如今,我已潦倒成這樣,左手鋤頭右手鐮刀,日當午,汗下土,研究完土豆研究紅薯,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還好李德勝本就是農家子弟,多少懂得點基礎知識,我隻能是照葫蘆畫瓢,經曆過澆澇了一藤的黃瓜,旱死了一壟的辣椒,如今能夠堅強撐到開花結果,我的心情是非常複雜
  我曾考慮過嫁接,可對於那個時代的人來說,應該是天方夜譚吧。
  “小姐……”我扭過頭,一連臉仇大苦深。
  “今晚小的要輪到守宮門了,可剛剛菊姑說夫人的藥吃沒了,今天若不去抓怕是明兒要斷了……”李德勝站在一邊,有些為難的對我說。
  之前隻有李德勝可以隨意到宮中溜達,趁換班,差事溜出宮去給母親抓藥。
  因為是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待遇連底下的宮女都不如,皇帝不理不問,若是想請個大夫來看都不行,更別說去領藥。
  宮裏的太監宮女一個比一個勢力,沒點打點費,根本就不給通報,何況是我們目前的處境,沒銀子不說,就算有了銀子也未必有人敢去通報,這就叫天不靈叫地不應。
  我皺了皺眉“剛有點起色的身子,藥是不能斷的,你看還有沒有別的法?”
  “小李子,你看你那幫子狐朋狗友誰能替一下?”如意扯了嗓子問。
  李德勝想了想,皺了眉頭,搖搖頭“眼看是皇太後的生辰了,宮裏宮外忙得厲害,管事的紀公公名點的勤著呢,怕是沒那個閑人。”
  “可如果你出不去,不就沒人能出得了了嗎?”珍珠細聲細語的說。
  “李德勝,你從什麽時候守到何時?”我問。
  “從掌燈時候一直到第二天天亮。”
  我想了又想,這一屋子女眷,除了李德勝就是還算有魄力的我,珍珠太柔弱,如意又是個馬大哈,菊姑不能離開母親身邊伺候,就算找個跑腿的,也非我莫屬
  我歎了口氣,目光望向李德勝“既然你看門,放個人出去,應該沒問題吧。”
  我花剛說完,三個人六雙眼睛盯著我看,好像我臉上有無字天書似的。
  “小姐,你該不會。”
  我目掃視一圈“如果有合適人選的話,我也可以不去。”
  珍珠聞言立刻反對“不成,你是公主,怎麽可以大半夜的一個人跑出去,出了事怎麽辦?”
  “就是,你上次的傷還沒完全恢複好呢,再說,夫人知道了,也定不會讓你去的……”如意的腦袋點的跟撥浪鼓似的。
  “公主,你可饒了小的吧,外一你有個差池,我是100條小命也賠不起呀……”李德勝也反對我的辦法
  可問題是,大家都有不去的理由,那母親的病怎麽辦呢???
  雖說我跟這個母親之間還不至於建立了多麽深厚的感情,可見她得病遭罪我也是不願意看見的。盡管她話不多,卻也能從眼神或者細節中看出對於我的感情,就為這,我也不能坐視不理吧。
  “有什麽能比娘娘的病更嚴重的事,這藥定是不能斷的,你們三個給我守嚴實了,決不能讓菊姑和娘娘知道這事。”珍珠和如意麵麵相覷,到嘴邊的話又說不出來,我都把娘娘兩個字搬出來用,她們便想說也說不得了。
  “今天的任務是把這三壟的地鬆好了,還有後院的那些空地上的雜草要全部清除,人家不給就要自給自足,大家長點誌氣,為了自己也要好好努力,分頭幹吧。”
  我瞥了一眼李德勝“晚上的事容我想想在告訴你……”他有些為難的點點頭,去後院拔草去了。
  我已經完全不當自己是個公主了,那不過是徒有個虛名罷了,從穿來的第一天起,我除了住在宮裏,且身上流淌了某個人一半的血液之外跟那些營生艱難的老百姓並無什麽差別。
  入夏之後的中午還是很熱的,我在地裏彎腰鬆土,再抬眼時已經頭昏眼花了,身子不穩,閃了閃。
  “小姐,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我和如意,李德勝能打理完的……”珍珠倒了一碗水,端到我麵前,有些不忍地說。
  我擦擦額頭上的汗,猛地把一碗水喝盡。
  “慢點慢點,小心嗆了……”珍珠囑咐。
  “珍珠,你還記得我醒了之後跟你們說過什麽嗎?”把碗遞給她,我認真地問。
  她點點頭,小鹿一樣明亮的眼睛有些晶瑩晃動“我當然記得了。你說,以後在落芳苑裏沒有主子奴才之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我一口就有你們一口,我要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
  我笑了笑“嗯,不是瞎說亂說,這是我心裏話,也是奮鬥目標。
  俗話說,人多力量大,眼看初夏要過去了,那些沒種的種子要抓緊了,這苑裏地方不算小,有其後院那麽大一片地,絕不能浪費了。
  等我們都種下去了,秋天的時候能收獲不少呢,再淹成鹹菜冬天也有的吃了。所以,我們都必須努力才行,畢竟,宮裏每月的月錢太少了啊,母親的病,大家的吃穿用度,我都需要精打細算出來才是。
  菜錢如果省出來了,我們就可以鬆裕不少了啊……”我都覺得我此刻的言談舉止根本不像一個18歲大姑娘,更像是張羅添飽家裏十張等吃飯嘴的窮婦。
  “小姐自從那次事情之後真的變了很多,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珍珠由衷的跟我說。
  “嗬嗬,你跟菊姑說的一樣,本小姐耳朵都挺出繭子了。”珍珠不好意思笑起來。
  “你們在咬什麽耳朵呢,公主,你偏心……”不遠處的如意,噘個嘴朝我們這邊嚷嚷。
  “嗯,嘀咕怎麽能把你賣出個好價錢,好換錢買肉包餃子呢。”
  “要賣也賣珍珠,這妮子比我水靈,賣給哪個皇子做妃子,大家都跟著借光……”如意笑得可得意了。
  珍珠紅了臉“再說我要撕爛你那張沒遮攔的嘴。”
  “如意,難得你這筒子也有靈光的時候,這主意本公主準了。”
  “公主,你怎麽也欺負我呢。”
  大家笑做一團。
  若幹年後,這句話成了應驗,隻不過似乎再不會有此刻愉悅的心情,相反,一段故事的結尾,隻留下一聲哽咽的歎息,耐人尋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皇太後的生辰要到了,我可以去參加皇族的聚會,母親的精神比以往要好上許多。晚飯照舊是兩道青菜,我和母親在一個桌上用飯,其他人在旁邊的桌子上用。
  “箐兒,多吃一些。最近那些農事勞累了,人都瘦了……”母親夾了些青菜放進我碗裏,笑容很溫暖。
  “母親上次你還氣我把你種的那些花都給毀了,其實我還留了一顆,讓李德勝找了個花盆給栽進去了,本想是你生辰時送你的,可惜花期等不到那個時候了,我藏不住了,隻能提早拿來討好您呢。”
  果然,母親聽了之後非常的開心,接口問“是嗎?什麽花?”
  “我晚上給您送過去,保準您看了之後會喜歡。”
  晚飯過後,我把那盆白芍藥搬到母親的房間,她喜笑顏開,圍著那花看了許久。
  五月間正是芍藥的花期,一枝上開了三四朵碗大的花朵,潔白如雪,美不勝收。
  女人愛花是天性,古今都是如此,用花討好總是屢試不爽,何況我這文藝又柔弱的母親大人,定是最吃這套。
  “牡丹落盡正淒涼,紅藥開時醉一場。
  羽客暗傳屍解術,仙家重爇返魂香。
  蜂尋檀口論前事,露濕紅英試曉妝。
  曾忝掖垣真舊物,多情應認紫微郎”母親口裏念念叨叨的讀著詩,我聽不懂,隻知道是一首關於花的詩。
  “箐兒,你可知這芍藥的另一個名字叫什麽?”她的目光有些迷離,淡淡的浮了層霧。
  我搖了搖頭
  “將離。”
  原以為能討她個歡心,沒曾想送錯了東西。
  “我。”
  “箐兒,這花,我很喜歡,將離,我們終是要離開彼此的……”母親的笑容漫過她的臉,有種夢幻般的惆悵,美得讓人心抽緊。
  “以後不管何時何地,白芍藥就代表我,你看著它,就好像我看著你,這樣多好誰也不離誰了。”
  母親的最後句話一直深深地留在我的心裏,她是期待了太多了,卻一直失望,後來她把那些期望變成另一種寄托,刻在自己心上也刻在別人心上。
  天色漸晚,我坐在房間裏等一個人。不多時,如意掀了簾子進來“小姐,李德勝回來了。”珍珠和李德勝跟著先後進了屋子。
  “東西拿到了?”我問。
  那小子一齜牙,笑得狡猾“我辦事,您放心……您看看,這身兒大不大。”
  我點點頭,跟身邊兩個丫頭吩咐“快幫我穿上。”
  太監的衣服是一身朱紅衣寬腰帶,還有個高框的黑帽子,珍珠把我的頭發梳成一個辮子,用簪固定在腦袋上麵,然後帶好帽子,兩邊的繩子係在下巴上。
  我照了照鏡子“是有些大,不過將就穿了,反正不多久就回來了。”
  “這是小川那廝的一套,趕好出宮了,我找了套裁的緊身的拿來”
  見我左瞧右看接著強調“小姐放心,是洗幹淨的……”我了解地朝他點點頭
  珍珠看了看我有些猶豫“小姐,不如我去吧。我實在是不放心你一個人半夜出宮。”
  “你們都得留在落芳苑裏粉飾太平幫我掩護,免得被菊姑發現了。所以誰也不能離開自己崗位。”
  “小姐,地圖拿好了?”
  “嗯。”
  “銀子呢?”
  “在腰包裏。”
  “木牌呢?”
  “在呢。”
  “記得住路線嗎?”
  “記得。”
  “可我,還是不放心……”珍珠問了一大堆問題之後又回到原點。
  “放心啦,晚上大街上是沒什麽人的。”
  “要是白天的話,真想讓小姐帶點冰糖葫蘆來吃吃……”如意似乎很遺憾的喃喃道。
  “你這貪吃的妮子…… ”
  “本來就好吃嘛。”
  “我的公主姐姐妹妹們,時候不早了,甭聊天了,快走吧……”李德勝看起來緊張得不得了,我都覺得好笑極了。
  珍珠和如意最後幫我整了整衣服帽子我便跟著李德勝出了門。
  晚上風有些寒,我有些抖。我們兩個人隻挑了一把燈,他前我後,步步跟緊。
  “小姐,一會您打東邊過來,然後給我看你手裏的木牌,我再把你送到宮口,然後你把披風裏的帽子換下來,帶另外一頂,照著之前我給您畫的地圖,很快就能找到常去抓藥那家鋪子,你提我的名字老板就會知曉了。
  此外,熟地 川芎,柴胡這三味藥都是算便宜兩錢的,是老規矩了講好的,要特殊跟他說清楚,免得給騙了去。”
  我衝他點了點頭。
  李德勝的腳步很快,我隻勉強跟得上。不多時便到了三道門。宮口有守門的太監和一些士兵,雖說之前我並不緊張,那此刻看到那麽嚴防死守的大門,也有些不安起來,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
  “小姐,我先過去了……”見李德勝跟門口的幾個小太監嬉笑著打招呼,深歎一口氣,我從東邊的甬道裏往門口處走。

  已知非福
  就算作了太監的裝扮,可還是很容易被認出是一張女人的臉,所以我隻能低了頭,匆匆往門口趕。
  離門口還有幾步遠,隻見一個小太監踱了過來,大聲質問“都什麽時辰了,還要出宮。”
  我還沒等回話,又一道聲音插進來。
  “我看看那小兔崽子是哪個宮的,有沒有令牌……”這聲音是李德勝的,我安心了不少,連忙把袖子裏的木牌掏出來,雙手奉上。
  有人把我手裏的牌子拿走了“翠微宮的?你出去幹嘛?”
  李德勝把小人得誌的那種氣勢拿出來,儼然把一個老虎不在猴子霸王的小太監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我壓低聲音“奉娘娘命出宮安排初五的戲班子事宜。”
  “這聲音怎麽這麽怪?”另一個小太監疑問的走了過來。
  我和李德勝都是驚了一身的冷汗。
  “回大爺,小的染了熱病,吃藥都不見好,所以嗓子就成這個德性了。”
  那小太監聞言便立刻頓了腳步,聲音尖銳“李德勝,你還敢靠那麽近,不怕染了病啊。你家那個不管用了的公主怕是連湯藥錢都給不起,你沒油頭好撈。”
  “嗯,我心裏清楚著呢,誰有你廝那命好啊,淨挑油頭的差事幹。
  讓小爺我的看看他衣服裏藏了什麽沒有……”說完還像模像樣的翻了翻我手上的那件鬥篷。
  “走吧,我給你送到大門口……”我順從的朝李德勝鞠了一躬跟在他後麵。
  “他媽的,沒好處拿,還得跑腿,真不劃算。”
  兩邊的士兵放了行,我們一路往宮門外走。
  見四周沒人,李德勝小聲在我耳邊說“我的姑奶奶,萬事小心,早去早回,我會沒事就往這邊走走的……看看身上東西還都在不?”
  我笑“好你個李德勝,有你的一套啊……人模狗樣的嘛。”
  “公主快不要取笑小的了,趕緊去吧……”他看一幅快要跪地求饒的表情,我的心豁然開朗。
  把那頂高帽子換下來,帶了頂小帽,披了鬥篷,挑著燈往正街的方向走。走出很遠,還能看見宮門口那個單薄的紅衣身影在向我去的方向張望,心裏不由得一暖,好像家人等我回家的感覺。
  穿越來之後是貧苦了點,不過還是有一些真心相待的人讓我慶幸且安慰的。
  古代根現代不一樣,一到大概八九點的光景,街上路人已經十分的稀少了。尤其是皇宮外麵的一段圍牆邊的路,荒無一人,我披著鬥篷,腳下生風,跟身後有鬼追似的。
  一頓好走,隱隱約約看見前麵似乎有店鋪裏燈光的亮了,我已走了一身的汗。
  話說我還真的不知道京城裏的治安如何,又沒功夫傍身,不怕才怪。
  那個什麽小川的衣服還真是大,尤其是袍子的下擺有點拖地,我隻能把腰間的部分往腰帶裏塞進去一段,不然非得摔跟頭不可。逐漸走到巷子裏去,大街上冷冷清清,打尖的客棧會有個燈籠掛在門口,我把自己的燈籠熄了火,順著那微弱的燈亮往前找。
  走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找到要找的店鋪,四周看看,一條冷清的大街上隻有我一個人,前麵的光亮處霧蒙蒙的
  我懷疑是記錯了,趕緊把地圖拿出來研究,所謂地圖不過是李德勝手繪的一張路線圖罷了,隻求簡單易懂,所以隻有那條路沿線的部分標誌性建築物。
  “玲瓏秀莊,下來是, 裁縫店,鬆鶴樓,再下來轉彎,王記燒餅,然後是一家棋社,接下來翡翠樓然後就是藥鋪了。”
  我借著人家燈籠的光研究來研究去,張望過一番似乎沒有找到所謂的翡翠樓。
  我正猶疑著,遠處傳來一種類似敲竹板的聲音,很有規則和節奏,似乎還有人說話的聲音。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就應該是電視上常演的半夜打更的人吧,心裏一喜,往前迎去,總算找到個能問路的人了。
  果然,那人越來越近,手裏拿了兩塊竹板樣的東西,打一下又一下,連打多次,發出清脆的邦邦聲。
  “鳴鑼通知,關好門窗,天幹物燥,小心燭火。”
  我很興奮的竄上前去“大叔,請問翡翠樓在哪?”
  打更的人被突如竄來的我嚇了一跳,待聽清楚我的話之後,竟有些生氣,拿了手中的竹板點了點我的腦袋,我下意識往後一躲,“看你年紀也不大,怎麽不學好?二更天不睡覺,出來鬼混,小心你爹打斷你的腿。”
  我一愣,這是哪跟哪啊
  “大叔知道翡翠樓在哪?快告訴我,有人等我呢。”
  打更大叔搖了搖頭“就往前走過一條街,左轉就是了……”末了還扭頭補了一句。
  “你要是我兒子,我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謝大叔了……”無視他的奇怪舉動,我趕緊順著方向一路狂奔。
  越過一條街,左轉,果然,看見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牌匾上三個大字 “翡翠樓”
  進到裏麵去的人樂得找不到北,從裏麵出來的人笑得嘴角扯到耳朵後,我恍然大悟,難怪大叔當時會那麽說,不過說真的,真的親眼見到古代的青樓,那種感覺已滿整個胸腔,好好奇阿。
  因為還有正事在身,我沒那麽多賣呆的時間,從側麵晃了過去,果然,不出幾步遠就看見了要找的藥鋪。
  我上去敲門,敲了又敲,過了片刻才有人從裏麵慢吞吞走出來。
  “老板,我抓藥。”
  老板是個中年人,瞥了我一眼“你是李德勝那麵來的?”我點了點頭,把單子遞了過去。
  “難怪呢,都是女裏女氣的一個樣子……”老板嘀咕著,轉過身抽出一個個小抽屜開始稱藥。
  “老板,最上麵那幾味藥是算便宜二錢的……”我提醒
  “知道了,這麽便宜的藥,我還能坑你銀子不成。這年頭啊,有錢的看病,沒錢的等死。
  這些不疼不癢的便宜藥材根本治不了什麽病,不過是拖著身子死不了罷了。”
  轉眼又瞧了我一眼“光有那份心是不夠的,這都抓了兩年的藥了,再抓兩年,那人還是一個樣,好不了的,隻會越拖越差。”
  我一時間無話可說,我們的境況哪裏是這個藥鋪老板能了解的呢。
  拿了包好的藥,走出藥鋪,心情沉重的很,不遠處就是燈紅酒綠歌舞升平,那些人千金一擲隻為春宵一度,而此刻的我,形單影隻,表情破敗的站在街角為了母親的藥錢發愁,真是天堂和煉獄的鮮明對比。
  這月的月錢已花了大半,剩下的大半個月就靠那些碎銀可用了,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掉頭往回走。
  穿越就像場賭博,輸贏各有50%的機會,可往往就是買了大,揭開之後才發現是小。
  比起這個公主,我寧願做個農家女,至少,種田耕地也能過活,這不,說著說著,我又餓了,每天都喝粥,又做了這麽多的運動,不餓才怪。
  夜裏寒涼,我圍緊了鬥篷,夾好藥包,往來時路趕……
  “駕。”
  “駕。”
  等等,我身後那是什麽聲音?駕?糟糕,我扭頭往身後望去,翡翠樓那方向奔來兩匹高頭大馬,因為晚上街頭無人,所以簡直是以策馬狂奔的狀態朝我這邊過來
  我還不想英年早逝,自以為幹淨利落的側避,人是夠利落,但袍子下擺沒那麽利落,我邁出的右腳好死不死的踩在自己的下擺上,以立撲的姿勢臥倒,就在那時,身邊有飛速移動的物體擦身而過。
  好險,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兩匹馬已經站在我的前方,鼻子噴著氣,原處踏地。
  鬥篷摔破了,心下一驚,趕緊伸手摸去,還好藥包還在,被我緊緊抱在懷裏,完好無損。
  我扶了扶頭上歪掉的帽子,抬了眼朝前麵望去。
  兩匹馬,一匹棗紅,一匹墨黑。
  “沒想到這麽晚還有人在街上晃悠,小子,你沒事吧……”棗紅色馬上的人先開了口,是個很俊秀的年輕男子,一身寶藍色緞衣,貴氣十足。
  另一個墨黑色馬上的男子,一身雪白,從頭到腳的白,那張臉,俊美無儔,慵慵懶懶,魅惑無邊,桃花眼微挑,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見我不說話,俊秀男子有些好笑的問“唉,問你呢,摔傻了阿小子?”
  被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額頭處頭皮發緊,一陣刺疼感,抬手一碰,有些濕熱。
  “沒被踩死已是萬幸,若是摔傻了豈不是賺到了……”我有些氣,就算古代沒有交通規則,也不能鬧市大街橫衝直撞吧,你當這是克爾沁大草原阿。
  “嗬嗬,那對不住了小兄弟,你這身鬥篷在夜裏看不真切,這點銀子給你拿去瞧大夫吧。”說著眼前有東西劃過一道拋物線落在我腳前。
  “我們走吧……”白衣人點了點頭,看了我一眼,策馬前行,寶藍衣服男子隨後跟上了。
  我是很有上前踩那塊東西一腳再破口大罵他這種金錢至上的惡劣態度的心情,但是,英雄也有折腰的時候,別說我這不是英雄的丫頭了。
  無奈的撿起地上的東西,瞧來很像是一塊金錠子,我四下裏瞧了再沒別人,很惡俗的跟電視劇裏學了一把,張嘴咬了那金錠子一口,然後有些愉悅的把東西放進胸口的口袋“唉,有誰能跟錢過不去呢。”
  等我回到宮口的時候已經快一個時辰過去了,遠遠就看見李德勝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焦頭爛額的來回劃圈。
  “李德勝……”聞見我喊他,他猛地朝我竄過來,哭腔道“我的姑奶奶公主啊,您總算回來了。您若是再不回來,小的就準備在這宮口前門上吊謝罪了。”
  他離近這麽一看“公主,你額頭怎麽了?”
  “不打緊,我們快回去吧,不然珍珠她們要急死了。”
  如此,我們照著之前的方法混過守夜的士兵,而之前那些裝腔作勢的太監們早已不知跑哪去偷懶去了,所以,一切都順利的很。
  “小姐,你的額頭怎麽破了?”如意驚叫
  “你給我小點聲……”我這一齜牙咧嘴牽扯到額頭的肉,疼痛又傳來。
  “回來的時候給撞了一下,小摔了一下……不過,我有好東西帶回來……”說完,忙不迭把胸口的東西掏出來,大家眼前一亮。
  “小姐哪裏來的金子?”李德勝奇怪的問。
  “醫藥費。”
  “醫藥費?”
  “嗯,快別問了,給我倒杯水先……”我順手拿過塊幹淨的布按在傷口上
  “快別這樣……”珍珠把布拿走,重新包紮了一下。
  那一夜,是我穿越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個晚上,金子啊,金子,我連做夢都在朝它微笑。
  轉眼,初五就在明天,我今天還在自家的自留地上同番茄秧作戰
  “這歪七扭八的姿勢也太醜了,而且一個勁的拔高不分杈,豈不是浪費資源?”我手持剪刀蹲在地裏同珍珠、如意和李德勝展開學術研討。
  “太高了就會倒啊,一陣風吹過會折斷的……”如意指了指前麵一顆已經“腰折”了的證物給我看。
  我想了想“我隻學過頂端優勢這麽一說,不知道是不是適用於所有植物。”
  “小姐哪裏學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反正就學過,你別打岔……”中學學生物的時候學過一些,不過這是秘密,我曰:不能說。
  “那要怎麽辦?剪還是不剪?”珍珠問。
  “剪,總不會比剪了後更糟糕了吧。
  李德勝,你去找些竹條什麽的,還有布帶子。”
  我瞅準那抽得細高挑的尖,一剪子下去,頓時,番茄秧就隻有一尺多高,然後拿帶子把秧苗跟插在地裏的竹條綁在一起。
  等我們三個忙完已是下午的光景了,吃過飯就被菊姑叫了進去。
  “一個女孩子家,最重要的莫過於容顏和貞節,你怎麽能把自己的額頭又給摔破了,眼看明天就要去見你父皇了,這麽大一塊結痂掩也掩不住……”母親有些火大。
  自從前幾天我跟她說是不小心摔破了頭,母親就一直為著我去赴宴的事憂心不已
  反正我是夠淡定,我猜就算是我變成再生西施他也不會怎麽待見我,不然怎麽會扔母親這樣一個大美人不聞不問。
  “母親,父皇怎麽會嫌棄自己的子女呢,不打緊的不要擔心了。”
  她幽幽的歎了口氣“我自然希望你能以最好的麵貌去見他啊。
  罷了,菊姑燒水去了,我幫你洗頭發,明天定要做個不輸其他人的漂亮公主。”
  我嘴角有些抽搐,不輸他人?難不成我不是以苦情角色出場,而是要以選美的方式亮相?
  唉……女兒見個爹怎麽就那麽複雜,再說了,為了那個爹我幹嗎要弄得那麽隆重,又不是去相親。
  沐浴,洗發,都是母親幫我完成的,待我坐在鏡子前麵端望時,才發現這是我第一次這麽認真仔細的看自己,很清純淡薄的一張臉,巴掌那麽大,黛眉圓眼,大而黑白分明,翹挺的鼻子,一張習慣嘴角微微上揚的口。
  總體看來我雖然有些神似我的母親,但卻遠不及她的美麗,她是那種我見猶憐,婉約嫵媚的女子,而我卻是個眉宇間淡然卻有些倔強的清秀雅麗的女子。
  母親溫柔的幫我梳頭,眼睛裏流露出一種苦澀的幸福感,本就是軟軟的聲音,卻在靜謐的夜裏顯得有些幻幻真真。
  “當年,你父皇也曾經這樣給我梳過頭,他喜歡清雅的玉簪香,我就常用那種香粉。”
  我有些尷尬的坐在鏡前,不能打斷可卻也不想她再去回憶那些微薄的寵愛。
  “箐兒,一定要把握好這次機會,錯過這次了,恐怕再難有出頭之日。”
  我的心一沉,恐怕此去也是成小敗大的狀況吧,在難出頭和討好陌生男人之間做選擇似乎有些矛盾,偏偏我是個不愛哭不愛裝的人,這樣的任重道遠對我會不會太難了些???

  初見
  壽筵明明是下午才開始的,可是我在星星還掛在天上的時候就被菊姑她們騷擾起床,試衣,梳頭,上妝,還有若幹問題的聲明,複述,或補充。
  我是心態很好的人,鮮少會緊張,大不了自動隱匿在人群之中,或者幹脆神遊,雙目放空,完完全全的置身事外。
  我不認為這場宴會上我會引起多大的轟動之類,畢竟皇帝的子女是春雨過境之後的竹林,我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筍一顆,想鶴立也很難吧。可一想到母親之前的囑托,讓我非常苦惱,雖然我也認為那是個再好不過的打算了。
  我著了一身大紅色的鍛麵錦衣,上麵基本上沒有任何圖案,隻有菊姑連夜在胸前秀了朵牡丹花,裙子是窄腰寬袖,露出脖子和鎖骨的部分,頭飾是那種很複雜的盤法。
  我被菊姑摧殘了好久,樣式是出來了,卻沒有那麽多點綴的首飾,母親那裏隻有三件,這工夫統統跑到我腦袋上了。
  唯有那隻金釵母親是讓我安穩的放在袖子的口袋裏,囑咐了不下百遍“千萬別弄丟了。”
  再照鏡子時,裏麵那個清秀雅致的人變得有些脂粉味十足,眼睛化長了,臉蛋上多了紅暈,嘴唇上也塗了紅色亮晶晶的東西,整個人的感覺變的有些嫵媚,似乎更像我的母親。
  其實就算光是相貌相像是不夠的,一個神態,一個眼神就很容易的區分出兩個人,不管多麽相像的相貌,都會在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前凸現出天地之間的區別。
  我發現即便我有了雙母親那樣長眼帶媚的眼卻怎麽看是泠光一片,完全不能把她的氣質演繹出來,更像是附錯了身的鬼。
  “箐兒,你父皇喜歡溫順乖巧的女孩,你可萬萬不能像在落芳苑時那種隨意散漫的性子。”
  我點頭。
  “要溫婉可人,不要直勾勾盯著別人的眼睛看,見了嬪妃王爺要行禮,若是公子或者公主,點頭問候就可以了。”
  我再點頭。
  “頭上結痂的部分已經讓頭發遮住了,千萬不要撩起額頭上的頭發。”
  我繼續點頭。
  “如果有單獨和你父皇見麵的機會,一定要把那隻釵交給他,這句話你一定要對他講”
  母親頓了頓,幽幽的看著我,張了嘴“紅羅裳,玉簪香,銅黃鏡,半麵妝,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發結萬年長。”
  我這一路上都在回憶母親跟我說的那最後一段詞
  深情,陷在她那空洞的眼裏,仿佛已不再是如蜜意般甜而是幹澀的難以下咽
  也許,這就是時間能帶給她唯一的感悟吧,該放手的時候,不管你想不想,願不願都必須要放手,便是念叨了一輩子,念到白發滄桑也改變不了對方心思的一絲一毫,如果那個你愛的男人已經不愛你了,那你情緒裏的悲歡離合也就隻能影響到你自己而已。
  紅羅裳,玉簪香,銅黃鏡,半麵妝,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發結萬年長。
  我深深歎了口氣。
  踏出落芳苑我才知道什麽叫歡天喜地,什麽叫富貴榮華,宮女穿梭不斷,源源不斷有著官服的人帶著禮物遊走在禦花園裏。
  我霎時別淹沒在人群之中,那麽自然而然,那麽輕而易舉,似乎一個公主被融入在那些臣子臣民中並沒有任何不妥,一個公主,竟然無人認得?你說我該哭還是該笑???
  “這麵是前殿,那麵是皇後的慈安宮吧……還是……”我愕然,菊姑竟然有了迷路的征兆。
  “菊姑,那麵才是慈安宮,這邊是蘭妃的蘭寧宮,大殿在北麵……”李德勝大概是我們中間最了解詳情的人了,把去向指了個清楚。
  “菊姑,你有多少年沒在宮裏走動了?”
  我茫然,被大家忘得這麽徹底的我和母親,還會不會用一根金釵喚醒他人的記憶?
  我似乎能聯想出我來到皇帝麵前,那聲父皇將會讓在場的眾人包括皇上在內掀起多大驚詫了。
  如果連那人都忘了,那首詩,似乎也沒什麽必要再讀一次了吧。
  頓時,滿頭的黑線。
  “十年了,自從到了落芳苑,今日是我第一次走出來……”菊姑有些愧疚的看著我。
  說來也奇怪,我從母親那裏可以得到母愛的感覺,在這個女人麵前也能感受同樣的感受,就像是有了兩個母親。
  “公主,連累你這麽多年都跟著我們受苦,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
  “菊姑……”我有些聽不懂,可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好了,你看我,老到要不中用了……快別說這些,趕緊往坤和宮去吧,晚了可不是好事……”菊姑又宛然的對我一笑,把那些感情藏得深了。
  我點了點頭,跟在她身後,李德勝在前麵引路,三個人在人群中像放進水池的魚,無聲無息的遊遠了。
  坤和宮是太後的寢宮,今日的壽辰讓這個看起來莊重的宮殿顯得生氣了許多,人來人往,人聲鼎沸。
  院子裏的人很多,但是能進到裏麵的人卻不多,遠遠看起來都是些精裝打扮的人,年輕的,中年的,竟然還有外族的人。
  “公主,待會進去的時候李德勝是不能跟在後麵的,我隻能跟到大廳,進到內殿就隻有你一個人了……所以,你要自己小心……”我頷首,以示她不要擔心。
  剛要轉身“慢著。”
  我扭頭“出了娘娘交待的話之外,奴婢還有一些話要說。”
  “公主,這裏不比我們自己的地兒,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些公主公子們無意開了些玩笑不中聽,公主千萬不要發脾氣,隻當沒聽見就好。
  若是皇帝在提及上次的事情,公主不要那麽激動,慢慢說,皇帝也會思量思量的。”
  我懂她的意識,不擔心,反而笑了“菊姑,我本就是個臉皮厚的人,如果是指桑罵槐、無中生有之類的事怕是還惹不怒我,火候還不夠。”
  她晦澀的一笑“那老奴就安心了,走吧,還能送你一段。”
  “公主自己多小心,小的在這門口侯著,不走……”李德勝朝我俯身行禮。
  我心裏一暖“放心,我肉厚著呢。”
  跟著菊姑穿過院子擁擠的人群來到了宮門後,有公公把在門口,見了我們過來,撩了下眼皮,半男半女的怪異音調問“來人是。”
  “來的正是十三公主……”菊姑恭敬有禮俯身一拜。
  “噢,你是……聞馨苑的那個。櫻蓮是你何人?”
  一時間菊姑的臉上泛起了激動的神情,有些急“那是我姐姐,她現在人可好??”
  “早出宮去了,前些年的時候太子妃生產的光景還進來坐過奶媽子來著,托本公公問了你,可偏偏落芳苑不比別處,不是我們隨便造訪的地兒,也沒能給她個信兒,待有時間,吩咐哪個出宮的小太監給你捎個平安就是了。”
  “那太感謝公公了,大恩大德,我菊姑下輩子做牛馬再報……”說完又是一拜。
  那老太監享受的悠然自得,嘴角一抹嘲諷的笑顯而易見,瞥了一眼菊姑,轉而看我,從頭打量到腳
  “呦,這十三公主已經長這麽大了,上次看見的時候才不過7、8歲的小丫頭,現在都亭亭玉立了,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不過,這眼神還真是銳了點啊,不想那臻妃的溫馴。”
  我不是傻子,這裏的前因後果我看的清楚,那些托辭不過就是文明點的羞辱罷了,我們也不是和他對立的人,何苦給我們個下馬威呢?
  人啊,就喜歡這套,雞犬尚可跟著升天,連觀音菩薩廟裏的耗子也能揚眉三分,這是世道還是人性阿。
  我抬眼盯著他看,對視了片刻,老太監輕蔑的一笑“那塊進去吧。”
  這狗仗人勢的東西總算品頭論足了夠才放我們進去
  坤和宮很大,光是從門口到內殿就走了一陣功夫,待到內殿門口的時候,人就更少了,滿園的張燈結彩,生平未見。
  “公主,老奴隻能送到你這了,你等下自己進去,不要怕……”說是不要怕可她比我還緊張,有些慌亂的幫我理理衣服弄弄頭發。
  “之前的話可千萬別忘了……就算為了你自己的將來,也要好生放在心裏。”
  我點了點頭,跨過那道大門,徑直往裏走。
  到處都是一片紅,紅的刺眼,所見之處都是喜氣。
  又穿了幾道門就走到前麵的內廳,裏麵傳來了不少人的說話聲,時而還會傳出一陣笑聲。
  我拿出所謂的公主氣勢抬頭挺胸的邁了進去,所謂的公主氣勢也不過就是清眉淡目的神態,悠然自得的走路罷了。
  門口兩牌侍女微微垂首而立,有兩個太監守在那,見我走了過去,還算客氣的問“請問這位是。”
  “我是十三公主樂箐箐……”兩個人都愕然了一下,反應也到算快,轉而放了我進去。
  “所以哀家就跟你們父皇說了,這是一年少過一年,借這個事頭上也得給你們都招了來,哀家光看著都喜歡著呢。”
  “皇祖母,今兒我們特意準備了一曲舞,您肯定喜歡。”
  “皇祖母,我跟姐姐是一起的,我們練了許久呢。”
  “是嘛,那到時候開宴的時候,你們這群丫頭們,人人都得晾出點東西來,誰也跑不掉。”
  我從內室房間的門口邁進去,未抬頭,對這主座上的人跪了下去“箐箐恭祝皇祖母福康雙至,壽與天齊。”
  整個屋子頓時靜了下來。
  “你是……”果然,都給忘了個精光。
  “你是十三公主???”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插了進來。
  我跪在原處“我是十三公主。”
  “臻妃的女兒?”坐上老人聲音冷了許多。
  “是……”我答。
  “誰人傳她過來的?”太後似乎對我的到來有所不滿。
  “是皇上讓臣妾去招的……”那女子有些歉意的答。
  “抬頭給哀家瞧瞧……”我順從的抬起頭。
  好一張張雍容富貴的臉,太後,皇後,娘娘,公主,一大家子其樂融融,反倒像是我破壞這如畫一樣的美景。
  “多大了?”太後並沒有多少表情,開口問。
  “兒臣今年十八了。”
  “我聽說你父皇準備把你嫁到北邑國你不情願還撞了柱子,可有此事?”
  我恍然大悟,之前大家一直不敢跟我說的,所謂的執拗脾氣,傻事就是指我撞柱子的事?
  嫁到北邑國,那是什麽國竟讓這幅身體的前女主人不惜撞牆為要挾?
  見我不說話,皇後婉婉言語“箐箐啊,這身為皇家的公主,有些事情是必須要舍棄的,這是你的義務也是你的榮耀,切不可做那些傻事。”
  “你父皇自有你父皇安排的道理,這麽任性自私,也不知道這十年來她是怎麽教養你的,當初就不該依了皇上的心慈麵軟,早早交給宮裏哪個妃子養著,也不會像今天這麽輕重不分好歹不知了。”
  氣氛有些尷尬,上麵的人橫眉冷對,下麵的我眼觀鼻,鼻觀口,口對心的跪著。
  一個宮女到皇後麵前耳語一番,皇後立刻笑意盈盈“吉利的日子,太後可別動怒了,孩子還小,任性是正常事兒,我家那兩個丫頭不也是,上來那勁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等得了空,臣妾會開導開導她的,您就放心吧。”
  太後聽了這話才算有了些笑容“活著一天,就沒有操不完的心。”
  眾人都跟著捧月亮似的附和一番。
  “皇上已經派人傳話了,前殿上的宴席都準備好了,就等老壽星您過去呢。”
  太後喜笑顏開“那快走吧,別讓皇帝等久了。”
  在簇擁下,一行人從我身邊歡天喜地的走了過去。幾個年輕樣的女子,想來是公主們,都不自覺的瞥我一眼,鼻子哼著氣的走了過去。
  “你起來吧,先到前殿赴宴,晚些時候本宮有些話要交待你……”我看著眼前那身華麗的鳳袍,又想起我的母親和菊姑,心有些酸澀,點了點頭,跟在後麵往前殿去。
  我算是徹底的明白了,母親算錯了一輩子,算錯了自己,也算錯了那個男人,卻唯一對了的一件事就是今天的事,我若不能依仗著皇帝可能殘留的一點點憐愛之情,恐怕也隻能在落芳苑終老此生了。
  雖不知道到底什麽事情讓皇帝盛怒到把一個寵妃打入冷宮這麽多年都聞不問,看太後的樣子也是恨極了母親,可這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至少就我的判斷,母親和菊姑都不過是這個時代女子特有的善良和溫順,不像是壞心腸,難道真的像如意聽到的那樣,母親是被陷害的?
  如果說那個時候她是寵妃的話,陷害這個可能性便很大。
  大殿裏人很多,皇帝和公子們還有下麵席位的大臣已經落座,我是跟著被簇擁著進殿的太後進來的,抬頭便看見了我的父親,一個還算英俊灑脫的男人,笑容可掬,舉手投足都是氣度。
  麵前一排的位置應該就是公子們,大概有7、8個,年齡參差不齊,形態各異。
  我略微掃了一眼,等等,那個人是,好眼熟。
  俊秀的臉,溫文爾雅的笑容。
  天啊,我想起來了,她不就是那天在翡翠樓前的街上把我撞倒,扔了一個金錠子的男人嗎?他,他,竟然是太子。
  我有些驚異,隨後仔細想想也不需要驚慌,畢竟當時是晚上,我還是一身男人裝,還帶了帽子穿了鬥篷,想必他肯定認不出來的。
  我定了定神依次掃下去,目光一滯,長這麽大我從未見過長得如此幹淨清秀的男人了,淡淡的鵝黃色長衣把他顯得頎長翩然,眼色帶溫,溫潤的像是要化掉似的。唇畔含了抹笑,完全沒有皇子該有的氣勢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悠然自在的神情。
  他似乎也感覺到有人看他,側眼朝我往過來,出於禮貌,我頷首,露出微微笑容。

  再見傾心
  太後的壽辰場麵自是不用說,簡直是普天同慶。
  我坐在位子上,安心享用著生平不見的美食。雖然有些丟臉,這我也知道,但還是沒有辦法放著這麽好的東西浪費,望望周圍所有人都在給殿中央那對姐妹花的舞姿喝彩,我表情鎮定無比的把盤子裏的肉貼著桌沿往下倒,下麵接著的正是我本應該隨手扯著的帕子。
  一盤子桂花鹵肉還不夠,還有那隻鳳凰雞,蒜蓉肘子。
  上菜的太監繞了一圈過來,見轉眼間我桌子上的盤子空了大半,雖沒說話,可那眼神明明就是充滿了無限量的嫌棄和鄙夷
  我故作冷靜,抬頭回視,目光坦蕩、沉靜且理所應當
  以我落芳苑現在的處境,麵子已不是那麽重要,頂不上眼前的美味佳肴。我屬時務者,與俊傑無關
  良久,終是硬把對方的眼神給逼了回去,片刻過後,小太監又重新添了新菜上來,又是滿滿的一桌,看得我真悔恨沒有多帶些帕子過來。
  除了思考怎麽把這些東西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偷運出去,再來就是如何完成母親的交代,怎麽能引得皇帝的注意又不會惹怒他還能把事情辦妥當呢?
  太直了,怕是會惹得皇帝和太後光火,恐怕是要辦砸,不夠力度有唯恐惹不起他們的心思,若是一帶而過,何年才會再有出頭之日?
  而偏偏是第一次見麵,我根本摸不準那個男人的脾氣,想要下手卻左右為難,不覺中嘴裏刁著的兩根筷子快被我咬彎掉了。
  皺眉,視線一挪,本是無意的張望卻跟對麵的一雙眼來了個麵對麵,是那樣的一雙眼,沒有算計、陰暗和狹隘,隻有全然的溫柔、平和、憐憫,蕩蕩如春水,悠然多情。
  他似乎在看著我笑,從我出了落芳苑之後看到的唯一一個友好而包容的眼神,雖然我並不介意那些人怎麽看我,但這唯一的一抹友好讓我安慰許多,我開始賣呆。
  “下一個丫頭是誰?”太後在座上笑問。
  “是,是十三公主吧。”
  猛地聽見有人喚我,我一頓
  我是不能歌不擅舞,現下裏讓我表演,這不是可預見的丟臉嘛。
  “十三公主?”皇帝顯然也頓了一下,似乎在腦海裏搜索。
  不能再等,我利落的從自己的位子上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兒臣箐箐給父皇,太後,母後各位娘娘見禮了。”
  見上麵沒了聲音,我緩緩把臉抬起來,對上那身明黃色,母親臨行前的那句話又泛上我的心頭。
  皇帝怔了怔“你是箐箐。”
  “兒臣是。”
  “十三公主這次為你皇祖母準備了什麽節目?”
  皇後是個懂得察言觀色的女人,見皇帝接不下話,趕緊出口轉了話題。
  “兒臣沒有什麽節目,可否做一首詩詞祝壽?”
  “你做做看……”這次是太後接了口
  “發如雪,拈慈香,瓊結佳話獨秀群,鳳生龍子禦天下,儀而後生遲。縱是年華逝,仁德不複流水長,若是相看各有期,莫道緣不長,隻念那年晴初好,回首,又見嗅梅香,道那是:紅羅裳,玉簪香,一把銅黃鏡,半麵妝,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發結萬年長。”
  我一字一句把這首東拚西湊的所謂詩詞念出來,心懸了半米高,其實我隻是想把最後一句對他念出來,可又不能直接念,隻好加點,拚點,蒙點,不知道精通詩詞的古人聽完會不會打罵我一頓。
  殿上一片靜,我有些後背發毛。
  “你作的人是哀家?”
  “兒臣才疏,作的不好……”我發誓我真的不是謙虛。
  “臻妃的才氣你倒是學了幾分……你又如何知道哀家當年偏好紅羅裳……”聽得出太後聲音裏有了溫度,似乎心情不差,我頓時放了心在肚子裏,還好,還好,雖險卻還是勝了。
  “兒臣是聽母妃說起的……”幸好她與母親都是紅色愛好者,不然,這謊話是沒得圓了。
  皇帝不語,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在緬懷
  太後開心得很,讓我在誦一遍,旁邊的人用貼金紅紙臨下來呈上。
  待我在抬頭時,皇帝正用異常奇異的眼神盯著我看,似乎要把我看個通透似的。
  “賞她……”太後笑語,跟旁邊人對著那張紅紙上的詩詞品頭論足個好幾回。
  我倒是喜出望外,太後賞的東西應該值很多銀子吧,可以給母親抓幾副好藥把身子調理好了。
  紅絨布的上麵有一對翡翠的鐲子,晶瑩剔透,色澤光亮。我接了東西,叩頭謝恩,慢慢退下。
  歌頌讚美哪有人會不愛,看來這個太後喜歡這一口,那皇帝喜歡哪口呢?
  殿上又有人在表演以博取太後的歡心,恢複了原有的熱鬧。
  見皇帝沒了下文,我開始思考是否再下點重料把那些往事重新炸出來。
  顯然他是懂得那最後一句詩詞的,那本就是他作的,他當然清楚得很。
  也許是剛剛占了點風頭,身邊的公主們開始有些騷動,左瞪一眼,右哼一聲,私下裏竊竊私語。
  我朝對麵瞟了一眼,那人,微微笑,笑得我心裏緩呼呼的,朝我這邊舉了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散席的時候,皇帝先行要送太後會坤和宮然後才會回自己的殿裏,我打算在他從坤和宮回來的路上把金釵呈給他,如果他憐惜母親那是最好,如果不可能的話,我便還有一個預備條件可用,為自己也為整個落芳苑的人博個出頭之日。
  按理,先是公子們退殿,然後才是公主退殿,那黃衣男子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有著一股與世無爭的安詳氣質。看到他總會莫名的心裏一陣暖日微風的感覺,非常的舒服。
  他走到我麵前,稍稍停了下,開口“你的詩不是作的同一個人。”
  我一愣,見他除了笑還是笑,笑得雲開了霧散了,明明朗朗的幹淨。
  難道他也知道母親的事?我再回神他已走遠,公主們開始退出大殿,我跟在最後麵,出了殿。
  外麵已經是快傍晚的光景,我記得坤和宮的路線,想來皇帝也差不多把太後送到宮裏了,我現在迎上去,半路裏遇見的可能性極大。
  饒了個園子,再轉了半趟廊子,大概越過假山和池塘後就能看見坤和宮了。摸摸袖子裏的金釵還在,一對玉鐲也在,那一包吃的東西被放進要來的食盒裏是準備帶回去的。
  “那不是十三公主嗎……”我聽聞身後有人喚我便回了頭,正是殿上那對跳舞的姐妹花,身邊還有兩個女子,年齡相仿,看起來也是公主模樣。
  我微微頷首。
  “不叫姐姐嗎?我們可都比你大,難道你母親沒教過你禮數?”其中的姐姐開了口。
  “姐姐,人家落芳苑裏不比我們,是不需要禮數的,不然,禮數給誰看呢?”說話的是妹妹。
  我深吸一口氣,這個節骨眼上我可沒時間和她們在這裏打嘴仗,順從的開了口“姐姐們好。”
  可她們似乎沒想就這麽善罷甘休,見我說了那句話,各個笑的花姿亂顫。
  “聽見了嗎?她在問姐姐們好呢。”
  “哈哈哈。”
  我未動氣,恭敬的道了聲“妹妹還有些事情先行一步,待有機會再跟姐姐們請安……”轉身欲走,吵架是小,錯過了皇帝便是天大的事了。
  “慢者……誰準你走了……”冷不丁的被身後的手拉住了胳膊,我一個沒防,手裏的餐盒摔落在地,裏麵的菜灑了一地。
  “呦,這不是宴席上的菜嘛?你拿來幹嘛,探監嗎?”紫衣的姐姐上前一步,輕蔑的看著我。
  “也難怪啦,落芳苑沒什麽月錢吧,你往回拿我也能理解,下次啊,若是再有想拿的東西,記得到姐姐的翠微宮來,我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東西,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讓你把剩下的拿回去,越算是物盡其用了……”見我不響,她要笑不笑的又接了一句“別以為自己會點東西就了不得了,能逗得皇祖母一笑很了不起嗎?”
  “不笑,難道要讓她哭嗎?”我話音剛落,臉上一記火熱灼痛,我眼前一花,耳裏一陣轟鳴。
  “誰教你這麽說話的,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不過是個沒人待見的野丫頭罷了……回去看看你的母親,不要總做些伸了臉讓人打的事情,真是有什麽娘就有什麽女兒,下賤。”
  我想也不想,掄圓了胳膊扇了過去。很響亮的一記耳光,園子裏頓時一片寂靜。
  “你的意思是,你這麽沒教養,你的娘也跟你一樣了?不要得寸進尺……”我冷然,有理不在聲高,我隻淡淡一句,她竟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敢打我。”
  “你都敢打我,我為何不敢。”
  “你這死丫頭……”紫衣的姐姐朝我衝了過來,我們扭打在一起,疼痛已經不覺得了,隻是拚命的反擊
  可畢竟我一個人,她們四個人,到底還是落了下風。我不理會別人,我隻對那個出口侮辱我母親的人還擊,特別是她的臉。
  “你們在做什麽?”突兀的插入一道男子的聲音。然後,身子上麵的重量驟然消失,我抬頭,那抹入月色般鵝黃色躍入我的眼中,這次,他沒有笑,而是微微蹙起眉心,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地上的我。
  “子瑛哥哥,她罵我,還打了我,你看我的臉……”紫衣女子哭哭啼啼,身邊的人也紛紛作證是我惹得禍端。
  懶得理她們,我艱難的站起身,額頭的皮膚上又泛起那種腫脹的緊張感,我心下一念:糟糕,怕是又裂開了。
  果然,不多時,溫熱的液體劃過皮膚留下黏疇感。
  我揮了袖子眼角的血擦了去,攏了攏頭發俯身對他一禮,準備往裏麵走去。
  幾步遠處,我看見那身明黃色,心裏頓時踏實了幾分。
  “你還敢走……”紫衣女子突然躥到我眼前,又是一記耳光,我眼前一暈,牙齒磕到嘴唇,甜腥味在口中泛開。
  “珞婷,你做什麽……”身後男子有些生氣的斥責,卻已來不及。
  我卻笑了,好一記耳光,來的果然是時候,得來全不費功夫。
  我身子一晃,朝旁邊倒了過去。
  這幅身子的主人也太嬌弱了,若不是我這幾個月天天農耕還算練了些,怕是這一個耳光能把她甩昏過去吧。我隻覺得身體乏力,頭腦暈眩,臉頰上火熱疼痛。
  “你們這是在幹嘛。”意料中,剛剛那一幕全然落進皇帝的眼裏,他目光有些淩厲。
  “父皇,她,她辱罵我。”被喚作珞婷的女子跪地哭訴,身邊那三個丫頭也都跟著跪下哭。
  我勉強再次抬起身來,望了一眼皇帝,咬咬唇,沒有一句話。
  “身為公主竟然在花園裏動起手來,成和體統,傳出去也不怕丟人,你母妃平日裏就是如此教養你的?……”皇帝厲色,在場沒一人感出聲。
  我一晃,身旁有一隻手扶住了我,我定了定,朝他善意的笑了笑。
  “都各自散了吧,回去給朕好生反省反省,學學怎麽做個合格的公主。”
  四個公主哭哭啼啼的退了下去,隻剩我一個跪在滿地菜肴淩亂不堪的地上。
  “你,怎麽不退下……”皇帝問。
  “父皇,兒臣有幾句話想跟父皇說,說完了就走,不會浪費父皇的時間。”
  皇帝想了想,不禁深歎一口氣“跟我到禦書房來吧。”
  我喜出望外,踉蹌著起來,卻站不穩當。“我扶你……”男子麵色柔然,聲音很輕,很好聽。
  我點了點頭,跟在皇帝的身後往禦書房去。
  原來他是子瑛公子,皇帝的第五子……也就是我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得跟他呆在一起,雖然狼狽不堪,卻在心裏泛起了一絲愉悅感。
  他很安靜,側臉祥和,身上有種說不出清爽感覺,手上傳來淡淡的體溫,讓我覺得好溫暖。
  子瑛像是一張幹淨無暇的白紙,善良,寬容,待著無所求無所爭的氣度和雲淡風清的神情讓我很想靠近他,好似一個磁場一般,有著某種難以述說的吸引。
  也許因為我本就不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所以,對於那種哥哥的感覺也並不強烈,子瑛對於我而言隻是一個出色的男人而已,談不上愛,但我肯定,我對他很有好感。

  擇而有選
  路上子瑛遞過來一麵素色的帕子,讓我按住額頭的傷口,他人很溫柔連說話都很輕。
  到了禦書房他退了出去,隻剩我和皇帝兩個人。房間裏麵燈火通明,滿眼的亮黃色。
  我已是一身的汙穢,衣服裙子上都是發暗的菜湯和泥土,臉上有血汙,頭發淩亂,唯一還算過得去眼的是我鎮定的態度,可能皇帝此時也在納罕我到底在鎮定個什麽勁。
  “你不是有話要對朕說嗎?你說吧……”皇帝居上座,一身雍容之氣,我跪在案前,不堪一看。
  “父皇,兒臣出來之前,母親讓我帶了一件東西給您……”說著,我把袖子裏的金釵掏出來,一個公公接了去遞給皇帝。
  “母親說,不管當初怎麽,她對皇帝的心始終如一,就如大殿上母親托我帶的那句話,兒臣想,父皇一定都記得那些美好的。”
  皇帝看著那根金釵靜了好一會兒,目光有些憂鬱。
  “母親身體一直不大好,常年需要服藥,卻因為都是便宜的藥材而拖到現在都好不了。就算父皇已經對母親情分不再,也希望您能讓她好好的安度她以後的人生……請父皇成全兒臣。”
  “你可知道你母親當年犯了多麽不可赦的罪行?真不賜她死,你應該感激朕還顧念八年的夫妻之情,還體諒她為朕生了一個公主,不然,死都是便宜了她……”皇帝聲音冷徹,看來那場是非裏他是恨極了母親的,恨到已經沒有辦法調和的地步,一把釵還是一句情話顯然已經不能夠化解了。
  “或許隻是有人陷害而已,我跟母親這麽久自然了解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有些激動。
  “你知道什麽,殺害皇子的罪行難道還會馬虎亂陷害不成,難道你母親平日裏不是在反省自己的罪行而是如此灌輸你些狡辯理論的?
  這樣的母親怎得教育好了孩子,就該讓其他妃嬪帶養……”皇帝終於怒了,我心下裏念著不好卻已經晚了。
  “母親沒有灌輸我狡辯的理論,不是這樣的,我隻是希望父皇能網開一麵,既然十年前您能顧及夫妻之情,顧念我的存在,希望今日父皇依舊能慈愛憐憫我們,若不是母親的病重,這等的事我也定不會跟您開口,請您理解我作為子女的一片心。”
  我姿態謙卑,以一個子女的身份同我的父親求來他們夫妻之間的些許溫暖,想來也覺得可悲的很。
  “如若不嚴何以立威,當年沒有處決臻妃朕自認是仁至義盡,冒天下之大不韙,此次,決不能再姑息……”皇帝話說得很堅定,並無轉圜的餘地。
  “宮裏每日用度無數,難道父皇真的就隻差母親這一點醫藥錢嗎?父皇。”
  我話未說完,皇帝有些不耐得打斷我“此事就如此吧,莫要多說,能給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父皇。”
  “你下去吧……”皇帝用手揉著眉心,似乎,我給他帶來了天大的麻煩似的。
  看來企求並沒有用,那份感情在十年前已經涼透了,再提怕是要惹大麻煩。
  我情緒一轉“父皇,上次您找陳公公來的事還有餘地……”皇帝手一頓,肯抬了眼看我。
  “之前你不是死去活來的不願意嗎?為何現在又說有餘地?腦子裏在打算什麽。”
  “兒臣沒有打算什麽,為了母親,我願意……”我開口,他驚詫
  “當真願意嫁到北邑國去?”皇帝不相信似的又問了一句。
  “兒臣鬥膽,敢問,自願嫁過去,是不是會讓母親的晚年過的安逸些?”
  “自然厚待你的母親,這點你放心。”
  想也不用想,這北邑國應該是藏龍臥虎之地吧,送我去就如同往籠子裏扔進一隻兔子,大家都不願意去,而我,卻不得不去。
  這南梁國不好待,換到北邑國該不會是從火坑跳進水坑,連環慘烈吧。
  心下裏涼了大半截,從開始的嚴辭拒絕到後來的承諾,我對北邑國的生活有了大致性估算,農夫?人質?我選該哪個?
  皇帝大叔終於感知了我“乖巧溫順”和顏悅色地讓公公送我回來,並附帶了賞賜,食物,但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我順手還牽回來一頭“太醫”。
  人果然還是隻能靠自己,我求父親的憐愛不得,於是,我用自己做交易,結果,成了。
  我哭笑不得的進了院子,母親和菊姑一早等在那,而李德勝也被遣了回來,和如意,珍珠恭敬的站在一邊。
  “臻妃娘娘千安……”老太監很會說話,見皇帝差人送我,便會說了人話,見到母親也叫得恭敬極了。
  母親似乎很高興,看我這架勢,活像是給封爵賞地似的,她心裏八成念叨:這事成了。
  太醫順利地給母親把脈,開藥方。無外乎說的就是那麽幾句:留下多年病根,需要多調理等等,滿嘴的廢話。
  因著皇帝開了恩,所以這一期的藥他是肯讓藥膳房撥給落芳苑的,至於太醫所說所謂第二輪,第三道之類的,似乎還沒有定論。
  我懂他的意思,趕鴨子上架,你不上,我就斷你後路,想來,我的父親也挺會招數的。捏準了我的七寸。
  待那些人走了以後,母親把我招到房間特意詢問了皇帝的反應,我模棱兩可的帶了幾句,她沒多說什麽,隻是那神色似乎很複雜,複雜到完全投入到一種自我遊移之中,連我額頭上一而再再而三破裂開來的傷口和臉上的手印都沒有發覺。
  “公主,你頭上這疤是留定了。”珍珠幫我清洗傷口,一邊嘮裏嘮叨,念得我身邊的菊姑的眉毛翹得老高。
  “公主跟人打架了?”如意這丫頭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看不見菊姑的臉色,大嗓門的叫“衣服也髒了,還弄傷了自己,您是去赴宴還是去前線作戰了。”
  “你們都出去吧,我有話要跟菊姑說,廚房裏有吃的,珍珠和如意去準備,李德勝去母親那屋看看。”
  大家魚貫而出,屋子裏一下靜了起來。我和菊姑對望,半晌,還是我先開了口
  “菊姑,這屋子裏頭能實話實說的也隻有你了,老實說,母親的那一法並沒有作效,而是我肯退了一步,這是才成的。”
  菊姑一驚,隻吐了三個字“你應了?”
  我點了點頭“不應也沒法,除了交易,我和他之間再達不成任何共識。”
  “公主,北邑國你去不得,你也不能去。”
  “為何?”
  “因為……”菊姑說不去下文,不過我可猜得到一二,徑自自答起來。
  “因為,我隻是作為人質?”
  菊姑為難,半晌不響。
  “就算日後會淪為人質,就算是敵國水深火熱我也非去不可,也許我沒有去赴宴之前還會仔細打算一下在定奪,可現在我才發現,如果那張網是罩在我頭頂上的,那麽,不管怎麽掙怎麽逃都是無用,我既不能看著母親拖死在落芳苑,也不能讓皇帝對我們母女再起半點憐惜之情,除了這麽做,別無他法。”
  “公主。”
  “菊姑,這個皇宮再不會沒有我們的立足之地,半點也無,我們的未來,隻能放手一搏。”
  接下來是菊姑深深的一記歎息,她望著我幽幽的道“公主,帝王多薄情,這話不假,如果你深知其中,他日定要拿捏好自己的心,且莫放得太多,不要跟娘娘一般,愛到蒙眼愛到糊塗,毀了自己也毀了你。”
  我忍不住不去詢問當年的事,可又怕問了之後惹菊姑的傷心,剛要張嘴,便又聽她說“皇宮便是個世上最精美的籠子,裏麵什麽樣的凶獸都有,是講究弱肉強食的,就如同我們一樣,眼睜睜的被吃掉,連骨頭都不剩,就要這麽含冤一生的過下去。”
  從菊姑的嘴裏得到的答案是該是真實的,我胸中有一種幹澀的填充感,脹且銳利的疼。
  怨恨是雪球,越滾越大,糾結是亂麻,越解越亂,我從皇帝的狠心絕情往上追溯,竟找不到根源
  母親被陷害窘迫為生,該怪她太不懂得愛的分寸,還是該怪那男人太薄情,抑或是對方太過聰明狡猾太懂得手段?
  就是有人寵愛終生,也會有些人隻分得朝露之恩,可天時地利的事太罕少了,這等幸運沒能降臨到母親身上,我恨恨得想,還是始終不得其解,啞巴吃黃連,我便是滿嘴的苦澀卻要對著命運笑的人。
  北邑國?敵國,人質……我的心,死一般寂靜。
  從那天起母親的狀態變得好多了,不知是因為我或者菊姑的好意欺瞞,還是因為太醫的妙手回春,總之,院子裏的氣氛好了許多。
  我喜歡綁兩根傻氣的辮子坐在牆頭上張望,這是母親明令禁止的,因為這樣太傷所謂公主身份,實為極度的不雅。
  不雅就不雅吧,我能不雅的日子也不多了。母親大概還不知道我要嫁去北邑國的事,看著她難得的臉色紅潤,我算是安心了不少。
  菜籽全部耕種下去,他們都照看得很好,我想了想,望著遠處的樓落有些感慨,便是我耕了這一院子的地種了若幹的菜還是不能把他們照看得更好,依舊的緊衣縮食,困苦討生,沒錢等死,這便是我用盡氣力也沒有辦法把他們帶領出來的。
  我是人,不是神,很多事情並不是隻有努力就能完成,這一刻,我深深懂得。
  “你喜歡爬牆?”我正神遊著,聽見身邊有人跟我說話,猛地一愣,掙紮了半天才穩住身子。
  往下望去,男子一身朱紅袍子,白玉的束冠,白淨的臉,長眼,笑的溫文爾雅,暖和極了。
  “站得高望的遠……”我嘿嘿一笑,答得有理有據。
  “額頭的傷可有好?”他笑著望我,順手遞過來一個瓶子“女孩子家總是愛惜自己那張臉的,這個很好用,用了不會留疤,給你的。”
  我伸手接過來,翻來覆去的看,看不出個門道。
  “要不,我幫你塗,你先下來……”他把手伸到我跟前,我想了想,把手伸了過去。
  “這麽柔弱的一個女孩子,竟是個愛打架的丫頭……”他的手很輕,微涼,藥膏在額頭上暈開,涼絲絲的好舒服。
  子瑛距離我很近,近到我能數清楚他的睫毛,能看清楚他皮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我臉一紅,微微低下。
  “你回去讓丫頭們按時辰上,四個時辰一次,直到結痂脫落就可以了。”
  他站在我麵前不算很高也不算結實,卻讓我感覺安全的像棵一百年都不會移動的樹
  有些人就是如此,天生來帶的親近感,他一笑,天空都跟著晴朗起來,他一蹙眉,周遭都跟著暗淡下來,這樣的人帶有如此一種引領別人情緒的本事,子瑛便是這樣的人,他一笑,陽光燦爛,宛如陽春三月的春風拂麵,暖到人的心裏頭去。
  “你怎麽會在這?”我問。
  “我給你送藥啊,那天我取藥回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我平生了最厭惡流血的東西,幹幹淨淨的多好,開開心心的多好……”他笑著回我。
  “說來你還真是勇敢,這落芳苑可是人見愁鬼見怕的地兒,你居然敢來給我送藥。”
  “你現在站的地方是我母妃後花園的地方,牆的那頭才是落芳苑。”
  “你母妃的花園可真大,很不錯的菜園選擇……”我喃喃自語,完完全全淪落為耕農心態下的農婦思維。
  “菜園?”他不解。
  “嗬嗬,沒什麽,實在太謝謝你的藥了。”
  “這是小事而已。”
  “我之前常常在這裏聽到牆那頭的一些農耕知識,現在想來,那聲音跟你很象。”
  我不是自卑的人,再落芳苑種地的時候不自卑,連夜出門抓藥的時候也不自卑,就算是被老太監奚落,被滿室的妃嬪公主嘲笑也不曾自卑過,可在子瑛的跟前,我卻感到矮了幾分,莫名的有些不安。
  現在這般光景人誰看了都像是富貴公子與賣菜丫頭之間的簡短對話中,虧我這個時候還在盲目的鎮定之中。
  “我不比你們,所以,凡事得靠自己,不然下場很嚴重,本人很悔恨……”我如實相告。
  他不厭惡反而一臉和顏悅色地笑道“院子裏農耕是挺有趣的事,如果母妃同意了,我也想試試看這番茄怎麽折枝,那土豆怎麽分壟。”
  我臉又是一紅,趕緊回憶當初有沒有順口胡謅些不正經的玩笑話,千萬不要讓子瑛聽去了才好。
  “感情您是個趴牆根的,偷聽人家說話。”
  “本是你們嗓門太大了,還好這後花園的範圍夠寬泛,不然連宮口的小太監都知道你平日裏都種了些什麽東西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以為沒人嘛,誰知道你在牆的另一麵啊。”
  “嗬嗬,不打緊,挺可愛的……”他又笑,笑得很愜意,悠然自得。
  於是,自然而然,我們就在冷宮與貴妃的後花園交界的地方開始了牆頭上的君子之交。

  那年初好
  但凡我攀上牆頭高瞻遠矚的時候總能看見子瑛微笑著從林子那邊往這邊來,我喜歡他穿那身朱紅色的袍子襯著臉上的淺笑,是暖到人的心坎裏去的和氣。
  子瑛是我見到過的最喜歡笑的男子,他喜歡慢條斯理的給我講,也願意聽我不著邊際的說,眉梢帶笑,眼角帶笑,唇畔帶笑,帶著絲絲暖意滲進我心裏那些破裂的紋理之中,添的滿滿實實。
  “子瑛,你聽說過北邑國嗎?”我坐在牆頭,兩隻辮子迎風招展。
  他倚在牆邊,陽光照過來的時候把他整個人都仿若鍍了一層亮亮的金光,熠熠生彩起來。
  “嗯,北邑是敵國,交戰了很多年,這幾年才與我南梁修好,邊界上的平民百姓才有了安穩的日子過,以往戰爭一起,經常是民不聊生死傷無數。”
  我了解的點點頭,心裏有些涼。
  “北邑國的君主是誰?”我又問,能得到些消息的途徑也隻有子瑛這一途了。
  “燕文岱真,已執掌了四十多年朝政了……”子瑛答。
  我坐在牆頭上掐指一算:在野四十多年,就算他一生下來就是皇帝,也該四十好幾,何況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也就是說燕文本尊的年齡應該在50-60之間,也就是說。
  我的心徹底的拔涼拔涼,60對18?可以做我爺爺了。
  “怎麽了?你問這個做什麽?”子瑛抬頭看我,眼睛裏清澈如潭水。
  “沒事,愛國而已,我很愛國。……”我此時的表情非常僵硬勉強。
  子瑛朝我淡淡一笑“真希望天下能太平,百姓能安居樂業,希望我們都能達成自己的願望,過的幸福些,容易些。”
  見我發楞,又接著道“箐丫頭,以後有什麽困難事,你就盡管告訴我,能幫的,我定會盡力,你隻管過的快樂些才好。”
  繃緊的心算是有了一絲安慰,且不論子瑛究竟能幫我些什麽,隻憑他這句話,我已經感激在心。對於我來說,這種關心也算難能可貴,並非別人的付出都是理所應當,我懂得感恩,因為早在皇帝的絕然我便懂得,就算是父母也非予取予求,何況是別人呢。
  能伸出一隻溫暖的手,我便滿心裏的感激。
  雖然至那次慘烈的父女相見之後宮裏麵便再沒有動靜傳來,可我還是放心不下。一方麵怕他早早把我送出去做擋箭牌,另一方麵又怕他改了主意打算讓我重複過原本悲慘的冷宮生活,兩相煎熬下,我已外糊裏焦。
  於是,我更習慣坐在牆頭上邊曬太陽邊發呆。
  “箐丫頭,你看這是什麽?”我聞聲朝下望去。子瑛手心裏有一顆紅的透明的珠子。
  “這是什麽東西?”我納罕,湊過頭去看。
  “很甜,你嚐看看……”他把珠子抬到我麵前
  是糖果嗎?我喜歡甜的東西,難得在古代也能吃到這般製作精良的糖果,我挺驚訝,連忙拿了放進嘴裏。真的好甜,一種很淡的甜香味溢滿整個口腔。
  “你喜歡嗎?喜歡的話以後我每次都帶給你吃……”子瑛溫文慢語的問。
  “喜歡……”我也朝他笑,笑的有些苦澀。
  “喜歡就好,喜歡就不要總蹙眉頭,箐丫頭還是笑的時候最好看……”子瑛伸手,修長的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微溫,最終落在我的嘴角處,有些淘氣的用手指往上挑起我的嘴角,那張溫潤的臉笑得燦爛無比“這樣才好看。”
  我也跟著不由得笑出來,把手伸了過去,放在他的嘴角處,把他的嘴角往下按“子瑛這樣才好看。”
  而此時我的內心裏卻是冰火兩重天的翻覆,子瑛是那炙熱的火,北邑國是那徹骨的冰,幸福和不幸都是這麽極端,攪得我心頭隱隱作痛。
  之後的生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我依舊種我的蔬菜做個農耕討生活的公主,日子還是清貧,唯一得到實惠的地方就是會定期的有禦醫給母親把脈,以及享受到牆頭上和子瑛會合的短暫時光。
  大家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我有個做皇帝的父親,但我生活得卻比街上買糖葫蘆的大叔還要清貧,這叫命中注定。
  於是,午後這段溫暖的時間便成了我和子瑛見麵的時段,我會讓珍珠遣走如意,高高興興的坐在上麵等待子瑛的到來。
  子瑛每次都會在林子深處緩緩而來,一臉笑意盈盈抬眼看我,溫柔的喊我一聲“箐丫頭。”
  我見到他便會心慢慢緩緩的落下來,難得踏實而寧靜。
  有時候他會拉我跳過牆頭,兩個人並肩靠著牆曬太陽,給我講些宮裏宮外的趣事,給我吃他帶來的海棠酥。
  我喜歡看子瑛的笑和那雙溫潤的眼睛,清清澈撤的坦蕩,真真切切的關心和體貼,那是隻有一個簡單而豁達的人才會有的眼神。
  我喜歡簡單的人,喜歡溫良如水一樣的性子,喜歡幹淨的臉龐,所以,我喜歡子瑛 ,因為他符合我對一個男人期待中該有的所有的氣質。
  “子瑛,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以後?如果以後你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再也不會跑到這裏來給我送吃得了……所以,趁我還有機會,我得把本吃回來……”他莞爾,有些寵膩的看著我。
  “嗬嗬,隻要我還在就還是會疼你。”
  風吹過,發絲隨風飄舞,子瑛伸手輕撫掉我的嘴角的海棠酥“箐箐喜歡的東西,我都會送來。”
  說不感動那是假,一股暖流緩慢的流淌在心間,彌漫的是淡淡的幸福感覺。
  “隻可惜,箐丫頭會先舍我而去”
  我無奈的笑笑“那你趕緊抓緊了時間對我好吧,免得日後後悔……”他臉上的笑淡了淡,勉強扯了嘴角。
  我趕緊調轉話題“子瑛,你以後會被封疆嗎?”
  他搖搖頭“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更喜歡自由自在的隨心所欲的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隻要這樣,我就滿意了。”
  他突然側了頭有些嚴肅地問我“箐丫頭該不會覺得我太不上進了吧。”
  “怎麽會,因為我和你是同一種人,散漫慣了的人,喜歡無拘無束。”
  我的確是這麽一種人,平素裏一直以一種散養狀態存在著,最拿手的是無緣無故的淡定,最常使用的狀態是漫不經心,若非是穿越至此,不然這一生怕是都要以這種平滑線條的方式繼續下去了。
  “看來我們兩個才是知己……”子瑛笑道
  “子瑛,滿天下也隻有你敢對我好,勇氣可嘉。”
  “天底下也隻有你這個公主會種地吧。”
  這句話不假,不過在我聽來實在不像是什麽讚美之言,種地的公主,天下奇聞,萬世無雙阿。
  每次見麵子瑛都會給我帶來五顏六色的透明糖果,我把他們用布包好,藏在枕頭底下。半夜裏睡不著的時候就吃一顆,甜絲絲的安慰讓我很是滿足,很像子瑛就坐在我的麵前對我溫溫而笑。
  雖說沒有什麽實質性的改變,我還是很期待每次同子瑛的見麵,那是我每天裏最為開心放鬆的時刻。
  俗話說天下沒有紙包的住火,不管再怎麽保密,總會被發現。先是珍珠後是菊姑,我和子瑛牆頭上的友誼很快就被揭了底兒,珍珠還好,可菊姑這關就很難了。
  目送子瑛離開,扭過頭,便看見菊姑站在月門的甬道上望著我,神色非常複雜,似乎還有些幽怨。
  “公主,牆那頭的人是誰?”
  “隻是個朋友……”我有些心虛,沒有辦法說出那個人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
  “公主……”菊姑似乎不忍說出重話,深深歎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去,臨了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如果是朋友自然是好事,隻是兄妹間的朋友都做不長,特別是我們如今的處境。”
  我愣在當處,菊姑把話說得夠深夠密,而我全都懂得那些意思。
  從來,我就懂我的處境,懂得子瑛的身份,懂得我和他之間的萬水千山,懂得我要為我和母親去選擇的路
  所以並不期許太多,沒有預見過我和他的將來,也沒有打算到所謂的結果,如果伸過來的手夠溫暖,我會暫時貪戀那一點體溫,待到時候一到,依舊要毅然走該走的路,美好可以收藏,可以紀念,隻是不適合在生命裏應驗一遍。
  如此,這種美好才能沒有瑕疵的永遠留在心裏那個最陽光最純粹的角落閃閃發光,這是我對愛情中的部分領域所領悟到的,適用於我和子瑛之間那點微薄的情分。
  子瑛依舊會不時的來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他來時我必定會去,多好的緣分,多好的人,隻可惜身份不對,時間也不對。
  額頭上的傷口漸漸愈合,子瑛的藥膏還真是管用,如今隻有淡淡的疤痕留在上麵,很淺不細看難以發現。
  珍珠給我梳頭的時表情詭異,瞟瞟我,吞吞吐吐。
  “你有話說話,看你憋著難受。”
  “小姐,其實是,我。”
  “菊姑讓你來跟我說的嗎?關於子瑛的事吧,你但說無妨。”
  “小姐……小姐。”
  眼看一個發式已經梳好,她還沒有說出下半句。
  “你跟菊姑說,這裏麵的分寸,我拿捏得好不必擔心。”
  “不是的,小姐,我是想說,如果你真的喜歡皇子,何不,何不跟他遠走高飛?”珍珠硬著膽子把話說了個清楚,倒是驚了我一跳,這妮子在鼓勵我私奔嗎?
  我很難相信古代冷宮裏長大的女子竟有這般的見識和勇氣,實在難得
  “子瑛是我的哥哥……”我淡色道。
  “可如果真的有一個能如此真心對待小姐,不離不棄,又是小姐真心喜歡的人,就算是兄妹又如何。
  畢竟,這也是小姐唯一走出去的機會,總比,遠嫁敵國好的太多……”珍珠堅持自己的立場,因為激動的緣故漲紅了臉。
  我從銅鏡往後望去,對上珍珠那雙長眼一時無話,我喜歡子瑛這不假,可就算我是穿越到這裏來的卻還是沒有辦法完完全全的忘記我和子瑛的血緣關係,愛到亂倫,我還不能接受。
  愛,有時候是需要勇氣的,可盲目的勇氣很容易成為日後的心頭大患,我是不願後悔的人,所以,所謂的盲目還是需要有選擇性的
  而對於子瑛,單單有盲目還是不夠的,我們的身份都太特殊,並不是盲目和深情能跨越過那些條條框框的。
  “你怎麽就知道子瑛願意帶我走,就算他願意,我走了,你們怎麽辦?”我淡色而答。
  “小姐不用掛慮太多,自管你能幸福就好……”珍珠說著眼裏還含了淚。
  我起身,轉過來用力抱緊她“能對我說出這一番話的人就隻有珍珠一人了,這掏小蹺的話,我一輩子都會記得的。”
  那一天我被兩個人感動,這兩個人都讓我記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都講過往是雲煙,可有些東西,過去的時間越久你會記得越牢實,永恒的曆久彌新。
  沒出兩天,宮裏終於有了動靜,皇帝派了之前的陳公公到落芳苑接我覲見。
  母親自然是喜上眉梢,忙著幫我裝扮,隻有菊姑和珍珠,站在一邊,幫也不是,不幫也不是,進退為難。
  “這次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接十三公主去學習的,娘娘不必擔心,幾個時辰的光景就給您的公主安然無恙的送回來……”陳公公說得妙,母親也聽的歡喜。
  最後是珍珠跟著我一起去的,有她在身邊,我安心了不少。
  我和皇帝的生平第二次相逢還是在禦書房,和上次不同,這次他的心情好了許多,見到我自然和顏悅色,還主動詢問了母親的狀況。
  我“乖巧”的回答了父親的問話,跪等他的下文。
  “朕找了空當給你撥了幾個老宮女,就負責教你些進退禮應的東西,日後到了那邊總是需要有個樣子的,你好生學 ,你母親那裏,朕會安排好……”皇帝話語溫文。
  我“感恩戴德”的接受之後,退了出去,跟著宮女去其它的院落學禮儀。
  我們之間的交易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即便我知道北邑國那個執政了四十多年的燕文岱真已經是個爺爺級別的人,可這絲毫不能影響我的和親之路,就算他已經躺在棺材裏我也得照去。
  去了,我和母親都能有機會找個升天逃出去,不去,就那種日子過下去,我和母親都得被拖死。兩相比較,便隻能有前者可行。
  說實話,珍珠說的我不是沒有設想過,也隻有隨便想想而已,如果去實現,怕是一場天大的災難。
  兩個宮女看來年紀都不小,見了我也算恭敬,眉目都不動一下,表情嚴肅,說話動作,舉手投足都是規矩,看著就累。
  南梁朝重文,相應的,喜歡玩詞弄詩的朝代就喜歡在這些跪阿拜阿上麵的做足功夫,之前菊姑有教我一些,所以,現下裏學得不算吃力,但通常一個動作要重複N遍,身體沒吃不消,耐心先受不住了。
  問題在於我本是要嫁到北邑國去的人,為何還要反反複複的學習南梁國的禮儀?
  這不多此一舉嘛。
  總算捱到當天的課程結束,我被原封不動的遣回落芳苑。陳公公臨走時,頗為深意的對母親說“娘娘養了個爭氣的女兒,以後就有福都享不盡了。”
  母親喜笑顏開,當真以為是什麽天大的開恩,拉著我說了半天。我本就又困又累,連地裏的蔬菜都沒有時間照料,想著白天裏為爺爺級別的未婚人辛苦學禮儀,晚上還要繼續農耕事宜,那心情非常的挫敗。
  從母親的屋子裏出來,就交待了珍珠幫我守著,我則又攀牆而上,此時再不是陽光燦爛而是月光朦朧,想來子瑛不會來了。
  一記長長的歎息在夜裏很突兀。
  我才探出個頭就聽另一麵有聲音出來“等了你一整天,你才來。”
  是子瑛,我一喜,忙伸手搭住他的胳膊跳了過去。
  “沒想到這個時候你還在……”我臉上帶笑。
  今天的子瑛一身白衣,溫文的氣質顯得有些冷,白色不是誰都適合,對於子瑛,白色卻不夠襯托他。
  “嗯,今天有事耽誤了。”
  “箐丫頭,你真的答應了父皇讓你和親的事?”子瑛的臉上無笑,而是淡淡的一層朦朧感。
  我想了想,很幹脆的回答“是的,我應了。”
  “為什麽?”子瑛追問。
  “因為我隻有這麽一條路可以走。”
  我夠坦誠,所以和盤托出“子瑛,你不是不了解我的處境,上次禦書房的一見我便懂得,以我現在的處境,要麽在落芳苑拖死,要麽賭一把未來。可問題在於,我能等,母親的病等不了,我總不能看著母親病死在我眼前吧。”
  “你知道嫁到北邑國意味著什麽嗎?”子瑛看起來有些激動,月色下的臉好像罩了層寒霜,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子瑛生氣的樣子。
  “敵國,還有一個老年的燕文岱真。”
  “那你還應。”
  “不應又能如何?”我不答反問。
  不出所料,意料之中的一片寂靜,我知道這個答案子瑛很難給得出。
  可回頭想想,我這麽反問似乎很像有意圖的逼他說出一些盲目而感動的話來。其實,我沒有這個打算,我的打算裏不包括這個。
  半晌,子瑛都沒有任何一點的聲音,尤其在夜裏,這樣的寂靜讓人覺得冷。
  我隻能笑笑對他說“其實,這是好事。”
  “箐箐,如果我帶你走,你跟不跟?”子瑛突如其來的發問
  我一愣,這句話到底還是被他說出口,內心裏兩個力在用力拉扯,心跳驟然加快,自己偷偷的想想隻是困擾,而如果這話是他說出來的,就成了進退維艱。
  他望著我,我看著他,驟然而至的力道拉我入懷,我聽見子瑛的心跳,似乎也和我有著一樣的掙紮。
  “我想我們能在一起。”
  我隻記得子瑛的這句話,多少年後我依然記憶猶新,每想起一次都會糾纏了甜蜜和痛楚,在心的深處肆虐成災。

  出離
  從服裝禮儀到舉止進退,那些老宮女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教我,南梁的服飾就跟深厚的文化底蘊一樣,講究的東西太多,從領子到裙擺,從袖口到腰帶,就算是衣服上的繡紋都有特殊要求。
  可偏又她們喜歡穿絲紗製的服裝,也許是因為太過浪漫的性格尤為喜歡飄逸感,這可苦壞了那些繡工。
  要知道,這種精致輕薄的絲紗的線距要有一定的規格,不能太密也不能太稀。
  太密了,就會看起來集結而不工整,而太稀則會非常容易拔絲,而本就很脆弱的絲紗布還要繡上複雜的圖案,一不小心就會把圖案和絲紗間的空隙拉大,這樣看來既不美觀也很容易因為拉扯的關係導致拔絲,絲紗線會順著缺口開始脫扣,如同刮壞的絲襪一般,拉出長長的一道脫線的破口。
  這樣,一件衣服就算毀了,而那些用來裁衣的絲紗布和繡線以及之前作的工作就算徹底全部白費。
  皇宮裏算得上親族的人,人人都穿這一擲千金得來的衣服,但我和母親卻在同一塊土地上過著十年不變的朝夕不飽不暖的生活。
  如果不是我答應能到北邑國和親,也許這樣的衣服我一輩子都不會碰得到。
  我感慨,誰說穿越來就一定能呼風喚雨穿金戴銀?
  這個世界上倒黴的人很多,而更倒黴的則是本就倒黴的人連穿越之後都不曾幸運過,無限循環的倒黴下去,也不知道倒到哪天是個頭。
  “公主,這個掛兜要係係好,然後是腰帶,是這麽個穿法。”
  我低下頭去看,宮女們正在往我的胸口上罩東西,很像肚兜的樣式,但卻是連著下麵裙子的,然後在肩膀後麵係得勞實。
  紅色的罩紗是連在白色的緞麵上的, 又滑又柔,感覺起來非常的舒服。
  腰帶很寬,上麵繡了很多複雜而精美的圖案,束在腰間,女性的身材算是突出的一覽無餘。
  最後是外衣,先穿一層白緞麵的裏子,然後外麵一層紅色罩紗。
  寬袖,瘦腰,長擺,要多飄逸就多飄逸。
  “公主,穿法您都看會了嗎?”一個宮女問。
  “嗯,大致上我是懂了……”我點頭。
  “那公主再自己試一下吧……”我再點頭,開始動手往下脫。
  待我完完整整的重新穿戴一遍之後,門外響起了陳公公的聲音。“十三公主可是在裏麵?”
  兩個老宮女趕緊把門打開,恭恭敬敬的跪下去,見我要跪,連忙出聲阻止“十三公主莫跪了,老奴隻是接了皇上的命帶個口信過來的。
  今天北邑國的使者來了,皇上設宴款待,所以讓老奴帶個信兒,讓公主好生裝扮一下,晚上掌燈時分,會讓人過來接的。”
  “隻有我一人?”我問。
  “回公主的話,皇上隻這麽吩咐奴才,奴才隻是原話帶到而已……”陳公公恭敬的答
  是啊,在他們看來,就算我去和親也隻是理所應當的分內事,但這裏並不包括母親該有殊榮,與她,能得到交易後的實惠已是很幸運的事了,我似乎不能企盼太多,這樣很容易失落。
  “我知道了。”
  陳公公笑臉退下,很快就消失在長廊深處。
  我遣了一個宮女到落芳苑去喚珍珠過來,不多時,珍珠就跟著過來了,見我身上的衣服,皺了眉角。
  兩個宮女也是痛快的人,見珍珠來了,便轉身退了出去,一刻都不願意停留。
  我朝她微微笑,“珍珠,你覺得這一身如何?據說是我的婚嫁衣。”
  她不語,望了望我,慢慢走近,素手一抬,拎起寬袖輕柔的摩挲,聲音輕輕的問我“小姐,你真的就打算這麽把自己賠進去了,不怕以後會後悔,不怕再沒回頭的路?”
  “珍珠……我也想。”
  話未說完,我們身後的門乍然被推開,夕陽西下漫著姹紫嫣紅的餘光溢進昏暗的房間,一個身影站在門口,手扶著門,台階上的影子被拖的很長。
  我和珍珠背光看不清來人的臉,隻聽見一聲輕柔如絲般的聲音傳來“箐丫頭。”
  我一頓。珍珠抬眼看我“小姐,有些決定一旦作了就不能再改,你可要想想清楚的……”說完轉身往門外走。
  走到子瑛身邊時停了停,微微俯身“奴婢在門口守著,您有什麽話盡管說得清楚了才好……”說完出了門口,反手把門帶上。
  餘光又刹然斂盡,像是突然給抽走了似的,一切又恢複如常
  “箐丫頭,我聽說今晚的宴上有北邑國的使者,你……”子瑛話說一半,另一半則是猶豫著藏在口中。
  我點點頭。
  “那天的話還作數,箐丫頭,你定了主意了沒?”子瑛聲音很輕。
  “子瑛,你說的,珍珠說的我不是未曾思量過,隻是,如果我們走了,身後的那一攤子要怎麽收拾,又有誰能來收拾?你的母妃,我的母親,還有身邊的那些人,下場是顯而易見的,我。”
  其實,人在選擇的時候總是會想到很多很多,想去做,卻又不能去做,要死心卻偏偏還帶著些攪亂心緒的期待。
  我不是不想跟子瑛走,然而我也不能全然的置身後的那些人不顧。
  我說的那些都是事實,我明白,子瑛也明白。
  “可我同樣沒有辦法眼看著你就這麽跟他們走了,這一去,何時才有歸期?倘若兩國再次交戰,你的立足之地又能有何?”子瑛的臉色依舊溫和,隻是在我看來那些溫和卻像是淡淡的憂傷,他明明什麽都有,卻好像兩手空空一般,讓人看了心疼。
  “我不爭天下,不圖榮華,我隻想和我愛的人一起,過平凡的日子,箐箐,你能懂得我得意思,我隻想我們好好地在一起,可以幸福的生活,其他,我別無所求……”空蕩的房間裏回蕩著子瑛一字一句,雖輕雖緩卻是重重的敲打在我的心上。
  他在門口與我麵對麵地站著,那聲聲傾訴,清澈無塵的眼光,深深的刺進我心最深最軟的角落。
  是啊,我懂,我都懂,可我也一樣懂得現實的殘酷,如果我們之間的愛隻能建立在一些人的犧牲和痛苦之中,你讓我如何坦蕩的與你幸福,與你快樂?
  我之前付了這麽多辛苦和艱難又究竟為了什麽?連我自己的都分不清楚,眼前的兩條路到底要選擇哪條,我都想選,哪一個我都不想丟,可不可以?
  “子瑛……”我呢喃,除了喊出他的名字,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箐箐,今天便是我們唯一的一次機會,趁父皇設宴北邑使臣我們有機會逃脫,錯了今天,我們再無機會了。”
  見我猶豫,子瑛上前幾步,拉起我的手“箐箐,再猶豫怕是來不及了,這裏我早已待夠了,我走,你可要跟?”那雙溫和的眸子此時透露著倔強和堅定,仿佛是壓抑已久的某種情緒終於今日破繭而出。
  他的手微溫,卻捏的我發疼。
  “箐箐,就我們兩個,不會再有那些惱人的事,找個沒人知道我們身份的地方安靜的生活好不好,遠離這個地方自由自在的生活好不好?箐箐,好不好?”
  我感覺到他劇烈的晃動我的身體,而母親,菊姑還有珍珠,如意,李德勝那一張張熟悉的臉縈繞在我的周圍,再仔細看又是眼前子瑛焦急的臉。
  我屬實不適合這個地方,所以我想離開,隻是,一旦牽扯了那些人,這種割舍就變得不那麽簡單不那麽容易了。
  “箐箐,你想和我在一起嗎?”子瑛突然這麽問我。
  “想……”我坦誠地回答他。
  “那就跟我走吧,不要再猶豫了……”子瑛扯過我的手,直往門外衝。
  門突地打開把外麵的珍珠嚇了一跳,她見子瑛拉著我的手,不由得安慰似的笑了一笑。那是一雙很安靜的眼睛,是鼓勵,是安撫,也像是告別。
  子瑛沒說話,頓了一下,然後拉著我從她身邊竄了過去,我扭頭,看見珍珠在我身後朝我們離去的方向深深一拜,似乎已經了解了最終的結果。
  我想開口與她說話,卻最終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終是我將要棄他們於不顧,我無話可說。
  天漸漸暗下來了,前殿的方向燈火通明,我和子瑛順著廊子往皇宮的深處裏去,一刻不敢停的奔跑,風劃過臉,有些疼痛感,撩起絲紗裙感覺涼颼颼,景物慢慢掠後,前麵的景致卻更加不清楚。
  我突然就想起從前看過一部很頹廢的電影,女主角經曆紛繁的世事之後就不停的奔跑在那樣一條筆直的大路上,沒有盡頭,沒有停留,隻有前塵後世般的過往不停的掠過她的身邊,像是倒放的電影一般,一段緊接一段,沒有結束,也沒有開始,非常突兀而絕望。
  如同我此刻的感覺。
  那裏是沒有人看管的宮牆,我們從那麵轉進去,其實我並不知道這段路是否通往出口,在子瑛牽著我奔跑的那些時間似乎更像是我們彼此壓抑已久的捆綁和束縛感的一種宣泄,而並非是通向美好生活的一條光明之路。
  那些宮牆如同迷宮,兜兜轉轉都是一樣,紅牆,金瓦,青石磚路,我們繞過無數轉角,用盡力氣的奔跑,仿佛這樣能不斷脫離紛雜的世事,仿佛我們可以依靠彼此逃脫出那桎梏,仿佛真的可以能到達美好的那一岸一般。
  又是一個熟悉的交叉口,身側的轉彎處有人往這邊走,腳步聲輕緩,有節奏。
  雖然奔跑的速度很快,天色很暗,我側頭的一瞬間卻看清楚來人的臉,那張沉穩持重的臉,俊美依舊,一身雪白無塵,臉上卻是半點笑意也沒。
  見到我和子瑛也是絲毫反應也無,繼續緩緩的從交叉口的西側往另東側去,相遇的一瞬,我們看清了彼此的臉,視線相交,又在下一瞬,不見了彼此
  而易見的,前方已有了光亮,我的心一鬆,身邊,子瑛的腳步漸漸放慢,眼睛不動的望著那方向。
  我看不清他的眼,隻能覺得到我手中他顫抖的手。
  我們都是人,有著人該有的膽怯,軟弱和自私,更何況是人性裏不能割舍的那些情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其他感情所替代的。
  我猜想他在牽著我奔跑的那些時間裏,定是想通了什麽,冷靜了那顆不甘不願的心,畢竟,在這世上完全的自由自在是不存在的,注定有些人生下來就是要被桎梏被束縛的,而我和子瑛之間,也是注定要遺憾結尾的,那些感情很純真,所以要以一種嘎然而止的狀態了結才算美好,才值得去紀念。
  “子瑛,就到這裏吧,無論如何,我都會記得你今天為我做的這些,這樣對你我都好……”話剛出口,淚就不自覺落了下來。
  我想從此以後我的心會如止水般平靜,平靜的看待自己看待別人,我們每個人都是帶著一些責任和義務而生的,終此一生去完滿它。
  所謂的幸福決不是要犧牲和毀滅天平上的任何一方,如此,我們的所謂的美好也隻是一場幻覺般的盛宴,轉眼就破敗不堪,遺恨一世。
  這並不是我們想要的,我不要一享貪歡,要麽就是天長地久,要麽就是該斷就斷,選擇的夠明確,眼前的路才會更簡單而筆直。
  風一直吹,吹起我一身的絲紗長袍 ,吹散我的頭發,吹散我們之間的許多心思,靜靜的,不留痕跡的。
  我們牽手而立,靜靜的等待前方燈火光明越來越近。
  “箐箐,你真的不要跟我走了嗎?”子瑛沉靜的望著前方問我。
  “不要了,子瑛,回頭吧,我們的路隻能走到這裏而已。”
  我慢慢放開子瑛的手“想想你的母妃,還有你的兄弟姐妹,子瑛,就算你我並非親兄妹也不會有結果的,就算天大地大我們也還是逃不出皇帝的手心,所以,我不能這樣害你。”
  他終於肯低頭看我,那雙幹淨的眼睛裏濕潤一片,我的心一緊,疼痛不已
  “子瑛,我會記得你,永遠記得……”我勉強露出笑容,眼裏酸疼不止。
  “無論如何,我會去離你最近的地方守望著你,這是我的承諾,箐箐,你也要永遠記得……”子瑛鄭重的許下他對我的承諾。
  此刻,我不願再去衡量這句話的真假,真如何,假如何,我們本就是兩條平行的軌跡,就算靠得再緊也沒有辦法相交或重合,我們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有些東西永遠不能被舍棄,所以,我們隻能選擇放手。
  不能試圖讓別人拯救自己,誰也都不會是誰的救命稻草,眼前的那條路,我必須一個人走下去,不曾後悔,隻求心安。
  在一群護衛兵的跟隨下我回到之前的院落,一身紅衣換下,換了另一身紫色袍子。
  珍珠吃驚不小,望著我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遣散了旁邊的人,坐在鏡子前讓珍珠給我梳頭。
  “小姐,你怎麽又回來了?”珍珠的手都在抖。
  “珍珠,以後,再關乎子瑛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主意已下,過去的事就過去吧……”鏡子裏珍珠那張清秀的臉說不出的落寞和失望,她不再說話,默默地給我梳頭。
  “我之前說過的話也都是作數的,所以,我不能扔下你們跟子瑛走……”她抬頭看我,眼色複雜。
  我慢慢往門口走,推門,院子裏已經上了燈,遠處的大殿更是燈火通明,好生熱鬧“珍珠,這個世上有很多事實不可為的,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隻要它不適合,我就必須得放棄,不要覺得可惜,因為每個人都會麵臨舍棄,以後你也會,屆時你就會懂得。”
  珍珠到底還是沒有說一句話,跟著我去了前殿。
  我想我是對的,如果我們真的走了,相愛的快樂絕對不會抵過我們身後那些所愛的人的痛苦,而我們終會活在自責和壓抑中後悔不已,那樣,幸福就不是幸福了,愛也不是愛了,一切就都變味了。
  而那些並不是我們費盡周折去追尋的,所以,不值得。
  大殿裏燈火通明,皇帝上位,兩邊是一些大臣和參與朝政的皇子們,也有幾位年長一些的公主在。
  見我人已到,陳公公趕緊通報。
  得報,我登殿。
  皇帝喜笑顏開的跟坐上的人介紹我,我放眼望過去,一個年紀不大的青年男子,一身異國打扮,笑得很友好,端正,隨和。
  “這是北邑國的晉王,燕文昃世子……”我微笑俯身行禮。
  “這位是朕的十三公主,樂箐箐。”
  燕文昃也向我點頭示意。
  正在我落座之際眼角掃到一個人,太子身邊的那一身的白,他見我看他冷然回視,絲毫沒有半點情緒在眼裏。我無笑,把眼光迅速轉到別處。
  難道那人是太子的眼線?剛剛的巧遇是真的巧?還是故意的巧?
  大殿上熱鬧非凡,載歌載舞,我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因為,我的對麵另一張臉,一直揪得我心疼。
  子瑛就坐在我對麵,隔著那些穿越其間各色的人,與我遙遙相望,我們定定的看著彼此,一眼千年萬年之遠,如極如淵之深。

  和親
  宴上,皇帝和北邑國的使臣就算把兩國和親的事正式敲定,北邑國倒還算是大方,光是見麵禮就送了十箱之多,打開箱子,個個都是珠光寶氣一片。
  我冷眼看著眼前的一切,心裏覺得好笑的很,這是我的賣身錢嗎?
  沒想到我這個種地求生的落魄公主竟有這樣的身價,連自己都吃驚不小
  而居上位的那位喜笑顏開的父親大人儼然就是個以次充好的無良商販,北邑國的人不知道我的境遇如何,十箱子珍寶換了個根本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人,這買賣真劃不來。
  我歎氣,仰首,把眼前的杯酒一幹而淨
  平靜,鎮定,我現在就隻有這兩種感覺,說來也怪,人就是這樣一種動物,喜歡自己嚇自己,有些回旋的餘地便會想的太多,想的太寬,然後又是矛盾又是驚恐。
  而如果從開始就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難逃,也許就會定下心思靜等結局,少些胡思亂想了。
  我如今平靜到不能再平靜,終是自己已經決定好了選擇的路,我在沒有猶豫沒有掙紮,對我來說這一步步的向前都是自然而然,甚至是心甘情願。
  我終於恢複到原來的我,想通了那些事也就再不會心神不安了。
  上位的案台上,那張國書上,我的父親正用玉璽牢牢的按在上麵,就此,大局已定,我和子瑛的種種美好就此嘎然而止,毫無牽連。
  隻需要一個短暫的瞬間,卻能就此改變兩個人,甚至是很多人的命運,這道是造化弄人?
  不知為何,後來的很多年,我時常夢見那顆玉璽加章的那一瞬間,父親愉快的臉,燕文昃輕鬆的一笑,白衣人沒有表情的俊美,還有子瑛痛到極致的悲哀。
  而我,沒有喜悲,隻是一望無際的靜寂,心往下沉,一直沉,一直沉。
  和親一事已然敲定,母親那裏自然是無論如何都瞞不下去了的。一身布衣的母親站在落芳苑的門口,眼見浩浩蕩蕩的隊伍朝這邊來, 有人道喜,有人恭賀,皇帝站在最前麵表情不知。
  我隻看得見母親的臉,猶如一口死然無生機的枯井,眼裏閃了淚光。
  她在人群中搜索我的身影,那麽急。
  原以為能再次見到皇帝會讓母親感到安慰不少,才發現她此刻要找的人是我。
  我趕緊上前,跪在一旁“父皇,母親是久未見到父皇太激動了,讓兒臣先過去吧……”見皇帝點頭,我趕緊過去母親那邊。
  母親見了是我過來,死死抓住我,眼神有些利“箐兒,你跟娘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父皇終究還是讓你嫁去北邑國嗎?”
  “母親,等他們都走了,我在詳細跟你說,你先跟皇帝問安吧……”我抬手把她臉頰上的淚擦幹,扶著母親走到皇帝身邊給他跪安。
  到底是吃到過苦頭,母親還是很順從的給他跪安,可她的眼裏卻隻有空洞和寂然,我完全看不到之前所有的期盼和思念,仿佛一朝一夕間都被已然推翻了。
  再見麵卻是今天這種狀況,彼此都有些尷尬,皇帝抬眼望了一眼破落的落芳苑,開口道“朕進去坐坐便出來,你們不用跟了……”身後的人領命,都沒有跟上來,我和母親隨著皇帝進了落芳苑。
  落芳苑裏麵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著,很多種蔬菜長勢甚好。
  “這是……”皇帝望著那片綠油油納罕的問。
  “是兒臣種的蔬菜……”我如實回答。
  “蔬菜?”
  “種了菜可以省些月錢給母親抓藥看病。”
  皇帝不語,輕輕歎了口氣,負手往裏麵去
  小小的房間裏進了個大人物還真是顯得有些擁擠,皇帝坐在母親的床邊,環望一周,終把視線對上母親“雲,箐箐的婚事,朕已經給她訂好了。”
  母親的手一顫,顯然,皇帝的那聲輕喚還是觸動了她心深處的某個角落,也許是情人間曾經的甜言蜜語,也許是枕畔邊的軟言溫語,十年後再喚出口,不知道是不是那時甜蜜已成現下的疼痛,或許成了難堪。
  “皇上,是要把箐箐的送去和親了嗎?”母親斂目,聲音依舊軟軟
  “如今北邑國已與我南梁修好,為表誠意特此來向我朝求公主過去和親,這本是好事,是榮耀,你該開心才是。”
  “可,北邑國離故土遙遠,又屬寒地,怕是箐兒的身子會受不住,這麽遠……”母親不忍的道。
  “你大可放心,箐兒過了北邑國也會是一國之母,豈有受寒挨凍的道理,隻會是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可皇上。”
  “你就放心吧,朕也是箐兒的父皇,她的人生大事做父親的自然要給她安排到最好。”
  皇帝的語氣裏已有了不耐的情緒,我順勢攬過母親“母親,不要擔心。”
  母親蹙眉,看看我,眼色深深。
  我朝她搖搖頭。
  “這十年來你也是過的不易,這次箐兒遠嫁北邑,也是做了很大的奉獻,朕會重修這落芳苑,以後給你的都是嬪的待遇,你大可放心。”
  說著皇帝起身,欲往門外出“雲,你果然生了個好女兒,若沒從前那些事,這個女兒定是朕最疼愛的公主。
  下月初一是北邑國來接人的日子,餘下的幾天,你們母女好好相處,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讓陳公公來通報朕……”說完提身離去。
  母親終還是為了那句“若沒從前那些事,這個女兒定是朕最疼愛的公主……”哭得幾欲斷氣。
  我扶著母親站在門口看見我的父親從門口往大門一步步的走,心下裏感慨萬分。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愛情與天子和嬪妃之間的愛情到底差別在哪裏?
  為何一個人登了高位之後就變成如今絕情冷然的一個人了呢?
  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難道不是最真最深的,而是一定要參雜其他的因素嗎?
  我已經不想去思考那些事情了,我本就是跟他無父女緣分的,緣淺,情薄,也就無需計較那麽多。
  母親是很難說服的,當初她以為皇帝會給我安排更好的歸宿,卻不料依舊是當初那個另前主人寧撞柱子都不願應承的提議。
  可如今,在我看來也算不錯。如果說讓我在落芳苑挺死或嫁到北邑國做個皇後,我定選後者。反正前狼後虎,左右都是遭殃,我何不選擇一種更舒服的方式呢。
  也許她懂得了,懂得了什麽叫愛死,什麽叫情絕,也知道那隻金釵到現今也僅僅是個金釵而已,再無任何作用,任何意義了,所以她一整天都不說話,坐在床邊愣愣看著那支釵發呆。
  我晚飯過後來到母親的房間,她抬頭,對我勉強笑笑,複又低下頭去。
  “母親,我們來談談吧……”我坐在她對麵,牽起她的手。
  她點點頭,仍舊一聲不響。
  “母親,其實我覺得,皇上讓我嫁到北邑國是件好事,對於我還是對於你都是好事。”
  一聲清幽的歎息溢出母親的口“北邑是敵國,你這一去,再回來就難了,現下裏修好,難說以後的動向如何,你讓我如何能放下心,如果是為了我,你更不必應了你這事,娘總是希望看到你的下半生能幸福而不是……”
  “可是,如果我繼續留在南梁會比我嫁去北邑還要更慘,所以無論如何我都會應他的。
  母親,你不必擔心,這終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對還是錯都要走下去的。既是自己的主意也就不是母親的責任,所以你要高興起來。以後,我們落芳苑會越來越好,你也要好好的活著,我也能安心得走。”母親哽咽,說不出一句話。
  “母親,我不會有事的,就算我去了北邑國也不會有事,我定能安穩平靜的活著,以後還會回南梁來看你,你也要好好的,等著我回來。”
  母親望著我淚如雨下,隻是一個勁的點頭。我擁抱母親,這是我第一次擁抱她,原來她那麽單薄,能依靠的人也隻有我,而我也即將遠去。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隻管陪著母親說話,宮裏源源不斷有東西送到落芳苑,我和菊姑親自去點數,有些好材質的布料就拿去給母親和菊姑裁新衣,連如意珍珠和李得勝都有得分,大家的臉上才有了鮮少的笑容。
  該交待的事情我都已交待菊姑,而皇帝也答應會讓陳公公時不時來落芳苑看看狀況,我暫時算安心不少。
  這些日子我一直沒有去後院,也已經很久沒見過子瑛了,也許是我心裏已經知曉大局已定,所以並沒有太多掙紮,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會想起他,想起那張溫潤的臉,如春風似春水的笑容,那與世無爭的神態,那雙清澈愛笑的眼,會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發呆。
  日子過得很快,十天也隻是轉眼就過去了,明天北邑國的使者就回來接我去,我在晚飯過後照常來到母親房裏陪她說話。
  “箐兒啊,明天,你就要離開了……”說著母親又泛起淚花,看得我心酸酸的。
  “母親啊,宮裏的石料木板什麽的都已經運來了,再過不久就可以重修我們落芳苑了。”
  母親笑著點了點頭“娘會等著箐兒回來的一天的。”
  我微微笑“娘,這是我的承諾,我一定會做到的。”
  母親落淚,身邊的菊姑也跟著一個勁抹眼淚。
  “我會過得很好的,你們放心吧。”
  出了房間的門,我站在院子裏,仿佛落芳苑處處都有無數的影子在晃動,我,珍珠,如意,李德勝,菊姑還有母親,原來這就是家的感覺,哪裏都有回憶,要離開會很舍不得。
  珍珠和如意在我的房裏忙著收拾東西,李德勝也是進進出出得跟著忙活。
  我一個人到處隨便走,不自覺竟走到後院。月色正好,我把裙擺係成結,利落的翻上牆頭。
  “我以為你再不會來了……”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我心一動。
  “到了明天我便真的不會再來了,所以,今晚來看子瑛你……”我對他笑笑。
  子瑛不看我,倚在牆上,那身朱紅色的袍子是我最喜歡看的。
  “我一天一天的等過,總覺得說不準你哪天就會來看我,果然,還是讓我等到了……我怕錯過,所以,我天天都等在這裏。”
  子瑛眼光粼粼,望著遠方說不清的地方有些迷離。
  “箐箐,如今你後悔了嗎?”
  我也望著眼前一片的月華淩然“不曾,從來不曾後悔過。”
  “我就是喜歡你這點,箐箐,你是個讓人刮目相看的女孩子,倔強而且堅韌,很務實也很理智。
  有很多事情其實我們都懂得,隻是,總會沒有下狠心的決定,所以才會把自己拖得那麽痛苦。
  道理我都懂,隻是,我卻也對自己無能為力,終還是說服不了我自己。”
  “子瑛,也許有一天我們都能看淡這一段,到什麽時候呢,我也說不清楚,一年或者十年,等到那個時候再回頭看如今,也許就變得簡單多了。”
  “對不起,恭喜你的話我說不出口……”子瑛低下頭,輕輕對我道。
  “子瑛,我會永遠記得你的,永遠記得我心裏最獨一無二的樂子瑛……”子瑛抬頭看我,眼裏含了晶瑩透亮的東西,攬過我緊緊抱在懷裏。
  “箐箐,我會照看好你的母妃,你放心。”
  我抬手緊緊環住子瑛的身子,把頭埋進他的懷裏。
  我會記得,記得子瑛的笑,子瑛的眼,子瑛朱紅色的袍子,還有他的體溫,我一一記下,埋進心裏最深的角落裏。
  子瑛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如同圖騰般深刻在我的生命裏,這就是我們的愛情,猶如並未盛開的花骨朵,最美好的時光定格在怒放的前一刻,嘎然而止,維持它最美最神秘最純粹的瞬間裏,讓我們彼此刻骨銘心的去懷念。
  子瑛就是月光,已然如影隨形,這個如花般美好的男子,會是我生命裏最深刻的一個男人,永遠溫暖我的心。
  第二天清晨很早的時候宮裏就有派宮女過來給我梳妝打扮。我安靜的坐在鏡子前看著裏麵的自己。淡定,泠然,平靜,一身豔紅色的絲紗喜袍,正是那日跟著子瑛跑出去時穿的那套。
  “不要給我抹太多,我不喜歡臉上厚厚一層……頭飾也盡量簡單吧……”宮女愣了愣“這個是皇後交代的,奴婢不敢……”算了,做下人也不易,我幹脆不響,隻管看著鏡子。
  費了很大的功夫,終於算是大功告成,我望著裏麵的自己如同一個精致的娃娃,從頭到腳的華麗。
  母親和菊姑都著了新衣出來,站在門口看著我,又紅了眼圈。
  “聖旨到……”門外一陣歡天喜地的鞭炮過後,響起了陳公公的聲音。
  一屋子的人出來跪接聖旨。
  領了聖旨過後便要跟著陳公公的轎子走了,自此便要跟母親和菊姑分別了。
  “公公,這一別,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母親,麻煩您跟父皇稟報,通融下吧,讓母親去前殿,懇求您了。”
  陳公公有些為難“這……”
  “公公,您這恩情,我承了,這輩子都記得您。”
  見我這般說,陳公公心理算計了下道“那老奴就冒死幫公主您說句話,成不成就不敢保了。”
  我點點頭,目送陳公公的身影離開。
  不多時陳公公就又兜回來了,臉上笑盈盈的“恭喜公主了,皇上允了你的提議,快跟著老奴一起去前殿吧,北邑的使者都到了,晚了可不好。”
  我點點頭,準備上轎,突然間又想起一件事,急忙往屋子裏跑
  “公主可要趕快啊。”
  “好,我馬上就出來……”我提著裙子跑進自己的房間,翻開枕頭把布包翻出來收在袖子裏,安安心 ,轉身出去。
  大殿上的熱鬧程度不用我掀開簾子也能感受得到,我搭著陳公公的手從轎子裏走出來,一級級的步上數級台階之上。
  主位的是皇帝,皇後和太後,右邊是公主和嬪妃 ,左邊是皇子,大臣和文武百官們皆立在台下。而北邑國的使者則站在我的身側,正是那日的燕文昃。
  我要三拜九叩的拜完了天再拜地,拜了祖宗再拜皇帝,剩下的太後皇後依次的拜下去,拜到我頭昏眼花,頭重腳輕方才算拜到了盡頭。
  雖說身上的衣服並不算厚重,可腦袋上的鳳冠重量可不輕,我覺得脖子都會要撐不住腦袋了。
  拜禮的部分算是過去了,我跪在殿的正中央等待這個國家裏地位最尊貴的女性來給我加福,所謂加福就是簡單的把紅色顏料點在眉間,代表祝福的意思。
  隻見太後從高位上走下來,慢慢踱到我身邊,旁邊人趕緊端上一個盤子,盤子上麵有個金杯,她手指在裏麵沾了沾,然後嘴裏念叨著把手指貼到我的額頭,感覺上麵冰冰涼,然後太後微笑著說了幾句祝福的話,把另一個盤子裏的紅色絲巾蓋在我的頭上,又回到原來位置上去了。
  紅色的絲巾是半透明的,我隱約見到主位上的皇帝站起身來,身邊的人也趕緊都俯身跪下去“我南梁第十三公主樂箐箐被封為極悅公主,即日啟程,前往北邑國結姻締緣,願北邑與南梁永修和好,願帝後合歡,龍鳳成娟。”
  皇帝一語剛盡,台上台下的人,包括北邑的使者全部都高聲詠頌“永修和好,龍鳳成娟。”
  一番氣動山河的呼喊過後,我被陳公公攙扶起來,準備下台階上轎啟程,我定了定身,陳公公連忙輕聲問“公主怎的不走了?”
  我不語,在右邊的人群裏巡視一番,終於還是在最角落的地方找到了母親的身影,我們對望,而後我朝著那個方向俯身跪了下去,聲音清悅“極悅就此拜別母親,請母親保重……”母親撫淚,我也辛酸不已。
  眾人有些愣,摸不著頭腦,皇帝也是一愣,臉色暗了暗,一聲不發。
  我轉過身,視線忍不住往左邊的人群裏望過去,子瑛著了白衣,列在其中,麵無表情。
  我暗歎了口氣,手搭上陳公公的手,抬腳往下走。
  台階很長,我每下一級都會有兩邊的文武百官下跪拜別,場麵非常宏偉。
  想來我在這個皇宮裏長到十八歲還從未受過如此體麵的優待,而此刻即將離別之際反倒有了如此台麵,真讓人覺得諷刺異常。
  拜吧,他們越拜,我就越覺得自己像個準備拿去祭天祭水神山神的貢品,不過話說回來,拿去給五十開外的老年人做老婆也不亞於拿去祭天祭地的悲慘吧。
  台下,北邑國的轎子就停在那裏,兩批高馬牽著,車廂的部分也非常寬敞,坐十個人不在話下的樣子,布置也很精美,但儼然跟南兩國的風格迥然不同,再不是追求華美的飄逸感,而是實實在在的厚重的莊嚴高貴。
  “公主請。”北邑國的下人把木梯擺放好,由燕文昃抬手扶我上去,站在馬車上的一瞬間,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台上望過去,子瑛的一身白還是母親的一身羅紅裳都已經模糊不辨了,和很多的色彩融在一起,再找不見。
  “公主請……”身邊的人一再催促,我扭過頭,車廂的簾子已經拉開,坐在裏麵的正是如意和珍珠,見我站在簾子外,趕緊過來扶我進去。
  “吉時到,上馬,啟程……”燕文昃的聲音響徹,身下一動,馬車開始前行,接著便聽見外麵馬蹄陣陣,鑼鼓喧天。
  在我穿越到南梁國的第五個三十天的時候,我終於告別了種地營生的冷宮公主的生活,此時的我,是和親大使,南梁國潑出去的極悅公主,北邑國名收下的不副實的和親娘娘,我想著想著又是深歎一口氣。
  “公主,怎麽了?”珍珠見我歎息趕緊上前來
  “把我腦袋上這個東西拿走,好重,脖子要壓斷了。”
  珍珠開始動手幫我拿掉那個鳳冠,頓時輕快不少。如意上前給我揉捏肩膀,還不時地讚美。
  “公主,這鳳冠可真漂亮呢。”
  我望過去,果是一頂漂亮的冠,金銀珠寶用了不少,帶上去應該頗有氣勢。
  “珍珠,到了北邑國,你把這鳳冠收收好,這次我們是有備而來,就算在遇上個相敬如冰地對待也不會太過委屈的。”
  “公主,你怎麽能自己咒自己啊,你可是和親的公主,怎麽會有那種待遇……”說完還小瞪了我一眼。
  “就是,如果以後公主成了北邑國皇後了,我們都跟著過舒服日子了……”如意說的最樂和。
  我未開口,側頭往外麵望去。
  出了宮門,有一段幽長的路,我記得那次我連夜出宮給母親抓藥的種種,就如同發生在昨天一般熟悉。
  “對了,李德勝人呢?”我問。
  “因為是男侍,所以得在後麵跟著……”珍珠答我。
  “公主吃些東西吧,忙了一整天湯水未進的……”如意把食盒拿到桌子上攤開,裏麵用格子分開的四分裏有各種糕點,秀色可餐。
  “公主,你想吃什麽?”如意問我。
  我看來看去,一點胃口也沒,倘若在以前,我應該會為這一盒東西喜極而泣,而如今,我卻一點也吃不下。
  “我不餓,你們兩個吃罷……”如意和珍珠彼此看看,誰也沒說話,把盒子又蓋上了,放到一邊。
  北邑國是個北方國家,與南梁不同的是,北邑國的冬天非常寒冷,而且四季分明,夏天尤為短,春秋冬三季時間較長。說起來北邑就好比現在的東北,而南梁就像是江南。
  氣候的差別是一個問題,而路途的遙遠是另一個人問題,從南梁的國都出發,快馬加鞭的也要跑個二十天左右,以我們現在的速度,延到一個半月也是很有可能。
  也就是說我要在這馬車上晃個一個多月左右才能到達目的地,我為這一狀況發愁不止,不為別的,主要是我有個很討厭的毛病,雖不死人卻很讓人崩潰---暈車。
  就算這迎親的轎子做的再精良,裏麵的墊子墊的再厚,可馬車終究是馬車,我沒有被顛起一尺多高,隻是保持一種勻速晃動的狀態中也讓我痛苦至極,尤其是到了野外,這種勻速循環式的顛簸會更劇烈一些。
  我完全瀕臨崩潰邊緣,不能立不能坐,好像躺在棺材裏從極淵之頂順勢滾下去,無休無止,所以,我隻能倒在裏麵,身邊離不開痰盂和清水,走一路,吐一路。
  這次送親的是太子殿下,但他隻負責送我到南梁的邊界就準備回去複命了,我跟他完全不熟悉,要不是之前夜行跟他撞了個正著,怕是再沒有任何交集而言。
  而一看到他我便想起那個總喜歡一身潔白的俊美男子,不知道那次出逃被他看見後太子會不會對子瑛有所打擊?
  雖然子瑛並不是個熱衷於權利和地位的人,但皇位這東西就是如此,它所連累的人並非都是圖謀不軌的,還有很多都是被設想成假想敵或者是為了防患於未然之類的打算而下手,所以,你不要它,還得防著想要它的人。
  路過城鎮的時候都是在驛站客棧之類的地方休息,但到了山區,一連走了幾天都沒個人影的地方就得吃喝拉撒都在馬車裏解決。
  這天天色正好,剛好趕到深山裏露宿,百餘號人都原地搭帳篷休息。
  我被顛的南北不分,這會總算是能安穩的休息了,稍微喝過點粥,便早早躺下。
  “極悅睡下了?”外麵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回太子殿下,剛剛睡下的……”是如意的聲音。
  “嗯,聽說這一路上顛簸得很,我來看看她。”
  “如意,我還沒睡,快請太子殿下進來……”珍珠幫我理好了衣服,我坐在桌子後靜待太子進來。
  片刻,一身寶藍色的俊秀男子從外麵走進來,看了看我,笑著問“聽說你暈車,之前送的藥膏可好用?”
  “還可以,勞煩太子殿下擔憂了。”
  他不坐站在門口,似乎不打算多停留“你方便的話跟我外麵走走,悶了許久散散心也是好的。”
  “也好。”
  我起了身跟著太子出了馬車,外麵微寒,他在前,我跟在後麵,往前走。馬車的另一麵是隨行的車隊和仆人。
  “極悅,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太子突然扭頭看我。
  我一愣,好奇怪的問題。
  你說一個哥哥問從小一個大院裏住著的妹妹“我們是不是見過?”是不是有點好笑?
  我搖搖頭“我記憶中沒有見過您。”
  他也尷尬的笑笑“嗬嗬,總覺得好像見過似的,卻又說不清楚在哪見的,什麽時候見的。”
  我也跟著笑笑“不知道是太子殿下您有話要跟我說還是皇上有話要對我說?不管是誰,你盡管說就是了。”
  “極悅多想了,此次遠去北邑國,也是希望能與我南梁修好,少些戰爭讓百姓安居樂業才好,父皇和我都是這般期望的。”
  外麵空氣果然是好,天幕上綴了些碎光,剛剛好的上弦月
  “我知道,之前我是和皇上有過約定的,這樣也好,我就勞煩太子把原話帶到皇上跟前,也讓他安心一些。”
  他站在我身前不遠處,定定看著我“皇妹有話盡管說,我一定帶到。”
  “我說到的一定做到,能盡力的地方自然是竭盡全力,所以,希望皇上也能說到做到,善待我的母親。
  我能答應和親,全然不是為了百姓,更不是為了南梁的皇族天下,我隻為那一個人而已。
  如此說來,你們可懂?”
  太子的臉色有些尷尬,笑了又笑“極悅,父皇也是為你考慮過的,所以,希望你心裏不要有結。”
  我扯了嘴角上揚,有趣,當著我的麵還能繼續說白話騙人,為我著想也不會讓我種地求生了。
  “太子殿下誤會了,我可完全是心甘情願的,交易歸交易,衡量歸衡量,這本是兩碼事,我心裏清楚著,皇上心裏也清楚著,就點到為止吧。”
  再仔細看看他,果真是清秀,卻跟子瑛半點相似的地方也無,就算他如何表現出誠心誠意都不能讓人感覺到子瑛身上那種特有的親和力和那與世無爭的氣質。
  “太子,也快到南梁邊境了,我問你討個東西,你方便給嗎?”
  太子納罕,問我“皇妹想要什麽?”
  “一張南梁國的地圖。”
  兩天後,到了南梁邊界,以北是北邑國以南是南梁國,我和南梁前來送親的隊伍就要在此分別。
  我又要穿戴整齊的同太子拜別太子殿下,儀式很短暫,不到一個時辰就結束了,太子也沒什麽話好說,簡單的祝福了我幾句,帶著人馬往回返。
  而我們剩下這一隊繼續往前行,過了邊界便已入北邑國的境內。
  這一行隊伍裏,除了從南梁國帶來下人之外就全部是北邑國的人,燕文昃帶隊,隻挺北邑國的都城邑茳。
  果然是北國寒地,越往北約是冷,雖說此時的南梁也算是初夏了,可北邑這麵才過初春,儼然晚了大半個季。
  雖說我是坐車的可還是有些吃不消。現代的我是北方人,現在的我可是個地道的南方人,初來乍到的馬上開始有些水土不服。
  燕文昃是個不見蹤影的主,從啟程到現在我見他的次數一直手都數得過來,大部分時間都是讓下人過來慰問慰問,如今長途跋涉又水土不服,之前還一直暈吐現下想不病都難。
  我這一病急壞了如意珍珠,也急壞了這個和親使者。
  我躺在車廂裏麵昏睡的第二天終於看見燕文昃本尊了。
  “公主,如果真的吃不消的話不如現在就近的城鎮裏休息幾天在上路,你看如何?”
  “不必了,找個大夫看看便成,去抓藥吧,不用停進……”我昏昏欲睡,萎靡不振。
  “真的可以?”他不信,又問了一遍。
  “嗯,沒事……”我答。
  於是剩下的日子裏我一天三頓的中藥伺候,拖了個三四天也算見了起色。
  隊伍的速度略微減慢,我被折騰個半死之後,終於入了邑茳城的城門。
  說來南北兩個國家的的差異還真的挺大,南梁多追求精美飄逸,北邑更多的是厚重莊嚴,服飾如此,連建築風格也如此,和親的隊伍一進了城內算是驚天動地的大消息,百姓們沿街兩列歡迎,場麵很宏偉,像外國元首慰問。
  “公主,你看,那麽多人歡迎你呢……”如意一陣刺耳的嗓門在我耳朵邊響起。
  我有些鼻塞,說話聲嗡嗡“如意,我不是聾子。”
  “是很多人呢,公主你看……”珍珠小心的掀了簾子角,我側目望過去,貌似很多人。
  “鬧騰,別看了……”我頭疼不已,坐了會,複又躺下。
  心中湧上一陣陣的酸楚感,我閉了眼,深歎一口氣。
  車隊漸慢進了北邑國的皇宮,都是不算是高的樓閣,隻是都是清一色的威嚴,令人感到一種沉重的壓抑感。
  因為大婚是在明天,所以我今日還不能進駐自己的宮殿隻能在準備好的院落先住一夜,待明日大婚之後便可正式入了鳳宮。
  沐浴之後,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得睡不著,果然是冷,加了一床被子還是冷,在想想我明天就要嫁給一個半入土的男人為妻,我連心都冷。
  也許,我是唯一一個穿越過來嫁給糟老頭的人吧。
  恍恍惚惚的思來想去,不久便睡著了。

  大婚
  我穿著那件豔紅絲紗的喜服和子瑛在沒有盡頭的宮道上拚命的奔跑,他拉著我,拉得死死的,他說:箐箐,我要帶你到一個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然後快樂的生活,幸福的生活。
  子瑛衝著我笑,幹淨的臉上依舊春風拂水般的溫和,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公主,醒醒,起來上妝吧。”
  “箐箐,一起走,好不好?好不好?”子瑛深深地看著我問。
  我猶豫,半天不知如何回答他。
  “公主,公主,醒醒。”
  我猛地睜了眼睛,眼前是珍珠的臉,長出一口氣,後背一身的汗。原來是夢,一場夢。
  “公主,你怎麽了?臉色這麽差……”珍珠看我一頭汗,趕緊拿帕子過來拭。
  我隻覺得有些頭暈“不礙事,可能起急了。”
  “要不要看大夫?”
  “不用了,打水吧,我洗臉。”
  珍珠去打水,有如意幫我穿衣服。
  北地的寒冷有目共睹,這麽冷的天我還要裝飄逸的穿上南梁國帶來的單薄喜服,我穿好了喜服站在地中央還披了被子才覺得不用冷的直發抖了。
  “這可怎麽辦?這樣下去肯定又要病的……”珍珠焦急道
  “公主,反正裙子裏麵看的不見,不如多找幾條厚褲子穿上吧……”如意提議。
  “好,能找到的給我全部翻出來。”
  最終,我在那條飄逸的裙子裏麵套了三條褲子,好歹下身算不那麽冷了,而上身苦於結構比較開放,未能有任何辦法藏貓膩,隻好生挺。
  珍珠按照我的要求給我上了妝,兩個人站在鏡子前猶疑不絕“會不會太薄了點,公主,這樣似乎沒什麽效果。”
  “不會,別化了,我可不想一笑的時候裙子上一層粉掉下來,眼睛部分可以化化,其他部分能少則少。”
  搗鼓了不多久算是化好了妝,我衝鏡子裏一瞧,還不錯,這才是一個真正的樂箐箐,不是我母親,也不是哪個花啊草啊的。
  女人為悅己者而容本是天經地義,但這隻是單方麵的美好願望,你自己願意了,還要看對方願不願意。
  若是那個人待見你,就算你長成鍋底狀他也喜歡的緊,如果他不待見你,你長成天仙也是白扯,如今看來北邑國能到今天的地步,他們的皇帝定不是個好色淫逸之人,我裝那麽漂亮幹嘛?
  出頭鳥是要有大枝頭肯給你踩你才能出頭的,枝頭不樂意,我這隻南梁的假金絲雀也隻能站在牆頭上擺擺樣子罷了。
  而偏偏我還是最討厭你奪我搶的那種人,皇帝隻有一個,我自認沒那個閑工夫和好體力同一群女人死去活來的搶個糟老頭,隻要達成我的目的就好,至於受不受寵,我是但願最好不要。
  因為心態甚好,所以我輕裝上陣,待宮裏的人來接我去拜天拜地拜祖宗的時候,我除了覺得腦袋上的那頂鳳冠太重了之外,沒有一點緊張感。
  淡定阿淡定,鎮靜阿鎮靜,這是我天生來的本事,基本的生存狀態。
  北邑國的儀式太奇怪了,我拜到脖子都快要斷了,卻還是沒見到皇帝的人,都是禮官在報頌,我依次照著拜下去就對了。
  心下裏念叨,這老皇帝該不是病得起不了床吧。
  後來才知道,本就是這個規矩,皇帝拜皇帝的,皇後拜皇後的,兩不耽誤,沒想到這北邑國還挺講求效率。
  差不多折騰到天色有些暗的時候才把半死的我送入鳳宮,這一天下來我整個人難過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折騰得還是怎麽著,竟然都不冷了,反而熱起來,渾身都跟著發熱。
  一路上,我從外殿走到內殿,一些大臣先跪拜,然後是皇族,還有一些盛裝的年輕女子也跟著跪拜,想來可能是嬪妃。
  我腦袋上蓋著蓋頭,看得不真切,隻看個大概。耳朵邊也聽不真實,頭昏腦脹的隻願這該死的大婚趕緊結束,好讓我休息休息。
  終於,進了內殿之後,皇帝光輝的出現了,我從蓋頭裏麵先看見一雙朱紅色鑲金邊的靴子,然後是一隻手伸了過來,我趕緊把手遞了過去。
  這老家夥保養得真好,看不出是一個五六十歲人的手,修長,光滑,好摸得很。
  然後禮官有著讀不完的敬辭和規矩,我隻能跟著一樣樣照做,還好有隻手托著,不然,我整個人要跟麵條般倒在地上了。
  從內殿出來之後就是直接進入未來我的私人住宅了—鳳宮。
  我一步一步的捱,想大步走快一些,可身邊的老皇帝步子就跟量好似的,有節奏,有規格,漫不經心,悠然自得,我那個急啊。
  待走到鳳宮門口,一些人開始往外撤,裏麵的人越來越少,我則繼續跟著他往裏走,轉了幾個彎,進了房間
  “皇後坐喜床……”我被兩個丫頭攙扶過去一屁股坐在床上,渾身的力氣往下卸,真想直接往後躺過去。
  “恭祝皇上皇後大婚嘉慶,願帝後,仁宅鶯遷鸞鳳舞,佩王鳴鸞百世昌”丫頭門念叨了一番之後遂退下。
  屋子裏一下子變得靜悄悄的,隻聽到劈裏啪啦的喜燭爆焰聲音。
  我坐在床上開始有點胡思亂想,這皇帝都著把年紀了,之前肯定有過皇後的,要麽死了,要麽給廢了,到我這也不知道第幾任了,我之前都沒工夫想到,這頭婚的對象竟是個N婚的鰥夫,還是個老的鰥夫。
  聽見眼前的腳步聲傳來,那雙朱紅鑲金的靴子在我視線下方停住了,然後蓋頭下麵多了個玉製的長柄,輕輕一挑,蓋頭給掀了過去,光亮一下子全射了過來,我下意識的低了頭。
  待我在抬頭看時,徹底驚呆了。
  這人。
  “沒想到?”聲音有力卻不低沉,一雙桃花眼微挑,似笑非笑,一張臉俊美無儔。
  我眨了眨眼答他“嗯,沒想到北邑國的皇帝竟這般神出鬼沒。”
  “我還以為你驚詫到皇帝怎麽不是五六十歲的老頭而是個青年呢。”
  男子也是一身豔紅的喜袍,不同的是,我的是絲紗製,禁看不禁用,而他的是上等錦緞而製,好用的得很。
  “來吧,朕的皇後跟朕喝合巹酒吧……”男子走到桌子邊拿了酒壺給兩個杯子斟滿了酒。
  我跟了過去,舉了杯子同他喝交杯酒。
  一仰頭,就順著口腔往下流,一股很濃的酒氣嗆得我咳不止,連眼淚都給嗆出來了。
  男子上前撫上我後背,慢慢拍,我臉一紅,要躲卻給他的身體擋住了,他低頭在我耳朵邊輕輕的問“皇後見了朕可滿意?比起那樂子瑛如何?”
  我身子一僵,猛地抬頭看他。他還是依舊魅惑的笑著“如何?”
  不知道是酒力太強還是我太累了,一時頭昏眼花,頭沉得很,渾身直發熱“皇上請容我再喝一杯再來回答您的問題。”
  說完走到桌子邊又倒了一杯,仰頭而淨。
  就算打死我我也想不到,這個北邑國的皇帝竟是之前我找過三次麵的白衣男子,一次是連夜出宮買藥,一次是設宴招待使者,另一次則是和子瑛私奔的那次。
  雖說我並沒有想做個寵後,可剛嫁過來就給丈夫知道之前的情事似乎也不是什麽好兆頭,何況還有一次是私奔未遂的前科。
  “皇後,可以給朕個答案?”說著從我左肩膀探了頭過來,眼色深深幽幽,跟無底的深洞似的。
  我轉身“滿意,實在太滿意了,若是提起子瑛皇兄,應該沒什麽好比較的,他是我哥哥,您是我丈夫,哥哥和丈夫怎好比較?”
  麵前的人笑容深了幾分“朕的皇後牙尖嘴利著呢……那南梁皇帝如何讓你和親?舍得?不怕我北邑翻臉不認人?”
  身子開始熱的發汗,我伸手扶了扶自己的額頭,眼光恍惚,腳下發軟“和親本是您自己想求,其中的目的您自然都懂。”
  他笑著微微點了點頭。
  “進一步說,和親是個象征,休戰立盟對南梁好,當然,對北邑也是件好事,何樂而不為?
  而如果皇上您翻臉不認人把我給廢了或者直接給宰了,南梁也不會就此國滅,不過少了個極樂公主而已,而為國捐軀,不知道多大的榮幸呢,說不定就此千秋萬世的給愛戴下去了。
  再說,死了我一個,還有姐妹千千萬,總是後繼有人的,愁什麽,人還不是多的是。
  大不了就是兩國打得天下亂了套,外加旁邊還有其他國國主等著你們河蚌相爭,嚴重了就魚死網破唄。”
  我的腦袋又沉又疼,好象個燒得冒氣兒的茶壺,再加上酒勁,簡直就是捅了一刀又挨了一棒子似的。
  咂咂嘴,口幹舌燥的又道:
  “退一步說,都婚過了,我現在是您的妻子,你廢了我,殺了我,我當然不願意了。
  而對於您來說也不是什麽光彩事,毀盟棄約是先,人格問題;
  而後是殺妻做鰥夫是次,這是人品問題。”
  我搖搖晃晃,整個人好像是坐在蒸籠上一般。
  “皇上,您還有什麽問題?”
  他眼光深徹笑意更濃“沒了。”
  我甩甩腦袋,用力睜了睜眼“您沒了,我倒有一個。”
  “皇後請講。”
  晃了晃身,扶住桌角穩住身體
  “您在南梁國混了那麽久,肯定知道很多事情,比如我的名字。
  公平一點,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方不方便透露下。”
  他伸手過來扶我“這有何不可,皇後想要知道朕自然會說:燕文寒秋。”
  “記好了,朕的名字:燕文寒秋……”他又重複了一遍。
  天旋阿地轉,我站不穩,頭又疼又暈。“謝皇上。”
  “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說著半擁著我往床邊走。我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麽,臉不自覺的紅了個遍。
  紅紗帳緩緩落下,我躺在床裏麵,滿眼的大紅色,紅的刺眼。
  我又想起那次皇太後的生辰之際,滿院子的紅色,然後是大殿上的相遇,後花園的相救,牆邊上那抹溫暖的朱紅色袍子。
  感覺有些模糊,身子不住地往下沉,仿佛沒有盡頭似的。
  “箐箐……”有人喚我。我微微睜了眼,臉上方有個人,是子瑛?
  再定睛看看,不是子瑛,是燕文寒秋。他在對我笑,笑得比百花還燦爛,比星辰還閃亮。我眨眨眼,反應遲鈍
  “箐箐。”
  肩膀一涼,似乎外麵的衣服給脫掉了,隻剩圍胸兜裙。然後身上附過來一個人。我給壓得難過,掙了掙,那人輕聲細語在我耳邊呢喃“別怕,交給我。”
  然後是濡濕的唇貼在我的脖子上,上下遊移。
  “好癢……”我往旁邊閃躲。
  可被兩隻胳膊給固定住了,動彈不得。
  皮膚碰皮膚,我心一驚,睜眼看,那燕文寒秋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把上衣給脫了。
  我不是古代女子,□上身的男人看得多了,夏天裏滿大街賣西瓜的大叔都是赤膊上陣的。可是對於初夜這類比較嚴重的人生問題我肯定是不能輕鬆得過的,尤其我是怕疼的人。
  他不停,唇繼續在我脖子上往下滑行,我被惹得一陣又麻又癢,說不清楚是舒服還是難過。而他的另一隻手從我頭邊抽了回去開始解我兜裙的係繩,我身子一僵,彈似的坐了起來。
  “等等。”
  燕文寒秋滿臉的驚詫“怎了?”
  “不行,我還得再喝一杯……”我直喘著粗氣,推開他,掀了帳子往桌邊跑。
  一杯,兩杯,喝完站在原地不動。
  “幹嗎一直喝酒?”燕文寒秋納罕的問。
  我深呼吸“沒事,等我酒勁上來了你再下手。”
  他恍然大悟,笑得很壞“那不是浪費了洞房的美好回憶了。”
  說著走過來拉我
  “您的美好回憶夠多了,不差我一個……”我實在是暈的利害,眼前的東西都是成雙的,像是腳底下踩了雲彩準備西遊去。
  “吃醋?”
  天地一旋,他把我打橫抱起。我無力掙紮,如同一隻待屠宰的豬隻,老實的窩在他胸口處,有些口齒不靈光“吃醋?太累了……找別人吧……”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身子一直在不停的往下沉。
  手掠過,唇掃過,處處都是灼熱的酥麻感,我暈的雲裏夢裏,分不清楚什麽感覺隻是覺得那感覺似乎很孤單很蒼涼。
  “你記得我是誰,我才是你的天……”身下一陣刺痛,像穿透了身體般的尖銳。耳邊響起了這句話。
  “疼。”
  餘下的話音都消失在一個漫長纏綿的深吻之中,他一動我更痛,伸手推也推不動,我的把手握成拳,指甲刺進皮肉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不知道糾纏了多久,我才昏昏睡去。
  那個晚上,我看見他宛如天神般的坐在高馬之上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宴席間,他翩翩然的莞爾一笑與我對望
  從拐彎宮道裏,他從東往西走時對我毫無表情的一瞥。
  倒轉,再倒轉。
  接著又是子瑛那溫潤淡然的臉,與世無爭的氣質,那句輕如呢喃的呼喚“箐箐……箐箐。”
  我不知道我到底做了幾個夢,反反複複都是從前那些熟悉的場景,一個一個,一段一段,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輾轉縈繞。
  子瑛。
  燕文寒秋。
  我快要分不清楚。

