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風遷徙:萬有引力

(2009-02-01 14:44:50) 下一個

  【遭遇香車美人】
  1
  孫嫻二婚之前,約了姐妹們一起吃飯,因為她馬上要嫁的是一個據說挺款的哥們,所以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幫她省錢,指定去豪門。
  酒過三巡,一群年近30的女人就十分的沒有氣質起來,我那會兒大概真是酒後吐真言了,指著孫嫻的鼻子嚷嚷:“奶奶的,老娘他媽的最不待見的就是你!”
  朱晶晶和夏新在旁邊笑得那叫一個春光燦爛,還拍著小手起哄:“魯嶽,這話你得說清楚了,為什麽不待見我們孫美人?”
  為什麽?我為什麽不待見孫嫻?她人美氣質好讀那麽些年書也沒把腦子讀腐朽了,一幅賢良淑德允文允武的樣子,多少男人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從前糟蹋了一個大好帥哥生下一個未來的大好帥哥不算,後來說是感情破裂馬上又糟蹋了若幹帥哥,最後金盆洗手還撈著了一個金龜,和金龜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總而言之言而總之肚子裏又懷上一個將來的帥哥了,這樣子的好命!還不把我這樣眼看著奔三卻始終碰不到良人的清秀小佳人活活氣死!!
  我嫉妒啊!嫉妒得要死!所以我站起來,慷慨悲壯:“代表全天下不被帥哥重視的女人鄙視你!”
  聽完我的話,夏新點著頭,也站起來:“孫嫻,代表國家的晚婚晚育政策鄙視你!”
  朱晶晶於是總結陳詞:“你這個禍水!”
  ……
  那個禍水是唯一清醒的一個,沒辦法,她現在是一屍兩命,基本上就如她家的金龜勞勇說得那般——“是我們家的大熊貓”,大熊貓啊!早些年的時候,打死人抓不到那還不用償命,打死大熊貓可是天涯海角也要被抓回來償命的!
  所以大熊貓站起來了,我們就都坐下去了,我們三個,論長相加在一起不如她美,論財產加在一起不如她多,論老公加在一起也不如她多,論兒子加在一起還是不如她多——這樣子的人比人氣死人,要錢沒錢要臉沒臉要身材沒身材要男人沒男人還混個P啊!此刻隻能抬起我們高貴的頭聽她用軟得發膩的聲音訓斥:“你們啊!我先說你魯嶽,你好歹也是書香門第開口閉口你媽我媽他媽,你奶奶我奶奶他奶奶,也難怪十個男人就該避著你了;再說說你,夏新,瞅你名字挺出名的,怎麽這麽沒出息,結婚這麽些年愣是沒結出個果來,知道的說你事業為重,不知道的還指定以為你什麽功能不健全呢?好了,我說晶晶姑娘,你已經是你家妞妞的娘了,麻煩你不要再同這兩個不經事的小丫頭摻合在一起好不?”
  說完又慢悠悠的坐下,還特意的撫了一下肚子,那副誌得意滿的神情害得我又生出了劫富濟貧的俠客情緒:“我靠你一萬遍!你個孫禍水!把你的大兒子給我吧,反正我也沒有男人!”
  說完當然是被其他兩個女人群毆,孫嫻的大兒子宋定韜是大家的寶貝疙瘩,當年她離婚,她媽都勸她不要孩子了,是我們三個姐妹死活掉著眼淚指天發誓將來有我們一口飯吃就有小韜韜一口飯吃才讓她們下定了決心爭取孩子的撫養權。
  ……
  也許是昨夜和她們喝酒唱歌玩得太晚,第二天早上我竟然沒有聽到手機鬧鈴,醒過來一看隻剩十分鍾,於是第101次在心底詛咒懶人方式為什麽隻有三遍鈴聲!穿衣服刷牙洗臉統共用了五分鍾,到樓下開車時心裏還在琢磨著我又要怎樣的假裝在領導麵前抱怨路況了。
  但是這年頭大概是真的勞動致富了,半年來小區裏新增的汽車那叫一個多,我看我的汽車前麵停得歪歪扭扭而且剛好把我可以出去的路堵住的那輛雷克薩斯,全身的血液就往腦子裏湧!!!靠他一萬遍,哪個大腦得關節炎小腦缺維生素的家夥停出來的車,再看看手表,不早不晚,8:30,上班時間!心就開始滴血,隻好拿起電話,往辦公室打電話:“喂……哎,許工您早,我是小魯啊……你好你好……這樣的,我媽昨天晚上胃不舒服,我陪她去一下醫院,上午就請假了,您幫我跟寧處他們說一下……噢,謝謝謝謝……不要緊的……好,再見。”
  打完電話,我對著天空雙手合十:“老媽對不起,我今後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天爺,你聽見了啊,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不許懲罰我媽要懲罰就懲罰我好了。”
  因為從小被教育得太好,立誌成為四有新人,什麽社會主義的接班人,什麽五講四美,什麽事業心公德心,所以我對著那輛橫行在我麵前的霸王車無可奈何,明擺著的,如果我摁喇叭把車主給摁出來,估計我會被樓上砸下來的香蕉皮西瓜皮外加洗腳水扔死;如果我選擇踹這個車子一腳,看看著小車,鋥亮的外表,醒目的淩誌車標,再看看我自己那輛別扭到死的三菱老吉普,明顯的下不了腳啊!荷包空空的人是沒有人格的,我從車裏認命的把筆記本拿下來,告訴自己:一定要賺錢,一定要賺錢……
  既然沒事,就混到老媽家裏去騙吃騙喝,媽媽對我這個時候到來十分奇怪,我當然要用另一個謊言去圓前一個謊言:“早上起來胃不舒服,請了半天假。”
  換來她十分關心的臉:“叫你好好吃飯,要不還是住到家裏來算了,又不是住不下,幹嘛一定要逞強住在外麵?我給你熱個牛奶,蛋糕吃不吃?”
  “吃吃,媽你真好!”我撒嬌,不過我可不願意住回家來,家裏的大嫂太恐怖,用夏新的話形容,那是:集天下惡嫂嫂之大成!想當年我大義凜然的貸款買了自己的單身公寓還不是怕了她常常掛在嘴上的那句:小嶽你怎麽也不交點飯錢給爸媽?說起來你的工資還比你哥高呢?
  我在心裏靠他一萬遍啊一萬遍,給她兒子也就是我侄子每年的壓歲錢就不是個小數目了,加上我陪媽媽出去從來都是我付賬,還時不時地給侄子買這個買那個,哪點頂不上她和哥哥每個月交給媽媽那可憐巴巴的300塊錢?!
  說到底,無非是看著我住在家裏三室二廳的房子就沒了書房,所以等到我硬氣地搬出去住,我那間當年親手布置的閨房立馬搖身一變成了書房,如今我要真想回來,住哪裏去呢?!
  爸媽是沒辦法,哥哥葉曾經對我說:“小嶽,哥沒什麽能耐,現在虧待你,將來你出嫁的時候哥一定好好幫你置辦。”
  其實,有他這句話就成了,這世上沒能耐妻管嚴的男人多了去了,我還不至於為這個和他這個血親翻臉,所以小手一揮,千軍萬馬不在話下:“沒事沒事,我怕媽嘮叨呢,這下子自由了!”
  自由啊!就是常常遲到,想起這個,忍不住繼續詛咒那個可惡的懶人方式!
  下午上班,許工很熱心地詢問我媽媽的“病”情,我打著哈哈:“沒事沒事,就是胃炎,老毛病了。”說完心裏不免自我辯解:胃炎誰都有啊誰都有,媽,我對不起您!
  寧處找我的時候快下班了,他仍然是那張憂國憂民的臉,踱到門口,中氣十足:“小魯,你來一下。”
  我乖乖的跟上去,覺得自己170身高的女人跟在一個168身高的男人後麵十分的詭異,低著頭踏著小碎步很有點像當年的太監跟著娘娘,想到這裏就鄙視自己,比什麽不好去比太監,雖然都一樣沒有那個什麽但好歹我還有那個什麽,這能比麽?!
  ……
  領導的辦公室到底不一樣,朝南的單間,還有沙發,我坐在真皮的沙發上不斷調整姿勢,直到差不多陷在裏麵,屁股上的細胞不斷通過中樞神經向大腦發射信號:舒服舒服真舒服——大腦又經過分析得出結論:當領導好,有權力有地位還有真皮沙發,最重要的是獎金比較多。
  在我羨慕的神思恍惚的時候,寧處清了清嗓子:“小魯,你上次那個餘熱發電的項目做得怎麽樣啦?”
  “送審稿已經拿出去了,在等業主那邊確認是否要召開評審會。”
  “哦,這樣的話,最近新農村建設那塊有個農村集中供水項目要上馬,要做個論證,你看看手頭的工作理一理,能不能接下來?”
  我腦子裏火花一閃:新農村的工作都是政治任務,做好了不表揚做壞了要批評,估計時間又會很趕——本能就想回避:“寧處,您看,我手上還有上半年的年報沒做好,公報那塊也在等著,還有省裏麵最近下了幾個水功能區劃調查的文件,恐怕也不是很空啊!”
  “這些事情先放一放嘛,先把那個項目做下來,明天他們會有人來和你談,價錢麽,不低於15萬,具體你自己定,合同簽下來了你就先跟項目這塊,其它的事情可以交給小年輕們做。”
  我隻好低著頭說:“噢,那好。”說完站起來離開內心無比鬱悶:交給小年輕們做!難道我已經不年輕了嗎?我還沒到30歲啊!
  過一會兒又開始自我安慰:也好也好,15萬12%的提成就是1萬8,一個月做1萬8也不算太差,還蠻對得起自己的荷包的。

  2
  從前,你要說全國的公務員們我最佩服的是什麽單位?我會毫不猶豫地說:鄉鎮上的。為什麽?因為他們工作在基層兢兢業業需要直接麵對人民群眾還必須掌握大量信息。
  那一天以前,我一直是這樣認為的,鄉鎮上的幹部樸實啊!個個都是孔繁森,人人爭當焦裕祿,可是那一天當我坐在辦公室裏,看著門被人一把推開,大大咧咧走進來四五個大男人,手裏捏著香煙,到我麵前,雖然帶著笑容卻一點不讓我溫暖,我的心情怎麽也high不起來,很想問他們:哪條道上的?
  不過受黨教育那麽多年,我還是端起笑臉:“請問,你們是?”
  “哦,跟你們寧處打過招呼的,我們是烏溪鄉的。”
  “哦,您好您好,請坐,都請坐。”我給他們泡茶,背對著他們,表情十分扭曲,最討厭抽二手煙。
  轉過身,又是春光燦爛,我繼續笑:“請問怎麽稱呼?”
  “哦,對了,”打頭一個40來歲,保養得還不錯,長得也不算差,就是眼神太淫穢,我都不敢盯著他看太久怕影響我的心理健康,他拿出一張名片,“我是負責這塊的副鄉長,我姓焦。”
  接過名片,看看,果然姓焦,難怪這麽長得這麽淫蕩,然後在抽屜裏隨手拿出一張填著過期手機號碼的名片遞過去:“焦鄉長,您好,我是魯嶽,您叫我小魯好了。”
  他還真不客氣,馬上叫:“小魯,我以前就知道你們係統裏有個魯工很厲害,想不到這麽年輕漂亮,哈哈!”
  跟著他的幾個狗腿也在邊上笑,我估摸著他都很想摸一把我的臉蛋繼續笑,所以很友好地提醒他:“焦鄉長,我們係統裏姓魯的工程師有9個。”
  “哦,小魯你行的。”他當真拍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好你哦!”
  天哪,好想洗手,好想吐。
  ……
  那次談判算是十分的不成功,他們對於我18萬的開價覺得不可思議,很直白地嚷嚷:“這不就是走個形式嗎?小魯,你這樣太不上路了,這個麽我們定個合同,你們隨便做個本子給我們,就算我們論證過了,反正這樣的項目屬於省裏麵的專項,是新農村建設的配套工程,就算你們同不過我們也是一定要上馬的,還要那麽多錢,何必呢?大家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這樣的人見多了,我早就知道什麽法律法規再說也是枉然,隻好推托:“您看,焦鄉長,我呢也是做實際工作的人,論證項目的價位呢主要還是領導說了算,要不我幫您把寧處請過來,你們自己談一下,領導拍板就是免費我也會盡心竭力的。”
  “好好,快打電話。”
  寧處走到哪裏都是慢悠悠的樣子,我曾經私下裏對姐妹們說起這位領導,認定他家是賣諾亞方舟的,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會怕。
  頭頭一出現,我們就靠邊,領導到底是領導,先問我:“小魯你給他們開了個什麽價位?”
  “18萬,寧處,您看,取水量那麽大,集水麵積小,地質構造複雜,不算貴啊。”
  “真是的,你不知道焦鄉長是我的朋友嗎?對別人這個價格不算貴,對老焦怎麽能這樣?!”轉身對著那位姓焦的同誌,“老焦,你怎麽還這麽年輕?這樣不好吧,外麵的女人都被你迷倒了你家老婆要沒有安全感了,等下到我那裏喝杯茶,晚上一起吃個飯,平時約你總沒有空,該不是把我這個朋友忘記了吧?”
  “哪裏哪裏。”
  “關於價位麽,反正最後付錢的也是業主單位,你幹嗎這麽省錢呢?再說現在做這個麻煩啊,部裏查、省裏查、市裏查,這個規範那個條款,還要幾個高工審稿,小魯這樣的小年輕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工地呢,我看這樣麽好了,15萬,你不要再說了,這個價格也別跟別人說,我們自己知道,嗯?”
  ……
  等到寧處長拉著焦鄉長的手領著那幾位自始至終我不知道是誰的人走出我的辦公室,我對寧處的崇拜到了極點,高手都是深藏不露的,鈔票和他的想象中一分不少還賺了大大的人情,牛人啊!
  牛人寧處第二天對我說:“那個承辦的業主據說把市裏80%的鄉鎮都吃下來了,專做供水這一塊,你這次好好合作,以後別的鄉鎮拿過來都讓你做,將來你就要請單位裏的人吃飯了。”
  我千恩萬謝出門,對領導的話領會精神,就是如果這個項目做得好我就好處大大的有,做得不好就別指望他給我好臉色看,所以我哪裏敢有半點耽誤,先去打電話,簽合同再說。
  電話號碼是昨天那位副鄉長留下的,說找小王就可以了,我照著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女聲,聽起來那邊氣氛很活躍因為笑聲十分響亮,她幾乎是喘著跟我說:“喂……喂……”
  “您好,我找小王。”
  “小王?我們這裏沒有小王啊。”
  “啊?你那裏是不是升業發展公司?”
  “沒錯啊。”
  “你們是不是烏溪鄉農村供水工程的承建單位?”
  “對啊,我們公司剛剛吃下了全市80%的農村供水項目,怎麽啦?”
  “昨天烏溪鄉的焦副鄉長來我這裏,讓我打這個電話聯係小王,我是給您們作論證的魯嶽。”
  “哦,我明白了,等下。”聲音變輕,估計她拿手捂著電話,“王經理電話。”
  電話再被接起的時候對方變成了很好聽的男聲:“您好,我是王耕升。”
  我本來不想笑,但那一刻“撲哧”一聲笑出來,昨天的焦副鄉長大名焦自立,如今來個王更生,倒還真是絕配,不過很快意識到自己的不禮貌,清清嗓子:“您好,我是魯嶽。”
  ……
  和更生談話就是比自立舒服,聲音好聽,說話也爽快,本來我打算上門服務到他的公司簽合同,他卻說第二天會來我辦公室簽合同,如此甚好,省了我不少力氣,說好時間,掛斷電話,開始想象一個月後領獎金的幸福場麵。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的時候那輛可惡的雷克薩斯又出現了,照舊沒有停好,我根本沒法停到我買下的車位上去,是可忍孰不可忍,打電話給社區保安,當時我氣焰十分囂張:“……我付錢買車位就是為了讓別人正好堵住我的路嗎?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要我等等,等到什麽時候去?收錢的時候你們怎麽不等等……”
  最後,兩名保安大哥出現,繞著雷克薩斯和我的破三菱轉圈,轉了半天對我說:“我們也不知道這輛車是哪一戶業主的。”
  火大啊!!!!
  火大的時候容易做出不計後果的事情,譬如殺人,譬如分屍,還譬如,一下子坐進汽車裏把喇叭摁得應天響——
  結果是,樓上的窗子一扇扇得打開了,可愛的勞動人民一個個探出頭來,有人在迷惘,有人在唾罵,有人在看戲。
  良久,一個男人施施然地走過來,看見他的時候我的內心馬上分裂成兩派,一派說:“不是他不是他,他不是雷克薩斯的主人。”另一派說:“太帥了太帥了,男人長成這樣太對不起占地球上一半的女性了!!”
  總之,我臨陣倒戈,看著他眼睛裏麵都是粉紅圈圈,目瞪口呆中聽見他說:“摁那麽響你太過分了,不會叫保安嗎?”
  然後眼睜睜看著他把車子停好,又走開,才猛地想起來:是保安說不知道這是誰的車我才會這麽幹的!
  我在發什麽花癡?!
  可是那之後我腦子裏不斷想起一句形容女子的糜豔的詩詞:行走時香風細細,坐下時淹然百媚——這話連孫嫻都當不起,我卻在一個男人身上看到了,行走時那般施然不著旁人,停下又別具風姿魅惑眾生,搞得我注定當晚失眠!!

  3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態,平時最喜歡把帥哥掛在嘴邊與人分享的我沒有把這一場豔遇告訴姐妹們,獨自收藏起來。
  我住的這個小區屬於市內條件很好的社區,當初買這裏就是因為據說大量的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都喜歡住這裏,我也指望近水樓台先得月,就是得不到月,提高一下自身檔次也是好的。
  小區裏麵名車是鱗次皆比的,我卻獨獨對那一輛雷克薩斯上了心,第二天早上出門又看一眼,感覺一下帥哥的餘威。
  上午去單位不算太忙,掛在QQ上與一群腐女暢談人生,後來幾位大媽級聊起帥哥,說的那個天花亂墜唾沫翻飛,我終於沒有人住心裏的小小衝動,悄悄地大膽地將雷克薩斯帥哥供出,立馬之間應者雲集,強烈要求我用手機偷拍,我有小小的得意和小小的自我安慰:不是我要偷拍你是人家讓我偷拍你……
  下午我等著那名聲音很好聽的王更生同誌來簽合同,等了半天等來一位笑容陽光但是聲音明顯不對的年輕男子,開口問我:“是魯工嗎?”
  我點頭,他繼續笑,露出八顆牙齒:“我是升業公司的,我們王經理讓我過來簽個合同。啊,我叫丁凱。”
  “噢,請坐請坐。”
  合同文本是早就打印好的,最重要的問題無非是時間和價格,而這兩樣都是一早與鄉裏麵定好的,所以簽合同的過程很快,他粗粗翻看一下,就從包裏掏出公章,我倒是很少遇見這麽爽快的單位這麽利落的員工,提醒他:“要不要帶回去給你們領導看一下?”
  “王經理說隻要時間上麵不拖拉,其他都不是問題,我把公章帶來就是希望能速戰速決。”
  “哦——”感覺上麵這是一家效率的公司,可是這樣的公司我至少應該聽說過啊,真可惜一點都不知道,“你們公司辦事效率真高。”
  “那是,我們在這裏注冊成立分公司不過兩三個月,目前已經上馬不少項目了,總公司在上海,升合實業魯工聽說過嗎?”
  “哦,原來是那家,我有你們總公司的股票。”
  合同簽完,對方給我們現金支票,算是第一期資金,然後握手,我就開始忙了。
  丁凱是個很有意思的大男孩,甫一認識就侃侃而談,我第一次去現場,讓他帶路,一上車他就嚷嚷:“哇哇,魯工你太強了,女人開這樣的車,崇拜崇拜!”
  我笑笑,他的反應太正常,凡是看我開這車的基本都是這個狀態,我被他們敬仰得太高以至於不好意思說明隻是因為當時這個二手車比較便宜,轉而說:“我們做這行常常跑工地,有時候往山裏走太柔弱的車禁不起。”
  “對啊,開車就是要開這樣的車才舒服,我們王經理開一輛x5,也是很拽的。”
  “哦,有錢人。”
  “經理人不錯啊,本來今天他也要去現場呢,臨時有事。”
  又是臨時有事,我記得上次簽合同那天丁凱也說王更生同誌臨時有事所以讓他來,看起來,這位開著x5的款爺不是一般的忙呢,於是我腦子裏就自然而然的朝不正常的方向轉:二奶三奶四奶,忙不過來,也對啊,X5,能不累嗎?
  其實說是現場,根本就是一片荒地,這項目到目前為止還是紙上談兵,我站在一片山林之間看溪水潺潺,覺得把這麽漂亮一地方毀了造一座現代化的工廠出來是件很不地道的事情。
  粗粗走走,有些地方灌木叢太茂密居然還要鑽過去,站在半山腰的時候對著圖紙看一下,轉頭看丁凱,他早就氣喘籲籲,撐著腰靠在樹上:“我……這地方……太……那個了……”
  “你休息一下。”拋給他這樣一句話,看看他那西裝革履的樣子,這是來實地查勘又不是去相親!
  一圈跑下來,照片拍好,決定收工,看看身後那位,突然有了逗他的心情:“小丁,要不要我背你下去?”
  想不到他大約是真的走累了腦子不靈光了非但沒有把男子漢的架勢擺出來連害羞掙紮一下都沒有直接衝上來說:“太好了!”
  我靠他一萬遍,補上一句:“你做夢!”
  他嘟囔:“跟經理一樣先給人吃糖再把糖拿開,過分。”
  娘的,這是不是男人啊?!
  在山上跑了半天我還要做車夫送丁凱回公司,那地兒還不是一般的偏,我一邊踩油門一邊就鬱悶,提成不變油錢是要我倒貼的,關鍵是身邊的男人剛才跟個娘們一樣天真可愛的行徑,讓我連一點幻想空間都沒有,老女人啊!是喜歡深沉穩中的男人滴!
  車子到他們公司不遠的路口遇紅燈,丁凱忽然喊:“呀,經理!”
  我順著他抬起來的手望過去,一輛銀灰色的寶馬X5正在橫穿馬路,深色的車膜讓你對裏麵的一切都看不清楚,我於是越加懷疑這樣的布置是為了讓別人無法察覺車內的一切,腦子裏十分不純潔地想象著夜色中無人的角落汽車在動,還有那些奇異的聲音。
  後來丁凱推了我一把,才把我推清醒了,又錯過一個綠燈,隻好繼續等,後麵的汽車都在發飆,我也在發飆——搞輛X5你拽啊!?
  人就是這麽奇怪,譬如我看見了雷克薩斯男的美就可以忽略他言語中的輕慢,而這位素昧平生的王更生同誌因為幾次這樣那樣的原因不得相見就成了我心目中根生蒂固的大腹便便性好漁色的中年男子,雖然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醇和,但我的偏見還是如此沒有緣由。
  偏見一旦形成,確實很難改變,譬如隔了幾天丁凱打電話來詢問進度順便鄭而重之的請我吃飯,他說:“魯工,我們經理說幾次都被事情耽擱了很想請你吃頓飯看看是不是方便?”
  我想也沒想就拒絕:“很忙啊,如果你想你們的項目我加快速度的話最好不要打攪我。”
  他悻悻地說好然後掛電話,我也知道我這樣十分的不給他麵子,但是同誌們啊,我可不想屁顛屁顛去吃飯然後那位經理又一通電話打來說對不起家裏臨時有事。
  說到底,我想起夏新的一句話:“最不待見公私不分的人。”
  項目做了兩周的時候,因為對工藝流程產生了疑義,我給丁凱打電話:“丁凱?我是魯嶽。”
  “哦,你好你好。”他答得很公式,聽起來像是在開會。
  “很忙嗎?我有點工藝流程上的問題要和你們探討一下,誰比較清楚這一塊?”
  “這樣啊,等等,我問下經理。”
  我等了一下,電話又被那位神秘的更生同誌接過去:“你好,魯工,現在我們在開碰頭會,等會兒我打給你。”
  等到電話裏傳來“嘟嘟”的忙音,我才意識到他這話說得雖然禮貌但是卻是多麽冷淡,哎,中年男人,我不就沒去吃飯嗎?
  中午時分,我在吃工作餐順便對著電腦大玩很沒有營養的QQ遊戲,電話聲大作,隨手接起:“您好,魯嶽。”
  “魯工?”
  “嗯,嗯?”
  “我是升業的王耕升,中午有時間吃飯嗎?”
  又是吃飯——在職場上碰多了,見到個母的就喜歡撲上去以吃飯為名行不知什麽實的男人——打個哈哈:“哦,王經理,我已經吃好了。”
  “真遺憾幾次都沒有碰到你,焦鄉長和丁凱都說你工作能力非常強。”
  “過獎了,做事情罷了。”
  “早上是說工藝流程有問題嗎?”
  “對,現在有時間嗎?”
  “啊?電話裏,也好。”
  ……
  這通電話至少改變了我對王更生同誌的一個印象,他辦事能力十分顯著,哪怕旁枝末節的小問題他都清清楚楚,我的疑惑在和他的談話中一一被解開,很詳細地得到解答。
  但是人麽還是沒看到,所以那天晚上我和另外三個女人在尤卡酒吧約會的時候不知覺就聊起了這個人,我很肯定地說:“肯定是滿腦肥腸!”
  朱晶晶捧著酒杯眯著眼睛,咬著嘴唇裝天真,夏新撐著下巴眼睛忽閃忽閃,孫嫻沒動靜,不過她們都同是說了一句話:“真可惜不是帥哥,多好的車啊!”

  4
  那天晚上還發生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當時我們四個人已經喝得七七八八,孫嫻忽然指著一個方向說:“帥,真帥!”
  我抬起我朦朧的眼睛望去,雖然看起來人的形狀已經有點奇怪,我還是馬上就發現了那個方向坐著就是那隻雷克薩斯極品。
  拍拍臉再拍拍臉,我有點清醒起來,其他三個女人都在對他打分,所以眼神是肆無忌憚赤裸裸地上上下下,我覺得自己應該矜持一點,所以捧起酒杯隔著玻璃偷看,另一隻手在包裏摸手機,摸來摸去摸不到,到最後終於爆發,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扯開包翻一通,等我把手機翻出來再抬頭,極品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於是我傷心到不知所措,居然口不擇言地伸手喊:“買單,聽見了沒有,買單!”
  ……
  人財兩失,後來我站在午夜的風裏後悔到要哭起來,晚飯我已經請客了呀,虧本啊!!
  虧本了就失魂落魄地回家,這時候最心疼的是買單的錢還是無緣再見的極品男我自己也不是很搞得清楚,坐在出租車上數錢,一張兩張三張……哎,日子怎麽就這麽艱難?!剛去過銀行沒幾天鈔票的厚度就減少了一大半。
  忙著數錢的人自然就會忽略窗外駛過的汽車,倒是聽駕駛員師傅說:“喲,這車不錯,100多萬呢!”
  我抬頭看看,車前燈正照著前麵一輛銀色的寶馬x5,心裏麵就又靠了起來,我跟著車估計犯衝,剛才在酒吧要不是聊起那位王更生,咱也不至於淪落到找手機把帥哥找丟了,這幾日我晚上睡不著都在細細思量,下次見麵一定要不小心摔在他身上,咱也不指望能和帥哥舉案齊眉,來個小小的親密接觸就好。
  神思恍惚地下車,我居然還記得問師傅要發票,自己都佩服自己,於是哼著小曲往電梯走去,午夜的電梯啊!我一站在裏麵看著反光玻璃,腦子裏那些從前無所事事看得鬼故事就一個一個冒出來,偏偏電梯還在5樓停了一下,打開門,門外一個人沒有,我的心就通通地跳起來,連酒都差不多嚇醒了,關電梯門那叫一個快。
  誰說酒能壯膽?誰說的?!
  到了9樓我用劉易斯的速度往家門口跑,怎麽都覺得身後跟著什麽東西,直到開門,再把門大聲甩上,靠著門背大口呼吸。
  呼吸的當兒,還真聽見門外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由近又及遠……
  我睡了一個很不安穩的覺,終於意識到在對帥哥的戀戀不舍和對未知的恐懼中我更重視後者,因為不斷的做夢都是洪水猛獸、哥斯拉吸血鬼乃至暗黑破壞神,背景一律的迷霧重重,我總是被困在電梯裏——所以早上我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出門,電梯下樓,開門前打一個大大的嗬欠,結果還沒打完門就開了,我終日渴望摔在他身上的男子站在麵前,而我的手正放在自己張得很大的嘴巴上……
  因為受到驚嚇過於嚴重,我忘記把嘴巴上的手放了下來,另一隻手卻很迅速地按了關門鍵——後來我想那天早上他眼睜睜的看著電梯門打開又關上,裏麵一個動作怪異眼神恐怖的女子,肯定受到的驚嚇比我還大!
  可是天啊,我不就是晚上睡不著覺拿這個男人來當作打發時間的YY對象麽,我從來沒有動過把他怎樣的念頭啊!為什麽要把我最難看的一麵那樣大大咧咧地擺在他麵前?
  為了昨晚的驚魂和早上的驚嚇,我決定去找一個相士看看我的命數。
  那天下午我本來準備偷偷給自己放假謊稱去工地看看,然後根據再BBS上麵得到的信息去找這個城市某條尚未被規劃拆建的小巷子裏麵的那個瞎子開開眼,可是等我坐上車,還沒發動,電話就響了。丁凱那種叫人忽略也難的笑聲朗朗而來:“魯工?現在忙不忙?”
  “還好還好,怎麽?”
  “我們經理想請你來工地上看看,我們正準備正式開工。”
  “啊?不是我的論證還沒結束麽?”
  “這個?進度是經理掌握的。”
  “這怎麽行?萬一我論證出來有問題呢?萬一地點並不合適呢?萬一你們的取用水根本得不到保證呢?萬一到時候影響第三者?萬一引起糾紛?到時候怎麽辦?……”
  我咆哮了大約1000種理由,電話對麵一直沒了聲音,我氣憤的“喂喂”了兩聲還是沒聲音,估計信號不好,所以就拿著電話罵了幾句:“個狗娘養的中國移動,老娘好不容易一口氣說那麽多有理有據的話居然給我玩沒信號……”
  話沒說完,卻已經有聲音傳來,不是那位八顆牙的陽光牌娘娘腔,換成了我心目中的猥瑣牌X5,他說話,聲音很慢很冷靜:“不是沒信號,是我覺得你說得很有道理。”
  “本來就沒錯啊——”我剛登鼻子上臉,馬上聽到他接下去的話,“可是魯工,你也該知道什麽是長官意誌吧,在這行做,這種事情難道看得還少嗎?”
  我鬱悶,可是無話可說,看看手表,對著電話說:“那麽,我三點到那裏,行嗎?”
  “好,不過今天開車要小心,前幾天下了雨,路不太好走。”
  “謝謝,不要緊。”
  把車歪歪扭扭地開到現場,我幾乎要虛脫,上山的一段路是那種泥濘的黃土路,前段時間下雨哪裏還能開?正想抱怨幾句,丁凱已經迎上來:“魯工,你來了?路很難走吧?”
  我點點頭,朝他身後看去,一個男人低著頭走過來,到我5步遠的地方一抬頭,我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隻有那隻早上關電梯門的手抬得很高指著他:“怎麽,怎麽,怎麽會是你?”
  天哪,給我一塊凍豆腐讓我撞死吧!早知道王更生同誌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雷克薩斯,他請的每頓飯我都去啊!!
  有那麽一瞬間,我發現他的臉也沒好看到哪裏去,不過很快就多雲轉晴,換上一張很紅桃K的臉,走過來,對我說:“謝謝你能來現場指導。”
  那個時候,我的大腦內存和CPU占用率都很高,所以一般的思維程序都跑不起來,隻知道傻乎乎的跟在他身後,歎氣。
  這回我用不著等到對眼前的帥哥審美疲勞再去尋找新的YY對象了,我往後大概隻需要乖乖的離他遠點就行了,要不然我麵子沒了裏子也看不見了。
  最近做人怎麽那麽衰呢?我覺得去看相勢在必行!!
  現場當時隻是造了簡易的工棚,一些民工已經住進來,王更生帶我走到溪邊上,轉頭問我:“魯工,你認為這裏的取水量夠麽?你知道供水項目這是最重要的。”
  我看見他回頭馬上低下頭像個認錯的學生,主要是不希望他發現我花癡的目光:“嗯……那個……豐、平水年供水倒還不成問題,但是如果遭遇長期幹旱恐怕這裏的地形和集水麵積不能滿足你們的需求。”
  “哦?那怎麽辦?”
  “這樣,我看過了,隔山正好是烏溪水庫,目前僅負責一個中型灌區的灌溉和防洪,而那個灌區的大部分田地已經被他們鄉裏麵征用作為工業園區了,你了解我的意思嗎?”說到我的專業了,我也就不客氣地抬頭看他了,真好看啊,爽!最好再問我幾個問題。
  沒想到他卻不說話了,又轉過頭去,對這山那邊望了一會兒,才慢悠悠道:“你說得不錯,我也想過,可是……”
  “改變水庫功能很困難?”
  “對,鄉裏麵的要求很不容易滿足,我探過焦鄉長的口風,恐怕……”
  “王經理,其實也並不是做不到,對於鄉裏麵做一些補償,你們的項目上麵到時候會給予撥款,隻怕你們也是考慮到這個才來搶這塊蛋糕,跟長久的利益比起來那點補償算什麽?”
  他點點頭,又回過頭來:“不錯,你很專業,謝謝你。”
  又是謝謝,不過還好這次還算真誠,哎,不過你一真誠你的眼神殺傷力太強我受不了啊!這家夥真是——禍害。

