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耐Ane:餘生

(2009-03-27 12:36:42) 下一個
  “整個辦公室空蕩蕩的,隻剩下我一個人。剛剛把人都打發走了,這些原來跟著我屁股叫老板的人,原來看見我在辦公室他們也不敢回家隻好加班的人,拿了我三年工資相處了三年的人,今天走的時候一點留戀都沒有。是,憑什麽叫他們對一個結業的公司留戀,這兒隻是我的公司,法人代表是我,我留戀就可以了,他們拿我錢財,為我工作。如今我沒工作給他們了,他們當然得快走,他們要急著找下一個工作呢。可是我還是寒心,我真希望他們回轉來叫我一起吃飯,算是大家結識一場。哪怕用我一分不差地發完遣散費後手頭剩餘的最後一千塊錢請客我都願意。可是沒人回頭,我也不敢叫回他們,此時,我算什麽呢?一個事業做到頭的衰人,害他們失業的元凶,我自己都沒臉麵對自己。我下一步該怎麽辦?但是怎麽辦都得先到工商稅務那裏把公司注銷了,真不知注銷公司需要什麽費用,我手頭隻有這一千塊了,不知道這些錢夠不夠用,真是錢到用時方恨少啊。”
  於揚在手提電腦上寫下今天的日記,順便打了張招租啟事。把招租啟事貼到樓下的公告欄上的時候,於揚默默地在心裏念叨:千萬千萬,立刻有人需要租房看中我的房子,我需要錢,我急需錢。
  回轉身的時候,才注意到,一樓的門廳裏站滿了人,看上去都是衣光頸靚,在這兒大樓裏出入的白領。對了,現在是下班時間,外麵那麽大雨,如果衝出去,弄不好就毀了一身隻能幹洗的衣服,和腳上各色名牌的鞋子。隻聽得有人叫了聲:“於姐。”
  於揚看去,是方誌軍。方誌軍退伍複員不想回湖南的老家,在本市留了下來。於揚公司新開時候運送辦公家具的人正是在家具市場做搬運工的他。於揚看他手腳穩當,做事細心周到,想到公司需要一個打雜的,就把他留了下來,這一留就到現在,方誌軍算是公司的元老了。他勤快細致,雖然是高中文憑,但是到最後做得一點不比那些大學畢業的差,事情交到他手裏就可以叫人放心。
  因為國家政策變化,於揚的公司開不下去,連帶方誌軍雖然在業內有口碑,但是也無處存身,他與其他人不同,沒有熟人用他的話,憑他的文憑是無法在人才市場謀到好位置的。於揚對他心裏有內疚,這三年多來,方誌軍可謂是忠誠無比,但是她沒法給他好的歸宿。她輕問道:“小方,房子租出去前,你還是住辦公室裏吧。你的工作落實得怎麽樣了?”
  方誌軍一向沒什麽表情的黑臉這次還是看得出一點恍惚,他低聲道:“我與一個戰友說了,正好他租的房子夠大,我可以搬進去。工作隻有慢慢找了,隻可惜又要從頭熟悉起。前兒有個禮品公司叫我去做推銷,我想想我有的是力氣和時間,做這個也不錯的。”
  於揚點點頭,無力地道:“小方,以後我們還是朋友。我的手機不會變,你有什麽事找我。你的呢?”以前方誌軍的手機費都是打在業務費裏,但是現在不同,沒了收入的他不知道還會不會維持手機的開銷。
  方誌軍卻道:“當然不會換,朋友們都不認識我,但是認這個號呢。於姐把辦公室租出去的話招呼我一聲,有什麽要搬的我來。”
  於揚聽了,心裏非常欣慰,人走茶不涼,也就方誌軍這樣的人了。她忽然有了請他一起吃散夥飯的衝動,但是想了想又忍了回去,算了,人家正為房子工作著急,哪有心思坐下來吃飯。三年多交情,即使不吃飯,不管如何也是有點份量的吧。她問道:“還不走?”
  方誌軍道:“外麵雨太大了,等小一些我再走,昨天把雨衣忘戰友家裏了。小錢他們也等著,不過他們是等出租車,下班時候車子特別緊俏。”
  於揚看看,果然小錢他們也在,隻是他們等得較外麵,偶爾來一輛空車,大家都搶上去,已經有人自發地在找順路同車的人了。他們都已經等了那麽久還沒走,可見出租車真的很緊張,以前自己車子還沒抵掉的時候,於揚即使還有事也會送他們回家的,本市不大,繞一圈也就半小時多點,與人方便,與己方便。但是現在,想到包裏僅有的一千塊錢,這些將是辦公室未出租前的生活費,於揚都不敢想“打的”二字,反正夏天,即使淋一下也沒什麽大不了,直達居住小區的公交車就在不遠處,還是跑過去乘公交吧。於揚與方誌軍道別,走過小錢他們旁邊與他們招呼的時候心裏有點別扭,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地維持原來的消費水平,看見她這個以前的老板坐公交車他們不知道會怎麽想。但是形勢逼人,於揚現在充不起這門麵,也不用別人眼光怎麽變化,她自己先沒底氣,快步走進大雨裏。
  不過於揚好歹沒跑起來。夏日的雨不涼,隻要有勇氣走進雨裏一步,就不會反悔地一直走下去。雨中的空氣似乎非常清新,沒有辦公室的壓抑,和門廳裏的渾濁,快走幾步後,於揚反而不急了,夏天的衣服一淋就濕透,走快走慢一回事,況且候車亭等車的人也是裏三層外三層,快去慢去一樣得淋在雨裏等。於揚不習慣與陌生人親密無間地擠在一起。直到公共汽車過來,於揚才走快幾步上車。
  雨天大家可能都放棄騎車走路,不約而同地坐車,所以公交車特別擁擠。雖然大家都濕,但是濕的程度不同,象於揚這種濕透的人,誰見了都避開三分,於揚都不知道該慶幸還是怎的。車子上橋,轉彎,刹車,起動,每一次動作,都叫車裏站著的人搖晃再三,不過不要緊,前後都有人,想摔還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慢著,怎麽每次轉彎什麽的時候都有個熱烘烘的身體貼上來?於揚雖然久不坐公交,但也知車上有渾水摸魚的人,定睛一看,見一個小個子半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後,一臉猥瑣地看著她。於揚不由看了看自己,果然,濕透的短袖貼在身上,很不雅觀。但是不雅觀也不能由得別人輕薄,於揚雖然生氣,但是挪開身子,離那男人一點,這下,身邊站的是個高大的年輕人。
  但是敵退我進,過不多久,於揚又感覺那暖烘烘的身子貼了上來,而且在車一刹住時,手也伸了過來。於揚今天本就憋悶,此時見這等猥瑣男子都欺負上頭來,心裏窩火,麵上不動聲色,卻是腳跟一抬,高跟鞋狠狠踩了下去。於揚雖然從不傳太尖的高跟,但是這種跟也夠那雙穿著拖鞋的臭腳吃足苦頭了。於揚在那男子吃痛驚叫出聲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又轉了下腳跟,這才閃身鑽走。那男子醒悟過來時,自然追上想找於揚晦氣,但是卻被那個高大的青年男子攔下,一拳打在猥瑣男子下巴。這種猥瑣男其實是心中最沒底氣的,見有男人為於揚出頭,早縮了回去,汽車一到站就跳下逃開。
  過一站那個青年男子下車的時候,於揚看見他回頭衝她讚賞地豎了豎拇指,不知怎的,於揚心中有點快樂的感覺冒上來。最近多事之秋,人特別敏感,情緒波動得厲害,但是快樂卻是那麽少,沒想到陌生大男孩的讚賞卻叫於揚忘記了猥瑣男的騷擾。
  於揚的房子在七樓,以前買的時候貪其有個附贈的閣樓,住下後才實實在在感受到七樓樓高的威力,一般進門後若無重大事情,啥都不可能把她從那九曲十八彎的樓梯頂上拉下來。而且加了閣樓的房子大得似有回聲,所以裝修完畢,一個人遊魂似地在近二百平方的房子裏寂寞若幹天後,終於請了個保姆。於揚其實隻需要添點人氣,所以也不在乎小保姆什麽都不會,隻會拿著大拖把奮勇擦地。她幾乎是手把手地教會了這個姑娘使用這機那機,也把個粗手大腳的山姑調腳得水靈可人。
  終於爬完七層樓梯,於揚覺得渾身蒸騰的熱氣都可以把濕透的衣服拷幹。掏出鑰匙打開門,於揚心中隱隱感覺異常。以前寂寞了一天的小保姆玲兒聽見她的腳步聲都會出來開門,今天這是怎麽了?進了玄關都看不見她的人?
  於揚心裏有了不良的預感,最近晦氣事情接踵而至,由不得她不往壞處想。提著心換鞋進去,果然見玲兒大喇喇地坐在單人布沙發上,腳前麵放著個碩大的旅行包,包是新的,與她以前進門時候拎的一個破雙肩包相比已經猶如雲泥。看見於揚,玲兒還是站了起來。而於揚心裏反而有種塵埃落地的輕鬆,要走就走吧,以後再寂寞也得挨著,人氣是要靠錢堆出來的,現在手頭僅有的一千塊錢養自己都不夠,還怎麽養個保姆。她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略有沮喪地道:“走的時候把鑰匙留下。”便進主臥室的浴室衝澡。
  用的是微微發燙的熱水,撥開浴室濃重的水霧出來,隻覺渾身幹爽舒適,心情也為止一震。但是走到外麵,卻見玲兒還在,站在那兒欲言又止的樣子。於揚勉強勾出一點笑意,是,和玲兒較什麽意氣,“你坐一會兒,現在外麵雨大,不過夏天的雨說過就過的,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的。”
  玲兒卻是不坐,囁嚅了半天,忽然說:“於姐,我給你做了也有一年了,今天離開,其實我也是很不舍得的,但是我要和他結婚去了。還有,你應該付給我解除合同補償費的,應該要一個月工資那麽多。”
  於揚聽了心裏一驚,雖然知道這個補償費,而且她今天已經如數付給了公司裏的員工,但是這個名詞從玲兒嘴裏出來,還是叫於揚刮目相看。但是既然不虧待以前的員工,也不應該虧待這個保姆,雖然離開是玲兒自己提出來的,於揚完全可以振振有辭地援引某些勞動法條例拒絕支付這筆費用,但是值得嗎?但是見於揚揚眉詫異的樣子,玲兒不知道怎麽想地,又急急補充一句:“我給你作牛作馬,有良心你就不要克扣我的錢。
  還沒到手,這就成她的錢了,於揚驚詫得不知說什麽好,她對玲兒包吃包住甚至包穿,家裏事情又少,六百一月也算是高於市場價,回想一下自已也不算苛刻,玲兒在這兒算不得作牛作馬。於揚忍了,就算是是玲兒年輕不知說話吧,打開皮包撿出六百塊,又忍不住撚了一下包裏剩下的四張百元大鈔,鼻子裏直抽冷氣。四百塊,一月的水電煤氣通訊費就可以一網打盡,想省都無從省起,隻有指望辦公房的出租了。看著玲兒喜笑顏開地接過錢,小心翼翼地揣進大包裏,隨後歡歡喜喜地道別回身離開,於揚忽然想起自己有些不要穿的衣服不如一並交給了玲兒去,以前看她都是挺喜歡的,不如好事做到底,分手也是高高興興。便叫了聲:“玲兒,你等等。”
  不想玲兒回過來的臉卻是一臉驚慌,“什麽……什麽事?”
  於揚看了心中起疑,電光失火間,她明白了什麽。以玲兒平素的節約,怎麽也不可能把雙肩包變成塞得緊繃的提得她走路蹣跚的大旅行包的,隻有一個原因。便起身不動聲色地道:“玲兒,我不願意象什麽刻薄鬼一樣搜包,但是也不願意你不問自取。你好好想一想,整理包的時候有沒有拿錯東西,現在放下還來得及。”
  果然,玲兒一下怔住,一張臉漲得通紅,目光閃爍如小兔。她回頭看看於揚,卻又躲閃開於揚的盯視,嚇得說不出話來。於揚也不說,隻是冷冷盯著她。心裏卻是暗想,還好她手段不行,要是早一步轉移了髒物,或者此刻若無其事地說一聲“於姐你說什麽”,那她於揚也隻能沒措施了。沒想到,一年相處,分手還要這麽鬧一下,這以後還怎麽見麵。
  玲兒終於沒敢奪門而走,大概是想到拎著那麽大包也跑不過於揚,但是又知道拿出裏麵隨手裝進的於揚的東西,不止是臉上掛不住,還不知道於揚會怎麽發落她,她也忘了這個大包的份量,竟然拎著包在門口發起了呆。
  於揚適時提醒她一句:“自己來還是等我請100來?”
  玲兒這才醒過神來,慌亂地放下包,雙手顫抖地拉開拉鏈,東掏西摸地抽出於揚的東西,竟然都是衣服。也隻能是衣服,電器粗笨難帶,首飾又都被於揚鎖在銀行保險箱裏。於揚也不過去,遠遠看著她,但是替她打開了玄關的燈,這一招卻叫玲兒手腳更慌,汗水不知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但是她隻是粗粗擦擦,繼續撿出於揚的東西,此時於揚心中對她的好感和親情已經蕩然無存,鄙夷地看著她,心裏翻來覆去就是一句話:又笨又蠢。而在以前,於揚是絕不允許自己這麽鄙視別人的。
  看著玲兒挑出所有的髒物落荒而走,於揚在她身後關上門,但是又不放心,這個玲兒可以跟人學來勞動法,可能也會轉眼間學了什麽下三流的招數回頭討回臉麵,不得不有所防備。於揚於是下樓通知了小區保安,但是又不放心,通知防盜門經銷商連夜換鎖,寧可加點錢換來安心。單身女子,最怕野鬼上門。隻是手頭的錢又去了一部分。
  一頓子忙完,天已全黑,於揚全無食欲,隻是坐在客廳裏發呆。很想捏起電話向誰訴苦,但是臨了臨了,腦子裏把所有熟悉的號碼翻閱一遍,才發覺這幾年做人真是失敗,交往的都是酒肉朋友,竟無一個當得起交心。大雨已止,於揚從閣樓出到大陽台,空氣特別清新,抬頭居然可以看見滿天燦爛的星河。以前都沒注意到城市的天空也會燦爛,是自己太“忙”沒顧著,還是萬丈紅塵遮了天也遮了人心?
  倒一杯酒在手,於揚抬頭看天為自己未來操心。如果辦公室租出去的話,租金也夠吃穿不愁的,但是人總得做些什麽的吧?難道去人才市場應聘去?做什麽工作好呢?原來做的業務都派不上用場了,而且人家公司要新手才不會要女人,人家要一份簡曆的話,自己要不要實話實說,寫上某年到某年為小老板?而且,最為難的是,原來的員工現在也一定都在人才市場兜圈,還真不知道如果在那裏遇見,自己的一張臉會不會不知道往哪裏擱?於揚思索了半天,才沮喪地想,要不趁機休息幾天,等他們找到工作了再去人才市場。但是自己心裏分明又知道,自己是在找借口,其實最大的原因是以前怎麽說也是有房有車的小老板,現在還真放不下身段給人打工去,心裏有障礙呢。
  一瓶藏了三年的紅酒下肚,人已薄醺。下去睡覺,夢裏全是小時候緊張應考的情景,卷子要交上去了才發現有試題沒做,驚出一身大汗。茫然坐起來,隻覺頭疼,想打開空調,但是又想到包裏僅餘的幾張錢,又是心疼,還是去衝掉汗水,可這一來,睡意全消,開著中央新聞台愣愣地看到天明,卻也不知道看進點什麽。太陽透過遮光簾漏進幾絲,於揚起身準備起床,但是又忽然想到起床後做什麽呢?又不用上班。還是睡覺吧。
  關上門,把所有的光線隔絕在外,於揚睡了醒,醒了睡,迷迷糊糊,不知道時間飛逝。
  但是睡覺也會睡得骨頭酸疼,這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不知道那些長年臥病在床的人會怎樣地厭惡躺在床上。起床揭開窗簾一角,刺目的光線一瀉而入,眼睛非常不適應。原來已是下午,玻璃摸上去溫溫的。
  無論如何得把手機開著,但是想到手機高昂的話費,於揚睡得混沌的腦子費勁地想了想,上網找到移動網址,照著上麵的提示把呼叫轉移到座機上,這下再怎麽打電話來費用也有限了。於揚忽然感覺到精打細算地過日子也有其精彩的一麵。
  昨晚到現在水米未進,起身後身子有點發飄,打開冰箱,裏麵吃的倒有不少,可是都要升火做出來。於揚隻有找了盒餅幹就著牛奶吃。玲兒一喝牛奶就拉肚子,所以她有專用的豆奶,食品櫃裏居然還有幾包放著。於揚拎出來瞧瞧,也好,牛奶喝光後這些豆奶正好接上。隻要冰箱裏有食物,口袋裏的幾張鈔票就可以多揣上幾天。
  沒有電話進來,於揚縮著手從這個房間晃到那個房間,樓上樓下走了一圈,倒也叫時鍾走了幾格。玲兒的房間櫥門洞開,裏麵東西席卷一空,於揚默默地撿掉一些她不要的,卷起單人床上的竹席放進櫥裏,拎了毛巾被下去洗。放完洗衣粉,於揚又忍不住加了漂水,還加了威露士消毒水,自己也不知道心裏究竟為什麽會那麽厭惡。
  終於不得不麵對玄關處玲兒撿出來的髒物。她現在果然好眼力,拿去的都是羊絨貨,一件帶銀狐皮領的羊絨大衣,幾件羊絨毛衣毛褲,還都仔細用塑料袋分開裝著,於揚幾乎不用再整理就可以放回抽屜裏去。還有,呀,連絲綢睡衣名牌胸衣都不放過,對了,她要結婚去,這種中看不中用的絲綢睡衣倒是正用得上。也不知道她打了多少天的主意,自己竟不知道天天被個身邊親近的人密密算計著。
  終於有個電話進來,看號碼很不熟悉,於揚接起,心裏萬分希望那是來租房的。“小揚?你公司怎麽回事?”
  原來是同村出來的於士傑。“於總,不就是上回和你說起過的政策嘛,公司開不下去了,與其硬撐著門麵,不如關了作數。”於士傑與於揚一起買的一幢大樓的辦公室,他路子寬,幾套房子一起買,房產公司給了個不錯的折扣,給於揚占了便宜。所以昨天貼出來的招租啟事他進進出出應該有看見了才會打這個電話來問。
  於士傑道:“聽聲音你好像心情不好,出來走走吧,今天我有個應酬,你過來一起坐坐?這人叫韓誌軍,一個大落以後大起的人,你就當散心來吧。”
  於揚想了想,坦白地道:“不,我怕看大嫂的臉色。”
  於士傑可能是對這種話虱多不癢,聞言笑道:“你大嫂看見韓總怕,今天說什麽也不會出現,現在四點半,我五點半過來接你。一定不許推辭,否則我把你近況如實告訴你父母。”
  放下電話,於揚其實很清楚,於士傑是不可能那麽碎嘴把她的情況真告訴父母的,他不過是在報她剛才提到大嫂的一箭之仇,口頭上討個便宜。
  於士傑是他們村裏的人物,他最小的弟弟和於揚幼兒園一直同學到高中,一路沒少聽老師拿於士傑的光輝事跡來教育他弟弟,順帶教育其他學生。但於士傑確實牛,跳過兩次級,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年代考上重點大學,非常順利分配入省城效益最好的國家大型企業,而且立刻被總廠廠長招作女婿。於士傑的事跡耳熟能詳,於村人的《三字經》裏麵就隻寫著“於士傑”三個字,在於村出來的孩子眼裏,他是神,即使不是神,那也差不多了。
  於揚的成績其實也不錯,但是在於士傑絢爛無比的光環下就顯得不起眼了。進了大學才聽不見“於士傑”這三個字,於揚從那時開始不用被迫關心於士傑的事跡。其後分配到離家最近的大城市,沒想到又和於士傑狹路相逢。這才知道,於士傑娶了廠長女兒後立刻辭職下海,乘國家施行價格雙軌製的時候依靠嶽父的特權大發其財,賺下第一桶金。現在因為市場需要,也打回老家,開辦了幾家實業,在華東業界赫赫有名。於揚是持著舅舅的名帖上門拜訪的。其實於揚初出茅廬,心高氣傲,並不屑於作稅務幹部的舅舅的幫助,一心想闖自己的路子,但是舅舅了解她得很,不說叫她拜訪同學大佬於士傑,而是叫她帶一堆資料過去,這樣於揚就不得不去,見麵便順理成章了。
  於士傑的辦公室很氣派,但是於士傑的光輝形象卻刹那破碎,他的老婆在公司裏頤指氣使,當著於揚的麵對於士傑大聲嗬斥,當然年輕美麗精靈一樣的於揚沒法坐久,屁股都沒坐穩茶也沒喝上一口便被飛刀般的眼光殺出門外,落荒而逃。不過好在於士傑是個守信的人,答應過同學,就是於揚的舅舅,照顧於揚,也就時時關注著這個小姑娘。但是他做得不露聲色,從不做在表麵功夫上,於揚得他幫助指點,功力自然飛速提升,少年得誌,事業做得非常出色,三年前瓜熟蒂落,順勢開辦了自己的公司。
  不過於家大嫂隨著父親退休,於士傑事業越做越大,此消彼漲,漸漸不得不退出辦公室。但是囂張的脾氣一點不改,天天不辭勞苦地跟著於士傑到處應酬,搞得於士傑狼狽不堪,但好在那麽多年下來他早已習慣,大家也都習慣,當著他老婆的麵在歌廳裏該找小姐的找小姐,該帶女友的帶女友,一點都不避著她。眼看社會的醜陋,於是更叫於士傑的老婆危機感加深,除了上班,竟是一步不離地盯著人到中年、越發風度翩翩的丈夫,把所有的女人都歸入狐狸精行列,自然於揚是狐狸精中的狐狸精。
  於揚對這種無妄之災哭笑不得得很,為免尷尬,自然與於家夫婦繞開三丈開外走。今天一聽於家大嫂居然還有怕的人,因為此人而放棄盯梢,心裏好奇,雖然最近心情不好,但也有心去看看了。這個韓誌軍有什麽好處,居然能叫人一怕至此。
  幸好玲兒知道晚裝中看不中用,沒疊成一團想捎走,否則現在還要即時熨燙出來,那可就麻煩了。於揚選了件海藍色寬肩真絲裙,靠肩頭處別上一隻水晶蟲子。不敢穿黑色,不敢穿吊帶,免得被人誤會身份,傳到於家大嫂耳朵裏的話,於家可有一月雞犬不寧。
  於士傑規規矩矩地開著一輛皇冠,一付財不露白的意思,但是知道他的人心裏都有數,這一定是他老婆的主意,怕他開著太拉風的車子後麵跟上一堆狐狸精。但其實於士傑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從小出類拔萃眾人矚目的身份使他的行止都很注意影響,接了於揚上車,也沒打個哈哈讚美一下於揚的美麗,隻是當很平常地對待,七拐八彎轉出小區的車陣上了大路,這才道:“你這時候關閉公司是正確的,損失還不大,最多是流動資金周轉不靈,有些帳款收不回來。你手頭有沒有應收帳款在,需要我幫你催要嗎?”
  於揚麵對懂行的人,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地道:“有幾筆呆壞帳,但是人家也關了門,人都走得不知哪裏去,估計收不回來。銀行抵押貸款全部還清,員工遣散,我也不欠別人的,可以平安關門了。我準備把稅務的戶頭去結結掉,工商的再說了,年檢不去,它自動會吊銷我的執照。”
  於士傑想了想,道:“公司還是先別去結掉,稅務那邊你去報個暫停,萬一你最近東山再起做點別的生意,換個經營範圍又可以用,否則注冊新公司需要一段時間,手續羅嗦耗時。”
  於揚心想:最近有改行做其他的準備嗎?做什麽?似乎沒什麽概念,但是又覺得於士傑的話有理,再說不知道去稅務銷戶有些什麽手續,要多少費用,關鍵是現在擔不起這費用。她點頭道:“和於總一說,心裏真的有了底,那就暫停吧,不知道要些什麽手續,我可以到時來麻煩你們會計嗎?”
  於士傑笑道:“不用什麽手續,叫你舅舅先去打個招呼。哦,對,你說過不想讓家裏知道操心。沒事,你要用著我的會計的話,和我說一聲,你的業務那麽簡單,能有多少工作量。”
  於揚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還是和父母說了吧,乘這幾天閑下來回趟家。這也是天有不測風雲,又不是我做得不好,再說我手頭還有三處房產,也不算差了,他們應該不會擔心到哪裏去的。”
  於士傑微笑道:“你一個女孩子什麽都沒依靠,做到今天這一步已經夠不錯了,而且做父母的多年風浪經下來,你不要誤以為他們承受不住你的這些小波折。他們擔心你的是其他事。”
  於揚“哼”了一聲,她知道於士傑說的父母擔心她的事是什麽,去年於士傑春節回家去,父母盯著他請他幫忙給於揚物色男朋友,叫於揚難堪死。好在於士傑回城後沒什麽動作,否則於揚真會從此回避於士傑。其實論輩分,於揚還是於士傑的姑,但是於揚哪敢說出來,還是隨著大家一起“於總於總”地叫著,心裏是一直拿他當大哥看的。有什麽委決不下的事,隻要一個電話過去,即使於士傑未必會幫她解決了,但是有他一句話,於揚心中就有底。於揚知道於士傑這人再正派不過,但是於揚看多有錢人花天酒地,有時候還是蠻可憐大嫂的,覺得大嫂盯著於士傑也是沒辦法的辦法。於揚不是沒想過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的事,於士傑對她好,於揚想過理由,一條一定是他有兩個廠是在舅舅管轄區內的,其他的,或許是投緣吧,就像她於揚一樣,當自己大哥一樣地尊敬倚重於士傑,可能於士傑沒有妹妹姐姐,多年相處,也當她小妹一般。於揚絕對相信於士傑的為人。
  燥熱的夏天,即使房間裏有充足的空調,但是看見一個膚色雪白、海藻樣頭發。海藍色裝扮的女孩,任誰的眼睛都會清爽如吃冰。再說難得見於士傑領非夫人的女子出席,一時包廂裏所有的人都眼睛齊刷刷地看向這剛進來的兩人。連旁邊的於士傑都不由得看了看於揚,究竟有什麽好處。好處自然是顯而易見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但是在於士傑眼裏又有不同,以前的於揚正是合了名字中這個“揚”字,眼波如流,神采飛揚,叫人見之忘俗,今天的目光疲倦散漫,若不經心,怎麽說呢,又是一種冷漠隔閡的感覺,桌上的其他女子起碼在氣質上無法與於揚相比。
  想到在座男子曆史無一清白,於士傑心中隱隱起了保護之念,但隨即自己失笑,於揚不是剛從溫室中移出來的小花,每常出入奸商群中,長袖善舞,精明強幹遠勝同齡人,自保綽綽有餘。
  大家似乎都相互熟悉,也都依足潛規則,不問於士傑帶來的女子叫什麽。於揚落座,旁邊卻遞上一張名片,於揚還沒看清,順手摸向自己的晚裝包,忽然想起,自己的名片還哪裏拿得出來,上麵起碼有幾項內容得拿筆劃去。心中鬱鬱,接過名片低聲說了句:“對不起,我沒名片,我姓於。”接過的名片上赫然隻印著“韓誌軍”三字,其他就是一個手機號。於揚知道這種名片的含義,但是懶得糾纏,放進包裏當不知道。
  原來韓誌軍就是這麽個人,長得雪白粉嫩,胖得非常可愛,笑起來如無錫泥娃娃。這樣一個人怎麽會讓於家大嫂害怕?總有他的厲害處在的吧。
  他們講些他們圈子裏的事,於揚聽不懂,認真吃菜,餓了一天一夜,再差的心情下麵也會有好胃口。這一家的鴉片魚頭一向做得好,他們既然觥籌交錯地顧不上吃它,於揚就不客氣自己包圓。好的烹飪遠勝燕翅,僅僅就人道出發,於揚就拒絕吃燕翅,所以自覺把小姐分派到她麵前的份例放上轉盤。這一手別人沒注意到,韓誌軍好好地看了她兩眼,覺得奇怪,這個姓於的女孩似乎微笑著,但是熱度隻限於臉皮,未到眼睛,一臉的敷衍。他還真沒怎麽見過一個女孩子看見他韓某人不感興趣,對燕翅也不感興趣的。都說於士傑眼光高,果然帶出來的女人也不一樣,韓誌軍心中暗自摩拳擦掌起來。
  忽然包廂門被打開,一個黑色西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這人剃了個板寸,身板挺拔,非常帥氣,叫人想起中央領導身邊時隱時現的保鏢,但是一說話卻叫於揚大跌眼鏡,“各位老總,小弟遲到,包涵包涵。”動作語調絕似電影裏的黑幫兄弟,而且他說話時候一邊臉會動,一邊臉不會動,看上去笑不象笑,皮笑肉不笑,倒是有幾分嚇人。
  韓誌軍笑道:“遲到,哪裏一句話就放過你的,打一圈再坐下。小姐,給他酒杯和五糧液。”
  果然那人就不敢坐下,端著酒從韓誌軍開始敬起,一點沒有含糊,全都滿杯下去,和他幹杯的人反而隨意有之,全下有之,於揚注意到,那些帶來的女孩沒一個不喝光的。最後到於揚麵前,這人笑嘻嘻,真的是像皮笑肉不笑地道:“於大嫂喝果汁不大好吧,小弟給你倒上?”
  於揚見他叫於大嫂,懶得與他分辨,場麵上誰不知道越描越黑這句話。她現在已經看出這個人底子有點黑,不欲與之有任何過節,接過他倒來的白酒爽快地幹杯喝下。但是也知道酒桌上不能開喝酒的先例,有第一口便有第二口,第三口,所以喝完就悶聲不響,免得招人矚目。於士傑非常適時地說了一句:“不會喝就別充好漢。”把別人欲起哄叫於揚喝酒的念頭打壓下去。酒桌上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歡拿酒灌女孩子,一灌一推之間,自有妙語連珠出現,但到得後麵,幾分醉意上來,話語就不堪了。
  新來的這個大家都叫他阿毛,其實這人身板長相都很帥氣端正,但不知怎的一開口說話,就讓人覺得有股邪氣自然流出。尤其是他笑起來更是別有味道,倒有另類的魅力。於揚聽見韓誌軍對他說:“阿毛你越來越狠了啊,我請客你都敢遲到,哪天是不是連麵子都不給了?”
  那個阿毛連忙陪笑道:“韓哥這是說的什麽話,我空著肚子被你罰酒,說喝就喝,一點不敢抗命的,你就別提這事了好不?還不是老五得罪了人,我請對方來喝茶幫他們擺平。”
  於揚心裏又是好奇又是覺得好玩,喝茶?難道就是電影上說的喝講茶之類的事?可是雖然豎起耳朵不動聲色地聽著,但是韓誌軍確實不再提起,阿毛也就不再說了,於揚心裏頗為失望。看來這個韓誌軍是個複雜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一手。
  那邊有兩個人在討論房地產開發的事,於揚也有興趣,聽了會兒悄悄對於士傑道:“他們說小區麵積擴大一倍,進水管也要加大一倍直徑,但是流量是與麵積成正比,是直徑的平方啊。加一倍直徑的話開戶費不是要多交很多了嗎?”
  於士傑聽著於揚在耳邊輕聲軟語,心裏不由酥酥的,於揚這種不張揚不衝動的低調理智態度是他最讚賞的,也是他生活中求之而不得的,他聽得出自己回答的時候聲音也很溫和體己,“不用管他們,他們最多定一個大方向,回頭他們手下大幫技術員會給出正確數字。”
  於揚點頭,卻見韓誌軍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顯然他聽見了他們的說話。於揚微微衝他笑笑,便低頭吃一塊拋餅。這家的拋餅看來是用黃油煎出來的,味道很香醇,與一般小店拿花生油菜油什麽的做出來的不同。
  吃飯隻是夜生活的開始,乘眾人齊齊上樓去歌廳的當兒,於揚拖後一步,對於士傑道:“我可以單獨請韓誌軍喝咖啡嗎?有些話想請教他。”
  於士傑聞言明顯地不敢置信,心裏也滿不是滋味,猶豫了一下才道:“他今天喝酒了,他不是善類。”
  於揚知道於士傑話裏有話,意思是這會兒兩人見麵有危險,便道:“過了今天韓誌軍便不會認識我,想請他不是件容易事。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大落時候是什麽心態。”
  於士傑明白了,剛才就見韓誌軍對於揚異常注目,想必於揚也心裏清楚,她更清楚怎麽利用她的魅力達到她的目的。於士傑不知怎的有點心寒,於揚太了解自己要做什麽,下手也非常果決,不是那麽容易掌控的女人,柔和隻是她的表麵。他隻能答應,還大度地親自撥通已經走到很前麵的韓誌軍的手機,果然韓誌軍一口答應,歡歡喜喜下來。
  於士傑鐵青著一張臉看著他們離開,與眾人敷衍著兩人離開的原因,心裏很是失落。但是沒過一會兒便借口走了出來,找個僻靜處給韓誌軍去電,“小韓,於揚是我堂妹,年輕不懂事,你照應著點。”
  果然韓誌軍雖然喝了點酒,還是聽得出於士傑話中有話,笑道:“於總你放心,我有分寸。”
  於揚沒聽見電話裏說了什麽,但是聽見韓誌軍這麽一說,心裏舒了口氣,剛才很想叫於士傑打個招呼,但是又說不出口,因為自己中途和韓誌軍離開,夠不給他麵子,怎好再麻煩他做事?沒想到於士傑真是好人,有心人,自發自覺地打這個電話,叫於揚一下子放下心來,於揚心裏感激非常。韓誌軍如於士傑所說不是善類,是個背景複雜心思也一定複雜的人,在暗夜之下,於揚還真有點擔心。但是現在她放下一半擔心,怎麽說於士傑也是個說話有份量的人,韓誌軍有這話襯著,必得不看僧麵看佛麵。
  韓誌軍車開得很快,什麽搶道壓線之類的事都做,於揚在旁邊坐著膽戰心驚。不知道他駕照被扣光分怎麽辦,不過這人路數那麽廣,不會連駕照都搞不掂吧?相比之下於士傑開車就穩妥好多,基本不會搶道,車速也是不緊不慢。很快,車子便到了於揚說的咖啡店,那是個光線明亮裝修雅致店堂開闊的咖啡店,於揚覺得與韓誌軍這種人說話要是找個曖昧地方,無疑等於提示他點什麽。
  韓誌軍看見這樣子,自然也是心中了然,要不是前麵於士傑與他打過招呼,他此刻心中一定會有點失望。於揚當作不知,給自己點了金湯力,韓誌軍隻要紅酒,兩人一個磋商,決定一起喝紅酒談天。等酒過來的當兒,韓誌軍看著於揚,不知道她約他出來要幹什麽,而於揚勉強對視,覺得這人的目光咄咄逼人,給人很大壓迫感。既然是自己約他出來,自然得自己先開口,微笑找話道:“韓總開車很強勢。”
  韓誌軍道:“你不如直接說我開車很霸道,屢屢犯規。”紅酒上來,“咱們幹了這杯?”
  於揚笑道:“隨意吧。”便自己拿起來喝了一口,韓誌軍見她這一口不算小,便也作罷,一男對一女,灌酒的話意圖太明顯,沒意思。“韓總這麽好的車在城裏開還真是傷料。聽說韓總以前大落大起過,大落時候開車還那麽猛嗎?”
  韓誌軍不屑地道:“我自會摸方向盤開始就那麽開車,以前開普桑是那麽開,後來開捷達也是一樣,現在這車看著好看,其實駕駛起來手感不如捷達。”
  於揚道:“那你買自動檔的幹什麽,運動型車多的是手動的,開起來才有味道,紅燈過去搶道也快人一拍。”
  韓誌軍笑道:“我要不再去換一輛,這輛給你用吧。”
  於揚聽得出他話裏的調侃,當作不知地笑道:“我要那麽牛高馬大的車幹什麽,即使是自動檔的,開起來也費勁得很。韓總最早開普桑?”
  韓誌軍見於揚刀槍不入,也起了好勝心,道:“錯,我最早開拉達,你沒見過吧?”
  於揚道:“韓總看來發跡很早,我讀大學後才見到拉達,但是那時候拉達已經不起眼了。不過在普桑出來前,拉達開出來還是很拉風的吧?”
  韓誌軍笑了,一大口酒下去,道:“我當時也以為很拉風的,但是一見普桑出來才知道有距離,再後來又被個台商打擊了一下,說普桑是人家七幾年淘汰下來的生產線拉到中國蒙人的,但是那時候買到一輛車都不容易,想換更是休想。哈哈。那個時候政府大院裏停著的是上海車,我的普桑開出去還比他們噱頭。”
  於揚見氣氛融洽起來,便轉上正題:“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樣,象我公司遇見困難時,首先把車抵掉,房子怎麽也不讓出去。韓總可能車子一定要留著,寧可睡在車上吧?”
  韓誌軍隻是揚眉“哦”了一聲,但是於揚明白,他心裏一定已經清楚她找他說話的原因了,但是又不明她的意圖,不便貿然說話,所以一個“哦”字打發。於是便自顧自繼續道:“韓總一定會覺得我說這個出來很沒麵子,但是我覺得沒什麽,不是我本事欠佳,是誰也料不到國家政策變動,我隻是很不甘心啊。”說著便把事情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下。
  韓誌軍聽了道:“天有不測風雲,你好歹還可以見好就收,我當年可是血本無歸,還欠下一屁股債。當時萬元戶都可以在街上橫著走,我和一個朋友一起拿著39萬美元到朝鮮邊境圖們收購廢鋼,結果朋友帶錢進去朝鮮後多日不回,後來傳來消息說他給吃了悶棍,性命丟在朝鮮,錢自然也沒了蹤影。我的錢裏麵有一大半是借來的,借銀行的,借私人的,借公司的都有,當時都不敢回來,躲在東北朋友家裏避禍,順便幫人發發貨,直到一年半後存下幾個錢才敢回家,你瞧,我這一身肥肉就是那時候在東北每天喝酒吃肉長出來的。”
  於揚見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知道事情發生時候他一定連跳圖們江自盡的心都有,現在能若無其事地說出來,隻是因為他現在比以前混得更好更出色。“相比之下,我算是運氣了。但是現在誰要是問我什麽什麽的,我可沒勇氣這麽舉重若輕地說出來,我還是不甘心。”
  韓誌軍笑道:“那也是。我看見《商界》什麽的雜誌上麵說某個成功人物失敗後信心十足,說什麽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有朝一日一定會鹹魚翻身。說實話那時候兩眼一抹黑,人窮氣短,再加一屁股債,哪來的底氣,當然現在我也會那樣說,但是你相信嗎?經曆過的人都不會相信。”
  於揚忍不住連連點頭:“是,我這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個很敏感的人,現在人家說一句話做一個眼色,我都要扯到自己身上,可不就是沒底氣,以前可以隨人家怎麽說,愛誰誰。”忽然覺得不對,怎麽和一個不相識的人掏心掏肺地說了出來。
  韓誌軍一拍桌子,聲震全咖啡館,引來無數側目,但是他不管,自管自道:“可不是,那時候常為誰誰誰一句難聽話吸悶煙喝悶酒,誰問也不說。後來回家後女朋友一看我這樣就不敢惹我,能離我多遠就多遠。我也和你一樣,很不甘心,憑什麽我的錢叫人吞了,別人都沒事。現在想想那時候我還是運氣的,要是換我進朝鮮的話,吃悶棍的是我,性命都沒了,還談什麽東山再起。我很不服氣,他媽的,老子那時候就是不服氣。”
  於揚喃喃道:“那看來我還是很運氣的了,起碼我沒背債,還沒破產,有自己房子住,有錢吃飯。”
  韓誌軍笑道:“說起來有勁,呀,酒沒了,原來你也會喝,再來一瓶。”招手就叫小二,“我那時候帶錢回家,全部鈔票就買了一輛普桑,吃飯錢都沒剩一塊,還好女朋友單位好,工資高,心甘情願養著我,還幫我付油錢。所以外麵看著我可還是很風光的。那時候有車的少,我鑽在車裏與債主商量還錢的事,人家總是多相信幾分,願意寬限。所以後來我賺來的錢也就不急著還債,先錢滾錢,實在躲不過,連阿毛也幫不了忙了,才還上一點,否則要是一五一十賺來全還債的話,沒有自有資金,我要混到那天才出頭。”
  於揚一邊聽,一邊想象著簡簡單單話後麵的風起雲湧,不由自主道:“韓總,你賭性十足。”
  韓誌軍笑道:“你這話不錯,說到賭性,最沒有賭性的是你家於總,他底子那麽好,做事情卻還是一板一眼的,雖然穩當,但是發展不快。最好你不要學他,他有那條件,我們可沒法一步一步來。你不要吃驚,這話我和於總也直說過,說起來他還是最提攜我過的人,但他的行事風格我不喜歡,合作不起來。”
  於揚心想,這裏麵不知會有多少故事在裏頭呢?以後如果有機會,倒是要問問於士傑。“謝謝韓總,看得起我和我說那麽多話。”
  不想韓誌軍卻道:“看得起你?這什麽話,從沒想過這個,除了看死誰。”
  於揚立刻笑道:“對,哪有看得起看不起的,眼裏不過是可利用的和無法利用的。”
  韓誌軍笑道:“你們於家出來的人,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這話一說就說到點上去了。好,等著看你鹹魚翻身。”
  於揚不知怎的,心情爽快很多,可能與喝了酒有關吧。仗著與韓誌軍談得好,直接道:“韓總現在要不要人。我有一個夥計,非常吃苦耐勞,複員軍人,如果你能接受他,我感激不盡。”
  韓誌軍吃驚,道:“為什麽不是你自己?”
  於揚坦然道:“我還放不下身段,叫我到認識的人手下打工,我一時腦子還轉不過彎來。”
  韓誌軍道:“好的,你叫他過來試試,人勤快腦子拎得清,從頭學起也快。但是工資不會高,一千二開始,以後做出來再加。”
  於揚知道這個不是好價錢,韓誌軍在商言商,不可能出再高的價錢。但是方誌軍自己找的禮品公司推銷可能連這個工資都有困難,便道:“這個工資不高,我和他談一下看,他比較聽我。對了,他姓方,名字與韓總一樣,可巧了。”
  韓誌軍略猶豫了一下道:“其實我也不要你來我公司做的,女人要那麽能幹做什麽。回家養孩子搓麻將等老公回家多好。本來吃飯時候看你還有點味道,現在倒貼我都不要你,放個精明女人在身邊,以後怎麽死都不知道。”
  於揚揚眉一笑,知道這說的是真話,本來韓誌軍會來咖啡館是因為有企圖,後來是看於士傑的麵子扯幾句,再後來才可能是談出點味道來了。這最好,省得麻煩,笑道:“我快三十,也不是那塊料。不早,這瓶酒喝完結束?”
  韓誌軍拿起酒瓶把酒平均分光,道:“幹了吧。”
  於揚一口喝下,心想他可能也不很喜歡和自己說話,巴不得結束掉,但是自己目的已經達到,問出這個大佬大起大落時候的心境,恐怕以後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
  不想下去後韓誌軍一定要送她回家,到他車旁,他不急開車門,反而拉開車後箱給於揚看,“你看,這裏麵有紅酒,有白酒,以後再要找我說話不要到這種咖啡館來,找個好點的大排擋,菜吃他們的,酒喝自己的,說話才痛快。”
  於揚這才知道,韓誌軍厭煩的是咖啡館這個環境,而不是她這個人。想起他剛剛一會兒拍桌子、一會兒罵“他媽的”,確實隻適合在大排擋上演。想到韓誌軍可能是把她當朋友才說出這一些話,於揚心裏有點難以置信,兩人除了都落難過,還有啥話題投機了?不知道。
  韓誌軍沒有太殷勤,把於揚送到小區大門口就走了。於揚略帶醉意地一手沿路按著樓梯燈,一邊腳步沉重地爬上七樓。眼看勝利在望,忽然看見自家門口隱隱約約坐著一個人。深夜回家的於揚頓時一下嚇醒過來,自己站在樓下燈光照來的明處,那人坐在沒有燈光的暗處,敵暗我明,形勢對自己非常不利,忙忙掏出包裏的小手電,戰戰兢兢照過去,卻見那人也抬起頭來叫了一聲:“於姐,是我。”於揚這才胸中一塊大石放了下來,但隨即又警惕地提起,玲兒?她來做什麽?難道還沒要夠,又從別處學了招式,變出什麽花樣來?
  於揚不走了,離玲兒十個台階看著她。玲兒見此忙起身帶著哭腔道:“於姐,求求你收留我吧,我沒處可去了,隻有再求你了,隻要你收留我,我給你作牛作馬。”於揚聽見“作牛作馬”四個字,心裏厭惡,昨天玲兒也說過這四個字,但是為的是聲討她於揚。
  玲兒見於揚不說話,連忙又哭道:“於姐,你饒了我吧,我年輕無知,上了臭男人的當,所以才會對你不起,我以後不會了。我自己的錢也全給他騙光了,隻剩下你昨天給我的六百塊錢。於姐,我後悔死了,後悔死了。”遍說遍嗚嗚地哭,半夜三更的,又是在樓梯上,音響效果好得要命,估計不要多久,樓道上下一扇扇的門會為她而打開。
  而於揚卻分明聽見房間裏麵電話的聲音,這才忽然想起,出門以前忘了把手機的呼叫轉移取消掉,這會兒沒看著電腦都不知道怎麽取消,不知道是誰打電話過來。這個電話一直響了好久。於揚心急,這麽完來點一定都是要緊電話,但是門口玲兒攔著,自己開門進去,萬一玲兒也跟進去,這下請神容易送神難了。隻得忍著,想了想,道:“我不會再要你了,你拿著錢到外麵找個旅館住下,回頭好好找個工作,不會太難。你走吧,不要等我請保安來。”
  玲兒卻是晃了一晃,哭聲小了下來,不置信地看了看於揚,可能是在想,一向好說話的於姐怎麽今天這麽強硬了。隻得繼續嚎哭,“我不去,我不去,我以後不會了,求求你收留我吧,我不住旅館去。”
  於揚聽著裏麵的電話不響了,等下進去說什麽也要查查是哪裏打來的。這是對門打開,探出一顆腦袋。於揚一看,這不是昨天公交車上拳打猥瑣男的小夥子嗎?他怎麽住這兒?以前這兒一直是空著的啊。樓下按亮的路燈早已暗了,樓梯裏隻有從對門漏出來的燈光。那小夥子一把按亮路燈,看看上麵,看看下麵,卻也不說。玲兒如抓到救命稻草,哭得更響,大概是想把人都煩出來,迫於揚收留她。於揚當機立斷,一字一頓地道:“這個是我以前的保姆,昨天解約,離開時候手腳不幹淨,所以我不能收留她。”
  那人說道:“你昨天事情還真多啊,嗬嗬。好,不管你。”順手便將門關上。原來他也還記得於揚。
  玲兒一看這招不靈了,忽然期期艾艾地道:“於姐,我懷孕了,我不要這個死男人的孩子,我想打掉孩子,求你收留我吧,否則我沒處去的,一個人怎麽去流產。”
  於揚差點兒心軟,但是隨即便轉身下樓,一邊道:“你等著,我請保安上來。被人架出去需不好看。或者幹脆請派出所的人來,你昨天偷我的東西價值加起來也夠立案的,可以讓你坐進牢裏關個一年半年的。”
  玲兒見於揚真的頭也不回走掉,做賊心虛,還真怕於揚告派出所,忙提起旅行包追下來,在三樓處追上於揚,盯著她看了半天,知道無望了,狠狠地“呸”了一聲,不甘不願地回去。於揚看著她的背影,想著她離去時惡毒的眼神,心裏微寒。無力地再爬回七樓,聽見屋裏電話聲又起,忙忙地開了房門衝進去,一把抓起電話,“喂?”上氣不接下氣。
  那邊於士傑遲疑了一下,道:“小揚,沒事吧?怎麽一直不接手機?家裏怎麽也沒人接電話?”
  於揚立刻明白,於士傑是擔心她出事,隻怕他為了打這個電話,都還沒回家過。因為在家裏,大嫂是不允許他打於揚電話的。她心裏感動,眼淚不知不覺流了出來,好在對方看不見,忙擦掉眼淚笑道:“我忘記了,出門時候忘記把手機的呼叫轉移關掉,所以手機接不到電話。和韓總談得滿好的,他全是看您麵子。”
  於士傑那邊似乎情緒緩了下來,道:“回來了就好,早點休息吧。晚安。”
  於揚放下電話,心裏忽然覺得於士傑今天有點異常。但是這時酒意又襲上頭腦,紅酒的酒勁最是綿長,如綿綿細絲,慢慢纏綿上身,一點一點把人拖入醉鄉。於揚隻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飄飄忽忽卻又一絲不苟地洗漱一番,躺下睡覺。
  可是做夢都想著玲兒一個人去小門診做流產,景況慘不忍睹,腦子裏晃來晃去都是玲兒失血的慘白的小臉。一早嚇醒,再也睡不著,抓扒幾下頭發便開門看看玲兒在不在外麵,如果在的話,於揚決定自己做次東郭先生了。都是女人,雖然玲兒對不起她,但是她若去流產,這種時候,還是要伸出援手的。
  但是,門口沒人。
  於揚站在門口發呆,要不要到小區門口找找?酒後的腦袋瓜有點暈,這麽個小小的問題叫於揚在門口站著發傻,直到對門打開,那個小夥子拎著個籃球走出來。“大清早的冒什麽傻氣啊?”
  於揚目光從地上轉移到那個大男孩身上,愣愣地道:“你好像是東北人。”
  那人吃驚,“咦,我有口音嗎?你怎麽聽出來的?”
  於揚見他一臉的認真,不由心情大好,笑道:“你沒什麽口音,但是你普通話實在太標準,‘兒’字音著實滑溜,要隻有前者,還可以考慮你是新疆人,帶了後者就是東北人了,我說得對不對?”
  那人滿臉的不以為然,道:“你沒事考究得那麽仔細幹什麽?一起打球去?”
  於揚一抓頭皮,這個建議有興趣,忙道:“你樓下等我,我很快。”但臨進門又回頭咬上一句:“東北人就東北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心裏早肯定這人是東北人了,隻是這男孩子死鴨子嘴硬鬧別扭,不肯說個“是”。
  於揚洗把臉簡簡單單下去,見那人手裏卻是兩隻籃球,看見於揚就把其中一隻扔過來,於揚當然接得很不專業,立刻招來一聲嗤笑。於揚立刻明白,此人早就看出她不是熟手,所以又拿來一隻球與她劃清界線,各玩各的。看來這家夥脾氣有點臭。於揚主動報上名號:“於揚,飛揚的揚。”
  大男孩這回爽快:“範凱,凱旋的凱。你早上還等著那個小保姆砸場來嗎?”
  於揚道:“你昨天沒聽見她說懷孕要流產去嗎?我想她一個人去那就太慘了吧?”
  範凱立刻嗤之以鼻:“還好你不是男的,否則她懷孕的罪魁禍首就是你了,怪不得昨天小保姆賴定你了,你還真是婆媽。”
  於揚被他一說,忍不住笑了出來,道:“還真是,要昨天我不說她手腳不幹淨,你會收留她嗎?你說看著一個小姑娘流落街頭哭哭啼啼,你怎麽可能袖手不管?我準備陪她去流產也一樣道理,還不是因為女孩子做這個比較吃苦頭,要說懲罰,這也已經差不多了。”
  範凱顧左右而言他:“你上班晚?”
  於揚老老實實道:“我剛失業。就是前天,我公交車上麵天雨偏逢屋漏,還好你拔刀相助。還沒謝謝你呢。”
  範凱不好意思地笑笑:“客氣什麽,這種不是男人,誰看見誰打。你也好樣的,我一般看見女孩子碰到這種事都是縮著肩膀避走的,原來你這人吃軟不吃硬。”
  於揚隻得拿眼睛白他一眼,這人其實比她還要吃軟不吃硬,但就是死鴨子嘴硬。正好到籃球場,沒別人,一人一邊地玩。於揚投球,十個裏麵也就中了兩個,被範凱大聲喝倒彩,但是沒辦法,範凱投籃就是準,偏還要做出一些NBA的噱頭姿勢。於揚計上心頭,幹脆範凱投籃,她拿著籃球搞破壞,反而比一個人練投籃好玩得多。而範凱則很牛氣,雖然臉上一臉的不屑,但是手下腳下卻是變著法子地躲開於揚的偷襲。兩人玩得不亦樂乎。運動讓人心胸開闊,大笑大鬧下來,於揚都快想不起來早上究竟為什麽鬱悶。
  範凱早飯後借於揚地方上網,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倒是沒了抬杠。原來範凱是個被本市某高科技企業引進的IT人才,人家該是大學本科畢業的年齡,他已經是個碩士。這套比於揚的小一點的房子是引進他的砝碼,雖然範凱沒說他究竟強在哪裏,可以叫一家企業為一個剛畢業的碩士下如此重手,看來這人不簡單。又是一個於士傑一樣的天才。
  這期間,於揚問他一句黑客是怎樣作法的,範凱大喇喇地給你一句“說不清”。於揚問他自己電腦上常出現的問題是為什麽,他懶懶一句“我看看”。反正看他鼠標轉得飛快,就是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於揚也懶得看了,範凱卻是揚聲問她要不要找工作,於揚也懶洋洋回他一句“要你管”。兩人拿鼻子哼來哼去的,可是於揚懶得與他爭,估計範凱也是憋悶得很。
  於揚隻是奇怪,怎麽和範凱一說話就夾槍夾棒,但卻是不反感,莫非是感激範凱公交車上相救之恩?那也未必,總覺得心裏當範凱是大孩子似的,年齡本身就和自己相差一大截,不欲與之計較。而且不知為什麽,範凱雖然說話之間似乎頭角崢嶸,但是於揚總感覺這人心地其實還是不錯的,沒有惡意。想剛才問他分配來本市是不是因為有什麽親戚在,被範凱鼻子裏一聲“哼“打發掉了,難道裏麵有隱情?於揚不管他,大男孩還能有什麽隱情,無非是學校裏談的小女友分在本市,等他捧著熱乎乎的心追來卻發現佳人別抱,這等糗事依範凱的別扭性子怎麽可能說出來。所以才脾氣那麽不順吧。
  兩人自管自做事,諾大的房子顯得分外安靜。所以一聲電話鈴才顯得分外響亮驚心,於揚過去想接,不想電話卻響了兩聲就斷了,而防盜門卻響起重重的拍打聲,接連不斷。門上明明有門鈴的,為什麽要委屈一隻手吃苦頭,於揚想著此人可能是心急,不過會不會可能是玲兒又出什麽花樣?於揚心一驚,看向範凱,範凱也是站了起來,兩人一起走向玄關,於揚從防盜門朝外一看,一水兒的長袖領帶衣冠楚楚的年輕男子,看過去有五個,氣質神態類似昨晚見過的阿毛。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難道流氓黑道什麽的也要找上門了嗎?於揚衝範凱擺擺手,輕到不能再輕地道:“不認識。”
  範凱也看了看,在裏麵大聲問了一句:“幹什麽?”
  外麵一人停止敲門道:“裏麵是不是住著個叫於揚的?”
  於揚大著膽子道:“什麽事?”
  外麵有人道:“你昨天半夜流產大出血用了我們門診那麽多藥,竟敢早上偷溜出去賴帳,你說一句,錢交不交出來?不交出來別怪我們兄弟不客氣。”
  於揚立刻想到玲兒,但是即使明知是玲兒,於揚也是說什麽也要與她撇清,無論如何不能與這幫流氓扯上一點關係,她想起昨天一起吃飯的阿毛,既然他有本事可以喝講茶,應該是有點名字的吧,但是於揚又立刻否定掉,和這種人交往上往往會很扯不清,便沉著地道:“我是於揚,但是昨天的是與我無關,一定是有人冒充我的名字。請你們調查清楚再說。”
  話音才落,外麵一陣哄堂大笑,其中一人道:“老子討債那麽多年,哪一個最先都是這麽賴的,非要兄弟們動手嗎?”說話間,隻聽“嘭”地一聲,大概是外麵誰踢了防盜門一腳。
  範凱從裏麵過來,拿著張紙條給於揚看,上麵寫著:已報110。於揚一看,愣了下,忙對外麵道:“我們已經報警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果然那些人一陣喧嚷,其中一個道:“好樣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等著,兩天後我們報紙上登催款啟事,你要自己要臉的話乖乖交上錢來,醫藥費加兄弟們車馬費,一萬塊,一分不能少。”說完立刻就撤。
  於揚一聽,臉色煞白。範凱報110,警察來了也找不到他們什麽事,他們最多是說一句認錯人了,又沒動手的。再說因報警與這種人結上怨就倒黴了,她一個女子惹上他們,以後不知道晚上出門會碰上什麽事兒呢,一定會被他們纏個沒完沒了。現在雖然預知了他們,但是他們拋下的這話卻是不亞於一顆重磅炸彈。這種催款啟事擺明著是要事主好看的,於揚即使是個籍籍無名的人,給這一登報宣傳,起碼左鄰右舍也要知道幾個,何況是她認識的人不少,這一登,可叫她一個姑娘家怎麽做人,這種事都是越描越黑的,想解釋都解釋不清,何況找誰解釋去,抓住個熟人就說嗎?當自己是祥林嫂了。
  這可怎麽辦,這個怎麽辦,難道隻有給錢一條路了嗎?可是錢又從何而來?於揚眉頭皺成一個川字,在房間裏團團轉。
  範凱也是機靈人,聽那些人拋下那話,知道事情不可能善了,翻閱電話記錄,查出剛才打過來就卡斷的那個號碼記下,交給於揚,“是個手機號碼,找個地方和他們談清楚。我陪著你。”
  此刻又有人敲門,這回是警察。於揚把情況和他們說了,但是沒說那個電話號碼,所以警察也沒頭緒,安慰幾句,讓他們有事報警,沒多呆就走了。於揚抓起東西一拉範凱一起快步跟上警察,一邊和範凱解釋:“跟著他們走安全一點,我們去找個人,你麻煩和我在一起,我一個人害怕。”
  範凱很義氣,他人高腳步大,後來反而是他拉著於揚。
  於揚幾乎是在想到阿毛的同時,直接就想到韓誌軍了,但是自己與韓誌軍一麵之緣,貿然找上去,解決不了問題事小,不知還怎樣連累以後的生活呢。隻有找於士傑出麵,反正欠於士傑多了,虱多不癢。
  打給於士傑的電話一如既往的是他多年的秘書何望雪所接。望雪與於揚差不多年紀,中專畢業後就一直在於士傑的公司裏做,從文印小妹做起,現在是辦公室主任,但是還兼著於士傑的秘書。她以前長得清秀甜美,現在則是溫柔嫻雅。她這人嘴巴很嚴實,說話行事很有分寸,是以於太太雖然最初嫌她漂亮了一點,但多年相處下來,最終還是極其信任她,視她為插在於士傑身邊的監視器,雖然這個監視器最多說一句“沒那事”或者“過了過了”,但都是事實。於士傑也信任她,重用她,望雪幾乎知道他所有的行蹤和社會關係,都是用她一雙晶瑩懂事的大眼睛自己看的想的聯係的。望雪是於士傑的一條臂膀。
  於揚和範凱衝出電梯時,就看到望雪站在前台旁邊等候,真是個周到的人。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道:“你們到於總辦公室裏坐一會兒,於總和一個客戶說點事兒,一會兒就好,已經知會過他了。”說話間,一雙妙目在於揚身上一轉,了然一笑。從來隻見於揚衣冠楚楚,今天就一套非常休閑的一手長大棉布T恤和齊膝褲出來,胸前還畫著隻怪異的豬頭,明顯是來不及換下居家的衣服,可見是事情緊急了。
  對範凱她也好好看了兩眼,這個男孩子高大結實,充滿活力,五官算不上精致,但配在這個人身上卻是異常合適,隱隱已經有了男子漢的帥氣,看上去是個有擔當的人。這會是誰呢?看年紀好像和於揚差一大截,不會是那種關係吧,不知道於總看見是怎麽想。
  於揚沒等多久就聽見於士傑在外麵送客的聲音,這一段時間裏,她調整呼吸,靜坐入定,剛才從望雪的關注中她已經猜出自己現在的狀態有多糟。可不想把這種樣子呈現給於士傑看。但是想到那些人離開時候拋下的狠話,心裏又亂了起來。為什麽就不能讓她安安靜靜渡過這個困難時期,為什麽要禍不單行。所以最終於揚還是沒法冷靜如平時,隻覺這一段時間來所有的怨氣這時候怎麽也抑製不住要一起冒出來了,是不是因為於士傑一向是最好的聽眾和最好的大哥類人物?看見於士傑進來,於揚站起來,但是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破了真氣,亂了方寸。
  於士傑什麽人,一進來看見於揚那樣臉色鐵青,一顆心不由提了起來。望雪正好做好三杯咖啡親自送進來,看看沉默的三個人,默默退下,拉上門。還是範凱看著於揚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替她著急,便道:“我來說吧。”便把昨晚玲兒上門哭鬧,到今天有人上門無理取鬧等事說了一遍。
  於士傑聽完稍微想了一想,他心裏很清楚這種事如果真如那些人扔下的話所說,於揚的名聲就毀了。她還年輕,大好光陰等著她,要是臭名纏身,以後還怎麽過正常生活。他沉吟一下,拿起電話就撥給韓誌軍:“小韓,有件事要請阿毛幫忙擺平,你在不在,要在的話一起吃中飯。”
  韓誌軍那邊很爽快,立刻道:“於總你等著,我就叫阿毛過來你這邊。我剛到上海算點帳,就不過來幫忙了。”
  於士傑微笑道:“本來我就沒想掏錢請你客,你不來正好,樂得我做順水人情,嗬嗬。好,謝謝你,你叫阿毛快一點,我這兒急。”
  韓誌軍也笑:“放心,於總對我客氣什麽,我小韓有今天還不是於總一手拉扯的。等著。”也不話多,掛了電話。
  於士傑放下電話,也放下心,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依阿毛的手腕,這種事很快擺平。他心裏放心的是別的,於揚想到的可能就是阿毛,但是她不自己去找韓誌軍,而是找到他,說明昨天晚上韓誌軍聽了他的警告。不過,本來於揚也不是那種輕佻人。他寬慰道:“沒事,阿毛一會兒就到,你要不方便的話回避一下,叫小範在也可以。那幫人擺明了是無理取鬧,不過你處理得比較好,沒和他們起衝突,阿毛出麵說一聲應該沒什麽問題。”
  於揚見請出阿毛順利,而且知道於士傑是穩重人,他說沒事基本應該沒事,他應該有了解。這才放心地抬起頭道:“是,我剛剛聽說市裏的那些門診聯合起來送了電視台一輛轉播車,平麵媒體上也全是他們的廣告,這樣的勢力,誰敢得罪他們。今天揍這幾個小雜毛容易,但是我一個人怎麽可能是那個團體的對手,除了息事寧人,我還能做什麽。”
  範凱插嘴道:“於揚你激動了,這件事可大可小,今天有他們裏麵的人打招呼,事情想大起來都不可能了,本來就不是你的事,不過是你晦氣正好撞上。他們門診也晦氣,但是他們做那麽多年了自然會有他們自己的解決辦法,你不用太擔心了。”
  於士傑微笑道:“小範說得沒錯,但小揚關心則亂,我們則是旁觀者清。小揚,你還是到隔壁望雪那裏坐著,阿毛這人你女孩子家能少接觸就少接觸,這兒我和小範守著。”
  於揚本來想說如今全國的門診幾乎有一半是南方某地出來的人開的,這樣的勢力憑阿毛一個人能擺平嗎?但是又聽於士傑和範凱說得有理,悻悻而走。她沒有在望雪那裏駐腳,打了個招呼,從樓梯走下去來到自己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她現在不想麵對著別人,隻想自己安靜安靜,一個人躲在角落裏,誰的目光都不會落到她身上,最好陽光也不要照到她身上。
  不知道阿毛來了他們會怎麽處理,於揚不想去想了,緊張之後,她現在直覺得心裏很累,很累。原以為當機立斷地結束公司是明智之舉,也沒什麽大的損失,自己又不是活不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麽難過。但是現在才知道,其實心底深處會是那麽的彷徨無助。生活一下失去重心,心好像被硬生生抽掉一塊,裏麵在流血,外麵看不見,非要到有事情襲來,才體察到心裏的痛。就像今早的事情,要換作以前,她會這樣失措嗎?早就一二三一個個手腕使出去。雖然不會像俠女般一手撐天,但有門找門,有路找路,哪裏會連話都要叫人幫助敘述,原來心裏是真的創傷了。還以為自己很堅強,什麽事都沒有。
  辦公室裏很靜,所以聽得清樓上忙而紛亂的腳步聲,也聽得見門外人們候電梯時候的打鬧喧嘩,人家都在快樂地做著事,充實地做著人,隻有她沒有事可做,也不知道有什麽事可做,其實也是有事做的,但這些停電話啊暫停營業啊等事都好像長滿了小刺,不到事到臨頭,拖無可拖,於揚真不願意碰它們,最好也不要想起。她托著頭走進原來的辦公室,呆望著桌上的一切,走過去拔掉傳真上麵的電源,隻聽傳真機輕輕地咳了一聲,歸於平靜。於揚坐到曾經坐了三年的位置上,閉上眼睛什麽都不想想,什麽也不想做。雖然她知道要把房子租出去的話,起碼要把自己的東西整理掉,把貴重物品搬運走,但是她心灰意懶,提不起那勁兒。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按響門鈴,於揚心頭一震,租房的?忙跳出去開門,半路又是想起,走得匆忙,又忘了把呼叫轉移取消掉了。門外是望雪,於揚略有失望,客氣地讓她進來。望雪拎著個大塑料袋,一如平常地微笑著走進裏麵挑了張桌子放下,找出毛巾把桌子擦幹淨,這才把塑料袋裏麵的食盒攤開來。虧她怎麽拎上來的,裏麵有湯有水,精致幹淨,連心情悒鬱的於揚看了也有了胃口。“於總剛剛和阿毛他們出去吃飯,聯係不到你,叫我找到你和你說一下,事情都解決了。”
  於揚坐下,擠出笑容道:“謝謝你,還給我準備這些。”
  望雪微笑搖頭,把一次性筷子遞給於揚,道:“於總說不下來找你,讓我看看你吃飯了沒。我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挑清淡的給你了。”
  於揚心裏明白,於士傑才沒仔細到關注她有沒吃飯等細節,況且是還有阿毛在旁邊。這些都是望雪自發做的,但是望雪做人地道,一點不居功,把好處都讓給老板,這點細心和體貼真是難得。於揚以前也沒怎麽關注過望雪,此刻發覺她其實是個很難得的女人。
  於揚也沒說什麽,別人的好意記在心裏就是了,有機會回報,她不習慣對真心對待的人也花言巧語。望雪也不多話,吃完飯收拾收拾自己走了,留於揚還是在房間裏自己呆著。這一頓飯吃得於揚心裏好受好多,同時也想,該做點事情了,否則一直這樣,人家幫你是幫你,也要讓人家看不起了,有一不可再。
  說做就做,於揚從自己的房間開始整理東西,有用的都搬到原來的財務室。沒想到日積月累下來的東西有那麽多,考慮到以後不可能再做同樣的生意,留著那些資料也沒用,於揚整整理出三疊齊腰高的廢紙,扛出去堆在門口等人清掃。什麽時候要叫搬家公司的人把這些都搬到自己窩裏去,這複印機打印機什麽的一放,倒可以填補一點玲兒離去騰出的一些空間。
  於士傑進來的時候,看見於揚汗流浹背地像個小老鼠一樣從一個房間竄向另一個房間,臉上並沒有勞動是快樂的樣子。他也不吭聲,就靜靜看著,心裏摸不透為什麽這些事情她要自己做,而且要做得那麽不開心,像是在懲罰自己。或許關閉公司雖然是她主動的行為,但是這件事情本身還是傷害到了她。再加不順心的事情接二連三,他要今天才知道,於揚家裏也出了問題。這個可憐的小姑娘,難為她以前一個人撐起公司,現在一個人撐起所有的苦。
  於揚搬著一疊廢紙準備拿出門時,才看見門口的於士傑,她一時呆住。於士傑上前要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她忙一疊聲地道:“我自己來,我衣服反正都已經髒了,不麻煩於總了。”
  於士傑看她把東西放下,一邊後麵說道:“事情已經解決了,沒什麽要緊。還有你以前那個小保姆倒不是存心陷害你,也是被逼無奈做出來的事,你倒是不要為她這件事心裏難過了。”
  於揚道:“那我可以知道事情來龍去脈嗎?啊,等我一下。”想到自己一臉汗土地非常失禮,忙逃回自己的辦公室洗把臉才出來。
  於士傑微笑著看著於揚跑進門去,又看著她幹幹淨淨地出來,心想小姑娘就是小姑娘,要換作男孩子的話,定是撩起衣襟抹一把臉作數。找了把椅子坐下,道:“你也坐下,晃來晃去看著難受。”
  於揚隻得挑了把椅子坐下,隨手把頭發歸攏紮好,也沒注意到於士傑不自然地轉過頭偏一邊去。
  “你那個小保姆昨晚一定要急診做流產,結果不知怎麽的很不順利,折騰了一夜。一早時候她就想逃跑,她可能自己也知道原來交的那些錢做了搶救後一定是不夠了。但是人家怎麽可能讓她跑掉了,抓回來逼問出你的地址,說你是她親戚。那些人自然是想著能敲多少出來就是多少的,才不會管是不是真與你有關。阿毛找他們頭兒過來一起吃了中飯,解釋一番也就罷了。不過估計小保姆要吃些苦頭了。”
  於揚想,完了,又是一個大人情,這一遭都已經不知道欠下於士傑多少人情了。至於玲兒的遭遇,於揚淡淡地道:“那也顧不得她了。”
  於士傑笑笑道:“你也管不了那麽多。小揚,下一步準備怎麽辦?需不需要我幫你找件事做。”
  於揚忙道:“不用,已經麻煩於總那麽多,你那麽忙我怎麽好意思老是占著你時間。給我時間想想該怎麽做,我不行了再來找你。”
  於士傑笑道:“還跟我客氣,於村一起出來的人,就你最少找我,其他誰不是幾天一個電話的。我們都是姓於的,祖堂也是同一個,你這麽生分了不好。今天你有事就先想到找我,這就對了,我很樂意幫你的忙。記住,以後還是要如此。你這兒需不需要我讓望雪派幾個人過來幫你整理?一個人搞到什麽時候去。”
  於揚聽了心裏感動,她也知道於村出來在本市的人好多依著於士傑做事,但是自己一來有點臭骨氣,二來大嫂這人不好相與,所以沒事不願意找於士傑,但是這回事情上,她看到於士傑是真的好人,對她很好,可是要叫她以後有事就找的話,於揚還是不習慣。總覺得無親無故的,來麻煩人家不是回事兒。笑道:“望雪已經夠忙的了,我反正最近沒事,而且這些東西什麽要扔什麽不要扔也很難說清,不如我慢慢理出來,多動動,也省得……”說到這兒忙刹住,已經夠麻煩於士傑,怎麽好叫他在分擔自己糟糕的情緒。
  但是於士傑怎麽可能聽不出來,溫和地道:“商場起起落落,實在是平常得很,你能全身而退,已經是不幸中大幸。你也不用難過,憑你的聰明,憑你的經驗,隻要自己不放棄,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看看小韓就是。這幾天心情不好,打電話找我,或者找望雪,你們兩個年紀相仿,說得到一起。”
  公司關門後不是沒聽過別人說類似的話,但是於揚都是客客氣氣誠懇地應答過去,而經過這些事後,於士傑說出一樣的話來,於揚心中卻是另有滋味在心,因為知道於士傑是真心話,所以才特別感動,心中一下覺得非常委屈,眼淚忍不住湧了出來。於揚忙頭一偏不讓於士傑看到,咬著嘴唇克製著不發出聲音來。但是於士傑見她不回話,腦後勺這麽對著他,心裏早就明白,也就不再說話,坐了一會兒起身道:“你慢慢來,不要勞累過度苦著自己,我回公司去。”
  於揚起身,但還是沒回頭,隻是默默點頭。於士傑歎口氣出去,帶上門。留下一個人的於揚再也不用克製什麽,索性鑽進洗手間放聲大哭。但是畢竟不是習慣哭哭啼啼的人,心頭好受點了,便三下兩下抹幹眼淚。隻覺得一頓大哭,胸中塊壘消減不少。
  勞累了一下午,又是心怵公交車而走著回家,爬到七樓時早就跌跌撞撞,開鎖進門,什麽都不想幹,坐在門口的鞋櫃上緩了半天氣。這人是怎麽了,一損百損,事業不如意難道還會影響身體?洗澡時對滿頭引以為豪的長發也厭煩起來。這等黑亮還不是用錢和時間伺候出來的,焗油、倒模、洗頭房,以往怎麽可以如此樂此不疲。光是洗一個頭發就程序複雜,洗澡一半時間就花在這三千煩惱絲上,出得浴缸捧著一手烏亮對著鏡子左甩右甩猶豫再三:剪了。
  頂著一頭板寸回家,耳邊尤是大剪割發時候叫人心疼又輕鬆的聲音,此刻頭頂輕鬆,脖子似乎都直了不少,但感覺似乎並不太好。那一把海藻般糾結纏綿的頭發於揚終不舍棄之塵埃,討了一隻塑料袋裝了回家。到樓下正好看見拎著西瓜皮出門的範凱,一照麵就是一句:“咦,老揚你這麽大年紀還學人憤青?”
  於揚拿眼睛白他一眼,知道這小子這張狗嘴不出象牙,於士傑叫她小揚,他一定聽在心裏,不知道取笑過幾回了,所以回來以後就一直叫她老揚。她若無其事地道:“本來還感激你,這下沒了。”
  範凱卻是一撇嘴,非常性格地道:“嘁,隨便。”大搖大擺地走了。
  於揚被他一口氣悶在胸口,憤憤然一鼓作氣爬上樓梯,但是範凱卻是後來居上,三步兩步超過她,進自己屋時還回眸一笑,“嘖嘖,唉,老揚,沒辦法。”氣得於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還是惶惶然想到自己已經奔卅的年齡。鬱悶得飯也懶得燒,拿包餅幹就上網。
  打開電腦,看完微軟鼓瑟吹笙地推銷自己一把,才不甘不願地進入桌麵。一看傻眼,桌麵換了圖像,變成一柄似乎在什麽遊戲裏看見過的閃閃發光的寶劍,於揚正要腹誹,卻見還添了幾個陌生窗口,其中一個寫著“抓圖的”,於揚立即想起早上問過範凱抓圖程序叫什麽,怎麽做,被範凱不耐煩地“哼”掉了,原來這家夥不聲不響還是給她下載了這個程序。對了,傳說中處理照片的acdsee也開了個窗口,也是範凱給下載的,這家夥,說一句好聽的會死嗎?擺什麽酷。
  下意識地打開收藏夾一看,果然又有新的收藏,分別是幾個本市的人才網和電影下載網,於揚直覺得好笑,幹什麽呢,這個大男孩,說出來會這麽難嗎?果然outlook裏也有一封郵件,裏麵以範凱的風格三言兩語交代了一下他給於揚做的事,於揚心情大好,找出一隻威風凜凜擺酷的豬頭給範凱回過去,隻覺得輕鬆愉快猶如當年校園生活。
  說起來應該慶幸,不幸中有大幸,有於士傑這樣一個大哥幫著,又添範凱這樣一個麵冷心熱的別扭朋友,要沒有他們,這幾天可怎麽活。
  可惜範凱隻有三天時間安家,打了倆早上籃球便沒了下文。於揚也想著自己悶在家裏不是回事,於是天天跑去辦公室整理,螞蟻搬家地拿東西回來。陸續有人上門聯係租房,看來市道不錯,小公司開得很多。隻是為什麽自己就要關閉呢?方誌軍也已經去韓誌軍的公司裏上班,幾乎是於揚通知他的同一天就去報到的,不知道他做得如何。不久,於揚便選了一家穩當的公司把房子租了出去,因為立刻就有租金到手,於揚也不用再捏著手頭的幾張錢不放,方誌軍剛到新單位正需要表現,怎麽可以去麻煩他,自己叫一家搬家公司算數。不過於揚和搬家公司好好地因為幾十塊搬家費扯皮很久。以前是不會這麽在意幾塊錢的差額的,經過這麽幾天,心態的變化有點微妙。
  雖然再無錢財之憂,但是每天無所事事呆在家裏整理家務也不是回事,於揚決定找點事情做做。可是實在抹不下麵子上人才交流中心每周舉辦的人才集市,去是去過,但是看見裏麵攢動的人潮就退縮了。真怕裏麵遇見一個半熟的人,問過來一句“於總,來這兒招人嗎”。於揚覺得自己會尷尬,會無法解釋。算了,還是在電腦上麵找吧。現在很多單位已經在網上招聘人才,登錄進去,看見不少好的單位。於揚想找個辦公室裏麵輕閑一點的位置,反正不愁錢,除非有非常挑戰的非常適合自己的位置,否則還是輕閑一點吧。
  具有挑戰性的位置都條件很高,於揚的英語首先通不過,試水性質地放幾份應聘材料進去,但都是石沉大海。於揚頭一遭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還是應聘辦公室職務的有些回複,叫去麵試之類的,為此也費了於揚好多思量,自己以前的衣服都是一看就知道檔次的,穿著一兩千塊的衣服應聘工資一千多的位置,人家隻要有點腦子的都不會要她,無奈隻好去買件普通的,為此於揚特意跑到麵試單位的樓下好好觀察了一下別人的穿著。於揚甚至有點懷疑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瑣碎了?究竟這麽做是矯情還是適應時勢?如果被範凱知道的話,一定是一個“矯情”扔過來,沒商量餘地。
  應聘職位是一個挑戰道德界限的行為,為了獲得麵試,必須編造適合的簡曆,尤其是對於於揚這樣身世複雜的人。但是痛苦地編造了第一份後,第二份便寫得很順了,猶如說謊,多說幾遍,連自己都誤認為是真的,所以麵試時候於揚說起假簡曆來已經麵不改色心不跳。終於兩下裏都看對了眼,於揚進了一家私營企業。
  這家公司因為業務擴大,生產規模也相應擴大,老板審時度勢,看出自己能力的局限可能會限製公司的發展,所以外聘了一位職業經理人。這個職業經理人一上任,便外遷管理和銷售部門進入市區,使客戶更容易接觸公司,一時業績蒸蒸日上。最高管理人員的變動和機構的改革往往會導致某些人員的失業,或產生某些新的職位,於揚就因此乘這股小小的改革東風進了這家雙誠公司,成為新總經理的總經理秘書。
  從來就沒有做過辦公室職員的於揚這下麵對上大問題。老板周建成還一時退不出管理舞台,每天在辦公室晃悠,總經理曹玉笙接手管理,但麵對著老板,總不能當老板忽略,所以真真假假也要時時請示老板,否則老板豈不是有大權旁落的失落感?而老板手頭沒有秘書,說是沒有具體工作就不配備了,但是他怎麽可能沒有具體工作?所以隻有抓於揚的差。倆巨頭,老板還是明著探問總經理的態度,總經理則是時時設圈套企圖掏出於揚知道的一切,搞得於揚疲於應付,比以前麵對生意談判還累,真恨不得大喝一聲:既然互不信任,還合作什麽。但是終究沒吼出來,否則好不容易看對眼的工作不是又要重新物色了嗎?想到找工作的艱難,於揚隻有忍了。
  隻有拚命回憶望雪是怎麽做好秘書的,是怎麽不聲不響姿態美妙地把各方擺平的。望雪一定也不好過,上頭的老板和太座都不是容易對付的,不知道她平時是怎麽做到的。但是於揚想想而已,知道問也白問,那是望雪處事法寶,告訴了她等於是告訴了於士傑,法寶露底,她以後還怎麽做事?還是自己摸索吧。但是有一條法寶於揚知道一定不會錯的,那就是少說話多辦事,遇到不好說的事就裝糊塗。不出倆月,老板和總經理都知道了於揚嘴巴的嚴實,反而欣賞她起來,提前讓她結束試用期,工資自然也是漲了不少。
  大家都忙碌,已不見範凱好多天。打給他手機,不是說在路上,就是在公司,家裏沒裝電話,於揚懷疑即使裝了也沒人接。終於可能一個項目結束,範凱朝九晚五,於揚敲門進去,但見他依然抱著書猛啃,籃球上麵早蒙了層厚灰。於揚見桌上是吃了一半的快餐盒子,筷子還在範凱手上握著,便開玩笑的說:“你夠天才了,再這麽認真下去人家怎麽混。”
  還以為聽她誇天才,範凱會得好聲氣一點,沒想到範凱牛皮烘烘地道:“幹我們這行的沒有天才。”
  於揚先是一愣,隨即明白,IT行業的技術日新月異,變化太快,若是固步自封,立刻變成挨踢,競爭不是不激烈的,範凱曾經也說過,他讀碩士時候都已經不願意再入侵導師的電腦,那沒有挑戰性。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這個行業不承認資曆,所以天才也要時時補充。“可憐的範凱。”
  範凱脖子一擰想說什麽,但終究沒說,換作了討論,“老揚,我準備把房子稍微裝修一下。”
  於揚看看他,道:“做這個項目瓜分到獎金了?還是大份?”
  範凱這次實在,沒怎麽耍酷,“那是我應該得的,各人憑本事吃飯。”
  於揚道:“我不知你積蓄有多少,但是我裝修用了二十萬,你看還這麽空曠的,看不見什麽家具。你要有心裏準備,而且裝修很累人。”
  範凱想了想,道:“你以前的報價單還在不在?給我參考一下。”
  於揚笑道:“自己上網找去,我以前啥都不知,不知吃了裝修公司多少悶虧。現在網上都是裝修經驗談,你熟讀三遍,都可以自己開裝修公司,保證可以做個不折不扣的奸商。”
  範凱轉轉眼珠子道:“好吧。但是房間電線我自己做,否則即使我畫了圖紙給他們,他們也未必配得好。”
  於揚笑道:“對,搞個中國的比爾.蓋茨之家,成為智能化樣板間。”
  範凱不以為然地道:“微軟的東西主要是大眾實用,並不是最尖端的,黑客從不把攻陷微軟網站作為炫耀的資本。”
  於揚一向覺得黑客是很遙遠的事,沒想到眼前這家夥可能就是黑客,便急切地道:“有沒有有關黑客的資料或者文章?”
  範凱唧唧哼哼地長臂伸出,從排列整齊的書堆裏找出三本書,道:“這三本你可以先看著入門,然後再來問我基本知識。”
  於揚一看,封麵上的字個個認識,但是湊合到一起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知道被範凱耍弄了,翻翻眼睛道:“你還不如一口拒絕我。”
  範凱笑得別提多開心,不過也知道睦鄰友好關係的重要,鼠標連劃,一邊道:“我給你幾個鏈接,你自己看去,發到你郵箱了。哎,老揚,明天幫我一起接一個人可好?反正周末你也沒地方去。”
  於揚聽到一半時候剛要說好,但是後麵這是什麽話?“沒地方去也不幫你,寧可睡懶覺。”
  範凱又是詭計得逞地“嗬嗬”連笑,不過倒是好好說話了:“老揚,是我一個網友,大學畢業就去山區誌願教書去了。這次她帶來兩個孩子,都是兔唇,用誌願者的錢來這兒治療。我怕她東西多,又要看住孩子,我一個人不夠用,所以你幫幫我,反正東西我會扛,你隻要幫著領孩子就是。”
  於揚聽著吃驚,沒想到範凱還是個熱心人,不過從他在公共汽車上見義勇為就看出這人心地不錯了。忙道:“一句話,接來就住我那兒好了,我有客房,設施也多一點。讓我也為山區孩子做點事。”
  範凱似乎有點興致勃勃,“那就好,我等的就是你這話。”
  於揚奇道:“那你怎麽不早敲我門來說?我也可以有個準備,多買點吃的放著。”
  範凱笑嘻嘻地道:“明天叫上你不是也一樣嗎?反正你沒事,反正你一定會去。”
  於揚一口氣悶在肚子,狠不得一拳揮出,可惜自古大人不與小孩鬥,隻有裝作厚道地“嗬嗬”笑笑,但是奇怪,範凱這回似乎關心過度,與其往常的行事方式大有不同。於揚頓時心中對那個網友除佩服外,又加了一層好奇。
  
  看見澍,於揚心裏連呼沒想到。就那麽站台一見,可以蹦出那麽多沒想到。坐了一天一夜火車硬座的澍看上去勞累,卻不掩其清雅的氣質,靈動而感性的眼睛似乎可以照亮周圍同時下車的昏沉沉的旅人。兩個兔唇,本該憂鬱的山裏孩子,不知是不是受了澍的感召,都是歡快機靈如小天使。而最神妙的是澍與範凱對眼的時候,幾乎是澍從車窗一探出腦袋,就從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眼捕捉到範凱,而範凱則是眼睛一亮,於揚都似乎看得出他身後翅膀伸出,撲騰著飛到澍的麵前。雖千萬人,吾往矣。
  澍話很少,但是她確實不用說話,她的眼波一轉,多少話語都蘊在其中。在她的眼波下,範凱力拔山兮氣蓋世,肩上背一個包,手裏挎兩個包,健步如飛地走得比沒東西的人都快。於揚心裏暗笑:酷酷的範凱也有今天。小孩子不習慣於揚,所以還是一人拉澍一隻手。於揚便隻有鞍前馬後地找車管東西。因為她看得出這兩個人的相遇在心中激蕩出的火花,自己就在旁邊看戲吧。反正她的年齡擺在這兒,不會成為他們的障礙。
  來到於揚的房子,看範凱大包小包爬上七樓中途沒有停頓,澍抿嘴一笑,但是沒說什麽。隻是對於揚道:“走進你房間,人都會覺得一陣清涼。”
  於揚聽了很開心,麻利地道:“澍,你到我房間洗漱一下休息,兩個孩子我來,範凱去買菜,記住買些素的來,還有海鮮。”
  範凱道:“臭魚爛蝦有什麽好。”嘀咕著出去,於揚懷疑他憤怒於差他出去,而不給他與佳人共座的機會。
  這邊澍依言去洗澡,她也沒客氣,留於揚自己對付兩個孩子。她洗澡出來穿著自己帶來的衣服,洗得有些發黃,這也沒辦法,看她的氣質應該是從小洗衣機伺候大的,能洗幹淨衣服已經是不錯了。她沒像兩個小孩一樣去睡,看著於揚在廚房裏忙碌,不聲不響取出一塊畫板,對著於揚畫起來。
  於揚此刻更是佩服,看這個女孩子不像是衝動的性格,家境一定也不錯,肯舍下優裕的環境到山村去做誌願者,這需要有很大的愛心。否則,滿屋爬的蟲子都可以把她嚇回來。於揚以自己一貫的思維問道:“如果動手術的話一定是要安排好時間的,你們與醫院有約了沒有?需不需要我們下午先過去看一下?”