  成後
  第二天我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跟退了皮的爬行動物一般,弱的一個手指頭就能把我打趴下。
  原來,我大婚的那天受了風寒,本就沒好完全的身子又病重了,從昨晚開始一直高燒不止,而且還好死不死的喝了不少的酒,竟然也洞房了,事後想想,心有餘悸。
  醒來之後發現燕文寒秋也在,坐在床邊盯著我的臉看,像是我的臉上寫滿了南梁國盜來的機密文件似的。
  人一精神,下麵的疼痛感更加清晰,我動了動,除了疼還是疼……礙於罪魁禍首在場,我不好伸手碰。
  “生病了怎麽不說,還好朕發現了,不然燒壞了肺,可要遭罪的……”一身白的皇帝開了口。
  “嗯,以為好全了呢……”我掖掖被角,隻把腦袋露在外麵。
  說實話,我沒有感覺到有多難為情,隻有稍微的臉紅罷了。畢竟第一步才是最難邁出去的,我既然都邁出去了,心自然寬了許多。
  “那你且休息吧,朕去安排,朝拜的事可延些時日再說……”燕文寒秋對我笑笑,那感覺說不上喜歡,也不算討厭。
  “不用了,我沐浴過後就過去前麵,稍微等我些時間就好,不用後延。”
  不做出頭鳥的第一步----少搞特殊,尤其少讓大枝頭幫你搞。
  他看了看我“不必勉強。”
  我看看他“心裏有數,不會逞強的……”他點點頭,對著力在一旁的伺女吩咐“去幫皇後準備沐浴更衣……”起身準備出去。
  “等等……”一著急,我伸手去扯他的衣服。
  燕文寒秋回頭“怎麽了?”
  “我帶來三個下人都是在南梁用慣了的,兩女一男,你讓他們服侍就好。”
  他定了定,答我“也好。”
  不多時珍珠和如意給送了進來,見我躺在床上,趕緊跑了過來“公主,你怎麽樣了,聽裏麵的丫頭說,是發燒了。”
  “嗯,太醫看過了,不礙事。”
  “扶我起來,我得沐浴了去前邊接受朝拜……”我掙著坐起身來,渾身酸疼的很,像給人拆了好幾根骨頭似的。
  “公主,身子還好吧……”珍珠問的聲音很小,一張俏臉也給紅了個透。
  “公主怎麽了???身上都是紅印子,過敏了?要不要塗點藥膏??”如意睜著個大眼睛,上下掃射我的上半身。
  這下珍珠的臉更紅了“死妮子,你閉嘴。”
  如意掄圓了眼睛看看珍珠再看看我“為何她知道怎麽回事我不知道??”
  “還問,不說話也不會把你當啞巴的。”珍珠急了,順手還掐了如意的大腿
  “媽呀,咋還帶打人的……”卻還是不肯善罷甘休的架勢,扭過頭瞪著我,眉毛一皺“北邑皇帝欺負公主了?”
  我是不知道此欺負和彼欺負是不是同意義,沒敢應她
  “真的欺負了??太過分了,怎麽能動手打人,看看這一塊塊印子。太可恨了。”
  我直眼,想大笑,卻給忍了回去。珍珠更是氣狠狠朝她腦袋給了一下子。
  “等以後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我笑。她瞪眼,貌似還在消化為何嫁人卻要挨打這個不能理解的事實。
  “對了,怎麽不見李德勝?人呢?”我邊穿衣服邊問
  “說是去招了,之前跟那些陪嫁來的下人一起的……”如意答我
  “公主,沐浴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現在要不要過去?”
  “好……”我起身,一動,身下的疼又傳來,我一疼,便開始腿軟,珍珠趕緊過來扶我。
  “流血了,公主流血了……”收拾被褥的如意在我們身後突然驚叫起來。
  “閉嘴。”珍珠惡瞪她一眼“老實跟著。”
  如意噘噘嘴,放下手裏的東西跟在後麵。
  珍珠和如意幫我沐浴過後,我著了北邑國的鳳服戴了鳳冠稍適裝扮了一下就隨著一行人往內殿裏去,我到的時候下麵的人都已到了,見我上座,都齊刷刷的跪下,高呼“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後,千歲千千歲。”
  北邑國果然是務實的國風啊,一身上等錦緞繡製精美,雍容高貴更重要的是非常的保暖,非常合我的心意。
  皇帝也是一身精美龍袍,金冠,配了那張俊美的臉,是在是非常的賞心悅目。
  燕文寒秋是個美人,美的精致美的極致,一身的華貴超然的氣勢,有一代君王的風範。
  隻是當初初見的時候,我是沒感覺出來他會是什麽龍子龍孫,於是,我得出結論,人,果然是需要靠衣裝的,這叫襯托……
  皇帝伸手過來牽我的手,輕輕抬起,下麵的人又開始高喊“天佑庇護,龍鳳呈祥。”
  燕文寒秋側過來看著我笑了笑,我也扯了嘴角朝他笑了笑。心裏麵念叨:這家夥的手可真熱乎阿。
  接下來是所謂嬪妃的朝拜,一順水的細皮嫩肉的年輕女子,什麽型的都有,純情的,美豔的,嬌小的,高挑的,靦腆的,熱情的,招搖的,內斂的,纖細的,圓潤的……應有盡有阿……逐一的上來給我拜禮。
  難怪但凡有點野心的男人都想著當皇帝,不說萬裏江山盡握手中的感覺是如何的財大氣粗,就是眼前這些如花似玉的女人們,也夠男人們為之拋頭顱灑熱血了。
  連我是個女人都這麽愛看,何況是那些男人們了。
  我微笑,仔細的上下打量跪拜的人。其他還都算恭敬,隻一個很是不同,那氣勢與生俱來的媚,一舉手一投足,眉梢眼角都是風情,算是圓潤,反正該大的大了,該細的細了。
  “臣妾,給娘娘請安了……”女子一身綾羅綢緞,上前妖嬈一拜,一雙丹鳳眼,挑的俏皮,再看來又是含情脈脈的,再往下一瞄,我開了口“身子不便,不必多禮了。”
  “謝皇後……”正答著,旁邊的丫頭過來攙扶她,臨轉身前還對我別具意義的笑了笑。
  這女人是個人物,不是身後實力龐大,就是寵極一時,不然,這氣勢和習慣也養不出來的。
  我回笑:你的對手不是我,除非我死或者南梁北邑破約成敵,不然我是不會從後位上給扯下來的,盡管燕文寒秋並不算喜歡我。
  這本就是國與國之間的政治妥協,那些兒女情長,還是沒法比的。
  從頭看到尾,除了一個非常妖嬈嫵媚的文貴妃讓我記憶深刻,她人還都算斂眉順目的過得去。
  罷了,我也沒啥大企圖,沒啥大報複,知道不做些過格的事,你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隻是,我才剛過門,就有三個已經懷了孕的“妹妹”們,我愕然,做姐姐的理應悉心關照吧,可問題是我要如何關照?
  忙乎了大半天,我終於可以回鳳宮休息了,一進門就摘了鳳冠和腦袋上的一切飾品,脫了衣服上床休息。
  “公主,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不要……留一盞燈就好,等我睡醒了再吃,你們先下去吧……”我實在的困極累極,整個人要崩潰了。
  夢裏,我見到母親還有菊姑,夢見他們站在修葺一新的落芳苑門口對著我笑,我從沒看見母親笑得那麽開心過,是那種從心裏往外的快樂感。
  滿滿一院子的白芍藥開的鬧哄哄,一顆上麵最多結了 三四個花骨朵,有的已經開了花,足有碗口那麽大,雪白雪白的,香甜可人。
  然後從院子深處走過來一個人,一身朱紅色的袍子,一臉春風和煦的笑容,陽光那麽好,照在他臉上亮晶晶的。
  然後突然這一切迅速的拉遠,後退,我防不及,跟了上去,可速度實在太快了,離我越來越遠,終究隻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拚命的追,拚命的喊,可無濟於事,眼前霎時一無所剩,天大地大,漆黑一片。
  身子一動,我睜了眼,眼前隻有昏黃的燈光,這裏是北邑國的鳳宮,我用手拂掉額頭上的汗。
  一句聲響嚇了我一跳“做夢了?”
  我這才意識到床邊還坐了個人。龍袍未脫,燕文寒秋給人的感覺是高高在上的淩厲。我點點頭。
  “你,想家了?”他又問。
  我心下裏沒了底,不知道剛才做夢的時候有沒有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嗯,夢見在南梁時的家人了……”我坐起身來答他的話。
  “吃點東西吧,然後把藥喝了在休息。”燕文寒秋也沒再多問,喊了珍珠進來,搬了個小桌子到床上,我倚著床頭,在他的注視下,喝了半碗粥,隔了一段時間又喝了湯藥。
  “你吃了藥,朕也就放心了,有事讓下人稟報我……”轉而問珍珠“你叫什麽名字?是皇後近身伺候的人?”
  珍珠跪拜“稟皇上,奴婢喚名珍珠,是娘娘帶過來的人。”
  “那好生看著皇後,不要大意了……”珍珠抬頭,對上燕文寒秋的眼,有些臉紅的又低了頭。
  我看著好笑,這燕文寒秋真是個風流倜儻的牡丹花,眾女就是比撲火的蛾子還奮勇的蜜蜂,就算他不動,也總會讓身邊的蜜蜂們情不自禁的往上靠,而他隻顧著自己盡情美麗了。
  “皇上……”一個小太監問了安之後上前稟報。
  “文貴妃那邊來人了,說太醫剛把了脈有些情況要跟皇上稟報一下。”
  “你好好休息,有空了再來看你……”皇帝交待完畢,起身跟著太監出了屋子。
  “珍珠,你臉紅個什麽……”我逗趣她,她臉更紅。
  “公主不要取笑我了,我隻是沒想到北邑國的皇帝竟是這麽年輕俊美的一個。”
  她這一說,我想起之前自己的不解的問題了。何以燕文寒秋登基執政卻是南梁不知道的呢?而他去南梁國那麽久,有和太子交往甚密這又是為何?而那個燕文岱真人又在何處?貌似上一輩的人我一個也沒見過。
  “公主,今天是您入宮的第二天,況且還生了病的,那個文貴妃就算是在急的事,也不能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把皇帝從您身邊叫走啊,太不合禮數了,依我看,是故意的……”珍珠幫我梳發,一邊小聲地嘀咕。
  我闔了眼睛遂又睜開“故意就故意吧,我沒打算跟她搶皇帝。”
  “可是,這樣一來,公主的地位不是就不穩靠了,反倒讓那個人占了上風。”
  “廢後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燕文寒秋就算想廢我,也未必敢做
  我就等同於一分活著的契約書,他想當個萬代傳頌的好皇帝,這步險棋,他不會輕易走的。”
  “可他不喜歡公主,冷落公主,公主這後半生要怎麽過下去……”珍珠意識到說錯話了,趕忙收了口。
  “珍珠,我從應了南梁的皇帝來北邑和親就沒想過要成為燕文寒秋的寵後,愛不愛,喜不喜歡都沒多大差別,你也不是沒有看到過我母親的結果……”珍珠不語,一下下的有節奏的梳著我的頭發。
  “人,最重要的是擺正自己的態度,想清楚自己的立場,你要權,那麽別去計較對方愛還是不愛;如果你要愛,那麽就別嫌棄別人給得不夠多,若是想兩廂皆想得,那基本上的結局都是兩手空空。”
  半晌,珍珠輕輕地問我“公主,你是不是還在想著子瑛皇子?”
  我身子一僵,沉默了半天。“珍珠,以後不要再提起子瑛,在這個地方永遠不要提起。”
  “那個,公主帶回來的那個布包,裏麵的東西都化掉了,灘了布上一攤。”
  “找個錦盒收起來,放在抽屜裏就好。”
  “我知道了……”珍珠答我。
  我知道珍珠是一個怎麽樣的人,她的性子裏太多的感情都是過於豐盈的,敢愛,敢恨,也敢於付出,而我不同,天生裏帶的情緒都是薄涼的,太難投入其中,是因為從來我都是先接受事實的那一個
  一旦人的心裏有了清楚的衡量,便更容易拿得起放得下。
  隨後的一段日子,我過得還算太平,隻是每天早上都有嬪妃過來給我請安,裝裝樣子也就過去了
  其實,我開始並不想過問他不願意告訴我的事,可時間久了,總覺得不問反而是種不禮貌的事,於情於理我都要問問。
  而燕文寒秋至洞房之後隻在鳳宮留宿過一次,大部分時間都是流連在文貴妃那裏,珍珠如意看著不舒服整天在我耳朵邊念叨,我卻自得其樂。
  同燕文寒秋的感情淺薄,不至於我天天祈禱他能來,不如這個時間找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消遣豈不更好?日子總是要過的,愁也一天,樂也一天,我何苦給自己找不痛快。
  白天裏沒事我就在院子裏曬太陽,要不就進去練練毛筆字,李德勝給調到鳳宮之後便不用像以前在南梁國那般還要去執勤,有事沒事跟我和珍珠如意湊在一起,天高地遠的聊。
  “不如這樣,待皇帝來我問他討點東西來,以後我們便都有事好做了。”陽光甚好,照在皮膚上不熱,我躺在臥榻上悠然自得的曬著太陽。
  “公主想討啥?”李德勝湊過腦袋問
  “不如,討塊地給我們蓋個後院,你們說如何?”
  “後院?為何蓋後院?”三個人都納罕。
  “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想討什麽東西,皇後不如說說看……”我們都給突如其來的燕文寒秋給嚇了一大跳。
  “外麵的人怎麽都沒通報?”我趕緊起身給皇上問安。
  “都免了吧,朕沒讓她們通報的,想看看皇後在平素裏都做些什麽……”今天的燕文寒秋一身絳紫色的錦服,自然是繡製精美,非常貼合他的身材。
  “臣妾都是隨便做些什麽,沒什麽事的時候就曬曬太陽。”
  我讓出位置給他,他挨著我坐下“剛才你說想要些什麽?”
  “臣妾想要一塊地,然後自己來歸建和打理,是臣妾專署的一塊地……”我恭敬的回他的話。
  “怎麽?鳳宮住得不好?”眼前人笑容淡淡。
  “好得很啊,再建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我不喜歡看他的臉尤其那雙眼睛,太深,太遠,看不真切又不願費力去猜。我喜歡簡單的,一如子瑛那般的簡單明了。
  “朕允了,明天就讓人過來量地,你看如何?”
  “那臣妾謝謝皇上了。”
  燕文寒秋歎了一口氣“最近文貴妃身子沉,事情也多,朕恐是冷落你了。”
  “不打緊,後宮女眷眾多,事情自然繁雜,皇上自顧去忙就好,不用顧及臣妾……”怕是見我答的太痛快了,他側過臉看我。
  “反正文貴妃也是有孕在身的人,皇上理應多去看望的……”我自以為賢惠的給了皇帝一個諾大的梯子去下台階,可效果似乎不大好。
  “皇後還真是個識大體的人……”這麽聽這句怎麽覺得並不是表揚,不過,我姑且當成表揚來聽了。
  “臣妾分內的事。”
  “對了,請問皇上,後宮嬪妃的用奪和配給是臣妾的職責吧?”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
  “隨我的意願分配?”
  他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臣妾知道了……”我連忙改口。
  “罷了,以後外人不在,你不用再尊那客套,隨意就好。”
  遠有新喜
  “其實我本還有一件事想問皇上一下的。”
  “你問……”燕文寒秋似乎很疲倦,手捏了捏眉間往後靠了過去。
  “我來……”我乖巧的上前幫他揉太陽穴“我是不是需要給太上皇或者太妃娘娘去請安??”
  “不必了,皇父身體有恙,有太妃在顧,新婚裏是不能去拜的,太衝了。”
  “那我知道了。”
  原來燕文岱真真的生病了阿
  說著說著天都已經暗了,我不好趕他走隻好問他“皇上今天需不需要在這裏用膳?”
  “也好。”
  我吩咐李德勝“弄些簡單清淡的小菜就可以了,還有,做些白粥。”
  晚膳過後燕文寒秋似乎並沒打算離開,坐在我房間裏的臥榻上看一本經書,我也在另一邊隨便拿了一本看。
  春季的晚上已不算冷,但卻還是微寒的,我喜歡喝熱東西,特意吩咐下人每天晚膳過後都預備些酒釀圓子來吃。
  臥榻上的小桌放了兩碗熱騰騰的酒釀圓子,我一邊看書一邊舀著喝。
  “皇後就真的不氣文貴妃的任性嗎?”他也同我一樣一邊看書一邊喝熱湯,不看我反而問我。
  “不氣,她懷了孩子,自然是金貴,有些嬌氣也是正常……”我淡然道。
  “文貴妃的父親是本朝的兩朝元老,哥哥還是護遠的將軍,權衡上下,自然是多得一些的,何況還有了身子……”他也心平氣和且正大光明地說。
  “嗯,皇上的憂慮不必掛心,我既是皇後,這點心胸還是該有的,何況,皇上這麽明白事理,顧及周全,也是我的幸事啊。”
  翻了一頁,我繼續看我的國策。
  “皇後看的真開,怕是時間也少有的賢妻,朕真是好福氣。”
  他也翻了一頁,看得仔細。
  “你我是夫妻,我為著我自己想也等於是在為皇帝想,這本就是一回事,而反過來想,為了皇帝著想也就是為了我自己著想,想來還不都是一樣的。
  而且我不喜歡別扭,還是過的輕鬆些比較自在。”
  “噢,看來你的心經讀的還真精。”
  “到用時,才清楚積累有多重要,自然不是臨陣磨槍可以替代的,而做人乖巧一些總不是錯。”
  “嗬嗬……看來。”
  “皇上,文貴妃那請您過去一趟呢。”他話還沒出口,催命的又來了。
  我抬了頭笑道“皇上的這本經書是給您送過去還是您自己帶著走?受益匪淺的書,實在不錯。”
  “朕下次來接著看……”說這起了身,表情有些無奈。
  “那好,給您記下了,您快去吧……”我起身恭送,他看看我,轉身跟著小太監走了。
  見他終於走了,我趕緊讓珍珠把筆墨紙硯都準備好,然後開始籌備我的圖紙。
  三個人站在一邊看我框框條條的畫,各個狐疑的很。
  “什麽?您要建菜園?”第一個接受不了的是如意,又扯了嗓門叫開了。
  “公主這……”珍珠似乎也很為難。
  “不是已經做上皇後了嘛,為何還要建菜園?”最後是李德勝的發問。
  “因為我喜歡啊。”
  三人呆。
  那晚,我熬了好久,專心研究我的菜園的走向、采光、通風、等等一係列的相關事宜,草圖無數卻無一滿意。
  珍珠一再催促我休息,我才放下東西去睡覺。
  半睡半醒之間,覺得有人上了我的床,先是帶了一陣冷風,然後是溫暖的身體靠了過來。
  “擾了你睡覺?”耳邊的人輕聲問。
  我轉過身來,睡眼朦朧“您怎麽又回來了?我一個人睡不打緊,您還是回去吧,免得文貴妃心裏不舒服……”翻身,合眼,把被子圍的緊實。
  猛地身後一股力扳過我的身子,便低低的壓了下來。
  “別人都是巴望著朕能留宿,你還偏不希罕,什麽怪理?”
  我被一嚇給弄得精神了,睡意全無,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裏。
  要不怎麽說,說話是門藝術呢,度掌握的好,罵人也會變成學問,掌握不好,連賢惠也是個錯誤。
  “你不會是希望朕永遠不要踏進你的鳳宮吧……”屋子裏燈光很暗,我習慣讓珍珠留一盞燈。
  不過,在昏暗的燈光也足夠讓我清楚地看見麵前燕文寒秋那張生氣地臉,一個慣以似笑非笑示人的人如今卻是寒眉冷目的盯著我,那感覺好像吃湯圓的時候咬到個石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以為您要去陪文貴妃,所以沒有留您而已……”我想起身,可他偏壓著不放。
  “你已經是北邑國的皇後,是朕的妻子,有些妄想的事還是不要想得好,而南梁,如你之前所說,這輩子怕是回不去了。”
  “皇上為何提起這等事,利害關係我早就清楚得很,今天隻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皇上犯得著生氣嗎。”
  “你是不希罕這個皇後,還是不喜歡朕這個皇帝?”
  我已有不悅,這也太大題小做了,不就一句話嗎?何況我還解釋過了,至於要這麽撕破臉皮?
  深呼吸一口氣,我對上他的眼睛“氣大傷身,皇上,您日理萬機,身子重要。”
  “是因為樂子瑛?”他的嘴角有些嘲諷的扯了抹笑“忘了告訴你,南梁傳來喜訊,樂子瑛下月初納妃。”
  我身子一僵,頭腦裏片刻茫然成的一片。
  我不是沒有想過終有一日,我們都會為人妻為人夫,然後為人母為人父,在一個固有的時間裏,我接受這個事實,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有種碾轉反複的疼痛感從心底傳來,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來得太突然,我應接不暇。
  我頓了頓,臉上無喜無憂,定定看著準備從我臉上找到些蛛絲馬跡的燕文寒秋,緩緩開了口“子瑛皇兄是當初待我最好的一個皇兄,他大婚,我是不是應該準備些慶禮送去?”
  燕文寒秋笑得除了燦爛還是燦爛“你想送什麽?”
  “要送就送上好的送子觀音一尊,皇上覺得如何?”
  “好啊,你喜歡送,那就送吧。明天朕讓人去準備……反正離大婚還有段時間,來得及。”
  我點點頭。
  “那休息吧,不早了……”他側了身躺了下去,我靠這裏麵也躺下去。
  “過來……”他伸手攬過我的腰,拉我貼在他的胸口。
  一股濃香氣縈縈不散,直衝我鼻尖。我生平最厭惡刺鼻的香味,頭昏腦脹。
  “睡吧。”
  頭頂一句還算溫和的話輕輕響過然後周遭又恢複了一片寂靜,而我,在這一晚注定要徹夜無眠了,可這個晚上在我身邊陪伴的隻有眼前的這個男人,一個身上充滿了別的女人味的我的丈夫。
  幾乎是一夜都未合眼,我越過他的肩頭,微微張開眼望著那團暈黃的燈光不知所想,頭腦裏紛亂的很。
  滿眼都是子瑛一身朱紅袍子的從林子深處走來,對我一抹溫潤如水般的笑容,耳邊輕輕響起那句“我其實什麽也不想要,隻是想和愛的人幸福平靜的生活在一起,僅此而已”。
  是啊,那是多麽令人向往的幸福,可惜,我們都隻能懷揣著它溫暖自己的心,卻要站在陌生的人身邊一笑嫣然。
  燕文寒秋的身體很溫暖,貼著他胸口夜裏也不覺得一絲冷意,可為何我還是覺得心冷的要命,冷到隱隱作疼。
  維持那個僵硬的姿勢整整一個晚上,麵對他那張俊美的臉呆看,仿佛看通透了,透過他又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臉,重疊,分開,再重疊,恍恍惚惚的分不清楚。
  天際泛白,晨輝漫漫,我一動他也跟著醒來,看了我一眼,掀了被子起來。
  我未睜眼,他也不喚我,隻聽見床邊簌簌的穿衣聲,然後燕文寒秋推了門出去。直到關門的聲音傳來,我才緩緩睜開眼睛,眼睛酸疼,幹澀不已。
  “公主,你醒了?皇上已經準備出門了……”珍珠從屏風後麵探了半個身看我。
  我連說一句話的欲望都沒有,盯著床帳頂睜大了眼發呆。
  “公主?”
  我不語,扯了被子蒙住頭。
  珍珠不響,立了半天終還是退了出去。
  早上嬪妃照例來鳳宮向我問安,隻是今天突然多了個人,文貴妃大腹便便的也跟著來了。見到她,我一愣。
  “皇後娘娘千安……”說完作勢跪拜。
  “免了,身子不方便就免了……”我出聲阻止。
  “臣妾已經很少來了,心裏總是過意不去,要不是肚子裏懷了龍種,也不會如此發沉發懶了……”文貴妃嬌媚一笑,風情種種。一身大紅的緞袍,豐腴瑩潤,碩大的肚子顯得很突兀。
  我衝她微微笑“文妃說的就是,所以本宮才吩咐了不用你來請安,你這一來,除了差池可不好。”
  “臣妾多謝皇後的關照……”這女人的一雙眼當真的勾魂的很,挑的媚,挑的嬌。
  “皇帝說了,待回來後會去你的虞宸宮坐坐,你別急,穩著點好。”
  我話一落,文貴妃的臉上有些許的不自然。“那妹妹不打擾姐姐休息了。”
  妹妹?這女人至少比我大3歲。
  我後背一冷,扯了點笑容出來“小心你們的主子,好好的伺候。”
  “這文貴妃也太過分了,竟找皇帝找到鳳宮來了,難不成皇帝是她一個人的。”如意恨得咬牙切齒。
  “公主,這個狀況你不管管怕是要壓不住了……”珍珠邊梳頭邊開口勸我。
  “公主?”如意用手在我臉前麵比劃,我一愣。
  “公主在想什麽?我們說了這麽多,你都不響。”
  “噢,沒事,我知道了。”
  “公主。”
  “公主。”
  我不耐,蹙了眉“你們下去吧,我要靜一會。”
  珍珠和如意得命走了出去,我端坐在鏡子前,看著裏麵的自己,清秀,白皙,眉間是掩也掩不住的薄涼和倔強,原來,我從來都不是個低眉順目的女子,這是我的硬傷。
  接下來的幾天燕文寒秋在未踏過鳳宮的門檻,據說都是夜宿在文貴妃的虞宸宮,我不吃醋也不嫉妒,相反我倒覺得悠然自得的很,因為,燕文寒秋本人雖沒到,但來量土地辦磚瓦的工匠卻已經陸續到了,在後院的大片空曠處開始量地建房,幾天來因為子瑛成婚的事鬧得不愉快也似乎得到些緩解
  “皇後,之前微臣看過您畫的那個草圖,主臥側室,廚房還有下人的房間全部都清楚了,隻是……”手裏拿著一張圖,眉毛緊皺的老臣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問“左麵圍牆邊的那一道矮牆是作何用的,微臣實在是沒看懂。”
  哪裏?我走去一看,抬頭從他笑“不礙事,你就照這個建吧,本宮自有打算。”
  “微臣遵旨……那微臣從今天開始準備按圖紙動工開建了……”拜了拜我,然後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珍珠就跟著進來了。
  “公主,今年新的布料已經給送了來,大概有30多匹,要不要去看看?”
  “布料?什麽布料?”
  “裁衣的布料啊,眼看入夏了,新分的,裁夏衣用。”
  “公主,你去看看吧,都很漂亮的,選幾匹做些新衣也好,不要總穿這麽暗的色調……年紀明明那麽輕,怎麽不穿鮮豔一點的,你看文貴妃,明明那麽老還穿大紅色,多妖豔……”如意從裏間出來,一邊走一邊嚷嚷。
  “我真是疏於管教了,你們都給我精神點,這可不是落芳苑,說錯了話,小心腦袋……”我笑著瞥了她們一眼,繼續翻我的國策。
  “怕什麽,你是皇後,她是妃子,難道我們要怕她不成?”
  我繼續看我的國策,隨口道“說對了,我是不受寵的皇後,她是得誌的貴妃,我的背景是南梁,趕過來太慢了,來不及,不過她的背景是皇帝,近的很。”
  “公主……”珍珠喚我。
  我抬頭,對上她一雙長眼含憂,笑道“我都不介意,你怕什麽。”
  她剛要開口,李德勝掀了簾子進來“公主,下麵來人說那尊送子觀音已經做好了,送到前廳去了,要不要先在過去去看看?”
  “送子觀音?”珍珠和如意麵麵相覷。
  “嗯,走吧,路上還要耽擱些時間,要趕在大婚當天送到。”
  我放了書起身準備跟李德勝出去。
  “公主,誰大婚?”珍珠隨在身邊問我。
  我順著李德勝掀的簾子俯身過去,側了頭看她,一笑“南梁的子瑛公子啊,下月初大婚。”
  果然是好玉,好一尊精雕細琢的送子觀音,玉體晶瑩剔透,觀音像栩栩玲瓏,真是上等的佳品。
  “皇後,這像上是否還需要刻些字上去?”
  “不必……”用手摩挲著玉像,涼絲絲的感覺從指尖沁入,清冽一片“用上好的朱紅絨緞做個錦盒,到時候我還有書信帶到就可以了。”
  “還有,傍晚前 送到我宮裏來。”
  “小的清楚了。”
  風波又起
  傍晚的時候,那尊送子觀音像給送到鳳宮,我坐在臥榻上仔細端詳玉像,筆在手中,卻遲遲落不下。
  其實,我要說的話很多,卻因為太多反倒不知道寫些什麽才好,祝福?便如同那日子瑛同我說的那句“祝福的話,我說不出口。”
  這一坐就兩個時辰過去了,麵前的紙潔白一片,我對著玉像大腦空空。
  “公主,吃點東西吧,剛剛做好的芙蓉湯……你嚐嚐。”
  珍珠把碗端到塌上的矮桌,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宣紙,吞吐著開了口“公主,這信,你寫不得。”
  我不語。
  “人生能選擇的機會不多,當抉擇的時候要盡早,如果錯過了,就莫要再惦記了,於己於他都不好。
  再說,皇上待公主也不錯,為何不定下心來好好的對他,也算是討了個好歸宿了。”
  我抬頭看她“珍珠很想要一個好歸宿? ”
  她低了頭“珍珠是為公主著想。”
  “嗬嗬,放心吧,我心裏有數。”
  終究我還是沒有寫出半個字帶給子瑛,而是寫了長長的一封信,托他帶給我母親。
  我想,我同子瑛之間的感情和命運便是如此,不能說,不能寫,生怕昭然若揭之後,疼痛如揚塵般漫了一天,結局無非是不了了之的一場寂寥,除此之外什麽都不會剩下。
  我們不是牛郎織女,卻在彼此之間劃出了一條銀河,我們也不是梁山伯祝英台,生不一起死亦不會相隨。
  我隻是會時常的記起,然後淡漠,再想起,再安撫,重複的溫習從前的溫暖然後在現實麵前重歸就位,歸零,繼續。
  工程進度不算慢,房子蓋得很快,我天天會到後院去查看狀況,巴不得能早點蓋好。
  珍珠拿回來的樣子料我留了三匹,朱紅,絳紫,牙白,其餘的都給剩下的嬪妃拿去挑。
  北邑國的風格比較得我喜愛,內斂,簡單,而且保暖。家常的服飾都是立領細袖窄腰寬擺,隻有一些正式場合的禮服才會是華麗而繁複的。
  “公主,外麵於妃求見。”
  “準見……”我坐在塌上等李德勝把人帶到。
  不一會一個牡丹紅錦衣女子從外麵跟著李德勝進了來,一張幹淨的臉,長得頗為溫良。
  “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她盈盈一拜,遂抬起臉看我“早聽說皇後熟讀經書,今天是跟皇後娘娘求教的。”
  我一愣,這是哪跟哪啊,我哪裏有熟讀經書,不過是閑來無事隨便拎了兩本看看罷了。真是驚訝於後宮裏這些扭曲事實的本領,不止是指鹿為馬而是指馬為鹿了。
  “本宮哪裏有什麽心得,閑來看看罷了,你如何知道?”
  “上次,上次皇上來的時候說過的,說我若是跟皇後求教,定會受益匪淺……”於妃半跪在地上答話。
  “你起來說話吧……”她站起身來,立在一邊絲毫沒有半分無措的表情,明明恭順得很卻讓人感覺不到那種真實。
  “求教,不知道皇帝讓你求教本宮何事?”我詫異,這燕文寒秋的關子也邁的大了些,找我不清靜不是。
  “皇上說:知禮知距,有才有德,放得收失,舍輕取重,皆是分寸,要與皇後娘娘求教才是……”於妃一字一句很認真的把燕文寒秋的話照本宣科的報了出來。
  “皇上高抬了,這種東西經書上如何有,本宮翻爛了它也悟不出來。如果於妃真是想學,那讓下人給你找幾本拿回去學就是了。”
  我側首吩咐“如意,給於妃拿幾本經書過來。”
  “書裏自有黃金屋,你想要的東西,書裏都有,不過因人而異,悟得好的玩人,悟得不好的,玩於人,看自己造化了。”
  我看著她,她也兩眼坦然地看著我,絲毫沒有任何回避的意思,直接的尖銳。
  “放肆,怎麽敢這般冒犯皇後,該當何罪?”李德勝見於妃和我對視良久,一把火竄了出來,擺了該有的架子出來。
  於妃不慌“娘娘明明就什麽都懂,為何不肯賜教。”
  我宛然一笑,這人有意思。
  “你如何就知道本宮懂得?”
  “若是連這一些都不懂得又怎麽能母儀天下統領後宮……”於妃不示弱的問我。
  “大膽。”
  我抬手示意李德勝不要說話。
  “不然的話,於妃找個比本宮更適合的人也不錯,能者多勞,這個道理本宮懂得……”感情是上門找不自在的,難道是見我活得太悠哉了?
  “皇後不要拿這模棱兩可的話搪塞臣妾,臣妾本是真心來求教的,不是來話家常理短討客套的。”
  “難道真是本宮的做行太差?還是能力淺薄的難以服眾,竟讓人隨便無禮,難道本宮好說話?”論對視我豈能輸她,她太躁,力又單,渾身都是漏洞百出的毛病,想捉個尾巴何難?
  可我偏偏想,不算喜歡她卻也不討厭,隻要她不過分,我的原則就是得過且過。
  “難不成皇後也要低那文貴妃三分?”她一出口,沒惹到我,倒是惹火了珍珠。
  “於妃請您自重,這裏是鳳宮,不是你自己家院門口,說話三思後行,皇後仁德,不代表你可以目中無人。”
  於妃不說話,盯著我看。
  “於妃,究竟是你有何事求於本宮?過激的話就不用講了,本宮心態素來好得很,你這些話激不到本宮,而你,說話當真要三思而後行,本宮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不計較,可不要顧此失彼。”
  “寧嬪的貼身侍女小菊杯文妃身邊的太監給打死了。”
  “寧嬪的貼身丫頭死了,怎麽不是她自己來說,而是你來?”
  “皇上因為夜宿寧嬪的錦陽宮而沒有理會文貴妃差人去請皇上的小太監,這件事惹怒了文貴妃,第二天皇上一離開文貴妃的人就到了錦陽宮,把當天侍候寧嬪的侍女小菊帶走問話,傍晚時才送了回來,人已經給打得遍體鱗傷的,沒挺過一個時辰就不中用了。而寧嬪現在也被扣在錦陽宮裏,文貴妃派了人守在門口,給拘禁起來了。”
  我抿了一口茶“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是一個偷潛出來的小太監到懷薇宮報的信……”於妃,眼神懇切,沒了當初的淩厲
  “你看你,有事就說,非繞了這麽一個大圈子,還不惜頂撞本宮,你真不是個聰明人。”
  見我這麽說,於妃忙著跪了下來“還請皇後給寧嬪做主,莫要那文貴妃隻手撐天。”
  我起了身,撣了撣裙擺上的褶皺,心平氣和的說“於妃,這次念你心急,本宮就不計較了,不過,下不為例,如果還有下次,那就要兩次帳一起算。
  本宮是後,你是妃,這裏麵的規矩,你好自為之。”
  她猛在地上磕了兩個頭“謝皇後相救。”
  “本宮隻為幫皇帝打點後宮,誰也不幫,不偏不倚……”“走吧,待本宮去趟錦陽宮。”
  其實,到北邑國已近幾個月了,除了封後和大婚那天之外便在沒有出過鳳宮,平日裏就窩在在自己的宮裏懶散,從不走動。
  今天還是第一次出來溜達,不曾想卻是來給解決民事糾紛的
  錦陽宮離鳳宮不遠,順著廊子穿了兩段花園就到了。果然,門外有幾個太監樣的人在看守,見我過來,也算恭敬的跪安。
  “這門不讓進?”
  小太監們趕緊賠笑“皇後要進自然進得去。”
  “你們又是何人?錦陽宮裏的?”
  這些太監的嘴臉我在南梁的時候見得多了,笑得貌似卑躬屈膝,其實打心眼裏看不起我,可能我這個不受寵的皇後的事跡已經成為家喻戶曉的談資了吧。
  或者說,寵妃這個頭銜下麵比皇後更好乘涼 ?
  “小的們是虞宸宮的奴才,奉了文貴妃的旨來當差的……”小太監回了我的話,眉眼裏都是得意。
  我一笑“那正好,省得我喚了,都跟著本宮進來吧。”
  這寧嬪應該也是見過的,可為何如此嬌羞美好的女子卻是在我心裏半點印象也沒。
  她跪在我跟前,一雙大眼含淚,委屈之情顯而易見,就連說話的聲音也軟到人的心坎裏去了,看起來更像是一隻嬌柔的小貓。
  嚶嚶淒淒的把過程道來,說到小菊的死更是泣不成聲,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皇後,臣妾真的沒有冒犯貴妃娘娘的意思,隻是,隻是不忍小菊慘死,畢竟是跟著臣妾十幾年的丫頭。”
  我掃了跪在下麵一圈的人,心裏有了個大概“是誰把小菊送回來的,給本宮宣進來。”
  不過片刻,送外麵帶了三四個人進來“是小的們把小菊給送回來的。”
  “宮中早有規矩,不得私下裏行刑,如果是你們把小菊送回來的,那本宮倒要問你們,她身上那些傷是如何而來?”
  “起初文貴妃宣了小菊問話,可小菊出言不遜頂撞了貴妃娘娘,娘娘被氣得動了胎氣,直喊肚子疼,陳公公才為了這件事情教訓了小菊…… ”
  我端倪了一會,並未見到公公打扮的人在下麵“陳公公人呢?難道本宮還請不動他 ???”
  “給本宮帶過來。”
  不一會陳公公給侍衛帶了來,見到我也不跪,還頗有些架勢的對我狡辯“貴妃那裏急需要人手老奴一是走不開,若是貴妃肚子裏的小皇子除了差池,皇上降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你是陳公公?”我問。
  “正是奴才。”
  “貴妃動了胎氣,自然有禦醫診治,你一個下人能忙到哪裏?難不成你比那禦醫還有本事?”
  “這……”陳公公頓了頓。
  “再說了,虞宸宮是貴妃的宮殿,裏麵侍候的奴才沒有一萬也有八千,缺了你就都不幹事了?那本宮可真得重新配一批有用得奴才過去了。”
  陳公公的臉色大變,“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那意思是,如果動了胎氣就是本宮的疏忽才造成延誤治療的?”
  陳公公趕緊跪地“皇後娘娘開恩,老奴不是這個意思。”
  “本宮隻問,對小菊動刑的是誰?”底下沒有一個人說話,靜得很
  “如果不說話的話,那你們就都跑不了。等本宮跟皇上稟報過後,該怎麽懲辦就怎麽懲辦。”
  “皇後饒命,小的隻是奉了公公的命抬人的,並沒有對小菊動刑。”
  我不語,看著下麵狗咬狗的精彩。那陳公公的臉色愈發的難看,也不說話,隻管沉默。
  我知道他是在給文貴妃背罪,罷了,我也不想找那個文貴妃的不自在,不過是借著這個事頭上教訓教訓目中無人的奴才們,既然打狗要看主人,我就挑個大個的打給他主子看看。
  “這拘禁一事又是從何而來?整個皇宮裏能拘禁嬪妃的除了皇上,就是本宮了,是誰這麽大膽敢私自拘禁嬪妃?”
  我的聲音在殿上回蕩,地下沒一個人敢回話。
  “陳公公,難不成,又是你???”我端倪他,輕聲問。
  “皇上駕到。”外麵的人通報,緊接著燕文寒秋一身明黃進了門,見跪了一地的奴才,臉色不佳,蹙了眉頭。
  我趕緊站起身來問安。
  “這是怎麽回事?”燕文寒秋問。
  “寧嬪的侍女小菊被私下裏行刑給打死了,而不知道何緣故,連錦陽宮都給封了門口。都找到我頭上來了”我看著他,頓了頓“不知道是皇上下的禦?”
  燕文寒秋可是個精明的主,見我這麽問,心裏頓時清楚明了。
  “誰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他一撩前擺,轉身坐在主位上,我在旁邊的位置作了下來。
  “老奴該死,都是老奴看寧嬪的侍女太過囂張就想教訓她一下,不曾想手下得重了,老奴該死。”陳公公像倒頭蒜似的磕個沒完 ,不一會腦袋上的血都磕了一地。
  “拘禁的事又是如何?何人這麽大膽。”燕文寒秋不理台下滿頭血的人,徑自的問,語氣不善。
  “都是老奴的錯,老奴罪該萬死。”陳公公在低下不停的磕,嘴裏滿是求饒。
  “皇上啊,是臣妾管教無方,皇帝開恩啊……”隻見文貴妃一身裏衣,從門外衝了進來,跪倒在陳公公身邊,聲淚俱下。
  “皇上,看在陳公公服侍臣妾多年的份上小懲為戒吧。”
  燕文寒秋不說話,麵無表情地看著下麵的人。
  寧嬪站在最靠邊一排,見文貴妃在當中哭得死去活來,眼色裏並不見剛才的柔弱勁,分明有打算在裏麵。
  我緩緩開了口“罷了,文貴妃你有身子呢,趕快起來。”
  她不起,開始跟我求情“皇後,幫臣妾說說話吧,就饒了陳公公這一次,下次若再犯定當重罰,求皇後了。”
  “好了,好了,快扶文貴妃起來,聽說是動了胎氣的,千萬別嚴重了……”幾個丫頭上前去扶文貴妃。
  “陳公公,今日事以你而起,連帶著你的主子都跟著牽連,念在文貴妃求情的份上就小懲為戒吧。”
  陳公公聽了,趕緊磕頭謝恩。
  “還有門口那些小太監,以及這事情裏參與的所有人員同罪並罰,下次若是再讓本宮知道私下動刑之事,本宮決不輕饒,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你們好自為之吧。”
  自始自終燕文寒秋再沒說一句話,望著台下出神。
  其實,皇上與後妃之間的關係永遠像是拉大鋸扯大鋸一樣,不會出現平衡安穩的一天,不願深陷其中不代表可以逃得出。
  這文貴妃是肆寵成嬌了,做過了頭,而那寧嬪也未必就是個安分的主,每個人都像踩著別人的腦袋越站越高,越高越強。
  如今,皇上沒辦法出的頭,我出了,寧嬪的仇,我報了,文貴妃的情我也踏了,至於那些小太監的輕視也給了教訓,這樣一來,豈不是皆大歡喜?
  雖然我是個並不受寵的皇後,但我畢竟是皇後,這就是我今天要教會他們的。

  貴妃得子
  從錦陽宮裏出來便直奔鳳宮,我心情大好,可沒想到我前腳剛到,燕文寒秋後腳就跟了來。
  “皇上怎麽不在寧嬪身邊多留一會?”我納罕。
  能到無視寧貴妃找人的程度,想必這寧嬪也很受他的寵愛吧。現下裏不去安慰美人,跑到我這裏來幹嗎?
  “你在生氣?”他摸不著頭腦的問了一句,盯著我看得仔細。
  我更是糊裏糊塗“我生什麽氣?”
  “寧嬪的事……”他話說一半,我領悟過來。
  扯了點笑容“皇後本來就是維持後宮秩序的,後宮的女人多了,事情自然少不了,我也不過是居其位,盡其職而已。”
  他顯得有些疲倦,歎了口氣“皇後如此會做人,朕不必煩憂了。”
  一步邁過去,轉身坐在榻子上“今天朕就在這用膳吧……”旁邊的小太監是燕文寒秋的身邊常侍候的周全,見皇帝這麽說了,道了幾句交待就退出去了。
  我趕緊吩咐李德勝出去好生安排周全的晚飯,另一麵也讓如意盡早傳膳進來,我進去換身衣服,外麵留了珍珠一個在皇上眼前侍候。
  我平日裏的衣服都是暗色係,極素,不喜歡大花大朵的,偶爾帶些碎花,看了雅致就成。於是,挑了身絳紫色的衣服穿了出去,頭發簡單的綰起。
  剛掀了簾子,就聽見裏麵有女子在笑,仔細聽來,貌似是珍珠的聲音。我正納悶,珍珠倒是從裏麵出了來,一臉的笑意還沒褪,見了我便說“公主去看看吧,皇上正評論你桌子上的草圖呢。”
  我一聽,慌了神,幾步邁了進去
  燕文寒秋正拿著我的草圖打量得仔細,見我進來抬眼看我,似笑非笑問“你問朕要了地就是為這?”
  “覺得好玩就建了。”
  “反正離用膳還有些時間,你隨朕去看看工程進度如何……”見燕文寒秋這麽說,我也隻得跟他去看,其實那後院我每天能去個不下10次,因為心急,所以我都快要揠苗助長了。
  房子的雛形已經都出來了,連院子的形狀也已經方出個大概,按現在的進度,用不上一個月就可以完工。
  “真讓人奇怪,別人要金要銀,要地位要寵愛,你倒好,偏偏要這個一塊自留地,就連我這個皇帝你也不待見。真不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什麽?”燕文寒秋站在廊子裏往外望去,不知道是不是在自言自語。
  “我以為做皇後就要有一個姿態放在那裏,爭風吃醋什麽的就免了,後宮那麽多嬪妃,每一個都要爭都要搶,那麽,這一個皇帝怎麽夠分?”我與他並肩而站,望著眼前還沒建完的房子心裏很安慰。
  “你是怪朕的好貪淫逸了?”他不氣,側過臉問我
  “皇帝的後宮不充盈未來的繼承人何在……”朝他笑笑“對於這,我心態好得很。”
  “或許本就是不夠重視,因為不重視所以不在乎……”他頓了頓“就算是貴為天子,一國之君也有自己難以衡量的東西,企欲卻不得,你又怎麽可能沒有?”
  “如果注定得不到,企欲還是放淡都是得不到,沒有差別。”
  “你已是朕的妻子,北邑國的皇後,不再是南梁國的十三公主,你可知?”他扭過頭望著我,一雙桃花眼眸光難解,欲說又還休。
  “皇上放心,這個理,我早就懂……”我對他笑笑。
  “走吧,去用膳……”燕文寒秋牽起我的手,往來時路去。
  他的手不似子瑛的微溫,而是熱。握在手裏熱乎的很。我突然就想起一句話來:執子之手,與子成說。
  不管我究竟愛不愛他,執吾手者,唯他一人矣。
  因著之前寧嬪的事情後宮一度平靜了許久,我也著實清靜了很久。可打那之後,於妃卻經常的到鳳宮裏來,我話不多,有時候懶得說一句,隻管做自己的事,她也很懂規矩,靜靜的坐在我旁邊看書。
  時間久了,好感自然也長進不少。
  有時候就算是燕文寒秋來了我也會不讓她避讓,三個人一起用膳,她樂得其中,而燕文寒秋似乎也並不反感,至於我,也是覺得無所謂。
  自從到了北邑,珍珠的牢騷更多了,開始是文貴妃,後來又是於妃,她的耳邊風吹得頻,我快要生出繭子出來。
  她氣急,怒我不爭,每每都是咬牙跺腳的離開,又是鬧了別扭話也少的厲害。
  我其實不是不知道她的好意,可麵對燕文寒秋,我從來沒有半點想要博得他寵愛的心思,平靜,我隻想平靜安穩的生活下去。
  南梁把我潑給燕文寒秋,燕文寒秋也以我牽製南梁,我則借他們之間的盤算為已用給自己造個安穩,僅此而已。
  這個局裏麵無論是我還是燕文寒秋都不過一個棋子,我們為這所謂任重道遠的目的和職責演好我們的角色,不需想那麽多,因為我們都已經無路能退。
  進到八月的夏天,天氣還是炎熱不堪的,雖說是在北邑,可夏天的太陽還是毒的很。
  我後院的房子已經蓋好,嚴格的按照要求建成,我為此還特意跟珍珠他們慶祝了一番。
  燕文寒秋知道竣工的事,特地來給我題字,問我想取什麽名字,我思來想去,取了個“青園”。
  青園剛一建好,我就準備搬進去住,裏麵東西全的很,我個人也喜歡得很。
  本以為燕文寒秋不會再來,所以我吩咐如意和珍珠早早搬進去休息,前麵自有小太監看門,有了動靜會通知我。可剛躺下沒多久,外麵就來了人。
  燕文寒秋剛同大臣議事完,一身疲倦的進門,見我披了衣服起身,輕輕的道“先別睡,陪朕坐會。”
  我稱是,利落的穿好衣服,給他溫茶。燈光暈黃,影子投在窗子上拉出長長的一道暗。
  “皇上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熬得晚了不好……”說著,順手把茶端過去。
  “雖與南梁修好,可邊疆還是不夠太平,幾個外族部落躍躍欲試,過不了幾天就惹事……”他抿了一口茶緩緩的說。
  “派了兩隊的人馬過去,可兩隊守三城也實在是困難了點,何況。”
  “何況南麵還有南梁……”我徑直把他要說的話說了下去。
  他不語,看了看我“不得不防。”
  我笑了“皇上當然的防,還要好好的防,死死的防。”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我“好好的防,死死的防?”
  “當然了,俗話不是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北邑在,就是我在,北邑不在,我也得跟著去……籌碼的價值正是如此,就是豬八戒照鏡子。”
  “豬八戒照鏡子?”他不解。
  “裏外不是人……”我笑。
  “這裏裏外外的人沒有比我更進退維艱的了,我這個刀口上的過日子的人還挺安樂的,你們愁什麽?”
  “我這次派了文貴妃的哥哥,文魏去……”歎了一口氣,他說。
  我一驚,他竟然沒用朕這個詞。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皇上肯定懂得……”他點點頭“文家是世代的將臣,可以重托。”
  “也好,皇上自有權衡,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插不上什麽話。”
  “哪裏,我看我的皇後平日裏主意多著呢,怎麽看也不是這麽個低眉順目的丫頭……”燕文寒秋眼色溫潤,笑意濃濃,俊美的臉在燭光裏熠熠生輝。
  我的心著實被著一聲“丫頭”一攪難平。
  從前,子瑛就喜歡這麽叫我,溫溫柔柔的一聲,叫到我的心坎裏去,叫到我的生命裏去,我以為時過境遷,可還是在這一聲麵前,潰塌不堪。
  我不敢抬眼看他,垂目凝思,他伸過手輕輕的摩挲我的臉“箐箐,其實,我什麽都知道。”
  我一定,緩緩抬了眼看他
  “知道你,知道臻妃,也知道樂子瑛……”他眉眼間的笑意不減,可眸子裏的深邃卻堪比無底深洞,黑黝黝,看不清楚,猜不透。
  “想來皇上後悔了,原來,此公主非彼公主……”我對他盈盈一笑,他不說我也大概猜得到,在南梁那麽久,他沒聽到風聲才怪。
  他不說話,繼續摩挲得我臉,手指劃過我的額際,目光一滯“是你?”
  我對上他的眼答“是我。”
  他的手扶上那塊疤痕,惋惜的道“可惜了,這麽素淨的一張臉上,留了疤。”
  “不對,即便是以你的狀況也不應該是這種態度,若非是因為他?”手指又重新劃過臉頰落在下巴上,輕輕上抬“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他?”
  “皇上,臣妾本就是一捧潑出去的水,您還擔心什麽?”
  “是還是不是?”他依舊保持那個表情,那個語氣,隻是指尖帶了力。
  “這個問題,恕臣妾這一輩子隻能回答您一次,不是……請皇上以後不要再問臣妾了,再問,即羞辱了臣妾,也羞辱了皇上您自己……”我不動氣,我隻是安然地告訴他,雖然這並不是事實。
  下巴上的手指倏然消失,燕文寒秋的臉依然是似笑非笑,摸不清楚態度“別臣妾臣妾的叫了,你沒那麽恭順,聽來也覺得別扭。”
  “皇上也會隨便地稱自己為‘我’?”我順勢跟著問。
  “沒有,隻在你這裏而已……”他又看了我一眼,似不經意的問“那晚你出去幹嘛?”
  “出去給母親抓藥……”我如實回答。燕文寒秋是何等人也,既然瞞不住,我也不打算再死撐。
  他伸手扯過我,攬在懷裏,幽幽的開口問“這第一次掛彩是因為我,第二次是因為你母親,第三次又是因為我,看來,你我還真是有緣分。”
  燕文寒秋的胸口結實而溫暖,厚重的心跳聲傳到耳朵裏,還有那身上的薰香味,我閉了眼睛“當時,為什麽你會在南梁?”
  “樂子純是個聰明人,什麽樣的交易最適合自己,他比誰都清楚……”他把頭附在我的肩頭,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一個翻身,燕文寒秋擁著我往床裏麵躺過去,他探頭吻我的脖子,口齒不清說“都說母以子為貴,你看別人總是千方百計的留住我過夜,唯獨你不急,你是真的不急,還是故意做給我看,等著我一探究竟呢?”
  我的臉又燙又紅,雖然不是第一次親熱,可在這種滿室通亮的場合下親熱還是首次,我有些難為情
  被他這麽一問,有些氣急“不管我心裏怎麽想,皇上不是也自己來了嗎?”
  他嘿嘿一笑“也是。”
  覺得腰上一鬆,緊接著肩膀上的皮膚陣陣涼,他的嘴唇引起我一波又一波的酥麻感,嘴角忍不住的溢出斷斷續續呻吟聲。感覺得到他的身體像繃緊的弦,不得放鬆。
  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微微睜了眼“你有更大的野心。”
  他愣也不愣,回的痛快“登高望遠,這是人的通性。”
  燕文寒秋迅速的脫了衣服,剛壓過來,就聽見外麵的周全的聲音“皇上,文貴妃臨產,請皇上皇後過去呢。”
  這回他停下動作,有些不耐的答“知道了,朕馬上過去。”
  我衝著他笑,提起已經被褪到腰身上的衣服,整理好“恭喜皇上了,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
  燕文寒秋顯然沒這麽好的心情“來得真不是時候。”
  我和燕文寒秋很快便到了虞宸宮,裏麵燈火通明,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都是些丫環婆子的,來來回回遞送裏麵需要的東西。
  古代的產房是不準許男人進入的,這是非常晦氣的事,所以我和燕文寒秋隻得待在花廳裏等著,裏麵傳出文貴妃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還有身邊婆子丫環們的安慰,鼓勵,催促聲。
  我下意識的渾身繃緊,聽說過生產的艱難那是一回事,親身領教過那是另一回事,我隻覺得裏麵的文貴妃,更像是在受淩遲之刑一般,哭喊的不是一般的淒慘。
  “別怕……”燕文寒秋的手覆了過來,臉色溫和。
  我機械的點點頭,氣息不穩。
  終於差不多兩個時辰之後,文貴妃的第一胎順利生產,聽到嬰兒的第一聲啼哭,我也是心理安慰得很。
  產婆慌慌張張的從裏麵奔了出來,一進大廳就跪了下來,磕磕巴巴的說不清楚“是,男的。”
  “恭喜皇上喜得小皇子……”我趕緊俯身給皇上賀喜。
  燕文寒秋的臉上滿是笑容“是個兒子?皇後快跟朕一起去看看。”
  進了裏室,便看見一臉蒼白的文貴妃倚在床頭,真是完全透支了體力,整個人虛弱得很。
  不過臉上的笑容卻是顯而易見的。是啊,這是燕文寒秋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在那個母以子貴的朝代裏,這是莫大的尊榮,她不高興才怪。
  產婆把孩子遞給燕文寒秋,他笨拙的接過來,怎麽也掌握不好姿勢,弄得小嬰兒哭個不停。
  我探了頭望過去,剛生的小孩子可真難看,皺皺巴巴,看不出像誰,小嘴更像是水裏缺氧的鯉魚,一伸一伸得。
  “皇上,您看啊,他多像您?”文貴妃在床上弱弱的問。
  於是,身邊的人開始起哄,說的天花亂墜。
  我莞爾,誰讓人家的肚子爭氣呢。
  從虞宸宮回來已是天蒙蒙亮的光景,我頭重腳輕,虛虛浮浮的總算走到家門口,一進門就脫衣上了床。
  那一覺睡得很沉,夢裏,又見那朱紅衣的溫文男子對我和煦的一笑,輕喚一聲“箐丫頭。”

  番外(一)子瑛篇:我不想忘記你
  外麵鑼鼓喧天,滿眼的紅色喜氣洋洋,喜堂裏那麵大大的喜字醒目的刺眼,我瞪著它許久,不禁握緊了袖子裏麵的手。
  我叫樂子瑛,我是南梁國第五皇子,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可新娘不是她,而是另一個如花似玉卻陌生之極的女子。
  女子一身紅的刺眼的嫁衣像極了那時的她,我一晃眼,似乎是那人又在明眸巧兮朝我輕笑,淡淡的喚我一聲“子瑛。”
  我心一緊,再定睛,不過一場玄幻罷了,人已去,我隻留下她的一點支離破碎的記憶,碾轉心頭,縈縈繞繞。
  送走箐箐是我這輩子永遠不能釋懷的事情,大殿上那一身豔紅色從落芳苑到大殿上,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我的心上,滴著血,剜著肉,疼得我揪心。
  她遠嫁,一別無期,我站在舊時見麵的牆根下,望著依舊冷清的桃樹林子,心空蕩的猶如一口萬年深井,了無生機。
  第一次見她是在皇祖母的壽筵上,一身紅色的袍子,樣式簡單到不能再簡單,隻有胸口處繡了朵別致的牡丹花。
  她跟著一行人往殿上走,落在最後麵,眉清目秀,怡然自得,仿佛這一切與她並無太大關聯,她隻是靜靜的活在自己的一片方天寸土之間。
  說不上那是種什麽感覺,隻覺得似乎與眾不同,特立獨行,卻又覺得那是中很難界定的氣質,淡定卻也很倔強。
  她就是宮裏麵唯一一個在冷宮裏長大的公主-樂箐箐
  其實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關於臻妃的故事,當年一個寵極一時的妃子,卻無端陷進了一場皇子夭折的陰謀中去,最終惹怒了父皇,念及生育過公主,才免於一死的。自此,便一入落芳苑,十年未出,而她的女兒,也跟著受到牽連,一直同她住在落芳苑裏。
  我對臻妃的印象並不深刻,隻是模糊的記得當年總能在父皇的身邊看見一身羅紅裳的她,她愛笑,那一雙媚眼妖嬈,笑起來猶美。
  她說過“這孩子長得真是幹淨討喜,隻是,這麽幹淨不知道是不是件好事。”
  她朝我一笑,這蓮池邊的一笑,我竟記了很多年。直到我再見到箐箐,聽見她獻給皇祖母的那首詩才知道,原來,她就是臻妃的女兒。
  箐箐長得並不與臻妃十分相像,她五官別致,可臻妃相貌屬媚,箐箐確是偏淡雅清逸,眼裏總是一抹不卑不亢的神色,少了些女兒間的嬌羞,多了一份大氣和理智。
  目光相遇,我朝她微微笑了笑,她不避,反而是大大方方的回了笑容給我。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如此灑脫而真性情的女子。我生在皇宮之中,身邊所有的人都是爾虞我詐你爭我奪,人前一幅知書達理落落大方,人後卻是猙獰執拗,斤斤計較的德行,就是因為我深知皇宮裏麵的人的真正嘴臉,才在見到箐箐的那一抹坦蕩而純粹的笑容時仿佛心間流過條蜿蜒潺潺的小溪般寧靜而舒坦。
  所以,我一直觀察她,看她若無其事的吃自己麵前的東西,看她不緊不慢的上台前朗讀那首拚湊起來的詩詞,看她眼裏那些明明滅滅的期望,還有那雙沉靜的如鏡湖樣的眼光。
  這就是我見到她第一麵,然而,這一麵箐箐留給了我這一生永遠都難以忘記的回憶。
  宴席一散,公子們先行離席,我們幾個人站起身來,從公主席前經過,不知道為什麽,走到她麵前的時候我竟然開口跟她說了話。我隻小聲地對她說“這首詞寫得不是一個人。”
  她一愣,抬了頭看我,眼睛裏如波粼粼,似漣漪一圈圈漾開,她沒有說話,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隻是看看我,然後扯了下嘴角,算是一個禮貌的微笑。
  離開大殿之後我順著後花園往自己的殿裏走,傍晚的天色是最美的時刻,絢爛卻是無聲無息的,漫天流光溢彩大放其彩,絕美。我想一個人到沒人的地方坐坐,席間喝了些酒,頭有些微微發熱。
  走著走著聽見不遠的園子那邊似乎有幾個女孩子在說話,我本不願意過問那些姐姐妹妹或者後宮嬪妃之間的是是非非,抬了腳往反方向邁。
  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幾乎是連猶疑都沒有的就堅信那是我席間聽到朗誦那首詩詞時她的聲音,下意識的我往聲音的方向走去,越聽越清楚。
  “呦,這不是宴席上的菜嘛?你拿來幹嘛,探監嗎?”
  “也難怪啦,落芳苑沒什麽月錢吧,你往回拿我也能理解,下次啊,若是再有想拿的東西,記得到姐姐的翠微宮來,我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東西,扔了也怪可惜的,不如讓你把剩下的拿回去,越算是物盡其用了。”
  “別以為自己會點東西就了不得了,能逗得皇祖母一笑很了不起嗎?”
  我聽得出這是皇後女兒和德妃的女兒,珞婷和珞凝的聲音。
  兩個人平日裏很受皇上的寵愛,一向是霸道慣了的,再加上太後也很喜歡她們,在姐妹之間最是喜歡欺負其他人,我素日裏知道她們為人,趕緊加快了腳步,想來,這兩個丫頭定是看了太後喜歡她獻上的詩詞又想盡辦法拿別人撒氣了。
  我以為她會忍,卻沒成想聽到了她不卑不亢的這麽一句。
  “不笑,難道要讓她哭嗎?”
  然後花園裏響起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音。
  “誰教你這麽說話的,你還真當自己是個東西了,不過是個沒人待見的野丫頭罷了……回去看看你的母親,不要總做些伸了臉讓人打的事情,真是有什麽娘就有什麽女兒,下賤……”
  又是很響亮的一記耳光,然後園子裏頓時一片寂靜。
  “你的意思是,你這麽沒教養,你的娘也跟你一樣了?不要得寸進尺……”她冷語,看樣子是真的動了氣
  待我快步走到她們那一院的時候,幾個人已經扭打在一起,滿地被踩得稀爛的菜肴,她不服奮力的抵抗,可畢竟人單勢薄,見這情況,我趕緊順手把珞婷扯了起來,那幾個人才慢慢的收手。
  箐箐滿身的汙穢,頭發大半都散開,右側額頭上一道鮮豔的紅色順著眉梢緩緩滑了下來,她抬眼看我,一絲恐懼,一絲委屈的神情也無,隻管喘著粗氣,慢慢站起身來,伸手撩了撩頭發,然後用背抹掉額頭上的血,朝我淡淡一笑,起身準備離開。
  不料珞婷追了上去,我想拉她已經晚了一步,箐箐重重的挨了珞婷的一記耳光,身子一軟側躺了過去
  我趕緊上前扶她。後來,父皇剛好經過,把她給帶走了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這麽一個柔弱無勢的女孩子會有那種表情那樣的眼光,每每看見她的眼就仿佛看到海燕騰空直躍藍天之上般的遼闊,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有她的追求,有她的不屈服和堅持。
  那是我這一生當中從未見過的一種人,敢於生活在自己的天空之下,知道自己要什麽。
  臻妃被打入冷宮之後就住在之前一直荒廢的落芳苑裏,而我的母妃的後花園的外麵還有一塊諾大的空地,一直種滿了很多的桃樹,不高,卻非常的繁密,尤其到春天桃花開的時候真是滿眼的桃花勝放美不可言。
  曾經有一次,我路過片桃林的時候聽見牆的那邊有人在討論中土豆的事。我聽著好玩,就駐足聽了一會,說實話,我還真不懂那些分壟還是掐苗的,隻是覺得挺新鮮好玩。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箐箐就在牆的那一麵,這些新鮮的東西都是她的注意。
  很多年以後我仍舊後悔,後悔那時我沒有越過牆頭認識箐箐,如果那樣的話,也許我們就不會是今天的結果,人各天涯。
  後來我去送藥,再後來我們總會在落芳苑的那麵後牆的牆頭上見麵。
  她喜歡吃進貢來的糖果,我每次都給她帶去一顆,還帶些好吃的糕點。
  我喜歡看她笑,看她舉頭望著頭頂的天空是那雙清澈無塵的眼睛,這個世界上的女子很多,可我卻覺得箐箐卻是獨特的一個,她獨立,倔強,善良,有責任心,這是這個皇宮裏最稀少缺無的。
  她說“子瑛,我喜歡吃這糖。”
  她說“子瑛以後總會娶妻生子,所以我要趁現在把你的好統統用盡。”
  她說“我最喜歡看子瑛的笑,所以子瑛要常笑。”
  她說“子瑛,因為我和你是同一種人,散漫慣了的人,喜歡無拘無束。”
  我的腦袋裏記了太多關於箐箐的音容笑貌,她微微揚起的嘴角,她那雙薄涼清澈的眼,她冰冷的手指,還有她額頭上淺淡的傷疤,我想我會永遠都記得。
  挑起喜帕,一個端莊而美麗的女子坐在我麵前,她不抬頭看我,羞答答的低著頭,那身大紅衣裳深深刺痛我的眼
  我不想猜測,不像猜測北邑國的國君撩起喜帕那一霎那,會看見怎樣一個嬌豔清逸的臉,那雙眸子裏又會有怎樣的流光溢彩?
  我一晃眼,似乎女子的臉和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重合在一起,我一愣,呆呆的立在原處
  “箐箐?”
  不覺得話已出口,女子抬起頭來朝我嫣然一笑,那眉目,那眼光分明就是另外一個人。
  這女子是順從柔和,她是倔強冷清,女子笑得暖如春日,而她總是淡淡的一笑,像是從很遠處掠來的一抹清涼的風,女子眼色嬌羞,而她總是喜歡撩眼看人,眼裏一片清冽。
  “臣妾拜見子瑛公子……”眼前的女子聲音輕柔,起身就是俯身一拜。
  “子瑛,我就是喜歡你的笑……”箐箐的聲音從來沒有那麽嬌柔,聲音不算很細,說起話來喜歡不見不慢,少了女子的秀氣,多了分置身事外的客觀。
  “公子?”女子喚我
  我轉眼看她,她笑,輕輕的站起身來伏在我的胸口處。很香,女子特有的香粉味衝入我的鼻尖。
  我想起箐箐,她總是喜歡懶洋洋的閉著眼睛曬太陽,所以我總能問到她身上那種淡淡的清香,她說,那是太陽留下的味道,她說,那樣既可以取暖還能殺菌。
  我睜眼閉眼都是她的影子,她說話的樣子,就像魔咒死死纏在我的四周,我放不掉,事實上,我也不願放掉。
  那也許就是我這一生最美好而難忘的時光,想逃離這一切的我和一個特別的箐箐,我們相互依賴,相互喜歡,那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幸福。
  喜燭發著微弱的光,照在女子的臉上暈成金黃色的光澤,我看著她,陌生的很,可這個女子卻是未來要陪我走完一生的人,她是我的妻,可我麵對她卻沒有一絲喜愛之情,我愛的人不在,而在的人我卻不愛。
  箐箐告訴我,這就是我們的命,隻能走到這裏,然後各奔東西。因為太過在乎,因為總是沒有辦法忽略那些我們愛的也愛著我們的人為著我們的幸福而遭受不幸,所以,我們隻能走到這裏。
  然後,她會終其一生的記住我,我也要用我的一生去祭奠她。
  從此,我再未對任何人說起過有關我和箐箐的事,也不會在提及我對於生活對於未來的期望,因為我懂得,宿命是如此的堅固,是我們這些人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的。
  人的一生最幸運的是擁有心愛的人,就算最終還是放手而去,我還是感激上天,感激它能讓我們今生有緣相遇,讓我這一生有個可以永遠懷念的人,讓我生命不至於了無生趣。
  我的愛如同死亡,不可避免,也不能改變,是永恒的對峙在生的對立麵而存的,我想念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她。
  我將兌現我對她的承諾,要站在南梁國土之上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著她的人,守著我們之間那些微薄的緣分和深情厚誼。
  於是,我同父皇求來了函穀郡守一職,我將離開這個皇宮,離開落芳苑的後院,離開桃林深處隱約可見的牆頭上坐著的一身布衣兩條辮子的丫頭,離開與箐箐一起奔跑在紅牆碧瓦的宮道上,離開我新婚的妻子。
  請原諒我,原諒我這一次自私的決定,曾經為了你們,我和她都放棄了自己的幸福,這一次,我要任性的為自己活一次,我要去離她最近的地方守著她,這就是我這一生唯一一次下定決心的事,我一定要完成它。
  我即將遠行,帶了滿箱子的朱紅色袍子,還有那尊箐箐從北邑送過來的新婚禮物-那尊送子觀音,還有她留在落芳苑裏那把木製梳子,這就是我要帶走的全部,我的所有。
  也許終其這一生我都將活在那一段歲月中並終將帶著它踏進墳墓,但我無悔,因為我愛過,因為我不想忘記她。

  出淤泥則必染
  文貴妃生了小皇子之後氣勢越加高漲,每每燕文寒秋光臨別的嬪妃的處所,不出兩個時辰她總會想盡各種方式去招,而現下裏的借口更是有說服力的很,一個小小的嬰兒就是最好的借口。
  嬪妃們對她的行徑無不是怨聲載道,可畢竟是皇長子的生母,還是寵妃,也隻能怒不敢言了。
  為著此,於妃在我耳朵邊不知道念了多少次了,偶爾那寧嬪也會跟著於妃一起來,話裏話外也無非就是些閨中抱怨,我大部分時間都是一笑帶過並不多說。
  燕文寒秋本就是個精明透徹的主,雨露均沾的道理他早懂得,何須旁人提醒,他若願意,那便是說再多也是白說。
  而後宮也算是一個公平的擂台,有本事的人才有資格站在台上笑到最後,憑本事的事又怎麽強求?
  他不來,我從不去招,待在我自己的青園裏逍遙的快活。
  院子裏種了幾棵白芍藥,我又想起那時候母親的話,還特意把芍藥移栽了一盆放在窗台上。
  將離,將離,我似乎愈發的懂得母親當時的意思,也越來越能體會到那份心境。
  我也曾經去過虞宸宮看過小嬰兒,才幾天的光景著實出息了不少,模樣算是出來了。不過,相貌多半想文貴妃一些,也是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
  燕文寒秋給他起名“燕文卓”,我特意讓工匠趕在百日宴之前打了個金質的長命鎖送了過去。
  文貴妃也抱著孩子來過鳳宮,一臉的驕傲,仿佛懷裏的是世上最獨一無二的寶貝。這感覺我能理解,母親,總是深愛自己的孩子的。
  院子剛建好之初我就讓李德勝給我移植一些作物進來,因為當時已近盛夏,早已錯過了春播的時節,我也隻能移植。
  雖然後來陸續的死了一些,不過大部分還是僥幸存活下來,像是番茄,土豆,還有蘿卜,都是生命力很頑強的,所以至今都還生長得很好。
  而今夏末的時候,番茄就快要成熟了,我從窗子裏望過去,紅亮亮的,像是掛了一枝的小燈籠,可愛極了。
  我又想起當初在南梁的落芳苑時的生活,比起現在除了生活條件好一些之外,並沒有其他的優點存在。
  還是會很經常地想起子瑛,想起和他那些一起的日子,想起母親和菊姑,想起南梁皇帝在婚書上用力的嘉印,想起子瑛手裏的糖果,還有那次私奔未遂的悠長昏暗的長路。
  這就是人的記憶,隻要認為值得,就會根深蒂固,哪怕一個微細的點也會如同引起圈圈漣漪般漾成一片。
  現在,我有一個很平和的心態接受著我與燕文寒秋之間的帝後關係,不是對他沒有期待,而是那種期待的根源並非建立在愛情之上。
  於是,我可以接受任何疏遠和離合,先看開的人總是有這點優勢,什麽都能接受,然後,什麽都能放棄。
  一如現在,享受平靜和富足生活的我,沒有什麽不好。
  而從前的美好,我早已把它放進心的最深處,那隻能是我一個人的秘密。
  夏天要過去的時候,又是三喜臨門,之前另外三個懷孕的嬪妃也都順利生了一男兩女,我有些驚詫燕文寒秋成為父親之後的收獲,不出四個月,已經成為四個孩子的父親了。
  不過,較為文貴妃的生產,其他嬪妃受重視的程度少了許多,燕文卓的百日宴一共擺了三天,可其他孩子的百日宴卻隻有一天,規模與之前是不能比的。
  我不偏不倚,每個給每個新生的孩子都送去一個金質長命鎖。
  最近一段時間燕文寒秋來鳳宮的次數愈發的頻繁,每每都是深夜裏來,拖了一身的疲倦,我知道近來肯定有事發生。
  最近邊境鬧得不安生的事已有風聲傳出來,我雖坐在後宮裏自然也能聽得到些隻言片語。
  南梁本和北邑是南北而踞的兩大強國,可野心是人人都有的,吞得多,才能力氣大。
  於是,趁著和南梁修好的時間裏,燕文寒秋趁機收了些零散的族群,而偏偏西邊還有個不算強卻也不算弱的西烏國,經常性的不正麵進攻也不肯安分,專門打著北邑邊境的幾個城池的主意,隔三差五的搗亂,這一點讓燕文寒秋很是頭疼。
  與南梁之間多年的征戰已經讓整個國家勞民又傷財,剛同南梁修好,馬上西烏又躍躍欲試起來。
  所以,最近燕文寒秋總是和大臣們趟黑熬夜的商量對策,如何才能不勞民傷財,又謹防南梁的突襲,還能收拾西烏的猖獗。
  “皇上先吃點東西吧……”我吩咐珍珠去廚房拿些東西“那些涼拌番茄和小菜就可,還有八寶粥,熱一碗。”
  “這個西烏王是不打算讓我清靜一些……”燕文寒秋右手撫額,閉了眼睛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皇上的對策應該想好了吧。”
  “我不想再勞民傷財……”他暗暗地說。
  “皇上不是派了文魏去?”有戰爭想不勞民傷財這很難。
  “文魏雖說是將才,世家出身可能力畢竟有限,兩隊守三城,怕是難度很大。”
  我點點頭,把溫過帕子擰幹,遞給他“可為何情況這麽緊急卻隻有兩隊人馬駐守邊關?這豈不是太冒險了?”
  不料燕文寒秋卻是抬眼對我莫名其妙笑了一笑“因為家賊難防。”
  我一愣,這話是何意?
  “想站得高看得遠,也要重視腳下麵的石頭夠不夠穩,不夠穩的話,會跌得很慘。”
  我心下裏開始計較他的說法,很多事情都很詭異,燕文岱真的病竟是半年都沒有進展,不許任何嬪妃去探望,就是連我也不可以,終日關在中和宮裏與世隔絕,這個北邑卻是一個長輩也沒有。
  此外,燕文寒秋在南梁和樂子純一起不少時日,對於剛剛修好的兩國來說,敵國的國君親臨這便是太冒險的事,燕文寒秋竟然也做到了,想來裏麵的故事不少。
  在有便是,難道南梁當初並不知道燕文寒秋就是北邑的王?還是那個時候他還並非是北邑的王?不然,皇帝登基這等大事又怎能會不知道?
  現下裏他說的家賊有是誰???
  疑問就好像是石子投進靜湖裏般一層層的散出緊緊相隨的漣漪,漫漫而開,充斥我心裏的每個角落。不過就目前來看,文家定是他能登頂的重要依靠。
  我正想著,珍珠和下人們把食物呈了上來,在桌子上擺開
  我往上一瞧,抬頭望她“還作了鴨湯?”
  珍珠有些訕笑“廚房裏剛還找到半隻鴨,想來皇上最近也疲累的很,這鴨湯很補,所以就做了。”
  我點點頭,把鴨湯推到燕文寒秋麵前“珍珠的心意,快點喝了吧。”
  珍珠見我這麽說有些不好意思,趕忙道“皇上,平日裏皇後總是念叨著呢,就是不見您經常過來。”
  我有些蹙眉,不知道她平白無故的提到這子虛烏有的事幹嘛。
  燕文寒秋看著我淺笑“皇後是個惜字如金的人,丫頭倒伶牙俐齒的。”
  “快吃吧,涼了就太腥氣了……”我催促。
  珍珠朝燕文寒秋微微笑,俯身行了禮就退下了。
  “那丫頭說的可是事實?你經常念叨我?”他側眼倪我問。
  “念叨您能良策治國,天下安寧,我也過的安生……”我幫他夾菜。
  燕文寒秋拿了勺子,要了一點鴨湯送入口裏,微微皺了眉。
  我知道他意思,把一個絹帕遞了過去。他吐了上去,然後把痰盂拿過來,漱了口。
  “吃些冰糖番茄吧,院子裏剛采下來的。”
  夏日裏本來就火旺,再加上熬夜,油膩的東西吃了會惡心,所以我才讓珍珠拿了些爽口的東西,誰知道她竟還做了碗鴨湯。
  “火氣大,少吃些油膩的東西。”
  “這番茄你生吃?”燕文寒秋指著盤子裏的生切的番茄上麵撒了些冰糖奇怪的問我。
  “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他吃了一塊“很爽口。”
  我笑笑,沒有說話
  “你很能知足。”
  “我的情況,你在南梁的時候不是清楚的很。”
  “了解不是很多。”
  “既然不多也不需要再去了解,你了解我以後的不是更有價值?”
  “原來主子也是這麽厲害,所以才有那樣的丫頭……”他笑道。
  我抬眼看他“有這麽厲害的皇上,皇後差太多豈不讓底下的人笑話了去。”
  他沒再說話,笑著搖搖頭。
  之後的燕文寒秋更是忙碌,據說是前線的情況不容樂觀,即便是文貴妃也抓不到人,於是便抱著孩子跑到鳳宮來尋。
  “皇後,文貴妃在外麵求見……”李德勝進來稟報,我頓時頭大了一圈
  “宣她進來。”
  不一會一身桃紅的文貴妃領著奶媽抱著孩子進了來,一進門先四周尋了一圈,才過來給我問安
  “皇後娘娘千安。”
  我窩在榻上,半起身把手裏的書放了一邊“文貴妃,皇帝不在本宮這裏。”
  她訕笑“臣妾是來給娘娘問安的……”又指著奶娘“快把皇長子抱給皇後瞧瞧,看最近出息了沒?”
  奶娘一刻不敢耽誤,趕緊上前把燕文卓抱給我
  我接過孩子“果真長大了不少,看著模樣真是俊俏的緊。”
  文貴妃一連笑意“不是自誇,我們卓兒就是比其他的孩子來得俊俏,跟他父皇像的很,您說是不是啊皇後。”
  “嗯,也是……”我跟著應聲。
  “既然你來了,有些話我還是當麵跟你說比較好。”我抬眼看她。
  文貴妃一愣“皇後請講。”
  “最近西烏的戰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她點頭“臣妾聽說了一些。”
  “皇上最近忙得很,連本宮都極少見到他,你若是真地為皇上著想,便容他喘喘氣。”
  她立即明白我的意思,急忙推托說“皇後明鑒,臣妾沒有糾纏皇帝的意思。”
  我淡淡一笑“你別急,本宮的話還沒說完。”
  “文貴妃受寵這可是北邑國大街小巷都知道的事,就算皇帝平日裏臨幸了哪個嬪妃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等事連本宮也從不過問,你也就不要跟著操心了。”
  文貴妃的臉色一下子僵了“皇後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沒懂?”我不答反問。
  “皇後的意思是臣妾越權了?”她冷聲問,一雙丹鳳眼挑的老高。
  “越不越權,你我心裏都清楚……”我平和的看著她“本宮計較的並不是這個,隻要你不過頭,我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可如果是惹出整天有人跑到鳳宮這裏打小報告,本宮就煩了。畢竟本宮是皇後,後宮的規矩還是要有個樣子的。”
  “臣妾緊遵皇後教誨……”嘴上雖這麽說,卻是很明顯的不甘不願。
  “再說一句題外話,風水輪流轉,做事要給自己留些後路,文貴妃,本宮的話就言盡於此,水深,還要自己多留心才是。”
  “奶娘,小皇子該睡午覺了,帶回去吧……”奶娘接了孩子,跟著文貴妃出了門口
  她們剛走,如意便湊上來“公主今天發威了,真是厲害啊,你看那文貴妃吃癟的樣子,真是好玩極了……”邊說還邊得意地笑。
  “是啊, 公主,你要是早點把態度拿出來,她早就收斂了。枉我們白吃了那麽多委屈。”
  我不語閉了眼睛養神。
  我不願意得罪她,可這種退讓卻讓她越來越的過頭,找人竟找上鳳宮來了,就算是個寵妃也不過是個妃子而已,怎能猖狂至此?
  我想過的清靜,她卻偏偏不願意,非要說些狠話,何苦呢。
  本想出淤泥都不染,才發現,原來,出淤泥則必染,進了這裏深如海的後宮,勾心鬥角那是在所難免的,能保誰是幹淨的???
  “公主,要不抓些藥來吃吃吧……”珍珠貼過來問
  我睜眼“吃藥?”
  她點點頭“補補身子也是好的。”
  我一下子明白她的意思“這種是順其自然,勉強不來。”
  “可都大半年多了,公主怎麽能不著急呢?有了小皇子,公主的地位才能更穩實啊。”
  “算了,該有總會有的。”
  珍珠見我不願多說,也不再開口
  我在思考,文貴妃要怎麽去燕文寒秋那裏告禦狀,然後他在以多麽鍋底黑的臉色來找我質問,我想著想著竟然笑了起來,看得珍珠莫名其妙。
  晚飯的時候,我親自去廚房做的
  地裏的蘿卜剛剛好收了,削了皮切成一定厚度,然後放進熱水裏稍微煮煮,然後再弄些肉鹵醬,用蘿卜卷起來,放在盤子裏,做得很多,人人都有得分。
  燕文寒秋來的時候我和珍珠她們正在吃飯,說得正高興。他一臉嚴肅的進了門,大家頓時靜的鴉雀無聲,看看我又看看他,連跪安都忘記了。
  我抬頭看他笑笑“皇上來的比我預料中的早了點。”

  接二連三的局
  他這一來誰也沒有吃飯的心情了,大家收拾了碗筷識相的撤了下去,屋子裏隻留了我和燕文寒秋兩個人。
  “皇上有事?”我問。
  “皇後沒有事要朕說嗎?”他不答反問。
  “沒有。”我痛快的答。
  他顯然沒有料到我竟然連想都沒仔細想就爽快地回了話,一時愣在當處。
  “你們又要問的,我有要問你的……”他踱到我跟前“今天你招文貴妃了?”
  “她這麽跟你說的?”我好笑的看著他。
  “ 不是嗎?”他直視我問。
  “皇上既然都這麽說了,想必也相信了,既然相信了,還問我作何?再說,我身為皇後連召喚一個妃子的權力也無了?”
  “你怎麽這麽喜歡說話拐彎抹角,有什麽不妨直說,我懶得猜測也不願意管你們女人之間的雜事。”
  “都說懶得管了還來我這鳳宮質問。”
  “問不得?”燕文寒秋看上去有些生氣
  “不是問不得,我的意思是如果皇上是來給文貴妃打抱不平的,那請不必問因果緣由,直告訴以後對於她要注意些什麽就罷了,如果皇上真的是求證的話,我當然可以把原委一一道來……”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把話說出來。
  燕文寒秋是個表裏不一的人,他到底是因為愛所以愛,還是因為權所以愛,我根本看不出來,整個皇宮裏的人能看出來的就是他對文貴妃異於常人的寵愛,僅此而已。
  我也並沒有想取代或者占有的意思,不過,既然作為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從南梁求來的皇後,皇後應該有的尊嚴和地位我必須握在手裏,這是我用自己下半生換來的代價,我豈能不要?
  皇帝可以讓給她,但這權力和位置,我是絕對不可能讓給她的,除非燕文寒秋把我給廢了。
  “你說……”他麵無表情坐在我對麵,等待我的下文。
  “文貴妃帶著小皇子來我這裏尋皇上的影子,我借著這個機會把之前其他嬪妃抱不平跟她談了談,就謹此而已。”
  “你倒惜字如金……”他語氣軟下來不少。
  “因為本就沒什麽可說的。”
  “文貴妃今天跑殿裏去跟我哭,厭倦的很。”
  我深歎一口氣“皇上,你跟前的隻有她一個,可臣妾跟前的有好幾個,皇帝就這麽一個,我就是變成觀音在世也沒得辦法分個人人滿意,天下太平……”
  “再說,我畢竟是這個皇宮裏的皇後,若是淪落到要讓一個妃子隨便進出我的宮殿找人,你不覺得太荒唐可笑了嗎?
  我沒別的要求,今天也親口告訴過她,若是不做過分的事,我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過且過。可如果是做過了頭,那就另當別論,這後宮總是需要個規矩的。
  況且,積少成多這個道理皇上也是懂得的,這後宮裏哪個妃嬪不是有點勢力影響的,一個文家再厲害,也隻是一個文家而已,肆寵而驕最終就是禍害。”
  燕文寒秋似乎並不在意,笑嗬嗬的問我“你很有見解。”
  “皇上更有見解,不是嗎……”我反口。
  “莫氣了,我今天不是來質問你的。”
  他伸手攬我,被我躲過。“那是來幹嘛。”
  他不饒,繼續伸手過來“不做這般,哪能讓你說這麽多的話出來。”
  “借口找得真好……”我有些氣。
  周旋了幾次終究還是羊落虎口,被他抱個正著“這事我聽的說了,不過,你的性子我更了解,厭了她來煩才托底的吧,可真是讓文妃憋屈個夠嗆,放眼這皇宮裏也隻有你做得出了。”
  燕文寒秋的身上又傳來那種濃鬱的花粉香味,我嫌棄的別了頭過去。
  “怎了?”他低頭問。
  “我鼻子過敏。”
  “那隻有把它脫了……”燕文寒秋說這就要動手脫衣服。
  “別了,你離我坐得遠些就成,不用脫……”我趕緊阻止他。
  他突地停了手,身子前傾,嘴唇貼在我耳朵邊輕語“你就不想也給我生個小皇子?”
  我的臉立刻“騰”的紅了個遍,推開他,嘴裏念叨“做皇上的怎麽也沒個正經起來。”
  誰知他抱的牢實,不但推不動,反而靠的更近“你不想要,我想要呢,越多越好……”說完順勢附過身來,吻上我的嘴。
  有人說女人的心是跟著身體走,可我覺得我的心是跟著時間走,當我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麵對我和子瑛的關係的時候,我認清了自己的心和以後要走的路。
  我不可以愛子瑛,因為那是一場幻覺,適合夢境之中,而我活在現實裏的。
  我也未必就愛燕文寒秋,雖然我們是夫妻 ,可我們卻是最特別的一對夫妻。
  這世界上有一個地方不適合滋生真愛,這個地方就是皇宮。
  接下來的日子又恢複了平靜,我百無聊賴,每天在陽光最好的時候把搖椅搬到院子裏,慵慵懶懶的曬著太陽。
  “皇後,得報……”李德勝急急忙忙從外麵進來在我耳朵邊念叨。
  我闔著眼問“什麽事這麽神秘 ?”
  李德勝把聲音放小貼得更近小聲道。
  我睜了眼“你哪裏聽到的?”
  “錦陽宮的小太監都出宮買了很多東西回來,進門的時候給查到了,所以下麵那些人就傳開了。”
  “公主,以後這裏麵的事還是少管為妙,哪個都不是好東西。”
  “嗬嗬,要是好東西,也到不了這兒了……記得,她不自己說,你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得到風聲的事。”
  李德勝道“公主的意思是。”
  “她耍點小心思就讓她耍個開心,想攪合我和寧貴妃不合還有點難度,先等等看再說。”
  “我知道了,公主。”
  我又闔上眼接著曬太陽,這個寧嬪早就看出她不是個省油的燈,不過卻也是個長了腦袋的丫頭,懂得搬不動石頭要找個杠杆的道理。
  果然是不出所料,不出兩天寧嬪有喜的消息已在宮裏傳得沸沸揚揚,而偏偏就怪了, 當事的錦陽宮裏卻是半點風聲也沒漏出來,她不說,我也不打算問。
  又等了兩天,錦陽宮裏的當差小太監卻來鳳宮通報。
  “奴才錦陽宮的張來叩見皇後娘娘。”
  我在榻上看書,見他慌慌張張的進來問“何事?”
  小太監在下麵抖成一團“主子,主子她不好了。”
  “這是什麽話,說清楚些,怎麽個不好了?”
  我蹙眉,心下裏想著這寧嬪又打了什麽主意,卻聽見他急急的回我“主子,她,下身流血不止。”
  “你說什麽?”我連忙問。
  “主子大概是滑胎了。”
  “滑胎?”我納罕,才私下裏得知她有孕不久,這如何就這麽快的滑胎了?
  我趕緊起身“李德勝,跟本宮去趟錦陽宮……”又轉頭問那小太監“你們請了太醫沒有?”
  “小的隻顧著到鳳宮請示皇後娘娘了,還不知道錦陽宮裏麵的事,想必應該是請了吧…… ”
  “珍珠,趕緊去再請幾個太醫來,直接到錦陽宮。”
  “走吧,跟本宮一起走一趟。”
  我去的時候錦陽宮裏才來了太醫,下人進進出出,端著的金缽盆裏的水都是血紅色的。
  “寧嬪人呢?”
  “回皇後娘娘,娘娘在裏屋,血流得厲害,看樣子像是不行了。”答我的是寧嬪身邊的貼身侍女。
  “哭什麽”我冷言“下去做你的事。”
  那姑娘行了禮,抹著眼淚下去了。
  我跨過門檻往裏間去,已經隱約聞見女子嚶嚶呻吟的聲音,掀了簾子一看,寧嬪披頭散發的躺在床上,麵色蒼白,滿頭的細汗,樣子似乎非常的痛苦,太醫正在床頭給她把脈。
  “皇後娘娘……”屋子裏的人跟我行禮問安
  “太醫,寧嬪的狀況如何?”我問
  老太醫朝我俯俯身“回皇後娘娘,寧嬪娘娘腹中的孩子恐怕是保不住了,小產在所難免。”
  “娘娘……”寧嬪虛弱的張開眼,大眼裏滿是盈盈熱淚,聲如細線仿佛隨時隨地就會斷斯的。
  “孩子沒了,臣妾的孩子沒了……臣妾……”哽咽著說不完整。
  “你好好休息,將來機會還多得很呢,別急。”
  “藥方開好了嗎?”
  “臣這就去開。”
  我點點頭“趕緊開,然後讓下人去煎了來。”
  旁人都退下了,隻剩我和李德勝在裏間看著寧嬪,她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不肯放。
  “你先出去侯著,本宮待會招你……”我別具意義的看了李德勝一眼,他點頭,轉身出去了。
  “你還年輕,身子底子好的很,不愁以後沒孩子,好好養著身體就是。”
  她不語,眼淚順著眼角往下劃,那楚楚可憐的姿態更是溢於言表,朦朧的眼隻管盯著我看,仿佛千言萬語都沒有辦法說得清楚似的。
  “以後,有了身子可得千萬注意,頭三個月要加倍小心。”
  她動動嘴角欲言又止,眼神無比的幽怨。
  我拍拍她的手“我已經讓人去找皇上了,你放心。”
  她這才點點頭,艱難的說了幾個字“臣妾的委屈,就勞皇後娘娘給臣妾做主了。”
  我一聽這話裏明顯有話,並沒細問“有什麽委屈都跟皇上說說,也好他經常來看看你。”
  寧嬪頓了頓“臣妾怕,怕自己沒那個能力,力薄推不動大山。”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笑“放心,這天下還有誰是皇帝推不動的山呢?”
  “可。”
  還未等她說完,燕文寒秋趕了過來,不輕不重問了句“寧嬪現在如何?”
  我趕緊起身“皇上來了就快過來陪陪寧嬪吧。”
  我借機從裏間裏退了出來,見李德勝從外麵進來,吩咐他“回宮吧。”
  李德勝跟在我身後,亦步亦趨。等到走到花園裏四下沒人的時候,才貼近了,小心翼翼的道“公主,小的問過了,之前的消息不假,而且江太醫和陳太醫都是臨時給珍珠喚了去的,他們的答案都是一致的。”
  “噢?裏麵有說道?”我若無其事的問。
  “說是服了些東西才會小產的。”
  “那還真是麻煩。”
  “公主,這裏麵會不會……”李德勝有些擔心的問“公主,萬事要小心。”
  我在思考,古代並沒有所謂的血液分析技術,如何就知道流產的原因那麽清楚?連是否吃藥都會一清二楚?還是。
  “讓你問的事你問全了?”我又問李德勝
  “問全了的,說是足3個月了。”
  “果然,她還真是心急……”我冷笑道
  倒是給李德勝笑得心裏沒了數“公主知道了???”
  “你就等著瞧好吧,不久就要鬧起來了……”頓了頓“不過她要是能扳倒那個人,這個人便不得留了,看她多大本事。”
  李德勝也是個剔透的人,惴惴的問我“公主是說文貴妃?”
  我衝他一笑“雨天雲低,在深的水也會浮上來換氣的魚兒,我們就站在岸上看著,看到底是誰先露頭。”
  我以為我會等到的是寧嬪或者燕文寒秋卻未曾想等來的竟是她。
  於妃恭恭敬敬的跪在我的榻前一副不殺那人心又不甘的神情,仿佛這會小產的人是她而不是寧嬪。
  “怎麽又是你?”我蹙眉,有些不耐。
  “皇後,臣妾今天終於知道了些眉目。”
  我挑挑眉毛,問她“先回答本宮,為何每次出事情都是你來出頭?”
  於妃抬頭,臉色堅毅“寧嬪平日裏膽小又怕生,凡事隻會忍著藏著的不敢微詞,這次若不是臣妾逼問她還是會打掉牙往肚子裏咽,死也不肯說出自己的委屈。
  她也隻有跟臣妾交好而已,於此,臣妾不能坐視不理啊…… ”
  我聽著不喜,平素裏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情深意重,這於妃不是勇敢而是愚鈍,那個寧嬪不知道比她精個百倍千倍,哪裏用得著她來出頭 ?
  “越俎代庖也要有個限度,你是個妃子,不是個通報的宮女,有事也要本人來跟本宮說,幾時架子和腔調都這麽大了???”我聲調略高,看得屋子裏的幾個人都愣住了。
  “寧嬪現在不方便來,所以。”
  “所以,你什麽都可以帶她?既然你這麽偉大幹脆也代替本宮來處理這事罷了。”
  “臣妾隻是覺得事情不是那麽簡單的,後麵定有人指使……”於妃態度堅定。
  “於妃。”
  “皇後,文貴妃本就是橫行後宮多年了,從限製皇上臨行嬪妃,到連皇帝在那個妃嬪的宮裏待得時間久了也要幹涉,她如此扞霸,還有什麽事情是做不出來的?”她不顧我的警告徑自說下去。
  “雖然臣妾沒有證據,但能做出這等事的人非她莫數了。”
  “看來本宮真是疏於管教,你想領罰?”
  “皇後。”
  “於妃,今天本宮就在這裏把話說清楚了,你聽好了……”她怔了怔。
  “這個深宮後院沒有一個白癡笨蛋,自己的心裏都有把小算盤打得精著呢,而你,也做事前好生想想清楚了你再做,免得到時候後悔都找不到哭處去。”
  “寧嬪那裏的事本宮自有分寸,以後莫要在本宮眼前在做那些多餘的事情,自己管好自己就可以了,休得閑工夫管別人……不然,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
  於妃抬頭看了看我,嘴邊明明有話卻還是忍住了。
  “臣妾受教。”
  “下去吧,本宮要休息了。”
  於妃行禮準備出去。
  “最近不要再去錦陽宮了,好生回去想想本宮剛講的話,對於有利無害,你要聽進去。”
  於妃遲遲的點了點頭,轉身出去了。
  “李德勝”我喚。
  “公主,小的在。”
  “給我派人去守著,看緊了。”
  “是”李德勝得了命也跟了出去。
  “公主,快別氣了,跟那樣的人生氣,氣壞了可不值得。”
  珍珠上前奉茶,邊勸慰我“公主就是太仁慈了,這麽保護於妃,也不見得她就心懷感恩啊……還是讓她去招惹那個文貴妃去好了,誰管她去。”
  我抿了一口茶,不禁思索這件事,真是蹊蹺的原委啊,她的目標到底是她還是我呢

  起風必有來處
  於妃被我下令禁在自己的宮裏反省,燕文寒秋那麵也並未有任何動靜,據李德勝說還一直在寧嬪的錦陽宮裏一直陪著。
  我則總是在燕文寒秋在錦陽宮的時候去探望寧嬪,所以,寧嬪再不提當日的事。
  我是打定不會做這冒失的出頭鳥,要出頭她還要找別人。
  我讓李德勝派人到宮外去弄了些東西回來,差不多時辰,在把個德高望重的太醫招了來
  “江太醫,你給本宮把把脈。”
  老太醫有些糊塗,緩緩上前伸手過來探“皇後最近哪裏不舒服??”
  我衝他笑笑“您看本宮懷了皇子了沒?這月月事遲了。”
  老太醫擄了擄半百的胡子,不敢馬虎,把得仔細。過了半晌他小心翼翼的答我“老臣並未探出皇後娘娘喜脈的跡象來。”
  我點點頭“那太醫能探出我之前有過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
  他想了想,又伸手探了探“皇後有些身子虛,且脈相浮快,自是心窩裏有些不舒坦吧。”
  我笑了笑“到底是太醫院最厲害的,的確,本宮剛就有些心虛跳快的跡象。”
  我撩眼看他“太醫知道為何會這樣嗎?”
  他一頓,思索了會,並沒說話,隻是皺了眉頭衝我搖了搖腦袋。
  “本宮一個時辰之前服了一帖流胎的藥。”
  江太醫給我驚了一愣,趕忙開了口“切莫使得,且莫使得阿。”
  “皇後本就身子虛,偏體寒,受孕較難。而打胎的方子都是寒性的,這使不得啊。”
  看他急成那樣子,我開口“不打緊就隻有些心跳得厲害罷了,不礙事。”
  “皇後要小心身子,養的好了,才能受孕方便……”江太醫語重心長的勸我。
  “其實,本宮隻是想知道,如果孕婦小產 ,那通過你們把脈,到底能把出小產的原因來嗎?比如,身子不好,或者劇烈運動,再或者是服了藥的??”
  見我這麽問,江太醫心裏清楚了許多,有些猶豫
  我懂他的心思
  “江太醫放心,這深宮內苑的秘密和蹊蹺本來就多,你們外人誰也不願趟這渾水,這本宮清楚的很,可事關重大,如果真的鬧大了的話,就隻有兩種下場而言。”
  江太醫抬了眼為難的看我,不語。
  我接著口說下去“一,贏得的一方有理有據,拍板定論,太醫的使命也就算是完成了。
  二,東窗事發,但凡隱匿知情不報者,則,連坐。”
  我輕聲把這些話一字一句的說出來,當我說出“連坐”兩字,江太醫有些坐不住
  “本宮能親身試藥,要是需要的時候,還有什麽舍不得的呢?你說呢?江太醫?該怎麽做選擇呢??”
  猶豫了半刻,他戰戰兢兢的答“懷胎和滑胎從脈象上是一目了然的,而憑著老臣這麽多年的經驗,孕婦小產的原因也多半能通過把脈得知。當然,自身體製原因還是服藥而造成的,也是可以把出來的。”
  “你確定?”我問
  “老臣確定。”
  “那本宮再問你,通過脈象的症狀可否能看出服過的到底是些什麽藥材?”
  “這。”
  他頓了頓“除非是幾種藥性非常特殊的藥物,長期或者大量的服用有了非常明顯的藥物特性才能得知一二, 而一般的打胎藥都是很多種藥材混合作用,比較難以確認。”
  “那就是說,就算得知一二也無非是存疑的結論而不是拍板定論的答案了?”
  “正是。”
  “那好,本宮都清楚了,老太醫請回吧……”又喚珍珠“送太醫”。
  江太醫站起身,梗了梗,深歎一口氣跟著珍珠往外走
  “江太醫你放心,本宮自會保你……”我衝他的背影來了口。
  江太醫似乎放下些心下來,朝我又是一拜,才跟著珍珠出去。
  我有些倦,惡心感翻了上來,抬手輕輕捶胸口“如意,把痰盂拿來,我胃不舒服。”
  如意趕緊把痰盂搬了過來“這是怎麽了?怎麽想吐了?”
  我幹嘔兩下,胃部像是被用力擠壓似的,一口吐了出來。珍珠送完江太醫回來見我在吐,趕緊上前給我扶背“要不要再把江太醫叫回來?”
  我搖了搖頭,把水杯那過來漱了漱口“我不吃飯了,要早點休息。”
  珍珠和如意把帳子放了下來,榻上的矮桌上隻留了一盞暈黃的小燈,我躺在床上盯著燈光看,久久的發呆。
  我想起菊姑跟我說起的唯一一些關於母親被陷害的事,也是因為小皇子的夭折,不知道是不是跟我現在遇到的狀況相似,而母親當時又是怎麽做的呢?
  寵妃,那麽多光環縈繞在頭頂上的一個稱呼,原本是幸福的,是榮耀的,可為何到後來竟然成了劊子手了?
  都說女人是柔弱的,可後宮裏這些女人卻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我不想招惹,我隻想安安穩穩的坐在這鳳宮完成我的使命,達成我同南梁皇帝的交易,讓母親有個完滿的晚年,讓自己逃出升天。
  可如今我才知道,一入深宮便是身不由己,我可以守住自己的原則,自己的夢想,甚至是收藏心底的那些曾經在最燦爛的時候嘎然而止的愛情,卻改變不了這裏麵的你爭我奪的事實。
  無法協調的女人如女人之間的平衡和利益。這樣一來,我想要的所謂最簡單最單純的東西就會變得更難能可貴,那是形而上的,是表麵的,是需要用更多的東西堆砌起來的。
  先要修成神佛就必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這是必然。
  空蕩的房間裏幽幽想起一聲自己的歎息聲,我轉過眼朝桌子上放的那盆白芍藥望過去,花即將敗落,潔白的花瓣已經開始泛黃,再不冰清玉潔。
  這是女人一生的寫照?
  永遠被擺在最顯眼的地方,再盛放的季節裏窮其所有的美麗,然後慢慢的年華老去,美麗不複,也會終將被替換,丟在陰暗的角落任其腐爛,這是歸宿?還是可悲?
  於我,我不要被丟棄,即便是頹敗,我也要帶著自己的尊嚴在風裏桀驁的逝去。
  妥協?我絕不。
  夜裏我畏寒,睜眼的時候才發現燕文寒秋坐在床沿邊盯著我看,我一驚,這人怎麽進來都沒個聲音的?
  “這幫下人要好好教訓了,皇上來了都不通報……”我坐身來道。
  “很晚了,不用打擾別人……”燕文寒秋笑笑。
  “吃東西了沒有?”
  “不想吃,倦的很,想睡一會……”說這就往裏麵靠了過來“怎麽不問我從哪來的?”
  “那就脫了睡吧……”我伸手幫他解扣子。
  “當真不問?”他握住我的手,眼神深深淺淺的。
  “皇上不累?”我不問反答
  “這樣一板一眼的,累……”他似乎有些氣,鬆了手,身體往後靠過去,任我伺候他
  “寧嬪身子好的怎麽樣了?”
  他闔了眼不語。
  我好笑的看了看“都做皇上了還這麽小孩子氣……”說完還伸手掐了他的臉一下“你在撒嬌嗎?”
  “好了,我知道,你是從寧嬪那裏過來的。”
  “寧嬪念叨著呢,說皇後是淑惠大雅,德仁衝懷的好人。”
  見他這麽說,我也不願多說,手不停,輕聲道“我且當補藥都吞下吧。”
  燕文寒秋掙了眼看我“就是這個脾氣,真是猜得費心,好也不是,壞也不是,變化莫測。”
  “好也罷,壞也罷,那不過都是別人的心思罷了,與我但求問心無愧,過得自在,不好?”
  “還真以為你是無求無欲呢……”他伸手攬我,我順勢倚了過去“好與壞也未必就是眼睛所見的,說不準哪天也好也是壞,壞反而是好呢。”
  “嗬嗬,不是大度,而是心眼裏算計的精呢……”燕文寒秋低聲笑笑。
  “稟報皇上,邊疆來了急報……您要不要現在過目?”周全在門口問道。
  “呈進來吧……”我扶他起來,衣服理理整齊。
  周全哈腰上前“打擾皇後休息了。”
  我笑笑搖頭“不礙事的。”
  燕文寒秋把臘封的皮筒撕開封口,衝裏麵抽出一卷紙,我趕緊把蠟燭湊過來。
  他展開一看,皺眉,卷紙被捏在手裏,扭成一團。
  我當知國家大事後宮的嬪妃不得過問政事是個不成文的規定,何況我是南梁來的公主,北邑的大事多少會防備著我,這也很正常。
  “要不要去禦書房宣大臣來商議?要的話,我喚周全進來?”我輕問。
  “不必了,我今天很累了,明日再說吧……”說完又闔了眼倚在床頭。
  我把被子扯了過來,蓋在他身上。
  “文魏失守,第二路救援的軍隊還未來得及達到目的地,臨界三城便隻剩下兩城。現下裏讓那西烏得了個大便宜……”他不睜眼的道。
  我頓了頓不知道該怎麽接他這句話。
  “西烏之患甚於南梁。”
  “皇上,這消息準確嗎?”我問。
  “那是十萬火急的軍務急送,裏麵有文魏的蓋章,錯不了。”
  我斟酌了下,小心開口“一般說來,戰爭的目的大體隻有兩個,一個是侵略,一個是自保,皇上認為西烏的這些小動作目的何在?”
  燕文寒秋緩緩睜開眼,一雙桃花眼滿是疲倦,光彩不複。
  “侵略?怕是他額澤還沒這個膽子。”
  “如果是自保的話,大可不必這麽迂回,不妨可以換個方式。”
  “你的意思是?”他側眼看我。
  “和親……”我輕言。
  “何以讓我北邑前去向西烏求親,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端看他“誰說讓你派人去了?西烏國內也有眼線在吧,既然這樣,還愁什麽?”
  “再說兩句題外話,皇上,外戚參政曆朝都是沒有好結果而言的,居高位久已,難免多想,這是人的通病,不分彼此。
  單單派了這麽重要位置去守,天高皇帝遠,就算有了差池,怎麽來得及?”
  “你是說他。”
  不等他說完,我又開口“我誰也沒說,我隻是無意間想起就順便提醒皇上一下罷了,皇上覺得有理呢,就反複思索一下,若是覺得沒理呢,那就當一句無關的話隨便聽聽就是了。”
  他歎了口氣,眼中陰狠“這些問題,我遲早都要收拾幹淨,在我腦袋上撒歡,任誰都不行。”
  轉眼到了深秋,文魏沒有因為失守的事情被調離,而是繼續留在邊境守城,不同的是燕文寒秋又派了三個大臣過去,一個文臣,兩名武將。
  想來文魏是知道燕文寒秋的意思,倒也欣然接受了
  文貴妃的皇長子也能蹣跚著學走步了,偶爾見到燕文寒秋在花園裏帶著燕文卓玩耍,我的心也會有些發沉
  另一方麵,在西烏的探子已經成功的說服了西烏國的額澤圖,兩國的和親事宜也準備的非常詳盡,大概就在新年左右,就會把西烏的公主迎進北邑來。
  因著此,邊境上的關係恢複了不少。而我也剛好收到南梁國母親的來信,說一切如意,落芳苑修葺一新,母親身體將康,請我不要掛念。
  文貴妃也安靜了許久,寧嬪的事情也沒了下文,一切看起來平靜得很,可我總覺得這種平靜是洶湧波濤來臨前的假象。
  果然,不出幾天,太醫院裏的徐太醫突然暴斃。
  這件事本沒有在宮裏引起太大的影響,而是半路裏殺出個小太監說徐太醫死的前一晚原本打算出宮回家的,因為太晚了就沒給開宮門,再發現時是死在太醫院休息的側房裏,有仵官來驗了屍說是中了毒的。
  這下子,徐太醫的死成了個線頭,拎起一端往外輕輕一扯,竟發現抽出來的居然還附帶出那麽多東西。
  先是從太醫院裏日誌裏記錄了徐太醫吩咐藥膳房去拿了赤紅花,更重要的是寧嬪安胎的藥方都是出自他手,而後又尋找出前三月裏詳細的用藥紀錄,宮裏那個時間段裏並未有人有使用赤紅花的藥史。
  於是,被拿走的幾兩赤紅花的去處成了無法解答的玄秘。而偏偏這赤紅花極寒,每次服用少量,足滿五日便可讓不足四個月的胎兒流掉。
  於此,看似完結了的寧嬪滑胎一事在徐太醫的暴死之後又正式的擺到了桌麵上,成了無人不猜的一個秘密了。
  我心下留意,讓李得勝去打聽,才知道這個徐太醫原本是文貴妃的人,可至於為何和寧嬪本就有宿怨的文貴妃會派自己的人去給寧嬪看病抓藥?
  而如果真出了什麽差池,那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嗎?
  那文貴妃可不是這麽沒深淺沒腦子的人,文魏失守,她多少也會受些牽連的,這個節骨眼上再恣意妄為豈不是活膩歪了?
  看來,這個寧嬪打什麽主意,我算基本清楚了,怕是她的下一步我也猜得出,一石二鳥???
  我在鳳宮坐等來人,這個文貴妃要治,那個寧嬪也不能饒。

  安身後知命
  事情一出,我坐等寧嬪,結果等來的是再一次冒大不韙的於妃
  再見她,我不禁起了火
  這宮裏終究是還有些屢教不改且愚鈍至極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自以為是,成了虎口的羔羊還不知,不懂得自保還覺得自己夠義氣夠正直,典型的人家把她賣了,她還幫人家數錢的主。
  她端端正正的跪在我的麵前,表情很堅持“那些日子臣妾在懷薇宮裏麵壁思過,也懂得了一些道理的。”
  我瞟了她一眼“你懂了什麽?既然懂了,本宮倒要聽聽看,是真的懂,還是裝著懂了。”
  她深吸一口氣“徐太醫的事,臣妾已經得知了,這麽看來寧嬪的事情並非我們空穴來風,而是有隱情在裏麵的。
  如果嬪妃懷了龍胎都沒有能力保護好自己,那麽宮裏將會是多麽可怕的一個地方?”
  而我們這些後宮的嬪妃們本就是給皇家開枝散葉的,誕下龍子龍女是我們的職責和榮耀,今天是寧嬪遭到這樣的不公的事,太醫可以被收買,可以私自動手腳危害到龍胎的安全,那其他人的恐懼感就會一直存在我們的心裏。
  所有人會越來越怕那些被皇上寵愛的妃子,稍有不慎就會殃及到自己,那這樣的話,事態會更加的嚴重,隻手撐天的人也會更加變本加厲,以後就更沒有安生日子好過了。”
  我聽完她的話,不由得哼笑出來,原來這些日子讓她好生思過的結果就是讓她想出來該如何用天下人的不平來說服我為一個她覺得冤枉的人的不平主持公道。
  我一直阻止她扯進這件事情的另一個原因是我想保她,可她偏偏不受教,總以為衝鋒陷陣的那個就是英雄,難道她不知道還有一種這樣的人叫做靶子的嗎?
  “於妃,我們公主也是為了你好,你怎麽就偏偏是個不知好歹的人呢?”珍珠氣不過的說。
  “皇後,如果您真是一個好人,真的是為了臣妾們著想,就請您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冤枉委屈的人一個真相,也讓我們旁觀的人能心服口服,能有多一些的安全感……”說完就是叩首三拜。
  “你起來吧,這件事鬧到現在,本宮想不管也難,既然這樣,本宮會去處理這些事情的,你呢,就回去懷薇宮吧,有事沒事多去看看寧嬪,說不定,她現在想你想的緊,正盼著你去呢。”
  於妃,聽出我話裏的意思,露了些笑“謝皇後娘娘。”
  又是一拜,然後轉身出去了。
  “公主,這是為何?幹嗎管她死活,這於妃不知好歹,隨她去吧……”如意把熏香的香爐端了進來,一邊嘟囔道。
  “公主,不然借此機會,教訓那文貴妃一下也是好的……”珍珠斟茶,勸我。
  “如意,把那香爐搬出去,我不喜那味道……”我蹙眉吩咐。
  “公主,你看哪個妃子身上不是香噴噴的,你的衣服上那茉莉花的味道太淺了,不仔細都聞不出來……”如意理由很充分的答我
  “你喜歡?喜歡送你,我想不用。”
  這香味真是有致人頭昏鼻癢的功效,剛端進來一會,我已經有些上頭的跡象了“快端出去,頭疼。”
  “哎,公主真是的……”如意不甘心的又把香爐原路端了回去。
  “公主,那文貴妃現在有了小皇子又是寵妃,這狀況可要上心……”珍珠又在我耳朵邊念叨。
  “這次機會不正好?千萬別放飛了,下次可難找。”
  我闔眼,點點頭“嗯,知道了,你去看看淑妃的小公主的病如何了?我今天身子懶就不去了,你待我去看看,給那小孩子帶點糖果過去。”
  珍珠應了,扭扭出了房間。
  我深歎出一口氣,著實覺得頭疼的很。
  “公主,別愁,皇宮裏那點事兒到哪都是差不多的,北邑還是南梁都沒什麽太大區別,反正,站得高跌得就重,再說了,公主是何等人也,肯定是有了主意隻不過是不說出來罷了……”李德勝站在我身邊幫我捏肩膀,一邊笑嘻嘻的勸我。
  我張開眼“李德勝,南梁國裏,誰是和我母親當時最受寵的妃嬪?”
  “小的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是德妃。”
  “德妃?”我問。
  “嗯,就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李德勝答我。
  “你可知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雖然這麽問,可心裏卻是再清楚不過,太子竟然不是皇後嫡出的兒子,那這個女人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宮裏上下都知道德妃可是個好善樂施的人,平日裏笑語嫣然,待人親和很受皇帝和太後的喜歡。”
  我點點頭,輕問“那你說說,當年臻妃和小皇子夭折的事情又是怎麽一回事?”
  我話剛落音,李德勝撲通一聲跪倒在我的腳邊“公主不要生小的的氣,小的這些東西都是聽那些公公們閑來無事喝點馬尿,一喝多了就胡言亂語,都是些渾話,公主不要當真。”
  我被他這舉動逗得想笑“起來,好好的幹嗎跟要把你拖出去砍頭的似的。”
  他不起來,一張臉糾結的很像一隻包子“小的不想惹公主不快。”
  “不會的,你說吧,知道多少就說多少,我又不是渾人,這事不會怪罪到你的腦袋上的,放心吧。”
  “那小的就知多少說多少,公主聽聽就作罷,千萬別上心。”
  我點點頭,又闔上眼,聽李德勝給我講當年的那些是是非非,驚心動魄。
  意料之外,一向喜歡夜行的燕文寒秋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出現了,我正在廚房裏炒棗子,他一身雪緞綾羅站在門口笑著看我。
  “公主,快出來,皇上來了……”李德勝貓著腰從門邊一側擠了進來,看也不敢看他,趕緊給我理理衣服拍拍灰塵的。
  “公主出去吧,剩下的小的來就可以了……”我把後續的工作交給李德勝,便跟著燕文寒秋的出了廚房。
  “沒想到我的皇後真是多才多藝,連廚房都下得……”燕文寒秋一雙桃花眼含笑,說著隨後伸了手出來,輕輕的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裏麵。
  “都是閑來無事,總待在屋子裏麵也不是那麽回事,出來動動手腳全當鍛煉身體了。”
  “為何你總喜歡待在‘青園’裏?每次見到你總不是在鳳宮內苑之中。”
  “我喜歡自在……”我笑答
  “天底下有什麽人是自由自在的嗎?”他側眼看我問。
  “沒有,不過,限度範圍內的自在有了就不能放過……”我也側過臉來看他。
  “看來母儀天下不是你的願望。”
  “隻要是皇上的願望就會成為我的願望,我母不母儀不要緊,隻要你能如願,做穩這江山萬裏,世代相傳。”
  他轉過身子,望著我看,那雙眼,顏色很深,我望進去,然後再退出來,隻看著他的臉笑“有你就有我,難道我說錯了??”
  他不說話,攬我入懷,長長的一聲歎息回蕩在院子裏,久久不散。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關係會有什麽?
  愛情,比如我和子瑛。
  婚姻,比如我和燕文寒秋。
  這是無跡可尋,無理可講的,不是因為有了愛便一定會結成夫妻,也並不一定因為結成婚姻就會繁衍出跟曾經一樣,那般絢爛真摯的愛情。
  愛情終會遠去,會消失,會淡薄,可人還要繼續的活下去,為了別人,也為自己,或許這些原因當中並不包括有關於愛情的細枝末節。
  我堅信這才是生命的本質,從擁有到失去,不一定會如我們的願,卻一定是不可逃不可躲的如同宿命一般的必然。
  半透明琉璃壺中的水麵上漂著五六顆已經略有發黑的棗子,熱水蒸發出來的熱氣混合著棗子的香氣緩慢的在屋子裏散開,清香而淳厚
  我拿出杯子倒了一小杯,遞到燕文寒秋麵前“嚐嚐這個,你之前絕對沒有喝到過的。”
  他接過杯子,輕輕抿一口“果真不錯,棗子的香已經完全融到這水中來了,比茶味更醇香厚重。”
  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這本是冬天喝的東西,我嘴饞的厲害,等不到冬來,今兒就給弄了喝。”
  又扭頭吩咐“珍珠,我炒了許多,你也拿去泡著喝也分下人一些,這東西不能久放,現弄現喝最好,冰糖盒子裏有,你們自己調。”
  “謝謝皇上和皇後的恩賜了。”珍珠俯身一禮,在抬頭時,衝著燕文寒秋就是嫣然一笑。
  燕文寒秋點點頭,轉過來跟我說話“你知道徐太醫暴斃太醫院的事情了吧?”
  “嗯,耳聞了一些,剛準備得了空問問你,這事該怎麽辦呢。”
  “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我要看看到底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在後宮裏胡作非為……”燕文寒秋麵上如若春風,聲音卻冷的刺骨。
  “隻要是做了手腳就會留下點蛛絲馬跡的,肯查,又怎麽會查不出?你盡管放心好了……”我輕語。
  “自古以來後宮就是個是非多多的地方,便是最英明的皇帝也未必就理的清楚這裏麵的那些亂線團一般關係,我也為此頗為頭痛不已。”
  我笑笑“最毒婦人心,這話不無道理,皇上的寵愛可是後宮三千朝思暮想企圖要得到的,不使些小伎倆,誰能保證自己能給皇上寵愛一輩子呢?說不準,這裏麵的門道比治國還要複雜呢。”
  “如若上升到連龍胎都敢打主意,敢下黑手去穩固自己的地位,這便不是爭寵,這是隻手撐天……”燕文寒秋冷言。
  他的意思我懂得,皇帝的後宮雖然人多,可未必都是他的那道茶,總有喜歡多一點和喜歡少一點的之分,這是沒辦法的事,皇上隻有一個,都是隻能為他獨尊的
  這個年代裏男尊女卑,必定是要以男人的選擇為道理之根本,或許這也不能說是個道理,隻能說是個原因罷了。
  “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可就放手去查了……”見我這麽說,燕文寒秋點點頭“這是就交給你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我問“什麽事?”
  燕文寒秋直視我的眼睛,看得我莫名其妙“近來函穀新上任一位遠道而來的將臣。”
  函穀,這個地方我知道。我到北邑和親的路上,太子樂子純把我送到南梁邊界的時候,我曾問他要了一份南梁國的地圖,我自然很清楚函穀是什麽地方,那是南梁和北邑之間最重要的軍事要道,山勢地形極其險峻,氣候條件惡劣,尤其對於全年氣候都很適宜的南梁將士來說,的確是個很大的挑戰和考驗
  因為是南梁和北邑接壤的地方,群山裏一條溝壑之處,兩麵都是山巒疊嶂相護,所以地形奇特。
  也恰恰就是這個地方,才是一條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軍事要地。我有些不明白燕文寒秋說這話的意義,抬眼望他,靜等下文。
  “這人很特別,你大概會猜得出。”
  我的心突地一沉,南梁還有一個人對於我來說特別到能讓我猜得出的人?如果有,那這人就隻有一個而已。
  我故作冷靜,撩眼看他“皇上緣何這般問我,南梁對於我來說特殊的人那麽多,叫我可怎麽猜才是好?”
  “是樂子瑛……”他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
  我的心仿佛刹然間給一柄厚重的鐵劍穿了個窟窿,有種被遏製住呼吸的感覺從胸腔出傳來,憋得我難受
  “怎麽不說話?”他問。
  我有些故意的朝他宛然一笑“子瑛皇兄怎麽看也不是一個武將,他來函穀做什麽。”
  “樂揚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說不準,你的子瑛皇兄還藏有些你不知道的本事吧……在或者你的太子哥哥樂子純更有些頭腦,也說不定。”
  我訕訕的笑了笑“也許吧。”
  “我今天不走了,陪你,好不好?”他貼過身來在我耳朵邊輕輕問。
  “好,那我讓珍珠趕緊給你準備沐浴。”
  他笑著點點頭,一雙眼波光流轉,含情脈脈,不似春風,更似醇酒,慢慢的踱步轉身進了裏間。
  子瑛究竟為何?為何那樣一個雲淡風輕的人,一個與世無爭,不求功利不願被封疆為王的人竟然也走到了這一步?
  函穀,函穀,這是南梁距我最近的一個地方,子瑛,誰能告訴我,究竟是你為了實現你曾經的諾言,還是我終究不夠了解真實的你???
  燕文寒秋的柔情似水如同潮水般淹沒我,我躺在他的懷裏卻有些茫然的想哭
  他吻著我身體的每一寸皮膚,輕輕的說著喜歡我,讓我仿佛躺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蕩著一條輕飄飄移動的小船裏,我不知道通往何處,不知道是不是同我內心中的美好是相同的方向。
  我隨波逐流,漸慢得失去知覺,恍恍惚惚的沉浸在一片寧和之中。
  我似乎可以看得見,函穀高高的城牆之上,一身朱紅袍子的子瑛,一張溫潤清秀的臉,沐著東升的太陽,站在那裏微笑。
  風在吹,撩起他的頭發和袍子,像是走在風裏一樣,我看得如此清楚,如此的清楚。

  懂與不懂
  皇上是下了令要嚴查寧嬪滑胎一事,我居後宮之首,這事少不了我的麻煩,我本就為著子瑛去函穀的事糾結不已,現下寧嬪的事情更是煩心的很。
  先是傳了那日提供證言的小太監,說是看見徐太醫暴斃前的一個晚上慌慌張張的想要午夜出宮,後因為時辰太晚又沒有特殊通行的牌於是沒有放行,所以徐太醫不得不返了回去,結果第二天就死在太醫院裏。
  這個小太監的話並沒有多大的價值,於是又招了姓趙的負責驗屍的仵官過來問話。
  “你告訴本宮,驗徐太醫屍的可是你?”
  仵官跪答“正是下官。”
  我又問“那你說說,你都驗出了什麽問題?”
  “本官驗出徐太醫中的是種很常見的勒斃”
  “還有可疑之處嗎?”
  “除了一些擦傷和脖子上的淤痕,再無其他。”
  我點點頭“可見那些脖子上的淤傷是如何弄出來的?”
  他想了想“看起來不像是繩子,更像是手指的掐痕。”
  “掐痕?”
  我暗暗思索,果然大膽,敢把人活活掐死在太醫院
  珍珠上前小聲的道“公主,外麵於妃和寧嬪求見。”
  我點頭“讓她們進來。”
  “嗯,你下去吧”又吩咐李德勝“把他的供詞都筆錄下去,蓋章畫押,交給刑部去處理,本宮得了空再招他問。”
  不一會於妃和寧嬪進了來,見了我立刻跪了下去“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
  “起來吧。”
  兩人站了起來,寧嬪依舊柔情似水的嬌羞,我看她一眼,她卻似笑非笑的把頭低了下去。
  “皇後,今天我勸了她好一會,就為了這個東西……”她手一伸,手上握了把鳳釵。珍珠上前把東西拿過來遞給我。
  我拿起來端詳了一會,沒看出什麽奧妙所在。
  “皇後請看釵的上端。”
  在於妃的提示下,我仔細一看,果然 ,再釵和鳳圖連結的地方似乎有幾個字,再定睛看看,是文蘇必貴四個字。
  我知道文貴妃的名字就是文蘇,所以,這釵的主人是誰自然一目了然,而問題在於,文貴妃的鳳釵竟然在她們手裏這又說明什麽?
  “這是文貴妃的釵,你們想說什麽?”我問。
  “這釵是都管在徐太醫準備潛逃的包裹裏找到的……”於妃道。
  “所以,文貴妃和徐太醫的死必有牽連,到底是什麽牽連呢?怕就是有關寧嬪流胎一事吧。”
  我覺得好笑“本宮也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可這把釵平白出現在徐太醫的包裹裏,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呢?這種事後宮的嬪妃是不得參與的,就算是真的從他的包裹裏發現的,經你們這一攪和豈不是會落了別人的口舌?”
  於妃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話,倒是寧嬪開了口。
  “奉命收查的督官以為這是臣妾的東西,所以把它交還給臣妾的。”
  “噢?那為何你的東西又會有可能落在徐太醫的手裏?”。
  “因為當時臣妾的脈和安胎都是徐太醫一人經手的,絕無他人過問,有可能不小心給帶了回去的。”
  我點點頭轉而問她“有了喜脈怎的都不跟本宮通報?”
  寧嬪嫣然一笑“以為時間尚早,想確定了再說。”
  “已足三個月了,時間也不算早了,若是太醫連三個月的胎兒也把不出來,還不如回鄉下做個赤腳郎中的好,不然花了那麽銀子養著,豈不是太浪費了嘛。”
  寧嬪懂得我的意思,笑容一僵,趕緊調轉船頭“這都是臣妾的不是,沒有及時的跟皇後稟報此事,其實,其實臣妾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嘛,這個皇宮裏誰沒有?就連皇帝都有,何況你我這些後宮的女人們呢……”我端茶,揭開蓋子撩了撩“你說是不是,寧嬪?”
  她抬頭衝我笑,好不嬌媚“皇後說的正是,必竟您才是這後宮的正主,我們也隻服您一個人,可如今,令我們這些妹妹們煩心的事頗多,現下裏連龍胎也保不住,如若真是有人在背後使壞,害了我們不也是折了皇後您的威嗎?”
  好個坐山觀虎鬥的計,想讓我去挑那文貴妃,這女人還真是個敢想敢做之人。
  我想了想,點頭“寧嬪說的既是,這背後的人,本宮定是要把她揪出來,看看到底是誰這麽膽大包天,這麽自以為聰明無比,把本宮和皇上都當成猴子耍了。”
  寧嬪眼色一轉“臣妾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皇後能還臣妾一個公道,也讓整個後宮恢複平靜,一家人能和和氣氣的一起生活,臣妾也就心滿意足了。”
  “難得妹妹這麽心胸寬廣,這般通情達理,本宮自然會跟皇上如實秉明,你這事情定會查得個水落石出的。”
  她也俯身一拜“讓皇後娘娘費心了。”
  我笑“你們有什麽證據也好,有些線索也好,都盡管秉明本宮,自有本宮給你們嚴懲那個背後的人,大可放心。”
  兩個人相視一笑朝我又拜了拜,才心滿意足的退了下去。
  我坐在位置上想來想去,望著手裏的那柄鳳釵,不由得想到一個人來。
  寧嬪既然可以這麽說,想來督管那邊已經是給打點的差不多了,再想想,雖然皇宮是個等級極度森嚴的地方,可這地方最自由最為基礎的群體卻是穿梭在宮中數以萬計的宮女和太監
  我不能相信這鳳釵是什麽正當的方式得來了的,自然也不會是她口中督管所搜出來的贓物,文貴妃若是真想除了徐太醫怎麽還會留了這麽大個破綻?
  何況也不可能是她本人出麵,又怎麽會落下她的鳳釵?荒唐。
  而對於文貴妃來說梳妝台上數不清的首飾裏丟了一兩件也實屬再尋常不過的事,她不會在意,更不會去追究,這就對那些整天在她宮裏麵晃來晃去的宮女太監們來說可是天大的方便了。
  任何一個人都能輕而易舉的就順手牽羊,偷出來個鳳釵又有何難?
  看來,這寧嬪還真不是簡單的人物,連虞宸宮都能放進去人盯著。
  “李德勝,來了北邑快一年了,這宮裏可有些能信得著的朋友嗎?”
  他嘿嘿一笑“小的人緣還算不錯,狐朋狗友倒是有幾個的,都是從南梁跟過來的,知根知底兒。”
  “那好,你過來,我有話跟你交代……”他附過身來,我在他耳朵邊小聲交待
  “公主,難道我們這兒也有?”他詫異。
  “誰敢說沒有呢?連她那都有,你怎麽就知道我們這裏就沒有?”我應他。
  “小的知道了,小的這就去辦……”說完忙退了出去。
  如果連一個嬪都能做到如此地步,那麽這個宮殿就真的如於妃所說,是一個深入無底的一口藏洞,駭人至極。
  我坐在鳳宮裏等消息,而之前去搜徐太醫住所的督管也給刑部招了去問話,說是在太醫院裏徐太醫的住所的床下麵發現了一百兩黃金,其他並未發現什麽。
  可真是膽子大到了極點,這些所謂的證據怎麽看都不符合該有的邏輯,而偏偏人贓並獲,就算不合邏輯那又怎麽樣?
  “公主,新紡好的布料已經準備好了,還有一些珠寶器具的,等您去大殿裏點數一下。”
  我有些頭疼,總覺得身子發沉倦怠的很,本不想去,可這畢竟是燕文寒秋迎娶西烏公主的聘禮,我沒有不去查看的道理。
  於是回如意“我知道了,等我換身衣服再跟你出去。”
  大殿上的箱子隻有五隻,型號照送去南梁時候的十口箱子小了一圈不止,看來燕文寒秋對這即將嫁來的西烏公主也不怎麽待見就是了。
  我對旁邊的李德勝吩咐“都打開,按照名冊上的東西一一點數,看還少了什麽沒有。”
  李德勝把名冊接了過來,開始一一點到,有其他的小太監從裏麵往外搬,嚴格按照名冊點數的順序一一察看。
  “玉瓷高瓶一對。”
  “玉如意一隻。”
  “錦繡河山屏風一麵。”
  東西不多,不過多久就全部點數完畢,總共也就才三百禮器和五十飾品不過,再一次仔細嚴密的檢查一番確信無誤就準備再按原來的順序裝箱,然後由我親封箱口,等待燕文寒秋最後一次過目。等他在點數過後,如若想打開,就隻能等到這五口箱子送到西烏額澤圖的手中才可以,否則,任何人動它都是死罪一條。
  “對了,這次去迎親的使臣是誰?”我心不在焉隨口問道。
  “回皇後,正是和朔王爺親自去西烏待皇上迎親……”一旁的大臣回我。
  “燕文昃?”
  “回皇後娘娘,正是王爺。”
  我頓了頓“既然東西都點數完畢了,就派人好生看好,過幾日上路之前別離了人,保證完好無誤的上路才是。”
  “老臣自當竭盡自己職責。”
  我點點頭“那本宮就回去了。”
  “恭送皇後娘娘。”
  我帶著如意從大殿往鳳宮裏回,秋意已到,風涼絲絲的,隻有靠近正午這會的陽光是最討人喜歡的,不燙也不熱,正正好好的緩和,照在露在外麵的皮膚上舒服極了。
  “公主,你看著禦花園多好啊,你整天窩在青園也不出來多走走,那青園那麽小有什麽好待的,你都不膩煩?”如一在我耳朵邊嘮嘮叨叨的念。
  我覺得好笑“這禦花園走久了又有什麽意思,還不是一個樣?”
  “怎麽一樣,差好多。”
  “你若喜歡,我以後就派你到處去通傳跑腿。”
  “公主這是欺負我。”
  我笑著搖搖頭,還是個小孩子,還沒長大呢。
  “貴妃,這次她肯定是借此機會給您個下馬威,徐太醫的事件說不準就是那賤人和皇後一起搞出來的。”
  “想贏我?憑她們?嗬嗬,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這個聲音我熟悉,如意剛要張嘴,被我攔了回去。
  “就是,貴妃才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您看皇上對小皇子的喜愛,她們誰的孩子能比得上?都說母以子貴,以奴婢看啊,根本就是子以母貴,母親得寵,孩子自然就得寵愛。”
  “就算不為了我自己,我也要為卓兒的將來著想,嫡出?如果嫡不出呢?”
  “皇上也不經常臨幸她,都嫁過來快一年了,肚子還是癟的,奴婢看,她是鼓不起來了。”
  “哈哈哈。”
  兩個人說到興頭上不禁笑的得意旁若無人,卻不知道廊子這邊的我剛剛好路過,一字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公主……”如意氣的直抖,用力扯了扯我的衣角。
  “平日裏這話也說了不少的,隻不過現下裏聽見了,可聽見還是聽不見不都是一樣?”我不理她徑自往前走。越過彎道,終於在臨池的廊子邊遇見了文貴妃和她身邊的一個侍女。
  文貴妃一身淡粉色,麵色紅潤,一雙勾魂眼,眨了眨,風情萬種,她身邊的侍女看起來年紀不少,見了我從裏麵過來,不見低眉順目,隻是恭敬的拜了拜“皇後娘娘千福。”
  文貴妃也俯身拜我“皇後千福。”
  “起來吧……”我開口。
  “皇後這是從大殿方向過來的? ”文貴妃問。
  “是啊,點數去西烏的聘禮去了,你們呢?賞風景嗎?”
  “是啊,我們貴妃在屋子裏憋的悶了,小皇子這會剛好睡下了,總算得了空才出來的……”她身邊的侍女接口道。
  我把眼光一轉,直直看著她,她也抬眼看我,我衝她笑笑“陳公公的位置換了你嗎?”
  侍女有些摸不著頭腦,疑惑的看著我。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這道理看來陳公公忘記教你了?”
  她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忙著跪了下去“奴婢多嘴不該替文貴妃多言。”
  文貴妃也跟著假意道“都怪臣妾沒有管教好奴婢,請皇後不要介懷。”
  “古人雲,有君冠臣履之說,是冠還是履,該放在何處,不需要本宮教你們吧。”
  “奴婢不敢。”
  “剛好這池邊涼快,你多吹吹,吹得清醒了才好,不然,再犯了大錯就不好辦了。童言無忌可饒,嚼舌頭的禍根難留,好自為之吧。”說完,從腳邊跪著的人身邊走了過去。
  走出不遠,如意才對我嚷嚷“公主怎麽這麽簡單就饒過那小賤人了,她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裏,連皇後的話也敢搶。”
  見我不語,她又扯了我的胳膊“公主啊,她們笑話你的肚子生不出來呢,你怎麽還不生氣?”
  “為什麽要生氣,槍打出頭鳥,她才是眾多嬪妃眼裏的釘肉裏的刺,不必我找她麻煩,自然有人擾她,隨她去好了。”
  “隨她去?你怎麽這麽大方啊,真要命,不爭不搶,難道皇上會是蜜蜂會主動叮上來不成?我和珍珠都說了幾百遍了,也不見你上心一點,到底公主的心裏想的是什麽東西?到底想的是誰,想要什麽?”
  被如意這麽一問,我無話可說了。
  燕文寒秋曾經說過,不在意也許是因為從不上心,可能他是懂得的,隻是這種懂得也隻停留在懂得這一層次,那和親身體驗到的疼痛卻是永遠都劃不上等號的。

  意料以外
  傍晚的時候李德勝回來了,進了門就跟我說“公主,這事有門,被小的給問到了。”
  我根本不詫異他得得到的結果,這個寧嬪不使手腳她就什麽也得不到辦不成,而隻要動動手腳就沒有不透風的牆,事情早晚要給揭出來。
  “你好好給我派人看著,等著把大魚釣上來。”
  李德勝很得意道“小的辦事,公主盡管放心,這魚跑不了……”說完便退下了。
  我開始前前後後的思索這件事情,寧嬪的人在虞宸宮,那虞宸宮的人會不會也在錦陽宮裏有所安排呢?
  文貴妃雖然並不知道鳳釵為證的事,可徐太醫的死她不可能無動於衷的,現下裏她一定又打了別的主意,不然怎麽會連問都不問,當真那麽自信?
  想著想著又開始犯頭暈,最近一直睡不好,除了寧嬪滑胎這件事之外還有西烏的和親的事情,偏南角上的雨和苑幾近完工,那是要給西烏公主安身的宮殿,連帶著迎娶和婚禮的事,我最近操心不少。
  雖說是秉章辦事,卻也想把職責分內的事情做得好一些,白日裏跑了幾遍去監督工程,還要操辦婚禮的相關事宜。
  晚上睡得晚,夢裏也睡不踏實,無數次的夢見子瑛站在函穀的城牆上的樣子,就開始無端的心神不寧,醒來時一身的冷汗,連後背的衣服都能汗濕。
  南梁的安排我並不清楚,想問卻也無處可問,燕文寒秋那裏自然是一個字也不能說,我和子瑛在南梁的那次私奔,就是被他親眼所見,就算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心裏的那些疑惑和不信任。
  也不能寫信給子瑛或者菊姑,怕是信還沒出北邑的皇宮就會落入燕文寒秋的手裏,那我就等於是自投羅網,之前想達到的目的就會全部都前功盡棄。
  所以我隻能無端的在這裏思考,猜測,勞心勞神,疲倦不堪,不是我願意給自己找罪受而是我也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表情能裝能騙,可隻有靜下心來的時候才知道什麽是最真實的。
  我從抽屜裏拿出那個被糖漿洇了一片的錦袋開始發呆,我又想起那個時光裏的牆頭之交,頭頂一望無際的藍天,眼前繁花似錦的桃林,還有那年初好的我和他,晶瑩剔透的糖果早已化成一灘,隻留著空口袋,空空如也。
  愛是什麽?是一縷輕煙,有著若有似無的美;是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疼痛不堪;是無數伸張的藤荊,盤踞然後緊緊纏繞,牽了一處卻動了全身。
  時間匆匆而去,滄海都變成桑田,我還會念念不忘,我以為我薄情,我以為我灑脫,原來我也不過隻是茫茫眾生中普通的一個,別人有的,我都有,別人沒有的,我也不會有。
  “你在發呆?”我一怔,看見燕文寒秋一身紫羅金袍子,金冠束發正滿麵的笑容從門口走進來。
  原來,愛和不愛,跟金錢跟相貌並無關聯,愛那個人不為別的,隻為從未有人能替代他,這就是理由。
  我勉強笑笑“皇上為何來了都不讓下人通報一聲的?”
  燕文寒秋的臉色一滯“皇後沒聽見嗎?這次是珍珠報過了的。”
  我愣在當處。
  “這是什麽?”他順手把我手裏的錦袋拿了去,左右翻看,又瞥了我一眼“你的?都髒了,怎麽還留著?”
  “嗯,南梁的時候一直帶著的,看見它就想到那時。”
  “都過去了,想它做什麽,都忘了吧。”
  燕文寒秋一揚手把那個錦袋扔到旁邊用來暖茶的火爐裏,錦袋落進裏麵很快被火舌吞噬,輕煙浮起,一股焦味夾雜著糖果淡淡的清香彌漫了出來。
  他就那麽靜靜的,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我盯著錦袋最燃盡的最後一點,緩緩對他說“如果能說忘就忘,那真是個天大的福氣。”
  我抬眼看他“皇上又怎麽能懂得呢?”
  他盯著我看“你又怎麽知道我不懂得?”
  “不管你想也好,不想也好,始終是回不去的了,想那麽多,究竟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流不出眼淚,隻覺得自己眼眶酸脹,胸口憋悶,難以呼吸。
  “立命還是安身,皇後這點道理不需要我多講吧,我不管當初帶著你跑出去的是樂子瑛還是你自己,那對於我來說都沒有任何不同。
  你現在是我的結發妻子,我北邑的皇後,現在是,以後也是。
  就算你死,我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會一直都是如此繼續下去,會埋一起葬在一塊,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關係……這是永遠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燕文寒秋說完揚長而去,留下一個呆坐的我,頭腦裏一片空白。
  我直愣愣的坐到深夜才睡下的,竟然夢見北邑和南梁戰火連天,子瑛在城牆之上滿身是血,朝我望過來,我身邊的燕文寒秋,突然站了起來,伸手把旁邊的弓箭拿了來,對準城牆上的子瑛射了出去,一切都靜止了,全世界都靜止了。
  我發瘋了似的用手裏的阻止他,手裏的刀不知什麽時候插進燕文寒秋的胸口中,頓時,他口吐鮮血,殷紅的鮮血把那一身白色的袍子染的通紅,他扭過頭,深深蹙眉,忍痛不語,隻是死死盯著我。
  溫熱的液體蔓延到我的手上、皮膚上,我顫抖著手,喘著粗氣看著他,不知所措。
  他眼裏隻有深深的失望和悲痛,仿佛要把我看穿一樣,無窮無際的悲慟劈頭蓋臉的籠罩下來。
  我就那麽自然而然的流下眼淚,沒有報仇後的喜悅,反而是撕心裂肺般絕望的抱著他大聲嚎哭,子瑛倒下了,他含笑望著我。燕文寒秋也倒下了,留給我那樣一雙深刻的眼光和滿天的血色。
  天地之前一片寂靜,仿佛隻有我一個人存在,我的哭聲響徹整個山穀城牆,淒聲厲厲。
  我被自己嚇得一下子醒了過來,滿頭的大汗,胃間的嘔吐感洶湧如潮般的湧來,從胃直頂喉頭處,忍都忍不住。
  “公主,你怎麽了?做惡夢了?”
  我揮揮手示意如意把痰盂搬了來,一張嘴,把晚上吃的一點粥吐了個精光。
  隻覺得胃的底部像是給揉搓了許久,一波波的嘔吐感從裏麵湧來,我無法控製的嘔吐,吐幹淨了東西就開始幹嘔。
  嘔吐聲把外間的珍珠都給驚了過來,披了衣服就趕了過來,忙問“這是怎麽了?要不要去找太醫過來看看。”
  吐到連一粒米都吐不出來之後總算是安穩下來,我朝她搖搖頭“不用了,起急了,老毛病。”
  漱過口之後珍珠和如意服侍我躺下休息,可我卻怎麽都沒辦法睡下去,睜著眼睛盯著帳頂看,不知所想。
  “兩位姐姐快去看看吧,李德勝算是不中用了。”
  因為是在夜裏,所以小太監的聲音雖然不夠響亮,可卻也能聽得清楚。
  然後就是簌簌的穿衣聲和如意略高的嗓門問道“怎麽了?李德勝怎麽了?”
  “不知道,說是給抬了回來,都不成人形了……快去稟告皇後吧。”
  “說清楚,到底李德勝怎麽了?”珍珠問。
  我心又開始無端的慌起來,像是要跳出胸口那麽劇烈,惡心感又翻了上來。
  坐起身扶了扶胸口,穩穩神,開口“來人是誰?進來說話。”
  我穿好衣服坐在榻上,那小太監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六神無主的開口“皇後娘娘快去看看吧,李德勝給人抬了回來放在鳳宮的側門口處,人怕是過不去了,就隻剩一口氣了。”
  我一驚,猛地站起身來,腦袋一片眩暈“你說什麽?李德勝他怎麽了?”
  “李德勝就隻剩一口氣了,在側門那挺著呢……”小太監哭哭啼啼的回我話。
  我隻覺得像是後腦挨了一棒子似的,連說話都不能說完整“快,快,派人給抬回來。”
  轉念又想了想“不必了,我去,我自己去……”說完踉踉蹌蹌的往外跑。
  珍珠和如意還有那個小太監跟了上來一路上“公主,皇後”的喊個不停。
  我不敢想象,更不敢猜測情況會有多麽嚴重,我千裏迢迢費盡心思和氣力從南梁把這些視為家人的他們三個帶了來,所以他們都得好好的活著,一個都不可以有事。
  等我跑到側門,看見幾個小太監為了一副擔架,上麵似乎躺了個人。
  我幾步上前,把人群撥了開。擔架上麵的人已經看不出麵目,血葫蘆似的,滿身的血汙,他背對著我趴在擔架上麵,我伸手去摸他的身體,軟乎乎的濕膩膩的,血肉混成一片。
  隻覺得周遭都沒了聲音,心跳得厲害,我用沾滿血汙的手去扳那人的頭,還是看不清楚,隻見微弱的燈光下,一臉血的人神誌不清,氣息微弱的可憐。
  我用手抹了抹他的臉,那臉上已經沒有任何一處幹淨的地方,怎麽也擦不幹淨,我又把袖子貼過去擦,終於,李德勝那張臉現了出來,微皺的眉,滿臉的痛苦,眼睛緊閉。
  我握住他的手,不停的搖晃“李……李德勝……你醒醒……是我……我是公主。”
  他不動,血從擔架從手指不斷的滴下來,漸滿染紅了我的前襟。
  “李德勝,你睜眼睛看看我,睜開,睜開看看……”我用手抬著他的頭,把臉貼過去問。
  他微弱的動了動眼睛,似乎根本沒有力氣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李德勝,我命令你,命令你睜開眼睛看我……”我已經帶了哭音,強裝冷靜的對他叫喊“睜開……睜開眼睛。”
  聲音不自覺的漸漸低下去,哽咽感留在喉嚨,梗得喉嚨生疼。
  “公,公主,……有詐……”他腫脹的眼睛勉強的張開,握在我手裏他的手狠狠地捏了我一下。
  “寧……有假……”急艱難的吐出這個幾個字就昏厥過去了。
  “禦醫呢?給我把所有的禦醫都招過來,馬上,立刻。”
  “公主,如意已經去叫了……”珍珠哭著在我耳朵邊說“公主,不要急,不要著急。”
  我握緊李德勝的手顫抖不止“無論死活,你這個仇此生不報,我誓不為人。”
  小太監們急急忙忙的把李德勝七手八腳的抬進了房裏麵去,我跟在後麵,一步一步,沉重而疲倦的往回走,仿佛從側門到鳳宮的內苑有十萬八千裏之遠。
  “珍珠,你和如意去顧李德勝,帶到我的話,能救李德勝的人,本宮有大賞,就不活,就是失職。”
  珍珠不放心“公主夜深寒露重,早些回去休息。”
  我點點頭“不要用別人,你和如意親自去伺候,有了消息記得來通知我。”
  她不放心的走了兩步又扭過頭來,紅著眼睛對我說“公主放心,李德勝不會那麽不爭氣,公主好不容易把他從南梁帶了來,他不能就這麽死了的。”
  我扯了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她道“對,你到時候就這麽跟他說,問他有沒有良心,知不知道好歹,這麽走了,我可不饒。”
  珍珠走了,我沒有回青園,而是去了內苑,那才是皇後真正寢宮,我進去時,隻有幾個護衛,見我來了,吃驚異常。
  我把他們遣走,抬步進了房間。
  裏麵一片漆黑,隻有月光微弱的光芒從窗子照進來,我端坐床沿,望著那一地月光一語不發。
  我進到這個宮殿成了一隻精美而脆弱的金絲鳥,除了回憶和你爭我奪,似乎屬於自己的東西並不多,如果說我的置身事外的想法到最終成了將身邊人慢慢推向深淵的一隻看不見的手,那我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自己的。
  他們隻是我庇護下才能生存的人,若是連我都不能保護他們,他們便沒有任何依靠,隻能任人宰割。
  在南梁我曾視他們如親人,曾相依為命的生活在一起,如今跟我一起來了北邑成了皇後身邊的人,連這樣都不能夠保護好他們嗎?
  血腥味直衝我的鼻尖,手上,身上,臉上,到處都是李德勝的血,我伸出手,緩緩的舉到眼前,月光下還可以看清楚那些血凝固之後便成一條條蜿蜒而醜陋的赤紅色血蛇,盤踞在我的手腕上,手背上,還有手心裏,那是李德勝微弱的生命線,似乎被握在我的手裏,可我覺得我似乎怎麽也抓不住它。
  這裏的夜晚很冷,沒有火爐的房間像個陰暗的牢房,我靜坐,感覺單薄的衣服毫無一點招架之力,身體一圈圈的發緊,一點點往下沉,我維持一個姿勢許久,久到最後,我對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也感覺不到寒冷。
  月亮從中天到偏下,天際從漆黑到魚肚白,從月華如鏈到晨輝朦朧,一個晝夜就是如此的轉換,人生也是如同黑夜白晝一樣,不停的交替更迭,也許隨時都可能成為最後一個輪回,然後徹底消失。
  我在等,等一個消息,想盡快知道卻又生怕知道。
  門被推開,一個人站在門口處,外麵的天似乎有些亮了,我扭過僵硬的脖子往門口看去,燕文寒秋一身白的站在門口,逆著微弱的晨光,我看不真切。
  隻是清楚地聽他問我“如此,你都不肯來找我,竟然還是等著我來找你。”
  “人,還活著嗎?”我一張口,聲音嘶啞不堪。
  “諒他也不敢就這麽死了,多大的麵子,連皇上還得替他走這一遭……”燕文寒秋麵色有些難看的道。
  我用手撐起身子,兩條腿麻木無覺。他上前順勢攬過我的腰抱了過去,輕輕的在我耳邊問“你的深情厚誼為何從來都吝嗇用在我的身上,大方的不是地方。”
  我安心的把頭靠在他的胸口上,慢慢放鬆緊繃的身體,懨懨道“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裏?”
  他似乎笑了笑答“我了解你的絕對比你了解我的要多,一起去看看李德勝的狀況,然後沐浴好了,好好睡一覺,我不走,陪著你。”

  誰是誰的秘密
  燕文寒秋把身上的披風披在我身上,細細的慢慢的用帕子幫我擦拭雙手和臉頰,他的手很暖和,劃在我冰涼的皮膚上激起暖意一撥一撥,我的心有些微酸,從點點碎波漸慢泛成一連片。
  “從前我以為想找出你的弱點很難,南梁不是,那什麽才是呢?”他用手指劃過我臉頰的邊緣,一雙桃花眼,極豔
  “我知道你來北邑並不是出於自願,我也知道你為了什麽條件才妥協了南梁的皇帝,你舍得的,舍不得的我統統都知道。”
  我還是不說話,盯著他看。我想知道燕文寒秋到底要說些什麽,或者說他想要知道些什麽,已經確信了些什麽。
  “樂子瑛去函穀是他自己去求來的,至於為什麽……”他頓了頓,撩眼看過來“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能猜得出樂子純打的是什麽主意。”
  我的心繃得緊緊的,聽見他提起子瑛的事好想聽得再多些,再詳細些。
  “皇上能這麽說,想必已經猜到一二了吧……”我不緊不慢的試探。
  他粲然一笑,極盡魅惑之情,微微探頭過來“你說派一個沒戰功沒經驗也不曾有過什麽才華的人守邊疆要塞,這裏麵的理由何在?”
  我被他問的有些不知所答,心下裏思緒翻滾,一個朦朦朧朧的答案攪得我心神不肯安寧。
  太子這麽做,難道,難道是他知道了些什麽???
  如果他知道了,那燕文寒秋會知道多少?子瑛的處境會不會很危險???
  “用稻草人防鳥?那可不見得……”燕文寒秋笑嗬嗬的對我說“或許,你能幫你的皇兄說說好話??”
  心裏那個懸起來的念頭終於如巨石落水般怦然而下,驚起千層萬層的駭浪,我手一抖,被他握個正著。
  “別怕,你說了,我會考慮的。”
  果然,果然如此,樂子純打這個主意,燕文寒秋也是一樣。
  子瑛真是傻,從送我到北邑國開始就一步步的走入這個陷阱裏來,我們都是井裏麵的人,難以逃脫。
  “無論如何,我會去離你最近的地方守望著你,這是我的承諾,箐箐,你也要永遠記得。”
  “無論如何,我會去離你最近的地方守望著你,這是我的承諾,箐箐,你也要永遠記得。”
  “無論如何,我會去離你最近的地方守望著你,這是我的承諾,箐箐,你也要永遠記得。”
  心裏的這句話不停的反複,一聲高過一聲,占滿了我大腦裏全部的空間。
  子瑛的深情,子瑛的承諾,慢慢抽走我身體裏的力氣,一絲絲一縷縷,穿過心髒,穿過時間,把我往前使勁推。
  我強迫自己穩住,千萬不能讓燕文寒秋看出什麽破綻,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雖然麵上並無表情,可我卻能感覺到自己不可抑製的顫抖,冷?恐懼?我不知道。
  他不再說話,把我攬過來,緊緊擁在懷裏。
  而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昨夜那場惡夢在眼前重複,累極,倦極。
  出了內苑之後我和燕文寒秋往李德勝的屋子裏去,裏麵的人似乎都忙得差不多了,陸陸續續地往外走。三四個太醫正表情疲倦的從裏麵魚貫而出,邊走邊討論著什麽。見我和燕文寒秋從外麵進來,趕緊俯身行禮問安。
  不等我問,江太醫先開了口“稟告皇後,李公公的傷勢非常嚴重,破處甚多,失血狀況堪憂,而且很有可能會繼發感染,據目前的狀況看來,不算樂觀。”
  我有些僵的點了點頭“勞煩各位太醫了,請各位務必竭盡所能,留下李德勝的命,本宮自有重賞。”
  幾個人又拜了拜,謝過之後方才離開
  我推門進了屋子,迎麵撲來濃重的中草藥味道,裏麵隻有三個人,珍珠,如意和那個通風報信的小太監。
  “人怎麽樣了?”我沿著床坐了下來,端看趴在床上麵的人。
  隻見李德勝臉上的血汙都給清除幹淨,臉上的毫無一絲血色看得一清二楚,額頭青腫,眼角破裂,一條很長的傷口從眉尖沿著眉梢到耳朵邊劃了下來,蜿蜒的可怕。
  “公主,李德勝一隻昏迷中,未曾醒過……”珍珠腫著一雙眼睛回我。
  “別急,不會那麽快的……”說話的人是燕文寒秋,一隻手輕輕扶了扶我的肩膀,靠在我後背站了過來。
  我點點頭“皇上還要早朝,先行一步吧,我再坐會一會就回去。”
  他不應“今天就不上朝了,有事讓他們來報就是。”
  “可是。”
  不等我話說完,他出聲“今天陪你,之前說好了的……”我不好再說,隻好點了點頭。
  “珍珠,昨天太醫說了什麽?”我問。
  “說是臀部都給打爛了,沒有一處好的地方,身上還有鞭子的痕跡,連頭上也那麽大一處刀傷,能摒住這麽一口氣等著回來著實是不容易。”
  “你們兩個給我好好的顧李德勝,所有藥物食物必經你們之手,我每天都會親自過來的,江太醫也會按時來給他瞧,有事情馬上來通知我。”
  珍珠和如意點頭稱是,我又瞟了一眼旁邊的小太監“你叫什麽名字?”
  小太監連忙跪地“小的叫劉成,也是跟著公主從南梁來的。”
  “好,你根本宮走一趟,正好李德勝不在,就你吧。”
  如此,我跟著燕文寒秋折回了青園,劉成也跟了去。
  一夜下來,我未曾合眼,又憂慮過急,頭腦昏昏的一腳深一腳淺的拖步往回走。
  “皇上,我先去沐浴,您坐坐。”
  留了燕文寒秋在房間裏,我帶著劉成往裏間去。
  我打頭,他在後麵亦步亦趨“你說你是怎麽發現李德勝的?”
  “小的聽見外麵有人敲門,塞了封信給門守,後來門守把信交給了我。”
  “門守沒說送信的是誰?”我疑惑
  “什麽也沒說,小的攤開了信一看,就隻有幾個字:鳳宮側門,生死不明……小的趕緊帶人過去察看,才發現李德勝在擔架上,傷得不輕。”
  “李德勝平日裏跟誰走的最近?”
  “小的,還有隨從過來的幾個人。”
  “從今天起,你就負責給我在李德勝屋子邊暗中察看,看見誰來探風或者到處轉悠,行蹤詭異就給本宮看清楚記牢實了,到時候你立了功,封賞自然少不了你的。”
  以為這人會點頭哈腰的跟我諂媚說些恭維的話,誰知他卻說“小的不要什麽獎賞,隻求能幫李德勝報了這個仇。”
  我頓住腳,扭頭看他
  他哭哭啼啼的又接著說“以前小的在南梁老是受大家欺負,隻有李德勝肯幫我,他說:我家公主說了,奴才也是爹生媽養的,隻有公主才會把我們這些下人當成人看待,當成親人看待,別的人都把我們當成狗一樣糟蹋
  所以,他看不慣那些狗仗人勢的人,所以他經常會幫助小的。
  也是因著這個,公主和親到北邑的時候,李德勝還問了小的願不願跟隨,小的想都不想就原意就跟了來。
  到了北邑公主待我們這些下人好得很,有吃有穿,我們幾個都覺得很滿足,都很感激公主,也感激李德勝,現在出了這種事情,小的能幫的,拚了小命也得幫,不能讓北邑的人瞧不起咱們,欺負咱們。”
  他語落,我又問“我問你,可信任的人有幾個,我現在需要有人替我辦事。”
  說不感觸是假,我本就不是這個時代的人,我把我在那個世界裏的觀念和思維帶到這個世界裏來,以為那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在正常不過。
  可現在才知道, 原來不管哪個朝代的人,無論是做主子還是奴才都沒有什麽太大的分別,懂得尊重別人,也是在為自己拓了更寬的路,總是不錯的。
  “算上小的一共五個,據小的所知,都是比較值得信任的。”
  我點點頭“那樣最好,是友,以後定當厚誠相待,如果是敵的話,別怪我到時候不客氣,醜話必須說在前麵。”
  劉成趕緊跪在地上“我劉成若是他日背叛公主,做些無德之事,就讓我不得好死,五馬分屍,魂飛魄散。”
  我出聲阻止“行了,我信你了,就照我吩咐的去做,李德勝之前安排的你們照樣繼續,而李德勝這邊,你就兩個人就成,給我看緊了。”
  “小的不會讓公主失望的……”劉成趕緊應我。
  我點了點頭,繼續往裏間沐浴的地方去
  李德勝現在不在了,我並不能完全的相信這個劉成,不過,目前看來也隻有他還能信一信,北邑的人我便更不敢信不敢用。
  簡單的沐浴過後,穿好衣服,就趕緊回到青園的院子裏去。
  我進屋時 ,燕文寒秋正在榻上看我平日裏經常翻看的《國策》見我進來,微笑的伸手牽我坐在他身邊,端倪我“美女我見得多了,這麽清逸雅致的人不多見,很對我胃口。
  隻不過, 這麽個看似不食人間煙火般的人兒卻喜歡看這樣沉重的書,好難得。”
  “平日裏蕩秋千撲蝴蝶的嬪妃,你不也看得多了,如果卻是居心叵測的蛇蠍美人,你覺得難不難得?”
  他笑而不答“這李德勝倒是你的心頭寶,惹了可不得了。”
  “有句話叫打狗還要看主人,這麽說來,皇上覺得如何?換了是周全今天生死未卜,皇上又會如何?”
  燕文寒秋笑嗬嗬的不答反問“你原來有心?”
  我也衝他笑笑“皇上有心嗎?”
  我們對視 ,心裏各自計較著自己猜測著的答案
  我有沒有心,他會在意?而他有沒有心對我來說又能如何?
  我能麵對這樣一個身份特殊的丈夫有什麽期待呢?當感情不在一個天平上一對一的時候,所有的期待和美好都是注定要落空的吧。
  我收回眼,側過身,淡淡的道“我失言了。”
  他伸手扯我“為什麽不問了?”
  “不想問下去了……”我答他
  “為什麽不想問下去了 ? ”他扯著我不依不饒的問下去。弄得我有些不耐“沒什麽,就是不想再問下去了。”
  “我想要知道……”燕文寒秋突如其來的高聲調嚇了我一跳,我抬臉看他,一點笑意也無“皇上喜歡看到傻女人問傻問題嗎?好笑嗎?”
  他也繃緊了一張俊臉,眼色陰鬱,聲音不小卻冷到骨子“你就那麽喜歡樂子瑛嗎?”
  我被他的話驚了一頓,昏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完全清醒過來了“皇上你怎麽能亂說,如此的重話讓我情何以堪 ?”
  “情何以堪?這句話應該是我反問你的,事到如今,你讓我這個皇帝情何以堪???”燕文寒秋終於被我的一句話惹怒了,一反平日裏溫文儒雅,觸目不驚的態度,對我幾乎是用吼的
  我一下子沒了聲響,直直的看著他那張盛怒的臉。
  “樂箐箐,你敢說你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你以為我不知道還是覺得我好騙?”
  我不說話,不知道如何回答燕文寒秋的問話,呆呆的站在那裏,被他大力的搖晃,毫無反應。
  我以為,就算不愛,隻要我能做到盡職盡責這一生也就這麽過下去了,我以為,隻要藏的夠深夠密,在這嬪妃眾多的後宮裏安分的活著,就算是現世安穩了。
  可現在我不懂了,燕文寒秋到底要我怎麽做才滿意,我要怎麽做才能讓所有人滿意,才能讓自己過得再平靜一些,再安穩一些。
  “怎麽都不說話?說話。”
  我滿腦的混亂,自己身邊的爾虞我詐,子瑛的深陷險境,李德勝的生死未卜,連同著燕文寒秋的舉動,在我的腦子裏攪成一鍋粥似的,彼此糾纏不清,填滿了我的腦袋。
  “你不說話,是想讓我證明嗎?證明誰才是你的男人嗎,要嗎……”他把我打橫抱到床上,開始動手解我衣服的扣子。
  感覺到肩膀和胸前的一片冰涼,他的身體就很快貼了過來,我被一片炙熱包裹其中,深刻的感覺到他的怒火如何泛濫成災。
  其實我都知道,知道燕文寒秋是決不會和南梁永修和好的,他野心那麽大,兩國兵戎相向是遲早的事,而之後的我,何去何從,是死是活都還無從得知,我能靠著誰?能信著誰?我真的不知道。
  如今的同林鳥,難保以後不會反目成仇,何況沒有牢靠的感情基礎,隻是以政治為目的才成婚的我們?
  覺得很倦,很無奈,也很茫然。一個人並不夠強大 ,可偏偏有時候天底下就是容不下這樣一個人。
  我伸手,挽住他的脖子,把頭深深埋進他得頸窩,閉上眼睛,卻不能抑製住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
  果然,燕文寒秋停下了動作,身體僵硬,沉默得很。
  我無聲無息的哭,他也不說話,保持那個尷尬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昏昏的睡了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燕文寒秋一身裏衣淩亂,坐在床邊,盯著我看。我睜眼的時候,他的一隻手還扶在我的臉上。
  見我醒了過來,他把手抽了回去,神色複雜的望了望我,轉身出了去。
  我聽見外間周全過來給他穿衣服的聲音,而後 ,兩個人出了青園。

