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紅中:四月深呼吸

(2009-03-02 16:05:01) 下一個
  前言
  在1990年的夏天,空氣裏滿是幹熱的味道。夏日午後特有的靜謐象一隻肉肉的大手把我不鬆不緊地扣在十指中。我和胡小鈴百無聊奈地窩在用青草鋪出來的土坑裏,閉上眼,我能感覺到陽光不屈不撓地穿過密密地梧桐葉疏懶地點叩著我柔嫩的眼皮,河水靜靜地在我們的身邊移動著。
  “李好,你長大了做什麽?”胡小鈴突然問我,我想她大約有些無聊。不過在那個沒有”帝國時代”,也沒有F4的年代裏,關於未來的想象總是能讓十來歲的半大孩子們最興奮的話題。未來的世界仿佛一隻汁水飽滿的蜜桃,對我們這些自許未來的征服者充滿了誘惑。
  用了大約五秒鍾的時間,一個念頭象這夏天被壓在我們身下的青草一般突然瘋狂地滋長出來,繼而鋪天蓋地了我整個的世界:
  “我要做個有錢人!”我很肯定地說,就象預言自己在十八歲的生日那天會擁有1.7米的身高一樣。
  胡小鈴好象被嚇了一跳,“咯咯”地傻笑了幾聲便沉默了。但是過沒一會兒,她終於還是憋不住:“做有錢人嗎?你不覺得這個念頭很可恥嗎?再說,做了有錢人你會怎樣?天天吃艽黃炒肉絲嗎?”
  “為什麽可恥?做了有錢人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艽黃炒肉絲算什麽!到時候我隻吃上海話梅和白色的奶油巧克力。還有,你記得《流浪者》裏麵的麗達嗎?做了有錢人以後,我會有一個漂亮的花園,花園裏麵有一架秋千,我爸在自己的暗房裏洗照片,我媽在有單獨衛生間和陽台的房間裏一邊看電視一邊織手衣,我會把新華書店裏那本精裝版的安徒生童話買回家,可以天天坐在自己家的秋千上看書。……”
  “那我呢?”胡小鈴顯然被我的描述打動得忘了羞恥感,迫不急待地跳出來。
  “你嘛,如果以後每次大掃除的時候你幫我帶麵盆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每天進來我的花園玩半個小時。”
  “一個小時,還有話梅和巧克力,我連抹布都幫你帶。”胡小鈴從她媽那兒遺傳來的精明在十一歲的時候已經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成交。”我也知道什麽叫見好就收。不過同時,我暗暗告誡自己,到時候一定要把花園和秋千建在一個胡小鈴找不到的地方。

  第一部 第一章
  廣州酷炎而漫長的夏天對我根本不算什麽考驗,但是近半個月的回南天卻幾乎把我逼瘋——每一寸皮膚上隨時隨刻都是一種髒髒粘粘的感覺。不管你住得有多高,隻要沒有空調濕氣都能找到你,連刷了ICI的牆麵上都是一層冷冷的水珠。更別提家具和玻璃窗上仿佛永遠不會消失的水霧。整個世界就象被一個濕冷的大塑料布罩住了,讓你除了祈禱時間快點消失之外一點別的辦法都沒有。每到這種非常時期,我的生存目標隻剩下一個——努力不讓自己黴掉。
  時值中午,我找了一個路邊小店,買了一個三塊錢的盒飯,象個民工一樣貓在油膩膩的矮凳子上,把盒子裏糊狀的東西一勺勺往嘴裏送。我自己也不清楚吃進嘴裏的東西是什麽味道,因為我的眼睛一直盯著店主兩口子加一個小幫工手不停腳不住地收錢、賣飯。我一邊數著他們賣飯的盒數,一邊計算著開這麽一片店一天的成本。粗粗算來,一個中午正常大約能淨賺個150來塊錢,一個月按22天算能掙個3000塊左右。我暗自搖了一下頭,這麽做下去,做一輩子也發不了財,修不起我的花園,勉強能混個肚兒飽,還得讓老天爺保佑身體健康,否則割個盲腸就不見了一半身家。
  “滴滴噠噠……”我的手機忽然高聲歌唱。人人都還在低頭找手機的時候,我已經扒幹淨了飯盒裏最後幾粒米,抓起背包對著耳機“喂喂”著重新走進霧氣蒸騰的街道。
  “好姑娘,你今天去恒威收到錢了沒有?”我們業務部黃頭兒的大嗓門兒不帶一點兒失真的響徹我的耳朵,連我的腳後跟兒都在共震。
  “我現在就在恒威的樓下,已經在這兒盯了一早上了,說是他們的太子爺沒到,沒簽名蓋不了支票章。放心好了,黃總,我出馬沒有收不回來的錢。”
  “那是那是。要不你怎麽能當我們業務部最TOP的業務員呢。好好幹,隻要這次恒威的錢能收回來,我就打報告提你當業務主管。”黃頭兒毫不含糊地塞了一根胡蘿卜給我。我立刻在心裏算了筆帳:當了業務主管,每個月有15%的職務津貼,手機補貼每個月也增加到500塊,提成也從10%升到13%,這樣一來我每個月的實際收入最少可少增加1000塊,到年底,我最少可以固定存上5萬塊,這可真是根大個兒胡蘿卜。馬上樂開了花:
  “說話可得算話,黃總。”
  “沒問題,隻要帶錢回來見我就成。”
  “勢力!”我在心頭一邊暗暗罵著,一邊在手機計時報警前關上電話,剛剛好58秒。看看手表,1點28了,恒威1:30上班,現在上去時間差不多,免得他們財務部又借口“貓走狗不在”的,拖延付款。
  我也不管淑女從不當街化妝的古訓,站在人行道上掏出唇膏抹起來。沒辦法,出來辦事,特別是去恒威這樣的外資公司連唇膏都不搽點兒的話,連前台你都到不了,而天生麗質這樣的話在這兒是用來罵人的。剛抹到上嘴唇,我就感覺到一個巨大的影陰向我高速接近,我知道已經沒時間反應了,隻能聽天由命地站在那兒等待撞擊——“砰”!等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與人行地磚做著最親密的全方位接觸,手裏的東西四散著,一個身材高大,不,對我來說是巨大的年輕男人正從我身上爬起來。
  “我的包兒呢?”我著急起來。因為包裏裝著的可是我的信用卡和儲蓄卡和身份證,那可是我的全副身家。
  那男人本來正想伸手拉我起來,給我驚慌失措的一嗓子嚇了一跳,忙把手一縮,學我一樣拿眼睛著急地尋巡,
  “在這兒,在這兒。”他興高采烈地舉著包兒跑回來,在我麵前揚了揚就想來扶我。
  “笨蛋!先把包兒給我!”這人的超低智商和超慢反應讓我怒不可遏。
  “哦,給你!”那男人終於懂得把背包遞過來了,我這才自己爬了起來。一低頭,我發現西裙的邊兒都撕裂了,完了,剛才那樣子趴在地上肯定走光了。我的臉刷地一下紅了。
  “對不起,小姐,我剛剛趕時間上班跑得太快,加上你太矮了,等我看見你想慢也來不……哎喲!”158的身高是我心裏永遠的痛,這人撞倒我不單止,而且居然到我麵前來講我太矮,根本是在找死,踢他一腳隻能算是薄示懲戒。
  看見一個起碼有一米八高的大男人抱著左腳在馬路上做單腳跳實在是讓我樂透了。
  “對不起哦,先生,我也不曉得你長這麽高也象人一樣知道痛哦。”
  他突然倒在地上,痛苦地蜷成一團。
  本來我懷疑他是裝的,可是看他身上雪白的襯衫在地上毫不猶豫地來回摩擦,我的信心開始動搖,因為我自己也知道一怒之下那一腳力道絕對不輕。
  “你沒事吧?”我有點兒心虛地蹲在他的旁邊。
  “我也不曉得,天呀,痛死我了。”
  “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或者在這兒打120?”我幾乎快哭出來了。
  “不要,今天我第一天上班,我可不想遲到。算了,你試試扶我起來。”他終於停止了在地上讓我心驚的動作,把左手伸給了我。我忙把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使出吃奶的勁兒扶他一塊兒站了起來,忍不住小聲嘀咕:“長這麽高幹什麽?!真是的沒點環保意識。又費糧食又費布,體積大,份量沉,扶起來費勁,擔架也難找。”
  “你嘰哩咕嚕地講什麽?哎呀!”
  “別叫了,別叫了,我保證把你送到公司還不成嗎?”我就怕聽他哎喲,好象自己犯了很大錯一樣。好在他說不用去醫院,我已經覺得阿彌托福了。現今社會沒事都屈你一大餐的人多了去,這位給我踢成這樣都不追究,做做他的拐杖算是撿了大便宜了。
  “喂,你把頭轉過來一下。”
  “幹嘛?”我轉過頭去問他。
  他不理我,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塊兒手絹,徑直往我臉上抹過來。
  “你幹嘛?”我兩隻手都沒空,又不敢真把他往地上推隻能左右晃著腦袋來躲,卻給他一把按住:
  “別動,我幫你把臉上劃花的唇膏印給擦掉。我就在這幢樓上的恒威上班,給同事看到我跟你這樣的女生走在一起會很沒麵子。”
  我氣得想連他的另外一隻腳也給廢了,隻是當拐杖已經這麽辛苦了,我可不想因為一時衝動晉級當他的輪椅。
  “你是不是真的確認不用送你去醫院?那先說好哦,你之後有什麽毛病可別來找我,誰敢擔保你沒給先天不孕不育的,到時候都算在我頭上我可不認。”
  “喂,你是不是女生哎,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不過,你這人可真是奇怪,摔在地上這麽難看,不第一時間爬起來整理一下,倒是隻管惦記著包包。”
  “廢話,我來廣州幾年的全副身家都在這裏,這包兒要是丟了我也不活了。”
  “你很財迷哎。”
  “那又怎麽樣,財迷是我追求的最高理想境界。對了,你說話的調調很怪,外地人吧?外地哪兒的?外地人在這兒找份工作不容易”
  “我是台北人。你呢?”
  “台灣的?在恒威做什麽?哦我知道了,台灣這幾年不景氣,下崗了跑內地來搶飯碗了?恒威這種台資企業中層很多你這種人。”
  “什麽叫下崗?你還沒答我你是哪兒人呢。”
  “大陸的。”
  “什麽叫大陸的?難道我就是大海的?你這人怎麽這麽可以這樣子?一點誠意都沒有。”
  我不理他衝我翻著大白眼,幾乎是把他拖進了電梯:
  “幾樓?”
  “33樓。”
  “自己按!”我沒好氣地說。
  “大陸的女生都這麽凶嗎?”
  “凶?大陸的女生是不是都這麽凶我就不太清楚,不過你要是試試今天遲到的話,你就知道台灣女生凶起來比我可怕多少---你們公司人事部的黃小姐,完全台灣1966版,第N期更年期病理標本,現在的時間是1點32分,你等著領教吧。”
  他很詭密地笑了起來:“你也是恒威的?那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見‘教導主任’?”
  “別傻了,”我幾乎可以看見自己笑得多麽燦爛:“我是正東廣告公司的,你們恒威是我們的大客戶,我的任務是過來收錢,不包括陪訓。不過放心好了,你們MISS黃對帥哥總是留些情麵的。不過你的樣子嘛,”我很認真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歎了口氣:“如果一定要我說你帥呢,那得需要相當的毅力和想象力,不過沒關係,咱勝在年輕。”
  用腳底板我都能看到他氣得五官錯位。
  “黃小姐真的那麽可怕?”他一邊著急地看表,一邊有些可憐地問我。這一來,我有些心軟了,從台灣來這邊找份工作也真是不容易,忙安慰他:“也不是的,反正你記著,不管風吹雨打,你隻管低頭認錯就對了,千萬別跟她頂嘴,最多讓她教訓個把鍾頭,也就過去了。你連隔斷40多年的海峽都跨過來了,這點兒小風小浪翻不了船。”做為精英業務員,我連恒威老板幾個姨太太的生日都能背出來,人事部黃小姐那點兒小資料對我更加是小CASE。
  “你能給我一張名片嗎?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呢?”
  “幹嘛?”我立刻警惕起來。
  “我想賠你那條裙子呀。”
  “不用了,不用了,我的名片剛好用完了。”心想,誰敢擔保你不是想留著以後心情不好來敲詐勒索的。
  “哎喲,我的腿好象越來越疼了,我還是請病假去醫院檢查一下可能好點。”他裝模作樣地彎下腰,壓得我一個踉蹌幾乎再摔一次。
  “哦,我想起來了,好象還剩了一張。”我急著去財務部收錢,實再是不想再跟這個來曆不名的台灣人在電梯裏糾纏下去,趕緊從包裏翻了一張名片給他。
  看他一臉得色地接過名片,還很不放心地核對一次公司名字,我恨不得一拳揮過去,打他個星光燦爛,也深悔自己剛才講漏了嘴。
  電梯終於升到33樓,我咬著牙擠出一臉假笑把他推出去說:“快走吧,小心點哦,別把剩下的手手腳腳也摔壞了哦。”
  他居然很敏捷地往外一跳,一臉壞笑地說:“好的,我會小心的。你也要小心哦,財務部的姑奶奶們今天心情可不太好哦,小心拿不到支票。”
  電梯門在我破口大罵之前恰好合上。
  不過想想給他的是我們公司最二百五的夏萌萌的名片,氣也就消了大半了。
  在坐了兩個小時冷板凳,加上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死磨爛纏,從恒威財務部出來的時候,那張400萬的支票終於乖乖地躺進了我的背包裏。臨時的時候,那個長著一張馬臉的財務部經理居然親自把我送到門口說:“你真走運,我們太子東今天就簽了三張支票,居然其中就有你們這張。你的專業精神讓我尊敬,但是如果可以的話,下次我不想再見到你來催款。”
  “行行,沒問題,誰來都可以,隻要你們直接打款到我們帳上,我們誰都不來都行。”

  第一部 第二章
  為了省一塊錢的車費,我擠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無空調公共汽車回到公司,大廈的中央空調立刻迎麵把我包裹進一個清涼的天堂。去財務部交割完支票以後我終於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坐下來了。我一邊掏出紙巾小心地擦著額頭已經變涼的汗,一邊盡量把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放到椅子上。
  “唔,一股汗味兒,拜托你了,李好,女孩子家還是要注重一下儀態,即然收了那麽大一張支票,就算為了自身安全也該打的士呀。反正公司也會報銷。”坐在旁邊的秘書阿MAY皺著修得極精致的眉毛說。
  “廢話,報銷一次一個月100塊的勤儉獎就泡湯了,能吃兩個月的中午飯了。”
  “你要不要這麽省呀,一個月基本工資加上提成你也奔七千塊啦。省這麽多錢下來貼埋大床找人嫁嗎,嗬嗬嗬……”
  “我的床買不買事小,我隻怕你再這麽笑下去臉上的褶子用電熨鬥都燙不平了,嗬嗬嗬。”我很憨厚地笑著離開椅子,也沒顧上幫襯一眼阿MAY那對大得嚇人的衛生球。
  在去茶水間的路上迎麵撞上黃頭兒
  “正好,李好,你跟我上趟總公司,人事部召見。”
  我立刻在心裏打了個機靈,最近經濟不景氣,香港總部早有意思要減員,不是這麽快就動手了吧?!
  “就叫了我一個去?”
  “可不,也不知道什麽意思。總公司新來了總經理,是香港總公司董事長的大公子,大概新人事,新作風,唉,也不知道天下要怎麽大亂了。”
  我用了大概三十秒的時間開始盤算手頭上的錢加上兩個月賠償金,扣除這個月的房租水電以及一日三餐以後能夠支持我最長用多久的時間找到第二份工,於是立刻鎮定下來,跟著顯得比我還要惆悵的黃頭兒進了電梯。
  這是我第二次見人事部的美女經理joyes。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雖然她依然地一臉冷漠,但我以為那是大公司人事部經理所特有的專業氣質,所以倒也不是太覺打擊,可是這次剛坐下,她小姐隻望了我一眼,我立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剛坐下時候的鎮定開始不由自主地動搖了。
  “李小姐在我們公司服務快一年了吧?”她不再看我,隻管專注地盯著自己桌麵上的一迭天知道是什麽的紙說話,好象我也隻不過是一堆A4紙上的油漬,也許是略微大滴一點。
  “差半個月一年。”我說著廢話,想排解一下房間裏越來越大的壓力。
  “唔,”她不置可否地支唔了一聲,就不再出聲。我望了望坐在一邊的黃頭兒,他居然很無聊地玩著手機看也不看我一眼,顯然他對這位港籍美女一樣無計可施。
  “叮嚀……”JOYES桌上的內線電話突然叫了起來,我借機大大地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同時也開始有些憤怒起來,要炒我魷魚就炒嘛,這算怎麽回事?!打工也有尊嚴的!我等JOYES一講完電話馬上站了起來,剛想起身喊兩句口號就走人,誰知道她也跟著我站了起來,依然看也不看我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說:“走吧,總經理剛有空。”
  不是吧,炒我這樣一個小員工也要見總經理?要知道我來公司快一年了也沒見過所謂的總經理一麵,對於這位新到任的總經理更是連姓什麽都不知道。不對,難道他們連兩個月的賠償金也想省下來?我開始起疑。不行,別說見總經理了,就算是見總理他們出不能昧了我的工資!一想到有人在打我的血汗錢的主意,我立刻感覺自己的心理戰鬥係數一路颯升,不再虛虛恍恍。我知道,今天一切隻能靠自己了。
  推開總經理室門的一刹那,我發現黃頭兒一貫的漫不經心和JOYES臉上招牌的冷漠忽然全都消失得無蹤無影,取而代之的是恭順的微笑和禮貌。兩個煥然一新的人看起來是那麽的讓人舒服和順眼,讓我驚歎原來奴性有時候也有光輝的瞬間。
  我跟在黃頭兒與JOYES的後麵,從兩個人之間的空隙往裏張望,陽光從迎麵一溜兒的落地玻璃窗射進來,與我的眼睛碰撞以後讓我看對麵那個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的人時隻能模糊感覺他寬寬的肩膀。我突然對對麵這個人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覺告訴我,他應該不是會打我那兩個月工資的主意的人。
  “啊,你們來了,請坐。”老天,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黃頭兒和JOYES都簽著身子坐在會客沙發上。我也趕緊著收拾起亂七八糟的想法挨著一個沙發坐下去。
  他終於也走了過來,我一個勁兒在心裏祈禱就算他長得不象金城武,他也千萬別長得跟九孔一樣,不過倒也奇怪自己在這種時刻居然還在惦計一些三不著五的事。趁著他詢問黃頭兒業務部情況的當兒我迅速地抬起眼把他看了一輪,並且迅速被他那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給迷住了:他的樣子相當年輕,大約二十八九的模樣,皮膚有些偏黑,但是泛著健康的陽光色澤,襯著一口也是閃閃發光的雪白牙齒,隻是眼神顯得有些陰鬱,但這對他來說不但無損反而有種特別的神秘氣質。我忍不住對老天爺的這一傑作暗暗喝彩。
  “李好?業務部最TOP的SALES?”
  “對,對,她可是我們業務部精英裏麵的精英,隻要是經她的手的CASE沒有一單走得掉,關鍵是追款成功率達100%,不管是成功率還是收款額,在我們業務部的曆史裏都是前所未有的!”黃頭用一種十分可疑的興奮語調非常投入地開始對我胡吹亂捧,也不管我在旁邊被嚇得呆若木雞。特別是他編造出來的100%追款率更是厚顏無恥到前所未有,連JOYES都忍不住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情況我都了解了,”好在這位總經理大人終於在我被嚇傻之前打斷了黃頭兒的個人演講,“我打算調一個前線人員做我的助理。人事部研究過資料以後推薦了李好小姐。我看過李好小姐的資料以後認為可以試用一段時間。所以今天叫你們來,一個是見見本人,另外也是通知大家一聲,做好工作交接和安排,調動即時生效。”
  “慢著,我想在同意調動之前搞清楚一件事,我的待遇會怎麽樣?”
  JOYES顯然對我們業務組這幹人等的珠璣必究沒有太充分的思想準備,以為我除了第一時間應下這個攀高枝兒的調動哪還顧得上其他東西,目下一看我這副市儈的架勢愣了足足有六秒鍾,才露出厭惡的表情撇著嘴說:“從調動生效開始,你的工資係數上調三個點。你還滿意嗎?”
  “那我還是在業務組待著好了。”我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
  “為什麽?”總經理終於出聲來問我了。
  “我現在做業務有提成,可是工作調動以後提成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按我最差那個月的業績,我一個月都要損失至少2000元的收入,我可奉陪不起。”
  我看見總經理眼睛裏傾刻間精光暴漲,但是隨即又很快引退下去了。隻是我能感覺到我的不識抬舉讓他的情緒產生了變化。我知道這下完了,為著2000塊錢我可能真的會被炒掉了。但是如果讓我從頭再來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堅定不移地選擇爭取這每個月2000元的利益,因為我堅持認為我值這個數。
  “好,我簽應你,每個月從我的工資裏補貼你三千元做為特別津貼,但是如果一個月下來我發現你並不稱職的話,你必須無條件辭職,公司方麵不會做出任何賠償。”
  “行,成交。”我完全沒有猶豫張口就答應了下來。一個月多三千塊,拚了老命也值得一搏,管它是從總經理的工資裏出還是公司人事部出。
  臨出門時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忙回過頭問了一句:“總經理您貴姓?”
  “嘭!”走在我前麵的黃頭兒整個兒摔在地上,我奇怪地上鋪了這麽厚的地毯他也可以摔出這麽大動靜來。
  “我姓林,中文名叫林英碩,你可以叫我WILLSON。”講完以後,他的嘴角極不自然地抽了抽。
  “那明天見,WILLSON總經理。”我還是很懂規矩,知道什麽客氣不能當真。
  總經理室的大門剛剛在身後合上,JOYES就立刻臉色一沉,對黃頭兒說:“黃經理,麻煩你跟我回辦公室拿一張公司架構圖回去,每個業務員複印一張,業務做得好是一回事,可是如果跟自己的老板麵對麵都不曉得打招呼那也真是太失禮了。”
  “是,是,是。”黃頭兒連答了三個是字。
  我趕緊低頭,免得一抬眼被黃頭兒怨毒的眼神給活活燒死。

  第一部 第三章
  已經是北京時間晚上23:33分,我還在電腦麵前碼字兒。這是我在總公司開始新工作的第五天了,也是我在這張寬大的辦公桌前渡過的第五個晚上了。從我正式開始接手助理工作第一分鍾開始,工作就象農曆八月的錢塘潮一樣,一浪高過一浪地湧過來,完全看不到希望。但是,我必須在明天早上九點鍾之前把手頭的資料整理成華東地區快速消費品市場調查報告,用電子文件交給“瘟神”林總。
  我考中級統計師時候學的東西在這個時候大顯神通,我用了四天時間成功地用各種統計公式把以噸計的數據變成了條理清晰的表格和文字,現在隻剩下整理成文工作了。雖然困得要死,可是一想到“瘟神”那張胳肢都不笑的臭臉和每月三千塊的津貼,我咬著牙死撐著。終於把最後兩個字都敲到電腦上了,我趕緊存盤,再檢查一次沒錯,把文件MAIL到授權給“瘟神”的工作站,OK,完事大吉。
  我象快脫水一樣癱在椅子上,連一句“PK資本家”都沒有力氣罵出來了。環顧四周,才發現辦公室裏隻剩下我一個人了,靜悄悄的,讓你一點都想象不出來白天緊張忙亂的景象。我本想合上眼稍稍緩解一下被隱形眼鏡折磨得筋疲力盡的眼珠子,誰知道一閉上眼就聽到“叮……”桌上的電話突然想起來,嚇得我差點兒把抓在手裏的杯子扔出去。這麽晚了,也不知道是誰還猜到我在辦公室。我拿起電話還沒開口,裏麵就傳來夏萌萌的大嗓門兒:“你還沒下班呀,大小姐。用不用這麽搏命呀。”
  我歎了口氣:“這麽晚打電話上來你肯定不是來關心我的出勤率的。講吧,又八到什麽回來了?”
  “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位總經理可是超級鑽石王老五啊,他是董事長的小兒子,麻省理工大學畢業碩士生,本來董事長是讓他待在香港總部負責投資部,可是不知道什麽原因他自已非要申請到廣州這邊的廣告公司當總經理,不僅人長得帥,而且又有錢,最關鍵的是,他—未—婚—哦!真是千載難逢的曠世佳婿啊!”
  我忍不住打了個嗬欠:“他是不是曠世佳婿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是曠世花癡。”
  夏萌萌在電話那頭一通中英文國罵聲在我的耳朵裏逐漸變得模糊,隻是隱約聽到她說什麽最近有一個台灣帥哥對她癡纏不休,唉,我看她是雌性荷爾蒙長期寂寞分泌過盛,想男人快想出臆症了。朦朧中,我看見我媽正把我最愛吃的竹孫燒香菇往我麵前遞,我流著口水正要接過來,卻發現不知道怎麽佳肴變資料了,全是數字,我嚇得扭頭兒就跑,可是怎麽跑也跑不動,低頭一看,自己踩在一大堆人民幣裏,動彈不得。這下可把我樂瘋了,我還就想抱著人民幣睡覺呢,往前一撲,隻覺得身子一空,失重的感覺讓我立刻醒了過來,睜開眼一看,夢中隻一刻,世上已千年--窗外已是陽光燦爛。我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恍惚間以為自己睡在租來的那間小房子裏,一翻身,卻一下子掉到了地上。坐在地上一邊揉著屁股一邊努力讓自己盡快清醒過來。我用了一分鍾的時間回憶起來自己是在辦公椅上睡著的,可是自己怎麽爬到會客用的沙發上的我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管他的,反正報告也交了,今天應該可以鬆一鬆了,心情開始變好。正想站起來,卻發現身下壓著一件男式西裝,怪眼熟的。是誰的?等我醒過來這件西裝是“瘟神”的時候,把自己嚇了一跳。同時不用意識操控,第一時間蹦起來,一把拎起壓得皺巴巴的西服,我隻覺得悲喜交加,悲的是有錢人怎麽就不會買好一點的布料拿來做衣服?喜的是好在神不知鬼不覺。看看表,已經八點五十了,保潔員張姨已經在開門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把皺得可憐兮兮的名牌西服團成一團扔回“瘟神”的辦公室,然後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極親切地跟張姨打了一個招呼。
  “昨天又開了一個通宵呀?年輕女孩子老這樣子捱夜很容易殘的。你看看,你那兩個黑眼圈,多難看呀。”張姨很好心地告誡我。
  我一邊陪笑著說:“是呀,是呀。”一邊往洗手間走,心想有頭發誰想做癩痢呀。
  在洗手間裏洗了一個冷水臉以後,臉上的皮膚感覺有些緊繃繃的了,人一下子就精神了。走出來的時候,我幾乎就覺得自己已經煥然一新了。誰知道我怎麽那麽倒黴,迎頭碰到了JOYES,一聞到她身上若隱若現的KENZO冰海藻香水味已經讓我自形慚愧得無地自容了,偏她小姐還用銳利地眼光上下一掃我冷冷地說:“李好小姐,身為董事總經理的助理,我雖然不要求你穿得多麽名貴,但是一天換一套衫是起碼的辦公室禮貌。”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可是美女根本就不在乎我的解釋,不再多看我一眼,轉身進了洗手間。
  我無趣地閉上嘴離開,安慰自己~SO WHAT。
  回到辦公桌邊剛坐下,桌麵的“瘟神”專用呼叫器就響了:RUBY,請你進來一下。
  三秒鍾以後,我反應過來RUBY是JOYES小姐幫我改的英文名,說是這樣方便在公司裏與人溝通。可我始終覺得這名字象是給狗用的。
  我跳起來快步向總經理室走過去,想著那件西裝,還是有些心虛。
  “你的報告寫得不錯。”我剛在他麵前坐定,他劈頭就是一句。雖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看都沒有看我,可是我卻覺得特別特別快樂。
  “不過有的地方太重複了。雖然例比很重要,但有時候太多就畫蛇添足了。有空找這麽多資料,不如把報告寫得更專業一些。十分鍾後到會議室等我,參加拓展部的會議。”
  “沒問題。”雖然這是我第一次做為”瘟神”的助理出席會議,不過我沒太把這當會事。
  他又拎出那件讓我蹂躪成鹹菜狀的西服給我說:“麻煩叫COLLY拿去幹洗一下,這個樣子我都認不出來了。”
  我強壓下竊笑的衝動,點點頭拎著西服走了出去,隻覺得忍得好辛苦。
  走進會議室的時候,裏麵已經坐了一大堆人了。我的出現並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大部門人隻是隨意瞟了我一眼就該幹嘛幹嘛。我全場掃了一眼,發現桌子邊剛好隻剩下兩張椅子,便找了一個比較靠門的位置坐下。
  “你就是新來的assistant吧?”坐在旁邊的一個長頭發的男生突然問我。
  “對。我叫李好,哦,不對,我叫RUBY。”
  “肯定是JOEYCES幫你改的吧英文名吧?她這兩年沒什麽長進。你好,我叫阿策,策馬狂奔的策,拓展部主管。我叫你阿好吧。”
  “我比較習慣別人連名帶姓地叫我李好。”我老老實實地說。
  “好吧,李好。有什麽要幫忙的你可以隨時來找我。”他遞給我一張名片。這是我來到這層辦公室工作第一個認認真真地應酬我的人,人人對於我這個坐直升機上來的小業務員都不太看得上眼,即使是總經理助理,那不還是在試用期嘛,所以所有的人對我都是挨搭不理的。好在我也多活幹,並不是太在意,但心裏總是有些別扭,並且想念那個熱鬧的業務大廳。此刻阿策的的話不管是真心還是客氣,還是讓我感到一絲溫暖。
  ”瘟神”推開會議室門走了進來。他一進來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掉根針都能聽見。
  這次會議討論的是關於如何拓展西部廣告業務。開始我還全副精力地在電腦上做著筆錄,但是三分鍾後我發現再做筆錄已經沒什麽意義了一一所有人的態度很鮮明:拓展部總共兩位主管,一個是阿策,另外一個是叫TK的”海歸”,兩個人在拓展部形成兩股力量,而且勢均力敵。TK認為根據統計資料顯示沿海地區廣告營業額占全國廣告營業額的72.12%,營業額位居前十名的省、直轄市廣告營業額占總額的81.4%,北京、上海、廣東三地廣告營業額占總額的50.67%,西部地區十省、自治區、直轄市廣告營業額占總額的8.43%,雖比去年的7.93%有增長,但增長幅度不明顯。西部地區廣告經營狀況和沿海地區仍存在較大差距,簡而言之就是沒什麽肉。而且打入內地市場人際交際將是工作重點,公關費用將是一項最大的壓力,投入太長,回報無期,風險太高。而以阿策為首的一方則認為西部巨大的消費力市場是未來獲利的保證,而且正是因為其不完善的現狀所以在現階段切入市場才能夠做到少投入並且依靠東正在京廣滬的行業優勢一舉占領西部市場不但飲頭啖湯而且可以保證東正在廣告業界的龍頭老大位置。
  我看得出來阿策的是真的認為西部市場大有所為,而TK卻有些借題發揮,隻是為了打壓阿策,故意在唱對台戲。我望了一眼”瘟神”,他一臉的波瀾不驚,單手支著下巴,好象對越來越激烈的爭論無動於衷,卻突然對我說:”給我三年來全國房地產銷售統計。”
  我楞了一下,才說”是。”對他的用意實再有些摸不著頭腦。我在電腦上忙活了兩分鍾,在他第三次看表之前終於把資料調出來,然後發到各人麵前的服務器上,這才舒了一口氣。
  “你們從這份資料上看出什麽了沒有?”他掃了眾人一圈。
  “今年商品房比去年空置率上升了10個PERCET。”
  “房地產板塊向市郊轉移。”
  “房地產發展態勢開始偏軟。”
  “……”眾人爭先恐後地發言,但都不明白”瘟神”為什麽這個時候提這樣的問題。
  “中低價房的比率開始增加,高檔住宅開發速度放緩。”阿策想了想最後補充。
  我突然有點明白”瘟神”的意思了,不禁微微笑了一下,望向”瘟神”,誰知迎麵正碰上”瘟神”的眼神,他居然對我說,”RUBY,你也講講。”
  “我?”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心想,我不是隻負責準備資料嗎?全世界的人都望向我,但眼光裏都寫滿了不屑,連阿策的眼睛裏也盡是懷疑。
  我被會議室裏輕篾的沉默搞得有些發毛,心想管他的,說就說,反正講錯了也不會扣工資:“進入西部市場宜早不宜遲。問題的關鍵是進入的契口。全國家庭數與三年來新建商品房的總數之間的比率是357:1,沿海地區要小一些,是96:1,而西部十省市是521:1,需求決定市場,也就是說,未來房地產市場將是西部經濟開發的一個重要發展方向。以往的曆史證明,隻要是政府花大力氣扶持的項目其回報率幾乎為200%。這次中央提出開發西部,必將吸引大量外資入主西部。西部的房地產發展商其資金組成比例中,外資企業的比例每年平均按270%的速度增長。回報期較短,風險低的房地產業將是眾人搶奪的主力板塊。我們不妨將與廣告業唇齒相依的房地產業的廣告做為我們進入西部廣告業的切入點,做為我們拓展內地市場的第一步。”
  我一口氣講完,會議室裏還是靜悄悄的,我偷偷地望了一眼”瘟神”,一點什麽情緒也看不出來,酷著一張臉對阿策說:”三天內交一份西部業務拓展的可行性報告給我。散會。RUBBY你到我OFFICE來。”
  我收起電腦往外走的時候阿策走了過來,衝我豎起大姆指說:”CLEVER GIRL,我沒看錯人。有沒有興趣來拓展部發展?”
  “別了,我來肯定叻過你,做為拓展部的主管到時你情何以堪?”我不懂客氣,隻曉得順杆子往上爬。
  “那我給你做ASSISTANT好啦。”阿策很豪氣地拍胸脯,說完兩個人相視而笑。
  我敲了敲”瘟神”的辦公室門,推門進去。
  “瘟神”正對著電腦通話,見我進來指了指椅子示意我坐下,便又對著電腦的攝像鏡頭用我從不曾聽過的溫柔的語調說著話。我驚訝地發現他講的居然是韓語:”好了,我還有事,下次記得不要這個時間給我電話,有事我會CALL你的。BYE.。”
  哦,不記得自我介紹了,本小姐大學時主修工商管理,另外選修了兩門外語,一門是法語,另外一門是韓語。學法語是因為我高中三年英語修得很爛,讓我焦頭爛額,全靠死記硬背才勉強沒在高考的時候拖我後腿,上大學以後幹脆另起爐灶選修了法語。誰知道一學之下卻因為法語優雅的語調而愛上了她,竟然以全年級法語第一的分數拿了兩年的獎學金。至於韓語嘛,是因為上了一堂國際貿易,當時那個禿頂矮教授言之鑿鑿的預言,韓國將在五年內對中國進行大規模的資產入侵,這讓我對韓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所以……講清楚哦,我可不是專門偷聽來的,誰讓他不問問我懂不懂韓語呢。
  “瘟神”摘下耳機對我說:”我對你一星期以來的表現還算滿意,所以你的試用期到今天為止,現在開始,你將正式做為我的助理。等會兒你跟我一起去上海開會,大概五天時間。現在給你兩個小時時間準備行裝和資料,有沒有問題?”他依然麵無表情。
  我除了說好之外還能講什麽。
  這是我第一次坐商務艙,但是來不及如何欣賞,我在美麗的空姐還在柔聲解說救生衣的用法的時候就已經酣然入眠了,在辦公室沙發上的兩個小時睡眠根本幫助不了我勞累過度的腦細胞。等我醒過來的時候飛機大概遇上氣流了,有些顛簸,難怪耳朵這麽難受。我借著打哈欠的機會疏通了耳朵裏的氣流。直起脖子,我發現原來我一直不知死活地靠在“瘟神”的肩膀睡著呢。而瘟神也閉著眼象是睡著的樣子,好在,沒給他發現。我悄悄把腦袋從他肩上移開,才暗暗地舒了口氣。為了證實他確實睡著,我又偷偷斜著眼望了他一眼,原來他睡著的樣子比平時更漂亮。把“漂亮”這個詞用在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身上是很罪過的,可是一時間我隻覺得是如此的貼切,特別是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長地微微上揚,讓他看起來有些孩子氣……嘖嘖嘖,瞧瞧人家的爹媽多會生。
  “還沒有看夠?”他突然睜開眼睛說話,我被嚇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空中小姐以為我們這邊發生了什麽事故,小跑著過來一迭聲地問:“請問有什麽事嗎?”
  我借機要了一杯咖啡,IT’S FREE。
  一路上“瘟神”不再理我。不過我也不太在意,因為我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商務艙不限量供應的特別食品吸引,也就沒有再顧上去研究他的雙眼皮了。隻是在臨下飛機前,他大概實再是看不下去了,遞了一條手絹給我說:“吃飽了嗎?”老天,我快暈倒了——這個男人用手絹呢?!實再是太完美了。
  這次開會是為了並購上海最大的媒體購買公司—傳奇,它是一間由瑞士人控股的廣告公司,所以他們的談判班底幾乎全是老外。我們這邊除了“瘟神”和我之外,還有上海分公司派了幾個人來做助手,其中一個叫PETER的男孩子做我們的翻譯。不過第一天會議下來,這個叫PETER的男孩子幾乎成了我的專用翻譯,因為在談判的時候“瘟神”的英語對付那群比利時人已經綽綽有餘。談判進行得很艱難,比利時人不開竅的原則性讓我們頭痛異常,但是“瘟神”卻始終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本來第一次見到這種大場麵,我心裏直發毛,剛開始遞資料給“瘟神”的時候,手居然有點可恥地發著抖。“瘟神”在接資料的時候無意中握到了我的手,他抬起頭,望我一眼,點了點頭。我第一次發現一個人的眼睛居然可以在這一瞬間傳遞這麽多情緒。說也奇怪,與他對視之後,心頭忽然變得清亮起來,也可能是談判的節奏突然緊張起來讓我忙著傳遞資料而忘了害怕,,藏在桌子下的小腿肚了不再抽痙。雖然出發的時候資料準備得已是相當的齊備了,可是到了談判桌上,很多情況卻不是趴在辦公桌上可以找得到的,隻有在業務一線實際操作過的人才知道痼中巧妙。我平時每單業務記卡片的習慣在這個時候大顯神威,基本上用得到的材料我都能及時交給“瘟神”。
  比利時人仍然質疑我們的並購後的公司策略,認為中國的廣告市場隻能做低端服務,像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銀行這樣最大的企業客戶,一年的廣告投放量也就是4~6億,由此支撐本土廣告公司的最大營業額不過15億元。可是“瘟神”完全不在意他們的質疑,一上來就拋出一連串的統計數據和資料證明2001年,因為受全球經濟不景氣的影響,廣告增長速度放緩。但是2000年中國人均廣告消費額才6.07美元,而美國是540美元左右。根據一些調查機構的預測,如果中國以每年7%的速度發展,到2020年,中國將會超過美國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廣告市場。而且很多國際廣告公司的服務並未到位,他們並不專心把本土客戶的品牌發展起來,本土客戶付出更貴的費用,並未得到更大的價值。並購後,可以利用我們公司本土子公司低廉的成本以及在貼身服務上的優勢,以及幫客戶從小做大的經驗聯手打造廣告航母。“瘟神”的腦子就象一片超級芯片,他根本不看麵前的電腦,可是所有的資料好象全印在腦子裏。從頭到尾他一句廢話都沒有,簡直帥呆了。PETER的同聲翻譯就成了我為WILSON準備和提交各種資料的幫助。大家雖然都是第一次合作,總算還是配合默契,第一個回合的談判,在我看來我們隻是勉強掌握了一些主動,比利時人不開竅的原則性將是接下來幾天讓我們頭痛非常的問題。我把這話講出來時,忍不住歎了口氣,誰知道”瘟神”隻是微微一笑,揚了揚嘴角說:”最多隻用三天時間,他們會來求我們在並購協議書上簽字的。”我不可置信地抬頭望住他,他拍了了拍我的肩頭便走了出去。
  我和PETER互做一個鬼臉,忙捧起台上的東西,屁癲兒屁癲兒地跟上去。
  回到酒店,瘟神吩咐我們回房稍事休息然後與上海分公司的同事一起吃飯。高度緊張的神經總算是鬆弛下來,我把自己放進大大的按摩浴缸,泡在熱熱的水裏,下巴下麵堆滿雪白的泡泡,我舒服得呻呤出來,心想:等發達以後,我的浴室裏還得增加一隻日式的大木桶,再常年備一支好年份的波爾多紅酒,這才叫享受人生。
  等我被尖銳的電話鈴聲吵醒時,浴缸裏的水在高強的中央空調下早已變得冰涼,我被激得打了個冷戰。電話鈴還在響。我忙爬起來穿上浴袍,伸手摘下洗手間的電話:“RUBY,你在幹嘛,我們一班人都在餐廳裏等你,老板的臉色好難看,你怎麽還不下來!”電話裏的PETER雖然顯然很著急,可是音量仍然控製得很得體,非常標準的普通話,不過已經足以讓我清醒過來。
  “哦,我馬上下來。”我使勁搖了搖睡得昏沉沉的頭,努力讓自己盡量麻利一些。
  下到餐廳的時候,我的頭發還在滴水。我看了一眼桌子,菜已經上得七七八八了。我道了聲歉忙在PETER身邊的空位子旁坐下,看也不敢看一眼“瘟神”那張臭臉。
  上海分公司的經理好心地想調節一下越來越沉重的空氣,對“瘟神”說:“老板,今天晚上要不要去上海最有名的俱樂部名人之都放鬆一下……”
  “不用了,我有其他安排。”雖然“瘟神”的回答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過我還是偷偷地舒了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我呼氣的動作太大了,引得PETER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大驚小怪地說:“RUBY,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給他這麽一叫,一桌子的人全往我臉上看過來,我的臉要是再不發燒一定是血循環係統壞死掉了。我恨恨地揮了揮手說:“美女應該經常臉紅一下,促進新陳代謝。”
  鼻子忽然癢癢,我急忙扭過頭,“嗬欠!”雖然我已經盡量壓低了聲音可是噴嚏衝鼻而出的聲音在這間五星級酒店的餐廳裏還是足夠可以用“轟鳴”兩個字來形容了。
  “EXCUSE ME!”我急忙輕聲說了一句,勉強顯示出一些淑女的樣子來,不過眼角餘光還是心虛地瞟到旁邊食態文雅的上海分公司的女同事臉上毫不掩飾地不恥。大概剛才我的大言不慚已經把一桌子的上海美女全給得罪了。“瘟神”盡管麵無表情,但他這個樣子更讓我覺得無地自容。我想,大概這次回去以後,我就可以告別與美女JOYES共用洗手間的榮幸,回到業務部的大廳裏與其他業務員一起繼續享受戰場友情了,這樣倒也不錯,隻是好象有些隱隱約約的遺憾。遺憾些什麽,我也還不是太清楚。
  “你沒事吧?該不會是感冒了吧?”感覺出了飯桌上的氣氛,PETER好心腸地想幫我下台階,偏過頭來問我。
  “沒事,沒事,可能是因為剛才洗澡睡著了。”我一邊說一邊往旁邊閃。沒辦法,不管是不是帥哥都好了啦,我實再是接受不來與男人之間的距離小過30公分。
  這頓飯吃得我辛苦得要命:中間幾次湧起強烈的噴嚏欲望,但一想到“瘟神”板起的臉我隻得擠眉弄眼地忍住。可這種忍法太不人道,我隻覺得雙眼發澀,涕淚交流,另一邊,我還得拚命把PETER殷勤夾來進碗裏的菜給吃掉,盡管心底裏我非常抗拒這種沒有衛生常識的禮貌。一頓飯下來,我隻覺得胃發脹,頭發暈,剛一站起來就隻見杯杯碟碟在眼前八字形轉圈,腳下一個踉蹌。我知道如果給PETER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定會堅持護送我回房間已便將他的紳士風度進行徹底,忙自己扶住桌子,向正欲離開桌子的人們在臉上綻放出極有教養的微笑。不過我好象還是慢了一步,還沒等我把微笑百分百展開,我的左臂就被人一把給抓住了。想不到娘娘腔的PETER的手掌這麽大,這麽有勁,讓我幾乎動彈不得。但是我還是不想給他這麽抓住我直到二十五樓的房間,免得一路上給人懷疑我的性取向。我一邊用右手去拂左臂一邊說:“不用扶我,我沒事。”
  “跟我走!”不對,聲音怎麽這麽凶巴巴的?我一抬頭,這才發現抓著我的原來是“瘟神”。“呼一,好在不是PETER”我暗暗鬆了一口氣,也放棄了掙紮,不過嘴還是不肯閑著:“走就走,這麽凶幹嘛,朗朗乾坤,我不信你還能吃了我?!”隻是給“瘟神”一瞪我,我馬上乖乖地閉了嘴,並且很自然地把餐桌上的用剩的紙巾順進了袋子裏。雖然腦子已經開始有點兒迷糊了,不過我還知道米飯班主得罪不得,隻得聽天由命地任他把我夾在胳肢窩下麵往大堂方向走。唉,他實再是太高了,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有多難看,不過臨走,我還是強作鎮定地向目瞪口呆的眾人揮了揮手。明天會怎麽樣,等明天再去想吧。
  接下去,我要做的事情就隻有一件,那就是全情感受某人寬闊的胸膛。說實話,真正挨上去比想象中還要舒服得多。
  “唔一”我舒服得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怎麽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開始心猿意馬起來,“瘟神”硬梆梆的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了溫柔的味道。
  “哦,頭好痛哦。”我裝模作樣地皺著眉頭,心裏直罵自己色狼。不過罵歸罵,我可不舍得把著離開他的胸前,甚至在走進電梯的那一刻,我還在想,其實如果可以變成他胸口的一粒痣侄不失為一種理想境界,因為我真的很好奇此刻臉頰下的那顆心髒究竟在遇到什麽樣的女人的時候才會有奔馬跳,呐,就是小說裏說的心如鹿撞那種呢。心裏忽然不期然地想起他對著電腦講韓語時的樣子。
  真正躺倒在床上的那一刻,我才真切地感覺到全身的骨頭都在痛。“瘟神”很專業地摸了摸我的額頭,然後說:“你在發燒。”
  “哦,發燒呀,長個子呢。”我也扮到很專業的樣子答道。
  他好奇怪地定睛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有一天,你要是離開這個世界了,我一定為你的嘴巴設立一個基金。”
  “做好事不用等到我死翹翹,你可以把它交給愛護動物協會監管的。”說完這句話,我隻覺得從胃底湧上一股激流,隻來得及坐起身就“哇”地一聲吐出來了,汙物四濺,最可怕的是,很不幸,大部分髒東西噴到了“瘟神”的身上!我嚇得呆若木雞,望著“瘟神”髒得一塌糊塗的鞋子直發呆。“瘟神”反倒完全不在意的樣子,甚至看到沒看一眼身上,隻顧著走來走去地幫我找毛巾,倒熱水。見我隻管盯著他鞋上的髒東西發蒙,他隻好在我麵前蹲下來望著我的眼睛說:“好了,沒關係了,我知道我鞋子上的鮑魚味道很好,可是吐了就是吐了,你再盯著它看也沒辦法吃回去了。最多這樣,從此以後你吃的第二隻鮑魚由我包下來,我們第二次吃比這次的再大個兒一點兒,OK?”他的聲音裏有前所未有的溫和,跟之前硬梆梆的形象簡直是判若兩人,而他的話也簡直說到我心裏頭去了,一邊由他扶著我重新躺了下來,我一邊補充:“還有你襪子上的椰子雪蛤膏和褲角上的香煎鱸魚。”
  “行行行,一餐不夠就吃兩餐,兩餐不夠你就到我家開飯去好不好?”
  “我可不洗碗。”盡管覺得眼皮越來越沉,我還記得是清楚交待完這句話才躺下。
  我從半夜開始發起燒來,身上一會冷一會熱,模模糊糊感覺有人往我嘴裏灌藥,有人往我身上壓被子。我想說謝謝,可是好象連張嘴的力氣都沒有了的樣子,除了想睡還是想睡,可是睡又睡不踏實,老是突然驚醒,以為夠鍾起來開會了。就這樣翻來覆去,大概快天亮的時候終於捂出一聲臭汗,感覺身上鬆爽了許多,人也開始清醒起來。聞著自己身上一股餿味兒,我隻想去洗個熱水澡。等我從一堆被子裏爬起來,這才看見有個人趴在床邊睡著了。
  難道是“瘟神”?是他照顧了我一晚上?回想起昨天晚上他是我睡著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不是他還有誰?!想到這兒,我的心跳突然莫名其妙的狂跳起來。
  怕把他驚醒,我盡量輕地往床邊移動,眼看到床邊了,誰知道左肘壓了一個空,身體一側失了平衡,“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下,雖然地下鋪了厚厚的地毯沒摔著我,卻把他給驚醒了一一“怎麽了?”他很機敏地刷一下站了起來。噫,不對,“瘟神”怎麽矮了這麽多的?怎麽還梳了個髻?唉,我這才看清楚,哪來的什麽“瘟神”,是個穿製服的酒店護士。原來“瘟神”看我越燒越厲害,就從酒店醫務部請來了醫生,醫生看了以後說沒什麽大礙,開了退燒藥。可是“瘟神”不放心,又專門請了個護士來看護我。
  “這一晚上得多少錢?”我忍不住問那個秀氣漂亮的小護士。等她報了一個價以後,我幾乎重新暈倒,早知道我把這個護士退了,直接讓公司把這筆費用的二分之一補貼進我的工資裏也好呀!!!慢著,不知道“瘟神”會不會把這筆錢算在我的差旅開支上,一個個月從我的薪水裏扣呢?不是吧!!!我幾乎是立刻就做出一個決定,從現在起,用自己兢兢業業的工作表現打動他,把扣糧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最終讓他徹底放棄秋後算帳的計劃!
  我不理那個叫林亦柔的小護士的抗議,在浴室裏享受了半個小時的熱水浴,換上一套幹淨衣服,除了臉色略微發青、腳略微發軟以外,我實在看不出來我有哪一點象個病人。走出浴室,看見林亦柔一臉為難的樣子,我有些於心不忍起來。雖然我也知道她不過是“瘟神”高價買回來的一項服務而已,但是想起她衣不解帶地照顧了我一晚上,我感動得要命。於上在我少得可憐的行李裏找了半天,居然給我找到一條沒開封的真絲圍巾!那是我從夏萌萌那兒連哄帶騙剪了她四期時尚雜誌的印花換來的,本想這次拿來充充場麵,現在送給麵前這個可人兒倒也算是明珠正投。我把絲巾一把塞給她說:“別嫌棄,我隻想謝謝你。”
  “不行的,不行的,酒店有規定,拿了你的東西給飯店知道會炒我的。”林亦柔甩手兼擰頭不肯收。
  “你要不收我就去客戶部POINT你,說你服務態度不佳、專業技術低劣!”
  林亦柔顯然沒見過我這麽野蠻的人,給我嚇得差點沒哭出來,隻得把絲巾小心折好放進製服兜裏。
  “好了,你先在那張床上睡睡,我也要看點資料,你早上九點鍾再出去,反正也算在護理鍾點裏了。”我指了指房間裏麵另外一張沒人睡過的床。
  她剛想重申酒店的規矩,給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推倒在床上,外加幾句威脅,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睡下。而且她也確實累壞了,沒等我數到五就睡熟了。
  上海的早晨,八點正,我按響了“瘟神”房間的門鈴,看見他看到我時一臉愕然,我得意極了:“MORRNING CALL SERVES, SIR。”
  “你在幹什麽?”
  “請您起床早餐,順便準備談判資料。”
  “胡鬧!”“嘭”房間門在我麵前被大力關上。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怎麽了,房門又被打開,露出他強壓怒火的臉:“今天不用你參加談判了。什麽也別做,回房間睡覺!被你鬧了一晚上了,還沒煩夠呀。”“嘭”那門比我還倒黴地被他摔上了。
  我幾乎可以絕望地斷定,他不但會從我的血汗錢裏扣昨晚上的護理費,而且還可能連今天的工資都給扣掉!看來我這趟發燒是沒什麽機會給算作工傷了。那可怎麽行!昨晚上的五星級護理費已經足以讓我這個月的存錢計劃化為泡影,再扣工資我就不要活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明知惹毛了他我會死得很難看,可是我決不能眼睜睜讓他找到扣我工資的理由。“叮咚,叮咚。”我一邊拚命壓製心裏越來越重的不祥預感,一邊按門鈴。
  “你到底想幹嘛?”看他的樣子,如果手上有把指甲刀也足以幫助他殺掉我了。
  “我一想一工一作一。”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可是你今天身體和精神狀況不適宜高強壓力的工作。”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裏的誠意開始有一點點感動到他了,他的語氣開始軟化。
  “誰說我不行?現在就算沒吃早餐我也能做四十五個仰臥起坐,跑60米隻用九秒二。秦觀的《鵲橋仙》我可以順著背一次,倒著背兩次,不行你聽著: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
  “算了,算了,”他大概怕我下一步真的一家夥躺倒在酒店的過道上做仰臥起坐,忙舉手投降,“算我怕了你了,十分鍾後餐廳見,記得帶上內地中產階級消費方向分析。”
  那天的談判節奏進行得很慢,“瘟神”似乎故意在很多關鍵問題上一點而過,並不與對方進行深入糾纏,話題來來回回隻在宏觀市場分析上,談判似乎變成了中國未來手機市場展望研討會,所以幾乎不用我做什麽工作,連著PETER也覺得好輕鬆。我自作多情地覺得他這是有意不讓我太累,有幾次“瘟神”望過來的眼神碰巧與我撞上,總讓我的心裏暖一暖。
  接下去幾天的談判竟然真的象”瘟神”預言的那樣進行得頗順利,我和PETER,與“瘟神”之間也越來越默契,特別是“瘟神”不再讓我覺得遙遠而冷酷,雖然他依然不多話,但在我眼裏有些東西已經改變。唯一讓我不太釋然的事是PETER的態度從我發燒第二天起來了一個大轉變一一除了工作以外再不跟我如何廢話,拉凳子,開車門這些小細節一樣照做,卻能讓人明顯地感覺到他刻意營造的距離。雖然相較之下他之前的噓寒問暖更讓我受不了,不過那種待遇的突降還是讓我很是調整了一下心態,誰說的一一男人的殷勤是女人的深海魚油。
  到第四天,驕傲的比利時人主動向“瘟神”伸出了手說,希望明年合作愉快。
  坐進車裏,我和PETER同時呼出一口氣,步調之一致連司機都被我們逗笑了,煩繞了好幾天的古怪氣氛也好象一掃而空。“瘟神”提出晚上帶我們出去輕鬆一下,我一聽馬上提出要帶多一個朋友,“瘟神”大約心情良好,也沒表示反對。
  剛剛下班的林亦柔趕到延安路的這間叫做“天上人間”的酒吧的時候,臉紅樸樸的,脖子上係著我送給她的絲巾。我就喜歡上海女孩子的這點好,特別注意這些小心意。看到我張牙舞爪跟她示意的樣子,她一下子笑出來了。但是一眼望到我身旁的這些多人的時候,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嬌羞的神情看得我都呆了。她好象不太常來這類地方,做在桌子邊便低著頭不再言語。“瘟神”除了我跟他們做介紹的時候很禮貌地點了點頭之後,就一直酷酷地喝著酒,偶而問幾句關於上海風土人情什麽的,便沒有再多說話。倒是PETER和其他幾個上海男同事顯然對林亦柔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眼睛不停地往旁邊瞟,想搭話,但“瘟神”威風凜凜地坐在那兒,哪還敢放肆。我可不想把在上海的最後一夜變成數木頭人的遊戲,而且,靈光一閃,覺得PETER與林亦柔的配搭倒是很好玩的想法,於是轉向“瘟神”:“總經理,能請您跳支舞嗎?”我衝著“瘟神”發出邀請。
  “有些事情是應該交給男人來做的。”“瘟神”說著站起來,向我微微一鞠躬,伸出右手。這樣的動作如果放在第二個男人身上,在人頭洶湧的酒吧裏做來,鐵定讓人倒足三天胃口。可是“瘟神”卻做得那麽自信流暢,順眼之極。
  在舞池裏我跟著音樂胡亂扭著,眼光卻如黑夜中的探照燈般直向舞池邊PTER與林亦柔的方向掃來掃去。“瘟神”跟我說什麽的時候我也沒聽清。“喂,小姐,專心點好不好?”“瘟神”有些不高興。
  “音樂聲這麽大我怎麽聽得清。”我亂找著借口,眼睛卻忍不住很三八地出賣了我的注意力。
  “別瞎打主意了。”他淡淡地戳爆我的陰謀。
  “我打什麽主意了?”我雖然有點兒心虛,卻繼續嘴硬。
  “他們兩個不合適。”他還是閑閑的樣子。
  “為什麽?”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把自己給賣了。
  “這世界上有你這麽遲鈍的天才做我的助理,上帝真的很厚愛我。”
  “我遲鈍?你才是豬頭呢。自以為是的豬頭!”基於對自己飯碗的責任感,我隻能恨恨地在心裏罵,表麵上不再出一句聲。
  這時候,音樂突然轉成了布魯斯,我轉身想溜,一定是有人在玩我一一除了會跟著音樂快節奏地扭扭腰部以下的肢體外,我對跳舞是一竅不通。而且從小到大被人譏笑我的無節奏至今是我心頭永遠的痛,跳交際舞隻會讓我出洋相。
  還沒想好溜走的借口,左手已經被“瘟神”捉住,麵對麵站定才第一次發現,可憐的我才到他的胸口。我頭皮發麻地扶著他的肩,開始笨拙地隨他在舞池裏操練開來。我已經盡量在配合他的腳步,但是好象永遠踩不到拍子上。他跳得好否我已無從知曉,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怎麽才可以踩少他兩腳。可是事與願違,他的皮鞋總是神出鬼沒地頻頻出現在我的腳底,而且想踩輕點兒都不行。沒用一分鍾,不但我自己的手心已經濕透,連帶他的右手和左肩也變得熱氣騰騰。
  我難堪得無地自容,不停地講“對不起”成了我唯一能做的事。
  “李好!”他一聲斷喝,讓我本已繃緊的神經幾乎即刻崩潰。
  “對不起!”我的聲音跟他一樣響亮,搞得旁邊的人個個向我們看過來。
  “從現在起,你再踩我一腳我就叫人事部扣你十塊錢工資!”他看上去不象開玩笑的樣子。
  “那我們不要跳了。”我轉身就走,被他一把扯住,豪不留情地說:“半途而廢違返公司員工手冊第二條第四款,連續三個月按50%發放工資!”
  這次我提起腳後跟,以減少地心吸引力對我移動時候的影響,妄想自己可以就此輕盈一些,可是事實很快就證明我對物理常識的實踐失敗得慘不忍睹。隻不過,這次再聽不到我說對不起,全變成:“10塊,20塊…50塊,老天,”我幾乎快哭出來了,不為他的皮鞋,是為了我的工資。
  奇怪他的樣子看起來卻好象很快樂與享受。我發狠道:“見鬼,再扣我10塊錢我辭職好了!”
  他好笑地停下來:“你真是超級沒節奏感啊。不行,今天晚上我非根治你這毛病不可。”不由分說他示意我把兩隻腳踩到他的皮鞋上。雖然我隻有四十公斤,但是踩到他的腳上的份量不會太輕,而且他的皮鞋雖然已經被我踩了N腳,但是一看就知道不便宜。可是他的樣子不象開玩笑,我隻顧低著頭打量著他的鞋子,看可以怎麽下腳,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伸手就圈住我的腰,我站不穩整個人就被他攬在懷裏,雖然這不是第一次挨近他,但是因為這次沒有生病做借口,任我臉皮老厚終於臉上還是拚命發起燒來。這種前所未有的舞法讓我隻能將自己無所保留地全部托付給他,由他在舞池裏將我這裏那裏的掌控著來去。我的腦子變得暈乎乎的什麽想法都通通消失無蹤,我隻知道我信任他的這種控製,而且喜歡這種讓自己白癡的感覺。這一刻,全世界對我而言隻剩下目下挨著的這個寬闊而溫暖的胸膛……我終於第一次真正看清楚自己原來早在不知不覺中將自己扔進了對他的眷戀裏了。這個想法讓我猛然驚醒,這才發現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早已超過了安全線,從第一眼對他的欣賞開始我在自己親手掘出的感情陷阱裏已深可沒頂。不行,必須停止。我的身體隨著我的想法變得僵硬得足以讓他發現不妥:
  “怎麽了?”他停下來問我。
  我沒辦法再維持之前的嬉皮笑臉,也不管他是不是看得出來,低下頭推開他說:“累了。”
  “那回去休息了吧。”說完他以一貫的風格帶頭往外走,甚至不再看我一眼。而我竟然感覺到心向一個沒底的深度潛下去。
  回到坐位上時雖然心亂如麻,可是我還是很八卦地發現PETER一臉的紅光滿麵,而林亦柔臉上的表情卻是很奇怪。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而且也沒有心思去想他們,我隻想知道如何讓自己從可怕的單相思中抽身離開。
  後來男士們紛紛輪流請了亦柔跳舞,我借口身體未恢複在一旁做壁花。出人意料的是那個怕羞的小女孩亦柔,不管是BLUS還是勁舞居然都很在行的樣子,青春的身體與美麗的舞姿在昏暗的舞池中那麽耀眼,尤其是與WILISON跳勁舞的時候仿佛很合拍,隨著音樂節奏興之所致地舞出各種花式,讓舞池裏的其他人到最後幹脆圍著他們舞起來,氣氛熱烈得讓人心搖神馳,人群裏的WILSON是漂亮的,亦柔也是漂亮的。我心裏雖然有些難過,可是也不得不承認,那個畫麵是經典而美麗的。命運仿佛在跟我過不去,我越是想抽身而出卻越發現他是那麽值得一個女人傾心相許。這麽優秀的人怎麽可能讓平凡如我的女子擁有,想到這裏心髒象是給人狠狠地捏了一下,痛得有些抽搐,這種疼痛如此陌生,我下意識地捂住心口。
  在回去的路上,我們先送亦柔回家。PETER喋喋不休地與亦柔說著什麽,不過亦柔好象有意與他保持距離,這讓人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則努力在沉默裏淡化著自己的存在,想讓willson離開視線遠一些,但是眼睛又隨時隨地下意識地搜尋他的身影,不管是正麵、側麵還是僅僅隻是燈光下的一片倒影也足以讓我的心安定下來,但同時更升起對自己的憤懣。我這是怎麽了?拖泥帶水得讓自己都討厭自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勇者而是白癡。福禍無門,惟人自召。

  第一部 第四章
  坐上回廣州的飛機因為實再無法入睡,我半是刻意半是真心地將自己淹沒在隨叫隨有的飛機餐裏。美麗的空中小姐對我這樣的土包子客人大概見多了,耐心而有禮地不斷為我添飲料送食物。本來WISLON怕我暈機讓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但是殷勤的商務艙服務和因我而至的川流不息的空中食品服務很快把他本來就不多的紳士風度折磨殆盡,對著端著一盤沙爹牛肉的空姐問:“小姐,還有沒有其他空位?”
  “哦,剛好還有一個商務艙位,就在您這排的通道左邊,這邊請。”
  哇塞,國內的空勤服務什麽時候這麽上檔次了?
  他倒是很受落,馬上站起來跟著小姐往對麵走。
  “WILSON!真的是你!”一把台灣國語腔的男聲在旁邊響起。不是吧,他在飛機上都能碰到熟人?!我跟著聲音望過去,我的老板在通道對麵與另一個差不多身材的年輕男人用很奇怪的手式打著招呼。我卻覺得那把聲音好象有點熟,但是想不起在哪兒聽過。管他的,做為一個專業的白領“少管老板私事”是保住飯碗的首要條件,更何況現在我正蓄意要讓自己離他遠點。我放開懷抱繼續對付麵前的美食,可旁邊的動靜卻不住地傳進耳朵:
  “幹嘛,到上海公幹還是渡假?”
  “渡假?哪那麽好福氣,我跟同事一起過來的,剛跟完一單PROJECT。”
  “同事?肯定是美女。”那個台灣男人似乎對人性的期望不高。
  “臭小子,你以為是你呀。呶,’美女’坐在對麵的,別說我沒警告你,得罪了她你會死得很難看的。”
  混帳,難道我就那麽不堪?!本想轉過頭向對麵禮節性地打個招呼的,聽到這兒,我決定裝聾做啞繼續我的飛機餐之旅。所以明知旁邊有人望過來打量著我,我照叉起一塊咖喱土豆往嘴裏送。飛機突然失重地往下一沉又升起來,我一個沒妨到,快到嘴的土豆正好杵到鼻子上,塗了一臉的咖喱汁。
  “夏萌萌?哦,不對,李好!”那個男人這時候正好大叫一聲。
  這一聲終於讓我認出他,也讓我知道什麽叫冤家路窄了一一他就是恒威樓下被我恨恨踹了一腳的那個台灣小男人!
  我恨恨地瞪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喂,小姐,怎麽每次見麵你的樣子都這麽讓人驚喜呀?”那小子依舊一臉壞笑。
  我這才記起那一鼻子咖喱汁還沒擦呢。我抓起紙巾一邊擦臉一邊回敬他:“因為每次見到你就好象踩到了狗巴巴!”
  “小菁,拿多點紙巾過來。”那家夥忍著笑衝旁邊一個高挑白皙的空姐揚聲吩咐,自在得他跟在自己家似的。那個空姐居然也真的很聽話地跑去拿了一迭紙巾過來,還很高興的樣子,一邊為我收拾桌子一邊道歉:“不好意思,剛才遇到氣流,有點顛簸。”
  “你幹嘛那麽聽他的?”我強壓下不滿接過紙巾,還是忍不住出聲責備她。
  “首先因為他是我們航空公司的客人,其次嘛,”她焉然一笑,“因為他是我哥。”
  “什麽?你哥?不是吧?你們家的遺傳肯定出了問題。”我瞪大了眼睛。
  “不是啦,不是親哥哥,是好朋友好種。”她很驕傲的樣子。
  我很愕然地望向那個台灣無賴,不是吧,現在還有人用這麽老土的方法追女孩子的?台灣的言情作家們好集體燒碳自殺了!!!
  他在我的盯視下若無其事,WILLSON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
  “哦,還沒有自我介紹呢,我是尹天與,你呢,我應該叫你夏小姐呢還是叫你李小姐呢。”他完全無視我的鄙視,熱情如火。
  “慢著,慢著,”雖然剛才有點奇怪他跟WILLSON非同一般的關係,可是我還是沒疑到別處,此刻一聽他的名字我終於想通了:“你就是那個永遠不知道正經上班,成日遛狗鬥雞全世界跑隻為了拍美女照片,害我為了一張支票在恒威財務部泡了三個月的那個混帳恒威太子爺?!”
  “哇,WILLSON,你手下的業務專員很PoRFATIONAL耶,不過我也不差,”尹與天一點沒覺得受打擊,反而一副找到了對手似的,顯得很興奮,幹脆跨過通道一屁股在我旁邊坐下來:“你叫李好,23歲,身高158,體重40公斤,O型血,雙子座,”我下意識地望了一眼WILLSON,他一點不在意的打開報紙看起來,對這邊的動靜完全無動於衷。我不禁有些惆悵。
  這邊尹天與見我對他的話一點反應都沒有反而更來勁了:“對了,對了,我連你的三圍數字都曉得哦,讓我想想,好象是3……”我沒等他3完抓起一個餐包一把塞進他的嘴裏,噎得他直翻白眼,WILLSON也同一時間丟下報紙衝過來一把把他抓起來扔回過道對麵的位置,自己在我旁邊坐下來。
  尹天與一邊咳嗽著一邊從嘴裏把餐包摳出來。小菁捧了一杯水過去遞到他的手上,一臉心痛。尹天與接過杯子喝下一口水剛順了順嗓子就衝WILLSON叫了起來:“幹嘛,WILLSON,你知不知道這位大小姐多過份,第一次見麵差點兒廢了我這台北籃壇第一腿不說,還留了張假名片給我,害我拿著名片找上去被個牙套姑婆糾纏了半個多月。最後還是我讓財務經理親自出馬找到你們老黃才套到這麽多資料。好容易拿到聯絡電話又說調部門了。搞半天原來是給你把人給征去了,早知道我直接找JOYCES好過了。”
  “你少打我的人的主意。”WILSON閑閑地拿起報紙繼續看起來。
  “什麽你的人?上班時間歸你下班時間歸我。”尹天與一副吃定我了的模樣。
  我在旁邊越聽越火大:“你神經啊,我踹你一腳,你撞我一跟頭、你騙我扶你上樓,我給張假名片你,大家一人兩局,剛好打平,互不相欠,跟我算帳你還嫩著呢。”
  “可是我欠你呀,我還欠你一條裙子呢。”
  “不用了,我裙子大把,大都是地攤貨,不值兩個錢,算我饒給你了。”
  “那不行,親兄弟明算帳,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要不然,莫非你想讓我一輩子都欠著你?難道你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我的好感嗎?你放心好了,就算無論怎樣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你的。”他做深情狀。
  我忍不信打了個寒禁,這飛機空調幹嘛開這麽大。
  哼,他以為我的便宜是好占的嗎?!就算是WILLSON的割頸之交我賣麵子給他也到此為止了:“你一定要還是不是?那好吧,你就還一條跟破掉之前一模一樣的裙子給我吧,記住了,那條裙子的牌子是PINKLUDY,記住,不是LADY,而是LUDY,西湖路夜市買的。那本來是條長裙,不過給我不小心在下擺燒了一個大洞,被我改成了A字裙,兩邊開氣兒。裙子本來是白色的,我一次洗衣服不小心把它給染了,後來索性自己DIY給染成咖啡色了。裙子的鏈扣有一點點脫漆,裙子裙邊脫過線,我用灰色晴綸線挑過裙腳,裙子穿了兩年了,洗過N次,有一點點不太顯眼的褪色。”我一口氣說完,一看,WILLSON和尹天與都聽傻了。我得意得笑了笑問尹天與:“記住了沒有,要不要我講多一次?”
  “不用,全記在這兒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看我一臉的不相信,他居然一字不拉地把我剛才的話背了一次出來,這次換我目瞪口呆了。
  “WILLSON,你們公司待遇是不是這麽差吧,幹嘛搞到自己的員工這麽寒酸了啦?”尹天與有些憤怒地質問WILLSON。
  WILLSON沒出聲,隻是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我立刻就明白他那一眼的內容了,忙聲明:“別亂想了啦,我上有溫暖雙親,下無孤苦私生子,我隻是喜歡存錢而已。”
  這次換兩個人都象看外星人一樣瞪著我了:“幹嘛?”我實再是沒有什麽被兩個以上大男人盯著看的經驗,不禁有些心虛,忙進一步解釋:“錢呀,人民幣或者港幣,美元都可以的。”
  “你要這麽多錢幹嘛?”尹天與不死心地追問。
  “換成大米坐在家裏數大米玩兒!”我白了他一眼,心想幹嘛要告訴你。
  “你這麽存錢得存到何年何月呀?誒,不如這樣,你可以嫁給我,我有很多錢,嫁給我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別說買大米數著玩,就算是買鑽石數著玩都可以呀。”
  “我喜歡錢自然有掙錢的法子,幹嘛要嫁你?!有錢了不起嗎?庸俗!”
  尹天與沒想到會被張口閉口喜歡錢的我罵他“庸俗”,有點哭笑不得。WILLSON臉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雖然已經很累了,可是睡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的時候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腦子裏亂亂的,一時回憶和WILLSON跳舞被他抱住的感覺,一時又想起他的眼光掠過我時一如平常的冷淡。想到明天是星期一,我是沒有資格把明早的時間預支到今晚的胡思亂想。我爬起來,抓出一本《商務英語》看起來。還真靈,沒用一刻鍾我就睡得人事不醒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還是比平常遲了一些。我勿勿忙忙地喂過痞子吃早餐就往公司趕。痞子是我養的一隻五個月大的白色公貓,是我去年冬天在街上撿回來的。在我出差的時候托付給鄰屋的小姑娘代養了幾天,結果這家夥見我在不在居然不好好吃飯,瘦了一大圈。我可不想讓它變成長毛鍾麗緹,所以回來以後拚命催穀它的飯量。
  跑進辦公室的時候,公司的人已經到得七七八八了。奇怪的是,平時大家對我不冷不熱的,可是今天一回來,所有的人一見到我都滿熱情地招呼:“回來啦?”“辛苦啦?”搞得我有點受寵若驚,連眼睛下麵兩個大大的黑眼圈都放出光來。
  在距離辦公桌五公尺開外,我突然有一絲不祥之感。有點忐忑地轉過彎,一大捧紅色的香水百合驀地出現在眼前,足有三四十枝,靜靜地躺在我的辦公桌上怒放,香氣四溢。我嚇得大驚失色,轉頭想跑,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對花粉極度過敏的鼻子隻覺一陣酸癢,第一個噴嚏衝鼻而出。我知道我這一天就讓這紮可惡的香水百合可毀了。
  保潔員張姨樂癲癲兒地捧著那堆花走開了五六分鍾我才敢捂著又紅又腫的鼻子走回座位。桌子上還躺著兩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我打開一看,一個盒子裏各有一條裙子,隻是一條是半舊的咖啡色A字裙,另一條是全新的“香奈兒”西裙。讓我大吃一驚的不是因為知道“香奈兒”不便宜,而是那條半舊的A字裙上釘著的牌子居然真的寫著“PINKLUDY”!
  手機突然響起來,我一看是個不認識的手機號碼,於是按了OFF,然後再用桌麵的固定電話按那個號碼打過去,還沒等我來得及開口,就聽到對麵那人說:“喂,你有沒有再笨一點,知道你省錢,我已經打的是主叫付費的電話,不用你給電話費你還掛我電話?怎麽樣,喜歡我送的花嗎?”
  “尹天與,你這個混蛋……啊嚏一一”我第一次覺得罵人的時候有些力不從心,這倒黴的鼻敏感。
  “幹嘛,大小姐,送花還給人罵,我還是第一次哎。”
  “還敢說,大清早你就放一大堆植物屍體在我桌上,啊嚏一一,害我鼻敏感發作,啊嚏一一”我沒辦法講不下去了。
  “什麽,你花粉過敏呀?對不起了啦,我不曉得,你有沒有帶藥?”
  “藥你個頭,有藥我第一個毒死你!阿嚏一一”我氣急敗壞地掛上電話。
  “大清早,幹嘛這麽燥呀?”阿策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一邊問。
  “啊,早。”我勉強衝他笑笑,也發現自己有些失態。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住那個無聊的花花公子怎麽總是這麽火大。
  “恭喜你,第一次參與談判就這麽掂。”
  “哪裏,全是總經理在談,我隻管找資料而已,跟我沒什麽關係,阿嚏一一”我這可不是謙虛。
  “那也很不簡單了。我們總經理是出了名的魔鬼記憶器,很少有人能夠配合到他的思維速度,為這個他已經換了十幾個助理了,你是到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做夠了一個星期沒被調走的。大家現在對你全都刮目相看了。”阿策的樣子不象在開玩笑。
  我吐了吐舌頭:“難怪我覺得今天大家對我這麽好呢。”
  “也不全是的這個原因的。”阿策有些莫測高深地說。
  “那還有什麽?”我揉了揉鼻子勉強把一個噴嚏忍回喉嚨去。
  “總之,公司是非多,你自己要多個心眼。”阿策笑著拍了拍我的腦袋就走開了。
  我不是太明白他在說什麽,不過也沒太在意,說來說去不就是辦公室政治嘛,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路嗎。
  桌麵呼叫器響:“RUBBY,進來一下。”是WILLSON,我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從昨天晚上八點鍾下飛機開始算起,我已經有13個小時沒見到他了。我跟自己說,自然一點,要當什麽都沒改變過。
  敲門進去,他從桌上抬起頭望了我一眼,我命令自己的眼光迎上去,結果隻一秒鍾,我的意誌力就在他的眼神裏敗得潰不成軍。我假借鼻子發癢,擠眉弄眼地打了一個噴嚏,悄悄將眼光躲了開去。
  “怎麽又感冒了?”我在他的聲音裏麵努力尋找關心的豬絲馬跡,但是一無所獲。
  “不是,鼻敏感而已。”我不敢多話,怕泄漏出失望的情緒。
  “你幫我準備一下A0731號調查報告,然後幫我聯絡A&D的BOTTEN CHEN,告訴他我今天下午3點鍾以後有三十分鍾時間,還有……”我快速地記錄著,怕有一點兒遺漏。等我記完,他揮手示意我可以走了。我詫異地問:“不用我再複述一次嗎?JOYCE交待我……”
  “不要去管JOYCE,記住你現在隻需要聽我一個人的。”他霸道地說。
  “哦。我知道了。”
  我往門口走過去,突然聽到他在背後說:“那紮花很漂亮。”
  我吃了一驚,望回頭,見他坐在那兒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臉繃得緊緊的,一點看不出他在誇花的意思。
  “我花粉過敏,已經把花送給做清潔的張姨了。”我不曉得自己幹嘛要解釋,但是看到他聽完以後,臉上的表情有了一點點放鬆,卻覺得好高興,快步退出了總經理辦公室。
  正在整理報告,前台呼我,說有人找。
  我奇怪誰會找到這兒來。等我看到正跟前台小姐聊得眉飛色舞的尹天與時,氣得我轉身就想走,卻被又一個衝鼻而出的噴嚏出賣,暴露了行長。手長腳長的尹天與兩步衝上來一把把我抓住,不由分說地塞給我一個紙袋,“記住了,這裏麵的藥有的是飯前吃,有的是飯後吃的,一定要看說明書吃藥,不要吃錯了,也不要漏吃了,我到鍾點就會打電話上來檢查你吃沒吃藥的,乖哦。”
  最後那句話讓我差點沒吐出來。他老兄講完也不等我破口大罵,轉身衝著前台小姐揮揮手說:“說好了,下次我帶巧克力來給你們哦。”然後按開電梯就走人,剩下抱著紙袋的我,望著關上的電梯門,氣得發蒙。
  “RUBBY,你男朋友呀?好靚仔好體貼哦。本來我們都讓他進去直接進去找你的了,他卻偏要在這等,說是怕我們難做。真是難得。”“就是,就是嘛。你可要看牢一點哦,這麽高大威猛很容易給人搶走的。”前台兩個小姐偏還不識趣地一唱一合。我咧一咧嘴算是答複她們了就往回走。
  紙袋子裏林林種種有十幾瓶藥,一看說明書全是讓人頭大的英文。這個神經病,真的想毒死我呀。再翻翻,裏麵還有一張便條紙,用中文寫著各種藥的用藥時間。原來,這十幾瓶藥是專治過敏性鼻焱的係列用藥,有的是敏感發作的時候吃的,有的是平時調養的時候吃的,而且調養的時間分得相當細,不但分早中晚不同藥,而且還要分療程用藥。我一把把這袋子藥扔到垃圾桶裏,誰希罕,哼。
  可是一個接一個的噴嚏打得我頭暈腦脹,而且好象我的身體對平時吃開的那隻防過敏藥有了抗藥性,吃下去一點沒見好。等到連TK都來問候過我的健康以後,望著滿垃圾桶的紙巾,我怕自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從垃圾桶裏翻出那包紙袋,按說明書服了一粒標住“DAY1’的藥,半個多小時以後,情況居然好轉了許多,我不由得對這袋有些來曆不明的藥刮目相看。
  “嘀噠。”手機有短信進。我打開一看,又是那個陰魂不散的尹天與
  “現在該吃標住’DAY2’的藥了。另外,你每天帶這麽多藥來來去去的不方便,我幫你整理了一個藥盒,紙袋的最低下。還有,我警告你,那兩條裙子你可不準再送給任何人了,特別是那個搞清潔的阿巴桑,不然我每天放一把花在你的桌子上!”我象被火燙了一下,跳起來就往外跑,邊跑邊問人:”見沒見到張姨?”
  我好說歹說才從張姨手裏拿回了那兩條裙子。回到座位上,我隨手把那條倒楣的裙子扔進抽屜裏,粗粗地出了口氣,從紙袋子裏掏出個淡藍色的扁扁的方盒,打開一看,盒子分了十幾格,正好一種藥一格,然後每個格子下麵有人用筆寫明了藥名,很精致的樣子。心裏有些恍然,難怪這麽多女孩子被他騙了,也就他這樣遊手好閑的二世祖,每天不用上班,隻管想想怎麽逗女孩子開心便是一日,真是奢侈的人生。我現在隻希望他還了裙子給我以後大家兩清了,再也不要給他來煩我了。每次見他我總沒好事發生。