  5
  在工地上呆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已經是傍晚,丁凱過來問:“王經理,正好魯工在,晚上要不要訂飯店?”
  我心底雀躍但是表情嚴肅,擺擺手:“算了算了,這個時間開車回家吃飯正好。”
  但是王經理作為領導自然有他自己的決斷:“要請的,擇日不如撞日,魯工,我希望你不要再拒絕。”
  呀呀,這人會讀心,我正在想不拒絕看起來不矜持拒絕的話又不符合我自己的心情,這下多好,共進晚餐呀,雖然有個電燈泡,不過我這樣心平氣和的女子已經十分地滿足了。
  所以狀似下了很大決心地點點頭:“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那家飯店我從來沒去過,說不上上檔次不過很有一番風味,尤其是作裝飾用的盆景十分別致,我掏出手機作出拍盆景的樣子,“卡”一聲,盆景是主角,背景是男人,看看照片,心底十分滿意。
  丁凱在邊上湊熱鬧:“魯工喜歡盆景?”
  “啊?不是啊。”腦子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所以照實供出,馬上看到王更生同誌的一抹疑惑的眼神,後腦中央立時警鈴大作,自圓其說:“我爸爸很喜歡。”
  ……
  飯吃到一半,丁凱的女朋友打來電話,他支支吾吾、甜甜蜜蜜了半天,掛電話,用十分可憐的眼神望著他的領導:“王經理,小薇要我過去一趟,那個,我能不能先走?”
  他點頭,說:“去吧。”
  可是丁凱並沒有走,眼神比剛才更加可憐:“那個,她現在在薑村,那個,經理,那個,車……”
  我坐在位子上輪流看他倆的表情,王更生同誌略微挑起一邊的眉毛,具有危險的誘惑力,丁凱麽一臉的小媳婦,不過如果不知道他的性子隻怕也會覺得這男孩還算不錯,我的眼珠子左左右右忙得要命,到最後把自己頭都轉暈了,才聽見他回答:“拿去吧。”
  寶馬X5的鑰匙,長得原來一點都不囂張。
  電燈泡的離開是女朋友的召喚還是經理的不留?這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課題,但不是最重要的課題,最要緊的是:現在,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且孤男還沒了交通工具!!!
  不過那一時刻我大概是淑女病犯了,一下子窘迫起來,沒幾分鍾站起來說:“嗯,那個,王經理,我看也差不多了,要不……”
  我的話沒說完,他也站起來,說:“好,走吧。”
  哎……他就不能挽留一下嗎?這一桌的菜,我喜歡的鴨舌頭還沒有吃完呢,哎……
  結賬,出門,我呆了幾秒鍾猶豫要不要邀請他坐我的車回去,但是考慮到既然他沒有表示出和我一個小區的樣子,我還是裝不知道的好,揮揮手告別:“謝謝您的款待,我先走了。”
  走出幾步,他在背後慢條斯理地說:“不帶我一起回去嗎?”
  哇!天籟啊!
  坐上車,CD裏麵正好是法文歌《一對老戀人》,聽起來十分的安靜閑適,沒話找話:“王經理也住在梅林陽光?”
  他沒有回答,我就想抽自己嘴巴,這不是廢話麽?!正想要不要馬上動手實施呢,他又開口了,如此地慢半拍:“17幢906。”
  嗯?啊!17幢906!和我隻隔了一戶。
  “真巧,我在904。”
  “嗯,知道。”
  “你怎麽知道?”
  “昨天晚上回家我就在你後麵,看著你衝進門呢。”
  “電梯明明是隻有我一個人上來的。”
  “我走的樓梯。”
  “……”腦子裏麵空白了,白白的做了一晚上的噩夢,原來不過是自己嚇自己。
  一時無語,冷場半天,忽然聽到他問:“你怎麽看見我就想看見鬼一樣?”
  這個問題,我要怎麽回答呢?是說我真的以為他是鬼,還是說太帥了我有點害怕,或者說我自己太衰沒臉見人,又或者說其實我巴不得天天看見他這個鬼現在的樣子不過是害羞?
  要怎麽說呢?
  到樓下還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默默地停車,默默地進電梯,心裏麵打著小小算盤:和極品一個小區還是鄰居,如今也算相識一場,共進晚餐,日後不出岔子的話常常可以看見香車美人,算起來,老天爺對我已經很厚待了。
  很奇怪,他按的樓層是5樓,到了那裏,對我說:“有個朋友住在這裏,我去看看她。”
  我點點頭算是告別,電梯門一關上就裏就犯酸,什麽朋友啊?!女人就女人麽,憑我女人的直覺就知道這裏有貓膩了,有什麽好掩飾的?
  但是,我明明在感謝老天,這會兒酸什麽呢?搖搖頭,對著電梯裏的鏡子拍拍自己的臉:魯嶽,清醒,清醒一點兒!
  我的精神療法十分奏效,當晚睡得很好,關於極品是我的鄰居這樣可以帶來大量後續幻想的問題和5樓可能有一個美人的話題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內,看看《絕對小孩》,笑一通,無夢到天明。
  睡得好最大的好處就是精神氣爽,而且心情絕佳,走在走廊裏都覺得自己雄赳赳氣昂昂,忍不住就哼起來:“太陽當頭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
  炸藥包唱出來的時候聽見身後有關門的身影,鬼使神差地轉頭,看見他正好抬頭,朝我一笑,當下被迷得差點撞牆,聲音就結巴起來:“厄……那個……早……早啊……”
  他走幾步趕上來:“正好,帶我一程,我到公交車站就好。”
  “門口有很多出租車啊。”我向毛主席保證我這麽說的時候絕對不是因為嫌棄他而是很自然地認為他都已經是這樣一家公司的主管經理了,還去搭公車不是掉身價麽?再說了,這年頭女性解放公車之狼裏麵難保會有一兩隻母的,他這樣的絕色坐公車不是成心給人家送點心麽?
  不過我的好意他顯然誤會了,略一點頭:“那就不麻煩你了。”率先走進了電梯,我跟進去,因為有不少樓上的住戶在,不方便解釋,幹脆一言不發,到樓下。
  出了電梯看看四下無人,追上去拍拍他的肩:“不是不肯搭你……”
  他轉過身來抱胸站著,斜挎的包看上去很有架勢:“魯嶽?”
  “嗯?”
  “不麻煩你了,真的,你不用內疚。”
  若幹分鍾後我還是在原地眺望那一枚遠去的美男,抬頭憂鬱,低頭憤懣,憋屈得很。
  一天的心情都不夠好,晚上夏新打電話來約我吃飯,我拿著手機才想起來昨天拍的照片,打開來看看那盆造型別致的盆景邊上他表情淡然,手指就不自覺地摩挲上去,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這樣的不對勁,像被燙了一樣一下子扔掉了手機,心跳很快,咬緊嘴唇,默默的哀歎一聲:我這年紀的女人,不應該這樣發花癡,看看就好了,看看就好了。
  夏新要給我介紹對象,她嘴巴裏塞著食物口齒不清地說:“人不錯,我家那位的同學,比你大3歲,你也29了就別挑了,反正都是湊活著過。”
  “嗯,那就見見吧。”關於相親我不是太反對,反正就是吃頓飯而且不用買單,這年頭單身女人多了我這把年紀不結婚也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如果能找到一個真正好的我也願意就此結束自由的日子。
  這一切,無非都是碰運氣罷了。

  6
  我已經好多天沒有碰到王更生同誌了,即使我早上磨磨蹭蹭在門口的貓眼裏看上100遍也看不到那個身影,90的門永遠是關著的,這樣子的情況持續了4天,我覺得自己的狀態很不讓我自己滿意,幹脆就買了一堆書看,靜心養顏,大約也確實對他並不是太在意,又幾天,倒也把他忘得差不多了。
  那個周末,根據夏新的意思相親,在惠家泰國餐廳,我因為單位臨時有事去得晚了些,到了那裏發現滿座的單身男性,難道這是相親餐廳?
  給夏新打了電話,才知道對方也還沒有到,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不多久竟然看到王更生和一名女子近來,一樣的光彩照人,進餐廳的時候連侍者都顯得特別的熱情,我就更忍不住讓目光追隨他們了。
  心裏麵,一點點的失落,不過不算太嚴重。
  許錦元這樣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我遭遇了極品,我也會說他品質不錯。身高175,穿著有些刻意的雅痞,言談舉止十分斯文,喜歡引經據典但卻不算高談闊論,醫生的職業也算得上高尚,最要命的是他居然拿出一塊蘇格蘭格子的手帕來擦嘴,這讓用慣紙巾的我十分的自卑。
  他說在英國呆過兩年,紳士的理論水平看起來倒不錯,實踐能力怎樣則需要考察,說到在英國所見所聞倒是十分的有趣,一頓飯吃得幾乎可以說是愜意。
  等我們結賬出門的時候剛好碰上那一對,女子挽著男子的手走得很嬌媚,王更生看見我,停下腳步打招呼:“魯工,這麽巧?”
  我微微笑,不知道該怎樣接下去說話,介紹身邊的人嗎?我隻是相親罷了,倒是許錦元很自來熟,與他握手:“你好,許錦元。”一張名片順理成章的雙手奉上。
  “王耕升。”他回遞,我好奇的瞟了一眼才知道一直以來自己都犯了一個錯誤,不是更生而是耕升,雖然念起來一樣但看上去就賞心悅目許多。
  大概是我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心,王耕升看看我,問:“我的名片怎麽了?”
  “啊?”呆了一下,還是笑笑,“沒怎麽,是我一直把你的名字搞錯了。”
  “哦,這樣,那以後別搞錯了。”
  閑聊幾句,大多是男人對男人,我和那位美女大眼看小眼,目測她的三圍然後想從那張精致的臉上看出動過刀子的痕跡,不過很可惜失敗了。
  離開的時候發現他們開的是那輛讓我嘔得半死的雷克薩斯,我的聯想於是展開來,5樓的紅顏知己,樓下的雷克薩斯……
  因為聯想太豐富,許錦元和我說的話我沒注意,直到他後來又問:“魯嶽,到底好不好?”
  我才驚醒過來,也不知他問得到底是什麽,胡亂點頭:“好,好。”
  那晚我沒開車他送我到樓下,遞給我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說:“到家再拆。”
  然後離開,我在樓下站了很久,拿著盒子怎麽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直到夏新給我電話,聽得出來她的聲音很興奮:“魯嶽,你表現很好麽,人家說滿意呢。”
  “啊——怎麽會?”
  “我早就說外麵的男人瞎了眼隻會盯著孫嫻那樣的女人流口水,看看,現在有品味的出現了。”
  “少來,那是因為孫狐狸死會了!”
  “總之,把握機會吧。”
  ……
  掛了電話我有點哭笑不得,相親見一次麵就能滿意嗎?!雅痞哥哥是不是太不挑不揀了?!
  準備回家的時候看到帥哥王走回來,隨口問了一聲:“女朋友呢?”
  他皺了一下眉頭:“她不是我女朋友。”然後又馬上問了一句:“男朋友呢?”
  我訝異了一下,用同樣的口氣回答:“他不是我男朋友。”
  然後兩個人就都笑了出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道:“這位同誌你好假。”
  他就回一句:“彼此彼此。”
  不多久電梯到了,一起進去,他按9樓,忽然有種默契的感覺,想想大約是朋友的味道,自然不做作,點頭之交,大致如此。
  告別的時候我大概說了一句:“晚安。”
  得到一樣的回複,覺得舒暢,當下進屋梳洗睡覺,連禮物也忘記了拆。
  許錦元第二天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對著一個模型發呆,無論我怎樣的改參數成果數據都無法做到合理,這讓我很頭疼,供水項目最重要的數據都需要這個模型來演算,如今模型不合理我前麵所做的一切都將前功盡棄。
  電話響起來,隨手接:“你好,魯嶽。”
  “是我。”
  我愣了半天,大概他看我沒反應才接下去說:“許錦元,聽不出來嗎?”
  我說:“哦,真沒聽出來電話裏有點不一樣,怎麽了?有事嗎?”
  “喜歡那個禮物嗎?”
  我又愣住,昨晚一進門將那盒子往桌子上麵一放就去洗澡,之後把這事情不知道拋去了哪裏,如今他問起我十分的不好意思,隻能敷衍:“恩,很喜歡,謝謝你。”
  “喜歡就好,晚上我來接你。”
  “啊?幹嗎?”
  “昨天不是說了嗎?你答應過的,忘了?”
  “……”
  “有個醫學界的派對,你做我的女伴。”
  “哦,那個,是啊,我剛才改模型呢腦子裏麵一團亂所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恩,這是種很好的工作狀態。”
  “對啊,那麽等下班你來小區接我吧,我要回去換衣服。”其實我是想回去看看那份禮物。
  “好,說定了,6點你家樓下等你。”
  5點半,梅林陽光17幢504裏麵傳出慘絕人寰的呼聲,如果有人偷窺就會發現我在房間裏團團轉,嘴裏念念有詞:“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辦?!我打開那個盒子,裏麵是一條鑲著碎鑽的鉑金手鏈,周生生的盒子,怎麽看都知道價值不菲,現在的問題是我剛才說禮物很喜歡,這東西拿著燙手,跟貪官受賄一樣必須要付出一點對方想要的東西才成,怎麽辦怎麽辦?!
  很想揍自己,昨晚怎麽把這茬給忘記了,如今可好,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就算我跟雅痞許真有發展也不該在一開始就拿人家手短啊,這往後還讓人怎麽全麵穩固家庭地位?
  不知所措了一會兒,決定做個誠實的孩子,有錯就改,換了一件絲絨的連衣裙,穿上幾百年不穿的高跟鞋,耙幾把亂亂的卷發,再塗一點唇膏,對著鏡子上上下下拋幾個媚眼覺得自己雖然和孫嫻有點距離但是遠看也是氣質美女,拿起包包出門去,對自己下達兩個命令:一是要承認錯誤不能繼續說謊;二是要給許錦元麵子人家好歹誠心誠意的破費了一番。
  關門的當兒又遇見極品王,他提著大包東西看起來很疲憊,看見我這副樣子眯起眼睛站住,我也就是多嘴那麽一句:“有事?”
  “恩,發改委那邊在催幾個項目的初設,設計院在等你們的論證結果。”
  “恩……模型出了點問題。”
  “……”他沒說話就是上上下下看了我幾眼,看得我心裏發毛,訕訕地解釋:“現在是下班時間。”
  “我不是催你,隨口說說罷了,樓下那輛車已經到了一會兒了,快去吧。”
  “哦,拜拜,回頭再聯係。”匆匆忙忙的離開,心裏有點慌亂,好像在做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其實根據合同還有一段時間,再說這是我的私人時間,我不應該愧疚啊!
  許錦元確實等了一會兒,不過他說:“才剛到,今天很漂亮。”
  我上車後馬上坦誠:“那個,許醫生……”
  “我覺得如果你認可我們在交往的前提,最好叫我許錦元,或者錦元,哪怕小元也不要緊,你不是我的病人,就像我不會叫你魯工一樣。”
  “好,許錦元,我想我需要坦白一件事情。”
  “說。”
  “昨晚我根本沒拆那個盒子,我剛才看了,太貴重,我覺得還是還給你比較合適。”
  “你可以扔了,我不收回送出去的東西。”他係安全帶,說話間麵無表情。
  “不是的,昨晚我真的是忘記了,關於這個我很不好意思,我是想說對不起,我覺得……”
  “一開始送這個不合適?或者是我們的關係沒有到這個程度?嗬嗬,其實你完全用不著有這樣的心裏顧慮,隻是個禮物罷了,我覺得你值得,所以就送了。”
  “可是……”
  “就當成今天陪我去應酬的代價吧,我並不指望你一開始就對我一見鍾情。”
  我無話可說,按照道理,相親對象如果在相親以後繼續見麵就是交往,如今我有種上了賊船下不來的感覺,而且似乎還是我比賊更沒道理。這件事情發生得如此詭異,讓我連連在心裏呐喊:沒天理!

  7
  派對都是無聊的,女人都是花瓶的,我後來揉著發酸的腳從電梯出來一步步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忍不住罵:“魯嶽你這隻豬什麽陷阱都往裏麵跳,豬啊豬……”
  罵得有趣的時候,906的門打開了,帥男一枚走過來:“回來了?”
  “恩。”
  “我在等你,想問一下是不是可以給我們一個初步意見,那樣方便我們立項。”
  我開門,對他說:“進來說吧。”
  很慶幸最近把屋子打掃得幹淨,而且麵前的是除了爸爸、哥哥、侄子之外難能可貴登堂入室的男人,給個好印象總是好的。
  給自己倒杯水,問他:“喝什麽?隻有綠茶和紅茶。”
  “開水就好了。”
  坐下來聊,我把目前碰到的狀況一一說給他聽,甚至還打開筆記本演示了一遍,表明我並不是有意拖時間,確實是程序上麵的一些問題:“王經理,你看,如果我不能得到比較精確合理的數據,我即使給你一個初步意見也是很粗糙的,最後還是會影響到你們將來的整體方案,你我都不想看到這一點。”
  “可是工程已經開工了,我們也很為難。”
  “這我是知道的,要不這樣我明天再去現場實測一次,看看能不能調整一下參數。”
  “麻煩你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正常的。”
  “明天上午我開會,下午我陪你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還是很方便的。”
  “那麽我讓丁凱陪你去。”
  “他——”我眨眨眼睛,“恕我直言他不行,上回在山上還差點讓我背下來呢。”
  “哦。”他抿嘴,“可是你一個女孩子……”
  “終歸不方便,不安全?沒事的,更荒僻的地方我也是一個人去的,沒什麽好擔心的,謝謝你了。”
  ……
  第二天幾乎是天蒙蒙亮就出門了,想想就覺得自己命苦,做項目的時候沒日沒夜聞雞起舞、挑燈夜戰,看圖紙,算數據,出報告到最後無非是為了那些些錢罷了。
  驅車到現場,我帶了儀器獨自去測量,跑一圈回到工地累得氣喘籲籲,那些民工也不過剛起床而已,我於是越發覺得自己淒慘:看看,比民工還民工我。
  準備上車走的時候看見一抹熟悉的銀灰色正麵駛來,我呆呆地站著,沒道理啊,看看手表也不過7點多。
  他停車走過來:“早上去敲你的門了,沒在,我猜你大概一早趕過來了。”
  “我們常這樣,習慣了。”
  “吃早飯了沒?”
  “沒呢,回去吃剛好。”
  “我在路上買了豆漿包子,一起吃?”
  “也好,謝謝。”
  努力的穩定自己的心跳,跟在他後麵走進一間工棚,隨便坐下來吃東西,也不知道是餓了或者麵前的男子秀色可餐,我覺得包子和豆漿口感分外的好。
  他吃完,說:“我還不知道你電話,一直都是丁凱聯係你,你告訴我,下次方便直接跟你聯係。”
  “138********。”報出一串數字,我也沒指望交換號碼,幹脆不問他了。
  “137********,我的。”他說一遍,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人不都是神秘的嗎?!他這樣隨口告訴別人不怕被人午夜騷擾?
  事實上午夜我根本沒有時間騷擾他,省裏有個臨時的會議我被派去開會,我大包小包地帶上項目用的資料,每個午夜就在省城的賓館裏開夜工。
  會議期間許錦元來過一次,說是也參加一個什麽研討會,看見他我還是高興的,人生喜事麽——他鄉遇故知。
  後來就和他一起吃飯、逛街,好巧碰上幾個同他一起開研討會的所謂專家,對方一律都是笑著問:“小許,女朋友?”
  他一般都是摟一下我的肩半真半假地說:“還在追求中。”
  我覺得他的這種方式非常讓我放心沒有額外的負擔,如果他死要麵子假裝承認隻怕我轉過身就會翻臉。
  我說:“許錦元,現在,我們還隻是朋友。”
  他說:“誰說不是呢?”
  夏新某天無聊居然也打電話關心我的個人問題:“魯嶽,和許醫生怎麽樣啦?”
  “就那樣唄,能怎麽樣?”
  “得了你,這年頭好男人不多難得人家肯專心對待你你就該見好就收免得將來錯失了忙不迭地後悔。”
  “你什麽時候說話跟繞口令一樣了?”
  “正經八百呢,別扯開去。”
  “沒感覺。”我那時候正對著電腦作最後一組參數比對,“而且我很奇怪我既不是美女也沒有滿腹才華他怎麽就能對我這麽有感覺我們才認識幾天啊?”
  “這我可說不清楚,愛情也就是姓邱的笨小子亂射的箭,姓月的老頭子手裏的紅絲線,天知道他們會不會一時工作不認真搞成這樣了呢?”
  “我現在知道了。”
  “知道什麽?”
  “你和你家那位敢情是因為人家工作失誤造成的,難怪看起來這麽不協調。”
  “你去死!”
  “收到,過50年就幫你兌現。”
  “哎……真沒感覺?”
  “暫時沒有。”
  “那他知道嗎?”
  “這有什麽不好說的?人興許也就是習慣紳士罷了,還指不定將來誰先撤退呢!”
  “也對。”
  回家的那天我正好把項目的初稿拿出來,一個念頭在腦子裏兜了半天最後我還是決定給丁凱打電話:“我是魯嶽。”
  “魯工你好,出差回來了?”
  “你怎麽知道?”
  “哦,那天和經理去你們單位才知道的。”
  “你們來我們單位?”
  “這樣的,合同的事情,最近有個什麽新的規定,我們去麻煩你們的財務幫我們另外敲章。”
  “哦,我以為你們催貨呢。”
  “怎麽會?經理交待了暫時不能催。”
  “現在可以催了。”我聽見他的話有點點的開心,無論如何那話對我有好處。
  “好了?”
  “初稿。”
  “謝謝謝謝,魯工你太厲害了,我們原來以為至少還要兩周。”
  “天天開夜工呢,不說了,我下班正好去設計院,順路到你們那裏把本子給你們看看。”
  “好,那我等你大駕光臨。”
  我有猜測到王耕升也會在那裏等,倒不是因為我幻想他會對我有什麽處於朋友之上的想法,而是我認為他的工作態度不允許他離開。
  不過我沒想到已經6點了他們單位居然還有這樣一大批人等著,所以當我走進大樓,看著那麽多人幾乎夾道歡迎一樣在辦公室門口望著我,心裏麵忐忑的一塌糊塗,腳發軟,心發慌,饒是我臉皮再厚,也不能叫人這樣看啊。
  好在丁凱來得是時候:“呀!魯工你總算來了。”
  我的臉皮有點發抖,聲音有點恐慌:“發生什麽事情了?這場麵太誇張了吧。”
  “哪有,今天經理生日,說了大家一起去happy,可是你說要來,也怪我,先前把這茬忘記了,經理說要等到你來了才能走,所以……”
  吐一下舌頭,輕聲說:“我靠!嚇死老娘了!”
  把報告書交給王耕升,解釋了幾個要緊的數據,我拿起包轉身要走:“真不好意思耽誤你們那麽多人,其實給我打個電話就好了。”
  “你要走?”
  “嗯。”
  “一起去吃飯吧,反正我們這裏也都是年輕人。”
  丁凱也在邊上湊熱鬧:“對啊對啊,魯工,跟我們一起去吃飯,等下還去唱K,很有意思的。”
  “你們公司的事情我走什麽熱鬧?”擺擺手,“我還要回去寫報告呢。”
  “天天開夜工怎麽行?而且也不是什麽公司的活動,就是我生日請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人越多越好,一起吧。”
  那會兒我真有點心動,可是作為一名奔三的女人,作為一名與他們並不能算熟悉的女人,我的理智提醒自己不要太接近。
  最後還是走,我說:“太累,夜生活不適合我們這種中年婦女。”
  回家泡了澡,接到孫嫻的電話,說是做婚前最後一次負隅頑抗,一定要我們陪她去新開的阿瑪尼看秀,我想起來這個周末是她的婚禮,知道她這也屬於一次失敗後的婚前恐懼症,反正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
  阿瑪尼的秀其實並不勁爆,無非是猛男靚女,幾場主題歌舞罷了。有一場表演的日本武士與日本藝妓倒是很肖似,朱晶晶指著其中一名武士說:“肌肉不錯,有力度,很好很好。就是賣笑可惜了些。”
  我白她一眼:“長得好是為市容市貌做貢獻,本來就是給人看的,在家裏藏著掖著才對不起人民群眾。”
  夏新忽然想起什麽似的點著我:“你這色胚還不改改?當心許醫生不要你。”
  這話一出,另外兩個就哄開了,顯然對此等八卦十分的感興趣,可惜我抵死咬定我對雅痞許並無心思,最後被逼無奈,冒出一句:“我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眼光還是高的,至少也要讓我百看不厭才行啊!在淫界混了那麽多年,難道白混了?”
  話說出後不多久,孫嫻拍拍我的肩膀,對著門口抬著下巴努努嘴:“喏,極品,保證百看不厭,你敢淫嗎?”
  我看去,馬上搖頭:“不敢不敢。”
  門口這時正好進來一大群人,打頭的正是王耕升。

  8
  我淫誰也不敢淫王耕升,真的,我對目前與他的可以相視一笑的狀態分外滿意,根本不敢去想些其他,雖然我的小心髒時不時地為他傾倒一下蹦躂幾下,或者因為看到或者想到什麽小小的酸澀,但這些都不過是插曲,主旋律是不變的: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我不怕玩,我怕和他玩我玩不起。
  所以那刻我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並且順著椅子整個身子往下滑,恨不得坐到地上去。
  他們找了位子離我們不遠,孫嫻好事,叫來酒保,交給他一瓶酒,說:“給那邊那位穿咖啡色襯衫的帥哥。”
  我低著頭不想知道接下來的一切,很想尿遁,但是他們來前不久剛剛去過顯然不合適,然後,果然不久,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這杯酒應該謝謝哪位?”
  孫嫻轉身去,聲音動人:“我。”
  形勢不由人,隻好也轉身,當作才看到朝他笑笑,他明顯地楞住:“魯嶽?你不是說晚上寫報告?”
  “嗬嗬,陪朋友出來放鬆放鬆……”
  朱晶晶第一個反應過來,拍我的頭:“喲,學會藏私了!”
  “不是,就是客戶,我新項目的業主。”
  越解釋越混亂,其他兩名女子也對我相當不滿意,看我的眼神幾乎是虎視眈眈,我覺得自己臉皮繃得尤其得緊,不斷賠笑:“真巧,你們也來這裏。”
  他到似乎完全沒有被一群女人的樣子嚇倒,說了句:“那麽,一起吧。”
  人多當然熱鬧些,丁凱說:“魯工,我還真以為你不喜歡夜生活呢,原來喜歡看秀。”
  我扯著嘴巴笑笑:“與時俱進,與時俱進。”
  王耕升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到我身邊,問了一句:“你喝酒了嗎?”
  “一點點。”
  “我喝了不少,等下可能要跟你回去了。”他說。
  我點點頭說沒問題,然後聽見夏新說:“你們倆人交頭接耳再說什麽?”
  “沒什麽,說孫嫻是美人可惜已經死會了,王經理覺得很可惜。”我張開嘴巴酒胡扯,這對我來說太小菜一疊了。
  孫嫻對著我們拋了一個媚眼:“一切皆有可能。”
  一句話把大家都逗笑,我前俯後仰,半天指著她身後說:“勞勇來了。”
  她左右看看:“哪裏哪裏?……呀!小妮子,你耍我!”
  王耕升大約真的喝多了,半眯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很安靜,阿瑪尼裏音樂喧囂。
  鬧到半夜,孫嫻家的金龜來將她帶走,朱晶晶的車載走了夏新,升業的一群人也相繼告別,王耕升將車鑰匙交給丁凱:“把大家送回去,路上小心點。”
  “那麽經理你呢?”
  他指指我:“她會帶我回去。”
  我看到丁凱那個疑惑的眼神,馬上解釋:“一個小區的,剛好順路。”
  作鳥獸散之後,我與他,麵對麵,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站了一會兒他笑笑:“愣著幹什麽,開車去。”
  一切怎麽會這麽巧?CD裏麵又是那首《一對老戀人》,我對這歌詞有些窘迫——我發現你仍然是我的最愛,心裏麵為自己打氣:湊巧罷了,何況法語他也聽不懂。
  可惜喜劇最大的張力就在於你永遠也想不到,音樂流轉,我聽見身邊的男子問:“你也喜歡法語?”
  看看,這個“也”字,我有點發毛:“稍微懂點皮毛。”
  “我以前是法語專業呢。”
  我想那時候我的額頭上一定有三條黑線。
  ……
  那天他酒大概確實喝得多了些,我與他坐在車裏,那樣的微醺的味道似有若無地在狹小的空間裏穿梭,似乎一直往我的身體裏麵穿越而去,我有些不能抵抗他靠在座位上輕輕哼著歌的迷茫氣氛,看著前方,一輛車又一輛車,與我們擦肩而過。
  在電梯裏,他問我:“魯嶽,你是不是從來不喜歡看別人的臉?”
  我“啊”了一聲,問他:“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覺得你對身邊的人視若無睹。”
  忽然有了玩笑的心:“哪裏,我看見帥哥一般都是兩眼發直的。”
  “哦。”他點點頭,“我還以為我也很帥。”
  這話說得那麽認真,我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腦子裏麵倒是在想:夠自戀的。
  可是自戀男馬上自己笑了出來,燦爛得超過電梯裏的燈許多倍,我的中樞神經隻夠控製自己不流口水完全控製不住我的眼睛,若不是電梯到了的那一聲“叮”,想象不出我會做出什麽事情來:撲上去?電梯色魔?
  哎,女性解放果然是不好的,容易造成新的罪惡勢力。
  犯罪既然沒有實施,我們就仍然像朋友一樣地在門口道晚安,他說:“明天早上帶我一程嗎?”
  我說:“明天早上我送你。”
  因為同時出口,就有些尷尬,午夜的樓道裏一點點聲音都顯得特別響,突然的安靜又十分的詭異,他眸子裏麵那點光亮越來越亮,我貼著門站著竟然手足無措。
  猛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破了這種魔障,匆忙開門,連道別都沒有,我在房內喘氣,想著剛才那一刻他,是不是,想吻我?
  電話是夏新打來的,劈頭蓋腦地問:“你和那個什麽王經理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就是客戶嘛!”
  “客戶這麽熟?整晚坐在你身邊?”
  “小姐,如果我長成孫嫻那樣金城武看上我我也不覺得奇怪,可是你看看我,臉蛋頂多也就算個五官端正,身高雖好,奈何無胸,許錦元對我的好還讓我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何況那樣的極品?”我這話不但說給夏新聽,也說給自己聽。
  “總覺得不對勁啊。”
  “什麽不對勁?說不定我今年開桃花,明天我就報名去香港,看看我喜歡的吳彥祖會不會哈我?”
  “算了,不和你說了,你自己腦子清醒就好,我可先給你提個醒,那樣的男人最好別碰。”
  “洪水猛獸?”
  “到時候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你就貧吧,多大頭戴多大帽子,否則看不清路摔死你!”
  “領旨,太後。”
  ……
  夏新說的是對的,鮮豔的蘑菇大多有毒,我不是格格巫。
  早上被門鈴聲驚醒,模模糊糊地看手機,6點30,難道是老媽來查勤?應了聲:“來了來了。”套上外套去開門,然後又想尖叫!他穿運動裝,拎著點心,說:“一起吃。”毛巾搭在肩膀上看起來很誘人,我匆匆扔下一句:“我去洗臉。”衝進衛生間,看看自己,頭發很亂,眼神呆滯,衣服扣子一個高一個低……
  縱使我不想褻玩他,總是這副模樣被他看見,我還是很沮喪。洗個臉,清醒點,我覺得他的舉動十分奇怪,一大早擾人清夢隻為了共進早餐?再聯想昨晚的舉動,我忽然對著鏡子陰笑起來:哈哈,美人,我來啦!
  走出衛生間即使不裝端莊淑女,至少也是幹練的職業女性,豆花和生煎放在桌子上還冒著熱氣,我坐下來,問:“每天都鍛煉?”
  “也不算,有時間就去。”
  “我就很難得去,更喜歡睡覺。”
  “打擾你了?”
  “無所謂,早點起來也好。”
  “魯嶽?”
  “嗯?”
  “……快點吃,吃了送我出門。”
  我覺得他有話沒說,狐疑地望他,他卻隻是一徑地吃——吃吃吃,就知道吃!
  同進同出的感覺很溫和,我想無論到底是怎樣的情況,他對我怎樣的想法,都不涉及問題的要點,且行且看,無非如此,我對於他並沒有期望,所以也就自覺沒什麽可有所謂的了。
  感覺開心就好,我如此自我穩定軍心,不要亂想,不要亂想。

  9
  要不亂想其實很簡單,接下來幾天我忙一個規劃的事情忙到天昏地暗,好幾個晚上都是在辦公室度過,看不到人也想不起來,腦子裏麵除了數據還是數據。
  那天下午累過了頭,抱著肚子覺得難受,到後來越來越痛,冷汗淋漓,許工看見的時候我幾乎就差兩眼一翻了,也就留了口氣。
  平生第一次被120急救車送去醫院,想起來就叫我汗顏,我在急診室看那些醫務人員來來往往,尋思怎麽離開這個地方,猛地看見一個人朝我走來,正是許錦元。
  我忘記了,他是這家醫院的醫生。
  躺在床上,我說:“我沒病。”
  他說:“檢查了才知道。”
  瞧瞧,就是這樣自說自話,我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被推著往這個儀器塞進去,又到那個儀器邊上晃一圈,從頭到腳,用這光那光、這波那波照了個遍。
  塵埃落定,我說:“我什麽隱私也沒有了。”
  他說:“明天做腸鏡。”
  尖叫!!我不要讓那些東西在我身體裏塞進塞出,可是,抗議無效,吃藥,喝水,住觀察室,許錦元說:“晚上我值班,你住醫院我方便照顧你。”
  那時候,也許是因為我躺著高程上麵有距離,覺得他還有那麽點高大。
  我有認床的毛病,所以這一夜睡得很不好。
  許錦元後半夜大概沒什麽要緊的事情,於是過來坐了很久,看我沒睡著,問:“餓了?”
  我點點頭,馬上聽到他說:“明天做腸鏡,不能吃東西,還是睡吧,睡著了就好了。”
  “你呢?你不用睡覺?”
  “我在這裏呆一會兒,等你睡著了我就過去,值班我一般不睡覺。”
  “這樣子不是很不人性?值班不能睡覺。”
  “首先並沒有說值班不能睡覺,隻是要保持隨叫隨到;其次,如果我對自己人性就是對病人的不人性,難道我應該那樣做?”
  “你是個好醫生。”
  “……”
  “那你收不收紅包?”
  “你怎麽這麽多問題?”
  “說吧,我對灰色收入一向保持高度興趣。”
  “有些人,經濟條件好的,並且願意相信送了紅包會得到更好的醫療機會,我也會收。”
  “哦——”
  “怎麽了?”
  “那麽動手術的時候呢?”
  “任何一條性命都值得尊重。”
  “我會不會得了絕症?”
  “根據B超顯示,問題不大,我的看法是急性腸炎,你不用太緊張。”
  “好吧,相信你,許醫生。”
  “怎麽又叫了?”
  “現在我是你的病人啊,雖然不在你的病區。”
  “魯嶽——”
  “怎麽啦?”
  “現在,能不能給我個機會追求你?”
  一時不知道怎樣回答,於是愣愣的看著他,房間裏唯一一盞壁燈微弱的光打在他的臉上,周圍一片寧靜,空氣裏有蠱惑人心的東西。
  大煞風景的是我,突然說:“我有點困了。”
  他點點頭:“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下班正好陪你做腸鏡。”
  迷迷糊糊到天亮,電話突然響起來,朦朦朧朧地接:“你好,魯嶽。”
  “你在哪兒呢?我按門鈴一點沒反應。”
  就這一句,我忽然驚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在醫院,而電話那頭是王耕升,王美人。
  遲疑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我在醫院。”
  “怎麽了?”
  “小毛病,就是要檢查一下。”
  他忽然沒了聲音,我就補充說:“前段時間太忙了,真沒什麽大不了的。”
  “哪家醫院?”
  “市一,住觀察室呢,條件挺好,還給我單間。”
  他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一小會兒,說:“買了點心,要不我給你送來吧。”
  要知道我當時多餓啊!任何吃的都足以誘惑我,但是我居然對他說:“別來了,我要做檢查呢,什麽也不能吃。”
  他“噢”一聲說再見,我心裏微微失落,也不隻是為了點心還是為了人,然後盤算著要不要給媽媽打個電話討些安慰順便挑點喜歡吃的東西,但仔細想想還是作罷,省得他們擔心。
  許錦元果然是一下班就陪我去檢查,一路上一個一個人給他打招呼,大多是笑著:“喲,女朋友啊?”
  前幾個他還搖搖頭意欲解釋,到後來我都替他煩,他也不再說話,到了腸鏡室,他與值班醫生交待一聲,對我說:“進去吧,別怕。”
  我還真得緊張,看那些管子趴在床上怎麽也不肯脫褲子,到後來那位女醫生用了殺手鐧:“你不自己脫難道要叫許醫生進來幫你脫?”
  我一陣岔氣,逼不得已,把渾身上下最完美的臀部暴露在別人麵前。
  幸好是個女的。
  剛走出檢查室,電話又響,我還沉浸在肛門被侵犯的痛苦中,有氣無力:“你好……”
  “怎麽了,聲音聽起來不對啊。”
  在我一生最猥瑣的時候,帥哥總是能遇見。
  王耕升說他在醫院,問我是不是檢查完了,要不要吃點東西?
  我那時候肚子很疼,心裏還惦念那根管子在我的腸子裏到底發現什麽沒有,所以即使麵對帥哥也不是很積極,隻說:“我馬上要回病房的,你等我。”
  許錦元去看我的報告出來的時候我就蹲在地上,抱著肚子,他彎下腰來看我,然後把我抱起來,說:“做完腸鏡這樣是正常的,放心了,你沒事。”
  這一天我一定是市一醫院的話題女王,因為黃金單身漢許醫生抱著我進觀察室的時候遇見了鑽石王老五,鑽石王老五手裏還提著一袋點心。
  看見我們這樣進來,他走上來,把袋子交給我:“給你買了點心,你沒事我就走了。”
  說完就走,與我擦身而過,我甚至沒有站到地麵上。
  許錦元放我下來,聳聳肩,什麽也不說。
  我覺得莫名其妙但是並不認為我需要追上去或者解釋些什麽,也是聳聳肩,對許說:“那我是不是可以出院?”
  他點頭,幫我辦好手續,送我回家。
  因為我工作太勞累而送醫院急救,根據領導指示,我可以在家休息幾天。
  上班的日子大家都在忙我卻一個人在家裏休息其實是件十分無聊的事情,因為找不到人陪你說話又不願意單身上街,百無聊賴,我就睡覺。
  晨昏顛倒,我下午起床去小區的便利店買東西,剛打開門就看見了他。
  他站在我的門口,看見我開門表情也很詫異,不過馬上就好轉了,往屋裏麵望一下,問:“好點了?”
  “嗯,早上……”
  “早上……”
  又是同時開口,好在他亮出男人應有的風度:“你說,你說。”
  “早上謝謝你。”
  本來想說是因為肚子疼所以才會那樣被人抱進病房,但是一刹那功夫我又不想說了。
  “哦,沒什麽。”
  “你現在來?”
  “正好路過。”
  切,哪有路過站在人家門口的,但是這話不能當麵說。
  我在心裏唾棄他的時候,他問:“你現在出去幹嘛?”
  “買點吃的,餓了。”摸摸肚子,早上他那幾個小籠包真不知道去那裏了。
  他卻忽然笑了,又是那般叫人心跳加速的笑容:“一起吧,我請你。”
  我仰起腦袋瞄了他一陣子,又走進屋去,拿件外套:“那就吃點好的。”
  他回答得很快:“沒問題。”
  急性腸胃炎,我當然不可能去胡吃海喝,說到底,小命還是重要的。
  約帥哥出門,無非為了談話師出有名,去一家做素齋的館子,我指的路,到了果然聽到他說:“你吃素了?”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我說我吃素或者我不吃素顯然都不是正確答案,就好像我說自己是個東西或者不是個東西一樣,答了就成了撞在樹上的那頭豬。”
  “我隻是隨口問問。”
  “進去吧。”
  其實像我們這樣的人,終究還是喜歡大魚大肉的,既是現代社會標榜健康生活是“穿布鞋,吃蔬菜”,我還是覺得無肉不歡,不過鑒於我的腸胃現在禁不起刺激,所以偶爾為之素齋,覺得未嚐不可。
  我看出來了,王耕升也不是個喜歡吃素的,挑挑揀揀,吃得很慢,跟某天看見他吃肉包子比起來,這速度差是自行車和火箭、烏龜和兔子的距離。
  看見我把筷子放下來,他馬上抬頭,問:“吃飽了?”
  “沒有。”
  “還要吃什麽?”
  “那個,我以為你有話要跟我說呢。”
  他嗆了一下,喝口水,把氣順了:“的確。”
  “那怎麽還不開口?”
  “你猜到了?”
  “沒有,就算有,你不說我也不知道對不對。”
  “那就是有了。”他把手伸過來拉我放在桌子上的手,“好不好呢?”
  我把手抽開,他繼續說:“我要追你。”
  “哦”一聲,我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了他:“第一,我們不算熟,好吧就算現在是朋友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吧,人類登月也得一步一步來啊,我總得了解一些具體的情況吧;第二,我29歲了,長得也這麽差強人意,至少跟你比起來我會自卑,瞧瞧,你這提議多不合適?事件和人物都有問題。”
  “或者我該去毀容。”
  “別,千萬別。姐兒愛俏,多少人的對你流口水呢!你一毀容得是多少人的損失?子曰:食色,性也——那時候也沒注明男女啊,可見好色是人的本能,男人長得好看也是要為市容市貌作出貢獻的。”
  “我也想一步步來,可是如果我繼續按部就班隻怕就來不了了。”
  “你速度快也未必來得了。”
  “為什麽?對我沒好感?”
  “non,non,non。”我搖頭,“我也在你背後流口水,可是如果讓我正大光明吃你豆腐,我沒那個膽子。”
  “……”
  “不過能被你這樣的帥哥青睞真是榮幸,也許今年我桃花盛開。”
  “魯嶽——”他皺起眉頭,“因為你從不睜開眼睛看看旁邊的人所以你不會知道我注意你有多久。”
  “啊?”
  “後來我想,男人注意一個女人是件很危險的事情。”
  這個,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嗎?