  得失難平
  日子還是要繼續,隻要我住在鳳宮裏一天,就要把眼前的事情打點的好,這是我的責任,在位一天,我就要盡職盡責。
  李德勝還在昏迷中,我日複一日的去看,看到的都是同樣一個狀態,昏迷,高燒,還有他滿身的傷痕。
  看到我能把這樣一種不算樂觀的狀態看成一種幸運,畢竟,他還是活著,隻這一點,我就滿足。
  燕文寒秋經過上次的事情,便開始禁足鳳宮,不過,他派來了禦林守衛的都統聶凡直接給我調派,協助我查清楚李德勝的事情,對於這一點,我還算是欣慰的。
  偶爾他也會讓周全來鳳宮看看,我見周全一見到我就滿臉苦澀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活像是滿肚子的話裝在一個封了口的茶壺裏怎麽倒也倒不出來,快憋到爆炸。
  “皇後,那小的先回去了。”
  我朝他點點頭“那你回去吧。”
  他走了兩步又扭過頭,見我看著他,唉聲歎氣的又調過頭去,再邁一步覺得還是不夠妥帖,複又轉過身來,輾轉反側,難過的很。
  “周全,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跟本宮說?想說就說吧。”
  “皇後,要不您去禦清殿去看看皇上去?”周全頗為為難的望了望我。
  見我沒有下文,他斟酌了下,又開了口“皇上畢竟是皇上,有些事情拉不下臉麵的,皇後胸懷寬廣,何不一笑泯千愁呢?兩個人和和美美的多好?”
  “打擾到皇上的休息總不大好的,你精心在身邊侍候著就是了……”我委婉推托,因為我不打算去,也沒那個心情去。
  這下子周全急了,覺得可能是話說得不夠明顯所以又開口“這後宮的嬪妃都是皇上的妻妾,試問有哪誰的妻妾不渴望受龍主的恩澤和寵愛呢?這才是正常的啊。
  小的在皇上跟前侍候了那麽多年,各式各樣的招數法子都見過,唯獨皇後最是奇特,從未討好過皇上半分,反倒都是皇上一廂情願,時候久了,皇上也會覺得心裏沒底,心煩意躁。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我笑了笑“你還真是掏心窩子的跟本宮說實話呢。”
  周全也跟著賠笑“皇後的為人和品德小的怎麽會不知道,小的隻求您跟皇上能早日和好,也免得龍顏陰沉,龍心氣躁,能雨過天晴多給小的點好臉色瞧瞧,小的就謝天謝地了。”
  “既然周全都這麽說了,那本宮就跟著你去一趟看看吧。”
  話已至此,我也隻好走這一遭,起身,跟著周全準備出去。這時候劉成進了來,似乎是有話要說。我隨口道“劉成跟著本宮一起吧,其他人不用跟了。”
  如此,我、周全和劉成一同前往燕文寒秋的禦清殿去。
  也許,周全說得不錯,所有的人都圍著燕文寒秋打轉,他覺得這才是正常的,才是理所應當的。
  如果我依著自己的性子冷冷清清不聞不問,那麽,無疑這種特立獨行的做法就會引起他的注意,讓他的想法更多。
  事情不曾往我希翼的方向發展,反而是背道而馳。他越是盯著我,我身上的破綻就會越多,到最後我隻能成為一個顯而易見的靶心。
  可我性子就是如此,要是真想改,還真的是很困難。
  禦清殿是燕文寒秋自己的寢宮,我從來到北邑國以來就從沒去過一次。不過禦清殿離鳳宮不算遠,不消一會工夫就到了。
  剛一進院就聽見女子甜蜜的聲音,還有稚兒咯咯笑的聲音。我腳步一頓,站了下來
  “卓兒……快到母妃這來。”
  我知道誰在裏麵,真想立刻扭頭調轉回去。
  “公主……”劉成的樣子似乎很勉強。
  周全也臉色不好看,顯然,他也沒有料到這個光景會撞見文貴妃母子在這兒。現下把我叫了來,豈不是讓我麵子上不好看。
  “這……皇後您看。”
  “沒事的,走吧,進去看看……”時已至此,我隻能打頭先進了去。
  庭院裏文貴妃一身粉紅色宮裝,精致的妝容,雲鬢烏發,珠光寶氣,臉上是何時何地都綻現的嫵媚笑容。
  她身邊不遠處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男孩,綾羅綢緞一身,粉嫩可愛,一雙眼尤像文貴妃。
  而燕文寒秋坐在院子裏的長椅上,怡然自得,表情閑逸,心情似乎不錯。
  見此狀況,我倒是有些尷尬,似乎真的來得不是時候,擾了一家三口的溫馨時光。
  我心情很複雜,似乎又酸又疼,齊齊湧上心頭,滋味難嚐。
  突兀的到來,似乎打破了眼前這和諧的美景,場麵一時有些冷清。燕文寒秋似乎不能消化我史無前例的出現在他寢宮裏的事實,身子動了動,最終卻還是穩穩的坐在那,隻是盯著我瞧。
  “呦,皇後娘娘來了阿……”文貴妃一臉笑意,拍拍小孩子的手“快過去讓母後看看。”
  小孩子倒也聽話,咿咿呀呀的搖搖晃晃朝我走過來,腳下一個踉蹌,猛地朝我撲了過來。我趕緊伸手抱住小孩,摸摸他的頭,念叨“嚇不怕,嚇不怕。”
  燕文卓也沒哭,反而是咯咯的笑起來,倒是把我嚇出一身的汗來。
  “皇後娘娘真是會帶小孩,趕緊為皇上也生一個小皇子吧……”文貴妃笑道。
  我笑笑沒接話,轉眼看了燕文寒秋一眼“西烏國的聘禮都準備好了,這正準備讓皇上過目,既然卓兒在,那本宮就代替皇上過目了,等點數好了,讓周全把禮單拿給您看看就是了。”
  燕文寒秋還是不說話,那我隻好徑自說道“天黑前要弄完,不然要耽誤了,那臣妾先告退了。”
  我轉身欲走,卻聽見燕文寒秋開了口“朕也得去一趟,文妃你帶卓兒先回去吧,朕得了空在過去虞宸宮看你們。”
  文貴妃的臉色明顯一僵,似乎非常不滿意燕文寒秋的突然離去,可卻又沒法,隻能點頭做應。
  出了禦清殿,我跟在燕文寒秋身後往正殿裏去,東西就堆放在側間,太監們七手八腳的把五口箱子抬了出來,東西又重新翻了一遍。
  待燕文寒秋含糊其辭的看過禮單之後,才算可以正式封箱,就等時候一到,好讓燕文昃隨著馬車帶到西烏國去。
  等人都下去了,燕文寒秋轉頭問我“還有什麽事情沒有?”
  我想了想“南角上的雨和苑修繕已近尾聲,不過在十天之內就能竣工了,到時候皇上親自去題字吧。”
  “嗯……還有嗎?”
  “雨和苑置辦的東西,臣妾要以什麽標準來準備西烏公主的宮殿?”
  “就以你的標準去辦。”
  “那過年的滿門宴怎麽說?”
  “照你的想法去辦。”
  “那臣妾知道了,臣妾先去置辦東西,吩咐下人準備,先行一步,告退了……”我起身準備離開。
  “你不高興?”他伸手拉我胳膊。
  “沒有,快過年了,還有和西烏的和親一事,雨和苑的工程也需要顧,臣妾想把事情辦好,不然沒法跟皇上交代……”我恭恭敬敬的答。
  “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從來都不是個低眉順目的人嗎?演的過了……”燕文寒秋莫名其妙的說。
  雖然我心裏有些氣,有些憋悶,可我畢竟是個懂得吃一塹長一智的人,上次鬧到不歡而散,這次,我決不能犯相同的錯誤。不管我對燕文寒秋的感情如何,這個人不是我說惹就能惹的。
  “人不能總依著自己的性子過活,這個道理宮裏人人都懂。”
  “你還挺聰明,不過,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聽了他的話一陣莫名其妙,這是個什麽性格的人,反著不成,現下裏順著也不成。
  “走吧,工程的事讓他們去操心,今天,你陪我……”燕文寒秋說得自在,先走一步,我開始犯愁,躊躇地跟在他後頭。
  說來今天我的確因為在禦清殿裏撞見那一幕後心情不是很舒服,可我並不想因此同燕文寒秋或者文貴妃鬧得不愉快,若是知道她在,我死也不會邁進禦清殿的大門一步的。
  “滿皇宮裏算著,你比誰都低眉順目,比誰都端莊賢淑,不挑,不惱,不爭,不算,可為什麽我總也感覺不到你最真實的情感呢?
  像是秉公辦事例行公事,半分感情都不帶,冰冰涼涼,冷冷清清的,這到底是你的性格,還是因為走到今天隻是因為你必須要妥協呢?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哪個會如你一般?”他站在院子裏駐足問我,語氣不輕不重。
  我不願回答,隻能遠目。
  “是不知道怎麽說,還是被我說中了?”他又接著問。
  被他問的沒法,我隨口道“皇上,可能是臣妾的性格裏本身就帶了您不喜歡的成分在,如果不願被你討厭,臣妾隻能改變自己的性子。”
  “臣妾,臣妾,你還在氣我是不是?”燕文寒秋低頭蹙眉的問。
  “不是。”
  “真是固執的可以,我看你不是怕我討厭你,你是怕我不討厭你才是……”說完,有些氣急敗壞的深歎了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周全一路小跑從院子那邊望這邊來。
  燕文寒秋正窩著一肚子火氣,見他嚷嚷,怒道“火燒到屁股了不成?嚷嚷什麽。”
  周全趕緊跪下“皇上,寧嬪失血過多,人已經昏過去了。”
  “什麽?”
  我也跟著一愣
  “小的也不知道,說是錦陽宮裏的宮女來通傳的,說是現下裏狀況堪憂。”
  我趕緊上前“皇上莫要怪他了,趕緊過去看看吧。”
  “你跟我一起過去。”
  我點點頭又跟著燕文寒秋折回去往錦陽宮方向去。
  路上我問周全“看見劉成了沒有?”
  周全說“看見了,像是急事跑回去鳳宮了,想必過會能來。”
  錦陽宮裏又是人聲鼎沸,太監丫頭進出頻繁,看著光景似乎狀況不大好。
  我和燕文寒秋趕緊進了裏間探望。
  “寧嬪的狀況如何?到底怎麽了?”
  “回皇上,寧嬪的突然血崩跟之前小產未愈有很大的關聯,目前來看,似乎有宮漏的症狀……”說話的是江太醫,以他的醫術來說應該不會出什麽差錯。
  “宮漏?”燕文寒秋似乎不大明白。
  “就是子宮穿孔,造成大量出血,進而休克……”江太醫補充道。頓了頓又說“就怕以後寧嬪娘娘再難生育子女了。”
  燕文寒秋倒是沒有多想,隻是交待“好好給寧嬪醫病,不得疏忽。”
  昏迷中的寧嬪自然不知道自己以後再也無法生養孩子的事情 ,我瞥了她一眼,覺得她既值得憐憫有恨她自作自受。
  我一直覺得,費盡心思去達成某種目的的前提一定是要保己平安,切莫用自己作為條件去交換籌碼,不然到頭來,就算達成了目的也無福消受了,根本不值得。
  不懂?大部分時間裏我們都懂得這些道理,也許是太過急於求成或者麵臨窘境,很多人都忘記了這個道理,一錯,結果步步都錯,而這些錯,往往都是沒有辦法回頭的重過的。
  赤紅花的藥效我是後來從江太醫那裏了解過的,極寒,且刺激性大,副作用也很大,如果是懷孕中的人服了一定量的赤紅花之後,就會產生劇烈的宮縮現象,刺激心髒的供血,造成流產。而副作用就是破壞子宮恢複的機能,有可能導致不孕。
  所以說,孕中非自然狀況下的流胎是件危險的事,尤其在古代,危險的幾率是成倍的。
  寧嬪就是想要的太多,以為付出的多,押得重,也會得到的更多,可惜,這種理解方式不限於在宮廷裏使用,更不適合用在後宮豐盈的皇帝身上,押錯寶,倒黴的隻能是自己。
  “皇後,小的有事稟報……”不知什麽時候劉成找到錦陽宮裏來,在我耳朵邊小聲道。
  “魚上鉤了。”
  我一聽,心下裏有些歡喜“小的?”
  “大的小的都有。”
  “那好,我們回青園再說。”
  我轉過身跟燕文寒秋說“我先回去看看宮裏有沒有事情,晚些在讓禦醫院去開些藥方過來。”
  燕文寒秋點點頭,繼續留在錦陽宮裏看著寧嬪,於是我和劉成從錦陽宮裏出了來,一路急步往鳳宮青園裏趕。
  一進鳳宮,就看見聶凡在青園的院子裏等我,身邊的侍衛還壓了一個小太監模樣的人站在那裏。
  見我回來,趕緊上前俯身行禮稟報“皇後娘娘千安,今天微臣發現一個行為詭異的小太監久久遊蕩在李德勝公公的房間周圍不肯離去,鬼鬼祟祟,意圖不明。”
  我看了看那小太監,完全陌生模樣。
  走到他身前開口問“你在哪裏當差?”
  那小太監也不慌,張口就來“奴才在虞宸宮當差的。”
  我笑笑“得了旨?還是奉了命?不然,來我鳳宮作何?”
  “小的是奉了文貴妃的命前來探望李公公病情的……”我笑笑點點頭“探病?那你認不認得他?”
  小太監見了來人,一時有些懵,支支吾吾的道“小的不認識他。”
  我又點點頭“劉成,把人帶上來。”
  等到另一個人被押到院子裏的時候,小太監的表情可謂驚詫萬分
  我側過眼問“那這個也不認識???”
  “小的。”
  小太監普通一聲跪在地上,磕頭求饒“不管小的事情,都是文貴妃交待好的,小的也是沒法,一介奴仆,除了聽從主子的命令,別無選擇啊,皇後饒命,饒了小的一命吧。”
  我轉身看像聶凡“聶都統,你這人還真是捉對了……還要問什麽可否等本宮問完了再把人帶走?”
  聶凡恭恭敬敬答“臣遵旨。”
  “那好,都跟著進來吧……”我轉身進了房間。
  這些眼皮子底下的貓膩和恩仇,就此作個幹幹淨淨的了斷,欠我的,個個要全部還來。

  撥雲見日
  屋子裏站了三個人,聶凡,還有江太醫。剛剛被捉到現行的小太監跪倒在地,連頭也不敢抬,場麵一時安靜得很。
  “正好禦林守衛的都統聶凡也在,那本宮就把之前寧嬪滑胎的事情處理處理,你說你是虞宸宮的人,那你認識他嗎?”
  小太監戰戰兢兢的點了點頭道“小的認識,是錦陽宮裏侍候著寧嬪娘娘的張東。”
  “那她又是誰?”我指了另個人給他看,他抬頭渾身抖得更是厲害“她,她。”
  那名女子跪在地上猛是磕頭“皇後娘娘,奴婢,不認得他,從未謀麵,請皇後娘娘明察。”
  小太監麵對身邊宮女的言語先是一愣,繼而又矢口否認與她相識“小的也不認得這位宮女。”
  見他們咬定了互不認識,我把劉成叫了來“把東西給他看。”
  劉成把一張寫滿了字的紙放在小太監麵前“你看看,這是什麽?”
  “這。”小太監一時驚恐萬分。
  “劉小嬌,王聰,你們膽敢在深宮內苑搞這種勾當,以為我們上頭的人都不曉得嗎?
  隻消叫幾個下人來問問就一目了然了,問你們,不過是給你們個知錯就改,將功贖罪的機會,看來,本宮的慈念太多餘了。”
  兩人雖不吭聲,卻已經顫抖不能自已。
  “公裏規矩,太監同宮女私通,行仗死之刑。
  如此,你們兩個就算再不想承認,有那麽多證人證詞,這幹係能逃脫得了嗎?”
  我再問,兩人還是跪在地上不發一聲。
  “好,既然生不能同歡,死就讓你們死成一雙吧。
  劉成,去把王聰公公房裏的五十兩黃金和劉小嬌的傳情帕子拿去教給刑部的尚書過目,還有這張口供以留做他日審判的證據
  那個都統受賄賂之事想必皇上也知曉了,剩下的,就讓刑部的人操心去吧。”
  我瞥了王聰和劉小嬌一眼喚聶凡“聶都統都看見了吧,兩個私通的太監宮女,還有一個之前鬼鬼祟祟流連在鳳宮裏的不法之徒,本宮懷疑這些人跟李德勝的案子以及徐太醫之死密不可分,招供有功呢就從輕責罰,死不改悔的呢,也無須手下留情。”
  聶凡領命應是,叫了侍衛準備把三人帶出去。
  “李德勝的案子,本宮是非要一查到底不可,你當認真辦好事,一個也不許給漏掉了……”我言畢。
  倒是一個太監轉身連滾帶爬的往我麵前爬來“小的張東願意將功贖罪,皇後娘娘開恩,皇後娘娘開恩。”
  不錯,我要的就是這樣一個狀況。
  世間有誰不怕死?這世間沒有這樣的人,人人都怕死,隻不過有些是不得不死而已,又有誰願意為了別人而屈死?
  替罪羔羊好做,冤死鬼難當,生死麵前,人的弱點會全部暴露出來,這是人性。
  我抬眼看他“哦?你要將功贖罪?說來聽聽你有多大的功能抵你的罪 ?”
  張東是給嚇壞了,在這深宮之內,死幾個太監宮女著實不是什麽大事,就連皇上也不會在意,這些人就如同螞蟻一樣,是錦衣玉食還是賤命受苦都看自己的本事和頂頭的主子,說來也是苦命的人。
  張東就是懂得這個道理,是到如今,我不可能讓事情罷休,寧嬪又人事不省,聶凡又是皇上派來的來,刑部裏的審問也有了眉目,這局麵已是再清楚不過的了,他是個聰明人,懂得我說話的意思也懂得審時度勢。
  “小的,小的知道徐太醫之死的內情……”他哆哆嗦嗦的答。
  “好,既然你這麽有心那就去跟聶都統把所知所聞,說個一清二楚,至於你的罪與功,本宮心裏有數了,你下去吧。”
  張東被幾個侍衛拖了下去,我又望了望猶豫中的王聰“你倒看我和她到底誰能鬥過誰,誰才是笑到最後的人。
  做奴才的沒長雙察言觀色的眼睛,下場會如何,本宮不用多說了……下去吧。”
  他還是不肯吭氣,如此,兩人給聶凡帶的人押了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劉成恭恭敬敬地問我“公主臉色都白的都快透明了,還是趕快休息一會,千萬別累壞了身子,不然李德勝醒了之後非扒了小的皮不可。”
  我笑笑“李德勝幹嗎要扒你的皮。”
  “公主就是李德勝的再生父母,祖宗似的,小的沒照顧好公主那是大罪,李德勝要怪的。”
  “李德勝的人現在如何?”腦際發緊,我屬實感覺身體非常得疲累。
  “燒已經退了,傷口也都開始結痂,應該快醒過來了吧,太醫是說狀況甚好。”
  我點點頭“你去把江太醫叫過來,本宮有話要問他。”
  劉成反對“公主還是休息一會吧,一會小的在去給您傳江太醫。”
  “不用了,快去吧。”
  劉成無奈,隻好轉身去請。
  最近身體非常容易疲勞,睡得少,頭昏腦脹的,胃口也不好,我隻能強撐著身子,把自己本分的事情處理得好一些。
  燕文寒秋對於西烏公主和親的事情非常的不重視,一方麵是邊境上的戰事雖停,可不代表從此就算安全
  而對於南梁的忌諱,對於西烏的野心和憎恨時時刻刻都是他心頭的大患之事,他一直忙於處理這些國事,對於和親的準備事宜完全是不聞不問。
  隻有辛苦我跑前跑後的,看起來非常的賢良淑德,事實上,我恨不得那個西烏公主能一下子嫁過來,好少給我添這麽多的麻煩。
  不過,我還有憂心之事,那就是南梁和北邑之間的關係,太子既然能把子瑛安排在函穀這個關口,那麽想必內心裏的打算算是已經算計開來,這修好,不知道還能好上幾年。
  不多時劉成就把江太醫請了來,宮裏不缺通風報信的人,口口相傳的速度讓人不容小視,想來江太醫的耳聞已是不少了。
  他見了我,很是謙恭的俯身拜禮,身邊的醫官一個也沒帶,隻身一人過來,也沒有給我把脈的打算。
  “今天本宮叫你來,就是想問你,當初,寧嬪滑胎的時候,你們四五個太醫大會診,本宮想知道,結論如何?”
  江太醫沉思了一會開口道“寧嬪娘娘屬實係赤紅花的藥性才導致滑胎的,這一點,老臣確定,眾太醫也沒有異議。”
  我點點頭,不輕不重的問“想必您老在禦醫院也聞了些耳風,也一定知道徐太醫並非真正下藥的人,而這個主謀其實另有他人吧。”
  江太醫並未出聲,隻是模糊的點了點頭,算是做了答。
  “本宮隻想問問江太醫,太醫院裏與寧嬪有關聯的人究竟是誰?
  當然,江太醫可以不告訴本宮,不過,想來那文貴妃到時候就不會這般所做,徐太醫是文貴妃的底下人,你們太醫院裏的禦醫們都是心知肚明的。
  現下裏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可如果這一死竟是連累到文貴妃身上,你想想,他日若是要把案子公開來判,這文貴妃還能這麽穩如泰山的坐在虞宸宮聽風聲觀情勢嗎?”
  江太醫的眉毛緊蹙,樣子看起來十分為難。
  “本宮隻願給李德勝的冤案還個公道,至於後宮裏誰是誰非,誰長誰短,誰爭誰奪隻要在可允許的情況下,本宮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過問。
  所以,江太醫可放一百二十個心在肚子裏,本宮既不會拉幫結派也不會納你入營,本宮隻就事論事,讓你交待出實情,也算是指點你不被牽連進這些是非中來,枉受迫害,僅此而已。”
  見我這麽說,江太醫趕緊跪拜在地“皇後娘娘此言嚴重了,微臣斷沒有妄加揣測皇後娘娘的用意的念頭,請皇後娘娘息怒。”
  “本宮現在已是極度的身體不適,本該少說多休息,修養身體的,至於能說這麽多,一來也是替江太醫的安危著想,二來,也想把這場風波平息幹淨,讓本宮多清靜清靜些時日。希望江太醫能體會到本宮的用心。”
  江太醫一時也不敢怠慢,起身走到榻前,恭敬道“讓微臣給皇後娘娘先把脈看看。”
  我伸了手過去。
  “皇後氣血虛虧,脈搏沉浮無力,正是長時間沒有好生修養的結果,待微臣開些養身的方子,皇後照服些時日,盡量多休息,少耗心血,自然會恢複如常的……此外。”
  見他言語遲鈍,我接口問他“但說無妨。”
  “此外,皇後娘娘的體質偏寒又有先天氣血不足的狀況,怕是,受孕較難。”
  “這個本宮清楚,江太醫不必為難,就照著你的方子開,本宮會按時服用的。”
  他點頭,接口道“據微臣所知,當時本該是劉太醫當班的,錦陽宮派人過來通傳去給寧嬪看脈的時候,是點了名叫的徐太醫的,而至於赤紅花被挪用的幾兩,也並沒有確切的使用紀錄。
  但微臣認為這藥很有可能並沒有流失出去,如果真有赤紅花被服用導致寧嬪娘娘滑胎,也很有可能並非出自宮裏的儲備,而是通過其他途徑帶進宮裏來的。”
  我疑惑“既然找不到赤紅花的使用過的紀錄,又怎麽知道,原本的藥材並沒有流失出去而是通過別的途徑從宮外運進來的?”
  “因為赤紅花的作用比較特殊,隻兩種,一種流胎,一種治療關節風濕病痛。
  可就是因為幾朝之前有過赤紅花禍害後宮的事件,從那時起,赤紅花的用量和用途被嚴格的控製住了,要經過三道嚴格的審批才能被去藥膳房的小太監領取得到。
  可私下裏微臣已經問過記錄藥記史管和太醫院的幾個督管,他們並不知道有藥使用的狀況,也就是說,就算真的拿走赤紅花也隻能是盜取,絕非太醫正常途徑的取藥。可當時藥膳房的儲物間戒備森嚴,每五天重量藥材計量並記錄在案,並沒有上報出赤紅花有缺少一事。
  現下裏說是無故少了幾兩,可藥是怎麽憑空消失的?臣認為,問題不出在太醫身上也不出在藥膳房的管事身上,而出在計量的督管身上。”
  原來如此,我也一直在奇怪為什麽,沒有使用記錄和太醫院開據的方子卻能在嚴格的監督下少了幾兩藥材,這不可能的事是如何變成可能的?
  如果是一一買通,似乎太難大成,也太容易出紕漏,如此的勾當,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可如果是買通計量督管官的話,那麽空空少了幾兩赤紅花也不算難事,多與少都好調劑,且都憑他一人之詞。
  突然我又想起之前讓李德勝盯著錦陽宮的時候他曾跟我說過,說錦陽宮裏的小太監曾經出宮弄了些東西回來,他帶進宮來的東西會不會就是赤紅花呢?
  至於李德勝後來遭到暗算這又是為什麽?難道是李德勝無意間知道了什麽?
  裏麵的環扣果然是多的匪夷所思,這一步步一環環顯然是經過精心策劃的,這寧嬪的心思果然不輸文貴妃,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安排這麽詳密就是要扳倒文貴妃,還是要用我的手,然後她就可以安安穩穩的上位,這等城府真是可怕,論者頭腦和心思怕是宮裏也顯少有敵手了。
  “皇後娘娘……”講太醫見我一時半會的沒了反應,連聲喚我。
  我連忙回神“你說。”
  “微臣隻知道這麽多了,已經全部托底交待了,希望皇後能早日把這件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太醫院一個清淨之地。”
  我深歎一口氣“知道靜潭水深,沒想到竟深到如此地步……”
  “皇後勞心傷神對於養體並無好處,還請多加小心……”江太醫語重心長的勸說。
  隻覺得頭更沉,更重,愈發的疼痛難忍。
  “劉成,送太醫出去。”
  劉成送江太醫出去,我閉上眼休息,頭疼感更加明顯,一波重似一波。
  我昏昏沉沉的睡到黃昏時候才醒過來,頭疼好了許多,劉成在我身邊的火爐上反複轉動溫熱杯子。
  “劉成,我睡了很久?”我暗暗開口。
  劉成扭頭“嗯,公主睡了差不多三個時辰了,要不要先喝點溫水?屋子外邊的藥快煎好了,所以,現在不能喝茶,免得解了藥性。”
  “為什麽要在院子裏煎藥?”我納罕。
  “現在太醫院裏多混亂啊,小的問江太醫那邊拿了方子就跟著他一起去藥膳房抓藥,然後拿回來讓他們幾個給公主煎藥,不假他人之手,少些暗算才是。”
  我莞爾“不虧是李德勝教出來的,都是人精一個個。”
  李成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刀箭易躲,暗箭難防,公主可得小心一些才是。”
  說完出去給我端藥過來,我看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湯,皺皺眉,有些為難。
  “小的備了蜜餞了,公主一閉眼睛都喝完了,再吃點蜜餞就一點也不苦了。”
  我點點頭,仰頭喝盡,劉成趕緊把蜜餞呈上來,我含了一顆,藥湯的苦味才算稍有緩解。
  “公主,你可得早點好起來,然後咱們好好侍候你,過的順心點,快樂點多好,在等李德勝病好了,那就更好了不是。”
  我不說話了,又闔上眼睛,心裏卻是暖嗬嗬的。
  都說人心難得,如果真的得了人心,其實最感慨寬慰的往往都是自己。
  “皇上駕到。”
  我正躺著,沒料到燕文寒秋也來了,趕緊起身迎接。
  他進了房間身後依舊隻跟了周全一人,燕文寒秋臉上一抹淡色,看不出所以然,可他身後的周全,見我瞥他,朝我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看得我莫名其妙。
  “皇上,寧嬪身子是否安然無恙?”我扶他過到榻上安坐。
  “我不是從那邊過來的……”燕文寒秋看我,噙了抹不明意義的笑。
  我揮揮手“劉成,帶周全下去,讓廚房裏多做些好菜來,好生招待……”周全朝我一拜,方才如釋重負的跟著劉成下去。
  “要在我這用膳嗎?”我輕問。
  “你生病了?”他蹙眉問。
  我一愣“沒有啊。”
  他突地附過身子朝我的臉貼過來,聞了聞,然後唇掠過我的嘴角,我感到一陣濡濕感。頓時,臉紅成一片,伸手便推他“你幹什麽。”
  “喝藥了?”他抓住我的手問。
  “嗯,太醫讓我好好休息,開了些安神的方子。”
  他溫文一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李德勝醒了。”
  我大喜,立刻準備起身過去看看。他伸手拉我,我身子慣性往回退,一下子坐回在他的腿上
  他眼色如波,笑道“急什麽,人好好的呢,先讓我看看你,看夠了你再去不遲。”

  真愈假,假還真
  見他這麽說,我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有些發熱“看我作何?都看了快一年了,也該看夠了。”
  “我在想,你心裏到底有多少地方是留給我的。”
  他眼光熠熠盯著我看的認真“不知道你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也這般歡呼雀躍的,滿臉都是笑容?”
  我實在不懂,燕文寒秋每天都為國家大事煩到要死,為何每每看見我還都糾纏在這些兒女私情的問題上麵?幾次為此鬧到不歡而散,甚至一度進入冷戰的地步,結果還是周而複始的重複這個過程,還樂此不疲。
  我吸取了上次的教訓,決定不要跟他頂頭相撞,省得自找麻煩。
  “我說都是你,你也不會信……”我轉過眼看他。
  “那我說我心裏都是你,你可信?”
  我一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如果一個男人說,我滿心裏都是我,我也許會覺得可信;可如果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國君跟我說如此的話,我除了錯愕和不相信再也不會有別的想法。
  我定定看著燕文寒秋的眼睛,那雙絕色魅惑的雙眼裏滿是情誼濃濃,是真真切切的一心一意,是深深的情感漩渦,怎麽看都不像是虛假。
  原來一個人的眼神是如此神奇的東西,他若願意讓你看清楚,那麽你可以從裏麵看到天長地久,看到海枯石爛,可如果他不願意讓你看懂,你隻能看到空洞,以及和麵具一樣的情感態度。
  可是我能相信一個帝王的感情嗎?能嗎?顯然,我不能。
  他的話隻能聽聽,卻不適合用心去信任,因為帝王的愛從來都是朝不保夕的,沒有規律也不可預見的,更不會有所謂的一心一意,天長地久。
  帝王的愛是童話,而童話,隻有在虛幻中才能海枯石爛。
  “你,知道你的心裏有多少地方是留給我的嗎?”我笑問。
  我視為如同兒戲般的戲言,無需太過認真。
  “箐箐,我願意等。”
  燕文寒秋的話再一次讓我大吃一驚,我呆呆看著他,想問,可我不知道要問些什麽。
  我們就這麽彼此看著彼此,屋子裏靜的嚇人。
  半晌,我慢慢收回自己的眼,輕聲說“皇上不是說,我是你的妻子,是北邑的皇後,現在是,以後也是,永遠都會是。
  生,是夫妻,就算死也會埋在一起葬在一塊,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的事實嗎?我懂得,懂得你的意思。”
  燕文寒秋攬過我的腰,我緩緩俯在他的胸前,聽著頭頂的聲音“也許你懂,也許,你永遠都不會懂。”
  或許吧,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什麽都不懂,希望自己什麽都不用懂。
  那樣,也許就真的可以安穩平靜的度過我的餘生了,往往美好的東西都是利劍,穿心卻不必血流成河,因為人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那些美好,而想起美好的時候通常都是失去美好之後的事情了。
  去看李德勝的時候,他已經睜了眼睛,眼皮腫得嚇人,如意戲虐的說他很像是鳳宮前院池塘裏的鼓眼錦鯉魚。
  燕文寒秋在我身邊的時候他什麽也沒說,簡單問了問誰在我身邊侍候著,還讓珍珠和如意回青園裏侍候我。
  我自然是不能在燕文寒秋麵前問他之前發生的事,所以我回青園陪燕文寒秋用晚膳,劉成留在那裏待我問他。
  我身邊的都是從南梁帶過來的丫頭和太監,人都很本分,很得我意。
  眼看就要入冬,房間裏麵必須生爐子取暖,我在造青園之時就也特別設計了這種農村裏最常用的室內用爐,爐火一生起來,整個房間裏就會緩和許多。
  燕文寒秋讓周全把奏章搬到我的屋子裏批閱,我坐在他對麵,倒了兩杯茶,然後找些書來隨便翻翻看。
  很多時候我們都是不發一語的,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過似乎這種感覺比從前好了許多,即便不說話,也好像有某些默契一樣,仿佛相距彼此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
  有時他也會問我些意見,其實我也不是很懂那些治國之策,怕說錯讓他笑話,多半推托說不懂得。他淡笑,隻跟我說:你是狡猾有餘,借口不足。我笑笑不理他,自顧自看書。
  聶凡把徐太醫一事詳細審問過後上報燕文寒秋,而刑部裏麵負責搜查徐太醫房間的督管也招供了自己受賄一事。
  張東已經認罪,可王聰和劉小嬌還是咬緊牙關就是不肯把寧嬪招供出來。
  我去過李德勝的房間問了那次他看見出宮的那個小太監是誰,他說,那人正是王聰。
  我讓聶凡派人到宮外去查王聰當天到底出了宮後又帶了什麽東西回來,另一方麵,又把王聰和劉小嬌帶到審問室再次審問他們一次。
  我雖不愛管閑事,可對於這些被主子指使利用之人還是希望能留一條活路可走的,畢竟,這個時代,下人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不願牽連太多,能小懲為戒,我便不願多要一條人命,也算給自己積德吧。
  再見到兩人,都已經是破衣囉嗦,滿臉汙穢,似乎是之前遭了刑的。
  “張東已經招了,那個督管也招了,至於王聰你,出宮的事買藥是其一,和宮女私通是其二,你不將功贖罪,反而死不改悔,真是愚蠢至極。”
  我又調轉目光“劉小嬌,當年小菊之事本宮不想多說,你的下場,比她不如。不信,你大可試試。”
  “皇後,你為一己私怨而大動幹戈,實在無一國之母的風範……”劉小嬌盯著我看,絲毫沒有畏懼。
  我笑笑“如果,你的主子也能為了你們而與本宮大動幹戈,那本宮才真是無話可說,隻是不知道等到真相大白之時,你還會不會這般說辭。
  況且,這已經不止是李德勝不測這麽簡單的事了,關乎龍胎,關乎赤紅花,還有一條太醫的命,你說這事嚴不嚴重?值不值得大動幹戈?”
  被我這麽一說,她頓時不語。
  “你再想想連自己腹中的孩子都可以迫害,何況你們這些奴婢下人?若是事到臨頭她第一個就是先舍你們。
  不信?那就等著下一次再見時,待看看本宮說過的話靈不靈驗吧。”
  “最後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招是不招?選擇活還是死,就在你們一念之差。”
  半晌,兩人還是半句不肯透露
  “既然如此,便別怪本宮不曾給你們機會了……”再掃視他們一遍,我起身,出了牢房。走過門口對聶凡交待“等會本宮要去看看張東,還有些話要問。”
  他應“遵命。”
  走了兩步又想想,遂扭頭問他“王聰的事你查好了?”
  聶凡答我“屬下都辦妥了,跟皇後娘娘猜測的一分不差。”
  太好了,現在就等著燕文寒秋親自來審這個案子了,好看的,還在後麵。
  李德勝的狀況愈發的好,連燕文寒秋都下令藥膳房調些上好的藥材給李德勝,所以,傷恢複的很快。
  才醒來不多日,就可以在旁人的攙扶下緩慢的下地行走了。我很是歡喜他的康複,可他臉上那道從眉梢劃到耳邊的傷口卻是沒有辦法恢複如常,留下了一條駭人的傷疤,非常顯眼。
  據李德勝說,當日是到錦陽宮那邊去辦事,出門口的時候寧嬪叫他到裏間等,要取些捎給我的東西,他從院子裏出來的時候剛巧聽見寧嬪和王聰的對話,問的正是鳳宮裏的狀況,還沒說幾句,李德勝就被人從後背襲擊。
  因為人數不少,他躲閃不過,遭到不測,至於臉上的傷是如何來的,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她昏過去之後才造成的。
  與此,我才知道,原來寧嬪之前還一直監視著鳳宮裏的一舉一動,顯然把我也列入眼中釘的名單之中,這次是文貴妃,下次便輪到我。
  燕文寒秋在聶凡的上報中得知事情的大概,非常惱火,下令全麵展開調查,連同寧嬪的親族也一並接受審訊,寧嬪被囚禁在錦陽宮裏,不得自由來去。
  而聶凡以查到王聰之前出宮一事,連赤紅花得來處都查的一清二楚,就等正式的審判。
  許久沒有聲響的文貴妃聽聞寧嬪的事情可是拍手叫好,竟然興高采烈的到鳳宮裏給我歌功頌德來了。
  每每看見她,我總會聯想到一隻羽翼招展的花孔雀。
  的確,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受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漂亮,風情,嫵媚,懂得撒嬌,懂得屈膝迎歡,懂得利用作為女人的一切優勢,這樣的女人又有誰會不喜歡呢?
  如果說我和文貴妃兩個人站在一起,一定不會認為我是皇後,她是嬪妃。
  她雍容華貴,我簡單素淨,她趾高氣昂,我淡薄平和,她善於權計,而我隻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才會趕鴨子上架的出頭露麵
  更重要的是她太會小女人楚楚可憐的那一套,我,卻是裝都裝不出來的,連燕文寒秋都說我,從來都不是低眉順目的那種人。
  顯然,我連最後的喬裝都完全失敗,成了一個古怪而薄涼的女人,一個沒魄力沒追求的皇後。
  我對自己愕然,對於文貴妃倒也有了幾份欣賞,畢竟這樣的人才能成大器,我?太散漫了,真是浪費這麽好的位置,令眾人惋惜。
  很快,燕文寒秋就放下手裏的國事 ,專門處理寧嬪的事情,顯然他對這件事非常惱怒。
  原來,所有的男人都喜歡聰明的女人,但聰明的度一定要把握得精準,不必惹怒聖上,卻能揣摩到聖上的意思,即便興風作浪煽風點火也要手腳幹淨利落,切莫給人捉到了小尾巴。
  顯然,寧嬪是個聰明的女人,隻是這種聰明過了頭,且手腳不夠幹淨利落。
  才幾天不見的光景,整個人就瘦了許多,臉色慘白慘白的,之前圓潤乖巧的形象不複存在。
  寧嬪的東窗事發,連累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於妃。
  燕文寒秋審判的當天,寧嬪毫不猶豫的撇清了和王聰與劉小嬌的關係,聲稱並不知曉王聰從宮外帶回來的赤紅花的事情,而且指出這一切是於妃指使的,與她並無關聯。
  殿下麵的王聰和劉小嬌聽得目瞪口呆,於妃更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燕文寒秋把刑部調查的結果一一公開,連人證物證都準備齊全,張東,還有搜出徐太醫的包裹裏一百兩銀子的督管,還有藥膳房的計量督管等幾個人紛紛指證這一切都是寧嬪在背後指使,她非但不悔改,還堅持說,赤紅花導致滑胎之事就是於妃派王聰去謀害自己的。
  最後,王聰終於忍受不了寧嬪的一口翻供,連怎麽謀害徐太醫的事情也招供出來,這些口供同之前張東的口供完全一致,事情終於真相大白。
  寧嬪這次是經過周密策劃的,她的目的自然是之前所猜測的文貴妃,所以她挑了文貴妃底下的徐太醫下手,在得知自己已經懷孕三月的時候派人到太醫院指名徐太醫為她把脈,且讓徐太醫成為她唯一一個驗脈安胎的太醫
  顯然,這麽做之後,第一個知道寧嬪懷孕的,就是文貴妃。
  接下來她又讓王聰出宮弄些赤紅花回來,與此同時賄賂藥膳房計量藥材的督管官,與此,赤紅花的用量少了幾兩也無人查知,不用驚動三道關卡的審批也不用冒著風險讓人去藥膳房裏盜取,簡簡單單的就把最重要的一關輕鬆的搞定
  剩下的就隻等足三月的胎兒被藥物刺激以至流產,然後按照之前的計劃把徐太醫謀害之死。
  這樣一來,不必聲張也可以把這次流胎的事件通過徐太醫的暴死而被提到桌麵上來,與此,再加上小太監可疑的口供,派去的督管在徐太醫的包裹裏發現一百兩銀子,而徐太醫又是文貴妃的人,偏偏文貴妃向來都是驕橫無忌之人,就算她這麽做也很正常
  這樣一來,如果揪出文貴妃,就算大功告成了。
  而流胎之後,她告訴於妃在徐太醫身邊還發現了文貴妃的鳳釵,這樣一來,冒失而沒有心計的於妃又會來我這裏替她申冤,這麽一來,還如何忽視這麽個隱情深深的疑案呢?
  可偏偏李德勝當初的出現聽到些眉目,這個釘子不除就會全盤皆輸,殺了李德勝就不會出錯,誰知,他竟然奇跡般的沒死。
  我就是好準了害李德勝的人之後會想方設法的到鳳宮來探聽虛實,因為對外我完全封閉了關於李德勝病情的消息,他若想知道李德勝有沒有透露出半點情報就隻能派人來探。
  與此,我才能捉到張東和王聰,順藤摸瓜摸出這麽一大串的事故原委來。
  其實,當初寧嬪若是一心栽贓文貴妃這也不是不可能為之的事,就算我覺察到裏麵有什麽不妥,也斷然不會為文貴妃出頭,隻會暗自小心寧嬪的分寸而已。
  可李德勝的意外出現完全打破了之前的平衡,讓事情出了變故。
  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而且我曾發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她若是想萬無一失,必會露出馬腳讓我逮到。
  事到如今,一切都公開,寧嬪再無任何借口可言,可跪在下麵的她卻一點都不恐懼這個時刻的到來。
  燕文寒秋麵無表情“一個後宮嬪妃竟有如此狡詐多端的手法很如此之深的城府,攪得後宮不得安寧,害死太醫,賄賂藥膳房的督管還敢擅自從宮外攜帶赤紅花流胎,天底下最惡毒的人也就不過如此而已,你不死,何以安人心?”
  寧嬪不慌不忙,徐徐抬手捋了捋自己的頭發,慢聲細語道“臣妾自認有罪,願受責罰,不過……”她抬眼朝上麵望過來“臣妾懷孕足三月的事情是文貴妃早知道的,不過,徐太醫的安胎方子裏卻有一劑藥是禁藥。”
  說這把懷裏的方子掏了出來,太監把方子呈了上來給燕文寒秋看,燕文寒秋看了頓時臉色鐵青,揚手把紙團了朝下麵扔了去。
  “一派胡言亂語,到死了還要栽贓陷害,不知悔改……”然後麵無表情的對聶凡命令“把寧嬪押下去,聽候審判。”
  寧嬪盯著燕文寒秋的一係列反應,無語,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幽怨的看著她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如同死水一般的靜默無聲,絕望而不甘。
  我望著她,那份心境如今終於可以感同身受。絕望不必言說,疼痛不必流淚,往往我們用來表達自己那種無話可說的情緒的時候,用的都是最簡單,最深刻的方式,一個眼神足以。
  如果那個人能懂,那無需多說一句,如果他不懂,說多了多少也是無謂。
  大殿終於恢複了一片寧靜,我緩緩走過殿堂,站在殿中寧嬪跪過的位置仰頭看燕文寒秋的位置,上和下之間的距離,這麽近卻又這麽遠。
  當時殿上燕文寒秋盛怒的表情還曆曆在目,愛?太奢侈了,皇上的身邊永遠不缺乏愛,而這些愛出自於誰,於他,也就並無太大差別。

  北邑初年
  寧嬪的事情總算平息了,而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還沒有好起來,也許是因為大殿之上寧嬪手裏那張被文貴妃指使了的徐太醫生前寫下的一個藥方子再次惹怒了他。
  他不認,反而說那是一派胡言,還把藥方子扔到一邊,這不能不說明燕文寒秋對文貴妃的行徑的袒護過了頭,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文貴妃一家在朝堂之上實力和地位。
  我又想起之前他曾對我說過的“就連身為皇帝也有很多企所不欲的事,何況你呢?”
  的確,燕文寒秋妥協的問題症結所在太過棘手,他在等 ,等到有一天,可以徹底的擺脫文家的勢力。
  可在沒等到那一天的到來的時候,有些委屈燕文寒秋得吞,寧嬪自然也得吞下去
  一轉眼就要過年了,上次滿門宴的事情我已經操持得差不多,借了空,我去牢裏去看過寧嬪。
  她很安靜,柔弱可憐的姿態全然無存,眼神不算淩厲卻也並不和善,見我來探望,拜也未拜,站在我對麵和我相視而望。
  “皇後這次來又是為何事而來?”
  “過些日子,會有人接你來去忌齋生活就不用在這裏繼續受罪了……”我淡語“你就再委屈一段時間吧。”
  她不喜,眼色有些嘲諷的問我“為何幫我說情求皇上饒我一死?我死了,你豈不最高興,也算是給李德勝報了仇?”
  “寧嬪,本宮今日能來,能為你說情讓你不死而是入了冷宮,全然就隻為一個原因。”
  她直眼盯著我看,等我下文。
  半晌,我緩緩開口“就為那張,鳳宮側門,生死不明的字條……這個人情,本宮還你,受與不受,那便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聞言大笑不止,笑得眼角都流出了眼淚,一張俏臉此時蒼白枯槁“我平生從未見過這麽計較得清楚的人,事到如今也能分個清清楚楚,斷個幹幹淨淨,我當該讚你仁慈善良還是該笑你太過幼稚?
  這深宮似海,血雨腥風豈是你想算就能算得清楚的?而皇上又到底喜歡你哪裏?故作清高?冷冷清清?大度賢慧?
  依我看來,隻不過是他的一廂情願罷了,你根本就不愛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所以你才能這般置身事外,這般雲淡風輕,能放得下這一切,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拿起來過。”
  再張口時已是淚盈滿眶,音調顫抖“為何?為何你不愛他,他卻對你情有獨鍾,為何我這般愛他,到最後連一個請求都不肯被他接受?為何夫妻一場,到頭來連一眼都不肯瞧過,任我在這裏死活?究竟為何?為何?這是什麽公道,什麽世道?為何要這麽對我,為什麽。?”
  寧嬪淚流滿麵,失聲痛哭,歇斯底裏的發泄著內心裏的委屈和不甘。
  哭喊聲淒涼的回蕩在牢房之中,在陰森而沉寂的牢室裏突兀的刺耳,久久難平。
  這一刻我已經沒有心思去想她口中說出的那些事情究竟是否屬實,隻是看著眼前崩潰欲絕的女子感慨萬分。
  從前,他們曾經也是同眠共枕過,也曾耳鬢廝磨過,也曾笑語嫣然過,然而,今天的一切完全顛覆了之前。俗話說的站的高就會跌的慘,是不是就是真實的寫照???
  “該說的話本宮已經說完了,你自求多福吧。”
  冷宮裏妃嬪的下場我便是再熟悉不過,一時間我竟有些不忍,身形頓了頓,可終究還是走了出去。我隻是一個女人,不是神仙,我拯救不了誰,隻能順其自然。
  “終有一天,你也會懂得我此時此刻是什麽心情,終有一天,你會懂得,你會懂得的。”
  我疾步從那昏暗潮濕的牢房夾道裏穿梭而過,頭疼,狠狠的悶疼,腦袋裏響著寧嬪剛剛那句撕心裂肺的話。
  最終,寧嬪到底還是辜負了我的心思,兩天後她在牢房裏用自己的裏衣結成繩子上吊自盡了。而宮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被她的死所影響,仿佛大快人心般的依舊忙碌著歡天喜地的準備著過年的滿門宴,那是我去到北邑以來過的第一個年。
  隔天早上,雪花鬆散的從天際飄蕩而下,抬頭往上看去並不見雪花到底從何處而下,隻是看見漫天沒有來由沒有盡頭的密密滿滿的潔白從上傾瀉而下,如此美,如此清泠。浩浩蕩蕩的,把天地萬物包圍其中,裝扮的銀裝素裹,分外廣延
  我穿著厚厚的裘襖站在院子裏賞梅花,滿樹的梅花傲寒綻放,沐著雪,迎著風,孤傲,疏離,骨子裏透出來的清冷,一種與世隔絕的姿態,甚是美麗。
  “下雪天怎麽還站在外麵,小心著涼,快進去……”燕文寒秋一身白色的貂袍,翩翩玉立,俊美無儔。還是那一雙桃花眼魅惑無邊,一雙手溫熱而修長,他牽著我的手,一臉的笑意。
  “南梁從不下雪,覺得北邑的雪新鮮,反正穿得也多,多站些時候也無妨。”
  我伸手,攔截從天而降的飄雪,雪花落入手中竟不化,涼絲絲的浸入皮膚紋理,也仿佛浸入了我的心間。
  “一輩子時間隻怕你會看夠,現下裏還是少看得好,淺嚐輒止,才不會麻木不仁……”他笑答。
  我笑笑,不語。
  “要我說,比起這飄雪你應該更喜歡那些寒梅。”我撩眼看他,他接著道“你們很像,姿態像,性子也像。”
  “皇上這是在說我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了。”
  他不明意義的搖搖頭,撇過眼光望過去“不是冷血無情,是冷情,你的確是個冷情薄涼的人,什麽都能分得清楚,什麽都能處理得幹淨,好像落雪無痕,讓人看不清楚。”
  我不想把話題又調到這上麵來,於是轉移話題“我以前聽說梅花的用途很廣,可以泡茶也可以做點心還可以淹鹹菜,反正是個好東西。”
  “你準備弄一些?那我來幫忙采集……”他臉上洋溢著輕快表情。
  “不會,開的好好的為什麽要采它,讓它盡情的綻放自己不是更好?”我伸手牽他折回原路“化作春泥更護花,總會有它的作用的……走吧,我們進屋去。”
  就是如此,無論何人何物總會有他們自己的價值,梅花有,我有,燕文寒秋也有。
  再有兩天就是除夕,燕文昃已經帶著聘禮西行在去往西烏國和親的路上,我們這邊也已經都準備就緒,就等時日一到迎接這位和親公主的到來。
  眼看來到北邑己近一年,我從一個和親的公主到迎接另一個和親公主入宮的皇後,這一年經曆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
  我還是會時常的想起子瑛, 夢裏也會看見他如春風拂麵般的和煦笑容,每次醒來都會想上許久,遲遲不能入睡。
  燕文寒秋經常到鳳宮來過夜,很多國事周折也會在青園裏批閱,餘下的時間則會去文貴妃那裏。
  我從不在夜裏給他留門,隻要到了時間就會讓李德勝把大門關了,然後隻留下守衛的人在門口。
  因為我不想養成等人的習慣,留一盞燈,然後枯坐等候,這不是我的性格。
  我需要擺正一個合適的姿態,不多也不少,不高也不低,能接受也能忍耐,能保留也能舍棄,這是種姿態,也是種原則,在這個地方裏,需要這種原則和姿態,尤其是這裏的女人。
  除夕的時候,宮裏上下歡天喜地慶祝新的一年,屋裏屋外都喜歡鋪成大紅的一片,我坐在榻子上把給小孩子們的紅包一一分理清楚,至於嬪妃們的新年禮物燕文寒秋也交由我去準備,李德勝和劉成就把那些準備好的禮物按照順序擺放進托盤裏呈上來給我過目
  我掃了一眼問道“文貴妃的禮物在哪?”
  珍珠過來查,然後把一柄翠玉如意遞了過來“公主,你看,這個就是。”
  我點點頭“分放清楚,不要弄混了。”
  “真討厭,就屬她特殊,大人小孩都是最好的……”如意把東西接過來,嫌棄的嘀咕。
  我自然清楚文貴妃的地位如何,不管情不情願不管公平與否,我隻能這麽做,隻是因為我處在這個位置上,不得不這麽做。
  我不知道燕文寒秋到底有多愛文貴妃,也不打算知道,這本與我無關,既然我已經想得清楚,有了原則和姿態,那麽,剩下的部分便是如何為自己選擇一條正確的路去走。
  燕文寒秋的症結也是我的症結,這個文貴妃的背景和身後的勢力,是他的一道坎,又何嚐不是我麵前的一道坎?
  小不忍則亂大謀,燕文寒秋的皇帝之位尚且需要他們文家的支持而牢靠穩實,他們是力量也是阻力,能得權也能變成牽製,如此境遇,我不能任著自己的喜好來辦。
  畢竟,我已經是燕文寒秋的妻子,是北邑國的皇後,天下大事,孰輕孰重,我自然分得清楚。
  我撩眼看她,戲謔道“你嘟囔什麽,也有你們的份,若是這麽一來,豈不是讓你們比其他宮裏幹活下人都多得了,怎麽還不懂得知足。”
  要不怎麽說如意是個直筒子呢,聽見說有份分,高興的趕緊湊過身來,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問我“公主,我們拜年也有份嗎?真的有嗎?”
  我不看她,自顧自擺弄榻上的東西“看你的表現了。”
  “太好了,我要第一個拜,第一個拜……”說完歡天喜地的把文貴妃的禮物端了出去,臨走還不忘邀功,笑嘻嘻的扭頭說“公主,我做事你放心,不會弄錯的,我啊,會弄得清清楚楚的。”
  我笑笑搖搖頭“珍珠,去備吧,把裏間抽屜裏的銀子拿出來,按照這園子裏的人頭算份,每人十兩,用紅色小錦袋裝備清楚了,莫要弄錯,弄好後給我過目。”
  珍珠不走,原地開了口“公主,這一年到頭,我們也拿了不少了,你賜的東西和銀子那麽多,不必再給了吧。”
  “去吧,反正一年就這麽一次,就圖個樂和。”
  珍珠笑笑點點頭,進去準備了。
  李德勝傷愈後雖恢複很快,可右腿還是有一些不大方便,據江太醫說是傷了神經,所以留了些後遺症,走路的時候少許有些跛,我就不安排他走來走去,而是把一些費腳程的活讓劉成吩咐其他人去做。
  反正南梁帶來的小太監有七八個,各個還算是老實本分,對我也很忠實,讓他們去辦事很放心。
  “李德勝,江太醫,聶凡都統還有周全的紅包也要盡快準備好,且莫弄錯。”
  李德勝嬉皮笑臉的答我“小的雖然腳殘疾了,可腦子沒壞,精明利落著呢。”
  “誰說李德勝腳殘疾了,今天早上公主喚小的的時候,他跑得比小的還快呢,跟兔子似的,一溜煙的躥了出去。”
  我被劉成逗得笑出聲來“你們兩個啊,都一個樣的,比猴兒還精著呢。”
  “公主,皇上過來了……”珍珠掀起簾子通知我。
  我應了,趕緊從榻上起來,理理衣服,等他進門。
  不一會,燕文寒秋一身龍袍紮眼,皇冠在頂,外麵還披了件厚實的襖蓬進了來。
  一進門就笑開了“還是皇後這個屋子暖和啊,朕都不想走了,幹脆,把禦清殿的東西都搬過來算了。”
  “那怎麽使得,你們快把皇上身上的襖蓬解了……”周全和李德勝七手八腳的把襖蓬和皇冠摘了去收好,又幫燕文寒秋脫了靴子,侍候他上榻休息。
  “在忙什麽?”他湊過來,一股冷氣直衝了過來。
  我閃身躲,他卻動作比我更快,一把抱住我“讓我抱抱,看瘦了沒有。”
  “才兩天沒見哪能瘦那麽明顯,別鬧,讓下人看了多不好……”我一番掙紮他終於罷手,看著我笑得不懷好意。
  “滿門宴訂在明天,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出意外初五的時候燕文昃會把西烏的公主迎來,雨和苑也已經裝修完畢,裏麵布置一新,就等新嫁娘住進來了。
  還有,嬪妃們的新年禮物都已經準備好了,小皇子皇女的紅包我也已經分配完畢,讓我在想想還有沒有什麽東西給落下的。”
  “你忘了我……”他伸臉過來,有些賴皮。
  “皇上若是也給我拜年磕頭的,我也給你分一份的,你要不要?”我挑眉問道。
  “要的,等私下沒人的時候,別說磕頭拜年了,你要什麽都成。”
  他壞笑。我當然之後他在故意暗示什麽,臉上一陣紅熱,瞪他一眼“皇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份紅包我備下了,看你到時候耍賴不?”
  “你臉紅可真好看,多了份人氣兒……”燕文寒秋伸手扶上我臉頰,眼裏情真意切。
  我微笑轉過臉“我的新年禮物不知道皇上準備好了沒??”
  他笑得開心“自然是最先備下了的。”
  除夕是個團圓的日子,不過這天的團圓飯是在鳳宮裏吃的,因為都隻是自家親戚而已。
  北邑國前任的皇帝燕文岱真膝下隻有三兒,燕文寒秋排行最小,據說長子燕文玉澤幾年前英年早逝了,隻剩下如今的燕文昃和燕文寒秋兄弟二人,而燕文昃此去西烏過迎親,來的隻有他的王妃和孩子。
  剩下的就隻有一些燕文寒秋的妻妾子女們了,其他皇族旁支都將在初一的滿門宴時來參加。
  燕文寒秋還未登基之前燕文昃就給燕文岱真封為和朔王,也是駐守邊疆的一員大將,不過我得知到燕文昃的背景後還頗為驚詫,那麽文靜秀氣的一個人,竟然是位大將軍,實在是讓我大為意外。
  我再扭頭看看燕文寒秋,這個比女人還要漂亮的男人到底還有什麽才華是還未被我發現的呢???
  因為是家宴,所以我沒有盛裝出席,隻是常日裏穿的朱紅色的金邊錦衣加了一個狐狸毛的小坎肩,稍微弄弄頭發,還算典雅端莊。
  翌年過去了,燕文卓都已經會走路了,話也說的比較清晰,一身火紅的小襖,漂亮的裘皮帽,一張笑臉胖嘟嘟的,一雙眼,往上挑的媚極,大半模樣都像文貴妃,倒不大像燕文寒秋。
  而淑妃的長公主,燕文雪,紀嬪的皇次子燕文朔,齊妃的二公主燕文婷,都差不多時候出生,現下裏也已經能走路了,隻是還不太穩當。
  我和燕文寒秋端坐上位,文貴妃居側,一大家子的飯吃得還算是圓滿。
  宴後,嬪妃和皇子皇女們一次給我和燕文寒秋拜年叩頭,我們把手裏的紅包和禮物按照順次發下去,一直弄到半夜才算弄完,等他們回去自己的院落的時候,月已經過了中天,除夕就這麽在嘈雜之中過去的
  我迎來了我為後的第二年,外麵瑞雪盈門,我在青園的屋子裏端坐一旁品茶。
  屋內琴聲錚錚,仿佛流雲飄落,豔光滿天,一如行雲流水般的暢快,婉轉曲折的懸念,千軍萬馬的浩蕩,好似置身溪澗小憩,又好似立於瀑布之前欣賞,最後又直上碧落登群玉山遠望,一眨眼之間卻又化作潺潺小流,點滴如潭,由深及淺,最終縹緲遠去,再尋不見。
  壓指息琴,一曲絕美繞梁之音收了尾。
  我睜眼端看燕文寒秋“果然,我對你還是欠缺一些了解,竟不想,還有這般才華橫溢。”
  他笑笑起身,桃花眼帶媚,端倪我看“不晚,不晚,一生之時,不算晚矣。”

  何處藏情
  除夕之夜的一曲回梁之音,我竟付出通宵不能成眠的代價,初一早上時,我懨懨不醒,渾身酸疼不堪,實在是不想起床。
  忙碌了一個晚上的燕文寒秋本人卻是精神異常的好,早早起來催我起床,還在我耳朵邊念叨“新年伊始勤勞播種,說不定年底能收獲意外之寶貝。”
  我懶得理他,翻身轉過去繼續補眠
  寶貝?怕是到了年底也會是一場空吧,想著想著,心裏卻有些失落感叢生,也不知道是不想讓他失望還是對自己的不足感到悲傷。
  隻能勉強懶一小會兒,今天是初一,是皇宮上下千百朝臣都要參加的百門宴,我是皇後,還得盛裝出席,懶一小會兒是小,耽誤了吉時開宴那可是大事。
  我懶洋洋的從床上起來,讓珍珠和如意給我梳頭洗漱,前前後後弄了快兩個時辰才算把一身的行裝弄了個完。
  盛裝果然華麗,裏裏外外三四層,雲鬢鳳冠,滿身的珠光寶氣,臉上也化了淡妝,鏡子裏的我仔細一看,自己儼然從一個閑散冷清的女子變成了一朝之後,頗有些氣勢和風範。
  “公主打扮起來可真漂亮。”
  “那是,根本就不輸那隻狐狸母。”
  我苦笑,連我這麽寬善的人底下的侍女都能怎麽評價出口不知道虞宸宮裏的侍女該怎麽使勁的損我呢。
  “公主,不得勢便罷,如若是得了勢,那就千萬不能鬆手,屬於你的東西,怎麽也要牢牢地抓在手中才是……”珍珠摩挲著我那寬大而華麗非凡的袖子,眼神真摯的對我一字一句的道,那神情像極了那時
  我又想起南梁邀北邑使臣盛筵的那個傍晚,子瑛披著一身姹紫絢光推門而入的時候,珍珠與我鄭重其事的對話,那神情,我一生都不能忘記。
  不知為何,我再次看到她那雙倔強而執著的眼睛的時候,內心裏的那份相知相惜之情卻刹然變成一股莫名的擔心和疼惜。
  太過執著的人不會獲得幸福,太過倔強的人不會得到快樂,如果她是這般重情重意的人,窮盡付出,在所不惜,那如果當一切都成過眼雲煙般的漸漸消散之後還有誰來給她守住內心裏那份純粹???
  她又會如何?玉碎?瓦全?我不敢猜測。
  “公主,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她笑得很燦爛,轉身去給我拿裘襖。我呆立原處,心下裏跳的厲害,頭際漸漸發緊。
  滿門宴是在大殿裏舉行的,燕文寒秋和我都是盛裝出席,他牽著我的手從側門走上主位。
  “新年伊始,朕與皇後在大殿裏的邀群臣百官榮享盛筵,願新年新氣象,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台下的人皆起身下跪,叩首迎拜“佑我北邑萬代,恭陛下聖安,皇後千安。”
  三拜之後,燕文寒秋揮手,眾人起身,一一落座。
  席間笑語歡聲不絕於耳,歌舞,雜技,書畫,節目異彩紛層,我是穿越過來的人,這些節目著實不能引起我的興趣,看了幾眼,便開始專心吃麵前案上的東西。
  燕文寒秋不斷給我夾菜“多吃一些,那麽瘦,以後怎麽受孕懷胎,那江太醫的藥膳可否管用?”
  我笑著嬌嗔“皇上讓我多吃,原來是為著自己的孩子好啊……您不都已經有了兩子兩女了,還稀罕什麽。”
  他笑得傾國傾城“稀罕,皇後的子嗣,朕自然稀罕得緊。”
  我笑笑不再言語。
  掃眼過去,下麵坐成兩路的人們,突然就想起那時候,在南梁的光景,我坐在後麵,子瑛坐在前麵,他衝我笑,我抬臉回了個大方的笑容給他。
  往事如同慢放的膠片曆曆在目,而彈指一揮間竟然一年的時間過去了,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物還是,人已非。
  “不喜歡?”燕文寒秋側過臉來問,一隻手已經牢牢握住我的左手。
  我尷尬的笑笑看他,又瞥瞥台下的小孩子“那麽小,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燕文寒秋朝下麵望過去,那四個小小的幼童,稚嫩的可愛
  他感歎“等他們長大之後我們也就老了,然後老死或者病死,一代一代這麽繼續傳承下去,總是會後繼有人的。
  隻是,世間的每一個人都是唯一的,死了就沒有了,所以,趁著現在還年輕還有力氣,更當好好珍惜,這樣,以後才不會後悔,死也死得值了,死的無憾了。”
  我別過眼,不看他“大過年的,別說不吉利的話。”
  “嗯,不算吉利話,不過卻是些心裏話。”
  他臉上帶笑,眼色熠熠的望著眼前的歡歌笑語卻吐出這般有些傷感的話,我心一酸,對他,有了新的理解和淺淺的心疼。
  我記得有這麽一句話,它說:有些人,你可以愛,卻無法擁有;有些愛,你可以體會,卻無法到達。
  此刻,我深深的體會著這句話。
  這場宴席還算吃的順利,宴席散過之後,後宮嬪妃退下隻剩我和燕文寒秋還有一些大臣在殿上,新年裏要有幾天不上早朝,所以需要交待一些事情。
  留下的人裏還有江太醫,燕文寒秋提升他做太醫院的總督監。
  江太醫有些詫異轉眼看了看我,我微微一笑並未說話。
  待燕文寒秋轉過身跟其他大臣交待的時候,江太醫踱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跟我道“老臣之前隻是盡到為臣之道,在皇後娘娘的開導之下認清情勢和大局,才全盤托出、交代實底的,於功於德都不值得皇後娘娘先是封賞而後又得到皇上的提拔,老臣受之有愧。”
  “別慌,那件事件之中隻要是立功之人,本宮皆有封賞,且並非隻有你一人而已。
  連張東本宮也未殺,既然說到本宮自然會做到,得功之人封賞,折功之人懲處,這就是本宮的原則。
  而你,救了李德勝,還立了功,於情於理本宮都該賞你。至於提拔之事,能者多勞,隻要是能有助於皇上治理國家的都予以考慮和提拔。
  舉賢自然論德論才華,既然你有這個才華,這就是你應得的,若想著不妥貼,日後就更加盡忠職守吧,也算是你對皇上的一分忠誠了。”
  我的一番話說得江太醫一怔。
  “記住,本宮隻是舉賢,而非納賢,如有犯科之事,照治你罪,絕不手下留情,你莫要讓本宮失望了。”
  他斂擺朝我深掬一躬“皇上得此皇後,我北邑之幸,蒼生百姓之幸。”
  我淡笑不語,從他身邊緩緩走過。
  回到青園裏,李德勝他們已經站好一排準備給我拜年了,我看見如意躍躍欲試的著急樣子,覺得好笑極了。
  我被簇擁著坐在榻上,然後是珍珠,如意,李德勝,劉成一一拜過,我都給了他們一人一個紅色錦袋,裏麵各有十兩銀子。
  然後是剩下幾個從南梁帶過來的太監宮女,也是人人都有份。
  拜也拜了,分也分了,珍珠和如意開始給我卸裝,鳳冠阿,禮服啊一一脫下後精心收好。
  “公主,皇上怎麽沒有過來?”珍珠在我耳朵邊小聲問。
  “皇上有事在身……”我答她
  從鏡子裏往後望去,珍珠的臉笑容僵了僵道“今兒才初一,怎麽說也要陪著公主啊。”
  “皇上自有他要忙的事情去辦,總不能一天到晚的窩在青園裏吧,就算他應了,我也不能讓,這是為政的大忌。”
  “可。”
  見她還要繼續說下去,我打斷她的話“不管是誰,做人就要有個長遠的眼光和識大體的智慧,如果我連這點都看不開,成天圍著他前後,拖著他拽著他,對誰都不是件好事。
  且兒女這等私情怎麽能跟國家大事相媲美?糊塗了不是。”
  “公主,你現在還想著子瑛公子嗎?”珍珠輕輕的問,似不經意的給我繼續梳頭。
  “珍珠啊,你還是不懂,也許你到了我的這個位置和境遇之後你就會懂得,男女之愛和夫妻之情終究是如何的不同,執子之手與子成說,他牽了我的手,我必與他攜手同老,一生一世……那樣稚氣而簡單的問題,以後不要再問了,沒有意義了。”
  她不再說話,靜靜的給我梳頭。
  我不惱也不怪她,對於今天能得到的一切我已經心存感激,原本以為這場和親不過是讓我從南梁這個火坑跳到北邑這個水坑裏來,左右都是水深火熱,所以我肯賭這一次,再壞的結果也就這樣了,竟未想到這一賭卻也不算輸。
  想達到的願望也基本都已達成,我已無怨,唯有在心裏祈禱母親和菊姑在南梁能生活得更好些,更快樂些,子瑛能封功得賞,蔭妻蔽子,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生。希望我能平靜安穩的在北邑生活下去,這些就是我全部的希望。
  晚飯的時候我和全院子裏的人一起在青園吃酒席,大家主仆不分就跟一家人一樣,滿滿三桌子的酒菜,大家高高興興的喝了一頓。
  我是個不愛熱鬧的人,平日裏最討厭嘈雜,可今天的光景我卻心裏熱乎乎的,也許追根究底我終究還是南梁來的公主,無論南梁的皇宮裏有過多少的不愉快和痛苦艱難,在這樣一個時刻裏,我還是懷念它的。
  畢竟那曾經是我的家,有我的母親,和我穿越來時最初的回憶。
  大家吃得微醺,興致都很高,有些人甚至用筷子敲擊盤子和碗低聲地吟唱了起來,那是一些斷斷續續的歌曲,我從未聽過,不過曲聲有些委婉憂傷,我猜那一定是懷念家鄉的歌曲。
  先是意外穿越後來又被舍和親,我從現代到北邑這一路來曲折而艱辛,從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到種地求生的冷宮公主再到敵國和親後的皇後,如果還有什麽是我不能忍耐不能釋懷的,我想應該隻有命運。
  除此之外,我都能欣然接受,偶爾想起之前還是會感慨,隻不過這種感慨也隻是一種感慨而已,別無他意了。
  一個人的寂寞隻屬於一個人,而旁人不一定懂的卻有可能感染到那個人,用一種傷感或者一種溫暖。
  酒席散去,大家也都各忙各位,我獨自躺在屋子裏,借著朦朦朧朧的燈光盯著房頂望去。
  酒過微醺,頭眩暈,眼朦朧。我開始回想從前,想很久很久以前,那些都已經褪了顏色的往事。
  “皇後睡下了?”外麵是燕文寒秋的聲音。
  “躺了有一會了,晚上的席間喝了點酒……皇上還要進去嗎?”說話的是珍珠。
  我闔上眼莞爾一笑,這妮子也已經長大了,或許有了自己的心思。
  “睡了?”
  額上的手冰冰涼,我蹙眉,微微張開眼,朝燕文寒秋搖了搖腦袋。
  “走,陪我去個地方。”
  我被他扶了起來“外麵冷,多穿一些……”我點點頭,任由他七手八腳的給我套上裘襖。
  跟出來的隻有周全一人,隻挑了一盞宮燈,走在我們前麵,似乎手裏還拎了個盒子。
  外麵著實冷得厲害,我縮了縮脖子,靠在燕文寒秋的胸前被他擁著走,夜裏整個皇宮都靜得很,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在這樣的寒夜裏顯得很突兀。
  “帶你去一個地方,忍忍,馬上就到了……”頭上方傳來燕文寒秋的聲音。
  我點點頭,往他身邊靠得更緊。我不知道他這是去向哪裏,似乎很神秘。
  兜兜繞繞的走了大半個花園,才在一處宮殿的大門口停了下來,我抬頭看“暄和宮”三個大字赫然入眼。頓時,什麽酒意睡意也沒了,我完全的清醒過來。
  暄和宮是什麽地方我知道,這是這個皇宮裏最神秘的地方,不得靠近也不能詢問,是個禁忌之地。
  因為,暄和宮是上一任北邑國的國君燕文岱真的宮殿。
  我驚詫燕文寒秋究竟為何要帶我來到這裏,曾經他堅決反對我來這裏拜見,我知道裏麵有隱情,可我也知道燕文寒秋對這個隱情反感的程度,所以我從來不問這裏麵的因由。
  我側過臉看他,他回視我“之前你不是要來看望前朝長輩嗎?今天我帶你來看,走吧,進去吧。”
  他伸手牽我,步上台階。
  門衛恭敬異常,緩緩推開那扇緊閉的朱紅大門,一條通直的路呈現在麵前,上麵滿是積雪,一片白皚皚的,毫無一點破壞的痕跡,看來似乎最近沒有什麽人走進去過,也不曾走出來。
  我被燕文寒秋牽著往前走,穿過一道廳堂,又穿過一個花園,來到一間建築簡單而肅穆的樓落前停下來。
  周全趕緊上前去通報,得報,我們拾步上前,從打開的門進到裏麵去。
  裏麵的布置古樸而深沉,都是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熏香的味道很濃混雜了中藥湯濃重的味道撲麵而來。
  走到裏間的門口周全止步,把我和燕文寒秋身上的裘襖和襖蓬接了過去,端正的立在門外,這時從裏麵走出來一個人,慈眉善目,一身素色的棉袍,烏發已經白了一半。
  “陛下,是寒秋過來了。”
  那女子年歲看起來跟母親和菊姑年紀相仿,卻已是斑白了頭發,我忍不住多留意一眼,剛好她也在看我,嘴角揚起淡淡的一抹笑容,聲音沉實“還帶了個女子過來,想必是皇後吧。”
  我不知道怎麽稱呼,隻能回以和善的笑容,微微俯身點頭。
  “是嗎?快都進來吧……”一道蒼老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我跟著燕文寒秋隨著那中年婦人往裏麵去,挑開簾子,房間裏麵一個老者端坐桌前,眉目裏都是淩厲和精明,臉色雖不好,卻也不乏王者風範,麵相端正,一點也看不出和燕文寒秋的相似之處。
  倒是仔細看起來有些和燕文昃略有相似之處,隻不過,燕文昃更文秀一些,而燕文岱真則是粗曠一些。
  “兒媳拜見太上皇和太妃娘娘……”我趕緊跪下叩拜
  “之前沒有及時到二老麵前拜見實在是有失德行,請賜兒媳不孝之罪。”
  “罷了罷了,起來吧,不必多禮……”老者倒還不算嚴厲之人
  “父皇,今兒初一,朕特意帶了皇後過來,給您和太妃慶祝……周全,把東西呈上來。”
  得了燕文寒秋的命,周全趕緊把那個盒子呈了上來。
  燕文寒秋把盒子揭開從裏麵拿出一壺酒,蓋子一開,我立即聞出那是什麽東西。
  “西烏那邊才有的葡萄釀,特意給您帶來嚐嚐……”說完又轉身對那婦人交待“太妃,皇兄去西烏國替朕迎親去了,晚些時候才能回來。”
  太妃溫婉的笑了笑“早知道了,不礙事,你能來也好,總有一個能看見的就不落空。”
  燕文岱真似乎挺高興,邊喝酒邊和燕文寒秋談了一些國事,我謙恭的坐在他身邊。
  “你來了北邑可還習慣?”燕文岱真轉過來問我。
  我笑笑“兒媳已經嫁過來一年了,自然是都已經習慣了。”
  “聽說最近宮裏鬧得事是你解決的?”他又問。
  “那是兒媳的本職,虧得皇上的幫助,算是順利的給解決了……”我答。
  燕文岱真聽完我的回答笑嗬嗬的看著我“怎麽看都覺得你就和很多年前的一個人很像,不過你不如她那麽大的報複和氣魄,卻多了一份步步為營的算計,不過說來,你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不好惹。”
  我被他這麽一說直犯糊塗,他在說我和誰像???
  太妃也跟著燕文岱真笑起來“陛下這麽說來還真有點像。”
  我側過臉看燕文寒秋,他的臉色卻沒有那麽好,想來這個人不是個簡單人物,至少在燕文寒秋那裏不夠簡單。
  又坐了一小會兒,我們從暄和殿裏出了來。
  寒夜雪空,我自認為除了傍晚便沒有比這更美麗的景象了,漫天的鵝毛大雪紛紛簌簌的落下,天際邊泛出明亮的橘黃色,連雪地裏都給染了一層淺金。
  他的手始終握著我的手,一時也未鬆開過。
  “知道嗎?他說,你和我的母親很像。”我一愣,難道剛剛燕文岱真和太妃口中的女子是燕文寒秋的母親???
  他突然轉過身,擁我入懷,一雙桃花眼脈脈含情,瞳眸如寒夜天邊的星子般,熠熠生輝“可我覺得你們一點也不像,或者說,大部分的地方都不像……”

  和盤之托
  我完全不懂得燕文寒秋的意思,從不讓我靠近暄和宮,到後來不讓我拜見太上皇和太妃,到現今的特意帶我來拜見他們,以及之後一番莫名其妙的對話,我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我隻能勉強的賠笑“怎麽會,我怎麽會跟你的母親像呢。”
  燕文寒秋挑挑眼角看我“說不像,也有那麽一點像,可又不全像,不是像他們所說得那樣,不是……”他說話的表情像是被誰冤枉委屈了似的,定定看著我重複道“不是的。”
  我伸手把他頭上的雪花輕輕撣掉“兩個人怎麽可能那麽像,就像你吃飯我也吃飯一樣,我們都是吃飯長大的,這點很像,可像的一點意義也沒有。
  偶爾有一些相似的舉動和性子,這也很正常,沒什麽大驚小怪的,你不必執著在別人怎麽評價她,隻要她在你心裏是獨一無二的就可以了。”
  他苦澀的笑笑“嗬嗬,也許吧,她是我心裏的獨一無二,可就算她成了天下的獨一無二又能如何?到底人已經不在了,都不在了,是一還是二,還有誰會去在乎?”
  聽他這麽說我便猜測燕文寒秋的母親的死定是充滿了慘烈和悲愴的一段傳奇故事,而這種慘烈顯然已經到了在燕文寒秋的心裏留下了一道邁不過去的坎的程度。
  “不是有句話叫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嗎?人的生死那都是上天注定的,就跟緣分是一個道理,無論如何,隻要她的心願已經如願以償,那她就會瞑目安心。
  畢竟,能達成自己願望的人並不多,很多人都自始至終都沒有圓過她的夢,夢在她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破碎了……”我黯然。
  是啊,如同我的母親一樣,還在活著的時候就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夢也早已碎了一地,無所找尋。
  “我十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我是被太妃養大的,那個時候她叫舒雯妃,她是燕文昃的生母……”他邊走邊說,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我聽,我一言不發,緊跟他的步伐,牽著他的手。
  “母親生前是父皇寵極一時的妃子,美麗,聰明,懂得怎麽討好父皇,想要讓我取代皇後嫡生的太子,成為下一任北邑國的君主。
  可想要絆倒皇後的勢力談何容易?父皇即便再有心扶我上位也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皇後的勢力在朝廷裏盤根錯節,與文家是當朝兩大對立的家族,勢力相當龐大。為此母親著實費了很大一番周折。
  那個燕文玉澤就是我的長兄,是北邑國的皇後嫡出的太子,我當時不過是皇三子而已。舒雯妃也是在那時放棄了爭奪自己兒子的皇位繼承權,所以,這一位相爭的隻有我和當時的太子。
  為此,母親到處結交權貴,疏通所有能疏通的關係,不斷拉攏高官望族,就是因為此,才把當時隻有十歲的文蘇嫁給了我,那一年我也隻有十歲而已。
  因為年紀太小,我們隻是結成了形式上的婚姻,為的就是讓文家的背景和勢力成為我身後最有力的支持,以對抗太子。而後不多久,母親便皇後密謀謀害致死,那一年,我十三歲。
  後來父皇把我交給舒雯妃教養,等到我十八歲那年,文蘇正式成為我的第一個女人,由於得到文家的幫助還有之前母親費盡心血幫我安排的那些顯貴望族的勢力,終於借一次事故的當口扳倒了太子和皇後。
  至此,北邑朝野一片狼藉,爭奪過後的戰場的情形你可想而知。而後,父皇退位,皇位毫無懸念的傳讓給了我,而我成了一天太子都沒做過的皇帝,那一年我才十九歲。
  而對外,南梁北邑又已征戰多年,兩國的軍隊都已疲憊不堪,而對於北邑的環境來說更是艱難異常,一方麵是國內多年的幫派廝殺爭奪,另一方麵要應對南梁和西烏的征討,無論是軍隊還是人心都已經到達極限了。
  我登基才不滿一年,隻有一個丞相和之前的教導我的太傅老師可以輔政,父皇則是躲進了暄和宮,閉門不出。天下的爛攤子他從此收手不管。於此,我才提出跟南梁以和親修好之策……於是,我把你娶進宮來。”
  聽了燕文寒秋長長的一段敘述,我還是有些不夠清楚,到底他待在南梁的那段時間是為了什麽目的???而這樣做,不是冒險太大了嗎?一國之主潛入敵國?連大將軍也在,這太扯了。
  他看我一臉的不明意義,扯了抹笑“奇怪我為什麽那麽□乏術了還居然跑到南梁去吧?”
  我朝他點點頭。
  “因為樂子純跟我一樣,他的境遇比我好上那麽一丁點,他是非嫡出的太子,這點不算穩定牢靠。不過,他還有更不安全因素,那就是樂揚的兒子太多。
  皇後雖沒有兒子,可有兒子的嬪妃著實不少,隻要他一天不登基,他的腦袋後麵就沒有一天清靜,可我覺得就算他登基了也未必就有清靜可圖。兄弟多了,總是個麻煩事兒。”
  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一邊思量一邊開口道:
  “你是想說,你和樂子純之間私下達成協議保證在他位居太子期間兩國修好,他給你時間讓你內部整頓朝政穩定民心,你也要保他太子位上期間坐的安安穩穩,答應他絕不再修好期間發起戰爭,一路風平浪靜的等到他登基為帝???”
  他笑著點頭“聰明。”
  剩下的話不必再多問,樂子純至於能相信燕文寒秋的誠意而不敢貿然趁這個時期對北邑發起戰爭一舉殲滅想來也是清楚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的道理,燕文寒秋敢這麽做,自然是手裏握足了八九分的把握。
  而如果是貿然的帶兵發動戰爭,勝了就罷了,若是敗了,這個大紕漏他就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南梁國的公子眾多,一失足絕對是千古恨,他不敢拿這個緊要關頭開玩笑,反正做個平安太子也不錯,退一步等於進兩步又有何不好???
  果然都是精於心算的政治野心家,就算是敵國又如何,隻要是益於利己的事,敵手也可變同盟。
  我抬頭看他,不輕不重的問“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他看著我認真道“你是我的皇後為何不能跟你說?”
  “不怕我泄密?”我問。
  “你不會的……”他利落而斷定的答我。一雙桃花眼挑的精明,似乎已經看透了全局那麽篤定。
  “你能為了擺脫你的困境走出這一步,這是敢賭敢為;
  你沒有跟著樂子瑛逃走,這是審時度勢;
  你對待樂揚和南梁的態度,這是權衡利弊
  至於你的為人,冷清薄涼,無論舍不舍得,你都會現實而冷靜,走你覺得對的路,幹淨利落,就算會在內心裏翻覆難平也不會動搖你所下的決心,試問這樣的人怎麽會不知道孰輕孰重,不懂的利己還是害己呢?
  而南梁對於你來說又何嚐不是水火滔天的一個坑,跳出來又怎麽可能再跳回去?”
  好一個燕文寒秋,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心裏清楚如明鏡,也把我看了個剔透。
  我笑看他不語,他又開口“可對於我來說,你舍得任何我都無所謂,隻要你舍得的那個不是我就好。”
  我們就站在彼此麵前,站在飄雪的夜空下,誰都不再說一句話,定定得看著對方,似乎要把彼此看的通透,看清楚前世也看清楚來生,用力的記住彼此,然後在心裏刻下一個永恒的記號,一個屬於彼此的記號。
  為何?隻為這世界上竟然還能有一個這麽了解彼此的人。
  我突然就笑起來,笑得他也是一愣
  “燕文寒秋,我覺得我的前半生太過離奇了,無法想象的離奇,任是你再精明厲害也無法猜想得到到底有怎麽個離奇法,不過,我打算下半輩子要好好的過,安安穩穩的過。”
  他依舊看著我不說話,雪花從他的身上臉上頭發上紛紛落下,我看見了一個絕色傾城的翩翩君子,立在雪中,一身的潔白,那場景絕美至極。
  我仰頭望天,雪花迎麵,沁入心脾的冰涼“我就是這麽一個人,但凡是我覺得對的我就會去做,什麽權不權力的我不想去操心,這些就留給你們男人去煩。
  我隻想做個能安安穩穩能坐著搖椅曬曬太陽,沒事的時候練練字看看書的懶女人,就這麽簡單我就心滿意足。
  而至於我將來的孩子是不是太子,能不能登上王位,我並不強求。還是那句話,能者多勞,有那份治理國家的才華,皇上又覺得可以勝任,他自己也願意,那麽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如果隻是一般的庸碌之智,還是求你給他一個安穩過日子的位置,那高位我們高攀不上,也不去企圖。
  想來這真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的原則了 ,可似乎,還是很難吧。
  以前在落芳苑的時候,連吃飯都要靠自己,我在院子裏種地求生,與世隔絕,直到嫁到北邑來做皇後,才知道,有些事情,自己想的再好都沒用,人算不如天算。所以我現在,什麽都不算,能好好過日子最好,我就滿足。”
  這一刻我似乎得到了解脫似的,罷了,我在南梁的境遇燕文寒秋早已一清二楚,至於他根本不計較我的出身和當時的地位,那是因為這場交易的本身並非利用與被利用,而是做戲和契約
  樂子純以為燕文寒秋不知道我的實情,而燕文寒秋以為樂子純並不知道他自己已經知道實情,這個複雜的關係,我想到腦漿發稠。
  罷了罷了,順其自然吧,我能改變什麽呢?我其實誰也不想改變,我隻想讓自己平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初一那天晚上的一番徹底和盤托出的談話把彼此間那些猜疑和隱瞞全部清除幹淨,燕文寒秋幾乎日日夜宿鳳宮。
  這讓我頗為煩惱,話說我們都很了解彼此目前的處境,以目前的狀況,他還惹不得那個很有價值量的文貴妃。
  初五很快就到了,燕文昃如期把西烏的公主接應到北邑的都城邑茳,宮門大開,迎接這位和親公主。
  我身著盛裝鳳冠和燕文寒秋一同等待西烏公主進殿,不多時,一個一身大紅的女子隨著燕文昃走上大殿。
  “臣拜見皇上皇後,已經順利把西烏公主迎回……”燕文昃跪在殿下,風塵仆仆。
  “平身吧,皇兄多日疲勞,待到後殿去休息,有話對你交待。”
  待燕文昃退下之後,那位和親的公主單獨跪在地上,低著頭,一身衣服上麵還墜了很多的銀質飾品,稍微一動就會發出清悅的響聲。
  “妹妹多禮了,請起吧……”我言畢,女子起身,抬頭看我
  好一張花容月貌之容,如果說文貴妃是嫵媚,我是清雅,寧嬪是嬌美,眼前這女子便是雅中帶媚,嬌若純真,任何一種神態都能在她的臉上找得出來,隻消她一個回眸,一個眨眼,連蹙起眉來都是別樣風情。
  我不禁有心往外的讚美道“果然是傾國傾城的美人。”
  燕文寒秋似乎沒有這種喜悅之情,臉上的表情淡薄,像是與己無關。
  我暗歎,這下,這個後宮怕是又要有一番動蕩不安了,不知道文貴妃見了這個傾國傾城絕色天資的新妃之後感想如何。
  現下的我也有些心不舒服,也許,占有是每個女人的天性吧,這可能和愛與不愛並無關聯。我似乎又把現代人那種一對一的愛情和婚姻觀念對號入座了,深吸一口氣,無奈此時非彼時,隻怪此身非彼身。
  我微笑接受她的敬酒,說了些祝福的話,一行人就簇擁著兩個人一路行往雨和苑,自始至終我沒有勇氣看燕文寒秋的臉。
  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如果伸指就能到達我則決不願起身,的確,事情不必曲折迂回,但凡簡單的事就越簡單越好。
  我走到後殿,燕文昃正等在那邊見我走了過去,深深一拜
  “多日勞苦,早些回去休息,皇上賜你的獎賞本宮替皇上賜了。”燕文昃趕緊道謝。
  “謝皇後娘娘。”
  我衝他笑笑“有時間去暄和宮看看太妃,她很想念你,不必擔心,這個我會跟皇上解釋的。”
  他一愣,半晌才反應過來我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
  “做子女的,能在可以盡孝的時候盡孝是件幸福的事,本宮也很羨慕你呢……”說完我轉身離去。
  回到鳳宮裏我便讓珍珠她們幫我趕緊把鳳冠和頭飾脫的脫,改的改
  “皇後,那西烏的公主樣貌如何?漂亮不漂亮?”如意最是喜歡這些八卦的話題。
  我懶洋洋的往塌上倚過去,心不在焉的邊翻書邊答“你問李德勝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如意風風火火的從外麵跑了進來,帶了一身的冷風,我蹙眉“愈發的沒規矩了,進進出出改成跑的了?”
  “公主,那個西烏公主當真漂亮得很?連李德勝那個家夥都說她漂亮,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是不是?”
  我被問的無奈,直想翻白眼“的確非常的漂亮。”
  如意得知真相之後鬱悶異常,替我擔心的念叨了半天總算出了屋子,我看見珍珠的臉色,就知道她想問。
  於是我先開口“珍珠,你是不是喜歡皇上?”
  我這一問不要緊,珍珠正在倒茶,聽見我問,熱水無預防的倒在了她自己的手上,手一鬆,摔破了一隻翡翠杯子。
  我心下裏已經知道答案了,頓了頓“我說對了?”
  珍珠的臉紅成一片,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跟我大可不必這麽遮遮掩掩的,你對皇上的心思,我看出來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我隻是個下人,皇上是萬尊之軀,又怎麽是我這麽賤命人攀得上的???”
  我搖搖頭,深歎一口氣“珍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勸你,後宮的事你也看得不少了,皇上的恩寵聖愛都是此一時彼一時的,這跟人的出身貧賤是沒有關係的。”
  她聽著聽著竟聽出眼淚出來,嚶嚶噎噎
  “我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我不會越距,我不會的。”
  說著,哭著跑了出去,看得正準備進來的如意一頭霧水的問“珍珠怎麽哭了?公主你舍得罵她了???”
  我一陣頭昏眼花,整個人累得很,沒有說話,自顧自闔了眼睛休息。
  那一夜,珍珠沒有再進來侍候,燕文寒秋在新婚洞房,子瑛守著函穀邊關,母親和菊姑距我千裏萬裏之遙。
  我半夜裏醒來再睡不著,倒了一杯熱茶,坐在塌上,斂目凝思。
  原來,寂寞和痛苦一樣,都是屬於自己一個人的,不能宣泄也無法消散,更不可能指望有其他的人來幫助解脫
  我常常覺得那種孤寂的感覺像是在沒有出口的口袋裏四處逃竄的兔子,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直到筋疲力盡才知道,最終隻能困死其中。
  珍珠的問題是個大問題,依著我對她的了解,這件事不會就這麽罷了。要麽就不發,要發便是驚天動地的大狀況。
  盡管已經是內心翻覆滔天,我卻隻能強迫自己坐榻上在案前緩慢的一頁一頁的翻看《國策》以平複自己的心情。
  我要穩住自己,穩而後行,不虛卻實,越是這種狀況,越是要冷靜一點,沉著一點。
  我深吸口氣,穩住心神,眼睛一行行掠過紙麵上的字。
  猛地有人推門而入,掀了簾子我才看清楚來人是誰。
  我竟不料,夜裏推門而入的人竟是他。
  “怎麽是你???”

  多事之秋
  燕文寒秋撩了簾子慢慢踱步進來,後麵傳來周全的一邊追跑一邊聲音不大的招喚“皇上,您慢點,這麽冷的天小心龍體。”
  我吃驚不小,這個當口上他不是應該身體力行的做該做的事嗎?怎麽衣冠整齊的跑道我的青園裏來了?
  我半晌才回過神,問了句再傻不過的傻話“皇上,你走錯門了?”
  燕文寒秋的臉,陰冷一片,實在不適合我此時的玩笑話“皇後也覺得消遣朕很舒服??”
  我趕緊噤口,他在自稱自己是“朕”而不是我,看來真是不爽的很,我可不要在這個時候坐上炮台被他轟成炮灰。
  “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雨和苑嗎?”
  “皇上……”周全氣喘籲籲的追到門口,一副倒了大黴的臉色,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就別燕文寒秋一句叱罵嚇的魂都沒了“滾出去。”
  我也給著實嚇了一大跳,朝周全揮了揮手“有本宮侍候就好了,你到李德勝那屋窩一晚上吧。”
  “謝皇後……”周全見有了台階下,痛快地跟兔子似的,幾個箭步跑到沒影。
  我起身下地走到他身邊,想了又想,如何安慰男人?我並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洞房花燭之際如此生氣,竟然到半路跑了出來的份上……不能問,那麽。
  臉上一熱,做了此生第一次主動獻媚的舉動。伸出雙手從後背環抱盛怒中的燕文寒秋。他身子一震,並沒有說話。
  “什麽事,讓你生那麽大的氣?連夜從雨和苑出來了,那公主可怎麽辦……”我輕問。
  靠上他的背,不算寬闊卻很結實,冰冰涼的,讓我精神了許多。
  “我做完了該做的事自然回該回的地方……”他言語冷清。
  我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再問下去。就算洞房,也不可能和衣同眠吧,他到底怎麽洞房的?真是怪人。
  “做那種事情又何須一定要脫光了衣服……”我沒料想他又補了一句,這下子我的臉上了可以煎蛋了,怎麽能把這種話說得怎麽直白,我是現代人我聽得也是麵紅耳赤的。
  他轉過身來擁著我“就算你不問,我也知道你想問什麽。”
  被他盯得有些難堪,我含糊道“我幹嗎要問這個,這是皇上的私事,我不需要問……我隻是想問,怎麽生這麽大的氣。”
  他寒眉星目,一雙桃花眼裏滿是冰冷“我發誓,他日一定要把西烏這個國家全殲破國,額圖澤宮裏的人一個也不留。”
  我不打算再問下去,扶了扶他的背“別氣了,要不要吃點東西?我讓珍珠去準備點過來。”
  他點點頭,坐在榻上,見到案上攤開的《國策》,揚眉問我“還在看?”
  給他倒了杯茶,又吩咐珍珠去備點夜宵“國策有何不好?我覺得挺好看的。”
  他不說話了,像是很疲倦,斜身倚在榻上,暈黃的燈光淺淺薄薄的蓋在他的側臉上,白晰的皮膚上像是灑了層半透明的金箔,長長的睫毛下麵洇出一小灘陰影,俊眉微蹙,硬挺的鼻子,微薄的嘴唇,斂上一雙平日裏含波熠熠的桃花眼整個人不那麽明豔照人而是安靜而美好的。
  美好到真想用手扶上他的眉角,慢慢攤平積在那裏的煩愁,讓他的笑更明媚一些,更釋然一些。
  我的手頓在那裏,想伸出去,卻又猶豫了,慢慢的握成拳又撤了回來。
  這樣一個我,又怎麽有那麽好的心態去憐憫北邑的國君,或許是受了之前他在暄和宮回來的途中那一係列的對話讓我內心的一角有些鬆動吧,可那又如何?
  帝王之路的艱難和鮮血與白骨的鋪墊本來就是可預見可選擇的,這麽大的賭注,勝與敗都是一個結果,敢賭就要敢承擔後果,需要為自己的野心負全部的責任。
  我深深歎出一口氣,這世間有他們這些敢於冒險和爭取的人,自然會有我和子瑛這種別犧牲被利用的人,可我們沒有自怨自艾的時間,茫茫然中,需要不停的尋找那一條通往出口的路。
  “在想什麽?”燕文寒秋突然伸手拉我的手,我沒有防備,以為他已經睡的實了,被嚇得額頭都滲出了一層薄汗
  “沒睡著?以為你先睡會,等東西送來再喚你起來。”
  他緩緩的睜了眼,眸色清明,幽深而神秘“總是這麽愛走神,不嚇到才怪。”
  說著嘴角輕輕的泛了一絲不易覺察的淺笑“我發現隻有在青園裏才能睡得踏實歇的安穩,這可怎麽辦?真要命。”
  “皇上願意什麽時候來,我隨時都敞開大門歡迎……”我撩眼看他。
  “你?換了別人我還會相信,你家不是一到戌時就關緊了大門嗎?連個鳥也飛不進去,還要我讓周全敲好一會的門才有人出來應……”我愕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
  他又瞥了瞥我似不在意的道。“如果有個小孩子在或許就更像是一家人的和樂。”
  我心一緊,才剛剛兩天的功夫,這已經是他第二次跟我提起孩子的事情,說實話燕文寒秋的工作的確做了不少,可我這裏始終沒有成效,雖說我不急,可想起來也覺得心裏不是個滋味。
  “如果我生不出孩子,你會不會失望?”我探過頭輕輕的問。
  他一愣,隨即回我“怎麽會,總會有的,不要多想。”
  我勉強衝他笑了笑,一年了,自己這裏還是空空如也,就算他對我有什麽看法或者已經對我失望,我也無話可說。
  古代的宮廷裏的規矩我懂,對於皇後來說,最怕的就是無子,就算不受皇帝待見都沒有這麽可怕過。
  皇後無子通常是個不幸的開端,冷落,失寵以至於被廢都不是無病呻吟,是有的的確確的曆史事實為證的。
  也許南梁的皇後是個幸運的女人,無子竟也安然無恙的走到了現在……可我,想來就沒有那麽好的命,以後會怎樣,我一點也算不出來。
  “公主,東西備齊了……”珍珠進了來稟告我。
  我點點頭“都呈上來吧,順便把溫水端上來,給皇帝淨淨手。”
  珍珠抬眼了看看我“我都準備好了”說著把身後的如意手中的銅盆接了過來,親自端到燕文寒秋的塌前“皇上,讓珍珠給您淨手。”
  她一心一意,認認真真的給燕文寒秋淨手,女子那種羞澀和靦腆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臉上,淡淡的紅暈像兩朵綻開的紅梅花
  我現下開始思量起來,其實如果燕文寒秋是真的喜歡珍珠,納了她我也不會反對。
  我能怎樣呢?身入這後宮之後,一對一的念頭就隻能是閑來無事的憧憬,我不能要求他,更不能幹涉他,而如果對象的珍珠,那麽這件事就過於複雜了。
  可事情終究會不會往我期許的方麵發展我不清楚,隻看珍珠是越陷越深,我能把握住自己卻未必也能把握住珍珠。
  接下來的幾天過得都算平穩,西烏國的公主看起來還算乖巧的,人漂亮,話不多,脫了那一身很繁瑣的民族服裝換上了北邑的宮裝整個人更是出落了,她每天都來給我請安,嬌嬌弱弱的樣子我也甚為喜歡。
  可言燕文寒秋似乎並不怎麽待見她,整個人冷冷清清,一句話也沒有。這裏麵似乎有故事,可故事導致的結果最為開心的卻不是我,而是她,文貴妃。
  每每請安時碰見了,文貴妃身上顯而易見的優越感愈發的突出,燕文寒秋不是夜宿我的青園,要麽就是文貴妃的虞宸宮,其他嬪妃那裏走動不多。
  而我雖然算是他所重視的,卻是個鼓不起肚子的皇後,她的優越感是有理有據,見了別人還罷,尤是見了西烏的公主更是明顯。
  可這個和妃似乎並不在乎文貴妃的任何炫耀,安靜的好像不存在似的,反倒顯得文貴妃的舉動更像是耍猴戲般無理的可笑。
  我又想起當初燕文寒秋和寧嬪說我的那個理由:不在乎是因為從未放在心上。
  這個和妃的背後難道也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該不會和新婚那夜燕文寒秋的盛怒有聯係???
  我隻管心下裏猜卻不用問,在皇宮裏麵,很多秘密都不會成為永久的秘密,總有些風聲會吹進耳朵,隻是時間的問題。
  沒過幾天,李德勝又得到些人雲亦雲的口風說,和妃進宮時就已非完璧,她不是處子,所以新婚沒有落紅。
  這消息是從雨和苑裏出來的,據說是幾個丫頭說出去的。
  為了次,我還特意去了一次雨和苑,和妃似乎特別喜歡藍色,我幾次見她都是一身湖藍的宮裝,把那人襯的愈發的出水芙蓉般美麗,這遠比文貴妃總喜歡的各種紅色看著舒服多了。
  我去的時候她在繡花,手藝甚好,繡的是一片藍天下茫茫無際的草原、一匹白馬奔馳,見我來了也不見熱絡,隻是很恭敬的行禮問安
  “來了有段時間了,還適應嗎?有什麽事的盡管跟本宮說。”
  “適應也得待,不適應也得待,有什麽差別……”她沒什麽表情的答我。
  我被她的話噎得一愣,這個果然不是場麵上的人,太直,這性子在這裏可不是什麽好事。
  “本宮是皇後,這點事情也是分內職責,做好了是應該的,做不好了就是失職,真與假,還是好與壞,於情於理都應該過來問問的。”
  我淡聲對她說,不準備糾纏在這些事上麵。我雖不是惡人,可也並不是個大好人,太多事,我不願插手,也沒那個心思挽救誰。
  “本宮來的意圖還有一個,說來你也是個公主,宮裏麵的是是非非想必你在西烏時就肯定懂得的,流言蜚語的速度遠比兩隻腳的速度快上許多,謹言慎行就是最好的良策。
  都說有多疼要疼了後才知道,可在本宮看來,等到疼了才知道也就晚了。
  你既是剛入宮的,本宮就隻有這麽多話要說,點到為止。”
  我站起身來“既然話說完了,也該回去了,還有事情要忙……”李德勝也從後院回了來“那,本宮先行了。”
  和妃跪拜“恭送皇後。”
  路上,我問李德勝“都說到了?”
  “小的都說到了,那些長舌的丫頭們以後是不敢到處亂嚼舌頭了。”
  我點點頭“看來,文貴妃的得意洋洋也是有根據的,難怪。”
  “公主,依小的看那文貴妃也未必是個聰明人,現下裏把妃嬪們都給壓得見了她就怕,他日肯定會有跟寧嬪一樣的嬪妃來反她的,鬧得大了,皇上也會煩……”李德勝小聲地道。
  “文貴妃有她自己的考量,不是對手的自然無關緊要,是對手的才會和顏悅色,她也未必都是一樣的對待。”
  “公主是說。”
  “不說了,人多了事雜,太煩。”
  李德勝應我,跟著我身後往鳳宮的方向去。
  剛進鳳宮的大門就聞到一股蒸煮禽類肉食的味道,我平日裏會飛起來的動物也隻吃雞而已,其他的一概不吃,可珍珠有時候會安排鴨子和烤鵝,雖然不是給我預備的,可我一聞到那種味道,頓時胃部開始緊縮,惡心感越湧越強烈。
  “公主怎麽了?”李德勝見我表情難過,立即問我。
  “沒事,聞不慣這味道……”我揮揮手,急忙抬腳往屋子裏邊去。
  整個院子裏飄蕩著那種油膩帶腥的味道,我忍不住,進了屋子就開始吐。
  喉嚨兩側的肌肉都因為嘔吐的緣故酸疼不已,我吐到沒東西可吐卻還是惡心依舊。
  “公主,於妃求見。”
  我漱了口,端坐一旁“宣見。”
  自從寧嬪的事情破敗之後,於妃沉寂了一段時間,她也沒曾想到最後拉她下水的竟是平日裏姐妹相待的寧嬪,此事對她的打擊非同小可,還生了一場大病,我特準她生病期間不用來鳳宮請安
  說起來也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
  “皇後娘娘千安,臣妾身體康健所以特來給皇後請安。”於妃跪在當中道。
  “起來吧,身子好了些沒?”我問
  “蒙皇後的恩澤,已經好了。”
  我點點頭,往塌上靠去“好了就好,不然本宮心裏也總是惦記你的。”
  誰知於妃突然嚶嚶哭了起來“之前臣妾總是不知道好歹,幾次三番置皇後的告誡於不顧,堅持己見到頭來不但給自己惹了禍害還給皇後添了許多麻煩,臣妾知道錯了,請皇後原諒臣妾。”
  我一窘,其實我並沒有想要追究這件事,就連寧嬪我也不願賜她一死,所以我想燕文寒秋請了情讓她到忌齋安度餘生,至於於妃的過失,想來不用我多說她也已經能領悟得到,況且她也並不是個惡人,小懲為戒就好。
  最近人一直非常容易疲倦,有時候白天裏能睡上許久,翻來覆去的睡可醒了還是困,不久之前又跑了趟雨和苑,現下裏再讓我來勸慰於妃我著實有些不耐。
  “罷了,本宮也不與你計較,得了教訓就好,下次別再犯同一個錯誤,這個教訓就值得。”
  於妃嚶嚶不止,看來是真的悔悟了。
  “你身子剛好別哭了,趕緊回去休息,等修養的好了,再來跟我請罪也不遲……回去吧……”於妃抽泣中點了點頭“臣妾明日再來給皇後請安。”
  我疲倦的點了點頭。
  待於妃走了,我終於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喝了點芝麻糊,便倚在塌上迷迷糊糊的睡過去了。
  等我再睜眼的時候已經天色全黑了,估摸時間也就戌時左右,不見燕文寒秋來,我就吩咐李德勝把宮門關了,洗洗躺下休息了。
  燕文寒秋果然是屬蝙蝠的,非常喜歡半夜三更的敲人家大門,我又困又倦見他進來都不願起身,大冷天的帶了一身冷風進來,我把脖子往裏縮了縮,露了半張臉出來,眯著眼,困頓不堪。
  “我擾到你休息了沒?”他笑著問我
  “還好……”我模糊的答。
  “最近雖然西烏老實了,可一些零散的小族群卻是不肯安分啊,我正要考慮要不要把他們先收了。”
  燕文寒秋一邊念叨一邊利落的脫掉衣服,隻聽簌簌的聲音過後被子裏鑽進來一個人,不涼,反而是熱乎乎的,我慣性的往他的一邊湊,他伸手攬我腰,我順勢溫順的倚過去。
  “最近國事很忙,看你隻能這個時辰過來……”我腦袋上方傳出聲音。
  “嗯。”
  “你可有好好吃飯?”
  “嗯。”
  “你想我沒有?”
  “嗯。”
  “給我生個小皇子吧。”
  “嗯。”
  他翻身附上我,我睜眼,見他一臉笑意“難得你答應得這麽快。”
  我才意識到自己答應了他什麽,還不等我說話,他的吻就落了下來,密密的包圍了我,我昏昏沉沉中仍然能感覺到他的熱情和渴望,折騰了好一段時間他才肯安分,我如釋重負,又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喜從中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不見人影了,我迷迷糊糊的睜了眼坐起身來,胃部又開始翻騰不止,我吞吞口水,撫了撫胸口,再坐了半刻那惡心的感覺非但沒有平息反而愈發的嚴重,一波強似一波,就要越出喉嚨。
  結果沒等如意把痰盂拿到麵前來,我已經克製不住,把胃裏殘餘的東西吐了個精光。
  “公主這是怎麽了?最近怎麽總是吐……”如意輕輕的拍我的後背,我搖搖頭,艱難的吞咽口水,然後感覺胃底部有節奏的開始痙攣,又湧起嘔吐感,已經吐光了東西再吐不出來就幹嘔,遭罪極了。
  “水,把水給我。”因為嘔吐了太久,食道似乎也受到了損傷,說話的時候連著整個喉嚨都跟著疼。
  漱了口,我不願起來,又躺了下去。
  “公主,不然小的把江太醫給叫來給瞧瞧?看是不是身體哪裏不舒服?有的話千萬別給耽誤了”李德勝頗為憂心的問。
  我闔上眼,點了點頭,勉強說了一句話“也好,去招吧。”
  我知道我最近身體狀況愈發的不好,現在又嚴重起來,便不得不宣太醫過來瞧病。
  不大一會江太醫就跟著李德勝過了來給我把脈,摸了一會,他突然起身跪了下來,看得我一愣,不是把脈嗎?這是幹嗎?
  “恭喜皇後娘娘,您這是喜脈,已經有兩月餘了,胎兒的狀況不錯……”江太醫說得喜上眉梢,我聽得摸不著頭腦。
  “小的恭喜公主喜得龍胎……”滿屋子的人都跟著跪下來道賀。
  喜脈?我懷孕了???我一時還不能接受這個“好”消息。
  “江太醫,你不是說本宮的體質很難受孕嗎?這脈你可號的準了的?”
  “老臣願用項上人頭擔保皇後娘娘這脈的確是喜脈。”
  我一時頭腦空白,毫無喜悅之感,相反是一種完全放空的狀態,隻是自言自語的說了句“懷孕了?”
  這不算快了,嫁到北邑已經滿了一年,再不懷上都對不起燕文寒秋的辛勤努力。
  沒懷的時候是這樣的心思,現下裏懷上了我的心卻突然的平靜了,不是把壓力放下後的平靜,也不是覺得無所謂的平靜,而是那種發呆的平靜,大腦一片空白。
  江太醫又是囑咐又是開方子,忙活了半天才弄了個清楚,整個青園裏的人都跟過了年似的,我躺在床上繼續我的一片空白,然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睡過去了。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並不是自然醒而是讓燕文寒秋給吵醒的,他似乎非常的高興,他笑的時候喜歡把桃花眼上挑,嘴角那抹笑意掩也掩不住,整個人都眉飛色舞起來。
  “我聽說了,有了,太好了,終於懷上了。”
  我尷尬的笑笑,不知所言,這個時代會生孩子的女人正常,不會生孩子的女人才不正常吧。
  至此,燕文寒秋每天都來報道,我願不願意也必須得擺出個姿態出來,偶爾真的懶得動就裝睡,裝著裝著就真得睡過去了。
  因為懷孕,我便愈發的懶惰,平日裏幾乎都是懶在榻上看書,陽光好的時候就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曬太陽。
  奇怪的是人家懷孕的孕婦怕腥,我雖受不了肉味可我卻非常的喜歡吃魚和水果,每頓裏都有魚,水果更是不斷,葡萄,草莓和櫻桃都是我的最愛。
  也許是因為我懷孕,燕文寒秋把很多工作基本上都交給了文貴妃,她是本朝唯一的一位貴妃,地位僅次於我,既然我不能過度操勞自然要由她來承擔餘下的工作,燕文寒秋跟我提起這件事的那會我沒有立即答應
  放權容易握權難,文貴妃眼睛盯的是我,我又怎麽可能隨隨便便的把手裏的權交給她?
  我應他“大事小情就交給文貴妃去操心,隻要最後跟我交代一下就算是過去了,我也少了不少麻煩,事情也算圓滿的解決了,再好不過。”
  燕文寒秋看著我笑了笑“你說如何就如何吧。”
  我懶得多說話,徑自翻書
  他掀了掀封麵問我“怎麽不看《國策》了?”
  “胎教期間看佛學比較好,靜心。”
  其實我是閑來無事,讓燕文寒秋從藏書苑搬一些書過來,抓到哪本看哪本,國策也好,經書也罷,看得是文字,學的是裏麵的技巧。
  治國治家在我看來差別不大,是隻琢磨人還是隻琢磨事?還是既琢磨人又琢磨事這裏麵的心思都沒區別,有區別的是不同的環境和條件,你能懂了本質,還有什麽難?
  就算是看本經書也未必就是無為所用,也可能是先安己而後奪人。
  晚膳的時候燕文寒秋基本都是在青園裏用的,珍珠對於我懷孕的反應似乎雀躍不起來。
  我也清楚,她心裏的計量自然是有關於燕文寒秋的感情,給的誰多了,那邊的天平是會墜下去,另一端自然也就輕起來了。
  我算是把珍珠的性格看了個剔透,無需經意,有些人舉手投足間的小細節最容易把一個人看個清清楚楚,脾性,心思,還有本質。
  於是我未抬眼,似不經意的問燕文寒秋“你覺得珍珠這人如何?”
  他一愣,似乎沒有想到我會問這個問題,給我夾了塊魚肉,隨口道“心思細膩,不過有自己的想法,不算溫馴。”
  我一笑,好個燕文寒秋,一個我身邊的宮女也能看這麽通透。
  他有意?他若對珍珠有意,我便成全她,不然,這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遲早要爆得讓我毫無防備的難堪,與其這樣還不如早些做個和事老,成人之美,以後的路就由她自己去走,好歹也不是我能管著的了。
  於是,我接口探他口風“珍珠這丫頭人太重感情了,我也幾次三番的說了她,可性格這東西,也不是說能改就改的……她認準的事就是個死扣,而能解的人,偏偏不是我。”
  我撩眼看他,他臉色一滯似乎明白了我話裏帶了點的意思,又加了塊魚肉給我,似乎沒有認真的道“那你覺得解扣的人是誰?”
  “這要問珍珠本人了,我怎麽會知道她的心思……”我笑笑。
  他雖很清楚我的意思,卻也不多問,隻是帶了句“你可千萬別養狼,引狼入室的果子不好吃。”
  我但笑不語
  我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可現下珍珠的情緒是一天比一天模糊,我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況且我也沒有把握就能穩定住她這個人,照她之前能勸說我跟著子瑛私奔的事我已經了解到,這個時代的女子能有這份思想和勇氣,還有什麽是她所不敢不能為的???
  如果等到她的決心下定,這簍子還指不定得捅的多大呢。
  我不願被動,可也更不願意收拾自己門前的爛攤子,不這麽做,怕是以後要收不住了。
  因為臨時有大臣的折子要奏,燕文寒秋吃過飯之後就回禦書房去處理公事,我躺在榻上開始考慮珍珠的這件事。
  一方麵我是真心真意的用姐妹的心思待她,可另一方麵我也是怕她做了什麽過頭的事,可偏偏這個關頭上我猶豫了,要現在就做個了斷還是再等等看呢?
  我明明不想把本就很複雜的關係搞得更加複雜了,可事情走到今天卻是把我給趕鴨子上架了
  自從上次,珍珠見到我總是欲言又止,她似乎覺得是我在攔阻她跟燕文寒秋之間的感情發展,這讓我頗費心思。
  我正想著,珍珠進來給火爐上的水壺添水,她看了我一眼,不輕不重的道“公主早點休息,現在身子沉了,多加小心才是。”
  我撐起上身問“珍珠,過來陪我說會兒話吧。”
  珍珠一怔,竟然對我說“剛好還有些急事要去處理,公主先歇著吧,我忙完了再過來……”說完頓了頓步子,轉身出去了。
  我愣在當處半晌沒有反應過來,先不說禮節問題,就算是排斥我的勸說竟排斥到如此程度?看來這裏麵的問題已經大到非處理不可了,遠比我想象的要嚴重。
  不一會李德勝進了來“公主,外麵於妃求見。”
  我點點頭,過了一會, 於妃掀簾子進了來“聽聞皇後娘娘有喜了,臣妾特來探望。”
  我衝她笑了笑“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必大驚小怪,你身子可好全了?”
  她點點頭“上次的事情皇後還氣臣妾嗎?”
  我搖搖頭。
  “那臣妾還可以經常來鳳宮拜見您嗎?”我複又點點頭,根本沒有心思聽她在說些什麽,滿腦子都是有關珍珠的事情。
  於妃嘮嘮叨叨的念叨了一會也許是見我真的倦乏了,也許是見我心不在焉,敷衍了幾句 就走了。
  她走以後我翻來覆去的想事情,竟然到了深夜都沒有睡意。
  珍珠終究還是沒有過來,我已知她的意思,也不打算再去溝通,現下裏就隻剩下燕文寒秋的意見了。
  如果問我到底是不是願意把珍珠給舍了出去,我想我還是不願意的,畢竟,珍珠是我身邊的人,而且說實話,我反對這種主仆間糾結的關係。
  在者,燕文寒秋畢竟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是皇上,退一萬步來說還還是我的丈夫,其他的嬪妃不說,單說我的珍珠之間的關係和感情,同侍一夫終究是別扭而說不清道不明的,我並不願意。
  而再大方的女人也不願意一再的給自己的丈夫納妾,大方是什麽?那不過是一種設身處地的尊重和用賢惠懂事堆積起來的一種假象,除了為自己的地位和順水推波的人情其他的什麽都不為。
  畢竟這麽久的夫妻,何況燕文寒秋對我還是不薄的,感情自然是有,這般狀況下我又怎麽能心甘情願呢?
  歎了口氣,我換了個姿勢,把手輕輕附在自己的肚子上麵,雖然才三個月不到,肚子還是平平,一點跡象也看不出來,不過那種難得的滿心充實而溫馨的情緒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像是從我生命裏衍生出來的那種很牢靠的依附感,可以把自己的情感毫無保留的,毫不計較的都給了它。
  如果天下還有一種感情是可信可無悔的那一定就是母親給與自己子女之間的那種母愛了吧。這個世界上終於也有了一個讓我可以傾己一生去愛的人了,就算我的世界裏依舊孤寂著,至少有了它,我還能有少許的慰籍。
  懷孕後的飲食我一直非常地注意,青園有自己的廚子,李德勝和劉成平日裏看得仔細,我倒不大擔心會有人動什麽手腳。
  至於珍珠,我著實是有些吊著膽子,倒不是因為她人壞,可至於我們之間的關係來看我還是不得不防。
  而江太醫也跑的勤快,三天兩頭得過來給我把脈,我也方便問他孩子的狀況。
  滿算起來全宮裏的嬪妃就隻有文貴妃一人至今也沒有到鳳宮裏來問候我,我不氣,倒也覺得無所謂,她不來更好,免得我看見了還心不舒服。
  過了半個多月文貴妃倒是終於來了,不過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進來先是一番賠不是和一大堆的理由,我全當廢話左耳朵聽右耳多冒,直等她最後的正文。
  “這是這個月批出去的銀兩和用度明晰,上麵各項的開支都是一目了然,請皇後娘娘過目吧。”
  文貴妃把折子遞給我,我攤開看了看“後宮的月錢開支呢,也不必這麽鋪張,省些盈餘也不是壞事,有子女的各位嬪妃可以維持現狀,其他的就按之前的開銷來派。”
  文貴妃嫵媚的笑笑“臣妾清楚了。”
  “此外,於妃的用藥本宮已經特殊吩咐過太醫院的總監管了,記錄到時候會送過去,能撥的銀兩都會直接從上麵劃過去,這個不需在勞你心思。
  另外雨和苑的和妃的用度就按照貴妃的待遇去撥。”
  “這是為何?”文貴妃問道。
  我抬眼“和親過來的公主自然是身份不同的,現下裏邊境的狀況也不甚樂觀,不能因小失大。”
  文貴妃自然知道這裏麵的因由,不甘的點了點頭“臣妾遵旨。”
  珍珠進來奉茶,文貴妃一挑媚眼,臉上的笑深了“這丫頭倒是細皮嫩肉的,看著好生舒服呢。”
  我一頓,這文貴妃如何知道珍珠身上的事了?
  珍珠行了行禮,安靜的出了去。
  文貴妃一臉的精明笑意,清清嗓子道“皇後啊,臣妾以為,這妮子可不是一般,且勿養虎為患……皇上是天子,天子身邊的事可就沒法說了。”
  我撩眼看過去“貴妃果然是貴妃,心思就是細膩,宮裏的大事小清交給你,本宮甚是放心。”
  她聳聳眉角“血雨腥風的地方總是加倍小心的好,何況臣妾在皇上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皇上的脾氣,臣妾不能說通透也算有些底的,伴君如伴虎,可不是亂說的。”
  我甚覺好笑,不由得笑問“珍珠不過就是本宮屋子裏的一個丫頭而已,一個丫頭還能怎麽著?不帶兵打仗也不在朝為官,不過是忙裏忙外而已,想招惹皇上也難呢。”
  文貴妃不以為然地盯著我看“皇後可知寧嬪的來頭?”
  “寧嬪?”我反問,怎麽又把寧嬪的事扯了進來?
  “寧嬪原是我屋子裏的丫頭,家裏算是有些背景的,就跟皇後您的珍珠一樣。當初臣妾對她也是不薄,給穿給用的寵著,到頭來,咬我的,壞我的,不也是她?”
  我被這文貴妃的話當頭一棒震的說不出話來,寧嬪原是文貴妃屋子裏的人?
  “這句話也許臣妾說的太直了些,可依著皇後的為人,臣妾也覺得不得不說,一眼定人的本事,自問臣妾的功夫也不差,能防,您還是的防著點,不然,少不了將來第二個第三個寧嬪出來攪和。”
  我從沒想到過寧嬪和文貴妃竟然還有這段淵源,當初寧嬪處心積慮的想要扳倒文貴妃的事我還未曾仔細思索過裏麵的林林種種,可如今看來還真是意想不到的深徹。

  遲過一步三春晚
  上三個月的時候肚子開始有些漲起來了,惡心的狀況有些好轉,隻是人越發的懶,得了空就想睡覺。
  最近燕文寒秋忙得很,我見到他的次數也不算多,文貴妃偶爾來來報告些事情,於妃也來的不勤,我悠然自在,等燕文寒秋稍作休息,就去辦珍珠的事情。
  天快夜幕的時候,李德勝進了來跟我稟報“文貴妃的哥哥文大將軍暫時返京,皇帝正在宴上慶賀,可酒喝太多了,人都已經站不住了,猜給文將軍送回禦清殿去了。可皇上不饒,還是口口聲聲的叫著公主的名字,非要喚公主過去一趟不可……公主,你看。”
  我朝外麵望了望,天幕已黑,天氣又冷我著實不願意走這一趟,於是問他“周全人呢?”
  “跟前侍候著呢,可皇上要招他哪顧得了,就讓底下的人來喚小的通報公主,讓公主過去一趟。”
  我蹙眉,果然酒是不得多喝的東西。無奈,讓如意給我找了件厚實的裘襖捂了個嚴實就帶著李德勝往禦清殿那麵去。
  路上積雪甚多,李德勝扶著我深一腳淺一腳的在院子裏行走,才沒走多遠就覺得腳開始有些凍得麻木,方才想起出門的時候竟沒有換上棉靴,而是胡亂穿了雙單鞋就出了來。
  “這可怎麽辦?公主,這麽下去會凍出病來的,你現在的身子金貴呢,要不,我們回去換一雙?”李德勝擔心地問。
  “罷了,都走了這麽遠了,也快到了,進了禦清殿再說吧……”我藍得再回去
  我們兩個好不容易從鳳宮挪到禦清殿,門口的侍衛見了是我,立即放行。
  我進了殿門直接往裏麵去,離得越近就似乎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我的心有些懸,於是腳下步伐更快,急於看個究竟。
  那聲音在熟悉不過了,女子的(呻)吟聲音,輕的似水,柔的似波,我身子有些僵,加快腳步,急於推了門就要進去,卻意外的被李德勝攔了下來。
  “你幹嗎?”我蹙眉問他。
  李德勝撲通一聲跪在我麵前,哭喪著臉說“公主不要動怒,現在不是進去的時候,小的怕。”
  原來,連李德勝似乎也知道裏麵的情形了,我已覺得自己早已從頭涼到腳,真像是給人從頭往下倒了盆萬年冰澗裏的寒冰水,心下裏說不清楚什麽感覺。
  憎恨?惱怒,失望或者委屈?我幾乎難以分辨出這麽五味雜陳的感覺究竟各占了幾分,一顆心往下沉,沉的不見了蹤影,冷得如落冰窟。
  我和李德勝麵對麵,相持半晌
  “讓小的進去吧,如果皇上怪罪下來,也有小的頂著,小的去……”說完李德勝起了身就準備往屋子裏麵去。
  “讓開……”我聲音並無起伏,冷冷回蕩在廊子裏,即跟這寒夜一樣,半點溫度也無。
  李德勝轉過頭看我“公主。”
  “你讓開……”我擦過他的身子,進了一步,伸手,推門而入。
  室內燈火昏暗,彌漫著一種(情)欲糾纏的味道,對門而設的席塌上一對人,衣衫淩亂,姿勢曖昧,那是兩個我再熟悉不過的人。
  我立在門口麵無表情,隻覺得自己的身子不可抑製的微微發抖,袖子下的手愈發收緊。
  我企圖用深呼吸來抑製我胸腔裏不斷稀薄的空氣,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的人,刺痛在心房之中肆虐。
  打擊?我想我現下的心情不能用打擊兩個字形容,既不是五雷轟頂,也不是晴天霹靂,是悶痛,一種不能言語,不能形容的疼痛感遍襲全身,疼至四體百骸,如同遊走再血管裏的無數跟銀針,穿過心髒,穿過血液,疼極,卻苦不能說。
  我從不是一個沒有準備的人,不管如何,好與壞我都會考量得周到,如果我連最壞的打算都已經作了,還有什麽意外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我的確什麽都能承受,就算我看到榻上正在纏綿的兩個人是燕文寒秋和珍珠也是一樣。
  我的確是個能忍能吞的人,不管內心是多麽的波瀾起伏,水火滔天卻始終是撩水不掀漣漪的表情,隻是心裏的一個角落裏被重創後疼的難過,酸楚而刺灼,而我已經把這些感情藏得很深了,深到一個誰也沒有辦法解讀的角落去,任他們在內心肆虐成災。
  也許是聽見了我和李德勝的對話,也許是感覺到了周圍氛圍的改變,塌上的兩人皆含糊的扭過頭朝我這邊看過來,燕文寒秋一雙桃花眼蒙朧魅惑,看見來人是我,先是身子一定,遂又低頭看了看身下的人,謔的,翻身坐了起來。
  珍珠卻沒有被捉奸在床的恐懼和羞澀,仿佛預見到了似的,杏眼半含,麵頰紅暈,看了我一眼又把眼光別向別處,默不作聲。
  “珍珠,怎麽是你?”燕文寒秋的酒已醒了一半,一身龍袍淩亂,敞開的處□著結實的胸膛和白晰的皮膚,氣息急得很。
  “說話……”燕文寒秋氣急敗壞,怒吼著伸手去拎珍珠的衣領子,因為珍珠已是衣懷半敞,身體曲線若隱若現,被他這麽一拎,敞口更是大開,竟褪到肩膀處露出大半的胸口。
  “皇上,珍珠願意服侍您,珍珠願意……”珍珠不懼,反而是啜泣著上前摟住了燕文寒秋的腰。
  “滾開……”燕文寒秋一腳竟把珍珠從榻上踢了下來,珍珠匍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口中不斷的念叨“皇上。”
  我無語,頭際的疼痛感明顯,老毛病又犯了。
  我看了看盛怒中的燕文寒秋,又看了看珍珠,一口氣呼吸得並不順暢,如此,我還是上前幾步伸手扶她,輕語道“這事情可商量,非要鬧成這般?任性也要有個限度。”
  珍珠明顯身子一閃,執拗的不肯起來,見狀我隻好放手“珍珠的事情皇上盡快安排吧,免得這事傳出去了,誰都麵子上不好看……既然皇上酒醒了,那就皇上自己處理吧,本宮先回去了。”
  燕文寒秋抬頭看我,似乎想叫住我,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眼中的淒然神色是我不願見的,心又縮緊般的疼痛,我斷然地回了頭從房間裏走了出去。
  身後是燕文寒秋怒吼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周全,周全人呢?”
  此時的我覺得心沉的厲害,仿佛連身體都不能負荷住它的重量,一步重似一步,灌了鉛一般。
  屋外的空氣又冷又刺,吸進鼻子裏卻被酸的眼眶裏泛出了澀感,而胸腔裏的疼痛感壓得我難以呼吸,我直直的往外走,像是有人在後麵追趕。
  “公主,小心身子……”李德勝在後麵小跑著跟。
  也許沒經曆過的人始終不能理解這種情緒,比洪水還要迅猛,比沼澤還要難以擺脫,深深的,牢牢的被悲傷感糾纏住,動彈不得。
  一個是珍珠,一個是燕文寒秋,我心裏的兩個敏感的點終於還是碰在了一起,讓我平靜是如何也不能夠。
  我以為我當真是什麽都能吞什麽都能忍的人,可終究我還是做不到。
  也許這就是皇宮裏麵的女人命運早已被注定般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如此的可悲吧,皇帝從來都不是任何一個人的,他的身體不是,靈魂也不是,無論誰,能得到的也隻能是他的幾分之一而已。
  如果隻是幾分之一而已,那我還難過什麽,我還氣什麽 ,這些不是我早就應該懂得的嗎?
  我腳步極快,剛走到拐彎處,周全迎頭趕了過來,見我帶著李德勝往外走,他一臉納罕“皇後怎麽這麽快就走了?皇上一直找您呢……”他身後還有江太醫跟著,似乎是去給誰看病。
  我撩眼,開口問他“周全,你讓誰去找本宮的?”
  “珍珠啊,小的出去的當口上,看見珍珠正從淑妃的宮裏才出來,小的急著給皇上請江太醫過來,就順便讓珍珠去通知李德勝把您給請來的,沒想到您這麽快就要走了,皇上一直喚著您的,小的勸不住,不然也不會這麽晚還勞駕您過來一趟。”
  果然,我越是不想的事越是不偏不正的就那麽恰好的發生了……終究還是珍珠先下了手,我晚了一步竟是遲了三春。
  “江太醫不用進去了,皇上已經睡下了,周全進去侍候就行了,江太醫跟本宮去青園吧。”
  見狀,兩個人都是一愣,周全首先答了話“那好,既然皇後這麽說了,那就勞煩江太醫跟著皇後娘娘去一趟青園吧。”
  江太醫應是……
  周全轉身準備走,我想了想擔心的喊住他“周全,皇上酒還沒醒,有什麽事,你到鳳宮來,現下讓李德勝先跟著你去。”
  周全被我的話說的迷糊了,忙道“別的,讓李德勝跟著皇後回去,這路滑,皇後身子可重要呢,出了差池可不好。”
  我想了想,點頭“也好,記得,有事到鳳宮來找本宮。”
  他朝我笑了笑,俯身行禮“皇後慢走。”
  我和李德勝江太醫轉身出了禦清殿,此時天已全黑,冷風陣陣,刺骨寒冷。我的心空蕩蕩的,冰涼涼的。
  女人之間的戰爭也許並不為別的,沒有男人之間的利益,江山的爭奪,也不會是野心和欲望的驅使,卻單單是因為一個再最簡單不過的原因而反目成仇。
  男人。
  而男人卻是最知道美人易得江山難取的道理,懂得取舍,懂得收放,現在想來又是多麽的可笑的一廂情願。
  無論多麽清高而聰明的女子身後那一攤子爛賬說來說去還都是為了一個男人,值得的或者不值得的。
  姿態可以放低,聰明可以不用,眼巴巴等著他回頭望一眼就滿心樂開了懷,什麽不平都能忍什麽委屈都能吞。
  我不是珍珠,可我從珍珠的身子也似乎看到從她身上折射出來的某一些女人都會顯現出來的特質,那麽我自己呢?我是不是也在感歎別的同時也不曾察覺自己身上與她們相同的氣質?
  而我不願把珍珠的所作所為看成一種背叛,太過諷刺了
  我寧願看成是她對自己愛情的一種追求,傷心總是在所難免,因為我對她畢竟是付出了姐妹之情的,到頭來的結局竟是如此的尷尬。
  難道她不知道這樣做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難堪嗎?難道一定要以這種方式去舍棄我來爭取她自己的幸福嗎?
  我不願再多想,果然,該來的還是要來的,我慢了這一拍,遲的卻不止是一步。
  而終究,相濡以沫的親情還是抵不過疾風驟雨般的男女情愛。
  頭疼,鈍濁的疼,揪心的疼。
  “公主小心……”我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深,我身形一個趔趄,往後晃去,李德勝來不及扶我,我掙著往前又晃了晃,腳下一滑,整個人坐在地上。
  隻覺察到劇烈的震動和一片冰涼,然後知覺又恢複如常。
  李德勝和江太醫都受驚不小,趕忙七手八腳的把我扶了起來。
  “公主,怎麽樣,有沒有摔倒哪裏?”李德勝焦急地盯著我看,我的手扶上肚子,朝他苦笑了笑“沒事,不用怕。”
  我始終沒有感覺到腹痛,連江太醫也是摸了一把汗千叮嚀萬囑咐我行動時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皇後,孕期的前三個月是最為不穩定的時期,稍有不慎就會釀成惡果,這次不小心跌到好在沒有傷害到胎兒,微臣給您開一幅安神壓驚的藥方,您喝了之後就好生的睡一覺,醒來就會好很多的。”
  我喝過藥後一直躺在床上睡也睡不著,閉著眼睛挨了許久。
  “公主,珍珠去淑妃的宮裏送東西這都去多久了,怎麽還不回來,要不要讓李德勝他們去看看啊?”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我隔著紗帳回她。
  如意走過來撥了撥案上的燈芯,納罕的朝我望過來“公主怎麽了?你平時不是最寵那妮子了,今兒怎麽找也不找了?”
  我沒答話,李德勝自然是清清楚楚這裏麵的種種,七哄八騙的把如意給哄了出去。
  夜裏我依舊絲毫沒有睡意,輾轉反複,備受煎熬。我竟不知道我緣何如此傷神費心,是燕文寒秋的寵幸他人?還是珍珠的置我於不管不顧?
  既然我能把身為皇宮裏的女人的職責和姿態思考得那麽清楚,那麽我為何還要如此傷心?
  為何我看到那一幕的時候,全然沒有心如刀絞的劇烈疼痛,卻像是給扼住了喉嚨緩慢的不斷的擠壓出胸腔裏所有的空氣般疼得鈍濁不堪。
  眼睛始終幹澀,我流不出一滴眼淚,悲傷肆虐卻無所發泄。
  想著想著我竟發現自己的下腹部有些隱約的疼痛感傳來,起初我並沒有在意,因為我是知道懷孕的初期會有輕微腹部疼痛的症狀,一部分的孕婦都會有這種反應,這和不同的人的體質和情緒有關。
  可慢慢的我發現疼痛愈發的劇烈了,而且間奏也越來越頻繁,疼痛感症狀更明顯,似乎下身還有東西流出來。我才發現不對頭,趕緊叫李德勝去請江太醫過來。
  江太醫聞訊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我下腹部的疼痛繼續,而且加劇了。
  “皇後感覺如何?”
  “疼,從一個時辰前開始的微微疼痛,到現在已經疼的嚴重了,而且下麵有淡紅色的液體流出來了,好像是血水。”
  江太醫又把了把脈回我道“皇後,可能是動了胎氣了,這種狀況可能是先兆滑胎的症狀。”
  我自然是心裏已經有了準備,於是點點頭疲憊的說“勞您費心了。”
  “皇後客氣了,老夫先給皇後您針灸,然後開一些方子先止血固胎,您別憂慮,情況還不算太糟糕。”
  我朝他扯了抹笑,闔了眼,讓他給我醫治。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穩不住自己的情緒連孩子都給牽連到,為了誰?到底值不值得?
  針灸我從來沒有做過,隻在電視上看見過,江太醫把灸針從藥箱子裏一一拿出,劉成把燭台端了過來。他把灸針在上麵燎了撩,然後再小瓶子裏沾了點什麽東西,在我身上的一些穴位的部分就刺了下去。
  非常輕微的疼痛,更多的是麻和漲的感覺,我腹部的疼痛已經讓我的額頭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而那一碗湯藥喝下去之後便是迷迷糊糊的感覺,仿佛天在旋地也轉似的,我最終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待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天亮了,燕文寒秋坐在我的床邊,臉色很不好,下巴上新生出的胡茬若隱若現,尤是眉間那一抹愁色,深深的積在那裏,似乎積了千年萬年之遠。
  見我睜了眼,他臉色好了很多,把身子探了過來“感覺怎麽樣了?”
  我盯著他看,動也不動,沒有說話。
  “箐箐,我……”他欲言又止,左右為難。
  我勉強開口說話“既然事到如今,你就收了她吧,成全總比醜聞好得多。”
  “我不會納她的,我昨天明明是讓周全去找你過來,怎麽知道一轉身她回來了,我喝了很多酒,何況她身上竟然和你一樣用了茉莉香,若你不來,我還一直以為她就是你。”
  我隻盯著他的臉看,他說的聲音漸小,最後不甘不願的道“我犯不著跟著一個宮女做這種事去傷害你,你是知道的。如果喜歡她我也會跟你正大光明的要,一個下人,值得我去偷嗎?。”
  我還是不說話,心裏那抹濃重的疼痛感又浮現,我自行平複自己的心情,收回眼光,躺躺好,順便把眼睛閉上。
  “箐箐,我如果喜歡珍珠讓我天打雷劈了可好?你別氣了,昨天那種狀況下我罰周全還來不及,誰知道你回去的路上竟出了差池,孩子差點就保不住了,若是孩子保不住,周全,李德勝還有那個該死的珍珠,一個也別想看到第二天的太陽。都得給我的孩子償命……”他發狠道
  “什麽?罰了周全?你把他怎麽了? ”我睜了眼問。
  “死不了,挨了板子而已……”燕文寒秋怨念的道。
  “昨天讓他派人去找李德勝去請你過來,他竟然半路把這事交給珍珠,才有後來那麽一係列的事端發生,不罰他罰誰。”
  我瞥了他一眼,不輕不重的念“主子犯了不是就得做奴才的擔,皇上做錯了的得由妃子擔,試問什麽時候才能由皇上自己擔些責任?”
  燕文寒秋看著我不知說什麽才好,愧色難掩。
  “不想被別人傷害,也不想自己變得可憐兮兮,如果這皇宮裏麵的一切都隻是流於表麵那還計較那麽多做何?到了如今我變成如此又該去怪罪誰?
  人總要給自己承擔後果,好還是壞,能選擇的也隻能是皇上自己一個人而已,即然這樣,就請不要在問我,也不要再跟我擺那些道理到底,論道理我知道的也不比皇上您知道的少。”
  “箐箐,其實。”
  我很疲倦,打斷了他的話“其實,我比起別人並沒有什麽不同,無需征服也不必好奇,也是個會受傷會難過的一個普通人而已,就像如此,我現在的狀況,我真覺得不值得。”
  他沉默,安靜了好一會。
  半晌才吐了句話說來“想要你的心太過難得,我是生怕閃失,不管是之前的為試探而疏遠還是後來的為了坦誠相待而表白,於你,似乎沒有太大差別。
  我並非隻是想征服你的冷清薄涼,我是隻想認認真真的愛一個我想要愛的人而已。
  我要的是你,而對於珍珠,我並無半點男女情愛。”
  我撩眼看他,本已有些心軟,可每每那不堪一幕縈繞在我眼前的時候,那種從心底泛上來的厭惡感就會把我瞬間淹沒,果然,真正的愛情從來都不是舍得的,也不可能是寬容的,那隻能說,不愛,或者不夠愛。
  想到這裏我突然一怔,那我對燕文寒秋的感情又是如何?難道是愛?