  第一部 第五章
  為了跟進那個西部開發的計劃,整整一個星期,我每天和阿策他們泡在拓展部、財務部、計劃合同部,雖然在高強度的壓力下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每天回到家除了睡覺什麽都不想幹,要不是怕給WILLSON聞到身上的汗味,我幾乎連每天洗澡的程序都想省掉。好不容易等WILLSON對著我們那份計劃書不再搖頭的時候,我知道,別說是一個星期的辛苦,就算是這麽不吃不喝下去,隻要能讓他皺著的眉頭有一點點鬆開我也是願意的。
  和阿策剛走出WILLSON的辦公室,阿策手下那幫家夥呼啦一下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那本計劃書的命運。見阿策隻管沉默地低著頭,大家好象都明白怎麽回事了,便也不出聲了,正打算難過地離開,阿策突然抬起頭說:“幹嘛,我還沒跟你們說這個PROJECT通過了呢,你們幹嘛走啊?”看見阿策幾乎被那群人踩死,我隻覺得他是活該。
  “OK,辛苦這麽久了,今天晚上老規矩,去竹家莊,AA。”阿策這一呼眾人齊應,我可不樂意了,這個孤寒香港佬,吃頓幾百塊的飯還要AA,叫我出份子錢我情願回家泡麵吃。
  “對不起,我可是累壞了,今天晚上我要回家補覺,你們自便吧,不用預我了。”說完,我還很慎重其事地打了個嗬欠。我這一個嗬欠馬上傳染得大家一個接一個地打起來,人人都有些意興闌珊起來。
  阿策一見大家要散,不死心地說:“那今天晚上大家回家睡個好覺,正好明天是星期六,我們再出來飲酒吃飯直落,晚上唱K,我請,一個都不許少。”眾人一聽又興奮起來,討論哪家夜總會的小姐穿得比較少,這幫臭男人,好象沒當眼前還有我這樣一個女孩子。
  我見實再跑不掉,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與其在外麵吃那些味精菜,不如每個人交50塊錢給我,讓我來采辦一桌菜來犒勞大家,保證大家吃得飽,吃得好。地點,就在我那出租屋,如何?來來,馬上交錢。”
  雖然大家紛紛質疑這我辦的這桌菜的可吃性,但是好在眾人隻求個熱鬧,無意深究我的廚藝,倒也挺爽快地把錢交給了我。我粗粗算了一下,這些錢不但可以辦得體體麵麵,而且可以保證省下我那份份子錢,不禁心花怒放。
  手機“嘀噠”一聲響,有短信。我打開一看,又是尹天與,提醒我該吃藥了,這才發覺,他真的整整一個星期沒露過麵了。
  星期六早上,我一覺睡到十二點才慢悠悠地起起了床,隨便吃了個早午飯,套上件T恤遛遛噠噠地上了菜市場。在菜市場花了一個多小時,我才拎著大包小包的肉菜和一隻活雞回到家。跟著該摘的摘,該洗的洗,該泡的泡,我心情愉快地收拾著這些東西,小小的廚房頓時顯得擁擠而有生氣了。從小,我最喜歡的就是吃,因此,我的童年有大半的光陰是在廚房裏找著一切可吃的東西時渡過的。找不到可吃的東西的時候我就自己摸著做一些能吃的東西出來。開始我媽生怕小小的我切了手或是把家給點著了,可是久禁無用,便隻得放任我在廚房裏用有限的資源倒騰出各種古靈精怪的食物,結果不到十三歲,我就全麵接掌了家裏年夜飯的掌勺之責。所以一直到現在,無論工作怎麽忙,每年的春節我是一定坐飛機回家過的,因為我知道幾千公裏外,一家人的年夜飯在等著我做呢。
  爐灶上的菜幹豬肺湯也煲了有一個半鍾頭了,看看表,他們也差不多快來了,我這才圍上圍裙打算動手殺雞。我先把燒得滾燙的開水倒在個大盆裏,這才提起磨好的菜刀走到門外水池邊,捉起那隻大肥閹雞,把雞脖子附近的毛拔得幹幹淨淨的,在一旁放好一隻空碗,打算拿來接雞血,跟著手起刀落,刀法純熟地一刀下去,給了它一個痛快,一邊在嘴裏念叨:“今天碰上我吃你是我們兩個有緣份,你就別想不開了。再說,老擠在那又髒又臭的雞籠子裏荀且偷生一個不小心染上禽流感不明不白地還是讓人人道毀滅了的結果還不如讓我幫你早點解脫了,讓你成就為一隻優秀的白切雞進了這幫人的肚子也算是功德一件。最多這樣了,你記住了是誰吃了你,下輩子再找回他們,一個一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不就結了……
  “李好!”有人在我身好大叫一聲,我左手抓雞,右手拎刀,正聚精會神地接雞血,給這一嗓子嚇了一跳,手一抖,沒死斷氣的雞在我手裏一掙,濺了我一臉的雞血。沒顧上抓雞,我一臉晦氣地轉過身,才發現身後五步開外站著三個人:叫那一嗓子的是阿策,旁邊兩個人居然是,居然是尹天與和WILLSON!最好笑的是三個人三副表情:阿策是一臉受驚過度的樣子,WILLSON則皺著眉頭,好象我借錢沒還一樣,尹天與打量著我左手的半死雞,右手的大菜刀以及血淋淋的臉卻是一臉壞笑。
  “廣州的市場不是有殺好的雞賣嗎?”阿策站在距離地上那隻死雞半米遠的地方驚魂未定地問我。
  “白切雞要在吃之前半個小時殺肉才最鮮。”我隨口答他。
  “是啊,難不成你還懷疑她是為了省那殺雞的錢才自已費那麽大勁嗎?”尹天與毫不留情地在旁邊玩踢爆。
  我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別站得離我太近,今天殺雞殺得手順了,見到不順眼地就想一刀下去,而且剁哪兒是哪兒,別剁完了你才來怨我剁得不是地兒了。”
  尹天與很合作地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肚子,往後大退了兩步。
  可我火還沒撒完,於是轉身對著阿策:
  “不是說好拓展部的同事聚餐嗎?怎麽你招呼也不打就把些個不相幹的人往這兒領呀?”
  “不是的,今天早上跟WILLSON和天與打網球一時高興說漏了嘴,天與吵著要來,還非拉著WILLSON。再說,多個人多雙筷子而已嘛,何況還能讓他們也AA一大份對不對?嘿嘿嘿。”
  話是這麽說,可是一想到剛才我在如血殘陽裏滿臉雞血的樣子給WILLSON看了個清清楚楚我就不由得惡向膽邊生。愛得無望是一回事,可是我也不想在守望著他的時候讓他看到我是如此的狼狽。再望一眼站在陽台上打電話的WILLSON,此刻心裏的氣惱與絕望象潮汐般向我披頭蓋腦地掩來,因此也把所有這一切的禍首恨個半死。一邊切著菜,一邊拿眼睛去橫站在一旁的尹天與。誰知道心神散亂之下“哎呀”一聲竟一刀切中自己的食指,剛磨好的刀口很利,先是被切的地方變成長長一道皮肉分離的白道,隻一瞬間鮮紅的血象是開了閘一樣一湧而出,連菜板都給染紅了。
  可能在別人的眼裏隻是一眨眼那麽快,可是在我的記憶裏去是長長的一段細節:我看見本來站在陽台上打著電話的WILLSON聽到動靜扭過頭,楞了一下,扔下正講著的電話,三兩步衝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放到飲水機下麵,按下開關,讓溫溫的室溫水把傷口附近的鮮血衝掉,然後掐住離傷口最近的血管,把我的手舉起來仔細地看了遍才輕輕吐出口氣說:“還好,沒有割到大血管。”
  尹天與正好捧著藥箱跑過來,WILLSON很熟練地打開藥箱找出紗布和碘酒,見我手上的傷口又有血湧出來,他很自然地把我的手拿起來放進口裏,輕輕的抿了抿一一我象是驀地被電擊中了一般,整個左半邊身體都麻木了,眼前的人和事都蹴地飛離崩熄了,隻有腦子裏把手指被他含在嘴裏的片刻來來回回的複習。
  “好了,沒事了。”WILLSON的聲音重新把我拉回現實。我定了定神,才看見左手食指不但清洗幹淨,包好紗布,而且包紮用的一小截紗布還在結尾處綁了個精致的蝴蝶結。我不由在心底太息,這個事事追求完美的男人,連包個傷口都這麽與眾不同。
  “好了,好了,沒事了。”尹天與拍了拍阿策的肩膀,安慰這位臉色依舊蒼白的仁兄,不知道的人鐵定會以為被菜刀切到了的人是他不是我。
  好在該洗的全洗完了,而且WILLSON包傷口的手法實現是很專業,雖然包著紗布但是一點也不影響其他手指的運作。所以我不理阿策的勸說繼續在廚房裏忙活開了,WILLSON在旁邊欲言又止,倒是尹天與很理智地說了一句:“由她吧,反正她把那瓶碘酒全倒湯裏也毒不死我們的。”
  拓展部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我把幾個聲稱想打下手的人全趕走,免得把我的獨傳家學偷了去。半個多小時以後,菜就全做好了,一盤接一盤地往桌上擺的時候所有的人全楞住了,沒想到我會來真的做出一桌子貨真價實的住家飯來,等見到第一個伸筷子夾起一小塊麻婆頭腐的人馬上向第二盤菜伸出筷子時,這群人終於等不下去了,一擁而上,上下其筷,無所不用其極地大快朵頤。尹天與拿著筷子一盤盤菜數過去,突然樂起來,望著吃得一嘴油光四溢卻一臉晦氣的阿策說:“認賭服輸,你那部’小波仔’從明天起兩個月內歸我糟蹋。”
  “幹嘛了?”我見阿策臉色越來越難看便問他。
  “還不都是你,自己兄弟,會做菜也不讓人知道,害我今天跟天與打賭,今天晚上這圍飯至少一半以上是外麵買回來的鹵水鵝翼之類的熟食成品,唉,結果我輸了我的靚靚老婆。”
  “對不起,對不起,我應該一見麵就揮舞著鍋鏟誠懇地跟你們表白:我回鍋肉炒得火熱油光;泡菜賽過韓國進口,綠豆海帶糖水煮得消暑解渴……恨不得立即把你們拉進廚房,就地喂飽。”
  “少羅嗦啦,車鑰匙,車鑰匙。”尹天與不依不饒。
  “幹嘛欺負老實人?”我看不下去了。
  “我欺負他?老實人?你曉不曉得如果我輸了的下場是什麽?我得負擔他和他女朋友歐洲一月遊的全部費用哎。他女朋友是出名的’大花灑’,你以為他對我會客氣嗎?隻不過他輸了,輸在沒有事前做好功課,而我贏了,贏在對你有信心。當然你也有功勞,所以從明天起我負責每天拿他的車子接送你上下班。”
  “我才不要!”見WILLSON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我馬上條件反射地叫出來。大家都看了我一眼奇怪我反應這麽大
  “我才不要這邊剛下車,進到公司就被阿策斬到我十八塊。”我自認這個借口不錯。
  “他敢,他要是敢動你一條寒毛我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尹天與一邊說一邊作勢勒住阿策的脖子。可憐阿策雖有防備,可是一下就被高他一大截的尹天與夾住,一點動彈不得,筷子還拚命往那盤欖角蒸排骨伸過去。
  “嘀嘀嘀……”很特別的鈴聲,一聽就知道是WILLSON的電話響。他望了一眼來電顯示馬上站起來往外走,一邊用很溫柔的韓語接聽:“喂,是我,五月呀……”
  五月,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憑著女人的直覺,我敢肯定電話對麵是個女子。我突然覺得胃口全無,不知道是不是久未操練,廚藝退步了呢。
  “咦,林總講的這是日本話嗎?”一個小子好奇地問。阿策終於找到了做大哥大的感覺,一筷子拍過去:
  “連自己的老板有一半韓國學統都不知道,是不是不想混了?!”
  大夥全笑起來了,我也笑起來,隻是覺得笑得很累。
  “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走了。阿策晚上的節目入我的數。”WILLSON勿勿走進來交待了一句就要走。我注意到他的臉上有一絲絲不同尋常的神氣。尹天與站起說:“我送送你。”便與他一起走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尹天與獨自走了回來,雖然明知是這樣的了,可是我心裏還是很生氣,何苦來呢,即然來了又幹嘛這麽早走呢?好象專門來折磨我一樣。
  尹天與一點沒發覺我突然變壞的情緒,徑自走到我身邊坐下:
  “你倒是真的很乖,我數過了,那些藥你基本上都有按時吃。”
  “你幹嘛亂翻我的東西?”我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房子這麽小,又這麽亂,哪還用我來亂翻呀。再說了,要不是我翻到你的藥箱怎麽幫你止血呀?”
  “你管我多亂都好,我這也是未婚女孩子的房間,這要放在以前就叫閨房,閨房,你知道嗎?不過算了,象你這種隻懂得享受當下的人曆史是肯定不會及格的。”
  “幹嘛每次都小看我?我的曆史可是年年拿全校第一的。服兵役的時候,我還給我們排的阿兵哥們講解《滿江紅》呢。不過話說回來,你還真是奇怪呢,不愛幹淨的女生我見多了,可是沒見過哪個會把廚房收拾得象閨房,睡房卻亂得象狗窩的。”
  “我樂意,我還就愛抱著高壓鍋睡覺呢。要你管。”我一邊說一邊夾起一塊蒸魚頭往嘴裏送。跟尹天與鬥鬥嘴令我食欲大振。
  晚上,我們十幾個人在“共鳴”夜總會包了間大房唱K劈酒。我才唱了兩首歌,結果他們全體拿著指南針也沒幫我找到調,於是一致通過禁止我再碰麥克風,氣得我直後悔沒在菜裏下點兒巴豆粉好拉死他們幾個。
  被阿策叫過去玩骰盅,我說我不會,尹天與在旁邊說:“沒關係,我是名震江湖的骰魔,名師出高徒,我教你,最多輸了我幫你喝酒。”
  我白了他一眼:“我跟你非親非故的,幹嘛要你幫我喝!”
  “就是,李好,別理他。讓他在旁邊待著,看我們玩。”阿策大概已經被尹天與灌了不少酒了,加上想到心愛的跑車就要被尹天與拿去糟蹋,新仇舊恨加一塊兒除了過嘴癮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發泄的方法了。
  房間裏很吵,尹天與隻得伏在我的耳朵邊講解玩法我才聽得清他的話。也許是氣氛使然,我發現他越過了“兩性安全警戒線”也沒有躲開。我知道今天晚上自己的情緒有些怪異,下意識裏很希望自己做點什麽出格的事。不過很快我就明白自己想做的出格的事是什麽了。
  骰盅的玩法很簡單,我很快就明白怎麽玩了。剛開始的時候多是阿策贏,我連喝幾杯酒,尹天與想幫我擋著,我不讓,沒用幾局我明白了固中玄機,於是很快就開始反敗為勝了。尹天與在一邊衝著阿策直搖頭:“你不要出去跟人說平時是跟我出來混的,不然連我也不用出夜店了。”
  又再玩了幾局,平時不太能喝酒的我一口氣喝下幾杯Tequila開始有了反應:酒精在我的血管裏瘋狂地作用起來,血管裏的流的好象也不再是血液,而是汽油,一遇上詭異的酒精,象著了火一般一寸寸地烘烤著我的肌膚,全身的關節都燒得發疼,而身體則生出對酒精更多的渴望。腦子有點不太聽使喚地興奮起來,我開始故意輸給阿策好騙酒喝。等尹天與唱完一首歌回來發現我不妥的時候我已經喝掉整整一瓶Tequila了,嘴裏還不清不楚地嚷著讓服務生倒酒。其實我的腦子還是蠻清醒的,可是所有的行動和語言都不太受控製,心靈反而有種前所未有的自由的快感。看起來喝醉的感覺不算太壞。暈暈乎乎地我被尹天與連拖帶抱地拉出了包間,也不知道怎麽就上了他的車。
  “幹嘛你,我還要喝酒!”被他塞進車裏以後我試圖打開車門下車,卻被他不由分說地用完全帶綁在了椅子上。
  “綁架呀!非禮呀!救命呀!”我扯著喉嚨大喊起來。
  尹天與完全不吃我這一套,升起車窗,把汽車音響開得震天響。我無可奈何地閉上了嘴。尹天與壞笑著調低音量說:“我對付醉鬼有的是辦法,你別借酒裝瘋了。說吧,為什麽不開心?”
  我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怎麽看出來的,我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我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不肯作聲,尹天與也不再出聲,隻管把汽車發動起來,小小的空間裏隻剩下音響裏傳來動力火車在唱著“再沒有人能真正到達我心底,你早已寄生我心裏,不吃不喝不睡不呼吸,不會因為我們感傷的結局。放縱自己,恣意狂亂我的身體,你早已寄生我心裏。附著心中無形的胎記,直到沒有能讓我的愛繼續。”
  “你是不是在追我?”我隨口問,問完我開始懷疑自己真的喝醉了。
  “是呀,你居然現在才來問我,我還以為我已經做得夠明顯了呢。”尹天與的聲音一樣的沒正經。
  “為什麽?”
  “因為你很有趣呀,你這樣子的女生我之前聞所沒聞。現在不但給我聞到、見到而且差點抓到了如果就這麽放過會天誅地滅的。好了,你的問題我很誠實地回答了,現在論到你了,你喜歡WILLSON?對不對?”
  “我幹嘛要回答你?”我故做平靜,可是心髒跳得好象要噴血。
  “死鴨子嘴硬,幹嘛,坦白一點你會死呀。”
  “要你管我。
  “了啦,你就慢慢當你的鴕鳥吧,搞不清楚狀況,等WILLSON請你喝滿月酒的時候你還把自己埋在地底下暗戀人家。”
  “講不講又有什麽區別?象我這樣的滿大街都是: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嘴巴壞,氣質差,粗魯又沒女人味,全身上下沒有什麽男人欣賞的優點……”
  “我不許你這麽說自己!”尹天與不管車正開在快車道上,“吱一一”的一聲把車停了下來,很生氣地望著我說。
  好在路上車不多,沒有發生交通事故,可是我卻被嚇出一身冷汗來,酒也醒了一半,這個神經病居然拿我的生命來耍酷,氣得我幾乎想拿刀來砍他,但是方向盤還在他手上抓住,我也不敢真這麽幹,於是決定不再理他。
  等他重新發動了車子,我覺得頭好昏,但是神經卻越來越興奮,於是開始放聲朗誦魏爾倫的《瓦上長天》:“Qu’as-tu fait,o toi que voila pleurant sans cesse, Dis,qu’as-tu fait,toi que voila, De ta jeunesse ? ”(你來何事淚飄零,如何消盡 好青春?)。我在畢業前迷戀魏爾倫到了瘋魔的程度。
  “Sous le Dont Mirabeau coule la Seine et nos amours Faut-il qu’il m’en souvienne La joie venait toujours apres peine Vienne la nuit sonne l’heure Les jours s’en vont je demeure ”(橋下塞納水悠悠剪不斷 舊時歡愛 何苦縈縈記心懷 苦盡畢竟有甘來 一任它日落暮鍾殘年華雖逝身尚在)這是阿波裏奈的《米拉博橋》,從尹天與的嘴巴裏冒出這麽純正的巴黎腔,讓我大吃一驚,也對這個花花公子有小小的另眼相看。
  “別用那種眼光看我,以後有的是機會讓我給你驚喜不斷。”尹天與象我肚子裏的蛔蟲。
  “到了,下車吧。你不是打算還要請我進去喝一杯吧?我可是不懂客氣的人。”尹天與好笑地看著還在發呆的我。
  “喂,有點風度好不好,電影裏這時候你應該在這邊幫我打開車門的。”我是標準的“死剩把口”那種人。
  “哦,我以為你願意在車裏坐多會兒呢。”尹天與作勢要下車。我一把推開門鑽了出去,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在跟誰生氣。
  尹天與也跟著出來,看我腳步浮浮地樣子衝過來扶住我,我想推開他,誰知道被他捉得實實的,根本推不動。
  “放心吧,我雖然意誌力比較薄弱,不過對醉鬼沒興趣一一就算我十分鍾之前才說過要追她。”尹天與一邊扶住我往裏走一邊說。
  這讓我有點內疚:“對不起。”我有點期期艾艾地說。
  “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現在就給我老老實實進去睡覺,還有星期一記得穿我送的裙子。”
  “你這是坐地起價啊!不行,條件隻能有一個。”我才不要穿那條那麽貴的裙子呢,搞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也不知道是裙子穿我還是我穿裙子。
  “你要是不穿那條裙子我馬上打電話告訴WILLSON你暗戀他。”
  “卑鄙小人。虧我剛剛把你歸到好人堆裏,這麽快就露出狼尾巴了!”
  “我不要你把我當好人,我隻想你把我當作愛人。”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在尹天與的聲音裏聽到這種苦澀了,雖然隻是那麽一點點。
  雖然明知道他不過是逢場作戲,我的心還是猛地酸了一下,好象被人在某個最柔軟的地方戳了一下。隻是嘴裏還是滿不在乎地說:“你是不是天生就會對女孩子甜言蜜語?”
  “如果下次心情不好想喝酒的時候記得一定叫上我,好等你喝醉了的時候送你回家。”
  “我才不要,免得給你機會趁人之危。”我繼續嘻皮笑臉的。
  尹天與停下來,舉手抓住我的下巴逼視著我的眼睛繃著臉說:“你給我聽清楚,我不是在講玩笑!”
  被他那種惡狠狠的樣子嚇住,我一個字都講不出來了—Mr.人狼。

  第一部 第六章
  星期一早上,猶豫了半天,我終於還是穿上了那條抵我幾個月工資的裙子,找一件相配的上衣和鞋子卻花了我半個多小時。心裏忍不住把尹天與從頭罵到腳指甲,盡拿我們窮人家的孩子開涮。
  回到公司,我馬上就被上海和北京分公司傳回來的報告給淹沒了。我必須趕在早上十點半前把這些報表整理出頭緒擬成報告交給WILLSON。十點十分的時候我終於整出了一些眉目,隻等打印了。我舒了一口氣,這才想起這麽長時間還沒去過洗手間。我站起來往外走,誰知道張姨正捧著一杯剛泡好的咖啡往這邊走,兩個人都沒注意,撞了個正著。
  “哎喲!”我們同時叫了起來。我一看咖啡全灑了,倒得張姨一手都是。我第一個反應是張姨這回肯定給燙壞了。我忙不迭地捧起張姨的手一邊吹一邊問:“怎麽樣,有沒有燙壞?有沒有燙壞?”
  張姨卻隻顧指著我的新裙子說:“壞了壞了,你的裙子給潑上咖啡了,天呀,這可怎麽洗得掉呀?”
  我低頭一看,可不,白色的裙子上染了一大片咖啡漬,已經完全看不出它不菲的價格了,原來名牌倒了黴跟地攤貨也差不到哪兒去。
  “由它了,一條裙子而已,夜市上買的。你沒事吧?” 張姨聽這我說這裙子不貴這才有些如釋重負。
  “我沒事,咖啡不是太燙。”
  “你們兩個,上班時間在這邊大呼小叫的幹什麽?”JOYCES突然在我們身後出現,喝斥著。我衝張姨吐了吐舌頭趕緊溜,一轉身,這才看見WILLSON也站在那兒,旁邊還站著一個個子高高五官極其精致的女孩子,穿著裁剪得相當合身的白色連衣裙,細細長長的脖子上隨意地繞著一條紗質圍巾,如果不是臉色白得少了些光澤外,我幾乎想給她打100分了。美女----這是我唯一的結論。
  那個女孩子很有興趣地望著我,甚至牽著WILLSON的手就走了過來,willson的動作也很輕柔,象是恨不能把她捧住似的。
  “這是RUBBY,這是崔五月。”WILLSON並不看我,眼睛隻是望著五月說。
  崔五月!?我象被人迎麵打了一拳,腦子嗡嗡直響。
  “你好,叫我五月就可以了。希望可以同你做朋友。”她的白話說得有點別扭,但是聲音柔柔的,很合她的氣質。
  “您客氣,我哪高攀得起。”我苦笑著說。
  “高攀?怎麽會是高攀呢?我很喜歡你呢。”
  “走吧,五月,別阻住大家工作了。”WILLSON扶住五月的肩頭,迫不及待地往外走。五月一邊走一邊轉過身衝我招招手說:“下次見啦,RUBBY。”
  我望著他們走出去的背景發了一會兒呆,JOYCE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現實點吧,有些東西根本就不配你所有,勉強得到也隻是讓大家都別扭,最後兩敗俱傷而已。”
  見我驚異地望住她,她馬上板起臉橫我一眼:“我說的是你的裙子了啦,一萬多一條的香奈爾是你穿的嗎?你看讓你穿了第一天就搞成這個樣子。我以後都不要買這個牌子了,CHEAP曬!”說完扭頭走了。
  我在洗手間收拾裙子,果然給張姨說中了,那些咖啡清根本就洗不掉。我歎了口氣,想:明明一早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屬於我的,可還是忍不住想試試,再試試,結果真的象JOYCES講的那樣。
  鏡子裏有一個熟悉的背影從我身後晃過去,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再仔細一認,天呀,居然看到林亦柔站在身後衝著鏡子裏的我安安靜靜地笑著。
  “啊一一,怎麽會的?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吃驚不已。
  “通過曹銳的介紹我應聘來了這邊公司做文員。”
  “曹銳?”
  “就是PETER呀。”
  “哦。”我口裏應著,腦子裏卻有點反應不過來,PETER不是喜歡林亦柔的嗎?怎麽會親手把她送到這兒來,難度潮流興兩地相思嗎?
  “幹嘛來廣州做文員?你學的不是護理專業嗎?”我同著亦柔一邊向外走一邊問。
  “我想轉轉環境。而且護理專業我不是太喜歡。”她的臉突然有些紅。
  我又想起發燒的那個晚上亦柔是如何熬夜照顧我,不禁深表同意:雖然每天體麵地出入五星級賓館,但是這樣辛苦的工作實再是不如找一份朝九晚五的文員工作。隻是幹嘛老天拔地跑到廣州來呢?見她不欲深談的樣子,我也不好問下去。
  “那你住哪兒呢?”我還是忍不住不去關心這個文弱的女子。
  “我在員村租了房子住,可是好象周圍的人蠻複雜的。”她皺了皺眉毛。
  我聽了也擔心:“你怎麽租那兒呀,一個單身女孩子,多不安全。”
  “那有什麽辦法,我剛來,連廣州話都不懂聽,那處房子還是曹銳托他在廣州的同學幫我找的呢。”
  “不如這樣吧,”我覺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觀,“你要是不嫌棄幹脆搬來跟我一塊兒住,正好房東那兒剛空了一間房出來,客廳廚房廁所你就跟我共用,這樣子房租會便宜一些。”
  “真的可以嗎?”林亦柔聽了也很高興。
  想到亦柔一個人在那樣的環境裏,我一天也不想耽誤,正好WILLSON第二天要去香港出差,我跟JOYCES請了一天假幫林亦柔搬家。林亦柔也沒什麽行李,除了五大箱衣服外,就沒什麽東西了。隻不過我沒想到她會有這麽多衣服,以前我一個人用老顯得空蕩蕩的衣櫃現在根本放不下兩個人的衣服。想想反正我的衣服少,幹脆把整個衣櫃都給了亦柔,自己另外找了幾個塑料箱子把衣服扔進去了事。
  然後又陪林亦柔上街去買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什麽的,這一天就這麽忙忙亂亂地過去了。晚上我專門做了幾樣唇紅齒白的海派小菜,擺上桌之後實再是很滿意,於是拿出數碼相機對著飯桌一通猛拍。亦柔奇怪地問我在幹嘛,我一邊把照片倒上電腦一邊跟她解釋如何用電腦和數碼相機幫助我把自己的廚藝通過一個叫做“DIY與你同行”的網頁變成支票的生產過程。不過她似乎對於這樣的賺錢方式不太認同,好在對我的廚藝她還是抱著開放的態度,吃得眉開眼笑的讚不絕口,不肯再連名帶姓地叫我李好,一定要叫我好姐姐。我向來對這些細節的東西不太在意,便由得她叫去了。吃完飯,她搶著去洗碗,我樂得有人幫著做做家事,於是心安理得地翹起腳看電視。痞子也很不要臉地跟著我趴在客廳的布沙發上扯著呼嚕睡得四腳朝天。
  亦柔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個多小時才出來。不用看我也知道本來就不髒的廚房肯定被她洗得光可鑒人。
  令人驚喜的是她居然端出一盤切得很可愛的蘋果出來,上麵還細心地插著牙簽!
  “真是五星級。誰要是娶了你可真是家山有福了。”我笑著叉起一塊兒蘋果往嘴裏送。
  “哪有,好姐姐你不要笑話我啦。”她的臉又紅了,那個樣子真的很好看。
  “我講真的,不是開玩笑。有男朋友了沒有?”我的八卦神經馬上興奮起來。
  “沒有,誰會喜歡我,又蠢又笨的。你呢,好姐姐,你跟林總拍拖得怎樣了?”
  “咳咳咳……”我被蘋果汁嗆到,差點連肺都咳出來了。
  林亦柔忙上來輕輕掃我的背部。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我回了回氣才說:“誰說我在跟林總拍拖的?”
  “曹銳,就是PETER呀。”
  “你聽他胡說八道,下次去上海我不撕了他的嘴才怪。”
  “可是那天晚上我看到你們兩個很親熱地抱在一起跳舞呀。”
  “嘿,不要那麽保守了,現代社會,男女之間哪還有那麽多的君子之禮呀。再說跳舞你們兩個也跳過呀。”我違心地說。
  “那麽說,你們兩個不是男女朋友咯?”
  “當然不是啦。我們兩個甚至連朋友都不是,在他眼裏我也隻是小職員而已。”想起他與五月站在一起金童玉女的感覺,我講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十分中肯。
  “那林總有沒有女朋友呀?”
  “當然有啦,還很漂亮呢。”我苦澀地說。
  “那他還沒有結婚嗎?”小妮子好象對WILLSON有點不同尋常的興趣。
  “小姐,你問話的順序是不是有點兒反了?你好象應該先問他有沒有結婚,再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吧?”我繼續叉著蘋果說。
  “不會呀,如果喜歡,就算他結了婚也可以追他的。”亦柔一臉認真地說。
  我聽完大吃一驚,這話一點也不象那個動不動就臉紅的她說的:“你不是為了WILLSON才來廣州的吧?”雖然情商偏低好在有八卦搭夠,我再沒想象力也有點兒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的臉居然又紅了,自顧低頭笑了笑,卻不搭話。
  我搖搖頭苦笑,對於好男人總是不乏識貨之美女的,我的那點兒小心思實在不足為人道也。
  “好姐姐,你也算是我和林總的介紹人,好不好送佛送到西一一在明天上班的時候安排我見到他?我來上班一個星期了,可是連他的影子都沒看到過一次。”
  “不是吧大小姐,你不是真想在公司拍拖吧?”我真的被這個小女生嚇到了,這跟她之前給我的印象相去太遠。
  “當然,我喜歡他,但是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如果我不試過了解他的心意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那如果他說NO呢?”
  “他不會對我說NO的。”林亦柔輕聲然而堅定地說。
  我幾乎是逃回房間的。我從來不曉得外表這麽柔弱的女子居然可以比我還難纏。心裏忽然沒著沒落的起來。我鎖上房門,從床墊下的隱密處翻出我的存折,來來回回將上麵的記錄看了五六回,將那些零數了又數,心裏才漸漸安定下來。
  這天早上回到辦公室才坐下,阿策突然不知道從哪兒衝出來:“喂,聽行政部的人說他們那兒新來了個上海美女跟你住一塊兒的?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好不好?我快被手下那幾條光棍的口水淹死了。你要是不幫我,我那邊的那個西部計劃隻好交給TK跟了。”
  “別傻了,那樣的美女他們是無福消受的。”我歎了口氣說。
  “什麽意思?”阿策問。
  “沒什麽意思。”經過一晚上的自我心理按摩,我已經心平氣和好多了。看見阿策一臉孤疑的表情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解釋,隻好說:“這樣吧,找天有空叫上大家一塊兒出來玩吧,不過得你埋單。”阿策這才肯放我開始一天的工作。唉,我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是不是踩了狗屎,碰到的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這麽難纏。
  趁著WILLSON還沒回來我忙進去他的辦公室幫他整理這兩天的文件,同時動腦筋怎麽完成亦柔布置下來的任務,一時心不在焉的把放在右手邊的一大迭文件全碰到地上去了。算算WILLSON差不多要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看到我又闖禍了。我忙蹲在地上心急火撩地收拾文件,可是沒等我收拾到一半,就發現麵前停著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鞋,抬起頭正正是WILLSON直直地站在麵前。
  “對不起,馬上好,馬上就好。”我隻恨自己不是蜈蚣,不然一隻手抓一份文件我早就收拾完了。
  “有你在辦公室倒是很有生機。”他不鹹不淡地說。我不明白他這是誇我呢我是罵我,不過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錯,我決定乘此機會把亦柔的事情講出來,免得影響我一天的工作。
  “對了,總經理,你還記得林亦柔嗎?”
  看他一臉的困惑,我不由得替亦柔擔心起來,“就是在上海最後那晚我帶來跟你一起跳舞的那個女孩子呢?酒店裏的那個護士小姐呢?”我進一步啟發他。
  “哦,那個女孩子。”看他終於想起來,我這才舒出一口氣,“對呀,就是她,她來我們公司上班了,你要不要見見她?”
  “公司沒有規定新來的員工都要給我見。”他回絕得一點餘地都沒有。我不禁著急起來:“可是,她不是一般的新員工呀,你們之前就認識的。”
  “這個理由不夠充分。”他絲毫不為所動。
  “當是我求你可不可以?”我衝口而出,看到他眯起眼睛看住我,我意識到自己哪有資格要求他,於是加上一句自認還有說服力的解釋:“看在我到現在還沒跟你拿過加班費的份上。”
  他好笑地問:“幹嘛非要我見她?”
  “因為,因為……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我想你見見我的朋友。”這個借口爛到我自己想抽自己一嘴巴。
  他突然微微一笑:“這樣吧,反正我還欠你一隻鮑魚,今天晚上你叫她和我們一塊兒吃飯吧。下班在車場出口等我。”
  “真的?”我沒想到他真的會答應我,有些高興,卻又有些失落。我開始懷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一件蠢事。
  我把消息告訴亦柔的時候她高興壞了,隻是聽到說我要同行的時候有些不樂意了,拉住我的手說:“好姐姐,這是我跟他的第一次,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呀?人家求你了嘛,不然很沒氣氛。你的大恩大德我會一輩子記住的,好不好嘛?好姐姐---”
  我也實再是覺得自己夾在裏麵很難堪,巴不得眼不見為淨,於是答應她到時借口身體不適自動消失。
  看看表,差五分鍾到六點下班時間,我馬上收拾了桌麵的東西,裝作已經走掉的樣子,然後閃到資料室去查資料,一直待到六點半才出來。走到WILLSON的辦公室門口,看到房門緊鎖,知道他已經走了。想必他已經載上亦柔在迷離的夜色裏去向某個燈火輝煌的餐廳了吧。心裏酸酸的,一時又想到那個叫五月的韓國女孩子,不由自主地替亦柔擔心。亦柔美則美矣,但是和五月比起來,在氣質上明顯差了一大截。那個五月身上有種世家子弟才有的風範與一塵不染的幹淨味道。最要命的是WILLSON對住五月的時候的態度,這足以擊退任何對他想入非非的女人。想到這兒,我忍不住開始自責,或者把情況對亦柔講得更壞一些,讓她不要抱那樣大的希望,萬一結果不好她也不會太受傷。一時又猜測,或者各人有各人的緣分,上次他們兩個跳舞跳得這麽合拍,說不定合適他的正是這個從幾千裏外趕來的小女生呢。
  我不願意再正視自己的心情,但是也不想就回家對住一屋子的寂寞想象他們今天晚上的菜譜,於是拎著背包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遛達著。櫥窗裏的模特身上或長或短地已經換上了各式清涼的夏裝,提醒著我原來糜黴的春季已經快要結束了,白雲路上紫荊樹用蔥鬱的樹葉替代短暫但極絢爛過的紫色花瓣,熱烈歸於平靜,隻有個別的木棉樹還在不依不饒地在一片樹葉也沒有的枯枝上血紅地點綴著。
  街上的人或是結群或是成雙地走著,偶爾有一個人的經過也是步履匆匆、目的地很明確的樣子,這讓我有些慚愧,感覺自己的百無聊奈是如此可恥。街上也待不住了,我隻能坐上巴士回家。
  下了車,才轉過彎,我一眼望見家門口停著WILLSON那部熟得不得了的現代汽車,不由楞住了,看看表,才八點半,他們兩個不是那麽快就吃完飯回家了吧?不過,看來WILLSON是送亦柔回家的,那兩個人應該還談得不錯吧。可是奇怪的是吉普車停在那裏,車裏黑黑的,而我們的出租屋也黑黑的,不象有人在家的樣子。這兩個人在搞什麽?我走到家門前,心裏開始打鼓,不知道自己貿貿然開門進去會不會看到一些不該看到東西,可是這是不是也太快了?我正猶豫著,忽然聽到車門響,扭頭一看,WILLSON從車裏一步跨了出來。不由自主,我伸長了脖子等著看亦柔會不會跟在後麵下來。
  “你看什麽?”WILLSON的聲音冷冷的。
  “我看亦柔在不在?”我仍是自顧自地張望,完全忽略了他語氣裏的不良訊息。等我發覺不妥時,已經被他一把扯住拉開車門扔進了車裏,然後他從另一邊上了車“砰”地一聲關上門,一言不發把車發動了就走。我沒見過他這麽怒氣衝天的樣子,嚇得一聲不敢出,隻是坐在座位上,明知可能性很低,可我還是忍不住扭頭往車後座看了一眼,結果還是見不到亦柔。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心裏開始擔心亦柔,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她和WILLSON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吱—”WILLSON終於把車停下來了。車窗外黑乎乎的,路燈也沒有一盞,我不知道這是哪兒,不過並不擔心,隻是猜不到亦柔現在的情況很忐忑。
  “林總,你不是和林亦柔一起吃飯的嗎?她在哪兒?”我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你以為你是誰呀?笨蛋!我要女人我自己不會找?要你來幫我安排嗎?自以為是的蠢女人!你是白癡呀!”他突然爆發,罵得我莫名其妙。這一輩子我還沒有被人這麽被人指著鼻子噴口水的,我哪受得了這份氣:“鬼才要幫你安排女人呢!我更不要知道你有多少女人,吃頓飯而已,你那麽凶幹嘛?至於嗎?我隻是想幫我的朋友完成一個心願而已。”
  “什麽心願?!”
  “她喜歡你,她是為了你才千裏迢迢地跑到廣州來的。她想單獨見見你,就是這麽簡單的心願!”
  “那是她的事,與我無關。而且,” 他的聲音重又變得冷冷的“這也不等於表示你有權替我做出任何安排和決定。我的生命中需要什麽樣的女人我早有自己的PLANE。”
  “那是我多事了,對不起林總。”五月的影子從我眼前一閃而過,我突然覺得很好難過,一口氣直衝上頭:“如果您是為了這件事教訓我的,我已經很明白了。我隻能再說一句對不起,再不會有下次了。我走了。”說完我打開車門就下了車。雖然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裏,但是我知道自己是不能夠再在車上與WILLSON坐在一起了,因為打開車門的瞬間,我已是淚流滿麵。
  我關上車門就想走,誰知道卻被人一把抓住,我剛來得及看清楚抓住我的人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WILLSON時就被他扯了過去,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就低下頭一下子吻住我的嘴。我本能地想掙紮,卻被他一隻手把我圈在懷裏,另外一隻手按住我的頭動也動不了。我的心象在暴風雨中的樹枝—隻能脆弱地隨著他狂亂的呼吸瘋狂地搖擺。他的眼神顯得很野獸,那麽陌生,讓我不願意再看下去,於是我聽天由命地閉上眼,放棄了掙紮。他感覺到了我的反應,手略鬆開了一些,嘴卻不肯放鬆,溫柔但是堅決地入侵著。我隻覺得自己的身體隨著他的唇舌慢慢變得好輕好輕,輕得可以飛上去雲端,閉上眼卻覺得眼前是一片眩目的光斑。我不知道此時何時,此地何地,我隻知道上帝正指引著我走向天堂,而去天堂的路是這麽長,這麽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了我的唇,我有了再世為人的感覺。可是我不知道通常人家在吻完了以後應該怎麽做,而且我也沒有想好被他吻了以後應該怎麽麵對他,於是索性依舊把眼睛緊緊閉著不願意張開。
  耳邊傳來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原來這是你的初吻。”
  所有的幸福感覺被他的這句嘲笑頓時擊得灰飛煙滅,我一廂情願的愛情把自己出賣成了一個笑話。我受不了這種忽爾天上忽爾地獄過山車般的刺激,心象被人一撕為二。我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跑,可是沒跑出兩步卻被他從後麵抓住。我象瘋了一樣對他又撕又咬,拚命掙紮,可是他隻是緊緊抱住我不肯鬆手。倒是我自己很快就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了,隻剩下嘴巴還有氣力說:“幹嘛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麽?我隻不過發神經喜歡上了你而已,我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又不要你怎麽樣,我隻要每天上班看到你就已經很開心了,可是幹嘛要這樣子折磨我?我上輩子欠你嗎?”
  他把我緊緊地按在胸前說:“你這個笨蛋,我真是沒見過你這樣的笨蛋。我當然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所以就算是天與說要跟我爭你我也沒著急過,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我。可是喜歡我幹嘛還要介紹女孩子給我?”
  “我是在幫朋友。”
  “幫朋友就可以把喜歡的人讓出去?”
  “我是喜歡你,可是你喜歡的人又不是我。所以對於我來講無論你跟哪個姑娘在一起對我來說結果都是一樣。而且既然是肥水,流進自己人的田裏總好過漏進別人家的地裏。”我自然有我的小算盤,講來頗有心得。
  “啪!”他輕輕但卻是毫不含糊地在我腦袋上拍了一巴掌,“為了你點自以為是的小算計卻害我打亂了所有的計劃。”
  “什麽計劃?”我一邊問一邊趁他不注意在他身上擦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和鼻涕。
  “我本打算把一些事情安排好了才正正式式地要求你做我的女朋友。可是現在我卻被你的超笨腦袋搞得心驚肉跳,隻怕不趕緊跟你講清楚你不知道還有什麽嚇死人的事情發生。”
  “要我你的女朋友?”我才不要管他的什麽計劃不計劃、安不安排的,對我來講,重點隻有一個,“為什麽要我做你的女朋友?”
  “因為,”他扶我的頭離開少少,讓我的眼睛可以與他對視,“第一次把你抱在胸前的那一刻,我發現心髒漏跳半拍,而且雙手居然不由自主地發抖,這在我是從不曾有過的。然後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來確定我的生命因為你而發生了自己無法掌握的改變,從懂事起我從來沒有試過這種失控的局麵,但是偏偏這種感覺讓我沉迷得無法自拔。所以我跟自己說,我不可以再讓這個女人走出我的視線,因為我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了你,笨女人。”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妙不可言的聲音,這個聲音隻想讓我象《青蛇傳》裏的王祖賢那樣捏著喉嚨、吊起嗓子,用京腔來上一串“這個這個這個,那個那個那個……”。可是這一切是真的嗎?我真的有點怕這隻是某個微涼的長夜我因為墊高了枕頭而發的一場美夢。我伸手使勁兒一擰,居然一點感覺都沒有,我絕望地說:“完了完了,一點都不痛,我這肯定是在發夢。”
  “你當然不會痛了,笨蛋,你擰的是我耶。”WILLSON恨恨地罵我。我吃一驚,這才發現自己還兩個手指使勁地掐著他的腰,忙鬆開手,心痛得要命。他重新捉住我的手,“你沒發夢,我剛剛說的,做的都是真的。”
  “這種感覺真的好奇妙哦。”我沉醉地說。
  “什麽感覺?”
  “你喜歡的人剛剛好也喜歡你,想想看。”我忍不住又閉上眼,嘴角鼻尖卻都是無法掩飾的笑。他乘機迅速在我的眼皮上輕輕啄了一下,我還是不太習慣我們之間這種全新的零距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這一晚,在那個不知道是哪裏的沒有路燈的河邊,我不停地說著各種傻話、廢話,講的什麽我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隻是好象不把一輩子的話一次過全部講光就會死掉一樣。而我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我居然可以對著他那麽自然地講那麽多肉麻的話,卻一點不覺得不自在,仿佛很天經地義地樣子。他也一樣傻傻地笑著聽著我亂七八糟地講著各種笨話,很享受的樣子。直到黑鴉鴉的天邊開始泛出魚肚白我們兩個才想起我們已經這個樣子坐在那兒講了整整一個晚上了。奇怪的是兩個人一點都不困,我想,我們兩個大概都瘋了。
  坐上車,我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他望住我問:“終於困了?”我還死撐著堅定地搖著頭:“沒有!”
  他替我拉好安全帶:“不困也挨一會兒吧,今天早上放你半天假。”
  “不要!”我一聽馬上就精神了,“我已經請了一天假幫亦柔搬家了,今天再請假我這個月的勤工獎就沒了,我才不要呢。而且,我不要那麽長時間看不到你。”我吃驚地發現自己居然在撒嬌,這個發現讓我紅了臉。
  “真是拿你沒辦法。”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講起亦柔,我才想起直到昨天晚上之前我的角色還是超級媒婆,隻是幾個小時之後,我怎麽變成女主角了?!我回去怎麽跟亦柔交待呢?
  “willson,可不可以答應我,我們的事可不可以暫時不要告訴別人?”
  “為什麽?我就那麽見不得人?”willson明顯地不高興了。
  “不是,我還沒想好怎麽跟亦柔解釋。”
  “嚇我一跳,就這事。你要不好說讓我來講好了。”他鬆了一口氣。
  “不要不要,還是我自己講,免得你講了讓事情更糟。”我一下子變得心事重重起來。我不想因為愛情而失掉友誼,我知道自己很貪心。
  “那你要我做多久黑市愛人?”他又把臉沉下來。
  “不會太久,我保證。而且,你不是還有事情要安排嗎?等我跟亦柔溝通好了,你的事不也安排得差不多了嗎?”必要的時候我也是談判高手。
  他好象楞了一下,沉默了一小會才說:“好吧,不過不要讓我等太久。”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客廳的燈還是亮著的,而亦柔的房間門關得緊緊的,看來她昨天晚上回來以後還為我等了門。我輕輕關掉燈,閃進自己的房間,心裏覺得好愧疚。雖然答應了willson盡快跟亦柔講,可是怎麽跟她開口我卻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我把自己放倒在那張單人床上,期望可以睡上一會兒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可是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抓起《專業英語》看了五六頁也找不回一絲睡意。我幹脆翻身跟一直蹲在一邊的痞子瘋玩了起來。
  “好姐姐,你起來了嗎?”亦柔在門外的聲音讓我抱著痞子的動作僵硬了三秒鍾才懂得答她:“啊,剛剛醒。”
  我打開房門,剛剛睡醒的亦柔站在門外,顯得尤其單純而無助,令我對自己隨口就撒謊的行為異常痛恨。
  “好姐姐,你昨天好晚回來嗎?我等你等到十一點呢。”
  “我,其實,昨天晚上……”我咬咬牙打算講實話實說,我可不想為了一個謊話再去編一百個謊話,否則我就算不會負疚得內傷致死也會因為勞累而掛掉的。
  “昨天晚上我過得好幸福喔。”亦柔眉飛色舞地打斷我,“昨天晚上WILLSON帶我去了嘉城小館吃飯,點了好多菜,你說這是不是他很疼我的意思呢?我跟他說我吃不了這麽多,他還講我太瘦了,要吃多點東西。後來,我覺得氣氛很好呀,所以忍不住跟他表白了,還特別跟他講了是你做的大媒。可惜他突然說有事要離開,結果飯都沒吃完就走了,不過卻留下足夠埋單的錢,連我的的士費都預足。他雖然沒有什麽表示,可是至少沒有反對我喜歡他,所以恭喜我向目標邁進了一大步吧。”說完,亦柔很激動地抱了抱我就轉身旋了出去,一邊走還一邊說:“我得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因為他隨時有可能出現呢。”把目瞪口呆的我扔在原地傻得不知道出聲。
  走進公司的時候剛剛好九點,我在打卡鍾報時之前把出勤卡塞進了卡機口,聽到“喀嚓”一聲我才放下心來,不用擔心給人扣錢了。轉身迎麵遇到張姨,我笑著跟她打招呼,張姨大著嗓門兒說:
  “唉呀,李小姐,今天好漂亮啊。”
  我也就厚著臉皮答她:“我每天都這麽漂亮呀。”
  “那是,那是,整間公司你是唯一一個每天都跟我這個做清潔工的打招呼的人,所以在我眼睛裏,你每天都這麽漂亮的。”張姨高高興興地說。
  我還以為自己在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了呢,搞了半天,原來拿的不過是人情分,真是讓人喪氣。
  我走到座位上,一邊按開電腦POWER,一邊坐下。在等電腦開機的時間裏,我打開抽屜想找一迭post-it出來,忽然從我背後飛過來一道金光,正正落在我打開的抽屜裏。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包心型金莎朱古力,雖然是路邊七十一便利店隨處可以買到的樣子,可是金色的半透明包裝紙下朱古力色看在我的眼裏顯得異樣的誘人。我抬起頭望向身後,卻見到WILLSON一臉正經地慢慢走過,卻又乘著無人注意衝我扮了個好笑的鬼臉,又向電腦顯示屏努努嘴。我不明所以地轉過身望向顯示屏時,奇跡出現了:彩屏上是一片玫瑰的海洋,而且那些玫瑰紅得來霸道而張揚,讓整個屏幕多少顯得有些詭異。最奇妙的是玫瑰們不是就那麽安靜地在那兒,而是一朵接一朵地次第地開放著,每一朵開到最後就會開出一個字來,開到最後,滿屏的玫瑰淡化成了背景,屏幕上寫著:恭喜你中了我的LOVE病毒了,唯一能解此駭世劇毒的解藥就在我的嘴裏,隻要每天吻我一下,定可保你一直平安無憂。但切記不可有一日而廢,否則必會毒發,屆時非我不嫁。
  一瞄四周,好在沒人注意到,我急忙把這個獨一無二的屏保切換掉,但是臉上的笑意卻怎麽也無法切換掉,於是幹脆趴在桌上,把整個臉埋進胳膊裏任自己笑得管他臉會不會爛掉。
  桌麵電話驟響,我隻得盡量斂起笑容,拿起電話,沒等我開口就聽到裏麵傳來willson的聲音:“什麽時候進來拿你今天的解藥?”
  “BOSS,我不得不提醒您,你這是濫用公司資源,並且在上班時間進行性騷撓,小心我告到勞動局去,”
  “別騙我,大陸的勞動局也不會受理耍花槍的case的。快進來吧,我的笨女人。”
  “你好肉麻哦。”我繼續口是心非。
  “對呀,我就是要麻到你完全失掉抵抗力好把你扛回家做我的黃臉婆。”
  “你是不是打算從今天起出糧給我隻是要我陪你打情罵俏?如果是這樣的話,對不起,我馬上就辭職。”雖然這種感覺讓我很沉迷,可是我有我的原則,而且這也違背了我喜歡上他的本意。
  “笨女人,你又不準我公布我們的關係出來,連正大光明地拍拖也不可以,那每天早上給我二十分鍾講講情話總可以吧?”他的聲音著急起來。
  想想,自己好象是有一點理虧,於是我壓低聲音說:“二十分鍾太長了,每天上班,隻有早上開工前十分鍾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其餘時間,你是老板,我還是你的ASSISTANT。”
  “十五分鍾。”他還真會討價還價。
  放下電話我忍住笑,第一次發現這個貌似強狂的男人這麽孩子氣。
  “叮……”桌麵的電話又響起,我直搖頭,這個無所不能的男人之前的鎮定風度跑哪去了,
  “又怎麽了?林大總經理?”
  “不是林大總經理,是尹大總經理。”電話裏是尹天與懶懶的聲音。
  我想如果此刻有個地洞,我一定謝天謝地地鑽進去躲個十七八年的再說。
  “今天一早就被willson的電話吵醒,隻是為了很囂張地煊耀一壘打全勝的戰績,現在我想打個電話來恭喜你,卻被你連我是誰都忘掉了,你們兩個還真是登對,全是見色忘義的狠角色。算啦,其實我是想來跟你講,好好享受你們的戀愛世界,不要管周圍有什麽聲音,或者是發生什麽事,記得堅信自己最初的感覺和信念。如果,我是說萬一如果有什麽不快樂,記得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為你stand by。”
  “謝謝你。”我由衷地說。這一刻不管真假,他的一句二十四小講出來讓我有種從未有過的窩心,第一次從心底對他生出一些依賴。我猜想,在他的生命中過往的這麽多女孩子必定沒有一個是會帶著怨恨離開的。
  一忙起來,腦子裏就什麽也裝不下了。雖然一整天跟WILLSON待在一起,可是一切跟這之前的任何一天沒有什麽兩樣,嶄新的愛情在麵對工作的時候沒有立身之地,即使與他偶爾眼神交匯也隻是公事的交流,看不到一絲因為荷爾蒙分泌濺起的火花。忙起來時連所謂的十五分鍾的愛情特別時段也隻是一廂情願的鏡中花水中月,最後變成留待睡著之前為今天少少地遺憾一把的理由罷了。
  今天晚上又跟創作部的人為了一個手機廣告的創意開會開到差不多十一點鍾。因為這個廣告的成敗關係到明年我們能否拿到這個品牌亞洲地區的總代理權,所以無論是創意還是媒介計劃都慎之以慎,WILLSON由頭跟到尾,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經過幾輪碰撞,最後由willson定下了的PP創意方案以後大家才總算鬆了口氣。我收拾完材料,跟著WILLSON走出會議室,走到他的辦公室門口我正打算拐回自己的辦公台誰知被他轉身一把扯進他的辦公室。
  “幹嘛?嚇我一跳,給人看見了怎麽辦?”我直衝他翻白眼,這人好象天生不懂什麽叫憐香惜玉。他老兄卻隻顧把我圈進勢力範圍以內很享受地閉上眼說:“什麽幹嘛,我們明明是正大光明地拍拖卻被你搞得鬼鬼崇崇的,還問我幹嘛。”
  “對不起,其實今天早上我已經打算跟亦柔講的了,可是話到嘴邊了又……”
  “又怎麽樣?反正你又沒講就對了。既然你講不出來,那我去講好了。”
  “你不要逼我嘛,”我有點不高興了,“能講我自然就講了。”
  “那你要是覺得一輩子都不能講那我們一輩子都這樣子好了!”他的脾氣反而比我還大,而且居然還吼我?!我一時楞在原地:這是怎麽了?我們剛剛拍拖還不夠二十四個小時呢,卻已經用人家結婚了多年人的方式在進行交流了?!
  兩個人互相僵持了幾分鍾,但在我的感覺裏卻象幾千年這麽長,空氣象一堵厚厚地牆壓在心口上,到最後我幾乎想出聲講對不起了,卻聽到他粗粗地出了口氣,軟化下來:“好了,好了,對不起了,是我不對,別不出聲好不好?”
  兩個人都不出聲的時候,我想來想去,隻是覺得自己沒有一處做錯,他憑什麽對我大吼大叫。可是等到他說對不起的時候,我終於想明白,在兩個相愛的人之間,誰對誰錯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隻是兩個人是否都還想為對方付出。
  “對不起,是我太自私,沒有考慮你的感受。”我低下頭說。
  他捧起我的臉:“對後我們都不要對大家講對不起好不好?生氣的時候也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我覺得好難過,好象全世界的大門都對我關起來了,世界未日一樣的感覺,情願死掉。”
  我不敢相信這樣軟弱的話會從他的嘴裏講出來,心裏突然難受得要命,眼前他的臉變得模糊,是眼淚湧了出來。我知道自己哭起來的樣子有多難看,想把頭別開,卻被他用嘴覆在我的眼瞼上,輕輕地把我的眼淚吸掉。
  “甜的。”他說。
  “瞎說,眼淚都是鹹的,哪會是甜的。”
  “為別人流的眼淚是鹹的,為我流的,就是甜的。”他認真地說。
  我用手環住他的腰,把自已緊緊貼在他的胸前,不由想起那次發燒挨著他時聽到他心跳後的問題,忍不住輕聲說:“從現在起,我哪兒也不去了,我要住進去。”我指了指他心髒的位置。
  他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項鏈,替我戴上說:“這是鑰匙,我用了二十八年了,而且全世界僅此一條,今天起交給你了,別搞不見了,不然隻有找鎖匠來爆鎖我們才能回家了。”
  我把項鏈上的鎖牌轉開,上麵寫著幾個韓文字“英碩愛兒,XXXX年X月X日。”
  “這條鏈是你一直戴著的?”
  “唔,三歲起戴到現在,就象我身體的一部分。”
  “放心我不會搞不見的,因為我沒有閑錢也舍不得請鎖匠。從今天起,它在我在……”我舉起右手很慎重地發誓。
  “不許說後半句。”他搶住我的話頭。
  “那我住進去了你可不許趕我走。”我趁機耍賴。
  “你就算是走到火星我也要把你追回來。”他狠狠地吻了我一下說。
  “明天晚上的公司周年紀念酒會你不會忘記吧?”坐上willson的車時,他突然想起來問我。
  “哦,對哦,你不講我還真的忘掉了。”問題的實質是我對這類活動壓根兒沒什麽興趣,所以對前一個星期行政部發下來的通知一點沒留意。
  “我就知道你是這種人,給你。”他從車後座拿過來一個紙盒。
  “你不是那麽老土吧,別告訴我這是你幫我買的酒會禮服,電視劇裏的小開總會在舞會前替灰姑娘買好整套變成公主的裝備。你也來這一套?”我未卜先知地打趣他。
  “你不用這麽刻薄吧?你知道不知道我幫你訂這套衣服的時候有多狼狽?人家問我你的size,我隻好在自己身上比劃,指著心口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告訴別人說你是這麽高,然後兩隻手合攏說你的腰是這麽粗,要不是那家店跟我們家很熟,我肯定被別人當成專騙未成年少女的變態金魚佬了。”
  “你要不要拐那麽大個彎來笑話我身材不夠好啊?”我氣得一掌拍在他的右手臂上。
  “哎喲!”他呲牙咧嘴,好象真的很痛似的。我一點沒心軟,把紙盒子扔回給他:“我不要穿這麽隆重的衣服,怪怪的。去年參加周年酒會的時候我也是穿的牛仔褲白襯衫,也不見有人把我趕出來。”
  “笨女人,你要是不穿我就去找林亦柔攤牌去。”
  “不用你去,我今天晚上就跟亦柔講清楚。”其實他跟我道歉的那一刻我已經決定不讓這件事拖下去了。
  “真的?”他一臉驚喜地望住我。
  “幹嘛?”我很警惕地往後一縮:“讓你這麽一問我真得好好考慮一下我是不是決定得太草率了。”
  “你敢!”他很無恥地恐嚇我。
  “其實你幹嘛不選擇亦柔呢?各方麵條件她都比我好。”
  “說實話,這世界上比你條件好的人的確很多,不過要找差過你的還真不容易。”
  “嘿,我發現你今天晚上還真的很幽默啊。”
  “我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優點呢,不如你幹脆嫁給我,好讓你有充足的時間來發掘。”
  “慢著,這麽快就要我嫁給你?你不是看上我的錢了吧?我可告訴你,趁早死了那條心吧。”
  “好吧,既然你已經看出來了,那你就收下這條裙子,權當是打狗的肉包子,當是對我想入非非的懲罰吧。”
  “喂,你有完沒完?剛才笑話我沒身材,這會兒又罵我是狗,鬼才要你的裙子呢。”
  見我來真的了,willson不再開玩笑,誠懇地說:“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禮物,你怎麽可以拒絕我。”
  “好吧,念在你今天第一次跟我道歉的份上,我就收下了吧。”我不忍心再跟他玩下去,找了個台階讓兩個人都下了台。
  他明顯地鬆了口氣,但是還是不放心地加了一句:“你記得明天晚上七點頭鍾,在白天鵝賓館喔。我明天很多事情做,不能來接你了。”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羅嗦的?小心老人院都不收你了。”