  10
  他說,他住進樓便識得我,隻是每次與我打招呼我都對他視若無睹。
  從別人口中聽一個自己是主角的故事,會有很失落的感覺,因為你不知道,你曾經錯過什麽。
  如今我便是這心情了,明明是一段自己參與其中的經過,偏偏一無所知,怎麽感動都像是在看故事。
  他舔嘴唇,或者是在緊張:“魯嶽,要不要嚐試一下,我並不花心。”
  那時候我還處在對他說的故事的迷惘中,雖然仔細回憶似乎在某個時候是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可是因為當時對他完全沒有意識,所以感受並不真切。
  我說不出話來,拒絕一個帥哥很難,可是接受一個帥哥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已經過掉了不顧一切的年紀,我被他吸引,可是我並不像走進他的生活。
  老處女情結是:雖然很向往真誠的愛情,但是更害怕生活的變化。
  尤其是對手與自己並不相等,從心理上來說已開始就處於劣勢會很有危機感,我討厭這種不可掌控。
  對我來說,他的表白多少有點突然,我很心動但是並不受用。
  沉默往往會被認為是默認,他叫服務員結賬,牽我的手走出門,坐上車我驀的清醒過來:“王——耕升,讓我想想。”
  我可以理解他接下來那種訝異的眼光,長成那樣還被長成這樣的拒絕,就算這樣的拒絕也不算很徹底不是很明顯,終歸是要傷到他小小的自尊的。
  “我知道,可是對不起,不想清楚我不能這麽糊裏糊塗地答應,我不了解你,一點兒都不。”
  “要怎樣才算了解?”
  “到我這把年紀,談戀愛就算不能以婚姻作為終結也一定是以婚姻作為前提的,我除了你的名字和工作,哦還有目前的住址,我還知道什麽?你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
  “那麽那個醫生呢?你就很了解他?”
  “就是因為我也不了解,所以我沒有答應他。”
  他偏過頭來,說:“魯嶽,想不到,想不到你也會養魚。”
  ……
  從那天跳下車之後我有很久沒有見到王耕升,就算作鄰居也不見得就能常常碰上,我給夏新打電話,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安慰我:“男人麵相好些多半都是這樣的,不大能忍受遭到拒絕。”
  我不甘心地問:“你說我這樣也算養魚嗎?”
  “不會,這怎麽能算養魚?不承諾不接受,魚就仍然是野生的魚,它若一定要往網裏遊,也隻能怪魚。”
  我稍稍舒服些,覺得日子仿若鏡花水月,做夢一樣,雖然結局並不完美,好在也不算噩夢。
  時而想想也有些許可惜,不過畢竟接觸不多,隻感慨自己另一場花癡歲月的落幕。
  再見麵是在專家評審會上,我做的報告,專家們都是先肯定,再提意見,若聽聽那些意見,會覺得我做的報告書狗屁不通,但若把他們的意見落到實處,隻怕是個神仙也辦不到。
  我一直對於這樣的評審會形式十分不上心,結果是注定的,無非演一場戲。
  不過還是要賣力地點頭,誠懇而謙恭:“好好,我回去修改一下,謝謝你們批評指正。”
  心底不知道怎樣地在叫囂:我靠!你做做看?!
  會後必然是有飯局的,王耕升拿著酒杯敬大家:“這一方麵,我是外行,謝謝諸位專家的光臨,幫我們的工程建設解決了實際問題。”
  話很客套,如此也甚假,因為我知道他很內行。
  不過這樣的話幾名專家十分受用,似乎也提了那麽幾點很有建設性的意見,幹了幾杯,我看見桌子上的男人們臉慢慢變紅,聽見他們話慢慢變多,聞到整個包廂裏煙味慢慢變濃。
  有點受不了,尿遁,在洗手間呆了許久,回去的時候人都走了,隻剩他一個。
  他拿起我的包:“要不是看見這個,我會以為你已經走了。”
  “事實上是,我不過是覺得煙味太大,躲了一會兒。”
  “確實有點煙。”
  我從他手裏接過包,卻被他順勢拉住,距離他很近,可以聞到他口中的酒氣,不禁警覺:“幹什麽?王經理。”
  “魯嶽,我喝多了,可是我神誌很清楚,和我談談。”
  “不要!”
  “上次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對你告白你就一定會接受。”
  “……”
  “如今我能不能求你給我個機會?”
  “王耕升,你給我聽著,別以為你長得帥了不起,老娘真要養魚也不養你這一條魚!”
  “魯嶽,那次隻是氣話。”
  我揮開他的手:“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氣話?我還不是你的什麽人呢你就這樣對我我要真答應你了可不是連基本的人權都要沒有了!”
  “除了希望你也——愛我,我對你不會有別的要求。”
  “算了吧,大哥,誰不知道男人的要求是慢慢來的,要賢妻良母,要相夫教子,要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犧牲,到頭來還不能丟了男人的麵子,就你那一句養魚,足夠我叛你死刑一萬次了,省省吧,去找那些頭腦發暈的小丫頭去!”
  說完這話尤其解氣,想著前段日子每每扼腕於他控訴的養魚,想我時年29,嘴巴裏都沒有紅燒肉,哪有時間去看鍋子裏的那塊?媽的,罵他一頓,解恨!
  可是我很瀟灑地走到門口,馬上又有些失落,氣是消了,估計我和此枚帥哥的正常外交關係也完全破裂了,此後人生漫漫,再想找個同等級的對我說“愛”,隻怕是希望渺茫了!
  唉!陽光這麽刺眼幹嗎?!
  牛皮糖成為牛皮糖是有兩個關鍵因素的:牛皮和糖——前者表示韌性十足,後者說明粘性較大。
  我發現自己惹上麻煩了,我不應該以為男人上了年紀就會成熟,所以我對這辦公室的牆壁深刻檢討,檢討自己不應該人家喝醉酒的時候教育人家。
  那天下午我被寧處一個電話召喚,以為是資金到位討論分配方案,我樂嗬嗬喜滋滋看了一眼淘寶網上那個巴布利的包包,小樣兒,別以為我買不起你!
  屁顛屁顛跑去領導辦公室,赫然看見王耕升坐在沙發上喝茶,神情間十分閑適,見我近來瞄我一眼倒也沒有表現出苦大仇深,就那麽瞟一眼,吹氣吹開杯子裏的茶葉,喝一口,舒舒爽爽。
  我望著寧處表現得十分得體:“寧處,什麽事?王經理也在啊?”
  “小魯,坐吧。”他賜座,“這樣的,我上次也和你說過了,王經理那邊呢不是一個工程,現在你手上烏溪鄉的工程結束了,剛好可以跟上另外幾個,這樣不至於耽誤王經理他們公司的進度。”
  “可是,我還有個飲用水安全保障規劃在做,也是馬上要報上去的,你看……”
  “規劃不是還有許多縣區的數據沒報上來嘛,農村供水也是很重要的。”
  我低著頭,權衡利弊,餘光捕捉到身邊的男子嘴角玩味的笑容,一咬牙:“好吧,我一定盡心盡力,就是又要開夜工了,寧處,王經理,不瞞你們說,自從上次被送去醫院急救,我對加班還真的有點心理陰影。”
  這話很有作用,兩名男子很快晴轉多雲,領導是放低聲音:“身體確實要注意,要不,王經理,換一個人做怎樣?”
  我看他,他也正好抬頭看我,我有點尷尬地移開目光,聽見他說:“人就不要換了,我們合作比較順,進度慢一點沒關係,好麽,魯工?”
  繼續低頭權衡利弊,鈔票,衰男,鈔票,衰男……
  幾秒鍾後有人一錘定音:“那就這樣好了,小魯,等下把合同做好給王經理看看,晚上記得請他吃頓飯。”
  ……
  悶悶地帶他到我辦公室擬合同,半點沒有當初見著他時的麵熱心跳,卻聽到他問:“不加班你需要多少時間?”
  “這很難說,我上班的時候會有這樣那樣的事情擠進來,天知道呢?”
  “套用一下前一個不行嗎?我看都是差不多的。”
  “文本可以,數據不可能。”
  “那麽,你要加班的時候我來陪你。”
  “用得著嗎?”
  “用得著。”
  仰頭正好見他目光細密,笑容些微:“我保證你不會再被送去醫院急救。”
  聲音這樣溫柔,忍不住心漏跳半拍。

  11
  等到他真的來我辦公室陪我加班3個晚上,我就禁不住內心小小的得意,問他:“你是不是還準備追我?”
  然後,某個人的表情,先是微笑,後是肅穆,最後又微笑:“如果我說不呢?”
  切——自己:“當我沒問。”轉頭繼續工作。
  他靠過來,把頭低下來:“我都表現得這麽明顯了,還要問嗎?”
  我有點激動,又有點覺得男人果然犯賤,理智和情感打了一場架,正打得如火如荼未分勝負,他說:“覺得自己有點犯賤啊,可是我並不願意這樣放棄,仔細想想你說得都沒錯,我不是你的誰,也的確沒資格強求你什麽。”
  “那麽,之前呢?”
  “之前你見我常常臉紅不知所措,我便以為自己勝算在握。”
  早知道就是這樣的!
  也許是心情好,也許是窗外的月色好,我忽然變的誠實起來:“見你臉紅心跳是因為你長得迷人,這個不可否認,這樣好的皮相是容易讓人心跳加速的,我也是個視力正常的女人。”
  “這麽正常你還不是照樣拒絕了兩次?”
  “……”
  “我想試試看第三次,說不定就把你迷倒了呢。”
  這樣算不算情話?!我有點迷惘,自己能堅持多久,隨即又堅定一下不能被花言巧語給騙了,這麽能說話想必實戰經驗不少啊。
  我的車拿去送修,所以一同歸家,看見樓下久違的雷克薩斯,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那時候那個鄭重呀,端起一張後媽臉:“喂,等等。”
  他轉頭,可憐的帥哥,在我的口裏自動降格成為“喂”還要這麽無怨無悔地給個笑容:“怎麽了?”
  “車,你有幾輛車?”
  他眼睛忽然就亮晶晶起來:“對我有興趣了?”
  “呃,這個,不是,那個,雷克薩斯,門口的雷克薩斯是你的嗎?”
  他笑,神秘兮兮的模樣,說:“魯嶽,我發現你是一挺別扭的人——口是心非。”
  我於是色厲內荏開來:“切,走開。”
  我在904的門前同他說再見,他很溫婉地笑,我心裏那一刻就有憤憤不平起來:一個男人的笑容如果必得溫婉來形容該是怎樣的驚豔,原來美麗這個詞果然是不分性別的。
  進門直衝鏡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還是五官端正啊!!
  做人差別咋就那麽大呢?!
  他哪隻眼睛出毛病了看上我呢?!
  他娶我對下一代基因也有影響啊,看來隻能生兒子了,女兒萬一像我不好看怎麽辦……
  越想越多,突然喊“卡”,自己罵自己神經病:八字那一撇你都不肯寫還指望那一捺呢!!
  問題是:我已經想到那一捺了我要不要寫前麵那一撇。
  朋友是用來做什麽的?!
  我既然睡不著,怎麽就不能用十幾年的交情去搞得別人也睡不著?!
  電話測真情:
  第一個夏新,聲音羞澀:“你幹什麽打擾人家?!”
  “天哪,我不是故意的,當我沒打你們繼續。”
  掛電話。
  第二個朱晶晶,聲音還挺嚴肅:“怎麽啦魯嶽?我在醫院呢,妞妞又發高燒。”
  “是嗎?用不用幫忙?要不要緊。”
  “不用,這都住院了你來了也幫不上忙啊。”
  “那麽我明天來看看她。”
  又掛電話,我對著話機發愣,哎,都忙,都忙。
  不情不願地給孫狐狸打電話,估摸著她這夜貓子應該沒睡覺,不過最近身子重也不一定啊,但是我真的需要狗頭軍師啊!!
  倒是馬上聽見她柔而媚的狐狸音:“哈哈,我還猜你啥時候會向我求救呢!”
  “我向你求救什麽?”
  “男人,不是男人,你魯嶽會深更半夜找我?幸好我家勞勇這幾天出差去了,要不然我這會兒還真不能陪你嘮了。”
  “我關心一下我的兒子,順便問候他媽不行?”
  “少來了你,我都久經沙場了還不知道?一點點語氣的變化都能被我的耳朵敏感的捕捉到,說吧,讓你困擾的是哪一個?”
  “什麽哪一個?”
  “有沒有意思啊姐妹?!還裝,再裝不像了,我也是長眼睛長耳朵的,要不我猜算了,那個醫生希望不大,光看你那天努力撇清關係的樣子就知道了,八成是某天喝酒時候邂逅的帥哥,就是你一看見人家兩眼發光又表現的若無其事的那個,叫什麽來著?呀,難道我從良了?跟勞勇結婚以後我都記不住人家帥哥的名字了……”
  “你怎麽不改行去算命?”
  “現在不正改著麽!!哈哈,那天我就看出來了,一靚仔說什麽也該坐我身邊來啊,平白無故往你那裏挨沒問題也有問題了。”
  “哎,就是長得太好。”
  “魯嶽,你別不是腦子壞了吧?”
  “說什麽呢!”
  “你都29了還不轟轟烈烈愛一場?換成我那樣的極品就是將來把我甩了我也要奮不顧身啊,留個念想也好,女人麽,不好好投入地戀愛一次,永遠不知道自己能變成怎樣的。”
  “……”
  “想不通這有什麽好顧忌的,會損失什麽?彼此吸引然後在一起,明天會怎樣就留在明天去看好了,你今天想好了有什麽用?人算不如天算。”
  “我沒信心。”與他比翼雙飛一想到我就癟了嘴。
  “那麽,喜歡嗎?”
  “長成那樣的是個女人都會心動啊,好歹我也是個母的。”
  “他呢?行動了?”
  “我已經拒絕人家兩次了。”
  “哇!偶像!英雄!”
  “別喊那麽響,注意胎教,你肚子裏還有一個呢,還有你家滔滔別等下吵醒了。上回夏新還勸我沒那麽大頭別戴那麽大帽子,我也擔心啊,將來萬一不成我要尋死覓活的多難看?”
  “你不會。”她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不疾不徐有安定人心的作用,“你頂多強顏歡笑才不會尋死,不過魯嶽,不是說不能以貌取人嗎?憑什麽漂亮的就一定要被認為會成為始亂終棄的那一個?”
  “我已經這把年紀了,不敢輕易嚐試啊,何況還是個極品,若是個普通的,倒還安心些。”
  “普通的,那不現成擺了一個,醫生,那個醫生,你今天一整天有沒有想到他哪怕一回?”
  我沒有,我告訴自己一次都沒有。
  “魯嶽,你自己的心已經做出判斷了,腦子卻還在那裏搖擺不定,你沒救了。”
  “……”
  “不就是談個戀愛嗎?當初我離婚一個人帶孩子比你這境況不知道差多少,不也過來了,跟你比起來,我失戀還少嗎?”
  “你那能一樣嗎?你是誰啊!”
  “都一樣的,我是女人,你也是。”
  ……
  我的腦子異常亂,考察我們的保證率,計算我們的相關性,檢驗我們的顯著性差異,怎麽都覺得前景渺茫。
  可是一晚上做夢全是一個人的樣子,我是不是要對自己的心誠實一點呢?!
  然而對自己的心誠實我把我的腦子、我的理智置身何處呢?
  但是不嚐試安知鶴舞白沙,我心也能飛翔?
  But最後如果真的不是happy ending我怎麽辦呢?
  ……
  頂著熊貓眼開門,我對門外的男子說:“我不是紫霞,你還是不是悟空?”
  那時他端著一個鍋子,表情是莫名其妙:“紫霞是誰?悟空是不是就是孫悟空?”
  我靠!這年頭還有沒看過《大話西遊》的:“這位大哥,你真幽默。”
  “做了粥,青菜胡蘿卜瘦肉,一起。”
  紫霞仙子的眼淚和營養粥,現代人會選哪個?
  看我的吃相就知道了。
  如果我的心和我的胃一樣誠實,如果我的腦子和我的嘴巴一樣大膽……

  12
  這天傍晚去了醫院看妞妞,朱晶晶的老公做了援疆幹部去了昆侖山側,她婆婆前一陣子說是身體不好,說起來,我們幾個,她最不容易。
  我說:“你回去睡覺,我給你換個手,反正我在家在單位在哪裏都是忙這點事,我把筆記本帶醫院來了。”
  她點點頭:“後半夜我來換你。”
  她走以後,妞妞醒了,開始有點鬧,給她念了幾個小童話,又把筆記本裏麵存著的《貓和老鼠》放給她看,小丫頭就乖巧起來,4歲的年紀,漂亮的眼睛,確實很像洋娃娃。
  我將她當做風景望著她笑,卻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的風景。
  背後傳來清咳聲,我轉頭看見許錦元:“難道你是兒科醫生?”
  “剛送進來的一個小病人心髒有點問題,我過來看一下。”
  “哦,我朋友的女兒。”
  他走過來,摸摸妞妞的頭:“小朋友,告訴叔叔,哪裏不舒服?”
  沒想到妞妞根本不理睬他,我指著床頭的病情牌子說:“許醫生,跟小美女搭訕不是這樣的。”
  他眼鏡後麵有那麽一閃的光亮:“那麽,這位大美女,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飯?”
  支著下巴,我想也許和別人再吃一頓吃飯我就知道我和王耕升吃飯的感覺是不是與眾不同了,但是又覺得現在這情況我似乎有點不仗義誰也不拒絕這不是養魚是什麽?!
  猶豫間,聽他說:“聽說太極的韓國燒烤很好,你也知道我職業病會覺得那樣不健康,總要給自己一個理由去吃吧,陪我去吧。”
  “也不是不可以……”
  “真別扭你,算朋友總行吧。”
  怎麽我最近常被人說別扭呢?!點點頭:“中飯晚飯?”
  “當然晚飯,我去你單位接你。”
  “用不著,我有車。”
  “行,隨你。”
  王耕升說他在等我,半夜的時候,他說:“今天去了總公司,怎麽你到現在還沒回家?”
  那時候朱晶晶還沒有來換班,妞妞已經睡得很香,我靠在旁邊的一張空床上,壓低聲音:“我在醫院。”
  “又怎麽啦?哪裏不舒服了?”
  “不是,朋友的女兒住院,我來給她換個班。”
  他細聲的嘟囔,就一句我卻聽清楚了:“怎麽不會讓她老公換班,拉你幹嗎?”
  “說什麽呢?!她老公在外地,婆婆又生病。”
  “那我來陪你。”
  “這又不是什麽好地方,你以為五星級賓館還是嘉年華遊樂場?再說,孩子都睡著了,我要掛了。”
  “魯嶽,等等。”
  “嗯?”
  “自己注意點,沒人替你就給我打電話,我來替你。”
  “沒事,有空床。”
  掛了電話以後我翻身趴在小小的病床上麵,嘴巴咧到張不開,也許,我用不著跟別人吃飯來驗證什麽。
  晶晶直到早晨才來,5點多的樣子,我有點迷糊,聽見響動,坐起來,見她,說:“你來啦。”
  她有些赧然:“你再躺下睡會兒,昨晚上婆婆又犯病,我陪了一宿,怕吵到你隻給你發了個短消息。”
  我拿起手機:“喲,我沒看到。”
  “謝謝你魯嶽,真的。”她給妞妞掖好被子,走到我麵前,“我熬了粥,吃點嗎?”
  窗外天色漸亮,我幹脆站了起來,伸個懶腰:“晶晶,要不我先回去了?要我幫忙的話打個電話來,妞妞晚上一點也不吵。”
  “行,你先走吧,開車小心點。”
  我擺擺手出門,在停車庫驀的發現在我那輛又醜又舊的破三菱旁邊,赫然停著一輛鋥亮的銀色x5,藍白的車標,在車庫的幽暗燈光下依然顯眼,還有那個號碼,我有段時間想用這號碼去買彩票……
  清晨的地下車庫,無人,我的腳步很輕,我的心跳很響。
  隔著擋風玻璃往裏麵看,椅子放倒,那名男子臉上蓋著一本《中國國家地理》,我伸出手去,又縮回來,再伸出去,扣玻璃——篤篤篤。
  我看見他跳起來,見我露齒笑,開門的時候從包裏拿出一罐益達,自己吃的同時順手遞給我,一手摸著脖子,走下車來。
  我問:“怎麽在這裏睡著了?”
  “我其實來了也沒多久。”他斜倚在車旁,“真的,本來想早鍛煉呢,想起來你還沒回來就過來看看。”
  “哦,我現在要回去了,你呢?”
  “好,那麽,一起走吧。”
  “我自己開車。”
  ……
  我的車不爭氣,上段時間送修就是電瓶出了問題,沒想到如今在這裏停一晚上又舊病重犯,我給4s的24小時救助打電話,口氣相當不善:“不是說給我換了新電瓶嗎?怎麽又打不起來?”
  ……
  “市一醫院地下車庫,我把鑰匙放在值班室,你們來人取。”
  收線了之後對著麵前的絕色搖搖頭:“帶我回去吧。”
  他繞過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C'est avec plaisir。”
  我蹦躂上車,多少有幾分得意,不免口氣也和善十分:“請你吃早飯?想吃什麽?”
  他發動汽車,答應得很隨意:“哪兒都好,回家做也來得及。”
  我於是抿著嘴越發開心。
  到收費口,我下車將自己的車鑰匙交給值班員,順便付他的車錢,隨手給了一張十元,卻聽對方說:“小姐,這個車停了超過4小時了,要20。”
  我轉頭看看車上的那位,他正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對他笑笑,忽然覺得自己很傻。
  ……
  路上他問:“吃點什麽?”
  我愣愣地看一下手表,打了個嗬欠:“回去吧,先回去再說。”
  他點點頭:“也好。”
  順利到家,我站在門口:“謝謝你,還早呢,你也休息一下。”
  “我不要緊,你去睡覺吧,到點我叫你送你去單位。”
  與他這樣告別多次,我頭一次覺得如此依依不舍,直到聽到906關門的聲音我又打開門,朝那個方向望望,再關上門,窩進廚房裏,翻箱倒櫃——冰箱裏怎麽什麽也沒有啊!!
  不過,有也沒用,考慮到食品安全,放棄的當兒拿起電話:“粥鼎記嗎?能不能給我送兩個大份皮蛋瘦肉粥?……對,大份的……梅林陽光17幢904,盡量快。”
  放下電話,衝澡,對著水流思緒萬千,擦頭發的時候有了壯士斷腕的勇氣:不管了!粉身碎骨也要千錘萬鑿去了!!
  “叮咚”——時間正好,外賣送到。
  第一次登堂入室,我給了自己很多借口:他來過我房間N多次我都沒去過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常給我帶早飯我都沒有帶給他過;我不知道單身男人的家是怎樣的;我總要考察他那便是怎樣吧人家好歹也在追求我……
  可是按門鈴真的需要很多勇氣,我穿著T恤,後背流著冷汗,手裏端著熱騰騰的粥——這個時候已經被我偷梁換柱裝在自己的鍋子裏了。
  他開門的時候明顯的驚喜,轉身又似乎不知所措,措著手,似乎在考慮讓不讓我進去,我一閃身大踏步進去,然後恨不得拍自己的腦袋,口頭禪就冒了出來:“我靠你個王耕升,瞧你在外麵人模人樣怎麽把家裏搞成這模樣!!”
  滿目瘡痍,慘不忍睹,地麵上全都是水,角落裏堆滿了抹布,他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我麵前:“我出門的時候忘記了關水龍頭。”
  然後,有句話沒有通過我的大腦就冒了出來:“那麽,叫家政的人來整理,你去我那裏吧。”
  引狼入室?引郎入室?
  總之,我當時沒想到這個,想到的時候是在家政公司派人來的時候,那位大媽說:“這個地方整理起碼一個星期,牆壁裏麵的滲水都要處理的。”
  一個星期?!真的假的?

  13
  王耕升那段時間在上海煩極了,曾經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在異國他鄉發來電郵說要結婚了但是新郎不是他,這邊叔叔卻在催促他是不是可以結婚了。
  連堂妹王佳音也操著大人的口氣:“哥,我說你都30了!30了!怎麽連個女人也沒有?要不是我曾經見過子玫姐姐,我會以為你是玻璃!!你說你浪費不浪費啊,長得那麽好,都不出去風流一下。”
  他眼光掃過妹妹的臉,口氣很陰森:“你自己怎麽不去風流,你條件也不錯啊,管我幹嗎?”
  佳音沒來得及反駁,就聽見他爸爸的聲音在背後響起來:“小升,音音說的一點不錯,你都30了,哥哥嫂嫂去得早,你就像我自己的兒子,你的事情,你不著急,叔叔心裏可著急得很。”
  他無奈地揉太陽穴,作出一副為情所困的模樣:“其實,我倒是想說,子玫就要結婚了。”
  他叔叔表情十分驚訝:“喬小姐要結婚了?不是以前和你嗎?這怎麽搞的。哎,現在的年輕人,小升,算了,別難過,我剛好要辦個分公司,你先去那裏幹一陣,緩和緩和心情。”
  那天他從叔叔家裏走出來,覺得心情十分暢快,主動給曾經的女友打電話祝她婚姻幸福,電話被對方狠狠地掛掉,隻有一句話傳過來:“姓王的,我早知道這些年你心裏麵早就沒有了我!”
  他覺得有些不知該從何說起的尷尬,再打電話去是不可能的,說心裏沒有她也是不可能的,隻是,或許,因為天涯海角間隔太遙遠,早就不那麽深了。
  王耕升猶記得當年他毅然回國,幫正在並購重組的叔叔的公司賣命,喬子玫不情不願的來了一陣子,後來又說簽證又說什麽的買了機票回去,在機場他對她說:“我不會過去了,真的。”
  當年她多瀟灑,揮揮手:“別以為世上就你一個王耕升。”
  後來是電話往來,視頻往來,越來越少。
  王耕升去這個城市之前先從網上購了房子,原先若依照叔叔的意思定是要大套的,別墅最好,可是他覺得犯不著那樣顯擺,單身公寓挺好,隻要物業可以,一個男人麽,房子太大了也不好打理,何況也不是準備紮根的地方。
  一個人過去,他叔叔在電話裏大大地說好:“這樣好,白手起家好好幹一場,當年我和你爸爸就是這樣開始的。”
  聽表揚當然是大大的愜意,但是真的站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看著車裏的大包小包他忽然哭笑不得起來,嬸嬸和奶奶,還有寶貝的音音,一家三個女人都怕他冷著餓著仿佛是到什麽鳥不拉屎的地方去,為他整理出一後備箱的行李,光衣服就從春天到了冬天,一應俱全。
  要不是音音正好要考鋼琴,這一天恐怕也會跟著來,說是幫忙,越幫越忙的可能是蠻大的。
  手裏拿著這許多東西,還有些必須抱著,他幾乎連前麵的路都看不見,行走的十分困難,幸好電梯門前站著一位小姐,普普通通的樣子,頭發用一個夾子簡單地挽在腦後。
  王耕升初來乍到,還是很講禮貌的:“謝謝,麻煩幫我摁9樓。”
  對方很合作的幫忙了,看見他拿那許多東西,輕輕問了句:“這麽多一個人拿,要不要幫你忙?”
  還沒等他說不要,她已經動手奪走了他手上的不少東西,然後,朝著電梯的樓層顯示燈,一言不發的站著。
  那女子是把東西給他送到門口的,王耕升說了四五遍謝謝,卻見她已經頭也不回地飄進了904的門。
  真是個怪女人。
  第二天早上出去找地方吃早餐,正好看見昨晚的女子穿著運動衫迎麵跑來,他亮出招牌笑容:“你好。”
  得到一句回應“你好”,人卻已經擦身而過。
  這年頭,是不是女人喜歡這樣欲拒還迎,還是自己沒魅力,又或者碰到的這個特別怪?!
  他後來拎著食袋在大樓大堂的鏡子麵前瞥了自己幾秒鍾:不會啊,確實長得還可以啊。
  第三次碰到又是在電梯裏,她在打電話,低著頭聲音輕輕的:“你好,我是魯嶽……”
  原來叫魯yue,單不知是哪個yue,他在一邊悶悶地想:距離這麽近,要不要打個招呼呢?
  等到他決定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走出電梯,他就跟在後麵還在思索要不要說明一下自己是她的鄰居,並且感謝上次她的幫忙,然後就看見她鑽進一輛舊舊的三菱帕傑羅,發動引擎,揚塵而去。
  他在心裏叫好一句:帥!
  那之後他忽然熱衷晨跑起來,偏偏事與願違,常常碰不到想要碰到的那一位,有幾次聽見關門的聲音出來看看,伊人早就不見蹤影。
  王耕升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變態,於是在單位裏十分的賣命,新項目要上馬,當然少不得處處燒香,一時間他與各個衙門的關係都空前的熱烈。
  那一日同發改委的幾位領導吃飯,席間推杯換盞,他說:“我看要不給個批複,我們這個項目也是為新農村建設服務。”
  有人回答:“前期的項目論證不到位,王經理,你也知道,現在的規矩都是很死的。”
  他無奈,打聽何處可以做那些所謂的評價、論證,終一天和熱電公司的人吃飯,聽見句讓他心跳加速的話:“可研前麵的水資源論證?這個麽找水資源辦呀,我知道水利局有個姓魯的工程師的,做起這個來快得不得了,前段日子我們一個餘熱發電的項目,就是找她做的。”
  有人馬上接了上來:“對了,那個女孩子,叫魯嶽的吧,還是嶽飛的嶽,開一輛吉普車,看著就挺厲害,走路都目不斜視,很有點男兒氣派。”
  ……
  旁人的言語和心中的形象一一對應,他覺得葡萄酒竟然有些分量。
  第二天就找到了試驗鄉鎮的頭頭,說明自己要作論證的需求,請對方出麵談談,很委婉地說明了去處和可以選擇的人員,他想坐等好結局。
  那幾天他常常催著鄉裏麵盡快幫忙辦妥手續,偏偏堂妹妹王佳音不知為什麽居然也跑來了這座城市,他回家看見那輛雷克薩斯,便覺得頭大,隨後就接到嬸嬸的電話:“小升,音音說到你那裏呆一陣,這孩子,愛聽你的話,你幫我管著點。”
  他無奈地開始了保姆生涯,把小妹安置在自己的樓下,正好有處空著的房產轉賣,連裝修都是現成的,堂妹拉著他的手:“為什麽不讓我住你那裏?”
  “我那裏小,一室半一廳,是你住那半室還是我住呢?”
  也合該他運氣好,當日下午聽到心儀女子的電話,心情很好便和妹妹靠在陽台上聊天,本想套出妹妹要來此處的真正原因,未及問起,看見那輛熟得一塌糊塗的三菱開來,被自家的雷克薩斯擋住,又見她出來跳腳,十分——可愛。
  堂妹說:“這地方停車真難,我下去吧。”
  他一把奪過她手上的鑰匙,看見樓下的女子正在和保安交涉,說:“你能停成那樣你下去有什麽用?”
  在電梯裏,覺得重力加速度似乎作用十分強大,自己竟然心跳得很不規則,但出了大樓,聽見那震天的喇叭聲,卻又不知該怎樣打招呼,最後出口就成那樣一句:“摁那麽響你太過分了,不會叫保安嗎?”
  雖然話一出口他想打自己巴掌,但見她目瞪口呆盯著自己又有些喜悅:魯嶽,從今往後,你總要記住我了吧!

