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於佳:一元錢的愛

(2009-03-14 16:47:14) 下一個
  楔子
  “本台最新報告:中國三大網站之一的‘YI’今日宣告破產。‘YI’得名於公司CEO晉自懌的‘懌’字,在網民心中有個親切的名字——‘哇’,又被叫做‘哇網’。它始建於八年前,由當時年僅二十歲的晉自懌一手創辦。”
  “三年前‘YI’進軍美國納斯達克證券市場,不斷地吸收資金擴大網絡,以期達到‘懌網天下’的局麵。”
  “自美國‘9·11’事件以後,‘YI’在納斯達克的股價一路下滑,最終走向破產倒閉的局麵,晉自懌盲目擴大網絡的方案也成了金融泡沫消失在虛幻的網絡時空中……”
  遙控器無情地關閉了女主播美麗、幹練的形象,晉自懌坐在轉椅裏狠狠地吸了口煙,象征著中國三大網絡公司之一、CEO身份的氣勢正如他手中的香煙正在慢慢燃盡。
  他二十歲主動從大學退學,開始創辦這家網站。他做網站,辦網絡信息公司,他帶領著E時代的年輕人追趕網絡浪潮。隻要跟網絡有關的,他都要獨領風騷,他被稱為“中國的比爾·蓋茨”。他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登上中國三大網站的尊位,登上美國納斯達克的滾動牌。他也跟著他的“YI”網占據中國十大首富的排名,變成最有身價的鑽石單身漢。
  八年了,“YI”網累積了他八年的生命,攀到了最高峰,他被重重地摔了下來,直摔得粉身碎骨。
  曾讓他自豪,讓人羨慕,讓無數人魂牽夢繞的“YI"網如今成了一片廢墟。放眼滿地狼藉的“YI”公司,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銀行查封,準備拍賣以抵他所欠款項,就連麵前的這台電腦也就快不屬於他了。別墅、車……他曾經擁有的東西都被拿去抵債,他成了徹頭徹尾的窮光蛋,一文不值。
  他足足奮鬥了八年,三個月以前他還幾乎擁有人所想要的一切。然而現在,他——晉自懌卻成了個虧欠投資人一千五百萬債務的倒黴蛋。
  其實從他宣布破產的那一刻起,這一千五百萬的債務從法律上來說就已經自動免除。可是他高貴的自林心不允許他背著別人的欠款過一生,這輩子隻要他還有一口氣。他就不會讓這一千五百萬成為死賬。
  回顧這八年的奮鬥曆程,就像一個無聊至極的網絡遊戲,前一刻你還生龍活虎地站在高位上當一個人人傾慕的英雄豪傑,後一刻你已被不知名的小卒砍死在黑街的角落中,屍首全無。
  這是網絡的無情,是遊戲的規則,也是之所以能刺激玩家神經的方式。
  他是最大的玩家,是最風光的玩家,也是輸得最慘的玩家。
  沒關係,不就是破產了嘛!不就是一文不值還倒欠人家一千五百萬嘛!在他最風光的時候區區一千五百萬算什麽?他還年輕,才二十八歲,他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完全可以重頭再來,再締造一個“YI”網神話。
  他是誰?他是晉自懌,網絡的主宰者,他怎會就此倒下?總有一天,他會再回到王者的位置上承受著眾人羨慕的目光,他會讓所有人看到他的“懌網天下”。會的!他一定會的!
  為了早日重回這個位置,晉自懌沒有時間繼續感傷或是哀怨。他在眾文件中尋找著他想要的東西,所有的原件都被銀行方麵取走了,留下的隻是一些複印件。找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將它們放在隨身攜帶的包中。
  這兩份文件一是他所欠投資人的債務名單,另一份是“YI”公司職員名單和聯絡方式。總有一天他會東山再起,他會還清這些債務,更會招募原來的員工回到他的手下,重新建立“YI”王國。
  帶上這兩份文件,他孑然一身離開了“YI”公司所屬大廈。站在大廈的入口處,他抬頭望向標有“YI”字樣的招牌。這是他的公司,貼著他的名字,總有一天他會再將它推向更高的位置,總有一天……
  他是如此的自信,因為他以為自己天生就是以王者的姿態站在世界的平台上供眾人仰望。
  此時的晉自懌隻顧著向上望,卻沒有發現身後正有一雙平和的雙眼平視著他略顯潦倒的背影。

  第一章
  晉自懌粗魯地用手指扯開脖子上的領帶,再這樣被勒下去,他有種快窒息的感覺。
  更讓他受不了的是——身上的這套西裝已經連續三天沒有更換了。從前他絕不會連續兩天穿同一套衣服,可是隨著破產,他櫥櫃裏的名牌西裝都被拿去抵債,隻剩下幾套最基本的服飾。他身上穿的這套就是有幸留在他身邊的幾套服飾之一,還是從前他很不喜歡的“之一”。
  拽開襯衫第一、二顆紐扣,他大口大口地將被廢氣汙染的空氣吸進肺裏,焦躁的情緒依舊沒能好轉。
  這些天,幾個大的信息網絡公司他都已經去過了,但腦袋中沒有任何一點要去那裏工作的想法。那些中、小網絡公司沒一家值得他前去工作的,停在街頭,他望著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突然之間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才好。
  哈!他對著街上的陌生人冷笑,什麽時候他變得這麽有時間,居然能站在街頭欣賞車輛?他可是晉自懌,每分鍾需要用“萬元”來計算的三大網絡公司之一的"YI”網CEO,現在卻成了一個被人拒之門外的廢物。
  原本晉自懌以為隨便找一家大型信息網絡公司先幹上一段時間,積累一些原始資本好在網絡天下裏重新開戰。怎料,從前與他情同手足的朋友一個個給他吃閉門羹,更有人放冷臉,說風涼話。
  終於有家沒長勢利眼的網絡公司總裁念在晉自懌從前的名氣,願意提供技術顧問之類的職位給他,年薪才五十萬。
  他是誰?他是晉自懌啊!他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嗎?他怎麽可能屈就於這種不夠體麵的身份之下,要想請他入公司,起碼也要騰出副總裁的位置,這才算誠心留住他這個人才。
  算了!不想這些讓人火冒三丈的煩心事,他渴了,想弄點喝的。
  已經破產的他口袋裏所剩無幾,想去高級的咖啡店弄點喝的不大可能,眼見不遠處的街心花園有自動販賣飲品機,他緊趕著幾步走了過去。
  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麵前的鐵箱子,智商遠高於一般人的晉自懌表情顯得有些呆。以前他想喝東西絕對不會在這種低檔次的地方,而且都由秘書弄好後端給他,完全不用他操心。如今,乍將自動販賣飲品機放在他麵前,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像一個剛從鄉下進城的菜鳥看著機器上的說明,不耐煩地掏出一元錢硬幣塞進了投幣口,之後……之後便是在他想喝的飲品標誌上拚命地捶著,捶到玻璃都快碎了,那杯飲品還是沒能出來。
  “該死!該死!該死!”
  晉自懌氣惱地對機器拳打腳踢,像一個跌倒的小孩將所有怒氣發泄給了地麵。
  “你選的那杯飲品是兩元的。”
  柔和的女聲輕易阻止了他瘋狂的舉動,晉自懌尷尬地回頭望去,看到了一張清秀的鵝蛋臉。算不上漂亮,勉強能入他的眼,還是在不仔細看的情況下。如果與他從前交往的那些女明星或是模特相比起來,隻能用一句很刻薄的話來形容——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在他的視線中,女子似乎讀懂了他的心思。什麽也沒說,投下一枚一元錢的硬幣,她在他所選的那杯飲品標誌上輕輕按了下去,端起那杯飲品,她又投了兩枚一元硬幣為自己要了同樣的飲品。
  “給!這是你的那杯。”
  她伸直手臂遞給他,晉自懌卻不去接。不會使用自動販賣飲品機已經夠丟臉了,再接受一個女人的幫助,他晉自懌的臉麵幹脆撕下來做足球皮算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裏的飲品再瞧瞧他,心裏有了底,“這裏麵有你投的一元硬幣,是你的東西幹嗎不要?”她將紙杯塞到他手上,不動聲色地坐在一邊的涼椅上喝起了自己手中的飲品。
  她的直率反倒讓晉自懌有些羞愧,不願意給人一種小家子氣的感覺,他一手端著飲品,另一隻手在口袋裏掏硬幣,想要再找出一元錢還給她。可惜天意要他欠她這一元錢,找來找去還就是找不到零錢還她。
  “那個……”
  “那個就不用還了,我是在還上次欠你的一元錢呢!”她堵下他的話,趕緊呷了一口飲品以擋住平靜的表情下暗藏的緊張。能和他這樣麵對麵地說話,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兩年。
  她的話卻給晉自懌帶來了巨大的困擾,什麽叫還上次欠的一元錢?他們認識嗎?怎麽他對這張平凡無奇的臉毫無印象?
  “你是……”
  她站起來,微微向他欠身,“我叫西辭,原來是‘YI’公司的普通文員——你好,晉總裁。”
  她竟然是他公司的職員?晉自懌大感丟臉,簡單地點了一下頭,他的總裁氣勢依然高高在上,“坐吧!”
  目測了距離,西辭在離他一米以外的地方坐下。瞧她剛剛還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怎麽報出自己的名字和身份後反倒拘謹起來了?她如果也像社會上那些人一樣忌諱他曾經的身份,完全可以當做不認識他啊!幹嗎出現這種反應?
  難道說像她這種低檔次的小文員也想嘲笑他,侮辱他?此刻的晉自懌像一隻受到劇烈創傷卻又不肯放下萬獸之王頭銜的老虎,死守著自己最後的驕傲。
  “你什麽時候欠我一元錢?我怎麽不記得?”他的口氣屬於質問的範疇。
  雖然他們現在平起平坐,但在西辭的心目中,在晉自懌所放射出的氣質裏,她還是被指使的對象。有點掙紮,最終西辭還是坦白了他們惟一有過的瓜葛。
  “那是我剛到公司沒多久,有一天下雨,我從公司大廈跑到車站,可是翻遍了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元錢硬幣,眼看公車就要到站,我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你停下車從馬路對麵跑到我身邊,將一枚一元錢硬幣放到我的掌心裏。你說因為我是你公司的員工,你有義務幫下屬的忙。”
  就是他的這句話讓她決定——無論受多大的委屈,她都會死心塌地待在“YI”網絡公司為他奮鬥,這兩年她真的是這樣過來的,卻不想公司這麽快就破產倒閉了。
  偏過頭看著他陷入沉思中的側臉,西辭忽然覺得公司倒閉的感覺也不壞,至少給了她如此近距離凝望他的機會。啊啊,她的心眼真壞,她正在檢討中。
  “這就是我欠你一元錢的經過。”
  晉自懌大概想了想,記憶中好像是有這麽一回事,可借他已經記不清了。喝了一口飲品,他本想解開心底的煩悶,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懊惱——這是什麽飲品?咖啡不像咖啡,可樂不是可樂,黑漆漆的難喝死了。
  “晉總裁,你喝不慣是不是?”西辭比他更了解他的舌頭。他一向喝的都是高級咖啡,這種低檔次的東西怎麽可能人他的口?
  被曾經的下屬看到在喝這種東西的晉自懌隻想盡快結束讓他厭煩的話題,看她手上拿的履曆表什麽的,他直接問道:“你在找工作?”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她曾是他公司的員工,因為“YI”的破產倒閉才開始找工作,這樣問不是又問回到他最不想提的話題了嘛!
  西辭倒是不太介意,慢慢晃著手裏的飲品,她輕輕地點了點頭,“我隻有大專學曆,在這個大城市裏實在不太好找工作。你呢?晉總裁想做什麽?”
  “我想先調整一下心情,之後……之後隨便找家網絡公司先從副總裁做起,等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再組建全新的信息網絡公司。”他在吹牛,這純屬情非得已。
  總不能告訴自己曾經的下屬,他從破產到現在一事無成,口袋裏隻剩下最後一千塊錢。更糟糕的是大型網絡公司不肯聘請他做副總裁,小的公司他又不願去,他覺得路……快走到頭了。
  西辭靜靜地看著他深邃的眼睛,他的謊言並不成功。這些天她四處應聘,應征的公司大多跟網絡有關,關於晉自懌的謠言她更是聽了許多。她知道他的求職之路走得並不順暢,更知道他高傲的心放不下他的王者之位。
  “晉總裁,去江南看看吧!”西辭低頭看著杯子裏黑褐色的液體,裝似不經意地說道,“這個大城市要是沒有讓你心動的東西,就去江南轉轉吧!那裏的大型網站,網絡公司還沒有全麵開發起來,前景比較廣闊,你或許能在那裏找到自己的駐足點。”
  江南?晉自意微蹙著眉頭,啞然不語。離開這座他奮鬥了八年的大都市去江南水鄉重新開始?這意味著要割斷八年來的一切,他能夠割舍得下嗎?
  望著遠方,他的視線漸漸模糊,找不到一個準確的焦點。
   “爸,你有沒有搞錯?要我去那些小公司幹技術員的工作?這怎麽可能?”站在公用電話亭內,晉自意不顧周遭行人的目光,徑自對著話筒大喊大叫,“我從八年前就開始做這一行,我是業界的元老級人物,我是,我是……現在要我拿那麽點薪水卻被那些業界的小輩指手劃腳,使喚來使喚去,我還有沒有人格,還要不要尊嚴?”
  父母總是讓他從低層做起,再一步步穩紮穩打往上爬。他們一點也不顧慮他的心情,還老是拿他跟三大網絡公司另外兩位CEO相比較,動不動就數落他大學時候怎麽怎麽不聽話,不肯把大學讀完,居然中途退學去辦網絡公司,現在好了吧!比爾·蓋茨沒做成,卻成了負債累累的窮光蛋。
  從前他忙著公司的事不大跟父母聯絡,隻是定期給他們二老一筆豐厚的金錢。在親情關係中,他是淡漠的,沒時間交流感情,所以造成今天的代溝不能怪爸媽。如今他有了時間,卻更不想跟他們聯絡,現在的晉自懌隻想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兒。
  “下次再說吧!”他不管父母提出要給他錢的意思,徑自掛了電話,他的自尊不允許二十八歲的自己再伸手向父母要錢。
  口袋裏的錢快見底了,他無法再繼續住在豪華賓館中,是該為人生的下一步作出打算。這座大都市還有什麽值得他留戀的嗎?失去了“YI”公司CEO的身份,背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沒有朋友,沒有前途,沒有任何希望。
  江南——他的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詞,這幾年江南的信息產業、網絡公司正處於蓬勃發展階段,或許他可以在那裏重新締造一個晉自鐸的網絡天下。
  打定主意,他決定連夜去江南。到了火車站,他買了一張江南地區的地圖,最終選擇了一個正在發展中的長江沿岸開放城市,那裏將成為他的基點,他走向輝煌的第二個階梯。
  買了火車票,此刻離發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晉自懌獨自坐在候車室裏回想著自己這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十年前,他考上名牌大學,當他下了火車,走出候車室第一次踏進這座大都市時,他滿懷豪情壯誌,立誌要開創自己的網絡天下。他成功了,他擁有了自己的網絡天下,又親眼看著它被毀滅。從人人欽佩的有為青年成了今天不僅破產,還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的過街老鼠。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得由他自己負責,他沒有權利責怪任何人。
  是他,急於霸占整個網絡天下,造成壟斷勢態,以至於大筆的投入收不回來;是他,試圖讓中國網絡經濟走入國際化軌道,而他卻高估了“YI”的實力,以至於創造出名副其實的泡沫經濟;是他,將發展網絡的錢挪到他處投資,過寬過廣的經濟麵讓他管理無門,以至於最後不得不走向全麵破產。
  他是技術人才,卻不是優秀的商人——這一點是他用八年奮鬥血本無歸,負債一千五百萬換來的教訓。
  晉自懌猛地站起來,候車大廳是不準吸煙的,心煩意亂的他突然想到了那張平靜又平淡的容顏。
  十年前他從候車大廳踏上征途,十年後的今天他灰溜溜地從這裏逃走。想起昔日的輝煌,今天的落魄,他的心底莫名湧起幾分落寞。他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卻沒有任何人知道,更別說離別相送
  人的基本情感在這一刻爆發,走進電話亭,晉自懌握著電話卻不知道該打給什麽人。朋友?親人?誰在乎他的去向?誰關心他的死活?沒有人!根本沒有人會在乎破產以後的晉自懌去什麽地方,更沒有人會關心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的灰老鼠的死活。
  無意中看到行李箱中擺放的原“YI”公司員工檔案,晉自懌想起了“西辭”這個頗有格調名字。一種講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促使他撥下了她的住宅電話號碼。
  “嘟——嘟——嘟——”
  等待的時間讓他心情難奈,他竟有種害怕,害怕她不在家,害怕她接不到他的電話,害怕連最後一個可以知道他離開的人都沒有。
  “喂!請問你找哪位?”
  是她!是她的聲音,激動湧到了晉自懌的胸口,“是我,晉自懌。”他緊繃的聲音竟有些啞啞的。
  “是你?”西辭顯然有些驚訝他會打電話給她,握著電話她的手在抖,連聲音都在抖,“有事?”
  “我要走了。”覺得這句話詞義不清,他緊趕著補了一句,“我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去江南一座發展中的城市繼續我的事業。”他說了那座城市的名字和大致的一些情況,不是為了要她記住,而是為了讓這世上有個人知道他的去向,他在為心靈尋找寄托。
  西辭緊握著話筒,急切地追問:“你現在在哪兒?在火車站,還是飛機場?”
  “我在火車站……”
  “你等著,我馬上就過來——你等著!一定要等著我!”
  “嘟嘟嘟嘟……”
  電話突然斷了線,晉自懌望著話筒發呆,等她?她要過來嗎?她過來幹什麽?為他送別?又不是演電視劇,用得著這樣嗎?
  沒將西辭的話當正經,晉自懌拎著行李耐心地等待送他去江南的那列火車。許久之後,火車緩緩進站,他最後望了一眼這座記載著他的成與敗的都市,該離開了,該去尋找新的目標了。轉身他準備上車,身後卻傳來了聲聲呐喊——
  “等……等等我!等等我!”
  “西辭?”
  晉自懌吃驚地看著奔跑的小黑點變成完整、清晰的人形站在他的麵前,大概是跑得太急,她以他的身體為支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晉自懌向她的身旁望去,她的腳邊放著一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她真的是特意來為他送別的嗎?
  “我……我跟你一起去江南,你所選擇的那個城市正是……正是我的家鄉。”她抓著他前襟的衣衫,死也不肯鬆手。她怕這一鬆開,此生再難相見。
  天知道,她接到他的電話有多興奮,多高興,多……多情不自禁。在他離開這座都市之前他告訴了她,她是惟一知道他去向的人——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她就是知道,那是一種感覺。透過電話裏晉自懌的聲音,她知道自己被需要,就是這種感覺讓她毅然放棄了留在大都市的機會,隨他回江南發展。
  這隻是巧合嗎?他找了江南一座發展中的城市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而這座城市又恰好是她的家鄉,原本就打算回家鄉的她正好與他結伴同行——他可以這樣理解嗎?可以嗎?
  總覺得有太多的巧合以及此刻他不願麵對的情愫纏繞在他們之間,晉自懌凝視著她的雙眼,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你是因為……”
  “從※※開往※※的T63次列車就要出發,請旅客抓緊時間上車,祝您旅途愉快。”
  乘務員小姐親切的話語打斷了晉自懌未出口的問題,他沉默地搖了搖頭,拿起放在她腳邊的特大號行李箱,平靜地丟出兩個字:“走吧!”
  走吧!他說“走吧”!西辭的唇角慢慢上揚,最終彎成了一道弧形,“好!”她應了他一聲,拉著他的衣角上了火車。
  這是一次隻屬於他們倆的旅程,終點在何方,現在的他們誰也不知道。
  在T63次列車行駛的中途下了車,他們所到達的江南某城的確是西辭的家鄉,她將行李送回家,立刻就以主人的身份幫晉自懌找起了住處,初來乍到的他反而顯得無所事事。
  到底是西辭的家鄉,她對這裏的人文地理相當熟悉,不消半日的工夫便替他找到了一所住處。那是城南的一片住宅區,考慮到晉自懌的經濟狀況,西辭介紹他租下了一套一室一廳,實住麵積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地方小歸小,好在一切設備齊全,家具、電話、洗浴設備該有的全都安!完善,交通便利,安全方麵也很可靠。
  西辭滿意地看著她親自找到的住處,眼神像在審視自己的家,“怎麽樣?這裏的環境還不錯吧?租金也很便宜。”
  晉自懌沉默地環視一周,再沉默地坐到沙發上。這種又小又破的地方也能稱之為“環境不錯”?曾幾何時,他名下的所有公寓、別墅,其中最小的一套也有三百平米,光是客廳都比這套公寓寬敞。而且他從沒見過這麽低的屋頂,低得像是要掉下來,暗得讓人感覺昏昏沉沉,極不舒服。
  當然,現在的他是無法跟從前的晉自懌同日而語,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還清,更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才能再創網絡天下。被困在這麽小的公寓中,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視野、心境都被無形地縮小了,對未來他開始更加感到沒有信心。
  “西辭,這個城市有什麽比較大型的網絡公司或是商業網站嗎?”
  對她的回答,晉自懌不抱太大的希望。從火車站下來依著公車繞了一圈,他覺得這座地處江南的發展中城市跟他待了十年的大都市相比又小又落後,發展規模根本不是一個檔次上的。對自己的選擇,他有些後悔。他該去沿海發達城市的,那裏的機會應該比這裏多上許多吧!
  又或者,他根本就該放棄網絡這一行當,尋找事業的新起點。八年前,中國的網絡事業才剛剛起步,可以賺錢的餘地相對較多,發展前景也非常明朗。想占領市場,主要看你的技術和闖勁。他就是憑著這兩點攻陷了中國網絡,讓“YI”成為三大網站之一。可是如今網絡業已經相對完善,各種各樣的網站鋪天蓋地侵占著網絡空間,他如何能重新躋身其中?
  從破產的劇烈起伏的心情中平靜下來,晉自懌開始認真考慮東山再起的途徑。做網站似乎已經不能成為很好的手段了,若是放棄網絡天下的打算,他還能做些什麽呢?
  他正處於自怨自艾中,再回過神麵前擺放了各種各樣的報紙、雜誌,西辭一邊整理一邊解釋給他聽:“這座城市是長江沿線的五個開放城市之一,它正在崛起,每年的變化都很大,前景還是不錯的。說到信息產業,主要在這個城市的開發區。”她拿出地圖指給他看,“如果你想接觸信息網絡這方麵的工作去開發區轉轉會不錯……這些是人才交流市場的聯係方式和這一周的招聘信息,你可以隨時跟他們保持聯係,相信他們會歡迎你這個大人物的加盟。”
  晉自懌呆呆地看著麵前擺滿桌的信息資料,再瞧瞧端坐在他身旁的西辭。她和他同時到達這座城市,就算身為家鄉人,熟門熟路,她怎麽能保證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處理好這麽多事?當初隻讓她做一介小文員實在是屈才了,該讓她做他的貼身助理,省時、省力又省心。
  “西辭,你在公司做了多久?”
  “專科畢業以後就留在了‘YI’公司,做了快兩年的時間。”當初畢業的時候,以她的專科學曆能進入“YI"公司擔任文員,不知道被多少同學羨慕。其實他們哪裏知道就因為她學曆不夠高,不管工作幹得再好,總是被人瞧不起。尤其在剛進公司的那三個月裏,她惟一感受到的溫暖就是晉自懌在下雨天給她坐公車的那一元硬幣。
  就是因為那小小的一元硬幣讓她決定跟隨這個男人,即使隻是以文員的身份。今天,身份、關係上的變化都是她從未預料到的,“YI”公司倒閉,晉自懌破產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此刻她真的有些說不清。
  不想去考慮摸不著邊的東西,西辭手腳麻利地收拾著桌上的東西,“晉總裁可以先找個……”
  “我不再是什麽總裁了,叫我晉自懌就好。”不是客套,每次聽到她喊自己“總裁”,就讓他有種被嘲諷的感覺。他現在不是什麽總裁,更不是三大網絡之一的CEO。如今的晉自懌隻是一個欠債一千五百萬,灰溜溜逃到江南小城,住在一套不足三十平米小公寓裏的過街老鼠。
  不知道他的心中有這麽大的芥蒂,西辭仍為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而開心,“晉……晉自懌,我想說的是,你……你先在開發區找一家網絡公司做做,等積累了一些存款,我們可以重新開辦網絡公司,像‘YI’那種規模,甚至更大的。”不知不覺中她就將他的再創業道路算上了自己這一份,也不管人家是否把她當“戰友”。
  她的遠景規劃似乎不錯,可惜對現在的晉自懌來說卻提不起一點興趣。他大致上看了一下這個城市信息產業的發展狀況,綜合網絡、商業網站的開發、利用,他覺得這座城市簡直還停留在石器時代。對這座江南小城的失望引發了他對再創網絡事業的失望,更將破產以來種種的不愉快往事、失敗心理、自卑因素全都勾了上來。
  即便是再不可一世的人在這種時刻都需要別人的陪伴,晉自懌的陪伴就隻有西辭,他想找個人說說話,其實隻是想找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不用出主意,不用表態度,甚至不用開口,隻要靜靜地聽著,隻要沉沉地待在他的身邊就好。
  “西辭,我破產了,雖然法律上不予追究,但我還是想將欠投資人的一千五百萬全部還清。這是我借他們的錢,現在我破產了,我的良心、自尊、人格告訴我——隻要我沒死,這筆債就要還上。所以說現在的晉自懌不僅是個窮光蛋,更是匹餓狼。我需要錢,但我不想從事網絡這一行,我沒有信心能再創造一個‘懌網天下’,我想……或許我該換個行業做做。”
  他需要時間恢複自信心,也需要時間沉澱心情重頭再來。西辭知道這是個必然的過程,不能硬逼著他如何如何,她也沒有那樣做的資格。
  “你先在這裏住下,我會經常來看你的。有什麽事咱們一起商量,這樣可以嗎?”她怯生生地望著他,很禮貌地征求他的意見。
  她的尊敬來自於下屬對上級的習慣性反應,晉自懌什麽也沒說,反倒趕起人來:“你下了火車一直陪我忙,趕緊回家看望你的父母,他們一直盼著等著你的歸來呢!”
  他的一席話提醒了西辭,她兩年沒回家,如今回到家後放下行李就又出門奔波,實在有點不孝。拿上自己的包,她一路衝到門口這就準備往家趕,晉自懌卻輕易打亂了她的計劃。
  “謝謝你,我都已經不是你的上司了,你還是這麽幫我,實在很感謝你。接下來的問題,我能夠獨自處理,你忙你自己的事吧!你不是也要四處找工作,一切從頭開始嘛!”