  澍笑了,眼睛彎彎的特別甜美,“於姐你說話像我爸,前前後後想得特別周到,一說出來就是指示,叫人去做就好了。沒事,這兒有個老誌願者,是他聯係的醫院,聽說他與醫院關係挺好的。不過他要到今天晚上才出差回來,所以我隻好麻煩你們了,否則一個人真拿不過來。”
  於揚吃驚道:“你上火車時候東西都是自己扛上去的嗎?”
  澍笑了,是默認。於揚需要非常艱難地想象,才可以把這三個包與這麽優雅的女孩聯係在一起,同時於揚幾乎可以繼續發散思維開去:山路,拖拉機,轉車,等等,都是這麽一個柔弱的女人一手做出來的。於揚不由為自己前陣心情低落時候窩在家裏無所事事而羞愧。“幹脆叫那個老誌願者晚上一起過來吃飯吧。”
  澍點頭,“好,我也很想見見他,聽說我們的那個地方是他騎自行車環遊時候發現的,他雖然沒有留下來做教師,但是他為這個小學和地方做的事情也夠多的了,這回手術費他認一半,還有一半從我們的經費裏麵出。大家都叫我見了他後好好畫張像傳到BBS上,都還沒見過他呢。”
  於揚也好奇:“被你一說我也想見見這位大俠了,對了……”卻聽手機作響,於揚隻得關掉煤氣去接,“你好,周總。”
  那邊正是老板周建成,“小於,立刻過來紅橋飯店,有幾個重要客戶在,你來賠一下。”
  這個老板不知道為什麽總喜歡用公司裏的員工出山陪酒,於揚已經被點到幾次名過,好在客戶都還算斯文,否則這種酒桌上女孩子吃虧大了。“周總,家裏來了三位客人,正煮飯呢,一時走不開。”
  周建成沉默了一下,老板都是不喜歡被手下否決的,“那好,你安排一下,晚上過來。中午就叫小蔡頂一下吧。”於揚隻有答應,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小蔡是辦公室秘書,主管文印檔案等瑣事,於揚沒進公司時候,聽說小蔡就是公認的老板秘書,其實她滿喜歡社交應酬的,可惜周建成不知道怎麽想想的不喜歡帶她,所以看得出小蔡對於揚很反感的,好像是於揚奪寵似的。不過總經理曹玉笙對誰都一視同仁,常叫上一大幫人出去吃飯喝酒,小蔡都踴躍參加,於揚不喜歡,經常推托不去,知道可能有人會有微辭,但是何必給人曹總派人的感覺呢?所以公司老臣子偶爾的聚會於揚也不去,幾月下來,大家也都覺得她這人冷淡,不易說話,不合群,也就不再叫上她,於揚樂得清淨。
  公司裏麵隱隱有了總經理派和老臣子派,誰勝誰負還要看老板周建成腦子裏想什麽,於揚也曾做過頭兒,知道怎麽在手下之間搞平衡,她除非是腦子燒壞了,否則又沒想在公司裏升官發財的,紮一腳進去幹什麽,沒的一付小人嘴臉。中立,閑事少管。
  隻是沒法瞻仰那個老誌願者了,一大遺憾。所以見範凱拎著菜回來,於揚找出備用鑰匙給他。雖然看著澍不是壞人,但是畢竟了解不夠,再說剛剛遭了小保姆玲兒的大罪,還是小心無大錯的好。範凱有家有廟,跑不到哪裏去,雖然交到他手裏與交到澍手裏結果一樣,都是澍在用,但是範凱得負起連帶責任了。
  範凱今天真的是一反常態,非要進廚房露一手,說他燒的紅燒肉於揚一定沒法比。一個人搞得烏煙瘴氣地出來,連孩子們都醒了呆坐在飯桌邊等他,範凱硬是把湯移走,把自己的紅燒肉放在中間,一個勁兒地勸大家吃肉,但是澍剛自火車上下來,哪裏有那胃口,即使身體無恙,女孩子看見紅燒肉也基本上犯怵的多,但是於揚看澍還是勉為其難吃了兩塊,把範凱高興得什麽似的。吃完飯於揚便打發澍去午睡,自己笑嘻嘻找到範凱說了一句:“今天孔雀開屏啊。”
  範凱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但是又不敢大聲,怕吵到澍,隻有呲牙咧齒地低聲咆哮道:“走著瞧。”
  於揚大樂,這個牛逼烘烘的家夥終於有人可以管住他了,別看澍文靜嫻雅,原來柔能克剛。於揚真不願意離開這個快樂的小天地,可是周老板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催,她隻有換上一件羊絨開衫,不情不願地離開。
  是小蔡來開的門,於揚進門才知道周老板為什麽電話打得像催命一樣,原來是個女客。不過周建成與另一個男客都看來是喝多了,臉紅脖子粗的,一見於揚,周建成便胖著喉嚨斜著眼取笑道:“小於牌子老大,請都請不動。”
  於揚見他喝多,不敢多說,隻是笑著唯唯諾諾,人都是酒後少跟筋,沒事還是順著他點兒。那個已經躺在沙發上的男客道:“周總,你一個小蔡已經夠把我們放倒,還要再來個獨門暗器叫兄弟喝死嗎?”
  於揚一看小蔡,果然臉色白裏透紅,不過看上去沒什麽醉意,心裏真是佩服。周建成道:“小於,你陪劉局外麵走走,老是叫大姐陪著我們兩個酒糊塗怎麽可以。大姐學問很好,你多討教討教。”
  那個被喚作劉局的女客笑笑,才要說話,旁邊的男客就插嘴道:“今天大姐說的一句話我記住了,醉臥沙場君莫笑,喝醉又怎麽了,大姐自己說的。”
  劉局笑著喝道:“閉嘴,睡你的覺去。周總啊,怎麽好意思叫小姑娘周末陪著我的。”
  於揚微笑道:“有其弟子服其勞,應該的。”
  劉局喃喃地把“有其弟子服其勞”念了一遍,立刻爽快地起身道:“好,跟小於走。”
  那男客一聽叫了一聲:“大姐,你走了丟下我怎麽辦?”
  劉局叱道:“我忘了告訴你,醉臥沙場君莫笑後麵一句是多情自古空餘恨。”說完自己先是哈哈大笑。
  於揚喜歡這個劉局的爽快,便問周建成要了車鑰匙,開門讓劉局先行。於揚見小蔡沒有走的意思,也就不去叫她,成年人,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是見到劉局經過起身相送的小蔡身邊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想來也是差不多想法,一個花朵般的小姑娘呆在兩個醉漢的房間裏可不大好,但終究也是沒說什麽。
  劉局上了車就問:“你真是總經理秘書?”
  於揚道:“是啊,不過現在總經理是曹總了,周總是老板,現在不大管實事。”於揚也很想知道這個劉局是什麽局,一看就是標準的北方中年婦女樣子,穿著也是藏青的套裝,身板厚實,確實是幹部模樣,但是周建成似乎沒必要與北方做官的套近乎。銷售市場不在北方。
  劉局非常直接地道:“你不像。”
  於揚都感覺得到劉局的眼睛洞若觀火地看著她,她微微一笑,道:“是都是了,像不像都一樣。”不管是什麽局的,這個劉局畢竟是老辣,一眼就看出問題,當然於揚也不是剛出道的雛兒,怎麽可能傻乎乎地實話實說?“劉局,我們去一個大戶人家的園林呢,還是去看寺廟?”
  劉局道:“叫我大姐吧,以前是局長,現在改製了,我們局都改成企業,大家客氣才叫我局長,我和你小於投緣,叫我大姐聽著舒服。去園林吧,寺廟還不都是一樣。”
  於揚知道這種改製,以前也接觸過幾個原來是機關領導,改製後成了企業領導,再深化改革一下,實行股份製企業,他們就成了董事長,其實已經與私營老板差不多了。這個劉局是個局長,改製時候當然分得的是肥肉,雖然她多年官場,舉手投足還是一股官員做派,但是極其可能是個家財千萬計的大款了,否則周建成最近已經少了喝酒,不會為個普通人破例的。當然於揚不會去問她,自己隻是個小秘書,別因為人家抬舉你叫你喊聲大姐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這種從官場轉行的老板,不少都是有良好的修養和底蘊的,這個劉局就是,一般的雕梁畫棟,她可以看出與蘇州園林的不同來。於是於揚也是酒逢知己,解說得非常詳盡,她本來就是陪慣客戶參觀的,再加上自己喜歡,所以說出來的東西言之有物,園林裏的一草一木,柱石回廊,都可以講出其中的用途和來曆,看來劉局也是聽著喜歡,兩人不知不覺參觀到天暗,管理員出聲驅逐才罷。臨走劉局還買了一疊仿古線裝書籍,當然是於揚有其弟子服其勞地拎著,不過比之範凱巴不得拎大包小包時候的心情,雖然與劉局言談甚歡,終究不是心甘情願。
  才出門上了車,手機便想起,於揚笑道:“難道他們睡醒了?”從包裏掏出一看,卻是於士傑的手機號碼,“於總好。”
  “小揚,你今天有沒有空?一起過來吃飯。有人想見你。”於士傑手機的背景聲音很是嘈雜,看來是在公共場合。他能吃飯時候叫她於揚,說明又是在與韓誌軍一起吃飯了。
  於揚衝劉局歉意地笑笑,對著手機道:“是韓總吧,幫我謝謝他。不過今天不行了,我公司有客人來,一個很有學問的大姐,我要陪著大姐說話長見識。”順便拍個劉局的馬屁。
  於士傑一聽這個口吻,就是不問也知道那個於揚嘴裏的大姐就在她身邊,不由好笑,小姑娘拍起馬屁來也有一手,“不光是韓總,有一個人據說你也很久沒見過他,人家就要去北方常駐,你錯過今天就沒機會了,你自己跟他講吧。”
  “於姐,是我,小方。很久沒見,你好嗎?”原來是方誌軍,他說話還是一如既往地慢,聽他以前說這是為了表示穩重。於揚還沒接話,就聽那邊韓誌軍的大嗓門叫道:“什麽好不好,問她,來不來?一句話,不來拉到。”
  於揚這兒聽得明白,笑道:“小方,別理他,你看來幹得不錯,韓總才會放心派你出去。這就好。”
  方誌軍道:“還是借於姐的光,否則哪裏進得了韓總的公司,進了也要擱好久才用上的。”
  那邊韓誌軍又道:“客氣啥?你們於揚講義氣,好位置留給你,你不好好做對不起她於揚,”
  於揚見韓誌軍明是為她說好話,其實是為自己謀利益,不由哭笑不得,這種話也就他這種霸王一樣的人說得出來。笑道:“小方你別理他,他正要人,找生不如找熟,當然我聽見了就推薦你,也是要你自己做得好,否則天皇老子推薦也沒用。真替你高興。”
  不料手機不知什麽時候給韓誌軍搶了過去,這回倒是沒大聲,很輕地道:“於揚,你真的在替人打工了?不自己做了?我跟你講,你現在才倒下,周圍的人還看著你,看你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才都還是對你客客氣氣,等你爬起來時候還是可以做朋友。你等著,你如果這麽呆下去,不要一年,我跟你賭,有一半的人會衝你變臉,我,方誌軍,等等。不過於總不會,這人是好人。”
  於揚聽了恰如挨了一悶棍,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但內心知道,這話是絕對的大實話。好久才說了句:“嗚,知道了,謝謝。”
  那邊手機轉了一圈又回到於士傑手裏,“小揚,方便的話過來,來前給我個電話。難得聚聚。”
  於揚答應了,放下電話,心裏好一陣失落,韓誌軍說得實在,他是過來人,深有體會,世道就是如此,自己如果不再複出的話,這些舊關係就將漸漸消失,以後真要做什麽的話,那就事倍功半了。但是此刻有劉局在旁,而且車內空間那麽小,難保她不聽見一句兩句的,於揚就幹脆不做聲,七拐八彎把車子開出停車場,回去賓館。
  休息了一下午,周建成與那男客都已經清醒過來,曹玉笙陪著說話,小蔡也在場。劉局和於揚進去,周建成便問去了些什麽地方,這種握大局的人即使酒醉了,心裏還是有一根筋繃著的,醒來還記得睡前說的話。他們寒暄,那個男客特特意意坐到於揚旁邊,仔仔細細打量半天,才道:“這個妹妹我以前沒見過,是誰家嫂子?”
  曹玉笙笑道:“吳總說笑,這是小於,公司裏的秘書。”
  那個吳總大大地不以為然:“不要懵我,你們公司工資好商量的,這位小姐身上的羊絨開衫一看就不是國產貨,國內沒這種樣子的。價格可抵蔡小姐一個月工資。”
  於揚知道他說得不錯,見大家都饒有興致地看向她,尤其是小蔡眼睛裏滿是八卦的光芒閃爍,便隨意地笑道:“是國外的沒錯,但是價格這麽高我也是才知道。”一句話便否認是自己添置,但也沒必要說明得太清楚。不過於揚看見劉局的眼光很深。
  吃飯的時候,那個吳總非常活躍,時時起身唱歌跳舞,拉著小蔡對唱情歌,小蔡大方,唱得開開心心,賓主盡歡,於是吳總也想叫於揚一起舞一曲,被於揚拒絕,笑話,看他跳舞時候把小蔡摟得差點跳貼麵舞,自己湊什麽上去犯什麽賤。但是這個吳總倚酒裝醉,一把拉住於揚的手腕大力拉她起來。於揚哪有他勁大,被他拉離椅子,拖到舞池。於揚深感屈辱,就是不從,但知道這兩個老總不會幫她出頭,隻有把眼光投向劉局,無論如何,她一個女人,總應該體諒女人的苦楚吧?果然劉局低喝一聲:“小吳幹什麽?放開。”
  那個吳總顯然是很聽劉局話的,見狀笑嘻嘻的放開於揚,卻還是拋下一句話:“於小姐真不給麵子。”
  於揚隻覺得手腕熱辣辣地痛,燈光下一看,果然是一圈深紅。幾曾受過這等屈辱,眼淚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狠下心來,回自己位置,想取了包不顧而走,但是旁邊卻伸出一隻大手一把按住,抬眼,見曹玉笙滿眼的警告。是,她走的話就是不給客人麵子,他怎麽能放他走?於揚可以不顧而走,但是除非不要包,而這個包裏的東西怎麽可能不要。隻得忍聲吞氣,重新坐下。隻是再不說一句話,一直垂著眼想自己的心事:於揚,你何去何從。
  “昨晚,我滿身的怨氣顯而易見,回去的話,家裏有那麽多人在,別說我不願意讓他們看見我的狼狽,就是我能夠掩飾自己,彼時也沒心思與他們敷衍。我平生第一次獨自走進酒吧。冰涼的啤酒喝下去時候,喉嚨是痛的,淡淡的苦味在口中回繞,比之我的心情,孰苦?獨自向隅,眼淚多過啤酒。手腕還在熱辣辣地疼,它提醒我那個恥辱的時刻。我是隱忍於此刻的生活,安於受此踐踏,還是有所行動?韓誌軍說的是肺腑之言,他雖非善類,但是同類,他在看著我,我可不可以被他看死?”
  昨晚上回家時候,所有人都已入睡,今天一早於揚便逃也似的離開自己的家,不想讓澍看見她的異常。她不得不在KFC吃了半小時早餐,這才不至於太早到達公司。曹玉笙上班經過她身邊的時候,下意識看了看她,尤其是她手腕上非常時髦的寬帶皮手鐲。顯然是為了遮掩手腕的烏青的。於揚也是淡淡的,招呼也沒有,隻看著自己的電腦,一字一字敲出今天的日記。等她敲完存盤,裏麵曹玉笙電話打出來,叫她進去一下。
  於揚進到總經理辦公室,曹玉笙親自起身給她搬來椅子請她坐在辦公桌前,還親自給她倒了一杯水,但是於揚心裏隻有昨天那隻壓在皮包上的手,這隻手,於揚絕不會原諒。曹玉笙帶著歉意道:“昨天委屈你了,我也是不得已,劉局和吳總是我們的大客戶,每月要問他們拿多少材料,你應知道我們的材料商是多威風的。我們得罪不起。”
  於揚心想,那你們就可以當我三陪女了嗎?無非是不把我當人看,所以才會犧牲我,換作你們老婆孩子你們會不會跳出來?她很想“哼”上一聲的,但是何必,生氣已經被曹玉笙知道,他今天這麽做表麵上也算仁至義盡,麵子十足了,再要生氣,便是她於揚沒風度了。他無非是息事寧人。於揚勉強扯了扯嘴唇作微笑狀,道:“啊,沒事,沒事。”但是三歲毛孩子都聽得出她聲音裏的異樣,仿佛是重感冒時病人沙啞幹澀的喉嚨裏發出來的。
  曹玉笙略微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今天中午他們走,我就不叫你去了。你等下填張加班單子給我來批一下。”
  於揚明白了,這是作補償呢,便應了一聲,起身道:“曹總忙,我出去了。”
  走到外麵,對著天花板長長喘了口氣,心裏一聲冷笑,要拉攏,那也要看看是誰。此刻如果賭氣不填那張加班單上去,不止是自己吃虧,最主要是曹玉笙心裏會留下印象,她於揚對之有恨了,她若是周建成的人也罷了,偏她不是,以後日子就隻有更難過,不如順著他的意填了,算是把梁子揭過。不過,於揚靈機一動,找出以前每次加班的記錄,本來她以前被叫去應酬都是沒有記錄在加班的,這次不如趁機一起填了,幹脆叫曹玉笙一起簽了,這樣的話,在曹玉笙心中她於揚就是個俗物了,什麽都可以拿錢來彌補。這最好,這次過節難保曹玉笙不防她,她既然在這公司裏沒上進心,不必要枉擔了這虛名,讓曹玉笙以為她是個厲害人而處處留意她,即使以後要走,在的時候還是要舒舒服服的,不能叫人趕了。
  果然曹玉笙中午送走劉局他們後批了,而且很不屑地在經過她旁邊的時候把一疊單子輕摔在於揚桌上,卻是眼睛都沒往這邊轉一下。於揚看著他的背影過去,心裏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看來不是個難算計的人。也或許他的心思不會放在一個小小秘書身上。
  於揚算準了時機,大概是劉局下飛機的當兒,撥去一個電話,親親熱熱地叫聲大姐,閑拉幾句家常。對吳總這種人,於揚承認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但是隻要是可以說理的,有說理的地方,於揚不承認自己有什麽不如人家的地方。劉局是個大方人,閉口不提那天晚上的事,和於揚說得很開心,女人知道女人的事。
  於揚相信自己有敏銳的直覺,這個劉局可能是她的希望。所以,於揚決定必須從現在起好好熟悉公司的業務了,這樣才能接近劉局的圈子。她掏出劉局的名片,從字麵上了解劉局公司所從事的業務,然後上網尋找同類公司,仔仔細細通讀其中所有的公司簡介和產品目錄,再去相關門戶網站尋找交易報價等情況,一早上下來,於揚感覺到自己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然後需要了解周建成的公司了。於揚看見其他員工說起來一口一個“我們公司”的,但是於揚不知是因為進公司才三個月,還是因為真有擁有過自己自有產權的公司,所以對“我們公司”這種稱呼沒有認同感,所以想起來的時候都是“周建成的公司”。
  所以覺得曹玉笙這個角色也是滿尷尬的,周建成一直垂簾聽政,他這個總經理的角色就一直會妾身未分明,名不正則言不順,管理起來定是處處牽製,處處抵製,可他身處其位卻又不得不做事,隻有硬著頭皮上了。可能這就是他時常宴請手下的原因吧,搞好關係,說話才會有人聽。不過於揚已經不再相信酒桌上會交到朋友,自己出事,跑掉最快的就是那幫酒肉朋友。
  以前,每天都有報表遞交曹玉笙和周建成,都是放在於揚處過路,於揚也是隻盡收發室的作用,除了出於習慣每月仔細看一遍《資產負債表》和《損益表》,其他於揚都漠不關心。但是今天送過來的報表於揚耐下心看了,生產型企業與商貿型企業就是不同,裏麵管理要複雜得多。於揚一向自詡有精密的數字記憶頭腦,大不同於多數女性的形象記憶,但是初次接觸這些數字,再加不熟悉產生數字的工藝流程,於揚看得一個頭兩個大,本來就枯燥的數字更顯枯燥。罷,還是踏實一點,先熟悉生產工藝吧,否則無法把那些數據有效聯係起來,如編網一樣行成一個數據網。但於揚就是不明白,明明公司內部已經數據聯網,要看什麽,隻要打開電腦輸入密碼就是,還要這麽浪費地打印複印出來幹什麽?據說老板和總經理的電腦還加了密,他們可以看的某些內容別人看不到。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要經營核心內容誰都可以看,還要商業間諜幹什麽。或許是習慣吧,習慣了看白紙黑字,大概看著電腦屏幕思維活動不靈。
  於揚一向是說做就做的性格,反正下午沒什麽大事,兩個頭兒又暫時不在,便問辦公室主任要了一頂安全帽,操著手去車間看人家怎麽做。好在於揚以前開車,她一直煩高跟鞋開車不靈便,多的是舒服的軟底平跟鞋,所以進車間沒什麽大問題。
  有什麽不懂的就去問車間裏的技術員,男孩子們都很喜歡給女孩子講這些,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都掏給你,隻要你睜著一雙妙目認真地聽。於揚學工科的底子,三兩點撥便已入門,被電話催上去時還抱走兩本參考書,一設備,一工藝,於揚一臉熱情地道謝,但不知道看不看得進這些書,不過既然已經下了決心,看不進也得看了,總不會比讀書時候的那些三大力學叫人頭痛吧。
  回去時候人比較累,逛了一下午車間不是玩的,起碼刺耳的聲音就夠折騰人。但是原以為家裏會熱鬧滿門的,沒想到進去卻是空空蕩蕩,人跡全無,忍不住就給範凱打了電話,原來是兩個孩子都已經安排了手術,今天觀察一天,明天上手術台。澍不放心,在醫院裏陪孩子,範凱自然也跟進。
  於揚環視客廳,見茶幾上攤放著兩張素描,看樣子是澍特意放顯眼處給她看的。一張一看就是她於揚,難得的是澍畫皮畫骨也畫精神,她於揚嘴角一絲淺笑帶出一臉的狡猾,像一隻微笑的狐狸,看得她自己都樂。另一張是一個陌生男子,這人說不出哪兒長得好,五官一般,但是整張畫活力四射,這個陌生男子似乎隨時會得“嘿”地一聲,朗笑著從畫裏蹦出來,一看就是個熱情的人。看作畫的日期是昨天,難道是她昨晚錯過的那個老誌願者?不會那麽年輕吧,看上去不老啊。不過看神情也是應該像,也就這麽活力的人才會想到騎自行車環遊,也就這種熱情的人才會做誌願者的工作。於揚不排除澍畫這畫時候帶進自己的景仰,但是看看澍對她於揚神情準確的捕捉,於揚相信澍的眼光。
  就是比較不明白這種皮肉手術前為什麽還需要觀察,似乎沒有必要。但是隔行如隔山,也或許是那個老誌願者於醫院的關係實在鐵,所以才會如此。看來澍最近是會住在醫院看護了。這個柔弱的女孩子將要挑起多大的責任啊。想到這兒,於揚收拾了一些東西去醫院。她經常看見陪護的人睡在走廊,或幹脆趴在病床邊。他們經費一定緊張,兩個孩子不可能住雙人間,陪護的澍有得苦頭可以吃了。不過好在有精力充沛的範凱做苦力。
  於揚拎著一大包東西進住院區,看見有幾個人進來在問詢台那邊鬧,有些人似乎天生的大嗓門,不用臉紅脖子粗,就可以聲震全摟,於揚皺著眉頭從那些人身邊經過,找到範凱電話裏說的房間。果然一個大房間裏放著五張床位,兩個孩子占了兩張,其他幾個看來是做過手術的,但此刻被外麵的吵鬧聲攪得睡不著,都是沒一付好臉色。
  於揚見範凱正在吃飯,心想有佳人在旁,這種醫院食堂飯看來都是香甜的。把包交給澍,道:“這裏麵是一個睡袋,一些零食,十一月的天氣涼得快,你還是當心一點的好。”其實於揚心裏想的是這個澍雖然去農村援教,但女孩子的本性都是愛幹淨的,睡醫院的床和被子一定如臥針氈,套一個睡袋方便幹淨,多好。
  果然澍非常喜歡,拿著睡袋左看右看,笑道:“還是於姐想得周到。”
  於揚看一眼範凱,微笑道:“那當然,總比那些滿臉臭屁其實啥都不知的人好一些。對了,你想看什麽書,聽什麽音樂,我給你去找。”
  範凱立刻道:“某些人一臉臭屁,隻會婆婆媽媽,這些書啊,MP3啊早就準備下了,你看看小男孩耳朵上掛的是什麽?”
  於揚笑嘻嘻看看他,再看看澍,見澍也是在一邊樂。這時一個病人嘀咕道:“還在吵,還在吵,昨天已經吵過一回了,今天還要吵,讓不讓我們休息了。”
  澍問:“昨天也吵了嗎?吵了多久?現在都七點多了,病人快睡覺了啊。”
  那病人道:“昨天都吵道九點多,但聽說他們占理,醫院有錯,所以醫院一直拿他們沒辦法。”
  澍道:“占理也不能影響其他病人啊,我們大家還要休息呢。不是說八點清退閑雜人嗎?難道不會用強?”
  於揚道:“誰願意出那頭得罪苦主啊。”
  澍想了想,慢悠悠道:“不,他們現在已經不是苦主了,他們試圖通過騷擾其他病人要挾醫院答應他們什麽條件,不管他們的出發點有多合理,但是這種辦法是以損害其他病人為基礎的,他們現在是在害人。”
  那個被吵得睡不著的病人聽了哼哼道:“我要可以動了,第一件事就是揮拳揍他們一頓。不過醫院領導也不是東西,問題不解決,也不對這種人采取強製措施,累我們吃苦。”
  澍起身道:“要不我去和他們講講道理,他們現在聽不進醫院裏麵醫生的話,旁人又不勸,所以他們可能走極端了。”
  於揚道:“我看他們情緒激動,你一個女孩子話又說不響,可能吃虧,既然他們昨天知道九點多回去,今天也會一樣的吧。”
  澍卻是起身,兩眼精光閃爍,“我就嚐試一下,他們即使生氣,也未必會動手打我這麽個小女子。”
  於揚心想:人心豈是講道理的。但是範凱也站了起來,道:“吵什麽吵,嗓門大就是有道理了嗎?我跟著去,不信沒有講理的地方。”
  於揚哭笑不得看兩人出去,不過有澍的步子壓著,範凱無法衝得太快,所以無法氣勢洶洶,這樣也好,省得挑起對方情緒。於揚不放心,囑咐兩個小孩千萬別離床,忙也跟了出去。
  但是才到門口就折返過來,對其他三個病人的陪護道:“既然已經有人出頭了,大家也幫忙壯壯聲勢好不好?哄走這些人大家都好。他們也就幾個人,看我們人多就不吵了。”那幾個病人家屬麵麵相覷,最終被那個發牢騷的病人激勵了出去,於是於揚如法炮製,又去找了幾個病房的陪護。可是叫於揚歎息的是,這些人出來是出來了,但都沒人肯領先,於揚做人思量工作,他們就在門邊等著,不過也好,見人多力量大,後麵簡直不要太鼓動,裏麵的陪護親戚們看見這麽多人參與,都願意出來,於是不要多久,組織出浩浩蕩蕩幾十人。
  於揚率領這麽多人過去,簡直有點威風凜凜的感覺。見澍正比劃著和那些人說話,但是那些人哪裏領情,反而圍過來衝著澍大聲叫罵,要不是範凱鐵塔一般護著,擋開那些人的手腳,可能會推搡到澍。於揚想,自己身後的人都是中看不中用的烏合之眾,看見有人出頭才跟出來,所以指望他們動手趕人出去是不可能的,而形勢看來講理是沒用的了,難道隻有動手了嗎?於揚靈機一動,壯著膽子過去大聲道:“幹什麽?要吵去門診吵去,我們忍你們一天了,再吵我們都不答應。你們去門診吵,去門診吵。”於揚不斷強調去門診吵,知道叫人氣頭上的時候硬生生地退步是很難的,要付出很大代價的,但是給他們一個選擇餘地,一個退路,事情就容易水到渠成。
  後麵的人紛紛嚷道:“對,去門診吵,去門診吵。”隻要不動手,很多人是願意做動口的君子的,很快“去門診吵”便響成一片,如口號一般。那幫人見犯了眾怒,好漢不吃眼前虧,嚷著:“對,去門診吵。”不甘不願地退走。
  這時候這些跟出來的人都激動起來,紛紛議論這些人的過分,自己的勇氣,反而是出頭的澍小臉漲得通紅,什麽都不說,範凱衝著於揚道:“你奸,這辦法好。”
  於揚微笑道:“要不是有你們衝在前頭,我怎麽發動得出這麽多人。澍,別生氣,這是人性。”
  澍仰頭笑道:“我緊張死了,其實我很怕的,不過以後要學學於姐的策略,有些事單靠自己是不行的。”
  於揚道:“要我的話,是沒有勇氣竄出來的,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範凱在一邊聽到這時,對澍道:“你今天跟老揚回去睡吧,不知道這幫人還會不會回來找你,今天再說沒大事,我看護一晚,你也可以養著精力明天對付他們兩個。”
  澍倒是爽氣,也沒扭捏,立刻答應了,於揚越看她越喜歡,以前還以為好心人有時候有點好得沒原則,遇事膩膩歪歪,粘粘呼呼,這個澍倒是有見識,人又幹脆,而不是一味莽撞,真是個難得的人。她原先可真怕澍會說出一句“趕這幫人去門診吵了也不好吧”,這樣的話,於揚會立刻昏倒。
  澍帶來的兩個孩子兔唇縫合的手術不難,對山區窮孩子來說,難的是湊足這一筆手術費用。而於揚怕他們客氣,就自己出言安排這些人的吃飯問題,其實也就自己多動動腦筋變花色,多花點時間給別人,但是換來的是打心眼裏迸發的快樂。
  這期間於揚試圖撿起公司技術員借她看的書,但是離校那麽多年了,想集中心思趴書桌上看書竟然會那難,於揚總是忍不住看一會兒就跳起來找點別的事做做,可是又想到遠大目標,隻得乖乖趴回來。可是現在的心思太複雜,看著看著腦筋就要想到別的上麵去,但是於揚還是逼著自己釘在書桌旁不許動,久而久之,終於開始集中精神。毛主席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確實,隻要認真對待,笨鳥多飛,除非是天大的難事,一般都是可以解決的。於揚想到方誌軍,此人天資並不怎麽樣,但是好在一個“勤”字,所以日積月累,也有很好成績。
  澍沒有多留,孩子身體一無恙她便計劃買票回程。離開前一天晚上,於揚想陪澍逛街,但被澍拒絕,她說她怕的是萬丈紅塵,軟玉溫香,讓她回了山村無法安心教書。聽多豪言壯語,澍的話感覺特別實在。人間能有幾個聖女,把自己拔得太高,別人仰視著累,自己做人何嚐不累。於揚想到了於士傑,他在朋友圈裏產不多已經是聖人了,連韓誌軍都說他是好人,不知他活得累否?
  於揚沒去送澍,上班時間沒法脫身,範凱是當仁不讓的,但是澍走後範凱也失蹤了三天。第三天於揚正在看書,範凱來敲門,一身的煙味。“老揚你也看書?”看見於揚在書房裏擺的架勢,此人便有損話說。
  於揚對他也不客氣,“什麽事?有話說,有屁放。”一邊調出掃描的澍的素描,“範凱,澍有沒有給你畫過?她畫得可真抓住精神。”
  範凱沉默了一下,道:“沒畫。”
  於揚知道他心裏一定有想法,便寬慰道:“可能她在意了一點,人就患得患失,抓不住你的神了。”
  範凱掩飾地笑笑,道:“你又知道了。沒事,公司派我出國讀半年書,我想把我房子的鑰匙交給你,有盆仙人球你偶爾替我看看。”
  於揚取笑他:“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有這種刺兒頭主人,才有這種刺兒頭盆栽。”
  範凱急道:“老揚你少趁火打劫,不是我買的,那天農民挑到醫院門口賣,澍看見喜歡才買下的。簡單說一句,幫不幫忙。”
  於揚看他急,曉得他對仙人掌認真著呢,再擠兌他他弄不好跳腳,便笑道:“正要趁火打劫你呢,你幫我一個忙,最近我那個公司越做越有興趣,但是公司經營最機密的文件是在總經理和老板電腦裏的,我隻想了解那些客戶資料,和進料價格,出貨價格等,你能不能進去幫我看看?”
  “違不違法?”
  “我不用作商業用途,目前隻是做參考,以後嘛,這種價格都是一日三變的,我保留記錄也是無用。”
  範凱想了想,道:“什麽好處?”
  “伺候你的刺兒頭寶貝還不夠?”於揚也知道範凱是開玩笑,因為他的眼睛已經看向於揚給的記錄紙條,手指已經按上鍵盤。
  “不夠。”
  “為了我們的友誼,幫兄弟一個忙不行嗎?”
  “你這個奸人心裏還有友誼兩字?”範凱坐得舒舒服服,手眼不停,可見已經在動手。“咦,關機著。”
  於揚一拍腦袋:“對了,我怎麽那麽糊塗,明天我下班時候把他們電腦開上。那今天就算了吧。”
  範凱得意地笑道:“傻了吧?冒了吧?你們公司采用的是對等網,我現在控製了你們的路由器,哪個電腦不能進了,笨。”
  “可是他們的電腦關著的呀。”於揚像聽天書一樣,真是隔行如隔山。
  “說你傻冒你還不聽,現在的網卡大多有喚醒功能的,隻要有數據訪問,網卡會指令計算機啟動的,尤其是用作文件服務器的那台電腦。你等著。”
  於揚聽著等於白聽,好奇之極,笑道:“這麽說現在公司裏的電腦像撞鬼了一樣的在啟動了?這時候要是保安在巡邏,聽見一片開機聲,還不嚇死?哈哈,好玩。明天他們上班一看電腦開著,一定以為自己昨晚忘記關。”
  範凱終於忍無可忍:“笨啊,你既然控製了他的機器,退出的時候不會關機嗎?受不了你了,你自己看,要找哪個文件。”
  於揚歡呼一身,把屏幕轉到自己方向,嘴裏猶自說道:“咦,真快,都沒見你怎麽動。”
  範凱略微得意地道:“你以為是電影裏麵用DOS命令猛敲dir啊,要那樣,我手指遲早得廢了。”
  於揚開心而笑,進入曹玉笙的電腦如魚得水,但怕範凱等急了,便動手把資料都存下來,以後慢慢研究。因為隻求速度,不看內容,於揚抓文件就存,做得很快,心裏高興地想,不知道這裏麵有沒有曹玉笙的隱私在。然後又進周建成的電腦,兩人有一部分文件是重疊的,不管,也存著。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漏下一個。除了目的達到的快意,似乎快樂的成分裏還有因做壞事引發的快樂。完了這才轉給範凱。“我過幾天還可以這麽進去看看嗎?”
  範凱拉過鼠標鍵盤,白了於揚一眼,道:“哪那麽容易了的,為了你進去這一趟,我還得出手把腳印都擦了。麻煩。”
  於揚忙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刺兒頭寶貝照顧得油光水滑。唉,範凱,我們公司的路由器是不是特別容易進?”
  範凱道:“給你書你又不要看,跟你說你也聽不明白。老揚,我這次出國回來,可能好位置要給人拿走了。”
  於揚早見他自動登門的時候就已經懷疑他一定是心裏有事了,果然,“那也是正常的,你不在的時候,這個位置總得有人坐。總比你把這個位置捂得火熱,等哪天掏空手頭所有,被人一腳踢出的好。你腦子裏有貨在,即使沒這個位置,公司再不給你位置,你走哪兒不行。”
  “這我知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知道,還是原本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這沒什麽大不了。問題是我要到正月以後才走,半年下來,七月已經過去。”
  於揚聽不明白他的話,什麽意思,七月有什麽要緊的地方?難道是和澍有關?但是有什麽關係呢?又不是神話,澍到七月會變成什麽什麽的,非要他範凱在適當的時間,適當的地點給澍公主一個吻才能力挽狂瀾。於揚想不明白,但想到這其中一定有關聯,隻是自己不知道。
  範凱瞄瞄於揚,見於揚一臉惘然,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不願多提,管自己擦腳印。
  於揚想了想,終於說道:“我問澍要了那個老誌願者的聯係方式,你要想知道澍的情況的話……”
  範凱抬眼有點不置信地看看於揚,勉強笑道:“說你奸,你真奸,我都開始替你們老板和總經理擔心了,事事都逃不過你的腦袋。也好,那個老誌願者年輕活力,還是單身,弄不好大發慈悲收容你。”
  於揚差點被口水嗆死,什麽話,此刻手頭要是有低值易耗品在手,一定一把扔過去。忍了忍才道:“我奸,那當然,我還知道怎麽舞雙刃劍呢,嘿嘿,你走著瞧。”
  範凱啪一下一按鍵盤,滿不在乎地道:“隨便。”
  於揚也“哼”他一聲,道:“我倒要看看,你是死豬不怕開水燙,還是死鴨子嘴硬。”
  範凱又是一個“隨便”,晃晃悠悠起身,打個哈欠說著“回去睡覺嘍”,洋洋得意而走,似乎很享受把於揚搞生氣的結果。但是於揚知道他心裏定是被她那一句話安撫下來,而且也知道她於揚會幫著她,還真是吃定她了的樣子。於揚雖然牙齒咬得癢癢的,但是也不得不哭笑不得地承認自己會幫範凱。
  範凱走後,於揚麵對滿堆剛偷來的寶物,反而覺得無從下手,打開關閉了幾下,不知從哪個下手才好,幹脆不看,拿起電話找方誌軍,接通電話後,聽見夾雜在方誌軍聲音裏的是嘈雜的背景。“於姐,我在天津呢。”
  “以後就常駐了嗎?好啊。應酬很忙啊,這麽晚還在外麵。”
  “幾個朋友聚聚,這兒的朋友都酒量好,吃完飯店吃大排擋,都還沒醉。”方誌軍的說話口氣中帶著以前沒有的高昂,看來他到新地方後,背靠著韓誌軍的雄厚實力,生意開展得挺不錯。
  於揚道:“那不打擾你,我長話短說,快聖誕節了,我有個大姐在你們那裏,你這幾天幫我給她送一盆花去好不好?地址電話什麽的我等下傳真給你,要買的花我也寫給你,可以嗎?”
  方誌軍非常爽快地道“一句話,於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於揚聽著心裏覺得滑稽,這話是韓誌軍的慣常口吻,顯然是方誌軍跟在一邊耳濡目染地學會了,再加現在獨當一麵,配合現在的身份說那話有了底氣。還好沒推薦錯人,方誌軍現在那樣多好,聽都聽得出他現在混得很好。“那好,你去忙吧。回去查傳真。”
  方誌軍卻忽然道:“於姐,於總也在天津啊,昨天還和韓總一起叫我吃飯,說還是逃難到天津好,離婚的事交給律師交涉就是。”
  於揚冷不丁聽見這個,吃了一驚,“什麽?於總離婚?”
  方誌軍可能是沒想到於揚竟然不知道這件事,愣了一會兒才道:“於姐,於總挺開心的,沒事,沒事。”
  於揚還沒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但是也知道方誌軍不是可以商量這事的對象,便寒暄幾句,掛了電話。這才是真傻了,於士傑會離婚?那還不會招人說翅膀硬了想單飛了嗎?要單飛早就可以單飛,早幾年他嶽父退下來時候,於士傑的事業早已成型了,那時候不離婚,為什麽現在卻反而要離了?難道是老房子失火,找到女朋友了?於士傑就不心疼必將割掉一半的財產嗎?但是於揚心裏又想,話說回來,這樣的老婆,早該離,虧於士傑好脾氣,忍到今天。
  雖然於揚也知道,自己隻是小字輩,於士傑要離婚,當然不會特意通知她,但是怎麽會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這就奇怪了。於揚想了又想,等清醒過來時,卻發覺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敲開了範凱的門,範凱也是一臉愕然地看著她,“老揚,還有什麽沒搞定的?”
  於揚也是奇怪怎麽就找上範凱了,鬥爭半天才道:“還記得我上次被人敲詐,帶你一起去見的那個於總嗎?他居然在鬧離婚。”
  範凱“嗤”了一聲,“什麽大事,正常得很啊,你替人生什麽隔壁氣?”
  於揚又是猶豫了會兒才道:“不知道為什麽,我很震驚,非常震驚,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似乎很遙遠很高大的神祗,總覺得這種離婚什麽的醜聞不會發生在他身上似的。”
  範凱道:“老揚,你翻什麽老皇曆了,婚姻不幸福就離婚,離婚未必就是醜聞。對了,老揚,該不會是因為人家於總離婚不是因為你,是因為別人,所以你才震驚生氣吧?”
  於揚聽了這話,這才神魂歸位,怒道:“胡說八道,你胡說。”但是說完,卻又是心裏一動,“對了,我剛才就在想,都那麽多年下來了,除非是有外遇,否則一般人不會傷筋動骨鬧離婚的,對了,對了,說實話,於總離婚我倒是覺得早該如此,我隻是接受不了他可能有外遇的事實。這麽好的一個人,我的偶像都要鬧離婚,那這天下還有好男人嗎?”
  範凱一聽跳了起來:“什麽?怎麽會沒好男人?我就是。老揚,我看你純粹是吃醋,嫉妒你不是那個外遇。”
  於揚一聽火大,轉身就回自己屋子,理也不理他。但是心裏就是鬱悶,想不通於士傑會鬧離婚,怎麽也無法把這麽個老好大哥一樣的人與離婚外遇等名詞聯係在一起,隻是不住的、自言自語地“咦,咦”連聲,更看不進偷載出來的資料。
  天氣越發寒冷,這天出門的時候,在樓梯口被風一吹,於揚便當機立斷回屋去找件長大衣穿上,正是夏天時候小保姆玲兒裹帶未果的銀狐領黑羊絨大衣。今年似乎是流行毛領子,每個女人,無論是穿棉褸羽絨毛呢的,幾乎是無一例外地或脖子,或胸襟,都有點綴著幾縷毛。當於揚和小蔡在打卡出遇見的時候,小蔡羽絨服上染色的兔毛立刻相形見絀,小蔡忍不住伸手摘下手套,豔羨地撫摸這柔軟蓬鬆的狐毛和柔軟舒適的羊絨,嘴裏嚷嚷著:“於揚,你這件大衣要值好幾千吧,誰送的?羊絨的啊。”
  於揚聽出她話裏的酸意,但是懶得與她客套,微笑著說聲“自己買的”,便旋身去自己位置。走到辦公室的時候,看見緊閉的總經理室大門,心裏暗笑,昨日又請範凱偷進曹玉笙的電腦,別看這桃花木飾麵大門結實華麗,形同虛設。
  一會兒,見曹玉笙急急進來,於揚和他打個招呼。自前段時間的不快後,兩人都很有職業道德地在第二天就舊事不提,依然和平相處。於揚還是很得力的助手,幾乎是不用曹玉笙吩咐,該做的事都提前做完,而口風又嚴,平時不與其他員工多有接觸,所以曹玉笙用得非常滿意,但不知怎麽的,心裏對於揚有絲排斥,有絲忌憚,總覺得這個聰明人不貼心,放在身邊總有一天會壞事。所以曹玉笙對自己秘書的換人工作已經有了考慮。不過年關將近,手頭事情太多,這時候換人苦的是自己,所以隻能按兵不動。
  而兩個人,兩般心思,於揚看著曹玉笙進門後開著的門洞,心裏卻是一直盤旋著那些這幾天來看到的很有疑問的數據。別的不說,很明顯的,曹玉笙手頭有自己一本私帳。而於揚從數據上慢慢推理,裏麵一定有很大貓膩。僅憑這些偷來的數據是說明不了全部實際問題的,但是數據畢竟是最好的最能說明問題的證據,所以於揚請範凱又一次進入曹玉笙的電腦,挖出一係列新生成的數據。對照一看,對了,確實是本很有問題的私帳。
  昨晚,於揚已經在心裏理出了頭緒,公司裏麵有三本帳,一本是曹玉笙的私帳,一本是給稅務機關看的帳,一本是隻有老板總經理和財務經理三人知道的私帳。後兩本於揚沒覺得怎樣,很多生產型企業有兩本帳的,尤其是那種還沒完全引入職業經理人管理機製的企業,否則怎麽會出現小金庫的名稱呢?但是曹玉笙那一本倒是出乎意料。於揚本來沒有要捉他們尾巴的意思,自己做過公司,知道其中艱難,怎麽可能會去管人家這種兩本帳的事,起碼她自己覺得是不道德。但是曹玉笙的帳就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怎麽也沒想到他會在老板眼皮底下做手腳。於揚私心裏覺得,周建成垂簾聽政,對曹玉笙有虧,但是曹玉笙這麽做,那就是犯罪了,過份了。
  不過於揚比較著這些不同數據的產生處,慢慢理出頭緒,看來不是曹玉笙一人做出,不過想想也不可能是曹玉笙一人單幹。但是,那些產生不同數據的人看來似乎也不是經常與曹玉笙出去吃飯喝酒的人,難道吃飯喝酒隻是曹玉笙打出來的遮眼的幌子?於揚給自己今天定的任務是摸清曹玉笙造假的那條線,和搞清楚如何造假。正好需要催要各部門的年終總結,於揚又一次來到郊外的工廠。
  在車上時,自有同路人與司機說話,於揚本來就有不愛說話的名聲,此刻就微笑著聽他們說,其實心裏一直在繼續昨晚的思考:查清楚這件事後,是找曹玉笙攤牌,還是找周建成攤牌。攤牌對自己有什麽好處,什麽壞處,攤牌時自己想要什麽好處。
  才到辦公室,迎麵走來的後勤部管食堂帳的出納就如撞到寶一樣地拉住於揚,摸著她的大衣道:“哎喲,就是這件大衣啊,真是好看,我們以前看蘇聯電影時候也都是想著,什麽時候自己也有件這種帶大毛領子的大衣美美呢。小姑娘們都盼著你來呢。”
  於揚一聽不對,這件衣服今天才穿出來,他們怎麽就立刻知道了呢?可見自己在來郊外的車上時,小蔡的電話不知已經打了多少個了,不知道他們怎麽評論於揚擁有這件比工資高好多的大衣的事實,不過不問可知,不會是好話。否則要看大衣,上商場看就是,還要等她於揚出現?無非是要看好戲。她心裏冷笑一聲,幹脆惡搞,你們不是要看戲嗎?順你們的意。裝作不知道地笑道:“一般國內貨都是很薄的羊絨,穿著中看不保暖,這件意大利產的雖然不是什麽大牌子,但是麵料厚,尤其是領子做得好,銀狐毛厚實,看著喜歡就咬牙買了。”
  於揚估計厚羊絨與銀狐毛未必會造成多大影響,不一定人人識貨,但是意大利產卻明顯是價格的標記,他們未必猜得到真實的價格,但是他們一定會猜到兩個字:高價。一個年輕女子穿著超值服飾,三流小報寫手就可以據此寫出洋洋灑灑一堆八卦,何況是全廠幾百號人,三個臭皮匠都可以湊成一個諸葛亮呢。於揚相信在她轉身離開食堂出納的瞬間,那人心頭已經蹦出無數猜測,而等她從辦公室報備,取了安全帽出來後,估計消息已經傳遍全廠,猜測衍生猜測,估計已經不下十個版本,而市裏的小蔡相信也會獲得即時的反饋,興奮地添油加醋。果然,於揚在各處獲得了異乎尋常的熱情接待,於揚慶幸幸虧是件黑大衣,否則不知會印上幾多明顯的黑手印。
  有這件大衣做話題,氣氛很容易融洽,東拉西扯便不會引人注意,於揚就這樣獲得了第一手資料,一步一步,在腦子中把那些枯燥的數據聯係到一起,繪成一幅小團體密謀私利圖。於揚心中非常不齒,即便是周建成有虧於他,曹玉笙也不該做這等小偷小摸勾當,大可利用手頭掌權機會,發展穩固自己的事業。
  工廠食堂大而漏風,飯菜還沒到桌,已經冷掉,而且原本不認識的人都想著往她身邊湊,這飯吃得沒滋沒味,但是與辦公室主任一起出來的,沒有她還沒吃完,自己先走的道理,所以隻能等著。恰好有電話進來,於揚看見周圍人的耳朵幾乎都刷地豎了起來。號碼是望雪的,自從知道於士傑鬧離婚後,於揚已經給望雪打過兩個電話,於揚沒有直問出什麽事,望雪也是一碰到敏感話題就立刻避開,所以於揚不知道,望雪直接給她電話是想說什麽。這個電話一定有玄機,於揚不想給別人聽見,與辦公室主任打個招呼就走。
  “於太太想見你。”
  於揚一聽就聯係到離婚,心想終於來了,但是於揚不會那麽快答應,笑道:“她有什麽事要找我?怕怕哦。”
  望雪自然知道她的意圖,笑道:“你見了她不就知道了?你給定個時間地點,或者是你自己給她電話?”
  於揚道:“究竟什麽事?她從來不找我的,我不要見她。”於揚是真的不要見她,因為覺得這樣做對不起於士傑。閑事少管,尤其是別人家事。
  望雪為難地道:“真的,你一見她事情就全清楚了,我怎麽說也隻是旁觀者的話。好於揚,別為難我,給個準信吧。”
  於揚見她這麽說了,也就不便多問,給了她一個時間地點,相信她會定好座。但是掛掉電話前,於揚還是說了一句:“望雪,你究竟是在維護於總,還是在維護上司。”聽得出,望雪那裏一下沉默了,於揚沒要她回答,自己刮掉電話,她心裏自有答案,本來還不會覺得,但是這幾天坐過與望雪同樣的位置後明白,自己再怎麽做都無法做到望雪這一步,因為望雪是在用心這麽做。那麽,於士傑知道嗎?或者說於士傑是為了她離婚嗎?如果於士傑是另有外遇,望雪還能如此鎮定,如此維護於總嗎?於揚雖然心裏好奇,但是還是不願意取見於太太,對此人沒好感是其次,怕因此而濕手抓麵粉,引起於士傑的誤會。
  既然是望雪做的中間人,於揚也就不與於士傑聯係了,望雪當會通知到他。但是於揚不知道自己怎麽把立場攤給於士傑看,說自己打小看見大嫂趾高氣揚地和他一起回家過年時候就對大嫂很反感了嗎?還是不說了吧,於士傑是個聰明人,那麽多年看下來,還能不知道她於揚幾根腸子。
  餐館是於揚選的,是個價格與環境都比較合理的地方,於揚怕的是由大嫂選的話,她一定是選好地方的,然後萬一她一言不合,摔手而去,高昂的價格單就得由她於揚會鈔了,以前沒問題,現在可不行,現在得量入為出,把錢花在大嫂的麵子上,不如給澍救濟貧困孩子去的好。
  公司與家很近,家與餐館很近,都是十幾分鍾的步行圈內,走走過去就是。於揚沒回家,背著大挎包直接去了餐館,進門見大嫂還沒來,裏麵暖氣打得很舒服,便脫掉大衣,單穿著厚毛衣。看旁邊一桌已經熱熱鬧鬧地吃上了,都是年輕人,菜上來一道搶光一道,看著非常好玩,於揚隻有自己拚命喝水。其中一個高大黝黑的男子看著臉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由不得多瞧了幾眼。那男子大概也感覺到了,側眼看見於揚時候也是露出一絲迷惘,好像也是在想什麽地方見過於揚似的。於揚見他時時看過來,心裏倒是覺得尷尬了,便偏過頭不再看過去,叫來小姐點菜。不一會兒,於家大嫂就來了。
  說起來,於揚都不知道大嫂叫什麽名字,姓什麽都不知道,自從見到她始,仿佛她就是於士傑的老婆,她的身份就是於太太或者大嫂,其他麵目模糊,沒有她自己。要是以後他們離了婚,不知道見麵後叫她什麽,大嫂再不適合叫了吧。
  看得出,大嫂憔悴很多,似乎有什麽大力把她身上的精氣給抽走了,以前頤張頤使的感覺全沒了。被小姐領到於揚麵前坐下,眼球慢慢一輪,算是打量四周了,叫於揚想起祥林嫂。不知道於士傑看見多年老妻成了這個模樣,會不會回心轉意。不過於揚相信於士傑不會回心轉意,他這人做事都是深思熟慮過的,開弓沒有回頭箭。看大嫂的樣子是不會先說話的,於揚隻得自己找話:“大嫂,我已經點了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嫂卻是抬眼道:“你還叫我大嫂?你們於家的人不是個個都討厭我嗎?這回都拍手稱快了吧?”
  於揚不敢搭話,來前就已經活動開了身子,準備大嫂要是動蠻她拔腿就溜的,誰都知道大嫂這種年紀叫更年期,都知道有個更年期綜合症,天雨偏逢屋漏,大嫂這時候抓狂誰都會覺得是應該的,所以見她前隻有做好心理準備,免得吃了眼前虧,不值。
  大嫂見她不說話,緊盯了一句:“你說話啊,是不是?”
  於揚不得不輕咳一聲,老老實實道:“我才知道這事。我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自從有清晰記憶以來,似乎你就是於家大嫂了。我還沒有從震驚中還過魂來。”
  於揚本意隻是把自己撇清,免得大嫂把火氣轉移到她頭上來,但是沒想到大嫂聽了這話卻是深有感觸,眼看著她的眼淚一滴兩滴地從眼角流出來,抽抽答答地哭道:“還是你說了句實話,我家的人都幫著我罵他,他家的人都說話心口不一,不知道在他麵前怎麽詆毀我。是啊,我做了那麽多年於家大嫂,我自己也隻記得自己是於姐大嫂,怎麽一下就不讓我做了呢?連麵都不見我,電話也不接,一句商量都沒有。人怎麽可以這麽絕情。”
  於揚沒話好說,這個大嫂以前討厭歸討厭,但是現在著實可憐。不過要叫她譴責於士傑,她也做不到,因為她也覺得早該離婚。但這話怎麽可以說出來,弄不好被抓住打都有可能,隻有掏出包裏的紙巾全遞給大嫂。已經有人頻頻衝這兒看。於揚忙道:“大嫂,這兒人多,你先緩口氣,吃點東西,瞧你都瘦了好多,等下上我家去吧。”話說出口,自己忍不住打自己嘴巴,答應吃飯已經是給望雪麵子了,怎麽自討苦吃還要把人往自己家引。別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
  果然大嫂道:“現在都在敷衍我,像躲瘟神一樣躲我,也就你實心,以前我怎麽就處處防你呢。”擦幹眼淚,真的開始吃飯。不過此時胃口可想而知,除了喝湯,就是吃粥。於揚見她這樣,自己乖乖過去一趟把帳結了,心想自己不是不像個婦聯誌願者的。想到誌願者,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隔壁桌的男子可不是很像澍筆下的老誌願者嗎?原來還真的不老,而且看上去活力四射。想了一想,掏出手機找到澍留給她的號碼,試撥了一個,斜睨過去,果然見那人筷子一擱,掏出手機。但是於揚現在不便與他相認,隻是不說話,看著那人,等那人“喂喂”半天沒有聲音刮掉後抬眼環視撞到她的眼光時,於揚才微微笑著,舉起手機衝他一揚。那人一呆,便起身過來,問道:“我們認識?”
  於揚道:“不認識,但我們都認識澍。”
  那人這才恍然大悟,道:“對了對了,我見過澍給你畫的素描。怪不得這麽眼熟。”
  於揚這才微笑道:“以後聯係。”此刻大嫂在旁邊淌眼抹淚的,自己與別人說說笑笑似乎不大好。那人果然識相,這桌也就兩人,於揚有事,一眼就看得出來,便也笑說“好,以後聯係”,退了回去。伺候他頻頻衝這邊看,不過也看不長,於揚吃得沒興致,早早攜大嫂走了。走之前穿上大衣,到那人身邊禮節性地打個招呼,這才看仔細這個人,澍的畫真是抓住了此人的神韻。
  大嫂想必此時也是非常的空虛,居然就很順從地跟著於揚爬上七樓,中途氣喘籲籲站了一會兒,害得於揚心想,十年後自己會不會也是如此?要不爬不動的時候搬去最早的一套小房子裏住去。
  請大嫂上閣樓小客廳,隻有十個平方米大,裏麵麵對麵放著兩把低矮柔軟寬大的雙人沙發,地上是長毛地毯,於揚跑去其他房間拎來一隻電熱油汀,這玩意兒慢熱,要過了一會兒房間才熱起來。大嫂隻是坐在沙發上木木地看著於揚跑進跑出,拿來切好的水果,一瓶洋酒,還拿來一套煮咖啡的器皿。完了才問:“大嫂喝點酒怎麽樣?現煮的咖啡,加朗姆酒,我覺得很好喝。或者喝水,我加了兩片檸檬在裏麵。”
  大嫂欠起身來,沙啞地道:“酒吧。”隨即想了一想,道:“你還叫我大嫂幹嗎,已經不是啦。”
  於揚坐在地毯上,一邊操作著矮茶幾上的咖啡壺,一邊道:“既然到我家裏,沒有外人,我也不怕說出來的話不中聽了。說實話,我不知道除了叫你大嫂、或者於太太,還應該怎麽稱呼你。最先知道你是某大工廠廠長的女兒,然後一直就是於太太了,我不知道還應該稱你什麽,所以聽見你們鬧離婚的事我轉不過彎來。”最後一句話是於揚怕前麵的太刺激大嫂,才不得不加進去的。但是說完自己也不由愣了,還真是的,大嫂這一輩子都不用自己的名字,怪不得古代女子都是姓後麵加個氏就算數,嫁人了再前麵冠個夫姓。像這樣再加從父,出嫁從夫的人,還真不需要名字。
  不想大嫂聽了不知哪裏來了精神,急切地道:“什麽?你不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姓什麽總知道的吧?”
  於揚知道闖禍,忙賠笑道:“這個怪我,我還真不知道,也沒想去問問,隻知道看見就你叫大嫂,對不起,是我這人沒禮數。”
  大嫂卻是低頭不語,半晌才抬起頭道:“你聽著,我叫梅欣可,歡欣的欣,可以的可,你以後叫我梅姐。”
  於揚忙一句馬屁送上:“這個名字簡單大氣,好名字。”
  梅欣可道:“那當然,我父母好歹也是老大學生,給女兒起個名字的本事總還有的。”
  於揚忍不住道:“是不是聰明強勢的父母對兒女管教也很嚴,事事都要兒女服從他們,就像電影裏將軍家那樣獨斷?”
  梅欣可立刻道:“沒有,怎麽會,這種父母才講道理。啊,你是不是說我和於士傑的婚姻?你以為於士傑是什麽人,我們當初也是相愛的,否則依他的驕氣,他未必會因為我父親是廠長而與我結婚,我也不會,我父親更不會逼他。當年我好歹也是師範畢業,在廠校教書,人也長得不差的。”
  於揚把加了酒的咖啡端給她,“小心燙著。”
  梅欣可繼續道:“當時誰都說我們是最幸福的一隊,郎才女貌,前途光明。誰會想到竟然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男人有錢就變壞,看來還是對的。小揚,你知不知道於士傑在外麵有人?”
  於揚道:“你問我也是白問,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何況我不知道,我心目中於總是個好人,沒瑕疵。”
  梅欣可居然連連點頭道:“還是你說實話,望雪我一直看她好好的,真要問她什麽,她卻一問三不知了,比薛寶釵還奸。說實話,我原本也一直說像於士傑那樣的好人算少了,但是他現在怎麽就一下子變了呢?話都不給我說一句,就是要離婚,叫我有什麽事與律師說。我倒是偏不答應了,看他一個人能離成不。”
  於揚看看可能依然很燙的咖啡,猶豫了一下,也不怕她潑過來了,大起膽子道:“呃,聽見你們倆鬧離婚的消息,我也是對於總是不是好人產生了一下懷疑,但是最終還是認定他是好人。還有吧,你現在身邊都是說好聽話的人,以前也是,其實我從看見你們起就覺得你們不幸福,大了更這麽以為,所以於總到現在才提出離婚我很奇怪,他為什麽會選擇這個時機,其實他早就應該提出來了。”一邊說,一邊看著梅欣可的眉毛慢慢豎起來,到後麵簡直像要殺人。
  “你這是真話?你小孩子懂什麽?”
  於揚眼看著梅欣可握咖啡杯的手使勁得青筋暴綻,忙伸手按住她的手,但想事已至此,得罪也得罪了,算是幫於士傑做件好事,讓梅欣可看清現實,早點解除這段婚姻。當下冷靜地道:“梅姐你聽我說,別激動,你既然要聽真話,就不要忌憚聽見不愛聽的,我說的隻是我眼睛裏看到的。你要聽,還是不要聽?”
  梅欣可抬起頭,愣愣地看著於揚,忽然不知怎的抬起手來一把推開於揚,捶著沙發嘶吼著哭叫著:“我不聽,為什麽要我聽,我被人拋棄了,你們還要踩上一腳說死我嗎?不就是因為靠著於士傑有好處嗎?你們這幫白眼狼,沒一個安好心的,我算是看透你們。”
  於揚被她一把推到地上,傷心的女人原來力氣可以這麽大,還好下麵是厚厚的地毯。於揚從沒接觸過這種情況,看著捶腿痛哭的女人不知所措,心裏也有點抽緊,是啊,對梅欣可來說,家庭和丈夫是她畢生經營的所有,就像公司是她於揚的左右一樣,當時公司歇業的時候若是有誰來跟她說你自己也有不對,早怎麽沒看清楚政策導向雲雲,她於揚也是會毫不猶豫老大耳括子扇過去的。梅欣可現在的心情當然也是如此,無可厚非。於揚愣了一會兒,才起身坐到梅欣可身邊,連連道:“是我不對,這時候還說這個幹什麽?是我不對。”
  梅欣可一轉身,握住於揚雙臂連搖,哭訴道:“你哪裏錯了,你們現在都對,隻有我錯了,所以我老公才會不要我。你知道於士傑說什麽?兒子成年了,考進大學了,他會知道家庭是不可以勉強湊合在一起的,啥?以前他就那麽勉強?那為什麽以前不說?非要今天算總帳了一起說?他到底外麵有沒有人?”
  於揚見她又糾纏到這個問題了,也難怪,遇事的時候,誰都是想著從別人身上找原因的,誰願意血淋淋地解剖自己啊。但知道此時要是助紂為虐的話,於士傑就慘了,便毅然決然地道:“於總不是這樣的人,別說是因為你盯得緊,於總沒機會,男人要壞你是管不住的,但是我沒聽說也沒看見於總有問題。於總是個太珍惜自己麵子的人,他做不出這種事。”
  梅欣可噌地抬起頭來,盯著於揚道:“那你的意思是他於士傑是個好人,他不要我是我不配他?”
  於揚發覺她現在走進死胡同了,怎麽說都有自己一套歪理,終於忍不住道:“你白癡啊,離婚的人多了,除了第三者就是沒感情,你還能逃出哪一種?你以為你神仙啊,於士傑一定要天天當你寶貝一樣哄著你,他哄你到兒子大學考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還要人家怎麽樣?不過也就是個凡人,你要他做得像神仙菩薩一樣好嗎?做神仙也是要拋下妻子的。”邊說邊覺得這活脫是範凱的口氣,不得了,給這土匪傳染了。
  見梅欣可一時被她轟得發暈,立刻趁熱打鐵,繼續轟炸:“還有,你現在再哭再鬧,麵前還是這麽幾條路,一條是幹幹脆脆和於士傑離婚,大家好合好散,給你們兒子一點麵子,以後兒子結婚還可以站一起。第二條,你拖死他,但是他有錢,可以到外麵住,現在小姑娘連已婚男子都來者不拒,看見於總還不是蒼蠅一樣,所以你想拖死他,累的反而隻有你,拖死的是你自己,再說父母吵架兒子會怎麽看,兒子看你這個娘喪心病狂的,第一時間找女朋友尋安慰去,到時你兩頭落空,左右不是人。沒有第三條路了,我看不出你與於總還有複原可能,你們到今天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現在撞死哭死反正都要走這兩條路,不如自己想想選哪條路走,怎麽走得漂亮。”
  梅欣可居然聽了進去,呆呆地看著於揚問:“真的隻有這兩條路?”
  於揚道:“我是姓於家的人,你信我幹嗎,回頭你問問你家老子去,他老奸巨猾,一定想得比我周到。”
  不想話越是擰著說,梅欣可越是相信,忙收了眼淚,急急問於揚道:“那你說我該怎麽做呢?好像是第一條路比較好一點,但是你說的做得漂亮是什麽意思?”
  於揚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那你放開手,我手臂上一定都是烏青了。”梅欣可忙放開,還尷尬地咧咧嘴,算是陪笑吧。隻要她理智了,那於揚也就不怕了,也沒想到歪打正著,大概現在除了安慰她的就是幫她罵於士傑的,這麽罵她笨的人可能還沒有,所以她聽著新鮮也就接受了,“可是你做得漂亮就是於總做得失算了,所以你說我會幫你嗎?笨。我姓於,不姓梅。”
  梅欣可叫道:“於揚,你不能這樣沒人性吧。”
  於揚道:“沒人性也是姓梅,總來沒聽說過於人性。算了,算我有人性幫你一把,你以後還要活吧?那現在就不要到處哭哭啼啼丟人現眼了,你以前是闊太太,現在落魄了,不知道多少人心裏稱原呢,你再到處丟臉給他們,不是自己送話柄給他們嗎?還有啊,你又不可憐,於總一半財產是你的,也不少了,比我富得多,這筆錢以後支配權全歸你,你不知道可以多趾高氣揚呢,哭什麽。再說兒子那麽大了,都是你一手拉扯大,也不怕他跑了,你還有什麽不滿足的,每天提心吊膽守著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男人有什麽好。”
  梅欣可不鬧了,腦子便清楚了,呆了一會兒,道:“小揚,你沒結婚過不知道,我現在生活中隻有老公兒子,現在要抽一個人走,他說他不要我了,我最初還隻是生氣,但是三天不見他影子,心裏真是跟掏空了一樣,隻想到處找到他,就是吵架打架都可以,你怎麽會知道我這種心思呢?你還小,不會理解的,我現在天天心都會痛啊,痛得沒法睡覺,我離開他我會死的,隻有半個心的人還怎麽活。”說著又哭了起來,不過這回不是原來那樣拍著沙發哭,卻是綿綿的哽咽,反而看得出她是真的難受。
  於揚這是嘴邊所有不耐煩的話再也說不出口,看著梅欣可捂著臉抽泣,心裏很不是滋味,雖然不習慣和人太近距離接觸,還是挪過去抱住她的肩膀,溫言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經營了三年的公司關掉的時候,我也是生不如死,心像掏空了似的,要不是對麵一個朋友拉著我玩,我可能就每天窩在家裏哭了,何況你經營這個家經營了二十年。但是再難受又能怎樣呢?除非一了百了,否則還是好好活著吧,找點樂子,開開心心,回頭不就又是一條好漢嗎?”
  梅欣可隻搖頭,“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不一樣的。”但是她終究沒說不一樣在哪裏,她也說不出,這回哭得沒什麽聲音,但是上氣不接下氣。
  於揚也沒招了,隻有抱著她讓她哭舒服,矮幾上麵的東西幾乎沒動過。
  終於梅欣可哭痛快了,摸著腦袋搖搖晃晃起身道:“好了,小揚,還是和你說出點東西來。我走了。”
  於揚看著忙扶住她,道:“不行就睡我這兒,有床呢。”
  梅欣可搖搖頭,道:“你說得對,不到處丟人了。”但是話沒說完,人卻慢慢軟了下去,於揚一看不好,隻得隨她躺地上,敲出範凱一起送去醫院。沒別的大事,無非是心力交瘁。隻是苦了於揚,範凱已經為了工作熬過幾個通宵了,不便麻煩他。梅欣可則是救回來後就昏睡了,可能是好幾天沒好睡,此刻一下睡個飽。隻要她沒掛鹽水,於揚也趴在旁邊睡。
  班是上不成了,本想托給望雪的,但是想著昨天梅欣可的樣子,再想到望雪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沒敢托付,所以也就不去和於士傑打招呼了,估計和他一說的話,不外是叫望雪來服役,而且他如果來也不好,這時候兩人撞一起,誰知道會出什麽事,反而把梅欣可給氣暈了也不好,冒不起這個險。梅欣可又不醒,沒法問出她的娘家人,算了,還是自己留著吧,也算是替於士傑出力。
  同曹玉笙請假,說家裏的大嫂住院,大哥出差,不得不照顧病人,聽得出曹玉笙不很相信,不過也沒什麽話,作為老總,他也算合理了,因為現在年關將近,桌麵上的事情極多,於揚休息一天,意味著曹玉笙工作量得增加不少,最主要的是不便。
  梅欣可還是昏睡,醫生卻說她已經無恙,果然她的麵色比昨晚吃飯時候還好。但是於揚想到自己結束公司那天也是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其實此刻能睡也是福氣了,看她睡得眉頭舒展,應該也是無夢,讓她睡吧。
  梅欣可到底是不是睡美人,中午就餓醒了,經檢察情況不錯,便出院跟於揚出去吃了一頓,然後於揚送她回家,自己還是乖乖回公司上班。難得的是曹玉笙看見她如看見寶貝一樣開心,急急指派任務下來。於是上半天的活兒都得補回來,一做做到下班後,把桌上的東西清理完想走,看見曹玉笙的房間也亮著燈,便進去敲門,“曹總,還有事情需要吩咐的嗎?需不需要我給你買些吃的來?”
  曹玉笙從電腦前抬起頭來,有一絲慌亂,於揚心想莫非他在做他的那本私帳?不過曹玉笙很快便微笑道:“還是你手腳快,一來就解決問題,我也差不多了,你晚上沒事吧?一起吃飯?”
  於揚倒是一愣,他這是什麽意思?不過老總開口,再說也懶得回去燒飯,不便拒絕,便笑道:“好啊,曹總請客,恭敬不如從命。”
  曹玉笙起身穿了深灰長大衣出來,這人長得不俗,沒尋常男子的啤酒肚,身材挺拔,修飾整齊,氣度內斂,走出去要比周建成派頭。於揚今天隻是回家草草洗漱一下,套了件一手長駝色短大衣出來,出門套上頂絨線帽,看上去倒也調皮。不知道的人看來,這兩人無論是前麵還是背影,都是非常相配。
  去的還是昨晚的餐館,可是昨天今天都差不多,麵對的都不是容易打發的人。一眼看過去,居然又看見那個老誌願者與一幫朋友在吃飯,於揚覺得很巧,衝他揮揮手,估計這兒也是這人的據點。曹玉笙回頭看看老誌願者,道:“朋友嗎?要不要叫來一起吃?”
  於揚笑笑搖頭,飯店裏麵溫暖嘈雜,令人昏昏欲睡,於揚忍不住捂嘴打了個哈欠,見曹玉笙笑嘻嘻地看著她,不好意思地道:“昨晚送大嫂去醫院,都沒睡過。一下午都拿咖啡吊命。“
  曹玉笙道:“看得出,眼睛都張不開。我們簡單吃一點,你去休息吧。”
  於揚微笑,但是不說話,覺得與這個曹玉笙沒什麽好說,不知道她請客是什麽意圖,套話,還是拉攏,還是別太輕狂的好。免得言多必失。
  曹玉笙可能還沒見過手下會是這麽克製的,連吃飯時候都不願意說話,看得出,這雙滿是黑眼圈的眼睛裏,除了疲憊,還有厭倦,深深的厭倦。難道傳說是真的?但是曹玉笙有自己的目的,似是關心地道:“半年做下來,還滿意嗎?”
  於揚早就準備好他的提問,叫她吃飯還能說什麽呢?風花雪月?於揚保持微笑,一臉誠懇地道:“隻希望曹總能滿意我的工作。”
  曹玉笙無比鬱悶,好好一句爭取主動權的開場白就被於揚給毀了,但是曹玉笙畢竟也是個年輕有為的人,也不生氣,道:“你做得很不錯,不過依你的工作能力,做我的秘書太屈才了點。你對公司業務也已經很熟悉了,看看有什麽位置合適,直接與我說,我不會霸著一個人才不放的。”
  於揚有點奇怪,曹玉笙為什麽這麽客氣?似乎對她太好了一點。也不掩飾自己的驚訝,道:“我比較喜歡辦公室工作,清淨,而且不累。其他工作,可能不是我可以勝任的吧。”
  曹玉笙笑道:“不試,怎麽不知道勝不勝任?你盡管大膽嚐試,憑你的智商,隻做秘書工作真是屈才了一點。”
  於揚奇怪了,曹玉笙這是幹什麽?自己又不是他嫡係,而且他會看不出自己不可能被發展作嫡係嗎?幹嗎這麽熱心栽培?她正要準備放出試探的話,不想手機想起,不熟悉的外地號碼,便衝曹玉笙說聲“抱歉”,打開接聽。
  “小於,難為你還記著大姐,給我送盆那麽好看的花來。今天這盆花一放,進來的人人說好,大姐我有麵子啊。嗬嗬,謝謝你。”
  於揚聽了舒了口氣,傳真發出後,一直沒接到方誌軍的回音,又想著他現在又不是自己的員工,如今麻煩他乘一兩小時火車到另一個城市送盆花,那是要仗著她以前的麵子,如果方誌軍沒想看她以前的麵子的話,自己去催似乎就是強人所難了。所以這幾天於揚掛念著,但是卻沒有去電確認,心裏很矛盾。此刻聽見劉局打電話來,除了終於舒了口氣,還高興於劉局的反應,不管她是不是客套,能特意打個電話來,就說明有效果了。她忙笑道:“大姐和我說什麽客氣話,早說了,有事弟子服其勞,過年過節了,小妹妹送盆花過來,隻要大姐看著高興,我也高興呢。”
  劉局在那邊笑道:“你這孩子會說話,可苦了你大哥了,下雪天搬這麽一大盆花來,我都過意不去。”
  於揚一聽,一愣,什麽,這方誌軍居然冒充她大哥?不過這小子看上去確實比年齡老成,不過在外麵這麽占她便宜也太過分了吧。但是念他大雪天送花過去,他要說是大哥就大哥吧,“大姐別和他客氣,他人好著呢,一聽說我常說起的大姐在他要出差去的城市,自告奮勇要做這差使呢。”
  劉局大概聽了非常開心,笑得很是爽朗,誰不愛聽好話呢?笑道:“瞧你們兄妹倆,做妹妹的一看就是不賴,做大哥的更是出眾,你們於家出人才啊。昨天和你大哥吃了頓晚飯,聊得很好,你大哥一路誇你呢,哎呀,有這麽個大哥也是福氣啊。”
  聽到“你們於家出人才”時候,於揚驚呆了,什麽?大哥?難道是於士傑?他去了那邊怎麽卻不吱聲?一時心裏疑惑,但又不能不答:“大哥那是自家妹子自中意,別理他,哪有那麽好的。”
  於揚知道於士傑是多麽的會說話,估計劉局昨天收到花還是其次,不知被他灌進了多少迷魂湯,聽她電話就聽得出,她異常高興,一直很爽朗開心地說話,“還要怎麽樣?小揚啊,你們周總春節前要過來,你也一起來吧,讓大姐盡盡地主之宜,咱姐倆好好說說話。好,聽得出你在外麵,你忙吧,大姐邀請你,回頭你一定要來。”
  合上手機,於揚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自己在這兒替於士傑消災,於士傑卻躲出去替她鋪路去了,但是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變成是他送花過去了?而且他送了卻又沒告訴她於揚,這裏麵有什麽原因在?於揚隱隱覺得一定是於士傑看出什麽來了,所以他才大包大攬地幫她做這事。方誌軍,看來他終於還是對她於揚失望了,韓誌軍說得沒錯,人們還會給她一段時間看她會不會爬起來,如果不會,以後大家就都繞著她走了。隻是沒想到方誌軍會是第一個。但是那天打電話過去時候他還很熱情的,沒有拒絕啊。於揚飛快把那天的話想了一遍,忽然明白,問題就出在自己居然這麽晚還不知道於士傑離婚這件事上。誰都知道於總和她交好,而她對於總如此重大的切身相關的消息如此閉塞,說明什麽?說明她於揚已經被拋離於士傑的社交圈了,那麽也就說明於士傑已經看似於揚。方誌軍,他也太心急了吧。
  於揚想到這兒,心裏又氣又難過,心裏像壓了一塊大石,沉甸甸的叫人喘不過氣來。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方誌軍是第一個,然後是誰呢?於揚想到兵敗如山到之說,不知道過了春節,她於揚將會被多少人看不起。天,時不我待了。
  忽然想起這是跟曹玉笙吃飯呢,忙收住野馬般奔馳的思緒,硬生生拉回到桌邊,果然看見曹玉笙雙目炯炯地關注著她。忙賠個笑臉,道:“不好意思,曹總,想到一些家裏的煩心事。”
  曹玉笙隻是若無其事地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於揚隻覺得心裏很煩,忍不住道:“一直聽說曹總好酒量,今天不喝點嗎?”
  曹玉笙驚訝於於揚忽然似乎有了說話的興致,一時奇怪,揮手叫小姐過來要了瓶紅酒。剛才見她打電話時候臉色一變再變,聲音裏全聽不出來,要換了別人,也未必看得出於揚的變化,但是曹玉笙也是個曆經江湖的人,怎麽會看不出,一時對之有了興趣。
  室外冰天雪地,為此室內必須討好地打上空調,但是人心不足,喝酒卻又貪圖那股涼意,非要人造冰塊加入紅酒,叫地球不產生溫室效應都難。但是,那一點清涼流入喉嚨,人卻是神清氣爽起來,於揚剛才一團亂麻的腦子終於停止繼續製造無謂混亂,開始麵對現實,麵對為什麽會要求喝酒這個問題。但既來之則安之,管住自己,閉嘴就是。
  曹玉笙心裏想著今天剛聽到的傳言,說於揚背景複雜,被男人包養過,所以穿的衣服尋常人是穿不起的。這個曹玉笙以前倒是沒在意過,隻是覺得於揚的服裝大方得體得很,站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中間一點不會遜色,可能這就是名牌的魅力了。忍不住看了看於揚現在的穿著,一件黑色圓領毛衣,別無其他裝飾,簡單,但是看上去服帖順眼,那應該是麵料使然吧。果然不是普通價格可以達到的效果。曹玉笙雖然不太清楚女孩子衣服,但是順不順眼還是知道的。
  於揚見曹玉笙沒有開口的意思,隻有自己開口,因為前麵的談話是被她的事破壞的,回想一下前麵說了什麽,才道:“我才進公司半年,曹總那麽看重我,真是我的榮幸。不過我膽小,好不容易才戰戰兢兢坐熱秘書這個位置,真怕嚐試其他的工作,沒這個野心。”
  曹玉笙看她一口一個膽小,但是臉上殊無戰戰兢兢的神色,就知道她是托詞,也根本就沒把他曹玉笙的話放在心上,這就是曹玉笙一直以來最強烈的感覺,於揚這人底子太深,摸不到她的想法,所以也抓不住這個人。而一個抓不住的人放在身邊,做他的總經理秘書,是一件危險的事,讓他有種無法掌控的危機感覺。作為一個管理者,秘書一定得是自己人,否則難保哪天後院失火。而這個於揚似乎永遠成不了他的自己人,雖然於揚總是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完成工作,和照顧他時時忘記的飲食。但也或許是她生性疏淡呢?也不是沒可能,或者真如傳言所說,於揚是個經曆過的人,物質生活的大起大落和精神生活的創傷後,很多聰明人都會因此與世界保持一段距離,安安靜靜過自己獨立尊嚴的生活。如果是這樣,用於揚做秘書反而叫人省心,這種人見多識廣,反而容易合作,不會出什麽意外,而且可以向周建成表明自己的態度,沒任人唯親,沒打算藏私。但自己要調整對於揚的態度了,那將不是管,而是理。聰明人管緊了反而事多。
  誰知人家曹玉笙總經理的手機不響,於揚的手機又是想起,曹玉笙揶揄地笑道:“年輕人事兒多。”
  於揚不好意思,接起一看,是範凱的,便道:“幹什麽?”
  兩人吼來吼去早已習慣,範凱理都不理她的態度,懶懶道:“你和陳星一起在吃飯?”
  於揚摸不著頭腦,道:“陳星是誰?悟空,你又來嚇為師了。”
  範凱聽了大笑,他也一樣是周星星迷,“那怎麽陳星說是與你在吃飯,叫我過來一起喝酒呢?”
  於揚這才反應過來:“對了,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陳星是不是澍說的老誌願者?我都一直忘了問他的名字。對,在一個飯店,沒一桌吃飯,我和總經理有點事在談。你還有力氣過來?”
  範凱有氣沒力道:“我在單位呢,哪裏有時間,不過你抓住這個機會與陳星說幾句話啊。”
  於揚知道他的意思,不過是想要點澍的消息,笑道:“什麽好處?”
  範凱道:“老揚,你太功利了吧?咱倆的友誼你就那麽不看重嗎?”