  傷口是種取舍
  這次動了胎氣很嚴重,我足足在床上休養了差不多一個月的功夫。
  珍珠也已經被封為珍嬪快一個月了,這便是那次醜聞之後燕文寒秋對我的妥協,我答應原諒他,他也答應我冊封珍珠為嬪。
  此後,宮裏大大小小的宴會和閑事我一律不予參合,因此珍嬪的冊封儀式我並沒有到場,光想想也夠鬱悶,而我不想再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這一冊封便什麽紙也包不住火了,滿屋子的人全都知道了,先是如意當場就破口大罵,吵得我心煩,李德勝和劉成緘默不語,對於青園離得人來說似乎珍珠是一個禁忌話題,大家都怕提起珍珠就牽連到我。
  我倒也看得開覺得無所謂了,能往前走一步總比卡在原處隱隱做疼好的多,我靜下心來看我的書,安我的胎,生活裏沒有了誰都是一樣還是要繼續下去的,盛筵也沒有不散的道理,盡歡過後大家各奔前程。
  我跟珍珠的情誼也隻能到此為止,盡了我最大的能力,送她一程,剩下的路,各走各自的,彼此不再相幹。
  這樣也好,如此選擇對得起她也對得起我自己,更對得起一起生活的那段美好的歲月,兩不相欠,南轅北轍各一方。
  這也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愛也要有個尺度,無論是友愛還是情愛,陷得越深,往往就傷的越重。
  而燕文寒秋的話我相信,可就算那隻是一場尷尬的錯誤,這並不能讓我打開心結,更讓我永世難以忘記推開門時的那個刻骨銘心的場麵,無論我知道真相與否,我永遠沒有辦法釋懷。
  時過境遷,隻剩下淡淡的愁緒,傷疤一樣醜陋的記憶,還有一顆愈發堅硬的心髒,一張再難起風波的臉和一種重新審視自己和周遭的心態。
  而珍珠對於我來說則是一根梗在心頭的木刺,想起一次痛一次,痛一次就再堅定一次。
  不能對她下手是我還有往日的情誼在心,此外,還有一個方麵必須得顧及,那就是我的身份和我身邊那些窺視的眼睛,決不能因小失大。
  又到初春,我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曬著太陽,就突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
  那時我才穿越到南梁不多久,種地,頂著太陽種地,然後連夜出宮給母親抓藥,路遇樂子純和燕文寒秋的那個晚上,我懷裏的藥包,我破開流血的額頭。
  第一次見到子瑛那溫婉而又滲透力的笑容,第一次牽過他的手的悸動,第一次他吻上我額頭的痛心。
  荏苒歲月,幾度春秋,再回想起來的時候那種心態已然不是當時那麽青澀。
  望過門口,當年那個一身豔紅的十八歲女子蓋頭迎麵,被一個俊美無儔的紅衣新郎官牽手走過這裏,路過那裏,處處都是當時的影子。
  一個安靜,一個冷清,一對握緊的雙手,代表攜子手,與之偕老。
  也許吧,人終究是善於忘記而又善於牢記的這麽一種矛盾的生物,我一邊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麵對曾經那些支離破碎的愛情,就像我能夠坦然對待珍珠的叛離一樣。
  我不但能微笑麵對這一切,我還能成他人之美。
  如果說那是難能可貴的胸襟不如說我也是審時度勢的為己著想,我承認,我自私,我沒法把對燕文寒秋日積月累的愛化成勇敢,一種可以不計後果不怕艱難的付出。
  我終究還是為著自己著想,夾雜著對著珍珠的失望和責怪,滿滿實實的占據著我的大腦和心房。
  可我又善記,記著子瑛的美好,珍珠的美好,我覺得自己會一直記得那些美好,比愛更能海枯石爛比情更能刻骨銘心,因為他們早在那些最美好的瞬間嘎然而止了,留下了最絕美的姿態,我隻記得那些極致的美,偶爾溫暖,偶爾慶幸。
  至於我對燕文寒秋,仿若是模模糊糊中漸慢深切的感情就好似紮進土裏的根苗,看不見摸不著,如果翻開土來看才知道盤根錯節,藕斷絲連是怎麽一般的糾結。
  就如同我額頭上的疤痕,不管曾經多麽的怵目驚心,多麽的疼痛難忍終究會有愈合的那一天,每個人都是帶著傷口流浪,一個人走,或者遇見同樣帶著傷口流浪的人,然後傷口對著傷口,不必多說便能明了,多好?
  在我額頭上的傷疤幾欲難見的時候,我開始懂得,我懂得了子瑛的離開,懂得了珍珠的選擇,懂得了寧嬪的冒險,懂得文貴妃的驕橫,也懂得了,很多事情是不能逃避不能選擇的,懂得了每個人都是帶著傷口,傷口沒有不同,不同的隻是人的選擇,我們學會選擇各自的路,然後終究殊途同歸。
  珍珠走了之後,身邊的丫頭就隻剩如意一個,李德勝曾給我在南梁裏帶來的丫頭裏挑了一個模樣不錯,人很老實本分,我不討厭可也不算喜歡,要了那個丫頭過來跟著如意在身邊侍候,她名喚小桃。
  小桃話不多,人很膽小,我闔眼休息的時候她就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盯著我看,有時候我突然張開眼睛看她,她躲不及,趕忙收眼低下頭去,臉頰漲紅。
  我甚覺好笑,遂又把眼睛闔上輕聲問她“小桃覺得我好看?”
  她一愣“嗯?”
  “不然你總盯著我看是為何?”我問。
  她就突然跪在地上跟我認錯
  我被她跪的莫名其妙,於是哭笑不得的問“你起來,我有沒責怪你,你怕什麽?”她不做聲,站起身來,發出嚶嚶淒淒的聲音,似乎在哭。
  我一怔,這小丫頭還真不禁逗“你哭什麽。”
  這一問她哭得更厲害,斷斷續續的答我“奴婢覺得對不起公主,珍珠的事情奴婢早就知曉,可奴婢一直沒有跟皇後坦白。奴婢該死。”
  小桃的這一番話道是把我說的傻住了,與珍珠日夜相對的我竟然沒有警覺,反倒是小桃這個下人卻知道得一清二楚,到底是我對珍珠的心思不夠關注,還是我終究是太過閑散自在不夠適應這皇宮裏的爾虞我詐???
  見她還準備繼續說下去,我出口阻止“罷了,珍嬪的事情,以後就把它爛死在肚子裏麵吧,不要再提了。”
  我歎息著轉過身,臉麵對窗戶,就算閉眼,那明亮還是會穿透過眼皮讓我感受得到那陽光的無比燦爛
  就算知道又如何?我始終不能對珍珠下手,燕文寒秋的話說錯了,我不是個找不出弱點的人,我的弱點在於,我心裏牽絆的東西太多,雖然我不擅坦露,可並不代表不曾存在過。
  誰又不是帶著傷口討活呢? 珍珠是,我已然也是。
  珍珠封嬪之後,後宮上下的翻覆我能想得出,一方麵是鳳宮裏的內訌,另一方麵是奴才升主子的僥幸,自然還有我跟珍珠之間的複雜關係,旁人翹首以待兩虎如何相爭,我失眾望,除了送了一些見麵禮托李德勝送過去之外,在沒有和她有任何的關聯。
  沒出幾天,於妃和文貴妃就先後來鳳宮跟我問安,一個是隱隱不語,唯恐惹我不快,一個是話裏有話,生怕我含糊過關
  “聽聞皇後的龍胎得以安保真是件天大的好事,這裏是娘家送來的血燕窩還有一些珍奇的藥材對滋補和安胎都有好處,皇後娘娘可得好生養著。”
  我衝於妃笑笑“一點小事,哪有那麽誇張。不過你的東西本宮收了,心意也領了。”
  “皇後娘娘自然是天人天賦,龍胎自然是平平安安的,怎麽會有差池?”文貴妃一貫的桃花色緞麵宮裝看得我頭昏眼花,世上竟還有這般喜愛桃紅的人,著實熱鬧得很。
  我撩眼看過去“借文貴妃吉言了。”
  她嫵媚一笑,眼角挑的俏“就不比一些沒規矩的人了,終日不肯安分,拖著皇上連早朝都上不安穩,真是甚煩的臣妾之心。”
  我自然知道她在指誰,輕描淡寫的道“都覺一國之母是萬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尊貴非凡,可誰又知道這裏麵的勞心勞神是多辛苦的一件事呢?
  怕是本宮說了,別人還覺得本宮矯情,現下裏可終於有人能跟本宮一樣感同身受,真是讓本宮太欣慰了。”
  文貴妃表情一滯,又開口問“皇後是才智過人的奇女子,想來處理這樣的後宮雜事自然不在話下,臣妾哪能跟皇後娘娘媲美,能把這後宮管理得利落幹淨呢?”
  我宛然一笑“本朝隻有一個貴妃之位,必定也不是凡夫俗子坐得成的,雖不是一人之下,必然也是萬萬人之上,這等貴人又怎麽能差呢?想來也是不輸本宮的德智,定是個七巧玲瓏,冰雪聰明的女子才是。”
  見我這麽說,文貴妃的笑有些僵“可必定皇後才是這統領後宮的主子,有些事情隻有您能給個旨意的,您說是不是。”
  我輕歎一口氣,微微蹙眉“都怪本宮近來身子不爽時久,擾得皇上把這些繁雜的瑣事交給貴妃處理,真是讓本宮心生歉意不已,勞煩貴妃憂心了。”
  我已經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硬是把她踢過來的球又踢了回去,我不接,她也沒法。
  眼下文貴妃是滿肚子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得了,隻好假笑著客氣“皇後這是哪的話,就算皇上不詔,臣妾也自然理所應當的為皇後分擔勞心之事啊,此乃臣妾的福氣和本分。”
  我輕輕點點頭“貴妃就是知書達理,溫婉嫻熟,不愧皇上那麽寵你,還經常在本宮麵前誇你的聰明寬懷呢。”
  “皇後才是智德雙全,仁愛惠質之人。”
  我微笑看著她不語,話說到這個份上無需再多言,珍珠的事情,我是鐵定不去管了,任她說什麽也隻是枉費,這個笑話,抱歉,不能夠讓她看到了。
  而更多的話,都不必再說,隻要我們心思裏都清楚也就夠了。
  又坐了不久,她借故去看燕文卓匆匆離去,她剛走,於妃才敢跟我說些體己的話。
  “皇後,最近皇上很寵珍嬪,不上朝已有兩日,皆在珍嬪的宮裏 ,那文貴妃的這個狀倒是沒有告錯,珍嬪的行為確實是在朝堂上惹了些風波的。”
  不用她們任何人說,我自然是知道燕文寒秋不上早朝是為了何事,可憑我和珍珠之前的關係以及現在的立場來說,這等勸說聖主的忠言顯然不適合我這個身份去做,不然,到時候,就是由愛轉妒,好心生惡,我何苦唱著曹操的黑臉?
  “皇上是開朝少有的明君聖主,這種小事他心裏自然清楚有自己的計較,我等這些後宮的嬪妃,少言少惹罪,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可以了,別去越已而行,沒什麽好果子吃。”
  於妃見狀,點了點頭又接著說“如此狀況,皇後的立場尷尬不已,臣妾能理解其中苦由,隻不過後宮嬪妃肆寵而驕的結果也好不了,皇後若不出麵阻止,那珍嬪以後的處境也會難上加難。”
  我斂笑,轉過臉“本宮曾跟寧嬪說過一句話,這後宮不過也是個沒有硝煙和武器的戰場,成王敗寇不隻是梟雄奪江山的規則,這是這後宮的規矩。
  驕蠻也是憑本事的,就看皇上寵了誰多久,若能讓滴水的恩寵變成永澤的甘霖,那憑了這種本事做人,就是我們再多說幾車的話也是白說,且如果皇上是個是非不分,驕奢淫逸的昏君,幾車的本宮去勸言也是徒勞
  那你說,無論對著那一方來說,本宮管也好,放手也罷又有何不同?”
  於妃給我的話驚得一愣,我又接口道“督教皇上自然有他的太傅老師,納諫也有他的丞相在職,本宮去湊什麽不討好的熱鬧?”
  我說著說著於妃竟然被我說的笑了起來“皇後平日裏惜字如金,靜的怕人,現下裏話說得多了,較真起來還真是嬌嗔……若非皇後在生皇上的氣?”
  “不能前去勸言不代表本宮不能生皇上的氣……”我辯駁。
  她笑笑“隻是為這?”
  “不然還能為何?”
  於妃又笑了笑沒再繼續說下去。
  “那臣妾就不多打擾皇後安歇了,皇後好生養著,臣妾過些日子再來請安。”
  我點點頭,讓劉成送於妃出門。
  說到這事,也覺得胸悶,這胸悶竟是為了燕文寒秋寵愛珍珠?
  從心間又泛上來一陣焦躁感,五陳雜味的感念如同被貓抓爛了的線團,放在我心裏無限製的膨脹起來,收也收不住。
  我隻有起身去找《國策》,深呼吸,坐在榻上強迫自己慢慢冷靜,然後靜下心來一頁一頁的翻開。
  不行,似乎還是不能集中精神看進去,書麵上的字好像是跟我是磁石的兩極一般,我向前它就後退,我追它便跑。
  “兵者,陰事也。哀戚之意,如臨親喪;肅敬之心,如承大祭,故軍中不宜有歡悅之象。有歡悅之象者,無論或為和悅,或為驕盈,終歸於敗而已……”我不住的輕輕念出聲來,想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可最終還是未果。
  對峙了半晌,我依舊是沒能看進去半個字。心浮氣躁的一把翻過國策,把書合上,隻管自己坐在榻上麵任憑內心裏的百感交集一波一浪的衝刷。
  “公主,南梁來了急信……”李德勝掀簾子進來,手裏有竹筒,封蠟,麵子上似乎有話難說。
  我一怔,急信?
  用刀子把封蠟剝開,從中倒出一卷紙,我心下忐忑,急急得把紙卷攤開。
  全信隻有五十三個字,冰冰冷冷,直直白白的在跟我說明一個事情:母親,已經不在了。
  上麵是加蓋了南梁國國君的玉璽,這不是玩笑,也不是錯覺,這是一個再真實不過事實。
  我隻覺得胸腔裏的五髒如同被荊條牢牢實實的捆綁,不斷的收縮,不斷的繞圈,想把心髒裏的血液,肺裏麵的空氣全部擠得一幹二淨。
  我強迫自己摒住呼吸,一聲不發,執拗的抵抗著從裏往外的那種墜落感和悲傷,終於還是一口氣憋不過 ,我喘著粗氣盯著那張寫了字的紙許久。
  我不想哭泣,也不想說話,此時此刻,我隻想一個人坐著,慢慢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
  “公主,您節哀順便,別傷壞了身子。”
  我沒有抬頭,隻是朝李得勝揮揮手,示意他出去
  他跪下拜了拜我,臨走時後道了句“菊姑人在廳堂侯著,公主什麽時候見她,盡管喚小的,小的就在門外守著……”說完,從屋子裏出去了。
  我就那麽靜靜的坐在榻上,陽光從窗外射進房間,落在案上,落在那張信紙上,落在我的手上,甚至是擦過我的臉頰留下溫和而幹燥的氣息然後投向別處。
  母親,這個在我這兩年不足的穿越後世界裏最為親近的人終於還是離我而去了,一點聲息也沒有,甚至在她病重期間都不曾給我一點消息,然後如同一縷渺渺青煙,從我的人生裏不留痕跡的飄然遠去。
  也許我並不該感傷,對於母親來說,這或許是她的一個解脫,連夢都支離破碎的人,離開才是歸宿。
  而她的死到底能把憂傷留給誰?我還有菊姑,這就是她的一生,如花般的絢爛多彩,閃耀奪目,然後再默默頹敗,比風輕,比雲淡。
  眼睛酸澀的很,灼痛而幹燥,我一個人坐在這裏緬懷,對於母親,我的感情不能用深刻來比喻,我對她的感情是一種理解和透徹,就仿佛伸手去觸摸她的心,觸摸那些淩亂而執著的生命脈絡。
  我從中午一直坐到下午,當餘暉斂盡整個屋子如同被黑暗包圍的一口深洞,我置身其中,卻感覺到的是無比的安全和平靜。
  “箐兒,這花,我很喜歡,將離,我們終是要離開彼此的。”
  “以後不管何時何地,白芍藥就代表我,你看著它,就好像我看著你,這樣多好誰也不離誰了。”
  我仿佛又能看到南梁春末初夏時,我送給母親的那盆白芍藥,怒放而開,清豔絕倫,相極了母親,那麽一個美麗而華豔,高貴而優雅的女子,緩緩的,緩緩的從那麵朝我走過來。
  “我來了,你是坐在這裏等我嗎???”一聲幽緩的聲音傳來,深徹,通透,似乎也神秘而內斂。
  我仰起自己僵硬的脖子,看著燕文寒秋的臉,看著他那深深淺淺的寒星般眼色,半晌,微微搖了搖頭,眼淚無聲無息的流了下來。
  原來,我是會流眼淚的。

  本是情深
  我從來不知道擁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唯一的一次我被子瑛抱緊心裏卻是酸並著疼的,而後來我也曾經被燕文寒秋無數次的擁抱過,漠然,無謂還有羞澀,卻從來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安全感過。
  而如今他擁我入懷,淡淡的香味從他身上飄過來,那是一種熏香的味道,淳厚,似乎聞了過後能安神。
  我伏在他的胸口,慢慢合上眼,那麽安詳,像是小時候我被媽媽抱在懷裏一般,前所未有的安適。
  我不想說話,燕文寒秋也沒有問,我不知道說些什麽,而他似乎也無需再多問些什麽了。
  我不清楚到底被他抱了多久,我昏昏睡去,夢裏,我沒有夢見媽媽,我隻夢見我眼前那麽大一片雪白純淨的白芍藥開了滿眼,無邊無際的,燕文寒秋一身雪白,就如同當初初見他時一般。
  他站在離我不遠的花叢裏,不斷的往我這邊走,可明明那麽近的距離卻始終走不到終點,他就那麽微笑著,俊美無儔,我站在原地等著,可最終還是沒有等到他走到我身邊來。
  我想上前,可最終還是放棄了,漠然地站在他的對麵,看著他,看著花海裏的燕文寒秋。
  我身子一動,漸慢從夢裏醒過來,燕文寒秋坐在我的床邊,淺淺一笑“醒了,睡得可好?”
  我搖了搖頭,然後撐起自己身子坐了起來。
  他伸手幫我拿了靠枕塞在我身後,然後掖了掖被角,語氣溫和 ,眼光柔情似水“想哭就哭,憋著對你對孩子都不好。”
  我朝外麵望了望,天際還是黑的,顯然現在已是半夜,收了眼光轉而看他“為什麽要哭,我不想哭了。”
  也許是意識到我的情緒不好,他又問我“怪我兩天沒來看你?還是。”
  我搖搖頭“我已想得再清楚不過沒什麽好怪的。”
  他抬手把手扶在我的下巴上,溫言軟語“沒想到你以前在南梁竟然遭遇過那麽多的坎坷,這麽難你竟也走了過來,我也要對你刮目相看……我,果然還是沒有看錯人。”
  我一愣,不知他這話從何說起,卻無心去猜。
  他把身子俯了過來,把我的頭貼向他的臉“這麽可氣又可愛的人,著實讓我愛不釋手也頭疼不已啊……而你,也不必難過,你失去了母親,至少你還有我在你身邊。”
  那柔滑的觸感傳到我的臉上,也會漸慢的傳遞到我的心上,可想起珍珠,那瞬間的依賴和親近感有全然消失,頓時隻剩冷冷的灰燼一灘。
  就算我知道燕文寒秋並不喜愛珍珠,可始終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釋懷的,那並非我能力所及,我也是無能為力。
  可偏偏我沒有辦法說服我自己,裝可以,因為那時我對燕文寒秋的無謂是真實的,連裝也輕鬆不已。現在再讓我裝出來,太難,所以,我寧願視而不見,寧願在心理自己平複自己安撫。
  一入皇宮深似海,深的不隻是其中勾心鬥角的局勢,還有對於愛情期望平等卻永遠無法得到平等的那種失望和介懷,我就是太深知我的能與不能之為,才會如此,明明一清二楚,明明什麽都懂得,卻沒有辦法發自內心的接受和適應。
  而如今珍珠一事尚未平息母親卻又離世長辭,內心裏鬆動的並非隻有一角,心裏裝的多了,疼的久了自然是疲憊感倍加,我困頓不堪,精神很差。
  更是沒有心情同燕文寒秋在我和他還有珍珠的問題上費心費神,我懨懨推托“安天下和安後宮都是皇上自己分內的事,我隻是謹守自己本分而已,那些是是非非我不想管,皇上也不必跟我說,我是皇後,不是您負責內居的文書房掌房太監。”
  燕文寒秋給我的話噎得一愣,我沒心思關注他的情緒,腹部又有些輕微的疼痛感傳來,我在榻上坐了整整一天,這對孕婦來說是大忌。
  近四個月的肚子已經微微隆起了,我有時候伸手覆上去的時候能覺得那種厚實的感覺,感覺得到像是一顆種子在肚子裏緩慢的發育著,每每想到這我都會覺得格外的欣慰,或許,世間隻有這種擁有才是最純粹的。
  “我知道,你對我兩天不上朝的事情頗有微詞吧……”他湊過臉來問。
  我心裏的火被這一問立即拱了起來,有人在別人母親去世時候問這種無聊的話題的嘛?
  我一邊勸慰自己不要發火,不要動氣免得又牽連到胎兒,深呼吸幾下才緩緩的準備對燕文寒秋一番說辭,可看著他那雙桃花眼魅惑無邊,深情厚誼的看著我等著下文的樣子我突然什麽也不想說了
  “罷了,你回禦清宮吧,我身子不爽,我要休息了……”躺下身子去,轉過臉不看他。
  他沒有說話,半晌,聽見我身後的一聲悠長的歎息,他頓了頓說了句“你終究還是不相信我……”然後是腳步聲,關門聲。
  屋子一下子靜了,我複又轉過頭,盯著大門和滿室暈黃的燈光發呆,覺得此時此刻那麽的揪心。
  我現在也沒有心情去看菊姑,一如小時候一貫的性子,難過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一個人寂寞的待著,不會說話也不會流眼淚,隻是保持一個姿勢孤單的坐著,從天明坐到天黑,一個輪回的過程,獨自平複自己的內心
  從來都是似乎沒有什麽是我沒有辦法消化的事情,我長長久久的坐,長長久久的發呆竟也能慢慢的想通想開。
  我已經不能在繼續坐下去,於是我臥在床上盡量的什麽都不去想,可頭際邊緣又開始疼痛,然後慢慢收緊似得疼到腦袋的深處。
  我閉目養神,穿越時來的毛病竟帶了快兩年了,時不時就疼起來,溫吞而深重的疼,讓我非常難過。
  心裏有事 ,我終究還是睡不著,於是我喚李德勝進來。
  沒想到這麽晚了他竟然還是在門口守著,雖然已是春天,可這樣的天氣夜裏還是很冷的。
  見他凍得連鼻子都紅了,我心中不忍“喚了菊姑過來你就去休息吧,我暫時沒什麽事召喚你了。”
  他不應“公主,其實。”
  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我問。
  他抬頭,望了望門外“那個……還在。”
  還沒等我把話聽完整他又道“罷了,小的這就去喚菊姑,公主稍等一會……”說完轉身出去了。
  我把目光調轉到門外,借著月光看那門口似乎有個人影在。誰?燕文寒秋?我心一提,反複想了想,怎麽可能是他?於是,又把目光收了回來,靜等菊姑。
  推門而入的人正是菊姑,一雙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不堪,再見到我,繃緊了嘴角低頭不敢看我。
  我也是眼眶一酸,輕輕喚她“菊姑是你嗎?”
  她不說話也不上前,站在門口處嚶嚶哭泣,婉轉的像首思念親人和故人的念歌,我愈發的眼眶發脹,從床上下來,一步步的朝她走去。
  “菊姑。”我輕喚她。
  她微微抬首,兩行清淚垂。俯身便跪了下去“老奴沒有侍候好娘娘。老奴沒臉見公主。”
  又見故人,我現在的心情酸澀難讀,菊姑便是我在這一世間等同視為第二個母親的人,我見了她所有的不安和悲傷都一齊從心底泛了上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菊姑,這個世上,隻有你不能夠說這句話。”
  “公主。”
  我無語,淚水滾燙的劃過我的臉頰,我被菊姑緊緊抱住,感受得到她的悲傷她的想念
  這個人就是陪伴了母親這一生的人,有多難能可貴?也許此時隻有經曆過不安和動蕩的我才能懂得。
  菊姑那年相貌姣好可她卻是願意跟著母親侍候周圍,即使是後來母親被打入冷宮,呆在落芳苑十年不得出,她都始終不離不棄,這份情誼不能不讓我羨慕。
  她把我拉到床前讓我好好的躺在床上,蓋好被子,素手覆上我的頭發,一下一下的輕輕摸著“走了那麽久了,讓老奴好好看看公主。”
  我扯了抹勉強的笑容“我也很想念你們。”
  “娘娘自從你走了以後就開始病重臥床了,太醫說這是多年的積症很難好得了,隻能靜養,還能多拖些時日。
  可娘娘整天望著窗子上那盆白芍藥,她總跟我說,不知道箐箐在那邊過的如何了?適不適應?有沒有受氣?挨沒挨欺負?那盆芍藥啊開得可好了,到了夏末還有花在枝頭上呢。
  她望啊望,卻是望不回你也望不回另一個人。”
  菊姑徑自安靜的說著,我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奇怪,為何我的眼淚從來不會如泉湧般卻隻和我的性子一樣,即便是心疼的難抑卻還是孤單的寂寥也隻有清淚兩行,我的悲哀是發不出去的聲音,隻能慢慢流淌。
  “其實你寫信的時候娘娘已經病重了,但她不讓我說,怕你在這邊心裏不舒暢,怕你擔心……”菊姑噎了噎抽泣著“娘娘走的時候很安詳,沒遭什麽苦,我都是一邊看著的,您別難過。”
  我眼睛朦朧而脹痛,點點頭問道“母親可有什麽話要交待給我 ?”
  菊姑搖搖頭“除了這包種子,她隻是一直叫你的名字,什麽都沒有說。”
  菊姑把腰間的紙包遞給我“這是種子,白芍藥的種子,娘娘讓我帶給您的,而您送娘娘的那盆已經給她帶走了。”
  我點點頭,又記起母親的話:白芍藥就代表她,見到花就似見到人,而我的那片心意早已給她帶走了,她懂得,她一直都懂得我的心。
  “老奴跟皇上請過願的,要去給娘娘終身守陵,這次看過公主,也就放下心了,現下您還有了身孕,等有了子嗣以後就不會太難走,何況公主的性子變了太多,也懂事很多,娘娘和我都很放心。”
  我一驚“守陵?”
  菊姑釋然的笑著點點頭“我跟了娘娘有二十多年了,她這一走隻剩我一個,我二十年都跟了餘下的日子也不準備離開娘娘了,這是我自願的,我願意給娘娘守陵。”
  欣賞歸欣賞,感激歸感激,可讓菊姑去給母親守陵終身這太過殘忍了。她的大半生青春已經都獻給了南梁我不想她下半輩子就守著座冰冷的陵墓終老。
  況且,母親要我懂得的意思我已懂得,我不能讓菊姑就這麽走了。
  “菊姑,你能不能留下來在北邑陪著我?”
  她緩緩朝我搖搖頭“公主還有旁人身邊陪著,可娘娘就孤苦伶仃的一個人躺在那裏,也沒個說話的人……她一輩子都那麽孤單……我怎麽忍心扔下她一個人。”
  我覺得實在是力乏,有些支撐不住,靠在菊姑的肩膀上闔了眼睛輕歎道“身邊人除了菊姑我還能靠著誰,珍珠的事你也應該知道了吧,我覺得太累了,不想下手,是因為我還念著落芳苑裏一起的日子,我還有情誼在心
  菊姑,這樣隻剩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你還一定要走嗎?況且,母親也一定和我一樣想法,希望你留下來陪著我,這樣她才能安心的走。”
  菊姑嚶嚶如泣,沒有回答我的話
  “菊姑,我覺得好累啊……真的好累,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她撫著我的頭發,我的臉頰,溫柔的動作卻有些粗糙的手溫熱的劃過我的皮膚,誰也沒有再說話,無聲無息的沉浸在這樣一種悲傷而沉重的氣氛中。
  菊姑的答複一直沒有給我,像個吊在半空的石頭懸在那。
  母親的去世我未能回南梁去祭拜,這在和親的曆史上是不允許的,嫁出去就是嫁出去沒有再回頭的餘地,即使是生死離別也絲毫不會動搖這個規矩,我隻能南望,望著窗台的白芍藥,望著向南的方向暗自神傷
  脫了一身彩色的衣服我讓如意去做了幾套白錦緞的袍子穿,懷孕的辛苦,珍珠帶來的糾結,還有母親的去世,讓我迅速的瘦下了來不少
  整個人更顯得清落很多,一身白衣在身,幾欲成了要升天的神仙了。
  我的話更少,平日裏最多的事情就是看書,常常是一發不響的就是一天。
  有時候燕文寒秋來了這裏坐了許久也說不上幾句話,他似乎小心翼翼的看著我的反應,生怕我和他之間那種如懸絲般的關係再度惡化
  我知道至那天起他便不再流連珍珠那裏,也知道珍珠目前的處境,知道林林種種的一切。可我還是一如既往封鎖了所有通往外界的關聯,時過境遷,沒有任何解釋和語言能讓我仿若從未發生,我就是這般執拗
  妃嬪們的問安也取消了,我靜靜的一個人待在青園裏過我近乎與世隔絕的生活。
  慢慢近懷孕後的第五個月的時候一些列的反應開始加劇,吐的情況似乎沒有減輕,而相應的總覺得愈發口幹,腰酸疼,睡眠不好。
  肚子開始脹大,正常的衣服有些微緊,隻得換了幾套新的。
  菊姑沒有走,終日在我身邊侍候,這讓我的情況好了很多,畢竟她是有經驗的。
  江太醫見我近五個月的時候孕吐的狀況卻並沒有好轉,很是憂心。
  “如此狀況妨礙了皇後娘娘母體攝入的營養,也會耽誤胎兒的生長,老夫開一些藥方緩解一下皇後娘娘的嘔吐狀況,開胃多食是最好的。”
  我點點頭“就按太醫的意思來吧。”
  就算我再淡泊他,燕文寒秋還是一有時間就來青園,哪怕是隻是光坐著他也不厭其煩,一貫的朝我微笑,我話不多,我不說,他也不問。
  “我給你彈琴可好?這樣你的心情會不會好一些?”他側過臉問我。
  “不必麻煩了,再說我心情沒有不好。”
  “自從珍珠的事情之後你就一直都是這麽冷冷清清的,以為留下了菊姑能讓你開心一些,可還是依舊如此,人瘦的厲害,讓我怎麽放得下心走的安穩?”
  我抬頭“你要出行?”
  “恩,十日後出兵邊境準備收複幾個遊牧的族群安定邊疆……”他看著我說“這十日我好好陪著你,你要把心放寬,好好養著身子等我回來。”
  “為何這等事情要你親自去?”
  他歎了歎氣“這是我登基之後第一次征戰,我去了會增加士氣團結人心,再說,居其位沒有功績怎麽成。”
  我不信他托詞又問“難道準備開始一步步下手了 ?”
  見我這麽問他,他不慌不忙道“總是希望能讓你無儔榮光,能給的都給你而這也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
  我不方便多問,隻道了句“願你能平安而歸。”
  他擁住我“總有一日,你能懂得我對你的感情的……好好照顧自己和孩子,等著我回來。”
  我隻能點點頭,心裏不住的酸楚。
  我和燕文寒秋之前的感情到底成了什麽模樣?為什麽我一再的疏離卻讓自己更加的痛苦?我沒有得到解脫而他似乎也變得更加無奈,那一道道橫越在我們之間的天塹溝壑讓我們彼此遠離,然後陷入更加痛苦之中。
  這是一個死循環一樣的相處,因著各種難以脫口的原因而拉近再推遠,以為的安穩沒有得到卻得來了意想不到的領悟。
  夏初的時候燕文寒秋要帶兵出征,我作為皇後便不能在後宮繼續悠閑的過日子,宮廷上下的大事小情都要經我的手,除非是天大的事,不然,是不會傳到千裏之外的燕文寒秋的手上的,暫有我統領
  十日之後,燕文寒秋身著銀甲銅盔,坐在那一匹棗紅色的高馬之上,他在上,我在下。
  他親自把北邑國最高統領的令交到我的手中,接過那令的一瞬間,似乎他所說的那些感情我能感受得到,我隻知道他對我有深情厚誼,卻不知道這深情厚誼竟是相信我至此,出乎我的意料。
  而北邑國的玉璽也被安放在我鳳宮之內,是他走之前的前一天交給我的,我當時一怔,很難相信這一切。
  如果說,真愛一個人就是對他無條件的信任的話,燕文寒秋對我的愛也許就是真愛。
  他坐在馬上,我必須仰首才看得見他,陽光刺眼,我挺著肚子站在馬身側抬臉看他。這光景讓我想起當年,那個漏夜出宮的晚上,我懷揣著給母親抓的藥,他策馬從我身邊駛過,然後定在遠處,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緩緩的他伸手撫摸我的臉,一雙桃花眼裏滿是不舍和擔憂“有事就去找太傅和丞相,他們值得信任,我走的這段日子北邑國交給你了,你好好照顧你自己和孩子,等我回來,等我。”
  我隆重的點點頭,默默的接過他給我的令,牢牢的握在手中。
  萬馬奔騰,聲勢浩大,我站在場上望著揚塵而去的燕文寒秋,那一刻,懸了許久的心才有了一些安穩,當年的你我從未料想到還有今時今日的牽扯,能走到今天又有多少的幸運和苦澀留給我們品嚐呢
  我深深的感悟著,站在場中間久立不動。目送別人離開,是我此生最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希望有朝一日燕文寒秋也能懂得,懂得看背影的心情。
  風依舊,花別薰,既然你如此信我,不管曾經你我的之前的感情如何動蕩,於你把這個國家交給我,我便不會讓你失望,我站在當處如是想。

  獨當一麵
  從此之後我便帶著發沉的身子每日必出現在鳳宮高座之上,凡是有事要辦的在朝官員都得來朝見我,而我所有的抉擇都是同太傅和丞相商量過的。
  就算我是現代人,可治理國家這類大事可不單單是紙上談兵那麽簡單的,於此,我必須十萬分的謹慎。
  幸好邊境上的遊牧族群並非難攻,燕文寒秋此去並無需太多時日,我隻要把後宮和朝堂上急於辦理的事安排好,其他不急的大可等到他回來再辦也不遲。
  可就算是處理不多的一些緊急事件也是非常耗心勞力的,每天大事小情無數,就算我午睡時間都要倚在榻上看奏折。
  “公主,休息一會吧……您都看了兩個時辰了……把這碗參湯先喝了……”菊姑端了碗東西進了來。
  我合上折子想了想問她“菊姑你知道子瑛去函穀的事情吧。”
  菊姑一頓,看了看我“是子瑛公子自己前去跟皇上請去的。”
  “子瑛也非武將文臣,去函穀任職這豈不是形同虛設,這個道理南梁的皇帝和太子會不清楚?”
  “公主,怎麽說,您也是南梁的出來的公主,皇上必竟是您的父皇,怎麽可以這般就喚出口了 ?”菊姑似乎有些不高興。
  看到這一幕,我竟頭腦裏一下子聯想起一個人,為什麽,我第一反應會是想到珍珠的影子?
  我用手扶著榻撐起上身,撩眼看她“菊姑覺得此時若是南梁北邑再起戰爭,你認為我的下場會是如何?”
  她有些迷惑,並未出聲回我
  “該不是還覺得南梁的皇帝會把我親切的接回南梁去繼續做我的極悅公主吧?”
  我朝她搖頭笑笑“此一時彼一時,我能來北邑和親而走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下的賭,應了我的願而已
  他給我一條生命這不假,可他也要了母親的一條性命也也是生生事實,不為他查處不清母親的冤枉,母親也斷不會早亡,我們也不會在落芳苑過朝不保夕的生活達十年之久。
  而我答應他來這個南梁裏沒有人會願意嫁過來的北邑是冒了怎樣的代價和風險,菊姑自然清楚。這個人情,早和他給我的一條命抵了。”
  菊姑聽完我的話,有些激動“可無論如何他畢竟是您的父親啊。”
  我慢慢坐起身來,端碗喝湯“他又幾時把我當成他的女兒過?就算那種事情發生了又與我這個八歲孩子有何相幹係?”
  我不願再往下多說,又吩咐菊姑“菊姑讓劉成去把丞相請過來,我有事要跟他相商。”
  菊姑欲言又止,轉身準備出去。
  “菊姑,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我的親人在南梁已經沒有別人了,除了你們而已。”
  菊姑的身形定了定,沒有轉身,而是推門出去了。
  我說的都是我心裏的話,對於南梁,我的心裏也隻有母親和子瑛而已,現在母親不在了,子瑛又去鎮守函穀,若不是顧忌到這個,燕文寒秋的千古大業我絲毫不會阻攔一分。
  可如果燕文寒秋的這次遠行除了收複幾個族群之外還有其他的想法的話,那子瑛就要危險了,為此我有些擔心。
  靜下心來仔細想來想去,從現下的狀況看起來,似乎又不像是會很快的動手去做。
  西烏不擺平,燕文寒秋不敢隨便打南梁的主意,否則,兩麵若是夾擊,這個禍害可是他吃不了兜著走的下場。
  而那個樂子純的算盤打的可真好,看來他也是什麽都知道了,把子瑛調去守函穀,一方麵是和燕文寒秋的約定可利用,另一方麵是知道我了解子瑛的狀況肯定會攔阻燕文寒秋對於函穀打的主意
  就算毀約反目,丟了一個子瑛的性命也不過無足輕重,南梁自然還有其他大將在,何須擔心?他這雙保險上的可真是嚴實合縫,萬無一失。
  不一會,右丞相楊誌到了,我把那本折子攤開問他“丞相大人,這折子本宮看過了,既然皇上不在,本宮想聽聽您的意見如何。”
  楊誌一拜“依老臣之見,此次災情迅猛而緊迫,朝廷籌建的廟宇可以先停工不修,也好節下餘財濟民不知皇後意見如何?”
  我正神,想了想道“本宮跟您的意見有些出入,本宮覺得,這廟宇不該停建,反而應該繼續修下去,隻是不宜修的太過富麗堂皇
  既然有受災的流民,安撫工作自然很重要,國庫的銀子不多,可先拿一點出來和著那些工程節餘一齊購糧米、棉花、布匹集中到各個重災區去發放。
  此外還有一些帳篷,要有足夠的人手搭建,現下夏季已到,降雨頻繁。因此據點處必要遠離江河堤壩,遷至平原處或安全的高地去比較適宜,並且要連著安排一些郎中和大量的藥材同去,免得災後又鬧瘟疫。”
  丞相不解“老臣明白皇後後麵的意思,可至於廟宇的繼續修建的意義到底何在?恕老臣愚鈍不明,請皇後指點一二。”
  我自然不能說古人是迷信愚昧的,話總要往好聽的可信的方向去說“修,自然要修下去,不然老百姓求神問天要去哪?
  再說現下裏遇了這種事頭上,突然停建官建的廟宇人心必定動蕩
  國家籌建的寺廟決不能說停就停,穩定了民心,安撫工作也不會遇到太大的阻礙,不然,流民騷動,幾萬人的動蕩,可不是兒戲。”
  丞相想了想點頭應是。
  “再有,到時候丞相派人到炫光寺請方丈給新佛像開光,要送一尊上好的觀音像過去,作為廟內的鎮寺之寶。”
  丞相又了解的點了點頭“那關文上要如何安排?”
  “就按照之前皇上讓尚書準備的那份就可以,本宮看過了,可用得。”
  丞相低頭沉思剛才的方案,我挪眼瞟了瞟他
  “對了,皇上此次一去軍馬帶了多少?可否保證安全?”我似不經意的問。
  “皇上隨駕一共是帶了二十萬人馬去的。”
  “和朔王爺也去了?”
  “和朔王爺在朝,這次沒有跟去,皇上帶了其他兩位將軍去的,皇後不必擔心。”
  我點點頭“那好,那賑災的事情就勞煩丞相了。”
  楊誌趕緊俯身拜禮“老臣的職責,皇後客氣了。”說完退了出去。
  沒過一會菊姑進了來“公主午膳準備好了,要不要現在傳上來?”
  我從早晨忙到中午,也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答菊姑“好的,差不多喝完藥就可以傳了。”
  午飯前我必須把江太醫的方子服下去,過個半個時辰才可以吃飯。
  自從服了那副方子之後感覺上比之前的狀況好了很多,嘔吐的狀況轉輕,吃的東西也多了,可我並不見胖,肚子倒是長得快了不少,且站的稍微久了就會腰酸背疼的。
  我平日的菜色並不多,肉類很少,都是魚和水果、蔬菜多一些。菊姑和李德勝把菜一盤盤呈到桌子上來還沒等我動筷子,劉成進來有些為難的說“公主,珍珠那裏出了事情您要不要過去看看?文貴妃人也在那裏呢。”
  一聽到珍珠的事情還牽扯著文貴妃,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起來,我抬眼問他“又怎麽了?”
  “說是珍珠要來拜見皇後給文貴妃攔了下來,珍珠不依她管教,跟著吵了起來,現在在……”劉成頓了頓不肯說下去。
  “現在怎麽了?”我問。
  “說,說是在,絕食。”
  我聽完這話是徹底沒了食欲,我跟珍珠已近兩個多月沒有來往,無需她來拜見,我也不會主動去召見她,現下燕文寒秋人不在,她鬧出岔子我不好參合,也不願去參合她的事情。
  “公主,要不吃完了再見她?”菊姑在我旁邊輕問“別餓著了,對孩子不好。”
  我重新拾起筷子“她要來就讓她來,誰也不準攔著。”
  劉成應是“那小的讓珍珠過了午膳時間再過來。”
  “她是珍嬪,不是珍珠,休得亂叫。”
  劉成趕緊認錯“小的下次不敢了……”說完忙著出去了。
  我沒頓時了食欲,隨便吃了兩口就讓菊姑收拾下去了。
  “公主,您穩著點,這種事情都是常有的,奴才變主子那是她的造化,該有的大度您還得有,別動氣,您可是皇後。”
  我朝菊姑點點頭“我對珍珠的心態已經不是生氣不生氣的事情了,與其說厭惡她還不如說我也還至今沒有擺出合適的姿態來麵對她,我也不想麵對她。”
  “記得以前在南梁的時候我跟您說的一番話嗎?”菊姑問我
  我點頭“你說過帝王多薄情,這話不假,如果深知其中,他日定要拿捏好自己的心,且莫放得太多,不要跟母親一般,愛到蒙眼愛到糊塗,毀了自己。”
  菊姑歎氣著看著我“珍珠可真像是當年娘娘的性子,可當年的娘娘卻是皇上掌上珍寶一樣寵愛過的,然而珍珠並沒有讓北邑的皇帝這麽的愛不釋手,她若是安分也就罷了,可如果她想不清楚,以後的路必定難走。”
  “菊姑,我並不恨珍珠背叛我,我隻是對她非常的失望,我不想恨她。”
  菊姑笑笑,伸手牽我手“珍珠她好命,因為能有您這麽個念舊情的主子,可未必這宮裏人人都是如您一般寬宏大量,更何況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得不到皇上的寵愛,這一輩子就算是交待這深宮後院裏了,珍珠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在南梁那麽多年她都是看見的。”
  我知道菊姑的這些話都是有道理的,可我處在這麽個立場上,進退都是困難,我隻希望珍珠能安分守己的度過這一生,不要讓我們之間的關係再生變數了。
  午膳用過之後,過了一會珍珠來了,一身鵝黃色的宮裝嬌美不凡,這是我至她封嬪以來頭一次見了身為妃嬪的珍珠,她本就生了個別致清秀的麵相,再加上打扮,這一看也是個嬌滴滴的美人。
  她跪下給我拜禮“臣妾珍嬪拜見皇後,皇後千安。”
  我此刻的心情真像是爐子上煮開的開水一般,在心裏七上八下的翻騰,曾經的姐妹情深,到頭來,再見時確實這般尷尬。
  “你起來吧……”我輕言。
  她站起身的時候,低頭看了看我的肚子,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麽大變化。
  “聽劉成說你要見本宮,到底什麽事鬧不安生?”我問。
  “皇後,不,公主,求您了,求您大發慈悲,不要讓皇上疏遠我。”她黛眉緊蹙,一副悲苦委屈的樣子,眼含清淚,娓娓淒淒。
  “你說什麽 ?本宮讓皇上疏遠你?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瘋話?”我心一抖,珍珠前來竟是為了這個。
  她幾步上前,跪在我的腳邊,哭得甚是悲慘“我知道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該去趁著公主有身孕的時候去勾引皇上,我不該對皇上用手段,不該假扮公主,不該用了您的香粉冒充您,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可既然公主已經同意讓皇上納了我為嬪,就把我當成和其他嬪妃無異的後宮女子對待吧,念在舊情不要讓皇上疏離我,求您了。”
  我隻覺得頭暈目眩,我和珍珠的糾結到頭來竟是這麽個戲劇般的角色分配。
  我直直盯著珍珠看,心中苦澀萬分“珍珠,你我相識一場,到今天你還要來問我這個問題嗎?”
  珍珠一頓,抬起梨花帶雨的臉,眼色迷蒙著看著我,緩緩道出“但求公主能成全珍珠,來生來世珍珠寧願作男為奴作女為婢的侍候您。”
  我的心冷冷作疼,我抬眼看她“珍珠,依著我的性子你懂也好,不懂也罷,我今天就告訴你個清楚,燕文寒秋到底寵幸誰這是他自己的問題,我沒心思過問這種無聊的事情
  你有本事,就讓他的滴水聖恩變成永澤的甘霖,那便是你的本事,我羨慕也好,嫉妒也罷,也隻能佩服你。
  可如果你不得寵幸,也不要三不五時的跑到鳳宮來鬧,男人隻有一個,要怎麽分,何須問我?你何不問他本人?”
  她張張口似乎還要說些什麽,被我打斷。
  “以後莫要再叫我公主,你我來生還是再世最好都不要再相遇,有了這一生就足以
  你我的緣分早已斷了,你現在是北邑皇帝的珍嬪,我是北邑的皇後這就是你和我之間的關係……你下去吧,本宮還有折子的事情要忙。”
  她站起身來,眼淚不住的往下流“我知道公主恨我,可於我,我也隻能這麽選擇……”說完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
  我呆坐在榻上任自己的心情翻覆難平,李德勝又推門進了來“公主,前方的軍隊有信使送信回來。”
  我趕緊伸手把竹筒接了過來,用小刀劃開竹筒上的蠟封,慢慢取出裏麵的信紙
  緩緩展開信紙,上麵龍飛鳳舞的是我一眼就能識別出的燕文寒秋的親筆字體,上麵字數不多,寥寥數十個字都是問我身子如何,休息是否安好之類,並未見有詢問國家大事的字句
  我當然知道燕文寒秋並非傻子,國內的情形如何,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他是走了,可他安排的人還在,自然不必太過擔心。
  或者說他恰好太過了解我的性子,我能做到何種程度他心裏也猜個差不多八九不離十了。
  且不說其他,就單論治國之道,為君之行燕文寒秋是個好皇帝。
  他鼓勵開墾,減低賦稅,這在古代來說是非常難能可貴的做法,又因為之前和南梁連年無度征戰,待他登基之後便開始實行休養生息的政策。
  當年燕文岱真也就是給他留下一個右丞相一個太傅而已,能靠著自己這麽一步步的走過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個皇帝該有的魄力和膽量,一個統領著該有的智慧和心機他都有。而在他的治理下,連年外爭內戰的北邑似乎也開始慢慢恢複起來,再加上他同樂子純的私下協議,恰好給他一個修生養息的時間,不至於會有朝一日夾在南梁和西烏之間進退維艱。
  從這方麵講不得不說燕文寒秋是個稱職的好皇帝,而眼下他親自帶兵去收複邊境的零散族群也是為了安定邊境,讓邊境的居民的日子好過一些。
  這是無足輕重的出征,可意義卻在於安撫民心,做一點卻能收獲一車,等到民心穩定了,外局形勢也穩定了,那麽他的算盤才算是打好了第一步。
  接下來要做什麽,我猜隻有兩點:一,文家,二,西烏和南梁。
  就算他不對我說明,可一個人的野心你在他字裏行間舉手投足都是能顯而易見的,燕文寒秋的心思,我自然是懂得。
  送走珍珠我沒有心思繼續糾結在她的問題之上,每天上書的折子有十幾分在等著我,我沒心事跟她的愚蠢問題上糾纏。
  我雖不能全部看完,至少把要緊著急的先處理掉。
  於是青園再次成了審文批折的地方,之前是燕文寒秋,現在變成了我。
  這個時間裏也沒什麽天大的事,除了有河口潰堤造成大麵積的洪水災害使得幾千戶居民無家可歸,這個比較棘手之外,其餘都是一些小事。
  可問題在於,洪災之後的安撫工作是非常的難以安排,幾千戶的居民就是幾萬人的規模,就算是從國庫撥了一大筆錢還隻是杯水車薪。
  因為這些人不僅僅是需要吃飯穿衣,生病和後續的生活也是非常大的一筆開銷。國庫的發放並不能沒有節製,如果持續下來就變成了隻能節流的死循環,這不能解決根本問題。
  可如果要是能開源,或許這個問題就不那麽棘手了。
  可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開源節流呢?
  我要仔細的推敲推敲,此事還需認真的考量。
  守得穩萬裏江山可不是鬧著玩的,我的一道旨下了,成就是勝利,不成怕就是一個難補的大窟窿了。
  我日思夜想,點燈熬油,這個開源節流的好方法到底為何呢。

  涉政為先
  給珍珠派去了太醫問診,開了藥方過去,文貴妃來拜見我的時候唧唧咋咋的埋怨了好一會,無非都是些後宮嬪妃之間勾心鬥角的那點破事。我邊翻看折子邊聽她跟我匯報。
  “皇後娘娘您看,那珍嬪也實在是……”她說了一半卻不說下去。
  我未抬頭“反正後宮的繁雜事務都是交給文貴妃你了的,你那麽精怪的一個聰明人,辦起來也不算為難吧,隻要度掌握好了,本宮覺得你沒有什麽問題。”
  她笑嗬嗬的接著道“這不是皇後與珍嬪過去的交情非同一般嘛,臣妾的分寸掌握不好,怕是要惹您不快活了不是。”
  看過一本,合上收好,再翻開一本繼續看,“好與不好那可不是本宮說了算的。”
  我抬頭看她,“那是皇上說了算的,好壞,皇上心裏清楚著呢。再說,文貴妃就不怕再生出一個寧嬪出來?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好得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她自然是聽出了我話裏的門道,有些僵“再說了這珍嬪性子可倔著呢,萬一,臣妾是說萬一她不服臣妾,臣妾該。”
  “盡管去按規矩辦事,你辦不了的,頂頭不是還有一個皇上在嗎?心虛什麽……”我輕語。
  她笑笑,媚眼挑的風情萬種“那臣妾清楚了,不叨擾皇後娘娘辦公事了,臣妾退下了。”
  我朝她點點頭“劉成,送文貴妃。”
  兩人出去以後我才想到一個問題,雖說把珍珠的事情推給了文貴妃,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依著我對珍珠性格的了解,文貴妃怕是說服不了她。
  而何況文貴妃也不是省油的燈,她若是不動珍珠,怕就是要利用她,怎麽說都是衝著我而來的。
  目前來看也暫時顧忌不到這個問題,等燕文寒秋一回來,珍珠再鬧,就都讓文貴妃去找皇帝解決,我懶得參合其中。
  而對於我來說,我並沒指望燕文寒秋的滴水聖恩能給我留多少年的位置,我即為皇後,於情於理,該管的事情還是得管,可這其中除了自己的職責所在之外,我還要多為自己的處境考慮考慮
  帝王之愛好比流沙穿指,我不能保證一個月後,一年後,十年後,燕文寒秋對於我的感情仍舊如現在看起來這麽無堅不摧,隻要是愛就有褪色的時間,隻要是人就會有喜新厭舊的人性弊端。
  我信他?那不如信我自己。
  願不願意是一方麵,我需不要需要是另一方麵,為了自己將來不會重蹈覆轍也為了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有些事我必須去做,這是一個沒辦法推卸的責任、是母性,這一刻我深深的體會到。
  我又仔細的想了一個晚上,能翻閱到的兵書典籍來不及都看完全,可對現行北邑國的軍事製度了解不夠深徹,我沒時間一一閱讀並研究,現在的局勢是緊迫,我必須調轉一個方向,然後指明前路讓國家朝著這個方向走下去
  熬了一夜過後,我讓劉成把兵部尚書招了過來,既然讀書慢,那邊找人簡略的複述。
  兵部尚書出乎意料的年輕,是個才三十出後的中年人,我問他目前北邑國的兵事製度為何,他反倒問我了解此事是為何。
  我一愣,好個有魄力勇敢的人,跟我對上的官員他還是第一個。
  “本宮為何會問,那你要問丞相事出之因是什麽了。”
  他看了看我無語,顯然是知道其中的因由的,可為什麽還不準備托出實底,想來因為我是南梁和親來的公主這個特殊的身份吧。
  我不氣,良將難得的道理我作為一個現代人自然是很清楚,不過這樣的人也很難約束,因為不願同流合汙因為有遠大抱負,這樣的人往往都有些不馴的毛病的。
  “尚書不願意說也罷了,那這遣送流民的事情就等著皇上從邊境勝利凱旋之後再處理吧,本宮乃後宮之人,朝堂上的事情也無能為力,怕是要愧對皇上臨行前的交托了。
  即然這樣,尚書大人請回吧,勞煩您大老遠的跑了一趟。”
  我話音剛落,尚書抬頭猶豫了下,他自然是知道當初燕文寒秋在眾目睽睽之下把令牌交給我的事,如今流民的安置問題成了重中之重,其中的利害他再清楚不過。
  他不準備告訴我,我亦沒有拿出令牌威逼,可見我並非有心參與。
  可我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了,這麽大個過失到底誰來背?就算他對我並不信任,甚至說是防備過甚,可這種關頭上誰又敢為這種天大的事承擔責任?
  事情鬧大了,單單一個防患於未然的借口能讓燕文寒秋欣然接受嗎?
  況且,我是個皇後,一個燕文寒秋親自授予了那麵如同尚方寶劍般令牌的皇後,這說明什麽,他怎麽會不知道意義在何呢?
  半晌,他緩緩開了口“皇後的意思是如何,可否說出來讓微臣受教一番?”
  他肯鬆口我自然高興,並不願意與他計較,如果聖恩是流沙穿指那我何不把這欲留不住的青煙化成一道海市蜃樓般的彩虹一樣呢?
  愛既然難保長久,我便讓愛化成長長久久的信任與尊重,居這個位上的人能獲得如此的對待也就算是功德圓滿了,不是嗎?
  “依尚書對於國內軍事的了解覺得在收納軍隊、列伍出征這一環節上可否有些改進?最好能與時俱進,兼而有之,一舉兩得。”
  他想了想,謹慎交待“軍隊的收編製度是從開國曆朝沿襲下來的製度,都是按照按郡縣的分配,根據當時縣衙門在案記錄的戶籍來征兵的,服役年齡是十八至六十歲。
  應征充當兵的人,平日務農,農閑教練,征發時自備兵器、資糧。除每年農閑受訓外每人一生要服兩次兵役,每次三年。一次在地方上,稱“正卒”;一次在邊疆或京城,稱“戍卒””
  我點了點頭,這實際上是一種兵農合一的兵役製度。證調服役的人,定期宿衛京師或戍邊;戰時出征,戰事完畢, 即回到各自的郡縣去回歸原本的生活。
  “《國策》上的:兵散於府,將歸於朝就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尚書一愣,大概未曾想到我這個皇後竟也讀得《國策》這麽深奧的東西。
  “皇後娘娘說的正是。”
  “北邑國之前的狀況外戰內爭的環境本宮已經聽過皇上說過了,想來征兵一製也應該有所影響到的,不比當初的精練了。
  連著這次突如其來的洪災一事,本宮突然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能與時俱進,兼而有之,一舉兩得,今天呢,就找到兵部尚書大人了解些情況,也好本宮思量下自己的念頭有無漏缺,是否隻是紙上談兵之策也或者是個因地製宜之舉也說不定。”
  他看了看我,略微點了點頭。
  我知道他既不信任也沒有看重我,可我如果想給自己和肚子裏的孩子造一片盛世繁華的太平盛世,就要得到這些人的信任和支持,既然不是文家的盤根錯節,這關係這人脈值得一搭。
  “連著戶部尚書大人,丞相大人,太傅大人還有您,請到正殿一去,本宮有事情跟你們商量。”
  他點頭應是,慢慢退了出去。
  我又仔細把計劃在心裏盤算了一遍,這屬實是我的一己之見而已,我沒有治理國家的實際經驗,就算穿越過來之前看過類似的科教節目,也在來北邑之後又看了《國策》,可我心裏絲毫沒有一個確確實實的底。
  於此,我隻能跟這些整天跟治國安邦的人商討交流,不出意外的話,應該問題不大。
  而心下裏有了計較的我更知道這次單獨處理這麽大一件事的意義在於什麽,我能不能達成我的願望,這就是關鍵的一個裏程碑,想到這,下意識的把手覆在自己已經隆起的肚子上暗下決心,這一仗我一定要打得漂亮。
  我到大殿上時該來的人都來齊了,丞相楊誌,太傅劉恒毅,兵部尚書沈基,戶部尚書譚曉年。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在案前停下身,讓李德勝把帶來的資料呈在案上麵攤開。
  “北邑開國的製度沿襲,國家上下一都,三省,六府,三十六郡,省以下的官員都是有吏部直接委派的,所實行的兵事製度就是根據戶籍登記的形式按照每年農閑受訓外每人一生要服兩次兵役,每次三年的章法來執行
  這一點本宮甚為讚同,本宮對於選兵的這個環節有了自己的意見,而在現在這個鬧災的當口上,此法或許能可謂一舉兩得。”
  案前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覷不知所言。
  “據報,流民足有幾萬人不止,而對於這場災害的後續工作顯然更是重中之重,安流民等同於安天下民心,這個道理無需本宮多說,各位都是在朝的高官自然懂得其中意義,本宮要說的是如何去安排這麽龐大的流民?
  如何把一個包袱轉換成一個為己所用的動力和資源。”
  說到者丞相楊誌看了看我“皇後請講。”
  “那本宮先問你們,每年國庫的收入安排支出幾成,存留幾成,預留又是幾成?”
  丞相楊誌想了想“按十成來算,五成支出 ,預留二成,存留不過三成而已。”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把安置流民的支出都算在五成之內也未必就夠用,況且人活著不可能隻過一天兩天,後續的生活如果不予安排,恐怕之後的動亂是早晚的事,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這樣一來,問題的根本並沒有解決,卻是治標不治本的白搭錢。”
  我用手指了指紙上的圖“這是昨天戶部送來的地圖,我北邑幅員遼闊,可利用的疆土並不少,可目前為止已經利用了的資源卻並不算多,究其原因,氣候還有一直以來的布局問題。
  所以本宮覺得適當的分遣一些流民去擴更大的疆域,免稅三年,每家隻出一個壯丁例行兵事製度既可,而這些開耕出來的新地可收入臨近的郡縣或者相應的再立一個新郡統一管理都可行。”
  我話音剛落戶部尚書譚曉年出聲“我北邑國乃是久寒之地,春夏時日尚短,秋冬時日較長,這樣一來,再往高一些的無人之地更是來不及完成一個完整的作物生長周期,怕是還沒等農作物成熟,就已經被早來的寒冬大雪所覆蓋,所有的作物都會被凍死。
  這種條件下很難長期生活,遣去的人熬不過一年就會逃難出來,這樣一來,還是沒有解決根本問題。”
  見他這麽一說,大家紛紛讚成譚曉年的說法,對我的想法表示反對。
  “本宮之前自然也想到了譚尚書所提的這一個棘手問題,所以,本宮是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之後才提出這個分遣的辦法來的。”
  我又攤開當初讓工匠給我建造青園時的圖紙,特意用朱砂色圈出院子裏兩道一人多高的矮牆來,開口道“這就是本宮的辦法。”
  幾個人把頭探了過來,各個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北邑偏遠的無人荒地無法居住的問題在於氣候,而不在於土壤的肥厚,本宮私下也找過一些資料,這種地方並非不能種植農作物,說明並非是土壤本身的問題。而這個氣候的問題本宮就能解決,用的辦法就是這些矮牆。”
  “矮牆?”
  我點點頭“說來也再簡單不過,要建個溫室罷了。”
  所有人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我再說些什麽。
  這個主意我想了很久,問題在於不能找到能夠像塑料薄膜一樣即擋風又透光質地的材料,可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發現北邑窗紙的材質幾近塑料,雖說沒有塑料薄膜那麽透明,但透光效果也是相當不錯的了。
  且在現在看來還算是結實的,可以一試……所以我才動了分遣流民這麽個主意。
  我開始大致的跟他們講述一下具體的理論“矮牆的作用是支撐和擋風,所以,矮牆建造一定要在背風處建造,用厚實的竹條編織出交叉但不要非常嚴密的竹條排,並固定在矮牆的一端,另一端固定在土裏,形成一個半弧形的麵。
  這個弧麵要嚴密的糊上幾近透明狀的窗紙,就算完成了。春夏秋不冷不下雪的時節竹編的這半麵可以單獨拆卸掉,一旦天冷了,可以很容易的安裝上,並在上麵蓋上厚草席,抵禦嚴寒
  這樣很多作物都可以在太陽出來的時候吸收陽光,在晚上的時候在裏麵保暖不至於給凍死,這樣一來很容易就解決了作物種植的問題,而究其製作方法既簡便又實惠,用不上幾個錢,特別貧困的家庭可以由國家來資助完成。”
  他們又開始研究大棚實用性的問題,理論上是成立了,心裏都嘀咕著這法子到底能不能實行?
  北邑國再冷也就不過黑龍江那麽冷,又不是南北極,這種程度說來,大棚的種植應該不會失敗才對。
  “此外,這些被分遣的流民也要有相應的優待條件,可免稅前三年,在這三年之中每家無論人口多少可以隻出一個壯丁服兵役,其餘家中男人可以留家恢複生產,三年之後一切本朝沿襲的各種製度都恢複如先。
  而更重要的是,劃分的土地一並歸開墾的人所有,三年寬限之後,賦稅也製定的比平原這些地方要低三成……這是永久性的優待條件,就為了鼓勵北遷的這些人。”
  “如此一來會有更多的人同意被分遣到無人之地嘛?”丞相楊誌有些憂心的問我。
  “依老夫看來皇後的這個辦法應該很有成效……”說話的是太傅大人,這個從小教育燕文寒秋的老人今年已近六十歲了。
  他撫著自己灰白的胡子緩緩道來“災荒的年代本來就動蕩不安,災民的願望自然是如何能生存得下去,賦稅和土地,以及兵役都是很重要的問題……現下能有這樣的寬限,他們自然會願意,總餓死在逃荒的路上要好得多。”
  我輕輕笑了笑“太傅大人的意見和本宮正好巧同,在哪生活並不是大問題,問題是能不能生活得好。
  隻要生活好了,哪不是一樣?與其跟著逃荒的隊伍朝不保夕不如分得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這樣一來熬過開始的艱辛以後就是有自己土地的自由人了,生活肯定會好起來的。”
  我又轉眼看了看兵部尚書“三年之內需要履行服兵製度的壯丁必須按照時間按照規定進行訓練以及執行該執行的所有任務,但軍餉減半。
  讓這一部分人充軍,可減免了一部分軍餉的開支,又擴充了國內兵源的不足,而且全家也隻有一個壯丁服役,家裏的條件都是受優待的,也免了他們的後顧之憂,大可好好的服役,免了家裏其他人三年的兵役之苦,豈不是天大的便宜了?”
  兵部尚書沈基想了又想終於想清楚我的意思,喜上眉梢“皇後的意思是,把流民安置開墾新的疆土,免稅三年鼓勵開墾,土地按條件劃分,然後每家隻用出一個壯丁服役,拿半層軍餉,可免家中其他人三年的兵役,這樣一來,既安撫了流民,還把他們的後續生活都安排好,杜絕動亂,還擴充了兵源,且減少了軍餉支出?”
  我點點頭“本宮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辦法果然是一舉三得,真是良策,治國良策啊。”
  我自然高興我的主意能得到其他人的讚成,可我還有擔心的地方“戶部尚書,你去仔細調查好允許耕種的區域且並非在已建城分郡的周邊地區,圈畫出來,回頭拿給本宮看,需要仔細的分析可分遣的具體區域。
  此外,丞相盡快同吏部尚書商量商量,本宮初步打算新開六郡,新任郡守一事,您負責委派,要求就是熟悉耕種熟悉地形且有才能有責任心的官吏上任,上任後,管理的好者,官升一級加餉每年一百兩……在職玩忽職守的,如若據報,就是死罪。”
  丞相點了點頭“臣遵旨。”
  “至於兵書尚書,你等統計好各新建郡的戶籍登記完畢之後,實名去集兵源,編排進正卒和戍卒的安排之中,半餉一事也要落實清楚明晰。”
  “臣遵旨。”
  “丞相大人,剩下的公文和先前的救濟工作就請您多勞心勞力吧,安撫好了流民,切莫讓局勢動蕩,待戶部一調查完畢,這個事情就要立即施行。
  進夏有些時日了,今年的糧食就從國庫裏撥給他們,明年一開春就把種子半價賣給新郡的災民,讓他們種植作物。”
  丞相點頭應是。
  “國庫的支出應該由少府那裏掌控,令牌在本宮手上,什麽時候去掉派,本宮自然派人跟你去一趟就是。”
  我收回目光“這個計劃大致就是這個大概,本宮還需要戶部多去找一些民間編製販賣竹製品的師傅,跟著去新郡那麵教授編織技術,有功者回來統統有賞。
  如果都明白了,那麽大家都請回吧,詳細的列一份折子呈上來,回頭本宮仔細看看……請各位抓緊時間。”
  幾位大臣連連應是魚貫而出,我也覺得我坐了許久,腰酸疼不堪,勉強手扶著椅子才能站起身來。
  “公主,您慢點,讓小的來扶……”李德勝趕緊小跑過來攙扶我起身,邊念叨“公主可真是讓小的大開眼界,不曾想到您還會治理國家這麽深奧的大道理,小的太佩服您了。”
  我了眼看過去,笑道“本公主不愛聽馬屁,你要是有什麽好主意就算是駁了我的臉麵我也愛聽。”
  李德勝笑嘻嘻的跟我貧嘴“小的哪能跟公主相比啊,腦袋裏都是跟攪糞池似得,啥也不懂。”
  我收了笑問他“李德勝如果你是流民逃災,你看見這樣的公文出來,會作何想法?覺得是福利還是空談?”
  李德勝攙扶我的胳膊慢慢往外踱“有地就成,這年頭農民有自己的土地太難得了,就算偏遠點也沒啥,畢竟不用交租過日子了,有多少都是自己的,何況稅也低,兵役也寬鬆,太值得了。”
  我總算歎了一口氣喃喃道“是啊,有塊地比什麽都安心啊。”
  想到這不禁莞爾一笑“誰知到我這公主做的連地都會種,到頭來我竟然比這些治理國家的人還懂得農耕,這是荒唐。”
  李德勝知道我又想起之前的事趕忙道“公主,別去想了,總會越來越好的。”
  我苦笑“是啊,有弊自然有利。”
  “對了,公主還沒給皇上的來信回信呢。”
  我側過頭看他“誰說我要回他來著。”
  “不回?”李德勝不明我的意思。
  “不回……”我肯定的告訴他。
  我走出大殿的時候天色近晚,外麵的姹紫嫣紅染在我雪白的緞衣上變得流彩異常,我望著天邊溢彩紛層的薄雲闊天心理有說不出感慨。
  “果然極美的東西卻是如此短暫,既然留不住,能看個夠也是好的。”

  先安己,後擇世
  一連兩天的時間我都在閱讀兵部,戶部,吏部還有丞相紛至遝來的折子,我快成了日以繼夜的批閱了。
  大部分時間裏都一再的翻來覆去的修改一些細節問題,這個浩大工程必定要盡善盡美的完成,能不出紕漏絕對要嚴謹慎重,雖然隻是第一步,可這第一步卻一定得走好才行。
  菊姑一再的告誡我不能過度疲勞以免造成胎兒的負擔,而我也想好好的休息,很多時候我明明已經困倦的眼皮打架卻不得不把那麽多的折子看完才能休息,事情緊急,我一點也不敢怠慢。
  對於呈上來的折子很多的建議和修改都是非常有道理而且可行的,我必定是需要好好吸取裏麵的精華部分為己所用,以後的日子還長,學些治國的道理總是難得而寶貴的。
  夏季一到,後宮裏需要分配的東西又多起來了,我讓如意根據去年的分寸去分配各宮妃嬪娘娘的布料還有避暑用品、以及進貢進來的水果。
  特意把珍珠的東西單獨拿出來,其他有子女的嬪妃們也都是有多得的,而和妃的東西則是我親自帶過去的。
  這麽多久以來我幾乎沒過問過後宮的雜事,文貴妃沒向我上報,我自然也不會多過問,而除了珍珠的那次絕食事件之後後宮也算平靜了許多,得了今天有時間我才帶著東西到雨和苑去看和妃
  不管如何,就是單看著西烏的麵子,這一趟也不算白來……而文貴妃辦事我也未必就值得信任。
  正帶著李德勝和如意往雨和苑去,穿過花園,遠遠看見於妃一身亮藍色的宮裝往這邊急匆匆的趕過來,我們迎頭碰上,還嚇了她一跳。
  “什麽事情這麽急。”
  她小跑得氣喘籲籲“皇後,那個,那個。”
  “怎麽了?”我話剛落,就看見拐角處兩個身影,一抹桃紅,一抹鵝黃
  我一頓,聽見如意在旁邊罵開了“這個小賤人,真是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枉我當年還把她當姐妹似得看待。”
  我眼見文貴妃和珍珠兩人有說有笑的從虞宸宮的方向往珍珠的院落方向去,又不能轉身走開,隻能若無其事的看著她們,似乎並沒有任何不妥的看著。
  “皇後娘娘千安。”
  “皇後娘娘千安。”
  兩個人一齊給我拜了下去,珍珠也沒有覺得又什麽不妥,文貴妃也似乎覺得自然而然。
  我也隻能笑笑開口“都起來吧,本宮剛好有事就不跟你們閑聊了,先走了,你們也各自忙去吧。”
  說完我轉身往雨和苑的方向去,於妃跟在我後麵,如意嘀嘀咕咕的不知念叨些什麽。
  見過珍珠和文貴妃在一起之後我的心情百感交集,我似乎能猜測得到珍珠的想法,靠不住我自然要找到更好依靠的人,在這個宮裏能在皇上麵前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我就是文貴妃,她想利用文貴妃的關係接近皇上,能成固然是好,可怎麽看都覺得她們兩個在一起,被算計的怎麽也不會是文貴妃。
  雨和苑還是依舊的冷清,來來往往的仆人不多,不比上次我來的時候。這次看見幾個外族人打扮樣子的下人,我安心了不少。
  這是我跟燕文寒秋說的人情,讓她從西烏帶來的侍女去侍候她,一來用的放心,二來也緩解了不少思鄉的情緒。
  我的到來顯然讓和妃嚇了一跳,從她嫁進來之後這是我第二次來看她,再加上最近很多事情忙,見麵的事情一拖再拖,而我之前動了胎氣,燕文寒秋也是下了旨所有問安的事宜都取消了。
  再見她時還是覺得眼前這個女子美的驚人,比之前清瘦了不少,眼含秋波,嬌若桃花,嫵媚而清豔。
  “和妃恭迎皇後娘娘,皇後娘娘千安。”
  我緩慢的踱到廳堂的主位上落座“不必多禮,之前本宮身子不爽,近來得了空才能過來看你……最近過得可好?”
  她笑笑,是一種感激的微笑,很純粹“因為皇後娘娘動了胎氣,臣妾一直沒有機會跟您道謝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無妨,一點小事而已,希望能幫到你才是。”
  我轉頭朝李德勝揮手,示意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這些是這個夏天的裁新衣的布料,本宮知道你素喜歡藍色,這不,幫你挑了幾匹藍色的料子,你看看喜不喜歡?”
  和妃喜悅的走了過去,抻起布料的一角用手摩挲起來,抬頭看我“謝謝您了,這料子很好,臣妾很喜歡。”
  我宛然笑笑“喜歡就好,還有些進貢來的果子什麽的,本宮挑了一些你們西烏盛產的東西帶了過來,你讓下人好好收著,能吃上一陣子。”
  聽到是西烏帶來的東西,她有些迫不及待了,孩子似的問我“真的嗎?快讓我看看都有什麽。”
  東西給擺在桌子上,我喝著茶,看著她一樣樣東西拿起來看,放在手裏摸,放下了又拿起來,那種喜悅之情完全是發自內心的,不參雜一點雜質不帶一絲虛假。
  再想到自己,似乎來了快兩年了,提起南梁,我的記憶少的可憐,落芳苑,母親還有子瑛。
  前天又夢見了子瑛,還是桃花林深處的那一抹朱紅色,如遇春風般的和煦的微笑,可突然我覺得似乎子瑛離我越來越遠了。
  我始終在我的記憶深處頑固的收藏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一切一切我都記得,隻是,他的影子卻似乎愈發的遙遠,也許是因為我太過清楚我們的擦肩而過,也許是我的感情也有了變化,想到這我苦笑著搖搖頭,又抿一口茶,從舌尖劃過微苦,但吞咽到喉嚨卻感到似乎有些甘甜。
  果然是沒有什麽坎坷和疼痛是不會過去的,子瑛的感情就象我額頭上的那道傷口,疼痛、流血、結痂,最後隻剩一個無知無覺淡得不仔細看都難以發現的一道疤
  而燕文寒秋呢?似乎更像是從不經意照顧、不小心愛護的胃,不知饑飽,不怕寒熱,而時間一久卻演變成一種委婉輾轉的胃疼,一種曖昧而模糊不清的疼,直到它難過得讓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才知道,胃疼是一件何等根深蒂固的牽扯。
  “皇後 ?皇後?”我回神,隻聽見和妃在召喚我。
  “怎麽了?可還都喜歡?”我問
  “喜歡,喜歡極了,都是我……不,都是臣妾一直喜歡吃的東西,不如皇後今天在雨和苑用完膳可好?”和妃有些期待的看著我,我不好推脫隻好答應她。
  從雨和苑出來天色已黑,這頓飯吃得我甚為難過,西烏比較近於遊牧民族,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國家,喜歡以各種肉食為主,現下我的狀況是最怕聞到肉味,一聞就惡心,可偏偏又是以肉菜頗多,我勉強吃了點水果就出來了。
  回到鳳宮我已是疲憊不堪,整整一天我從頭忙到尾,已近五個半月的身子,我實在有些吃不消了。
  我雖然人瘦的很,可還是免不了開始周身的浮腫,尤其是下肢,兩條腿水腫的厲害,常常是按一個指印下去,半晌都恢複不過來。
  江太醫說這本就是孕期的正常現象,而且會隨著懷孕月份的增加狀況會愈發的嚴重。
  有時候我靜靜躺著的時候也微微能感到腹中的一些胎動,很微弱,但是我仍然能感覺得到。
  第一次感覺到胎動的時候我的心情有些酸楚,竟是開心的想掉眼淚,仿佛之前那些遭過的罪統統都值得一樣。
  我靜靜躺在那,用手扶在肚子上,慢慢的,仔細的,感覺著裏麵的那個生命一點一滴的變化。
  我喜歡這樣,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都是習慣自己一個人在內心裏享受,就算是傷心也一樣,我不習慣跟任何人說,即便是菊姑我也不願意說出來。
  隨著月份的增長我會時常感覺到口幹舌燥,耳鳴,以及腰酸背疼的症狀,再加上每天我都又有很多的事情需要處理,總覺得時時刻刻都倦怠感十足,總像是爬山趟河了那麽累。
  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清瘦的很,一雙眼睛尤顯得大,臉色有些白的過了頭。
  菊姑常說:懷孕的女人在這時候都是發福的,而我卻是瘦的成了一把骨頭了,每每我要點燈熬油的時候她就嘮叨我。
  一天下來,菊姑給我安排了很多次食補以應對我吃的少的狀況。
  每天我會吃很多餐,但每餐都吃不多,還有一些參湯補藥,血燕窩之類,我基本上不到一個時辰就得吃點什麽,可還是依舊很瘦,這樣更顯得我的肚子大,活像個扣在肚子上的皮球。
  我剛吃好東西又洗漱完畢,準備躺下休息了,劉成推門進來給我送東西。
  我一看又是蠟封的竹筒。
  “公主,皇上的信,剛送到的,小的就趕緊給您送來了,您是現在看還是。”
  “幫我打開,我現在看,你們都去休息吧,燈不用吹了,留著吧。”
  “那公主看完信早點休息,小的先下去了。”
  我點點頭,劉成把燈芯剪了剪,查看了一圈沒有什麽異狀就轉身出去了。
  我攤開信紙,借著滿室明亮看手裏的信。
  一目一行,信短,無需我幾眼。
  信裏是燕文寒秋在邊境上的捷報喜訊,免不了噓寒問暖的問了我的狀況。
  他的捷報我早就猜得出來,這個不是驚喜,而那些噓寒問暖也不算是新鮮,我亦不覺得興高采烈。
  單單那句:夜無眠,久思量,上遇碧落下黃泉,相守不過一生長,千裏外,念幽長,不做春風長流水,但做月華流照君。
  我心陣陣發沉,又是一首詩。
  我在猜想當年南梁的皇帝又是何時何地何種情勢下作了一首那樣煽情刻骨的詩給母親?
  :紅羅裳,玉簪香,銅黃鏡,半麵妝,娉婷婉娩君若狂,不思量,發結萬年長。
  他許了母親萬年那麽長,竟隻應了八年之久,而我和燕文寒秋的一輩子,到底多長?他又能應了多久???
  我望著窗台那盆母親給我的花籽種出來的白色芍藥花,眼前那些南梁裏遭遇過的種種就仿佛是放映電影一般浮現在我的心頭。
  沒經曆過的人不會懂得,那種彌漫並不是簡單的覆蓋,也不是嚴實的包圍,就好像是連微細的縫隙都能填滿一般,無所隱瞞無所遁逃,有遍布了我的心間的寸草寸生。
  夜無眠,久思量,上遇碧落下黃泉,相守不過一生長,千裏外,念幽長,不做春風長流水,但做月華流照君。
  我喃喃念叨了許久。
  隔天我招了太傅大人劉恒毅過來,這人知識淵博,很有獨到的見解,曾是聞名前朝一時的奇才,為著此,燕文寒秋的母親才會把他召進宮給自己的兒子當太傅老師,這麽多年以來,他也是燕文寒秋最為敬重和信任的一位臣子
  我這一番史無前例的改革到目前看來似乎是滴水不漏的,可我很難說其中就沒有任何的漏洞在。
  我是如此的人,真話和假話之間若讓我選擇,我頂選擇前者,因為我需要的不是一個諂媚我的人,我需要的是一位助我成事的能人。
  對於問題的產生和解決,並不能一意孤行,我需要各方各麵的意見,隻有這樣,解決辦法的本身才能不斷的通過不同人的眼光看待而凸顯出其中的不足和問題所在。
  劉恒毅進了門來和藹的朝我笑了笑,俯身就要拜下去,我趕緊阻止“劉太傅是老師,本宮是學生,學生不拜老師也就罷了,如何讓老師拜學生?”
  他不慌不忙道“君臣有別。”
  我也笑笑回他“朝堂上有別那是論居位,現下是似底下,在私下裏就要論師生之禮。”
  劉成把茶奉上座,我坐在榻上開始和他談起這次解決方案的事情。
  “老師認為這次本宮的方法如何?”我問。
  他答“皇後覺得這個主意如何?”
  “第一次革新,想盡善盡美,但難逃經驗不足 ,所以本宮需要良臣的忠誠諫言,謀士的卓越才華,共同把這個問題解決好,處理好,所以,想到請老師過來指教學生一二。”
  他點點頭“皇後之前把批閱好的折子送與老夫看,老夫也看過那些方案覺得甚為不錯,隻是有一點不明。”
  我撩眼看他“老師請直言不妨。”
  “既然之前已有三十六郡,這些流民也都是按照沿邊遠散民附近所安居的,又何須駐建新的郡呢?如果是按照節約的初衷出發,設郡可免,邊遠流民可歸臨近的郡守管轄,這豈不是更方便?”
  我輕抿一口茶“自古,分封的製度多半屬世襲也有論功封賞,可不知道老師對這一製度如何看待?”
  “既然是祖製,自然有祖製的道理。”
  “的確,道理是有了,弊端也跟著就來了。”
  我抬眼望過去“分封王侯本就是皇親國戚或有功之臣這實屬理應所得,可偏偏,也是亂臣賊子居心不良的開端,分封是為了鞏固疆土和統治,不是為了他日的兵戎想象土崩瓦解。”
  “皇後見解是如何。”
  “多設郡,便可以按照皇上的意思分封給任何一位王爺、將軍,可如何安保我北邑江山風調雨順?還是回到祖製的規矩上來,還是世襲。
  既然如此,那問題就更明朗化了……有道是,止沸須何法?
  抽薪……這是個好辦法,不過本宮倒覺得,抽薪的動作太大,既然不易打草驚蛇,老師覺得揚湯止沸此法如何???”
  劉恒毅的眉毛微微糾結,似乎在很慎重的思考著,過了會,斟酌的開了口“此法倒也不錯,可想不打草驚蛇也非易事……皇後又是如何不露聲色的揚湯止沸?”
  “要讓擁有若幹郡的被分封者,將旗下的郡按照嫡長繼承的原則,每到成年或者父死就可世襲了,嫡長承大,庶出承小,規矩世代相傳,他們自己太平了,我們也太平了不是嗎?
  說白了,就是要把整塊的土地分成若幹單位的小塊地,分封時可根據功過衡量,而得了若幹郡的王侯也要在一定的時候按照朝製把部分郡再分給自己的子孫,本宮多設了郡,就是為了以備將來的世襲而封阿。
  皇帝不收分封的地,便也不用擔心那些土地會單單地落在一個人的手裏,既然祖製是沿襲,那麽就來個換湯不換藥,左右都是自己家的土地,不過是分了不同的人罷了。
  “這樣一來……”我朝他笑了笑“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定會比以吾之矛攻他人之盾來的安全太多了,與此,他們私下裏爭得越厲害,頂上坐著的我們也就越安穩……老師意下如何?”
  我的一番話說得劉恒毅半晌沒說出話來。
  我淡笑,這也算是我穿越過來的福音吧,誰叫我是把古人的政策和弊端看得清清楚楚的現代人呢,既然穿了,總要有點與眾不同的見解,況且這也直接影響到我的生活,我懂多少自然用多少。
  “皇後何以有這種高見?”劉恒毅有些詫異的問。
  “心得罷了,再說本宮活著一天自然是覺得天下太平,盛世華年才是本宮想看到的,至於能跟太傅說了這麽多當初考慮新建郡的初衷,自然是想得到太傅老師的支持和信任……您看。”
  我轉眼看他,他麵色不見輕鬆“皇後果然是一個聰明而遠慮之人,老夫佩服。”
  “能得到老師的誇獎,真是讓本宮甚為歡喜。”
  這下心底的石頭算是放穩了,總算忙了快一個月沒白忙活。
  第二天我把捷報的事情通傳了朝堂上下,大家都是信心滿滿,歡樂不已。我簡單詢問了一些政事之後就回到青園開始批折子
  戶部把三番五次改過的最終方針給我過目,我仔細的看了幾遍,又招一些有經驗的耕種的行家過來詢問,把糧食的耕作周期交流了下,也覺得這個具體的方案肯定是比之前我粗糙的計劃周密了許多,而且具體建郡的區域也劃分清楚,很好辦事
  我看了看地圖問道“這些區域都是與現在一些邊居的散戶有接壤的土地範疇,不算太過偏遠吧。”
  戶部尚書譚曉年趕緊過來給我指示“這往北的大片疆土都是尚未開墾且氣候形勢嚴峻,但又離著有人居住的遠地相互緊挨著,根據分析,這些地方的種植問題不大,隻要注意溫度,應該沒有大問題。”
  我點點頭“新六郡,每郡要上幾千戶流民,劃分的土地要安排得當一些。”
  譚曉年趕緊又答“臣已經嚴格按照皇後之前的計劃來劃分的,按照人頭計算的。”
  再次從頭到尾的看了一遍“那好,既然這樣核查無誤了,趕緊做成文書的形式,待本宮蓋章後就可以拿到其他的尚書那裏往下繼續執行。”
  譚曉年接過圖紙“臣這就去辦。”
  如果戶部的事情弄準確清晰了,下麵兵部和丞相的相應的職責就好辦多了。
  燕文寒秋的信就放在枕頭底下,隻從幾日前看過一次後就再沒翻過,至於回信我還是不準備寫,就等他回來再說。
  大家都很不解緣何我不願給燕文寒秋回信,卻又不敢問,我悠然自得,要回也可,等第三封信來吧。
  午膳用過之後丞相帶著兩個官員來到青園,這次不是為了安置流民,而是為了另一件事而來。

  焉知禍福
  見他們來了我就不得中午休息,折子呈上之後丞相楊誌帶進來的兩個小吏就劈裏啪啦的開始報告起來
  “盤濘江決堤的情況甚至嚴重,大堤以下方圓數百裏農田住所全部毀於一旦,隨著雨季降水的不間斷,可能還有隨時隨地潰壩的可能。”
  我有些頭疼,近來睡眠的時間很短,我常常連正常人睡眠的時間都不能達到,頭疼的狀況明顯,疲乏感,困頓感更是成倍的加劇。
  我伸手輕輕揉捏太陽穴的部位,想了又想“流民已經有所安排,傷亡的情況可以得到控製,剩下來的隻有水利這一方麵了。
  可水利這部分本宮不是很懂,要研究對策需要把負責水利的官員召集來一起商量對策,眼下一直沿襲的建壩圍洪的這個方法可以不用繼續了。”
  腦袋中的疼痛感越發的嚴重起來,我慢慢合上眼“丞相去招吧,稍候大殿上候著,本宮一會兒就過去瞧。”
  楊誌見我的狀況似乎不大好,擔憂的問“皇後娘娘的身子重要,不然可以遲一些再議也可。”
  我搖頭“不必,按本宮說的去安排吧。”
  一行人應是出了去。
  菊姑趕緊過來幫我揉揉額頭處“公主啊,您要是在這麽下去,別說自己的身子吃不消,就是肚子裏的孩子也要難過了,不為自己著想總要為孩子想想啊。”
  我趕緊點頭稱是“菊姑,容我先小睡一會,一個時辰之後叫我起來。”
  菊姑蹙眉,點了點頭,幫我也好被角,轉身出去了。
  這一覺睡得並不好,幾乎都是在做夢,亂七八糟的分辨不清楚到底是我前生的夢境還是穿越之後的夢境,很多夢連在一起,真像是雜亂無章剪接後拚湊起來的電影。
  情節時斷時續,似乎一幕幕疾逝,又一格格放慢。
  醒來時候菊姑還沒有過來叫我,想來才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而已。聽見外邊滴滴答答的水聲,我起身下地,推開窗,一股泥土的芬芳迎麵撲來,冰冰涼涼的,沁入我心脾。
  真好,終於夢裏不再有子瑛,不再有燕文寒秋,也不會再有珍珠,原來,沒有牽連就不會有糾結,輕輕鬆鬆的人生是美好的。
  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難得懶散和寧靜了,燕文寒秋走了一個多月了,我接替他忙碌了一個多月。
  都說對於女人來說,依賴是一種美德,可我偏偏不信。
  如果我學會依賴,那我可能已經餓死在落芳苑;如果我學會依賴,我的感情就會隨著和親之時枯萎在南梁的深宮;如果我依賴,那麽北邑的一夫多妻製就會讓我重蹈母親的覆轍,這些統統都不是我要的,我不要,所以,我不能學會依賴別人。
  風輕輕吹過,夾雜著涼意和潮濕,落在我的皮膚上舒服至極。
  這個夏天並不算炎熱,因為這是連綿不斷的雨天的緣故,可這也讓盤濘江因洪水而潰堤,牽扯到水利工程,造成流民無數。
  我探窗遠望,不自覺發出感歎。
  “公主您醒了?怎麽不再多睡一會?”身後推門而入的是菊姑。她端了碗燕窩粥進來,上麵熱氣騰騰,看樣子似乎好吃的很。
  “自然醒來的,睡不著就起來了,吹吹風也好清醒清醒……”我轉身朝臥榻走過去“剛好餓了,知我心者唯菊姑也。”
  菊姑笑笑,趕緊把碗呈上小桌“趁熱吃吧,補補身子。”
  我伸手用勺子舀,味道不錯,甘甜可口,嫩滑鮮美。
  “公主,您也別太要強了,畢竟您是女人,很多東西很難盡善盡美的……”我點點頭,繼續喝粥。
  “我聽說珍珠和文貴妃最近走得很近……”菊姑似不經意的問我“公主可否心裏有數了?”
  我點點頭“菊姑是怕我跟母親當年的遭遇一樣吧?”
  菊姑有些嚴肅“宮裏的人心叵測,公主不得不防。”
  我深歎一口氣問“菊姑知道我為何要勸燕文寒秋納了珍珠為嬪?”
  我看她一眼繼續道“珍珠跟了我在落芳苑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姐妹間的同甘共苦的情分是一直有的。
  而她奮不顧身的作了傻事之後,我既不能把她趕出宮外,也不能對她下狠手,可若是再繼續留她在身邊我遲早要吃她的悶虧,這樣的事我肯定不會去做。
  所以,最體麵的就是成全她,把她推走,我也圖個清靜圖個安全,何況憑珍珠的性子和頭腦,她成不了大氣,一點小騷動足以
  退一步說,如若將來珍珠是給趕出宮去的下場,也完全不用借我之手……”“難道公主就不怕珍珠起了歹心?難保這次跟文貴妃交好會不會連累到您啊……”“珍珠的歹心為何?不過是皇上滴水般聖恩罷了,她能有什麽作為,但凡要感情這種東西的人都成不了大氣候而文貴妃的為人,我自然清楚,她煽動珍珠,必然要用皇上的寵愛當成條件,可如果燕文寒秋並不待見珍珠,她們兩個之間的情誼,深不了,長不了……不攻也會自破……”我言畢,外麵傳來李德勝的聲音“公主,丞相大人和其他的幾位大臣在大殿等您過去呢……”“知道了,我這就過去……”我轉頭對菊姑說“幫我弄弄頭發就成了……”收拾好了之後我準備出門,推門之際,菊姑在我身後幽幽的道“公主還是不忍對珍珠下手吧,您的心太軟了,不知以後是福是禍……”我頓了頓身形“菊姑放心吧,我斷然不會再走母親的老路的……”說完我轉身出門。大殿上丞相還有幾個官員早已準備就緒就等我的到來。“本宮來遲了,你們有什麽要說的,盡管說……”圖紙被展在桌案之上,有主管水利的官員給我解釋曆年來修壩建堤的工程圖……“雖然沒有固定的規律,但是每到雨水豐盛的年月就會有一次洪水泛濫,之前的數十年情況都算穩定,隻有少數地方有決口的現象,而這些地方都是居上遊的高地之處,今年夏季的這場洪水曆年少遇啊……”我仔細的看了看圖紙“你們曆年都有維修堤壩?”
  一個年紀不小的官員回我“回稟皇後娘娘,水利乃國之大計,每年都嚴格按照條文規定在春秋兩季按時築牢維護,不敢怠慢……”“那盤濘江的規模如何?”我又問。“發源在亙古山一帶,是高寒無人居住之地,全長數千公裏,經戈壁,跨高遠,最終經過我北邑的平原,然後流向南梁,並在南梁境內匯入大海……其勢奔騰雄偉水流湍急而汙濁,而且途徑的地方多經衝刷泥沙以及曲折而險峻的地勢,故取名盤濘江……”我又仔細的想了想“你們有沒有找到造成這次大潰壩的真正原因?今年夏初就開始的連綿雨是一點,而其他的方麵呢?”
  那位官員十分為難“祖製一直如此,每年的公文條例也都是這麽頒發沿傳的,小的都是秉章辦事,從不敢怠慢,至於這次洪水的爆發,臣不知其因……”果然,連年的外戰內爭並不是沒有弊端遺留下來的,朝內有用人才的缺失和選舉智賢的製度的不完善,導致一些基本的技術和知識不能得到廣泛的利用。水利乃國事中的大事,關乎農耕,關乎居住,這水利弄不好,以耕種為基礎的古人怎麽可能發展好生產力,隻會越來越忙卻忙得絲毫沒有成效罷了……可這些不足和欠缺也並給是我一人之力就能完成的,人才要選拔,技術要革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把你們曆年的興修水利的圖紙送到鳳宮去,且把這些設計圖紙的人都給本宮找出來,本宮需要從頭問起……”我又看了看圖紙,心下裏嘀咕眼下的水利興修恐怕沒有之前的安置流民那麽順暢了,要費一番大周折才是……傍晚的時候,江太醫過來給我探脈,我最近忙得很,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讓他過來了。
  他探了半晌,我問“如何?胎兒有何不妥?”
  江太醫笑笑“胎兒安康得很,不必擔心,隻是最近皇後似乎休息得不夠,脈象不夠堅實,還是需要多多修養才是……”   “沒事就好,那太醫給本宮開些安神的方子吧,最近雖疲倦易困頓,可睡眠並不好……”他點頭“也好,那老夫給皇後娘娘開些安神的方子,喝一段時間自然就會好起來的……”江太醫剛走,丞相楊誌又帶著幾個人進了來。我困頓不堪,撐起身子坐了起來。“這些都是繪製圖紙的官員,對於盤濘江算是比較了解的,正是皇後娘娘要找的人……”我點點頭“好,現在你們把具體的狀況都講一講吧,讓本宮先有個大致的了解……”一個中年人先走上前來“回稟皇後娘娘,這張是前年盤濘江的修建水利圖,全長數千宮裏,但我們隻需要加牢防固途徑我們北邑的這一段,尤是車前郡這一段的,所以,日後應該更要加大的修固此處壩口的力度,讓它更牢固不可摧……”我聽著聽著不覺皺了眉頭“問題雖然出在車前郡這個郡內,可問題並非堤壩本身的問題,自然力量之大亦是無窮無盡,光靠修壩,怕是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重點……”“皇後的意思是……”那人不解。我猶豫道“會不會是水利的本身建造方式或是疏導方法的不得當而造成的呢?
  既然改變不了自然狀況,那就要改變我們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角度,這樣才能事半功倍,不然還是一樣,會無論做了多少都成了無用功……”“說得好,不愧是朕的皇後……”我一驚,手上的溫茶灑出許多,洇濕了我的袖子……“皇上聖安,恭迎皇上回京的……”眾人皆跪,都是吃驚不小……燕文寒秋推門而入,神采天成,俊美無儔
  我趕緊起身,緩慢的俯下身給燕文寒秋請安“皇上聖安,您何時回京的?怎麽都不傳召回來,好讓臣妾去殿上接您……”燕文寒秋已是一身雪白絲緞著身,一臉的喜悅之情,桃花眼流光溢彩,見我俯身趕緊過來扶我“使不得,使不得,皇後身子沉以後就不用拜朕了……”轉過身又吩咐他人“閑雜事等明天讓朕來處理,莫要再叨擾皇後休息了,你們都先退下吧……”眾人魚貫而出,屋子裏隻剩我和燕文寒秋。他看著我笑道“你還真是鎮定自若,見了我突如其來的出現竟眉毛不皺,眼睛不眨,了得啊……”我也跟著笑笑“皇上怎麽班師回京連個信兒都不給我,害我成了沒品性的人了。底下人不知道怎麽看我呢……”“你怕這個?怕旁人輿論?”
  我仰頭看他“難道皇上是希望我有恃無恐嗎?”
  “罷了罷了,我出征一個多月,收到的嬪妃的書信若幹,唯獨沒有收到你的來信。你不願寫也就罷了,我寫還不成?結果,連著兩封信送過去,一封也沒回過來……”他苦澀笑笑“你這女人啊,真是怪……”說完走上前來擁我入懷“這麽多時日可曾想我?”
  我倚在他胸口喃喃道“我最近忙的連睡覺的功夫都沒,挺著肚子點燈熬油的看折子,我以為這就是表達了我對你的想念,不是一封信,一句話能替代的……”他慢慢收緊胳膊,把頭低了下來,壓在我的頭頂上,感慨頗深的說“你做的,我自然都知道,而且好到超出我對你的期待了……不管你寫不寫我的回信,我都一直思念你如初……就像是我信裏的那首詩一樣……”我連忙出聲阻止“別承諾我……”他臉色一滯“怎麽了?”
  我倚著他慢慢闔上眼睛“別承諾,承諾是一封紙鳶,隻能在晴朗遼闊的天空裏遨遊,卻禁不起狂風和驟雨,這樣安逸的承諾,我不要,如若日後做不到,豈不是今日最大的諷刺和嘲弄。我寧願你從來沒有承諾過……”“你不信我?”他固執的問……我搖搖頭“你問的這個答案現在我還沒有辦法答你,隻有等到我走到世間的最後一刻才能告訴你……”他愣了愣,看了我半晌,最終還是沒有再說話……燕文寒秋凱旋歸來的第一夜就如此安安靜靜陪在我身邊,那是我這一個多月來睡得最安穩而舒適的一覺。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去上早朝去了,到我吃午膳的光景他竟然又折回來了。“我跟你一起用午膳吧……”他亮黃的龍袍在身,皇冠在頂,顯得英姿颯爽玉樹臨風。“不用各宮到處去走走?”我看看他,然後繼續看我的圖紙……其實說來,燕文寒秋的妃嬪也著實不多,文貴妃下麵也就才四個妃子兩個嬪而已。還有很多的人壓根連燕文寒秋的臉都沒見過,他不去,這群人隻有在宮裏終老此生。而如果比較起南梁的皇帝來燕文寒秋可算是個“寡心少欲”的皇帝,可就算嬪妃不多,也不代表這後宮就消停。“今晚設宴慶祝凱旋而歸,自然會見到麵的,無需特意走一趟……”他答得輕鬆自在。“嗯”,我繼續研究我的圖紙。“昨天我來的時候站在門外聽了一會,看來治水一事你有自己見解?”他坐在我案前的對麵,抬眼看我問道。“是啊,我覺得是沿襲下來的規矩出了問題,這次決口鬧災的程度甚於以往,如果不是偷工減料玩忽職守所造成,那麽一定是治理的方法上出了問題……”他把頭側過來看圖紙上的畫圖“你是說祖製的問題?”
  我伸手指給他看“據那個官員說:盤濘江發源在亙古山一帶,是高寒無人居住之地,全長數千公裏,經戈壁,跨高遠,最終經過我北邑的平原,然後流向南梁,並在南梁境內匯入大海……其勢奔騰雄偉水流湍急而汙濁,而且途徑的地方多經衝刷泥沙以及曲折而險峻的地勢,試問含沙量這麽大的江河,年年如此奔騰不息,想來也知道水流底下的淤積層有多厚
  這樣一來,水位自然越來越高,就算每年春秋兩季不停的築牢護堤,也無濟於事……堤壩建得越高,牢固性就越低,逢上今年的連雨天,再加上上遊的地勢,洪水的衝擊力可想而知,堤壩建得再牢實也沒用,照樣會被衝毀……”燕文寒秋蹙眉沉思,目光在圖紙上來回遊移,久久沒有說話……半晌,他終於開口“原本覺得安置流民一事,皇後的才華已經讓我刮目相看,如今看來,本事還不止那麽一點,讓你治理國家也不一定就辦不到……”“你知道問題出在哪嗎?”我不理他的誇獎認真的問他。“在哪?”
  “問題在於,國內多年的外戰內爭已經沒有一個很好的提拔有才之人的製度了,有才人很多,可這樣的人不為朝廷所用,隱於民間再大的才華又有什麽用?”
  我話音剛落,他點點頭“的確需要集中更多的人才為我所用才行。”
  “也是,能治理好水利工程的人大有人在,就看皇上怎麽召集這些人才,退一步說這是利己利民,進一步說,這是擺脫阻力,另建新營。”
  燕文寒秋抬頭看我,看著看著,笑容漸慢浮現“好個建郡分封,好個另建新營……你的心思不小。”
  我回笑凝視他“皇帝心裏都很清楚著呢, 我多念叨一句,不過是婦人的囉嗦罷了。”
  他笑著搖頭“美人是禍害,這不假,可隻要男人自己心裏清楚孰輕孰重,這禍害就起不來;可聰明的美人就不一樣了,就算男人心裏清楚也無濟於事,男人有腦子,女人也一樣有腦子……而你,就是這樣的女人。”
  “無妨,我在北邑必先之於你身後,你在我自然就在,你無,自然我也無。
  而你前路上的溝坎,自然也是我的溝坎。”
  我端看他,不回避一分,我要得既不是燕文寒秋的誇獎,也不是一代睿智皇後的英明,這些都是浮誇,要多少有何用?
  我要燕文寒秋能徹底擺脫文家,我要自己的孩子能有個好的環境長大,為此,我需要做的東西更多
  而才華這東西卻又是個雙刃劍,用得好名垂千古,用不好,就是殺身之禍,我索性跟燕文寒秋把話說清楚,我至於能這般費力獻策,不過是希望他的江山能坐的更穩,他昌我才繁,我才把這麽個有可能成為利劍的矛頭婉轉的推了回去。
  事實上我也真沒有野心企圖做個架空史上的武則天,一是我也沒有她那個才華,二來,我還太過散漫,那種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罷了罷了,不說了,先吃飯,免得餓著我的孩子……”他伸手過來撫我肚子“一個對月不見,這小東西竟長了這麽大了,真想盡快見到它……”遂又抬眼“怎麽都不見你豐韻起來?”
  我歎氣“臣妾沒有福分。”
  他眼色熠熠“你的福分那是天成的。”
  我不再說話,我們兩個抬頭不禁相視一笑。
  晚宴的時候我依舊白衣緞袍,不知道為什麽母親去世以後我就尤為的喜歡這個顏色,一穿白我就想起白芍藥,想起母親,而恰好白色又素淨,我頗為喜愛。
  宴上文武百官,後宮妃嬪全部到齊,珍珠坐在下麵一列之中,我忍不住朝她望過去,可她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燕文寒秋身上打轉。
  她眼中的企望,愛慕,還有傷口般的疼痛之情深而又深,我看著也是有些心酸,此時的她和曾經的母親那麽想象。
  也許,愛情本身並沒有分對錯,分對錯的是時間和對象,隻能一錯再錯。
  我不知道就算珍珠最終選擇了文貴妃之下又有什麽意義,隻要燕文寒秋本人不喜歡,不願意,她又能奈何?何況文貴妃也不過同是一個企望聖恩之人罷了。

  許心太早
  宮廷裏的人就是這麽一個怪圈,沒孩子的時候女人鬥,有了孩子,變成是做娘的拿孩子來鬥。
  燕文寒秋出征一個多月後回來,四個孩子也是爭先恐後的被自己的娘親推到自己父親的麵前,如同展覽一樣工藝品,不自在的被轉來轉去,推來搡去的。
  偏偏燕文寒秋生性比較冷淡,對小孩子的喜愛沒有多少熱情,燕文卓當年的出生是他第一次作父親,也就隻有三天的流水席慶祝而已。此後,並不見他太過溺愛他。
  這也隻是因為燕文卓是第一個出生的孩子,作為長子,在父親的眼中地位自然與眾不同,況且他的身後還有個做寵妃的娘。
  燕文朔,燕文雪和燕文婷都已經快兩歲了,出落得都有了各自的模樣。可惜的是這四個孩子大都像自己的母親多一些,燕文寒秋那骨子精致妖嬈的美確是誰都沒繼承來。
  我看著他們就突然想到自己還沒出世的孩子,我也希望它多像我一些,眉目間多些淡雅清澈,我向來喜歡這樣的人,無論男女,總是人淡如菊,幹幹淨淨,看起來舒服。
  宴上自然是談論征戰的勝利之事,我百無聊賴 ,吃吃停停,聽聽再跑跑神兒。
  偶見珍珠跟文貴妃私下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然後是一派一家人和氣融融的景象。
  慢慢的話題又轉到洪災之後安置流民的事情上來,丞相和幾個尚書紛紛誇獎起我來,燕文寒秋也是聽的喜上眉梢。
  我推脫幾句見他們不肯罷休沒完沒了,也不再多說話。
  偶爾跟珍珠的眼神遭遇,就好像是一塊石頭掉進無底洞一般,幽幽然 ,靜的無聲無息。
  她心知,我心知,不必多說。
  一頓飯吃下來真是疲憊不堪,我要靠燕文寒秋的攙扶才能從位置上站起來,見他作勢要跟,我朝他揮揮手“去別的宮走走,讓我多安靜些時日吧。”
  李德勝見狀過來扶我,我走了幾步才想起來一件事又扭頭跟他說“和妃那裏也走動走動,總這麽僵著也不是個事兒。”
  回了青園之後,我終於可以得了清靜好生休息休息了,這一個多月以來都沒好好睡過覺,現下我得補回來,早早的喝了藥和補品之後就躺下休息了。
  隔天的時候和妃老早就來給我請安,來的時候還帶了禮物
  她把東西伸手遞了過來,我一瞧,竟然是和她身上那件湖藍色同一種料子的小衣裳,手工精湛,圖案甚美,讓我看了愛不釋手
  “皇後娘娘,這是臣妾送給未來的皇子皇女的。”
  我不禁發自內心的讚歎“真是漂亮,沒想到你手還這麽巧……本宮非常喜歡,就收下了。。”
  和妃一笑嫣然“皇後喜歡就好,臣妾反正閑著也沒事,還想再做個小袍子,您看喜歡什麽顏色的?”
  我沒有多想,朝她笑笑“就朱紅色吧,看著暖和。”
  “也好。”
  這樣安靜的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個月,我稍見豐腴,精神好了很多。
  近些日子燕文寒秋來的很頻繁,不上朝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陪著我,和妃和於妃也經常過來,我過得也很舒坦,直到有一天,李德勝給我帶來的一個消息讓我平靜的日子又翻覆起來
  事情起因是因為有宮女在貫穿皇城的小河裏發現一隻布偶,撈出來一看竟然是個巫蠱的人偶,上麵赫然寫著當今二皇子燕文朔的生辰八字,上麵還有符咒。
  這一事所造成的風波堪比颶風過境,古人本就對著巫蠱有著從心底深處發出的恐懼和相信,尤其在皇家,巫蠱事件定是每朝每代都會有的。
  此後隨之而來的就是一場天翻地覆的大整頓,牽連無數,後果慘烈。
  我剛聽到這一事時也著實一驚 ,難不成這好日子就要這麽結束了?
  然後,不出所料的一場後宮內部清查整改,揭出嬪妃幾人,都是從未受到過燕文寒秋恩寵的,那些線索無外乎就是布條,眼見,或者耳聞。
  可我想來卻發現有些蹊蹺,論最得寵的皇子,燕文朔根本不是燕文卓的對手,可為何上麵要寫燕文朔的名字,從查到的幾個人偶中,隻有燕文朔而已,這太不和情理了。
  然而重頭戲還在後頭,竟然在文貴妃的帶領下一群太監宮女逐一的搜查後宮的時候在和妃的宮裏發現了巫蠱,上麵的生辰八字居然是我。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青園裏喝茶,劉成急急忙忙的從外邊小跑進來。
  “公主,不好了,文貴妃帶著人在雨和苑那邊搜出了巫蠱,要把和妃帶走審問。”
  “什麽時候的事?”我蹙眉,放下茶杯問。
  “剛才發生的,這個光景皇帝差不多也該到了,現在李德勝在那拖著呢,等您過去瞧瞧。”
  我笨拙的撐起快滿七個月的肚子站起身來,沉重的如同胸前麵掛了塊實心秤砣。“我得去一趟。”
  菊姑小心給我整理衣裳“公主,您傳令過去不就完了,幹嘛還自己跑一趟,多費勁啊 ,看現在這麽大的肚子千萬可別給閃失了。”
  “那個……那個……”劉成欲說還罷。
  我明白過來,開口問“珍珠也在那吧。”
  劉成應是
  “走吧,你怕她幹嘛……”我用手撐腰,盡量快的踱步出去。
  我趕到雨和苑的時候,裏麵熱鬧異常,文貴妃和珍珠站在院子當中,和妃梨花帶雨的跪在一邊,連於妃跪在旁邊,她沒哭,正怒視文貴妃。
  “這根本就是栽贓,貴妃怎能不查清楚就抓人……就算抓人至少也要問問皇後娘娘的意思吧”
  文貴妃嫵媚一笑“難不成沒了皇後就不能辦事了?何況這是皇上的旨意,讓我代皇後的職查你們這些居心叵測的人……”轉了眼色望過去“人贓俱獲還要聽你們那麽多廢話作何,你們等不到皇後來了,都給我乖乖等審訊吧……來人,給他們都拖下去。”
  李德勝幾步上前跪下“貴妃娘娘還是等皇後娘娘來了之後再帶走兩位娘娘也不遲。”
  文貴妃見有人把我搬出來了,不禁發狠道“別以為有皇後給你撐腰我就不敢動你。”
  “小的不敢。”
  珍珠麵無表情的看著跪在她眼前的李德勝,仿佛與她並無關聯一般木然。
  “又是什麽事惹得本宮耳根子不得清靜?”劉成攙扶著我上前。
  我一眼掃過去“文貴妃,本宮讓你代職,不是讓你奪權,你現下這麽做,可讓本宮怎麽說你才好啊?”
  文貴妃稍作收斂“臣妾也看著皇後娘娘七月懷胎實在不適合操心這麽多小事才不想去打擾到您安歇的,區區小事就讓臣妾代職吧。”
  我抬手示意她閉嘴“現下裏審問的可是皇上的後妃們,你要帶走人也需要有確鑿的證據吧,證據在哪?”
  “這就是證據”文貴妃攤手把跟巫蠱人偶身上所使用質地和顏色相同的一塊布料遞到我眼前。
  我順手撩了過來,舉到她眼前“就憑這?”
  “還有這個巫蠱,是皇後您的名字,而且是在和妃的宮裏查搜出來的,這是不容狡辯的證據……況且她也有憎恨皇後娘娘的理由……”她抬眼得意的看我。
  我朝她宛然一笑“這後宮裏麵恨本宮的人又何止一個兩個,而狡詐陰狠的角色又怎麽可能會這麽容易給逮到尾巴呢?你說是不是,文貴妃?”
  她一怔,看著我“這。”
  “再說了這種料子青園裏很多,還有給沒出世的孩子做的嬰兒衣服,都是和妃送的。本宮之前也把同樣的布料送給過其它的嬪妃,要你這麽說,這種巫蠱人偶,豈不是人人都做得。
  另外,有人會用給本宮做禮物一樣的布料去做詛咒本宮的巫蠱嗎?兩歲的孩子都知道這道理,和妃她一個頭腦健全的大人會不懂?如果不是笑話的話,難道是覺得活的不耐了想尋死?”
  “可隻在雨和苑裏翻出人偶了,這難道還不夠證據?”文貴妃不示弱的問。
  “搜查的人都是哪裏調來的?”我問“如果是文貴妃你帶來的,那可不好說了,後共事事紛繁,說不準有跟和妃有過節的人混了進去,有可能是這些人裏麵有人動了手腳把人偶放進去的,怎麽就能說明一定是她做的,就算是她真想做,也未必就能給你翻出來,風聲這麽緊還能放在明麵上等著你們搜,難不成和妃她瘋了不成?”
  “皇後這話說的偏袒了。”
  “偏袒?之前發現寫著二皇子生辰八字巫蠱人偶的嫌疑人現在還留守自己的宮中,偏偏和妃這兒的事就要帶走審問,如果就確實是她所為也就罷了,是死是活憑她自己造化,可如果不是她所為,貴妃的這般審問要怎麽收場?
  難道就當誤會一場過去了?貴為一國的妃子,就允許這麽個隨隨便便就給押去審問的規矩?皇上就是這麽讓你待本宮的職的?況且她可是西烏國的和親公主,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們的私下恩怨難道比國社稷還重要,你竟如此糊塗。”
  文貴妃被我說的啞口無言,珍珠抬眼看我,沒有說話。
  “身為貴妃帶著珍嬪跑到雨和苑鬧出這麽個笑話 ,也不怕失了身份,連本宮都可以不放在眼裏,試問他日皇上還能不能入了你的眼?”
  “皇後娘娘,此話嚴重了……文貴妃跪倒在地。
  “嚴重?本宮若是不及時趕到,更嚴重的還在後麵呢……真是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我幾步上前,從侍衛手裏一把奪過那個藍色巫蠱人偶,舉在文貴妃和珍珠的眼前,一字一句道“本宮現下把醜話說在前麵,從今天起,後宮大事小情不再由文貴妃代職,由本宮自行處理
  他日,若是再讓本宮再看見這種無聊低級的把戲別怪本宮到時候不留情麵,之前查處出巫蠱人偶的嬪妃全部遣散出宮,和妃閉門思過一個月……至於文貴妃,好生回去思量思量自己的德行吧。”
  在場的人寂靜一片,沒人敢抬頭看我,我緩緩把人偶掂了掂“這種鬧劇就到今天為止,別逼本宮一查到底把後麵的人都揪出來示眾,到時候就不會有今天這麽幸運的結果了,不必把臉皮都撕破,誰都不好看。”
  手一揚,人偶落入池中“下不為例……都散了吧。”
  於妃把和妃攙扶著送進屋內,我帶著劉成和李德勝回了鳳宮。
  “公主,您今天怎麽跟文貴妃正麵衝突起來了 ?”李德勝一邊幫我捶腿一邊問。
  “不正好?不然,我怎麽把我的東西給要回來?何況她也太囂張了,如若過得去眼我斷不會這麽早就收回來,等生了孩子之後在要也不遲。
  可現在想想,好東西給她握的太久太舒服,到時候自然不願意放手了,我還是要費一番周折,所幸這一次到位,不更好?”
  “公主高明,小的想通了。”
  我了眼看他“不是我高明,而是文貴妃她太驕橫肆寵了,仗著自己身後的文家連我都不放在眼裏,如此,以後在想名正言順收回權利怕是要麻煩,剛好她給了我個機會,想鬧不再在,就成全她……而就是這種分不清輕重緩急的人往往都做不了大事,渾身的漏洞百出。”
  “是啊,今天還把珍珠也帶了來,不過她什麽話也沒說 ……”李德勝喃喃道。
  我重新把眼睛闔上“珍珠的意圖在於皇上,她對女人之間的爭鬥沒興趣,就算文貴妃打的主意是讓我的火發到珍珠身上也沒用,因為我太了解珍珠的想法了,而文貴妃並沒猜到我的想法是什麽。”
  自從把文貴妃的代職取消之後,我又開始忙起來,後宮的事宜不少,全部都要經我的眼皮底下辦事。
  文貴妃和珍珠的關係依舊微妙,總是同進同出,儼然一副姐妹情深的姿態。
  除了安撫後宮的繁雜閑事我多半在青園裏麵靜養,八個月時肚子大得嚇人,我走路都已經很困難了,總覺得裏麵的孩子像是要破肚而出一樣,胎動已經非常明顯了,有時候看著肚子的時候會發現肚皮的某處突然的一鼓,我感覺到裏麵有很大反應
  也有時它會劇烈的動起來 ,像是踹了一腳或者伸了一胳膊,我感覺到微微的疼痛,不過還是欣喜的很,畢竟孩子很健康,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讓我高興的了。
  可隨著孩子在腹中一天天的長大,我開始感覺到呼吸困難,胃部也會覺得受到擠壓,因此而食欲不振。
  更詫異的是我竟又開始孕吐,雖說是孕期最後麵的正常性反應,可對於近來本就吃不好睡不好的我來說,更是辛苦異常。
  兩條腿腫的厲害,靜脈曲張浮出,且全身性的酸疼。
  洗澡的時候發現腹部皮膚緊繃,紫紅色的妊娠紋處處可見,像是爬滿牆壁的蔓藤一般。我知道這是皮膚在短時間內快速擴張的緣故,不過看起來仍是觸目驚心,我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摸。
  我疲憊不堪,如意讓小桃去江太醫那裏那些泡澡用的藥材回來,在木盆裏放的滿滿的,一股子幽香的草藥味道散發出來,我倚在木盆便閉目養神。
  朦朦朧朧間我聽見有撩水的聲音在耳邊想起,我似乎睡了極短的一段時間,我睜眼,以為是菊姑,可看到的卻是燕文寒秋的臉,一身龍袍在身,皇冠未戴,表情柔和如水正端看我的睡容,一雙眼尤是美極。
  我不動神色的讓身子往下滑了滑,隻把腦袋露在水麵之外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笑著往我身邊走過來,蹲下,把手伸到水中,我一急伸手去擋“幹嘛。”
  “怕什麽,讓我摸摸你的肚子。”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你別動,把手給我。”
  在鋪滿草藥的水下麵,我摸到了燕文寒秋修長的手,然後拉過來輕輕的覆在自己肚子上“最近不是很忙嗎?怎麽這個時辰就過來了。”
  他點點頭,一下又一下非常認真的在水中撫摸我如同氣鼓肚子的青蛙一般的腹部
  “被你說中了,我果然找到了很適合治理興修水利的人才,他說出的第一個原因就是江底的淤泥的問題。”
  他說著抬頭看我“你竟懂得這麽多東西,如果當初樂子瑛肯帶你走,說不定他也能成就一番大事業來。”
  我麵色一僵“怎麽又提起這碼事了。”
  “箐箐,你的事我都想知道,事無巨細的一一了解,把那些我從來沒見過的你一個也不放過的都放在這兒……”我望著他抬手指著自己的胸口頓時心中百感交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想知道,總覺得少了解你一分你就會隨著風飄走了一樣,沒有底,沒有邊際,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看著盆裏的水,用手撩著裏麵漂浮的草藥,喃喃自語“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的情景嗎?我此生難忘,左右看來都是個女子樣貌卻是那麽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子,一眼就已經深入我心了。
  竟未想到我迎娶來的那個新娘也正好就是你……你說這是不是緣分?都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這一世同你修來的緣分又何止百年?”
  我說笑著抬眼看他“都說帝王多薄情,你倒是個例外?”
  他搖搖頭“我不是例外,我要江山,亦要我想要的女人的全部,此生沒法給你一對一的公平算我此生虧欠你的,來世再還,你可要等我。”
  “莫說來世,我不信,我也不要,就如你所說,每個人都是這世上的唯一,死了就沒有了,就算後繼有人,也隻是別人,不再是我們自己,如此,再要來時幹嘛,不如多想想這一世,才是正經。”
  燕文寒秋的眼睛幽深不見底,光影交錯,把心底的那份悸動和溫暖藏的那麽深,微微浮現的時候,就像是起風的江畔,一絲漣漪掀一圈波浪,久難平複。
  “你知道我還喜歡你什麽嗎?就是你這份窮其我這一生都不會有的界限分明,因為我沒有辦法對你界限分明,我才如此羨慕
  如果一個人沒有牽絆就會看清周遭的一切,不至於迷了心智,你做得到,而我對於你始終做不到。
  聽著珍珠說起你過往的一切,我聽得入神,倔強,要強,比草還頑強的念頭,比石頭還硬的性子真是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子。
  你種地,漏夜出宮,你跟南梁的皇帝交易,你和牆頭上跟樂子瑛談笑風生,還有後來越發穩重的你,軟硬不吃的你,冷冷清清的你,雍容高貴的你,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你總是多了份淡漠的理智而少了女子的嬌嗔,拿不是,握也不是,我把你放在一個無人能及的位置上,欣賞,愛護,連同那份連你自己也不曾經意而流露出來的憂傷,扯得我心疼。”
  他深深歎了口氣“這輩子裏我最不服的就是樂子瑛,就算我在南梁的那些日子裏竟還不知道你們之間的故事如此之多。你們牽手從我眼前奔跑而過,你在我眼前發呆之時,樂子瑛求去的抉擇,你還是不能了解我的心情到底為何。
  不過我依舊慶幸,慶幸上天還是憐愛我多一些,把你帶到我身邊,就算你心裏還是有他,我也認了,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什麽都願意,因為難得,所以等待也是件安慰的事情,終有一天,中有你心中隻愛我一個的那麽一天的。”
  我聽著燕文寒秋的話,不禁心酸澀難耐,其實我很想開口說我現在心裏已經有了變化,我想說我對燕文寒秋的感情如何深刻,想說我可以不用再因為夢見子瑛而徹夜難眠了,我還想說既然執吾手,定與子終老。
  可我始終沒有說出來,即便是看著他那深徹而坦誠的目光,我仍舊沒有說出來,吞咽入腹,悄無聲息。
  我還給他一個淡然如是的笑容,那麽深的印入他的眼眸,我從中看到自己,一抹倔強的神色落在眉間,清泠薄涼,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神情,即使是覆在這個時空下的樂箐箐的容貌之上,我卻依然可以看見真真正正自己的模樣
  這才是屬於一個人最無法替代的,我此刻不是樂箐箐也不是北邑的皇後,我就是我,一個唯一的我,一個真實的我。
  愛是流沙穿指嗎?愛是轉瞬即逝嗎?眼前這個男人,我深深懂得,深深愛著,可我卻無法告訴他真實的一切。
  原諒我隻能如此隱瞞,因為我說過,不到最後我絕不透露他想要的那個答案,那是隻有我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才能給出的答案,不可說,不可猜。
  人生不過百年,皆是過眼雲煙,我們能許誰一生一世?
  時候太早不必妄下定論,也許,也許到最後,我們也會難以把握自己的心,而摒棄了曾經的美好承諾和初衷,留下遺恨。
  所以我選擇沉默,用沉默代替任何一句敷衍的話,這對於我們都是負責的公平。
  並不是每一片滄海都能化成桑田,並非天荒之後就一定能遇見地老,一切還太早,太早。

  咫尺也是天涯
  沒想到燕文寒秋的手腳還挺快,他新實施的選拔官員的製度已推行就已經有人才不斷地湧現出來。連著兩次意義重大的事情發生之後,北邑國內的形勢一片大好。
  我初步的計劃安排了安置流民的措施之後,燕文寒秋甚為讚賞,並繼續把政策不斷完善。周邊的寒遠地區也已經新建六郡,分別派遣了六名郡守前去駐守,幾萬人的流民隊伍被分遣的井井有條,並未出現暴動的情況
  另一方麵興修水利的計劃也已經大刀闊斧的開始進行了,燕文寒秋帶到青園裏的圖紙我看見過,確實是有才華之人,分流,去淤,灌溉,還有漕運,全部是計劃得周密至極。
  果然,紙上談兵和真刀真槍就是不一樣,我的理論再完美,也是需要有深厚經驗和技術的支撐才能讓事情變得迎刃而解。燕文寒秋不分晝夜的辛勞終於有了成果,我看著也欣慰。
  月圓之夜,宮裏辦了賞桂盛宴,入秋的天氣開始涼的快起來,走到哪裏都能聞到那種濃鬱而沁入心脾的桂花香味。
  宴席擺在最大的一片空地上,我到的時候於妃和和妃已經到了,和妃依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和於妃坐在一起偶爾說幾句話,大部分時間都是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見我到了,和妃和於妃過來請安,這是我在讓和妃閉門思過一個月之後第一次見到她。
  “皇後娘娘千安……”兩人俯身給我拜禮。
  我笑著點點頭“起來吧。”
  和妃抬頭看了看我“臣妾要謝謝皇後的信任和保護……如果不是皇後的話。”
  我揮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何須謝本宮,以後多加小心留意總不會錯,本宮可未必次次都能這麽巧的趕得上。”
  和妃點點頭,臉上帶了笑意“對了,這一個月裏臣妾已經做好了那件朱紅色的小袍子和一雙鞋子……等趕明兒皇後空了臣妾跟您送過去。”
  我笑笑“好啊,和妃的心思本宮自然是喜歡的緊。”
  正在這個時候,燕文寒秋一身絳紫繡金邊的緞衣,白玉束冠,在一行人的簇擁下從禦清殿的方向過來。恰好這時候文貴妃帶著珍珠也從對麵走過來,兩人見到燕文寒秋都是喜笑顏開,喋喋不休的在說些什麽
  我特意看了一眼珍珠,人消瘦了很多,麵色似乎有些憔悴。不過她看見燕文寒秋之後精神好了許多,顯得非常高興。
  燕文寒秋則一搭沒一搭的聽著,話並不多。
  我別過眼,跟於妃和和妃東說說,西扯扯,完全雲淡風輕,絲毫不在意。
  周全先入了場,高呼“皇上駕到”然後在場的所有人都是跪下迎接燕文寒秋“恭迎皇上聖駕,皇上聖安。”
  我被菊姑攙扶起來,沒有跪,而是微微欠身“皇上您來了阿。”
  燕文寒秋嘴角帶了笑,疾步走了過來“皇後坐下吧,不必多禮。”
  “眾人都免禮吧……”所有人都入座,一台慶祝中秋節的晚會拉開序幕。
  我不再去看文貴妃和珍珠,偶爾跟燕文寒秋說說話,然後跟菊姑吩咐事情。
  我從來就不是喜歡歌舞表演的人,不管節目多麽精彩,我總是打不起精神來看,越看越發的困頓。
  台下歌舞升平,台上的我昏昏欲睡,突然聽到啪的一聲然後是一片混沌,還夾雜了小孩子的哭叫聲,一係列突如其來的混亂讓正在場上跳舞的舞女都停下了,我被驚的清醒過來,挪眼望過去。
  似乎是兩個小皇子玩耍的時候出了點狀況,燕文卓正坐在地上大聲哭喊,眼淚鼻涕流了滿麵。
  我收回眼覺得是樁小事本沒在意,可突然見位上文貴妃突然霍地站起身來,怒氣衝衝的幾步走上前去,一個巴掌掄在正給燕文卓搽鼻涕的紀嬪的臉上,紀嬪當即被打懵在當處,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還未等紀嬪開口解釋,文貴妃居高臨下的一臉蠻橫,怒斥紀嬪“做母親的連自己的孩子都看管不好,竟把自己的哥哥欺負成這樣,還假好心做什麽。”
  紀嬪見狀不敢多話,低頭啜泣。
  “還不快把小皇子帶走?”文貴妃聲音冷冰冰,似不經意一把扯過皇次子燕文朔,推搡著甩到紀嬪的懷裏“你若是看不住孩子的話,我可以讓人在給你找個有能力的的人好好待著他。”
  她的話音剛落,一旁的奴婢都膽戰心驚的跪了一地,生怕因為沒有看護好燕文卓而被文貴妃處罰。
  似乎覺得還沒有解氣,文貴妃又把臉揚到一邊,衝著燕文卓身邊早已嚇得發抖的奴婢們訓斥“連小皇子這麽個孩子也看不住,那還要你們這麽廢物有什麽用,回去了,誰的罰也少不了。”
  當場一片寂靜,文貴妃的勢力背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沒有任何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就算是勸慰之言也沒有人敢說。
  所有人都安靜的望向她們那一邊,一時場麵很尷尬。
  我不打算出麵,微微側了眼看著燕文寒秋的反應。隻見他眉頭緊鎖,似乎有些不悅,隻是不好當場發作的樣子。
  我又轉眼朝下麵望過去,文貴妃正蹲在地上給耍賴皮不肯起來的燕文卓搽眼淚,任憑她怎麽哄怎麽勸,燕文卓就是不肯起來,坐在地上又哭又鬧,一身的綾羅綢緞衣裳蹭的滿是泥土汙濁不堪
  “乖聽話,快起來……”全場人都在看文貴妃哄著自己兒子,可小東西似乎不願意買賬,哇哇大哭不說,手腳不停的比劃,一腳腳踹在文貴妃那華麗的袍子上,留下一片髒兮兮的腳印
  “快起來,母妃回去再給你出氣啊,聽話。”
  場上的一些大臣已經開始撇嘴搖頭了,就算不說話,也知道這孩子被寵慣成這樣怎麽使得?
  “不要……你走開……”燕文卓似乎還沒有肆無恐的哭鬧
  文貴妃無奈,隻好好話一籮筐的灌。不料,正主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終於怒了。
  “燕文卓,你還不起來,還敢撒潑……”燕文寒秋是真的生氣了,一嗓子下去,震得大臣都跪了下來。
  燕文卓頓了頓,竟也止住了哭聲,抬著小臉朝這邊望了過來,也許是孩子對父親天生的一種敬畏吧,也或者是燕文寒秋第一次對自己的長子生氣動怒,總之,燕文卓總算安靜下來,眼睛直直看著自己高高在上的父親,不一會,眼眶蓄淚,哭得一點聲息也沒有。
  “皇上……”文貴妃似乎很心疼自己兒子給他父親嚇到了,不忍心的喊道。
  場麵有些僵。
  我伸手扯燕文寒秋的胳膊“皇上,小孩子難免有些頑皮,別嚇著他了。”
  燕文寒秋不語,盯著燕文卓,父子兩個大眼瞪小眼
  “自古慈母多敗兒,你這般教養孩子,豈不是慣壞了他……”燕文寒秋冷語,文貴妃在台下低頭不敢吱聲。
  台下文貴妃見自己的兒子被父親這樣訓斥,還是當這文武百官後宮嬪妃的跟前,覺得又委屈心疼,又麵子上掛不住,把孩子抱在懷裏嚶嚶哭起來。
  我心裏計較起來,這麽件再小不過的事情文貴妃都能把事做到如此,可見這個女人的驕蠻的程度,如果他日是為了繼位的大事,她豈不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若是燕文卓繼了位,怕是呂後都比不得她的心狠手辣,到那時,燕文寒秋的兒子誰也別想活著了。
  我搖搖頭,這女人做的太過火了,都是一般大小的兩個孩子,何止如此,真是半點度量和德行都沒有。
  而就算是在心疼在不高興麵上該做的也要做全,畢竟下麵那麽多人看著呢,怎麽如此沉不住氣?看來肆寵而驕的隻是孩子,連大人也如此,可未必是件好事。
  “罷了,罷了,一件小事而已,說說就過去了,都是做母親的,將心比心吧……”我瞥了一眼燕文卓,又收回眼“皇上也別氣了,小孩子需要教養,慢慢來。”
  再撇眼過去,燕文朔蜷在紀嬪的懷裏似乎給嚇壞了,眼圈泛紅,可憐兮兮。
  我朝他笑了笑,他卻盯著我看一副膽戰心驚的表情。
  我小聲地吩咐菊姑給燕文卓送點小東西過去哄哄他,如何自己也是快做母親的人了,總有些母性泛濫,看見小孩子受氣就會於心不忍。
  一場小風波過後場上的歌舞又開始繼續進行,隻是氣氛似乎非常的僵,完全沒有初始時的歡快,大家似乎都想馬上離開似的。
  這場尷尬而氣氛詭異下的中秋之宴便早早拉下帷幕,燕文寒秋基本上是揚長而去的,顧也未顧那母子兩個一眼,帶著人繞過而行。
  我被菊姑攙扶著同於妃和和妃一起去了雨和苑。
  路上竟意外的遇見珍珠在禦花園的池塘邊駐足,見我們一行人走過來,她帶了笑上前給我行禮問安。
  我淡色“起吧。”
  珍珠見我看見她並沒有多大的起伏,頓了頓“臣妾有幾句話想跟皇後說說,皇後娘娘可以給臣妾一點時間嗎?”
  我揮手示意和妃和於妃先行一步,待她們走遠,我轉過頭看珍珠。
  我朝她笑笑“那可真是不湊巧了,本宮要到雨和苑辦些事情,恐怕暫時沒有時間聽,不過,有了時間你可以到鳳宮跟本宮說好了。”
  珍珠見我這麽說,趕緊道“就一會,一小會兒,公主,求您了。”
  我斂了臉上的笑“這是本宮最後一次聽見你這麽喚,別讓本宮再聽見第二次……”我扭頭,再菊姑的攙扶下,往雨和苑方向去,留下珍珠一個人站在原處。
  “公主,真的不用聽聽?”菊姑有些擔心地問我。
  “這個珍嬪已經不是當初的珍珠了,過了這麽久,她的心思早就麵目全非了,我又何必跟她牽扯一處,如果真有事情,秉公處理就是,當時也是她自己要我像對待其他嬪妃那般待她,如今我當然是成全她了……”我回菊姑
  “珍珠之前的事我已經聽說過了,公主的心裏還沒有能放下那件事吧。”
  我撩眼看菊姑“對珍珠的仁慈,自認為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要欠也是她虧欠我的,我可從未虧欠她任何。
  而那一件事,隻要是一個人,就永遠都不可能忘掉。不過,我看到的可不僅僅是這麽一點。
  皇帝的愛,得到的再多也不過就是幾分之一而已,況且,怎麽知道燕文寒秋的心裏到底是怎麽看待對於每個女人的感情的呢?就算他肯吐露也未必就是真的。”
  菊姑不解“公主您的意思是。”
  我深吸一口氣“今天的事你還看不出來嗎?燕文寒秋對於文貴妃的反應。”
  菊姑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因為文家?”
  “也許大家都覺得燕文寒秋溫文爾雅,情深意重吧,可如果能把那麽混亂的北邑治理到今天這種地步,連太平了那麽多年的南梁都要顧忌的一個皇帝,你覺得他會是等閑之輩嗎?
  他的野心,都藏在心裏的。對待每個女人的態度自然是因人而論,這裏哪個女人不是帶著一身的榮耀進來的,榮耀的背後是什麽?自然是勢力,要怎麽對待,他心裏會不清楚?
  不是不下手,隻是時候還不到。而那文貴妃還不知死活的驕橫,看她也蹦不了多久了。”
  傍晚已至,天邊一片絢爛旖旎的景色,瑰麗而流光溢彩的薄雲,深遠而浩瀚的天空,嫣紅姹紫的霞光了漫天,天地萬物都浴在其中,至美至極。
  “這麽說來,公主您之前做得那麽多都是……”菊姑的身形一定。
  “菊姑,凡是愛總是有限度的,世間裏沒有什麽愛是天荒地老的,可偏偏愛和人心又是最難以把握的,我即便再愛著燕文寒秋,那也隻是我自己一個人的事,好的歹的都可以自己背著,無關他人
  可現在,我已經不隻是一個人了,有了孩子,我便不得不考慮多一些。
  況且,北邑和南梁的形勢究竟如何,現在誰也說不清楚,以後會怎樣,又有誰能說的準?到那個時候,江山?美人?我篤定燕文寒秋的選擇是前者,而我的立場再不清晰就怕要來不及了。”
  秋風送晚,層層疊疊的夾雜著涼意掠過我的臉,劃過我的皮膚,我有些冷。
  是啊,愛是一回事,自保又是另一回事,我無法控製我的心所依靠的方向,可是我懂得如何去撥亂反正,而男女之間的情愛又怎麽抵得過母子間的深情?
  “燕文寒秋的愛可以不必在乎來去,但我必須安保我的孩子一生平安……”半晌,我吐出這句話。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作為後來人的一種思想上的覺悟性,抑或是我骨子裏天生就帶著疏離和薄涼的性子?
  我曾如此的喜歡過子瑛,可我還是終究選擇冒險的離他而去,那是因為我並不能對我身後那麽些靠我活下去的人不管不顧,我無法跟子瑛遠走高飛,勝數太少,所以我不能。
  我也是如此的愛著燕文寒秋,可我終究還是放棄了對於他所付出的感情的執著,那是因為即便到了今天,我依舊不能完全肯定他能給與我的安全感到底有多少,更不知道何時何地,那份愛也可能會變得醜陋不堪
  而更重要的是我做了母親,我的牽掛又多了一分,這便是我不願執拗的把心思都放在情愛上的麵最大的一個理由。
  “公主果真跟娘娘大不一樣,隻是……”菊姑端看我的臉道“隻是,都覺得有些陌生了,似乎我從來就不曾了解過您一樣,您可是我一手帶大的,不過短短兩年,竟變化如此之大……”菊姑說的頗為感慨,有些傷感。
  “菊姑,你從前是喜歡南梁的皇帝吧。”
  我話音剛落,菊姑竟看著我的臉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朝她釋然的笑笑“其實,並非看不出來,隻要我有心,想看出端倪,也不是難事。
  說句也許你不愛聽的話,走到今日,你覺得你心裏的那份情感藏了近二十多年,究竟值得嗎?”
  菊姑笑的很淒婉,不打算隱瞞下去,語氣很是滄桑“有什麽值不值得的,愛了就愛了,沒了就沒了,人怎麽能控製得了自己的心呢。”
  我伸手牽住菊姑的手“知道嗎菊姑,從小到大我都把你看成我的第二個母親一般,但最近的兩年我才真正的理解你,這麽久以來最感動我的並非是你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愛著一個男人,而是你竟然能在自己的愛著的人的妃子麵前守了這麽多年,照顧母親,照顧我,就憑著,你就是我最尊敬的一個人。”
  菊姑早已淚眼婆娑,隱忍不能說。
  “你從來就不是沒有管住自己心的人,所以,你才不會做出珍珠所做的那些事。
  而母親也未必就不懂你的心思,她讓你把白芍藥花籽帶給我,就知道我一定會留你在身邊,不放你走,因為她不想死了之後還捆住你,她希望你晚年能過得好些。
  芍藥的花語,連並著這一切,這些,你,都懂得嗎?”我輕問,心間隱約的酸澀而疼痛
  就是有人會擁有如此的深情厚誼的友情,可以托付,可以信任,也有我這種隻剩追憶可尋的曾經的友愛。
  將離,母親一早就知道了這一段路的終點在於何方,說她如此喜歡芍藥花,不如說她喜歡花背後的那段愈深愈疏的感悟。
  她抑或者是我們每一個還活著的人總有一天都將遠離而去,花依舊,風依舊隻是那個藏在花間笑的人卻不再依舊了。
  菊姑失聲痛哭,掩住臉,卻掩不住溢出的眼淚,潰堤般的深陷悲傷之中久不能平
  我靜靜地站在她的麵前,輕輕的伸手扶上她的肩膀。
  很多時候語言都是禁忌的,當你能感同身受對方的內心的時候,往往都是緘默不語的陪伴著。
  等我們走到雨和苑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過去了,不過和妃還是興高采烈的把給沒出世的小嬰兒做的那件朱紅色袍子和一雙可愛至極的小鞋子拿出來給我看。
  和妃的手工簡直了得,小衣服裏外翻了個遍竟連個線頭也找不到,我抬手仔細摩挲著那朱紅色的料子,心頭的暖意緩緩而上,不自覺的歎息輕溢出口。
  沒坐多久,見天色已經愈發的模糊,我準備回宮。
  菊姑挑了燈攙扶我,結果在池邊看見依舊在駐足的珍珠。我撩了一眼,示意菊姑繞道而行。
  總算回到鳳宮,抬眼便看見李德勝正守在門口四處張望。
  “公主,您可回來了,皇上在青園等著呢。”
  我問“什麽時候來的。”
  “散席了之後就來了,看您不在,也不讓小的去雨和苑找,就一直待在裏麵休息。”
  我點了點頭,緩緩往青園裏麵踱步而行。
  “來了?怎麽不讓李德勝去找我,我就在雨和苑跟和妃她們聊家常呢 ……”我掀了簾子進屋,燕文寒秋的龍袍尚未除去,正斜著身子靠在臥榻上看我的平日裏亂寫的東西。
  他抬眼朝我露出滴水般的笑容,溫和極了“想知道我的夫人到底有多少個百變的麵孔……”說著起身過來牽我的手
  我淺笑看他“百變又如何 ,反正萬變不離其中。”
  他伸手扶我坐上榻,幫我脫掉鞋子,附著身仔細端倪我浮腫不堪的腳麵,用手輕拭,淡淡的問“懷胎十月果然很辛苦,之前你的腳小巧玲瓏,羊脂白玉似的,如今卻腫的像個包子,疼嗎?”
  心裏掠過一陣溫暖,我搖搖頭“不疼,不過有些酸脹而已。”
  “菊姑,給皇後端盆熱水來燙燙腳吧……” 菊姑應是,過了一會端進來一盆熱水。
  “我來吧,菊姑去忙……”燕文寒秋徑直走過去把菊姑手中的銅盆接過手,走到我身旁,緩緩蹲下身把盆放在地上,伸手給我脫襪。
  我慌了,趕忙把腳往回收“你做什麽 ?這可使不得。”
  燕文寒秋見我不肯,仰頭對我微笑,像是靜池裏綻開的一朵霧蓮般絕美“你給我生子遭了這麽多的罪,就讓我給你洗一次腳又有何妨?”
  我還是執意不肯“宮裏這麽多妃子每個人都給皇上生育子女,那皇上豈不是成了……”後麵的話我說不出口,想說像是洗腳工,想笑卻又不敢。
  “怕什麽,你就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農夫,你就是農夫的老婆,農夫給老婆洗腳哪還有那麽多講究,不洗水要涼了,快伸過來。”
  我執拗不過,乖乖的把腳放在盆裏,溫熱感源源不斷的從足尖傳到腿上,再加上燕文寒秋一下下撩水按摩,因為浮腫而酸脹的感覺緩解了很多。
  他洗的認真,連頭都不曾抬起來過。
  如果,一個多麽美好的字眼,如果我沒有穿越到南梁的落芳苑,如果我早已在那次衝動中同子瑛私奔,如果燕文寒秋並沒有真切的愛上過我,那麽,此時此刻,我又會在哪?做著什麽事情?
  我感歎,心思複雜卻又暖暖的回味他剛剛的話。
  不得不說,如果我們真是一對農夫夫妻也未嚐就不好,能唯一的擁有彼此,想來我應該比現在輕鬆很多吧。

  何必當初
  橘色的燭光把整個房間染成一片暈黃色,我和燕文寒秋各坐在臥榻上的案幾一邊,麵對麵,臉對臉,他批折子我看書。
  我從不擇書而看,信手撩起哪本就看哪本。屋子裏靜謐極了,隻有偶爾爆燭的劈啪聲和我翻閱時發出輕微的悉悉窣窣。
  菊姑有時候會進來給我送來水果和燕窩粥,也會添一些茶水給燕文寒秋備好,我們常常就會維持這種狀態很久,互不幹擾又相互陪伴,感覺非常的舒服而自然。
  我想燕文寒秋在某些方麵有和我一樣的喜好,比如,我們都喜歡這樣的陪伴方式,都在對方不願被打擾的時候保持旁觀者該有的沉默,不多問也不多話,心知肚明然後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對方或者安慰對方
  這是夫妻間的默契嗎?也許吧。
  到如今,我真的不強求那些東西了,婚姻是這樣一種持續性的狀態,會在無知無覺的長時間之中默默無聲的抹去那些我們□和精神傷上的棱角,走到一個時段,後頭再看前路。
  原來這段路如此的崎嶇如此的坎坷卻還是要一路的走過來,就算有捷徑可選或者有更美好的風景去追卻還是沒有辦法改變我們麵前的路,於是,我們都是不能回頭,無法計較的往前,始終在這條屬於自己的路上不斷往前推進,走得越遠越才會發現,如果是自己要走的那條路,無論發生什麽都還是要走下去的。
  而對於一些特別的人來說,能選擇的實在太少,要麽披荊斬棘的向前,要麽自暴自棄的困死其中,念頭都隻在一念之間,可這一念卻能影響人的一生那麽長遠。
  和親影響了我的一生,如果我在南梁的落方苑窮困的活著,這一生也就隻有短短數十年光景,生於拮據死於潦倒,然後再投胎轉世,生命一輪複一輪的輪回著。
  而我選擇北去和親,做了有很多妻室的皇帝的妻子,我能要求和選擇的可能幾乎為零,這就是我的路,選擇了就必定是要從頭到尾的走下去的。
  今年的冬天來的很早,也許是因為夏季的時候連續的降雨所至,夏天不熱,秋天更冷,冬季自然早來。可冷歸冷卻是一場雪也沒下,入冬以來竟都是幹冷的天。
  燕文寒秋讓周全送過來一件孔雀綠的裘襖,皮毛非常光滑,是那種極深的墨綠顏色,幾近黑色。
  天更冷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穿上,果然很暖和。屋子裏悶了太久不舒服,我便出來走到院子裏透氣,樹上的梅花也晚開,滿樹的花蕾,含苞待放。
  入冬至後已經是我懷孕的第九個半月了,肚子大到連燕文寒秋見了都怕,還特意讓江太醫跑了一趟問人家是不是懷了雙生子。
  古代雖然沒有B超那種顯像的儀器可也別小瞧了太醫的本事,據江太醫說雙生子的脈搏與獨生有不小的差別,而且隨著懷孕月份的增加就更加明顯,像我這種上九個半月的孕婦已經能很明顯的通過把脈來分辨是雙生還是獨生。而從我的胎位和脈象看來,雙生的可能性不大。
  燕文寒秋說“真希望你能誕下雙生子,最好一男一女,男的像我,女的像你,這樣,以後等女兒長大了就不必擔心她出嫁後受人委屈。”
  我納罕,便問他“這是什麽道理?”
  他笑笑回我“世間什麽女子都能吃虧,唯獨你是絕不吃虧的。”
  我別過眼不去看他,望著窗外的梅樹,淡色道“委屈誰沒嚐到過,不過是吃過虧之後的結局分了吃虧長見識和死不改悔這麽兩種罷了。”
  他看著我故作深沉道“那你就是沒吃過豬肉但總以為見過豬跑就知道豬肉是何味的人。”
  “這叫以此類推……”我狡辯。
  “這叫混為一談……”他搖頭。
  燕文寒秋的忙碌始終沒有間斷過,仿佛從他出征之前開始就一直非常的忙碌,很多時候他都會在很晚的時辰過來,勉強跟我說幾句話,躺在我身邊很快就睡了過去。
  我開始在想是不是到了他開始勵精圖治的時候了,想到這我又想到函穀的子瑛,抑製不住的歎息。
  和妃的那件朱紅色的小袍子我時常拿出來翻看,心中還有淡淡的惆悵感,淺淺的酸澀,深深的疼。
  這就是人的一生嗎?從見到某個人的某個瞬間開始,然後貫穿了之後所有的人生之路,留下痕跡,留下遺憾,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默默的祭奠著失去,又堅強的站起身往前走,就算還是會回頭望過去,卻不會再停下腳步駐足
  我把所有的傷口一一隱藏,無法被解讀無法被察覺,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或者孤身一人的時候才會慢慢打開,滿懷歎息的看著那些過往變成遍地的塵埃,清風拂過,惹得落塵飛揚,彌漫漫天。
  子瑛,我想他是一個終其我一生也無法忘懷的人,一個最特別的男人,那些溫暖,光懷,美好和依戀,漸行漸遠,曆久彌新。
  他曾對我說過:無論如何,我會去離你最近的地方守望著你,這是我的承諾,箐箐,你也要永遠記得。
  我真希望子瑛從未這樣承諾過,我希望他能得到幸福,能平平安安的度過這一生。
  離太醫預計的臨盆日期隻有差不多八九天的光景,燕文寒秋早早的讓周全把產婆都招了來,三個產婆在精挑細選中脫穎而出。
  我也發覺大概是快要生了,臨產前的狀況很明顯,胎動的很頻繁,而且心跳時快時慢,會胸悶氣短,常常覺得會突然有上不來氣的感覺,人困倦乏力,胃口極差什麽都不想吃。
  一想到當年去看文貴妃生孩子的場景就會沒來由的緊張起來,在古代,難產的情況時有發生,而難產的後果大部分都是孕婦隻有死路一條,然後一屍兩命。
  我這副身子之前的主人本來就孱弱,先天不足,我很怕到時候沒有力氣會沒辦法安然生出孩子。
  雖然到了北邑之後一直生活的很優越,而整個孕期補的也好,可到底是底子差,我心裏沒有把握。不過憂心也是沒用,我索性讓菊姑和如意攙扶著我到處走走,索性散散心緩解下緊張又得到些活動,總歸是對生產有好處的。
  現在的身子已是沉到極點了,我走不出幾步就要停下來休息休息,氣喘的很急。禦花園裏百花都已凋零,除了矮株的臘梅之外就剩梅花了,可今年梅花開的可真晚。
  “公主你看,今年的梅花似乎開得特別的晚,我聽如意說,去年剛入冬就開了。”
  “可不,菊姑你都不知道,去年梅開的時候來了場大雪那光景可美了,是在南梁的時候從沒見過的,不過就是冷了一點……”如意唧唧咋咋的說開了。
  我看著她說的開心的樣子也覺得輕鬆了許多“的確,今年梅開也晚,雪來的也晚了。”
  菊姑點點頭俯身問我“公主,冷不冷?”
  我搖搖頭“不冷,這件裘襖很暖和。”
  “公主,你穿這個真是很像隻孔雀,就差是沒有開屏的尾巴了……”如意笑嘻嘻的道
  “你這死丫頭什麽話都敢說,你以為這是青園啊,在外麵還不給我老實點……”菊姑最憎惡如意說話不經大腦這一點,可如意就是這個沒頭腦,菊姑也拿她沒轍。
  “罷了,菊姑,你不讓她說怕是會憋死她……”我笑道。
  “對,公主說的對,不讓我說我會憋死……”她笑的開心把我的話還重複了一遍,我和菊姑給這個沒頭腦的如意逗得笑不合口。
  “真是個沒腦子……”菊姑哭笑不得
  “走吧,我再走走就回去。”
  我站起身,緩緩的順著橋往小河的對麵走,遠遠看見劉成急急忙忙的從另一邊往這邊跑
  我心知有事,待他走近,忙問“跑那麽急幹嘛?什麽事?”
  劉成上氣不接下氣得道“那個,珍,珍嬪跳河了。”
  “你說什麽 ?珍珠跳河了?”我大吃一驚。
  劉成點點頭“跳了,跳了,不過,給救上來了,人送到宮裏了。”
  聽他這一句話說清楚,我的心才算是落回到本來的位置
  “人還好?”
  “還好,應該事情不大,隻是現在仍舊鬧不消停。”
  我深歎一口氣“菊姑,如意,跟我去趟珍珠那裏。”
  如意不願“公主,你還真的打算去看那狐狸精啊,去看她幹嘛,這白眼狼若是愛鬧騰就讓她鬧騰去吧,別管她。”
  我不語,讓菊姑攙著我往珍珠的院落方向去
  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麽心情,憤怒,埋怨或者是憎惡,很多情緒交雜在一起,心裏亂哄哄的。
  我到了門口的時候見裏麵的奴婢跪了一地,聽見房間裏麵有珍珠歇斯底裏的叫喊聲,還有勸阻聲。
  “你們都讓開……”我從人群中徑直往裏去,聽到了房間裏珍珠吵鬧的聲音。
  此時的她完全沒有當初我在她封嬪之後所看見到屬於她的風采,她披散著頭發站在床邊,蒼白的麵孔,一身汙穢不堪而濕透的單薄衣裳,看樣子應該是才被從河裏救出來,沒來得及換上新衣服。
  珍珠見來人是我,身形一頓,手裏握著的匕首梗在半空中,仿佛時間一瞬間定格。
  我自認為眼神是最能透露出一個人內心的表達,喜悅,悲傷,寂寞抑或是絕望,隻要一個眼神就可以一目了然。
  此時珍珠的眼神讓我聯想到一潭枯水,並非安穩而是深深的痛苦,像是墜入一口了無生機的深井,渙散,無神,徹底的絕望。
  “事到如今你還想怎樣?”我冷冷的問著這個曾經與我情同姐妹的女子,不自覺已有了顫音“今時今日都是你自己求來的,可曾有誰攔你擋你了?如若沒有又為何這麽失態的大鬧皇宮,你是不是恣意過了頭?”
  “恣意?全皇宮裏最恣意的也隻有您吧……”珍珠喃喃似自語,無氣無力的念叨
  “為何明明你什麽都有,可總能擁有的更多?為何我什麽都沒有,隻是想要一點,隻一點就夠,也這麽難得……難道滿皇宮裏就沒人贏得了你嗎?”她抬頭盯著我看,眼神遲滯,仿佛凝結了一般
  “珍珠,你也太大膽了……”菊姑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的出了聲。“如果到今天你還沒有看出來公主對你的仁慈和大度,你真是糊塗,糊塗至極了。”
  劉成把其他人都趕了出去,房間裏隻剩我們幾個人,珍珠和我麵麵相覷,那表情裏有說不出的情緒,嫉妒,憎恨,或者還有一些情感?
  “珍珠,你本分一些,本宮不會為難你,希望你也不要逼本宮,不然,就再沒有當年的情麵可講了……”我看著她垂著手握著的匕首還沒鬆“把匕首放下,不要再鬧了……你這般,皇上也不會喜歡你的。”
  她癡癡一笑,眼睛沒有一點焦點的盯著窗外方向“就算我如何皇上也不會喜歡我的,我又何須再去在乎那麽多呢。這不都是注定了的嗎,既然都注定了為什麽還要我走這到一步……為什麽……”珍珠越說越激動,最後竟失聲痛哭起來“誰來告訴我究竟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麽不是我,為什麽?”
  “你?就憑你?憑你狐狸精的本事嗎?也不看看自己,難道你不知道你做了這些都傷害到了很多人嘛?你又何曾照顧到別人的感受,到今天你來問我們為什麽?我們還要問你呢?難道帶你來南梁就是等你背叛公主的嗎?你真是沒良心。”
  如意說著說著也流下眼淚“珍珠,枉我當年把你一直姐姐般看待,枉費當年公主那麽照顧你對你好,你這個女人真是黑心……”說到最後也泣不成聲了。
  許久以來積壓在我心裏的那根刺,那道傷又疼痛起來,傷口好了也依然會疼,這是後遺症。
  “你們都怪我,可有人為我想想過嗎?”珍珠淚流滿麵“他竟再未踏過我門口半步,就算那兩日的相處也都是讓我講有關於公主的所有事情給他聽,我以為,以為就算得不到他的喜愛,哪怕一點,隻要一點關懷我就知足,可是最終還是什麽也沒有,聽完了想聽的一切,他就走了,這一走就不再回來了。”
  她仰著流淚的臉看我“皇後,您聽了之後覺得開心嗎?自豪嗎?應該是暢快吧?終於看到我這個叛徒罪有應得的下場了,您不開心嗎?不自豪能把一個皇帝的心牢牢的握在手心裏的本事嗎?試問這個天下還有幾個您這樣的人?
  你想要什麽都能得到,您聰明,大度,賢惠,除了你,別人什麽都不是,誰都入不了皇上的眼,這樣您還不滿足嗎?那究竟到了何種地步您才滿足呢?還是您心裏還有別人在???
  既然我什麽也得不到,隻能這麽孤苦伶仃的守著這座宮殿怨婦一樣的混日子等死,那我還苟且到今天是為何?是為何?”
  她抬起手,匕首對著心窩,眼神漠然“早晚都是死,早死晚死又有何差別,我隻想在見到他一次,那麽死也無憾了。”
  我覺得痛心,覺得可惡,覺得那麽不值得,從頭到尾的不值,不可理喻。
  因為一個愛字,所有的人生的意義和美好就可以至此成為死灰了?
  為什麽一個人活在世上卻是把自己的心自己的命依附在別人身上?他笑,自己就跟著開懷,他皺眉,自己的天空就開始下雨,他走了,全有就都沒有了,天崩地裂,無以為生?這到底是誰的人生?生命的意義又何在?
  我從來沒有這般惱怒過,就算她佯裝我去迷惑燕文寒秋也不曾,可我此時的憤怒卻是充滿了整個胸腔,連身體都跟著輕微的戰抖
  我毫不猶豫的邁步上前,不顧身後菊姑珍珠和劉成的驚叫聲。
  我走到珍珠麵前,直直的看她,一句話沒有說,揚手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
  她給我的耳光打的一愣,僵住了身體。
  我順勢把刀子奪過來,狠狠地扔在地上“珍珠,我從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從今天我徹底的看不起你,真是讓我失望。
  今時今日的可憐兮兮自怨自艾又是何必,你當初抉擇舍棄我的時候的勇氣呢?那個時侯迷騙燕文寒秋的膽量呢?怎麽到今天來卻是這麽個灰頭土臉的不堪一看?”
  珍珠不語,默默流淚的看著我
  “如果你還不夠清楚,那麽就讓我一字一句地告訴你,我從來不會因為你說的這種事情而慶幸,開心或者暢快,如果能選擇,我寧願你依舊是我身邊當初的那個溫柔細膩的珍珠,而不是這個冰冷的宮殿裏的珍嬪
  我不是你,沒有男人就要死要活,不過你卻絲毫不會讓我動一分一毫的惻隱之心,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我這個被你害過的人尚且沒有哭鬧,你何來的資格?
  如果你從不後悔你的選擇,就請你自己自重,不要總是風波不斷,攪得別人不安寧,而我再也懶得管你的是是非非了,既然你選擇了你自己的靠山,以後就不必再弄得這麽醜相,讓人看了不堪。”
  “為何,究竟為何如此,為何……”清淚一行複一行落下,帶著珍珠淒美而絕望的眼光向我投來。
  “你究竟幾時能清醒過來?從一開始我就跟你說過,皇上的愛是滴水聖恩,是朝不保夕,你聽過嗎?你信過嗎?
  你有你的選擇,不惜背叛我讓我難堪,我又是如何待你的?至於今天你能走到這一步,我清清楚楚的告訴你,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就是結局,你自己求來的,自己去擔著吧。
  敢要就要敢擔當,不然太丟臉了,也讓我看你不起。”
  珍珠頹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的哭泣著,那聲音如絲絲寒意鑽進我的記憶中去,曾幾何時我在幽暗而潮濕的地下監牢裏見到另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那麽像,哭聲那麽像,貫穿了我的腦海。
  我有些劇烈的頭疼,幾欲站不穩,我看了看地上的珍珠,漠然的轉身“巫蠱之亂也好,文貴妃的庇護也好,你鬧得也夠了,見好就收吧,我不想對你下手,你也最好自為之。”
  我緩緩的離開了那件充滿悲傷的房間,找到侍候珍珠的太監宮女們交待“以後這宮裏麵任何一件利器不準被珍嬪拿到手,好生看管她,另外找太醫來瞧病,服侍她按時吃飯吃藥。”
  直到走出離珍珠的宮殿很遠的地方,我才敢攤開自己的手心,一道鮮紅的口子赫然入目,血液汩汩的流出,順著手心不住的往下滴,蜿蜒成細流。
  “公主,你的手怎麽了……如意,你快去鄰近的宮殿給公主拿些紗布和清創藥來……”如意也給我流血不止的手嚇壞了,急急忙忙的跑開。
  “公主,把手腕壓住,這樣血不會流太多……”我木然的點點頭“不要擔心,剛剛奪刀子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下,你們誰也不準把這件事宣揚出去……尤其燕文寒秋……”菊姑和劉成都是點點頭。
  簡單的包紮之後,我們回了青園。
  此後珍珠那一幕幕淒慘而哀傷的情景不時的出現在我眼前,我雖埋怨過她可也並非真的恨她入骨,我終究還是個念舊的人,要求的不多,隻要不給我添麻煩就好。
  可事實是珍珠的下場很悲慘,燕文寒秋當日的話果真沒有撒謊,他對珍珠始終是半點男女之情也沒有。
  難怪那時候他會說那麽多奇怪的話,原來是問了珍珠,從珍珠的嘴裏得知的。
  燕文寒秋果然是個精明老道之人,想得到我的之前的消息,自然從珍珠那裏得到的答案最快最精準,也許當初是讓珍珠覺得燕文寒秋還是對她有些許情意的,或許是珍珠覺得既然皇上已經納了她為嬪就算是沒有真愛,也是有夫妻之份的,所以她才會那般全盤托出的吧……未曾想也可能隻是被單純的利用了而已。
  可悲,可悲。
  糊塗,糊塗。
  那個男人的愛無數人幾欲留在自己身上,可究竟他的心在何處?又會在某一個人的身上停留多久呢?
  為什麽人總是喜歡明知道千山萬水的艱難卻是越能激發自己的奮不顧身,難道就不怕受傷不怕對方的不能承擔的失望?我們何以要這般浪費自己的年華和勇敢,不覺得可惜?值得嗎?
  到底值不值得呢?也許連現在的珍珠自己都說不清楚吧,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追究愛本身值得還是不值得真是個即諷刺又膚淺的問題。
  早知現在何必當初,說這話的時候往往都是時過境遷之後了,愛過了,沒法再把感情收回來,失去了,沒辦法再從頭來過一次,我想現在什麽都不必問了,讓我們都在深思中沉澱自己的心,也許,不久之後我們就有都能雲淡風輕的看待這一切了。
  有什麽是過不去的坎呢?沒有,即便吞血含淚我也一定能邁過去的,隻要邁過去了,終有雨過天晴的一天。我們都是如此的成長,曆練,如蛻變的蝴蝶,說不定會有那麽一天也會飛過滄海之遠。

  誰人知己
  我回到青園的時候燕文寒秋剛好也腳錢腳後的跟到,手上包著那個大一塊白布自然是逃不過任何人的眼睛。
  “你的手怎麽了?”他瞧得認真,說著走了過來,抬手把我的手掌反過來覆過去的仔細端看。
  “弄琉璃杯的時候把手掌割破了而已,沒大礙。”
  “怎麽這麽不小心,傷口塗過藥了沒有?”他把我的手牽起來左看右看。
  我點點頭“塗了,沒事的。”
  “對了,今天不忙嗎?這麽早就過來了……”我轉移話題的問他。
  他扶我坐下“不忙,就隻要點將出兵就可以了,沒其他的事……”我一頓,不動聲色轉過來看他“你還要帶兵出征?”
  “區區一個西烏小國用不著我帶兵出征,何況你就要臨盆了,我也不能這個時候離開,我想看看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剛生下來是什麽樣子……”他說著臉上帶了笑,很滿足的一種笑容,看得我甚是奇怪。
  “怎麽了?你怎麽這麽看我?”
  我哭笑不得“小孩子生下來會有什麽不一樣的,抽抽巴巴,很像一隻粉紅色的小猴子。”
  不料他聽了我的比喻笑得眼睛都彎了“第一次聽到這麽比喻嬰兒的,不像你的風格。”
  我卻沒有心思跟他說笑,燕文寒秋剛剛一字一句說他要點將帶兵攻打西烏,現下也就才修好一年不到,這麽快就兵戎相向了?
  “你能這麽決定可謂應該前思後想過許久了吧……”我問。
  “嗯,想了很久,不過,要是仔細地說起來應該從我十歲就開始了吧,不過,是我最近才下決定的……”燕文寒秋坐在我身邊,語氣輕緩而自然“除去了西烏,也少些邊境上的夾擊之勢,更何況。”
  “更何況,要讓文魏的作用漸漸縮小範圍,你果真派了他去攻西烏?”我問。
  “不錯,我剛剛就點了他去。”
  我撩眼看他“那原來齊越的地方交給別人來守了?”
  燕文寒秋滿臉的算計的神情探過頭來“你來猜,我是怎麽調兵遣將的,說說看,看你能猜中幾分?”
  我扯了抹不以為然的笑“我哪裏能猜得到皇上的想法,何況我對兵家常事並不了解。”
  “那你呢,換了你,此時你會怎麽安排?”他又問。
  “讓我說?”
  “恩,你說。”
  我深吸一口氣“一國之大將,兵權在手這麽多年,同僚之間的盤根錯節自然是少不了的,想奪?那可不簡單……又不能強奪,免得狗急了跳牆,得不償失。”
  燕文寒秋一雙桃花眼側過,笑容始終掛在他的眼角和嘴角之上,看起來那麽雲淡風輕。他點點頭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抽薪止沸不易行且目標明顯,容易被察覺,不如揚湯止沸,看似自然而然,卻有理有據,可以平眾非議,掩幽幽之口。”
  “你的意思是。”
  “皇上調走文魏去攻西烏,不就是為了讓齊越這個最重要的駐守之位空出地方來好安插自己的心腹之將嗎?”
  我挑眼看過去,輕問“隻是不知道朝中文家這些新老頑固們,您處理的怎麽樣了?想讓他們點頭同意似乎難得很啊。”
  燕文寒秋嘴角的笑愈來愈大“奈何一個女子竟生得這麽聰明?”
  “皇上,連我這等後宮裏沒見識的女人都能看出來,那些老狐狸們豈會看不出這步棋的走向?怕是現下也在暗地裏仔細研究怎麽對付你的這個主意吧。”
  麵前的男子一身雪白無塵,怎麽看怎麽不像是個一國之君,更像是個隱世而居的世外高人。顯然他很自信,並不擔心文家背後的算計“我讓文魏走,可沒讓另一個人走,自然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安撫他們,而我還敢斷定這個辦法他們一定會答應,我還作了個順水推舟的人情。”
  我一愣,他說的這個留下的人是。
  “文魏是當朝的一員大將,帶兵經驗十分的豐富,此去平西烏,自然是最得力的不二人選,這也正好如了我的願,出征立功且倒出那個重要的位置讓我安排自己的人手,可憑什麽他就願意去且心甘情願地去?
  我不留下他文家的人在,他又豈會願意?剛剛恰好,還有一個人也到了可以帶兵打仗的年齡,你說,新人帶兵的好處在於何?”
  聽著燕文寒秋娓娓的道來,我的心有些冰涼,答案幾乎要呼之欲出了。
  “在於立功封賞,高官厚祿……”我緩慢的答道。
  他嘴角一揚“不錯,為了這個,為了能一步登天,讓整個家族在這個國家裏永遠昌盛下去,他們都迫不及待的等著這個機會呢,不用我安排他也會自己請去,不巧好給我一個合適恰當的理由了嗎?”
  我知道燕文寒秋嘴裏的這個到了可以帶兵打仗的年齡的人是誰,他就是文貴妃的弟弟,文秀。
  文貴妃的父親是當朝的丞相,不過沒有福分,燕文寒秋登基沒多久人就病死了,不過朝中確有她的叔叔和兩個哥哥一個弟弟,再加上一些表親堂親,人數不在少數,這些我都是後來慢慢知道的。
  可至於眼下燕文寒秋打得是什麽主意,我略有猜想,可我不敢肯定,也不能過問。
  女人聰明固然是好,可一旦讓男人覺得女人的聰明不再是可愛而是可疑 的時候,聰明絕對不是優點,而是一種威脅,一種出頭鳥的危險。
  “皇上的手腕自然是高杆……”我的腰酸疼難忍,我伸手去扶,燕文寒秋的手搶先我一步,扶了上去“我以為你會懂。”
  我盈盈一笑“我也想懂得,不過可惜了。”
  他淡了淡臉色沒有再說話。
  三天後文魏帶著五十萬大軍西行攻打西烏與北邑的邊境之城洛城,我站在高台之上第一次見到了文魏。
  果然是個久經沙場的將軍風範,金色的鎧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頭盔上那條瓔珞穗子隨風輕擺。高大而強壯的身軀立在場當中,幾步邁到燕文寒秋的跟前恭敬的跪下,低著頭,雙手平舉向上,等待著從燕文寒秋手裏接過將軍令。
  “此去請將軍多加保重,望 早日凱旋而歸……”燕文寒秋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緩緩把令牌交到眼前跪著的文魏的手中。
  “臣定不負皇上的期望,打個勝利的一仗,好揚我國威……”男子粗獷而響亮的聲音在場上回蕩
  他身後的士兵皆高喊“凱旋而歸,揚我國威”的口號,響聲震徹天地,恢弘無比
  五十萬大軍的規模是何等的壯觀,我展望過去,到處都是銀盔甲閃耀,仿佛一片銀色的海洋般的遼闊壯麗。
  將士們意氣風發,雄赳赳氣昂昂的整裝待發,那麵北邑標誌的大旗正迎風飄蕩,佇立在隊伍的最前方。
  得了令,文魏走向自己的馬前,手一揮,身後的震耳欲聾的呼喊聲立即停止,他利落的翻身上馬,手高舉那枚從燕文寒秋那裏接過來的令牌,調轉馬頭帶領身後的大軍往出口的方向去。
  後麵的人馬分成兩隊,浩浩蕩蕩的跟在文魏的馬後麵一路小跑相隨。
  半晌,隊伍才能全部從場上退下去,我望著那些陌生的背影有些感歎,那句古來征戰幾人回正是此時真實的寫照,西烏的洛城是兩國邊境的交通要塞,繁華而重要,於此,西烏派守的士兵一定不少,而這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此去是生是死又有誰能知道呢?
  我的歎息輕溢出口,燕文寒秋側眼看我,溫和的問“站得累了嗎?”
  我搖搖頭
  此時,台下走過來的正是那個燕文寒秋當日口中所提的青年---文秀。
  此人模樣正如其名一般相貌非常清秀俊逸,不比文貴妃的嫵媚的眉眼也不曾有文魏麵相的粗獷,而是秀氣十足,如何看都不像是個能帶兵打仗的人。
  仿佛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讀詩書,做學問的,而這,讓我想起了子瑛,那個溫文儒雅,卓爾不群的如春風般的男子。
  “臣文秀前來領旨前往齊越駐守,定不負皇上的一番期待,把我北邑國泰民安……”說著恭敬的跪倒在地,他身上的鎧甲是銀色的,那張還略顯稚氣的臉與他的衣著卻是一點也不搭調。
  “願你前繼文大將軍的勇猛和智慧,後承天資聰穎和嚴謹定要好好把守齊越之要地,莫要讓朕失望。”
  “臣定不會有負皇上重托……”文秀抬手準備接過燕文寒秋手中的另一道令牌。
  他微微抬了頭,與燕文寒秋身邊的我視線相對……我的心輕輕一震,似漣漪緩緩蕩漾開來。
  他竟對我淡淡一笑,神聖的從燕文寒秋的手中接過令牌,到了幾句就退下了。
  我覺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仿佛眼前正是那個朱紅袍緞的儒雅公子,帶著春風和煦般的笑容站在我的眼前與我相望。
  我放過眼光望去,一片望不盡的庭院樓宇深深,卻不知道深幾許,胸悶的很,我不禁深呼吸有些沉重。
  文秀帶的兵並不多,隻有十萬人馬而已,他走過看台時身子緩慢下來,朝旁邊的人望了一眼。
  文貴妃看著自己的胞弟即將遠行也是淚如雨下,姐弟兩人隻有短暫的眼神交匯,然後擦身而過。
  不知怎麽我竟也看的心酸不已,這般的美好,也不知道走到哪裏是終點,此去,還能回來嗎?那一眼是不是會成為最後的回眸?
  文秀翻身上馬,手舉令牌掉頭往門口走,走了一段路又回頭朝文貴妃的地方望了望,頓了頓再轉過頭,便在未回望過。
  我側過臉看著身邊的燕文寒秋,他體貼的伸手扶住我的腰身,遠望的眼睛裏絲毫沒有一點溫度,哪怕是送別這樣的場麵似乎也沒差,他的眼眸靜如止水,表情波瀾不起。
  風吹,發動,衣擺動,而他站在高處巋然不動,一個王者的冷情,冰冷,殘酷,顯露無餘。
  這個才是真正的燕文寒秋,一個真正的王者,就算他有千百個溫和儒雅之麵,可我隻要這一眼就會懂,這才是眼前這個男人本來的麵目,一個真實的燕文寒秋。
  或者是我太過婦人之仁了,這個後宮是什麽地方?水火滔天的地方,水深火熱的地方,是一個精美的牢籠,是一口華麗的棺材。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需要靠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的,現下是燕文寒秋拿來開刀的文家,我不知道會不會也有這麽一天,我會成為那個被狠心割棄的人,到時候也會有一個人站在我如今的位置用同樣的眼光看待我呢?
  權利和野心永遠是無關愛情無關憐憫的,這一刻我更深刻的理解了它,靠誰,不如靠自己,因為這個世間任誰都不夠牢靠。
  此後,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一直很不錯,西烏洛城的捷報連連傳回,卻並不見他怎麽高興,隨著戰爭的不斷深入,他反倒愉悅起來。
  我擔心和妃現在的狀況,總是招她來青園坐坐,她完全沒有一點表情,整個人似乎被抽走靈魂的木偶一樣,呆呆的坐在一邊。
  隻有在旁人不在的時候我才能說上幾句安慰的話來“本宮知道你的心情,可這一點早在和親之初就會被預料到的,從來沒有人說和親的公主就是嫁過來享福的,我們都帶著使命而來,可能會成為功臣,安保自己的子民世代平安,也可能隻是徒勞,成為一個犧牲品,於事無補,這都是變數,你心裏應該早就有數了。”
  她落寞的點點頭,還是不說話。
  “唉……”我也隻能留下一個深深的歎息,這種事情即便不說出來,也能猜得出,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可寇的下場為何,我和她自然心裏都清楚的很。
  我想勸她,可我竟詞窮,無以勸慰,戰爭是一種沒有道理也可能不分正邪的一場賭注,而王者的爭奪卻是隻分勝負,成王敗寇,非生即死。
  臨產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在挨日子,挨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菊姑不敢怠慢,整天形影不離的守在我身邊,唯恐出了差池。燕文寒秋是天天都來報道,可我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到了預產期的那一天,我也絲毫沒有即將生產的預兆,覺得天氣不錯,還出來到院子裏散步。
  燕文寒秋有些急,緊急召見江太醫給我把脈。
  可一番脈探下來卻並無異常。
  “偶見這種生產延遲的現象,隻是比較不多見,晚了一兩天也沒有太大的影響。”
  我自然知道這種特殊狀況,既然太醫說孩子沒事,我也把心放在肚子裏,沒有太在意。
  一天兩天,當已經晚了預產期十天之後,所有的人都坐不住了,燕文寒秋不得不召集了皇宮裏所有的太醫給我看診。
  我倒是不急,胎動還有,而且頻繁,竟能把我從夢裏給驚動的醒來,這裏麵的孩子自然是健康的。
  可為什麽晚了十天,居然到現在還沒有生產的跡象我也不清楚
  這裏沒有電腦,也沒有相關的曆史記錄可查,大家都在猜疑,而我也是一頭霧水,說實話這種情況我隻遇到過一個,那就是哪吒他娘。
  看著宮裏的人忙進忙出緊張感十足我卻突然的平靜下來了,該來的遲早會來,該走的早晚都會走,莫強求啊。
  有的太醫要求用針灸刺激穴位催促生產被我言辭拒絕,不是說強扭的瓜不甜嘛,我想讓這個孩子自己主動的來到這個人間,隻有這樣我才放心。
  又是半個月過去了,冬天依舊寒冷至極,霜凍的厲害卻還是不見下雪,雪不下,梅花也不開,好像是都在等待這個孩子的出生一樣。
  我站在院子裏望著梅樹發呆,燕文寒秋來的時候竟都沒有發現。
  “快進屋子吧,別涼著了……”我點點頭,被他攙了進去。
  “如果當初的喜脈沒有斷錯,孩子又一切正常,緣何到現在了還沒動靜。”
  “可能他還不想出來吧,等他想出來了自然會出來,攔也攔不住的……”我扭頭看他“別急,他好得很。”
  燕文寒秋僵硬的點了點頭,似乎很勉強的相信了我所謂的沒信服力的安慰。
  五天之後,齊越的前方來了急報,當時燕文寒秋正在青園陪我用晚膳,周全說事情緊急,燕文寒秋卻是一派輕鬆釋然,看了信上的內容也沒有多大波瀾,把急報放在一邊繼續陪我吃飯。
  我猜不出所以然,徑自吃我的東西,因為胃不舒服也吃不大下多少,寥寥幾口後就下了桌。
  外麵的風似乎很大,刮的窗戶直響,我望了望外邊“今晚似乎變天了。”
  燕文寒秋放下茶杯也望了過去“可能是要下雪了吧,都晚了這麽多久了。”
  “終於要下雪了,今年的雪整晚來了一個多月……”我感到腰間非常的酸疼,肚子也偶爾的隱隱作疼,書沒翻幾頁,就準備躺下休息。
  我剛剛躺下後就覺得有些肚子疼,很淺的有節奏的疼痛,這種狀況白天的時候也有,不過都能忍受,而且要很久才疼一次,時間也不久,過一會又消失了
  躺了躺還是覺得肚子不舒服,我換了姿勢卻還是感覺疼痛,而且疼痛的感覺越來越重,似乎之間的間歇也愈發的短了。
  我正想著,感覺一陣熱流從兩腿間一股腦的湧了出去,我有些慌,沒有叫醒身邊的燕文寒秋,隻是伸手摸了摸。那是一種粘滑的透明狀液體,流出了很多,多到把我的裏褲和褥子都浸濕了。
  我才知道很有可能是羊水破了,這意味著孩子即將要出生
  “我大概要生了,你去叫菊姑……”我忍疼輕輕跟身邊的人說話
  燕文寒秋本就睡眠很淺,聽見我的話一個鯉魚打挺的坐了起來,連鞋子也沒穿就往門口跑,邊跑邊叫“菊姑,菊姑,快過來,箐箐似乎要生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燕文寒秋這麽失態,很好笑,卻因為肚子一陣陣節奏的疼痛鬧得想笑也笑不出來了
  菊姑和如意急急忙忙的從外間過來,見了燕文寒秋都是一愣。
  “快去,產婆到了沒有?到了沒有。”
  “愣著幹嘛,快去找江太醫。”
  底下的人開始分頭去忙,我躺在床上感受著越發強烈的陣痛感從肚子的深處傳來。
  “你別著急,人馬上就來了 ……”燕文寒秋披著袍子坐在我床邊安慰我,我疼到蹙眉,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很快的,產婆和江太醫都給請到了,因為我是皇後,我的生產自然不能讓江太醫看到,他隻是給我把了把脈便退到外間去等了,隻有兩個產婆圍繞在我身邊,不厭其煩的給我講一些生產中的知識
  腰腹下墜的疼痛愈發的強烈,仿佛是什麽東西要從我的肚子裏衝出來一樣,感覺得到胎兒的動作小了,似乎一直試圖往下移動,想穿越而出。
  我疼到力脫,汗濕了後背的衣裳和褥子。
  “皇上請您先去廳堂裏候著,讓皇後娘娘在這裏安心的生產……”產婆在一邊勸燕文寒秋。古代女子生產是不能有男人在場的,說是汙穢至極,所以男人看不得。
  我朝他勉強笑笑“出去等著吧。”
  他似乎並不想出去,見我一直盯著他看,也好退了出去。
  產婆把我的褲子都解掉了,分開兩條腿叉開,我不適應,企圖把腿並攏“皇後娘娘您別拘謹,生孩子都是這麽生的,放鬆就好,不要怕。”
  我感到下身一陣涼意,又是一股液體從身下流出,陣痛加劇,間奏更短,差不多要十分鍾就要陣痛一次,也就是所謂的宮縮。
  “娘娘羊水破了,孩子就快要生了,過一會趕上肚子一疼,有那種下墜感,您就趕緊用力,使勁把孩子給往外擠,沒幾下就能把頭先露出來的。”
  我早已疼到一點力氣也沒有,闔上眼頸促呼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公主,你忍忍,忍過最難的時刻就好了……”我頭頂上說話的是菊姑,我扯了扯嘴角“原來女人生育子女是這麽難過的一件事情,母親都很偉大 ,我,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菊姑熱淚盈眶,用手輕輕給我拭去額頭上的汗“生孩子都是不容易的,你挺著點啊。”
  又一波劇烈的宮縮疼痛傳來,仿佛是有巨大的力量在撕扯著我的身體一般,我抑製不出,淺淺的溢出呻吟聲“痛。”
  “公主”如意跪在我床前嚶嚶哭起來“菊姑怎麽辦,公主疼死了要。”
  菊姑抹了抹眼淚“去,別說不吉祥的話,出去幫忙燒水去……”菊姑幫我擦了擦頭上的汗,粗糙的手掠過我的額頭,有些擔憂的看著我“公主別怕,會熬過去的。”