  14
  我對王耕升據實以告,我沒勇氣金屋藏嬌藏他一周,涅喏著:“那個,我媽有時候會來我這裏突擊檢查,幫我搞衛生什麽的,我的意識是……我是說……”
  他坐在沙發上,手裏端著我“做”的粥,裝傻:“那不是很好,都不用請鍾點工。”
  “那個,我的意思是說你要一個星期那麽久,不能住在我這裏,再說了我也隻有一張床。”
  他放下碗,站起來雙手抱胸,在我的臥室邊上張望:“雙人床,夠大了。”
  媽的調戲我,一下子火大了:“流氓,去死,你去找旅館住,不許賴在我這裏。”
  他慢悠悠的:“我幾時說要住在你這裏了?是你自己要我來的,現在又要把我趕出去,我單說你的床夠大,又沒有說兩個人睡……”
  這話是不能讓他說完的,越說越離譜,手裏麵拿著剛才給他擦手的毛巾,一把扔過去,命中靶心!
  某個人成功閉嘴。
  我們安安靜靜地吃了頓早飯,他說:“味道不錯,想不到你還能下廚房。”
  我支吾過去,他的入侵帶有太強烈的存在感,收拾好桌子,我看看鍾,8點還不到,問:“你到底準備怎麽辦?”
  他站定,突然拉我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我就這麽莫名其妙被牽著走了,進電梯,到5樓,他用鑰匙打開一間房子,裏麵的人大約是聽到聲音走出來:“誰啊?”——正是那天在飯店遇見的美麗女子。
  她看見我們一起進來,也明顯地愣著,眼光在我與王耕升之間悛回,最後落在我們牽著的手上,我才反應過來,馬上把手抽出來,背在身後,恨不得自己憑空消失。
  美女開口:“你們這是什麽意思?”——我開始頭大,不關我的事。
  美男也開口,一隻手順勢搭在我的肩膀上:“魯嶽,我堂妹,佳音。”
  我靠!原以為是什麽戲碼!害我緊張半死,就這麽點花頭,剛想對身邊的男子實施暴力,他妹妹已經先我一步,踢他一腳:“哥,你真沒意思,這麽快就揭穿了,我看嫂子那表情還想玩一下呢。”
  現在,輪到我說話了:“那個,我不是你嫂子。”
  他們異口同聲:“以後會是的。”
  撇撇嘴:“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王耕升聽我說這話就笑了,嘴角也就牽動那麽一小點卻像是開著一朵花一般叫人心神蕩漾,把手從我的肩膀移開,摸我的頭發:“想通了?”
  “別說有的沒的,先解決你自己的問題。”
  他才似乎搞清楚了來的目的,對著他妹妹說:“音音,我那房子被水淹了,要不我來你這裏住幾天。”
  “開什麽玩笑?我這裏可就一張床。”
  “我睡沙發。”
  “那麽小你能住嗎?”
  “將就一下,無所謂的,真不行我去住酒店。”
  他的寶貝妹妹,眼珠子滴溜溜的轉,我雖然看到了很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但是卻不知道能說什麽,然後她說:“哥,要不這樣,魯嶽姐姐對吧,你住哪裏?”
  “她住樓上,904。”
  “哦,這樣啊。那我和你住吧,好不好,我住你那裏,然後讓哥哥住我這裏,放心我晚上不打呼。”
  我能說什麽?!他們不是很有錢嗎?不是X5加雷克薩斯嗎?幹嗎要住我這裏?
  但這話,我能說嗎?我受雷鋒叔叔影響多年,我隻能說:“也好,也好。”
  雖然最後的入侵者不是我最害怕的那一個,但是她也姓王,所以我依然有點戰戰兢兢,誰知道我會不會被賣啊?但是被他們賣也不是什麽壞事情啊。
  若不是王耕升的電話響起來,我們倆也許都要遲到,因為他妹妹說要立刻把自己必要的東西搬去我家。
  他接電話說馬上要走,又看看我,似乎很為難,我大約也明白了他和我要去的地方不同路隻怕時間不允許,幹脆自己說:“你把我帶到門口就行。”
  他妹妹插嘴:“哥,你要走快走吧,別磨磨蹭蹭在我麵前親親我我,等下我送魯嶽姐去上班行了吧?”
  他說“好”,轉身離去,我和麵前的女孩子其實並不熟,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兩個人都笑出來,她挽我的手,很自然:“走吧,我的車在樓下,你去哪裏?”
  “水利局。”
  “哦,你在那裏做什麽呢?”
  “這樣算不算盤問?嗬嗬,我是個小工程師。”
  “哇!女人做工程不是很酷?哎,我小時候也想做工程師呢,可是現在隻會彈鋼琴。”
  “那多好,有女人味。”
  “誰說的,說不定現在的男人就喜歡你這樣的。”
  “開什麽玩笑?我這樣的?!男人又不個個都是瞎子。”
  “那我哥難道是瞎子。”
  “他間歇性幻視。”
  “哈哈……”
  ……
  話說,老處女雖然接受一個男人比較慢,但是接受一個女人還是很快的。
  誇口說自己有車的人最後打的去飯店,之前先晃悠了一會兒商場,選了一件外套,和營業員聲明三次不是買給男朋友,也不是買給老公,更不是買給老爸,花去人民幣3000,盤算著和我的那件禮物價值相當,拎著袋子屁顛屁顛去吃飯。
  我說:“許錦元,上次謝謝你的禮物,這個我也不知道你合不合適。”
  他把袋子放在一邊:“非要這樣兩清你才舒服對吧?”
  “……”
  “牌子不錯,謝謝你。”他看我一眼,又低頭翻菜單,“五花肉吃不吃?”
  “可以。”
  “那麽五花肉、牛肉、時蔬全套、北極蝦,還有墨魚片和兩份大醬湯,謝謝。”把菜單交給服務生,轉頭問我,“要不要甜品?”
  “不要,長肉。”
  “我以為你是不需要減肥的。”
  “也不需要增肥,而且甜品我很挑。”
  “ok。最近在忙什麽?”
  “接了幾個項目,忙到昏天黑地。”
  “那陪我吃飯不是很耽誤時間?”
  “總是要吃啊,而且你說得那麽可憐。”
  “嗯,魯嶽,你為什麽會叫魯嶽?”
  “我媽說我是在泰山腳下生下來的,那時候老爸的部隊在那裏,所以就叫這個名字了。”
  他笑。
  “你笑什麽?”
  “沒什麽,想起一個小品,超生遊擊隊,什麽吐魯番海南島……”
  “哈哈,你還別說,我哥生在南京,叫魯寧,後來我們還真和爸媽討論過這問題,用出生地取名字絕對是有曆史淵源的,隻能說那小品立足點高。”
  “有意思,這樣比起來我的名字就乏善可陳了,毫無新意啊。”
  “也不是啊,那不是有兩家飯店嗎?一家叫錦元,另一家叫新錦元,我上回還想問是不是你家開的。”
  “怎麽沒問?”
  “要是你家開得你還會帶我上別處吃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這都讓你看出來了,沒戲了,本來想冒充人家少東家的。”
  “冒充多不好,再說了,你一共和國大好人才,白衣天使用得著冒充麽?”
  “魯嶽,我發現和你說話一點不累。”
  “你這不是廢話麽,和誰說話累你還說你不是吃飽了撐的。”
  “我有些希望能夠常常和你這樣說話。”
  “……”警鈴大作,五花肉在鐵板上“嗞嗞”作響,我隔著升騰起來的油煙看他的臉有幾分恍惚。
  “我的意思是說從相親到現在我正在被你吸引,所以我希望……”
  “省省吧,同誌,你現在隻是被吸引,回頭是岸。”
  他雙手一攤:“我猜到你會這樣。”
  “對不起。”好歹我也誠懇一把,“我對這個沒有心理準備。”
  “是沒有心理準備還是根本不打算準備?”
  “都一樣,雖然nothing is impossible,但是高風險的投入早些避免總是好的。”
  “……快吃,五花肉要焦了。”
  其實我對韓劇裏的許多情節一直莫名其妙,如果這國家真像我們所知的那樣是中等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是亞洲四小龍之一,為何那麽多光輝燦爛的女主角吃一頓肉就能興奮成那樣?!幾條黃花魚就能收買人心?完全不搭麽!!
  而且韓國烤肉也不比蘇州排骨好吃。
  食畢,擦嘴,對他說:“你吃得很少啊。”
  “覺得味道一般。”
  “還是本邦菜好吃,鬧不明白我們泱泱大國,何必去崇拜那等小小偏邦。”
  “螞蟻還有人類無法比擬的優點。”
  “也對,好了,謝謝你這頓飯。”
  “要走了?”
  “還要怎樣?”
  “走走嗎?我見你似乎沒車,等下我送你回去。”
  “行。”

  15
  王耕升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在許的車上,從包裏掏電話有點手忙腳亂,似乎在背著他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無端的慌張。
  電話聲音很響,我確定身邊的男子也能聽到那頭傳來那句:“魯嶽,你怎麽還沒回來?我沒鑰匙進不去你家啊。”
  “快,我快到了。”
  “怎麽了?我忘了你今天沒車,要不要來接你。”
  “用不著,有人送我了。”
  “誰?”
  “你問太多了吧,我就到了,在音音那裏等我。”
  掛電話,匆匆的,就聽見許錦元問:“我是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那個……我……他不是……哎呀,說不清楚了,總之你還是別指望我了,早日棄暗投明吧。”
  “誰這麽有競爭力?”
  “哎……煩”一聲歎息,誰把我的平靜打破?
  “我覺得聲音很耳熟。”
  “別問了,好好開車吧。”
  最終也阻止不了男一號和男二號的熱烈見麵,當時氣氛還是歡樂祥和的,會晤時雙方充分交換了眼神,並就與我的雙邊關係發表了各自的看法,一時間暗潮湧動。
  王耕升拍著許錦元的肩膀說:“謝謝許醫生幫我把魯嶽送回來。”
  後者反握他的手口氣溫和得一塌糊塗:“應該的,相親之後我都沒有好好請她吃頓飯。”
  “也對,都那麽久了,最近我們常常在家裏做飯。”
  “難怪了。”
  “嗯?”
  “吃飯的時候覺得她瘦了些,我還問起要不要甜品。”
  ……
  媽的,當著老娘的麵混淆視聽,當我吃素的嗎?聽不下去於是第三者插足,對許說:“謝謝你送我回來,下次聯係。”意思是你可以滾了。
  再對王說:“我最近天天吃食堂好吧,你除了做早飯還做過什麽?不嫌臊得慌,快去幫你妹妹搬東西。”
  連推帶搡進了大樓,途中他幾次呼嚎:“你不要拉拉扯扯的好吧?!”
  “魯嶽,你輕點兒。”
  “幹嗎回頭看,你還要背著我和他去吃飯?”
  我於是暴力指數更加上揚,電梯空間狹小,幸好行程很短,要不然估計監控室的值班人員要報警,快到5樓的時候,他對我說:“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我要一點補償。”
  後來的事情我就不詳細說了,總之美色當前,我也小小地嚐了一口,不,是被嚐了一口,好在電梯門打開得夠快,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馬上奮力推開麵前還想繼續犯罪的人,逃一樣的跑出去。
  不知道是被吻了造成晚上失眠還是因為床上突然多了一個人才睡不著,總之我翻來覆去,夜不成寐。
  第二次坐起來,旁邊的美女終於出聲:“其實,魯嶽,我也睡不著。”
  “怎麽了?”
  “我不太習慣和別人一張床。”
  “我也是。”
  她於是也坐起來:“聊聊吧,反正也睡不著。”
  打開燈,從冰箱裏拿來我熬夜用的紅牛,遞給她一罐:“聊什麽?”
  “不知道我哥在做什麽現在。”
  “我也不知道,管他幹什麽。”
  “嘴硬了吧,我估計你睡不著和我情況就不一樣,我呢是單純的不習慣,你呢是心緒紊亂。”
  “有什麽好紊亂的?”
  “具體我就不清楚了,但肯定跟我哥有關。”
  “別瞎猜。”
  “不瞎猜,在上海的時候,喜歡他的女人就多,名媛淑女,怎樣的都有。”
  “那他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其實他以前在法國有個女朋友,感情挺好的,前些年那人還來過上海,不過大概是不習慣,對方是ABC,總是不能適應這裏的生活,我哥會來這裏是因為那個姐姐結婚了。”
  “這樣啊——”我忽然就悶悶不樂起來。
  “不過看他現在的樣子,大概已經好了。”
  “那你為什麽來這裏?”
  “我?哈哈,不告訴你。”
  “你們都沒想在這裏常住吧,房子那麽小,一輛車就頂上3套房子的價錢了。”
  “你去上海不就行了?”
  “我不走,我喜歡這裏,這兒是我的家鄉。”
  ……
  我後來還是睡不著,不過多了些自怨自艾的成分,佳音倒是真困了,睡著了還會說幾句小夢話,我聽見她翻身,咕噥:“不教就不教,我還求你教我啊?”
  不知道她夢裏是誰,但我知道自己睡著了夢裏是誰,所以我不敢睡。
  原來,他是有過那樣的愛人的。
  可是這樣的年紀,沒有才怪吧!
  有什麽怪呢?我就沒有。
  我不去上海,他們不長住,原來還是有差距……
  睜著眼睛到天亮,還是決定起床,望望窗外,百年一遇地換上運動衫跑步去。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平日裏運動很不均勻,但好歹常常上山下鄉我也不算是個體力低能,可是天知道呢?也許是晚上沒有休息好,也許是我心裏腦子裏太亂,也許是早晨空腹血糖太低,繞著花園跑了不過兩圈,就頭暈腿軟眼前發黑,心裏大叫不好,人已經軟綿綿地倒下去。
  不過我沒有摔在地上,否則以我五體投地的姿勢加上地上突起的鵝卵石,我本來就不夠沉魚落雁的臉蛋估計再整容也不可能閉月羞花了,好在好在,大俠啊,飛身出現,像電視裏飛簷走壁輕功絕頂除了不肯參加奧運會拿跳高冠軍什麽時候都會出現的武林高手,在關鍵時刻,扶了我一把,並且還有配音:“魯嶽,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不就是小暈一下嗎?掐幾下人中打兩個巴掌理論上就好了,用得著抱著乘機吃我豆腐嗎?
  我清醒過來,在極品男人的懷裏睜開眼見藍天白雲配襯著花容月貌,閉上眼覺得天旋地轉主要還是上下顛簸,拍拍他的胸:“放我下來。”
  “不放。”
  “放我下來。”
  “不放,跑個步都能暈倒還不消停消停!”
  “放我下來。”我重申,“我要吐。”
  ……
  然後就稀裏嘩啦亂七八糟,基本上物業費我也算沒白交,可憐路邊的花花草草,等到挺起腰來,我終於明白:“大概是昨晚吃壞了。”
  人家吃壞東西都是拉肚子,隻我一個天賦異稟從小就是吐,多麽奇怪的生理現象?!
  身邊的男子表情有些扭曲,看著心疼似乎又是喜悅,一邊撫著我的背一邊說:“誰讓你去和別的男人吃飯的。”
  言下之意,我是活該,我雖然身體不適但好歹大腦對於這種話的反射弧比較正常,馬上就反擊了:“跟個朋友吃飯怎麽了?不行麽?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是……”
  他捂著我的嘴,低下頭:“不是你的誰嗎?那麽,這樣呢?”
  清晨的社區花園靜悄悄,幸好靜悄悄,我貼著他站著有點手腳發軟,好半天,說了一句十分煞風景的話:“你怎麽又吻我?我剛吐過的。”
  頭被敲了一下,好在聽到一句情話:“我不在乎,我怕你難受。”
  ……
  我想,我是淪陷了的,或者說我早就淪陷了隻不過此刻明白了。
  實話說,咱也不是那些扭扭捏捏的姑娘,既然想明白了,就不磨磨蹭蹭耽誤時間了,反身抱著他:“你自己看上我的,將來別後悔了。”
  他大約是狂喜的,雖然我低著頭正在享受這一刻溫暖的懷抱,但是聽得出來他聲音裏麵飽含的幸福:“魯嶽……”
  暫且,讓我相信我們會成為幸福的一對吧,不去想什麽曾經的愛人,不去想他那一張阿波羅似的完美臉孔,不去想什麽這個城市那個城市的距離,我願意,像孫嫻開導的那樣:享受一次戀愛的陽光。
  回去的路上小風吹著,小手牽著,我開始撒嬌:“我想喝粥。”
  “好,我給你做。”
  “去哪裏做?”
  “你那裏吧,音音這邊沒什麽材料。”
  “那不是要跟她分享?”
  “都做嫂子了你還這麽小氣?小姑子喝你一口粥又怎麽了?”
  “好吧,多做點。”
  ……
  佳音見我倆相攜而來似乎一點不奇怪,換了衣服,主動消失,說:“我出去了,不打擾你們。”
  真是好小姑子,我心花怒放開來。

  16
  初談戀愛,就像莫文蔚的那首《陰天》,開始總是分分鍾都妙不可言。
  同進同出,早飯要一起做,午飯要通電話,晚飯要一起吃,吃完了牽著手壓馬路,我看著路人對我倆投來的目光,腰杆挺得特別直:別看了,這隻極品已經被我收服,看了也沒用。
  我的破三菱麵臨留職停薪的處境,因為那輛X5坐起來更舒服還配了免費司機——所有有一定時期駕駛經驗的人都會知道開車一點也不好玩。
  我對著他用我的方式千嬌百媚,他很受用於是將反作用力加倍地付諸在我身上,使我覺得自己像是老鼠不小心掉進了米倉,幸福來得太快太強大。
  我們的奸情最早是被孫嫻發現的,確切地說,是她家兒子。
  那天我和王耕升找了間清淡的食府吃飯,用輕紗隔開的雅座,我還正在和菜單糾纏不清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桌子邊上響起來:“好媽媽,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我先低頭查找聲音的來源,馬上又抬頭看對麵男子的反應,見他和我一樣的一臉茫然,再低頭,終於在桌子下麵找到了始作俑者——小滔滔——孫狐狸的大兒子,我們共同的寶貝。
  我將他拉出來環在懷裏:“韜韜,你怎麽在這裏?媽媽呢?”
  他點了一個方向:“那裏,和勞爸在一起。”
  “老爸?”
  “就是勞爸爸。”
  “哦。”我站起來,掀開紗幔,另一邊的紗幔也正好被掀開,孫狐狸在嚷:“呀,這臭小子又溜到哪裏去了?”
  她看見我,愣一下,走過來,瞟一眼站在桌邊的王耕升,兀自拉起兒子的手,掀風作浪:“韜韜,你又亂跑,叫過好媽媽了嗎?”
  “嗯,叫了。”
  聽到兒子的回答有的女人笑得甜蜜蜜的,連開始挺起來的肚子都一顫一顫,對我家極品眨了一下眼睛:“聽到有孩子叫魯嶽媽媽你還能站得那麽自然?”
  王耕升微微搖了一下頭,蹲下去摸摸韜韜的頭:“叫我一聲好爸爸吧。”
  嘿!那小子還真叫了:“好爸爸。”
  我同孫嫻一起笑出來,她對我比個大拇指,拉著韜韜要走,王耕升卻開口:“都碰到了,就一起吧,魯嶽,你問問你兒子要吃什麽?”
  於是五個半人共進晚餐,韜韜坐在我與王耕升中間,看起來就像是兩家人,不過因為小家夥一下子叫我媽媽一下子叫孫狐狸媽媽,一下子叫勞勇爸爸,一下子叫王耕升爸爸,常常把端菜上來的服務員搞得一頭霧水,死命睜大了眼睛在我們臉上掃來掃去。
  因為勞勇做的建材生意,和王耕升他們總公司主營產品接近,幹了幾杯話頭便往那個方向繞;韜韜埋頭消滅食物是整張飯桌上最盡忠職守的一個;我和孫嫻閑扯,她問我:“想通了?”
  我笑笑:“還幸虧你開解我,要不然我就鑽死胡同裏去了。”
  “現在我都要嫉妒你了,狗屎運啊。”
  “嘿嘿。”轉頭看一下身邊完美的側臉,“我也沒想到。”
  “什麽時候要我包紅包?你都給我雙份了,我可要早做準備。”
  “啊……這個……”這也跳得太快了吧,我都沒有考慮過婚姻這個命題。
  不過在我神思恍惚的時候,王耕升拉一下我的手,對孫嫻說:“明年春天不錯,今年秋天的話太快了,房子什麽的都要準備。”
  我有點發愣,有點小惶惑,也有點小激動。然後他繼續:“好不好,魯嶽?”
  臉上燙燙的,我說:“求婚要有點誠意。”
  誠意,晚上在我的房內,他說:“你要怎樣的誠意?”
  我仰頭看天花板,想象那些下三爛的電視劇:“1克拉的鑽戒,空運來的玫瑰花,在廣場上下跪,後麵的群眾演員拿著蠟燭,還有一個小提琴家演奏《梁祝》……”
  可是話沒說完啊,就發現王耕升同誌已經被我帶壞了,他很自然地曲起手指扣我的頭,翻一下白眼:“傻子,你做夢呢?說點實際的,戒指可以,還要什麽?”
  我大約是被打開竅了,忽然神清氣爽起來:“哇!你這奸商,你在拐我呢?別當我不知道,什麽叫戒指可以,我說了條件不就等於答應了?!”
  “那你答不答應?”
  “你看,我還沒跟家裏說,誰知道我爸媽會不會死活不同意要拆散我們?你也沒同你家人說,對吧。”
  “你以為音音那張嘴是這麽牢靠的?還有,別不是看電視看多了,這年頭要結婚家人哪會不同意的,何況——”他將臉湊過來,“是和我。”
  “總之不能這麽簡單……”
  “要多難?”他眯著眼睛,眼神迷離著,親我的發際,雙手環抱的力量也加重些,“我愛你,嫁給我。”
  ……
  沒有燭光,沒有音樂,甚至沒有克拉鑽戒,隻有一個甜蜜的親吻,我就傻愣愣地——點頭了:“好吧。”
  告訴家人之前我先告訴了死黨,孫嫻是早就知道所以不過就是揶揄:“昨天還死鴨子嘴硬。”
  朱晶晶笑眯眯的:“不錯,速度還真快,啥時候給我也看看,上回沒看仔細呢。”
  隻有夏新,沉思了一下:“魯嶽,你可想好了,這不是鬧著玩的,你們這才開始了多久,你真想明白了?”
  我還沒反駁呢,孫嫻開口了:“夏新你不是在嫉妒吧,魯嶽好容易有人要了,你不給鼓氣你拖後腿!”
  “不是,這不也是為她好,對方條件太好了!”
  “我們魯嶽那點配不上他了?”朱晶晶加入,“魯嶽性子好,脾氣隨和,待人都是誠心誠意的,那小子看上她是他有眼光,魯嶽,我支持你。”
  這樣一來,2:1,夏新也就敗下陣來:“你幸福就好。”
  我心裏感激她們,方式不同,但卻都是在為我著想:“反正,跟他結婚,我也不吃虧不是,這年頭多的是玩玩不想承擔責任的,我覺著他能求婚也算不錯的。”
  她們仨終於意見統一:“說得不錯,魯嶽,誰給你做伴娘呢?!”
  說起來,我回家的次數真是不多,那首《常回家看看》我倒是唱得很順溜,就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唱過了就算了,雖然離得不遠,但我總有這樣那樣的借口隻用電話來表示我對父母的關心。
  站在家門口,爸爸一看見我就樂:“呀,我們家丫頭回來了。”
  媽媽也小跑過來:“知道回來了?正好燉了雞湯。”
  侄兒禮貌的叫一聲:“姑姑。”然後對這房內喊,“爸爸媽媽,姑姑回來了。”
  大哥總是那樣看起來十分敦厚:“怎麽瘦了?”
  大嫂依然不見得給我好臉色:“你鼻子真尖,正好媽媽今天燉了老母雞,你聞著味兒就來了。”
  ……
  不過,能和家人一起吃飯我還是高興的,我喝著雞湯,扔下炸彈:“爸媽,我要結婚了。”
  媽媽一下子放下飯碗:“對方是誰?”
  爸爸作了相同的動作:“我們都不知道你談戀愛啊,女兒,咋樣的人?”
  嫂嫂瞄了我一眼:“該不是肚子裏有貨了等不住了吧?”
  大哥終於展現男人的氣勢:“你瞎說什麽!!”
  不過雖然大哥發火了,我還是看出來他們奇怪的眼神,好像都在揣測這一理由的可能性,我於是越發慢吞吞的喝湯,舒舒服服地喘口氣:“不是,我可幹不了那些出格的事,就是覺得對方好,就答應了。你們看什麽時候合適,我帶他回來見見你們。”
  侄子咬著雞腿:“爺爺奶奶什麽時候都有空,現在媽媽也不用上班了,也有空,爸爸周末總休息,我也是。”
  “那就星期六晚上吧,我們來吃晚飯。”再喝一口湯,媽媽做的湯真不錯呢。

  17
  事情的進展有些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如破竹,所以某一晚,我和王佳音靠在床上,歎著氣:“音音,你說我和你哥是不是太快了?”
  其實這時王耕升的房子早就已經整理完畢,倒是佳音說喜歡上了和我同居的感覺,並且強調住在我這裏是為了保護我不受他哥哥侵犯。她笑著:“不覺得啊。”
  “我覺得稀裏糊塗的,突然間連未婚夫也有了,真是莫名其妙。”拍著腦袋,“像做夢一樣。”
  “那也是美夢吧?”
  “美是美的,就是似乎不太真實。”
  “有什麽疑問嗎?”
  “你說,音音,要是他,哪天清醒過來,發現我並不是怎樣的好,後悔了我怎麽辦呢?”
  她微張著嘴巴:“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哥對你,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喜歡到骨子裏去了。”
  “我是說將來,我有點害怕。”翻身跪在床上看著她,“對我來說他太好了,所以我總是不自覺地冒出這樣的想法來。”
  “你要自信一點,魯嶽,你現在能把他迷倒,就能迷倒他一輩子,我哥是個長情的人。”
  “這個我也明白,哎呀說不清,反正就是心慌。”
  “唉,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好了,要不你們快些結婚,結了婚他就算想反悔也不那麽容易了。”
  “那如果我反悔了呢?”
  “你在說什麽?!”她坐起來瞪大眼睛,“我爸媽和奶奶都準備來看人了,你要反悔?”
  “不是,我不是緊張麽,真的緊張呀,就像走路撿到100萬,隻敢想不敢花,總怕有一天有人要告訴我這100萬不是我的。”
  “你完蛋了,我看我有必要把我哥叫過來,讓他開導你。”她順手就拿起電話。
  我拉住她的手:“別,千萬別,他會生氣。”
  “怕人生氣就別想了,好嫂子,你可別鬧別扭了,我們家奶奶等著喝孫媳婦茶等了多少年了,還指望著曾孫呢。”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我晚上睡得一點不踏實,半夜裏驚醒過來,滿頭大汗,我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婚前恐懼症,但是照症狀看起來,雖不中亦不遠矣。
  使出我工科生的本能,把所有的頭緒理一遍:他喜歡我,我沒有什麽值得他貪圖的,他用婚姻作為對愛情的保障……每一條都隻是說明我在胡思亂想,那麽,我在不安心什麽呢?
  我發現,自與他交集以來,我的睡眠質量一直得不到保障。
  憑什麽我睡不好他能睡好?我溜進衛生間,給他打電話,居然接得很快:“魯嶽,怎麽了?”
  “我睡不著。”
  “怎麽會睡不著呢?哪裏不舒服了?”
  “沒有,我不知道,說不清,我心裏慌張慌張的。”
  “想我了吧,傻瓜,睡覺吧,你明天還上班呢。”
  “你怎麽這麽清醒?你在做什麽?”
  “看可研,發改委的立項下來了,這幾天在找人做初設。”
  “要我幫忙嗎?”
  “要不,你過來陪我?”
  “好。”
  穿個睡衣,深更半夜跑去男人家裏,瞧我膽子多大?!
  他開門,見我的樣子一把拉進去,拿自己的外套給我披上:“想感冒啊你?!”
  我坐在沙發上,喝他泡的紅茶,看他揉著太陽穴看那一大疊的報告,忽然就於心不忍起來,走過去:“給我看點吧,反正這些我都懂。”
  他抬頭笑著,燈光在他臉上氤氳開來,燦爛到不可忽視,我神思恍惚地說:“王耕升,我愛你。”
  是的,我在愛這個眼前的男人,我隻是害怕會愛得太深,害怕如果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害怕像孫嫻說得那樣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從YY開始,他一日一日進駐我的心,縱使今天我得到相等的回應,我依然會有些恐懼——愛情,一麵蜜糖,一麵刀刃。
  大概是因為我從來沒有這樣直白的表示,他是震動的,站起來擁我,唇舌交纏,言語不及,半晌他於喘息中抬頭:“可不可以?”
  我哪裏真見識過這樣的場麵,29歲這算是白活了,隻知道攀附著他,手還微微顫抖,話都說不完全,咬著嘴唇完全不知道要怎麽辦,我說,很誠實:“我不知道……”
  他忽然不動了,看我,直愣愣的,然後彎腰抱起我,望臥室去——那一刻,我還有那麽點點理智,想說停,但又實在說不出口,幹脆把臉別過去埋在他的臂彎裏:罷了罷了,伸頭一刀縮頭一刀,總要過這一關的!!
  想不到我閉著眼睛等著他更進一步的入侵的時候,卻聽到他在笑,整個胸腔在振動,笑得我莫名其妙,睜開眼睛:“笑什麽!?”
  “瞧把你嚇的,眼睛閉那麽緊,緊張了?”
  “我……哪有。”
  “乖,在這裏睡覺吧,別過去了,我陪著你。”說著幫我蓋好了被子。
  “那你還……要不要?”
  “要什麽?你?我要。但是現在不要,你沒準備好,我也沒那麽猴急,不過如果你強烈要求,我也願意滿足你……”
  “滾開——”推他一下,他順勢滑下床,到外麵拿了書,又走進來,鑽進被窩,靠坐著,低頭命令我:“閉上眼睛,快點睡覺。”
  我多聽話啊,好不容易讓人放下屠刀我能不乖乖聽令嗎?!閉上眼睛,過幾秒鍾,偷偷睜開來,瞄他一眼,不小心被他的眼神捕捉到,又馬上閉緊眼睛,再過幾秒鍾,又睜開眼睛……
  然後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整個人在他懷裏,他有輕輕的鼾聲,陽光已經透過窗簾溢進屋來,……
  趁他睡著,眯著眼睛輕聲說:“Je t'aime .”
  不期然聽見他回答:“moi aussi,”抬眼看見他細密纖長的睫毛攏著雙眼的湛亮笑意,“真喜歡這樣的早晨,不是嗎?”
  是,我也喜歡這樣的早晨,本來是喜歡的,但過了一會兒就不喜歡了。
  他的電話響起來,慢吞吞不情不願地接起:“你好,我是王耕升……”
  那時候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口,所以很清楚地聽到電話那頭王佳音在飆高音:“哥,不好了!奶奶來了,你們快起床啊!!”
  ……
  嗚哇哇我的媽呀,難道要被捉奸在床?!我對著電話很奮力地喊:“音音,我衣服還在你那邊呢……”
  不過電話裏麵隻傳來“嘟嘟”的聲音,我與王耕升麵麵相覷,這還沒做壞事呢,這算怎麽個事情嘎!?
  不知所措,手忙腳亂,他說:“要不先穿我的衣服?”
  “這怎麽行?要不我回自己那裏躲躲?”
  “那就快……”
  話沒說完,門鈴聲已經大大咧咧地響起來,我估摸著自己一定麵如死灰,什麽也不管了,往被子裏麵一鑽:“我不活了!!”
  我把頭探出被子,看見他就穿著睡衣走出房間,然後幾個聲音傳來:“小升,怎麽那麽慢?”
  “小升,這都幾點了還在睡覺?也該起床了再不就遲到了,當老板是不能遲到的。”
  “小升,幹嗎攔著我們,裏麵藏了什麽?”
  “小升,讓奶奶看看我的孫媳婦,在裏麵吧?”
  “哥,你攔不住的,算了吧。”
  ……
  最後一個男人怎麽能抵擋幾個女人?!房門被推開,我隻好主動站出來,低眉順目,一言不發,像極了小媳婦的模樣,連看也不敢看那兩位入侵者的模樣。
  過一會兒,聽見老太太的聲音:“也不跟奶奶介紹介紹?”
  “奶奶,嬸嬸,她是魯嶽,我正準備告訴你們,我要結婚。”
  沒辦法了,抬頭吧,正好看見他嬸嬸“撲哧”笑出來:“媽,還真被你說準了,早點出來,說不定能抓個現成。”
  啊?!敢情碰上個老狐狸——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眼光又瞟到佳音在笑,難保不是昨晚她通風報信,我還真算是引狼入室。
  被抓了就被抓了,咱也得有點共產主義者的大無畏精神,所謂人至賤則無敵,一不做二不休了:“奶奶,嬸嬸,我……”
  “怎麽了?小魯?”還是他嬸嬸好,看起來就挺和藹。
  “我想回去換衣服……”
  幾聲“撲哧”,連王耕升都拍著我的腦袋樂:“我陪你過去。”拿起自己的衣服,轉頭對其他幾個,“你們自便,等我們一下。”
  我出門還有點不信:“她們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估計等不到明年春天了,魯嶽,你非要做我老婆了。”

  18
  又一次給許工打電話,我還沒說呢,他先說了:“我就跟他們說你生病了,不要緊,小魯,來晚點不要緊。”
  我臉上那個燙,連連道謝:“謝謝許工,我是要請假。”
  “怎麽了?病了?”
  “不是,我——男朋友的家人來看我。”
  “呀你個丫頭瞞得真好,好好好,我幫你去說。”
  掛了電話,問王耕升:“然後呢?”
  “走吧,過去,她們一定對你很好奇。”
  她們確實對我很好奇,尤其是老的那個,單獨拉我進房間,摸我的手,摸我的臉,從我爺爺一輩開始問起,差不多連我尿床到幾歲都調查清楚了,終於很慈祥地把我摟過去:“小嶽,奶奶這樣叫你可以吧,早點跟我們小升把事情辦了,我這人是老思想,特別是這幾年,就指著有個曾孫子抱抱。”
  “好。”我來之前已經被洗腦了,王耕升說“奶奶說什麽都說好”。
  “那要不我給你們買個房子吧,我剛上來之前和你嬸嬸在小區裏逛了一下,問了保安,後邊那裏還有幾套別墅空著,我明天找個風水師看看就選一套吧,也算奶奶給你的見麵禮。”
  “好。”我點頭,突然覺得不對,“不好!”
  “怎麽了?”
  “房子不要,我們在這裏結婚就可以了。”
  “這麽小怎麽辦事?將來有孩子了呢?”
  “那就買一套稍微大些的,再說了,我也有套房子就在邊上,足夠了。”
  他奶奶是呆了一下,拍拍我的手:“這個事情再說。”
  ……
  除了房子,不過就是婚期,大人提議和我父母碰麵,我們也沒什麽意見,說是等王耕升見了我家長就約時間。
  如此一來,一派歡騰,我把佳音拉到一邊,沉臉問她:“說,是不是你出賣我?”
  “哈,還真讓你猜著了,昨晚你一走我就打電話了,說起來也是被你嚇的,誰知道我哥速度那麽快呢,都搞定了,害我白操心。”
  我抬手作勢要打她,她高呼:“哥,快來管管你老婆,她要打我。”
  王耕升正在哄老太婆歡心,翹著二郎腿:“打吧,打得好,半夜給奶奶打電話影響她睡覺,奶奶還說要打你呢。”
  “我招誰惹誰了呀!!”
  打打鬧鬧,我驀然發現,這樣的氣氛比我家中不知好出多少。
  熬到周末,王耕升問我是不是該有些講究,送些什麽禮物給我家人,他問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看電視,電視裏麵一老頭一老太跳草裙舞,說“腦白金腦白金”,我笑著回答他:“啥都好,這玩意兒不要。”
  他湊過來,問:“為什麽?”
  “你傻啊?我爸媽要是沒事成天跳這樣那樣的舞,指定得有人戳我們脊梁骨,說我們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思想真不健康,這廣告立意是說明老當益壯,身體倍兒棒!”
  “總之我就是每年看他倆跳不同的舞,身上那點布越來越少。”
  ……
  星期六白天在街上折騰一天,王耕升沒說累我先受不了了,幾個大廈、幾個超市,從服裝看到百貨,百貨看到滋補品,還真是應有盡有,偏偏沒什麽可選的。
  到最後還是老土,幾條軟中華,幾瓶五糧液,加上羊絨衫和皮包,老山參外帶燕窩,他刷卡的時候我的眼皮不停地跳:一個月工資,又是一個月工資……
  後來拎著大大小小的禮袋,忿忿不平:“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跑我們勞動人民麵前顯擺來了。”
  他脾氣好的離譜:“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你要是窮人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富。”
  哎,也罷,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自家人窩裏轉。
  我爸媽被花容月貌和糖衣炮彈輕易打倒,大哥也是高興,就連大嫂也不尖酸了,坐在沙發上輕聲問:“那你們公司現在還缺人不?”
  王耕升是淺淺地笑:“暫時沒有進人的打算,但是如果大嫂願意出來工作的話,倒是可以做我們總公司的一級代理商,我可以幫你爭取一個很合理的代理價格。”
  嫂嫂“哦”一聲,看得出她對這樣的答案不算太滿意但也聊勝於無,大哥在邊上搭腔:“你什麽也不會,人家公司要的不是這樣的人。”
  媽媽坐了一會兒,拉我的手進房間,說母女之間的悄悄話:“人是不錯,長得也好,看起來家事也好,就是不知道人品怎麽樣?小嶽,媽就擔心他太好了將來你有壓力。”
  “媽——”我摟著她的脖子把下巴擱在她肩窩裏,“耕升對我挺好的,真的。”
  然後就強調幾件小事,說起他從外地回來還在醫院地下車庫等我大半夜,媽媽終於歎口氣:“這孩子能做到這樣也算不錯了,我看你們倆自己相中的,想怎樣就怎樣吧,你也不小了,早些定日子辦事也是好的。”
  過幾分鍾,爸爸喊:“吃飯了都來吃飯了。”
  家裏難得放了圓桌,團團座,居然也有七口人,爸爸難得下廚但是功力不減,想不到王耕升還頗精通拍馬之道:“伯父,您做的鬆子鱖魚真是好吃,比名豪的大廚還有分量嘛!”
  爸爸自此笑得一發不可收拾,不斷為他挾菜:“多吃點,多吃點。”
  ……
  飯後水果,他坐在我身邊摸著自己的肚子,對著我的耳朵咬悄悄話:“我估摸著你爸覺得我太完美想把我養肥了給你減少危機感。”
  我在他手背上捏一把,他咧著嘴輕聲呼痛,我才得意的咬耳朵回去:“你現在能耐了?沒有危機感了?到手了是吧?”
  他笑出來,摟我的腰:“我是求仁得仁,感謝老天厚待。”
  家裏四個大人政審通過,還有一個小的出難題,跑出來問:“叔叔,你是不是要和我姑姑結婚?”
  “對啊,可不可以?”
  “那你有大房子住嗎?”
  “叔叔現在隻有一個小房子,怎麽了?”
  “那不行!”他握著小拳頭說得那個嚴肅,“沒大房子就不該結婚!”
  我被他那嚴肅地維護我的勁頭逗樂了,王耕升也是樂著似乎沒想到這裏還會冒出來這樣一個小阻門閂,接著問:“為什麽呀?”
  “媽媽總對著爸爸說你自己連個大房子也沒有我嫁給你倒了八輩子黴!”
  這話說出口,大家都愣了,大嫂從沙發上跳起來扯過兒子拖到房間裏去:“你這倒黴孩子,說什麽呢你!”
  大哥表情十分訕然,搓著手又站起來也進了房間,爸媽愣一下,對王耕升說:“喝茶,喝茶。”
  我心裏叫孩子這句無心之語堵得慌,我總是在外麵逃避,這家裏的矛盾卻是這樣的顯而易見。
  王耕升拍拍我的手,喝口茶,扯開話題:“這樣,伯父,伯母,我家人的意思是我和魯嶽年紀也不小了,最好能盡早把婚結了,他們希望能有個機會拜訪你們好好談談這件事,看你們什麽時候方便一起吃頓飯?”
  爸爸沉思一下,點點頭:“是要和親家見個麵的,我們來請,你家人大老遠趕來應該我們來請,看你家人什麽時候有時間吧,我和小嶽的媽媽都退休了是什麽時間都閑著的。”
  王耕升於是也說好:“那行,定了時間我告訴魯嶽。”
  一切看似ok,完全沒阻礙的樣子,我還是悶悶不樂。
  晚上我把頭靠在他胸前,拿著遙控器不斷換頻道,他摸我的頭發:“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暢。”
  “啊?”
  “不就是你侄兒子那句話?覺得心疼自己大哥,心疼自己爸媽了,對吧?”
  “嗯,有點,堵得慌。”
  “有什麽想法就說吧,別一個人悶在那裏,你都快成我老婆了,有什麽想的就說出來一起商量商量。”
  “我是有個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說說看。”
  “我們結婚了就住這裏好不好?我那套房子不是空出來了嗎?讓我爸媽來住,我也方便照顧他們,我看他們這幾年老得也快,那樣子我哥的日子也好過些。”
  “就這樣?”
  “就這樣。”
  “以為你怎麽打算呢,這有什麽不行的,這麽想就這麽去做吧。”
  我抬起頭來親他一下,被他按住:“就親一下可不夠……”