  於揚立刻把他以前說過的話扔回去:“你跟我這奸人談友誼?範凱你摸摸腦袋有沒有發熱,建議在玻璃窗上貼三分鍾。”
  範凱大笑,也回了一句:“悟空,你嚇到師父了。老揚,你看著辦。我明天淩晨回來敲你門。”
  於揚隻得道:“不要威脅,要講理。好吧,我看看有沒時間。”
  範凱長長地唱了一句“ONLY YOU”,大笑著掛斷。估計他這麽一頓說笑,工作效率可以好上百倍。
  於揚放下手機,卻見陳星那一桌在與隔壁桌吵架,大概是酒都有點上頭了,興奮沒地方使。見此曹玉笙笑道:“我們那時候是在電影院裏打架,一個不合,就說聲‘出去做體操’,打個你死我活。後來我一個同學給打死了,大家這才收斂著點。”
  於揚笑道:“曹總才比我們大幾年呢。”
  曹玉笙笑笑:“這幾年沒白大,我才進小學,就一會兒周總理逝世,一會兒毛主席逝世,一會兒唐山大地震,一會兒粉碎‘四人幫’,哪一件不是天翻地覆?那時候沒電視看,看電影是時髦,你說時髦場合年輕人能不做鬥雞嗎?和那兩桌一樣。但別看你朋友那一桌人多,那三個人的不好惹。”
  於揚一看,果然那三個人一付強調與以前見過的阿毛類似,不由讚賞曹玉笙的眼光,果然是又閱曆的人,“我這朋友也算是見多識廣的,怎麽會跟著他們起哄,荷爾蒙分泌過剩。”從看見那張素描時,這個荷爾蒙分泌過剩的名詞就和陳星連在一起了,所以現在自然而然衝口而出,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曹玉笙不知就裏,見於揚麵對朋友吵架也是淡淡地不管,心想原來她還真是那種性格,那就放心了。“都是酒喝了點,要真吵大了,那三個人會動真格。”曹玉笙還沒說完,隻見那三人中有人“砰”地一聲敲掉啤酒瓶底,“豁”地站起來朝陳星那一桌走去。另外兩個忙抱住那人,在耳邊說了些什麽,那人這才不甘不願地回到座位。兩桌人就那麽黑著臉僵持著,但再沒人吱聲了。
  於揚看著那邊,道:“飯店裏動手,警察一會兒就到。但是出了門就不知道了。這幫人還這兒呆坐著幹什麽?還不快走了。”但卻是沒知會陳星,誰知道他們會有什麽後手,自己多什麽嘴。
  曹玉笙見於揚分析得頭頭是道,卻又是局外人一般,心裏真是好奇到了極點,一向隻見過女人好管閑事的,這麽冷漠的倒是不多見。卻又見一個穿著黑衣的人匆匆過來找那三個人,四人湊著頭說了一會兒,新來的搖搖頭站起來要走,卻看到這邊桌上來,曹玉笙明顯看出,此人認識於揚。
  於揚也看見了阿毛,見他看過來,禮節性地衝他點點頭,不想阿毛卻是走了過來,於揚心裏奇怪,這人找上門一般不是好事。但當然笑臉相迎。這回阿毛倒沒有什麽亮相動作,隻是到於揚身邊坐下,臉上很是尷尬地道:“於大嫂,你也在啊。”這一下曹玉笙更是對風言風語確信無疑,履曆上不是寫著於揚單身嗎?怎麽成了大嫂,而且還是與這麽個明顯看著不是善類的人認識。看來背景真是複雜。
  於揚笑道:“又來了,我們大嫂真的要打上門來了。你好像有什麽事?”於揚也是知道曹玉笙一定會誤會,但是再說了。
  阿毛猶豫了一下,這才很輕很輕地道:“一個朋友打架進去需要取保,大家湊來湊去,保證金還差了一點,韓總又出差,一時回不來,這晚上還真取不到錢。”
  於揚知道他想要她幫忙,但是一時說不出口,兩人之間太過陌生,但他都已經找上來了,不可能不幫他想辦法,不如大方一點,想想自己卡裏的數目,便道:“我可以去取兩萬給你。”
  阿毛一聽,一拍桌子,道:“夠朋友。這下夠了。我那邊桌等你。”
  等阿毛一走,於揚微笑對曹玉笙解釋道:“我大哥的朋友,第一次見麵時候誤會我是大哥的女友,鬧了笑話,這就擰著勁不肯改口了。曹總,他們的事比較緊,想請曹總原諒我,我要和他們出去了。”
  曹玉笙雖然有被手下冷落的感覺,但是人家真有事,也沒辦法,不過這頓飯吃得,雖然與於揚說話沒什麽意思,但是作為旁觀者來說卻像事看戲一樣,這於揚究竟是什麽精彩人物?平時在辦公室裏不聲不響,還真看不出來。
  於揚一邊看著曹玉笙結帳,並意思意思送他出門,一邊想著,怪不得胖胖的韓誌軍可以做阿毛的大哥,原來都是錢在墊著,恐怕阿毛在江湖上這麽吃得開,也是與韓誌軍的支持分不開的,看來千好萬好,不如錢好。既然幫了阿毛的忙,順便就幫了陳星了吧。穿上衣服先過去陳星那桌,陳星見她正要站起,於揚微笑著按住他,揚高了聲音道:“吵架也要看人,那麽大人,還看不出誰不是好惹的嗎?亂七八糟。”說完也不說再見,就去阿毛那裏。知道這話陳星他們聽了一定反感,但是不得不說,那是說給阿毛的兄弟聽的,給足他們麵子,這樣也不用再相求於阿毛,他們自然看得出都是朋友,既然麵子在了,那也就放手了。果然他們與阿毛一起結帳出門,護著於揚取錢,都對於揚的義氣大翹拇指。
  陳星他們那一劫是過去了,但不知他們知不知道,或許一眾人把火氣都轉移到她頭上了都難說,隻是對不起範凱了,沒法完成範凱交代的任務。
  “曹玉笙找我吃飯不會是臨時起意,他為什麽最初一直要提拔我呢?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盜即奸,曹玉笙一定有意圖。大概他是看著我不貼心,想明升暗降,把我調開吧。但是後來怎麽又不提起了呢?是他認為點到為止,我自己應該拎清呢,還是看見阿毛心裏害怕了?應該不會,奇怪,待考。我是不願意離開這個位置的,反正也不會長了。”
  寫到這兒,曹玉笙上班經過,見正在電腦前忙碌的於揚衝他盈盈一笑,算是招呼,心裏恍惚,這是昨天晚上那個複雜的於揚嗎?一夜未見,似乎貼了層畫皮似的,全不相同。曹玉笙心裏開始有點忌憚,又計劃著要調於揚離開她身邊,但是經過昨晚,他也不敢自作主張下什麽黑手了,怎麽也得把這事做順了。否則人沒調走,自己不定哪天晚上卻挨悶棍。
  於揚看著他進門了,這才繼續寫自己的日記,“方誌軍真讓我失望,原以為他沒有在那天離開我,是因為我曾經提攜過他,對他有恩,原來也不過是如韓誌軍所說的因為我還沒走到頭,他想看看我會不會翻身,以觀後效。可是他也下手太快了一點,這一點時間都不願意等嗎?豈不是前功盡棄?他這樣實在比那些結束公司時候就結束關係的員工還惡劣一點。也好,叫我早看清他的麵目,就當不知吧。不過我是真的要開始行動了,否則,將無出路,我會被踐踏死,這個社會太現實了。”
  考慮到範凱的水平可以突破電腦密碼隨意入侵其他人的電腦,於揚還是多了個心眼,把日記發到一個郵箱裏,隨即便把寫的都刪了。
  說範凱,範凱電話就到,聲音裏滿是化不開的惺忪,“老揚,我剛回家,你晚上回來時候自己打開門把我叫醒,我晚上還有點事。幫我弄點晚上吃的。”
  “這麽拚命幹什麽?”於揚不明白,“又不是送航天飛船上天,至於嗎?”
  範凱懶懶地道:“當然至於。若要跟從我,就當舍己,背起你的十字架來跟從我,哈哈,老揚拜拜,記得晚飯要有肉。”
  於揚聽著他把電話放下,心裏連連痛罵,什麽東西,把自己當上帝了不成?狂。但忽然想到,這家夥就要出國了,他不是一直擔心自己的位置被人替代嗎?或許他是與誰達成妥協了,這段時間把項目趕出來,這樣上麵也就沒理由找項目需要人管什麽的借口把他替代掉了。老天,這家夥別看年輕,看來手段已經很有了,既要出國又霸著位置,還一付理所當然樣。不過說實話,他這舍我其誰的做派還是叫人望而生畏的,不敢弑其鋒芒。於揚想到韓誌軍,這人不也是?看來自己還是心太軟了一點。要是叫韓誌軍清楚地知道她竭力推薦的方誌軍現在一腳踢開了她,不知道他會怎麽在心裏笑話她於揚。想到這兒,於揚心裏一股濁氣上湧,生了好一會兒悶氣。
  這好一會兒是指一個白天,於揚回家到超市買了菜,爬上七樓,才生不出氣,因為已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還生得出什麽氣來。
  做完飯,還有一個雞翅在烤箱裏烤著,過去叫範凱。不想範凱睜開眼睛先看手表,一看手表就怪叫一聲:“老揚誤我。怎麽這麽晚才叫我,多少事情等著我做呢。”說著就連蹦帶跳地急急洗臉刷牙。
  於揚等他出來才道:“才睡足八小時呢,你現在起床剛好開飯。”說到這兒,忽然想到什麽,大笑道:“哈哈,範凱,開飯,範凱,開飯。”
  範凱一聽跳腳,“老揚,你不知道多少人等著我,還叫巴叫巴的,快,給我弄個飯盒,我拿了去單位吃,快去快去。”邊說邊推於揚出門。
  於揚生氣:“不就是可憐你讓你多睡一會兒覺嗎?你要早起不會自己想好把時間告訴我嗎?飯在鍋裏,要吃自己去吃,想叫我做你老媽子,沒門。”
  範凱套上衣服鞋子門一摔搶進於揚家門,一邊連喊:“快點,快點,我來不及了,再半小時我要開個工作會,老揚,你快點啊。”
  於揚“哼”了一聲,道:“不高興。老子今天本來就鬱悶,不高興伺候大老爺,你自便吧。”
  範凱吃慣於揚的飯,熟門熟路自己找出盒子盛飯盛菜,一邊道:“老揚,不是我說你,自打我認識你以來,你那一天高興過?每天小媳婦一樣地忍著委屈,自己作踐自己,我都不想叫你老揚,以後叫你老掖得了,揚什麽揚。人善被人欺,你不自強,就別怪人家給你氣受,你再憋屈自己下去,總有一天會得精神病。”說話間,把雞翅全倒了進去,最後良心發現,給於揚剩出兩個翅中。“我來不及現走,回來再教育你,才那麽年輕的,每天掖著幹什麽?該幹就幹。老掖。”
  說完匆匆而走,留下於揚在家裏發呆。這小子今天沒耍酷,說的倒是實話,但是實話怎麽這麽刺耳,這麽難聽呢?是啊,自己好像自公司關閉後,就沒怎麽發自心底地開心笑過,還真的是要叫老掖了。
  沒滋沒味地吃飯,這個霸道的範凱就那麽席卷走一大半的飯菜。隻留給她兩隻烤翅中,兩三筷子炒青菜,還說臭魚爛蝦,一盤白灼蝦幾乎全被他倒走,意思意思留下三隻,還是小小的個頭。做人看來是要霸道一點,自己不主動爭取,連到口的菜都會給人搶去。才準備洗碗,門鈴大響,而且是接連不斷地響,於揚最討厭人家按著門鈴不放,響一下就聽見了,老是按著,當別人是聾子嗎?
  貓兒眼裏看出去,是一臉焦躁的梅欣可,她又來幹什麽?於揚開門讓她進來,見她穿著的那件大衣皺皺的,像是捏成一團狠狠捶過似的。狐疑地問:“你沒事吧?身體沒事吧?”
  梅欣可走到飯桌邊一屁股坐下,兩手交握支著頭道:“我心煩,昨天又沒睡著過,想見你靜靜心。”
  於揚莫名其妙,她這是怎麽了?前天又沒對她怎麽好氣的,怎麽她要靜心反而找上她於揚來了?自己還想靜下心來考慮怎麽走下一步呢。但是考慮到安撫她等於給於士傑幫忙,邊隻有坐下來,好聲好氣地道:“你昨天當然睡不著了,醫院裏睡得多好,醫生給你紮針你都不知道,走廊裏那麽吵你也沒聽見,一直睡到中午啊,你昨晚要不是零點睡,肯定睡不著。是不是回家沒事就早早睡了?”於揚覺得自己跟哄小孩似的。
  梅欣可卻道:“不是,我有心事。”
  於揚想,你當然有心事,你現在要沒心事,除非死人或者精神出問題了。“廢話,有心事就解決,今天一天都沒想著要去解決是不是?要我幫你解決休想,我是於家人,幫了你以後我就別想回家了。”
  梅欣可幹脆趴到桌上,頭鑽進臂彎裏,在裏麵悶聲悶氣道:“我就是拿不定主意啊,穿了衣服走到門口又縮回來,又爬到床上躺一會兒,發一陣昏,實在忍不住了才到你這兒來討主意啊。”
  於揚想,怪不得,原來她這大衣穿到床上去了,怪不得那麽皺。看她現在恨不得鑽進硬殼裏不爬出來的樣子,好奇地道:“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會幫你拿主意的嗎?你不應該找我的啊,你老爹見多識廣,他老將出馬,一個頂仨。”
  梅欣可卻道:“你說的我準備照做啊,我是想叫父親一起去律師那兒,否則我一個人懂什麽啊。原來什麽事都是於士傑做的,我平時又不要操心的,直到要見律師了才想到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但是我父親現在血壓高,我怕他現場太生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麽辦?所以你說啊,我該怎麽辦?要不你和我一起去見律師,我現在就打電話約他?”
  原來是這樣,也難怪,家養久了,尖牙利爪都用進廢退了,此刻叫她上陣實戰,她隻有退縮的份。看來自己有一份事做還是好的,起碼出去見人不會沒話說。正要說什麽,電話進來,怎麽也沒想到會是於士傑。於士傑在那邊有點急躁地道:“小揚,團團他媽在你這兒?”於士傑真是個四平八穩的人,即便是稱呼也是考慮得很周詳的,不再說你大嫂,現在已經在婚姻解除中了,也不直呼名字,顯得太過分,叫外人看著難看,一個孩子他媽就很中庸了,不溫不火。
  於揚不好回答得太明顯,隻得簡單地說個“是的”。免得梅欣可正愁找不到於士傑,此刻他自己撞上門來,還不搶了電話過去。但是於士傑是怎麽知道她過來的呢?難道是派人盯著梅欣可?這太可怕了,不過無毒不丈夫,他有他的考慮吧。
  於士傑道:“我已經責備望雪過,這是我的家事,不要把戰火引到你頭上去,她現在沒怎麽樣你吧?”
  於揚不敢看梅欣可,怕她猜知是誰,還是簡短地說道:“沒有,沒事。”
  於士傑道:“她現在精神不濟,我叫人看著她,免得出事,前天睡你那兒了吧?既然已經找上你了,你就代我委屈一下,別惹著她了。我有數。”
  於揚這才喘口氣,還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派人盯著梅欣可,於士傑還是好人,雖然離婚但是一點沒有一腳踢開,老死不相往來的意思,對故人算是仁至義盡了。便道:“快別那麽說,應該的。我這兒有事就不說了。”
  於士傑當然知道她說話不便,親自問清楚她這兒沒問題,而且聽背景也沒什麽叫喊吵鬧聲,他也放心了,便說了聲“我很快就回來”,隨即收線。
  於揚也不知道梅欣可懷疑了沒有,當若無其事地回到桌邊坐下,看著梅欣可還是鑽在臂彎裏,便道:“你老這麽縮著也不是辦法啊,我看還是你回家一趟,把事情和你老爹說了。別擔心你老爹的承受力,他大風大雨經得多了,文革都那麽走了過來,還怕這點區區小事?隻要你不在他麵前失了分寸,弄得像前天一樣要死要活地嚎哭,現在結婚離婚的事多了,你爹不會看不開的。而且老人心裏都是明鏡似的,你們夫妻倆不和諧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他還能看不出來,隻怕他心裏早有準備都難說。”
  梅欣可猛地抬起頭來,道:“沒錯,你說得沒錯,春節時候我父親就已經勸我要對於士傑好一點,說人家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老是被我這麽使喚不象話。你說得沒錯,我父親已經早看出不對了。但是他怎麽不說我再這麽下去會導致離婚的呢?要說了,我或許早改了。”
  於揚撇了撇嘴:“嘁,那時候你西太後似的,說這話你聽得進去?多少人衝著你白眼你都視而不見呢。”
  梅欣可連連點頭,“對,你說得對。那你的意思就是要我找父親出山解決這事?對,他多大的事都經曆過,這麽個小官司算什麽。”
  於揚心想,這官司不小了,按離婚財產對分的標的來算,隻怕她父親一輩子也沒碰到過幾回這麽大標的的官司。於揚想了想,道:“不過依我對於總為人處事的理解,可能他在通知你以前已經和你父親深談過了,他做事有章法得很。而你父親現在恐怕就等著你上門找他呢。可能你這人做人挺失敗的,你父親不怕麵對現實,但是可能很怕第一時間麵對你,看你喪心病狂的樣子,所以想等你發作完了後再找你。”
  梅欣可道:“怎麽會?我是他女兒啊,他怎麽可以扔下我一個人難過不管?”
  於揚立刻道:“你父親有高血壓,你現在怎麽又不想到這個了?你想要他老命啊。”
  梅欣可又一下癟了下去,再次鑽進臂彎裏,甕聲甕氣道:“眾叛親離啊,爹娘都不要我了啊。”
  於揚一聽想笑,但是隨即又覺得她此刻還確實是這樣,倒也滿淒慘的,便道:“婚都要離了,還想這些,起碼爹娘一輩子都是你的。別胡思亂想了,我給你排個計劃,現在就和你父母通電話,約定明天叫望雪派車去接他們,然後和律師約好明天下午見麵。談好看結果,看看要不要送你父母回去,你看這樣行不?”
  梅欣可悶頭想了好一會兒,才拿出手機,卻又道:“我還真怕和父母說,先打律師行不?”
  於揚真是哭笑不得,道:“你約了律師,那萬一你父母沒空怎麽辦?你自己去見他嗎?我提前說好,我不會陪你去,我要上班賺工資。”
  就這麽說好說歹,這件事情磕磕碰碰算解決了,但是梅欣可卻吵著家裏冷清不敢回家,於揚隻能安排她住下,心裏卻是明白,這個包袱是不得不背上了,今天才隻是開始。
  梅欣可其實已是強弩之末,頭挨上枕頭就已經鼾起,還是於揚替她掖好的被子。她是沒心事了,因為她把心事托付了出去,讓於揚替她操了心。能者多勞,然後能者操透了心,心力交瘁而死。但是從小被灌輸了那麽多原則,什麽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不得欺負婦女兒童,敬老愛幼,等等等等,誰要一條條地恪守這些原則規矩,遲早得失去自己發展空間,在為他人做嫁衣裳的過程中累死。看看範凱,他現在信奉的是弱肉強食,但是他還給原則保留一點空間,所以他可以活得很滋潤強勢。於揚也知道,一成不變地學別人是不可取的,但是自己現在這樣掖著做人也不是辦法,該有取舍了。
  看看熟睡中依然鎖著眉頭的梅欣可,於揚心想,瞧,這就是不自強的結果了。如今自己事不關己,可以高調嘲笑她,但是不知多少人也用同樣的心情在一邊看著她於揚,在她身後指指戳戳,看著她一蹶不振而心中稱願。其實是一樣的可憐人,隻不過是自己要麵子一點,平日裏掛上一張笑嘻嘻的麵具給所有人看,不像梅欣可丟醜丟到人前。但是隻要是密切關注她的人,誰都可以看出她的人生軌跡在鮮活的表象掩飾下明顯的爬下坡,所以方誌軍才會在踩穩高枝後毅然放棄她,這也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其實是那麽涼薄,以前一直知道,但是隻把它掛在嘴邊作為自己成熟思維的裝飾,現在才體會到人情的刻骨之寒,再要有人談起,她於揚一定會是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於揚掩上門出來,下到客廳給於士傑掛電話,“於總,梅姐睡在我這兒,睡得很好。她前天不是睡在我這兒,而是累極到醫院住了一晚,不過沒大事,她體質好。不用擔心。”既然於士傑已經知道,那就讓他知道得更清楚一點吧,讓他知道,他在幫於揚的忙,她於揚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於士傑在那頭明顯地歎了口氣,很久才道:“小揚,沒想到要麻煩到你。團團媽脾氣不好,你幫我擔待著她一點。”
  於揚心想,錯,團團媽看見我沒脾氣,因為脾氣還是我大。“梅姐在我麵前挺講理,沒亂來。她已經接受事實了,準備明天先去請來她父母,一起去律師那兒說話。她今天來就是擔心她父母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但我估計著於總應該是預先早她一步先與她父親談了,果然剛剛電話打過去她父親很平靜地答應。事情隻要進入程序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反覆。”
  於士傑道:“你估計得不錯,確實是。不過我很想知道你是怎麽讓她接受事實,平靜下來的。我也委托了不少人,不過說到後來都是被罵出來,搞得我到處賠不是。”
  於揚忙道:“我沒幫著她罵你。”
  於士傑一聽笑了:“撇清得那麽快幹什麽,你要是幫罵了,她隻有更士氣高昂和我糾纏到底。你告訴我,以後我也可以借鑒。”
  於揚想了想,笑道:“好像那天我也沒什麽中心思想,或者什麽明確的思想脈絡,隻知道那天我很困,想睡覺,隻想快快打發她睡覺,所以脾氣也不怎樣。我隻是跟她說別到處訴苦,弄不好陪她掉眼淚的人心裏在念阿彌陀佛稱願呢,給自己留點麵子。還給了她幾條路,大致說明利害,叫她自己選。其實人都是聽得進理的,再說我和她又沒立場衝突,所以她就很自然地接受了,我也沒覺得有什麽奇特之處。”
  於士傑輕鬆地道:“同樣的話我也托別人和她說過,但是被她罵出來,可見你很會掌握方式方法。”
  於揚被他這話說得心裏很舒服,笑道:“奸商嘛,別的沒有,和人溝通的能力應該還是有的。”
  於士傑聽了又笑,看得出他聽說事情有轉機後,心情不錯,“說到奸商,我前幾天代你去送了一盆花,那個劉局,我看著她還是端著她原來機關幹部的架子在做人,不知道是不願意還是已經習慣,不肯放低身段,她算是我看到過的最不像奸商的人。”
  於揚聽了,雖然知道於士傑看不見,但還是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我也感覺她端得很辛苦,她心裏一定很沒意思,以前做領導時候隻有人家求她,現在她也要到處求人了,肯定失落,其實她已經不錯了,轉製得了那麽個大廠。起碼下麵幾百號人還是聽她的。不過各人心中的平衡點不一樣,就像我,人家看著我有好飯吃有好房住,也覺得我早該知足的了。”
  於士傑笑道:“人有點野心也是應該的。我到韓誌軍的辦事處看見你那個傳真心裏也是覺得奇怪,千裏迢迢,你就叫人送一盆花,而不是一束,又指定要什麽花,什麽意思,到那裏見了人才知道,你這心思花得好,算是抓住人心了。紅掌開的時間長,這段時間裏可以提醒劉局時時想起你了。”
  於揚看於士傑識破她的心思了,笑了,但是隨即就問:“於總看見那張傳真的時候,是放在哪裏偶爾看見,還是方誌軍給你看的?”
  於士傑頓了一頓,這才道:“小揚,該糊塗的地方還是糊塗點的好。”
  於揚立刻道:“好,我不問。”但是心裏已經知道,於士傑一定是看出方誌軍無心承辦這件事了。但此時心中已無接到劉局電話時的那種震動了,不過心裏越發的涼。
  於士傑在那邊道:“看來你心裏很有疙瘩,我還是把事情跟你說清楚一點的好,方誌軍最近很忙,所以把你的事擱一擱是可以理解的,再說依他的水平,未必猜得到那麽麻煩送盆花的緣由。他要是一開始就打算不辦,也不會把傳真留到被我看見。他現在畢竟不是拿你的工資,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仁至義盡了。這件事上,你也過敏了一點。”
  於揚雖然嘴裏應了聲“是”,但是心裏卻想,人與人之間除了利益,還有感情,為什麽你就會特意為我走一趟?而方誌軍算是受我恩惠最多的人,他這麽做無論如何都是涼薄。但不欲多說,便道:“明天要叫望雪派車接人,不知道望雪會不會答應,要於總去說一聲了。”
  於士傑道:“這個我早有吩咐,她還是團團媽,合理範圍內,全部配合。”
  於揚放下電話,全明白了,於士傑根本不了解望雪的心意,否則不會當著望雪的麵說出這種把家人外人老板員工分得很清楚的話來。不過這種傷心,望雪早見怪不怪了吧。
  和於士傑的電話是站在桌邊打的,第二個就找了沙發舒舒服服坐下,捏出紙條撥打陳星的號碼,難得,這人今天似乎沒有應酬。陳星對接到於揚的電話似乎很是吃驚,“嗬嗬,沒想到是你。”
  於揚早有說辭,她此刻已經覺得沒必要做了好事不留名,何況是昨天他們白挨她一頓說,弄不好還記恨於她,何必如此高尚呢。笑問:“昨晚大家回家都順利吧?今天也沒事?”
  陳星顯然沒理解她說的意思,道:“都沒事啊,好好的,還能怎麽樣?”
  於揚淡淡笑一聲,道:“那就好。不過以後看見這幾個人離遠點,不是你們惹得起的。”
  陳星奇道:“是嗎?我看他們與你認識,他們是什麽人?”
  於揚依然淡笑,心想我還認識一個刑事犯罪入獄的人,還有幾個經濟罪的,我的認識難道可以做招牌了嗎?真是抬舉人了。既然已經說明,再下去表功痕跡就太明顯了,便道:“他們是什麽人你們還沒從那隻碎啤酒瓶看出來嗎?好了,既然沒事就算我多事,天不早了,晚安。”也不等陳星說什麽,自己先掛了。
  真是兩個電話兩種口氣,於士傑老謀深算,自己這兒就是停頓時間長一點,他都探得出她於揚想些什麽。而陳星卻是一根腸子到底的樣子,被她耍得團團轉。這種人,沒事時候玩玩也好。
  打完電話,雖然已經不早,但是於揚還是沒睡意,幹脆走進書房,整理從曹玉笙電腦裏取來的數據,又想了好久,編出一個可以一目了然的數據對照表,看著這份報表,於揚心想,即使陳星都應該可以看出問題出在哪裏,曹玉笙昧下周建成多少錢財。但是這份東西怎麽用才好?給周建成還是給曹玉笙?這個該好好考慮,怎麽做才可以謀取最大利益。
  雖然人已經累得發暈,但是腦子卻還是異常緊張地塞滿疑問和解答,於揚想著還是躺下去等睡吧,難保一碰上枕頭,也會和梅欣可一樣一頭栽倒。才起身,手機響起,一看,居然是陳星,他打錯了吧,於揚接起就是一句:“你打錯號了吧。”
  陳星在那一頭爽朗地道:“沒錯,就是找你,還好你還沒睡。給我一個立功道謝的機會好不好?後天二十四日是周六,我們車網組織去山裏玩,晚上篝火晚會過聖誕,二十五日回來。到那邊農民家開的農家樂住一天。你千萬千萬別拒絕我,千萬給我一個麵子,我可是第一次邀請你,你要拒絕我,以後我連澍都不敢見了。”
  於揚正好是癟得慌,想出去透透氣,便道:“可是我沒車。”
  陳星咳了一聲,道:“這個我會備好,隻要你答應,其他都由我來,你隻要帶上自己的衣服什麽的就成。鞋子要耐滑一點,可能山裏結冰路滑。那我就二十四日早上六點半來你樓下接你吧。具體安排你上本地熱線那個車網查吧。”
  於揚忙答應下來,本來還想問什麽,但想想先看了車網再說,便收了電話,立刻上網去查。果然車網的置頂貼中有一條就是進山的組織貼,裏麵跟著雲集,於揚看了半天不知道這個陳星是什麽網名,但總算大致了解了他們的安排,倒是滿心期待起來。
  看來陳星大大咧咧,不是個會計較的人。
  六點半還差十分鍾,於揚便背著雙肩包下去,看見外麵天還暗暗的,小區路燈還亮著,所以一輛皮卡車亮著的大燈才顯得分外觸目。於揚走過去一看,果然是陳星跳下來,給她開門。這個人還真是被澍抓住了神韻,走路都似乎有跳起來的可能。於揚才坐上,還沒關門,聽見範凱陰陽怪氣地叫了聲:“老掖,準備私奔啦?”
  於揚回頭一看,正是人不象人的範凱,笑道:“你今天倒是回來得早,一起去嗎?到山裏過篝火聖誕,後座給你睡覺。”
  陳星認識範凱,也道:“可巧,一起走吧,昨晚看氣象說明天有冷空氣來,弄不好山上會掛霧淞。”
  範凱哈欠連天,在哈欠的餘隙裏道:“你們忘了我是哪裏出身的了嗎?從小就看多霧淞樹掛什麽的,不希罕了,還是睡覺要緊。老掖,你冰箱裏有貨嗎?”
  於揚對他一口一個老掖裝作充耳不聞,知道這人越理他他越來勁。笑道:“給你冰箱裏放了兩個飯盒,沒事不許開我家門。”
  範凱裝了個鬼臉,道:“我隻逛逛你的書房玩玩電腦行不?”
  於揚“嘿嘿”一個冷笑,道:“你倒試試看。”便使勁把門關上,其實心裏挺虛的,範凱手裏有她的鑰匙,要真去逛逛她的電腦,裏麵的密碼什麽的哪阻止得了他。不過她相信範凱這人不是個喜歡挖掘別人隱私的人,這人即使做小人也做得光明正大,刀刀見血。
  陳星沒趕上替於揚關門,走過範凱身邊,拍拍他肩頭,笑道:“睡覺去吧,看你站都站不穩。”
  於揚在裏麵看見,這兩人差不多高矮,原來陳星也很高的,可是以前見麵都是看了他那很特征的被太陽曬黑的臉了,都沒注意到他的身高。
  陳星發動車子上路,很快就找到大部隊,和他們匯合。看來陳星是個活躍人物,很多人與他招呼,正式上路後,陳星一邊左衝右突,一邊笑道:“車網的活動我這還是第一次開自己的車來,因為不用上高速,否則我的這車哪裏拉得上速度,一路還不給他們罵死。”
  於揚笑笑道:“去山區還是你的車派得上用場,等一下那些開日本車的都得頭痛排氣管和地麵的摩擦聲,搞不好這車後麵得裝幾個人。”
  陳星笑道:“那我要收費了。可惜現在農村水泥路都鋪得很好,不知道找得到機會不。”
  於揚道:“我還真希望後麵扔上幾個胖子,否則這車空載,開著太顛。”
  陳星道:“那你也不用穿那麽多防震啊,等下你要被他們笑掉了,你這套裝束,去哈爾濱滑雪都夠。”
  於揚看看陳星,見他隻穿著件毛衣,外加一件夾克衫,果然是沒多少,兩人一比,簡直是兩個季節,再看自己,昨晚還看著氣象考慮過要不要穿上羽絨褲,幸好沒穿,否則還要被笑話。不好意思地笑道:“東北的冷與這兒的不一樣,再說我看冷空氣要來的。我包裏有帶大披肩,你如果看著不好,可以問我要。”
  陳星哈哈一笑,道:“我常常出入山區,不怕的。”
  於揚當即反問:“你既然經常去山區,那今天還湊什麽熱鬧?”
  陳星笑嘻嘻道:“不是要誠心向你賠禮道歉嗎?想不出其他辦法,我估摸著這個你應該有興趣。”
  於揚聞言笑了,要是換作其他人,可能是趁聖誕夜去訂一桌燭光晚餐,也就陳星這種喜愛野外的人才會想到聖誕夜出城進山。不知怎麽就想到昨天曹玉笙叫她進去說的話,劉局還真是說到做到,特意發了份傳真過來給周建成,說叫他春節前過去的時候帶上於揚,說她著實想見見於揚盡盡地主之宜。不說周建成想不到,曹玉笙更是奇怪,那天於揚與吳總鬧得不愉快,大家哦度看見的,走的時候,劉局也沒見提起過於揚,現在怎麽特特意意來張傳真套於揚過去的,可能是投緣了吧。所以於揚被叫進總經理室的時候,看見的是曹玉笙驚訝的臉。“小於,你還真是投了劉局的緣。你看她特意發書麵邀請了。老板交給我說要我替你把工作推一推,讓你和他一起過去,小於,這是個機會啊。”
  於揚心知肚明,天上哪會掉餡餅?毛主席說了,全靠勞動人民一雙手。但當然不會和曹玉笙說明,隻是故作不知地道:“呃,這真是太好了,我還真想著去看看北方冬天的雪呢,太棒了。”
  曹玉笙聽了都有點犯暈,沒想到於揚的回答是這個,她好像就想到玩了。便循循善誘地道:“小於啊,這是去工作,首先要把老板照顧好。其次呢,這個劉局劉大姐行內是出了名的有性格,她不喜歡的人,即使捧著大單子進門,她也愛理不理的,寧可不要這個客戶。難得你們一見如故,這是你的機會啊。進材料是個有挑戰的崗位,你如果有劉局撐著,這個位置就無人可以於你爭鋒,你是坐定了。”
  於揚當時心想,看來這曹總是鐵了心要換她於揚走的,可憐他也是手中無權,否則一個總經理趕走一個秘書,哪裏用得著如此機關算盡的,直接一紙通知給人事部就是,他心裏不知道多痛恨周建成垂簾聽政,怪不得會做出抽周建成牆角的事。於揚記得自己當時一臉白癡地堅持道:“可是偶爾出差一趟滿有趣的,天天往外跑就受不了了,人老得很快。”
  不知道曹玉笙聽了她的話是什麽感覺,隻知道曹玉笙當下就揮手叫她“你準備準備”,就不願意和她談了。想到這兒,於揚覺得好玩,忍不住嘴角一勾笑容掛到臉上。不想一記大大的急刹車把於揚驚出魂去,忙收回思緒睜開眼,看陳星一臉的緊張。正好旁邊一車超過,並行時,一人搖下車窗喊了一句:“老大,旁邊坐個美女也不用這麽衝吧?還好你去西藏時候旁邊全是男人。否則這車還能活著回來嗎?”
  於揚見陳星一張臉羞得黑裏透紅,忙幫他岔開話題,問道:“你真是用這車去西藏的?”
  陳星忙道:“是啊,這還是廣東一個朋友建議的,大家一起湊錢買的這車,我開到西安,其他幾個從全國各地飛到西安等我。這車動力不小,而且後麵愛裝幾個大油箱都行,不用愁路上沒地方加油。我們還算是小心的,後麵還綁了輛摩托,萬一車出了毛病可以騎摩托找人來修。這要是越野車就不行了,沒法載那麽多東西。你看,現在這車不還開得好好的嗎?”
  於揚點頭道:“真對,怎麽想出來的,確實是好辦法,而且這車開那路不心疼。咦,你怎麽能有那時間又是騎車環遊,又是自駕車去西藏的?很占時間的。”
  陳星解釋道:“其實那次騎車走,是我的工作遊,我學林業的,那時候我正寫一篇論文,大致闡述南北植物的交替,所以從大興安嶺一直騎到海南島,人曬得象非洲來的,不過騎車有好處,不會放過路邊的花花草草。那些誌願活動隻是順手做的事。不過我佩服澍他們那些人,他們還真有毅力在那麽窮苦的地方紮上幾年,換了我可要天天上山抓野兔打牙祭了。”
  於揚聽著非常感興趣,悠然向往那種騎著自行車往野地裏考察的生活。哪天賺足了錢,也一定要那樣做。她笑道:“這真是一個可愛的專業,以前我報考大學的時候,父母說你要報林業?你以後想去深山裏種樹嗎?當時立馬就打了退堂鼓,現在看看那時的選擇是錯誤的。聽說澍再過半年就要到期了,她還準備繼續紮下去嗎?她好像不是本市的人,回來後準備到哪裏?”
  陳星道:“澍可能不準備在那裏繼續呆兩年,畢竟她也要補充知識的。她老家是本市,但是她父親到省裏當官了,她很小就跟了出去,所以口音已經變掉。我想她應該回父母身邊的吧。”
  於揚想,那樣的話,範凱不是沒機會了嗎?除非他放棄他這麽嘔心瀝血爭來的位置。正好於士傑電話進來,“小揚,韓誌軍說今天要請你客,說謝謝你幫了阿毛的忙。”
  於揚笑道:“不巧,我今天和朋友一起去山區玩,現在正在路上呢,明天才回來。今天去飯店不是明擺著伸著脖子挨刀嗎?給韓總省下一頓吧。於總,你回來了?”
  於士傑自嘲地道:“是啊,警報解除,我可不是該回來了。你也不說通知我一聲,我也想著進山區清靜清靜。你好好玩,回頭我們再找個時間,你領路。”
  於揚笑笑,硬是把一句話悶在嘴裏:你現在可自由了。
  沒想到他們老夫老妻還真是心有靈犀,這邊於士傑的才放下,那邊梅欣可的接上:“小揚,你在哪裏?我打你家裏電話都找不到你,晚上來陪陪我好嗎?今天這麽熱鬧,我一個人空虛得慌。”
  於揚不得不再解釋一遍,然後道:“你隨便找幾個朋友去喝咖啡,今天不愁找不到樂子,賓館什麽的都有活動。”
  不想梅欣可卻是道:“我不要和他們玩,和你說了才知道,這些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都是酒肉朋友。這樣吧,你在哪裏,我找過來。”
  於揚不得不問陳星:“你知道市區哪裏有好玩的地方?就今天?”
  陳星想了想,道:“體育館不是有個俄羅斯國家馬戲團嗎?據說不錯的,又很熱鬧,一個人去看都成。”
  於揚忙轉達給梅欣可。不想梅欣可聽了卻問:“你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嗎?那算了,我不打擾你們,我這人現在晦氣,還是躲開點的好。”
  於揚一聽,哭笑不得,一聲“他媽的”衝口而出,笑道:“梅姐,你以前霸王似的,於總看見你都一聲不敢吭,現在怎麽變得這麽體貼的,我還真是不習慣。這樣吧,你今天自己看馬戲,記下是些什麽節目,我明天回來你陪我看去,或者你幫我去買張明天大劇院爵士樂的票吧,我們明天看這個去。還有我立刻要出差,準備送一個快五十的大姐一些禮物,你幫我想想你比較喜歡什麽,別悶在家裏想,你得上商場去看了才定,給我列個單子,我回頭再和你商量。”
  於揚想著這梅欣可能是在家裏一個人憋得慌,給她想出一天的事情來做,她便不會想東想西了,也免得找於士傑麻煩去。果然梅欣可聽了這麽明確的指令立刻叫好,立刻收線去做。於揚放下手機,笑對陳星道:“你瞧,瘦田沒人耕,耕開人人爭。今天我怎麽這麽吃香了。”
  陳星問:“你剛才給人家那麽多事做,她怎麽忙得過來?”
  於揚心想,這人還真是實心眼,怪不得。笑道:“其實這些事我都是自己一下就可以做完的,但是電話那頭的那人現在正空虛得慌,所以我得給她想點事情做做,免得她悶在家裏胡思亂想出事。”
  陳星點頭同意:“怪不得都找你出去玩,你這人本來就仗義,其實大家心裏都記著,所以一到節日都找你來了。”
  於揚聽了又是哭笑不得,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我仗義。說我心狠手辣的倒是大有人在。”
  陳星連忙否認道:“那是他們不了解你,你也就是看上去冷漠了一點,其實是最肯幫忙的。”
  於揚被他說得都忍不住反思自己,真的是麵冷心熱的人嗎?似乎不像啊。以前幫過方誌軍,那隻不過是不費力的順水人情,後來幫梅欣可,那是看於士傑麵子,而於士傑幫了她那麽多忙,她報恩都報不夠,怎麽還可以說幫他呢?隻有給陳星他們那次化解矛盾是比較仗義的,但後來自己找上門變著法子去邀功,這似乎又有點不夠上路了,於揚想來想去,自己不是好人,也不想做好人。所以還是搖頭道:“我不認為。”
  陳星卻道:“你別客氣啦,我第一次接觸你,是你大方留鑰匙給澍和那些孩子住,自有進出。第二次是在勸解那個傷心的女人吧?第三次是你幫我們解圍。反正我相信我看見的。”
  於揚心想,還真巧了,自己做好人的次數屈指可數,卻都給陳星看見了。便也笑笑不再辯解,道:“進山了,繞山路是你的強項了。不過拜托你別超車了,否則我坐後麵去眼不見心不煩。我們要爬山嗎?”
  陳星果然山路繞得很溜,還偶爾很衝地超車,聽於揚這麽一說,隻得嘿嘿笑著減下速度,道:“好吧,不超。安排的是有爬山,但是那山路都不是風景區一樣的石板路,走起來不方便,大家隨便自己活動。”
  於揚想著跟一個林業專家進原始山林,這機會多麽難得,怎麽可以放過,要求道:“我們爬山吧?山村有什麽好看的,我也是山村是出來的呢。再說現在冬天又沒有蛇,爬山都不用擔心碰到這種惡心東西。”
  陳星一拍防線盤,笑道:“太好了,就擔心你不願意爬山呢,這樣我也不好意思把你叫了來卻丟下你自己去爬山。”
  於揚笑道:“但願不會拖累了你。”
  
  到山村住下,一看,居然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的搭檔,還好有不是情侶的搭檔,於揚與那女子住了一屋。山裏的天氣確實有點冷,於揚拿出手套係上圍巾,簡單中飯後跟著上山。於揚在女孩子中算是走得快的,但是與陳星比就象家豬碰上野豬,看他走路的姿勢都是爬慣山路的。不過陳星忍不住快走幾步後,總是站下來等於揚,弄得於揚不好意思。
  當天是冷空氣來前的返暖,路上沒有結冰,但是也沒什麽像樣的路,都是前人進山踩出的小徑。小徑依著山石上上落落,有的時候需要手足並用,手套早早塞進口袋裏。不少女孩打了退堂鼓,不過於揚有陳星,陳星幾乎可以毫不費勁地把於揚拎上去,於揚都要懷疑自家的健康秤是不是準了,自己也不是什麽扶風的弱柳,怎麽說拎就給人拎起來了。
  陳星一路走,一路介紹有趣的植物給於揚,不知不覺,兩人拉到了隊伍最後。“這是漆樹。古代人用的生漆就是這樹的汁液,你別靠太近,很會過敏的。聞到味道沒有?”
  “這棵是野花椒樹,對,很不起眼,但是小心,有刺。我住的地方種了一棵,采收的時候總要掛點彩。”
  “看見結著紅果的草一樣的植物了沒有?這叫矮地茶,一種中藥,小時候社會上肝炎疫情重了,學校食堂會上山采些矮地茶熬湯給小朋友喝,我喝到過一回。長一輩子也就手指那麽長了,這東西隻要種上,第二年就會象竹筍一樣從周圍土裏鑽出嫩芽,很快就旺成一片。”
  於揚看著有趣,隻見在周圍枯黃的茅草叢中,有一片冬日難得一見的碧綠的樹葉,樹葉間滾珠般地托著粒粒鮮紅的小圓果子,非常漂亮。於揚忍不住俯身過去摘了兩粒,愛不釋手。把玩之間,笑對陳星道:“我說句外行話,現在市區的綠化草坪都是什麽馬尼拉草黑麥草之類的天下,單調得很,為什麽不發展發展這種有葉有果的東西呢?你說它很快旺成一片的,看來應該是容易種植養護的,哎喲,你別拿那種眼光看我,我說過我是外行。”
  陳星卻是欣喜地大掌一把拍在於揚肩上,大笑道:“我怎麽沒有想到呢?我們老師以前說過,值得馴化的經濟類植物或許就在你身邊,隻是你耳熟能詳視而不見。你是外行,但是你卻有獨到的眼光。太對了,我這就采些去回家培植。”說完,東掏西摸,拿出一把野外用的小鏟子,一個塑料袋。
  於揚看著有趣,邊搶過來道:“我來好不好?你旁邊看著對不對,出聲指導就是。”說著便扒開茅草,找到一叢枝繁葉茂的矮地茶,一腳踩了進去。陳星一看不好,想拉時已經遲了,於揚的腳早已踩進一個獵人布置的獸夾裏,一排鋼牙牢牢咬住於揚的腳脖子。
  陳星幾乎是撲到地上,驚道:“你別動,別動,這東西都是越掙紮越咬緊的。我來替你拿開。”
  於揚哭笑不得,道:“這是哪個缺德的做的好事,還好,你別急,幸虧聽了你的話,怕山上結冰,穿了東北買的大皮靴來,要是尋常的旅遊鞋,這腳脖子還不給哢嚓了。哎喲,這要是野豬中了套,還不是死路一條。”
  陳星清空旁邊的茅草,看了下道:“還好,卡在靴子皮上,否則你這隻腳得掛彩。痛不痛?別怕,鋼牙不利,沒穿透皮靴的皮。你忍忍,我找機關。”
  於揚一邊嘀咕著道:“還好,倒是不覺得痛。”一邊掏出照相機,對著腳來張特寫,這種鏡頭隻怕是此生隻有一次的。“陳星,本來這一夾是你挨的,我講義氣,替你挨了。”
  陳星道:“謝謝謝謝,是我不對,看見機關時候已經晚了一步,來不及拉你。”
  於揚一聽,苦笑道:“對啊,換了你應該不會中機關的,否則你常在山裏跑,這腳還不給廢了。這是夾野豬的嗎?夾子這麽大的。”
  陳星眼看鋼夾子看似簡單,但是一直找不到打開的機關,怕於揚給夾痛了,急得冒汗,偏於揚事兒多,一會兒拍照,一會兒問題,讓他集中不起心思,隻得道:“於揚,我用一種最笨的辦法,用力把夾子掰開,你立刻把腳從靴子力抽出來,靴子等一會兒再說。”一邊開始給於揚解鞋帶。
  於揚一聽有理,靴子太大,要掰開到那麽大的口子可能不易,先把腳向上抽出來,剩下靴子可以往下抽。但是看陳星給她解鞋帶,卻是很不好意思,一張臉早紅了。還好陳星沒看見,隻顧低頭解開鞋帶,又盡可能鬆開鞋幫,這才叫了聲:“我開始了,你看準了。”
  說完兩手發力,“嘿”地一聲,鋼牙被他大力掰開,於揚一感覺腳上壓力小了,立刻彎腰按住靴子把腳抽了出來。陳星這才“呼”了一聲,收了勁,道:“腳真的沒事吧?看看有沒夾出血,這個夾子死緊。”
  於揚雖然覺得腳脖子有點不舒服,但是叫她當著一個男人的麵拉起褲子卷下襪子看還是不願意的,剛才這麽解鞋帶已經覺得是太過親昵了,要不是情況緊急,於揚是說什麽也不肯的。紅著臉道:“好像沒什麽,不要緊,還是先把鞋子拿出來把,否則老是金雞獨立著也不舒服。”
  取下靴子,於揚穿上時,看陳星走進茅草叢中,過一會兒從裏麵“哐啷哐啷”拉出一堆東西來,個於揚看,“瞧,就是這東西,一頭鎖在一棵小灌木上,一頭埋在這裏。這害人的,把它扔了。”
  於揚忙拉住他袖子,掏出相機立此存照。陳星哭笑不得,不知道換了其他女孩子還會不會如此鎮靜,這種時候還不忘記特寫留念的。 見她收回相機,便甩起鐵鏈,象扔鏈球一樣地把鋼夾扔了出去,可惜不是專業,脫手後是往身後飛去。不過勁道不小,一下飛得無影無蹤,兩人相顧大笑。陳星伸手過去:“要不要扶你?不要客氣。”
  於揚笑道:“不用,真的沒夾痛,靴子給擋住了。”想了想,又道:“這一路還會有夾子嗎?”
  陳星道:“應該還會有。”邊說邊找到被於揚扔掉的刀子,自己去挖那叢矮地茶。於揚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坐到旁邊一棵小灌木枝上,對陳星道:“你別看過來,我看看有沒受傷。”
  陳星應是應了,心裏奇怪,這有什麽可以害臊的,夏天不都是光著腳脖子穿鞋的嘛。隻覺得匪夷所思,心裏卻越是想看,想起剛才叫她檢查傷否,一瞥之間於揚好似羞紅的臉,真是沒想到這麽潑辣的女孩子居然是會為小事臉紅。心裏一時柔柔地,臉上不由泛起莫名的笑容。再想起開車進山的時候,她原本好似滿腹心事,但最後狡黠地一笑,很想澍畫下地那種小狐狸一樣的神情,叫人愛煞。當時就是貪看她笑得得意,竟然忘了看前麵,差點撞車。
  這一胡思亂想,手下沒了輕重,鏟斷不少矮地茶。好在要得不多,這裏又是一大片,鏟壞幾棵也沒什麽大不了。要待起身時候才想起,忙問了一句:“可以出來了嗎?”
  於揚此刻早看完,忙道:“出來吧。”
  陳星出來,看著於揚問:“沒事?”
  於揚訕笑道:“當然沒事,不過這麽好的靴子破相了。唉,等下人家問起我們為什麽這麽慢的時候,你可千萬別說啊,否則我糗大了。”
  陳星笑著連聲道:“不會,不會,要是說出去,我也沒麵子,還說滿山跑的人,照顧個人都沒照顧好。”
  於揚不知道他這話是不是真心,但是也隻有相信他了,這以後心有餘悸,再不肯衝前麵走,乖乖跟在陳星後麵,看見好玩吸引人的植物也再不敢貿然上去了。不過比起有個女孩子下山拐了腳,需得男朋友背著艱難下山,於揚覺得自己起碼表麵上還是過得去的。
  篝火晚會上,大家忙著烤肉吃,農家搬出一大盤瘦肉,說是野豬肉。於揚看那肉如牛肉般紅,相信不會是家豬肉,忍不住挑了塊烤了,找到與一群男人一起喝酒的陳星,笑問:“這個野豬肉,是不是就拿那種夾子夾來的?這可是我的同情兄啊。”
  陳星笑道:“哪裏,野豬勁大,碰到這事不是拉著小樹連根拔起,就是壯士斷腕舍下一隻腳蹄跑掉,這種夾子一般都是夾夾野兔麂子什麽的。”
  於揚自己都覺得好笑,差點就成了野兔麂子,要是沒有旁人,自己可不就得等在荒山上麵等獵人來收拾來了,不知道晚上會不會遭遇綠油油的眼睛。便把烤野豬肉遞給陳星,悄聲道:“獎勵你。”
  陳星不接,看著她,卻是就著咬下那肉,隻見於揚隻是抿嘴一笑,黑暗中看不出她臉紅了沒有,但是見她很快就轉身走開。陳星怕她生氣,想過去解釋,又不知怎麽解釋好。可是後來於揚又烤了肉出來,拿過來分了他一半,就像其他人帶來的女朋友一樣做,陳星非常高興。而於揚隻是覺得理所當然,大家都是男人們喝酒,女人們烤肉,雖然陳星剛剛就著她的手咬肉確實唐突了一點,但瞥見他當時一手是筷子,一手是酒杯,可能騰不出手吧,也沒多想。
  “上山第二天,起床就覺得冷,但是走到外麵一看,滿天滿地的玉樹瓊枝,一夜西北風,降此老天的造化。早餐過後,陽光從雲層中撒出,霧淞似乎都成了無價的珠寶,閃爍著五彩的晶光。大自然每每叫人感歎,感歎得五體投地。明知山有夾,偏向夾山行,嗬嗬,還是因為陳星的幫助,才能拍到那麽多美麗的霧淞。雖然天冷了那麽多,陽光下的西北風如刀子一般,但是陳星還是隻穿那麽少,說什麽也不要我貢獻出來的披肩,這就是血氣方剛吧?男女有別,可見一斑。大家都在水晶宮一般的天地中玩瘋了,很晚才吃的中飯,陳星直接把我送到大劇院。我注意到梅欣可非常仔細地打量了陳星半天,她當陳星是我什麽人了吧?我的一身裝扮與周圍其他人格格不入,爵士樂啊,可惜我中途累得打盹,讓梅欣可曖昧地取笑了幾句。隨便,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元旦後便隨老板周建成出差,當然周建成不可能隻走劉局一家,一路要捎上幾乎所有客戶,時間安排得很緊湊,除了於揚外,他還帶了個業務員做跟班,不過明眼人都知道這是避嫌,因為周建成以前都是一個人走的。因此於揚對周建成心生好感,覺得他這一著走得大方。
  上飛機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安排,那個業務員一個人遠遠地坐在後麵,據他自己笑嘻嘻的解說,是因為他喜歡打遊戲,而周建成最討厭別人沒事打遊戲。於揚便知,周建成有話要說。
  果然,安頓好隨身行李,大家才坐穩不久,周建成便狀似隨意地道:“曹總來了後,公司氣氛活躍不少啊。”
  於揚心想,果然來了,看來話題是與曹玉笙有關的,且聽他如何開展,便將計就計,也不退避,也不緊跟,也是隨意地道:“是挺好玩的,大家都相處得不錯,不過我來公司晚,也不是很清楚。”
  周建成笑道:“對,你還是曹總來了後機構改革才來的,說起來還晚了兩個月吧。不過時時看你們聚餐喝酒,熱熱鬧鬧。我這個年紀一把的人偶爾看著也是很羨慕的。都是市裏辦公室的一幫人吧。”
  於揚心想,吃味了吧,哪是羨慕啊,恐怕更多的是擔心。也作若無其事地撇清自己:“我來得晚,所以和大家也沒什麽交集,再說生性不喜熱鬧,所以沒參加過聚餐,不很清楚是誰。我隻有有次加班太晚,曹總單獨請了我吃頓飯,麵對上司似乎吃得不來勁。”何必順得哥情失嫂意,周建成愛怎麽說,自己要是順著說了什麽,他往後就可以拿這些話去對別人說,看,曹玉笙的秘書都如此這般地說話,她於揚有得苦頭可以吃了,何必自找罪受。
  周建成顯然不願意再捉迷藏,直接道:“小於,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公司裏誰是唯一,誰是最終的決定人。自從曹總接手後,公司確實煥然一新,銷售節節上升,但是利潤並不見增長,利潤率更是比以前大幅下降。我想知道原因,但是從帳麵上,即使財務部經理都看不出什麽,所有的發票也開得中規中矩,應收款比率也是不高,問題會出在哪裏?是不是有什麽障住我的眼睛了?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於揚心想:咦,你可終於看出問題了,不過從這個途徑看到問題,說明周建成還是有很不錯的經營頭腦的。既然周建成已經意識到有問題,而且衝她這個不是圈子裏的人攤牌,說明周建成已經開始行動了,對了,他說的要於揚認清誰是公司的米飯班主,基本上可以說是威脅了:你進不進我的圈子?不進則退。叫你於揚知道了那麽多後還能給你在公司裏呆著嗎?周建成可不比曹玉笙,他動起手來是不會有曹玉笙那麽多的顧慮的。既然如此,那就順水推舟吧。於揚想了想,道:“我沒看出什麽來,因為經手的報表都是曹總與周總各自一份,沒有不同的。再說曹總可能看我不是很貼心吧,最近一直在動員我離開總經理秘書這個職位,最近的一次是叫我抓住這次出差時機轉行做采購。基本上,我進不了曹總的核心。”
  周建成聽了不語,想了一會兒才點頭道:“那麽你看曹玉笙想要誰接手你的位置?”
  於揚裝了一回傻:“不會是小蔡吧?他們經常一起聚餐的。”
  周建成側了下身,很刻意地看了於揚一眼,才道:“小蔡?曹玉笙還不如直接告訴我他已經動手了。”
  於揚被周建成那一眼看得心裏毛毛的,知道周建成看出她在裝傻,這一眼裏含有警告的味道。不由想,他做到今天這種地步,怎麽說做人手段也是不一般的,和他打迷糊眼可不成,他都有數著呢,不如有話直說了反而更容易溝通一點。但是要把自己掌握的東西和盤托出給他嗎?這可是和自己設想的時機不符啊,還是先施哥緩兵之計吧,一切都待見了劉局後再作定奪吧。便一臉遲疑卻又不失誠懇地道:“周總,這個很突然,我一時轉不過彎來。但是有一點我可以明確,你叫我怎麽做,我就會怎麽做的。”周建成怎麽說,什麽時候說,都無所謂,但等她照著做,說什麽也要等到見過劉局,回到公司後的,所以不妨大方表態。
  周建成點點頭,坐直了身子,道:“回去你還是坐秘書這個位置吧,事成後我提拔你。”
  於揚在心裏“嗤”了一聲,空頭支票。那時候有的是他的老臣子需要按功論賞,哪裏輪得到她?而且她這麽聽命獲取曹玉笙的相關證據,周建成能不忌憚她或許有天把這手段用到他周建成頭上去嗎?千方百計請她走人才是最大的可能。
  走出機場,於揚赫然看見吳總迎候在外麵,一邊與周建成握手寒暄,一邊賊忒兮兮地瞟著於揚,叫於揚心頭生出一股涼意:羊入虎口了。周建成事前應該知道吳總來接的吧,無論如何,他也應該和於揚說一聲,叫她有個心理準備,讓她現在她也不至於如此失措。罷,既來之則安之,不行不會自己走人嗎?
  吳總拍著業務員的肩膀說了兩句後,便一個轉身,衝著於揚大聲道:“謔,大美人來啦,看得起我老吳,今天老吳給你開車當司機。”
  於揚索性別轉臉去,“哼”了一聲,道:“欺負上門來的女客,不算好漢。”
  吳總這下倒是難以下手,要是於揚驚惶失措地躲開的話,那他才會有貓捉老鼠的快意呢,而且還可以繼續玩下去,現在給搗了興致,再玩就落下欺負女客的口實了,再怎麽說,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趁酒勁耍耍酒瘋可以,否則還是要顧著悠悠人口的。
  上了車,因為是吳總開車,周建成出於禮貌,自然是坐在那個死亡位置。吳總一發動就問:“住市裏還是住我們縣裏去?”
  周建成想都沒想,就道:“住你們那裏去吧,都在那兒的,進進出出也方便一點。”
  吳總道:“也好,省得我晚上和你喝完酒回不了家,媳婦打上門來找你。別的沒事,碰到大美人我就說不清嘍。”
  於揚閉著眼睛當沒聽見,這種人恨不得女孩子受不了激還嘴過去,這下他一來一往有得可以發揮了。不理他,他也就沒趣了。要是與吳總有什麽利害關係的話,還願意動一下腦筋怎麽應付他,現在什麽都和自己無關,自己也已經做好下手準備,還與他客氣什麽,不行的話,高跟鞋伺候。
  “我已經和劉局說了今天到,要不現在和她約一下一起吃晚飯?”
  “好吧,我打他電話。”吳總紅綠燈的地方撥了號,“大姐,我奉命把周總接來了,怎麽樣?晚上一起吃飯?對,他們住縣招待所。”不知道劉局在那裏說了什麽,吳總又道:“行,大姐,那聽您的,我等下把房號發給您。行,行,沒問題,一句話,我會安排好。再見。”
  於揚聽那口氣,似乎與劉局會麵無望,果然聽得吳總道:“周總,大姐今天晚上要和市裏的領導吃飯,她說飯後立刻會趕過來,那種應酬飯不會吃很久,我們哥兒自己吃。”
  周建成聽了問了一句:“聽說劉局最近有麻煩?”
  吳總倒也沒有隱瞞,道:“連你那麽遠都知道了。是啊,改製時候留下的一點尾巴沒清幹淨,現在離開機關久了,關係都淡了,誰還認得你劉局啊,再要清尾巴就是公事公辦了。”
  周建成道:“什麽尾巴?不會是產權吧?”
  吳總道:“就是產權。現在搞得她銀行貸款都給卡住了,急得團團轉。不過具體也不很清楚,因為劉局這人好強,要麵子,這種事不肯和我們這些小弟說。”
  於揚一聽,心裏有點涼。興興頭頭地趕來,卻碰到希望有了陰影。但是人都已經來了,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繼續在後麵悶聲不響聽著,一邊卻又想,沒想到機場到市區,市區到縣城,這條路不短,難為於士傑那麽大老遠不厭其煩過來,心裏真是說不出的感激。
  周建成道:“他們現在每天生產還全負荷嗎?一天開幾班?”
  吳總道:“你這話是問到點上了。流動資金給卡住了,你說她怎麽維持生產?也就拿多少貨款做多少貨吧。我現在進貨都是看著,她那兒有什麽正是我要的,就拿了錢去啦,否則……”
  於揚太知道吳總沒說出來的話,否則貨款進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天哪,難道劉局這麽多年做下來,還沒有充足的自有流動資金嗎?如果真如吳總所說,周建成來前打入的那筆貨款不是有麻煩了嗎?周建成如何且不管他,劉局要是這麽不死不活,她於揚不就真的沒指望了嗎?可憐她近半年的策劃就要落空了嗎?
  果然周建成變了聲音,緊張地對吳總道:“劉局流動資金那麽緊張嗎?我原先替她算算,她每年即使隻做來料加工,積累下來的資金也夠她很活泛了,怎麽可能會那麽緊張?連生產都維持不上?”
  吳總搖搖頭:“這點我也想不通,你說她錢都到哪兒去了?她最近又沒買房子養小白臉的,自己也穿著簡單得很,沒地方大筆花銷啊。你說這怎麽會斷頓了呢?”
  再座誰都不知道吳總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按說他一直活躍在劉局身邊,不可能不知道這些,但是於揚與業務員兩人是沒資格插嘴的,周建成則是在此時選擇沉默,估計他也不想知道劉局究竟是什麽原因沒有流動資金,他現在最想的是見到劉局,詢問自己打過來資金著落的問題,於揚現在都有懷疑,會不會是劉局無法麵對周建成的詢問,所以今晚才不露麵的?於揚想到老板心情不好的情況下,吳總如果再有出格的事情,他必然會漠視不管,所以後麵隻有自己小心了。
  一時車上人人都是一聲不響,一言不發,各自都在盤算著自己的心事。怎麽走下一步,這是橫亙在眾人麵前的一個大問題。於揚想,周建成此刻最大的心願大概是見到劉局吧,但是今晚劉局不出麵,明天她要是也不來單位上班,那可怎麽辦?後天的活動可是已經安排好的,最遲後天一大早就得離開,不知道周建成現在怎麽想的,要是明天見不到劉局,他會怎麽辦?
  吃飯桌上,想到下落不明的貨款,周建成鬱鬱寡歡,所以吳總也不敢挑什麽花樣,各自喝了幾杯悶酒,吳總還要找周建成去唱歌,但是周建成一句“倦了”,各自走開。於揚倒是放下一顆心。
  想到明天要去劉局的公司,她送劉局盆花的事就會被周建成知道,不如現在提早趁這機會說了。進屋後就撥了個電話給周建成,不想是業務員接的,便隨便拉扯幾句,放下,隨即撥打劉局的手機,但是隻聽見忙音,過一會兒接通了,卻又不接,知道自動斷掉。於揚心裏更是坐實了剛才的想法,劉局真的處問題了。現在她的心情也沒比周建成糟,本來以為這是根救命稻草,沒想到稻草自己也是沉了下去,於揚擱下電話,忍不住發呆。
  但沒發呆多久,周建成的電話就進來,“小於,你怎麽總是忙音。”聲音裏已經夾了風雷。
  於揚實話實說:“我打劉局手機,但是一直打不通,或者是沒人接。”
  周建成略微沉默了一會兒,道:“哦,你看出什麽來了?”
  於揚道:“我記得公司有筆款子打進劉局這兒的,要是她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哎呀,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得先找到她。我本來是想著前兒我大哥過來這兒出差,我托他給劉局帶來一盆花表表心意,聽說劉局見了很開心,親自打電話給我道謝。我在想,劉局不知道會不會看我這個情分上,她前兒親自寫傳真叫我跟周總來這兒了,今天會不會給我麵子接我的電話,或者答應見麵。我反正也不是什麽上台麵的人,打打電話先去找劉局,即使找不到或者碰釘子了也沒關係,起碼也是知道她一個態度,可以給周總一個參考。可是她一直不接電話。”
  周建成聽了,又是沉默一會兒,道:“難為你。不過不用試了,我招待所的電話和手機都打過去過,我的手機她應該清楚的。”
  那就是說劉局真的是存心避著周建成了,看來已經不是猜測。於揚想了想,趁熱打鐵:“周總,後天的事我從來沒有接手過,去了也隻是做個擺設,如果我們明天到劉局公司裏等不到劉局,周總你看,我留在這兒繼續等行不行?她總不可能一天都不來上班。而且我又不是要緊人物,她也不要太避著我,起碼,我可以討她一個回答。”
  周建成的聲音裏明顯的情緒低落,“看看吧,明天要見不到她,就照你說的做吧。”
  放下電話,於揚心裏也算是落下一塊石頭,周建成的貨款且不管它,但是於揚真的很想知道劉局到底怎麽了。無論如何她都要見到劉局,不管出什麽情況,不能叫眼看到手的機會失去。
  於揚本來就睡得晚,今晚因著事情峰回路轉,內中似乎蘊藏無數奧妙,即使看著電視,腦袋也是急速運轉著,估計隔壁屋的周建成也是。可憐那個業務員了,和生氣的老板住一屋子,隻怕連睡覺都不敢打鼾了。
  這是,拎包裏的手機響起,於揚幾乎是撲著過去掏出手機,打開一看,原來是陳星打來的電話,“於揚,我和上回吃飯你碰到的那幾個朋友在一起,我和他們說了你那天幫忙的事,他們都很感激你,說想見見你這個女俠,認識認識。”
  於揚心頭隱隱有絲失望,雖然沒到埋怨“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來了”的地步,但是心裏還是不很願意在這個時候接陳星的電話。“我出差呢,在北方,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陳星大聲和那些朋友轉達,隨後立刻又回來道:“我們在酒吧喝酒,都是些很爽氣的朋友,喜歡旅遊,你認識了後一定會喜歡他們的。對了,那些矮地茶我已經種下去了,根係基本沒有什麽損壞,上麵的紅果都沒有掉,看來明春應該會長得好。”
  於揚聽了,想起聖誕那快樂的兩天,臉上也是微笑,“那個自然,矮地茶碰到土地爺了嘛。你不是住在郊外嗎?怎麽總是見你在城裏。”
  陳星道:“以前還難得來一次,這幾天不是新年嗎?都不知怎麽想的要聚聚,所以我隻好開著老破車每天往城裏跑。”
  於揚也正是無聊,道:“那你酒吧出去就這麽酒後駕車回去嗎?”
  陳星不知不覺放低了聲音:“沒事的,我有數的,不會喝多,你放心。”
  於揚略略吃驚,心裏頓時有點了然,陳星?他不會吧?心想他可能是誤會了,兩人本就是兩條線上的人,怎麽可能交集?便找了個借口,道:“那就好,少喝點對身體也好。我在等個電話,就不和你說了,我掛了。”
  放下電話,於揚還是為陳星的態度吃驚,他吃錯哪門子藥了?這麽簡單的人會找上她於揚這麽複雜的人,不怕吃苦頭嗎?不過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意識到這一點也難說,他可能以為天下大同,人人都和他一樣熱心好心快樂。於揚不由看著手機發了一陣呆。大學時候倒是有過男朋友,但後來男朋友喊著出國,就斷了消息。出來後一切朝錢看,事業為重,所以給自己定了個二十八歲再論婚嫁的橫杠子,也沒想到真到了二十八歲,適合的人都差不多已經結了婚,一時拔劍四顧心茫然。沒想到此刻卻是冒出一個陳星。於揚想到一本書上說的,“他能給我快樂”,陳星聖誕那天確實給了她半年多來最舒心的笑,那難道就是他?於揚握不定主意,總覺得沒那感覺。一時倒是忘記了想周建成的事。
  沒想到不想它的時候,劉局的電話反而趕來了,倒叫於揚吃了一驚。“小於啊,你沒睡吧?”
  於揚忙道:“還早著呢,正看電視。”
  劉局道:“那就好,我這兒和幾個領導說話呢,我跟他們說起又這麽個妹妹特意聖誕節送花來,現在又特意來看我,他們都說要見見,怎麽樣,你給大姐麵子,過來坐坐,我已經叫司機從家裏開車過來接你,是輛白色廣本。估計十分鍾裏麵就可以到。”
  於揚立刻應了聲:“唉,好的,我立刻準備。太棒了。”也不問她有沒有請了周建成,明擺的事,要叫了周建成,就不會直接打電話給她於揚了。於揚略事打扮,穿了套淡灰色的褲裝,裏麵配緋紅色絲質襯衣,披上大衣就出去。知道這兒與南方不同,處處都是充足的暖氣,又有專車接送,根本就不用怕冷。隻是出門時候輕輕的,左顧右盼,便如小周後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生怕被周建成或者其他人看見了就不好。
  車子直奔市區,經過一段白茫茫的野地後,進入燈光已經開始黯淡的市區。商店早就關了門,時間真是不早,看看手表,已經是夜裏十點半。於揚的包裏放著一隻數碼相機,給劉局的兒子買的新年禮物,一般送孩子東西,母親接了,比送她自己東西都開心。隻是不知道,這禮物還值不值得送。於揚心裏把今天飛來的這次見麵看作那種戰前的偵探了。還真感謝於士傑,要不是他代送的一盆花,和隨花送上的美言,隻怕劉局是不會對她另眼相看的。而此時,劉局大概當她是一個親密可愛懂事的小妹妹了吧,所以才會放心見她一麵,也算是還個人情。那麽說來,周建成明天是肯定見不到劉局了。
  唱歌的包廂裏男男女女一屋子,現在全國各地都一樣,進門說是叫兩個女孩子點點歌,其實都是心照不宣。到最後兩個女孩子與先生們喝酒猜枚,不亦樂乎,哪裏還管得到點歌。於揚進去時,見劉局與一個偏瘦的男子在說話,那男子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戴著眼睛,像是個機關什麽出來的人。於揚想,這人難道是關鍵人物?
  看這陣仗,於揚不由慶幸自己的衣服選擇得對,這年頭都是先認衣冠後認人的,要是自己穿著前衛而來,非要與陪唱女子爭個風頭,遭了這幫喝酒過的男人的輕薄,事後還得怨自己咋就招蜂引蝶了。果然經劉局介紹,大家都是從燈紅酒綠中客客氣氣伸出手來和於揚規矩地握一下,雖然有人還開句玩笑,“嗬,大姐,沒想到你有這麽位漂亮的妹妹。”象吳總那樣無聊男人畢竟屬於少數。
  在劉局的介紹中,這個小屋子幾乎是匯集了縣政府的四大班子要人。不過於揚好歹也是經曆過的人,知道花花轎子人抬人,這些人是不是要人還未知,不過可想而知,劉局介紹這些人的時候心裏一定是不平衡的,想她的資曆一定比在座的要老得多,要換了以前,那還不是別人跟在她屁股後麵追著喊劉局,但是現在卻不得不求靠他們,於士傑真是看得準。
  寒暄過後,於揚文文氣氣地挨坐到劉局身邊,旁人看著自然是很親昵的樣子。劉局輕聲道:“小於啊,大姐今天向你道歉,本來是準備好去機場接你的,給你在周總麵前長臉,可是臨時有急事,實在抽不出時間來啊,所以隻好叫吳總頂替一下了。不過我給小吳撂下狠話過,要是感對你不三不四,小心他的皮。”
  於揚忙笑道:“果然是大姐預先囑咐了,我還說吳總今天怎麽這麽老實了呢,連葷話都沒說。還是大姐鎮得住啊。”可是她的話真管用嗎?吳總都在背後揭她老底了。但是有旁人在的時候,自然得把一頂高帽子順勢送上,正好撫平劉局此刻頗位不平衡的心。
  旁邊那個據說是縣農行行長的金行長道:“是橋北那個小吳?”於揚看出他臉上不是很以為然。
  劉局笑道:“還能是誰,這個二愣子,還是我看著他光屁股長大的呢,剛見我時候趕著叫我大姑,我說不行,我比你娘小一輩,咱可不能亂了輩分。這小子最初叫大姐的時候還叫得聽憋屈的呢。”
  於揚聽了抿嘴笑,心裏卻是在想,往往當事人是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尤其是對於劉局這樣一個還把自己身段放得很高的當事人。看得出金行長都有點知道內中問題。按說此刻於揚是應該順著勢再來一句的,但是她實在嫌肉麻,說不出口,隻好作文氣狀。金行長也是客氣地笑道:“原來還有這麽一段經曆在。我以前在市分行的時候就常有聽說大姐的名聲,到了縣裏工作才得意認識大姐。”於揚想,這人說話很不卑不亢,直說聽說過大姐,但是沒說聽說過什麽具體的內容,很客觀。也是,他確實是沒必要拍劉局的馬屁,最多是大家場麵上過得去就是。
  劉局也不知道聽明白了沒有,爽朗地笑道:“什麽名氣不名氣,都是虛的。金行長啊,我跟你說的二百萬才是實的。大姐不要你為難,你隻要給我渡過年關就成。最近其他朋友也都是碰到年關,資金回攏,一時周轉不出來,沒法給我調頭寸,所以大姐隻好找你了,你說什麽也要幫這個忙。不說別的,我那些設備可都是值錢的。”
  於揚聽了心驚,什麽,二百萬?連自己把三所房子抵押了都有二百萬,她劉局竟然連這麽些都有困難了?那麽周建成匯入她公司的六百萬呢?難道都是填了什麽不可知的窟窿?事情難道真有那麽糟?不過她說得對,設備抵押抵押都有不少呢,銀行應該可以貸出錢來。但是為什麽不是土地抵押?即使這兒的地價不高,一般銀行也是認準企業的土地才肯抵押的,設備於工廠來說是命根,對銀行來說,如果沒人接受,等於是廢鐵。廢鐵能賣多少錢?可能金行長是這麽想的吧。於揚心裏盤算,不知道今天側麵可以了解到多少內情,看樣子,直接問劉局的話,是不會問到什麽的,甚至有可能惹怒她。隻有旁聽著,或者主動地旁敲側擊,獲得真實內情。心裏是越發的涼,都感覺快轉寒了。
  隻聽那金行長道:“大姐,不是我不肯,你也知道我們縣的企業情況,今年到現在我的存款還是全市最低的,市行都放出話來了,要把我這兒的貸款指標壓掉一點,前兒有幾個貸款報告拿上去批,話都沒有給打回來了,行長叫我把存款抓上去了再說,否則他就是不簽字。大姐。我是有心無力啊。”
  於揚在心裏暗批:什麽行業,隻要想拒絕人了,任何理由都找得到。銀行最喜歡找的理由就是沒指標,難道你還去他們內部查出指標了不成?一般銀行都是嗅覺最靈敏的,手法最保守的,隻要有個風吹草動,他們就立刻把貸款收回去,免得出現壞帳。可見劉局是真的有事了,連貸個兩百萬都要被人拒絕,妄顧她還有那麽大一份家產。難道說她公司的產業已經早一步抵押掉了嗎?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要這樣的話,劉局公司差不多該資債相抵了吧?或許還資不抵債都難說了,所以拿了周建成的六百萬也充了數,否則有這六百萬打進來,起碼在交貨前維持短時間的日場運轉還是有的。劉局連自身都難保了,難道還可以指望她拉兄弟一把嗎?於揚都看見希望如泡沫一樣在眼前碎裂。
  但是於揚不甘心,千裏迢迢而來,機關算盡而來,難道就這麽算了?不行,起碼得把情況坐實了。她看到劉局一時沉吟不語,便心一橫,衝著金行長笑道:“金行長啊,其實我倒是有一個皆大歡喜的辦法,你看行不行。大姐呢把設備抵押給你們,依大姐的規模,即使把設備當廢鐵賣了,也差不多可以賣個兩百萬了,所以銀行做這筆抵押貸款是不會吃虧的。不過大姐是最體恤提攜後進的不是?大姐這就轉手把這兩百萬存進銀行裏,給金行長的存款出點力,然後金行長憑這存單做抵押,給大姐開張承兌匯票,這個應該是最容易的了,這麽一來,大姐損失點銀行費用,但是把事情都辦了,大家也都開心,不是最好嗎?”
  這一下,劉局開心了,一掌拍在於揚肩上,笑道:“剛才我說我的小妹妹能文能武,他們還都不信,非要叫來看看。現在都信了吧?金行長,你說這個主意成不?這可是時下時髦話裏的雙贏啊。”
  金行長這下落入推無可推的尷尬境地,而於揚就是要看他此時怎麽反應。這麽好的熱煎堆送到他麵前,他如果還是推托,那麽看來劉局的公司是真的問題嚴重了。但見金行長愣了一下,可能是沒料到於揚不聲不響給了他一個大意外,才尷尬地道:“於小姐說的我還有點接受不了,前一陣聽說南方有些小支行存貸款做得很靈活,但是具體我沒了解過,於小姐的話我還得回去消化消化,大姐,我改天給你答複。”
  一般人說出“改天”兩字的時候,那意思就是否定了,場麵上的人誰都聽得出來。於揚偷窺劉局的臉色,隻見稍微呆滯了一下,但是立刻又若無其事地道:“那沒事,我等著你,接受新事物總得需要一點時間。哎呀,光顧著說話,都沒有聽你亮亮歌喉,大兄弟喜歡什麽歌?大姐給你點。”
  於揚此時正式失望,看來劉局也要加入自己這個歇業或破產業主的行列來了。心裏一陣灰。此刻手機響起,於揚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懶得接,直接摁掉。才要把手機放回包裏,金行長微笑著伸手過來道:“給我看看,這種手機還是第一次看見。”於揚奇怪,自己都已經用過一年了,他怎麽可能沒看見過。但他既然這麽說,就把手機交給他。見金行長拿著手機翻看一會兒,隨即飛快按了幾下,等一會兒才把手機合上,交給於揚。於揚看了略有醒悟,對了,自己沒發名片,這個金行長通過這個方法在留她的號碼呢。他要她的號碼幹什麽?難道是想谘詢這種貸款擦邊球的具體操作事宜?這個幾乎不用問啊,他是銀行裏做的,按說是一點就明的。那麽他還要做什麽?
  此後,劉局就沒再提起貸款的事,若無其事地喝酒唱歌,大方爽朗地笑,形象一如當年文革電影裏麵的正派女幹部。不過夜也深了,大家唱了幾曲也就散去。於揚看見是一個縣府的什麽頭頭付的帳,劉局搶著要付,被他擋了回來,嚷嚷說怎麽可以叫大姐付,大姐隻要負責召集兄弟們玩就是,其他事兄弟們來。於揚聽著沒味道,這話也就現在還會說幾句,象方誌軍當初也是說於姐你什麽時候搬辦公室我來搬雲雲,再過半年倒是看看,怕是劉局想出錢請玩都找不到人了。
  一起出來,各自找車離開。劉局的司機把兩人送回家,於揚堅持著一定要司機先送劉局,隨後才把她送進縣機關招待所改造的賓館。跳下車後,也不用再掩飾什麽情緒,於揚很是垂頭喪氣地推開門,走進空空蕩蕩的大堂,每一腳落下去,都會激起回聲,幸好燈光亮堂,否則真是恐怖電影的絕好音響。
  才進門幾步,就聽茶座那裏有人叫道:“於小姐,這邊移步。”聲音不響,很正常的說話聲,但是在寂靜的大堂裏似乎非常嘹亮。於揚看去,見是金行長坐在那裏,衝著她這邊擺擺手,於揚過去,心想他真是有事說,所以才會處心積慮先飛車來這兒等著。他要說什麽?這麽晚的,不過好在這兒是公眾場合,不怕不怕。
  “於小姐是江南人嗎?聽口音不是長江以北的。”金行長一付款款談心,心一點不急的樣子。
  於揚知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句話,他既然要繞圈子,那就隨他繞吧,總歸他是行長,得給他麵子。“金行長好水平,很多人說我普通話算比較正的了,還是給你一下聽出來。“
  金行長微笑道:“我在杭州讀過四年書,同學很多是江南人,所以還算是熟悉那裏的口音。那看來也是半個老鄉了。”
  於揚心想,半夜三更無事攀老鄉,有什麽要緊事嗎?臉上不便流露,笑吟吟道:“金行長有事?”差不多就是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的意思了。
  金行長嗬嗬笑道:“於小姐爽快,我也就直說了吧。我聽說南方存貸款搞得很活躍,但是因為都是擦邊球的緣故,人家也不大願意多說,正好你看來比較熟悉,正要向你請教了。不過想到你不知什麽時候會離開,我隻好今晚就冒昧找上你。”
  於揚聽了才總算把一顆心放下,深更半夜一個男子等著她總是叫人生疑,現在放心了。笑道:“看來是個不小的話題。這種擦邊球其實四大銀行不大做,大多是縣級信用社做出來的,而且不是很熟悉的話也是不做的。還是最近一年左右才靈活起來。套路很多,還是我一個專門幫銀行拉儲蓄的一個同學偶爾一次喝多說出來的,這個同學前陣子金融市場整頓給整進去坐牢了,不過他的經驗還真管用。不過金行長啊,天下沒有免費午餐的啊。”她目前看來與金行長沒有什麽交集,倒不妨大方談交易,她太想知道劉局的一切。
  金行長擺擺拿著煙的手,道:“你說的是劉局貸款的事吧?劉局的事沒法解決,她沒有這個公司的產權,你說我能冒險拿她的設備來抵押嗎?即使設備砸了作廢鐵賣可以賣到兩百萬,我也不會去冒這個險,麻煩太大。”
  於揚笑道:“我除非是瘋了,否則怎麽敢插手金行長的大事。我隻是想知道劉局出什麽問題了,可不可能解決,否則為什麽金行長不願意貸款給這麽個大客戶。”
  金行長聽了凝視著於揚,好一會兒才道:“這個題目也不小。”隨即看了看茶座外麵,笑道:“你準備在這兒住幾天?”
  於揚實說:“估計是好長一段時間。”
  金行長點點頭,道:“好,那就好。你我不是同性,否則今天你我的話題都是應該找個僻靜無人處好好深談的,今天我們到此為止,都不是急著要做的事,後麵幾天我再聯係你。”
  於揚一聽,這是實話。小縣城裏兜一圈可以撞見無數熟人,金行長半夜與一女子談心,不出明天就會傳遍整個縣。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自然知道分寸。
  金行長起身時候又似乎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了聲:“這兒以前還不覺得,今天怎麽感覺回音這麽大,說話象嘴邊安了個麥克風似的響。”
  於揚更是明白了一層,這兒實在不是談話的地方,說出來話真的象裝了麥克風一樣傳得很遠,難保值班的保安什麽都沒聽見。不過由此可見,劉局的問題還真是有點駭人,否則實在沒有必要避人耳目。
  送走金行長,於揚回到自己房間,心裏很累,但是不得不想很多,怎麽辦?是扭頭就走尋找另一片天地,還是繼續呆下去吧事情搞個水落石出,甚至幫劉局的忙,看能否幫她脫離困境,自己獲得患難之交的地位,以此獲得更大好處?但不知劉局值不值得幫?看金行長的意思,看來是不值得幫,劉局似乎是死定了的。不過萬事也無定規,或者真讓她運氣地成了劉局的稻草,那於情於理,劉局都要因此對她真正地另眼相待了。自己別的沒有,不是正可以算計周建成的那六百萬幫劉局嗎?於揚忽然覺得自己很投機。
  不知道金行長會拿什麽樣的內情和她來交換。他今天急吼吼地來這一手就太奇怪了,難道是真如他所說行裏儲蓄做得不好,上麵責怪,他心裏擔心?更或許是因為他這個年紀正是要上進的時候,不去分行,出來縣城做支行長是為支行容易做出點成績,混個漂亮的履曆,為曲線晉升行長做鋪墊吧?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容易解釋了。
  但叫於揚最想不通的是劉局今天會單獨叫她去見麵,似乎交情還沒到那麽好的地步。她也沒說讓不讓她於揚告訴周建成這事,著實猜不透她這一手是什麽意思。可不能小看這個劉局,她是人際關係最複雜的機關裏出身的,她或許企業管理的不好,但是待人處事一定是有其深刻安排的。隻是自己目前無法猜得具體是什麽原因而已。
  伸手觸到包裏的數碼相機,不由暗歎,終究是沒有送出去,這情形還真得看看會不會送出去後打水漂。如今不必以前,錢得計算著用,用在刀口上。不知韓誌軍以前還負擔著一輛車的,又要處處擺場麵,他的日子是怎麽過的?他的投機也是自那以後越發厲害的吧?也是環境所迫。
  第二天一早是被業務員的電話催醒的,出來吃飯,見老板周建成黑團團兩個熊貓眼,眼袋也是非常明顯。於揚心想,六百萬雖然不是他的全部資產,也沒有一半那麽多,但是畢竟傷筋動骨。飯桌上的氣氛非常沉悶,誰也沒有說話,都是悶著頭吃,到最後周建成才說上一句,叫業務員去了劉局公司後先去財務那裏核對發貨數。沒對於揚說什麽,本來於揚來就是應劉局之邀大家有趣一下的,現在劉局如果避而不見,那於揚還有什麽要緊的可言?
  不想大家吃完準備離座的時候,劉局神態飛揚地大步走進餐廳,老遠就用她招牌的爽朗聲音說道:“昨天沒辦法抽出時間來迎接你們,我都內疚了一晚上,今天說什麽也要親自來接周總過去公司,剛剛去你們住的房間敲門,沒人,我想壞了,別是你們自己去了吧。這下怠慢可大了,還好來這兒轉一轉,怎麽樣?去我公司看看?”
  這一下,別說是周建成,三個人眼裏都閃出晶光。即便是於揚昨天看見劉局在包廂裏求貸款而不得,灰心了一晚,但是今天見劉局現身,仿佛就如看見她已經東山再起一般,相信她此刻有膽來見周建成,必定對周建成打入的六百萬有個交代,靠瞞是瞞不過的,周建成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如果有詐的話,他能看不出來?阿彌陀佛,看來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麽糟糕,一定是自己關心則亂,把事情的負麵考慮得太多了。
  上了車後,周建成狀若無意地道:“大姐,吳總還是在你這兒拿貨嗎?”
  劉局答了一句:“是啊,他一直在我這兒拿貨。”
  周建成笑了一聲,道:“這家夥,昨天害我白擔一夜心。”
  劉局滿不在乎地道:“你們也算是老相識了,這家夥這張嘴沒個正經的,你還不知道?相信他你倒黴。”居然連問都沒有問一句吳總說什麽了,根本就不當他一回事。叫聽的人放心不少。
  業務員也鬆了口氣,看看老板繃緊了一晚的臉色終於鬆弛,大膽插話道:“我們昨天都被吳總嚇了一跳,照他的說法,現在到劉局這兒提貨好像很沒保證似的,他是不是擔心我們趕在春節前把他的貨提光吧?才這麽捉弄我們。”
  周建成搶在前麵說道:“小孩子話,吳總說話沒準頭,小於都知道的,他要是想搶著提貨的話,還能和我們說這樣的話?那不是變成促使我們盯著大姐發貨嗎?理都不要理他。”
  於揚心想,薑是老的辣,業務員不過是小小申訴一下,周建成卻是朝著吳總踩上一腳,提示劉局,他吳總在後麵說那種話所造成的影響如何。隻聽劉局吼了一聲:“反了他這個小吳,看我中午怎麽處置他。”邊說邊拔出手機就找吳總,“小吳,等下你去訂個桌,準備好酒好菜,大姐有話要問你。”一串命令之後就掛,似乎就不用問問吳總的意思。但是她越是這麽潑辣霸道,越是給人可以放心的感覺,於揚看見周建成臉色緩和了很多。
  車子開進劉局的公司,見好大三排廠房,雖然都是簡單的磚瓦結構,但是外麵足球場似的空地都已經可以反應劉局的財力了。空地上停著四輛大卡車,其中一輛已經裝上了貨,正拉著蓬布準備上路。其他三輛可能都是等著發貨。一切都不是吳總嘴裏說的那樣,看上去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場麵。那為什麽吳總要那麽說?不怕因此得罪了劉局?劉局昨天為什麽要偷偷隻邀請她去唱歌?還有,金行長難道也與吳總一樣說話沒準頭嗎?真是想不明白,但是看著劉局這兒在正常生產,於揚還是放心很多。畢竟她公司的產品是有市場的,即便是流動資金出現一點問題,但是不是有周建成這樣的打預付款進來的人在嗎?
  外麵沒看多久,太冷,大家很快就進了辦公室。辦公室裏沒有燒鍋爐,隻是用一台不知是兩匹還是三匹的空調櫃機打著,要是在家裏的話,這等熱度早夠了,但是這是在北方,外麵零下十幾度,再怎麽打也是沒賓館裏麵熱,但是劉局進門就脫了大衣,於揚想,可能是因為劉局比較胖吧,自己可不敢脫,就是裹著大衣都沒覺得太暖和。看見桌上並沒有放著自己送的盆花,正疑惑間,劉局笑道:“小於啊,這兒晚上沒人,冷,我怕花受不住,搬到家裏去了。真是特別好,紅花綠葉,一室的喜氣洋洋。”
  於揚忙笑道:“大姐想得真是周到。”
  劉局狀若隨意說起,其實是說給於揚聽,道:“昨天我和我們縣農行行長談了一晚,可惜這孩子機關裏呆時間長了,做事情小心得很,下午我已經約好他們市分行分管貸款的副行長說話,那是我老朋友,其實我早就不該繞大圈子,直接找他就是,不過周總啊,這樣一來,下午又不能陪你們了,等下我安排好車子,下午叫司機帶你們到處轉轉。我們周總老是來去匆匆,恐怕還沒看過我們市容吧。”一席話為昨晚沒貸到款打了圓場,但是聽在其他不知昨天內情的人耳朵裏,卻是另一番光景:這個劉局真是路子粗得很。
  話音才落,就見吳總進來,一來就大聲嚷嚷道:“剛才路上聽說大姐生氣,差點闖了紅綠燈,被個警察攔住,我一看,嗬,不是大姐這兒出去的那個小孩嗎?忙和他說是大姐招呼我呢,我飛也要飛去。他立刻就放了我了。大姐,召弟弟有什麽事兒嗎?”