  他的客套有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傲,他為自己構架出登天雲梯,再一步一步爬上去。“YI”——他的信息網絡事業就是這副雲梯,“YI”倒塌,他被困在了天地中央,該如何回到平民現實生活中,他的心靈正麵對巨大危機。
  西辭不介意為他排除危難,隻要他願意,她願意做他的雲梯。她靠著門扭過頭望向他,眼睛裏閃爍著幾分欲言又止的恍惚,“我幫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的上司。”
  “那是因為什麽?”現在的他沒錢沒權,什麽都沒有。麵對落魄、潦倒、負債累累的他,曾經跟在他身邊的那些所謂的好朋友都已離他而去,反倒是這個小文員跟前跟後,她到底打著什麽主意。
  從他銳利的視線中讀懂了他封閉的心思,西辭背著包向外跨,在關上房門的瞬間丟下了句話——
  “因為一元錢硬幣。”
  她幫他跟一元錢硬幣有什麽關係?若說她還他坐公車的那一元錢硬幣,她已經用那杯讓他想吐的飲品還給他了,她不欠他什麽,為什麽要對他好?她的目的是什麽,她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麽,連晉自懌自己心理都沒底……

  第二章
  晉自懌在這座城市的開發區整整轉了大半個月,得出來的結論就是這裏根本就沒有開發高效網絡或是開辦大型商業網站的公司,隻有一些小的、零零散散根本不成規模,也成不了氣候的小公司在進行著低劣的商業網站開發。
  他——晉自懌對如此沒有前景的公司完全沒有興趣,他寧可餓死,也不會將自己的才能浪費在這上頭。
  陸續在資料上的一家家公司上打上叉,晉自懌已經基本放棄繼續做商業網站以求東山再起的想法。雖然失望透頂,但起碼的溫飽問題必須解決。從冰箱裏挖出最後一包泡麵,這就是他今晚的晚餐了。
  打開電視,新聞正在報道新崛起的一家大型網站,晉自懌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按著遙控器,硬是將所有跟網絡、網站有關的東西都趕出了視野。對於像他這種曾經身為三大網絡之一的創始人兼負責人,如今身邊連台最基本的電腦都沒有的失敗男人,再度回顧過去是一件沉重又殘忍的負擔。
  “叩叩!”
  這麽晚了,有誰會來敲他的門?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不!無論在什麽地方他都沒有朋友。當他是“YI”網CEO的時候,即使他飛到南極也有朋友在等著他的歸來,但作為一個破產的晉自懌,即便他身處都市中央,也不會有人去找他。
  趿著拖鞋,他走向房門。不會是來收物業管理費的吧?他的身上隻剩下最後幾十塊錢,如果再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他隻能打電話回家伸手向父母要錢——雖然他死也不想。
  門露出一條小縫,透著空隙晉自懌看到了西辭的右半邊臉,那裏揚著他所熟悉的微笑,恬恬的,靜靜的,很是暖人。
  “是你啊?”他早該猜到,在這個城市裏會來看他就隻有她一個人。門完全敞開,他不經意地抬頭間卻看到了讓他蹙眉的畫麵。
  她的左半邊臉有一道紅腫的手印,像是被誰用力摑了一耳光。誰打她?誰竟然敢打她?他心情起伏劇烈,像是身邊的東西沒能保護好,眼睜睜被人破壞了似的。他不是一個保護欲強烈的人,尤其是在落魄潦倒的今天,他早已沒有多餘的心思照顧他人,可是看到她被人打所帶來的衝擊卻遠遠超過了他的負荷。
  “怎麽會這樣?!她是怎麽了?”
  趁著他平複心緒的空檔,西辭已經將放在門外的東西都搬進家裏來了。其實也沒什麽,就兩件超大行李箱,那裏麵擺放了她所有家當。
  還沒弄清自己為什麽會為她擔心的晉自懌看到她堂而皇之進了“他的”家,又用“她的”行李占據了他大半個客廳,他頓時疑惑起來,“你這是做什麽?”
  “搬來和你一起住。”西辭回答時的口氣聽上去像理所當然。天知道為了這麽幾句台詞,她在樓下來來回回走了一個多小時,排演了上百遍。要不是巡邏的聯防人員老是盯著她,她至今也沒有勇氣走到他的門口。
  晉自懌摸不著頭腦地抓起一支煙,點燃後狠狠吸上一口,但願這支煙的尼古丁夠分量,他需要安定神經,“這是你的家鄉,你不是一直和父母同住嘛!為什麽要搬來我這裏?”這裏一室一廳,小得像狗屋,他們孤男寡女如何住在一起?
  西辭微仰著頭看向他深邃的眼,她幾乎可以預知一旦將整個事情的經過說給他聽會帶給他怎樣的震撼,也會破壞他們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這種不是親人,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上下級別的“四不像”關係。然而,若此刻不說,她可以預見他們一輩子都得停留在這種“四不像”關係上。她該怎麽辦?她該作出怎樣的選擇?
  這是一場風險投資,投資失敗她將血本無歸。
  “我被我爸趕了出來。”
  她的第一句開場白就震住了晉自懌的心,“臉上的傷也是他打的?”沒有冰塊,他擰了一條冷毛巾敷在她紅腫的臉頰上,希望可以盡快消腫。他能為她做的竟然隻有這麽一點點,他算什麽男人?
  “他為什麽打你?”
  西辭扶著毛巾偏著臉看他,接下來他的每個表情她都要一點不漏地記在腦中,“爸媽要我去相親被我拒絕了,他們問原因,我就告訴他們,我已經有一個愛了兩年的人。他們自然要問問那個男人的情況,我說:‘他是一個剛剛破產,還堅持要還清一千五百萬債務的男人。如果要嫁,這輩子我隻會嫁給他。”’
  爸媽左勸右說,又是威脅又是用親情感召,當所有招數用盡,麵對她的“一意孤行”,父親給了她一耳光,還有一句:“滾!你要是堅持跟那種男人在一起,你就永遠別回這個家。”她依稀記得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在媽媽的淚眼矇矓中跑了出來。
  活了二十三年,她一向是平靜、溫和的,不愛出風頭,就是在青春期也沒有過激的反叛行為。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的心中竟有這麽大的力量在支持著她奔向她所追求的——愛。
  隻是,她的一意孤行、一往無前真的能追求到他飄在半空中的愛嗎?
  晉自懌給予的回答是:抽煙。
  他身陷在沙發裏,整個身體被煙霧包裹,所有的神經也陷入了迷幻的境界。他不是笨蛋,她為他所做的一切遠遠超過了“曾經下屬”的身份,他們之間又算不得什麽朋友,那她是以什麽樣的情感陪著他一路走來?答案已經很明顯,現在所需要的隻是他的回答。他的回答將決定她一生的命運,這比讓他作出一項大的投資決策更具風險性,若投資失敗,他賠掉的將是她全部的生命。
  西辭手撐著毛巾,毛巾貼著臉,不知道是臉的紅腫還是冒汗的手心,冷毛巾逐漸升溫,那上麵的熱度烘烤著她焦急的心情。她在等待著他的回答,而她的心中早就有了決定。
  抽掉了整整一包煙,晉自懌掐滅最後半支煙,隨即沉默地站起身,單手拎起那兩隻超大號的行李箱,他騰出另一隻手來拎她,用腳撥開房門,他用盡力氣將她和行李箱丟出門外。
  “走!馬上回家,去你爸媽的翅膀下躲著,別再到這裏來,我不想見到你,不想!你聽懂了沒有?”
  他惡狠狠地用力摔上房門,將她失落的臉和張開的唇關在門外,他的手卻捏成拳頭緊緊地抵著門。他不知道拒絕了多少女人的求愛,沒有哪一次這般艱難。
  “晉自懌,你開開門!既然我決定離開家就沒打算再回去,就算你現在把我趕出門,我也不會回去的。我是……我是真的……愛你,想和你共同走……這條艱難的道路,就讓我陪在你身邊……好不好?”
  對於內斂的女孩,追求所愛的男人,主動說出這段話,很難。但對於深愛晉自懌的西辭來說,說出這段話,很容易,因為她動的不是嘴唇,而是心啊!
  “我有什麽值得你愛的?現在的晉自懌一無所有,有的隻是一千五百萬的債務。我原本還擁有開創網絡天下的宏圖壯誌,現在連這點誌向也被殘酷的現實給摧毀了。我還能做什麽?我還有什麽?”
  “你還有我。”
  她的聲音越過門穿透他的耳膜,換來的卻隻是晉自懌的冷笑,“多麽廉價的台詞!這個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說過同樣的話,又有幾個人能真正兌現?我還有你?哈!那麽我問你,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你是不是很慶幸我破產了,要不然以你一個小小文員的身份很難接觸到像我這樣生活在高層的人士。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鼓勵我繼續從事網絡事業,創造第二個‘YI’,然後跟著我過上上流社會的生活?”
  “說啊!說你不是啊!”晉自懌以額頭頂著門,他期盼著自己的話被她激烈地否定,他期盼著自己的身邊真的還有一個人在陪著他、他怕背負期待,真的害怕,他要走的是一條最艱辛的道路,他沒有自信能背負著他人的期待走到終點。
  隻是,她要讓他失望了。西辭的身體貼著門,在沉默中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有的時候我的確很慶幸你破產了,如果不是你現在所遭遇到的慘烈局麵,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跟你如此靠近,我永遠隻能站在遠處仰望著你。”
  “你滾——”他憤怒地大吼。
  在經曆破產之後他早該看清世間冷暖,為何對她,他仍是抱著無數的幻想,一旦她露出現實的嘴臉,他竟覺得無法忍受。當初與他共同創建“YI”的他最好的朋友背叛他,離開他,他都沒有這麽激動。
  她不滾,她還沒有說完話,她怎麽能放棄?
  “兩年前我從學校畢業,因為在校期間各項表現均非常優秀,所以被推薦到了‘YI’擔任文員。初入社會,在學校裏所學的知識跟社會生活完全脫軌。在‘YI’那種大公司裏,沒有人看得起我這個專科生,每次吃午飯的時候我都被單獨丟在一張桌上。在那段時間裏,我所獲得的惟一溫暖就是那個下雨天你給我的那一元錢硬幣。如果我說,就是那不起眼的一元錢讓我從此愛上你,你會不會覺得不可思議?”
  晉自懌怔怔地低下了頭,全部身體貼在了門上。前些天他問西辭為什麽這樣幫他——“因為一元錢硬幣”。當時他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現在終於明白了。
  回想起兩年前的那個下雨天,以及後來她所不斷投給他的關注,連西辭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她不是一個活在激情中的人,但是,她卻將畢生的激情都給了這個將她關在門外的男人。
  “我的視線常常不知不覺跟著你轉動,每次在公司無意中見到你,我都會心跳加速,麵紅耳赤,急急地想要從你身邊逃開,可是離開後我又忍不住想再見到你,再體會那種心動的感覺。等我明白自己所有的反應是因為……因為愛時,這條路我已經回不了頭了。”
  世界上最難動的是心,最難收回的是感情。走到這一步,若能回頭她早就從他身邊離開了,不會給他把她關在門外的機會。
  “明知道我們倆在身份、地位上的差距不可能有任何結果,可我對自己的感情就是束手無策。有段時間我想過辭職,想徹底地離開你,我想若是再也見不到你,或許我就會慢慢地忘記你,抽回我的感情。可是我做不到,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你了,我就覺得心裏空蕩蕩的,好像時間停了擺,世上的一切都被蒸發。愛不了又放不下,我開始存一元錢的硬幣。將手頭所有的一元錢硬幣都放進儲蓄罐裏,這樣一天一天累積下來,我已經存滿了三個儲蓄罐。”
  西辭從超大號的行李箱裏掏出她的三樣寶貝,它們分別是兔形、龍形和蛇形的儲蓄罐,裏麵滿滿的全是一元錢硬幣。她的行李箱裏還有其他九個形狀的儲蓄罐,它們組成了十二生肖,也組成了她所有的愛。
  “我想著若有一天我存滿了這十二個儲蓄罐,而你依然沒有愛上我,我就把它們統統砸碎,將我的愛取回來……但就在我將要存滿這第三個儲蓄罐的時候,你破產了。”
  “公司倒閉,我不得不從你的身邊走開,那天在公司大樓的對麵看到你,我好想衝上去,哪怕什麽也不說,隻是多看你一眼也好啊!可是我什麽也沒做,隻能目送你離開,我以為我們之間所有的瓜葛都將煙消雲散,誰知後來竟在自動販賣飲品機的地方相遇。”
  “直到那一刻,我依然不敢有過多的奢求,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這點我知道,一直都知道。然而當你在火車站打電話給我,我驚覺自己不能再這樣沉寂下去——可以愛的人為什麽要放棄?你也不要放棄好不好?給我一個機會,我隻是想陪著你走這段艱苦的路,怎麽樣也好……”
  西辭的表白換來了晉自懌的苦笑,他早該知道她不是那種城府深又善於利用人的精明女人。她的投資風險太大,她的愛太深,他不想淹死,更不想拖著她一起去死。
  “走吧!”
  他的聲音平靜了許多,痛定思痛,他冷靜地為她作出了他認為最好的決定:“回到你爸媽的身邊,他們就你這一個女兒,他們需要你。別再來這裏了,後麵的路我一個人會好好地走下去,不需要你為我擔心,你還是想著如何找個不會輕易破產倒閉的公司走穩今後的道路。走吧!走吧!”
  他催著她,攆著她。他在心中謝謝她付出的愛,如果換作三個月以前那個還是“YI”負責人的他,他願意給她陪在他身邊的機會。然而,身在高層的晉自懌又怎麽會注意到如此平凡又單純的女孩呢?
  這麽好的女孩需要更好的男人來嗬護,一個破產還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的晉自懌根本無法背負她的幸福。他心甘情願地放開她的手,從此一個人走。
  “忘記我,放棄這段不切實際的感情吧!”他這樣安慰著她,其實是在給自己找一個放手的理由,“會有比我好上幾百倍的男人來愛你,給你幸福,你隻要忘記我就……”
  “我不要人來愛我,也不要任何人給我幸福。”西辭用力地捶打著門,急切的語言有種連自己也沒有預料到的哽咽,“我有心去愛,有力量為自己創造幸福,我幹嗎要別人將愛和幸福施舍給我?我不要!我,我想要你知道,我的愛是儲蓄,是投資,我每天存進幾個一元錢的硬幣,總有一天原本空蕩蕩的儲蓄罐會變得滿滿的,然後就會裝滿我想要的幸福。我不需要任何人施舍予我,我隻想你陪著我一起來積蓄這份愛。你聽懂了沒有?晉自懌,你聽懂了沒有?”
  他聽懂了,可他沒有勇氣與她一起完成這項投資。他一個人破產沒關係,他沒有勇氣拉著她一起走進愛的貧窮,他不可以這麽自私。
  是的,沒錯!現在的西辭隻是被愛衝昏了頭腦,等她清醒過來她會乖乖回家,聽從父母的話去相親,找個條件不錯的男人把自己嫁了,從此過上平靜安詳的小日子……
  哦不!算了吧,晉自鐸,其實你是在怕……怕她清醒後將你丟在一邊,獨自上路,從此你隻能望著她的背影不斷地掙紮,卻永遠找不到出口!
  狠狠一拳砸在牆壁上,晉自懌在絕望和希望當中掙紮——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不能再失去心,不能啊……”
  伴隨著他的沉思,門外傳來了輕柔的哼唱聲——是西辭。
  “我一點也不感到後悔,我的願望隻有一個,那就是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
  這是艾力克·沙提所作的鋼琴曲,配上安利·龐穀所作的詩曾經風靡一時,如今會唱的人已經不多了。而這卻是晉自懌最喜歡的幾首曲子之一,當年他初辦“YI”網的時候就曾經用這首歌做背景音樂。他曾渴望過今生有人能陪在他的身邊,為他哼唱這首歌,如今歌聲來了,他卻逼著自己堵住耳朵。
  他不是在拒絕她,他是在跟自己的心掙紮。
  晉自懌倚著門滑坐到地上,所有的尼古丁都已被他吸進肺裏,沒有什麽可以用來安定他的神經,他隻能憑著所剩無幾的理智控製著自己不拉開門將她抱在懷中。
  她一遍一遍地唱著,歌聲包圍了他的心房,他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是因為幸福,還是煩惱,此刻的晉自懌已說不清。
  不知道西辭唱了多久,當歌聲漸漸停下,晉自懌卻出奇地清醒起來。他倏地一下站起身,步伐在門的左右徘徊。
  她離開了嗎?她終於順從他的意思回到父母的懷抱,再也不來了嗎?好……好啊!這樣也不錯,緊接著她會做什麽?去相親,對了!她父母要她去相親。
  晉自懌的手指無意識地撥拉著頭發,像是想將它們一根根拔下來似的。在這種E時代裏居然還有人去相親,簡直是老土之至。他不想這樣評價她的作為,可是腦子裏,心裏偏偏就占滿了這種念頭。再然後她會……結……結婚,跟一個呆頭呆腦,人沒到肚子先到的笨蛋結婚,她每天活在家庭主婦的世界裏為了自己的男人、孩子忙碌、奔波。
  偶爾,偶爾她的眼前會不會浮現一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偶爾會不會想到曾經深愛過一個因為一元錢而相識的男子,偶爾會不會惦記這破了產還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男人正在何處為了生活努力,偶爾會不會記起她曾為這個男人哼唱過一首歌……
  晉自懌的手隨著記憶裏的歌聲放在了門把上,緩緩拉開那扇門,他心裏的旋律猛然停止。西辭坐在地上靠著門正睡得香甜,她的懷裏緊抱著那三個裝滿一元錢硬幣的儲蓄罐,左臉上的紅腫依然是那麽清晰,簡直有點,刺目!
  她沒有走,她在等他打開這扇門,她在等他親自走出來將她抱進屋裏。
  還在猶豫些什麽?他心中的防備早在她開始唱這首歌的時候就全部瓦解,他空置的懷抱隻是為了擁抱她。
  先將她的兩個超大號行李箱拎進客廳,接著彎下腰,將她和那三個儲蓄罐抱在懷中,他穩健地向房間走去。將她放在床上,他伸出手想將那三個沉甸甸的儲蓄罐從她懷裏拿出來放到一邊。已經睡到如此深沉,西辭卻依然執著地抱著她的寶貝,緊緊的就是不肯鬆手。
  好吧!他妥協。拉過被子將她和她的寶貝全都掩起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合上門他在客廳坐了一整夜。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進臥室,西辭悠悠然醒了過來。睜開雙眼,麵前的擺設是她所不熟悉的。這是什麽地方?她依稀記得昨晚她從家裏跑出來,帶著所有行李來到了晉自懌的住處,她向他坦誠了這兩年來的情感,然後她被他關在了門外。任她怎麽敲怎麽喊都沒有用,她無能為力地哼起了她所喜歡的那首歌,再後來,再後來她就完全沒了印象。
  挪動身體西辭想從床上下來,她的手在不期然間碰到了一些堅硬的東西。掀起被子看去,原來是她那三個寶貝儲蓄罐。它們也跟著她睡在了這裏,而這裏是……
  拉開臥房的門,她探究的眼神向外張望,不看還好,這一看嚇了一跳——晉自懌特寫的臉部表情正對著她。
  “你……你怎麽會在……在這兒?”
  “這是我家,我不在這兒,該在哪兒?”他說得冷靜,卻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在視線的對峙中泄露了他的困惑。
  他們不能就這樣住在一起,他不是沒有和女人同居過,可是全都是他出錢供養著她們,像供養情婦一樣。她們在必要的時候陪他出席各種宴會、酒會或是其他的社交場合,這是她們惟一的用處。
  西辭的長相實在夠不上情婦的級別,現在的晉自懌也不需要情婦。他拿什麽養她?他連養自己都成問題。從冰箱裏拿出最後一瓶牛奶,他抬起手正準備喝。
  “我們結婚吧!”
  “咳咳!咳咳!咳咳咳……”牛奶從他的嘴裏噴了出來,他忙不措地用手背去擦,瞪大的雙眼緊瞅著她,他像一隻被喂了毒藥的死刑犯,“你說什麽?”他的耳朵出了毛病,一定是聽錯了。
  “我們結婚吧!”她還是那句話,更清楚更認真更堅持。
  晉自懌放下牛奶,圍著沙發來回踱著步。他的手在空中晃了又晃,張開的嘴唇又閉上,閉上再張開卻始終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瘋了嗎?結婚?沒錢,沒事業,連房子都是租的,他拿什麽結婚?更重要的是,他隻是明白了她的心情,並不代表他用同樣的心在愛她。麵對這種局麵,他們怎麽結婚?
  “我們結婚吧!”
  西辭逼著他去正視她的話,晉自懌猛地刹住腳步,轉身凝視著她,“結婚?怎麽結婚?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你爸媽也絕對不會同意讓你嫁給我,我們怎麽……”
  她傾身上前吻住了他的唇,順利堵住他拒絕的理由。他貪戀著她的氣息,在彼此的唇齒間流轉喘息,她的青澀勾起了他潛意識裏的欲望,他不斷地加深這個吻,直到自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他知道,他輸了,輸給了自己的欲望。
  半晌,他從她的甜蜜中抽身,狼狽地別開了眼神,所有不同意結婚的話在這個吻裏被融化。
  靠在他的肩上,她刻意不去看他的表情。她的勇氣有限,她沒有力氣再去麵對他的拒絕,“晉自懌,我想陪在你的身邊,和你一起走完這段最艱苦的道路。所以,我要和你一起還這一千五百萬的債務。我知道,你的自尊不允許你接受一個女孩的幫助,但是,如果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有法律上的關係,我們變成了一家人,你會不會覺得坦然一些?會不會?”
  不會!他的自尊不允許他用女人的錢,更不允許自己把她拉進泥沼中。可是,他接受她的求婚,他願意娶她為妻,因為他累了。
  一個人待在夜燈底下拚命尋找著看不清的未來,不斷地接受外界所給予的打擊、嘲諷,甚至鄙夷、厭惡,他卻隻能讓寂寞、孤獨一點一點啃食著他的心。這種日子他過夠了,他想要有個伴,即便在事業上完全幫不上他,隻要她肯陪在他身邊就好。
  他希望在外麵拚搏一天,走到樓下能看到一盞為他而閃亮的燈光;他希望掏出鑰匙的那一刹那,門從裏麵打開;他希望在自己最疲憊無助的時候能看到一張熟悉的笑臉。
  他希望今生,有她相伴。
  他是人,在成為王者之前他首先是個有缺陷的人。他自私地想為自己留下點什麽,而此時的他惟一能擁有的就隻有她了。
  “我們結婚吧!”
  這一次由他說求婚詞,西辭直直地看著他的視線,鄭重地點了點頭,“好!”
  他會下地獄的,晉自懌這樣想著。他自私地將她綁在了身邊,拖著她與他共患難,而他甚至不愛她……不是不愛,是尚未愛上她,也不知道日後會不會將她裝進心中。她的一生也許就此斷送在他的手上,上帝絕不會饒恕他,連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即便如此他依然想將她留在身邊,有她在,他會變得有勇氣,他能有足夠的力量擺脫孤單、無助的感覺。有的時候他會覺得奇怪,她明明是那麽安靜、平和的女孩,她的體內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勇氣,像是永遠也消耗不盡似的。
  她沒有勇氣,她有的隻是一顆愛他的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種投資,付出了愛,她希望得到的利潤是與他相攜此生的幸福。若是投資失敗,她將全麵破產,連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在心底,西辭永遠不會忘記從家裏離開時媽媽說的那段話:“你以為他會愛你,會真心對你好嗎?你這孩子太天真了,他現在破產了,變得一無所有,他當然要把你弄在身邊,他隻是要找個人陪他玩玩罷了。要是他這輩子都這麽貧困、潦倒,你就得跟著他受一輩子的苦,捱一生的累。一旦他有機會再度崛起,重新走入上流社會,他絕對會一腳把你踢開,去找年輕、漂亮,和他相匹配的女人。到時候你哭都來不及!你算什麽?你在他心裏自始至終什麽也不是。無論他的未來如何,對你而言都是一場悲劇,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安安分分給我去相親結婚、”
  她知道媽媽的分析很有道理,她也知道自己這是在玩火。可是她停不下來,從愛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停不下來。這條路她不斷地往前走,即便是通往地獄的荊棘之路,她也要走上一遭。
  隻因她相信,一元錢的硬幣一天天地累積,總有一天會鋪出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握著他的手,她會找到相攜此生的幸福。因為——愛,本來就是一種積蓄。

  第三章
  “終於辦完了。”
  走出婚姻登記所的大門,西辭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沒想到登記結婚也這麽麻煩,又是開介紹信,又是拍特殊照片,還要轉戶口,光準備結婚的證明就要三四天,累死人了!是不是,老公?”
  她偏著頭看向一旁的晉自懌,對於新上任的稱呼他還有點不太熟悉,困惑地垂著頭,他傻笑地看著她,“這樣……這樣就可以了嗎?你……你不想拍婚紗照?也不通知你爸媽?”
  他事先有打電話回家跟父母說要結婚的事,他們一聽“結婚”兩個字立刻一蹦三丈高,說什麽現在不是結婚的時候,應該馬上把精力投人到事業上,大丈夫何患無妻之類的話說得是沒完沒了。他們不理解他的心情,他也不想理會他們的苦心。但是西辭父母這邊什麽也不說,他覺得於情理上不合。
  他的神情出賣了他的心思,西辭知道他在介意什麽,她趕緊挽住他的胳膊急急地揮著手,“哎呀!要是現在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帶上所有親戚,痛痛快快地把你揍一頓,說你是拐騙他們寶貝女兒的凶手,還是過段時間再說吧!”
  她是怕好不容易讓他下定決心娶她為妻,若是爸媽這麽一鬧他又會丟下她獨自走這條艱難道路。隻是,作為女人,作為女兒,一生一次的婚禮沒有爸媽的出席,這多少讓她有些遺憾。
  心裏空空的,她的手緊攥著他的胳膊,真想就這樣抓著他直到永遠,明明已經是他的妻,為何她還是感到他是那樣的飄忽不定,好像隨時都有可能丟下她獨自離開。她忘了,這段感情是她一個人的,他並不是因為愛才娶她。
  不能想,現在的她不能想太多,既然選擇了這條道路,她就隻能眼睛看著前方,勇往直前地大步走。即使有被尖利的石子割傷雙腳的痛楚,有被坑坑窪窪的地麵絆得體無完膚的血跡斑斑,所有的苦楚也隻能盡快地被遺忘。
  西辭告訴自己—人不能太貪心,她已經得到了渴望已久的感情,不能再要求太多,不知滿足會遭天譴的。
  “你怎麽了?一直呆呆的。”
  晉自懌伸出手揉揉她的長發,她有一頭美麗、柔順的長發,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最美的外表,他喜歡觸摸她的發,有一種讓他安心的力量。
  她笑笑,沒有表露出任何的不滿,“咱們回家吧!我要做上一桌菜,不管怎麽說,今天總是我們結婚的大喜日子啊!”