  第一部 第七章
  終於一口氣把該講的都對亦柔講了出來,我鬆了鬆有些發緊的喉嚨,低下頭,打算接受亦柔的發作,誰知道等了半天沒反應。我抬起頭來,看見亦柔雖然臉有點發白,但是表情卻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好姐姐,這又不是什麽壞事,幹嘛要瞞著我嘛?”她的語氣聽起來沒有一絲異樣。
  “對不起,亦柔,我沒想到事情會成這個樣子。”她的篤定更讓我無措。眼下除了道歉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做什麽。
  “幹嘛要道歉,好姐姐?你們互相喜歡這是多好的一件事。一切都沒有變,你依然是我的好姐姐,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好朋友。”亦柔的善解人意讓我感動極了,我暗自慶幸自己認識的人都是這麽出色。
  “噫,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亦柔看到我放在一旁的紙盒子。
  “哦,WILLSON送我的明天參加公司周年酒會穿的裙子。”我不以為意。
  “可以看看嗎?”
  “當然,你看吧。”我趕緊著把盒子遞了過去,但是卻發覺自己的動作裏有些討好的樣子,好醜。
  “哇,居然是prada今季的設計,好漂亮!”亦柔打開盒子驚呼了一聲,有點迫不及待把衣服取出來抖開,往自己身比劃。我看出來她眼睛裏的渴望,於是說:“要不要試試看?”
  “可以嗎?”她的表情快樂得象是得到了芭比娃娃的小女孩。
  我把她連人帶衣服推進房間,關上門讓她換衣服。看見她這麽高興我更快樂。可是不明白她怎麽會對漂亮衣服有這麽高漲的熱情。對於我來說,眼看著存折一天天往上加數更讓人興奮。
  我跟痞子在客廳裏玩了好一會兒,她才姍姍搖了出來。說她是搖出來一點不為過。因為這條裙子的下擺微收,裹住下身,收得比較窄,而且,裙子穿在亦柔的身上略顯得緊了一些,短了一些。所以她隻能一搖一擺地走出來,不過倒也可以用“搖曳生姿”來形容她。
  “好漂亮!”我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麽她這麽熱衷華服美衫了,因為不同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實再是各有味道。就好象眼下這件禮服,讓她陡然有了一種華麗與高雅的氣質,很是耀眼。
  她臉上又浮起讓我熟悉的羞澀笑容:“衣服有點緊。”
  亦柔用了半個多小時幫我出主意應該梳什麽樣的發型,又用了半個小時來勸我放棄在我那堆舊皮鞋裏隨便找一對出來襯這條裙子的念頭,逼著我明天去重新買過一雙。最後臨睡前又很慷慨地拿出自己的首飾盒,找出一套幾可亂真的假鑽石的耳環與項鏈,非讓我明天戴齊整套行頭。我被逼無奈隻得答應。可是一想到明天扮得漂漂亮亮的,見到willson,讓他知道原來我也可以很淑女,一定讓他大吃一驚,便又覺得或者穿成那樣子也不算一件糟糕得來太難想象的事了。
  然而事實證明,為了準備參加晚上的酒會,我的這個本可以在床上賴到中午的星期六被熱心的亦柔徹底毀了:我早上八點鍾被她吵起來早飯都沒吃就被她抓住做麵膜。她把私家珍藏的膏啊霜啊的往我臉上抹了又擦,擦了又抹,足足搞了兩個多小時才放我起來,我幾次躺在那兒睡著又被她搞醒,隻覺得頭痛欲裂。本以為做完麵膜她可以放我回去睡覺了,誰知道她又拖著我出去買鞋。她對各種名牌的熟識程度讓我望塵莫及,對皮鞋不貴不買的消費理念讓我心驚肉跳,死拉活拽地把她扯出友誼商店,足足在上下九走了三四個來回才買到一雙她反對得不是太強烈而我心痛得不至於暈倒的鞋子。
  回到家已經是下午四點鍾了,因為隻在上下九吃了一碗薑撞奶,我餓得手腳發軟,隻想去親愛的廚房搞點兒東西填肚子,卻被亦柔拉住說不夠時間做頭發了。
  “我吃完東西洗洗頭發就好了,哪那麽多東西好搞的。而且你也隻是吃了一碗紅豆沙,該餓了吧。”我想盡量說服她。
  “不行,頭發是整體形象的點晴之筆,怎麽可以隨便。而且我一點都不餓。”說著,她不理我的抗議,把我按在凳子上就開始忙活了。
  看到她這麽激情高漲地收拾,我也不好意思再反對,隻好由得她在我頭上臉上盡情發揮。等到收拾完我,她再把自己打扮好,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鍾了,再不走就該遲到了。我們慌慌張張地各自回房換好衣服,我甚至連鏡子都來不及多照一下就衝了出來。麵前的亦柔讓我眼前一亮:粉藍色的露肩裙,把她的如雪肌膚襯得晶瑩剔透,而且恰如其份地把她完美的身材展露得性感而不失分寸。
  “幹嘛還看,來不及啦!”亦柔拉起我就往外走。
  “慢點,慢點,大小姐,新鞋夾腳,我還沒穿慣這麽高的高跟鞋。”我大叫,一邊高高地拎起裙擺免得自己被自己踩到。我估計如果這裙子有感覺的話,一定會覺得穿在亦柔身上比穿在我身上要自在得多。
  上了出租車,亦柔一路上不停口地提醒我待會兒不可以再把裙擺提這麽高,盡管腳痛也不可以跛著走路,還埋怨我買這麽便宜的鞋子穿,腳痛是自找的。我沒理她,坐在旁邊隻是不停地啄磨期望今天的酒會和去年一樣是吃自助餐,這樣子我可以盡快安慰一下轟然作鳴的肚皮。差不多快到了的時候亦柔突然不再說話了,臉上的神情顯得有些奇怪。我以為她是緊張了,拍拍她的手說:“沒關係,公司的酒會隻是有頭有臉的人才會被人注意,象我們這樣身份的人去到需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吃好,喝好。”
  亦柔笑了笑,但是笑容有些莫測高深,說:“當然,我知道了。”
  門童幫我們打開車門,站在這間緊挨著珠江的唯一一間五星級酒店門口,盡管已經來過幾次了,可是它的華麗與氣派還是讓我有些不太舒服的距離感。亦柔跟住我後麵往裏走。一路上不停地有人向我們望過來,這讓我很不習慣。這身討厭的衣服!!!搞到我好象去BALL一樣。遠遠地看到我們公司的酒會花牌,我才輕輕吐出一口氣來。走近一點,我看到willson站在門口跟人涵喧,心定了一點。他好象感應到什麽一樣,馬上轉過頭來,見到我們,臉上立刻展開一個驚喜而溫暖的笑容。我向他報去一個微笑,好象皮鞋夾得我的腳也不是太痛了。見到跟在我後麵的亦柔,他的眼神略遲疑了一下,轉向我,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笑著略略點了點頭,他釋然地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容,潔白的牙齒在燈光下仿佛閃出光來。他正想走過來,卻走到麵前的PHONE TONE HK的CEO JACKY SUN攔住,聊起來。他悄悄給了我一個無可何的表情,我點點頭深表同情,便自己走開了。這邊阿策大呼小叫地跑了過來:“哎呀,這是誰呀?老天,日日對住你,卻居然給我忽略了原來你也是美女呀。不過說老實話,李好,你平時也太不打扮自己了。我還從沒見過女孩子象你樣放棄自己的。”
  “那是你自己有眼無珠。”突然出現的尹天與硬是把阿策從我身邊擠了開去。
  我好笑地看著阿策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卻無可奈何的樣子,突然想起旁邊的亦柔,忙把亦柔拉過來:“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林亦柔小姐,才來行政部工作。這位是拓展部的經理,阿策,這是恒威的總經理尹天與”。
  “如果說美麗是一種罪過,你們兩個今天晚上可就是罪上加罪了。”尹天與微笑著說。明明是很肉麻的讚美,可是如果說起來沒有什麽侵略性的話原來也是很受用的。
  而阿策的眼睛已經毫無顧忌地顯得賊亮,以超級的熱情對著亦柔說:“不知道我有沒有榮幸可以與林小姐一同進入會場呢?”
  亦柔得體地笑說:“那是我的榮幸。”跟我點點頭便跟著阿策走了。
  我突然想起聽尹天與講過阿策是有女朋友的,這怎麽可以?!
  “亦柔!回來,他是有女朋友的,小心點。”我提起裙擺就想追過去,卻被尹天與一把抓住,“放心吧,阿策是在幫他的手下謀福利呢。那個人,你給他一百個膽子能被他女朋友打爛101個。”
  “真的?”見到他點頭保證,我還是不太放心,“我們也進去了吧。”說著帶頭往裏就走。
  尹天與好笑地搖了搖了頭,從後麵跟上來。突然他一把摟住我的肩。我嚇了一跳,往旁邊就閃:“你幹嘛?!”
  “別動。”他抓住我的肩頭,輕聲說:“你的裙子拉鏈壞了。”我聞言一驚,伸手摸過去,老天,拉鏈從中間裂開,露出整整半個背部,我馬上臉紅到了耳根。
  想到剛剛那麽多人望住我走進為原來是因為我正在出這麽大的洋相,我羞到快哭出來:“怎麽辦?我要回家。”
  “你別著急,我們先找個沒人的地方我再幫你想辦法。”
  我依言,讓他把手搭在肩上,用身體遮住我的背,好在他的身型夠高大。我們慢慢走到一個偏僻的洗手間門口。
  “這條路怎麽這麽短呀?”他居然在這種時候還來開這樣的玩笑,我氣得七竅生煙:“我不要你幫我,我自己回家。”
  “我才不信你敢就這麽走出去?”他很篤定地說。
  我用背抵住牆壁,隻覺得羞憤難當,長那麽大,我從來沒在人前這麽丟臉過,而我最愛的人就在不遠處等我,我卻在這裏無能為力—眼淚無聲無息地在我的眼眶裏轉圈,我使勁眨著眼睛不讓它們掉下來。
  尹天與看見我這個樣子,一臉的壞笑消失得幹幹淨淨:“別這個樣子好不好?妝哭花了你怎麽見willson?我保證五分鍾內讓幫你搞掂好不好?”
  “可是我不可以讓你再見到我那裏。”我指了指身後。
  “好,好,我不看,你在這兒等等我。”說完他轉身就走。站在那裏,周遭一個人影也沒有,耳朵裏卻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喧嘩聲和音樂聲,我感覺好象被一堵厚厚的牆隔離在世界之外,這種被遺棄的感覺讓我好象突然回到了大約五歲的時候,有一天在幼兒園午睡起來,我發現自己居然在睡夢中把床給尿濕了,也是這樣的又羞愧又害怕,躺在床上聽到旁邊小朋友紛紛起床分餅幹吃、玩遊戲的聲音,自己卻一動不敢動地躺在床上裝做沒睡醒,就這樣在又冷又濕的床上整整睡了四個小時,直到我媽下了班來接我。這段故事曾經被我媽開玩笑地講起過,但是我自己一丁點這樣的記憶也沒有,便懷疑是我媽編出來取笑我的。可是這一刻,我如此清晰地見到了幼兒園天花頂上的隨風飄動的破碎蜘蛛網和被我想象成孫悟空駕著的七彩雲形狀的受潮水垢。而可怕的孤獨和無助感讓此時的我跟當時躺在嬰兒床那個小小的可憐女孩子還原到了一起,環顧寂靜的周遭和遠遠傳來的音樂聲,我突然開始懷疑尹與天會不會沒品到拋下我不理我,由得我自己傻傻地等個夠,而這種懷疑隨著時間一點點消失變得越來越強烈,以至我因為以為懷疑變成了事實而害怕得發起抖來。等我終於看到氣喘噓噓跑過來的尹天與忍不住撲上去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
  尹天與完全不明白我怎麽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但他什麽都不問,隻是輕輕地拍著我的頭:“好了,乖啦,不哭了,有我在這兒,沒事了,啊,沒事了。”
  見我情緒漸漸平靜,他才把手上拿著的一件標簽都沒撕掉的裙子遞給我:“先換上這件,把身上那件脫下來給我,我幫你修修拉鏈。”
  我進到洗手間,換好衣服出來,把換下的裙子給他,見他用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鉗子在拉鏈上夾了夾,敲了敲,然後再把拉鏈上下下下地拉了幾次,那條拉鏈就好象從來沒有壞過的樣子,咬合完好。他卻一臉迷惑:“奇怪,這是prada的出品耶,拉鏈怎麽會掉了一個齒呢?”
  “管他的,隻要修好了還能穿就行啦。”我不明白他有什麽好奇怪的,我買回來的衣服沒穿幾次就壞的多了去了,特別是拉鏈,壞掉的機率就更高了。
  換好衣服估計酒會快開始了。我隻想趕緊回去大廳,我怕willson見不到我會不高興了。
  “等等,你自己照照鏡子,眼影全讓你哭花掉了,怎麽見人?也難怪阿策笑話你不象女孩子。”尹天與毫無辦法地提醒我。我照了照鏡子,可不,整個一個花臉貓。
  尹天與掏出手絹遞給我,我把雪白漿過的手絹用水徹底打濕,幹脆把糊糊的眼陰抹得一幹二淨。尹天與站在後麵點點頭說:“唔,這樣子比剛剛還好,幹淨多了。淡妝比較適合你。”
  讓他這麽一說,我糟糕透了的情緒才覺得舒緩多了,有些自信重新回到身上。
  他把胳膊遞給我:“來吧,美女,從現在起,我們要出發去征服外麵的世界了。”我感覺自己象是第一次偷偷穿上媽媽的高跟鞋去參加舞會的高中生一樣,有些高興,又有些擔心地把手穿過他的胳膊,懷著小女孩一樣爛漫的期望跟他走了出去。走出來以後我才想起,原來他剛才一直跟我待在標著“LADY”的五星級酒店洗手間裏麵,也就隻有他這種人才可以在那樣的地方還待得那麽自在。
  果不其然,遠遠地就已經看見willson站在大廳門口張望,看到我和尹天與走過來的時候他略楞了一下,就心無介締地迎了這來。尹天與把我交給willson以後鬆了口氣說:“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別再把你的女朋友弄丟了,給別人撿了去小心不還你。”
  “就算我弄丟了全世界也不會弄丟她的。”willson很有把握地說,然後緊了緊握住我的手。我抬起頭,望住他笑了笑,此刻,我的心才算是徹底安定下來。
  “哎,真受不了你們兩個,肉麻得要命。我要趕著坐飛機去馬德裏尋找安慰,不陪你們了。”尹天與搖搖手轉身就走,背影瀟酒地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
  走進大廳的時候,酒會已經開始了。不過剛走進去willson就又被人拉走去應酬了,我則被旁邊一溜的自助餐食吸引得無法再把腳移開。我才不管跟那一身衣服有沒有衝突,隻管抄起桌子上最大的一個盤子就開始往裏頭裝食物,直到堆得小山一樣才找了張桌子坐下就吃。剛吃沒兩口,肩膀被人重重一拍,差點把手上的叉子給拍掉。我憤怒地轉過頭,卻聽到一個高八度的女聲:“唉呀,真的是你呀李好,山雞變鳳凰了耶!”
  唉,這種調調除了那個夏萌萌以外不用再作第二人想了。不過這麽久沒聽到她這把裝嫩的湖南偽台灣腔,真得讓人很懷念。
  “真的是我耶,傻大姐。”明知道她最討厭別人叫她傻大姐,不為了那個傻字,而是為了一個姐字顯得年紀大,不過我卻很想念被她戳額頭糾正的情景。
  果然,她伸出塗得鮮紅的手指頭直向我的額頭戳過來。我沒料到短短幾個月她的手指甲留長了這麽多,真給她戳到還得了,情急之下嚇得一縮脖子伸手用叉子柄架住了她的手指,留心一看,忍不住搖頭:“跟你說多少次了,別以為塗了指甲就可以不用洗手了,瞧瞧這指甲裏藏的髒東西,惡心得我快吃不下東西了。”
  “那麽久不見,一見麵就沒好話,你好討厭哦。”夏萌萌眼角掃到周圍有幾個合同部的小帥哥,馬上聲音不小地繼續發姣。
  “省省吧,帥哥全走光了。”見到那幾個小男生避之不及地逃走的樣子倒也挺有趣的。
  夏萌萌這才終於把一直繃著的淑女款拋開,一屁股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毫不客氣地從我的盤子裏叉起一塊豬排就往嘴裏送,一邊嚼得油水四濺一邊說:“哼,好你個李好,升了職連飯都沒請妹妹我吃一頓,真不夠意思。你這叫忘本,知道嗎?忘本會給天打雷霹的。”
  我忙著把盤子轉移到安全地帶一邊毫不留情地說:“也不知道誰的身份證上寫著生於1962年,管你叫妹妹我還真怕會被雷霹呢。”
  “噓,小聲點。討厭吧你,嘴巴這麽不積德,等著嫁不出去做老姑婆吧。”
  對她來說做人最大的懲罰就是孤獨終老,可是對我來說,一點殺傷力都沒有,我不怕沒人送終隻怕沒錢過世。所以沒理她,繼續埋頭苦幹。
  “喂,今天怎麽舍得花錢買新衣服了?看起來不便宜呢,讓我看看是什麽牌子的。”說著她大小姐也不管眾目睦睦之下就趴在我脖子上翻出商標來看。我忙著填肚子,懶得理她,卻聽到她在那兒驚呼:“天呀,是仿prada耶,現在的盜版衣服也有這麽好的質量,老實說,在老鼠街哪個檔口買的?你拿到幾折?你要是敢藏私不說我今天跟你回家睡。還有,這套鑽石手飾是哪個水魚送的?有多少克?”
  “哼,明明是一堆仿石還要扮真貨,真是笑死人,大陸人。”joyes不知道突然從哪兒冒出來的,對著我們兩個鄉巴佬一樣嘲笑。
  夏萌萌一下子被她的氣勢鎮住了,楞在那兒不敢出聲。
  我被她輕蔑的“大陸人”三個字激怒,剛要張嘴反擊卻被走過來的亦柔一把拉住,扯開了。
  “幹嘛,我的盤子還在那兒,我還沒吃完呢。”我沒好氣地說。
  “好啦,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嘛,她一直暗戀著林總卻沒結果,就見不得哪個女人跟林總走得近。剛才看到你跟林總一起走進來,她的眼睛都快噴火了。”亦柔開解我。
  “什麽,不是吧?”我奇怪怎麽自己一點腥味兒都沒聞出來。
  “你有沒有那麽聾呀,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的。”夏萌萌在一邊插口說。
  夏萌萌一直這麽八婆,所以她這麽說我一點不奇怪,隻是不明白亦柔才來公司幾天怎麽可以打聽到這麽些消息來。
  我發了一會兒楞,這才想起還沒有給她們兩個做介紹,誰知道卻發現她們兩個已經打得火熱了。平時夏萌萌是最不待見任何美女的,隻是不知道亦柔用了什麽小花招,居然把夏萌萌逗得高興得不得了,跟她大聊特聊公司的八卦通史,下至門口保安的緋聞女友,上至董事長的三代以內的血親,不一而足。此時正聊到willson的媽媽怎樣學習製作韓國泡菜以爭取在家族裏的地位,我聽得頭都大了,隻想閃。可是沒等我閃亦柔就被拓展部的幾個聞色而來的哥們兒前呼後擁著呼嘯而去,夏萌萌隻好繼續對著我大講特講起來。我也不知道她在那兒羅羅嗦嗦地嘮叨什麽,我隻覺得雙眼加上一管鼻子也不夠對付那張鋪著紅絨布擺滿美食的長條餐台。好不容易我一眼瞄到放刺生的盤子裏還剩下幾塊鮮豔的三文魚。我一個箭步衝將過去,抄起叉子就想動手,誰知道斜刺裏衝出一個身手比我敏捷得多的人影一夾子將盤子裏的所有三文魚一網打盡。打掃開淨盤子他還扭頭衝我咧嘴一笑—黃頭兒!
  唉,我早該想到縱覽公司上下,在飯桌上比我還狠的除了黃頭兒之外還有誰呢!
  “怎麽到了總公司幾個月你一點兒長進都沒有?”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衝我大搖其頭。我趁他搖頭的當兒眼疾手快在他的盤子裏叉起一塊最肥的三文魚放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夾到自己的盤子裏還不算自己的,得吃進肚子裏了才可以放鬆警惕,這可是您教的。”
  黃頭兒無限惆悵地眼巴巴看著我把最後一口三文魚咽下去才憋出一句話來:“這才象我們業務部出來的人嘛。”
  夏萌萌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李好,你能不能介紹我認識恒威的太子爺尹少?我聽他們說剛才你們在一塊兒的,怎麽這麽會兒就找不到人了?記不記得老打電話來纏著我的那個台灣人呢?就是他耶,太帥了,又有錢又靚仔!我就知道老天爺不會真正薄待我這樣的絕世紅顏的。”
  我和黃頭兒相視苦笑,黃頭拍拍我的肩膀:“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哦。”我老老實實地跟著他走到旁邊一個不太吵的角落。黃頭一改平時嘻皮笑臉的樣子,一臉凝重地說:“丫頭,你是我親手招進公司來的,你非池中之魚,這個,我一早就知道,也明白做業務員實再是委屈你了,可是在總公司待著,你根本就應付不來。”他揮揮手不讓我打斷他,繼續說:“你做事容易衝動,感情用事這在人事複雜的地方都是致命傷。我不想看到你最後落下慘淡收場的結局,所以丫頭,凡事自己一定要克製,知道嗎?不是老黃我薄情,而事實是如果有一天你在上麵待不住了想回來的時候隻怕大禍到我也幫你不到了。”
  我迷惑地看著黃頭兒:“您能不能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您想跟我說什麽?”
  隱隱約約我覺得黃頭兒想跟我講的東西應該是跟我有莫大關係的,以黃頭兒這麽沒義氣的德性能講到這份兒上應該已經是很難的了。可惜我就是沒辦法明白。
  黃頭兒沉吟了一下,終於象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丫頭,你聽我說,其實……”音樂聲音突然響徹大廳,除了看到黃頭兒陡勞地張合著嘴之外,我根本一個字也聽不到,隻聽到做MC的joyce在擴音器裏高聲宣布:“舞會正式開始。請林總經理與他的舞伴為我們帶出第一支舞。”
  一束聚光燈打向willson,突然成為全世界矚目的焦點看不出他有一點局促,隻是微微笑著向周圍現場環視一周,點頭示意。躲在人群後的我與他目光相遇心驀地開始狂跳起來,腿有點發軟,想到他會在眾目睦睦下,由聚光燈追逐著走到我麵前向我邀舞的情形我隻想逃跑。不容我多想Willson已經直直地向著這邊走過來,人群開始竊竊私語著四處張望,想看看今年的女主角是如何驚豔,這讓我愈加驚惶起來,優雅的舞曲聽在耳朵裏不遜追魂曲,眼睛裏隻看到willson越走越近的筆直高大身影突然向左一轉停在一個白裙的女子身邊,微微躬身,然後伸出手。那個女孩子很大方地將手遞給willson兩人隨即很默契地一旋身進了舞場,動作優雅尤如水晶杯中的輕柔滌蕩的紅酒,我一眼認出那個白裙的女子就是那個韓國女孩—崔五月。周圍的人隨即爆出雷鳴般的掌聲,真是奇怪,看老板跳交際舞而已,至於獻媚成這樣嗎?!
  我的情緒瞬間跌落穀底,但又忍不住地想:都怪自己太舞癡,總不成在這樣的場合被拉出來出醜吧?試想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果是我和willson在舞池裏該是怎樣駭人的情景?!。
  “林總第一支舞怎麽是和別的女孩子跳的?”亦柔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旁邊小聲但是生氣地說。
  我正想解釋我跳舞很爛,誰知道被夏萌萌搶住話頭:“什麽別的女孩子?你知不知道那個可是我們林總的正牌未婚妻,韓國正宇集團社長的獨生女兒崔五月。聽說兩個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訂婚儀式還是去年在香港凱悅酒店舉行的,足足三百多圍呢。新鮮滾熱辣我剛剛打聽到的,猛料吧?!嘖嘖,瞧瞧,人家才叫那個郎才女貌,也隻有這樣的美女才配得上我們林總這樣的青年才俊。”
  “你聽誰講的?”亦柔搶在我的頭裏問。
  “就是拓展部的TK啊,聽說他就是踩這條線進的公司直到現在還能跟歐陽策鬥得不亦樂乎。”
  那個小男人,我頓時放下心來,可信度為-100。雖然見到過WILLSON跟崔五月手拖著手的樣子,雖然聽過WILLSON跟崔五月柔聲講電話的聲音,雖然此刻WILLSON正與崔五月相擁而舞,但是我隻相信那個在無名的小河邊陪我講傻話的他,那個偷偷往我抽屜裏扔金莎朱古力的他,那個不容分說左右我喜怒的他。於是亂紛紛的心緒驀地清明下來。
  可是亦柔好象並不這麽認為,不斷地追問夏萌萌有關崔五月的其他情況,怪肉緊的。恰有人過來向我和亦柔邀舞,我趕緊把那個來找我的男同事推給夏萌萌。看見那個同事痛心疾首地被興奮的夏萌萌幾乎是綁架而去的樣子,我忍不住笑得跌腳。看樣子他的噩夢會從今天晚上開始。
  舞池裏密密麻麻全是人,到最後完全看不到亦柔和夏萌萌,也找不到WILLSON。大廳裏的音樂實再是太吵了,而且不會跳舞的我站在那裏一味當看客也很無聊,於是決定溜去江邊透透氣,等轉勁舞的時候再回來跳個夠本。
  隻是那雙倒黴的高跟鞋讓我的腳苦不堪言,我幹脆脫掉鞋子拎在手上,赤腳穿過花園。
  “哥!”前麵的樹下有人用韓語在喚人。因為聽出來是崔五月的聲音,我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今天晚上跟你耗上了?怎麽躲也躲不開?”我正打算繞開,卻聽到WILLSON的聲音在答她:”我在這兒。”
  每次聽到WILLSON講韓語總會讓我起一身雞皮疙瘩。不是因為他講韓語太難聽,恰恰相反,是因為他講韓語的時候聲音會顯得很沉厚,很MAN,又有點神秘,讓人覺得,覺得很性感,對了,就是性感。我終於明白自己有點邁不開腿的原因了。
  “哥,你跳舞的時候有點心不在焉。”
  “我有嗎?”
  “瞧,就是你現在這副表情。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除了要我跟你跳第一支舞以外你還有什麽稀奇古怪的要求,小公主。”
  “我要哥每天都哄我睡覺。”
  “我現在不是每天哄你睡覺嗎?”
  “可是前幾天有一晚你沒回來,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睡在床上有多難過?還以為哥不再管我了。”
  “怎麽會,我第二天不是訂了你最喜歡的夏洛德熊給你道歉了嗎?小女孩這樣記仇很快會變老的。”
  “那哥再陪我跳舞去,待會兒我還想小小的喝上兩杯呢。”
  “不行,身體會吃不消的,再跳一支舞我就叫司機送你回去了。”
  “那哥不跟我一起回家嗎?”
  “這是公司舞會,我怎麽可以這麽早離開呢?”
  “那我在這兒等你。”
  “聽話啦,睡眠不夠明天臉上會有黑眼圈,我最不喜歡女孩子臉上有黑眼圈的了。”
  “那,好吧,不過我要哥背著我走一段路。你快一年沒有背過我了,很想念哥寬闊的肩膀呢。”
  “好吧,來吧,臭丫頭。”
  透過叢叢的花影,可以看到崔五月伏在WILLSON的身後,月光下崔五月飄飄的裙袂白得耀眼而刺目。
  覺得掌心有點痛,低下頭,才發覺兩隻手不由自主地自纂成了拳頭,但是纂得太大力,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在掌心留下三個深得發紫的指甲印。一種很陌生的力量隨著這三個指甲印從心底滋生出來,象火一樣燒烤著我的理智,我有一種衝上去破壞一切能破壞的衝動---包括把他狂毆一頓。可是心底裏麵又有另外一個聲音跟我說:“沒事的,吃得飽過頭了,幻覺來的。”
  我鼓起勇氣再次望向他們離開的方向,那裏已經空無一人,偶爾有風經過,帶著花枝輕輕搖頭,一點不象有什麽事發生過的樣子。我打從心眼兒裏開始誠心誠意地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象力豐富得過了頭。
  一個人影猛地從暗處跑了出來,離我隻有五步遠,嚇得我差點大叫起來,搞了半天,在這邊玩偷窺的不止我一個哦。
  “崔五月,我恨你!我發誓,今天你給我的我要你日後百倍千倍的還給我!”聲音裏刻骨的恨意讓我打了個機伶,同時那身粉藍色讓我立刻認出那張有些扭曲的臉孔的主人是誰。可是亦柔不是當著我的麵告訴我已經解開心結了嗎?
  我有些困惑,回去得查查黃曆,今天是什麽日子?眼前發生的這些事情都不是我可憐的智商能夠理解的,在這個種滿奇花異草的花園裏,所有的人都不是我平時了解的模樣,尤其的是我的愛人,老天,我直到此刻才發覺,我對他的一切知道得是那麽少那麽少:我不知道他最喜歡吃鹹的還是甜的,我不知道他討厭黃色還是紫色,我不知道他用哪個牌子的剃須膏,我甚至不知道他的血型是什麽,他的生日是哪一天……更何況他每天晚上跟誰睡在一起?!
  “我的愛人”,我突然發現自己用的這個加上定語的詞有些可笑,我一定是最近壓力太大了,自己想入非非得來走火入魔了,什麽小河,什麽金莎朱古力,全是自己想象出來自己騙自己的。
  可是心髒的位置分明被人鑿穿了一個洞,有風嗖嗖地呼嘯麵過,有點冷痛。
  我不知道亦柔是什麽時候怎樣離開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潮濕的草地上坐了多久,等我想起應該離開的時候,裙子下擺已經被露水浸得不象樣子了。但是就算離開我也必須穿過舞廳才能走得掉。不過好在舞廳裏夠暗,我想我應該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溜掉的。
  走進舞廳的時候,人們正在隨歌狂舞,強勁的音樂聲和迷幻的燈光讓這個夜晚顯得愈加詭異。
  我低著頭,順著牆邊努力在黑暗裏辨別出各種障礙物然後繞開它們完全地往門外快步地走。眼看快到門邊了,我鬆了口氣,不料卻一頭撞在一個寬寬的人體上。我忙著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我說過,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不耐煩的聲--WILLSON,唉,我就知道從穿上那雙讓我痛不欲生的鞋子開始,就已經注定今天我是沒有好日子過的了。
  “你幹嘛去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輪。
  低下頭,我看見自己赤著的一雙腳髒兮兮地站在地毯上,裙子皺皺濕濕地貼著屁股完全變了形,一縷頭發好象還嫌我不夠丟人,湊熱鬧一樣掉下來,正正搭在我光光的腦門兒上。WILLSON看不過去,伸手過來就想幫我把頭發別上去,我想都沒想往後就閃。WILLSON的手撲了個空,僵在半空中,我們之間的空氣開始變得有點稀薄。我自己把那縷頭發隨便地擼上去,它又掉下來,我索性把頭上的發釵一拔,讓頭發全都散下來,我估計我的樣子更象個女鬼了。可是扮了一晚上的淑女,讓我實再是很不爽。
  “鬧了一晚上,我累了,現在隻想回家。有什麽明天再說吧。”我努力壓下心底那股做潑婦的衝動,冷冷地說。事實上我也真的沒有把握可以在現在的心情下跟他冷靜地討論任何問題。
  他一把抓住試圖繞開的我,“跟我走。”不由分手抓住我的手就往外走。
  從以往的經驗裏我清楚地知道反抗於我對他不過是白白浪費自己的體力,隻得暗暗歎口氣任命地由他抓住走,心裏浮起他對崔五月嗬護倍至溫柔多情的現場直播鏡頭,隻覺得血壓驟然升高。
  “你是不是聽到什麽閑言閑語了?還是怪我沒有跟你跳第一支舞?”停在江邊他用難得耐心的語氣問我。
  “我還沒有無聊到跟別人搶舞伴,更沒興趣跟人爭夫婚夫,林總。”我從來沒試過用這種語氣跟任何人說過這麽負氣的話,哪怕是麵對把支票扔到我臉上的客戶。可是,我控製不來,就象現在我無法控製讓自己不要發抖。
  他楞了一下,“SHIT!”他惡狠狠地也不知道在罵誰。
  “可是你為什麽不親口來問我?不相信我呢?”他轉向我吼道。
  我幾乎要笑出來:“你要我相信你?用眼睛?鼻子?還是耳朵?”真不幸,今天晚上它們全都告訴我OUT OF YOU。
  “我要你用心來相信!”他暴喝。
  “心?你的還是我的?你的心在人家那兒,我沒權利看,我的心迷路了,丟在不知道的哪國。”我扭過臉,緊緊咬住嘴唇,成功阻擊差點奪眶而出的眼淚。我才不要哭呢,陡顯自己的無聊可笑。
  “我就知道你會是這個樣子!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有一點點不快樂,或者讓我們之間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本來我是想等自己把事情處理完了以後再告訴你的,而你不是首先從我的嘴裏聽到事實真相,這讓我很難過。”
  如果換成第二個男人這樣講,我鐵定會忠告我的女友,他是在找借口。可是從眼前的這個男人的嘴裏講出來,聽在我的耳朵裏卻讓我冰冷的心開始有一點點融化。所以對他握住我的手的舉動我沒有太激烈地反對。自己這麽容易心軟是我始料未及的。他象什麽也沒察覺到一樣自顧自地講:
  “我的媽媽去世後,我爸爸就娶了五月的母親,記得五月第一次進家門的時候,她五歲,我七歲。可能是緣份吧,她從小就很喜歡跟著我,依賴我,象我的一條小尾巴,而我因為是家裏最小的孩子,所以也很喜歡這個比我還小的可愛妹妹。五月身體一直不好,偏又最怕吃藥,每次必要我哄著才肯乖乖地把藥吃下去。開始父母是開玩笑說隻能把她嫁給我才放心的話,後來等我們都大了,感情仍然很好,笑話就不再是笑話了。而我一直也不覺得有反對的理由,而且我也習慣了疼她照顧她的的生活,所以去年我們順理成章地訂了婚。”聽到這兒,雖然已經料到這樣的結果,可是我的心還是不由地徹底一沉,心底最後的那一星希望也終於被他一句話掐滅了,半邊身子都涼了。我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搶先一步緊緊握住,繼續說,“可是你的出現讓我第一次清楚意識到極少出錯的我竟然對自己的人生犯了這麽大一個錯誤:我對五月有的隻是兄妹之情而不是男女之愛。不管我如何疼愛她,我隻會抱抱她,親親她的臉頰,但從沒有意識到做為未婚夫我應該吻她,見到她跟別的男孩子在一起我感覺不到一點不開心,如果分開,有空的時候我會想到她,給她掛個電話,但是卻不會被思念得痛苦不堪,隻剩下拋開一切去見她的衝動。隻有你,我的女人,隻有你才讓我有不惜一切代價將你一輩子鎖定在我身邊的瘋狂念頭。我承認對你,我時時有很強的占有欲,因為一想到任何一個失去你的可能性都會讓我失去理智。我說過,從此以後,你由我來照顧,任何意外也不能改變。這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他將我抱在胸前,把臉深深地埋進我的頭發裏,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有點兒亂,但是被他這樣抱在懷裏的確很舒服。我不清楚被他征服算不算是從他的胸膛開始,但是我知道為了這一刻延續下去,哪怕是一分鍾,最好是一年,如果一輩子那更完美—我願意用我一切的東西去換,包括我的壓在床墊下頭的存折。不知道我這算不算貪心?會不會給雷霹呢?
  “和五月之間的婚約,你放心,我會去解決,父母親那裏我總有把握說服他們,再過一個星期時間左右我會自己去漢城領罪。反而是五月這邊我不太擔心,從小她就很聽我的話,跟她講清楚就沒問題了但是也不能拖了,走之前我會先跟她講。”坐在車上,他拍拍我的手說,講得那麽有把握,就好象在安排一單小PROJECT,每一件事都會按照他的計劃表進行,解決隻是時間問題。雖然我比他還急切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可是沒來由的心裏隱隱的有些不安,但在那一刻,我並不知道自己真正擔心的是什麽。

  第一部 第八章
  今天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而我也可以少有地準時下班了。因為WILLSON有個飯局,所以跟他約好吃完飯以後出去,至於去哪兒他卻攬神秘地不肯講,我也不信他敢把我給賣了,由他把孩子氣進行到底。
  問過亦柔也回家吃飯,我在路上買好了菜回家,在小廚房裏很過了一把癮。等亦柔洗完澡出來飯也做好了。
  見到一桌的紅肥綠瘦,亦柔忍不住一頓大呼小叫,說是好久沒吃過住家飯了。這讓我有些內疚,本來讓亦柔跟我一起住是想多點照顧她,但是因為下班沒準時過,搬來這麽久,我真正能夠煮到東西給她吃的次數數起來不夠一隻手。
  “好姐姐,今天晚上我們去看電影吧?有美國大片,放心好了,我請客。”亦柔的興致很高。
  我有點為難地說:“明天吧,今天晚上,我,我有點事要出去。”
  亦柔夾菜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你有約會?跟誰?林總?”
  見我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亦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可是林總有未婚妻了,你不介意嗎?”
  自從那天晚上見過亦柔在花園裏的樣子以後,下意識地我開始回避在她麵前講到WILLSON,所以她並不知道我跟WILLSON後來在江邊的談話的事。雖然WILLSON講過他會處理這件事,但是這始終是我努力忽視的橫亙在我和WILLSON之間的一塊陰影,現在亦柔那麽輕易地把這件事提出來,讓我無法籍口的第三者身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是不是跟你說一切隻是美麗的誤會?是不是跟你講他跟他的未婚妻之前的關係與愛情無關?是不是講給他時間他會處理好一所有問題,讓你暫時忍耐?”亦柔連珠炮地發問,仿如當晚隨影在側。
  我第一次發現亦柔講話這麽不留情麵,每句話都象一根針往我心上插。
  “你怎麽就那麽傻?全世界偷情的男人都會講各種漂亮的謊話,而這幾句是其中最爛的借口,你是沒給人騙過呀?這都相信他?”
  物極必反,被打得鮮血淋淋的心猛得變得堅硬起來,我深吸一口氣說:“因為相信他我會比較快樂。”
  亦柔大概沒想到我會講出這樣理屈詞窮的理由,望著我發呆。我的腦子裏則閃過那個總是白衣白裙的韓國女孩,隻要相信他我就真的會快樂嗎?我不願意再想下去。
  換上T恤牛仔褲,時間也差不多了。想到馬上可以見到他,我再想不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小跑著出了門,正好看到他那輛現代車正往這邊開。我們兩個都有守時的美德,這讓我很開心。
  “你怎麽穿成這樣?”我剛一上車他就皺著眉頭說。
  “怎麽了?我又沒穿背心熱褲和拖鞋。”我這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裝革履,“我們這是去哪兒?要不要我下去換件衣服?”
  “算了,來不及了。反正你總有把禮服穿成嬉皮裝的本事。”我還沒扣好安全帶,他就踩著油門衝了出去。
  他的車終於在音樂廳的《巴哈之夜》巨幅海報下麵停了下來,看見衣冠楚楚的男女們一臉從容地走向門廳,我感覺手腳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裏了。
  “你不是要告訴我這是我們今天晚上的節目吧?”我懷著最後一絲希望問。
  他聳聳肩,示意我下車。我有種趴在地上找下巴的衝動。在我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曆中,除了參加過在學校操場上聽那個叫“魔音”的校際搖滾樂隊力不從心地向高音部一次次衝擊的撕聲力竭的表演稱得上音樂會之外,我就再未參加過一場稱得上是音樂會的活動,更簧論陽春白雪的嚴肅音樂了,我連應該在什麽時候鼓掌都不了了。
  “我睡著了不會打呼嚕,所以不用擔心我會吵到你。隻是你要記得散場的時候叫醒我。”我慎重地叮囑WILLSON。他以為我在講笑話,沒好氣地拍拍我的頭說:“別搗蛋,這是一場非常精彩的演出,本來以為要去倫敦才能聽到的,我們有耳福了。”
  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跟我講什麽,聽場音樂會也要出國,那些機票可以買多少張正版VCD呀,至於嗎?
  我還注意到音樂廳裏象電影院一樣有賣爆穀可樂的,不由奇怪這樣高尚的場所也有這麽市井的享受,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幫襯。不過看到眼裏,我還真覺得有點嘴癢癢了。WILLSON順著我的眼光看過去,馬上堅決地說:“NO WAY。”
  “WILLSON!”一個穿著緊身襯衫翻出誇張的大尖領,胸口吊著個閃存盤晃來晃去的男人揚聲向這邊招呼,很興奮地蹦著過來。看他年紀也是二十到頭了,可是卻一點不象WILLSON,沒個穩重勁兒,嘴裏不停地嚼著口香糖,比尹天與還要不堪,明明長著亞洲人的五官,卻配了一雙藍眼睛。我輕聲問WILLSON:“他怎麽長得象個妖精?”被WILLSON悄悄拍了一下後腦勺:“不許瞎說,他是天域門戶網站的CEO,人家是混血兒,少見多怪。”我吐了吐舌頭—趕情,我在家SOHU一晚做的網頁就是跟這位長得象八佰伴的發型師似的仁兄拿的薪水,失敬失敬。
  “HI, WILLSON, I know maby see you here. 這位是……”
  “哦,這是BUBBY, 這是S.C。”WILLSON簡單地幫我們做了介紹。誰知道S.C馬上打斷他說:“COOL, I LIKE YOUR LOOK,你的T恤好棒。我的中文名姓李名連英。”
  “什麽,李連英?”我失笑“這是哪位高人替你取的名字?”
  “不是哪位高人,是我DADY。”
  “老天,你有沒有想過跟你‘DADY’驗過DNA?”WILLSON一把捂住我的嘴,一邊跟S.C點頭一邊把我夾在胳膊下麵不由分說把我拖走。
  WILLSON臉繃得緊緊的邁著兩條長腿快步走在前麵,我忐忑不安地一路小跑著跟在後麵。我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以前在業務組對著客戶,因為深諳對方是衣食父母的真理,所以我可以殷勤體貼到極點,不達目的誓不擺休。可是隻要對方不會跟我的存折發生正比增長的關係,我的情商是負200,把人得罪死了我還以為人家躺在地上跟我那兒開涮呢。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我期期艾艾地問。
  WILLSON沒理我。
  “幹嘛?別不說話呀,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難堪的,他一誇我,我一高興,神經就放鬆了,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麽了。”我再接再厲,他還是不出聲。
  “最多以後你讓我說我才說,你不讓我說我決不張嘴,行了吧?”
  他終於停下來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你以後要是再逗得我在不能笑的時候拚命忍笑的話,我就毒啞你。”
  我知道台風警告解除了,接下來的工作是盡快轉移話題,於是趕上兩步,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溫暖寬大的掌心裏,然後扮到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那演出什麽時候開始?”
  他的臉上浮起一個洞悉一切的笑容,仿佛陽光重新照耀大地,我噓了一口氣—徹底安全了。
  演奏會沒我想象中那麽悶,因為我全程被那個波蘭帥哥指揮給迷住了:指揮棒在他的手中翻飛,空氣被他攪成一串串激越的音符,不光是樂隊,連我都被他的情緒所感染,從頭到尾雙眼炯炯地捕捉著他的每一個動作,連掠頭發的小瞬間也沒放過。我一直都相信每個人都有在人群中煥發異彩的時刻,而這些時刻通常會讓我感動非常、著迷不已。而今天晚上這個波蘭指揮的光芒太過耀眼,讓我迷戀到無法自拔。
  WILLSON對我沒有在音樂會裏睡著非常滿意,以為我尚有改造的希望,於是興致勃勃地問我:“怎麽樣,沒騙你吧?一流的樂隊,一流的音樂,很棒吧?”
  “嗯,”我的興致也不低,“那個指揮長得真的很靚仔。”
  “什麽?”WILLSON受打擊後的樣子讓人心生憐憫,我忙挽住他的胳膊說:“其實那個女鋼琴師也不錯呀,隻是稍微胖了一點。”
  WILLSON舉起雙手:“OK, 我知道了,我們從今以後都不要再討論今天晚上的這場音樂會了,我們去宵夜吧。”
  “哦。”我悻悻地答他。其實我還想跟他分享一下關於在音樂廳門口租個攤檔賣螢光棒的預計利潤分析。不過見他意興闌珊的,隻得作罷。
  “我們去粥城吧,我知道有一款生滾粥做得很地道,你一定會喜歡。”WILLSON一邊綁安全帶一邊說。
  “好啊!”從來不懂《深藍午夜綻放的頹廢美麗花朵》的小資情調的我很少在外麵待到這麽晚,而且還是跟他在一起,所以很雀躍。
  車剛剛駛上環市路,WILLSON的手機開始唱歌。見他按耳機接聽,我不想聽他講電話,於是把頭轉向車窗外數路邊的電燈柱賭單雙數。雖然如此,我還是聽出來他這通韓語電話語氣有些激動。
  “對不起,我沒辦法陪你去宵夜了,我在前麵放下你,你自己打的士回去,好嗎?”這是WILLSON掛掉電話後講的第一句話。
  “嗯。”我除了說這個字外還能講什麽。其實我很希望他可以跟我解釋些什麽,可是他一點這方麵的意思都沒有,我隻覺得自己被他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那一刻,我覺得他離得我幾億光年那麽遠,這種感覺讓我非常不安。
  互道一聲晚安,推開車門我打算下車,突然聽到他叫我:“笨女人!”
  “幹嘛?”我回過頭,正正被他用唇封住,身體變得軟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動也動不了。他的唇軟軟暖暖的,象熨鬥把剛剛毛燥起來的情緒撫得服服貼貼,連最後一絲不快也被連根拔起。
  直到他的汽車完全消失在視線裏,我才把揮動著的手放下,一看表,壞了,快9:45了,不知道趕不趕得及最後一班巴士。好在是穿波鞋出門,我開始了我的午夜狂奔。

  第一部 第九章
  這已經是我第N次拔WILLSON的電話了,可是語音提示他還是關機。坐在對麵那個圓臉警察看我的眼神變得越來越孤疑,自小培養的對製服的敬畏心理加上永遠打不通的電話讓我愈發心虛。剛才把那個被我揍得半死的倒黴流氓拖進派出所時候的理直氣壯正在一絲絲遊離我。要不是那個缺心眼兒的家夥一進來就鼻青臉腫地地全招了的話,我估計現在抱著頭蹲地上那位肯定是我了。唉,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誰更倒黴,跟WILLSON的宵夜沒吃成不說,走半道兒還碰上一個想占我便宜的臭流氓,本想海K完他一走了之免得麻煩的,誰知道旁邊有好事的報了警,我要一走就好象理虧了一樣,隻好等110來現場。誰知道到了派出所裏錄口供的時候才發現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居然身份證和暫住證統統沒帶出來,打電話回家,這麽晚了亦柔也不在,不曉得這丫頭最近在瘋忙什麽。打夏萌萌和WILLSON的電話全都關機,剩下我再也找不到一個跟我的交情深到我可以這麽晚還厚著臉皮打電話給人家的。一時之間我好象連找個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人都沒有。
  那個警察又在看表,我急得腦門沁出一排細細的汗來,突然,腦子裏靈光一閃,想起那個24小時STANDY BY的承諾,居然真的一打就通,剛響了一聲就聽到尹天與在裏麵:“喂!”
  我立刻如蒙大赫地對著電話叫起來:“尹天與,快來救我!帶上護照!”
  尹天與真的很上道,來到之後隻一會兒,就跟剛剛還一臉公文的警察叔叔伯伯們拍肩抱膊地稱兄道地了。聽說那個小流氓想告我傷人,他又去了一趟單獨關著那個混蛋的小房間做了一通安撫工作,直到把所有手續搞掂隻用了半個小時不到。那些治安精英們不但熱情地把我們送出門,還直誇我為民除害,是時裝版的花木蘭。
  尹天與一出門就憋不住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問我:“那個小子真是瞎了眼了,居然去觸你的黴頭。你是碰巧還是真的有這麽好身手?”
  我忍不住有些得意:“你不知道站在你麵前的是連續三屆的少兒武術冠軍嗎?”
  “失敬失敬。不過剛剛聽阿SIR講,這家夥很變態,之前已經對至少三個女孩子下過手了,有一個還不滿16歲。”
  我聽得血脈賁漲,咬牙切齒地說:“早知道我剛才就一刀剪了他!”
  “放心,他現在跟被剪了也差不多了。”尹天與狡黠地眨了眨眼睛,臉上有的冷峭之氣一掠而過,雖然隻是一閃即逝,仍然看得我打了個機伶,我立刻聯想到他在那個小房間裏待的那幾分鍾:“你對他幹了什麽?”
  尹天與向我一鞠躬抱拳道:“不才跆拳道一級,也就是通常說的紅帶加黑杠。幹得不多,不過那個人渣或許從此不舉而已。”
  我們兩個相視大笑,尹天與摟著我的肩膀說:“走吧女俠,陪我祭祭五髒菩薩吧,好久沒這麽爽過了。”
  “你這麽幹會不會有什麽麻煩?”我有點擔心。
  “放心好了,那些傷全入了你的數了。”尹天與說得心安理得。
  在一片刀光劍影裏聽到尹天與的慘叫:“別以為我真的不打女人,你再來我真的還手啦!”
  好象是轉了無數個彎,直到我被搞到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尹天與才停下車,我這才發現被帶到一間大排檔:“小器鬼,你最近很不掂嗎?居然請我到這種地方吃東西。”
  “你試過這裏的鐵板燒青口再批評吧。”尹天與一邊坐下一邊很熟絡地拿起桌上的茶壺把滾燙地茶水倒進我麵前的碗裏,把碗筷杯碟全洗了一次,然後再洗自己的。
  三十多歲的老板娘扭著大屁股走過來熱情地招呼:“帥哥,來啦。”
  尹天與快活地笑著說:“今天的青口新鮮的話來一份,還有話梅豬手,另外……”
  “好了啦,吃不完浪費!就來這麽多好了。”我打斷他,跟老板娘說,正好接到老板娘拋剩下的半個媚眼。
  “幹嘛,我請客,又不用你埋單地。”尹天與不甘心。
  “這與錢包無關,我最見不得浪費廚師心血的事,就算是給了錢買下來也不可以。”我據理力爭。
  “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吃不完可以打包回去的嘛。”老板娘眼見這隻水魚手到擒來卻被我臨門攪局,氣得幹打嗝。
  “算了,再給我兩瓶啤酒吧。”尹天與讓步。
  “可是你要開車還喝什麽酒?對不起,啤酒不要了。”我衝老板娘直擺手。
  “天呀!你是什麽女人呀?!也就隻有WILLSON才受得了你。真的謝謝老天爺抬愛讓WILLSON那個悶騷倒黴蛋把你追走了,要不然我落你手裏還有全屍的?!”
  “落我手裏?哼,你哪有那麽好福氣,酸葡萄!不過我警告你,不許在WILLSON麵前這樣講我的壞話,不然我生劈了你!”
  “好了好了,我看見你的肩上停著一隻幸福的青鳥了。不過講良心話,我真的開始有點同情WILLSON了。”大排檔的桌子差點被我們給踢翻了。
  “真是不知道感恩。我可是剛下飛機回到家不夠一個小時就飛奔出來拯救你了。”
  “剛下飛機?你又跑哪兒塗毒無知少女去了?”
  “喂!你好了喔,什麽塗毒無知少女?我是去柬埔寨的吳哥窟了。”
  “喂,你一直這樣不知疲倦地全世界來去,不會累啊?”我忍不住長期以來的好奇問他。
  “不會啊,很簡單,對你們而言工作是你們人生的事業,而對我來說,享受生命是我的事業。”
  “不知凡間疾苦,等你三餐無以為繼的時候就知道什麽叫人生的事業了。”我嗤之以鼻。
  “幹嘛總是小看我?我周遊世界用的全是自己的血汗錢,你以為我隨時揣著公司的支票簿去獵豔嗎?”
  “你休想以此讓我對你肅然起敬,反正在我眼裏你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喂,你這叫偏見耶。做人公平一點好不好?在你眼裏就隻有WILLSON才是男人嗎?”
  “那當然,而且還是很完美的男人呢。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什麽叫做POWER。”
  “你死了!你死了!中毒這麽深,要是有一天WILLSON跟你分手你不會潑他澦?桑俊?br />  “當然會潑,不過不是潑他而是潑你,誰叫你這麽烏鴉!”我氣得牙癢癢,端起麵前的啤酒又是一口。
  “而且還是隻很色情的烏鴉,”我吞下酒補充:“我懷疑象你這種人連母蚊子都不會放過。”
  “幹嘛,我哪有這麽沒品。隻不過我喜歡生命中所有美麗的東西,象1978年的TAITTINGER香檳酒標、cream cheese,或者三月富士山下的爛漫櫻花、熱納亞的街磚……包括美女。所有這些美麗的東西可以讓我切實地體驗到活著是實在和快樂的。”
  “那做人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吧?那你怎麽辦?”
  “所以呀,我會用三分之一的時間做牛做馬,三分之二的時間拚命享受生活。”
  “那你工作的時間不是很少?難怪一張支票讓我跑了那麽多次。”
  “拜托,幹嘛那麽記仇啊?是你自己背運,那段時間正好台灣那邊公司有狀況才耽誤了過來的時間的好不好。”
  “我不管,反正在我眼裏你就是沒有責任感。”我端起酒杯又是一口,“不過,唉,我哪有喝資格說你,我比你要糟糕多了,還撬人牆腳呢。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第一次拍拖怎麽就變成第三者了!”
  “亂講了啦。你哪有撬什麽牆腳,這個事情你情我願,隻要你們兩個是認真的,別的人才是真正的第三者呢。”
  “跟WILLSON在一起的時候,我一點想不起來別的什麽事,可是一個人的時候,我沒有辦法不想起那個叫崔五月的,其實我很心虛,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懷疑我有沒有做錯事。可是想到跟WILLSON分手的話,我這裏,”我指了指心髒的位置:“這裏會很痛。”
  “大小姐,你想太多了啦,事情沒那麽嚴重。看來你真是沒拍過拖。我告訴你,我曾經試過跟有男朋友的女生交往,還在西門町跟她男朋友打了一架,打得我在醫院躺了兩個星期。”
  “哈?什麽?你不是告訴我你是跆拳道一級嗎?”我想象他被個打成變形金鋼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可是對方是台北散打王啊。不過他也好我不到哪兒去,比我在醫院還多待了五、六天呢。”
  “I服了YOU,為了泡MM連住院的時間比人家短都可以拿出來鬥一鬥。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跟散打王成了朋友,那個女生跟那間醫院的一個外科醫生結了婚。”
  “吹牛,我才不信呢!”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不信,下次有機會我介紹你認識他。”尹天與一副很受傷的樣子。
  “說話算話。”
  “一言為定,幹杯。”我拿起啤酒杯跟他的酒瓶一碰,仰頭又喝下一口。等我省起喝高了的時候,已經想不起來是誰叫的啤酒了,隻有腳下東倒西歪著三、四個空瓶子。
  至於怎麽回到家的我一點也記不起來了,第二天早上一萬個心不甘情不願地被電話吵醒,宿醉以後的頭痛還真不是講笑的。捧著頭坐起來,從枕頭下把手機翻出來的時候它還在唱歌,這個打電話的人還真的很有耐心。
  “喂,哪位?”
  “你昨天打我電話了嗎?什麽事?”WILLSON的聲音從好遠的地方飄過來。
  “啊,昨天晚上,對昨天晚上……”
  “算了,我等會兒過來接你上班,有什麽你到時候再跟我說吧。”WILLSON打斷我的話講了時間就把電話掛斷了,剩下我自己拿著電話發呆。
  急急忙忙地洗涮一通,換好衣服出來,見到亦柔穿得整整齊齊地坐在飯廳裏咬著麵包看報紙。
  “你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亦柔?我好晚打電話回來都沒人聽。”
  “你呢?幾點回來的?我回家的時候發現你還沒回來。”亦柔的不答反問,讓我有些不舒服。
  “我昨天發生了點事。”一時之間我不知道應該從何講起。
  “算了,是火坑也是你自己要跳的。”亦柔閑閑地說。
  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開始,我覺得和亦柔之間的關係變得有點怪怪的,這讓我很不適應。下意識裏我覺得應該檢討一下自己做錯了什麽,所以認為改善的工作也應該由我一力承擔:“等會WILLSON過來接我上班,一起走吧。”
  我很怕亦柔會一口回絕我的努力。好在她隻稍停了一停就說:“好吧。”這讓我略微好過了一點。
  WILLSON見到我和亦柔一起走出來的時候楞了一下,但一個字也沒說。
  坐在車裏大家都不出聲,讓我別扭得要死,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麵,下次打死我再不做這種蠢事了。
  “對了,昨天晚上……”我開口想打破難堪地沉默。
  “回公司再說吧。”WILLSON毫不留情地打斷我,我隻得緊緊地閉上嘴。在繼續地沉默裏,我才發現如果放在過去我何曾會這樣?我的樣子變得越來越陌生、古怪。不過,也許象廣告裏說的那樣,改變未必是壞事呢,我安慰自己。
  跟著WILLSON走進辦公室,他抬手看了一下表說:“還好,有十分鍾講私事。五月不知道從哪裏聽到我和你走了樣的故事,從昨天晚上開始到今天早上都不吃不喝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我怎麽勸也沒有用。”
  我嚇了跳:“怎麽可能?會是誰告訴她的?”
  “這不是重點,麻煩的是她不是從我那兒聽到的,這讓整件事都變了性質,她一味地鑽牛角尖不肯接受我的說法,特別是我跟她說我喜歡的是你的時候,她的反應大到我完全沒辦法想象。”
  “那怎麽辦?”
  “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唉。不過我已經叫人看住她,應該就不會出什麽大問題。我看事情要盡快解決才行。我明天就去漢城跟我父母親認真地談談。”
  “可是,”我有點動搖:“你真的確定我們要這麽做嗎?”我第一次真切地看到我和他之間的問題原來那麽大,那麽多,那麽難搞。
  “笨女人,你不是想落跑吧?過來。”我乖乖地走過去,讓他抱住,感覺他抱住我的雙臂在不斷加力,箍到我的身體好象要斷掉。雖然很難受,但我閉上眼忍著,聽到他用韓語在我頭頂耳語著:“我的愛,給我力量,如果因為你需要我要做個罪人,就讓我們在地獄裏永生。”
  我突然覺得好心疼,我的出現帶給他的快樂跟痛苦比起來就如滄海一粟,我到底有沒有做錯?這真的是我想得到的愛情嗎?
  “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了,想結束的話,就發條短信給我吧,沒有關係,我可以接受,畢竟這之前的二十幾年沒有你,我也活得挺好。隻是請你千萬不要當麵跟我說分手。”我輕輕說。
  “你在胡說什麽?!我不會跟你分手,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也不會,永遠都不會。你也不許跟我分手,連這樣的念頭也不許有,聽到沒有?”
  我點點頭,可是他還不放心,一定要我起個誓。
  “好吧,如果我有跟林英碩分手的念頭的話,就讓我下輩子變棵菠菜,風吹日曬被糞淋,最後還要被人掐頭去尾油滾火燒。”
  “你發的這個誓毒是夠毒,可是我怎麽聽著這麽不踏實?”WILLSON有點疑惑地問我。
  “怎麽會呢?”我嘴上答著心裏卻在偷笑,下輩子?下輩子就算變隻豬又怎麽樣?與我這個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何幹?
  快下班的時候天空突然變得漆黑一片,連馬路上的汽車都不得不在下午五點鍾就亮起了大燈,傾刻間大雨如注,這鬼天氣,說翻臉就翻臉,連招呼都不打。WILLSON有應酬,一早就走了,他是開車來去的,不帶傘應該沒問題吧?對著霧蒙蒙的窗外,我皺了皺眉毛,回到辦公桌前繼續寫交回香港總公司的預算報告。
  “好姐姐!”亦柔突然跳到麵前,把我嚇了一大跳。
  “臭丫頭,嚇死我了。”我撫胸罵她。
  “下班了,一塊兒走吧?”
  “我還有活要幹呢,你先走吧。”我急於接上剛才被亦柔嚇斷的思維,揮揮手讓她先走。
  “那我在這兒等你好了,反正我也沒帶傘。”
  “我不知道要到幾點呢,餓壞你的。”
  “沒關係,今天正好拓展部的人請喝下午茶,我吃了兩個葡撻,到現在還飽著呢。”
  “喂你跟喂貓一樣。那好吧,你自己在那邊玩兒電腦吧。”說完我就不再管她,進入物我兩忘的境地。
  等我把報告寫完,重新回到現實中來,一抬頭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這才想起亦柔還在等我,四下裏一望,發現小姑娘已經在旁邊的辦公桌上趴著睡著了,臉蛋紅紅的。這丫頭,還真能睡。我走過去拍醒她,“乖,起來了,我們回家了。”
  亦柔慵雅地伸了一個懶腰:“嗬--,居然睡著了也會肚子餓。好姐姐,幾點了?”
  “九點了。”我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走吧,我們吃飯去。”
  “可是我肚子好餓,餓得走不動了,有沒有泡麵吃呀?讓我先解決一下問題嘛。”
  看著她一臉的賴皮樣兒,我無可奈何地說:“活該,誰讓你非等我不可。算你運氣好,我預著加班吃的炒麵還有幾盒,我這就給你弄去。”
  我在茶水間忙了一通,把炒麵泡好,濾了水,調好醬料,想想這樣太幹了也不好吃。東找西找,居然給我在櫥櫃裏發現一包紫菜蝦米湯料。正好衝出來給我們兩個人一人一半。
  “開飯啦。”我大呼小叫地端著熱氣騰騰地湯、麵走進辦公室,亦柔勿勿忙忙地跑過來接手:“怎麽那麽久呀?”
  “餓壞了吧?材料有限,將就著先填填肚子吧。”我也餓壞了,三下五除二就把炒麵吃得幹幹淨淨的,再把湯倒進肚子裏,這才覺得還過魂兒來了。再看看亦柔,剛才拚命叫嚷著肚子餓的,現在隻吃了半碗炒麵就喊飽了,倒是把湯喝得一滴不剩。
  “唉,我要是農民伯伯,看到你這麽浪費,餓死也不會把糧食賣給你。”我很覺心疼。
  “那人家吃不下嘛。你非要我吃完我會嘔的。”亦柔一跟我撒嬌我就沒折了,我這人從來就是吃軟不吃硬。
  回到家,洗完澡出來,我翻出最喜歡的動漫《城市獵人》來看,亦柔嫌悶回房玩電腦去了。我正看到孟被香拿著大錘追打得全世界飛的時候電話突然響了,原來是有客戶看到我在網上商店寄售的個性拖鞋要跟我拿貨。在電話裏一通討價還價,最後比我心目中的底價高出五個點的價位成交。因為交易信用由網站負全責,所以對方很爽快地問我拿了銀行帳號,說是明天就匯錢過來,款到發貨。一放下電話,我幾乎快樂翻了。這是我開設這間網上商店一個月以來的頭一筆生意,而且可以算是大生意。雖然當時跟那個北京的同學死乞白咧地買下這個品牌的個性拖鞋在華南地區的代理權的時候我就有信心這種貨在廣州有市場,可是靜寂了這麽長時間幾乎讓我想打退堂鼓了。沒想到今天終於有人買我的帳了。我抓起痞子就是一通狂吻,搞得一臉口水的痞子在半空中就手腳並用地開始給自己洗臉了。
  電話又響,不是吧,又有生意來?今天晚上莫不是我的黃道吉日?我一把抓起電話:“你好,請問您需要多少雙拖鞋?”
  “什麽拖鞋?”WILLSON莫名其妙地在電話裏問我。
  “嗬嗬嗬,知道就是你,跟你開玩笑呢。你在哪兒呢?”我幹笑兩聲急急引開話題,免得給他知道我在炒更。
  “我剛到家,看看你在幹嘛。”
  “我?我在跟你講電話呀。”我發現我們兩個真是有夠無聊的,拿著電話盡講廢話。
  “五月怎麽樣了?”我想起這個話題就頭痛,可是偏沒辦法裝聾作啞。
  “肯吃點東西了,隻是還是不肯見我。也許這樣也好,我打算等這趟從漢城回來就搬出去住。”我從他的聲音裏隻聽出惆悵一片,“也好”的情緒卻是一滴不見。
  “機票買好了嗎?”
  “嗯。”
  “你自己要小心一點,如果你爸媽不答應你就先回來再想法子,千萬別硬來。”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太擔心他,因為在我的認識裏的WILLSON是聰明、冷靜、驕傲的,因此也是無所不能的。
  “我知道。”
  講完這句話,兩個人就突然都不作聲了,過了好久,WILLSON在電話那頭輕聲問:“怎麽了?幹嘛不說話?”
  “因為,我想聽你呼吸的聲音。”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他。
  “我想你,笨女人,我好想抱抱你。”WILLSON低沉的聲音有些滯滯濕濕的:“出來吧,現在,我想馬上看到你。”
  站在路邊等WILLSON的時候,我心如鹿撞、雙頰潮紅,期盼的心情從未試過如此急切,心裏惴惴不安地擔心他會半路上壞車,又擔心他違反交通規則給阿SIR扣人扣車,擔心……總之就是好怕有任何的意外會破壞我們的約會。好不容易望到他的車燈向這邊射過來,我的心總算安定了一些。
  打開車門剛剛坐上去就被WILLSON一把抱住,緊得讓差點我窒息。但是我忍住不敢咳嗽,生怕輕輕的一聲會讓他放開雙手,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就這麽死在他手上該是多幸福的事。等我到閻王殿的時候,生死薄的死因上寫著“抱死”,閻王爺該不會把我油炸了吧。
  “你身上好香。”WILLSON說。
  “有嗎?”我聞聞自己,果然有股皇室香皂的味道:“哦,我剛冼完澡,是這樣的。”
  “不是的,這種香味很特別。”
  “既然是這樣,聞一次十塊,隻收cash不收支票,款到再聞。”我伸大手板。
  WILLSON真的掏出一張一百塊錢的美元給我說:“我買月票,包場。”
  我接過錢對著光亮的地方照了照,“沒水印的,假鈔沒收,取消交易資格。”
  WILLSON仗著身高很順手地拍我腦袋:“也沒見過你這麽不專業的財迷,美元是沒水印的。”
  “嗬嗬嗬。”我傻笑著把錢很慎重地放進錢包裏。
  “你出來見我幹嘛還帶錢包?”WILLSON奇怪地問我。
  “幹嘛跟你出來不帶錢包?萬一你在路上跟我吵架了把我踢下車我總得有錢做巴士回家吧?”我更奇怪他會問這麽沒智商的問題。
  “你總是把自己保護得很好,要傷到你還真是很難。”WILLSON苦笑著搖了搖頭。
  “那當然,能對自己負責就是對周圍的人負責了。對了,你們家有沒有1米5的箱子?”
  “幹嘛?”
  “我不想明天看不到你,不如你拿個箱子把我裝進去,我跟你一道去韓國好不好?反正我還沒有出過國呢。”
  “別傻了。別以為我不在你就可以偷懶了,這幾天的JOB我已經安排好了,放在TINA那裏,你明天看到別暈菜。”
  “你的中國話現在越來越地道了哦,還知道講’暈菜’呢。”
  “什麽話,我本來就是中國人。”
  “那你又開現代車?”
  “因為我是韓國人呀。”
  “那哪個是你的祖國呢?”
  “我很幸福,祖國這一欄可以寫兩個地方。”
  我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於是耍賴要他陪我在車裏坐一晚,卻被他理智告知明天是早機,而且“我們擁有大把待在一起的未來。”
  戀戀不舍地目送他的車消失在拐彎處,我的心突然沒理由地慌亂起來,下意識地朝著他的方向緊追了兩步。
  第二天,回到公司,我才知道WILLSON不是講笑的,工作果然多得讓我喘不過氣來。剛去財務部拿了報表,又要參加拓展的西拓會議。我趁著開會前的時間回到辦公桌前喝口水,誰知道桌麵的電話又響了。
  “我是李好,請問哪位?”我拿起電話。
  “你好,我是崔五月。”對方的聲音輕柔而堅定,卻讓我猝不及防。
  “哦,你……你好,有什麽事嗎?”我心虛地問,心髒開始橫七豎八地亂跳。
  “見個麵,可以嗎?我在名都酒店2713房等你。”
  “現在嗎?可是現在我在上班。”我可不想請假。
  “那我等你到12點半。”崔五月好象吃了秤鉈。
  “好吧,我一定準時到。”我歎了口氣,知道躲不是辦法。
  我準時到了27樓的這間套房門口,真是搞不懂這些有錢人在想什麽,不就是找情敵談判嘛,還要到五星級酒店開間套房,一天的租金可以買部250萬像數的頂級數碼相機了。
  我剛想按門鈴,卻發現門沒鎖。我敲敲門,沒聲音。我試著推開門衝裏麵喊:“有人嗎?”
  “進來吧,我在這兒。”崔五月的聲音聽起來好象穿過了幾個房間的樣子。
  我走進去,我的媽呀,這間套房大到居然連廚房都有,廳裏好幾個門,我站在那兒一時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往哪兒去。
  崔五月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一個門旁邊,依然一身白裙,幹淨漂亮得讓擠巴士擠得一身臭汗的我自形慚愧。
  “過來這邊吧。”崔五月向我招了招手,就轉身領頭往裏走。我跟著她轉出兩道門,眼前然一亮,這才發現,原來這間套房還帶一個大大的露台,下麵是車水馬龍的馬路。
  “我來了,有什麽事你就講吧?”我防備地說。
  崔五月背對著我站在露台邊,看不到表情地說:“你和英碩哥是真的嗎?”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麵對麵地當第三者我還是覺得底氣不足:“崔小姐……”
  “叫我五月吧。”
  “五月小姐,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麽,不過,我希望你能了解我和WLLSON之間我們……”我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跟一個明明有關但又完全無關的人告白。
  “你離開他好不好?你離開我們好不好?你要什麽都可以,隻要你肯離開英碩哥,我可以拿任何東西跟你換!”
  “對不起,我沒辦法答應你,我走不掉。除非WILLSON告訴我他不要我了,我一定走。”
  崔五月的肩膀不經意地一抖,突然她一步跨出了露台欄杆站在那裏,風好大,吹得她的白色衣衫象麵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五月,你快回來!”
  她澀澀地笑了笑,指著我說“難道你不知道從英碩哥告訴我他愛的那個人是你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回不來了嗎?”
  “不要,五月小姐,我可以離開,我真的可以離開,我馬上離開好不好?該走的人不是你,是我,對不對?”我著急地喊著,生怕因為我耽誤了五月的哪怕是一線生機。
  崔五月閉上美麗的眼睛搖了搖頭:“沒用的,你走得出這個城市甚至這個國家,但是走不出英碩哥的心。”
  我無言以對。
  站在樓邊的五月搖搖擺擺,好象被狂風撕扯著的百合花。她微微睜開眼輕聲說:“再見了,英碩哥,我不會祝福你們的。”
  我預感不對,再不管什麽後果一個箭步衝了過去,眼前的五月伸開手仰身向樓邊跳下去。我衝到樓邊探出大半個身體剛剛好夠抓住五月的一隻手。對於隻有四十公斤的我來說,170公分的五月雖然很瘦但也相當沉重,更何況她一心想死,被我抓住了手還想掙開。我拚盡全力用兩隻手抓住她不肯放,大聲衝她喊:“我不愛林英碩的!你聽清楚,我不愛林英碩!”
  還是這句話比較有效,五月停止了掙紮,從下麵抬起望住我有些憤怒地質問我:
  “為什麽?我英碩哥那麽優秀的人,你怎麽可以不愛他?!”
  我被她搞得哭笑不得,眼下這位比我還難搞:“其實我另外有喜歡的人,你知道嗎?這個秘密我一直沒有說,就是怕說出來傷了WILLSON的自尊心。他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你是知道的。”
  “你不是騙我的吧?”
  “騙你幹嘛,他的照片就在我的錢包裏,你上來我給你看呀?”
  “那是真的嗎?那可怎麽好?英碩哥該多傷心呀?”
  “所以呀,”我咬著牙死撐著說:“你千萬不能就這麽死掉呀,要不然到時候誰來照顧他,安慰他呢?你是知道的,一向他就隻聽得進你的話的。”
  “可是現在怎麽辦?你能不能大力點把我拉上去?”我一聽,知道她終於暫時不肯死了,不由鬆了口氣,然後試著往上拉她,這時才知道大事不好:為了拉住她那隻手我已經將自己的力量用到盡了,最倒楣的是我大半個身子都在樓外麵,別說眼下沒力了,就算有力一使隻會讓我們兩個同時掉出去!我不竟嚇出了一身冷汗:要是這麽賠給她,我那藏得嚴嚴實實的存款可就算是捐給中國人民建設銀行了,我終於有點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麽寫了。我一邊跟自己說別慌,一邊穩住手,盡量讓越用越少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這幢樓是在市中心的繁華路段,隻要能引起下麵人的注意我們就有救了。“五月,你那隻手上有沒有什麽東西?手表、戒指什麽的都可以。”
  “沒有。我從來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她大小姐倒是答得理直氣壯得很,卻把我恨得牙癢癢—什麽都不戴你還跳什麽樓嘛。眼睛一轉,我看到她穿的做工精致的平底軟布鞋:“五月,你聽著,現在你輕輕地拿右腳把左腳的鞋子蹬掉,對,一定要輕輕的,不然我們兩個都沒命了。”盡量讓越用越少的力量集中在右手上。這幢樓是在市中心的繁華路段,隻要能引起下麵人的注意我們就有救了。“五月,你那隻手上有沒有什麽東西?手表、戒指什麽的都可以。”“沒有。我從來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她大小姐倒是答得理直氣壯得很,卻把我恨得牙癢癢—什麽都不戴你還跳什麽樓嘛。眼睛一轉,我看到她穿的做工精致的平底軟布鞋:“五月,你聽著,現在你輕輕地拿右腳把左腳的鞋子蹬掉,對,一定要輕輕的,不然我們兩個都沒命了。”“要是實再抓不住的話,你就放開我好了。”五月的手抖了一下說。“不行,”我答得很幹脆:”我們兩個誰放手誰就不能再見WILLSON了。你聽好,在你從那個地方離開之前,我是不會鬆手的,如果你還要往下跳的話,我隻有跟著你一塊兒跳了。反正你們家有錢,去陰曹地府一路上的費用就由你負責打點好了。”
  五月很順利地扔下了一隻鞋,不知道過了多久,還是沒有人上來,我感覺自己的右手都快要斷掉了。我估計鞋沒砸中什麽人。於是叫五月又脫掉了另一隻鞋,這次鞋掉下去片刻就聽到下麵傳來一片人聲,“有人抬頭在看我們了。”五月的話讓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我知道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兩個就都有救了。可是我身上的力氣已經消耗怠盡,開始還有冷汗冒出來,這兒會隻覺得全身冰涼,意識開始模糊起來。我知道我這是虛脫的前兆。而在下麵的五月卻完全感覺不到危險的逼進,還在天真地說:“待會兒等他們救了我們出去我帶你去吃日本菜好不好?你愛不愛吃紫海膽刺身?”
  我不敢開口說話,怕連最後一點點力氣都被浪費掉,隻能用意誌不停地命令自己:抓緊那隻手,抓緊那隻手。不知道是過了一千年還是一萬年,終於有人聲從我背後傳過來,我已經不知道我們是被誰怎麽拉回來的了,隻是耳朵邊不停地有人跟我說:“把手鬆開,把手鬆工。”然後有人使勁地掰著我的手指,我隻是奇怪:我明明已經鬆手了,他們怎麽還要我鬆手,然後我的世界就此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中了。
  等我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睜開眼睛,隻看到一片陌生的灰白色天花板。
  “你醒了?”尹天與的臉突然出現在我的視野裏――超大、超變形,把我嚇了一跳。
  “幹嘛你?這是哪兒?”
  “醫院。”
  “崔大小姐怎麽樣了?”
  “她除了被你抓住的地方有點紅腫之外沒什麽事了,我想送她回家她不肯,非在外麵等著,說要看什麽照片然後跟你去吃刺身,喂,你們兩個在搞什麽鬼?”
  我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天呀!這是個什麽女人呀!!!好歹我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吧!怎麽倒象我的催命鬼呀。”
  “要什麽照片?”
  “在海拔三十層的地方,半懸空的我對住完全懸空的她說另有愛人,照片就在錢包裏。”
  “你怎麽可以騙她?從來沒有人忍心對她說謊話的!!!”尹天與很吃驚地說。
  “怎麽可能?從來沒有人對她說謊話?難怪那麽好騙了。”我恍然大悟。開始我還以為我真的有點騙人的潛質呢,原來是對手沒有作戰經驗。
  “那你現在怎麽辦?騙了她第一次然後再繼續騙她第二次第三次?”
  “那不然怎麽樣?難道你願意到天信下麵撿我和她的手手腳腳?”
  “不行,這樣子根本就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我煩得想把被單扯上來蓋住臉,誰知道右手一動痛得我一點兒勁兒都使不上。尹天與按住我的右手:“別亂動,醫生說你這隻手拉扯過度,短時間內不能用力。”
  我用左手蓋住臉:“天呀,這件事不是已經街知巷聞了吧?公司裏熱鬧壞了吧?大新聞喔,總經理跟助理通奸,未婚妻不堪受辱,跳樓雪恥。難怪有那麽多前輩忠告我們不要在公司談戀愛呢。”
  “你不做黃色小報的編輯還真是埋沒了你耶。”
  “這種時候你還拿我開涮?!”我怒目相向。
  “好了啦,幸虧五月第一時間打了我的電話,所以除了我們三個以外沒有人知道真相,都以為那是個意外。”
  “那還好。”我放心地說。
  “那你現在怎麽辦?要不要跟五月說實話?”尹天與問。
  “那怎麽行?醫院的樓層可不低,而且我現在手一點兒力也使不上,難不成這次換你拉住她?管她的,騙住了再說,免得再生意外。可是哪兒去找個男人出來呢?”我頭疼地說。尹天與看我眼睛在他身上瞟來瞟去的嚇得五官錯位地大叫:“別打我的主意!”
  等崔五月走進來的時候我感覺到尹天與被我緊緊握住的右手往外狂湧著冷汗。我顧不上答理他,衝五月扮出非常到位的羞澀說:“呶,你也不用看我荷包裏的照片了,真人都在這兒了。”
  說實話,崔五月受驚過度的表情讓人挺不落忍的。可是事情到了這各地步我也沒辦法半途而廢了。
  “怎麽會是天與哥的?天啊,你怎麽對得住英碩哥?!還有你!”她指住我:“英碩哥那麽喜歡你,你卻背著他做出這種事情?!他哪一點比得上英碩哥?你們,你們……可恥!”這時候,崔五月的中文水平已經完全無法讓她淋漓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了,所以有點兒語無倫次起來:“你們讓我惡心!我再也不要見到你們了!永遠也不要!我要告訴英碩哥!讓英碩哥也永遠不要再見你們了!”大小姐講完不顧一切地奪門而出,剩下我和尹天與麵麵相覷,傻了四分之一柱香的時間,我發現尹天與的臉上居然有點潮紅,瞧把他嚇成那個樣子,我忍不住咧嘴想笑。尹天與醒過來一把甩開我的手:“我得馬上買飛機票走人,免和等WILLSON回來砍我!”
  “崔五月真的很好騙啊!”我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真的從來沒有人騙過她嗎?”
  “那你剛才對著她講話的時候有沒有一種犯罪感啊?”
  “有啊!我差點就講不下去了。”
  “你這個女人真的很可怕耶!”
  “還好啊。你真的要走?”
  “廢話,而且有那麽遠走那麽遠!”
  “那你這個奸夫是當定了。”我篤定地說。
  尹天與不愧有320的智商,馬上就明白我的意思了,氣得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我先殺人滅口好了!”