  一頓下來,聽得於揚目瞪口呆,馬屁居然有這麽拍的,而且吳總的態度也轉變得太快了點,與昨天判若兩人。見吳總與周建成勾肩搭背地寒暄,劉局湊過來輕聲道:“小於啊,你還是太認真了點,這種二百五,你能跟他認真嗎?誰與他認真誰受罪。”
  於揚忙笑著輕道:“是啊,不止害我白操心一場,連周總都不開心了一晚上。不過昨天晚上看大姐和那麽多領導在一起,他們又都是那麽推崇大姐,我其實昨天早不替您操這個閑心了,我瞧著啊,這兒誰見了您都是喊一聲大姐的,就是昨晚那幾個也是,今天再聽吳總這麽說,大姐,我看你是全縣人民的大姐了。”於揚都不好意思聲音說大了,怕把自己肉麻死,但是已經看出,於士傑說得沒錯,劉局心理不平衡,這種人往往需要外人的讚美來為自己找平衡。所以馬屁既然惠而不費,偶爾說說也是為了促進感情,以前也不是沒說過。隻是要說得與吳總那麽大張旗鼓,恐怕還要一點功夫。不知道劉局是不是因為吳總的吹捧所以才對他青眼有加的?應該有一定因素。
  吳總轉過頭來笑道:“你們娘兒倆說什麽呢?大姐不能來了個小妹就不理小弟了吧?”
  劉局笑道:“呸,你這二愣子,給小於拎包都不配。剛剛小於說了,她到處聽見人家叫我大姐,說我都快是全縣人民的大姐了。”
  大家聽了都是大笑,尤其是吳總更是貼著劉局道:“那可不,不過大姐是我的親姐,又是不同。”
  於揚聽著真是肉麻死。叫她當麵叫於士傑一聲大哥她都覺得難受,沒想到這個吳總可以這麽親姐都叫出來的。但是如果劉局已經沒前途了的話,他還會這麽親熱聽話嗎?這個人應該是不會。憑此,於揚心裏又是好受許多,不過最終還要聽聽金行長怎麽說。但是如果今天看著順利的話,應該自己不會在這兒憑白多留幾天了,得下午怎麽溜出來和金行長見個麵才好。
  整個上午,劉局一直陪著大家,還親自領隊帶眾人進車間參觀。於揚雖然前此從書上得來過知識,但是此刻親眼見了才知道原來如此,因此看得趣味十足,流連忘返。先看工藝,然後看設備,果然一一與書中所說對上了號。期間有不清楚的地方抓住劉局詢問,但是於揚最終發現,劉局那些說得非常肯定的答案漏洞百出,再一想也是,她半路出家,又是在機關裏宏觀慣了的人,未必會有耐心了解其中的技術。劉局也嫌煩了,笑著叫於揚自己看。周建成這些已經看了不止一遍兩遍,但是因為是劉局親自帶隊,不來不好,所以也就粗粗跟著看看,出了車間,便打發業務員去財務室對發貨數。
  於揚還沒看完,劉局笑笑拍拍她肩膀,道:“好樣的,要真喜歡的話,在大姐這兒住幾天。”又湊近了輕道:“幹脆給大姐做幫手來吧。”說完笑著離開,於揚聽了不明所以,這個大姐對自己太青眼了吧?難道是因為從自己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這種忘年交聽說過不少,但是於揚從來沒有奢望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也就沒怎麽放在心上,繼續自己的觀摩。
  想起這種產品的質檢要求,於揚在心裏回放了一遍,這個可是很要緊的。便找到原料倉庫,見裏麵正熱火朝天地裝著貨,於揚便老老實實避到一個角落去,當然是先看外觀,然後看連接部分,最後看銘牌標識。但是從疊放的成品中找銘牌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揚上竄下跳都沒找到。終於旁邊有一個成品吊裝錯誤,被掛在葫蘆上,於揚一邊說他們吊裝工人操作可真不規範,一邊趁機看過去,終於在底部找到那塊鋁製小牌。但是一看之下,於揚驚呆了,上麵寫的根本不是劉局公司的名稱。於揚當下啥都不說,當沒看見過似的轉身就走了出來,到了外麵心突突亂跳。怎麽回事,劉局公司倉庫裏的產品不是他們自己的,那麽是因為把倉庫租出去給人家擺放了呢,還是另有原因。如果是另有原因的話,那就黑暗了。
  回到辦公室,才十一點,劉局卻是意見於揚進來就道:“好了,人都湊齊了,這兒呆著太冷,我們到小吳定的飯店吃飯吧。走,小吳你帶路。”
  一夥人都被塞進劉局的白廣本裏,吳總自己開車走。於揚沒有與周建成商量的機會,而她暫時也不想說,因為一說就會讓劉局知道這是誰發現的線索,自己以前的努力豈不是白費?再說也就是一塊銘牌,說明不了什麽大問題,最多隻是容易引起猜測而已。而酒桌上,周建成則因為雨過天晴,喝酒爽快得很,吳總陪著他一起喝,劉局偶爾勸幾杯,不過都是大杯的白酒,周建成見劉局自己都幹了下去,他怎好不喝,隻有一口悶了。業務員也陪著喝了不少,隻有於揚還是心事重重,怎麽也不肯喝,不過劉局沒有為難她,吳總也就沒有跟上。
  劉局酒量好得很,真是女中豪傑,酒足飯飽,男人們都是東倒西歪了,她卻清醒如初。指揮著司機把男人們送賓館的送賓館,送家的送家,自己拿著鑰匙對於揚道:“小於,這下大姐要征用你當司機了,幫大姐開開到市裏,然後你自己去玩,回頭大姐要回來了再找你。”
  周建成不知怎麽聽見了,頭從車窗裏探出來,含含糊糊說了句:“好,我批準。”
  劉局與於揚相對而笑,都沒有理他,自己找車離開。進市區的路上還有路牌,但是進了市區隻有靠劉局指路了。一路上,劉局除了指路,就是於於揚聊天,“小於,車開得不錯,幾年車齡了?”
  於揚道:“三年了吧,不算長。但是有段時間開得勤,手感就練出來了。”
  劉局道:“憑你得本事,你的鑽勁,做周總公司的總經理秘書太屈就了吧?沒想著自己做一把?”
  於揚笑道:“也不算屈就了,我的工資升得很快,現在與副經理級的差不多了,隻是銜頭沒跟上。自己做要考慮的方方麵麵太多,這兩天看著大姐長袖善舞,穩坐釣魚台的大將風度,我思忖著是絕對做不到的,所以還是在周總這兒大樹底下好乘涼吧。”
  劉局點點頭道:“你這孩子心氣兒平得很,沒有尋常孩子的張揚,大姐喜歡。對了,你大哥做得不小,你為什麽不去他那裏做?”
  於揚心中驚奇,咦,原來於士傑與她還談得不少啊,心裏還真後悔了來前沒有與於士傑見個麵,問清楚他究竟與劉局說了點什麽,此刻隻好笑道:“還不是脾氣臭嘛,想著自己出來做點什麽。”
  劉局也笑道:“對了,都是一樣的心思,我兒子也是說不要進我的公司,非要自己到北京給別人打工。回頭受氣了又要找我說,但就是不回來。我都在想了,不如這樣吧,我和你大哥商量一下,你來我這兒幫我,我兒子到你大哥那兒鍛煉,你大哥算是開拓一個新領域,我算是借此打開南方市場,一舉多得,多好。小於啊,你來了幹脆就別走了,大姐給你好好安排,就幫大姐得了。我兒子如果托付到你大哥那裏去,我也可以放心。”
  於揚需得繞上老大一個彎子才反應過來,原來劉局醉翁之意不在酒,一眼瞄上於士傑了,好眼光,怪不得會對她於揚另眼相待。連萍水相逢的於士傑都想著怎麽打主意了,難道劉局真的是沒別的出路了嗎?於揚將計就計,幹脆道:“這真是好事,我大哥基本上已經是他那一行在華東的翹楚了,正該是開發新路子的時候,和大姐合作別的不說,大姐有全縣人民的口碑在呢,而且又是已經與周總合作了那麽多年,該是最合適的合作夥伴。不知道大姐當時與我大哥談了沒有。”
  劉局笑道:“我現在這個悔啊,當時還有另一批客人在,我都忘了提這一茬了。趕明兒我可要去你們那兒一趟,專門找你大哥談談。小於啊,你也看見了,我這兒別的沒有,有這麽好的一個框子在,而且我有縣裏的大力支持,那些現在的縣領導都是以前我看著長大的,哪個不是追著叫大姐的?回頭你可要多幫大姐在你大哥麵前說話。”
  於揚嘴裏連連應著好,但是心裏早活動開了,大概是你劉局當時沒想到小小於揚還有這麽狠的大哥吧,所以才會當時走了寶,但是後來打聽出來於士傑是誰了,才第二天晚上趕著給電話過來熱情道謝,否則要那麽感動的話,當天或者第二天上班一看見花就應該想到了。人這東西真是現實得很,基本上可以說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感。幸好農行市分行很快就到了,否則於揚又要找陌生的路,又要應付劉局的話,真是一個頭兩個大,怕出了車禍。劉局臨下去時候說道:“小於啊,你四處玩玩,逛逛街,那邊有個文廟,算是古建築,開車過去也快,你不妨去走走。等一下還要麻煩你來接大姐一下。”
  於揚笑笑跳出來,道:“這兒就是商業區了,我還是逛店吧,否則車開出去不熟悉路,怎麽回來都不知道了呢,別害得大姐還要為我操心。大姐您忙去,我逛起店來沒日沒夜的,沒關係。”邊說邊把鑰匙拔出交給劉局,畢竟兩人並無什麽深刻了解,拿著人家的車子,何必白叫人擔心。
  劉局也沒說什麽,爽快地接過鑰匙,進了大樓。於揚見她走沒了影子,才到轉角處打個電話給金行長,原來金行長也正在市分行,聽說於揚可能明天就要離開,便連忙約了地方喝咖啡。於揚先找到地方坐了下來,叫杯檸檬水喝著,等金行長。
  實在忍不住好奇,給於士傑打個電話,“於總,新年好。我現在劉局這兒,她表現怪怪的,是不是你和她說了什麽?還有她想找你投資啊。”
  於士傑一聽就笑:“還不是給你撐門麵,說你富而不驕矜,你也知道,這年頭人們是認錢不認人的。”
  於揚一聽,略微恍然了一下,怪不得劉局要把她於揚亮出去,估計是想給與她麵談的縣領導們一個印象,有這麽一個人來投錢。也或者是給金行長一點信心?誰知道,隻有和金行長談了才會知道。忍不住笑道:“可是人家認的可是你於總,可能她後來側麵打聽一下過了吧。”
  於士傑非常幹脆地道:“我不認識她,不過她偶爾給我電話,很客氣,倒是沒講什麽。小揚,如果你覺得不錯的話,我可以投資,這也是一個拓展新市場的機會。”
  於揚道:“你覺得她值得合作嗎?”
  於士傑道:“她的底子不錯,不過真要與她合作的話,恐怕你得改改脾氣。”
  於揚心想,薑是老的辣,於士傑早看出劉局的秉性了,也看出兩人之間有距離。想了想才道:“我今天想搞清她一些底細,看來不是很樂觀。先知會你一下,她可能會到我們市來找你,最好別答應她,具體我回來在告訴你,這裏麵可能不是那麽簡單。”
  於士傑道:“老企業,或者是改製企業,一般曆史遺留問題比較多,如果不清理完過去就合作,或者插手,以後可能會出現層出不窮的麻煩,所以合作的人至關重要,人合得起來,才可以一起克服困難。你這個要想清楚了。”
  於揚又是忍不住問:“那為什麽不早點提醒我?”
  於士傑可能是愣了一下,才笑道:“你自己不看清楚前,我說了有用嗎?”
  於揚此刻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一點,於士傑又不是她真的大哥,他能幫忙來一趟已經是很好了,自己真不應該說出這話來,再說他說的也不錯,以前於士傑說出這話來她會聽嗎?不會,當時把希望都寄托在劉局這兒呢,那裏舍得放棄。隻得嘀嘀咕咕地道歉,不過於士傑卻是笑得很開心地連說沒事。不知道他開心個什麽。
  放下電話一想,如果劉局沒事的話,她能和劉局處得到一起嗎?總覺得這也是個難題。劉局喜歡人捧著,吹著,這兩天來她於揚說過的肉麻話估計都已經超過以前的總和了。但是心裏又隱隱想到,如果真是有好處的話,那也就忍了。或許吳總就是因為看在好處的份上才這麽阿諛的吧。有需求才會有市場。不過話說回來,自己以前不也正是看中劉局的這個弱點才興起所有的念頭的嗎?看來吳總隻是比她現走一步而已。
  又想到,周建成這六百萬預付款是不是也是劉局設計叫他打入的?劉局需要錢,當然要打周圍人的主意,而本地人消息靈通,或者說還拉不下麵子,但是對客戶就難說了,再說預付款是順理成章的事。周建成又是個很會算帳的人,如果劉局誘之以利,再說多年合作下來,難保周建成步上鉤。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看來劉局是窮途末路了,否則怎會如此得罪大客戶。
  金行長還沒來,但是於揚都已經想放棄了,沒什麽意思了,還談什麽?除非是死馬當作活馬來醫。隻是素來守信,一時走不下手,唉,還是談談吧。半個小時多,金行長才進來,坐下就連說不好意思,說是開協調會,沒法走出來。於揚便道:“劉局這會兒在你們分行裏,據說找副行長。”
  金行長道:“她這種情況,找誰都沒用。”
  於揚道:“究竟怎麽回事?她不是有那個公司嗎?這麽多年下來,應該把產權買下來了吧,這個行業算是景氣的了。”
  金行長叫了杯咖啡,笑道:“我以前也不知道,這回轉到他們縣當行長了才知道裏麵的曲折。聽說你準備投入資金,你還是看仔細了再說吧。”
  於揚想,果然不出所料,劉局真的是在別人麵前這麽吹的,什麽投資啊,兩個人之間都還沒談起過。但是先不揭穿。便對金行長道:“我可能明天就走,所以今天最好要弄清楚,這也是事關我的前途。嗬嗬,金行長是千方百計地拉儲蓄,我是千方百計地投資金。其實都是為個前途嘛。”
  金行長點起一根煙,看著於揚道:“你是不是在劉局那裏已經受了挫折了?”
  於揚知道這個金行長不是尋常人,既然問出來了,說明也看出來了,便也不做假麵了,稱心誠意地道:“沒辦法,整個縣的人鐵板一塊,都是不肯說出劉局的什麽,所以才抓住你這跟稻草,想知道點什麽,雖然我也知道,這麽赤裸裸地談條件和你交換情報很過分,但是也沒辦法了,不是辦法中的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了。”
  金行長卻是笑嘻嘻地道:“整個縣鐵板一塊這話在你之前已經有人說過了,還是我的前任。怎麽,受點挫折準備退縮了?”
  於揚看著金行長的笑,忽然想到,媽的,這個姓金的是不是有色心啊?否則怎麽會答應條件的,似乎不象一個縣農行行長的作為。很想拂袖而去,但是此刻挫折到了極點反而反彈了起來,微笑道:“金行長的前任是因為劉局的貸款榮升的吧?”
  金行長一聽又是笑:“榮升?說得好。前任在縣長拍胸擔保的前提下答應了劉局的貸款,最初還是好好的,但是今年,啊不,剛剛進新年了。應該是去年年中的時候就不還了,說是還不出,要就把設備拿去。上麵就把我調來追款。好在我在這兒還有一個鎮委副書記的朋友,這才了解了實情。說起來劉局也是受害者,人倒是個好人。”
  於揚道:“我們也是好人。”
  金行長笑道:“那當然。說起來劉局這人是真的不錯的,否則也不會有那麽多人喊她大姐。當初改製的時候,她那個局分流出來不少人沒地方去,需要錢來安排生活,本來那些得了改製好處的人都是答應每年從利潤中拿出多少錢來安置這些沒地方去的人的,還立了軍令狀似的東西,但是真到時候了,誰舍得拿錢出來?個個都說虧本,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上頭領導急了,就去找劉局,說她是老領導,怎麽也得為國家分點憂,否則那些老部下沒法過年了。當時劉局還沒把廠子整好,也虧著呢,但是聽了這話毫不猶豫拿出了一百萬出來。這一拿就成了慣例,以後每年一百萬,換來縣裏敲鑼打鼓地送上一塊紅匾,大家都挺高興的。但是前年明確產權的時候,別人都拿錢出來從縣裏買下產權,獨獨劉局拿不出錢來,大家都說她這每年的錢要是不交的話,就不會出現這種局麵了。縣裏有了錢,就不要劉局每年上交了,按說劉局的日子可以好過點了。隻是本來文件說沒錢買產權的話,縣裏要收回產權後拍賣,但是礙於劉局這幾年做了那麽多事,再說以前都是一個門進出的同事,誰都抹不下這個臉來強行收回產權,就這麽不明不白地吊著。但是她想貸款就不成了,隻好找縣長鬧,曆數自己的貢獻,所以才有縣長擔保,我前任放貸的事。”
  於揚一聽,這才把前後串了起來,原來是如此,真不知怎麽說她這件一年上交一百萬的事才好,現在競爭激烈,設備更新很快,劉局也不知每年賺多少,但是交一百萬出去絕不是件輕鬆事,尤其是幾年以前的時候,最起碼也影響到她事業的擴展。說她人好,那是一定的,但是裏麵一定也有好大喜功的成分在吧?找個人太務虛了。忍不住衝著金行長一邊搖頭一邊連聲道:“好人,好人,好人。”
  金行長笑道:“所以大家其實都對她很同情的,看見你願意來幫她渡過難關,都很是歡迎。”
  於揚立刻聽出他話中有話,一本正經地道:“是啊,銀行此刻最應該支持她。但是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這個行業最近順風順水的,如果要維持的話不是很難,劉局怎麽會出現那麽大的虧空?”
  金行長奇道:“還有什麽虧空?這一百五十萬貸款還不出也不是太大的窟窿。”
  於揚道:“你原本是不是想著幫劉局拉資金投入,然後她的企業活了,你這兒的帳就可以平了,是不是?”
  金行長哂道:“你要這樣想我的話,就沒法談下去了,你太草木皆兵了點。”
  於揚一想,也是,他昨晚就已經明確說了,劉局的事沒法解決,說得那麽堅決,足以打消所有投資者的念頭。也是自己心太急躁了點,這種話都會不經大腦地衝口而出了。忙笑道:“是我發昏了。對不起。但是金行長或許還不知道,劉局的虧空據我所知,已經有七百五十萬,還不知道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隻見金行長一聲“什麽”,人一下挺了起來,於揚見他反應那麽激烈,心想原來他還是比較關心劉局的,就因為劉局是好人嗎?但是好人逼到盡頭的時候也會出格的,這個好人現在設計昧下周建成那麽多錢,對周建成來說可是個魔鬼了。於揚不知道的是,金行長上任這個位置時,是與上司信誓旦旦保證過要把那一百五十萬收回來的,如果劉局那裏的虧空真有那麽大,那他這錢還收的回來嗎?收不回來的話,自己又不是皇親國戚,那麽當初的豪言壯語成了笑柄不說,升級也就無望了,曲線救國反而變成害自己到這個破地方受罪。他有點不信地問了一句:“你說的可有依據?”
  於揚把今天在劉局那裏看見的產品銘牌上麵標注的廠名寫給金行長,問道:“你認識這個企業嗎?”
  金行長一看,道:“知道,隔壁市的,與劉局關係不大好,同行相輕嘛。據說他們的質量不是很好。”
  於揚頓時心裏明白了,不是貼牌加工這麽回事,而是整件事有鬼。便分析給金行長聽:“今天一個交了六百萬預付款的人到劉局公司提貨,看見劉局那裏成品庫裏貨滿多的,設備又都在運轉著,就很放心。但是我看見產品的銘牌是這個公司的。本來還以為是這個公司業務忙不過來,商請劉局公司幫忙做,貼他們的牌子,現在看來是其中有詐啊。”
  金行長道:“你的意思是說劉局拿這六百萬填了窟窿,所以客戶上門來拿貨時,她怕沒法應付,就從那個公司借成品來製造一個假象,施個緩兵之計,讓客戶放心地走,她拖得一時是一時,看看還能想什麽辦法。”
  於揚道:“對,我懷疑她就是這個拆東牆補西牆的想法。”於揚沒說的是,換了別人,可能就宣告破產了,但是劉局這人太要麵子,宣布破產恐怕比要她命還難受,所以就那麽強挺著。
  金行長呆了一會兒,忽然拿起手機撥了一串號碼,,對著那邊的人急道:“你在哪裏?快點到市農行對麵咖啡館來,出事情了,大事,對你當然是大事。廢話少說,來了說給你聽。我哪天騙你過,快。”
  於揚看看手表,道:“我的時間快差不多了,等下還要開車把劉局送回去,還是先把那些擦邊球辦法和你說了吧。”
  但是於揚發現自己說的時候,金行長聽得心不在焉,心裏奇怪,他不是急著要這些辦法的嗎?怎麽現在為劉局的事急得沒興趣了?怪了。
  此刻,劉局與人談好,電話過來給於揚,於揚隻得匆匆離去。金行長挽留不得,看上去很是失望。
  看劉局與銀行談好後沒有留下來吃飯,於揚就知道事情肯定沒戲。再加上與金行長一頓談下來,更是早冷了心,劉局自保都難,還能指望上她?可能是劉局心事很重,所以也沒問於揚都去玩了哪裏,不自覺地抱著包想自己的心事。快到縣城了才忽然想起來,衝著於揚笑眯眯地道:“我們去吵周總他們起床,叫他們起來吃點飯,到現在他們沒給我電話一定是還醉著。”
  於揚沒法有劉局那種水平,泰山崩於前而不亂,擠不出笑來,道:“周總一般不大喝酒了,不過見了大姐還是逃不過。”
  劉局道:“哈,不喝酒還做什麽生意。我晚上再叫他喝。你也喝。”
  於揚嚇了一跳,不會是準備把氣撒到酒桌上來了吧?那今天吃飯得小心了。忙道:“大姐別嚇我,我會把不穩方向盤的。”
  劉局聽了爽朗地大笑,似乎一點事情都沒有似的。到了招待所直接就叫服務員拿了鑰匙開門,偏生那些服務員就是聽她的,還真是全縣人民的大姐。開了門她就直接闖了進去,於揚沒好意思,就進了自己的房間。但隔著牆還是聽得見劉局大聲呼喝著叫他們起床吃飯。說起來,這也要本事。
  最後大家還是沒喝酒,去粥鋪喝了點粥,叫司機過來把各人送回家。才進自己的門,就接到電話,而不是手機,“於小姐嗎?我金行長啊,你方便出來嗎?我的車子在外麵等著,要緊事與你商量。”
  於揚心裏盤算了一下,著實不很願意出去,去了又有什麽意思了呢?心灰意懶得很,以後也不會再與這兒有什麽交集了。而且看來原來製定的對付曹玉笙的辦法得有改變了。她輕輕地道:“算了吧,這幾天都那麽晚,吃不消啊。”
  金行長在那一頭提高了聲音:“於小姐,你千萬給個麵子出來一趟,說實話,不出來我們就敲門來了。”
  我們?還有誰?想起劉局可以直接上總台拿了鑰匙開門,誰知道金行長會怎樣,隻得答應了,又打個電話給隔壁,說是有朋友找,周建成也沒問什麽,大局已定,手下人幹什麽去他才不管呢。
  於揚走到外麵,果然看見一輛車子等著,上車後見裏麵還有一個男的,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於揚對金行長道:“都已經不想說話了,整個人灰頭土臉的,回去都不知道怎麽好。”
  金行長一邊開車,一邊道:“我們找個地方說話,到我辦公室去吧,沒別人。”
  另一個男的道:“好吧,你那兒比我那兒應該保密一點。唉。”說完長歎一口氣,難道他也是受害者?聽口音應該是本地口音,難道劉局連本地人都下手了?
  銀行行長的辦公室即使是在縣城裏也是不失豪華的,進去就感覺到溫暖舒適。都是垂頭喪氣的樣子,也就沒了客套,各自找位置坐下。於揚看了看,還是去飲水器那裏倒了三杯水來。這才看清楚,這個新來的男的是昨天在包廂裏見過的,劉局介紹說是什麽領導。因為事不關己,於揚也就懶得先說話,看他們怎麽說。他們這麽急著要她出來,不會沒事。
  悶了好久,終於那個新出現的男人抬頭道:“大家都有心事,不過問題還是需要解決。還是我來開個頭吧。於小姐,我已經聽金行長介紹你了,不過我以後當你是一條船上的朋友,這就叫你小於吧。我叫徐匯中,劉局所在那個鎮的鎮委副書記兼代鎮長,你以後可以叫我老徐,看樣子我稍長你幾歲。好吧,下麵言歸正傳,你和小金談論的事,我剛才已經經過驗證了,隔壁市那個工廠昨天卻是出借了一批成品到劉局的公司,目的如何,你們猜測的應該是八九不離十。再有一個情報,是我原先已經知道的。當年劉局的這個局欠其他市的一個局一筆貨款,最初說定,又劉局償還這筆欠款,以此欠款抵消劉局公司的資產,隻要劉局還清那個局的欠款,她就可以把公司的注冊轉到自己名下了。但是因為多種原因,劉局一直沒有還欠。最近她向鎮工辦提出,可不可以繼續以前的約定,由她清欠,我們不要追她用現金購買國有資產。考慮到她的貢獻,我們答應了。據說她在操作用低價買下一家貨儲公司的地皮,然後打通關節高價抵給那個局。”
  於揚插了一句:“確有這種辦法,不少人用這種低價貨色虛報高價向國營單位抵債,隻要打通對方單位的關鍵人物就行。”於揚心想,但是你代鎮長知而作不知,這也應該是叫地方保護了吧。
  徐匯中點點頭道:“就是這個理。這件事具體是由一個最近冒出來的人在操作,據說是北京來的,有點來頭。我在飯店裏見過一麵,隻覺得這人對劉局的態度是親熱得近乎阿諛了,不過劉局身邊好多人都是如此,我也是見怪不怪。不過劉局家裏已經為這個男人開過好幾次仗了,所以那個男人最近不來我縣,一般都是劉局自己過去。且不說這些。年前,劉局的供貨商拿到劉局的貨款,一千萬的承兌匯票,他們開始給劉局發貨。但是他們付到銀行去的時候,卻發現這些承兌是假的,當下他們找劉局要求退換,但當時找劉局不到,他們情急之下闖進劉局家中,脅迫她的家人,還驚動了公安。後來劉局急著趕回平息了這件事,結果不外是把拉來的貨退回去,和把那假承兌收回來。如果劉局也可以與那家供貨商一樣地把假承兌退回去,那應該沒事,但是現在看來,劉局公司的資金大窟窿不是無緣無故出現的,如果與假承兌結合到一起看,差不多可以看出端倪來。小於,你說的六百萬是補這個窟窿的大頭,農行的一百五十萬應該是去補了其他還要早先的窟窿,所以還有四百萬的窟窿應該是有其他冤大頭填了。其中包括一些個人資金,就是放在劉局那裏吃比銀行儲蓄高利息的資金。因為劉局一向為人有信,有不少人把積蓄放在她那裏。”
  於揚一邊聽,一邊心裏連呼原來如此,看來劉局中了騙局了。以前一個朋友被騙與人合作,朋友投設備,結果錢打過去設備商那裏了,才發現設備供應商也是串通一氣的騙子,現在這種騙得有模有樣的高智商騙子太多了。不過蒼蠅不抱無縫蛋,劉局這人喜歡人奉承著,就總有一天會栽在奉承上麵,因為奉承本身就是迷魂藥。
  但就是不明白徐匯中和她說得那麽詳細是為什麽。直聽到最後才恍然大悟,一定是徐匯中也有錢投在劉局的公司吃利息了,而且那個數量不會小。怪不得他要急,事關錢財,刀刀著肉。不過難得的是他還是能夠控製自己的言行,說話那麽有條理,還擺得上台麵,象他在領導崗位上說話一般,這可能就是職業訓練出來的。劉局也是浸淫其中多年,後來改做了企業,叫她改過口來,不知道會是多不容易的事呢。所以難受。
  於揚想說人的良心是最靠不住的,但是忍住了,這種話,當到鎮委書記的徐匯中隻有比她更有體會。但是徐匯中把這些隱私告訴她想要做什麽?按說他一個黨員幹部把錢投到分管下麵的公司裏吃高息是很能引起聯想的,如果再有一定數額的話,那真是隻有死路一條了。不過事不關己,還是隔開一點距離的好,知道太多,反而不好。便若無其事地道:“劉局現在拆東牆補西牆,說明還是在想著主動退還別人的錢的。最多是個時間問題。”
  金行長道:“可是現在他們沒有資金生產,公司裏還有那麽多張口等著吃飯,時間越拖,窟窿隻有越大。別說我這兒的一百五十萬不會有著落,那還是公家的錢,我最多因此在這間辦公室裏多坐四年,我也想明白了。但是徐書記的那些血汗錢,那可就麻煩了。”
  於揚忽然醒悟,對了,徐匯中有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他不可能公開問劉局討要那筆資金,一是因為曖昧的高息,二是因為可能這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否則就是拿他的位置和前途開玩笑了。於揚的手不由自主地轉著杯子,也顧不上滿杯的水經這一轉,多多少少濺出來一點。她是立刻就想到了一個極好的可以幫助徐匯中的主意,但是這樣一來的話,正疲於奔命拆東牆補西牆的劉局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想想劉局一介女子,如果這麽折騰她似乎不該,她也就是好虛名沒經營能力而已,與自己畢竟沒有什麽過節。她還是沒有把自己的想法提出來,隻是態度堅定地道:“兩位不用多說,我明白了。有什麽需要的話,請隻管開口,我們商量。”
  徐匯中與金行長對視一下,一起叫了聲“好”,徐匯中道:“不知道你看出來沒有,劉局在這兒有很高的威望。主要是因為她每年掏一百萬出來安排那些原局裏的下崗人員。那些人感激得很,知道這無疑是掏她個人的腰包。”
  於揚應了聲:“是,知道,今天還說過,劉局是全縣人民的大姐。”
  徐匯中道:“這就是了。所以她身後有一幫擁戴她的人,誰要是敢對她不起,那些人就會出來鬧。我們前年落實資產歸屬的事之所以到了劉局這兒就搞不下去,就是因為多少人到縣裏說情請項,老太太們還睡到縣政府市政府門前去,連我回家都是半夜三更有人會來敲門。”
  於揚點頭道:“是了,換了旁人,欠債關門,天經地義。但是到了劉局頭上這個辦法就行不通了,否則你們就得被開除出家鄉。所以明擺著可以用她的設備抵換債務的辦法,你們政府部門就是沒人願意出這個頭過問此事,銀行也是。需要借助外力。”
  金行長插話道:“小於,你還是想簡單了,要是隻是一些上訪倒也罷了,還有厲害的。去年縣公安局長的小舅惹了她,被她支使人抓進狗籠子裏關了一天,那籠子坐又坐不下,站又站不直,後來局長自己上門來賠罪才放,最後還由那小舅子擺了一桌酒。”
  於揚吃驚,什麽?太潑辣了點吧,這也做得出來?這也說明了為什麽這麽多年來,明明她維持得艱難,但是總沒有人敢動手腳拿了她手頭的產權吧?這也是為什麽吳總背後說話都是不敢全說,當麵更是唯唯諾諾的原因吧?於揚沉吟了半天,才道:“徐鎮長的意思是怎麽做呢?”
  徐匯中道:“昨天劉局談起你來和她合作的事,當時我們都很吃驚,年前因為產權沒法落實,我們曾提過請她找人合作,出錢買下地皮房屋作為入股,但是劉局說什麽也不肯。這下她主動提出與你合作,所以我們都想看看,什麽人與她這麽有緣,得了她的意。這才吵著要你來了。”於揚一聽心想,你們上當了,她哪是要和我合作啊,看中於士傑的錢救命才是真。為了她自己的麵子,連兒子都願意送到於士傑手中做人質。
  徐匯中接著道:“聽金行長說你有退出的打算,我想插手勸勸你,這個項目還是不錯的,前途也是有的。你如果投錢進來,這兒我可以保證提供一切方便,金行長你也在資金方麵表個態吧,讓小於放心。”
  金行長忙道:“昨天我們看見你後,徐鎮長很有興趣想把劉局企業中屬於國有資產的那一部分轉讓給你,因為難得有劉局願意合作的人。所以徐鎮長想通過我接觸接觸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這個打算。現在我可以跟你保證一點,隻要你進入劉局公司,我可以按劉局公司設備折價抵押貸款給你們,讓你們有足夠流動資金運作。這個不是難題,完全可以照你說的那種打擦邊球辦法做。”
  於揚聽了心裏直冷笑,兩人一搭一檔,大開空頭支票,無非是想騙取她的資金進入,然後既給徐匯中的資金解了套,又給他鎮裏國有資產歸屬問題解決了尾巴,幫他取得政績,如果運轉得好,金行長也可以收回貸款有望。真是算盤子精到極點了。甭說自己拿不出那筆錢,就是拿得出,哪裏會這麽笨聽信他們的空頭支票?不過也難說,換作兩天前還不了解劉局這個人的時候,一個鎮長一個行長衝著她這麽信誓旦旦,她一定會以為這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而一口吞下。但是他們就沒考慮到劉局有那麽大的窟窿眼嗎?誰不耐煩了敢跳進去?他們也是急醫亂投藥了,才會想出這種破綻百出的方案,大概是以為年輕女子沒城府容易騙吧?但是又不好揭穿他們,隻得當作很有那麽回事似的認真道:“按說有這麽多優惠政策在,而且是兩位領導的許諾,原本是應該沒話說的,但是我現在實在有點怕劉局這個人了。大筆資金進來,我平時在管理中總得說句話吧,萬一惹她不高興了,也呼喝一聲把我關進狗籠裏,那我這個外地人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所以我有顧慮。”輕輕一掌就把原因推到金行長剛才的話上去,果然看見徐匯中忍不住瞟了金行長一眼,大概是心有不滿了吧。
  金行長忙道:“我們對這種生產型企業管理不內行,小於你有沒有好一點的方案?”
  於揚想到了自己的方案,但是不急,此刻他們最多隻是心急,還未到徹骨之痛,因為劉局還在努力掙紮。隻有看見劉局真的窮途末路時候他們才會真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如果方案不給他們,他們又招來更好的替代了呢?想到這兒,於揚問道:“想知道劉局的公司國有資產那部分價值多少?包括哪些?”
  徐匯中還以為她心裏有了活動,心中燃起希望,忙道:“土地一百來畝,這個地段不好,也就四萬一畝。還有房屋。”
  於揚想了想道:“房屋應該已經折舊光了吧?而且成批買入這個公司,幫政府解決困難的話,土地價格是不是還可以考慮?”
  徐匯中道:“這個……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做決定的。”
  於揚想,既然沒有斷然否決,那麽就是說有這種可能。此刻房間裏暖氣溫度因為是晚上,所以打得不高,但是由於急速運行大腦,人還是覺得燥熱。於揚大大喝了幾口水,起身走到遠遠的窗戶邊,伸出兩隻手貼到冰冷的玻璃上,借著這些涼意冷靜自己的頭腦。金行長在其中最多是無法升官,最急的應該是徐匯中,他如果不解決這事的話,很可能就此吃了悶虧,錢財有去無回了。所以他會提出這種一廂情願的辦法,真是急了。這種心情金行長作為局外人最多隻是感同身受,但是要真一樣感受是不可能的,否則他也不會失言說出公安局長小舅子被劉局關進狗籠子裏的話。
  於揚想了又想,終於咬牙決定,其實本就是沒指望的事,那還不如孤注一擲賭一把,贏了,就是賺,輸了,也沒什麽,因為本來已經是準備放棄了。但是如果不賭這一把的話,怎麽對得起徐鎮長現在難得的驚惶失措?這正是於他談條件的好時候,
  想到這兒,於揚回頭,卻驚見金行長不知去了哪裏。隻有徐匯中坐在原來的地方沒挪窩,悶著頭吸煙。是不是徐鎮長看出她有話要說,但是又有顧忌?如今兩個人倒是方便了。於揚放下玻璃上的手,躊躇滿誌走向徐匯中。
  不知為什麽,這次出差回家,於揚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走出機場,都感覺家像是張開了臂膀在歡迎著她似的,叫她非常有感觸。
  有意思的是,當他們還在路上的時候,周建成不放心去電劉局催貨,而確實就有貨物車皮發出的托運單傳真過來,不知是真的,還是作偽,如果是真的話,那劉局大概就是能拖就拖的意思了,她是想拖過大年吧。於揚一路上啥都沒和周建成說,當周建成高興於貨發出的時候,她也敷衍兩句,等回去查了合同再說。
  一進門,於揚邊四處打電話報告自己回來了,這是以前都沒有的,不知怎的,這次在外麵特別的心力交瘁,特別想念家和朋友。路上的時候,於揚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自己與徐匯中的商量結果告訴於士傑,但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方案可能於士傑不會接受,他這個人比較厚道。所以思前想後,還是給於士傑發了個短信,告知自己回來的事。想了想還是給梅欣可打了個電話,但是她家裏沒人接,打到手機上卻是關機,隻好也是一個短信。最後才給範凱打:“小子,我胡漢三殺回來了。你在哪裏?怎麽把我的冰箱塞得這麽滿?”
  範凱這回倒不是睡眼惺忪的感覺了,大聲道:“老掖你等著,我就在樓下了。立刻上來。”
  於揚忍不住看看手表,這小子天還沒黑透的時候居然會回窩?而且聽話音似乎不是回來睡覺的。走過去開了門,就聽見樓道裏三步兩跳的腳步聲嘩嘩傳來,年輕人啊,都不知道怎麽好好走路,腳步中都是蹦跳。過一會兒範凱就出現在門口,關上門就道:“老掖,你再不回來我就營養不良了。”
  多日沒見,看見範凱居然也好看起來,笑道:“哎喲,這麽多天沒見,長高了嘛。冰箱裏的臭魚爛蝦是怎麽回事?”
  範凱走到於揚身邊,輕蔑地比劃高低,從於揚頭頂平平劃到自己脖子那裏,從鼻子裏哼出一聲,道:“老掖,你老人家反而縮進去了嘛。你說我們單位後勤煩不煩,春節還發什麽臭魚爛蝦,直接發錢不就得了?給你吃吧。哎,老掖,你是不是趕著情人節回來啊?是不是想陳星了?”說著,那兩個眼睛亂轉,一副調笑意味。
  於揚眼睛一轉,笑道:“你要不說我還沒想到呢,怎麽樣?有沒給澍打電話?”
  範凱一聽,一張臉就掛了下來,道:“沒有,她那兒沒電話,她打電話也得出山才行。她春節也不準備回家,說最後一個春節了,和那些孩子一起過。來回一趟的錢還不如給孩子們買書呢。”
  於揚須伸高手才拍得到範凱的肩膀,不過也知道這家夥別扭,安慰他沒有,隻是道:“半年就要回來了,不急。對了,你的護照簽證什麽的辦得怎樣了?走吧,我今天沒力氣燒飯,外麵去吃一點。”
  陳星跟上,但是很敏銳地指出:“老掖,你這一趟回來,似乎精神狀態與以前有不同。沒那麽壓抑了。是不是找到什麽好項目了?”
  於揚忍不住摸摸臉,道:“那麽明顯嗎?不錯。等下吃飯時候和你說。哎,你打誰電話?”
  範凱一個鬼臉,笑道:“有人拿澍的消息和我交換你的消息,我無法抵禦這個誘惑。我必須第一時間通知他。”
  於揚不由得翻翻白眼,當下就知道是陳星,那麽說陳星真是這個意思了?想到自己回來還沒換過衣服,才隻是洗把臉,多日出差,雖然後麵的日子隻是做花瓶,並不累,但是憔悴還是會的吧,畢竟不是二十出頭的人了。見範凱就跟見自己弟弟一樣,穿啥都一樣,但是陳星呢?不管了,他這人隻有比誰都簡單。聽範凱說電話的意思,陳星會很快就到。見他放下電話,於揚埋怨道:“範凱,你不要給我找麻煩,你這樣不問過我就出賣我不好。這和你與澍的關係不一樣,你是澍默認的人,我才會幫你。”
  範凱確實笑道:“老掖,你都那麽老了,我再不幫你把你嫁出去,你滯銷了怎麽辦?出名要趁早,結婚也要趁早,否則沒人要。”
  於揚一聽,哭笑不得,咬唇飛起就是給他一腳,不過沒法生氣,太了解這人,就是嘴臭。
  情人節找到吃飯的地方不容易,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川菜館,也不管它味道如何了,有飯吃就行。點好菜,陳星也就到了。陳星還是夾克加毛衣,夾克換了一件,還有折痕,看來是剛換上的。毛衣還是聖誕節那一件,於揚看了心想,要不是川菜館味道重的話,不知道這件毛衣會散發出什麽味道。
  陳星倒是一點沒有感覺,坐下來就問了一句:“出差累不累?”
  於揚隻覺得略微尷尬,不用看範凱就知道這家夥一定是豎著耳朵在探聽其中的細微。隻是微笑道:“還好,比起你騎車環遊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陳星道:“現在這時節沒有小龍蝦,到川菜館沒吃小龍蝦都覺得少了點什麽。”
  於揚見範凱不說話,隻得自己說:“我沒吃過小龍蝦,到川菜館就認準肥腸臘肉了。我就不明白,新鮮活蝦拿麻辣煮出來會比小龍蝦差?”
  範凱“嘁”了聲,道:“老掖,小龍蝦一叫一大盆,錢包不傷元氣,麻辣基圍蝦叫一大盆要多少?別肉糜了。”
  於揚也還了聲“嘁”,“範凱,你到這兒臭魚爛蝦學會吃了,這個‘嘁’也學得字正腔圓,還起了妄圖誘拐江南女子的賊心。真是天才啊天才。”
  兩人吵慣了的,陳星插不上嘴,隻有旁邊笑著看,誰說得精彩就叫聲好,和誰碰一下杯,倒是不偏不倚。但是總冷落著他也不是回事,看陳星與朋友在一起的時候可沒那麽斯文,於揚便抽空問了他一句:“你那裏最近開著什麽花兒?梅花開了沒有?”
  陳星總算有了話題,忙道:“今年天氣不熱,梅花才開了沒幾朵。倒是臘梅正旺,晚上遠近都香。”
  於揚客客氣氣地道:“什麽時候梅花開得好了,我們去瞧瞧好不好?”後麵那一句幾乎是在對範凱說的了。
  陳星倒是不在乎,答道:“我那兒也就幾個老梅樁,喜歡的話我帶你們到專門種梅花的地方去,滿山都是,前兩年我每年都去。”
  於揚道:“我就是不明白人們為什麽要欣賞梅樁,好好的老梅,把它挖來裝在那麽淺的盆子裏,不給吃不給喝,靠著它自己的求生欲望才發出那麽幾條新枝,這和古人欣賞女人小腳有什麽不同。”
  陳星聽了反而開心地舉起啤酒對於揚道:“為了你這話也要幹一杯。我那幾隻老梅樁已經被那些行內人罵作解放腳,說是破了相了,沒法再賣出好價。那還是我從一個老區拆遷時候搶買來的,可憐啊,被蟲蛀得跟太湖石一樣的瘦漏透皺,行家看見都說我挖到寶了,那麽自然的滄桑不是人力可以雕琢出來的,市裏還有幾個畫家聞名特意到我那兒對著作畫。這東西知道感恩,治好蟲蛀後,長得很好,花苞結得比尋常梅花要多,人說老樹成精,用在那幾棵老梅樁上那是一點不錯的。”
  於揚聽了很是不好意思,隻得硬著頭皮與他碰了杯,把啤酒喝下去,可是她杯中的啤酒放的時間長了,隻餘苦澀,入口不知多難受。想著幸好陳星爽朗,要換了範凱,還不知道要怎麽挖苦她呢。才想到範凱,範凱便說開了口:“老掖,你確實去了一趟北方,人變得昂揚了。以後還是換回來叫你老揚吧。究竟發掘到什麽了?”
  於揚想到這個打算說出來,範凱是個不擇手段上進的人,不會接受不了,但是陳星就難說了,這人有股俠氣,難說會因為同情劉局而導致飯桌上的不愉快,便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道:“這事具體實施起來可能要道春節過後,範凱你什麽時候出國?不知道我送不送得到你。”
  範凱是個聰敏人,看於揚本來說好是吃飯時候說的,但是現在避而不談,顯見是因為有陳星在場的緣故,便也不多問,笑道:“我父母春節過來這兒過,正好初七時候送我走。”
  於揚道:“你那裏那麽簡陋,床墊都是扔在地上的,你父母還是住我的客房吧,那些臭魚爛蝦正好派上用場。”
  陳星插了一句:“於揚的房子舒適一流。”
  陳星揶揄道:“老揚這人隻知道享受,大把花錢。”
  於揚雙手交握,衝著範凱眨巴著眼睛道:“我現在充分體會到東郭先生的感覺。”
  陳星看著不由自主地笑,雖然於揚不是衝著他來的,但是他還是覺得可愛。於揚被他看的不好意思,別過臉去吃菜,好在手機叫幫了她一個忙,接過一看是於士傑的,他說他們老年人碰到這種節日沒地方去,隻好找著年輕人混口飯吃。於揚忙給了他地址。於士傑很快就到,一起來的還有韓誌軍。韓誌軍手裏還非常搞笑地掂著一束花,老遠看見於揚就扔了過來,一看就不是向情人獻花的樣子。陳星看著鬆了口氣。趁著他們繞著彎轉進來,於揚介紹了一下,“前麵一個是韓總,後麵一個是於總。”陳星心裏想著這年頭到處都是總經理,範凱倒是明白,終於見識到阿毛的老板了。他對那天隨著於士傑吃飯還記憶猶新,阿毛這人看似不聲不響,但是飯桌上擺平起人來自有一種大哥大的風度,叫他看著覺得很有意思。
  韓誌軍在範凱旁邊坐下就道:“你就是和阿毛扳手腕,結果毀了人家酒店玻璃台麵的小範?阿毛說你的手勁好得很,來,趁著現在桌上沒滿,我們來一局。”
  於揚看見於士傑坐在她與範凱中間,隻是若無其事地瞟了陳星一眼,隨即拍拍範凱肩膀,道:“小範,好久不見了,似乎瘦了一點。”
  範凱左邊於士傑,右邊韓誌軍,不知道多小人得意,無意間陳星就被冷落在一邊,好在陳星是個磊落爽快的人,根本沒什麽計較,反而是起哄道:“範凱,露一手。”
  範凱伸出右掌,對韓誌軍道:“我以前是省青年籃球隊的,訓練時候有一項就是舉杠鈴,畢業半年不知道力氣退了沒有,不過也不知道這張桌子結實不?”
  於士傑沒去管他們,隻是對於揚輕道:“劉局最近不說過來了嘛,你回絕她了?”
  於揚搖搖頭,道:“沒有,可能她被其他事情纏身了,顧不上這兒。她這人要麵子,要是知道我已經摸透她底細的話,她會惱羞成怒拒絕見我的。”
  於士傑道:“你還準備趟她這灘混水?這個女人不是你容易配合的,更別談合作或者掌控。”
  於揚撇嘴一笑,道:“可是她手裏那個架子真是好,含金量不知多高,叫人不得不垂涎。不過於總放心,我不會和她合作,我在等她自己走進死胡同。”
  於士傑不放心地盯了一句:“你不會是想收購吧?如果沒有良好的地方基礎,收購會很難的,需要解決大量曆史遺留問題,尤其是債務。”
  於揚做個鬼臉,笑道:“放心,我是不會攔糊塗官司上身的。”卻是不再說下去,怕全說了挨於士傑批,因為這個方案著實陰損。
  於士傑見她不說,也不便多問,知道於揚主意大得很,以前出道沒多久就膽大妄為地開公司,大家也都是替她捏著一把汗,但最後她還是做的不錯的,都沒有人幫她過。現在她一定會有她的道理,自己最多也就提點她不要為早日走出困境而走極端了就是。
  這邊範凱與韓誌軍已經排開桌上的碗筷,兩掌青筋怒張地握在一起,於揚看見嗤笑道:“範凱,今天這孔雀開屏亮得不是時候吧?澍沒在啊。”
  於士傑正看著他們較勁,聽於揚一說,忍不住好奇地問:“孔雀開屏又是什麽典故?”
  於揚一怔,當下臉就有點發熱,這話與範凱說說沒關係,但是與於士傑說,於士傑太正經了,怎麽解釋的好?隻得轉頭問陳星:“陳星,你知道孔雀開屏什麽意思嗎?”
  居然陳星也是搖搖頭,於揚無奈,手指輕輕在桌上一拍,尷尬地道:“就是那個春暖花開的時候,雄孔雀衝著雌孔雀開屏,嗯,開屏。”
  雖然語焉不詳,但是於士傑還是聽得笑出聲來,這邊範凱果然力大無窮,一把壓下韓誌軍的手腕。範凱來不及打掃戰場,就回頭衝於揚道:“老揚你這陰險小人,也沒有這麽幫人家韓總的,你是不是也要來一局?對付你我都不要休息一分鍾。”
  於揚撇撇嘴道:“我這輩子有個原則,就是不與小年青計較。”
  韓誌軍活動活動手腕,聽見於揚那麽說,不服了,道:“那你說我還是在欺負小範了,不行,你總沒有不與大人計較的原則吧,來,我們來一局。”
  於揚忙笑著端酒賠罪,韓誌軍當然也隻是說說,笑道:“小於還是很仗義的,阿毛後來一直在提起你,說要和你吃飯。我請於總安排,於總總是推三阻四的,好像我會吃了你一樣,今天才給我麵子。”
  於士傑笑道:“小揚才出差回來,不信你自己問問。”
  韓誌軍道:“小於,你推薦的方誌軍確實不錯,做事情勤快,肯吃苦,現在天津那頭的事我除了最後拍板,其他都不用太關心。他的工資我已經給他升了,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他的。”
  於揚笑笑,道:“他現在跟你,就是你韓總的人了,他發展得好不好,也要看他自己造化了。”隻有於士傑知道於揚心中其實很沒勁的。
  範凱取笑道:“老揚,說你婆媽還真婆媽,你以前又不是不付他們工資的,這麽長情做什麽?想管他們一輩子嗎?你這麽膩歪不是做資本家的料。”
  於揚笑道:“範凱你一句話撂倒身邊兩個資本家。”
  韓誌軍滿不在乎地道:“小範說得不錯啊,老是兒女情長的,還做什麽大事。”
  於揚道:“要是你的手下對你不忠,你怎麽說?”
  韓誌軍道:“他拿我工資,嫌不夠可以不做,但是做了敢不忠,我碎刀子斬了他。”
  於士傑聽著不是味,想阻止,但是於揚已經又盯了一句:“一個對別人忘恩負義的人你會要嗎?“
  韓誌軍眉毛一軒,立刻明白於揚指的是誰,但是卻道:“他做得好好的,怎麽不用?不過你提醒了我。”
  於士傑不由輕道:“小揚,何必呢。”
  於揚不答。這回她從劉局身上更是看透所謂的人情,都是虛的。還是韓誌軍直接,有利益就利用,管他是什麽。從韓誌軍的話來看,他已經不會如以前那麽信任方誌軍了,因為他也是跌倒過的人,知道世態炎涼,人情冷漠。如果有個仗義重情的,他會非常看重,否則,相信他的手腕不是吃素的。
  吃完飯,見陳星一直沒人理,雖然韓誌軍一直說要請於揚的客,還要叫阿毛一起來,但是於揚婉拒了,錢已經還了,這個人情就讓它留著吧。否則大家都是熟人,又與陳星格格不入,叫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多尷尬。隻是奇怪於士傑這麽長袖善舞的人為什麽今天也沒主動搭理陳星,可能也是覺得不對味吧。一桌四人都是屬於名利場,隻有一個陳星屬於自然。
  回公司後,於揚就查了一下公司的合同檔案,看劉局的供貨日期要一直延展到春節前一天。但是一般大家都知道,說的是這個日子發完貨,可常有拖幾天才發出的。於揚也不急,正等著這樣呢。期間,周建成有點感覺不對,一直給劉局打電話,劉局最初還是敷衍幾句,說正趕著,到時一起發出,保證大年夜前把貨全部發出,否則春節也不休息。但是後來就常是關機,或者難得打通一個卻是不接。周建成急了,叫於揚也一起打,於揚自知不可能打通,也就不去嚐試,把電話打給給了她熱線號碼的徐匯中。從徐匯中嘴裏得知,此刻向劉局討債的不少,有單位的,也有個人的,不過個人的還不是很急。隻是劉局行蹤飄忽,據說是上北京疏通關係什麽的去了。於揚與徐匯中一起猜知,一定是劉局找那個騙她的人去了。但是騙子會在原地等她嗎?顯然是不可能的。那麽可想而知,劉局其實是找這個借口在外避難呢。徐匯中因為與於揚已經商量出步驟,不再為自己的錢操心,也無比相信於揚,因為兩人如今是利益共同體,誰使壞都沒好處。
  周建成熬不住那種等待的煎熬,飛去北方眼見為實,回來灰溜溜的,話都不願意說,但是門摔得震天響,全公司包括曹玉笙在內沒一個敢喘粗氣的。還好年終獎方案是早定下的,否則於揚懷疑周建成連年獎都會賴掉。隻是非常頭痛的是,公司也與範凱的單位一樣,發了不少年貨。於揚把一箱蘋果一箱蘆柑踢進桌底,放在公司總有吃的時候。但是傳說下班時候還要發別的。正思量著誰要給誰得了,恰好陳星打電話來,這人最近幾乎天天進城,一天一隻電話,想到他可能有這種意思,於揚覺得不現實,自己最近隻有野心沒有愛心,似乎沒時間考慮這些,所以也不是很熱情,都是敷衍過去。但是今天他的電話來得真是時候,他說進城辦完事,是不是一起吃飯看電影,於揚忙叫他下班時間等著。
  大概做觀音兵是件愉快的事,陳星也不例外,他就是喜歡看見於揚,尤其是看見於揚笑起來的時候,象足小狐狸,叫他手足無措。還沒到下班時間,陳星早早等在大樓下,隻等於揚一個電話,還怕手機響了沒聽見,仔細查了,有點,開著,沒事,然後就一直捏在手裏。所以當於揚電話過來的時候,才響了一聲不到,就被陳星接起,倒是把於揚大大嚇了一跳。
  陳星的車子太實用,同事紛紛要求幫忙,陳星都是一口答應,他本就是熱心人。聽著別人說他是於揚的男朋友,他很開心,不過看見於揚微微皺了皺眉頭。一圈送下來,到於揚那裏已經是華燈燦爛。陳星肩上擱一箱,手臂夾一箱,見於揚自己也要端一箱,連忙阻止,說他會跑第二趟的。等陳星氣喘籲籲地跑上第二趟的時候,看見於揚在炒菜,放下東西一時不知道該進該退,此刻於揚舉著一隻鋼夾跑出來,匆匆道:“陳星你別走,到客廳坐坐,我做幾個菜隨便吃一點。”說完就跑了進去。
  陳星頓時如聽見無數西方迦陵鳥在耳邊唱了一曲,幾乎是滑著走進客廳,隻見於揚又是“啪啪啪”地跑出來,給他端來一杯茶,再幫他打開電視,找到遙控扔給他,又在陳星要道謝的時候,“啪啪啪”跑回廚房。陳星看了回電視,但是他怎麽坐得住,便決定不照著於揚說的做,走到廚房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見於揚在燒魚,立刻洗了手,剝了幾隻大蒜頭,拍散切好,又拿生薑切絲,放砧板上遞給於揚。於揚接過,微笑著表揚一句:“高手。其實最佳幫廚是最了解怎麽煮菜的人。”
  陳星忙道:“這個在內,已經有三個菜,夠了,隨便吃一點。”
  於揚道:“別客氣,難得過來,再一個湯,也在燒了。”
  陳星揭開一看,是剛搬來的冬筍做的醃篤鮮,忍不住俯身深深聞了一下這個香味,道:“飯店裏就是吃不到這種好湯,一般不肯下那功夫。其實自己燒菜要比飯店吃著舒服多了。”
  於揚笑道:“那還用說,隻要自己會做,想吃啥就做啥。所以範凱這家夥隻要回家就來我這兒打抽豐。”
  陳星雖然知道範凱與於揚什麽事都沒有,但是心裏還是微酸,而且在心裏念叨今天範凱可千萬別回來。以前已經來過一次,倒是沒怎麽在意,但是這次幫著於揚端盤子布筷子,才知道於揚這人東西用得真是高級,價格陳星也猜不出,但是看著瓷器花色美麗,瓷質如玉,瓷胎輕薄,他這個外行人看著都知道是好貨色。範凱大致告訴過他於揚的經曆,心裏不知怎地有點自慚形穢。忍不住又去好好洗了一下手。
  待於揚坐下,陳星便想趁熱打鐵,問道:“等下出去看電影去好嗎?”
  於揚想了想,道:“還是去你那裏看梅花吧,暗香疏影,一定美得很。你喜歡醃篤鮮就多吃一點啊。”
  陳星聽了非常興奮,他本來胃口就好,此刻自然更好,但還是等著於揚吃完了才把所有菜風掃殘葉一樣吃個精光,於揚在對麵看他吃得開心,心裏也高興,笑道:“你和範凱一樣,吃起來都是那麽香,看著你吃飯我胃口都會好。”
  陳星把筷子一擱,便收拾空盤子去廚房,於揚沒攔他。趁著他洗碗的時候換了隨便一點的衣服,鞋子也換作旅遊鞋,想著那地方定是黑暗難走的,與其到了那裏還要陳星扶著走,不如自己先知機一點。陳星出來的時候見於揚一身與白天完全不同,頭上還戴著一頂俏皮的帽子,心想女孩子花頭真多,但是喜歡。
  上車後,陳星隻覺得身邊暗香浮動,心裏說不出的喜悅,所以一直眉開眼笑的,看得於揚毛骨悚然的,心裏有點擔心自己晚上跟一個男人去陌生地方是不是不明智。路上,陳星介紹說他和兩個同學一起包了一個小山頭,和山頭下的坡地,因勢利導鍾了不少花樹。同學因為成家,已經陸續搬出,隻餘他晚上還住在那裏。還說了種了些什麽花樹,山上種什麽,山下種什麽。說到花的時候,陳星滿臉自信,如數家珍。於揚隻有偶爾插幾句外行話,好在陳星怎麽也不會笑她。
  車子停在一圈竹編的籬笆外。於揚看見籬笆編得不俗,不像是成品拿來搭上的,跳下車就問:“這籬笆是你們自己編的?”
  陳星又是開心地笑,道:“你眼力很好,這還是三年前我們剛開始的時候自己出力編的,門邊的當然好看一點,其他就馬馬虎虎了,竹子耐用,至今不壞。聞到香味了沒?是門邊的臘梅,還沒謝。”邊說邊開門。
  於揚早就聞到清醒的香氣在冷冽清爽的空氣中浮動,非常醉人,跟著陳星進去,看見門邊果然是有一顆枝枝椏椏的臘梅,但也看到三隻狗歡蹦亂跳地跑來,都是些體形碩大狼狗,一個勁衝於揚身上聞來聞去,似乎是看見了一條肉棍。嚇得於揚忙一把抓住身邊陳星的衣服,急道:“你叫開它們,你拉開它們啊。”
  陳星沒想到於揚會怕狗,忙大聲呼喝趕狗們離開,但又見於揚雙手握拳於胸前,緊緊貼著他,心裏很想這個時間延長,但終覺這樣做太唐突佳人,隻得作罷,拉著狗到別處拴起來。狗兒們可能怎麽也不會理解主人為什麽會見色忘友。
  於揚這才有餘暇左右看。但是到處黑黑的,這兒是農村,不象城市,即使沒有月亮的晚上,還是可以憑借天際的亮光隱隱看見什麽,但是這兒啥都沒有,要不是有車燈照著,周圍就是一片黑。陳星把狗拴好後,想到還要開車送於揚回去,就不把車開進門了。走到於揚身邊道:“你等我一會兒,我把燈去開了,不會怕吧?”
  於揚看著周圍風吹黑影,低聲道:“我跟著你吧。”於是陳星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裏。
  陳星的住處和辦公室是在一幢三開間的大平房裏,一間做辦公室,一間做客廳兼會議廳,一間就是臥室了,搬走的兩個以前也是住在一起。走廊燈開後,於揚才放心下來,等一會兒便見院子裏一下燈火齊亮。從走廊看出去,院子不是純粹的一畝一隴那樣的布局,而是三三兩兩錯落有致,像是公園。紅磚鋪的小路蜿蜒在樹叢中,看上去別有風味。於揚忍不住問:“這兒的布局是誰想出來的?為什麽不是尋常花圃很規則的幾何方塊?”
  陳星得意地道:“這是我的主意,你看我們這樣布局,一個品種就種在一起了,當中的土略填高,就可以形成很好的排水效果。而且這樣看著直觀,因為我們主要賣的是養大了的花樹,這樣一布局,來買花的人一看就知道拿回去後的綠化效果,就象進超市選購東西一樣,因為容易拿取,所以買起來就多。再說我們這種種法適合花樹樹冠的擴張,不像普通地裏種出來的東西都是直知道樹枝直著向上,看起來不美觀。”
  於揚聽著連連點頭,道:“你走得多看得多,想出來的東西自與人家不同,真好主意。隻是為什麽大門那裏不裝點開關,否則進門太暗了。”
  陳星笑道:“都熟門熟路,一點不會走錯,主要還是車燈本來是可以一直開進來照進來的,所以也就不麻煩著裝燈了。”
  於揚笑道:“嗯,這荒郊野地的,開著燈的話,狐狸精女鬼什麽的就不敢來了,那損失可就大了。”
  陳星聽了大笑,心裏卻是想:你就是我的狐狸精。笑完道:“來,我帶你四處看看,有些植物你可能久聞大名了的,我們三個都喜歡旅遊,有些是我們從全國各地帶過來的樹苗。”陳星想著於揚聖誕那次在山上對植物這麽有興趣,一定會喜歡自己的介紹。果然於揚就滿臉欣喜的跟著上來。
  夜風吹來花香,也帶來陳星身上混合了多種氣味的味道,於揚心想,不好聞,以後誰說什麽陶醉在男人的體味中就跟誰唱反調,所謂男人味都是懶出來的臭味。又想,這兒真是寶庫,要是白天來那就還要好。忍不住就道:“以後我不回家的日子就到你這兒做小工來吧?別的不會,把磚路上的葉子掃到泥地裏去還是可以的。”
  陳星聽著大喜,忙道:“好的好的,隻要你哪天想來,我就來接你。哎,你看,這就是我們上回采來的矮地茶了,因為剛移植,我給它們罩著塑料棚,你來看。”
  於揚蹲下,順著揭開的縫看進去,手電光下矮地茶綠葉紅果,竟比在山上長得還要好,笑道:“好像狀況很好啊。你養育的水平真不錯。”
  陳星等她站起,才又蹲下,手探進去摘了兩粒紅果,掖在手心裏,這才把塑料膜拉上。站起來的時候,就把紅果放進口袋。隨後又去看了被稱作解放腳的老梅樁。隻是小山上麵實在天黑不便,隻有止步。時間過得飛快,離開花圃的時候,兩人都是滿心的依依不舍,於揚是不舍得離開花圃,陳星是不舍得於揚離開。
  上了路於揚才道:“很不好意思我想出來這兒參觀的餿主意,還要你來回跑那麽多路。”
  陳星忙道:“隻要你喜歡,跑多少路都沒事。”又結結巴巴補充了一句:“你肯來,我高興都來不及。”
  於揚見他這麽說,一時想不出來說什麽,幹脆不說,陳星有點急,趁著對麵的車燈光看了於揚一眼,見也不是生氣的樣子,但還是不放心,道:“我亂說話,你別生氣啊。你春節回家時候會不會有很多東西,要不要我送你?”
  於揚想到前不久於士傑說他自己開車回家,準備把幾個於家人都帶上,於揚總覺得這個比較尷尬,他一離婚,就和他老是沾得那麽緊不好,尤其是回家時候,雖然一車還有其他人在,總是會引起一些閑言碎語,何必呢。但是春運又是汽車最擁擠的時候,自己就是隨身帶的替換衣服就是一箱,有人送自然是最好的。於揚暗歎一聲人窮誌短,嘴裏道:“那太好了,這下我可以帶些東西回去了。”
  反而陳星高興得象撿到什麽好處似的,高興得大掌在方向盤上一拍,沒想到拍錯地方,挨響喇叭,倒是兩人都嚇一跳。見於揚不再說話,陳星隻有自己大談四處遊曆得有趣事情,隻要引於揚發問了或者笑了,他就比什麽都開心。不知不覺到了於揚住的地方。
  車子停住,於揚要下車,被陳星叫住,不解地看著他問:“什麽事?”
  陳星尷尬地笑著,從口袋裏掏出那兩顆紅果,拉過於揚放在皮包上麵的手攤開,把紅果鄭重地放在她手心上。黑手套映著鮮紅的果子,分外妖嬈。於揚見此呆了一呆,明白他的意思,“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頡,此物最相思”,從小就會背的詩句。陳星還真直截了當。於揚想了想,把手握住,微微一笑,但是不敢看向陳星,即便是沒看,也感覺得到陳星灼熱的眼光一直在盯著她的反應。這就轉身拉開車門下車,走了幾步後才回頭揮手叫他回去,但是陳星卻不走,一直坐在裏麵看著她。於揚隻得進小區大門。但是隻覺得身後如被芒刺,走得極其別扭。轉彎看不見了才大大鬆了口氣,想了想又偷偷倚著牆角探出半個頭來看,卻見陳星還沒離開,心裏不知說什麽好。咦,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叫陳星這麽亂神。心裏隱隱有點歡喜,是,不得不承認,她也是喜歡與陳星在一起,說話可以隨便說,沒壓力,而且還處處感受得到陳星對她的好。但是又覺得兩人不是一路的人,這樣能相處得好嗎?費思量。
  春節前正是陳星殷勤送於揚回家的,不過於揚叫陳星把車子停在村口,搬下上麵的東西,便急著叫他回去,陳星真是不願意就這麽走了,但是於揚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也不與他理論,叫他怎麽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隻有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不過還是吩咐於揚回城時候叫他來接。
  於士傑身後因為沒再跟著那個霸道的婆娘,不少人上門去拜年,雖然沒有直說,但是幾乎隱隱約約都是那個意思:離了好。於士傑沒有特意找於揚,於揚也沒去找於士傑,隻有舅舅和於士傑見麵時候大家一起在飯店吃了頓飯。不過中間於士傑也沒有露出知道很多於揚的事的口氣,他這人很主意分寸,說話做事一點不落把柄。人言可畏,別人沒來惹你,自己少要惹事。
  初三時候,於揚居然接到梅欣可的電話,說是自己開車在鎮上,帶著兒子,想見見於士傑。於揚想她一定是挾兒子見於士傑的意思,不過轉告於士傑,卻被於士傑拒絕了,說這個時候手續還沒辦完,不方便見。於揚心裏雖然覺得也是不該見麵,但還是感到梅欣可這時候也滿可憐的,隻得自己跑鎮上去見了梅欣可,讓她抱著哭了一場。這叫於揚認識到,人要是沒有感情的時候,千萬一刀兩斷,否則於事無補不說,還徒留笑柄。
  整個春節真是糜爛,每天除了吃睡就是等吃睡,腦子都懶得動一動。隻除了打幾個電話給北方那幾個人拜年的時候才活動了一下腦子。回城最終還是沒叫陳星來接,隻是到自己小窩的時候與他通了個電話,告訴一下。放下電話想,再回來,已經是三十歲了。想都沒想到自己也會挨著這麽個可怕的年齡。也是,以前同齡的朋友都是紛紛結了婚,如今叫出來都麻煩,不是小孩纏著就是丈夫托著。四周看看,也就差不多年齡的望雪還是單身了。但是她的等待會有結果嗎?似乎於士傑沒有這種心思。
  不過於士傑有這心思也不是旁人能看出來的,這人太圓滑。
  上班第一天,都是無精打采的,辦公室裏不見熱火朝天工作的氣氛,倒是見熱火朝天的新年氣氛的尾巴。但是當周建成麵若冰霜地進來的時候,大家立刻都噤若寒蟬,乖乖趴回自己桌子。但是於揚正等著見他,拿了桌上從工廠區傳來的報表就過去。才一敲門,周建成就吼了一聲:“沒見門開著嗎?”
  於揚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誰手頭六百萬砸了水漂都不會高興。她也不響,進門後就掩上門,正好見到曹玉笙從外麵經過,疑惑地看了這兒一眼。於揚把報表放到桌上,見周建成也是疑惑地看著她,便道:“周總還記得我有個朋友在劉局那個縣嗎?春節時候我們通電話,說是劉局那裏情況不太好,我又叫他打聽了……”
  周建成一聽立刻起身道:“你坐著慢慢說。”親自給於揚倒了杯水。“劉局那裏的公司究竟怎麽了?”
  於揚找椅子在周建成麵前坐下,道:“聽我朋友說,他們已經停了近兩個月了,也就是說我們春節前去的時候他們早已停了,那一天的生產是做給我們看的。我們走後更是不行,公司裏麵隻有門衛看著門,討債的倒是川流不息,有單位的也有私人的,而劉局就壓根兒沒出現過。”
  周建成一時麵如死灰,但還是掙紮地道:“但是你還記得我們去的時候他們成品庫是滿的,還不時有貨發出去嗎?即使是庫存也不應該賣了那麽久的。”
  於揚此刻不再作無知或者事不關己狀,反而是一針見血地道:“向同行出錢租界成品一天也不是件為難的事,我查過資料,在劉局那個市的附近市,也有一家同類企業。而我們那天過去時候看見的發貨可能隻是他們裝上借來的東西物歸原主去。”
  周建成聽了癱在椅子上,半天才說了一句:“我再去劉局公司的時候,大門緊閉,叫也叫不開,吳總也是說在外出差不見我。到處找人問但是問不出什麽來。誰都是對這件事一問三不知。”
  於揚早在心中編有一套說辭,此刻不慌不忙地道:“這和劉局平時為人有關,我以前開玩笑說她是全縣人民的大姐,看來還真是的。我的朋友自那天知道我出差是與劉局的事有關後,第二天也就不敢來送我,怕被懷疑是他透露的。他與我講了劉局受人尊敬勢力龐大的原因。”於是便把金行長與徐匯中告訴她的有關劉局的事詳細與周建成說了一下,“所以對於我們這些外來人來說,那個縣就劉局的事是鐵板一塊,我朋友說了,他不敢把告訴我的事讓別人知道了,否則他就不用回家了。”借子虛烏有的朋友之口,把其中利害與周建成說了,叫他知道蜀道難。
  果然之間周建成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可就是沒有血色,用麵無人色來解釋正好。聽完後沉默了半天才道:“那照你的意思,我春節前第二次去那裏沒被關進狗籠裏還算是運氣的了?”
  於揚此刻必須一點不露破綻,周建成也是個老江湖,如果她說的話前後不搭,他此時被懵住了,回頭再想想就露馬腳了。於揚略微想了想,道:“我估計是劉局剛剛麵對上門討債的人潮,一時還沒調整好自己的姿態,不知道怎麽應付,所以到外麵躲著去了。她不在,大家最多是不理我們,但是類似關狗籠什麽的事應該沒人敢出頭做。也不知道劉局什麽時候回來麵對現實,那時候再去的話,可能情況會不一樣吧。”
  周建成麵色鐵青地道:“你的意思是以後我們再上門討債的話,弄不好在他們那裏住著半夜遭了黑手?”
  於揚道:“我這個隻是猜測。不過也不排除這個可能啊,我們上次去又不是劉局訂房付費的,但是她要進你們房間叫你們起來,總台的人就問也不問給她開門。誰知道她有多少勢力。”
  周建成一拍桌子,怒道:“沒王法了,這什麽事,她欠我的錢難道還要我去求她?”
  於揚平靜地補充一句:“問題是你想求還求不上,她電話不接,麵不給你見,難道你摸到她家去打砸?那也沒用,別人早就想到這事了。”於揚想到曾收到劉局拿出的假承兌的那家單位就是敲上門去的,但是這件事情不能與周建成說,一下說得太多他會起疑。
  周建成不響,拿起電話撥打,但是半天都沒說話,於揚想他一定又是在給劉局通話了,劉局哪裏會接。果然周建成“啪”一聲把電話敲到桌上,憋了半天氣才道:“劉局不是說與你關係不錯嗎?你還送她花過的。你春節與她拜年過沒有?”
  於揚道:“一樣是沒人接聽,劉局對我好什麽的還不是看的公司的麵子。”這個一定要講清楚,“不過還有一件事,劉局那個公司的資產隻包括設備,土地與房屋是問政府租賃的,至今沒有產權。那些設備估價不知多少,但是我想既然不止欠我們一家的債,我們如果不早動手討債,隻怕她那些設備還不夠債主們瓜分。而劉局又不會看在周總麵子上,主動把周總的貨款先退了,所以我想,必要時候我們隻有動用法律武器給自己討公道了。她劉局可以不見我們,但是法院傳票她不會不接吧?隻是,這樣做等於是撕破臉皮了。”
  周建成沉著臉一聲不吭,過了好久才道:“也就隻有如此了。春節期間我與劉局公司其他幾個外地客戶聯絡一下,大家三三兩兩湊起來的信息也是這樣,不過沒有你的全。掌握在劉局手裏的預付款除我的外,最起碼還有四百萬,他們目前都是觀望的意思,不過我手頭的最多,我等不起,隻有走打官司這條路。小於,這件事你做得好,我先感謝你。我立刻準備去律師那裏,你收拾一下資料跟來,看看律師怎麽說。”
  於揚道:“還是先電話預約一下吧,春節剛過,不知道人會不會在。”
  周建成道:“法院都開門了,他們律師怎麽可能還沒上班。”但還是拎起了電話,非常不幸,事務所說這個律師出國旅遊還沒回來。
  於揚道:“等他回來?”
  周建成叱道:“等他?時間會等我嗎?劉局會等我嗎?另外找一家。我一個朋友剛剛打下官司,正好問他要。再說我那個律師現在招牌太亮,他接的案子最多也是叫手下助手做。”
  於揚聽了心中竊喜,真是天助我也,律師與周建成不是老熟人,不正好方便從中便宜行事?便出去自己找了與劉局的合同,春節前來回旅差單子,不知律師還要些什麽其他的。
  很快,周建成就站在大辦公室大聲喊:“於揚,準備好沒有?”
  於揚忙答應著出來,跟上周建成出去。幾乎可以肯定,不少人心裏會說,喲,攀上高枝了。隨他們說去,還有比周建成高的枝呢。
  但是比周建成高的枝是需要自己攀的,世上沒有救世主,全靠勞動人命一雙手。於是見到律師,等周建成吧事情經過細訴一遍,於揚就插話道:“莫律師,可不可以申請訴前保全?因為對方在當地很有勢力,隻怕我們訴訟過程中她把設備轉移了,到時給你來個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們的目的隻是把損失討回來,把對方當事人送進監獄隻是退而求其次的考慮。”
  話音剛落,就見周建成讚賞地看過來,點點頭。都是聰明人,說的話出的主意高明不高明,一目了然。
  後麵的談話漸漸的變成莫律師與於揚的商榷,兩人不時舉筆記錄各自的要點。周建成畢竟文化程度有限,再說也不願意做瑣碎的工作,是以就在旁邊聽著。但他畢竟不是傻瓜,聽得出是好是歹。所以聽到後來對於揚分外讚賞,沒想到這人平時不顯山露水的,但是水平不錯,最難得的是不用他提點,她已經事事都從他的利益出發考慮了,這人不錯。
  第一次見麵無法談得太深入,主要還是谘詢。這種官司對於揚來說也是第一次,所以這是真正的谘詢,如假包換。所以中飯前就打道回府了,路上周建成雖然還是心煩,但是起碼看見出路。於揚一邊開車一邊忽然想起什麽,對周建成道:“周總,這事最好對同行保密,否則他們也一起上訴的話,隻怕劉局的設備還不夠分的。”
  周建成都忍不住笑道:“小於,你認真得可愛,這種事牽涉到我大筆的鈔票,我會不想到嗎?不過難為你這麽為我的利益考慮。好了,這個官司就叫你一手盯著,以後與莫律師聯係都你去。”
  於揚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這樣才能插手整件事,為徐匯中把資金套出來。但要是表現得太欣喜了會招來猜疑,便裝作遲疑了一下才道:“這個工作以後可能出差挺多的,官司要到那邊去打呢。我這邊的工作比較緊,別到時候兩頭都做差了,不如叫個能說會道的業務員去做吧。”
  周建成不以為然地道:“你這人也太實在了,還能叫你做秘書嗎?那天在飛機上我就說你的水平不止是做秘書,這回正好是機會,好好表現,有你的好處。”
  於揚又是道:“可是,我們過去是打官司去的呀,別到時候劉局叫人把我也關進狗籠子裏站不得坐不得的,那就慘了。周總去的話,可能劉局會看在你們多年交道的份上對你客客氣氣,或者她畢竟是欠你錢的,見了你心虛。”
  周建成道:“這你就錯了,我隻要打上這個官司,尤其是提出什麽訴前保全,她看見我就當我是敵人了。你不同,你是聽差打工的,為老板打官司也是為了飯碗沒辦法。再說你不是與她滿講得來的嗎?你隻管在她麵前講軟話,罵我也成,隻要你一直盯著這個官司打出結果。實在不行就逃回來嘛,他們總不會太為難小姑娘。好了,別擔心,官司的事我相信你,委托你去做,你一定做得好。有空我也會去盯著,你在那裏遇到事情隨時與我電話聯絡。”
  於揚發現,搞了半天周建成其實是不敢自己去那裏打官司,說來也是,與劉局幾年交道打下來,對其的大致秉性還是知道的,否則年前去的時候喝酒也不會那麽老實了。所以周建成才會那麽順趟地接受公安局長小舅子被關狗籠的現實。人家小舅子還不知道是犯了劉局什麽事,他周建成的絕對不亞於拿著刀子往劉局身上剜肉,他即使是不住在招待所,劉局難道就會放過他了嗎?不過要的就是這個全權委托。周建成雖然沒有簽字畫押地給個全權委托書,但是也差不多了。
  到了公司後,周建成就和曹玉笙打了個招呼,要他自己再找一個秘書用用,於揚就被升作辦公室付主任,工資相應提了到主任級別。曹玉笙才不管她怎麽漲工資呢,於揚調走正是他巴之不得的事,歡迎之至。
  於揚則是開開心心地寫下日記,隻是寥寥幾句:“目的達成,順利。意外的是還加了工資。”
  加工資對於揚而言隻是細枝末節,有最好,不加也不會去在意,沒心思去顧慮這些了。回到家裏,因為已經沒有一個嗷嗷待哺的範凱等著,吃飯也就隨便很多,還是先打電話給徐匯中,“徐鎮長,幸不辱使命,已經著手打官司的準備了,相信會行動非常迅速,不日我將可以過來與徐鎮長當麵切磋。”
  徐匯中立刻道:“你等一下,我正吃飯,立刻出來打。”隻聽見話筒裏傳來嘈雜的背景聲,領導幹部也夠忙的,日日為革命轉戰酒台。隨進聽見周圍聲音隨著一記關門聲而消失,“好了,小於,說吧,需要我這兒做些什麽。”
  於揚道:“徐鎮長這麽說倒叫我手足無措了,不過以後請您配合的事情多了,可千萬別聽見小於兩個字就頭痛萬分啊。”雖說這次明擺著是互相利用,但徐匯中是一方土地,自己的計劃如果得以完全實施的話,以後用得著他的地方多了,所以怎麽通過這次接觸,把關係調整為朋友關係,這首先得自己先放低姿態,不要再談及以前的秘議,即使是徐匯中知道這事其實是為的他自己,於揚這兒也要說得他像是仗義似的。俗話說三人成虎,久而久之,自然會培育出朋友情來。
  徐匯中在電話那頭笑道:“小於你也是,跟我還這麽客氣幹什麽?直接就說老徐,這個這個,那個那個,限你三天內辦完,這不就行了嘛,哈哈。”
  於揚聽了也笑,這種應酬場裏打滾的人,隻要不與他們認真,說起話來有時候也是很有趣的,道:“完了完了,還真是被徐鎮長一句猜中,手頭還真的全是要您配合的事情呢。我們準備想向法院申請訴前保全,以免設備被劉局提前轉移掉的話,剩下的還不夠抵掉貨款,這樣,就沒法讓這邊的原告在貨款外另外付錢買那些全套設備了。不過既然徐鎮長已經要跑一趟法院了,不如再給您添一件事。看來劉局的設備是不夠這些債主瓜分的,所以一方麵得要求法院發麵不要透露出有這麽個官司來,叫別的債主醒悟過來也一起效仿,另一方麵,如果有類似官司的話,請法院暫時找借口不受理,或者拖時間,否則僧多粥少。”這兩件要求其實都是為徐匯中自己的,相信徐匯中也知道,所以也就沒必要在話力時時刻刻提醒邀功,反而叫人生厭。隻要點出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徐鎮長隻要沒想與他的錢過不去,就一定會不折不扣地做到。
  徐匯中果然一口答應。“小於,這事你接頭,就聽你調度。你的事我也在著手啟動。我們這樣子很好,大家都透明步驟,讓對方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看來你是個實幹的人,好,這樣合作起來就方便。”
  是的,既然這兒的官司啟動,徐匯中那邊也得開始著手,大家本就是說好的利益交換。不過徐匯中也是場麵上的人,說話行事一點不難看,即使心裏是計較著於揚這邊的程序而動,說話還是好聽得很,叫人不會反感,也是高手。其實,有時候還是這種久經沙場的老狐狸容易合作,大家都有差不多的行為規範。
  放下電話,於揚便上去範凱開的網站逛逛,其實範凱的目的是不到半年後就出山的澍,想借此與她時刻保持聯絡,但是現在澍沒法時時上來,這個就變成範凱、於揚、陳星、和幾個其他誌願者的大本營了,於揚雖然參與不進那些誌願者們的談話,但是自嘲說,洗滌美化一下心靈也好。
  範凱則是不時傳輸一點曹玉笙電腦裏挖來的記錄,偶爾還促狹地問一句:要不要幫你理理內存?
  做得最多的還是坐在書房裏,隻開一盞台燈,手頭一支筆,一張紙,想到什麽就記錄下來。這一仗太關鍵,必須任何時候都不能出一絲紕漏,否則前功盡棄。最難的還是怎麽周旋於這幫江湖經驗十足的老狐狸中間,言行如何才能滴水不漏。所以必須事前做好精密安排,想好他們的應答,想好自己的應對,務求不會前言不搭後語。走棋看三步,尤其對手都不是輕量級的,不是件馬虎得起的事。
  而打官司也不是說打就打的,起訴書,證據,證人,一樣都不能少,當然還有律師費和訴訟費。於是這幾天白天,於揚便是律師事務所、自己辦公桌、和周建成的辦公室三點一線,還得和風細雨地培養一個新招的看上去嬌嫩的總經理秘書。隻是於揚覺得奇怪,怎麽那麽快就招來了總經理秘書,簡直與在門口等著拉進來那麽快。可見以前懷疑曹玉笙想換掉她是有道理的,瞧這新人都是早就找好的。但不知如果沒出現這個官司的話,曹玉笙將如何發落她於揚呢?真是個疑問。原來自己在算計著曹玉笙,曹玉笙一樣也不是傻瓜,坐等著被她算計。
  腦袋高速運轉,人非常興奮,晚上睡夢中都會忽然想出一個好點子,但是反應在臉上的話,真是不能細看,畢竟是三十歲了,幾天折騰就可以出效果。這天梅欣可邀她吃晚飯,坐下互看,兩人都是熊貓眼。連梅欣可都問:“小揚,你臉色不好。去年好像於士傑說起過你公司開不下去的事,你不會是還在想不開吧?那你以後也不要說我了,兩人半斤八兩。”
  於揚忍不住掏出小鏡子看,“有那麽嚴重嗎?看不出啊。不過我睡眠少了點,精神可是滿好的。而且我早不再想自己公司開不下去的事了,你以為是演苦情戲啊,我現在有吃有住有工作,老板還挺看重我,一點不落魄,隻是工作忙了一點,睡覺不安穩。這年紀還真是不行了,說老就老。呀,你不是海南去了嗎?怎麽這麽早回來?”
  梅欣可道:“這不是兒子要開學了嘛。小揚啊,其實你完全可以問於士傑借點錢再做一行生意的,幹嗎給人打工去呢?”
  於揚最近與律師打交道打多了,說話不知不覺也條理分明起來,“兩個原因,一個是沒看準什麽生意,愣頭愣腦就跳進去做,不是翻船就是做不起來;另一個原因是你,當時我要是問於總借錢的話,你還不跟我鬧死,這個險我可不冒。”
  梅欣可不由得尷尬地笑道:“你這張嘴能不能客氣一點,現在我好歹是你的梅姐。”
  於揚道:“那這頓飯你請客的話,我就吃人家的嘴軟,不說你了。”
  梅欣可笑道:“這還不是一句話,早就想請你了,你就是不給我麵子不肯出來。”
  於揚笑道:“你沒見我黑眼圈嗎?我可憐啊。哪象你逍遙快活到海南享受去,問你,找了異性馬殺雞了沒有?”