  回報她最真誠的笑容,晉自懌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肘關節處抽出來,“你先回去吧!我去處理一些事,你做好飯在家等我,我會早早回來的。”
  想問他去什麽地方,想知道他去幹什麽,但終究西辭還是沉默了。她順從地點了點頭,丟下一句:“我等你。”然後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自由呼吸的空間,愛他並不能成為束縛他的理由。
  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晉自懌好想衝上去緊緊抱住她,將她納入自己的懷抱悉心嗬護。終於他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地看著她離開,在心中他輕聲叮囑著:“路上小心,西辭。”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因為愛才與她結婚,他會答應娶她隻是因為他私心地想要一個陪在他身邊、同他患難與共、分享寂寞、孤單和低潮的人。這些她都該有所察覺,可是她卻什麽也沒說,什麽也不問。
  她的舉動總是在他的意料之外,她像一個鬥士勇敢地追求她想要的一切,同所有擋在她麵前的怪物奮戰。相比之下,他卻顯得懦弱又無能。靠近她,他想從她的身上汲取勇氣,這是娶她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沒有告訴西辭,前不久他曾經試著去開發區一家中型網絡公司工作,結果麵對老板的頤指氣使,沒過半天他就甩手而去。坦率地說,現在的晉自懌根本無法東山再起他沒有勇氣麵對任何失敗、挫折、嘲諷、冷眼……他將自己裹在了雞蛋殼裏,隻要外界一丁點的敲打就會迅速瓦解。他像在坐雲霄飛車,從最高峰滑人了低穀,從王者的自傲中清醒過來,他成了真正的可憐蟲,如今的晉自懌完全沒有從事網絡工作的自信心
  他需要上帝伸出手來拯救他——於是,西辭出現了。
  現在的他是個有家,有老婆的人了,他不能再渾渾噩噩地打發時間,他不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雖然已經從王者的位置上走了下來,但他依然有著身為男人,身為丈夫的自尊。他急需一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和西辭,他要證明離開網絡,晉自懌絕不是個廢人。
  可是,他能幹什麽呢?他沒有大學文憑,去公司被別人呼來喝去的工作,他又做不來。站在街邊,晉自懌看著來往穿行的車輛心裏有了底。
  就幹這個吧!沒有比這個更適合他的職業了。
  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西辭一下子從廚房裏跳了出來,“你回來啦?”
  家裏有個人正在等著他,晉自懌第一次嚐到這種感覺,有點怪怪的,但味道還不錯,“我回來了。”他回答得很熟練,像是預先在心中排演了上萬遍似的。看著西辭鑽進廚房又鑽到客廳,他隨便間道,“你在做什麽?”
  “我在布菜。你洗洗手,一會兒就能吃晚飯了。”公寓太小,沒有專門的長廳,廚房也就剛好擺下一些灶具,在客廳裏支起一張桌子就成了他們吃飯的地方。
  看著西辭像變魔術似的從廚房裏端出了許多菜,晉自懌吃驚不已,“這些菜都是你做的?看不出來你的廚藝還挺好。”她是家中的獨生女,從平時的閑談中他知道她的爸媽有多寵她,她會做飯已經很讓他吃驚,更別說還能做出這麽一大桌子的菜。
  從洗浴間洗了手出來,沒有洗手液又沒有幹手器的洗手方式,他正在慢慢適應當中。他先向餐桌上看了一圈,怎麽每盤菜都是綠綠的,難道說她是吃素的人?
  “這些都是什麽菜?”在酒店裏吃飯,每上一道菜伺候在一旁的服務小姐都會作介紹,晉自懌想知道她做的這都是什麽。
  西辭很專業地介紹起來:“這盤是清蒸薺菜,這盤是薺菜炒蛋,這是涼拌酸辣薺菜,這是油炸薺菜,最後這道是薺菜豆腐湯——四菜一湯,很豐盛吧!”
  是夠豐盛的,食材全部都是薺菜,連做菜的方式都是他聞所未聞。什麽什麽油炸薺菜,她當這是雞腿呢?
  晉自懌好笑地瞅著她,她還在嘰裏呱啦地說些什麽:“你都不知道,這薺菜真的很便宜,一元錢買了好多好多,足足做了五樣菜。我把剩下的一元錢硬幣都投進了第四個儲蓄罐裏,說不定很快就又能存滿一罐。”
  從前將一元硬幣存進儲蓄罐裏是為了儲存對他的愛,現在她是在累積幸福,希望有一天她能累積起他們相攜此生的幸福。
  他也開始幫她存一元硬幣,每次口袋裏有零錢,他不自覺地就放進了客廳裏擺了一排的儲蓄罐中,這算不算一種最近培養起的習慣之一?對了!他還改掉了抽煙的習慣,為了省錢,為了早日還上那一千五百萬的債務。
  盛了一碗飯給她,晉自懌再盛自己的。端著飯坐在她的對麵,他還未拿起筷子就聽見西辭的催促聲:“快點快點!快嚐嚐我的手藝怎麽樣!”
  她像個做好功課等著老師表揚的孩子,晉自懌微笑著伸出筷子,每道菜都嚐了一口。很清淡,清淡到除了薺菜原本的香味,基本沒有任何味道,四菜一湯完全可以倒在一起作為一道菜出鍋。
  他吞下最後品嚐的那道油炸薺菜,迎麵而來的就是西辭期待的眼神。看了看桌上一片綠色的菜,再低頭俯視碗中的米飯,他衝她露出讚賞的笑容,“還不錯,很有特色。”
  西辭一下子激動起來,“原來我這麽有廚藝天分啊!這是我第一次做菜噯!以前都隻是看朋友或是媽媽做菜,我自己從來都不動手的,可是我看你一直吃盒飯或是泡麵,所以才想要做幾道菜幫你增加營養。”
  第一次做菜能夠讓食者吞下去,晉自懌不得不歎服她的確很有廚藝天分,隻是這種清淡到完全沒有味道的菜真的能增加營養嗎?他懷疑。
  “下次我來做吧!”他撥著碗裏的米飯,“以前讀大學的時候都是我自己做飯,所以簡單的飯菜還難不倒我。”
  他的話讓西辭的眼中亮起了星星,“你讀大學的時候都是自己做飯?好厲害啊!”
  “還……還好吧!”晉自懌低著頭努力吃飯以掩飾臉上的尷尬。總不能告訴她,他讀大學的時候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居,對方是千金大小姐似的人物,謝絕洗手做湯羹,為了增加浪漫情調,他不得不學會做菜。
  “那好,以後我負貴買萊,你負貴煮菜;我負責洗衣服,你負責收拾房間……”說到這裏,她似乎想起了什麽,吞下嘴巴裏的飯菜,她有點嚴肅地看著他,“那個……我有事跟你說。”
  “我也正有事要跟你說呢!”晉自懌吃著飯菜,滿不在乎地說著,“我找到工作了。”不等她追問。他主動報上工作性質,“出租車司機,俗稱‘的哥’。幸好我帶了駕照在身上,出租車行的老板一下子就答應了,每個月隻要交給他一筆固定的使用車輛費,剩下的全歸我自己,多勞多得。隻要我勤快點每個月能掙不少,扣除咱們倆的花費,還能存上一大筆錢,說不定很快就能還上那一千五百萬的債款。”
  他的話假得連他自己都抬不起頭,他所欠下的是一千五百萬,不是一千五百元,哪有那麽容易還上?選擇出租車司機的工作是他在逃避,逃避必須麵對的未來,逃避他沒有勇氣繼續做下去的網絡天下。
  西辭輕易洞穿了他的心思,她知道現在的他需要時間去積累勇氣重新再戰,這段當出租車司機的日子就作為他休養生息的屏障吧!她願意陪著他躲在屏障後麵,誰讓她是他的妻呢!
  “咱們一起努力吧!”這就是她之前要說的話。“我在開發區那邊找了一家公司做文員,雖然不能跟從前相比,但是薪水、待遇都還可以。你知道嗎?當老板知道我以前在‘YI’網做文員,立刻就答應讓我留在他們公司,原來他非常喜歡‘YI’的風格,還說要是‘YI’沒有關閉一定是最好的網站,他還跟我說……”
  “夠了,別說了。”他粗嘎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低垂的臉埋在陰影裏。手中的筷子不停地撥著碗裏的米飯,他卻一口也吃不下,“別提從前的事,我現在是一名出租車司機,我不想管什麽網絡,更無法建立任何網絡天下。你知道的,西辭!”
  他生氣了,這一點西辭倒是知道。他為什麽生氣,她也知道。既然他不想麵對過去的失敗和不確定的未來,她就暫且不說。用筷子搗著碗裏的米飯,她像孩子一樣困難地發問:“這樣看來咱們倆都得工作了,那誰來做飯呢?我很早就要從家出發,開發區離這裏很遠噯!”
  “我送你去。”他將碗裏的米飯混合著綠瑩瑩的薺菜送到嘴裏,一邊咀嚼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我用出租車送你到公司,等你快下班的時候再去接你回來。這樣可以省下你來回搭公車的錢,也能節省時間,一舉兩得。”
  西辭淺淺地笑了,她知道這是他為自己的無端生氣而向她道歉的方式。她每個月買月票搭公車才多少錢,讓他騰出那麽多的時間用出租車接送她上下班又是多少錢,這哪是省錢,根本是在浪費嘛!
  浪費的是時間、金錢,賺到的卻是他對她的好。她知道,他隻是想讓她生活得更好一些。這一點點的好累積在一起,最後能不能積成他對她的愛,現在誰也無法預知答案,一切隻能拭目以待。
  破天荒地,晉自懌吃了兩大碗米飯,將桌上的薺菜大餐一掃而光,他滿足地放下了筷子。原來這麽簡單的菜也能如此開胃,她的手藝果然不簡單。
  她在廚房洗碗,他收拾好餐桌坐到沙發上,手裏拿著遙控器,他裝作很認真地看著電視,眼睛的餘光卻時不時地向廚房門口瞟去。
  雖然婚禮簡單了些,但這畢竟是他們的新婚之夜,跟那麽多女人相處過,西辭卻是第一個讓他局促不安的女子。是太尊重她的意見,太重視她的感覺嗎?他不確定。
  忙完廚房裏的事,西辭坐到了他的身邊,非常自然地從他手裏接過遙控器,她一遍一遍地選台,找著她想看的電視節目。反倒是晉自懌有些緊張地將手放在了沙發靠背上,隻要向前一點他的手就能穩穩地降落在她的背上,可是這“一點”卻讓他前進了兩個小時也沒能到達預期目標。
  提起勇氣,晉自懌張了張嘴,“我們是不是該……”
  “今晚你想一直待在這裏看電視嗎?”她瞪大眼睛看著他,非常坦率地詢問著他的意見,“還是你想像前幾天晚上一樣一個人睡沙發,把我丟在房間裏?”
  從他們決定結婚那天起,她就一直住在這裏,每晚她都會虛掩著房門,不知道是他太過君子,還是她太缺乏女人魅力。他始終監守著渭河,絕不越雷池一步。今晚他們已是正式夫妻,他還打算這樣下去嗎?她的心裏有些不安。
  她知道他並不愛她,也知道他答應娶她是因為不想一個人孤單奮鬥下去。雖然她成了他的妻,但對於他而言還隻是單純的夥伴,是嗎?
  西辭失落地站起身向房間走去,坐在床邊,她失去焦距的眼神看著床上空蕩蕩的另一半。別說是愛,她連勾起他欲望的本領都沒有,做女人做到她這分上也真是失敗得可以。
  晉自懌走進房間看到的就是如此失魂落魄的她,他一直以為她很有勇氣,像個女超人似的,不管遭遇什麽樣的逆境始終風吹不倒。原來她也有擔心、害怕的時候,這多少讓他有種想好好寵她的衝動。
  從身後抱住她,他的下巴蹭著她柔軟的長發,他喜歡這種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西辭,嫁給我,你不後悔嗎?”現在她說後悔或許還來得及,但過了今夜他不敢保證自己還舍得放開手。
  “為什麽要後海?”她反問他,“在離你最近的地方過完我這一生,這是我的願望。嫁給你為妻,這是我的選擇,我還有什麽好後悔的?”
  “即便知道此刻的你並不愛我、即便知道或許這一生都不會贏得你的愛、即便知道有一天飛黃騰達的你很可能會將我無情地拋棄,這一刻我依然不會後悔。我已經站在離你最近的地方陪你走過這條最艱苦的道路,我無憾,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抬起頭迎視他的目光,那樣坦誠地將愛放在他的麵前。抱緊她,他知道自己再難鬆手……
  “你醒了?快點過來吃早飯。”
  西辭帶著睡醒後的水腫臉站在晉自懌麵前,她有賴床的習慣,還有嚴重的下床氣,所以她才睡醒的時候和她說話要絕對溫和,這是婚後一個月以來他總結出的幾條規律。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的生活已經基本形成規律,早上他準時起床做早飯,連帶著將午飯一起做好放在各自的保溫瓶裏。他帶在車上,她的那份給她帶去公司,這樣他們就能省下兩筆午餐錢。
  吃完早飯,他開車送她去位於開發區的公司,然後再回市區開始一天的出租車業務。中午他在車上解決午飯,等到下午五點左右再開車去她的公司接她下班。西辭的同事連續幾次看到晉自懌從出租車裏出來為她打開車門,都知道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隻是沒人想到剛滿二十三歲的她已經結婚了
  更有趣的是,西辭的女同事中分成兩撥。那些年紀比較小,級別、學曆都比較低的女同事非常羨慕西辭有個這麽有型,又有風度、氣質的出租車司機男友,恨不得將晉自懌搶過來。相反的,公司裏那些年紀較長,級別、學曆都挺高的女同事對晉自懌根本看不上眼,覺得跟一個出租車司機談戀愛,實在很無趣。
  西辭不解釋也不刻意提及自己的婚姻生活,她隻是默默享受著他對她的好。每天將她送回住宅區附近,他還要繼續出車賺錢。西辭去周邊的菜場買菜,做好後大約是晚上七點,她帶上飯菜站在樓下等他,他們在車裏解決晚飯後,他再出幾趟夜車,她窩在沙發裏看電視等著他回來。
  一天的時間就這麽簡單地給打發了,他們相聚的時間很短暫,但彼此的心中卻是平靜而滿足的。她喜歡叫他“柴可夫司機”,她知道這是她寵他的一種方式。
  像每天清晨一樣,西辭坐在餐桌邊傻愣愣地看著他,“今天是周六,你也要出車嗎?”
  “周末是賺錢的大好時機,我怎麽能放著賺錢的機會不幹呢!”晉自懌將盛好的飯放在她麵前,“今天你打算在家做些什麽?”
  西辭猛地湊上前,“你不會是擔心我在家做些什麽對不起你的事吧?”
  “說什麽傻話?”他笑她,“我擔心你在家閑得發慌,找點有趣的事來做吧!”
  “哎呀!你就別管我了,趕緊去賺錢吧!”她推他出門,“走啦走啦!晚上七點我在樓下等你吃晚飯。”
  “晚上別下樓等我了,我會早點回來。”難得他放下晚上出車的機會,他解釋起原因,“今天是拿薪水的日子,除去要交給車行老板的那筆錢,剩下的錢拿回來全部交給你。咱們今晚吃頓好的,我請客,地方你挑。”
  西辭歪著腦袋想了想,“我沒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不如把請我吃飯變成送我一件禮物,好不好?”
  他慷慨地張開雙臂,“你想要什麽?說吧!”
  她還賣起了關子,“現在不說,等你晚上回來親自陪我去挑選禮物,這才有誠意。”
  “好好好!你說了算。”
  晉自懌揉揉她的長發,他不放過任何可以寵她的機會,他所能給她的就隻有好好疼她。他也知道,她想要的遠不止這些,隻是此時的他還做不到,她也不強求。
  送他出門,西辭緊趕著跑到陽台,站在高處她吃力地向下望去,在那裏能看到他走向車庫的身影,每次周末不能陪他一起上車,她都喜歡站在這裏目送他離開。
  他不在家的時候她並不會感到無聊,先將被子抱到陽台上,讓太陽為它們洗禮。這是小城市的好處,你可以在陽台上曬任何你想放在太陽底下的東西,你可以把太陽的味道收藏在鬆鬆軟軟的被子裏。
  等到晚上將被子收回來的時候,暖和的被子包裹著她,她卻縮在他的懷裏,這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比他的懷抱更吸引她,真想待在那裏一輩子,如果上天允許的話。
  將被子攤開在陽台上,接下來她要去隔壁那棟樓幫一對年輕夫婦照顧兩歲的小孩,可以稱之為“鍾點工”,從前也叫“小保姆”。
  那家的男主人是做網頁的,他的夫人用廣東話說是“師奶”,就是老公有錢,自己升格做全職太太。全職太太也有休息日,每逢周六、周日便由西辭幫忙照顧小孩,至於“師奶”嘛!當然是招呼小區裏其他的“師奶”擺桌子玩起了中國的國粹——打麻將。
  有時候她們玩到興頭上,會指使西辭去弄些吃的如茶點之類的東西放在旁邊,西辭也樂意為之,因為能拿到贏家給的紅利。
  她照顧小孩是按時收費,當然這“時”絕不能超過見晉自懌的時間,萬一讓他知道她在別人家當保姆,他會不開心的。不是感到丟臉,是覺得自己沒能力給她提供優越的生活環境,這讓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多少有點受傷害。她就是太了解他的個性,所以才刻意瞞著他。
  她做這活是想偷偷地攢上一筆錢,她想幫他買台電腦,實在不行就買台二手貨。隻有擁有電腦,他的事業才能夠重新起步。
  算算時間差不多了,西辭向“師奶”打了聲招呼溜回自己家。她前腳剛進門,晉自懌後腳就回來了,真有點驚險。她吐了吐舌頭轉身迎上他,“先別急著進來,不是說好要選禮物送給我的嘛!咱們現在就去買禮物。”
  看著自己的手被她生拉硬拽,晉自懌默默地跟在她後麵,她不讓他開車,說是買禮物的地方離這裏不遠,他也就順了她的意思。
  晚霞鋪在他們的身後,兩個人像街上許多悠閑的年輕人一樣,手牽著手享受著屬於情侶間的浪漫與溫溫馨。
  “西辭,咱們到底要去哪兒?”眼看著前方是個髒兮兮的不知名的場所,晉自懌不太想往前走了。
  西辭緊拽著他的手就是不肯鬆開,“就快到了,穿過我平時買菜的這個小菜場,很快就到我要選禮物的地方了。”
  這是她平時買菜的菜場?晉自懌震驚的目光環顧四周,傍晚的菜場已經下市了,零零星星有著幾個過往的行人,地上全是積水,還有剩餘的爛菜葉、雞糞、魚血什麽的,看起來又髒又亂,根本沒辦法跟都市裏的大型采購市場相媲美。以前他也有過一兩次買菜的經驗,全都是從超市裏選購處理好的盒裝蔬菜、肉禽等拿回去食用,根本沒來過這種地方。
  “西辭,下次去超市選購一些收拾好的菜吧!”他舍不得她來這種地方,舍不得他晉自懌的女人生活在這種髒亂的場所。
  懂他的意思,西辭隻是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她是家中的獨生女,家裏的經濟條件也還算不錯,大專畢業後她堅持留在大都市發展,在她二十三年的人生裏何時到過這麽髒亂的市場買菜。第一次站在這個菜場的人口,她足足遲鈍了十分鍾都沒敢抬腳踩進去。
  然而想要還上一千五百萬的欠債,想要累積一些原始資本讓晉自懌重新創業,她就必須生活在社會的最低層,他們需要錢,每一塊錢都不能被浪費。這裏雖然髒點亂點,但是菜價卻是全市最便宜的,一天省下幾塊錢,放進儲蓄罐裏就是沉甸甸的分量。她願意這樣一點點地積累,總有一天能累起她所期待的幸福。
  走過那個髒兮兮的菜場,路邊有一些擺地攤的小商販,西辭興奮地鬆開他的手,直衝向一個小攤兒跟前。
  “老板,我上次看中的那個東西還有沒有?”
  “有啊有啊!你說喜歡,我就專門為你留了一個。”小商販見生意上門立刻積極地招呼起來,“還是上次那個價,你要是買,我就給你包起來。”
  “便宜點!再便宜點!我每次來你這裏雖然都沒買東西,可是為你引來了很多顧客,看在我為你招攬生意的分上就再便宜點吧!”
  晉自懌站在她的後麵看著西辭像個中年婦女似的跟小商販討價還價,他的嘴角不覺向上彎去。要是幾個月前,有人告訴他,他將和這樣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一定會以為這是網絡上新近流行的無聊笑話。可是現在笑話成了現實,他卻在心裏真正地笑了。想著要和這樣的女子相攜此生,他有一種說不出的踏實感,好像他的人生原本就該如此。
  “你傻笑什麽?不是說要買禮物給我的嘛!快點拿一塊錢給我。”
  西辭向他招著手要錢,晉自懌比較好奇的是她究竟買什麽禮物,就要一塊錢?從口袋裏拿了一塊錢硬幣放在她的手心,他看見她從自己的兜裏也拿出了一枚一元硬幣。她將兩枚硬幣放到小販的手上,匆匆接過了小販手中的盒子——說是“接”,還不如用“搶”更合適一些。
  “走吧!”西辭拽著晉自懌的胳膊就跑。
  小販依舊在他們的身後嚷著:“我這可成了虧本買賣,你好歹再給一塊錢啊!”
  跑出了那條街,西辭格格地笑開了,“他哪裏會虧本,隻是基本沒營利罷了。”
  “你到底選了什麽禮物?”晉自懌的好奇已經燃燒到了極點。
  西辭攤開掌心,她的手裏有個小而簡單的紙盒子。輕柔地打開盒蓋,裏麵裝著兩枚銀色的戒指,一大一小,顯然是一對情侶戒。沒有任何裝飾、雕琢,它們隻是一對指環罷了。西辭拿起其中較大的那枚戒指,硬生生地拽過晉自懌的左手無名指,將它套了上去。
  “幸好指環的大小是可以調節的,要不然還真戴不上呢!”他的手指很好看,像是尊貴的鋼琴師,敲打起計算機鍵盤來也很優雅吧!可惜她沒見過,隻能憑空猜測。
  “你要的禮物……是戒指?”這種細細的銀色指環能稱作戒指嗎?看上去就像孩子的玩具。
  晉自懌看著手指上的男戒,再看看盒子裏的女戒。他活了二十八年,送給女伴的戒指沒有二十,起碼也不少於十五枚。其中最便宜的鉑金戒指也要五六千塊錢一枚,這一對戒指才兩塊錢,是他所買的戒指中最廉價、最低俗的。再看西辭,她笑得好開心,像是得到了全天下最珍貴的戒指,隻是一元錢的禮物,卻換回了她這麽大的喜悅。
  這世上最不公平的事在於無需付出太多,便可以讓天真、愛你的人得到快樂和滿足——她值得更好的。
  是他疏忽了,作為一個女人,不管嫁給什麽樣的人,不管生活多麽的艱難,她總渴望著擁有一枚丈夫贈送的戒指。他該為她買一枚更漂亮的戒指作禮物,想讓一個人快樂是要付出許多代價的,他希望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活得更快樂。
  “西辭……”
  “愣著幹什麽?趕快為我戴上這枚戒指啊!你不想把我套牢嗎?你要是不幫我套上這枚戒指,我可要離你而去嘍!”
  她晃著盒子裏的戒指催促著他,晉自懌在她期待的眼神裏拿起那枚一元錢的戒指套在了她左手的無名指上。戒指有些大,他吃力地為她扣緊指環,兩個人的身體交疊在一起,他的雙臂緊緊地將她套在他的懷抱中。
  驀然相望,他在她如清水般的雙眸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那樣癡癡地望著她,連他自己都覺得茫然無措。
  “我可以吻你嗎?”他想吻她——現在,大街上。
  她環顧四周來往的行人,羞澀地點了點頭,“吻吧!我是你老婆,不會甩你一耳光,然後大叫著‘色狼’跑開的。”
  她是擁有魔法的巫師,在這種時刻居然能說出這種話。如果她以為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就能讓他放棄當街吻她的意念,那她就錯了。他是晉自懌,沒有他想去做卻又裹足不前的事。
  戴著戒指的左手將她束縛在懷中,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不斷地……不斷地……他不斷加深這個吻,想將他所有不知名,也道不清的情感都透過這一吻交付給她,這才是他給予她的禮物。
  “你是我這一生得到的最好的禮物。”他在她的耳畔印下標有“晉自懌專署”字樣的一吻。而你也是我這一生得到的最好的禮物——你知道嗎,晉自懌?

  第四章
  從晉自懌拿第一筆薪水開始,他每個月的收入悉數交給西辭。她將兩個人的錢合在一起,扣下基本生活費六百元,剩下的錢全部存進銀行。看著存折上的數字慢慢增長,他們都有一種收獲的喜悅,雖然離一千五百萬尚有很長一段距離,但他們畢竟跨出了第一步,而這一步還算不賴。
  眼瞅著春節將近,他們倆也像所有家庭一樣辦起了年貨。這一天是周六,晉自懌早早地收了工站在樓下叫著西辭的名字。
  “有什麽事不能回家說,非得把我叫下來?”好冷啊!她來回搓著手,原本纖細的手指變成了紅腫的胡蘿卜,那上麵全是凍瘡。
  江南的冷是濕冷,家裏沒有空調,取暖器太耗電,為了省下一點點電費,除非晉自懌回來,否則西辭是不開暖氣的。她喜歡窩在他的懷裏,那裏最溫暖。
  將她的雙手放到自己的掌心中央,晉自懌捂著她的手想讓她暖和起來,“咱們上車再說吧!”他不想凍壞她。
  跟著他坐上出租車,西辭正要開門突然看到後座上放著一堆禮品盒,為了多存一點錢早日還上那一千五百萬,他們倆很少買這麽奢侈的東西,那它們從何而來?
  西辭猜測著,“這些東西是你載的哪位顧客將東西忘在你車上了嗎?那人家一定很著急,還是打個電話去廣播電台,讓他們播一則尋物啟事,趕緊將這些東西送還給失主吧!”
  揉了揉她的長發,晉自懌鄭重地告訴她:“這是我買給爸媽的禮物。”
  “爸媽?你爸媽來了嗎?你不是沒告訴他們你在這座城市嗎?他們怎麽會趕過來?他們現在在哪兒?咱們去接他們好了,把他們安排在什麽地方住下呢?家裏太小,要不然……”
  “這些不是送給我父母,是要送給你爸媽的禮物。”
  從她向家裏表示愛上他,要跟著他這個公司破產,還倔強地想將一千五百萬債款還清的沒用男人開始,她的爸媽就將她趕了出來,揚言不再認這個女兒。他們登記結婚事先也沒告訴二老,還是後來西辭打電話跟她母親說的,結果那頭聽到他們已經結婚的消息氣得立刻掛上了電話,惹得西辭坐在電話旁邊發呆到半宿。
  雖然她從來不在他的麵前提起父母的事,但他知道她對父母有愧,身為獨生女,她想她的爸媽,想回家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身體狀況如何。他自己不夠格當西家的女婿,但他希望西辭偶爾回娘家的時候不被她的爸媽趕出來,衝著這一點他想為她做點什麽。
  他知道江南這邊有姑爺送三節的習慣,就是說女兒的男朋友以至日後升格為女婿的人每逢端午節、中秋節和春節都要上女方家送禮物,俗稱“送節”。雖然他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為了她,為了做個合格的姑爺,他連著跑了幾個通宵的車,就為了賺出這份“送節”的錢。他努力做著這一切,哪怕不能得到她爸媽的認可,隻要允許她回家就好。
  他曾經開車送西辭出門的時候經過她爸媽住的住宅區,她無意中告訴他,她家住在幾棟幾單元。他也就順勢記了下來,開著車他們很快來到了那片住宅區。
  停下車,晉自懌望向身邊一路無語的西辭,她的臉色微微發白,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西辭,你準備好了嗎?咱們要去你家了。”
  她想回家,幾千幾萬次地想回家。有好幾次她都悄悄來到這附近想遠遠地看看爸媽過得好不好,可是每一次都沒能等到他們。現在真的要上門了,她卻全身無力,完全沒有勇氣跨出這一步。
  “咱們……咱們還是別去了吧!”