  第一部 第十章
  WILLSON當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聲音裏有絲氣急敗壞,他剛一聽我講到崔五月跳樓的驚險瞬間,隔著那麽遠我卻立刻敏感到連他的呼吸亂了。我還沒來得及講到下一個字,隻聽到對麵他突然地咆哮:“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哢嚓!”一聲,聽筒裏就隻剩下急促的“嘟嘟”聲了。
  我不知所措地掛掉電話,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望向窗外,城市的輪廊很磨糊,隻剩下一片光暈在黑暗裏象中國畫一樣被研開。本來身體有些困倦想睡了,可是又擔心睡著了會錯過WILLSON打回來的電話,於是似睡非睡地半挨著床頭,卻終於還是理智敵不過身體地睡著了,不停地做夢,等第二天我被鬧鍾吵醒的時候,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痛,害我轉動脖子都得小心翼翼地,怕太大力會把腦汁兒給蕩出來。我剛打開房門想去洗手間,迎麵碰上亦柔。隻見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直直盯住我吊著綁帶的右手上,我趕緊解釋說:“習慣性脫臼,習慣性脫臼。沒事的。”
  “好姐姐,你沒注意到自己一講謊話就會用左手摸鼻子的習慣嗎?”亦柔一點不留麵子給我。
  我下意識地把左手從鼻子上拿下來時,才意識到自己被這丫頭給耍了,真是敗給她。
  “唉,好吧,我坦白,我被人捉奸在床,給人家明媒正娶的那一個一頓暴打成這樣。”我嘴上毫不在意地調侃著,可是一遇上亦柔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舌根卻驀地泛起一陣苦味。
  從在辦公桌前,我做了一個深呼吸,提醒自己現在開始專心做事。阿策打了個電話過來告訴我WILLSON回來了,不過要在家辦公,讓我把今天要處理的文件全部MAIL到他的郵箱裏。
  他回來了?那他昨天晚上是連夜趕回來的了?可是他在電話裏卻沒有告訴我一個字?!心裏的不安愈來愈濃重。但是我的手並沒有停下來。直到下午差不多要下班了的時候也沒有接到WILLSON的電話,我感覺自己的心髒被拉扯成了細細的一條隨時會斷掉。
  “叮………”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嚇了我一跳,想著可能是他,略遲疑了一下我迅速抓起話筒:“喂…………”“喂你個頭,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麽沉得住氣?”話筒裏夏萌萌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三度。
  “怎麽了你?”我莫名其妙,心髒卻因為巨大的失望還在狂跳。
  “我還想問你幹嘛呢,什麽都別說了,你馬上到五羊新城的綠茵閣,我在這兒等你。”
  我歎了一口氣,打了電話給林亦柔說不回去吃飯了,這才往五羊新城趕。下班的高峰期,等我趕到的時候夏萌萌已經將一塊五成熟的牛扒大卸成N塊了。
  我餓得頭暈眼花,忙著叫了一客星洲炒飯——土包子如我,離了米飯一頓飯等於沒吃。
  “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當姐妹?跟太子爺搞上了居然連我也瞞著?我不管哦,這頓飯你埋單。”
  “你怎麽知道的?”我大吃一驚。
  “你偷吃不抹嘴,全世界都知道這回事了。你還真有辦法哦。”臨了她還朝我擠了擠那對金魚眼。
  全世界都知道了?怎麽會這樣的?我幾乎暈倒。
  可是夏萌萌沒有一點打算放過我的意思,一個勁兒地刨根究底我們進行到什麽程度了。
  我這兒正煩著呢,她還跟著瞎起哄,我忍不住發脾氣:“大小姐,你是扮純情還是裝糊塗呀,人家家裏現擺著個正室呢,我這最多算是個插足不遂的狐狸精。”
  “你少來,別埋汰人家狐狸精了,狐狸精都你這寒磣樣兒還用良家婦女們操心?!當然如果換成是我那就叫恃靚行凶了呢。””
  我幹脆閉上嘴免得自取其辱。
  “我告訴你,即然做了第三者一定要把奸情進行到底,這是一場戰爭,對你而言贏得起輸不起,最後要是當不了老板娘,那你在這間公司甚至是這個圈子算是徹底完蛋的了,你有沒有心理準備?”夏萌萌忽然換了一副嘴臉,一本正經地跟我說。
  “沒有。我要的根本不是一場戰爭。”在心裏悶了一天一夜,我終於忍不住想要傾述的欲望,“跟他在一起了以後我才知道什麽叫嫉妒,這種感覺很不好。我突然間發現,怎麽有這麽多女人喜歡他?我沒試這樣搶一個除了錢以外的東西,我雖然暫時還沒有潑婦的行為,但是已經有了做潑婦的欲望。我真的很怕會給我和身邊的人帶來傷害。再然後是猜疑,特別是我認定了的人,這樣傾心相許,可是他回了廣州連電話都不給個我的時候我對他的的信任跌得粉碎。我最難過的是我總在他的生活之外猜度他的需要,這讓我痛不欲生……”講到這裏,我哽住了喉嚨,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是淚如泉湧。
  “別哭,別哭,”夏萌萌好象是第一次見到我梨花帶淚的模樣,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給我張紙巾!”我吸著鼻涕說。
  “給!”夏萌萌緩過神來一邊遞紙巾一邊說,“瞧你,傻了不是?看不開了不是?我告訴你,沒什麽大不了,雖然說硬件可能你比韓國美女差了點,可是隻要你脫光光了往總經理麵前一躺,那就隻剩下兩個字‘拿下’!”
  “卟!”我一口橙汁全吐在了地上。
  “怎麽著,讓我猜著了不是?你們還沒互通款曲吧?”夏萌萌一臉得色,聲音響徹餐廳。
  “你幾時學來了如此文雅的潛詞?”我差點就要對她肅然起敬了。
  “哦,最近有個野雞大學中文係的教授在追我,一天到晚對著我嘰嘰啾啾的,我也不懂他想跟我說什麽,隻是以前一直以為現在人講一句話比以前的人至少多十個字,從他那兒倒學會了原來古人也有比我們囉嗦的時候,硬管做愛叫互通款曲,你說好笑不好笑?”她一邊講一邊自顧自咯咯地笑彎了腰。
  我發現我真是有病找了這麽個二百五來抒情。
  “聽你這麽說開始覺得自己還不錯了。”我搖頭歎歎息。
  “為什麽?”
  “自從跟你做同事開始,我就不斷地反省自己在人品方麵有什麽缺失以致上帝要派你來跟我做同事來懲罰我?”
  “死鴨子嘴硬,還有心情不帶髒字地罵人說明你的心情還不算太壞。”
  我咧嘴想笑,忽然想到他可能就這樣連再見也不講就走出我的未來,一陣苦味從嘴角泛出來。

  第一部 第十一章
  第二天,WILLSON依然沒有來上班也沒給我電話。我已經沒辦法保持好象昨天那樣從容的態度,但還能克製住自己不主動打電話給他——我怕打電話給他會讓他不方便。我已經很自然地將自己放到了一個陰暗見不得光的角落,看來做一個稱職的第三者我還是有些潛質的。我有拔過電話給尹天與,但是秘書台留言他不在國內。
  下午正是最忙的時候,桌上的電話暴響,我拿起來一聽,JOYES冷冰冰的聲音直穿耳底:“RUBY,你現在立刻、馬上過來一趟。”我把文件鎖好,這才向行政部走過去。推開門,很意外地看到橫在那裏的辦公桌後麵坐了五個人,JOYES坐在最左邊,其餘的全是男人,沒有一個認識。
  “坐下吧。”JOYES用下巴指了指正對著他們的一張椅子,一點介紹的意思都沒有。我剛一坐下,就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對麵撲麵而至,讓我不自在得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
  “李小姐,”坐在正中一個頭發微禿的中年男人終於打破了讓人窒息的沉默,“請問你在公司擔任什麽職位?”
  “總經理助理。”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我感覺自己象被貓在爪下玩弄著的老鼠,雖然預感到有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發生了。
  “在正常處理程序下公司三粒星以上的機密文件除了你和總經理之外有沒有可能讓第三個人經手或者看到?”
  “在公司裏除了我和總經理以外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看到,因為連打印、複印和寄出全部由我一個人經手。”
  “那你可不可以向我們解釋一下為什麽做為A7126號投標項目投標對手的盛域公司居然在投標前拿到了我們的這份四星機密度的標的?”
  他講話的聲音不是很大,甚至還可以算相當柔和,但是聽在我的耳朵裏卻好象一串串炸雷!不可能,這些文件我在處理的時候是十萬分的小心的,即使是去洗手間也會先屏保才離開。
  我老老實實地說:“我解釋不了。”
  “OK,那你可不可以解釋一下在盛域公司中標的當天為什麽你的銀行帳戶裏多了二十萬元?”
  “嗡!”我的腦袋一下子大了,開標那天是幾號?我想回憶,可是一點也想不起來,我連今天是幾號都想不起來了!
  “那天是8月14號,李小姐不應該沒有印象吧。”對方象是洞悉了我的思想。8月14號,我腦子裏一下子清明起來,二十萬沒錯,那是我代理的那批拖鞋的貨款呀。
  “那是我的自己的私人業務款。”
  “私人業務款?可是這筆私人業務款卻是從盛域公司子公司盛達的帳號上劃出來的。”
  我仿佛掉進了冰窟窿裏,渾身冰涼,因為連我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這世界上有這麽可怕的巧合。隻是嘴巴還機械地張合著說:“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我沒有做過。”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人帶出來的,我也看不到周圍往夕的同事們眼中的驚詫與鄙視,我的世界轟然做響的隻有JOYCE最後講的幾句話:“因為總經理親自出向總公司翰旋所以我們決定暫時不向你提起刑事訴訟,請你在十分鍾內收拾好你的私人物品離開我們公司的法定經營範圍,也希望我們的這次寬大處理能令你自醒、自重!”
  為什麽?為什麽他要出麵懇求公司不追究我?難道連他也認為我會這麽做?為了區區二十萬向人兜售公司的利益和他的信任?我們兩個之間一切的一切到最後隻值他這樣施舍的寬大處理?憤怒令我無法自持地發著抖。
  站在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手指突然觸到一個涼涼的盒子,原來是他送我的那盒巧克力,我的心髒毫無防備地痙攣了一下,一直麻木著的感覺覺醒過來,這才發現兩個高大的保安站在我的身後緊緊盯著我整理桌子,一邊不耐煩地看表暗示著我隻有十分鍾的時間,所有的人都站得遠遠的,仿佛我突然之間有了麻風病會傳染給他們一樣。
  我不能走!起碼不能現在象這樣子走出這間公司!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可能抬起頭來了!好象十幾年前決定做個有錢人時的決絕,我做了這個決定:我轉過身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麵對兩個保安說:“告訴人事部的JOYCE小姐,我現在決定就這件事報警,公司不追究我,我自己追究自己!”
  從拘留室走出來的時候,我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從畢業出來做事第一天開始我就知道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這一次我為自己的決定付出的代價是第一次的監倉之夜,而且我知道,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廣州九月的陽光毒辣而剌眼。走出檢察院的大門,眯著眼,我看見夏萌萌遠遠地站在一棵大榕樹下,拿了一迭文件猛扇,可是滿腦門子閃閃發亮的汗讓她依然象從水裏撈上來的一樣。我咬了咬嘴唇把突然湧上來的眼淚憋回去,然後才向她走過去。
  “幹嘛保我出來?在裏頭待著免費食宿,能省不少銀子。”我裝出沒心沒肺的樣子。
  “拉倒吧你,就你算盤精?這保費裏頭早就把你的食宿費用算進去了,*,比住院還貴呢。”夏萌萌罵罵咧咧的德性,讓我一直崩得緊緊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真正鬆馳下來。
  “保費多少?”
  “我就知道你最關心的還是個錢字!也不問問我在這兒等了你多久。”夏萌萌痛心疾首地說,然後報了一個數字,嚇得我差點一跟頭!
  “怎麽這麽貴?你哪有那麽多錢?你不是去做那個……”我狐疑地上下瞄住她。不怪我這麽想,夏萌萌跟我是兩個極端,通常是掙兩個花三個的,手頭從來攢不下錢,銀行存折從來沒超過三位數過,這我是知道的。
  “去你的,每天晚上我依然隻是以誘惑男人的姿態誘惑著蚊子。”
  “那這錢是哪來的?”
  “聽說你把自己給弄這兒來之後我就趕過來了,可是一打聽保費這麽高,我隻好回去想辦法。直到昨天晚上我才聯絡到我認識的唯一一個有可能借到錢的有錢人‘尹小開’,這不,律師也是他請的。”
  “回去我就還他錢。”此刻所有與WILLSON有關的人事於我都是血淋淋的刺激,何況與他如此老友的尹天與,在我的感覺上仿佛這錢不是尹天與借的而是從WILLSON的錢包裏掏出來的一般。
  “你拿什麽還?你所有的銀行戶口全部被凍結了。”夏萌萌毫不費力的一句話讓我立刻閉了嘴。是呀,連錢都沒有的時候還談什麽清白與自尊。我不算一個聰明的人,但至少我很明白事理。
  “走吧,先海吃一頓再說,以後的事待會兒再想。”
  “我沒錢了,這頓吃你的。”
  夏萌萌很義氣地拍著胸脯表示吃鮑魚都沒有問題。我發現原來沒錢的時候碰上一兩個朋友做做無賴也不是太難,當然最好隻是偶爾沒錢,不然到最後隻剩下無賴沒了朋友。
  剛在酒樓坐下,夏萌萌的電話就響了,我顧著看菜牌沒理她,反正她左一個“啦”右一個“耶”的,不過又是在跟哪個喪偶的糟老頭子打情罵俏。
  誰知沒一會兒,就看見尹天與帶著一個衣著整齊的年青男人走了進來。
  哎,其實我一早就知道必定會有這麽一場見麵的,隻是沒料到這麽快。我努力了半天也無法調整出一個稍微象樣一點的感激的笑容出來,隻好聽天由命地歎了一口氣,準備好怎麽回答他的為什麽——我相信他肯定第一時間已經知道WILLSON對我免於起訴的“寬大”處理決定的了。
  誰知道他坐下第一句話向我們介紹了年青男人是姓唐的律師之後,從休閑褲裏掏出幾張收據來對我揚了揚說:“這是我幫你墊支的保費和律師費,記得官司一完就得還我。”
  “可是我沒錢了。”一想到我那些血汗換來的存折我心痛得難以自持。
  “誰說你沒錢?官司完了以後你帳戶上的那些錢一解凍你不還我錢想怎麽?”
  “你就知道我一定會贏?你不怕那件事真的是我做的?”我眼睛一下子變得賊亮緊緊盯住尹天與。
  尹天與毫不退讓地與我對視著說:“我知道你不可能做這種事——以你的智商和膽商操作不了這麽高難度的CASE,雖然你想錢想得發瘋。”
  雖然聽得出來他又在揄喏我,可是三十幾個小時以來,麵對一大堆鐵一般的事實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幹過的時候居然聽到有人說他相信我,我恨不能抱著他痛哭一場。
  我慌忙低下頭抓起茶杯就往嘴巴裏灌,免得別人發現我的失態。
  尹天與一臉得色地把臉湊上來說:“怎麽樣?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衝動以身相話呀?”
  “卟!”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一口含在嘴裏的茶直噴過去。說是遲那是快,隻見尹天與敏捷地往側後一仰,堪堪躲過,卻不放心,依然拿眼在身上一輪檢查,撣撣身上雪白的T恤連說:“好在好在,沒搞髒。這可是我新加坡女友送的。”
  這廝還滿有台型的——我禁不住暗暗喝彩,一邊用手背把嘴邊的茶水抹掉,抬頭一看,那邊廂夏萌萌一副恨不能把尹天與吞進肚子裏去的饞樣兒。隻有唐律師表現得很得體,仿佛對著我們這群活寶視而不見,竟自攤開文件對我說:“李小姐,如果想贏得這場官司,您必須百分百地信任我,配合我。所以對於下麵的幾個問題我希望您能直言相告。”見我點頭,他接著說:“目前這件案子檢察院已經立案了,做為被告能贏得主審的好感是很重要的一環。根據我的資料顯示,李小姐你長年在壽緣養老院做義工是嗎?”
  “是。”
  “很好,到時候我們會提交這一背景資料以讓主審認同你是極具愛心與善心,以及富有社會責任感的人。”
  “可是,”我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之所以做義工是因為我舍不得向他們捐錢呀。”
  “白癡哦你!”尹天與哭笑不得,“現在不是要你講假話,隻是有些話你不必句句都說!”
  唐律師點點頭說:“尹先生說的沒錯。那麽第二點我們必須弄清楚在檢察院還沒有立案之前,您所服務的正東公司是通過何種渠道取得了屬於您個人的存款明細的。如果他們在這一環節中存在任何違法行為的話,那麽這將直接影響到作為原告的誠信度。而據我所知整件事是有人複印了您的存折向正東公司檢舉你的。”
  “真是奇怪哦,你的存折藏得那麽機密,怎麽會讓人家複印到的?我試過幾次在你房間找過都沒找到耶。”夏萌萌忍不住插嘴自爆。
  我隻瞪了她一眼,也無瑕追究她的無聊與八卦,隻對唐律師說:“對不起,我想這個問題不用去深究了,我不想讓我們公司遇到什麽尷尬,我隻希望還我一個清白。”
  “可是我反而覺得這是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尹天與在旁邊突然說,“我也不覺得這次的事件是正東公司針對你個人的行為,更象是某人策動的一個陰謀,而正東也隻不過是一個這個人手裏的一個工具。你再好好想想,你放存折的地方有誰可能知道?”
  我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一個想法讓我毛骨聳然:“不可能,不可能。”我搖頭否定。
  我的動作沒能逃過尹天與的眼睛緊緊追不放地問我:“快講,你想到了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尹天與的口氣有些陰森森的,我本來就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被他這麽一逼,我知道一講出來不論真假茲事體大,於是隻是搖頭,更不肯講一個字了。
  唐律師輕輕歎了口氣:“真是很遺憾,這本來是極好的一個線索。不過沒關係,我們還有第二個方案。我看了你的口供,你說那二十萬是你代理的拖鞋的貨款。你的這筆交易是通過網站進行的。因為你們是通過電話交易的,所以在網站上查不到你們的交易記錄。你說對方向你的帳號匯注了二十萬貨款的第二天你就把貨發過去了,是通過鐵路發送的,你還提供了發貨單,可是經查證,這張發貨單是假的!”
  我手裏的杯子“砰”一聲掉到地上摔得粉碎。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麽可能?收到貨款第二天我正好要參加定標會沒辦法請假,所以麻煩亦柔幫我辦的貨運呀,而且上門收貨的電話還是我親自打的!那張貨運單也是亦柔親手交給我的!”
  “啊!林亦柔……”夏萌萌如夢初醒地大叫起來。
  “不可能!”我斬釘截鐵地截住她的話頭不讓她再講下去。
  “為什麽不可能?”夏萌萌不服氣。
  “如果我知道自己沒做過的話,我就敢擔保亦柔不會做!”我毫不遲疑地說。
  “每個人隻對自己負責就很好了。”一直不肯多言的唐律師忍不住說。
  我張了張嘴,終於沒有講什麽。人家畢竟是在幫我,我實再沒理由向他撒野。
  “如果我沒估計錯誤的話,你這會兒回去是見不到你的林小MM了。”尹天與輕輕地說,眼睛有些心痛地望住我。
  我跳起來就往外跑,也不管夏萌萌直著喉嚨地叫我。尹天與好象知道我會做什麽似的,同一時間站起來跟住我往外走說,“我的車在路邊,快點。”
  站在家門口,我閉上眼深呼吸了三口才有勇氣掏出鑰匙去開門,手有點抖。
  客廳裏一切都如常,所有的東西都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而且顯得非常整潔,很明顯,今天早上才有人搞過衛生。我有些生氣地瞪了尹天與一眼,他卻看也不看我,自顧自走到亦柔的房間門口:“這是她的房間嗎?”
  “對,可是那是女孩子的房間,你不要……”我話沒說完,房門已經被尹天與推開了。我氣極了,衝過去一把推開他:“你有沒有搞錯!”我一邊說一邊關門,手卻停在了空中:亦柔的房間裏除了我送給她的衣櫃外,已是空無一物,隻有一條淡藍色的絲巾很精致地綁在窗台上,在夏風裏微微地搖動,是我在上海送她的那條。
  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傻了似地走進去,打開衣櫃,心驀地往下一沉:裏麵也空了,隻留了一張紙,上麵是林亦柔的筆跡,也隻是一句話而已“好姐姐,你一直不知道我最討厭藍色嗎?”
  我衝著尹天與苦笑著說:“你這個神棍,既然什麽都知道不如你告訴我這期的福利彩票46選7的中獎號碼算了,咱也不必費工夫打什麽官司等那二十萬解凍了。”
  “隻有你這個笨蛋看不出來她跟你跟本就不是一國的。咦,你不打算抱住我痛哭一場嗎?”尹天與很不甘心地問。
  “我沒有力氣哭,我得開始找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第一部 第十二章
  其實從私底下我還是很服氣林亦柔,因為一個人不是為了錢可以這麽處心積慮的地做一件事,這在我是難以想象的,即使致愛如WILLSON我也不會想到今時今日應當做些什麽可以千方百計地挽回他。想到他,心裏一緊,旋即強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從那一天開始我開始一邊找工作一邊奔波在取證的路上。盛域公司的投標負責人也因為行賄被拘留了,他承認了所有的控罪,但他一口咬定是我指派林亦柔做中間人代為聯絡與傳遞投標資料,我的帳號也是林亦柔給他的。唐律師是個負責而很嚴謹的人,經他啟發,我回憶起來有一次加班林亦柔在辦公室等我的時候,因為她說餓了,我急著幫她去泡麵所以離開的時候沒有屏保電腦,很有可能就是那一次疏忽令到資料泄密。雖然各種證據很多,但是所有零零散散的線索都指向已經遝無蹤影的林亦柔身上,就象被掐斷了的線頭一樣讓人一籌莫展。找新工作的事也進行得很不順利,十幾封求職信發出去全如石沉大海。夏萌萌指著鼻子罵我:“你還真的當自己沒事兒了呀?萬一要是官司打輸了,你怎麽辦?連給你往裏頭送衣服的人還不知道是誰呢還找工作?!你到底在想什麽呀?當初公司都不追究了你還自己送上門去,你是嫌自己身上虱少呀?”
  其實我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樣的結局在等著著自己,很大可能性是我已經搬起了一塊大石頭正對著自己的腳,一等到力氣不濟的時候石頭掉下來正好把自己砸得去開殘疾人三輪兒!我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要說不擔心是假的,可是我真的沒有後悔過。對於林亦柔如此處心積慮,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的行為讓我完全沒有辦法理解。至今想起這個人我倒不是太恨她,可是我認為她欠我一個解釋,她至少應該告訴我她要的是什麽?為了WILLSON?那她的愛情實現是太高尚了。
  手機收短信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可能是阿策他們那班人。從出事那天開始他們每天有空就狂發短信給我,全是笑話,個別還很三級。我一直忙著跑來跑去,連“謝謝”兩個字也沒跟他們講過。
  “美女,這次麻煩大了,公司電腦中毒,正在做資料恢複。你能不能回來幫手複核一下我們部的資料?阿策”
  我忙抓起手袋就往東正公司跑,還沒到公司樓下,遠遠已經看阿策迎了過來。
  “快點美女,明天要出差的資料全靠你了。”看來他是真急了,脖子上青筋暴漲。
  但是因為始終我現在對公司而言仍是不受歡迎的可疑人物,所以由阿策掩護打開防火門我悄悄從天台的防火梯溜了進去。
  一個下午,阿策他們小組固定兩個人在門口守著,我則躲在房間裏麵和其他幾個人一塊兒整理恢複資料。這還真不是人幹的活,好不容易忙到下班時間,資料終於恢複了80%,所有人都大大地鬆了口氣。忙起來倒不覺得怎麽樣,稍一鬆懈下來才想起一個下午沒有去過廁所了。好在已經下班了,公司裏的人走得也差不多了。阿策先幫我在前麵探路,轉一個彎見前麵沒人,招手,我再一路小跑過去。一路小心奕奕終於進了洗手間,那種鬆快前所未有。整理好衣服,我悄悄推開門深吸一口氣撒腿就往外跑。剛剛跑過轉彎位,我忙張著眼睛睃阿策在哪兒,誰知道正好有人也往這邊轉過來,撞了個滿懷。我心叫:“完了完了,這次該連累阿策了!”
  “李小姐!哎喲,怎麽是你!”
  一聽這個聲音,我的心定了一點,是保潔員張阿姨。
  “噓!”我豎起食指,“小聲點!我回來幫他們一個忙,就快走了!”
  “嗯。你自己要小心身體呀!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放寬心,一定會沒事的。瞧瞧,才幾天不見你都瘦成什麽樣子了?”張阿姨壓低聲音說。
  不知道怎麽的,給她的手在肩上拍拍,讓我想起了那個幾千公裏外的家,眼睛忍不住有點發酸,想到自己回公司都要這麽鬼鬼崇崇的,真是把我爸媽的臉都丟光了。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笑笑說,“我會的。”
  扶張姨站起來,我低著頭繼續往前走,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阿策也不知道死到哪兒去了,男人全是這麽沒責任感!我憤憤不平地想。走到辦公室門口,我剛想伸手去推門,一個不妨,裏麵的人正好猛地一推門,我隻隱隱約約看到阿策驚慌失措的臉在玻璃後麵一晃,我的腦袋就被至少8毫米厚的玻璃門迎麵拍過來。我捂著腦袋蹲到地上,痛得眼淚花花地往下流也騰不出手去擦。天呀,今天是什麽日子?撞完活人又撞玻璃,好在這是腦袋,要是西瓜還不早見瓤了!?
  有人在我麵前站住,然後慢慢蹲了下來。
  “王八蛋阿策!快賠醫藥費!!!”我怒氣衝衝地捂著腦袋咆哮如雷,一邊抬起眼,一看之下,仿佛被人毒啞了一樣怔在那裏——蹲在麵前的是WILLSON。
  幾天沒見,他的樣子一點沒有改變,幹淨,整潔,依然英俊得讓我無法對住他從容地呼吸。他也不出聲,隻是望住我。望住他的眼睛的時候,我好象被燒紅的鞭子一鞭抽在身上,痛得全身一縮。我慌忙掩飾著站了起來,一眼瞥見阿策站在旁邊象死了老子娘一樣的表情,我省起自己的身份,趕緊說:“對不起,總經理,我有些私人物品讓阿策給我,他要加班,我等不及就自己跑上來了,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我這就走。”說完我轉身就走,阿策突然大聲說什麽我也顧不上理,逃跑一般,連電梯也來不及等,沿著走火梯就跑。直到跑出辦公大樓,直到跑到華燈初上的大街上,感覺終於逃出他的注視以外了,我才停下來喘口氣,卻感覺好象有人一拳打在我的胃上,一股熱流從胃底猛躥上來,我哇的一聲吐了出來。早上沒吃什麽東西,本就沒吐無可吐,吐到後來吐出來的全是苦苦的膽汁。
  “李好!”身後傳來WILLSON的聲音。
  難道是幻覺?我有些不相信地轉過身,WILLSON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臉上的表情有些扭曲地看住我。
  “我就快跟五月結婚了。”我剛剛蘊釀起來的滿腔柔情被他這一句話打得灰飛煙滅。
  “恭喜你了。”我咧開嘴傻笑著說。
  “我想你。”
  我的心打了一個哆嗦,連心跳也無以為繼。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我隻知道所有的怨恨和自尊在那一句話裏灰飛煙滅,我隻記得在這一刻,是我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我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我要抓住他,不管時間有多長或是多短,我不要失去他。
  這天晚上,我們一起回到了我的出租屋。這是一間沒有花燭的洞房,隻是沒想到我們的第一次這麽失敗:一開始他顯得很激動,我卻緊張萬分,於是他變得有些猶豫不決起來,我卻冷靜下來堅持要完成——於是我的初夜於我的全部回憶隻剩下疼痛與沮喪,但是我還是認為自己很幸福。精疲力竭的我蜷在身心俱疲的他的胸前睡著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
  眼皮上忽然有種被炙的痛感,我睜開眼,看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的他支著頭,正定定地看著我。
  “幹嘛?什麽時候醒的?”我還不太習慣在男人麵前不穿衣服,忍不住往毛巾被下麵縮了縮。
  “對不起。”他很難過地說。
  我恨不能向他抱以老拳!我倒沒有希翼能夠聽到什麽甜言蜜語,隻是想不到一睜開眼卻聽到枕邊人跟我說報歉!
  “別再羞辱我了!”我冷冷地說完,一把扯起毛巾被裹在身上打算下床穿衣服,一瞥之下我才發現他早已穿好褲子了。我在心裏冷笑,看來這個世界上不穿衣服的人隻是我自己而已。我真的需要深刻地檢討一下自己的無知和自作多情了。
  他一把跳起來抓住我的手臂:“你去哪兒?”
  “太髒了,我得把自己洗洗幹淨。”我想甩開他的手。
  “你給了我這麽多,可是我什麽也給不了你,你要我怎麽辦,怎麽辦?”他從後麵緊緊抱住我。
  他的軟弱讓我更加怒火中燒,這哪裏還是我當初認識的那個果決、幹脆的男子?我真是瞎了眼了!?
  “今天開始你該幹嘛幹嘛,該結婚自去結你的婚。要是實再是過意不去您也可以放下個千兒八百的……”
  “啪!”我話沒講完就被他一巴掌扇在臉上。
  我們兩個都被這個巴掌給嚇呆了,互相楞楞地看著對方。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感覺到嘴角有些鹹鹹辣辣的感覺。下意識我拿手背拭了一下嘴角,他突然醒過來,小心地捧住我的臉,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一邊輕輕地吻我裂開的嘴角,我閉上眼,不想再看到他臉上的愧疚和眼角的淚光,它們讓我那麽心痛。仿佛一夜之間,他變了一個人似的,這讓我如此難過。
  洗完澡出來,我看了看表,已經十一點過了。他猶自坐在房間裏唯一的椅子上和痦子眼對眼互望著發呆。
  我輕輕走過去,在他麵前蹲下來,把頭埋在他的雙膝上。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我做了很多嚐試,可是不管是睜著眼睛還是閉上,隻是見到你高興的樣子、生氣的樣子,你笑我的樣子、挨罵以後笨笨的樣子,前後左右、無時無刻……。可是現在我不能不跟五月結婚,她,她非常需要我,而且其中還牽涉其他許多人,原因我不能解釋,隻是我不能太自私。”
  我心頭一震,不由苦笑,突然覺得自己這麽渺小,但是至少於他來說我是他的。
  “但是你要相信我,無保留地相信我。”他撫著我的頭發說,“我以為,不用當麵講分手的話,我不會那麽難受,可是我錯了,隻要是跟你分手,不管是什麽方式,那種感覺都讓我窒息。我從來沒發現過,廣州的天空是這麽灰暗,沒有你,連呼吸都無以以為繼。有一天我會給你一個交待。我從不承諾別人任何事,但是現在我要許你一個未來。
  “嗯。”我閉了閉眼,乖乖地答應。他的世界總是在我的想象之外,但是奇怪我總是信任他的引領。
  “我另外給你買房子,你住進去。”他按住我的嘴不讓我打斷他:“我跟你之間不是那種關係,你和我都明白,隻是於我不管上班還是回家我隻是想讓你離我更近一些,這樣我才安心,而且我想要給我們一個家。”
  “那麽除此之外,你再不能幹涉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了一下,決定先讓一步。
  “隻要你不是紅杏出牆,我斷不會幹涉。”
  “可是紅杏出牆的時候是不是也有人可以反省一下不一定錯在紅杏,而是罪在院子太小、圍牆太矮?”
  “好的,我明白,我會對你這棵紅杏嚴加看管的。”
  我們兩個煞有介事地講笑著,可是我知道剛才我已經親口把自己承諾到一個陰暗可恥的角色上了,從此以後,我將沒有再在陽光下行走的權力。而且一旦開始,不管結局怎麽,我將一輩子都帶著這道讓人鄙視的鉻印,直到死那天。也許我現在還是一棵紅杏,隻是哪有肯圈住我的院牆?隻怕一轉眼變成黃杏,想出牆也無力了。但是現在我管不了這麽多了,我隻想要跟他在一起,哪怕多一分鍾也好。我就象一個吸毒上癮的人一樣,明知前麵是萬丈深淵,但為了此時的快感,我情願粉身碎骨。
  “官司的事情不要再管,我來解決。”
  “你到現在也認為是我做的?”我猛地抬起頭盯住他的眼睛。
  他倒很誠實:“你也知道我從來不會把個人感情帶到公事上去。感情上我不希望是你做的,但是理智上我隻相信證據。”
  “可是尹天與從頭到尾都相信我!”我在心裏呐喊,但是嘴巴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因為我知道他講得確實沒錯,可是心裏依然有些泛苦。
  打算送他出門上班,我本來想象別的妻子照顧丈夫一樣幫他打領帶,可是結來結去,除了把那條領帶搞得更象一條麻繩之外,我別無建樹,隻好氣餒地看著他自己麻利地打好一個漂亮的小三角。
  “明天我一定會學會幫你打領帶的。”我恨恨地說。
  他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笑著說:“從明天開始我的領帶隻準你一個人打好不好?”
  “說話算話。”聽他這樣講,仿佛未來都是我和他的,我也開心起來,一邊笑著一邊拉開門,很意外,竟然看到尹天與滿臉笑意地站在門口。
  尹天與看到我和WILLSON一起走出來的時候明顯地楞住了,但是立刻笑意又回到他的臉上:“今天看來真是雙喜臨門,恭喜恭喜。”
  我有點忸怩,回頭一看WILLSON也是一臉的不自在。
  “胡說什麽,有什麽好事?”我紅著臉問他。
  “我找到林亦柔了。”
  “你不是開玩笑吧?”我一把抓住尹天與忘形地跳了起來。
  尹天與一副料到我會這樣的表情,滿眼俱是笑意。
  “你怎麽找到她的?”WILLSON走過來好象是很隨意地把我拖開夾在了自己的胳肢窩下。
  尹天與無所謂的笑笑:“我自然有我的人脈。重要的是現在人找到了,她剛才在檢查院也承認了所有的事情全是她一手做的,跟李好沒有關係。”
  “這個小姑娘這麽有心機她會這麽容易就承認?”WILLSON皺著眉頭的樣子很有型。
  “要她承認當然不容易,隻是她也有死穴,而你也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正人君子。”尹天與好象有點難過地歎了口氣。
  “我能去看看她嗎?”我逮住個空問尹天與。
  “我要是你就不會去了。”尹天與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
  “為什麽?”
  “她的精神狀態不是太穩定。可能需要心理醫生幫她做一些鑒定。”
  我突然有些難過,那樣一個清麗的女孩子,但是想起自己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有什麽資格去同情人家。雖然有很多的疑問想要當她的麵問個清楚,但是好在我對錢以外的東西都並不是太執著,可能糊糊塗塗地做人會比較長壽一些。

  第一部 第十三章
  新房子那邊的事全是WILLSON在跑,沒搞好之前他死活就是不讓我去看,說是要讓我驚喜一下。我則樂得忙著找新工作。東正補發了我三個月的薪水,存款也解凍了,除了那二十萬以外,多年心血一分沒少,基本上來說,我覺得我是幸福的了。隻是除了跟夏萌萌的那一次談話以外。
  “你瘋了!!!”剛聽我講完跟WILLSON之間的關係夏萌萌就把我罵了個狗血淋頭。
  “我還以為經過這一次的事情你跟他之間完了呢。你神經病呀?我發現有時候我真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沒想什麽,我隻是想要他。”
  “可是你知不知道他們家的關係有多複雜?聽說WILLSON要解除婚約他的後媽崔五月的親娘大發雷霆,說是要這樣的話她也和WILLSON的老爸離婚,林家一個重要的資金夥伴是崔五月的舅舅,也鬧著撤資,而且好象還牽涉到他們家老太爺的什麽遺囑變更什麽的,唉反正就是一鍋粥就對了。就算讓你們過了他們家的那關,還有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小姐崔五月,我聽說她是有先天性心髒病的,前段時間為了你的事已經發過病了,你就不怕遭到報應?”
  “我不會妨礙到他們的婚姻。”我掩飾住內心的震驚抵死硬撐。
  “可是你現在已經妨礙到了!”
  “不要用所謂的社會道德觀來要求我!”我有點惱羞成怒,“我能把自己照顧好就已經是對社會貢獻良多了,幹嘛還要我對一個不相幹的人的喜怒哀樂做負上責任?”
  “好吧,拋開崔五月不談,難道你一輩子就這麽偷偷摸摸下去?天下男人多了去了,你幹嘛非趟這淌混水找個不能娶你的?遠的不說,我看尹天與就不錯。”
  “他跟WILLSON不同。”
  “有什麽不同?這兩個人的共同點就是都很有錢,都長得很帥,都是女人的夢中情人……而且都看不上我。我看尹天與對你對你就挺有意思的,為了找到林亦柔這個小XX,他自己在東莞厚街蹲了三天三夜沒合眼……”
  “你說什麽?他自己去的?”
  “可不是他自己。找到林亦柔再送去檢察院,直等到事情有了結果他第一時間就跑去找你了。你個沒良心的,難道就沒發現他那天兩個眼袋差不多吊到心口上了?想想看這才是最完美的老公人選,”夏萌萌吞了一口水才能繼續講下去:“現放著這麽好的人不要你要誰?”
  “我就要WILLSON。”我狠狠地說,掩飾著一絲飄遙而起的心虛。
  “那個死男人給你下藥了?”
  “沒有,是我自己感情饑渴。”
  “咱們總經理大人下個月八號在漢城結婚,六號在廣州擺酒,你有沒有收到請柬?”夏萌萌無奈使出最後招殺手鐧終於讓我閉嘴了。原來有些事情要事到臨頭才知道斤兩。我雙手環胸,怕冷似地聳起雙肩。尹天與說得沒錯,每個人都有死穴。
  兩天以後,WILLSON一臉興奮地把我帶到市中心的一個花園小區。滿園亞熱帶地區的植物,肥綠肥綠得倒也可愛。他買的公寓在三樓,因為是頂層,所以樓頂天台也是我們的。房子大約有一百多平方,南北對流,家私全是黑胡桃木色和白色布質的,顯得幹淨簡潔。最讓我開心的是廚房,簡直就是我夢想的天堂:一水兒銀色的櫥櫃和灶具,從鏟子到漏勺一樣不少,齊全得可以開餐館了。最棒的是這裏居然有我發夢都想要的焗爐!我開心得抱著WILLSON直跳。
  “覺得怎麽樣?”他很得意地等著我誇他。
  “跟我的出租屋比較起來傻大傻大的。”我笑嗬嗬地說。氣得他一把扛起我衝進睡房,一家夥把我扔到了床上,我則嚇得尖叫不已。跟住他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個首飾盒子,打開來,裏麵有一隻戒指,看上去寒光閃閃的。不由分說他拿起來就套在我的無名指上:“戴上,免得你以後再出去拈花惹草的,讓我坐臥不寧。”
  “說我?你自己呢?哼!烏鴉落在豬身上。”我不想戴那個勞什子。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然後很得意地伸出自己的左手,也是無名指上一個跟我手上這隻一個款的戒指。他摘下來給我看指環內圈,刻著一個日期和一個“好”字,不用問,我的那隻一定是刻著一個“碩”字的了,那個日期隻有我們兩個明白。
  “對不起,暫時我能給你的隻有這麽多,沒有婚禮也沒有祝福,但是我要你知道,我愛你,我隻愛你。”
  從那天起,我搬進了這個新家。這裏雖然跟我的出租屋比起來有天壤之別,但是我卻老覺得自己象個客人一樣。即使待在我最愛的廚房裏我也興奮不起來。WILLSON說房子寫的是我的名字,但是他又交待不可以讓別人知道我住在這裏,所以我甚至不能請夏萌萌來這裏。WILLSON每天下班很晚,又有應酬,根本沒什麽機會跟我一起吃晚飯,我隻需要每天把自己草率地喂飽,然後坐在電腦前心不在焉地開牌算算他今天晚上會不會過來。他一般隔一、兩天左右能來一次,待上三、四十分鍾就走。隻有每天早上,不管風吹雨打,他總是會先來這裏,讓我替他結好領帶再去上班。我的每個早晨因此變得嫵媚而值得期待,新居的生活總算還稍令人安慰.
  不管我想不想,後天就是十一月六號——我愛人大喜的日子。盡管我們兩個有默契,互相間從不提崔五月,也不提這場即將舉行的盛大婚禮以及所有與此有關的話題,但是這天早上,一邊幫他係領帶我一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說:“我已經學會怎麽打褓呔了,記得後天早點過來,免得誤了吉時接新娘。”
  他扶在我肩上的手抖了一下。我好象完全沒有感覺一樣退開半步,仰起頭欣賞了一下笑著點點頭:“瞧,多漂亮!我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七號開始我會出去七天,你一個人在家要鎖好門窗再睡。”他輕聲地說,打算近量減低對我的刺激。
  “啊,出去渡蜜月呀?去哪裏?”我忍住心口一陣陣痙攣一樣的疼痛繼續笑著。
  “濟州島。”我毫無反應的樣子讓他略略放心,聲音也恢複了正常。
  “蜜月盛地,不錯呀,隻是時間稍微遲了一點,九月份去的話應該可以看到紅葉。”
  “不要怪我好嗎?我身不由已。”他終於被我的無動於衷打敗,舉手投降。
  “我沒有怪你。我又不是小孩子,是我自己要選這條路來走的。你大概也得身不由已地與她行夫妻之實吧?”
  “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被我激怒,“你以為就隻有你一個人覺得痛苦嗎?你以為我就好過嗎?!”
  我隻覺得一股濁氣由腳底騰地升起來直衝腦門,燒得我全身發疼,順手抓起放在餐桌上的碟子朝著地上使勁地摔過去,隻聽“砰”的一聲,那隻反邊新骨瓷的盤子摔得粉碎。而我失去理智地高聲尖叫比瓷器粉碎的聲音還要尖銳,聽在自己的耳朵裏我難以想象那種象受傷的野獸嚎出來的聲音是從我嘴裏發出來的。
  WILLSON被我嚇壞了,衝過來一把抱住我一個勁兒地搓揉我的背部,一迭聲的說:“STOP,STOP,好了,我不結婚了好不好?我不結婚了,這裏沒有人要結婚,我隻跟你過一輩子,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乖,不要哭了。”我有哭嗎?待我稍稍平靜下來,發現我們兩個都坐在地上,滿地碎片,痞子蹲在廚房門口傻傻地看著我們。我為自己剛剛的失態很是汗顏:“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麽道歉,於是稍稍推開他,想站起來收拾那一地狼籍,卻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有人說偉大的愛情應該學會在適當的時候放手,可是我做不到,對不起,我沒辦法放開你的手。看到你這麽難過我覺得好心痛,告訴我應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說了,剛才是我錯了,我不應該那個樣子的。你看,什麽都沒有改變,什麽都不會改變。起來吧,我的男人,你應該去上班了,後天高高興興地去娶崔五月做老婆,起碼我們三個人中間還有一個是快樂的人——崔五月。我們的責任是讓她一直快樂下去,否則我們的罪孽會更深。”
  “有一天你會恨我嗎?”出門前WILLSON突然回過頭問我,眼睛裏有些惶恐。
  “不會!”我決絕地說。看他終於心安地走下樓,我的天空有了些晴朗的顏色。

  第一部 第十四章
  六號這天,我還是忍不住偷偷跑到他們舉行婚禮的酒店去了。
  在我的堅持下,那天早上九點過,WILLSON如約來到我們的“家”,我高高興興地幫他打好呔。他穿上禮服的樣子很帥,帥得我恨不能把他鎖起來自己用不再讓任何別的女人染指。看得出來他有點緊張,第一次做新郎的人大約都是這樣吧?我想。臨出門的時候他照舊親了親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我覺得他有點心不在焉。
  “七天以後,我一到廣州就會過來。”他還是很在意我的情緒。隻是我發現他說“過來”,而不是“回來”。
  “好,我等你。”我向他展開一個大大的微笑。
  眼睜睜看他消失在電梯裏,我依然象木頭一樣傻傻地站在門口,笑容仍然麵具一樣掛在臉上。突然,聽到樓梯口有腳步聲,我擰轉頭,正好看到WILLSON從樓梯下跑上來,衝過來一把抱住我,有點氣喘地在我耳邊呻吟:“傻女人,我的傻女人,你一定要等我回來。”
  我的眼熱熱的,心裏雖然是千般不舍,隻得狠下心推開他,撮著牙花子笑著說:“你再這樣子我真的要後悔不讓你去結婚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語氣太逼真,我看到WILLSON的眼裏閃過一絲無措。
  “快走吧,新娘子在等你呢。”我把他推進電梯,“我警告你哦,你要是再敢跑回來我就親自押著你去結婚!”
  見他再一次被電梯帶走,我覺得身心俱疲,幾乎站都站不住。可是私下卻把個眼睛去望樓梯口,暗自希望他可以又一次奇跡般地出現。隻是這一次,我知道自己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整整一天,我象得了熱病一樣在房間裏坐也不站也不是,身上一陣兒熱,打開冷氣又冷得發抖。到了晚上六點過,我決定出發,去觀看這場我的愛人的婚禮。我隻要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可以放心地離開。我跟自己說:“整整一天了,我得去看看他的呔有沒有被搞亂。”
  我破例打了部的士,因為老天知道我的腿一直發軟。到了酒店,走出電梯,我躲在巨大的花壇後麵,遠遠便見到心形的花牌旁的一對璧人——WILLSON看起來比早上稍顯疲憊,不過他的手很體貼地挽住了新娘纖柔的腰,崔五月的禮服比我想象的要簡潔,襯得她純潔如安琪兒。她的笑容是由衷的,她的幸福象陽光一樣輻射向每一個角落,任一女子見到都會忍不住地想:啊,結婚多好——包括我。隻是她身上禮服白得讓我無法直視。
  反觀穿著舊T恤短褲的我縮在角落裏,隻有“委瑣”兩個字好形容。夏萌萌不知道哪裏收回來的流料說她有先天性心髒病?我看我比她更象先知性五髒六腑中風。自作自受的結果是我一分鍾也沒有辦法再在那一個喜氣盛開的地方待下去了。
  一口氣衝到街上我才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那個新“家”,我現在想也不要想它,尹天與從我拒聽他的電話那天開始我就已經沒有立場在去找他了,夏萌萌此刻正在這酒店裏參加總經理的婚宴,阿策他們更是忙著幫WILLSON做兄弟……
  拿出手機,我拔了一個電話回家,是我媽接的電話,聽她在電話那邊開心地抱怨我好長時間沒打電話回家了,絮絮地講說老爸怎麽不聽話,不肯按時吃藥,嫂子昨天給她買了一件毛衣,紅色的,讓她如何穿得出街……我的臉不知不覺地濕了,飄飄蕩蕩了幾日的心此刻忽然有了著陸的感覺。
  在街邊的士多買了瓶啤酒,我在珠江邊的石條凳上坐下來對嘴灌了一口,一股洗腳水的味道直衝我的喉嚨,要不是想到是五塊五一瓶買回來的我幾乎就想馬上吐掉了。天上星星也沒有一顆。對著黑沉沉帶著腥味兒的珠江,我把最近所有發生過的事情細細地梳理了一遍,問自己如果知道今天這樣的結果再讓我再選擇一次的話,我會怎麽樣?我的答案立刻堅定地跳了出來:我還是會選擇今天一個人在這裏喝全世界最難喝的啤酒。既然是這樣我決定放縱自己一把,就算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任性吧——幹掉酒瓶裏最後一口酒,我這樣告訴自己。
  第二天,我找到了一份做地產中介的工作,底薪很少,主要靠提成。但對於我來說隻要是跟賺錢有關的壓力,我是很樂於去承受的。跟著我重新開了一張手機卡,把舊卡注銷了。新的號碼我除了留言在了WILLSON的秘書台裏之外就隻告訴了家裏人。我不想也沒有心理建設麵對任何一個朋友。我知道我欠了他們,特別是夏萌萌,還有尹天與,總有一天我會還給他們——我想,但是具體是什麽時候,怎樣還給他們,我自己也很朦朧。
  從那天起我開始了起早貪黑地的中介生涯。做過業務員再做中介對我來說比預計的要輕鬆得多。兩個月以後,我的業績就衝上了公司前三位。我從不跟任何同事多講一句公事以外的話,我知道他們在背後地叫我“掃銀精”,我這種大小單通殺,而且每單都窮追死跟直至完單的錢瘋子作風讓他們跟本無法理解。
  七天以後,終於等到WILLSON從韓國回來的日子了。我本想做一桌豐盛至極的飯菜等他回來,可是轉念一想,我做得這麽迫不及待怕是會讓他產生心理壓力——畢竟現在他的生活由兩個女人組成,他需要盡量維持一種平衡。何況,現在他比之以前更加身不由已,今天晚上能不能來還在未知。
  WILLSON是晚上六點來鍾來的,他看見我隻做了一個人吃的飯菜的時候明顯楞了一下,我強壓下心底竊竊地快樂,做恍然狀,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忘了你是今天回來。我這就再做過。”
  他一把扯住我:“算了,隨便下個麵就可以了。”抑著不快。
  “沒關係很快的。”我做了個鬼臉。他眼睜睜看我變魔術一樣從冰箱裏拿出一盤盤隻需熱熱就可以吃的菜時氣哼哼地攬住我說:“咦,什麽時候變得對自己那麽好了?一個人要不要吃這麽多菜呀?”
  “我養著大把奸夫,預多點菜,不管誰來都可以就地喂飽……”
  “你說什麽?小妖精!你敢再說一次?!”他一隻手夾住我,另一隻手直襲我的各大癢穴。我實再躲無可躲隻得邊笑邊求饒。
  他把我的頭按在胸前:“這七天好象比七年還要長。要不是知道到七天後就可以在我們家見到你,我真的會瘋掉了。”
  我沒吭聲,隻把耳朵貼住他的心口,聽他的心髒隔著襯衫咚咚地跳,這就是傳說中的奔馬跳嗎?長夜晚漫漫,今晚我們有的是時間做愛做的事。
  WILLSON並不喜歡我的新工作,但是他答應過不幹涉我的生活方式,此刻也不便開口反對,我就是欣賞他這樣對每句話都很認真的樣子。臨走,他放下一張信用卡,告訴我裏麵是這個月的家用。我小心翼翼地把卡收好,對於錢,我總是很尊敬的。隻是總有一些自命清的人口口聲聲說錢是萬惡之源,其實錢有什麽錯,萬惡的是把錢花錯了地方的人。
  拚命賺錢拚命拚命揮霍幸福的日子快得很快,轉眼三個月過去了,還有十五天就該過春節了,小區裏紅的對聯、黃的大桔樹已經擺出一副過節的架勢。我早早打了電話回家告訴家裏今年我不回去了。其實留在廣州我也沒事情做,WILLSON會帶崔五月回韓國過新年,隻是我知道我回去根本沒有辦法麵對那一雙雙親情橫溢的眼睛。這天早上,我一邊刷牙一邊隨手翻翻掛在鏡子旁的日曆,心髒突然怦怦地狂跳起來:我驚恐萬狀地發現老友該來的日子已經過去十來天了!,我閉上眼,猛叫自己鎮靜,想想或許是這段日子太累了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不管怎麽樣我必須自己去找答案。扔下牙刷隨便擦了把臉,我一邊穿衣服一邊打了個電話請假,拎著包就坐車去了醫院。
  想來任何生命都無法逃脫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的自然法則。當我拿到寫著“+”號的化驗單的時候,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想。從醫院出來我還是馬不停蹄地回去公司上班了,我隻是想忙一點或許會讓我好過一些。可是我錯了,整整一天我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最後不得已還是請了假回家。我拿起電話想打給WILLSON,拔了幾個號碼,又放下,又拿起電話,又放下,我從來沒有這樣無措過。咬著手指,我望著電話機直發呆。誰知道電話機突然自己響了起來,倒把我嚇了一大跳。
  “你怎麽沒上班?”一聽到WILLSON在電話裏急切地聲音,我眼淚差點掉下來。我回了回氣,正想著怎麽告訴他這件事情,卻聽他壓低聲音說:“我今天晚上不能過來了,五月在醫院,我得陪住她。”這麽久以來,這是WILLSON第一次在我麵前提到崔五月。在這之前他從不在我麵前談及崔五月的任何事,這讓我很欣慰他有這樣的操守,否則我要怎樣想象有朝一日他會在第二個女人麵前怎樣地論及我?所以我察覺出一絲不同尋常。
  “怎麽了?她生什麽病了?”
  “她,”WILLSON的聲音遲疑了一下才說,“她懷孕了,可是身體狀況不太好。我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有任何事瞞著你。告訴我,你沒有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木然地重複,我怎麽可以生氣?我憑什麽生氣?連心底最後一絲的僥幸也被燒了個幹幹淨淨。
  “好了我不跟你講了,我明天就過來,在家等我,有什麽話到時候再說。”
  拿著電話我呆在沙發上,四圍的牆齊齊向我擠壓過來,壓得我連呼吸都沒有了空間。我猛地扔下電話衝過去把所有的門窗全部通通大打開,然後跑到陽台上象隻狗一樣大口大口地喘氣。我跌坐在陽台冰冷的地上,想籍此讓自己有一些還活著的感覺。我真希望這幾個小時不過是我發的一場惡夢而已。我的報應來了,我知道,我的報應來了。
  我把浴缸裏注滿了滾熱的水,把自己浸進去,直泡到全身的皮膚紅得象要爛掉了,我才爬出來,因為我已經為自己做好決定了。
  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醫院,婦科醫生司空見慣地勸我:“還是做藥物流產好一點,雖然時間慢了一點,但是人沒那麽辛苦。”
  “我要人工流產。我不怕痛,隻要快。”我冷靜地說。
  “我們醫院有最新的全麻無痛流產……”
  “我說過我不怕痛!”我打斷她的喋喋不休。
  “那好吧,我這就你開單,但是你必須要有家屬陪同,萬一出了什麽事也要有人在旁邊才行了。”做不到生意的醫生態度有些不快。
  “可是我家人都在外地。”我有點不自在。
  “那就叫孩子他爸來呀,早幹什麽去了。”我覺她的樣子萬分惡毒。可是讓人捏在手裏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她,我隻得服軟:“沒有家人一定不行嗎?孩子他爸出差了。”
  “你這人怎麽這樣兒呀,不是告訴你了,一定要有人在旁邊嗎?!沒有家人叫朋友過來也行。”
  毫無辦法之下,我隻得死皮賴臉地打電話給夏萌萌。一聽到我的聲音她就在那邊叫了起來:“你還活著呀!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王八蛋!我就等著哪天接個公安局的電話叫我幫你收屍呢!”她邊哭邊罵,抑揚頓挫中氣十足。
  “你能來趟XX醫院嗎?我要做流產手術,可是醫院規定一定要有人在旁邊陪著。除了你,我想不出其他人了。”我一口氣說完,生怕半路讓她打斷了再沒有勇氣講下去。
  “什麽?流產?!你瘋了!這麽大件事兒你怎麽就不商量一下?孩子是誰的?”
  “你說呢?”我苦笑。
  “那他呢?死了還是操刀自宮了?!你可別告訴我你一人在醫院。”
  “好了,別再刺激我了,你隻說來不來吧。”我有點後悔打這個電話了。
  “可是我現在南寧,我現在就買機票回來,你等等我行嗎?”我差點立馬暈倒,“算了,不用了,我自己搞定吧。”掛上電話,我直接去交了手術費,用的是WILLSON給我的那張信用卡,裏麵到底有多少錢我一直沒去查過,怕自己忍不住想占為已有的誘惑,但是我想支付手術費應該是綽綽有餘的吧。
  醫生一邊接過我的交費單一邊問:“家裏人來了嗎?”
  我胡亂往手術室外坐了一大票人的長椅那兒一指,“來了,來了兩個。”
  “那行吧,十分鍾以後手術。”
  我被吩咐脫掉一隻褲管,然後七仰八叉地躺倒在手術床上。天氣已經很寒冷了,雖然手術室裏比室外暖和多了,可是我的肌肉開始僵硬,耳朵邊傳來“乒乒乓乓”的機械撞擊聲,讓我覺得涼意更甚。醫生護士在我麵前神態自若地來去著做準備工作,那本是我做為女人最神密與驕傲的部分此刻毫無廉恥地被人們臉上熟視無睹的表情消滅得幹幹淨淨。我告誡自己不能在這一刻變得脆弱,否則剩下的部分我根本沒有能量完成。當冰冷的窺陰器伸進我的身體的時候,我打了一個寒戰,咬住牙挺住了,可是當不知形狀的寒氣森森的器械真正伸進我溫暖的子宮時,那種血淋淋地撕扯將我全身的力量擊得粉碎!
  “不要!”我大叫,眼淚恣意地奔湧而出,我已經不想再去擔心別人的嘲笑和鄙夷的眼神。雖然是我故意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雖然我知道隻有這種痛才足夠讓我徹底回不了頭,可是此時此刻,我徹底崩潰了。
  “沒關係,是比較痛,但是忍一忍就過去了。”旁邊一個年紀夠做我媽的老護士抓住我的手拍著安慰我,“就快好了,是女人都得受這種苦。”我絕望地望住頭頂的無影燈,在心底大喊:“誰來救救我!”
  那種非人的疼痛和被扔進床下的血汙將存在我的記憶中一輩子,成為我的人生裏最深刻的一處傷疤。
  我慢慢地坐起身,頭有些發暈,卻是一眼也不敢看床下。我試著下床,腳下一軟,差點摔地上。那個老護士搶過來扶住我:“先在外頭的椅子上坐一下才能走。來我扶你。”她一手夾住我的病曆一邊扶著我走到外麵走廊上:“李好的家屬,李好的家屬在哪兒?”
  我忍住一陣陣向上湧的惡心從她擺擺手:“行了,您把我放這兒吧,我朋友……”
  “對不起,對不起來晚了。”一個聲音邊說一邊把我從護士手裏接了過去。
  “雖然年輕,也得注意一點,這段時間別讓你愛人碰冷水,先別吃當歸、人參之類的補品,等血收住了再慢慢補不遲。”
  “好的好的,我記得了。”
  看到麵前從天而降的尹天與我一下子覺得很軟弱,剛剛幹了的眼睛又濕了。
  “為什麽每次我最狼狽的時候都會碰到你?”我歎了口氣。
  “因為你太混帳!”他的口氣突然變得極度惡劣。我以為他又在開玩笑可是看到他被憤怒扭曲的臉時,我知道他來真的了——什麽時候見到他都是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樣子,從來連認真的表情都欠奉——他好象是真的真的很生氣。
  “你白癡呀?!那是條生命耶!你曉不曉得你剛剛是在殺人耶?!”他的聲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響。一走廊的人盡數望向我們,我好象真的變成了一個背著老公來偷偷流產的壞婆娘。不過,他的樣子突然跟WILLSON變得有些相象。
  老護士跑過來:“噓,小聲點,這兒是醫院,有什麽事回家再說。不過也真是的,象你老公這麽喜歡小孩子的男人越來越少了,有什麽事兩公婆要有商有量。不過沒關係,你們兩個還年輕,以後大把時間有得你們生,也不要急在一時。”
  “是,是,阿姨您講得很對。”尹天與馬上換了一副表情可勁兒地點頭。
  我被他們兩個的搞得哭笑不得,真想腿一蹬眼一閉死了幹淨。
  尹天與好象終於注意到了麵如死灰的我,握住我的手:“你現在覺得怎樣?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我搖搖頭,“讓我先坐會兒。”
  “你曉不曉得你剛剛真的做錯了?生育是上帝付予我們最珍貴的禮物?任何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即使你是媽媽也沒有權利剝奪他生存的權力!人是生而平等的!你的臉色很不好耶,想不想喝點什麽?”他的臉色鐵青,卻又滿眼擔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但是他的“媽媽”兩個字卻把我剛剛愈合的傷口又給撕開。十幾個小時以來我一直回避著剛才從我身體裏剝落的那一部份不敢正視,“媽媽”,這是個讓足以讓我愧疚一世的奢侈品。
  “能不能幫我買杯熱水?”我有氣無力的請求。
  “你口渴嗎?”見我點頭尹天與忙忙地說,“我去幫你買杯鯽魚湯回來,喝水哪有營養。你在這兒坐著等等我,很快就好。”
  眼見尹天與走下樓梯,我馬上硬撐著站了起來:我得馬上回去,今天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而且我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麵對尹天與。
  打的士回到家的時候,我已是滿身冷汗。我的手有些哆嗦,但是很冷靜。我把家裏的鑰匙,手機卡,他的信用卡還有手術費帳單放在茶幾上,用電視機遙控器壓住,然後拎起昨晚收拾好的一包衣服,抱上關在籠子裏的痞子帶上門走了出來。我沒有再回頭望一眼,“My party has ended.”我努力不讓自己摔倒,在這一天,我親手打爛了上帝給我的第一份最珍貴的禮物,在這一天,我把我的愛情連根撅掉,在這一天,我把所有與昨天有關的東西統統扔進了那間豪華的房子裏,我唯一帶走的隻有那張壓在行李包下麵我至今也沒有膽量看一眼的早孕B超單。

  第二部 第一章
  在一間小旅館裏不分晨昏地睡了兩天,第三天,我背上簡單的行李,把痞子寄托到了一間寵物店裏之後獨自坐上了去汕頭的長途車——我決定放縱一下自己,到臨牙島去放自己一個月的長假,我隻是想離開。至少對著大海我應該不必擔心這個觸目皆驚的城市裏燈紅酒綠的男女會讓我發瘋。
  時近春節年關,長途車上人滿為患,全是回鄉心切的潮汕人,講話跟吵架似的,攪得我頭暈腦脹,隻想快點開車。我旁邊坐著一個小夥子,帶了一大堆行李,每個包裏都塞得鼓鼓囊囊的。行李架上放不下了,他自己的座位下也塞滿了,手裏還抱著個旅行袋不知道所措。本來不想多管閑事,可是看到他張惶的眼神讓我還是忍不住開了聲:“把你的包放我的座位下麵吧。”
  “謝謝,謝謝。”他熱切地道著謝,一邊把旅行包小心地塞了進去。可是他的包實再是太大了,塞了半天還留了一小半在外麵,也就是說,我必須為了我一時衝動的心軟而付出屈著腿在車上渡過五個小時的代價。看到他如釋重負的表情我也不好意思叫他另想辦法,隻能暗罵自己混帳。
  “你是外地人吧?去汕頭不象是探親呀?”小夥子大約是想證明自己是見了一些事麵的人,於是熱情地跟我搭訕,好象天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隱私這回事。
  “哦,是呀,旅遊。”我應付地笑笑說。
  “這時節旅遊?去海邊玩呀?可是很少人這個時間去海邊的哦,又不能玩水。”小夥子毫不氣餒地想繼續我們之間的話題。
  “是呀是呀。”我模棱兩可地打了個哈哈,把頭轉向車窗外,把“我不想再說話”寫了一臉,終於讓小夥子知趣地閉上了嘴。
  車終於開動了,我暗暗地鬆了一口氣,我的旅行終於開始了。誰知道車開出廣州不夠四十分鍾,後車廂突然一陣喧嘩。我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一個五十來歲的鄉下人打扮的老頭舉著一支礦泉水又笑又叫,兩眼賊亮,其他三四個人圍著老頭兒熱切地說著什麽,不過講的全是潮洲話,我根本聽不懂。管他的,隻要不是遇上車匪路霸了就跟我沒關係。於是我轉過臉,閉上眼養神。
  可是車廂裏卻越來越吵鬧,連旁邊的小夥子也加入到了一陣高過一陣的聲浪中,終於讓我沒辦法不睜開眼了。
  車廂裏的氣氛已經變很高漲,但是我卻隱隱聞到一絲異樣的不安,坐在我旁邊的小夥子臉都漲紅了,激動的趴在椅背上揮動著拳頭跟後座的一個中年人爭論不休。
  “怎麽了?”我拍拍他的背問。小夥子無法抑製自己亢奮的情緒,講了半天我才聽明白原來那個舉著礦泉水瓶子的老頭兒開瓶蓋兒的時候發現自己中了十萬元的大獎了,但是必須得回廣州兌獎才能拿到錢,可他這次出來打工沒掙下兩個錢,所以想在車上把這個中獎瓶蓋低價就地賣掉,換回現金好回家過年。現在一車的人都在爭著買這個十萬塊的瓶蓋,現在已經競價競到5000千塊了。
  我一聽就發覺這事漏洞太多。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個自稱中獎的老頭兒,果不其然發現他周圍起哄最利害的那幾個人時不時地互相遞個眼色,根本就是認識的。
  我悄悄跟那個小夥子說:“別跟著瞎湊熱鬧了,這幫人全是一夥的,都是騙子。”
  “什麽?!”小夥子不能置信地瞪住我
  “國家有規定,任何商業活動除了福利抽獎以外獎金金額最高不得超過5000,你要是怕我騙你好自己低價買那個爛鬼瓶蓋的話你就隻管跟那幫傻子一塊兒把自己的血汗錢往水裏砸吧。”我閑閑地說,隻覺得他們蠢得不可救藥。我也想發財,卻不會失去起碼的判斷力。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相信你,大姐。”小夥子眼光炯炯地說。
  “什麽?大姐!?”我悲哀地歎息了一聲,聲音低得隻有自己才能聽得見,同時努力壓抑下將他連同他那堆行李一齊扔出車窗的衝動。
  小夥子一點沒發現自己已經開罪了我,隻管熱心地通知鄰近的老鄉不要上當,也不管與別人認不認識。一些人本就半信半疑,而且潮汕人與生俱來的精明在迷失在一時的羊群效應之後立刻習慣性地主宰了他們的判斷力,於是剛剛還很火爆的場麵一下子冷清了下來。
  那個老頭叫了幾聲也沒人再應他,於是把眼睛往身邊的人一掃。那幫人一早就注意到了那個小夥子了,一看他還在不住嘴地勸前座的一個老太太,幾個家夥一使眼色就圍了上來,指住那個小夥子就嚷嚷。雖然聽不明白他們在吵什麽,可是看得出來小夥子在據理力爭,但那幫人已經開始不耐煩地動手動腳起來,一掌一掌地直推在小夥子身上。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看著,卻沒人出聲阻止,所有的人隻是看著。小夥子白皙的臉又漲得通紅,他的眼光四下裏掃了一圈,但是眼光所及,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幾乎所有的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回避開了。於是那幾個家夥更加猖狂,其中一個幹脆一拳揮了過來,另外的人則從行李架上把屬於小夥子的行李拽下來胡亂翻揀起來。
  我本來抱定主意決不出聲給自己找麻煩,我的目的隻是一次旅行而已,可不是當什麽俠女。可是小夥子給那一拳打得立足不穩,一下了倒在了我身上,其中一個人講了一句什麽,其他人立刻不懷好意地一齊大笑起來了。
  我回了一回氣,想忍,卻發現這口氣怎麽也咽不下,一團火直燒腦門兒,於是“噌”一下站了起來,也不說話把站在最前麵一拳打倒那個小夥子的留胡子的家夥一腳踢了出去。出腳的時候我使了點兒陰力,踢得不是太大力,免得他撞到對麵位子的人,卻正正踢在他的下三路上,痛得他一聲哀號就跪在那兒了。其他四個人先是楞了一下,反應過來以後“呼啦”一聲殺氣騰騰地圍了上來。
  “呀,他們有刀!”一個女人小聲叫了起來。
  那一腳一出我就後悔了,我就知道遲早被衝動害死自己,四個大老爺們兒已經夠得上一桌菜了,沒想到他們會來狠的,真的拿刀也出來。這一刻我隻感覺手心裏滿是冷汗。

  第二部 第二章
  “別動!”我一手指住他們張口喝道。靈機一動,我想起放在衣兜裏的駕駛證是紅皮兒的,於是拿出來以飛快地一揚趕緊又揣了回去,趁眾人眼花繚亂之際把嗓子捏成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的標準腔大聲說:“誰都不許動!我是公安三處的,你們誰敢動誰就別想過這個年了!”
  之所以自稱公安三處的是因為我想這比說自己是公安三十三處的會可信一些,舌頭也利索一些。這幾個家夥瘟頭瘟腦的,居然一時真的被我嚇住了。趁著他們還沒反應過來,我指住小夥子和另外幾個年輕的漢子說:“脫下他們的皮帶,把他們的手綁起來!”剛才還直噪噪的小夥子現在卻不知道是給嚇傻了還是看得太投入了,居然動也不動地呆楞在那兒傻看,大冬天的我楞是急出了一背的汗,我隻是憑一時的氣勢震住了他們而已,隻要他們反應過來我隻有一個人,最多再加上旁邊這個隻能算半個的笨蛋,別說是公安三處了,你就算是國家安全局的也能讓他們把我給熔了。我一掌推在小夥子背上:“快去!”他這才象是反應過來,紮著手衝了過去。其他幾個漢子見到有人帶頭,也呼啦啦地站了起來。那幫人本就讓我一嗓子壓得低了氣焰,眼見目下群情激動,不同自主地往車頭退了過去。
  不過沒看出來,這幫人的頭居然是那個鄉味十足的老頭。隻見他象是突然醒了過來,一個箭步衝了上去,拿刀對住司機隻用五秒鍾就逼得司機停了汽車開了車門,一擺手,其餘的人如夢初醒“嘩”地一下就衝下了車。而此刻車上的好漢們還沒來得及碰到他們的衣裳邊。
  “落去,追!打死幾個死XX”好漢們象是突然恢複了雄性荷爾蒙分泌,在小夥子的領頭下振臂高呼著就要追下去。我忙一把拉住小夥子,急急地衝嚇得木口木臉的司機說:“快關門!開車!”
  直到車子重新發動奔跑起來,我才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幾乎癱倒。
  “幹嘛不把他們抓起來?!你是警察呢!”小夥子很悲憤地質問我。
  “就是就是!”
  “哼,自己都嚇成這樣了還要他們來保護我們,我們交稅養了一幫什麽東西呀!”車廂裏立刻間人聲鼎沸,對我群起而攻之。奇怪這次大家都曉得用不鹹不淡卻恰好我能聽懂的普通話講,不能不佩服我們國家納稅人的素質真的是越來越高。
  我懶得理這堆正義的聲音,隻覺得腦袋發暈。不知道是不是剛才情緒太緊張,下身的血突然象塊堤似地湧出一大股來,眼前的東西變得有點模糊,我趕緊把頭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呼吸。
  那些人見我不出聲更來勁了:“不出聲就行啦?抄下她的警號去東方時空爆她的光!”
  “對,讓全國人民看看所謂公安的真實嘴臉!”
  “難怪老聽人說警匪一窩呢!”
  小夥子還算有點良心,攔住幾個憤怒得要過來搶我“警官證”的後生仔,難過地說:“算了算了,讓她自己拿出來好了,剛才她的確是幫了我們啊!”
  “幫我們?明知道是個騙局她幹嘛不早站出來講話呀?害我差點就上當了,還是你講我才知道那是幫騙子!連一點起碼的正義感都沒有!不能這樣放過她!”
  我的心裏連最後一點點悲哀的感覺也消失了,代之而起的隻有麻木和冷漠。我不知道在這群人嘴裏所謂的正義究竟是方的還是扁的,也不知道良心究竟是在前胸還是在後背,我隻覺得疲倦極了,冷極了。
  我沒有力氣再跟他們分辯什麽,慢慢掏出駕駛證向人群說:“這就是我的‘警官證’。”
  有人一把搶了過去,隻看了一眼就叫了起來:“不是警官證,是駕駛證!你騙我們不識字呀!”就扔到了地上,眾人嘩然。
  我地把駕駛證從地上撿起來冷冷地說:“我不是警察,當然沒有警官證。”說完把駕駛證放進口袋,閉上眼,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了。我的腰酸得快要斷掉了,現在就算他們衝上來把我給撕了我也打算聽天由命了。
  車廂裏安靜下來,所有人象是蓄了半天力打算一拳打出來卻不料發現還沒開打對手就掛掉了,比賽結束。人人都覺得很沒癮,各自回到座位上,終於耳朵裏隻剩下汽車開動的聲音,我的腦袋感覺清醒了一些,人也略覺得舒服了一些。
  “對不起!哦,應該說,謝謝你,我……。”旁邊的小夥子有些嚅嚅地說。
  “噓——”我打斷他,示意自己隻想睡覺。我打迭不起精神來接受任何人的歉意或是謝意,不管是這其中的哪一種都隻是他們的感情需要,與我無關。我也不覺得有多憤怒或是委屈,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盡快到海邊,找一張足夠大足夠軟的床妥當地安放我每一塊累極了酸極了的肌肉和我那顆失血過多鈣化得沒有了痛感的心。