  得子之喜
  都說古代女人生育子女是冒了一百二十分的風險的 ,難產的結果隻有死路一條,雖然我並不知道自己會不會順利的生產出孩子,可隻要風險在,我就不能忽視。
  能生固然是好,生不出的話,我也自有打算。
  菊姑這麽一說,如意哭哭啼啼的出去了,我趁著間歇的時間對菊姑交待“如果,如果我有了不測,若是生的是個女孩子就交給和妃帶養,燕文寒秋會念在我的麵子和南梁的麵子上好好帶她的
  而和妃也是值得托付的,你就跟著過去,幫我帶我的孩子撫養她成人……”我說不上幾句話又開始大喘“或者,這是個男孩的話,那索性不要留了,留不得。”
  “公主……”菊姑聽了我這些話,淚流滿麵“不要這麽說,老天會保佑你的。”
  我苦笑了笑“可惜,上天從沒有眷顧過我……菊姑,記得我的話,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終於說完了我要說的話,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在這個世界裏,險惡的人事太多,燕文寒秋對於和妃的不喜愛之情已是根深蒂固了,寵她的可能性極小,那麽和妃生育子女的可能性就更小。
  她沒有子女依托,便正是符合了我的願望。如所生的是個小公主,交由她帶養應該會視為自己的孩子一般的,況且就算西烏王國已滅,燕文寒秋還會顧忌到她是西烏公主的這個特殊的身份而不會動她,孩子在她身邊還是比較安全的。
  於妃人雖不壞,可心勁兒不夠,又愛冒頭又衝動,況且和文貴妃本就對立,不能托付。
  而如果生的是個小皇子,就算交由誰來帶都是危險的,我也知道那個文貴妃是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的,我一死,我的兒子自然就是燕文卓最大的敵人,她焉能放過?
  如果左右都是遲早被她害死,不如就不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不然,我死都不會瞑目。
  至於對於燕文寒秋,我相信時間的力量是溫婉而強大的,人已不再,好比茶涼,不過一碗涼水,還如何由愛生憐,世間的冷暖我已嚐盡,不必在周而複始,於何我也無法放心的把孩子交付給他。
  也許我的想法是太過殘忍,可沒有什麽比扔下一個毫無保護能力的孩子更殘忍的事情,我寧願帶走他,也不會讓文貴妃對他下此狠手。
  身體越來越疲倦,疼痛感清晰而深重,我有些視線模糊,挨過那一波波衝擊而來的疼。
  冥冥之中我似乎看見母親正在不遠處的麵前對著我微笑,她說:為了孩子,箐箐也一定要堅持下去,因為你是個母親。
  我伸手過去卻摸不到她一毫,於是,眼角一行淚便滑落下來。
  原來,這就是偉大,從懷孕的那一刻開始,這份牽掛就沉沉的埋在了我的心裏,即便是死,我也要在我死之前安排好我孩子之後的人生
  這就是母愛。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我持續的疼痛,意識朦朦朧朧,隻是在有人推搡我的時候稍微清醒一些,我睜眼,周圍都是人,熟悉的,陌生的。
  汗水粘濕的覆在我的皮膚上非常的不舒服,隨著疼痛的加劇,流的汗就更多了。
  “娘娘,宮口開得差不多了,您開始用力吧……”我早已疼到虛脫,渾身乏力的很,已經沒有什麽力氣可以用了。
  陣痛持續的時間越來越長,疼痛感達到極致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在腹中的胎兒往下移動的當口屏氣用力,不知道為何,即便是憋住氣使勁,卻總是在最後的關頭被激烈的疼痛感擊得敗退下來,我甚至能感到自己身體的不住顫抖,且伴著耳鳴和目眩感。
  “再來,皇後娘娘,您的氣力不夠,要在加把勁兒啊……”產婆的聲音不時地想起,還有耳邊菊姑鼓勵的話語,我隻覺得下身冰冷而腫脹的幾近麻。木
  腰腹部卻是疼痛的愈加劇烈起來,好似骨盆處已被生生的撐擠開裂,分成了兩半,而肚子裏的孩子就是無論如何也出不去,梗在出口的地方迂回不前,疼到快要爆炸。
  我劇烈的疼痛著,渾身沒有一處不疼,連呼吸都是疼的,從肚子向四肢,從心髒向身體的各個脈絡不斷的傳播出那種揪心而刺骨的疼痛,身子似乎越來越輕飄飄,仿佛要飛遠了一般。
  “皇後娘娘,用力啊。”
  “公主……醒醒……”可我卻覺得我的知覺越來越遠,越來越淡。
  “快去叫江太醫進來……皇後娘娘昏過去了……”我陷入一片寂靜之前聽到了這句話。
  接下來是一片虛無和黑暗,感覺到不到疼痛,聽不見任何聲音,似滑到一個深邃的地道中一般,不斷下滑,周遭冰冰冷冷的。
  是死了嗎?還是,我又回到了原來的那個世界?
  眼前一片光明,風和日麗的公園裏一個漂亮的女子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湖邊照相。
  “箐箐,看著鏡頭要笑哦……”女子的手伸到小女孩子的胳膊下麵,逗得小女孩咯咯的笑起來,湖邊波光粼粼,陽光照在上麵反射後又照在母女的臉上。
  兩個人的笑容燦爛而美麗,這一刻被照相機永久的記錄下來了。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媽媽和我,這張照片在我的錢包裏放了十年之久。我站在當時的她們的對麵形如空氣,我能看見她們,可她們看不見我。
  我迫不及待的上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走到她們跟前去。
  “箐箐。”
  “箐箐。”
  “箐箐。”
  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在呼喚我,媽媽?母親?菊姑?還是燕文寒秋?
  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道聲音,仿佛開天辟地的時候就已經存在了似的,越過千山萬水,跨過江海湖泊,一直如絲如線般的衝進我的耳朵。
  “箐箐……快醒過來,快……”這聲音好似一道巨大的力量把我用力的往來處扯,我不斷後退,再後退,像是穿越過時光一般,急速的往後。
  漸漸的,眼前似乎有了光亮,光源處越來越亮,我眨了眨眼睛,感覺到身邊有人在搖晃我的身體,冰冷,疼痛,濡濕,感覺慢慢的如細流一般重新注入了我的身體。
  我緩緩張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是麵如土色的燕文寒秋。“醒醒,不許你閉上眼睛,不許,朕不許你閉眼睛……”他似乎有些歇斯底裏的喊著,旁邊的產婆宮女們都給嚇得不敢大聲地哭泣。
  我又回來了?我有些一時反應不過來。而燕文寒秋為什麽會在這裏?他不是在外間等著的嘛?
  “皇後這是力竭虛脫而導致的昏厥,老臣下針之後,應該會好很多……”說話的是江太醫,有些膽戰心驚的答燕文寒秋的話。
  “快去,該怎麽下針就怎麽下,如果到了隻能留一個的地步了,朕要你保大人平安。”
  江太醫趕緊應是,忙著下針。
  “你別怕,我會陪著你的,無論如何也會陪著你的……”燕文寒秋的眼中似乎布滿了血絲,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緊到捏得我的手隱隱作疼。
  稍微安歇了片刻,我開始蓄力以待後麵的生產
  又是一記長時間的疼痛,我按照產婆的教我的方法用力的使勁把孩子往下推,可每每都是感覺即將把孩子推出去的當口又敗下陣來,眼看要呼之欲出,卻又千鈞一發之際退了回去
  幾輪努力下來,我徹底是一點力氣也有了
  “皇娘娘,您的力氣不夠啊,孩子都已經能看到頭了,勁兒再持久一點,再挺一會準能出來了。”
  我如同被拎上岸去的魚,隻顧的大口的喘息,汗水順著臉頰、脖頸往下流。
  我明明身體冷得很,卻還是不住地流著汗,燕文寒秋待在我身邊一點忙也幫不住,隻能蹙眉不語。
  “皇上,您還是到外麵等著吧……皇後娘娘一會就能生出來了,您看著……”產婆的話還未說完,隻聽到燕文寒秋大聲叱喝道“少廢話,盡管你接生,別的事不要多說。”
  產婆給嚇得趕緊噤了聲,低頭做自己的事情。
  “你,出去……吧……沒事……”我勉強說了句話出來。
  “你蓄些力氣,別說話了……”燕文寒秋執意不肯我也沒得法子,隻能任他留在這。
  “皇後娘娘,不能再拖了,羊水已經破了多時了,再不生出,恐怕裏麵的龍胎要出危險了……”一個產婆戰戰兢兢的道。
  “這是什麽意思?”燕文寒秋轉過臉去問。
  “奴才的意思是皇後應該趕緊將龍胎產出,不然……不然……”產婆斷斷續續的不敢說下去。
  “不然如何?”燕文寒秋冷臉問。
  “不然會……會。”
  “說下去。”
  燕文寒秋一嗓子把產婆嚇了一跳“不然孩子會憋死在裏麵,現在胎動已經越發的緩慢了,不能再等了。”
  “大膽,你活夠了是不是。”
  我伸手扯燕文寒秋的胳膊“別發火,她說得沒錯……孩子……必須要盡快生出來,不然真的會憋死的。”
  “菊姑,孩子生下來就托給你了,千萬別離開你視線。”
  我望著她,她早已眼淚婆娑“公主放心。”
  我喘了喘,對這對麵的產婆道“幫我,一定要幫我把孩子生出來。”
  產婆一愣“娘娘盡管用力就好,到時候有人會在您的肚子上做推壓的動作,您就放鬆了身子,跟她的動作一致,在陣痛的時候順著胎動盡管使大力氣生就成。”
  我點了點頭,躺平身體,喘息著等待再一次宮縮的來臨。
  人生裏最痛的時刻和事情也就莫過於如此吧,生育是這麽偉大的一個名詞,而其中的艱苦和風險之大又怎麽是口口相傳就能深刻詮釋的呢。
  我已是帶著一腳踏進墳墓卻另一邊拚了性命的要把一個新的生命帶到這個世間來的準備了,生與死離得這麽近,近的就好比時間的一霎那,一個不經意的轉身。
  而我,願意為此付出我的生命,這不是難能可貴的偉大,這是天性,是每一個做母親與生俱來的勇敢和犧牲。
  而到今天,我終於能夠理解母愛和母親這個稱呼了,我用心理解了它。
  我扭過頭,窗外麵似乎有些淡淡的光亮,天際一片溫和而柔美的橘黃色,把整個世界都染成了橘黃色,緩緩的,我定睛一看,似乎從天際往正往下在飄蕩著雪花,洋洋灑灑,無聲無息,那景色絕美異常。
  “終於下雪了……”我念叨著,燕文寒秋伸手撫了撫我的臉“等你生完了孩子,我陪你看雪。”
  我苦笑了笑“但願你以後能見到這雪就想會想到我,給孩子多一些憐愛,那我死也死的瞑目了。”
  他出聲阻止我“切莫亂說……你不會死,我保證。”
  我扯了抹笑容沒有再說話,保證,我們連自己的心都不能保證,還能保證別人的生死嘛。
  不過這一刻,燕文寒秋的這句話是足夠溫暖的,我雖不能夠信任,不過我接受這種溫暖,一如從前子瑛給我的溫暖一般,明知道不切現實,也無法長久,不過還是能在瞬間溫暖了我的心,想來,如此,也就夠了。
  說話的功夫又一陣疼痛湧來,我的身體下意識的開始用力。
  “娘娘,來了,快用力。”
  我使勁渾身力氣,緊咬住嘴唇,秉住呼吸用力的把孩子往下狠命的推。另外一個產婆走到中間來,從上往下的方向跟我使勁用力的節奏相同的一個頻率加了力道的把孩子往下推。
  “皇後娘娘,孩子看見頭了,再使點勁兒……”產婆不斷的催促。
  我隻能急促的呼吸幾口,然後又開始用力
  “出來了,頭出來了……再使勁就全部出來了。”
  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漲感滿滿實實充滿了我的下身,頓時火辣辣的灼熱以及一陣急性痙攣般的疼痛傳來,我的眼前似乎天花亂墜,一片白花花的。
  “娘娘,再使勁兒……使勁啊。”
  我真的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很想再用力,可剛剛的幾次已經完全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了。
  “娘娘,您在不使勁孩子會卡到窒息的,就差一點了,就一點。”
  我覺得自己已經虛弱到極點,可偏偏就是到了這麽關鍵的一步。
  “皇後娘娘。”
  我又開始有些視線模糊,意識似乎正在抽線般離開我的身體,如此,我還是焦急萬分,不行,我不甘,我不能就這麽放棄,這一路走來不易,又怎麽能停在這裏?我更不願丟下我的孩子。
  我勉強蓄積了點力氣準備最後一拚。如果這次失敗了,那麽孩子就會死在我的肚子裏了,而我似乎也會情況不妙,心中一陣絞痛,我想,我真的想把它帶到這個世間上來,養育它成人,教養它讀書,看它在我的身邊健康的長大。
  “皇後娘娘用力啊。”
  我最後蓄積了身體裏最後的一點力氣,終是毫無保留的奮力使出,我用力的死死握著燕文寒秋的手,弓起身子,仿佛要把身體最深處的所有力量都發出來一般。
  產婆順勢用巧勁往外帶,另一個也跟著我的頻率往下推壓,一秒,兩秒。
  我挺在關頭上不肯放鬆,時間變慢,仿佛成倍的延長了一秒鍾的長度,疼,疼得發冷,疼得汗流浹背,也疼得值得。
  終於,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力量衝破最後的防線的躍然而出,隻感覺到肚子裏的孩子一股腦的被擠了出去,溫熱感分離出我的身體。
  孩子離開肚子的一瞬間,我再也持不住力氣,真個人鬆了下來。
  “生了,生了,恭喜皇上,恭喜,皇後娘娘,是個小皇子。”
  產婆的喜悅的聲音響在房間裏,我感覺到自己身體不斷的顫抖著,還有手的那一端,同樣顫抖著的燕文寒秋。
  我覺得疲憊至極,整個人已經恍恍惚惚了。菊姑把孩子接過去衝洗幹淨並包好抱過來給我看。
  我懨懨的睜眼,看了看繈褓中的小嬰兒,真小,幹巴巴,粉紅色的,看不出什麽模樣。
  我扯了扯嘴角,勉強的笑了笑,卻沒有力氣說出一句話來。
  之前我是交待過菊姑的,孩子一但生出來決不要假以他人之手,不能離開這個房間,更不能離開菊姑的視線。這個皇宮的險惡處處皆有,我不能有效的阻止,但我必須積極的防禦。
  又等了一會,胎盤也全部排出幹淨,如意和小桃給我擦洗幹淨之後,一行人就都出去了。
  燕文寒秋始終沒有離開我周圍,也未曾抱過孩子,這讓我的心多少有些失落。
  都弄完之後,孩子又給抱了過來放在我的身邊,燕文寒秋這才看過孩子的第一眼,我看著他的神情覺得很詫異。
  你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麽樣的態度 ,驚喜?厭惡?或是覺得不值一看?
  半晌才聽見他苦笑著對我說“等得時間太久了,竟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心情迎接他的到來,我以為,以為這是一場悲劇,可我不希望他的到來而讓老天把你從我身邊帶走。”
  他伸了手,用手指輕輕的摸了摸孩子的臉蛋,眼光柔波蕩漾“你的母親可不是一般的母親,待你長大一些,為父一定好好栽培你。”
  栽培?還為時過早,我不想把那些無謂的壓力和危險早早的套在他的身上。而燕文寒秋的話暫且隻當作一種歡愉的感慨吧,這種事情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懸著的心才稍有落下,把視線轉到孩子的一邊“皇上孩子的名字可否能由我來起。”
  燕文寒秋笑笑“說來聽聽。”
  “燕文燁……火華之燁,如何?”
  “果然好名字,燦比火花,炫目至極,好一個火華燁……既然你已經想好了,那就叫燕文燁。”
  我再看了看孩子,才安心得閉上眼休息。
  這個絕美的落雪之夜,我終於生下我的第一個孩子,滿心的感慰將喜悅卻而代之,這個世間終於有了一個和我血脈相且連骨血不分的人,有了他就等於我擁有了整個世界。

  番外:燕文寒秋篇 隻願我心比你心
  我無數次的從夢裏醒來,重複在眼前是母妃死的那個冬天,一身華麗的裙衣,怵目驚心的血液,從華文宮的房間裏,沿著台階,石板路,一直延伸到院子裏的那棵梅樹之下,雪地裏鮮紅的液體融進冰雪之中,洇成一灘。
  在我的記憶裏母妃從來都是絕美而妖嬈的,從我生下來到今天,我整整活了二十二年,再未見過有一個女子能有母妃那般的容貌,天地之間她是獨一無二的。
  我對母親的記憶還太少,十三歲之前我是北邑國的三皇子,母親被父皇寵幸,我因為母親的地位優越而高貴的活著。
  可我的童年並不快樂,也是同樣是因為我的母親,因為她想讓我成為未來北邑的皇帝,所以,我從小到大都受著最嚴格的教導,甚至,我曾挨過母親的耳光。
  那時候她用冰冷異常的眼光看著我,一字一句的對著才隻有七歲的我說“燕文寒秋,你的命隻有自己去爭,母妃能幫你站在什麽位置上還要看你自己,成王敗寇,一榮俱榮,一損皆損,如果你不一人之上,就會得到一生的淒慘,苟且偷生不如不生……記住,莫要讓母妃失望。”
  生平我第一次感受到來至於母親的壓力,她希望自己能永遠的高高在上,因此,她需要我萬人之上。
  那時我不懂母親,不懂她為什麽要常常再沒有人的時候坐在位置上發脾氣,摔一些瓷瓶,或者懲罰下麵的奴婢……聲色俱厲,陰狠冷酷,那張絕美的臉變得可怕異常。
  我常常都是不敢吱聲,悄悄的躲在奶娘的身後偷偷的望著憤怒中的母親。
  那時候我始終無法懂得,可直到我懂得的那個冬天,母親躺在梅樹下卻一去不回,我站在母親死去的梅樹前呆立了一天一宿,那一刻我深深懂得了死亡的意義,皇宮的意義,還有人上人 的意義。
  從此我被父皇交給了舒文妃代養,她就是燕文昃的母親。
  她帶我很好,甚至比親生的母親還好,關心我的生活,覺察到我的快樂與難過,在我生病的時候守在我床邊,會用溫柔的手撫摸我的額頭,細細的道“沒事的,沒事的,總歸會一切好起來的。”
  我常常是一聲不發,看著她粼粼如波的慈愛目光然後閉上眼,心中無不是感激。
  舒文妃與母親不一樣,她很溫柔很和善,說話得時候從沒有母妃的高高在上,而是軟言細語,一字一句。
  她習慣常常帶著笑跟我說“寒秋啊,你不生活的開心一點,你母妃也會不放心的。”
  我朝她笑笑答“舒文母妃,以後我會善待我的皇兄。”
  她不語 ,溫柔的摸著我的頭。
  我是有仇必報之人,從前我一再受文家的擺布,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靠文家的勢力和力量把皇後和太子一舉推翻。
  我等了七年,忍氣吞聲了七年,終於有了機會,一隻巫蠱一場疏忽,足以滅掉皇後所有的根係,皇後不保 ,太子自然也得下台。
  推翻皇後卻是並未費我多都大的氣力,畢竟我們準備了十年了,何況母妃為了推我登上王位私下裏交好的王族大戶很多,我們有備而來,打得早已放鬆戒備的皇後一族防不勝防
  其實父皇在事故之後是想讓我放過燕文玉澤一條生路,把他下入地牢的第二天我去看他,望著昔日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哥哥,我心裏沒有一絲難過之情,相反,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和自豪充滿我整個胸腔之內
  他衣著淩亂的坐在監牢的地麵上,一雙眼渾濁不堪,早已沒了當日的神采“終究是你贏了我,不過,你也別太過得意,終有一天你也會淪為我這一途,自古算計別人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他輕蔑的一笑“這叫善刀者斃於刀,善謀者卒於謀,是跑不到的報應……”說著竟抑製不住的狂妄大笑起來,笑聲回蕩在地牢的每個角落“報應……報應。”
  我並不生氣,隻是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看“自古爭奪皇位就是這般慘烈,你尚能置兄弟之情於不顧殺我母妃,今日,我又何懼這報應一說?你自己了結吧,對你,我不屑親自動手。”
  我轉身出了監牢,身後卻是一片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沒有人不懂這是一條怎樣的道路,在把我推向這條路途的時候也未曾有人問過我是否願意,更沒有人以兄弟之情親人之愛禮遇我。
  如今,我憑著自己走到這一步,在無需他人說教。報應又如何?終究不過一死罷了,我寧死都不願死的窩囊,與其死在燕文玉澤的手下,不如先下手為強,就算真有報應這麽一說。
  我終於為我的母妃報了這一仇,不管曾經她做的對錯,她終究是我的母親,她的愛是沉重的,嚴厲的,甚至是自私的,可畢竟,這世間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女人可以並情願為我死去,這就是我的母親。
  於此,我成了唯一一個沒有做過一天太子的皇帝,燕文玉澤在我去過監牢的第二天自殺身亡,父皇為此非常惱怒,就此讓出皇位從此不再過問朝堂之事,他因為我竟沒有留下廢太子的一條性命而躲進了暄和宮,隻給我留下了一個右丞相和當年教導我的太傅輔政。
  我二十歲的時候終於帶著母親的願望和使命成了這個國家的皇帝,我發誓要把北邑變成一統天下的唯一一個國家,這並不是妄言,這是我的野心,我終有一日要完成的使命。
  於是我去了樂子純的南梁,我們之間的契約自然是誰都穩賺不虧,就是在那個晚上,我見到了她,後來她成了我的皇後,成了我孩子的母親,成了我此生最愛的一個女人。
  我和樂子純的見麵在一家京城很有名的青樓,裏麵似乎有他的一些人脈網絡在,談到午夜,我們從裏麵出來直奔樂子純在宮外的一處別院。
  午夜的大街靜寂異常,除了熱鬧十分的翡翠樓門口還燈火通明。我們策馬前向,還沒走出幾步,眼前多了一個瘦小的身影,衣服似乎寬大了許多,正低著頭往前匆忙的走。
  也許是聽到了什麽,她頓住腳猛地回頭,見我們的馬極快的奔馳過來,便準備很利落的側避,但似乎腳下絆到了什麽東西,整個人防不及的朝旁邊撲了過去。
  就在那麽一瞬,我的馬與她擦肩而過,當我們在她身前不遠的地方停下之後,她才緩緩站起身來,帽子下一張精致的臉,眉目清秀,淡然而冷清表情,很顯然是個女扮男裝的把戲
  她看了看我們,沒有半句話說,隻是抱緊懷裏的東西,然後伸手扶了扶被撞歪的帽子,眼神很漠然。
  我覺得甚是好奇,目光定在她身上,想探個究竟。
  “沒想到這麽晚還有人在街上晃悠,小子,你沒事吧……” 樂子純先開了口。
  她還是沒響,抬起一隻手擦了擦自己的額頭,我撇過眼去,她的額頭上被撞破了一處,正流著血。
  “唉,問你呢,摔傻了阿小子?”樂子純見她不說話又好笑的問了一句。
  “沒被踩死已是萬幸,若是摔傻了豈不是我好命的賺到了……”她冷冷的回話,噎得樂子純一愣,我饒有興趣的朝她望了望,還真是個有性子的丫頭。
  後來樂子純還是扔了一錠金子過去,然後帶著我走了 ,臨走前我又回頭望了她一眼,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麵色,冷冷清清的站在原處,不知所想。
  我如何沒想到這個漏夜出門的丫頭竟是個公主,是樂揚的十三公主樂箐箐。
  樂子純是個很精明的人,他之所以跟我答成一致協議實行了我提出的兩國修好的政策不過是因為他身邊的條件已經不允許他在太子位上有任何閃失的地步而已。
  樂揚的兒子甚多,樂子純既不是嫡出 更不是長子,也沒有戰功,他能走到今天都是她的母親一手支撐。
  若有了意外,這個位置是無論如何也做不穩了的……我們都深諳其中的利害,所以,合作者之間的默契並不在話下。
  兩個敵對的國家修好的目的都是一個,各自修養生息恢複生產和軍隊,而這種修好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和親,南梁同意修好,並準備嫁給北邑一個公主。
  我自是無所謂,一個女人而已,是誰並不重要。
  當我知道這個和親過來的公主就是那個冷宮裏長大的十三公主之後並沒有任何的反對,和親隻是一個樣子而已,不能代表什麽,左右一個傀儡罷了何須在乎是最寵的一個,還是最不受寵的一個呢。
  或許後者的立場還會更好一些,不受寵的人天生就會帶著一種薄涼和冷酷,懂得自己的位置和未來在什麽地方,不會輕易做出愚蠢的事情。
  在一次宴席上,我第一次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冷宮公主樂箐箐,就是這麽巧,巧到天下這麽大竟能一見之後無法忘懷,再見時隻一眼就能認得出她,巧到能在午夜遇見一位漏夜出宮的公主,巧到那位和親的公主竟然就是那個她。
  毫無置疑她是宴上最寒酸的一個公主,我所見到的南梁的公主無一不是綾羅綢緞的,隻有她,一身大紅色的衣裙隻有胸口有些許圖案,把她白皙的皮膚襯得更如雪般精致。身上頭上的首飾很少,清清泠泠,與世無爭。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性子的一個女子,你看她的眼她的臉,仿佛是隻活在自己的方寸天地之間一般,絲毫不受到任何外界的幹擾,可那一眼,我看見她冷清的臉上帶了抹自然大方的笑,似乎回應著誰,順著望過去,對方竟是一位鵝黃長衣的俊秀男子。
  我的心一瞬間有些不爽,不為別的隻為即將成我我妻子的人在對別的男人微笑,那笑容自然而然,沒有戒防,發自肺腑卻不是對我。
  後來我私下查過才知道,那個人叫樂子瑛是樂子純的弟弟,南梁的五公子。
  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關聯?我一直思考卻不得而知,樂子純大概還不知道我已經知曉樂箐箐的身份和地位了,他支口不提我也不打算問,可那個問題卻一直縈繞在我的胸口,有時候竟想得到我有些心煩氣躁。
  而樂箐箐的真實情況我早已調查的一清二楚,我不在意她的處境並不代表我可以任由他們父子欺瞞,這一點他們是如何也無法知道的。
  我幾次路過落芳苑隻看得到破舊的房屋和緊閉的大門,唯有一次我從後門處經過,竟看到她一個人坐在牆頭迎風抬頭而望,那夕陽的姹紫嫣紅染了她一身一臉。
  我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祥和和安靜,一身布衣,兩隻辮子,素麵朝天的她緩緩閉上眼睛,輕輕的歎息聲從口中不自覺的溢出,那一刻我覺得時間似乎停止了,我也抬頭望著那片燦爛的晚霞,果真美到極致。
  也許我已經看到過的女子太多了,妖嬈的,嫵媚的,絕美的,抑或是冰冷的,可我唯獨沒見過這樣的一個女子,你覺得她溫順是因為她話極少,覺得她冷清,是因為她跟所有人都保持距離,覺得她堅韌是因為聽說了一些她的不屈事跡,覺得她獨特是因為我從未在任何尷尬的場麵裏見到她臉上不自然的神情
  即便是被姐妹嘲笑,即便是一身布衣,她永遠是雲淡風輕的,仿佛事不關己,沒多大不了。
  這樣一個女子怎能讓我不好奇?
  “子瑛?”待我回過神,我見她在笑,淡淡的,輕輕的,比靜潭上風掀起的漣漪還要輕。
  然後樂子瑛伸手,把她扶了過去,兩個人在靠著牆的地方說笑,我的臉色越來越冷,心越來越冷,到最後竟然拂袖而去。
  我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感到憋悶,不吐不快,可又不能輕舉妄動。
  燕文昃已經按照原定的時間到南梁確定和親的事宜,他一到我就務必得剛回到北邑去,國不能一日無君,我不能大意皇後一族隨時可能出現的殘餘勢力。
  可那一天我竟然沒走,不知道為什麽,我竟想著親眼看過了樂揚在國書上加印了之後再走,就在那一天,我又看到了她,還有他。
  樂子瑛牽著她的手,順著宮牆飛快的往宮門方向跑去,第一次我見到了盛裝打扮的箐箐,如果說女子的美應該是光彩照人的,那麽她的美是一種無聲無息的清淡,還是一身紅羅裳,飄逸而唯美,身後拖著長長的裙擺,被風吹的半浮在空中,真好像是她踏著赤雲而來又將乘風而去,美得驚心動魄。
  就經過在十叉的路口的瞬間,她側過眼看見了我,我們的視線在瞬間交匯,沒有溫度,沒有內容,那一眼深刻,竟在後來無數次的夢裏依舊能看見,看見她的掙紮她的割舍,還有一種嘎然而止的愛情的失落。
  我終在加印國書的第二天啟程回去了,這個女人注定是屬於我的,她的人還有她的心。
  日子過得緩慢,我覺得半個月的時間勝似半年那麽久,準備了許久,就等著她嫁過來。
  終於燕文昃帶著她準時到了邑茳,大婚的過程繁瑣異常,我們都忙活了一整天才把那些過程一一挨過。
  掀開蓋頭來,一張清雅精致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多大的表情,我朝她笑笑,她一愣,也就是瞬間的光景便恢複如常。
  “沒想到?”我問她
  她朝我眨了眨眼睛淡色道 “嗯,沒想到北邑國的皇帝竟這般神出鬼沒。”
  有時候我覺得箐箐和我的性子很像,我們都善於掩藏自己真實的一麵,我儒雅溫文,她寡言少語,我們在一起的時間裏的陪伴都是說一些看似無謂的話,試探對方的誠意和計較,然後暗自在私下裏打量對方的心思
  婚姻對於一個女人該有的改變和態度我在箐箐的身上卻是一點也沒有發現,她不喜熱鬧待我也隻有一般,並不熱情。
  仿佛任何事情到了她那裏都成了道理和規矩,沒有太多的感情,隻有義務和責任,那種不輕不重,千篇一律的態度讓我大為光火。我知道她一定還在想念那個樂子瑛,一怒之下我索性禁足鳳宮,半是賭氣半是試探
  可我再一次大失所望,不管我如何疏遠,甚至是根本不去她的青園,她都始終並不在意。
  於是我對她說“不在意是因為從未放在心上過。”
  她不說話,撩眼看我,那神情仿若疑惑亦或者是被言中的一種默哀,我的心似沉入深海,這麽多久以來我終於懂得了自己的心,原來這是愛,可這愛,似乎注定了找不到對等的回應,有個人如木刺一般刺在她的心上,是我無論如何也拔不掉的。
  她總是隱約感動疼痛,我卻為著她的疼痛感到受傷,周而複始,煎熬的人心難安。
  有時候我在虞宸宮裏不願說話,闔著眼躺在床上,文貴妃念念叨叨的說了很多話,而我的腦子裏想的都是箐箐的林林種種,我厭惡這種感情上的不對等,可又毫無辦法而言。
  靜下心來的時候我轉念捫心自問,我這個皇帝又如何能拿出一對一的愛全部給她呢?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舉手投足,不漏痕跡的疏遠所有人,徑自的活在自己的天地之中,我有何時能走進她的心裏去?我始終找不到答案,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
  我知道她並非無情之人,可她在乎的人裏麵卻不包括我……宮裏上下對她的口碑都不錯,尤其下人,我聽周全說,準備分給鳳宮的洗衣工就有好幾十人想要過去,因為她隨和,話不多,事情也不多,隻要乖巧聽話,她都會一視同仁,而且時常給下人賞些東西。
  而那幾個她從南梁帶來的下人裏麵有一個小太監意外遭到襲擊昏迷了許久,我聞訊後很快趕了過去,可沒有人知道皇後去了哪裏,隻是說出了李德勝的屋子人就沒了。
  後來我在鳳宮的內苑找到了她,自從建了青園之後她就很少住到這個內苑裏來,我推門而入的時候她正在呆坐,身上的衣服單薄,血跡斑斑,血凝接在衣服上顯出一片黑紫色
  她似乎已經維持了一個僵直的姿勢很久,見來人是我聲音暗啞的隻一句話,我的心酸澀難讀,這個女子,為我所愛卻非愛我,她是孤獨的,孤獨的難以靠近,無論我如何敞開心扉,她始終把自己包裹的如同繭裏的蛹,即便我再多不甘又能如何?
  如果愛一個人就會懂得心疼,那麽愛到深處就會懂得對方的心疼,我都懂的,可我始終做不到那麽釋然。
  我小心翼翼的維持著跟她那如懸絲般的愛情,希望有一天她能懂得,渴望能真正的走進她的生命裏去,成為她愛的那個人,可一次醉酒讓我們本有些拉近的距離有一下子扯遠。
  當我意識到我身下的人是珍珠而不是她的時候我的頭仿佛要炸開來一般,她站在我的前麵那表情,撩水不驚波瀾的冷漠,她直直的看著我,什麽話也沒說,可我知道這一次我是深深的傷了她的心,這道傷痕終其我們的一生也無法抹去,我的愧疚,還有她的失望,把本就複雜難耐的情感更添冰加雪,無以為安。
  我們的婚姻是長久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們之間的婚姻到底隻是她的一場逃離還是我的一廂情願,我不願輸,可我更清楚,我贏不過她。
  袒露吧,因為過去的計較和猜測太過認真,我已經不能分辨出,她竟是懂得我的愛還是敷衍著我的愛。而如果是永恒的與自己愛的人相敬如冰我寧願放棄我的麵子,不再計較誰給的愛多,誰愛的長久
  事到如今,我隻要我愛著她,而她懂得,就足夠了。
  珍珠封嬪之後我去過一次,那一次我待了兩天的時間,我想知道,想知道那些我缺席的日子裏她是如何過來的,聽著珍珠把故事娓娓道來,我不得不佩服,這樣的女子終始世間少有,得之我幸,複又何求?
  我的錯過是上天注定的,可上天終是把她又送回我的身邊。
  擋不能要到更多的時候,人應該學會滿足,否則會失去的更多。
  至此我在未踏過珍珠的門口一次,我對她無恨 ,因為她我了解自己到底有多愛這個女人,因為她我才知道原來箐箐的心中還是在乎我的。
  這道傷口終會留下醜陋的傷疤,但我永遠的紀念它,把那些偏見和計較都拋在腦後,這一生,我定偕她的手度過,這是我的承諾。
  從那天起我便懂得一個道理,上天永遠不會給一個人很多很多,它在給你這個的時候一定也在收回另一個
  那些苦難的日子我終是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有一個人在那個時候給與了她溫暖,近似友情近似親情,她又如何能忘記?
  很多時候我並不能選擇,不能選擇相遇的時間和相遇的方式,更不能把一個人的內心裏最深刻的東西更改,當日我說出那樣一番話都是我發自內心的話:我和你之間的關係就是這一生一世的夫妻,生同生一起,就算死也要埋在一起葬在一塊,這就是我們的關係,這個關係就算我死也不會改變。
  也許她永遠不會懂得,這雖然是一句氣話卻是我最想跟她說的一句話。
  罷了,本就是這麽個與眾不同的女子,我能要求的不多,抑或那些計較早已經不再必要了,就算終究是我多愛她一些,也隻當是命中注定,能有一個值得去愛的人,此生足矣。

  遠慮近憂
  這次要了我半條命的生產恢複了我很久,一連兩天我都沒有氣力起床,孩子的狀況不錯,幾天後發腫的皮膚逐漸消退,每個見到他的人都說孩子長的非常像燕文寒秋。
  我曾經很是疑惑,抱著孩子端看半天,眉毛有些像,眼睛似乎也很像,鼻子差不多,嘴巴也有他的痕跡。
  我為著這個最終確定性的理論一度有些頹然,我其實是希望孩子像我多一些的,燕文寒秋太過漂亮,明豔而絕美,而我卻喜歡淡雅的男子,就像子瑛,溫和,幹淨。
  燕文寒秋對這個孩子的喜愛是從生產後的第三天開始,我思來想去仍舊不知道為什麽父愛來的竟是這麽遲
  他每每來了都要抱上孩子好一段時間,一一分析孩子的五官相貌,起初我聽起來覺得甚是喜悅,漸漸的,後來變成不耐,我寧願倚在床頭看書,也懶得迎合他第一百二十遍的千篇一律。
  我保持置若罔聞,他仍舊樂此不疲。
  我身體不是很好,也沒有太多的奶水,隻有讓菊姑去給孩子找奶媽,不過我的教養方式比較特別,孩子隻有吃奶的時間才交給奶媽而且奶媽一定要在我的眼前喂養孩子,喂過之後就交給我自己帶
  菊姑覺得我實在是太緊張了,幾度勸我不要這麽勞累,可我覺得無謂,自己的孩子就要自己帶,我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成長的瞬間。
  燕文寒秋也沒有過多的反對,隻當我太喜愛孩子罷了。
  孩子降生的那一夜,一場大雪下了兩天兩夜,梅花開得正好,每每打開窗子都能聞到那種隱約似無的梅香味,我喜歡坐在榻上端看外麵的梅花,如意要折一些梅枝放進花瓶裏插被我阻止“好好的折它幹嗎?看著還嫌不夠?”
  如意手一頓,扭過頭瞧我“公主,花開不就是給人看的嘛,既然你那麽喜歡看就讓我折幾段得了,又不疼不癢的……怕啥”
  我朝她瞥過眼“它開在那是招你了還是惹你了,你不動它也不會疼更不會癢,老實一會吧。”
  如意見我不讓她折,噘個嘴嘟囔“公主才生了小皇子這般愛說教了,不愧是個當娘的。”
  我還沒等接口,隻聽李德勝在身邊若無其事的警告她“如意啊如意,你還敢說,要是菊姑聽見了你這話,你就等著挨抽吧。”
  話音才剛落“如意,你看我逮到你怎麽收拾你,讓你再說話沒大沒小……”說著菊姑拎了一個掃帚把從門口追了出去。
  如意見狀 扭頭就跑“菊姑,我錯了,你別追了。”
  菊姑不肯作罷,邊追邊教訓“你那口氣是跟主子說話的口氣嗎?我是三天沒打,你就隻記吃不記打了。”
  如意繞著院子跑的靈巧“錯了,我錯了,公主你快幫我說話,不然我又要挨菊姑的掃帚抽了。”
  菊姑在後麵追得辛苦,沒多久就氣喘籲籲,還不肯罷休“還跑,你還敢跑。”
  “公主,公主救命。”
  “罷了,罷了,菊姑你別管她了,這妮子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隨她去吧……”我笑笑道
  “對,菊姑,我是死豬,你別燙我了,我怕燙……”如意求饒道
  菊姑收住腳步念叨“你個死丫頭,讓你記不住……遲早得打你次狠的,讓你記一輩子。”
  如意嬉皮笑臉“下次,下次我一定會改。”
  我搖搖腦袋莞爾一笑,幸福是什麽?我覺得幸福就是不能要得太多,不能想的太脫離實際
  俗話說:過猶不及,這話不假,如今的我太過身有體會,母親的執著,寧嬪的冒險,珍珠的奮不顧身,開始的願望總是好的,可走著走著路就偏了,堅守固然是有決心,可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一種鑽牛角尖
  冒險也可能是勇敢,可大多時候都轉化成了致命的野心催化劑,而奮不顧身,對於我來說便從來不是一種值得我讚賞的行為
  要來的總歸會來,晚了也會來,而不會來的,再晚也不會來,何必,何必這樣一種輕率的姿態托底交付,終究是不值得的。
  我收回眼又看了看床上躺著的小嬰兒,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值得我奮不顧身,那麽也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他微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白淨的皮膚,紅亮亮的小嘴,看起來不算胖乎,不過很可愛倒是真的。
  我又想起燕文寒秋的話:即便是世代相傳下去,那也隻是別人了而不再是自己,這個世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我輕輕感歎,見劉成掀了簾子進來,低聲道“和妃和於妃在外麵侯著呢,公主見不見?”
  我點點頭“快請進來。”
  不一會兒兩個人進了來,先是問了問我,有都朝著嬰兒的方向望了過去,看樣子是很想抱抱他
  “喜歡?喜歡的話就抱抱看。”
  “皇後娘娘,真的可以抱嗎?”於妃喜上眉梢的問
  “當然可以抱……”他滿心喜悅的伸手去抱,孩子似乎感到了有些不舒服,晃晃了兩個小手,有點蹙眉。
  “真好玩,小皇子長的可真像皇上,和妃,你看他的眉眼跟皇上多像?”說著還指了指
  和妃伸了頭過去,皺著的眉心片刻放鬆,眼神很慈愛。
  我知道她還在擔心西烏那邊的戰事,和妃本就是跟我不同,我希望南梁北邑修好的原因隻在於母親和子瑛,而她並不是如此,北邑一攻西烏,她的立場就尷尬了,除了等待也什麽都不能做,而等待後的結果早已不言而喻,她心知肚明。
  “很漂亮……”半晌她吐出這麽兩個字,似乎心不在焉
  “本宮聽過這樣一句話: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我把視線從孩子身上調了過去看著和妃“可你們知道究竟如何才是真正的隱嗎?”
  於妃抱著孩子心思根本沒放在我問的話上麵“皇後這話說得可真好。”
  和妃抬眼和我視線相對,沒有作聲
  “本宮覺得真正的隱應該是把最後一句改了,改成∶大隱隱於心。”
  我語落,和妃一怔
  “本宮的話和妃你可要好好思量了,隱於心,如何隱,隱於何,對於你再重要不過了。”
  “好一個大隱隱於心……”我們三個都是不約而同的往門口望過去
  “恭請皇上聖安。”
  燕文寒秋的心情似乎非常得不錯,粲然一笑,風采盡然“都平身吧。”
  “皇後的隱可是皇宮裏上下皆知的,果然啊,隱於心,夠深,夠密……你們可得跟著皇後多學學。”
  我瞥他一眼“看來皇上甚是喜歡臣妾的脾氣,那臣妾以後可要做的剛好一些才是,不然豈不是浪費了皇上的一片期許了。”
  燕文寒秋聞言,麵色帶過無可奈何的表情,搖搖頭“論打嘴仗,朕從沒嬴過皇後,罷了,朕縮頭臨陣脫逃還不成,免得一會兒被攻得潰不成軍,太丟臉,使不得,使不得……”聞言,大家都是一笑。
  “來,快讓朕抱抱燁兒……”於妃笑了笑,順從的把孩子交到燕文寒秋的手裏
  “這三皇子真是像極了皇上您呢……你看著眉眼,絲毫不差,連蹙眉的神態都像到極致了。”
  燕文寒秋臉上笑容燦爛“這是自然,朕的皇兒當然是像朕……”他這麽一說,於妃有些窘迫,訕訕的笑了笑,又坐了沒一會兒拉著和妃離開了。
  見人都走了,我讓菊姑把孩子接了過去照顧,順手給燕文寒秋倒茶“什麽好事讓你心情這般愉悅,難得啊。”
  他朝我神秘一笑“你說心想事成的事成了,該不該高興?”我一怔,心裏有了些計較輕問
  “是文秀?”
  “果真是聰明人,文秀在陣前方受困了。
  西烏的另一對強兵很快就會趕到陣地,定讓文秀的軍隊潰不成軍,然後,調來文魏的人馬救急,這樣一來所計劃的步驟就水到渠成了。
  而真就是如我所願,現下文秀派通報的人還候在禦清殿門外呢
  請兵支援?也成,那就等到文秀失守以後再調好了……”他滿眼的光彩納斂其中,不動聲色的喝茶,那樣子雲淡風輕的讓人心懸。
  “既然是想釜底抽薪,如何盡人皆知而又要他人心悅誠服地接受你非得舍他不可的苦衷呢?”
  還沒等燕文寒秋回答我的話,我心裏把前因後果轉了一圈,頓時恍然大悟“難怪,此去你派西烏隨文魏的士兵就有五十萬之多,而守邊的文秀卻隻有十萬人馬,你是想西兵北調,拖延救援的時間
  這樣一來任是神仙下凡來救怕是也來不及了,而最終的結果無論如何也都是無可厚非隻是由天不怨人?
  可為何,就偏偏對不算有威脅性的文秀下手?那文魏就如此難以對付?”
  “文秀的作用自然是文魏達不到的,沒有他我又如何把另一個人安插進來?”
  我又是一愣,這裏麵還有故事?燕文寒秋要在文家插一個自己的人進去?
  “是堤壩都堅固,可常常還是毀於不起眼的蟻穴,一個人可以沒有漏洞,可隻要他有親族,就一定有軟肋在,我就是找到了那根軟肋所在,自然是對著他下手了。”
  原來如此,文魏是大將軍,想下手也不是那麽方便的,可如果對象是剛出茅廬的文秀,那可簡單太多了。而燕文寒秋的目的並不是除掉文秀,是借文秀的弱套文魏的強,文魏不會置文秀的危險於不顧,輕而易舉的就鑽進了燕文寒秋的全套了。
  這男人,真是謀略高竿,文家的傾覆不過是早晚的事罷了。
  而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要辦的事一定要拖到文家倒了之後才行。
  燕文寒秋臉上的笑漸慢斂盡“文魏就算在能征善戰也不過就是個臣子而已,我讓他死,他就別想還繼續高枕無憂的活著。”
  我歎氣,緩緩伸過手握住他的手,淡然道“從前聽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語,甚是覺得這話實在是夠貼切,文家的盤根錯節非一日兩日的根深蒂固,若當年能助你成大業,如今也能禍你的大業,所以文秀的事情,還得三思而後行。”
  燕文寒秋的陰鬱稍稍平和了些,略微點點頭“給得太多就會讓人欲填不滿,狼子野心總會一發不可收拾。”
  “居高位者哪有沒有野心的,沒野心的人又怎麽可能會一步步走到高位上來?
  君用臣以金銀,臣侍君以才智,說白了就是君用金銀換得天下安穩,君臣之間,有勞有賞,能者多勞,兩相輝映,豈不是很好?
  隻是,這其中的學問和分寸就不是那麽好拿捏的了
  君容臣多一些,難免不會有肆寵而驕的弊端在,可若是要一碗水端平也不是好法子,終究是君臣有別
  書上說君冠臣履,賞罰分明自然是有道理的,凡是用臣提拔皆要有度,限度的內的寵愛,決不姑息錯誤,讓他們時刻清楚自己的位置和職責,以攻論賞,以失懲罰
  如若是臣子沒有一個很好的自我立身的態度,皇上責任自是不少,因為你沒有讓他們懂得君臣之間最界限分明的關係。
  這和子不教父之過是一個理兒,您說是不是?”我側眼看他,看他的神色似複雜到玩味,
  冥冥中還有些無可奈何“這話,也隻有你敢跟我這般說。”
  我笑笑不語
  “看來以後,無需請太傅老師去教燁兒了,就以母代師吧。”
  “這樣吧,既然劉太傅曾是皇上的老師,那等到燁兒讀書識字後,就讓他來教燁兒如何?”這劉太傅的才華最是吸引我的地方,我的兒子自然要用北邑最好的夫子來教。
  “太傅老師的學識自然是不必多說,不過連我也極少得到太傅老師的讚譽,可偏偏上次聽到他說起你,破天荒地說了不少美讚。”
  我似不經意 “哦?那可真是難得,難得得到太傅老師的美讚,我榮幸至極。”
  我端坐,放在他手心裏的手溫暖異常,我是體寒的人,手腳最容易發涼,喜歡習慣性的靠近發熱體
  “就不問太傅他說了你什麽?”他瞥了瞥我“當真就不好奇?”
  我點點頭,偏頭看他“好奇,不過,物極必反,旁人的美讚在現在看來是美讚,也許有一天或者就是一個轉身的瞬間美讚也會變成是一種罪過,自古不都是後宮的女子不得幹涉朝政的嗎?
  那麽,這種美讚,我還是不要得好。
  不過又說回來了,我雖是南梁嫁過來的公主,可潑出去的水就沒有收回的必要了,與我,也更是清楚同進共退和安身立命的道理,隻要我還有口氣在,太傅老師擔心的那等傻事,不是我會所為的……大可放心。”
  燕文寒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我能出征之前這麽交代自然有我的理由,下麵的誰敢不服?現下不也證明了你做得不錯嘛,也都心悅誠服了。”
  我望了望窗外,一片白雪皚皚,陽光折射在雪上泛出明亮亮的光“你征戰而出,把這麽個任重道遠的擔子交付給我,我哪裏敢疏忽大意?
  還好沒有人對此提出抗議,不然,我豈不是愧對你的托付?
  不過,我也納罕,你如何就敢把這個國家托付與我?就算你暗藏了不少玄機,可要是我真的動了手腳,怕也是麻煩的。”
  我揚起一抹玩味的笑“難不成那玉璽是個假的?”
  燕文寒秋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一樣,笑得花枝亂顫“怎麽會,我教給你的東西,從人到物無一樣是假,我是真真切切的把這個國家交付給你,因為除了你,我不能托付給任何人,我誰都不相信。”
  我未動容半分,把臉轉了過去,望向窗外,淡色道“你如何待我,我自然是如數甚至是加倍的返還,所以,你不虧的。”
  他也順著我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真不負我的期望,你的那個揚湯止沸還真是深得我心。
  分封的製度所帶來的一連串的麻煩早就凸現地很明顯了,得了此法,讓我省心不少阿……所以,把你單單看成一個女子似乎不夠準確。”
  他的手緊了緊“而你還真是聰明,太傅說出來了的話,還有他心裏想說卻沒說的話都給你猜到了,真是難得你心思這麽剔透。”
  我這次沒再接話,我又如何會想不到太傅的擔憂在哪,物極必反啊,這個道理我明白他自然也明白。而前朝的紛亂太過深入人心,同是後位之上的我,不被堤防也難。
  半晌,一道幽幽然而貌似沉寂了許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這般的玲瓏剔透,可否也懂得我心裏那些長久以來都沒有說出來的話呢?”
  我一怔,無法回答燕文寒秋的問題,而是把身體緩緩的朝他靠了過去,檀香味熏熏然,我陷入一片寧靜之中。
  如果說子瑛已是我額頭上的舊疤,那麽嚴文寒秋就是我新發的輾轉胃疼的毛病,留的疤可以不疼,卻再也抹不掉,而胃疼得時久,我有條不紊的抵抗,也許,漸慢著就會學著習慣,總有一天我會學著習慣這一切,習慣了,就算疼,也不會再怕了。
  孩子的狀況一天強似一天,滿月的時候,燕文寒秋想大辦宴席慶賀,我婉言拒絕,不為著別的,這本是沒有必要,我處事從來低調,能免則免。
  隨著時間的增長,我越是發現燁兒跟燕文寒秋的相貌驚人的相似,無論眉眼還是鼻子嘴巴,無一不是燕文寒秋的縮小版
  我偶爾看著看著也會歎氣,事實果然是跟著期待相悖而行的。
  不過待養他倒是很容易,燁兒出乎意料的乖巧,吃完了奶就乖乖睡覺很少哭鬧,一雙小小桃花眼挑的極俏,尤其是抬眼看的時候,簡直就和燕文寒秋的神態動作如出一轍
  我坐在榻上逗弄他 ,他睜著一汪深水深水似得眼不住的盯著我看,小小手我成拳頭放在嘴邊□,非常可愛。
  “公主你看,就是當初你沒有好好的調養身體,現在我們的小皇子清瘦的很,人家小孩子還愛吃奶的時候哪個不是白白胖胖的……”菊姑道
  “不過,這小皇子可真是像極了皇上,那四個皇子皇女竟也沒有一個這麽相像的,難怪皇上這麽寵愛我們的小皇子,一見麵就抱個沒完的……”如意也跟著上前湊趣道。
  我伸手摩挲孩子的小手“我倒希望他能像我多一些,可能是每個母親都這般的期翼吧。”
  “可是公主跟我們娘娘也不算很相像啊,相貌不像,性子更不像。”
  如意一句話說完,當場都沒了聲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驚慌失措的跪了下來“公主別難過,如意不是有意的。”
  我朝她搖了搖頭“沒事的……”菊姑卻抹著眼淚徑自轉身出了房間。
  “公主……”如意見菊姑難過,沒了主意。
  “看好小皇子……”說著我下了榻,慢慢跟著踱了出去
  菊姑站在屋簷下,麵對著雪白一片的院子暗自神傷。我輕輕把手伸了過去,搭在她的身上“菊姑我覺得母親在天看著我如此生活應該會笑,你哭什麽……”菊姑抹了抹淚點點頭
  “菊姑,並非我喜歡安慰自己,母親的去世的確是種解脫,這種心思我懂得。”
  我邁前一步同她並肩而立。菊姑似乎懂得我話裏有話,開口道“皇上終究是待公主不薄,公主可以托付的,不必娘娘的苦命。”
  我朝著沒有目標的遠方笑了笑“你又錯了菊姑,當年盛寵之時的母親大抵也是你這樣的想法吧,覺得值得,可事與願違為,總是往著期望的反方向奔跑著的
  而我說的我懂得,也並非指我自己看自己,我說的是我看珍珠。
  人貴在自知,母親似乎懂得太晚了,而珍珠,看著這麽多年,那麽精明剔透的一個人卻還是穿著新鞋走了老路。”
  “珍珠大概隻覺得我性子偏冷清,不爭不奪安然處事,那是她對我的絕大部分了解,可我 ,並非就是這麽一種人
  蔓藤繞樹的道理很多人都懂,而我恰好就是這麽一種人,從前無關愛,我亦事事放空,而如今,孩子和聖恩我都要,這一步她猜錯了。”
  “公主。”
  “菊姑,我們的時間不多了,現下是西烏圍攻,對峙南梁也就再不久矣。”
  菊姑一驚“難道,難道皇上也會如此對待公主?”
  “你又如何知道不會?後宮裏的女子失寵無非兩個因由,一個是,青春不在,一個是族群失勢,對於燕文寒秋最終的選擇是什麽我沒有把握。”
  “可我們有小皇子……”我打斷菊姑剩餘的話,側眼看她“就是有了他我才怕。”
  我無數次的回想起和妃的處境,我和她又有多大的不同?
  終是和親而來的公主,一個政治的犧牲品,一個無謂的傀儡,盛極由著身後的支持,衰敗是因為身後的連累,又有多少永垂不朽的愛來讓我們彼此跨越這些溝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伏筆之道
  孩子滿三個月的時候宮裏簡單的舉辦了一次慶宴,我隻讓燕文寒秋隻招了後宮嬪妃和皇親國戚,我準備守喪三年,所以,從來都是一身素淨的牙白緞衣,不過,外麵罩了他送給我的那件深墨綠色的裘襖
  席間大家笑語不斷,紛紛跟我道喜祝賀,我抱著孩子上座。小家夥不哭不鬧,睜著一雙眼滴溜溜亂轉,偶爾揮動揮動自己的小拳頭,安分的很
  “呦,你看著這粉嫩粉嫩的小嬰兒可真可愛……”文貴妃妖嬈著扭腰湊上前來逗弄孩子“卓兒,快看小弟弟像不像你和你父皇。”
  三歲的燕文卓已經吐字很清楚了,眨了眨眼探過頭來,兩個小孩你瞪我我看你,半晌聽到燕文卓皺著眉頭嚷嚷“母妃,我不喜歡這個弟弟。”
  他這一語驚得滿座雅雀無聲,文貴妃有些猝不及防,尷尬的瞪著燕文卓“你這孩子,真是不會說話。”
  我無奈的笑笑“不礙事,童言無忌。”
  “我就是不喜歡,不喜歡他……”燕文卓見自己的母親因為別的小孩子而教訓自己也很是不服氣,嚷嚷聲愈發大起來,頗有些耍賴的成分在。
  “還不快閉嘴,不許那麽說了。”
  “我要說,就要說,我就是不喜歡他。”
  文貴妃不好意思的把燕文卓扯了過去低聲哄著他,半晌過去,送算是哄得他笑開顏才讓下人帶著他去一邊玩。
  燕文寒秋本有些微微蹙起的眉毛,終還是平複了下去,看得出來,他對文貴妃教養孩子的方式非常得不讚成,可孩子畢竟還小,說重了也沒必要。
  我本是沒在意他,可轉眼間瞟過燁兒的小臉時才發現他竟然也是蹙著眉頭的,那模樣還真是跟他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我覺得甚是好笑,一個一百多天的小孩子懂得什麽叫惡語相向?還是也已經有了分辨好惡的直覺?
  我伸手朝他的額頭拂去“真希望你這裏永遠不要有褶皺,燁兒,你聽得懂得母親的話嗎?”
  燁兒一雙眼直直看著我,最後竟然咯咯的笑起來。
  宴席散了之後我帶著孩子回到青園,因著不想讓孩子錯過所有成長裏所經曆的過程,我還特意準備了抓周
  屋子裏麵沒有別人都是自己人,在榻上擺了一圈的東西,讓燁兒坐在中間
  “看看我皇兒到底是個帶兵打仗的將軍還是個好風雅的王侯。”
  燕文寒秋很是高興,這一圈裏的大部分東西他想了許久才準備出來的,最後竟把玉璽也給放了進去,我攔不住,隻好由他去
  其實小孩子抓周不過是為了討個好彩頭,一個寓意罷了,任誰也不會太過當真,可偏偏燕文寒秋就很是執拗的認真
  燁兒隻能勉強的坐在當中,還不時的前仰後合,搖了半天最終還是半趴在圈子裏,對著自己周圍的一圈東西東張西望
  “燁兒快看看,你想抓哪個?快抓給父皇看……”燕文寒秋雖是逗弄這孩子我卻覺得他貌似有些緊張,這讓我感覺非常的好笑
  “快抓啊。”
  燁兒性子像我,是個溫吞散漫的脾性,爬了半天也沒有相中什麽東西,也許是覺得太過沒趣,就朝我伸了手想讓我抱他。
  “別抱,讓他把東西抓了再說……”燕文寒秋阻止我,於是又轉過身對著孩子念叨“來,燁兒乖,看看什麽才是你要的好東西……哪一個呢?”
  也許是感到了父親的糾纏不休讓他很困惑,燁兒有些睡眼朦朧,扭了頭瞧瞧,一伸手,朝那個玉璽握了過去
  我頓時一愣
  他沒有想象中的鬆了手改成別的東西,而是較真的使勁把玉璽往自己身邊拖,因為玉璽太重,他拖不動,於是自己爬過去推。
  菊姑和如意看的喜笑顏開,知道這寓意著什麽,燕文寒秋顯然也非常的高興,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又是親又是逗,不住的道“原來我們燁兒也想跟父皇一樣做皇帝啊。”
  我跟著笑道“小孩子看著好玩的,你當真幹嘛。”
  “說實話,我倒是想先立他……”燕文寒秋的話驚了我一跳
  “如何?”他問
  “孩子還小,這等事以後再說吧……”我婉言拒絕
  皇帝的寶座人人愛,可這人上人的高座也不是好坐的,燁兒年紀還小,人生觀和世界觀還都沒形成,而且我也不知道他將來的想法到底是什麽,現在就下定論也太早了。
  “你不喜?”他似乎有些不悅
  “你還年紀輕輕,立太子的事緩緩再說吧,不要所有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未必合適……”我出言勸道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不是這個世間的人,就算是天生淡泊的性子未免也淡泊過了頭,多少人企望著自己的兒子能給皇帝立為太子,不惜兄弟反目,夫妻成仇
  而你,竟然雲淡風輕的跟我說現下時候尚早要在往後推推,當真是這樣的想法還是欲擒故縱呢?”他一臉的遊移望著我問
  “皇帝的寶座又豈是人人都能坐得的,如果現在皇上因為一時喜愛燁兒而立了他,倘若十幾年後他卻辜負了聖意長成了不成器的一個庸才,到那時候皇帝再廢太子既麻煩也會傷無數人心,還不如從來沒有被立過。”
  我轉過身把孩子從他手裏抱過來“以前我曾經跟皇上說過的,燁兒若是這個好命,有這個才華,自己也情願那立了太子就再好不過了
  可如果隻是一個碌碌無為的庸人,就算你不廢他,我也要勸你,莫要因小失大。
  況且,從小就給立為太子的孩子會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我不想讓他早早的就養成這種性子。
  立太子之事皇上不要操之過急,孩子總會長大的,等到了能看出他到底適不適合的時候在立也不遲。”
  燁兒並不懂得我跟他的父親在談論什麽,早已經睡得很沉了,我換了換姿勢,他動了動,把臉窩在我得胸口。
  “你啊你……唉。”
  燕文寒秋深歎了一口氣,走到榻前徑自倒茶喝起來“說你是識大體顧大局可明明中又感覺並不是那麽回事兒,你會想得那麽多?怎麽可能?根本就是掛著羊頭賣狗肉,偏偏還理由那麽正當,我想反駁竟然還找不到反駁的借口。”
  我朝他笑了笑“瞧你說的,合著我是這麽狡猾的一個人了。”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果真是個狡猾的女人,美其名曰聰明,其實就是狡猾,可恨的狡猾。”
  說著起了身走過來擁住我的身子,把臉貼在我的臉上“不過,若是你那麽柔順,我倒也不習慣了。”
  我微笑著不說話,內心一片坦然
  不都說誰先愛上了就算已經輸掉了一半嘛?燕文寒秋是先愛上我的,直到後來我也愛上他。可我始終沒有能把那個愛字說出口,就算是我虛偽吧。
  這些愛我不到最後是絕不會全盤托出的。他的身份太特殊,世間的永遠太浮迷,我隻能嬴出他一半又一半,然後不動聲色的站在一邊觀望,不然不在同一個起平線上的我又能拿出什麽來拯救我自己呢???
  “在給我生一個女兒吧,想要一個跟你一樣狡猾的女兒,一大一小肯定有趣極了……”燕文寒秋聲音如拂風般響在我耳側
  “走,現在就去努力耕種……來年再收獲一個新的……”說著把手伸進了我的衣服裏,輕輕摩挲我的背脊。
  我自然知道他說的什麽,兩頰泛紅,側身去避“別鬧,小心別把孩子弄醒了,要哭的。”
  他笑笑“菊姑進來吧。”
  菊姑進了門,燕文寒秋對著她道“把小皇子送過去吧,朕跟皇後要休息了。”
  等菊姑把孩子抱走以後,他擁我來到床邊,身體慢慢的附了過來“箐箐,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們隻是一對普普通通的夫妻會如何?我種地,你補衣,相守相望,子孫滿堂,是不是就能給你想要的安全感讓你感到幸福了?”
  燕文寒秋的話在我的耳邊響著,聲音很輕卻直震我心裏的最深處,如同投石入潭一般,蕩漾出一圈圈不斷泛開的漣漪,越蕩越遠,我心酸楚
  幸福?安全感?隻有想起來假設的時候才是最溫暖的,我有時候都不敢輕易的去想象,生怕那溫暖的一切轉眼間就自動灰飛煙滅了
  他手不停,我感到皮膚裸露在外麵感到的涼意,還有來自他的手指的溫熱,掠過我身上的每一處,驚起一片酥麻感,漸慢的似微細的電流順勢而過,讓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為何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得到你的真心呢?你滴水不漏,嚴實合縫的象塊捂不熱的石頭,我越想往裏看,你越是藏的巧妙。
  近百步還是進一步皆無異,固執而無辜的摒卻周圍,任是怎麽烘怎麽捂都不改其溫度。本性,難易,痛在心頭,止步於前。”
  他越說聲音越小,似乎已經噤聲了,卻又似乎從遠方天際飄進我耳朵裏來一樣,我伸手環擁著他的身體,跟著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用自己的心感受他的心和他的愛。
  你又如何懂得,懂得身為和親公主的我的苦衷和難安,沒有人不企望被永恒的愛著,寵著,沒有人喜歡強顏歡笑願意忍辱負重,心如刀絞,可我呢?因為自己的身份和位置如此特殊,我從來就隻會忍受的多,得到的少。我的疼,我的不安,你又怎麽能設身處地的領悟得到呢?
  而我偏偏是個從不需要別人設身處地理解的人,我並不認為能有這樣的人存在,誰又能真正的了解誰呢?
  都不過是不居其位不知其味而已,於此,我寧願忍氣吞聲的連吞再咽也絕不接受別人對我一番虛意的安慰憐憫,就算找個人是燕文寒秋也不可以。
  還是不要把一切想得太好太過美滿,保持一顆堅強而無限伸縮的心髒,海納百川,容天闊地,總是不錯的。
  罷了罷了,事到如今我已經不想再去糾結這些了,我今時今日所作無外乎都是為了我的兒子,這是一個做母親的心。
  我再一次內心裏默念:請原諒我吧,原諒我一次又一次對你的表白和真摯置若罔聞,並非我無意,隻是溫柔纏綿意怎能抵過幽幽歲月寒,我終究還是不能夠相信你能給的天上地久,除了緘默不語,我還能如何說?
  我不記得那晚我和燕文寒秋到底纏綿了多久,隻記得昏昏而睡之際我的腦海似乎還在回蕩著他的那些感性的話
  早上起來他人已經不見,我渾身有些酸疼,遂又多躺了一會兒。
  不多久就聽見外麵有小孩子的哭聲,我無可奈何,隻好起身穿衣
  燁兒從小就養成這麽個習慣,睡醒之後一定要第一眼看見我,不然一定會哭鬧
  外麵是菊姑哄孩子的聲音,那小家夥不依不饒,哭鬧的聲音大得很
  “菊姑,給孩子抱進來吧,我醒了……”自從有了孩子懶覺就睡不成了,他睡得早起的也早,他一起,身邊的人就再也別想睡覺了。
  菊姑把孩子抱了進來,碎碎念“公主在躺一會吧,我哄小皇子。”
  我搖搖頭“他哪裏有那麽好哄,要是能哄的好早就哄好了,我來待吧。”
  燁兒被交到我手中,很快就止住了哭聲,用小手握著我的手指,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對我說話
  我晃了晃手指“燁兒想說什麽呢?想叫媽媽?一定要快點學會說話哦,想聽你開口叫我呢。”
  他微微張著小嘴,顛了顛小屁股朝我撲了過來,被我抱個滿懷。
  文魏此去西烏戰果非凡,捷報不斷從前線傳來,燕文寒秋並不愉悅,上次文秀的求救被當掉之後他竟然化險為夷了,意外的沒有因此而被俘或是丟掉性命,不知怎的西烏想突圍的那部分人馬竟然掉頭回去了
  如此,就破壞了燕文寒秋的計劃,文秀躲過一劫,讓燕文寒秋氣悶了幾天
  而文魏這邊的戰功屢立不鮮,若是一攻到底的成了大事,燕文寒秋可謂是送給惡狼一頭肥羊,枉做了好人。
  不似上次文魏失守,這次兄弟的軍功不斷,文貴妃的麵子上也有光,有事沒事到我的青園坐坐,唯恐我不知道她身後的靠山有多麽堅固
  我也懶得跟她計較這麽多,除了有時候打擾到我的休息之外,我多半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一句沒有聽進去。
  不過我也清楚,燕文卓轉眼就要四歲了,也快到了請夫子教書的年齡了,她現在要爭要奪的事情可不隻是皇上的寵愛這麽簡單了
  女人為愛而生,不過女人在生育了自己的孩子之後,什麽愛也不會抵過母愛,而後宮的母愛的表現方式通常就是把自己的兒子推上那張寶座。
  這不是意外,更不是新鮮,我早已心知肚明。這也是一直以來,我為燕文寒秋出謀劃策的原因之一,除掉文貴妃不難,難的是如何從北邑的疆土裏拔掉文家這隻根深蒂固,盤枝錯節的蔓藤。
  隻要文家在,燕文寒秋的江山就不會安穩,我便一天不能頭腦清淨,這無論如何也是我心裏的一個疙瘩
  排除異己,是後宮裏不隨人的意願而改變的必須一途,權勢是此消彼長的,有她就沒有我,而我不能就此沉寂。
  沒過幾天宮裏來了位客人,燕文寒秋跟我說以後若是另建新營少不了這個人出力,我知道此人在燕文寒秋心目中的位置定是與眾不同的
  那人回邑茳的時候,我連著燕文寒秋一起接見了他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麽一個人,俊美,出類拔萃
  不同於燕文寒秋陰柔精致的美,這人是一種陽剛而英俊的美,一身天藍色的緞袍合體且服帖,很好的勾勒出他健碩的身形,麥色的健康膚色,劍眉星目,很是器宇軒昂
  “派你去守邊三年竟也無一次歸京,三年沒見,故人依舊……”燕文寒秋是私下裏召見的程蕭,我才得以一見廬山麵目
  程蕭略為恭敬的跪下拜禮,再抬眼時,一雙炯炯的眸子掠過我的臉“這位就是聞名遐邇的皇後娘娘吧。”
  我輕輕一笑“王爺說笑了,本宮一個後宮女子,哪裏什麽聞名遐邇。”
  程蕭微微俯身,臉上的表情有點莫測“盤濘治水,洪災遣民,即使臣遠在邊關都是聽得如雷貫耳,皇後果真賢惠而睿智,實為我北邑之大幸也。”
  我淡笑沒有再接話,這人我不喜歡,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這人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愚忠,反倒是給我一種很有主見且敢作敢為的印象,人不簡單,心思也定不會簡單到哪裏。
  不是說有主見膽識的人不可以托付,而是這種人因著自己的野心總覺一山更比一山小,有朝一日一旦反起來卻是要命的很。不過我相信燕文寒秋也不是傻子,他挑中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默默無語聽著他們寒暄了幾句之後那個蕭山王就退了出去。燕文寒秋撩了撩衣擺,步下台階,語氣閑適的問“你覺得此人如何?”
  “幾句話如何知道這個人到底如何,不過看起來不是一般。”
  燕文寒秋淡淡地笑笑“一般如何?不一般是如何?”
  “一般人就尋常對待,不一般的人自然是不一般的對待。”
  “哦?你有什麽見解?”他含笑端看我的臉問
  “見好就收……”我簡單的回答了他四個字
  他微微挑了眼角看我“見好就收?”
  我點頭“因為選了並不是最值得托付和信任的人,既然想借著膽子拿他去試一試,賭賭他的才華,倘若得了好處,自然要見好就收,不然用過了頭怕是要被倒咬一口,那豈不是很糟糕很窩囊。”
  燕文寒秋負手而立,端看窗外的枝頭上泛出淡淡的青色“要用他自然要全力的使用,讓他盡到最大的作用才行,不然,我豈不是又白費了這麽多時間和心思……而他在背後也枉做了這麽多努力了。”
  我知道他話裏有話“他背著你?”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不然你覺得就憑文秀的兩下子如何讓西烏的另一路大軍突然半路折回?難道那查克希驍勇善戰了幾十年到頭來還怕了一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不成?”
  我一驚“難道是程蕭背後使得招?這人的本事了得啊。”
  “本事自然是有,不是這個原因我也不會放著他三年藏著不用了,不過,這一次,他似乎太心急了一點,文家的大樹好乘涼,可如果伐掉了大樹,我倒要看看他還要往哪裏去躲避。”
  果然,我還是推測的有些眉目清楚的,文家能和程蕭這麽勾搭上,原因為何?自然問都不用問,跑不出燕文卓這個原因。
  文家要想永享這個家族的繁盛靠一個在後宮女人或者有戰功的將軍都是不夠牢靠的,紅顏易老芳顏逝可後繼者總是數以無計,一時恩寵才不過短短數年
  而一個有戰功的將軍也無非就是打仗的武夫,勞心者治人勞力者之於人,武夫也不會有什麽太大的作為,大不了分封而已。
  可如果是靠著一個太子的庇護之下的話,又何必在意有勞心勞力之分?
  整個北邑的天下還不都是在文家的掌控之下?當真是,不是不鬧隻是時辰未到,現在燕文卓的時辰到了,文家不鬧那才怪了。
  我定了定神,走到燕文寒秋的身邊同樣望著外麵已經有了春天氣息的林子,淡色道“也好,程蕭這個伏筆埋的也夠恰當,物盡其用,然後過河拆橋,的確是在好不過的倒打一耙的高招,不過似乎這個人也不是個簡單人物,要挑,需要費些心思呢。”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眼色陰鬱“這心思我費了三年之久,現下在西烏的問題之後,就來解決他們,任誰也別想跑。”
  我撩眼看他,又轉過眼望著外麵,如果他這麽準備的話,這個程蕭就一定會直接聯係到另一個人身上
  眼生生看著那個人跟著自己一路走來,枕邊身側的縈繞,在一步步往他布下的陷阱裏走過去,還以為自己撿到了多大的便宜似的欣喜若狂,卻不知道這隻是一個彌天大謊,一個巨大的黑洞地牢,到最後也不過就是成了一個被推翻的導火線而已。
  我有些心底發寒,既然是籌備了三年之久難道燕文寒秋很早之前就已經把她也給算進去了嗎?
  如果當真如此的話,那麽這個男人的城府和冷酷便是一等一的高,想到這我深深歎了口氣。

  為任,必知深淺
  意料之中的,雖然文秀上次得到了程蕭暗中的幫助暫時躲過了西烏大將查克希的一次圍攻,可畢竟是經驗不足且年紀尚輕,更重要的是他的背後還有一個精明陰狠的燕文寒秋算計著,怎麽看都覺得勝算不大
  程蕭在三年前被燕文寒秋調到守邊的遠疆去了,至於為什麽燕文寒秋沒跟我說起過,不過根據他那一次的打算來看應該是早有預謀讓他選擇一條不歸路去走的
  我思來想去,能猜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不斷的讓有才華和野心的人閑散一邊,等他挨不住,自然會想到其他的方式去出人投地
  可銷聲匿跡了三年之後要如何歸位且被重用才是最為直接的方法呢?當然是巴結權貴來得最快了
  而在北邑來說,權貴兩字的全部分量就等於一個文家,以一個被皇帝分封為異姓的王爺來說,他需要帶兵打仗,需要通過不斷的立功來表現自己為自己掙得一席之地,而拿什麽爭是個問題,要怎麽爭還是個問題。
  不過從程蕭的角度上來說,站在那種位置上去巴結文家便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也是燕文寒秋一直閑散他三年所想要達到的目的,他這一鬆口,剛好成全了燕文寒秋的動作。
  而燕文寒秋也斷然不是個省油的燈,程蕭固然是個很好的餌,料定了他和文家會成為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局麵,再加上文貴妃身下的又是一個兒子,文家不趁此拉幫結派又怎麽能以強大的優勢扶燕文卓上位?
  燕文寒秋是耗準了這麽一幫人的算計,剛剛好好的安插了一個程蕭進去,眼看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不肯安分,靜等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這些政治陰謀的地下總會有犧牲品,就好比我是政治婚姻的犧牲品,子瑛也是連著被舍了出去的,而文秀也成了一個不得不舍的角色。
  想來我也是有些胸悶的,這麽多複雜而殘酷的事實都不是我能選擇和控製的,就算現下穩坐東宮,可到時候一旦南梁北邑反目,最尷尬和危及的也是我。
  到時候又會是怎樣一翻天翻地覆的景象呢?
  有時候想想都會覺得心驚膽戰,可我偏偏是個總喜歡往壞的方向去想的人,因為如果我連最壞的打算都做了,還有什麽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就算是早已經內心裏天翻地覆了也不會讓自己做沒有準備的麵對,我企望著能把握住命運,可惜,那是太過漂浮的奢望,可如若有半分的機會在眼前,我定會讓自己狠狠地握住它,絕不放手。
  日子還得一天天的過下去,冬天過去春天已經過半,四月份的天裏非常舒服,隻要天氣好,我就會帶著燁兒到院子裏曬太陽,偶爾扶著他讓他學走步,可五六個月的孩子還畢竟太小。
  我隻能讓他在地上鋪的席子上爬一爬,鍛煉鍛煉身體,然後站在一邊對他招手,看著他朝我爬過來然後咯咯的笑。
  那挑起眉梢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著,我便覺得我很幸福。
  也許從前因為自己的曾經的境遇和後來的特殊位置的緣故,我很少感到什麽事情能讓我認為自己身處在幸福或者靠近幸福的地方,我無時無刻不在用自己的沉默和堅韌的心接納並消化所有我願意的不願意的世事。
  直到今天我看著自己的孩子天真而可愛的笑臉時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安慰感,這個幼小的生命因為我而來到世間,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是和我血肉相連的至親之人,我全身心的愛和溫情都想給與他,陪著他健康快樂的長大,讀過歲月靜好,看過覆手經年
  可隨之而來的又是一種很強烈的責任感和莫名的擔憂,真是半是甜蜜半是傷。
  繼上次珍珠鬧自殺的事件過去有一段時間了,各種場合也很少見到她的出現,我問過李德勝,他說珍珠大概是上次投河之後著了涼一直在宮裏修養,我讓劉成去太醫院找江太醫過去問診,每三天過來跟我報備一次。
  想到今天又是江太醫該來的時候了,卻到了晌午還沒見人影,我問李德勝“江太醫人呢?今天怎麽沒來?”
  李德勝正帶著燁兒玩,見我問,忙答“公主,按理說該來了,要不,我走一趟看看去?”
  我點頭“恩,你走一趟吧。”
  旁邊正擦桌子的如意又不樂意了,扭頭蹙眉看我“公主,你就是跟菩薩似得,總下不了那狠心,珍珠可不是神仙,珍珠是妖精,你還管她,她豈不是覺得這麽害著我們就是做對了嘛。
  看她上次那話問的,理直氣壯的。公主生了小皇子,她臉麵都不露一個,憑什麽我們就得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一邊的菊姑從李德勝手裏把孩子接了過來也輕聲勸我“公主,以珍珠的性子,怕是現在您做了多少她也不會往心裏去的,何必跟她操心。”
  我輕輕一歎,調眼掃了一圈“從感情上講,去與不去都是小事,她理不理解那也是小事,既然皇上讓我統管這後宮,有很多事情即便是我不願意而為的事情也必須要兼顧周到
  公是公,私是私,無論麵對誰都必須要公私分明,我不能讓他覺得我是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人,這對我和燁兒也沒有好處而言。”
  “公主,您和珍珠之間的隔閡皇上顯然也都非常清楚,連皇上自己都從不臨幸珍珠,也是很明確的表達了皇上自己的立場了,您不必擔心這麽多的。”
  我笑笑搖頭“這個皇宮裏究竟誰才是自己人?誰又敢說誰就是誰的前路知己?
  如果沒有一個人能被說定,那麽皇帝這個角色就更是大大的不能了,試問天下有人是皇上的知己嗎?
  伴君如伴虎這句話前人說出來總有前人的理由在的。”
  我挪眼看他們“永遠記得不要肆寵而驕,人本分一些不會惹禍,低調一點不會招記恨,有自知之明的信念,才能安保自己一生都安穩,不然,文貴妃和珍珠就是眼前最好的反麵例子。
  這個道理適用於你們任何一個人,自然也適用於我以及我和燕文寒秋之間的夫妻關係。”
  菊姑不再說話,點了點頭,似乎在心裏思索什麽。
  我的確是高高在上的皇後這一點不假,燕文寒秋也與我有很深厚的感情這也是事實,可我在擁有這兩種至高無上的榮耀之後必須需要清楚更多的東西才能穩立不倒,馬虎不得半分。
  皇後不過是個名分,有來自然也會有去的,而燕文寒秋是個皇帝,可他也是個男人,是一個人,是人就都有人性的劣根性和弊端
  如果他喜歡我,會在他的心裏給我留下一個女人的位置;
  如果他敬重我,或許在他心裏留給我的不再隻是一個單純的男女關係,而是知己、是夥伴,這比起一個女人的重要相差太多,也穩定了太多。
  於此,我就不能再去做一些小女子心胸裏的愛很情仇的判斷,我要站在跟他想同的位置,憂國,憂民,理智的處理好所有的事務,幫助他,支持他,同時也獲得他的信任和尊重,為自己和兒子掙得一個牢不可撼的位置。
  李德勝去了不久就折了回來,江太醫也跟了過來
  “珍嬪的身體究竟如何了?今天見太醫沒來通報,本宮心裏始終懸著個石頭呢。”
  江太醫拜禮之後,緩緩道來“上次的著涼本沒多大的危害,不過因為珍嬪娘娘心胸鬱結,悶悶不樂,久悶成淤,病拖了許久至今也不見好,而現在又衍生出咳病,甚是棘手啊。”
  果然,當初菊姑就說珍珠同母親後來的遭遇和境況簡直如出一轍,現下看來可真是相差無幾,不過是母親生活在了冷宮,而珍珠依舊在自己的宮殿裏罷了。
  “太醫就按照自己的方子和方法來,用藥還是其他什麽的,有需要了盡管跟本宮說,情理之中的都會通融的。”
  江太醫點了點頭“怕是珍嬪的病不由身生而由心生,心結不解,這病就難辦了。”
  我沒有說話,我自然是清楚珍珠到底為了何事而悶悶不樂,可我又能如何?難道勸燕文寒秋去臨幸珍珠?這豈不是太過荒唐了,又憑什麽我去做這種事?
  “那就有勞江太醫走一趟了,此事甚為嚴重還是跟皇上招呼下好,免得到時候出了差池也不好交代,凡事都是做的滴水不漏才好。”
  江太醫知道我的意思,連連應是“那微臣這就去跟皇上報備此事。”
  “恩,也好。”
  看著江太醫出了門口,我才算是一口氣輕輕的吐了出來,愛情真有這麽大的力量竟能讓一個人連性命都不顧的再所不辭?
  可為什麽一定要用這種方式呢?難道這樣頹敗下去那個人就懂了?愛情就久遠了?還是前塵後世都能一一的 渡過去?
  如若什麽都不能,連一個眼色都不曾得到,連一絲溫度都不願給予,那這種執拗的堅持是不是荒唐的可恨呢?
  珍珠愚蠢的讓人惻隱,讓人的心跟著微微做疼卻絲毫沒有憐惜之情,不是弱者都會得到同情,尤其這種自暴自棄的人,得到更多的隻是一種責備的歎息。
  晚膳的時候燕文寒秋才過來,我正在喂 燁兒吃飯,就隻有一些小米粥和雞蛋,他進來的時候孩子看見是他親的很,忙伸著兩隻小胳膊讓他抱。
  男人帶孩子給人的感覺是笨拙,當手忙腳亂的時候還滑稽可笑的很,不出一會,燁兒終於忍受不住自己父親七手八腳的“愛護”開始朝我伸胳膊,那樣子像是剛被惡意蹂躪過的小貓,一張小臉皺的像個包子。
  “你吃過了?”燕文寒秋捏著燁兒的小手,一下沒一下的逗弄他
  “沒有,先喂孩子吃,他吃完了也差不多你過來,你若不過來我就讓菊姑備膳了。”
  “還好沒有晚太多,不然,這麽準時的你定是不會多等些時間的……”他抬眼看我
  “你若是想過來用膳盡管讓周全來通報一下,多晚我都會等著的。”
  他的臉扯了抹笑容 “還是做了母親的好,做了母親就多分人情味,看著也舒服。”
  我把雞蛋黃捏碎了然後放一些類似醬油樣的料湯,舀一點放進燁兒的口中,在舀了少許的米粥湯送入“皇上可見到江太醫了?”
  “恩,見到了……”他並不上心的答
  “該說的不該說的皇上也都清楚著呢,不必我操心了……盡量的相宜吧。”
  燕文寒秋見我這麽說,抬了眼看我“做了好事未必有人會懂 ,這個道理你不是也懂得?而這種事情推到我頭上來你甘心?”
  我一口口的為著孩子吃飯,不時的幫他擦擦嘴邊的殘渣,不輕不重的道“那皇上認為這種事輪到我的頭上我該怎麽做呢?默不作聲的裝不知道還是假惺惺的勸說你雨露均沾?
  站在我的位置上本就為難,我既不想辜負了你對我的信任,做些小肚雞腸的事,也不想違背自己的意願做出令你討厭的事,更不能替你做出決定,不直接推到你身上,還能如何?我倒是想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惜,此事難全。”
  “珍珠啊,究竟是隻了解你的一分半分,不過她也夠幸運,幸好你不是大奸大惡之人,不然,她定是給算計個屍骨無存。”
  我撩眼看他“話說,長痛不如短痛,某種程度上說是件再好不過的打算,莫到最後才感歎生不逢時或者當初為何,早些擺正立場,早些還別人升天。”
  他笑笑“我明天抽空走一趟吧,願不願意有些話總要說出口的。”
  我不再看他,一心一意的喂孩子吃飯“皇上自己看著辦吧。”
  他的語氣有些無奈“你就是如此,明明知道我的心裏的念頭,卻什麽事情都還是不輕不重的,看似是對我的一種寬容,實不知卻是一種殘酷的對峙,擺明你的立場,你的問心無愧,甚至是你的有理有據,你為的是你自己,但你卻有最有說服力的理由,讓想反駁的人連半點紕漏都找不到,給你拖著往前走……真是本事。”
  至此,我在未過問過珍珠的事情,就在那一次的問題上,我把珍珠這個炙手山芋扔給了燕文寒秋。
  這是他的後宮,後宮裏的嬪妃的心結都是由他而起,這非我之力能擔,也並非是我分內的職責,我隻能物歸原主,讓糾結的人去找對的那個人糾結,解鈴的找係鈴的,不正合適?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入夏的時候燁兒已經能穿上和妃做的那件朱紅色的袍子了,大小剛好合身,一身溫暖的朱紅色把燁兒一張白皙的小臉襯得更加粉妝玉砌了,桃花眼微挑,眼色清澈,很是漂亮。
  說來燁兒的性格還真的跟燕文寒秋不是很相像,他很靜,能坐著的時候丟給他一個小娃娃他能玩上一個下午,不哭不鬧,安靜的讓人感到匪夷所思。
  九個月的他已經可以說一些非常簡單的字詞了,他學會的第一個詞是“母親”,很難想象我第一次聽他開口叫我母親的時候那種喜悅而驕傲的心情。
  他叫的不多,大部分時候都是乖乖的呆在我身邊玩自己的玩具 ,我看書,他在一邊玩,累了就自己就爬到我身邊躺下來睡覺,蜷縮的像一隻安適的貓
  我常常一邊撫摸他柔軟的頭發伴他入睡,一邊翻看書籍,這就是大部分時間我們母子兩個的相處模式,似乎是天生裏帶來的默契,互不幹擾,各自做各自的事,偶爾需要對方的時候,我們會用最安靜的方式告知,然後得到安慰。
  就連燕文寒秋看見這一幕的時候都覺得難以置信,誰能想象到一個才九個多月大的嬰兒會有這麽安靜的性格呢?燁兒乖巧的不像話,有時候就連我都驚詫不已。
  一年前我的分遣洪災流民的政策經推廣後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春分時候,已經按照計劃把作物種子按照低價全部賣給了新建六郡的流民手裏,有些還是特別補助的,總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下麵的人說是已經全部按照時令把種子種下了,我日夜等著從遠方每月必有的折子,密切關注著新苗的狀況,如果是真的萬無一失,那麽,這種方法可以大加利用。
  北邑這麽多閑置的偏遠土地就可以得到最合理的安排和利用,而對於我來說,也是一種今生少有的開放性實踐,我為我的兒子留下了更寶貴的經驗。
  而另一處盤濘江的水利似乎也進展的很順利,後來燕文寒秋曾經跟我提起過漕運的事情,當時我很是重視這一點,因為我非常的清楚,漕運的妙處所在。
  直到現代,各種運輸方式的興起和聯合也一直為著促進經濟發展做出非常大的貢獻,這道理即便是往前推了幾千年,幾百年也不會有差
  “盤濘江是唯一一條過我北邑國境的大河,無論從上麵的高原林地經過,或者是蜿蜒的穿越了整個北邑的國土抑或是最終通向南梁的境內而匯入大海,無論哪個方麵來說都是非常值得利用的。
  木材需要可以從上遊采伐,如果隻有單一的陸路運輸怕是會舟車勞頓,勞民傷財,費時費力 ,可如果是半路轉為江運就可以省了不少路程不說,勞力也少了不少。
  再者天下大勢分久必和和久必分,總要做個長遠打算,現下能通商發展促進貿易更是好,他日若是歸入我們北邑的版圖,這條江運的航線定會更繁榮,成為帶動兩岸文化和經濟的重要支柱。
  此外沿岸停靠處也可設一些必要的管卡,這樣一來,及規範的航運,國庫也會更豐盈一些,所以,這漕運的作用,不可小視,絕對是重中之重的國之大策。”
  燕文寒秋聽了我的一番話自然是開心不已,不單單是因為我的出謀劃策甚得他心,同他的謀士的意見相同,更重要的是,我提出了合久必分的這一事。
  對於南梁的野心,燕文寒秋從不曾有一絲的隱瞞,這也是我很佩服的地方。
  我是精打細算的人,除非有十之九成以上的把握,不然我絕對不會說出口。
  而他不一樣,他有自己的目標然後豪言萬丈的把它樹立成一個堅韌的目標,無時無刻的不再想方設法的促成它,就算是對於南梁的窺視也毫不避諱我,從來都是直來直去。
  或許是真的並不在意我對南梁的情感,也或許他對我的心思有了更深的了解,總之,他從不問我,也沒有承諾過我今後的任何。
  我也亦是不提不念,除了有時候一些來自南梁的消息中企圖發現一些子瑛的身影和近況之外,就再無牽掛了。
  其實對於燕文寒秋與南梁的關係來說,我並非是他所感覺的雲淡風輕,北邑待了這麽幾年,兩國交戰的某些套路我還是清楚的。
  樂子純把子瑛安排在函穀已經三年了,我無時無刻不再擔心著如有一天兩個征戰的時候,作為南梁的一個重要的關口和戰略要地的函穀會經受怎樣的洗禮。
  而子瑛呢?這三年來,他已經變成什麽模樣?依舊如我腦海裏那個春風如煦的溫良青年?還是同文魏一樣,早經過這麽多年的磨練變成了一個全新的人呢?
  毫無疑問的,樂子純打的這個主意果真應效了,如果子瑛在函穀守關一天,我會盡我的可能勸服燕文寒秋放棄對函穀的企圖
  可如果真正的到了戰火紛飛的那一天我不知道燕文寒秋還會不會對我如常的溫柔嗬護,尤其當這個原因是子瑛的時候,事情恐怕會變得更加複雜。
  西烏的戰事被拖了許久,燕文寒秋的指令一道道的下,文魏攻看了周邊的小城無數,不得皇令無法返京,隻好留在幾個俘城裏守著。
  程蕭還是一直閑置,隻是地方由邊關搬到了京城而已,他仍舊時不時的被燕文寒秋召進宮來,可我卻再少見到他,也一如既往得不喜歡他。
  荷花展顏豔壓群芳的時候,燕文寒秋第二次拿到了文秀請兵支援的急報,他愉悅的把信件攤在我案上,那雙桃花眼裏滿是渾然天成的王者霸氣和漫漫豔光
  “竟和我猜測的時間分毫不差,這一次就是個再好不過的時機。”
  我懂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這個機會果然是好,試問這本就是他自己求來的又怎能不好?隻是,文魏的一直留駐反而有點故意而為之的痕跡,而這般的急報怕是他會一起發了幾份,他親族的人應該早已知曉了,因著上次皇上拒絕了派救兵的事情,這次心眼一定長了好幾個。”
  燕文寒秋的臉色狡猾,幽幽一笑“程蕭的插入是個不必然的必然,文魏的勝利就是加快文家瓦解的催化劑,這才不枉我下了那麽的力 ,安排了那麽多的人。”

  以計生計
  隨後的幾天裏,燕文寒秋還是沒有給文秀再增加支援,而是對著文魏那方麵下了指令,要大肆的一舉進攻西烏的要塞
  這邊送信的信使才出了宮門,文秀的求救的信報又來了一份,看來是知道燕文寒秋不支援的可能性甚大,所以在第一封剛送出去不久立即又派了第二封。
  燕文寒秋依舊不動生色的屏住不鬆口,而私下裏又召見了程蕭幾次,其中一次是程蕭自己找來的,當時燕文寒秋剛好在青園裏休息
  “愛卿何事這麽急?……”燕文寒秋慵懶的倚在榻上喝茶,我坐在另一邊看書,燁兒坐在我身邊靠著我把弄手裏的玩具
  “上次皇上跟臣探討的事情臣有了自己的見解……”程蕭恭敬的答話
  “哦?你是說文秀援兵的事情嗎?朕記得你不是說也不讚成在這個節骨眼上調京城的兵去支援文秀的嗎?怎麽?現下改變主意了?”燕文寒秋輕言輕語的問
  “正是,當初臣覺得不該支援是因為文魏大將軍的軍功顯著而且經驗頗多,對付一個小小的圖莫爾城邊自然是不在話下的,就算是折回來再去支援齊越也非不可能的,可回去之後臣千思萬想發現這其中竟是有漏洞在的。”
  “漏洞?說來聽聽”
  “之前,我北邑的要守之地齊越一直是有文魏大將軍駐守的,這麽多年一直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想來十分的固若金湯,可此去攻西烏,調走了文魏將軍,齊越這個空缺又由文秀來頂替,顯然,文秀太過年輕,毫無帶兵的經驗和作戰的實踐
  這麽重要的一個軍事要地,皇上的確應該多派些名師名將助守,這樣一來,就是幾個查克希突圍也絕對不可能成功……可安保我齊越之地的平安。”
  燕文寒秋略微點了點頭“你這麽說倒是不錯,可如今,國內居多的兵馬都給文魏帶去攻西烏了,現下剩下的就隻有一些駐守京城的還有戍邊的,休養生息也沒過了幾年,不易大興軍事
  朕自然知道齊越之地的重要,可要調出這麽多軍隊,怕是太困難了,而現在文秀身邊不是還有幾個文魏留下來的副將助守嗎?”
  還沒等程蕭把話繼續說下去,燕文寒秋張口又問“不然,依你之見該如何調遣分配最佳?說說看。”
  “臣認為,可在派人前去齊越之地助文秀守關或者勝取函穀從函穀後身處建新城為守,做文秀身後最堅實的依附。”
  我一頓,不漏聲色的翻了一頁書,好個程蕭,竟然企圖把我也給扯了進去,想讓我勸服燕文寒秋派兵,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
  我不動,也不說話,依舊看我的書,既然他這般舍我求他,有這份膽子在,也斷然是有了幾分把握才是。
  燕文寒秋嘴角撩起不被察覺的笑意“攻函穀?為之過早,兩麵為戰並非好事,恐怕要得不償失的。”
  “臣曾仔細研究過戰略圖,函穀一慈是南梁的戰略要地又是齊越後方的天然屏障,此處守住,為以後的打算也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程蕭咬緊了函穀之地不放,就想逼我出來說話,可我偏偏一句也不說,他若逼得我,那豈不是人人都逼得我。
  “函穀的事情自然由以後去商量,現下要解決的是齊越之地,遠水解不了近急,挑重要的先來。”
  程蕭見燕文寒秋話說到如此,就是不肯對齊越之地的險境表態,也頗有些沉不住氣
  “既然皇上已有打算,那臣就直言不諱了……”程蕭定了定,繼續道“如果,皇上已有定奪覺得現今攻函穀並非適合之際,那麽,臣願請命前往齊越之地支援文秀守邊。”
  終於,燕文寒秋的臉上帶了抹顯而易見的笑容“愛卿的想法讓朕倍感安慰,可眼下屬實沒有那麽多人馬可派於你,這可如何是好。”
  見燕文寒秋這般說,程蕭顯然是怔了一怔,微微思索了片刻,似乎作了決定,張口道“臣在遠地之時尚有些許自己組建操練的人馬,人數大概十萬左右,誓死願為皇上孝犬馬之勞,保我北邑的安穩。”
  “如此?”燕文寒秋緩緩撐起身子,不見驚詫,隻是點點頭“那真是太好不過了,朕準了,待文魏將軍的捷報一到你就帶著你的十萬大軍立即啟程直赴邊地,守我齊越之要地,保我北邑之平安。”
  “皇上,齊越之地情況危急,為何不先。”
  “不必急,放心,西烏這邊著火燒了屁股,自然是顧不得另一麵了,文秀那邊不會有事,你大可放心……”遂揚了嘴角不明意義的笑“朕封的蕭山王果然是憂國憂民忠心耿耿啊。”
  “皇上過譽了,臣不敢當。”
  燕文寒秋又是笑了笑,沒有在接話
  “那臣不打擾皇上皇後休息,先行告退了”
  待程蕭走了以後,我未抬眼看他問“道理竟是這般,原來你是想把他手裏的十萬大軍逼出來,難怪你拖著文秀不救,感情是文秀的小命遠沒有他身後能掀起來的波瀾大。
  這程蕭也真是的,這麽容易就給逼了出來,倒是少了幾分狡猾很穩重,這樣可怎麽成大事?”
  燕文寒秋舒舒服服的放下身子倚了過去“你錯了,程蕭這麽做並非是給我逼出來的,他想幫文秀隻是照顧文家這棵遮陰大樹的麵子,而他能把自己的身價都賭在這一把,不惜把自己私下裏籌建的軍隊都給獻出來自然不隻是為了文家的麵子。”
  我輕笑“是啊 ,人的私心總是所有人與生俱來的,不過是有些明顯,有些隱藏罷了,或者是相互比較之下取最值得的而舍棄次之,所以才說人心難測,過河拆橋啊。
  而你的計策也很適宜,野心大的人,無論才華橫溢還是心思細密總有漏洞可尋,野心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
  而程蕭的漏洞也太明顯了,想抓?並不難。”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文家的人若肯老實一點該給的我定是一分不少的給,可如果他們企圖的成了踩在腦袋上的主子,這可就是尋不自在了。
  我手裏的萬裏江山如何可能交給一群野心勃勃的外戚?
  在我的有生之年,這幫子不肯安分的人一個也不能留,北邑的江山決不會落在我們燕文家族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手裏。”
  我若無其事的端起茶杯,聞了聞茶葉的香味“書中雲,外戚,謀者,逆者,甚危,遠近有法,親疏有據,果然啊,外戚這個問題也是曆朝曆代的一個不小的隱患
  尤其是大族望族,想要套牢他們的勢力和幫扶,又想控製他們於掌中之內這似乎太難把握了。這是弊端卻也是沒有辦法避免的弊端。”
  古代就是如此,娶個皇後更多的是因為政治上的需要而非男女相悅之情,娶了一個女人,等於娶了她身後整個一個龐大的家族,可以助君如虎添翼但與此同時也在留下一下可預見卻無法逾越的病症
  時不時的總會有些不舒服,不自在,有些無非小疼小癢,可以忍忍。可有些,卻是重症要症,是要命的
  可偏偏這又是古代封建製度的一種必然結果,想跨越那道時代的局限,在當時來看是完全不可能的。
  竟是連我也一樣,左右都是政治籌碼,隻不過我不是他們北邑局勢的內部矛盾,而是南梁和北邑之間的國際矛盾,矛盾的本質沒有變,隻是升級了而已。
  “我竟也沒想到他連南梁的主意也敢打,還是在你的麵子前,這人真是……”說著燕文寒秋搖了搖頭,表情甚是莫測
  “真是狗急了跳牆……”我順著他的話接了下去“既然他能在我麵子上提出攻南梁函穀的問題,我相信你也不止一次的思考過,計劃過的。
  程蕭為的是把我逼出來說話為保南梁而成了他的支持,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我更清楚,你要這麽做隻是遲早,而且並不是以我的意誌為轉移的,可我終究還是有一件事情要對你開口,適不適宜先不論斷,我隻念一點私情。
  寒秋,自認為我從沒有任何事情求過你,今天借著程蕭的話頭上,我也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燕文寒秋撩眼看過來,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眉梢眼角都是染盡淩厲之色“是為了樂子瑛?”
  我輕歎,抬眼看他“今時今日我是北邑的皇後,至於南梁和北邑之間的恩怨情仇我並不想多管
  我曾也跟你說過,與你同進退,你在我在,你不在我自然也不會在,這話都是我心裏的話,真實的話,請你不要懷疑
  唯獨一件事我一直放不下,就是子瑛的事。無論你怎麽看待也好,我和子瑛之間的是非都是我們過往的南梁舊事,說了你也未必就願意去聽
  可事情本就是怎麽複雜,非我所願。當年僅僅有他肯伸手施與我幫助,我走之後又一直照顧我的母親,現在樂子純鑽了我和子瑛之間空子,偏偏讓子瑛守函穀,為的就是我的故念。
  我也懂你的難處,所以我不攔你任何,唯獨求你將來有天如若子瑛落在你手裏請務必對他手下留情,賣我這個人情,可好?”
  燕文寒秋似乎極力在忍,深深蹙了眉,想說些什麽卻遲遲沒有說出口。
  相視了半晌,才聽見他幽幽的道“沒想到你第一次開口求我的事情居然還是為了他。”
  房間裏的空氣似乎越來越粘稠般,桎梏的我有些呼吸困難,對麵的他慢慢闔上眼靜,一張俊臉平靜的如鏡湖樣靜謐
  我終究還是說出口了,事實上這件事卻是不得不說,早晚有一天我會麵臨這種窘境
  燕文寒秋的野心不會有任何改變,就算沒有拿下南梁,至少函穀是一定會攻的。而隻要他攻函穀,子瑛就一定會落在他的手上,這是沒有懸念沒有變數的一個定論。
  今天程蕭能提出來,相信不久以後的大臣和謀士也把這個問題再次會提出來,我若現在不說,到時候再說怕是會來不及。
  這個夜晚我和燕文寒秋都在彼此的沉默當中熬過去的,我想子瑛對於燕文寒秋就如同珍珠對於我,而我對珍珠的感情似乎更為複雜一些,含了感情,又帶有埋怨和指責
  可轉過頭想想,除了她的出賣和算計,我似乎也沒有什麽好埋怨的了,畢竟她也曾為我做過那麽多,而我,如果總是記得她的壞對自己是種折磨,我不願委屈自己。
  如今我能夠平和對待我和她的過去和現在,因為這個人在我的心裏已經不再重要了,漸漸的越發陌生。
  而燕文寒秋對子瑛的感覺,應該是不甘的情緒居多吧,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他總是覺得得不到我最初的信任和依戀,於此,他把這種欲而不得的激憤都堆在子瑛的身上了。
  能說是誰到底不對的多些呢?又有誰都是隻對沒有錯的呢???
  燕文寒秋最終沒有給與我任何的答案,手下留情還是痛下狠手他一直沒有告訴我。
  自從上次治水利的事情之後,燕文寒秋一直大力的致力於提拔和吸收各個方麵的人才,選拔製度不斷地得到完善,采用的是太傅劉恒毅的點子
  這種製度很像是我們現代的考試製度,大考要經過兩次,每年一次,其餘的應試分為續論和駁論也是兩次,分別在兩次大考之前的半年進行,達到標準的才能進行大考,未達標者淘汰,預備第二年的考試
  所有都是由燕文寒秋提出的題目,然後由主考官將密閉的封紙拆開,當中公布題目,供考生作答。考試的場所隻有兩處,都設在邑茳,各處的考生都是通過當地的選拔之後進京趕考的,再通過半年的續論駁論的考試之後等待一年一次的大考,兩次大考之後,勝出的人再有燕文寒秋親自審考,通過者就可以正式的入朝為官了。
  關於這種層層遞進的選拔製度,劉恒毅曾寫了一張厚折子,有理有據,條例分析清楚,非一般見解能及
  果然是個難得的人才,待到孩子滿一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私下宴請了劉恒毅,為的就是選擇孩子的老師這件事情
  燁兒一歲時候已經可以走起來了,偶爾有時候不穩當還是要摔跤的,可他摔倒的時候從來不哭,隻是微微蹙眉,然後左搖右晃的自己爬起來。
  有時候身邊的人要扶,我總是不讓,學走路其實跟學遊泳很像,總要嗆幾口水,摔幾個跟頭才能學會,小孩子不能太嬌貴了。
  再聰明的孩子也需要有好的人教養才能成才,我雖不打算這麽早的把孩子塞到這場你爭我奪的權力之戰中去卻也是希望他將來能夠成大成才的
  文貴妃的打算是什麽我暫且不管,就老師這一方麵,我現在落實屬實有些早,不過太傅老師可就這麽一位,我自己的事暫且可以不去計較,孩子的事我定是分毫不讓的
  再說,我有打算讓燁兒早一點接受教育,站得高,起步早才能走到最前邊去。
  我一封帖子過去,不到晚膳的時間人就來了。私下裏沒有別人,一張桌子不大,上麵的菜色也不算特別豐盛,我和劉恒毅分別坐在桌子兩端
  “今日得太傅老師的賞臉,能赴此宴本宮甚為歡喜,都是一些尋常的飯菜,太傅老師不必拘謹,隨意就好。”
  劉恒毅扶了扶自己半白的胡子,淡笑道“這本是老夫的榮幸,能得皇後的優待,實屬榮興之極。”
  我伸手“太傅老師請用。”
  他微微頷首道謝,伸了筷子夾了塊筍“味道果然不錯,雖然簡單卻是難得的美味。”
  我朝他笑笑“寓意好,味道好,本宮也很喜歡呢。”
  劉恒毅抬眼看了看我“果真是跟皇後娘娘說的這般如此,筍的寓意和味道都是上層……破土而出,節節高,節節高,總有一天會高聳入雲的。”
  “借老師的吉言了,能如此那自然再好不過。今天本宮能請得老師來,想必老師心裏也有了幾分猜測了吧。”
  “的確,之前皇上曾跟老夫提起過此事……”他不卑不亢,穩如泰山。
  “本宮正是為了此事請太傅老師過來的,想來本宮就這麽一個兒子雖是年紀小小卻也希望將來能長成棟梁之材,天下做父母的定是都這般期待自己的子女……”我話剛說到這隻見他眼角一動
  “不過,此時,本宮的心思卻跟其他人不一樣。”
  “哦?皇後娘娘如何的不一樣?”他不緊不慢的問
  “對於本宮來說,燁兒就是本宮的命根子,多重要自然不必一再強調,想必老師也能懂得。”
  李恒毅微微的點了點頭
  “可生在這皇宮裏,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麽簡單的,這也無需本宮多說。本宮對於自己的孩子沒有任何的過高的期盼,平安就好。
  本宮也曾推脫並勸說皇上打消了立燁兒為太子的想法,究其原因,不過是希望孩子能健康而快樂無憂的長大,該給他的教育和照顧自然是麵麵俱到,究竟到最後他是不是真的適合皇上的抬愛,還要看他將來的本事有幾何?”
  劉恒毅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我,等我下文
  “本宮認為,天賦和後天的努力都是不可缺少的,現在還是以後的狀況也都是無法預見的,本宮雖會好好教養自己的孩子,可難保將來孩子到底能夠長成何種程度,能委與大任,或者隻是碌碌無為,誰又能知曉?
  於此,我更不能答應皇上現在立燁兒為太子這麽一說,一來,本宮不能把國家社稷當成掌中遊戲亂來;
  二來,如若將來更有人才出,本宮自然也不願意看到自己孩子被廢,或者,到最後,風起雲湧之時讓他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與其到時候等著被別人下手,還不如讓本宮這個做母親的早些替他未雨綢繆
  這些都是本宮不欲看到的,本宮最好是天下和樂,皇族平安,一片欣欣向榮才好。”
  劉恒毅不曾料想我把話說的這般清楚,眼睛不住的盯著我看
  “台麵上的話就不跟太傅老師虛意一番了,本宮知道太傅老師的博學和智慧當朝無人能及,因此早早就想讓太傅您教導燁兒,隻有把孩子托付給您,本宮才能放心。”
  劉恒毅麵色不見輕鬆,微微頷首“皇後娘娘期望三皇子將來能成為何種人上人呢?”
  “自然是有才有德之人,就算將來隻是個封疆之王 ,隻要他夠聰明懂得能保護自己也就夠了,本宮目前的期許也就這麽多而已。
  但願太傅老師能夠成全本宮,讓本宮心裏這塊大石頭早日落下心去。”
  劉恒毅沒有思索太長時間,緩緩的點了點頭“那就承蒙皇後娘娘的抬愛了,微臣定盡全力之力教導三皇子成人。”
  我甚是高興,趕緊斟了杯酒“太傅老師,這杯是本宮帶燁兒敬您的。”
  “臣不敢。”
  “那本宮先幹為敬。”
  我仰頭,一杯酒刹然入腹,酒過之處牽起一片炙熱,從口中一直熱到心底。
  這個關係算是這麽結下了,好在劉恒毅也是朝中的重臣,他日若是真的起了什麽風波,光光是保住燁兒,這條關係必然會用得上才是。
  想到這,我一愣,曾幾何時那麽散漫而無爭的我 已經蛻變成如此步步為營精心算計的宮婦了?
  原來一入江湖就是一身的江湖味,我入了這深宮也再難保住我天生裏帶來的性子了,何況是有了燁兒,我更加不會是從前的那個我了。
  天還沒黑的時候外麵下了雨,李德勝才抱著燁兒從外邊急衝衝跑回來,燁兒給李德勝脫下來的衣服結結實實的裹在裏麵基本上沒淋到雨,可李德勝倒是跟從水裏剛撈出來的似得。
  我把孩子接過來,用溫水給他搽臉搽手,見他的小手裏握著個小木偶,被捏的死死的
  “什麽好東西?母後也不給看?”
  燁兒仰起小臉,朝我得意的笑笑“小人。”
  一句咬字還不夠清楚的發音,然後把手裏的東西慢慢攤在我眼前,一隻木刻的小人赫然入目。我拿起來端看一番,笑眯眯的問他“這是誰給我們燁兒的小東西啊?”
  “哥哥……”燁兒含糊不清的答
  “哥哥?”我納罕
  “公主,這個是二皇子給的,小的帶著我們三皇子出去的時候二皇子正在院子裏玩,我們三皇子看著好玩,眼睛盯在人家小皇子手上麵的木偶眼神動也不動,後來二皇子就把小人偶給了我們三皇子了,而我們的三皇子喜歡的很呢……”李德勝換了套衣服進來,邊笑邊解釋
  我收回眼,把小人偶交到燁兒手裏“既然是哥哥送的,那我們燁兒要好好收起來哦。”
  “好……”小家夥答得可痛快了。

  終得我願
  半夜裏菊姑慌慌張張跑過來告訴我燁兒病了,我一愣,讓菊姑把孩子抱到我身邊來
  孩子似乎並不舒服,額頭上起了汗,我摸過去,很燙。
  “像是發燒了,不礙事,去拿些熱水過來。”
  菊姑急忙忙的跑出去燒熱水,驚得如意和李德勝劉成都睡不成了,都是擔心的跑過來看
  弄了大半夜,孩子的燒還是不退,我擔心這麽繼續燒下去可能會燒成肺炎,所以天一亮就讓劉成去找江太醫過來。
  太醫來了之後給孩子仔細的看了看“皇後娘娘,三皇子得的好像是麻疹,您看。”
  江太醫撩起孩子的頭發,發現在脖子上、耳朵後麵都是成片的疹子,青紫色,觸目驚心。
  我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給一萬隻小手緊緊攥住一樣,揪心的疼。
  孩子似乎半昏半睡的狀態,摸到哪裏哪裏燙手,如意不停的給他換帕子敷頭,可半分作用都不起。
  “三皇子的麻疹可能是因為傳染或者吹風著涼引起,所以會不斷的有高熱的狀況發生,還可能有昏睡的狀況發生”
  我有些緊張的點了點頭“勞煩太醫開方子吧。”
  江太醫也不敢怠慢趕緊開了方子“每天老夫都會親自把藥方煎好送過來,然後給小皇子把脈,皇後娘娘不必憂心,三皇子精心的調養之後應該沒有大礙的。”
  我勉強扯出點笑容“有勞江太醫了。”
  老人話不多,提著藥箱子準備出去了
  “江太醫請留步。”
  他轉過身看我問“皇後娘娘還有何事?”
  “聽聞您的公子現在也在太醫院裏學習,而且還是通過正規考取進來的,為人的品德和醫術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既然這樣,您就帶著他一起看診好了,也讓他多學學,多見識見識,早些成為我們太醫院裏的得力助手吧。”
  江太醫一怔,連忙推托“犬子不才,能入了太醫院已是蒙皇恩照顧了,不敢越舉。”
  “有其父必有其子,您就不要推辭了,本宮也是不願人才蹉跎了年華,希望能物盡其用吧。”
  江太醫連忙跪下身來“謝皇後娘娘恩典,老臣及犬子一定不負皇後所望。”
  我點點頭。
  “公主,要不要通知皇上過來瞧瞧……”菊姑見孩子一直昏睡,擔心地問我
  我把帕子擰幹,放在孩子的額頭上給他驅熱“不必了,小孩子生病實數正常,不必大驚小怪的。”
  “公主,都是小的錯,你責備小的吧……”李德勝跪在地當中,哭喪個臉,像是犯了什麽天大的罪似的
  我挪眼望過去“你這又是怎麽了,那話從何說起。”
  “昨天要不是小的帶小皇子出去玩,也不會受風淋雨,小皇子就不會病那麽嚴重,都是小的的錯,請公主責罰小的。”
  我是知道的,江太醫也跟我交待過,燁兒得的是重症的麻疹,這是麻疹中比較嚴重且棘手的一種,如若在現代可以接受科學的治療,大部分還是可以痊愈的,隻有一小部分孩童最終會死亡。可若是在古代這種病就成了死亡率非常高的病症了,這些常識他們都懂得,我也是稍有了解
  “為何要怪罪你?怪你刮風還是怪你下雨了?既然都不是你的問題,我何須要責罰你?”
  “可小的若是不把小皇子帶出去,也不會。”
  “難道燁兒還能一輩子不出門嗎?這是與你無關,不必多想,吃幾副要下去就沒事了,不用擔心。”
  我雖然嘴上這麽說,可心裏還是沒有底的,畢竟這是古代,古代的條件,我再清楚不過。
  “皇後娘娘,要煎好了……”過了不多久,江太醫把藥煎好端了過來
  “如意,去拿些冰糖過來……”我用手輕輕推了推正在昏睡的燁兒“燁兒乖,起來吃藥了。”
  他不睜眼,眉毛緊蹙,似乎有了準備哭鬧的跡象
  我趕緊把他抱起來放在胸前拍拍“乖。”
  哄了好一會他才安定下來,藥也一直溫在爐子上,再不吃藥效就要消了。
  “來,把藥吃下去就舒服了,燁兒要乖……”我用勺子舀了一口送進去,他嚐到苦澀,說什麽也不肯喝第二口,睜著一對朦朧欲睡的小小桃花眼盯著我看
  我無奈,開始胡編亂造的哄騙孩子
  “燁兒,你在不喝藥以後就再也見不到母後了,母後會被你父皇送走,送到很遠的地方,你再也看不見母後了。”
  燁兒的眉心蹙的更緊,吐出兩字“不會。”
  這小東西還真不好騙“會的,不信你父皇來的時候你問看看。”
  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有了片刻猶豫,小臉糾結,張口道“苦。”
  “如意給你拿來冰糖了,隻要乖乖喝下去,母後就給你一顆放在嘴裏含著,可甜了,誰都沒有,就給你一顆,好不好?”
  孩子對於糖果的喜愛似乎是天生的,聽見有糖吃自然是高興的,不過燁兒很狡猾,貌似很懷疑我說話的真實度。小腦袋衝我搖了搖
  我深歎一口氣“那你是想讓你父皇把母後送到山裏喂狼吃了?”
  “不要。”
  我點頭“不要的話趕緊喝藥。”
  “也不要。”
  我的耐心快要用完了,這孩子怎麽這麽不好哄。
  正在這個時候燕文寒秋急急忙忙趕了過來,推了門就疾步邁了進來,邊走邊問“燁兒生病了?何時的事?”
  燕文寒秋一身亮黃色的龍袍在身,似乎剛從朝上下來還沒來得及換下,下巴上也是一圈的青色胡茬,神色有些疲憊
  “江太醫看過來,說是得了麻疹……”我淡淡的答
  “昨天怎麽沒有人過來禦清殿通報朕此事?”燕文寒秋蹙眉,懷中孩子的眉眼神色完全與他如出一轍
  “沒有多大的事情,所以沒有打擾您休息……”我隨口道
  “孩子生病了怎麽會是小事?快讓朕看看燁兒……”說這把孩子從我手中接了過去,語氣緩和不少“燁兒怎麽生病了?”
  我見勢趕緊接口“燁兒,你看你父皇生氣了吧,你再不吃藥,母後就會給你父皇送到山裏喂狼。”
  聞言,燕文寒秋的臉色一滯,扭過臉看我,那神色很別扭,似乎在質疑我的哄騙孩子方式怎麽那麽沒有技術含量
  我臉色不變,趕緊朝他使眼色“是吧,是要送去喂狼吧。”
  燕文寒秋頓了頓,非常不自然的應和道“對,送去喂狼。”
  果然,燁兒眨了眨眼睛,有些擔憂“我要母後……”伸過手來讓我抱。我接過孩子“那快點把藥喝了。”
  盡管再不願意吃下去,可為了不讓我被他父親送去喂狼,燁兒還是把半碗的藥全部喝了下去,那張小臉糾結的比包子還要包子。
  我趕緊塞給他一顆冰糖,他含在嘴裏,朝我笑了笑
  我如釋重負,小孩子可真不好騙阿。
  待孩子睡過去之後,我坐在榻上和燕文寒秋喝茶休息,大半個晚上都沒有睡好,我有點昏昏沉沉
  燕文寒秋似乎昨晚也沒有休息好,臉色有些暗
  “沒睡好?”我問
  他點頭“最近一批入大考的題目才剛出完,還有一些折子還沒看完,此外,盤濘江的水利那方麵也出了點問題。”
  我蹙眉“上次的那個人的建議不是很完善的嗎?圖紙也看過了,屬實很不錯。如何現下又出了問題了?”
  燕文寒秋歎氣“費用的問題很棘手。
  那水利上下改造的地方頗多,圍建,清淤,修棧口,還有設卡,分流灌溉等一係列的工程沒有千萬兩黃金絕對弄不下來的,可現在國庫裏有的金子又不能全部都投入在這一方麵,上次你提起的那個納流民為兵,軍餉減半的法子的確剩下了不少費用,可如果這次全部投進水利一方麵,怕是將來再有事就要捉襟見肘了。”
  費用方麵我並不擔憂,因為我早有一個策略在心,隻是問題一直沒有被凸現出來,我就一直放在心裏沒有提出來
  征戰本就是非常耗費人力物力的,而同時又要興修這麽大型的水利,國庫裏的金銀顯然是不夠用的,我思來想去想到一個還算可行的辦法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必擔心這麽多,你身邊的大臣和謀士就沒提出什麽好意見?”我淡色問他
  “無外乎都是一些增加賦稅的辦法,可如果這麽去辦,豈不是換湯不換藥了?”燕文寒秋蹙眉,為此事深為苦惱
  我點點頭“既然你推行的休養生息政策是為了安民,撫民,那麽增加賦稅這一點還是不要做得好,流民才被安撫沒幾天,現下又對西烏征戰,民心不夠安穩,這麽做太冒險了,會讓百姓覺得新政隻是曇花一現的一場騙局,這樣一來,之前做的努力都是前功盡棄,還白白丟了誠信。”
  他點頭,抬臉問我“你說的條條是道,可是心裏有了什麽好的建議?”
  我輕鬆笑笑“我一個婦道人家不算什麽建議,懂的不多,看的不廣,充其量不過是一點嘮叨罷了。”
  見我這麽說燕文寒秋連忙道“你說說看,平日裏心思縝密不輸那些智謀之士,想必這次也早有算計了吧。”
  我端起杯子輕啜了一口,想了想道“淺見,無非一些婦人淺見而已,皇上聽完就當耳邊風都忘了才是。”
  他直直盯著我看“皇後請講……我洗耳恭聽。”
  我定了定神,悠悠然的開口道“皇上覺得文魏此去西烏這一仗,勝數多少?”
  燕文寒秋斬釘截鐵的回我“全數。”
  我點頭“在我看來,西烏根本就不是北邑的對手,此去征戰無非是收複一個新的政權,既然是想把西烏的版圖納入我北邑之地,想必皇上一定思考好了征服之後的種種安排了吧?”
  不等他回答我的問題,我徑自說了下去“不用你多說,我也猜想得到,從古自今國家之間的征戰到最後的收場都無非是殺光皇族,把持政權,然後分派自己國家的王爺或者將軍帶軍隊去駐守。”
  我輕搖了頭“可我認為還有一種比這個方式更好的政治措施,既不用勞民傷財太多,也無需鬧得民怨載車,還可以有利可圖,你說如何呢?”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如果說,沒有人願意做亡國之奴,那西烏的子民也是同樣是如此,你侵入他們國家,征戰了子民和土地,改變了傳襲多年的製度和政策,還殺了他們的王族,這種狀況下能激發出來的隻有西烏人民的憎恨和無休無止的反抗
  如果這個是矛盾的最主要根源的話,回頭想想,這又和北邑一直以來的封地為王的那些叛亂有何差別?倘若在我們最為動蕩的時期這麽鬧下去,豈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嚴重一點說,他日這種局勢難免和南梁的威脅讓我們處於腹背受敵的一個窘境當中。”
  燕文寒秋蹙眉不語,似乎仔細的分析我話中的意思
  “如果能夠即收複了西烏,又不能激起極大的民憤,還能讓他們進貢以增加我們的財政收入,你覺得這個法子比起你之前的那個如何?”
  他思量了下“話是這麽說沒錯,也覺得理論上是有道理也行得通的,隻是似乎有些太冒險了。”
  我輕輕歎了口氣“話說,征戰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冒險的,所以才有了天時地利人和這麽齊全的配合之說,而在如何攻占西烏這個問題上我沒有辦法參與,這些都是帶兵的將軍的職責
  我所說的是征戰之後的一種管理製度或者一種治理的方針政策,特別是適合於現在北邑的這個多事之秋的關頭之上。我們為的不就是想要減少阻力增加輔助去推動更大的進步嗎?這麽說來,你覺得我的意思是什麽呢?”
  “你是說以國治國 ?”燕文寒秋脫口而出
  我輕笑“以國治國又有何不可?”
  “自古,似乎都是征討別國,然後納為己有,這是最重要的目的,但與此同時大家也都清楚這個過程中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收複是一個大問題,緊接著的安撫和恢複又是個更大的問題
  我們總不能放下辛苦征戰來的收獲不管,任其自生自滅吧。可戰後重創過的一個國家有多難恢複,想必皇上比誰都清楚,而西烏素西部的其他邊遠民族,文化和製度等方麵的差異與北邑簡直天差地別,試問還能有誰比他們自己更了解那個民族,更能治理好那個民族呢?
  我認為,如果想達到一個目的,那麽最睿智的辦法就是以最小的犧牲來取得到最大的利益,如果是兩敗俱傷,那就是雖勝尤敗,這場戰鬥之中,誰也沒有占到便宜。
  何況,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允許兩敗俱傷,你說對嗎?”
  燕文寒秋點點頭,似乎還是有些猶疑“可西烏人並不可靠,以國治國的辦法會不會引起日後他們反過來咬我們一口。”
  “皇上記得我曾經跟太傅劉恒毅提過的分封製度吧,您何不把西烏也當成一個藩地來對待呢?區別在於何?不過是區域大了一些,地方偏了一些罷了
  再說了,以我們現在的情況來看,想一步到位的解決問題很困難,畢竟南麵還有一個強大的南梁,我們不得不防,這足以影響到我們對待處理西烏問題的決定
  且太過周折難免會有被鑽空子的漏洞在,這是要害,切莫被人逮到。既然現下能花小氣力就解決西烏問題那不是再好不過了?
  而奪權也好,爭地也罷,且莫妄想要一口吃個胖子,或者要不合時宜的開天辟地重新改造它,這樣做的結果除了以小失大,還會陷自己於進退兩難,而會演變成一場螳螂捕蟬雲雀在後的戲碼。
  治理國家的政策嘛,無非我多說,不過是一些循序漸進的改變,不動聲色的推翻和潛移默化的影響罷了
  有投降的官吏自然是要用,不過這樣的人要小心得用巧妙的用,既發揮它的作用,有限製他的權利,保證集權握在皇帝自己的手裏
  無論如何,自己的人是不會缺少的,你大可派去頂頭的官,可以分管下麵的將,最好是人數一半一半混摻,即公平也安全。”
  燕文寒秋眉頭深蹙,似明朗又似有些許疑問“民心難以把握啊,這個最是個關鍵問題。”
  我挪眼看過他,又收了回來,把玩 手中的琉璃杯子
  “退一步說,如果我不是皇後,我隻是一介農婦,在我看來,刨出民族氣節不說,我自然是覺得誰給百姓帶來的實惠和優待最多,誰管轄的政策最為寬鬆,誰的生活條件最好這才是百姓最關心的問題。
  可如果民族的獨立性被破壞已成定局無法挽回,那麽隻有讓他們放棄抵抗,自己過著越來越好的生活,他們才能慢慢的接受新的政權
  其實這是有局限性的,站在他們的角度上看待一個朝代或者政權是先進還是落後,絕對不是以當時實際的準確性為標準的,因為裏麵參雜了太多的各人情緒和心結,民族的凝聚力不可小視
  所以,我們更要投其所好,在我們能允許的條件下給他們安居樂業所需要的東西,隻要西烏的政權已經在我們的手掌之中了,總有一天,它不再是西烏郡,也不會是西烏縣,而隻是北邑的一塊普普通通的國土而已,沒有任何特別……這需要時間,需要機遇,需要過渡,切莫心急。
  我們必先穩住自己方能製住我們手下的殘兵敗將,而這也是一種戰略戰術……不是嘛?”
  燕文寒秋的眉目果然愈發的開朗,一雙桃花眼分外妖嬈溢彩“紅顏易得,但知己難求,在我看來,你一人,足頂後宮佳麗三千,勝出朝中男兒無數,竟是有這般遠見和智慧,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我無謂的搖搖頭“我隻是提出理論,很多事情並非隻有理論就能完成,要有更多周密精確的實踐才能把理論應用的好
  況且,我不覺得需要那些讚美,畢竟這不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嘛……又有誰說,皇後不能為皇上分擔憂心之事呢?天下大事,匹夫有責,我既是皇後,怎能連匹夫都不如?
  何況現下我們現在正需要大量的經費投入,能不耗失自己的實力太多,又能達到自己的目的,實為再好不過了,我思來想去覺得此法可行,才跟皇上嘮叨一番,還請皇上稍微思考一下我的淺見。”
  燕文寒秋牽起我的手,扯我入懷,感歎道“我與你的愛,已經遠遠超出男人對女人的愛,已不是男女之愛所能含納的,還有信任,依靠,和尊敬……你值得我這麽看待你。”
  我緩緩閉上眼睛,側耳聽到燕文寒秋胸膛之中那渾厚的心跳聲,男女之愛夫妻之情我早已可以放下了,你的信任,依靠,還有尊敬才是我最想要得到的。
  半晌,頭頂又傳來他幽幽的話語“箐箐,我答應你,他日樂子瑛如若落入我手,我定會手下留情,這是我的承諾,說到,一定做到。”
  我這才感到心中一塊巨大的懸石終於沉落湖底,不帶半分的虛幻,是實實在在的落了下去
  我很想說:謝謝你,可我始終沒有說出口,今時今日,我做的一切早已經超出了燕文寒秋心中子瑛的一條性命
  子瑛,終於,我也能靠自己的微薄之力挽救你的一條生命,我沒有虧欠任何人的人情,我們之間的這場犧牲與償還的悲劇也許是你我生命之中僅有的一點純粹關聯,我如此安心,許久都不曾如此安心了。
  我似乎是幫了燕文寒秋抑或說是幫助北邑了一個大忙,燕文寒秋同丞相和太傅以及各部的尚書商量了許久終於算是定下了初步的方針政策,可我現在無心關注這個,我擔心燁兒的病,藥服了幾天了,仍舊沒有好轉
  那藥湯是一日三次服用的,黑漆漆的一碗看這就覺可怕。燁兒大概也是覺得身體不舒服,睡的時候多,醒來的時候少。
  我日以繼夜的陪伴左右,寸步不離,每每看著他受病痛得樣子就心疼不已
  燁兒年紀還小,總是耐不住癢,一癢就伸手去抓,可偏偏疹子是不能抓得,手一抓就會掀起一片,更是癢的不得了
  “江太醫,你看燁兒的疹子這麽癢能不能製一些止癢的藥膏塗抹上去?”
  江太醫無奈的搖了搖頭“回稟皇後娘娘,這疹子撓不得抓不得,如果塗一些外敷的藥膏恐怕會引起感染,到時候就更麻煩了。”
  我歎氣“事到如今,太醫不妨告訴本宮,小皇子痊愈的希望到底有幾層?會不會出意外?”
  江太醫見我這麽問嚇得不輕“皇後娘娘可不要這麽說,小皇子的病雖嚴重,卻也不到性命之危。”
  自我緩和一下時久繃緊的那根弦才稍微放鬆,我疲憊道“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就更好,本宮作為他的母親,自然希望能得到最準確的診斷,如果太醫有什麽話都不必隱藏,請如實交待本宮。”
  江太醫趕緊應是。
  燕文寒秋也每天都過來看燁兒,隻要不忙朝政,都會夜宿青園。
  此時我們的心情不過都是跟天下無數的普通父母親一樣,看著孩子生病,心如刀割。

  吾心難懂
  燁兒的病不見好,所有人都擔心的不得了,可畢竟燁兒還是很乖巧的,每次都聽話的把一碗黑漆漆的藥湯喝下去,然後靠著我的身子安靜的睡去
  因為不能見風,前來探望他的人也被燕文寒秋一一擋了回去,我終日在房間裏陪著他,他清醒的時候給他翻看一些圖冊,教他說話以及認識各種東西。
  講著講著就會覺得懷裏的小腦袋慢慢的滑向一邊,就這麽無聲無息的睡過去了,我輕輕的伸手撫住他側過去的頭,心中酸澀泛濫不堪著,不覺得已經眼眶發緊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一絲一毫的差池都扯得自己疼痛不已。
  他還那麽小,我怎麽能忍心看他受這麽多罪,寧願自己代替他承擔這麽多。
  有時候燕文寒秋來了也隻是坐在床邊看著昏睡中的燁兒,很沉默,很憂鬱的眼神,可父親的心情又怎麽能比得上母親的心情呢。
  從生病之後燁兒再沒離開過我的房間,即便是燕文寒秋睡在這兒他也依舊躺在我們兩個中間,我們都希望隨時隨地睜眼的時候都能第一眼看見他
  有時候我會無故的半夜醒來,然後不動聲色的伸手摸他的身體,感覺到呼吸和體溫方還依舊存在才敢放下心來,不過我從不把這種心中芒刺般的擔憂傾吐給任何人,也盡量不被他人看出我的害怕和無助
  可當我跟燁兒對視的時候他盯著我看,似乎我的心思他都能看懂,他會對著我笑,疲倦而勉強的微笑,像是一種安慰,我霎時覺得所有的堅強和忍耐都會崩塌,眼圈翻紅,就是遲遲不肯落下淚來,憋得心髒難受。想必母子連心,說的就是這樣的一種境界吧。
  就這樣,燁兒人生裏的第一個生日就在這種鬱悶而沉重的氣氛下度過的,沒有別人,隻有我,燁兒,還有燕文寒秋,我們一家三口坐在桌子前,我抱著他,喂他吃東西,他吃得極少,偶爾吞咽也很困難
  我不厭其煩,一次次把半流質的食物送入他口中,再一次次給他擦拭嘴角流出來的東西。看著他虛弱的樣子,我真想原地抱頭痛哭一頓
  世間哪有母親能眼看見自己的孩子如此遭罪呢?
  勉強吃了點東西,我哄他睡覺,回到桌前的時候桌上的菜已經涼透了,燕文寒秋眼色隱諱,複雜到我辨認不清楚內容為何
  燁兒的病已近最嚴重了,最近還並發了肺炎的狀況,太醫也說情況並不太樂觀,我知道他是沒有敢說的直白,而孩子本身的狀況我再清楚不過。
  我徹夜難眠,不覺得餓不覺得困,也不覺得累,菊姑生怕我的身子給拖垮了,總是變著法的給我做東西吃,每次我都是強壓著吃下去一點。我現在還不能倒下,我還有我的兒子,我不能就這麽倒了。
  我對著燕文寒秋舉起酒杯“今天是燁兒的生日,希望他以後能健康,快樂……好好的……”我幾近哽咽,拚命的壓抑自己的情緒,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燕文寒秋悲戚的看著我,半晌,開口道“想哭就哭出來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我直直的看著他,僵直了身子站了好久,眼淚蓄在眼眶中,始終沒有掉下來“好好的……活下去。我要他長命百歲……我一定要看著他要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我含著眼淚,仰頭把酒杯中的酒喝盡,半是苦澀難耐,半是疼痛不堪,酒精的灼熱感順著食道緩緩而下,一路通向我脆弱的胃,可明明已經喝了下去卻似乎那種刺灼感好像沒有止境般的一直向深處延伸著遞進著,直衝我的心髒。
  我曾經說過,子瑛是我額頭那個不會痛卻永恒留存的傷疤,燕文寒秋是我身體裏最婉轉而不間斷的胃疼,而燁兒對於我來說便是一根粗糙的鋼針戳穿了最柔軟心髒的那種致命傷,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我的心鈍濁的疼痛不堪,甚至是再無法呼吸下去了一般
  燕文寒秋眼圈泛紅,他向我走過來,擁我入懷,語氣隱忍“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我在他的懷裏微微顫抖,喉頭哽咽的疼痛著,發際的疼也跟著尖銳起來。可此時我卻非常堅定地告訴他“我不哭,我發過誓,隻要燁兒還活著一天,我絕不掉一顆眼淚,直到他好起來或者……離開我。”
  這是絕望嗎?也許吧,可我卻認為人的絕望是無聲無息的,悄然翻覆的,心不斷的發冷發沉,墜入無邊的黑洞之中,哪怕眼前是波浪滔天的大海也一如遠望著浩瀚無垠的沙漠那般,早已經不知道映入眼目之中的東西到底為何,滿眼的心心所念,再融不進任何東西……我們抱在一起許久,誰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事到如今,再多說什麽都無異,我們用沉默代替對彼此的安慰。
  月色如霜,淡薄的撒在地上一片薄薄的光輝,冷清,薄涼,我睜眼的時候屋子裏沒有燈光,隻有微弱的月色下一抹孤獨的背影,連外邊的衣服都沒有披,直直的端坐在榻上,望著案上沉思。
  光從外麵鋪進來,把燕文寒秋的臉映得一半光明一半陰暗,我第一次看見這個男人如此的麵目,不再強勢,不再算計,不再俊美,他深蹙眉頭,仿佛那是千年萬年化不開的積冰陳雪,無人能觸碰得的冰冷。再強勢的人也是人,就算他是萬萬人之上的皇帝終還是有欲而不得之事的,而他也是一個孩子的父親,父親麵對自己子女病入膏肓的束手無策時的心情我完全能想象得到
  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在黑暗中伸手把身邊沉睡中的燁兒攬到自己懷裏抱緊,輕輕的在他頭上落下一個吻,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一個人如同我這般深愛著他……這一整夜我們都徹夜無眠,燕文寒秋枯坐到天明,我睜眼熬到天明,天微亮之後燕文寒秋沒驚動我,早早出去上朝去了。他一走,我立即起了身,摸摸孩子的額頭,似乎燒退了許多,我趕緊讓菊姑去煮粥“記得,肉末要細,粥要熬得稠一點,少放些鹽……”我自己洗漱一番,也給燁兒搽臉搽手,再換套幹淨的衣服。近來燁兒的精神很沉迷,也許是因為病重了許多所以體力不支,抱他的時候明顯感覺得到體重下降不少,我心疼至極
  他喜歡躺在我懷裏玩我的發稍,或者盯著我的眼睛看,這個時候我總會把我最樂觀堅韌的一麵展現給他看,從不提及他的病,會給他講很多有趣的故事,答應他以後要帶他去好玩的地方。我是個現代人,我懂得生命的來去好比湖麵掠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事到如今我沒有任何辦法留住他,於是我把自己的承諾當成最後的一點浮在空中的期望,我希望我的承諾能夠留住他,盡管這一切看起來微不足道且有些幼稚……今天燁兒似乎出息了不少,肉粥喝了小半碗,喝過藥之後睡的也很安穩。我忙活一陣子之後就窩在榻上小憩,一夜未眠的我並不覺得困,而是覺得有些倦怠,強迫自己倚過去也隻是合上眼卻睡不著覺。“公主……”我睜眼,看見李德勝俯身站在我周圍,麵色有些為難。我未睜眼,隨口問“怎麽了?你直說……”“早上看院子的小太監在河裏見到了一樣東西,可小的不敢拿過來給您看……小的……”我蹙眉“直說吧……”李德勝頓了頓,低聲答道“那小太監在河裏檢到的是一個巫蠱布偶,上麵是我們三皇子的生辰八字……”我隻覺得呼吸瞬間的停滯了幾個節拍,握緊了拳頭,感到指甲刺入手掌中的尖銳疼痛,我緩緩睜眼。“把都統聶凡給我招來……”李德勝一刻不敢耽誤,應是,趕緊轉身出了門去。我曾說過,我從來就不是個淩厲之人,大部分時間裏隻要能過得去眼我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今背後的人還不知道什麽叫適可而止,鬧得不肯消停,我也無需再客氣下去了。
  而這種忍無可忍也並非是他們做個巫蠱去詛咒燁兒,單單一個寫了生辰的布娃娃能奈何我兒如何,我不過是想讓這幫子沒深淺的人都都得點教訓才好,讓她知道人的忍耐也是有個限度的,過了頭,那就是自找苦吃。
  不一會的工夫李德勝就把人領來了,我擔心說話聲會驚起燁兒,留下菊姑照看孩子,我則去花廳見來人。我到的時候人已經到了,聶凡與我自然是熟悉的,上次李德勝的事情多虧了他的幫忙。
  “聶督管,今天河裏麵的撈出個小人的事情想必你也聽說了吧……”聶凡點了點頭“下官已有耳聞……”“正好,巫蠱之亂始終是這紅牆碧瓦之中的一個禁忌,擾得大家誰都不得消停。本宮本來也曾經當麵警告過一些人,甚至寬大處理了一些糊塗的後宮妃嬪,可現下看來成效似乎不夠顯著,時至今日那些麻煩又死灰複燃了,看來是本宮之前的仁慈埋下了禍根
  這次,本宮決心已下,特派你去查辦此事,一定要嚴查,把後麵這個攪和不安的人給本宮揪出來,倒要看看她到底是誰,有多大的本事能耐……”聶凡聞言略有顧忌,我知道他的心思“你放心,有一些特殊的身份,大可不比你出頭露麵,直接交由本宮去就好……”聶凡這才安下心來“臣遵旨……”“對了,此時非同小可,你先去稟報皇上吧……”要鬧?既然你們要鬧,那就索性鬧得大點罷了,我正好希望如此呢……燕文寒秋曾借著巫蠱上位推翻前朝的太子這是個不爭的事實,可他本人對於巫蠱的憎恨之情遠比他對借用巫蠱的感謝之情要深得多……試問有古人不迷信嗎?沒有……有不怕巫蠱的古人嗎?那更是沒有,自然燕文寒秋也不會例外……聽聞河裏驚現巫蠱小布偶的事情,燕文寒秋連奏折都不批了,急忙忙的從禦清殿趕了過來。
  小小人偶是用朱紅色布料做的,就跟當初和妃給燁兒做的小袍子是同一種布料,如果不是還想著陷害和妃的話,那矛頭根本就直指著我的。可和妃既不受寵,西烏也無法再成為她的後盾了,再陷害她顯然理由不夠充分,我盯著地上的人偶和它上麵寫著的那個令我怵目驚心的生辰八字,心裏暗暗發狠,這個人我就是要掘地三尺翻了這皇宮也定要給她找出來,到時候,我們之間的恩怨咱們一筆筆算個清楚……“這巫蠱之亂的風波還未平息?上次是朔兒,這次是燁兒,不逮出這個幕後的惡毒人來,真是不足以泄朕的心頭之恨……”看得出來,燕文寒秋是當真非常痛恨巫蠱這個東西,也許是因為之前自己也用過此類不上台麵的把戲的緣故吧,像是個被忌諱的短處,不願時常被耳提麵命的拿出來過場。“皇上膝下也就這麽三個小皇子,都是年紀幼小,若是這宮裏有如此險惡用心之人,那可真是不得了……”我輕語,抱著燁兒哄……“看我把她揪出來之後怎麽收拾她……”燕文寒秋話音剛落,周全掀了簾子進來“皇上,外麵文貴妃派人來求見……”“不見……”燕文寒秋一句回絕。周全為難“文貴妃的下人說大皇子也病了,請皇上趕緊過去看看……”我心知肚明其中貓膩,無所謂的挪眼過去“皇上去吧,恰好這關口上大皇子也病了,終究都是兒子,你若不去,麵子上說不過去,日後還落了個話頭,犯不著……”燕文寒秋並不為所動,站在原地思量,煩躁的很。
  “去吧,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好,我們娘倆兒等你一起回來吃晚膳,你快去快回……”見我這麽說,燕文寒秋想了想,吩咐周全“告訴她朕一會就過去看……”我收回眼,繼續哄著孩子睡覺,其實我並不在意這般,燁兒生病,燕文寒秋在我的青園實在是留的太多次數了,文貴妃在這個關頭上用燕文卓當尚方寶劍想留燕文寒秋,可偏偏燕文寒秋煩什麽她來什麽,那我就成全她,等到燕文寒秋看見根本沒什麽病的燕文卓時,她就等著吃不了兜著走吧……果不出所料,還沒到晚膳時間,燕文寒秋氣衝衝的回來了,燁兒當時正坐在床上聽我給他講故事,見父親來了,破天荒地吐字清楚地叫了聲“父皇……”燕文寒秋滿臉的氣憤極快的一洗而光,過來伸手抱他。我輕輕把書冊合上,淡問“如何?大皇子的病嚴重嗎?”
  “這個不肯安分的文貴妃,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明明卓兒沒什麽病,不過是想見我了卻說孩子病了,怎麽會有如此的母親……”我輕輕一笑,不再說話。俗話說,以退為進,進兩步,還有一句話說,你做得更好,等與別人做得更壞,果真如此,皇上身邊的女人多了,總是有比較的,文貴妃身後的文家本就讓燕文寒秋痛恨不已,她還認不清楚情勢鬧個沒完,我越是做的大度,反倒顯得她的胡攪蠻纏,更何況,企圖用孩子拴住男人心的女人是這世上最愚蠢不過的……晚膳的時候,依舊是我們三個人氣氛和洽的在一起吃,燁兒的情況似乎有些好轉,醒來的時間更多一些,精神頭也不錯。我看著高興,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讓他不會感到寂寞。燁兒很聰明,我教過的東西說上幾遍他就能記住,他對翻看書冊圖畫樂此不疲,可我擔心他剛有好轉的身子會疲憊,所以隻給他看一小會,然後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燕文寒秋更是高興燁兒的病情能有所好轉,江太醫的看診情況他每天都過問,現下忙的時候把折子帶到青園裏批,隻留一盞微弱的油燈,生怕礙著孩子的休息……我則從孩子的飲食上下手,因為我不懂醫術和藥性,但我懂得營養,孩子正生病,加強營養是非常必需的。所以我什麽都會安排,豆製的,蔬菜,瓜果,肉,蛋,魚……爭取讓孩子什麽營養都不缺。不知道是燁兒的福氣大還是上天被我執著堅韌的心所感動,半個月過去了燁兒的病情也有了很大的起色,身上的疹子也基本上都消得差不多了,聽到江太醫確定的診斷之後我的心才徹底的放下
  原來,這個世界上母親對於子女的那種愛是如此的深刻,可能有些時候深到什麽程度連你自己也不曾清楚,或許到了危急時刻或者時過境遷之後你才能自己發覺出來,然後會非常感歎當時的自己,竟能做到如此。
  我一邊照顧孩子一邊等聶反那麵的消息,就算還沒有逮到人,我心裏也有了幾分把握,可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對象竟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了。如何是她?