  她被爸媽罵也就算了,她不想連累晉自懌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就是受不了別人的冷嘲熱諷才選擇出租車司機這一行。
  如果細心觀察就能發現,每次出車晉自懌都刻意把出租車司機的掛牌倒過來放,他將有他名字的那一麵對著玻璃,目的就是不讓乘客看到“晉自懌”這三個字。他並沒有完全從雲端落回地麵,即使來到江南這座發展中的小城,即使放棄信息網絡事業做一個“的哥”,即使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依然有著身為三大網絡之一的“YI”公司CEO的自尊與矜持。
  她能理解,但爸媽不能。要是爸媽故意提起他破產、公司倒閉這類事,一定很讓他下不來台。他好不容易才從破產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剛積累起的那麽點信心不能被爸媽就這麽給毀了。她不想帶給他不快的記憶,還是不去得好。對!不去,堅決不去。
  “回家,咱們還是回自己的家吧!”
  西辭扭頭就要離開,不給她退縮的機會,晉自懌拉著她的手,提著禮物向樓上走去。如果她不去的理由是因為擔心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他已經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作這方麵的心理建設。他怎麽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偶爾回家見見她的爸媽。他想對她好一點,想盡其所能地寵她、給不了她物質上的豐厚,他要給她最好的精神珠寶。
  按下門鈴,西辭心情複雜地等待著門內所給予的反應防盜門拉開一道小縫,她看到了媽媽的臉,“媽,是我,我……我來給你和爸爸拜個早年。”
  “別叫我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竟然為了一個破產的沒用男人離家出走。你不是不認我們了嗎?我們也權當沒有你這個女兒。”話說得硬邦邦,打開的門縫卻敞得更大了,母親想看久別的女兒過得好不好。她瘦了,臉上卻若有似無地洋溢著幸福的笑,那個男人對她好嗎?
  那個男人親自上前報到,“一直沒來看望你們,這是我的錯,還請您別怪西辭……媽。”
  西媽媽打量著站在她麵前的晉自懌,他個子很高,怕有180厘米以上吧!無論是形象,還是氣質、風度均比女兒好了太多,難怪西辭為了他竟不要生她養她的爹媽呢!
  他越是優秀,西媽媽越不放心,現在他是落魄潦倒、一無所有,萬一哪天他重新飛黃騰達,以他的條件即便他不想在外麵拈花惹草,也有數不清的野花、蝴蝶往他身上撲。麵對送上門的誘惑,有幾個男人能頂得住?她隻是萬千普通母親中的一個,她的女兒也是平平凡凡的女子,她們要的是平靜、祥和的生活,太過激烈的情愛會毀了生活本身
  這些話她都跟西辭說過,她不聽還硬是跟這個男人結了婚,如今他們老兩口也隻有眼不見為淨,“我說你啊……”
  “誰在外麵呢?”
  略顯蒼老的聲音從裏間傳出來,西媽媽還想遮著字。他並沒有完全從雲端落回地麵,即使來到江南這座發展中的小城,即使放棄信息網絡事業做一個“的哥”,即使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依然有著身為三大網絡之一的“YI”公司CEO的自尊與矜持。
  她能理解,但爸媽不能。要是爸媽故意提起他破產、公司倒閉這類事,一定很讓他下不來台。他好不容易才從破產的陰影中擺脫出來,剛積累起的那麽點信心不能被爸媽就這麽給毀了。她不想帶給他不快的記憶,還是不去得好。對!不去,堅決不去。
  “回家,咱們還是回自己的家吧!”
  西辭扭頭就要離開,不給她退縮的機會,晉自懌拉著她的手,提著禮物向樓上走去。如果她不去的理由是因為擔心他心理上承受不了,他已經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作這方麵的心理建設。他怎麽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偶爾回家見見她的爸媽。他想對她好一點,想盡其所能地寵她、給不了她物質上的豐厚,他要給她最好的精神珠寶。
  按下門鈴,西辭心情複雜地等待著門內所給予的反應防盜門拉開一道小縫,她看到了媽媽的臉,“媽,是我,我……我來給你和爸爸拜個早年。”
  “別叫我媽,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竟然為了一個破產的沒用男人離家出走。你不是不認我們了嗎?我們也權當沒有你這個女兒。”話說得硬邦邦,打開的門縫卻敞得更大了,母親想看久別的女兒過得好不好。她瘦了,臉上卻若有似無地洋溢著幸福的笑,那個男人對她好嗎?
  那個男人親自上前報到,“一直沒來看望你們,這是我的錯,還請您別怪西辭……媽。”
  西媽媽打量著站在她麵前的晉自懌,他個子很高,怕有180厘米以上吧!無論是形象,還是氣質、風度均比女兒好了太多,難怪西辭為了他竟不要生她養她的爹媽呢!
  他越是優秀,西媽媽越不放心,現在他是落魄潦倒、一無所有,萬一哪天他重新飛黃騰達,以他的條件即便他不想在外麵拈花惹草,也有數不清的野花、蝴蝶往他身上撲。麵對送上門的誘惑,有幾個男人能頂得住?她隻是萬千普通母親中的一個,她的女兒也是平平凡凡的女子,她們要的是平靜、祥和的生活,太過激烈的情愛會毀了生活本身
  這些話她都跟西辭說過,她不聽還硬是跟這個男人結了婚,如今他們老兩口也隻有眼不見為淨,“我說你啊……”
  “誰在外麵呢?”
  略顯蒼老的聲音從裏間傳出來,西媽媽還想遮著“爸、媽”的長輩,“我自私地把西辭留在身邊,自大地想還清巨額欠款,我沒有認真地為她的未來著想,這全都是我的錯。你們要打我、罵我都可以,但請你們不要怪西辭。她很惦記你們,常常想回來看望你們。她是孝順的好女兒,這一點請你們無論如何不要懷疑。如果可以,請你們允許她偶爾打個電話問候你們一聲或是過來看看你們。至於我……怎麽樣都不要緊。”隻要她擁有最好的一切,他怎麽樣都不要緊。
  將禮物放在他們麵前,晉自懌站起身最後望了他們一眼,這才扶著西辭下了樓。在他們離開之後,西爸爸望著樓梯口方向久久不動,最後西媽媽將禮物提進了門,這才結束這場遙望相對。
  西家那頭平靜了下來,晉自懌的車裏卻鬧了起來。坐在車上,他看著觀後鏡裏的西辭突然開了口:“我不想再還那筆欠款了,咱們不用再過這種緊巴巴的日子。明天從銀行裏取出一部分錢,咱們換套大些的公寓住吧!”
  “這怎麽行?你不是說做人要有骨氣,你不是說身為男人,作為一個經營者要有信譽可言,你不是說隻要你還有一口氣,你就一定要還上那一千五百萬嗎?”這是他們奮鬥的動力,也是激起晉自懌信心的手段。全靠著它,他才一直向前衝,再難也沒有放棄,更不會倒下。怎麽能說放棄就放棄呢?
  西辭拉著他的胳膊,緊張地追問著:“你是不是因為我爸媽說的那些話?都告訴你不要介意他們的話,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願意跟著你還上那筆欠款,你就不要再擔心其他的了。”
  “我不想再背負著那筆巨額欠款生活下去了,反正我已經破產,所有的債務早就隨著破產一筆勾銷,那些投資人將錢交給我,現在投資失敗是他們活該倒黴,憑什麽讓我背負這麽大筆欠款?你看看我們現在的經濟狀況,以我們倆現在的收人即使省吃儉用積攢一輩子也存不了一千五百萬。這樣活下去有什麽意義,放棄吧!那點可笑的自尊在殘酷的現實麵前我寧可不要。”
  “你到底怎麽了?”西辭困窘地看著他,他卻將臉對著車窗外,顯然是不想讓她從他的表情裏讀到更多的信息。她不死心地爬到他的腿上撥轉過他的頭,逼著他們的視線相撞在一起,“我們現在積蓄的不僅僅是金錢,更是積蓄迎接下一輪挑戰的勇氣和再度麵對失敗的信心。晉自懌,這不是你,你是不會就這樣敗給你自己的。”
  “你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我嗎?”他臉色微沉,深邃的眼神盯著她,像盯著一個陌生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我,你又知道多少?我以為我是天生的王者,是怎樣都不會被打跨的強者,可你看看現在的我,每天窩在這小小的空間裏,開著這輛肮髒又破爛的出租車。我的人生就這樣一天天地被消耗,走到這一步,我還剩下些什麽?”
  她在他的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氣,“你還有我。”
  “別再說這種無聊的話。”晉自懌揮開她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也揮開了她的愛,“什麽叫我還有你?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是這種施舍關係,我不是叫花子,我不要你不斷地為我付出,我想給你一些東西,你知道的!我想讓你住在更大的公寓裏,我想家裏有空調,有浴缸,有微波爐,有消毒櫃,有洗碗機,我想讓你的手完好無損,我想讓你活得更好,你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都知道!”西辭撲在他的胸前,貼著他的身體猛點頭。
  “我知道你想給我更好的,可是我想要的不是這些,我想陪在你身邊,陪你走這條最難,也是最刻骨銘心的道路。我知道,除非還上這筆欠債,否則你晉自懌永遠都不可能恢複原本的誌氣高昂。所以不管現在多苦多難,我都甘之如怡,我們正一步一步走向終點,怎麽能就這樣放棄呢?我什麽也不要,隻想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
  晉自懌眼眶一紅,不想讓她看到這麽丟臉的自己,他將她的頭抵在自己胸膛上,他的下巴壓著她的腦袋,低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飄然而出。
  “傻瓜!大傻瓜!全天下最傻最傻的大傻瓜就是西辭。”
  他的左手拉著她的左手,兩枚銀色的戒指交疊在一起,它們在微弱的陽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為他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喝彩。
  “我才不傻呢!”西辭吸吸鼻子,將冰冷的手穿過他的衣領塞進脖子後麵,那裏麵有她熟悉的體溫,“我這是在積累,總有一天我們可以贏得相攜此生的幸福的。”
  因為我相信,那沉重的幸福啊……
  出租車司機的春節是最忙碌的日子,這段時間正是賺錢的大好時光,初出茅廬的晉自懌也抓緊時間向一千五百萬邁進。
  他和西辭的年夜飯是用十五分鍾結束的,這一天西辭不知道從哪本食譜上學做了一份雞肉大餐,所有的菜都是由一隻雞完成的。結果和她第一次做的薺菜大餐處於同一水平,所有的菜都是一種味道,而且吃到一半還能看到雞肉裏的血水滴在碗裏。
  “這樣……這樣的雞肉比較嫩嘛!”
  西辭用嗬嗬的傻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晉自懌隻是笑笑便大口吃掉了那滴著血水的雞肉,他連咀嚼都省了,直接吞進腹中。
  吃完年夜飯,在晉自懌的“慫恿”下西辭給爸媽打電話拜年,讓她感到意外的是接電話的爸爸在聽到她的聲音後並沒有立即掛斷電話,甚至還允許晉自懌說了一聲:“給您拜年了,爸。”至於接下來晉自懌打給他爸媽的電話就沒了下文,好像是老兩口趕潮流,出門旅遊過春節了。
  放下電話,看看時間晉自懌該出去工作了。走到門口,他又折了回來,“西辭……”
  “嗯?”她正收拾著碗筷準備一會兒看春節聯歡晚會,反正就她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麽好做的,“是不是忘了什麽東西?”
  “我……我可能要出去幾天。”他試著跟她商量,“是這樣的!大年初三有對情侶包車去雲南旅遊,大概要過了二月十六號才能回來。給的錢挺多的,所以我想向老板申請出這趟車,但放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你覺得……”
  “去啦!去啦!”西辭不在意地向他揮揮手,像是在趕蚊子,“大好的賺錢機會幹嗎要放棄?前兩年我一個人在外麵打拚不是也過來了嘛!我一個人在家不要緊,你就放心地去吧!雲南是個不錯的地方,你陪他們去,自己也能順道玩玩,這不是挺好嘛!”
  晉自懌不放心地看著她,“真的不要緊嗎?”
  “我們公司給了七天年假,你又不在家,我一個人正好休息休息。”她將他往外推,“走啦!你快點出去賺錢吧!別浪費我的時間,我要看電視。”
  硬將他推出了門外,西辭轉身進了廚房。微笑,微笑……即使有一天他離開了這個家,她也要微笑著麵對接下來的生活,這是她一直告訴自己的。她要信守諾言,不能用愛的理由束縛住他,否則最後窒息的將會是她自己。
  晉自懌離開的那天清晨,西辭閉著眼睛處於熟睡狀態,他輕悄悄地掩上門出車。在房門合上的那一瞬間,她猛地睜開了雙眼從現在開始她將獨自過完十天的時間,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當鍾點工。
  從得知晉自懌要離開十天,她就在小區裏瘋狂尋找鍾點工的工作。過年的時候家家都會來客人,客人到來之前需要整理房間,客人走後留下滿屋子的髒亂也要打掃,想要省事的主人紛紛請起了鍾點工,笑容甜美又安靜的西辭成了中老年夫婦的首選。再多掙一些錢就夠給晉自懌買台二手電腦了,隻要她再多幹些活。
  晉自懌不在的日子就在西辭恬靜的微笑和忙碌的生活中一天天滑過,反倒是身在雲南的晉自懌心裏湧動著濃濃的思念。有好幾次他都想打電話回家聽聽她的聲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每每握起電話,他又放下,覺得自己有點傻,更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這才明白,西辭對於他已經不僅僅是勇氣的象征。
  從什麽時候起他習慣了清晨醒來時看到她醜醜的水腫臉,習慣了當她的“柴可夫司機”,習慣了吃她煮的清淡到根本沒有味道的飯菜,習慣了看到她等待的身影,習慣了每次拿著鑰匙站在房門前聽見她那聲“你回來了”,習慣了……
  他們之間的情感很複雜,既有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又有患難與共的親情,更有一種他一直忽略了的情愫回蕩在胸口。
  雲南的美麗景色沒能讓晉自懌所載的情侶流連忘返,出門在外的人總是覺得家是最美的地方。才玩了幾天,這對年輕情侶就吵著要回家了。晉自懌樂意為之,他也想回家,想看到那張一直等待他的臉。
  回家的路好遠好遠,晉自懌一路加快速度終於在二月十四日的晚上回到了這座江南小城。進入市區看到熟悉的景物,車上的情侶不安分起來,纏著晉自懌問這問那,一副好朋友的樣子。
  “司機,你有女朋友嗎?”晉自懌的女客人對他很有好感,覺得他又帥又有型,有一副上鏡的身形,當然她的好感隻停留在欣賞層麵上。無論如何,一個出租車司機也不能跟她那有著幾十萬家產的男朋友相提並論。
  開車太久實在有些無聊,晉自懌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他們搭著話:“我沒有女朋友,我有個老婆。”他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左手的無名指上,那裏有枚銀色的指環,是西辭用一元錢硬幣買給他的,比這枚略小些的指環此刻正套在她的手上,想到這些他的心中就暖暖的。
  看不出這麽有型的出租車司機已經有老婆了,女乘客隨意問道:“她是什麽樣子的人?漂不漂亮?是不是那種放到人堆裏很晃眼的類型?”
  會嗎?西辭是那種讓人一眼就驚豔的類型嗎?當然不是!她在“YI”兩年他對她完全沒有印象,憑著這一點也知道她絕不是那種會讓男人挪不開開光的美女。
  她甚至算不上漂亮,五官清雅,笑容中透著一份渾然天成的愉悅,惟一讓人羨慕的就是那頭柔順的烏黑長發。她的同事經常請教她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護發素,上什麽地方做頭發護理。天知道,她用的洗發水都是很廉價的那一種,為了省錢她根本不用護發素,更別說去做頭發護理。
  即便如此他還是很喜歡用臉去蹭她的頭發,因為舒服,因為她的發絲間透著她獨特的香味。
  瞧晉自懌迷幻般的眼神,連男乘客也好奇起來,“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居然能讓你用這種表情想著她?”身為男人,他從未用這種表情想過任何一個女人。
  “她……相貌平凡,個性堅強,在愛裏是傻瓜,麵對生活卻很有勇氣,很不簡單。”簡單一句話,她是他晉自懌要的女人,她是他此生的妻。
  “你愛她嗎?”女生對愛情總是充滿了幻想,他的這位女乘客也不例外。聽晉自懌的描述,他的老婆不像是那種和他站在一起很登對的伴侶,他會愛上那種不起眼的女子嗎?
  他愛她嗎?離開家的這段時間他常常想起這個問題,結婚的時候他並不愛她,隻是自私地想擺脫獨自奮鬥的艱難,想脫離寂寞的懷抱。
  如今婚姻生活已經經曆了不算短的一段時間,西辭身上所有的缺點、不足全都暴露在他的麵前。沒有年輕夫婦的倦怠期,他反而更加貪戀在她的身邊。每次早上醒來,他都不想起床,隻想睜著眼睛將她那張尚未睡醒的水腫臉刻在腦中,印在心上。
  “我想,我正在慢慢愛上她。”
  很奇怪的回答,說這話時晉自懌臉上的表情卻讓車上這對年輕情侶沉默了。總覺得這位有型的出租車司機和他的太太之間有一種一般情侶很難達到的情感境界,那其中所包含的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愛”字就能概括的了。
  “今天是情人節,打個電話給她吧!”男乘客將手機慷慨地塞給晉自懌,女乘客不斷地慫恿他打個電話給老婆。
  晉自懌道了謝,卻將手機還了回去,“不用打電話給她了,你們有零錢嗎?一元錢的硬幣——我想跟你們換點零錢。”
  年輕的情侶將兜裏的零錢全部掏出來,“司機你要那麽多一元錢的硬幣做什麽?我看你一路上隻要有機會就跟別人換零錢,你有收集一元錢硬幣的嗜好?”
  “不!我是在累積相攜此生的幸福。”
  他淡淡地笑著,他知道在不遠的家裏有個人正在微笑著等待他的歸來。

  第五章
  天呀!在公司累了一整天,回來後還得去別人家當鍾點工,到了深夜西辭已經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她靠在客廳的沙發上大口地喘著氣,希望有多餘的氧氣能夠緩解體內的疲勞因子。
  手指無意中觸到口袋,裏麵有三枚一元硬幣,西辭開心地拿來第四個儲蓄罐,將硬幣一枚一枚丟了進去。聽著“撲”的一聲,她的臉上蕩出了點點微笑。說來有趣,日本人管儲蓄罐叫“撲滿”,她每次聽到硬幣掉進儲蓄罐的聲音,幸福像是又被鋪出了一小塊地方,總有一天她的心中會漲滿幸福,這是愛的投資所給予的最大回報。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西辭好奇地走上前想瞧個究竟,晉自懌應該再過幾天才從雲南間來,這時候會是誰來了呢?讓門透出一道小縫,她張著眼瞧去,目光所及之處全是豔紅色的玫瑰,堆滿了整道門,玫瑰花的主人反倒被豔紅的愛遮住了實體。
  “這是……”
  “雲南的玫瑰五塊錢一斤,實在很劃算,我貪便宜一下子買了二十斤。”
  是晉自懌!是他的聲音,是他回來了!西辭撥開玫瑰拚命想確認是不是他,玫瑰花的主人順從了她的心意,豔紅如血的玫瑰慢慢下滑,滑出了那張她熟悉的臉。
  “我回家了。”
  她想撲向他,但玫瑰花隔在了他們中間,晉自懌一手捧著花,另一隻手從包裏掏出一個大袋子,“從雲南給你帶回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什麽東西這麽重?”西辭接過來打開袋子一看,裏麵全是一元錢的硬幣,差不多有上百枚,這全是他跟別人換的零錢。
  她興奮地拿來儲蓄罐將它們一枚一枚地投進去,第四個儲蓄罐的分量又沉了幾分。
  隻是幾枚硬幣就讓她露出那麽心滿意足的笑容,看著此刻的她,晉自懌更想給她最好的一切,“嗨嗨!別把我晾在門口啊!這些花可都是買給你的,我一個大男人捧著這麽多的玫瑰真的很難看,快點接過去。”
  “不要進來,我拿鞋,咱們倆出門。”西辭穿上鞋,順手帶上房門,拉著他的手臂就往外跑。
  今天是情人節,走到大街上放眼望去全是情侶在漫步。路上的人看到晉自懌滿捧的玫瑰紛紛側目以待,情人節的玫瑰簡直是天價,這一大束要多少錢啊?
  從滿束的玫瑰中抽出一支,西辭笑眯眯地瞅著他,“晉自懌……”
  “什麽?”她笑得充滿誘惑,他還是小心為好。
  “我想把這些玫瑰送給路上我們遇到的每對情侶,你不會生氣吧?”
  這可是他特意從雲南帶回來送她的玫瑰,她居然想把這麽大束的玫瑰全部送人?好吧!送給她的東西就屬於她了,但她起碼……“給個理由吧!”
  小氣男人!西辭挽著他的胳膊,滿臉堆上甜膩膩的笑容,“玫瑰放在家裏總有一天會枯萎、凋謝,如果我們把它送給全天下的有情人,我們相對地就從他們的身上取得一份幸福,這叫有失必有得。一份份的幸福累積在一起,我們能賺到很多幸福呢!說起來這單生意是隻賺不賠,怎麽樣?你就答應吧!”
  他有拒絕的權利嗎?“咱們是情人節使者,專門向情侶贈送玫瑰。開始吧!”
  西辭開心地將一朵朵玫瑰送給路上的情侶,她還專門揀年紀較長的夫婦送,每送一朵玫瑰她會祝人家一聲“相攜此生”。相對的,接受她祝福的情侶也會回報一句“祝你們幸福”、“白頭偕老”、“百年好合”、“有情人終成眷屬”之類的話。
  隨著她將玫瑰贈送給天下有情人,晉自懌在這一過程中也得到了很多他從前忽略的平常人之間的情感。隻是,他手中的玫瑰越來越少,最後剩下的兩支被他緊攥在手中。
  “這最後兩支玫瑰不準再送出去了。”他鴨霸地牽住她的手。她的背貼著他的胸口,他的左手緊握著她的右手,無名指上的兩枚銀色戒指蹭在一起,金屬的硬度讓他們彼此間覺得安心
  “我不送了,這最後兩朵玫瑰我要將它們做成幹花,永遠地收藏起來。”這是他送她的玫瑰啊!所有花語都被他藏在了這兩朵玫瑰中。
  晉自懌用臉蹭著她的發,有句話在雲南的時候他就一直在醞釀,眼看這個情人節將要結束,在這濃重的夜晚他想告訴她:“我……”
  “愛你。”她偏過臉將頭埋在他的頸項中,鼻息不斷地磨蹭著他的每個感覺細胞,“我愛你,好愛你,好愛好愛你,好愛好愛好愛你……”
  她一遍一遍說著愛他的誓言,在夜的陰影中,晉自懌的臉上湧起不自然的紅暈。他的眼中盛滿喜悅和感動,原來隻是聽她訴說愛,他也會湧起幸福的感覺。
  “傻瓜。”他收緊雙臂將她圍在自己的懷抱中。
  在心中他不斷地告訴自己:下一次,下一次他一定要說出那句話……
  今天一定要跟西辭說“我愛你”,不就這三個字嘛!哪裏就那麽難,晉自懌一邊開著車一邊不斷地給自己作心理建設。以前他有過不少同居女友,那些女人要他開口說愛,他很輕易地就說出這三個字,就像說“你好”、“我餓了”一樣簡單,怎麽遇到西辭就變得那麽難?
  無論如何今晚他一定要向她表白感情,今天是周六,也是她的生日啊!她以為他不知道,其實他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很久了。今天早早收工,開車去家裏接她,然後去他事先訂好的那家餐廳吃生日大餐,對!就這麽安排。
  打定主意,他就往家裏開。在回家的路上有對男女想“打的”,算算時間還早,他決定一再接一趟生意,他多賺點錢也能讓西辭的日子過得好點。
  停下車,那對男女坐了上來,男的隨手一抬,將背對著乘客的出租車司機證調轉過來,斜瞄了一眼,他頓時來勁了。
  “你叫晉自懌?你知道嗎?原來‘YI’網的CEO就叫晉自澤。這名字可不多見,你們倆不會是一個人吧!”
  坐他旁邊那女的立刻翻了個白眼,“怎麽可能?堂堂CEO怎麽可能變成出租車司機,這檔次也差太多了吧?”
  晉自懌握緊方向盤,一言不發地專心開著他的車。他就是不想讓乘客對“晉自懌”這個名字產生任何的聯想和評價,才一直將出租車司機證反著放的,沒想到還是讓人當場抓個正著。
  他的表情更加激起了那對男女的興奮因子,男的大手一揮,大有指揮雄兵百萬衝戰沙場的意思,“這事可說不準!晉自懌那小子當年在網絡業界多牛啊!簡直傲得要死,現在公司倒閉,個人破產,他不傲了,想傲也傲不起來了啊!說不定,他還真就躲在哪個鳥不生蛋的地方開著出租車呢!”
  女的想這話也有道理,倚著男人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隻可惜打皺的臉使得塗在臉上的蜜粉紛紛灑出來,就算她是鳥,也是隻老得嚼不動的老鳥,與小鳥完全絕緣。
  “你說這晉自懌真夠賤的啊!好好辦網站不就行了嘛!沒事幹上納斯達克做什麽?還搞什麽多項投資,企圖完成網絡天下的狗熊壯誌。現在好了吧!欠下投資人一屁股債自己跑了,真是個敗類。”
  晉自懌努力克製住想揍人的衝動,他現在是個出租車司機,開好車,照顧好乘客是他的工作職責,他不能做出任何違背職業道德的事,所有跟“YI”有關的事已經成為過去式,現在的他不想惹事……不想……
  “你說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什麽意思,別人破產不都去自殺了嘛!這樣好歹還留點骨氣在身上,他這種背著一屁股債苟活在人世間是不是有點太丟人現眼了?你說呢,司機?”
  麵對男人的提問,晉自懌始終維持著最高級別的沉默,他怕自己一開口將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局麵。
  身為一個出租車司機他好不容易才在這座江南小城安穩地生活下來,他不想這來之不易的平靜被輕易地打破——雖然這份工作讓他有幾千幾萬個不甘,雖然出租車司機這個身份讓他感到難堪,雖然他至今仍無法接受身為CEO的失敗。
  但是,他能怎麽樣?沒有勇氣進軍網絡界,又背負著一個女人的幸福和一千五百萬債務的他……又能怎麽樣呢?
  好不容易捱到了終點,晉自懌收了錢就準備開車回家。西辭正在等著他,此刻的他根本沒心情再出車。回家吧!隻有那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是他最想去的地方。
  他剛要給車調頭,兩個小青年堵了上來,“的哥,載我們一程吧!”
  “我下班了。”他要回家。
  兩個小青年騰地就火了,“你是哪家出租車公司的?服務態度這麽差?別看‘3·15’剛過,我照樣可以投訴你‘拒載’。拒載——你懂不懂?”
  沒奈何,晉自懌隻有讓他們上車,“要去哪兒?”
  那兩個人報了一個很偏僻的地點,晉自懌開著車順著他們的意思左彎右繞,最後停在了一條冷清的小巷子裏,他感覺不對,再不肯按他們的意思繼續朝胡同裏開。
  “就到這裏吧!總共是二十三塊錢,請付費。”
  “敢叫老子付費?”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橫在了晉自懌的脖子旁,另一個小青年大聲吆喝著,“把你身上的錢全部交出來,聽到了沒有?”