  第二部 第三章
  好不容易捱到汕頭,再換中巴車到碼頭等去島上的船。車上很擠,本來坐滿人就不應該再上人了,可是中巴車主依然拚命地拉客:“到碼頭去不去?有位子!有位子!”等乘客上來了發現沒座位時已經買了票了,想下車也下不了隻能幹挺著。說話又上來了三四個人,中間還有一個老太太,抖抖嗦嗦的,被車主趕著往裏轟,好不容易在我座位旁邊找了個下腳地兒,顫顫微微地扶住我的椅背跟著車子一塊兒癲兒。要是換在以前我一早站起來讓位給她了。可是現在,我隻是淡漠地掃了她一眼便不再感覺到她的存在了,她無助的眼神和沉重的呼吸喚不醒我任何情緒的波動或是不安。我突然感覺到自己變了,心髒的位置隻有一塊鐵一樣的金屬又冷又硬地跳動。
  到了碼頭,買了最近的船票還要等一個小時。風很大,天色有些陰暗,烏雲厚厚地堆在天邊。我想大概除了我這種神經病真的不會有什麽人會在這個天氣來海邊吧。把大衣緊了緊,希望盡量守護住身上不多的熱氣,嘴凍得有點哆嗦,實再是想不到這裏會這麽冷。一扭頭,卻居然發現長途車上那個小夥子隨在我身後一兩米遠的地方守著滿地行李。看我見到他,他的臉上湧起一絲紅暈,有些報澀地衝我笑了笑。這小子想幹嘛?!玩跟蹤嗎?!沒什麽理由呀!
  略一遲疑我向著他走過去,一張臉板得象收租的黃始仁似的:“你跟著我幹嘛?!”我氣勢洶洶地指著他的鼻子罵,憋了一肚子的氣象是找到了地方發泄。
  “我,我,我其實……”小夥子被我嚇了一跳,心虛得講不出話來。
  “你你你什麽你!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我見多了。說!你姓什麽叫什麽幹什麽的?跟著我打什麽主意?!你要敢說半句假話就試試看!”我不耐煩地打斷他。
  “我,我,我叫周德忠,在廣州電腦城打工,我沒跟著你,真的沒跟著你,我家住在島上!我發誓!我這是回家呢!”
  “早說嘛!”我一聽泄氣地鬆開他的衣領,有點鄙視地想:這男人怎麽一點膽色都沒有。
  “大姐你的臉色不太好喔,要不要去碼頭餐廳叫點熱東西吃一下?”
  “你聽著,首先我不是你大姐!其次,從現在開始不許靠近我三米以內,否則我打到你變豬頭!”我隻覺得他象隻蒼蠅,趕來趕去也還在我眼前晃來晃去,讓我煩厭之極。
  我的表情也許認真過了頭,周德忠拖著幾個大包逃似地退得遠遠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了。
  看看表,渡輪還要等四十多分鍾。我裹緊衣服在就近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半路上的中午飯本就沒怎麽吃,這會兒早就消化光光了,給那個笨小子一提,好象真的有點餓呢。可是小肚子涼嗖嗖的,血一直沒停過地流著,搞得我舌頭一點味覺也沒有,可能喝點熱東西會好一些。想著去叫杯東西喝,剛一站起來,眼前一花我就摔到了地上。
  “大姐,大姐!”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地上,那個陰魂不散的周德忠著急地搖著我叫著,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我忙一把推開他自己坐了起來。
  “你沒事吧大姐?”這個笨蛋依然固執地用這刺耳的稱呼,要是還有力氣我一定抽刀劈過去,刀刀都奔下三路,非把他砍成司馬遷。
  “沒事沒事,我去喝點熱東西就好了。”我知道自己隻是失血過多,有點低血糖。
  “我扶你!”周德忠一把抓住我的手肘,另一手利索地挽上他那堆包和我的一個旅行袋不由分說就往餐廳走。我實再是沒有力氣再跟他爭辯,隻能由得他去。
  到了餐廳我叫了一杯熱奶茶,周德忠叫了一盤叉燒飯。見我奇怪地望住他,他臉又紅了,磨磨嘰嘰地解釋因為要看著行李,所以中途沒敢下去車吃飯,說完立刻很豪爽地搶著埋了單。我有點後悔,早知道他請客叫多一份西多士好了。
  等到叫的東西來了,他象被餓了幾百年剛放出來似的整個人俯在上麵,傾刻間隻聽到食物在他的嘴裏發出嘰嘰叭叭的聲音,並且粉碎了我所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努力,我全部的意誌力變成一種衝動:把他的嘴巴跟桌子釘在一塊兒!偏他還不識趣,一裏吃一裏家長裏短地跟我講話。我身上感覺暖和多了,力氣也恢複了不少,正想隨便找個理由就走掉,忽然聽他說:“我二姐在島上最大的渡假村做部長,你要是去到我能讓她幫你的房租打折哦!”
  隻這一句話就足以把我的屁股穩穩釘在了椅子上:“能打多少折?”
  “這個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他被我賊亮的眼睛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口吃起來。見我馬上變得意興闌珊他飛快地補充:“不過至少都能打到五折。”
  “五折!”我開始覺得這一路走來也不算是太過倒黴了。
  終於到島上了。不用深呼吸,那股腥鹹的海風已經把我深深地裹挾住,清咧的空氣讓我從頭到腳清爽下來。公路邊就是海,很天然的礁石林立,隻是海水不象夏天那樣碧藍而是濁濁黃黃的顏色。風依然很大,吹在臉上象刀子一樣,這裏的溫度真的覺得比在市區低很多。
  周德忠真的很夠意思,家也沒回,直接陪我去“島上最大的渡假村”找他二姐了。開始我對這個“島上最大的度假村”真的不報任何幻想,想著不過是一個大一點的鄉村旅館。沒想到這樣的島上居然有一個很成規模的別墅群,而且還配得有網球場、遊泳池!這也太厲害了吧。
  而且我們的運氣不錯,他二姐正好在。這個季節真的沒什麽客人,明亮的大堂顯得有些冷清。隻一會兒就看見一個極幹練的女孩子穿著合體的工作服目標明確地向我們走過來的時候,我有些不能置信地問周德忠:“這就是你二姐?”
  “對啊,親生的二姐。”大約很多次遭遇同樣的疑問,周德忠很快接口說,麵露得意之色。
  想著還要靠周德忠跟她二姐拿折頭,我忍了忍終於沒再講難聽的話。
  “你好!我叫周如蓮,叫我阿蓮就好了。”這女子的笑容很特別,不象日本料理櫥窗裏擺著的那種刷著清漆的假菜的那種職業微笑,卻更象冬日裏穿透了雲層的陽光,有種厚厚曖曖的感覺。戴軍的那首成名曲《阿蓮》立刻象背景音樂一樣適時響起在我的腦子裏。我喜歡她——即使她幫我打不到折也喜歡她。
  “啊,你好,我叫李好,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不會,阿忠很少帶朋友來。而且現在也是淡季,我們求之不得有客人來呢。我們現在就去前台辦入住手續吧。”阿蓮的態度亦公亦私,非常得體,根本不象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漁家女。
  周德忠沒騙我,阿蓮出麵的結果是居然幫我打到了三折,比預算的費用低出了許多!而且拿的是靠在海灘邊的房間,也就是說我可以聽著海浪聲睡覺!
  見我如此意外,周德忠更是得意得連頭皮都緋紅了,要不是阿蓮拉住他回家可能我得花上一番唇舌才能讓他住嘴放我去房間休息。
  房間很幹淨漂亮,完全是四星級的單間標準,讓我意外極了。放下行李,到洗手間洗了一把臉,一望之下,自己嚇了一跳:鏡子裏一張臉臘黃臘黃的,兩個青青的眼袋上麵眼珠子死魚一樣地黯淡,再加上一頭幹幹黃黃亂草一樣的頭發,足以嚇哭五歲以下的小朋友了。
  我拿起梳子梳了兩把,又頹然地放下了——即便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又什麽關係呢?我不是不知不覺間早在私下裏將自己放逐了。
  從這天起,我每天晨昏癲倒地睡,醒了隨便吃點東西就跑到海邊呆著,看浪花喘著氣口吐白沫地衝上沙灘,看附近漁民出海、回航,看太陽有氣沒力地掙紮在黯淡的地平線上……沒人認識我,更沒人來打擾我,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過這樣靡爛的生活讓我感覺爽極了。雖然有一種鑽心的疼痛依然會在某個突如其來的時刻毫無預兆地襲來,痛得我麵無人色,但是我能夠感覺到神經在痛楚中一絲絲地說鈍化、堅硬。管它是真的荃愈還暫時結痂,於我而言隻要不痛了就好。
  隻是從離開WILLSON那天起就糾纏著我的失眠依然沒有放過我,我依然大把大把地掉頭發。每次我當我捕捉到哪怕一絲睡意馬上倒在床上,可是總是淺睡即醒,其餘的時間隻能無比清醒卻疲憊無助地瞪著天花板咽口水、數綿羊。看來我再也不可能象以前那樣象被人打暈了似的睡得天地為之色變了。
  然而這種唯一可以安慰一下我日漸失血的荷包的做陌生人的自由卻在我爽到第三天的時候被人毫不客氣地奪走了。

  第二部 第四章
  這天我好不容易少有地跟周公討來了十來分鍾的美夢,正在夢裏濃情蜜意地數著美元,就被遠遠近近的鞭炮聲吵醒了。聽到第一聲鞭炮響的時候我還存了一絲僥幸,想著興許哪家娶媳婦,放一串,忍上十來秒也就好了,誰知道全世界象是約好了一起娶媳婦似的,這炮仗響起來沒完沒了,忍無可忍,我把枕頭蓋在頭上,誰知道手機卻象專門來湊熱鬧似的在枕頭邊響得震耳欲聾。這個電話號碼隻有家裏人知道,我隻得認輸地爬起來,有氣無力地“喂”了一聲,立刻聽到電話那頭老媽憤怒地囂叫聲:“李好,還在睡呢?今天是年三十,你不回家隻有老媽我親自下廚了!一大家子的年夜飯,累死我了,我不管,明年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滾回來做飯!大不了加班工資我給!”
  我還來不及說什麽那頭電話就給哥搶去了:“老妹,我可沒老媽那麽好騙,說實話是不是在那邊有男朋友了舍不得回來了?”這是老哥的看家玩笑,隻是這一次我卻象被人當胸插了一刀似的,好在電話又被嫂子拿走了:“妹,別聽你哥胡說八道。不過前幾天有幾個廣州長途電話找過你,說是你以前的同事,有男的有女的,我記得那個女的好象是姓夏的,說讓你有空記得聯絡她。那幾個男的隻說是你舊同事,但是沒講自己姓什麽。”
  “哦。”我有些木然地答了一句,心想家裏的電話應該換號碼了。
  電話很明顯又被老媽搶過去了:“不過我們都照你說的,沒告訴他們你的新號碼。閨女,老實告訴媽,你是不是在外頭欠了人家錢了?”哦,我的天才老媽!
  “沒有,你別瞎猜,我要是欠他們錢他們還會跟你那麽客氣講電話?早上我們家淋紅油漆啦!”
  “倒也是哦。要不,是他們欠你錢?”老媽在電話裏的呼吸明顯變得有些急促——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發誓,從此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會再懷疑我到底是不是老媽親生的了——即使小時候每次問她我是從哪兒來的時候她都跟我說我是她在廁所裏撿回來的。
  “瞎說什麽呀,有這麽多人找是因為你女兒我做人成功,即使離開了還有一大票人象懷念周總理一樣懷念著你女兒的音容笑貌,誰象你呀,隻有沒人做飯的時候才想起還生了個女兒在外頭,哼!”
  “呸!吐過口水重新說過,大過年的拿個死人來比,也不知道避諱。加班是加班,自己一定要注意身體,要不賺那麽多錢也沒命享。”
  “呸!”電話兩頭我跟老媽同時吐口口水!
  剛放下電話,就聽到有人敲門,今天是什麽日子呀?
  “不是掛著不用打掃的牌子嗎?!”我麵色不善地開了門,卻看到阿蓮一臉笑意地站在門口,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對不起,不知道是你,請進來吧。”
  “我說對不起才是,打擾你休息了吧?”
  “沒有沒有,早醒了。”
  原來阿蓮是來邀請我去她們家吃年夜飯守歲的。我一聽腦袋搖得跟拔浪鼓一般。我還沒有不識趣到年三十晚上去人家一年一度的年夜飯上攪局呢。
  “來吧,我父母是想感謝你在車上救了阿忠,他回家都跟我們說了。本來我們一早想請你吃頓飯表示感謝,但是聽說你身體不太好,想等你休息好了再說。正好今天年三十,你也是一個人,我父母本來說他們來請你才夠誠意,是我打了包票說一定可以請到你去所以才沒讓他們興師動眾地來,免得太唐突了。所以千萬要給我這個麵子,不然我沒辦法交差隻怕他們兩老會再來煩過。而且你不會是看不上我們漁家的鄉下飯菜吧?”
  我一張臉立刻皺成一個苦瓜幹,除了舉手投降好象無路可走。
  不知道買什麽上門,有點肉痛地買了一罐曲奇餅和兩袋利是糖,就跟著阿蓮去了。
  阿蓮家離渡假村不算太遠,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一幢三層的小樓房,家境不錯的樣子。她的父母一看便是極樸實的人,就象雜誌上常見到的漁家人,有點羞澀但是極厚道。周德忠正在收拾一條我從沒見過的形狀古怪的大魚,見到我來,高興得張著手就要往裏讓。聞到那股腥味兒我嚇得忙說:“自已來,自已來。”
  這頓飯吃得很讓人懷念,如果桌子上沒有周德忠的話那就可以用完美來形容了——我敏感地感覺到他的眼睛一直往我這邊瞟來瞟去——這小子在打什麽主意?在阿蓮善解人意的周旋下,我很快就跟這一家人熟絡了,這一大家子還包括阿蓮的大姐,大姐夫。久違了的家的感覺在焦香的熏魚、鮮嫩的賴尿蝦與味蕾間激情洶湧的全麵擁抱中,在大家由衷的微笑與祝福中迎麵撲來,我甚至微熏著喝了兩杯他們家自釀的米酒,一直待到十二點新年到來的那一刻,整個漁村立刻被鞭炮和煙花攻陷,到處都是火石電光、香煙繚繞。我被這樣的氣氛點燃,神經HIGHT到最高點,跳著腳衝著對麵的阿蓮使勁兒地喊:“新年好!恭喜發財!早生貴子!生意興隆!大展鴻圖!”阿蓮也笑著對我喊著什麽,可是完全被爆竹聲淹沒了,隻看到她嘴一張一合的,卻根本就聽不見她在說什麽。不過管他的,隻要高興就好!我象傻子一樣一邊大笑一邊繼續大聲喊叫:“WILLSON是個大混蛋!林英碩是個大笨蛋!哈哈哈……我愛大笨蛋!”這種感覺愉快,臉有些濕濕的,下雨了嗎?沒有啊,是眼淚嗎?難怪人家說幸福都是沉甸甸的,原來快樂也是有水份的。
  之後的事情在我的記憶裏就變得模糊不清了,後來阿蓮告訴我是她和阿忠送我回的賓館,我一路上嘟囔著不知道哪國話,總之聽不懂就對了,於是我知道那天晚上我是喝醉了。

  第二部 第五章
  我一直睡到大年初一下午才慢慢醒過來,居然沒有覺得太過頭痛。鞭炮聲零星地響著,我靜靜地躺在床上,想不起昨天晚上做過什麽夢,這是很久沒的事了,說明昨天晚上睡得熟透了,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安詳,這讓我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篤篤篤。”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阿蓮,手捧著個一盒子笑盈盈地站在那裏:“新年好!恭喜發財!”
  真合我意,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此刻我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兒。
  打開盒子一看,是剛剛煎好的雙拚手製年糕和馬蹄糕。睡了一天,早餓傻了,我用手抓起一塊年糕就往嘴裏塞。阿蓮見我餓成這樣子,忙起身倒了杯水給我。
  “謝謝。”我口齒不清地說。
  狼吞虎咽虎咽了約十分鍾,我終於抽空喘了口氣:“幫我謝謝伯母,這年糕和馬蹄糕都做得很好吃。”
  “幹嘛叫我伯母?”阿蓮好笑地說。
  “什麽?這些是你做的?”我難以置信。
  “不要看不起人嘛。”
  這個女孩子太讓人吃驚了。
  “阿蓮,別怪我說話直,你真的不象這島上土生土長的女孩子。你沒生氣吧?”我一邊吃一邊緊緊抓住食盒,免得被她一氣之下拿走。
  “怎麽,你覺得我們島上的女孩子就應該個個都傻裏傻氣隻會織網曬鹹魚嗎?”好在,她不象真的生氣的樣子。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你的氣質跟你姐姐和你弟弟都不一樣。”我急忙解釋,就差補多一句“跟你爸媽也不一樣”。
  “可能因為我在上海讀了幾年酒店管理吧。”
  “哦?什麽學校?”我猜想大約是什麽中專職高之類的成人教育。
  誰知阿蓮講了一個招牌亮得耀眼的名牌大學的名字出來,我嚇了一跳:“我說呢,哪兒這麽容易可以找到一個跟我一樣‘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的’優績股嘛,原來是高材生。”
  “阿忠也不錯呀,他也是自動化專業本科畢業生,在電腦城自己開了一間商鋪呢。”
  “不是吧,我還以為他在電腦城賣盜版碟的呢。”我衝口而出,話一出口我方想起就算看在那盒子年糕上這麽講也太失禮了,但又不知道怎麽把話兜回來,於是隻好咧著嘴嘿嘿幹笑。
  好在阿蓮一笑說:“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坦白。”
  我忙忙地把話題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你學曆這麽高幹嘛還回島上來工作?外麵的機會不會多一些嗎?”
  “你別小看我們這個渡假村,完全按照國際標準興建的賓館,現在正在申請升星級呢,所以所有工作人員全部經過集團嚴格篩選過的。”
  “星不星的我才不管呢,如果可以免費讓我住下去我倒真願意在這兒待一輩子呢。”我伸了個懶腰。
  “你想待在島上?你不會覺得無聊嗎?在這兒生活和在這兒渡假可不一樣呀”
  “不會呀,在這裏待著心裏覺得很心平氣和,人不會象在外麵一樣那麽浮燥。”這是我的心裏話。
  “也不一定的,有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事,這裏也不一定如你想象的那麽單純寧靜。”阿蓮皺著眉頭講完甩了甩頭,象是真要把什麽給甩掉一樣,“在這兒住下來那你原來的工作怎麽辦?”
  “我失業一段時間了。”一想起這個問題我有點頭痛,休息得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去再戰江湖了。
  阿蓮忽然眼睛一亮,問我有沒有興趣在渡假村工作,這裏正在招人。
  “好呀!”我想哪怕是在這兒過渡一段時間也行,職位高低到在其次,至少不用坐吃山崩,而且一個星期的假期讓我意猶未盡。
  好在廣州沒有可以托付的人,所以我的畢業證什麽的通通帶在身邊,於是寫履曆,交三證複印……事情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進行起來。居然在正月初一吃著年糕找到工作,我想不出這輩子還會有什麽古怪的事情遇不上了。
  到最後定下來我進了渡假村公關部做宣傳助理,正月十五上班,正好利用這段時間租了一間房,也是靠海邊的,然後再回廣州接了痞子過來。痞子這次是到了天堂了——這裏最多最便宜的就是魚,每天換一種魚吃,吃了一個星期沒重樣兒過,樂得它睡覺都跟人一個姿勢了——四肢大攤——撐壞了。
  我的身體也複原得差不多了,到了正式上班這天,我起了個大早去海邊跑了半個小時,回家衝完澡,想要在衣櫃裏找件行政一點的衣服來穿,突然翻到條染了咖啡漬的PRADA白裙子,心悚了一下,伸出手指輕輕在上麵撫了撫,不知道怎的竟然有種暖暖的感覺。穿著它撞倒張姨染上咖啡的情景好象是已經發生在幾百年前一樣了。我不由自主把臉埋在裙子裏,鼻子裏忽然聞到一股香水百合的味道!我嚇了一跳,再仔細聞了聞,那股味道依然若隱若現。我是從來不用香水的,我的衣服怎麽會有這種味道?我百思不得其解。
  報了到,由行政部的郭小姐帶我去公關部。先是拜見部門經理於麗水。於麗水是廣州人,三十來歲,極深刻的五官,大大的眼睛黑眼仁比白眼仁兒多了許多,眼角隻管往眉邊翹上去、翹上去,顯得極精神,講話又快又響,我努力讓自己跟上她的思路,緊張得手心都有些出汗了。於麗水又把我介紹給副經理任小琪,她是我的直接上司。讓我吃驚的是任小琪也很漂亮!但是那種漂亮跟於麗水的漂亮又不一樣,年輕一些,也顯得嫵媚得多,但是奇怪我反而覺得於麗水比較有女人味。麵對這兩大美女我隻能黯然神傷:混跡在公關部這個美人窩裏實再是令長相平平如我之流意氣消沉!
  按捺住心頭的波動我很懂事地點頭哈腰:“任經理好,我新來乍到,什麽都不懂,請您多多關照。”任小琪用不太標準的廣州話一個字一個字咬著說:“不要客氣,大家拍檔做事而已。”她笑得非常熱情到位,可是卻選了一個雙手抱臂的居高臨下的姿勢,上半身很舒適地靠在門框上,於麗水仿佛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任經理和我們總經理一樣,都是客家人。”
  “客家?是梅縣那邊嗎?”我搜腸挖肚才憋出這麽一句來。
  任小琪象是被人踢了一腳似的高聲說:“不是梅縣,是梅州市!”
  “哦,對,是梅州市,梅州市,人傑地靈呀。”我一頂高帽子送出去,任小琪好象被人撓中了癢癢一樣笑逐顏開:“對呀,我們梅州市是客家人聚居的中心,從這個中心再向外輻射……”
  “讓小琪給你介紹一下梅州的風土人情吧。”於麗水扔下這句向我微點了點頭便一臉莊重地走掉了。而我隻能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裏聽任小琪大講特講梅州的過去與將來以及客家人在廣東地區的血淚史。一站就是一個小時,要不是有電話通知說開會我不知道我還要在那兒站多久。
  公關部另外還有四、五個同事,除了一個叫陶最的小男孩負責美工以外,其餘的都是女孩子,一個叫周宇紅一個叫胡賽鳳的女孩子加我三個負責做策劃宣傳。
  周宇紅不太愛出聲,點頭打過招呼之後就低頭做自己的事去了,胡賽鳳卻一邊告訴我我的座位,一邊很熱情地跟我介紹渡假村裏的人事。我發現不管哪裏總有這樣人的生存空間,不過我謹記住“論是非者必是非之人”這句話,所以除非必需,絕不搭嘴。
  “你知道嗎?咱們於經理和任副經理跟總經理都有一腿的!我們公關部可是新歡舊愛共冶一爐哦。”胡賽鳳突然壓低聲音很神秘地跟我講,我被嚇得眼皮一跳,忙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說:“啊,不知道中午去飯堂有幾菜一湯呢?”轉過頭,卻聽見胡賽鳳走到經理室玩兒命地誇任小琪的絲襪顏色很有品味——“您真是一個完美的女人”——我隻想抱頭鼠躥,沒想到今時今日的我還會在這裏被不是鬼的東西嚇到!!!
  中午剛打到飯就遇到了阿蓮一個人坐在管理層小飯堂裏吃飯。她一見我,忙叫我坐過去,壓低聲音問我:“怎樣?第一天上班還習慣吧?”
  我苦笑了一下:“還是渡假比較好!”
  阿蓮也笑了笑:“反正記住隻管低頭幹活就是了,別太去理會周圍的人。”
  “要不是想著中午這頓免費工作餐我今天早上都撐不下去了。”我沒好氣地說。
  “公關部是比較複雜一些,有沒有後悔留下來?”阿蓮一臉擔心。
  “我交房子定金的時候講好租一年的,我怎麽都不能虧了那兩個月的房訂吧。我想一年時間我應該能夠忍下來的。”
  聽我這麽一講,阿蓮鬆了一口氣:“我真怕會嚇跑你!”
  “幹嘛不舍得我嗎?你不是愛上我了吧?”我嘻皮笑臉地說。
  “關於這個問題,說實話我也很困撓。”阿蓮皺著眉頭很認真地說。
  “去你的!”
  下午上班的時候一不小心又被胡賽鳳扯住:“你跟客房部的周如蓮很熟嗎?”
  “怎麽了?”我莫名其妙。
  “你還不知道吧,周如蓮跟總公司的太子爺有一腿,你算是找到大靠山了!”胡賽鳳一臉豔羨。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一眼:“你這也有兩條腿呀,長得還不錯呢,就是毛多了點。”胡賽鳳氣咻咻而去,我總算落了個耳根清淨。

  第二部 第六章
  我接到的第一單任務就是策劃春季旅遊項目。眾所周知夏天才是海濱旅遊的旺季,春天是慣性淡季,不過公司方麵希望我們能夠把這個淡季都利用起來,以減少資源空置。於麗水讓我們三個一人做一套方案出來一個星期之後開會討論,選擇一個最佳方案執行。
  我跟阿蓮拿了一些資料,用了四天時間完成了工作。周宇紅一直趴在案頭寫方案,下了班也不肯走,資料摞起來有半人高,看得我暗暗咋舌,忍不住有點疑心自己的工作態度是不是不夠認真。不過看到胡賽鳳一天到晚東躥西逛比我更無所事事的樣子讓我好過了一些。
  到了開會那天先討論周宇紅的方案。周宇紅的方案果不出所料,長篇累牘,旁征博引,不過主題隻有一個:利用渡假村自身的資源,例如保齡球館、健身室、桑拿貴賓房等,主力開發集團、會議消費群。
  “胡一腿”——胡賽鳳的方案讓我五體投地:她不知道哪裏抄了一份方案回來,居然打算在渡假村裏麵搞春季FASHING SHOW和宮庭服飾展!我不知道她憑什麽相信有人會發瘋到千裏迢迢又車又船地跑到島上來看一場任何城市廣場都可以看到的扭屁股小妞兒!
  於麗水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情緒:“唔,很有想象力。下麵看看李好的方案吧。”
  “我覺得很不錯呀!”任小琪卻突然插嘴說:“想想,在碧海藍天之下,穿著各式春裝的姑娘們,充滿了詩情畫意和時代感,而且還顯得別致高雅,很特別的企案呢。”
  我沒辦法掩飾自己的情緒,很吃驚地看了任小琪經理一眼,她的表情很認真,不象是在開玩笑。我再看看周圍的人:於麗水的頭晃了晃,看不出來是在點頭還是在搖頭,周宇虹低著著很認真地在紙上做著記錄,而“胡一腿”則一臉得色,顧盼自如。其他人則各自低著頭不知道是在想事兒還是在發呆。
  輪到我了,本來我對自己的方案還是很有把握的,但是此刻,我忽然希望最後不要被選中。
  我的方案的關鍵點在於搞一個“漁人節”,主要利用都市人渴望回歸自然和新鮮獵奇心理,將整個渡假村裝飾成漁村模樣,在海邊舉辦新奇的漁民宗教祭祀活動邀請客人共同參與,同時與周圍的漁村聯係,租用一些小型漁船讓客人可以與地地道道的漁民一起出海捕漁,享受漁獲等等。活動我們可以與鎮政府聯手舉辦,這就意味著很多資源我們可以共享,公司方麵也可以省下一些投入費用。
  我剛講解完自己的方案於麗水馬上接口問:“那宣傳渠道怎樣安排?”
  “我想活動廣告主要在深圳與廣州這兩個新移民較多、素質較高、並且旅遊市場巨大的城市集中投放。最好可以利用與我們掛鉤的旅行社與媒介的長期關係,在平麵主力媒體上以軟性新聞的形式出現,並且標榜這是今年旅遊新時尚。”
  “唔,這個提議不錯!”於麗水難得的沒有含含糊糊和稀泥,很肯定地表態。周宇虹也終於降尊把眼睛從本子上抬了起來:“跟鎮政府聯手這個提議不錯,至少在征用漁船的時候我們有鎮政府做後盾一定可以控製到一個合理的價錢,一說是鎮政府出麵各方麵的工作都好做了。”
  大家都有些興奮起來:“對呀,我們的主題可以就叫‘自漁自樂’。”
  “跟我們關係好的旅行社象青春旅行社跟《廣州日報》關係很好,逢周五都要在那裏投放廣告的。我去跟他們聯係。”
  “我跟鎮長的小舅子關係不錯,鎮政府的工作我可以做。”
  “我們渡假村搞活動跟鎮政府有什麽關係?”任小琪突然問我,我楞了一下:“我們隻是想與鎮政府聯手的話可以讓活動影響力更大,執行更方便。”
  “哦,你是說活動由鎮政府來出錢做嗎?這不可能的。”任小琪很輕蔑地撇了撇嘴,似乎很為我的無知所難過。
  “不是讓鎮政府出錢,是出他們的資源。”我有點懷疑剛才在講述方案的時候我的表達能力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出資源?什麽意思?怎麽出?”任小琪經理繼續不恥下問,我的知道我的臉一定紅了。好在於麗水搶過了話頭把我剛才的方案又重新講解了一次,這次任小琪終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然後說:“啊,我明白了,就是利用鎮政府的影響力嘛。其實我覺得這個方案可以跟胡賽鳳的方案放在一起來做嘛,既有漁家風味又有都市活力!”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沒吃早餐,我覺得腦子有點發暈!難道這就是江湖上傳說已久的“大智若愚”?
  中午吃完飯跟阿蓮坐在海邊的礁石上,阿蓮一直靜靜地聽我發牢騷,然後笑著說:“我覺得你的方案很好呀,可執行性也挺高的。周宇虹的方案於麗水一定不會放棄,而任小琪也肯定要力挺胡賽鳳的,我倒很好奇於麗水這次怎麽可以做到麵麵俱到。”
  “還說呢,我算是終於見識到她的高明了,難怪公司出這麽高人工請她呢:整個方案的基調用‘漁人節’,然後在客源方麵由周宇虹負責,主力開發集團消費,方案執行負責是‘胡一腿’,我負責協助‘一腿’工作,也就是說所有力氣活兒全是我的!我現在隻想大哭一場!”
  “那我借個肩膀給你吧。”阿蓮仿佛很有義氣地說。
  “拉倒吧,我情願在街上隨便抓個民工出錢把他洗幹淨了來靠!”
  “那你不如找我們家阿忠,他還沒舍得回廣州呢。你叫到他一定千肯萬願的。”阿蓮突然說。我一下子不出聲了,關於這方麵的事情我還沒調校好自己的神經繼續無所謂地玩笑。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怎麽會看上阿忠呢?隻不過對著自己唯一的弟弟我還是有些私心的,所以想試試,好了,我明白了。阿忠那邊我會去處理的,我們都很在意你這樣的朋友。”阿蓮實再是個聰明的女子,一碰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態度幹脆自己把話挑明,這樣以後不管是見她或是見周德忠我也不會覺得尷尬了。
  我忍不住破顏一笑:“你還真是八麵玲瓏呀,不知道什麽樣的男人上輩子積了什麽樣的德才有福氣娶到你。”
  “別拍我馬屁,你想當胡賽鳳,我還不想做任小琪呢。”第一次聽到聰慧理智的阿蓮這麽無所顧忌地調笑別人讓我很開心,覺得跟她親近了許多,忍不住好奇:“別打岔,我早聽說你跟哪個公子哥好象有什麽事兒來著,還不老實交待!”
  “你別聽胡賽鳳在那兒瞎傳。他其實是我們家的恩人:那年夏天我們島上遇到了幾十年沒見過的台風,我爸爸在台風剛起的時候想把家裏的漁船泊到港裏,結果沒來得及,船給打爛了不說,我爸爸被倒下來的船桅杆打到了腰椎骨折,在醫院治到一半家裏的錢就用光了隻好回家自己養著。姐姐、姐夫到處借錢修漁船好近快出海掙錢。我剛剛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我是我們這個島上第一個大學生,但是我卻清楚知道我沒有機會去報到了。不過我連哭的心情都沒有,整理好行李打算去廣州打工掙錢。”阿蓮的語氣雖然是淡淡的,我卻象親眼目睹著當時他們一大家人走投無路的絕望情形。
  “他當時正好跟公司的人來小島上評估修建渡假村的計劃,陰差陽錯聽說了這件事,然後就象許多廉價庸俗小說裏的情節一樣他不但出錢把我爸爸重新送回醫院,修好了我們家的船,還資助了我讀大學的全部費用。到今天我還記得他第一次來我們家的情形,門打開了,他逆光站在陽光裏,全身象被鍍上了一層閃閃的金光。當他向著我微笑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勇氣百倍。你不要笑嘛!我不說了!”阿蓮雙頰緋紅,豔如桃李。
  “我不是笑話你,不過你剛才講的好象是個神,不是個人。”我第一次聽人家這麽誇張地形容一個活生生的人,實再覺得匪夷所思。被我再三又求又哄阿蓮才肯繼續講下去:“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夠報答他,所以在選專業的時候我放棄了其他熱門專業選了酒店管理,能夠在這兒為他工作一輩子是我最大的理想。”阿蓮的眼光炙熱,表情真誠,讓我不敢再出口輕薄。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愛情,”阿蓮講到那兩個字的時候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於他這隻是偶然的善心大發,但是我早已認定他是照亮了我整個生命的陽光。大學四年我拚命壓抑自己的感情,怕會煩到他,隻敢在每學期結束寄成績單的時候給他寫一封信,他有時會很及時回信,有時則會遲一兩個月才有信。我們通信的內容不外乎談學校,談學習,從來沒超越過資助人與被資助人的界限,畢業以後在他的擔保下我進了渡假村,從領班幹起,到了現在的位置。但是隨著年紀增大我越來越認定我再不會這樣信任與依賴除家人以外的任何一個別的男人了。”
  “那他知道嗎?”
  阿蓮搖了搖頭。
  “萬一他要是有了女朋友或是結了婚你怎麽辦?”
  “我不知道,也許會做一輩子老姑婆吧。”看得出來這個問題阿蓮已經想過很多遍了,不過好象還沒有答案。笑容依然燦爛,但是我卻看到蒼茫的黯然。做為過來人我明白所謂的感恩不過是一隻讓情感擺渡的小船,真正刻骨銘心的是阿蓮日積月累的愛情。能讓阿蓮如此情迷意亂,我不禁對那個素未蒙麵的神秘男人有些好奇了。
  “你的理想是什麽?”阿蓮問我。
  “我的理想?”我下意識的重複了一句,好遙遠的事情了,我的花園,我的秋千,我的安徒生童話……但是我卻從頭到尾忘了給自己在理想裏麵安排一個肯承諾我一個未來的的王子。

  第二部 第七章
  沒想到我的好奇心這麽快就可以被滿足——大概半個月以後,我就有幸見到了阿蓮的這位“恩人”——集團高層下來巡察各地業務。
  不知道是“胡一腿”的消息不準還是她有意誤導我,阿蓮的這個他哪是什麽太子爺,而是集團副總,職業經理人,大約三十二、三歲的樣子,叫程景輝,極普通的名字,跟他的人一樣普通:中等身材,有點偏瘦,白白淨淨的,兩腮刮得很幹淨,但依然透出些青青的胡茬印。本來以為會見到一個青蔥少年,這樣普通的外形讓被偶像劇塗毒多年的我不多不少有些失望,好在他的氣質很沉穩,鏡片後麵閃著堅定的光芒的雙眼看來還算正直,這不多不少為他挽回了不少分數。
  不過說來慚愧,當渡假村總經理黃永順領著他們一群人湧進公關部的時候我第一時間注意到的是另外一個年輕人,他的氣質跟尹天與仿佛,很陽光,但眼神很有些肆無忌憚的模樣。當他看到於麗水時眼睛一亮,再見到任小琪時,初進來時心不在焉立刻一掃而空。見到他這個樣子,我不由大失所望,阿蓮怎會看上一個花花公子?!幸好胡賽鳳及時用手捅了捅我指了程景輝給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搞錯了。但是程景輝襯衫領子雪白,皮鞋鋥亮,經過身邊時甚至能聞到田園味的柔順劑味道,我敏感地嗅到一股住家良男身上才有的味道,這種味道對我來說太熟悉太熟悉了,隻有被女人精心伺養的男人身上才會有這股味道,忍不住一顆心為阿蓮懸得老高。隻恨阿蓮剛好這個星期去了廣州,而且這種事情我也不知道要怎樣開口才好。
  所有人排成一排一一被介紹給高層們,大家臉上都掛著受寵若驚的微笑,動作僵硬,聽說這樣見到集團高層的機會正常一年隻有一次,我也老老實實地排在隊尾等著被接見。可是看到那個花花公子跟任小琪握手的時候食指輕彈的小動作時,我還是忍不住想放聲大笑,忙把頭低下去,再低下去,悶著聲音咳嗽了好幾聲才算壓住。任小琪卻不是太沉得住氣,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飛了一個媚眼也用手指回彈了那個家夥一下,隻是技術掌握得不好,回彈變成了回摳,下手也重了一些,讓那位痛得手也縮了一下。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注意到這一幕,隻是這下我再也忍不住了,說了聲:“報歉,內急。”便一個箭步衝了出去,跑到廁所裏大笑了三分鍾。
  算著貴人們應該都走了,我才回到辦公室,正遇上“胡一腿”風疾火燎地到處找我:“你到哪兒去了?!正跟高層開會討論‘漁人節’的方案呢!到處找你!”
  “你是負責人呀,你介紹情況不就行了。”我莫名其妙地說。
  “可是具體進度是你在跟嘛。我隻知道大致的情況,細節還要你自己負責嘛!”“胡一腿”大言不慚。
  “我又不是負責人有什麽資格去?不去。”誰讓她平時除了拍馬屁什麽都不管,事到臨頭一問三不知,活該,我想不出有什麽理由要幫她,心裏有些幸災樂禍。
  “可是,你要不去的話這次公司給公關部的企劃獎金可能就沒你份了!”“胡一腿”的死魚眼睛突然之間變得深邃而感性,我象被紮了一針似的立馬跳了起來:“走走,這就走。”
  會議室裏黑鴉鴉地坐滿了人,我悄沒聲兒地在周宇虹旁邊坐了下來。貴人們好象對“漁人節”的企劃很感興趣,特別是程景輝一個一個細節地問,而且問到的都是執行過程中最容易出錯的環節,思維十分敏捷,我不得不打迭起十足的精神來應付,難怪“胡一腿”死都要抓住我了。心裏對程景輝也多了幾分敬重,隻有真正做實事的人才有水平問得出這樣的問題。好在我的回答似乎讓他暫時解了渴,他終於向旁邊的人點了點頭,我輕輕吐了口氣。
  “你叫什麽名字?”不防程景輝突然開口問我。
  我楞了一下,任小琪馬上接口說:“哦,她叫李好,在公關部跟我。”
  我恨不能馬上“汪汪”狂吠兩聲來報達她老人家對我的“攜犬之恩”。
  程景輝臉上的表情讓我立刻知道他不是第一次聽到我的名字。
  “請問,是不是有獎金發?”看到會議快結束了,可是沒有一個人一個字提到獎金,我忍不住內心的煎熬終於大聲問了出來。
  會議室裏一下子靜了下來,全世界的目光射向我,劍一般極具穿透力。我奇怪大家的反應,於是向著程景輝又加多了一句:“就是企劃獎呀?”
  不知道誰“咕”地偷笑了一聲,有人把頭扭到了一邊。就算再遲鈍,到了這一刻我也終於知道我被“胡一腿”給涮了!我惡狠狠地拿眼睛滿會議室找“胡一腿”,一眼瞥到她坐在任小琪身邊的。她可能沒料到隨隨便便一句話會讓我這麽認真,此刻有些慌亂地把頭低著,以為這樣會讓她安全地憑空遁去。我強自鎮定地坐在座位上,心裏捉摸著會議室裏有什麽凶器最就手。
  “很好!目標明確,意誌堅定,我們需要這樣的員工!”坐在對麵的那個花花大少突然開口說,並領頭鼓起掌來。其他人也莫名其妙地跟著拍起手來。
  程景輝待大家安靜下來說:“高非說得很對,而且李好小姐的建議也很好,我們會考慮設立這樣的專項獎金,並且從這次這個‘漁人節’企劃開始實施。”
  掌聲再次響起,明顯比剛才熱烈了許多,我是最賣力的那個。
  最後各位高層決定程景輝將直接過問這次企劃,並且派一個人在渡假村長駐兩個月進行全程評估,最讓任小琪雀躍不已的是,留下來的是那個花花大少——高非。
  程景輝走出會議室的時候恰好經過我的身邊,專門停了下來說:“怎麽樣?在這裏工作還習慣吧?阿蓮介紹你進來很有眼光呀。”
  我詫異地望住他:“阿蓮有為我的事找過你嗎?”
  “唔,阿蓮為公司介紹了一個好幫手,可惜她今天正好不在,不然應該請她吃頓飯謝謝她。”程景輝說完點點頭走了出去。
  想了半天我還是看不清楚他對阿蓮的態度。這幾句話不鹹不淡,不輕不重,似乎很公事,但是似乎又不是完全無情。唉,這樣下去阿蓮真要暗戀到死嗎?男人這狗東西!
  從這天起,高非真的開始每天在公關部出沒,所有的報告全部要交他一份,我的工作量大了許多。於麗水看不出有什麽不同,但是任小琪上班的時間變得非常準時,每天花枝招展著來去,而我最服她的就是居然有本事把高級香水噴出殺蟲水的效果來。其他的女同事也暗暗地較著勁,連周宇虹也放了支防水唇膏在抽屜裏,辦公室裏每天春意昂,倒也讓人在頭暈腦脹之際偶爾有些賞心悅目的錯覺。
  隻有我依舊蓬頭垢麵,整日埋頭苦幹。最後還是小美工陶最忍不住對我說:“李姐,你們家停水很久了嗎?”
  我聞了聞身上,奇怪道:“怎麽了?沒味兒呀?”
  “可是你這件衣服這個星期已經穿了三天了!”
  “是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晚上開夜車,早上起床,隨便抓件衣服套上就走人,哪有注意忘了換衣服。
  “你一天到晚不認真工作盡看女同事有沒有穿新衣服,有沒有搞錯!”我聲色俱厲訓斥他。
  “冤枉啊,”陶最一臉無辜,“我可從來沒當你是女的呀!哎喲!”
  拿了設計稿我想去樓下找工程部的人商量施工,電梯卻停在一樓遲遲沒上來,因為趕時間,我幹脆從走火梯走。推開第一道防火門時聽到裏麵有人在講話,我沒有在意,估計是那些清潔工在這兒偷懶,可是推開第二道門的時候講話的聲音就很清晰了,聲音是從上麵一層拐彎處傳過來的,聲音很大,可能是講話的人情緒有些激動,也沒防到這時候有人從這兒經過,我卻嚇得呆在那兒一動不敢動了。因為我聽出來講話的人是於麗水和一個男人!

  第二部 第八章
  “謝謝你的花,很漂亮。”於麗水的聲音甜得能帶出糖絲兒,連我眼前的空氣也浮上一層曖昧的輕霧。
  “幹嘛要謝我?美麗的女人生來就是給男人寵的,我不過是在盡一個男人的義務。”老熟人——是高非高助理!我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預感自己踏進了一個是非之地。
  “唔,口甜舌滑,你對任小琪也是這樣講嗎?”於麗水整個人象掉到了水裏,連聲音也濕濕的,沉沉的。
  “連讚美都這麽缺乏想象力的男人根本不配得到美女的青睞。”我感覺早上吃的東西在喉頭蠢蠢欲湧。
  “那象你這麽有想象力的男人希望得到怎樣的青睞呢?”
  我慌忙輕手輕腳地往後麵退,一頭又要防著關門的聲音會驚動到那一對漸入佳境的男女,隻是還是沒來得及屏蔽那一連串唇舌交戰的旖邐之聲。
  我抬頭望了望窗外,啊,春天真的來了。
  半個小時後交傳媒安排表給高非的時候,他英俊的臉寧靜得象一個剛剛睡醒的孩子,看不出一絲淫靡之氣,可是在我眼裏他依然象標記著“AIDS”的大病菌。我急急將報表扔到他的桌上掉頭就走。
  “李小姐,你等等,我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得問問你。”高非抬頭叫住我。
  我千不肯萬不願地回了頭,在他麵前半米的位置停下來,伸個頭問:“請問有什麽不明白?”
  高非奇怪地問:“你躲那麽遠幹嘛?”
  “我感冒,怕傳染人。”我隨口說,順便名正言順地拿手掩住自己的口鼻。
  “哦,我還以為你怕我呢。星期天就是傳媒接待日了,很多工作要做,你要注意身體啊。”高非帶著萬人迷的笑容望著我說,我低下頭為被中途電死的蚊子默念了三遍往生咒,心裏膩味得要死。一扭頭,迎麵碰上任小琪刀子一般的目光,我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阿蓮趕在星期五回到了渡假村,我鬆了口氣,客房部那邊有她在我就放心了。晚上炒了幾個菜,叫了阿蓮來吃飯。阿蓮酒量本就不錯,而且也知道我從春節後漸漸養成了每晚不拘什麽酒總要喝上幾杯才能睡得著的習慣,所以她專門從家裏帶了自家釀的米酒來,兩個人便這麽邊吃邊喝起來。
  “我見到你的那個他了。”我挾了一粒海瓜子開門見山地說。
  “他也來了?”她渾身一震,把我嚇了一跳,沒想到她會這麽激動。
  “你真的確認他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或是要好的女朋友?”
  “他雖然有很多女朋友,可是還沒有結婚對象。”阿蓮很肯定地說,我不由鬆了一口氣,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幾天來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可以輕輕放下了。
  “他的樣子還好吧?有沒有說什麽?”阿蓮的呼吸有些急促,臉上有些懊喪,大約是後悔自己這個時候出了差。
  “他說可惜你不在,不然要請你吃飯。”我沒問她替我向程景輝打招呼的事,既然她自己不講,我也懶得問。
  “他真的有那樣說?”阿蓮的臉頰緋紅了。
  “跟他直說吧,不管好壞,問個清楚,至少不用再猜。你也好計劃一下自己的人生。”
  “不要!”阿蓮的口氣很堅決,“守著現在這樣的關係已經很讓我滿足了。不知足的人不值得上天眷顧。”
  “萬一他心裏有跟你一樣的想法呢?”我不甘心。
  “機率太低,風險太高了。用你的話說,這專賣做不過。”阿蓮苦笑。
  “傻瓜!”我一口喝掉麵前的酒,酒精在喉嚨裏嗆了一下,我使勁地咳了起來,連眼淚都咳出來了。我終於知道原來是我太貪心,所以才被上天唾棄。
  “等人家妻妾成群拖住一堆孩子管你叫阿姨的時候我看你怎樣後悔。”我悄悄彈掉眼角的眼淚恨恨地說。
  “那我就天天來找你,一邊罵臭男人,一邊喝悶酒,直到把你喝成酒精肝。”阿蓮很是憧憬的模樣。
  “難怪人家都說天下最毒婦人心啊,你要是把這份心思用來勾引那個誰誰多好,托你的福我至少也能混個公關部經理幹幹呀,沒事兒還能聽‘胡一腿’扯淡,唉。”我無限唏噓。
  這是我和阿蓮之間最後一次談到程景輝。
  星期天的新聞發布會搞得很成功,於麗水本來跟傳媒關係就不錯,加上我們每一個項目都安排得很緊湊、新奇,記者和旅行社負責人不停地向工作人員詢問各種細節。任小琪本來很有興趣跟記者套近乎,於麗水也毫不介意地把她介紹給眾人,但是試過幾次被別人問得啞口無言之後,任小琪就顯得意興瀾珊,幹脆跟住了高非,隻一會兒就兩個人幹脆齊齊消失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企劃獎金呢,所有的同事表現得異常團結而敬業,各司其責,人人一臉油汗,連“胡一腿”也毫無怨言地跑上跑下,隻是趁空告訴我“癲兒得肺都歪了”。好在十幾間旅行社當場跟我們簽下了協議,一時閃光燈、攝影機齊出,場麵熱烈而火爆,大家暗暗地鬆了口氣。
  “高助理呢?”於麗水興奮地左顧右盼。
  “跟任副經理去客房部安排來賓住宿了。”有人在旁邊說。於麗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嘴張了張終於忍住了什麽也沒講。
  我的衣角被人扯了扯,扭過頭,“胡一腿”直衝我擠眉弄眼。
  “你的眼睛怎麽了?”我問她。
  “你的眼睛才有問題呢,你剛才沒看見任副經理脖子上的‘草莓’旁邊簽著高助理的名字嗎?”
  “嘩,這麽高難度?!”我忍不住叫了起來。
  “笨蛋,你以為真有人拿筆簽自己的名字嗎?少根筋!”“胡一腿”白了我一眼。
  我識相地閉上了嘴,心底不由得有點替於麗水不值。女人是否過了三十還沒人嫁就真的會變白內障?隨便一隻阿貓阿狗會講人話就以為可以托付終身?
  第二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早早透過藍色的窗簾照到了小小的房間裏,木色的家具濃濃地塗上了一層蜜色。痞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我的頭頂上占了個位置,兩隻爪子抱著我的腦袋,下巴擱在我的腦門兒上睡得象隻死豬,被我驚醒以後,才萬分不情願地跟著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起了床。
  換了衣服我開門去海灘邊晨跑。要發達身體是最珍貴的本錢,為了讓這副本錢能夠最大限度地順利運作下去,我對它一直相當理智地養護著。
  站在沙灘邊,我已經習慣了空氣中無時不在的腥鹹味道,深深吸了一口,隻覺得新鮮清新,工資雖然比以前低了一些,但是光是衝著這口海鮮般的空氣我已經覺得賺死了,而且我在網上做的小買賣越做越大,幫補了我不少,現在的總體收入反而不比以前差,不久之後我的存折上就會添多一個零了。
  “你怎麽一個人跑步還會偷偷發笑的?”高非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旁邊,把我嚇得差點心髒抽筋。
  “你怎麽在這兒?”我瞪住他。
  “我早就發現你天天在這兒跑步了,我也有晨跑的習慣,但是一個人跑挺悶的,所以幹脆在這兒等你一起跑了。”要不是他最後打的那個涕淚交流的哈欠我差點就相信了他的鬼話。
  “對不起,我沒習慣跟人一起跑步。”
  “怎麽會,兩個人一邊跑一邊聊,精神比較放鬆,細胞含血氧量會增加,運動的時候會更加……”
  我懶得再聽他廢話,自顧自跑了起來。高非自持腳長,很快追了上來。但是沙灘上跑步要比在其他地方跑步費勁得多,我一聽他的呼吸聲就更加確定他所謂“也有晨跑的習慣”雲雲是胡編亂造。有他跟在旁邊就算不被“胡一腿”之流見到造出公關部“新腿傳奇”,於我也實再是頗鬱悶的一件事,就象手指頭上沾著一塊被人嚼過的香口膠。但想馬上擺脫他一時也做不到。眼睛一轉,我偏過頭衝他做出一個自認最嫣然的微笑說:“高助理我聽說你唱歌的聲音很象林誌炫,是真的嗎?唉,可惜你不能一邊跑步一邊唱歌,不然跟你一起晨練真是讓人神清氣爽。”
  果然高非一聽就來勁了,“你想聽什麽歌?”
  “你什麽歌都會嗎?”
  “那當然了。”
  “你好曆害哦!”我做努力做仰媚狀,“可是我怕你邊跑邊唱吃不消呢。”眉尖輕簇,PASS,表情非常到位。
  “對別人可能不行,在我沒有問題。你隻管點歌。”高非不堪一激,奮勇跳進陷阱。
  “那就唱《認錯》吧。”哼,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就算慢節奏拖不垮你,唱高音也累死你!
  憑良心講,高非唱歌的聲音還是挺過得去的,隻是他選擇了一個錯誤的時間在一個錯誤的地點對住一個錯誤的對象用一種錯誤的方式……來逞強。果然,開始高大情種還能苦苦支撐著跟上我越來越快的步子,第二次唱到“叫我如何才能告訴你我還願意”的時候,哪還有什麽林誌炫,隻剩下一隻七竅走音的破風琴在沙灘上迎風狂拉,他的肺活量好大呀!我驚羨地而憐憫地看了蝦著腰隻顧倒氣兒的高助理最後一眼,毫不猶豫地一溜煙跑掉了,將這如此狂野的一幕很生猛地留在了身後。這時候我才發現,海麵金光閃閃,白色的波浪泛著碎玉般的泡沫柔柔地向橙黃色的海灘依偎過來……用瓊瑤阿姨的話講“真是好美麗好美麗哦!”

  第二部 第九章
  哼著歌回到辦公室剛坐下,就聽到高非在辦公門口喚我的名字。
  “什麽事?”我很警惕地看住他。
  “沒什麽,不過從後天開始渡假村的‘漁人節’項目正式開始接團,我想你跟我去檢查一下各部門的準備情況。”高非若無其事地說。
  “我?於經理、任經理去合適一點吧?”
  “可是具體是你在負責嘛,走吧。”
  “還是叫上胡賽鳳吧,她是負責人。”我不理高非拉長的臉,硬拖“胡一腿”一道出了門。
  我無可奈何地跟在高非後麵,一臉晦氣。我還有兩份合同沒做,裝修公司那邊的款也要幫人家追,最是忙得上吊都沒空的時候卻被高某人扯出來溜彎兒,太扯了!
  “胡一腿”抽空又在臉上抹了兩次粉以後悄悄問我:“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我今天生理期!”我沒好氣地說。
  “你上星期才請過生理假啊?”
  “我月經失調!”
  “既然不舒服那你要不要回去休息呀?”胡賽鳳突然提高嗓門兒說,把我嚇了一跳。
  “你不舒服嗎?”高非立刻轉過身來直問到我臉上。
  我向後閃了閃,瞥了一眼目光閃爍的一臉期待的胡賽鳳立刻明白這個“司馬一腿”的心思了,心裏一樂,忙扮出一臉難過:“我肚子痛,可能吃壞了。你們先去吧,我得回辦公室休息一下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高非說著又挨近了一些。我急急向後退了一步,“不用不用,我得去去洗手間,你們繼續吧。”
  “胡一腿”很地適時走過來幫拖:“這是她的老毛病了,沒事的,女孩子嘛,總有一些日子有些不舒服的。”高非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我尷尬得恨不能拿大糞糊住“胡一腿”那張塗得血紅的大嘴。
  我生龍活虎地閃回辦公室,接著幹活,這才是我的舞台,上帝保佑失調的人們。正等著打印,忽見西裝革履的高助理居然抱著一隻充得鼓鼓囊囊的老式熱水袋進了辦公室。一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住他,卻見他徑直地走到我麵前把熱水袋遞過來:“用這個吧,很有效的。”
  我被他突然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有幾秒鍾失神,腦子裏閃過尹天與送藥來時有些內疚的一臉狡笑。
  “拿住呀!”高非一把將熱水袋塞到我懷裏,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轉身就走掉了。我抱著滾燙的熱水袋站在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隻覺得臉紅筋漲無地自容。
  接著我迎來了到渡假村後最黑暗的一天:先是去於麗水那兒請她簽名報銷新聞發布會的裝飾費用,結果被她象審犯人一樣審了整整半個小時,連裝飾公司法人代表他爺爺的政治麵貌都問清楚了,最後卻告訴我“公司方麵認為台布的顏色不夠鮮豔,所以決定暫時不予支付最後一期的裝飾費用。”前腳剛出了於麗水的辦公室又被任小琪叫進了房間,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沒文化,因為我的報告上用錯了一個“的”字。一個小時後,等我灰頭土臉地坐回自己的椅子,暗自慶幸幸免於難的時候,周宇虹把高高一摞資料扔到我的桌麵黑著一張臉說:“這些客戶資料麻煩你下班前整理出來給我!”“哼哼哼!”遠遠傳來“胡一腿”從牙齒逢裏擠出來的冷笑,我咬住自己的嘴,一個字都不說,翻開文件就開始幹活,隻把憤怒在心裏燒成一片廢墟,火光裏高非那張漂亮的臉蛋被熔得稀爛,還有那個早被我不知一腳踢到哪個國家去了的熱水袋。抽空去了趟洗手間,迎麵遇到陶最,那小子更離譜,居然看見我掉頭就走。我兩步衝上去一把抓住他的後脖領子:“小子,你算怎麽回事?是幫那堆女人吃飛醋還是你……”看我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他,陶最嚇得直搖手:“好姐,我下個月就結婚了,那些話不好亂說!是胡賽鳳來警告我不許跟你走太近,不然高助理會不高興!”我的刀在哪兒?!
  手機響起的時候,我才發現天早就黑透了,裝飾商那邊我已經打電話安撫好了,反正這筆錢無論如何最後都會支付的。台麵的客戶資料還剩下三分之一的工作量我就全部整理完成了,“真是美貌與智慧並重!”我忍不住搖著頭誇自己,也有些遺憾那幫女人出的題目這麽小兒科了,分明是看我不起,適當的時候應該提醒她們下次想刁難我的時候需要尊重一下我的專業能力。我心情很愉快地接通電話:“你好,哪位?”
  “李好,是我,高非。怎麽樣了?舒服點兒了嗎?”這輩子會的所有髒話已經在心裏跑了三遍字幕我才鎮靜下來,“喂?喂?哪位?信號不好,聽不到呀,麻煩你打多一次啊!”掛掉電話,我不假思索以最快的速度把手機呼叫轉移到了“608XXX”那個讓全世界猥瑣男人心馳神往的自慰“交友”電話上,“呼——”輕輕舒出一口氣,那個電話每分鍾收費是多少來著?管他的,電信局會幫他算的。
  收拾好東西沿著海邊往家走,海浪擊打礁石的聲音比白天響亮得多,帶著“空空”的回音,天上的星星也顯得有些寂廖。忽然沒來由得覺得一陣心慌,猛一回頭,在電筒的光柱下,身後除了一串孤單單的35碼腳印外什麽也沒有。我不由暗笑自己有些疑神疑鬼。
  第二天早上被阿蓮從被窩裏拎起來的時候,可憐的我一臉眼屎,元神都還沒有歸位。為了防備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不見了鑰匙回不了家,我放了一把備匙在阿蓮那兒,誰知道她大小姐居然據此理直氣壯地不請自入,還一臉凜然,仿佛我偷了她的床去睡。
  “幹什麽嘛,你不知道攪人美夢情節惡劣等同入室搶劫、強奸幼女!”我惡聲惡氣,阿蓮麵不改色,完全不為所動,於是“慘被強奸的幼女”隻得放軟聲音:“我求你了,大小姐,我昨天晚上加班到三點鍾才上床,你看,老人斑都快出來了,放過我吧,再讓我睡半個小時?不,二十分鍾,行嗎?”阿蓮臉上惻隱之情一閃而過,快得我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但最後還是堅持抱住我的被子不還,因為她“有話要和我談”。
  “說吧,什麽事?”我沒精打采地坐在小木桌旁揉著太陽穴。
  “你小心點那個高非!”阿蓮一臉慎重地說。
  “你慢慢坐,我回去睡了。”我沒好氣地站起來就往床邊走,卻被阿蓮眼疾手快一把撈住。
  “我跟那個自慰狂一點關係都沒有,公關部大把美女敝開了盼著他臨幸呢,他眼睛就算長在腳底板上也看不見我。”我認命地坐下。
  “可是現在外麵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說他對你下手了,我快急死了。雖然說你長得不怎麽樣,可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擔心!”
  “喂!沒睡醒的人也有自尊心的!”
  “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總之你記住,千萬不能跟他扯上關係,他隻是玩玩而已,一時好奇想換換口味,他不會真看上你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不是沒有,但是童話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我昨天有人打電話告訴我讓我提醒你小心一點,因為高非自己跟那個人說從來沒有女孩子能夠在他的魅力下生還,整個渡假村隻有你老躲著他,讓他很傷自尊心,所以如果不讓你拜服在他腳下他就不離開渡假村。”
  那個“人”大概是程景輝吧,我暗想,歎了口氣,雙手扶住阿蓮的肩膀,用有記憶以來最真誠的眼神望住她:“第一,我現在沒打算跟哪個男人搞到一塊兒,就算是William Arthur Philip Louis Windsor我也沒興趣。第二,高某人就好象一隻有著把漂亮尾羽的公孔雀,但很不幸,開屏的時候他站錯了地方,把個烏糟糟的屁股對住了我,讓我連跟他調調情的胃口也全失。第三、我非常在意個人衛生,最怕染上公眾類汙染病。所以,你放心,套用那個最老套的假設,如果這個世界有一天隻剩下高非和你老弟兩個男人,而我不幸誤服了‘金風玉露散’一類的春藥獸性大發的話,我就算強奸你老弟也不會讓那個變態染指的。嗬——被子可以還我了吧?”
  “喂,你這是在踩高非還是在詆毀我們家阿忠啊?”
  看來有時就算清醒也占不了什麽便宜。

  第二部 第十章
  在第N次(N>10)下班的時候於不同的地點與高非“不期而遇”之後,我決定與他談談。按響高非房間的門鈴的時候正是星期六早上八點,想象著高大助理火冒三丈地被從美夢中硬生生拽醒的憤怒,我心裏很有些惡意的快感。
  讓我驚訝的是他開門的時間比我想象中早了很多,雖然睡衣皺巴巴的,眼睛血紅、精神萎頓,但不象剛睡醒的樣子,倒象是一夜沒睡。
  看到是我,他有些意外的樣子,但還是做了個手勢請我入內。
  我忽然有點後悔這麽早來了,怕進去看到一些過於香豔的畫麵會七竅流血。但我是來發爛渣的,此時不進去罵人都大聲不了。咬咬牙,我硬著頭皮往裏走。一走進客廳,我不禁張大了嘴,傻在那裏:隻見諾大的一個房間裏擺滿了各種遊戲機和一台IBM原裝電腦,最誇張的是房間正中居然擺著兩部占地大約一平方的駕駛倉!牆上的顯示屏上顯示遊戲被暫停。
  高非見我傻盯著那堆古靈精怪的玩意兒,立刻很有感情地跟我介紹它們的功能和長處,以及他花了昨天一晚的時間在網絡遊戲裏一刀一槍拚回來的全套裝備,眼神裏流露出來的那股柔情讓人感動到以為他在形容他的初戀情人。
  “這個能玩瘋狂賽車嗎?”這是我唯一在電腦上除了接龍之外玩過的遊戲,問出來自己也覺得有些心虛。
  “太小CASE了,你試試用這個來操控。”他領我上了那個駕駛倉,一番擺弄,哇塞,雖然都是接電腦,但是跟我用鍵盤玩起來簡直不能同日而語,特別是掟彎的時候,那種駕駛感真切到好象真的在玩地下賽車一樣刺激,我忍不住尖叫起來。
  “你為什麽不選馬自達?”高非忍不住問。
  “我覺得這款黑色思域好操控一些。”
  “可是起步馬力不夠呀!”
  “你管我,我喜歡!耶!好棒!”我跑了個第一,2分11秒。高非很不屑:“才2分11秒,而且駕駛風格才七十三分。”
  我斜著眼睛望向他:“有本事下來比劃比劃呀,光說不練算什麽。”
  高非聳聳肩在另外一台駕駛倉裏坐下來:“雖然說一年多沒玩過了,不過,好吧,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就你?!哼,界女界到腳都軟了,老老實實了,要不要幫你把腳綁到油門上呀?我知道你沒力了。”我大熱贏出,大出一口惡氣。
  高非的臉都漲紅了,“我一年多沒玩過了,輸給你不算什麽,再來過。”
  “來就來,誰怕誰。為公平起鑒,玩一盤換一張地圖,輸一盤100塊!”每一幅地圖都被我玩了不下一百遍,哪裏有彎,哪裏有雪糕筒早印在我心中,可是高非既然有一年多沒玩過,我隻要不讓他有熟悉地圖的機會那贏麵就大多了。
  “你贏我也就一個鼻位,僥幸而已。別說100,就算1000本少爺也奉陪到底!”
  我們兩個都不算太有品的玩家,一邊互相惡毒地謾罵一邊開車,不出所料,高非的駕駛熟練程度比我高一手,但是一來因為有獎金的刺激,我的狀態好得出奇,另外就是對地圖的熟悉程度讓我占了不少便宜,所以把所有地圖玩了個遍隻用了不到一個小時。而我已經把高大少錢包裏的現金給贏光光了。這個星期六還真是陽光那個有點明媚呀。
  “對不起,我還有事,不玩了。”我舉起手表做恍然狀,想見好就收,因為再玩下去我已經沒什麽把握了。
  “不行!不贏你一把你別想出這道門!”高非血紅的雙眼凶光暴露。我被唬了一下,“那就玩一盤,這盤不玩錢,你要不幹拉倒。”
  “行!”
  沒有了100塊,我的注意力打了個八折,跑最後一圈的時候迎頭跟一輛救護車撞了兩個跟鬥,終於輸給了高非。
  高非一蹦三丈高,又唱又叫,象中了500萬。我急著回去數錢,趁機起身告辭。高非好象突然醒過味來:“你今天來找我什麽事?不是就為了跟我玩賽車吧?”
  對哦!我一拍腦袋,這才想起半天下來正經事還沒談呢。轉過身已經換了一副惡狠狠的嘴臉:“你,以後別再沒事老來煩我,雖然我是下屬,你是上司,但這不代表你有騷擾我的權利!”
  “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沒嫁,我沒娶,這就代表我有追求你的權利。”
  “但是我也有拒絕你的權利!現在我就正式拒絕你,你聽好,我的回答英文是:N、O,NO!看我嘴型,NO,對了,翻譯成中文是‘不’,明白了?”看在贏回來的那堆錢份上,我拿出十分的耐性了。
  “為什麽?我有什麽不好?”
  “那我有什麽好?幹嘛跟我沒完沒了?”
  “因為在這兒隻有你連正眼也不看我。”
  “這是什麽企業居然你這樣的人做高層?你真應該掛住安撫奶嘴、包著‘尿不濕’才出街!”我出離地憤怒起來,“我不知道你在這個企業裏憑著什麽做到這個位置的,我為自己要為這樣的企業服務感到無比羞恥!你當於麗水、任小琪她們是什麽?你當女人是什麽?H GAME?隻要按一下ESC鍵就可以退出?你是不是男人?你有沒有一點責任感?就你這德性憑什麽要全天下的女人都為你心醉神迷?你以為她們真的是喜歡你這個人?真的迷亂於你那些蹩腳的胡言亂語和超CHEAP的界女小花招?我告訴你,如果不是‘公司高層’這層光環罩著,如果沒有有錢有閑的背景養著,就憑你這張臉?最好的結局就是隻等卷了某個富婆的細軟跑到沿海城市當寓公去!”我說得激薄停澆、唾沫星子四濺,“你給我記住,你如果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象隻發情的種豬似的躥來躥去我要就生閹了你,要就把你跟餓了十幾天的老母豬綁在一塊兒,讓你從此對著所有的母性生物喪失全部功能!”說完我就摔門而出。走出五十米開外了,我才發覺得自己的手有些發顫。
  這件事過後我沒跟任何人說,即使是阿蓮,隻是自己做好了走人的準備,唯一可惜的是可能錯過了那筆獎金。奇怪的是整整一個星期,什麽動靜也沒有,高非好象從此人間蒸發了一樣,一直沒有出現過,我也沒心情去打聽,既然如此我就繼續很坦然地在辦公室裏被當做午夜巴士裏的一隻鬼—透明。
  “漁人節”項目進行得很順利,渡假村比往年提早了兩個月進行了旺季,順利過渡進入“五、一”長假之後的夏季。公關部的工作反而不再那麽緊張,倒是阿蓮她們客房部忙得腳不沾地的,我們也好長時間沒湊在一起喝杯小酒了。
  這天難得可以準時下班,我們約好一起去碼頭阿日的大排檔吃頓飯,回為我終於拿到獎金了。
  天有些陰沉沉的,港口裏停滿了漁船。阿蓮一邊幫我添酒一邊說:“氣象台說明天有台風,所有的船全部回港口了。我正想跟你說這兩天你先住我家吧,你的房子離海邊太近了,不安全。”
  “今年台風來得好早啊。說實話,長這麽大我還沒在海邊見識過真正的台風呢,是不是很壯觀?”這酒有點辣,我被嗆得直眨眼。
  “亂有情調,我隻知道台風很可怕,包你見識過後不想跟它說‘再見’。”
  “有情調?你說我啊,講笑呀,我是屬於一看小說裏講情男癡女一齊私奔荒野孤山會第一時間擔心那女的來月經了上哪兒買衛生巾的人。你看過《失樂園》嗎?裏麵有一段台詞是這樣的:
  ‘凜子說:7歲時,在蓮花田裏迷了路,日落了,心裏很害怕。
  久木說:9歲時,讓爸爸給我買了一副拳擊手套,我高興得戴著它睡著了。
  凜子說:14歲時,第一次穿絲襪,腳在低腰皮鞋裏感覺滑滑的。
  久木說:17歲時,肯尼迪總統被暗殺,我在電視機旁呆住了。
  凜子說:25歲相親結婚。婚禮當日剛好遇上台風。
  久木說:27歲長女出生。工作很忙,連醫院也沒有去。
  凜子說:38歲那年夏天,我遇到了你,我們相愛了。
  久木說:50歲,第一次為女人著迷。
  凜子說:38歲的冬天……和你永遠在一起,永遠……
  久木說:永遠……’
  蓮花田我沒見過,孩子我沒生過,願意跟我說永遠的男人我沒遇過,今年我也25歲,雖然沒有婚禮,但是如果有機會見識一下台風倒也可以聊解一些遺憾。”
  “啊,繞了那大一個彎原來是想嫁了。”阿蓮很幸災樂禍。
  “是呀,”我直認,“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呢?每次回家自己拿鑰匙開門的時候感覺讓人有些難過了。說出來你別笑話我,晚上我一個人都不太敢自己到海邊去散步了,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後麵跟住我一樣。”說完,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噤。

  第二部 第十一章
  “喂,別忘了你好歹也算是一個知識分子,好心你別在這兒宣揚鬼神論好不好?我都替你臉紅呢。”
  “你沒上過生理衛生課,不知道什麽叫孤陰不生,獨陰不長嗎?”我借著酒勁兒厚著臉皮繼續胡說。
  “噓,小聲點!”阿蓮漲紅了臉左張右望一番敗下陣,我吃吃地笑出了聲,桌上的碗也湊趣地“滴溜溜”轉起來。阿蓮卻一下子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怎麽了?你開顏料鋪呢?臉上變色兒變得那麽快?”我好笑地問她。
  阿蓮卻不答我,自顧自向空中伸出手,小臉繃得緊緊的,再四顧周遭,忽見剛才還有條不紊的碼頭上突然人人都好象阿蓮一樣一臉緊張、腳步勿勿,空氣裏突然彌漫開一種緊張神秘的氣氛。
  “怎麽了?”我問阿蓮。
  “台風提前來了。”阿蓮的臉上有些難以置信的恐懼。
  “至於這麽緊張嗎?”我有些好笑。阿蓮沒答我,隻是急急地叫過阿日來埋單,一邊用從未有過的命令口吻對我說:“你趕快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搬去我家暫時住下,我要回去渡假村安排防風的事情。”看來台風對小島上的人們來說真的不是什麽浪漫風暴。我也隻好收拾起不太善良的好奇心回去搬東西。
  其實對於我來說重要的東西並不多,除了手提電腦就是我的存折了,衣服就那幾件,等我把所有東西搬到阿蓮家時,大顆大顆的雨才施施地開始撒下來。我好整以暇地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心裏好象有點不安。我扔下折了一半的衣服走到窗前,推開窗門,阿蓮的母親正和她大姐在樓下趕著收鹹魚,一股水腥味和著鹹魚的香味撲麵而來。“‘痞子’聞到這味兒該抓狂了。”我忍不住好笑地想。
  “痞子!”電光火石般一道閃電在天邊辟下一道讓人心碎的裂隙,雨“嘩”的一聲象從砸破的水缸裏一衝而出。我居然忘了把“痞子”帶出來了!剛才急急忙忙地回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它一定還躲在床底下睡覺!匆忙間我卻把它獨自給留在那間小房子裏了!來不及多想,我抓起一把傘就往雨裏衝了進去,阿蓮大姐一把沒扯住我,衝我著急地喊:“台風起了,你這去哪兒呀?”
  “我回去接貓,馬上回來!”我急急地邊說邊跑。
  走在雨地裏頭才發現風比想象中大得多,那把可憐的雨傘隻支撐了不到五分鍾我手裏就隻剩下一堆傘骨了。我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隻要一想到“痞子”被嚇得縮成一團的樣子我就沒辦法停下來了。在風中狂舞的的頭發很快就淋得透濕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雨水打在臉上、頭上、心口上生痛,風越來越大,我被打壓得呼吸一次也很困難。天變得黑沉沉的,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所有高於路麵的東西全都被吹打得左搖右晃。海浪的聲音在不遠處轟然作響,浪花象失去控製的野獸眥牙咧嘴地撲向海岸,隔得那麽遠也能看見混濁的浪花被高高地拋起再狠狠地摔下,大地也被激得微微顫栗。
  我開始感到一絲恐懼,腳下一點不敢遲疑,隻是拚命地頂著風往小屋走。平時從阿蓮家到我住的小屋大約隻需要半個小時,但是這一次,我卻用了至少兩倍的時間才走到小屋近前。海水已經淹到離小屋四五米遠了,而且還在強風的推動下往前拓展著它們的領地。我匆匆忙忙地跑上樓,樓梯在我的腳下“吱吱”做響。
  打開門開了燈,我著急地蹲下身來隻輕輕地喚了兩聲,“痞子”就不知道從哪兒“喵”地一聲躥了出來,一頭撲進我的懷裏,也不管我全身又濕又凍,隻把頭藏在我的胳肢窩下全身可憐地發著抖。看來它也給嚇壞了。我又心慌又內疚,隻想趕快把它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我站起來正想把它的籠子給找出來,忽然一聲炸雷好象正正砸在屋頂,“哐”的一聲巨響,燈一下全滅了,“痞子”好象被嚇壞了,一蹬腿就想逃。我忙緊緊地抱住它,誰知它象失了性了一樣完全不理我的安撫回身咬在我的左手上,我吃痛一鬆手,它後腿一使勁在我手上留下三道淋漓的血口子之後夭夭然了。無論我再怎麽喚它,就是不出來,黑暗中我根本沒辦法找到他。風越來越烈,屋頂突然被掀起一塊,“忽”地一聲就吹走不見了,這下小小的木屋變成了一個走風口袋,雨水毫不客氣地傾盆而入,屋裏的東西立刻開始走街串巷地乾坤大挪移。
  “痞子!”我帶著哭腔絕望地叫了最後一聲。
  “這時候還叫‘痞子’,你腦子進水秀鬥啦!”一個男人突如其來地出現在旁邊一把抓住了我。
  “誰?!”我雖然吃了一驚,但這時候能夠聽到人的聲音總不算是最糟的事。
  “你說呢?!你還真是有夠笨耶!”
  “尹天與!”我驚叫了出來。
  “還好,你總算還沒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我這一號人。”
  “你怎麽會在這兒的?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你怎麽進來的?”我感覺我的腦子真的進水了,我這是不是在做夢。
  “大小姐你現在是不是應該首先了了我們要怎麽逃命?你看不出來這所破房子就快垮掉了!”尹天與沒好氣。
  我這才發現小已經淹到上小腿了:“可是‘痞子’還沒找到。”我忽然覺得好累,眼淚涮涮地流了下來。
  “唉,能讓你這麽難過這隻貓還真是好命耶。放心,貓有九條命,它有它的逃生之道,連你都比不上。我們現在得趕緊離開這兒,太危險了!”尹天與的話很有效地鎮定了我的情緒,隻可惜這種鎮定在我們打開門的那一刹那便徹底崩潰了——那是怎樣一幅可怕的情景,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小屋變成了諾亞方舟,周圍是一片汪洋,狂風暴雨正以可怕的速度和力量打擊著我們腳下這塊已經搖搖欲墜的小孤島。
  “完了!”腳一軟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腳下一塊木板應聲而落,嚇得我馬上跳了起來。
  “你不是想告訴我你不會遊水吧?”尹天與帶著最後一線希望問我。