  有始有終
  聶凡來的時候我正在喝茶休息,他進了門趕緊把事情的原委跟我匯報,琉璃杯被我架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去,我冷色開口問“事情都屬實,沒有誤查或者錯判?”
  聶凡恭敬而嚴肅的答我“回皇後娘娘,全部經過仔細的排查和調查,人證、物證一樣不少,況且,珍嬪自己也全部都承認了。”
  我回過神,緩緩把杯子放在案幾上“本宮清楚了,有勞都統了,待本宮仔細想一想然後再定奪一二。”
  聶凡出去了,我坐在位置上心情沉鬱,半句話也不想說。
  這一步她終究還是走了,看來於她而言完全是再無半點當年的情分和顧忌了,我輕歎一口氣,既然已經物是人非,那似乎我再念太多也隻是多餘了……而如果是她執意要這麽做,那我便不必手下留情了。
  晚膳的時候燕文寒秋早早過來了,見他臉色並不輕鬆,我倒茶給他“皇上有心事?”
  “做巫蠱的人已經查到了,你可知道?”
  我點頭“都統聶凡中午的時候已經來過這裏了,我問過的,正想著怎麽辦呢。”
  燕文寒秋有些不耐“箐箐,當初不是看在你保她的分上,那次欺君之罪我早已把珍珠處於死罪,要不是當初我也有疏忽,定也不會留她到現在還封了嬪給她,可是到如今她似乎並不念你所謂的舊情,事情是一樁樁的往外翻,別以為我不知道上次你的手到底是怎麽弄的。”
  我撩眼看他,若無其事的笑笑
  若說皇宮裏有什麽是皇帝不知道的?有嗎?隻要他想知道就沒有什麽是他不可能知道的,燕文寒秋對於身邊的這些事情自然是了若直掌,因為他想知道所以他才會注意
  我不說,一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說,二來,就算我不說,也能達到我要的結果。我說還是不說為的都是讓燕文寒秋知曉那些事非,可如果是我說的,遠遠沒有他自己了解來得更具有信服力,燕文寒秋是個了不起的君王,女人的那些小把戲在他眼裏是沒辦法得逞的,我選擇沉默,就是一種最好的刺激他的方式。
  “你這麽個聰明剔透的人難道還看不出珍珠現在到底成了什麽樣子了嗎?一再的縱容她並不是保護她,你這是在讓她有恃無恐,是在埋下更大的禍根”
  燕文寒秋怒火未平,負手而立,傲氣天成“無論如何,現下已經扯到了燁兒的身上了,我決不能就這麽雲淡風輕的過去了,這個女人不罰,真是無法無天了……你也別跟她費什麽心思了,既然她不領情何苦給她操那麽多的心。”
  我頓了頓“明天我親自去看看,總要有些話說說清楚,不然,以我跟珍珠之前的關係以後會變得很麻煩。”
  燕文寒秋深歎一口氣“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告訴她,時至今日又何必當初,陽關大道你不走,夜路有鬼你偏行,這就是最終的下場。”
  “罷了罷了,你也別氣了,這事情我會處理的,你放心吧……”燕文寒秋看了看我點點頭“自己注意身子,多照顧周燁兒。”
  我笑笑“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運動運動總是好的,等燁兒的病好一點了我還準備讓他多出去鍛煉鍛煉呢,小孩子不能太嬌貴了。”
  燕文寒秋悠然的喝著茶“有子承膝下,有你相伴身旁果是一件再美不過的事情了,精打細算起來,也就這麽個閑暇的時間才能讓我放鬆放鬆……甚是難得啊”
  我挑眉“如何?有操心的事?”
  “西烏那邊已經差不多算是攻下來了,不過那個客突之地卻是一直固若金湯,文魏的兵失利幾次了,總是讓那西烏的頭領給破了,客突過不去,這仗就算沒打完。
  而如果客突不得,西烏就還有保存實力,可得耗住了。”
  “朝臣們的說辭都是支持一路打下去吧……”我問
  燕文寒秋點點頭“基本上是全數以上的人支持打下去,唯獨一個人反對。”
  “以我之見也不讚成硬攻。”
  見我這麽說,燕文寒秋挪眼過來“此話怎講?”
  我走到靠在他身邊的地方坐了下來“如果說我們已經打定以國治國的方案的話,這麽硬攻實在是有悖我們之前的初衷,試問無論如何西烏都是一個國家,雖不及南梁北邑的強大卻也能安保自己無事的存在了這麽多年,可見,本事自然是有一些的
  攻打西烏真的就會這麽簡單嗎?未必……而如果要是場你死我活的爭奪的話,恐怕我們也占不到多大的便宜,更重要的是我們已經大傷元氣了。”
  “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思考過,可問題在於既然都已經打到這裏了,如果就此罷休豈不成了笑話?”燕文寒秋遲疑的問
  “沒說不打,但要打的值得,如果不用這麽大犧牲也能達到目的豈不更好?”
  “你的意思是。”
  “圍營。”
  燕文寒秋聽到我的法子一頓,然後是淡然的笑了笑 “倒是也有人跟你一個念頭呢。”
  我抬頭看他“圍住他們的總營,徹底的隔斷營與邊的聯係,更重的是斷了供給,沒了邊防的供給,你還怕他們不投降?”
  “這樣豈不是很慢?我們也拖不起。”
  “慢又如何?量他們也挨不過兩個月,營中的糧食不可能撐那麽久,投降是遲早的事。我們一路圍營,另一路守邊,這兩個地方是誰也跑不掉的,別看客突固若金湯難以攻克,可仔細想想他也是隻守不攻啊,這就足以說明裏麵有貓膩藏著了
  既然這樣,我們何必勞師動眾的攻他,逼他自己出來不更好?話又說回來,就算是守了兩個月也總比損失慘重要好得多,畢竟兩個月既不能讓死去的士兵複生也不能讓三歲的娃娃長成大當兵,你說等著兩個月劃不劃得來?”
  燕文寒秋還是有些猶疑,似乎在下什麽決心“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在。”
  我一怔“什麽問題?”
  “南梁那邊來了秘函,樂揚病逝了……”燕文寒秋似乎非常小心的跟我說起著這件事,生怕我給刺激到了。
  我先是神經一滯,後頓了半許,直直盯著他的臉,最終隻問出兩個字“死了?”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已經去了差不多兩天了,南梁那邊還沒有發喪出來,但有探子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了,恐怕現在南梁國正處於內亂之中吧,不然為何遲遲不肯發喪,也不見新皇帝登基,這裏麵不太平。”
  我終於回過神來“你的意思想先不攻西烏直攻南梁?”
  我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不可以,這太冒險了。”
  燕文寒秋有些尷尬的笑笑“現下攻南梁還太過冒險,我不打算這麽早下手,你且先別急。”
  我半顆懸起來的心稍有回落,自知自己有些失態忙開口替自己辯解道“樂子純的為人我很清楚,他可不是額圖澤此等人物的所能及的,難保這裏麵不是個什麽陰謀詭計。”
  我雖然嘴上說的條條是道,看起來有理有據可我越發的看燕文寒秋的眼光卻是絲毫不受我影響清清楚楚洞察一切,篤定,了解,還有一抹深藏許久的無奈之情
  半晌,他開口回我“箐箐,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話一定會做到,隻要是在我手上,樂子瑛的命就丟不了。”
  我一時間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隱藏的心思被人家看個剔透,就連狡辯也是無力至極,尤其眼前那雙桃花眼裏的灼灼豔光讓我更加覺得自己剛才此舉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笨拙
  “箐箐,你知道我如何看待你與樂子瑛之間的嗎?”
  見我不說話,燕文寒秋徑自自言自語的說了下去“那是你餓的時候給你一顆饅頭,你喝的時候給你一杯清水,你冷的時候給你加一件棉衣,那些感情就是這樣的,你既不能賴以生存也不是非他不可,甚至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般深刻
  那隻不過是一種患難真情般的感激之情,依賴之情,那不是愛情,至少在我看來絕對不是。
  就是因為我這麽認定了你們之間的這種關係,所以我現在才能比較釋然,因為我不需要你對我產生那種感情,我要的是你的愛情。可到底我想的你對不對,你無需多說,你心裏自然是最清楚的。”
  他直直看著我,一字一句的說著,似乎想把最真實的自己和那個暗藏中的真我統統攤在眼前呈現給我看,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能得到燕文寒秋內心最真實的一麵,甚至可以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去得到那一麵,如今他這般動容的袒露自己,我反倒有些不知所雲
  “我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清楚自己愛的是誰,那你呢?你能懂得我的心嗎?懂得你自己的心嗎?如果你不夠懂得,或者還不算清楚,不敢肯定,那麽今天我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訴你
  這個天下是我要的,與這個天下並齊地為我所愛為我所想的女人也隻有你一個人而已,終我燕文寒秋這一生都不會放開你的手,無論生死,你和我這一世都是不會再分開了,這句話你至死都不要忘記了。”
  我傻傻的愣在那,我該說些什麽?沒有人聽到這種話卻還不動容吧,我隻覺得心跳如流水般涓涓,悠長而緩慢
  仿佛是早已經知道的事情得到證實那般坦然,抑或像是熱水融化冰花一樣的無聲無息,我感覺到的不是心髒疼痛,不是後悔,也不是疲倦,而是一場無休止的下沉,溫暖的下沉,沒有邊際,沒有著落
  這是燕文寒秋的表白?我與他三年夫妻,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對我說出這些話,似乎有暖流劃過我心頭,侵入絲絲紋理,如絲如線的緊緊纏繞著抽緊著
  可事到如今我已無任何的激動或者喜悅,愛情對一對複雜而特殊的我們兩個來說,是一種隻能意會不可言傳的心照不宣,我在漫漫的歲月之中懂得了燕文寒秋對我的愛,也懂得了我對他的愛,可世事注定了我們之間的愛不能夠純粹,是摻入了太多的外界因素在裏麵很難讓人孤立的用某種道理或者常理去衡量它,比較它
  我們都對彼此有愛,也許愛得深,愛到無法自拔,可卻絕對的不會在這種愛中迷失了自己,因為我們都清醒,我們都懂得我們這種人是一種如何的特別
  高處不勝寒,的確如此,清楚懂得自己的人站在彼此麵前哪怕是已經被掏空了心還是要穩穩的立住,不掀波瀾的沉靜,依舊如常的清楚地說著,明白的看著,然後狠狠的疼著卻默不作聲,全當不曾發生。
  “寒秋,我懂,我都懂的……”我沉靜的說著,他看著我,隻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那笑容似乎牽強的很,眼色有些微溫,像是渴望得到我的些許呼應哪怕隻是一點虛假的安慰也好
  看得我的心隱約的刺痛起來。這就是愛一個人嗎?如果是,那麽就注定了有個人愛的多,有個人愛的少,我也愛他,可似乎,我的愛並沒有他的愛那麽深刻。
  人就是這麽矛盾吧,燕文寒秋如此深愛著我,但江山和我之間他依舊取江山而舍我,而對於我來說,他做的選擇卻並不覺得是無情,換作是我我也會如此,我深徹的了解他,正如我深徹的了解我自己
  我們都是同一種人,所以對於彼此如若對於自己般的熟悉,我們都堅信那是愛,深遠的愛,堅信舍和取是必然,是必須,就如同我堅信愛情是自己的事與他人無關一樣,我已經正確的看待了,所以我很坦然,無論是留或者被舍。
  我無數次被燕文寒秋擁入懷中,無數次的聽到他的心跳和呼吸聲,可這一次是我唯一一次緊緊抱緊了燕文寒秋的腰身,仿佛用盡了自己渾身的力氣,我把臉深深埋進他的胸口,前所未有的安寧
  原來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發生在相遇的那一個瞬間,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有著最純粹的初衷和過程,也不是所有的愛情都會善始善終,我和燕文寒秋的這一段愛情,曾經盲目過,無謂過,失望過,甚至醜陋過,在婚姻的脈絡之中艱難的行進,知道最後豁然開朗,撥雲見日,卻還依舊保持著清醒和理想,這種愛情也是愛,我們理智而認真的愛著,隻為了讓愛更美滿,讓我們自己更美滿。
  燁兒的病愈之後人精神不少,有時候燕文寒秋過夜的時候也會讓他跟我們睡在一起,我的身邊躺著一個大的燕文寒秋還有一個縮小版的燕文寒秋,一樣的眉目一樣的神情,如此安靜而恬然的睡著
  時候會這麽看著 看上許久,心中的幸福感斷斷續續的泛出來,讓心滿滿的,可我從來不讓他發現這些,我時常在沒有人的時候回味品嚐那些瞬間,就滿心都是陽光燦爛。
  去了珍珠那裏無非是處理巫蠱的事情,事情一發,燕文寒秋就下令軟禁了珍珠,其實不必如此,就算他不下令,珍珠也是從不出自己的宮殿,她身子不好,一直處於半修養狀態
  正在午休,我隻能抽出孩子睡覺的時候出來,所以要長話短說,盡快利落
  珍珠沒什麽表情,見我來了,連拜也不拜,臥在榻上盯著我看,冷冷道“終於你還是來了……皇後娘娘請自己找地方坐吧。”
  “ 不必了,本宮的話說完就走,無需這般。”
  珍珠掀了抹半諷半刺的笑“我們之間還有什麽話要說嗎?來看我?還不如說是來抓我的……我不會跑,悉聽尊便吧。”
  眼前這個冷清而頹然的女子竟然就是珍珠,這就是時間的力量,溫婉而有強大,已經把她變得麵目全非,看來此時的她對於我除了怨恨再無其他
  “本宮以為,念著舊交情到了如此地步也該來看看的,於情於理該這樣,雖然並非合情合理。本宮隻在問你一次,那個布偶是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何須問這麽多次……”珍珠斬釘截鐵的答我,神色陰鬱許多。
  我冷眼望過去“說說原因吧……想來你也想我問你這些。”
  “哈哈哈哈……”珍珠笑的極其刺耳,斂了笑聲色俱厲“皇後這麽聰明的人會不知道我為何這般做?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可能是因為過度的激動她的臉漲紅,忍不住的咳嗽起來。又是笑的冷冽“我倒是跟著娘娘走了同一條路,連這毛病都是一樣的,公主,這都是你身邊人的下場?”
  我了眼看她“珍珠,你太不了解我了,白白在我身邊待了那麽多年”看她有些賭氣的樣子,我徑自說下去“你現在把我的母親拿出來說事,覺得能激到我嗎?那你就想錯了。”
  “是啊,誰能比得上你這個心思玲瓏剔透聰明過人還城府隱藏極深的人呢……現在皇帝被你迷的團團轉,各宮都不見走動,唯獨在你的青園裏窩著不肯出來,我當真是比不過你,卻也不服你。”
  她越說越激動,喘的愈發快起來“這世間就是這麽不公平,有人天生就是公主,有人生來就是奴隸,我們吃一樣的米喝一樣的水,穿一樣的衣,到頭來卻是這麽個顛倒乾坤的位置,可娘娘的那一輩子就是最好教訓,寵極而衰,就算我看不到那一天,總有一天你也會走我這一條路的。”
  我輕輕搖了搖頭“珍珠,不管你聽了文貴妃什麽話,或者是你本就這麽看待我,我都不在乎了,既然我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自然是有我自己的打算。”
  珍珠見我根本不生氣,有些意外
  “你說的對,寵極而衰,這話我讚成,不過母親卻不是我的前車之鑒,而是 你成了她的重蹈覆轍
  你做巫蠱為了什麽,你不說我也清楚,你用話激我也完全不必要,我若是連你這點小手段也沉不住氣,這個位置我還坐的牢穩嘛,話說回來了,我是絕對不可能如你願的,你想死在我的手裏?落下他人的話柄?你想都別想。
  你我之間的姐妹情誼也罷,主仆之緣也罷,都早已灰飛煙滅了。現下我隻是來處理你的罪行,至於你我之前的孽緣,完全不需要再提及”
  我淡笑了笑“你死罪可免,不過活罪難逃。”
  珍珠奮力挺身“為什麽 ?為什麽不殺了我為什麽還要留著我。”
  “為什麽?你說為了什麽。珍珠,我是絕不會讓你死在我的手裏的,你之前做過的那麽多錯事一件都別想逃脫。
  你需要的不是懲罰,你需要的是時間想想清楚,徹徹底底的想清楚你的所作所為……也讓下麵的人都看著,文貴妃不是你們頭頂的大樹,想做亂,有我在,你們誰也別想。”
  “嗬嗬,我以前就知道公主不是那麽柔順的性子,冷清淡薄也似乎冷過了頭,今天才得以真正的領教,果然是深藏不漏。
  三年了,北邑的這三年已經讓公主完完全全的變成一個皇後了,舉手投足,言談舉止,氣質容貌無一不是一個皇上身邊最高位的女人的樣子了,這才是你的本來麵目,這才是。”
  “珍珠,到如今說太多都是廢話,多說無益,我隻能說,你想要的愛拯救不了你的人生,沒有人能拯救別人的人生,尤其這個人是一個國家的國君,而不愛就是不愛,不管你用多少手段都是白費,給了你地位卻不會給你感情,你能到的也隻能就是這麽一間冰冷冷的宮殿而已。”
  珍珠癡笑,忍不住的咳了咳,然後眼淚就從眼眶裏潸然滑落下來,悲傷的沒有聲音
  “我從來就沒有後悔我那天的舉動,就算皇上並不愛我,哪怕一絲一毫的憐惜也沒有給我,我依舊不恨他,如果再給我一次時間重新來過,我還是會那麽做,得不到他的愛,能那麽深刻的愛著他我也知足。”
  話出口,泣不成聲,我站在她對麵,頭際又開始發緊般的疼痛。似乎在後宮就是這麽一個怪圈,爭奪和愛恨的交織從來都是無休止的循環,從沒有出口也不曾被解救。
  無數人在裏麵橫衝直撞還是找不到,找不到一個走出這循環的出路。時至今日我還能對她說些什麽呢?她完全認定了自己的行為方式,我說了再多也隻是浪費,而我對她的舊情和給過她的機會已經太多了,無需再多。
  “忌齋裏的東西都準備好了,你屋子裏這些丫頭們可以帶去幾個,放心,該有的照顧我一定會給足你,你好好過活吧……”說完我轉身想走
  燕文寒秋臨走時交待我的話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對於珍珠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從此不願在被提及,而如今落井下石還是一刀兩斷也再沒有任何意義了,罷了。
  “公主……”我身後一生幽幽呼喚,我頓住腳步,沒有回過頭
  “公主,如果,來世,我們在遇見,你還會恨我嗎?如果時間可以倒過,你還會帶我來北邑嗎?”身後的聲音斷斷續續,哽咽著無法說的清楚。
  我深深歎一口氣“如果時間倒過,我還會選擇帶你來北邑,這跟你不曾改變你的選擇一樣,我也從不曾後悔過。
  而如果還有所謂的來世,我寧願……”我頓了頓“寧願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見你,斷了這份孽緣……珍珠,你,好自為之吧……”我終於沒有再回過頭,邁步,走出了那間冰冷的房間
  外麵陽光明媚,六月的天,已經有些悶熱了,終於,還是完全的告別了, 我仿佛從一個世界回到另一個世界
  原來,皇宮的意義就是,成王敗寇,就是適者生存,不適合的人,遲早要被這個精美的牢籠吞沒,不管曾經多麽美好,曾經多麽燦爛,那些都隻是屬於過去,而這裏需要的是屬於未來的人。
  珍珠番外:何以拂柳笑婀娜
  這是我躺在床上的第幾天了?我懵懵懂懂的睜開眼,天似乎亮了,陽光刺進我的眼,我瞥見身邊的碧玉,然後皺了眉又把眼闔上
  唉。
  胸口隱隱做疼,喉頭有些癢,我盡量抑製可最終還是忍不住咳了出來
  “珍嬪娘娘,起來喝藥了……”我被碧玉扶了起來,遞過來一碗黑漆漆的藥,那味道難聞至極,可偏偏是我聞了快七年的味道。在南梁時我曾每天給娘娘熬這種藥,整整八年時間,從我十三歲一直到我二十一歲。
  到了如今當年的臻妃娘娘已經不在,而是改成我端著碗喝藥。
  我比公主大了兩歲,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那時候落芳苑的日子很艱苦,娘娘有身子不好,再加上娘娘是被皇上打進冷宮裏來了的,所以當時的狀況可想而知,那時如意還沒有進宮來,整個落芳苑隻有娘娘,菊姑,公主,我,還有李德勝
  宮裏每個月分配下來的銀兩、布匹、燈油和糧米都是微薄的,微薄到根本不夠我們幾個人所用,宮裏的太監宮女都是狗眼看人低,見我們落勢都恨不得踩上一腳,可當年娘娘豔冠六宮倍受皇上寵愛之時又有哪個不是對著我們點頭哈腰的?宮裏的人情總是刻薄而殘酷的,這一點我再清楚不過。
  那時候我們下人幾乎是不敢吃飽的,有時候幹完活回去睡覺半夜醒來的時候肚子餓得直疼。菊姑說,娘娘畢竟是娘娘,公主畢竟是公主自然是和我們下人不一樣的,她們是主子,有吃的有用的自然要先給主子用
  這是我很小時候就知道的道理,人與人從來就是不一樣的,就算吃了一樣的米喝著一樣的水,最終還是有主子奴婢之分的。這樣朝不保夕的生活過了八年,直到公主十八歲那年,皇上的一紙詔書徹底改變了落芳苑也改了我,改變了公主。
  這相處八年的時間我太過了解公主是如何的一個人,她話少,膽小,時常喜歡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躲起來哭泣,跟娘娘也不大親近,隻是總喜歡圍著菊姑身邊打轉
  而那道聖旨的出現讓我對公主的性子有了新的看法,在場的人都未曾想到,公主對於和親的反應竟是如此之大,大到還不等我們做出反應過來她的頭已經撞上了柱子
  娘娘當時就昏了過去,是李德勝和我把公主搬到床上去的,因為是公主出了這種狀況所以後來驚動了太醫,就這樣公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醒過來,再醒來時整個人都變了
  她一張嘴竟是問“我是誰?”
  大家都是一愣,娘娘坐在她的床邊隻顧搽眼淚,她不慌不忙的坐起身來開始一一詢問,就好像是在這裏生活了十年的並不是她本人一樣,末了她淡淡的瞥了驚詫中的我們一眼,開口道“我頭疼,之前的事情記不大清楚了。”
  娘娘和菊姑都是見了人能醒過來就好,至於公主到底能記得什麽完全不在意,也是這個理,一個冷宮裏的公主記不記得以前的事對於誰來說是重要呢?
  從公主醒來之後就完全成了另一個人,她似乎非常享受安逸的時光,有事沒事喜歡把那張破舊的藤椅搬到院子裏然後在陽光最好的時候躺在上麵曬太陽,悠哉悠哉。這是以前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過她奇怪的舉止還不止於此,她醒來的第二天看見菊姑端進來飯碗的時候就蹙了眉,像是思考什麽,然後把李德勝叫了過去問話,幾天後她把菊姑手裏一半的月錢拿去讓李德勝去托出宮的小太監捎些種子回來,當初我們都納罕,後來才知道,原來,她是想種地
  公主種地,這種稀罕事大概百年也聽不見一次,可偏偏我們落芳苑裏的公主就是這麽個特立獨行的公主,就像她自己說的一樣“公主種地是稀罕,可冷宮裏的公主種地就沒那麽稀罕了,隻要真正在冷宮裏待過,就再也沒什麽好稀奇的了。”
  說幹就幹,病愈不多久,她就帶著我們把院子裏娘娘種的花全都給拔了,為此娘娘氣的隻掉眼淚,可她不依非要全拔不可,連菊姑出來說話也沒成,就這麽一院子屋前屋後的花叢全部給清理了,趕上春天的最後一段時間,總算把種子播了進去。
  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挺佩服她的,一個女子能有這個魄力屬實是難得,她眉目清秀淡雅,麵容精致,一雙眼生的好極,尤其是那眼裏的一抹淡色,讓你覺得這個人隻能遠觀,卻始終不能走進她那般
  有時候她埋頭苦幹,你覺得她堅韌覺得她大氣,有時候她睡在椅子上又覺得她安詳恬靜,還有時候她會凝思,一撩眼一揚眉都是淡薄冷清的氣質,我這才覺得人的不同未必取決於她的長相,更多的是取決於她身上的氣質
  雖然公主相貌偏向娘娘多一些,不過娘娘骨子裏的那種柔媚溫馴她一點也沒有繼承,反而像是一潭清澈的潭水一般,讓人覺得一陣冰涼涼的
  公主和子瑛公子的事情我是在一次無意間發現的,那次我去後院找她的時候看見公主正坐在牆頭上似乎在跟誰說這話,那表情我至今難忘,因為從此以後我再未從公主的臉上看到過那種笑容,那是發自肺腑純粹的笑,那是真心真意不設防的笑,那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才會綻放的笑
  那一刻我懂得,原來愛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原來人是會有很多麵的。
  她說:以後在落芳苑裏沒有主子奴才之分,大家都是一家人,有我一口就有你們一口,我要讓我們的生活過得更好……這是我在皇宮裏做下人的八年裏最窩心的一句話,其實像我們這種粗人,有時候隻單單是一句話就能讓我們感恩戴德一輩子,我尤其是這樣的,發自內心的感激這個女子,我們,她說我們,在她的眼裏沒有主仆之分,我為我得到的尊重而感到安慰。
  或許,我也是世間少有的下人吧,我在知道子瑛公子和公主之間的曖昧感情的時候竟然壯了膽子鼓勵他們私奔,顯然公主沒有想到我的大膽,就連我自己也未曾想象得到
  我沒讀過書,也沒有見過大世麵在我的心裏那次看見公主在牆頭的笑顏給我的印象是永生難忘的,她待我們如此的好,如同親人,我自然也希望她能夠得到自己的幸福,雖然世間的人很難接受兄妹之間的感情,但對於我來說,隻要她能幸福,愛的那個人是子瑛公子又如何呢?
  她穿著一身羅紅衣裳被子瑛公子牽著手從我眼前飛奔而過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人的一生非常短暫,如果能得到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哪怕是放棄了富足放棄了身份也無所謂,隻要能從愛的人身上得到幸福就什麽都是值得的
  然而最終公主還是沒有選擇跟子瑛走,她是個非常有責任心的一個人,甚至有時候她自己一個人要把所有的擔子和責任都挑在自己身上,你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到很多情緒,永遠是冷清,淡淡的表情,可卻給了身邊人最值得信任的依靠
  她說:我之前說過的話也都是作數的,所以,我不能扔下你們跟子瑛走。
  她說:珍珠,這個世上有很多世事是不可為的,不管是不是我想要的,隻要它不適合,我就必須得放棄,不要覺得可惜,因為每個人都會麵臨舍棄,以後你也會遇到,屆時你就會懂得。
  沒想到她的話最終還是應驗了,隻不過我和她付出的代價是沉重的,甚至是醜陋的。
  從前我覺得公主是個苦命的人,臻妃的不幸遭遇已連累到她。害她跟著自己的母親在冷宮裏生活了十年之久,不過她也是一個幸運的人,因為冷宮裏的公主能得到另一個人生人的愛這難道還不夠幸運嗎?
  我第一次見到皇上是在大婚的第二天早上,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驚豔,原來這世間竟還有這般絕色的男人存在,和公主在一起時,皇上是一朵豔麗的牡丹而公主則是一朵清落的淩蘭。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什麽叫做心跳,他抬眼看我,表情似笑非笑,一雙眼魅惑至極,我含羞回望,隻聽見他的聲音淡淡的“好好照看皇後,有事情找周全來報。”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抬頭看我的那一個瞬間,我終於相信,果真有一見鍾情這種事,因為,它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我的身上。
  喜歡皇上是我一生中做出最大膽的一件事,我默默的喜歡他,哪怕是他不經意的一個轉眼,一次回眸都讓我暗念許多時光
  那時他不常來,公主的性子我比較清楚,因為她心裏有子瑛公子而和親又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對於皇上的感情是可想而知的,我雖喜歡皇上可我也同情公主,畢竟珠玉在前,是子瑛公子先遇到了公主的
  可慢慢的我發現,公主還是一如既往的淡薄,薄涼,甚至是絲毫不在乎的對待皇上對她的任何舉動,依舊是雲淡風輕的過著自己的日子,看看書,曬曬太陽,倒也悠然自得
  可皇上就不是如此了,從他的模棱兩可到後來的氣急敗壞,甚至是禁足鳳宮都讓我越來越清楚這其中的因由,皇上因為愛上了不愛他的公主所以才會千方百計的試探她,可如此也同樣的折磨了他自己。
  漸慢的,我對皇上開始產生了同情感,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就算靜靜的在她身後邊守候也不是件壞事,隻要自己心裏覺得甜蜜也未嚐不可,可問題在於,公主明明已經和子瑛公子再無瓜葛,注定她生或是死都是北邑的皇後了,如此為何還要放著深愛自己的男人不顧去思念那個沒有意義的初戀情人呢?難道自己不愛的人的感情就不是感情了嗎?難道愛上不愛自己的人有錯嗎?又有誰不是情非得已的呢?
  她不爭任何事情從不曾看到她在乎過什麽,哪怕是文貴妃半夜裏來招皇上過去,她也是完全一片雲淡風輕的不在意,似乎在她的想法裏皇上的去和留就跟掠過湖麵的風一樣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挽留,也不需要過問
  到最後我才發現,貌似最無辜的人也就是最可恨的人,其實她什麽都知道,知道皇上愛她,知道我喜歡皇上,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於此,她把最好的一麵拿出來示人,顯得大度,賢淑,通情達理,甚至可以說是放縱和忍耐,她用這種以退為進的手段傷害了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卻絲毫不顧忌半分。
  我不止一次翻來覆去的思索,為什麽老天總要這麽不公平的對待世人?能愛的人不愛,揮霍愛,浪費愛;而想愛的人愛不著,煎熬,掙紮,我不相信聰明如她的那麽一個人會不懂得男人對於她的神情,既然清楚又為何置之不理為何總是擺出那一副冷清薄涼的態度對待?都說將心比心,如果她懂得子瑛的心,那麽我就懂得皇上的心
  而我的心又有誰來懂呢?我曾看見皇上看著她睡著時的側臉發呆,有時候想輕輕的伸手去碰觸,卻又擔心弄醒對方,探出去的手尷尬的梗在半空,猶豫了片刻還是悄無聲息的放了下去
  也曾看見皇上不驚動任何人的站在門口凝望她坐在那裏端看書籍,更是曾無數次的看見皇上那深情脈脈的和她對望,可我從未在公主的眼裏看見過任何帶有溫度的眼神,那雙眼永遠是一望無際的淡漠,看到人心灰意冷,看到人筋疲力盡
  這世間竟也有如此薄涼的人,就算曾經並不夠愛他,而在對方做了這麽多之後難道就沒有一點心軟?當真的鐵石心腸到如此地步?
  我不相信,我不信她是如此之人,如果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會有我無意間看見的那種笑容了。她是故意的,故意的用這種手段套牢皇上的心,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
  漸慢的我懷疑公主是清楚我喜歡皇上的,她笑談中提及我的事情,卻點到為止的說了一句:珍珠這丫頭也長大了,再無下文
  原來她並不是真的淡薄冷清,那隻不過是她的一種偽裝,她用這種與眾不同的特質吸引著皇上,越是疏遠隔離,越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而皇上竟也心甘情願的被她吊在那裏,眼巴巴的望著心愛的人拒他千裏之外,就算是苦苦守候甘之如飴
  誰又能知道我的可悲與心疼,她守著看不見的子瑛公子,皇上守著朝夕相處的她,我守著能愛不能言的皇上,到底,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怪圈,誰來告訴我?
  我感覺自己快不能承受了,每每看見皇上那蔓藤纏心的糾結神情,我的心就會不自主的絞痛起來,甚是是流下眼淚都不自知,小桃看見我落淚問我怎麽了,我隻能說:沙子進了眼鬧得眼睛疼
  是啊,皇上就是那顆沙落進我的眼裏,攪得我流眼淚,絞得我心難受,這是愛,我很早就知道了,隻是這種愛注定了不能拿到現實中來變成一種幸福。
  到了北邑的第二年一件喜事傳來,江太醫把過脈之後欣喜的跪下來答話,他說,恭喜皇後娘娘,這是喜脈……她臉上無笑,平靜的不可思議,隻是淡淡的問“你可曾把準了?”
  我的心一梗,滿心裏百感交集,喜悅?談不上,以我現在的心思,很難再為這個消息雀躍起來。也許愛情都是自私的吧,就算皇帝是屬於後宮嬪妃的是屬於萬裏江山的,而在我心裏,他隻屬於我一個人,我用那些微薄的瞬間回憶延展出一條虛幻的感情線,我在線這邊,他在線那邊
  我以為這一輩子我隻能這麽默默地站在他背後望著他,直到有一天公主突然張口問我:是不是喜歡皇上,我沒有應,沉默是我唯一的解答
  她看了我,語氣一如往常的不帶什麽溫度道:皇帝的愛都是朝不保夕的,這麽久以來你是知道的。
  我再無心思聽完所有的話語,隻是一個人站在那裏內心久不能平,為什麽?為什麽連偷偷的愛一個人都不可以,就算我這輩子也無法得到我想要的愛情,那麽讓我憧憬這些愛難道也不可以嗎?連這一點可憐的權力也要駁回嗎?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哭著跑了出去
  那一夜我一夜無眠,坐在窗前傻傻的發呆一個晚上,能?不能?愛?不愛?我快要被自己逼瘋掉,痛不欲生,心如刀割。
  我每天都無精打采心事重重,想見到皇上多一眼,又怕公主舊事重提,我更擔心她會使手段把我趕出去,為此我隻能盡量躲著她
  直到那次我去淑妃的宮裏去送一些東西,半路裏遇見了急衝衝的周全,他見了我很是高興讓給我回鳳宮去找公主過來,因為皇上喝醉了酒,說完自己有急衝衝的跑去請太醫
  就在那麽一瞬,我的腦海泛起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我並非憎恨公主,可我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忍受在這種在夾縫中愛得死去活來的生活了,既然公主可以靠自己給自己創造未來,那我為何不可?
  我讓一個小太監去通報李德勝,然後自己去了禦清殿,周全不在身邊,守衛們又都知道我是皇後身邊的人所以隨便問了問就放我進去了
  屋子裏昏暗的燭光下皇上正仰臥在榻上休息,我遠遠就可以聞到濃鬱的酒味,我壯著膽子步步趨近,那張我日思夜想的俊美容顏終於現在我眼前了,我曾無數次的在夢裏碰到這種情形,我伸手想摸他的臉,摸那張讓我念念不休的臉,手劃過他光滑的皮膚,一陣溫熱傳到我的手上並慢慢延伸到我的心裏,我頓時眼眶酸脹,心酸的想哭。
  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再摸自己的臉,朦朦朧朧的張開眼,喃喃道“你來了啊,箐箐。”
  我心猛的鈍鈍的疼痛著,是可悲嗎?是荒唐嗎?我分不清楚
  他伸手扯我入懷,身子頃刻壓了過來。我想掙脫,但我那麽愛他,愛到不惜背叛了我最親近的人,再想到自己從前的艱辛不易和未來的茫然,我剛伸出去拒絕他的手又縮了回來
  我終是閉上了眼睛,愛吧,天塌地陷,覆海濤天我也隻驚天動地的愛這麽一次,成了,是我的造化,輸了,那是我的命,我亦無悔。
  他的手輕柔的撫摸我的脖子,緩緩的探過臉輕輕的吻著我的臉,像是得到了最寶貴的東西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我,我情不自禁的回應了他,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親吻,他的吻輕柔的如同落在我唇畔的羽毛,似被風吹過撩起酥酥麻麻的感覺。吻過情深,如若掀起的漣漪一般從我的唇邊蕩漾到我的四肢百骸,此刻,我什麽都不想顧忌,我不去想以後,我隻願在這個短暫的瞬間用心感受他給我的愛。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我緊緊抱住他的身體,也聽見他在我耳邊含糊的應道“我很愛你,箐箐,我是真的很愛你。”
  我頓時覺得如落冰窟,周身寒冷如冰,若問這世間最痛苦的是什麽事,那莫過於,你在自己深愛的男人的懷裏卻聽見他在喚別人的名字。可就算別人說我不擇手段就算我自己覺得罪有應得可我還是無悔,她能自己的到自己想到的一切,那麽我也能。
  公主的到來是意料之中的,她站在我們麵前,那張臉仍舊波瀾不驚,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她,不僅是因為她有一般女子不曾有的魄力,更因為她實在是太能沉得住氣,令人意想不到的鎮靜
  即便她不愛皇上可目睹我們這曖昧的一幕居然還能鎮定自若的注目,我似乎感覺到了那種氣氛,三個人的對峙,複雜而糾結。終於,夢畢竟隻是夢,皇上被這一幕驚醒,我被他踹落下地,她隻顧冷眼看著
  最終這場鬧劇不了了之,可我沒有被皇上懲罰,相反,我成了珍嬪
  可從此之後我在未見到皇上一麵,我日夜的盼,夢裏醒時的念,終念不回他的人
  於是我絕食,我跳河,我不甘,為何同樣是後宮的妃嬪卻無法得到雨露均沾,又為何皇帝隻圍著她一個人打轉,不是說帝王的愛朝不保夕嗎?不是說深宮情事薄涼嗎?不是說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嗎?那為什麽無論我走到哪一步最終的結局是殊途同歸?為真的就差了那麽多?皇上就真的那麽的愛她,愛到無法再容下另一個女人?
  我日夜的思考,煩躁到不能安睡,有時候難免會對這旁人發脾氣,這麽一座冷冰冰的宮殿像口棺材,如果得不到皇上的愛,那再美的華服再精致的生活又如何?
  我在慢慢的等待中變得怨恨起來,我恨自己,恨自己不爭氣,我也恨公主,恨她能獨占皇帝一個人的愛,也許這就是時間對於人與人之前感情的一種嘲笑吧,當年相依為命的我們走到今天成了如此對立的局麵
  我不惜投靠文貴妃來得到僅有的見到皇上的機會,我靜,我動,我悲,我喜,一年的時間過去,我終於發現無論我如何,就算是像文貴妃那般的實力雄厚,抑或是和妃那般的絕色容顏都永遠沒有辦法得到皇上多一點的憐愛
  他不喜文貴妃,這是我親眼所見,因為我曾見過的那種飽含感情的眼色從未在皇上看她的眼中尋找得到,而和妃的失寵是有目共睹的,皇宮上下,再無一人能夠如同皇後那麽榮寵
  盤濘江泛濫她遷置流民,提議興修水利,皇帝出征,她帶著身孕把守國家政權,進攻西烏,她又出謀劃策,連取勝利,連朝中的太傅丞相都對她讚不絕口,她的本事和心計果然是無人能及的,可為什麽大家都始終看不到她的真麵目呢?她可以騙過任何人,包括皇上在內,唯獨騙不了我
  上天果然還是眷顧她的,懷孕三個月時候的那場意外沒有造成多大傷害,而臨盆時的難產竟也奇跡般的渡了過去,而最終還是生下了個男孩。皇上的喜悅是可想而知的,可這卻猶如在我傷口上撒一把鹽,這樣一來,還有人能從她哪裏奪走皇上的寵愛?
  文貴妃和我的心情一樣,恨不能時光倒轉讓她死於那場難產之中,更恨不得那小皇子早些夭折,可我不想這些,我隻想著皇上能分我一點愛,哪怕一點點也好。
  這世間,我什麽都能舍棄,哪怕是我自己,我隻要他一個人的愛,哪怕微不足道。
  也許我是太傻了,也許吧。
  漸慢的文貴妃也不常來了,我沒有任何價值好利用她就舍我而去,不過我不恨她,都是女人想利用彼此得到多一些,都想得到一個人的一點愛,可她也跟我一樣,得不到所以灰心了,我深刻理解她的心,所以我無恨
  終是熬過一日又一日,我從這扇窗裏看過了春夏秋冬,漸漸的我懂了,皇上的心就在禦清殿上的那一刻溫存起就早已蕩然無存了,他不愛我,一分一毫也不愛,窮盡我所有所做能得到的也隻是等待和那枯若深井般的絕望。
  果然,就如同她對我說的那樣:我想要的愛拯救不了我的人生,沒有人能拯救別人的人生,尤其這個人是一個國家的國君,而不愛就是不愛,不管用多少手段都是白費,給了我地位卻不會給我感情,我能到的也隻能就是這麽一間冰冷冷的宮殿而已。
  能放的我都放了,不該舍的我也都舍了,可如今的我仍舊兩手空空,我什麽都不曾擁有,卻一直在失去,直到我沒有什麽可以失去,我才懂得人不可和命爭
  老天給了我這麽多,我便隻能靠著這微薄的情分終老此生,那些無謂的美好妄想全都是泡影,如同雨天裏落入水窪的雨滴濺起的晶瑩的水泡,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一生真的猶如一場夢一般,醒著還是夢著都會感到刻骨的疼痛,因為我的一生走到如今已經是燈枯油盡了,我終是對著這場不散的筵席苦笑不已
  他還是下令把我投入冷宮,我拖著病體熬過一天又一天,就如同當年的娘娘一般望著窗外,我知道我在等誰,我也知道我再等不到他的身影
  他恨我,她也恨我,因為我傷害了她,也傷害了她的兒子,不過她比皇上更狠,不要我的命卻讓我如同鬼魂一般在這幽幽的冷宮裏度過殘生。其實我沒有惡意,我隻是想了結在她的手裏,無奈再一次被她看穿伎倆,於是,我得到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我終還是沒有逃出她的手心,連解脫也難求
  不過到如今我依舊不會覺得我當初的所做是錯,若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是會那麽選擇,選擇我對待愛情的方式,選擇背叛我的姐妹
  那碗藥已經放了多時,早已涼透,碧玉又過來勸我“娘娘喝點吧,身子好了也許皇上就來了。”
  我隻有無奈的一笑“從前在南梁,我跟公主身邊的時候就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永遠不要自欺欺人,接受所有的現實,寧可疼到絕望也絕不會蒙蔽了自己的眼睛,可惜,我早已學會,卻倒今天都還不知道怎麽用,如今,算是徹底的懂了。”
  碧玉眼圈泛紅,啜啜而語“我知道娘娘是好人,別人都誤會您了,娘娘不要這樣,保重身體總有一天會有希望的。”
  我凝眸看她,想到當年走投無路的我和公主,我總是絕望的想哭泣,她總是淡淡的表情安慰。
  遠了遠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不再說話,心已成灰,隻有最深處那微弱的溫暖提示著我曾經擁有過的 親情和友情,還有那觸目不可及的愛,。
  我幽幽的閉上眼,想起很早很早以前公主坐在案邊練字,陽光從外麵撲進來灑在她的臉上,像是把那張白 皙的臉上蓋了一層薄輝,安詳,靜謐
  耳邊聽到的是她那清幽的聲音,她說:珍珠,以你我的處境皆是如此,你又何以拂柳笑婀娜,誰比誰都差不了太多,都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罷了。
  我的思緒遠了,在我陷入無邊的黑暗之前,我感到自己眼角邊留下的一行冰涼痕跡,這淚究竟是為誰而流,我竟也不知道了。

  知我莫若他
  於此,珍珠的事情似乎算是風過波停了,宮裏沒有人再提及,連燕文寒秋都沒有問過我一句,他不問,我就不說,珍珠找根刺別在我和他心裏,漸慢的被時間覆蓋,偶爾想想會疼痛,而更多時候隻把這當成命運和現實的無可奈何罷了
  文貴妃得知珍珠入了忌齋也並沒有任何風聲,仿佛一夜之間恩斷義絕了般,悄無聲息
  我冷眼,皇宮裏的人情冷暖簡直就是過眼雲煙,榮時聚,頹時散,這才是這裏的正道。
  在文魏守客突的第一個月未滿的時候,文秀那麵的求救支援的急報又來了一封,燕文寒秋欣欣然的往後推托時間,朝中商議此事,朝野上下早已是意見不一
  有大半數的人支持增救文秀在齊越的劣勢地位,另一些人則覺得此時齊越的配備已是最好的,更何況客突和西烏主營的圍攻才是重中之重,兩個事情不能同日而語不可混為一談
  堂下臣子炒作一團,堂上君主悠然自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微眯,不動聲色的算計堂下之人,這也剛好讓燕文寒秋看清楚朝中到底哪些人是文家的盤根錯節,那些是可信可用之人
  為著此爭論不休的兩派吵的不可開交燕文寒秋卻悠哉的跑到我這裏享清閑,把一堆亂攤子丟給了大臣一邊
  我納罕“不是打算把程蕭派出去嗎?既然現在文秀那麵來了消息,不正是機會?怎麽都還遲遲不打算下手?”
  燕文寒秋若無其事的站在燁兒的眼前幾步遠的地方,笑眯眯的伸手逗他讓他朝自己跑過去,燁兒腳步是算太穩,搖搖晃晃的一下子撲倒他的懷裏,咯咯笑個沒完,父子真是兩個玩的非常愉悅
  “不急不急,好事多磨,我如果這麽容易就讓他去了,那人精該心裏犯合計了……再說,文秀戰事緊急不正合我意,救歸救,不過還是打算借別人之手助我一臂之力?”
  “可。”
  我話想說出口卻還是咽了回去,我不覺得燕文寒秋是個鬧孩子脾氣的人,齊越的重要在於他的位置,此地是在函穀更西的地方,不僅是北邑和西烏的交接也是攻函穀一個非常有利的地形
  因為從南梁的角度上來看,齊越在函穀之後,地勢複雜,形式險峻,基本上沒有可能使得南梁的軍隊從函穀的北邊直接繞過去抵禦齊越在函穀後方的襲擊,可隻要北邑的動作大一些,賭的大一些,計劃周密且高竿一些,函穀被破就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現下為什麽燕文寒秋一點都不在乎齊越這麽重要的地方會因為文秀的稚嫩而失守?就算是為了扳倒文家也完全沒有這必要吧,這個代價顯然太過沉重了,簡直就是荒唐。
  燕文寒秋早就知道我擔心的地方是何,不緊不慢的把燁兒從地上抱了起來“我敢放文秀過去就自然有了防禦的保障了,不然憑他如何值得得到我的信任?”
  我撩眉“果然,還是我太多心了。”
  燕文寒秋笑的豔色無邊,一雙桃花眼眼色灼灼“你擔心我 ?”
  我自然而然,直視他的眼睛“你不喜歡?”
  “喜歡,自然是喜歡的緊,真是醒著夢著都想得到,甚難我心啊。”
  我搖頭笑笑“對了,南梁那邊有沒有發喪的消息出來?”
  燕文寒秋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淡聲道“至今還沒有傳出來任何消息,估計真的是裏麵有了什麽變故之事,所以樂揚的喪事才遲遲不能操辦。”
  我有些不解“既然當初樂子純十五歲就被立為南梁的太子,現在先帝已逝沒理由會為了皇位的確定而產生紛爭啊,這本非爛賬一筆。德妃既然能被皇帝榮寵這麽多年,連非嫡出的兒子都能給扶為太子之位,現下有了狀況也絕不會讓自己被逼入連兒子登基都困難的地步啊,怎麽想來都覺得不合常理。”
  “皇家的事情本就是複雜難說的,並非有了依據和保障就算萬事大吉了,變數太多,是非太多,明暗也不是眼睛看耳朵聽就能真正清楚的,何況樂揚的兒子那麽多,到樂子瑛這個五公子來說同時可以即位的皇子竟有五人之多。
  樂子瑛是不會爭位,可別忘了他身下的兩個弟弟,樂子皓和樂子琪也已經近十七歲了,這樣算來七位皇子裏麵六位有同樣競爭的條件,你說,樂揚這麽一死,單單是留下一個立了多年的太子和一封詔書有能有多大的作用?
  怕是樂子純在明多年,難免有些放鬆警惕的時候,而很多人都是隱藏在所有人的後麵的,到了時機一來的時候,正是他翻身立命之時。”
  他又側眼睨了我一眼,那眼色說不出晦暗,瞳眸深深,道不盡的悲涼“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還用看別人?”
  我知道他又想起那些晦澀的記憶了,心中難免有些於心不忍,畢竟古人爭奪皇位的戰爭究根到底也未必能說清楚誰是正義的誰是邪惡的,而對於我的認識來說,似乎皇家的爭戰本來就是理所應當的存在的
  因為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所以也自然而然的覺得成了規矩,隻是那些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人性悲劇讓這種形勢必然被蒙上了一抹悲劇的色彩,能讓旁觀著的後人感悟到事情本質的殘酷和人的劣根性而已。
  我走上前去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並不在意他剛剛的話“話說,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這麽說來也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成績來坐上將軍之位
  換句話說,不也成了鼓勵人要有一定的野心嗎?皇家的是是非非太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也許退一步形式來說也未必就有那麽慘烈的爭奪了,可偏偏這種事情就是不能退步的賭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試問這種比較下還會有人選擇犧牲我成就你的念頭嗎?
  顯然那是不可能,所以,你也無需因為那些事情感到太過壓抑,父子反目兄弟相爭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結果,可這也是一個死結,世代相傳卻沒人能接的開的死結,但凡有更好方式的辦法,也許也不至於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我抬頭看他,笑語盈盈“就連神佛仙也有進退為難,所欲不得的時候,所以自然也有非你能力所及的光景,既然爭天下是為了安天下,那麽,做個好皇帝把你千辛萬苦的來得天下換顏一新去成就你的一翻事業,被子民萬古傳頌豈不是最好?”
  燕文寒秋的眼一動不動的盯著我看,眼中的光彩瞬息萬變,聽著聽著麵容也漸漸放鬆下來,最終爬上一抹淺薄如霜的笑,隱在眼裏,含在嘴邊,一張絕美的俊顏在此時如同盛放的曇花一般說不出來的清雅別致
  原來我錯過了太多他的表情,似乎眼前的容顏那麽陌生,仿若從不相識一般
  很久以前我曾經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每一道曲摺,而如今我卻愈發的覺得,為一個人做一些事情並非隻能是安慰,也可以身體力行的為他分擔更多。對於我來說我寧願自己跟他站在同一個高度的位置上看身下一片江山絢爛,看一輪初日伴著霞光冉冉升起,看一片夕陽垂暮溢彩漫天,也會跟他並肩迎著更大的考驗和困難進退相持
  我竟有了這個想法,不由得自己嚇了自己一跳,收回自己躁動的情緒,再定睛看他時,隻見燕文寒秋的笑容依舊,像是打探,像是揣摩
  我便開始心下緩緩收緊,仿佛把剛剛的豪言萬丈的氣概如同湖麵上漁夫拉網收漁般漸慢的收回,聚攏,然後拉緊網口,全納其中。隻是極短的瞬間便恢複如常,仿若從沒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
  半晌他終於開了口,意料之外他卻說了毫無相幹的一句話“你又為何知曉神佛有所欲不得之時?”
  我一愣,方才回神過來,徑直開口答“不是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嗎?既然所欲能得,為何還要爭香?”
  “哈哈哈哈哈,真是妙解,我的娘子心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燕文寒秋開懷異常,我看的莫名其妙,娘子?我何時成為他的娘子了?不是該稱呼皇後嗎?
  還未等我思考清楚裏麵雜亂的來龍去脈,早被他一把擁入懷中,就這樣,燕文寒秋一手抱著燁兒一手擁著我,安靜而滿足的歎了歎氣,過了一會,他的聲音從頭頂幽幽響起“箐箐,我從不想逼你對我做出任何的承諾抑或是你不想說出來的心聲也是一樣,我會耐心的等,等你有一天心甘情願的把你心裏那些話全部的告訴給我,我會收藏,我會珍惜,那將是我一生裏最寶貴的東西。”
  我無以為答,原來最了解的人不是母親,不是子瑛,也不是珍珠,更不是菊姑,而是把我緊緊擁抱在懷中的男人,原來他都懂,就算我從不曾說出口的為難,矛盾,害怕還有感情,他一直都懂得。
  是我太多疑?是我太疏離?內心裏糾結又浮了出來,我總是想起母親,然後是那首勝似多情實則無情的詩句,連帶著我穿越過來之後的情景一幕幕倒帶,我心絞如刀割,翻覆難平,甚至疼得我蹙眉
  我覆在他的肩頭,終還是閉上眼睛選擇了沉默,對於一個這樣難以信任難以得到幸福感的我來說,還有什麽是比現實和時間更能讓我信服呢?
  我為自己內心無法穿透的信念和執拗感到悲哀,而燕文寒秋的愛則是我既心疼又無奈的一道暗傷。
  我的吞吐不明的收斂伴著燕文寒秋心知肚明的隱忍度過了彼此相伴的時間,似乎,冥冥之中的大限還沒有到,我們都是擅於隱藏自己的人,即便是燕文寒秋的表白已經讓我清清楚楚,可他對於我知曉了他感情之後真正的態度卻還是保持一種不遠不近的原則
  仿佛我想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在距離之外觀望陪伴,當我需要慰藉的時候他會越過距離給我溫暖。而我也從來不去表示出任何的確定,不管他清楚還是不清楚都是一樣。
  又摒了兩天,第三天用晚膳的時候文貴妃來了。我其實是料到她會來的,不早不晚剛剛好
  不過這份心情我能理解,畢竟是唯一的一個弟弟,就算不是為了燕文卓的未來,她也一定會保住他
  她來了,我們吃了一半的飯在無法繼續吃下去,草草的讓菊姑收拾下去了
  “皇上一定要救救文秀,他畢竟才二十歲,還年輕的很,沒有經驗,也沒有很好的幫手,此去的位置又是這麽的重要,眼看著就要淪陷,求皇上趕緊救救他吧。”
  見眼前跪在地上的女子哭的梨花帶雨,燕文寒秋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多的變化,一如既往的似笑非笑“朕自然會想辦法,不會不救的,文貴妃不必太過著急。”
  文貴妃大概知道燕文寒秋的太極招式,仍不依不饒,一直苦求“急報已經發回三封了,皇上若是再不救怕是……怕是來不及了。”
  果然,之前我就說過,第一次的急報石沉大海,第二次第三次的就一定會長了許多心眼,文秀的急報自然也備了一份送到自己家中。我不動聲色的朝他望了過去,淡淡的一眼,他心領神會,回我以笑
  “緣何來不及?朕心裏有這打算著呢,還能讓文貴妃的弟弟受了委屈嗎?”燕文寒秋淡語
  文貴妃抬起一張哭花的臉,對於燕文寒秋的敷衍完全是一句也不信,那架勢似乎一定要得了個究竟才能罷休。
  說了許久也說到燕文寒秋有些不耐,最後竟有些斥責“貴妃隻是後宮裏的嬪妃何以朝堂之事這麽麵麵俱到?朕自有自己打算,你無需多言,既然身子不爽,還是回宮休息去吧。”
  那文貴妃的眼都已經哭腫,原本的嫵媚風韻全然不見了蹤影,我不好多說,隻好勸慰“文貴妃快是別說了,再說下去,可要惹得皇上不舒服了,你這事皇上心裏記著呢,不必擔心。”
  倒也是宮裏混了這麽久的人,見我擺了台階,也看到燕文寒秋的臉色著實不是好看,於是很有自知之明的選擇了下台階,留了青山在
  “那臣妾懇請皇後好好勸皇上,臣妾告辭……”說完,被下人攙扶離開了
  燕文寒秋始終連眼都沒抬一下,冷淡的讓人心寒
  畢竟是同床共枕了十年的女人,雖然是為了權利情勢走到今天,卻也非半點真情沒有
  女人愛上男人可以從眼神看得出來真還是假,而我早在文貴妃的眼中看到了那一切,隻是到如今,燕文寒秋對於她漸慢收回抑或就地冷卻的感情變得如此不堪一看
  這就是寵極一時的文貴妃,如果不是我坐在這裏看人來人去,便不會有這種機會看到這種寵愛的背後是如何的一種內情,太冷,太寒,可這也竟是一種感情,從始至終發生著的感情。
  後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文貴妃的求援隻不過是個開頭,後來文靖遠和文康的糾集起來的朝臣聯名上奏的折子擺到燕文寒秋的麵前,他看著白紙黑字不禁冷笑起來“文貴妃的苦情把戲不成,就來反逼我,這三十二人倒也都是愚忠,怕了文家就不怕我這個皇帝了。”
  我瞥了一眼過去“我看挺好,省著你私下裏調查的工夫了,這不都給你直接把人員名單列出來了嘛。”
  燕文寒秋笑的冷冽“太傅的法子甚好,人才倒是選出不少,要怎麽用可要好好思量思量了。”
  我點點頭,坐在他的對麵,抬手端杯“放人好比下棋,自然是找到了漏洞就毫不猶豫的放下去,水混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好摸魚,就算不打算摸魚,亦可以下網或者往裏投石。”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我正是有此意,事已至此,程蕭該派出去了,且看將來他們之間會如何鬥了。”
  我心如明鏡,不禁扯了抹笑“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此法甚好,不過,沒有堅實的基礎,恐怕要難。”
  燕文寒秋笑語“有你還有劉太傅在,我焉能輸了這一場?”
  我側眼看他“你不會輸給他們並非都是因為我們,而是你背後還藏了個人,而這個人,我也猜得出。”
  燕文寒秋不禁笑起來“看來人太聰明了真是可恨又可愛啊,你若是個男兒,我也要用了你說過的那一句。”
  “哪一句?”我好奇的問
  “見好就收……”他脫口而出
  這回換我笑起來“我若是男兒身,萬萬不會跑到這皇城裏麵來牽出瓜葛找不自在……終究我還是個散漫而無為的人,除非不得已,不然,指望我奮身登高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我一直好奇你的想法和見解到底是從何而來,緣何這般聰明,竟是世間也少有,難道之前在南梁也學習過很多治國之策?”燕文寒秋看著我的眼,透漏出些許疑問之情
  我淡淡的收回眼,撥了撥水麵的茶葉“並非是我聰明而是我站對了旁觀者的位置,有時候當局者未必就清楚其中的因由結果,是因為他身在其中,再加上自己的主觀情緒或者意願在裏麵所以更難以用站在圈外的人眼光客觀的看待圈裏麵的整體,這是我的優勢所在。”
  歎了一口氣,我接著道“之前我看國策,你覺得我稀奇,後來我換看佛經,你亦是覺得少有,那時我就說過,其實治國和治家也並非完全迥異,道理是互通的,就連著佛經上的佛理也並非沒有啟發,就看你自己心裏怎麽把他們轉化成自己需要的理論罷了,肯去思考肯參透,總會得到許多智慧,我可以,那麽,誰都可以。”
  “而在南梁,我的生活就是自己撰寫的一本絕好的典籍,從中懂得的絕不比國策上得到的少。”
  燕文寒秋伸手,修長的手指覆在我握住被子的手上麵,溫熱,有力
  我雲淡風輕的朝他笑了笑“無妨,與我,那一切早已過了影響我情緒的時候了。”
  他點點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問“聽說你那次為了和親的事情還撞破了額頭,挺了許久才好起來,之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難不成是撞開竅了?讓你前後判若兩人……真是讓我對你刮目相看。”
  我不慌,慢語“對,的確是一撞重生。”
  “好一個一撞重生,那麽,依我來說 ,你嫁到北邑來就又是一次重生,這一生,必是無儔的尊榮,至高的地位,無人能及。”
  我一笑回應,不承諾別人,也不需要別人承諾,讓我用最合適和正確的心態看待這一切吧,未來的事畢竟隻是一腔的美好願望,沒有實現的願望仍舊是願望,隻有把實現了的願望握在手裏那才叫權。
  就如此,燕文寒秋應了眾議,到底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把程蕭派了出去,文秀求救的風波暫時告一段落,最終落了個皆大歡喜,想去的人去了,想幫的人幫了,那個裝著的人也裝的夠好,我看了也是隻有搖頭的份。
  燁兒漸漸長大,出落得頗有些女孩子的味道,也難免,本來燕文寒秋就是種陰柔精致的美,比女人比女人還要美上許多,可如果這張臉縮小了幾倍放在一個隻有一歲半多的幼童身上總覺得是男女兩相宜的麵相,而我卻覺得他看起來似乎更像個女孩子
  閑來沒事我就帶他到院子裏玩,看著李德勝和劉成在院子裏耍得開心,燁兒的小臉上滿是一臉的認真,站在門口處看的仔細極了
  也許是我多心,或者是那張臉太過欺世騙人,我生怕孩子的性子半是膽小半是懦弱,偶爾讓李德勝帶著他玩騎馬,他還不喜,說什麽也不想玩
  倒是花花綠綠的圖冊更吸引他一些,我無奈,隻好給他講畫冊上的故事
  一遍一遍的講,他聽了一次又一次,竟也沒有半點的不耐或者厭煩,直到我不知道的第幾次重述的地方出了差錯,他還能給我指出
  我開始並沒有在意,隨便的應付過去了,準備翻頁,誰知到他伸出小手按住畫冊,眉頭蹙著,清清楚楚的告訴我“兔子姐姐,姐姐。”
  我定睛一看,知道錯在何處,趕緊改口“對,不是兔子婆婆,是兔子姐姐。”
  燁兒喜歡看著我說話,哪怕是隨便說什麽,他也會聚精會神的看著我的表情,語氣溫和或者微厲,高興或者疲倦他似乎都聽得出來
  然後他會眉頭蹙著看我的眼睛,我也蹙了眉間凝望他,下意識伸手用手指去攤平那他眉頭間的皺“年紀輕輕的,如何跟個大人似得,總是蹙眉?這可不好。”
  意料之外,他也學著我伸手覆上我的眉頭,貌似小心翼翼的按著我眉間“笑笑,笑笑。”
  我瞬間被孩子最天真無邪的舉動觸及到內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溫暖而酸澀,他懂嗎?或許他懂得。
  我們母子兩個就彼此伸手扶上彼此的眉間,蹙眉,對視,然後解眉,淡淡的看著彼此微笑。
  背後的懸秘
  兩個月的時間過的很快,眼看著樹葉泛黃,秋高氣爽。西烏那邊傳來捷報,客突的圍守獲得勝利,幾乎是不攻自破。
  三個月來,斷了主營以及其他地方供應過來的糧草,客突這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難攻之地竟也不費吹灰之力就得了下來。
  客突一破,守城的大將自知情勢不妙,企圖屠城毀物,想讓文魏守株待兔的三十萬大軍落了空,但好在文魏之前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指令,提先一步製服了首領,全城的居民才免於一場浩劫。
  為此收複客突之地的進程倒是意外的順利,也許是得到了些許民心,或許是順應了民意,總之之後種種並未有任何意外差池
  而其餘的二十萬大軍則是由另一位燕文寒秋欽點的副將軍元繼守住西烏的王--額圖澤所帶的軍隊,本就是兩兵相持誰也不肯輕易出兵,都等著時機的到來,可客突被破之後,顯然額圖澤的三十幾萬主力隊伍的後援願望徹底覆滅,剩下可選的路隻有兩條。
  要麽硬拚,魚死網破;要麽保全,亡國投降
  燕文寒秋得到這些好消息的時候很是開心,連連稱讚我當初的計策好,眼角嘴角都是灼灼刺目的流光溢彩,這個傾國傾城的男人原來也有這麽蠱惑魅力的一麵,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此法甚好,簡直就是好極,絲毫不損我一兵一卒就可以擒獲他們的客突,還逼得那個土皇上無路可走,真是大塊我心啊。
  現下樂揚一死,南梁國內訌必起,也剛好給了我們圍攻西烏兩營的時間,如今客突一破,額圖澤的三十萬大軍也隻不過是甕中之鱉罷了,看他還能撐到何時……”燕文寒秋一身絳紫錦袍,白玉束冠,俊美的臉上都是神采
  “皇上這一招也是高竿,那個元繼是你的心腹之人吧……”我問
  “何以見得?”
  “派了文魏去圍守客突,卻讓元繼去圍西烏的的主營,不用多說這裏麵的用意也看得出來,你放著文魏不用,這是顯而易見的。”
  燕文寒秋哈哈一笑“元繼自然是我遣去的心腹,此去成大事,豈能隻給文家留了機會……就是半點作亂的機會也不會給他留下,正好也鍛煉一下元繼,畢竟還是新將,經驗方麵著實需要得很。”
  我點頭“的確,不過,這一次當是好好的封賞文魏的時候了,至於那個元繼,等等也無妨。”
  燕文寒秋輕笑“知我者莫若你也。”
  我心下一顫,麵上卻依舊撩水不驚波瀾“高位的人絕大部分都是自持功高,你把他捧得越高,他就越容易忘乎所以,尤其武將,十個裏九個半如此,所以才是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之於人,不過可千萬別小瞧了文致遠和文康,那可都是很會玩心眼的人精。”
  燕文寒秋納了神彩異然,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模棱兩可的表情“文致遠這個老狐狸才是人精中的人精,那個文康還嫩著呢,不過光一個文致遠也足以夠我們頭疼的了。”
  我思索了一會“好在他們在明我們在暗,何況上次聯名上奏的折子也給我們指清楚了一點,那就是找到他們布局的空缺和漏洞所在,等待在下一個機會到來之前好好的準備一番吧。”
  燕文寒秋眼色堅毅,嘴角邊的笑容淺淺,透露著無限溫柔之情的看著我“能等到你口中的我們這兩個字實在是難得,不過在這茫茫人世間“我們”又是多麽難得的一句陪伴啊……太難得。”
  “一句我們並不算難得,真正難的是如何同舟共濟熬得過人世滄桑,難的是同甘共苦如何撐得到故人依舊,難的是有福同享之後還會不會有禍同當,更難的是海誓山盟抵不抵得過喜新厭舊,抵不抵得過時間歲月?抵不抵得過那新人的回眸一笑?
  這皆是懸秘,秘不可說,莫問,莫說啊。”
  我忘乎所以的感慨起來,卻覺得話音剛落我和燕文寒秋之間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我才發現自己說的太多太過,一時有些詞窮,知道該怎麽挽回才好。
  我對上他的眼,瞬間裏自覺尷尬的可以
  道理?試問這個特殊的一個男人需要什麽道理,試問這個世界裏的道理又幾時掌握在女子手裏,而既然無意義,何苦說出來為難別人也為難自己呢?
  燕文寒秋沒有接話,伸手牽我來到窗前“你看。”
  我莫名其妙的往窗外望去,院子裏的樹已經開始落葉,葉色泛黃,幹枯而輕脆,滿滿的落了整個院子
  “你說,是葉子陪伴了樹,還是樹陪伴了葉子?”燕文寒秋似有所想的喃喃的問我。
  “無以為陪伴,葉子由樹而生,然後樹在適當的時候舍棄葉子而自保,這算什麽陪伴?不過是兩清而已”
  我淡語,扭過頭不願繼續說下去,調轉話題“南梁那裏還沒有發喪嗎?都這麽久了,看來真是有事發生了。”
  “據探子回報,這次的對手正是樂子純的哥哥,就是南梁二公子樂子興。”
  燕文寒秋扭頭看我,我在頭腦中微微掃了掃,樂子興這個人的記憶絕對是少到可憐,在南梁時也隻有兩次機會可以見到那些公子,一次是太後的壽宴,一次是北邑的使節的和親宴,想來想去似乎在腦子中有了一個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影子
  難道是他?就是那個隻有一眼之緣,隨和到不能再隨和的樂子興???
  “想來你也很少見到他吧……”燕文寒秋問我
  我點點頭“的確非常少見到,所以沒有多大的印象。”
  “我在南梁的那些日子裏竟也不知道還有這麽號厲害的人物在,當時樂子純也不曾想到吧,平日裏其貌不揚,不顯山不露水的一個人城府竟是如此之深。
  看樣子,這前麵的路要難走了……”燕文寒秋半是思索半是念叨
  “想跟當朝的太子一決高低的勢力又怎麽會藏了這麽多年都不漏?不是德妃太疏忽了,就是二公子太有能耐了。
  可怎麽想來這裏麵的事情都太過離奇了,怎麽就能做到一點都不被發現?畢竟想要謀反的實力可不是一天半天積累,而養兵養將也不可能半點聲息也無啊……”我是當真想不清楚這裏麵的林林種種
  “這個樂子興是個人物,能在樂子純的眼皮子底下搞了這麽多的花頭竟也沒被發現,不然,樂子純豈能留他到現在?”他頓了頓“我竟也沒有想到他手裏還握著這麽個重要的東西……難怪連樂子純都不得不顧忌三分。”
  “他手裏握著東西?”
  “他手裏有聖祖皇帝的一道詔書,私下還有三十萬精銳的騎兵部隊,樂揚一死,都還來不及想外發喪就給樂子興事先安排好的人把正玉殿給圍了個滴水不漏,就連皇宮外麵也給圍得結實,樂子純的人馬想進來難,裏麵的人想出去更難,一群人在皇城裏麵快成一鍋粥了。”
  我對於樂子興的種種還是摸不清頭腦,隻是當聽到南梁國裏起了內亂心裏就極快的想起子瑛的事情。他是駐守函穀的將,如果動亂一起或者改換了頭頂的主子,不知道子瑛的未來將會何去何從。
  “箐箐……”我聽見耳邊有人喚我,趕緊回了神,朝旁邊望了過去
  隻見燕文寒秋的臉色有些嚴肅,似乎為難但又不得不托底交代,遲了半晌還是沒有說出口,其實我知道他想說些什麽,可我想開口說卻終是端正的盯著他看,想聽他親口說出來。
  又過了一會,我們相視的有些尷尬卻還不見他把話說出來,我無奈,隻好先開了口“你的意思我懂,隻要記得你答應過我的話,我便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畢竟,我說到底還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燕文寒秋臉上難為而猶豫的神情慢慢化作平和,似乎已經可以放下心來,有了實底
  我轉過眼睛不以為然,不能阻止天下大勢分久必合的規矩,能換得子瑛的一條活路也是好的。
  樂揚已死的消息隻有我和燕文寒秋知曉,其他人並不知道,我思來想去,這個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訴菊姑呢?
  我本不打算告訴她,可似乎又覺得如果不告訴她讓她這麽念著惦著也有些於心不忍。待找了個合適的時機,讓李德勝把燁兒帶出去玩,隻留菊姑一個人在我跟前,我準備告訴她實情
  當時菊姑正背對著我仔細的給我舀一碗蓮子粥
  我掂量了下,還是直開了口“菊姑,南梁的皇帝駕崩了。”
  話音剛落,接下來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菊姑久久沒有轉過身看我,可我卻看見她驟然停止的動作,架在半空中的手,仿佛被定了格一樣
  “已經走了多日了,始終沒有跟你說起,是因為我怕你承受不住,所以。”
  菊姑還是沒有說話,亦沒有轉過身來,卻看起清楚的看見她不斷顫抖的肩膀,她似乎極其隱忍自己的情緒,生怕一泄氣情緒就會潰不成堤
  我輕輕的走過去,緩慢的把渾身僵直的她扳過身來,菊姑早已淚流滿麵,悲傷的失去任何聲音,無聲無息的流露那疼痛的情緒。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菊姑絕望的心情,愛的人不在了,愛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藏了一輩子,我想菊姑也怪了他一輩子。
  帶這麽複雜糾結的情緒走了這麽久,明知道忘也忘不掉,什麽結果也沒有,卻還是隻能放在心裏,像是懷揣著一種疼痛過活。
  如今母親去了,樂揚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都離她而去,此時此刻的心情絕對不是局外人的我能夠理解的。
  而對於一個人來說,死亡是隻能承受卻無法安慰的一種孤獨,除了陪伴,我什麽也做不了。我展開自己胳膊,像長大的孩子擁抱自己蒼老的母親一般,把菊姑擁在自己懷裏,哪一刻的心情酸澀難讀
  曾幾何時我這樣擁抱自己的媽媽,在她無助的哭泣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她的天,有了我,媽媽就有了依靠,依靠,多麽溫暖的字眼。
  可惜,我是隻會給與別人溫暖和安全的人,給予別人,然後卻無法從別人那裏得到等量的安全感。
  “人總有一死,這都是人生必然的一環,菊姑你千萬要看開,終有一天你我都要經曆這一刻。人已經不在了,能放下的就都放下吧。”
  這個蒼老的女子用沉默代替了對我的回答,嚶嚶如泣,震人心懷。
  生死就是這麽一回事,躲不掉,逃不開,隻能想得透徹了,然後認真的對待自己的生活和前麵的路。
  任何人的不同隻有看他存在在誰的心裏,對於在乎的人來說那是痛苦卓絕的,對於不在乎的人,日子並沒有任何不同,我對樂揚的死絲毫沒有任何的感覺。
  從我穿越到南梁,就隻有和母親他們相依為命,見到那位所謂的“父親”也隻有一兩次而已,而那些深刻的父女相見的場麵卻讓我到死都會清楚的記得,也許我不該怪他,也許我也沒必要怪他。總之,他的生死對於我來說,隻是雲淡風輕的一件小事
  我依舊每天在固定的時間裏教燁兒看圖冊,小小的孩童乖巧可愛,坐在我的懷裏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圖片,菊姑時常會站在那裏發呆,眼睛有些停滯,神情恍惚。為此,我不敢再讓她待燁兒,生怕她一時疏忽出了意外
  燁兒已經快兩歲了,小孩子的成長是很快速的,從模樣到個子,一段時間就會發現變化了許多,可唯獨不變的是他的性格,一如既往的話少。
  這個年齡正是孩子學說話的年齡,可大部分時間裏他都是在仔細的觀察別人說話,我很少聽到他說話,無論我怎麽逗弄他 ,他都很少開口。
  一雙小小桃花眼微挑,一瞥眼,一抬眸都是極俏的,似乎比他父親更具姿態。隻不過燕文寒秋是一口看不見底的深洞而燁兒卻是雲霧繚繞的山頂上的一朵雪蘭,父子的相貌極像,可神態卻是天差地別,一個天南,一個海北
  燕文寒秋也對燁兒的性子倒是理解的很,每每看見孩子一言不發的樣子就會跟我說“燁兒的長相十成十隨了我,可這性子,比起你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後也定是個不好招惹的主。”
  我再瞥瞥身邊坐著的孩子,那種心情說不出的憋悶,明明希望他能和其他孩子一樣快樂的長大,可為什麽我總覺得他似乎快樂不起來了?
  想到這難免心裏忍忍做疼,我伸手輕輕攬他過來,他就乖巧的把身子向我靠過來,安靜的倚在我懷裏,眼睛一眨一眨,然後慢慢睡去。隻徒留我一聲歎息。
  我打算在燁兒三歲半的時候就讓太傅劉恒毅開始教他學習知識,燕文寒秋覺得太早,可我卻覺得,似乎燁兒隻有在看圖冊的時候才能表現出感興趣的神情,既然他喜歡,那麽何不讓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秋去冬來,今年的雪來的比往常都早,下的都要大,才進了十一月份,已經下了兩場雪了。而今天的雪似乎密的很,紛紛揚揚的下了一天一夜還不見停,外麵一片銀光素裹,極美卻也寒冷至極
  屋子裏燒了暖炕還有爐火,我坐在榻上看我的書,燁兒則坐在我身邊看一本小畫冊
  燕文寒秋過來的時候,我們母子皆是一愣,都抬眼看他,倒把他逗得哈哈一笑“果真是母子,連撩眼看人的姿態都是一模一樣,誰說我們燁兒不像你,那神態那風采簡直就是如出一轍。”
  我趕緊過去給他脫外袍,燁兒見他來,定了定,張口喊“父皇。”
  燕文寒秋趕緊迎了過去,摸摸燁兒的小腦袋,抱著他翻畫冊。
  屋子裏慢慢又恢複了平靜,隻有燕文寒秋和燁兒斷斷續續的對話聲,我心平氣和,聞聞茶香,輕啜一口,然後翻看手中的書。
  晚膳之後,燕文寒秋照常在青園裏批折子,我坐在他對麵做自己的事
  “嗬嗬,這種折子不看也罷……”燕文寒秋有些嘲笑的隨手扔過一本折子過來,剛好落在我麵前的案子上
  我看他一眼,伸手翻開折子,正是程蕭從齊越之地的折子,上麵無非是一些邀功之語以及匯報了形勢良好將士平安的話,我簡短的看完了折子,緩緩合上。
  “斷了客突的難攻之地,額圖澤調回查可希守主營,他這一撤,齊越之地的險境自然得到緩解,程蕭過去齊越的時候已經是無所謂了,不過這麽一來也好,你不是也很讚同從函穀的後方一蹴而就嗎,現下豈不是最好的安排?
  南梁現在是危機四伏,邊境上的守衛怕是沒有那麽嚴密,而你的理由也很不引人注目,表麵上是抵西烏的查可希轉戰,實為安插棋子吊大魚,潛在背後的意圖就是函穀……我,可說對了?”
  燕文寒秋明顯的一愣,沒有接我下麵的話
  即便他不說我也清楚的很,這是遲早要做的事,不過早晚罷了。
  而對於我來說心知肚明的很,卻也不希望他對我有任何的隱瞞,即便是真心的不想我擔憂也好,唯恐我私下有什麽小動作也罷,不妨都說出來,免得大家私底下猜來猜去太費心力
  燕文寒秋的城府之深,我再熟悉不過,我不相信那麽一場大的賭博他會一點準備都沒有
  函穀的地形我早已摸透,再加上西烏現下的敗勢已是鐵板釘釘般的不容改變,那麽,燕文寒秋的眼光這一次該調向何處?
  無需置疑,自然是南梁。

  以女勸降
  這樣安靜的雪夜裏,我和燕文寒秋彼此對看,明明白白的袒露自己的想法和念頭,在我們之間根本無需再遮掩或者故作糊塗,我們如此了解彼此,正如我們了解自己
  “寒秋,其實,你並不需要用這種方法暗示我,有些話,可直說。也免得有朝一日我誤會了,你卻不知其中因由。”
  我淡語,貌似若無其事“如果你覺得時候已經到了,就去成就你心心念念的大業吧。”
  我把話說的再清楚不過,燕文寒秋有些驚詫“你覺得可行嗎?”
  “那要看你如何打算扳到文家……”我回他
  “我選中了程蕭……”燕文寒秋看我,一字一句道
  我也抬頭直視他的眼光“程蕭固然是道好棋,可問題和風險也大,文家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你最清楚,是單單憑程蕭一個人的能力所不能及的
  可若是在不合適的時機裏挑撥了他們之間的關係,怕到時候會偷雞不成反失一把米,到那時我們就是現下南梁危機情勢的再現,文家反撲,我們也吃不到好果子。”
  “這個問題我也考慮過,何況文魏的軍事才能也一定要物盡其用,尤其在這個特殊的時候,是我非常需要的力量。”
  我點頭“能帶出來的新將還太少,帶兵的能力方麵暫且不論,光是戰場上的經驗著實是匱乏的很,依我看來,想除文家其實無需硬碰硬,或者說,硬碰硬的另一方不必是我們。”
  “你是說南梁?”燕文寒秋挑眉看我
  “西烏能力終是有限,何況攻他們也隻是為了他日戰南梁時不會讓我們自己陷入夾板戰的局勢之中,所以,能最大程度的減少損失那是最好。”
  燕文寒秋聞言略微點了點頭
  “而我們若是準備戰南梁就必須要先了解一件事,這也是古來征戰做首領必須要先明確的問題”燕文寒秋斜眼看我,一雙桃花眼眼美極卻是寒光一現
  我淺笑“凡事有取必有舍,兩國之間的征戰更是如此,此去若是戰南梁,舍是在所難免的,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一舍,不也成全了我們的念頭了嗎?”
  慢慢的同樣一抹淺笑也爬上燕文寒秋的臉,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好一個殺人不見血,你的這個過河拆橋遠比我的陰狠許多,果然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我毫不在意他的說法“該給的尊榮自然要給,盡管讓他去拚個你死我活,就算是戰死,至少還有子孫在身後跟著享福,也算堵上了那些人的嘴
  若是成不了大氣候了,也無需斬草除根,說來,還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可如若結果不是這般,那麽,這場惡鬥下來恐怕他們要氣數全盡了 ……不過,對於我們來說可是再好不過的,連後患都不必擔心了。”
  人的心態很奇怪,不在那個位置上的時候都是心慈麵軟的,唯恐傷了無辜的人
  直到看到自己,看到子瑛,看到文秀,我們都是身不由己,在權力和鬥爭中被抓緊或者被放棄,難以述說清楚其中的道理,隻能隨波逐流,找到機會抓住某根稻草或者直至順流而下不見蹤影。
  四年,我從南梁嫁到北邑已經整整四年了,從青蔥般的少女年華到如今的婚後婦人,一個孩子的母親,這之中經曆了太多了,而之前擔心已久的問題已經慢慢的浮出水麵,我終於要站在南梁和北邑對峙的糾結中間去。
  如果贏了,那麽我擁有了無尚的尊榮和安穩的下半生,如果輸了,也無非是證明了和親的公主隻不過是個政治上的犧牲品這麽個顛簸不破的真理。
  我想著,又看了看熟睡中的幼兒,伸手去摸他的頭,心中的暖流緩緩流過,又讓我前所未有的鎮定和堅韌,傾我所有的孤注一擲也不過就是為了他而已。
  年關到了,宮裏照舊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動,我一邊帶著孩子一邊操持那些雜事。燁兒倒是聽話,老老實實在一邊玩弄玩具,從不鬧我,我則翻看從下麵呈上來的各種折子
  菊姑最近身體不怎麽好,我讓她多休息,身邊隻有如意和小桃侍候著
  農曆的新年馬上就要到了,各宮各殿裏的東西該分的該準備的我差不多都準備齊全了,看著名冊上麵勾畫掉的珍嬪的位置,我心一頓,招來李德勝
  “忌齋那麵的用度有沒有按時的撥放過去?”我未抬頭的問他
  “公主之前一直交待的,所以小的都是親自去監督的,不曾有任何的閃失,公主放心吧。”
  “恩,過年的時候再撥去些銀子和布匹吧,要撥多少你自己看著辦,把數量和種類填寫清楚了就好。”
  “小的清楚,公主放心。”
  “哦,對了”我抬了頭“今天我要去一趟雨和苑,待會讓劉成帶著燁兒,如意待我不放心。”
  “好的,小的這就去準備……”說完,李德勝退了出去
  我不曾見到她已經久時,就算在沒有耳目的宮中人想聽到些風聲也是不難的,西烏現下這般境地,相信和妃的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而我剛好還有些話想要交代她一番。
  中午的時候陽光正好,照在白皚皚的雪上麵能反射出刺目的亮光,遠遠望去,真似灑在上麵一層薄薄的碎鑽一般,閃閃發亮。我被李德勝攙扶著,一腳深一腳淺的往雨和苑那邊去
  “公主,這般情況下有了事您應該下旨宣和妃來見,何苦走這麽一趟,要是有些差池可怎麽是好……”李德勝在我耳朵邊念叨
  “權當是鍛煉身體了,想當年我漏夜出宮,不也是如此,很多事不是不能做,而是逼得你不得不做。逼上頭了,不做也得做,果然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想都想不到。”
  李德勝也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麽,隨口打哈哈,又走了一會他突然問我“公主,聽說南梁皇上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恩,已經不在了。”
  “請公主節哀。”
  我未語隻是點了點頭
  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雨和苑了,大概從生了燁兒之後就沒再來過,時隔快兩年再次踏上這裏頗有些感慨
  下人看見了我趕忙給我跪下拜禮
  “免了,大冷天的都別跪了,待我進去了,你們都進屋去吧。”
  我進門的時候和妃正在繡東西,見我來了有些詫異,趕緊站起身給我請安“皇後娘娘千福,不曾想您竟來了,臣妾都沒有出門迎接您。”
  “不礙事,年關到了,過來看看你,對了,之前讓下人送過來的東西你看到了吧……”我問
  和妃點點頭,一身淺藍色的宮裝,美麗依舊。好一個我見猶憐的女子,怎麽看來都是嬌柔而標致的美好,讓人不禁會多看上她幾眼,可惜,這些人當中卻並不包括燕文寒秋
  我瞥了一眼過去,看見桌子上繡的正是一副戲馬圖,兩匹馬一白一黑,交頸相依,親密無比,身後是茫茫的草原一片,那風格一眼就知道此圖做的是西烏的風俗
  我信手抬起來“果真不錯,你的手藝真是越發的好了……不過看起來你的心裏有事。”
  和妃見我這麽說,明顯一愣,卻沒有在接口說下去
  “和妃,記得本宮之前跟你說過什麽嗎?”我問
  “記得,您說真正的大隱是隱於心的……”她答
  我點點頭“不錯,隻是這麽久過去了,你到底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了嗎?”
  “恩……”她模棱兩可的給了我一個算是肯定的答案
  “依我看還沒有……”我撩眼看她“西烏戰敗,你的心隱了嗎?心裏一直有別人你的心又隱在何處?如果真正的做到隱於心了,緣何本宮還能看得這麽清楚?”
  “臣妾……”和妃說著眼裏已有了淚水“臣妾。”
  我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放下那塊繡布,慢慢的踱到她身邊“本宮也成經跟你說過,和親這條路是艱巨的沒有辦法選擇的,你帶著你的使命來,就應該達到你的目的。
  如今,客突已破,元大將軍帶著二十萬的精兵包守你父皇的主營,就連查克希也是被困在裏麵動彈不得,就算他們突圍打敗了元大將軍可後麵文大將軍隨後的三十萬精兵的屏障攔截,他們還能越得過嗎?
  自然,本宮跟你一樣,都不希望看到太過慘烈的結局,那些人都是我們的父族和子民,怎麽能忍心看他們無謂的犧牲呢?”
  和妃的淚洶湧而出,我的話就像是一隻鐵錘直擊她內心的那個傷口,她承受不住,情緒無法自已
  “其實,圍守這個辦法是本宮想出來的,為的是什麽?隻是希望你能寫信主動去勸服你的父皇,讓這場戰爭少一些流血,能多平和的解決就怎麽去解決才好。
  西烏的這場戰爭是遲早的,這些你應該很清楚,這與對南梁的政策並無差別,暫時的和好隻為了日後的紛爭,所以,無需覺得意外,這是曆史必然
  現下兩路大兵都還在圍守你父皇的主營,他若是平和的投降,相信皇上會寬待,可如果還要赴死抵抗,那麽就隻有魚死網破這一途了,到那時將是血灑整個西烏的草原,你可希望如此?”
  她艱難的搖了搖頭“臣妾隻希望皇上能放過我父皇,放過那些無辜的子民。”
  我見她肯鬆口,定定心神繼續說下去“是啊,誰又希望血流成河呢,況且……”我又伸手把那繡了一半的繡布撩了起來“本宮懂得你的心情,可現下又能如何呢?一入後宮深似海,何況我們入的是他國的後宮呢,既然如此,還是斷了那些無謂的念想吧,也算是為了你自己著想……念了再多也無意,此生,你們終究是無緣的。”
  我話音剛落,和妃忍不住失聲痛哭,我默不作聲站在她麵前。她的這種猶豫和掙紮,痛苦和煎熬我又何嚐沒有經曆過 ?
  我如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般,看著崩潰欲絕的和妃,我在思考,如果我不曾那麽冷漠薄情,如果我不曾隱忍現實,那麽,眼前的這個女子可能就是我的真實寫照。
  “和妃,隱於心,何時何地記住這句話,會幫助你度過所有的困難的。”
  都說女人的美終究會輸給兩樣東西,一是時間,二是男人。在我看來也果真如此,母親,珍珠,菊姑,抑或是眼前的和妃,無數次的證明了那句話的正確性
  我已經無需猜測和妃之前是如何的同那個男人相愛,彼此許了終生,獻出自己的貞操都無非隻為那一句愛無悔,到頭來,其實不過隻是一場空
  在這個時空裏,女人的愛和身體是絕對要分開的,尤其是她這麽個特殊身份的人,注定了要用青春去掩埋時間的
  後宮的女人太多太多,如果你真的是帶著希望和責任而來,那麽,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都必須要得到那個人上人的男人的愛,因為他的愛才是你的保障,才能助你一臂之力
  寵愛?敬愛?是愛人?是知己?那隻有個憑自己本事去爭取,為了自己,需要爭取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本宮也隻能言盡於此,這次是瞞著皇上過來的,一些體己的私話也不方便在本宮的院子裏說,於是就挑了個空過來跟你說說,你且先好好自己思量思量,數以萬計的子民和你的親族的性命就在你的拿捏之間了,切莫以後悔恨,等你有了決定再來鳳宮找本宮吧。”
  說完,李德勝攙著我出了門口
  “公主,您說,您這麽勸和妃娘娘有用嗎?那西烏的皇帝能聽她的話而投降嗎?”
  我瞥他一眼“成不成,你看著就是了。”
  李德勝嘿嘿一笑“公主越來越有皇後的氣勢了,難怪連皇上都敬你三分呢。”
  “以後會是多事之秋,青園裏上上下下的人都交給你跟劉成了,該小心的地方不必我多說你自己心裏也有數……院子裏人不多,自家的內訌起不得,不然,珍珠就是例子。”
  李德勝到底是精明人,趕忙俯身跪在雪裏頭也不敢抬“小的發過誓的,這輩子覺得離開公主左右,絕不背叛公主的,不然的話。”
  我冷聲打斷他的話“起來,你怕什麽,事到如今,自然是信你才與你說這些,有些話撂在桌麵上說清楚,這樣也不會心存芥蒂的猜疑了,自己人總歸要信任的,但如果是自己人出了問題,我也絕對不會心慈手軟的,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必害怕。”
  李德勝還是跪在雪裏不敢起來,我低頭看他,有些戲謔“走吧,如果身邊還有人能信任,除了菊姑也就隻有你而已,你還嫌不夠?”
  “夠的,夠的,小的能理解公主的心情和處境,畢竟這後宮裏的水太深了,不能不防啊……小的能得到公主一直以來的照顧和厚愛,此生無以為報……”說著還哽咽了聲音
  我苦笑笑“一個這麽大的人怎麽說說就掉眼淚了,快別給我丟臉了,趕緊回去,這外麵這麽冷,你不凍得慌?”
  李德勝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兩下眼睛站起身來“小的這就扶您回去。”
  “恩。”
  有些話不能說,說出來傷人傷己,這世間唯一能讓我信任的,除了我自己還能有誰???
  “公主您可算回來了,小皇子一直吵著要找您,還好皇上來了這才安穩了一會……”我剛邁進大門就看見劉成都紅了鼻子站在鳳宮的大門口張望
  回去青園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到了,正抱著燁兒在榻上看圖冊看的起勁,燁兒一見我回來了趕緊伸胳膊嚷嚷“母後抱抱。”
  如意把我身上的裘襖拖了下去拿了暖爐過來給我溫手笑嘻嘻的跟我說“小皇子隻認得公主和皇上,剩下的一該不予搭理,皇上要是晚來一會,劉成死的心都有了。”
  我假裝朝燁兒蹙了眉頭,數落他“燁兒都兩歲了,還沒個男子漢的樣子,該打。”
  燁兒盯著我的臉看了看,伸出來的胳膊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眼眶裏已經泛了淚光出來,眼紅鼻子都紅起來,樣子委屈極了
  燕文寒秋看著孩子哭心疼,摸摸燁兒的頭“乖啊,不哭,母後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還是心軟,趕緊把孩子接到自己懷裏,伸手給他抹眼淚“燁兒是男子漢,男子漢不許總是哭,哭鼻子太丟臉了,男子漢要聽話,母後不喜歡不聽話的孩子。”
  “孩子還小,多寵他幾年也無妨,你現在教育起來還太早 ……”燕文寒秋看著我我說
  我歎了歎氣,抱著他繞了兩圈,哄些許時間他終於不哭了
  “你去和妃那裏了?”他抬眼看我問
  “恩,準備勸她給額圖澤寫封勸降的信回去,西烏那邊的戰事也不宜拖得太久了,畢竟,南梁這麵的情勢還不知深淺,總要快點把自己的戰線都拉回來才好。”
  燕文寒秋點頭“是啊,那額圖澤可真是倔強,挖草根啃樹皮了也還是不肯投降,難不成想抵抗到餓死不成?”
  “餓死?依我看他是打算要拚了老命了。”
  燕文寒秋麵色一凜“他這是自尋死路。”
  我搖搖頭“同是一國之君,這種心情你也能想象得到,想俘虜額圖澤有些難度,能投降的國君似乎也不多,絕大部分都是一些懦弱無能之徒可這個額圖澤在位還是有些作為的,何況邊族的性格本來就很粗獷,乖乖束手就擒怕是不是他的性格
  所以我找和妃去趕在額圖澤突圍之前讓她說服自己的父親,如果額圖澤是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的話或許這一仗也不必打了,能緩和過渡那就更好了。”
  燕文寒秋很同意我的觀點“也是,其實我也不打算血腥鎮壓西烏的,能過渡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迎刃而解
  關於和妃考慮勸降的事情才僅僅過了幾個時辰,待到第二天一早她就匆匆趕到鳳宮同我商議這件事。我自然是樂見她這麽爽快的同意了,如果能夠成功的話,也省了我們很多氣力
  “皇後娘娘,臣妾想通了,覺得您的法子好的很,所以臣妾準備寫這封信回去規勸父皇能歸降,所以,請皇後娘娘在皇上麵前多美言幾句,切莫,切莫。”
  我帶了抹笑,上前扶她起來“放心吧,既然和妃這麽深明大義能為著西烏的子民著想,這個忙,本宮一定會幫。”
  和妃抬眼看我,滿眼的感激之情“謝謝皇後,一直以來都很照顧臣妾,如今還……不然的話,我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您的恩德臣妾此生難報。”
  “和妃,走到今天,你我是生是死都注定了要做北邑後宮的女子,為著北邑著想就是為了我們自己的未來著想,這個道理你可要清楚。如果清楚了,你就知道該怎麽做了。尤其這事還牽扯到西烏,所以可要謹慎再謹慎才可。”
  和妃點了點頭“那可請皇後娘娘指點臣妾一二?”
  “也好,你去執筆先寫,本宮給你看著 ,爭取滴水不漏的把這事解決好了。
  “臣妾知道。”
  一個時辰不到一封家書已經寫完,裏麵的意思我交代的再清楚不過,西烏文我是不大懂得的,全憑和妃翻譯給我聽,寫好後她把書信交給我,托我一定要帶給皇上。
  她剛走我就讓劉成去請通譯過來,讓那人當場給我把信的內容重新翻譯給我聽一遍。直到確認無誤,才放心的收起來,等燕文寒秋晚膳時候把信交給他
  信是越及早送到越好,燕文寒秋當天看過之後就立即派了信使快馬加鞭的把信往西烏那麵的額圖澤的主營送去
  大年夜的時候依舊是後宮的嬪妃和皇親國戚在一起吃,因為幾個孩子都已經陸續長大所以席間熱鬧了許多
  燕文昃的大女兒已經六歲了,兩個兒子也已經一個五歲一個四歲,燕文寒秋的四個兒女跟他們的年紀相仿自然是玩在一起的,燁兒才剛滿三歲,因為年紀小所以一直被我帶在身邊
  席間我同燕文昃的和朔王妃聊了起來,那是一個不錯的女子,溫柔,老實,言語謹慎,我對她印象不錯
  燕文昃雖然身為王爺,但身邊就隻有王妃一個妻室,從未納過任何妾,也不立側妃,再加上膝下已有三個子女可以看得出來他們是非常幸福和滿的,這很容易令人產生羨慕之情,尤其對於我來說,這是我第一次對別人產生了羨慕的心情
  燕文昃是燕文寒秋非常信任的一個人,一些重大的事件都會交由他去辦,而燕文昃也是非常驍勇善戰的一位將領,立了不少的戰功,這些我再來了北邑之後早有耳聞
  其實我是很想拉攏燕文昃的,一來是為了燕文寒秋的霸業,二來也安保燁兒的平安
  文家現在已經有所察覺,雖說當初的動作不大,可單單圍客突還有圍額圖澤的主營這一件事就能看清楚當今皇上的一種態度,相信文家的那些人精們早已在後麵做了周密的研究和對策了,不得不防
  於是,宴過之後我邀請了朔王爺一家五口到太上皇的暄和宮去拜年。話說暄和宮我隻去過一次,前年的過年我剛好坐月子,去年過年時候正值燁兒病重,那兩次的年夜宴席以及後來的活動我都缺席了
  而暄和宮本來就是極少接待外人的,燕文岱真從燕文寒秋登基之後就過著這麽種半是隱居的狀態,所以平時除非有極大的事情,否則我們很少去打攪到他們,就算是燕文昃和燕文寒秋也是如此
  今年大年夜我就帶著他們一家跟燕文寒秋去給燕文岱真拜年是別有所圖的,我不認為一直站在一起的人就是朋友,就能夠值得相信,人這種動物之間的關係是微妙的,能未雨綢繆最好不過
  這也是燁兒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祖父,舒雯太妃一見到燁兒就喜歡的緊,趕緊抱在懷裏“真是跟寒秋小時候一模一樣的,當時聽說小東西病的很重,因為你父皇的身體那陣子也不好,我脫不開身,不然早過去看看了。”
  “是臣妾疏忽了,當時沒抽出時間拜見您二老,實在是失禮至極了。”
  “在暄和宮裏就不必見外了……”舒雯太妃人非常的和氣,舉手投足都是一種時間賦予給女人的成熟感,滄桑過後的沉穩,似洗盡鉛華後的幹淨,即便看不出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卻始終能感覺得到她那一路走來定是風雨交加的不易
  燕文昃的三個孩子見到自己的祖母都是非常高興,歡天喜地的跑過去撒嬌,這場景讓我動容,如果母親也能看見我膝下兒女成群,也安然的享受這天倫之樂不知道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此時,和我一樣冷眼看待眼前一切的燁兒也似乎沒受什麽影響,眼角挑得高高,一雙小小桃花眼似若有所思,他總是表現出與他的年齡不符的安靜,他不說話,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燁兒,到皇祖父這裏來……”燕文岱真照比我第一次見到時候又老了不少,不過他見到燁兒的時候倒是眼睛一亮
  “燁兒,皇祖父喚你過去呢,快去……”我把燁兒放在地上,他自己定定神,慢慢朝著燕文岱真走了過去
  燁兒跟別的小孩子多少有些不一樣,他不怕生,跟誰也不見熱絡,總是喜歡盯著對方看的仔細,有時候竟也看得我莫名其妙的心裏沒底
  燕文岱真把燁兒抱在自己的懷裏“小小年紀就這麽深沉的性子,將來可是不得了啊……”燁兒不響,扭頭看他半晌,方才叫出聲來“皇祖父安好。”
  我一愣,連燕文寒秋也是一愣,這句話沒有人教過他,就連今天的問安也是臨時決定的,他怎麽就突然蹦出這樣的話出來?
  “瞧瞧這小嘴,真會說到,實在是招人喜歡,跟你母後一樣……”舒雯太妃不禁笑道
  “這相貌是十全十的像了寒秋,可這性子依我看像了皇後,有過之無不及啊。”
  “確實如此啊……”燕文岱真看了我一眼語重心長的道。又轉過眼去從懷裏拿出一個東西“這是皇祖父送給燁兒的見麵禮,燁兒可要好好收著。”
  燁兒接過東西反複翻看,我瞥了一眼過去,看見一塊碧綠如流水般的玉玨,看起來很是精貴
  燁兒抬起臉朝燕文岱真露出一抹笑,那笑容豔麗極了
  燕文寒秋的眼時刻不離自己的兒子,眼中的寵溺和自豪的神情顯而易見,像是非常大的一種滿足。
  從暄和宮出來的時候我剛好走在燕文昃的身邊,這個長相十足書生卷的男子話語不多,多半時候都是靜靜的看著別人說,偶爾露出笑容看起來溫良的很,我自是從南梁和親之時就跟他認識,不過了解不夠深
  “和朔王爺慢走……”燕文昃側頭看我
  “有幾句話要跟你說說。”
  他很謙遜“皇後請講。”
  “現下西烏的戰事相信已經不用耗多久就能解決了,之後所剩的問題就隻有南梁了,我說的對吧。”
  燕文昃一愣沒有回我的話
  “皇上說,和朔王爺是可信之人,能托付重任,本宮才敢托底交待實情。”
  “都是皇上抬愛了。”
  “哪裏哪裏,王爺的聲名在外,恰又是皇上的兄長自然是可信之人,偏逢現下的形式不夠穩妥,朝內朝外都有許多讓皇上煩心的事,那以後南梁的事就托付給你了,您多操勞了。”
  我定了定“這樣如何?再過一年時間本宮準備讓燁兒跟著太傅開始學習,如果王爺覺得可以的話,兩位小世子就一起跟著學吧,也好我們燁兒有個伴。”
  我的話說的不算含蓄,卻又不露骨,點到為止,而燕文昃應該懂得我的意思。他頓了頓,半晌應了“那就謝謝皇後對犬子的栽培了。”
  我笑笑“不必謝本宮,將來燁兒長大之後還要勞煩您這個皇叔多指點才是,眼下這個人情你可不欠本宮的。”
  燕文昃的眼中掠過些許稱讚的神色,低頭看了看我手邊牽著的燁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有如此的母親,焉會不出成器的兒子。”
  晚上回到青園的時候已是深夜了,洗洗漱漱之後燁兒還是不見困倦,纏著燕文寒秋擺弄玩具,那是燁兒最近非常喜歡的九連環,幾個鐵質的圈環能拆能卸,但要靠巧勁和巧法去解,不然很難解下來,閑來無事他就自己坐在那裏解九連環玩,無聲無息的讓人發覺不到他的存在
  “燁兒,要睡了,明天再玩可好?”我邊問他邊給他脫衣服
  小東西搖搖頭,蹙了眉,看來沒有想放棄手中玩具的念頭
  “乖,過來睡覺……”我耐心的哄他
  他還是朝我搖頭
  “罷了,他不睡就不睡吧,今天是大年夜,他願意玩多久就玩多久吧。
  前年的大年夜的時候我們燁兒孩還在繈褓之中,在前一年的大年夜……”燕文寒秋似笑非笑的盯著我看,我知道他在暗示什麽,臉上火一樣的熱,嬌嗔道“在孩子麵前你也說這種話。”
  燕文寒秋看著我的臊紅了一張臉很是心滿意足,眼神戲謔“我說的是那一年的大年夜我彈琴給你聽的事,你想到哪去了。”
  我恍然大悟,知道他在逗弄我,於是臉色一窘“原來如此,既然皇上這麽說了,是不是也準備了餘興節目了?”
  燕文寒秋一身朱紅色的錦袍豔麗,把那張絕色傾城的臉顯得更加羊脂白玉似得晶瑩剔透,不可否認,男人美到比女人還美的時候就成了難以界定的範疇了,強者就是妖孽,是女人的妖孽,也是天下的妖孽
  他適時的揚了嘴角,風采天成“自然是有備而來,備了一曲鳳求凰就想彈給你聽。”
  我朝他淡然笑笑“那讓臣妾和燁兒洗耳恭聽您的“鳳求凰”吧……請。”
  燕文寒秋笑著,抬手覆上琴弦,滑指,撥弦,行雲流水般的琴聲悠然而出。
  我對曲子了解的不多,不過鳳求凰的這個名字我卻熟得很,不知道這個時空下的鳳求凰和我那個時代的那首曲子是不是一樣的呢?
  燕文寒秋的琴技我早在三年前領教過的,驚豔的很,而三年後就是在這個靜謐的夜裏,燁兒窩在我的懷裏,我們坐在榻上的案前聽著燕文寒秋深情款款的彈奏那曲《鳳求凰》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我愛的兩個男人都在我的身邊,仿佛時間已經停止,仿若記憶倒流。
  琴聲悠揚一如我心蕩漾,我慢慢的閉上眼感受,許久都不曾這般安適了,多年前那種散漫的性子似乎有回到我身上,像是那時在院子裏曬著太陽,聽風聲,很知足,很幸福。
  初一的早晨我又懶床了,才發現燕文寒秋有大年夜播種的喜好,不過,燁兒也的確是應該那個時候有的,我渾身酸疼不想起床,而燕文寒秋早已整裝出門了。
  每年的滿門宴都是例行規矩,我準備了三年也是手到擒來,一套皇後的正裝,連燁兒都有一套豔紅色製作精美的小袍子穿
  不得不說,在我看來燁兒比燕文寒秋還要光彩照人,我一邊是欣賞著自己兒子的絕色,一邊是有些擔憂,說實話,我對燁兒的性子還真是很不放心
  正想著如意急急忙忙的進來“公主,時辰到了,快去前殿吧。”
  我點點頭“菊姑身子近來如何?”
  “好多了,她還說明天就過來幫忙帶小皇子呢,您別操心了,我們趕緊過去吧。”
  對於菊姑的身子我始終放不下,不過還好狀況不算糟糕,去前殿的路上我小聲的交代燁兒“見到老師要問好,燁兒知道嗎?好孩子要懂禮貌。”
  燁兒點點頭,仰頭看了看我“母後,我知道。”
  我蹲下身給他正正帽子,拂拂衣領“燁兒聽話母後喜歡的緊呢。”
  燁兒也對著我笑笑“燁兒聽話……”然後朝我的臉上親了一口
  我倍感安慰在他的小臉上也親了一口
  “皇後娘娘千安……”我扭頭,見是文貴妃剛從虞宸宮的方向帶著燕文卓往正殿方向去
  “快給母後請安”文貴妃依舊一身桃紅色的宮裝,而燕文卓則是珠寶藍的一身
  “母後千安……”這次燕文卓總算乖巧了一回,聽話的給我問安
  “燁兒,這個是文母妃,那個是大哥哥,問個好。”
  燁兒看了看他們也乖巧的問了安。我們一行人往正殿方向去
  “小弟弟,跟我一起去玩吧……”燕文卓大了燁兒三歲,個子高出他不少
  燁兒看了看圍著自己打轉的哥哥,麵無表情“不要。”
  “為什麽不要,這麽大了還跟著自己母後屁股後麵,真羞……”說起來還做出笑話人的動作,前後左右的跑,活像一隻小猴子。
  我看著有趣,跟燁兒道“既然哥哥帶你玩,你就去玩吧。”
  “我不要……”燁兒沒啥表情淡淡的道
  “羞羞羞,像女孩子一樣……”燕文卓也倒是活潑的孩子 ,見燁兒不肯,更是興高采烈的笑話他
  “卓兒,不許笑話弟弟,弟弟本來就是靦腆的性格,誰像你整天活蹦亂跳的……”文貴妃嘴上這麽說著,那眼色似乎有些不屑燁兒的安分
  我但笑不語,小孩子的事情大人何必跟著計較,靦腆還是懦弱,是活潑還是茹莽以後日子長著呢,大家不妨走著瞧。
  也許是因為那一次文貴妃因為燕文朔的事情責罰過紀嬪,現下有了子女的後宮嬪妃或是皇親國戚的女眷都看好自己的孩子,生怕一個不小心再招惹了那潑辣的文貴妃
  燁兒跟我坐在台上,小臉嚴肅的很,一雙桃花眼睨著台下眾人,也算有了點風采和架勢
  再看台下坐著的燕文卓還時不時朝燁兒做鬼臉,可燁兒的忍耐力比我還要強悍,直接無視,一眼也不看,弄的燕文卓很是無趣,鬧了半晌也消停了
  和妃還是依舊心不在焉,其實我和她擔心的事情是一樣的,額圖澤歸降的消息一天不到北邑我的心就一天不能放下。
  滿門宴散了之後我特意帶著燁兒去見劉太傅,剛一見了麵,燁兒工工整整的站好微微俯身行李“老師好。”
  太傅看著燁兒高興不已連連誇獎燁兒乖巧,我趁此跟太傅談了過些日子就準備讓燁兒跟著他學習的事情,為此太傅覺得還有些早,不過看著燁兒還算聰慧就答應了下來
  回到青園的時候已是下午的時光了,菊姑早早的在門口等著我們,見我們進了大門趕緊迎了過來抱起燁兒“公主和孩子都冷了吧,屋子裏火爐燒的旺著呢,趕緊進屋。”
  菊姑進來清瘦了許多,也蒼老了不少,我有些心疼她“這麽冷的天何必在門口等著,我身邊有如意呢,你不舒服就回去歇著吧。”
  “都好了,別操心我了,這一天到晚你操心的事已經夠多的了,再說我也是勞碌命,躺著也躺不安心,托給那妮子可沒法讓我安心。”
  如意自知菊姑再說她撇撇嘴“我這不做的挺好的……”說完推門進去了
  菊姑剛把外麵的裘襖幫我脫掉,燕文寒秋後腳就跟進來了,麵上的喜悅毫不遮掩“箐箐,額圖澤的歸降書倒了,真是及時,這可省了我們不少力氣了。”
  我的心終於可以安然歸位,深深的歎出一口氣,眼色濃濃的看著他,淡笑“恭喜皇上了。”
  額圖澤能這麽快的歸降是我也始料未及的,我雖然覺得以他的性子來說,歸降不是不可能的事可我也沒有百分百的把握
  西烏最後頑強抵抗的勢力最終以降為終,北邑終是消除了西麵這個最大的麻煩,為此燕文寒秋和我都鬆了一口氣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和妃喜極而泣,她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雖說國已不國,但親族和子民還在,對於這個女子來說也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西烏歸降,我之前的一係列的安撫政策被重新搬出台麵上來,經過燕文寒秋和大臣們兩個多月來的周密安排這個政策總算是可以應用在戰後西烏國之中
  西烏由原來的西烏國變成西烏郡,現由額圖澤暫時代管西烏郡境內的正常事物,可行使一定的職權,當然這個職權是需要燕文寒秋加印之後才可以生效的一種權利
  一定等級以上的官員安排需要經北邑國君的批準才能委任,額圖澤隻是西烏郡最高的首領,負責維持西烏郡內的秩序,抵禦外來入侵,保證郡內子民的正常生產和生活,需要每年進貢一定數量的金銀,馬匹,和牛羊,與此同時也可以得到北邑的保護和某些方麵的支持
  而額圖澤是隸屬於北邑的管轄之內,等級差不多相當於封地的王爺
  其實目前這種狀態也是暫時的,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我們現下還不能對西烏大刀闊斧的改革,西烏要先穩住,穩住了西烏才能騰出氣力窺視南梁
  畢竟南梁與北邑的戰爭已經持續了數十年,誰也不願意屈服於誰,直到最近五年才得以修好平安,可燕文寒秋或者南梁的皇帝都是有這個滅了彼此的打算的,隻是看誰的計謀和實力更勝一籌,天下大合不是隨口說說,目前看來是勢在必行的了
  一個月前南梁皇帝樂揚才得以發喪,這已經是他辭世之後的半年之久了,而南梁國內的形勢也不容樂觀,樂子興和樂子純之間的較量還在繼續,隻是因為北邑速戰速決的收了西烏而讓他們警覺起來,遂暫時的放棄彼此對峙的局麵而是聯手的做好防禦的準備
  而在北邑這邊燕文寒秋早已經開始和大臣謀士們針對南梁的戰略計劃開始做出方案,他日日在青園留宿,也時常跟我提起目前的狀況和情勢,偶爾和我商量,偶爾請教我的意見
  我則是時刻關注函穀的動靜 ,子瑛一天在函穀之位我就一天不能放下這顆懸著的心
  收複西烏的這場戰役中元繼和文魏都是立了戰功的,文魏更是如此,回朝之後燕文寒秋封了他鎮遠王,文家在朝中更是所向披靡,無人不敬,無人不曉
  我保持觀望,現在說什麽都還早,定論要最後才能下得
  我隻管管理好我的後宮,照顧好燁兒,已近初夏,我把西烏進貢過來的上好的料子給五個孩子都做了新衣,燕文朔跟燕文卓年紀相仿,但卻更讓我憐愛一些
  他本就性子溫吞,看見我也親,燁兒跟他還算熟絡,見此,紀嬪總是帶著他過來鳳宮玩,於是,常常看到一個六歲半的小孩子常常跟在一個三歲半的小孩子身後,兩個人頗有兄弟緣,想處一起還算相安無事
  於妃和和妃也經常過來坐,我雖不喜熱鬧不過也不算厭煩

  同心難全
  北邑的夏天也是悶熱的,尤其入伏的那一段日子,燕文寒秋忙碌了一天直到天有些蒙蒙黑才回到青園
  我讓如意做了些雪木耳甜湯,給他盛了一碗端進來,他似乎疲倦的很,闔著眼睛倚在榻上休息,燁兒乖巧的坐在他身邊玩弄他自己身上的那塊玉玨
  “菊姑,把燁兒帶走給他洗澡吧,過會我哄他睡覺。”
  燁兒被菊姑抱走,我過去給他拿蒲扇,卻一把被他抓住了手,我一頓,扭頭看他,他不睜眼,一臉安詳淡淡道“別走,陪我坐會兒。”
  我撩了裙擺坐在他身邊“累了?要不吃了東西先睡會,等你要起來看折子時我在喚你起來就是。”
  他睜眼,雖倦極卻是滿眼的絕代風華,笑容潛在他的嘴角“換了別的女人總會讓我早早休息,緣何你卻說到時候叫我起來?”
  “現在是何等時候,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思,讓你睡你也睡不著,還不如讓你在能睡的時候多睡一會,該辦事的時候起來辦事不更好?”
  他嗬嗬一笑“夫妻五年,竟比相處十五、二十年的人還要了解我的心思,讓我怎麽能不喜歡你。”
  我伸手扶他“起來吧,先把這碗東西喝了,然後早點休息,我哄睡了孩子再看一會書,時候差不多再喚你起來。”
  他點點頭,端起碗開始吃
  “現下文家已經開始自命不凡了,而探子回報,程蕭在那裏已經完全取得了文秀的信任,大事小情都完全由他來掌管,看來,這時候也快到了。”
  我想了想“程蕭的野心大對我們來說也是件好事,他的風頭完全蓋過了文秀,文家早晚要把這個隱患掐滅在萌芽之中,我們越是重用程蕭,文家就越是看他不順眼,等到程蕭的勢力差不多了可以抗衡文家了,我們一舉推文家下馬不就容易多了。”
  燕文寒秋略微點頭“你是想借程蕭的手?”
  我側眼看他“是要先借南梁挫他銳氣,然後要借程蕭的手給文家背後一刀,不然日後難保程蕭不會負他們後塵,該給的給,但給多了,遲早要成禍害。”
  燕文寒秋深歎一口氣“此事難兩全啊。”
  我把帕子拿過去給他搽嘴角,淡然道“如同之前我跟你說的,如何讓西烏的慢慢的過渡到我們手中,又絲毫不惹起風波和反抗?”
  “不過是一些循序漸進的改變,不動聲色的推翻和潛移默化的影響罷了……”他重複我當初的話
  我點頭“額圖澤活著的時候,他可以穩坐西烏郡守的位置,不過他的兒子卻不需要在世襲他的位置,也就是說,西烏人想做這個郡的郡守也隻有到額圖澤就為止了
  我們和平的把這段最初期的動蕩緩過去,等到十幾年過去,額圖澤一死,郡守改換,人們也早已習慣了我們北邑的統治,到那時還有人會在在乎郡守位置上的那個人是北邑人還是西烏人嗎?那麽,程蕭的問題不也就是大同小異了嗎?”
  燕文寒秋滿意的搖了搖頭“我一生見過的女人數不勝數,不過我是真的佩服了你。”
  我笑笑“車到山前必有路,不必擔心,你先休息,我幫你看著時辰。”
  他點點頭,在榻上和衣而臥
  我緩緩的閃著扇子秉燭夜讀,窗外一輪圓月清清泠泠,灑下一片淡色的銀輝鋪滿了窗台和半麵的榻席,我輕輕搖著扇子,翻看燕文寒秋帶來的折子
  合上折子,我不禁蹙了眉,南梁現在已經是分崩離析,樂子興和樂子純之間的皇位繼承問題尚無定論,可如果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人去奪位那勢必他所依附的勢力定是不容小視,或者樂子純的繼承權臨時出了問題?
  再或者樂子興的手裏有了什麽證據足以到達廢黜的程度?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覺的那個樂子興定是不簡單。可畢竟我當時在南梁的時日尚淺,我對宮裏的形式並不夠清楚
  差不多兩個時辰過去了,我輕輕喚他“寒秋,起來吧。”
  燕文寒秋的睡眠本來就淺,我才輕輕一喚他就醒了。我趕緊把濕帕子遞了過去“你先搽臉精神一下,我給你拿點東西過來吃吃。”
  他牽住我手“不用了,我不餓。”
  我又重新坐回榻上抬頭看他“你在愁南梁現在的局勢?”
  他點點頭“我本來想趁著樂子興和樂子純禍起蕭牆之時下手的,可沒想到竟也沒來不及,這麽快就讓他們達成一致聯手對外,現下再想找出機會怕是有點難。”
  “我看過折子了,如果皇上不介意的我幫忙的話,水利和西烏這邊的事情就交給我去操持吧,待我把一切都整理清楚在交由你過目,你準了就這麽定了,若是有分歧我們再議,而你就隻管操心南梁這麵的事情吧,我會盡力把事情做好的,你放心。”
  燕文寒秋有些驚異的看著我問“不是我不信任你,我是怕你太過操勞,後宮大事小情不少,還有燁兒要帶,再給你國事操勞,會累壞你的。”
  我笑笑“放心,我若是做不來了一定會跟你招呼的,我從來不是沒有深淺的人,不必擔心。”
  燕文寒秋伸手握住我的手,滿眼神情“辛苦你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折子我看過了,對於樂子興我們到底了解多少?”
  “不多,之前在南梁那段時間我也隻是了解樂子純,我唯一知道的隻是樂子興是和樂子瑛是同胞兄弟,他們的母妃蕭妃在宮裏的勢力並不是很大,榮寵也一般
  到底樂子興如何有能同儲君爭位的本事到現在我還是莫名其妙,難道就憑那一道詔書就能嚇得住樂子純?那怎麽可能?
  而另外一點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從目前來說,我們北邑同南梁之間的關係如此緊張,而函穀又是最南梁邊境最重要的關口,可為何到目前為止他們都還不換一個經驗豐富且有戰功的將軍駐守,卻依舊是安排樂子瑛守在那裏不動?這不是奇怪的很?”
  聞言,我呼吸一滯,驚詫極了,樂子興竟然是子瑛的親哥哥?我是知道子瑛有兄弟姐妹的,但我沒有想到他的哥哥竟是樂子興。
  平複了心態,我開始整理思路
  燕文寒秋的眼色堅定,絲毫沒有任何遲疑的對我說“其實,我們現在研究的已經不是如何去尋找他們之間的間隙了而是在研究戰略戰術的問題,如果真的開戰,我們可是兩路大兵,勝算很大,趁著現在還好下手必須盡早下手,我不想再等了。”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你的意思我懂,西烏的兵力是可以加以利用,隻要能調度的好,指揮的好,想贏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不過要想讓剛剛戰敗的西烏將士馬上上戰場為我們效勞打這場戰這需要再多考慮考慮。
  畢竟不是自己帶出來的,到底會不會臨陣除了岔子誰也不敢說定。”
  燕文寒秋也表示讚同“西烏的騎兵是很威猛的,尤其查可希可是西烏的名將,當初在戰場所向披靡連文魏也要忌諱他三分,如果他能帶兵出戰,我們的勝數就更大了。”
  我點點頭,仔細分析他的話“邊族將士就是這一點非常出色,勇猛,善戰,這對於戰爭來說是很鼓舞士氣的。”
  “而這場與南梁的生死決戰,我一定要親自上戰場去指揮作戰,到時候北邑就隻能托付給你了。”
  我一愣,我知道燕文寒秋對於統一天下的野心和期待是迫切的,可沒想到竟是迫切到這個地步,帝王親自上戰場從古自今也不算多數,我凝望著他的眼色深深到嘴邊的話還是吞了回來
  也許我心裏那些話都已不必再說了,如果他能給我這麽多,那麽與我,也能給他很多
  我撩眼看他的臉沒有多大的驚訝,一如平常的淡然“你要去就去吧,我也希望你能早日圓了你的夢,不過你要答應我切莫意氣用事,等待時機常熟條件允許你再去,到那時,我會親自送你上戰場,在親自迎接你凱旋而歸。”
  燕文寒秋沒有說話,我們對視,心底那些話眼底那些情都已經了然於心,我們果然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一個瞥眼,一揚眉都心知肚明,如今還需要再多說些什麽呢?
  至此我算是正式幫燕文寒秋分擔了一般的朝中事物,而他則專心一意的研究對南梁的方針政策
  我忙事情的時候多了,陪燁兒的時間就相對的減少很多,不過我時常把他帶在身邊,他不吵鬧安靜的做自己的事,有時候困倦了就自己窩在我身邊睡覺,像一隻被遺棄的可憐小貓
  很多時候我都於心不忍,可再想想我們母子的以後,軟下來的心還是要硬起來
  時間一久我才發現我似乎能理解當初燕文寒秋的母親了,也許教育的方式和疼愛的方式不同,但那顆愛子的心確實一樣的,都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付出自己的所有,哪怕是生命也無妨
  我開始日夜忙碌的看折子,雖然我是女人可我不認為女人天生就應該比男人遜色,當初燕文寒秋能兼顧所有的事情還能到青園裏陪伴我們母子,那我也可以用相同的時間處理好事情來陪燁兒,畢竟孩子需要母親付出更多時間的。
  文家似乎對於我幕後半執政的狀態有些不滿,幾次朝堂上言語透露出來意思,但燕文寒秋是何等人物,太極打得甚好,混了又混,讓文家人恨得不淺
  我不動聲色,依舊我行我素,朝堂上的風波自然有燕文寒秋來頂著,我隻管做好自己答應他的事情
  仔細想來,文家的目的應該有兩個,一來是不希望我掌權太多,一來是想借此機會讓文貴妃從我手中分得一些管理後宮的權利。而我又焉能把自己手裏的權分給她?
  眼前的狀況實在是很危急,西烏的歸降倒是讓北邑的財政收入多了許多,但盤濘江的水利卻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錢投了無數才能見到些許成效。我想了又想,又覺得此時的方向似乎走的偏了。
  我找來負責這次水利興修的丞相楊誌詢問對策“許久不見楊丞相了,這次水利的事情還是由本宮負責,以後就勞煩您了。”
  楊誌自然是人精一個,再加上之前也一定得到燕文寒秋的交代所以客氣的很“皇後的才能,下官早已經領教,能輔佐皇後實屬下官之幸。”
  我淡笑“客套就免了,我們來談正事,本宮接手這水利工程之後也覺得設計方麵著實不錯,而目前從西烏那裏朝貢的銀兩和牛羊數量幾何本宮也很清楚,現下問題是如何分配,丞相可有什麽意見?”
  楊誌想了想“依之前的狀況和皇上的打算看來,這水利是要一修到底的,而為了讓盤濘江不再泛濫成災,這水利也是必修不可了。”
  我攤開折子,撩眼看過去“皇上跟你們研究的對南梁的政策當中可有戰爭虛耗這一項?”
  “這……”楊誌有些躊躇,似乎並不打算告訴我
  我淡語“丞相不方便說的話也無妨,本宮曾粗略的計算了一下,之前先皇在位的時候每年用於邊境上與南梁周旋的銀兩,不低於一萬萬兩,這才隻是周旋而已
  如果是真如計劃中的全麵進攻的話,定會翻了三倍不止……這麽說來至少也要準備三萬萬兩,這是初步打算,不包括後期的經費。”
  楊誌抬眼看了看我,略微點了點頭
  “如果說若把後續的費用都一起算進來,那麽就需要再翻三番才可,那就是九萬萬兩……這還隻是保守估計。”
  楊誌不解“為何是三番?”
  我看他“函穀自是第一站,此戰雖有沒戰功沒經驗的子瑛公子待守可未必就得來輕鬆,南梁使了詐也說不定,所以,我們的準備也好,支出也罷都要做足量的,這是第一番
  此後與南梁的正麵衝突是第二番,最後收繳殘餘和立權是最後一番,自然正麵衝突的部分是重中之重所以本宮準備被這次戰爭預備出十萬萬兩才能算是暫且安心,即然這樣,那麽水利興修和對西烏的政策自然要有所改變。具體戰爭中怎麽調劑支出,這還要看具體情況和皇上的決策才是。”
  楊誌不語,盯著我看
  “於此,如果丞相也覺得本宮的安排還算合情合理,那麽本宮就以這個框架去處理問題了。”
  楊誌始終一言不發,估計是有些他不願意說出來的部分已經被我猜出,而且猜的很準
  我起身從位上走下來“丞相知道為何本宮能猜得這麽準?”
  不等他說話,我似笑非笑朝他道“因為皇上夠信任我,所以,我知道的多,猜的自然就準。”
  在這個皇宮裏,皇帝是至高無上的,但與此同時也不能小瞧他身邊那些輔佐的人,太傅劉恒毅是如此,丞相楊誌也是如此。女人想居在這個有著穩定而又被尊敬的位置之上那是需要多方支持的,我現下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支持,還需要得到他身邊人的支持才成
  我看折子到很晚,一直在衡量水利和戰爭的支出之間的問題,水利的興修如果一停那麽所有的前期投入都成了白費,等到雨水豐盛的年景盤濘江還會泛洪
  可如果要繼續修下去,那麽費用問題又和戰爭支出衝突了。我為此調查了資料無數,也做了假設和計劃無數,可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最合適最折中的辦法
  似乎燕文寒秋那邊的進度比我快了些許,晚上他過來的時候臉上有了久違輕鬆的笑容
  “最近很勞累吧,聽丞相說了你關於開支的分析,我也覺得很在理……有其那三番之論,說的簡直好極了。”
  我正給燁兒搽手準備用完膳,抬頭看了看他“話是這麽說,可國庫裏的金銀數量可是有限的,要分配總是此消彼長,偏偏兩麵都是隻得長不得消的差事,難矣……”又頓了頓“說來也有個捷徑可走。”
  他撩眼看我“捷徑?”
  我點頭,抱孩子起來“你還沒勸服查克希為你效勞?”
  燕文寒秋有些尷尬“果然是名將,風範有了,忠心有了,就是缺了頭腦,真是愚忠。”
  我不自覺笑了笑“該不會又以金銀官位而待之了吧……那你還真是大智若愚了。”
  燕文寒秋有些氣惱“這個湯水不進的東西,簡直是別扭到家了。”
  菊姑把飯菜一一端到桌子上,我拿了小碗,給燁兒夾了些菜“皇上懂得對程蕭對症下藥,怎麽就不懂得對查克希對症下藥了?他不是忠心嗎?那你盡管找額圖澤就是了,你找查克希去說服,這不是舍近求遠嗎?”
  燕文寒秋疑慮“難不成亡故之君的一句話竟比我這高官厚祿的優待還有有用不成?”
  我給他的碗也夾了一些菜“這個世上有奸臣在就會有忠良在,你又怎麽知道亡國之君的一句話就沒有分量了呢?試試又何妨?反正都是光明正大的為這西烏子民的未來好,還怕沒足夠的借口打動額圖澤?”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試試也無妨,正如你所說理由我們多得很,而查克希若是能帶兵出征,我們的勝數就又大了不少啊。”
  席間燕文寒秋的話一下子少了起來,他不說,我便不問
  燁兒如今已經能夠自己吃飯了,我鍛煉他多用手也好方便他早些時候握筆寫字,再過一個月就要到秋天了,燁兒也眼看就要四歲了,過了年準備讓太傅開始教他讀書寫字了
  “箐箐,我們已經籌備的差不多了,爭取就在這個秋天。”
  我拿著勺子舀湯的手頓了一頓,微微有些湯濺了出來,我定定神吹了吹湯,遞過去喂燁兒喝“恩,籌備好了就好,第一站就是函穀吧,你派了誰去攻?”
  “我派了文魏打頭陣……”燕文寒秋淡淡的道
  “應該還有程蕭從齊越之地後攻吧……”我終於抬眼看他“不必支吾,這種事情是早晚要發生的,既然你也認準了我是同你同進退的那個人,那麽,無需這般,直說就是了。”
  燕文寒秋的臉色淡了淡,終還是沒有再說話
  也許這就是無可奈何吧,從前說的再好不如現實來的殘酷,我不知道燕文寒秋到底有沒有防備著我,亦或許丞相楊誌當初的不擲一詞根本就是燕文寒秋的意思?我不知道,無從知道。
  心又沉了沉,卻依舊撩水不驚漣漪的平淡如常,我繼續喂孩子吃飯,不再看他的表情
  半夜裏醒來時燕文寒秋已不在身邊,我坐起身來讓李德勝進來點燈
  “公主你睡不著的話小的讓廚房做點點心來吃吃?”他見我半夜醒來小心翼翼的問
  “不必了,我不餓,去幫我沏一壺茶過來,我要看折子了……”我淡語,披了衣服下地
  過了一會李德勝端了東西進來“公主,天還早你少喝點茶,倦了再去躺躺才好……”我朝他笑笑“熬幾夜不礙事的。”
  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我看他“你回去睡吧,我困的時候自己會回去休息的。”
  李德勝笑了笑“不礙事,小的不困,陪公主看折子吧。”
  我不作聲,喝茶,翻折子。
  看到脖子發酸,我伸手去揉,扭過頭,外麵依舊漆黑如墨,看來離天亮還早
  “讓小的來……”李德勝手腳麻利的過來給我按肩膀,邊按邊絮絮叨叨的念“最近公主事情太多了,人又瘦了,這該管的管,不該管的您就別管了,好生養著身體再添兩個小皇子皇女的,到時候樂享天倫多好啊。”
  我闔眼,聽著他在我耳朵邊念叨
  事到如今,南梁和北邑的局麵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我卻越來越心裏沒底,不管燕文寒秋再怎麽愛我,可我畢竟是南梁過嫁過來的和親公主,說他半點懷疑和防備的心態都沒有我是絕對不相信的
  也許是因為他對我還有愛在心中所以才會信任我多一些,甚至是會告訴我實情,可這些也隻是一部分,絕對不會是全部
  我不相信帝後之間的愛情能純粹到這種地步,而我更不願意去猜想的是,當初燕文寒秋透露給我那麽多到底是真的出於信任還是一種試探?我真的說不準。
  思及此,沉重感牢牢的套住了我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拉扯,歎氣聲輕溢出我的口。
  “公主,您的心思太重了,這對於您來說會不會太累,您身子不好,小皇子還小,千萬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李德勝,有時候我真覺得落芳苑的那些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惜,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
  也許走到今天我才是最知道何謂甜蜜何謂悲傷的那一個,人生也就不過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與某些人同行然後在下一個路口相悖而行,或者同一些人擦身而過,惦念,忘記,然後一直往前。
  如今,我也再沒有把握說清楚我和燕文寒秋之間到底是隻能同甘不能共苦,還是隻能同苦不能共甘
  開戰的日子近了,對於我和他來說,之間那道楚河漢界就更是清晰易見了
  “公主……”李德勝似乎懂得了什麽,惴惴不敢言
  “唉……”又是一聲幽長的歎息聲溢出我的口,夜靜得很,歎息聲突兀的回蕩其中,孤寂的令人心涼。

  最是暗傷
  天氣漸冷的時候燕文寒秋開始大規模的調撥分配軍隊,我常常無故的陷入一種冥思之中,心裏已經有了不安的念頭,猶如裂縫的冰麵一般不堪一擊
  現在,西烏和水利的事情都握在我的手,我再一次動搖了我的念頭
  我經常會在夜裏突然醒來,心跳的厲害,額頭上滿是汗水,然後又是抑製不住的惡心感覺,仿佛胃裏麵的東西幾欲湧出口中
  由於我休息的不好,再加上平時心思太重,所以頭疼的病症又開始犯了,就連江太醫的方子也不曾見效,有的時候我實在是疼的實在受不了,不得不大冷天的用冷水敷頭
  燕文寒秋還是經常的到青園裏過夜,不來的時候十有八九都是在禦清殿處理一些事情,文貴妃似乎安分了很多,我猜她有打算,或者已經把對燕文寒秋的期待轉移到對燕文卓的身上去了
  在我無數次不安的醒來之後,我終於定了決心,我不能再如此孤立而懸念的坐以待斃了,我一個人的能力再大也是單薄,就算已經是一國之母也無外乎是個敵國的和親公主,而燕文寒秋的愛再深也深不過萬裏江山的誘惑,擺在我眼前的不是女人之間的爭奪,而是江山與人的對峙
  我狠狠心,終還是選擇了一條辜負燕文寒秋心意的路去走,我無奈,但為了自己和兒子,我不得不如此。
  不到深秋的時候糧草和馬匹牛隻的準備已基本完成,那段日子燕文寒秋基本人都在禦清殿過,有時候連著幾天我都看不見人影,隻好有時候招周全過來問問狀況,偶爾送些東西過去,我則是很少過去打擾他
  水利的時候被拖到現在,西烏那邊進貢的金銀和馬匹牛羊的數量已經全部的登記在案,折子放在我手裏我開始暗自思量。
  從西烏方麵得來的銀兩就有了八萬萬兩,分兩次交全。這麽說來國庫隻要再抽出兩萬萬兩既可
  因為燕文寒秋一直企圖啟用查克希做副將,所以在我的建議下也把額圖澤請進貢來。他這一來我心裏頓時有了主意
  額圖澤這次進宮人數不多,自然是我和燕文寒秋招待他,我因為自己的心思所以還安排了他和和妃的見麵
  額圖澤絕對是個聰明之人,遠不是我們當初所想的那般茹莽衝動,人倒也沒有草原人的那般粗獷反倒是個非常溫良麵相之人
  你無法從他的麵容上看到一個亡國之君該有的卑微尷尬表情,而是一抹閑適釋然,仿佛此次招他來邑茳他並沒有半分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自然而然篤定和自信
  他朝我微笑,我也對著他笑,片刻的眼神交流似乎他懂得,我也懂得
  宴上額圖澤很是穩得住自己,和燕文寒秋談了許多政治方麵的事情,我不多話,坐在一邊旁聽
  出乎意料的,讓額圖澤排除查克希出戰的事情意外的順利,他幾乎是沒有什麽猶豫就答應了,痛快到我和燕文寒秋都有些詫異
  我想了又想,這個額圖澤真是個不簡單的人,仿若他來邑茳之前就知道了我們的意圖一樣,而他能這麽痛快的答應顯然也是對他極其有利的。是個識時務者,不愧也是一國之君,我心裏暗讚
  散席之後燕文寒秋讓我帶額圖澤去看望和妃,我頷首,身邊隻是帶著菊姑一個人同額圖澤一同前往雨和苑
  走過花園,秋風掃落葉,萬物已經凋零,唯有鬆樹還長青著,葉子掉落在石子路上被踩過的時候發出輕脆的哢嚓聲
  “小女家書裏提到平日裏多由皇後娘娘的愛護才得以安身這後宮之內,在這裏額圖澤帶小女感謝皇後娘娘的關照……”額圖澤恭敬的朝我彎腰行了禮
  我淡笑“和妃的性子本宮一直喜歡,都是和親過來的女子,心思自然是有些相近的,這後宮深深深幾許,總有很多事是我們無可奈何的啊,你說是不是。”
  我側眼瞟他,他臉色並無詫異,而是非常恭敬有禮的道“皇後娘娘這句話說的極是,這後宮自然是水深之處,妃嬪們皆仰娘娘鼻息。如今我國淪於亂臣之手,小女除了陛下和娘娘,又有誰可憑依?……”說完又是深深的一鞠
  我們都慢慢往前踱步,我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這是自然,和妃同本宮本來就有些姐妹緣分的,有本宮位置的一天,也會有她的安穩在,這個你盡管放心。”
  我話音剛落,看見菊姑猛地扭頭看我的臉,她的臉上震驚,不信,甚至是有些悲哀,我無動於衷,淡淡劃過眼色輕描淡寫的道“先擇世,在安己,最後才能顧人。”
  額圖澤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抬眼,正視我“之前早問皇後娘娘德惠衝懷,深謀遠慮,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跡,我早已敬仰您已久,得此機會能與皇後娘娘深談一翻實在是榮幸之至,此後,如若能有我額圖澤幫得上忙的地方自然是竭盡所能,在所不惜。”
  笑容從我的嘴角劃開,我側眼“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誠意既然在,自然是禮尚往來最前當了,你放心吧,本宮端坐鳳宮一天,安保你世代無後顧之憂,本宮且言盡於此,隻望你能好自為之。”
  終於額圖澤臉上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但得皇後的恩澤。”
  我聳聳眉“不讓本宮難做,那麽大家都自在……現下問題就快要浮出水麵,不久的將來可能是動蕩一翻,也可能是徹底的顛覆,你們可不是幫著本宮做事,權當是為著效勞三皇子吧,他日有功,哪裏少得了你的呢。”
  額圖澤領悟的更快,轉而答我“額圖澤和查克希會竭盡所能輔助三皇子掃除一切的障礙,皇後娘娘如果有什麽吩咐請盡管吩咐就是。”
  我點點頭“那我們快走吧,別讓和妃等得久了。”
  這是和妃和額圖澤父女相別了三年之後第一次相見,和妃哭的不能自己,額圖澤亦是紅了眼眶
  我站在一邊冷然注視了一會就轉身離開了,相別三年還是終有相見之時。而我同母親南梁的高台一別竟是此生的訣別,我的最後一眼,也隻能成為無數次夢裏醒來之後的遺恨了
  “公主,如今真的要這麽做嗎?您終於也要走這一步了?”菊姑在身後問我,我知道她一定會開口
  我未回頭“菊姑不會比我更了解燕文寒秋的,恐怕此次攻南梁沒那麽簡單,再者身後還有文家如狼餓虎的盯著我們,現下不再想些法子到時候怕是就連燕文寒秋也保不了我們,所以不能再坐以待斃的把希望放得太虛了。”
  “皇上一直那麽信任您不會就這麽扔下我們不管的,公主又何必呢。”
  我有些不耐“菊姑,這種幼稚的話以後不要再說了,皇上畢竟隻是一個人,有了疏漏之處實屬正常,可我決不能容忍這種疏漏發生在燁兒身上,後宮是何等地方,一失足還有回頭路了嗎?還指望誰救得了誰?”
  菊姑哽噎不語,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的問話
  “不到這種局麵我定不會走這一步,可我也是沒有辦法,我沒辦法不為我的兒子著想。我不是已經說了,後宮之人的無可奈何是無法避免的,逃不掉的。”
  既然額圖澤給了我這樣一個訊號,那麽我更知道如何的投其所好的納他為己用了,尤其現在西烏的一些權利還握在我手之中,這樣更便利我把持局麵
  如果燕文寒秋打算用程蕭牽製住文魏,那麽我便以西烏的第三方力量成為我和燁兒後方的保護傘了,此外我還需要再去找一個人,若他也站在我這邊,那就更安全無虞了
  我回去青園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到了,正坐在榻上耐心的教燁兒學握筆,我站在窗外往裏麵望去,那是再和樂融融不過的場麵。
  如果燕文寒秋不是一個皇帝,而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父親,這一幕又是多麽的感人至深?可惜,終是披上了那一身的光彩之後不管看起來多麽純粹的外表都會有一個複雜而糾結的內在,尤是親情或者愛情。
  我輕輕的歎氣不忍打擾這難得父子情深的時刻,悄無聲息的轉了身往鳳宮的內苑去
  菊姑見我不進屋反而掉頭準備出去,忙問“公主您這是去哪?怎麽都不進屋?”
  “沒事,我去內苑走走,很久沒去過了。你不用跟了,回去休息吧,我一會就回來。”
  北邑的深秋風很涼,劃過皮膚會感覺到那種幹燥而凜冽感,我一路從青園慢慢穿過廊子走到內苑裏來。又是許久不曾來過了,從那一次李德勝被暗算到現在快四年了
  我推開門,屋子裏擺設依舊,一塵不染。陽光正好的灑在桌麵上,我伸手拂過去,緩緩從指尖傳來淡淡的溫熱感
  我抬頭朝陽光射進來的方向望過去,陽光刺眼,我闔了眼,感受陽光的溫暖和光亮
  很多年前我在南梁的院子裏曬太陽,那時候我散漫;很多年前我坐在牆頭和子瑛聊天,那時候我單純;很多年前我在青園偷閑,那時候我無爭;
  很多年後的今天我站在這裏沐浴陽光,但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真實而殘酷的後宮女人,算計,提防,手段,我的心一梗,疼痛感從最深處慢慢泛了上來
  原來,沒有不會變化的人,很多變化的過程溫吞的連我們自己都不自知,直到某一刻徹底的顛覆自己時候才能感同身受的懂得,這個世上,不變的隻有時光。
  我在內苑裏待到陽光漸漸微弱,牆上爬滿斑駁的光影一片片的縮小,直到快退到窗口處我才起身準備離開
  我背著燕文寒秋同額圖澤達成暫時一致的事情並沒有讓我的心放下多少相反的總是沉重的讓我倍感疲倦,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往青園裏走,每一步都難
  燁兒已經睡著了,倚在燕文寒秋身邊精致的小臉上麵眉頭還是皺著的,一抹苦笑爬上我的臉
  也許這就是出生在皇城之中皇家人的悲哀,沒有肆無忌憚的童年,沒有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也不會有相濡以沫的父親母親,還有身邊暗潮洶湧的各種政治勢力和血雨腥風的前途之路。
  我的心輕輕的揪扯著疼,我走過去把孩子慢慢抱了過來,找一個合適的位置讓他睡得更舒服
  “去了這麽久……”燕文寒秋看了看我若無其事的問
  “恩,回來之後去處理點別的事情才剛剛弄完。”
  我輕拍著孩子,看著他的睡臉心理安慰至極
  “下月初三正式拉開進攻的序幕,現行遣了文魏,如果這次額圖澤能讓查克希隨征,那麽我可以晚點過去。”
  “恩,隻要你計劃的周詳一些就好……”我敷衍道
  一隻手落在我的肩膀,帶了些力道“你在擔心和南梁的戰事一開你的自處?”燕文寒秋的聲音在我的身後幽幽想起
  我一怔,沒有說話
  “放心,無論站出來反對的那個人是誰,我也要保住你,情況並不是那麽糟糕,你不必擔心,相信我。”
  我還是沒有說話,微微點了點頭
  突然被身後的人用力的扳過身子,我不得不被迫與他麵對麵“箐箐,你相信我嗎?信嗎?”
  燕文寒秋的眼裏一片黑漆漆,似深不見底的深洞,我無法解讀其中任何一點點含義
  “你,相信我嗎 ?”他重複,執拗的盯著我問,仿佛不得到一個確定的答案便誓不罷休。
  我有些氣息不穩,難道他知道了什麽?怎麽可能?
  “信嗎?”我看著他的那雙眼深邃,迷茫,倔強而又有些柔軟的疼痛深納其中,我很想開口把自己心裏那些不清楚不確定的事情統統問個明明白白,我想把我的不安和愁緒都攤給他看讓他知道,我想讓他知道
  可是短暫的相視瞬間裏內心裏又翻覆了所有一切,我不知道那是如何的感覺,發冷,發緊,發沉,心已經無所感觸,隻聽見自己嘴裏冷淡的吐出一個字“信。”
  然後我看見麵前的那張國色傾城的臉綻放一抹苦澀的微笑,苦若黃連,疼比穿心,可竟然還會現這麽燦如夕陽流彩的笑,仿佛那笑比牽緊的一根絲還要脆弱,一碰就斷了。
  幾欲歸去,這是我第一次這麽感覺燕文寒秋,頓時心絞疼甚於刀割,終還是心裏有愛,所以他的一分一毫的疼痛都會牽扯到我的敏感神經,悲傷,一觸即發。
  他緊緊的把我擁在懷裏,似想把我揉捏進他的身體裏麵一般,勒得我的身子發疼,可身體的疼痛又哪裏比得上心疼的萬分之一呢。
  我蹙眉,閉眼,燕文寒秋,終是你辜負了我還是我辜負了你,我們之間的那些糾結和纏繞又怎麽能計算的清楚?
  再一次見到額圖澤是在他啟程回西烏的時候,一若平常的老實持重,對我和燕文寒秋都是畢恭畢敬,他最終還是同意說服查克希隨後征戰南梁,這在燕文寒秋看來是個再好不過的消息,而對於我來說更是多了份保證。臨走時他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要多多關照和妃,我明白他的意思,點頭應允
  也許這算是一種契約協議,我邁出了這一步,就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額圖澤走了以後已是深秋接初冬的季節,我前後思考了幾天終還是決定盤濘江的工程繼續興修,隻是重點已經偏向加固和航道,至於灌溉和清淤我已經慢慢的把這些撤出臨時的計劃之中,人力物力和財力的逐漸抽回,讓盤濘江的修建維持在一個發展卻緩慢的局麵之中
  燕文寒秋看了我的折子有些不明白,他想了又想,抬頭問我“加固是怕泛洪,為何清淤置於後卻把航道置於前?怎麽想來都覺不通。”
  我看他“之前看過南梁和北邑之間的地圖無數吧,你也看到了,盤濘江最後是經南梁境內綿延數百公裏最後注入大海的,而你在看那些戰線的展布是不是有些是近於這條江的?”
  燕文寒秋一定神,並未去翻找地圖,也對,南梁和北邑的地圖早已經無數次深刻於他的腦海之中,他點了點頭
  “既然有戰場急需要有不間斷的供給,你的大軍要千裏迢迢的從北地南下定是車馬疲頓,於此,出行前的裝備供給一定不夠之後長時間的戰爭,所以,大營的後方必安在可供給區域之內,否則必輸無疑。
  可車慢路遠,不比航船來的快且輕便,尤其是我們的地形幾乎就是順流直下,若是後方供給的一條航線,那麽省時省力還很便捷……所以,我無論如何要先開了航道,就算是停下所有的工程,這一步決不能停。
  而造船的事情已經準備多時了,如果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還會更充分。”
  燕文寒秋聽完我的話倒也沒有太大的驚奇,而是一臉的不明意義“竟也連戰線的布置都不曾問過我就能安排的這麽有理有據,你的本事夠大。”
  我了眼看他“如果我說的沒錯,那麽就該可以準備裝船了,不過現在還打不到那麽遠,所以稍微晚晚也無妨。”
  “你若肯問我,我定會告訴你所有……”燕文寒秋開口,麵上無喜無悲
  我淡笑搖頭“無需這般。”
  燕文寒秋似乎還有話要說出口,可最終還是吞了回去,我不再注視他,低頭給他備茶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之間的關係竟變得如此的詭異迷離,我猜不透燕文寒秋的心思,亦如燕文寒秋對我的心思的模棱兩可的估計
  如果說子瑛曾經是我們之間的一根刺,刺可以被時間掩蓋。南梁則是我們之間的一條銀河,他對我不能全然放心,我亦無法感到合適的安全,把我們越隔越遠的是我們特殊的身份還是我們本身存在的不信任感呢?
  我越是心思沉重人越是難過,頭疼,疲倦,統統向我淹沒過來,我隻能硬撐。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初三是燕文寒秋點將出征的日子,我依舊站在當初送走文魏和文秀的高台之上看著他再一次從我身邊的燕文寒秋的手上結果那麵將軍令
  此戰函穀,他就是先鋒的將軍
  我冷眼端看他 ,正如他抬身一刻同樣看我的眼色,不甘不服,甚至是有些幸災樂禍。
  如果文魏沒有按照燕文寒秋當初承諾過我的那般放子瑛一條活路,那麽我發誓,文家將會在我的手中成為一個隻屬於過去的回憶,我死都不會饒過,一個也不會。
  思及此,我露出淡淡的笑看著他,他一愣,定了定身形,俯身給我們拜禮。
  文魏帶走了三十萬大軍直逼南梁的邊守函穀,而我也知道就在同一個時候遠在齊越之地的程蕭也一定得到了燕文寒秋的指令正在後方悄然的靠近函穀,然後兩麵夾攻即便函穀在固若金湯還是有一個不懂軍法的子瑛守關,在遇上文魏和程蕭這樣的將軍,函穀定會失守。
  回來的路上,我沒有回青園而是直接去了雨和苑
  和妃似乎已經等了我多時了,寒暄了半許遣走身邊的人小聲跟我道“父親大人交待過臣妾,將來必會以皇後娘娘馬首是瞻,如果有什麽要交代的盡管吩咐下來,我們必定全力支持您和三皇子,隻願皇後娘娘能穩坐東宮,母儀天下。”
  我宛然一笑“你父親的意思本宮懂了,本宮的意思相比你父親也懂了,如果能這樣就最好,後宮從不是靜水之地,多做打算總是不錯的。”
  和妃點頭“皇後娘娘說的極是,那文家在朝中勢力甚廣,您可千萬要為三皇子多著想著想才是。”
  我扭頭看他“你受教了不少。”
  “臣妾也是看清楚這風向,說見風使舵也好說安身立命也好,都不過是想圖個安穩太平,可如果將來她若是隻手遮天那其他人再無半分立足之地了,這點人人皆知。”
  時間能改變人,愛情也能改變人,卻從來沒有一種東西能迅速的把人改造成如此地步,後宮果真是個風生水起人傑輩出的好地方。
  昨天的和妃,今天的和妃,還會有未來的和妃
  我笑了笑“隻要知道深淺不做些自以為是的事情又何須斤斤計較,可若是要相悖而行的話,可就不好收場了,這些話大家共勉吧。”
  和妃沒在接話,似乎明白了什麽。