  梅欣可一筷子就敲過來:“你這大姑娘,怎麽什麽話都說得出來,要命了,要是叫於士傑聽見非嚇得眼珠子掉出來不可。”
  於揚笑道:“就你聽見,你還特特意意找上去說這個不成?要不你們倆最後見麵的時候不談兒子就談我吧。起碼槍口對外,同仇敵愾。”
  梅欣可真是一筷子敲下來:“你這丫頭真是瘋了,拿我這個開玩笑起來,敲我今天還請客不。”
  於揚這時候卻是一臉正經地道:“你看你看,都快分到一半財產做富婆了,連這點飯錢都不肯請客。不過梅姐你看來是恢複得很快了,開玩笑已經沒事,換以前的話,你還不拂袖而走?所以說嘛,其實人都是很彈性的,沒有吃不了的苦,隻有享不了的福。”
  梅欣可呆了一下,這才簡短地道:“是。人還真是賤。”
  於揚道:“說什麽呢,生命力強怎麽是賤了?說說,你準備後麵怎麽過日子,現在沒人回來吃飯,兒子又在外地讀書,你總不至於天天出門做美容吧?”
  梅欣可道:“做什麽美容,都一把年紀了,再做也是一臉皺紋。”
  於揚笑道:“要做,你這以後手頭一大筆現金,不知多少男人追著上來找你,你總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吧?其實我問你幹什麽真是白問,你以後就是拒絕找上門來的男人就有得你可以忙了。”於揚知道此時與她說正經的,她反而會難受,不如插科打諢。時間一長,她自然會忘記。
  梅欣可又是一筷子敲過來:“不得了了,這小丫頭滿嘴胡話,你別光顧著說我,你倒是自己找個來給我瞧瞧,你現在有那麽多產業,人又年輕,追你的才多。”
  於揚笑道:“那可不一樣,我這種人人家看著我都怵頭,哪裏敢找上門來。”
  話才說完,陳星的電話不早不晚就趕了進來,“今天難得在外麵吃飯啊,在哪裏?”
  於揚前兩天一直拒絕陳星一起吃飯的要求,說是忙,但今天都已經聽得出在外麵了,隻得道:“在聽柳吃飯,你沒吃的話也過來一起吃吧。”
  梅欣可聽了笑道:“我倒是要看看這個是誰,膽子那麽大看見你不怵頭。”
  於揚做個鬼臉,笑道:“一個傻大膽,直腸子。”
  梅欣可卻是沉下臉道:“老公傻一點才好啊,管得住,太聰明的不知什麽時候就豁邊了。”
  於揚當不知道,笑嘻嘻道:“那正好,等下他人過來,你看著喜歡的話,現在就可以發展起來了,我一定幫你說盡好話。”
  梅欣可都沒時間感慨,就被於揚氣得打斷,由不得道:“小揚,你怎麽現在都沒一點正經,人家小男孩喜歡你,你這麽糟蹋人家。”
  於揚笑道:“梅姐,不瞞你說,我還覺得我以前做人太正經了一點,什麽事都幫人家想好,不要虧待別人,大家都有口飯吃。現在才知道,自己好才是最要緊的。我好的時候,朋友自然會有,我不好的時候,哪裏還有朋友,不來踩我一腳已經是好的了。你啊,也是看明白一點,錢在自己手裏抓緊了,這樣你才自己過得好,也會有朋友,否則太大手大腳的話,一是人的胃口是填不滿的,二是你的錢也是有限。到時靠兒子去嗎?遲早被兒媳難看掉。”於揚說出這些,自己也呆住,怎麽會和梅欣可說這些話?兩三杯紅酒哪裏撬得開自己的口,看來最近也是憋得慌了,逮誰都說得出這話來。
  梅欣可卻是低頭想了好久才道:“這我還能不知道?以前是抓的,但是後來自己水平不夠,於士傑東設一個分支,西設一個工廠,抓不起來了,我一個腦袋怎麽搞得清這些東西。以後就不會了,大不了錢都放在銀行裏,誰問我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老公靠不住,兒子到時娶了媳婦忘了娘,還是錢最靠得住。小揚,我要是分得財產多的話,你是不是會對我好一點?”
  於揚忍不住要翻白眼,但是嘴裏卻笑道:“梅姐,你要我對你好幹什麽?該不會你是現今最時髦的蕾絲邊了吧?”不想回答她的問題,這人現在最敏感的時候,說什麽都不討好。
  梅欣可問:“蕾絲邊是什麽?人怎麽會是蕾絲邊?”
  於揚笑道:“我要說出來你又要說我不正經了。這個蕾絲邊嘛,是一個英語單詞的讀音,就是女同性戀啊。”
  梅欣可頓時和身撲上,要擰於揚的腮幫子,於揚看她來勢洶洶,忙跳開討繞,正好撞到急急趕過來的陳星。陳星攔在兩人中間,笑問:“怎麽回事?”
  見梅欣可忙著打量陳星,於揚忙道:“沒事沒事,這個梅姐沒吃過豬頭肉,想把我掰了吃。梅姐,陳星。”
  梅欣可看看於揚,再看看陳星,才微笑道:“來,一起坐。喜歡吃什麽盡管點,我請客。”
  於揚笑著撇嘴道:“什麽世道,剛才還說不請客了,見了個年輕男子就大方成這樣了,陳星啊,你要鮑魚還是要燕窩,不要客氣,一點不要客氣。”
  梅欣可再敲一筷子,佯怒道:“於揚,你這丫頭今天想把我氣死。陳星,管管這家夥,太滑頭了。”
  於揚卻是拿著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她,微笑道:“我不好才襯得出你的好來啊。”
  梅欣可立即想起她前麵說過的把陳星讓給他的話,真是氣極反笑:“你啊,你這個狐狸精,我都拿你沒辦法。陳星一聽心裏大為讚同,可不就是狐狸精。但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插不進話,隻有旁邊看著笑,隻覺得此刻於揚捉弄人時候的表情特別可愛。
  於揚對梅欣可道:“梅姐,陳星是開花圃的,那裏非常有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可以過去散散心,給他們修修枝,捉捉蟲去。春天也快到了,正好當作春遊。”
  陳星立刻道:“好,哪天給我一個電話,我來接你。這是我名片。”見於揚願意給他認識朋友,陳星心裏說不出的開心。
  梅欣可仔細看了名片,點頭道:“好啊,就這個禮拜天吧,小揚你帶路,我們自己過去就是,不要勞陳星過來接。我年紀大了,伺候點花花草草正是時候了。”
  陳星道:“梅姐還年輕著呢,那就那麽說定了,我星期六準備一下,花園裏烤肉吃。”
  於揚見梅欣可連連叫好,心想這好人還真不能當,幫了別人,搭上自己。想到自己星期天就要出發去北方,便把聚會時間定在周六。
  吃完飯出來,梅欣可笑嘻嘻地對於揚道:“這人好,實在人,可以放心。”
  於揚哈哈一笑,道:“那就說定了,給你了。”
  梅欣可頓時一個黑戶掏心,今天才真正發現做個君子動口不動手有多難。但是上車開走後,卻覺得滿心輕鬆,這個於揚真是活寶,也沒見於揚怎麽抬她哄她,但她這一頓飯吃下來就是舒服了。
  飯店離於揚家近,看著梅欣可走後,正也要開步走,陳星問:“這個梅姐不是那個我第一次見你時候在飯店裏哭得稀裏嘩啦的嗎?”
  於揚奇道:“咦,難為你還記得她,正是她。在鬧離婚呢,周六時候你看看還能請誰來熱鬧熱鬧,她最近心情差著呢。”
  陳星點點頭,道:“難為你今晚一直在搞氣氛,她今天一定吃得挺開心的。你周六想吃什麽?我多準備一點。野豬肉還想吃嗎?”
  於揚笑道:“少跟我提野豬,自己都差點被當野豬捉了。隨便什麽都行,隻要別少了孜然和辣粉。”
  陳星笑道:“你還挺內行的,放心,我那兒有青海那邊帶來的貨色,還有黃薑呢。而且我烤羊肉串的本事一點不比那邊回民的差。”
  於揚笑了笑,道:“我家就在前麵,你回去吧,最近我事情多,很累,就不留你了。”
  陳星道:“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吩咐,不要客氣。”遲疑了一下,又道:“於揚,我總覺得你在回避我。”
  於揚笑笑,指了指小區大門,顧左右而言他:“我到了,你回去吧,早點休息,路上小心。”
  陳星見她不答,也拿她沒辦法,隻得無奈地看著她進去。這個女孩,這麽聰明,這麽狡黠,這麽難掌握,但是就這麽動人。狐狸,真的是狐狸。
  但是於揚最終還是沒有去陳星的花圃烤肉吃去。徐匯中來電說約了法院的院長副院長周日中午吃飯,叫於揚一起過去見見。於揚以前出差也是知道華北的應酬飯經常是在中午吃的,有時下午出去辦事,進去常可以看見臉色通紅酒氣衝天的醉漢。跟周建成匯報一下說朋友幫約了法院的人吃飯,需早一天過去,但是沒說是院長,怕說得太大,刺激得周建成忍不住自己跑去套交情。買的是周六下午的機票,所以去不成花圃。
  不過周五於士傑約了周六中午吃飯,答應了。拎著出差的大箱子下七樓的時候想,如果此刻等在樓下車子上的是陳星,是不是就一個電話過去叫他上來拿一下?看來有人追求還是好的,女孩子也就這時候才會顯得特矜貴。
  沒想到於士傑的車子已經在下麵,看見她拎著大箱子下來,便出來幫忙扔進後廂去。“出差?你不是做的總經理秘書嗎?怎麽最近老是看你出差?”
  於揚笑道:“我早升官了,現在據說是辦公室副主任,吃主任俸祿。”
  於士傑笑道:“升得很快嘛。看來狐狸尾巴還沒全露出來,否則該是遭總經理忌憚了。”
  於揚都忍不住吃驚,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的,道:“我還沒露呢,總經理已經明裏暗裏暗示著要我挪窩了,好在老板賞識了我,所以提攜我升官發財了。嘻嘻。”
  於士傑聽了笑道:“你這麽年輕的人怎麽掩得住銳氣,你那總經理還是有眼光的。”
  於揚道:“不年輕了,也就你們看著我年輕,小一輩的都快叫我阿姨了。”
  於士傑笑笑,把車轉進一家飯店停車場,“大什麽,看著你長大,想起來就是以前梳著兩把掃把辮的樣子。”
  於揚大笑:“還好沒說鑽繈褓的時候,否則從今開始要繞道三裏走了。不過在我印象中,於總一直是偶像級人物,那時候還問你弟弟老師說的是不是大話,人真有那麽神嗎?”
  於士傑笑道:“哪有這麽神,老師手頭缺一個拿來教育你們的教材,正好抓住我。傳到你們那一屆,也不知給添油加醋了多少,估計我現在回母校的話,老師會說我是假冒的,真於士傑不是那樣。”
  於揚聽了大笑,道:“要是以前知道有那麽一天會和全校師生偶像吃飯,我一定那時候就將這個機會拍賣了,跟小朋友換郵票。”
  於士傑道:“看來你小時候起就很投機,這回出差去哪裏?要辦公室主任去的不會是業務上麵的事吧。”
  於揚看著於士傑坐下,她才坐下,這才道:“去打個官司,與劉局打。我們公司發去的六百萬貨款,到現在才來了十來萬的貨,劉局倒好,手機不接,公司也關門了,所以我們老板沒辦法隻有打官司,指望能從劉局的資產中挖一點回來。”
  於士傑把服務員遞過來的菜單往旁邊一擱,不以為然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做生意,難道不知道異地打官司有多麻煩?即使贏了也執行不了,你還準備把時間耗在劉局那個爛攤子上嗎?”
  於揚沒想到於士傑反應那麽大,倒是愣了一下,才道:“我有內線,今天走就是去會法院院長去的,再說現在追著劉局討債的不止我們一家,她不敢明目張膽地出現的。嗯,有些也說不清,不過放心,我不會做魯莽的不顧後果的事。”
  於士傑道:“你不過是替人辦差,要怎麽樣你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你究竟準備怎樣打算你自己的事業?這種官司曠日持久,執行起來更是沒底,你一直陪他們拖著嗎?”
  於揚看他那麽反常,就不響,手指指著幾個菜給服務員算是點菜了。見於士傑一直盯著她,知道今天是不能再敷衍了,隻得道:“我其實這次去是有自己的計劃的,但是怕說出來招罵,因為手段不是太光明。”
  於士傑想了一下,道:“那就好,具體什麽計劃你等方便時候再說吧。不過再好的計劃也要資金配合,需要的時候你提前打聲招呼吧。”
  於揚聽了又是一驚:“我已經把三套房子交評估中心評估,準備最近申請貸款。我已經打聽過大致行情,應該夠用了。”
  於士傑的臉色這才緩和,道:“看來你已經是有計劃了,不過步子還是走穩一點,不要急於求成。這樣吧,去銀行貸款手續麻煩,不如你和我簽一張借款協議,房子也不用評估了,大致價位誰不清楚,協議上就拿這三套房子做押吧。”
  於揚小心地道:“可是最近你要付給梅姐不少資產,我不是沒想過用這個辦法問你借錢,但是最近你未必手頭方便啊。”
  於士傑微笑道:“你不用為我操這個心,我既然說出來,總有辦法的。即使不行,退一萬步講,我問人借錢也要比你方便得多。”見服務員端菜過來擺,便停止說話,等菜擺好,酒倒滿,這才端起酒杯道:“我要謝謝你幫我一個大忙。否則團團媽給我拖到什麽時候還不知道,即使不拖,她的狀況也叫人擔心。聽說你給了她很多幫助。”
  於揚毫不猶豫就迸出一句話:“我可沒向著她。”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這又不是小孩子吵架,還誰向著誰的,不由笑出來,見於士傑把紅酒一幹而盡,也隻得喝光。
  於士傑讓了聲“吃菜”,便自己先下筷,一邊笑道:“聽說你給團團媽找了個打發時間的去處?”
  於揚道:“這你也知道?團團是奸細?我安排梅姐今天去花圃燒烤著玩,如果她看著那裏喜歡的話,以後有空有興致了就可以常去。”
  於士傑也沒問是哪裏,隻是道:“謝謝你這麽盡心安排,以前她也沒給你好臉色看,你倒是大度得很。團團現在也懂事,春節自己提出陪著他媽媽,開學了就一天給他媽媽一個電話,所以我才會知道那麽多。你幫了我大忙。”
  於揚忙謙虛地道:“我也隻是歪打正著,你要是麵對麵問梅姐最近誰對她態度最差,誰老是捉弄她,答案隻有一個,就是我。即使是我真幫到了忙,那也是應該的,於總幫了我多少。”麵對真正大恩人的時候,於揚反而是沒什麽花言巧語,隻覺得心裏知道,行動上報答就是,尤其是於士傑這樣的人,這不,他一早就知道她於揚做的好事了。
  於士傑接了個電話,放下就隨意地道:“望雪過來送份資料。”
  於揚問:“她周末不休息?還呆在公司裏?”心裏卻是想,真是賣命,即使喜歡於士傑也不用這樣來。
  於士傑道:“望雪這個女孩子安靜,周末一般不出去,所以她把公司要緊電話呼叫轉移到她家裏,有她在,我出門就放心很多。”
  於揚道:“她要是財務經理的話還要好。”
  於士傑道:“不能叫任何一個人知道公司運營的全麵,要是財務經理這麽管事,我倒是會忌憚她往後尾大不掉。”
  於揚心裏大大替望雪不平,這麽忠誠的人,於士傑怎麽看不出來?不過於士傑的話倒是提醒了她,這也是用人的權術,不要把寶壓在一個人身上,必須分散權力。但是嘴裏說:“望雪不會吧,象她那樣負責我自問是做不到的,她是真心為公司好。”
  於士傑不以為然道:“你坐這個位置自然是做不到這麽好,因為不適合你。但是你去市麵上瞧瞧,她這個工作,我給的待遇已經是很不錯了,本事一定找不出第二個。不要不服氣,這是實話。”
  於揚想了想,道:“這回一定是你走眼,我不會看錯,望雪做得那麽盡心是對人不對事。”
  於士傑一聽,握著酒杯的手停滯了一下,隨即笑道:“胡說八道,連團團媽都沒有懷疑過她,你怎麽看出來了,不可能的事。罰你一杯,小姑娘畢竟是小姑娘,滿腦子都是風花雪月。”
  於揚點頭道:“好,但願是我看錯,不過我今天這杯喝下去,如果哪天被我不幸言中,於總你得喝三滿杯。”
  不過看得出,望雪來的時候,於士傑還是有點不自在,說話間有了提防,無形中就與望雪拉開了距離。於揚看得一清二楚,心想何必呢,望雪還是不錯的,老婆找這樣的,家裏什麽都不用再操心。不過於士傑不同於梅欣可,他的事,打死她也不敢插手,今天已經多嘴了,原是為幫助望雪,這個溫柔認真的女人著實可憐,換別人的話,才不敢冒這險。不過想歸想,還是跑去旁邊桌搶在服務員前找了張椅子過來給望雪,看她站著回話還真不好受。“還沒吃飯吧?一起吃了,小姐,來付碗筷。”
  望雪雖然坐下,但是遲疑地看了於士傑一眼,即使服務員拿了筷子上來也沒動,於揚真是覺得這兩人是對上了,望雪居然這麽裹足不前,眼看這麽好的機會,她這不是白白在放棄嗎?於揚想,換了自己那是什麽手段都上了,一輩子的事啊,看來人跟人就是不同。
  見於士傑摘掉眼鏡在看資料,於揚忍不住道:“於總也老花眼了呀。”沒想到立刻挨了望雪一腳。於揚心想,這個年紀也差不多可以老花眼了,忌諱什麽,望雪還真是小心。
  隻見於士傑愣了下抬起頭,這才略微尷尬地道:“還沒吧,不過這麽看著舒服。”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看資料,一邊還說:“你們管自己吃,別等我。”
  於揚發現於士傑還真是在意自己是不是老花眼,心想大概自己一直把他當長輩看,他自己卻是不那麽服老吧,看來還是有點七情六欲的,不是那種很偉岸的冷冰冰的偶像。說來也巧,正好梅欣可電話進來,那邊歡聲笑語,顯然氣氛非常熱烈。“小揚,你沒來可惜了,我們玩得多開心,原來河鯽魚烤出來也是那麽好吃。還有野豬肉呢,陳星說本來你來的話就不吃野豬肉了,說你不喜歡,不過還是羊肉烤出來最好吃。”
  於揚拿眼睛在於士傑和望雪臉上掃過,見他們倆一個看資料一個沉默看著菜,心想還真是巧了,當事人都聚在一起了。“你停他胡說,我什麽時候說不吃野豬肉了?不過野豬肉烤的時候要多刷油,否則烤出來幹幹的不好吃。你幫我多吃一點,回頭我回來找你算帳,你請我吃。”隻見於士傑的視線已經離開資料,一臉狐疑地看向她。
  那邊梅欣可不知道電話那頭有這麽多人,笑道:“陳星兩個合作的朋友也好玩得很,一個的老婆已經懷孕了,我提議他們幹脆在園子裏放養一些土雞,等孕婦忌口的時候吃著也安全,結果他們都叫好,還說要搞幹脆搞大一點,多養一些土雞,既吃了蟲子,雞糞又可以施肥,土雞賣掉價錢也好,一舉三得,我就說我過去幫他們養雞得了,做雞司令,哈哈。”
  於揚也被她的笑聲感染,這應該是梅欣可找到自我的表示了吧?可見誰缺了誰都是活得下去。笑道:“這真是好消息,等你那邊雞養大了,我們吃烤雞喝雞湯,我也不要你到飯店裏請客了。不過你要快點與他們商量,什麽時候開始做,開始是多大規模,還是先少養一點吧,路子摸清楚了再做大。”
  梅欣可“咯咯”大笑:“瞧你比我還認真,小揚啊,你還真是心地好,還好這個陳星我看著也是個實在人,你們倆正好。好了,我要甩手幹事業了,等你回來給你看成果。”
  於揚聽了也是哈哈大笑,答了一聲:“等我回來,可以吃童子雞湯了吧?梅姐,你叫陳星聽電話。”等了下,陳星那邊“喂“了一聲,才道:“陳星,這事先別做太大規模,你就先當她是消遣,都還沒經驗麽。但是有一條,大家一定要親兄弟明算帳,方案要事先談好。如果有方案的話,傳一份到我郵箱,貼網站上也行,不要抹不開情麵。”
  陳星那邊忙道:“這個你放心,謝謝你替我考慮得周到,我還有兩個合作夥伴呢,即使我願意無償,他們還未必呢。你還沒走嗎?”
  於揚道:“我吃飯。我不是替你考慮,是替梅姐考慮,事前說明了,省得事後煩惱,現在還是少煩她的好。”
  陳星笑嘻嘻地道:“我明白,我明白。”
  於揚聽了惱火,什麽“我明白,我明白”的,倒像是自己剛才的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提醒他明白她於揚是在為他考慮,不由“哼”了聲道:“好吧,你們去吃,不過以後不許再提野豬肉。”說完就掛掉。見望雪笑嘻嘻看著她,笑裏麵全是內容。這回換她看戲了。
  於士傑笑笑道:“小姑娘這時候最威風。”眼睛卻還是看著資料。而望雪本來就是話不多,此刻在於士傑麵前更是沉默,隻是跟著一起笑。
  於揚不理他們,換了別人她早伶牙俐齒地反駁過去,但是麵對於士傑不行,對他總有一點對長輩的忌憚。好在於士傑也沒再提,看完資料交給望雪,說了聲“知道了”,便招呼大家繼續吃。
  飯後於士傑送於揚去機場,那是本來說好的,於揚上車就給劉局打電話,但是關機。想了想,便艱難地發了條短信過去,還真是不明白那些小孩子為什麽那麽喜歡抱著手機發短信,幾句話一個電話就是,犯得著花那麽多時間打字嗎?發完後對於士傑道:“可能劉局會給於總你電話,請告訴她我去她那裏了。”
  於士傑道:“你是給她發的?賣好?”
  於揚道:“那當然,我犯不著得罪地頭蛇去。告訴她我們公司要打官司,她看見短信最好,看不見也好,我總是給她消息過了,一查就清楚,我見麵有話可以說了。反正她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能掀得起什麽浪花來,我隻要在上飛機前交代了她這事就算仁至義盡了。”
  於士傑道:“滑頭。”
  於揚笑嘻嘻道:“兵法雲,兵不厭詐。我得小心翼翼把握好度,在她麵前與老板劃清界限,免得做被殃及的池魚。”
  於士傑道:“你放心,她電話過來的話,我會竭力配合你說謊話,說你今天是如何被老板一聲令下趕上飛機的。你簡直是比竇娥還冤,心裏比黃連還苦。”
  於揚難得聽見於士傑說笑,吃驚之餘還是笑道:“天哪,這大好人說謊的時候還真有加強效果的作用。”
  於士傑也笑,心裏難得的輕鬆。
  中午吃飯,徐匯中真有麵子,居然縣裏公檢法除了檢沒來,法院院長與公安局長都來了,交談下來才知,原來徐匯中以前是某主要領導的秘書,剛剛放地方上自己做,所以路數粗得很。其他人看見他就如看見他以前的領導,都要賣他幾分麵子。
  於揚特意穿得比較洋氣,但還是職業裝。看得出與法院院長大致描述案子情況的時候,公安局長況得明非常仔細在聽,等於揚說完,公安局長大聲嘀咕了句:“怎麽又是她?”這話明顯是想讓別人聽見。
  於揚看了徐匯中一眼,見他衝著她微微一笑,立刻明白這個局長是徐匯中的特意安排,因為誰都知道他小舅子以前被關狗籠裏的事,明眼人都心裏清楚,雖然局長大人賠禮道歉的,但是心裏可是記上了仇,這劉局是明擺著不給他麵子,打狗不看主人。於揚當作不知道。落落大方地道:“同劉局合作幾年了,我們也沒想到今天不得不要走到這一步,說實話,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大家都說異地官司難打,不過看見兩位領導,我們早放了一百個心。相信會得到圓滿結局的。”
  況得明道:“不用這麽費周折,這事明顯已經是經濟犯罪了嘛,屬於惡意拖欠。你不如來局裏經偵科報個案,我給你主持公道。”
  徐匯中見於揚為難,忙道:“況局就是爽氣,疾惡如仇。但是他們做生意的在商言商,還是希望先把損失減少到最低才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不過劉局可不止欠下這一筆,還有不少呢,到時有得你收拾的。”
  法院院長道:“看著辦吧,也可以民事刑事一起訴,看你們自己願意了。”
  況得明問於揚:“你知道還有幾個欠帳單位?或者個人。看看還欠多少。”
  於揚心想,你現在就動手,不是壞我好事嗎?便道:“況局電話反正我知道了,回去我叫他們細細查一下,把具體數目和單位或人報給您。不過還得說一聲,況局長真是疾惡如仇啊,好生敬服。”說完便與況得明碰了一杯,自己先一幹而盡。求人的時候不得不老老實實喝酒。
  況得明聽著滿意,也就喝了。
  徐匯中插話道:“小於是我親戚,今天兩位領導這麽給我麵子,幫我大忙,真是沒話說。我也與領導幹一杯。”說完滿滿一杯紅酒敬上。
  法院院長當即道:“小況,你怎麽一家人說兩家話了呢?你我還講這些。不過酒還是照喝,但不是因為幫忙就要敲你喝酒,你也難得和我們兄弟吃飯,我們一醉方休。老況酒量最好,我們今天就來個三英戰呂布,看老況趴不趴下。”
  來之前,徐匯中已經說和法院院長說過此事,當然是一口答應。不過過場還要走一走,這個於揚也是明白的,否則在她這個外人麵前不好看。於揚知道自己此刻隻要表現得爽快義氣就行了,事情都交給徐匯中去與院長切磋。
  這個況得明的酒量還真是好,先是紅酒不過癮,後來喊著假斯文幹什麽,來白的,於是上了四十幾度的,一頓飯吃下來,法院院長與況得明拚得最凶,最後全撂倒,成了難兄難弟,好在他們有司機跟來,拉了就走。徐匯中等他們走後,看看於揚,道:“你原來酒量這麽好。”他舌頭有點大,但是看得出沒醉透。
  於揚也是喝得興奮,再說還要與徐匯中商量事,便一拍桌子起身道:“走,找個地方繼續去。”
  徐匯中看看手表,道:“這時候還哪裏有飯店開著門,酒吧都還沒開,要不去茶館。”
  於揚道:“我倒是有個主意,旁邊有個超市,對麵有家公園,今天天氣不錯,不如坐公園裏喝啤酒。”
  徐匯中一聽拍手叫好,抓起包就走,於揚拿了發票跟上。到超市拎一打拉罐喜力,鬥誌昂揚地殺向公園。找地方坐下,於揚一點不客氣地你六罐我六罐,自己先拉開一罐,“舒服,白酒喝得胃難受。”
  徐匯中看著於揚直笑:“還以為你跟個玻璃人似的,沒想到和土匪婆一個德性。”
  於揚笑道:“為革命,甘拋透露灑狗血。徐鎮長,原來你是那麽有來頭,今天才知道,失敬失敬。”
  徐匯中又是大笑,道:“有來頭有什麽用,我的老領導太認真,不喜歡特殊化,所以我才安排到鎮長位置,還是代鎮長,說是要到基層鍛煉過才行。唉,你說我這官當的,好不容易省下十幾萬錢,還被劉局坑了,我可是指著這錢每月的利息給老娘治病呢。我媳婦都埋怨我不會抓錢,但是我怎麽抓,才好不容易動動高利息的腦筋,就給陷進去了。看來我和錢沒緣。”
  於揚道:“說實話,那天你在金行長辦公室裏說出這個數目來的時候,我還真是吃驚。不過看你那麽急的樣子,看得出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錢。徐鎮長,你母親治病要多少,我先墊上,反正我這兒不是很緊。”說完,見左右無人,就拿出一個信封遞過去。
  不想卻被徐匯中一把推回來,“你請客吃飯我會到,象今天一樣送個小禮物,我也不會拒絕,紅包就算了,我還沒那膽,我才三十二歲,我要前途。再說,這麽久電話打下來,我知道你也是個性情中人,何必搞得這麽俗氣的,收回去吧,否則兄弟沒得做。”
  於揚非常吃驚,把錢收回包裏,才道:“金行長也說他最看重前途。”
  徐匯中笑笑,“前途,你知道前途意味著什麽?這個我在老領導身邊看多了,前途是好東西。”
  於揚非常認同,與他撞了下罐子,道:“其實你這路子還是走對了的,跟在領導身邊,在辦公室裏做,上麵都是比你大的官,想做出什麽業績來顯示自己的能力都不可能,辛苦是你的,功勞是領導的。現在到地方上轉一轉,成績單上就有明明白白一目了然的數據了,還不是曲線救國?”
  徐匯中道:“呀,我說你這奸商怎麽懂官場的那一套了?說得頭頭是道啊。我剛開始時候也是想不通,後來老領導與我一說我才知道,感情要我拿政績出來他才肯名正言順地提拔我啊。這好辦,劉局這件事就是老大難問題,這件解決掉,我可以上報一個成功了解國有資產轉製遺留問題。”
  於揚此刻啤酒下去,人也很狂,笑道:“徐兄有所不知,這個奸商是天下最會察言觀色的人種。”
  徐匯中聽了也笑得很開心,道:“小於你有所不知,這個官僚也是天下最擅長察言觀色的人種,今兒我們倒是要較量較量,看誰的段數要高一點。”
  於揚仰天而笑:“先人板板,我打小就已經知道一條公理,那就是民不與官鬥。可別把奸商們的輝煌經曆折墮在我手裏才好,不幹。”
  徐匯中問:“好歹我也是學中文出身的,你這先人板板是什麽意思?”
  於揚得意而笑:“你這中文是白讀了,先人板板是祖宗大人在上的意思。不懂了吧?”
  徐匯中也是哈哈仰天大笑,道:“你這人看著倒是洋腔洋調,象是個見過世麵的,不想說話行事還是抱著南方小村落的陳規陋習,一點不開化。現在連香港人的普通話都在日新月異了,你卻還是抱著小村土話不放,保守得很啊。”
  於揚被他一口氣噎住,酒後的腦袋一時不好使,便拿眼睛斜斜白了一眼,卻見徐匯中得意洋洋地笑著灌酒,放下鋁罐還瀟灑地朝下一揮,意思是裏麵沒了,隨後雙指使力,鋁罐尖叫一聲吃癟。於揚忽然覺得徐匯中這是在那這鋁罐說事兒,譏諷她於揚此刻也沒話說了,隻有吃癟。於揚心頭倒是有幾句尖酸刻薄的,但是再醉也是知道對方的身份,現在還不是放肆可以亂開玩笑的交情,隻得道:“媽媽的,我早說過民不與官鬥,不甩你。”
  徐匯中“咯咯”地笑,人這一喝醉酒,平時不見的樣子都冒出來了,倒是親切可愛。他下手快,六罐啤酒一會兒就完,於揚還有一半,見此他毫不猶豫就伸手過來搶,嘴裏還叨嘮著:“民不與官鬥,所以你這一罐就給我吧,我好心幫你消滅。”
  於揚扔給他一罐,懶得與他爭。抬頭看天,見灰朦朦的一片,地上也是灰朦朦的,樹都還沒抽芽,隻有柳樹稍有綠意。
  徐匯中忽然道:“你的錢準備好了沒有?”
  想到來前於士傑的承諾,於揚心裏非常有底氣地道:“有的,都準備下了。還有,我本來不是說隻吃帶設備廠房的那塊嘛?這會兒還是全拿下吧,我想來想去覺得不能因為我貪方便給你添麻煩,你說得對,劉局的這塊地是你鎮裏國有資產轉讓最後一條尾巴,要割幹脆割得痛快一點,大家都方便。”
  徐匯中聽了點頭道:“你吃下整塊的,我工作也方便點,否則總是不理直氣壯。既然這樣,廠房已經折舊得差不多了,就免了你的錢吧,就隻算地塊的,不要跟我講價,已經最低了,否則我沒法向上交代。土地轉讓是最敏感的。”
  於揚點頭道:“徐兄的處理是不會錯的,不過徐兄,你下手也太快了點吧?不怕我出爾反爾?”
  徐匯中笑道:“你什麽時候看見孫猴子在如來佛的掌心裏變出花樣來過?”
  於揚也笑,道:“也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咱敬土地爺一杯。”
  三種酒夾著喝,還真不是玩兒的,雖然還是強烈要求走回賓館的,腳步也感覺分外輕快。但是回到賓館就一頭栽倒床上,人事不知。不知睡了多久,電話進來,於揚懶得接,翻個身繼續睡,但是電話鈴聲卻是不依不饒地斷了又響,響了又響,隻得扶著痛得欲裂的頭接過,“什麽事?”
  “於小姐,我已經到賓館半天了,你究竟準備怎麽安排我?怎麽手機一直不接,好不容易問到你的房間,敲門你也不開?”
  於揚腦袋昏沉沉的,聞言問道:“你是誰啊?”
  “我誰?你替誰訂房了?我莫律師,我什麽地方吃飯?”
  於揚艱難地起身打開床燈,一看時間是六點半,晚上還是早上?“哦,莫律師,我中午喝多了,吃飯你自己解決吧。對不起,我繼續睡。”說完就掛了,壓根兒忘記與莫律師有約在先,他在出差時候的飲食由於揚負責照管。
  搖搖晃晃起床倒杯水喝,但是太燙,隻有等著,順便摸出手機擱床頭,翻開一看,全是莫律師的未接來電。也不去管他,隻想著快點喝下水睡覺。但是老天一般是喜歡與人鬥享受無窮其樂的,才放下手機,手機就叮叮當當唱樂起來,一看是周建成的,老大不願地接起。
  “小於,怎麽回事?你怎麽接待莫律師的?飯都不安排他吃?”
  於揚此刻再渾也想得到莫律師向周建成告狀了,氣得一下清醒不少,什麽鳥人。便道:“中午和法院的吃飯,沒想到他們院長也來了,我能不喝嗎?不光榮一下明天還怎麽辦事?周總常往這邊跑還不知道他們這兒的規矩啊。”
  周建成立刻轉了方向:“什麽?他們院長也來了?他怎麽說?會不會給我們便利?”
  於揚道:“我昨天到他們最大的百貨店買了三張儲值卡,每張兩千,中午給他們一人一張,院長,和兩個經手法官。他們既然收了,話也說得好聽,應該問題不大。不過周總,我擔心這麽操作我擔不下來,幹係太大,責任太重,還是你過來主導全局吧。我到了兩天了,劉局也沒找上來過,可能她現在管自己也來不及了。”其實三張卡是給了院長,況局,和徐匯中。
  但是於揚嘴裏越是埋怨壓力大,頂不住,要周建成自己來,周建成卻是越放心,何況這下莫律師怒氣衝天地打電話來討伐於揚,兩個辦事人之間出現齟齬,不正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麵嗎?他當然還要稍稍挑撥一下的,“小於,莫律師是來替我們辦事的,你怎麽說也不能慢待了他,我暫時不過來,如果你有什麽疑問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今晚不管怎樣你還是去和莫律師吃頓飯吧,工作第一天,不要這麽率性。”
  於揚毫不猶豫就道:“他又不是三歲小孩,吃飯還要我照看著嗎?往後日子還長著呢,難道我得天天對牢他這張臉吃飯?周總,我今天喝了三種酒,頭都裂開了,哪裏有力氣陪他吃飯,我是沒辦法了。他不會自己吃飯隨他去,我管不了。”於揚來之前已經考慮過與莫律師的關係,總覺得如果是鐵板一塊的話,會招老板懷疑,所以也早就想過怎麽鬧點不傷原則的小矛盾,不想這回歪打正著了,也好,那就繼續擰下去吧。
  周建成此刻也不知道是什麽表情,隻是道:“小於,你這就是小孩子賭氣話了,你在外麵代表的是我,是公司,千萬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來。莫律師是我們現在的依靠,你把他當工作來對待,當最難纏的客戶來對待,你自己看著辦吧。”
  周建成也沒多說,就放下了電話,於揚心想,什麽工作,叫我當莫律師這個鳥人的三陪嗎?不過就是一頓晚飯,告訴他了自己喝醉了,他應該也聽得出來,還這麽急著告狀的,真是沒男人樣。不過這個電話一打下來,水倒是涼了一點,可以喝了。滿足地喝下,舔舔幹裂的嘴唇,正想睡覺,手機又響。於揚心裏暗暗詛咒,要還是莫律師的話,哼哼。一時腦子混沌,倒是想不出惡毒的咒語來。不想卻是劉局。這下周建成沒有喚醒的那一部分腦細胞也全都活了過來,投入緊張運行。正主兒終於來了。
  “小於,你說你這會兒在哪兒?”
  於揚忙說了聲:“哎喲,是您哪,等一下,等一下,我找個信號好的地方。”說完把手機拿開,等了一會兒才“嘭”地一聲把洗手間門關上,這才又道:“大姐,是你嗎?剛才律師在那兒,我不方便講。要是給周總知道我向你私通消息,那就完了。”於揚不願意在劉局麵前擔起責任,就隻有盡量把責任往周建成那兒推,力爭脫清自己。
  “那麽說你們是真的要打官司了?”劉局的話像是從牙縫裏鑽出來的。
  於揚想像得出劉局現在鐵青的臉色,換誰這時候都不會有好臉色,沒人願意打官司,“是的,我昨天接到通知說叫我陪律師過來,因為我熟悉這兒。我忙給大姐打電話通知您,但是電話一直接不通,隻好發了個短信,指望大姐能看見。還好還好,總算沒做錯。”不管劉局現在有沒有興致聽這個,她都得把自己撇清,所以隻有反複強調。
  劉局沉默了一下,道:“你住市裏還是縣裏?”
  於揚道:“住市裏呢,律師講究著呢。”
  劉局道:“周建成想怎麽辦?他住哪個房間?”
  於揚道:“周總沒來,全權委托律師在辦。這案子我沒參與,我隻負責安排律師的生活起居,不過會一直跟著他們走的,明後天什麽的到法院去了後應該會知道一點的。”
  劉局道:“這龜孫子有膽打官司怎麽就沒膽過來了呢?你幫我轉告他,官司隻管打,想執行,沒門。”
  於揚輕道:“大姐,其實你給周總一個電話,大家把事情講明了,何必還打官司呢,時間不急,即使受理了,也是可以撤訴的啊。都那麽多年的交情了,何必走到公堂上見的。不過這是我孩子氣的想法。”
  劉局淡淡地道:“再說。”便掛了電話。
  不過於揚聽她說話有點虛,不知是心虛還是身體虛,但也從“再說”裏麵聽出,劉局是不會打電話給周建成的,因為這時候打電話無疑是締結城下之盟,她注定吃虧,不過於揚想,最主要的怕是劉局不願意低聲下氣吧?這人就是這點怪,當楊白勞的比黃世仁還牛氣。否則知道打官司的消息了,也不用給她於揚來電話,直接找周建成不就得了?看來她也是窮途末路英雄遲暮了。
  於揚不打算這會兒就把劉局的威脅告訴周建成,否則沒法解釋劉局從什麽渠道知道這個消息的現實。準備明天這個時候再找周建成傳達。
  因為訴前保全,劉局的公司給法院貼了封條。雖然大門口的封條被不知什麽人於深夜揭去,但是裏麵車間設備上的封條張張都在,上麵都敲著法院的紅章。
  事情告一段落,於揚等人回家,但是於揚不願意與莫律師同行,帶上徐匯中給她的國有資產轉讓的有關資料準備乘火車回家。與人相處,最能在出差時候看出人的本性,莫律師這人在小處非常計較,尤其是在錢上麵,從沒見過他自己掏錢付過一次出租車費的。居然有一次他自己打出租回來,正好看見於揚經過,也是要於揚替他付了,於揚覺得這個人很不可思議,所以不喜歡搭理他。
  沒想到晚上的火車,早上卻接到劉局的電話,約於揚在公園裏見麵。於揚想了好久,覺得這個還是說了吧,或許周建成以後也會知道,瞞著他反而不美。便給周建成打電話說如此這般。不想周建成大聲道:“你們既然約中午,你設法拖住她,我過來見個麵,當麵談好,省得打官司,我可以撤訴。確實執行是一個問題,她這個地頭蛇應該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壯。”
  於揚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一時愣住。如果給他們見了麵,並且談好了私了,那麽徐鎮長那邊的借款怎麽辦?難道得自己墊了嗎?這個墊一下倒是無所謂,但是金行長那邊的欠款也難了。以後自己如果入主這個企業的話,金行長是一定要用到的,所以即使他不提,現在也得替他考慮到。而且還不知道他們會商量出什麽結果來,要是兩人達成妥協了呢?那自己豈不是如下棋一樣,一著錯,著著錯了?但此時革命尚未成功,周建成尚是她老板,她也隻有婉轉地道:“周總,我盡力而為,能拖住多久是多久。但是這樣一來可能會因此失信於劉局,讓劉局對我也一起敵視,我再過來辦事會遇到蹲狗籠等待遇,不過最主要的是,劉局將廢棄我這條現存的唯一與周總通話渠道。”
  但是周建成道:“現在這樣也不是辦法,即使我們把她的設備爭取來了,但我也不敢在她的地皮上用那些設備,隻有拆了賣掉,或者運回來。不管怎樣,可能的話,我還是要與她見個麵,麵對麵把話說了,即使談崩也算是盡力了。你安排一下,我立刻就動身過來。”
  於揚明白,周建成眼裏主要的還是那筆錢,她於揚若因設局讓兩人見麵而得罪了劉局,導致劉局背後對她下黑手,這目前是不在周建成的考慮範圍內的。所以隻有自救。她也不願意現在就得罪了劉局,劉局現在還沒死透,還有能量,她要是真的生氣豁了出去,自己這一塊也是沒有好處的。再說以後還要在這塊地皮上混呢。便對周建成道:“好的,我隨時給周總短信。”
  劉局指定的公園便是那天與徐匯中一起喝酒過的地方,但是那天的記憶早隨著酒精化光了,隻有旋來旋去找劉局說的那塊紀念碑。問了幾個人才在一塊非常僻靜的地方找到,而劉局已經等在那邊。
  一見麵,劉局反常地與於揚握了握手,說聲“難為你找到”,便拿一雙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於揚。於揚也飛快地看仔細了,劉局以往神采飛揚,五六十年代婦女幹部似的一張臉,如今可見明顯的鬆弛,尤其是眼角嘴角,皺紋都是愁苦地向下掛,看得出她最近被焦慮折磨得走了人形。於揚不說話,坐到劉局身邊等她說話。
  劉局過了好久才問了一句:“周建成想幹什麽?”
  於揚跟她實話實說:“周總想著您還他的貨款,如果您手頭緊張的話,可以用設備來抵。”
  劉局道:“我的設備給他了,我還怎麽生產?”
  於揚聽了心裏直翻白眼,你怎麽生產,你現在還有流動資金用來生產嗎?欠錢不還,還責怪別人討錢,還真有點強盜邏輯的味道了。這會兒都是真心真意替周建成頭大了。但還是保持好態度,微笑道:“大姐,官司也已經進入程序了,你做好準備沒有?”
  劉局卻是冷笑一聲:“我活這麽大,什麽官司沒見過,周建成要打官司,可以,我給他兩條路,一,今天他打贏了,我明天上訴,我跟他拖到底,看他耗不耗得起這個時間精力金錢,律師費都要付死他,他以為官司是容易打的嗎?二,最後我抗不住了,我倒是要看看他有辦法執行不。什麽東西,我看著他長大的人,想老娘頭上動土?還說多年老關係,也不知道商量商量,我還會賴著錢不還?我什麽人他打聽清楚過沒有,即使局裏下崗工人的錢,我也是一分不差白送他們的,我會賴他的錢?笑話,天大的笑話。”
  於揚隻差一點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麽叫賊喊捉賊,這就是,又一次同情一把周建成。不過她提出的這兩條路的前一條還真是不得不防,否則官司曠日持久,她於揚得手了也無法開展生產,那麽大筆的借款陷在那裏不能動,光利息就得把她掐死。才要說話,卻聽劉局狠狠地道:“我去個廁所。”於揚看著她急急走向公園裏掩映在樹枝中的廁所,心裏一動,看她那牛拉不回的架勢,或許讓周建成來見麵也沒事,或許還可以激化矛盾。有時候矛盾爆發的時候反而是解決問題的耗機會。便給周建成發了個短消息。即使他在飛機上,下飛機他總會開機的,這個時候周建成可倚仗著手機呢。
  等劉局出來,於揚對她說:“周總在北京,他想見您,但是怕您不見他,如果可以的話,叫他過來?”
  劉局冷笑道:“他還有臉來見我?他搞得我有家沒法回,在朋友麵前抬不起頭來,他還感來見我?”
  於揚忙道:“是啊是啊,我記得小時候有句詛咒人的話,說你要怎麽怎麽,叫你吃官司。雖然現在打官司正常得很,法院開庭還要排班輪候,但是大姐不一樣,什麽道理不能說呢?非要借助第三方。好像就是在告訴別人,大姐這人講不進理,不采取強製手段不行似的。想想是過分。”於揚想來想去,估計劉局最不能接受的是官司強迫著她必須麵對現實,便幹脆添油加醋說出來,幹脆給他們兩人關係的創口上撒把鹽,叫他們的關係徹底斷裂了才可方便她於揚行事。於揚雖然覺得這麽下暗手很不光明正大,但是不下手段怎麽可能謀得自己想要的結果?別說他們耗不起,她於揚還要比他們心急呢。再說這兩個也不是善角兒。
  劉局聽了點頭,嚴肅地道:“可不是。嘴巴是拿來做什麽用的,說話唄。做人不講道理,比畜生還不如。”邊說邊激動地舞著手,手臂拉長袖子收縮之際,於揚忽然發現劉局手腕上有道紫紅的痕跡,這個顏色於揚熟悉得很,當初那個吳總使蠻在她手碗上留下的也是類似顏色的烏青痕跡。看那顏色,還是新鮮得很。劉局那年紀自然沒有人會見色使蠻的,難道她遭了誰的拳腳?討債的?難道還有比周建成更棘手的債主?
  於揚道:“大姐,不早,我們去吃點中飯吧,公園對麵有家飯店,我去吃過,還是可以的。”
  劉局卻是皺皺眉頭道:“小於,我懶得走,你去買兩盒快餐來隨便吃點,咱娘倆說話要緊。”
  於揚答應著離開,心裏還是巴望著這是劉局的調虎離山計,叫她買快餐去,劉局可以方便不失麵子地溜掉不見周建成。走到外麵一看,正是中餐時分,前幾天與徐匯中等人吃飯過的地方泊滿車子,看那些車號,非富即貴,不是一百號之內的,就是後麵一串八的,心想怪不得劉局不願意過來吃,她這種場合裏麵認識的人太多,這個時候她怎麽也沒臉出來見那些老友,倒不是別人會怎麽揶揄她,她自己先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於揚不知道劉局會不會溜,到旁邊KFC買了六對辣翅,兩個漢堡,再加可樂,心想即使劉局不吃,自己也可以把這些辣翅消滅了。但是拎著東西回去一看,劉局一點沒挪窩兒,隻是神色肅穆地坐在沒葉子的大樹斑駁的影子裏想什麽,遠遠看著都有點心軟。走近了叫聲“大姐”,問道:“不知道大姐喜不喜歡肯德基,我想著這個幹淨點,吃起來方便。”
  劉局雖然看見說了“這個好吃幹淨”,但是隻吃了三個雞翅就罷手了,隻是一個勁喝可樂。於揚看著滿滿一堆雞翅都歸自己,反而是沒了往日的胃口,把漢堡當人物完成了也作罷。劉局看著她吃完了才道:“你叫周建成來,我和他談談。我就在這兒等他。”
  於揚心裏有點捉摸不定,讓他們見麵好呢,還是不見麵的好。總覺得見麵風險太大,難以掌控。所以就小心翼翼地道:“大姐,咱還是別與周總這種人一般見識吧,別的不說,氣著了自己可不好。有什麽話電話裏也可以說,反正不舒服了就掛掉,沒什麽要緊的。”
  劉局卻是閉上眼睛,靠在公園的木椅背上淡淡地道:“見麵說才好,我倒是要看看他生著什麽壞水。”
  於揚見此心裏也彷徨得很,但是話都已經說出去了,隻有照做,但看老天如何安排了。拿出手機給周建成打電話,說劉局主動要見他,並說了地址。此刻不知怎地,周建成卻是思考了好久才問:“劉局平靜嗎?有沒有咬牙切齒,恨不得吃人的樣子?”於揚不明他為什麽這麽問,劉局難道還能和顏悅色的嗎?多此一舉。便道:“我們倆在公園裏曬太陽,周總進來一直右拐,看見紀念碑就到。”周建成便說了句他正在機場出來的出租車上,不用等太久。
  劉局等於揚放下電話,“嗯”了一聲,卻是過一會兒才道:“小於你還是講義氣的,沒事先叫周建成在這兒埋伏著,否則把我出賣了的話,周建成看你才貼心。”
  於揚嘴裏說著“大姐,我也不愁吃飯,還是做人義氣點要緊”,一邊卻是心想:他媽的,原來劉局早料到周建成的主意,幸好沒早早答應了周建成,而是由劉局自己說出來見他,否則不知道劉局會在背後做了什麽埋伏。還真是玄啊。叮咚,加十分。
  見劉局閉目假寐,於揚心裏卻是翻江倒海,真不知他們兩個見麵的結局會是什麽,如果真是最壞的那種可能,自己是不是要出手挑撥?
  不是雙休日的白天,公園裏人很少,靜得叫人發慌,但越是靜的時候,越是難以控製心亂如麻,於揚忐忑不安地等著周建成的到來。心裏非常惡意地念叨著:最好別來,最好談崩。
  忽然身邊一直靜靜假寐的劉局摸索著伸過手來一把握住於揚的手腕,力氣異常大,嚇得於揚差一點跳起來。神色不寧地看過去,卻見劉局麵色蒼白,天氣不熱,卻見額角細微汗珠滲出,眼睛痛苦地閉著。於揚嚇了一跳,忙問:“大姐,怎麽了?要我做什麽?”卻見劉局的臉上細汗連成黃豆般的大汗,嘴角開始扭曲。
  “小於,去買水,我吃藥。”
  於揚忙跳出去買水,跑著回來時看見劉局臉色發青,手上拿著一盒藥,便自覺地按說明挖了一顆,大力捏開劉局牙關喂她吃下。等了似乎好久,見她臉色轉緩。這才道:“大姐,我送你回家,周總咱以後再安排時間見麵。”
  劉局隻是不吭聲,但於揚錯眼間似乎看見遠處有人影速速掠過。是誰?與劉局相關嗎?或許她身體不行,是誰護送著來這兒的。看著劉局的樣子,心裏有點不忍,掏出濕巾給她抹汗,另一條手臂圈到她腦後,讓她可以靠著舒服一點。於揚大致知道機場到這兒所需時間,看看手表周建成也快到了,說實話真是不願意他們兩個見麵,免得引起不必要麻煩。不由又勸解道:“大姐,你還是走吧,你這樣子我怕經不得生氣,氣壞了身子可不行。”
  不想劉局這回卻是回答了,隻是有氣沒力地哼哼著出來的,頗有點影響效果,“你別擔心我,周建成要見就讓他見吧,有人想見我總是好事。免得他以後到處哭訴我不願意見他,還說我躲著他。”
  於揚聽著覺得不對勁,背後冷颼颼的,雖然說得有氣無力的,但話裏麵怎麽有刀子掖著似的。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周建成來了豈不是沒好果子吃了?俯頭看看劉局仰躺在她手臂上養神,心裏卻是想到了那隻傳說中的狗籠。天哪,不會掌風發出,把她也繞進去吧?心裏發慌,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安撫下劉局為妙。便當若無其事地道:“大姐,這幾天操心壞了吧?我看你這藥好像是針對心血管疾病的。我實在是不該在你傷口上再撒一把鹽,早知道上回上飛機過來這兒前還是不通知你了,反正一樣的結局,說了反而讓你多撓一陣心。”
  劉局聽了道:“你通知我是你對我好,以前你送花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有心。你大哥也說你心地好。”
  於揚心裏也不知道是羞愧還是喜悅,五味雜陳,但是心軟了一會兒還是堅持走回原來的道路,對劉局道:“大姐,我還是要說一句你不愛聽的。不管怎樣,你最好還是找點門路把你那些設備叫人去評估一下價格,找點關係把價格抬高一點,不要等別人替你評估,那你就被動了。我們不屑與打仗,但是我們卻不能沒有防備啊。”
  劉局嘴裏“嗯”了一聲,伸出手來拍拍於揚的腿,說了句:“我知道。”
  有時候一個動作更勝千言萬語,於揚這才安心下來,知道自己處身事外了。
  等待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慢,尤其是前景未卜的時候,隻覺得時間走得拖泥帶水,很不爽快,還一步三回頭。這時劉局卻又搖搖晃晃起身,道:“我去個廁所。”於揚忙起身要去攙扶,劉局卻是擺手道:“沒那麽嚴重,再說公共廁所多臭,你還是這兒等著。萬一周建成過來找不到人。”
  於揚等著,還沒見劉局出來,倒是見周建成遠遠地過來。於揚忙起身招呼,看著周建成急匆匆走近。“劉局呢?怎麽她不在?”
  於揚道:“上廁所了,今天老是見她上廁所。”
  “還好,緊趕慢趕終於趕到,還急出一頭汗。小於,劉局怎麽提起要見我的?”於揚正要回答,卻見周建成換了一種臉色,春風滿麵地衝著別處招呼,“哎喲,大姐,可見著您了。怎麽了?臉色有點差,來,我扶您。”
  劉局一把甩開周建成的手,冷笑道:“看著我這樣生病,你滿意了吧?”
  周建成忙道:“大姐,看把您說的,我怎麽會這麽沒良心的,這不就來找您了嗎?大姐,隻要您一句話,給我個態度,我趕緊去撤訴,沒第二句話。”
  劉局不理他,坐下了才道:“你這是逼我哪?周建成,我告訴你,我欠的不止你一家,我就是拖著你,等債主一起上門了大家瓜分,我就是那麽點財產,你別想分到太多,哼,別以為你動手快就分得多。沒門,在我麵前耍花招你還早呢。”
  於揚遠遠站著,不接近過來。但也不會太遠,正好能聽見他們的說話,否則隻剩他們兩人,在沒有第三者在場的情況下,很有可能有一個會做低伏小,於是事情就來個轉機。這不是於揚所樂見的。隻要兩人中沒人出聲趕她,她就這麽站著。
  隻聽周建成道:“大姐,何必呢,我們小本經營,賺點錢也不容易,你這麽著不是把我往死裏逼嗎?我被你拖了一個春節了,你就表個態,說一句話,大家就什麽事都揭過,否則……”
  “否則怎麽樣?嗯?你周建成還想威脅我?我劉某不是嚇大的。”於揚心想,周建成看來還不是最了解劉局的心性,不知道這個人其實吃軟不吃硬,他口氣這麽強硬,結果隻會適得其反。“告訴你,我把我會做出來的幾條路全告訴於揚了,我還有一件沒說,我手下的工人隻聽我的話,他們即使敢不聽,也有別人收拾他們,即使你最終拿了設備去,我也會叫你永遠無法啟動。”
  這話周建成聽了還是一般,於揚卻是暗自心驚,對啊,以後要接手這個工廠,要想盡快開展工作的話,如果那些工人集體罷工,或者集體搗亂,她還能怎麽做?這可是個大問題。看來她還得繼續捧著劉局,直至羽翼豐滿。
  正垂頭想著自己的心事,忽然聽見周建成呼喝:“幹什麽?打人犯法,不許過來。我報警。”
  於揚急忙看去,隻見四個彪形大漢殺氣騰騰趕了出來,直奔周建成,其中一個喝道:“小子你不耐煩了,敢招惹大姐,也不看看你幾條命。”說話間,那幾個人早靠近過來,周建成見事情不妙,忙轉身就跑。但是他哪裏是這幾個年輕力壯漢子的對手,三下兩下,便被雙手反剪壓到地上。其中一人問:“大姑,怎麽發落這小子?”
  劉局起身冷冷地道:“這小子滿嘴臭氣,你們拎他到那邊水池裏泡泡,去去火。”
  於揚想,這才是初春天氣,樹都還沒冒芽,要是人給扔進水裏,丟命都難說,忙上去叫道:“大姐,有話好說,周總對不起您這麽嚇他也就夠了,可別出了大亂子。”
  劉局在周建成斷斷續續“你們這樣會犯法的,小於快報警”的呼喝聲中,冷冷地道:“我今天就是要教訓教訓這個小子,叫他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別以為有兩個臭錢就了不起。”
  於揚忙道:“大姐,別做過了,這樣犯法的。”見三個人架著周建成往池邊拖,隻得喊道:“住手,你們住手,放下他,再拖我報警啦。”一邊拿出手機揮舞。
  不想劉局冷冷道:“閉嘴,別壞我好事。”話音才落,後麵一隻手臂鐵夾一般卡住於揚的脖子,一隻手被反剪著死死扣住。於揚被脖子上的臂彎卡得喘不過氣來,更別說說什麽話,心裏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完了,劉局還是對她下手了,不知他們會怎麽發落她,誰都知道女人碰到這種事是最吃不起虧的。“帶她去水池邊看著。”
  於揚隻覺得身子一輕,便被吊著脖子拖著走。為了脖子,為了呼吸,於揚不得不踉蹌地跟上,心裏想著完了完了,今天沒善終了。此刻反而是冷靜下來,都已經死到臨頭了,再擔心有什麽用,不如想著怎麽配合著免得吃大苦頭吧。拖到池子邊,見周建成已經被扔下水裏,一個大漢摁著他的頭不讓他出來。過一會兒手一鬆,周建成出來吐兩口氣,又被按了下去。於揚看不下去,隻有閉上眼睛不看。耳邊隻聽見水聲一下一下地響起。也等著私刑落到自己頭上。
  不一會兒就聽劉局喝了聲:“拎他出來,我們走。”
  於揚隻覺得脖子一鬆,人一下軟到在地上,喉嚨跟毛蟲爬過一般難受,拚命地咳嗽。淚眼婆娑中見劉局帥人揚長而去,再看周建成,整個人癱在地上,一邊咳嗽,一邊嘴裏鼻子裏都冒水,看來他喝夠了小池子裏地髒水。
  待咳嗽稍微緩和一點,於揚便撐起嚇得發軟的腿走到周建成身邊,拉起他胳膊道:“周總,快動動,別這麽躺著,會凍著的。”斷斷續續說完,又是一陣狂咳,隻覺得肺都要給扯裂了。周建成的樣子非常慘,全身濕透,粘滿濕濕的枯葉不說,連水帶黏液吐得眼睛翻白。想說什麽但是終於說不出來。於揚問他:“還行嗎?要不要叫救護車?”周建成卻是擺擺手。看著他的慘樣,於揚慶幸自己還好,畢竟不是主使者,犯不著對她下毒手。但是,以後要是劉局知道所有真相了,她會怎麽想?怎麽做?
  於揚好不容易氣順了點,就毫不猶豫拖起周建成的手,道:“周總,使點力到腳上,我們找賓館換一下衣服,否則真會雪上加霜。”生意管生意,見人身心受創的時候還是要援手的。
  周建成在於揚又拉又扛下,終於直了起來,但是幾乎一半重量壓在於揚身上。於揚心想,他肯定一半是嚇的。支撐著略微發胖的周建成,撿起地上周建成的包,兩人跌跌撞撞走向大門,招來路人不少眼光,但竟然沒一個人上來幫忙。到外麵招了輛三輪車拉去自己住過的賓館,因為出租車都不願意拉一個渾身濕透的人。
  好歹賓館裏麵有暖氣,周建成在旁邊坐著等於揚開房的當兒活過來一點,也不用於揚分擔一半重量了,但還是要扶著,腳還是發飄,於揚心想,這會兒全是因為嚇的不輕,還沒恢複的緣故了。
  送進房間,周建成坐到床上,這才喃喃出聲:“報警,報警。”
  於揚道:“還報什麽警,公安局長小舅子她都敢關狗籠裏去,我們報警有什麽用,還想出這個市嗎?”因為說得急,喉嚨又難受起來,咳得昏天黑地,人都抽緊了象隻大蝦。周建成也被感染,大聲咳嗽起來,兩人對咳好久才止。於揚進浴室放熱水,出來對周建成道:“周總,去熱水裏泡一會兒去去寒氣吧,你沒帶行李吧?要不要我給你買衣服去?”
  周建成雙手顫抖著拿來拎包,艱難地翻出一疊錢,數也沒數交給於揚。於揚接過,數出兩千,其他返回,起身時候又問了句:“自己可以嗎?要不要叫服務生幫忙?水已經差不多可以了。”
  周建成垂著頭揮揮手,於揚知道他應該是自己會動了,便放心離開。買完衣服退掉火車票回來,把衣服和鑰匙交給行禮生,叫他送上去,給了十塊小費。否則雖然周建成不死不活的,但到底是孤男寡女,萬一他已經從浴缸裏出來了怎麽辦?等一會兒周建成就打手機下來,叫她可以上去了。於揚進去房間,見周建成已經換好衣服,人也有了血色,坐在椅子上喝茶。於揚也沒關門,遠遠地坐行李櫃上對周建成道:“周總,我把火車票退了,你這樣子,還是今天住一晚再走吧。”
  周建成連連搖頭:“不不不,等我緩口氣立刻離開。這鬼市我一刻也不願多呆。”話說急了,又咳嗽。“我以前在山東被人綁過一次,不過沒這次那麽狠,難說他們還有第二手使出來,還是快走。”
  於揚想起什麽,便掏出買來的藥給周建成:“周總,吃點感冒藥防防吧。”
  周建成點頭,一邊挖藥片,一邊道:“小於,他們也怎麽你了吧?叫你受委屈了。這回還好你把我拖回來,否則公園裏不知道誰會來管我。謝謝你。”
  從出門到買衣服,於揚隻覺得人象是在做機械運動一樣,但是這個機械有點性能不佳,手一直不由自主要抖幾下,腦袋也隻能思考眼前的問題,其他的都是一片亂。聽周建成那麽說,也隻是淡淡笑道:“那時候我不伸手還叫誰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周總不要客氣。”
  周建成仰首吞下藥,又道:“他們怎麽你了?”
  於揚心裏寒寒的,不願多說,“卡脖子啦。都透不過氣來。”
  周建成搖頭道:“怎麽這麽明目張膽的,看來我以前碰到的還算是溫和的了。”
  於揚垂著頭看著地毯:“很累,全身發軟。”
  可是周建成搖搖晃晃起身道:“走,趁天還沒黑,快走,否則不知還會出什麽事。”
  兩人殘兵敗將似的走進電梯,相顧無言。於揚提行李,周建成退房,兩人分工合作,最快速度離開這個賓館,離開這個城市,逃難一樣殺到機場。進入安檢後,兩人才有點放鬆下來。飛機上,於揚什麽都不願意想,隻是昏昏沉沉地睡覺,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穩,時時驚醒。見周建成也是如此,兩人都是麵無人色。
  下了飛機出來,外麵是春風沉醉的夜。不知不覺心裏踏實起來,腦袋也能轉了。坐上出租車,周建成就道:“官司還是要打下去的,但是……”
  於揚知道他後麵的話。莫律師會不會也有類似遭遇呢?萬一開庭前一天發生這種事情,第二天不是會大失水準了嗎?於揚此刻想到況得明,心想要是告訴了他,他是不是就立刻下手抓劉局了?未必有那麽大膽吧。但是以後自己真的就那麽不去那裏了嗎?即使是有大筆利益在,但是還敢去吃那一口嗎?難怪在徐匯中那裏要求土地轉讓會這麽容易,可能大家都是這麽怕的劉局吧?這塊土地一定是很棘手的問題,她於揚出手願買,對於徐匯中來說是求之不得,也是甩包袱了。但經此事後,還值得為之而拚命嗎?再說還有一個與劉局聯成一片的工人的問題,即使拿來了廠,身邊養十七八隻狼狗保護著,但是沒人來替她幹活,不是什麽都白說了嗎?思來想去,一時百感交集。
  周建成見於揚不搭話,昏暗路燈下見於揚直著眼睛,還以為她還害怕著,心裏也想,自己都嚇的到現在腿還會抖,何況一個女孩子。看她起初咳成那樣子,看來苦頭也吃得不小,而且她一個女孩子,可能受的罪還要難說出口一點,也難為她當時還有點頭腦把他扛出公園,後麵的事情做的井井有條,也算是救命之恩了。看來這個女孩子能力不錯,人也是不錯的。隻說了句“回家好好休息吧”,便也不再說話。
  於揚回到家裏什麽都不弄,吞了顆安眠藥,洗了澡就睡覺。倒不是聽周建成的話,而是覺得實在是心力交瘁,又兼前途灰暗,小小身心根本就無法再支撐下去,非得昏天黑地睡一覺不可。
  心事重重,走路上班都會走過頭,覺悟過來才往回頭走,進大樓就看見鼻青臉腫的周建成,顯然是感冒了,昨天那麽一下要不感冒才是水平呢。
  見麵了都沒話好說,都是沮喪著一張臉。隻是周建成心裏想了想,這個於揚倒是一心為公司的,那邊不順,她看來也是非常難過,倒是難得。雖然前段莫律師腹誹多多,但是也無法遮蓋他們因為有於揚的周旋,在那邊縣法院一路暢通的現實,否則在異地要想訴前保全哪是那麽容易的事,這種難度周建成以前又不是沒領教過,好歹他也是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胼手胝足起的家。
  於揚現在雖然不再是總經理秘書,但是因為升官發財,有權限可以上公司網看對經理人開放的報表,與以前看到的差不多。好幾天不在公司,第一天便是看報表。劉局賴帳的六百萬對公司還是有一定影響,原料一段時間跟不上,流動資金一時緊張,春節過出的那幾天明顯產值下降,成本相對升高,利潤受到影響。周建成自然是最心疼的,不知道他昨天吃了那麽大虧後會做什麽打算?會不會豁出去,不管不顧地與劉局打個硬仗?要那樣的話,於揚覺得自己可能還有一點希望。但是人心難料,誰知道老板會做什麽打算呢。
  沒想到的是範凱在MSN上麵掛著,於揚忙竄上去逮住,“範凱,長得醜不是你的錯,半夜三更上來嚇人就不好了。”
  “該幹嗎幹嗎。”
  “不要拒絕人民群眾的關心。”
  “愛來不來。”
  “範凱,我狂鬱悶,萬裏長征第一步給嚴重受挫了。”
  “怎麽回事?說來聽聽。”範凱總是在正經的時候是個很好的商量夥伴,雖然平時要多別扭就多別扭,但是最分得請輕重緩急。
  於揚沒有任何隱瞞,把自己所作所為,內心考慮,明裏暗裏的手段,一點不差地告訴了範凱。最後再給一句:“不甘心,我不放棄,拎著頭也要再過去爭取。”
  “換我也是這麽一句話,大不了拚了,高風險才有高回報,但是你終究是女人。”
  “有沒想過,這回我要不是女人,可能也會被扔進水池裏去。”
  “反過來想,人盛怒的時候是不會考慮你是男是女,或主凶幫凶的,一般都是一鍋端,對方對你手下留情。”
  於揚忽然心裏一動,“我可不可以非常自作多情地假設一下,對方這麽做是為消除我老板對我的疑心,否則老板吃苦,我一點沒事地在旁邊看著,似乎很不符合邏輯。”
  “老揚你還不是一點點阿Q,但是不排除這個可能。”
  “嗯,我回頭試探一下。你那邊好嗎?”
  “好,終於避開臭魚爛蝦,大塊吃肉,大碗喝酒。”
  “可惜酒是淡出鳥來的啤酒。”
  “老揚,如果沒事幹的話幫我一個忙。”
  “誰沒事幹?”
  “你!不如辭職去看看澍,做幾天義教,消消你的戾氣,積點陰德。”
  “說來還真佩服澍有那勇氣。”
  “YES OR NO?”
  “NO.”於揚當然斷然拒絕,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須努力的時候,哪裏放得下心離開?
  “俗人。”
  “比你略有不足。拜拜,老板叫我了。”
  原以為周建成上班就會叫她,沒想到這時候才傳喚,看來是料理幹淨其他雜事,準備長談了。老板肯與之長談的人一定有其地位,但是於揚不想與周建成太接近,被他他倚重,免得以後分開要費一番周折。但是現在共同利益所係,隻有同舟共濟。
  周建成辦公室裏滿房間的煙霧,從上班到現在就那麽點時間要製造出這麽多的煙霧,不知是怎麽吸煙的,估計是一支接一支,沒一點間隙,可見周建成心情之狂躁。一進門周建成就道:“門關上,商量點事。”
  於揚一邊關門一邊道:“周總,拜托,喉嚨還冒著煙呢,我把窗戶打開了如何?受不了。”
  周建成爽快地說了聲“行”,但是感冒了的喉嚨裏說出來的話怎麽也沒有氣勢。“小於,我們就這麽算了嗎?今早我想了一想,如果當時報警的話,那是在市公安局地段上,不是他們縣局,劉局的勢力未必能伸到那裏。”
  於揚聽了真是火大,當時也是征求你意見的,你也沒昏迷,怎麽現在倒像是責怪我處理錯誤了?莫不是發燒燒壞腦袋了?便道:“劉局已經窮途末路,最怕這種人,萬一公安局還沒找到她,她已經得知消息找上我們,我們就不知要如何自處了。不過昨天那時候腦袋一團亂麻,也想不到好的。”
  周建成濃濃地吐出一口煙,道:“不過過去的就過去了,現在又沒人證又沒物證,想要再報警也難取信。”於揚心想,他媽的,還得你原諒我了。“我咽不下這口氣,寧可錢不要了也要討回這口氣,叫她劉局明白她算什麽東西。我出錢叫人黑了她,不過一老太婆。”邊說邊拿拳頭捶著桌子,叫於揚想到赫魯曉夫那隻著名的靴子。
  於揚淡淡地道:“嗯,也是,她不過是地頭蛇,吃了虧也未必千裏迢迢找得到周總這裏。”還真是能,想得到黑吃黑了,不過要這樣的話也是痛快,既為她於揚一起出了那口氣,又給她於揚掃清管理路上的障礙,所以不置可否,隨他周建成折騰去。
  可是周建成說得豪氣衝天,但畢竟從沒幹過雇凶傷人的事,這個與韓誌軍大是不同,所以也就是過過嘴癮而已,看於揚沒再阻止他,他反而說不下去,一肚子誰怕誰的豪言壯語都沒處發揮,隻有隨一口煙霧咽回肚子。
  於揚見他沒了下文,光吐眼圈,心裏大致明白這人真是糊塗了,看來前麵說的話都是氣話,竟然對個下屬說起氣話來,當然不是周建成一貫的風格,不是燒糊塗了,就是氣糊塗了。不過周建成不會玩黑的倒是個好消息。為免冷場尷尬,於揚便提了一個自己也打算做的主意:“那個縣公安局長不知道周總還記得嗎?就是小舅子被關狗籠的那一個?前兒他自己托人捎口信給我,說叫我幫忙收集劉局的債主還有些誰,好象他有點想插手的意思。但是當時因為我們不想其他債主一起討上門去瓜分劉局的設備,所以我當時也把這個當一回事。現在周總如果不想顧著官司的收益,隻想著出口惡氣的話,這倒是一條路子。叫他們地頭蛇治地頭蛇,我們旁邊看著的隻有好處。”
  周建成一聽就來了精神,感冒發燒得有點紅的眼睛亮閃閃起來有點嚇人,“你的意思是我們提供劉局債主的名單給那個公安局長,他有意借此出自己以前在劉局那裏受的惡氣?早知他對劉局也是耿耿於懷的,我們昨天報警也沒什麽。”
  於揚心裏歎了一口氣,怎麽人生病時候會這麽大失水準的,自己今天也算是差勁的了,不想還有更不行的墊底。隻得耐心解釋道:“這個局長要是有膽直接對付劉局的話,他早下手了,劉局又不是個安分的人,那麽幾年下來,不會沒有把柄捏在他手裏的,他還不是想借債主之手,出他自己心裏的惡氣嘛。但是對於債主來說,由他背後策劃組織的話,起碼人身安全不會象我們昨天那樣受到傷害。不過我們還是要考慮道官司。或者在我們的官司快結束的時候再把那份債主名單遞上去,這樣我們贏了官司,公安局長又出手搞死了劉局,我們的案子執行起來應該會順利一點了。”
  周建成一拍桌子,道:“你早就應該告訴我,即使沒有昨天的事,我也早想著要算計劉局一下,這婆娘太毒,當我是……”周建成說到這兒意識到再說出來痛快是痛快了,但在手下麵前卻是沒麵子得很。忙改口道:“對,我們官司結束前一兩天把名單交給公安局長,他要布置要召集人也需一段時間,不會有其他債主在這個時間段裏覺悟過來,來對判決表示異議。不過這件事倒是要費一番功夫,還得叫曹總也一起想想了。”
  於揚適時地送上一句馬屁:“周總考慮得周到,真是周到。也怪我最先怎麽沒有想到這點,非要周總提醒了才想到公安局長這送上門來的大幫手。”這條判決前把債主名單交給況得明的主意是於揚早就想好的,為的就是以毒攻毒,打擊劉局的勢力,相信況得明這種地位的人不會無的放矢,如果下手了的話,一定是毒手。劉局神氣不起來,對她於揚有百利而無一害。但是這件事隻有出動周建成才能夠得到債主名單,他在這個圈子接觸得多,對劉局的客戶也大致有個了解,他隻要電話幾隻就可以了解到大致情況,具體的況得明自然會自己找上去。再說,那份詳細的債主名單不正是未來的客戶名單嗎?為動員周建成調查債主,於揚不得不動用了一點精明,所以此刻隻有適當地拍隻馬屁抵消,把功勞退還給周建成,免得他心生忌憚。馬屁是什麽用的?不就是麻醉劑嘛。
  果然周建成點點頭道:“嗯,走棋看三步,有時候看著沒用的招數,其實是為後麵的布置地雷陣。就這麽著,我們也要玩玩借刀殺人,讓他們本地人窩裏鬥,我們輸送彈藥,叫他們鬥得越狠越好。”周建成咬牙切齒,他心裏當然是說不出的恨,用恨不得對劉局食肉寢皮來形容都不為過,換誰都是如此。也就這種情緒激昂的人才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人。於揚自覺自己如此利用他不算太過,因為她隻是因勢利導,給周建成遞過去一把傷劉局的刀子,周建成本身就有黑劉局的心,隻是少點手段而已。
  回到自己在大辦公室中相對獨立的位置,於揚立刻就把與周建成的話拋到腦後,開始考慮怎麽試探劉局心思的問題。與範凱在MSN上麵說著當然容易,但真實施起來還是有點難度,又不是麵對麵,還可以窺視一下劉局的身體語言和眼神轉幻,而且打她手機也是不現實,她現在基本關機著,也就短信一途。短信過去,劉局可以有多少時間考慮琢磨,她此刻又是敏感期,要是語句稍有差錯,弄不好心思沒探聽到,卻叫劉局進一步恨上了她於揚,那還不如不問。
  但是又一想,肢體衝突的事實已在,此刻如果不聲不響,結下梁子便成了既成事實,自己既然不想看到這個結果,雖然心裏已經對劉局恨上了,即使知道劉局也有教訓她的心思,也隻有厚著臉皮當沒有發生此時,繼續若無其事地貼上劉局。而且目前的現實是,如果她於揚得到劉局公司最後控製權的話,隻要劉局還在一天,她就不得不與之虛與委蛇,免得劉局敗事有餘。所以無論如何,雖然心裏大有障礙,但是壓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向劉局示好的事兒還是要做。短信不得不發,必須得發。
  對待劉局,目前的思路已經越來越明確,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明裏示好,與她保持最親密的聯係,尤其是她在落魄的時候這種關係等同雪中送炭;暗裏陰損,鼓動挑撥他人與劉局對立,打擊她的勢力。但是這兩者必須得把握得非常精準,否則明裏做過了,順得哥情失嫂意,叫周建成忌憚;暗裏做過了,讓劉局知道,便是前功盡棄。
  不過這還是後話,是大策略,或者說是戰略,目前最需要搞定的是給劉局的短信。怎麽寫才可以使關係恢複到從前,或者更勝以往。此刻想下來,打探劉局的意思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又如何?還是怎麽修複關係才是第一要務。
  真是非常費腦筋,於揚不得不在紙上先打草稿。不過首要一條還是要大大地給她劉局麵子吧?楚王好腰細,宮中多餓死,投其所好,無往不利。一條短信攪得於揚茶飯不香,好不容易才定稿下來,紙上已經被畫得慘不忍睹。接著便一段一段地傳過去。
  “大姐,先要說聲對不起,我要到現在才了解您的良苦用心。正是您支使一位男子對我無知呼喊的阻止,並帶我到水池邊做給周總看,才使周總完全打消對我的懷疑。否則我若一點沒事地在一邊旁觀,還不叫周總懷疑是我參與策劃並引誘他進入圈套?要如此的話,我也就不必回家了,周總豈會善罷甘休。非常非常感謝大姐,也就是大姐這樣的人才會氣吞山河,好漢做事好漢當;也就是大姐這樣的人,才會設身處地替弱小著想而不求回報。大姐,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這段短信寫得於揚直嘔,連晚飯都是省了。但是看在劉局眼裏卻是不同。昨天她本來是不想為難於揚的,覺得這女孩子事先還通知她,後來又關心她,那是敬愛她的表現,她怎麽會為難她的擁躉呢?但是後來見於揚叫喊阻撓,心裏煩躁,便叫人嚇嚇她,免得壞她好事。事後以為和於揚的關係也就這麽斷了吧,小姑娘還不給嚇死?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不過一個有錢有點小聰明的丫頭而已,現在看來也已經用不上她。沒想到短信過來卻是如此情真意切,叫劉局都懷疑自己當初的意圖就是如短信中所說了,心裏倒是生了愧疚之心。不過對於揚的好感卻是真的油然而生,想著這孩子是真心敬愛自己,才會把自己處處往好裏想。劉局是個好麵子的人,最喜歡的就是別人捧著擁著,此刻經濟緊張,東躲西藏之餘,少了不少昔日高談闊論的追隨者,於揚的敬愛無疑如同大旱之甘霖,令她分外珍惜看重。當然她是不會把事實告訴於揚的,她是一個有經曆的女人,而不是情感用事的碎嘴小婦人,所以她隻短短地回了於揚幾句話:“你懂我用心,甚好,沒看錯你。”
  於揚看見回複的短信,心想,不管你是真話假話,起碼能回短信就說明關係多雲轉晴,而且說話的意思看來劉局還是比較受用的,那就好。
  範凱說得好,“高風險才有高回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為有劉局這層關係在,鎮上才會見到金主上門就跳樓甩賣國有資產,否則那麽大的便宜哪裏占去。不過徐匯中那裏的手續還是得拖一拖了,情況瞬息萬變,這個劉局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還得等局勢再明朗一點才下手。雖然錢是打入政府賬上,但是錢這東西最是同意有去無回。所以就向徐匯中大致解釋了一下,說是本來打算買一半,現在準備買全部,所以原來準備的資金不夠用,需加假以時日雲雲。
  梅欣可約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飯,她說她從花圃下班過來,叫於揚先去占位置。於揚總覺得她話裏有話,估計她有帶著陳星一起來的意思。果然坐在窗戶變等著,就見他們一起從陳星的農夫車裏下來。不過陳星今天穿著雖然依舊隨便,依然是夾克衫,牛仔褲,但不知怎麽的,看著舒服不少,是不是因為裏麵一件幹淨熨貼的白襯衫?陳星是遇到高人指點了吧?高人應是梅欣可。
  看於士傑平時的穿著,可用低調高貴來形容,與他的言行基本一致,據說他的衣服都是自己買的。不過梅欣可與之夫妻一場,多年下來也應有點耳濡目染,指點陳星已算是大材小用了。梅欣可這是什麽意思?想做媒婆?見他們過來,於揚沒站起來,隻是雙手支著下巴看著他們微笑相迎。
  “聽陳星說你們已經進了一批雞雛了?容易養嗎?請專家了沒有?”於揚想著還是自己掌握話題,免得被梅欣可弄得氣氛曖昧。
  梅欣可一聽立刻眉飛色舞起來:“我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但是他們三個買了一堆書來看,逼著我也看,我們說能自己解決的盡量自己看書解決。哎呀,我都二十多年沒那麽看書了,看了前麵忘後麵,晚上做夢都在背書了,嗬嗬。不過他們三個現在已經甘拜下風了。我可不能叫他們追上,瞧我包裏還放著書呢,有時間就拿出來看。”
  陳星在一邊補充道:“也不要考試,看小雞們認誰就知道了。現在梅姐一進門,小雞就簇擁過去迎接,好玩得很。”
  梅欣可卻是感慨了:“還是雞知道誰對它們好,對人好了也沒用,回頭照樣踩你一腳。”
  於揚知道她說的是於士傑,心想你對他可不怎麽好。但是知道說了也沒用,於事無補,而且攪壞氣氛,便道:“不喜歡就別老掛著他,沒見過比你還膩歪的。哎,有沒有黃鼠狼來偷雞的?你們那裏荒郊野地的,難說。”
  梅欣可道:“我們那裏籬笆紮得緊,野狗鑽不進,天天晚上都是清點清楚數字了才算完。至今也就死過一隻,不過這是在合理範圍內的。”
  陳星忙道:“小雞很好玩的,放出去的時候搶著跑,這麽小的東西居然也可以跑得這麽快。明天你隨梅姐一起過來吧,看看它們怎麽鬧。”
  於揚笑笑,道:“起不來。出差那麽多天,回家隻想睡覺。梅姐,你現在周末也上班嗎?不怕累?”
  梅欣可說到雞就眉開眼笑,道:“那些小嘴兒什麽時候肯停一下啊,我不放心他們三個大老爺們配的飼料,他們連孩子都沒養過,怎麽知道作養小雞的,反正有新添的設備,又不要我拿著大鏟子攪拌,隻要過去照看著就行,看著它們一天天跑得快起來,真是喜歡。其實那裏又不是坐辦公室,活兒也不累,周末休息不休息一個樣。再說休息了家裏也沒人,反而撓心得慌。”
  於揚見她三句不離離婚的事,隻得叉開話題,對陳星道:“雖然梅姐吃得了苦,但是她畢竟是個女子,怎麽可以叫她把養雞的活兒全扛上?”於揚幾次下來,對梅欣可的性格也算是吃得比較透了,所以佯裝數落陳星,施個苦肉計把梅欣可的注意力引開。其實她是早從陳星的電話中知道他們現在隻是養了五百隻雞,還是試水階段。
  果然陳星還沒說話,梅欣可便急著道:“小揚你不要冤枉陳星,我們現在才養了沒幾隻呢,再說飼料包都是他們三個扛的,我最輕鬆,你明天過去看看就是了。”
  於揚笑道:“你不用使激將法叫我明天早起跟你走,我要睡覺時候雷都打不醒。”又湊近梅欣可的耳朵輕道:“陳星給你吃了什麽藥了,你這麽幫著他。小心老牛吃嫩草嫌疑。”
  梅欣可笑道:“你這猢猻,還不是幫你,這麽不領情的。”
  陳星道:“要不梅姐明天晚一點過來,把於揚接上。早上要做些什麽,你和我說一下,我做了就是。”
  梅欣可推著於揚道:“你瞧你瞧,我們老板都放話了,你就賞光去走走吧,我是沒麵子的,請不動你。”
  於揚拿眼睛白她一眼,明天與於士傑約好說話,也不知道為什麽於士傑今天下班前來電話說要見麵,好像急得很。但是這個怎麽與梅欣可說?隻得道:“我明天加班,有些北方帶來的事要辦。而且還是老板盯著要辦的事。”
  梅欣可顯然比較失望,看看同樣失望的陳星道:“哦,那也沒辦法了,不過你什麽時候做完什麽時候給個電話,我來接你。你沒見過小雞,可愛得不象話。”
  才說完,於揚的手機就響,一看是周建成的,正中下懷,便裝作無奈地道:“老板的。”這才接通。
  “小於,你在哪裏?趕緊過來公司,劉局傳了一張設備評估過來,看來她還是有麵對官司的想法。”
  於揚看看桌上的兩個人,淡淡地道:“周總,我過不來,在海星飯店呢,才開始吃飯。你把傳真放我桌上,我晚點過來看。”
  周建成一聽就生氣,沒見過手下這麽拒絕他的,這個於揚一定是恃功拿喬。心裏生氣,也不說話,就掛了電話。一個人拿著傳真左看右看,心裏又沒底,把傳真放進包裏,不知不覺走進海星飯店。才進店門就後悔,怎麽鬼差神使地到了這兒,要是給於揚看見她還不得以死?才猶豫著,於揚就走了過來,把他迎進去。“這麽巧,周總也來這兒吃飯?不介意的話,一桌如何?”