  19
  我和爸媽提及我的想法一開始他們是斷然拒絕的,說家裏有房子怎麽也不能住到女兒的房子裏去,我好說歹說,仍然無濟於事,倒是王耕升想出了辦法,短信我一招:“脅孫子以令祖父母。”
  收到消息我不禁喜形於色,開始諄諄誘導爹娘:“爸,媽,我知道你們不願意住我那裏,你們得為哥哥想想。”
  “小寧住在這裏我們哪裏會虧待他?”
  “大嫂這不是常常鬧騰麽。”
  “讓她去鬧,我和你爸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隻當沒聽見沒看見。”
  “小偉呢?他都要上小學了,總該有個自己的房間吧,這家裏總共三個房間,你們一間,哥哥嫂子一間,要是小偉再一間,可又和我在家那會兒一樣了,連個靜下心來看書的地方都沒有。”
  “這個……”
  “男孩子總不能總和爸媽一起住吧。”
  “我們考慮考慮。”
  “有什麽好考慮的?我那房子空出來租出去我也舍不得,你們住再好沒有。”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們再想想。”
  ……
  知道成功了80%,我就不繼續追殺了,哼著小曲,回親愛小窩。
  王耕升因為有應酬還沒回家,我就回自己的窩,接到電話,他說:“出來接我,我喝了酒。”
  “哪裏?”
  “豪門。”
  “等我。”
  拿了鑰匙出門,到豪門也不過十幾分鍾,我停了車往門口走,遠遠看見他站在門口送客人,身邊還有一名女子,扶著他,姿態竟有些親昵。
  當時腦子裏一下子懵了,火氣“騰”的躥上來,走路速度都快了許多,風火輪似的。
  到他身邊,把他拉過來,搶東西一樣,那力道,讓他趔趄一下然後靠在我身上,他站穩,朝我看看:“恩,你來啦,那麽快?”
  我悶悶地答了一聲,正要問女人怎麽回事,丁凱走出來:“呀!魯工怎麽也在這裏?”
  “她來接我回去。”
  “你們……你們……”他伸手指著我們,“你們……”
  王耕升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們怎麽了?”
  然後低頭對我說:“我喝多了,頭有點暈。”
  “讓你喝那麽多!”攙著他,發現那女子正注視我們,幹脆一眼瞪回去,你當你誰啊?!
  這小小眼神大約被他發現了,笑出來:“魯嶽,這是大東南的項目經理,吳娟。”
  “哦,你好。”不情不願地伸手,對方也伸手來,兩雙纖纖玉手一接觸,馬上就是一番較勁。
  “吳經理,這是我的未婚妻,魯嶽。”
  哈哈,未婚妻,他的話出口,丁凱張大了嘴,連那美女也馬上把手抽回去了,我忽然飄飄然起來,旁人隻能看著這名男子心裏動動,隻有我是可以愛咋咋地的,未婚妻,多好的名稱?!
  他照例將車給了丁凱,坐我的車回家,我在車上抱怨:“坐你的車習慣了,我這個現在我都開不順手了。”
  他靠在位子上慢悠悠的回答:“還要越野車?買輛攬勝給你如何?當是結婚禮物。”
  我差點在座位上跳起來:“我靠你!攬勝,多貴啊!”
  “別總說那樣粗俗的話,乖。”
  “我不要,我就開這個,開這個就好。”
  “還這麽生分?奶奶說你拒絕她的房子,如今你拒絕我的車,魯嶽,我們是要做夫妻過一生一世的人,我願意為你做一些事,你不要用錢來衡量這個。”
  “那麽,買輛新的途勝就好。”
  他低低地笑:“真是不貪心。”
  “不是,”我反駁,“將來家裏的錢要我來管著。”
  “我明白了你這招是丟卒保車、欲拒還迎、小蝦釣大魚。”
  “我靠你!”
  “又來了……”
  ……
  和他同居,僅僅是同居,住一間房睡一張床,摸來摸去常有畢竟我對男人的身體懷有高度的好奇而他身為男人對女人的身體有本能的喜好,好在兩人都是駕駛高手知道踩刹車的要領,竟也沒有摸出真事情來,那一晚上我就降低了警覺,忘記了酒後亂性這句著名的成語。
  他洗過澡,躺在床上,居然沒有看那堆奏折似的文件,我那時候還挺關心他的:“頭暈早點睡覺,要不要給你做個粥?”
  他都沒回答,拉我躺下,吻上來,唇舌靈巧,把我親的暈暈乎乎,大概是把酒精也度到我身上來了,我於是也熱情一下,回饋他的技巧,不自覺地學習他的動作,親吻,寬衣解帶,撫摸,周圍溫度直線上升,我腦子裏能想到的東西越來越少。
  直到他翻身壓住我,輕聲說:“魯嶽,我有些控製不住。”
  那一刻,我腦子裏麵一片空白,拉下他的頭,親上去,估計這動作在當時也屬於慣性,絕非本意,然後,刹車宣告無效,ml正式開始——
  真實的疼痛讓我的腦子重新恢複運算能力,保持28年7個月的處女膜宣告破裂,忽然覺得自己吃虧起來,早知道這麽疼中學時候上體育課就常去跳那個跳馬,據說那玩意兒玩多了容易破還是不知不覺的;早知道這麽疼我就不拒絕那輛攬勝,老娘也賣個好價錢!!早知道……
  沒有那麽多早知道,因為我張口狠狠咬他肩膀的時候,他說:“對不起。”我大約也回本了,他也見血,我也見血。
  然後關係就更進一步了,我發現:原來男女最親密是這樣的——無須語言,無須環境,連心跳似乎都有了一樣的節奏。
  風浪之後,我是很累的,他應該也是,誰也沒說話躺著,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我在想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猛地想到一個問題,尖叫起來:“啊——”
  “怎麽了怎麽了?”
  “你沒有戴那個什麽……”
  “對。”
  “完蛋了,你怎麽不戴?”
  “都到了那時候了誰還顧得了?”
  “那怎麽辦?”
  他摟過我:“擔心什麽?有就有唄。”
  一把打開他:“離我遠點。”
  他不離反進,欺身上來:“用完了就不要我啦?”
  ……
  長夜漫漫,有的糾纏。
  早上的陽光照進來,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我醒的時候,王耕升已經鍛煉完畢買了點心回來,對正在跟被窩作抵死纏綿的我喊:“喂,起來了起來了,今天休息天,陪我看房子去。”
  “幹嗎要看房子?”
  “我們要是在這房子裏結婚,可能嗎?”
  “怎麽不可能?”
  “買這房子的時候我沒準備在這裏長住,也沒準備在這裏娶妻生子,現在不一樣了,我當然要一個像模像樣的家。”他把蟹黃湯包剔開口,放在床頭,“要不然,我家裏也不會同意。”
  “呃……”我看看他看看湯包,“真像把我自己賣了似的。”
  “怎麽說話呢?”
  “不過,有錢真好,說買就買,買房子跟買湯包似的,要不,多買幾客?”
  他敲我腦袋,一手給我筷子:“吃了再刷牙,不要緊。”
  我說我遲早是要被他敲笨的,人家初夜之後的清晨,男子應該很溫柔地摟著女子,說:現在你是我的人了,我一生一世對你好,如此如此的話。
  我呢,有早點是不錯,可是難得休息不吃又如何?!一句話不對就敲頭,萬一打笨了將來我也是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再說了,從頭到尾不表示,似乎床上運動絕對自然,唉,罷了,洗臉刷牙,黃臉婆的日子開始了。
  看房子其實是挺無奈的舉動,幾家售樓處走下來,要說相不中倒也不是,但是我倆意見常常相左,到了中午徒勞無功,回家的時候他又提及小區後麵的別墅,原來兜兜轉轉,無非是繞個圈子使個套給我鑽。
  我說:“未婚夫先生,不覺得太大了嗎?”
  “這不好說,不過可以享受生活的時候何必委屈自己?”
  “這是你自己的意思?”
  他從車載冰箱裏拿出礦泉水,喝一口,才回答:“不是又怎樣?買房子能升值。”
  這句話擊中我的心坎了,這些年看著房價不斷上揚我常常懊惱當年不貸款多買幾套,那樣下半輩子就不愁了,如今大好條件給創造了,不利用似乎吃虧了些。
  歪著腦袋思量半天,我做出結論:“行,買就買,有兩個條件:第一,寫你的名字;第二,將來我不搞衛生。”
  “為什麽?”
  “誰出錢歸誰,天經地義,免得我被人說貪圖你的錢財,另外房子大了自然不好打理,這叫醜話說在前麵。”
  “你真是具有一切工程類人士最可怕的理智思維。”
  “那麽,你具有一切奸商的直擊人類弱點的促銷手段。”
  “所以呢……”
  “旗鼓相當!”

  20
  我們把房子的事情安排妥當,他叔叔總算有了時間來見我的父母,想不到啊,鮑翅館裏他鄉遇故知,竟然是我爹當年一個部隊的,爸爸開心非常:“老王,怎麽會是你?”
  “魯參謀,早知道你家藏著這樣的好閨女,我早就讓小升來這裏了。”
  倒是哥哥畢竟作為證券公司的職員關心經濟新聞,趁我去洗手間,跟出來,問:“小嶽,王耕升是升合控股的少東?”
  “誰說的?”
  “你不知道麽,裏麵那位,他的叔叔,是升合的大老板。”
  “哦。”我點點頭,我說我一直以來忽略了什麽,隻道他是有錢人公司高層什麽的,原來來路恁的大,不禁有點不可名狀的情緒。似乎民間女子窺見皇宮,還要進去入主,無端端的沒有底氣,不過臉上是不表現出來的,也就皺一下眉頭,“我說這家夥口氣那麽大,買車買房跟買白菜似的。”
  “這事情哥哥也不好說,關鍵是他待你好就好。”
  我笑吟吟說“他對我很好”,轉過身進廁所,臉就垮了,連噓噓也很不暢快,想起前段時間問及他的家世,他說:“我父母過世的早,我跟叔叔一家過,他們待我很好,所以我一直在叔叔的公司做事。”
  還不止好呢,他是王家唯一的孫子,怪隻怪,我不看商業期刊不關心商界人物。
  回到飯桌上,爸爸酒喝多了臉紅,話多,和王耕升的叔叔勾肩搭背唱“日落西山紅霞飛……”,然後笑得那叫一個豪爽!
  我不言不語悶聲吃飯終於引起身邊人的注意,王耕升在桌子下麵握住我的手,輕聲問:“怎麽了?”
  “你怎麽不告訴我升合是你家的?”
  “那又怎樣,那是叔叔的,不是我的。”
  “我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他打斷我:“你看你爸和我叔叔,哪裏會有豪門的感覺?都是人罷了,讓你嫁我又不是讓你嫁我家的公司。”
  “可是……”
  “吃這個,這個好吃。”一口石斑魚,再次把我的嘴堵上。
  味道還沒嚐出來呢,聽見對麵的大人們說:“瞧這兩個孩子。”
  這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看來是板上釘釘了,管他侯門一入,管他豪門恩怨,老娘去也!
  定了結婚日子,一切就按步就辦起來,依著王耕升的奶奶和叔叔的意思,是要在上海擺筵席的,我卻希望在自己的家鄉做新嫁娘,最後折中,兩次,家裏先來。
  媽媽在那天對我說了心裏話:“一直被人說女兒嫁不出去,想不到現在得了這麽好的女婿我如今走出去也揚眉吐氣了。”
  我結婚那天,我把自己房子的鑰匙給了媽媽,嫂子在一邊看著,突然有了些一家人的親切,說:“女人要對自己好些,小嶽,在那邊要是受氣,盡管回來,嫂嫂幫你。”
  我點點頭,換上婚紗,望著鏡子裏的自己,有些恍惚。
  姐妹們都來參加婚禮,孫嫻因為據說孕婦不能到新嫁娘家中參觀便沒有來,不過電話裏麵很熱情:“紅包我讓夏新帶來了。”
  夏新和朱晶晶左右幫相著,伴娘是全局最伶牙俐齒的周慧,她跳進跳出,說:“魯嶽,難怪我給你介紹的你都不要見的,原來暗度陳倉藏了個極品。”
  他終於出現,手捧鮮花,笑容燦爛,將身邊所有人的呼吸幾乎都奪去,我這樣的,好運。
  我於是也笑出來,今時今日,今生今世。
  最後,猜猜伴郎是誰吧,居然是許錦元,他說:“我成了你們的催化劑。”
  其實,沒有這劑催化劑,我一樣為王耕升著迷,這話我是不說的,因為他必將成為他的故事的主角,我就不要太自鳴得意了。

  【卷二 沒有潔癖】
  1
  我叫張樂,弓長張,快樂的樂,因為這個名字一點也不快樂,為什麽?多音字唄,每每被人叫錯,人家隻要對一個信號做出反應,我卻要對兩個信號做出反應,累不累啊!?
  譬如這會兒,單位裏麵搞體檢,我坐在內科檢查房的外麵,聽見護士小姐說:“這位大概沒來,先勾去了吧。”才緩過神來,剛才,她是不是在喊張yue?
  奶奶的,叫張快樂也好啊!
  走上去,說:“我在的。”
  “那剛才叫你沒反應?”
  “我叫張樂,快樂的樂。”
  “叫yue明明也可以麽,算了,快進去。”
  拿了單子往裏麵走,迎麵撞上一個人,我就習慣似的說:“對不起。”
  抬頭看見是名醫生,穿白袍,戴金絲邊眼鏡,很斯文的樣子,卻很冷淡地看我一眼,轉身走了,哎,都說服務服務,我看這家醫院的服務態度也不怎麽樣,不就是個醫生麽,瞧那什麽眼神?
  把我身上的各個器官都檢查一遍,走出來,看一眼檢查單,全都ok,就說啦,我這樣的小女子怎麽會生病呢?
  走出門診的時候,餘光瞄到一名男子似乎抱著女子行走,仔細看,哇塞,剛才的那位醫生喲,原來,是對陌生人冷淡,對熟悉的女人竟然這樣親昵,但是公眾場合,這是不是過分了點?!
  算了,關我什麽事?我抬頭望望天,明天要上公開課,我都沒有準備,還是快些回家好。
  事情也巧,在醫院門口,正好遇上我的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喊他們,兩人看見我,表情很尷尬,我從他們的神情上揣測事情的嚴重性,然後,把他們叫到樹蔭下,問:“怎麽回事?”
  女生哭了,我就不用再繼續問了,職業技術學院這樣的事情太多,青春懵懂,懷揣著好奇和不可抑製的感情,行為出格於是後果很嚴重。
  這事情要被校領導知道,至少是留校察看,可是如果這樣放任,又實在可恨,作為老師,班主任,我哀其不幸,更怒其不爭。
  於是火大起來,把牙齒咬得緊緊地,瞪著男生:“你們準備怎麽辦?”
  他哀求我,懇切而慌張:“張老師,不要告訴校長,不要告訴我家人。”
  我知道這不可能,其中任何一方都有監管權,因此也有知情權,但是再看那位女生,楚楚可憐的,貧困家庭,我家訪的時候她母親端出來自己做的南瓜子,都十分稀少。
  “我先陪你們去檢查再說。”
  公開課?再說吧,反正課件早做在那裏,以前怎樣上不如以後也怎樣上。
  檢查結果當然是懷孕8周,醫生看著陪伴在女生身邊的我,說話的語氣很嚴肅:“怎麽搞得?這麽小年紀?這是你妹妹嗎?”
  我搖搖頭:“我是老師。”
  “你怎麽管自己的學生的,去做個全身檢查選時間做手術吧,現在的孩子真是……”
  我覺得很沉重,現在的孩子真是,我白天看著他們晚上還要管夜自習,甚至在網上開博客與他們加強交流,可是問題還是不斷有,前段時間是一個學生在街上和人打架進了派出所,這不,又來了,更好,搞出人命來了。
  兩個孩子搞了半天出這許多事情,竟然連錢都不帶,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撞見他們所以至少事態還能掌控,若不然在正規醫院求助無門,難保不會去小診所,想到這個,心裏慌張,後怕連連。
  不過讓我更怕的事情還在後麵,薛家琪,就是那名女生作檢查的時候被懷疑風濕性心髒病,我當時很不相信,對醫生說:“不可能,他們進學校之前都是做過體檢的。”
  “這可不一定,感冒甚至也會引起這個,你說的檢查是什麽時候?”
  我搖著頭:“是不是搞錯了呢?”
  那名醫生很無奈的朝我笑,拍拍薛的肩膀,正好門口有人進來:“正好,許醫生,這孩子心髒雜音厲害,我懷疑風心,要不你給檢查?”
  我抬頭看,居然又是剛才撞到我的男子,他走過來,拿起聽診器,聽一番,又讓小薛呼氣吸氣,把手捏緊等等,一會兒沉下臉:“驗個血沉再說。”
  我在一邊追問,握著小薛的手有些發抖:“醫生,這孩子平時看起來還好,似乎也沒有心悸什麽的,會不會錯了?”
  他坐下翻翻病曆,又仰起頭來:“做個思想準備,這樣子作人流術有危險。”
  我的腦子一下空白,薛家琪已經撲在我懷裏痛哭,我往門外看去,那名始作俑者坐在塑料凳上,雙腿發抖。
  這一天,真的很淒慘。
  那天我領了兩個孩子回到學校,我對他們說:“眼下不是誰幫你們保住這個秘密的時候了,這火燒起來,誰也幫不了你們,通知你們家長過來吧,我會在校領導麵前幫你們爭取。你們在寢室哪兒也別去,等下我來找你們。”
  兩個孩子都哭,不過也都知道乞求無用,解決這個問題不是他們所能,而我覺得沉息許久的偏頭痛有卷土重來的趨勢,揉揉太陽穴,去教導主任的辦公室。
  力爭一通,輾轉到校長辦公室,最後老大拍板:“老汪,小張,你們別爭了,這事情暫時先不要公開處理,讓兩個學生請假回家去,我們協助家長把事情處理好,然後再考慮處理方案,先不要擴大影響,我們還在申報省級文明單位呢!”他原地轉個圈,頭發本來就不多的腦門上更見光亮,“老汪,你先去聯係家長,小張,你留下,說說事情的經過。”
  男生李偉忠的父母來得快些,是本城某家餐館的老板,聽說寶貝兒子在學校闖禍,來得都風風火火的,跟教導主任進校長辦公室的時候我正好向校長匯報完整個情況,父親是馬上遞煙:“霍校長,我們李偉忠這孩子平時多虧你們管教,現在她有什麽不對的你們盡管批評,我們肯定配合教育。”
  校長指一下凳子:“都坐,坐下來說。”
  然後對著汪主任開口:“老汪,薛家琪的父母聯係到了麽?”
  “還沒有,她家的情況比較特殊……”
  “你去聯係吧。”他示意我泡茶,“是這樣的,李偉忠同學和一名女生談戀愛了,現在女生懷孕了,而且剛才張老師陪他們去醫院檢查,女生還有心髒病。”
  “這不可能!!”李媽媽跳起來,正好碰到我手裏的杯子,開水潑在我手上,疼得我要命,“我們忠忠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他自己還是個孩子!”
  “李偉忠媽媽,你別激動,等下你可以自己問你的兒子,是不是。”校長做個手勢示意她坐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在我們也不急著處理這件事情,關鍵是把善後工作做好,出這樣的事情,我們學校也是有責任的……”
  “當然有責任了,我把兒子送到你們這裏來讀書,你們不好好管教,還把他教成這樣,現在要我們怎麽辦?”父親出場了,“這就是你們學校監管不力!我是可以去教育局告你們的。”
  校長顯然是對現狀估計不足,拿手帕擦了擦腦袋,喝了口水,準備再說的時候,教導主任帶著兩名學生進來,李偉忠看見父母怯怯地望了我一眼,走向雙親身邊,薛家琪一直低著頭,我走過去,站在她身邊。
  汪主任不知道辦公室裏麵剛才的硝煙,兀自在說:“薛的家人聯係不到,這也真是的,家裏連個電話機也沒有。”
  我對他使勁使眼色,可是明顯主任不關心我們這些小職員的眼睛,繼續他的思維教育我身邊的女孩:“就是父母不管你才會這樣的。”
  小薛的頭越發的低垂,我忽然很同情她,男生的母親聽到這些卻是完全不一樣的想法,騰地走上來,把要拉住他的兒子往後推一把:“我說什麽樣的小狐狸精呢,看上我們家的錢了吧,誰知道是不是我兒子做的,還裝心髒病,我看是神經病吧……”
  我忽然憤慨起來,女人對女人,一直是這樣的,歧視壓迫爭執,把薛家琪拉在我身後,我有了點老母雞的護犢心態:“李同學的媽媽,說話不能太過份!”
  “怎麽過份了?你是班主任,我兒子在你班裏你就這樣陷害他?!”
  “我陷害他?你自己問問你的寶貝兒子,你問他是不是他做的?”
  “忠忠,你說,媽媽給你作主,你不要怕,說。”
  “媽,我……”男孩子哭,沒膽的家夥。
  “你看看,還不是你們在逼他?!這丫頭一看就是勾三搭四的……”
  我被激怒:“行,現在不說,薛家琪勾三搭四是吧?好,幹脆報案好了,說被誘奸了,然後把孩子生出來看看是誰幹的!!”
  我話說完後,很多人都愣了,李偉忠哭起來,薛家琪早就泣不成聲,我拉她在懷裏,窮人沒尊嚴嗎?我也曾經是窮人,我討厭因為這個被人看不起。
  過一會兒,校長說:“都不要激動,小張,你坐下來。”
  我坐下去,李偉忠站起來:“是我做的,我真的愛琪琪。”
  薛家琪在我懷裏抬起頭來,我的心,也猛然間柔軟起來。

  2
  事情最後總算得出一個不算太圓滿的圓滿結果,在多方努力協調的作用下,校方和男生家長出錢先考慮給女生治療。
  因為一直不能聯係女生家長,作為校方,打算先考慮其心髒方麵的問題,我於是幫兩個孩子作了請假,女生家中無人無處可去,我便將她領回自己的小窩。
  我租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廳,在一個很久的小區,唯一的好處大約是價格便宜,我常常望著自己破爛的房子再看邊上新矗立起來的小高層,暗自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在某一幢裏麵擁有一個大大大的單位房,完全屬於我自己,可是每次都告訴自己隻是希望而已。
  不過薛家琪很給麵子,怯生生地邁進門檻,說:“張老師,你的房間真幹淨。”
  我把房間裏的沙發床搬開,對她說:“行了,晚上你睡床,我就睡這裏,現在,想吃什麽?”
  她不想吃什麽,我很理解,換誰在她目前的情況恐怕都吃不下東西,生活對這女孩子並不太仁慈,跌跌撞撞,似乎難以觸摸一帆風順,我看見她安靜的坐在床沿上,那一些些心底曾經滋生的屬於我自己的情緒泛濫開來,走過去撫著她的頭發,一下以下的:“薛家琪,是不是很傷心?”
  “還好,謝謝你,張老師。”
  “知道你父母去了哪裏麽?”
  “爸爸上次說是找了一份夜間保安的工作,我也不清楚具體在哪裏,媽媽肯定是幫人守山去了,這個季節,他們肯定不好找。”
  “哦,你……這麽做以前有沒有想過自己要承擔的後果?”
  她不回答,將頭低下去,我於是把話扯開:“不過李偉忠不算沒良心,對麽?”
  她點頭,很輕,聲音也很輕,蚊蚋似的:“他待我一直好。”
  我於是也沉默起來,我自己帶的班級我知道,職業技術學院的孩子不比得上高中的孩子,大多成績不好喜好玩樂,愛攀比,社會風氣十分濃,說不好聽些,都是大浪淘沙被淘下來的沙子,多的是頑劣的脾氣和不羈的性格。不過幾年老師做下來,我也知道他們頂多隻是從前沒有意識到學習的重要性,本質和那些為了高考努力奮鬥的男女生們哪有不同?都是青蔥歲月,懵懂少年,也是可愛的。
  可是明白其可愛是一回事,真正管教起來確實不容易,尤其是辦理因為家庭條件分幫立派的,向薛家琪這樣的女孩兒,這樣的家境,鮮少有人願意與她做伴,剛進學校的時候,我見她獨來獨往,話也不多,自閉似的,不斷給她換位子,直到換到李偉忠才算是定了下來,如今出這事情,我也不能說沒有責任。
  到很晚才做了兩份青菜蛋炒飯,和她對坐著吃,我安慰著:“別害怕,多吃點,今天驗血沉不時還可以麽,反正事情已經出了,勇敢點。”
  她點點頭,小口地扒著飯,我做的眼光剛好可以見到她臉頰上的淚珠子,一顆一顆的,滑落下去,於心終歸不忍,想要繼續安慰,見她放下碗趴在桌子上,肩膀抖動,反而我卻不知道該怎樣說了,隻能歎氣。
  晚上我躺在硬綁綁的隻花了300元買來的沙發床上,問她:“明天能不能告訴老師怎麽能找到你媽媽?”
  她沒有回答,我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月亮又大又圓,明天又是個好天氣,可是好天氣卻不一定人人都有好心情。
  我也焦慮,卻無人說。
  ……
  終於天亮,習慣地去摸床頭櫃上的鬧鍾,半天沒撈到才反應過來,做起來看邊上床上的薛家琪,蜷曲著抱著被子還在夢裏,我想:到底是孩子;我又想:不如讓她好夢長些。
  熬粥,放在保溫桶裏,她今天要做檢查早上不能吃東西我準備帶上晚些讓她吃了,心酸地想著期待已久的公開課終於換了主角,不過這個已經不重要,我更關心房間裏那個。
  醫院是個奇怪的地方,明明那麽多人避諱著厭倦著害怕著這樣的場所,卻總是熙來攘往,沒有空閑的日子。
  排隊,再排隊,做一個個檢查,最後對著病曆本子上的龍飛鳳舞的簽名慌了神,我不知道檢查結果該給哪位醫生看,昨日的診室裏並沒有昨日的兩位醫生,我找了值班的護士,她微笑著,很禮貌的指路:“許醫生查房去了,你往前直走,第三間是他的辦公室。”
  哦,我終於找到,看門外的名牌,才弄明白那醫生叫許錦元,看來這麽年輕,已經是個副主任醫生,與我一較,當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他辦公室裏候著的病人已經不少,我想:應該是個不錯的大夫,薛家琪看來命也並不太差。
  有的人,就是有這樣那樣的天賦,譬如過目不忘,譬如左右逢源,而這一切我並不擅長,所以麵對這些長袖善舞的能者,我常常在自愧不如的同時產生離他們越遠越好的變態心理,帶著一些清高,一些酸葡萄。
  許醫生的到來很有些架勢,門診室的穿白衣的護士或者醫生招呼著:“許醫生,來了?”或者“您來啦,許醫生。”口氣皆是彬彬有禮,所以我拉著薛家琪站起來,試圖站得更加靠前一些,好早點就診早點結束。
  想不到他是一眼就認出了我們,走上來:“張老師?你們來了?”
  我“恩”一聲,反而不好意思起來,昨日與他交談不過幾句,他倒記住我,我亦曾盯著他的胸牌看過幾眼,離開後卻一片空白,仿若根本沒看似的,我的記性並不太好,尤其是在我不是很專心的時候,所謂的心不在焉,眼睛看了腦子並不存儲。
  “檢查好了嗎?”
  “好了好了,您看看。”我把報告單悉數交給他,畢恭畢敬的。
  他看一會兒:“行,薛家琪,跟我進來一下。”
  他的門診室隔成兩間,裏麵一間是診療室,我見到薛家琪咬著嘴唇,拍拍她的肩膀:“進去吧,別怕,老師在這裏等你。”
  等人是世上最辛苦的事情,特別是著著慌著忙的時辰,我把整個窗外那棵樹幾根枝丫都數清楚了,看清了最上麵的鳥巢有兩個,他倆才走出來,薛的臉上表情並不僵硬,我鬆了一口氣,許醫生的話是對著我說的:“不算太嚴重,我覺得對於手術並沒有影響。”
  “真的?”驚喜著,“謝謝你,許醫生!真的謝謝你。”
  他忽然笑了,牙齒很白,揮揮手,把寫好的病例給我:“去計劃生育那邊,找王珍大夫,她經驗好,說是我介紹的,我會給她電話。”然後便不再抬頭,“下一個……”
  後來的事情就順暢了許多,去計劃生育指導站找了王大夫,看來也是性子很好的人,40多歲,他給薛家琪作檢查我便在門外候著,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大肚子,忽然就生出了羨慕的心:做媽媽,多好多幸福?
  想著自己27歲,不大不小的年紀,感情生活一片空白,多少是有些介懷的,哪個女子不懷春?可是我不敢懷春,我有比懷春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運氣好起來,什麽都順。那天下午便聯絡到小薛的父母,一對看來比實際年齡滄桑許多的夫妻,端著不知所措的尷尬與難堪麵對著眾人,我有些些的不忍,似乎就看見自己的父母,開口:“這樣的,醫生說可以動手術,我看最近讓小薛住在我家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如何?”
  我麵對著校長,話卻其實是說給家長聽,李偉忠和他母親今日並未到場,他的父親仍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不過好在話不算難聽:“事情都除了現在能怎樣?先解決了再說。”
  校長點頭:“就按小張你的意思做,都先回去吧。”
  走出門,我不敢離薛家琪太遠,看著他父親得手都抬到半空了卻硬生生的打住,我於是別過頭,眼淚就有點止不住。
  那一年,我爸爸也是這樣,把手伸到半空,然後硬生生的止住,歎口氣:“我管不了你了。”
  那時候媽媽在邊上哭,弟弟也哭,我也哭,可是我很倔強:“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3
  薛家琪動手術那天,他父母來了,對我千恩萬謝的,叫我十分不好意思。
  我與他們打車到醫院,小薛忽然拉住我的手:“張老師,我很害怕。”
  我把她摟著,對於這事情我一點經驗也沒有,可是我是個老師,我說:“不要緊,很簡單的,沒多久就好了。”
  她在我懷裏發抖:“總有一天,我要後悔的,我知道,一定會那樣的,我在謀殺我的孩子。”
  我那一刻意識到她已經是一個女人了,而我,還是一個女孩,我除了鼓勵,什麽也不能幫她。
  ……
  手術以後,因為她心髒的原因,被安排住院,我看著她進病房,安頓好了,在皮夾裏抽半天,不無心疼地將500元錢給了她父母:“這個錢你們先拿著。”
  轉身離開,覺得自己還算瀟灑,不過500塊,是我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少了500塊錢,我決定對自己苛刻一些,醫院離學校不算太遠,5站公交車,恰逢中午時分,走過去也耽誤不了時間,雖然看看有些毒的日頭還有幾分掙紮,不過想到能省就省,我還是安步當車了。
  走了幾步,聽見喇叭聲,轉頭見到一輛銀灰色的標致307,裏麵探出一個頭來:“張老師?到哪裏?我送你。”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肩膀上的白色翅膀,心裏麵十分感念:到底是白衣天使。
  於是上車,但畢竟帶著幾分矜持,且也怕這車送我到學校門口會有曖昧的猜測,說出一個離學校不遠的小區的名字:“我到梅林陽光。”
  他“啊?”一聲,仿佛十分驚訝,“張老師也住在梅林陽光?”
  “哦不是,我正好有些事情,怎麽了?”
  “沒什麽,正好一個朋友住在那裏。”
  我見他說話的時候微微揚起的嘴角,忽然就明白了他說的朋友一定是名女子,興許就是那天我在醫院見到的他抱著的那一個。
  沒話找話,在車上說起薛家琪,我說:“這孩子家境不好,這樣的事情對她將來勢必有大的影響,隻怕會在心理上產生些陰影了。”
  他似乎並不認同:“雖然還是學生,但畢竟是個應該具有正常判斷能力的青年。”
  “你不知道,職校的孩子並不一樣。”
  他搖搖頭:“張老師,我覺得你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你是個老師,不是個母親,yes,你是要付那些教育他們的責任,但是你沒有袒護他們的義務,尤其是當你的學生年齡並不比你小多少的時候,把他們繼續作為你羽翼下的小雞,你不但是在縱容他們,而且是對他們的一種不尊重。”
  我被這番話震得不知所措起來,我們並不算熟悉對嗎?他憑什麽對我的教育方式產生質疑?
  然後他轉過頭來:“sorry,我的個人看法,你不要介懷。”
  我隻好說不:“沒關係,你說得有道理。”
  我不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我覺得那些學生就是孩子,是的,他們已經滿了16周歲,但是成年人不是要18周歲嗎?我為什麽不應該把他們當孩子袒護著?
  “要知道,這樣的事情太多,大多的原因就是家庭和學校把sex保護的太隱私,以至於他們懵懂而莽撞,冬穿夏衣。”
  “冬穿夏衣?”
  “Right,這個季節穿下個季節的衣服,再好看也是不正常的。”
  我覺得他的話說得有些過頭,交淺言深夜到不了這地步,何況是在評判我的學生,我想我是有些激動地:“許醫生,麻煩你停下車。”
  他聞言很自然地把車靠到馬路邊上,我要下車的時候聽到他說:“是不是覺得我說的很過分?”
  “……”
  “我是故意的。”
  “……?”
  “我看見你對那女生的嗬護,我想提醒你,你此刻的過度關照會讓她意識不到自己的錯誤,這對那女生以後要麵對的一切十分不好。我剛好學過心理學,如果真覺得我過分,那麽我抱歉。”
  我下車,在車外的烈日下揮揮手:“我會考慮,再見。”
  最好再也不見,自以為是的人。
  我認識到許錦元也許是對的,已經在半個月之後。
  學校最初打算對兩個孩子作退學處理,我和家長據理力爭,改成了留校察看,並且隻是內部通告,沒有在全校公開處分,總算,不是太糟糕。
  那天我在家裏做晚飯,聽見門鈴聲去開門,薛家琪淚眼婆娑地站在門口:“張老師——”
  “怎麽了?進來說。”
  她一徑地哭,我束手無策,很久才勸得她安靜些,斷斷續續地訴說:“為什麽還要處分我?為什麽?我已經知道了不是麽?我已經吃了這麽大的虧。同學們都會知道的,他們已經知道了,以後我怎麽辦?我怎麽辦……”
  我跟她耐心講解:“你們違反了紀律,這是沒有辦法的,你確實吃虧了,可是這是你自己要承擔的後果,這個是沒有辦法的呀,至於同學,學校在努力幫你們隱瞞,目前班裏也沒有關於你們的傳言,就算他們說,讓他們說去,能如何?”
  “不行的,不行的……”
  “這個可沒有辦法,薛家琪,每個人對要對自己做過的事情負責。”
  “張老師,你也不幫我嗎?”
  我呆住,看她有些怨憤的表情,猛然想起許錦元的話,我當初對她的關切給了她錯覺,事實上,我不會無條件站在她這一邊,我們在遵守同一個遊戲規則,她違規了,雖然違規的結果並不令她得到任何好處。
  我愣了好幾秒,告訴她,很鄭重:“我為你爭取過了,這是最好的結果,我知道這樣的年紀吃那樣的苦頭你一定很痛苦,可是這是兩碼事,薛家琪,作為學校,作為老師,不能因為你已經受過苦酒偏袒你犯下的錯,這個道理,你明不明白,都要接受。”然後,在她還沒有從話裏清醒過來的時候,“吃過飯了嗎?”
  她搖頭:“我不吃,我走了。”
  她摔門走的時候我有些不忍,卻終於沒有說任何的話出口,重病下猛藥,我們都不能沉淪,於任何一個旁人的溫柔。
  任何一個旁人也沒有資格認為自己可以給一個人陽光一樣的溫柔。
  時日蹉跎,我的日子就那樣過著,薛家琪和李偉忠的事情漸漸平息,主要還是因為李偉忠辦了休學,我去家訪,他父母說:“我們準備送他出國念書。”
  我那一刻想這年頭真好,有錢真好,可是轉個身出門,還是乖乖走進銀行,在弟弟和媽媽的卡上打錢,別人多好都與我無關。
  從銀行出來碰到教育局的組宣主任鄭大姐,見著我,老遠打招呼:“張樂,喲,你這丫頭,最近工作怎樣?”
  我微微笑:“挺好的。”
  “上次的公開課一開始不是說輪到你麽?怎麽臨時換人了?”
  “有兩個學生出了點事情。”
  “哦,我聽說了,現在的孩子啊。”她一臉的長輩情緒,然後忽然換了一張笑臉,“喲,我這記性,忘記跟你說個事情,我們準備和衛生局搞個聯誼,你是你們學校團委書記,記住,30歲以下未婚的都給我帶出來,時間地點定下來以後我給你電話。”
  我茫茫然的看著她奔向正好到站的公交車的身影,腦子裏麵還是一團漿糊:聯誼?我聽錯了沒有?未婚?難道是集體相親?