  第二部 第十二章
  明知有些殘忍,但是我決定實話實說:“我從小怕水!”
  “葉公!”尹天與悲憤地對天哀鳴,“怕水你還挑這種地方來住!”
  “要不你自己走吧。”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風雨,我感到越來越冷,牙齒不爭氣地格格互撞。
  “笨,我要能夠一個人走的話我根本就不會進去找你了!”尹天與說著把身上的雨衣給扒了下來。我忍不住感歎:“你怎麽那麽聰明知道這種天應該穿雨衣不是打雨傘的?”
  “你那腦子除了對住銀子什麽時候聰明過?”尹天與很難過地搖了搖頭。
  “我警告你,你……哎呀!救命!”沒等我發完颯一個浪頭打過來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向水中,我不由自主地向空中胡亂地舞著手臂,想抓住什麽。慌亂中我的手臂被人一把抓住,雖然身體依然往水裏卷進去,但是速度已經大大減弱。可是海水還是很快淹到我的喉嚨位置,我腦子一片空白,手腳竟然嚇得僵在那裏動也不動,感覺自己的身體象塊生鐵咕咕地往水下沉,水壓立刻從四麵八方擠過來。
  “吾命休矣!”我哀哀默歎。
  忽地一聲,我的腦袋不知道怎麽又冒出了海麵,我猛吸了一口氣,這才發現一條手臂不鬆不緊地箍在我的脖子上拖著我在大浪裏困難地移動,尹天與的聲音在旁邊說:“你做得很好,繼續這樣不要亂動,我們必須盡快遊遠一點,這所房子就快塌了。”
  果不其然,我們剛剛遊開一點,一個浪打過來小木屋象個玩具一樣傾刻間碎開,“小心!”尹天與一聲驚叫,箍緊我的手忽然一鬆,我一點沒料到複又“咕咚咚”沉下水去,連吞兩口海水之後又被尹天與的大手撈起來。
  “咦,你還真聽話耶,居然真的一動也不動!”尹天與的聲音聽起來依然不緊不慢的,隻是有些氣喘。
  “混蛋!我要是能動我先掐死你再自殺!你試試再把我扔進水裏!”我說著,眼淚又掉下來了,奇怪,我今天眼淚還真多。
  “不會了,你放心,這次我說什麽也不會放手的了。”尹天與說著,喘氣聲越來越粗。
  其實與其說我們在水裏遊不如說我們在水裏飄,因為浪又大又急,縱然泳術高明賽索普也是妄然,何況還要拖住一個完全不會遊泳不會在水裏借力的我。
  我的頭抵在尹天與的心口上,感覺他的呼吸越發沉重,雖然他暖暖的體溫讓我覺得安心了很多,可是僅存的一點良心還是讓我大大不安起來:“這樣下去不行,兩個人都走不掉,你還是放開我吧。你隻要幫我一件事就可以了,記住我的存折密碼,然後把它們交給我老媽,我的存折放在行李箱的夾層裏,行李箱在渡假村客房部經理周如蓮家。但是你要對天發誓,絕對不能私吞了我的錢!不然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才不要發誓呢,因為我根本就不要聽你的存折密碼。你隻有兩個選擇,要就推開我把自己淹死,帶著密碼去見上帝,要就相信我可以活著帶著你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告訴你媽你銀行裏那十七萬三千五百四拾柒元六角存款的密碼。”
  我的身體象被電擊一般猛地一抽搐,大叫起來:“你是人還是鬼?!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你偷看過我的存折?!”
  “上帝告訴我的。”
  “上帝也是台灣侉子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放心吧,我用國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希伯萊語跟上帝報備過了,雖然我們兩個總有一天都會掛掉,但不是今天,也不是這裏。”
  “醜話講在前麵哦,不是我求你救我的啊,是你死拉住我不肯鬆手的,是你求我讓我給你救的哦。如果這次可以沒事,你以後也不許在我麵前擺救命恩人的嘴臉出來!”
  “老天!難怪高非那個可憐的孩子一聽到個‘李’字都會抱住我痛哭流涕,你還真是天賦異稟呐,每次見到你都這麽鮮。”
  “高非?你怎麽認識高非的?”我在水裏冷得直打哆嗦,腦子越來越沉,特別想睡,不過他的話讓我好奇心頓起。
  “高非是我表弟,前段時間被我在新聞發部會的照片上發現你躲在這兒,所以拜托他罩住你,不過他的方式可能比較特別吧,結果被你臭罵了一頓,差點羞憤自絕。”
  尹天與的話讓我想起那天打機贏錢的情形,忍不住咧嘴想笑,剛好一口海水湧過來,又鹹又腥,嗆得我又喘又咳,雖然難過,倒是讓腦了清醒了一些。
  “啊,是這樣,我還以為我真的脫胎骨成了朵夜來香呢。”笑過之後,真相還是讓我頗有些受打擊,不管是不是美女,骨頭發輕是每個女人與生俱來的特質。
  “夜來香?!”仰臉在海水裏沉浮著完全看不到尹天與的表情,但是他的笑聲聽起來很不懷好意,果然:“我們那兒管便便叫‘夜香’,舊時收馬桶的人叫‘夜來香’。你還真是很有報負。哎,啊!我踩到沙地了!”尹天與突然興奮地大叫。
  我從不知道我如此熱愛腳下的這片土地,當我全身無力地趴在沙地上時,隻想含著熱淚親吻每一寸陸地。好容易把氣兒給倒勻了,我爬起來一看,尹天與還象條鹹魚一樣癱在一邊,看來他真的是累壞了。
  “喂,你沒事吧?”我蹣跚著走過去,在他身邊跪下,卻被嚇了一跳,他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頭發沒精打采地貼在腦門兒上血乎乎的一片,了無生趣。
  “你怎麽了!你不是死了吧?!你不要嚇我!”我驚叫,跟住做了一個愚不可及的動作——一把將他的頭抱在胸前,拿手顫微微地去找傷口。
  “唔,好舒服。”尹天與微微笑著說,死人一樣蒼白的臉上忽現生機。
  我想也不想一掌把他推開:“人渣!”。
  “哎喲!”他皺著眉頭大叫,腦袋重重跌在沙灘上。
  “活該。”我罵他,但是一見他額頭上又有鮮血湧出來,不禁心又慌成一團,有些埋怨自己下手重了一些,複又扶住他的頭:“現在怎麽辦呀?”
  “你認識路嗎?我們要盡快回渡假村,那兒有醫療室,而且我在那兒有房間。”
  “你什麽時候受的傷?我怎麽不知道?”
  “唉,一世英名瞬間喪呀,我堂堂‘自由式之王’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水裏這麽不靈光,房子垮掉的時候給我們遊得不夠遠,一塊木板正好砸在我頭上。你別告訴別人啊,不然我真是麵子、裏子全毀了。”尹天與沮喪得要死。
  “好在你會遊水,不然我們兩個都完蛋了。”我回望了一眼身後仍然憤憤不平的大海,心有餘悸不由打了個哆嗦。一眼看到尹天與頭上還有血往外流,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撕了一塊布下來縛住他的頭讓血流的速度減慢了一些,便伸手去扶他。
  “我會遊水可能是因為有人不會遊水吧。”尹天與扶住我的肩頭站了起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他很不滿地皺著鼻子,好象發現他們家交給長工養的豬減了產。
  “讓資本家給壓迫的。”想起渡假村烏七八糟的人事,我很是不滿,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別告訴我這個渡假村跟你們恒威沒關係。”
  “這是我們跟當地政府合作投資的項目,為了在稅收和貸款政策各方麵拿到優惠所以做為投資方我們比較低調,主要由當地政府組織架構進行運作。”
  “這樣的鬼主意肯定是你想出來的了?奸商!”我很不恥。
  “雖然剛剛共過患難你也別這麽誇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我有誇你嗎?我剛剛在規勸一隻禿毛狗多啃骨頭少咬人免得下輩子投胎連狗都沒得做。”
  “我真的一點也不後悔每次見到你都這麽倒黴了,因為你實再是太善良了,夜來香。”

  第二部 第十三章
  一路上見到無數垮塌的房子和被攔腰切斷的大樹,我這才知道“滿目倉夷”四個字是這樣用的,也才知道剛才我有多好彩才撿回了這條小命,至此方生出後悔的心來,扶住尹天與的手冷汗岑岑。好在醫生檢查過尹天與的傷以後說不算太嚴重,沒有傷到骨頭,也沒有腦震蕩,隻是有點失血,我偷偷鬆了口氣。但是渡假村裏業已亂成一團,一大幫人聞知尹大少在渡假村的消息,於是不顧微微勢弱的風雨成群結隊地湧來表達與各自位份相稱的情感,結果最後被盡職的醫生統統趕了出去,又派了兩名保安守在門口這才清靜下來。
  一回來我先被尹天與逼著讓醫生從頭皮檢查到腳板底,醫生再三保證我除了腦門兒上長了個暗瘡,左腳掌上有一個雞眼外全身上下都很健康,然後我就被扔進洗手間洗熱水澡,說是免得受了寒。想想阿蓮家未必有這麽舒服的衛生間,我選擇乖乖聽話,倒也恰恰地躲過了熱情的人流。洗完換上尹天與的睡衣,剛走出衛生間,我就被剛挽起就滑下來的長長褲腳絆了一跟鬥,“砰”一聲摔進了客廳。
  “咦,這個亮相很有新意耶!”尹天與衝了過來,發現我沒摔得要開殘疾人三輪兒之後很開心地說。
  “要不要學呀?三百塊錢一學時,包學包會,隨到隨學。”我沒好氣地揉了揉膝蓋。
  “唔,不錯,沒摔傻。”他拍拍我的腦袋,不由分說一把抱起我往客廳裏走。
  尹天與雖然與我從來不拘行跡,但這樣親密的接觸卻還是第一次。於我,除了WILLSON之外如此挨近一個成年男人的胸膛,他是第一人。我呆了呆,兩三步之後,從他身上隱隱傳來一陣體味,跟WILLSON身上的味道不同,我忍不住想。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好象對這樣躺在尹天與的懷裏並不排斥,甚至有種隱隱的渴望時,嚇壞了,同時對自己的身體湧起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我掩飾地想推開尹天與自己跳下來:“幹嘛,你自己還是病人呢。我又沒摔斷腿,我能自己走。”
  尹天與不理我,走到沙發麵前才輕輕把我放下。
  我從沙發上坐起來,發現房間裏隻剩我們兩個,感覺空氣變得有些稀薄,掩飾地拔了拔頭發。
  “你臉紅的樣子很好看呐。”尹天與好笑地說。
  “今天從你出現到現在都好象心情很愉快的樣子,撿到錢包啦?!”我不想讓剛才那種曖昧的氣氛繼續下去,一下子跳下了沙發:“你也沒事了,我要走了。”
  “我就那麽讓人討厭嗎?”尹天與沒做任何阻止我的動作,隻是很難過地低下頭。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猶豫著停了下來。
  “你走吧,我不想勉強你任何事情。”看不到尹天與的臉,隻見到綁在頭上的繃帶白得炫目,象被人一槍打中心髒,我的腿邁不動了。歎了口氣,我走了回去,“你先躺下吧,醫生說你失血過多,要好好休息。”
  尹天與沒理我,依舊難過地垂著頭。
  “好了,對不起了(才怪),我怕我在這兒你休息得不好(活該),隻要你肯乖乖上床休息,我就幫你做東西吃好不好(敢吃我就毒死你!)?”
  “你說的?!”尹天與猛地抬起頭,笑得象朵牽牛花似的,哪肯一點點難過的影子,“我想喝瑤柱白粥!”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好象自已又被某人給算計了。
  “我講講而已,幹嘛這麽認真?而且這兒也沒有廚房呀。”我象隻掙紮在老鼠夾上的耗子。
  尹天與得意地推開客廳的一扇門,我悲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為什麽每次敗給他的都是我?!
  等我滾好粥,順便涼攔了幾樣小菜端進客廳的時候,卻不見了尹天與。推開睡房的門,隻見這位仁兄已經在床上很憨甜地睡著了,他的睡相完全象個孩子:被子胡亂地壓在身下,一米八的大床被他張手張腳地睡得象一米二的單人床。
  房間裏的中央空調開得很大,我把調節器向下拔了拔,又走過去幫他把被子抽出來蓋在身上。我的動作不算輕柔,可他居然沒醒,從沒見過誰睡覺都如此投入的,除了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以外,連他的呼吸都象在舒服地呻吟“睡覺好幸福啊。”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嗬欠,替他再掖了掖被頭轉身往外走,關上門的那一刻,忽然生出一些不舍,難道是剛才生死攸關的經曆讓我對我們的關係有了一種特權的錯覺?這場台風真是可怕,我縮了縮脖子走了出去。
  看到桌上香噴噴的瑤柱粥我的肚子山響起來,我這才發現夜已半深,窗外雨勢稍小,但仍然風大雨大。即來之則安之,我幹脆據案海嚼起來,吃飽了就蜷在沙發上睡著了。
  “你吃了我的粥!”這是我大難不死醒來後聽到的第一句話,映入眼瞼的是尹天與憤怒的麵孔,太近了,有點變形。我抻手把他推遠一點,眼睛才舒服了一些。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你下次要是再這麽變形地恐嚇我剛剛睡醒的神經的話,我發誓一定一拳打爆離我最近的鼻子。”
  “誰讓你吃了我的粥!”尹天與不依不撓。
  “鍋裏不是還有嘛?!誰叫你昨天晚外睡得跟頭豬一樣!”
  “喂,你這是什麽態度嘛,我是……病人耶!”看到尹天與生生把“我是你恩人”吞進肚子裏差點被噎死的表情讓我樂透了:“病人?拉倒吧,瞧你那臉紅樸樸得象水晶富士蘋果似的,從認識你第一天你就開始裝病,沒進步!”睜眼說瞎話是我的強項,不過基於我尚存的不多的良知,趁著尹天與攬鏡自賞的當我還是往廚房走過去。
  一邊熱粥,我一邊打開冰箱,發現還有一些材料,順手做多了一個炒麵,廚房裏頓時油煙四起。
  “你幹嘛?”一轉身看到尹天與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我背後把我嚇了一跳。
  “監視你,免得你偷吃或是下毒。”尹天與很自在地搬了張凳子很安逸地坐下來。
  “你不怕油煙嗎?”我站住奇怪地問。因為WILLSON是從來不進廚房的,甚至連我身上的油煙味都不能接受,所以每次我做完飯總要換身衣服洗幹淨手臉才會坐下來跟他一塊吃飯。我一直以為他們是一種人。
  “好香啊?”尹天與看來是餓壞了,皺著鼻子猛嗅,雙眼饑火灼灼,“我最喜歡待在廚房裏看我媽做飯了,而且這不叫油煙味,這叫人間煙火,最親切的味道了。”
  “你們家還要你媽做飯?台灣的有錢人都這麽省嗎?”
  “這不是省,是我媽覺得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孩要吃人家做的飯長大。所以,我一直覺得女人最美的時候是在廚房裏幫喜歡的人做飯的時候。”
  是這樣嗎?如果是這樣的話WILLSON不是總是錯過我最美的時候?我怎麽回事,從見到尹天與開始,那個讓我心髒頓失溫暖的人總是頻頻橫空而現,而實際上我已經成功地把他排除在我世界之外很久了。

  第二部 第十四章
  “你跑渡假村來幹嘛?”
  “我要說我是來視察業務的你肯定不信。”等到看見我的白眼仁兒尹天與才說:“我在這兒等我女朋友。”
  “誰是你女朋友!”這家夥什麽時候才能把這到處吃豆腐的習慣給改掉?
  “她叫DIDO,我們約好了一起來這邊渡假,說起來應該今天到的了,到時候介紹你們認識?”
  我這才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所謂女朋友也不是說我,心頭不由不鬆,從昨天見到他那一刻開始一直繃著的戒心頓時去得幹幹淨淨。
  “對哦,差點忘了你是可以不要氧氣不要水,就是不能沒戀愛了。”我笑著說,隻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到現在生死未卜的“痞子”,心情立刻變得煩燥起來:“夠鍾上班,我要走了。”換完衣服出來,我任性地連再見也不想說。
  尹天與好象完全沒有察覺我突然變壞的情緒,還一把扯住我:“晚上一塊兒吃飯吧?”
  我一把甩開他的手:“吃你個頭!我現在連張床都沒有了還吃什麽飯呢!”
  尹天與頓了一頓:“你不是在想‘痞子’吧?”
  我仔細地看了他兩眼,終於搞清楚我肚子裏的蛔蟲長的原是這副模樣,停了兩秒,我沒出聲轉身走了出去,因為我不想讓他看到我眼角迸出的晶瑩。
  我第一時間打了電話給阿蓮,告訴她我沒穿沒爛一切無恙,阿蓮的長長地舒了口氣疲倦地說:“我終於可以睡會兒了。”隻這一句話,穿過冷冰冰的電話線卻讓我差點熱淚盈眶。
  乘著午休的時間我又回了一趟小屋,明知是徒勞的,但是心下還是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哪怕找到的是“痞子”的屍體對我而言總算是知道了它的下落,曉得它去了天堂,而不用想象離開我的它將怎麽流浪被人趕斥,周圍討人家的剩菜剩飯,甚或被人宰了吃掉……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海水已經褪了回去,小屋隻剩下了地基的部分極盡所能誇張著難得一見的醜陋,其他什麽都沒有了,除了一地即將被曬化的海蜇無助地趴在那裏。
  “痞子!”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回答我的隻有近旁的大海處子般沉靜的呼吸。我又叫了一聲,忽然有一團白色的東西在眼前掠過——誰說這個世界沒有奇跡!我驚喜地衝過去,卻從頭涼到腳——哪是“痞子”,隻是一團被海風吹得周圍跑的皺巴巴的廢紙。
  我怎麽會那麽笨,居然把它獨自一個留在了小屋裏?對一個對我百分之百依賴的生命我怎麽會做出這種無情無義的事來?不理地下又濕又髒,我一屁股坐下放聲大哭起來。反正周圍也沒人,我隻管使勁兒哭,仿佛把心肝脾肺統統拿出來浸濕、漂洗、甩幹了一通,但是壓在心頭的重負好象並沒有變輕一些兒。突然想起那個驢耳朵國王的童話故事,我心中一動,用旁邊的一塊木頭在地上挖了一個洞,然後撅著屁股趴在地上對著那個黑乎乎的洞大聲說:“‘痞子’,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完,我用手把那個洞連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負疚密密實實地封了起來,心裏這才稍微好過了一些。對於“痞子”直至此時我才第一次知道它不僅是我的朋友,原來更是我背負的責任。而當這種責任以生命為代價的時候會是這麽重這麽重。
  下意識看了看手表,我驚叫了一聲——已經過了上班時間半個多小時了。我來不及拍拍沾在身上的泥,拔腳往渡假村方向飛奔。衝進辦公室的時候,我不由暗暗叫苦:諾大的辦公室裏坐滿了人,正在開每周例會。在眾人各式各樣的眼光中,我連說了幾聲“對不起”,便想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把讓自己消失在大家的注意力之外。但是於麗水好象沒有放過我的意思:“李小姐,遲到不是不可原諒,但是你至少應該給我一個可以原諒你的理由吧?”她說得滋油淡定,不慍不火。
  我張口結舌,講不出話來。我總不能紅光滿麵營養過剩地大聲宣布自己剛剛好跑肚拉稀吧?說塞車?我可不想被人群毆致殘。老老實實說我用上班時間去找貓嗎,我還沒有IQ還沒有淪落到那種地步:“對不起,我找不到理由。”我無可奈何地承認。
  “你這是什麽態度?!帶著金屬的銳音,任小琪的聲音直刺耳膜。雖然我知道她憋了好多天想罵人的了,但是此時此刻如此天地色變的突然發作還是讓我措手不及,不由傻乎乎地呆在那兒:“我什麽態度了?”
  “你以為你是誰呀?你要搞清楚這裏誰是上司,是我!”激憤之下任小琪的臉孔也扭到了一處,但是她的理智並未喪失,因為她也意識到自己的粵語水平不足以支持她發作我的需要,於是立刻轉用普通話發表了一篇讓我終身都記憶猶新的即興演講:
  “你別以為躲到我們這兒來就沒人知道你之前的那些醜事了,還一天到晚裝出一付貞節的模樣,你不過是一雙被別人穿完又扔的破鞋!你以為你騙得了高助理就行了?但是你騙不了我!騙不了我們!你瞪住我幹什麽?!你以為我會憑白無故亂說你嗎?你知道我表姐是誰嗎?她就是正東公司的財務經理!怎麽樣?沒話說了吧?你以前在正東公司收受賄賂出賣公司機密被抓起來坐過牢,有沒有?你還利用職務之便勾引正東的總經理,不管人家已經有了未婚妻還要貼上去,最後被人玩兒厭了掃地出門,臭了街,你敢說你沒做過?躲到小島上來還惦記著賣弄風騷勾搭人家高助理,嚇得高助理到現在都不敢回渡假村,賤性不改!哼,我告訴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prastitute!真不明白就憑你這副尊榮就算脫光了站在那兒也不會有男人看多兩眼,怎麽會讓那麽些優秀的人上當?!”任小琪終於用一串冷笑結束了她這篇集中華上下五千年街八傳統文化精髓之大成的演講,我驚歎於她居然可以在幾分鍾之內如此簡潔明快地勾勒出我一生中如此重要的一個階段,雖然在她嘴裏的我是完全陌生的,但也足以讓我在心下歎為觀止,說聲“P服,P服了!”
  辦公室裏人人麵麵相覷,繼而嘰喳一片。於麗水到這個時候才出聲維持場麵:“小琪,說話注意點,這裏畢竟是辦公室。”隻是她嘴角微微上揚,眼角閃爍著無法掩飾的快意。
  “辦公室又怎樣?有人這麽醜的事都做得出來,我難道還要怕臭了自己的嘴講出來?你問她我剛才講的話裏麵有沒有一句話是說錯了的?”
  “有!如果你剛才想說的是‘婊子’的話,正確的英文發音是prostitute而不是prastitute,知道嗎?記得下次不要了哦,會給人笑話的。”雖然我講得很認真,可是還是有人“吃吃”地笑出了聲。
  阿蓮把我從美工室裏拖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我不想占東家的便宜,所以自己主動加班補回中午遲到的那半個小時。
  “你幹嘛要遲職?”阿蓮是真急了,小臉紅樸樸的。
  “因為在這兒呆得夠久了,我又有了新的賺錢大計,所以辭職了。”
  “你說謊!你是因為任小琪今天講的那些話才不想再做下去的。”
  “你相信那些話嗎?”我不答反問。
  “不!”阿蓮想也不想。
  “那就是了,我在意的人不受那些話的影響,所以這些東西對我沒有殺傷力。其實我今天中午在小木屋裏兒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走了。她隻不過碰巧在這個時候講了那一堆笑話而已。”
  “可是你在這個時候走,而且完全不幫自己辯解,那其他人都會以為你真是那種……那種……人了。”可憐的阿蓮張了幾次嘴也講不出那幾個字,隻得跳過。
  “唉,親愛的,你怎麽就不明白,那些人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呢?有時候語言是蒼白的,沉默是才是高貴的。”
  “那你會對渡假失望,對小島失望嗎?”
  我挽住阿蓮的手臂:“對任何一個停留的地方,我隻享受我喜歡的那一部分,所以一路走來留下來的隻有鶯歌燕舞和NO WAR的擁抱,當然小島於我永遠是剛來時的寧靜和美好。”
  阿蓮終於破顏而笑:“本來想好了一大堆話要來安慰你的,可是到頭來卻成了你在安慰我了,真不象話。”
  “是不象話,所以今天晚上罰你請我喝酒。”

  第二部 第十五章
  雖然說是不在乎,可是那些關於我的精彩故事還是象腥紅熱病毒一樣隨著空氣迅速地周遭傳播開了,不僅是渡假村,而是整個小島上的人個個都象現場第一目擊人一樣,講得繪聲繪色,腦酣耳熱。阿蓮的父母自然也聽說了,而且我敢肯定還是Nn的版本。但是兩個善良的老人一點不在乎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神色安然地向往常一樣招呼我吃住,晚飯後,阿蓮他爸還難得地留在院子裏陪我和阿蓮喝了兩杯。不過這種詳和的氣氛卻被尹天與四、五個催命的電話破壞掉,他非讓我出來,不然就上門踢館了。這種敏感的時候,我不想幫阿蓮家添什麽麻煩,於是隻好出門。
  尹天與在渡假村的酒吧等我,燈光很昏暗,這讓我略略放心。尹天與旁邊坐了一個女孩子,眉眼很是清秀、細致,一眼看去並不張揚討厭。
  “你好,我是DIDO。”女孩子很大方地率先向我點頭招呼,並自報家門,很有家教的樣子。
  “你好,我是李好。”一肚子不耐煩,而且感覺這情形實再有點象江湖上拜碼頭,所以我笑得有些勉強。
  “喝點什麽?DIDO很會調酒,要不要試試那款‘Sangria’,味道有點酸酸的,很容易上口,不過容易醉。”尹天與雖然說得語氣平和,我卻覺得他象故意在DIDO麵前挑戰我。
  “沒關係,想灌醉我小心你自己先陣亡。”
  DIDO於是很聽話的往吧台去調酒了。
  “你又打算躲去哪裏?”尹天與喝了一口麵前大杯裏的不知道什麽東東的液體,又喝了一口冰水。
  “什麽話,什麽叫躲,這叫戰略轉移。”
  “其實你們開會的時候我剛好在門口。”尹天與說。一想到那刻的羞辱我的血壓有點颯升。
  “任經理的演講很精彩哦?”我喝了一口水,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嘻笑。
  “不,你的沉默更精彩。至於那個任經理嘛,她會比你更早離開渡假村。”
  我吃了一驚,繼而出離地憤怒:“你這是幹嘛?幫我報仇嗎?你怎麽能這麽做?如果說今天任小琪做的是當眾打了我一耳光的話,那你這種做法就是在我腦袋上畫了個烏龜!你怎麽能這麽幼稚?這是你經營的事業,而我們是私下的朋友,你怎麽可以把兩樣東西混為一談公報私仇呢?你太讓我失望了,如果是WILLSON絕對不會這麽做的!”我氣壞了,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但是最後一個字講完我立刻意識到自己講錯話了。
  果然,尹天與象被人抽了一鞭子,臉也痙攣了一下。我想說對不起,但嘴動了動,卻出不了聲。
  “至少謝謝你還當我是你的朋友。但是這我這麽做並不是為了你。”尹天與深吸了一口氣才接著說:“如果當時我隻是當自己是你的朋友的話,那個叫任什麽的已經是我這輩子出手教訓的第一個女人了。實際上年初的時候阿輝,就是程景輝回來報告我渡假村的人事存在很大問題,而且這裏麵的關係又很錯綜,他們都不敢放手去做,所以我才會自己下來,誰也沒告訴在這裏觀察了半個多月了,確定了人事變動的方案,並且涉及到中層以上的幹部已經一早通報了合資各方了。在那個任什麽出口傷你之前她已經進了大名單。不知道這樣的解釋能不能讓你腦袋上的那隻烏龜不見呢?”
  “那是誰一開始就告訴我說來渡假村就是為了等女朋友的?”我勉強想找回一些不讓自己太過內疚的理由,“誰讓你在我麵前老是扮出一副老奸巨滑的樣子來?”
  “是呀,在你眼裏我總是這麽不堪,看來我真的要檢討一下自己了。”尹天與微微笑著,我卻在他臉上見到一味中年人才有的蒼涼。
  在這一刻,我才真正意識自己遠遠去法估量對他的傷害到底有多大,我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於是一把抓過尹天與的酒瓶猛灌一口說:“反正我欠你的東西多了,就當我再欠多你一次吧,反正說什麽都是多餘的,我自己罰自己自己好了……哇,這是什麽酒怎麽這麽難喝呀?”
  尹天與一把搶回酒瓶,“你懂什麽,這可是荷式金酒,你別糟蹋了我的好酒還扮出一付很有義氣的模樣,什麽便宜都讓你占了。”
  “很貴嗎?”我的口頭禪不知不覺彈了出來,順便咂了咂嘴,回味一下這“好酒”的滋味,可惜感覺還不如阿蓮她爸自己泡的枸杞酒。
  尹天與報了一個數,我不由撇嘴,“不算太貴嘛,還以為我浪費了你多少。”
  “好酒就象好古董,不在乎有多貴,而在乎你是不是喜歡,知道嗎?”尹天與難得有機會教訓我,臉上的表情很爽:“那你接下來要去哪裏?”
  感覺很是虧欠了他,所以這次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要回去廣州實施我的全新的賺錢大計。”
  “什麽賺錢大計?”
  “我想做一個鮮花訂送網絡,到時候我所有的網絡會員每天訂鮮花就象訂牛奶和報紙一樣,新鮮又便宜,而且保證每天更新。”
  “啊,訂鮮花象訂牛奶和報紙一樣?這個念頭聽起來好新鮮哦。”DIDO端著一杯顏色怪異的飲品走過來,正好聽到我講的最後一句話,不由接了一句。
  “這個就是那個什麽什麽?”望了一眼DIDO手上的那杯形跡可疑的東西我皺著眉頭拿眼睛問尹天與。
  “Sangria。”DIDO幫尹天與答我:“這是一種紅酒飲料,由白蘭地,澄汁,紅酒,奇異果什麽的混合在一起,裏麵還有一些其他水果的果肉,你試試。”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示弱,於是強做鎮定地喝了一口,咦,味道不錯哦,忍不住又喝一大口,歎道:“有點酸酸的,但是味道很特別,剛到舌尖的感覺很美妙,喝到中段的時候有些奇峰突起的意外,但是最後卻有些澀。”
  DIDO好高興,仿佛找到知音一樣:“你很會喝耶,因為我覺得這支飲料就象在愛情裏起起伏伏的男女,所以才給它取名字叫‘Sangria’。”
  愛情裏起伏的男女?我偷偷掃了一眼坐在一排的DIDO和尹天與,就是這般模樣的嗎?
  “喂,等等,你沒發覺你的大計裏麵有一個很大的漏洞嗎?”尹天與將我的思緒從Sangria扯了回來:“你是有嚴重花粉過敏症的,你居然跑去做這一行,你找死呀?!”
  “你知不知道對於住在高原的西藏人來說,在轉經的路上走了是件幸福的事,而對於我來說,能在賺錢的路上去了是一件同樣幸福的事。”
  “啊!”DIDO嚇了一跳,尹天與見慣不怪了我的胡說八道一點不以為異,隻管順著自己的思路說:“除此之外這還涉及到很多具體的東西,比如聯係花場,派送係統,管理係統,廢花處理,更別說成本合算,費用控製什麽的,而最關鍵的是這個計劃要實施的話需要一個龐大的資金支持,你找到了嗎?”

  第二部 第十六章
  短短時間內他能一下子理出這麽多問題,我也有史以來第一次對他生出一些佩服。其實在網上我已經聯絡好了一班人一塊兒做這件事,他提到的各方麵問題我們都已經核算計劃好了,連花場都聯係好了,但是現在唯一遇到的真正問題就是資金問題。其中一個搭檔一直在申請美國的風險投資基金,但是目前情況還不是太明朗。
  我連比帶劃地講解了一通,很慶幸尹天與對數字的敏銳程度並不輸給我,所以那些爛熟於心的數字一講出來他隻一聽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有時候甚至比我還要先講出計算公式和換算結果,這就是跟聰明人相處的好處。
  聽完以後,尹天與一直皺在一處的眉頭舒展開來,點頭說:“這個計劃行得通,不過你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如果一直找不到‘水喉’(投資)的話,你不如把這個計劃賣給我吧。”
  “休想!我的第一桶金就指望著它呢,你休想打我的主意。”我很警覺地望住尹天與。
  尹天與喝得不少,終於忍不住往洗手間狂奔而去。我這才發現DIDO一直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卻一直沒有不耐煩的意思。我有些報歉:“不好意思,悶壞你了吧?”
  “不會呀。”DIDO微微笑,“不過我對你們的這個鮮花派送計劃跟天與哥一樣倒是有些興趣,想拿點錢出來玩玩。你認為首期投資100萬夠不夠呢?”
  剛喝到喉嚨口的啤酒突然岔了道兒,生生被憋進肺裏,我差點沒被嗆死。DIDO忙幫我搓背揉心口:“你沒事吧?”
  我一邊憋紅了臉咳嗽一邊搖手,好容易倒出一口氣說:“你說的100萬是日元還是越南盾?”
  “當然是美元。”DIDO的表情很認真,一點看不出開玩笑的樣子來。
  “這些錢的來路沒有問題吧?”我想我是真的給嚇倒了。
  “當然,我們家和天與哥家一樣,都是正經商人。”
  啊,門當戶對呀,看來不光是女朋友這麽簡單,應該是結婚對象了吧?
  “這個,因為涉及到股權事宜,所以我要和我的搭檔商量一下才行。”我努力平息激越的心跳,調勻呼吸,一邊廂還假模斯樣兒地扮矜持。做了這些年的業務,我深知吊起來賣為自己在交易中能帶來怎樣的優勢,當然如何適可而止則是更加高深的藝術了,但是,老天做證,聞到錢腥味兒的時候我總是最熱愛藝術的那個。
  “好呀,商量好了給電話我吧?”DIDO一邊說一邊在酒水紙上寫下一個電話號碼給我。
  “對了,你知道這個島上哪裏有寵物店嗎?”DIDO突然問。
  “啊?”做為千金小姐,不諳世事是一件理直氣壯的事,隻是辛苦了我要怎樣顧及她的自尊,我盡量委婉地說:“在這種地方據我所知隻有獸醫站。”
  “那就麻煩了。今天天與哥一直在找一隻白色的雜種貓,直到吃完晚飯才有空陪我到這兒來坐坐。所以我想如果有寵物店隨便買一隻回來不就行了,又不是什麽貴種貓,應該到處都有賣的。不過我這個表哥就是這樣,古怪花樣層出不窮,有一次我們一大幫表兄妹約好了去歐洲旅行,他偏要打賭說他可以一個人隻帶一百美元遊遍歐洲五國,結果真的……”
  “等等,等等,尹天與是你表哥?他不是你男朋友嗎?”我突然發現有些事情不太對頭。
  “什麽呀,亂哈啦。他是我表哥,至於他的女朋友嘛,以前見不少,但最近一年倒是好象沒怎麽見過了。不過還是很高興能被你當成天與哥的女朋友,至少說明我給人的印象不算太壞。”
  “那高非呢?”
  “你也認識非表哥嗎?他排行比天與哥小。”
  尹天與!真不明白我怎麽又讓這個狗東西給騙了!
  偏DIDO一點沒察覺出來我已經周身充滿了殺氣還自顧自地說:“不過說實話,雖然天與哥從來就不乏驚人之舉,但是這麽看重一件東西卻並不多見。今天他自己就已經沿著海邊走了四、五個小時去找那隻那發瘟貓了。所以我想要是有寵物店的話幹脆買一隻回來充數算了。”
  “他在找‘痞子’!”一想到這兒,我的心猛地縮了一下,繼而被一股暖暖的水樣的物質包裹住。這一刻,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女孩子都如此醉心於扮演小女人的角色了,偶爾試試被人這樣事無巨細地看顧著的感覺的確享受得來很容易讓人墜落。而這種享受於我卻是陌生極了的。
  尹天與回來的時候,我和DIDO正聊得火熱,他象一隻嗅覺敏銳的狼狗:“是不是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
  “啊,沒什麽大事,隻不過除了高非外我又認識多了一個你的親戚而已。”我皮笑肉不笑地望住他說。
  尹天與的臉皮構造一定異於常人,他居然連一點麵孔略微泛紅的意思也沒有,神定氣閑地坐下說:“如果你對我們家的親戚這麽有興趣改天我一個一個介紹你認識他們。特別是我媽,她一直要我不管好醜至少帶一個女孩子回去給她看看就好,而且我想同樣超愛廚房的你們一定會合得來。”
  換在半個小時以前我或者會請他洗冰水浴清醒下頭腦,但是此時,我卻鬼使神差地歎了口氣說:“試試拿錢收買我吧,說不定我財迷心竅會跟你去也不一定。”
  “真的?”我的回答不但出乎我自己的預料看來也讓尹天與吃驚小少:“你是說真的?”他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也不管DIDO在一旁怎樣一臉恍然大悟地看笑話。
  “當我什麽都沒說過吧。”我趕緊轉口風。
  “欸,你這人知不知道什麽叫‘一諾千金’?”
  “開玩笑,從我坐下到現在我有講過一個‘諾’字嗎?”耍無賴可是我的強項。
  “天與哥,看來我這一趟過來回去有不少東西要向大伯、大伯媽他們匯報哦,唉,你得想想辦法讓我的記憶力出點狀況才行了。”DIDO一臉的不懷好意,看來他們表兄妹沒一個是省油的燈。
  “啊,不早了,我明天還得上班呢,我要走了。”我今天晚上的作為讓自己內心很不安,而且我也不想再趟他們表兄妹的混水。
  “還早呢,十二點還不到呢。”DIDO哪肯輕易放過看好戲的機會。
  “不行呀,我12點前不走的話法拉力會變南瓜,我會變青蛙。”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等等,我送你。”尹天與不理DIDO在旁邊怎樣地擠眉弄眼硬是追了出來。
  “不用了,阿蓮家離這兒也就二十來分鍾的路。”我覺得很尷尬。
  “為什麽老是拒絕我?我有什麽不好?我改?”尹天與站定了問我。
  “我有什麽好?我也改!”我依然嘻皮笑臉想打馬虎眼過去。
  “你總是這樣,我要怎樣才可以讓你懈下所有的戰衣?”
  “你這流氓,什麽時候都隻知道惦記著脫人家姑娘的衣裳。”我太極耍得爛熟,死不接招。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尹天與話鋒突轉,然後自顧自往前走過去,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了後麵。
  “有一則佛教故事,從前有個書生,和未婚妻約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結婚。到那一天,未婚妻卻嫁了別人。書生受此打擊,一病不起。這時,路過一遊方僧人,從懷裏摸出一麵鏡子叫書生看:隻見茫茫大海,一名遇害女子一絲不掛地躺在海灘下。路過一人,看了一眼,搖頭,走了。又路過一人,將衣服脫下給女屍蓋上,走了。再路過一人挖個坑,小心翼翼地把屍體埋了。僧人解釋道,那具海灘上的女屍就是你未婚妻前世。你是第二個路過的人,曾給過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戀,隻為還你一個情。但是她最終要報答一生的人,是最後那個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是她現在的丈夫。”
  我象被人施了定身術一樣立在了原地,這樣的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忍不住有點懷疑會不會又是尹天與這家夥自己編出來騙我的。但是無可否認,這種說法的確讓我很是釋懷——好象為自己之前的種種不齒與荒唐找到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就好比是搶了銀行而且不用被人繩之以法。
  “這不是我自己編出來的,你自己上網查一下就可以查到這個佛教故事。”尹天與好象背後長了眼睛。
  “其實這次來渡假村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我比你更害怕讓你觸及那些你極力躲避的東西,而我明白我的出現必然會導致這樣的結果,於是我告訴自己隻要能夠遠遠地看著你就好,直到那天突然刮台風,可能是天意吧,我倒是真的很感謝這次的天意,於是我又告訴自己隻要做你身邊一個朋友就好。可是今天晚上,我卻發現自己想要的東西比以為的要多得多。我知道這樣貪心遲早會被上天懲辦,但是我不想再遲疑下去了,我已經錯過了一次,同樣的錯誤我絕不允許自己犯兩次。”尹天與說著突然轉過身正正俯視住我:“讓我證明,我就是上輩子那個為你挖坑的人。”
  被一個男人如此感動是我從未有過的經驗,可是我的理智終於在最後關頭成功阻截了我點頭的衝動:“可是那個給了我一件衣服的人已經在我的生命裏留下了太多瘡疤,而且今生今世都不會消失,而這些不是你應份承擔的,這樣對你不公平。”講完我突然覺得有點難過,雖然隻是一點點而已,而已。

  第二部 第十七章
  “你錯了,留給你這些瘡疤的不是他,是我,目的隻是為了讓你一步步向我走近。”尹天與扶住我的肩膀用堅定無比地語氣告訴我,就象在宣布國共第一次合作。我抬起頭,望向他,隻見他眼裏清澄無比,反爍著天上的點點繁星,周圍的空氣靜宻,隻有海浪聲嘩嘩地響著仿佛是恒古以來未變過的節奏。我的腦子有些混亂起來,這一幕好象跟我曾經反複出現的一個夢境如此相似,但是對麵這個男人的臉孔在夢境裏卻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清晰過。是不是真的象尹天與說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呢?算了,我真的覺得很累了,累得連思考的力氣也沒有了。
  “我不確定我現在的決定會不會導致另一次的錯誤,但是我想在我還有勇氣的時候再試一次。”我費力地閉了閉眼,敏感到尹天與扶住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我就整個人被擁進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一直忐忑著上下的心象是忽然找到了一個安放的處所,平靜下來,安穩地跳動著。冒著被郭老先生從棺材裏跳起來痛毆的危險,我的腦子裏反反履履隻有一句話來回癲倒念著“與其獨自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的懷裏昏倒一晚。”
  因為遞了辭職信後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才能正式離開,所以我隻能暫時厚著臉皮借住在阿蓮家,這樣一來,不單每天有早餐吃而且還能和阿蓮一起走著去上班,日子倒也過得頗幸福。因為廣州那邊出了點事,尹天與第二天就趕回廣州了。本來走之前他要幫我另外再找地方住的,不過被我一口回絕。從過往的經驗裏我太知道從精神到物質上擁有一個完全獨立的世界對兩個人相處而言是多麽重要。
  好在尹天與對我的固執早就不以為意了,在他看來,隻要我自己覺得好就行。隻是每天幾個電話報告他當天的行蹤,搞到我很不習慣:“你不用每一件事都告訴我呀,我又不擔心你在廣州會亂來。”
  “可是我希望你每天都能清楚知道我在做什麽,並且在任何時候都知道能在哪裏找到我。”尹天與固執起來並不比我好多少。
  阿蓮很快察覺到我的變化,我也沒打算瞞著她,隻是真的不知道怎樣用語言去形容尹天與,所以答應下次等他再過來的時候直接介紹他們自己認識好了。在阿蓮看來最高興的是我終於有了著落,留在渡假村這段時間總算有了一個交待。雖然她表麵上已經釋然了,但是我知道她一直認為我是因了任小琪被迫離開這裏的,而且一直梗梗於懷,總認為這一切是她的錯。但在離開之際我卻忽然收獲了一段感情,這才最終慰藉了她那深刻的內疚。
  任小琪被通知離開的那天風和日麗,但是她的歇斯底裏卻令辦公室幾乎狼籍成一片廢墟。所有的人都躲得遠遠的,於麗水大約一早收到風,幹脆請假一天,徹底消失。任小琪發了瘋一樣不停地打電話,或者對著電話大罵。我坐在外麵幹活,實再受不了這種噪音,於是走過去替她把門關上,卻被她衝過來一把把門拉開衝我喝斥:“你憑什麽敢關我的門?這是我的辦公室,連你也夠膽來落井下石、踩上一腳?你知道我爸爸是誰嗎?”
  “對不起,關於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如果你實再想知道你爸是誰的話或者你可以回去問問你媽。”我麵無表情地冷冷地說。我不是沒有同情心,但從春節時在長途車那一幕以後我發誓我絕不濫用它。
  人們偷偷從背後注視我的目光依然是曖昧而鄙視的,我照舊熟視無睹地直挺著腰板來去。鮮花派送項目進行得很順利,風險基金也申請到了,下個月就可以到廣州的帳戶上,DIDO的投資已經可以不用考慮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自從答應了尹天與之後我就一直對要不要跟他的親戚扯上經濟關係頭痛不已,現在終於一切都迎忍而解了。我手頭的移交工作也進行得很順利,隻剩下一個星期時間我就要跟這裏徹底說BYEBYE了。
  桌麵上電話響,果然是尹天與:“離開你二十五天零十七個小時十三分鍾了,很想念你,比想念島上的碳燒生蠔加鐵板青口還要多出一份薄荷葉炒海瓜子。”
  “在老六的攤子上吃加多一窩潮州粥總共還不夠五十塊錢!”我很為自己不值。
  “今天下班我來接你呀。”
  “你到島上了?”我吃了一驚。
  “對呀。”
  雖然早知這家夥神出鬼沒的,但是這個樣子跳出來還是怪嚇人的:“你每次都這麽鬼鬼崇崇的!”
  “你就不能裝出驚喜一些的樣子嗎?做人家女朋友也應該有些起碼的責任感耶。”
  捫心自問,好象隻見有驚不見有喜,於是覺得有些心虛起來:“晚上想吃什麽?我做給你吃呀。”我終於從廚房方向遙遙地捕獲到一絲我那若隱若現的為人女友應有的責任感。
  “雖然這個提議很讓人心動,可是我今天晚上有更特別的安排。”
  “聽起來你沒打算告訴我你的安排是什麽。”
  “怎麽,你怕我會賣了你嗎。”
  “放心,你不用激將法我也會去,隻是到時候不知道是誰把誰給賣了。”
  “知道嗎?如果說我這輩子隻做對了一件事的話那就是終於捉到你做我的愛人。”尹天與又開始對住電話開始抒情,可惜我的胃部終於無力消化如此反酸的文字,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
  尹天與很知情識趣地沒在渡假村出現,而是約了我在碼頭。為了準時到達,下了班告訴了阿蓮一聲,我甚至連工裝都來不及換,就趕了過去。遠遠地看見尹天與逆風站在大堤盡頭,一身白衫白褲,在風中獵獵地飛著,心神有一絲兒的恍惚:“是他嗎?命中注定的就是這個男人嗎?”
  “幹嘛?發什麽呆?”尹天與迎過來握住我的手。
  “沒有,隻是替你們家工人辛苦而已,最不愛幹淨的人還老愛穿著白衣服。”
  “撒謊。”尹天與神情輕鬆地拍了一下我的腦袋,卻沒有追問下去。唉,在他麵前我好象總是一覽無遺。
  他牽著我的手上了泊在近旁的一艘快艇:“要出島嗎?”我奇怪地問。
  “對,不光是出島,還是回廣州。”尹天與狡黠地一笑,做了個手勢,快艇馬上發動起來。
  “回廣州?!”我的眼皮熱熱地一跳,“可是我什麽都沒帶呢,而且連衣服都沒換,還穿著工衣呢。”
  “你那些便裝還不如工衣呢。”尹天與很不留情麵。
  “我專門空出衣櫃好給很有責任感的人一個表現的機會。”我大言不慚。
  “好,那就說定了,以後不是我買的衣服你就不許穿!”尹天與說這句話的時候讓我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踩到粑粑了,於是立刻反口:“才不要呢,萬一要是哪天你不肯給我買衣服或者把錢全拿去貼狐狸精了的話,那我還不得光脫脫出門呀!”

  第二部 第十八章
  尹天與歎了口氣:“從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下了毒手了,除了把你留起來自己用以外再找不到其他出路了,所以狐狸精們我是無福消受,隻好全部留給我兒子了。至於給你買衣服的錢,你放心,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一定會在我破產之前把天底下所有男人的眼睛給挖掉的,讓你光脫脫給別的男人看了去,哼哼,那我不虧大了。”
  “喂,被人家看的是我,你虧什麽呀?!”
  尹天與圈住我的肩膀,把我的腦袋按在他的下巴下麵很憂傷地說:“你想想看,要是全世界的男人都知道尹太的三圍數字了,身為尹先生的我還不虧嗎?”
  我不管是不是講笑,都不喜歡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於是抓住尹天與的白襯衫一陣猛搓,然後故做驚訝:“哇,是麻質的哦,很舒服啊。”
  “你也喜歡麻質的衣服嗎?太巧了,我買的是情侶裝哦,這套是你的。”尹天與咧著大嘴高興壞了,從身後變出幾個紙袋。
  “你知不知道你笑得很陰險?”
  “不會啊,女孩子們喜歡我通常是從我的笑容開始的。”
  我為之氣結,被人算計的滋味叫我無法接受,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跟他在一起令我在人前趾高氣揚的IQ為什麽總是輸他一頭!於是堅決不肯接過那堆衣服鞋子。
  “就猜著你會這樣,你要真不肯要一定會後悔,因為說實話,置這套行頭的錢本來是你這個季度的工衣換裝費,不過剛把費用批下來你就遞辭職信了,與其做了浪費我幹脆就替你換了這一身……”
  “什麽!”我幾乎跳起來弄翻了小艇,“你憑什麽拿我的錢幹這種事!”
  “鎮定,鎮定,你要搞清楚,這筆錢就算省下來也不能發到你手上呀,而且天地良心,買衣服鞋子我還自己貼了不少進起呢。”
  沒等尹天與嘮叨完,我一把搶過了衣袋子。
  真不知道尹妖人到底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非要連夜趕回廣州,所以在吃了一頓頗具潮州街頭風味的溪口滷鵝、彩塘落湯錢、鳳凰炸豆腐之後,我們又連夜上路了。尹天與開車,我坐在副駕駛位上直搓肚皮,這頓吃得太狠了,可是也不能全怪我不節製,實再是這些東西太好吃了。尹妖人真是長了個狗鼻子,哪個旮角裏有什麽好吃的全能給他找到。
  俗話說得好“飽暖思床褥”,等肚子脹得不那麽難受以後,我很快有些昏昏然了,雖然一再提醒自己不能對尹天與的車技太信任,無奈理智戰不贏困意,口齒不清地嘟囔了兩句,我便徹底進入了良好的深層睡眠狀態。隻是朦朦朧朧中仿佛看到到尹天與探過半邊身子在用嘴在我臉上輕輕印了一下,感覺臉上那個地方久久都是暖暖的。我在心裏大叫了一聲:“狗東西,小心開車!”
  我是被一陣狗吠聲給吵醒的。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一床薄毯,椅背雖然調底到象張張床的高度,可是我還是覺得腰酸背痛。發現尹天與不在車上,我忙坐了起來。下了車我四下環顧,天已經微微亮了,周圍有一圈黛色的山影。車子停在一個大院子裏,不過院外和院內一樣都是雜駁的野草,區別院子的唯一標誌就是一順兒的鐵絲網。院子裏整齊地徹了好多白色、藍色和粉色的房子,大部分都矮矮地坐在地上,不大象預備給正常人住的樣子,空氣裏有絲怪怪的味道。
  “汪汪!”那陣吵醒我的狗叫就從一排藍色的柵欄後麵傳過來的。我循著聲音轉過一片房子,原來後麵還有一片大大的空曠的草地,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象個孩子似的逗著幾隻黑黃色的土狗正玩兒得起勁呢——唉,除了尹妖人以外還可能是誰呢。有時候我真的忍不住要懷疑這家夥到底是不是人,明明開了一晚上車了,他老兄還可以這麽精神地在這兒逗狗!
  “嗨,你的神經是鐵打的?真不困呀?”
  尹天與這才看到我,眼睛一亮,忙朝這邊跑過來。我這才發現他跑步的姿勢很專業,幾乎可以說是漂亮,陽光從他身後逆著照過來,給他身上鍍了一圈金色的邊,隨著運動的改變,他整個人仿佛閃閃發光起來。
  “這廝台型不錯。”我忍不住暗暗地讚了一句,繼而奇怪,這為什麽這家夥最近出現的時候總是這麽夢幻,給人很不真實的感覺?到底是我之前沒發現還是最近自己的感覺出了問題?我搖了搖頭,努力想拋開心底隱約升起的一絲不安。
  “你以為我象你呀?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屬豬的。你還真能睡呢。看你睡成那樣子,開始我還以為你是昏過去了,可惜正想幫你做人工呼吸的時候,就聽到你說夢話了。”
  “夢話?”一想到自己不雅的睡姿,我不由臉皮微微地發燙:“我說什麽了?”
  “你說啊‘天與,求求你,不要丟下我,我願意把我的存款都給你’。”尹天與一臉壞笑,我一聽就知道他又在瞎掰。
  羞憤之下我一拳揮過去:“去死吧!”
  尹天與一把捉住我的手:“不許這麽說,這麽感性的話是我的專利。”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使出全身本事直襲他身上的大小穴位,那幾隻小狗也跟著起哄,又跳又叫地跟著我們在草地上左撲右閃。
  “對了,這兒是誰家的院子呀?”玩鬧了好一通之後我才想起這個要命的問題。
  尹天與神秘地笑了笑,領著我往大院門口走,在一個半人高的胖胖的樹墩子前麵停了下來。我孤疑地看過去,見到樹墩子被斜著削掉了一頭,寫著“好與舍”三個字。
  “這是什麽意思?”
  “你的‘好’,加上我的‘與’,自然是天作之合,天下無敵,傳世奇葩……”
  “你是不是還想再打過?”我沒什麽耐性了。
  “哎,你還真是笨呐,到現在還看不出來,這裏是我們的寵物收容所,收容所的名字就叫‘好與舍’,怎麽樣,這個名字是不是很棒?我可是隻用了三十秒鍾就想出來這個名字。”
  “什麽?!寵物收容所?我們的?”一定是睡眠不夠,我的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你跟我來。”尹天與領我往一排白色的房子走過去,還沒進門,“喵——”一聲,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我竟然打了一個哆嗦:“不要!”我抗拒著不肯再往前一步。尹天與一把拖住我的手,溫柔但是堅定地拖著我往裏進,完全無視我的手心怎樣疾速地失溫。
  這是一間貓舍,大約有十幾隻貓,老的、嫩的,白的、黑的,什麽都有。有兩個工作人員正把它們從各自的籠中放進一個更大的,布滿各種貓玩具的網房裏。尹天與把我拖進網房,蹲下來,小心奕奕地捧起一隻大約四、五個月大的小貓扯住一直往後退的我,往我懷裏一墩:“你不接住會摔壞它的。”
  我當然知道我一撒手會怎麽,隻得托住這隻倒黴貓。天啊,它的身體暖暖的,毛毛軟得要命,記得“痞子”剛剛抱回家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一身的胎毛尚未褪盡。這隻小貓大概沒試過被人抱得這麽高,很緊張,四隻爪子死死地扣在我的手上,瞪著一對褐色的眼珠子望住我直叫喚。我習慣性地把小貓靠在懷裏騰出一隻手手來輕輕揉揉它的鼻梁骨,再順著它的大奔頭用手一路撫下去:“乖乖,不怕嗬。”我一邊安撫它一邊蹲下來,想把它放回地下。誰知道它倒不肯了,手腳並用地往我身上爬,又用爪子鉤住我的衣服前襟,死活不下來。我隻好親親它的大腦門兒,它也奶聲奶氣地“喵——”一聲來回應我,我感覺象是被一粒冰做的子彈擊中了一樣,有液體溫柔地漫過我的喉嚨,一口氣沒緩上來,我的臉怎麽濕了?討厭!我又哭了!怕給人發現,我飛快地把臉在袖子上蹭了一下。不曾想尹天在我身邊蹲了下來,輕輕把我攬在懷裏,柔聲地說:“想哭就哭吧,反正你哭不哭的樣子都不算漂亮。不過別在我身上擦鼻涕就行了……喂,說著你呢,怎麽又這樣!”

  第二部 第十九章
  在“好與舍”待到下午三、四點我也舍不得走。跟著工作人員一起給那些貓貓狗狗洗澡、喂食、打掃宿舍……時間不知不覺間過得飛一樣快。可能在旁人眼裏它們都不是漂亮的寶貝,有的甚至有皮炎或是有殘疾,但是正因為這樣卻更讓我覺得心疼。
  這兒的工作人員有的是節假日過來幫忙的義工,有的是全職人員。雖然大家各自的背景各不相同,但是在接觸那些小東西的時候大家臉上的表情都是那麽溫柔和幸福,我跟大家因此也很快很自然地熟絡起來了。
  正幫著那個華農畢業做獸醫的小姑娘——小鄺給一隻鬆鼠狗上藥的時候,小鄺突然說:“尹太,你這次可要好好給尹先生煲點靚湯讓他補補,為了在這麽短時間裏麵搞起‘好與舍’尹先生跑上跑下的可是真的累壞了!”
  我楞了一下,“尹太”?一天之內兩次聽到這個字眼,讓我心驚肉跳:“我們隻是男女朋友。”我笑得一定很勉強,因為小鄺的表情變得很窘:“啊,對不起,因為在定貓舍設計樣式的時候尹先生老是說‘我老婆會喜歡這樣,我老婆會喜歡那樣’,我們都很羨慕,以為你們結婚很多年了感情還這麽好呢。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又是尹天與!那種臭扁他一頓的衝動讓我熱血澎湃,這時才想起好象已經不見“尹先生”很久了,我象是從貓舍出來就把他給忘在那兒了。
  等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那麽無摭無攔一個“大”字形地睡在草地上,完全沒有顧忌身上那一身白衣白褲,我忍不住為這套明珠暗投的亞麻衣服默默衰悼。他睡得好幸福,嘴角微微地上翹,好象在夢裏見到了什麽開心的東西,即使是一腔怒火這時我也不忍心吵醒他了,於是幹脆在他旁邊坐了下來。看著他孩子一樣任性地睡相我忍不住奇怪他身上的少爺脾氣和平民氣質怎麽可以如此高質量地共存共榮。
  有一隻蜻蜓飛了過來停在他的心口位置,也不知道是怕他驚了蜻蜓還是怕蜻蜓撓了他的好夢,我很自覺地伸出手在他心口輕輕一拂,蜻蜓一下子飛了起來,掠過尹天與的臉,將一串碎玻璃樣的投影水波一樣在他臉上散開。這時我才發現這段日子不見他真的瘦了好多。我的心神不由一激:這個狡黠得象隻黃鼠狼的男人犯起痰氣來怎麽象個情竇初開的高中生?為了這樣的我值得嗎?即使他明知我的過去傷痕累累,即使他明知直到今時今日我的心仍然居無定所,即使他明知……我突然覺得好怕,因為我對自己除了賺錢之外的其他方麵的自控殊無把握。但是如果說就這樣離開他我已經開始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望住他的臉,我的手不由垂了下來,輕輕撫過尹天與的臉頰,忽然原本睡著的尹天與突然歪過臉,在我手心飛快地吻了一下。我嚇了一跳,正想縮手,卻被他敏捷地一翻身捉住壓在了身下。
  “幹嘛你?這裏可是公眾場所!”我被這個情形搞得尷尬得要死,狼狽地掙紮。
  “你也知道這是公眾場合,那你幹嘛光天化日之下非禮我?”尹天與理直氣壯。
  “有沒有搞錯,你是男人,我一個弱小女子怎麽非禮你呀?”
  “還嘴硬!你先摸了我的胸,然後又死盯著我的臉看了有兩分鍾之久,害我眼皮都不敢眨,你知不知道這有多辛苦?!更離譜的是最後居然拿手來摸我的臉!”
  “你一直在裝睡!”我為之氣結。
  “好了,it’s my turn,到我非禮你了。”
  一看他神色有異,我已經知道大事不妙,無奈身體被他死死壓住完全動彈不得,心下大急,隻剩下一張嘴可以自由活動,於是出言恫嚇:“你敢!你要幹什麽?我……”尹天與的嘴狠狠地壓了上來,生生把我的反對壓回了肚子裏去,我的反抗不久就在一片堅定而溫柔地海洋裏舉手投誠了。
  我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隻是覺得象在這片海洋裏蕩漾得鬥誌全無、意識朦朧。直到有人拿手拍我的臉頰才驚醒過來,隻見尹天與憤怒的臉上眼睛仿佛都氣得要脫窗了:“喂!你有沒有搞錯!我們是在親親耶,你居然差點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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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冷汗順著脊梁往下偷偷地滲下來,我好象真的有些誇張。我忙忙地坐起來,“誰讓你親我來著?再說了,人家覺得很舒服,自然就睡著了。”
  “真的舒服嗎?”尹天與馬上變出一臉壞笑湊上來:“那再來一次好不好?”
  “不要!”我彈跳起來,“等我下次失眠的時候再說吧。”
  “幾點了?”尹天與隨口問。
  “六點了,你自己不戴表的嗎?”
  “什麽六點了?完了完了,掛點了!要給人錘殺的。”尹天與跳起來一邊念叨一邊拖住我開始往外頭狂奔,連招呼都來不及跟其他人打,把我扔上車,自己也跳上來一陣煙似地呼嘯而去。
  到了他的公寓被他一迭聲地催著去洗澡換衣服,又出門時,發現他自己也洗過澡新換了一聲衣褲。
  看來他對我的出門速度還算滿意,所以這次開起車來不象之前那麽毛燥了。我這才勻順了氣問他:“這次又是去哪兒?”我以為這次神秘之旅已然真相大白了。
  “見我爸我媽,還有一大票親戚。”
  “什麽?!”要不是給保險帶箍著,我一定會創造一個車廂裏的高難度動作。難為尹天與講得這麽神定氣閑仿佛隻是問候了一句伯母身體健康否。
  “為什麽我要見你爸媽?還有一幫不相幹的人?”我有些生氣了。
  “幹嘛,難道你是怪我沒有先去見你爸媽?其實我有去過耶,不過因為你不在,所以不是正式拜見,隻是由夏萌萌領著以朋友的身份去過府上。“
  “你還背著我幹了些什麽?”我實再想不出他還有什麽不敢幹不想幹的事。
  “也不算太多了啦。不過我好象很合未來丈母娘的眼緣哦!她對我很好耶。”
  “她是不是又拿出所謂珍藏十幾年的烏龍茶給衝給你喝,又幫你剝桔子皮,最後還拚死留你吃飯,做了一大桌子雞鴨魚肉往你碗裏堆得山高還一直念叨‘不好意思讓你吃頓沒菜飯’什麽的?”
  “咦?你怎麽知道?”
  “這是我媽招呼所有以我同學、同事、朋友身份到我們家來的雄性生物的接待標準。”我難過地歎了口氣。
  “可是我真的覺得林媽對我另眼相看耶。”無論我怎麽打擊尹天與自我感覺依然良好。
  “我爸媽結婚幾十年了,雖然偶有爭執,但感情絕對良好,你少打我媽的主意!”
  尹天與眥牙想咬死我的樣子讓我大樂。可是一想到等會兒的場麵我開始覺得頭皮發麻。這種情形太讓人難堪了。
  “今天是我爸媽結婚紀念日,不是專為見你搞的PARTY,所以你不用太介意。”尹天與良心發現,終於肯幫我舒緩一下神經。
  “可是我什麽都沒買呢。兩手空空地總不太好吧。”我開始考慮身為別人女友應盡的責任了,真是有進步。
  “放心,我買了。”尹天與也查覺到我的進步,臉上的表情很快樂。
  我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不要那麽慌張,反正似乎真沒打過嫁給他的主意,見見他的家人又怎樣?索性他們嫌棄我沒氣質不淑女身份地位懸殊什麽的,反對我和尹天與在一起,那我再也有用為跟尹天與之間不合正常的情侶規範的相處方式而煩惱下去了。
  這麽一想,居然真的坦然起來,尹天與狐疑地看了我好幾眼,心有芥惕很沒信心地問:“你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吧?”
  “沒有呀,怎麽會。我在想等會兒怎麽討好你老爸老媽和你那一票親戚呢!”我露出天真無邪地笑容。

  第二部 第二十章
  這是麓湖旁邊的一幢別墅,外表看起來並不怎樣的張揚。跟著尹天與走進去的時候聚會已經開始了。我還沒來得及仔細看看玄關的地磚,一個身影就箭一樣衝過來麵前,“李好姐!”
  原來是DIDO,就她眼尖:“喲,還真是道德倫喪呢,居然穿情侶裝——天與哥這回真的給人破功了。李好姐你要小心哦,跟天與哥在一起難免會懷孕的。大伯媽,你快來看呀,天與哥真的帶女朋友來啦!”
  我開始腦袋發暈,別過頭去看尹天與,這位老兄一臉的幸災樂禍,偏還要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樣走上來壓低聲音說:“酒菜炒大蔥,乖乖裏個隆,這個女人一雞婆起來,十架F16也架不住。”
  “大伯媽,天與哥說我雞婆!”DIDO毫不氣餒。
  這一來,我隻感覺到周圍人影重重,全世界的人都圍攏了過來。尹天與很及時地伸出手搭在我的肩上,“媽,爸,這是李好,這是我老爸老媽。”讓我無望地打消了想逃跑的念頭,勉強出一個笑容一邊鞠躬一邊說:“伯父好,伯母好。”一邊還在感歎要是我媽在旁邊一定會淚眼婆娑地跟人講:“瞧瞧我們家小孩的家教多好!”
  還沒等我聯想完,就感覺尹天與生生把我的身體轉了45度角,然後小聲地對我說:“我爸媽在這邊呢。”
  我真希望這個時候可以象韓劇女主角一樣適時地暈倒!
  攥得冷汗直冒的手忽然被另一雙手暖暖地抓住,“李小姐,你好,真的好高興可以在這裏見到你。”
  抬起頭,麵前是一個穿著旗袍的中年婦女,極慈善地看著我,雖然個子很高大,起碼有一米七,但是大約是因為眉眼處依稀能辯的某人的影子,所以並不讓我覺得多麽壓抑,這一定是“伯母”了。站在旁邊的“伯父”同樣的高大,穿了一身“踢死免”,還打煲呔!我實再不太接受除了在電視劇和拍婚紗照的時候見到男人做這樣的打扮,腦子裏忍不住很罪過地冒出“土老鱉”三個字。如果說在“伯母”臉上看到的某人隻是依稀,那在“伯父”身上你就知道什麽是顯性基因了,這讓我對他們從第一眼開始就有了好感。
  “直接叫我李好就行了,早聽尹天與說伯母做得一手好菜,真希望有機會可以試試。”“伯母”臉上爽透了的表情讓我對自己做馬屁塞子的前途極其看好。
  “天與,讓我跟李小姐單獨談一下好嗎?”“伯父”微笑著用無庸質疑地語氣跟尹天與“商量”了一句之後就帶頭往旁邊走了。
  幹嘛剛來就要跟我單獨談談?我望過去尹天與,在這裏他是唯一讓我覺得可以依靠的人。他很安心地對我笑了笑,說:“去吧,可能我爸要給你個什麽爛鬼石頭然後慎重其事地告訴你那是家傳之寶什麽的做見麵禮。記住給什麽你都接住了,不拿的是傻子。”
  “伯母”“啪!”地一聲一巴掌拍在尹天與的後腦勺上,我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聲:“該!”
  這房子還真大呀,我一邊走一邊看一邊感歎,又忍不住想象如果有朝一日、機緣巧合真的給我做了這裏的女主人的話,萬一上廁所發現沒廁紙了的話,那還不得用對講機叫尹天與幫我拿草紙?“神經病!”我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忙將注意力轉回前麵的“伯父”身上。
  早在做業務員的時候我已經對尹董的情況了解甚多:此人在商場上人稱“尹狐”,從二十四歲接手家族生意以來以讓人驚服的商業智慧把一家中型生產企業發展壯大到如今的規模,被稱為台灣經濟傳奇中的傳奇。跟他交過手的人都罵他狡猾得象隻狐狸,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商場上少有的重信履諾的人。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樣擁有這麽矛盾的兩樣特質的人,隻是怎麽也沒想到真的有機會這麽近距離地跟他接觸,所以說人隻要活著,就擁有了無限的可能。咦,我怎麽好象又跑題了?
  “請進。”尹董很客氣地招呼我進了通道盡頭的一間房。
  “其實我請你來是希望你能答應跟天與分手。”尹董沒等我坐穩就直截了當地說,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分手?”
  “是的。”尹董臉上的表情淡淡地,仿佛隻是在跟我討論這間房子的裝修顏色太重了。
  “為什麽?”這個話題跟之前問溫馨溶溶的氣氛落差太大了,我覺得腦子有點缺氧。
  “我想原因李小姐比我更清楚吧?”
  “也對,尹大少的對象應該是豪門千金的,我能理解。”我的腦子一開始清醒,就忍不住地尖酸刻薄起來。
  “你錯了,李小姐,我們家從來對門第沒有偏見,我太太也不是你所說的豪門千金。我們隻是希望做為我們家的兒媳至少應該身家清白。”說著,尹董把一份病曆複印件輕輕地放到了我的麵前,我的腦袋“嗡”地一聲,身體不由輕輕地晃了晃——那是我的流產記錄——我這個腦缺血的當時用的是自己的真名去做的手術。
  “關於這件事尹天與一早就知道了。”我咬著牙說。
  “當然,我想天與是真的很喜歡你,所以我想你應該能夠想象到我和天與就這個事情曾經怎樣爭論過。”
  “尹天與不是個容易屈服的人。”我忽然笑了,雖然艱難,但是這個人的名字讓我感到一絲溫暖,“其實如果你不願意見到我們在一起大可以找個親信私下來找我,再帶上一張有很多零的支票就可以打發我了,何必要到今天這樣的場合來讓大家難堪。”
  “沒錯,你的確很了解他。因為天與用盡了手段來說服我,讓我給你們一個機會,甚至出動了我太太,所以我才答應見見你。之所以選擇今天這樣的場合,我是希望用這種方式尊重天與如此認真的一次戀愛。”
  “可惜尹天與高興得太早了,你隻是改變了策反對象,並沒有放棄策反計劃。好吧,是時候讓我見識一下您的策反條件了吧?”那一紙病曆讓我的心髒不堪重荷,我突然沒有力氣再跟這隻老狐狸鬥下去了,而且這隻老狐狸代表的還不僅僅隻是一個父親的身份。
  尹董突然大笑起來:“我開始了解天與為什麽不肯放手了,可惜,實在是太可惜了。說實話,事情差一點就給他算對了,隻可惜我的底線是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做的事負責,誰都不能例外。要天與放棄你,我是真的覺得很可惜。”說著,他拿了一份文件遞給我:“這是你們正在申請的那筆風險基金的全部審批文件。如果我們之間交易成功的話,這筆錢一個星期之內會到你們的帳上。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尹氏是這個基金評估委員會的常務。”
  我不知道他到底用也多少個可惜,隻知道接過那迭文件的時候我的手抖了一下,然後站起身就走,連“再見”二次也懶奉。尹董沒再多說一個字,他是個聰明人,聰明人不會浪費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的。
  我把尹天與給賣了!我突然有種大笑的衝動,我居然把尹天與給賣了!
  “李小姐,這邊請。”一個西裝男人早已候在門口,見我一出來,立刻幫我做引導,七轉八彎也不知道怎麽地我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別墅外麵了,有部車停在那兒,有人幫我打開車門,我想也沒想就坐了上去,車門一關,立刻就發動起來。我沒問司機這是去哪兒,我知道目的地一定是我應該去的地方,而那個地方沒有尹天與。