  他這是遇到搶劫了。目測著彼此間的實力差距,晉自懌緩緩地從口袋裏拿出錢,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錢從車窗丟了出去。其中一個小青年從車上下去拿錢,拿著匕首頂著他的那個目光有些偏移,他等的就是這個時刻。
  猛抓住對方的手腕,晉自懌一個劈掌讓那人痛得放下了匕首,小青年跌跌撞撞地下了車,順手摸去了晉自懌無名指上的銀色指環。
  他的命可以不要,那枚戒指絕不能就這樣丟掉。他跟著下了車,衝著那兩個搶匪喊道:“錢,你們可以拿去。那枚戒指,還給我。”
  他越是這樣說,那兩個人越覺得這枚戒指頗值幾個錢,更是緊攥在手裏不肯鬆開了。
  “幹什麽?你想打架啊?不就一個的哥嘛!你以為自己是誰?有本事就跟我們打啊!打贏了這枚戒指就還給你。”這兩個小子不識時務地喊著,不像搶匪倒像是拳擊場上的選手。
  晉自懌上前一步,銳利的眼神逼向他們,“再說一遍,戒指——還我。”他是準,他有什麽本事,他能做些什麽……這些話他已經聽了太多,夠了!他不想再聽下去。他要證明——拋開“YI”,他晉自懌還是能夠為自己而活。
  “瞪什麽瞪?”被他瞪得心裏發毛。兩個小子大聲地嚷嚷想找回點當劫匪該有的氣勢,“你不就長著一副被人包養的臉嘛!一看就知道你是吃女人飯的軟蛋,像你這種人還不如我們這種靠體力吃飯的搶劫犯呢!”
  他們的話觸到了晉自懌最不願意被人提及的地方,原本是他一個人欠下的一千五百萬債務,現在卻要西辭幫他償還,他算什麽男人?
  “呀——”
  他一拳頭揮掉了一個小子滿臉的痞子笑容,三個男人立刻扭打成一團,晉自懌拚命地反擊,拚命地捍衛著自己所剩不多的尊嚴。可惜雙拳難抵四掌,沒過多久他被那兩個搶匪按在了地上。吐了口吐沫在他的頭上,那兩個小子還說風涼話。
  “像你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麽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你活著……你活著隻能成為別人的負擔。瞧你一副可憐樣,你怎麽不去死?你死了不就完了嘛!一切都結束了,去死啊!”
  去死啊!隻要他死了,西辭就再也不用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她能夠心安理得地離開他,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她會找到比他好上幾百幾千倍的男人,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隻要他死了,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大哥,這戒指好像是假的。”一個小子將那枚銀色的戒指放到牙齒上一咬,這哪是什麽鉑金戒指,連銀的成分都沒有,根本就不值錢。
  “該死的,你耍我們!”
  那人將戒指往地上一丟,還用力地踩上幾腳,似乎嫌這樣不夠過癮,他們的腳後跟重重地落在了晉自懌的背上。他毫無反應地任他們又踢又打,就像一縷失去靈魂的軀殼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值錢的東西都拿走了,兩個小子又衝晉自懌的出租車跺了幾腳,這才興高采烈地走人。晉自懌默默地倒在地上,他的兩隻手握得緊緊的,睜開的雙眼沒有任何焦距。就這樣過了許久,他的視野中出現了一枚亮晶晶的東西,手指慢慢地爬著,他觸到了它。觸到了那枚隻值一元錢的銀色戒指。手以最大力度張開,他向它靠去,再狠狠地將它掐在手心中央。
  握住了,擁有了,霸占了……
  已經快十二點了,晉自懌怎麽還沒回來。西辭全身緊繃地坐在沙發上,眼睛時不時地瞟向牆上掛的大鍾,一顆心像十二個錘頭在敲,完全冷靜不下來。
  他從來沒有這麽晚還不回來,不會,不會出什麽事吧?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市區的安全還不錯,不會有什麽謀殺出租車司機,搶劫出租車的事件。但如果,如果是交通事故呢?
  不!電視上沒有報道任何交通事故,他一定是因為什麽事耽擱在路上了,沒事的!沒事的!我不該自己嚇自己。
  西辭不斷地安慰著自己,隨著時間的推遲,她的雙手卻越捏越緊,兩隻拳頭停在膝蓋上,她的全身因為緊張不住地頗抖著。
  終於,在她的心髒快要承受不住的前一刻門外傳來了熟悉的鑰匙聲。西辭衝到門口,猛地拉開了房門,劈頭就問:“你去哪兒了?這麽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啊?”
  晉自懌什麽話也沒說,低著頭一個勁地往房間走。西辭伸手攔住他,想要將事情的因由問個清楚,在不經意間她看到了他臉上淤血的傷痕。“出……出什麽事了?你被人打了?誰?誰打了你?你有沒有報警?”
  “沒事,隻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想掩飾過去,他不希望她再追問下去。他是晉自懌啊!曾經的三大網絡之一的CEO居然為了一個一元錢的戒指被兩個搶劫犯打得鼻青臉腫,這傳出去實在是太丟人了,他的自尊受不了。
  “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就不能告訴我嗎?”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再添上等待的心驚膽戰,西辭的壞脾氣終於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我是你的老婆啊!難道說你有什麽事都不能跟我說?你到底當我是什麽?”
  “你想要我把你當成什麽?”他用責問的語氣衝著她喊,“你跟我的時候就很清楚了,你現在還想要我把你當成什麽?你說啊!你說啊!”
  一時間,死寂般的沉默充斥了空間。沒錯,因為她不敢強求太多,所以她一開始就應該知道自己的位置,蒼白著臉她說不出話來。而她的縱容卻讓他更加覺得自己無能,“你不說是吧?你不說就讓我來說,我被人說成是活著多餘的廢物,我被兩個小青年搶劫,我被他們三拳兩腳就揍在了地上,我甚至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你說我還能幹什麽?你說你跟著我還有什麽意思?請你從我的身邊離開……走開!走開啊!你聽到了沒有?我要你滾!”
  他難以控製地雙手揮向她,擦過她的肩膀掃向她身後擺放裝飾品的架子,那上麵放著一整套十二生肖的儲蓄罐,在他的大力掃蕩下,瓷製的儲蓄罐被無情地摔在了地上。瓷器的破裂聲,硬幣撞擊地麵的尖銳聲混雜在一起,刺痛著兩個人患難與共的每個感覺。
  “晉自澤……”
  她看著滿地的一元錢硬幣和破損的儲蓄罐,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瞪大的眼睛伴隨著受傷的表情對著他。她告訴自己不能哭,不可以讓眼淚掉下來,她不要把身體裏好不容易積攢下的愛和幸福全部哭掉。
  她知道他並不是因為愛才娶她為妻,可是她以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特別是他從雲南帶回來送她的玫瑰花,這些都證明他多多少少對她有情,為她動心。難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無論過多久,無論付出多少感情,他永遠都不會愛上她。不斷地給予,不斷地給予……她的心快空了。
  別用那種飽含著愛和挫敗的眼神望著我,你知道我承受不起——晉自懌捏緊拳頭,他的眼睛陷在陰影中,目光卻停留在滿地的一元錢硬幣上。硬幣將燈光反射進他的眼眸中,刺得他直想閉上眼睛,再也看不到自己親手毀棄的一切,再也看不到被他傷害了的她。他的心裏明明不是那個意思,可在憤怒中說出的話卻很是傷人。
  “你看看我!看看現在的我!我不但沒錢,還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你跟著我住在這套不滿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裏,所有的東西都是租來的,我什麽也給不了你,你跟著我還有什麽意思?像我這種人……像我這種人還不如死了好!隻要我死了,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結婚的時候,因為不愛她,所以他可以忽略她的需求,一切從自己出發。在結婚後的這段時間裏,正是因為有她陪在他的身邊,他才得以支撐著自己往前行。每走一步,他的心就多停留在她身上一分,他開始想給她最好的一切,他開始凡事以她作為第一準則。可現在看來,他能為她做的惟一一件事就是不再拖累她。
  他默默地走進臥室,反手鎖上房門。靠著門,他一點一點跌坐在地上,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他或許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能結束!”西辭突然從被傷害的意識裏驚醒,她用力地敲打著房門,想要把他從自己的世界裏喚醒,“怎麽能結束呢?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怎麽可以結束?晉自懌,你要是男人,你就給我出來。”
  晉自懌握緊雙手倚門而坐,他沒有走出來的勇氣。從破產到現在,從一個大型信息網絡公司的CEO到今天的出租車司機,從豪氣滿天的王者到如今連活著都會給他人帶來負擔的蠢蛋。他開始覺得自己的路走到了頭。這段路太艱難,他沒有力氣再走下去,他想放棄。
  “不可以放棄!”西辭先一步讀懂了他的心思,她用呐喊將他重新推回到原本的軌道上。他不能從宇宙中遊離出去,在太空中有許許多多的黑洞,一旦他走出了她的視線,就再也抓不回來了。
  “我們那麽努力……那麽努力地奮鬥著,我們一步一步越來越接近幸福,你怎麽能放棄,你怎麽可以丟下我一個人逃避?什麽叫像你這樣的人還是死了的好?你要是死了,我該怎麽辦?你不是跪下來跟我爸媽說,隻要我好,你怎麽樣都沒關係嗎?現在你所做的一切是為我好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晉自懌的心中有幾千幾萬個抱歉,卻隻是說不出口。他不該自私地把她留在身邊,以前對她無情,他隻想到自己,隻想到自己怕孤單,怕寂寞,怕一個人奮鬥的艱辛。如今對她有情,他卻不願意看到自己所愛的人受到一點點的傷害。他想給她最好的一切,可是卻又無能為力地看著她陪在他的身邊過著最拮據的生活。
  她不怕活得辛苦,她隻怕被剝奪在他的身邊最靠近他的地方過完她這一生的小小願望。
  “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最難動的是心,最難收回的是情感。我的心完完整整地在你身上,如果你不在了,你要我怎麽辦?你以為隨便找個男人,我都能和他相攜此生嗎?怎麽可能?我是人,不是動物,不是換了什麽樣的伴侶都無所謂的機器,你怎麽能這麽殘忍地對待我晉自懌,你開門啊!你給我出來,你這個沒種的男人,你出來啊——”
  任憑她怎麽叫,門裏的人都毫無反應。西辭全身心的力氣都被用盡了,她跌坐在地上,跌進滿地的一元錢硬幣中。顫抖的掌心觸及那一枚枚閃光的硬幣,她咬緊牙關,就是不肯讓淚水流出來。
  那是她好不容易積累起的愛啊!這麽輕易就被摔得粉身碎骨,這是一筆虧本的買賣,她的幸福投資永遠都迫不回來。
  她該怎麽辦?她還能做些什麽?她還剩下些什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這筆愛情投資全麵破產、血本無歸嗎?還是……還是活在等待中,等待著有一天愛情走出調整市態,全麵上揚?
  她要等上多久才能等到這一天,在等待的歲月裏她該怎麽去呼吸?氧氣已經不夠了,她隻能用心呼吸啊!
  門外漸漸平靜下來,倒在門內的晉自懌不自覺地將手伸進了口袋裏。他不斷地摸索,終於找到了那枚變了形的銀色戒指。他用手指費力地捏著,一點一點將它捏回原來的形狀。重新戴回左手的無名指上,那種被束縛的感覺讓他的心總算找到了依托。
  鼓起全部勇氣,他輕輕拉開房門。目光環繞一周,最後在沙發上找到了西辭的身影,她睡著了。睡夢中的她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被誰?被他!
  這是她的本命年生日,這是一個糟糕的生日,最糟糕的就是他。
  看著她蹙緊的眉頭,他伸出手想要撫平,手指才剛觸到她的眉心,她就發出了吃語:“不能放棄……不可以死……不要從我身邊走開……你……還有我……”
  晉自懌的喉頭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他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算什麽男人?他算什麽老公?讓一個女人,讓自己的老婆不斷地為他付出,他到底要退縮、軟弱、沮喪到什麽時候?
  “我不會從你身邊走開的,因為我還有你,因為你需要我。”
  他發誓——向地上躺著的那些一元錢硬幣。

  第六章
  西辭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天色已經透亮。她模糊了幾秒鍾,目光看到地上那些一元錢的硬幣和摔碎的儲蓄罐,她猛然間想起昨夜和晉自懌的爭吵。
  她的身下是沙發,她整夜都睡在沙發上的嗎?那她身上的被子是誰為她蓋上的?晉自懌……
  她跳下沙發滿屋子尋找晉自懌的身影,不在!他不在臥室,洗浴間是空的,廚房也沒有人,陽台上什麽也沒有,他根本就不在家。這麽一會兒的工夫,西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他去哪兒了?這麽早還沒到出車的時間呢!他會去哪兒?以前他們也有過幾次小的爭吵,不管吵成什麽樣,他都會當好她的“柴可夫司機”。將她送到公司,她下車的時候說上一聲“路上注意安全”,他們之間所有的矛盾、隔閡都不存在了。
  現在他一個人離開,將她獨自丟在家中,難道說他再也不想同她和好了嗎?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對愛情的投資已經全麵破產?
  西辭神情恍惚地坐上公車去了公司,有些心細的同事沒看到她的“柴可夫司機”送她來,紛紛問東問西的,她微笑著找了個借口,心裏卻更是緊張。
  就這樣捱過了一整天,臨到下班的時候西辭的手心裏直冒冷汗。他到了嗎?他在公司的樓下等著接她回家嗎?還是……還是他根本沒到,此後也再不打算來接她?
  工作結束時間一到,西辭懷著萬般掙紮的心情衝出了公司大樓。樓前的停車場空蕩蕩的,他沒來,他不在,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麵前。
  腿一軟,西辭差點跌倒在地上。她失去他了嗎?她早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隻是沒想到這離別的一天竟然這麽早,他甚至尚未飛黃騰達就已經離開了她。她對愛情的投資失敗了,連心都賠了出去,她成了真正一無所有的人。
  西辭不死心地想再等等,她總盼望著下一秒鍾,他會開著車駛向她,然後一邊刹車一邊滿臉抱歉地衝她點頭——
  “對不起,我來晚了,真是抱歉啊!”
  她等了又等,他卻始終沒有出現。夕陽的餘輝漸漸被抹去,她知道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又或許……又或許他在路上遇到了什麽事,等她回家後做好晚飯抱著飯菜站在樓下等著,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打定主意,她坐上回家的那班公車。車上沒有多少乘客,司機無聊地打開了收音機,正在播出的是一檔點歌欄目。
  西辭哪有心思聽廣播,身體中的血液隨著公車加速度運轉,她的臉對著窗戶,滿心所憂的都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麵的晉自懌。
  廣播節目中導播接進一路電話,主持人親切的聲音隨著背景音樂流淌而出:“這位聽眾您好,您想點歌嗎?”
  “是。”
  那聲音低沉卻飽含激情,西辭的眼睛一亮,心中漲滿了說不出的情愫,是他嗎?是他的聲音嗎?是他打進的電話嗎?
  司機隨手將聲音擰大了一些,寥寥幾人的公車裏很安靜,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聆聽這個聲音。
  “您想為誰點歌,可以在電波裏說說嗎?”
  “西辭——我想為西辭點首歌。”
  是他!是晉自懌,他在為她點歌。西辭的手緊握著前麵座位的扶手,她怕自己會因為心跳過快而倒下。她不能倒下,就算要倒也要聽完他所點的歌,聽完他借著電波對她說的話再倒。
  麵對電話那頭的沉默,主持人引導性地說著:“您不想對她說點什麽嗎?”
  “昨天是她的生日,本來想帶她出去慶祝的,可是因為一些事耽誤了。”電波裏的聲音很不平靜,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氣才能說出這段話,“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我為她點歌,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我下麵要說的話,”是激動還是害羞,他的話有點語無倫次。主持人交接了幾句對白,讓他能有喘息的機會。
  隻聽他深吸一口氣,快速而認真地說道:“我想告訴她的是——對不起……老婆……我愛你。”
  “哇!”公車裏有兩個十七八歲的小女生坐在西辭的後麵,她們聽到廣播後紛紛驚歎出聲,“做他的老婆一定很幸福。”
  幸福?她的確很幸福,一元錢的硬幣一天天地儲存終於存到了她想要的愛。
  西辭的臉依舊對著車窗,上揚的唇角迎接著兩行向下流淌的熱淚——
  愛與幸福同在。
  “謝謝您乘坐我的車,請走好。”
  送走了乘客,晉自懌挪了挪放在副駕駛座前的出租車司機證,他要讓它以最端正的姿態對著每一個接受他服務的乘客。他要告訴全天下的人——他晉自懌能屈能伸,結束了CEO生涯,斷送了“懌網天下”的夢想,即便是做出租車司機,他也是最棒的。
  “加油啊,晉自懌!”他為自己打氣,勇氣滿位,心頭環繞的煙霧卻揮之不去。
  今天沒做西辭的“柴可夫司機”,因為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麵對她。下午打了通點歌熱線,他也不知道西辭有沒有聽到。他做這件事,隻是因為對她的愛已經積累得太滿太滿,就快要溢出來了,他需要一個傾瀉的窗口。矜持的男人自尊讓他不好意思當著她的麵將愛說出口,他隻有通過電波傳遞給她。
  眼看著就快七點了,每天的這個時候西辭都會捧著飯菜站在樓下等她,如果他不來,她會一直站在那裏等,等到他來為止。無論是打雷下雨,還是風雪交加,即使站到腳都沒了感覺,她還是會站在那裏等他,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衝著這一點,晉自懌硬著頭皮也要回去麵對西辭。開著車他向家的方向駛去,遠遠地就看到了她等待的身影。剛開始的時候他就是為了有一個人能夠這樣等著他,才決定娶她,現在他卻情願她不要等他,他是舍不得啊!
  他停下車,西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將他的飯菜、餐具遞過去,她一聲不吭地吃著自己手中的那份。
  她是故意在報複他的傷害嗎?為什麽所有的菜完全沒有味道?她是不是想讓他掌握“食之無味”的標準定義?
  一口一口地吃著完全沒有味道的萊,晉自懌還時不時地拿眼睛膘她,想揣測她現在的心情,好掌握後麵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我……”
  “我接受你的道歉,還有,”她偏過頭緊盯著他那雙深邃得有些迷惘的眼,“我也愛你,老公。”
  呃?晉自擇傻愣愣地瞅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你……你聽到廣播了?”他的臉迅速燒了起來,比他碗裏的番茄還紅。他滿心以為她絕不可能聽到他打進的那個點歌電話,這世上的事怎麽會那麽巧呢?
  你以為你臉紅這關就過去了嗎?把自己從煽情的邊緣拯救回來,西辭冷著臉對著他,“道歉總該有道歉禮物的吧!你以為一聲‘對不起’就完事了嗎?”
  這女人今天有點“恰北北”,他剛說了愛她,她就翹起尾巴來了,都說女人是不能寵的吧!想歸想,他做起事來卻是完全相反。從一旁內嵌在車中的箱子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盒子,他裝作漫不經心地遞給她,“給!這是道歉的禮物。”
  她接過來這就要拆開,晉自懌趕忙攔住她,“哪有當著送禮物人的麵就把禮物拆開的?這不符合外交禮節,你等我走了以後回家再拆不好嗎?”
  “不好!我們倆不是外交關係,我偏要當著你的麵把禮物拆開,你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可以把你那紅彤彤的害羞模樣轉過去,不讓我看到不就行了嘛!”
  他咬牙切齒地還她一句:“牙尖嘴利的女人。”
  她衝他擠眉弄眼,硬是當著他的麵拆開了禮物的包裝盒——是儲蓄罐,一套十二生肖的儲蓄罐,跟她原先擁有的那套一模一樣。他跑了一整天,跑遍了全市所有的商場、精品店這才買到的。
  “喜歡嗎?”小心翼翼的問句。
  看在他如此用心的分上,就施舍一句誇獎吧!“還不錯。”
  她一副老大不滿的樣子,惹得晉自懌忍不住捏住了她的鼻子,“說你喜歡……說喜歡啊!”
  西辭招架不住地扒著手腳,“我喜歡……你。”
  手臂一緊,他將她抱在懷中,“對不起,昨天不該說那些話,更不該對你發火。我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嗎?”
  “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都別趕我走,我想待在你身邊,在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還有……別說結束,別說不該活著,別說死了的好……這些這些統統別說。我要你活著,不僅僅是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我。”
  她能承受他不愛她,但她無法承受失去他。隻要能每天看著他,看著他活在她目光所及的世界裏,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有勇氣去麵對。所以——
  “活著,我們一起走完這條最艱難的道路。沒有你,即使我擁有再多的一元錢硬幣,依然無法獲得相攜此生的幸福。你知道的,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還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為我好好地活下去。”
  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喪氣話會給她帶來這麽多的恐懼,他發誓再也不會讓她擔心了。無聲的擁抱讓彼此的心跳聲靠得更近,他用左手托起她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他手上那枚被重新修複的戒指閃動著耀眼的光華。
  隻要他們倆彼此倚靠,永遠在一起,所有的問題都不稱之為問題。隻要他們在一起!
  “晉自懌……”
  “嗯?”
  “我過生日,你為我準備的禮物呢?”
  她倒是挺精明,趁這個含情脈脈的時刻向他討要生日禮物,存心不給他拒絕的機會。他認命地歎了口氣,“說吧!說你想要什麽。”
  “陪我去遊樂場玩上一整天,不!半天就好,這個周末陪我出去玩玩吧!”
  索要生日禮物是假,為他著想是真。從當上出租車司機至今,他從未休息過。昨晚經曆了被搶劫犯搶劫,她希望他能有半天的時間調整一下工作心態和疲憊的身體。
  對她提出的要求他根本無力拒絕,隻要是能讓她快樂的事,他一向在所不惜,“好吧!這個周六我就當你的專屬司機,帶著你去遊樂場玩玩轉轉。但是,你總得給我這個司機一點小費吧!就是贈送禮物的人也會得到一些諸如讚揚或是生日蛋糕之類的回饋,你拿什麽獎賞我呢?”
  看著他色迷迷的表情,西辭就知道他沒想好事,抬起臉她在他的臉頰上印下一吻,沒等她抽回自己的身體,他已經狠狠吻住了她的唇。整整一天沒有感受到她的氣息,他快被欲望逼瘋了。
  隻要這樣抱著她,隻要這樣抱著她……直到天荒地老就好。
  晉自懌很遵守約定,說好了周六帶西辭去遊樂場玩,他就真騰出半天的時間開著乍帶她去了遊樂場。
  自從大專畢業走上社會以後,西辭就再也沒去過遊樂場。頭兩年是為了工作打拚,現在他們的生活又很拮據,根本沒有多餘的閑錢用在這上頭。今天好不容易來到遊樂場,西辭發現每個玩的名頭都很花錢,她有點後悔選擇來這裏。早知道應該說想去公園的,隻要買了門票,進去後就沒什麽消費了。
  “咱們去玩蹺蹺板吧!”
  晉自懌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請問小朋友,你今年幾歲?”
  “比哥哥你小五歲。”她回答得倒是很巧妙。揚著笑奔向有蹺蹺板、秋千的場所,這種小孩子的玩意是不用花錢的,西辭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拉著晉自懌往那邊跑。
  等走進去後,他們立刻感到了格格不入的氣氛。在玩蹺蹺板的小朋友全部抬起頭來盯著他們,像是看到了兩個外星人。
  “我覺得咱們是闖入者。”晉自懌不自在地縮起了肩膀。他身高一百八十二厘米,今年二十九歲,眼看都是奔向三十的人了,居然跟四五歲的小孩子搶玩具,真是丟臉啊!
  “偶爾當當闖入者也不錯啊!有種成就感和征服感。”西辭坐上一架秋千,還愉快地向晉自懌招了招手,“來啊來啊!快來推我啊!”
  他無奈地看著被自己寵壞的小妻子,緊趕著幾步走上前,慢慢地將她推向高處。秋千越蕩越高,她飛在半空中再回到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次次飛起,一次次降落,最終她總會回到他的身旁,像她所付出的愛。
  她玩得盡興,喘著氣從秋千上跳了下來,“好久沒有這麽玩了,真的很過癮哦!”
  他從她的包裏拿出麵紙為她擦著汗,有時候她像個孩子,需要人照顧。有時候她又像個女鬥士,為自己想要的一切戰鬥,無論是什麽樣子的西辭都是他所愛的老婆。
  “累了嗎?我去買瓶飲料回來。”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他轉身去買飲品。拿著飲料跑回來的時候,他看到西辭正坐在一旁的涼椅上看著玩耍的小孩。她的臉上堆著滿滿的笑容,那笑中蘊藏著無限的母性色彩。
  當他還是“YI”信息網絡公司CEO的時候,他就不想要小孩,即使結婚也不想生小孩。總覺得哭哭啼啼的小嬰兒煩死了,他一心撲在事業上,身邊的女朋友沒有任何一個讓他有種想讓她做他孩子的媽的打算,加之他又年輕,根本沒想過要個孩子纏住自己的腳步。
  他和西辭結婚以後,她主動提出暫時不要孩子。理由很簡單:沒錢,沒多餘的精力、時間去養活寶寶。對她的提議,他沒有任何異議。同她結婚是想要個可以陪他走過艱難,擺脫寂寞、孤獨的伴侶,他沒有信心養小孩,這條路也不需要小家夥的插足。
  可是慢慢愛上西辭,她對他的意義已經不再是旅途中的夥伴這麽簡單,再看到今天她迸發著母性光芒的笑容,他開始覺得生個小孩或許是個不錯的打算。
  當然,這隻是個念頭,還沒有正式上升到近一年的計劃當中,他沒有信心擔任好父親的角色,他連兒子都做得不夠格。
  前幾天打電話給父母,聽到他們的嘮叨聲他不自覺地掛斷了電話,引來西辭一陣教訓。說什麽父母養大他不容易,他該學會體諒父母的心情等等。緊接著她打電話給她的爸媽,才被西爸爸罵了兩句,她也按捺不住性子掛上了電話。兩個人對視了一陣同時笑了起來,笑容中多多少少夾雜著幾許苦澀。或許真的像外界說的那樣,隻有他們自己當了爸媽才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吧!
  晉自懌走向西辭,拿著飲料在她麵前晃了晃,“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沒什麽!沒什麽!”她揮揮手不想出賣自己的心情。
  從包裏拿出食盒,裏麵有她帶來的午飯——紫菜飯卷。這是西辭從電視上看來的一道不算萊也不算飯的吃食,為此她還煞費了一番工夫。先拿竹扡子綁成一扇竹簾,取一張紫菜鋪好,再將蒸好的大米飯配上調料鋪在紫菜上。電視上說要放火腿絲,他們沒有多餘的錢買這種奢侈的東西,將就著放上煮好的胡蘿卜條、黃瓜條,如此用力一卷,再切成一段段的,就成了這道很像日本壽司的東西。
  晉自懌依稀記著從前在韓國菜館吃過這道菜,可能是味道不怎麽樣,他印象不深。今天看到她做得鬆鬆垮垮,都快散掉還沒什麽味道的紫菜飯卷,他倒是吃著香甜。
  吃著飯卷,他還不忘照顧她。將飲料打開,他伸手遞了過去,“玩了大半天你也累了,喝點水吧!”