  4
  聯誼會過了好久千呼萬喚始出來。
  相親大會和武林大會一樣熱鬧,對於教育係統眾多的雲英未嫁平日裏端著姿態為人師表不敢造次但是內心蠢蠢欲動的女性老師而言,選擇一個醫生作為丈夫是多麽合適的人選?而對於整天和病人打交道逼不得已三班倒習慣了吃了上頓不知道什麽時候吃下頓的醫生來說,有一名擁有正常作息時間並且擁有寒暑假的老師作為伴侶也是一個多麽恰當的搭配?
  我穿著樸素,靠在牆角,看那些男男女女,倒也不是清高,就是覺得如此目的明確的接近,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
  不過我接受不了,有人接受得了,我拿著一杯果汁正喝著覺得腸胃十分舒展,有人在背後拍我的肩膀一下,嚇得我被一口果汁嗆到,拍著胸口咳,轉過身去尋找罪魁禍首,嘿嘿,那人還挺樂。
  瞪她一眼,很是義憤:“夏老師,你幹嗎哪?”
  “這樣子就嚇到了?嘿,瞧你平時膽子還挺大的。”她手裏握著和我一樣的果汁,喝一口,看來和我一樣的享受,“我跟你說,張樂,你這種未婚青年呢應該到對麵去,看到了沒有,男人最多的那裏,喏喏,那幾個女的也過去了,你呆在這裏有什麽用?教育局用心良苦的,這種角落是為我這樣的已婚婦女準備的。”
  “夏姐,還真不是我跟你頂嘴,你知道這是教育局用心良苦,怎麽也來湊熱鬧了?”
  “你當我願意來?我們學校和你們學校那情況不一樣,我再不來,就隻剩一群會跑步的老爺們了,我那是迫不得已。”
  “體校有那麽糟糕嗎?”
  “這次不是說30周歲以下的年輕人都來麽,我們學校轉一圈,就仨。”
  “哈哈……”我掩著嘴巴笑,台上的主持人已經到位,正在說一些聽來很有趣實則很無聊的話,然後眼光四處瞟,驀地看見門口進來一個人。
  夏新也看到了,把手高高舉起:“嗨,這裏。”
  許錦元是我見過的少有的十分注重自我形象的男人,這樣的場合,就是不太張揚卻做工精致的絲絨西裝,休閑襯衫,不打領帶,一到我們身邊就跟我打招呼:“你好,張老師,又見麵了。”
  夏新看我倆一眼,打趣:“喲!許醫生,不錯啊,連張樂你都認識。”
  “張老師上次陪她一個學生來看過病。”他輕描淡寫的解釋,“夏新,安東最近怎樣?”
  “他挺好,能吃能睡,又胖了些。”這兩人明顯早就熟悉,所以我稍微往邊上挪開些,但是仍然不自覺地注意他們的談話,“你好久沒來了,昨天還念起你呢。”
  “念我什麽?”
  “問你什麽時候才能搞定魯嶽。”
  許錦元眼鏡背後的眼睛又那麽一瞬間的點點火花,不過很快熄滅:“恐怕是沒機會搞定了。”
  “怎麽了?”
  “對手太強,最要緊的是人家沒看中我。”他的口氣是自嘲。
  “噢——”夏新長長的點頭,“你見過那人了?”
  “……”
  “覺得怎麽樣?”
  “怎麽問我這個?”
  “我就怕魯嶽被人騙了,那丫頭其實可一點不精明,對方條件那麽好,到時候……”
  “不會,要不我也不能這麽快撤退。”
  “這麽有把握?”
  “本來沒有,後來就有了。”
  “在老朋友麵前還神神秘秘的,得了,下次幫你介紹一個好的,喏,那裏好女孩多的是,你可以過去了,別在這裏打擾女人聊天。”
  他果然走開,態度仍然是有禮,與我也打個招呼才走,見我奇怪著,夏新站過來:“別驚訝,那人在英國接受紳士教育,能裝,以為這樣討女人歡喜。可是啊,人沒看上他。”
  “嗯?”
  “我一姐妹,本來我給他們作介紹呢,沒成功,中途殺出一個程咬金來。”
  “哦。”
  “哎,對了,張樂,你也沒朋友對吧?”
  “別瞎操心。”
  “女孩子到了你這個年紀就是要找個歸宿的。”
  “行行,打住。”
  “張樂,說起來自從上次和你一起去培訓咱倆認識的時間也夠長了,怎麽就不見你談戀愛呢?這年紀不找將來就不好找了,要求可別太高了。”
  “我哪裏會要求高,就是緣分沒到。”
  “也對啊,我那姐妹,我們都談戀愛如火如荼的時候她隻說自己無人問津,要成了壓箱貨了,如今看上她的,真是個極品。說不定你也會的。”
  “我那有那樣好命。”
  我哪有那樣好命,我能把家撐起來就滿足了。
  活動到一半,見到領導們一個個走了,男男女女們一對對穩定了,我也瞅個時機開溜,到門外,可巧,遇上他——許錦元。
  大概是裏麵有些悶熱,他把西服挽在胳膊上:“張老師也走了?”
  “裏麵太吵了。”
  “也是,你到哪裏,我送你。”
  既然已經坐過他的車了,我就不客氣了:“老地方。”
  他愣一下,隨即微笑:“梅林陽光嗎?正好,我也打算去那裏。”
  這次坐他的車他很安靜,沒有了上次咄咄逼人的氣勢,我反而不習慣了:“你上次說對了,我不該給那學生錯覺。”
  “哦。”
  “後來她對學校的處理反應很大,我一開始隻想到她受到了傷害。”
  “下次知道就好。”
  “總之謝謝你地提醒。”
  “小事情。”
  我感覺出來他並不太想說話,意識到我似乎也應該沉默一些,於是隻有發動機的聲音和窗外掠過的風景,要知道汽車的空間太狹小,低氣壓太明顯,容易讓人心情低落,過了那麽一會兒,我還是開口了:“心情不好?”
  “啊?沒有。”
  “你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失戀了。”
  “這也能看出來?”
  “其實是女人的直覺。”
  “很可惜,我大概還算不上失戀,我甚至還沒有開始戀。”
  “哦,那我多嘴了,對不起。”
  “不過我有些心動,如今她琵琶別抱,你說我失戀也未嚐不可。”
  “嗬嗬。”
  “算不上心情不好,謝謝你的關心。”
  這句謝謝,我聽出了別樣的味道,很禮貌,但是很客套,也就那麽一瞬間,我側著頭見他微微蹙起的眉毛,緊抿的嘴唇,那點點不可察覺的心疼就彌漫開來,和著車廂裏的低氣壓,在我的血管裏繚繞。
  我有點煩躁的把頭別開去看車外的世界,別人的愛情與我何幹?可我憑什麽心又不甘。
  那天下車是我第二次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他,我害怕自己血管裏麵那點悸動,害怕因他而起的心跳。
  可是天下的事情啊,哪能如我心意,就在那天晚上,我接到電話,媽媽打來的,說:“樂樂,小天這次學校裏檢查說心髒有毛病,你可要救你弟弟。”
  我的頭疼起來,對著電話說:“我明天回來。”
  然後,拉開抽屜,把存折取出來,還有3萬多塊錢,隻有三萬多塊錢。
  爸爸那時候說:“你要非要去讀書,這家以後就得你來挑,要不就別去。”
  我那時候頭也不回地拎著行李走出家門,再回去的時候是爸爸去世,本來就貧困,那時越加潦倒,我覺得老天都應了爸爸的話,這家好像隻能我來挑。
  我一個人,一雙手。

  5
  我把弟弟和媽媽接來已經在兩天之後,弟弟的學校屬於三流的大學,所以校醫院也隻有三流,醫生開了轉院單,我們就出發。
  去醫院,焦頭爛額的,硬著頭皮去找許錦元,我拉著弟弟的手,說:“許醫生,這是我弟弟,他還小,他怎麽可能心髒有病?”
  許錦元那時候麵對著另外兩個病人,隻是抬頭看了我一眼,說:“等一下再說。”
  我知道自己心急得過分,呆呆的在邊上站著,反而是弟弟用力握我的手:“姐,別被媽和那些醫生嚇壞了,我沒事。”
  這話,他一路上說過來,我見到他眼神閃爍,我不忍心他這麽堅強:“小天,肯定沒事。”
  ……
  也就是說話那麽一會兒工夫,又或者是因為說話所以才那麽一會兒工夫,許錦元已經送走了病人,站了起來:“怎麽了?”
  我們把病曆和各種檢查的材料一一遞上,他粗粗的看一下:“都檢查過了麽?怎麽不寫診斷意見?”然後示意弟弟過去,“我看看,不要緊張,放輕鬆點。”
  最後他搖著頭,看向我:“照理說這年紀不應該得這個病。”
  “到底怎樣?”
  “很有可能是瓣膜鈣化,之前的檢查都顯示這點,可能是之前的醫生礙於他的年紀不敢確診。”
  “那是什麽?”
  “相當於心髒的閘門出了問題。”
  “怎麽辦?”
  “手術。”
  聽見手術兩個字,我看看弟弟,他的表情有點緊張:“我不要做手術。”
  許錦元將病曆翻到封麵,看了一眼:“張樂天?”
  “是我。”
  “我會給你盡快安排手術。”
  “我說了我不要手術。”
  “先住院,再做一次係統的檢查。”他把單子交給我,“勸勸這個年輕人。”
  勸勸那個跟我至親的年輕人花了很大的力氣,終究是性命要緊,他點頭答應,於是約了時間就等著手術,這期間我學校醫院家裏三頭跑,累到不成說。
  許錦元在病區裏有一間辦公室,單獨的,我聽見小護士們說:“許醫生說不定下半年能當科主任。”
  我去找他的時候會敲一下門,看著他轉過頭來,見到我的表情就是那麽輕輕的點頭,然後每一次都問同一句話:“沒有茶白開水可不可以?”
  我說好,坐下來聽他分析一下弟弟的情況,然後就閑聊幾句,那幾天覺得每日最輕鬆的時刻都在他的辦公室,有次我問起手術的成功率,他說:“前幾天死了一個。”
  當時我馬上張大嘴,摒住呼吸,又見他馬上一笑:“緊張啦?”他隨即解釋,“沒有手術我可以告訴你成功率100%,但是請你不要那麽緊張,每天來問我同一個問題,再等兩天,ok?張老師,我想我不會交給你不及格的答卷。”
  我道謝著出門,他也不轉身,就是甩過來一句話:“手術成功請我吃飯怎樣?”
  “啊?”我愣一下,“好,好。當然可以。”
  手術成功,我已經在期待了。
  術前最後討論的是材料問題,說白了是鈔票,來的不是許錦元,而是另一名主治醫生,用商量的口氣:“人工瓣膜用國產的還是進口的呢?”
  我當然是不懂,搖著頭:“有什麽區別?”
  “現在也不好說,進口的質量好些,國產的便宜。”
  我很猶豫,但終究還是說那就用進口的好了,我最擔心的是弟弟年紀小,這樣的手術對將來的生活有沒有影響,那醫生回答得很幹脆:“肯定有,但不會太大。”
  於是一切塵埃落定,單等著那一刀,弟弟變得焦慮,媽媽也是,我安慰他倆:“有我,一切有我。”
  我們三個人說話的當口許錦元進來,悄無聲息的,突然開口把我們一家三口都嚇到:“今天感覺怎麽樣?”
  這幾日一家三口已經和他建立了良好的邦交關係,特別是媽媽,拉著他坐下:“小天,你不要怕,明天許醫生給你做手術,他是你姐姐的朋友。”
  我站在病房的牆角看他很耐心地對弟弟解釋明天的手術,內心無比柔軟,仿佛那些沉重到喘不過氣的壓力突然有了地方擱置。
  一夜無眠,終歸是擔心的,看著弟弟被推進手術室,我和媽媽就坐在門外張皇的不知所措。
  手機突然震動,拿起看,有短信:別擔心,相信我——許錦元。
  那種柔軟的感覺再度襲來,我思慮著將全部信心交給他人的可能。
  ……
  一秒鍾,一分鍾,一刻鍾,一小時……門推開,我的思慮就有了答案,後來我在加護病房裏對查房的他說謝謝,他楊著眉毛回答我:“你是個好姐姐。”
  然後交待兩名小醫生護理步驟,又轉過身來:“請我吃飯,別忘了。”
  我怔愣了一下,畢竟還有別人在場,他這樣明目張膽地向病人家屬提要求,兩名小醫生和值班護士掩著嘴出去,我的口氣有些嗔怒:“討債一樣。”
  他聳肩:“你可以不答應的。”
  我怎麽會不答應:“周六怎樣?”
  “周六?不行,有點事情。”
  我問得很順口:“什麽事情?”
  “朋友結婚,我要作伴郎。”然後看我的眼神憑空多了幾分戲謔,“查我的崗嗎?”
  於是我大窘迫:“不是不是,隨口問問。”
  “星期天吧,地點你定。”
  君子一言,叫女子傷透腦筋。
  往後數日,不斷地問周圍的人,哪裏吃飯好些,被問到的大多玩笑回來:“請誰吃飯呢那麽緊張?”
  我隻好訕笑:“隨便問問隨便問問。”
  最後還是在本地論壇,看來看去,都說惠家泰國餐廳不錯,於是周六晚上,在病房陽台上瞅見他的汽車曇花一現,立馬在辦公室門口蹲點守候,最後見人,幾乎結巴:“那個……那個……明天中午我請你去惠家吃飯吧。”
  他的表情幾乎是扭曲的,說出話來也一字一頓:“惠家?那家泰國餐廳?”
  “對,就是那裏。”
  “好。”這一個字幾乎咬牙切齒,我望著他眼裏想必充滿問號,但既然他不打算給我答案,我怎好繼續追問?
  第二日就去了惠家,中午時分居然幾乎滿座,叫人忍不住生出仇富的情緒來,我拿著荷包算來算去才下定決心的一頓飯原來有那麽多人毫不以為意地坐在那裏享受,瞥一眼對座的男子,不看菜單地點菜,想必也是常客,內心的落差就膨脹開來,饒是我對他很有幾分真心實意,到底是雲泥——有別。
  開口,這話我自己聽著都酸:“許醫生肯定經常來這種地方了。”
  他“啊”一聲,忽然笑起來,這一笑就燦若星辰,襯他的休閑夾克,如此和諧,我再低頭端詳自己1001套的西服套裙,別扭到自己知道。
  上菜後,他說:“上回我來這裏,也是和一位女孩子。”
  “啊?哦。”
  “可是她昨天嫁人了,結果你昨晚在我辦公室門口守著,說要請我到這裏吃飯,把我嘔得。”
  我有那麽一瞬間的釋然,然後繼續惴惴地,小心翼翼地追問:“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我想想。”他單手支著下巴當真思量起來,“不算太漂亮不過看起來很能幹,性子好,敢做敢為,有什麽說什麽,和一般姑娘不大一樣,總之不會讓人膩味。”
  他那麽說著,我那麽聽著,心一點一點地往下沉,那女子在他心裏那樣好,我還有什麽希望可言,依著他的說法,我不能幹,算不上敢做敢為,喜歡把事情藏在心底,想必是容易叫人膩味了。
  歎口氣,就覺得泰國菜貴且無味,很不實惠。

  6
  弟弟出院之後,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抗凝治療,吃藥複查,常常碰見許錦元,偶爾也一起吃飯,數量很稀有,主要是總見他忙。
  有幾次我到午飯的時間才騰出空來帶弟弟去醫院,見他還在做門診或者在手術室,心裏不自覺的難受,於是上了心,去醫院之前記得帶上一份點心,見到他,先把吃得給他,見他吃幾口才叫他給弟弟看。
  大約兩個月之後,他說:“以後不用經常來了,在家裏吃藥,三個月來一次就好。”
  我心裏無端的失落,不過臉上是笑容,拉著弟弟:“快點謝謝許醫生。”
  他擺擺手,站起來,將外套脫掉掛在衣架上:“走,一起吃飯去。”
  “啊?”我木然,看著他桌子上麵的一疊病理分析,“這個……”
  “總不能先把醫生餓死吧。”
  弟弟笑出來:“許醫生,你不說我以為你餓不死的。”
  “我又不是企鵝,幾個月不吃也行。”說話間他已經換好衣服,“也不走遠,去吃老法菜,如何?”
  我能如何,點頭:“好。”
  於是三人行,他對弟弟說:“我會給你看病假條,所有的體育活動都要受到限製。”
  弟弟對於這個十分鬱悶,正是喜歡活動的年紀,不過為了小命著想,也不抗拒:“也隻能這樣了。”
  我在車子的後視鏡裏偷看他的眼睛,起初是不經意,後來就是故意,卻不想被他發現,慌忙間將眼光轉開,心裏懊惱到不行——這樣的明目張膽,這樣的不顧矜持——臉上就燒起來。
  他倒好像沒看見,繼續開車,隻在中間問了一句:“張老師,你喜不喜歡肖邦?”
  我並不明了他話的本意,畏縮的答:“還好。”
  其實心底十分沒有自信,關於音樂,我懂得不多。
  他“噢”一聲,換了CD,鋼琴曲子,音樂婉轉,低切處似有傾訴,我眯著眼睛聽,他則好心的介紹:“這個曲子是《雨滴》,不過我最喜歡的卻是《離別》練習曲。”
  “啊?”其實什麽雨滴,什麽離別,什麽練習曲,什麽b小調,我哪裏懂得,從前的大多時間我都在讀書,指望出人頭地,上班後努力賺錢養家活口,這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他如此耳熟能詳,我卻一無所知,心裏麵生生的疼著。
  我不說話,他也安靜,弟弟靠在車坐上打盹,午間的堵車也是厲害的。
  過最後一個紅綠燈的時候,聽見他說:“我喜歡《離別》是因為我和肖邦一樣討厭離別。”
  他的話音停頓,似乎還要再說,老法菜館卻到了,車子停下,他說:“我定了位子,你們先進去,我去找個車位。”
  那時,我還在想,他那一頓,是想說些什麽。
  現在的人都奇怪,大概是山珍海味吃多了,私房菜館、老法菜館就又熱鬧了起來,所謂物極必反大概也是如此。
  我坐在裝修簡單的位子上麵看周邊的眾多食客,盤中雖然不是饕餮,一個個卻都那樣嚼得好味。
  許錦元落座不多久的,菜就上齊全,我低頭說:“開動。”
  正要吃,他的電話響起來,他接起,說幾句,對我說:“真不好意思,醫院有急救病人,我要馬上回去,你們吃,單子我去結了。”
  “這怎麽可以?”
  想客氣,他擺擺手,人已經離座,我再動筷覺得胃口一點都無,弟弟說:“姐,他是不是要追求你?”
  “別瞎說。”
  “那他幹嘛請我們吃飯?”
  “身體好了開始得瑟了?”
  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麽請我們吃飯,但我不敢去問,也不敢去想。
  不去醫院,見麵的機會自然少了很多,加上班裏一部分學生準備參加來年的高考,我也忙活起來。
  弟弟已經重新回去上學,媽媽在電話裏開始催促我的終生大事,說:“你一個人媽也不放心,找個好的,還能顧念小天些。”
  我嘴上說好,好,心裏麵是不好的,我目前的情況,弟弟生病之後,財政狀況一直維持在幾乎入不敷出的狀態,哪有心思去戀愛?據說這年代男人和女人一樣現實,隻怕也沒人看上我。
  所以用心工作,至少工作能給我飯吃,而且不會拋棄我。
  11月,學校裏麵組織了一場艾滋病的講座,旨在教育所有的年輕學生潔身自好,來做講座的是防疫站的醫生,瘦高的個子,圖文並茂,深入淺出,聽來到也有意思。
  我想起許錦元說過關於性的話題,他說家庭和學校把sex保護的太隱私,以至於孩子們冬穿夏衣。如今想來,這話不錯,看看在座學生們聽講座的反應,我們這些做老師的就該明白:引導遠比阻止好。
  大禹治水,疏導為主,青春期的年紀,本來是半懂不懂,大人都支支吾吾搪塞其詞,孩子們就莽撞而自行其事,出了問題似乎也不能全怪孩子。
  我是邊想著邊聽,猛然發現對許錦元的想法已經太多,幾乎到了想念的程度,最初我看不慣他的態度和言行,如今我在思念這一切。
  他在幹什麽呢?
  生活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人沒有時間去想那些花前月下的美事。
  講座過去沒多久,我發現班上有個學生行為不太正常,上課神思恍惚,下課馬上直奔衛生間,表情總是僵硬,不時措手。
  觀察幾天,我叫他來辦公室,問:“黃文奇,你最近怎麽了?”
  “沒有,沒什麽啊。”
  “我覺得你不對勁。”看著他,“告訴我吧,告訴老師。”
  “真沒什麽。”
  “那好,有什麽事情要記得告訴老師,你回去吧。”
  讓他走,並不表示我相信他的說法,要知道這年紀的孩子最容易出事,我極擔心他的表現是因為出了什麽事。
  果然的,後麵幾天他一點兒沒變,變本加厲的上廁所,回來手總是濕的,連上課都請假出去。
  又過幾天,我再找他,他的臉終於垮下來,對我說:“張老師,我好害怕。”
  心一驚,站起來:“出了什麽事?”
  男孩子卻開始哭起來,我慶幸和我一個辦公室的老師因為懷孕請假,讓我們可以擁有這樣相對獨立的空間,開誠布公。
  “我怕我得了艾滋病。”
  “為什麽要這樣想?你做了什麽?”
  “那天聽報告,說拔牙、紋身都會傳染,我剛去過一家小店紋身,那之後我一直覺得頭暈。”
  ……
  定定神,再開口:“紋身給我看看,紋在哪裏?”
  在後背,似龍非龍的一片烏青,我拉好他的衣服:“為什麽想起來玩這個?”
  “看《越獄》……”
  “那麽為什麽經常上廁所?”
  “就是想洗手,老覺得髒。”
  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很無力:“老師帶你去檢查,今天下午,你不要告訴別的同學,記住了?”
  他點頭,又搖頭:“張老師,我真的害怕。”
  我想來,他應該是精神過於緊張,真地感染病毒倒未必,帶他去檢查確認一下終歸是件好事情,安慰他:“不要害怕,哪有那麽容易感染呢?”
  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是不錯的,驗血,沒事,可問題還有,他不相信。
  我好氣又好笑,疾控中心的醫生也都是一樣的反應,勸慰他:“同學,要得病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你要相信檢查結果。”
  可是,勸慰都是無效,最後一位年長的醫生拉我到邊上說了一句話:“我看你這個學生這裏有問題。”用手點一下腦子,做個手勢。
  我跳起來:“不可能。”不過盤恒情況,覺得一時的精神方麵的疾患也未必,似乎看到過,叫強迫症的那種。

  7
  我承認,再去找許錦元我帶著私心,如果他見到我會是開心的表情我會努力說服自己也許他是喜歡我的,如果他表現無所謂那麽我對自己的小小心動撒手放棄。
  可是他的反應遠在意料之外,臉上是毫無表情的,卻說了一句算是有人情味的話:“正想打電話給你。”
  我的心一下子雀躍起來,帶著學生看心理醫生,我站在門外覺得自己像花癡,怎麽就合不攏嘴呢?
  那一天天空很藍,陽光很舒適,心情很愉快。
  黃文奇在醫生的勸解下好了許多,我被要求監督他的言行,盡量開導,盡量使他克製自己的行為,我想也許這個小小插曲又要告一段落。那時候我內心幾乎在感謝這個學生,若不是他,我哪來的勇氣主動找許錦元?有了借口,我才敢來。
  下午果然接到他的電話,說:“請你吃晚飯,倒時候來你學校接你。”
  電話掛掉,走進教室學生們可以說是很吵鬧,可是我卻覺得他們青春可愛生動活潑,一瞬間幸福像花兒一樣。
  我下班前回家去換了衣服,然後又跑回學校等著他來接我,心情期待而忐忑。
  6點,307出現在學校門口,我坐上去,去某個未知的前方,我的情緒很好。
  6點30,落座在城郊的農家樂,房內是竹木裝修簡單清新,窗外是一片池塘,襯著即將降臨的夜色和最後一抹夕陽。
  7點,菜上全,他把菜一一推到我的麵前,說:“多吃點。”我覺得農家菜味美無邊。
  7點半,飯吃得差不多了,我在等他開口說最重要的橋斷,他果然開口:“其實我有話想跟你說。”
  “什麽話?”雖然覺得自己猜到,但還想矜持一把。
  “有件事情我想征求你的意見。”
  我笑出來,哪有這樣表白的:“快點說吧。”
  “這樣的,剛好有塊基金在我們科室,是用來幫助貧困的人做心髒方麵的手術的,你知道這樣的錢其實很多時候用得很不知所謂,雖然你弟弟的手術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但我覺得這個錢給你們比較合適。我查了這段時間的記錄和預約單,大多是有公費醫療的人在做這方麵的手術。”
  我的笑容在繼續,可是我的心卻沉了下去,原來,不是我想象的那樣,木然答他:“這個……”
  “所以我現在征求你的意見,如果你同意我就幫你申請,我知道你們的經濟狀況並不好。”
  我站起來,聽見自己說:“不要,我們不要。”
  那些是同情,不是愛。
  而我不需要同情。
  他拉住我,最後我還是沒有很骨氣地很倔強的離開,跟他上車,他說:“你這樣並不明智。這不是麵子的問題,也不影響你的尊嚴,不需要你在公共場合作出一副接受贈予的模樣,你隻是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實惠,何樂不為?”
  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藍色裙子米色靴子,恨恨地想:張樂,你怎麽這麽傻?!
  他把車開到梅林陽光,我說:“許錦元,我不住在這裏,我住橋東。對,我沒錢,我給弟弟看了病以後幾乎就要入不敷出,我也沒能耐,不可能在這種高檔社區出入,你可以收回你的好心了,我還不至於活不下去。”
  要下車的那一個刹那心裏很糾結,我以為看見了春天,原來還是秋天。
  ……
  我知道他的車一直跟在我身後,我叫了出租車,出租車司機看我的眼淚,勸慰著:“小姐,跟男朋友吵架啦?那輛307一直跟在後麵呢。”
  我從汽車的右後鏡看去,燈光下,車子的弧度完美的劃過夜色,心裏一直在呐喊:請你不要這麽溫柔地——同情我!
  ……
  那一夜很不安生,翻來覆去,舊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我聽見樓上的人後半夜看電視,遠處的貓在深秋叫春,還有,車來車往,經夜不息。
  女人的自尊心一旦抬起頭來,就很可怕。
  第二天許錦元的電話再打來,我沒有接,下班的時候,看見汽車在學校門口,就當那是擺設,顧自走。
  到家樓下,才轉頭,他從車裏走出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會這樣的反應。”
  “那麽你覺得呢?我應該感恩戴德嗎?”
  “至少,應該是覺得幸運。”
  “正相反,我怎麽這麽倒黴?到了這個年紀,還要別人的施舍。”
  “你錯了,張樂,你不能這樣曲解這件事情,這個事情非常simple,你們是最fit的對象,所以被選擇了,可以把醫療費用退還給你們,怎麽會是施舍?這是一種基金,本來就是用來幫助需要接受這方麵手術但是條件並不優越的人。”
  “對!!幫助!就是這個幫助,我討厭被幫助,我不需要被幫助。”
  “不要這樣hysteria,冷靜一點,理智一點,你太偏激了,ok,我現在不打擾你,你上樓,洗把臉,好好休息,那個方案會在後天定下來,如果你的想法有變化,那之前告訴我。”他伸出來又縮回去,“I am awfully sorry. ”
  看著他走,然後蹲在地上,非常難過,卻哭不出來。
  好吧,好吧,日子還是要過,每個月給媽媽和弟弟的錢一分也不能少。
  我終於開始盤算找個人過日子,至少我可以輕鬆些。
  我對夏新說,第二天我們正好一起參加一個會議:“我想找個人嫁了。”
  “怎麽突然有這個想法?”
  “說不清楚,一個人太累了。”
  “要我幫你參謀?”
  “有好對象嗎?”
  “許醫生,你也認識的那個,如何?”
  我跳起來:“他,我不要。”
  她瞪大眼睛看我:“怎麽著個反應?你倆出了什麽事?”
  “沒有,他條件太好了。”
  “你還真是過時了,這年代怎麽還有女人覺得男人條件太好的。我見過比你們懸殊的多的照樣結婚,現在小日子過的不要太愜意。”
  “那又怎樣?”
  “張樂,其實你要有自信,你是很好的,就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外麵那些男人沒看見你的好。”
  “我有什麽好?我拖家帶口壓力大,長得不漂亮人也不能幹,學曆一般,收入也一般,最不出挑的就是我。”
  “你怎麽會,變得這麽消沉?”
  我一驚,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消沉呢?!
  反思了一頓晚飯,對了,從認識許錦元開始,我不斷的陷落不斷地發現自己有那麽多比不上別人的地方,然後很自卑,我以為他也會看到我可是最後發現是自作多情,然後我就反應過度。
  這一切,本來並不應該這樣,如果我對他不動心,我就不會覺得自己不夠好。
  我想,我要拯救自己,吃過晚飯,壯士斷腕一般地給他去電話:“許醫生,我想好了,我接受那筆基金。”
  他說:“你能想通很好,前幾天我的方法不好我還是要道歉,不如明天吃頓飯?”
  “不用了,我要謝謝你,該道歉的是我,可我現在沒錢請你吃飯,所以就這樣說一句吧。”
  “那個……”
  “水開了,我要泡水,拜拜。”
  掛電話,很快很迅速,我想告別一段蠱惑。