  於揚煩周建成一點不體恤別人,想著下屬最好隨叫隨到的。再說自己一貫就是給全公司看淡功名,憑良心做事的印象,此刻在這個官司上如果一直那麽熱心,反而會叫周建成起疑,即使真對那份傳真有興趣,也要裝得淡淡的。但見周建成卻自己找上門來,再不便穩坐不動,隻有自己放下身段給周建成台階下。
  周建成隨著於揚過來,看這一桌的架勢,大致知道了點什麽。但是他一向做人習慣主導,自己的事最要緊,也不客氣,坐下就拿出傳真給於揚。於揚見梅欣可眉毛倒豎,知道她舍我其誰的太太脾氣發作,隻得暗中踢她一腳,衝她使個眼色,穩住她別亂說。梅欣可無法,要不是這人是於揚的老板,得罪了他可能對於揚不好,她才不會忍聲吞氣。隻得與陳星談花圃,談小雞。周建成本來聽著他們怎麽一口一個雞的,習慣思維,還以為他們怎麽這麽放肆地談三陪女,後來才發現談的是真的雞。
  於揚先看了總數,一千零四十萬,不由笑了一笑,心想果然是聽了她於揚的建議,往高裏估價了。不過還不算狠,沒高得太離譜。稍微看了一下,才道:“周總怎麽看?劉局後麵的意思是湊六百萬的設備給我們,要是她給點大路貨,比如高低配,水泵什麽的,而不是主要設備,我們用又用不上,處理起來也麻煩,再說是在別人地塊上,抓緊時間地處理一定會在價格上吃虧。”
  周建成道:“我要她的設備也是不是辦法中的辦法,否則還能要什麽?但是這些設備要下來我隻能出租給後麵接手這塊地塊的人,或者把設備搬過來這兒新開一家工廠。我要是自己在那兒接著生產的話,劉局活剝我皮的想法都會有。我必須把設備全套吃下來,否則我有一部分,別的債主占一部分,產權這麽複雜,誰敢租用。即使搬過來這兒另起爐灶,我要的也是全套,裝上就可以生產的,正好發展係列產品。但是這個價格水分太大,劉局看來知道我的思路,擺出一付敲竹杠的樣子,這人你也知道,和她沒道理可談。小於,劉局對你還是手下留情的,不如你再去一趟北方,法院調解時候爭取與她說上話,好好談談價格,看能壓下來多少,應該隻夠六百萬這個數。”
  於揚最先聽著連連點頭,這是實話,難得周建成已經做好最壞打算,但是聽到最後,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他還想六百萬把這些設備全拿下?做夢也比這個現實一點。便道:“據我了解,劉局那裏改製時候的設備已經幾乎全部淘汰掉了,現在生產上在用的都是些後來一點一滴替換出來的新設備。這份傳真雖然籠統得很,但是周總應該可以到我們公司的上家那兒大致了解一下這些設備的價格。否則劉局好不容易不知怎麽地回心轉意一下,給我們這份傳真擺出想談的意思,我們如果一口就給她很低的壓價,說不定她火氣一上來又橫著來了。這人本來就情緒化得很,這會兒隻怕更甚。不過我也隻是從劉局這個角度看這件事,主要還是需周總拿個大致估價出來,那樣與劉局談起來心裏也有個底。”
  於揚其實是自己很想知道這套設備的真實底價,而此刻周建成一定也是想得很,所以正好動用他的關係去調查,對他,這應該不是件難事。而故意不說自己答不答應去北方,其實她早就做好準備要再向虎山行的,但是怎麽也不能主動與周建成說,否則不免叫周建成懷疑,她怎麽才剛吃了虧,現在又這麽熱衷著要去的,一定有鬼。而周建成此刻又別無其他人可用,都是不知情的,或者與劉局說不上話的,他自己一定是再不肯過去,所以最後還是要她於揚去,於揚隻等他強烈要求了,威脅利誘了,才會故意委曲求全地答應過去。
  不過於揚總是覺得,周建成一定是在拿到這份傳真後,已經打電話出去了解了這套設備的價格,而不是第一時間想到她於揚。周建成畢竟不是那種二世祖,公司是他一手一腳創建起來的,他遇事決不會沒頭腦到隻會求助,或者沒頭蒼蠅一樣地亂撞,他一定早就有自己的思路。但是不管白貓黑貓,隻要是她於揚去談,怎麽也得在六百萬之上加上徐匯中的那個數。
  周建成點頭道:“可惜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要到明天才可能從上家那兒拿到價格,你周一再過去一下?”
  於揚故作遲疑了一下,道:“她會見我嗎?說實話,我怕見她,但是我最怕的還是這件事本身,都不是小數目,談起來動輒上百萬,我擔不起這個責任。不過我們可以多幾個人過去,這事還是周總自己親自去談比較好。”
  周建成當然不會願意直說自己實在不敢過去,麵對女人麵對下屬,他都不願露怯。但是如果把上次泡池塘算作警告的話,這回如果談得話不投機,劉局不知還會下什麽毒手,難說得很,叫他怎麽敢貿然再去?隻有叫於揚做個先鋒先去打探路子,即使於揚做了炮灰也不會炸到他身上,而萬一於揚在那裏談得順利的話,他再過去一錘定音,他還是把握著主導權,他一點不虧。所以他必須千方百計叫於揚過去。無非是動用威脅利誘這四個大字。“小於,這件事自始至終一直隻有你一個人在接手,連我都是因為信任你做了甩手大掌櫃,這個時候你才跟我說擔不起責任就不對了,還有誰是比你更合適的?你不要推脫,趕緊想辦法聯係劉局,說要和她談判,我們都不去計較她了,她還想怎麽樣?”
  於揚心想,廢話,你倒是自己去去看,此時倒是說得那麽冠冕堂皇,那天抱頭鼠竄的也是你。她還沒說,梅欣可看著不對味,對於揚道:“什麽事情這麽勉強的?不喜歡就別做了,又沒幾塊錢工資的,犯得著連吃飯都不安生嗎?回來和我一起養雞去,不願意的話找於士傑開口要個活兒做,要輕鬆有輕鬆,要錢有錢。”
  一時周建成頗為尷尬,明顯這話是衝著他來的。但是他不會就那麽反唇相譏過去,和女人多什麽話。而是看著於揚,根本就不理梅欣可。於揚隻是微笑著對梅欣可道:“等你的養雞場成規模了,我再給你做小秘來。現在你那兒還廟太小。”然後做出一付息事寧人的樣子,對周建成道:“周總別介意,我梅姐也是太關心我了。不過這副擔子還確實是大了一點,我去北方與劉局談是可以的,到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還能拿我怎樣。但是最後拍板還是要周總去,否則我是斷斷不敢的。”肯定一部分,否定一部分,肯定啥,否定啥,這都需要藝術,務必叫周建成可以聽了正中下懷,得意他英名神武,事事不出所料。
  果然周建成道:“其實你辦事我放心,這麽幾天下來你還能不了解?北方的事我全權都交在你手裏了,最後你拍板前與我打個電話商量一下便是,還要我過去幹什麽?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不過你年輕人沒擔過風險,我也可以理解,你放心,最後拍板我會過去,不會叫你在劉局麵前為難。與她打交道,我好歹也是有幾年的經驗了。”
  於揚心裏想,這家夥還真是順著竿子爬了,就這麽睜著眼睛說瞎話,惘顧現實。虧他說得出來,看來薑是老的辣。想了想,道:“我本來有與劉局調解的準備,想著劉局已經是窮途末路,現金對她來說,比一堆設備更有吸引力。設備擺在那裏,她也難搬走,是死的,最後還是會被別的債主瓜分掉,對她沒一點好處,但是現金不同,她可以拿著它們到處走,去別處安家都不是不可以,方便她重新開始體麵生活…….”
  周建成聽著眼睛發亮,道:“你的意思是給她甜頭,隻要她有這個心思,或者說我們促使她有這個心思,我們不僅可以順利談下,還可能讓劉局答應以比較低的價錢給我們?”
  於揚道:“是的,我一直在想劉局性格這麽乖張,我們怎麽做才可以最順,這個辦法應該是最好的,隻是關鍵問題是她接不接受。周總與她關係匪淺,而且周總是生意場上滾爬過來的,你去談的話一定價格可以談得更合理一點。”
  於揚見陳星在旁邊聽得直起脖子,臉上似是堆出不以為然,便偷空掃了他一眼,叫他不要插話。而陳星是怎麽也想不到於揚掃過來的那一眼會帶著利刺,能叫他一直寒到心裏。頓時坐在那兒說不出話來。梅欣可則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隨即不管不顧,自己無聊地發短信玩兒。
  周建成則是略微尷尬,於揚這是順著他的話在說,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的實話,似乎都是在指責他不敢去北方,但是他就是不敢在情況不明的時候去北方,上回劉局一番邀請過去,結果是個陷阱,這回會不會是她換了種辦法設的圈套?難說得很。當然他是不會把這些說出來的,否則他這老板以後還怎麽在下屬麵前做人,隻得不以為然地道:“談判談判,就是要談。如果一下就兩個決策人上去的話,一言不合,談判就得破裂。但是先由你們去談,談得不好了我去和稀泥一下,你們又可以換一種角度繼續。多點嚐試才可以談出結果嘛。小於,你這人考慮問題太仔細,把壞的方麵考慮得太多,所以才會這也不敢那也不敢的。你剛才的思路很好,隻管放心大膽地幹,有我支持你,相信你,有什麽不對,你把責任交到我頭上就是,本來我就是老板,我不擔責任誰來擔。你好好幹啦,我是知道的。”
  於揚適時地微笑道:“好,我明天開始與劉局聯絡,看她約什麽時候。”
  周建成笑道:“這就對了,你還是個爽快人。好吧,不耽誤你們吃飯,我走了。”說完他還真的拍拍屁股就走了,不帶走一片蔥花。
  於揚送走周建成回來,見梅欣可對著她一臉鬼祟,“你幹嗎這麽看著我?想什麽肮髒東西了?”
  梅欣可卻是搖搖頭道:“你問你自己剛才說什麽了?那個劉局這麽危險,需要你們多帶人去壯膽才行的人,你為什麽要去自討苦吃?你難道沒看出你們老板自己不敢去,一直在軟硬兼施要你去嗎?你真不怕過去那個劉局那裏挨拳頭?”
  於揚沒想到梅欣可會聽出來,隻得笑道:“胡說,劉局在怎樣也不會吃人,對我還是不錯的。你放心,我沒事的。”
  陳星在一邊道:“於揚,說實話,我覺得你出的對付劉局的主意,與你剛剛對你老板的態度,都不很光明正大。我看你本來就準備要去北方的,何必逗著你老板逼你去?還有你的意思是設法使對方昧著良心賴調別人的欠債,接受調解,我也難以接受。”
  於揚心裏一驚,認真地問:“我逗老板逼我去北方的意圖那麽明顯嗎?很看得出來?表情還是語言?”
  陳星心想,這可怎麽說,別人會許看不出來,但是他心裏日思夜想都是於揚小狐狸一樣的笑容,剛才那個周總來時,於揚一笑迎出去,便是一絲那種笑容閃過,陳星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笑,所以後麵加倍留意,果然聽出於揚設著全套讓那個周總鑽。但是這麽說直說出來會不會被於揚笑話?但是陳星想著這也沒什麽可以隱瞞的,便道:“我注意到,你設計人的時候,臉上表情……呃,有點變化,剛剛你們那個總經理來的時候你就那麽笑一下。所以我才注意著聽裏麵有什麽問題了。”
  於揚這才恍然,原來如此,心裏明白陳星這是怎麽回事,但是不便說出來,心裏還有一絲不悅,要他觀察得那麽仔細幹什麽?有種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的感覺,是以隻是“噢”了一聲,拿雙寒星似的雙目若有所思地看了陳星一眼,便撇開頭去。這一眼,陳星看得出裏麵隻有冷淡,心裏一寒,不知道於揚究竟為什麽不悅,他忍不住就問:“我說錯了吧?那我道歉,但是……於揚,你別這麽看我,好不好?”丈二漢子,連自己都覺得道歉的聲音是那麽低聲下氣,但隻要能換得於揚目光稍霽,他願意這麽做。
  梅欣可看看這兩人,心裏暗笑,小兩口吵架呢,忙打圓場道:“商場上麵虛虛實實,我也看得多了,原也沒什麽的,陳星你太實在了點。不過小揚,我擔心的是你自己的安全。看你和你老板說得那麽恐怖,我不忍心你一個小姑娘的出去冒險。”
  於揚笑道:“真是,沒有的事,不是說是我設計我老板逼我去北方的嘛?如果危險的話,我怎麽還會那麽做呢?”邊說邊瞥了陳星一眼。陳星忙回以近乎討好的傻笑。於揚一看就扭頭不理。
  梅欣可抿嘴一笑,道:“我問不出來,也沒法說服你,但是有人比你更奸,叫他對付你吧。我剛剛跟團團發短信,叫他告訴於士傑了。我總是不放心你冒那險去。”
  於揚頓時大驚失色,一手指著梅欣可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道:“你怎麽可以這樣,你怎麽可以與於總說。”
  梅欣可一把拉下於揚尤自舉著的手,道:“我才不與於士傑說話,也發誓過再不與他說話,但是為你的事,我不得不通過團團說,否則我不安心。於士傑總是說在商言商,商是言的,不是幾個人跟著去動手的。何況你是個女人,怎麽可能與別人動手。他媽的,這個於士傑,怎麽還沒反應?他不是最在意於家人嗎?”
  於揚心想於士傑知道你梅欣可在,當然不會電話過來,再說明天本來就約好見麵的,要談也是明天一起談了。不想陳星在一邊道:“如果那樣的話,我抽時間出來跟你過去,否則我不放心。”
  於揚被他們兩個搞得欲哭無淚,但是想到明天,更是頭痛萬分。明天要不溜號算了,不去見於士傑了。否則如何麵對於士傑的追問?
  “昨晚飯後,陳星難得非常強勢地不容分說地提出先送梅姐回家,再送我。梅姐一路非常曖昧地笑著,偶爾插科打諢一句,而我知道陳星今天受我眼光的刺激了,他有話要說。正好,我也覺得他還是說出來的好,免得我無從拒絕起,一直這麽拖著我都覺得累。我們不是一路人。”
  寫到這兒的時候,於士傑電話進來,語氣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但是他越是這樣,於揚心裏越是一團亂麻,“小揚,準備一下,我半小時內到你那裏,你下來。”
  放下電話,於揚繼續寫日記,“陳星帶我到江邊,江邊的公園是戀人們的天堂,高高低低的數目是最好的屏障。我下了車,但是每想進去,不想曖昧,何必置身到那個曖昧的環境中去?陳星見要求未果,居然一把抱起我往裏走。這家夥,怎麽會有這等蠻勁……唉,不寫了。”於揚想到當時自己穩不住身子,又不便大聲叫救命,低聲嗬斥又無效,驚惶失措,也不知道那段路怎麽下來的,陳星一到江邊放下她,她轉身就走,卻被陳星緊緊拉住雙手。於揚記得自己一直要陳星放手,但是陳星一個勁道歉,卻是不放,道歉的間隙輪流吻於揚的手,最後道歉變成傾訴。於揚被他熾烈的語言搞得目瞪口呆,怎麽也不能相信一個人思念另一個人會睡裏夢裏的,還以為那是賈寶玉才會的無聊事,但是陳星熱烈的目光即使昏暗的夜色也擋不住,燒得於揚隻有偏過頭去看向江邊。此刻正好一艘遊艇經過,遊艇上的人看兩岸燈火輝煌的夜景,兩岸的人看燈火輝煌的遊艇中的人。於揚清清楚楚地看見於士傑坐在椅子上,與韓誌軍以及別人聊著天,椅子扶手上坐著一個長發風塵女子樣的人,親昵地倚著於士傑而坐,雙手搭在他肩上。於揚記得自己當時是呆住了,遊船徐徐離開,自己還雙眼直盯著船去後空空的江麵,根本就聽不見陳星在說什麽,卻能清楚聽見自己某一角心碎的聲音。怎麽也想不到大哥一樣信賴崇拜倚重的於士傑,也是會逢場作戲,不,似乎還樂在其中的意思。
  於揚記得自己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的時候,已經置身陳星懷裏,忙不迭地想脫身,但是被陳星緊緊摟住,俯首貼著她的頭發,在耳邊一遍遍地訴說“我愛你,我想你”。於揚當時直起身子,雙手夾進兩人之間,好歹隔出一點距離,一邊大聲說話,“陳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們說話說不到一起,你錯看我的表麵了,我們走不到一起。我根本不是你嘴裏說的小狐狸。”
  陳星卻是堅持著道:“不管你是什麽,我隻知道我心裏根本就放不下你,隨便你怎麽對我,隨便你,隨便你,我隻對你好,你怎麽折騰我都行,但求你別隻是冷冷地看我,卻是不理我。你答應我。”
  於揚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近乎耍無賴的話,錯愕了一下,支在陳星胸口的手明顯感覺到他狂烈的心跳。其實,這種實心眼的有實心眼的好處吧,起碼不會做夜遊神。於揚麵紅耳赤地記起自己最終放棄抵抗,被陳星抱了一晚,最後抱上車,送回家。於揚用僅剩的理智拒絕陳星下車送她上樓,但進家門後從窗口望出來,陳星還靠著車仰首看著她的房間,於揚都想像得出他黝黑的臉膛會是如何掩不住的欣喜。而於揚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現實,自己似乎不應該接受陳星,理智告訴她,她不是陳星能懂的人,她需要的是可以理解包容她的男人,陳星絕不是。但是…….但是……陳星有溫暖寬闊有力的擁抱……。
  胡思亂想間,忽然想起與於士傑有約,一看時間,早過了約定的半小時,忙“呼”地一下起身,抓了草編包就往外衝,還好東西都是事先準備好的。下麵的車裏,於士傑開著車窗笑眯眯地看著她連蹦帶跳地下樓,從裏麵給於揚打開車門,等她坐下才取笑道:“我估計著你應該遲到幾分鍾,但沒想到是十幾分鍾。”
  於揚忽然覺得很難麵對於士傑,他似乎再不是以前的於士傑,叫她不知道怎麽調適才好。見說,忙笑道:“我從不遲到的美名今天毀於一旦,晚節不保啊。”說說話,才感覺好一點。
  於士傑一邊拐出小區去,一邊笑道:“晚節?在我麵前提晚節?小韓昨晚也跟我提晚節,怎麽你們年紀輕的反而注重起晚節來了?”
  於揚實在忍不住,輕道:“昨晚船上?”言畢,於揚注意到於士傑原本輕扣在方向盤上的手變成握住了方向盤,但是前麵依然是直路,也沒有紅綠燈。
  於士傑嘴裏卻隻是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你昨晚在江邊公園?”
  好手段,就這麽一句,把他自己從尷尬邊緣挽救回來。於揚知道自己造次了,他怎麽樣,本就不是自己該管的事,連梅欣可現在都管不了,自己剛才這麽來一下,沒被於士傑認為是三八,就是吃醋,純是多嘴。忙也若無其事地道:“昨晚吃多了,走回家的。”相信梅欣可通過團團傳給於士傑的短信裏麵應該有吃飯的說明。
  於士傑沒再說下去,岔開話題道:“今天出海釣魚,有沒有興趣?”
  於揚忽然想到,自己今天這麽跟去,不是昨晚坐在於士傑椅子扶手上的女子的身份嗎?心裏不由很反感,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我暈船,還是送我回家吧。”
  於士傑沉默一會兒,拿出手機對韓誌軍推說今天身體不舒服,不上船了,叫他們自己玩。車子依然沒有拐彎,“去水庫吧,我很喜歡城北的那個水庫,一眼可以望到邊,很清靜舒服,一種原始的清靜。”
  於揚無話可說,看得出於士傑在遷就她,而於士傑自來都是遷就她的,就像傳說中的老好大哥。他現在離婚了當然可以找自己的娛樂,找新的大嫂,沒什麽不對,為什麽要拿這麽保守的眼光局限他?可是想是這麽想,於揚心裏還是不知怎麽,對昨晚所見耿耿於懷,但是麵對著不否認不承認,卻是處處遷就她的於士傑,於揚不知所措。
  於士傑見於揚不說話,隻得自己找話題說,“團團媽在養雞嗎?你知道她做得愉快嗎?”
  於揚這才如找到透氣口,忙道;“才開始養,昨天說起來似乎樂在其中的樣子。”便把昨晚梅欣可說的話大致說了一下,“現在還是試養期,等這一批順利出欄,他們會發展大規模養殖。我看過他們的合作協議,應該是還算合理的。再說梅姐主要圖的還是開心,這麽著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於士傑微笑著一直聽著,偶爾“嗯嗯”兩下,他一邊開車,要他象平時一樣應答便捷,還真是不可能。等於揚說完了才道:“你上回說起的時候我還沒當作一回事,因為團團媽沒長性,做不久就受不得苦。沒想到這回會樂在其中的樣子,看來可以做長。”
  於揚笑道:“以前也怪不得她,沒生活壓力,再說心裏係著別的,忙著別的都忙不過來,怎麽可能專心什麽去。”於揚好歹沒把“別的”是什麽說出來,現在想想還真要忙,這不才一離婚,於士傑就忙開了。
  於士傑當然知道“別的”是什麽,隻要認識他的人,無人不知於家老婆的厲害。時間化在那哪裏是看得見的,化在提心吊膽地跟丈夫後麵,最後得到的卻是離婚。效果適得其反。不過於士傑不得不承認於揚說得對,可不就是。“小揚,你有空多鼓勵鼓勵她,團團媽喜歡聽表揚,批評多了的話恐怕她會堅持不下去。”
  於揚心想,畢竟是多年的夫妻,這麽熟悉對方的脾氣。忙點頭答應:“這個不用我來做,那些男孩子也都在表揚她了,害得她現在都把作業拿回家做,回家都還看書呢。等往後出利潤的時候,那就更不用我們促進了。不過團團暑假回來可要慘了,得幫著他媽養雞去。”
  於士傑笑起來,道:“你看著,團團一定是進我公司來實習。”於士傑的意思是梅欣可自己現在雖然再不能名正言順地緊迫盯人了,但是會得叫兒子接上來實施。不過這話不好明說,尤其是在女孩子麵前,隻有這麽含糊地說一下。
  於揚果然誤會,笑道:“那是那是,男孩子還是應該喜歡商戰什麽的多一點。”
  於士傑笑笑,沒去糾正她,這個沒自身經曆過,是不會知其中切膚之痛的。“劉局那邊的事怎麽樣了?需要我開始準備錢了嗎?”
  於揚沒好氣的白了一眼,道:“別假惺惺了,今天叫我出來還不是為這事嗎?梅姐昨天不是通過團團告訴你了嗎?”
  於士傑被搶白了一通,卻是不怒反笑,道:“沒假惺惺,你不要這麽小人之心。你是個聰明人,也是個會辦事有主見的人,能不能做下去你自己最清楚,我原先還擔心你急於求成,可能會比較冒進一點。現在看來前麵阻力不小,你想冒進也不大可能,我還白替你操什麽心的。隻不過我幫不上別的忙,也隻有在錢上麵可以配合得好一點了。”
  於揚聽了心裏震驚,這話都似乎說到她心裏去了,叫她如釋重負。如果此刻於士傑也是與梅欣可和陳星一樣反應的話,於揚一定今天就憋著不說話了,有什麽好說的呢?不外是對牛彈琴。暗自咀嚼了好一會兒才道:“可不。”但是除此又說不出來別的,總不成拍著於士傑肩頭大聲叫好吧?又不是範凱那小子。
  於士傑當然知道自己那些話的分量,對於揚來說,不亞於大旱逢甘霖。於揚此刻要是諛詞如潮的話,才反而顯得不真誠。又笑笑趁熱打鐵,“劉局這人終究是機關裏做過的,雖然霸氣一點,蠻橫一點,但是要她作出小流氓的行徑出來,還是比較不大可能,對她的理解要一分為二,首先她是個強者,這點不用解釋。然後她是個心理上的弱者,她處處要麵子可能為的就是她心裏的某塊陰暗,你最好弄清楚,除了從領導到地方的心理不平衡外,她還有什麽其他需要遮遮掩掩的東西。對症下藥才可以見效。我看你一部分做對了,但是應該還可以發掘。劉局這人給我的總體感覺是外強中幹得很。”
  於揚聽了不得不歎服,心想一定是要找出於士傑嘴裏說的劉局的弱點來才好。但是嘴裏卻是叫道:“哎喲,怕怕哦,就這麽一眼就把人劉局看透了,我們以後可是不敢在於總麵前晃了。”
  於士傑一聽哈哈笑道:“你這小東西,連我也被你揶揄上了。我怎麽可能一眼看透劉局,又不是神仙,也是回來後結合你說給我聽的一些資料才大致想出來的。不過我相信劉局這人應該沒有太大危險,雖然傳說中你們老板周建成這回好像是吃了大虧,我還是認定她是紙老虎,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麵子。對了,我也是聽說你們老板的事後才想到找你的,還以為事情多麽嚴重,看了團團媽的短信後反而放心了。你看來應付得很好,你要是真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難處的話,我想,我也希望,你應該是會來找我的。”
  於揚心想,當時事情其實是很嚴重的,但是,這要不要與於士傑說呢?聽他這一席話,說來也是叫她於揚趁虛而入的意思,似乎他不會接受不了的樣子。正想著,電話進來,居然是梅欣可。隻得尷尬地衝於士傑道:“是梅姐。”於士傑隻是點點頭,不說話,於揚才接起。當著於士傑,於揚發現與梅欣可調侃不起來。於士傑也笑笑,幹脆停下車開門出去。這裏已經是山路,隨便找個開闊地停下不會有警察來抓。
  “你們昨天怎麽了?自己說吧,陳星今天一張嘴都象敲開木魚一樣合不攏了。”
  於揚被她一說,臉就一下紅起來,自己都覺得耳根發燙,考慮了一下才道:“我加班呢,以後再說。”
  梅欣可隻管在那邊嘻嘻哈哈地笑,不肯放電話,“我叫陳星接聽,你等著啊。”
  於揚想了想,幹脆就把手機關了,說實話,自己也搞不清昨天怎麽會喜歡窩在陳星懷裏,於情於理都說不通,今天陳星要再出現在麵前,她覺得自己是不會撲進他懷裏的。看來此事得好好考慮。拉下遮光板上麵的鏡子一看,果然臉色緋紅,哪裏敢出去叫於士傑看見了,還不給他一下猜中取笑死。即使他不說話,一個微笑就夠有打擊力了。如何才可以冷靜?於揚想到給劉局發短信,情真意切地告訴她自己即將過去的事。但是手機關著,難說梅欣可會趁她發短信時機立刻打過來,想了想,就抓起於士傑放在車上的手機發。做著這些刀光劍影的事,人想不冷靜都難。
  發完短信,於揚便坐到駕駛座上,笑嘻嘻地按喇叭。現在已經把給劉局發短信當作一件戲劇性極強的事情來做了,隻要不是太認真,才不會對自己惡心得想吐。於士傑回頭看見於揚坐駕駛座上,沒立刻回來,揚揚手中的煙,大概是想吸完了再走。於揚眼珠子一轉,把車緩緩開過去,貼著於士傑停下,讓他要想開車門進來的話,非得好好折騰一番不可,否則就得掉下山去,雖然這山溝不深。
  於士傑吸完煙前後一看,早看出於揚的鬼心思,搖搖頭隻是笑,倒是一點沒排斥折騰一番上車。但是於揚卻趕著道:“沒勁,沒勁。“
  於士傑笑道:“小東西,我掉下去你才有勁了?這兒全是山路,你開得小心一點,別光顧著玩。“
  於揚道:“這種山路,我飛車都行,沒事。”果然適應一下後,真開得飛快。於士傑還是笑笑搖頭。
  小水庫不像大水庫那樣招人,不過還是有幾輛自行車和汽車停在水壩下麵,所謂酒香不怕巷子深。兩人找個角度好又親水的地方坐下,於揚一點不隱瞞地把自己的計劃,以及計劃的實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一邊說一邊看於士傑的反應,見他很認真地聽著,才放心說下去。她不怕於士傑會泄漏,隻怕於士傑反感。
  於士傑一直沒插嘴,顯然是不想在了解全部以前貿然發表見解。完了後才說了一句:“像走鋼絲啊。”
  於揚點點頭,“可不。”
  於士傑一聽,反而笑了,道:“你今天說話偷工減料,除了‘可不’倆字,你就不會再說點別的了?”
  於揚難得見於士傑這麽放鬆,不過覺得這個人自從離婚後似乎一天比一天放鬆,或許以前他就是這樣的,隻是不便在其他女子麵前露出。當下故作一本正經地道:“除了這兩個字,我後麵便是諛詞如潮了,怕影響於總的消化係統。”
  於士傑又是笑,他今天似乎是太開心了,一直沒合上嘴過,一直一逗就笑。“你的計劃可行,但是操作起來不可知因素太多。尤其是劉局那一塊,你得看看還有什麽可以把握的沒有,還有,你準備怎麽與周建成最後談設備租賃的事?他可能惱羞成怒,寧可吃點虧也不願意順你的意。
  於揚想了想,道:“這事是另一個計劃,但是還沒成形,待我考慮周全了再說出來。”
  於士傑一笑,道:“怕我一顆老心承受不住那些陰謀?”
  於揚心說你猜對了,但是嘴裏卻道:“梅姐昨天說了,她發短信給你的原因是於總比我更奸。”
  於士傑笑道:“在商言商嘛,什麽奸不奸的,難聽。小揚,你好好幹吧。你說的計劃如果成的話,以後有地產在手,流動資金貸款應比較容易取得。而且地塊會升值,你現在借劉局搗騰時候吃進是合算不過的事,即使以後周建成看劉局折騰不出什麽大浪而反悔,你最壞打算還可以把地賣給他,從中賺上一筆。利向險中求嘛,現在可以開發的利益都已經給開發得差不多了,也就隻有風險高的地方涉足的人少。你大膽去做,我看好這個計劃,資金上支持你。”
  於揚被於士傑一番中肯實在的話震住,呆了好久才覺得喉嚨痛痛的,眼眶熱熱的,心裏有被理解的喜悅和激動,也有因為計劃得到於士傑首肯,心裏擔子一下放鬆的感覺。但是不好意思當著於士傑的麵流淚,隻得頭彎下去趴在膝蓋上默默感動流淚。心說,早知如此,也就早早與於士傑說了,省得孤軍奮戰那麽久。以後有什麽事看來還是拿去和於士傑商量吧。
  於士傑看看於揚,知道她在幹什麽,克製著自己的手不伸過去撫慰地拍拍於揚的肩,隻得站起來,佯裝不知地道:“地上坐久了腿酸,我周圍走走。”
  於揚等於士傑走遠了才敢抬頭,果然見於士傑遠遠地走開,好像想要進山的樣子。再想起昨晚所見,似乎已不再心有芥蒂,她又不是沒見過場麵,人手一個小姐,現在梅欣可又沒盯在身邊,於士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這種場合拒絕是會被取笑的。再說了,於士傑又沒對小姐動手動腳。這人看來還是君子。
  於揚下去洗了下臉,便也在後麵跟上。
  一個愉快的周末。
  周一,於揚到公司轉一下,與周建成稍微再商量一下細節,周建成給出一個他的心理價位,他認為劉局如果願意七百五十萬出手的話,可以考慮簽約。不過於揚認為這個價位如果再加幾十萬才會是周建成真正的心理價位,他說低一點無非是叫她於揚拚命壓價,實在壓不下去麵臨僵局了,他再出麵加上一點,這樣他在劉局麵前就好人做足了。不過也隨他,是老板的話都是會這麽做的。
  上了公司的車子去機場路上才開手機,一開就是一串短信,不用說又是陳星的。於揚一條一條翻下去,看完一條刪一條,心裏覺得像是在看戲一樣,似乎陳星如火的熱情與自己不是很相幹。昨天陳星晚上短信過來要見她,電話也打了,但是於揚看見是他的號碼就沒接,於揚還很弄不明白自己對那個胸膛的感受,想到陳星一見麵弄不好又是熱情如火,心裏真是覺得有點吃不消。但是昨晚陳星跑來敲門,大概是電話不接,短信不回,他急了吧。於揚沒理他,上樓關上房間門就聽不見了。她現在哪有心思管這個,這畢竟是次要的。好在陳星不是死皮賴臉的人,敲了幾下,沉默一會兒,再敲幾下,間中也用門鈴,但是似乎還是敲門比較能直接表達他焦急的內心,所以敲門居多。於揚戴上耳機看電視,也不知他最後什麽時候走的,顧不得了。
  看到最後一條是梅欣可的,她倒是沒多嘴,隻是問了句“究竟怎麽回事?陳星一臉晦氣”。於揚忽然想到,她是陳星看她於揚麵子上接受的,現在梅欣可應該是有點擔心吧?這也難怪。想了半天才回了一段,“告訴陳星,吃不消他。”
  梅欣可很快就回了過來,不過這回是通話,“小揚,陳星要不是心裏愛極,怎麽可能表現得這麽急?”
  於揚想了想道:“可能兩人性格不很合得到一起吧,我說實話,越想越覺得荒唐。給我幾天好好考慮,出差回來再說。”
  “什麽,你還出差?於士傑沒勸阻你?”
  於揚自然不會把於士傑與自己是怎麽說的,一五一十全說給梅欣可聽,她未必理解得了還是其次,於揚隱隱覺得梅欣可心底裏未必真的喜歡看見於士傑太了解並幫助她於揚,這原也無可厚非,畢竟他們夫妻這麽多年,她周五晚上能那麽做,已經是說明對她於揚很不錯了。自己就沒必要做那種沒眼色的事情了。“梅姐,這是我的工作,於總怎麽可能阻止我去?好了,我到機場了,以後再聊。”其實時間還早,但是於揚真不知道該說什麽,自己都還沒理清楚的東西,怎麽可能說出來說服別人?算了,出差回來再麵對吧,那時候或許腦袋清楚一點。
  真希望還是個小女生,別人問起來可以瞪著眼睛一臉無辜地說聲“我也不知道”,而現在自己說不知道的話,誰都不會相信。而其實她是真的不知道。
  做行李,過安檢,最後空著手進去裏麵候機,於揚心裏一團亂,坐在椅子上看著外麵飛機起降發呆。時間到了起身上機,忽然覺得身邊有人跟著,回頭一看,卻是陳星,“你怎麽……”問了一半就打住,還能怎麽的,一定是梅欣可通知了陳星,陳星趕著過來。此刻陳星要是苦情地留一叢亂亂的胡茬,或者兩眼滿是血絲,於揚倒會容易接受一點,但是陳星卻是幹幹淨淨,隻是眼神非常受傷地看著她,攤著手跟在旁邊亦步亦趨,不敢再太接近,於揚反而不知怎麽才好,兩人一起上了飛機,位置不在一起,但是陳星沒要求換,不過於揚回頭看的時候,就可以看見陳星也是在發呆,衝著她發呆。於揚便不敢再回頭看去,閉目養神。
  於揚回想以前大學時候的初戀可不是這樣,每天隻有沒頭腦地想見男友,哪有不想見的道理。或許是現在心思複雜了,做什麽都要考慮再考慮,所以反而吃不消激情了。可是,就這麽腦子不清地去見劉局嗎?劉局給了她個醫院病房號碼,她的心血管毛病難道有那麽嚴重了,需要住院了嗎?不過不管如何,探病總得帶些東西進去,記得等會兒下了飛機買一些補品。一想到工作上的一二三,於揚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閉著眼睛想了一路,連說話時候的細節都一一考慮周全,務必不露一點馬腳。
  直到飛機下降時候才恍惚想起還有個陳星在後麵,電光石火間,於揚心裏一下明鏡似的,陳星最多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有了,生活增加點樂趣,沒了,也不傷大局。既然如此,還是與他明說了吧。免得拖下去反而不美。
  一起出去拿了行李,走出機場,於揚便旋身站住,對身後的陳星道:“你還是回去吧。剛才我想了想,我們不是一路人,我喜歡和你在一起玩,但是我和你講不上話,我們的價值觀不一樣。請你原諒我,拖到今天才想明白,才和你說明。不,陳星,你不要激動,希望你不要再碰我,我承認我會在你的擁抱裏迷失,但是這無疑飲鴆止渴,有一不會有再。和你在一起普通地玩,我會開心,但是作為男女朋友,並不愉快,我對男友有溝通方麵的要求。我不希望你在我這兒浪費太多時間,請你回去,也請仔細考慮你究竟喜歡我什麽,你了解我多少?你會不會接受我的價值觀?我出差來是洽公,不喜歡私人關係影響工作,你到此為止吧,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是恕我無法接受。再見,你止步。”
  一番話聽得陳星黑臉煞白,一下呆在那裏,耳邊嗡嗡作響。見於揚轉身去機場大巴,他也不由自主地跟上,但是卻見於揚回過頭來,陳星以為於揚會回心轉意收回那些話,但是卻見於揚擺擺手,做了個阻止的姿勢,滿臉都是不客氣,樣子非常決絕。陳星隻得留步,不留步也不行,前麵似乎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他,而於揚的話如磁帶錯亂了一般清清楚楚在耳邊回放,“不是一路人……飲鴆止渴……無法接受……”
  陳星沒有回去,上了下一班機場大巴也到城裏。下來車,他買張地圖,花了幾天時間把周圍文物古跡風景名勝走了個遍,但是回家的火車上,他麵如死灰地理不出來自己走了些什麽地方,滿腦子隻有於揚小狐狸一樣的笑容,和最後機場外決絕的臉色,一喜一傷交錯遞現。
  而於揚坐上車子,見陳星隻是呆在原地沒有跟來,心裏長舒一口氣。但是車子緩緩開出後,卻又是若有所失。這一來,少了個熱鬧朋友了吧。不過也好,長痛不如短痛,還是多花點心思在眼前的勾心鬥角中去。這段雞肋一般的感情,似乎還敵不過事業的分量。
  進城,轉車,離城,進另一個城,輾轉住進賓館,買了補品,差不多已經是快晚飯時間。於揚經過一家粥鋪的時候,靈機一動,進去買了一些小米粥,麵餅,幾色精致小菜,又去拎了兩隻烤雞腿,買了瓶葡萄酒,去劉局指定的醫院病房。小米粥拎著很麻煩,不過這樣才看得出誠心,類似什麽千裏送鴻毛的。
  才走上劉局所在那個樓層的時候,差點被一個急匆匆下去的男子撞著,但是小米粥還是撒了一點出來,印在塑料袋上。那男人倒是知錯,連連謙恭地道對不起,於揚看這人短小結實,一臉老實相,像足那種進了城就手忙腳亂的鄉野人,也不計較,微笑說聲“沒關係”,便離開。不用問護士,很快便找到劉局的房間。
  這是一個雙人病房,靠門的病人來了三個家屬,有老有小,氣氛熱烈,襯得一個人躺在床上的劉局分外淒涼。不過劉局的床頭倒也不乏獻花補品,但是死的東西怎麽抵得過活生生的親朋好友。於揚輕輕走過去,看劉局閉著眼睛仰躺在床上,幾天不見,人似乎給抽取了精氣,隻剩下一副蒼白的軀殼。消瘦、憔悴,四個字就可以概括目前劉局的概況。於揚心裏有絲不忍,但是再不忍又能如何,天下多的是失意人,怎麽不忍得過來。俯下身去,輕輕喊聲:“大姐,醒著嗎?”
  劉局很快就睜開眼睛,就這麽一睜眼,這張臉上就有了神采,臉色也似乎沒那麽蒼白了。“小於,等了你一天了,自己找地方坐。”語速依舊,但是中氣已經不足,說話有氣沒力。
  於揚見凳子都被隔壁床的搬走,便斜斜坐在床上,微笑道:“本來想立刻就來的,但是想到正是吃飯時候,跑去店裏買了點清粥小菜,不知道合不合大姐胃口。”
  劉局笑道:“小於,還是你知疼知熱,我醫院食堂的菜早吃膩了,你姐夫還是隻知道給我買食堂飯吃。這不又下去了。來,給我看看有些什麽。”
  於揚忙起身扶她坐起,把床頭搖高讓她靠著,這才一件一件取出打包的吃食。劉局看一樣叫一聲好,像是餓了幾年的人,眼睛裏都是渴望。於揚心想,要是換作半年前,她躺在病床上的話,隻怕還得把進貢的往外推。真是時過境遷啊。隨後笑嘻嘻地掏出兩隻烤雞腿,“大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這個,我想替你帶著總沒錯,不吃的話請姐夫幫著吃。”
  劉局一看笑出聲來,“好東西,他們總是規定我不許吃這個,不許吃那個,我做夢都想著這個。快,趁你姐夫沒在我吃幾口。小於,還是你最貼心,想得到大姐要些什麽。”
  於揚笑著遞給她:“我也不敢給你帶豬肉什麽的,雞肉畢竟脂肪少一點,大姐現在需要體力對付病魔,適當補充點蛋白質還是要的。嘻嘻,大姐,我本來還準備給你一樣好東西的,但是現在看著不行,不給你了。”說著從隨身大包裏摸出那瓶紅酒,晃了晃又塞進去。
  劉局看了眼睛發亮,猶豫了一下才不舍地道:“否則烤雞腿配紅酒,多好的搭配啊。可惜了,可惜了,還是老命要緊啊。小於,你還真是周到。來,你也坐下吃一點。”
  於揚笑道:“大姐,你隻管吃你的,我這兒坐著看你吃得香甜,比自己吃還開心呢。”
  劉局很快就一隻雞腿下去,眼看著第二隻,但是被於揚笑笑拿走了。一隻烤雞腿撐開了胃口,小米粥吃得分外香甜,吃得也是又急又快。於揚看著她,感慨萬分,自己也是落魄過的人,知道這個時候心裏有多苦,劉局這還沒看到頭呢,又給病倒了,可以說是苦上加苦。她也算是堅強的了,姿態還不難看。
  這時剛才那個差點撞翻她小米粥的男人捧著三隻飯碗進來,於揚忽然明白,這就是劉局的丈夫了。忙起身笑迎:“大姐,這位就是姐夫了吧?我們剛剛在樓梯口見過呢。”
  劉局瞥了她丈夫一眼,用略帶威嚴的口吻簡短地道:“小於,我提起過。”
  劉局丈夫當下熱情地過來握手,嘴裏直說:“你好你好。”態度非常恭敬,搞得於揚很不好意思。“撞一起就是有緣,否則我怎麽不撞別人就撞你呢?小於一起吃飯,菜雖然不好,大姐的心意在裏麵。”
  於揚聽得目瞪口呆,怎麽像是在說板書呢?還真不大見這麽說話的人。看來不吃飯是不行了,忙遞過手頭的雞腿,笑道:“姐夫來個雞腿,這幾天你真是辛苦了吧?不知道今天還要不要陪夜,我來替一晚吧。”
  劉局忙說:“小於,你路上辛苦,我晚上有別人陪的,你別操心了。你今天帶這些好吃的來,大姐已經很開心了。還是你想著大姐,大姐我真是沒看錯人。”
  劉局丈夫道:“患難最見人心,吃苦考驗親情,小於啊,我們就認你這朋友了。”
  於揚偷眼看去,見劉局緊抿著嘴冷冷看著她丈夫,一言不發,大概是深覺丟臉了。於揚心想,要換了自己的話,早一腳踢過去了,怎麽還會叫他繼續丟臉?要不是劉局涵養太好,或者見多不怪了,要不就是劉局怕丈夫。但這不會啊,劉局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怕丈夫?即使是吵架,也是一句話就可以撞過去壓死她丈夫的。於揚心裏這麽想著,臉上卻是一點不露地管自己吃飯。食堂的菜還真是難吃,難怪劉局看見飯店的粥菜像性命一樣的。忽然想起徐匯中以前說過的話,說是劉局因為與一個北京神秘男子走得近,家裏已經開過幾次架了。再想起上回公園見麵的時候劉局手上的烏青痕,她這樣的人,隻要她躲著不出來,現在沒幾個人會對她動手,難道她這個神兮兮的丈夫會動手嗎?難說得很。莫非她丈夫就是於士傑說的她外強中幹的另一個原因?這還真沒想到。不過也不排除這個可能,男人畢竟勁大,這個丈夫又是個腦袋拎不清的,打老婆很有可能。
  大家忙著吃飯,劉局的丈夫卻是吃飯說話兩不誤。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央地方,各級部委,都是他的話題。旁邊床的聽得津津有味,不時詢問,於是他就講得更加來勁,就像上台做報告一般。劉局的臉色是越來越陰,但依然一聲不吭,還真挺得住。
  於揚至此大致明白了,劉局對這個丈夫沒辦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考慮考慮了。這種男人一根筋,但是錢還是看得見的,對劉局誘之以利,她可能還有其他考慮,比如麵子,比如地位,而這男人可能就是有錢就好的主兒了。他才不會有什麽地位之思呢。不如冒個險,賭一把吧。
  吃完飯,於揚主動收拾洗碗,劉局還沒說什麽,劉局的丈夫已經說出一大串客氣話了,一句口一句,句句都押韻,真是精彩,不知道有才女之名的劉局以前是不是因為這個看上他的。粗看的話,還真是唬得住人。於揚隻是笑眯眯衝劉局說了一句:“有事弟子服其老。”劉局聽了也是一笑,這話以前見麵時候就說過。
  於揚洗了碗進來,見劉局的丈夫與隔壁床的談得熱火朝天,而劉局在閉目養神,一定是受不了,隻有眼不見心不煩了。於揚在剛才洗碗的時候又考慮了一下,總覺得這時候不說,可能一個是不知道劉局什麽時候出院,另一個是劉局這人太好麵子,會不會同意那些會叫她失去公司這個空架子的利益交換。對劉局來說,設備轉手就意味著公司轉手,沒有了公司,她的臉麵將會何存?那時候她的身份就隻剩這個神兮兮男子的婆娘了。她未必會接受吧,即使拖也要拖點時間的。而時間對她於揚來說,則是分秒必爭的,一刻也拖不得,所以隻有賭一把了。相信情況不會比不說更壞。
  於是於揚湊到劉局身邊,用輕輕的,但是可以被坐在床另一側的劉局丈夫聽見的聲音道:“大姐,周總看了報價了,他一直說這些設備的價格哪有那麽高的,說拿他的六百萬貨款買你這些設備已經差不多了。”
  劉局一聽,眼睛一瞪,怒道:“這小子欠揍,別說設備不止六百萬,我還給他發過十幾萬的貨呢,我哪是欠他六百萬了。”
  於揚見劉局丈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來,心想他不可能不關心,兩人的錢還不是一個口袋的,跑不了劉局,也跑不了他。便當作沒注意道,接著道:“不知道大姐的心理價位是怎樣的,不過兵荒馬亂的時候,東西一般都是賤賣的,周總的價格自然是不對的,但是大家都各退一步如何?我倒是有個主意,大姐不如把設備全套賣給周總,不夠的部分我們商量一個價錢,叫周總現金支付。我私心裏想,手裏攥著一些搬不走的設備,還不如稍微退一步把它們折成現錢,拿著錢,愛走哪裏走哪裏,愛怎麽瀟灑怎麽瀟灑,別人又找不到你的。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廟說的可不就是那些設備嗎?我心裏覺得,折成現錢,不聲不響捏在手裏,比什麽都強。不過這是我小孩子氣的話,大姐自然會另有考慮。”
  說話間,於揚眼角餘光瞥見,劉局丈夫越聽到後麵,手越閑不住,東抓抓,西抓抓的頻率越來越塊,看來他聽得激動了,都不用看他眼色去。反而是劉局,微閉著眼睛並不說話。於揚見劉局丈夫重重地拿手背推了劉局一下,像是叫她表態的樣子。劉局皺了下眉頭,不耐煩地睜開眼睛剜了她丈夫一眼,但是終究沒說什麽,看向於揚,把眼光定定罩住於揚好久才道:“告訴周建成,他想撿便宜,沒門。我最多把所有家產都賠給他們,但絕對會是公平合理,按欠債比例來分的。誰也別想多得。尤其不能便宜周建成這個小子。”
  於揚忙點頭很誠懇地說個“是”,道:“我也知道我這點小私心是不應該的,大姐批評得是。大姐你看,我回頭和周總就說你否認了他的還價了,如何?”
  劉局聽了這話,歎口氣道:“小於啊,我知道你也是為我在考慮,但是我做了那麽多年人……算啦,這也別提了。你就這麽與周建成說吧,我給的估價單隻是給他作參考用,並不想與他討價還價,我還是按那天公園裏說的既定方針辦,別妄想我會改變。”
  於揚見目的達到,也不與劉局多說,她對周建成的恨根深蒂固,不可能三言兩語就轉過彎來做出稍微有利於周建成的事。後麵要看劉局丈夫的意思了。劉局生病住院,是要花銀子的事,劉局貪著麵子住雙人房,怕在探視的朋友麵前露了怯,這也是對銀子有要求的。劉局的丈夫不會不知道醫院食堂的飯菜難吃,還不是因為銀子拮據才一直隻買食堂的飯菜。有話說,床頭金盡,壯士無顏,何況劉局的丈夫?讓他來說服劉局好了,劉局看見他沒措施,或許正說明他對劉局有措施得很呢。於揚微笑著拿出自己的名片在後麵寫了自己住的賓館號碼,分別遞給劉局和她丈夫,道:“姐夫,你白天有事,反正這幾天我在這兒,閑著也是閑著,白天我來照顧大姐吧。這是我名片,有什麽事隻管叫我一聲,不礙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大姐可能要早點休息,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明天早上過來。”
  顯然劉局也是不願意於揚多呆了,因為她丈夫的手勢越來越急迫,所以於揚走得恰是時候。
  醫院回賓館路上,於揚一直想著要不要問問徐匯中有關劉局家究竟是西風壓倒東風,還是東風壓倒西風的事。但考慮再三還是決定不問。做這等算計人的事,還是天知地知自己知為好,知道的人多了,首先會漏嘴說出去,同時知道的人也會因此對她於揚起戒心:咦,這女子不好惹,以後得防著點。
  回到賓館先向周建成匯報,這是周建成自己交代的,隻要有劉局那兒的最新消息,再晚也要第一時間匯報。看來做老板也不易,日日夜夜都搭在公司上。這點於揚自己也早有體會,所以很能理解配合。於揚詳細而真實地說了所有與劉局和劉局丈夫有關的事,但是不作評價,自己的那些猜測推理更是不會加入,由此而觀察到的劉局丈夫的細微動作當然也不說。不過周建成還是一抓一個準:劉局丈夫看來是個草包,你在他身上下把勁,我們不好說的話叫他羅嗦給劉局聽去。於揚聽了心裏得意地想,周建成水平真是不賴,就這麽聽個大概都能說出這話來,可不能輕視了。但是你周建成不知道的是,我還想著叫劉局丈夫硬逼劉局接受呢。
  不過第二天當於揚拎著水果走進劉局病房的時候再也得意不出來,劉局的病床上人去床空,餘下的垃圾都還沒收拾掉過,可見是今早急著離開的。難道說劉局看出她的用心,又準備人間蒸發避而不見了?隻要找得到人,什麽事都可以商量,有招拆招。但是找不到人的話,那事情就糟糕了,拖時間是最要命的,要不得的。站在門口發了一會兒呆,心想怎麽也得弄清楚,便笑吟吟把水果放到劉局隔壁床病友床頭櫃上,道:“呀,怎麽回事,我大姐搬走了也不說一聲,對了,誰叫我早上沒開手機呢。那我這水果也不拿走了,大媽您幫我消化掉它們吧。”
  那個陪床的大媽眼看著花花綠綠的高級水果,心裏當然是舒服的,也就笑著道:“唉喲,這怎麽好意思呢。你也是稍微晚了一步,再早個半小時的就可以遇見了。”
  床上那個病人唧唧哼哼地道:“還是不遇見的好,見麵了看他們打架,你拉還是不拉,你才多大呢。”
  於揚心裏大致明白,效果有了。便做了然地道:“是啊,我姐夫性子有點躁,說不過來就拔出拳頭的。”
  那個病人不以為然地道:“哪止有點躁啊,媳婦都病在床上了他都舍得下手,咱們心髒不好的,他還一個勁和媳婦吵有錢沒錢的,不讓人休息,沒錢他不會自己掙去啊,我聽著都撓心。唉喲,我昨天都不敢看他們,還是護士來拖開的,她媳婦都差點咽氣。”
  那個陪護的大媽也咕噥:“看著挺見多識廣的一個男人,對媳婦就下得了這狠手,嘖嘖。他媳婦也沒臉呆下去了,一早上就鬧著要出院,都還沒好呢,還要人背著出去的。”
  於揚大致明白了,劉局的丈夫對她的話上了心,等她走後一定是纏著劉局討論建議的可行性,不外是說現在手頭緊你醫藥費是大數目沒錢沒法活等話,見劉局說不通才火大動了手。還真沒想到劉局丈夫可以魯莽成這樣,連在醫院裏都會出手,可是在醫院樓梯裏撞見時候還覺得他是個特謙恭的老實人啊。不會是個在外麵強不起來,回家找媳婦出氣撈回心理平衡的男人吧。於揚也不多呆,與那床病人道了再見,慢吞吞走出來,一路思緒萬千。
  出院一定是劉局自己強烈要求的,一個原因是挨了打麵上無光,怕再呆下去被來探望的人看出端倪或聽到傳言,不過主要原因應該是她這個聰敏人也知道於揚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了吧?雖然未必知道於揚是故意的,但是對這個麻煩精還是避著走為好,怎麽還可以叫她白天過來看護?即使是身上挨打的痕跡給她看見也是不行的。所以劉局別無選擇,隻有撐著出院,能躲多遠就多遠。
  但是她能躲得久嗎?出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都要白花花的銀子,她可以躺床上做其鴕鳥當作沒看見,但是她丈夫怎麽可能忽略這些銀子問題不計?走投無路之下,她丈夫還能不想到她於揚的建議?那可是一大筆錢。既然有名片在劉局丈夫手裏,他遲早會找上來。此刻再顧不得劉局了,她既然死要麵子,當然隻有活受罪,何況她這麽做不知多礙事。
  這個消息當然得即時通知周建成,獨急急不如眾急急。果然周建成在電話那頭暴跳如雷:她搞什麽腦子?耍我們玩兒嗎。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就隻有老老實實地呆在賓館裏看電視。隻是沒想到劉局的丈夫比預估的還要早來一大步,中午飯後就過來敲門。於揚哪敢放這等魯男人進門,延請他到下麵大堂。“姐夫,早上去醫院找不到你們了,正急著呢,正好你過來,大姐好不好?”也不請他去大堂吧小坐,直接就站著說話。不能與他多說,萬一他回去一五一十與劉局說出來,她於揚就得從鋼絲上掉下來。
  劉局的丈夫馬馬虎虎地道:“你大姐好,能吃能拉,能睡能醒,嘛事沒有。今天出院沒通知你,真是忙糊塗了,害你白跑一趟。小於,你昨晚說的事有準頭麽?”
  於揚反問:“昨晚說的什麽事?”
  劉局丈夫忙道:“你昨晚說的你們老板把設備全部買下,多出部分付現金給我們……”
  於揚心裏想著果然是為這事來的,但是他急了於揚反而不急,聽到一半就斬釘截鐵地打斷道:“姐夫,這事大姐心中有數,我們不可以背著她自說自話。我這兒不急,等大姐身體養好一點,有的是時間商量。”
  劉局的丈夫忙陪笑道:“就是那話,就是那話,隻是你大姐現在身體不好,沒法自己過來,派我做代表來與你商量,咱們定出個方案,回頭我叫你大姐在上麵簽字畫押。”
  誰急誰被動,劉局的丈夫越急,於揚越輕鬆,但隻是微笑道:“不急,姐夫,大姐身體不好時候還是別讓她勞神,我反正是替老板幹活,在這兒多呆幾天也無妨,這件事上姐夫你不可能代表大姐。姐夫如果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可以打個電話給我,我有的是時間伺候大姐去。姐夫沒別的事了吧?”於揚刻意拿話擠兌劉局的丈夫,叫他明白他不是那塊料,他不算什麽,他上不得台麵,如果沒看錯的話,劉局的丈夫一定是不會在她於揚麵前發作的,而是回家把氣撒到劉局那兒,隻有那樣,才可以快速逼出身心俱疲的劉局,成功促使劉局再無法推脫而妥協。於揚雖然覺得自己的計策毒了一點,但是又有什麽別的方法呢?總不可能在他鄉如無頭蒼蠅一般劉局躲哪兒,她追哪兒的,劉局是地頭蛇,熟門熟路,她哪裏捉得過來。人逼到絕路上的時候是不得不使出殺手鐧的。
  劉局的丈夫果然被懵在那裏,好一會兒才道:“好的好的,我回去把你的話向你大姐傳達。”說完又儼然一本正經地與於揚握手道別,灰溜溜離去。於揚看著他的背影微笑,這時候如果陳星在的話,一定會又陶醉在這種小狐狸一樣的笑容裏。
  打開電視,居然有最喜歡的《貓和老鼠》,看著貓和老鼠時時打成一團,不分你我,於揚就想到劉局家裏現在不知怎麽樣,阿彌陀佛但願她的身子挺得住。並不是故意想作踐她,實在是沒其他辦法,隻有出此下策,於揚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是很不道德的。
  晚飯本來是約了徐匯中的,但是前此劉局的丈夫來電話,說給於揚一個地址,叫她立刻過去,說是與劉局商談。於揚隻得推掉與徐匯中的飯局,不過心裏很是忐忑,交代徐匯中說如果兩個小時候沒再給他一個電話的話,請徐匯中務必派人去某某地址找人。先在已經與徐匯中說得投機得很,似乎已經成了那種隨時可以叫出來喝幾杯的朋友。所以把自己的擔憂與徐匯中說了也無妨。
  雖然由出租車送到指定地點,但要找到指定的房子還是費了一番功夫,再說天已經暗了下來。敲門的時候,於揚都有敲老虎洞的感覺,會不會劉局因為生氣她於揚害她挨丈夫揍而糾集人手在裏麵埋伏著,單等著她摔杯為號,一擁而出?不知道今天的結果是她於揚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還是劉局虎落平陽遭犬欺。不過於揚還是愛惜羽毛,不是很願意承認自己是犬的。
  才敲開門,裏麵劉局中氣不足但壓力有餘的聲音就冷冷襲了過來,“於揚,你好本事,還沒人能這麽逼著我做事過,你算第一個。有種。”
  於揚心裏一懍,看來劉局無論有沒猜出整件事是她於揚搞的鬼,但是她丈夫把氣撒到她身上,她把氣撒到於揚身上,那是必然的了。也不知她真的猜到沒有,此刻對答錯誤反而誤事,不如不說。便垂手站到床邊,低眉順眼叫一聲大姐,就不再吭聲。匆匆一瞥間,早已看出這間屋子簡陋不堪,屋頂沒有做吊頂,可以看見紅紅的瓦片。裏麵也沒有北方民居必不可少的取暖設施,幸虧現在已是春天,否則必是陰冷不堪。不過難說,劉局從春節前就失蹤在外躲債,可能就躲在這個簡陋陰寒的小平房裏,可也真夠吃足苦頭的。何況她身體似乎前一陣就已經不行了。落魄至此,劉局心中的不好受,隻怕是比當時公司結業後依然有吃有住身體健康的於揚更甚吧。再加遇人不淑,身心所受壓力隻怕已到崩潰地步。此刻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要真惹怒了她,她身邊那個神兮兮的男人畢竟還是她結發多年的丈夫,胳膊肘未必會太往外拐。
  劉局冷冷地自眼皮底下看著於揚,見她這麽恭敬,反而再罵不出來,所謂伸手不打笑麵人,半天才歎了口氣道:“於揚,你何必為周建成擔那份嘴,好好一個女孩子,那麽刻薄做什麽。”
  於揚聽了,心裏一塊大石落下,還好,沒有懷疑到她頭上來。“大姐,請聽我說說我的想法。說實話,這回是我自己要求來的,我私心裏真的覺得這個辦法對你來說最是有利,無論如何,有筆現金傍身要好過啥都沒有。現在這世道人們都是認錢不認人的,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麽好事,別人或許偶爾會惦記著你一點,但是長貧難顧,最後還得是自己為自己預做打算。大姐你為人一向大公無私,這我知道,但現在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
  於揚這話是經翻來覆去考慮過,今天才逮到機會說出來的,自信可以一箭射中劉局的內心,相信她這兩三個月下來,應該對她於揚話中所說有相當體會。這也是於揚自己落魄一段時候後的總結體會,所以說出來才會情真意切。果然劉局聽了後耷拉下眼皮,靜靜地如睡著一般,她必是有所觸動了。而劉局的丈夫則是在那麽小的房間裏轉來轉去,不知怎麽想到了才給於揚搬把凳子過來。於揚見凳子烏漆抹黑的,不知積累了多少陳年老垢,但也隻能客氣地道聲謝坐下。
  劉局思考了很久才悶悶地問道:“周建成同意這個主意嗎?”
  於揚心裏舒出一口氣,搞定了,劉局談判的口子一開,就不怕她最後不答應。忙道:“周總同意我的建議,他說這是雙贏,大家都有利。所以請大姐相信周總這回的誠意。”
  劉局又是思考很久,這才道:“你跟周建成說,這套設備實際價格不止九百萬,但是我也不要他多,九百萬給他。他要再說六百萬的話,談也不要談。”
  於揚想了想,道:“大姐,周總拿著你的估價單子去征詢過行家意見,我這兒給你露個底,周總的心理價位是七百萬。要不我把你們兩位的心理價位平均一下打個對折,八百萬,怎麽樣?我這就與周總通電話看他態度。”
  劉局聽了不吭聲,劉局的丈夫則是欲言又止,但好歹最後還是沒說。拖了很久,於揚見她一直不說,便當她是默認了,便打電話給周建成。周建成好像是在一個很喧鬧的地方,大概是吃飯吧。接到電話他就連說“等我一下”,便找了僻靜出接聽。於揚用本地話向他大概介紹了一下見麵的緣由,然後用大家都聽得清的普通話告訴周建成怎麽談的價格,請他最後拍板。周建成聽了,想了一會兒就道:“這樣吧,你叫她聽電話。”
  於揚把電話交給劉局,心裏一點也不擔心其中會有太大變數,大致框架她已經替他們搭好,他們想跳到哪兒去也不大可能了。“大姐,周總想和你談談。”
  劉局結果手機,隻是很低沉地說了聲:“說。”真是好辦法,就這麽一個字,對方是怎麽也想不到劉局現在的景況是怎樣的,她給自己掙足了麵子。
  於揚聽不見周建成在電話裏麵說什麽,劉局的丈夫自然也聽不到,大家隻有一起注視著劉局石佛一樣什麽表情都沒有的臉。由於劉局一直垂著眼皮,所以連她的眼神都看不清。幾乎一直都是周建成一個人在說話,偶爾劉局哼上一聲,於是後麵又是一串周建成的話,也不知他們談些什麽,十幾分鍾後劉局才咬牙切齒地說句“就這麽定”,把電話交給於揚。
  周建成在電話那端大聲道:“小於,就這麽定下來,設備折價七百五十萬,我這兒自協議簽訂時間起十五天內付清。劉局春節前發給我們的十幾萬貨抵掉,我得給她一百六十四萬現金。你再跟她確認一下,她剛才隻會鼻子裏出聲,也不知道她認了沒有。”
  於揚一聽這個數目心中竊喜,但不便露出來,把手機稍微移開一點,把周建成的話複述一遍,等劉局點頭後才對周建成道:“行,周總,大姐答應了。你看這樣好不好,大家既然已經商量出結果,幹脆叫莫律師擬好協議請周總過目了,由他送過來這兒與大姐簽訂,順便到法院撤訴。”
  劉局不知怎麽聽進了,說了聲“對,叫他過來撤訴”。周建成見說得有理,當然答應,順口表揚了於揚幾句。
  放下電話,大家都一時無語,於揚心裏也如虛脫了一般的累。好久才聽劉局說了聲:“小於,留下吃點晚飯。”
  於揚知道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忙起身笑道:“大姐,飯就不吃了,不過請大姐原諒我這一次的自作主張。”
  劉局睜開眼睛,無力地看一眼於揚,輕道:“什麽話,你還不是為大姐好,叫你受委屈了。”
  於揚見她這麽說,又看著她骨架支離的臉,心裏不知怎麽一酸,眼淚就要流下來,忙深吸一口氣,眨了好一會兒眼睛,才道:“大姐,隻要你不怨我。”
  劉局這時也說不出話來,無力地提手擺著,簡單地道:“去吧,去吧,不留你。”
  於揚默默走出小平房,外麵的冷風一吹,人隻覺得暈暈的,忽然胃裏一陣難受,一股酸水急衝而出,忙這個轉角處扶住牆嘔吐。什麽都沒有,隻有酸水,吐完酸水隻是幹嘔,涕泗交流,狼狽不堪。但心裏反而輕鬆了點,活該,雖說是在商言商,但是今次做事也太卑鄙一點,連不欺負老弱病殘的原則都丟棄了,合該吃這苦頭。
  好不容易止住幹嘔,於揚拿出濕巾抹拭一下臉麵,卻又不容分說撥通周建成手機,“周總,我還有一個想法。我們現在的協議執行起來少個中間人,以前大家顧著商業信譽還不會怎樣,但是現在不得不防。你看在協議裏添一條把錢打到劉局公司的銀行裏,以銀行到帳為劉局收款依據如何?否則你說你付了,她說你沒付,怎麽也說不清了。”
  周建成一聽道:“嗯,小於難為你為公司著想,這事我也考慮到了,這一條非注明不可,否則沒有證明,以後什麽都難說了。你在那裏再辛苦一下,住上幾天,我安排莫律師立刻過來。”
  於揚放下手機,心裏冰涼地想:劉局,你看來得在這個小平房住一輩子了。顧不得你了。
  以後所有的一切都照著於揚從劉局的小平房裏出來後,與徐匯中、金行長、縣公安局長況得明在飯桌上商議的計劃來做。周建成的錢電匯出來後,況得明便根據於揚提供的債主名單有選擇地找了兩家最苦情的,讓他們在鬧市區哭訴。由於有況得明指派的警察保護著,劉局的擁躉也沒法拿這兩家人怎麽樣,而且人家說得合情合理,理虧的是劉局,再說劉局不在群龍無首,自然少了出頭的勇士,一時鬧得全縣上下幾乎人人議論,劉局的威信悄悄給蒙上一層輕灰。這個主意是況得明想出來的,徐匯中讚好,因為他們都知道,劉局的威望不打掉,況得明沒法出胸中這口惡氣,而徐匯中手頭的國資轉讓就無法順利。
  而錢到金行長銀行後,金行長若無其事地通知劉局取款。但據當時在場的莫律師講,先是由劉局填現金支票取出十四萬還了並未到場的徐匯中的借款,隨後金行長麵無表情地宣布其他一百五十萬銀行收回,抵消劉局公司去年開始一直未還的貸款。莫律師說他就看著劉局的眼睛艱難的轉了一圈後,悶哼一聲後轟然倒地。但是於揚知道,那時候的劉局一定是明白了一件事:中圈套了。
  於揚、徐匯中、金行長、和況得明都各得其所。於揚如願以償得到公司的土地和房產;徐匯中連本帶利收回所有借款,又終於甩掉國資改革最後一個包袱,政績煌然;況得明終於出了積鬱在心頭幾年的惡氣;金行長則是終於完成他對分行領導立下的軍令狀,雖然隻收回本,沒收回利,但已經是很不錯了,提升在望。便是連被況得明請來的兩個苦主道具也從拍賣劉局房產中分得好處。隻有劉局一人中風癱瘓,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離植物人隻差一步之遙。她丈夫想著氣不過的時候就是一頓拳腳,她兒子看不過眼,最後把她接去北京。
  劉局的這個結局雖然不是於揚所願意看到的,但是這對於於揚來說,不得不冷酷地承認,實在是最好的結局。再不用提心吊膽擔心劉局心思反複,從中作梗。劉局,已成為曆史。
  幫周建成辦完產權移交,也一帶兩便做好自己新公司的工商注冊後,於揚帶著徐匯中的囑托回家:希望你盡快恢複生產,隻要你今年能為我鎮GDP添上一筆數字,那就是給我長臉,我記你情。徐匯中熱衷政績,他能這麽說,也因為已經把於揚當作了朋友,這一場鬥法下來,大家似乎有了戰友一般的階級情義。而金行長也感激於揚的自覺仗義,答應隻要於揚的公司運轉起來,流動資金貸款不是問題。這句話是於揚這時候開始最想要的了。
  目前擺在麵前的問題隻有一個了,那就是如何說服周建成答應出租那些土地上的設備。換作別人,周建成隻要價格合適,自然是會願意的,出租設備是他的本意。但是一旦知道於揚一帶兩便背著他取下公司的地產,利用這場變故,悄悄獲得了最大的好處的話,他定然不會甘心。除了不甘心利益被別人取走外,最大的不甘心恐怕是因為知道被於揚愚弄了。人爭一口氣,樹爭一張皮,不知周建成的反應會多大。於揚本就沒做過太輕易得手的打算,是以早在心中有了一整套準備。
  周建成特意為此役大勝開了張慶功宴,於揚、莫律師、律師助手,都是慶功宴上的座上賓,曹玉笙耶在座,其他都是公司有頭有臉的部門經理。宴開兩桌,都是認識的,所以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周建成這回全數追回欠款,又大大撿了個劉局那裏的便宜,他自己心裏最清楚,最大功臣是於揚,所以安排於揚坐在自己身邊,連敬了三杯酒。於揚心裏知道明天攤牌時候周建成將視她為寇仇,但是現在還是得逢場作戲的,還是要給足麵子的,所以勉強喝了幾口。就桌上最開不得喝酒的先例,隻要喝了一口,第二口第三口就再推不掉,酒足飯飽,於揚拒絕接送,晃晃悠悠自己回家。
  天上的月亮還是那個看了三十年的月亮,照在人臉上還是慘白慘白的,就像於揚最後看見的劉局人事不知躺在病床上的臉,沒有一點生氣。成王敗寇,自古亦然。而她於揚是重新站起來了。後麵的路還很長,要怎麽走,端看自己了。劉局算是前車之鑒吧。
  大概是喝了酒,管不住馳騁的思維,於揚總是忍不住想到劉局。有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現在劉局總是侵占她的大腦,是不是鬼敲門呢?說來也是對她太狠了一點。但不狠的話,自己又得吃虧,真是兩難。
  說起來才知,劉局也算是一個特殊時代的產物,當年她是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時候的全縣聞名的鐵姑娘,下地插秧割稻,速度強度一點不比男人差,進鎮磚長挑磚坯永遠不知道累,一雙大腳走路一陣風。而且她還非常好學,業餘時間讀毛選,背毛澤東詩詞,是鎮上宣傳隊的風雲人物,雖然她還年輕,但是鎮上沒有不認識她的人。所以機會降臨的時候,她被保送進中專讀書。
  中專畢業分配回來,當時鎮上流傳說劉局現在是幹部梯隊裏的尖子,開始脫離群眾隊伍了,於是劉局迅速用行動表明了她的立場:她嫁給了三代貧農,至今家徒四壁的不起眼的小夥子,也就是現在的丈夫。這一舉動被鎮裏樹為幹部聯係群眾的典範,劉局的婚姻被上升到政治高度。所以後來雖然知道這個丈夫一無可取,還耍蠻打人,但劉局都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既不敢告訴別人,更別提離婚。她好強地一直試圖把自己的婚姻作為一種典範來維持著,所以她的丈夫就更肆無忌憚。其實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麽多年下來,誰不知道她家的事啊。
  粉碎四人幫後,劉局的條件符合年輕有知識又是婦女幹部這幾條硬檔子,所以很快就連升三級,成為縣裏最年輕的局長。那時她可是個大紅人大名人啊,走路虎虎有生,說話分量十足,可能她的假大虛空就是在那時候形成的吧。她那麽完備的那麽有潛力的公司能給她折騰到資不抵債,也算是她本事。如今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之於揚了。於揚仰天微笑。
  走到自家小區門口的時候才止步回身,後麵亦步亦趨的腳步聲果然是陳星的,幾天不見,陳星瘦了一點,但依然結實。早在酒店吃飯時候於揚就看見陳星了,知道他是從公司跟過來的,但一直裝作沒看見他。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在前頭了,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於揚雖然就喝得有點多,雖然感謝他默默護送,但還是知道管住自己的嘴,看了陳星一會兒,什麽都沒說,轉身進了大門。陳星也沒跟上,但是看見他在小區外麵站了很久。
  搭不到一起的人何必勉強湊在一起呢?劉局夫婦就是最好的範例。話不投機半句多,最後還是動手。於揚自問比劉局身手還差一點,哪裏會是強健的陳星的對手,還是早了早好。
  第二天白天的上班,於揚自己心裏將之作為最後一天打工,做得一點不曾偷懶,非常積極主動。以前做總經理秘書時候的工作自然是不用管了,但是與劉局的這場官司得告一段落。於揚於是趴在桌子上寫了一上午的報告,將其中的前後都交代清楚,並附上相關資料的複印件,以備查。下午,於揚照著範凱的指點,把自己在公司裏用著的電腦打開,讓範凱進入清洗。在公司的時候別人未必會在意,但走後有人恍然大悟秋後算帳的話,自己不打掃幹淨戰場,豈不是留下把柄給人?
  做完這些,於揚開始清理桌子,有的可以拿走,而大多數的東西則是背後貼上小紙條,這個給小王,那個給小洪,即使小蔡也沒拉下,一起歸到一個抽屜裏放著,他們總有人最後來收拾這些。隨後便拿著收拾好的資料敲周建成的門。周建成真是一個難得勤快的老板,天天都在,但這對曹玉笙來說反而不是好事。
  “周總,這些是這回與劉局官司的總結報告和相關資料。放你這兒還是歸檔?”
  周建成想了想,道:“這些就不歸檔了吧。”於揚想著他也一定是這句話。因為看周建成的表現,他似乎覺得曹玉笙的工作資料需要歸檔,而他自己的則是他自己知道就是,不想分享大眾。
  “周總不知什麽時候有空,想請周總出門喝杯咖啡,然後把以前周總交代我做的事情也結束一下。”
  周建成聞言有點驚訝,道:“小於,雖然我一時沒有給你派你工作,但我賞識你的能力,正給你找位置呢,怎麽說得像是要辭職走路一樣?這樣吧,我現在就有空,你有什麽想法就這兒說一下。”
  於揚也知道自己這話周建成聽了確實是會覺得唐突,甚至往男女關係上想都難說,隻得微笑著解釋道:“周總還記不記得春節前一起去劉局那兒的飛機上交代我做的事情嗎?這事我覺得這兒不大方便談,最好找個離公司遠遠的地方才好。”
  周建成需得好好想了一下才想起是怎麽回事,這陣子忙著劉局那兒的事,曹玉笙那頭的不急,自然就放一放再說了。他一想到這個就立刻臉色肅然,起身就道:“你也收拾一下,我們樓下停車場見。”
  於揚是早收拾停當的,回去自己位置提了大包就走,但是尚在等電梯下來的時候,周建成也衝了出來,可見他急不可耐。見了於揚就問:“問題有多嚴重?”
  於揚看看左右沒認識的人,這才道:“恐怕把你這次在劉局那裏賺進的都搭進去都填不了這個窟窿。而且麻煩不少。”
  周建成一聽,臉色鐵青,隻是不語,到了停車場把鑰匙交給於揚叫於揚開車,說是說由於揚決定帶到哪個清靜處,但是於揚覺得應該是周建成覺得此刻心情激蕩,不適宜開車。於揚找了個很大的咖啡館,白天時候人不多,正好談話而不會被周圍人聽見。一坐下就掏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找到有關曹玉笙的文件,才把電腦推給周建成,“周總請看,這是曹總自己做的報表,與公司財務每天送上你們桌麵的報表之間的數據差異。我歸納了一下,作出這份對比表,比較一目了然。不過要看曹總報表的原始數據的話,等下周總有需要我再調給你看。”
  周建成隻是“嗯”了一聲,根本就沒時間說別的,全身心都被液晶屏上的表格給吸引了過去。他是熟手,對這些數據清楚得很,所以不用於揚解釋,自然看得一清二楚,眼睛漸漸似長出刀子來,恨不得一刀戳向屏幕。這隻報表並不很大,但是周建成看了許久。好半天才抬起頭來,對於揚道:“你把原始數據給我看看。”
  其實沒有對比著,原始數據並不好看,但是周建成要看就得給他看。不過也難說,周建成對自己的公司太熟悉,他可能還看得出其他花頭來都難說。果然,周建成又看了好久,於揚自己無聊地喝了兩杯檸檬水。好不容易周建成才抬眼道:“你這是哪裏找來的資料?”
  於揚把電腦拿回去,讓它睡眠,這才道:“周總那次和我說了後收集的,這些資料都是在曹總電腦裏麵藏著的,用點心思找出來就好了。”
  周建成目光灼灼地盯著於揚:“這是你準備辭職的原因了?你準備開價多少?”
  於揚略微吃驚,沒想到周建成撇開曹玉笙,反而直接繞到她身上,果然是個滾打商場的老將,手段不凡。於揚作若無其事地掏出事先拷好的磁盤給周建成,道“周總想要的這些資料都在這上麵。不過這回牽涉的人多,要一一揪出來的話,公司也得癱瘓幾天了。”
  周建成怎麽也不會想到於揚無條件地把錄著資料的磁盤給他,還以為這得費點鈔票才可以。所以接過磁盤道:“小於,說說你的想法,直說。”
  於揚道:“好,周總爽快,我確實是想問周總討個人情。不過之前我先說說曹總這件事,一件一件了結。我對此總結了三點,第一,數字巨大,夠得上刑事。最近幾天的報表因為我在忙北方的事,沒有補上,估計已經不止兩百萬;第二,集團作案。具體是些什麽人我還不能認定,但是應該不是那些經常與曹總吃飯的人。那些飯局可能隻是煙幕彈;第三,隻怕周總還不能動用法律手段解決這件事。”
  周建成麵色不善地道:“第一條隻要你給我的資料是真實的,不用多說。第二條嘛,看報表對比可以看出,他們用的招數應該是把正品充次品開票,低價拿到其他公司後再用正品價銷售,從中賺取巨額差價。什麽人參與嘛,這很簡單,隻要把生產、質檢、保管、發貨、銷售這條線理清楚,誰有權把關,誰就一定是同夥。可能還有會計出納做同夥,對,應該有。小於,你倒是說說為什麽我不能報案。”
  於揚見他不再單刀直入地問自己的目的,稍微鬆口氣,忙道:“不是不能報案,但是如果換了我的話,權衡下來,我不會走這條路。牽涉的人太多,如果一舉抓獲的話,從生產到發貨這一條線全線癱瘓,不過如果周總承受得起的話,也不是太大問題。”
  周建成不語,一口香煙一口咖啡,看來他是在權衡了,但沒想到的是,他卻是一拍桌子道:“不對,還有一點不對,前幾天我剛罵過生產部和技術部,問他們為什麽現在成本一直降不下來,水電單耗高得驚人。看來他們除了你說的以好充次手段外,還自己采購原料在公司加工,不付加工費就拉走。這些加工產生的費用分攤到正常產品上,這成本怎麽還可能不高?他媽的,看來這全公司上下除了生產工人和行政部門的人,其他都參與了啊。還真是集團作案。”周建成想到這個就呆在當地,原來他的那些老臣子也一樣不可靠。
  於揚也是吃驚,這麽說這個作案集團都快是全公司中層了,這倒是一個很反麵的教育實例啊,以後自己做工廠的話還真得注意了,這種事不碰到的話是怎麽也想不到的,看來職業經理人也不容易請。一時感慨,自言自語說了出來:“那還不止兩百萬了,而且要真一鍋端的話,公司立刻癱瘓。隻怕還有采購和銷售的人也有參與啊。”
  周建成此刻臉色憋得通紅,似有血管爆裂傾向,一隻手抓著車鑰匙一下一下地戳在桌上,眼看著好好一張桌麵給他戳得破相,可見用力之重。咖啡館小廝過來看看,但是一見周建成盛怒的臉,不敢造次,回去匯報。暫時沒見動靜,大約是想結帳時候算總帳。周建成怎能不憤怒,換誰都會憤怒,利益被侵占隻是其一,被那麽多多年老部下背叛恐怕是他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曹玉笙做手腳之舉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雖然知道曹玉笙貪了不止兩百萬,最先時候還有餘暇知道責問她於揚的目的。隻怕周建成在策動她於揚調查曹玉笙之前,早就策動他的某些老臣子調查曹玉笙了,隻可惜那些人已是成為曹玉笙利益集團的一份子,他那些策動的話很可能一句不差地傳到了曹玉笙耳朵裏,被他們視為笑柄。周建成此刻怎會沒有想到,他怎能不抓狂,他這一年來被人當傻瓜捉弄了。
  於揚自己心裏也琢磨,此刻提起自己的事情,會不會被盛怒之下的周建成很不理智地不經過大腦地否決掉?不是沒有可能,人失去理智的時候什麽都做得出來。算了,還是延後一天兩天吧,被駁回來的話就麻煩了。
  周建成想了半天,忽然道:“小於,你心裏還有什麽話,一並說出來吧。”
  於揚忙道:“我說不能報案的另一個原因是最頭痛的,公司這件事傳出去後,這筆被侵占的款項無論有沒收回,隻怕稅務那邊會非常麻煩,補繳稅款還是簡單的,最怕的還是因此可見財務混亂,稅務派人封了帳冊大規模查賬來可怎麽辦?這個案子隻要真查的話,一定全市轟動,到時即使周總想暗中擺平稅務局都不可能,全市都盯著這個案子呢,誰敢作假。所以我覺得報案損失太大,錢未必撈得回來多少,卻反而惹禍上身,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話點到為止,隻要是做公司的人都知道,天下能有幾家公司的帳簿是經得起稅務仔細查的,再說於揚早知道公司有三本帳,曹玉笙的帳,周建成知道的公司內部帳,和應付稅務的帳。真要查起來,即使是稅務水平不好查不出有內部帳,但是曹玉笙如果進了監獄他怎麽可能不一股腦兒全說出來?周建成弄不好也得坐牢。周建成肯定會一點就明,知道報案的後果。但同時周建成也會明白一件事吧:整件事於揚知道得那麽清楚,他周建成必須做些什麽叫於揚封口。曹玉笙之流還可能因為受背著刑事罪名,怕周建成告發而坐牢所牽製而不敢亂說,於揚則是沒什麽忌憚,隻要她不舒服不開心,她就可以給周建成致命一擊。
  於揚本來是準備以此要挾周建成低價出租劉局轉給他的那些設備的,但沒想到一席談下來,事情會鬧得超過自己推測,於揚摸不準此時對周建成軟硬兼施的話,會不會引起他不理智的反彈?隻有沉默靜觀。
  兩個人一起沉默的時候,桌上的氣氛就微妙了,不是在沉默中不了了之,就是在沉默中爆發。於揚心想,除非是對周建成非常了解,否則周建成要爆發的話,她是阻止不了的。而她於揚對周建成的了解還差遠了。周建成此時連訴苦或發牢騷都不會找上她。
  不知道周建成盛怒之下會不會選擇魚死網破。
  咖啡不經這麽喝,當然很快見底。隨後周建成就大口大口喝並冰水,小廝伺候都來不及,於揚幹脆叫他放一壺在桌上。等冰水也見底的時候,於揚終於忍不住發話:“周總,我送你回家吧。”
  周建成抬起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於揚看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道:“你很厲害。”
  於揚忙謙虛地垂眼說:“周總客氣了。”心裏惶恐,他這麽說是什麽意思?表揚?還是發現什麽不對了的前兆?
  周建成過了一會兒才又說了一句:“以前錯看你。”
  於揚不應聲,心裏的感覺越來越不好,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此刻別惹火了他,免得這人現在一氣之下失去理智,發現處處都是騙他的人,先揍了眼前這個於揚再說。
  見於揚不說話,周建成又盯著於揚看一會兒,這才起身,似是長喘一口氣地道:“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家。”
  小廝立即跑過來把帳單遞給周建成,現在社會真是文明了,都知道應該是男的結帳。周建成倒沒說於揚是你提出請我喝咖啡的你來會鈔雲雲,但是一看見帳單上的數目就爆了,也不問這是自己的原因,劈胸抓住小廝就吼:“娘的你也想騙老子。”一拳也跟著出去。那小廝送帳單來的時候就有準備,抓過來時候沒提防,但是拳頭過來卻是擋住了,而周建成氣紅了眼,火氣一發不可收拾,又是一拳打出,任旁人怎麽尖叫著阻止也沒用。小廝也火了,我賺工資吃飯,憑什麽伺候了你還要悶聲不響挨你拳腳,打!於是兩人打得難分難舍,咖啡店亂成一團。早就有人報了警。
  畢竟年歲不饒人,雖然周建成勇氣可嘉,但是身手哪裏有人家小年輕靈活,被警察拉開的時候,小夥子倒是沒有什麽,周建成鼻青臉腫。可是麵對警察,周建成還是如鬥牛一般想掙開去繼續打架,喉嚨裏不斷發出低沉的嘶吼,類似受傷的困獸。於揚不敢說,但是心裏明白,周建成這是找地方發泄呢。
  本來也不算什麽大事,但警察見周建成如此好鬥,隻得手銬銬了帶去警局,於揚隻有開著周建成的車子跟去。這事又不好叫別人過來,周建成此時心智不清,萬一剛說的公司的事泄露出去怎麽辦,還是自己有始有終吧。
  坐著威風凜凜的警車從市區穿行而過直奔派出所,短短一截時間,出來的周建成已經冷靜下來不少。於揚趕在他進門前把車鑰匙給他,順便跟他輕描淡寫了一句:“周總,辭職書我已經交給人事,劉局那兒的地產我已經盤下來,請你考慮怎麽處理你的那些設備。”於揚一路下來,已經覺得沒必要與周建成談什麽,他連咖啡店小廝都會遷怒,何況是她於揚還吃裏扒外的,沒好臉色還是其次,隻怕反而節外生枝。於揚此刻拖不起,借於士傑的錢都是要算利息的,拖一點就不是小數目,哪裏耐煩與周建成羅嗦。再說周建成現在當務之急不會是北方的那些設備,不急,放那兒也丟不了。他最急的現在隻怕是肅清公司的那些大小蛀蟲。
  “可是周建成不急我還急呢。”於揚一邊沿街慢慢往家裏走,一邊忍不住地恨聲自言自語。不知道這句最後的話扔給周建成後會是什麽效果,即使是反效果也認了,怎麽也比不死不活拖著強吧?隻要周建成不拖著她,他同意也好,拒絕也好,於揚都有方案,就怕什麽音訊也沒有,難不成最後她於揚又得操起對付劉局的手段?那總不大好,周建成以後就是下家了,能不翻臉就不翻,來日方長呢。
  前一陣天天忙碌,今天回家無事可做,反而覺得無所適從。其他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唯有設備一事沒有著落,而且照計劃下去,還得看周建成如何反應,真是有力使不出,隻有幹著急的份。家務活懶得做,隻要一張床一張飯桌一間廚房幹淨就是,立刻就要重新拎包上路的,何必在意地上灰塵已經可以寫大字。不過這一去北方的話山高水遠,隔著長江隔著黃河,中間還有高高的泰山。總得抓緊時間與親友見麵一下,否則長遠下來,除了父母,多好的朋友都會斷。還是先回父母家吧。
  但是才出門就接到梅欣可的電話,“小揚,聽說你回來了啊?怎麽也不找我?”