  她的確很口渴,可是沒喝兩口她又將飲料遞給他,“我不想喝了,你喝吧!”隻買了這麽一瓶飲料,他一定也渴了,還是省下給他喝吧!能省幾塊錢就省幾塊錢,隻有這樣他們才能早日卸下一千五百萬的債款負擔,隻有這樣他才能重新找回失去的信心。
  晉自懌拿著飲料咕嚕咕嚕猛灌起來,玩了一上午他的確口渴了。以前無論和他有多麽親密關係的人,他從不喝別人喝過的東西,總覺得沽上口水髒兮兮的。這條原則即使對那些跟他同居的女人也同樣適用,可是麵對西辭就完全走了樣。應該說他所有的原則在她的麵前都不起作用,所以他的心才會敗給她。
  三元錢的飲料兩個人分著喝,味道果然與眾不同。
  “下午要出車嗎?”西辭夾起一塊紫菜飯卷邊吃邊問。
  “嗯。將你送回家,然後我就出車。”
  現在賺錢是他惟一的目的,他已經漸漸習慣了這種忙碌又低層次的工作,他甚至開始享受這種生活所帶來的平靜。
  沒有酒宴,沒有應酬,沒有媒體的幹預,沒有同行之間的勾心鬥角,沒有刻意要製造給女伴的浪漫。他不需要在意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夠完善,不需要擔心得罪了哪些業界的朋友,不需要煩惱自己新換的女朋友是不是又在媒體前給他捅婁子,也不需要考慮自己的信息網絡公司怎麽樣才能永遠地立於不敗境地。
  什麽納斯達克,什麽股市興衰,什麽投資人、銀行家,所有的一切他都不需要再用心思考。西辭成了他惟一用心的對象,這種小國寡民的思想開始盤踞在他的腦中。他輕易就能被滿足,很安逸地活在這種滿足之中。雖然這隻是經曆了破產、倒閉這一係列動蕩後的極左極右思潮,可他依然不想扭轉個中乾坤。
  可惜,他自欺欺人地想一直這樣下去,西辭卻不允許他不思進取地活著。
  “你準備幹多久?”
  她的口氣不太對,他停下進食的動作,皺著眉頭看向她,“什麽?”
  “我是問你,出租車司機的工作你準備幹多久?”西辭凝望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到蛛絲馬跡。可他輕易避開了她的目光,既然如此,就讓她來揭開這層紗霧掩蓋的偽裝吧!
  “你不可能一輩子做個出租車司機,對嗎?你是網絡界難得一見的天才,你被稱作中國的比爾·蓋茨。之前做出租車司機,一方麵是為了在這座城市先穩住腳步,另一方麵也為了累積信心,咱們重新再來。現在你已經做了大半年的出租車司機,無論是信心,還是經濟實力咱們都有了一些,該是結束這一切重新開始的時候了。”
  她說得簡單,一個身陷泥潭的人好不容易爬出來,才洗盡身上的汙泥,你又讓他去蹚這片沼澤,談何容易?
  晉自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紫菜飯團,試圖掩飾自己逃避的情緒,“我覺得出租車司機這個工作不錯,雖然累點,但收入不少,又不用看老板臉色,我打算就這樣幹下去。”
  “你開什麽玩笑?”
  西辭拿過他手邊的食盒,逼著他認真麵對她的問題,“你為了‘YI’奮鬥了八年,難道你就這樣看著它倒掉,再也不管了嗎?你的願望不是要建立一個適合中國人的網絡天下,讓每個人都在網絡中找到自己的身份、自己駐足的領地、自己喜歡的家園……不過是經曆了公司破產、倒閉這一係列的挫折,難道你要永遠地沉寂下去,再也不回歸網絡界嗎?這太不像你晉自懌了。”
  “你說什麽才像我?”他的聲音跟著提了上去,右手不自在地撫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每次他心情起伏不定的時候他都會撫著它,它取代了香煙對他的作用。
  今天說好了是為了彌補欠她的生日禮物才出來玩的,他不想鬧得不歡而散,還是在爭吵之前彼此分開吧!
  “我送你回家,這個話題咱們以後再談。”
  他收拾好東西向遊樂場外麵走去,西辭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回家的路上彼此間沉默無語,都知道此時的開口意味著他們都不想要的戰爭。
  晉自懌適時地收住話音,也將內心的恐懼無意中展現給了西辭。經過這大半年的調整,她以為他已經能夠接受當初的“YI”倒閉、他本人破產的打擊;她以為他完全可以站起身再戰網絡界。看來還是她太著急了一些,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
  每次開車經過路上的網吧,他都會不經意地偏過頭,刻意忽略這些跟網絡,跟信息產業有關的東西。之所以會這樣在意地撤開這些東西,是因為對他的網絡天下,對他的信息產業,他還有太多太多的理想和放不下、割舍不了的情感。他的心中有扇因為破損而變形的門,這扇門壞了,打不開了,西辭想幫他推開它。隻有找回網絡天下的晉自懌才是真正的晉自懌,她愛……就愛全部的他。

  第七章
  從西辭在遊樂場提出重新跨入網絡界的事,晉自懌就一直在考慮。他已經逃避了太久,突地把他推到理想的高樓大廈麵前,他不敢睜開眼睛。像一隻冬眠的烏龜躲在沙子裏一整個冬季,當春日的第一縷陽光突然照進它的世界,它會不習慣地將腦袋繼續埋進沙礫中。
  重新踏入網絡界,重新建立他的網絡天下。首先需要安定下來,拿出一整套具體的運作方案,他要重新編程序做網站,隨後拿著他的方案去找合作夥伴或者投資人,這就意味著他將要再一次地去麵對業內人士的冷嘲熱諷或是謾罵、侮辱。
  更重要的是,這一切的前提在於他得停下現在的出租車司機的工作,完全處於真空狀態,以最清醒的頭腦,最多的空閑和最大的精力投人到這項前途渺茫的工作中。畢竟,如今的網絡已經不是八九年前的了,各種各樣的大型網站基本處於飽和狀態,小的網站更是數不勝數。現在隨便找幾個馬馬虎虎還算懂電腦的人都能做出像模像樣的網站來,想要取勝,簡直難如上青天。
  明知道前途一片黯淡,卻還是要停下現在的工作,讓老婆拿錢養這個家,自己來做毫無光明可言的網站,他如何也下不了決心。
  處在矛盾中的晉自懌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西辭,這幾天他們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彼此之間都很尷尬,往往說不到兩句話就呈現僵持局麵。彼此都小心冀翼不去談論任何和未來、前途、事業、網絡有關的話題,他突然覺得好累,比任何大劑量的體力勞動都更累人。
  他甚至故意開車開到很晚才回家,隻是期望西辭已經睡著了。偏偏她習慣了等他回來再睡,不管多晚,客廳的燈始終亮著。還是停止這種折磨人的方式吧!這些天他總覺得西辭明顯地消瘦下來,他可不希望她的身體出任何狀況。
  將車開進小區的車庫,晉自懌取下車鑰匙準備回家。負責車庫清潔工作的是一對中年夫婦,婦人總喜歡跟他搭幾句閑話,今晚也不例外。
  “晉司機,你回來啦?”
  “嗯。”以前他不習慣隨便跟人說話,尤其是這種檔次的大媽級人物。經過這些日子他已經慢慢習慣了平民化的生活,這也是西辭帶給她的改變之一。
  每次和她出門總是看到她不停地跟小區裏的鄰居打招呼,和他以往交往的那些高貴女朋友完全不同作風,看起來她也很受大家歡迎。有時候他會覺得奇怪,她哪有多餘的時間和小區裏的大媽、大嫂交往?怎麽好像大家都認識她?
  正在做晚間清潔的大嫂閑閑地趕上來搭話:“你老婆最近都沒去五棟梁老太太家當保姆,把個老太太急得天天在我麵前念叨,說要是西辭是她家兒媳婦那就好了。她也不想想,她家兒子長得那副樣子哪能跟晉司機比!除了學曆比你好點、工作比你好點、收入比你好點、住的房子比你好點、開的車子比你好點,其他再沒什麽比你好的了。還有啊!十六棟的陳太太家想請個鍾點工看小孩,順便幫她家打掃打掃衛生,時薪給得挺高,你回去問問西辭做不做啦?”
  她是說者無心,晉自憚是聽者有意。他抓住大嫂茫然地追問道:“你說西辭在做保姆,當鍾點工?”
  “你老婆很勤快的啦!每個周六、周日都在小區裏做鍾點工,你家需要人看孩子,我家缺個照顧老人的,他家要人在周末的時候打掃衛生。隻要是早上八點以後,晚上六點以前的活,不管多苦多累多髒,她都照幹不誤,小姑娘家很會賺錢的呢!”
  大嫂說著某個地方的方言,雖然晉自懌有個別字音聽不懂,大體上還能聽得懂。他惟一聽清楚的就是西辭一直趁他不在的時候給人家當鍾點工,還始終瞞著他,她想幹什麽?她就那麽缺錢嗎?不是說好了他欠的一千五百萬,他們一點一點地還,她那麽想賺錢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晉自懌越想心裏越不舒服,身為男人,身為曾經三大網絡之一的“YI”公司CEO,他竟然讓自己的老婆到外麵當鍾點工。她想要他心痛、自責而死,是不是?
  拿鑰匙開了門,晉自懌大步走了進去,西辭正靠在沙發上,他劈頭就問:“你一直在小區裏給人當鍾點工是不是?”
  “你聽誰說的?”他都知道了?看他臉色不好,他不會為了這件事又和她吵吧?她支撐著想從沙發上坐起來卻力不從心,肚子好疼,她隻想舒舒服服地躺著。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你隻告訴我,你是不是在小區裏給人當鍾點工——是?不是?”
  在他冷峻的目光中,西辭點了點頭,“是。”她不認為這是什麽醜事,他犯得著把臉拉下來嗎?
  “你很缺錢嗎?你缺錢可以從銀行提款啊!咱們家所有的存款不是都在你那兒嗎?你想要多少你就去銀行拿多少,你幹嗎委屈自己去做鍾點工?”他的口氣很衝,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西辭的臉色愈加蒼白起來,她憑勞動賺錢,不偷不搶,不違背社會倫理道德,她什麽地方做錯了?身體上的不舒服再加上他難看的臉色,她一下子就火了,語帶不馴地叫了回去:“我掙我的錢,用不著你管。”
  用不著他管?她居然說用不著他管?晉自懌的男人尊嚴嚴重受到創傷,他的右手不停地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想讓自己先冷靜下來,然而一切都是無用的。他停在她的麵前,壓抑了多日的怒火全麵爆發。
  “我知道,你不想再過這種清貧的日子,你想過好日子,富裕的日子,想過那種上流社會的生活。就算我不按照你的想法重新投向網絡界,你也用不著想出這種自虐的辦法來逼我重新開始自己的事業吧?你好好跟我說,難道我會不聽嗎?你何必……”
  “你以為我去做鍾點工是為了讓你這個大男人下不了台,轉而進軍網絡界?”西辭簡直不敢相信,她所愛的男人竟然會有這麽小肚雞腸的想法。她無意識地用左手蹭著肚子,想讓自己好過一些,“當初嫁給你,我就沒想過要過上飛黃騰達的好日子,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已經很滿足了。鼓勵你繼續進軍網絡界是因為我覺得隻有浸身於網絡天下的晉自懌才是真正的晉自懌,你、你到底明不明白……算了,要是真的那麽不想做也就算了,我不勉強,反正那是你的人生。”
  說得好聽,如果她真的是這麽想的,為什麽要在小區裏做鍾點工?還瞞著他偷偷地做,她到底想幹什麽?他真正介意的不是她做了什麽,而是她瞞著他的方式。他不喜歡她騙他,這讓晉自懌有一種不被需要的感覺。失去她,他真的什麽都沒有了,連心都是空空如也。
  那種空蕩蕩的壓迫感讓他言不由衷地說出了許多不該說的話:“如果你想借著我登上富貴之路,我勸你還是趁早死心吧!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永遠也不可能再走人上流社會,我的老婆隻可能過著粗茶淡飯的生活,根本不可能跟魚翅燕窩打交道。你再不用做鍾點工來刺激我的神經,我是不會因為這個就盲目地再踏人網絡界。不可能的,你聽懂了沒有?”
  西辭垂著臉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問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更覺得不安。握緊拳頭,他不斷地克製住想要抱她的衝動,他必須讓她放棄做鍾點工的活兒。她已經夠累、夠瘦、夠憔悴了,他不要她再有半點的差錯。
  在心中,他默默地乞求著:西辭,別去做什麽鍾點工,沒有什麽比你的身體健康更重要,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為我保重,為這個家保重。你知道,我舍不得讓你再多受煎熬,我想給你最好的生活,隻要我能做到的,我想給你全部的美好。
  他的心語她聽不見,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她倒是聽得一字不差。低垂著頭,她有一種被錯看的委屈。她對他的愛竟然被看成算計,他竟然以為她想借著他登上富貴之路。他們這一路相互攙扶著走過來到底算什麽?算什麽?
  她的目光無意識地瞟向放在櫃子上的那一排十二生肖的儲蓄罐,他們已經快要存滿第四個儲蓄罐了,可是他們的愛呢?
  愛不是簡單地說一句“我愛你”就好了的事情,是信任、是包容、是……
  晉自懌,你到底明不明白!
  被失望湮沒的西辭猛地從沙發上跳下來,激動地衝進了臥室,晉自懌正奇怪她想做些什麽。兩分鍾後她又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手上拿著……拿著一台筆記本電腦。那台電腦著上去有點舊,大概是二手貨,但是從款式上看卻是去年才出產的,如果性能不是特別低的話,應該值一萬多吧!
  她將筆記本電腦當成垃圾一樣往他麵前一摔,“這就是我做鍾點工的目的,才不是為了逼迫你繼續進軍網絡界呢!你要是以為我送你一台二手電腦也是為了刺激你,你可以將它從樓上摔下去。所有的一切跟我無關!無關——你聽懂了沒有?”
  晉自懌的手撫上那台筆記本電腦,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將它打開,手指敲打著熟悉的鍵盤,他很快就調出了整台電腦的硬件配置情況。這是一台商用電腦,所有的配置都是一年前最先進的,即使是台二手貨,買下來的價錢也不低於一萬兩千元。她究竟做了多長時間的鍾點工,曆經多少勞累、困苦才存下這麽一大筆錢買下它的啊?
  “西辭,你……”
  “我什麽我?你別叫我的名字。”想到剛才他說的那些話她就生氣,這一氣她的肚子更疼了。拿手壓著疼痛的地方,她的臉色因為疼痛而變成了死灰色。都到了這種地步,她的嘴巴還是不肯放過他,“對!我是為了飛黃騰達才跟你在一起的,我做夢都想當富太太,你、你說得真對啊,說得真好啊……”
  她笑得像電視劇裏的反叛女主角,隻有晉自懌明白她的笑容中擰出的全是苦澀。坐到她的身邊,他想阻止她這些自我厭棄的話,卻怎麽也阻止不了。
  西辭一隻手抵著肚子上疼痛的部位,另一隻手在半空中比劃著,純粹是想把他逼瘋,“我就是想你破產,我就是想你一無所有……這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內,否則哪個笨蛋肯嫁給一個一無所有還背負著一千五百萬債務的男人為妻?”
  “夠了,西辭,別再說了。”他知道自己錯了,他真的錯了,她就不能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嗎?非要把她自己說得那麽不堪,她是在故意懲罰他,她該知道他最不想聽的就是這些。即使她說的都是事實,他也不想親耳聽到這些話從她嘴巴裏說出來。
  西辭才不管那麽多,一直以來總是他用話語傷她,這一次她也要逞口舌之快,“雖然我成功地嫁給了你,可是你始終不能順著我的意進軍網絡界,東山再起。我非常失望,非常生氣,所以想出了如此自虐的方式,在小區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當鍾點工,靠出賣勞動力激起你這個死要麵子的大男人的自尊心,逼著你不得不重新開始創業……哈,哈哈……”
  晉自懌沉默地攬住她的肩膀,用男人的力量硬壓著她靠在他身上,也用這股力量壓住心頭蠢蠢欲動的懷疑。如果說這些話能讓她心情好過一些,原諒他一些,他不介意被她這種自我厭棄的方式所傷害。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西辭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是真心愛我的,想陪在我的身邊支撐著我走過這段、下段、下下段……走過之後的每一段人生,隻要我清楚地知道她的真實心意,這就足夠了,足夠了。
  可是,為什麽他的心中仍有一陣陣的不安呢?他的腦海中禁不住冒出一些奇怪的念頭——如果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她最本質的想法,那如果我達不到她的要求,不能讓她走入上流社會,她是不是就會離開我?不!不能這樣,我不能讓她離開。
  看著他變化莫測的表情,西辭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可是她卻高興不起來,在心底她幾千幾萬次地懇求他相信她,真心懂她。既然都走到了這一步,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他該生氣,他該氣得從她麵前消失。被刺得心痛的西辭急著想要他也嚐嚐她被傷害的感覺,卻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和煦與平靜。
  疼,右邊的肚子好疼。她吃痛地擰緊眉頭卻仍不打算讓他發現,一隻手抵著肚子,她用另一隻手推操著他,“你走啊!我就是那麽有心計的女人,我就是利用你!可惜現在你都不能再被我利用,所以我也不想再見你,你太一讓我失望了!”
  他不走!聽著西辭說了這麽多傷人的話,晉自懌這才發現真正讓他感到不安的不是她一直算計著他,而是她或許會離開他的可能性讓他心亂如麻。就算被她厭棄,就算她接近他有著一大段和利益有關的理由都沒有關係。他隻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被利用,他也要和她在一起。
  “不管你接近我有多少難聽的目的和打算,你是我的妻,我認了。我一點也不感到後悔,我的願望隻有一個,那就是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這一次輪到他來說這句話了。
  西辭傻傻地瞅著他,這個笨蛋,寧可相信她是出於利益才接近他,也不肯相信她是真的愛他。麵對他的表白,她到底是該笑還是該哭?沒等西辭弄明白他心裏最真實的回答,一陣更猛烈的疼痛卷走了她所剩不多的愈識。
  “痛!”她痛叫出聲,手緊握著晉自懌的衣角,怕這一鬆手就再也抓不到他了“、
  她奇怪的舉動引來了晉自懌的日光,他拂去垂在她臉上的發絲,她滿臉的冷汗伴隨著慘白的臉色徹底嚇壞了他,
  “你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西辭——”
  她最後的意識是冰冷的身體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暖暖的,像天堂。
  不能有事!西辭不能有事,她一定不會有事。
  晉自懌趁著夜色開著車以最快的速度向醫院衝去,什麽闖紅燈,什麽超速駕駛,什麽違反交通安全將威脅到生命,所有的一切他都管不了了。他的腦子裏空空一片,惟一的念頭就是:隻要西辭醒過來,隻要西辭醒過來就好!
  一隻手掌握著方向盤,他用另一隻手扶起西辭耷拉的腦袋,“西辭,你醒醒啊,西辭!不要睡了,現在不是在家裏,你不可以睡著,你知不知道?你不要用這種方式來嚇我,我禁不住嚇的,你明白嗎?抬起頭啊!用你的眼睛看著我,不要再睡了!”
  他的手始終撐著她的頭,想要將她的意識支撐起來,她額頭上不斷湧出的冷汗順著臉龐滑落到他的手心,在那裏他們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再不可分。
  醫院漸漸進入晉自懌的視野裏,他緊急刹車,抱著西辭就往裏衝。一邊奔跑他還一邊大聲地喊著:“來人啊!誰來幫幫我……幫幫我!救命!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嘶吼聲引來了一大群醫生、護士和病友,他的咆哮讓大家分不清是該救他懷裏冒著冷汗的女子,還是該救臉色蒼白正大呼“救命”的他。
  “讓開!讓開!都圍在這裏做什麽?不用做事嗎?”一個戴著口罩的醫生走出來轟開了圍觀的人群。他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碰觸到晉自懌懷裏的西辭,他立刻大聲命令起來:“將她抱進急診室。”那氣勢實在有失主任醫師的水準。
  現在的晉自懌完全失去了主意,他成了一個服從命令而動作的機器人。腳步快速地奔進急診室,他輕手輕腳地將西辭放在了床位,“西辭,你醒醒,不要再睡了,快點醒醒啊!西辭……”
  “出去。”那個戴口罩的醫生拿一雙銳利的眼神趕著他,這一次晉自懌不服從命令了,緊緊地攥著西辭的手,他的身體緊挨著急救的床位,絲毫不肯挪開,
  “不可以賴床……不可以……快點睜開眼睛啊西辭,不要再賴床了。每天都是我做好早餐叫你起床,每天你都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我知道你在向我撒嬌,我知道你渴望被愛的感覺。我成全你,我總是順著你的意思哄你起床。隻要是你想做的事,你想迫求的心意,我都會做到、隻有這一次……隻有這一次,我不寵你,我不順著你,我隻要你醒過來……起來了,西辭……起來了……”
  他的深情感動了旁邊的小護士,從他的反應裏就能清楚地知道躺在病床上始終不肯睜開眼睛的女子一定是他最愛的人。他沒有哭,臉上的表情卻比痛哭更傷心;他沒有嘶吼,低沉的聲音卻讓人覺得痛心;他反複用這幾句話喚著他所深愛的人,那簡單的話語卻讓在場所有的人都憎恨上帝的無情。
  醫生最怕遇到的就是這種病人家屬,醫生更是不想看到他的荒唐耽誤了急救的時間。他向旁邊的護士使了個眼色,“把他推出去。”
  小護士一動不動地繼續被晉自懌所感動著,年長些的護士總算被喚醒了理智,幾個人走上前七手八腳地拉開了晉自懌,“你先去外麵等著,我們會全力救她的,你在這裏會妨礙我們實施搶救。”
  晉自懌所剩無幾的理智將他推出了急診室,更大的煎熬還在外麵等著他。剛才隻顧著盡快將西辭送到醫院,他腦子裏那惟一的念頭太過強烈,所以其他的一切他都想不起來。現在西辭正躺在急診室裏搶救,而他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在外麵幹等著。所有不好的感覺,包括他潛意識裏的恐懼、擔心、害怕全部覺醒——
  西辭她、她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她要是一直這樣睡下去該怎麽辦?醫生說要實施搶救……搶救——這是多麽嚴重的詞語,如果搶救……搶救失敗呢?不,不會的,她會醒過來的,她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
  她不是說了嗎?她今生的願望隻有一個,那就是在我身邊最靠近我的地方過完她的一生。她會醒過來的,她一定會醒過來,因為我還在等著她一起走完人生之後的道路呢!她怎麽能夠這麽不負責任地把我丟下,一個人離開?難道她所說的一切都是假話?不會的,西辭不會說假話的。她不是經常說嗎?失去了一切,我還有她,但是如果失去她,我還有什麽?
  我們一直在存錢,一元元的硬幣一天天地累積,總有一天可以堆積成相攜此生的幸福,如果連她都不在了,要此生又有何用?
  絕望讓晉自懌渾身顫抖,就在這個時候,急診室的門拉開了,看到那個戴口罩的醫生,他急不可奈地衝上前去。
  “醫生!醫生,她怎麽樣?西辭怎麽樣?”
  醫生什麽也沒說,先抬手給他一拳,晉自懌沒料到會有拳頭來襲,結結實實地挨了下來,一向帥氣的臉被打歪在了一邊。
  “你是怎麽照顧她的?”醫生的吼叫絲毫不亞於他的擔心,“她得的是十二指腸炎,這種炎症早就應該發現的。你居然拖到現在才送來。炎症部分已經潰瘍出血,隻要再晚一點送來,情況會更嚴重。而且這種部位發炎應該及早治療,否則等患者年紀增長,抵抗力下降的時候很容易發生癌症病變,這些你都知不知道?”
  他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這段時間為了他是否重新從事網絡業的事,他們之間一直處於尷尬狀態,彼此間見麵也是說不到兩三句話。他隻是覺得這段時間她有些消瘦,沒想到竟然病得這麽嚴重。她為什麽不告訴他呢?他是她的丈夫,她是他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她出了什麽事,等於他生命的另一半完全毀滅,他又該怎麽活下去?
  醫生的這一拳徹底打醒了晉自懌,他顫抖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現在不是激動、茫然的時刻,西辭還在等著他幫她走過這一關。身為男人、丈夫、愛人,在西辭最艱難的時刻他必須冷靜下來,這是他對她的責任、義務和愛。
  看到晉自懌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戴著口罩的醫生也不忍心再說什麽,他隻是囑咐了一句:“等一下要做腹腔鏡手術切割潰瘍的部分,家屬去簽字。”他準備離開,這個手術他做不了,但他會委托全院最好的外科醫生來為病人開刀。
  “手術……有危險嗎,爸?”晉自懌站在他的身後問道。
  雖然他一直戴著口罩,但晉自懌卻早已經認出了他——西辭的父親,他的嶽父大人。
  西爸爸摘下口罩,轉過身來望著他,“每個手術都有危險。”
  不要緊,他不害怕。晉自懌握緊拳頭立在急診室的外麵,遠遠地看著病床上的西辭—西辭,我會陪著你走過每個最危險的時刻,就像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一樣。
  “謝謝你,爸。”
  謝謝你讓我當西辭的家屬,她是我的一切啊!

  第八章
  利用腹腔鏡這種現代手術技術很快就切除了西辭身體中的潰瘍部分,沒有刀口,也不會流血,一般的病人手術後就可以直接出院回家休養,但因為西辭的身體狀況很差,所以她還是住進了醫院。
  這幾天可把晉自懌忙得團團轉,他每天早早地起來,先開車去醫院看她再出車上路。到了中午他來到醫院院陪她一起吃午飯,隨即又是出車,到了吃晚飯的鍾點他就正式停業,一直都陪著她,直到西辭睡著才獨自開車回家。
  這樣的生活忙碌而充實,最重要的是看到西辭安安穩穩地躺在他的眼前,他的心裏就無比的踏實。偶爾在醫院的走廊上也能看到西爸爸,作為晚輩,尤其是拐走人家女兒的“沒用男人”,晉自懌當然是恭恭敬敬地低頭喊聲“爸”。如果周圍沒有其他人,爸會簡單地“嗯”一聲,若是旁邊有其他的醫生、護士,爸的頭絕對是高高地昂著完全當做沒聽見,不知道他在喊誰。
  晉自懌也不介意,畢竟是他不符合西爸爸挑選女婿的標準,現在又害得西辭生病住院,他活該被甩得遠遠的,沒人理。
  無奈地摸摸頭,晉自懌下了車往病房走去,快吃晚飯了,西辭還在等著他,不能讓她久等。醫生說像十二指腸炎這樣的慢性病要從生活習慣上加以改善,其中之一就是要定時定點心情愉快地進餐,他現在可是一字不差地遵守醫生的每句囑咐,絕對不能讓西辭的身體再有絲毫的閃失。
  那種驚嚇一生一次就足夠了,再多一次他怕自己會倒在手術室的外麵,連急救都省了直接被抬進太平間。
  剛走進住院部,迎麵走來一個男人,他用驚奇的目光打量著晉自懌,隨即喊了出來:“晉自鐸?你真的是晉自懌?你怎麽在這兒?”