  借他之手
  西烏的貢銀一共有八萬萬兩,我允許他們兩次湊齊,第一次隻需三萬萬兩既可,燕文寒秋對此沒有任何意見,我也就安排下去了。
  這次征戰朝裏的人空了三分之一不到,趁此機會燕文寒秋開始把之前重重關卡把關而選拔上來的自己的人紛紛安插進去,這一舉動讓朝中的文家人甚為不滿,又是聯名上奏聲稱這些人員上的安排擾亂了朝堂的秩序,混亂人心
  燕文寒秋自然是不肯去就,堅決不願更換以安插的官員,還頒出法令重新規定了官員選拔的製度。以文致遠為帶頭的一幹人等堅持反對此法令,反對的折子一個又一個的呈到燕文寒秋的麵前,無外乎都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經驗不足,人心動蕩,竟直言不諱的說皇帝這是意氣用事,大膽啟用新人非但不能達到理想的目標還會讓前方作戰的將軍們心不安,外戰難勝。
  這是從燕文寒秋登基以來同文家最為激烈的一次對峙,之前安排的一些小小的動作文家人早已心裏有數,無奈不好扯破了麵子鬧僵隻能忍著
  這次在一些心腹離朝之後見燕文寒秋企圖改革原有那種盤根錯節的官官相護的官場文家人終於坐不住了,死也要維持現狀以保護自己的利益
  燕文寒秋是他們一手扶起來的皇帝,整整花了十五年的時間栽培。當初燕文岱真丟下這麽個爛攤子給了燕文寒秋,文家戰勝皇後一族之後自然是隻手撐天無人能及,現下年輕的皇帝翅膀長硬準備要逐漸脫離他們的挾製的時候他們跳腳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燕文寒秋因為在朝堂上被文致遠和文康的聯手對抗氣得不輕,回到青園時還氣息不穩,臉色冷的很
  最近朝堂上的風波我自然是一清二楚的,可燕文寒秋沒有問我意見,我隻是默不作聲,不想在這個多事的關口上惹上不自在
  燁兒最近學會了握筆,快四歲的他已經可以握筆端坐在案前塗塗畫畫了,雖看不出到底畫了寫什麽,可畢竟是了不得的進步我高興的很,沒事的時候就陪在他身邊看他對著圖冊仔仔細細的學著上麵的圖亂畫
  “文致遠這個老賊,到最後竟然把那麽多歪理說成再正當不過,還把出征的人拿出來當擋箭牌,難不成真以為我是怕了他。
  就算這事情鬧到父皇那裏又如何?父皇未必就會為了這事再出暄和宮……”燕文寒秋的話有些陰狠,燁兒頓了頓手,扭頭看自己的父親,小臉上的表情嚴肅的可以,眉頭輕蹙
  我搖了搖頭,扶了扶孩子的小腦袋
  我淡語“既然文致遠覺得現在為時尚早,那不妨遲一些時間也好。”
  燕文寒秋側眼“你也這麽看?那老東西不過是給我個下馬威罷了,想一直牽製我?想都別想。”
  “當初我們讓文魏去打南梁是希望能夠一石二鳥,如今一點成績還沒有,文家你就動不得,即便要動也不要全動 ,或者說在他還有反抗能力之時不要輕易動他。”
  燕文寒秋還是覺得不解氣“我畢竟是君他是臣,何以朝臣比皇帝還要趾高氣揚,隻有讓我的臉麵何存?日後還如何服他人?”
  “黔驢技窮……”我答
  “你……”燕文寒秋有些惱
  “文家人對惹怒你的後果再清楚不過,他敢惹是因為他知道他有路可退可保平安,而我們呢?不也是如此?見到對方的弱點就會毫不猶豫的奮起攻擊,直至他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在朝堂之上在兩國之間也可不是趁人之危,這叫技巧……你反過來想想,想要收拾文家自然是從文魏開刀,現下動他時間是不是尚早?
  文家靠的是文魏的軍功,文致遠的高位,文貴妃的後宮地位,最重要的是燕文卓的未來,文家想得到無非就是這個。”
  燕文寒秋盯著我看,似乎很仔細的在分析我的話
  “我覺得你有些心急了,我說過除掉文家根本不必借你我之手,自然有人會替我們動手,而你這麽早就打草驚蛇會讓文家有準備的
  退一步說難聽些,皇上被文家扶上台又被牽製多年這個事實又有誰不知不曉?別人不說不代表別人心裏不懂得,既然如此,你還為這一時半會的沒麵子生什麽氣,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要高高的飄在天上你就成全他,等到時機一到,就讓他就跌到最慘,這就是世間最遠的距離,就是碧落與黃泉之間的距離。”
  燕文寒秋眉目間的冷淡依舊,我收眼“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說了,裏麵的道理皇上自己分析吧。”
  “事到如今你還是不相信我,總是覺得我對你的信任不過是飄雲般的輕,終究還是徒勞……”他搖搖頭,合了眼“比起文家給的恥辱我更介意你到底有幾分是信任我的,又能信多久……?”
  我心頭一緊,不願再去糾結“你放心,父皇不肯出來幫你,我有辦法說服他,我可以去試試。”
  他睜了眼“我都沒有辦法改變他的主意,你又如何能?況且這又是為何?”
  “為了我們共同的目標和共同的敵人……”我答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知道燕文岱真的讓位也讓一些當時的朝臣離開了,所以才會給燕文寒秋丟下隻有右丞相和太傅這麽兩個重要人的亂攤子
  現在也許是時候了,讓燕文岱真以自己的身份把那些人重新找回朝堂幫燕文寒秋輔政便是打擊文家且安住自己地位最好的辦法。這樣一來,文家手裏那張太上皇的萬能牌就正牌反用了,讓文家都會措手不及,半個借口都不會再有,安安分分的閉嘴
  而這樣一來,對於我來說也是個很大的收獲,我何樂而不為?
  我一直想找到這樣一個當口給我一個登門的機會,終於,燕文寒秋的一次失敗的反攻戰卻給了我機會,這樣,我就有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堂而皇之的去了
  月上樹梢,光華如鏈,房間裏的燭火微微,隻能照出朦朧恍惚的亮光
  燕文寒秋伏在我身上氣息很急,我滿頭的薄汗喘的厲害。他抱著我一轉身,我們位置顛倒,變我伏在他胸口,我懶懶的爬著,聽著他的心跳慢慢恢複如常
  他伸手輕緩的撫摸我後背“箐箐,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一個人對於我來說是值得信任的,那麽也隻有你一人而已。
  我無數次的假設如果連你也不能夠信任,那麽我還能信誰?這個高高的皇帝之位也隻是孤寂的絕望的,是終我一生守著的冰冷的一道牆,隔絕了所有的幸福。”
  “箐箐,我總怕自己懂得的道理跟不上你的腳步,擔心自己經曆過的一切白白連累了你,擔心你我之間的任何間隙和誤會,擔心太多,已經草木皆兵了。”
  “箐箐,也許我能給你的並不多,就算給了也未必是你所想要的一切,可我已經傾其所有的給了,能給的,我都已給你了。”
  “箐箐,如果有一天你也離開我身邊站在我的麵前,那麽,我,將一無所有。”
  字字句句,口口聲聲,無一不如尖銳的冰淩刺戳我的心
  在這個夜裏,一個我愛的也愛著我的男人把他的軟弱全部攤給我看,讓我如何不心疼如何不難過?我很想哭,因為我已經站在了他的對麵了。
  不知道何時起我已經變成了如此鐵石心腸的女人了,燕文寒秋的那些話無時無刻不回蕩在我的腦海之中,我疼的快要窒息,可我無法說服自己放下這一切的貼近他
  我毫無意義的抱緊他,一如曾經他那麽用力的抱緊我一般,我該如何?我到底該如何???
  天亮了,他還睡在我身邊,我不敢動,張開眼凝望著他的臉沉默
  到底是我對他有了誤會還是溫柔的嘴最會說出表裏不一的話?我同樣不敢去同他對質那些是是而非的舉動以及我心裏不夠明晰的疑惑,而對於我這麽個什麽都不曾擁有的女人來說,我是真的很難把男人的愛當成一切去依賴,其實我也痛苦,我也矛盾,隻不過最終我還是忍住了,我曾發誓母親那條路我不會再走了,再不會了。
  我去暄和宮的時候門口的侍衛竟然連通報都沒有去直接讓我進去了,我心下計較起來,難道這個燕文岱真也是個神算級的人物早已料到我會來?
  當年燕文岱真也是個極狠心之人,就算燕文寒秋再有才華也不過是個半個時辰儲君都沒有做過的人,沒有儲君該有的教育和鍛煉,他竟然敢就這麽把北邑的萬裏江山丟給了燕文寒秋。現在想起來都覺得他半是殘忍半是任性,更是對燕文寒秋的不易有了深刻的理解
  我進門的時候太妃笑嗬嗬的出來迎我“來了?快進來,等你多時了。”
  我一愣,等我多時了?
  邁步進門,又是撲鼻而來的濃重的藥湯味道,然後是一身金色緞衣的燕文岱真披著袍子坐在床邊,那張布滿皺紋的臉滄桑而衰老,卻又一雙精明透徹的眼,不帶半分詫異之情而是朝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燕文寒秋的本事高竿,他自然有個更不得了的父親。我淡笑上前“果然都瞞不過父皇的銳眼,父皇英明。”
  “我那時就說,寒秋什麽時候動了文家,你就什麽時候會來找我,那小子滿心都是報複,野心夠了,計謀夠了,膽量夠了但卻不夠細密,如有你在身側幫扶,想成事不難啊。”
  我微微俯身行禮“父皇過獎了,兒媳此次是有事相求的,如若不是大事,也斷不敢叨擾父皇的安歇。”
  燕文岱真眼中的精光一掠,態度不明“你說,我為何要答應你的請求?”
  原來這些都被他算了個清清楚楚的,若論高人,誰能比得過他?
  我起身,抬頭與他對視“您一定會答應這個請求的,因為這關乎北邑的江山會不會易主。”
  我自知這話說的重,不過我就是要重說,什麽人什麽對待,對於這等精明之人,打馬虎眼是白費力氣的多餘,輕描淡寫的委婉那是給他大大的漏洞可鑽,所以,我要實話實說言簡意賅
  他聞言一愣,竟有些驚詫我的膽大,斂了眼色回我道“皇後所言過了。”
  “皇帝被臣子所牽製是不是言過了?將臣權傾朝野是不是言過了?外戚即將當道又是不是言過了呢?如果連這些都不算過,那麽如何才為不過?”
  “既然皇後覺得這些都是過頭的大事,那麽除了文家之後還有張家李家趙家,如何知道這隻是個結尾而不是新鞋走老路的開始?”燕文岱真步步緊逼
  “為政,忌諱很多,宦官,外戚卻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尤為外戚是最為要命的。問題的根源不在於政權內部的爭奪而在於政權與政權之間的較量。
  成王敗寇是硬道理,而本末倒置的悲劇曆史上不乏例子,都是因為疏忽了外戚這個最特殊的勢力而致,雖說外戚的力量可以納為己用不斷牢固自己地位,可有些時候力量的平衡卻不是那麽好掌握的,待到不被握在手中控製的時候也就已經晚了,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嗬嗬,這道理說的很好,不過在我看來隻是一方傾軋另一方罷了。你說你和文貴妃之間的差別又在於何?安知你不會是第二個她?不會重蹈覆轍?”燕文岱真終於半分不帶遮掩的完全攤開話題,這樣一來正中我下懷
  “自然區別很大,兒媳是一無權利可依,二無背景可靠,單憑膝下一個兒子以及皇上的抬愛才能穩坐東宮自今。而身為和親公主的使命和意義父皇定是心知肚明,兒媳能嫁過來,那麽南梁就已經做出了舍我的打算了
  退一步說,潑出去的水也沒有再收回的必要,出了南梁國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兒媳這一生都要離開了
  您說,兒媳若想禍亂朝廷何以依托?又為何要把自己本就安穩的日子顛覆成那般呢?如今的局勢也並非是我無法容下文家或者文貴妃,而是他們容不下想要逃脫自己牽製的皇上,容不下無法確定自己位置的形式,更容不下所有有可能成為儲君的皇子們,試問有一天她若是有了機會,皇上身下的皇子們嬪妃們還能剩下幾個?”
  燕文岱真不說話,盯著我看“而文致遠和文康的野心遠比文貴妃和文魏的野心要大許多,他日燕文卓成了皇上,那文家的人就會安心的輔佐幼帝?還是,自己坐穩那寶座來得更舒服呢?
  從他們的所作所為上看來這種可能並非無中生有,連皇上都敢如此對待,不惜以臣子的身份壓製皇上的權利,哪還有什麽是他們不敢不能做得出來的呢?如果覺得儲君的等待太過漫長,更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來,這麽說來兒媳之前說的關乎於北邑的江山會不會易主之事,父皇您還覺得是兒媳言過了嗎???”
  燕文岱真的臉色由寒轉暖,露出讚許的笑容“你比寒秋的母親更勝一籌啊,你並不是沒有私心,隻不過,你的私心本就是可以藏在天下政事之下的,所以,即便被看得出也無妨,到底輕重之間的取舍定是取其重,所以一切借口都變得理所應當了……聰明,果真是聰明。”
  我朝他莞爾一笑“若說私心也沒有呢?可在兒媳看來皇上的天下穩了,人民安居樂業了才有我們這些頭頂上人的安穩,兒媳與皇上始終是同進同退的,不可劃分
  恰恰也就是因為兒媳沒有那麽多可以依靠的力量背後撐著所以兒媳才有屬於自己的自知之明,何可為何勿為自然是心理清楚地很,而私心和野心又怎能相提並論,那豈不是笑話了。”
  的確,燕文岱真的眼睛早已經把這朝堂上下後宮內外看的透徹無餘了,他自然是知道文貴妃的小算盤如何打得精,也定是對我提防的很,我如今把話全擺在桌麵上說,不怕他不思索不犯嘀咕
  如果能讓燕文岱真出頭那些跟他讓位一起退隱的謀士權臣再次找回來那麽對付一個文家就不會太難
  “這麽看來你是為著北邑的江山社稷著想了?”燕文岱真笑看我
  “不全是,兒媳還為著皇上心心念念的統一大業著想,不能帶兵打仗,也不能出謀劃策,兒媳一介後宮女子隻能前來說服父皇改變主意助皇上一臂之力,圓了皇上的心思。”
  “哈哈哈,你的野心還不小,連南梁你也跟著惦記,看來樂揚真是送錯了公主,他若生前有知死也會把你帶回去幫他統一天下吧……”他大笑,笑的咳了起來。我趕緊上前幫他撫背
  “如此,若是稱了你們的心意有打算如何處置文家?”他側過頭問我
  “降者不殺,服者不殺,功過抵消者也不殺,此外……皇子不殺……”我尤把最後一點說的清楚“父皇,就算其他的皇帝執意要殺,那兒媳也是無法,不過最後這一點,兒媳可用自己的性命跟您擔保,出此言,必行。”
  燕文岱真的眼色有些晦暗,定了定又轉過頭去深深歎了一口氣“寒秋的性子我必誰都懂,下狠手的時候不會顧念那麽多,這也是我恨的地方,唉。”
  我把桌上的杯子到了些熱水,端給他“父皇,從前大皇子的事情您就不要在放不下了,畢竟走到那一步也非皇上所願,能放過,他又豈能這麽做呢?自是有苦衷在的,而且已經這麽久了,父子之間又何必疏離下去呢……何況現在情勢緊急,該是一致對外的時候,您就不要在生皇上當年的氣了。”
  燕文岱真歎了又歎“我心裏有數了,你放心吧。”
  既然話也說到了說開了,就隻能等著燕文岱真的消息了,新年又至,這次卻不同以往。因為邊境上有戰事,所以用度全部減半,宴席也辦的小。我私下裏又招了劉太傅,準備新年一過就讓燁兒正式學習
  照例是嬪妃帶著孩子們給我和燕文寒秋拜年,今年的壓歲錢不多,都是放在小錦帶裏麵的一些首飾,隻是意思意思
  依舊是吃完宴席之後跟著燕文昃一家去暄和宮請安,燕文寒秋和燕文昃走在前麵,邊說邊低聲說話。我和和朔王妃帶著孩子們走在後麵,剛踏進暄和宮的門就看見李德勝一路小跑著過來,我側眼看他,他上前一步在我耳朵邊交待
  說完他立在當處默不作聲,等著我接下來的反應
  我隻覺得心頭一緊,梗得我有些胸悶,似乎狠狠的挨了一下子。我側頭小聲問他“什麽時候的事了?”
  “碧玉說情況一直不是很好,但是從昨晚子夜以後就更嚴重了,昏昏睡睡的一會清楚一會糊塗,太醫也看過了,說是讓準備一下後事。”
  我想了想“去找江太醫過去吧,我這會走不開,問了安之後我會跟皇上說的,你先去……有狀況趕緊回報。”
  “小的知道了……”李德勝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外麵天寒地凍,雪已經停了多時,可夜幕還是泛出淡淡的橘黃光亮,似乎不多久之後還要繼續下雪
  李德勝說珍珠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怕是拖不過這一兩天了,不知怎的,我的心來世酸酸澀澀的難過,似乎有很多感慨積滿了心髒又似乎空空蕩蕩的不知所想
  “皇後娘娘怎麽不進去?”前麵和朔王妃在喚我,我定了定身子,麵色不變的轉頭跟了進去
  燕文岱真最終還是把三個已經辭官的前朝一將一相還有一個謀士給招了回來,朝堂之上本就是文家的半壁天下,如果缺了文家的龐大勢力和人脈那麽整個北邑的國內政局就會如同隻剩兩個腿兒的桌子,時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平衡的
  而現下同南梁之間的水深火熱的拉鋸戰的情勢下若是自身還出這麽要命的問題那可真是大事不妙。這個道理終於讓燕文岱真感覺到了比起我的不可信性更重要的另一麵,於是,他妥協了,也成全了我和燕文寒秋各自的心思
  燁兒的腰上始終掛著那枚玉玨,閑來無事就把弄,一身鵝黃色的小袍子穿的非常得體,可臉上的表情你怎麽看也看不懂,這樣的成熟表情為何會出現在剛滿四歲的小孩子身上
  我牽著他的小手穿過廊子走得有些急,他抬頭,仰著小小的腦袋看我,襖袍上麵的帽子悄然滑落,宮燈晦暗可那一雙眼卻是熠熠生輝,響在我麵前的聲音依舊稚嫩缺卻少了幼童可愛的天真“母後你不高興?”
  我一愣,連忙蹲下身幫他把帽子重新帶好“燁兒乖,母後沒有不高興,外麵冷,我們趕緊進去吧。”
  他懂事的點點頭,把手遞給我牽。我心裏一陣溫暖劃過,小小的手如此脆弱,可總有一天也會成為一顆參天的大樹,也會成為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了,想到這我不由得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他感覺道我的變化,蹙眉抬頭看我,沒再說話。
  我帶著燁兒剛進門,李德勝便外麵進來“公主,江太醫看過了,說可以準備了,人已經不中用了。”
  菊姑隨後跟到,她看了看我“公主。”
  我平複自己有些紊亂的呼吸“劉成去請皇上趕緊過去珍嬪那裏,告他皇上我先過去了。”
  劉成應是趕緊跑了出去

  聚散隨緣
  我沒有帶菊姑,而是讓如意跟在身邊,菊姑想去,可是我讓他留下看燁兒
  我急急忙忙的往那個很久沒有去過的忌齋方向疾步,如意不多話亦是亦步亦趨的跟在我身後
  遠遠看見忌齋院子裏燈火通明,幾個下人守在門口見來人是我跪安都忘記了,隻是哭啼啼的讓我趕緊去看看珍嬪
  我隨著下人進了屋子,屋子裏麵靜得很,昏黃的燈光恍惚,熟悉的藥湯的味道,床邊做了個年紀不大的丫頭,正哭得滿臉淚水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問她“珍嬪人如何了?”
  “皇後娘娘求求您救一救我們主子吧,求您。”
  我不語上前過去看珍珠,那是一張怎樣的容顏?曾經珠圓玉潤的臉,曾經顧盼生輝的眼,為何如今都已經麵目全非了?枯槁的如同凋零頹敗的海棠花,她痛苦的閉著眼,呼吸有些急促
  “太醫來過了?”
  那小宮女啜啜答我“已經來過了。”
  我不再問她而是站在床邊看著珍珠“珍珠……”我輕喚,她蹙眉,緊閉的雙眼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張開
  “你別擔心,皇上就快到了……”我話音剛落,珍珠懵懵懂懂的睜了眼,瞳色已經不再清澈,而是淡淡的覆了一層淺灰,她緩慢的轉動眼球望向我這邊,艱難的牽了牽嘴角“公主,你來看我了?你來了。”
  我深深歎息“你好好養著身體。”
  幹涸而渾濁的眼裏漸慢堆積出淚水“我可以見見皇上嗎?可以嗎?”
  我心頭酸澀難讀,人將死,過往那些事事非非早已經不重要了,似乎就是刹然間全都灰飛煙滅了
  我有些哽咽“放心,我早已經讓人去請了,很快就會到了,放心。”
  她似乎很開心,一陣急促的咳,小宮女趕緊把帕子遞過去給她擦嘴角,帕子被收回,我瞥見上麵怵目驚心的鮮紅色。我想起當年的母親,悲傷的感情又從心底泛濫起來
  珍珠睡睡醒醒,不過一會又問我“皇上來了嗎?”
  “快了,你再等等。”
  從暄和宮到這裏,抑或是從禦清殿到這也不會一點工夫為什麽劉成那麵還沒有個動靜?我有些坐不住扭頭跟如意吩咐,卻看見如意也是紅了一雙眼睛,似乎極力再忍耐自己的情緒
  “你去看看吧,是不是皇上那邊有什麽事情耽擱了?如果沒有緊急事情的話就說情況緊急,請皇上趕快過來一趟。”
  “我知道了……”如意吸了吸鼻子頭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如意也不見回來,我開始有了不詳的預感,珍珠再次睜眼的時候卻不再是滿眼的期待,她淡淡的笑“我珍珠這一輩子最愛的人有兩個,公主還有皇上……”她奮力喘了喘“可為何,為何一定要同時……遇見你和他?為什麽?。”
  “珍珠。”
  她朝我顫顫巍巍伸出一隻手“公主……公主……”我的心在疼,眼眶酸脹,頭際又開始溫吞漸深的疼痛起來
  我伸出手握住她枯瘦的手,從前就是這隻手給我包紮傷口也是這隻手給我戴鳳冠送我和親,同樣是這隻手做了巫蠱娃娃,如今它伸到我麵前,我的心感慨萬分,溫柔的手也會做出殘忍的事,善良的人也可能走了一條不歸之路。
  她在笑,在對著我笑,可我卻感覺那是比哭更難受的表情,正在慢慢枯竭慢慢頹敗。
  “謝謝您。”
  她輕聲道,呼吸漸淺。
  人死之前是要經曆潮汐狀呼吸的,真的仿若海潮退漲,漫過岸邊,輕輕覆蓋,然後卓為有力的抽身而去,呼吸深淺有異,總是進的少吐得多,間隔時久,隨時都可能隻剩最後一秒。
  她斷斷續續的吐出不成句的話“公主……皇上……我。”
  我點點頭,探身過去安慰她“別急,馬上就回來了,再等等。”
  她終是宛然一笑,扭過頭看我,那時她的眼已經不能再動了,似乎已經失去了聚焦的作用,隻是如一個黑洞般直直盯著問我看“我……我。”
  呼吸越扯越長,一口氣喘了許久,漸淡,漸輕,那雙眼再無任何反應,笑還凝在她的嘴角,清淚卻劃過臉頰,就像是被時間定格了一樣,再無聲息。
  “娘娘。”
  身邊的小宮女突然跪地嚎哭,我被驚得一愣,珍珠已經沒有呼吸了,一雙眼半睜,枯如死水,我維持那個僵直的姿勢許久,不知道到底該做些什麽。
  小太監們急忙把一套新衣拿來準備給她換上,我退到一邊,默默從門口往外走
  外麵的雪又紛紛揚揚的落下,我伸手,雪落在我的手中都不曾融化,這就是生命,來的時候也許也是悄無聲息走的時候依然不曾被關注
  覺得身子沉重的很,我拖步往青園走。
  大門敞開,我買進去看見院子裏負手而立的燕文寒秋,一身白色鍛衣在身連襖袍都沒穿,立在院子當中,頭頂,肩膀都是薄薄的一層雪
  我霎時懂得了,原來是這樣,是燕文寒秋不肯去見珍珠的最後一麵,他終是沒有原諒珍珠,到死也沒有
  我腦子很亂不知道該怎麽思考這件事,昏昏沉沉的走了幾步來到他的麵前聲音冷清道“人已經走了。”
  雪夜裏靜的出奇,似乎有非常微弱的簌簌落雪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的話說出口便消散無蹤,隻剩我們兩個孤零零的彼此相對而立
  燕文寒秋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緊緊的把我擁在懷裏,我身子一鬆,重重的靠了過去。累了,倦了。
  珍珠終於永遠的離開了我的世界,我不覺得輕鬆也不覺得快慰,我隻覺得悲傷,空落落的悲傷。
  這個大年夜我和燁兒沒有在聽到燕文寒秋的琴聲,燁兒早早的睡著被菊姑帶了出去,我窩在燕文寒秋的懷裏闔眼卻不成眠。長夜漫漫,我們都在各自的心思中度過了一年中的最後一天。
  因為大年初一的滿門宴還是照常,雖然珍嬪已死,可畢竟是冷宮裏的落魄妃嬪,她的死不會影響到任何一個人,整個皇宮上下都是喜氣洋洋,滿眼是紅色,如海潮一般淹沒我的眼
  意外的,我醒來的時候燕文寒秋還留在我身邊,他正衣衫半敞手拄著頭,側臥我麵前盯著我看。我一睜眼就看到那張絕色傾城的臉,桃花眼微眯,整個人慵懶的像一隻高傲的貓
  我看著他的臉怔了怔,精神恍惚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越過他的肩頭瞥過去,神經一緊,麻利的坐起身來“天亮了,今天有滿門宴,你怎麽還在我這?快起來,快啊。”
  燕文寒秋不動,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一急,抬了身子準備越過他下床“遲了時辰可不好,你還不著急。”
  不料燕文寒秋伸手扯我胳膊,我不及防,一下子朝他栽了過去,撞了他個滿懷
  他的臉低低的覆了下來,薄唇貼在我的唇邊,懶懶道“難得一見你慌亂的樣子,真好玩……”說完吻便落了下來,輾轉反側,情意綿綿,一隻手趁機伸入我的裏衣之重摩挲我的後背,激起酥麻感漣漣。
  正當他的手愈來愈放下移動的時候,我幾欲崩潰的理智瞬間回到原位伸手推了推他“別鬧了,再晚真的來不及了。”
  燕文寒秋別扭的瞥了瞥嘴,抽回手扶我起來“來,送你個東西……”說著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錦帶,來開繩子一倒,裏麵掉出來兩隻一模一樣的戒指,不很大,上麵是藍色透明寶石鑲嵌在一塊白玉指環之上,可白玉指環並不粗,半透明狀,環身隻比一般的戒指稍微寬一點
  “把手伸過來……”我抬眼看了看他,把手伸了過去“這是我特意去製的,你我每人一個,以後不要再脫下來,我想你一直這麽帶著。”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戒指,再看看他,笑問“禮物?”
  他一笑傾城“信物。”
  這一次滿門宴還算準時,但我確實偷工減料的完成了所謂的“工序”,盡管如此還是忙壞了如意和菊姑
  我給燁兒選了套深紫紅色的袍子穿,一套衣服上了身,任誰見了都說英氣極了,連燕文寒秋都讚不絕口“我的燁兒將來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姑娘呢,就是一張小臉太冷了些。”
  燁兒蹙眉,站在我身邊伸手去牽我的手
  “燁兒害羞了呢……”我逗弄他
  “我不要姑娘,我隻要母後……”燁兒揪著眉心很執拗的糾正燕文寒秋的話
  我和燕文寒秋都是一愣,平日裏不見他怎麽說話,這次一說話,非但清楚還很連貫,你甚至可以感覺到他不滿的情緒。可才四歲的孩子就有這麽有自己的主見不算是好事吧。
  燕文寒秋倒是挺樂和,微微俯身跟孩子大眼對小眼繼續逗弄燁兒“你母後是父皇的,燁兒的嘛,還得等你長大了再說。”
  燁兒不示弱,小臉冷冷揚起“母後是我的。”
  我吃驚不小,就連日日相對的我竟也沒有看過燁兒如此執拗強勢的一麵,他才四歲啊,一個四歲的孩子能如此 ,讓我匪夷所思。
  相信燕文寒秋也沒見過如此倔強大膽的子女過,我挪眼瞟他,隻見他揚了揚眉毛,站起身來,用手拍了拍燁兒的肩頭“氣勢不錯,不過也要看本事。”
  我趕緊把孩子扯到身邊“燁兒生氣了?氣量真小,父皇跟你鬧著玩呢。”
  燁兒撩眼看了看燕文寒秋又看看我,默不作聲了。
  宴席上還是依舊吃的熱鬧,燕文朔吃完之後就跑過來跟燁兒玩,燁兒本是不大想跟著去的,可我覺得若是由著他的性子發展下去可不是件什麽好事,所以一直勸他跟著去,也許是因為和燕文朔還算熟悉所以最終燁兒還是也就跟著去了
  看著他小小的身影我感慨萬分從他一生下來我的整顆心就都係在他的身上,小時候擔心他身體,長大一點的時候擔心他的性格,看樣子這輩子不到我死,這顆心算是沒辦法放鬆下來了。
  “他總也會長大的,不用太擔心了……”燕文寒秋在我背後笑嗬嗬的道,我收了眼,慢慢轉過頭 “隻要我在一天,就會擔心一天的。”
  燕文寒秋微笑著伸手覆在我的手上,暖暖的,猶是我們手上那顆一模一樣的戒指映入我的眼,刺疼了我的心。
  燕文寒秋雖然知道我去勸解燕文岱真的事,可他不知道我和額圖澤之間的約定,如果他若是要知道了我抉擇的這一切不知道那個時侯還會不會有如此深情的目光和溫暖的手了。
  我朝他宛然一笑,轉過目光看台下麵不由得輕歎溢出口中。
  宴席散了之後我準備回青園,於妃和和妃都跟了過去。我問菊姑孩子在哪,她說:李德勝跟著燁兒去和二皇子在花園裏玩,我想了想“正好回去的時候在叫他吧”
  出了正殿我們一行人往廊子裏走,走不多遠聽見似乎是孩子們唧唧咋咋的聲音,我問劉成“孩子在這個院子裏?”
  “李德勝走的時候沒說。”
  緊接著我就聽見李德勝的聲音“我的小祖宗啊,別打架啊。”
  我心頭一緊,加快腳步往轉彎出走。果然,燁兒的袍子給丟在了地上,幾個孩子鬧哄哄的圍在一起,李德勝手忙腳亂的在撥弄那些孩子,然後我看見了一抹招搖的杏黃色衣服的孩子騎在了另一個深紫紅色衣服孩子的身上,正在撕扯
  旁邊的燕文朔使勁的拉扯杏黃衣服的孩子邊叫喊“你別欺負他,他還小。”
  “給我滾……”燕文朔被燕文卓一腳踹了過去,連李德勝也給踹的渾身是雪
  “你別打了……”李德勝似乎火了,伸手去扯燕文卓的胳膊
  而燕文卓身底下騎得那個正是燁兒,我隻覺得一股怒火從肚子直升頭頂,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燁兒半分不示弱,也用力的撕扯著燕文卓的衣領,可畢竟他們相差三歲,一個四歲的孩子豈能是一個七歲孩子的對手?
  “我讓你得意……讓你得意……”燕文卓一邊叫囂一邊動手
  我疾步走過去,卻被文貴妃早一步先趕到,她揚手給了李德勝一記耳光“你一個奴才豈能這般對皇子大呼小叫的?還扯皇子的胳膊,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這又是怎麽回事?”
  我上前問,文貴妃見我來了趕緊把燕文卓拖了過來,燕文卓被拖開的時候還朝燁兒的嘴角踢了一腳。很快就有血從燁兒的嘴角慢慢的滲出來了,燁兒見人已經被拖開,翻身從雪地上爬起來上前給了燕文卓一記響亮的耳光
  人雖小,可氣勢絲毫不輸大人,一記耳光甩到燕文卓的臉上,連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懵了,而燁兒則是跑都不跑,穩穩當當的站在燕文卓的麵前喘著粗氣,抬手輕輕的擦了擦嘴角,視線冰冷冷的直視他
  沒想到這一打竟把燕文卓給打哭了,他坐在地上哇哇直哭,撒潑耍賴。
  “燁兒,怎麽可以伸手打人?”我冷冷揚聲
  “是他先動手打我的,還有他……”他說的是燕文朔,再看他的臉上似乎也給撓破了
  “皇後您看……”文貴妃抱著自己的孩子幽怨的望著我“弟弟怎麽說也不能打哥哥耳光啊。”
  “弟弟不可以打哥哥難道哥哥就可以打弟弟了嗎?”於妃嘴直,沒好氣的問
  “母妃,他打我……母妃……”燕文卓坐在雪地上打滾,哭的眼淚鼻涕一起流
  “怎麽了?老遠就聽到哭聲……”燕文寒秋剛從前殿商議事情完畢帶著一行人路過花園,幾個孩子頓時都老實下來,燕文卓哭哭啼啼坐在地上,燁兒寒眉冷目的站在他前麵,燕文朔則站在燁兒的身邊
  紀嬪趕過來的時候花容失色,擔心上一次的事故再演一次,當時就跪在我腳邊了。
  燕文寒秋眉頭深蹙,儼然非常的不高興“究竟是為何打架?”
  “皇上……”文貴妃淚眼婆娑,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父皇,燕文燁打我……他打我……”燕文卓惡人先告狀
  燕文寒秋扭頭看燁兒,燁兒也撩眼看他,並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受傷的嘴角有些腫,還流著血。燁兒不做聲盯著自己的父親看,然後抬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始終保持那個威嚴不屈姿勢動也不動
  “燁兒,給哥哥承認錯誤……”我出聲
  燁兒很倔,他轉過身看我,嘴角繃得緊緊的,似乎並不打算聽我的話
  我很平靜的看著他“去給哥哥承認錯誤。”
  文貴妃見狀也假惺惺的敷衍“皇後不必這般了,都是孩子。”
  我就和燁兒這般直直對視,目光冷清“燕文燁,母後再說最後一次,去給哥哥承認錯誤。”
  燁兒蹙著眉,眼中蓄了眼淚卻死也不肯落下來,些許功夫過去終於燁兒還是萬分不情願的扭頭對這地上的燕文卓冷冷道“我不該動手打你。”
  然後轉身朝我走過來,背對著別人,用手緊緊的抓住我的裙擺肩膀有些顫抖。
  我的心就如同針紮那麽刺痛,試問哪有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被別人欺負成這般還無動於衷不心疼的呢?可生在皇家又有什麽辦法,如果不從小養成一種進退有度,深藏不漏的性子,以後他的路又怎麽能安然的走下去?
  我若在,那麽我死都會保護好他,可我畢竟沒有他活的長久,他沒有養成好的性格,我死都會閉不上眼睛 的。
  疼歸疼可該狠心的時候也絕不能心軟,尤其教養孩子,一絲一毫不能疏忽
  我伸手輕輕扶上他的小臉,也許是摸到了傷處,所以他微微一戰,我心跟著牽疼“無論如何你畢竟是弟弟,動手打哥哥就是不對,以後不要讓母後再看見你這般不懂禮節,不然,可不輕饒。”
  燁兒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又抱著我的腿把臉貼了上去
  燕文卓看見燁兒終於受到了懲罰顯得格外的開心,鼻涕眼淚還沒擦幹就得意的笑起來
  我瞥過去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眼看燕文朔“紀嬪把二皇子帶回去,別凍壞了。”
  紀嬪一看情況趕緊把孩子扯過來帶走,臨走時我看見燕文朔對我微微笑了一下,很真誠很樸實的一笑
  這場鬧劇就此畫上了句號,我牽著燁兒的手往青園走,直到走出很遠我才發現燁兒微弱的抽泣聲,我低頭看,他在掉眼淚
  他一哭,看得我也跟著心酸疼,我慢慢蹲下把他的襖袍圍圍緊伸手給他擦眼淚“燁兒今天很乖很聽話,母後很高興……”一雙淚汪汪的桃花眼和小鼻子不隻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哭而變得通紅,他哽噎著點了點頭
  “燁兒覺得委屈是不是?”我淡笑問他
  他繼續點頭
  “那你聽母後給你講道理。”
  我扭頭跟身後的人道“我帶燁兒到處走走你們不用跟了,一會就回青園,你們都先回去。”
  我牽著燁兒漫步在銀裝素裹的院子裏,滿眼的白色連樹上都是樹掛一串串,好看起來“燁兒,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母後都是為了你好,燕文卓是哥哥,送禮貌上來講你不應該伸手去打他耳光,尤其在那樣的場合,不管你受了什麽委屈,在別人看來都是你不占理,是你不分長幼,如果你再去打他,本來有道理有委屈的你也會變成錯的那一方。”
  我低頭看他“如果你想不被打不被欺負,那麽就要比他更強,讓他欺負不到你。”
  燁兒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似乎懂得我在說什麽,聽得認真
  “這宮裏,真正厲害的人從不是需要自己動手的那一個,真正聰明的人從不是在外人麵前顯露的那一個,永遠記得母後的話,你生活的這個地方裏,誰先看懂了你誰就贏你了,就算不是燕文卓哥哥,也會是別人。”
  燁兒聽得蹙眉,我笑了笑,也許孩子還太小,說這麽多他還不能理解呢“不要喜形於色,不要輕易發脾氣,你要動動腦筋想想最好的辦法才是。”
  “燁兒想輸嗎?”
  他衝我搖了搖腦袋
  我探手去摸他的頭“既然不想輸,那以後要好好跟劉太傅學習知識,等你強大了,你就永遠不會輸了。”
  燁兒的小臉似乎輕鬆了許多,他伸手扯我的裙擺“母後,我會好好讀書。”
  那一刻,我心裏安慰了許多,也似乎能稍微放心一點,畢竟這個世上我所有的期望也都在燁兒的身上了。我把他抱起來“跟母後回青園,看你的嘴角都破了,以後不許你打架了。”
  我們回去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到了,燁兒見到他淡淡喊了聲“父皇。”
  燕文寒秋似乎很擔心的把燁兒的臉抬起來看了看他的嘴角神色有些複雜“為什麽當時不解釋原因?”
  燁兒看了看他“因為我錯了。”
  燕文寒秋一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性子果真跟你母後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才這麽大就有這麽深的心思。”
  李德勝已經把藥盒子拿過來了,燕文寒秋不要假他人之手非要親自給燁兒的嘴角塗藥,燁兒倒也堅強,疼的直蹙眉卻一聲不發
  “看你將來也是個人物,誰讓你有個那麽能耐的娘呢。”
  燕文寒秋說著抬眼看我,我直視回去,淡語“你的爹也很厲害著呢。”

  得有時,失有時
  其實我無意教孩子去仇恨誰,我隻希望他能快樂,但這個牢籠裏人與人之間的微妙又危險的關係卻是活在這裏的每一個人必須去適應的。
  如果你企圖站在一定高度的位置上俯看他人,那麽,這個道理你得懂,有些氣和委屈你得學著受,或者說是咬牙的忍著
  我知道燁兒的自尊心是很強的,我當著大家的麵子讓他承認錯誤他定是覺得又難過又丟臉,尤其燕文卓那得逞的笑榮更是深深刺痛了孩子幼小的心靈
  可如果現在不讓他吃些委屈以後他養成了隻能伸不能去曲的性子那將來會是他最大的人性缺點,就如同我眼裏文貴妃教養的孩子那般,驕橫無禮,一身的壞毛病,待到他日成人之後也不過就是個驕奢淫逸有勇無謀的庸才而已,他遭罪吃虧的日子在後麵呢。
  菊姑心心念念燁兒嘴角的傷口,生怕到時候留了疤,所以看燁兒看的緊,從不讓他用手去抓,尤其結痂的時候傷口長肉芽所以癢得很,燁兒畢竟還小總是喜歡伸手去抓
  事與願違,待到結痂褪去的時候燁兒漂亮的嘴角上還是留了一塊淡色的疤,不過很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燁兒有時候也會照鏡子,盯著自己嘴角的疤蹙眉注視很久,然後默不作聲的走開
  “我們小皇子的小臉那麽精致漂亮單單是嘴角的疤礙了眼……”菊姑無不惋惜的道
  我翻書,瞟一眼燁兒“留了疤好,不留點痕跡怎麽能長記性,留下痕跡之後以後時時看見時時提醒他自己,解決問題的辦法可不隻有動手打架,要動腦子,茹莽之人終是要吃虧的。”
  燁兒看了看我把頭低下,咬著嘴唇不肯說一句話
  剛初春的時候,我把燁兒托付給了劉太傅了,每天讓燁兒跟著他在書房學習,與此同時我還把燕文昃的兩個兒子 燕文代和燕文辛也招了來一起學
  燁兒到倒也不抗拒上書房讀書這種事,第一天送去的時候就很聽話,因為年紀太小,所以暫時還不能學讀書,隻能勉強學握筆寫字
  燕文代和燕文辛的年紀比他大了差不多三四歲,所以學的東西比燁兒要多,要深一點
  而函穀那麵的戰事比較動蕩,雖說子瑛是沒有戰功也沒有經驗的一介公子,可畢竟之前的四年裏在函穀也學了不少的東西,所以此去強攻也並非易事,而函穀本來就有一些副將在的,正應了我當初的哪句話,函穀也並非易攻
  一次我準備去禦清殿找燕文寒秋商量事情,半路遇見周全一個人從廊子那邊走過來,平日裏周全幾乎是不離燕文寒秋身邊的,我納罕,問他。
  周全有些為難,我心知肚明,便不再問下去。後來機緣巧合才知道當時燕文寒秋在和妃那裏
  我麵上無波無瀾,但我心下裏卻計較起來從前隻知道和妃的心不在皇上身上,也知道額圖澤的借她口傳話也讓我清楚了她並非看起來那麽簡單,直到現在的奇怪之處我更清楚這其中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無妨,額圖澤對待和妃和西烏的念想定是不同,如果和妃要想在裏麵耍詐,那我也隻有奉陪到底
  不管如何,將近六年的夫妻讓我和燕文寒秋之間的牽扯並非一句兩句能解釋清楚的,內心裏隱隱約約的刺疼感讓我有些心煩氣躁,我推開窗,大口呼吸外麵的新鮮空氣
  恃寵而驕這絕對是再正確不過的話了,不可否認,女人被男人寵的慣了是會很容易迷失自己的心的,因為在很長一段慣性的生活當中人會逐漸的學會適應,因為太過適應了難免在波動變化的時候感到極度的不適
  我有些惱怒自己,白白東宮裏坐了六年難道也會有心浮氣躁的時候?
  我曾經對燁兒說過,在這裏誰先看清楚誰那麽勝負就已經分得出了,所以我不能慌,不能亂,更不必生氣,除非我不再是這北邑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皇後了
  退一步說後宮的的妃子本就是爭寵鬥勝,坐得安穩的都是背後有秘密的,不安穩的才是正常。
  而燕文寒秋不來青園,我也絕不會去禦清殿找他,如果真是有事了,我會讓李德勝去找周全通報
  燁兒的進步很快,用不了幾天已經可以握筆歪歪扭扭的畫些字符了
  我正在教他些簡單的字,燕文寒秋挑了簾子進門,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在教燁兒學寫字?”他踱步過來看了看我問
  “恩,在教燁兒寫自己的名字呢……”我仰頭看他“皇上有事情?”
  燕文寒秋不緊不慢的走到案的對麵緩緩坐下身來“函穀那邊來了消息了……”我手一頓,撩眼望過去“攻下來了?”
  “還沒有,不過程蕭的後路大軍隻還有一天的形成就到函穀的身後之地了,估計這仗大不了太久了。”
  我略微點了點頭“那就隻有拭目以待了。”
  “你前天去禦清殿找我了?”燕文寒秋淡語問我
  “恩,有點事情要處理所以去了皇上剛好忙些事情,我就隻接吩咐下去了,已經辦好了,不用擔心。”
  “恩,我當時正在和妃那裏……”他直言不諱
  “也好,皇上多走動走動總不是壞事,宮裏也很久沒有小皇子皇女出世了,希望明年和妃也能給皇上添個孩子才好。”
  我話音剛落,燕文寒秋有些惱怒,麵色陰沉“你當真是這般所想?”
  我直視他的眼睛“我這麽想錯了嗎?”
  “如果不是這般所想為何總要說話口不對心?到底是你對我還不夠信任還是你到如今還是當初的想法從來未曾改變過?”他聲調有些高,似乎已經非常的生氣了
  我隻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簡直是在無理取鬧,難不成他在做樣子給我別人看?又有誰需要他做樣子了?
  我斂了眼色“燁兒在這裏我不想吵架。”
  “菊姑……”燕文寒秋一聲喊過去,沒等菊姑進來周全先是膽戰心驚的進來了“皇上。”
  “把燁兒帶下去午睡……”周全趕緊過來抱孩子,燁兒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如此生氣,執拗著不肯走,伸手扯我的裙子,周全一時有些為難
  “還不帶他走……”周全知道燕文寒秋在氣頭上,燁兒又不肯撒手,所以他朝我投過求救的目光
  “燁兒,跟著周全去菊姑那裏睡午覺,等會你醒了母後就來接你……”我衝他笑笑,他蹙眉看了看我,終於肯放手跟周全出去了
  “箐箐,我以為這麽多久了我的心思我的感情你都是懂得的,可我現在才知道,你的心是塊石頭,任是誰也難以捂熱,難道隻有樂子瑛一個人才行嗎?他可是你的哥哥……”話一出口燕文寒秋似乎覺得有些重了,可是想收卻再收不回,他有些氣急敗壞的看著我
  一口氣吞進肺裏卻不曾吐出,空氣憋悶在我的肺裏讓我的胸口悶疼起來,我望著他的眼,黑黝黝的無底,鑽心的疼泛了上來,卻沒有任何話好說
  “就算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從來都沒有真正的相信我過,六年前是如此,現在,亦如此……”燕文寒秋看著我的眼神悲戚難懂,我隻是看著,任憑內心裏波濤翻覆,水火滔天,卻知道怎麽說起
  “到現在連一句話也懶得說了嗎?”他幽幽的問,似乎真的受了很重的傷,可誰又能知道我的心情呢?
  就算我是個高高在上的皇後可我終究也是一個女人,我有和其他女人一樣的心思,隻是很多時候我隻能去想卻不能去做。
  半晌,我開了口“如果你是在為我不生氣你去和妃那裏的事情鬧不開心那就不必了,皇上不是任何一個人的,皇上是天下的,是整個後宮的,這一點不管我情不情願,能不能接受都得接受。皇上臨幸哪個妃子寵愛哪個妃子也都不是我能過問的,我自知這是我應該做的,不曾想卻惹了皇上不舒服。”
  燕文寒秋朝我冷冷一笑“如果你當真是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為什麽還做了不該做的事情?你不是不懂得,也不是一時衝動,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能夠待你到何種地步。”
  我一怔,難道……怎麽會?
  燕文寒秋朝我緩緩逼近“我是你的丈夫,我是燁兒的父親,你當真就這麽不信任我,覺得我保護不了你們嗎?你到底如何才肯相信,如何才肯懂,如何?”
  燕文寒秋幾近歇斯底裏,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的樣子,我並不害怕,我隻是深深的陷入自責和自保兩難的掙紮中去,迷茫萬分
  這場愛情裏到底是誰傷害誰多一些?我的錯?他的錯?還是這個時代和位置的錯?
  感到眼前一片濕潤,那是我的眼?還是燕文寒秋的眼?頭腦愈來愈漲痛,然後是天昏地暗的旋轉,隻直覺的自己的身子輕飄飄,我短暫時間內失去直覺
  接住我身體的應該是燕文寒秋,他在喊我的名字,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逐漸聽的清楚,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果然是燕文寒秋焦急的臉
  我還是依舊頭昏腦脹的想要嘔吐,合了眼躺在他懷裏
  “周全,趕緊招江太醫,快去,快去……”周全見我昏倒,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我被燕文寒秋抱上床,蓋好被子躺平
  菊姑和如意被嚇壞了,圍前圍後的忙活,可看見燕文寒秋寒眉冷目的臉又不敢貿然靠近
  我隻顧閉著眼,他坐在我床邊也不肯說話,我們似乎沉默對峙彼此,誰都沒有要妥協的意思
  江太醫很快就過來了,見燕文寒秋的臉色不悅,不敢多話,跪在地上給我把脈,沒多久就拜起燕文寒秋來
  “恭喜皇上,皇後娘娘這是喜脈,因為之前產後貧血所致的氣血不足,所以才會有頭昏暈倒的狀況,隻要多加修養,可安保鳳體龍胎的安康。”
  愣在當處的不止我一個人,燕文寒秋聞言也是明顯一滯
  我猛地睜了眼“怎麽可能?本宮沒覺得有任何的惡心,隻是倦怠了些,眩暈了些而已,太醫是不是弄錯了?”
  “微臣願用向上人頭擔保皇後此脈定是喜脈無疑,而且已經兩月有餘了。”
  接下來寂靜是這個情況下不該有的,在場沒有一個人說話,每個人都朝我們兩個望過來觀望我們的態度,而燕文寒秋看著我,我看著帳篷頂
  其實孩子的到來是我和燕文寒秋絕對希望的事情,但是目前這個狀況我實在是高興不起來,除了震驚還有沉重的歎息。
  燕文寒秋和江太醫一起出去似乎在談論什麽事情,我的手扶上自己的肚子,喜憂參半。如果燕文寒秋之前能那麽問我,怕是已經聽到些風聲,抑或是。
  可又覺得不大可能,我對西烏的態度直接影響到西烏的未來,她沒有理由那麽做啊。可如果她一定要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想步寧嬪和珍珠的後塵拚命一試,還是覺得我走的路才是最好的奮鬥目標?而我當初那麽抉擇到底是我負了燕文寒秋還是我終是負了我自己?
  我沒躺多久就起來了,折子還要看下去,燁兒也還得照顧著。菊姑進門時看見我正在穿衣,不舍得我那麽操勞“再躺著睡一會把公主,這次有了身子都不必上次狀況那麽好,千萬別累著了,養養身體把孩子平安生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想讓她擔心“我沒事,你放心吧。還有,把燁兒帶過來,我還要教他寫字。”
  菊姑未動似乎有些話想要說“公主。”
  “怎麽了?”
  “剛才您是不是跟皇上吵架了,難道皇上知道了那事?”我抬眼看了看她沒有說話
  “公主這後宮裏沒有不透風的牆,也不會有沒有影子的事,當年娘娘就是這麽給害的,您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可千萬別讓皇上疏離了您啊。”
  菊姑的話說的我心酸不已,且不論尊卑與否,單看在這後宮裏的女人們無論多強都始終要依附著那個男人才可能有機會為自己掙得一席位置的。
  男人總說說女人不夠信任他們,可他們有想過如果給了安全感夠多還會有人費心費力的自己去爭嗎?
  我為了我的兒子做了這些自保又有什麽錯?難道你給不了我要的,連我自己去爭取也是錯嗎?
  果然是如此,如果一個人所站的角度和位置不同,那麽他所持觀望的態度便會截然不同,你有你的道理,可我也有我的苦衷。
  “沒事,我會處理,菊姑不要擔心……”菊姑也是知道我脾氣的,歎了歎氣轉身出去了
  眩暈的感覺稍有減輕,我還是會覺得有些昏昏沉沉,可此刻我已經沒有心思躺在床上休息。如果這是和妃的事情,那麽所有都要重頭再圓一次才行
  燁兒再次進來的時候看我的那個樣子是我終生難忘的,從來冷清慣了的小臉上有了驚慌的神色,他畢竟隻是一個才四歲半不到的孩子,就算再早熟,也隻是個孩子。
  我是他頭頂的大樹為他遮風擋雨,嗬護他成長,讓他依賴,如果我倒了他要麵臨的前路會艱難異常,讓我如何能放下心。
  母親和孩子之間的那種牽連直到我自己做了母親才能理解,世間上也再難有比這更純粹更為無私的感情了吧。
  燕文寒秋在傍晚的時候還是過來了,我們之間有些尷尬,也疏遠了很多。很多次他想說話,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歎息無數,我充耳不聞,隻顧收拾好孩子的一切
  直到把孩子哄睡送走,他才開口跟我說話 “我似乎有一肚子的話想問你,可真到的開口說的時候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如今我隻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可否如實回答我?”
  我抬眼看他,眼色深深“可以。”
  “我隻想問,你跟額圖澤之間的那些事情可否是屬實?”燕文寒秋表情嚴肅
  “我隻是希望用額圖澤的勢力給文家造成一點壓力讓他們有所顧忌而已,這些都是真的,其他的別人說了什麽,我不清楚,也不知道怎麽去定論真假。”
  “隻有這一個原因嗎?還是你也在不斷的拉攏其他勢力提防的不止文家一個,還包括了我?你就那麽不相信我能保護得了你?”
  “話說的巧還要看怎麽聽,如果皇上聽了某些沒來由的話就信以為真了,那麽我說什麽都會是狡辯的,而對於我要防文家的事,原因有公有私,但不過這其中不包括皇上在內。”
  燕文寒秋苦笑了笑“箐箐,你我夫妻六年有餘,就算你的心思我摸不清楚可你的性子我還是很了解的,你會真正的信任誰?可就算你不信我也不必做到如此。
  如果隻是防文家你大可不必要把額圖澤牽扯進來,單單是暄和宮裏頭走一遭不就已經解決了,何苦你先是現實拉攏額圖澤後是勸說父皇招人出來?隻能說,你的目的並非隻有一個,而是兩個,一個文家,另一個就是我。”
  我麵上撩水不掀漣漪的平靜可心裏早已水火滔天了,果然,燕文寒秋才是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不管我做了多少,隻要有些蛛絲馬跡他就是第一個看清楚我的人。
  “如果,這皇宮裏麵連你都如此提防我算計我,我還有誰可信?而我之前的那些掏心的真言你有可曾仔細想過?又置於何地?”燕文寒秋極力克製自己的情緒,肩膀微微顫抖
  “你終究還是讓我失望了,到頭來,我才是最可笑的那一個……”說完燕文寒秋轉身疾步出了房間。
  我孤寂的站在房間中央,燭光影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長很長恍恍惚惚的映在牆上,像一條蜿蜒醜陋的裂縫,又像是一張嘲笑扭曲的臉。
  我感到腹部有些輕微的疼痛感,頭昏沉的更嚴重,我幾欲站不穩腳,緩緩的蹲下身半跪在地上
  “公主你怎麽了?”如意剛一進來就看見地上的我,她嚇得不輕,趕緊過來扶我起來,大聲的召喚菊姑
  我有些輕微的出血狀況,太醫說是先兆流產的跡象,胎兒目前很不穩定,針灸過後隻能靠靜養和喝藥湯來治療
  臨走的時候江太醫還不忘囑咐我“皇後娘娘上次生育三皇子的時候貧血的狀況還沒有根除,現在又有操勞過度,請為了自己的身子和腹中孩子著想,要好好休息,少費些心思,多休養。”
  我點點頭,卻再無半點睡意。
  窗外一抹身影依舊在,站了許久,許久。

  執手成殤
  這是我和燕文寒秋成親六年來第一次冷戰,我在青園安胎,他在禦清殿忙正事。有時候他也會過來看我,可話語不多,我亦是沒有話說,多半時間我們都是沉默的相處著
  燁兒的進步很大,才進書房學習了一個多月已經學會寫簡單的字了,尤其自己的名字,寫得還頗為端正。這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到欣慰的事
  入夏的時候剛到我的肚子已經有些隆起了,因為這次懷孕跟懷燁兒的時候狀況和感覺完全不同,所以菊姑和如意都說這次很可能是個小公主。我倒是不介意兒子還是女兒,隻要是自己的孩子哪一種都好
  燕文寒秋一連著三天沒有過來了,菊姑有些慌神,可我卻更平靜了,也許之前在沒有這次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沒有徹底的看透這一切的話,那麽現在對於我來說我便是再在透徹不過的了
  因為該有的波瀾和翻覆我都已經經曆過,就算是故人成舊那也是我已經能安然接受的,事到如今,從前的疼痛都已經深入我的血肉和骨髓,隨後的所有疼痛便都是重複的了,所以我習慣並且適應了
  燕文寒秋來與不來已經漸慢的影響不到我的情緒,他可以掌控我的地位,甚至是我手中的權利,但我能掌握的卻是我的心,我的意誌,至少我還有燁兒,這些已經足夠了
  初夏的太陽還不熱,午後吃過飯之後我就會和燁兒分坐在榻上案的兩邊,一如我從前和燕文寒秋的模樣,我翻書,他持筆練字,雖然字寫得歪歪扭扭,不過小小的身子坐多的很是端正,微微低著頭,輕輕蹙眉,凝眸,那樣子認真極了
  “母後……”燁兒突然抬頭看我。我朝他笑笑“怎麽了?”
  “母後,燁兒想要個弟弟。”
  “弟弟?為什麽不是妹妹?”我納罕的問
  “因為有了弟弟可以和他一起保護母後……”燁兒一字一句的道,說的我心裏酸酸的。
  “公主,公主……”李德勝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
  “怎了?”
  “公主,函穀攻下來了……子瑛公子。”
  我心下一緊,梗的難過,忙問“子瑛怎了?”
  “子瑛公子被活捉了,正在押解回邑茳的途中。”
  我的腦子有些亂“你如何得到的消息?”
  “今天從下朝之後,我從太醫院那邊回來的途中聽見兩位朝臣的話才知道這事……說是已經攻了許久時候都攻不下來,後來是和程蕭將軍一起前後夾攻才得以攻破,此時,文大將軍已經進駐到函穀守關,所以子瑛公子是被程蕭將軍押回來的……應該就在這幾天的功夫就會回到。”
  李德勝的話字字如繡針刺心,紮的我生疼。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上來,我與子瑛的關係也許就隻能走到這為止了。
  回憶起那年初好似乎就在昨天那麽清晰,而從前的感覺早已變了,那不是愛情,那是比愛情更長久的依靠感;是比親情更升華的信任感。
  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子瑛就變成了我人生裏最初的一個美好的願望,即便時間老去,容顏老去,可那種情懷卻是永遠不會老去的。
  “公主,子瑛公子這次被壓進京恐怕會是凶多吉少。”
  我的心愈發沉重,隻得穩了穩自己的情緒“別怕,皇上答應過我會放子瑛一條生路的。”
  大家看了看我,沒再說話,而我此時也不知道當初燕文寒秋的話如今還能應了我幾分……可我無論如何也要保子瑛一命,就算貶為草民,就算國將不國,我隻是希望他能活著再走出北邑的土地,平淡的過這一生,我隻這麽祈禱
  燕文寒秋終於在我得知消息的第二天過來看我,他麵色很淡然,顯然也是料想到我或許已經得到消息的事情,他看了看我道“函穀已破,樂子瑛被生擒。”
  我沒有多餘的表情,心涼如冰,仿佛那一瞬間的凝望讓我們彼此陌生了許多,我無心感慨,隻是淡淡的道“皇上會守信吧。”
  “可我若是不應呢?”他揚眉反問我
  我反感的蹙眉撩眼,不自覺帶了冷意“你若失信,以後就再難得到取信了。”
  燕文寒秋被我的這句話驚了一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你。”
  我隻覺得自己心平氣和的看待自己滿心裏的荒蕪一望無際,罷了,不再強求了。“如果你我之間已經不再有感情,那麽就做一對相敬如冰的夫妻也無妨,隻要你願意,殺不殺樂子瑛終隨你意。”
  我側過身準備從他旁邊走過去,他伸手拉住我的胳膊“你一定要這樣下去嗎?如今怎麽變成你在生我氣?你到底要如何?”
  我依舊沒有半分情緒起伏“我又能如何?不過逆來順受罷了……不能防備別人欺負那就隻有繞著路而行。”
  “難道你非要弄到兩個人都絕望了才肯罷休嗎?難道又是我對不起你嗎?你說,你為什麽不說,什麽不說憋在心裏就解決你我之間的問題了?”他執拗的不肯放手,捏的我胳膊生疼
  “你是皇帝,我是皇後,我們之間的感情問題如何能夠解決得了?你倒來告訴我,如何?”我側眼看他,心裏卻是冰涼涼的茫然與無奈“那是一道無法逾越的溝壑,曾有多少人在它麵前不得不駐足調頭?
  莫道人間情深愛長久,那都是因為很多關於愛的選擇還隻是在情理之中的,一旦超出了這個範圍,原本光鮮奪目的愛情還能剩下幾分深刻?又怎是你和我這種最特殊的人所能去解釋的?
  世上最沒有資格談論這件事的人就是你和我,我們現在又何必去五十步笑百步,何苦扯破這層麵子去看到那裏麵最醜陋而真實的一麵?相安無事不是更好?”話說出口說到自己也心痛不已,我有些音調顫抖,直視燕文寒秋的眼睛一絲一毫也不曾躲避
  “如果不能選擇,無法奢望,那我們還是都現實一些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吧,愛情,始終都是握在你我的手卻不由你我的念而改變的。無法公平和坦誠,隻因為這裏是後宮,就注定了我們的愛情隻能是如此結局,共苦而不能同甘。”
  倏地,我胳膊上的力量消失,燕文寒秋垂下去的手維持一個很孤寂的姿勢漸慢握成拳
  我緩緩從他身邊走過去,這一次他沒有再拉住我的手,我的心在劇烈的疼,刀割一般的絞痛,這幾句話就是我們愛情的真相,這個地方的真相,連自己說出口的話都會感到如此的受傷害
  皇上是人,皇後也是人,可我們卻必須用常人不能接受的方式愛下去,相處下去,還會有誰如同我們一樣無時無刻不受著煎熬?純粹的東西死的太早,因為不適合這個世間,也不適合這個皇宮。
  沒有落下一滴眼淚,我疼到眼睛幹澀漲痛,卻始終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原來真正的受到傷害是流不出眼淚的,連流眼淚的力氣和心情都沒有了。
  出了青園我甚至不知道我還能去哪,天大地大,我不過是這個精美牢籠裏養的一隻鳥,因為比別人多了一些美麗的羽毛就必須被困住一輩子,老天還真是公平的很。
  去哪?除了內苑,此刻我哪也去不了。
  三天的時間燕文寒秋沒有再來,我依舊過我的日子,雲淡風輕,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直到三天之後程蕭押著子瑛進到宮裏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
  子瑛被押進宮之後就一直被安放在宮裏的監牢裏,這個監牢一直是審問宮裏犯人的地方,一般審問完了之後是要移出宮送到宮外的大理寺的。因為子瑛的身份特殊,所以燕文寒秋同意把他押進宮裏
  我不明白他怎麽做的意思到底為何,可又不能去問
  每天李德勝能打探到的風聲隻有一點點,我猜想燕文寒秋應該會來,可畢竟我太心急了,簡直如坐針氈
  終於又熬過了三天,燕文寒秋果然來了,見了我也是話不多,問了問身子如何,燁兒的書讀得如何,始終不提子瑛的事情
  我終是忍耐不住,於是先開口“既然子瑛已經押到宮裏了,生死由你決定,我隻想在見他一麵,可否通融??”
  燕文寒秋的表情不明意義,他看了我一眼“等身子好了再去不遲。”
  我哪裏還能等得了“這一麵就當我是為子瑛皇兄最後的訣別,請通融。”
  “若是你身子有了什麽閃失可如何是好,現在你不要著急,到時候我自然會讓你見到他。”
  他欲轉身,我上前立在他眼前,直盯著他的眼看“你大可不必這般,到底想怎麽樣不妨直說,事到如今繞圈子也無意義了。”
  “是不是現在無論我做什麽,說什麽你都會想的這麽偏?”燕文寒秋蹙眉問我
  “如果不是,請讓我現在就見子瑛,我隻有幾句話要說,說完就作罷……”我堅持
  “箐箐,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這個人的性子到底如何”
  他嗬嗬一笑,眼色卻絲毫不見半點溫度“讓我告訴你,就算你想的再透徹就算你說的再正確,隻要有我燕文寒秋活著的一天在,我就會按照我自己的方式和想法去愛,我不管什麽皇宮還是民間,也不管帝後還是平民夫妻,我自己的愛情就是握在我的手裏,你可以認命,但我絕對不會……我就不信這個邪了。”
  “要看樂子瑛是嘛?我答應你了,不過這一見之後你就必須答應我對他徹底死了這份心,如何。”
  我黯然,很早之前我對子瑛的感情就已經變化了,我真正愛的人是燕文寒秋,對於子瑛我的感情更接近親情的升華,可如今讓我如何對燕文寒秋說清楚這一切呢?
  心中的糾結太多複雜,苦澀,酸疼,隱忍抑或是絕望交織在一起,人的感情從來就不是能說的清楚的,現在的我也不想再說清楚了,我倦了
  “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已經所剩無幾,子瑛便是其中的一個,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們之間早已不是你所想的那般了,曾經是他保護我,如今這一次也該我保護他了,就這麽簡單。”
  燕文寒秋愣了半許,不知所想,過了一會他伸手牽我“如果我有一天也能如同你一般拿得起放得下,說忘就忘,說丟就丟,也能頭都不回的狠下心來,也不會有現下這般進退維艱的狀況了,舍不下,我又能把你如何?”
  許久以來的累積的堅強和看開有些鬆動,心裏的酸楚慢慢的彌漫了我的心,我還執拗的不肯別他擁在懷裏,他隻好上前一步,納我入懷“你不信任我的真心與承諾,這是讓我最為光火的地方,因為我已經進自己最大的力量和決心去實現它的。可又怪我偏偏就沒了冷落你的誌氣,想不去過問,不去打探,甚至不露麵但這卻讓我更加心煩意亂,亂我心者,唯有你一人矣,如何你就從來都不懂得呢。”
  在他的懷裏我徐徐闔了眼,喃喃道“你又幾時懂過我的心思呢。”
  燕文寒秋的歎氣聲悠揚婉轉的如同一曲離歌,曲曲折折深入我心的每個縫隙之中,我從懂得到我真的透徹,再到我重新得到,我的心已經緩緩蒼老,真的就如若一口無底深洞般不管投放進去多少都永遠隻是會無聲無息。
  我的懷孕的狀況不容樂觀,時不時的有輕微出血的狀況出現,藥量要下大一點才會好轉些,就像是拖著不肯痊愈的病根一樣,江太醫也為此頗為頭疼,燕文寒秋更是為著這事操心不已
  他甚至不許我再去看折子不許我再顧水利的事情,隻讓我安心的在青園養胎
  我老實的又躺了兩天狀況剛有些好轉就說服燕文寒秋讓我去見子瑛了,他勉強答應,我換了一套很樸素的紫色緞衣,簡單的盤了頭發讓菊姑跟著我一起去
  我去的時候燕文寒秋已經把子瑛提到好一點的條件居住了,有單獨的院落,也有一些人侍候著,隻不過沒有人身自由,無論走到哪都有人看守,院子外麵則是重兵把守
  “箐箐,有些話我必須跟你事先說清楚,樂子瑛的性命我終是如從前答應你的那般不會下狠手,但你也要知道,無論他有沒有坐天下的大誌,我始終是不可能再放他回南梁的了,結果也隻有流放一途,這是最好的結局。”
  燕文寒氣的眼色深深淺淺,桃花眼角挑的人心寒,可我知道這才是真正的結局,對於子瑛來說,保命的同時就必須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可我擔心的是子瑛未必肯這麽屈就
  我歎息點頭 “我懂得,我會好好跟他說說的。”
  我轉身,燕文寒秋伸手拉我的手“記得你答應我的話……”我點了點頭,他慢慢放下了手“我在外麵等你。”
  我隻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似乎走近我的人都能聽得到胸口之中的聲音,。站在門口緩和了一下心情,抬手推門,提著裙擺邁進門檻
  一抹朱紅色的背影正立在我眼前,推門聲響起他身形微微一震,卻沒有轉過身來看我
  我站在他背後,暖意和苦澀齊齊湧上心頭,六年了,南梁的高台一別已經六年,都道是物是人非,可對於此刻的我來說,卻是人是物非。
  同樣的朱紅色袍子在身,可我再不是當年感到的那種如沐春風,而是說不完道不盡的淒涼感,內心開始柔軟碾轉的疼起來,曾經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就在眼前,即便隻是背影相對也能讓我感到曾經的熟悉感如同漲潮的海水漫過我的心
  我有些哽咽,幽幽的開了口“一別六年,子瑛你別來無恙。”
  眼前的朱紅色身影緩緩轉過身,如是那樣一張溫潤的臉現在我的麵前,依舊顏如白玉,笑如清風,似一片潔白的雲被風輕輕帶過,如一絲柔風掠過靜水之上,那笑滲入我的心,穿過我的身,久久留有餘溫
  “箐箐……”隻淡淡的兩個字溢出他的口,卻讓我感覺好似喚了我千年萬年那麽長,曾經無數次夢裏夢見子瑛這般喚我,我醒來,眼睛開始疼,腦際也開始疼
  六年的時間讓我們彼此變化太多,我早已不是當年的我,而子瑛似乎還依舊是那個如畫中走出來的翩然少年一般,似乎絲毫沒有被時間磨去一點點的風華
  與世無爭,淡潤溫和,依舊是那個人獨有的特質,他還是他,是那個我記憶中的子瑛。
  子瑛走過來牽起我的手“快,過來坐,陪我坐會兒……”溫的手掌,一如從前的溫度,卻不似燕文寒秋的熱度
  “這六年過得可好?聽說已做了母親……”子瑛眼色淡然而微溫
  “膝下有一子,已經快五歲了……”我答他,他一笑,有些滋味苦澀
  “那就好。”
  我自覺地話難開口,可難開畢竟還是要開,猶豫了片刻還是張了口“子瑛這次函穀之役結束之後你有何打算?”
  子瑛淡笑“在我的眼前沒有路可走,這一點你不也是清楚的。我的存在隻會讓你為難也讓我自己為難。”
  我一愣,子瑛竟也明白這一切的
  “子瑛,事到如今,我指一條明路,你可願意照我的意思去走?”我有些急
  “箐箐,我不能回南梁了,就算燕文寒秋讓我回去我還是沒有辦法回去,隻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去守邊,而這對於你來說,這是最大的障礙和苦衷
  至於我,始終沒有辦法站在你的對立麵與你為敵。”
  “子瑛,你之前不是說你不想在皇宮裏這麽孤寂而苦悶的活著了嗎?如果這次可以脫離不是更好嗎?到時候我可以幫你接出你的妻室子女你們一起走,離開這些紛繁的是非,遠走高飛,我會幫你把這一切都安頓好的,好不好?子瑛。”
  他笑著搖搖頭“我隻有一個過門的妻子,隻相處了十天便去守函穀,所以,我膝下並沒有子女。”
  我一頓,接下去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箐箐,我並沒有後路可以退,現在南梁的爭奪戰也不會允許我的存在,何況還有這北邑在後麵。
  我隻是來看你一眼的,六年過去了,看看你到底過得如何,我隻這麽盤算。如今看過了才算是真正放下心來,也算了了這麽久以來的願了,沒什麽好留戀的。”
  “你人生的日子還長,為什麽不爭取活下去,你這是做什麽?求死嗎?子瑛,你難道真的要辜負我的心意嗎?”
  子瑛臉上的笑容如幻如真,淡的讓人幾欲察覺不到“沒有酒水,我在這裏以茶代酒吧,我先敬你……”子瑛仰頭,把杯子裏的茶全部喝盡。他在笑,笑的我心裏沒底。
  “子瑛,聽我一次,就算是為了我可好??可好?”
  這麽久以來,我總算從燕文寒秋的手中把他的命搶了回來,可他竟然不打算接手,我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我不能答應他
  子瑛起身,緩緩走到我身前,他伸手“箐箐,可否讓我再抱你一次。”
  “子瑛,你答應我……”我執念
  “讓我再抱抱你吧,也許隻是最後一次了。”
  我身未動,子瑛上前擁住我的身子,輕輕柔柔的抱住我,他身上那種屬於清澈屬於陽光春風的味道還依舊在
  我的頭靠在他的肩膀,聽見他幽幽緩緩的道“我這一生出身皇家卻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遇見你的那一刻便是今天這個結局的開始,你是我妹妹,明明是我的妹妹,可我還是愛你,愛你的頑強,愛你的堅韌,愛你的爭取和不屈,這些都是我敢想卻不敢做的。
  不過,還好那年你沒有跟我走,不然,我真是無以給予,跟著我會吃苦,會受傷害,還不如你現今的生活。”
  我緩緩閉上眼,內心翻滾,那些往事和無奈深深揉捏著我的心,我說不出道不出脹痛感充滿了我整個胸腔
  “便是我不做太子皇帝,亦不是帶兵打仗的將軍英雄,可我依舊是南梁的公子,我不會留在北邑等著流放,也不會回到南梁再被利用,所以,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所做的選擇。”
  我一愣,感覺子瑛頓了頓,身體有些不穩“把這些祝福都留給你,你要過的好,我才能安心。”
  他緩緩抬起身子,眼色溫潤的看著我,瓷白的臉上滿是心滿意足的笑容,嘴角那道怵目的豔紅色仿佛雷光劃破天空那般讓我當即驚呆,如落冰窟。
  “箐箐,我完成了我當初的承諾,以後的路,隻是你同燕文寒秋要走的,我隻能送你到這裏了。”
  話音剛落,子瑛緩緩的墜下身去,頹然倒地。

  此心不悔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結局,我們走很多路,遇見很多人,卻總是在那條屬於自己的路上前行,帶不走那一片片風景,帶不走一朵雲一絲風
  子瑛靠在我的懷裏,臉上始終是帶著淺淺的微笑“就算早知道有這麽一天,我還是會那麽選擇。”
  我有些顫抖的伸手用衣袖擦去子瑛嘴角的血跡
  “桃花林深處的丫頭和我,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可惜,太短暫了……就那麽一彈指間的時光。”
  淚滑過我的臉龐,滴落在子瑛的臉上,無聲無息
  他想轉過頭看我可他的眼已經不能動了,他艱難的說著“桃花林深處的我們,真美好……箐箐,你要幸福……”他勉強的伸出手覆上我的臉試圖給我搽眼淚,可惜他已經看不見我的臉。手晃了晃,劃在半空中,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那一年的我們……那一年……”那雙眼裏最後綻放了一絲短暫的光彩,似盛放的焰火般絢爛,又轉瞬戛然而止,突兀的消失殆盡。
  聲音如幽緩的餘音收尾,停住了便再不能再繼續,子瑛帶著依舊溫暖的微笑,在我的懷裏永遠閉上了眼睛
  一滴,兩滴,淚水落在那張睡顏般的臉上,劃出長長的一條痕跡,落在地上,成了一個淡淡的輪廓
  最終子瑛也終離我而去,我看著他,他閉著眼
  這是命數,彼此遇見,卻是在錯的時間錯的身份,再聚時已經時過境遷,沒有回頭路可退亦沒有前行的路可走
  我緩緩起身往門外走,推門,陽光刺眼,鋪天蓋地的把我淹沒,燕文寒秋負手站在不遠處,那張俊美的臉仿佛早已對這一切心知肚明,浴在陽光之中光彩四溢,他緩緩向我走過來
  我抬頭看他,表情無波無瀾“你可以隨心所欲了,再沒有人擋在前麵了。”
  沉重感,倦怠感,還有下腹的疼痛感齊齊湧來,我有些站不穩
  “箐箐……”眼前的動作放慢,再放慢。
  眼前一黑,我再無知覺。
  我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的床上,燕文寒秋幽怨的坐在床邊看著我,腰腹部依舊疼痛,我感覺自己渾身無力
  “你醒了?”燕文寒秋伸手摸我的頭,眼色晦暗“不要多想,安心休息才是。”
  菊姑站在一旁淚眼婆娑,如意也哭紅了眼睛,連李德勝和劉成都皆是如此
  我心沉了沉,目光轉向燕文寒秋“孩子,沒有了嗎?”燕文寒秋沒有說話,沉默代替了回答
  “江太醫說是滑胎了,而且,大出血以後不能再生育了……你現在不能再勞累或者情緒波動了,要按時吃藥,多休息。”
  我沒有多想,微微點了點頭
  被燕文寒秋握在手裏的手被捏的發疼,我闔了眼,手輕輕收了收也握住了他的手“世間講求一還一報,跟你站在一處對抗南梁,老天終會從我手中收走一些東西,好在我還有燁兒,還有你,老天待我不薄,所以,你我都不必傷心。”
  我不信神佛,但我依舊相信世間會有得有失,人便永遠是生活在得到,失去,再得到的迂回過程之中的,隻不過有些是可以再被收回,而另一些沒了就再不會回來
  子瑛的死對我來說是一種無法掩埋的傷痛,也許終我一生都要疼下去,可我並不十分悲傷,或許,子瑛的死對於他來說是件再好不過的選擇,即便我的私心無數,想他活著想他逃開,但最終隻能給他一個苟且的人生,這是很難讓一個皇子做得到的
  子瑛雖不強勢,但他有屬於自己的自尊心,就算我再固執的要求他活下去也不過是孩子般的任性而已,那些道理我懂,那些卻辦法解救不了他人生裏的無奈。
  窗台上的那盆雪白的芍藥花開的正盛,小碗大的花沉甸甸的壓著枝頭,那是母親給我留下的東西,那隻金簪我一直收藏著,可子瑛什麽都沒有給我留下,唯一從南梁帶來的那個錦帶裏的糖果也早已融化浸在布料之中,而那個錦帶也被燕文寒秋給燒毀了
  我依舊想念子瑛,再不是朦朧的愛情,也不是曾經唯一一點的溫暖,而是如同親人般的憐惜 ,那樣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君子不該有這麽坎坷磨難的人生結局。
  一個月以來,我基本都是臥床休息,湯藥喝了無數,整個人有些病懨懨的,不過我還是會每天陪燁兒讀書寫字,他伏在我的床邊一字一畫的寫著,偶爾抬頭跟我說說話,乖巧得很
  身子的狀況好點的時候有很多人過來探望,文貴妃首當其衝,人殷勤的很,我已經不能再生育的事情她早已知曉,總算沒了後顧之憂想不高興也難
  和妃和於妃也是經常的來看,於妃人心軟,來幾次掉幾次眼淚。和妃似乎有些話想講,可每次都有於妃在場所以不得說,我猜想,這應該跟燕文寒秋問我的那件事有牽扯
  於是讓於妃帶著燁兒去玩,隻留她一個,我淡然,想聽她的解釋為何
  “皇後娘娘,皇上上次來雨和苑問答我那件事了……”她有些支支吾吾
  “哦,問了些什麽?”
  “問我父親當日來的時候是不是同皇後說了什麽……”我撩眼看她
  “皇上已經把那個負責傳信出去的小太監抓住送到臣妾眼前了,臣妾也不知道是誰告的密,更不知道如何傳出去風聲的。”
  我蹙眉“傳信?傳什麽信?”
  “父親之前讓我找一個信得著的身邊人用以日後傳達皇後娘娘的指令,臣妾就安排了個身邊的可信之人在父親走了之後傳了封家書回去……隻是說,說皇後已經答應了……”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聽不到了
  我深歎一口氣閉上眼不去看她,難怪之前燕文寒秋能那麽生氣的問我,原來中間有這麽一件事起了作用,是誰跟燕文寒秋告密?
  和妃的安排的人到底是如何被燕文寒秋抓了個現行?和妃又為何在額圖澤走了之後緊跟一封家書?這裏麵的玄妙實在不少,似乎我在打算利用身邊條件的時候也被反將了一軍。
  “皇後,皇上之後是不是為著這事大發雷霆了,有沒有怪罪皇後您?”和妃啜啜的問
  我張眼“沒有,皇上什麽也沒說,你不用擔心,以後多加小心就是了,至於家書的事情,以後還是少寫為妙,畢竟你是個和親的公主,於身份這麽做不合情理,不然的話被皇上知道了對你也不好。”
  “臣妾知道了,以後再不擅自傳發書信了,請娘娘不要生臣妾的氣。”
  我朝她笑笑“不會的,你先跪安吧,本宮有些累了,想睡會。”
  和妃點點頭“那臣妾先告退了,皇後娘娘保重。”
  怎麽看來這和妃都脫不了嫌疑,那一封家書實在是多餘的很。早在額圖澤進宮的時候那些約定就算是達成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讓和妃再傳一封家書告知?擺明了就是準備讓人家抓住自己的痛腳,然後來個不知者無罪的樣子。
  可問題是燕文寒秋身邊那個人到底是誰?可以猜得到我的心思還能揪出和妃身邊的人。
  而這件事發生之後燕文寒秋接下來的反應會如何我心裏很清楚,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百分百的信任,否者他不會聽了別人的話之後就親自去調查家書的事情,更不會來質問我,以後更會繼續防備下去,因為有了前車之鑒還有就是因為我特殊的身份。
  函穀攻破之後文魏進駐守關,程蕭回到京都之後暫時沒有被燕文寒秋派出去,可據燕文寒秋所知,程蕭回京都之後跟文家走的頗為熱絡,時不時的去文致遠的府上做客,行為詭異的很
  因為之前早知道燕文寒秋打程蕭的主意為何,所以隻覺得是再好不過,文家籠絡程蕭,便更方便燕文寒秋從中作梗挑撥
  有時候燕文寒秋還是會來青園陪我,他批折子,我坐在對麵教燁兒寫字
  “我等了這麽久怎麽都不見你問我如何才知道那件事的因由,你真是沉得住氣?”他淡問,連頭也沒抬
  “這宮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不都在皇上的眼皮底下嗎,能知道這事自然有高竿的人在後麵出謀劃策……問了又如何?何苦自討苦吃。”
  “你倒鎮定,都不怕我以後都不再信任你?”他抬頭問我
  “事情中的個因真假不是我一張嘴能說得清楚的,落勢之時多解釋了就如同狡辯,還不如斂眉順目沉默,至少看起來不那麽刺眼……”我握著燁兒的手,一筆一畫臨摹字帖,燁兒用心至極,不厭其煩
  “果然是如此,想猜你的心思也隻能猜對一半,看來我不成,那個人也不成。”
  燕文寒秋把折子遞給了我“你雖比他精明,但畢竟沒有他老道。那件事我思量很久,到現在想來還是窩火不已,不過我又有些理解你的所處,南梁北邑的戰事一拉開,你的位置定是尷尬,如今的這個局勢是必然的。”
  我接過折子翻開,赫然入目的是那一長串的署名,一路看下去,竟都是文氏黨羽。 再看正文:忠勇過人”的皇長子母親——貴妃文氏,列為平妃。
  我心一晃,好個聯名上奏,好一個列為平妃,我果然是沒有擔心錯,南梁北邑的戰事一起,我若是不被廢,那麽文貴妃就必然會接著東風上位
  所謂“平”,便是與正宮地位相平,平妃是非常特殊的一個稱謂,除了頭銜之外權利和地位基本與皇後的近乎相同,他日若是文貴妃坐上平妃之位,我和燁兒還有活路可走?
  我氣息有些微急,平了平心情把折子合上,目光調轉到前方“意料之中。”
  燕文寒秋笑笑“難怪你這麽快就去動身說服父皇把那幾個人召回朝中,這一步快的好,快的好啊。”
  我是半分也笑不出來“既然皇上對我私下的舉動如此不滿,那麽我們母子的後半生都仰仗皇上的隆恩浩蕩了。”
  燕文寒秋的笑淡了淡“說實話,有了父皇的幫助想保你不簡單卻也不算太過困難,可如果當時沒有你的先一步運籌帷幄,沒有得到父皇的幫助,那麽眼前這一步就必須得退一步妥協,那麽你必是更加落勢了。
  看來你當初的小算盤也不算是打得無用,就算我耿耿於懷卻也覺得你的出發點可以接受。”
  他伸手握住我案上的手,一雙眼目光堅毅“如今就算我們扯平,你也別再記恨了……現下朝政動蕩,你我必須齊心合力,勝局才能握在我們手中。”
  他的心思我懂,我回望眼色亦是堅韌“那現下皇上打算如何?”
  “這次給了程蕭很大的封賞,文家又企圖聯合他的力量,不過我可沒打算讓文致遠的奸計得逞,我要盡快把程蕭派到前方作戰,兩路大軍分頭行事,他和文魏終是要成為對頭的冤家的
  現在樂子純和樂子興的爭鬥還沒有全部平息,他們隻有一半的兵力在外,都是想架著對方的勢力不肯罷休,生怕自己派了自己的兵出去,對方會趁機上位。不過這樣也好,那我打下南梁的半壁江山也就不會那麽費事了,等到大軍過了燕山以南,再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我納罕“就算是兩個兄弟爭得你死我活,也不可能不顧及身後追來的北邑軍啊,這事情不蹊蹺?”
  燕文寒秋徐徐道“光是南梁的國都就有樂子興的十幾萬軍隊進駐,樂子純的三分之一的兵力也用來與樂子興周旋了,即便是不開火,也絕對是嚴陣以待的對峙中,想讓剩下的軍隊出戰可同樣又有對方所顧忌的緣由,也怕樂子興在背後趁機下黑手,他現在是兩麵為難。
  樂子瑛守的函穀本來是沒有這麽好拿下來的,可這個時候的他們還有誰顧及到函穀之關?以為用樂子瑛先穩住你,進而拖住我,卻還沒來得及布置兵力和計謀,身邊的人就開始窩裏反了,結果白白浪費了一次絕好的機會,也無辜丟了樂子瑛的一條性命。”
  燕文寒秋的一席話讓我有些黯然“子瑛臨死前的確這麽說過,隻要他不死,就一定會去守關,看來之前樂子純或者樂子興中的某一個人的確對子瑛這麽交代過,前麵是我,後麵是自己的兄弟國家,他已經被逼到絕路上去了,所以隻能選了一條不歸路去走。”
  燕文寒秋也是一歎“他也隻能走這一條路了,換了是我,我也不會坐等被流放,你給他的那一途無非是個心理上的安慰罷了,救不了他的人。”
  接下來又是長時間的沉默,燁兒的字帖臨摹得出落些模樣了,他端起來給我看“母後,你看好不好?”
  我笑笑“燁兒寫的還算可以,不過還可以寫的更好。”
  “我要寫的比誰都要好。”
  “恩,燁兒要天天堅持練下去,總有一天會寫得比誰都要好的。”
  燁兒被菊姑帶去睡覺,燕文寒秋也準備休息了,我幫他更衣。一起六年,眼前的這個男人越來越強勢,在他的身上的霸氣愈發明顯,而我卻也不知道我離他究竟是近還是遠。
  他說我們之間扯平,而曾經發生過的是是非非就真的能一筆勾銷的扯平?他究竟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夜已深,屋子裏燭影搖曳,我們的影子被拖得長長應在窗子上好似皮影畫一般,我認認真真的幫他更衣,氣氛一片祥和
  “箐箐,西烏的事情我還是準備交由你處理……”燕文寒秋的一句話讓我的手一頓,我並未抬頭卻聽到頭頂的聲音幽幽揚起“無論如何,我終還是選擇相信你,畢竟我身邊也隻有你這麽一個可信之人,其他的不過是臣,是妾,是外人而已,我無論如何也信不著。”
  我抬眼看他的臉,沒有說話,他擁我入懷“我希望從今以後你把我當成你唯一能信任能依賴的親人,好不好,就是世間唯一的一個,獨一無二的一個。”
  我身子一僵,內心酸澀的有些想哭,孩子沒了我不曾想哭,被燕文寒秋誤解我也不曾想哭,可此刻他的一句話卻讓我如此動容。
  “等到程蕭打過燕山,我就要帶兵出戰,屆時這北邑就隻能留下你一個人了,我把北邑交給你了。也許時間不多了,我能陪你的日子也不多了。”
  他幽幽的說,我聽得滿心沉重,
  很快的,文家的教唆黨羽的折子被朝堂上另一股勢力所阻擋,以太傅劉恒毅丞相楊誌為首的朝臣堅決反對立平妃一事。理由很是正當,立平妃是本朝沒有的先例,而後宮有相同的兩個地位的主子更容易招致紛爭
  文家一黨堅持主張立平妃以保北邑的政權安穩,除了我流產之後身子不爽時久之外還提出更有力的一點,那就是我是南梁來的和親公主,現下兩國交戰,我早已不是人心所向了,遂沒有統領後宮的能力。兩派之間的爭鬥日益激烈,因為勢均力敵所以相持不下
  文貴妃還是和以往一樣,每日都來問安,她不提不念那立平妃的事,我亦裝作風平浪靜
  而和妃那麵也沒有什麽動靜,燕文寒秋不再去找她,她也倒沒惹出什麽風波來
  文魏在函穀守關,燕文寒秋卻派了程蕭深入燕山之地,那裏還有南梁一個非常重要的關口,此去任重而道遠,二十萬大軍挺進南梁的腹地,北邑這邊也正在把糧草和藥品衣物等必需品裝船,因為程蕭的大軍是按照我當初的想法輕裝上陣的,為的就是避免遠路舟車勞頓
  我四年前就在安排盤濘江的航道的修建所以,此後的四年間修建工作就一直在進行中,如今的航道早已修好,船隻也準備夠多,隻待征程。而北邑境內都很多渡口可以停船隨時補充所需的東西,也能保證船隻的順利航行
  水利的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我隻是讓分散一些人在每個渡口進行維修。南下配合程蕭後方支援的船不過十幾天就已經全部備齊正十五搜船隻,滿載了所有前線需要的物資儲備預計在九月初正式出發
  程蕭的隊伍還沒有走到燕山口,文家的折子又上來了,燕文寒秋很是愉悅,推托說是程蕭請命去燕山的,而文魏駐守函穀也隻是暫時的打算,文家雖有不滿卻也不得多說什麽
  先是立平妃招拒,後是文魏的頭陣落了空,文致遠在朝上幾次三番的差點撕破臉,燕文寒秋可是半點惱怒也無,朝內至少有一半的人數是他的心腹,有文有武,更何況他一直在不斷的安插自己選拔上來的人才深入每個管理區域之中,現下看來拖住文家才是最重要的
  他巴不得那文致遠朝堂之上撕破臉也好給他積累更多罪證到時候輕饒不了文家人。可偏偏文致遠也是個收放自如的高手,總是在難忍發作的時候點到為止,一次次下來似乎也摸出了點門道來,知道燕文寒秋似乎心裏有些打算,於是一改從前隻手撐天的囂張勢頭而成了縮了頭的烏龜,燕文寒秋說等,他也無下文繼續,表麵上是順從了,可私底下打什麽主意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我就知道他們會怎麽鬧……”燕文寒秋信心十足的坐在我麵前道
  “文家難道怕了程蕭不成?不是之前走的正熱絡著,現下我們重用程蕭,文家也不必急成這樣。”
  燕文寒秋側眼看我似笑非笑“不急?不急才怪。
  程蕭的性子文致遠早看的一清二楚了,像他這種人,隻要給他機會,他就會猴子爬杆,一爬到底,如果沒那麽走運落勢一生,那就是一輩子被奴役的命
  文致遠正是把他看了個清楚透徹所以才想要趕緊拉攏程蕭,可他沒想到現在我就開始這麽大力的提拔程蕭讓他打頭陣攻燕山,如果成了大事,可是不得了的戰功,你說文致遠看在眼裏又了然於心,他急是不急?”
  我點點頭“的確,太有野心的人都是很難把握方向,不過相對的也很容易找到破綻,隻要漏了破綻就不難被抓住痛腳。”
  “文致遠雖然看出程蕭的痛腳和缺陷在於何,卻沒有我能給的更符合程蕭的需要,他急也是沒用,因為總會先他一步安排好。”
  “準備離間他們的關係?”我抬頭問
  “所以我才隻給他二十萬的兵啊……”燕文寒秋嗬嗬一笑“二十萬看來也不少了。”
  我恍然大悟,笑浮嘴角“果然是好計,不怕他不夠用,就怕他夠用。”

  教子之方
  如果說函穀是南梁的大門的話,那麽燕山關則是更為重要的中門,以往南梁的前任皇帝在世的時候對於函穀和燕山的戒備都是非常森嚴的,尤其燕山一關
  就算北邑的大軍攻破了函穀可再想攻燕山可是難上加難,因為函穀雖然地勢重要,可卻又一個漏洞在,如果說北邑的人肯繞的遠一些,翻幾座山的跨過險地是完全可以和前麵的大軍來一個前後夾攻的
  隻是一般情勢下,北邑也不大會采用這種極其耗費軍隊體力的犧牲去冒險,南梁也是占了這個算計的便宜的
  可燕山就不一樣,想進關,隻有麵前的一條路可走,這樣一來要防要守自然容易的多
  而燕文寒秋連勝追擊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趁著樂子興和樂子純的爭鬥尚未平息之時能夠減少犧牲和難度順利的渡了燕山,隻要渡過燕山,接下來的仗再難打也能抵死一拚
  可如果燕山過不去,北邑很可能就沒有足夠的後勁去跟南梁較量,畢竟,南梁是跟北邑平起平坐百餘年的大國,遠不是同攻西烏那般手到擒來的
  燕文寒秋雖然是打定了準備趁人之危的念頭,可樂子純也不是傻子,函穀這麽白白給奪了去還搭上子瑛的一條性命,這個燕山應該不會輕鬆被燕文寒秋拿到手,死也會奮力抵抗的
  據說那麵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把大部隊拉到燕山的戰線前了,快的讓燕文寒秋都有點吃驚,可見南梁還是非常重視燕山一關的
  就為了這燕文寒秋日夜的跟大臣謀士們商議對策,每天都會很晚才從禦書房裏出來,一臉的疲態難掩,有時候菊姑讓廚房去做的東西還沒端過來他就已經倚在榻上睡過去了
  我看了也是心疼不已,燕山一戰很是重要,他是太想成功的打完這一仗了。
  菊姑把東西呈上來,我喚他起來
  “東西清淡,少吃些再睡吧。”
  燕文寒秋點了點頭“陪我吃點吧,你身子還需要繼續養著,現下人越來越瘦,臉色白的都要透明了。”
  我用小碗盛了點燕窩粥遞給他“如何,燕山關的對策想的如何了?”
  他蹙眉“燕山果然是個易守難攻的關口,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功用,而南梁的戰前拉的也太快,我們前腳到,他們後腳就歸位了。
  可我若是狠下心去攻,用人填坑也不是沒有勝算,隻是我不想這麽做,畢竟都是我的子民,能少一分犧牲我便不願多上一分。”
  “說的正是,此去燕山並不是最後一站,這關口上若是損失人馬無數還真是不值得,這樣一來以後的戰事怕是要費力了。”
  燕文寒秋想了想“倒是有繞路的法子,可此去的路程已是從北邑到南梁燕山的三倍不止,想來也不可能了。
  就看我的動作快還是樂子純的動作快了,不過目前看來,南梁軍隊的速度不容小視,的確是訓練有素的。”
  “別急,總有法子對付他的,現下南梁的漏洞已經不小了,不愁找不到弱點。”
  燕文寒秋苦澀一笑,朝我點了點頭“越是情勢不明,越是讓人的心思難安,想殊死一拚卻又計較起得失的大小……”他頗為自嘲的搖了搖頭“看來我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我喝口粥,淡淡的甜味順著口腔滑下食道,溫暖而舒適“我有種不算好的習慣,不過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未必是件壞事”我挑眼看他“凡事總是先把最壞的結果想到,如果連最壞的打算都做了,還有什麽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奪江山坐天下本來就不是一觸而就的事情,我們需要等待機遇,在合適的時間裏成就合適的大事,像是燕山一戰,如果初戰失利,再戰就要心裏多計較一下值得與否,或是方法好壞或是計謀疏密
  而論戰謀我沒有什麽高論,但何時何地我都主張巧勝,以巧勝出,省時,省力,省心……當然,軍事上的實力還是要有的,總要為意外的發生提前做個萬全之策的保障。”
  燕文寒秋點頭“如果有了巧勝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可恐怕這一次是很難了,我們現處劣勢,而南梁占優勢。”
  “的確,程蕭頭戰若是失敗,你應該是打算把文魏派出繼續跟進吧,而函穀之地換上自己的心腹之人,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有一點不妥。”
  燕文寒秋側眼“如何的不妥?”
  “文魏雖然需要借南梁的手收拾,可燕山一戰還為時過早,這件事情難道沒有人跟你提起過?”
  我不相信燕文寒秋身邊的朝臣謀士都如此愚蠢到連這種我都能看出來的不足他們卻沒有察覺
  燕文寒秋笑道“太傅的意思跟你是一致,果然,除了我之外,也許,他就是最了解你的那一個。”
  我一頓“原來是他。”
  “聰明,當初就是太傅的提點我才去雨和苑找到和妃的。”
  我淡笑回他“朝堂之大,官場之深,唯有這劉太傅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他既是隱於朝,又是隱於心,這才是真正的大隱……而我給燁兒選擇的老師果然是北邑最優秀的。”
  “不過當初他在提示我的時候說了這麽一句話:自古女子的聰慧都不是一件好事,稍微聰慧一點的玩人;很聰慧的玩人上人;十分聰慧的玩江山。
  他看了我一眼,皇後的才華隻在十分聰慧之上,不過她想的不是江山,她想的是她自己和孩子頭頂的方寸之天……”燕文寒秋一雙眼溫潤恰似月華淡薄“我覺得這是我聽到的對於你的評價中最為精準的一次。”
  我麵色淡然無波,眼睛直直的看著燕文寒秋的臉“緣何連劉太傅都看出來的心思,你就不懂呢?對於我來說,同進共退是無論如何都我不曾改變的念頭,曾經答應過你的承諾就是誓死不渝的,這些以後你都無需再懷疑了。”
  燕文寒秋的笑容溫暖至極,仿佛是子瑛那曾經最滿足的笑一般盈盈的掛在臉上,讓人從溫暖了整個心房“的確是個說到做的人,你說那個答案要到你閉眼的那一天才能告訴我,果然就從沒有從你的嘴裏找到過蛛絲馬跡,你還真是滴水不漏。”
  “想聽?”我似笑非笑的問
  “自然是想聽……”他也深情脈脈的看著我
  我端起茶杯,不輕不重的道“那好,那就陪我一起走到最後的那一天吧,到時候答案是何,你自然就知道了。”
  所有的承諾誓言,所有的傷害疼痛,盡在我這句不是答案的牽引之中,我看著燕文寒秋,他亦是同樣眼色看著我,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笑意淺淺
  許久,我聽見他對我說“箐箐,我懂得,這句話我會一生都會牢牢記得。”
  一個月之後,程蕭帶領的二十萬大軍迅速的抵達並占領燕山關口,隨後的運載的船隻也在靠近燕山最近的地方靠岸,有特殊的一隻軍對專門負責搬運的工作,把戰事所需的東西安然的運抵戰場後方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燕文寒秋是把燕山之戰的權利都給了程蕭的,隻要他看準了時機覺得條件可以,那麽戰事就算正式拉開了
  燕文寒秋在北邑的皇宮裏等的有些焦急,每天除了在朝堂之上應付文致遠的若幹問題的騷擾和算計還要心心念念的擔心著燕山關口的戰事
  為著之後燕文寒秋準備的親自出征的事情,我開始籌備如何調集西烏的部分人馬的事情。事情既然已經被劉太傅猜到,那麽在暗暗進行實在是無意,我跟燕文寒秋交代過後便給額圖澤發了急報,他手裏的三十萬精銳的騎兵和查克希等兩位大將需要他親自送上邑茳
  額圖澤之前本就是答應了可以派手下兩元大將隨燕文寒秋出征的,這次急報發了之後沒用多久就收到回報,他爽快的答應了,這讓我安心不少
  最近李德勝不知道在哪弄了隻會說話的鷯哥給了燁兒玩,燁兒簡直跟得了寶貝似得愛不釋手,每天隻要一有時間就跑去逗鳥說話
  我因為西烏的事情頗為費腦筋所以這天他下學回來的時候就沒有看著他臨摹字帖,一趟走了回來的時候便發生了變故
  “公主,您快去看看吧,皇上對小皇子發脾氣了,氣得不輕……”我帶著菊姑剛進門就看見如意風風火火的跑出來,一張臉像是火燒了屁股那麽急
  我幾乎是被如意推進房間的,撩了簾子進去,隻見燁兒正站在榻前抽泣,燕文寒秋坐在榻上,臉有些冷,似乎很不高興,李德勝則跪在一邊頭不敢抬。
  “這是怎麽了?”我輕問
  “燁兒,你跟你母後講是如何父皇才教訓你的?”燕文寒秋語氣不善
  我把目光調轉到燁兒身上,燁兒抬起滿臉淚水的臉,哽咽道“母後……”說完看了看左後方的地上
  我瞥過去,地上擺放的正是燁兒愛不釋手的那隻鷯哥的屍體,我一時間明白過來,慢慢走過去,坐在燕文寒秋身邊坐下,眼神無溫的看著燁兒“燁兒,你父皇說的話做的正是母後要說要做的。”
  燁兒聽了我的話蹙眉抽泣,一張小臉委屈的很,可那眼光卻著實是倔強到家,絲毫沒有半分自責的神情
  “太傅留給你的書和帖子為何不讀不寫?為何這般貪玩不顧正業,以後大任如何交給你手中?玩物喪誌,就是你此時的寫照,要不是太傅跟朕稍有透露,還以為你學得起勁呢。”
  我能理解燕文寒秋此時的心情,雖然嘴上不說但我很清楚燕文寒秋對於燁兒的期望是最大的,他一直希望燁兒將來能從他的手中把北邑的江山傳承下去,所以,對於孩子的要求自然是高的
  我覺得這樣剛好,起點高了也就更容易接近目標,就算達不到最終的要求也終是接近了許多的
  “燁兒實在讓母後甚為失望,原以為會乖乖的聽話好好讀書,沒想到竟是如此的教養不成。”
  燁兒看了看我,眼圈又開始泛紅
  “如今你眼前的這隻鳥就是個教訓,既然你這麽喜歡它,那就時常想想它到底是怎麽死的。”
  我輕輕歎息,斂了目光不看燁兒“菊姑,把燁兒帶下去讓他好好想想他父皇的話,不得我令誰也不許帶他來見我。”
  菊姑有些不忍“公主。”
  “快去……”我冷言。菊姑見此,隻好把燁兒帶下去
  “母後……”燁兒哭著喊我
  “給我好好思過,想想你對得起父皇和母後的期望嗎?這樣做對嗎?帶下去。”
  燁兒被菊姑帶下去之後燕文寒秋側過臉看了看我“說說就好,也不必這般,畢竟燁兒還小,慢慢教吧。”
  “別看他小,心裏的主意多著呢,他這種倔強不肯服輸的性子要不得,等到大了還有的改?做錯事了就該讓他知道錯在哪裏下次就不要再犯,不然養成了習慣再改就難了。”
  燕文寒秋笑笑“你這個做母親的倒是比我這個父親還能恨得下心,我們這樣快要變成慈父嚴母了。”
  我撩眼看他“下次劉太傅再有什麽關於燁兒的動靜記得要告訴我,千萬不能任著孩子的性子來,該寵的時候自然會寵他可該管教的地方決對馬虎不得。”
  “對了,西烏那邊的事情我已經備好了,額圖澤帶著查克希和紮瑪爾帶著三十萬的精銳騎兵差不多一個月時間就會進京,到時候額圖澤就不必讓他回去了,待到戰事結束在重新做打算吧。”
  “不想留著他了?”燕文寒秋問我
  “其實說來戰敗國的國君能留下性命已是少有,我們當初留他也是無暇多顧忌西烏的治理,和他手裏的那兩個大將軍,但這也隻是暫時的打算,並非長久之計
  既然走到如此,如果他肯好好配合的話,多他一個人不多,暫時留著也可;如果他不肯聽話,那麽少他一個也不算少,盡管把可靠的人提上去就是。現在留他在皇宮也多少約束下那兩個人,免得半路出了岔了。”
  燕文寒秋點點頭“也好,這樣就更有保證了。”
  “恩,這樣我才能放心你帶著兵去,畢竟精銳的騎兵比那些步兵要強悍許多,還算得力。
  而這三十萬的精銳騎兵到時候究竟要怎麽用我們還要仔細琢磨一下才是,就算得力也未必就可靠,西烏男子的狂放和侍君的忠心可不比我們北邑,放著他們總是對的。”
  “是啊,就看程蕭這一仗打得 如何了……到時候定要好好安排一下這三十萬的大軍了……”燕文寒秋半是歎息半是感慨的道
  午膳過後燕文寒秋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讓菊姑一定要定時給燁兒去送飯,我應了,他一走我招了菊姑進來
  “菊姑,孩子如何了?”
  “坐在床上也不說話,也不哭,悶頭一個人生悶氣呢……”菊姑頓了頓 “公主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必了,沒想通就讓他繼續想,想到通為止……”我低頭翻看折子“按時送飯去,他若不吃那就撤回來。”
  “公主,小皇子畢竟才隻有五歲,就算想教育現下也太早了點,您不能這麽狠心啊。”
  “小?你覺得今天他的態度是一個隻有五歲大孩子該有的反應嗎?他玩物喪誌的事情我說過就罷,現在要糾正的是他的性子,不管自己對錯一味的堅持自己的想法湯水不進以後這麽下去還得了?就算是在狠的心我也下得了,總之,勢必要把他的這個脾氣改過來不可。”
  “可是,不是連皇上都於心不忍了嗎,公主就不能得過且過嗎?”
  “得過且過?在這爾虞我詐的皇宮之中誰會讓誰得過且過?再說,皇上膝下有子女數人,我膝下卻隻有一個燁兒而已,我怎麽能得過且過。”
  菊姑自知勸說不動我,很是無奈的給燁兒送飯去了
  孩子就像是一棵小樹,即使再挺拔總有分出的枝椏,不該留不能留的堅決一個也不留,這樣他以後的路才會走的更順一些,才能讓他在以後宮廷之中置於不敗之地。
  用完膳的時候燕文寒秋沒有過來,知道午夜時分他才從禦書房商議大事完畢,拖著一身的疲憊進門便問我燁兒的事情
  “你啊你,還真是嚴格……”燕文寒秋搖頭,用我遞過來的帕子搽手“上次過年的時候那一幕今天太傅還在跟我說,說從沒見到過這麽以退為進教育孩子的母親,少有你這種母親。
  現在燁兒的性子可真是比你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對於你,甚於你對於他的苦惱。”
  我遞過一杯熱茶“自古慈母多敗兒,以後燁兒有什麽不良的習慣你可千萬要幫他改正,不然就是害他……這小子倔強的很,不讓他吃點苦頭想想清楚日後要惹大禍的。”
  “你教育孩子真是比培養儲君還要嚴格。”
  我斂目不語,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疼燁兒的,罰在兒身疼在娘心,我無時無刻不擔心他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睡著覺,可我不能因小失大,該狠心的時候絕不能心軟,現在的心軟就是給以後留下禍害。
  第二天中午的時候李德勝終於一路小跑的過來跟我匯報“公主,小皇子要見您。”
  我放下書“帶他來吧。”
  不多時燁兒被帶到我跟前,他抬頭看了看我又低下頭,喃喃道“母後,我錯了,我不該那麽做。”
  我深深歎了一口氣“為何不完成太傅留給你的作業?你在幹嗎?”
  “我……”燁兒頓了頓“我在逗鳥。”
  “燁兒,知道那隻鳥為什麽會死嗎?”我輕問
  “因為父皇生氣了”
  我搖了搖頭“它會死是因為燁兒讓它死的。”
  燁兒一愣,顯然不明白我的結論的意思
  “如果當初燁兒乖乖聽話不去因為逗鳥而丟下學業,那麽那隻鳥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
  你越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寵溺一種東西或是一個人,你的毛病就越是突出明顯,任你身邊的人都能看得到,看見了自然會插手,嚴重的時候就會奪走它毀了它。”
  我看著他“所以說,越是喜歡的東西,越是要知道淺嚐輒止,知道該怎麽淡著他,保護它不成為別人眼裏的目標。”
  燁兒似乎聽不大明白我的話“母後的意思是,如果你不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那麽讓你分神的那個東西就會保不住,就像那鳥。
  你若想保護好他,就不要讓你父皇看出你的心思不再學業上而是在鳥的身上……況且,一個好孩子焉能為了逗鳥學業都不要了,這豈不是荒唐?”
  “可是母後,燁兒很喜歡那隻鳥……”燁兒挑著一雙和他父親一模一樣的桃花眼看著我喃喃的說
  “是啊,也是因為你喜歡它它才會死的,你沒有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也沒有保護好它。”
  燁兒定了定,低下頭似乎在反省自己的錯誤
  我伸手把孩子拉到自己懷裏“燁兒,要記得,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去做的事情,好比,燁兒要去跟著太傅學習,你父皇要治理好天下,母後要照顧好你一樣,我們都要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燁兒窩在我懷裏點了點頭“你如果喜歡那隻鳥,就應該好好保護它,不要讓外人看出來你因為這隻鳥而不用心學習,不要讓自己的錯誤連累到它。如果你懂得了這道理,那麽你會保護好你的鳥,也會得到父皇和母後的喜愛,你說哪個好?”
  “母後,燁兒以後不敢了。”
  我朝他笑笑點頭“錯誤犯了一次就要及時改正,因為聰明的人不會再同一件事情上麵錯兩次,燁兒是不是聰明人?”
  孩子點了點頭
  “你喜歡那鳥?”我問
  燁兒仰臉“喜歡。”
  “那好,既然燁兒喜歡那母後就再送你一隻,這一次你會怎麽照顧它了吧?”
  “知道了,我會做完自己事情再去逗它的 ……”燁兒稚嫩的聲音響在我胸口
  我笑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人兒小小不過誌氣高高。
  沒多久我又讓李德勝給燁兒弄了一隻鷯哥來,我沒有特意的去看著燁兒的一舉一動,不過我時常看到的是鷯哥被掛在我房間的窗台上,燁兒則是坐在榻上案前專心致誌的做著太傅留給他的作業
  是啊,教養孩子需要言傳身教,更需要有技巧和心思,我隻是希望我用屬於自己的方式把燁兒未來的人生之路鋪的平坦一些,寬闊一些,隻要他能平安健康,一帆風順,我也就知足了。

  一試高低
  初冬季節的時候程蕭所帶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全部順利到達燕山關口,已經全麵拉開了戰線。據回報的人說,樂子純手下精銳的騎兵三十萬也早已到了自己的關口嚴陣以待,燕文寒秋的動作終是沒有來得及
  不多久之後額圖澤帶著手下兩元大將查克希和紮瑪爾以及隨後的三十萬精銳騎兵也到了邑茳,我和燕文寒秋設宴招待了三人,時隔一年,額圖澤依舊彬彬有禮恭敬有嘉,我依舊淡然無波,隻不過我心裏的那些打算卻早已不複當初
  如果說是珍珠的背叛讓我懂得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愛很情仇,那麽子瑛的死讓我深徹領悟到的是命和對抗命運的愚蠢,尤其是我和燕文寒秋這樣的人自己的手裏握著數以萬計的生命,帶著一身的責任和永遠不會被淹沒的野心,無止境的周旋在人之間,國家之間,淡看生死,相信有得必然會有失去
  於是,也會做殘忍的事,隻能用舍棄小部分人的性命成就更多人的安穩
  額圖澤三人進宮,自是上等招待,我依舊允了和妃與她的父親相聚,仿佛之前那件事從沒有發生過一樣
  燕文寒秋晚上到青園用膳,一身金黃的龍袍加身,玉冠束發,遠遠走來,數不盡的風流倜儻,氣勢天成
  這個男子便是從前俊美無儔的青年那般遙遙而來,漸慢的成了一個高高在上玉樹臨風的帝王,這種陪伴少了相濡以沫,甚至是從同床異夢開始直到今天的心有靈犀,那一路有多難多坎坷,就隻有我們兩個才知道其中滋味
  燁兒已經快六歲了,出落得更是別有一番味道,燕文寒秋是精致的美,燁兒則精致中更偏陰柔一些,若論到美,比起他的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著實是白玉雕的一般剔透
  可燕文寒秋看起來是玉樹翩翩,燁兒則是冷清了許多,不自覺的跟身邊人來開一道長長的距離,疏離感十足。連如意都經常念叨:我們三皇子看似玉雕的其實卻是冰做的。
  不過燁兒很聽話,跟我的感情很深,他的心思隻有我最懂得,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喜歡默默的跟在我身邊,我看書,他練字,我們互相安靜的陪伴著
  我扶著燁兒的頭“去迎你父皇……”燁兒點點頭,邁著步子走了過去,淡淡道“父皇聖安。”
  燕文寒秋很是高興,一把把燁兒抱起來,笑容可掬“看朕的小皇子就是這般玉樹芝蘭,看著也歡喜不已。”
  “可不是,皇上您的三個皇子當中就屬小皇子最俊俏可人了,光是看著就可愛的緊呢……”周全在一旁附和道
  我淡笑上前“快進去吧,裏麵暖和……”望了望燕文寒秋身後一行的奴才“偏房那邊李德勝給大家都安排了膳食,都趕緊進去吃吧……”挪眼又看過去“周全,有你的好東西。”
  周全眉眼裏都是笑“那小的就謝謝皇後娘娘了。”
  我笑了笑“那還不快去喝。”
  周全笑嘻嘻的跟著劉成往後院去了。
  我打頭掀了簾子,燕文寒秋抱著燁兒隨後跟了進來
  “公主,何時用膳?”菊姑進來問我
  “現在吧,別忘了燙點酒……”我交待菊姑
  “你也喝酒?”燕文寒秋把燁兒放在榻上扭頭看我戲謔的道“說到喝酒你大婚時的新婚之夜的印象頗深,一連三杯完後幾近不省人事。”
  我有些難為情,卻也大大方方“冬日裏溫些酒喝暖身子,你喝一點剛好。”
  他嗬嗬一笑“應該留給你喝,我隻負責善後便可。”
  青園裏的膳食從來就很簡單,即便是燕文寒秋在時也隻有四菜一湯,偶爾會多些甜品
  也許是因為我懷燁兒的時候特別愛吃魚的緣故,燁兒不僅眼色明亮灼灼,也特別的愛吃魚,所以魚、肉、蔬菜是必有的,五穀雜糧也時常做
  其實平日裏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同平民百姓的一家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我和燕文寒秋時常會談事情,大半時候燁兒隻是聽,偶爾我們問他的時候他說的很少
  “進來事情進展的如何?那三個人在宮裏待得可好?”
  “自然是好,貴賓級的待遇怎能不好,不過我在籌算著怎麽用著兩路兵,紮瑪爾倒好對付,那個查克希可是有些腦筋的。”
  我把魚肉裏的刺挑好,放進燁兒的碗中“若是紮瑪爾酒色之徒倒也好辦,投其所好對症下藥既可,像是查克希那種就最好不要這麽做,不然我們的套路他便熟悉了。”
  燕文寒秋挑眼“果真就如你說的那般,幾個歌姬送出,紮瑪爾就樂不思蜀了,可查克希那邊則是動也不動原封退回。”
  我淡語“這一試就把兩個人的底摸了個大概,著實好極。光會打仗的隻是個領兵罷了,既會打仗又會帶兵的才是將才,如若前去打開關頭局勢那麽需要遣將,若是跟著你一起出征的話,帶領兵就可以了,因為你才是那個將。”
  燕文寒秋桃花眼微眯“此話說的精準,我也正有派查克希先去燕山攻關這麽一想……文致遠那老賊最近也安分的很,竟也不提文魏守函穀這麽一事了。”
  我翻來覆去想了一想“會不會是文家人聽到了什麽風聲?抑或是知道了我們打的是什麽主意?不然,額圖澤帶兩將及三十萬精銳騎兵進京的事他竟然也不提起,這事裏麵蹊蹺的很。”
  燕文寒秋點頭“文致遠雖然老奸巨猾也不至於精明到如此程度,竟連我們之間的籌謀也能猜出七八分?”
  “如果不是他太精明,就是你身邊有風聲漏出去了。”
  燕文寒秋盯著我看,蹙眉,不做聲
  燁兒吃好飯我幫他擦嘴角和手“最親近你的人便越容易把你出賣,若說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罷,這場堂上下的利弊權衡足以讓下麵的人鋌而走險的走這一步,隻要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便任是下麵的誰也不能夠完全信任,過度的信任是個最大的漏洞。”
  燕文寒秋點點頭“這事知道的人不多,想排除並不難,隻是不能打草驚蛇而已。”
  “的確,一切就按照計劃的來,等到最後時機在調轉馬頭,你留心誰可疑,總會讓他露出狐狸尾巴。”
  程蕭帶兵在燕山的戰場上廝殺不過十天時間就以全線敗退的結局而告終,燕文寒秋接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夜宿青園,急報來的突如其來,李德勝連鞋子都跑丟了一隻急急忙忙的進來通報燕文寒秋
  燕文寒秋就坐在床上拆來了那封急報,寥寥幾字,看得他眉目黯淡
  我抬手輕撫他的後背“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你無需太失望,這樣一來也方便我們一石二鳥,也算是不是失敗的失敗吧。”
  燕文寒秋把急報收好,躺回原來的位置,一聲長長的歎息出他的口中逸出。
  我順勢倚了過去,伏在他的胸口處喃喃道“也好,不如這次就把文魏先派出去,查克希後跟,文魏未必會輸,就算是輸了後麵還有個查克希撐住,這燕山之關應該可破。而文家之前探到的情報出錯,那個安插的人也許就會浮出水麵也說不定。”
  “你是說先挫文魏?”燕文寒秋納罕的問我“你當初不是說不能太早讓文魏出戰的嗎?”
  我略微點頭“之前不知文家插有眼線竟是這般的深密,而查克希的為人我們也看得一清二楚的了,現在我們手裏有額圖澤在,那麽查克希就是可用的力量
  如若額圖澤不在了,查克希可就未必在你我掌控之中了,就憑這兩點文魏要先出的因由也算是有理有據,而文家的算盤不能讓他們打得過於精了。”
  見燕文寒秋不吭聲,我又接著道“這次用文魏是要打消文致遠的顧慮,而過了燕山再用他可就不這麽簡單了,至於查克希,他的任務也就算是完成了,以後還需不需要再用,就要看我們怎麽處理對於額圖澤的關係了。”
  半晌,燕文寒秋應了聲“這決策不錯,想要極快的拔掉文家最為依賴的文魏的確不是簡單易行的事情,一步到位比較為難,可以分成兩步三步去走,總之最終達成目的才是正經。”
  時間緊急,燕文寒秋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起身去早朝,為防萬一這個計策隻有我和他兩個人知曉,對外的消息和政策一律按照之前的來,隻是派出查克希之後暗中的命令有些許改變,需要一個極為可信之人跟隨其中,在適當的時候告知他便可
  五日後,燕文寒秋一紙指令把駐守函穀之地的文魏及其十五萬大軍調離函穀,即日向燕山關口挺進,而原來的函穀之地則派了可信的心腹之人駐守
  而這邊在額圖澤的同意下,查克希也帶著十萬精銳的騎兵預計半個月後從邑茳出發
  我怕查克希對於這種遣將的內幕有所懷疑由此我還特意在青園裏宴請了她們父女二人
  額圖澤是個人精,我相信他對於之後的事情定是做好了安排的,這次宴上我索性也坦誠不公
  “這次來呢,本宮也是依著去年你來的時候的那件事,你也知道現在朝野波瀾不小,三個小皇子的年齡也都不小了,那麽接下來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這其中的是非紛繁。”
  額圖澤淡笑在臉“皇後和小皇子自然是人上之人,想辦到的事情自然是會水到渠成,無需多愁。”
  我看了他一眼“這可不好說,世事難料,誰說的準呢。”
  見我如此做答,額圖澤的表情滯了一滯,接口道“皇後請盡管吩咐,我額圖澤願竭盡所能。”
  我微微一笑“非也,查克希此去是有些目的的,至於是什麽現在還不能說,但對手是誰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吧。”
  額圖澤恭敬的點了點頭撂下酒杯等我的下文
  “如此,你便等到燕山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之後方可助本宮一臂之力,這麽說來,你可清楚本宮的意思?”
  額圖澤沒有馬上答應我,而是蹙眉稍許思考了些時間。我知道他在顧忌查克希這一走自己目前的處境問題,他能作為衡量的依據便也隻有查克希一人而已,至於那麽紮瑪爾不過是酒囊飯袋的一屆武夫,幫不了他大事
  “燕山一戰實在是意義重大,若是讓對方捷足先登,那麽以後的日子可要難過,既然西烏是本宮承皇上的信任才得以接手,可畢竟這一去查克希的立場卻和文魏的立場有些相抵觸的。”
  我撩眼看他“將士帶兵就是如此,戰功才是說話的資本,試問這麽一來,文家跟你的立場豈不是相悖了?”
  額圖澤一愣,顯然我的話已經點明了他該擺正的態度,不管我現在和額圖澤的關係如何,文家看到的一麵都是查克希是奉了額圖澤的令出兵的,而和妃與我的關係加之我手中握著的西烏的決策權便更脫不開西烏與我之間的盟友關係
  於此,文家對於西烏的這隻勢力定是要打壓的,因為打壓了他簡直也等於滅了我的氣勢。
  可說來現在的立場早已容不得額圖澤多做打算,得罪了我再得罪了文家,他的消停日子還能過長久?
  片刻,額圖澤看了看我,起身彎腰行禮“全憑皇後娘娘的調遣。”
  我終是心思放下,淡然道“無妨,本宮之前的話都作數的。”
  我雖有心除掉西烏這些殘餘的皇族勢力,不過我也看他的配合,擺在他眼前的路無非兩條,一條求保平安,那麽就為苟且一生,如果是還作他想,那麽,隻有絕滅這一條路可走了
  此時我再也不想到憐憫與仁慈,這個世間給的選擇不多,正如子瑛這個鮮活的例子,願與不願,有些路還是要走下去的,為了自己,也為了自己要保護的人。
  燕文寒秋對於我們最終說服額圖澤的事情非常高興,額圖澤能不走,那麽就意味著查克希的支配權還牢牢的握在我們之手。他能猜得出我到底下了什麽餌能說服了額圖澤,所以他不問過程,隻是看著我眼色熠熠“你懂的抓住對方的弱點,狠下心來的時候什麽都能做得到。”
  “如果我們不抓住別人的弱點的話怕是隻有別人利用我們的份了,我不喜歡這種沒有把握沒有主動權的較量。”
  燁兒抬頭看我,眼睛裏如同洗過秋水般的明亮清濯
  “所以要先下手為強,莫要到最後後悔不已,那便是最可笑最多餘的事情了。”
  這兩句我是衝著燁兒說的,即便他還不能完全領悟到我和他父皇之間的對話,但一些簡單的道理總會慢慢學會,言傳勢必要的,重點還要身教。
  午膳用過之後,和妃和於妃到青園裏閑坐,我因為快到年關的光景了所以事情繁多,燁兒午覺是每天都準時的,她們來的那會,燁兒正在榻上午睡
  “這小皇子可真是俊俏,將來長大了肯定是俊美的不得了啊……”於妃非常喜歡燁兒,再加上自己不曾生育過孩子,所以每次來多半是圍著燁兒打轉
  我瞟過眼睛“一個男孩子長那麽漂亮又能如何。”
  “是啊,就如同女人一樣,一張臉也不過就是一張臉而已,再漂亮也隻是擺設……”和妃不著邊際的回了一句,我和於妃都側眼看她
  “做女子就要像皇後娘娘一樣,清豔名滿六宮,智慧更是令人羨慕又佩服。”
  我倚在榻上繼續批名冊上的單子淡淡道“有何好羨慕,不過都是討個安穩日子過罷了,能得過且過,本宮也安於閑適,惰性十足了。”
  和妃沒在講話,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又想起那次我設宴請她父女兩個的事情,她那張傾城容貌似乎愁緒暗隱,就算不說,卻想猜不難
  燕文寒秋把查克希帶的十萬精銳騎兵到達燕山的時間算計在文魏到達燕山關之後的七天左右,這是既定的方針,滿朝文武都知曉的,可是不知同查克希隨同的將士之中有更重要的一個人在裏麵,他手裏有燕文寒秋絕密的戰報,時候一到,其中的變故自然會凸現出來
  程蕭的第二次攻打策略並沒有在首次失敗之後隨之再次應用,而是乖乖的退後十裏地外等待文魏的救援。而一旦等到文魏的十五萬兵馬到了之後,這第二次的進攻才算是可以進行
  八天之後,文魏按照原計劃到了燕山關口,並按照之前燕文寒秋的計劃順利的變兩路大軍為一路,而程蕭的地位則有主帥變成了副主帥而非副帥
  一個軍隊當中忌諱有這種地位和權利相當的兩位將軍,所以,文魏當時的憋屈的心情我不用看也知道。
  畢竟那麽一個驕傲的人竟然同一個年紀輕輕戰功並無多少的年輕人一起平起平坐,他會甘心才怪。而程蕭的性格裏本就有著一種見縫插針的成分在,燕文寒秋這麽器重他,他難免會有想立功邀寵的心態在
  兩個人雖然是奉命為朝廷辦事,可私下裏心裏的較量是必然會有的,每個人都想爭著把功歸到自己頭上,即便我們不去挑撥,他們之間的間隙那是遲早的。
  而在內部燕文寒秋積極的調整朝堂上下的結構問題,雖不是達到破斧的改革,但在見縫插針般的不斷把自己手裏得心應手的人布置下去
  繼上次燕文寒秋找到文家很激烈的反對之後,這件備受恥辱的事情就如同芒刺在心,時時讓燕文寒秋恨得牙癢癢的,而我們已經籌備到與文家勢力的較量之中去,所以暗中的勢力擴張是非常必要的
  這也是個很讓燕文寒秋和我頭疼的一件事。文致遠和文康皆是比狐狸還要狡猾的人精,想糊弄住他們做事有些困難
  而這個事情偏偏不能讓太多人知道,畢竟已經有眼線在,所以步步都必須更加小心才是
  “文致遠這老賊早早自己把左膀右臂安排的好好的,生怕我插進去懷了他的大事,竟然說先斬後奏也那麽理所應當,不是看在馬上讓文魏去燕山攻關,這次定讓他吃不了兜著走……”燕文寒秋恨恨的道
  其實這事我是有些知曉的,不可否認,薑還是老的辣,文致遠果然是朝堂上三十多年沒有白混,有什麽風吹草動的消息他第一個先反應
  他已經料到燕文寒秋想動他必要從他的得力的幫手下手,所以早早的自作主張現行安置妥當,反正文魏正在外出征,他也料到燕文寒秋不能拿他怎麽辦,於是更是有肆無恐肆無忌憚了。
  燕文寒秋著實氣的很,這老賊兩次看穿他的計謀總是先他一步先下手為強。燕文寒秋不生氣才怪。
  我笑笑淡然道“這件事我也思考了很久,如果說正攻不成的話,可否調轉過頭從其他地方入手呢?”
  我頓了頓“文致遠在朝三十餘年,不管經驗還是智謀定是高人一等的,想找到他的漏洞很難,所以難以扳倒他
  那我們換個角度看,不能動大官,我們可以動小兵啊……這樣一來文家的反應不回很大,因為他會覺得無傷大雅
  以前你的一句話說的很對,不能一步到位,那麽可以走兩步三步去到達,隻要達成目的就好。
  俗話說滴水之力能穿石,潺潺溪流可匯海,為了不讓文家的反應太大,他若是不依我們不必費盡心思大幅度的調撥上層的高官,而相比之下安插進去的都無非是一些中等官位更容易一些,也更有作用
  其實說來平日裏也正是這些人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之輩,出謀劃策是他們,行使權利的也是他們,就算果真到了翻臉不認的那一天頂頭上的各位高官也不過就成了被架空的光杆司令而已
  底下揭竿而起,上麵又能如何?”
  燕文寒秋狐疑“你這是準備?”
  我堅定的回他“布局,我要到時候能夠完美的裏應外合。”
  燕文寒秋緩緩點點頭“好個裏應外合,那所安排之人就必須是有行使權卻沒有指定權的那些位置的人。”
  我挑眉,麵目清淨“皇上睿智。”

  同心同德
  兩路大軍會和的時間沒有拖太久,生怕給了樂子純喘息的空間,才不過三天時間就展開了第二次進攻
  程蕭之前的二十萬大軍損失了近半數有餘,燕山關就如同一張黑暗的大口,吞沒活人無數,嚴密的無縫可插
  前線的急報是每天必有,不間斷的從燕山送回到邑茳,燕文寒秋每天就等著急報呈上,而他的眉間越是看越是皺的深深
  就像預期中的結果一樣,燕山之戰難如登天,戰場上的情勢始終是鮮少有變化,未全敗亦沒有半點進展,為此文魏和程蕭不得不分兵兩路各個擊破
  就算再難也必定要找到可突破的地方,不然,繼續拖下去的結果隻能是程蕭所剩的十萬加上文魏的十五萬大軍就等著全軍覆沒的結局
  而查克希這麵則是在距燕山關百餘裏地的地方按原計劃停了下來,又拖了三天的時間才繼續挺進。隨行的那個人密詔一出,查克希隻能照章辦事,停了這三天之後又行進了兩天多才最終到達燕山關口的戰場
  此時,程蕭已經帶著幾萬人擇他路另辟蹊徑,文魏因為是主帥所以隻能猛攻死守,已經取得的局部性小勝利死也一定要守牢,而還未被攻破的關卡更要死命繼續攻下去。
  不過究竟結果為何,燕文寒秋也完全是心裏沒底
  而與此同時,北邑國內已經開始籌備燕文寒秋親自帶兵出征的事宜,操練,武器裝備,車馬安排,糧草囤積等等都在籌謀之中,一切就隻等燕山關之戰最後的結局。燕山一破,那麽就離燕文寒秋出征之日不遠矣。
  至於額圖澤,暫時把他安置在閑置的宮殿內,我隻等前線的消息傳來
  額圖澤也是精明人,看見宮殿周圍的守衛森嚴心裏也清楚了大半。我不準和妃去見他,他就隻能坐等著屬於他的命數的到來。而現下後悔也無用,紮瑪爾日夜沉迷於酒色之中是個扶不起來的武夫,查克希有頭腦卻迎戰在外,他一個人出了受盡擺布還能如何?
  剛過了年我又跟燕文寒秋提起給燁兒找個教些防身之術的老師,這源於燁兒自己的意願。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突然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異常,跑到我這裏很認真的跟我說
  “母後,我想學武功,可不可以?”
  我一愣,心裏還是高興的,畢竟,以燁兒的性格多半是不合年紀的深沉而且對於一個男孩子來說似乎是過於靜了些,他突然對這種事情感興趣我自然是高興
  於是我問他“為何要學這個 ?”
  燁兒抬起小臉眼色涼涼“學了武功以後就不會被欺負了,昨天燕文朔被燕文卓打掉一顆牙齒,流了很多的血。”
  我一頓,燕文卓已經已經九歲了,滿皇宮算著,除了當今的皇上之外再也未有人能有燕文卓那麽霸道的了,簡直已經是到了惡名昭彰的程度
  至我入宮以來文貴妃的虞宸宮裏每年都會死幾個下人,文貴妃的驕橫霸道是有目共睹的,打死逼死下人也完全是無關緊要的事,所有人都是敢怒不敢言,竟也從來沒有人到我這裏來告狀
  現下她教養出來的孩子也是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連自己弟弟都能打到滿口是血,這事若是讓燕文寒秋曉得了,免不了一場火氣。
  可便是他這個父親再生氣也是無能為力,在孩子最早的時候沒有給與合適的教育,現下嬌生慣養蠻狠無禮的脾性已經養成,再說什麽都是白費力氣
  況且燕文寒秋現在忙於戰事,更沒有那麽多心思去教育孩子,老師不敢管,母親縱容,這樣一來能教養出什麽孩子真是可想而知的。
  我撩眼看他“燁兒學些拳腳功夫為的就是這般?”
  燁兒嚴肅的點點頭“我不喜歡燕文卓,他總是欺負別人也欺負我,隻不過他不敢打我,因為他打我我會還手。”
  我搖搖頭“若是為了打架,我可不允這事。”
  剛落音,有一道聲音揚起“怎的不允,男孩子學些功夫不是壞事,既然燁兒要學就給他找個武夫子也未嚐不可。”
  我扭頭“今天這麽早過來了。”
  燕文寒秋一身牙白的繡龍緞衣顯得整個人清新雅致極了,轉眼看去像是從蓮花池裏走出來的仙人一般
  “父皇聖安……”燁兒恭敬的俯身拜禮,抬身的時候對這燕文寒秋道“父皇,燁兒是自己想要學武,不然的話以後會被人打死的。”
  “燁兒……”我出口喚他
  燕文寒秋一滯,探過身子不輕不重的問他“為何這麽說?”
  燁兒看了看我,又轉過頭,表情佯裝認真的很“燁兒不能說,說了母後要生氣的,母後說男孩子不可以嚼舌根,要做君子……但是燁兒覺得二哥哥好可憐。”
  “那你說說其中因由,跟父皇說是可以的,你母後不會生氣的……”燕文寒秋笑嗬嗬的問
  燁兒也天真的笑笑,回答的嚴實合縫“燁兒要聽母後的教誨 ,父皇還是自己去問二哥哥吧,他現在傷的很重。”
  燕文寒秋麵上一冷,沒再問下去
  我也是跟著一愣,這孩子倒是心眼十足,在燕文寒秋麵前一套,在我麵前又是一套,剛剛還喚燕文朔,這一轉眼成了二哥哥
  而他本來就是借著找武夫子的事頭上告燕文卓一聖狀,不過他倒是把自己撇的一幹二淨卻把燕文朔推在最前麵,這樣既不算是他告的狀,也達到日後燕文寒秋饒不了蠻橫的燕文卓的目的,還不能把這爛攤子算在自己頭上,算盤打的精到家了
  我轉過眼看燁兒,他臉色依舊淡淡,滿眼的若無其事,看不到計謀得逞的得意,平靜的如同一潭靜水
  我搖搖頭,沒說一句話,其實燕文寒秋心裏就如同明鏡一般,燁兒小小的伎倆怎麽可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看著燁兒認真,燁兒亦淡漠無奇的回望自己的父親,兩兩相看,平靜如常
  半晌,燕文寒秋斂回目光,幽幽道“你比起你母親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燁兒這麽一攪合,燕文卓的光輝事跡很快被燕文寒秋揪出來了,連同燕文朔挨打的事情一起,著實挨了一頓不小的懲罰。當時燕文寒秋可是把幾個孩子都聚集在一起,言辭厲色的教導了一番
  一邊是挨了叱責和懲罰之後哭哭啼啼的燕文卓,一邊是嘴唇腫脹不堪心裏擔驚受怕的燕文朔,燁兒無波無瀾的站在一邊冷眼看著,臉上眼裏都是與己無關的漠然
  “從此以後,朕若是再看見你們勾心鬥角相互欺壓就不是現在麵壁思過這麽簡單。年紀小小竟是這麽一副眼不容沙的性子,以後還如何兄友弟恭?”
  燕文寒秋很是生氣,桃花眼挑的高高。寒眉冷目的掃了下麵一圈,由是在三個男孩子身子打了個轉“被朕遇見的打架就不止一次兩次了,不知道你們的母妃和老師都是怎麽教養你們的,看來是過的太閑適了,回去給我抄國策,寫好拿來給朕過目,少一個字就在重寫一遍,寫到你們真心悔改為止。”
  “父皇,兒臣錯了,父皇饒過兒臣吧,兒臣下次不敢欺負皇弟們了……”燕文卓跪在地上哭的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看樣子是真的給嚇壞了
  “你們都給朕回去麵壁思過去”轉了眼“周全,去把他們兩個的老師都給朕招來,倒要看看平日裏都教皇子學了些什麽。”
  周全見燕文寒秋是真的動了怒,片刻不敢耽擱,應了是轉身出去了,還沒多久文貴妃就姍姍而來,依舊是一副梨花帶雨的表情
  燕文寒秋見了她眉頭更是皺的緊,顯然是滿心的不耐之情。這讓我想起很多年前,在湖邊的廊子處聽到那個奴婢和文貴妃的對話:都說是母憑子貴,可實際說來該是子憑母貴才是。
  的確,皇上寵愛誰多一點她的子女就會多,而子女被寵愛的幾率就高一些,地位自然不一樣,文貴妃當初如此,南梁的德妃亦是如此,不然樂子純也不會沒有半分優勢的情況下被立了太子這麽多年。
  母親受寵愛這本是天大的好事,接連著子女跟著受盡恩寵也亦是造化,可問題在於很多人就這麽容易肆寵而驕,大人犯這個錯誤便是連著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完完全全忘記了適可而止是什麽含義
  總要到頭來被那個人心生嫌惡了才能醒悟,這又是何苦?何不讓自己安然的享受這榮寵做個有用之才,於己於人不都是樁美事?
  跪在麵前的文貴妃哭訴半天燕文寒秋連眼睛都不曾眨過一下,半分憐憫不帶,冰冷的俊美容顏如湖麵淺冰
  我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麽孩子做錯了事情就必須要這般的袒護,袒護到連父親的訓斥也受不得?這倒是愛還是害?
  不多一會,兩位皇子的老師都被帶到,燕文寒秋劈頭蓋臉的就是罵了一通,再看燕文卓和文貴妃哭哭啼啼得讓人心煩,燕文寒秋終是不耐,
  “如此溺愛嬌慣孩子,終是害人漢,實在是婦人之見,荒唐之極……”燕文寒秋更是惱怒不已,火急火燎的把人都給趕走了,自己也拂袖而去
  見自己的父親已走,燁兒過來欠我的手,仰頭看我,表情有些緊繃“母後您生燁兒的氣了嗎?”
  我了眼端倪“什麽時候學會挑撥離間了,竟還敢對你父皇用招子,你真當以為你父皇不知道你的小把戲,他不過是懶得揭穿你罷了,哪容你半分的得意。”
  “母後你不是說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也不喜歡被動之勢嗎?燁兒也一樣都不喜歡……”燁兒蹙眉認真的答我
  我隻有歎氣的份“你啊,別總耍小聰明,穩當一些,精準一些,免得以後忘記了如何居安思危要栽大跟頭的。”
  我望著燁兒語重心長的道他點點頭,一張小臉滿是委屈“母後,燕文卓不讓別人跟我玩,誰靠近我他打誰,就是因為這燕文朔才挨了打,他還在背後說我是假丫頭,扭扭捏捏,我恨他。”
  我蹙眉凝望他“這話不要讓任何人聽見,便是母後也不想再聽你在外麵提起這類事,這種事情放在心裏就好,拿出來說作何?禍從口出,你永遠記得這句話。想不被抓住把柄不被栽贓陷害,慎言謹行才是正經。”
  燁兒淡了淡臉色,咬起嘴唇“母後燁兒知道了。”
  晚上的時候燕文寒秋拖著滿身疲倦回到青園,燁兒已經去睡了,他倦倦的倚在榻上合了眼,修長的手指輕揉太陽穴
  “燕山關一戰可有了進展沒?”
  “額圖澤到了前線已經帶了那十萬的精銳騎兵已全部投入到戰鬥中去了,可從送回的急報看來目前的形式還是晦暗的很,說直白一點,南梁的那三十幾萬人,守著這麽好的地形跟我們打,我們隻能以人數取勝,倒了前一批後一批再補上,直到南梁沒有人可戰,我們才算勝利……”燕文寒秋語調淒涼,充滿了無可奈何
  我輕輕一歎,輕拍他肩膀“寒秋,自古征戰就是踩著無數人的鮮血和白骨一路前行的,大一統是天下大勢,如果維持現狀,南梁和北邑繼續和從前那般連年征戰不休倒黴的還是那些無辜的百姓
  既然說長痛不如短痛,那麽索性去一統天下吧,等天下大和百姓自然就會安居樂業,我相信你是一個很好的皇帝,更相信你能把這個皇位的職責做到最極致的。”
  燕文寒秋睜眼看我,幽幽道“你才是真正懂得我心的人,大一統,從我記事以來就心心念念的願望,終我這一生也要把它完成,不然對不起死在戰場的無數人命,也對不起我熬了這麽多年才走到這個位置上來。”
  我淡笑“你能看開就好,戰爭始終是都是殘酷的,無關正義還是邪惡,有得就必有舍棄,隻要得大於失,功大於過,那麽這件事就是值得的,正確的。
  等你一統天下,我定會陪你一同登上高台站在函穀之地舉望南北大和,遠眺你身下那一片河山壯麗多嬌,可好?”
  燕文寒秋緊緊抓住我的手,有些動容“這天下大和的功勞自是也有你一半功勞,我定與你並肩遙望這大好江山。”
  我其實並不是真的期待如果天下大和之後我究竟能走到如何一個位置,但我著實希望燕文寒秋這個多年以來的念想能夠夢想成真,到那時我才能真正有安穩祥和的日子過
  能曬曬太陽,看看書,陪著燁兒練字,伴著燕文寒秋看書,我就已滿足
  即便是在後宮裏風裏雨裏的這麽多年,嚐盡了苦澀,背叛,誤會,疏遠,還有掙紮,也曾違背意願取舍,口是心非的隱忍,可我骨子裏還是依舊是那個懶惰十足的性子
  一如我從前在南梁的落芳苑,在北邑的初年,那才是真實的我,而後來漸慢養成的脾性隻是我為了適應後宮做出的各種姿態,抵禦的姿態,防備的姿態,進退的姿態,而這些調整和堅持已應經讓我疲憊而沉重許多年了,也許再沒有人會像我這般期望自由和安寧的到來,因為幾欲不得,所以更顯得難能可貴。
  而如今看來,也許我期待的那些就快要來了。
  等待絕對是件痛苦的事情,燕文寒秋告訴我這燕山一戰就在近兩日就會分出勝負,我倒還沉得住氣,可他卻顯然是燥了很多,總是半夜裏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的位置空了下來,我轉頭望過去就能看見他站在窗前凝思許久,那抹背影卓絕而蕭條,看得我心疼不已
  背影是我心裏的一道硬傷,何時何地都會觸景生情的讓自己胸口悶疼不已
  因為我時常會記起那時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子瑛的背影,我才發覺印象是如此的深刻。 每個人的轉身後的背影都會充滿憂傷寂寥,因為我們看不見他們轉身時的表情
  而那些憂傷是旁人杜撰出來的,為著自己看到的隻是對方不肯給與的麵對而黯然,可那些淒涼,也隻有自己知道而已。
  終是帶了濃重卻總是呈現給別人一抹清秀,背後的傷,蜿蜒醜陋,總是不能與人分享……這是本能。
  我悄悄下地走上前給他披上衣服,倒一杯熱茶給他。我們就如此手裏握著那一杯熱茶,靜靜地站著,看著外麵一地月色清冷,夜靜無聲
  很多時候語言是禁忌的東西,我們需要的隻是對方安靜的陪伴著,雖然無聲無息但卻不曾孤寂無依,無論何時隻要扭頭就可以看見身邊的彼此,那是一種最溫暖的安慰
  不知道站了多久,茶涼,月色卻依舊,燕文寒秋轉過身看我,淡淡的月光染上他的側臉,清清泠泠的淡“怎麽都不問我為何?”
  “因為我懂得你心裏所想,其實,懂得你對於我來說不難,隻要我有心……”我側過臉看他“如此還會需要問為何嗎?”
  燕文寒秋笑了笑,轉過頭繼續看著窗外淡然道“兜兜轉轉這麽久,竟是後宮足有三千,終還是你懂我,也隻有你陪我在這夜裏站著看一地月色。
  有時候我時常會想你我之間的關係,如果那年我沒有遇見你,或者自己沒有那麽堅持過,不知道今天的情勢會如何?孤寂抑或是也隨之變得心如寒石?
  不得不否認,你的倔強讓我心甘情願的鑽了牛角尖,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能多淡薄,多心狠,又會如何特立獨行的活在這個複雜的後宮之中
  我竟也沒想到你的腦子裏裝了那麽多東西,心懷大到讓我都詫異不已。所以我喜歡你,你有很多別的女人不曾有的東西,但與此同時,你的性子也著實讓我破費心思。
  時到今日我才真正的清楚,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感情到底為何,如果說從前是男女之愛,那麽現今便是如同親人般的不可或缺,有了你在,我心安不少,至少我不會隻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在皇帝之位渡這孤寂的人生了。”
  我伸手牽他的手,淡淡笑了笑,一個字也沒說,我想此刻就算我什麽都不說燕文寒秋也會清楚我的心思。走到如今地步,還有什麽是我和他所不懂的,我們什麽都懂得,因為之前已經經曆過太多。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之後前方來了急報,燕文寒秋氣息有些急,急忙展開卷紙,慢慢的,笑容凝聚在他的臉上,好似一朵曇花般乍然而開
  我心領神會輕輕道“恭喜皇上您了……”燕文寒秋挪過眼,一雙眼流彩燦然絕代風華“終得我願,終得我願。”
  文魏在損失了三分之二的人馬之後,在查克希精銳騎兵的支持下守住了優勢,而程蕭則帶著幾萬人另辟新路,雖然周折了許多,但畢竟分散了南梁軍隊的集中性,本就人不多,再分來兩路去守,勢力明顯就會薄弱許多,這才讓文魏進而一舉攻破燕山大關
  不過此去的三十五萬人馬和十萬精銳騎兵,隻剩五萬不到的步兵和兩萬的騎兵,查克希掛彩,程蕭也身負多處傷情
  這一戰險勝南梁,北邑自是也損失不小。不過燕文寒秋還是很高興的,畢竟最難的燕山關已經攻破,剩下就隻有他帶兵出征直挺南梁腹地這一步了
  為著此,繼而燕文寒秋又增派了五萬人駐守燕山關,到時候燕文寒秋帶的大軍就要從這個關口挺進,再加之燕山關攻得如此困難,讓燕文寒秋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閃失失掉了這個優勢
  這樣一來燕文寒秋帶兵出征的事情就正式提上日程,該準備的事情也都已準備差不多了,此時燕文寒秋還有三十萬步兵和餘下紮瑪爾帶的三十萬精銳騎兵在手,而國內的事情也開始安頓之中。
  “兵權可以交由你手中,你有事大可以找到太傅和楊丞相商量,目前朝堂之中的幾個尚書都是我提拔上來的,可以信任,不過文致遠這個老賊可是狡猾的很,那個身邊的眼線還沒有揪出來,你萬事需小心再小心
  燕文昃我不會帶走,把他帶的三十萬軍隊調撥給你守衛京城,此外還有聶凡所帶的禦林軍也都留給你供你調配,安可保你和燁兒的安危,可放心下來。”
  他燕文寒秋揮揮手,示意周全把東西呈上來,他接過東西,鄭重的交到我手中“這個我隻能給你一個人保管,這個國家就交給你了。”
  我手中的東西很沉,裹著一麵金黃色的緞稠布,我心下裏明白過來
  我點點頭“你此去讓劉成也跟在身邊,話說這次事關重大,一個周全我怕無法照顧周到,劉成跟我許多年可以信任。而我身邊有李德勝和菊姑你不必擔心。”
  “ 如果接下來的事情都順利的話,我五日之後便可啟程,成敗在此一去,你在北邑之地等著我凱旋歸來,到時候一定迎你坐看萬裏江山。”

  禦駕親征
  五日後,燕文寒秋親自帶了三十萬精兵和二十萬騎兵準備從邑茳啟程,遠赴南梁腹地,準備與樂子純拚死一戰
  高台前的廣場上,燕文寒秋一身銀白閃亮的盔甲,高高的騎在一匹白馬之上,頭頂的金穗迎風飛舞,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陽光下熠熠流彩
  再不是似笑非笑的算計,也不是挑眉撩眼的風情,而是一抹誓死不渝的堅持,不取勝利決不罷休的桀驁之心
  他高高在上,微微低著頭眯著眼看我,眸色燦然如星子般灼目,嘴角淡淡的挑起一抹笑,仿佛是開天辟地以來就有了的笑容,似不必言語隻要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的默契,以及旁人所無從知曉的深情厚誼。
  我迎著光仰著頭看他,同樣回以淡然優雅的笑容,這是屬於我和他之間的心有靈犀,我們彼此的心彼此都懂得
  終於啟程的時辰到了,燕文寒秋朝我緩緩伸出他的手,示意我把手遞給他,我伸出手應他,兩隻手在半空中緊緊握牢,他俯身輕輕的在我耳邊說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箐箐,你等著我回來。”
  笑容終在我的嘴角凝成一道苦澀,我側眼看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他也是眼色深深淺淺,如被風掀起的層層疊疊的漣漪般顯而易見
  “如今我應了之前的約定親自送你上戰場,所以,無論如何,你也要守信,讓我再一次站在這裏接你凱旋而歸,你,莫要負我。”
  燕文寒秋的的眼瀲灩清濯“我,定不負你心。”
  我站在原地目送燕文寒秋下令全軍啟程出城,他始終沒有再回頭看我,凜凜威風勢不可擋的行在大軍之中。直到臨近出城門口的那一刻,他終還是轉過頭深深的看我一眼,我似乎能感覺到他臉上的微笑和我手上留有他身體的餘溫
  我斂目,轉身,直直走回高台之上,撩眼掃一眼滿場的文武百官,心中暗念:無論如何,終我所能也一定要把這個國家守護好,既然燕文寒秋是完完整整的把它交到我手中,那麽我將在他凱旋回歸之日,完好無缺的把它再交還到燕文寒秋的手中
  這是我們之間的默契,也是責任和對彼此的深情。
  燕文寒秋本來的意思是由我全權掌握北邑的兵權,但我思來想去覺得不妥
  現下的狀況不比之前攻西烏,那時候我能主持政局是因為文家覺得權利無論如何也不會落入我的手中,實在是無傷大雅的托付
  而如今是南梁和北邑之間的生死較量之時,加之我的身份又如此特殊,無論燕文寒秋給我的是多還是少始終都讓文家對此耿耿於懷,特別實在主張立平妃的請奏遭拒之後,更是對於我敏感到了極限
  若是我借此機完全的掌權政治,怕是會給文家一個貌似很合理的因由推翻我,就算最終不會得逞至少也會動蕩朝堂安穩
  可現在燕文寒秋不在,外麵又有戰事,朝堂之上就不必要再掀起風波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家裏麵就好還是安安穩穩的,不然情況很可能會變成顧左失右。
  所以我把權力分成三份,握兵的燕文昃一份,玉璽在手的我一份,還有一份在文武大臣的集體手中,如果有什麽動向需要抉擇隻要三麵令牌出示就算表明態度
  這樣一來,文家便找不到借口的因由,我本打著公平和公正的原則處理所有大事,但實際上就算是出了不合的意見和分歧,我的手裏也至少掌握了三分之二的決定權,哪怕是文家咬著最後的三分之一不鬆口,對於我的最終決策來說也沒有太大的阻礙
  我讓李德勝帶著幾個人把一些要處理的折子都搬回青園來批閱,而且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燕文寒秋所信任的人當中的那個文家眼線揪出來,正想著,李德勝來報說和妃求見,我得應,和妃被帶來見
  “何事?”我淡問可心裏已經有了分寸
  和妃對我微微一俯,臉上的表情冰冰涼涼“皇後娘娘既然同意了與父親的約定,為何還要軟禁父親,父親已經讓查克希和紮瑪爾歸順皇上了也答應了帶兵作戰,這已是最大的誠意。而臣妾與父親都是一心為皇後娘娘和三皇子馬首是瞻的,您大可不必如此。我們已經是對您俯首稱臣的俘虜了,還能如何?”
  我撩眼“本宮是不知道當初你的那封家書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你父親的主意,可如何看起來都是畫蛇添足的一筆,越看你們父女的可疑就越大……”和妃被我的話說得一愣
  我繼續翻折子語氣不輕不重“和妃,本宮也非專斷獨行的一個人,後宮這裏的是非和女人間的算計本宮自然清楚的很,這也無可厚非
  戰場是男人的天下,後宮便是女人的戰場,天經地義。便是文貴妃如此,本宮也是無話可說。可問題是如果這種事情裏麵參雜了別的原因在內,那若是在坐視不理豈不是自尋麻煩?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臣妾。”
  “本宮知道你想的是什麽,不過,你忽略了一點,還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我打斷她的話“如果一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夠喜歡你,而之後的五年內都不曾寵愛你,那麽,你的想法注定隻能是空想。”
  和妃微微張開的嘴最終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梗在當初
  “這其實無需本宮親自動手,事實上本宮也確實從不曾說過任何一句於你不利的話,這就是皇上自己的態度,本宮改變的隻有對待你和額圖澤的合作關係之上,於你,著實不需要本宮費那麽多心思。
  退一步說,就算是扳倒了本宮,皇上也未必就會寵你,若是榮寵了文貴妃,你豈不是更慘?”
  “原來皇後也從未真正的信任過臣妾和臣妾的父親,那不過隻是樣子,對與錯皇後自會撇個一幹二淨。”
  我淡淡笑笑搖頭“彼此彼此,你們若是信任本宮,也不必算計本宮了。
  不過也好,沒你的那封信,怎麽能讓本宮清楚著周圍的高手到底幾個?又如何能把另一個人揪出來???”
  和妃一驚“皇後此話何意?”
  “你知道任何書信都必會在送出前被查驗,就算是你偷偷摸摸的送出,結果也都是一樣,皇後內苑裏麵不愁找不到窺視的眼睛,總是有各種途徑把它攔截下來的,這樣一來,沒事情也會看起來有事情的。
  你的信被太傅算出來背後的意義,也有人利用這次機會扳倒我,如果這一計成了,真是一舉兩得,可惜,終還是沒有算準皇上的心思和太傅的意圖。”
  我朝她輕輕笑了笑“能放心,畢竟你沒有太大的野心,不過自保而已,本宮不會過於為難你,隻要你不添亂子的話
  不過本宮喜歡把狠話說在前麵,再有一次這樣的小伎倆被本宮逮到,那你們父女兩個的安穩日子就算是過到頭了。
  言出,必行……不信,你大可以去試試看。”
  和妃最終沉默的看了看我,眼色淒涼,繃緊的嘴角似乎在忍耐著。
  “額圖澤在裏麵好吃好喝,你大可不必擔心,到了時辰自然會放他出來,而你也別想著能見到他,老實的在雨和苑等那一天到來吧。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你回去安歇吧。”
  我收回眼,繼續翻著案上的折子
  和妃不走,立在地中間呆呆的看著的
  半晌,她幽幽的開口問我“皇後娘娘,南梁和北邑的戰事一起,您就真的這麽安坐後宮無動於衷嗎?您有多大的把握保證您自己的地位不會被動搖?或者,你看到自己國家的子民父兄同自己的丈夫生死相拚難道就真的心安理得?不難過?不去爭取做些什麽?您就真的這麽忍心?”
  我緩緩放下折子“那依你之見,如同你的做法就是正解了?可是本宮不覺得你那是什麽好辦法,相反簡直愚蠢至極。
  如果你隻是西烏的一介子民,你的這種想法很正常,也很符合你的身份,不過你若是北邑皇帝身邊的一個妃子的話,你覺得還合適嗎?
  民間有句話這麽說,夫唱婦隨,以你現在的身份你的想法可不應該是這種,就算是如此做想也絕對不能說出來,不然這就是犯了大忌
  進一步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就是成王敗寇適者生存的同解,弱小注定被強大所吞滅,不過早晚罷
  從私人角度上看這也許是殘忍的,但是從天下蒼生角度上看不僅是時代的進步更是百姓安居樂業之根本
  割地為界免不了連年的征戰搶奪,你們做上頭的主子揮揮手動動筆張張嘴如此之簡單,可跑到前線打仗賣命的可都是底下的平民百姓,你們在精美的後宮穿金戴銀綾羅綢緞,邊境上的居民還在苦於沒有飽腹的糧食,沒有禦寒的冬衣。
  加之連年征戰的牽連,家中男丁都去打仗了,命不好的死在戰場,命好點的缺胳膊少腿,試問家中都是老弱病殘何以種地營生?
  而論到填腹禦寒之事,你也並沒有資格站在本宮的麵前質問對錯與否
  你們懂的是什麽?不過是狹隘的皇族自尊心,流於表麵的愛國情懷,而我和皇上看到的卻是如何天下大一統,結束這割勢紛爭,讓所有人都有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
  如此,就算今天南梁和北邑之間的戰爭打起,本宮既然位居北邑中宮之位,定是要做到盡職盡責。”
  和妃有些驚異的看著我的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和妃,從今以後你口中的所謂情誼和道理都不必再說,多說不如多做,如果隻說卻什麽都不能做,還不如不說,說多了難免會錯,到時候不一定好收場。”
  我頓了頓“你若是乖巧溫順便依然是這北邑的和妃,以後也會是天下的和妃,如若不然的話,好歹就你自己兜著吧。”
  現在燕文寒秋正在前往燕山關的途中,我在北邑這邊開始不斷籌集糧草醫藥還有衣物等後勤儲備的東西,戰場上廝殺不是我力所能及,我隻能確保他們的後方支援安穩無餘
  現下是入春的時節,春暖花開之際就一定會破河,所以盤濘江的防洪一事自然成了頭等大事,運送物資的航道是何等重要,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燕文寒秋一走,燕文昃自然是我眼前最重要的人物,他平日寡言少語,為人謙恭,我特意招他來商議守衛京城的事宜
  “皇上走之前跟本宮交待說和朔王爺手裏有三十萬的精兵,因為現下是比較動蕩時期,文家與皇上之間的矛盾你也是很清楚的,於這就不得不防。
  既然這樣,本宮就把調查文家有無私藏兵馬軍隊,如若有了什麽動靜不必宣揚隻要暗中通報本宮就可以了……您也是知道的,這種事最好不要打草驚蛇。”
  燕文昃抬眼看了看我“王弟明白,這件事就交由王弟來辦好了,請皇後娘娘放心吧。”
  我淡笑點頭“本宮今日也到劉太傅那裏詢問了三個孩子讀書的情況,王爺的兩個兒子也都是爭氣的很,看來果然是虎父無犬子……等到他們長大成人可定會是難得的棟梁之材呢。”
  燕文昃的臉上飄過淡淡笑意“都是皇後娘娘的抬愛,不然也不會有劉太傅這麽好的老師教養了。”
  果然做了父母之後心思也就會自然而然的牽念在孩子身上,對於父親和母親來說都是如此念想。因為我是母親,我當然深有體會。不過我說這話也非廢話畢竟燕文昃的兩個兒子若是真的成才將來也許就是燁兒的左膀右臂呢,既然這樣,我栽培他們也是理所應當的
  但話說回來,我很清楚燕文寒秋的想法,他對燁兒很是器重,就算當初我拒絕了立太子提議一事他仍舊有這個打算,而我之前說過,這等事情我一定要征求燁兒本人的意見。
  他現在年紀還小,我對他的教育也許嚴格了些但終究是為著他以後好,能不能當上皇帝這隻是後話,在這之前我要培養燁兒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未來的事就讓他自己去選擇吧,這種事逼不得。
  不過燁兒當真不願意的話也是為難,他的三個兒子當中燕文卓鐵定是沒戲,不為著他本人不成氣候,單是他身後的文家也足以讓燕文寒秋深惡痛絕了。
  而二皇子燕文朔似乎天生就不是當皇上的那塊料,懦弱膽小,母妃也並不受寵,母族的勢力也不夠強大,而燕文寒秋對他也一直比較疏忽,對待上就能看出他的態度
  若說是父母與子女之間也會有不同的親疏遠近,那麽在皇宮之中這種情況就更是明顯到殘酷了,就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又能怎樣,孩子需要關愛和嗬護這遠不是金錢堆砌起來的生活所能給與的。
  我雖然身在其中但我心知肚明卻隻能冷眼看著,誰也拯救不了別人,能拯救的也隻有自己而已
  燕文寒秋此去已經六天有餘,每兩天或三天就會有急報從行軍的途中發回到京城之中因為還沒有到最前線展開戰鬥所以急報裏字少句短,皆是報平安之事
  我仔細考慮過一個問題,文家人為了得到燕文寒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如何的算計他們而安插了一個不得了的眼線在我們周圍,如果這樣的話在急報送出送入的關口上難免不會出問題
  若是走了正常的途徑進出,那被掉包替換的可能性太大,實在是不夠安全,所以我至今一封信也沒回。急報在我手中已有兩封,我在籌謀送信的辦法
  初春的季節還是有些寒冷,晌午時候人比較容易困頓,我合上折子準備小憩一會,還沒閉上眼睛,李德勝急急忙忙從外麵進了來“公主,大事不好了。”
  我隻好起身坐起來“如何了?”
  李德勝疾步上前在我耳朵邊輕聲交代原委,我身子一僵,蹙眉問“什麽時候的事情?可是確實?”
  李德勝點了點頭“這消息剛剛傳開,說是上午找的太醫院的太醫驗的脈,不出意外不會有錯的。”
  “三月有餘……”我凝思喃喃而道“沒可能懷了三個月才有感覺啊,如果是已經生育過的女人怎麽會不知道已經懷孕這麽長時間了。”
  “公主,小的膽敢說句丟腦袋的話,文貴妃這龍胎改不不會是假的吧。”
  我扭頭看了看他
  “公主,這個光景對我們實在是不利,您要早些想出些法子莫要讓文家趁機占了便宜,不為著別的光是為著我們的小皇子,您也得早早打算了好才是。”
  直覺告訴我這件事情沒有那麽簡單,燕文寒秋在三個多月之前還沒有跟文家徹底撕破臉皮,雖然鮮少走動虞宸宮但畢竟還是臨幸過她幾次的,而後來那次朝堂上的爭執之後燕文寒秋才徹底禁足虞宸宮的
  沒想到就那麽一兩次居然就懷上了,不過李德勝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看來這事情要棘手。
  “李德勝你去太醫院把江太醫招來,我有話要問。”
  “小的這就去……”說完,李德勝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此時的我再無睡意 ,喜脈拖了這麽久才被把出來顯然是文家算計好的,燕文寒秋才走出六天,文貴妃剛好就有了喜訊,真是恰到好處的讓人心裏不安
  似乎對於上次文家煽動同黨聯名請奏立平妃的主意還沒有徹底打消,現下燕文寒秋不在宮裏這樣文家有很好的機會逼宮。
  我心下一緊,呼吸變得沉重起來,這情勢可不利於我的處境,眼線沒有揪出來,文家已經準備開始行動
  正想著李德勝已經把江太醫帶到了,我端坐榻上“江太醫,剛剛本宮聽聞文貴妃喜得龍胎,也是甚為欣喜,畢竟六年裏皇上膝下便再未有過一子一女,文貴妃這一胎真是再好不過呢,你們太醫院裏是派了哪位太醫去看的診?文貴妃現在身子如何?”
  江太醫向我拜了禮起身恭敬道“回皇後娘娘,文貴妃是指名讓微臣去看診的,經微臣把脈,文貴妃的確有了三個月餘的身孕了,這事不假。”
  我撩眼,挑眉不語。果然是都做好了準備的,知道江太醫是我的人,所以指名讓他去看診為的就是之後這個消息會盡快傳到我的耳朵之中。
  “那好,既然文貴妃這麽信任江太醫,那麽有勞太醫了。”
  這事半分耽誤不得,我讓李德勝送走了江太醫之後就去請了丞相楊誌過來
  “文貴妃今有新喜,文家日後更是無所忌憚,皇上走之前特意交代本宮,暗中派你們去調查文家的罪證。所以,就有勞右丞相大人去調查文家在最近十五年內所經手的大事小情之中到底有多少貪贓枉法之事,到底責任幾何?牽連幾人?如何懲處?而且是越快越好,越少人知道越好,免得打草驚蛇功虧於潰。”
  楊誌自然是知道裏麵的輕重緩急,連連應是
  其實在皇宮之中,朝堂之上,真正的忠貞的人是極為少見的,每個人都是依附著別人的勢力憑著自己的本事保己平安,如若自己的安穩不再那麽無需我多說什麽,他自己也會盡力的排除萬難的去爭取。
  朝堂上同是為官三十餘載,右丞相楊誌和左丞相文致遠不算是有不共戴天之仇也絕對是兩看相厭的冤家,權力是此消彼長的力量,一個人多一些,令一個人就勢必會少一些。
  文致遠不服右為尊的傳製可又沒有辦法超越,再加之楊誌深得燕文寒秋和燕文岱真兩代皇帝的信任和重用,這樣企圖隻手撐天的文致遠非常惱火,無時無刻不想著如何除了他為靜
  如今文貴妃又懷了龍胎,燕文寒秋不在京城,文家會怎麽做楊誌這等人精豈會不知?
  而燕文寒秋身邊的那些人當中,出了太傅劉恒毅之外,包括燕文昃在內的每一個人我都有一個任務分配,彼此之間又是絕密的不可相通的,那麽誰的環節出了問題,誰的嫌疑就大,我就會重點去查,總要把那個人揪出來才行