  第二部 第二十一章
  接下來的日子留在記憶裏的隻有瘋狂忙碌和體力超常的透支。資金果然很快到位了,匆匆告別了阿蓮,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了廣州,和合作夥伴們為了在盡快在三個月內讓我們的企劃得以實施,以驚人的效率運轉起來,我為這個企劃取了一個豔俗極了名字“怒放”。
  我們這一幫人的平均年齡隻有二十七歲,參與這個項目的原因形形色色五花八門,但是有一點我們是相同的,那就是實現這個計劃是基於理想而不是生存。當然,我的理想是掙錢,於是相較之下,我的意見總是最不華麗也是最可行的。幾次教訓下來,不知覺中,“問李好吧。”成了這幫人的口頭禪。我不介意做老大,但一定要名正言順,而且我深知製度對於公司的運作來說才是根本,如果單靠哪一個人,不管那個人是誰我們都走不遠的。於是用了整整一個月時間來統一經營理念和製度規章製度,我的桌麵上堂堂正正地寫上了“執行總經理”幾個字。也幸好是這樣,我們這艘剛剛下水的小船才不致被年輕的理想主義給弄沉了,每每有念及此,我都忍不住要擦擦腦門兒上的冷汗。
  終於離正式麵市還有四天了。所有的人都緊張起來,一雙雙因為極度缺覺而賊亮得異常的眼睛裏滿是無法掩藏對成功的極度渴望。
  我正忙著核查物流公司提供的線路配給圖,突然聽到負責策劃宣傳的Fiona大叫了起來:“糟啦,完蛋了,這次完蛋了。”
  “怎麽了?”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望住她。
  “我們所有的廣告全部忘記寫訂購電話了!”
  “什麽?”合作人之一的單傑象被人一槍打中了屁股一般忽地跳了起來:“發網站的廣告稿是誰檢查的?”
  “是我。”Fiona懦懦地說。
  “***?!”單傑非常流利地爆出一串粗口。他的性子比較急燥,不光是他,所有人都急了,Fiona自然感覺到了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敵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也急,可是我知道這個時候著急解決不了問題。
  “我們的廣告代理和製作是誰?”我的腦子飛快地轉起來,打著主意。
  “都是盛世公司。”
  “首先打電話通知他們更改從明天起的所有廣告內容,然後今天之內新出兩份廣告稿,一份是懸念廣告,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熱線電話還沒有登出來,挑起所有人的好奇心,另一份是大幅刊印我們熱線電話的廣告稿,這份稿一直到第四天也就是正式對外接單那天才出,而且受眾率必須是前幾天的兩倍……”我一邊說一邊整理思路,也越說越快。
  “有意思!”負責物流的柳一鳴一下子打斷我,興奮地說:“這叫將錯就錯,索性到了那一天再雇一幫人,穿上印有熱線電話號碼的統一服裝上街派送鮮花!”
  “服裝不能太CHEAP,別搞得象賣春藥的似的——弄件兒黃T恤也敢周街走!要那種圍上格子布的圍裙和戴頭巾。”
  “對,派送地點也要選擇,最好是白領較集中的地鐵站口。”
  ……
  你一言我一語,我眼看著這幫熱血青年又要跑題了,忙拉住韁繩,“FIONA你先去打電話,看看廣告公司的製作跟不跟得上。”
  FIONA一溜煙地跑去打電話了,我想如果可以她一定希望能夠消失得更早一些,再早一些。
  過了一會兒FIONA又垂頭喪氣地走進我的辦公室:“盛世說稿件來不及做了,不肯幫我們。”
  “把聯絡電話給我。”我盡量壓住火氣,不想讓這個美女太過難堪。FIONA給了我一張名片,我一看,是盛世的客戶經理,名片上麵寫著“Nicole.Lee”。對於名片上印英文名的貴人們我一律沒辦法說服自己對他們產生好感。果不其然,打電話上去被秘書小姐告知“NICOLE小姐正在開會”。看看手表,時間無多,我幹脆告訴對方我十五分鍾後到貴司辦公室恭候Nicole小姐大駕,放下電話我扯上FIONA就往盛世去了,我不想告訴她應該怎麽幹活,而是讓她自己親身去體驗怎麽去做事。
  在會客室裏坐了有十幾分鍾,nicole小姐終於露麵了,不過在我們雙方的眼光接觸上的那一刻,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什麽盛世的客戶經理,什麽Nicol.Lee,原來是夏萌萌這個二棒子!
  “你耍我呀!Nicole.Lee!”我幾乎一個茶杯脫手而出。
  “你個王八蛋李好,你還活著呀!”夏萌萌罵人的聲音依然是又高又尖,但我卻捉到裏麵一滑而過的顫抖,心不由猛地一酸,旋又立刻高興起來:“怎麽著,刀削麵把頭發燙了想冒充方便麵呀,還Nicole.Lee呢。連姓都不要了。說,你在外頭惹什麽事了?要搞到這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改頭換麵扮海歸。”
  “去你的,人家嫁人了嘛,自然要從夫姓啦。”一聽她又開始“啦”我就忍不住頭皮發麻,但是聽她已經結婚了,我不由一楞神兒:“什麽人燒壞腦子了居然敢娶你?”
  “喂!有沒有搞錯,是我燒壞了腦子才肯嫁他的好不好,MICLE .LEE,盛世的總經理。”夏萌萌一眼瞥見秘書跟了進來,聲音立刻變得柔軟起來。
  “我說呢,居然連我們的廣告沒寫熱線電話都沒看出來,也就隻有你這種燒壞了腦子做經理的公司才幹得出來。”我打心底裏替夏萌萌高興,感覺這個幾月以來最高興就是今天了。
  “有這種事情嗎?怎麽會的?”夏萌萌一迭聲地問,一邊叫秘書去拿我們的FILE。在正東的時候我們習慣了做事先公後私,在夏萌萌同意了我們的修改方案以後,我就轉去了創作部跟廣告稿,夏萌萌更是從頭跟到尾。大概因為老板娘親自督陣,稿子出得很快,也讓我非常滿意,等出了菲林和影視廣告用的FLASH文件之後,連夏萌萌也忍不住一副資本家的醜惡嘴臉驚歎:“他奶奶的,原來我們公司效率可以這麽高!看來創作部這幫家夥平時沒少偷懶!”
  終於連有線台也複電話收到最新的廣告帶並且落實了新的播出時間後,天已經全黑了。夏萌萌不由分說拉起我說是去吃飯。
  “先說好,你請客我才去。”我一邊走出公司大門一邊說。
  “沒問題,我請客。”夏萌萌不耐煩。
  “不行,先讓我得先看一下你的錢包,沒的說是你請客,一通海點海吃完了到埋單的時候又出忘記帶錢這招。”對夏萌萌的操性我終究不敢太有信心。
  “你還真是羅嗦,給,錢包你拿著。”夏萌萌很豪爽地掏出錢包遞過來。我一點不客氣正要接,忽然前麵閃過一個熟悉的白衫背影,完全不受大腦控製地我跑上去就追。

  第二部 第二十二章
  跑了兩步,那人正好停下來側身往垃圾桶裏扔東西,我這才看清楚,搞錯了,不是他。唉,這是第幾次了?這幾個月來我這樣神經質地追著別人看已經是第六次了。
  夏萌萌趕上來問我:“怎麽了?遇見熟人了?”
  “啊,沒有,剛才以為前麵有錢揀,誰知道讓別人揀走了。”我一笑。
  剛在餐廳裏坐定夏萌萌連菜都來不及點就迫不及待地追問我這一年來的情況。我大致說了一下,但是對於她發達的三八神經來說我的簡約實再是太不夠營養了。
  “那尹天與這幾個月就沒來找過你?連電話都沒有一個?按他的性格不應該這樣的呀。”
  “沒有呀。”我吸了一口麵前的咖啡極力掩飾眼角的那抹落寞,“你能不能別再提這個了?雖然前提是我把他給賣了,但是他沒有再來死纏爛打我也正覺很沒麵子呢。”
  “你是活該,錢對你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夏萌萌憤憤不平得幾乎想動手打我,“你這個不知足的女人,不知足的人會遭天譴的。”
  “你混淆了一個概念,對我來說重要的不是錢,而是賺錢。也許吧, 可能吧, 最好是罰我賺好多好多錢, 然後我再被這些錢壓死."
  "你就嘴硬吧,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一次你錯過了什麽的時候別讓我借個懷抱給你痛哭說什麽長夜漫漫難以入眠."
  "得了,不跟你借,我早就知道跟你借東西比搶銀行還難。"
  手機鈴聲讓夏萌萌暫時終止了跟我發作的企圖,她看了一眼手機號:“是我老公。”然後立刻風情萬種地將上半身斜倚在座椅扶手上:“喂,HENY,你在哪兒呀?”我頭皮發麻地抓起菜單就朝她砸了過去。
  “我們家老頭兒本來說要過來見見你,我沒同意,我還沒審完你呢。”大約二十分鍾之後,夏萌萌戀戀不舍地掛上電話之後跟我說。
  “你當你老公麵也叫他老頭兒嗎?”
  “拜托,人家可是加拿大籍華人耶,哪能這麽老土。”
  “拜托,你再跟我叫床似地耶耶聲,我就把今年的廣告計劃全部從你們公司抽走!”我發狠。
  夏萌萌連忙換話題:“喂,你想想,你要條子沒條子,要盤子沒盤子,一天到晚就想著怎麽賺錢,好吧,就算你好命,按你現在的發展速度真的給你賺到錢的時候怎麽都七老八十了吧,誰還要你?到時候人人都是兒孫滿堂了,就剩你一個孤老太太抱著大把銀子冷冷清清,死得臭了連個送終的都沒有,更別說平時問個冷熱的了。”夏萌萌說極其投入,好象正親眼看著我一身蛆蟲地死硬在了豪華大床上一樣,一臉厭懼。
  “沒關係,反正我早就習慣了每天躺在床上以誘惑男人的姿勢誘惑蚊子。”
  夏萌萌表情生動的臉僵住的樣子實再很搞笑。
  “對了,你什麽時候離開正東的?”我一邊挾菜一邊問夏萌萌。
  “你還好說,自已拍拍屁股轉過身就玩失蹤,留了一屁股風流債給我幫你收拾。我先是陪著尹天與跑了幾個地方找你不到最後跑你媽媽家去找你,因為尹天與怕嚇著你媽,什麽都不讓我說,隻是裝著出差順路代你送點兒東西回家的樣子,看能不能找到條縫兒,有你的現索,結果除了好吃好喝地騙了一頓飯之外一無所獲。剛回來廣州就被林大總經理抓去問了個底兒掉,還幾次屈尊請我吃飯跟我套話,看我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你跑哪兒去了。結果讓JOYCE小姐知道了,不知道她吃的哪門子醋,處處借口公事為難我,連出勤獎都壓著不發,說是有人揭發我的考勤卡是黃頭兒代打的,TNND,一氣之下姑奶奶就辭職了,再然後陰差陽錯地到了盛世應聘,一聘就聘成別人老婆了,哈哈哈。”夏萌萌沒心沒肺地大笑起來,我忙埋下頭,不想讓她看到我的眼淚。
  這麽久以來第一次聽到有人當我麵提到WILLSON的名字,出乎意料的是我居然一點心動過速的跡象也沒有,聽到的好象隻是很久以前旅遊時去過的一個景點一樣,坦蕩而平靜。讓我難過的是這麽久以來,我總是在深夜對著自己展示鮮血淋漓的傷口,以此炫耀自己是多麽的自尊與勇敢,多麽的倔強與堅強,而實際上,我的自私與貪得無厭卻給周圍無辜的人帶來了那麽深刻與真實的傷害,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對不起。”我終於再也沒有辦法掩飾下去,淚如雨下。
  夏萌萌響亮的笑聲在空氣中嘎然而止,每次在她麵前放聲大哭都會把她嚇壞。她一邊使勁兒拍我的後背一邊急急地說:“別呀,我沒怪你,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呢,如果不是你我和我們家老頭兒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碰上呢。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我,就去找尹天與去,好好兒過日子,別這麽人不人鬼不鬼地硬撐下去了……喲,對不住,我拍得稍微大力了點吧?”
  什麽鬼話,她哪隻是“拍得稍微大力了點”,簡直就是收買人命!我的肺幾乎給她幾巴掌拍出了胸腔!
  我一邊猛烈地咳嗽一邊搖手,好不容易才在扭在一處的肺裏找到一絲縫兒吸進一大口新鮮的O2,這才能重新開口說話:“所以我才更不能扯尹天與下水了。”
  我把尹天與老爹的話向夏萌萌重複了一次,夏萌萌不以為意地說:“管那個老狐狸幹嘛,隻要尹天與心誌堅定就行了,難不成老頭兒還真上演一幕脫離父子關係的戲碼?尹天與可是獨子,如果這樣兒都要脫,那可就真連褲衩也脫掉了。”
  “你能不能哪次說話離人體下半身的距離稍微遠一點?”我無可奈何地直翻白眼。
  “本來就是嘛。”夏萌萌心不甘情不願地嘀咕。
  “我不覺得我有能力與一個家族為敵,我更不願意尹天與為了我眾判新親離,我不希望他的婚姻因為我而不被長輩祝福。”
  “你這個白癡,這麽在乎他的得失,其實你已經對尹天與動心了是不是?”夏萌萌不依不饒地追著問。
  “我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讓我覺得有點混亂,也有點沉重,我不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承擔這份重量
  “碰上你這個白癡,尹天與真是命苦。”夏萌萌歎息了一聲,難得沒有用上她引以為傲慢的台式語氣助詞,我暗暗念佛。

  第二部 第二十三章
  事實上開業已是迫在眉睫了,不斷的有新的狀況發生,我連睡覺的時候也是能省則省,精神卻是十分亢奮,不過倒省去了胡思亂想的時間了,每天忙到深夜回家倒頭便睡,日子過得快,今天是鮮花征訂服務正式開通的第一天,我一晚上睡不好,第二天天沒亮就跑到辦公室去坐著把之前的工作又一項項檢查了一遍,此刻能聞到一些硝煙味兒我會覺得心定一些。一看表,差二十分鍾九點,快到上班時間了,我跑去公司附近吃了一個早餐才又裝做剛剛上班的樣子走回了公司。我不想讓別人看出他們的主心骨其實跟他們一樣緊張。
  每個人臉上都繃得緊緊的,所有人全都擁到了接線大廳的大屏幕前等待著,大廳裏的氣氛壓抑到一個唾沫星子就能引起潑天洪水。
  我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很認真地練著鋼筆字。
  9:05~接線大廳裏寂靜一片。
  9:32~接進第一個電話,問我們中午有沒有盒飯外賣。
  10:00~接進第二個電話,問我們需不需要廣告發票。
  單傑忍不住衝進我的辦公室:“頭兒,不行,我開始覺得有點不對路了,今天早上我一出門就看見一條黑狗,太不吉利了,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我噴笑出來:“你娶老婆要不要先問問狗同不同意?你少給我在那兒胡說八道,不然扣你的紅高糧。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別著急,半個小時內立見分曉。”說完我不再理他,自管氣定神閑地寫我的字。單傑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我,搖搖頭正好趕在我手裏的筆被汗濕得滑下來之前退了出去。我悄悄地看了一眼手表:10:10分了。
  10:17分,大廳裏電話又響起來,單傑搶先說:“如果又是來賣東西的我就從電話這頭伸個手過去把他的舌頭給摘了。”
  接線小姐沒理他,自顧接通了電話。突然,電子屏幕上天河區的位置亮起了一個紅點,這是有人落單的顯示。所有人楞了半分鍾有餘,才反應過來,“啊——”地一聲,撲到一塊兒大叫起來。跟著,接線大廳裏電話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
  單傑他們幾個興衝衝地跑進我的房間又笑又講吵成一片,一句囫圇話也聽不全。好容易才隱約聽到他們說的是什麽我神了,怎麽知道半個小時內能見分曉。
  “去去去!你們以為這就成了?才接了幾個訂單就好象已經把蓋茨給滅了似的。該幹嘛幹嘛去,特別是柳一鳴,隻有客戶投訴過了點兒收不到貨你就提頭來見我。”
  沒見過這麽賤的,挨了罵還這麽樂。目送這幫人嘻嘻哈哈地呼嘯而去,我頭痛地閉上眼睛:“這幫豬頭,怎麽就沒算過早報送到讀者手中最早時間是十點呢。”
  事情進行得似乎很順利,因為訂花的時間越長價格越便宜,算下來一次訂下三個月的花的費用比市場買的還要便宜,而且每天保證象鮮奶一樣新鮮送達客戶,特別是物流控製部分做得非常漂亮,隻幾個月,業務量比我們預期的還高出了兩倍,我終於悄悄鬆了口氣,望向窗外,看到天空清爽湛藍,原來已經是秋天了。在我空得有點不象話的衣櫃裏有起碼三條長圍巾,算是那裏最奢侈無用的衣物,因為最喜歡在這樣的季節圍上長長的圍巾,用這種方式去感覺風秋天的味道濃得化不開。大概隻有在這個季節裏我還有著一些做女人的願望。
  還沒等我出完神,單傑大步流星地衝了進來,“頭兒,我有個想法……”唉,我越來越覺得辦公室的那道門實再是一件比較浪費的裝飾。
  “在廣州很多老太太都迷信,會在家供上牌位或者觀音大士什麽的,我們可以再爭取一下這部份客戶,開多一個套餐專門供應劍蘭和菊花。”
  我迅速地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雖說這些花價格便宜利潤會比之前的套餐利潤低得多,但是我們還有32%的運輸空間,這個主意不錯。我拍了拍單傑,堅起了姆指。說幹就幹,我馬上打電話跟供花商聯係,可是他們沒有這些花品,隻能找新的供花商。我不會開車,於是抓了單傑跟我一塊兒跑芳村和陳村。一直到下午,我們終於在芳村找到一個價格和花品都滿意的供花商,等到談完也已經六點過,天快黑了。廣州一過了夏至天就開始越黑越早了。
  剛走出來,單傑就一個勁兒地看表。
  “幹嘛,約了人了嗎?”我有些不滿地問他。
  “不是,有個網友,從北京過來,說是今天到,讓我接接。”單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網友?是女孩兒吧?還挺漂亮吧?”
  看到單傑對於見網友的事僅有的一絲羞愧使我拚命壓製大笑的衝動,“那你走吧,不過小心一點,別讓人家劫財又劫色呀。”
  “這個你放心,她可以打劫我的身體,但是不能打劫我的錢包。”
  唉,看來這個世界上不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而且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意氣相投。
  “那這車,我開走了?你打車吧。”單傑豪無義氣地連屁股都不拍就一溜煙地跑掉了,讓我連假裝客氣地表示同意的表演都來不及欣賞。
  好在這裏打車也比較方便,我一招手就上了一輛黃的,坐在車裏,我才突然省起好與舍也在這附近。自從那次跟尹天與來了一次之後我就一直沒再來過了。突然地就這麽心血來潮,突然地就這麽決定要去看一看了。
  下了車,我好象走進了之前的一個夢境,那天尹天與就在這裏一臉壞笑地讓我看“好與舍”三個字,讓我分不清心裏澎湃著的是感動還是愛情。今天站在這裏,我心裏蕩漾的隻有遙遠的溫暖和偷藏了違禁品那種偷偷摸摸的得意。
  “汪汪汪!”幾聲響這地狗叫喚來此起彼伏地應和聲,好與舍顯得生機昂然。一路上我一直擔著心,生怕來到這裏看到一片放棄的破敗與凋零,現在看來,好與舍一切無恙,不知道為什麽,我鬆了一口氣,我想知道的就是這麽多。正想轉身走,突然豆大的雨點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打在臉上生疼。沒辦法,我一麵抱頭就往裏麵跑,一麵後悔剛才沒聽那個司機關於就快下雨的警告,以為白天晴得那麽爽朗沒有理由這麽快會下雨。跑到留觀室門口的時候我已經淋得象隻落湯雞了。留觀室裏燈火通明,顯然有人在,但是我不想敲門進去。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給尹天與知道我來過,怪沒意思的。
  看那雨勢不象會很快停的樣子,我百無聊奈地把頭往玻璃窗裏看過去,心髒突然狂跳了起來,裏麵那個正在分狗糧的那個人正正是尹天與。
  理智告訴我快點離開,打狗隊與李好不得入內,可是我卻有種落水的無力,就是邁不開腿。
  再看一眼,隻是再看一眼就走——我跟自己保證。於是又悄悄把眼睛放在玻璃上,尹天與對每一分狗糧的份量態度非常嚴謹,那樣嚴肅的表情在他臉上極其罕見,不象在稱狗糧,倒象在稱金沙。

  第二部 第二十四章
  全身透濕地回到家幾乎已是半夜了。我還是租住在以前住的那個小房子裏。
  在某個時刻,我幾乎克製不住地想敲敲窗讓他看到屋外的我,想象他看了我一會兒,黑色的瞳孔裏能看見我的影子,然後沉默著打開門,遞給我一把雨傘,我無法拒絕地跟他走進去,隻留下屋外雨傘外一圈憂傷的水漬,然後出字幕——訂花熱線XXXXXXXX……太強了!我就是在這個時候有了轉身而去的勇氣。躺在床上我有種超凡脫俗的成就感,我終於學會怎麽跟心說“不”了。但是這份成就感顯然於我的睡眠毫無幫助,失眠象一條冰冷的蛇死死地纏了上來。雖然頭痛欲裂,但是睡意全無,腦子裏一遍遍全是尹天與在燈下麵分狗糧的樣子。
  其實分開幾個月,我費盡心力也沒在他臉上找到任何消瘦憔悴的蛛絲馬跡,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在好與舍的那一幕會讓我的心象被一把針給紮了進去一樣,痛得無處躲藏。時值今日我也沒弄明白那一刻究竟是哪一樣東西讓我清醒地意識到了我對他的荷爾蒙分泌產生了化學變化。
  記得他曾經跟我說過:“你什麽也不用做,隻要在那邊讓我好好愛你就好了。”可是我最後卻連這一點也沒有做到。
  終於,我明白了,有一個人對於我來講,成為了生命中除了錢之外另一個重要的理由,我要留住他。這個念頭一旦清晰,我就象得了熱病一樣興奮得不能自製,“忽”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
  “你確定?”這個問題我問了自己三遍,在得到都是肯定的答複之後,我開始急切地盼望天亮。
  要找到尹董還真不容易,我留了口信告訴他了四個字“交易取消”,差不多一個星期之後才有機會站在他的麵前。
  “李小姐,你不守信用。”尹董嚴曆的模樣很有些令人膽寒,“本來我以為你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交易對象。”
  “對不起。”我也對自己的出爾反爾感覺很愧疚,“開始我以為我夠資格跟你交易,可是後來我才發現,我沒有東西可以賣給你。”
  “什麽意思?”尹董麵無表情,眼睛卻變得非常陰戾。奇怪我居然可以如此坦然地注視著它們。
  “我的意思您明白——我打算毀約。”我一副豁出去了的模樣,覺得自己象極了無賴。
  “做為一個父親,我想問你一句:你是真的這麽愛尹天與嗎?”
  “我不知道。”我很苦惱,怎麽人人都問我這個問題。
  “那你為什麽這麽做?”尹董的眉毛高高地挑了起來。
  “因為我發現隻能在一邊旁觀他的生活會讓我很難過。”
  “你實再是一個貪心的小姑娘,太貪心了。你的作法讓我很不高興。”其實這一點不用他說我也看出來了,“聽說那個叫‘怒放’的項目你們經營得很不錯,但是我希望你明白,那筆基金僅僅隻是一個開始。如果你以為做生意總是這麽順風順水那你就錯了,商場上的大風大浪你還沒有真正見識過,花無百日紅呀。而且,對於一人沒有商業信用的人來說,後果是更嚴重的。”
  我立刻就反應過來尹董的言下之意,馬上接口說:“這個項目不是我個人的,而是屬於一個團隊的。您可以對我個人采取任何打擊手段,但是請您不要打擊這個項目,而且我完全可以離開那裏。”
  “你看看,隻幾句話你就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了,我真的很懷疑你這麽沉不住氣的人領導的團隊的抗打擊能力。而且你認為既然我抓住了你的弱點,還會這麽輕易地放棄嗎?別忘了,我是一個商人。”
  什麽意思?這算是威脅嗎?雖然明知自己理虧,可是我還是被尹董語氣裏對“怒放”的輕蔑給激怒了:“我無意向您解釋這個項目對於我們的意義,因為對於在商場上已近幕年的您來說這樣年輕與充滿生機的商業理想是無法想象的。可是如果您因為我個人的問題而一意狐行要在這個項目上給予任何打擊的話,我的回答隻有四個字:奉陪到底。”
  “哦——”尹董的眼睛眯了起來,語意不明的哦字尾音拉得長長的,聽得我毛孔裏全是颼颼的小風兒。
  “你專門來告訴我這件事?”
  “對。”
  “你以為這就表示了對我的尊重了嗎?”
  “當然不。隻不過在你祝福我們之前我是不會去見尹天與的。”
  尹董意外地望住我沒出聲,那眼光活象望著一個擅自離院的精神病人。
  “之前一直是尹天與在不停地努力讓我們靠得更近,可是我做的隻是一直不停地傷害他。當是報應吧,這次我會用我所有的力量去牽回他的手,而且不讓他再受到傷害——包括你們可能給他的壓力。”
  “你就不怕這段時間我們家天與改變心意?”
  “怕,不過如果真是這樣,就當作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因為我太貪心了。”
  回到辦公室坐下,我連喝了三杯滾燙的白開水,可是後脊梁還是冷螋螋的。我重新整理了一下剛才跟尹董的談話,決定馬上召急幾個高層開會。
  “各位,”我很內疚地說:“我們公司因為我個人的原因將會遭遇到一場前所未有的挑戰。我很報歉因為我給這個項目帶來了這樣的危機。好在項目前期我們的營運狀況還不錯,所以,如果在座諸位有誰想離開的話,可以在今天之內去財務部領取十萬元,然後辦理離職手續。”
  會議室裏意外地安靜了一下,柳一鳴出聲問:“你做的事犯法嗎?”
  “不犯法,起碼沒有挪用公款去賭博,也不會給基地組織開培訓班。”
  “這次打擊的後果會有多嚴重?”
  “可能會令項目隨時夭折,在座儲位血本無歸。”我語氣很堅定,不希望一絲的遲疑會給這大家帶來任何不切實際地幻想餘地。
  “我留下。”柳一鳴毫不遲疑地說。
  “我也不走。”單傑壞壞地笑著說,“老大是實力派,跟著你我心裏有底。”
  “注:是偶像兼實力派。”我快快地補充。會議室裏沉悶的空氣有些輕鬆起來,最後的結果沒有一個人要離開,FIONA猶豫了一下也不肯走了。
  “謝謝大家。”我說了這一句話之後起身離開了會議室,沒有人看著我眼角晃動的淚,在一個拐彎,它終於搖落了下來。
  雖然有了準備,可是尹董的動作實再是太快,而且又狠又準。就在會議第二天早上,當單傑麵色蒼白推開我的辦公室門的時候,我想起了小學的語文課本上的一句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部 第二十五章
  “頭兒,那個客戶投訴我們的花用了化學用品導致過敏性中毒的事不知道怎麽給捅到媒體了!總機的電話現在快給打爆了!”
  這件事我是知道而且已經解決了的。來投拆的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男人。鑒於長期聘用一個法律顧問成本太高,所以我自己用了兩個月時間熬夜海K了一大堆《法理學》《公司法》《經濟法概論》之類的書就親自下海了,所以這個男人來投訴的時候也是我接待和處理的。
  “不是已經跟他簽了調解同意書了嗎?”我問單傑。雖然有足夠的把握我們的花是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如果把紛爭放到台麵上再加上一輪鑒定下來費時費事,到最後我們最多告他敲詐,滿打滿算也就是行政拘留,連刑事罪都夠不上,可是對於我們來說必然會影響公司業務和聲譽,所以雖然有些顧慮,但在征得其他人的同意後,當時我沒有將這件事循正規途徑解決,隻是對那個明顯是來敲竹杠的男人在口頭恐嚇了一番,然後讓他簽了一張調解同意書之後走人。
  “我剛剛去找了,那份同意書不見了?”
  “什麽?”我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檔案保管不是FIONA嗎?她怎麽說?”
  “她正在辦公室裏掉眼淚呢。”單傑的回答倒是沒有讓我感覺太意外。
  “有客戶退單的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已經有客戶打過來問情況了。如果沒什麽意外的話,明天開始應該會有的了。”
  “你通知各大媒體,我們明天下午兩點開記招,地點就在旁邊的酒店西餐廳。”單傑有點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訂在西餐廳,我卻沒功夫跟他解釋了,我隻感覺到腦子因為高速運轉而漸漸發熱。
  接下來我一刻不停地布置起來,因為明天下午兩點距離現在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充餘,而我要做的事真可謂千頭萬緒,但最急的卻是找到那個來投訴的叫羅兆輝的男人並且盡可能地起他的底,我深信這種人幹這種事不可能隻此一次,他的背景資料一定好看得不得了,隻要搞到這樣的資料我們就可謂勝券在握了。可是這件事做起來卻最讓我頭大。因為有關這個男人的所有一切資料包括姓名、聯絡方式仿佛就象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全都消失不見了!FIONA把全部的檔案櫃都翻了個底朝天,所有的文件都在,唯獨不見了我們要找的這一份。我見不得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所以在她扔下手頭最後一份文件準備掏紙巾之前拔腿就閃。
  想想,她還能攬著一眾兄弟姐妹挨個痛哭,我卻連抹眼淚的時間都沒有了,這就叫同人不同命吧。雖然對於之前的布置也有極大的信心,但是沒有辦法力證這個男人的不可信卻讓我總覺得心裏沒底,踏實不起來。
  手機突然響了,是短信。打開一看,我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連忙按那個號碼回拔過去,卻是“用戶已關機”,再看那個號碼,是大眾卡的號碼,也就是說,除非該用戶開機,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知道是誰送了我這麽一份大禮。
  記招如期召開,來的媒體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多,搞到我們不得不臨時增加了很多料理和酒水。
  我沒有做太多的鋪墊,因為知道來的這些人沒一個是來聽我客套的。於是直接開始簡單陳述了接受投拆的經過之後,立刻開始出招,第一招,我拿出了由市環保局發的花場綠色環保種植戶的證書以及種植過程中使用所有肥料的清單,大部分媒體對此嗤之以鼻,也是,這年頭掛著羊頭賣兔子肉的多了去了,更何況不管是關係還是錢,隻有隨便有其中任意一樣,這類證書就可以論斤買回來。意料中事。
  第二招,我看了一眼條桌上的自助料理,所剩無幾了,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各位,如果大家對我們產品的環保質量還有任何疑慮的話,現在也晚了。因為各位剛剛取食的料理全部是用我們的產品鮮花做的。”
  “轟!”西餐廳裏一下子炸了鍋。我不理會各人的反應,向工作人員示意,廳裏的燈一下子熄了,實景拍攝的花場立刻出現在投影幕上。趁著大家一楞之下短暫地安靜,我拿著話筒在一邊介紹:“這條短片拍攝了我們的產品鮮花在花場種植、采摘以及運送至酒店進行加工做成料理的全過程。拍攝這條短片的省電視台新聞部的記者也在現場,如果各位對其可信度有任何懷疑的話大可以向他們五位求證。我在這裏要說的是,如果各位進食之後出現任何不適,請保留您的證物,隻要一經權威機構化驗證明確係今天的食物造成的,我們公司願意進行任何方式的不限額賠償!”
  西餐廳裏有些讓人難堪的沉默,我明白,下麵做傳媒的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現如今卻讓人給集體算計了,多少有些憤怒需要發泄。意料中事。
  第三招,也是最有說服力的一招,我拿出了羅兆輝此人過往的一些檔案,包括特別是某次詐稱食物中毒訛詐某酒樓結果被人識破狂毆打110報警求助的新聞報道以及這次他投訴化學用品過敏時出示的診斷說明上所蓋公章亦係假冒的證明。西餐廳裏再度嘩然,我知道此事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回頭向FIONA做了一個眼色,立刻有工作人員捧了一大堆運輸包裝的產品花兒挨個派送。我就在台上聲情並茂唾沫四濺地介紹了一通我們的鮮花從種植到包裝再到回收一條龍的環保理念和做法,台下的媒體大多是第一次接觸到如此另類的環保知識,個個的新聞G點被點個正著,於是一通猛問猛拍,我仿佛摸到了明天幾台訂花電話熱得燙手的電線,忍不住打了個幸福的冷顫。
  “嘿嘿嘿,頭兒,咱們這次賺了,嘿嘿嘿,賺海了。”單傑樂眯了眼睛,仿佛全然忘記了一個小時前拿著酒店帳單拉了一臉階級仇恨的黃世仁風範。
  “可是頭兒,你的話是不是說得太滿了?不是我對咱們的產品沒信心,隻是這裏這麽多人萬一有個過敏性體質的,偏就這兩天拉肚子了怎麽辦?那我們不是連錢帶名譽全賠進去了?”散場的時候柳一鳴走近我悄悄說。
  我笑了笑:“放心吧,今天來的全是社會版新聞記者,不是娛樂版狗仔隊,第一,他們有一定的職業操守,第二,個個都沒事兒就他有問題,你說到底是他有問題還是我們有問題?第三,我話說得這麽滿,事兒做得那麽出格就是要讓他們先入為主地認同我們的鮮花的的確確是沒有任何有害化學品的,別說沒事兒,就算真有個跑肚拉稀地也不敢往我們身上懷疑。再說了,你沒聽見我讓保留證據嗎?那就杜絕了任何妄想做弊的可能,也給我們所謂的‘任何方式的不限額賠償’留出了足夠的後路。”
  “您老要是耗子,惦計過的廚房一定米油全空;您老要是蝗蟲,飛過的地方一定隻剩一片焦土,您老要是………”單傑在一旁樂得象個破落戶。
  “她老要是一把槍,一定首先讓你陣亡。”夏萌萌在一邊接過話茬,正好一迭文件紙從我手中應聲而出,盡數砸在單傑噩運不斷的腦袋上。

  第二部 第二十六章
  “謝謝你了。”我由衷地跟夏萌萌說。今天晚上幫我們拍短片的電視台的新聞記者就是她用自己的私人關係請來的。這可是今天晚上關鍵的一步棋,我知道“謝謝”兩個字在此時是沒有什麽份量的。
  “拉倒吧,別跟我裝大尾巴蛆了,還謝謝呢,真要謝謝我你趕緊著找戶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瞧瞧你這一臉的暗瘡,內分泌失調了不是?”
  “長你臉上才是暗瘡,長我臉上那叫‘青春痘’。再說了我媽都沒著急你急什麽呀?別是你這棵剛剛升級的紅杏急了吼地就想出牆了,拉著我好來個集體“辟腿”?明白,明白,牆外鳥語花香,惹無數紅杏競折腰。”
  “我這棵紅杏營養不良,長不出牆去,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難得夏萌萌居然有了一些自知之明,望著她變得凹凸有致的S型身材,我這才恍然原來良好的婚姻生活如此營養女人的智力和身型,不由有些心向往之。
  “那你真的就連電話都不給一個尹天與?”夏萌萌捅捅我。
  “已經很沒信用了,這次不好意思不按規矩出牌了。”聾子都聽得出來我的言不由衷。其實這通電話我想打得要命,可是誰讓我在人家老爹麵前誇下了海口呢。有時候我恨不能把自己衝動得毫無理智的舌頭給生剁了和血吞下去。但是我總不明白,為什麽別人的愛情總是清風明月,而我的愛人總在對岸我在這頭,鏈著我們的有條叫做愛情的河,思念卻寬闊得無法泅渡。最近總是突然變得如此文藝腔,我有些鄙視自己。
  “哼,要是到時候尹大少不要你了你可就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我看你到時候抱誰哭去。先說清楚我老公是不會借你的。”
  我連劃十字:“上帝保佑,醫生說我脂肪肝,不能吃肥肉的。你可說話要算數哦!”
  “我老公哪兒胖了?你看見他哪塊兒胖了?”夏萌萌象給人踩到了尾巴一樣吼了起來。看她真急了,我那句“每塊兒都一樣胖”的話也不好意思說出口了,臨到嘴邊活活給逼出來了一句:“你老公雖然胖,但是胖得讓人肅然起敬。”我知道我的耳朵一定紅了,每次一講謊話就樣。
  “說也奇怪,自從認識我老公以後,這個世界上怎麽沒有胖男人了呢?”夏萌萌厚顏無恥地繼續打擊我脆弱的聽力神經,讓我剛鬆開地拳頭又緊緊地摹了起來。感覺有點兒象《大話西遊》裏麵的豬八戒看了半天鏡子,突然大喊一聲:“豬啊!”
  回去的時候,夏萌萌非要坐我的豪邁250回去,說是想實地考查一下廣州市的空氣質量有沒有得到根本的治理。我隻好帶上她開著摩托車一路風馳電策地往她公司的方向去了。
  “你真跟那老狐狸幹上了?”坐在後座的夏萌萌很大聲地問我。
  “是他跟我幹上了。”
  “我要跟你說件事兒,你們公司裏麵有人已經給那個老狐狸搞定了,這次這事兒出手就是那個人,還不是尹老太爺,不然哪兒那麽容易讓你把事情就這麽擺平了。你自己要多個心眼兒。不過到底那個人是誰我也不太清楚。”
  “誰告訴你的?”我的腰下意識地直了一下。
  “那個給你手機發短信告訴你羅兆輝資料的人。”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車往右邊一帶,引得緊跟在後麵的汽車一片刺耳地急刹。等我把車停在路邊,一回頭,看到夏萌萌臉都嚇綠了,呆了半晌才破口大罵:“你有沒有搞錯呀,我還沒跟我老公生BB的,你不要命我還要呢!叫你學開汽車不學,老是開著這部爛摩托到處飛,肉包鐵,多危險呀,萬一……”
  “好了,是我錯行了吧,你快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高非,你還記得嗎?他說你們做過同事。”
  原來真的不是尹天與,也是,我沒找過他,尹老狐狸更是不可能告訴他的了。他現在連這場因他而起的較量還不知道呢,而且現在對他而言,可能我再做任何事情都已經沒有意義了。我突然覺得一下子好灰心,剛剛在記招上大獲全勝的春風得意也變索然無味了。不想讓夏萌萌看出我的落魄。我努力掩飾了臉上的失望表情,強打精神問她“你怎麽認識高非的?”
  “他本來就是我們公司的客戶,真的就是這麽巧,也就是遇到你那天,他居然在公司門口看到我跟你在一起,才知道原來你們兩個也做過同事,而且他居然是尹天與的表弟,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很小?”
  “那他幹嘛要告訴你這件事?對他有什麽好處?”
  “他說你給他上了極為重要的一課,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喔。這可是他的原話,我一句都沒有打折,不行,不能再說了,我已經在冒冷汗了。”
  “高非跟你們的合作金額大嗎?”夏萌萌的話涉及到了我對其他並肩戰鬥的合作夥伴的信任,我必須搞清楚事情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大。
  “五十萬個甜筒。”這廝超級愛吃和路雪甜筒,所以她的腦子裏甜筒是唯一的計量單位,“我們公司是三年前認識高非開始合作的。”到底是我肚子裏的寄生蟲,夏萌萌同學很明白我的潛台詞,所以我也識相地閉上嘴不再問任何問題了。因為我知道她告訴我的必是以她的智慧過濾過了認為必須要告訴我的東西了。
  “從高先生閃爍的眼神和稀疏的須根,我看他好象打算對你點燃那堆聞名遐邇的小火呀。要不要考慮一下?”夏萌萌很陰險地試探我。
  “做為身上荷爾蒙賴著不走的代表人物如果把高先生隻身扔到除了馬什麽也沒有的地方他也有本事在一年後給這個世界上弄出一種叫“人頭馬”的新物種出來。我頂多在他激情飛濺的性愛生命隻能當個群眾演員,我大把錢要賺,沒時間湊這個熱鬧。”
  “那你猜出來你們公司誰是無間道了嗎?”重新坐好以後夏萌萌問我。
  我苦笑了一下:“我情願那個人是我。”
  記得所有管理學的書籍都不約而同地告訴我,作為一個領導者被下屬看出你的任何真實意圖都是失敗的。但是回到公司之後“他是誰”這個問題讓我如梗在喉,再也沒辦法象往時一樣在這裏偃仰嘯歌。心裏麵象是有條小小的蛇在那兒一點兒一點兒地咬著,這種感覺象極了那天從檢查院回來在出租屋的窗戶上看到那絲巾時一樣,從舌根那泛出一絲苦味兒來。
  這次的風波之後,如預期的,每天客戶部交來的報表上業務指標一路斜斜地倚了上去,這或多或少讓我陰冷的心裏感到了一點點暖和氣兒。
  今天約了花場的陳老板過來談供花合約。因為之前簽的是三個月的臨時合同,現在業務基本上了正軌,我對每天的需求量也心中有數了,所以想盡快把這一塊兒落實下來。
  看來這次的新聞炒作讓陳老板非常滿意,紅光滿麵地進了會客室,一見到我立刻裂開大嘴笑著說“多謝”。
  “這份合同是按我們之前談的條件寫的,您先看看吧。”我把幾張紙遞過去給他。
  “不急,不急,合同的事不急。”陳老板依然呲著牙笑說,卻瞟也不瞟一眼桌上的那份合同,我心裏咯噔一下。
  “怎麽了?陳老板難道對我們的合作有了什麽新想法嗎?”我漫不經心地往椅背上一靠,搭下眼皮,不讓坐在對麵的這個肥膩膩的胖子看到一絲火星。
  陳老板打了一串響亮的哈哈才說:“這個嘛,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啦,不過把合同上的代銷改成包銷就行了。你知道啦,自從這這次的新聞出來以後,個個知道我們花場的花品靚,都來打主意了,都是來跟我要貨的,而且一要就是全包。所以我這一個星期連手機都不敢開,都是因為跟你們有言在先,貨要滿足你們嘛,我這個人你知啦,很講信用的。可是講信用也不能把自己餓死呀,所以我隻能讓你們包銷,而且付款條件要從三、二、五(交貨前付三成,交貨時付二成,完貨後七天內付五成)改成五、三、二(交貨前付五成,交貨時付三成,完貨後七天內付二成)才行,沒辦法,我一家老小還有花場一班兄弟的生計都靠你們公司了,三、二、五的話風險太高,說句不好聽的,如果有什麽事起來,李小姐你們都是高人,這間公司要是有點什麽你們大旗一扯,即刻可以另立山頭,可是我們除了種花還是種花,如果真要是有那麽一天,真是放我們都不生的啦,大家隻能齊齊去要飯了,所以,李小姐,這次你一定要幫我,不然我從頭再找其他客戶的話大家好多東西又要從頭談過,很太辛苦了啦!”
  死胖子簡直就是在趁火打劫還要扮出一副江湖兒女的義氣嘴臉讓我想發瘋。早就知道小人之交,甘若醴,可是當小人真的在出現的時候,我隻剩下舉著拖鞋沿街追打的衝動了。

  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我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因為新聞出街,全世界都知道我們跟這間花場鐵一般可靠的供銷關係,而且在這個敏感時期換花供花商,別說來不及找新的合作夥伴,就算找得到也會讓人質疑我們公司的運作是否不夠成熟和穩健,進而引發更大的信任危機。但是如果答應他的條件包銷的話,我們的流動資金壓力起碼要增加兩倍,特別是包銷這一點,按我們目前的業務消化能力等於每天的接貨量是出貨量的兩倍,貨物怎麽出是一個問題,這個錢怎麽來更是問題。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我最終隻幫公司爭取到了四、三、三的付款優惠,包銷則鐵板訂釘全無轉寰的餘地,而且整個過程我完全抓不住死胖子的任何穴道,反而自己被迫處處仰人鼻息。這可以算是我的職業生涯裏麵最丟人的一次談判,莊子曾曰:“涸轍之鮒,相濡以沫,相煦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死胖子由此成功晉身於我記憶裏很深刻地一篇,他那一得意起來就炯炯發光的大紅牙肉也每每於血雨腥風最烈之際飄然而至,令我能在最短的時間裏冷靜下來靜待反身一擊的最佳時刻。
  但這次的打擊確也讓我用了很長一段時間來修複再戰江湖的勇氣。
  扯遠了,拿著這份讓我欲哭無淚的供貨合同我馬上去翻財務報表。雖然那些數全在我腦子裏,可是我還是報著一線希望看能不能從這些表格的旮旯拐角裏掃了點銀兩出來。
  我這兒正拚了老命在那兒湊錢呢,柳一鳴推門而入:“頭兒,物流公司那邊說從下個月開始因為單太多,不接我們的貨了。”
  “什麽?”我象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冰水,“你沒跟他們談談?那邊的營運部經理不是睡在你上鋪的兄弟嗎?”
  “他也沒辦法了,說是他們公司剛剛在搞上市,忙得不可開交,嫌我們的單太散了,工作量大價格又低。”
  “合同呢?我們跟他們不是簽了合同嗎?”
  “合同是一個季度一簽的,這個月正好到期。”
  “那就換公司!我就不信離了張屠夫就得吃帶毛肉了!”這次是真的壓不住火了。
  “新的物流公司我找過了,隻有這兩家肯插單。這家的價格便宜,可是行內聲譽不太好,服務質量不敢保證。另外一家華南物流倒是正規而且上規模可是價格很高,比我們目前的這家的報價要貴一倍,而且合作形式是租用他們物流鏈,所以要求每個月先付錢後提供貨運。”
  “那每個月要增加多少流動資金?”
  “六十萬。”柳一鳴不動聲色的臉上抽搐了一下。
  “錢呀,這天上要是能下點兒錢該多好呀。”我雙手捧住頭。
  “頭兒,不如我們拿些錢出來買福利彩票吧?這期彩池裏有一千多萬呢。”單傑小心翼翼地躲在門邊說。
  我眼睛一亮:“單傑,你說如果把你弄去夜總會你有把握一天賺多少?”
  “那要看你是讓人家賣藝還是賣身啦。”單傑很風騷地拂了拂前額的頭發。
  我喪氣地捂住臉:“算了,當我什麽也沒說過吧。廣州夜總會的老板沒有八百也有一千,可是沒有一個是高度近視外加神經有錯亂的。”
  不忍心看到單傑受傷的表情,我拿起一張報表蓋住自己的眼睛,眼角的餘光正好掃到柳一鳴麵無表情地轉身走掉。
  “那個人會是他嗎?”這個念頭然跳出來,我不由悶住了。比起團隊裏的其他人柳一嗚顯得更成熟與穩重,喜怒很少形於色,可是這讓他更象一塊兒深黑色的絨布,總讓我思慮他的沉默後麵藏著更多不為我所知的東西。
  實再是耐煩不住公司裏抑鬱的氣氛,我決定離開。下樓的時候與一個男人擦身而過,他身上有跟尹天與一樣的味道,突然覺得好累,於是騎著摩托車卻到了“好與舍”門口。
  自從那天晚上在這兒見過尹天與以後,這條路上隔三差五總能見到我突突作響地奔馳著的小豪邁。我也學會了先觀察一下尹天與的汽車在不在院子裏來判斷他在不在,然後決定自己與好與舍之間的安全距離。遠遠看到他的車屁股立刻感覺象給人輸入了精純內力一樣,雙眼也炯炯起來。不管怎麽說,對於我來講,隻要尹天與還有一天會出現在好與舍,那我和他之間的緣分就還在。可是今天看來真是時運不濟,隔老遠我就發現院子裏空空如野,這趟算是白來了。我突然難過得要死。把車在路邊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出賣公司的那個人是誰?單傑?這家夥意誌力比較薄弱,可是他身上有種成年人身上少有的對信仰的忠誠(單傑要是知道我這麽評價他一定不會認同我這是在誇他呢),不會是單傑。FIONA?標準的後八十年代一族,連九一八事變是怎麽回事也說不上來,做事缺乏責任感和擔待,可是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真實意圖的技能,如果是她的話,早幾百年就被我們識破抬出去火化了。難道真的是柳一鳴?腦袋裏麵象一團漿糊,越攪都亂。
  不知道尹天與現在在幹什麽呢?已經連著來了兩次都看不到他了。他是個閑不下來的人,現在算是他的空窗期吧?不知道填窗的那個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無論如何一定不會象我對他這麽壞吧?一想到這兒我的心象被錐子錐了一下,尖銳地疼痛起來。他老爸隻伸出了一個小手指就讓我在這兒拚死拚活地鬥了個半死,而我最後的結局可能人財兩空,我做這一切有意義嗎?我是不是真的象夏萌萌說的——有病?第一次,我好象站在半空中看到自己就象一匹一直走在路上的驢子,而目的地開飛機也要兩年三個月,彼時可能我早就累死半路。
  “或者試著放棄也不是一件多難過的事?”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身體裏蠱惑地勸說。
  遠遠傳來的狗叫讓我有種恍若隔世的感慨。好與舍就在旁邊,在那裏,尹天與親手開啟給我一個美麗的童話世界,但是現在我卻回不去那裏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我的心髒被這種讓人絕望的想象緊緊抓成一團難得得要休克了。
  不行,不可以放放棄!中途離場不是沒有試過,結果卻差點把自己放逐成世界上最冰冷的女人,一屁股坐下去,方圓十裏寸草不生。也許對有些人來說保持著等待的姿勢已經足夠,可是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就算保持著等待的姿勢一百年也不過是一尊等待的石頭,隻有有了爭取的過程生命才是鮮活的。這一次哪怕血本無歸,我也要戰死沙場。
  恍惚間我看到我的銀子摟著尹天與站在遠遠的山坡上齊齊向我展開嫵媚地微笑,我猛地跳了起來,戴上頭盔,打著了火,又向好與舍深情地望了一眼,暗暗切齒發誓:“錢是我的,人也是我的!”

  第二部 第二十八章
  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我正在想方設法跟一間農村信用合作社溝通獲取貸款支持的時候,單傑給我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有一間外資公司對我們的項目非常有興趣,想注資公司換取股份。
  “見!馬上見!”扔下電話,我興奮地在房間裏轉了三個圈。
  這是間日資公司,跟我們見麵的是亞洲區的代表,整個談判過程異乎尋常地順利。我們提出的不參與行政管理,不監管日常經營,不改變企業發展方向的條件對方全部無條件答應了,唯一就是要求派駐一個財務經理,這個條件也無可厚非。他們的注資額是我們的投資額的一倍多,所以按比例占有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份,我們手上還握著一半強的股份,這無疑是一次有百利無一害的合作。
  所有的高層管理人員集中到會議室裏辯論了三天,一直到星期四下午,所有的細節才全部商量定,我感覺心裏一塊大石放了下來,可是好象同時又背上了一些什麽在肩上,這種感覺有點怪。
  下午接到了阿蓮的電話,說出差到了廣州了。
  “好呀,晚上就住我那兒,正好把出差補帖省下來。晚上我給你做飯吃。”我高興壞了。
  可是電話那頭的阿蓮卻一改往日的清爽,哼哼嘰嘰的不置可否。
  “出什麽事了?”我很警覺地問。
  “也沒有什麽啦,不過我先給了電話他,正好他也在廣州,說好一起吃飯。”
  他?嗬嗬嗬,我當然知道那個他就是程景輝,忍不住地替阿蓮高興:“怎麽?他終於跟你通電了?”
  “不是,很普通地吃一頓飯而已,不過,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出來請我吃飯的。”阿蓮的幸福無法掩飾。隻有暗戀中的女人才能對這些多如牛毛的第一次如數家珍
  “那你跟‘他’去吃飯吧,明天我們再約。”
  “可是明天我就要走了,要不今天晚上你也一起來吧?”
  “不要!雖然我的腦子用了二十多年了可密封性一直不錯,到現在還沒進過水!大小姐,你們兩個是約會呐,我跑去坐中間算哪個瓶子上的塞子呀。再說了,你們兩個在那兒卿卿我我的,我在旁邊看著受不了會抓狂打人的。”
  “來啦,我是真的想你陪我去,我其實緊張得快發抖了。求求你了,好不好嘛?要不然你別想拿到我媽幫你曬的鹹魚!”
  一想到阿蓮媽曬出來的香噴噴的鹹魚在一堆半肥瘦的豬肉裏滋滋冒著油氣,我的舌頭上傾刻間仿佛長出一百多隻手來,口水在喉嚨口一通泛濫。再說對於一臉印刷體的程景輝在戀愛中的樣子我也的確有些不懷好意地好奇,於是最後還是答應阿蓮列席她的首次拍拖,嘿,這叫什麽事兒呀。
  因為怎樣這也算是一次比較正式的約會,所以我臨出辦公室之前還是傾力打造了一下自己外立麵的,當然所謂“傾力”雲雲也就是把頭發梳了梳,把鞋上的灰給撣了撣。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走半道兒突然間大雨傾盆,我還沒來得穿上雨衣就給淋了個透濕,等我水靈靈地趕到五羊新城的這間意大利菜館的時候已經比約好的時間晚了二十幾分鍾了。
  這是間店麵不甚寬敞的二樓臨街小店,我聽說過這間小店的意大利菜做得非常正宗美味,而且要吃的話必須提前一天預訂,不然店家是不肯做你的生意的。由此可見程景輝對阿蓮的態度是極認真的,這讓我放心不少。象程景輝這樣的男人肯拿出這樣的態度來,隻要沒什麽大的意外,那阿蓮的幸福少奶生活是指日可待了。
  我一眼就看到阿蓮跟個男人背向通道並排坐在靠窗的位置,我興高采烈地小跑著過去一拍她的肩膀。阿蓮一看到我就楞住了:“怎麽濕成這樣?會感冒的!”
  “沒事,我經常這樣兒,開摩托車淋點兒雨是小事。”說著我笑著轉向程景輝打算打個招呼,但是隻這一眼卻讓我象給美杜莎捕住了眼光一樣,石頭人般楞在原地,對麵同樣楞住了僵在座位上的居然是尹天與!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下的,腦子裏轟轟地響成一團。我知道阿蓮在講話,但是我卻什麽也聽不清楚,眼睛不知道應該望向哪兒,但是我知道一定不可以望對麵,所以我不知道此刻對麵的尹天與是什麽表情,但是偏偏我又想看得要命,好久沒這麽近距離看過他了,好想看看他歪著嘴巴壞笑的樣子是否仍然和夢中一式一樣。可是我卻連眼角向上瞟瞟的力氣也沒有了。心裏卻又深刻地懊惱怎麽今天穿得這麽隨便,早知道會見到他,我至少應該穿上那條白色的裙子……可是現在卻一身水一身泥的。
  慢著,我突然從偶遇尹天與的巨大驚喜中清醒過來,怎麽程景輝變成尹天與了呢?尹天與是男主角?還是跟我一樣來陪主角們吃飯的?不會這麽巧吧?不可能的,寫小說也沒這麽合適的事!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峻性的時候,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阿蓮,但是心裏最後一點點的僥幸地念頭在這一眼之下被徹底粉碎:阿蓮旁若無要地望住尹天與的表情簡直就是碩大的“懷春”兩個字!我絕望地發現原來一開始就搞錯了的那個人是我!阿蓮的那個他居然是尹天與!
  我終於知道自己陰差陽差掉到了一個怎樣的泥坑裏了,立刻變得如坐針氈。阿蓮很快發覺我的不自在,問我:“怎麽了?是不是淋了雨不舒服了?”
  “可能是,剛才不覺得,這會兒覺得渾身都冷了。我看我還是先走了,你們慢慢吃。”我從來沒發現過半濕的衣服貼在身上是這麽這麽的難過。
  “我送送你吧。”一直坐在那兒沒出聲的尹天與突然說話,振聾發聵,在我的耳朵裏帶著回音用了半分鍾才完全消失,我的腦子又開始有點發蒙,沒法想事兒了,下意識地想點頭,突然聽到阿蓮說:“對呀,讓我們送送你吧,你這樣騎摩托車回去我也不放心。”
  我可以拍著我可憐的32A的胸脯說無辜的阿蓮百分之百是絕對好心想送我,可是此時此刻,這份好心卻更象一把沉澱澱的鈍刀在我的心頭回拉扯,特別是“我們”兩個字讓我意識到自己今天出現在這個小飯館裏是多麽可怕的一個錯誤,如果現在真的讓尹天與送我的話,我將更加罪不可恕。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在臉上過渡出一個波瀾不驚的微笑,“不用了,外麵雨已經停了。”害怕被眼睛裏的絕望出賣我的難過,我依然低著頭盯著桌子。
  居然沒有人再說一個字,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拿起背包,多此一舉地整理了一下包帶,低聲說了一句:“我走了。”便向門外走去。
  明知道他們兩個是背對著門外不可能看得見我離開的背影,可我還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把背挺得筆直筆直。
  騎上摩托車,四十、五十、六十……我不停地呼油,在車流裏左插右閃,但是怎樣都找不回平時速度帶給我的快感。腦子閃回著他那句“我送送你”,這句話讓我剛剛冰冷的心裏忽地升起了希望的小太陽,他還是有些在乎的吧?可是臨走時尹天與足以絞滅我任何幻想的沉默卻又讓我冷靜下來。之所以沉默應該是因為對他來說,我已經什麽都不是了,而且不是得來連一個字吝於給予。不知道他望住阿蓮的樣子是不是也象WILLSON望住五月一樣呢?對我的愛情已經過去了吧,他也隻是上輩子從身邊經過時給了我一件衣服的那個人嗎?可是為什麽我對他的愛情卻才剛剛開始?我的愛情總是不合適義地遲到,這大概就是為什麽最後替愛情買單的那個人總是我吧。曾經那樣熟悉的心如刀割的感覺突然而致,我突然極度渴望身邊的汽車可以在一瞬間把我碾碎,痛苦隻需要零點幾秒,可是我卻可以象塞滿了亂七八糟垃圾的硬盤給格式化掉了一樣,一切都消失得幹幹淨淨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時間關係,好車都去吃飯了,身邊跑的都是些奧拓、柳陵一類的麵包車,連個馬自達六都見不到。這輩子沒開過好車我也認了,總不能到死了撞車的時候連部二十萬的車也撞不到吧?難怪人家說人倒黴,鬼吹燈,放屁都打腳後跟。
  在馬路上一直蕩到油箱的指針跌到紅色警示位我才了無生趣地回到家。在家門口,我卻意外地看見阿蓮坐在台階上等我。

  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你怎麽來了?”我一點心理建設也沒有,不知道阿蓮有沒有聽出我語氣裏的不善。
  “我等了你四個小時了,你忘了拿鹹魚。”阿蓮舉了舉手裏的東西。
  我不禁對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難當。
  我忙忙地開了門,又給阿蓮沏茶,卻被阿蓮攔住了:“坐坐吧,我其實有話想跟你說。”
  可是我現在其實最不想聽阿蓮跟我說話,我真的害怕她又跟我講她和尹天與的愛情故事而我沒辦法奉上一臉真誠的笑容,我不能忍受自己這樣虛情假意地麵對這段曾經共患難的友誼。
  “你和尹先生的關係應該不隻是在渡假村見過這麽簡單吧?”阿蓮的眼睛在日光燈管下顯得很亮,很晶瑩。
  我沒想到阿蓮一開口講的是這句話,噎在那裏,半天也出不了一句聲,這叫我從何說起?
  “我說的沒錯吧?”看來今天晚上阿蓮是鐵了心一定要一個結果的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我不甘心。
  “你望住他的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沒有事情可以瞞得住我。”阿蓮比我以為的玲瓏剔透得多。
  “過去了。”這三個在我心頭盤旋了一晚上的字此刻終於被我自己說了出來,每個字都沉重得讓我難以啟齒,嘴巴裏有股腥腥地味道,牙根流血了。我早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地愛上他了,但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愛他卻是在失去他的時候。
  好象我的回答完全在阿蓮的意料之內,她依然安靜地坐在那兒,連頭發絲都不曾輕微搖動,“對不起,應該講對不起的人是我,其實我當時講送你走講那句話的時候我是故意的,我知道這樣一來你一定會自己一個人走掉的,對不起,我真的很報歉。我是來跟你道歉的。”阿蓮的臉色變得蒼白,但仍微微笑了笑:“在欲望麵前我也露出‘皮袍下麵的小了’。”
  阿蓮的話讓我意外得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應。相比阿蓮的坦蕩蕩,我更覺出自己的卑瑣。但是我又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向以前一樣拿著電話一臉沉醉地麵對阿蓮去講述那些我我他他的故事了。
  “我隻想知道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我今天才見識到阿蓮的牛脾氣。
  “我不是說了已經過去了。”我舉手投降。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愛他。不過那會兒我們都不知道你的‘他’就是我的‘他’,兩個‘他’都是他。”稍微神經健全一點的人聽到這句話一定都會瘋掉的。
  “那是我信口雌黃。”
  “你說你這次要堅持到底。”
  “那是我利令智昏。”
  “你說過認定他了。”
  “那是我年少無知”
  “你說這段感情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
  “那是我語無倫次。”
  靠,實再是應該給我的語文老師發終身成就獎。
  阿蓮輕輕舒出一口氣,“那我走了。”
  臨出門,阿蓮又回過頭問我:“李好,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當然,當然是。”我本能地提高了音量,但是眼睛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嗯,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阿蓮忽然用力抱了抱我,轉身走了。剩下呆若木雞的我站在門口伴著一條傻大傻大的鹹魚,熱淚盈眶。這一刻,尹天與一下子離得我好遠。
  我不知道別人失戀了會怎樣,隻是我的典型失戀精神傾斜性失眠症卻從這天起又複發了。上班還好,一離開辦公室,時間就變成一個黑乎乎的深不見底的怪獸撲麵而來,可怕得絕望。晚上睡不著覺,我就通宵地上網,嘴青臉綠地坐在電腦前,除了跟不知姓氏名誰的男人女人瘋狂地聊天就是玩遊戲看小說。吃飯就是一包即食麵,去廁所也給自己規定了線路與步數,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步數不對就重頭走過以此來打發漫漫長夜。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上網,失眠,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因此發胖,隻是很快臉上就長滿了閃閃發亮的粉刺。我就這樣日新月異地一路臼頭深目著下去。
  夏萌萌在打了七次電話都約不到我之後,於某個午後怒氣衝衝地出現在了我的辦公室。隻是在看到我的時候她好象嚇了一跳:“老天!哦,MY GOD,你的眼睛在哪兒?”
  “有倆黑眼圈圈住的就是我的眼睛。”我沒好氣。她好象是專門上來氣我的。
  “SORRY,可是你怎麽一臉都是痘痘,我連你五官都找不到了。”
  “我青春期。”
  突然手機鈴響,我神經質地一把抓起二十四小時待在我一指範圍內的手機:“喂,喂……”
  “是我的手機響。”夏萌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拿起自己的手機說。
  我有點訕訕地放下電話。
  怕夏萌萌打完電話要繼續追問我任何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於是悄悄站起來想往外溜。
  誰知道她根本沒打算接那個電話,隻看了一眼顯示屏就關上電話,順便把我攔住:“哪兒去?”
  “廁所!”我回答得理直氣壯,一轉身就溜出了辦公室,誰知道夏萌萌卻陰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後。
  “你幹嘛?”
  “我也去廁所呀。”
  灰溜溜地回到辦公室,不出所料夏萌萌開始對我進行毀滅性地刨根問底。但是我左躲右閃就是不接招。
  “李好,你聽說過嗎?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我們兩個這樣的交情容易嗎?你說就為了這緣份你有什麽還應該瞞著我嗎?”
  “照你這麽說咱倆這樣,上輩子似乎沒幹什麽,光回頭了!”
  夏萌萌氣得幾乎要翻臉。臨出門前惡狠狠地說:“本來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的,既然你這麽沒義氣,所以我決定憋死了要不告訴你!”
  含笑目送她離去的背景我輕輕舒了一口氣。
  夜裏十一點過,我一如繼往地又泡在網上同時跟十七個人在聊天,手指頭在鍵盤上飛舞。突然QQ顯示有係統信息。我忙裏偷閑地雙擊開,是要求加為好友的,在附加信息欄裏寫著幾個字:“我是WILLSON”。
  我的右手僵在了鼠標上,大腦出現短暫性供血不足。小喇叭又在閃爍,這次我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同意。
  “你好!”這兩個字跳出來的時候還是嚇了我一跳。
  “你好”我要深深地向發明網絡的人鞠躬。我實在想不出除了在這裏以外的任何一個什麽地方可以讓我如此從容地百感交集著向這個如此改變我生命軌跡的男人講出這兩個字。
  “你過得好嗎?”
  “唔”
  “你的QQ號我是問夏萌萌拿到的。”讓人欣賞的光明磊落依然是WILLSON的作風,這大概就是幾乎憋死夏萌萌的那件事吧。
  “五月和你們的孩子好嗎?”
  等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才見到電腦上出現幾個字“挺好。是個小公主,已經會叫爸爸了。”
  “嗬嗬嗬,恭喜你呀。”我想象那個小女孩一定有白嫩的皮膚和一雙大大的眼睛,應該是個很招人愛的小家夥。WILLSON這麽晚才上網是為了要哄到這個漂亮寶貝把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睛閉上吧。
  “你呢?還是一個人嗎?”
  “嗬嗬嗬。”我不置可否,忽然對WILLSON如此輕挑地問我這個問題有些惱火,感覺就象不相幹的人在打聽我有多少存款一樣不爽。
  “有句話想跟你說。”WILLSON的打字速度不慢。
  “你要是跟我說對不起的話我就穿上鐵頭靴子踢你的屁股!”我快手快腳地打出這句話,生怕給他搶在前頭。
  “你總是這麽敏感。”
  “這算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我答應過你永遠不跟你說對不起的。”楞了一下,一些好象很久遠的事情很艱難地被喚醒,心酸了一下,不是為了網絡對麵那個人,而是為了自己和那段在四月裏狂亂的呼吸。
  突然很慶幸,雖然我總是從愛情的華麗皮草上被虱子一樣抖落,但是我還沒有憤世疾俗到以為愛情都是用來失去和忘記的。
  “明天可以見個麵一起吃飯嗎?”WILLSON給出一個忐忑的表情。
  我一下子笑了:“不了,免得你又情不自禁再愛上我。”
  WILLSON也給出一個笑臉:“不會再愛上你了,因為我一直愛著你。”
  輕輕地點擊了“關閉”,靈台一片寂靜,忽然想起了海子的那句詩: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第二部 第三十章
  飽飽地睡了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又眯著眼睛在床上又賴了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把眼睛睜開。手機低電量報警,拿起來想換電池,居然看到六十四個miss call,全是單傑和柳一鳴的電話號碼。又出什麽事了?!我急忙拿起家裏的電話拔過去。
  單傑大叫:“頭兒,你總算回電話了,鬱悶死我了。”
  “打住吧,鬱悶是帥哥的專利,你最多隻能算是內分泌失調。說重點,著急找我幹什麽?”
  “小泉又去靖國神社了,全世界現在都在抗日、抵製日貨,但是今天網上有人在傳播我們公司有日資背景。我們的網站今天之內已經給人黑了三十三次了,網上訂花係統基本上全天癱瘓……”
  事情的發展速度遠遠比單傑講述得要迅猛得多,一切都變得猝不及防:那間日資公司表示在華投資環境不盡如人意所以這次的投資計劃將無限期延後。人家沒說不幹了隻說延期,而且合同上對於延期的說法卻是乙方免責的!這是什麽狗屁合同?!我記得關於這一點第一稿的時候我就修改過了,而且跟住的第三、第四稿我都注意看過沒有這條的,可是怎麽現在手裏的合同正本上這條又正大光明地寫在那兒了?有液體延著我的後背往外滲,那種很不好的預感再次讓我感覺大禍臨頭。我忽然很白癡地希望躺下再睡一覺,等我一覺睡醒,所有的麻煩就統統消失不見了。
  焦頭爛額之際收到電話,一把極溫柔的女聲告訴我:“李小姐,尹董讓我轉告您,如果您的心意有改變的話請您致電給他。”
  奇怪,今時今日尹老狐狸難道以為那件事仍會以我的意誌為轉移嗎?看樣子尹天與應該加強跟他老爹的溝通了,讓尹老爺子這樣亂擔心下去很容易短壽的。但是說實話他的這種錯覺卻讓我很不名譽地快樂,甚至頗享受讓這種錯覺繼續下去的可能,所以我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請你轉告尹先生,我期待著他下一次更精彩的手段。”很牛地掛上了電話,感覺自己的作派快趕上溫家寶了。隻是轉眼看到桌麵那一大迭請款單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耍帥是要付出代價的。
  錢,哪能馬上弄到一大筆錢呢?
  “頭兒,我們上頭條了!”單傑舉著報紙衝了進來,“全是關於我們網站被封殺的內容。”柳一鳴跟在後麵也走了時來,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拿過報紙,我無力地掃了一輪,如果有錢的話,請上一堆記者,我很快就能把自己漂白,可是現在哪兒還有錢呀?
  “財務部那邊帳上還有多少流動資金?”我問單傑。
  單傑略一遲疑,柳一鳴已經在旁邊快速地報出了數。單傑的臉紅了一下,我裝沒看見,依然對住單傑說:“你,立刻去把帳上所有的錢全部提出來給我。”
  “是!”單傑答應一聲就往外跑。
  “等等!”柳一鳴攔住了單傑,“李頭兒,你把所有的錢提出來做什麽?”他的眼睛裏寫滿了不信任。
  單傑楞在了原地,有點不知所措的望了望柳一鳴,又望了望我。別說他了,我也沒想到平時鮮於表達意見的柳一鳴會跳出來有此一問。
  “我自有用處。”我突然福至心靈地想到非常時期我再不能將所有東西和盤托出了,於是打了一個埋伏。
  “可是現在把所有現金提出來等於是把公司的命脈抓在手上,我認為應該按照合作協議由半數以上的人投票同意你才能動這筆錢。”
  我惡狠狠地盯著柳一鳴的臉,如果這是一塊牛肉餅子的話,我一定一口就把他給吃了!柳一鳴麵對我凶狠的表情倒是還能保持一貫的鎮定。
  “好,依你的,開會,馬上!”
  會議室裏,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我講了公司目前的困境以後一個一個看過去,仔細地看了每一個這些日子以來並肩奮鬥的戰友們,用有史以來最真誠地語氣說:“各位,我很感謝這段日子以來大家給了我機會跟你們一起麵對挑戰和學習成長,跟大家在一起的這段經曆將是我最珍貴的記憶之一。然而,今天,我們遇到了開業以來最嚴峻的挑戰,現在,我們還有一個機會,至於這個機會的具體內容,基於操作需要我沒有辦法向大家解說,我能告訴大家的就是丟掉這個機會,‘怒放’將就此調謝,抓住了這次機會,我們之後將是一馬平川。然而對於我來說,你們的信任卻比這一次的機會更重要,更珍貴。如果我們之間失去了對彼此的信任,即使渡過了這次的危機,我們‘怒放’的花期也隻是一現的曇花。所以,我宣布,如果這次的投票,即使過半數通過也不算通過,哪怕隻有一票反對,我也將放棄這次的計劃。有結果後請單傑通知我。”說完,我不再看任何人一眼,獨自走出了會議室,把戰場留給了那一群錯愕的靈魂。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馬上關上門,拿出一堆數據和圖表馬不停蹄地演算起來。
  當三十分鍾後單傑敲門進來告訴我全票通過那個沒有人知道是什麽的計劃的時候,我隻是抽空從那堆圖表上抬起了頭,認真地讓他代我向所有人表達我的謝意便又馬上低下頭去全身心投入那堆繁雜的運算,卻不知道單傑有沒有聽到我心裏“卜嗵!”的一聲巨響。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步棋兵行險著終於讓我搏到了,我沒有時間去一個個說服他們,我隻能靠他們中大部分人尚存的僥幸心理和對我不切實際的幻想去打壓那一小部分對我不信任的情緒,幾個人施壓給一個人好過我一個人做幾個人的思想工作。我偷偷擦了一把冷汗,整件事我用盡了畢生的機靈也隻靠耍無賴得到了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另外的百分之五十真的就要靠老天爺眷顧了,因為我那個偉大的無人知道的變錢計劃就是―――以小博大―――買雙色球彩票!如果讓會議室裏的人們知道了整件事的發展方向不知道有多少個會瘋掉。
  我用了一堆概率公式算出了幾個結果,這總算是有了智力投入和科學含金量了吧?政府也支持彩票事業!我有點心虛地安慰自己,覺得自己這樣至少跟別的買彩票下崗職工和退休人員是有區別的。
  被人叫做“無產者”是極喪氣的事,但是一旦在前麵加上“流氓”兩個字之後,這個身份立刻變得極有前途了。所以把那把彩票揣進兜裏的同時,我給自己買了一床新被子和枕頭。如果這次我輸了,我隻有一個地方好去了,好在我是光棍一條,心裏湧起很複雜的情緒。
  多年以後,再想起這段在記憶裏被無限抻長了的等待判決的二十個小時的時候,除了驚詫於自己莫名其妙的膽大妄為之外,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一道美食――碳燒秋刀魚。因為那種感覺就象被放在幹燙幹燙的鐵鍋裏枕著一爐熊火無論什麽樣的方式存在,心裏都是慌慌虛虛的。
  其實除了盡底一搏之外我應該還有其他很多選擇的,比如再去找一間銀行來說服―――不管結果怎樣至少我也是努力了的,又或者幹脆―――放棄好了。我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正視過我輸掉的是什麽,而且輸掉的是多麽的珍貴?
  實再沒有勇氣麵對公司裏那一張張寫滿期望的純潔的臉,我隻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上網。隻是一趟趟地去廁所,忽然發現鏡子裏自己的嘴角竟然燒起了兩個大泡。