  晉自懌猛一抬頭,細細看了兩眼隨即認出了喊他的人。他是一家中型網絡、信息公司的CEO,當年“YI”發展到巔峰狀態的時候,晉自懌曾經和他合作過一個小項目,這人好像叫……丘虎落,對!就是這個名字。當時晉自懌在業界的朋友實在太多,哪裏能記住這麽小的合作者名字,就是因為“虎落平陽”這個詞才讓晉自懌記住了這個人。
  然而如今的晉自懌已經不再是“YI”網的CEO,對他來說再看到業界裏的這些算不上朋友,又算不上敵人的同仁,隻是自取其辱。他剛破產那會兒所受的冷嘲熱諷、漫罵侮辱還少嗎?現在他的生活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他不想再和這些人有任何的聯係,這也是他一直不肯再進軍網絡界的一個重要原因。
  他怕了,怕了這些當麵是人,背後是鬼,恨不得將你水遠踩在腳底下還稱作“朋友”的怪物。
  “我有事,先走一步。”晉自懌幾乎是用逃的,想要逃開這尷尬的一刻。
  丘虎落大步上前,硬是將他攔了下來,“我找了你半年多,沒想到你竟然在江南這座城市中。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一直在找我?”晉自懌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細瞅著他。他找他做什麽?千裏迢迢找過來就是為了嘲笑他的失敗嗎?
  “當然是和你再度聯手合作,完成我們共同的‘網絡天下’嘍!”丘虎落興致高昂地拉著他,說來說去,忽又覺得自己還有很多疑問沒解開。
  “你這大半年都待在這裏做什麽呢?辦網站嗎?怎麽都沒有你的消息?網絡界流傳著各種你的謠言,有人說你帶著一大筆錢出國逃債了,也有人說你因為破產去自殺,還有人說你瘋了。總之什麽樣的謠言都有,就是沒有你身在這座江南小城的消息。”
  丘虎落的坦率、直爽讓晉自懌放下了戒心,兩個人坐在花園裏平靜地談了起來:“我沒有做網站,我現在是出租車司機。”
  從晉自懌將出租車司機證麵對著乘客擺放的那一天起,他的心態就逐漸平和下來,什麽樣的工作都是工作,即使是“的哥”那也是活著的一種方式。
  “出租車司機?”丘虎落怎麽也想不到當年三大網絡之一的“YI”網站及信息公司的CEO居然成了今天的出租車司機,“那你到這裏是送病人來醫院的嗎?”
  “不!”晉自懌玩著手裏的鑰匙,表情淡淡的,“我太太生病住院,我是來陪她的。”提到“太太”這兩個字,在淡雅的神情中連眉毛都帶著微笑。
  丘虎落更吃驚了,向來風流瀟灑的晉自懌不僅成了出租車司機,還娶了老婆?到底是怎樣的大美人能擄獲他的心?不對啊!如果外界所有的謠言都是假的,現在的晉自懌已經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是什麽樣的女子會同此時的晉自懌患難與共?一定是個不同凡響的女子,“哪天帶我見見尊夫人,我很好奇!”
  “好。”晉自懌點頭算是答應了,“你來這裏有事嗎?”
  “啊!我高中時的老師生病住院,我過來看他。”
  兩個人各忙各的,就這樣準備道別。他們分別確認了自己要走的方向,背對著背這就要分別。走了兩步,丘虎落轉過身望著晉自懌的背影,他始終記得三年前與“YI”合作時的情景
  那時的晉自懌意氣風發,有種不可一世的傲氣。隻要是和他合作的人,不管來頭多大,名氣多高,實力多雄厚,沒有真本事,他毫不客氣地拒之門外。他底下的技術員,別說你是碩上、博士,你就是從國外高薪請回來的,做不出真東西來,他照樣罵人家是豬。
  無論和人的關係多親密,走得多近,你總有一種無法接近他的感覺。他太高了,他把自己擱在高高的半空中,讓所有人隻能昂頭仰望,伸手卻碰不到他、他是俯視群雄的王者,也是孤獨、寂寞的漂泊者。
  丘虎落本人並不是計算機專業的畢業生,他是學經濟管理的,專長全在經濟運作和公司管理模式上。怎奈他畢業的時候正好是網絡、信息業在中國蓬勃發展的年代,他和幾個同學攜手創辦了現在的網絡信息公司。在競爭激烈的網絡信息業,他們總是艱難地遊走在中層,永遠也無法跳到一線。
  一次難得的機會,丘虎落聯係上了“YI”,和這個三大網站之一的大型網絡合作,他充分見識到了晉自懌在網絡信息業的非凡才能,他所有的實力就是他對網絡信息業的創造力和巨大的掌控力。“YI”之所以能擠進三大網絡的行列,靠的完全是晉自懌的頭腦,他的網站在科技含量上永遠高於其他同類型的大型網站。但是,丘虎落也看到了“YI”的弊端。
  或許是太重視其鋒芒畢露的先進性,它缺少人性化的情感,點擊進入“YI”,四周全是冷冰冰的現實壓迫感,缺少人情味的“YI”將網絡的虛擬化推向了極至,它的點擊率也在不斷下滑。
  另一方麵,精通網絡技術的晉自懌顯然不是個做生愈的行家,他的投資太為廣泛,又極其風險性,這在專攻經濟管理的丘虎落眼中無疑提前暴露了破綻。之後,“YI”的破產倒閉完全在他的計算之內,隻是時間上更提前一了一些。
  從得知晉自懌破產的消息後,丘虎落就想找到他當麵談一談。當年和丘虎落一起合作辦網站的人已經陸陸續續走了不少,他急需一個網絡信息業的高手來幫他撐起手中的事業,晉自懌是當之無愧的人選。隻是,無論丘虎落怎麽找就是找不到晉自懌的蹤影,就在他完全放棄合作打算的時候,卻在江南這座發展中城市的醫院見到了蛻變後的晉自懌。
  他真的是完全蛻變了,雖然他依然有著他的傲氣,但身上那種不可一世的感覺已被磨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親和力。特別是他提到太太的時候,眼神柔得簡直讓人不敢相信那是當年可以拍著桌子罵技術員“你們是豬啊”的晉總裁。如果他再做網站,應該不會是那種冷冰冰的味道了吧!
  “晉自懌……”
  “嗯?”沒想到丘虎落會追上來,晉自懌茫然地轉過頭,“有事?”
  “和我合作吧!咱們一起創造一個真實的網絡天下。來吧!我知道晉自懌是不會離開網絡界的”。
  麵對丘虎落真誠的邀請,晉自擇原本強烈的拒絕信念在動搖,“讓我考慮一段時間。”
  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未來,他背負著兩個人的人生啊!
  西辭坐在病床上吃著她的晚餐,因為手術的關係,她的食物全是流食,幾天吃下來,她的胃口全無。這一餐她更是沒什麽胃口,因為今天晚上的晉自懌時不時地就出現發呆的傻樣。
  “你在想什麽?”她拿手中的勺子敲著他的碗,想引起他的注意。
  晉自懌回她一個微笑,以此讓她放心,“沒什麽。”
  “你是不是在想那天晚上我說的那些話?”
  從她住院以後,他們那天晚上爭吵的內容就沒有再被提及。他大概是怕惹她不高興吧!但西辭心裏明白,他依然將她那天晚上說的氣話當真,他依然以為她嫁給他隻是想借著他飛黃騰達,躋身上流社會。
  她也清楚地記得,他那天晚上說的話——“不管你接近我有多少難聽的目的和打算,你是我的妻,我認了。我一點也不感到後悔,我的願望隻有一個,那就是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這個木頭腦袋瓜子真的很呆啊!
  她還是乖乖解釋吧!免得他誤會一輩子,到最後她可真是有理也說不清了,“其實……”
  “其實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跟我在一起,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你以妻子的身份健健康康地陪在我身邊。這對我來說比什麽都重要,其他的……無所謂。”
  和她相攜走了這麽長一段路,再加上她生病這件事,晉自懌越來越清楚地感覺到:對他來說,西辭是不可或缺的。即便她的愛是有目的、有代價、有條件的,他也會不惜一切力量地達到她的要求,隻為了把她留在身邊。
  從遇到她開始,他自始至終都很自私,先是自私地把她困在身邊用來驅走孤獨、寂寞,再自私地永遠留住她,貪圖這份永久—他認了,對心底的自私臣服。隻因對她,他是真的放不開手了。
  所以,他會向她要求的那樣再度進軍網絡界,他會盡快擺脫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他會給她所想要的一切,勝利的一切。
  隻因,他愛她。
  “西辭,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西辭漫不經心地搗著碗裏的流食,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他要走了,從她身邊走開了。下麵的路,他不需要她的陪同,他一個人就能走好走穩,“你是不是想說,你要跟朋友合作開發網站?”
  “你怎麽知道?”他詫異。
  她在病房裏等著他,左等不來,右等也不出現。那天晚上他被搶劫犯圍堵在小巷子裏的情景讓她不安,她趴在窗口焦急地四處望著,看到了晉自懌和另一個男人坐在花園裏聊天。在這座城市他根本沒有朋友,他也不是那種隨便跟別人搭話的人。再看那個男人的衣著打扮,應該還是挺有錢的,這樣推測下來,她不難猜到他要說的事情。
  “什麽時候走?”她不看他,低頭瞧著碗裏的東西。她也不吃,沒胃口。
  他要去再度進軍網絡界,她躋身上流社會的夢想很快就能實現了,為什麽她一點也不高興?晉自懌緊瞅著她,不肯放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跟他商量之後,可能很快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吧!不過我一定會安頓好你,確定你的身體沒問題再走。”
  “不用管我,你快點走吧!”西辭推開麵前的碗,倒身躺在病床上,“不是說了,我跟著你隻是為了過上富太太的生活嘛!自然是你越快飛黃騰達越好,那還等什麽?你最好趕快走,現在……現在就走。”
  “西辭……”她的口氣怎麽酸酸的?他試探性地問道。“你是不是不想我離開?”
  “我怎麽可能不想你離開?既然我所有的偽裝都被你看穿了,我也不用再隱瞞什麽。”她背對著他躺著,說出這些話已經很不容易,她沒有力氣再偽裝刻薄的表情演給他看,“你終於按照我的計劃重新開始,說不定很快就會東山再起,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麽會不想你走?你在這座城市永遠隻能是個開著奇瑞的沒前途的出租車司機,如果你離開了,很快就能開著寶馬來接我,我巴不得你現在就走呢!”
  此刻,她的話是真是假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決定讓她的話全部成真。一元錢的硬幣已經累積得夠多,是該拿出去投資的時候了。
  “我待會兒去問醫生,如果他說你的病情已經基本穩定,那麽明天我就和丘虎落一同離開。”
  他在離開前俯下身吻了她,她的唇濕濕熱熱的,讓他的心跟著酸了起來。走到病房門口,他背對著她說道:“西辭,記住!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家接你,無論如何你都要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他自私地用誓言困住她,如果此生會下地獄,他絕不後悔,隻要一路上有她做伴。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西辭拿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頭。不哭……不哭……她一遍遍地命令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計劃的進行下去,晉自懌終於鼓起勇氣重新開始他的事業,他甩開了現在這種安逸得有點頹廢的生活,他回到了他的網絡天下。以他的實力,她有理由相信他一定會東山再起,恢複到往日的晉總裁氣勢。
  然後……然後晉自懌將回到他高貴的人生軌道上,他將漸漸偏離她的航道,這些都是她一手促成的。是她硬將他推出這扇門,推回到他原本的軌道上,她有什麽好哭的?
  左手握緊,那枚銀色的戒指刺痛著她的眼。她惟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她在心中回應著晉自懌:我等你,我一定等著你——因為是你要我等你回家的。
  等待也是積蓄愛和幸福的一種方式,投資需要機遇,機遇需要抓住,更需要漫長的等待。為了所愛的人,為了此生的幸福,等待成了煎熬的享受。
  又是嶄新的一天!
  西辭睜開雙眼看著枕邊空蕩蕩的床鋪,她微笑著告訴自己—不要緊,昨晚晉自懌沒有回來,說不定今晚就能聽見他拿鑰匙開門的聲音了。
  她坐起身,拿紅筆在日曆上又打了一個叉,習慣性地伸出左手無名指蹭了蹭自己的臉,想要讓自己清醒一些。這已經是第一百九十七個叉,這意味著晉自懌已經離開她半年多了。他走的時候除了貼身物品,其他的什麽也沒帶走……也不對!他帶走了她送他的商用筆記本電腦。
  在這一百九十七天裏,沒有他的任何消息。他沒有露麵,甚至沒有一個電話。每次電話鈴響或者門外傳來鑰匙、腳步聲,她都會直覺地繃緊神經期待著能夠看到那張讓她思念的臉龐,可是每一次換來的都是無止境的失望。
  爸媽要她回家住,他們說那個沒用的男人跑了,他離開了就沒打算再回來,他們說……他不要她了。她不相信,或者說她不肯相信,她堅持認為既然晉自懌說了會回來,他就一定會回來。西辭堅持不肯搬出這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她怕晉自懌回來後會找不到她。
  在等待的日子裏,她享受著自己的生活。早上沒有人叫她起床,她會賴到快遲到才出門。擠在公車裏,她覺得自己像沙丁魚罐頭裏的食品。到了公司依然會有人問她:“今天你那位‘柴可夫司機’又沒來送你?”
  她會微笑著回答:“他出差還沒回來呢!恐怕要再過一段時間吧!”
  對了!她升職了,薪水也多了許多。不過她依然過得很簡樸,晉自懌不在,她還是會拚命地存錢,為了早日存夠一千五百萬而努力。但她不再做鍾點工,因為她要為晉自懌而保護好身體,她不要他回來後看到形容憔悴的她。
  當然沒有他的日子,她的生活也有很多樂趣。她喜歡曬被子,聽鋼琴曲,看電視,讀書,上網,還有……積蓄一元錢的硬幣。現在她已經存滿了第五個儲蓄罐,眼看著就要開始存第六個了。如果晉自懌幫著她一起來積蓄的話,應該更快一些吧!可惜他不在家。
  有時候她也會害怕,特別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每當一個人坐在客廳裏,身邊放著所有儲蓄罐,她所有的信心都會輕易地瓦解。她怕等來等去,等到的卻是一紙離婚協議書。她更怕自己要一直這樣等下去,等到白發蒼蒼也等不回那抹身影,怕自己的一生就要在不斷的希望和失望中熬盡。
  更多的時候她不去思考這些問題,既然無論如何也要等下去,老是想這些不好的事情實在很殘忍。像現在,她就甩甩腦袋,甩掉這些沒用的思緒。
  刷牙、洗臉,雖然晉自懌說早餐很重要,一定要吃好,可是他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她的早餐一向是糊弄過去的。要是讓他知道,肯定會對她進行思想改造。想到這些,西辭孩子氣地吐了吐粉色的舌頭,反正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看見。
  拎上包她就關門下樓,準備等公車去公司。剛走到樓下,她就看到了一輛很炫的湖藍色寶馬,車旁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很有型,很麵熟——不認識。
  西辭目不斜視地走著自己的路,直走出三米遠,車旁的男人才驚醒過來,“喂!喂!”
  是在叫她嗎?西辭猛然間想起那張臉有點熟悉,她以慢動作轉過身,腦袋經過幾秒鍾的停擺,她終於認出了讓她等了半年多的人。
  晉自懌簡直要爆炸了,看到她從樓梯口出來,他就開始笑,滿心以為會得到一個撲麵而來的激烈擁抱,結果她居然當做沒看見,直接走過去了,可憐他笑得嘴巴都快僵了。她什麽意思嗎?不會是半年不見忘了他吧?
  “喂!是我,你老公,我回來了,我回家了,西辭。”
  隔著三米遠的距離,西辭冷冷地瞅著他,被她冰冷的目光凍住了手腳,晉自懌一動不動地站在車旁,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轉身麵對麵地朝著他,西辭一點一點向他走去。停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她仰頭望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晉自懌尷尬地笑著,心裏被她瞅得直發毛,心想他不在的這半年裏西辭不會撞擊了腦部或者其他什麽神經係統受到傷害,完全失去記憶了吧?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想得全身的汗毛孔通通豎了起來,害得他禁不住直打冷顫。
  “西辭……”他喚著她的名宇,還伸出戴著銀色戒指的左手在她麵前招了招,希望能喚回一些些和他有關的記憶,“是我啊!我是晉自懌,我是你丈夫……”
  “我當然知道你是晉自懌,你是那個一百九十七天毫無音訊的晉自懌嘛!”西辭劈頭截斷了他的話,她的表情像從冰庫裏挖出來的。
  再上前一小步,她伸出小小的拳頭擂上了他的胸口,讓戴著銀色戒指的左手磨蹭著他的鐵石心腸,“你還知道你是我丈夫啊!整整一百九十七天,完全沒有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你甚至連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你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壞蛋……”
  她不停地捶打著他,他不反抗,也不阻止,隻是慷慨地提供胸膛讓她一下一下地打著、捶著,讓她盡情地泄恨、撒氣。
  一百九十七天,他奮鬥了整整一百九十七天。
  每一天他都被繁重的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腦袋裏想著的全都是有關網站、有關事業上的事。可是隻要有那麽一點點的空閑,他都會想到在這個江南城市裏等著他回家的小妻子,即使是睡夢中也不例外。想著她的一顰一笑,想著她的一言一行,想著她生氣、傷心、快樂、滿足、害怕、驚嚇……想著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甚至想著她那張剛起床時的水腫臉。
  他想抱她,想將她緊緊地勒在懷中,好想好想。有好多次他都夢到她睡在他的懷中,可是醒來後懷抱裏卻是空空的,什麽也沒有。有好多次他想回家,他衝動地想要連夜開車回到這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家中隻為了看她一眼。可是在最後關頭,他還是刹住了邁回家的腳步。
  一旦看到她,他就會再也舍不得離開。與其說他了解自己,倒不如說他知道西辭帶給他的魔力到底有多強。隻要有一次讓他聽到她的聲音或者看到她,他就會忍不住再一次地回到她的身邊,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最後他會完全離不開她。
  為了建立網絡天下,為了回到事業的軌道,為了早日長長久久地待在她的身邊,他必須無數次地壓抑心中的渴望,哪怕是傷害自己,他也要忍著,一直忍著。
  和他共事的新同事每次看到他脾氣煩躁,都會一笑了之,“晉總昨晚準是又夢見他老婆了。”
  他知道這個樣子的晉自懌很沒出息,一點也不像個男人,反倒像個沒斷奶的小娃。可是他管不了這麽許多,他根本控製不了思念的情緒。說他懦弱也好,說他缺乏男子氣概也好,說他沉溺於愛情也好—他回來了,回家了,回到西辭身邊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戴著銀色戒指的大手將西辭的頭按到胸口,用臉蹭著她柔軟的長發,那上麵依舊是他所喜歡的香味。這樣抱著她,他終於覺得心又歸到了正常位置。
  打累了,也發泄夠了,西辭靠在他的胸前微微喘息著,“你怎麽到現在才回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說了,無論如何我都會回家接你,無論如何你都要等著我。既然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就是爬,我也會爬到你麵前的。”
  這小丫頭居然敢埋怨他,別人要用兩年才能完成的項目,他“少眠少休”硬是用半年的時間就了結掉了。跟著他工作的人個個叫苦連天,她還敢抱怨?沒看出來才半年的時間,他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圈嗎?事先申明:這可不是什麽相思之苦,純粹是累出來的減肥效果。
  西辭有眼睛,她當然知道他的消瘦是為了她。隻是等待的滋味真的很難熬,她是被寵壞的小妻子,要向他這個大丈夫發泄一通才過癮。
  “你還要再離開嗎?”
  “要。”感覺懷裏的她神經迅速繃緊,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隻是出差性質的離開,一個月頂多走上四五天,其他的工作我用網絡和那邊的總公司溝通,虎落——就是我的合作夥伴,他會定期派人過來的。而且我和虎落都覺得對於當今的信息網絡相關經濟,江南實在是個很有潛力的地區,我打算將工作重心放在這邊,他負責在大都市打拚。所以不用擔心,我不會再很長時間地離開你。我說過,我的願望隻有一個,那就是在你的身邊最靠近你的地方過完我的一生。”他可不希望英年早逝,這樣兩地分居的日子會要人命的。
  她放心地抱緊他,不準備再鬆手。他的懷抱還是那麽溫暖,味道一點也沒變,“晉自懌……”
  “嗯?”
  “歡迎回家。”

  第九章
  任何形式的相思之苦也絕不抵上班時間的緊迫,為了拿到這個月的滿勤獎,在西辭的建議下,晉自懌開著寶馬飆起了車,重新做起了她的“柴可夫司機”。
  在路上的時間兩個人可以說說閑話,晉自懌正好準備了禮物送給她,“我有兩件禮物要給你,一件在我左手這邊的包裏,可以伸手過來拿嗎?”
  “什麽東西啊?”坐在他身邊的西辭越過他的腿去拿放在他身體左側的包,他這頭大色狼居然趁機偷吻她的臉頰。她羞紅了臉瞪了他一眼,趕緊看看周圍有沒有過往的車輛看到了他放肆的舉動,“半年不見,你變壞了。”
  晉自懌一本正經地說道:“有報道說,當女人對一個男人說:‘你真壞’、‘你好討厭’之類的話,其實心裏開心得要命。我認為這篇報道相當準確,很令我滿意。”
  要死了,這家夥半年不見又找回了不可一世的王者風範。西辭從他的包裏掏啊掏,掏出了一個大袋子,裏麵沉甸甸的,全是一元錢的硬幣,足足有上千個,
  “你……你從哪兒弄來這麽多硬幣?不會是回來的路上從銀行換的吧?”
  “喂!女人,你說話很不中聽噯!我公司的那些同事人人知道我寵老婆寵上了天,因為老婆喜歡收集一元錢硬幣,所以我這個老公有事沒事就把零錢積攢起來,現在公司裏的同事見到我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晉總,我這兒有一元錢的硬幣,你要不要換?’弄得我好像是要飯的似的。”
  抱怨歸抱怨,每次換回零錢,他照樣笑逐顏開地跟人道謝‘經過破產這件事,加上和西辭相處,生活在最低層這種種經曆,現在的晉自懌能夠非常平和地同任何身份的人相處,這算是一種收獲和成長吧!
  他不在家的這段日子她存滿了第四個儲蓄罐,他帶回來的這些硬幣將存進第五個,甚至第六個儲蓄罐,他們的愛越存越多。幸福呢?可以開始投資這段相攜此生的幸福了嗎?
  被感動著的西辭死撐著臉不肯在他麵前流露出欣喜,誰讓他丟下她那麽多天都沒有消息。
  “第二件禮物呢?不會是這輛寶馬車吧?”
  這麽炫的寶馬跑車實在不是晉自懌開車的風格,因為離開她的時候她曾說過要他開寶馬來接她。雖然那隻是她的一時之言,但他也很認真地遵守了。隻不過這輛車是挪用虎落那小子的,本來是要給他配車的,可他沒來得及驗收就趕著回來了。
  “第二件禮物在後車座上,就是那台筆記本電腦。”他用眼神瞟了瞟身後,西辭探起身將筆記本電腦拿到跟前。
  他所使用的還是她送他的那台二手商用筆記本電腦,雖然外觀有點舊,但保養得很好。她哪裏知道,裏麵所有的硬件都是晉自懌親自更新的,那筆更新費用比重新買一台同類型的電腦還要貴,可是他就是舍不得把它丟掉,這是她用做鍾點工的錢買來送給他的啊!
  “打開它看看。”
  在晉自懌的慫恿下,西辭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她的視野中有個龐大的“Universe”字樣。點擊進入以後,她看到了一個模擬的宇宙空間,這個空間和現實中的場景完全相同,成就了一個真正的網絡天下。她好奇地凝視著麵前的立體畫麵,“這是什麽?”
  “我的網絡天下——Universe。”晉自懌自豪地做起了解說員,“這是一個網站,取名為‘U’網,它既是英文‘宇宙’的第一個字母,同時‘U’的形狀像一個酒杯乘滿了我們的人生。和一般的網站不同的是,從視野上看它和我們平時生活的現實空間完全相同,是一個模擬的網絡天下——隻要你申請了用戶資格,你就可以點擊進入你的空間,我已經幫你申請了資格,你可以試試。”
  西辭按照他的意思輸入了用戶名“西辭”和他告訴她的密碼——他們家的電話號碼,畫麵上出來一個女生,那長相分明是西辭Q版。她點擊了畫麵上的地球,很快就看到了不同區域、不同國家。
  按照路徑,畫麵上的女生進入了中國、江南,她走進了他們倆共同居住的城市,走在街上,按照她熟悉的路牌名,她走進了他們倆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公寓,門牌顯示這個家裏住著兩個人——西辭和柴可夫,他們的社會關係是——夫妻。
  “怎麽樣?喜不喜歡這個禮物?我所做的這個網站最大的特點就是將所有事物具體化、形象化、人性化。”
  這樣說有點籠統,晉自懌打起比方:“比如說,每個綜合型網站都設有商城,這也是網絡商務的方式之一。我的‘U’也有商城,它的圖標就是大型商場,作為‘u’網的用戶,你想在商城買東西就像現實生活中逛街一樣,畫麵上代表你的小人走到哪裏,就逛到哪裏,你所看到的商品都是真實陳列在網上的。當然商家在網上租用櫃台展示商品,就得像現實生活中一樣繳納租金,這就是‘U’的收入之一。”
  “再比如說,”他清了清嗓子,簡直想將自己半年來所做的工作一次性跟她匯報完,“在網上你可以有自己的家,家中一定設有你所需要的家電設備,這些家電設備可以跟現實生活中你家裏真正使用的電器聯網。
  “當你在網上控製虛擬空間的家電時,也能通過網絡控製家中真實使用的電器這樣做有許多好處,簡單來說,夏天當你準備回家的時候,可以在辦公室遠程遙控家中的空調,讓它先製冷,等你到家的時候屋子裏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總比你熱得滿頭大汗再降溫來得舒服,更人性化。當然這些家電都是最先進,本身就帶有網絡遙控裝置的,現在中國隻有幾家電器公司能達到這種水平”
  “還有其他很多項目呢!像電子郵件、遊戲城、搜索功能、網上圖書館等等,所有的東西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用戶麵前,再也不是簡單的文字說明,它……”
  他說了這麽久旁邊的人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啊?猛地轉過頭,他發現坐在他身旁的西辭已經悄然入睡。她的臉上掛著恬靜的笑容,像是很久都沒有睡踏實,這一天終於安睡的樣子。她累了,這半年來她太累了,現在終於能安穩地睡上一覺。
  將車停在路邊,晉自懌從她腿上拿過電腦。他的手指移動著鼠標,畫麵上代表西辭的小人進了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她躺在床上呼呼地大睡,她的司機——柴可夫今天也休息,在家陪著她呢!
  將電腦放到後坐上,晉自懌搬過西辭的身體,讓她的頭可以安穩地枕著他的肩膀。
  “謝謝你等我,謝謝你相信我一定會回來。謝謝你!”
  被他關上的筆記本電腦,最後顯示的畫麵中柴可夫用戴著銀色戒指的左手將公寓門緩緩地關上,門牌上寫著:正在甜蜜,請勿打擾。
  晉自懌回來已經有三個多月了,這三個月裏發生的事情可真多。首先他們搬家了,從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搬了出來,雖然還住在那片住宅區,但房子卻換成了占地三百平米的樓中樓。小區裏每個人見到她都說她有福氣,嫁了個好老公,現在沒人喊她“西辭”,全部口徑一致地叫她“晉太太”—這個稱呼很好聽嗎?不覺得啊!
  再來,晉自懌的爸媽來了。身為高級知識分子,他們用一種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她,眼神中很有些不滿意,那意思大概是“我兒子那麽優秀,怎麽娶了你這麽一個平庸的小女人?”