  於揚看電話是花圃的,不想都知道陳星一定會在旁邊,便道:“拿你的手機到雞窩邊打,我要聽雞叫。”
  梅欣可“呸”了一聲,道:“別給我裝嫩,你從小又不是沒聽見過雞叫的。晚上一起吃飯。”
  於揚笑道:“我這不是年紀大了懷舊嘛。不和你吃飯,你現在是大尾巴狼,後麵總喜歡拖著一條尾巴的,何必呢,你又不老,急著做媒婆積陰德幹什麽。除非你自己燒飯給我吃,我才勉強答應到你家門口等著。”
  梅欣可又是一聲“呸”,笑道:“你真是越發張狂了,我這還不是為你好?這麽實在能幹又聰明的人你哪裏找去,再說還比你小兩歲呢,我還不是不舍得肥水流入外人田,巴巴兒地指著你做個自家人。不許拒絕,否則我就惱了。”
  於揚聽了不想答應,隻得咂巴了半天顧左右言他:“梅姐,你最近有沒有看《紅樓夢》?怎麽滿是那裏麵的說話口氣。”
  梅欣可聽了笑出聲來:“小揚,你真真是個水晶心肝的人,什麽都瞞不過你。得,獎勵你,請你吃龍蝦。”
  於揚道:“今晚嗎?我正要回家去呢。不過你真心要請客的話,我給你麵子,但有條件,兩個人才行,多一個人我掉頭就走。”
  梅欣可啐道:“什麽玩意兒,我請客,我愛帶誰就帶誰,你去給我占好位置,等著我,否則以後你就失去我這個朋友了。”
  於揚一疊聲說著“不希罕”,但是也隻有無奈地聽話。於士傑交代她過了,梅欣可難得有比較懂事的朋友,最近一段時間她比較脆弱,最好有個人時時提點她一下,免得她走上歪道。二於揚此刻也覺得梅欣可不算難弄,滿好玩的,吃飯聊天也不賴。隻是陳星怎麽這麽不要臉,他不覺得這麽蹭著梅欣可出來見麵太沒骨氣了嗎?看時間不早,於揚隻得進門放下東西出去占位。
  梅欣可指定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十三樓餐廳,不知是不是因為十三樓難聽,這個酒店就把整個十三樓改成非常特色的餐廳,大廳裏是西餐廳的布局,桌與桌之間疏可跑馬,說話不會被鄰桌打擾。但是提供的菜單則是清爽幹淨的中餐,價格雖然貴點,不過與一兩朋友隨意聊天吃飯最是舒服。於揚以前錢燒得慌的時候,是這個當時還是四星的飯店的常客。而今看來錢燒得慌的人不少,桌上看去都是已經訂出的標記,怪不得要來搶坐,看來梅欣可熟悉行情。而對於揚來說,士別一年,行情已經大不相同,不能不叫人唏噓。
  等待的當兒,於揚看見韓誌軍與一幫人走進一個大包廂,這個餐廳有個好處,喜歡大圓桌的盡可以進包廂,門一關,裏麵鬧翻天都聽不見。這韓誌軍不是說喜歡大排擋嗎?可見身份限製,他喜歡,人家一起走的未必喜歡,所以隻得隨大流。
  等得不耐煩,撥一個電話給周建成。他這頓打架傷的是他自己,所以隻要賠償了損失,應該說不會關裏麵蹲一夜兩夜的。現在應該已經回家。果然電話接通,但是周建成接起來劈頭就罵:“你少在我麵前充好人,我那些設備寧可找人上去砸了也不便宜你,這點虧我周某吃得起。你這種人也想設計我,還早呢,還輪不到你。”說完也不聽於揚說什麽,就掛了電話。
  於揚心裏雖然不舒服,但也沒太意外,周建成此刻要是客客氣氣說唉呀呀小於你說得好這事雙贏你立刻來簽協議吧,於揚倒是要懷疑他那邊有悶棍伺候了。雖然與周建成接觸不深,但是按常理推斷周建成應該會反感她於揚這種行為,再說人大多是忘恩負義的,周建成恨上了,未必還會記得是誰幫他低價爭取來那套設備,是誰替他挖出一窩蛀蟲,他都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於揚這麽做還不是覬覦那套設備。但不知道他多久會想清楚,於揚懷疑他起碼要混上幾月,得把曹玉笙那幫人清理幹淨了,惡氣出盡了,他才會想起處理那套設備的最佳方案是把設備租給於揚。但不知周建成會不會想到不拉攏於揚對他其實也沒好處這件事,他一大把把柄還捏在於揚手裏呢。或許他覺得她於揚不過是一個小女子而已,要真背著頭做出出格的事情來還不大可能吧,他隨便叫個民工給幾塊錢就可以月黑風高時候拍她於揚一磚的。他今天的話不是已經很不客氣了嗎?不,是有恃無恐。
  想到這兒,於揚心裏犯堵,要周建成真的不識趣,非要真刀真槍,那還真是為難,與他鬥不是不可以,也會叫周建成難堪,但是最終自己的名聲也不好聽,都是一個圈子的人,要是大家知道了來龍去脈,以後對她於揚少不得要提上幾分心,這沒什麽好處。那難道隻有等?
  於揚想得出神,一點沒覺察到梅欣可已經落座,直到梅欣可拿著菜單在她麵前揮舞,她這才醒悟過來,“幹什麽?思春了?那也得到我們花圃去啊。”
  於揚見隻有她一個人,心裏奇怪,不由得問:“沒拖尾巴?”
  梅欣可白她一眼,點菜的間隙給她一句:“你要尾巴來嗎?好說,我現在就給他電話。”
  於揚不便跟她明說,隻得婉轉地道:“我這不是為大家好嗎?我就要去北方生活去了,在那兒拿下一個工廠,你說我還方便在這兒占著一個人嗎?不現實的,不如早斷。”
  梅欣可奇道:“原來是為這個,這還不容易,叫陳星跟去不就得了?”
  於揚笑道:“你還不明白,跟得了一時,能跟得了一世?何況陳星又不是個沒主見沒事業的人。”於揚在拿下劉局的地皮後也曾想到過陳星,要是當時沒拒絕他,其實後麵看看也不現實,一南一北,誰遷就誰呢?於揚是絕對不會遷就的。而她也沒勇氣要求陳星遷就。不過現在是什麽都不用說了,陳星愛怎麽想怎麽想去,反正就是不現實。
  梅欣可聽了卻是感慨萬千,是啊,當時她父親看中的於士傑還不是一個人見人誇的大好青年,但是現在呢?說走就走,沒一點情麵的。父親還說他有點良心,沒虧待離婚妻子,難道非要踩在地上才叫虧待?“小揚,你想得那麽明白做什麽,做人嘛,唉,算了,我也沒經驗給你。做女人的終究是吃虧一點,不像於士傑現在不知道多風流快活。”
  於揚見她發感慨了,隻得收住自己的感慨,白她一眼道:“於總要你管?”
  梅欣可被她一句話塞住,悶聲悶氣道:“你怎麽總是護著他,我們好歹現在也算是不錯的朋友了。”
  於揚不理她,問:“喝酒嗎?我今天想來一點,心裏不舒服。”
  梅欣可道:“不喝,你要就自己喝,現在這種年紀一喝酒,第二天起來黑眼圈怎麽也消不掉,什麽黃金白金眼霜的都沒用。”
  於揚聽了隻是笑笑,自己叫了瓶紅酒,心裏卻是想,她開始注意起黑眼圈來了,不像那時呢大衣團得稀爛都敢出來見人,可見她是走出來了。不知道若幹天後再見麵,她身邊會不會出現個年輕肌肉男。不過看她又是閑雲野鶴地到花圃養雞,又是文學女青年一樣地撿起《紅樓夢》,應該不會做那荒唐事。“於總其實對你還是好的,自從知道我與你走得近後,時常打電話過來問你近況,以前還不敢和你說,怕你生氣,現在你應該好一點了吧?叫你知道了也無妨。你也不要一直鑽牛角尖,兩夫妻離婚不一定是哪一方出問題,合不起來就散開,對大家都好。我看你以前每天鬥雞眼一樣地警惕著於總一舉一動,麵相都變得小頭銳麵了,不像現在一派平和,氣質就要好上許多。算了啦,放開一點,不為你自己想也為團團想想,叫他一個小男孩老是在父母之間做間諜,你也不忍心吧。”
  梅欣可斜著眼睛聽於揚說完。想了半天,卻是悻悻地說了句:“要你管。”把於揚剛才說她的話扔了回來。
  於揚給自己倒酒,不去勉強她,笑道:“別自作多情,我不是皮條客。不過是想團團做人舒服一點。”
  梅欣可拿眼睛瞪著她,“以前於士傑一直說你是個小女孩,腦子靈活修養好,沒想到你這麽粗的話也說得出來,叫於士傑聽見一定眼珠子都掉下來。”不知怎的,剛剛被於揚那麽一說,她現在說到於士傑的時候氣順了一點,雖然對於於士傑四處打聽她的醜事不大樂意,但卻也不怎麽想阻止於揚說出去。“對了,陳星也以為你是個精明大方高雅的人,他可能做夢都不會想到你會說粗口吧。”
  於揚大口喝了口酒,道:“陳星懂我多少?”
  梅欣可不服氣地道:“陳星人實在,他對人倒是全心全意的,你放棄他是你自己的損失。”
  於揚笑道:“你才是皮條客呢,叫他上來吧,我知道他一定是跟呢一起來的,又不敢上來。”
  梅欣可此刻卻是歎了口氣,道:“算了,我也覺得不現實,陳星哪裏玩得過你,你哪裏會看的上他。女孩子誰不喜歡男朋友比自己厲害點的。”
  於揚笑笑,心裏卻有點無奈的感覺,她在梅欣可麵前沒有拘束,說話隨便,“也不是玩不玩得過的問題,我現在滿腦子隻有賺錢,沒法想別的,而找個男朋友的話總得分點心出去吧?我現在沒辦法,我現在在走鋼絲,所以隻有斷絕七情六欲。等我走過這一段再說吧,現在沒辦法,有那時間還不如給我睡覺實在。”
  梅欣可沒想到於揚說這些,在她心目中於揚一直是個打不死的蟑螂,嘻笑怒罵,體力充沛,性格強勁,是個好靠山,沒想到今天會說出這些軟話來,想都想不到。“你今天哪兒不開心了?一個人會得喝酒的。”
  於揚本來要一個“錢”字扔出來,但是到了嘴邊忙咽下,如今梅欣可剛剛離婚得了一筆現錢,正張著全身的刺緊張著有誰來覬覦她的保命錢,此刻自己如果老是在她麵前提錢,沒的叫她誤會了去,何必呢。實話說還真沒想要借用她的錢,有本事扒銀行的錢,一清二楚,借個人的總歸麻煩,錢債背上了,人情債也一並背上了。即便是問於士傑借錢也是不得已,要不是他自己主動提出來,自己也不大願意提,這以後就欠下於士傑還也還不掉的人情了。“沒有,最近太累,想喝點酒回家早點睡。”
  梅欣可聽了自嘲地笑道:“算了,不想說沒人逼你,你們於家人喝悶酒都是一個腔調。”
  於揚一聽卻笑了起來,原來於士傑也是一樣,不過如果換成個什麽都懂的老婆的話,可能他回家會叫炒上幾個好菜,兩夫妻對酌傾談吧?這樣的家庭可說是可遇不可求。不知自己這輩子有沒那福氣。“有你今天看著我喝悶酒已經不錯了,起碼還留下人證,否則一個人在家裏喝完,酒瓶子一扔毀屍滅跡,自己第二天醒來都會覺得隻是做夢呢。好了,不說了,說得自己好像很過不下去似的。”
  梅欣可才要說於士傑以前可是巴不得自己關上書房門喝酒的,但是卻看見最不願意看見的韓誌軍走了過來,他來幹什麽?沒想到韓誌軍似乎認識於揚的樣子,於士傑介紹的?
  於揚見梅欣可目光有異,回身一看,見是韓誌軍,忙站起來當不知道地寒暄,“咦,韓總,這麽巧。”
  韓誌軍老實不客氣地坐下,也不看梅欣可,衝著於揚就問:“聽說你吃下一塊地皮,很不小,距離碼頭很近?”
  於揚一想就醒悟過來:“暫時有三分之二的地皮沒派上用場,你如果需要做堆場的話隨時駐進來。現成的地磅房和龍門吊,你也不用再投入。”
  韓誌軍道:“好,我就是和你商量這個來的。你最好再給我一個房間,我那兒要常駐個把人進貨發貨。這樣的話,我天津郊區的點就可以撤了。”
  於揚微笑道:“沒問題,設施不好,但是總有片瓦遮頭。不過我有個條件,我手頭緊,你必須先付我半年租金,以後都是先付錢後租用。答應嗎?”
  韓誌軍笑道:“這沒多少錢,一句話。還有,既然有你在那裏,我也不必再高價用方誌軍,這小子最近跟我談,他想包幹提成,也不看看沒了我的資金支持他哪裏會那麽吃得開,人家還不是衝我的資金來的。叫他回來坐辦公室。”
  於揚微笑道:“韓總不用給我麵子,沒事,此一時彼一時,他現在在我麵前晃我不會覺得難受。”此刻已經崛起,心態不再敏感多疑。
  韓誌軍嗬嗬笑道:“爽快,你不像女孩子。不過還是要叫小方回來銼一下他的驕氣。還有,你到了那裏幫我看看有什麽便宜可撿,就像你撿那便宜一樣。年紀大了,想有個實業傍身,像於總那樣手下有幾個工廠,人家就是相信他。”
  於揚心裏想著這相信不相信是與於士傑品性有關,實業還在其次。不過倒是心裏一動,道:“周建成你知道嗎?他的公司你看怎麽樣?”
  韓誌軍聞言一怔,卻拿利眼瞟了梅欣可一眼,這才嚴肅地道:“好,你吃完飯等我,等下我們找個地方吃宵夜。”
  梅欣可看著韓誌軍離去不見才呼出一口氣,“你怎麽與這種人在一起,這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於揚微笑道:“不,他上道,他知道利益互換。至於他凶不凶,關我什麽事。”於揚心想,我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與韓誌軍打交道起碼銀貨兩訖,不會有什麽負累。
  但這個世界不是梅欣可可以懂的,她現在讀《紅樓夢》還是在看風花雪月,她可曾看出王夫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鞏固自己的勢力範圍?
  吃飯的時候於揚借故出來一下,給於士傑打電話,“於總,我小揚啊,沒出去吃嗎?”
  於士傑在那邊笑道:“你倒是夜夜笙歌的嘛,今晚和你老板嗎?”
  於揚道:“周建成現在不是我老板了,他恨我入骨,不肯租設備給我。”
  於士傑道:“這人客觀一點嘛,你給他出了那麽多力,也對得起你拿的工資。把設備組給你是雙贏的事,幹什麽這麽鑽牛角尖。”
  於揚一聽就連連點頭:“就是嘛,可是他現在就與我拗上了,而且他現在得處理總經理昧他錢的大事,未必會顧著我這邊,可是我拖不起,要這樣的話,我一直沒法開展生產,那邊的設備時間放久了都得生鏽了,工人也會跑光。現在我是答應他們一個月內開工的啊,要是連第一個承諾都做不到,以後還怎麽服眾。”
  於士傑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別急,韓誌軍與周建成認識,我叫小韓做個中間人,讓我和他談一下,現在他也不過是想不開,下不了台階。”
  於揚想了想,道:“我手頭有攪亂周建成公司的資料,與韓誌軍大概提了一提。韓誌軍對周建成的公司有興趣。但是我有點怕韓誌軍這個人會不會胃口太大,他如果最終得了周建成的所有的話,會不會挾那些設備和他手頭資金優勢逼我退出。”
  於士傑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你這件事做得魯莽了點,不過如果還沒有正式與韓誌軍聯手的話,還可以談,隻是少不得你又要走回鋼絲了。韓誌軍拿下周建成的公司需要時間,站穩腳跟也要時間,你也就隻有利用這段時間站穩腳跟,穩固市場,擴大生產,隻有不需完全依靠周建成轉給韓誌軍的設備了,你才會太平。做實業與做純貿易的不一樣,隻要不是自己從裏麵爛出來,外人一般比較難以搞垮。”
  於揚把於士傑的話回味再三,這才一顆心放了下來:“於總,我有數啦,你這一說,我心裏就有底了。走鋼絲就走鋼絲吧,我有信心走到頭的,謝謝你。我和梅姐吃飯呢,她現在心理上似乎也度過困難期了。”
  於士傑“嗯”了一聲,卻是不置可否,還是沿著原來的思路說下去:“這樣吧,你把你三套房子的房產證拿給我,我替你到銀行做一下抵押貸款,這筆錢你拿著正好可以安裝新設備。你到北方後盡快恢複生產,流動資金我可以先借你一點,不過你最好從銀行裏貸出來。抓緊時間的話,你一年內應該可以坐穩。因為你有一個最大優勢,設備人手都是舊班子,好用得很,還都等著你去用。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派一個熟手去幫你過渡。”
  於揚想了想,道:“不帶人手了,既然過去了,就要擺出一付全盤重用他們的樣子,給他們看到出頭日子他們才會真心。隻是三套房子本來就是抵押給你的,怎麽好……”
  於士傑哈哈笑道:“我都還沒擔心你賴帳,你倒是擔心起自己來了。你要是賴我帳的話,你還想回家嗎?再說,你現在手頭已經有北方的土地房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擔心你幹什麽。不過你說的不帶人手還是對的,不要與那邊的工人隔閡了才好,人心最要緊。”
  一席話下來,於揚渾身輕快,連梅欣可都看得出變化,不由懷疑地問她是不是有男朋友給她電話了,於揚笑著連連否認,因為心情大好,又喝了幾口酒,一瓶紅酒就那麽見了底。
  梅欣可結了帳先走,於揚等上韓誌軍一起出去,到了停車場,於揚特意留心了一下,果然陳星的農夫車在高級轎車堆裏非常顯眼。於揚當沒看見,鑽進韓誌軍的車裏,兩人直奔大排擋。相信陳星看著一定很不是味道,也就很要好的朋友才會到大排擋吃飯,這麽一推測,於揚和韓誌軍不知什麽關係了。
  韓誌軍老江湖了,開了幾步就問:“後麵有輛車跟著我們,你認識嗎?”
  晚上的公路上麵車已經不多,一回頭就可以看見陳星的車,“隨他吧。”
  韓誌軍大致知道了是怎麽回事,笑道:“叫他一起吃宵夜吧,別這麽偷偷摸摸的。”
  於揚笑笑,他們等下討論的事怎麽能叫陳星知道,別是陳星正義感發作把他們的計劃出賣了那就慘了。幹脆拿出手機給陳星電話,“陳星啊,回去休息吧,我很不高興你這麽盯梢。”
  陳星不響,卻也不掛掉。於揚隻得再說:“陳星,你聽見嗎?回家吧。”
  陳星卻牛頭不對馬嘴地道:“你還記得嗎?我們一起挖的矮地茶長得很好,都已經開花了,花是粉色的,有的還結了綠色的小果。它們都開花結果了。”
  於揚聽了一時答不上來,知道陳星對她用心,但沒想到用得這麽深,心裏不知怎麽有點感動,有點心酸。愣了一會兒才道:“你何必呢,隨你吧。”便把手機掛掉。
  韓誌軍隻是笑,取笑似的笑。於揚也無法,即使梅欣可在的話也一定是這種笑。“韓總以前認識周總?”
  韓誌軍道:“知道他,最早是漁民,海上一霸,下麵一幫兄弟。後來做走私發的家,前幾年上岸時候我就認識他了,還幫他跑過材料。他這個行業選得不錯,一起上岸的幾個人中,除了一個開賓館的,也就他還撐著。聽說這幾年都是做得不錯的。怎麽,現在有問題了嗎?”
  於揚這才知道周建成的家底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不怕她於揚折騰出什麽來,對於周建成這樣漂白的人來說,她於揚還真輪不上。不過強龍鬥不過地頭蛇,他到了劉局地盤裏居然會小池子裏翻船,這可能是他怎麽也想不到的。這種人打打殺殺多了,年紀大了也就特別會風聲鶴唳,也難怪,原來如此。不過這種老一輩的看見韓誌軍這支生力軍就沒辦法了吧,也就隻有韓誌軍是最合適的終結者。“這回事情鬧得很大,不過還捂著,周建成被他的老兄弟們背叛了。”
  韓誌軍聽了沒有吃驚,反而是哈哈大笑,道:“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周建成太小氣,賺進的鈔票都捏在自己手心裏,那些老兄弟沒有擺平,卻還想要用他們的忠心。他不拿利益出去,那幫老兄弟吃什麽去,看著什麽新手上來錢越拿越多,他們怎麽肯咽這口氣。”
  於揚一聽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說怎麽會集體起義的。這些老兄弟們一般都是沒什麽文化的,所以能做的位置也就有限,職位也好不到哪裏去,公司施行的是崗位工資,他們的工資不少都與我差不多,所以他們不開心了吧?正經周建成如果出那些錢把他們養在家裏倒是什麽事都沒有,他們每月有那錢拿,沒有比較,也開心,這會兒又要上班被新人管咽不下氣,又看著別人拿提成不樂意,所以隻要誰是知根知底的,稍一挑撥,他們就一起造反了。怪不得,怪不得。”
  韓誌軍得意地道:“周建成這個沒腦子的,跟著他的老兄弟打打鬧鬧壯聲勢還差不多,非要叫他們強盜扮書生,不是要人家老命嘛。還看著他們幹活少拿錢多不樂意,故意退出一線管理,請個什麽職業經理人來,借他的刀來殺老兄弟,還能不出事?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鬧的,一定不錯。”
  於揚又是恍然大悟,原來曹玉笙是叫來派這個用場的,“大概是那把刀最後發現自己的角色了吧,心裏不樂意了,與那幫老兄弟聯合起來,把周建成架空了。對了,被韓總一解釋,我才理出思路。我還說怎麽會如此鐵板一塊,原來是同仇敵愾啊。周建成聰明反被聰明誤,也算是罪有應得吧。”
  韓誌軍道:“做人怎麽可以這麽不講義氣。好處都自己占著不放,誰還會替他賣命。”
  於揚連連點頭:“對,應該利益共享,又共同犧牲。”
  韓誌軍想了想,道:“共同犧牲這句話也對。他周建成自己退居二線,鈔票照拿,別人哪裏服氣。”
  到一著名大排擋下車,於揚不經意回頭,見陳星的車子已經不在後麵,不知他什麽時候打了回頭。心裏不知怎麽有點悵惘,似乎是少了個後備。但是也沒多想,坐上搖搖晃晃的塑料凳就對韓誌軍直接道:“但是我今天和你說這些很有顧慮。你這人掠奪性太強,和你聯手我怕怕啦,弄不好屬於我的一塊也會最終不屬於我。”
  韓誌軍擺擺手道:“不看僧麵看佛麵,於總幫過我,我還一直沒還他人情,幹脆叫他一起過來商量吧,也好有個中間人,讓你放心。”頓了頓,忽然笑道:“不知道老於肯不肯坐大排擋,他最不喜歡這種地方。”說著便給於士傑打電話,從對話裏看,於士傑是答應過來的。“小於,還是你麵子大啊,老於對你特別好,好得特別。”說話之間有點擠眉弄眼的,形狀曖昧。
  於揚見於士傑要過來,心裏頓時完全放心,笑道:“你這種胡說八道的話也就隻敢和我說。”
  韓誌軍笑道:“事實嘛,有什麽敢不敢說的。老於對你,即使對自家親妹子也不如。”
  於揚聽了一呆,可不,自己的同班同學,於士傑的親弟弟,隻是被他安排管著一個堆場,每天做著流水的活兒。不過他弟弟也不是那塊料啊,要是有水平的話,於士傑一定會出力扶持的吧。不過,他確實對她於揚很好,很好,非常幫忙,而且次次都是雪中送炭。依他的說法是感謝於揚幫助他離婚時候做的那些事,但是這種感謝太重了一點吧?似乎失衡。於揚非常自然而然就順著韓誌軍的暗示想到岔路上去。但是又是心裏一驚,立刻刹住,亂講,怎麽可能,於士傑要這樣的話不是別想回家了嗎,他壓根不是這種人,他這人可正統著很,怎麽也不可能做出這種出格的事,而且那麽多日子了,他不是什麽都沒有做嗎?一定是韓誌軍小人之心了。“於總不是那種人,這個人應該算是經典了吧。”
  韓誌軍聽了哈哈大笑,聲震四座,“沒想到你於揚會這麽幼稚,男人就是男人,都是一樣的。”
  於揚見他揪住於士傑不放,心裏反感,也不怕得罪他,淡淡地道:“人跟人就是不一樣,你再說於總不好我與你翻臉。”
  韓誌軍有點吃驚,看了於揚一會兒,再看見於士傑停好車從遠處過來,臉上不由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這兩人,也算是另類。於揚也不要與他說話,看著於士傑過來。於士傑雖然隻是很休閑的衣服,但是不知怎的,全身透著檔次,確實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反而是她與韓誌軍在這兒一坐也沒覺得有什麽差異,人的氣質是由內而外的,不是單純的衣服可以襯托的。可憐的望雪,喜歡上這個極品男人了,以後還怎麽看別的花,怪不得梅欣可也一直耿耿於懷。
  不過於士傑過來倒是一點沒有嫌棄這個環境,看也沒看凳子就坐下,反而是覺得在座兩個人看他的眼光不很尋常。“幹什麽?吵起來了?要我調解?”
  於揚怕韓誌軍胡說,隻得搶著道:“沒事,我們說正事吧。剛剛韓總與我說了一下周建成的發家史。我聽了後才明白公司為什麽會出現這種不可思議的情況。是這樣的,總經理集合下麵要員們集體架空周建成。”
  於士傑看著韓誌軍道:“你不是早就看上這塊肥肉了嗎?不過那塊肉攤子不小,即使這麽鬧內亂,未必就那麽容易吃下去,生產型企業不那麽容易收購。”
  “小於不是剛收購一家生產型企業了嗎?她有經驗,知道什麽時候可以收購。”
  於士傑目光轉向於揚:“你那麽肯定?”
  於揚不知道於士傑為什麽明知故問,隻得硬著頭皮道:“內幕隻有三個人知道得最詳細,我可以肯定。但是我自己沒這個實力,也是今天剛好看見韓總才想起來的。主要……主要是我覺得於總似乎不會願意做這事。”
  韓誌軍陰鷲地看著於士傑道:“老於如果你也有意的話,我們聯手一定所向披靡。由你操盤,兄弟我做打手,看他周建成服不服。”
  於士傑笑道:“我沒空管這個,與我的產品不是一個係列,我一向不做不熟悉的行業。不過我倒是替你想想,周建成那個公司離市區那麽近……”
  韓誌軍一拍桌子,這桌子不經拍,立刻酒瓶子倒了一地,不過這是正常現象,都是見怪不怪的。“老於你說得對極,那塊地再加旁邊的一個小居民區,是個極好的做房地產好地塊,被你看出我心思來了。我年前與周建成談過聯合開發,被他拒絕,可是這麽好的地塊,多少人垂涎著,我怎麽可以放棄。小於,你若幫我拿下周建成這個公司,條件隨你談。”
  於士傑道:“小韓啊,你這性子大而化之,不像是做實業的料,不過發展房地產可能比較好,你上上下下都跑得很熟。不過最終決定權在你自己,我隻是說個建議。”
  於揚終於明白於士傑的意思,他不斷引開韓誌軍,無非是使韓誌軍沒精力顧著她的那一塊。不過於士傑做得漂亮,表麵上可是事事都是為韓誌軍考慮的樣子,韓誌軍聽了不知多心存感激。但是,反過來講,他言之有物,不正是說到韓誌軍心裏去了嗎?他又何嚐不是在幫韓誌軍?他這人做得也真是出神入化了。
  韓誌軍疑惑地道:“我本來是想著拿下周建成的公司後,買下一塊偏遠點的地方把生產車間遷出市區,被你一說倒是猶豫了,做實業我確實沒做過,但是不也一樣是人做的?”
  於士傑笑笑:“我有一個工廠正在擴建,你有空跟我去看看,平時會出些什麽事。不過或許你運氣好找到個好的經理人,否則的話也就是與周建成一樣的結局。”
  於揚忙插嘴:“於總,你的那些諸侯王是怎麽來的?都是自己培養出來的嗎?周建成用的是空降兵,所以才會出問題吧。”
  於士傑道:“也不全是自己培養出來的,但是一要待人以誠,二要有所牽製,否則我每天跑工廠還怎麽活命。小揚,你談正事,到底周建成那裏出了什麽問題。”
  韓誌軍看於揚道:“對,怎麽忘了正事,先吃下周建成的公司再說,有渾水摸魚的機會,我怎麽可以放過。小於你說你說。”
  雖然條件沒談好,但是於揚見於士傑叫她說了,她也就沒什麽顧慮,一五一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代了一遍,隨後再說了自己的分析。
  聽完以後於士傑與韓誌軍麵麵相覷,都是滿臉詫異。忽然韓誌軍一拳砸在桌上,啤酒瓶頓時又一齊倒地光榮,“他媽的,隻知道有問題,沒想到爛成這樣。”
  於士傑卻是笑道:“小韓,大好機會啊,小揚找到你也算是目光獨具,你是最適合插手這件事的人。”
  於揚笑道:“這一頓宵夜吃下來,我們的衣服都快給啤酒澆透了。韓總,那你開始著手做吧,資料我明天就給你送過去。周建成在我的公司地塊上有一堆設備,既然你以後會接手,那我先用起來,等你最後接手時候我們談承包吧。他現在也未必管得過來,我還是直接和你談得了。”於揚也不告訴韓誌軍她與周建成談崩的事,他們兩個鬥法不是一天兩天解決得了的,此刻不占便宜,簡直天地不容。
  韓誌軍笑了,“好,這個便宜你先占著,不過你要記得我的好處,一定要下死命幫助我,否則我沒有得手的話,周建成見你動了他的家產,還不找你拚命。這樣吧,你明天來我公司,我們把堆場租賃協議簽一下,你順便把資料拿給我。我們速戰速決,不能叫別人知道了去。”最後一句話也是提醒在座,此事法不傳兩耳,知道的人到此為止。
  於士傑笑道:“你們兩個好好合作吧,這事做好了,肥了小韓,也虧不了小揚。隻是我白跑一趟。”
  韓誌軍笑道:“我們兩個都承你的情,以後你有什麽事,吆喝一聲,我準是第一個趕到。”
  於揚大大鬆了口氣,在於士傑的周旋下,她可以不走鋼絲了,這是韓誌軍報答她的信息,隻怕更多的是承於士傑的情,照顧她於揚吧?這筆人情欠債又要算到於士傑頭上了。難道於士傑照顧她的意圖那麽明顯,所以韓誌軍才會這麽做個順水人情?難道於士傑真如韓誌軍所說有什麽想法?不會吧。
  三個人一邊喝酒一邊又是核計了一些實施細節,這一點上,於士傑說得不多,損招都是韓誌軍與於揚兩人想出來的,說到高興處,再加上酒喝得上頭,兩人高興地隔桌握手,大呼知己。於士傑看得連連搖頭。周圍人都走光了三人才罷手,除了於士傑,於揚與韓誌軍都有點喝多。去停車地方的時候,韓誌軍忽然道:“小於,要不是我落魄時候老婆對我那麽好,我答應她一輩子隻有她一個老婆,否則我一定離婚了娶你,打架都可以一塊兒上。”
  於揚雖然醉,但也聽得出韓誌軍是在說她與於士傑,心裏一動,忽然很想知道於士傑究竟是什麽態度。看著他走在前麵一步的挺拔的背影出了一下神,忽然腦子裏冒出一個無比大膽的想法,趨前把手放上於士傑的臂彎,裝醉著笑道:“我還不要你呢,韓總。”
  沒想到於士傑卻是笑道:“兩個人發什麽酒瘋,傳出去我老臉被你們一起丟掉。”邊說,邊似是不經意地伸手把於揚放在他臂彎的手拂下。
  不知道韓誌軍看見了沒有,他自顧自開自己的車門去了,於士傑也沒其他表示,去開自己的車,一邊又說:“小揚。我送你回去。”但是於揚心裏卻是很不是味道,也說不出來是什麽原因,隻是覺得生氣,也不理他們,自己跳上出租車就走,心裏一直犯疑於士傑這一拂算什麽意思,好像要與她劃清界限撇清關係似的。犯得著那樣嗎?反正於揚就是不爽,說不出的不痛快。
  昨晚酒喝多,忘記拉窗簾,一大早白晃晃的太陽光照進來,刺得人眼睛難受,想睡也睡不了。於揚起身把窗簾拉上,才躺下,不知怎麽想起昨晚的事,想到於士傑輕描淡寫地一拂,一顆心就猛烈跳動起來,怎麽也睡不下了。滿腦子都是疑問:為什麽?
  這一拂其實已經表明於士傑的態度,說實話,要不是昨天韓誌軍起哄,自己喝酒上頭,她也是不會有什麽造次的,但是昨天晚上卻是那麽輕薄,不知叫於士傑怎麽看輕了去。完了,這以後可還怎麽見他。
  其實呆想想就知道了,於士傑大自己十五六七歲,前妻孩子都與她於揚這麽熟。他是個有節製的人,再怎麽也是兔子不吃窩邊草,怎麽會找上她於揚。再說了,在於村,他的輩分還小一輩,他又是那麽個萬眾矚目的完人,要是敢與她於揚走在一起,還不給人指著身後戳脊梁骨?本來大家都是一致讚同他“休了”梅欣可的,隻怕這麽一來,大家都會調轉槍頭,明裏不說,暗中不齒了吧?別人,尤其是年輕人會覺得無所謂,但是於士傑是個愛惜羽毛的人,他未必會真放下身段這麽做。所以,所以,自己昨天真是發酒瘋了。
  於揚又問自己:可是,昨天為什麽覺得那麽不痛快?不過就是試探試探的意思啊。其實為什麽要試探呢?好奇這個幹什麽?難道……於揚不敢想下去,隱隱覺出自己有那麽一顆賊心在跳動。床上是再躺不下去了,於揚把自己扔在冷水籠頭下衝了好久。
  時間還很早,於揚卻是一早就偷偷守候在大廈外麵等候,見望雪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忙竄上去把資料袋交給她,裏麵是房地產證,是於士傑昨天說過的。“望雪啊,太好了,幸虧你上班早,你幫我把這個交給於總吧,謝謝你。”
  望雪看著於揚有點異樣,接過資料袋卻是道:“於總一般不遲到的,應該也很快就來了,你隻要稍微等他一會兒就好。”
  於揚心想我哪還有臉見他,再說心裏也有點怕見他,隻得衝望雪編了個謊:“不行了,我時間急,還得跑韓總那裏一趟,下午要去北方,就不等了,幫我謝謝於總。”邊說邊逃也似的上了出租車,隻怕於士傑上班早來了撞見,那可怎麽辦好,挖地洞鑽都來不及。真不知道於士傑看見她的資料是什麽想法,不管了,不管他什麽想法,隻求他照昨天說的做就行,她需要資金周轉起來,否則銀行貸款不容易,雖然那邊有金行長的交情。
  隨後就先去買了機票,再去韓誌軍那裏。真的像逃難一樣,真的不敢再見人,幸好還有地方可以遠遠地避開。
  望雪隻是覺得於揚古怪,還沒怎麽往心裏去。但是把資料袋交給於士傑的時候,卻發現於士傑的笑容像是發自內心深處,這點別人或許看不出,望雪是最清楚了。心裏很是奇怪這資料袋裏裝了些什麽,卻聽於士傑輕快地問道:“小揚什麽時候來的?”
  望雪忙道:“她應該是很早來的,等著我上班把東西交了我就走,說是很急,下午就要去北方。”
  望雪居然看到於士傑側首想了想,嘴角忍不住的笑意。他們究竟是怎麽了?都是那麽反常,望雪心裏很是酸酸的。這沉甸甸的一包東西難道是身份證明、戶口本和介紹信?不會吧,不會那麽厚的。但是一直知道於士傑對於揚是那麽特別,一直非常特別,也不是一年兩年,都已經習慣他們的關係了。知道於士傑總是很用心辦於揚的事,知道於士傑麵對於揚總是很開心,但是那麽多年,他們什麽事都沒有,而且於揚現在還是梅欣可的好友。天哪,難道於士傑離婚是為於揚?望雪心裏很亂,一直沒想到會是於揚,可是今天如夢初醒,前後聯係一想,不是於揚還能有誰?是於揚的話,她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於揚什麽都比她強,再說還有於士傑的心在裏麵。以後可怎麽麵對他們親親熱熱的儷影?以前知道於士傑夫妻貌合神離,所以他們怎麽在一起她都沒當一回事,但是現在將不同了,看看於士傑的笑容,這還是背著於揚的呢。望雪麵色慘白,心神恍惚,幸好於士傑出門了,她可以關上門自己呆著,可是她實在呆不下去,還是請假出來。
  望雪想過找梅欣可說話,想驗證一些什麽,但是最終什麽也沒做,因為知道梅欣可的霹靂火脾氣,她要是知道這些了,還不打上門來找於士傑麻煩?算了,還是算了。望雪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走。
  卻說於揚上門去見韓誌軍,幸好韓誌軍沒有遲到多久,差不多與她一起進的公司,一見麵就擠眉弄眼地道:“昨天怎麽醉的還記得嗎?”
  於揚當不知道,“依稀記得與你熱烈握手,好像很投機的樣子,嗬嗬,滑稽。”
  韓誌軍笑道:“別裝了,以為我沒看見。咱們是兄弟般的友誼,你們是……”
  於揚早粉臉通紅,今天一直在擔心韓誌軍有沒有看見,看來還是沒逃過,忙打斷道:“你再胡說我不給你資料了,咱們商量正經的。”
  但是韓誌軍哪裏是說不說就不說的人,還是笑著道:“你得感謝我點撥你,否則你還蒙在鼓裏。”
  於揚見他說個沒完,隻得說了句狠話,免得他繼續說下去,“我們並不適合,我一直把於總當長輩,而且他的年齡也確實是我的長輩,發發酒瘋還可以,實際是不可能的。你別瞎猜了。”
  韓誌軍聽見這個年齡問題,心裏覺得這是實話,老夫少妻需要麵對什麽問題,成年人都是清楚得很,也就哈哈兩聲不再繼續。既然人家考慮得那麽清楚,自己再胡言亂語可就不識相了。
  韓誌軍對於揚的辦事效率非常滿意,而對於揚的謀略更是欣賞,兩個人幾乎會不約而同想到同一個點上去,難得有人的思維會這麽快狠準,韓誌軍免不了起了惺惺相惜的意思,所以後麵也挺尊重於揚,說話有商有量。
  人的誠意是很容易被感知的,所以於揚也是在後來幾乎是知無不言,兩人推心置腹地商量出一個嚴密的方案,準備著一步一步密不透風地置周建成於絕境。最後韓誌軍伸個懶腰道:“小於,可惜你立刻要離開去北方,否則我們兄弟攜手多好。十個周建成都把他拿下。”
  於揚聽得出這是韓誌軍的實話,忙道:“我隻敢和你商量商量,真刀真槍不敢來,怕回家路上挨悶棍。這事如於總所說,你去做是最合適不過,軟的硬的都拿得出手,換了於總也未必能成。我還是遙祝你馬到成功吧。”
  韓誌軍撇嘴道:“沒勁,你們於家的都是腸子彎道多多,不過還是你比較爽快麻辣一點點。對了,你下午走我叫車子送送你,和老於打招呼了沒有?”
  於揚尷尬地笑笑,直言道:“你害我現在不敢見於總。不過我叫望雪轉達了。”
  韓誌軍倒是沒怎麽取笑,他老江湖了,最知道分寸,起身送於揚出門,但還是忍不住道:“可惜了,不過老於對你來說年紀還真是大了點。”於揚忙衝他做個打住的手勢,韓誌軍笑道:“好吧,不說,不過也好,你們要是聯手的話,本市的肥肉就輪不到我來吃了。我叫會計下午就把錢交到你的卡上,你去北方就可以用。我那邊的生意你幫我關照著,可別叫我做了周建成第二。”
  於揚答應著,又笑道:“你放心,方誌軍什麽腸子我清楚得很,我會看住他的。”
  韓誌軍笑,走出公司大辦公室才道:“快一年了,小於,你與我第一次見你時候已經大不相同,這段時間雖然不順,看來還是養人的。”
  於揚也忍不住感慨:“可不,這一年比以往兩三年的經曆加起來都多,不過韓總給了我很多啟事,要不是你當初一句話,我可能還不會那麽使勁。”
  韓誌軍想了想,奇道:“我說過什麽話?”
  於揚道:“可能你言者無心吧,不過絕對應該是你的經驗之談,你跟我說我再不動作的話,一年以後就會被人遺忘,大致就是這個意思。我很感激你。”
  韓誌軍想了想,道:“我忘記什麽時候說過這話,不過我看過的失意人不是少數,像你一樣這麽快爬起來的還是少數。何況你還是個女的。也不用說感謝,以後我們是兄弟,互相提點是應該的。”
  於揚真是沒想到韓誌軍會說出這麽實心的話來,這一回他應該不是看在於士傑的麵子了,心裏很是開心,因為韓誌軍的認同。“韓總,等我在那邊做出點成績來,否則我沒資格做你的兄弟。”
  韓誌軍伸出熊掌在於揚肩頭一拍,笑道:“好吧,什麽時候你看著行了,叫我一聲大韓。”
  於揚被這一掌拍得人都會矮一矮,但是很高興,恰好電梯過來,她和韓誌軍的司機一起進去,沒想到會意外得到韓誌軍的友誼,這可能連於士傑也想不到。雖說以後得到的“友誼”將會越來越多,因為自己將越來越有用,但是於揚此刻還是感激韓誌軍的友誼。
  想到於士傑,於揚不由歎氣,剛才與韓誌軍說的又豈不是真話,一直當於士傑是長輩,怎麽可能拗得過來?可是,好像還真的是喜歡他的,以前見他在船上身邊坐個別的女人心裏就會不舒服,當時還陳星在身邊呢。可是那是不現實的,年齡相差太多,雖然自己也不年輕,可是於士傑都快半百,天哪,父母知道怎麽可能答應。還有,與梅欣可、與望雪都是那麽熟悉,怎麽可以搶他們的愛人。算了算了,反正也要去北方了,一時回不來的,一年兩年,誰知道會有什麽變數。委決不下的事情,還是交給時間來處理吧。
  提著行李走進機場,於揚感慨萬分,這就要開始新的旅程了,那一邊海闊天空,不知道能打出怎麽樣的天下。到了那邊,將有那麽多的事情需著手去做,即便是在心中想一遍都要費些時候,何況都需親手一一做來。那是一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事業,雖然已經打下良好的人脈,但是也留下不少禍源。抗戰時期地道戰之所以能打起來,不就是因為有機利用了當地的地利人和,看來非得加把力把自己也變為地頭蛇不可。地頭蛇的勢力也會此消彼漲的,隻要自己行情日日看漲,那就誰也奈何不了自己了。
  幾乎是與每個人都電話道了別,包括陳星也是給了個短信,但還是不敢給於士傑電話,昨晚糗大了,哪裏還敢再與於士傑麵對,再說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心思得很,不知道怎麽麵對他才好。算了,今天還是做鴕鳥算了,今天就別勉強自己。但想了想還是給望雪一個電話,“望雪,我走了。”
  望雪正鬱悶著,聽見這話大惑,道:“什麽?你走了?走哪兒去?”
  於揚忽然想到自己喜歡於士傑的話,望雪不就是情敵了?心裏倒是有點不自然起來,掩飾著道:“我在北方開始一攤小生意,需要很久不會回來了,你可不要忘記我啊?”
  望雪聽了忙道:“你的意思是你將在北方開始新的事業?恭喜你啊。”望雪一邊說,一邊隻覺得心中的死結清脆地斷開,說到恭喜的時候,喜悅是由衷的,當然不全是針對於揚的新事業。望雪心裏想的是,不管他們是什麽關係,於揚會為事業離開,說明事情根本沒嚴重到哪裏去,否則於士傑怎會不使出渾身解數把她留下來?可見自己是想岔了。
  於揚發覺望雪的聲音如撥開雲霧見青天地變化,心裏明白望雪有所感覺了,難道事情真的有那麽明顯嗎?自己今天的表現不算太出格的啊,難道是於士傑?於士傑早上上班怎麽了?難道他春風滿麵給望雪看出來了?但她也不點破,隻是微笑道:“謝謝你的祝福,好了,我準備上飛機了,回頭見,多想想我啊。”
  於揚怎麽也不明白,既然於士傑的意思韓誌軍和望雪都可以看出來,為什麽自己示好時候他卻一拂了之?不過他當時如果沒拂掉呢?那將發生什麽?於揚覺得這事真不能想像,於士傑還是拂掉的好,他可能看出她於揚隻是試探。而且,於揚忽然覺得,於士傑即使不拂掉,自己也撐不了多久,本就是仗著酒膽胡為,其實心裏還是清楚著呢。好感歸好感,但是捅破那層窗戶紙,似乎還不是時候,也很有顧慮。
  可以溜掉真好。
  都知道萬事開頭難,於揚也知道這麽回事,所以心裏早有準備,但是沒想到事情會難到這等程度。要開工,需要電吧?但是供電局說劉局欠了多少多少電費沒付,要於揚付清了才給開通。於揚跟他們解說半天不是同一公司不好一起計費,但是人家是老大,怎麽說得通,最後隻有搬出徐匯中。但是供電局不受徐匯中領導,徐匯中最多也就是說個情,好說歹說,吃了若幹頓飯,最後還是定下來分一年分期付清,否則即刻拉掉電線。好在水是用的自挖深井水,隻要有電就有水,所有還不是很要緊。電話費也是如此,要不是有韓誌軍預付的堆場費在手,於揚真不知該怎麽應付。
  內部怎是大會套小會,主要三個人物,一個技術廠長,一個生產廠長,一個財務經理,於揚一一與之單獨談話,並當場簽訂協議,給予百分之三的幹股。這三個人原先在劉局手下最多也就拿個一千五百塊的工資,如今這一協議簽下來,他們又是最了解經營情況的,知道一年後會有多少紅利可得,一下都是狂喜,幹起活來分外來勁,不出一周,生產廠長與財務經理就按照於揚的吩咐,聯手拿出一個部門考核細則,於揚對其中的細節是不懂的,猶豫了一天一夜,才趁著月黑風高無人夜給於士傑的私人傳真機發了一份過去。希望於士傑會給個有經驗人士的回複。而技術廠長則給出了一份很好的設備整改規劃。原來他們都是很好用的人,隻要用得好,誠心以待。
  不時有要錢的部門上門來伸手,有次居然來了個環保的,手上啥都沒拿,就說公司噪音超標,就給了一張罰單,被於揚軟釘子碰了回去,這個規矩可不能做下來,否則看你軟弱可欺,以後還不各種無理罰單接踵而至?他們都是消息相通的,叫他們知道這兒不是好欺負的就是。
  不過有不少劉局的債主門看見公司開工,以為是劉局開工的,紛紛上門要債,講理的見換了人,也就悵惘一下,喝掉若幹杯水後離開,不講理的死纏蠻打,恨不得從於揚身上榨出汁兒來,但是他們又不是卡著於揚脖子的供電局,誰理他們。最先的時候工人們也就是袖手旁觀,看事情到底走到哪一步。那也是難怪,硬生生叫他們從服從劉局改為服從一個外來毛頭女子,心理上還不適應,但是第一筆工資發下後大家就齊心了,再有誰上門,於揚不在都有人過問,好多都是連公司的門都進步了了。
  銷售本就是於揚的強項,如今周建成以前總結出的劉局債主名單正好派上用場。公司的產品還是不錯的,所以隻要不需預付款打入,原客戶還是喜歡用的,不過現在都是貨到付款,很是影響資金的周轉。好在於士傑幫辦的房屋抵押貸款很快就到了位,也不知道他疏通了什麽渠道可以那麽快辦到,也不管了,欠他的債太多,虱多不癢。這筆資金一到位,立刻公司就開了三班。人都是這樣的,公司的生意越是熱火朝天,大家的幹勁也越是熱火朝天,仿佛都看到了希望。於揚為了更明確一點表達,叫人在門口製作了一張生產進度表,工人進進出出,即使不識字的也看得出公司產量在提高,由此可以推算大家的效益工資會多拿,有了明確的奔頭,眾人都是幹勁十足。班與班之間工作效率、合格率、安全生產等等的也都有比較表,人都是好一口氣的,眼看見別班比自己強了,都嘴上不說,暗中使上了勁,免得次品率太高被人笑話了去。
  於揚到了北方新開一個手機號的時候,首先就毫不猶豫地給了於士傑一個短信,但是於士傑也沒立刻回音,隻是在給考核方案提出想法時候才打電話來問一下於揚傳真號碼,又問了一些近況什麽的,別的什麽都沒提,放下電話的時候於揚隻記得自己長長舒了口氣。
  於士傑的考核意見傳真是手寫的,與其人一致,他的字也是漂亮遒勁。如今見多幹淨清爽的打印件,反而顯得手書的可貴,尤其是這份經過用心推敲的傳真,於揚看著其上一二三列出的中肯意見,心裏很是感動,怕傳真紙見光變黑,特意去複印了一份收著。但是不敢深想。不知道望雪會不會因此有所行動,於揚不知怎的,開始討厭起望雪。以後再有傳真什麽的,都是直接發到於士傑家裏的傳真機。
  公司良好運轉兩個月後,金行長惠然光顧,正好於揚穿著工作服在車間裏呆著。機器轟鳴聲中聽不到手機的聲響,要等金行長進車間找才知道貴客盈門。於揚這兩個多月下來早大致吃透,帶著金行長在裏麵轉了一圈,還隨手解決幾個小問題,這才延請到辦公室奉茶。“怎麽樣?看著還可以吧?”
  金行長微笑道:“公司看著可以,你看著不可以,這樣子與我以前第一次看見你時候孑然不同。”
  於揚笑著一邊洗手一邊道:“還真是沒辦法,都還才上手,職工的性子也不清楚,許多事情得盯著做才做得快,所以有時間就在車間裏泡著,別的不說,這雙手可是怎麽也洗不幹淨了,指甲都捆著黑邊。不過等生產穩定下來,我準備實行車間內部承包,把最亂的備品備件也考核進去,省得什麽芝麻綠豆小事都要我來批,而我又管不全。”
  金行長笑道:“別說你還要管,我都被你說得頭暈,不過我隻看到一點就夠了,你最近資金進出不小啊,而且越來越頻繁,看得出你做得很不錯了,怎麽,還不想考慮貸款嗎?”
  於揚笑道:“怎麽不想?但是我怎麽可以不顧慮到你的難處,強行要求你賣麵子給我。雖然知道你不會駁回我,但是我現在既然能夠撐一陣,還是不要為難朋友的好。”其實於揚剛剛開始的時候也想過要金行長賣麵子的,但是於士傑傳真裏說了叫她不要冒進,先用平穩增長的產量理順公司內部所有關係,明晰規章製度,然後增加產量才不至於出現各類突發問題。於揚當然一一采納,這可是老成中肯之言。但此刻金行長問起,她自然不會實說,順便還要賣個好兒給他。
  金行長聽著當然舒服,全縣上下在他銀行裏開基本戶的主兒都宣稱是他的朋友,但是真正能從行動上做出朋友樣子來的不多,於揚是真正的夠朋友。當下笑道:“你這就見外了吧?朋友是要來幹什麽的?你幫了我那麽大忙我能不知道你?偶爾也要給我個機會道謝吧?所以我今天送上門來給你斬,你說吧,你要多少。我當場給你辦手續。”
  於揚聽了心裏舒出一口氣,終於見天了。便也不隱瞞,實實在在道:“我現在自有資金兩百萬多一點,都拿來做流動資金,還有這兩個月稍微賺了一點,不過不少填了劉局以前的窟窿。現在想趁著形勢好,趁熱打鐵再上條生產線。如果你可以貸款給我,那我就可以付諸實施了,剛開始不要多,土地抵押給你,三百萬可不可以?”
  金行長一聽笑道:“我說實話是做好準備挨斬的,不過沒想到你這麽合理,叫我長噓一口氣。現在地價日漲夜漲,你應該去做個評估來,以後想多要點貸款也容易。你這塊地價被嚴重低估了。”
  於揚道:“我也是想多要的,但是一步一步來,走得穩妥才是大道理。等我第一個月還貸順利,你再多給我一百萬,這樣不是都順?我叫財務過來看看要辦些什麽手續吧。”見金行長點頭,便打電話叫財務經理過來。財務經理最了解公司收入,每天撥著算盤計算折成百分之三的幹股自己可以得多少,所以天天都是喜氣洋洋的,做事情把關的不知道多負責,計較得那些發貨的人員怨聲載道,但是有什麽辦法,他的資格老得可以媲美劉局,即使於揚不好說的話他也可以說,所以於揚樂得捂在辦公室裏開心。一聽可以辦貸款,忙頂著一頭花白頭發快步過來,然後按照金行長吩咐立刻回去收集相關資料。
  等財務一走,金行長才道:“原本沒想到你穩紮穩打,還以為你會無所不用其極。”
  於揚明白他這話指的是什麽,因為大家都清楚對方的底細,也知道對方的手段。便笑道:“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該放的地方放,該收的地方收,哪裏可以到處都是強硬的,否則朋友都給剝削光了。對了,最近想請徐鎮長吃飯,可是他一直忙,什麽時候你們有聯係給我問候一聲。我也是剛剛接手新公司忙糊塗了,別把朋友都丟了才好。”
  金行長笑道:“小於你可真是會裝糊塗,跟我也來這一手嗎?”
  於揚奇道:“這話怎麽說?我怎麽會有什麽事情瞞著你,再說我最近吃喝拉撒都在公司裏,晚上睡覺都是在辦公室,難道我還做什麽小動作不成?”
  金行長也奇怪了,“你真不知道?”
  於揚撐著桌子問:“我知道什麽?難道徐鎮長高升了?呀,那就太不夠朋友了,連招呼也不打一個。”
  金行長連連搖頭:“什麽啊,人家現在不敢見你。外麵都在傳說你和他有一腿,他要避嫌。”
  於揚吃驚,呆了一會兒,才慢吞吞道:“謠言止於智者,金行長你應該知道的吧。不過我懷疑應該是有人別有用心的,如果徐鎮長不在意的話,我不想辟謠,這種東西時間久了也就散了。我們越是急,別人看戲起哄越是起勁。我們公司裏的員工就是最好的見證,現在我們都是做三班的。”
  金行長點頭道:“匯中也是這個意思,他還以為你早知道了的,還說你真是忍得住。你知道是誰嗎?”
  於揚心裏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認這個謠言的產生傳播有其必然性,造出這個謠言的人眼光不錯。“還能是誰?想都不用想。”
  金行長道:“我也懷疑是他們,不過匯中的意思是得勢的姿態放高一點,隨他們說什麽,相信他們也說不久。”
  於揚心裏明白,金行長今天來主要是代徐匯中來說這句話的,忙笑道:“可不,我們理他們幹什麽,不白給他們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嗎?不理,我們自己做得好,那就是最好的反擊。也叫觀望的人知道誰是小人。”
  金行長會意而笑,正想說些什麽,見有人敲門進來,是吳總。便不再繼續話題,端起水喝了一杯。
  吳總自從於揚這兒開業後就巴上來了,倒是沒事人一般。於揚也當沒事人一般,不過知道吳總再不敢胡作非為了。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生意照做,但是心裏提防著他點就是。吳總進門就大呼小叫,今天也是一樣,“喲,金行長大駕光臨啊,什麽時候金行長去我們小廟也坐坐去?”
  金行長不喜歡他,也就不去敷衍他,隻是笑笑,但是不言。
  於揚微笑道:“吳總今天準備要些什麽貨?去車間看了沒?”
  吳總忙道:“看了,當然看了,你們這兒我閉著眼睛都會走,像自己家一樣的。於總,我記在紙條上,你給批一下吧。”
  於揚接過看了看,就簽上名給他,他要貨,隻要他給錢,管他是什麽人。“最近你發的貨不少啊,生意不錯嘛。”
  吳總道:“於總你最了解我們了,前段你們這兒停著,我要到老遠去拉貨,利潤都被運輸費占去了,還做個鳥,關了算數。所以現在能做還不拚命做的。隻是金行長不給咱貸款,否則我還可以多進一點材料。”
  金行長笑道:“你這人名氣全市都臭,我哪天不想幹了再考慮你。”
  吳總立刻叫起撞天屈來:“於總,你給評評,我到你這兒進貨以來什麽時候賴帳了還是怎麽了?哪裏做臭了?你說金行長這把我屈的,我這麽本分的人哪裏找。”
  於揚笑著把紙條給他,道:“你還不快去提貨,晚了這些就沒了,得等後天了。”
  吳總忙出門,迎頭撞上財務經理拿著資料進來,但是財務經理看見他冷冷的,等他走後才對於揚道:“於總,這人不是很地道,大姐以前在的時候聽他花言巧語,賴了很多帳。”
  於揚笑道:“知道,我叫他付款不許用支票,你也幫我把一下關。不過隻要他不做手腳,他付款買貨,就是我們的客戶。”
  財務經理倆月看下來,也知道這個年輕的新老板有主見得很,滿意離開,金行長也就閑話兩句拿著資料回去。
  於揚送走金行長就打手機叫吳總過來,一見他進門就劈頭問:“你有什麽事情要說吧?”
  吳總立刻笑道:“哎喲,怪不得公司上下都說於總精明,果然什麽都逃不過你法眼,可不是,今天早上周總給我電話……”
  “他叫你傳話威脅我?”於揚不客氣地打斷他。
  吳總立刻道:“他有那意思,但是我怎麽會幫他這麽做?”
  於揚不讓他多說,就直接大喇喇道:“你這麽做就對了,周建成自顧不暇,他現在就是接手這套設備也是沒精力叫它們轉起來,還是叫它癱著,到時你我誰都沒有好處。這個月初稅務已經進去查他的帳了,嗯,他現在這個時候是標準的焦頭爛額。隻怕他再沒有接觸這些設備的機會。”於揚相信周建成知道她於揚擅自開動機器後會狗急跳牆,但是他又沒精力親自過來責問,電話威脅於揚也是沒用,所以他一定會聯係吳總,無非是許以利益,叫他從中作梗,所以於揚也不給吳總說出什麽話的機會,不如自己先聲奪人,就把話明說了,叫吳總看清利益究竟在哪裏。這種眼睛裏隻有利益的小人才是最容易對付的人。而且地位變化就是變化,此刻對吳總就是應該這麽說話,否則會叫吳總看輕了去,以為她生嫩可欺。
  吳總連連說道:“那是那是,我不要命了,怎麽會同他拴一起了……”
  於揚不理他,接起一個電話,居然是大洋彼岸的範凱,“你怎麽會這時候來電話?不用睡覺嗎?”
  範凱大聲道:“老揚,你說你幾年沒上網了?別是光顧賺錢不要朋友了吧?”
  於揚笑道:“還真給你說中了。”邊說邊做手勢叫吳總出去,這人現在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你什麽事這麽要緊的?與澍有關?”
  範凱道:“對,澍不是要回來了嗎?她準備先在我們市落腳找工作,我說她反正我也不在,住我那裏就是,但是她偏不肯,你不是有房子空著嗎?幹脆給她住吧。”
  於揚笑道:“咦,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幹嗎給她住?有什麽好處?”知道範凱在乎澍,所以於揚特別喜歡這時候抓緊時間擠兌他。
  範凱果然立刻急了,道:“老掖你給還是不給?一句話。”
  於揚見他著急就高興,也就不難為他,笑道:“給。不過你給我確切時間,我回家安排一下。”
  範凱卻是不樂意了,道:“老揚你怎麽這麽沒誌氣,嚇你一下就軟蛋了,沒勁。想吵幾句都找不到人。”
  於揚笑道:“就知道你瞄著我當靶子呢,不過隻怕我再拒絕你你就得打包做逃兵飛回來了,體諒你一回。你什麽時候回來?”
  範凱道:“你拿張紙記著,別弄錯了。”隨即把時間一一報上,“哎,你和陳星怎麽了?怎麽他那兒問不出你一點消息?”
  於揚不理他,道:“你早點休息,電話費不便宜,我掛了。”
  陳星,偶爾閑暇時候會想起他,像他這樣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人很少了吧。真的是一絲算計也沒有,把心全攤在於揚麵前任由她發落。於揚不是不知道他的好,但是來了這兒後新換的手機號碼沒告訴他,其實這也不過是個姿態,無非是不想與他聯係的意思,他要想知道還不會問梅欣可拿?但是他還真的這回爭氣了,沒打來一個電話。
  即使澍不來,也該是回去看看的時候了,帶的衣服不夠穿了,得再發運一些過來;梅欣可一直叫她去嚐嚐她親自養出來的首批成功上市的柴雞,情麵不能卻;那麽多日子避下來,老臉似乎也退燒了,應該可以麵對於士傑了;最要緊的是,雖然與韓誌軍幾乎天天一個電話,但是不回去看看總是不很放心,眼見為實。再說,現在公司基本上了軌道,走開兩天不在話下,三個拿幹股的骨幹比她還認真著呢。
  計算好日期,於揚買了機票,誰都沒通知地回去。
  於揚在機場猶豫再三才給於士傑一個短信,叫他派個車子來接,不過後麵添了一句因為行李太多,需要人扛。相信這樣一來於士傑不會自己出馬了。否則他自己來接的話等於是要於揚一起扛。
  果然於士傑沒來接,派了個司機拿著牌子候著。那個司機可能是受了吩咐,沒二話,什麽都自己扛著去。一上車又道:“於總說這輛車子你先用著,等下我把你送到後把鑰匙交給你。”
  於揚點頭,於士傑這麽做也是合情合理,以前他不是沒車子給於揚,但是那時候給的話沒意思得很,算什麽話,但是現在不同,可算作是拉攏關係。“好,我先用著,回去時候把鑰匙交給望雪。”
  誰知司機道:“望雪姐辭職了,說是要讀書去。其實她幹嗎還要讀書呢,於總正提拔重用她呢。錯過機會以後還能搶到嗎?”
  於揚吃驚,忙問:“於總給她什麽位置?”於揚心裏其實已經隱隱有數。
  司機道:“於總讓望雪姐做江蘇公司副總呢,但是望雪姐不要去,其實她不去就不去嘛,嫌遠又沒什麽,辭職又是幹什麽的,好好的工作,以後還哪兒找那麽好的位置去。”
  於揚嘴裏應著“是啊是啊”,但是心裏明白,出事情了。一定是於士傑覺出望雪的心思已經影響到工作了,所以做出這種明著是升遷,其實是調離的決定。望雪豈能不明白,她當然是因此而心碎,所以幹脆不留一點退路的辭職。其實於士傑這樣做還是必要的,望雪這樣的感情炸彈留在身邊終是危險,隨時會爆,早點排雷最好。不過心裏也是替望雪惋惜,這麽好的女孩子,可以感情用錯方向。
  但是應該說於士傑是早就知道望雪的心思的,那次一起吃飯時候於揚就向他提起過,隻是為什麽早不做晚不做,這個時候才發落?於揚決定不想,於士傑這人太深沉,不想再次錯估他的心思導致自己下不了台,又得躲外麵去不敢回家。但怎麽克製得住不想,或許是他找了個女友?
  “開我東閣門,坐我西閣床。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洗漱更衣的時候,於揚忍不住想起花木蘭回家的那段描寫,還真是有點像。在北方那段時間,天天幾乎是窩在公司裏,最先是因為還沒理清頭緒,後來則是為了替徐匯中避嫌。畢竟人家是政府機關的人,最怕出這等緋聞。而且在公司的時候隨時要下車間,穿裙子極其不便,現在穿起裙子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但是打扮妥當,往積了灰的鏡子麵前一站,發現統共不是味道,像是以前玲兒偷了她的衣服穿。於揚垂頭喪氣,居移體養移性,信焉。
  於士傑的電話卻是追來,打到家裏的座機上,大概是司機回到公司向他匯報了。這麽多日子沒聽見過他的聲音,都是傳真短信往來,接起電話的時候有點不適應,“小揚,你家裏反正也不方便,幹脆出來吃晚飯吧,你等下先來我公司。”
  於揚應了聲“好”,但隨即道:“多等我一會兒,我現在沒法見人。”
  於士傑聽了吃驚:“怎麽回事?需要我幫忙嗎?”
  於揚這才發現自己又衝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忙道:“沒事沒事,反正我就是要遲一點,不,遲好多才過來。如果於總餓的話你先自己吃起來,別等我。”
  於士傑從話裏聽出於揚應該是個人小事要解決,也不知道是什麽,但是喜歡她說出來,而且有點任性地說出來,忙連聲說著“好好好”放下電話。
  於揚飛速去以前經常光顧的發廊剪了頭發,短不盈寸,從後麵看絕對不會當她是女的。頭發一修好,人樣就出來了,但是慢著,手指捆著的黑邊雖然刷掉,但是滿臉的疲倦卻是尤在,昨晚想到要回家不知怎的睡不著,這年紀人經不起折騰,一夜不睡臉上就有反應,所以舒舒服服到美容院睡了一覺,醒來一看,媽的,終於可以見人。這才回家換上一件黑色齊膝晚裝,穿上久違的細高跟帶小蝴蝶結的晚裝鞋,還有久違的碎鑽項鏈,滿意出發。於士傑既然沒再來電話,一定是還在公司。
  把車停在以前經常停的地方,走進什麽變化都沒有的大廈,但是心情自有一番光景。
  於士傑的公司裏麵燈火通明,但是沒有一個人,進門踩在地毯上穿過諾大的辦公室,來到門洞大開的於士傑辦公室門口,見於士傑正側著身坐著看資料,眼鏡又被他摘下來抓在手上,手停在胸前。想到以前指出他老花眼時候還被望雪踢了一腳,而今望雪卻是心碎離職,心裏頗為感慨。
  於揚從來沒這麽仔細看過於士傑,因為這個人總是被仰望的。所以於揚沒敲門,就站在門口。
  於士傑要過了一會兒才感覺到,連忙戴上眼睛轉過椅子,但是什麽話也沒說,也是靜靜看了於揚一會兒,好久才如夢初醒地道:“怎麽不敲門。”語氣平靜一如往昔。
  於揚確認剛才看見於士傑的眼光裏有欣喜,應該還有其他別的內容,但是現在聽他的話卻是什麽都沒有,心裏喪氣,竟然覺得剛才這麽忙著剪發美容是為誰辛苦為誰忙了,隻得也說了句:“試試我有沒做賊的可能。”此時幾乎已經沮喪地肯定,昨晚睡不著覺是冒傻氣,今天穿得那麽漂亮更是自作多情,看來又是糗大了,幸好這回隻有自己知道。算了,望雪前車之鑒,別再給自己討沒趣了。於揚心裏暗暗下了決心。
  於士傑這時起身拿了包出來,走到於揚身邊微笑道:“人瘦了一點嘛。”
  於揚其實心裏有一大堆話要說,那裏吃不慣,沒海鮮,氣候不舒服,睡醒過來喉嚨發幹,還但是話到嘴邊卻忽然覺得沒勁,隻是沒精打采應了聲:“嗯,巴不得呢。”
  於士傑怎麽會聽不出她話裏的情緒,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看得出於揚今天來是精心打扮過的,他看著很喜歡,但是也很忐忑,他不知道今天於揚的小手再挽上來的話,他還有沒有那勇氣拂開。這麽多日子沒見,原來還真是想念。但是於士傑克製著沒話找話,道:“頭發怎麽剪得像小男孩?”
  於揚聽了隻差一句三字經扔過去,但是卻忍了忍,看著望雪曾經的位置道:“望雪據說辭職了。”
  於士傑關上門,若無其事地道:“是啊,她不願意高升,竟然選擇辭職。”
  於揚咬了咬嘴唇,忍不住盯上一句:“其實你知道她不願意離開你的,你是借升職逼她離開。”
  於士傑沒想到於揚會直接指出他的用心,不由看向於揚,見她也是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毫不示弱,心裏不由喝了聲彩,這才是於揚,不一樣的女子,望雪隻會在接到通知後哭哭啼啼來辭職,隻有於揚會直麵反問他。他想了想,道:“不錯,你說得對。”
  於揚還是不放棄,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為望雪出頭,還是盯緊一步問:“你知道她心裏怎麽想的,你為什麽這麽殘忍。”
  於士傑仔細看著於揚,看得出她眼睛裏閃動的火焰,她是那麽憤怒,心裏一個轉念已經明白,於揚是借望雪問她自己的事,所以她才會那麽生氣。於士傑心裏明白,自己今天應該給她答案了,便深吸一口氣,淡然地也是借望雪說事,“望雪是個好女孩,但是我不能耽誤她,我們年齡相差懸殊,我不能影響她的幸福。”
  於揚一聽,毫不猶豫地相信,於士傑這話其實是對她於揚說的,心裏頓時冰冷一片,他多麽理智,多麽知道走什麽路,多麽顧及身份,多麽在意麵子,那麽還有什麽好說的呢?別再死纏蠻打搞得大家以後無法見麵,就這樣吧。於揚想到這兒,緩緩轉開眼去,窗外是萬家燈火。
  於士傑密切注視著於揚的反應,見她聽完話後眼睛中的火光如爆炸一般閃亮,但是很快就慢慢黯淡下來,隨後眼皮一垂頭扭向別處,於士傑心裏長長歎出一口氣,是,有多少年輕女孩可以忽視年齡的差距,何況是沒有企圖的於揚。他今天就是哪壺不開拎哪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就是要逼出於揚的態度,好了,現在明白了。於士傑心裏很是失落,但是還能怎樣,也好大家都隻是借著望雪說事,幹脆將錯就錯吧,他深吸一口氣,若無其事地道:“你看你為她生氣,好吧,我不該做得那麽絕。走,天不早,我們總得吃點東西。’
  於揚心裏大吼一聲:吃什麽吃,沒胃口。但卻是沒精打采跟上,還出門時候隨手關掉身後的燈火。
  想到此刻在狹小的走廊和電梯都將與於士傑單獨相對,於揚隻得再做鴕鳥,將頭埋在手機裏,一個一個地通知親朋好友自己回來的消息,並且熱切地約定掉所有的時間。於士傑隻是一聲不吭地看著她,但最後還是沒忍住,一個電話把韓誌軍拖了過來,單獨吃飯想必是大家難堪,不如找人來說事,就當什麽事都沒有。
  於是當韓誌軍最後急急趕到的時候,看到的是兩張笑盈盈的臉,他是怎麽也不會想到兩人若幹分鍾前曾經暗潮洶湧,差點燃燒甚至爆炸。
  韓誌軍很高興於揚回來,雖然免不了揶揄幾句說於揚重色輕友預先不通知他之類的話,但是很快就急急轉入正題。電話裏雖然也可以說,但是隔得那麽遠,總有隔靴搔癢的感覺,所以見麵了仿佛可以商量得更徹底。聽韓誌軍說話,於揚最先因心情不好,有一搭沒一搭的,但是慢慢地便心思集中起來,與韓誌軍商量得熱火朝天。
  於士傑如往常一樣不會怎麽插嘴他們的方案,但是以前他都是仔細傾聽的,偶爾說一句舉足輕重的話,但是今天沒說。韓誌軍沒怎麽覺得,而於揚則是有所察覺,但是無暇顧及。心裏覺得是於士傑都已經婉轉表明了態度,又不願意再在這種情況下尷尬地單獨與她吃飯,非要叫上韓誌軍過來,那就如他所願吧。他無話可說,她也不好意思再與他搭話。
  而於士傑看著於揚與韓誌軍討論得熱火朝天,心裏想著,這不就是於揚的本色嗎?她一向就是理智的人,一向就是個事業當頭的人,有什麽不對的。這才是真正的於揚。看著於揚略見削瘦的臉上大眼益發精彩,心裏不得不承認,喜歡她,還是喜歡她,但是必須麵對現實,保持距離。否則以後連朋友都將沒得做,麵也見不到。
  曹玉笙已經被拘留,周建成的三本帳驚動稅務,正在封帳審計,但是周建成什麽都幹不了,他不是沒有上竄下跳之心的,但是他隻能家與公司兩點一線,稍微出格一點,阿毛的人就會笑嘻嘻閃出來請他好生歇息。他這才知道惹上煞星了。原以為是於揚幹的好事,但現在看來不是,於揚沒那能量,雖多也就是情報提供而已。但是想到於揚在收拾劉局時候的那些招數,現在回想起來真是滴水不漏,不是尋常一個小姑娘想得出來的,於揚現在得了劉局的半壁江山,難道下一個就是他周建成?她怎麽可能有那麽大能量?直到最後看見陷阱中韓誌軍出現,這才恍然,感情他們是聯手呢。但此時明白已經為時晚矣,審計已經按圖索驥查出他曆年的偷漏稅,稅務稽查已經深深插手。他現在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束手就擒。
  周建成的結局已經不在討論範圍,這事已經鬧大,誰都不可能再有手軟之舉。現在韓誌軍與於揚討論的隻有誰有沒參與,誰該清理,誰清理了會影響公司生產發展大局等的問題。以前於揚最多也就提供個皮毛,但是現在有幾個月管理生產型企業的經驗在手,剛好比韓誌軍知道多一點,又是因為所站位置與看問題角度與韓誌軍一致,所以兩人商量得非常熱烈,不時為對方的見解叫好。
  於士傑雖然心不在焉,但是他有老到的經驗和敏銳的眼光,所以還是大致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見他們說得在理,也就沒插什麽話,偶爾韓誌軍不放心地征求他的意見,他也就一個不錯打發了。但是看著於揚思考問題已經大不同於以往,無論是心胸還是視野,都已經隱隱有恢弘大氣的大將風度,再不是以前的尖銳毒辣,心裏很是為她高興,於揚是終於成長了,現實逼著她快速成長,而她以她的聰明快速適應現實,好好發展,她將會有可遇見的美好前途。
  但是,於士傑不得不惋惜地想,她將會越來越不需要他於士傑的幫助了。
  有車方便很多,再次感謝於士傑的周到。可是這種周到於揚現在覺得有點冷冰冰的。
  按照約定,由陳星接了澍到於揚家,因此於揚計算著時間開車從父母家回來,沒想到會遇到堵車,緊趕慢趕爬上七樓,澍和陳星已經在上麵等候。“不好意思,路上堵了,不過我要是早出發一步也不會耽誤你們。”一邊還得把最後幾階樓梯拿下。
  澍在上麵微笑道:“你慢慢來,我聽你在四樓那兒已經慢了一下過了。”
  於揚氣喘籲籲地上來,道:“不行了,幾個月不爬樓,腿腳功能用進廢退,到四樓就先投降了。你說這中間要是裝一條拉繩該有多好,雙手也可以使力,省得現在這樣隻苦了兩隻腳,很不合理。”見陳星在旁邊尷尬傻笑,便又補充一句:“可憐陳星還得扛著行李上來。”
  開門進去,於揚自己看著一地灰塵都覺得不好意思,道:“我昨晚回來沒收拾,今早又出去了,澍你別在意,我叫的鍾點工立刻就上來。”
  澍的東西不多,陳星扛進來後就很知趣地道:“你們談,我到樓下等著,大家約了五點半在海橋匯合,你們看時間下來吧。”
  於揚知道他的尷尬,但是這麽著給澍看著就不好了,便叫住他:“站住,到廚房給我涮一下電熱水壺,幫我燒瓶水,我立刻就要走的,澍以後可以用。”
  陳星應聲進廚房,澍在身後看著抿嘴笑。於揚當沒看見,帶她自己挑房間,雖說是看著範凱的麵子,但是澍本人聰明雅致,又兼心地善良,卻又不迂腐,於揚也是喜歡的。澍挑了個樓上朝北的房間,雖然裏麵還是空空的,有櫥沒有床,但是房間外麵是個寬闊的北陽台,“夏天的晚上在這兒看夕陽特別漂亮。”於揚不由讚歎澍有眼光,“讓陳星幫忙把床搬一張上來,幸好沒放他走。”
  澍道:“我可以隻搬一個床墊子放在落地長窗邊嗎?臥看夜雨漱玉,一定很有味道。”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裏有星星閃爍,這是一個有夢的女孩。
  於揚開心地笑,自覺的房子有人會這麽欣賞那是最好不過。“樓下就有一個床是很低的架子上麵擱塊墊子,與沒架子差不多,但是不放架子冬天時候會覺得冷。我們下去搬上來吧。時間還早,我帶你看些主要設施。還有既然你住這兒,水電煤氣得麻煩你去交了,我等下把卡給你。一個人生活很羅嗦的,都是事兒。”
  走到下麵,鍾點工已經過來,經她收拾過的地方開始可以入眼了。三人一頓忙活,給澍安置好房間,時間差不多到點,約了鍾點工其他時間,三人下樓吃飯去。海橋是於揚熟悉的飯店,離周建成的公司不遠,那次與陳星梅欣可他們吃飯,後麵還發生不少故事,也不知是誰訂的海橋。
  澍上於揚的車,看見就說:“女孩子開這車子漂亮。”
  於揚心裏一動,看得出這車是新買的,難道……,“我借來用幾天,明天下午走前就要還掉,還真是不舍得。但是如果我自己買的話,就不會買這車了,車子如衣服,平時喜歡穿休閑,但擺場麵的就不行。不過有機會買第二第三輛的話,那就考慮這輛了。”
  澍點頭道:“也是,公務員們的車子就都是很傻的,沒一點靈氣。”
  於揚笑道:“還好他們不敢拉風不便玩性格,否則國庫怎麽承受得起。”
  澍不言,於揚忽然想起以前陳星提起過澍的父親是一方要員的事,可能她聽著這話刺耳,但是於揚不打算收回,事實如此,何必諱疾忌醫。
  走下車子看見梅欣可,“小揚,你新買的車子?不錯啊。”
  於揚看見梅欣可忽然覺得尷尬,還好於士傑昨晚拒絕了她,否則將如何麵對梅欣可?倒像是以前勸她平靜離婚是有意為之了,怎麽昨晚衝動起來的時候就沒考慮那麽多。“不,問於總借的,才來兩天,時間很緊,借輛代步的方便好多。”
  梅欣可撇嘴道:“他發老花癡了,買那麽秀氣的車子給誰用。”
  於揚隻得道:“要你管?真是。”但是這一次說的時候總歸是有點心虛,沒以前那麽理直氣壯。
  梅欣可忽然拽住於揚道:“望雪不做了,你知道了嗎?會不會是他們要結婚了,望雪再在公司裏做不方便。”
  於揚把她一把壓到椅子上,但也不欲與她解說,“我不管別人閑事,何況自己現在山高水遠的,也看不到。”
  可是梅欣可沒有打住的意思,接著急速地道:“我以前怎麽沒看出望雪的狐媚子樣,真是走眼了。還當她是好人。”
  於揚忍無可忍,自己心裏還煩著呢,還要幫她解釋,這要是真的與於士傑有怎麽樣,還不給她煩死,當下板起臉來道:“梅姐,我今天本來看你穿著年輕休閑,又聽說你事業有成,正為你高興,沒想到你還是以前那副不講理的樣子,於士傑再好也不是你的丈夫了,你看明白點,否則沒的給人看了笑話去。”
  梅欣可刷一下拉下臉來,嘴唇動了動,但最終忍住不說,桌上其他據說也是誌願者的人都看著他們。於揚不理,當沒看見。也是該了斷的時候,每天聽她說於士傑的壞話,以前還可以忍受,也可以為於士傑忍受,但是現在自己心跡自己清楚,再聽那些話實在是惡心,她愛怎麽下去隨她自己吧,這次是再也不會花言巧語哄得她眉開眼笑了。夠了,凡事都應自己有度,別人不是救世主,沒那義務。
  陳星作為這一桌的召集者,見勢頭不對,忙拿過菜單給梅欣可,笑道:“梅姐,都說你點菜是最好的,今天難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你給咱們點些好的嚐嚐。”
  不想梅欣可卻是撥開陳星的手,直直盯著於揚道:“對了,原來是你,原來你才是我離婚的罪魁禍首。小揚,叫得多麽親熱,他自己弟弟都沒這麽照顧,你一來連新車子都給你買好。我瞎了眼了,還把你認作朋友。”
  於揚心懷鬼胎,她也在懷疑於士傑有這想法,但問題是自己又是剛被於士傑技巧地回絕過的,她想了想,幹脆也不否認也不承認,隻是淡淡地回盯著梅欣可道:“一個人最大的悲哀是從來不會反省自己的錯誤,以為自己的不幸都是源於別人的算計。算我以前開導你的話是白說。”感覺身邊有人在碰她,以為是叫她噤口,沒想到垂眼看去,卻見澍的小手衝著她豎大拇指,不由心裏一樂,沒想到澍是這麽種性格,怪不得與範凱對上,範凱看見她沒辦法。
  梅欣可兩眼噴火,她這時已經認準於揚是她所有一切不幸的起源,而這一向都是她所最不能忍受的,擋開陳星勸架的手,厲聲道:“沒錯,是你,於士傑把你掩護得太好,我在的時候他要見你也是找盡借口,拉上多少人,費盡心思,但是我一離婚看你們打得多熱,你才回來幾天,他車子都替你買好,是,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倒是給我這個瞎了眼的一張請帖。’
  於揚不語,這些她也在懷疑,但是又都是給於士傑否認的,這時澍開口道:“像大姐這樣的性格,以前你丈夫即使見一個癩蛤蟆一樣的女子一定也是要匯報申請,何況是見於揚姐,還不是給你逼的。你離婚不要怪別人,看看你自己,要是你前夫與於揚姐兩人有心的話,也不用等到今天了,早結婚生了孩子。”
  於揚不明白梅欣可怎麽前一陣還好好的,難道是受那車子刺激了?見她聽澍說完都是一付要撲上來的樣子,眉眼之間全是離婚前那種張狂神色,心裏好生費解,忙對澍道:“澍,謝謝你幫我解說,但是這事不關你事,你還是避開一點的好,連陳星都不肯插手呢,其實他最清楚。”
  陳星頓時非常不自然,他本來是想拉架的,但是見梅欣可說得頭頭是道,又忽然很想知道究竟,卻沒想到被於揚一把拎了出來,忙尷尬地道:“大姐,不是那麽回事吧,別人我不知道,於揚不會。”
  於揚猜得到他想什麽,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卻是不答話。原以為他還是擱有血性的人,沒想到這個血性卻是隻限於表麵。
  梅欣可也是想到於揚不可能,但是卻是非常肯定於士傑有可能,她現在又找不到於士傑吵架,哪能不抓住於揚出氣?“陳星,你是實在人,你哪裏是他們姓於的兩個人的對手,你怎麽知道於揚是不是利用你作障眼法,她的心思你幾時知道過了?”
  於揚心想,這話又是不錯,雖然她沒有利用過陳星,但陳星還真是無法知道她於揚的心思的。此刻隻覺得梅欣可是在遷怒了,不想與她對吵,與她吵贏了也不會顯得自己高明到哪兒去,何況萬一梅欣可祭出潑婦手段來那就沒意思了,她以前就是這麽種人,隻是奇怪,怎麽前一陣好好的,現在又故態複萌了呢?見澍看不過,想說什麽,忙輕輕拉她一下,澍文文氣氣的,哪裏是吵架的對手。但是好生奇怪,一桌其他人都是認識梅欣可的,卻是沒人勸說她一句,都是一臉為難的看著她跳。
  於揚忽然福至神靈,忙輕聲問澍:“梅姐是不是捐了不少錢給誌願工作?”
  澍點點頭,“是啊,我去的那所誌願學校因為她的錢,今夏可以修新校舍了。”
  於揚不語,心想,這就是了,她現在找回自信,又有老大的感覺了,所以本性恢複。想到這個,於揚更不會開口,隨她梅欣可碎碎叨叨地說去。一個成年人都是長成型了的,連離婚的打擊都改變不了,外人還要理她作什麽?又不求她的錢。說到錢,於揚心裏不無心酸地想,自己艱難的時候,梅欣可不是不知道,但都是一口一個問於士傑要,從來沒想過幫她一把,自己還是幫她很多忙的。而此刻拿錢出去做誌願,恐怕是為她那個老大的感覺吧,不過不管她,能把錢用到小孩子身上去還是好的。反正自己以前也沒想求她過。
  見於揚不再出聲,別人開始勸解梅欣可,話裏無非是大姐別生氣,大姐氣壞身體不好什麽什麽的。於揚聽著一口一聲大姐,心裏感到極其好笑,才不久前一個感覺還要好的大姐剛剛倒下,現在新的大姐又開始崛起,大姐這個東西真可謂生生不息啊。
  澍什麽都不說,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陳星也在勸說的行列裏,不過總算注意了分寸,沒把她於揚捎帶著責備上。好在菜已經上來,大家一頓勸酒把話題拉了開去。新進大姐梅欣可指東打西呼五喝六非常威風,這個場景於揚熟悉得很,年前剛剛見過。她是開心,而且酒量奇好,於揚在心裏為之做了擱注腳:亢奮。可見真正的大哥如於士傑和韓誌軍之流是多麽的不容易,起碼心裏素質一流。
  於揚反正無聊,又不想參與他們的話題,便一邊吃菜一邊左看右看,忽然看見周建成匆匆低頭進來。多日不見,他的神情看上去萎靡許多,一個人是來吃飯的。他以前也是大哥,但是就因為錢上麵小氣一點,大哥就沒得做,看來什麽都是要錢來買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忽然想起昨晚與韓誌軍商量時候的話,按說周建成是不應該在這兒出現的,他來這兒幹什麽?於揚密切注意著他,順便給韓誌軍一個短信。過一會兒一個服務員過來對於揚說,周建成請她過去說話。於揚知道他要說什麽,懶得理,對服務員道:“叫他回家吧。這兒不是他呆的地方。”相信周建成知道這話是什麽意思。
  見服務員離開,於揚便對陳星道:“陳星,你幫我注意著這個人,你應該認識的,我以前的老板,他如果過來的話,你幫我看著點,他可能對我不利。”
  澍輕輕道:“我知道你是為我留著吃飯的,我們還是走吧,這人看著可怕。”
  於揚搖頭,道:“強弩之末而已,可惜我不是男人,所以有時候還是不得不有所畏懼。”
  周建成聽了服務員的傳話,回頭看了於揚一眼,又轉回去喝了幾口茶,又是回頭看於揚幾下,大概是猶豫著鬥爭著,權衡利弊,畢竟這兒一桌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要怎樣的話他討不了好,但是他又咽不下這口毒氣,明明主凶就在眼前,他怎麽可以放過。於是猶豫再三,終於一拍桌子,大步走了過來,連其他桌的人看著這架勢也知道有問題,紛紛隨著他的步子看過來。
  陳星看著不好,忙起身攔住,周建成看也不看他,隻是盯著於揚,卻是對陳星道:“你滾開,別妨礙我收拾這個女人。”邊說邊當陳星是透明一樣直撞過來。
  於揚心裏有點害怕,但是知道陳星在麵前,應該是吃不了虧的,所以還是安坐不動,看著周建成道:“阿毛幾分鍾內到,你自己決定何去何從吧。”
  周建成果然敏感地回頭看了一眼,見沒有阿毛的影子,立刻衝著於揚罵:“你這個惡毒女人,我什麽地方虧待過你,你要弄得我這麽倒黴?像你這種人該挨千刀萬剮,永世不得翻身,他媽的,眼鏡蛇都沒有你毒。”一邊一個勁地想推開陳星衝過來。其他兩個男孩子也上去一起拉住。
  於揚眼看阿毛領著幾個人進來,也不去理他,垂眼當沒看見,自己吃菜。梅欣可不知為什麽看見阿毛進來非常緊張,也頓時沒了原來的趾高氣揚,低頭吃菜。澍看著這個英俊卻帶著一股邪氣的男人過來拍拍周建成的肩膀,周建成立刻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乖乖跟人往外走,心裏好奇,這個難道是於揚剛才嘴裏的阿毛?隻見於揚站起來,笑嘻嘻地道:“阿毛,你來得真快,就在附近吧?”