  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當夏萌萌打電話來說一起參加她們公司的答謝廣告客戶晚宴的時候,我忙不迭地應了她。因為我終於知道了,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過程。而且有夏萌萌在,我至少會有一到兩個小時可以暫時忘記包裏的那一把定時炸彈。
  “你說什麽?”我手上的杯子幾乎原隻飛出去,因為夏萌萌告訴我崔五月在一年前生女兒的時候就死了。原來這才是她憋得難受想告訴我的事。
  “我還以為……”
  “你以為?你總是自以為是!”夏萌萌很牛地打斷我。我識相地閉上嘴,當一個人,特別是一個女人將累積了差不多半個月的不滿傾囊發泄的時候稍微有點理智的人都不應該付以任何曉之以理的努力。
  “孩子呢?”當夏萌萌滔滔不絕了近一個半小時以後我才找到機會問上一句。
  “孩子很漂亮,漂亮得嚇人!”在正午耀眼的陽光下夏萌萌的話突然讓我冷得打了一個寒顫。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一個人的生和一個人的死如此緊密地聯係到了一起以後讓我產生一種非常妖異的錯覺。
  “幹嘛?”夏萌萌很敏感問我。
  “我覺得你象個巫婆。”我老老實實地答她。
  “哼,你很快就會知道這樣當麵講我壞話的後果會很嚴重。”夏萌萌很陰險地撇了撇嘴,然後突然燦爛地笑起來向著我背後嫵媚地揚聲說:“林總您好!好久不見了!”
  我差點笑背過氣去,“如果真的見到‘林總’,按夏氏放電守則第七條第三點,你的肉麻指數差三分才合格。”
  “她結婚以後省電很多了。”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我真的以為自己見鬼了-----久違了的willson的聲音!
  我隻覺得整個脊背都僵硬起來,來不及有任何思考我跳起來就想跑。卻被人一把拉住,隔著兩層亞麻質地布料,我卻一下子感覺出那種熟悉的溫度,“我欠你一個解釋。”willson的聲音象密不透風的水排山倒海地向我湧過來,壓得我透不過氣來。
  “我去旁邊應酬一下,失陪了,你們聊聊先啦。”夏萌萌得意又風騷地擰著屁股往外走,我夾緊雙腿,免得控製不住一腳踢過去,腦海裏盤旋著三個字-----“攪屎棍”!
  感覺有些燥熱,這才發現自己的左臂仍然被willson拉住,我很自然地把手抽了出來。Willson略楞了一下,我也楞了一下,一時大家都不自在起來。
  終於重新坐下來,我發現自己的腳有點發抖。這個一緊張腳就發抖的臭毛病總在關鍵時刻出賣我。
  “一年多時間沒見,你變漂亮了。”willson這句話讓我差點笑死,真心希望這句話能讓我嘴角的兩個大泡自己羞愧自爆。“一年多時間沒見,你變得會講甜言蜜語了,記得你以前從來不屑奉承我的。”
  “我講的是實話,沒有奉承你。”willson很不客氣地直視著我的眼睛說。
  “你的表情認真過了頭,我會當真的。”我波瀾不驚地微笑,很順便地把眼睛躲了開去。
  “我說過,我要跟你一起吃飯,怎樣,走不掉吧。”WILLSON的表情有些孩子氣的得意。我從來都認為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英俊的男人孩子氣的時候,那種氣質是很讓人著迷的,所以我很輕易地原諒了自己十二秒鍾的失神。
  “你吃起東西來還是那麽全情投入。”willson一直用這麽懷舊的語氣講話讓我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可是我知道,時光不可能倒流,就好象掉下來的樹葉不會重新長回樹上,吃掉的鮑魚不會重新誘奸我的味蕾一樣。
  “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willson完全無視我的不自在一意孤行地問我。
  “我情願不知道。”我有點生氣,有些記憶是紅酒,而有些是白醋,關於willson提起的這部分則全部是濃硫酸。
  “你終於生氣了。”willson鬆了一口氣說,“你剛才那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客氣樣子很陌生。”
  我很認真地觀察了一下桌麵的菜,決定用半個小時把自己喂飽就趕緊逃走,此地危險,不易久留。曾經看到說青蛙在黑夜裏一旦被電筒的強光照住,就隻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完全喪失反抗能力,如果我是那隻青蛙的話,我的生命裏就有這樣兩束強光,一個是willson,另一個是尹天與,不過一個是過去式,一個是即將過去式,因為想到尹天與的時候,不期然心痛得抽搐了一下。
  可是willson好象沒打算放過我,“我說過,我欠你一個解釋。”
  “我可以選擇性失聰嗎?”我苦笑,“你的解釋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語重心長到痛心疾首。
  “你為什麽這麽奇怪?如果真的不重要了你當聽小說就好了,幹嘛這麽害怕聽到?還是你對我的解釋還有期望?有了期望就更害怕失望?”willson俯身過來咄咄逼人地直視著我的眼睛,我嚇得猛地往後一仰,誰知正好有個服務生托著托盤走過,我一腦袋正正撞在盤子上,“哐啷”聲響成一片。服務生忙忙地來跟我道歉,willson衝過來拉住問我有沒有撞壞,我趴在地上忙著去幫服務生撿掉到地上的碗、叉……..總之就是一團亂。
  “咦willson,現在流行在酒店跟服務生打架嗎?你想跟我一樣搏上頭條啊?”頭頂上有人忍著笑說。我撅著屁股一下子僵在地上,就算隔開幾千億光年,我也認得出這是尹天與的聲音。
  我這一輩子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哪怕是給任小琪幾乎一把掌刮在我臉上的時候我也隻是可憐她,可是我今天真的很恨夏萌萌,她居然讓在我嘴角帶著的兩個大泡的日子跟尹天與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麵,即使這又是一次“偶遇”,但是我分明嗅到空氣裏不懷好意的陰謀味道。
  而我和尹天與每一次的見麵似乎都被一個可怕的定律所詛咒著,那就是――不管上一次見麵的時候我的樣子有多狼狽,但是這一次一定可以比上一次更災難。
  但是我總不能這麽一直地趴在地上,更何況還有毫不憐憫我的willson一把將我拉起來說:“天與!我正打算等會兒去在找你呢。不過,李好小姐好象又出狀況了。真是奇怪我當初哪來的勇氣請她做助理。”
  一眼瞥見尹天與同身邊站著的一個嬌小女子,樣子堪堪地算得端正,仿佛在哪裏曾經見過,呼之欲出之際卻實再是記不起來。見她很暖昧地隻把個眼望住尹天與我就覺得血往頭上湧。尹天與大概也沒有思想準備會在這兒見到我,也楞了一下,不過隻一瞬間就正常起來,時間快得我以為自己眼花,他甚至微微笑著跟我點點頭,“那我就不妨礙你們了,等會兒再聊。”說完挽著身邊的女子自顧走了開去。
  我的眼睛不受控製地追了過去,尹天與那女子坐在一處說說笑笑的鏡頭盡數落入眼中,在心底燙起一個個雪雪呼痛的水泡。但是總還是免不了有些不切實際的浮想,曾經有那麽一兩個瞬間,我甚至產生他的眼神透過了層層疊疊的衣香鬢影飄向這邊的錯覺。但是一定神才又看到他的眼睛盡數罩在那個女子的臉上和笑容裏。

  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自私的,因為整個過程我完全沒有想到阿蓮,忘了以朋友的立場替好友不值,我滿心的隻是為著自己不名的單相思心酸。
  我實再是沒有再待下去的智慧和體力了,推開椅子跟willson說:“報歉,我還有事,咱們下次再談吧。”
  可是willson好象生怕我會跑掉一樣越過桌麵一把抓住我:“你幹嘛?要去哪兒?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我要回家。”
  “可是我的話還沒說完。”willson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來。
  “我沒空聽,也不想聽,因為我已經變心了,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李好了,我是個壞女人,一個搶人家的老公,專撬朋友牆角,朝三暮四,心懷春秋的壞女人,對著我這樣的女人解釋來幹什麽?求求你讓我回家好不好?”看來今天晚上我是休想好好跟willson說再見了。
  “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一遇到問題就隻會逃跑?你知不知道一年前你的逃跑不僅殺死了我們的孩子而且怎樣深刻地傷害了我?!”willson生氣地指住了我。
  眼前有點花。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一旦做錯了一件事,那在這一輩子當中你將被無數次被各式各樣的人用各式各樣的方式把你的良心抓出來在陽光下鞭躂一番。而willson從來就不是一個體貼的情人,特別是對他來說劃在了“自己人”範圍裏的生物,他的情緒更加粗糲得來不硌人,所以這句話若是放在平時,用上些力氣和時間我自然是有辦法消化掉的,可是此時此刻可是我忘了我的神經已經被口袋裏的那一把關係著“怒放”生死存亡的彩票折磨得脆弱不堪,這些責詰卻變成了那把伊拉克農民用來打下了美國人的“阿帕奇”的神奇AK47,一下就擊碎了我凝在神智上最後的一點清明,我的神經終於徹底崩潰了!
  我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細節了,隻記得我的左手腕的血象軟水管被戳了一下用一種很微妙的弧度細碎地飛灑出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精神狀態有問題,疼是不覺得怎樣疼的,也不覺得怎樣後怕,隻是覺得心頭輕鬆了一些。
  聞到那股血腥的味道,我的腦子有點清醒起來,看著呆若木雞的willson,我把右手的玻璃杯碎片一扔笑笑說:“這樣夠補償你了嗎?”
  說完我轉身就往外走。我發誓,我一直珍愛著我的生命如同珍愛著人民幣,更沒想過這麽把自己交待出去,所以清醒過來我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往外走,我需要去看急診!出去幾步一眼看到夏萌萌正往這邊走過來,我扭過頭去快步地往電梯間走去。對於她的小陰謀我很生氣,所以不想跟她道歉搞髒了台布。
  聽到willson在後麵叫著我的名字追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差不多走到門口了。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正好看到電梯門要合上,我一個健步衝了進去,電梯門隨即在我背後合上,我用右手掐住左手的血管位置,輕輕呼出一口氣,一絲若隱若現的柑苔木香逸進鼻子裏,舉眼一看,尹天與正拿著個電話站在裏麵。我“呼”地一下轉過身去,聽到尹天與對著電話語調如常地說:“好呀,你在looby等等我,我馬上就下來了。”掛電話的聲音,完了,梯廂裏一片沉寂。
  我不相信尹天與從後背認不出我,何況小小的空間裏隻有我們兩個人。然而身後仍然隻有深不見底的沉默。
  可能是最後一次跟他同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裏獨處了,我突然很不甘心起來,因為上次離開的時候我沒有好好地跟他說再見,最不濟也讓我像偶像劇裏麵一樣執著他的手深清對望之下說上一句:“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也能讓我在漫漫長夜裏少一些失眠的借口呀。
  我閉了閉眼睛,深呼吸一口,但是心底卻虛得要命。我悄悄地命令自己:“一二三---轉身,一二三---轉身!”可是身體卻好象釘子一樣釘在原地動也動不了。看著液晶顯示電梯不斷地下降,我活活急出一身汗,隻得暗暗祈禱---讓電梯壞掉,讓電梯壞掉。
  世事是上帝專門派來跟我作對的,所以電梯不可能壞掉,所以電梯很快就停在了一樓,所以電梯門也很快就打開了。隻是在那一刻,我突然熱淚盈眶,既然無法用語言來告別,起碼讓我默哀三秒吧,便站在那裏動也沒動。
  奇怪的是身後那個影子也沒有動,這個發現讓我的心底猛地又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也終於讓我的勇氣重新充滿全身。這次準備好了,剛一轉身,卻從身後掠過一陣涼風,尹天與忽地從我身邊走過,一步就跨出了電梯。五星級酒店鋥亮的電梯廂裏反影著我沒來得及收拾的狼狽的微笑蒼白地寫述說著一個過時女人的一段過時的愛情。
  有的人的愛情是洞穿在心髒上的一個暖昧的小洞,不管怎樣地久遠,一有風吹草動就會讓人吸著嗖嗖的涼氣兒痛著,而有的人的愛情是酒精,隻要暴露在空氣裏,時間久了,自然就揮發了。
  左手的流血還沒止住,看來剛才那一下是太狠了一點,我忍不住地心痛起來,這得吃多少白水雞蛋才補得回來呀,與其這樣白白流掉還不如去捐了呢。隻能打車去醫院了。可是我不想再在酒店門口遇到一些聽到名字都會心口痛的人,隻好走出了兩個街口才站在街邊打車。可是沒想到這個路段是單行線,站了十幾分鍾也沒打到車。
  不知道是不是掐得太大力了,左手變得冰涼冰涼的,眼睛有點兒發暈,站著站著就覺得腿有點搭不上力。
  我索性一屁股坐在了馬路邊,看了看手表,還有十幾個小時就公布中獎號碼了。我覺得好累,把上半身倚在了電線杆上,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奇怪怎麽這麽困呢,然後就這麽睡著了。
  好久沒有試過如此黑甜的一覺睡到自然醒了,身上每個毛孔都幸福地張牙舞爪著舒展開來深深地呼吸著清晨的空氣。
  爬起床,發現自己睡在窄窄的病床上,雖然已經有過一次在醫院醒來的經曆,但是我還是很丟臉地驚慌失措了,剛跳下床就一腳把床下的塑料便盆給踢飛了。隨著便盆落地發出的撞擊聲夏萌萌蓬頭垢麵地衝了進來:“你怎麽了,李好?!你怎麽了?”
  一看到夏萌萌我本來氣不打一處來,可是被她充血的雙眼這麽上上下下王八看蛋似地盯著我,好象有些發作不起來。
  “你醒啦?!”夏萌萌諂媚地說。
  “那你以為是詐屍呢!”沒好氣地揉了揉腳,這才看到左手腕上綁了著紗布。
  夏萌萌一看趕著表功:“昨晚是我給你送醫院的,怕你情緒不好,聽了醫生的建議給你打了微量的鎮靜劑,你就睡得舒服了,我可是一夜沒合眼呢,嗬嗬嗬……”
  “什麽?鎮靜劑?你以為我瘋了?!”心頭的火噌噌地往上躥。
  “可是林總跟我說你……沒有啦,沒有啦,嘿嘿嘿,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反正休息一下沒壞處吧,醫生說你失血太多了,嘿嘿嘿。”夏萌萌緊趕著找台階讓自己往下順,孰不知越兜越漏,這廝看我臉色不善,隻得用幹笑來掩飾心虛。
  “昨天那個場麵是不是你故意安排的?”我咬牙切齒地質問她。
  “我敢以我老公的名義發誓,我絕對是好意。林總,一表人材,沉穩能幹。之前是因為有老婆你們兩個注定沒有前途才分手,現在他老婆死掉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嫁給他了。尹天與,對你那個好,簡直是人神共憤了,你想這兩個男人你隨便抓住一個都可以安安生生地坐享下半輩子了,最關鍵的是,這兩個男人都身家豐厚而且都喜歡你,可是你那個狗脾氣,我要是不出手幫你創造機會的話你就隻能這麽滿臉暗瘡地內分泌失調下去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你更喜歡哪一個,誰讓你總不跟我說實話,所以隻好一鍋燴,把倆都叫上了。我也不知道這麽著你就消化不良到要割脈,要是知道會這樣,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幹這事啦。所以,這事兒說來說去,還得怪你!老是藏著腋著,喜歡就是喜歡,要還是不要,一句話而已,非讓人猜來猜去,很好玩嗎?!看看,玩出火了不是?”
  我瞪大迷茫了眼睛思索著一個問題----怎麽我就這麽不識好歹呢?夏萌萌見我終於暈菜,鬆了口氣,好整以暇地抹了抹頭發說:“成,什麽也別說了,咱們先回家吧,我昨天晚上看了你一晚上,也累壞了,你也得躺躺,醫生說你得好好補補身體,而且傷口挺深的,縫了十幾針呢,這段時間也不能碰水。你知道,到了醫院,醫生就是老大……”
  “現在幾點了?”我突然想起來。
  “快十一點了?怎麽,你還想著上班呢?我告訴你今天不行,噢,回家躺……哎,你這人,跑這麽快去哪兒呀?哎,慢點兒,李好……”
  在街邊看到報紙攤,我把錢一給抓過報紙就那麽站在那兒一個號碼一個號碼地對下去。先對的藍球的號碼,我的眼皮猛地一跳,但是抓住報紙的手半點兒都沒有發抖,隻是感覺呼吸有點兒急促,不可能,我閉了閉眼,又拿著報紙對了一次。

  第二部 第三十三章
  這種從身體最深處溯出來的寒氣我一輩子也忘不掉,因為我清醒地知道,這一次,我輸了!非常徹底非常利落地輸了——隻中了一個三等獎,連成本的十分之一都沒贏回來。我依然沒有逃脫長久以來的詛咒——逢賭必輸。
  以後誰要是再跟我說什麽“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的混帳話,我一定大嘴巴子抽他。情場和賭場就象是名貴的熱帶魚和用避孕丸養大的泥蚯,根本就不是一個池子裏的,拿來安慰一下自己可以,誰當真誰就是自己找死。
  我注意到有一個穿著豔紅的旗袍的女孩子從我旁邊走過,一望可知是某個小飯店的諮客,大約昨天晚上下班太晚,所以精神很是委頓,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搖搖晃晃地往前搖著走。被年輕圓潤的身體撐得鼓鼓囊囊旗袍被洗得毛了邊,腳上的褲襪也很疲憊地扭在一起。但是我卻對她羨慕得要死。她可以那麽輕鬆地走著,打著哈欠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可是我卻在正午的太陽下淪落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騙子。即使我卷好了被子枕頭,但是對於公司裏那一班兄弟姐妹來說,我的名字卻注定成了一個可恥的汙漬,我的所作所為侮辱了“信任”這兩個字。
  我真正地害怕了。怕得手心腳心都是冷汗。雖然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當最壞的打算真實地擺在眼前的時候,我才知道我做的心理準備遠遠不夠。
  腦袋暈暈的,說不清楚是因為昨晚失血太多還是因為受刺激過度。我在街上漫無目地的遊蕩著。手機響了很多次,我沒有勇氣接電話,更沒有勇氣關機,所以由它響著直到完全沒電。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裏,隻知道兩條腿又累又酸,一步也邁不出去了。看到路邊有間店子,就這麽走了進去坐下,才知道原來是間西餐廳。
  看菜牌的時候,我發覺餓得要命,於是呼啦啦點了一大堆東西,又是鐵板牛排,又是咖喱雞,又是海鮮酸辣湯……點菜的部長問了我兩次:“小姐一個人吃還是兩個人吃?”
  我翻了翻眼皮:“我點的你照寫就是了。”
  事實證明,我的胃基本上與聖誕老人的口袋擁有同樣神奇的容量。把每個盤子裏的食物都掃蕩幹淨以後,我終於從半迷糊狀態被活活撐回人間。
  部長拿著帳單過來告訴我這一餐飯一共是二百三十四元,多謝惠顧。我仰起臉很平靜地說:“錢?什麽錢?我沒錢。”
  “小姐講笑啦。”部長以為我在開玩笑,依然堆起滿臉燦爛的職業裝笑容。
  “不,我從來不跟不認識的人講笑。我真的沒錢。”我繼續麵無表情地重申。我的錢還有我認識的人的錢全拿來投資包裏的那堆廢紙了。
  上帝保佑,這次這個部長終於聽懂我的話了,笑容全僵在了一起,擰身就走。找到站在收銀旁邊一個西裝男嘀嘀咕咕了一會兒,然後那個西裝男人向我走了過來。我做好準備被人爆K一頓,誰知道那個男人滿麵笑容地一過來就鞠躬:“您好,小姐,請問今天的飯菜不合口味嗎?”
  “不會,味道不錯,你看,我全吃光了。”
  “那還要不要點別的?比如雪糕或是西米糕之類的甜品?”
  “不用了,我很飽了。”這個男人如此客氣禮貌讓我大失所望。
  “那歡迎您下次再來用餐。”這個男人再次鞠躬。
  “可是我還沒埋單。因為我沒錢了。”我很耐心地繼續啟發他。
  “沒關係,您能來敝店賞光用餐已經讓我們感激不盡。期待您能再次光臨。”西裝男人必恭必敬。
  “我白吃了你們一頓也不好意思,要不然我留下來幫你們洗碗吧?”
  “您講笑了。”西裝男人馬上搖手兼擰頭。
  “我說了我不跟不認識的人講笑的!”這裏的人看來真的不知道什麽叫幽默感。
  “對不起,對不起!您自便,歡迎您下次再來。”
  不是吧?!
  我孤疑地望住這個男人,所有的常識教導我們,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要錢的午餐。可是這個男人卻多謝我白吃了他們一頓,還邀請我下次再來白吃?!我作勢呼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個男人馬上做出請走的姿勢。難道那些充當打手的保安都在餐館外麵等著?哼,來就來吧。我豪不猶疑地往外走。西裝男一直把我送出門口,推開門。我破罐子破摔地往外就闖,誰知外麵除了來來往往的行人之外,馬路上狗都不見多一隻,更別說什麽殺氣騰騰的打手了。在熱鬧的陽光下,要不是沉澱澱的肚子抗議著我的胡吃海喝的暴行,我幾乎以為剛才的一切全是幻覺。
  很久以後,把這家餐館的經理—就是那個西裝男發展成為酒肉之交以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之所以對我從頭到尾這麽客氣,緣於我一直以來表情太過鎮定,仿佛吃定了他們,遂疑心我有不知道黑色還是白色的背景,故隻想著能讓我吃飽喝足,平平安安地請走就好,哪敢輕舉妄動。當然,這是很久以後的事了。隻是在當時,我其實也被他們給嚇足了。
  “請問,你是李好李小姐吧?”一個女人在旁邊突然說話嚇了我一跳。大約我的表情實再算不得可愛,立刻向我解釋:“我在你們公司的新聞發布會上見過你。”從來不知道我竟然這麽出名,想到剛才的表演盡數落入這個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卻曉得我的人眼底,我的老臉微微有些熱度。
  “不如找地方坐下來聊吧?”這個女人剪著短短的頭發,高高的個子,極貼身的西裝,很幹練的樣子,關鍵是能夠對我羞愧的模樣視而不見,讓我好受了一點。
  在旁邊的小小coffe shop坐下後她終於想起自我介紹:“我叫朱嘉華……”聽她這麽一說我立刻想起來她是瑞豐投資有限公司的執行總經理,曾經跟她下麵的項目經理見過談融資的事,不過沒談成。
  不過,現在對於我來說,管你是總經理還是董事長,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物質上我已經輸得再沒任何本錢投入這場戰鬥了。所以我依然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點點頭,“是,我記得你拒絕了我們的注資申請。”
  “看來我們兩個的記性都不太壞。怎麽,遇上麻煩了嗎?”
  “以我們這樣的交情這麽問你不覺得有點唐突嗎?”我一點沒打算客氣。
  “對其他人或許會,可是對於白吃人家餐館一頓還理直氣壯的人來說,我想這個問題很小兒科吧?”朱嘉華別說覺得尷尬了,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不管怎麽說剛才那一幕實再算不得什麽磊落的行徑,因為自己的過失而懊憤喪氣,卻把怒氣全撒在人家無辜的人頭上確實沒什麽資格讓人家以禮相待。
  所以我點點頭:“對,你這麽說也沒錯。”
  “那好,告訴我你的麻煩吧,我對這個比較有興趣。”
  “也沒什麽,現在我們公司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而最後一點流動資金被我投……投資失誤了。”
  “隻是錢的問題嗎?”朱嘉華舒了一口氣,“我對你們的怒放印象很深刻,很好的項目,可惜當時手頭幾個項目都很不錯,放棄你們我也很無奈。不如這樣吧,”說著,她在包裏掏了一陣拿出一張名片來,“你試找找這位張總,據我所知他手頭有些遊資,機會比較高,當然關鍵是看你有沒有可能說服得了他。”
  接過那張名片,我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管是太陽、白雲還是藍天都很正常的樣子。
  “餡餅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朱嘉華說。我楞了下,突然想起了某人,隻有那個人才能如此洞查我蛛絲馬跡的心意。
  “能借你的電話用一用嗎?”我腆著臉說。我的手機早就響得斷了電。
  “當然。”朱嘉華說著把手機遞過來。
  接過手機的時候,我本想說點什麽,想了一想,還是打住了。誰知朱嘉華自己說:“你別問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如果你覺得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算了。”
  我歎了口氣,“我現在除了接受之外沒有選擇餘地了。至於你的答案,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吧。”
  朱嘉華很滿意地點點頭。
  朱嘉華應該不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上司,短短幾句話已經讓我有足夠的理由把“性情古怪”的帽子送給她了。不過,平白無故的,因為她,怒放和我都有了一線生機,實再是讓我覺得性情古怪也算不得是什麽太壞的事。隻是整件事顯得太過不可思議,當然我知道給我這個機會絕不會是因為她發現我有吃白食的臉皮和經驗。但是現在真的顧不了那麽多了,在我來說這個時候如果把上帝給賣了能換回點兒銀子我也絕不猶豫。隻是我想朱嘉華女士一定不會看上那個喜歡不剃胡子的糟老頭子。隻要看到這一線希望,對於我來說都是威力超強的行動力。生機在我身上勃勃重燃。同時,我也想盡快忘記這一天來的打擊與丟臉的行徑,所以投入的工作於公於私都是個很明智的選擇。

  第二部 第三十四章
  當大筆資金最終注入公司帳號以後,公司裏善良的人們幾乎想去打造一座十幾個九的全金神台把我供上去,但是我卻實再愧對那些傾慕的眼神拷打我的良知,心虛得想逃跑。可是更緊急的是,我必須盡快找出公司裏的那黑手來,然而這種情況下我是又想打著耗子又怕碰了滿屋的瓷器,除了自己一點點找證據加小心防備之外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最難受的是,這種情況下,我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一時間愁腸滿結,仿佛任何一個下一分鍾都有可能長出長長的胡子來。
  有人敲門的時候我正看資金計劃,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奇怪的是卻沒有聽腳步聲。我抬起頭,卻看到單傑站在門口。
  “要進就進,要退就退,你站那兒幹嘛?”我有點沒好氣。
  單傑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終於走了進來,卻放了一份辭職報告在我桌麵上。我吃了一驚,望住他,他的眼神倒是一點沒有要回避我的意思,但是這一來卻突然讓我明白了,多日來苦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就在眼前。
  我不想讓自己有任何失態的表現,但是內心的衝擊卻讓我真的有點無法自恃。本以為真相大白以後,可以放下這塊心頭大石,誰知道事實卻更讓我難以承受。
  “不光是他,還有我們。”柳一鳴和Fiona結伴而至,桌麵上又多了兩封辭職信。
  我有點兒頭暈,恍惚間感覺叛變的那個人應該是我不是他們吧?三比一,沒有人知道這一刻的打擊對我而言是如何的沉重。
  “對不起。”我站起來,向他們九十度鞠躬,“我想讓大家做出被叛公司的選擇一定不是一個快樂的過程。能讓大家一起去做這麽痛苦的事,做為終極原因的我實再是罪大惡極,所以,再沒有資格坐在這兒的那個人應該是我,應該離開的人也是我。讓大家困撓了,很報歉。”
  我站起來想走,卻被三雙手一齊拉住:“請你聽我們說完。”柳一鳴有點激動地說,“沒錯,我們接受了一份協議,就是這份,”柳一鳴放下幾張紙,繼續說,“而且是三個人商量以後接受的。因為我們收到的信息是在當時的情況下,唯一可以挽救‘怒放’的機會就是簽下這份協議,而且在這份協議裏麵我們寫下了除了讓‘怒放’繼續營運下去的之外唯一的一個條件就是,你繼續擔任公司的執行總經理,掌舵公司的營運。而且對方也答應了這個條件。但是最後,因為我們全票支持你做最後一次的資金努力,違反了協議的規定,所以我們也失去了挽救‘怒放’的最後機會,好在,我們終於投資正確了一次,你不旦解決了資金源,而且重組了資金鏈,‘怒放’開始了良性循環,所以,我們這幫壞人也是時候要謝幕了。應該說報歉的人是我們。”
  我傻子一樣看著他們。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是最優秀的,但一定是最勤勞的,不是最聰明的,但一定是最堅強的。可是現在,這一切卻完全顛覆了!我一直以自己的方式在保護他們,包括耍小心眼兒,沒想到真正被保護的人卻是我自己。如果這一次沒有朱嘉華近似神跡的幫助,我的最後一搏導致的結果是多麽可怕和嚴重?!
  “我很羞愧。”良久以後,我才艱難地重新開口,“我真誠地希望,你們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與你們能夠繼續與怒放一起盛開。”
  在FIONA的眼淚中,幾雙肥瘦不均的手握在一處,單傑小聲嘀咕了一句:“頭兒,下次能不能別這麽印刷體了?俺受不了你突然變得這麽肉麻啊。”
  神清氣爽了幾天之後,朱嘉華女士突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雖然很意外,但是我還是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她。對於她的幫助,我除了之前的感激之外,還有了後來的暗自慶幸,因此,我的熱情百分之百發自心底。
  誰知道朱女士的第一句話說是:“說實話,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你,現在還是不喜歡你。”
  我楞了一下,奇怪道:“你為什麽要喜歡我?”
  “倒也是。”朱嘉華點點頭表示同意。突然又說:“你最近失戀了吧?”
  “女人失戀不要緊,關鍵是不要失業。”我心平氣和地說。經曆了最近的大起大落以後,愛不愛的事對於我真的不那麽重要了。
  “我是個失婚女人。”朱嘉華的口氣理所當然。對於這個性情古怪的女人,我唯一能回報的就是做個處變不驚的好聽眾。於是朱嘉華女士繼續,“我的前一段婚姻經曆了一年臭名昭著的家庭暴力以後結束了,當時我的心裏懷有一個願望,這是沒有人知道的:我希望每個身體都有一張床,每一個心靈都有溫暖,我想擦幹每個人的眼淚,不再讓任何人拉掉別人的一根頭發。就這樣,我努力地工作,然後在這兒,在廣州,一年前,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這個男人。我們同病相戀,他在我心目中擁有一切男人應該有的東西:力量,自信,決斷……他唯一的缺點就是,他不愛我。因為他告訴我,他愛的人是一個叫李好的女人,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不喜歡你了吧?”這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居然可以在別人的辦公室裏剛剛冷漠地表達了自己對辦公室主人的憎惡,馬上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用詩一般的語言來闡訴憎惡的理由。
  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可是這個男人是誰呢?同病相憐?一年時間,也是失婚男人……WILLSON!我恍然,但是旋又不解:“那你為什麽還要幫我?”
  “你以為拿錢出來的真的是孫總?”朱嘉華的語氣非常不滿,“因為他不想讓你知道是他在暗中出力,所以才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至於我,不過是個臨時演員。幫你?如果可以,我情願你被打下十八層地獄。”WILLSON居然為了我肯改變公私絕不混為一談的原則,說不感動那就是在騙人了。
  “那你今天來的目的是什麽?”對於眼前這個女人我還是吃不透。
  “我隻是來告訴你,你的債主不是我,如此而已。被不喜歡的人感恩戴德會讓我消化不良。”說完,朱嘉華站起來拍拍衣服:“好了,話說完了,我要走了。”
  “那我就不說謝謝了,免得影響你的好胃口。”我殷勤地為這位捉摸不透的女士拉開辦公室的門。
  在位子上坐了好一會兒我才說服自己拿起電話。Willson的是個大人情,我沒想好怎麽還,但是應該多謝的我不能不說。
  “你好,willson,是我。你在忙嗎?如果忙我等會兒再打過來。”我聽到那邊的背景聲音有些複雜,習慣性地趕緊想收線。
  “李好?!不,我不忙!什麽事?”
  “哦,我想說,謝謝你。”
  “謝謝我?不,要說謝謝的是我。你不知道能給接到你的電話我有多高興。”
  這個世界真是奇怪,想當初,打一次電話給他我總要思想鬥爭半天,生怕打過去的時候他不方便,甚或給他帶來什麽麻煩。如果電話那邊的回答尚算溫柔,揪著的心方才放下來,如果對麵有一絲不耐煩,趕緊自覺收線並且擔驚受怕,不知道這個電話是否會給對方造成困撓。這樣戰戰兢兢的心情相信每一個自詡被愛情擊中心髒的第三者都是頗有體會的。可是現在心平如鏡地打了電話過去,對方的興奮卻從電話線裏都聽得出來。愛情裏的男女關係好象總是翹翹板的關係,平衡是永遠無法祈及的理想。
  正說著,手機趁熱鬧似的,也響起來。一看,是家裏的電話,我隻好對WILLSON說:“你HOLD住線等等我,我聽個電話。”接通手機,是老哥。說了幾句話,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後麵的話就再也聽不清楚了,來來去去隻有幾個詞糾纏在一起,卻沒辦法組成一句完整話:老爸,胃癌,晚期……
  我用最快的速度訂了機票,跟公司的同事交接了公事,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把所有的積蓄全部分別轉到兩張卡上,以防萬一其中一張卡失磁還有另外一張可以後備使用。我很清楚當疾病襲來的時候,最有效的治療手段隻有一個,那就是錢。
  做這一切的時候,我冷靜得象在安排一場商務談判。這樣的時刻我不能混亂,我是老爸嘴裏那個讓他驕傲的女兒,所以,我隻能做讓他一直驕傲下去的事。

   第二部 第三十五章
  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我的心裏一點悲傷的感覺都沒有,隻是在心裏謀算著有沒有什麽關係可以搭到,以便幫老爸詢問更詳盡的病情或者安排轉院,還有,帶的錢夠用到什麽時候。
  所以下飛機,見到嫂子紅腫著眼睛在秋風裏等我時,不由得心生愧意。但是,仔細想想我真的沒有辦法難過起來。老爸此刻又沒到無藥可治的地步,我為什麽要悲傷?不如出力去找最佳的治療方案。
  可是當我推開病房門的時候,我才知道嫂子難過的原因,身高一米七三的老爸瘦得皮包骨頭,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連臉頰都窩出骨頭的形狀,頭發因為做化療的原因全部剃光了,樣子變得好怪,臉色是一種沒見過的灰黃色,隻是那對眼睛仍然亮晶晶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居然能夠笑著叫了老爸一聲,甚至聲音裏一點些微的不穩都沒有。嫂子看了我一眼,眼神頗為複雜。我沒管,走了過去,抓住老爸的手,很暖,我放下些心來。
  “妹妹也回來了?好,好,好。”老爸連說了三個好,抓住我的手使勁兒捏了捏,但是隻一下,就沒有力氣再握緊了。
  看床頭的輸液架上一大袋乳白色的東西,我扭頭看了看嫂子,嫂子解釋說:“老爸做了胃全切以後,很多營養靠這個營養液。”
  “喲,輸上營養液了?您可夠腐敗的哈。入黨的時候一口咬死自己的成分是小職員,人家以前的地主病了也就最多吃兩口蓮子湯而已,您這小職員一點兒病連營養液都吊上了。”我忿忿不平。
  “滾一邊兒去。見不得窮人吃口飽飯。”老爸一邊叫我滾,一邊全把我的手拉得緊緊的。我趕緊使勁兒望了望窗戶外麵,法國梧桐的葉子全黃了。
  半小時以後,老媽做好了湯送到了醫院,在走廊裏一見到我,雙肩一聳“依依依——”地就哭了起來。我忙忙抱住老媽的背,輕輕拍著,忽然覺得老媽又瘦又小,忍不住小聲埋怨:“都說我長得矮是你遺傳的了,你還一直自己號稱一米六二,死賴活賴非賴說是我爺爺隔代遺傳,現在好比我還低小半個頭!”嫂子紅著眼睛跑一邊摟著腰樂去了。在我剛想動作之前老媽的手掌“啪”一聲準確無誤地落在我腦袋瓜兒上,掌風淩利依舊。
  等哥也到了醫院,我們去了見主治醫師。據那位傳說中的國手大夫介紹,老爸手術中未見轉移,但胃底見彌漫性腫瘤,為了保險起鑒,做了胃全切,現在剛剛做了一期的化療。現在關鍵是要看病人術後恢複能力和抗化療情況。如果一切理想的話,五年存活率是百分之八十。
  我每一個字,每一個字都聽得非常清楚仔細,生怕漏掉一個字會影響到老爸的生命長度。最後聽到百分之八十的存活率的時候,我粗粗地透出一口氣----這就好辦了。對於我來說,多過百分之五十的機率,那就是百分之百的勝利。
  然後,事實上,真正麵對化療的時候,我才開始知道什麽叫力不從心。老爸的化療反應很大,吃什麽吐什麽,而且一化療就開始高燒,連手指關節都是黑黑的顏色。偏偏他又是胃全切,飲食上諸多限製,短短十天時間就又瘦了三斤。對於正常人來說體重驟減三斤可能不算什麽,可是對於已經隻剩一把骨頭的老爸來講,這三斤卻是讓人膽戰心驚的。而且,最要命的是,老爸開始表現出對化療強烈的抵觸和厭世的情緒。第三次化療的時間就快到了,可是不管怎麽勸,老爸就是吵著要出院。
  因為公司那邊事情很多,我也開始著急起來。如果不能安撫好這頭,我根本沒辦法在那邊安心工作。姑無論對公司的責任感,至少一點,如果我不工作根本就沒有錢來維持老爸龐大的住院和治療費用。這天,我坐在病床前,正跟老爸深刻剖析如果他不化療就活不下去,如果他活不下去,老媽遲早一定會改嫁,如果改嫁我跟老哥就變成拖油瓶了的邏輯因果關係,誰知道老頭子精神萎靡地閉著眼聽了半天,最後咬牙切齒地拋出一句:“那我這兩天就把我小金庫裏的錢先分給你們兄妹倆,免得你媽以後拿去貼小白臉!”
  “哐!”沒法坐穩,我一家夥撞床框上。
  有人敲門,我站起來打開門,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隻見WILLSON拎著一大袋子標著“東方紅”LOGO的東西走了進來。
  “伯父,您好!”他徑直走到老爸床前,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老爸這一輩子大約沒給人這麽待遇過,一時之前顯得有點兒蒙了,等反應過來,忙支起上半身:“好,好,你是……”
  “我是李好的……好朋友。”WILLSON依然畢恭畢敬地站著回答,印憶中,無論見到怎樣的客戶他都從不曾這麽低聲下氣過,錯愕兼具有些不忍心,我忙遞過去一張椅子:“坐下來說吧。”
  誰知道WILLSON看都沒看一眼我遞過去的椅子,依然那樣微微前傾地站著。隻是眼睛往我的左手腕上注意地看了一眼,我下意識地把有疤痕的手縮了縮。老爸也說:“不要站著說話,坐著說,坐著說。”WILLSON這才向老爸點點頭,欠身淺淺地坐下去。
  我突然發現,老爸講這幾句話的時候,好象很精神的樣子,之前要分錢給我們的時候聲音也隻是比平時嘀咕的音量大一點而已,現在講了兩句話,都能讓三米以外的人聽得清清楚楚!嘿,奇了怪了。我孤疑地望了望老爸,居然發現他雙目炯炯地看著WILLSON,WILLSON則依然恭敬,用很平和地眼神回視著老爸,約十秒鍾,老爸突然點了點頭,“很好,很好。”WILLSON則微微笑著,向老爸點頭致謝。
  我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兩人演的是哪一出。
  “你怎麽來了?”我憋不住了,問WILLSON。
  “那天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聽到了。早就想來了,正好有項目在這裏談,我就趁便過來了。”
  我輕輕舒了一口氣,小聲說:“好在不是專門過來的。”

   第二部 第三十六章
  我還是放心得太早了。老媽駕到,望住WILLSON一副想吞吐進肚子裏去的表情讓我有種大禍臨頭的預感。
  “你還有公事要忙吧?那就不要妨礙你了,忙你的吧。”我趕緊想把WILLSON拉走。
  “不著急呀!”老爸老媽異口同聲。
  都快走到門口了的WILLSON馬上很聽話地站住,“是,伯父,伯母。”
  “不是的,人家是總經理,很多事的,你們不要煩住人家嘛!”我一邊說一邊注意到老媽偷偷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老爸老媽很有默契地對望一眼,老媽清了清喉嚨:“要不,這個樣子吧,是林先生對吧?”
  “您叫我英碩就可以了。”WILLSON很規矩地說,我在旁邊猛打了一個激淩。
  “啊,英……英碩,是吧?你要忙就去忙你的,不過不曉得今天晚上有沒有空到寒舍共進晚餐呢?”
  我趕緊抓起床頭的礦泉水猛地灌上一大口,定定驚。從來不知道這麽不文不白地哈拉驚嚇度有這麽高。
  有點擔心地看過去WILLSON的方向,誰知道WILLSON好象一點感覺都沒有,隻知道點頭說:“好,我一定準時到。不過不知道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伯父還在住院,這個……”咦,他居然還曉得客氣?!不過可信度相當不高,明知道我老爸在住院那你還答什麽“好”?!
  我順坡打滾地說:“就是,你看,我爸也在住院,兵荒馬亂的……”
  “不會!”老爸老媽再次顯示了三十年共同婚姻生活的強大影響力,齊聲說。不過老媽對自己的欲望地表現更加赤裸裸,“你伯父現在也吃不了什麽,醫院都有營養餐配的。難得你山長水遠地來了,怎麽能不在家吃一頓飯呢!不來吃就是看不起我們。”
  好不容易把WILLSON拉出病房,深秋天氣,我硬是急出一頭汗。
  “要是那天我沒聽到電話你是不會打算告訴我這件事的,對不對?”WILLSON低頭望住我。
  “告訴你?為什麽?”我翻白眼。
  “因為,我覺得我有義務為你做一些事情。而且,我堅持我們之間還有一些該說的話沒說完,你一天不聽我的解釋,我一天都不會放棄。因為,這樣對我不公平,對你也不公平。”
  “可是,你覺得我現在方便現在跟你在這裏討論這類問題嗎?”
  “是,不合適。所以晚上,請你晚上給我一些時間。”說完,WILLSON的嘴唇在我額頭上輕輕點了一下,就走開了,剩我傻子一樣在那兒呆站了半分鍾。
  推開病房門,老媽正一臉詭笑地跟老爸嘀嘀咕咕,一看到我回來,馬上笑逐顏開地迎上來:“妹妹,告訴媽媽,英碩喜歡吃什麽?我這就去買。”
  “英碩?你跟他很熟呀?這麽熟你自己問他去!”我沒好氣。說完頭一偏,堪堪躲開老媽的巴掌。
  “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覺得英碩跟天與比起來,英碩也高大靚仔,可是就是好象不太喜歡笑的樣子,搞得我跟他說話都有點戰戰兢兢的。天與就比較象自己的兒子,也這麽高高帥帥的,卻最知道怎麽逗人開心,還不時來個電話……”
  “尹天與有給電話你們?”我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哦,哦,我是說之前。說起來,天與也好久沒來電話了。”老媽很遺憾地咂咂嘴。
  我一下泄了氣。是呀,他怎麽可能再來電話呢?我這麽興奮幹什麽?我這樣的反應很讓自己討厭。
  “不過,不管天與也好,英碩也好,對我們來說隻要是個男人肯娶你,就是幫你爸和我心裏頭去了一個禍害……嗨……嗨喲,你不知道,給你結婚用的被子我已經彈好好幾年了,看來這次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您甭嗨喲了,我腦子不好使耳朵可還挺好用!”我冷笑。
  等病房裏隻剩下我和老爸,剛喂老爸吃了一點橙汁,結果他就大吐起來。瘦瘦的身體縮成一團,吐一下全身就猛烈地抽搐一次,這就是化療的反應。我著急地在旁邊幫他撫著背,想減緩一點兒他的痛苦,可是摸到老爸背上全是硌手骨頭,把自己嚇了一跳,我吃驚地發現:老爸又瘦了!我忽然動搖了,再讓老爸這樣化療下去到底值不值得?一個不小心,胃癌沒怎樣,反而是化療要了他的命!讓他這樣痛苦地活下去到底是為了讓我們這些在旁邊的人在心理上更能夠接受還是真的是老爸自己想活下去?想到這裏,我的腦袋一下子就又發熱了。
  “老爸,咱們要不不做化療了?”待老爸嘔吐稍止,我遞上一杯水輕聲問。
  本以為一直對化療抵觸得不得了的老爸一聽這話必定心花怒放,誰知道老爹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不,化療不能停!”
  我大吃一驚,這就是那個半個小時之情願老媽紅杏出牆也不願意繼續活受罪的老爹?
  “妹妹,本來我以為這一輩子該做的都做了,該看的也都看到了,再活著,如果質量不高我情願早點解脫。可是剛才我才突然發現,如果我唯一的女兒出嫁的時候不能由我親手把你交到那個男人手上,你的幸福一定不會完美。我不能讓我親愛的小女兒在做女人最驕傲的那一天,快樂打一點點折扣,所以,如果現在哪怕隻有一線希望我也要拚命活下去,起碼活到那一天。”老爸說著,笑容在他的臉上彌漫開來。
  我說過隻要老爸活著,在他麵前我不會掉一滴眼淚,我很自豪,從頭到尾,在這一點上,我信守了自己的諾言,即使,這一刻,我的心裏已經滂沱成了一片汪洋。
  對於晚餐期間的氣氛既然不是我可以控製的,索性我不再去理會老媽在那裏把WILLSON的家世問了一個底兒掉。反正與我有關的一切在他麵前怎樣出醜也不會再讓我介意了。隻是看到WILLSON的飯碗裏堆成一座小山的時候,我提醒了老媽幾次,WILLSON不喜歡人家幫他夾菜,結果隻是換來老媽和嫂子很曖昧的探究眼光與WILLSON一迭聲地申明:“沒關係,沒關係。”於是我幹脆閉嘴,不過偶爾眼光會停留在WILLSON那邊,因為總會不期然地想像當時尹天與在這張桌子上被老媽抓住狂喂的火爆場麵。
  飯畢,WILLSON告辭,老媽很露骨地把我拖起來讓我“送送人家英碩”。

   第二部 第三十七章
  天黑得比較早,秋風吹在臉上很有些肅殺的味道。有汽車經過,掀起的風裹著一地的落葉飛起來,在一尺來高的地方狼籍地飛舞。
  我把手插在褲袋裏,聳著肩膀跟在WILLSON身後往前去。路燈下,一步,兩步,三步……我偷偷用腳在地上踩著WILLSON在地上的影子,心裏暗暗發笑,不妨WILLSON突然停下來,我一頭撞在他身上,不覺得怎樣痛,卻把自己嚇了一跳。
  “你沒事吧?”WILLSON摸了摸我的額頭,“總是這樣冒失。還有,你的手怎麽樣了?你那天怎麽能夠做那樣的傻事?”
  “沒關係,反正長期以來,我習慣了做傻事。”我無所謂地笑笑,順便把頭移開一點,“到底是做爸爸的人了,你的火氣好象收斂了很多哦。”
  “是,我是做了人家的爸爸,但是女兒卻不是我的女兒。”WILLSON突然說,我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WILLSON粗重地吐了一口氣,仿佛要把什麽一起給吐出來一樣:“本來這件事,關乎一個已經去了天國的人的名譽,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跟你坦白。可是,那天看到你在我麵前割手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如果要以你來作為交換,哪怕叫我變成魔鬼我也願意。所以,這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講清楚:小小是五月生的,但是不是我的孩子。”
  我可憐的腦袋瓜呀,轉數有點跟不上趟了,把這句話在心裏反複念了好幾遍我才恍然大悟:哦,崔五月紅杏出牆了。
  崔五月紅杏出牆?!
  ??????????????
  !!!!!!!!!!!!!!
  我開始猛烈而響亮地打起了嗝——我這次是真的給嚇到了。
  WILLSON根本不看我,又或者不敢看我?我不知道,隻聽到他自顧自地說:“當初,在我為了我們的關係跟家族做著激烈抗爭的時候,她絕望之下,就這樣把自己隨便地交給了另外一個男人,而且,還不顧自己的身體情況懷了孕。其實現在想來,五月始終是最了解我的那個人,她知道不管家族怎樣地施壓我也不會屈服,但是我卻沒有辦法忍受她受到傷害,尤其是因為我而帶來的這樣的傷害:保有這個秘密才能讓五月受的傷害減低到最小程度,除了跟五月結婚之外我實再找不到別的出路了。但是叫我放開你,請原諒我的自私,我也做不到。於是這件事就這麽一步步走了下來。我一直以為,給我時間總有解決辦法的。但是讓我一直不理解的是,為什麽五月她堅持要生下這個孩子,不管我和醫生怎樣地軟硬兼施,她一意孤行地要生下小小。可是等我第一眼見到小小的時候,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五月要這麽做了,你不可能想象得出這樣小小的東西會有著這樣溫暖的生命力。而且,五月知道我的心不在她那裏,小小對於她來說,就成了心靈上最深刻的慰藉。但是,我知道得太遲了,因為她的心髒承受不了懷孕過程中超過重地負荷,到上天堂的那天五月都以為自己是用一命換一命的代價送了小小給我。但是她不知道,實際上是兩條命換了一條命---還有一條命是我自己的孩子!”
  “啪!”我跳起來狠狠地揮手,一個響亮的耳光在夜色中炸響:
  五月的孩子是一個“小小的溫暖的生命”……
  而我的孩子卻被我遺棄在醫院冰冷的鐵桶裏……
  因為他要維護她的名譽,結果我付出的代價卻是我的愛情和我的孩子!
  為了一個謊言,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把自己流放去學習遺忘!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去重新尋找愛情的時候,還是為了這個秘密自己折斷了重翔的翅膀
  …………
  “王八蛋!”我的聲音從肺裏扯出來,嘶啞而粗糙。
  “對,我是王八蛋,你罵得對!”WILLSON一動不動地受了那一耳光之後,一臉痛楚地說。
  “不,我不是罵你,我是罵我自己!”我冷冷地說,轉身想走。沒有人知道這樣的結果對於我來說有多麽諷刺,之前對愛情的隱忍與付出一直讓我隱隱地覺得自己還是有一點驕傲的。可是現在,那一切隻讓我覺得自己更象一個一本正經的小醜。
  WILLSON趕上來一把扯住我,“你要去哪兒?”
  “別碰我,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不要,我不能再放開,我怕你又會消失不見!”WILLSON固執地說。
  “可是現在才抓住你不覺得也太晚了?”我毫不憐惜。
  “你要我怎麽做才能挽回一切?”WILLSON低聲下氣地說,完全無視左邊臉頰正在快速地紅腫起來。
  “不要問我。既然當初你那麽果斷地自己決定了一切,那麽今天的問題請你也自己麵對。”
  狠狠甩開WILLSON的手,我往前走,腳踩在地上咚咚地響。第一次感覺秋天是個澎湃的季節,隻不過充溢在空氣裏的沒有激情隻有失望與憤怒。忘了是誰說的:人生比一鬥煙的工夫所長無幾,命運就象煙灰一樣把我們彈了出去。隻是對於WILLSON在緊急關頭雪中送碳救了“怒放”我還是心存感激的,所以我選擇在還有一絲理智的最後時刻轉身離開。
  老爸爽快地答應了繼續化療下去,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而且就在第二天,腫瘤科的那個專家找到我們,告訴我們醫院進到一種進口替代藥,可以有效降低化療的副作用。
  “那價格是多少?”我和老媽異口同聲地問。
  專家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比之前使用的藥品價格貴一百多。”偷偷地吐了一口氣,還真是心想事成呢。餘光瞟到老媽,悄悄拍了拍心口。
  眼看著老爸用了這一期的化療藥以後,副作用真的小了很多,做完化療第二天也沒有出現可怕的高燒不退情況,白血球有下降,但仍徘徊在臨界點上,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老爸也顯得思想負擔沒那麽重了,我這才放下心準備回廣州。公司的事情實再不少,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離開的那一天,陰雨綿綿,正好那天老爸出院,全家人都在忙,我自己一個人拎著簡簡單單的一袋衣服就這麽離開了。家門口平時很難打到車,那天居然一出門就有一輛空的士等在那裏,看來一切都很順利。
  正要上車,忽然覺得脖子後麵熱熱地,象被什麽東西炙了一下,一回頭,卻什麽也沒有,摸摸脖子,皮好肉全,一切無恙。奇怪,我搖了搖頭。愕爾,不知怎麽的,思緒飛到了臨牙島渡假村的時候,有一雙眼睛曾經在暗中注視著我,毫不知情下我的感覺也是這樣。想到那雙眼睛,想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痛了一下,心髒的位置,我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還是忍不住自作多情地回身望了望,當然是什麽也不會有。現在他在做什麽呢----突然很想很想知道,想得快掉眼淚了。有些衝動地拿起手機,那十一個號碼根本都不用過腦子就一溜煙地被手指按了一個遍。耳機裏還是等待的靜默聲,隻聽到我的心髒“呯呯嗙嗙”地上下狂跳,時間過得好慢呀,能夠感覺我的心髒越跳越快……我猛地按了掛機鍵,全身脫力了一般地靠在車椅上,我才發覺,後背全濕了。可是我真的還沒有勇氣麵對被尹天與掛機的情形。不,不是現在,現在我還沒有準備好,準備好被他當麵拒絕。

   第二部 第三十八章
  回到廣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盡快定下這一季度的宣傳主題。柳一鳴他們交了幾個方案過來,雖然有點創意,但是似乎始終有點不盡如人意。想了一早上都沒想到好的點子,唉,如果有錢就請專業公司來做,我隻要坐在那裏挑毛病就好了,現在沒錢,隻好自己拍腦袋。錢呀,為什麽最愛的你總是跟我保持最遠的距離?
  想不通,幹脆不想。隨手拿起一份《南方都市報》,入屋搶動、跳樓討薪、電話銀行詐騙……怎麽全是錢呀。幹脆跳過社會新聞版,直接翻到副刊,眼睛裏立刻擠滿了一堆連載,這真是一個信息四溢的年代。所以,廣告越來越難做啊。突然,看到一段文字:
  ……
  無法做到纖細地想念你,與你相處的細節一直困撓我回憶的神經,神經是疼痛的。於是我悄悄站在離你五米遠的地方,我算過,去到你身邊隻需要走七步,大約八秒鍾,如果我可以活到七十歲,那就是我的生命裏一共會有過兩億七千五百九十四萬個八秒,我想用這兩億七千五百九十四萬分之一走到你的身邊,跟你說“你忘了帶上我一起走”,跟你說“從此我就是你的呼吸,讓我們彼此形影不離”,跟你說“我們結婚吧,我們要生十個孩子”,跟你說“我不知道跟我結婚你會不會幸福,但是我知道,我一定會很幸福”……但是最後,我仍然隻能以十倍於這八秒的時間,象個笨蛋一樣呆望著你的背影消失。承認這一點是令人難堪的,但是我還是得承認,經曆了無數次這樣的兩億七千五百九十四萬分之一的錯過與無數個十倍於它的注視以後,你的背影就一直在那裏,在我心髒的寂靜之中,令我讚歎不止。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愜意、也是我最熟悉、最為之心蕩神馳的一個。
  總體來說,偷窺跟整理褲子拉鏈、修剪鼻毛以欣賞喬丹的大範圍性征一樣,是一件較為私密的事情,但仍然不覺得應該給人拿來做道德淪喪的反麵教材,我的腦子裏仍然在想象,有一天,可以麵對麵,看著你的眼睛,不動聲色地離開,臨走的時候,告訴你,我的愛與你無關。
  ……
  莫名其妙的,說不上來為什麽,這段文字看了居然讓我覺得心酸。多愁善感從來不是我的風格,曾經很為這個懊喪過,從小就神經大條,到了知道應該裝腔作勢的年紀,卻又為時已晚,隻好一直這麽粗糙下去。搞什麽搞,我不是這麽快就到更年期了吧?按了按鼻子,這才注意到,在標題旁邊寫著“私奔博客”。
  博客?什麽意思?
  不想給那幫小子多一個笑話我的借口,於是打開電腦上網一查,好家夥,把我嚇一跟鬥:原來博客在網上如火如荼地爆熱程度一點不亞於超女的海豚音,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博客充斥著網絡所能刺激的所有感觀,走馬觀花地看了一輪,突然,靈光一閃,打電話把FIONA叫了進來:
  “你負責聯絡這個叫私奔的寫博客的家夥,告訴她,我們租用她的博客,要求她從下個月二十號,就是我們新係列花品上市前一個星期他的博客內容全部寫我們這個花的主題,形式由她自己定,但是一定是由我們這個係列延伸出來的話題。讓她開個價,我們支付稿酬,而且同時,我們的宣傳資源,包括平麵媒體以及電台廣告將全部用來宣傳她的博客。但是稿子一定要經過我們審核。”
  FIONA一聽,馬上說:“我跟‘南都’的副刊主任比較熟,我這就去找她。另外我會通過她在網上的主頁聯絡方式盡量在二十四小時內找到她。如果找不到我都會盡快複你。”
  “謝謝。”我點點頭。不知不覺中FIONA成熟了許多,其實不光是FIONA,單傑和柳一鳴一幹人等也都以驚人的速度在成長。每次看到這些我都會覺得很開心,但是忍不住又有點惆悵,隨著他們的成長,公司裏非要我出麵做的事情好象越來越少了,發展到最後會不會有一天,什麽事都不用我做了,那是否就意味著我可以就此退出曆史舞台了呢?
  瞎想什麽呢!我拍拍自己的腦袋。
  FIONA隻用了五個小時就有了回複,告訴我,壞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那個人不願意接活,但是南都的主編介紹了另外一個也在報紙上連載的博客寫手給我們,網上點擊率也是挺高的。
  “那個私奔為什麽不願意?”我不太理解。
  “說是她寫東西不是為了賺錢,隻為了好玩。”這個世界上還有嫌錢腥的人?我開始把因為她的文章給她加上的好感分往下狠減了。
  看了南都主編推薦給我們的那個博客,感覺不是很對路,“這不是我們要的。”推開鍵盤我直接跟FIONA說。
  FIONA這次一臉疑惑:“有嗎?我不覺得呀,不錯呀,點擊率挺高的呀,跟貼的人也很多。”
  “你沒看到她的主頁封麵就整了整版的自拍照,打正美少女博客的金漆招牌,能少人捧場嗎?不要忘了在網絡以外無論如何都要整張羊皮披著做做樣子的狼一上了網連羊皮也不用了,直接撲上來,點擊率高已經是很含蓄的狼撲第一式的了。你再看看她寫的東西:無病呻吟,矯揉造作的,拿上一堆成語牛頭不對馬嘴地往那兒一放就以為這是詩一般的語言了,看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不知所謂。”我一口氣數下來差點兒憋死自己。
  “好象也沒那麽糟吧?頭,”單傑目不轉精地看著電腦,“我怎麽就覺得你的話裏麵醋酸濃度頗高呀。”
  “看見沒有,隻剩半張羊皮了。”我指著正把鼠標按在美女的一張俯身照上不斷放大的單傑說。FIONA突然走過去“啪!”地一聲關上了電腦。
  “幹嘛?”單傑呼地一聲站了起來。
  FIONA好象生了很大氣的樣子:“你們男人怎麽都是這個樣子?!為什麽你們從來都隻看到那麽表相的東西?你們到底在乎的是女人的什麽?”
  沒見過FIONA這樣的表現,我忙把她扯開,踢了一腳單傑:“就是,這些男人是個個張嘴閉嘴就是美女,也不看自己是什麽德性。美女,白骨精還是美女呢,你們消受得起嗎?!”
  誰知道單傑不識相地站在那兒動也沒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反而是柳一鳴扯了我一把,悄悄說:“咱們騰地兒,讓他們兩個吵去吧。”
  可是我看單傑的表情不善,怕FIONA吃虧,還想再勸勸,卻被柳一鳴不由分說地拉走了。
  “你還沒看出來呢?他們兩個在耍花槍呢。”柳一鳴一副覺得我無可救藥的表情。
  “耍花槍?耍什麽花槍?耍花槍發了大火幹什麽?再說了,他們兩個……耍花槍?!”我目瞪口呆,“什麽時候的事?”
  “都兩個多月了,公司裏就你一個人不知道,唉,頭兒,您的智商一直是個讓人費解的東西。”
  “有什麽費解的,隻不過不跟你們一個頻道而已。”我不以為意。不過心下略略感慨,年輕多好啊,還有精力而花槍。在我的兩段戀愛生涯中,好象還不曾有過這樣的待遇。第一次是因為自卑,覺得自己沒有耍花槍的資格,第二次則還是還沒來得及耍花槍就OVER了,至於第三次……算了吧,一個不少心就已經變成資深少女了,哪還有力氣耍花槍哦。但是至少我得出了一個結論,耍過花槍的一定見識過愛情,見識過愛情的人不一定耍過花槍。把這兩句話在電腦上打出來,有點貌似深刻的樣子,腦袋一發熱,我決定,偷偷拿張天仙妹妹的照片去開博客,因為剛剛走馬觀燈一輪,發現好象不管是哪個網站的博客,隻要點擊率高都有錢拿的。

  第二部 第三十九章
  財務那邊通知我那個注資的帳號出了點問題的時候我一點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發展會象受驚小鳥的飛行方向一樣難以想象。
  打電話給孫總,告訴他我們到期給付的利息沒辦法匯進那個帳號,結果孫總告訴我因為審計的原因,這個帳號暫停使用,然後給了另外一個帳號。這次我多了一個心眼,讓財務去查了一下,發現這個帳號不是孫總公司的,想起上次朱嘉華說的事情,我打算調查到底,看看WILLSON到底是通過哪間公司給錢我的。於是頗費了一些周張,調查出來的結果意料之外,意外之中----那是個私人帳號,但帳號的主人不是WILLSON,而是姓胡,叫胡卓希。
  這個名字很熟悉,但是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是誰,雖然線索也隻是到此嘎然而止,但是至少證實了一點,這筆錢的出借一定不是公司行為。我不想再和WILLSON之間再有任何拉扯不清的關係,所以我決定自己找到證據上去跟WILLSON攤牌。我沒有理由再接受他這樣的好意。不過找朱嘉華肯定不是一個好辦法,於是,
  又拔了一個電話給孫總,故意含含胡胡地說:“您好,孫總,我是李好。是這樣,關於這筆錢的來龍去脈通過胡卓希先生我剛剛才弄清楚,已經跟那個誰通了電話。雖然錢是他那邊出的,我還是要感謝您,謝謝您從中提供的所有幫助。”
  孫總明顯有點猝不及防,不過畢竟是生意人,馬上打了一個哈哈:“李小姐言重了。這件事在我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更何況恒威交待下來的事,我怎麽會有二話說呢……”
  恒威?我懷疑是不是我聽錯了,於是乍著膽子繼續試探:“尹天與說,讓我以後直接把錢劃到胡先生的帳上,就不麻煩你們公司了。”
  “哦,那行啊。”孫總一點沒有懷疑地掛了電話,我也終於想起來胡卓希就是恒威的常務總經理助理。那時候尹天與神出鬼沒的,能得到胡卓希先生的接見也是讓我激動很久的事件之一。
  原來,又是尹天與!這一刻,我完全沒有辦法犁清自己的情緒,在和他的交集裏,他永遠是施的那一個,而我自知不自知地就成了受的那一個。這種感覺有點兒甜,但是更疼,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他,覺得心疼。我心虛地知道自己是不算什麽壞人,但是絕對沒有好到值得他這樣的同情。
  拿起電話,至少讓我跟他說句謝謝吧,雖然覺得自己的借口牽強得有點可笑,可是我還是一個個號碼地按了下去,謝天謝地,占線!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趕緊放下電話。
  電腦的MSN上麵有個叫“秋天來了,讓我們一起去放鴿子”的名字在閃爍,腦子裏麵空格與了大約一分鍾才反應過來這個就是那個叫私奔的人。比較了多個博客,我還是鍾情於私奔寫的東西,雖然覺得她的有些博客風格有時候會突然變一變,但是總體來說,還是比較接近我理想中的風格的,所以跟FIONA拿了她的MSN,我想親自跟她談談。
  “可以聊聊嗎?”我問
  “泥是……”
  “我同事叫FIONA,之前有跟你聯絡過。我叫李好,還想再跟你談談。”
  “李好?哈哈哈……”莫或其妙地大笑,把我嚇了一跳。
  “我的名字有那麽好笑嗎?”
  “不是,不是,對不起。想聊什麽?”
  “還是關於幫我們寫博客的事情。我想雖然大部分寫東西的人都不喜歡命題作文,但是我絕對認為我們提出的條件對於一個博客寫手來說是足夠吸引力的。”
  “沒錯,泥們提出的條件是很優厚,可惜偶用不上。”
  “為什麽?”
  “如果偶告訴泥,博客裏的文章不是偶原創的泥會不會去告偶?”
  “什麽?!”
  “算了吧,李好姐,偶是DIDO。”
  DIDO?!尹天與那個古靈精怪的表妹?
  我,我,我,我要瘋掉了。
  “DIDO?臭丫頭,你在搞什麽?存心玩我呀?”
  “不會呀,姐姐,偶真的沒有,別忘了是泥們找到偶的哦,還說很稀飯偶的博客。”
  “我不管,反正你沒有一上來就告訴我實話就是你不對!做為回報你必須老實告訴我那個博客是誰寫的?”
  “算了,天與哥碰上泥都沒辦法,偶就更不想跟你鬥鳥。表說你們兩個木有默契,泥那麽契而不舍地要找的寫手其實就是天與哥,厚厚,沒想到吧。這些日記是偶從他的郵箱裏偷出來滴。誰讓他那次輸密碼的時候不小心,被偶拿手機攝了像,進去以後發現有這麽多好玩的東東,不貼出來就太對不起偶陰謀一場了。在他不寫的時候偶才胡亂接上一兩篇來充數,不過木想到越玩越大,事情發展到醬紫,天與哥還一點不曉得,泥千萬表告訴他哦,不然會被他打死偶滴,或者是把偶賣掉。3Q。”
  石化。
  “泥為什麽不稀飯天與哥了?偶不曉得泥們之間發生了蝦米事,表麵上看天與哥好象與平時木有不同,可是,偶是跟他一起長大滴,天與哥騙不了偶,偶曉得他不開心,因為泥不開心。”
  “他有嗎?你肯定是因為我?他不是有女朋友了嗎?”心髒在左胸跳得亂了章法,腦子裏一邊要費盡地看懂DIDO的Q語,一邊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ODBC!”
  “什麽意思?”我一頭霧水,很不恥地下問。
  “噢,大白癡!泥們兩個都是。天與哥以為泥又跟別的男人在一起,泥又以為天與哥有了別的女人。唉,天知道我哥空窗期這麽長時間就是為了一個蝦米也木看出來的小白哦。泥自己不曉得看看表哥的日記嗎?”
  “沒有嗎?他真的沒有?”
  “偶還真的希望他有,他要是有就不會頂著姑丈的壓力一知道泥公司給人投訴就到處幫泥們找線索,他要是有就不會聽說泥爸爸生病就全世界跑幫泥買藥,空運過去,還要串通醫院小心瞞著表給泥知道……總之,泥們兩個簡直就是在互相折磨外加折磨偶們一班看熱鬧滴!”
  “他知道我跟尹董打賭的事了?”
  “泥跟偶姑丈打賭?泥們賭蝦米?”DIDO回複的速度奇快,出賣了她的好奇程度。
  “尹天與現在在哪兒?”我不答反問,實在看不出她的好奇心有什麽善意。
  “一個小時前上的飛機,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廣州了。”
  雖然被DIDO罵我幾次白癡,可是偶卻被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幸福感覺緊緊地,緊緊地抓在手裏。這種被幸福綁架的感覺實再是太美妙了,簡直是妙不可言。還有兩個多小時,我要去機場,我要見到尹天與。馬上!立刻!
  被這個念頭挾持著,我向外飛奔而去。迎麵撞到單傑,他嚇了一跳:“頭兒,你怎麽了?嘴咧成那樣?麵癱了嗎?要不要去醫院?”
  “別擋著我,我要趕著去耍花槍,小子。”一掌推開他,我繼續往外跑。是的,我知道的嘴咧成這樣不好看,甚至有點兒駭人,可是我忍不住,因為我知道,今後的日子裏除了廣州潮濕的空氣之外,多了一味愛情將義無反故地營養著我的未來。雖然以前我做錯了那麽多,可是今天我還有機會去重新來過,老天爺實再是太厚待我了。
  跳上的士,跑在去新機場的路上,我沒有辦法平複自己亢奮的情緒,一年多來鬱結在心頭的堅持、猜疑、嫉妒、想念傾刻間被瓦解,變成強大的衝擊力,我一坐下就開始給尹天與寫短信,一條,兩條,三條……明知道他在飛機上沒開手機看不到,可是我卻象得了強迫症一樣使勁寫,使勁發,一邊寫一邊笑一邊掉眼淚,司機不停地從後視鏡裏偷偷觀察我,看我是不是瘋了,直到我把車資加上過高速公路的過路費一分不差地交到他手上,分明看到那個司機偷偷地鬆了一口氣。
  到了機場我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尹天與是坐從哪兒始發的什麽航班,甚至連他是從A區還是從B區出來都沒搞清楚。
  看著身邊來回移動著的人群,我無比茫然地站在那兒,傻了。突然手機響,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你在哪兒?”尹天與在電話裏大聲問。多長時間沒在電話裏聽到過他的聲音了?好象快一百年了吧?
  我突然“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你怎麽了?在哪裏?別哭,我這就過來找你,你等我。”
  “不要,每次都是你找到我,這次讓我來找你。”我不管身邊的人來人往,也不管在臉上阡陌縱橫的眼淚對著電話大聲喊。
  “好,好,你說怎樣就怎樣,我在B17,就在馬路邊。”尹天與急急地說。
  我這才發現自己是在A區。按道理應該上去二樓過天橋,可是我等不及了,於是轉身就往對麵跑。遠遠看到“B”的字樣,感覺就象一個胖嘟嘟的天使在那裏可愛地微笑。我發了瘋一樣一邊跑一邊數著出口的數字,終於看到“17”了,尹天與高高的身影在人群裏那麽挺拔,幹淨,他的眼睛在人群裏掃來掃去,突然,仿佛受到了感應,他一下把頭扭到正麵,正正遇上站在馬路對麵我的眼睛,陽光就這樣驟然熾亮在他的臉上,整個人仿佛也閃閃發光起來。沒錯,這就是尹天與,我的尹天與。我的眼睛再沒有辦法從他的臉上移開,隻知道以最快的速度向他接近。我們都等得太久了。
  突然,尹天與的臉色變了,一邊大聲叫一邊向我衝了過來。還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的我反應變得異常遲鈍,等我反應過來一輛汽車正向我高速衝來的時候隻來得及尖叫了。在汽車刺耳的刹車聲中,我的身體被強大的撞擊力推開,直直地摔在地上,一時之間,周圍是死一樣的沉寂,抬起頭,就在我前麵三四米遠的地方,尹天與象個被壞心眼的小孩弄折了的布娃娃一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形狀趴在地上。在他的身下,鮮紅的血象一條惡毒的蛇,緩慢地遊離出來。我爬起來,剛走了兩步又撲嗵一聲摔在地上,又爬起來,又摔,好不容易連爬帶滾到了他的身邊,有幾個人形的物體也跑了上來,幫我一起把他翻過來,捧住他的頭。隻見他微微地睜了一下眼睛,嘴巴動了動。我忙把耳朵湊上去,隻聽到他氣息微弱地說了一句:“對不起,這次罩不住你了。”
  我拚命搖頭,“我愛你,尹在與,你聽到沒有,我愛你。”曾經以為重如千斤的這幾個字,原來要說出來是這麽容易,隻是希望不要太晚了。尹天與咧咧嘴,努力想笑笑,眼光卻在漸漸暗淡。
  “誰能幫幫我,請幫幫我!”我大聲地叫起來,有人在旁邊拍我的肩膀說:“別著急,已經CALL了機場的救護中心了,馬上有醫生來。”
  我象給人注了強心針,抓住尹天與的手使勁搓,使勁搓:“尹天與,聽到沒有,醫生馬上來了,你給我把眼睛睜開,聽到沒有?你要不睜開我就去找個民工把自己嫁掉!求求你,睜開眼睛,好不好?隻要你把眼睛睜開,我就把我所有的錢都給你,求求你了好不好?”
  尹天與費了好大力氣張了張嘴,卻吐出一團血沫。我嚇壞了,忙拿手去擦,尹天與吃力地抓住我的手說:“你怎麽又瘦了。”說完,突然整個人渾身一震,抓住我的手一鬆。我一把沒抓住,隻見到那雙曾經在汽車裏,在海水中,在好與舍,在睡夢裏……緊緊握住我的手,在空中劃出一個絕望的弧度跟我的希望與幸福一同墜入深不見低的黑暗中。

  後記
  我偷偷地溜進睡房,打開床頭櫃,一通狂翻,卻完全找不到要找的那盒東西。突然一個聲音在背後炸響:“你在幹什麽呢?!”
  我一扭頭,尹天與在身後得虎視耽耽地盯著我。
  “我在找身份證。”我理直氣壯麵不改色地說。眼睛仍不死心地在枕頭邊掃了一輪。
  “死心吧,那盒東西在這兒呢。”尹天與得意地舉著一盒保險套一臉壞笑。
  “你怎麽這麽卑鄙?!”我恨得牙癢癢。
  “我卑鄙?你手上拿的是什麽?”尹天與向我努了努嘴。
  一不做二不休,我幹脆舉起手上的大針:“沒錯,我拿的是針,怎麽樣?誰讓你不肯讓我生孩子。你不知道我現在想生兒子想得快發瘋了?”
  “我就是知道才不能讓你得手了。那家夥現在還沒影呢就已經被你一天十三次地掛在嘴邊了,真要逐了你的心讓你生出來,我們家的這張床上還有我的位置?”
  “怎麽會?別忘了,我的錢可全在你手上呢,我就算再怎樣也不會跟自己的錢作對呀。”我一臉媚笑。
  “那是當時你自己答應給我的。說隻要我不死就把你的錢給我。再說了,那我的錢不還在你那兒嘛?”
  “什麽叫你的錢?!那叫我們的錢!”
  “好,行,我們的錢!看看,一提錢就激動。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就算計著想在TT上戳洞洞。”
  “那能怪我嗎?你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那麽多,咱們老是沒孩子會給人家質疑我的生育能力的。”
  “沒關係,親愛的,我已經把咱們兩個的體檢表掃描放大打印了,裱起來掛在客廳裏了。這樣她們都可以閉嘴了。”尹天與非常陰險地說。
  “那你不是答應我,做完這最後一期理療,等全麵康複了以後就讓我生兒子的嘛!都結婚三年了,咱們生一個吧。最多先生個女兒讓你先玩兒。”
  “那時候肉體上太痛苦了,所以精神上產生了錯覺,說了的不能算。而且,我也信不過你,難保你幹不出念完齋不要和尚的事。”尹天與不管我一臉受傷的表情,快樂無比地親了親我就走出去了。但是他卻不知道在剛才挨過來的那一刻,我已經手到擒來,把拿盒要命的TT偷到手了。可憐我為了學到這手功夫,在英雄廣場花了一個多月時間跟那幫小破孩兒套近乎呢。
  我深情地親了親手裏的大針,分明聽到有個可愛甜膩的聲音在叫“媽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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