  針對他們的不滿,西辭倒是沒說什麽,作為兒媳婦該說的、該做的,她都辦到了。眼見著公婆還是用鼻孔對著她,晉自懌很幹脆地將父母請去賓館住下。沒兩天,他們便打道回府了。西辭有些責怪晉自懌的無情,好歹他們是他的父毋,做兒子的不該這麽不孝。
  “在我最低潮的時候,給我鼓勵,陪我一路走過來,設身處地為我著想的人是你,滿世界去旅遊的人是我的親生父母。作為兒子該盡的義務我會盡到,其他的……不做他想。”說他無情也好,說他自私也罷,那也是遺傳自他父母身上。
  再然後,當然是去見西辭的爸媽。嶽母沒說什麽,嶽父大人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大概還惱恨著他把西辭拋下半年多的事情吧!不管怎麽說,晉自擇總算跨進了那道門,好歹還坐下來陪嶽父吃了一餐飯,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接著,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晉自懌每天早上做好早飯喊西辭起床,她頂著那張水腫臉出現在餐桌麵前,吃完早飯,他這個“柴可夫司機”送她去上班,午飯依然是他做好了放在車上讓她帶去公司。當然到了西辭的下班時間,他依然會開著新買的保時捷去接她。惟一不同的是以前他的工作是出車,現在他都是待在家裏做網站,弄一些最新的信息技術,再用網絡方式傳到北京那邊的總公司,現在更名為“U”。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U”網的出現,全中國的商業網站為之動搖,晉自懌這個名字重新成了網絡界的先鋒標誌,各大媒體開始關注他的東山再起。
  與此同時,晉自懌憑著自己的技術含金量占據了“U”網絡信息公司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權。他是執行總裁,最大的頭頭依然是丘虎落那小子。商業經營權和投資權全在他那兒,晉自懌堅持不管生意方麵的事,隻埋頭做技術方麵的工作。
  晉自懌的工作依然很忙,偶爾還要出幾趟差,家裏太大,他不想讓西辭太辛苦,所以請了個鍾點工每天定時上門服務,他不在的時候也好照顧西辭。親自去服務介紹所轉了一圈,最後拋下那些年輕的外來妹,他挑選了一個四五十歲的阿姨級保姆。請這樣的鍾點工他心裏比較踏實,相信西辭也會比較安心。
  這樣的生活本來會一直持續下去的,可是最近這段時間出了點問題。
  "U”公司將和美國一家大型信息網絡公司合作開發全球化商業網站係統,丘虎落不懂技術方麵的問題,就將一部分前來洽談的人員踢到了他這裏。非常不湊巧的是:其中有位特別助理——Lois是此次洽談的關鍵人物。
  關於Lois,咳咳……咳……她是位女性,她是個將頭發染成金色裝假洋鬼子的性感尤物,更重要的是:她曾是晉自懌的女朋友,或者用“情婦”這個詞更恰當一些。
  當Lois洋溢著性感的笑容出現在晉自懌麵前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遇到任何技術問題,他都沒有這麽煩惱過。這個Lois還非常不識時務,硬是闖進了他的家,站在了西辭的而前。她熱絡地回顧著從前的晉自懌如何如何,還時不時地詢問西辭感想,要不是考慮到她現在的身份,晉自懌直想將她從樓上丟出去算了。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西辭的反應,她知道他過去有過荒唐的戀情是一回事,將曾經的情人暴露在她麵前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他幾次想跟她解釋可都被她拿話擋了回去,真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是當真不在意Lois的出現,還是不想提及該話題,他想找個機會好好問問她,不如就趁著接她回家的路上吧!
  今天將成為一個特別的日子,晉自懌訂好了餐廳,開車去開發區接西辭下班。等了又等,他終於看到了西辭從公司大門出來的身影。
  “西辭……”
  “你就是晉自懌吧?真人比電視鏡頭裏的人更帥呢!”
  西辭沒過來,她的女同事一窩蜂地全都衝了上來。顯然,在出門之前她們都畫了厚厚的妝,晉自懌簡直不敢靠近她們,生怕喘得氣大點兒就把她們臉上的妝都弄花了。出於尊重和禮貌,晉自懌向她們點了點頭,“平時謝謝你們照顧西辭,以後也要拜托各位。”
  趕緊逃吧!他怕身上這套西辭幫他選的西裝會被這幫眼冒綠光的女人給撕了,他向老婆大人招招手,“咱們該走了。”
  西辭慢悠悠地走過來,臉上掛著看好戲的笑容,好像存心要把他丟在狼窩裏,以試探他的反應——她是隻狡猾的狐狸,生來就是為了勾他的魂。
  女主角隆重登場,配角就該下台鞠躬了。女同事漸漸散開,晉自懌有點懊惱地撇了撇嘴,“你的同事……真熱情。”瞧他多會選擇形容詞啊!
  “還好吧!”西辭順著他的意思說下去。上了車,西辭在腦子裏盤算起來,有幾件事她一直很奇怪,趁著這個工夫問問他吧!
  “為什麽你不讓我回家做‘師奶’——就是全職太太?一般事業有成的男人不是都希望自己的老婆待在家裏,不出去工作嗎?”
  “你想留在家裏天天對著我這張快三十的老臉嗎?”他戲謔地反問她。不讓她做全職太太是因為知道她想做個職業女性,他順從她的想法,隻要是她喜歡的,他都依著她。他這個老公做得實在很沒誌氣,反正他是認了,誰讓他這輩子碰到西辭了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雖然他沒說,但西辭大概算是清楚了。第二個問題:“既然你的公司在北京,為什麽咱們不搬去那裏住,而要留在江南這座小城?”
  “我習慣住在這裏了,不想搬來搬去,很麻煩。”他找了個不上道的借口。他現在北京、江南兩頭跑,麻煩也不少。
  之所以不搬去北京自有他的考慮,一方麵江南是他事業上新開辟的領地;另一方麵,西辭的工作、父母都在這座城市,若是搬去北京,她就得重新換家公司,重新適應環境,他不想給她增添不必要的負擔。更重要的是,這邊的媒體相對較封閉,住在這裏沒有什麽記者、攝像機會成天對著他們的生活,他也可以借著兩地跑不方便為理由減少許多社交應酬,多一些時間陪在她的身邊。
  他不想對她解釋,因為覺得沒必要,他哪裏知道就是他的沉默成了讓西辭不安的重要因素。她無聊地玩著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裝作隨意地問道:“真的隻是不想搬嗎?還是……”
  她的“還是”沒能說完,晉自懌的手機響了——
  “喂!我是晉自懌。”
  手機那頭傳來了Lois的聲音,不知道她說了什麽,晉自懌的臉色有點難看,他猛地刹車,將車停在路邊,轉過頭他讓西辭下車,“你站在這裏等著我,我很快回來接你。等我,不要走開,我很快就回來!”
  西辭剛下車,甚至還沒來得及跟他打招呼,保時捷已經飆走了。站在路邊,傍晚的涼風掃過她的耳畔,西辭將手伸到半空中,張開左手,她看到銀色戒指沾染上了夕陽的餘輝——很美,卻是一種廉價的美。
  一元錢的戒指永遠是一元錢的戒指,無論怎樣它都成不了價值連城的寶物。
  不錯,他們搬進了三百平米的樓中樓。可是房子越大,她越感到害怕。以前住的地方很小,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他,現在房子太大,有時候她要上下不停地尋找,才能找到晉自懌的身影。有時候站在空曠的房子裏她會覺得他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身邊。
  不錯,他們都配了手機,可是她卻不敢打電話給他。怕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的女人,怕聽到他不回家的各種理由或是借口。
  不錯,他們的生活寬裕了,他會經常買禮物給她。可是她卻不覺得高興,他太懂得如何討女人的歡心,她怕她收到的禮物隻是眾多禮物中的一份,她怕還有更多的女人正在因為收到他送的禮物而笑容滿麵。
  別怪她小心眼,別怪她不信任他。和大名鼎鼎的晉自懌相比。她實在是太渺小了,隨便找出他從前的情婦,像Lois,人人都比她美麗、博學、優秀、出眾。
  她曾經說過會陪他走完人生最艱難的一段旅程,如今最難走的道路已經結束,前麵是一片廣闊的豔陽天,他還要她陪同嗎?她經常對他說:“你還有我”,可是如今他什麽都有了,還需要她嗎?
  他還要和她相攜此生嗎?
  如果不要呢?她是該主動從他的舞台上謝幕,還是等著他厭棄她,趕她走?她該怎麽辦?雖然這一天早已在她的計算之內,她也無數次地設想過這段旅程結束時的情景,可是真要她放棄,她的心中卻萬般割舍不下。她該怎麽辦?她還能怎麽辦?
  一元錢的硬幣一天天地累積,真的能累積成相攜此生的幸福嗎?她第一次開始懷疑最終的答案。
  蹲在地上,西辭好想回家,回到那套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公寓。
  晉自懌氣勢洶洶地衝進西餐廳,這是他預訂準備和西辭共進晚餐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他和Lois談判的場所。
  他受夠了,受夠了這個假洋鬼子不停地出現在西辭麵前,受夠了她來打擾他現在的生活。真奇怪,以前他怎麽會覺得她很性感?她豐滿的身材跟西辭的比起來是不錯,不錯得讓他想吐。如果他早己知道今生會和西辭相伴左右,他一定會提前杜絕之前所有的荒唐行徑,以最幹淨的人生等待著和西辭的相遇、相守。
  他用力地拉開椅子,滿臉嚴肅地坐在Lois麵前,“不是說最後一次跟我進行這種私人性質的會麵嗎?有什麽話你就快說吧!”
  Lois用塗了大紅色指甲油的手去撩撥晉自懌的虎口處,眼色暖昧地瞄著他,“急什麽?我們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坐下來慢慢談。我在上麵訂了房間,咱們上去邊喝邊談怎麽樣?像從前一樣。”
  “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你知道的,Lois。”這女人是橡皮膏藥做的嗎?怎麽這麽纏人?
  “怎麽和從前不一樣?”Lois絲毫沒有聽懂他話語中的認真,“以前你也同時擁有幾個情婦,就算跟誰的關係再親密,麵對我的邀請,你還是不會拒絕的。”
  “現在我有老婆——西辭,你已經見到了。”晉自懌豎起了左手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他希望戒指的光亮能夠讓Lois清醒一些。
  他失算了,她才不在乎這些呢!“就是因為我見到了你的太太,我才更加堅持要和你在一起。她太平凡了,你和她在一起根本不般配,隻有我這樣的女人才適合陪著你站在鎂光燈下你說呢?”
  平凡?西辭一點也不平凡,像Lois這樣的美人世上可以找出一大堆,而西辭的不平凡卻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有幾個女人能堅持陪著一個公司破產倒閉,身負一千五百萬債務,還愛著她的男人一同走完最艱難的道路?有誰敢去投資這樣的愛情?又有誰敢在這樣的愛情中去贏得相攜此生的幸福?
  她平凡嗎?她絕對不凡。
  晉自懌的沉默中隱隱透著發自內心的笑容,Lois開始覺得需要重新評估西辭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好吧!誰讓我拜倒在晉總的魅力之下呢!她依然是你的太太,我願意退居幕後做你的情人。這個條件你是不是很心動?”
  晉自懌直直地看著她那張精心勾勒出的美麗麵孔,她所拜倒的不是“晉自懌”本人,而是“晉總”這個身份。
  人生的挫折是一種財富,這句話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地領悟到其中的內涵。如果不是經曆了破產的陰霾,他永遠看不透世間的種種。若是從前聽了Lois的這番話,他一定會為自己的魅力而洋洋自得,現在他看清了,也看透了。他更加明白自己該珍惜的、該保護的是什麽。
  站起身,他不想再繼續這次無意義的談話,他還要去當“柴可夫司機”,他可是很忙的。
  Lois不死心地在他身後叫喊著:“難道那個女人就那麽有魅力嗎?竟然捆住了風流瀟灑的晉自懌的腳步?你不是一向隻管往上爬,從來不和別人同行,更不會看下麵人的表情嗎?我就不信她那樣的女人竟然能改變你晉自懌。”
  “你根本就不知道西辭對我意味著什麽。”他背對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今天,就算‘U’倒閉,我再度破產,再次背上幾千萬,甚至幾億的債務都沒關係。即使失去了宇宙,我也可以從頭再來,一切重新開始。我有這個勇氣,也有這個能力。可是,如果失去了西辭,對我來說,人生將提前走到終點,我什麽也做不了,我根本連活下去的力量都沒有——這就是西辭對我的意義。”
  Lois的確理解不了,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她從前認識的晉自懌。他是誰?
  他是誰,已經用不著她去了解了。
  晉自懌出門就給丘虎落打了個電話,要他通知美國那邊的公司,如果還想繼續合作下去,就把Lois調走。這麽大的合作項目,又含有如此高的科技含量,全世界多的是大公司願意跟他們合作,相信美國那家公司不會笨得為了一個Lois而放棄這個項目。
  他是準?
  晉自懌是一個為西辭而活的男人。
  不知道在原地蹲了多久,西辭隻覺得腿都已經沒了感覺。她扶著一旁的柱子緩緩地站起來,正要往前走,突然聽到了一陣急刹車的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凶凶的咆哮聲:“不是說好要你在原地等我的嗎?你要是走了,我上哪兒找你?”
  看到從車上走下來的晉自擇,西辭不自在地笑了。如果她走了,他還會出來找她嗎?她以為他已經和從前的女朋友去了哪個大酒店,今晚不會回家了。
  她的眼神怎麽這麽哀怨?晉自懌不喜歡看到這個樣子的她,今晚是他錯了,他不該丟下她去見Lois,他該帶著她一起去,直接拿榔頭將Lois揍暈算了。
  “為了道歉,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其實就是他事先訂好的那家西餐廳,男人嘛!總要適時地說一些好聽的話。
  西辭溫順地坐在車上,任由他做主。她的沉悶不似往常,晉自懌擔心地看著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十二指腸炎可不能再發作,你自己要多注意,聽見沒有?”
  他真囉嗦,像個老媽子。是不是快要分別了,他才對她格外的好?難道這是最後的晚餐?西辭不自覺地就會往壞的地方想,所以之後他還說了些什麽,她完全沒有聽見。
  停下車,晉自懌像個標準的紳士為西辭打開車門,“請吧!尊貴的夫人。”
  侍應生領著他們走進他事先訂好的包廂,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和她好好談談。她最近有些沉靜,像是在擔心著什麽。他不要她活在擔心裏,他晉自懌的老婆該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西辭用刀叉搗著盤子裏的食物,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一聲不吭。她在靜等著最後時刻的到來,來了!
  晉自懌從包裏拿出一疊文件,手一推,文件被推到了她的麵前,“拿去。”
  “不要。”她拒絕,孩子氣地以為這樣就可以將分別的時刻無限期地延長。
  “你還沒看文件的內容就說不要?”她怎麽了?好像在跟誰賭氣似的,他有得罪她嗎?如果丟下她去見Lois不算的話,他好像沒什麽地方得罪老婆大人吧?
  就是他得罪了她,他都要跟她離婚了,還叫沒得罪?西辭氣勢洶洶地把文件向前一推,“不管是多麽優越的內容,我都不想看”
  從跟他結婚起,西辭就不斷地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天要分手,絕不會死纏白賴地纏著他。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她卻無法幹淨、利落地了斷這場婚姻,說她沒誌氣也無所謂,她就是不想離開他。
  晉自懌卻一再地堅持:“我都已經弄好了,你說不看就不看?快點打開來看看吧!這可是我送你的禮物噯!哪有人當麵把禮物退回去的?”他急著想看到她打開文件的表情。
  他想看是不是?好!她就讓他看,大不了把鼻涕、眼淚全都擦在他身上,反正她是豁出去了。西辭粗魯地拆開文件,眼睛掃過頁麵,她呆了。
  “財產轉讓證明?”
  文件的大致內容是將晉自懌名下的所有股權、固定資產和財產全部轉讓到西辭的名下,也就是說“U”網絡信息公司的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屬於西辭,而晉自懌隻是為她打工的雇工。隻要她在文件的下方簽名再拿去公證,晉自懌將重新變成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你……”
  “這份禮物你滿不滿意?”看著她吃驚的表情晉自懌有些失望,他原本以為她會大笑大叫地衝上來吻他的。對她,金錢攻勢果然不大起作用。
  “今天早上我已經還清了那一千五百萬的債務,順便還付了人家利息。估計這一消息明天早上你看財經報紙的時候能讀到吧!所以你大可放心,你手上拿的這份文件絕對有效。現在你是真的飛黃騰達了,可不要拋棄我啊!要是沒了你這個富婆罩著,我將成為一個標準的窮光蛋。”他一臉哀怨的樣子,像一個被人拋棄的怨婦。
  難道說他還以為她當初之所以嫁給他是為了倚賴他走入上流社會?那隻是她的一時氣話,之後為了逼他進軍網絡界她才會堅持這麽說的。他回來後,她早已忘了當時的借口,沒想到他竟然一直當真。
  “晉自懌,我不是為了……”
  “你不是為了成為富婆才嫁給我的,這些我都知道。”他微笑著凝視她,這裏的燈光有些幽暗,透過朦朧的光線,她很美,美得讓他心動。
  “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相信了你說的氣話,可是等我冷靜下來回顧我們一起走過的每一步,你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我很容易就明白了。如果我再破產一次,再背負著一千五百萬的債務,你依然會陪著我走完這條艱難的道路。因為這世上隻有你愛的是真正的晉自懌本人,而不是他所象征的金錢、權力、地位或者名氣。所以,也請你相信我。無論別人怎麽評價你,你都是我的老婆,當之無愧的晉自懌太太,”
  他都知道?他知道她心中的不安,所以才將名下所有財產全部轉讓?西辭迎上他深邃的目光,像第一次看到那個拿著一元錢的硬幣從雨中向她跑來的晉總裁一樣。
  他用握成拳的左手去觸碰她的右手,兩枚銀色的戒指撞在了一起,那才是他要的感覺,任何價值連城的珠寶都買不到的感覺。
  付出總要有所回報,晉自懌擺出一張嬉皮笑臉來堵住西辭沒完沒了的感動,他做這些可不是要她感動,而是向她索要一件禮物的,“有來不往非禮也!中國人是最講究禮儀的,我給了你這麽豐厚的禮物,你是不是也該給我點什麽。”
  “你想要什麽?”他也會有想要的東西嗎?西辭好奇地瞅著他,他不是什麽都有了嘛!他還想要什麽?
  說到這件禮物,晉自懌興奮將椅子拉到她的旁邊,讓那些狗屁西餐禮儀全部見鬼去吧!
  “西辭,你看!我今年已經是快三十的老頭了,眼看著已經老得快不行了。中國人不是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你看咱們是不是應該停下手邊的閑事,將生小孩放在第一位置上?”看來為了達到目的,他不惜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手段之狠簡直慘不忍睹。
  其實他知道,西辭一直很想做母親,以前經濟條件不允許,現在各方麵條件都很成熟了,他覺得是時候把這個問題放到計劃中來。雖然他沒有信心能當個好父親,可是為了她,他願意試著扮演好這一角色。最重要的是,隨著他在事業上的崛起,站在他身邊的西辭變得很沒自信。如果有個孩子,或許她會變得勇敢一些,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答應吧!答應吧!”他幹脆耍起了無賴,用臉不斷地蹭著她柔順的長發,他愛死了這種感覺,“我在‘U’網上已經做好了一個小嬰兒,你不能讓我做無用功,對不對?”
  西辭安靜地看著他,他的眼睛很亮,像一元錢的硬幣,像她無名指上的銀色戒指。“遵命,我的‘柴可夫司機’!”

  尾聲
  “本台最新報道:中國年度十大經濟人物頒獎晚會此刻正在中央電視台一號演播大廳進行,請看現場記者為您發回的報道。”
  “各位觀眾晚上好,現在正在為您直播的是‘中國年度十大經濟人物頒獎晚會’,待會兒受邀上台發言的是‘U’網絡信息公司執行總裁晉自懌。今年‘U’網成為我國第一大網絡並且進軍全球網絡係統,它在納斯達克的上市也是非常的成功。據說,擁有‘U’公司百分之四十九股份的西辭女士,也就是晉自懌剛滿二十七歲的太太躋身全球前百名富豪行列,成為有史以來中國最年輕的女富豪。關於這對夫婦有許多傳奇,現在請看大屏幕上的有關報道。”
  大屏幕上顯現出晉自懌平時在公司的工作情況,說是工作,大部分都是他跟丘虎落打打鬧鬧的畫麵,還有他等西辭下班的場景,甚至有他為女兒包紙尿片的情節,最後才有那麽兩秒鍾的鏡頭終於讓攝影師捕捉到了他認真設計網站的樣子,真是不容易啊!
  短片結束後,主持人開始介紹晉自懌的生平。無外乎二十歲放棄大學生活獨自創立後來成為中國三大網站之一的“YI”,二十八歲公司倒閉,全麵破產,還欠債一千五百萬。接著是沉寂了兩年的時間後奮而崛起,與丘虎落攜手創立具體化、形象化、人性化的“U”網站。自願還了當年欠下的一千五百萬,撤銷破產案例以及現在光環籠罩下的種種。主持人最後的銜接詞是這樣的——
  “從二十八歲的破產,到三十二歲成為中國第一大網絡的執行總裁,這就是中國年度十大經濟人物之一的晉自懌。”
  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普自懌昂首闊步地走上台。此時不知道有多少人正瞪大眼睛看著他,曾有大學出巨資請他去演講,希望他將從失敗走向輝煌的經驗傳授給所有莘莘學子。開是都被他給拒絕了,所以今晚的發言尤為被人看重。
  在大家的期待中,捧著象征著成就的“十大經濟人物”獎杯,晉自懌開始發言:“謝謝評委會對我的肯定,從破產一路走到今天,這四年對我的人生來說是一大考驗。”
  他實在很不想說這段致辭,有些東西是無法用語言說出來的,外界看到的永遠是他最光鮮亮麗的一麵,沒有人會給失敗者發獎杯。在他最低潮的時候,又有誰會給他機會,為他鼓勁,支撐他再站起來?隻有他最愛的那個人。
  “四年前,當‘YI’破產倒閉的時候,我以為我這輩子完了,那種打擊讓我失去了再奮鬥的信心。我是人,我也有情緒化的一麵,新聞媒體把我捧成一個永不會認輸的強者,這實在有些誇大其詞。當時是我太太給了我最大的支持,她支持著我……”
  隨著晉自懌的目光,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坐在第一排的西辭。她卻渾然不知,依然低著頭尋找著什麽,像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掉了。
  她究竟在找些什麽呢?這是電視機前的觀眾和晉自懌都很想知道的問題。可惜問題的主人公不能回答他們,她得趕緊找到丟失的物品。著急的西辭簡直要匍匐在地上尋找了,這東西要是掉了那還得了?
  看她這麽著急,晉自懌哪裏還說得下去什麽致辭,他正準備向諸位道歉,下台幫著一起找,一個東西拉了拉他的褲管。
  “嗨!爸……爸爸……”
  天啊!他明白西辭要尋找的是什麽了——剛滿一歲的娃娃是晉自懌和西辭的寶貝,她現在已經能走得很穩了,竟然撇下西辭一個人溜到了台上,差點急壞了她媽媽。晉自懌蹲下身將拉著他的娃娃抱了起來。
  “你怎麽走到台上來了?”
  西辭看到女兒在晉自懌的懷中這才鬆了一口氣,為什麽這小家夥總是跟她爸爸特別親?好歹她也是從她的肚子裏出來的啊!
  抱著女兒發表致辭實在有些不雅,晉自懌握著女兒的手讓她向著鏡頭揮揮手。他則對著話筒簡單地丟下一句:“珍惜你最愛的人和最愛你的人,隻有他們才是你永恒的財富。”
  他抱著女兒走向西辭,匆匆結束了眾人期盼以久的傳奇人物精彩演講。後來,他最後這句精練的發言詞曾被載入最精彩的名人語錄之中,雖然他一點也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麽經典之處。
  晚會結束時已經很晚了,娃娃一早已過了睡覺的時間,她的精神狀態不好,人也跟著鬧了起來。晉自懌趕緊將她交給西辭,自己則快步跑去開車,準備載她們母女去北京的家先休息。要是等泊車的服務生將車一輛一輛地開過來,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哪知他剛離開,一大群記者便圍住了西辭和娃娃,攝像機對準了她們母女倆,記者們還唧唧呱呱地提著各種各樣的問題。
  “有人說晉先生是在最潦倒的時候娶了您,您當初之所以願意嫁給他,就是算準了有朝一日他能夠飛黃騰達——我們能不能把這稱之為一種投資呢?”
  “晉先生將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轉讓給你,這是不是四年前你同意嫁給他時的條件?”
  “你們之間真的有愛情嗎?晉先生是不是因為感恩才一直跟你在一起?我們能不能這樣理解,所謂的患難夫妻其實也就是一種念舊之情?”
  “您是全球排名前百名的富豪,可是據我們所知,您根本沒有什麽能力,至今也不過是個小公司的職員,請問你憑什麽扮演好晉太太的角色?”
  “她不用扮演,她本身就是晉太太的最佳人選,也是惟一人選。”
  晉自懌迎麵趕上的就是這幅場景,這幫記者平時衝著他造新聞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找上他的老婆、女兒,他絕不能原諒。這些人不服氣西辭得到現有的一切是不是?嫉妒也用不著說出這種沒水準的話吧?
  他撥開人群,正準備發標,再一看,他樂了。根本不用他上場,被媽媽抱在懷裏的娃娃不安分地甩動著手腳,簡直可以說是對那幫記者拳打腳踢,雖然力道不大,但也成功地讓記者都不敢靠近,隻能遠遠地發問。
  他接過西辭懷中的娃娃,在她的小臉蛋上印上一吻,“謝謝你,娃娃。謝謝你在爸爸不在的時候保護媽媽。”
  “哪有你這樣教育孩子的?你會把她教壞的。”西辭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她可不希望娃娃被他寵成一個小霸王。
  這兩年或許是有娃娃的關係,或許是在與晉自懌的相處中一點一滴看到了他的真心,她不再害怕麵對外界的言論。幸福靠自己去守護,一味地擔心害怕,到最後隻能將到手的愛全部毀棄,她不作這種差勁的投資。
  麵對現場的記者和鏡頭,她平和地微笑著,“對不起!娃娃要睡覺了,小孩子心情不好,你們別介意。”
  原本尖酸刻薄的記者看到如此婉約的女富豪反而覺得慚愧,晉自懌環視一周,用冷冽的目光將他們一個個瞪下去,西辭的好處是這幫長著勢利眼,還喜歡偽造新聞的記者永遠也不會懂的。就像丘虎落說的那樣,西辭可是全世界最厲害的投資人,她最大的業績就是對他這個老公進行了愛情投資。
  “咱們回家吧!要是沒照顧好你們母女倆,嶽父又要拿高爾夫球杆揍我了。”在西家,最有人權的是娃娃,接下來是西辭,最倒黴的就是他這個半子。
  西辭不好意思撇下眾多記者就這樣離開,她決定說些什麽,雖然她將要說的話可能他們都聽不懂。
  “對於你們的提問,我惟一可以說的就是:我相信一元錢的硬幣一天天地累積,總有一天會積累成相攜此生的幸福。”
  抱著女兒,晉自懌牽著西辭的手走向自己的車。夜色中,兩枚銀色的戒指見證著他們彼此的誓言。
  愛,本來就是一種積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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