  阿毛展開他那招牌皮笑肉不笑,道:“你小於總一聲召喚,兄弟我就算是下刀子也要趕來。這姓周的沒有為難你吧?”
  於揚笑笑,道:“倒是沒有,都是我們一桌的朋友擋著。”
  阿毛笑道:“那麽說要是沒人的話這老小子就要下手了,小於總你等著,我給你一個交代。”
  於揚隻是微笑道:“我沒事,你想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吧。”
  阿毛應聲離開,這人一向穿著嚴謹,這天氣穿的是短袖加領帶,要不是滿臉邪氣,走在街上一準會被誤以有什麽高尚職業的白領。澍看著他離開,忍不住問:“他們會怎麽發落那個衝你來的中年男子?”
  於揚見陳星歸座,便先對陳星道謝,這才對澍道:“那是他們的事,我不便過問。”是,怎麽處理周建成,昨天與韓誌軍都已經商量出細則,阿毛自然會知道輕重,自己何必多嘴。他們也未必會因為周建成冒犯她未遂而揍周建成一頓,韓誌軍不是個喜歡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的人,雖然手段粗暴,手頭也養著暴力,但他畢竟是做生意起家,與周建成不同。
  陳星道:“於揚,是你叫他們過來的?其實我們幾個夠對付他,你叫他們過來這人就要吃虧了。”
  於揚心想這人心善,但也管得太寬了點,便道:“成年人,誰也不會為誰做什麽作奸犯科的事,你放心。”
  陳星卻道:“不,後來的那幾個人想起來是誰了,就是上回與我們幾個打架,後來被你拉開的人,這些人你也知道手段毒辣的,你前老板落到他們手裏沒好果子吃,你看他們進來那樣子,你前老板竟然一付打怕了的樣子。你還是打個電話求個情吧,好歹以前也是同事,你以前與我都沒什麽交情都會救我們一次,這個老板最多罵你幾句而已,幫幫他吧,挺可憐的。”
  於揚淡淡地道:“你有沒想過今天要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話我已經吃虧了?對什麽人有什麽措施,他們是同一種人,他們解決問題有自己的套路,我不便多嘴。再說有些人是從來不知道反省自己的,非要外力強製不可,對他們客氣他們當作福氣,吃點苦頭或許有好處。再說,我以後大把時候落單,這種人不教訓了,他們殺到北方去的時候都會有。難道我就被動等著挨打?”
  這話誰都聽得出連帶梅欣可也說上了,但是偏偏看梅欣可什麽反應都沒有,澍當時就想,原來惡人還真是要惡人磨,這話要是提前半小時講的話,隻怕梅欣可就跳出來了。
  而陳星卻是沒放棄的意思,堅持道:“於揚,聽剛才那人說的,好像是你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他才會那麽恨你,不如你這回救他一次,大家化幹戈為玉帛。”
  於揚心裏都是唐僧在唱“only you”,但是今天看澍麵子,已經忍了那麽久,還是再坐下去吧,隻得道:“剛才你們梅大姐罵我,你覺得也是很有道理嗎?果真是我的錯嗎?”
  陳星哪裏是於揚對手,被於揚一句嗆在當地。於揚原指望他能罷手不說,連梅欣可都因為阿毛一出現就收了爪牙,但是沒想到陳星會認真至此,“於揚,其實化幹戈為玉帛多好,大家都太平。”
  於揚忍無可忍,道:“陳星,你知道什麽叫犬儒,什麽叫東郭先生,什麽叫宋襄公嗎?我警告你,再與我說一句這個,我就理解為你趕我走不給我吃飯。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不用你管。”
  一雙滴溜圓的眼睛盯著陳星閉嘴,心裏不住地想,幸虧當時早早與他了斷,這種粘呼性格怎麽受得了。而澍則是從於揚的雙目中看到曾經在她父親眼中看到過的殺氣。看來剛才那個阿毛什麽的還是真的敬畏於揚。
  這一頓飯一波三折,吃得誰都沒了勁頭。最後結帳,於揚偏是不動手,見是陳星付了錢。隨後隻與澍說一聲“我在車上等你”,自顧自離開。話不投機半句多。
  但是當真沒想到陳星過來拉開車門對著她緊追不舍:“於揚,我認為你以前是個堅強聰明善良的好女孩,你會讓出漂亮的房子給山區小孩暫住,會幫助梅姐脫離感情困境,會不求回報地解救我們朋友。但是你現在怎麽這樣,梅姐是個可憐人,你說話之間讓著她點不就是了,以前你也做過,何必血淋淋地揭她傷疤?你前老板以前我見過,確實不是個講道理的人,但是他現在有難,你幫幫他有什麽不可?舉手之勞的事。何必對人那麽心狠手辣的,這不是你,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於揚,錢是好東西,但是錢要通過正當途徑賺,我看你現在賺錢賺得把良心都昧掉了,你總有一天會後悔的。”
  於揚心裏大堆的反駁,但是覺得沒意思,和他說無疑是對牛彈琴,隻是耐心等著他說完,這才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你放手吧,澍還等著呢。”說完便發動騎車,過程中連看都不看陳星一眼。隻等他一放手,便門都沒關先衝了出去,離遠了才止住關門。
  於揚隻顧自己開車,什麽話都不說,估計澍與他們是差不多的人,與陳星的想法應該是差不多,那就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可惜範凱以後要聽多“only you”。不想回到小區停下車,澍卻道:“於揚姐,你今天說梅大姐的話沒錯啊,我不明白陳星為什麽要反對。”
  於揚吃驚,看了澍一眼,覺得她不是作偽,因為當時她也幫腔過,便道:“戰亂時期是槍杆子底下出政權,現在和平年代是錢眼子裏麵出真理。梅大姐喜做善事,大家多多捧場,鼓勵其積極性,好事啊好事。”
  澍聽著發笑,道:“梅大姐今天無理取鬧,不過後來卻又怵了你,變化真大。”
  於揚微笑道:“澍,你直說,你隻說梅大姐今天有過,是不是我對周建成凶了一點,你不便說?”
  澍吐吐舌頭笑道:“還真被你看出來了。是的,我覺得周建成罪不至此,你對阿毛說的那句話有鼓勵的意思。”
  於揚笑笑搖頭,道:“你放心,現實不是電影,殺人打人像切菜瓜似的隻會是電影裏的場景。何況是一幫洗手上岸的人,他們才不會為一件沒什麽要緊的事祭出刀子來呢。反而是我說揍他十拳,他們倒是真要出手了,平時都是嚇嚇倒算數的。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最多是一個耳光。本市沒有什麽官商勾結的黑社會性質團體,他們做不出什麽作奸犯科的大事情。”
  澍將信將疑,但是疑占多數,於揚喜歡澍這個人的客觀,最沒想到的是像她這樣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今天居然會幫她說話,是以進門後就大致跟她講了一下周建成的事,“說來他原是應該恨我的,所以我也沒有撞屈的意思,各人做事各人當。不過我不喜歡陳星的犬儒理論,我不喜歡做沒有立場的事情。我不是好鳥,周建成也不是好鳥,不會太冤枉他。”
  澍聽著隻覺得很新鮮,隻是拿著那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於揚笑,於揚終於被她笑得忍不住,也笑道:“我知道你心裏在腹誹我強詞奪理,強盜邏輯什麽的,是不是?不過這世道本就是弱肉強食的,我隻要保證自己不被別人吃了去就是。對了,光顧著說話,範凱一定在電腦裏等急了,可能拿條電線在吊自己脖子,你還是趕緊去和他說說,否則等他回來我老命會斷送在他手上。”
  澍被她取笑得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承認於揚說得總是有她自己的歪理,見她邊說邊開電腦,開完就賊忒兮兮地嚷著“睡覺嘍,累死嘍”地走開,又覺得她非常可愛,混不似在晚飯桌上的樣子,心裏琢磨不透,是以三言兩語對範凱交代完事情後,就忍不住地與範凱商量於揚這個人。不想範凱毫不猶豫就給句結論:這人是狐狸。澍想想,還真是,又忍不住問範凱他自己是什麽,範凱居然毫不掩飾地道:狼。
  澍沒想到的是,範凱也認識阿毛,而且範凱字裏行間對周建成的遭遇大不以為然,不是說於揚太不近人情,而是說於揚沒必要對這種人太客氣,落水狗需痛打,而不是不理,免得他反撲。這叫澍大是不解,與範凱在MSN上唇槍舌劍。要是按照常理,範凱的歪論出來,於揚也是時常無言失笑的,但是麵對澍,他重不得,輕不得,就像命門被澍捏在手裏,雖然辯得火冒三丈,卻又是樂在其中,一點不舍得放下,還是澍連說了好幾句“太晚了”才罷。
  於揚則是在自己臥室裏對著電視亂轉台。陳星的那些言論隻能說是不出所料,最叫於揚心亂的是梅欣可那些話,她說於士傑心裏早就有她於揚,是事後栽贓,還是真實?如果真實,於士傑昨晚算是什麽意思?還拒絕她做什麽?於揚沉著臉想,已經被這麽拒絕,立刻又粘上去很是不美,要不隔段時間再說。但是於揚又想到一件事,現在的楊白勞比黃世仁還狠,會不會是因為有幾百萬在她於揚手裏,所以於士傑雖然無心於她,但是不便做得太絕,反致傷了和氣?難說得很,麵對梅欣可這等老婆,他都會為兒子忍到考上兒子大學才離婚,何況她於揚現在遠在天邊,見麵時候忍一下又有何妨?
  於揚呆在那兒,電視裏放什麽都不知道了,但又隱隱約約覺得,要是於士傑真的隻是敷衍的話,何必做得如此完美?隻因為他個性崇尚完美?這似乎說不通。於揚第一次麵對這種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的膠著局麵,茫然不知所措。恨不得拍案而起,直問於士傑你究竟想著些什麽,直說。但是又怕這麽一說,以後就像望雪一樣,連見麵機會都會全失。可是,多麽喜歡與他說話,聽見他的聲音,心就會雀躍起來,多年前的小女兒作派都會自然而然冒出來,知道他會包容,會喜歡,但是他真的包容,真的喜歡嗎?還是容忍?如以前對梅欣可的容忍?
  於揚又想溜了,否則留在這裏不知道怎麽麵對於士傑。可是車子怎麽辦?怎麽交還給他?對,請澍幫忙交鑰匙。再不敢見他了,見了一定失言,還是別再丟醜了,免得人家終於忍不住發作,自己還是識相一點見好就收吧。
  於揚大大地收拾了兩箱行李隨身帶走,又做了幾箱子火車托運。前麵一次去北方的時候躊躇滿誌,這一回則是戀戀不舍,走上飛機舷梯還要學著電影裏的女主角來個悲情回望,藕斷絲連。
  非常沒心情,這回似乎是夾著尾巴灰溜溜走的,以前的關係這一回過來都給消滅得一幹二淨,這下總可以走得瀟灑了吧?可是哪有。坐在位置上連報紙都看不進去,隻有閉目養神。後麵上來的人亂哄哄地放行李,落座,還有人換位置,紅塵萬丈,圖的不就是個熱鬧。
  空姐例行介紹的時候,於揚聽見有人在旁邊嘹亮地問了句:“啊,是於揚嗎?”
  於揚睜開眼睛,一邊想,我什麽時候這麽有名了,坐趟飛機都有擁躉。看向旁邊是一張不熟悉的臉,胖而圓,眉眼和小嘴都仿佛在笑,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很敦厚實在的那種笑,似乎還有點靦腆,叫人看了感到好感可以信任。彌勒佛笑得太圓通了點,楊柳青年畫上的小孩笑得太沒心沒肺了點,這人笑得介於其中,恰到好處,觀之可親。
  於揚依稀記得有那麽張麵孔,但是又覺得很是遙遠,說不出什麽時候見的,原來不是自己名氣如日中天,而是老相識一個。看了人家半天笑臉,還是不好意思地道:“麵熟,但是記不起是哪位了。”
  那人倒是一點沒生氣,轉動龐大的身軀掏出一張名片給於揚,一邊笑道:“還好我沒認錯,剛才在舷梯下麵看著就像,你應該不認識我,當時你是係裏四大美女之一,隻有研究生才敢搭理你們,我們都是麵目模糊的男同學甲乙丙。”
  於揚一邊被那人提到的那段似乎有點荒唐的曆史引得發笑,一邊看那張名片,龔鵬,咦,教授?這麽年輕的?母校同一個係的。於揚眼睛從名片上轉出來看向龔鵬。好半天才道:“噢,龔鵬,知道了,那個拿光華獎學金的,比我高一屆。按說你也是拿了教授的,怎麽一付光睡覺不做事的胖樣子,一個位置都快安不下你了。”遇到校友,於揚不知不覺就使出以前在校時叫追求的小男孩望風披靡的伶牙俐齒。
  龔鵬還是很好脾氣地笑道:“什麽教授,混到日子了誰都會是。你倒是沒變,不過以前是長發的。你現在做什麽?好像他們說你沒做專業啊。”大概做老師的聲音都比較大,龔鵬的聲音可謂嘹亮,似乎是中氣十足,飛機這麽煩的地方,估計也有好幾排的人可以聽到。
  說自己與大學時候差不多沒變,是女孩誰聽了心裏都是舒服,何況是從這麽個笑得忠厚的人嘴裏說出來的,於揚也沒想其他,從包裏拿出名片給龔鵬,笑道:“小業主。”於揚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心裏有隱隱的驕傲,這一些來之不易,大多是自己一手一腳掙來。當然還有於士傑的無私相助。
  龔鵬看了看名片就道:“哎呀,很厲害啊,我記得你家沒有什麽背景,這一切靠你自己爭取就很不容易了。”
  於揚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沒背景?”
  龔鵬展開他可愛的笑容,道:“你們以前四大美女中數你最狡猾又最冷淡,所以男生們反而對你最感興趣,好像還是誰賄賂了係輔導員知道一點你的事。”
  於揚嘴裏說著:“無聊,我們學校隻要是女生就是美女,換成文科的大學隻怕是女生反過來調查你們了。”心裏卻是想,即便如此,也沒有這麽多年下來還記得那麽牢的,再說了,想起來了,這龔鵬以前是係裏唯一的係學生黨支部委員,與輔導員關係好得油裏蜜調的,難說這些資料是他當時找出來的,嘻嘻,可能還是個老暗戀者。於揚操起她那著名的小狐狸笑容看著龔鵬微笑,最近流年不利,四處撞頭,被人拒絕得很慘,終於龔鵬的出現恢複了她前係花的信心。
  龔鵬嗬嗬而笑,“那看來你是回家一趟,現在回去公司了?一個人在北方不辛苦嗎?”
  於揚沒回答他,隻是問:“你暑假出來幹什麽?去旅遊嗎?”
  龔鵬笑道:“不是,我們課題很忙,沒暑假。先到你們市裏參加個學術討論會,然後到你要去的地方做個小報告,沒想到會遇見你,也真是巧了。”
  於揚聽了打趣道:“喲,比明星趕場子還熱啊,我們市裏沒別的風景,隻有廟多,你們該不會是方丈室開的學術會吧?不知道唯心與唯物有沒有碰撞出火花?”
  龔鵬一點不惱,反而笑著道:“還不都是湊一起見麵聊天,哪有那麽正經了,吃完喝完就跑路了,報紙上登出來還象模象樣的。北方那個大公司我本來也不要去,但是他們剛好準備新研發一套設備,我們係辦實業老總找我商量,請我套套交情把他們拿下。這個公司老總是我導師的門生,前幾天通電話客氣得很。”
  於揚見龔鵬說得那麽謙虛,卻一點不顯小氣,算是把自嘲發揚得爐火純青了,心想也是,否則以前大本時候怎麽可能混上學生支部的,這人做人應該還是很有一套的,“看來現在全民皆商,連你們教授都出來做生意了啊。”
  龔鵬笑嘻嘻地眨著眼睛道:“這不叫做生意,這叫談項目,還是有不同的,嗬嗬。”
  原來現在再不能用老眼光看問題,教授不一定是木訥沉穩的,其中滑頭也是層出不窮的。和龔鵬說著那些曾經唱過的歌,做過的夢,愛過的人,甚至是吃過的食堂,心情恢複,不知不覺兩個小時的旅程就那麽過去。於揚懷疑依著龔鵬的大嗓門,隻怕周圍的人都知道他們倆是哪裏出身的了,還好不是什麽明星,沒有狗仔隊來追蹤。
  現在這世道真是尊重知識尊重人才了,一出機場就見一張招牌被人高舉著,上書“歡迎龔鵬教授”,於揚心想,自己是龔鵬的話,見此也得挺胸凸肚,回看幫她推著大行李的龔鵬,確實挺胸凸肚,不過是渾身肥肉使然。畢業若幹年後還有前仰慕者做觀音兵,不是不叫人得意的。何況是龔鵬非要叫司機送於揚一段,真是方便不少,於揚很感激龔鵬。
  沒想到的是,門衛告訴於揚,徐鎮長帶著一幫人在裏麵參觀,但是他們又說不出來的還有些什麽人,參觀來幹什麽?於揚忙叫門衛把自己的行李扛上去,自己拎著一頂安全帽走去車間,但是腳踩高跟鞋,身著連衣裙,照規定是不能進去車間的,隻得站在門外等候。奇怪的是匆匆與之道別的龔鵬並沒走,反而不顧接他司機的急躁,跟了進來,笑眯眯跟在於揚身後。此人軀體巍峨龐大,是塊遮太陽的好料。於揚心想,前四大美女辦實業,哪有路過不進來看仔細的道理,回去可是一把八卦好材料。
  徐鎮長的秘書一見於揚就跑出來,先是看龔鵬一眼。便對於揚耳語道:“是徐鎮長的老領導過來看看,他那邊聽說一些風言風語,所以突擊過來看,我上午打你電話一直不通,真把人急死。”
  於揚心裏立刻有數,這個老領導是擔心徐鎮長的前途呢,所謂風言風語不外是說徐鎮長惑於美色低價出讓國有資產之類。雖然徐鎮長低價出讓國有資產確實是事出有因,但是惑於美色倒是冤枉了他,要說,這個龔鵬真是送上門來的好道具,但是這可怎麽與他說明的好?算了,隱隱約約曖昧一下就是,來人都是聰明人,說得太明反而會叫人懷疑。
  看著秘書進去,龔鵬不知情地依然笑道:“你這兒很大啊,這塊空場地都差不多可以練車了,你好像住在這裏麵?”
  於揚心裏掛牽著裏麵的徐鎮長,但是嘴裏不得不敷衍龔鵬:“是啊,你說我們當初住八人一間寢室的時候哪裏會想到某一天自己會做地主婆?所以怎麽舍得離開這塊土地,當然日夜守著它嘍。”
  龔鵬看著於揚笑,知道她是說笑,但這不正是以前學校時候傳說中的小狐狸嗎?可見人是萬變不離其宗的。這樣子看在剛從車間裏逛出來的眾人眼裏就有了別樣的意思,都是在想,人家不是有男人的嗎?還公開著拿出來亮相呢。
  見麵自然是寒暄握手,互相介紹,於揚便延請他們進會議室坐坐。見龔鵬還是跟著,便回頭道:“不好意思,你還是忙你的去吧,我沒時間管你了。”
  龔鵬卻是笑著道:“沒事,我看你那麽忙,連道別的時間都沒有,隻好跟過來等你良心發現看到我,好吧,我過去市裏,等你有空再來找你。”他這人說話聲震四座,聽得前麵走路的人都回過頭來看笑話,倒是弄得於揚有點哭笑不得。不過效果真是歪打正著了。
  領導過來當然是很宏觀地問一些問題,於是於揚見機先說了自己公司七月初開始上繳地稅若幹,雖然數目不多,但是對於一個倒閉重開企業來說也是不易雲雲,隨後就大吐不易具體表現在哪裏,當然是放大再放大,恨不得說出這是筆大大蝕本的買賣,每天做夢也是恨不得退貨。無非是想說明你們別把這塊地當寶,我現在多麽的有苦說不出。別的還是企業內部的事,但是劉局欠電費欠電信費等都是三頭六麵大家都知道有帳可查的,都是覺得叫於揚背了去有點冤,一點窺麵,可見這個攤子有多爛,鎮上包袱甩得有多英名。是以最大領導的麵色反而越來越緩和,於揚心想,徐匯中的難關是度過了。
  果然送走他們後不久,徐匯中電話過來開心地道:“小於,沒事了,沒想到今天會那麽巧,早上聯係不上你的時候我真是擔心死。”
  於揚道:“徐兄吉人自有天相,再說我們做事情本就光明磊落,明眼人自然是一看就知的。我早上正在飛機上,也不知道有領導突然襲擊。好險。”
  徐鎮長頗為得意地道:“謠言失去上頭的重視,謠言便是無用,謠言不得當事人的回應,便是失去生存土壤,所以小於你看著,不出一周,再沒有人關心這件事。對了,縣國稅局長叫我問問,你怎麽光繳地稅不繳國稅?”
  於揚笑道:“這個就不足為外人道了,不過我和你說說,你別說出去。你說我每月要繳的增值稅不是小數目,這些錢拿來發展再生產能產生多少利潤,再有,這些錢如果繳稅上去,我勢必得從其他渠道籌錢進貨,這一筆財務費用得有多少?所以你說這一來一去,裏麵有多少利潤可以產生啊,我怎麽會那麽傻現在就繳掉?不過你讓他放心,十二月十日前我一準繳上。”
  徐鎮長聽了發笑:“你們江浙人真是精明,難怪你這麽快就產生利潤,據說劉局這幾年幾乎都沒上繳所得稅過,每年都是虧。不過你不要偷稅漏稅啊,這我可幫不了你。”
  徐鎮長這話一聽就感覺得出那是對自己人說話,也是,兩人過去和現在麵對的是同樣的利益,再說於揚又是見機的人,根本不用他說就把事情料理得幹淨,兩人說話又投機,還能怎麽樣?“徐兄你放心,偷稅漏稅這種事是給人抓把柄的事,做了會日夜不安心的,我隻是有效控製一下每月的進項銷項,但是到年底是肯定要繳的,這麽大差價沒法控製一年不繳。你放心,年底利稅一定好看。”
  徐匯中聽了好笑,這話他愛聽,鎮裏企業做得好,他有麵子有功績。“什麽時候大家有空,我叫上金行長,你不許說沒空,知道你一直住廠裏的。我們好好喝酒聊天,很久沒見麵了。”
  於揚自然連連叫好。放下電話,財務經理進來說話,“於總,金行長說貸款已經進市分行在批了,應該很快下來。最近銷售很好,幾乎沒有庫存,你看我們是不是稍微漲點價?隔壁市那家產品向來比我們口碑差,我上回打聽清楚,他們都和我們一樣價格,以前我們都是比他們稍微貴個十塊錢的,大家也都是認可這個差價。”
  於揚一邊得意地心想:瞧,這就是利益共享下麵培養出來的主人翁精神,一邊一臉誠懇地拿出紙筆一邊畫一邊說明:“這也是我剛開始時候因為流動資金相當緊張才想出來的主意,你看,我們離供貨單位近,所以什麽時候要貨什麽時候拉,不存在供貨時間影響資金周轉的問題,所以對資金周轉影響最大的是銷售。我把價格降十塊的目的就是為不留一點存貨,讓資金最快周轉。你看,現在我們周轉基本可以保持在一月四次,每次周轉,相當於每件商品產生一百九十塊毛利,如果因為提價十塊每月導致少轉一次,這部分毛利沒了不說,每月攤到每件產品上的辦公費用也要多一點,這叫得不償失。所以我寧可快轉,薄利多銷。再說還有個工人積極性問題,大家每天上班有事做,積極性不就也高了嗎?”
  連穩重實在的財務經理都豎起拇指道:“高,這才是大算計。”
  於揚笑道:“你也別誇我了,要不是你隨時指點,我哪有那麽快入門的。等這筆貸款下來,我準備上新條新生產線,繼續把量做上去,占有周邊市場。等下你出去的時候叫兩個廠長過來商量一下,看來貸款應該是沒問題的。”
  看著花白頭發的財務經理出門,於揚心想,利益上早就抓住他們了。現在應該是一步步叫他們打心眼裏認可她於揚,漸漸從心裏消除劉局的影子。這就需要自己多操心操力了。
  還是走鋼絲。不過這鋼絲越走越來勁。
  日子順風順水地過,十一月份的時候,新車間與最新的兩條生產線投產。車間用的是鋼結構房,鎮上還是第一次出現這種藍得耀眼的廠房,好多人都是趴在大門口看,所以投產時候於揚特意舉行一個儀式,讓每個員工邀請十個親朋好友過來參觀,回去時候每人又可領取一箱蘋果,本地蘋果便宜,但是一箱蘋果領回去效果卻是奇好,一下給於揚長了麵子,連員工回家也麵子十足,自然而然,凝聚力就這麽產生了。
  由於水電等基礎設施都是現成的,最多也就改造一下,所以新線投資要比新上項目合算得多。安裝購買新線用的都是公司自己產生的利潤,和於揚托於士傑幫忙貸的房屋抵押貸款,雖然是每天計算著花,但還不至於挪用銀行貸來的流動資金。工資獎金都是依照考核一文不差地發放,工人們從來沒拿到過那麽多的錢,當然幹勁更足。而於揚自己還是克勤克儉住在公司辦公室旁邊小房間,車子也隻是買了一輛普桑。這與劉局架著空殼子開廣本形成鮮明對比,大家雖然不說,但是心裏都是佩服,覺得於揚這人是個幹實事的。
  而於揚自己知道,開普桑是為不刺激他人,發得太快,多少有人會眼紅,為了一點享受一點麵子而給自己在他鄉異地埋下禍根,不值得。要拉風以前也不是沒拉風過,可是最後不也是政策一轉向就倒閉嗎?做人還是實惠一點好。再說她現在又不是開買空賣空的公司,身後有那麽大實實在在的架子挺著她,即使破衣爛衫出去人家也不會小看她。所以反而把一個以前飛揚的心沉澱下來。
  而且於揚也實在有點擔心劉局的反撲,不知道她會不會康複,會不會回來,如果她回來的話,那麽多日子下來,她還會不知道誰是最大的黑手嗎?住在公司,天天人來人往,還有兩條大狼狗放在身邊,住在外麵,有什麽事,那可就叫天天不應了。
  北方的冬天來得很快,十二月的時候公路運輸開始提價,開始叫不到貨車,冰雪讓整個行業也進入冬眠。過完元旦,連車間生產用水都時時出現凍結現象,於揚當機立斷結束生產,提前分發年貨獎金,在眾人的皆大歡喜中提前回家過年,不是不像出門打工的民工的。提前回家的另一個原因是周建成公司終於差不多折騰到頭,一次一次地審計,結果相繼拿出,韓誌軍電話裏有叫於揚一起過去麵對的意思。都已經白用了人家半年多的設備,哪能有事時候拒絕出現的,於揚當然要回去。
  可是未到春運,機票已經開始緊張,隻能飛到杭州再說,好在龔鵬說了管接管送,於揚電話過去一約,龔鵬真的同意,叫於揚倒是好生意外,畢竟隻是連麵都不很熟悉的校友,請他接送也隻是不是辦法中的辦法,誰叫杭州的蕭山機場離城十萬八千裏,又誰叫於揚到了北京象鄉下人進城似的狂買,為此還不得不多買一直旅行箱安放。太不方便,不得不麻煩朋友。不過於揚準備一條羊絨圍巾送龔鵬。
  門口看見穿著羽絨服的笑眯眯的龔鵬時候,於揚腦子裏隻有從黔驢技窮那兒看到的五個字:龐然大物也。而看到龔鵬的佳美時候,心裏才是真的吃驚,看式樣,這是佳美的新車型,笨重好多的樣子。龔鵬曾說係辦實業念其好處撥輛車子給他開,於揚最先以為不過是代步的普桑什麽的,沒想到會是佳美,奸商誰都不會無事獻殷勤,說明龔鵬其實給他們搞定不少生意。看不出嘛,傻乎乎的還有這能耐。
  “這麽多東西實在拿不過來,隻好麻煩你。你看民工我好不容易回趟家,真是不容易啊。”於揚坐上車總要客氣幾句。
  龔鵬笑道:“你還跟我客氣,麻煩什麽,今天是周六,我又沒課要上。”
  於揚不很適應,當然要客氣了,龔鵬都是陌生人呢,“可是本來你今天應該休息的,卻叫你開那麽長時間的車……”
  龔鵬還是笑,那是種很私人的,很坦誠的笑,道:“什麽本來不本來的,老同學過來出點力又有什麽,你這麽說就見外了。”
  於揚微笑道:“你這話說得比奸商還奸商,看來你類似那種披著羊皮的狼。”
  龔鵬笑道:“哪裏,這還不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完就嘻嘻地笑。於揚知道他這是反嘲她才是奸商,心裏倒是開心,很多同學畢業後再見,明顯的話不投機,難得還有說得到一起的。“天還早,我帶你先進城到西湖國賓館吃中飯,然後去新開的楊公堤飛車去,你可能好幾年沒來杭州了吧?”
  於揚道:“好吃好玩的你都給我記在帳上,我春節什麽時候過來討債。現在我歸心似箭。”
  龔鵬好脾氣地道:“好的,這回聽你的。”於揚不明白,這家夥是不是因為這好脾氣混到教授的,實在看不出他高深在哪裏。還有,他是怎麽搞定那些可以給他帶來豐田佳美享受的大生意的?
  一路問來,據龔鵬所說,他就是通過校友找到頭兒,找他們吹技術,把他們吹暈了就迷迷糊糊答應了。但是於揚又不是沒見識過生意的,哪裏有那麽省力的事,看來龔鵬為人確實老到,說話裏一口一個吹字,但是卻從不吹自己,即使都知道他水平很好,與他相處卻還是如沐春風,沒有壓力。成功的人都有其獨特的為人。
  越接近家,於揚聲音越少,連龔鵬都覺察出來,“怎麽了?近鄉心怯?”
  於揚搖搖頭,但想了想又點點頭,道:“你說房屋抵押貸款辦理需不需要房屋所有人的身份證明和委托書等文件?”
  龔鵬奇道:“於揚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吧?”
  於揚聽了沮喪,她也知道這是常識,不過還是忍不住找人驗證一下,“我壓根兒就沒懷疑過他,要不是我來以前與我們那兒銀行行長話別,說起房貸的事,我還蒙在鼓裏。這麽常識性的問題應該是全國都一樣的。”
  龔鵬當下就正經起來:“是不是有人騙你了?要不要我們這就去找他?”
  於揚歎口氣,隻說了個“你誤會了,他是為我好”,便不再說話。腦子裏盤來盤去都是於士傑的影子,其實他說什麽給她辦房貸隻是借口,那麽麻煩的事,最後還不如他自己拿出錢來借房貸名頭給她方便。他這麽做是想叫她心安理得地接受這筆錢吧?照顧了她的事業還照顧到她的感受,難道這隻是因為她是缺德的楊白勞?才不是,他一定是心裏對她於揚好的,隻是裏麵有太多不便,太多連她於揚都猜不到的不便,不說別人,梅欣可首先是個極大麻煩,她什麽事都會做出來,何況她現在手頭有錢,這世道本就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於士傑隻有比她想得更多。
  不想龔鵬過了一會兒道:“他不告訴你是因為有什麽為難吧?”
  於揚無言以對,怎麽說才好呢?半晌才道:“龔鵬,快到出口了,你出口處停一下,我來開,省得指路。”
  龔鵬還想說什麽,卻見於揚拿出手機打電話,隻得止住。
  “範凱,下來下來,幫我搬行李。”剛才還是皺著眉頭,打起電話就好像什麽事都沒有了,龔鵬覺得於揚做人也滿累的,人前笑臉人後哭。
  範凱在電話裏道:“抓苦力嗎?不幹。”
  於揚知道他口頭上要反抗一下的,笑道:“那你走著瞧。”
  範凱道:“巴不得你做出來,省得……”還沒說完,電話就被澍搶去,“於揚姐,別理他,我們這就下來等你。”
  於揚知道範凱是巴不得她把澍趕出去,他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接手。他的年齡還不到結婚,所以最近滿嘴誹謗都是針對《婚姻法》。
  放下電話已經是出收費口,於揚接手開車,不遠,經過三四隻紅綠燈就到。範凱已經等在下麵,澍小小的像是被他拎著一樣。見麵自然非常親熱,箱子都是男的效勞,兩個女的空手甩甩的上去,還要中途喊累。遇到範凱和澍兩個,於揚才覺得是最自然的。
  房子挺幹淨,據說是叫了鍾點工的。龔鵬沒範凱好體力,上了七樓臉色通紅,上氣不接下氣。不過也難為他,還要扛那麽重行李呢。澍反而反客為主,進進出出招待。範凱忽悠一會兒就道:“吃飯時候叫我,我再盯著他們趕點東西出來。”
  於揚奇怪:“範凱,不會是你還把工作拿回家來做吧?”
  澍道:“這人以權謀私,做了點小頭,就自己開個公司把他們公司的外包拿來自己做了。”澍是真的生氣,眼睛白著範凱。
  範凱卻道:“我不包給我自己的公司做簡直天誅地滅,沒有人那麽傻不自己做的。等著我,吃飯一起吃。”
  澍在範凱身後抱怨道:“這家夥狂得要命,說程序員也分藍領白領,他是白領,開發底層的程序,由他指揮藍領開發上層的程序,所以他是理所當然可以剝削藍領,因為他有優勢。那些剛學校出來的孩子被他鼓動得不要命似的,也不知道他灌輸了他們一點啥,日日夜夜連軸轉。而且他這麽占公司便宜總是覺得齷齪。”
  於揚聽了看龔鵬一眼,道:“你說呢?”
  龔鵬隻是笑,卻道:“我不實習IT,不知道裏麵怎麽操作的。”
  於揚微笑道:“非也,你是滑頭,不便置評。澍,這麽說吧,範凱公司包給他做也是做,包給別家公司做也是做,範凱如果插手外包操作,吃別家公司上貢的回扣那就比較惡心,而他如今隻是辛苦自己體力腦力賺錢這沒什麽,正常。”
  澍搖頭,道:“你們怎麽一樣的論調,範凱給自己做了勢必不可能全心全意對得起他那份工資,人家待他不薄。他如果嫌工資不夠可以提出,或者走開,但是這麽做不好,有點吃裏扒外。”
  於揚看看龔鵬,見他還是笑嘻嘻地沒當一回事,知道他這人滑頭了,也就不指望他會說什麽,隻得對澍道:“範凱想要有自己的事業,但是萬事起頭難,他這麽做也是不得已。很多事業剛開始的時候總是要打點擦邊球的,否則大家都有體力有腦力的,怎麽可能在競爭中脫穎而出?等上岸了自然會漂白的,你放心,範凱是個有分寸的人。”
  澍皺眉道:“可是很多人都是被貪心一點一點腐蝕的,其實他已經夠好了,我都不嫌他了。”
  龔鵬終於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放心,挖空心思賺錢不是件錯事,未必人人都會被錢腐蝕。比如於揚。”
  於揚笑道:“龔鵬你倒是還會說話啊?澍,你放心,有人心裏有準繩,有人心裏沒有,範凱不是沒準繩的人。他這麽做聽著似乎不舒服,但是社會上都是這麽在做,道德上也是允許的。走,我看看你的房間,範凱說是淩亂出美感來的,我想像不出。”於揚知道與澍說這理是說不通的,觀念問題,不如岔開話題不討論。
  但是跟澍上去的時候,還是想起陳星對賺錢發表的那通理論。看來還真是觀念不同,沒法溝通。不過不知怎麽的,覺得澍的觀點也有道理,不象陳星的那麽不好接受,可能表達方式方法也有問題。
  果然,澍的房間初看很是淩亂的樣子,到處都是她的畫,素描的,水粉的,還有油畫,但是仔細一看,卻是甚有章法,在裏麵帶著不覺得雜亂,反而看出點點好處。於揚笑道:“不錯,你睡覺睜眼就可以看見身邊的一片森林,晚霞照進來,正好染紅漫天楓葉。安排得太有創意。”
  澍開心地抱住於揚,笑道:“太好了,我喜歡的人都知道我的想法。”
  於揚一聽就明白,“其實要沒有範凱提醒我也未必看得出來,他有心,我沒他那麽有心。”可憐的範凱,得在這兒給他加加分,免得被澍難看掉。
  範凱來吃飯的時候,於揚剛剛打好於士傑的電話,約了飯後見麵。範凱進來就道:“我建議你帶胖子過去,於總似乎對你太好,可是又老是捂著不說,不給他點刺激他不會進一步。”
  於揚拿眼睛睃這範凱,道:“你又知道了?這麽老的橋段也虧你想得出來。我和於總兄弟姐妹,你不要胡說八道。”
  範凱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看著澍拿著盤子過來,忙去幫忙,殷勤得不得了,嘴裏卻是道:“隻有你自己不知道吧?豬。我看一眼就知道,哪有不相幹的人對你這麽好的。”
  “好吧,範凱,你英名神武,無人能及。”於揚心裏很亂,一提起於士傑她就心亂,而範凱說的又是不錯。
  龔鵬聯係車上的談話,大致知道他們說的是誰,但是這兒就他是不相幹的人,隻有不發表意見。不想範凱卻抓住龔鵬道:“你得幫他們一個忙,這兩人平時看著都挺聰明的,偏這個時候犯混,幹脆說清楚,好就好,不好就不好,拖拖拉拉算什麽?”
  於揚瞪他一眼,對龔鵬道:“你結婚了吧?要不給我一點參考?”
  龔鵬卻奇道:“你不知道我沒結婚過?還以為你這麽精明早打聽好了。你說吧,我知無不言。”
  “你沒結婚過湊什麽熱鬧,也就和範凱差不多,以為是聽八卦嗎?”於揚順勢就說,說完卻覺得這麽對龔鵬說話不對,太不客氣一點,又不是範凱。
  不過龔鵬倒是沒生氣,笑眯眯道:“不說就不說嘛,否則這兒三個臭皮匠在,正好幫你一起解決。”
  澍在旁邊拉於揚坐下,笑道:“於揚姐你遷怒了,不幹胖子的事。”
  於揚也知道自己不該,但是看著龔鵬笑嘻嘻的胖臉就有揍上一拳的衝動,隻好忍住不看。今天怎麽這麽情緒化?難道隻是因為要見於士傑?那也應該是高興才對,為什麽反而有打人衝動?於揚心裏大亂。
  吃飯吃到一半時候,房子電話響,於揚因為最近都是澍住著,就讓她去借,可是澍去了後回來,一臉為難地道:“是那個梅大姐,自從說你要回來後,她天天來電話問。”
  於揚本來心煩意亂的心聽見這話卻是冷靜下來,冷冷一笑,起身去接電話,範凱在她身後說了句:“於揚,別把別人家庭的事自己兜了來,你即使再強也不便多插手別人家事。”
  於揚想回一句這不是人家家事,他們早已離婚。但是回頭一想,也是,他們藕斷絲連,還有個兒子留著,怎麽可能斷得徹底?打狗看主人,於士傑總得給梅欣可留三分薄麵。果然是個麻煩,而且是個永遠的麻煩。於揚在北方的時候梅欣可也給她電話過,軟的硬的全都使上,但是於揚聽著不舒服了就毫不猶豫掛掉。所以她就候著她於揚回家吧?當麵總不能有什麽掛機之類的動作。“什麽事?”於揚也沒太客氣。
  梅欣可在電話一端笑得陰惻惻地,“團團就要回來寒假了,他非常喜歡一個女孩,而那個女孩非常喜歡錢。我答應給那女孩兩萬,隻要她盯著團團幫我盯住於士傑,她答應了就等於團團答應了。於揚,還是你以前說得對啊,錢抓在自己手裏才好辦事,嘿嘿,嘿嘿。”說完,就自己掛掉電話,隨便於揚怎麽想。
  果然還是藕斷絲連,於揚心想。梅欣可要這麽賴著做的話,還真是沒有辦法了,除非於士傑自己有什麽作為,但是他能做什麽呢?難道是叫阿毛威脅梅欣可去?這個他恐怕不會做出來。如果梅欣可花錢叫的是小癟三盯梢那倒是可以。要是團團的話,那真是難了。相信於士傑也是無計可施,即使他這麽圓滑本事的人,也會遇到清官難斷家務事的時候。以前他說的年齡是一回事,這個梅欣可的問題也是一回事吧?還有其他什麽她於揚不知道,那些都是逼於士傑無法表態的原因吧?於揚心想,換了我也沒辦法,很多問題隻有逃避才可以解決,但是難道叫於士傑移民?他還有那麽大一個產業呢,怎麽舍得放下?都是成年人,哪裏做得出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血性事,於揚自己不會做,也不會要求別人做。
  想到這裏的時候,於揚拈起手機,給於士傑發個短信,推掉了今晚的見麵。見麵為難自己為難他,又是什麽事情都解決不了,不如不見。短信真好,不用像電話一樣有問有答,不過怕於士傑沒有收到,於揚又多發一遍,這才回桌吃飯。
  因為於揚的若有所思,飯桌氣氛沉悶,範凱屢次要開口被澍一筷子敲了回去。龔鵬識相地飯後就告辭,於揚送他下去,龔鵬在車前說了一句:“於揚,你說你過意氣飛揚的日子有什麽不好?做人也就快快樂樂一世。”
  “所以你才吃了睡睡了吃養得黑黑胖胖?”於揚不客氣地反擊,一如在大學時候的囂張。
  龔鵬笑嘻嘻一點不惱,從車裏探出頭來道:“以前我邀請你跳舞被你眼睛一翻拒絕時候也是這種神色。再見,有事盡管喊一聲。”便駕車絕塵而去。留於揚呆在原地,他什麽意思?以前跳舞拒絕過他嗎?難說,以前他真是麵目模糊的男生甲,要是以前也是那麽龐然大物,可能也就注意著點了。這家夥倒是打不死的蟑螂的性格。
  上去見範凱與澍兩人親親熱熱地在廚房裏一邊洗碗一邊鬧,年輕,沒有負擔,所以才會輕鬆開心。不便聽他們打鬧,於揚自己到客廳看電視,過一會兒澍走出來道:“於揚姐,我想通了,你說得沒錯,隻要範凱不是收回扣,都在合理範圍內。”
  於揚看看後麵走出來的得意洋洋的範凱,不由笑道:“澍,你也太容易被說服了吧?範凱這壞小子的話你隻能信一半,這一半還是一小半,否則你會被他帶壞。”
  澍狡黠地笑道:“你們兩個的高論差不多,是不是我也隻能相信你一小半?”
  於揚隻得笑道:“天哪,女大不中留,這麽一下兩下,胳膊肘就往外拐了。你倆快點結婚吧,結婚了才會注意到圍城外麵還有個我。”
  澍笑著鑽過來嗬於揚的癢,一邊笑道:“於揚姐,我跟範凱還有一個爭執沒找到答案,我上回見了於總後覺得他太老了,不配你,你們以後會說得起來,但是玩不起來,他沒精力陪你玩了。可是範凱說你這人要的就是這種老奸巨猾了解你的人,否則沒人降服得了你。這回你偏向誰?你要是再偏向範凱我可不依,否則他非得尾巴翹到天上去。”
  於揚愣了一愣,定定看了澍一會兒,看得澍都也不敢鬧了,一齊嚴肅起來,於揚這才歎氣道:“澍,你說得對,不過範凱也說得對。你們是我肚子裏的兩條蛔蟲。其實還有一個問題,於總有太多曆史,和他在一起的話,需得有這個準備與他共擔,但是我剛才忽然想到退卻。而我相信,於總心裏也是不願意讓我平白承擔這些責任,因為他對我太好。我承認我還是私心太重,看見你為了範凱放棄父母所在的城市,我隻能說我做不到,我太自我。你們批鬥我吧,也就在你們麵前我才會說說。”
  澍和範凱都沒想到於揚會這麽直說,麵麵相覷,好半天澍才道:“於揚姐,你怎麽想得那麽多?我想過來這兒就過來了,最多和父母吵一架,但是他們最後還是會答應我的。我不知道你想這麽多是不是因為不是真的愛於總。”
  範凱冒出一句:“老揚最愛自己,所以才會想那麽多。”說完便被澍捶了一拳。
  於揚想了想道:“可不,還真被範凱說中,我真不是好東西。”一臉歉然看著澍,“其實於總是最了解我的,他不會不知道我的彎彎腸子,所以他也就沒強迫我,知道我即使一時意亂情迷最後還是會反悔,奶奶的,我也是要今天你們提醒了才想到,前麵一直在做鴕鳥,還說別人呢,其實自己也是那種不會反省的人。我真對不起他,他對我那麽好。”
  範凱猶豫了一下,道:“老揚,你這話聽著還真是假惺惺的,不過倒是實話。”
  澍看看於揚,終於也是忍不住道:“可憐於總這麽好的人,這麽待他真是很不公平。”
  範凱道:“於總早有這個心理準備的,他還能不知道老揚幾斤幾兩?”
  澍反駁道:“誰都希望付出會有回應的,尤其是感情。於總心裏一定是很失落的。”
  這倆小家夥的話句句都是於揚心裏在鬥爭而不敢直視的,於揚不敢再聽下去,跳起來握手抱拳連連作禮陪笑道:“兩位好漢都是言之有理,大大有理,可是我今天倦了,你們慢慢談,我睡覺去。”說完便落荒而逃。
  留下澍與範凱麵麵相覷,還是澍搶著道:“都是你,說得那麽狠的,叫人怎麽下得了台嘛。”
  範凱雖然說句“事實嘛”,但終是不很放心,看看於揚的房間,拉澍上去,“走吧,我們讓她安靜安靜,她也夠亂的。”
  於揚聽見他們上樓才喘出一口氣,心裏暗歎一下,吃顆安眠藥睡覺。明天還要和韓誌軍一起與周建成談呢,那裏經得起輾轉反側傷春悲秋。年紀大了看來真是不行,不能再像澍他們那樣想做就做,不知道到了於士傑的年紀又是何種光景。
  與韓誌軍約的是在郊區的高爾夫球場,於揚不得不打的過去,但是起床太晚,緊趕慢趕趕到,還是慢了半小時多,見停車場上於士傑的車子也在,心裏一抽,昨天與澍和範凱的談話又冒上心頭。既然如此,就不要再對不起於士傑了,趕緊還光他的人情,躲開遠遠的,免得害他受罪。但是今天不能不見麵。於揚深吸一口氣,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進去,裏麵阿毛等著,皮笑肉不笑地把她領進一個會議室。裏麵,早就已經坐了三個人,於士傑、韓誌軍、周建成。
  於士傑和韓誌軍都是老樣子,因為來的是高爾夫球場,所以都穿得很休閑,尤其是韓誌軍,套一件嫩黃的毛衣,越發顯得白胖可愛。怎麽龔鵬就會是黑胖呢?於揚不敢多看於士傑,隻看見他穿著一件深藍的高領毛衣,與以前常見的端莊形象不符。
  唯有周建成明顯消瘦了,臉上灰撲撲的,可能這就叫一臉晦氣。而周建成掛著兩隻大眼袋的眼睛裏晃出來的目光也是散漫無焦距,隻是看見於揚進來,那目光還是緩緩的凝成一線,透出一絲陰寒,叫於揚不由不想起動物園裏的老虎,平日關在小小的鐵籠子裏虎落平陽,了無生趣,但是隻要眼前有一個兩三歲小兒跌跌撞撞過去,它還是會得虎目圓睜,跳到籠前仔仔細細參詳一番,看看哪裏下嘴最好。
  韓誌軍一件於揚就道:“小於,你不是最痛恨遲到嗎?”
  於揚笑道:“做了一年農民,前兩天乍然看見首都天安門,立刻頭暈目眩,不知南北,昨晚七點多點睡到現在才有點清醒。隻是家裏太冷。”有半句話是說給於士傑聽的,算是解釋了昨晚失約的理由。
  於士傑隻是看著她笑而不言,韓誌軍卻是不理周建成,依然與於揚說話:“昨晚回來的怎麽也不說來個電話我們聊天,還說得花好朵好的說多想我們。”
  於揚笑道:“我可是路上一直牽掛著你們的,昨天飛機上還在想,你那塊新買的地皮拆遷不知道順利不順利,現在新憲法出來,會不會有人拒絕拆遷,像北京人民一樣拿著本憲法站你推土機前不怕死的。”
  韓誌軍笑了,道:“你這烏鴉嘴,還真被你說中,一個老頭子臭硬得很,說什麽也不搬,水電斷了也不管,每天點著蠟燭,從旁邊河裏拎水進去用。一天要拎上好幾趟,也不怕那麽多木頭石塊絆了腳。害的我們不得不停工與他周旋。”
  於揚知道這塊地是周建成公司旁邊的居民區,韓誌軍存心就是認準了周建成最後一定抗不住會出讓公司,所以他先拿下開發旁邊地塊,欺負人也算是到家了。於揚笑嘻嘻地道:“韓總也別停工,他不愛搬就讓他住著,你們自己照舊清理地塊,要挖地基就挖,要打樁就打,要填塘渣就填,他那裏給他空出來,路也給他留著,上麵再給他罩一頂防護網,你們做得尊重人權仁至義盡不怕麻煩,即使愣頭青記者看見也沒話可說,但是你們也別設工地廁所啦,民工最喜歡牆角,讓他們牆角大小便去,老頭來反映你們笑嘻嘻打發他,看最後誰熬得過誰。”
  韓誌軍聽了大笑叫好,但是於揚看見於士傑一臉不以為然的樣子,明白自己這話要真是照做的話很是刻毒了點,不由衝他做個鬼臉。但隨即想到,他既然不喜歡她這麽刻薄,那不如就刻薄到底,叫他心生討厭也好。心裏便有了主意。韓誌軍卻真的開始打電話給他手下叫他們照著於揚的話開始做,掛掉電話才狠狠道:“看他熬不熬得過春節。”
  於揚不吭聲,看旁邊放著一個電視機,便打開看。裏麵有內線的點播,於揚便想找點音樂做背景,正好有CELINE DION 的,喜歡,就選了這個。立刻高亢的女聲便充滿整個房間,於揚忙弄輕一點。座下的沙發柔軟寬大,坐著很舒服,似乎安眠藥的藥性還沒過,坐著想睡,隻得沒話找話,眨眨眼睛對剛打好電話的韓誌軍道:“怎麽找那麽假惺惺的地方,我過來一趟多不方便。”
  於士傑扔過來一把車鑰匙,笑道:“差點忘了給你,你還是用這輛車吧。對了,聽說國家政策有改動,土地轉讓價格有保底價了吧?這回你那兒應該是翻番了。”
  於揚笑道:“總算這回政策調整不是為難我的,還真有點對國家政策心有餘悸。前兒徐鎮長也是與我說起這個,鬧著要我請客,我當然得請他,全靠他幫的忙。這下我貸款的額度又可以上去了。”又衝著韓誌軍擠眉弄眼地笑道:“可惜與韓總簽的協議上麵價格不能變,按說我地價上去了,堆場費也得升,真是虧了虧了。”
  忽然靈機一動,衝著周建成笑吟吟地道:“周總,你那些設備一直堆在那裏,占的地方比韓總的還多,是不是也得付我一筆堆場費?”於揚知道這種話很有欺人太甚的味道,誰聽著都會覺得她有失厚道,痛打落水狗的味道,但是她橫下心了,這兒隻有於士傑會這麽想,韓誌軍隻有開心她一起落井下石的,至於周建成,誰還管得了他?讓於士傑去想去厭惡去。但是不敢看向於士傑,看著周建成說,說完還是目不斜視看著周建成的反應。
  但是周建成還是抱著肚子閉目坐著,好不容易才慢吞吞地說出一句:“小韓你看著要怎麽發落就怎麽發落吧,反正我的家產不賣給你別人也不敢接手的,愛怎麽樣就怎麽樣,擬好條目我簽字就是。”眼睛開都不開,心死眼閉的樣子,更是顯得於揚剛剛那句話的欺人太甚。於揚麵子上很掛不下,知道周建成這話是針對她反唇相譏的,但是也不欲再說,也閉目養神。
  韓誌軍拿出一疊資料,“啪”一下拍在桌上,笑道:“他媽的,這個會客室我訂了一天,你們還真打算在裏麵睡一天覺啊,小於,你拿出筆來,辛苦一下做個記錄,我這兒把我們周總的財產都列了一下,看看哪幾項周總願意轉讓的,我們就接手。”
  說到這個於揚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拿出匯票複印件遞給於士傑,道:“我出發時候叫財務去匯出的,現在不知到了沒有。”隨即拿著筆做出一副準備好了隨時可以記錄的樣子。
  於士傑接過一看,正好是於揚當時買那塊地的資金,“我不急,你如果緊張的話,不妨再去用著。”
  於揚竭力微笑著,道:“我沒事了,現在流動資金都是銀行貸款的。不過這回還是拉下一筆沒想到。”於揚報出所謂房屋抵押貸款的數目,“回去立刻補上。”於揚說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手中轉動的筆,不敢看向於士傑,怕麵對他了然的目光。
  於士傑了然,看了她一會兒,才收起那張複印件,微笑道:“小揚,看來你在那裏做的很不錯,半年多下來就有這成績。我也替你高興。”
  於揚正想客氣地說句什麽,忽然聽見電視上的歌詞很有意思,不由看去,這一看就呆了,那些一排一排打出的歌詞好像正好說中她心中所想,而且說得百發百中,一時無語,死死盯著電視,一直看完一曲,才如夢初醒,深吸口氣看了其他人一眼,急急衝出房間,抓住一個服務員就打聽音像室在哪裏,然後立刻小跑著過去,報出房號,請求工作人員把剛才那首歌回放三遍,得到同意後便立刻回來坐下,果然,那首歌的旋律重新響起:
  Because You Love Me
  
  For all those times you stood by me
  For all the truth that you made me see
  For all the joy you brought to my life
  For all the wrong that you made right
  For every dream you made come true
  For all the love I found in you
  I'll be forever thankful baby
  You're the one who held me up
  Never let me fall
  You're the one who saw me through through it all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gave me wings and made me fly
  You touched my hand I could touch the sky
  I lost my faith, you gave it back to me
  You said no star was out of reach
  You stood by me and I stood tall
  I had your love I had it all
  I'm grateful for each day you gave me
  Maybe I don't know that much
  But I know this much is true
  I was blessed because I was loved by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You were always there for me
  The tender wind that carried me
  A light in the dark shining your love into my life
  You've been my inspiration
  Through the lies you were the truth
  My world is a better place because of you
  
  You were my strength when I was weak
  You were my voice when I couldn't speak
  You were my eyes when I couldn't see
  You saw the best there was in me
  Lifted me up when I couldn't reach
  You gave me faith 'coz you believed
  I'm everything I am
  Because you loved me
  韓誌軍記性很好,看見於揚匆匆出去換來一首歌的重放,便取笑她:“小於,你也追星。”
  於揚看著屏幕,但是另有所指地道:“是啊,但是追不到,太遙遠了。”
  韓誌軍不知她所指,笑道:“好吧,閑話少談,我們開始。老於給我們做中間人。”
  於揚剛才在音像室已經看了一遍歌詞,早知道是說的什麽,聽韓誌軍這麽說,便收回眼光,拿過那資料,翻開第一頁,擇其要大致讀一遍,然後問大家意見,隨手就把意見記錄在旁邊的空白處,備以後整理。雖然周建成一付隨你欺負的樣子,但是遇到價格問題還是錙銖必較,一點不會放鬆。他需要把資產變現上繳偷漏稅款及其帶來的滯納金和罰款。他本來是準備眼睛一閉隨便稅務局折騰去,讓他們拿去資產折抵去,不願意便宜了韓誌軍。但是後來知道自己主動繳上罰款事情會比較良性一點,這才答應韓誌軍的威逼同意談判。原不知韓誌軍為什麽定那個日子,到看見於揚才知,是等她。這就知道談判討不了好去,韓誌軍已經對他底細了解得夠全,而於揚是了解得夠深,他們聯手,自己相當被動。是以他也橫下一條心,不樂意的地方就置之不理,與他們磨,不與他們辯,與他們辯不是對手。
  說話間隙,於揚那眼睛餘光瞟向於士傑,相信依他的水平,即使是離校那麽多年,這麽簡單的英語單詞應該是認得出來的,第一遍看不全沒關係,連看三遍,他怎麽都會理解其中大概的意思。於揚心裏雖然已經在昨天安眠藥起作用前決定了怎麽做,但是很是不甘,非要叫於士傑知道,也要看出他的想法。但是於揚最後還是失望了,於士傑什麽表示都沒有,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外麵冬日陽光燦爛,正好照得他的眼鏡熠熠生輝,根本看不見他鏡片後麵的眼睛。而於士傑偶爾還插兩句話,言之有物,看得出是注意著場中的討論的。於揚大怒。
  自然,火氣全部出到周建成身上。此刻於揚已經不再隻是配合韓誌軍談價,而是專門羅列數據材料打擊消磨周建成的意誌。有話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此刻於揚差不多就是得罪不起的小人,她存心已經不想要什麽形象,隻是含著一口怨氣把自己的形象往腳底踩,也把周建成的意誌漸漸踩到腳下。韓誌軍看出於揚的企圖,大喜,配合著把價格一壓再壓。周建成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哪裏還經得起這種折磨,跳起幾下被韓誌軍強行按坐下後,便再也跳不動,臉色慘白地任人宰割。於揚以六百萬半年分期拿下北方的那套設備。
  相較於於揚與韓誌軍的尖銳,周建成的慘白,於士傑漸漸臉色鐵青,終於他看不下去走出門外,給於揚一個電話,想叫她適可而止,窮寇勿追,否則逼出人命都有可能。但是於揚一看是他的號碼就關掉,又想了想幹脆關機。於士傑知道於揚是與他卯上了,現在純是殺雞給猴看。但是他沒法說,給韓誌軍一個電話說他先走,便頭也不回走了。他不是不想與於揚明說,但是就那麽說“我愛你,但是我不能愛你”嗎?他知道自己說清楚隻會更激起於揚的鬥誌,他太了解於揚,這女孩子占有欲很強,戰鬥力很猛,鬥誌更是不屈不撓。如果自己不把握住而使於揚開始動手的話,後果不堪設想。於士傑想,該收起自己的心了,於揚已經出巢,已經可以獨立飛翔,可以不要他的扶持,自己該抽身了。以前不是不知道幫助會惹來可能的麻煩,但是他自己也有點心猿意馬,一直掩耳盜鈴地認為於揚不可能知道,直到他從於揚佯醉挽手中看出問題,但彼時抽身哪是容易的事,於揚那時候還沒法獨立站穩。好了,現在她有能力站立了,自己該走了。
  剛才於揚重放三遍的歌他看出意思了的,他明白於揚指的是什麽。他無法回應。他把車開得飛快,像是想以此逃避於揚,但是到了高速公路入口的時候還是止住了,停在那兒給於揚一條短信:有話說,隨時聯係我。已經逃避了那麽多時候,可是問題始終沒有解決。還是最終拉下臉皮和於揚談一次吧,告訴她什麽都沒有,不要七想八想,望雪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是於揚並沒有開機,而是與韓誌軍乘勝追擊,一條一條談完兩人想要的所有,這才放過周建成。周建成看到阿毛他們等在外麵,知道自己逃不走,最後還是會麵對,隻得長痛不如短痛,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最後的時候,於揚拿著計算機給韓誌軍看,道:“周總變賣家產所得已經可以償付稅務追討,韓總,做一下好人,全部交接後給周總五十萬安置費,周總的偷稅漏稅可能還是逃不過下獄,我們總得給他們家屬一個安置,讓周總在裏麵住得放心。”
  韓誌軍不解,看向於揚,見她胸有成竹的樣子,便想了想答應下來。這才放開一直壓在周建成胳膊上的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等周建成離開這才問於揚:“為什麽要給他五十萬?”
  於揚笑道:“周建成此刻萬念俱灰,死的心都有,所以給他一個最後的光明,讓他看到還可以活下去,控製住他,否則他要是一了百了,手續都還沒辦的話,我們不都是白費力了嗎?”
  韓誌軍豎起拇指叫了聲“高”,笑道:“你為什麽還不叫我大韓?現在你無論是實力還是手段,都已出人頭地。”
  於揚微微笑道:“大韓,於總呢?”
  韓誌軍“噢”了聲,道:“於總他說先走一步,他電話裏叫我窮寇勿追,但是怎麽可以半途而廢?我都已經為之花了半年多的力氣,投入的精力與金錢都已經無數,怎麽可以放棄呢?”
  於揚微笑道:“那當然。”心裏卻是很知道,效果來了,於士傑一定心裏厭惡她這麽張狂那麽惡毒,否則不會走,叫他討厭甚至恨吧,總比依然溫吞水一樣吊著的好,起碼對他好。讓他在心裏放下她於揚這麽個人,重新開始新的感情。
  打開手機,於揚看見於士傑的短信,但隻是呆了會兒,便立刻退出,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當斷不斷,必受其累。
  設備轉讓手續於揚讓韓誌軍代辦,反正他有一大堆要做,也不多她這一件。而她自己則開著於士傑借給她的的車子到了杭州。
  西湖,這個曾經在讀書時候徒步丈量過幾回的西湖,依然對於揚有永遠的吸引力。她隻是在第一天漫步母校校園時候給龔鵬一個電話,順著他的指點,熟門熟路摸到他給研究生上課的地方,笑眯眯看了一會兒就到下麵等,原來龔鵬也不是一直眉開眼笑的。
  和龔鵬吃了一頓晚飯,於揚便不再聯係他,換了落腳賓館。她不想旁邊有一個人笑嘻嘻看著,這樣她就無法木然著一張臉自由地想心事,或者什麽都不想。
  於揚穿著一件從北方帶來的長可及膝的紅色羽絨服,穿著它在花港觀魚坐在湖邊喂一天小魚都不會感覺太冷;太陽好的時候去太子灣曬曬太陽;陰雨天時候車少,就到楊公堤體會飛車下墜的快感;有時候幹脆租一條船,跟著人家小漁船下網收網,看見人家收獲一兩條小魚,她也跟著傻樂。日子在沒心沒肺中過得飛快。
  第二個周五的時候,範凱來電說準備與澍到杭州玩。於揚當然義不容辭到高速車站接他們。雖然這幾天一直很麻木地不知道在幹什麽,但還是看得出這小兩口神神秘秘的。於揚大力推薦他們衝楊公堤,果然得到兩人的喜歡。
  晚上時候,澍與於揚一起睡,等範凱走後於揚才問:“你們幹什麽?好像有問題。還有你為什麽把那麽好一頭頭發剪到跟我那麽短?”
  澍見問,一下臉就紅了,眼波欲流,於揚在心裏補充一句:我見尤憐。“還不是範凱,這個臭飯餿飯。”
  於楊一聽,立刻感覺密密麻麻的“八卦”兩字從眼前飄過,即使再沒有心情,也忍不住追問:“範凱這家夥怎麽你了?你等著,我問他去,我不在他怎麽能就欺負你了。反了他。”邊說邊作勢要走。
  澍哪裏就看出於揚這是裝腔作勢,心裏一急,忙拉住於揚道:“沒有啦,他哪裏會怎麽樣我的。隻是……隻是他春節不是要回家嗎?他說他不舍得離開我,要我一起去他家,但是我又還沒與他結婚,再說我和父母為了他賭氣,剛與父母在電話裏和好,說好春節回家的,怎麽可能跟他去,他就擔心了,說我回家後會被父母拉住不讓春節後回來與他團聚,說我會耳根軟聽了父母的話與他一刀兩斷。我怎麽說他都不信,最後我沒辦法了,隻好割發明誓了。”
  於揚一邊聽,一邊在心裏悶笑,知道這是範凱纏人的伎倆,但是不敢大聲笑出來,聽到最後才驚道:“什麽?就為這個?這家夥也太過分了,怎麽這麽不信你,治治他。”
  澍一聽又急了,忙拉住於揚道:“你別,我好不容易才撫慰住他的,答應他到杭州來,跟他在靈隱寺菩薩麵前盟誓結婚,他這才安心下來,他說這兒的菩薩最靈。”一邊說一邊玩著衣角,聲音越來越輕,終至聽不見。
  於揚好不容易聽清楚,心裏大笑,範凱這個無賴,老婆哪有靠這種賴皮手法賴來的。但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怎麽就沒有他們兩個這麽毅然決然非你不可的勇氣呢?於揚覺得自己可憐又可恨。但是臉上還是不動聲色,與澍說笑幾句看電視休息。
  第二天一早,於揚便被範凱的morning call吵醒,見兩人開開心心地,煞有其事地,早飯也沒吃,想趕個早去靈隱以示心誠,便覺很有意思,也不去點破範凱,反而很為他們感動。範凱與澍拉著手出門,臨上車時候,澍想客氣地坐前麵,被於揚一把推出去,隻得坐到後麵。偶爾於揚從倒車鏡偷看一下,見他倆手拉著手,一臉虔誠,心裏不由想,即使他們沒有領結婚證,但是他們在佛祖麵前對視的瞬間,他們已經結為夫妻。天下有多少人如他們這般相愛?真是幸福的人兒。
  於揚很想等著他們歡天喜地地出來,讓他們的喜氣暖暖她現在比西湖水還涼的心。但是這兩人不答應,非要她回去不可,說他們可能會在裏麵呆一天,還要爬北高峰,沿著山路不知會從哪裏下來雲雲。於揚是知道北高峰與好多山連在一起的,也想到他們這時候不需她當燈泡,隻得答應。看和他們手拉手,蹦蹦跳跳地進去,於揚看得羨慕之至。
  從靈隱出來,心溫柔地顫動,連車子都開不太快,植物園那裏堵車也不覺其苦,一高興又在曲園風荷那裏向右一拐,上楊公堤飛車。心情隨著橋高低起伏飛揚。一會兒看見西湖國賓館的大門,想起龔鵬以前說過要請她客的事,便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回答是有空。於揚等待的時候,望著滿眼湖光水色,想著攜手走進靈隱寺的兩人,心情也是隨著湖水緩緩蕩漾。一個聲音在心底溫柔而堅定地發誓:想那麽多幹什麽,愛就愛了,愛了總要試過,給自己機會,撞了南牆再回頭也不遲。
  梅欣可?她不是怕阿毛嗎?於士傑不便出麵,也不會叫她下手,那自己不會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嗎?總是要處理她的,否則即使不是她於揚遭災,也是別的愛上於士傑的女子遭災,幫自己,也是幫於士傑。至於年齡,他老花眼又怎麽了?他摘下眼鏡看東西的時候真傳神,喜歡這麽看著他,上回在辦公室時候要不是他察覺,自己還是會一直看下去的。一定一定,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即使有顧慮也不怕,纏住他,有的是辦法纏住他,一定要他點頭。他對望雪沒那麽好,所以才下得了殺手,而他對她於揚一直是那麽好,那麽包容,他怎麽可能拒絕得太強硬?以前都是自己淺嚐則止,這回一定要死纏蠻打,逼他點頭為止。
  想到這兒,於揚發了個短信給於士傑,約他周一在一家五星級賓館頂樓見麵。不告訴他準備談什麽,不能給他有心理準備的機會,到那時候要打扮得最漂亮最迷人,務必一舉把他拿下。
  主意打定,心裏喜悅,這麽半年來的抑鬱一掃而空,心裏倒是隱隱可憐起周建成來,昨天真是心裏不舒服,合著韓誌軍把他往死裏逼,回頭如果見到韓誌軍,給他說個情吧。
  心情是那麽好,很想唱歌,想起CELINE DION的Because You Love Me,可惜那天聽了沒學會,明天回家一定好好學出來,唱給於士傑聽,他是聽得懂的,感動死她。於揚忍不住地洋洋得意地笑。那麽好的心情捂著不說真是難受,龔鵬是個很好的說話對象,距離又遠,人又圓通,說給他聽以後也不怕經常見麵時候難堪,也不怕他會說出去,而且他一定會理解。
  龔鵬趕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麽一張陽光燦爛的臉,與接她回家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而龔鵬自己則是一直看見於揚都是笑眯眯的。
  於揚恨不得拉龔鵬快快入席坐下,一坐下就道:“龔鵬,我決定了,我要破釜沉舟。”
  龔鵬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但是看著她那麽高興也是替她高興,忙笑問道:“什麽事這麽要緊?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於揚神情飛揚,眼波欲流,急切地道:“聽著,我全倒給你聽。”便詳細地把她與於士傑的關係與龔鵬說了出來。自己激動,又加一會兒上菜什麽的,所以也沒怎麽注意龔鵬,到最後時候才注意到,龔鵬的表情不是一起高興,那張一直在笑的小嘴居然拉了下來,滿臉都是沮喪。於揚不由擔心地問:“龔鵬,是不是憑你經驗,我這麽做是不理智的?太衝動了?沒關係,你直說,我受得了。”
  龔鵬小嘴一張一翕,很是猶豫,過了一會兒才道:“本來我是想追求你的,現在看來隻好打住。要不你周一不順再通知我一聲。”
  於揚“呸”了一聲,拿眼睛白他一下道:“烏鴉嘴,不許胡說,我這回既然是破釜沉舟,那就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的。你不要同我開玩笑,老同學麵前還這麽油嘴,我在北方和回家都與你挨不上邊,你胡說什麽啊。”
  龔鵬哭喪著臉道:“還偏是真的,你自己也不是說過了嗎,既然愛了就要行動過,否則後悔一生。距離又不是問題,這個我會解決的。可是現在看來已沒有機會。”
  於揚很尷尬,沒想到千慮一失,難得想找個穩妥人士說心事,沒想到找錯人,而且是大錯特錯。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會不好意思地看著龔鵬。
  龔鵬倒也是一條好漢,見於揚如此,扯出一張笑臉,道:“以前大學時候不敢追你,好歹這回總是與你連飯都一起吃過了。你別為難,我們重逢也就那麽幾小時,我不會怎麽樣的。無論如何,祝你心想事成,心情快樂。”舉杯邀酒。
  於揚感動,看得出龔鵬不是說笑,他能這樣著實難得,舉杯與他碰了,大大喝了一口。此後不再繼續原話題,兩人都是場麵上混過的,要避開話題是容易不過的事。兩人邊吃邊談,說了很多各自工作後的事,各自為對方的成績感慨,反而惺惺相惜,很是投機。分手時候,龔鵬還笑嘻嘻說了句:早知那麽投機,早就應該找上門去,害得現在失去先機。
  周日回去的車上,三個人都很快樂,於揚還是趕澍坐到後麵,隻覺得他們兩人在後麵甜蜜得很,自己都很感覺得到。而於揚自己也很快樂,快樂得急不可耐地想快點到家。車子開得飛快,每次都是看見路邊的限速牌才想到要慢一點。白天於揚上窮碧落下黃泉滿杭州城地找到了Because You Love Me這首歌,此刻車子裏一直放著這首歌,結束了再來。而後麵範凱與澍聽著也覺得好。三人都不願意說話,讓歌聲一直回蕩在車廂裏。一路歡樂一路歌,回到家裏。下車時候於揚怕風吹著,忙把羽絨服披上,現在可不能凍著,明天還有要緊事情要做呢。
  今天的七樓走得輕快,看來心情是這麽重要。一路上範凱的手機一直在叫,好像單位找他的樣子,所以上了樓隻得先去翻電腦,看郵件過來都說了些什麽。於揚進門把羽絨服掛好,看著這喜氣洋洋的紅色,心想,還真帶來好運了。便去廚房做飯。天雖然不太晚,但是冬天的天日短,這麽就昏暗下來。澍的菜做得不好,還常受傷,所以於揚就多做。
  澍拿著東西上樓放好,穿著厚毛衣下來,趴在廚房門口看於揚做菜,忽然問:“於揚姐,你今天聽的什麽歌?一遍一遍放的,我隱隱聽出一點意思,覺得很有味道。”
  於揚也不隱瞞,微笑道:“我覺得這首歌很說明問題,於總就是這麽待我的,這首歌簡直是為我們量身定做的,所以我很喜歡。”
  澍一聽,奇道:“真的嗎?你帶上來沒有?我看看歌詞,一定很傳奇。”
  於揚被她“傳奇”兩字逗笑,道:“剛才下車時候光顧著穿衣服,怕凍著,忘記把CD帶上來了。”
  澍跳起來,笑道:“我等不及了,我一定要立刻看見,我下去拿。”
  於揚笑道:“你也不怕七樓爬上爬下累著,車鑰匙在我羽絨服口袋裏,你下去時候把羽絨服穿上吧,今天起風,外麵挺冷的。”
  澍應了聲,穿上衣服就下去,她與於揚差不多身高,穿著不礙事。於揚微笑著看她出去,心裏隻覺得喜悅與人分享也是好事。
  紅燒大蝦收汁關火,於揚順手關掉脫排油煙機,這玩意兒不用不行,用了又太吵。所以隻要不用就立刻關。關掉脫排的廚房瞬時出現令人舒服的寧靜。於揚端起盤子,正準備把大蝦盛盤,忽然隻聽見外麵“嘭”地一聲巨響,隨即又是幾下撞擊聲,警報器叫成一片。於揚想到自己的車子,立刻跑窗邊探看,隻見一輛黑車東碰西撞地撞出小區去,上麵看也看不出是什麽車。再收回眼光一看,天,於士傑給她的車子……但是,澍!於揚隻覺得一陣暈眩,手中盤子落地。呆了一下,立刻跑出門去下樓,隻來得及踢著範凱的門叫他出來。
  心緊張得要跳出來,但是腿偏偏軟軟地不聽使喚,於揚有最壞的預感。跌跌撞撞下到二樓,還是踩空一步,滾到一樓,也不知受傷了沒有,撐起來再走。上麵範凱已經下來,看見於揚這樣慌了,快步趕上扶起她。於揚忙叫:“澍,澍,車邊是澍。你快去。”範凱聽得莫名其妙,也沒放下於揚,挾著她下樓,樓下警報亂響,見到樓前西首已經圍了幾個人。兩人搶過去,隻見路燈光下麵的地上一片紅,澍趴在一片血紅中,看不見她的臉,左手邊是一盒CD。而車子攔腰撞出一個大彎,可見撞得多狠。隻聽一個男子說話,“嚇人,那輛黑車子像撞邪了一樣撞過來,正正地撞上這個女孩子。”
  手臂上的扶持力已經消失,於揚看見範凱緩緩蹲下去,於揚隻覺腦中一片空白,隻有一個聲音清晰地指出:“澍,她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澍是代我死的……所有的叫聲似乎都遠去,隻有這個聲音伴著範凱狼嚎似的嘯聲在響,一聲響過一聲,一聲嚴厲過一聲…….
  頭痛得厲害,但是那個聲音還是在響,澍是代我死的,是的,澍是代我死的。於揚竭力掙紮著,覺得像是從深水裏往上浮,周圍一片黑暗,水溫柔地擠壓著她,叫她呼不了氣睜不開眼,她死命地想,我要上去找澍,澍一定還活著,她是那麽好的人,她不會死。於揚拚命上浮,終於似乎有亮光透入,終於她吸入一口清涼的空氣,耳邊巨響的水聲一下消失,隻聽有人說了聲“醒了”。什麽醒了?澍醒了?澍活著?於揚竭力睜開眼睛,掙紮著想知道個究竟,但是被人按住肩膀,“別動”。於揚看過去,是於士傑,不知為什麽,看見他就似乎什麽都可以放心下來,全身一陣無力,再無掙紮的力氣,再次昏睡過去。
  於士傑與相熟的醫生討論一下後,起身出去,隔壁房間躺著範凱,他隻來得及通知了於士傑,但還是說的是於揚出事了,於士傑飛車過來一看才知道事情還要嚴重百倍。澍已經斷了呼吸,於揚滾在地上人事不知,範凱發瘋了一樣。120車過來一下拉去仨。範凱被注射了鎮靜劑,即使睡著時候,他還是咬牙切齒。這個大男孩,醒來該怎麽辦。於士傑叫了公司裏的人來照看著範凱,他還有得睡了。
  韓誌軍被於士傑也叫了來,對付前來調查的公安人員,不時叫阿毛過來報告消息。
  知道於揚沒事,也很快搶救過來,但於士傑心裏並不覺得開心,於揚醒來知道一切,她以後還會有什麽生趣?雖然醫生說現在可以叫醒她,但是於士傑不想,讓她睡吧,或許這是於揚此生最後坦然的一覺了。
  這一覺睡得長,醒來外麵已經是陽光燦爛。於揚睜開眼睛,想起身,但是全身似乎沒力氣,這兒是哪裏?聽見身邊有呼嚕聲,轉頭看去,是於士傑很艱難地躺坐在椅子上睡。怎麽回事?於揚才一動,忽然記憶象開閘的洪水呼嘯而入,一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澍,澍怎麽了?於揚一下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下驚坐起來,四周張望,除了於士傑,沒其他人。這是醫院,於揚清楚地明白,自己一定是在現場昏倒被送來這兒了。
  看於士傑一臉疲憊,睡得那麽難受卻那麽熟,不忍心叫醒他,不知他昨天忙到什麽時候。隻有他是一直就站在她於揚的身邊的。於揚輕輕起身找到鞋子,不錯,還是昨天家裏拖的棉拖鞋。然後躡手躡腳出去,到護士站找到護士,急切地問:“昨天我這個病房的,一起進來的人活著沒有?”
  護士略一思索就道:“有,住你隔壁,右邊,還睡著呢,你怎麽起來了?”
  於揚一聽,隻覺得渾身一輕,剛聚到腳上的力氣又抽空了,渾身虛脫,一下坐倒地上,眼淚忍不住滾滾下來,還好,澍活著,澍沒死。她忙在護士的攙扶下起身,搶著跌跌撞撞過去看,但一到帶玻璃的門口就驚住了,床上的哪是澍,明明是範凱。她也不知道是怎麽打開門的,人與門一起撞進去,撞出巨大聲響,立刻驚醒床上的範凱和窗邊的一個陌生男子。範凱睜開眼莫名其妙看著她,可能範凱也是昏過去了吧,於揚撞到範凱床前,而此刻範凱也想起什麽了,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但卻是什麽都沒說。那個陪著的男子見此忙扶著搖搖欲墜的於揚坐下,但於揚不坐,坐不下。範凱立刻問:“澍呢?澍呢?”但是隨即記起,印象中有急救醫生說起澍已經無救,茫然盯著陪護男子一會兒,這才又喃喃低吼,“澍,澍,澍…….”似是困獸,那聲音滿是絕望。
  於揚至此才絕望了,明白前麵一直是自己妄圖騙自己澍沒事,車子都撞成那樣子,夾在中間的人還能有救?她再無力支撐,人緩緩滑到地上,扶著床沿跪下,用盡所有的力氣叫道:“範凱,澍是代我死的,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你發落我吧。”
  範凱不明白,倒是止住了低吼,隻是盯著於揚,“你說什麽?什麽意思?”
  這時於士傑被於揚撞門聲驚醒,循聲過來看見這一幕,心想他們之間也是需要了斷了才行,邊站道於揚身後道:“澍去世了,是一個叫周建成的撞死的。周建成撞人後自知死路一條,自己飛車鑽進集卡車下,也是一條命。”
  於揚立刻搶著道:“範凱,周建成是要來殺我的,他恨我。但是澍穿著我的衣服下去車裏取CD,天暗,被周建成誤以為是我,澍是代我死的,澍其實是我害死的。”兩眼看著範凱,隻希望範凱醋缽似的大拳頭砸下來為澍報仇,或許這樣可以贖罪。
  於士傑緊張地看著範凱眼睛中怒火騰騰燃燒,碩大的拳頭捏緊,緩緩提起,不由得轉過頭去不忍看。心裏不舍於揚挨拳,但是又覺得於揚逃不過這個責任,她自己也承認了不是。可過了半天還是沒有聲音,回過頭去,見範凱依然是那姿勢,隻是拳頭支在了床上。不由歎了口氣。好好的兩個年輕人,從今起那是差不多毀了,他們的下輩子都將擺脫不了這件事的陰影。雙手扶起於揚,斷然道:“好了,我們回去再說。”於揚起身他便立刻放手。一邊吩咐手下去辦出院。
  於揚搖搖晃晃站在原地,心裏隻覺萬念俱灰,指望著範凱一頓拳頭可以讓範凱出氣自己贖罪,但是範凱沒打,看著範凱也是萬念俱灰的臉,想到他與澍在靈隱寺佛前的對視,此情綿綿將無絕期,而此生範凱將了無生趣。範凱心中,澍是永遠的妻。而她於揚,是所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父母被於士傑派人接來陪於揚,而範凱則是堅持著自己料理澍的後事。憤怒而悲傷的澍的父母帶著澍的弟弟趕來,見到鮮活的女兒成為一縷香魂,悲痛欲絕,澍的弟弟難抑悲痛,遷怒範凱,一拳揍在範凱臉上,但被他父親拉開。雖然他們看得出範凱欲絕的傷心,但是他們最終走的時候沒有回頭看範凱一眼,他們恨範凱,恨範凱拐走他們的女兒,卻沒好好保護好她,在他們心裏,是範凱奪走了他們的女兒。
  春節越來越進,但是誰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氣。於揚把父母打發回家,拎著一袋啤酒敲開範凱的門。看見是她,範凱什麽都沒說,把門打開就回身坐到電視機前,裏麵在放京劇,於揚記得範凱說過是不喜歡什麽劇的,不過是要弄點聲響出來吧,他此時哪裏看得進去什麽。
  地上早就滾了一地的啤酒罐,而且隻隻是被大力捏扁的。範凱被揍過的臉一半還是烏青。於揚需得遲疑許久才關門過去,範凱肯開門已經叫她心裏好過很多,但又新增一層愧疚。兩人什麽都不說,自己打開啤酒喝。央視十一套放完京劇放越劇,放完越劇又放大鼓,一直熱鬧著,俗豔著。
  最後一罐下肚,範凱把啤酒罐“喀喇”一聲捏扁,往身後一拋。此刻兩人也醉得差不多了,呆呆地垂著頭對坐著。好久好久,於揚這才起身,道:“我走了,我想回北方呆著去。”
  範凱如夢初醒似的抬頭,卻是問了一句:“你的腳怎麽了?”
  於揚道:“那天滾下樓摔的,也算罪有應得吧。你保重。”
  範凱悶聲道:“我也要走了,剛聯係好遼西山區,去教兩年書。”
  於揚想了想,現在腦子遲鈍得很,什麽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才道:“你到了後給我地址,我送幾隻電腦過去。”
  範凱卻道:“把你房間裏幾隻電腦中內存清了給我吧,這些夠了。”
  於揚饒是再反應遲鈍,也是知道,範凱以後不想與她聯係了。她隻得應了聲:“好,你過來搬一下吧。都是以前公司的東西,有空你清一下吧。”
  電腦給了範凱,本想把所有電器也清掉送人的,這一去是不打算近期回來了。但是最近誰都不想見,除非是月黑風高時候搬出去扔街上。隻有指揮著於士傑硬塞過來的阿姨買來一匹布一塊塊裁開包好,到最後,除了門口的兩個人,和地上的一隻拉杆箱,沒一樣東西是露在空氣中的。黯淡的光線從拉攏的窗簾間透進來,整個房子沒一點人氣,鬼住都可以。
  在範凱門下塞進一張便條,算是告別。
  於士傑在下麵等她,機票是他買的,他最知道時間。但是看見他,怎麽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邊對天發誓的勁頭,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這個六根也是斷得夠清夠合格了的。
  所有手續都是木然地機械地跟著於士傑走,但是兩人都是無話。於士傑一直把她送到安檢,才深吸口氣,抓住於揚雙肩,眼光深深地盯著她,半天才說了句:“我會一直在這裏。”
  於揚聞言也是機械地點頭,但是於士傑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說什麽,隻得歎口氣放手,道:“進去吧,記得關手機,下飛機給我電話。”見於揚點頭,也不知道她記住沒有,但也隻有放手了。看著於揚進去,於士傑退後一步,衝一個年輕男子點點頭,輕說一聲“別讓她出事”,再呆不下去,抽身離開。
  留於揚機械地空著兩手上去飛機,坐下就拉下窗簾,看也不看這個熟悉的城市。
  此生了無牽掛,此後淡月清風,了此餘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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