  8
  書上說有緣千裏來相會。
  我被學校派去黨校學習,所謂的青年幹部培訓班,都是一批看來年輕其實已經心態漸老的人,若不是在單位混得左右逢源也到不來這塊革命聖地,但是左右逢源,這個詞,從何來判斷其褒義貶意呢?
  斷沒想到,會見到他,許錦元,毛衣仔褲,穿過草坪走過來,看見我,停下腳步:“這麽巧?”
  “恩,來上課。”
  他看看邊上的登記牌,點點頭:“不錯,幹二班,都是後備幹部。”
  我見他手裏拿著飯盆,問得有些莽撞:“你呢?你也是這個班嗎?”
  “不是。”他搖頭,“我是來給下麵縣市區的進修醫生上課的,我們醫院和黨校聯合辦了一個班。”
  “哦。”我有點失望,這感觸來的自然而然,雖然我努力遏製。
  “正覺得沒意思呢,見你真好,晚上你要回市區嗎?這地方進出可不方便。”
  “恩,好在有校車。”
  他把頭別開一下,沒有馬上接我的話,隨即又扭頭看我:“我吃過晚飯有課,到7點結束,這樣好不好?你等我,先隨便吃點,然後我們一起走?”
  我愣著,不為別的,為了他眼中的誠懇,內心那點小小的火苗又開始攛掇,令我在遲疑中終於緩緩點頭:“好的,我等你。”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那我先上去了。”
  ……
  目送他離開,那些期待,升騰起來。
  那一晚應該是十五的月亮,我推托他的邀請不去傳說中貴到離譜的豪門,後來兩個人坐在湖邊聊天,我聽見他說:“張樂,你會不會覺得自己太辛苦?”
  “嗯?”
  “女人不應該那麽累,我想說,女人應該可以不用那麽累,其實我是在說,女人應該被嗬護。”
  “……”
  “我想說的是,給我個機會,照顧你。”
  華美的樂章想起,前麵是鮮花還有陽光,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前些天碰到夏新,正說起你,我想如果我聽說你的不幸會難過,是不是代表我正在喜歡你?今天遇見你,我就知道是的,我自認為不是十分熱心的人,可是我卻會想起幫你申請基金,那時候你拒絕我是惱火過的,現在我明白了,全都因為我在心動。”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我,我把頭低下去,天上一個月亮,水中一個月亮,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能摘到我的月亮。
  我說:“謝謝你,錦元。”
  晚風吹,有些冷,沒有夜來香,但是身影相偎,就會溫馨一片。
  很多人說我變了。
  周末我哼著歌在辦公室加班的時候,同一年進單位的葉葉走進來:“張樂,這麽高興?”
  “嗯?怎麽啦?”
  “最近容光煥發啊,在黨校讀書還不忘記回單位加班。”
  “這些事情不是沒人做麽。”揚揚手裏的教案,笑笑。
  “你這麽做當然沒人幫你做。”她坐下來,“我好像昨天看見你在國貿啊。”
  “嗯,對啊。”
  “身邊還有一個男人。”
  “嗯,你想說什麽?”
  “談戀愛了?”
  “嗯。”
  “8一下,那人做什麽的?”
  “醫生。”
  “哇!看起來就不錯啦,是不是上次相親大會認識的?”
  “不是,早就認識了。”
  “說起來,張樂,你也算深藏不露。”
  ……
  很多人說我深藏不露,不動手則已,一動手就擒獲極品男友,夏新打電話來求證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幸福有點奢侈,以至於人人都似乎不肯相信。
  和許錦元談戀愛,吃飯散步逛街看電影,情侶座的咖啡屋,別人經曆的我們都在享受,不過還沒有說出那句經典的“我愛你”。我覺得大概是時機還沒有成熟,他怎麽想不知道,不過那些溫柔我已經很受用。
  那一晚在商場,我第一次看到魯嶽,高高的個子,短發,身邊的男子麵容極是出色,許錦元見到他們拉我的手走過去:“嗨,這麽巧?”
  “呀!許錦元,你也逛街,這位是?”
  “女朋友,張樂。”他看著我,“張樂,這是魯嶽,邊上的王經理是她的先生。”
  寒暄,說幾句不知所謂的話,然後告別。
  他們一離開,我就有些忍不住:“這就是上次和你相親的那一個?”
  “怎麽?有問題?”
  “沒有,看著挺普通。”
  “張樂。”他站定了,“這件事情上別吃醋。”
  “我沒吃醋,確實普通啊。”
  “人是不能看表麵的,她自有她的優點,就像你也有你的優點。”
  “我隨口這麽一句怎麽牽出你這麽多話來。”我那時已經有些不樂意了,無非是實話實說,他若對她沒有放不下的情懷,也犯不著來計較我的言語。
  “不是,我喜歡你倔強要強的樣子,而不是評頭論足的樣子。”
  “好了好了,不是說看鞋去嗎?”
  息事寧人,不過心裏有個小小的疙瘩。
  那一天之後,幾天沒和他見麵,他在黨校的課程已經結束,我們班卻被拉去做考察培訓,如此一來,隻好兩地相思。
  在上海遇到魯嶽,我很訝異,畢竟我很上出現在這個美輪美奐的現代都市,走在淮海路上,聽見有人喊我:“張樂——”
  轉頭就看見她,熟稔的態度:“我說這麽眼熟肯定是你!怎麽在上海?許錦元呢?”
  “哦,我在這裏培訓,他沒來。”
  “這樣啊,一個人逛街嗎?”她左右看看,“要不和我一起,等下正好請你吃飯。”
  說實話,我不習慣與一個並不熟悉的人這樣子走在一起,但也不習慣拒絕,於是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你也在上海?”
  “恩,我們家那個家在這裏。”
  “哦,在這裏很好啊。”
  “好什麽,生意場上的事情太複雜,見人說話都要一一計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實在太累。”
  她在抱怨麽?!抱怨她的遇人不淑?又或者還有其他的意思,我惴惴地探問:“你——後悔了?”
  “啊!”她跳起來,“怎麽會?”然後指著我,笑起來,“哈哈,我知道了,張樂,你可真是陰暗啊。”
  對了,她明擺著有口無心的女子,我卻為了這句“陰暗”揪心著,怎麽也撐不出來笑臉。
  她拍我的肩膀:“妹妹,姐姐告訴你,姐姐這輩子最大的狗屎運就是被我家那個男人看上了,才貌雙全的。再告訴你個秘密,我倆婚前沒有簽財產協議,真要哪天他後悔了,我就是拿賠償金也賺死了,所以,請你放心,莫說回頭的根本已經不是我的草,就算還是,我也不會回頭的。”
  我看著她滿足的笑臉,忽然間羨慕到不行:“什麽時候,我也能這樣確定自己的未來,這樣肆無忌憚地與路人勾肩搭背?”
  我不行,那晚上我給許錦元打電話通報一天的進程,告訴他:“我羨慕魯嶽,她好像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樣子。”
  “你也可以。”他的聲音很疲憊,“別給自己太多壓力,這世上有的是比你淒苦的人。”
  我在心裏點頭,遇見他,我已經很幸福。

  9
  許錦元,32歲,如果真有黃金單身漢這樣的說法,他一定當之無愧。
  不過他很愧疚,麵對母親的時候,低著頭,聲音很無奈:“媽,我真的沒有要求很高,你要相信我。”
  “怎麽相信你?32歲,你連一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有帶回來過。你看看你表弟,才27,兒子都兩歲了,還有你堂妹,去年結的婚,現在肚子那麽大了,全家就你一個孩子沒著落,不是你要求高是什麽?你媽我上看下看也沒覺得你哪裏比別人差啊。”
  電話響起來,時機恰當,他接起來:“哦,好,我馬上就到。”再抬頭看母親,“媽,你看……”
  “去吧去吧,留不住你,別忘了去相親,安東他老婆說的那個女孩子,我聽著也不錯,你不能再推了,記得買個禮物,給女孩子留個好印象。”
  他邊往外走邊回答:“好,我記住了。”
  他手裏有個病人情況十分得不好,動手術危險,保守治療似乎又不可能有效果,打電話給英國的導師,分析來去,還是給家屬建議手術。
  忙完了一看手表,下午4點,突然想起來晚上要去相親,揉揉太陽穴,個人問題也是大問題,怎麽以前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匆匆理了東西,記著母親的叮嚀“買件禮物”,趕去商場,隨手買一條手鏈,包裝好,再到餐廳,那女子已然到了。
  他坐下來,說:“Sorry,我遲到了。”以為肯定要聽到一句抱怨,卻不想對座的女子答非所問:“你說我們旁邊的那些是不是也來相親的?”
  “啊?”他左右看看,再看看那女子,笑出來,“我不能肯定,不過你可以這樣認定。”
  “我認不定,淪落到相親,我以為自己很慘,想不到還有那麽多人一起,說明大齡青年問題是個普遍性問題,現在我釋懷了,你叫東西吃吧,我已經叫了。”
  ……
  許錦元覺得即使這場相親並不如自己期待的那樣能夠順利地遇見想象中的白雪公主,至少也算快樂的遭遇了有趣的生活對象,心情一開朗,話自然多起來,天文地理地侃,從國內說到國外,然後突然覺得自己也是個挺健談的人。
  他對這次相親算得上滿意,送了禮物,約了下次見麵,回家路上就接到介紹人夏新的電話:“怎麽樣?我們魯嶽不錯吧?”
  “是很有意思,謝謝你。”
  想著自己已經32歲高齡,在當年的朋友裏也算碩果僅存的光棍,對婚姻,不免有了渴望,如今有了好的對象,自然是想要認真地去相處的。
  可是,第二天,她出現在麵前,一臉的尷尬,說明情況的時候,他就明白了:看來緣分還是沒到。
  不過,一點點的失落之後,他覺得還有些許希望,一見鍾情這樣的事情發生幾率畢竟太少。
  真正的失望在那天的早晨,他抱著那個女子的時候感到了悸動,可惜這些悸動還沒有被表達就注定進入沉默的境界,男人自有自己的自負,當他看見另一個人的出現,那些舉止,那樣語言,還有她的一刹那的眼神。
  就此放手,即使嘴上不說,他這麽聰明的人,哪會不知道已經出局?
  It's over even before it starts。
  上帝的安排如此巧妙,結束時開始,開始於結束。
  張樂的出現,是絕對的偶然,普普通通的老師,除了有些與這個時代並不協調的護犢心態,不漂亮不能幹不吸引人簡直沒特色。
  一開始,他的眼光從來不曾落在她的身上,即使那天突兀地提醒她對待學生的方式之後看到她明顯冷淡的眼神,他仍是不以為意的。
  許錦元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善意的事情,能不能理解是對方的事情,而提醒簡直完全處於一種雞婆的心態——看見張樂給學生的家長錢的時候那種心疼的表情。
  但是就那樣熟悉起來,聯誼會上巧遇,然後是她的弟弟生病,見麵頻繁起來,發現她是對家人很仔細負責的女孩子,也約略知道了她的境況,一個女人,這般不容易,還能保住對別人的關心,在這樣的年代,很不容易。
  他不以為這是感情的萌發,似乎更像是淺顯的好感,所以用朋友的態度對待她,輕鬆的調白的方式,可是,他沒有預料到對方是這樣的認真。
  譬如,請客吃飯,明知道自己囊中羞澀,還這般認真地尋找合適的餐廳。
  但凡有眼睛的人,就能看出這樣的認真除了出於本性出於感激更多的是出於感情,何況許錦元早就習慣了用語言行為來判斷人。
  有時候知道被人默默喜歡,會成為困擾。
  許錦元的第一反應是說清楚些,可是當音樂在車上那樣徜徉開來,他的話卻說不下去,即使那隻是一句很簡單的:“有時候不在一起就不需要怕離別。”
  說不下去,就離她遠些。
  偏偏事與願違,百無聊賴中去朋友安東家吃飯,聊著聊著說到她,原來她一直這樣撐著一個家,他的心,軟得有些生疼。
  第二天當知道有慈善基金的時候,他簡直連想都沒想就幫她做了申請。
  要不是學生又出了狀況,許錦元一定會在那一天先去找張樂。
  看見她,其實他很高興。
  看得出來,她也很高興。
  這樣很好,可是說話間就出了岔子,他的好心她毫不領情,他覺得不可思議。
  所以那些原本想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說抱歉,離去。
  那後來她雖然改變了態度接受了基金,但是明顯的對事不對人,他有點遺憾自己有一次的心動不能說出口,隻好在荏苒的時光裏麵繼續蹉跎。
  好在天意並不總是弄人,如果男女有緣分,一次分開,必是為了下次相聚。
  許錦元前一天還在院長的辦公室板著臉:“我早說了我不願意去那裏當什麽老師,醫生的培訓怎麽能放在黨校裏拿本書教?”
  後一天他已經感謝院長的英明睿智,在他穿過草坪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的時候。

  【結婚不結婚,這是個問題】
  1
  劉昕是標準的劉三姐,姓劉,在同輩的堂姐妹中間排行老三,除了二姐劉華把惡心當有趣看見她就叫“心肝”、“寶貝”,其她姐妹一致叫她劉三姐,久而久之,她也習慣了。
  照別人的話說,她是生不逢時,小學碰上了六年製,初中碰上了穿校服,高中碰上了買分數,上大學終於沒有公費了,更可怕的是,好不容易畢業,嘿嘿,雙向選擇不包分配了。
  這日子過的,沒味。
  20歲照鏡子的時候她頂著厚厚的眼鏡片,天姿國色的眼睛傻愣愣的躲在樹脂片後麵,一點殺傷力也沒有,整個一土八路,但是皮膚好啊,白裏透紅,與眾不同。
  如今29,青春期的時候沒有爬到臉上的豆豆如今在額頭上開了花,她隻好去理發店將劉海剪成鍋蓋,剪完以後相熟的老板娘不知死活地自吹自擂:“好了,女人,不錯不錯,現在看不出來你快30了。”
  劉昕“切”一聲,身旁的二姐已經發話:“我鄭重聲明,請稱呼她女孩。”
  老板娘大翻白眼:“你怎麽這麽遜?”
  劉昕被兩個女人差點搞瘋,瘋之前保留一點理智放了10塊錢:“就10塊,沒多了。”順將長發一甩,瀟灑地跨出大門,留下後麵的喊聲:“喂,至少15塊啊!”
  星期六的下午,沒什麽事情,結了婚不肯生小孩死活要做丁克的二姐百無聊賴,跟在她身後涎著臉皮:“寶貝,我們去吃燒烤好不好?”
  “你請客。”
  “行啊,我請客。”
  “那就——開路。”馬上來了精神,一隻手攙起磨人的女子,雄赳赳氣昂昂地大踏步,春光明媚,做人真好。
  兩串烤魷魚,5串羊肉串外加一碗牛肉粉絲,坐在路邊攤,劉昕舒服的摸肚子,對麵的女人一臉的壞笑:“哎呀,真好吃,你說,我怎麽不長豆豆呢?這麽吃也不長,真奇怪!!”吃了一記暴栗子之後,還不肯住嘴,“主要阿,還是陰陽平衡,太極阿,兩儀啊,四象啊,八卦啊,男人啊,女人啊,哎,歸根結底一句話,女人缺少男人的滋潤是不行的。”
  “去你媽的。”她暴粗口,碰見神經且厚臉皮的二姐,除了暴力其他方法一般都是不奏效的。
  “我本來就要去我媽那裏啊,用不著提醒我。”瞧瞧,看樣子剛才這話還輕巧了起不了半點作用。
  “你真色情!!時時刻刻都想男人。”這樣說可以了吧。
  “心肝,你算是說到我的心底去了,我真是是刻都想男人,我在思考關於上帝安排人類產生這兩個性別的動機。”
  翻白眼垂死掙紮:“你黃你色你變態,你不要帶壞我好不好?”
  “你怎麽能這樣說呢?寶貝,我是亞洲人,黃皮膚,我們亞洲,山是高昂的頭,這都是正常的,不能搞種族歧視的,再說了,你也就比我白了那麽一點點。”
  “得了,我說不過你,說吧,你的動機你的目的背後指使人。”
  “我說我們家寶貝就是聰明,到底和我是一個祖宗的,智商有點類似我了,好了,我也不廢話了,說得挺累。”一揚手,“老板,給我一杯豆漿。”
  “……”
  “你爸媽昨晚跟我爹娘打牌來著。”劉華賣個關子,喝一大口冰豆漿,閉上眼睛作了很爽的表情,“話說你真不年輕了,談戀愛吧。”
  想起來就頭痛,跟誰說話到最後都是這樣一句,換湯不換藥的,催促著好戀愛了。
  劉昕其實搞不明白,自己到這世上也算經曆了28個春天了,咋就一直沒有等到最要緊的那個春天呢?!除了17歲那年的雨季,看著高一屆的某個男生感覺到了那麽一點點衝動,之後還真是連個小波瀾也沒有,平靜到她以為自己是搞蕾絲邊的——幸好有一次碰到一個客戶真的是名女同誌向她示好把她嚇得半死才總算搞清楚了自己的DNA沒有惡搞自己的性趣向,感謝老天,感謝佛祖,感謝上帝。
  一開始是沒有對象,漸漸的就提不起興趣來,再往後,是看多了身邊的分分合合,對婚姻本能的恐懼,從而對愛情抵觸得一塌糊塗。
  她晚上坐在電腦前麵歪著脖子想:大姐離婚了,為了爭孩子鬧成那樣,把天性膽大妄為的二姐嚇得變成丁克,這麽看來,自己不婚也沒什麽。但為什麽不想結婚呢?主要還是沒對象,想啊想啊,腦子裏麵深刻的男人的臉還是隻有兩張——一個老爸還有一個是羅京。
  前者是血脈相連骨肉情深,後者是小學裏被迫看新聞聯播落下的後遺症。
  她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網友聽,在聊天群裏被譏笑N次,火了,嚷嚷:“我想不出來男人怎麽啦?這說明那些男人入不了我的眼。”
  馬上有人回應:“難道是佛家的不入心則不存在嗎?你真夠唯心的。”
  她被頂得沒話說,癟著嘴巴,看窗外的月亮:這男人,真有那麽重要嗎?
  賞風吟月沒有幾秒鍾,電話響起來,有人趁熱打鐵:“我給你介紹個對象吧,不過,你得先整容。”
  她跳起來:“我整什麽容?你神經病阿!”
  “嘿嘿,總之聽我的沒錯,你要相信我,就算是為了自己,女人也需要漂漂亮亮的。”
  “別煩我啦,我才不要。”
  “你真想當老姑婆?我說你大姐18歲就被人追得藏無處藏,你二姐我23歲就能讓男人為我流淚,你以為你這是純潔?你是沒出息!!女人不把男人耍得團團轉,還有什麽樂趣?”
  “謬論,謬論!”
  “可是世界吃這一套,男人吃這一套,要知道,你到底是個從眾的世界。”
  她隻好繼續癟嘴,就算那些話都是謬論,最後一句話總是不錯的。

  2
  劉三姐是個四眼,這早就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曠日持久,小學的時候愛上連環畫,初中的時候貪看電視,最後書念得不好不壞,眼鏡的度數倒是越來越知識分子。
  去護視中心的時候,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問:“多少了?”
  “啊?”
  “多少度,你的眼睛。”
  “一個500,一個600。”
  “這麽深了,先進去檢查一下吧,看看適不適合做手術。”
  劉昕轉頭看一眼跟在身後的二姐,後者對她點點頭:“快去快去,你這麽厚的眼鏡總戴著,眼皮都腫起來了,真難看。”
  檢查的時候,她就在那裏思索,怎麽就上了那女人的當,說了一起吃豆撈,結果就被騙到這地方來了,不愧是做律師的,真對得起那張嘴,巧言吝色,天花亂墜。
  結果還是好的,雖然度數深了,不過如果做手術,還能回到不戴眼鏡的日子,這個結果叫兩個姐妹都滿意,劉昕那點不樂意到底在方便舒適和美麗的前景麵前陣亡,急切地問:“什麽時候能來做手術?”
  “你自己這幾天休息一下,安排一個你相對來說寬鬆的時間,激光手術之後一段時間是不能用電腦不能看電視的。”
  “那行,能看小說不?”
  回答她的是一記白眼:“你說呢?”
  她嘟起嘴巴咕噥:“不知道才問的。”然後拉二姐的手,“走了走了,下午還去見客戶呢。”
  “什麽客戶?男的女的?”
  “姐——”
  劉華乖乖地閉嘴,妹妹脾氣還算得上不錯,但如果她肯開口叫自己姐姐,說明她已經煩了,不能再逗下去了:“ok,我去把汽車開來,你等我一下。”
  那天下午的客戶本來不關她的事,但是組裏新來的小姑娘那樣懇切的求她:“組長,你幫幫忙拉,明天我一定要去南京的,我男朋友說我再不去見他父母就要跟我吹拉,求求你啦,好不好?組長?劉姐,我給你帶禮物回來。”
  “打個電話另約時間不行嗎?”
  “組長,這怎麽可能,對方說隻有明天有時間。”
  “好了好了,我幫你去。”
  話說出口,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做組長的幫組員代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後第三次……無數次,之前裝出來的威信算是白費了!!
  去麵見客戶之前,要先電話確認,劉昕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可人而專業:“是薑小姐嗎?我是人壽公司的劉昕。……啊,對對,我們的業務員小方臨時家裏有事,所以下午將有我代替她來,可以嗎?……好的好的,2:30,沒問題,我會準時到。”
  然後就對著鏡子整理自己,藍西裝,深灰色西褲,3cm的高跟鞋,淺綠色的小圍巾在脖子的左側打上小小的結,黑框眼鏡有點沉悶不過看起來確實很professional。
  她上下打量自己,整理一下劉海遮住額頭上的幾個豆豆,美伊納多的唇膏是商場湊券的時候買的,藏在包裏一直無用武之地此刻也能拿來湊合,扯著嘴角笑笑:“加油,美人!!”
  轉身出門,不指望能在這個點正好撞到出租車,趕公交車去也。
  她一直沒買車,原因很多:譬如公司的地下車庫太小,而附近的收費停車場太貴;又譬如養車越來越貴,而且車越來越便宜,買了容易讓人失落;還譬如在城裏開車很浪費時間,到了點找個停車位比開車的時間還久,諸如此類,但都不是重點。用劉華的話說:“你就是小氣,打出租車能報銷,出遠門能找我,你呀你呀,都被我看穿了!!”
  她想起這話笑出來,要不是姐姐們寵著,每次聽說她要出遠門爭先恐後地開車送她,她也不會被寵得這麽小氣,大姐說:“把你的錢存起來,結婚的時候用。”
  想起存款就忍不住開懷,足夠她在這所城市的中檔社區買一套100平米以上的房子,站在公交車站,她就這麽肆無忌憚的對著熙來攘往的車流樂著。
  結果還是坐出租車,2:20分準點到了目的地,小區是這個城市拔尖的高檔出挑,大門的羅馬柱帶著濃厚的異國風情,一進門就是月牙湖,完全不比得平常小區的一潭死水。
  不過這些風景都是陪襯,重要的是人,對劉昕而言,就是客戶——客戶,給她荷包裏塞人民幣的那些個——當然,專業起見,無論是幾千塊的小單子還是近千萬的大單子都要一視同仁,這是職業道德。
  按門鈴,好吧,她承認,看著這個鐵門有點心虛,這樣小區的三樓排屋價格一定不便宜,不過這門看起來也太厚實了,她想起來在網絡上看到的那些書,變態色魔,幽閉恐懼……大太陽下麵都叫人慌兮兮的。
  好在開門的是個女人:“我是保險公司的劉昕,我打來過電話,找薑小姐。”
  “我就是啊,進來吧。”
  劉昕愣一下,見麵不如聞名,大抵不過如此,這一位怎麽看都是阿姨阿,咋著聲音還這麽甜蜜呢?
  吞口口水潤潤嗓子,多少有點心虛,一直引以為豪的嗓音在人家麵前比起來真是青黃不接,老不老,嫩不嫩的,一點特色也沒有。
  客廳牆上有大幅的照片,一名女子身穿豔麗的表演服裝引吭高歌,女主人給她倒水的當兒她研究了一下,憑著兩個眼鏡1100度的視力確認就是眼前的女子,忍不住說出來:“呀!薑小姐是歌唱家嗎?”
  “哪裏,在德國的時候玩的小劇場,朋友給拍的。”
  “真漂亮。”
  “謝謝。”
  有話說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還有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形容的就是這會兒的劉昕的感受:圖是漂亮,衣服也漂亮,但是人現在可稱不上漂亮。
  坐下來還是談正事,劉昕把資料一樣一樣拿出來,對每個險種一一分析,說:“薑小姐,我是個喜歡實話實說的人,前麵幾個險種比較適合年輕人和小孩子用,像您這樣成熟一些的女士,我是很推薦的這份明日安康的,躉交三年,投入不大,還能附加健康險。”
  原以為這麽職業的說法總能換來對方佩服的讚歎,她還就是憑著這個當上組長的,不曉得情況急轉直下,這位阿姨正了臉色:“我就是給小孩子買的。”
  啊?——腦子裏是大大的問號,小方明明說是一位薑小姐要買保險,壓根沒說要買給小孩子,受傷的資料也沒真正適合小孩子的呀!
  “哦,不好意思,我以為您要給自己投保呢。”
  “不是,你搞錯了,給我兒子,我想他現在還小,我給他買份保險將來他能輕鬆些。”
  “恩,您說得很對。”點著頭,腦子裏麵劃過的念頭是:晚婚晚育阿,絕對的晚婚晚育!
  好在平日裏業務熟悉,就是沒資料也能說個頭頭是道,推薦幾種都是適合從小開始投保的險種:“這幾種都很適合小孩。”
  正等著對方做出選擇,然後門鈴又響了,“薑小姐”過去開門,門外的陽光一下子傾瀉進來,伴隨著一個身影,背光的所以麵目很不清晰,隻知道是張開雙臂擁住女主人:“honey,I miss you so.”
  那人走近些,她眯著眼睛看清,身高180以上,休閑皮衣,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戴無框的眼鏡,唇紅齒白嘴角噙著笑,鼻梁夠高挺——簡而言之,帥。
  男子看見她,一愣,繼而微笑,伸出手來:“Lareina的客人嗎?你好。”
  站起來與他握手,劉昕還在恍惚中,這兩個什麽關係啊,一句“你好”說得都有些呆。
  對方並沒有馬上放手:“馮憑,不介意這位小姐稱呼我憑憑。”
  劉昕抖了一下,把手抽回來,還憑憑呢,眼見著就是亂七八糟的人,一見麵和人抱來抱去的。
  “Leo,這是劉昕,保險公司的經理,正好你來了,考慮一下買什麽好。”
  劉昕坐下來,將剛才的備選險種重複一遍,那兩人坐在對麵聽得細致,她就重點提了一下:“我覺得,對於小孩來說,要考慮健康、教育,然後才是財產性所得,所以,安泰助長是最合適的。”
  然後,“撲哧”一聲,那個叫人肉麻的聲音:“誰說是個小孩子的,劉小姐,你搞錯了吧。”
  “恩?”她抬起頭來迷惘,今天怎麽盡出狀況?就看見目瞪口呆的一幕,男子摟著女子的腰,將頭靠在她的肩上:“媽,她以為我還未成年。”
  靠!這也叫我兒子現在還小?搞什麽飛機啊?

  3
  雖然意識形態確實有很大的差異,也就是說劉昕和薑、馮這一對母子的雞同鴨講純粹是大腦構造和思維方式不一致,好在,都是很好相與的人,鬧明白了,把話說開,馮憑挑一份保險真的沒花多少時間,劉昕乘熱打鐵:“薑女士你呢?”她這一句女士出口其實是思索了一下的,兒子都恁大了還叫小姐似乎不妥啊。
  可是,還是有人反駁了:“鄭重聲明,請稱呼我媽媽lareina為小姐。”
  劉昕聽這句話怎麽就這麽耳熟呢?猛地想起來二姐在理發店裏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心思一動,話就脫口而出:“馮先生是律師嗎?”說完了後悔得要死,這扯皮聊天的事情最容易影響銷售人員在客戶眼中的形象。
  不過似乎她這天運氣不錯,對方沒有給她白眼或者置若罔聞,做媽媽的直接接了話:“噢,律師,Leo,我跟你說吧,你適合做律師,當年讓你讀法律你死也不肯去,瞧瞧,你天生就有那種氣質。”
  “又要提到我的老爸了嗎?”
  “當我沒說,你現在的工作也不錯。”
  母子倆自說自話,把劉昕之前的問題扔得老遠,她盤算著要不要再說一遍還是禮貌的告別免得在這裏被人當作空氣,權衡再三,還是站起來:“那麽,我會盡快做好保單,謝謝你們信任我,祝你們一切順利。”
  轉身要走,聽到男子搭腔:“劉小姐怎麽來的?”
  “出租車。”
  “這裏很難打車,等一下吧,你可以繼續和我媽媽聊聊保險的話題,我馬上要出門,正好帶一程。”低著頭又和他母親說,“是不是我也該為你買一份保險呢?親愛的Lareina?”
  能多簽一份合同自然是好的,劉昕於是留下——何況這地方確實不好打車,原計劃走去最近的公交車站,有順風車自然再好不過。
  高檔社區必是如此,非得遠離城區顯示不惹塵囂,所以才較普通老百姓望而卻步,沒車當然是住不得的,縱使有車,看看這進出的法拉利馬薩拉蒂也足夠讓滿大街的大眾豐田自卑了,劉昕有次心血來潮想去買輛QQ玩玩,被大姐死活製止:“你也不小了,要知道,汽車也是你的名片,也是你的臉。”
  那時候她不解:“代步而已。”
  “你的選擇代表你的審美觀你的價值觀,從穿的衣服到走路的姿勢還有,開的汽車,都是你內涵的外在體現,小QQ,丫頭們開開無妨,職業女性就不適合了。”
  她豁然,可愛是已經逝去的名詞,這算什麽時代?什麽都成了偽裝保護色還有假相。
  為別人活著的累著的現代人,準備不斷把這個光榮傳統繼承下去。
  等順風車一等就等了一個小時,她差不多沒話說了,說了要馬上出門的人還是沒有下樓,她幾次想走,又唯恐真的被交通所困,覺得此刻就是小QQ也是上上選,有車沒車那是質變,好車歹車不過是量變。
  馮憑喚劉昕走,說得很自然,一點沒把大把的流逝的時間當回事情:“Hi,Miss Lau,let's go!”
  她那會兒就有點不爽了,在好好的神州大地不說中國話顯擺什麽鳥語呢?五千年文明不要,非喜歡洋腔洋調,不過氣在心裏,臉上是一派感激和歡快:“謝謝,那麽薑小姐,下次再會。”
  然後出門,發現原來馮姓男子開的也不是什麽離譜的車,斯巴魯的森林人,比起剛才進小區那會兒從身邊絕塵而去的卡宴那絕對不是一個檔次。所謂平民車必是平民人,劉昕一向自認自己是挺世俗的女子,那麽這順風車搭起來,也就不那麽不自在了。
  客套話還是說:“謝謝你,就把我放在公交車站好了。”
  “我提醒你,這裏的公交是區間車,而現在已經超過了下午5點。”
  “那麽,就到可以叫到出租車的地方就好了。”
  馮憑卻忽然笑了起來:“一般的女人坐上我的車都不願意下去,你怎麽不享受機會呢?”
  劉昕乍一聽震驚了一下,這,這,這算什麽怪想法?側過臉去看他,完全沒有一點點地不好意思,似乎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屏息了幾秒鍾,還是忍回去,不陰不陽地“啊”了一句:“你放心,我的胃口不大。”然後心裏想:怎麽就碰到個孔雀呢?怎麽就有這樣的男人呢?怎麽現在的女人還會喜歡這樣的男人呢?這個世界出了什麽問題嗎還是自己的腦子根本就有問題?
  不過這些問題都無解,因為兩人一路無話,馮憑把她送到市中心,中間再也沒有表現出種種自大,劉昕下車說再見,心裏更期待把單子交還給小方然後就不要再見。
  吃完晚飯去二姐家和姐妹幾個搓麻將,牌桌子上麵邊玩邊聊,說著說著就聊起下午的經曆,把馮憑的話複製粘貼出來,引起姐妹幾個的歎息。
  大姐劉燕說:“哇!現在的年輕人啊,代溝代溝。”
  二姐劉華:“stud,100%的stud!”
  小妹妹劉書語,全家的寶貝疙瘩,還在念大學的小淑女,人如其名的製止二姐:“你怎麽能把stud這樣的詞語說出來呢?”
  “自己姐妹嘛,說說何妨?”
  劉昕算是笨的,居然還湊上去問:“stud是什麽意思?我英文不好,你們知道的。”
  手裏馬上被塞了妹妹的nokia手機:“s-t-u-d,你自己查。”
  她還真去查了,一個一個字母的輸入進去,太認真以至於可以胡的牌都忘記了,等到發現詞的意思這麽亂搞跳起來,書語正好把牌推倒:“七對,給錢給錢。”
  三個做姐姐的一邊掏錢一邊念:“你是不是準備從我們身上賺學費阿?”
  “錯了,是生活費,學費用獎學金就可以了。”
  十點鍾的時候,二姐夫衝上樓來:“姐姐妹妹們,要不,吃夜宵去吧。”
  劉華手揮:“哎呀,正好,想吃龍柏的生煎,你去買一鍋來。”
  男人垂頭喪氣的下去,另外三個人有些不好意思:“你老公忍受不住了,我們還是撤。”
  “撤什麽呀?決一死戰。再者說了,這都去買點心了,總要吃點。”
  小妹妹於是掙紮:“龍柏的生煎,哎呀,我的肉肉。”
  “怕什麽,吃了再說。”
  ……
  這女人的日子一旦太愜意,就想不大起男人的存在,劉昕覺得和家人太過和諧也是至今沒有向外發展的原因之一。
  吃生煎的時候,還是姐夫提的話:“劉昕,你男朋友找了沒有?”
  “打住打住,換個話題。”
  大姐不幹了:“換什麽話題?你就是應該找個男人了。”
  “對對,正好最近認識一個法官,30歲,要不要介紹一下?”二姐起勁了。
  “不要不要,書語,咱們一起走吧?”向小淑女求救。
  “三姐,你可別罵我,你找個姐夫我也能多納一個紅包阿。”
  敵人太多太強大,劉昕自覺不是對手,幹脆低頭吃生煎,對外界采取不理不睬的態度,所謂沒有態度也是一種態度,敵人都是紙老虎,也可能是生煎越吃越好吃,那些催促戀愛的聲音最終偃旗息鼓。
  吃太多了,想早點睡覺就成了奢望。
  父親的兄弟姐妹大約是感情都太深了,買房子的時候都選了一個社區,從二姐家出來也用不了幾步,就到家,劉昕覺得似乎還是沒有消化,就主動陪書語繼續走,兩姐妹邊走邊聊天,聲音輕輕的,世界上除了晚風就是天上的星星。
  書語到底年紀小些,問:“三姐,為什麽不談戀愛呢?”
  “說不清楚,沒什麽意思。”
  “唉……”
  “你歎氣什麽?”
  “我一直指望給你做伴娘的。”小丫頭話音幽幽的,“我們家裏的女孩子什麽都好,就是好像婚戀都不順利,將來怎麽辦呢?”
  “呀!你不會戀愛了吧?”
  “沒有沒有,就我們學校的那些男生,除了體育部長,我可一個也看不上。”
  “那就是說……”
  手捂上嘴巴:“我什麽也沒說。”
  “嘖嘖。”劉昕笑起來,“我說你最近怎麽時髦起來了呢,這個裙子是大姐給你買的吧。”
  ……
  小妹妹都明顯地墮入情海,自己的另類不是更加矚目?