  成事在人
  文貴妃有喜的消息傳出兩天,朝堂上竟沒有什麽動靜了,我暗自思量文家的算計,總覺得似乎還有什麽是我視野中的死角,但究竟是什麽我又說不清楚。派出去全麵去調查文家的幾個人都沒有什麽所得
  我日夜操勞不已,晚上竟也沒有多少時間睡覺。西烏郡的額圖澤及兩名大將帶軍隊被遣出,這是個很大的漏洞,不得不派出京城的部分軍隊戍守那裏
  燕文昃手中的軍隊也就才三十萬有餘,在我仔細挑選合適人走馬上任的時候也必須要讓新郡守帶走部分人馬,所以我在等燕文昃和另一個人最終的答複,如果這兩個人並未有溝通也非利益衝突的兩人所呈回報是一致,那麽我便會即刻派兵駐守那裏,免得以後夜長夢多。
  不出多久燕文昃和另一個人的折子分別呈給了我,我看完心情有些說不上的是如何滋味
  如此,文家竟然隻有文魏這個一個掌兵的金牌在,我一直納罕不已,如果這樣的話,燕文寒秋不在朝中他們又如何掌控得了我?
  燕文昃的三十萬大軍雖然不在我手中握著,可我有玉璽在手有什麽兵權是調不動的???文致遠自然清清楚楚這裏麵奧妙,可文貴妃的喜事所要引發出來的動蕩必定跟我有關係,我可以預見,這是計劃許久的逼宮,那次立平妃的風波絕對不會那麽簡單的就過去了。
  既然如此,我則不可能坐以待斃等他逼我,我前思後想兩天的功夫,始終想不通到底文致遠是憑了什麽可以如此胸有成竹。
  難道單單是靠著朝堂上的同黨推翻我?他怎麽可能做這麽沒有把握又幼稚的舉動?文人的確是力量背後的源泉所在,可真正是逼宮奪位這類大事定是兵戎相向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局麵,光靠文人的一張嘴如何做得到?
  難道是燕文昃和那個人調查有誤?或者,文致遠還安排了其他的內幕和陷阱???我百思不得其解。
  選去西烏的新郡守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事宜,隻差帶著十萬的軍隊到西烏之地去駐守了,我是批了,但是燕文昃卻意料之中的有些反對這個決定
  “皇後娘娘,現在朝堂情勢並不夠明顯,文家之後的動作如何也不清楚,三十萬大軍守京城已不是有餘可剩,若是再調走十萬大軍,那豈不是要捉襟見肘了??”
  我想了想,安下心思朝燕文昃道“不是還有十萬的禦林軍嗎?你的二十萬守京城,到時候自然有禦林軍守著皇宮。西烏現在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讓他再亂了。”
  話剛出口,還沒等燕文昃反應,我自己先是一愣,隻覺得身子發沉,腦際開始隱約的疼起來。難道是這樣的?這才是文家最終的打算???如此一來的話調十萬確實是太多了,也許文家就在等著我調走大軍守西烏這個關頭呢。
  “皇後娘娘,您是一定要調走十萬人馬?這個決議可否推敲推敲再決定不遲?”燕文昃覺得不妥又問了我一次
  我回過神,還覺得自己有些心跳加速“本宮改變主意了,隻調走五萬既可,但,記得報奏到時候報人數十五萬,這件事情要安排好,不然的話,這一次真得是不得了了。”
  燕文昃不知道我什麽意思,頓了頓“五萬?”
  我點頭“照本宮說的做,其餘的二十五萬本宮要有新的調配,這事情無需讓其他人知曉,能多安靜就多安靜的去辦。”
  燕文昃點點頭“那皇後決定何時調遣比較適宜?”
  “自然是越快越好,現下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
  燕文寒秋的第一場戰役再過了燕山之後的河峪穀,燕山的失守給樂子純一個不小的打擊,就算是在不想輕易派出自己的軍隊迎戰也沒有辦法選其他的路好走的
  燕山破,就意味著南梁的大門已經向著北邑的大軍敞開了,此時也顧不得樂子興會不會坐等漁翁之利,他還是毅然的出兵迎戰燕文寒秋
  燕文寒秋沒有動用燕山一戰受傷掛彩的文魏做頭陣的將軍,而是讓同樣受了傷的程蕭繼續帶兵迎戰,看到手中新近送來的急報我便知道燕文寒秋現在已是開始加大力度栽培程蕭了
  文魏所帶的軍隊損失了三分之二有餘,本身也受了不輕的傷,這給燕文寒秋一個很好的借口偏向於對程蕭的器重,這樣一來文魏是絕對不會甘心的
  為了他自己鎮遠大將軍的地位不動搖,為了文家能穩立北邑朝堂多年不衰,更為了日後能扶燕文卓走上帝王之路,無論其中的哪一個理由都足以讓文魏對於這種傾向非常的不滿,尤其是對方還是個年輕沒有多少戰功的人。
  既然不能對皇帝發泄不滿和仇和,自然這種態度和怨恨就會轉移道程蕭的身上,加之程蕭又是懂得見縫插針往上爬的性子,此刻開始文家與程蕭之間的關係就會從原來的企圖拉攏成同盟般的友好變成暗自勾心鬥角的互相傾軋,而這一切也正是我和燕文寒秋想要的結果
  如果說之前的第一步挫敗文魏手中的兵權這一點已經在燕山關一戰得到了滿意的結果的話,那麽如今這第二步的伏筆也算是成功的埋下的
  仇恨是一顆堅韌的種子,不管環境和條件多麽苛刻它總會無聲無息的生長發芽,等到發覺的時候或許已經是破土而出的規模的
  人的心思也是如此,這世間在沒有什麽比仇恨更加根深蒂固
  於男人是江山位和權利爭,於女人是嫉妒心和男人愛。愛也不過就是如此,想要深刻必是愛恨交加,患得患失,難免不回衍生出仇恨,想到文魏的這般心思我又想到文貴妃,的確是這樣的,至高無上的東西握在手裏久了,任是誰也不想放了。
  因為之前知道宮裏有文家眼線,所以燕文寒秋在信中隻是簡略的交待一下事實,從沒有半分囉嗦多餘的話,為的就是讓之半路有可能被攔截掉
  即便是我允許了送信的使者可以直接進宮麵見我本人可還是不能夠放心,所以定是謹慎了再謹慎。而我的回信會有兩封,一封通過正是的途徑眾所周知的由信使帶回到燕文寒秋身邊,如果是有緊急的事情或者謀策,我會模糊的交待一些,然後讓燕文昃秘密帶出宮去由他找到絕對可靠的人從另一路送到軍中的燕文寒秋手中
  為著之前的那個不敢肯定卻覺得是十分有把握的猜測我連夜裏召見了燕文昃,半天的時間裏我已經做出了初步的規劃了,這事不能再拖了,我感覺文家應該很快就要行動了,燕文寒秋那麵一開戰,這麵的動作也就隨之開始了。
  我一番話道完,燕文昃有些蹙眉看我“皇後娘娘緣何如此調遣?這不是略顯多餘了不是?”
  我眼色沉了沉“王爺不必擔心,這次的調遣著實有更重要的目的,您相信文家會沒有調兵遣將的能力就企圖要掀起驚濤駭浪?文致遠不是傻子,他手裏沒有大半數的把握怕是不會輕易下手的,何況玉璽還在本宮的手中。”
  我沒說的話是,文魏沒有頭陣上位,光看了程蕭如何立了戰功邀寵他心裏如何能舒服得了?又怎麽能不把這些動向傳回文致遠的耳朵裏?
  文致遠知道了事情經過之後就算不能百分百猜中燕文寒秋心裏的算計可未雨綢繆這等穩妥的戲碼他是一定要演的。又怎能放棄眼下這個大好時機?他手裏定是有了王牌所以這一步步才會慢慢展開,文魏不上陣隻是他們耳邊敲響的警鍾,接下來的翻覆才是精彩的重頭戲。
  我緩緩端起茶杯,用杯蓋蕩了蕩水麵的茶葉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有喝下一口“這麽調遣多廢王爺的心思了,能不剿的先控製住就可以,暫時不能大動,不然太過冒險了。而前方還有戰事,後麵也有西烏的局勢,我們必要穩妥再穩妥的辦才成。”
  燕文昃點點頭“既然如此之急,那王弟立刻就著手去辦。”
  我點頭“西烏那麵的事情也盡快處理吧,本宮明日去額圖澤那裏要他一封手書,連帶著一起跟著大部隊帶到西烏去。”
  燕文昃應是
  第二天我便去了軟禁額圖澤的宮殿,話無需說的太多,簡單扼要的說明來意他也合作的修書一封態度頗為恭敬
  等精通西烏文的官員翻譯完那封信的時候我才從宮殿裏出來,時間已近正午,我有少許閑適時光可以打發於是我帶著菊姑徒步去書房迎燁兒下學回來
  我到的時候太傅的書還沒有講完,我站在窗口處往裏望過去,燁兒正專心致誌的聽課,腰板坐的很直,眉頭輕蹙
  這孩子從小就有這麽習慣,不管認真還是思考抑或是真的不舒服了總是喜歡輕蹙眉頭,結果就顯出了與他年齡根本不相稱的沉重感
  把門的小太監見來人是我,忙著點頭哈腰的輕聲問“小的這就進去通報一聲皇後娘娘駕到了。”
  我搖頭“不必了,別聲張,讓孩子們先上完課,本宮等一會無妨。”
  之後,劉太傅又講了不多久,時辰一到,三個孩子就從裏麵出來了,燕文昃的兩個兒子先蹦蹦跳跳的出來,燁兒走在最後麵不緊不慢與己無關的表情
  走在前麵的兩個孩子看見我頗為恭敬的問安行禮,燁兒眼色一亮,快了幾步上前拉我的手“母後,您也來了。”
  我衝他笑笑“母後剛來,接你們三個到青園吃點好吃的,都跟著本宮走吧。”
  李德勝打頭帶著三個孩子先行,我留在原地等太傅從裏麵出來
  不多久,劉恒毅收拾好東西緩緩從房間裏出來,見我在門外等他,笑意盈盈“皇後千安,您是來接小皇子下學的嗎?”
  我抬眼望過去“非也,本宮是等著老師來的……老師若有時間同本宮喝杯茶如何?”
  劉恒毅淡笑“皇後抬愛了。”
  孩子們被菊姑帶下去吃東西,我坐在榻上同對麵的劉太傅品茶“最近本宮事情頗多有幾天沒有過問燁兒和兩位小世子的功課做的如何了,老師進來教授發現什麽問題了沒有?如果有務必要直言不諱的告知才是。”
  劉太傅輕啜了一口茶“三皇子聰慧過人,心思縝密,再加之態度認真,所以學習的進度已經基本接近兩位世子所學的內容了,不出半月就可以同步學習,這點皇後娘娘不必擔心。”
  我點點頭“不必擔心是最好,可畢竟孩子還小,難免一身的毛病,老師若是看見了請不必在乎身份的問題,隻管教育就是,無論燁兒以後能走到哪一步,您都是他一生的老師,這一點永不會改變的。
  而本宮絕對相信老師的教導一定會幫助燁兒長成有用之人,所以放心把孩子托付給您了。”
  太傅劉恒毅眉毛輕輕動了動微微欠身“皇後的信任是老臣的榮幸。”
  “老師也聽到了最近朝堂之上的一些風波了吧……”我淡問
  “文貴妃新喜以及文大將軍的傷情。”
  我不禁 笑上嘴角“果然是北邑國之中最為睿智的太傅,寥寥幾字皆是精準的關鍵之言。”
  劉恒毅表情依舊溫和“探脈驗喜超過三個月的實在是有些蹊蹺,加之文貴妃早已生育過一個皇子,這就顯得更是有些故意而為之,文魏將軍又不得打頭陣,此人心焦氣躁非城府深之人,平日裏跋扈目中無人慣了,現下這樣的安排怕是隻會加劇他與程蕭將軍的怨憤
  而文左相則是完全相反之人,城府極深,皇上的心思怕是會讓他臨時變了主意,而如若這樣的話,皇後您的狀況可就危險了。”
  “太傅所言既是,之前本宮也一直在尋找文家企圖拉本宮下位的憑據所在到底為何?哪有沒有武裝力量就要逼宮的呢?不過,幾經調查本宮有這個猜想,翻來覆去的想竟覺得實在是有理有據,不知道太傅怎麽看待?”
  劉恒毅抬眼看了看我,我笑笑,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案麵上寫下幾個字,水跡淡淡卻清楚的現出幾個字來,劉恒毅看了看,眉毛翹的老高,連忙抬頭問我“皇後何以這麽覺得?”
  我斂色“之前早已讓和朔王爺和另一名官員私下去查,兩人上報的結果都是一致,意外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可若是那麽大的異常陰謀豈能沒有痕跡可尋?難不成還能上天遁地了不成?如果不是這般,太傅想想他如何安排那些人的?”
  太傅表情有些嚴肅“您是說。”
  我撩眼“最危險的地方也不外乎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這本是沒有任何漏洞的安排,天下沒有什麽再比這個安排更周密更讓人不可查覺了,這就是文家的高明之處
  他知道我們的視線都會針對他的周圍,調查他防備他那是在正常不過的。可如果這些安排並非留在他的身邊,我們調查不到,自然覺得他還老是本分,掩人耳目的功夫算是做到家了。”
  半晌,劉太傅才微微點了點頭“皇後所言極是,如此看來,無論真假都要嚴防死守,不然定是天下大亂的禍根。”
  “的確,本宮發覺之處也是震驚不小,竟還不知道文致遠的眼線已經插到如此深密的程度了,不過目前還為時不晚
  本宮猜想他是等著西烏的派兵的,派了兵出去就更加讓他們得心應手了,所以本宮早已安排好裏麵接應的人了,和朔王爺已經著手去辦了,現在隻能坐等消息。”
  屋子裏頓時恢複了寂靜,太傅一聲沉重的歎息聲久久回蕩在其中。
  晚膳的時候燁兒同我一起用膳,燕文寒秋不在身邊,他便和我對麵而坐
  “母後,真希望和父皇一起用膳,燁兒喜歡三個人一起用。”
  我衝他笑笑“你父皇現在在前線作戰呢,等他回來了,我們還是會每天三個人一起用的,燁兒乖乖聽話,父皇回來的就快了。”
  燁兒懂事的點點頭“母後,父皇為什麽要去打仗?您不是說要靠腦子行事而打仗是愚蠢的做法嗎?”
  我給他夾一塊肉放進碗裏“你們小孩子打架是不聽話,任性。你父皇出征是為了天下大和,為了統一大業……豈能是一樣?”
  燁兒不懂“母後,什麽是天下大和?為什麽要統一。”
  我想了想,看他問“如果說把我們的青園分成兩塊,一塊給燕文朔哥哥,一塊留給燁兒,你喜不喜歡?”
  燁兒蹙眉“我的家為什麽要給他?我不喜歡。”
  我笑笑“這就對了啊,青園是你的家,可天下是你父皇的家啊,如果分成幾塊被別人占著,你說能不奪回來了嗎?”
  燁兒似乎有些懂得“要的,要奪回來的。”
  “那就是了,你父皇就是為了自己的家變得完整所以去把外人趕走了的。”
  我重新拾起碗筷,準備吃飯
  “母後,我以後長大了也要做父皇那樣的人,我也要帶兵打仗,把外人都趕走,我的家隻有我一個人能做主。”
  我一頓,抬眼看他“燁兒想當將軍?”
  燁兒眼色堅毅,信誓旦旦“我要跟父皇一樣,我要做皇帝,我不當將軍。”
  聽了燁兒的話我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七歲不到的孩子說出來的話該怎麽去判斷呢?童言無忌?還是同燕文寒秋小時候大一統的夢想是一樣?
  半晌,我緩緩道“燁兒現在想做皇帝還差很遠,一定要不停的學習在學習,要比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出色許多才能坐那個人上人的位置,否者,隻會是空想的,知道嗎?”
  燁兒冷清的笑臉露出一絲笑容,清豔至極“母後,我一直很努力學習,很努力的。”
  我倍感安慰的點了點頭,罷了,等他再大一點再說吧。
  第二天,燕文寒秋戰場上的急報又來一封,河峪穀這一處的戰鬥規模並不十分的大,燕文寒秋雖然是個皇帝從未帶兵打仗過,不過兵書之類倒是看了不少,就算不能用兵如神,至少也不會太差
  所以這一戰還頗為順利,而大軍會盡快的直奔南梁內陸之地挺進。上次我讓燕文昃把密信送到燕文寒秋手裏,燕文寒秋同樣也回了一封,是晚了急報兩天之後才到我手中的
  文貴妃新喜的事情文致遠已經安排人送過去了,比我那封密信還要早的時候就送到了。公派的急報裏順便提了一句稍加安好便在沒提起過。而密信之中是讓我全稱戒備提防文家人可能做出的一些行動
  又過了兩天燕文昃漏夜求見,我知道事情應該是有了進展,披了衣服就出去了。
  “皇後娘娘,都已經安排好了,目前已有五分之四的人被我們控製住,按您之前的吩咐,尚有五分之一的人再準備當中,而那個人目前沒有任何動作,暗中傳的書信有五次,但隻有一次被順利截獲,為了不打草驚蛇其餘四次都失敗了。”
  我淡淡一笑“做的很好,一封還是四封已經不夠重要了,想收拾他的證據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有一封足矣……對了,不管這次準備是不是安全無虞,本宮還有一件事托付與你……此事重大。”
  燕文昃聽出我話的嚴肅性,忙問“皇後娘娘請直言。”
  “如果出了意外,請王爺竭盡全力保護燁兒安危,有事隻管找李德勝,他都再清楚不過。”
  燕文昃一驚“皇後娘娘。”
  “還請王爺成全。”
  燕文昃頓在當處,半晌“我燕文昃發誓,拚我之性命,也一定保全三皇子的安危。”
  我放下一半心思“那本宮就先謝過王爺了。”
  燕文昃算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之一,但無論如何還有一個人必定要通知到,我人不能去,隻好修書一封交給李德勝“如初意外,這封信死也要送到暄和宮裏,務必當麵交給太上皇過目。”
  李德勝黯然點點頭“小的死也會辦到的,公主放心。”
  我點頭“明日一早召太傅進宮,本宮還有事情要交代。”
  要來的終於要來了,任我放手一搏,為了北邑,為了燕文寒秋,為了燁兒,這一博,我盡全力。

  逼宮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來吩咐菊姑收拾些東西。盡管我不說,菊姑還是很清楚局勢的動蕩,她不敢問我,隻顧收拾東西
  太傅早早被燕文昃帶進宮裏,燁兒也被我早早的叫起來等候
  “太傅,不管如何,現在的風波已起,本宮不能拿燁兒的性命賭注,就趁著還沒有鬧起來之際本宮就把燁兒托付給您了,不然文家定是第一個盯上燁兒的,然後才是輪到本宮。”
  我頓了頓“太傅不必擔憂,現下也沒有人知道燁兒已經被您帶走了,再加上和朔王爺早已安排重兵把守您的府邸,所以應該安全的很
  文家沒有分 身一手顧兩頭,找不到燁兒他們會直接鬧到鳳宮來的。如果出了事,燁兒和玉璽請太傅速速交由皇上才好
  而太上皇那裏本宮已經修書一封,倘若局勢不妙,自有人會呈給太上皇過目,所以太傅不要有任何顧慮。”
  太傅劉恒毅深知其中嚴重性,麵目十分嚴肅,聲音有些沉“皇後娘娘盡管放心,微臣就算拚了這一條老命也一定會保護好三皇子和玉璽的安全,請您不必擔心。”
  我揚了抹笑容“那本宮就把燁兒托付太傅了……”說完我微微俯身算是個禮
  “使不得……”太傅劉恒毅上前扶的
  “太傅,時間不早了,外麵和朔王爺都已準備好了,請您快帶燁兒走吧。”
  太傅忙點了點頭,幾個小太監從裏間出了來,跟著搬了些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菊姑淚眼汪汪的把燁兒從裏間帶了出來
  我有些心酸哽咽,扭頭把燁兒的手牽在手裏“燁兒你今天就跟劉太傅走一趟,暫住在太傅府裏,等過些日子母後再接你回來,你要聽劉太傅的話,不許任性,不許別扭,乖乖的等著母後來。”
  燁兒眉頭蹙的緊緊,一張小臉糾結的很“母後,我不要離開你,我不想去太傅府裏。”
  “燁兒為何不聽話?”我皺眉問他
  “我不要去,我有自己的家為何要去太傅家裏,我不要……”燁兒倔強的張口問我,一張俊俏的小臉上紅了一雙眼,很快那雙小小桃花眼就蓄滿了淚水,兩隻小手固執的抓住我的衣襟不肯鬆手
  孩子的心靈是最為敏感的,看見菊姑一直收拾東西大概也知道了些什麽,之前沒吭聲,直到見了我這麽說才繃不住了的,那麽不愛哭的孩子卻在我眼前哭得撕心裂肺,好像是被拋棄般孤立無助
  那雙滿含淚水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幽怨和傷害
  我的心似被一隻隻無形的手緊緊揪住了一般,疼?脹?酸?一時間千萬種感觸排山倒海般向我襲來,燁兒就是我心頭的那塊肉,牽動一絲一毫都會讓我疼痛不已,燁兒在我麵前痛哭流涕,而我自己在內心裏淚如雨下
  也許這就是皇家命運的必然吧,燁兒雖然是我自己一手帶大的沒有經曆過子女不許親生母親待養的那個規矩,可終究還是要麵臨被攪進權力爭奪的漩渦之中去的局勢,我便是再心疼再痛苦也隻能選擇一條最安全的路讓他去走,就算是傷害了他幼小的心靈也沒有辦法,有時候真的很難兩麵顧全,我隻能挑最重要的去顧
  “燁兒,你不是說你要像你你父皇那樣做個勇敢的人嗎?勇敢的人是不哭的,就算你現在難過,總有一天你會懂得母後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好你,你隻管乖乖的在太傅家裏等待母後,不會等太久的,放心吧。”
  我伸手給燁兒搽眼淚“男子漢不能輕易流眼淚,母親不在的時候,你要自己堅強,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堅強的活下去,不然就不配做母後的兒子,知不知道?。”
  “母後,燁兒聽話……”燁兒哽咽的喊我“母後,您早點來接燁兒回家。”
  我隻覺得自己胸口悶的疼到極點,眼眶酸澀難忍,可我終是沒有眼淚流下來,我笑笑看他“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隻要條件允許了,母後馬上接你回來,你好好在太傅家裏學習,要聽太傅的話。”
  燁兒抽泣的點了點頭
  “趕緊去吧……”我把燁兒推到太傅身前
  幾個小太監上前收拾東西,前擁後簇的把燁兒帶走,走到門口的時候燁兒還紅著眼睛望著我“母後,您早點來接我回家。”
  我微笑著衝他揮手,目送他離開我視線。心如刀割,如同一把鈍濁不堪的刀插進去來回扭轉,疼的人快要窒息一樣,我伸手扶住自己衣領,不禁大口吸氣
  “公主,您想哭就哭吧……”說完菊姑自己啜啜而泣
  燁兒雖是我一手帶大的,可也是在菊姑眼皮子地下長到現在的,菊姑就如同我的母親一般,照顧我,照顧燁兒,待著燁兒更是如心頭肉掌中寶似得寵愛有加
  如今燁兒不得不離開我身邊,最能了解我心情的莫過於菊姑。她這一哭,帶著我的眼眶一陣酸熱
  “菊姑,我不會哭,燁兒得以安身之處我緣何要哭,我要笑,笑著解決我麵前的一切難題,笑著麵對燁兒也笑著麵對我自己。”
  “公主。”
  “菊姑放心吧,我絕不打無準備之戰,所以,這場仗我一定會贏的……而燁兒也很快就會回到我身邊的。”
  菊姑哽咽,紅著眼點了點頭。
  果然不出我所料還沒出幾天,朝堂上掀起了驚天動地的異常風波,雖然不是我始料未及的意外,卻絕對是我不曾想象得到的一個借口。
  就在燁兒被太傅帶走的第三天,李德勝得到風聲,急急忙忙的跑回青園裏通報我,當時我正在看西烏那裏批新官走馬上任的折子
  “公主,大事不好,那個文致遠集合朝臣半數有餘正拿著證據準備跟您對質呢。”
  我一愣,對質?這文致遠玩的又是什麽把戲?
  “與我可有什麽好對質的?”我淡問
  “說公主同南梁的有私信往來,現下,現下證據確鑿。”
  我隻覺得後背一冷,頓時明白過來文家的整個套路了,文貴妃的喜不過是一個借口,立平妃如果不能如願,那麽隻能拉我下馬,苦於沒有足夠的借口又因著皇帝一直袒護,他們文家實在是找不到機會和借口,這次燕文寒秋不在朝中又剛好是北邑與南梁之間的戰爭,這就給了他們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栽贓,進而達到逼宮的目的。
  “那幫大臣正往我們園子這邊過來呢……公主您看。”
  我冷目“慌什麽,穩著點。不必怕,我等的就是這麽一天,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頓了頓“記得我之前交給你的任務嗎?”
  李德勝嘭的跪在地上“小的時刻銘記在心,那些公主交待小的的任務就算赴死也一定要辦齊全。”
  我點點頭“莫要我失望……你趕緊去辦,自己多加小心。”說完起身撣了撣的衣襟上的皺褶,慢步往外走
  從我嫁近北邑的第一天起,我同文家的關係就是這般似乎是被注定了要你死我活去收場的,從前是因為燕文寒秋,現在是因為我和她身下各自的兒子,同是做母親的,於誰都不可能輕易妥協彼此。
  至於再給燕文寒秋的最後一封密信裏我沒有提及此事,我不想他在前線分心,既然我已經把事情安排的周密了,這件事自有我處理就好。
  不過我在信的結尾處寫了這樣一句話,如果燕文寒秋懂我,相信他便會懂得我那句話的意思。那年雪晚,那時梅開,朝朝暮暮,咫尺,天涯。
  我帶著菊姑和李德勝往鳳宮的前殿去,我到的時候,前殿上該來的人已經都來齊了。首當其衝的就是站在最前麵的文致遠
  他見到我走上座,不說話,不生氣,反倒是頗為溫良的一笑
  我淡然“文左相,此來何事?竟還帶了這麽多朝臣過來。”
  他上前一步,恭敬的行禮開口“昨日在東陽門有一形跡可疑的小太監出宮,被當時守衛的禦林軍搜查出一樣東西,不看則已,一看真是讓微臣一身的冷汗,前思後想夜不能寐
  雖然心知當朝的皇後娘娘乃是德惠衝懷嫻熟有禮的典範,此等私信又怎麽能與皇後聯係在一起呢?於是,臣連夜把那名小太監帶去審問,結果。”
  文致遠抬頭看了看我“結果他供出是受皇後娘娘您的指使,欲私信一封送交邑茳城外的一個人手中。”
  我不作聲,臉上無波無瀾靜等他下文
  “這就是書信的內容,皆為暗示南梁我北邑皇帝的行軍路線圖,和簡略的策略要點。
  滿朝皆知皇後娘娘乃南梁和親來的十三公主,現下兩國交鋒,乃是夫家與娘家的較量,燕山破,南梁大片土地淪為我北邑的掌控之中,相信公主也是不忍心看自己兄弟成為亡國奴的下場,於此,這般做似乎也是意料之中的,再加上送信的小太監已經招供了,那麽。”
  “那麽如何?”我撩眼問他
  文致遠的嘴角飄過一絲陰冷的笑,隻是一瞬間乍現有轉瞬疾逝“按本朝律例,賣國罪當論死刑。”
  我笑笑“如何證明那密信就是本宮所寫?那個送信的小太監又在何處?總不會文相說是,不是的也變成是,文相說白,墨染的也成雪色了吧……這等道理難以服人……何況是本宮呢?”
  “皇後,事實都擺在眼前,人贓並獲,您在做如此狡辯實在有失一國之母的風範。”
  “皇後娘娘,那小太監已經經審問後打入大牢,當時在場官員足有五人之多,所見都是事實……”走出來說話的是文致遠的同黨
  “的確如此,臣也能作證,小太監的確口口聲聲說那就是皇後娘娘所指使的。”
  “臣作證。”
  “臣也作證。”
  不出一會,先後有七八人站出來相應文致遠的栽贓之名,掃一眼過去無一不是平日裏朝堂之上以文家馬首是瞻的人物,個個有來頭,皆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以右丞相楊誌為守的一些大臣是堅決的站在我這一麵的,圍繞著密信的真假展開開了爭執。
  “文相此次的證據並非是有理有據,單憑一個小太監片麵之詞實在無法被朝廷眾官所接受,而廢後一事更是無從提起,就算是要廢也總要等到皇上回來再定奪,哪是你我這等下官就能定奪得了的?豈不是謀反之圖?”
  文致遠嗤笑“楊相這話不在理,皇宮裏人人都知道滿著北邑的宮廷裏找著還有誰更有這個立場跟南梁通敵?除了皇後的身份還會有他人?”
  “文左相的話差矣,依本相看來,問題未必在於南梁和北邑之間的矛盾之上,而是在我們北邑內部之中才是啊……說不定是有人從中作梗一己私欲,不然怎好片麵之詞就這麽急著鬧到廢後一事上來?”右丞相楊誌不慌不忙道
  “皇後雖然睿智但野心不小,不斷幹涉朝政事務實在有悖於本朝後宮不得幹政的律例,而和親公主一身份也是疑點重重
  再加上已經無法再為皇上生育子女卻一直因著倍受皇帝寵愛而使得皇上遠離後宮其他嬪妃,導致皇上子嗣的稀少,現在皇上帶兵出征竟然還由著他一介女子手握玉璽治國,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誰又能說皇後沒有私心企圖救自己的兄弟於水火,若是趁機引敵入關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現下的書信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不等楊誌的回答,我淡淡開了口“說本宮幹涉朝政,文相可有證據?眼見還是耳聽?
  若說本宮是和親公主這點著實不假,可身份疑點重重實在不知從何說起,本宮還在南梁時,皇上和和朔王爺可是都在場的,你現下說本宮身份成了懸秘,難不成是說當日在場的人是有眼無珠了?
  再者本宮雖不能再生育,可膝下還有一個皇子,並非無出。再說到本宮阻攔皇帝臨行其他嬪妃便更是無稽之談,如果本宮這麽做,那文貴妃的喜脈是從何而來?這豈不是鬧了個天大的醜聞了???
  既然如此,文相屢次三番煽動朝臣廢後的理由又何在?”
  我話音剛落,文致遠梗了一下,很快麵色的恢複如常“久聞皇後的聰明才智和伶牙俐齒,今日看來果真名不虛傳……歪理也能狡勝三分”
  我也回笑道“本宮也早問文相心思細密,計謀過人,擅於捕風捉影,無事生非,今日看來也真是名副其實,本宮領教。”
  “看來皇後娘娘是想周旋到底,不想認罪了?”文致遠麵色陰狠
  我淡然“本宮從來無罪,何有認罪之說?”
  “本官乃兩朝元老,自問忠國憂民,問心無悔,這次就算皇帝不在朝堂,但為了北邑萬裏江山,皇室血脈的延傳,本相也隻能先斬後奏,待罪肅清朝堂後宮的汙穢勢力。
  那好,如果皇後如此倔強的話,那本官隻有依法辦事……以後皇上班師回京,我定會跪求皇上的賜罪。”
  文致遠一揮手,高聲喊道“把鳳宮前殿統統包圍,都統聶凡帶兵入內把通敵賣國之最的樂氏押下去。”
  他話音剛落,聶凡帶著數位佩刀的禦林軍衝入宮殿,把在場的兩派大臣和位上的我全全包圍起來。
  我衝著聶凡笑“果不出本宮所料,這個人果然就是你。”
  聶凡的表情沒有太多,盯著我冷冷開口“皇後娘娘是自己走還是等我們來押?”
  我站起身淡目冷語“今天既不是本宮自己走,更不會是由著你等叛臣來押,既然事情鬧到如此地步真就如文相剛剛的一番話所說:隻能先斬後奏,肅清朝堂後宮的汙穢勢力了。隻不過本公不是待罪,而是盡職。本宮勸你還是放些聰明才好。”
  正在這時,一個三品官服打扮的人從外麵走進來直直的朝文致遠走了過去,在耳邊交待了一會,隻看文致遠的臉色一冷,有些氣急敗壞
  我猜想得到他是為了什麽變了臉,淡若霧靄的看了他一眼“本宮先了你一步,文相你遲了。”
  文致遠對著聶凡吼道“禦林軍都統聶凡聽令,速速把樂氏謀逆之人及其餘黨全部拿下。”
  聞言我身邊的守衛跳到我身前已經做好防禦的準備了。
  “聶凡,成敗在你的一瞬之間,本宮算準了文致遠焉會算不準你?你不妨在好好考慮一下。”
  聶凡一愣,不明我話的意思,仍舊準備做拚鬥姿態
  “進來吧……”我高聲道
  前殿的門全部打開,外麵皆是燕文昃手下的軍隊,而十萬禦林軍隻有前殿被聶凡帶進來的幾十人,剩下的全部被燕文昃暗中壓製住了。
  見這一情景愣在當處的人不止聶凡一個,文致遠是大大沒有想到會有這麽一步棋等著他走,他轉瞬之間明白其中的因由,冷笑不已,轉過來死死盯著我道“我明白了,原來是皇後淫亂後宮趁皇帝不在宮中竟然私通王爺,皇後一聲床邊細語竟也讓和朔將軍肝腦塗地在所不惜的為你效勞,如今還調動王爺手中的軍隊包圍了皇宮,居心何在?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大膽文相,你竟敢在皇後麵前出言不遜。不明是非的人是你,你的狼子野心盡人皆知……”楊誌出聲斥責
  “如何?右相難不成也成了皇後的入幕之賓了?”文致遠狡詐一笑“夜深人靜的找王爺去鳳宮相見,美其名曰商討大事,關起門來你們在裏麵做些什麽那隻有你們自己才知道。此等無德無操守的人豈能居高位做國母?那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了,北邑的顏麵何在,皇上的英明何在???”
  見楊誌還要出口反駁,我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
  撩眼看台下的文致遠和他身後的眾人“既然本宮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緣何十萬禦林軍卻是由文相在調度?本宮記得當初皇上禦駕親征之前曾把十萬禦林軍的調度權交由本宮處理,到現在竟成了文相身邊的勢力了,此事如何解釋?
  難不成你們事先都計劃好了的?”我頓了頓,接著問道“想知道本宮深夜召見和朔王爺到底為了何事嗎?”文致遠半眯眼看著我沒有作聲
  “自然就是發現聶凡所統領的十萬禦林軍早已成為你的爪牙這一事了,不過,文相的方法不夠高竿,雖然當初本宮曾非常疑惑你逼宮之時所靠的力量到底為何?但也很容易就看出來了
  你身邊無任何武裝力量,想來是怕本宮先查而借機防備你。仔細想想,那麽能逼宮的肯定就是離本宮身邊最近的一群人,因為在本宮身邊所以根本懷疑不到你頭上去,也因為安排在本宮身邊你才最方便下手,最容易成功。
  好個先斬後奏,算盤打得自是不錯,可惜物極必反,本宮找不到你的依靠所在便更覺得此事蹊蹺,反過來想想懷疑到聶凡的身上也並非難事。
  本宮猜想文相剛剛是讓人去找燁兒了吧,可惜早已派人把燁兒送走,所以你才會遍尋不見的。”
  “這都是你一介後宮女子的片麵之言何以為信?於你再無任何話好說,既然事到如此,隻有拚死一搏……”文致遠話一出口,聶凡帶著數十人開始同前殿的侍衛拚殺起來,燕文昃帶刀進殿,與聶凡鬥起武。
  聶凡的攻勢都是衝我而來,想來之前文致遠也有過交待如果事情敗露務必要先鏟除燁兒和我,他們找不見燁兒所在,現下也一定要先把我拿去開刀,或者擒我要挾燕文寒秋
  不過燕文昃的和朔將軍不是白來的稱號,戰場上驍勇善戰多年,聶凡一介帶刀統領也不是他的對手,不用多時勝負已分,擒住了聶凡,其餘赴死抵抗的禦林軍也相繼投降,文致遠被俘
  我慢慢走下台階徑直踱步到文致遠身前“文相,害人終害己,你機關算盡到頭來還是栽在你自己手裏了吧,何苦呢?你手中的這個封密信真的就是本宮所寫?你不是口口聲聲說這是證據嗎?你不服?”我淡淡一笑隱於嘴角“那本宮就讓你死的心服口服。”
  我接過燕文昃從文致遠身上找到的那封所為證據的“密信”,甩手展開,一掠一行,輕言淡語“難道西烏派兵人數都寫進去了嗎?”
  我搖搖頭“此次西烏所派隻有五萬人而已啊……緣何這密信上寫了十五萬?也對,本宮曾在朝堂上曾經這麽傳令給和朔王爺過,可不巧半路裏臨時改了主意還沒有來得及通報朝廷,這事隻有王爺一人知曉,難怪。”
  文致遠臉色一滯。
  “皇上在河峪穀這處停留了三天嗎?緣何本宮得到的現報說是兩天?而又是誰說南下河峪直挺玉門?不是改繞衝關了嗎?難道,文相還不知道這些消息????
  哦,本宮的密報還沒有來得及通報朝廷,本宮就是怕有內奸,不想還真是猜對了呢,不過就是內奸的手段下三濫了些。”
  我越說,文致遠的臉色越是陰沉的可怕,死死盯著我的臉像是打算撲上來把我挫骨揚灰般的消滅掉
  我依舊笑,不惱,不恨,如浴春風“緣何這密信的密報如此不準確,連本宮知道的都比這上麵的還要多?因為這根本就不是本宮寫的,您想要看真正的密報嗎?
  本宮手裏還有三四封,放心,絕對跟您半路裏看過的密報絕不一樣。
  說來說去,這假的密信到底是誰寫所的來栽贓本宮的,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嗎?您說,是不是呢?文相???”
  文致遠咬牙齒的對著我一字一句道“你這陰險狡詐的女人,原來早已事事都做了防備,步了陷阱等著老夫往下跳。”
  我麵色一凜“真是無稽之談,你如若不心懷鬼胎,這井就算本宮挖了不也白挖?為何你往下跳?還不是狼子野心的心理作祟還能有何?而這一切也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想一步登天,一人之下玩萬人之上,還要看皇上願不願意給你這個臉。”
  文致遠頓時心領神會,大笑起來“原來是皇上跟你合夥捉弄我們文家,想當初為了皇上我文家極力推崇也出生入死的跟隨了十五年,到頭來還是落了個如此下場,真是養虎為患,當初瞎了眼,瞎了眼啊。”
  我不再看他,轉身往台上走“文致遠,你並非瞎眼,你是黑了心。別以為你帶著這幫有肆無恐的大臣打著忠國的旗號去實現你們的野心本宮就那你們沒法了。
  你想亂政還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皇上早知道你終有這麽一天會謀逆逼宮,所以早早都安排好了。”
  我把眼光調過去看著文致遠身後那七八個朝中重臣,雲淡風輕道“文相自覺位置已經坐夠了,想必你們也一定都跟著坐夠了吧,不然也不會跟著到處起哄,唯恐天下不亂
  既然坐夠了那就都讓出來給能坐好的人坐,免得你們坐在上麵日子久了安穩舒適慣了就隻會無事生非,你們有那個心情,皇帝跟本宮還沒有那個時間和功夫陪著你們。”
  我話剛落,七八個人中已有兩人倒戈,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無不是歸罪於文致遠平日裏如何囂張跋扈威逼利誘以致他們被逼無奈的跟著謀逆造反了,還不等我細問,他們已經把文致遠的罪行羅列不少出來
  我漠然看著分崩離析的文氏勢力,再看看文致遠,隻見他已無力去理會那些是非到底真假幾何,而是痛苦而糾結的閉上了眼睛。
  我正身麵對台下的眾人“所有涉及此次謀逆的所有人不管官位幾品,統統押下去囚禁,等皇上回來之後再一一懲處。
  至於知曉並舉報文致遠在位期間罪行的人可算將功折罪,把你們所知所聞都呈報給丞相分派下去的官員既可。此後這些所言本宮都會派專人去調查如有造謠妄言者,殺。”
  文致遠睜了眼看著我,我亦抬眼回望過去。
  如果結果隻能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麽,我無論如何都會把燁兒眼前的障礙全部掃除一清,不管有多難,我都絕不會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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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場風波最後以文致遠的證據確鑿而告終,一代隻手撐天的大族覆滅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也無外乎就是半個上午的光景
  文致遠一倒那些以他馬首是瞻的朝臣也基本都被拉下馬,除文致遠之外剩下的六七人當中,僅在入獄後的三天時間裏先後有五個人願意舉證文致遠之前的種種罪行以博將功折罪的寬大處理
  被呈上我案的折子就有十幾封,這還不算我讓下麵人著手去調查的。我粗略的翻翻裏麵的內容基本上都是我能猜想得到的,有權即會有錢,那十五年間北邑的各項重大工程幾乎都是有文家經手的,撈的油水自是不少
  足有五萬萬兩的私收,這足矣定過西烏每年朝奉的一半還要多。
  文致遠是文貴妃兄妹三人的叔叔,膝下有兩子,長子文康跟著他在朝堂為官還有一子從商,東窗事發次子帶著家眷出逃,才跑出邑茳城外三十裏地就被擒了回來。
  文康則是連逃的的行動還沒做就給派去的官員帶兵圍住。我沒有私自清查文致遠的府邸而是查封了它,等燕文寒秋會北邑之後交由他去處理才好
  文魏在前線還不知道朝堂之中竟發生了這麽大的事,而文秀本就駐守齊越之地,因為受到文致遠的牽連所以被即令召回京城,齊越之地改換其他人駐守。
  最後一個就是文貴妃了,我並沒有動她不過是下令軟禁而已,燕文卓被交給於妃暫時待養。才過去一天時間文貴妃的虞宸宮裏就出了狀況,來人呈報說文貴妃絕食抵抗身子虛弱,我本沒有時間去顧及她的事,可思來想去還是抽了些時間過去一趟
  我去的時候文貴妃躺在自己的床上臉色蒼白,見來人是我,一張嫵媚的臉此時卻是半分人氣都沒有冷冷的盯著我看
  “緣何不吃東西?”我問
  “既然落入你手,我沒有話好說,活著受辱不如死了幹脆……”她把臉撇向一邊,不再看我一眼
  我瞥了她一眼“你這種把戲就不要在演了,用寧嬪用過的招數你不覺得丟臉?又是費力不討好的買賣,何苦呢。
  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也是皇上的,現在皇上不在宮裏,要不要保住孩子那是你自己說了算,不吃東西也好,有病不看也罷,本宮都由著你,隻要到時候你自己不後悔就好。”
  “可否放了我兄弟一命?我保證以後不再跟你爭寵就是,我會說到做到,哪怕是同珍珠一樣被打入冷宮終老一生或是鬱鬱而終也無妨。
  無論如何,他們還是為著北邑的江山立過汗馬功勞的,於情於理都應該饒於一死,不是嗎?”
  文貴妃果然不是一般家族出來的女子,事到如今文家已經潰不成樣的關頭上她還能坐在這裏跟我冷靜的討價還價,而且相當沉得住氣
  “文貴妃,在本宮回答你的這個問題之前先要問你一個問題……”我不答反問“如果現今你與本宮位置顛倒,試問你會不會放過本宮這一馬?”
  文貴妃的媚眼裏冷光一現,眼角挑了挑,語氣堅定的答“不會。”
  聽完她的回答我莞爾一笑“果真是真話,憑你這麽坦誠本宮也禮尚往來回你句真話。
  你們文家的氣數不在本宮的手裏,這也是本宮自今沒有抄文致遠府邸也沒有給牽連中的任何一個人定罪的原因。”
  我頓了頓“事已至此,你們如何想已經不再重要了,殺不殺文家人與本宮關聯也不大,所以這些都等皇上回來之後再定奪一二
  而本宮在意的是如何能夠殺雞儆猴,滅文家不但是你們咎由自取膽大包天的懲罰也是在朝堂之中立個榜樣,文家就是例子,不怕死的膽大的都可以盡管試試,本宮就坐在在鳳宮看誰還敢步你們文家後塵一步。”
  我撩眼看過去“倒是你自己還是可以仗著自己還算爭氣的肚子暗自偷樂吧……看還能不能以孩子而令皇帝,能不能救你兄弟或者是你自己,從前這般現在也可以這般,現下皇上前線那麵隻還有一場大規模的戰鬥,如若食勝了就會早些班師回京,到時候你隻管去試”
  我笑笑轉頭往門口走“文貴妃盡管放心,本宮做事正大光明的很,你想見皇帝就讓你見,絕不會私下使手段,所以你現在還是乖一點,對你還是對你的兄弟都是最好的選擇。”
  李德勝幫我推開門,我剛邁出一隻腳,隻問後麵幽幽的問“皇後就不恨我當年的所做?誰相信誰是傻瓜,便是誰說我也不信,如果恨又為何不報複?此時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你會放過這次機會?那真是天大的笑話了。”
  我腳步一頓,麵色清冽,衝著眼前鋪麵的春日陽光緩緩道“不恨,因為本宮當初從沒有想同任何人爭什麽的念頭,而皇帝願意去寵你那說明他心裏有你,那本宮何苦攔著?
  本宮更清楚你未來的下場如何,這世間的人最該學會的就是有自知之明懂得審時度勢淺嚐輒止,可偏偏你們文家就是不懂,以為扶皇上上位就可以居功不小連皇上也不放在眼裏?
  就算你生下的是皇長子就一定高其他人一等?若不是你是文家女兒,試問皇上能寵你幾分?這個問題你究竟有沒有想過?”
  我頓了頓,身後半點聲音也沒有“物極必反,這句話不知道本宮說了多少次,對著寧嬪,對著珍珠,今天這句話送給文貴妃你,安身總要之於立命之前的,你們就是被蠅頭小利蒙住眼睛,隨後丟掉的往往都是最大的,這皇宮裏麵的規矩不就是如此嗎?”
  我微微搖搖頭,提腳邁出門檻,隨後身後一聲沉重而哀傷的關門聲音響起,真有就有如被長長拉開的一道距離,門裏,門外,從前,現在。
  一麵是眼前五月春光正好,吐綠露紅的生氣盎然,一麵是身後昏暗幽寂的深宮□,我站在兩廂交界的地方心裏一片淒涼的感慨
  那一年我們都很美好,淡雅的我,妖嬈的她,七年時間,已是如今地步。
  就算燕文寒秋沒有回京城也沒有做出任何指示可我心裏已經多少有些眉目,文家也隻能走到今時今日為止了。
  “公主,咱們回宮還是?”李德勝在身邊輕輕問的
  我深深歎了口氣“先去於妃那裏吧,看看那孩子。”
  我到於妃那裏的時候於妃正在生悶氣見我來了不免一翻抱怨“皇後娘娘,臣妾從沒見過這麽頑固不受教的小孩子過,費勁了臣妾一整天的時間始終是湯水不進,無人能說無人能問啊,這可如何是好。”
  “人在哪?本宮過去瞧瞧。”
  燕文卓卷曲在床上連靴子都不肯脫,臉上的淚痕未幹,眼睛紅腫看起來應該已經哭了多時
  也許是自己也做了母親的緣故,看見燕文卓的小臉就又想起當初送燁兒走的時候那張同樣哭得很傷心的自己的孩子,畢竟孩子是無辜的,他還小,一時間失去母親的庇護正是最無助最恐懼的時候
  我心有些軟“卓兒如何不聽於母妃的話呢?”
  “母後,我要我的母妃,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要回虞宸宮……”燕文卓可憐兮兮的揚起小臉跟我乞求
  說來燕文卓也是長得十分俊俏的孩子,大半的相貌比較像文貴妃,那雙嫵媚的眼更是一模一樣
  “卓兒乖,你聽話一些,你母妃就會早些回來,你暫且在於妃母妃宮裏住段時間,過些日子你母妃會來接你的。”
  燕文卓不應,又是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央求“母後,帶我去見我母妃吧,我不要住在這。”
  我沒法,先來想去覺得還是把他帶走會好一些,於是喚李德勝“帶著大皇子先回青園吧,這事到底如何解決容我再想一想。”
  “公主,這方便嗎?”李德勝很是為難的看了看的
  “先這麽辦吧,皇上回來之前,文貴妃和大皇子誰也不能有差池,不然我們立場會很尷尬。”
  暫時也隻能如此,這點胸懷我這個一國之後還是必須要有的
  我領著燕文卓的小手往青園去,也許是自己在於妃的宮裏已經哭了一天一夜過於疲倦和恐懼,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半刻也不敢送,那種依賴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得到,就如同是落入蒼茫的大海之中的掙紮下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我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手被眼前這個十歲不到的孩子握得生疼。
  我伸手扶上他的腦袋幽幽道“卓兒,從今以後無論如何你必須學著自己堅強,學得乖巧,更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
  他沒說話,靠在我的身側,抽泣不已
  我帶著燕文卓進門著實把菊姑如意下了那一大跳“公主,您怎麽把他帶回來了?”如意瞪大眼睛問
  我瞥她一眼“”別說話無遮無攔的。
  如意去讓下人安排一件側房給大皇子小住,菊姑看了看我,終是沒有說任何話轉身去安排
  等東西都準備好了之後燕文卓又不肯聽話的跟著太監宮女們過去,他始終堅持待在我身邊,讓我也頗為頭疼。
  用過午膳之後疲憊不堪的他睡在我的榻上,安然而可愛
  菊姑看著燕文卓睡的很深,輕輕的問我“公主,我們的小皇子什麽時候接回來呢?風波都過了再不去接他他會著急的,您之前不是答應過很快就去接他的嗎?”
  “恩,不過現在還不能確定,再過些日子吧,讓他一個人有個這樣的的經曆也不要緊的。”
  “可是,大皇子您真的要準備留他在青園嗎?這不妥當啊。”
  “不會的,我打算把它送到暄和宮去住,讓他跟著我這的確不夠妥當。”
  “唉,我們的小皇子也不知道這麽多天都是怎麽過的,吃的慣嗎?住的管嗎?不知道認不認生,會不會晚上醒來想自己的母親而掉眼淚呢……”菊姑越說越是擔心,抬手擦擦自己眼角。
  我知道她心疼燁兒“菊姑,孩子在是如何金貴也不能嬌生慣養,會把孩子慣壞的。讓他多經曆一些,總會比別人有更廣闊的視野和更堅強的心
  燁兒不比一般家庭的孩子,對於他的教育更不能用對待一般孩子的方式,你不必擔心,燁兒一定會爭氣的長成最出色的孩子的。”
  菊姑也覺得我說的在理,幽幽的道“生在皇家就是這般不易啊,可憐孩子那麽小。”
  我笑笑沒有說話,這世間任是誰也都是不易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平常人家的衣食住行,皇家的江山天下,人隻要是生下來就是要經曆那些辛苦和困難的,無人例外。
  窗台上那盆白色芍藥花開得正旺,一陣風吹過,我能聞到淡淡的香味“菊姑,這盆花開得可真好,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好,那麽多花,真是漂亮。”
  菊姑也頗為感觸“是娘娘在看著您一步步走的艱難不易默默的陪伴著您呢……娘娘都看得到呢。”
  陽光從天一撒而下,灑在白色的花朵上折射出更亮的光,讓人看的刺眼,從窗子撲進來又是鋪了滿榻,燕文卓熟睡的側臉浴在其中,常常的睫毛下洇成一小灘陰影,不知不覺,一聲輕輕的歎息聲逸出我的口,回蕩房間其中
  之前一封密信燕文寒秋已經交待,這次河峪穀之戰之後定是要改繞衝關直逼玉門,現下算算又有差不多十天的光景過去,玉門之戰就是燕文寒秋此去的最後一場決定性戰役
  玉門是居盤濘江下遊的一處地肥景美的地方,已經靠近了南梁中心部位。之前因為貿易和運輸非常繁榮而一度成為僅次於南梁國都的第二大城市,燕文寒秋的意思是攻下玉門,那麽對於直逼南梁國都絕對是有至關重要的決定性的作用的
  眼看大軍到達玉門近郊已安排妥當就等到時候大戰一起來個最致命的一擊
  據燕文寒秋從南梁內部的來的消息,樂子純和樂子興的部分軍隊也已經融合在一起了,可還有一半的實力都是圍繞著國都駐守的,看樣子還是沒有完全的消除彼此的私心而投入到一致對外的戰鬥中去。
  我收到信之後,簡單的把文家逼宮的事情敘述了一番,自然提到北邑大軍一路行進的幾
  不殺,不燒,不搶,這是我的觀點,以此看來,燕文寒秋的這次戰役勝數很大,就算不能一次性完全剿滅南梁的勢力也會吞收他們大片的土地,如此又涉及一個同當初收複西烏同樣的一個問題
  信裏不能詳細寫太多,隻能點到為止,就等燕文寒秋回邑茳之後在仔細推敲對於南梁的方針政策
  因為大戰在即,所以前方的密信基本是一天一封,我在北邑密切關注玉門之地的戰事。
  因著文致遠的事情連帶著共八名朝中三品及其三品以上的官員下馬,因為之前曾給燕文寒秋提起過那麽不動大官隻動小兵的計策,所以就算是頂頭的上司不在了,下麵的人仍舊能照常工作,絲毫不受半分影響
  我很滿意這個結果,看來景文初年朝堂上留下的政治隱患還是很大的,太多的高官也都是文家政治爭奪較量中的幫凶,並非真正的有德有才之人
  後來文家勝出,成功輔佐了燕文寒秋上位,那些一直跟在文家屁股後麵的牆頭草們自然是跟著雞犬升天,在這場爭奪中分了不小的一杯羹,各個居了高位守住一角
  等到燕文寒秋立穩了腳步想要懲辦無法無天的文家之時,這些狐朋狗黨必然是跟著文致遠馬首是瞻,也曾都以集體離職的把柄對峙燕文寒秋的皇命。這不僅讓燕文寒秋曾火冒三丈更是讓我深知這些人果真是留不得的,暫不說當初他們的行徑有多麽過分,單說居高位的人竟都是白吃國家公糧的一些廢人這一點,我也不打算留他們下來。
  從前我跟燕文寒秋說過,君冠臣履這麽一說,皇帝最怕的就是臣子無能,或者臣子有才卻不是手中能控製的
  在這個世代之中中央集權的集中性和權威性是非常必要的,皇帝才是一個國家最高的首領,如果讓臣子踩在腳下,或者隨意要挾,那定是離顛覆也就不遠了。
  還好太傅劉恒毅之間的選拔官員的製度深得燕文寒秋和我的心思,選拔出來的果真都是半分水份不帶的真正有才之人,也已經在兩年前紛紛安插道各個區域之中
  他們有謀有策,也有具體行使的經驗和方法,是中流砥柱之才,不過,他們沒有決策的實權在手。經過兩年的不斷適應和學習,終還是循序漸進無聲無息的把那些無用的大臣慢慢架空。如今那層灰塵拂盡,金子自然是閃閃發光
  八人全部下獄等待燕文寒秋的審判,而朝堂之上也並沒有文家猜想的動蕩不堪,更不會是他們之前所想的全體癱瘓
  不過我自是忙碌的很,因為那些大臣不在,上麵沒有發號施令的人,所有的指令都必須經我之手批出才能傳到下麵去施行
  玉門大戰拉開,燕文寒秋頭陣帶了文魏和紮瑪爾上陣,程蕭守住後方
  南梁也是三十萬大軍對陣,燕文寒秋想贏並不容易,戰鬥打了五天五夜,兩方皆損失不少。總是各自取得局部的小勝利之後對方又反撲,局勢此起彼伏,不甚明顯。
  我有些擔心燕文寒秋的心情,他是太想得到勝利了,而已經都走到這一步,在想退怕是要了他的命一樣
  於他的心思我懂得,要麽從不企圖,如果是盡了全力那就必須得到勝利,不然不如戰,不如不想,總比一場歡喜換更大失望要好。
  我已是忙碌的沒有時間但還要抽出時間寫信給燕文寒秋,還要帶燕文卓,這一段時間以來他平靜了許多,性子也似乎變了很多
  三天後我把燕文卓帶到暄和宮,燕文岱真的消息自然是靈通百倍,文家落勢的事情他早已知曉,我如今把燕文卓帶到暄和宮,他的臉上的表情有寫安慰
  “果然是個守信之人。”
  “無論如何,卓兒也是燕文家的孩子,而且年紀尚小,這一切紛繁爭鬥與他並不幹,隻要好好教養,還是一個很好的孩子的。”
  燕文岱真點點頭,看了看燕文卓“卓兒,你跟著母後一起生活如何?願不願意?”
  燕文卓愣了愣,喃喃道“我想跟我母妃一起生活。”
  “如果現在隻能在母後和其他母妃之間選一個讓你跟她一起生活,你願意跟著誰?”
  燕文岱真的問題問的我有些頭疼,我並不討厭燕文卓,可畢竟他是文貴妃的兒子,把他交給我這也許是天下最不搭調的配對了。就算我可以擺正我作為一個母親的位置,這個已經懂事有自己分辨能力的孩子會如何擺正我跟他的關係呢???
  燕文卓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燕文岱真“我願意跟著母後生活。”
  燕文岱真眼色狡詐,笑的別有意義“告訴皇祖父,這是為何?”
  燕文卓想了想出口“母後很慈祥,不會罵我。”
  這是讓我哭笑不得的一個答案,想來這個宮裏也不會有人敢對著這個大皇子嚴聲厲色的說教吧,即便是教他的老師也未必敢說半個不字出口。
  我當下一頓下意識的想到了燕文寒秋,他曾跟我說過,他的母妃就對他很殘酷很嚴格的教育過。難道文貴妃對於自己的兒子也會如此?
  “卓兒,小孩子做錯事情了就一定會被教育,如果不想被教訓就不要犯錯……”我溫文而語,他轉過眼看我咬了咬嘴唇
  “父皇,現在兒媳滿著朝堂上各項事務不可開交,而皇上尚未回來,大皇子未來何去何從更不是兒媳一個人能定的了的,於此,隻能先讓大皇子暫居暄和宮,等皇上回來再定奪。”
  燕文岱真沒有回答,隻是徑自問我“燁兒如何沒有跟來?那小子現在變成如何模樣了?很想看看。”
  我淡笑“燁兒還在太傅府裏,前些日子一直照顧大皇子所以遲遲沒有接過來,兒媳正準備就這幾天把孩子接回來。”
  “你果真舍得?”燕文岱真笑問
  “哪裏能舍得,不過不舍得也要舍得,兒媳隻能權衡利弊而已……”我謙恭而答
  燕文岱真哈哈一笑,不再問下去反而轉過話題“既然那把八個人你不想再用,那接下去呢?總不能就擱在那吧。”
  他問的雲淡風輕,麵上表情祥和,不過我清楚他心裏的打算
  我笑笑“還沒有,兒媳隻能暫帶皇上處理些臨時任務,至於委任三品以上官員此等大事,隻能交由皇上親自安排。”
  燕文岱真眼色灼灼,掩不住的精光“玉璽在你手?”
  “正是如此。”
  “不錯,果然是個有分寸懂進退的人,夠聰明,這點很得我喜歡。文家就是不懂這麽立身,所以,這種下場也是理所應當。”
  我淡然回笑,他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懂?如若我自己憑著自己的喜好委任了官員豈不是又給了別人把柄?也難免有後宮幹權的嫌疑,這樣一來燕文岱真如何能坐視不理?
  朝堂就是戰場,今天是文家灰飛煙滅,也許下個十年還有張家趙家,滴水不漏的心思總死不錯的。
  不越舉,不張揚,不肆意,坐了中宮多年這些道理還是清楚的。
  第二日我派人接燁兒回宮,才隻有個把月不見,孩子清瘦不少,似乎個子也長了不少,進了大門口看見我站在院子裏等他,他麵上沒有太多表情卻是步子快了不少
  “母後。”一聲輕喚讓我的心酸酸的疼,安慰裏又夾雜絲絲想念的苦,我沒說話,隻是微笑著朝他張開手臂。
  就在同一天晚上信使呈上密信,燕文寒秋帶著二十萬大軍一舉進攻,勝數不少,但南梁的軍隊也非弱勢,應戰的是南梁國最有名的鐵鋒將軍
  第一回合平手,第二回合再起時是燕文寒秋親自帶領大軍對抗
  信使說,玉門郊外的戰線綿長,火把無數,即便是黑夜仍舊光亮無比,硝煙四起。衝鋒旗幟一揮,數以萬計的士兵舉著武器迎頭相拚,數裏的戰場之上拚殺之聲不絕於耳,便是在十幾裏之外的城內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一場戰爭慘烈異常,任是哪一方都知道這場戰鬥的重要性,無不是拚盡全力。南梁士兵不想做北邑的亡國奴,北邑的士兵堅信了統一天下的決心,這樣一場交手的局麵是如何,我不用親臨現場也能感受得到。
  廝殺聲響徹,血流成河,躺下去的人無數,密密滿滿的遍布了整個戰場的溝壑土丘之上,就真如那人間煉獄一般,看上一眼便終生難忘
  合上信,遣退信使我早已沒有半分睡意,不想浪費時間,我起身批了一批坐在案上開始看折子,今明兩天就是最重要的時刻,燕文寒秋在戰場帶兵廝殺,我坐在南梁的國土之上陪著他度過那些驚心動魄的時光。
  一杯涼茶,一盞宮燈,我安坐於前,外麵一地月色華然,一輪明月當照,凝眸一眼,這一眼便萬裏之遙。

  執子手,與子成
  也許也是因為這場戰事太多動人心魄在此一舉,所以我也時常的失眠,盡管白日裏已經累到困頓不堪,可隻要身子一碰到床便開始精神起來,有時候我必須依靠江太醫給我開的一些藥方才能安眠。
  查辦文家的事情還沒有結束,折子仍舊紛至遝來,國內也有不少的事情要去處理,我每天的折子立在案頭有一尺多高
  而每年春季的選拔人才的事情我已經全部交給太傅劉恒毅去辦,外麵雖有戰事但國內的環境卻一定要有序安穩的得到保證,現下清查出來的文家盤根錯節的勢力著實如同拔蘿卜一樣跟著拔出一連串大大小小的官員
  為此,新任的官員就變成非常需要的。為了嚴格杜絕之前文家當道時候那種隻任官不辦事的狀況,我著實是費了很大一翻力氣,多次同太傅一起商討對策,力爭每個環節都能縝密合理,要求選拔上來的官員都必有可用之處。
  尤是最近幾日,前線的戰事紛繁,有的時候一天之中密信可收到兩三封。我其實是想把燕文昃派過去的,但是由於擔心文家的勢力餘孽的反撲最後還是沒有這麽決定。
  西烏新派的郡守官員走馬上任之後按時籌集了剩下那七萬萬兩的朝貢,我不敢用,生怕到時候戰後恢複需要大量的銀子,所以,盤濘江的修築還是按照之前的辦法去做,隻做疏通河道的基本維護保證航道的暢通以及適當的加固防洪
  新開六郡的情況中算好了很多,五年過去,大棚的栽種技術已經得到全麵的推廣,人民還算安居樂業,就連這次的籌糧這六郡就積了差不多所積總數的四分之一那麽多。
  北邑國內的環境尚可,如果戰事一停能大力推行修生養息的政策恢複起來會更加迅速
  文魏在前方的戰場上並沒有太大的功勳,除了首戰之外。燕文寒秋積極的提拔程蕭的作戰經驗,此次玉門之戰中五次大規模的對戰之中竟立了三次大功,讓南梁的鐵鋒將軍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我擔心的問題在於,如果按照我和燕文寒秋當初的想法,程蕭是不能留的,那麽如果他這是個人才卻沒有得到最大限度的使用,這絕對是北邑的一大損失。
  就算到時候南梁被破,也不代表日後就不會有動蕩,何況,戰爭勝利之後仍舊有很多遺留下來的問題需要經過年深日久的漸慢調整才能達到最合適的效果。
  於此,我寫信建議燕文寒秋可以分派一些新將讓程蕭帶著這些新人作戰。因為帶兵打仗這等大事,絕對不是看看書,聽聽教導就可以學會的,就算是熟讀兵書的人也未必就能勝任,紙上談兵乃戰爭的大忌,臨場的帶兵經驗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程蕭若是不打算留,那麽他的這個位置必要有更適合的人去做,讓他帶新將去拚著實是再好不過的打算。而隻有不斷培養新人讓有才能的人物盡其用才會讓國家更強大,讓下麵的文武百官更信服。
  現在北邑的朝堂的風氣需要大整,混吃等死的人無需留在位置上,誰有才華誰才有說話的資格。
  幾場對陣下來,南梁之勢有些下滑,正是如此樂子興才決定匯集自己的力量投入到樂子純的大軍當中一致對外,進而又有十五萬大軍加入到這場戰鬥當中,燕文寒秋本不願意過早是用紮瑪爾手裏的精銳騎兵,可見到局勢如此最終還是提前調撥了紮瑪爾的二十萬精銳騎兵上陣
  紮瑪爾的確就如之前我們摸清的底那般隻是一介好酒色的武夫而已,武夫的優勢不在於策略和戰術而在於打仗的經驗和勇氣。派出紮瑪爾之後果然效果甚好,南梁的軍隊無論是力量還是勇敢程度上始終沒有辦法同草原上的驍勇善戰的西烏人抗衡,節節敗退,燕文寒秋乘勝追擊,加派了文魏和程蕭的軍隊一舉進攻到底
  南梁軍隊見大勢不好,隻管丟盔棄甲,由是樂子興的那十五萬人馬本來損失並不算多,可一見眼前樂子純前方的軍隊早已潰不成軍,竟然幹脆勒令頭將掉頭,一路往回跑。
  本來就已經敗勢的樂子純已經無路可走,鐵鋒將軍被活捉,而正在這關頭上身後後援而來的樂子興竟然不再後援,調轉馬頭直奔國都而去,徹徹底底的把樂子純和他的軍隊當成自己逃跑的一道掩護。
  局勢一度非常混亂,不過有句話說的好,叫哀兵必勝,眼看進不了又退不出,被逼到極端絕望中的南梁將領也在樂子純的安排下完全做困獸之爭,抵死相鬥。
  為著此我也有些擔心的,不管如何,隻要沒有全麵的取得勝利我的心一分也不得放下。
  雖然平日裏忙碌的很,但我還是盡可能的抽時間陪燁兒做功課,他現在學一些詩詞,太傅每天留下背誦的詩詞若幹,不禁要背誦得出,有些更是必要要解釋得正確才可。
  他端正的最在我對麵跟我認真的問“母後,今天劉太傅問了我一件事。”
  我沒抬頭,輕聲問“太傅問你事情豈不是正常的。”
  “劉太傅聽了我的答案之後為何沒有表揚我卻是表揚了母後??”燁兒的聲音聽起來似乎非常的納罕。
  我抬頭,有些好奇的問“那你說,劉太傅問了你什麽?你又是怎麽答的?”
  燁兒眼色清濯,一字一句道“今日課上,劉太傅問我:三皇子以後如何處理同大皇子之間會關係?如果三皇子勝出一籌又會如何看待兄弟之間的關係?”
  我淡笑“你如何作答?”
  燁兒不明意義“我說,大哥哥是我的哥哥,弟弟對於哥哥應當尊重,日後無論如何,都要做到兄友弟恭,不可禍起蕭牆。
  我答完,劉太傅就說,皇後娘娘果然是睿智德惠的母親,世間少有……母後,為何太傅是在表揚你,而不是表揚我?我不是回答的很好嗎?”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光嘴上說可不行要去做,母後不是讓你光做表麵功夫。兄友弟恭才是你應該去達到的目標,不過這跟你提防他人並不衝突,做你該做的和你能做到最好的一切之後,如果還有需要調整的地方,你自己要好好思考,想好了再下手去做。”
  燁兒還是不懂“母後,燁兒為什幺要提防別人?”
  “燁兒,這世間除了母後之外任何一個人都不會如母後這般對你真心實意,你若是不想日後生出是非無數遭受背叛和拋棄,那麽你就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如何保護自己 呢?就是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隻要是跟你有關的事情,必要前思後想,想清楚事情裏麵的意思而不是隻看表麵。
  很多世事都是隻流於表麵的,並不真實也不夠正確。而對於你這麽特殊的身份的孩子來說,你的一舉一動,你的言語舉止是關係到別人生死,關係到江山社稷的,你說,該不該嚴謹對待?”
  燁兒點點頭“人都會說謊的,母後說的是這個意思嗎?這個世界上隻有母後是真心為我好的。”
  我點點頭“也許有人並非願意對你說謊,或者可能真的是有些苦衷,但這並非是個合情合理的因由。所以,燁兒要學會動腦筋,不要聽見什麽風聲就覺得是真,也不要覺得一直對著你笑、恭敬或者諂媚的人就認為他是對你好的
  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這些前輩之言沒有說錯……所以才要燁兒自己學會看人看事啊,你現在不會看母後會看所以太傅表揚母後而非燁兒,燁兒想得到表揚那就好好磨練自己吧,終有一天會跟母後一樣的,甚至比母後還要厲害。”
  燁兒的小臉淡了淡“恩,燁兒以後要跟母後一樣厲害。”
  在得知玉門之戰持續了十多天餘,我失眠的狀況便更加嚴重了,在這個通訊條件落後的世界裏要想時時保持聯係,就必須每隔一段時間就派出送信的使者。
  我源源不斷收到前線的急報而感到喜憂參半,喜的是燕文寒秋已經取得了絕大部分的勝利,憂的是北邑軍損失的人馬以及赴死抵抗的南梁軍隊。
  大概每隔兩三個時辰就會有一封急報送來連著三封之後竟然斷了,我再等不著,著實有些心焦。
  既然睡不著那就不要浪費時間,我坐批折子,一批就是兩個時辰的光景,直到我坐到了後半夜,做的腰酸背疼,兩眼看字都有些模糊,才起身走到窗前透透氣。
  月已過中天偏西許多,天際一片漆黑隻有遠遠幾顆清冷的寒星掛在天邊,月色依舊冷冷,薄輝鋪了一地。
  我正看著浴在月輝之下的那盆白芍藥,伸手輕撫,絲絲涼涼的感覺沁入心間。
  突然門外想起急促的敲門聲,聲響極大且頻率急,再者靜謐的深夜裏顯得有些駭人。然後是李德勝去應門的動靜,不多時,李德勝輕輕敲響我的門“公主,前方又來密信了,您是現在看還是。”
  “李德勝你進來吧,本宮還沒休息……”李德勝推門,見我還一身完好的站在窗前,馬上蹙了眉,一副嘮叨的架勢又擺出來了“公主啊,這都幾更天了,您怎麽還在批折子啊,小心身子。”
  我搖搖頭笑他“跟著菊姑久了,連你身上都是菊姑的味,快把信使請進來,我要看信。”
  信使進到房間裏跪在當中雙手把信呈給李德勝,李德勝再把密封竹筒拆開把東西遞給我。
  我迫不及待,攤開信看,文上隻“不負你心,歸期在即”幾個字
  我的心一顫,隻覺得是前所未有的安定,這麽久以來,這個我深愛的男人的願望終是就算打達成了,這麽說來玉門關一戰應該是全勝的
  笑容爬上我的嘴角,一顆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可以歸位的。
  “戰事如何?”我問
  “雖然南梁仍有少部分的殘餘部隊在抵抗,但是皇上派了三路大軍兩路包抄,一路直攻下去,最終還是成功的把樂子純極其家眷都活捉了。”
  我聞言一頓,不解的問“如何是連著家眷都一齊活繳?樂子純的家眷如何在戰場之上?”
  “那樂子純的家眷本是在南梁的皇宮之中的,但是半路支援的樂子興掉頭逃跑之後連夜趕回了皇宮怕是已經自居為王了,所以樂子純的家眷皆被趕出皇宮流放,一群女人無法,竟跟著來了玉山相見樂子純一麵,繳了樂子純之後皇上才通過探子打聽到他們落腳之地的,所以才一起帶了回來的。”
  我略微點頭,不由得歎息,都說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竟沒想到那種至關重要的關頭上樂子興居然臨陣脫逃,還想著如何回去奪那個皇帝之位,真是愚蠢至極。
  此等人還想著穩坐南梁江山?憑他的話,南梁氣數更早一些就要完結在他的手中。
  “皇上已經啟程了?”
  “回皇後娘娘,小的離開陣營之前皇上正在忙著部署留守的將軍,小的也不知。”
  我點點頭“那好,李德勝打賞這位信使好生安置。”
  來人已去,我獨自坐在榻前,翻來覆去的看那張“不負你心,歸期在即”的八字紙條,暖暖的感覺直泛心口。
  宮內大小事務悉數經過我手處理還算安排的井井有條,前麵大部隊一直有通訊兵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皇宮通報燕文寒秋的人馬距離邑茳還有多少路程。
  又過三天,按時辰算起應該就是這一早就到,我早已安排好接風洗塵的所有準備,早早的讓幾個孩子打理好在大殿之上等著。
  差不多已時一到外麵的通訊兵進來回報人已經進了城門,再有不多時就會進皇宮
  我接了燕文卓一起,跟著燁兒,還有燕文朔以及兩個小公主燕文雪燕文婷一起站在高台之上等待燕文寒秋凱旋歸來。
  不過一柱香的光景,便可以看見遠處的部隊駛進皇宮之中,不用我費力去尋,那個依舊英姿颯爽的身披銀白色盔甲的人就在隊伍的最前方,頭頂的金黃流蘇穗隨著威風飄蕩,那麵北邑的大旗更是在風中招展
  我帶著孩子們從高台上走下來,等待隊伍走進內門。內門終於開了,還是那匹白馬依舊,馬上的人也是依舊,我迎著陽光抬頭望他。
  全場的文武百官皆跪“恭迎吾皇平安凱旋,吾皇萬歲……”眾人聲音洪亮,如同一波一波的海浪一般環繞在整個廣場之上,把我們都包圍其中。
  燕文寒秋嘴角含笑,一雙桃花眼顯然有些疲憊困頓,不過絲毫不影響那絕色天成的美色,他上前幾步牽起我手“之前說過不負你心,我說到做到。”
  我抬眼,笑意嫣然“我也決不食言,你將北邑交到我手之後,我曾發誓要把它完璧歸趙,如今我也一如當初承諾你的那般,從這裏送你上戰場,也站在這裏迎你凱旋而歸。”
  他在笑眉梢嘴角都是笑意不減,那雙手依舊溫熱,那雙眼也已經情深厚意,我們握著彼此的手時久相視。
  人生苦短,能得意時須盡歡,燕文寒秋這一生的夢想就快在他登基的第九個年頭到來的時候圓了,我替他高興,也為自己感到安慰。
  天下不太平,我想安穩也難,如今我帶著他的孩子站在這裏等他凱旋而歸,對與燕文寒秋來說是如何看待的我不知道,隻是我能從的他的眼睛中看到太多太多深徹的內容。
  我的確不可以帶兵打仗,但我可以協助燕文寒秋實現它的夢想,如此的愛才是真正的愛。很多年以後我終於懂得。
  愛這個字的含義,它重來不是允諾,不是犧牲,在我和燕文寒秋這八年的夫妻生活之中讓我漸慢的懂得,愛是陪伴,愛是默契,愛是堅持還有成全。
  因為這是燕文寒秋回朝的第一天所以宴席並沒有開,而是放在三天之後。一番接風洗塵的收拾過後燕文寒秋進了青園。我相信磨練給一個人帶來的改變,眼前的燕文寒秋不見粗獷也沒有曬黑反倒是清瘦了一些,麵貌依舊如冠玉般俊美無儔,隻不過他身上散發出來那種氣勢卻是絕對不同於出征之前的
  他挑眼看我笑“我的皇後果然是有謀有略,文家的事情真是做的極好。”
  我在他對麵落座“話說這文致遠的心思真是縝密,若不是再三都查不出他的不妥之處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燕文寒秋點頭“竟是聶凡,文致遠的算盤打得果然精準,禦林軍是離我們這些人最近的一股力量,如果想控製住我們隻要調動禦林軍比調動宮外的人馬更迅速更有效。”
  “文家謀逆一案早已經在調查了,那一大摞的折子隨便看一張也有他好受的了,而那些跟著牽連的人也一並收押在牢,就等皇上回來處置
  此外八名三品以上的官員涉案,所以也都被我暫時關押起來,剛好之前安排的那些人還都撐得住,委任官員的事我隻能等你回來再定奪,目前還都是經我手審閱,等皇上恢複上朝便可以直接委任新的官員了。”
  燕文寒秋的淡笑“雷厲風行,幹淨利落,真不像個女子該有的作風。”
  我不理他的讚美,淡然道“還有文貴妃的事情,如今身孕已有五個多月了,我並沒有收押她,隻是暫時軟禁在虞宸宮裏也等著你回來再處理,卓兒被送到暄和宮由太妃暫時待養。”
  燕文寒秋點頭,眼色有些深深“這些我日後再處理,今日你便好好陪我一天吧,這麽多日子來真是一晚的安穩覺都沒睡過。”
  我點頭“等著一會菊姑把甜湯端上來喝點在休息。”
  燕文寒秋隻休息了一日便開始正常的上朝處理國家大事,文致遠的案子最終以謀逆之最處置,文致遠和文康及其中三名當初跟文致遠橫行朝堂的官員直接處死,文致遠的次子流放北邑的最北去的一個郡。
  文魏被燕文寒秋留在前線繼續行軍打仗,文秀被貶為一介平民充君守塞外。
  文貴妃一直是燕文寒秋不曾提起的一個話題,他回來已有一些時日隻是之口不提如何處理,那一次燕文卓在飯桌上提起要回去看自己母妃的事情還惹了燕文寒秋非常的不舒服。
  便是連我也不知道他準備如何處置她以及那個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樂子純已經被活繳押在監牢之中,可樂子興仍舊穩坐南梁皇宮自立為王,燕文寒秋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回朝之後前後調遣了燕文昃和另外一個將領奔赴前線直逼南梁的國都。
  這兩隊是繞路而圍,文魏所帶的軍隊和程蕭的軍隊則是一同從正麵沿路一直打下去,隻要是能順利的包圍南梁國都那麽這場戰爭誰勝誰負便一清二楚的。
  “你還在打程蕭和文魏的主意?文魏已經沒有文家勢力在背後撐腰了,你還要計較這一步?”我淡問。
  燕文寒秋手端茶杯,眼色一凜“程蕭這一用不再是應對文魏了,我另有打算。”
  “恩”我應他
  “箐箐,你想過文貴妃的事情嗎?”燕文寒秋突然這麽問我,把我問得一愣“文貴妃的事情是皇上還斟酌的,緣何問我?”
  “文家勢力一個也留不得……”半晌他吐出這句話,我微微有些心涼。
  是啊,文家始終是燕文寒秋人生中最無法忍受的一個汙點,他對於它厭惡的程度也許遠遠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文貴妃當年僅十五歲就嫁給燕文寒秋,想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麽多年的夫妻終還是要走到這一步
  或許從一開始燕文寒秋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由著母親的意思娶了文家的女兒,他們彼此利用,借彼此上位,借彼此成就自己的野心貪念
  那些寵愛那些深情愛寵都是虛假的,抑或者文貴妃對與燕文寒秋的感情是發自信真心的,可慢慢的,隨著我的和親,孩子的出生,無論真情也罷虛意也罷,漸慢的開始露出他們政治聯姻的本來的麵目
  燕文寒秋想收拾文家的氣焰,卻被文家屢次壓製。我能想象得出,燕文寒秋那般自尊心高高在上,桀驁而主見的君主是絕對不能忍受文家這種侍君的方法的。
  除文家也許早在他們扶燕文寒秋上位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一種觀念深入他的內心,就如同仇恨在內心裏發芽生根,到了如今早已長成參天大樹一般茂盛了。
  而在如此紛雜紛繁的利害關係之中還能看得到親情愛情的影子了嗎?也許現在能剩下來的也隻有別仇恨蒙蔽的視線和恨意轉嫁之後的不甘了吧。
  在燕文寒秋凱旋而歸的第二十五天我見到了淪為階下囚的樂子純和他的母妃南梁德妃。雖然是是俘虜身份但畢竟是一國的儲君燕文寒秋並沒有為難他們,為是準備了比較好的條件讓他們居住,也有幾個下人在身邊侍候。
  我帶著菊姑和李德勝去見他們,德妃見到我來並不意外,好一個端莊淑雅的女子,即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仍能保持鎮靜自若仿佛根本沒有多大了不起一般。她看我,淡淡的問“你來了。”
  我回笑“看來德妃是等本宮已經時久了。”
  她頗為諷刺意味的笑笑,走上位去坐下“是啊,我們南梁出的公主果然就是與眾不同,對這自己娘家人下手可是絲毫都不心軟啊。”
  “這話說得真是一點錯都沒有,如果不是當年你陷害本宮的母親,如今豈能淪落到讓本宮這等晚輩做出不敬之事呢?你說是不是啊,德母妃?”
  德妃被我的話哽住,看了看我,秀眉蹙起,一張依舊姣好的麵孔似乎有些惱怒。
  “想來本宮八歲之前也曾這麽喚過你的吧,一聲德母妃叫的不知道多親近呢,可你那時又怎麽會有半分顧忌的手下留情過呢?
  既然本宮和親是你間接造成的,那麽今日你的下場那就是當年你為非作歹栽贓陷害他人之時就埋下的惡,。不是不報,隻是時候未到。”
  德妃目光冷然“這麽說來你是為了報仇才這麽做的?”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笑的她不明意義“當年蛇蠍美人的德妃如今心思也這般幼稚,難不成是因為年紀大了?憑你?你自己覺得你會是這其中的原因嗎?未免高抬了自己許多。
  今日能來看你的下場,本宮是帶了母親的眼睛來的,你害她再冷宮十餘年的悲慘生活,如今也該是讓母親看看你悲慘的時候了……”我轉身“菊姑,把東西放好。”
  菊姑滿臉的仇恨表情把那盆白芍藥放在了窗台之上,德妃一見是盆白芍藥花,頓時大驚失色,竄過來企圖打翻它,卻早已被身邊的侍衛攔住,她目光死死盯住我的臉“你跟你的母親沒有一個好東西,一個魅惑皇上,一個帶敵顛覆自己國家。我要好好活著,看你的下場究竟如何。”
  我瞥她一眼,冷冷道“母親得南梁皇帝寵愛那是她的本事,你陰謀陷害才是最下三濫的那一個,本宮既是被你們推出南梁國和親的公主,這背後你跟樂子純私下的耳邊風定是沒有少吹
  你恨本宮的母親自然也恨本宮,巴不得本宮到北邑來受盡恥辱和磨難,可惜,你的希望落空了,如今卻狼狽至極的被仇人之女所擒,可真是一場天大的荒唐啊,老天有眼,是非評斷自有公道。”
  頓了頓我又看著她道“說來就算你機關算盡也是白費,看看樂子純吧,這樣的人也有資格登基為帝?你們母子還真是想法簡單可笑的很呢。
  不過都是自大平庸卑鄙的的脾性,想坐江山?可否夜深人靜之時私下掂量自己的份量到底幾何?果然愚蠢。”
  說完我轉過身往門口走“德妃你好好等著吧,看看是你看本宮下場,還是本宮看你下場,我們走著瞧。”
  剛出了德妃的門,菊姑在我身邊恨恨的說“公主,就這麽饒過這個罪人嗎?”
  我沒有扭頭看她便開口“讓她這麽整日惶恐而活比殺了她還會讓她難過,待會李德勝傳我的指令過去,告誡那德妃,如果她企圖尋死,那麽,他們母子黃泉路上相見的時日就不會太長了。”
  李德勝應是,趕緊轉身去傳令
  “我還要去樂子純那裏,我們走吧。”
  樂子純同德妃所關並非一處,不過相距並不遠,我推開門他正站在床邊發呆。他不回頭淡淡的問我。
  “你的此仇終報,子瑛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我一頓,往事如湧泉般翻出心口,讓我感到一陣被扼住喉嚨似的憋悶。我直直盯著他背影開口“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吧。”
  樂子純翩然回身,清俊的臉上似乎並沒有多大起伏“你與子瑛的事我一早就知曉了……和親是我的主意,讓子瑛守函穀雖不是我的提議但卻是我樂見其成的一個局麵,隻不過我沒有想到子瑛最終會選擇自我了斷。”
  聽完樂子純的話我真想大笑,內心裏的疼痛感翻覆,悲傷如海藻般緊緊纏繞這我的心。
  “沒預想得到?不然呢,你以為子瑛會如何?一個不能武,戰功無的翩翩公子被安置在至關重要的函穀之地還能如何下場?難不成會覺得子瑛會開關引敵然後到北邑來投靠本宮?你未免也太看不起自己的弟弟了吧。
  子瑛會死,無非你們這些人在他身後的逼迫,若非步步緊逼他他又怎麽會去尋死?就是你們這些聲稱是他親人的人推他走上絕路的,你們都是凶手,就不要再本宮麵前那副慈善嘴臉了,多餘。”
  我定定看著他,那張與子瑛有少許相似的臉上一副頹敗的表情,我心沉重,墜得難受“於你有你策略的道理,本宮多評無意。不過,於本宮對你們這些害死子瑛的凶手,除了徹骨的恨什麽都沒有。
  如今樂子興臨陣脫逃賣兄奪位穩坐南梁的國都,就是你當年算計子瑛舍他護己的覆轍。你們這些手足相殘的卑劣手段,自私冷血的行徑將會一代代的傳下去,滅國,就是最終的結果……是你們咎由自取。”
  “箐箐,畢竟你還是南梁的公主,是父皇的女兒,就算他日我不能回到南梁,至少隻要你能放過我們樂氏子孫,我們南梁還是會恢複過來的,箐箐。”
  我打斷樂子純的沒有說完的話“當初送本宮和親的時候可曾料到戰起之後本宮的處境了嗎?你和你的母親在背後打得是什麽主意難道本宮會不知道?南梁北邑開戰之後,你們又何曾派使者或是書信一封問過本宮任何?從來是就是打算讓這個妹妹如潑水般被犧牲出去,現在結果顛倒如何臉麵來求本宮?既然已經打算潑出去了,本宮也不是你們南梁的公主了,那些虛妄的話不必費力說了。
  你好生在這裏麵待著吧,成王敗寇適者生存,這個道理三歲的小孩也清楚,相信你對位一代儲君更知道其中意義了吧。”
  樂子純不再言語,幽幽一聲歎息深深。
  回到青園之後我一度心情低到了極點,頭腦發沉的倒頭就睡。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似乎有人在喚我名字,我睜眼,看見燕文寒秋滿臉喜悅之情的看著我“南梁破了,南梁破了。”
  我回笑,笑容有些僵,連一句“恭喜”也沒有說出口,心情複雜到了的很。
  是啊,我本就不是南梁的什麽樂箐箐,我不過隻是一個因為意外穿越而來的女子而已,南梁是留還是破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可我為什麽會心情低落?為著誰?為了子瑛?為了母親?我也說不清楚。
  我如今真切的知道為什麽我會對著德妃和樂子純的恨意那麽深徹,因為他們奪取了我身邊最重要的人的性命,把那些我獲取溫暖的途徑一一毀滅。
  原來我如此依戀那些溫暖的來源,在我穿越到南梁的最初的時候,母親,菊姑,珍珠,如意,李德勝給我家一樣的光懷,子瑛給我最艱難的那段時間裏最真摯的友情,是他們在我初來咋到的時候給與了我溫暖。
  可那時候我隻覺得要竭盡權利的完成好自己的責任而沒有細細品味。直到之後很久我才懂得,親情那是任何感情都不能替代的,無論快樂還是痛苦,無論成功還是失敗,那些給與你親人般感情的人都是我人生裏最溫暖最深刻的一個標記
  我因著她們的愛而感到安慰,也會因為背叛感到傷害和痛苦,那種矛盾的心情和糾結的感情扯不斷理不清,時時刻刻的擾這我的心不安生。
  珍珠曾經的背叛,子瑛的一去不回,許多年來都未曾讓我真正的忘記過,我總會在夜深人靜的想起他們,想起當年那一張張青春善良的臉,一顰一笑一回眸就好像發生在昨天那般真實。
  而無論最終輸贏的到底是誰,時光都帶走了我們心底曾經最單純最純粹的那些美好,之後便在尋不見。
  命運的強大如若時光,總是超乎我們的想象,若無其事的盛大,開在彼岸繁華,把心和念投放到它們的前麵,到頭來卻發現收與放隻能依舊遵循命運和時光的原則,接受或者喪失著。
  而如今,物是人已非,我依舊在,可那些我曾經愛過的人早已經不在了。
  樂子興並沒有撐過太久,不過才十幾天的功夫就被北邑的軍隊強攻入皇宮,最後被也被活繳。
  可到底由誰來守住南梁這個重大的成果呢?燕文寒秋最終還是選擇燕文昃,而把程蕭和文魏都召回京師。於此同時燕文寒秋遷都的想法已經在和大臣們商討之中,北邑的地形並不十分有利,再加上生怕日後對南梁的管理鞭長莫及,想同時治理好之前兩個國家的範圍著實是個很嚴峻的問題,而南梁的物產又很豐富,遷都勢在必行
  文魏回京之後見大勢已去,文致遠一派早已被打壓下去,也主動辭去將軍一職,燕文寒秋準奏,念其帶軍有功所以免於死罪,隨後文魏手中調派軍隊的將軍令被收回。
  程蕭因立大功而加倍受到重用,朝中再一次形成一股以程蕭為首的將軍黨,燕文寒秋料定文魏不會看著死對頭如此風光而善罷甘休,終會對他下手。果然不多久之後燕文寒秋得到一封由文魏傳上的密奏,是說當年程蕭曾經跟自己的叔叔文致遠有過勾結
  燕文寒秋等的就是這個時機,立即把還尚未成火候的程蕭等人的事情交由大理寺查證,結果當年文家落勢的一些人都證明確有其事,再加上文魏的證詞,燕文寒秋下令徹查程蕭之前的謀反的罪行。
  之後燕文寒秋曾密探過程蕭一次,事隔不多久,便鬧出當朝第一大醜聞,便是文貴妃同程蕭的私通之罪。
  我聽聞此事的時候也著實被嚇了一跳,私通的罪行在後宮來說等同於朝堂之上的謀反之罪,都是極其嚴重的一類。
  文貴妃被處死刑,最終在虞宸宮裏飲了毒酒了斷她二十八歲的生命,而她腹中八個多月的胎兒也未能等到出世的那一天,這場玄密之事便以一屍兩命的結局而告終,程蕭據說是被流放,可後來再未有人看見過他,他是生是死也成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秘密的
  私通之事到底真假朝堂之上後宮之中總有無數猜測,可終究隻是人們自己妄加揣度而已,再加上這本是本朝的一大忌諱,所以宮裏在無人敢提
  隨著時間的消逝,這件事便如同一陣輕煙渺渺飄散般愈發的模糊,我隻是偶爾還會記起那樣一個妖嬈嫵媚的女子曾經穿梭在花園之中,那一身明豔的桃紅色一早已成為被遺忘掉的屬於時光的記憶了。
  便是連我也從不曾問過燕文寒秋這玄密背後的真實到底是何,私通也許並非真實,就算程蕭親口承認也不見得就是事實,皇家宮廷之內的事情又有幾件是真的呢?處在權利漩渦的中間,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曆史掩埋,連同真相和真愛被掩在得再不見了影子。
  燕文卓最終還是交給了我,那是燕文岱真最後的遺命。景文十五年燕文岱真死在暄和宮之中,太妃自願前去守靈,燕文寒秋和燕文昃多次勸阻未果,不得不在北邑皇陵修建宮殿,派出百名下人,有專門的官員保護,直到五年後太妃去世。
  一年後北邑順利遷都至南梁的玉門改名為上京,改國號為和。那一年燕文寒秋三十六歲。
  也就是在燕文寒秋登基的第十六個年頭,他終於如願以償的統一天下,成為千秋萬代倍受崇敬的大和皇帝。
  從此以後在後來的燕文寒秋統治的二十四年間,大和朝提倡修生養息的治國之道,德政治國,鼓勵農耕,手工業以及軍事的全麵發展,重視選拔人才,培養人才。
  燕文寒秋的一生都在致力於如何在摩擦最小程度的範圍內做到民族與民族之間的融合,他下令官員學習南梁的一些習慣和文化與此同時也把北邑先進的文化和經驗技術待到南梁之地,並在頒布法令推行民族無差別對待。
  隻要立功者即賞隻要作奸犯科者皆罰,並不看他們出身是南梁,北邑,或者西烏。
  而朝堂內部的選拔官吏的製度也非常嚴格,他聽取了我取賢的意見也吸取了景文初年文家當道的經驗教訓,不斷提拔南梁和西烏的多名有才能的智士在朝為官,廣納良諫,招攬人才。
  大和四年的時候燕文寒秋大力修建盤濘江水利工程,當年那個沒有完工的清淤、灌溉、排洪、航道、分流的大工程再次提到日程之上,經過多次修改終於開始正式開工修建。
  這個水利工程的修建持續了十年,到大和十四年的時候從原來北邑境內一直過原南梁境內的幾千公裏的這一段在沒有發生過洪水泛濫的事情過。
  沿河岸的居民越來越多,上至西烏境內的發源地郡到入海的南鄉這一路發展出經濟高度發達的商業帶,漕運,營商都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我不得不承認,燕文寒秋的確是一位隻得尊敬和傳誦的好皇帝,他勤勉,他智慧,他顧全大局。
  從此天下大和,人民安居樂業,國力強盛,燕文寒秋的宏偉的目標終算達成。
  無論何時何地我仍舊是當初那個散漫淡薄的那個女子,我站在燕文寒秋的身後陪伴他四十五年的光陰,從看見那個從我麵前走來貌如冠玉俊美無儔的翩翩俏兒郎到如今我攙著的白發蒼蒼卻依舊精神矍鑠的花甲老人。
  在平息了程蕭和文貴妃的事情之後,我便在沒有走到政治舞台的最前沿過,我還是如蝸牛般蜷縮回青園,過著我從來都向往的平靜安然的生活,相夫教子,這就是我的下半輩子的生活。
  有時候我們麵麵相對,坐在院子裏曬著太陽看滿園的玉蘭競相開放,那時我記得燕文寒秋這麽跟我說過,他說“箐箐,我覺得這玉蘭像極了你,都說紅花需要綠葉配,唯獨這玉蘭是絕對的一覽百花凋。
  勝放的時候滿樹的花朵雪白無虞,可滿樹卻找不到一片葉子陪襯,的確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的出色從來不用任何人作陪襯,始終都是人群裏最耀眼的那一個。”
  我抬眼望過去,果真是滿樹雪白的一片讓人看了格外的暢快,我轉眼看他“隻要想去做,很多事情都是能做到的,有些人不去做也未必代表他做不到
  我剛嫁過來的時候就說過,於我,這一生最愛過的就是平淡的日子,我是如此耐得住寂寞的人,可以千篇一律的過毫無差別周而複始的生活。
  你若是需要我一轉身就會看見我站在你身後,我從來都是保持安靜的陪著你的,以前如此,以後亦是如此。”
  燕文寒秋安慰的一笑,緊握我的手,久久不放
  “我要感激你的太多了,這一路這麽多年走來,你幫了我太多了。而那件事。”
  我知道他在說什麽,斂目淡語“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早已把卓兒當成自己的親子了,他的性子改變了很多,也很孝順的。
  因為生下燁兒之後並再未給皇上添個一兒半女的,皇上子嗣一向稀少,身邊的嬪妃也再無增添,如今能再多一個兒子給我,我早已知足。
  隻是他對自己親生母親的誤解一直是如同一根刺刺在卓兒的心裏,也疼在我心,那樣一個孤獨的孩子讓我如何不心疼呢?”
  燕文寒秋暗暗一歎,仰望那一片藍天碧瓦“很多事情本就無兩全之法,他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不易了,跟著你總比被他的母妃嬌縱要好,而有些事情便是誰都沒有辦法,就算這個人是我也一樣。”
  時光過去許久,久到小苗已長成參天大樹,久到當初的佳人早已容顏不複,曾經那些紛繁的愛和恨在如今看來又是如何的無足輕重。
  即便他是皇帝我是皇後,可我們那畢竟還是凡人,對於愛恨的理解總要在很多年之後才能看的剔透,深知道理,這大概就是時間的代價吧。
  在愛裏,一些人溺在河裏掙紮一些人站在岸上觀看,張望著那些愛情經過的方向。
  可愛卻是沒有任何標記和序號的,不知道何時降臨更不知道何時消逝,我們都是在等待那個對的人來舀,第一瓢,第二瓢,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是誰的第幾瓢,卻都希望能是最後的那一瓢。
  這種等待是持久而漫長的,穿越了生命,一直到最後。
  慢慢的,學會在一場場顛沛流離中心髒開始成長壯大,猶如海藻,漫伸,環繞,溫妥而堅韌的善於包裹。沉寂在宿命之中,與不同的人交換痛苦和歡愉,學會遺忘和替取,權衡未來和過去。
  睿智本就是是屬於時間的苦,用那樣一雙眼睛再去看待時間,看待感情,感悟到本質,然後帶著這些時間賦予的東西一直過到老。
  如今我們白發蒼蒼的坐在這裏看那些過往感慨,原來,就連 時間也會老去。一如生命,開始到結局斑駁不堪,經曆的相聚和歡不是為了別離卻最終殊途同歸。
  沒有什麽比生命更讓人悵惘,愛恨,喜悲,生來,死去,我們無從把握,不能預知,也不能改變,手中擁有的,多出來的都是這樣一個有始有終的過程,隻是經曆著。
  任何來的東西都未必是終點,突兀的出現必會徑自消失在長路中,刹那般芳華,然後黯淡,無跡可尋。
  就在那一年的春天,在玉蘭花再次吐蕊的時候燕文寒秋退位,燁兒登基為帝,改年號為敬臻。
  至此後的五年,燕文寒秋一直居太上皇的位置繼續幫助燁兒料理朝政。五年的時間足以把一個儲君鍛煉成一個有了自己奮鬥方向的的君主。
  燕文寒秋在燁兒滿二十歲那年被立為太子,整整十五年時間的學習和鍛煉終在燁兒三十六歲那年順利推他登上自己身下的那個寶座。
  我站在登基大典的最高位之上看著自己的兒子從遠處走來,一身龍袍皇冠,那張較他父親還要出色的一張俊臉充滿了信心和抱負一步步登上台階朝著我和他的父親跪拜,我的心如此複雜,酸澀感夾著著無比的自豪和驕傲湧進我的心我的眼眶,燕文寒秋緊緊的握著我的手投來同樣安慰和驕傲的目光
  曾經那些辛苦操勞都是值得的,為著今天眼前的這一切所有就都值得,這是為人父母的安慰,也是偉大,世間最偉大的情感。
  如今,我也是膝下子孫滿堂和燕文寒秋在太和宮裏以享天倫之樂,燕文卓有三子兩女,燁兒有兩子一女,看著那些幼小稚嫩的孩童跑到我和燕文寒秋麵前仰著小臉喚我們“皇祖父皇祖母”我總是感到無法言表的幸福和滿足。
  這一世間我活的磊落光明,善待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除了到死都沒有告訴燕文卓那個關於他的母妃死亡的真相之外,我再無任何遺憾了。
  終究我成了他這個世間最親密的人,甚至勝於親母,這是天道輪回嗎?也許吧,至少在我和燕文寒秋看來這便是這場不完滿中最慈悲的結局,可又有誰的身後不是拖著長長的一聲歎息呢?
  從敬臻三年開始,燕文寒秋身體狀況一直不好,湯藥進食不斷也不見好轉,有時候不得不要我幫他看折子,有時候他身體好轉一點的時候喜歡在早上空氣最清新的時候把窗開的大大的,然後眉目裏都是歡愉的對我道“箐箐,讓我給你梳頭吧。”
  我喜歡燕文寒秋給我梳頭,從前隻要他一有時間總會給我梳頭,不由得讓我想起那首歌謠,我照著鏡子看著銅鏡裏青春不再的臉,笑的格外釋然“關於梳頭,我聽過一首非常喜氣的歌謠,每每你給我梳頭我都會想起它。”
  燕文寒秋咳了咳,臉色有些慘白,生怕我擔心的探過頭從鏡子裏對我微笑“什麽歌謠?說來給我聽聽。”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富貴福壽全。”
  燕文寒秋嗬嗬一笑“果然是首討喜的歌謠。”
  他手不停,一下一下的輕輕梳著“不過我隻希望我能一梳到底,相濡以沫,地久天長。
  箐箐,雖然你與江山我都想要,可江山最終是會交到子孫的手裏世代相傳,亙古不變,隻有你才是陪我走到最後的,人生苦短,知己難得,紅顏更難得……有了你我這一生不覺孤寂,不覺困苦,隻因為身邊有你相伴,我還有何求?”
  一段話說完又是一陣急促的咳,我趕緊轉身扶他,他氣不夠用,臉色有些潮紅,大口喘氣“我沒事,沒事……沒。”
  我眼前的人話未說完頹然倒地,我竟頓了頓,愣在當處。
  下一刻才回過神,一聲高呼響徹整個太和殿之上,那也許是我這一生最用力的一次呼喊,我是真的怕了,真的疼
  我不是不知道生老病死,我不是不知道人生最後陪伴終究是分離告終,我也不是不知道天長地久有時盡,可我卻還是如此害怕,那麽長久的陪伴,那麽深徹的感情,讓我如何說看淡就看淡?
  過了半年的時間燕文寒秋已經無法站立行走,他總是跟我念叨“箐箐,你說不知道我們那裏的梅花開到什麽樣了?幾十年都不曾再回去看一眼滿園的梅樹了,最近我特別想看,連夢裏都是。
  滿眼的梅花雪白雪白的一片,然後看見我牽著你從梅林中走來,你在笑,你從沒有那麽嬌媚的笑過。”
  我的心一陣酸澀,太醫已經托底,燕文寒秋的病已經入了末期,再拖不了幾多光景了,讓先準備後事。
  我思前想後的做了打算,我要帶燕文寒秋回當初北邑的故土陪他看那心心念念了幾十年的梅園。
  燁兒和燕文卓都反對我的想法,可我的主意已定,如若人生已到末路,又何必委屈自己的願望連忍在吞的度過最後的歲月呢?
  成全,在我和燕文寒秋幾十年的愛情當中這個就是所占最多的一種。
  你若是想擺脫束縛,我幫你出謀劃策;你若是想一統天下,我幫你驅除前麵的障礙;如今你想回到故土,於我又如何不答應,如何看你在最後的時間裏帶著遺憾而去?
  三天後,我帶燕文寒秋和百餘隨行人員一起從上京出發直奔邑茳,因為燕文寒秋的身子並不禁舟車勞頓,所以原本七天的行程竟走了十天有餘
  待到達邑茳的時候已是進了年關的時候,我們重新住進了之前的北邑的皇宮,在我們遷都的時候這座皇宮並沒有消毀而是空了下來,那時候燕文寒秋就說要改為皇家別院可以有時間的時候回來小住,可時光荏苒,幾十年的時間過去,國事纏身的他再也沒有時間回到這個別院小住
  燕文寒秋半倚在下人抬著的竹榻之上,雖然滿臉的疲倦卻是喜悅難掩。
  一路從宮門進來繞過正殿,穿過禦花園也經過禦清殿,最後我們來到鳳宮裏的青園,推門,那一園的梅樹含苞待放。
  “雪又遲了,記得那年你生燁兒的時候也是雪遲梅晚,如今也是。”
  我伸手掖了掖被角,淡笑“你竟然還都記得。”
  “記得,如何不記得,我也記得當時你給我的那首詞:那年雪晚,那時梅開,朝朝暮暮,咫尺,天涯……箐箐啊,你說的我都記得,我也懂得。”
  冷風陣陣,我卻心懷溫暖,我看著他,他亦凝眸看我,我們相視一笑。
  在青園裏安定了一段時間,燕文寒秋的病症愈發嚴重,有時候高燒不退,我徹夜守在他身邊,望著那張漸漸枯槁的容顏,我的心情苦澀難讀。
  我換涼帕子給他敷頭,我握著他的手喃喃跟他說話,可不管內心多麽痛苦難當,我從不掉一滴眼淚,我發誓在燕文寒秋活著的時候,我永遠把自己的笑臉留給他看,讓他安然些,放心些。
  這一病就拖了十天,雪停,梅開,我一早醒來的時候,習慣的伸手摸身邊的那個人,這是我多年以來的養成的慣性
  被子裏空空,人已不在。我猛地睜眼,看見窗口站著一個人,那背影便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就那麽一瞬間,許多年以前燕文寒秋月夜裏的一抹背影又呈現在我的眼前。
  而如今再不是孤寂,再不是蕭條,而是一抹淡淡的離別之愁,我的眼眶發緊,酸脹的難以忍受,漸慢模糊了我的視線,真的就是隻能到這裏為止了嗎?這是真的嗎?
  燕文寒秋緩緩扭頭,滿臉笑意的看著我“箐箐你看,滿園的梅樹盛放,聞到了嗎?淡淡的梅香?”
  我輕輕點頭,笑容有些滄桑“聞到了,跟當年的一模一樣。”
  “箐箐,我們去看梅吧,多少年沒有陪你一起看梅了?就今天好不好?”他興奮的像個孩子,一雙桃花眼雖然有些鬆弛卻依舊殘留著當年絕代風華的美。
  “好,待我好好打扮一下,我陪著你看,我們看一整天。”
  那是燕文寒秋生病兩年來他最愉悅最精神的一天,他幫我梳頭,讓我穿上那件他送給我的墨綠色的裘襖。
  李德勝和周全都跟在我們身邊,在院子裏挑了一塊視角最好且能曬到太陽的地方擺上藤椅,升起火爐,我坐在他身邊,跟他一起看著滿園梅開。
  正午一過天色又有些陰沉,可燕文寒秋不打算回到屋子裏去,執拗的要看傍晚的天色。我們沒法隻得應他。
  “箐箐,如果是我先走,你會難過嗎?”燕文寒秋臉色似乎有些疲憊他滿懷期待的看著我問。
  我也認真的看著他的臉,搖了搖頭“我不會難過,因為我知道無論你去到哪裏,上至碧落下黃泉,你都會在前麵等著我的。
  你走了,我會再剩下的日子裏期待與你相見的那一天,你可會等我?”
  燕文寒秋滿臉笑意“會的,就象我曾經在北邑等你嫁過來,就象我曾經站在你的前方等你愛我,如果我去了,我已經會站在最醒目的地方等的。
  這一世我晚了樂子瑛一步,可就隻有這一世而已,以後的以後我不會再晚,我要比任何人都要先一步看見你……你說好不好?”
  我淡笑“好,那就這麽說定了。”
  天邊的雲層漸厚,天似乎低得很,不多時便有梅花瓣一般的雪紛紛揚揚的落下。漫天細細密密的雪像是紗簾,把天地一切萬物罩上雪白一片,雪越下越大,李德勝撐起傘擋在我們頭頂。燕文寒秋已經體力不支的半靠在我身邊
  “真美,箐箐,我曾經無數次的夢見我們看雪賞梅,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時間,還好你終於我願,在我最後的時間裏圓了這念想,知我心者,天上地下隻有你一人矣。”
  我伸出手撫摸他的臉,冷的冰手,他知道我的意思,淡淡的說“走到我這一生的最後我也無法知道我究竟有多愛你,無法用隔離或是傷害去試探
  我無數次的問自己,多愛?到底多愛?還能愛你多少?這個答案也許再也得不到了,我隻是很愛很愛你,就算我們是這個時間最無資格談論真愛的兩個人可我還是愛,深深的愛。
  記得我曾說過吧,我不信邪,不信任何人,我隻信我自己,除了自己我也隻信你而已。
  遇見你,我有了貪念,我想要一生一世,我想要天荒地老,雖然你不說也不曾跟我承諾任何,可我懂你的心思,我不怪你,於我這個高高在上後宮三千的皇帝又如何給你獨一無二的感情?就當是我愧對你的懲罰吧,我都接受。”
  我舉目望著遠方的梅花迎著風雪傲然綻放,緊緊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心窩暖著“寒秋,我也曾說過,想懂你,隻要我願意,這並不難
  而我,也早已懂你,這一生能與你牽手共度是我修來的緣分,如果你不是皇帝,你沒有後宮三千或許我還不知道你竟愛我如此,這叫因禍得福嗎?
  曾經的疼痛和難過,如同一道疤痕留在你我心間,就算塵封日久也難以磨滅,可人生就是如此,充滿了不如意和不完美
  就算是婚姻也是如此,愛的人不一定就能走到老,因為人與人對於愛情和婚姻的態度不同,我們如此特殊,所以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實在是難能可貴了。我亦知足。”
  燕文寒秋靜靜地聽著我的話無聲無息,久到我以為他已經睡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他幽幽道“箐箐,無論如何,你要把你心裏埋了幾十年的那麽答案告訴我,雖然我已經知道,可是我仍舊想聽。”
  天地之間安靜的很,耳邊隻有簌簌落雪的聲音,我遠目,淡語。
  “我愛你,一直愛你,盡我之能的愛,也曾隱忍的愛痛苦的愛,愛到自己心難安,意難平。
  就算你是皇帝或者一介匹夫我仍舊愛你,一生一世,不終不止。
  此生,子執吾手,吾與子偕老,吾執子手,便與子成說。”
  倚在我肩膀的人似乎在笑,我低頭看他“寒秋,你可曾聽懂?可曾記牢?”
  燕文寒秋的目光始終望著前方,一動也不動,仿若時間凝滯“箐箐,你看,你快看……”他虛弱的抬起手,指著前方,我抬眼過去一片梅林,一片飛雪“箐箐,那是你和我從那麵牽手而來,真好,你的笑真好。”
  我宛然一笑,展開懷抱把他抱在懷中“是啊,真好。”
  “箐箐,再給我念一次那首兒歌,我想聽……”燕文寒秋的聲音漸弱。
  我心知肚明,悲傷淡淡充滿我的心,可我似乎有些釋然,我緩緩道“好的,我給你念,你好好的聽,今生記得,來世也要記得,我要你生生世世的記得。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富貴福壽全。”
  我不記得那一天自己一共念了多少次那個歌謠,直到自己喉嚨沙啞再說不出一句話,直到自己懷裏的那個人再無聲息冰冰涼涼的倚在我胸口,直到雪下了一尺多厚,我回過神的時候李德勝和周全皆跪在地上,淚流滿麵
  我撩眼看他們“皇上在天上看著我們呢,誰也不許哭……”再開口時我自己卻已經哽咽難抑“不許哭,不許。”
  一滴、兩滴,淚水竟不能抑製無知無覺的劃過我的臉頰落在我懷中燕文寒秋的臉上,他睡的那麽安詳,就像稍稍一盞茶的時間就會醒來一樣。
  可我清楚,死亡就是如此,不是去去就來,不是等待就等等回的,而是一去再不回來。
  這個人從此從我的人生中消失,可對於我來說,消失的隻有他的□,而他的音容笑貌,他的舉手投足卻是永恒的留在我的心裏,伴著我蒼老,伴著我死亡。
  這一生,我們早已成為彼此浸入血肉刻入骨髓的深刻,這是真愛,這是摯情。
  我站在天與地之間,雪在下,不停的下,交織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把我裹在雪裏,融進梅香。
  隻聞前方傳來一陣幽幽緩緩的話語聲,我抬頭,看見梅林深處走來一個人,一身的雪衣,白玉冠,容顏俊美無儔,他挑著一雙絕代風華的桃花眼笑看我喚。
  “箐箐,箐箐。”
  我站在原地,癡癡的望,望著那個人從梅林深處漸慢走進,眼前是那刻骨銘心的笑容,如若初見。
  回蕩在我耳邊是那句經久不斷的誓言“子執吾手,吾與子偕老,吾執子手,便與子成說。”

  番外
  我燕文寒秋這一生活了六十五年,在臻崇五年的那個冬天,我在此生我最愛的女人懷裏,在自己的故土之上,在漫天飛雪梅開枝頭的傍晚,結束了我這起伏而功過參半的一生。
  滿園的梅花在雪中盛放,遠遠看去已經分不清楚那落滿樹的到底是雪還是梅花,我可以聞得到淡淡如絲般的清香味道圍繞在我們身邊,到底有多久沒有享受到這份清靜了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楚了。
  我倚在箐箐的肩膀上,緩緩的跟她說著話,聽她念起那首討喜的兒歌,我的思緒有些遠,似乎已經飛到天的那邊一樣,回到過去,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這是死亡嗎?感受著靈魂離開身體飄飄蕩蕩的浮在半空中,清清楚楚的看著自己蒼白而安詳的睡臉,看著她麵帶淺薄微笑的念著那首兒歌,看著漫天紛紛的大雪,看著這片熟悉卻又陌生的宮殿樓落,那一聲聲兒歌悠揚,穿越過我的靈魂直奔雲霄之上。
  人死會如何?會去哪?我不知道,可我記得我這樣告訴過箐箐,無論我走到哪裏,黃泉抑或碧落我終會站在最明顯的位置上等著她,她應我,讓我無比心安。
  我看著她腦海中的過往一幕幕翻湧而出,每一個定格都有我有她,原來深刻就是這般,連死亡都不能改變半分,我頑固而倔強的記住所有關於她的片段,那是我最美最幸福的瞬間。
  我們成親四十餘年,這一路坎坷異常,無論何時何地便是一直到我死我都感激上蒼把這個女人賜予我。都說江山美人孰輕孰重,可我從來不想這麽區分,對於江山和美人的選擇並非隻有單取其一這一途。
  我是追求盡善盡美之人,江山與美人我都要,任一個也不丟。
  記得很久之前,我們曾為了信任與否的事情爭執,她告訴我,我們是這個世間最特殊的兩個人,真情摯愛並不是我們可以追求和較真的。
  的確,我認為她沒有一句都沒有說錯,我是皇帝,一國之君,我登高位為著天下蒼生謀福,為著燕文家穩坐江山永恒,我屬實有很多不想為卻必要為之的事情。
  愛著一個女人想給她世間最真摯純粹的愛情,可我有後宮佳麗三千,那些她所想的一對一的情感在我身上恐怕這一生都隻能是空想。
  我常常想男人和女人的占有欲應該是一樣的吧,隻是男人能主宰這一切而女人隻能敢怒不敢言,箐箐不是如此,她深諳這其中的真相,所以她選擇另一條路走,一條與我並肩平行的路。
  我不得不說她著實聰明,安身與立命之間的利害早已被她看的清楚透徹了,可她從來不說,悲喜起伏也不大,她喜歡靜觀其變,然後以不變應萬變。
  你看她撩水不掀漣漪般的淡然便會從心裏涼到外麵,她亦習慣斂眉淡目的行事,可我卻最深知她的性子,她的姿態可以放的很低,可她的心卻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好似那夜空之上的一輪冷月,薄輝清澈,無論何時都是淺淺的一層涼意,你愛它,卻無法掬其半分,可觀且隻能遠觀
  我更深知她內心裏不安穩的東西為何,南梁北邑的戰爭準備打響之際一件事情的發生讓我更深切的了解到這個女人的才智與膽識,可那一刻我也終於清楚,於我與她之間的感情便是竭盡我們之所能也未必會成為我們心目中所想所念那般純粹美好
  我們的身份太多特殊,我們的愛並不能拯救彼此深陷皇家內苑的無奈,都說皇帝是萬萬人之上,可也就是我們這種被架到最高位的人才有更多的欲為不可的苦衷,就算我一心想保住箐箐和燁兒的地位,但那條路太難,勝數難測
  那是她已經並不對我能給與她的感情抱有期望了?我不知道,真得不知道。她從來守口如瓶滴水不漏的,外人很難從中看出端倪,便是這個和她朝夕相處多年的我也是半猜半推,始終摸不準她的心思
  是太傅提起箐箐與額圖澤之間的那些事情,也是太傅的話點醒我,他說:自古女子的聰慧都不是一件好事,稍微聰慧一點的玩人;很聰慧的玩人上人;十分聰慧的玩江山……他看了我一眼:皇後的才華隻在十分聰慧之上,不過她想的不是江山,她想的是她自己和孩子頭頂的方寸之天。
  我這才意識到我與箐箐之間總是沒有辦法調和的疏離究竟原因在何,為什麽她明知道我如此愛她卻一再的選擇不信任我,一再的把我推得遠遠。
  如今我站在這個角度上看,我的愛確實沒有那麽安全周到的保護作用,兩國戰事一起,位置和身份最尷尬的莫過於她,何況她身後還有一個四歲的燁兒。
  而後文家接二連三的逼迫,糾集半數朝堂之上的大臣聯名上奏要求立文貴妃為平妃,我這才能設身處地的考慮到箐箐當初的思量。
  她的估量十分精準,早料到風波一起她將會在文家的聯手攻勢下舉步維艱,也是考慮到西烏的勢力並非完全可靠,於是她還成功的說服了父皇願意出麵為我們招回前朝辭官的三名有用之人,為的就是將來文家有罷朝罷官的舉動一出北邑的朝政不會再有陷入到癱瘓的狀態的可能。
  箐箐能說服父皇是我始料未及的,隻從燕文玉澤在監牢裏自盡之後,父皇為此把整個北邑的爛攤子丟給了我,我不服氣,硬是靠著兩個丞相和一個太傅把這個風雨飄搖的北邑朝政撐了起來。而這一次箐箐能說服父皇出麵幫忙,也著實是扶了我一把,讓我對鏟除文家更有了更堅實的支持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函穀一破,樂子瑛的問題便擺在了我們之間,樂子瑛始終是我們之間的一根刺,我曾無比憎恨他的存在,便是不願再去思考他們之間那些紛雜的關係可還是會心裏別扭的很。
  我終是舍不得看她難過,我按之前我們的約定放樂子瑛一馬,卻始料未及的是樂子瑛最終選擇辜負箐箐的一番好意而走上絕路。也就是推門的那一刻,一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箐箐出現在我麵前,沉靜的令人心寒,仿佛要飛天而去一半的淡,她定定的看著我,眼神空洞,我隻覺心裏一攪忙走上前去,而她闔眼頹然倒下
  血從她的裙子底下不斷湧出來,殷紅殷紅的,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亮光,我驚呼“來人……”喊聲響徹雲霄。
  孩子沒了,江太醫斷診,這次流胎讓箐箐終生不能再生育了。
  我們都沉默,對於這個期盼已久孩子到來的我們來說這如何不是一個巨大的打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勸慰她,可似乎她比我看得更開,她對我說:世間自有公道,來去也有定數,她為著她能擁有我和燁兒而感到知足。
  我竟沒想到這個女子會堅強到如此地步,令我痛心,令我再次刮目相看。
  婚後六年箐箐膝下隻有一子,取名燕文燁,我對這個最小的兒子非常喜愛。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孩子,少見到如此安靜的幼童,他從小被自己的母親帶大,舉手投據很容易就能看見箐箐待人處事的影子。
  箐箐教育孩子很有一套,不得不說她是個很睿智而慈祥的母親。孩子就是自己母親的一麵鏡子,我身下有三子兩女,每每看見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無一不表現出自己所受教養的優劣,也唯獨我的第三子,長相跟我最近,性子卻是十成十的遺傳了他的母親。
  我欲立他做太子,箐箐反對,我寵溺他,箐箐也反對,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種教養似乎有些過頭,也曾出言建議過,不過箐箐不比其他女子,她心裏的分寸和念頭本來就是清楚的很。
  她依舊按照自己言傳身教的方法教育燁兒,燁兒不負她的教誨,果然被教養的非常出色,可出色的背後也是一種無奈,燁兒的城府和心思極深,年紀小小就已經難矣窺視其內心所想,比起他的母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便是我這個做父親的也未必就能看得懂他,但無論如何這樣一個淡薄冰冷的人的確是皇位最佳的繼承人,時隔十九年之後我才正式得到箐箐的允許後立燁兒為太子。
  北邑與南梁開戰在即,燕山大戰辛苦異常,我失眠少食,整日為著最後的結果鬱鬱不安。此時的我身邊隻有箐箐陪伴,她為著戰事操勞異常,並不比我輕鬆。
  我這時才懂得真正的愛情並不是如我之前所想給予富足安逸的生活也不是賜予至高無上的位置,而是在需要的時候能得到最安靜的陪伴,陪著我度過漫長幽靜的長夜,陪著我看夜空之下一地月光。
  她總是懂得如何安慰我的心,深徹而準確的到達我心裏最需要關懷的地方,用一種最溫和而婉轉的方式。
  她出謀劃策,她深思熟慮,她竭盡全力,卻從不自作主張喧賓奪主,事事斟酌精準然後交由我做最終決定。她始終站在我身後給我最大最全麵的支持,這樣一個女子,如何讓我不欣賞,如何不喜愛?
  我敬她敬若知己,我愛她愛比海深,我信她就如同信任我自己。
  體統天下一直是我多年以來的夢想,如今走到這至關重要的一步我的心無法安定無法沉著。燕山一破,我立刻準備帶兵禦駕親征。
  高台之上,她身著一身絳紫緞袍,精致的發式,那一張清雅的臉淡淡的含著笑意朝我走來。
  我們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她凝眸抬手看我,陽光下臉龐白皙精致,一雙眼似含了一潭的靜水般清澈,我亦淡笑看她,千言萬語隻化作一句話“等著我回來。”
  箐箐不見多大情緒,隻是認真的點了點頭“今日我在這裏送你上戰場,他日也要站在這裏贏你凱旋而歸,我等著你。”
  這就是我與箐箐相處和相愛的模式,我們很少有那種纏綿動人的山盟海誓和你儂我儂的花前月下,很多時候都是用行動和鮮明的立場表明著我們的態度。
  她亦是少有女子該有的溫馴,像是一朵峭壁雪蘭,看似柔弱卻迎風傲雪從不曾脆弱過,你站在她身邊同樣可以感受得到那種不屈和堅韌,讓人不得不敬佩。
  時辰一到,我揚鞭策馬,帶著身後五十萬人馬出宮門奔赴燕山戰場,我沉默久久並沒有回頭,直到出宮門口的那一瞬我還是忍不住回過了頭,我看見箐箐站在原處正望著我,笑容爬上我的臉。
  這一戰,為著自己,為著她,更為著我們燕文家族的百年基業我定是拚盡全力,絕不言輸。
  經過五天連夜兼程,我所帶著路大軍過燕山,直挺河峪穀,河峪穀有南梁的部分兵力把守,而且是攻玉門的必經之路,所以此戰必打且一定要勝。南梁的派守呈遞進的排列,猶如一層層的保護網,所以需要各個擊破。
  河峪穀的戰役打得很輕鬆,隻三天時間便順利破穀,與此同時,為了不讓箐箐在國內擔心,我基本上是每天都會派出信使送戰報回去,而為了防止文家半路攔截,所以信上並沒有過多的言語。
  不多久便收到箐箐的回信,回信也無外乎一些公事交代,沒想到僅僅隔了兩個時辰又有一個信使送信,我展信一看不禁笑出聲來,果然是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子,處處放的滴水不漏。
  這信是由燕文昃帶出宮外由極可信的人送來,字裏行間雖然沒有明說,可我覺得事情並不簡單,我出征,文家肯消停這事太奇怪了。
  我放不下心,便開始加快腳步,河峪穀之戰勝利之後,本來算直逼玉門,可看到玉門戒守森嚴,我便想起箐箐在信裏所說:巧勝乃是用兵的精華所在,蠻戰隻會平分秋色,那麽雖勝尤輸。可化整為零再各個擊破。
  這是她唯一一次在信裏提到帶兵打仗的事情,緣由就是我之前寫信吐露對玉門之戰的沒有把握,箐箐言簡意賅的說出自己的意思,我前思後想,決定臨時改繞衝關先轉移玉門兵力視線,然後先消滅一部分,那麽以後再兩軍對峙情況會好很多。於是,提前一天啟程,繞衝關開辟新戰場,最後決戰玉門
  就在玉門之戰的緊要關頭,箐箐又派信過來,內容是文家被徹查的事情,說朝野上下安定無虞讓我不要擔心,可一心應戰。
  那一戰雖然慘烈至極,但終是我北邑大軍取得了最後的勝利,留下守城的隊伍之後,我未停一天快馬加鞭的往邑茳趕。
  心心念念就是這樣一種感覺,隻要看不見摸不到就總也不會放下心來,不管翻出書信無數次閱讀,還是醒著夢裏溫習她的舉手投足的姿態都感覺如此單薄無力,無以安撫我思念她的情緒。
  當我再一次坐在馬上看見箐箐帶著我的孩子們站在送我出征的地方迎我凱旋而歸的時候我的眼眶是熱的,燒得我眼眶灼疼。
  我終於完成我的願望回來了,不管在外麵多麽疲憊多麽辛苦,隻要看到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那期待的目光,我便覺得有種幸福感無可抑製的脹滿了我的胸口。
  那麽多年了,從我的母妃死去,我對溫暖的概念隻有十歲之後舒雯母妃的溫柔善良以及箐箐在後來那麽長的歲月之中相濡以沫的陪伴,愛情早已麵目全非,而是化成了更深切的一種情感融入我的生命之中,讓我牽念讓我想念讓我不能放。
  我留給她一個動蕩危及的朝野毅然出征,待我回來,箐箐把一個明朗局麵的北邑還給了我。文家落勢,新進的力量正在帶領這個國家走向更強大更輝煌的方向。
  男人的一生都希望有個好女子相伴一生,而我的一生與這麽一位女子相持,她勝出知己勝似親人,影響著我影響著這個國家,功不可沒。
  記得遷都的那一年春天,她陪著我站在上京最高之巔俯瞰那一片絢爛山河之時對我說的話“寒秋,有時候人隻有對自己苛刻一點才能達到更好的目標。也許,你並不能理解你的母親,那時候我也理解不到。
  直到自己也做了母親,我才發現世上沒有一個母親不疼自己的子女,他們總是想盡辦法的讓孩子做到最好,成為自己的驕傲和自豪,讓他們與眾不同。
  如今你已經完成你的夢想,那也是你母親的夢想,你是她最出色的兒子,最值得驕傲的兒子。於此,放下那些心結吧,我想你的母親在天看的時候會對你微笑。”
  那一瞬間我僵直了身體,許多年,母親是我心裏最疼的一道傷,我愛她一如我對她的恨意那麽深刻。
  那些失去的童年,那些失去的溫暖,我把它們掩埋在內心最不為人知的一個角落裏不敢示人,有時候看著箐箐照顧燁兒的時候也會有酸澀感浮現,可我選擇苦笑著別過眼。
  這些話我從未跟任何人說過,男人內心的疼痛從來就是一口無聲息的黑洞,隻能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孤寂的同它對峙。
  原來就算我不必說出口她也能懂,懂得我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別眼,每一次苦笑。我就那麽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久久不能言語。
  眼前一片絢爛奪目的夕陽映天,我們並肩而立,放眼遠眺,夕陽與雪夜是箐箐一生中最為喜愛的兩種精致,她白皙的臉浸在那流光溢彩的光影之中,微微的眯著眼,嘴角還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轉過眼靜靜的看著她側臉,想把她的眉,她的眼,她唇畔的笑,她烏黑的發,她的所有一切都深刻在內心之中。
  我把很多關於她的回憶凝固在時間裏,藏在一我的生命之中,美麗而堅實,懷揣著來,也會隨帶著走,像個寄托,永生往世的延續。
  真情厚意似乎是我們之間的一個禁忌,她不肯相信,不願承認,執拗的站在我的對麵給與我那麽多愛那麽情,她隻說那是理所應當,或許連她自己都不夠明白吧,愛又如何說得清楚分得明白?
  我們不過都是假裝清清楚楚的看通透了卻一直做著連自己都解釋不通的事情。
  假裝放下,從一種姿態到達一種信仰,就是人生裏慢慢追求而後成長的委婉的人生觀,也許是要花費一生的時間而修成正果。這過程就是人生,從一端到另一端。
  人的一生也就不過如此,愛與不愛不過轉念間的回眸。人情冷暖不過一個情字,情在手間,翻覆不過一番天地。
  這世間沒有人能逃脫這種禁錮,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或是赤腳耕田的農夫。
  愛來的時候我們都曾歡愉不已,也會心神難安任性猶疑,在情海裏沉浮掙紮身不由己。
  崇高要在犧牲中得到承認,永恒要用死亡來證明,我拿什麽來表示給你我失去的,得到的,缺失的和疼痛的。
  我活著的時候愛你,即便是我死了,我依舊深愛著你。如此一個你,又如何讓我不深情相待?
  年華老去,容顏老去,不老的是我對你的深情,我想對她這麽說:我願看著,吾之愛,愛至深,不比蒼穹,尤比碧落麵黃泉,之於紫陌,勝於紅塵。
  此時,我看見她抱著我在哭,無可抑製的流著眼淚,嘴裏念叨著“不許哭,不許哭。”
  我飄飄蕩蕩的落在箐箐的對麵,眼前依舊是那個許多年前那個清豔雅致的女子,她的眼淚落在我的心上,點出深深淺淺的疼痛,我伸手給她拭淚,她淚眼朦朧,是我從沒見過的脆弱。
  這就是我對她的愛,生時在,死後亦在,不消不滅,天長地久。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又有尾,富貴福壽全。”
  天地之間似乎隻剩這一首兒歌的聲音,我聽著,笑著,淡淡的在她的耳邊輕語:
  不念情,情太重,不論愛,愛太傷,如果渡不過,隻願你能歲月安好,我來參透。
  臻崇五年的那個冬天父皇在北地的皇家別院裏走完了他的一生,三個月後母親獨自一人帶著下人回到上京,我去迎接她的時候,隻見她清瘦不少,眼光冷冷清清無波無瀾,她見到我微笑“燁兒……”輕輕這一喚,喚得我的心隱隱作疼。
  父皇去世,這世間我最親密的人也隻有母親一人而已。
  我生在景文三年,小時候常常聽到菊姑抱著我給我講起母後小時候的事還有我出生時候的事。
  菊姑說,我出生那一年的冬天來的很早,可一直不下雪,滿園的梅花夜也晚開,本已到了母親臨盆的日子可卻遲遲沒有生產的跡象。遲了許久之後終於在那個初雪到來的夜晚我呱呱墜地,那時雪下得正大,滿園的梅花競相開放。
  我的名字是母親起的,光輝燦爛的一生,這是母親對我的期待。
  不同於曆代生母不可教養子女的慣例,我是被母親和菊姑一手帶大的,從我記事起我對母親的印象就如烙印般深刻於心。
  在我眼裏,母親是個冷然淡漠的人,我從小到大極少看見母親有過失態或者起伏很大狀況過,她總是淡眉淡目的講道理給我聽,可我卻從不覺得母親溫柔,她的氣質很怪,明明是低眉順目的態度,可你卻覺不到她順從,隻覺得是種委婉而迂回的疏遠,讓人會摸不清楚她感情的脈絡
  我知道母親很愛我,但她愛我的方式很特別,我從未在母親那裏得到過任何寵溺,對的地方可以等到表揚和鼓勵,而錯的地方便一定會被指責。
  母親最常對我的說的一句話是“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如若不想被淘汰,那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斷的提高自己,站的越高就會望的越遠。”
  母親的這種觀念一直影響了我的一生,我在幼時被燕文卓欺負中懂得它,在多年的學習和實踐中理解它,在很多年的為政中深刻它,母親就像是一盞明燈,總是照亮在我的前方,隻要我抬頭,我就一定看得到。
  母親從來就是我心裏的一棵樹,不過茂盛卻無時無刻不在撐起我頭頂的那一片方天寸土為我遮風擋雨,可卻永遠是淡淡的,薄薄的,涼涼的,就像那春雨裏夾雜著的風絲,吹得人心無端勝出涼意。
  還記得我七年那年那時我第一次離開母親,我永遠會記得那個時候母親的表情,她明明在笑,溫暖而安慰的笑卻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就好像是漫天絢爛奪目的夕陽那般,極美,卻是黑暗前最後一絲的極致。
  我拚命的忍,可還是忍不住的流下眼淚,我不想走,我想跟著母親待在一起無論如何我都不願跟她分開。
  可我還是被太傅帶走了,我最後一眼的母親是站在青園的每門凝眸望著我,那身影如此消瘦。
  記憶如此深刻,直到許多年以後我仍舊清楚的記起那個場景,我知道當年我被母親送走的前因後果,在日後長達七十年的生命之中我再未遇見任何一個如同母親一樣的女子,讓我能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靠。
  在母親去世之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我都無法恢複那種孤寂而悲痛的心情,我如此想念她,夜裏醒來的時候會胸悶難過,清泠月光透過窗欞格子碎碎散散的灑落在地上,如同記憶中母親的笑容,猶如那雙眼,含波納光,撩水不掀漣漪,她喜歡撩眼看人,那是我最熟悉的屬於母親的瞬間。
  臻崇六年春天,母親回到上京,她久居太和宮,鮮少出來,經常是我同燕文卓抽出時間去宮裏看母親,母親精神很好,終日喜歡坐在榻上看書,或者到院子裏看那滿樹勝放的玉蘭花開。
  有時候我們去的時候也並不多話,隻是陪著她看書,一起用膳,她話也很少,似乎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有著一種不容易被幹擾得到的態度。不過,母親仍舊關心朝野政事,一些大事的折子我也定會呈給母親過目
  母親是個極其聰明睿智的女子,從小到大我所見所聞不在少數,就連劉太傅再世的時候都時常提起有關母親的一些令人讚不絕口的事跡,建郡新製,世襲分封,盤濘治水,西烏調兵,還有鏟除文家勢力等等,那都是在父皇遷都之前母親的豐功偉績。
  父皇在統一天下之後母親便再沒有站在朝堂之上過,而是在後宮之中安然而閑適的過著生活
  父皇每每來到院子裏都會跟母親談論起白天在朝堂之上發生的一切,母親從不正麵的大肆評論或態度鮮明的表達出自己的意見,在我看來那些有意無意的提示和輕鬆的話裏有話似乎都是一種變相的建議,這就是母親的高明之處。
  在還沒有統一天下的時候,父皇的重心並不在其它而是完完全全的放在了如何戰勝南梁的這一大事上來,那時文家當道,父親身邊可信的人極少,不能時時刻刻的待在父皇身邊為他出謀劃策商討良策,所以母親的出現很快的彌補了這個缺陷。
  母親有自己很獨到而精準的看法,常常都是一言以蔽之,直觸要害。這是父皇身邊最得力的一股力量,所以母親可以放心大膽的說出自己心裏想要說的一切。
  天下大和之後的母親卻一改常態,除非父皇問到頭上不然母親極少提及那些事情,隻當是茶餘飯後的談資罷。
  可是我清楚母親的心思,她不想鋒芒畢露,也不願意牽扯上那些紛繁的是非之中去,隻做旁觀者清,留了一份銳利的眼色和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思,冷冷的看著。
  與此同時也成全了一個偉大的君主強烈而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她不想再分過父皇身上半點的光彩奪目和豐功偉績,就如同她回答我的那般“物極必反,日積月累是種看不見的危險,而很多人也就是學不會安身立命和見好就收才會最終慘烈收場。
  人為何一定要栽了跟頭才能學乖?看著身邊那麽多人的結局還不能明白那就是愚蠢,人該有自知之明。
  而後宮本就是不可參論朝政的,我當初那麽做了並不見得就是妥當,那隻是極特殊時期的一種下下策,不值得推薦,更不是榜樣
  以後,這規矩算是定下了,後宮不得參政。尤其是你,這個國家交給了你,那就是你手裏最該牢牢握緊的東西,任誰也不能交托。”
  直到那個時侯我才算看懂我的母親,這個把人性與世事看得透徹的女子,她從不縱容我,亦不會縱容自己。都說人心貪念填不滿,可母親確實如此能拿得起又放得下的智者,她步步為營,籌謀高明,就連著背後的那一麵也看得清清楚楚,該放則放,該隱就隱,如此一個懂得進退分寸的女子讓父皇如何不愛?讓世人如何不恭?
  母親說:人生就是如此,永遠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來改造,如果不能達到自己所想,不如改變自己的步調適應這個環境。
  想要的可以多,卻不可以亂。
  我對待我的理想一如父皇對於統一天下的執著,甚至更甚,可我對愛情沒有渴望,直到那一年的春天我在花園裏看見了一個人,這一眼,改變我一生。
  母親喜歡桃花,這是總所周知的,而這種情節的背後的因由是何我卻不清楚,隻是猜測這其中有故事。
  後來我隱約聽如意講起母親沒有和親之前曾有個關係非常要好的皇兄,那個皇兄總是會從桃花林那麵翩然而來,母親則喜歡坐在牆頭上等著他。
  起初聽起來的時候讓我很詫異,很難想像母親會有那麽青春可愛的一麵,即便是從小到大看著父皇深愛著她也不見母親有多大的表示,我隱約覺得這個母親的皇兄並不簡單,可我不敢問,因為母親從沒有提起過任何關於那個人的一分一毫,那似乎是個禁忌一般藏在母親的背後,懸秘而深刻。
  那日我去太和宮跟父皇請教一個問題,轉過回廊的轉角一抹青白色身影映入我眼簾,那人正在折桃枝,我一愣,隨即出聲“太和殿裏的桃枝誰人敢折?”
  青白色身影手一定,轉過頭來往後看,視線剛好與我想對。
  那是一個怎樣的人會生出那樣一雙眼,如果說母親的眼是淡薄,和太妃的眼是含情,劉哲的眼是安靜,那這人的眼便是從雪水裏洗滌千遍萬遍清泠透徹的水亮,是被春風吹散的霧靄後的鏡湖,是初晨第一滴的朝露,猶如天地之間獨有那一份純淨。
  她似乎在笑,眼角唇畔含著笑意嫣嫣凝望著我,淡語“這是太後姨媽讓我折的,折不得嗎?”那聲音好似珠玉落入碧盤般清脆,一陣風吹過,桃花落雨,她立在當中,如清蓮臨風,靈秀飄然。
  她名樂淨珊,她的母親是南梁的十公主,她還有一個早逝的小舅舅,那人叫樂子瑛。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淨珊,一眼傾心,深刻至極。
  也許這才是愛情,我無數次思索,無數次回想起她的眼色她的笑容,真像是埋進心裏種子掩也掩不住的發芽,輕輕的牽扯我的心,掀起一陣陣莫名的悸動。
  淨珊這次進宮是因為她舅舅遷陵一事,原來她的舅舅樂子瑛就是當年母親關係非常要好的那個南梁公子,在很早之前就死了,他死後母親做主把他葬在了南梁最北的一處地方。
  那裏有很多桃樹,初春的時候簡直就成了一片花海,風一吹,陣陣濃鬱的桃花香,還有如雨般的花瓣飄落。很小的時候母親曾經帶我去過一次,那麽美的一處地方卻安置了一座孤孤零零的墳墓。
  母親說:裏麵的那是人是屬於這個桃林的,他幹淨而溫暖,不屬於宮廷的汙濁喧囂。這樣也好,生不能讓他如願,死便還他安寧。
  我當時不懂,隻覺得人死了,安不安寧還重要嗎?那時我也不懂母親的情感為何如此強烈,直到我看見母親對待樂淨珊的態度和那些不經意的話語上才知道這其中一些列的隱秘。
  遷陵的事原是想等到太平了之後再重新做打算,可後來被統一大業一直耽擱下去。
  現在終於天下盛世,樂子瑛的姐姐這才請母親為自己的弟弟遷陵入自家的陵園。
  看著淨珊的時候,母親的眼光裏翻出碎碎的光幽幽念“這眉眼更像是子瑛的多一些,女孩子像舅舅真實難得。”
  此後樂淨珊便在宮裏小住了一段時間,母親時常讓我陪伴她到處走走。她喜歡白色的紗裙,出落得如同蓮池裏走出的仙子一般,她也愛笑,回眸,側目,撩眼無不是風華絕代的美麗。
  那一年我喜歡上桃樹林裏的一抹白色身影,很多年以後我還會時常夢見風吹過,牽起她的裙擺,就好像從天而降的精靈一樣,讓人永生難忘。
  有時候我會徑直發呆,想到淨珊那靜雅的臉龐和那光彩照人的微笑的時候就會從心底泛出一絲甜意,這就是愛情嗎?會毫無預見毫無關聯的就會想起那個人,在細枝末節的瞬間都會記得?有時候會不自覺的眼光飄向她,笑也不自覺爬上嘴角,我想時常看見她,看見了才會覺得舒服。
  她喜歡花,尤其是桃花,我時常陪著她在桃林裏散步,尤其是傍晚的時候夕陽漫天流光溢彩,把那些斑斕的光影薄薄的灑向人間,桃花林裏一片綺麗多嬌,投在她的臉上更是透著一種華麗的美。
  她突然扭過頭問我“燁哥哥,你知道為什麽我的舅舅喜歡桃林嗎?”
  我一愣,心下緊了緊,可麵上卻絲毫沒有半分異樣,轉過眼端倪她“萬花之中就屬桃花最多情了,春風有意,桃花多情,很美的意境。”
  淨珊笑的別具意義“燁哥哥呢?也喜歡這桃花嗎?”
  “我喜歡梅花……”我淡淡出口,眼色淡然。
  “其實我覺得桃花和梅花很像呢……”淨珊有些失望的念念道,順手折了一杆桃枝,放在手裏把玩。
  “為何總是折枝?讓它在樹上開著不是更好看?”我撇過眼看的。
  她臉上笑意漸淡“放在樹上那是整個院子的,折在手中才是我自己的,哥哥難道沒聽過那首詩嗎?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心一頓,看了看她頭頂探出來的枝條那上麵滿滿的開著粉紅色一簇一簇桃花,嬌嫩而又羞澀般綻放“淨珊,如果讓你守著這樹梢上一枝任其爭豔或是讓你折她而去直至枯萎,於你,你如何選擇?”
  淨珊聞言沉默了,她似乎聽懂我話裏的意思,桃園裏再沒有任何聲音,除了呼呼而過的風吹,還有簌簌花落的聲響。
  這是一場選擇,抑或說這是一種沉淪,決定投身入內飛蛾撲火或者抽身決絕,不再任由自己繼續迷戀其中。
  想給的與能給的都隻是握在手裏的一條線,那個人在線的那一端,感受著這邊的我的起伏和取舍。
  我很難投入其中即便我發覺自己愛著另一個人,可畢竟我和她之間相隔的太遠,我無法改變亦無法拋棄,於是我隻能站在界限最清楚的地方等待她的選擇。
  不知道過了多久,淨珊抬了頭,被風吹亂的發絲掠過她白淨的臉龐,她笑的脆弱“難道桃枝就一定要依附著桃樹才能生存嗎?”
  我沉默,定定的看著她的臉,這是唯一的答案,也許太過簡潔已近似一種殘忍,可這是真相,是我們誰都逃不開的真相。
  緩緩的她臉上的笑仿佛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玉,我看見那雙絕美的眼裏頭的潮濕,無比晶瑩剔透,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注定如此,那麽我選擇留下那一園的春色,任其爭豔。”
  還有一絲笑容落在她的嘴角“當年舅舅函穀請去是如何的神情厚誼,可到頭來也不過是北地一座孤寂的桃花陵而已,這些皇宮裏的愛恨嗔癡應經看的夠了,既然不能取全,我願放棄一切。”
  我隻覺得自己的心再往下沉,一點點沉到沒有邊際的地方。
  這場故事當初如何驚天動地,簡直是雞犬不寧,大不了也是這般潦草突兀收尾,這裏是什麽地方,我們心裏都再清楚不過,她要的是我永遠給不了的,而我們卻都不願退一步成全彼此
  這是緣分,是一場有始無終的緣分,注定要隨著風漸漸飄散,消失不見。
  再望一眼桃園深處,美得似乎不染纖塵般讓人注目,而偏偏又是被那些紅牆碧瓦所包圍其中的。
  那場繁華之外,是我龐大的孤寂。對立。我身在其中,冷眼看彼岸虛幻,看繁華的背麵無盡的蒼涼,在那裏有真相倒影其中。真相於我那麽接近,原來都是相通的,一些人在正麵,而另一些人注定了隻能站在背麵。
  幾天後淨珊帶著母親的手諭離開上京回到自己的家鄉,可樂子瑛的桃花陵卻並沒有遷走,依舊在那個地方年複一年的欣賞這桃開桃落,孤寂而清靜著。
  時間是世間最好的解藥,所有嚐過的苦痛都會在時間這個大傷口裏慢慢發酵,潰爛,直至風幹,尷尬的擱置一邊。
  心已經開始斑駁,從開始結疤的一塊塊傷口那裏,從隱暗的寂靜那裏,從帶走的時間那裏,慢慢的,占了一地的凹凸。
  那是一場愛情,若有若無的愛情,似流沙穿指,快得來不及等到花落那一刻,在最美最絢麗的時候以一種停滯的狀態戛然而止。
  我心依舊,淡如靜水,把那些刻在水底石頭上的印記一遍遍衝刷,我不計較還會不會消磨的掉,我隻把它放在最深的那一角好好收藏。
  我是這個國家未來的皇帝,我是母親最驕傲的兒子,我有我既定的人生目標和路要去完成去實現,愛固然重要,也是我所祈願得到的,但它終抵不過那些身負的職責,如果兩選一,答案已經擺在眼前了。
  在我二十歲那年我娶了我的太妃子,劉氏一女劉哲,她是太傅劉恒毅的孫。
  也許我遺傳了母親淡然薄涼的性格,我對愛情的要求從來都不高,父皇和母親跟我提起這樁婚事的時候我沒有什麽遲疑,隻是看了一眼畫卷上的圖淡淡點頭“也好”
  劉哲不是我見過最美麗的女子,她圓眼長眉,生的一副幹淨安詳的模樣,可是我喜歡她的笑,總是淡淡的掛在嘴角,說話的時候下巴上隱約露出兩個不甚明顯的小坑窩,像極了母親
  因為天生性子冷,所以我同劉哲相處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保持一種安靜的狀態,我話少,她話也不多,偶爾會送些吃的給我,囑咐我要多吃一點。
  因為沒有激情也沒有深徹刻骨的情感,我們婚後的日子淡如白開水,相敬如賓。
  然後有了側妃,也陸續的添了自己的子女,院子裏似乎熱鬧起來,可我的性子依舊。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又想起很久之前桃園那裏的青白色身影的時候心也會有片刻的抽緊。
  我舉目而望,夜穹之中的寒星點點,卻讓我感到一種靜謐感。我從不後悔遇見過淨珊在那個純真的年代,更不後悔我自己做出的人和選擇。
  我甚至接受一切選擇,因為選擇能讓我更明確未來的路,我需要有明確的態度的想法,指引我奔向未來。
  既然早知道無法擁有便不需要在苦苦掙紮,我看淡這一切是因為我早以知曉對於身份特殊的我來說何為需,何為舍,何為輕,何為重。
  我不能讓母親對我失望,更不能讓父皇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大和王朝失望,那些我自己小小的犧牲權當是微不足道吧。
  這個皇宮裏的人又有哪個不是背後一地破碎的故事呢?深宮似海,身不由已,這個道理我早已懂得。
  臻崇八年,母親再一次離開上京去了邑茳,她說最近一直夢見父皇所以要去看看,母親走的前一夜我幫她打點東西。
  母親微笑“所帶東西我自己都已經想好了,那把你父皇給我梳頭的梳子,那隻你的外祖母送我的金釵,還有那件墨綠色的裘襖,我隻要帶著他們就夠了……”我手一頓,轉眼看。
  “其實我還有個錦帶也想帶著的,無奈乃一年被你父皇給燒了……”母親念念道,臉上表情很淡。
  “母親若是需要,我叫人做一個就是。”
  “沒了就是沒了,就算再有一模一樣的一個,也隻能是其它,再不是原來的那一個了。”
  我一直想問母親關於樂子瑛的事情,可冥冥中似乎又不想問了,終究我沒有問出口。
  臻崇八年的十二月,最大的一場雪過,母親在青園裏去世,我為母親守喪三年,後來聽隨行的人說,那晚的一場雪大的驚人,滿園的梅花開得極美,母親走的很安詳,闔上眼的時候,笑還凝在嘴角。
  父皇和母親被葬在一起,是麵著上京的一處風水佳地,春有桃花盛放,冬有寒梅傲雪。
  而母親給自己準備好的隨葬的東西中除一件金釵之外其餘都是父皇所贈之物,意外的我還發現了一件嬰兒穿的朱紅色緞袍。
  我的眼眶開始酸脹,我慶幸著當初有關樂子瑛的事情並沒有問出口,便是如我那來去無影不為人知的愛情一般,父皇與母親之間的愛情也並非是我能理解能參透的。
  不管我是不是她的兒子,對於他們而言,我始終是個旁觀者,他們到底愛的有多深隻有他們自己才最清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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