  4
  墜入愛河幸福翩翩的不止小妹書語一個,還有組裏的新進人員小方。劉昕這般放下身段幫她應急,沒落著好,反而拿到了她的辭職信外加一張哭喪著的臉:“組長,我男朋友說,要我辭職了去南京找工作。”
  “你才剛來上班。”
  “我知道……”
  看小姑娘低著頭絞著手,劉昕沉默了一會兒:“決定了?”
  “其實我也不想放棄這份工作,這裏收入福利都好,但是,但是……”
  “但是你覺得愛情更重要,哪個男人更重要對嗎?”
  “組長……”
  “在職場,女人和男人沒什麽差別,硬要說差別的話,就是女人要更努力,我覺得你這樣很不專業。”本來是要發火的,這算什麽?沒多久前把其他的對手淘汰了努力躋身進來的人,就這樣放棄了,算什麽?但是看到她快要哭出來了,劉昕歎口氣,“我同意了,我會把這個交到人事部去。”
  “……”
  “好了,你可以走了,還愣著幹什麽?”
  “那個,對不起,組長。”
  “你覺得對得起自己就好。”
  少了一個人,其他的人自然要忙些,雖然有很多保險代理,但公司重視的單子,還是要在編的人員完成的。
  覺得壓力大,她就想解壓,電話一個給護視中心:“我谘詢個事情。”
  所謂谘詢,就是問問最近做激光手術可不可以?需要準備什麽?諸如此類,然後就做了預約,當天就跑去交了訂金,拿了藥水,屁顛屁顛地回公司,整理了一下檔案,覺得除了馮憑母子的保單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後推,好好計劃計劃是完全可以給自己放個假的。
  目標一旦確定,工作就比較有動力,譬如此刻,也就是在她決定休假之後一小時,她已經重新站在了那扇曾經讓她產生無邊遐思的大門前了。
  一回生,二回熟,劉昕也是很聰明的人,門開那會兒,她說:“Lareina,別來無恙?”
  “哦,劉小姐這麽快,你看起來很高興。”
  “是的,因為我把你和你兒子的保單做好了,要看看嗎?”
  於是坐下來聊,順利拿到保險金,她隨手送上小禮物,蘇格蘭格子的手帕套裝,實在不算什麽東西,但是Lareina很高興:“很久沒人送我手帕了,謝謝你,劉昕。”
  從劉小姐變成劉昕,以後合作就有了感情基礎。
  工作安排妥當,手術也成功進行,以保護眼睛為名,還拿了10天年假,劉昕靠在自家陽台的躺椅上,一手邊是柳橙汁,另一手邊是山核桃仁還有烤鰻魚片,這才叫生活啊!成天窩在辦公室裏把自己弄得焦頭爛額或者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遊魂野鬼一般地簽合同又或者深更半夜加班那叫什麽人生?!
  可是,媽媽看不下去了:“你這個孩子,這麽大了,正事不做怎麽就知道在家裏躺著?”
  “媽。我哪有?你不看看我平時累成那副模樣。”
  “你活該。”
  “有你這麽說自己女兒的嗎?”她抗議,“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呀?”
  “我還指望不是呢,好少操心。你沒事就出去玩,多認識幾個朋友,你三伯伯上次說你二姐提到過一個法官,這樣的工作不是挺好麽?公務員,安穩。”
  “好了好了好了,媽,我錯了。呀,爸快下班了,你去做菜吧。”
  討饒和顧左右而言它,但這都不是辦法,踱回自己的房間,從抽屜裏拿出存折,考慮是不是出去看一下房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但轉念,還是覺得鈔票比較有感覺,又把存折放回去:現在房價這麽高,不買也罷。
  不過人就是這麽賤,平日裏忙得要死最大的願望不過是能休息一下哪怕多睡一會兒叫也是好的,可真停頓下來了又覺得很不適應,早上醒來就是等天黑,完全找不到目標。
  劉昕就是那樣,在家裏窩了兩天覺得快要閑得長毛了,晚上就躲在被窩裏騷擾二姐,並且明顯聽到二姐夫在電話那頭叫:“死丫頭想幹嗎?”
  二姐的聲音是很正常的:“怎麽啦?”
  “無聊,有什麽好玩的沒?”
  “你當我作娛樂業的?上網查去,哦,對了,你不能上網,哈哈,你這隻網蟲不能上網……”
  “說正經的呢。”
  “行,剛好明天我休息,不如早上你先來我這兒,再商量。”
  “說定了。”
  “早點來,來的時候幫我到菜場買第二家鹵味店的小乳瓜,我想喝粥。”
  “你又差遣我!”
  “報銷,報銷總可以了吧。我掛了,我身邊這個要發飆了。”
  “你們要幹什麽?哈哈……”
  “你可以隨便猜,但不代表任何的事實真相。”
  事實的真相當然不可考,劉昕也並不真的這麽無聊關心人家的私生活,但二姐交待的事情是要兢兢業業完成的,否則的話,光是那張嘴,足夠讓人恨不得從來沒有被生出來過。
  乳瓜、腐乳還有白粥,關於美事,有時候也是千帆過盡,到底是最簡單的最可口,看劉華吃的爽快,劉昕也忍不住再吃一點。
  吃了當然要消化,要不然怎麽保持窈窕身材?那就逛街吧,從商場走出來,剛好有影樓在促銷,劉華說:“劉昕,我就說你不戴眼鏡漂亮,要不去拍一套藝術照吧,老了拿出來看肯定很舒服。”
  “那你不拍?”
  “我不是拍過婚紗照麽。”
  “那也算?”
  “都一樣拉,化妝換衣服對著鏡頭發神經,沒差的。”
  “所以你就想看我發神經?”
  “你怎麽這麽看我呢?我為你好,你現在多美啊,瞧這一雙眼睛,擺脫了你的破四眼真他媽的勾人。”
  “去你的……”
  打鬧,不過劉昕確實被說得心動了,走去拿促銷資料,一下子大笑失聲,把發資料的服務員都嚇愣了,傻傻地看她。
  劉華湊上去看,問:“笑什麽?”
  “沒什麽。”轉過身去問促銷小姐,“現在預定可以省500元嗎?”
  “對,除了這個,你還可以預約到我們的首席攝影師Leo。”
  什麽首席不首席劉昕不在乎,她就是看中了那些當作廣告的樣照,覺得自己好歹比那些女主角入眼一些,怎麽也該出個清雅百合的效果來。
  於是匆匆付定金,說了第二天就去拍照,促銷小姐煞有介事地給店裏打電話,然後畢恭畢敬:“劉小姐,我們店長說明天Leo攝影師上午有時間。”
  “啊?哦。好,我就上午去。”
  後來在路上,劉華問她:“你剛才笑什麽?”
  “啊?哈哈,你看他們那個名字。”
  “名字怎麽啦?致超攝影,挺正常的呀。”
  “致超攝影,我一念就想起痔瘡來了,這名字太搞了,現在的影樓不叫維納斯就叫巴黎春天,要不也是今生今世或者百合新娘,反正什麽清雅風尚用什麽,哪有這樣的,致超攝影,哈哈,笑死我了。”
  “說得也是,不過,我聽說他們很出名呢,好像還拿了不少獎。”
  “嘿嘿,不知道把我拍成咋樣……”

  5
  致超攝影,門麵不大,不過走進去別有洞天,簡直可以用上雁蕩山上導遊們的那句:移步換景。
  劉昕是難得可以脫下職業裝穿上牛仔褲,一件寬大的白襯衫,鍋蓋頭馬尾辮,漂亮的眼睛總算脫離了鏡片的束縛,一到店裏,馬上有服務生來問候:“小姐有預約嗎?”
  她“啊?”一聲,想起來早上為了輕鬆起見沒有拿包,而那張預約單現在應該乖乖地躺在自己的包裏,“不好意思,我昨天預約了,不過我把單子落在家裏了。”
  “這樣啊。小姐貴姓,我幫你查查。”
  她報上名字,清脆的一聲:“我叫劉昕。”
  回答的聲音竟然來自身後:“小楊,你不用查了,今天是有一位叫劉昕的小姐預約了我,昨天唐唐還跟我確認過。”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就到了麵前,最後一句是上揚的驚歎:“喲!眼鏡摘了?”
  抬頭見孔雀,劉昕對自己說我也不想啊,可是相逢湊巧能如何?職業的笑臉總是要有的:“你好,馮先生。”
  “這樣好看多了,那天太老氣,一點20多歲的青春氣息都沒有。”
  她又一次為他言語中的自以為是絕倒,瞪回去,心想奶奶的今天老娘是你的客戶:“馮先生,我呢,確實已經不年輕了,不過,盡管如此,我還是對坐你的車沒有胃口。”
  馮憑搖搖頭,低下頭來在她的耳邊說的低切:“spinster是不是都這樣牙堅齒厲?”
  可憐的劉昕不知道多少次痛恨自己從前不喜歡學習對應於到底不在行,皺了一下眉頭,大致辨認著一定不是好話,恨恨地:“shit!”
  後來拍照劉昕當然不願意好好合作,從頭到尾把臉板起來,原以為做攝影師的他一定會跑過來好好地糾正,她就正好雞蛋裏挑骨頭說這家攝影店沒有人性,可惜啊,算盤打錯,對方根本沒有意見,一張一張,順利得很,到最後反而是她忍不住,叫囂:“要是不好看我是絕對不會付剩下的錢的。”
  說話的時候把站在邊上給她化妝的助理嚇了一跳,急切地說:“劉小姐,Leo可是我們最好的攝影師,從來沒有客人對他的作品不滿意的。”
  不過那可恨的男人隻是聳肩笑:“如果那樣的話,你就等於默認將照片的使用權交給我們處理,哦,要不要我提醒你可能會有的後果?”
  劉昕到底不夠聰明,居然搭上出去問:“什麽?”
  “頂多就是被放到一些不太知名的網站上去罷了。”
  “你……”
  “當然,如果足夠美麗,也有可能懸掛在我的床頭。”
  劉三姐血液裏劉家人的暴力終於爆發:“我x你!你敢!”
  事態沒有進一步發展完全是因為助理小姐力氣夠大,馮憑適時離開,過了一會兒才上來,手裏捧著筆記本:“給你看看原片,自己感受一下。”
  劉昕那會兒剛換好衣服卸了狀,一臉的清爽,到底沒有能夠經受住自己美麗PP的誘惑,湊上去,隻一眼,就咬了嘴唇,批評的話一句說不出口,隻想著劉華常掛在嘴邊的那句:“心肝,你可是我家難得的美人。”
  馮憑那時候站在她身後,看她目瞪口呆,終於笑出聲:“嗨,你還付不付錢?”
  “付錢,我當然付錢。”
  “我還指望你不付錢呢。”
  “為什麽?”
  “那我床頭的牆壁可以豐富一些。”
  “噢——”她抬起頭,“這算是對你自己的讚美還是對我的讚美?”
  “得美玉而細雕琢方成才。”
  劉昕滿意地抿嘴,將筆記本還給馮憑:“不是恭維,你的技術很棒!”
  馮憑將電腦隨手放在邊上的桌子上,咧開嘴:“這話有歧義,可是我還是要說我什麽不是最棒的?!”
  劉昕歎口氣,拍拍他:“容我實話實說,人品。”說完就下樓,留那一個在那裏獨自品過味來捶胸頓足。
  馮憑那天下午拿著原片回家做後期,毫不詫異家裏都是人,母親回國之後自己這套房子就幾乎成了會所,沙龍派對,一日不缺地繼續。
  一一打了招呼上樓,到他最熟悉的地方,整個二樓隻有兩塊空間,一半是用來洗漱鍛煉,另一半是攝影工作室,隔了間暗房出來,他每次覺得到了這地方就能夠安心下來,可是聽到樓下一陣陣尖叫,就知道這一天恐怕是工作不能了。
  幹脆換了衣服下去,母親的朋友人種各色,除了性別是一水的女性,其他相貌、年齡都是天壤,眼睛一瞟,就看見美女一枚,在角落裏喝酒,他走過去,坐得離對方不遠不近,和媽媽說話:“Lareina,what's the topic?”
  “Pretty woman and mature girl。”答他的不是母親,而是那名美女,伸出右手,“幸會,我是Susan。”
  他笑著伸出手去:“Leo.”
  談話,漸漸脫離主題,後來那女子提出要去看他的工作室,他欣然應允,相攜上樓,惹來身邊眾女子的笑談,Lareina甚至開玩笑:“Have a good night。”
  到了工作室,Susan看幾眼牆上巨幅的風景照,眯著眼睛:“Leo,為什麽沒有主角?”
  “怎麽沒有主角?這些樹、這些路就是主角。”
  “我是說沒有女人。”她的手搭在他的胸前,“譬如,我。”
  他搖頭將她的手拉開:“你缺乏主角的氣質。”
  “哦?怎樣的才有?”
  他偏著臉,細思索,將打開的電腦裏的照片調出來:“她。”
  “很普通啊,長得雖然不錯但看來已經不太年輕。”
  “Pretty woman ,mature girl,我以為就是這樣的。”
  電腦上麵就是劉昕,靠在門邊,還是簡單的襯衫馬尾辮的裝束,嘴角是一點嗔怒,看來嬌憨得很可以。
  馮憑再開口:“參觀好了,我陪你下去。”
  Susan聳肩:“你讓我覺得自己很沒有魅力。”
  “不,我追求那些讓我覺得可以把自己放低的東西。”
  “簡而言之?”
  “More than words。”
  待到兩人下樓,又引起大家的驚歎,Lareina不開口隻是看著他,馮憑坐到他身邊,輕聲問:“什麽時候結束?”
  “差不多了。”
  然後果然就差不多了,Susan沒有入座,說:“7點多了,可以去吃晚飯了,謝謝你,Lareina,還有,Leo。”說完了同他們一一擁抱。
  告辭也是有連鎖效應的,然後一眾人就陸續離開,隻留下母子倆。
  做母親的看著兒子,好一會兒說:“你和Susan上樓的時候我以為她會成為你的新女朋友。”頓一下,“Susan也在法蘭克福呆過,家境也不錯。”
  “然後呢?”
  “我希望你能早點結婚,你的父親也是。”
  “你們見過麵了?”
  “沒有,不過我猜測如此,他隻有你一個兒子。”
  “啊——”他挑起一邊的眉毛揶揄,“Lareina,莫不是你希望我結婚之後你可以不用為自己的兒子考慮然後尋找新的幸福麽?”
  “Leo,我希望你明白兩個問題,首先我無論如何還是個中國人,傳宗接代的觀念是根深蒂固的,其次是我對自己的生活安排從來不涉及對你的擔心,否則那個年代我不會同你父親離婚。”
  “明白。”
  “你不明白,我回來就是希望能幫你找到一個伴侶。”
  “那個,是我的權利,媽媽。”
  “給我一個期限,如何?”Lareina沒有因為他加重語氣的“媽媽”停止交談,而是將追問進行到底。
  “也許是我這一生。”
  “那個,太漫長,不如改成——我這一生。”

  6
  劉昕重新回到工作崗位,整個人都叫人耳目一新。
  譬如,她將頭發染成了栗色,這個當然是在二姐的慫恿之下,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兩姐妹站在理發店門前,劉華抱胸:“我陪你一起做總行了吧?”
  “嗯……好吧。”
  等到各自的發型師動手,劉昕才發現劉華隻是將短發打理了一下,根本沒有大動作的念頭,然後她頂著滿腦袋的藥水喊:“你說了陪我的?怎麽這樣?”
  “我不是在陪你嗎?再說了,我是律師,太花哨了別人對我沒有信任感。”
  “去你的,律師就是花言巧語騙人信任,再不相信你了!”
  “容我告訴你,心肝,這話你每個星期都要重複一遍。”
  枯坐了幾個小時,結果讓人覺得這幾個小時也算值得,有人就得意的笑:“我說不錯吧!”
  “算了,饒了你。”
  “女人呢,在30歲之前,一定要對自己好一些,要漂亮,要自信。”
  “我不漂亮不自信嗎?”
  “有潛力就要發掘,否則鑽石也被人當成石英,那叫什麽?美玉仍需細雕琢。”
  劉昕斜眼睨她:“你的話和一個人的真像。”
  “哦?什麽人和我一樣英明神武?”
  “哦,老天,這句話更像了。”
  “快說,誰?”
  “一個客戶。”她將話扯開,“對了,姐夫他們學校有沒有英語的培訓班?”
  “啊,不太清楚,幫你問一下,怎麽?開始重視自己的弱點了?”
  她點頭,心裏有些憤慨,那日回家翻字典,半天才憑著記憶找到那個單詞——spinster——老處女,說實話,她是不是老處女他怎麽知道呢?!太過分了!
  現在,公司的人看到了劉昕都會呆一下,甚至於,連一向都高高在上的母老虎老總也會說一句:“小劉,看起來不錯。”
  例會結束的時候,片區的經理李桓讚歎:“你讓我刮目相看。”
  劉昕馬上站定,畢恭畢敬的回答:“我們組裏的業績一直在上升。”
  “我是指——你的形象。”
  “我們的形象就是公司的形象。”
  回答很職業,很正確,可是,劉昕自己也明白那是牛頭不對馬嘴,完全的瞎扯。哦,老天,全公司誰不知道李大經理兩大嗜好:一是工作,二是女人——典型的工作狂人,色中猛獸,她一點不想成為小紅帽。
  李桓果然失笑,點頭:“以前,我沒發現你這麽有意思。”
  她就急急忙忙地補充:“以後也不用了。李經理,我工作去了。”然後腳底抹油,溜了。
  坐在辦公桌上,就尋思:原來做美女也是有負擔的。
  不過總體說來,美麗還是利大於弊。
  人到29歲才開始享受滿大街的高回頭率,劉昕也是正常女人,飄飄然啊,下班回到家,老娘就一句話:“你二姐剛打電話來,叫你晚上去相親。”
  她馬上電話給那個女人,質問她為什麽不直接告訴自己還要通過娘親,得到回答:“寶貝,你說我要是告訴了你你說不同意還有什麽戲唱?好容易你整容成功,不把你賣了我不是白搭嗎我?”
  “你……”
  “別你不你了,昨天我買了一件連衣裙,等下我拿來給你,掛了,忙著呢。”
  電話裏隻留下忙音,劉昕長長吐口氣,認命地走到客廳裏:“媽,早點吃飯吧,我餓了。”
  其實是緊張,哪裏是餓?這多年都逃避的相親命運,還是要落到自己的頭上。
  飯菜剛上桌,長了好鼻子的劉華已經到了,開口甜蜜:“叔叔,嬸嬸,我來了,哇,好香,嬸嬸你做的嗎?哎呀,我餓死了,能不能給我吃點?”
  “坐下來吃啊,華華。”
  她貼著劉昕坐,把手裏的包裝袋給她:“諾,Eni:d的,就是你上次看中的那件。”
  劉昕終於樂起來,衝進房間去,換了衣服出來:“二姐,還是你好。”
  “就知道要你去相親我不出血是不行的。”
  “哎,還不是你吃飽了撐的。”這話隻能小聲嘀咕,大聲的話是這樣說的:“厄,對方是誰呀?”
  “一個法官,人不錯的。”
  “那就,見見吧。”
  一般人都不願意見法官,劉昕所以央著二姐陪她一起去,對方也不出所料的帶著一個朋友一起來,嘿嘿,來者何人?還不是上司李桓,看見他那雙笑吟吟的眼睛,她的頭皮都發麻。
  法官姓鄭,鄭納賢,莊重肅穆地告訴兩姐妹:“介紹一下,我朋友,也是保險公司的經理,李桓。”
  劉華伸出手去:“幸會幸會。”
  劉昕壓低了聲音:“經理,這麽巧?”
  “確實很巧。”李桓等著這句話,“我這同學命好,你對我敬而遠之,卻願意同他相親。”
  桌子上麵其他三個人都被這話震了一下,劉昕皺眉頭,到底是領導不能發作,劉華的手在桌子下麵擰了一下她的腿,她跳起來,臉上總算堆出一點點笑容:“李經理真喜歡開玩笑,我不尊敬您尊敬誰呢?進公司那天就知道的你是全公司業績縱坐標。所謂敬而遠之,一是尊敬,二是距離遙遠,我也沒辦法的啊。”
  鄭法官看了她一眼然後叫了服務員點東西,李桓被這席話頂回去眼睛卻越發的閃閃亮。
  事實證明,聊天時有一個金牌保險經理和一個律師在座會讓周邊的人黯然失色,四人當中,李桓是旨在表現,劉華是看出來姓李的不好對付所以與他周旋好把時間留給兩個主角,可是……
  主角隻能在邊上看熱鬧。
  等到配角們意識到情況很不正常,安靜下來,就發現主角已經會相視而笑,如此一來,配角甲是很欣慰的,一切都按照預期往正常軌道上行走;配角乙就很失落了,看著朋友興味的眼光,再看劉昕一臉的毫無所謂,自知此役落敗想是必然。
  之後的一段時間,桌麵上是很安靜的,鄭法官給大家加一遍茶水,說話慢條斯理:“我就不問保險公司做些什麽了。”微微一笑,在劉昕看來有那麽一瞬間目光灼灼,不過很快就轉移了方向。
  她迎著他的眼神:“我也不想知道法院做什麽,事實上,我一直以為公檢法都是生人勿近的地方。”
  “對啊,沒事誰願意和法院打交道?”
  “可不可以理解為沒事誰願意和法官打交道?”
  他笑起來,眼光又是那樣閃亮一下,假意轉頭看他的同學:“遇到這種情況我該怎麽回答?李帥?”
  李桓得臉色並不很好看,聽這話單手舉起手裏的杯子與鄭納賢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一下,說:“這叫打交道。”又將他的杯子拿來一飲而盡,“這叫過日子,原本就是兩回事。”
  劉華也重新開口:“不錯不錯,和法官打交道呢,除了我這樣的大多人都不情願,但是和法官生活的話那就隻是一份職業罷了。”
  鄭納賢點頭:“他倆的回答你有什麽意見?”
  “說得沒錯,就是太泛泛,落到個例頭上,還要觀察。”
  “那麽,就當時保外候審吧,我們聊點別的。”
  誰也不知道這一夜的男女主角都在想些什麽,看起來都不太滿意但好像又都覺得還可以,臨到分手,鄭納賢問兩位女士要不要送一程?劉昕擺手:“我姐有車。”
  他便招手叫了服務生買單,說:“我這星期有個案子忙,周六晚上還在這裏如何?”
  劉昕掃他一眼,看見旁邊的李桓盯著自己,嘴角一扯就露一個炫目的笑容:“好啊,當然好。”
  之後告別,劉華在路上問妹妹:“你覺得怎樣?”
  “姐,除了他的名字職業你以為我還知道些什麽?能怎樣說?”
  “不過,你那個經理怎麽回事?”
  “在公司被小丫頭們捧慣了,大概是不習慣人家不待見他。”
  “到底是頂頭上司,不能太過分了。”
  “知道,要不是上司我就真過分了。”

  7
  星期三,有人到劉昕的辦公桌前說:“劉昕,有人在樓下的櫃台找你,看起來不錯哦。”
  她那個時候正埋頭核對客戶資料,“恩”一聲其實並沒有把那句話往大腦輸送,繼續她手頭的工作,直到電話鈴響起,接起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劉昕?”
  “是我。”
  “我在你們的大廳等你。”
  她傻傻地思索,聲音有點熟但又不是太熟,隻好惴惴地問:“你是……”
  那一頭一下子有笑聲傳來:“……你下來不就知道了?”
  她聽到那個笑聲,腦子裏的那根弦像是突然被人撥了一下,這一切無關這聲音的溫和與磁性,而是令她想起那個令人生厭的單詞:spinster——然後一切就像是導火索被點燃,她騰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忿忿地對這手機嚷出來:“是你!”
  電話被掐斷,嘟嘟的忙音傳來,劉昕覺得自己聽到的從電話裏傳來的最後的聲音還是笑,哦,是大笑。
  她到樓下大廳的時候,看到的還是一如往日的喧鬧場景,大約稍微的不一樣是除了排隊繳費的業務員和一些零散的客戶圍著堆說話之外,在那排給客戶休息的塑料椅邊,也有一小群人圍著,人群的中心,從晃動的人影偶爾透露出的空隙間,就可以看到的,一個出色的男子,臉龐和眼神都很精致,頭發披在肩上略有些零亂,不過,還是好看的。
  她走過去,馬上就被他看見,愉悅地朝她笑著打招呼,劉昕心裏老大不樂意地點了一下頭:“馮先生,你怎麽來了?”
  正好紮堆在探討藝術和人生的另一個組的組長徐月瞅著倆人說話的腔調先掩著嘴巴,心道原來你劉昕平日裏看不出來還留著這一手倒在這裏裝陌生人呢,開口:“呀,劉昕,你也認識馮大攝影嗎?我還準備在他那裏預約了結婚照呢。”
  劉昕立馬端出一張崇拜已極的臉孔:“是嗎?那月月你還真是慧眼識英雄,我還剛聽說馮先生技術了得。”
  馮憑大約覺著自己被冷落了不大適應,插了一句嘴:“來找你就是為了這個事。”
  劉昕“啊”一聲,腦子裏麵的神經還沒有對這句話產生化學反應,直覺地公事公辦:“那麽樓上請吧,我們到辦公室裏談。”轉頭覺得不對,兜回他麵前,“你說什麽?不是為了保險嗎?”
  說話間,剛才圍攏孔雀的鶯鶯燕燕也散盡了,馮憑單手插在口袋裏站在劉昕的身後,嘴角一直保持著蒙娜麗莎的神秘笑容,對劉昕的問話采取不理不睬的政策,害的前麵的仰著腦袋與他說話的小娘子終於放棄這種對恃,左手作了個請的姿勢,一路引到電梯。
  那電梯正麵剛好是一麵玻璃鏡子,馮憑走進去之後很自然地照了一下,用手耙耙頭發,出來的時候剛洗了頭,沒空等著吹幹,剛好又開了他老媽的benz sl350,就這麽一路顯擺著吹風而來,那頭發倒是幹了,但發型確實有些不適應外貌環境。
  看他照鏡子梳妝打扮的挺自在,劉昕的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低著頭看著鞋尖,冷不丁的冒出一個輕輕的“切”音,萬想不到馬上被逮了正著,男人轉過頭來,問:“有什麽好切的?”
  劉昕心裏麵應著:男人這麽奶,見了鏡子就弄頭發成什麽樣子?!嘴巴卻嚴絲密縫地編出一套說法:“我早上出門太著急,鞋都沒擦,不好意思呢。”
  馮憑還真的特地看了一下她的鞋,點點頭道:“女人的儀表是特別重要的。”
  她忍不住又在心裏麵切他,再看自己的鞋子,哪裏是沒擦,剛才在大堂被人踩的,還不就是圍著他的那群女人。
  然後就沒多說話,一前一後步調一致地走到辦公室,就差沒有人在邊上喊“齊步走,一二一”,等到劉昕給馮憑泡好了茶水,端到他麵前,他才開口:“不用那麽客氣,我想求你幫個忙。”
  她懵了頭腦,不是保險,有什麽好幫忙的?但是這辦公室隔出來的會客室並不太好,人進人出的難以讓人好好談話,所以就隨口說:“行,隻要不是太難辦。”
  她回答他的時候,眼神並沒有注視在他的身上,而是擺弄著手裏的手機,大約是那條正好傳來的短訊實在有意思,竟然嘴角彎起,實實在在地笑。
  也大概是這個笑,讓馮憑沒有馬上提出要求,隻是放任自己的手指把玩茶幾上麵的君子蘭的葉片,細細地注視她,過幾秒鍾才慢慢的把頭往後仰,吐出幾個字來:“你就不怕我把你賣了。”
  劉昕才抬起頭來,“啊?”——懵懂得一塌糊塗,難道還嫌自己的回答快了?見對方沒什麽立刻的反應,嘴巴撅一下,“嗯”一聲,“口頭協議並沒有太大的法律約束力。”
  “也對。”他點頭,“其實並不難,我隻是希望你能給我做model。”
  “模特?”她下意識的搖頭,“不行不行,我又不是長頸鹿。還有,脫衣服的更不行了。”
  他失笑:“誰說要你脫衣服?”
  “那些模特,不是都穿很少的衣服,哦,時裝秀我也看過啊,內衣也不穿的,對了對了,還有,人體模特對吧,那個更不行了,全都要按照畫家的意思來,說脫就脫,不能動就不能動,拜托,你另請高明吧。”
  “我想你不明白……”
  “我明白,夠明白了,我倆不熟對吧,喏,我也不想坐在公司裏跟你討論穿衣服或者不穿衣服的話題。”她做一個手勢,“隔牆有耳。但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並不專業,到頭來隻會砸了你的牌子,所以,為了避免日後我們之間產生難以和諧的齟齬,還是到此為止吧,我就當沒聽說,我也不追究你的動機。”
  “動機?!”
  “對!動機。”
  “現在,你可以走了。”
  他站起來聳聳肩:“well,such a pity!本來這次比賽的大獎是北美旅行,可以去lake tahoe拍實景。”
  她一開始沒把那話當回事情,對著他揮揮手,意思是你可以走了,忽然頓住,叫起來:“那個,是不是就是塔霍湖?”
  “right!”
  “你等等,來,坐吧,你剛才說我不明白什麽來著?”
  他笑著坐下來,雖然對她前後很不一致的態度有點不感冒,但是還是慶幸自己壓對了寶,多數女人都喜歡浪漫的旅行和豐厚的獎勵。
  她也坐下來,心裏有點雀躍,總算能在二姐麵前顯擺一次,哦,天哪,那是那女人口中掛著念念不忘的塔霍湖,連夢裏都輾轉留戀的地方,若非如此她也不知道tahoe是什麽——劉昕光是用聽的就對此向往到不行,這是機會?還是陷阱?罷了,聽聽再說吧。
  這次他說得仔細,她聽得也真切,除了有些詫異為什麽回來找自己,劉昕對整個說法沒有什麽疑慮,正如馮憑解釋的那樣:“我對你沒有企圖,隻是你給我的感覺很合我對比賽題目的理解。”
  劉昕總算用心地思索了一下,然後看著他:“我願意相信你,不過不能占用我太多的時間,工作日絕對不行。”
  他又站起來,伸出右手:“但願我們合作愉快。”
  她也伸出右手,職業的笑容穩穩地掛在臉上:“我也期待這次合作,但是我有個小小要求。”
  輪到馮憑呆了一下,問:“what?”
  “喏,就是這個了,我希望馮先生能夠考慮我的愛國情懷,盡量在合我的交流中用中文,ok?”
  他的八顆牙就這樣再次展露出來:“可以。”

  8
  星期六的晚上,劉昕完全忘記了和法官的約會,等到手機響起來,是劉華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個丫頭在哪裏啊?約了人家又不去。”
  “我約誰啦?”
  “被你打敗了,我覺得我簡直是你媽,鄭納賢阿,鄭法官。”
  “啊……”她叫起來,“我忘幹淨了,怎麽辦?”
  “怎麽辦?等我,你馬上下樓,我就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去。”
  “我也正好要去看老師,順路的。”
  “老師?”
  “研究生時候的導師。”
  “那麽,好吧。”
  第二次約會摒除了閑雜人等,隻留下男女主角,劉昕開始覺得很不適應,不過看起來鄭納賢沒有什麽特殊的表示,隨便閑聊幾句,到書架上麵去了幾本雜誌,遞給她:“覺得和我聊天悶就看看這個。”
  “謝謝。”她接過來,又覺得似乎太快,加上一句,“其實也不悶。”
  “哦?”他有點興味,“要不要聽聽法院裏麵有趣的案子?”
  “案子,什麽案子有趣?”
  “我經手的案子,有一起那個小偷很有意思,不但偷了人家東西,還住在人家的閣樓上,是打掃衛生的保姆最後發現的。”
  “什麽主人這麽癡呆?”
  “一對年輕夫妻,都是金領,時常出差,家裏的東西少了,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哈哈,夠傻了,這個算不算與賊同居?”
  “還有,有一家的女婿是同性戀,結果丈人被……了。”
  “被什麽了?”她愣了一下,“啊!那個,天呐。”
  “這案子把公安局那批家夥搞得無所適從,事實上,我看卷宗的時候也呆了。”
  “話說,那個女兒真可憐。”
  “真要說到可憐,還是上個星期的一個案子,一家四口,全被殺了,連1歲的孩子也沒放過。”
  “沒人性啊!”
  “對啊,我當初做這一行,是希望能夠讓社會公正一些,不過現在覺得公正並不那麽容易做到。”
  “法官不就是要公正嗎?”
  “這個世界上事情,大部分到最後並不總是黑白分明,有時候用法律的條鋼製裁的是道德上麵讓人肅然起敬的,更多時候那些讓我覺得猥瑣不堪的人並不見得會被製裁。”
  “也對,還是小時候好啊,黑是黑白是白,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你也覺得小時候好?”
  “那當然啊……”
  ……
  意料之外的賓主盡歡,後來他送她回家,笑問:“我們這樣算不算不錯的開始?”
  她偏著頭反問:“你現在,對我有那種感覺嗎?”
  “聽實話嗎?”
  “難道我還要浪費時間聽你假話嗎?”
  “到了這個年紀,恐怕很難追求那種感覺了,不過,我覺得你不錯。”
  “嗯,我也差不多,愛情還沒有出現,不過生活很嚴肅。”
  他點頭:“說得好,生活很嚴肅。”
  覺得生活很嚴肅的姑娘被她的姐姐事後審問了一番,無非是關於法官怎樣,前景如何,有沒有繼續下去的希望,諸如此類。
  她是想要敷衍的,無奈對手太強悍,隻好認認真真地作答:“我們才見過兩次麵,你一定要說喜歡不喜歡,我告訴你,我對她的感情還比不上我對你一個小指頭的感情,但是,如果用婚姻作為前提交往,如果你們告訴我我是一定要被嫁出去的,那麽,現狀情況下我身邊還沒有出現比他更合適的人。”
  “羅嗦那麽多,說重點。”
  “重點就是,看看再說。”
  “我好不好認為有戲?”
  “皮影戲。”
  “沒正經。”
  “說我幹嗎?你匆匆忙忙去見導師,該不是英俊儒雅的學者,你從前的傾慕對象吧。”
  “你……人家可以做我爹了,老師來這裏探親,我就是探望一下他。”
  “哦。”她打個嗬欠,“我困了,再見。”
  早睡早起,想起有點事情還要加班,於是趕去,到單位的時候精神倍棒,不過在電梯裏好巧地遇到了李桓,眯著眼睛凝視她:“容光煥發啊!”
  她很禮貌地頂回去:“保持良好的心情才能工作好啊。”
  他顯然不滿意:“今天是休息日啊,你也這麽精神抖擻?昨晚去約會了?怎樣?”
  劉昕於是在心裏哀號一聲,滿世界都是三八,慢吞吞的看一眼電梯的樓層燈,預計快到了,才回答:“還好。”然後正好門打開,大步地就走了出去。
  不想身後的男子厚著臉皮跟了出來,她就好心的提醒了一下:“經理,您在10樓。”
  可是被尊稱的男子並不理睬她的話,站在她的辦公室門前靠在牆上,POSE擺得極為優雅,等著她。
  劉昕隻好乖乖地開門,心裏麵對其的這種霸王的態度用了許多不好的形容詞,諸如:死皮賴臉,自以為是,猥瑣,中年變態男……幸好在職場多年,早就練出了不形於色,否則的話,隻怕李桓會當即羞愧致死,當然也有可能惱羞成怒。
  李桓當然也不完全是沒事找事,他確實需要一些數據,不過談完公事,他還是沒有離開:“中午一起吃飯?”
  她本能地搖頭:“不要,我約了人?”
  “納賢?他不會介意我加入的。”
  劉昕白他一眼,大概是因為這是休息日所以總算有點肆無忌憚不想被上下級的關係束縛:“李經理,我約的不是鄭法官,你好像管太多了。”
  他笑著看她:“我以為你明白我的用意。”
  她就常常的吐一口氣:“工作上,我尊敬你,除了你是領導你在業務上確實有一套,私生活方麵,我不知道那些風言風語是不是真的,不過我,一點,都沒有興趣,成為別人口裏的談資。”
  她這樣嚴肅的表情,是他未曾見過的,於是也斂了笑容,莊重一些:“做完事情就走吧,加班其實不能算是好的工作狀態。”
  看著李桓離開,劉昕忽然覺得有點於心不忍,那些話確實有點越位,可是轉過身皺著眉頭又覺得沒什麽,學不來虛與委蛇,免不了要分解清楚的,她倒不擔心他會給自己穿小鞋。
  劉昕說中午約了人本來就是隨口的一個理由,可是她剛走出公司的大門,就有電話進來,來電顯示上麵是她當初憤憤地輸入的名字——馮二花——至於為什麽是這個名字,不可考,隻是當日被他的spinster刺激,後來翻出那號碼,就隨性地輸入。
  不過她還是去赴約,畢竟應承了人家的事情,想不到隻是一家普通的農家飯店,她反倒放心,心底來說,還是抵觸那些因為階層而起的人與人的不同。
  馮憑在門口蹲著,沒有看見她,倒是似乎對門口大塑料盆裏的田螺極為感興趣,一個一個地挑揀,直到感覺到頭頂的陽光被遮擋,才抬頭,朝她略點一下頭:“來啦?”就又低下頭去。

  9
  劉昕落座的時候,馮憑已經端著一壺茶過來了,她於是奇怪:“服務員呢?”
  他拿了兩套杯子倒水:“這裏的規矩是自己動手。”
  劉昕忍不住輕哼一聲,覺得這年頭是大大地有問題,說得好聽些叫做返璞歸真,難聽些基本上就是犯賤,花錢找個地方自己動手,還不若在家裏豐衣足食。
  馮憑大概是明白了那個冷哼的意味,在一邊解釋:“廚房的味道好才是吸引客人的關鍵,否則大約也沒幾個傻帽願意來受罪。”
  她朝他笑笑,覺得今天這家夥到不像平日那樣的不順眼,抿一口茶,問:“怎麽想到請我吃飯?”
  他正研究著老的花梨木桌子上的紋路,抬起頭來:“天下沒有白吃的飯,自然是要你幫我。”
  “拍照嗎?下午我有時間。”
  “可是,恐怕一個下午不夠。最好是晚上,比較有感覺。”
  劉昕立時就想歪了,從座位上站起來:“你想怎麽樣?”
  馮憑咂咂嘴,搖搖頭:“我想怎麽樣?你說我想怎麽樣?我說小姐,別總是一副我要把你吃了的樣子,你還沒有這個可口。”說完夾起一顆剛端上來的田螺。
  她於是重新坐下來,內心有一點點地受傷,畢竟也是可圈可點的端正相貌,被拿來和青黑色的醜田螺比,但是考慮到貞節問題,也就作罷了,寧願對方對田螺動嘴也不想人家對自己動手啊!
  不過大概是看劉昕不言不語的樣子太過可憐巴巴,馮憑挑一顆田螺給她:“吃啊,幹嗎不吃?裝田螺姑娘嗎?”
  她不甘不願地夾起來吃,覺得味道不是一般的好,吮得津津有味的時候看見他興衝衝地掏出相機,嚇得不淺,連筷子也掉在地上:“喂!我吃著呢!”
  他的閃光燈已經亮起來:“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之後幾次三番,都是這般,她於是索性不去理他,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吃飽喝足還一同去附近的興山漾釣魚,傍晚的時候放舟湖上,夕陽就在他們的眼皮底下默默地沉入水中,劉昕伸了懶腰,一笑:“真盡興!”
  馮憑邊收自己的全套行頭,邊戲謔:“不怕你的形象被我毀了?”
  她才假裝擔心:“哎呀,要是太漂亮一下自己紅了我該怎麽辦呢?到時候粉絲太多,我可承受不了。”說話間的嬌嗔,她自己也沒意識到,倒是馮憑體察入微,借著這一時刻天地間並不爽朗的光線,舉起還沒有收起的相機。
  劉昕那一日回家當然晚了,匆匆搪塞了母親的問題,躺在床上忽然覺得渾身舒暢,迷迷糊糊地考慮:放鬆一下果然是好。
  醒過來,又是工作日,照例的周一例會,她鬆鬆地找個位子坐,距離大頭目頗有一段距離,把手上的資料攤在桌子上,拿出手機,翻看之前存的小說,低著頭的時候冷不防有人在耳邊說:“我坐這裏你不會踹我吧?”
  她轉頭去看,差點和李桓的臉碰上,嚇一跳往後仰去,靠在一個同事身上,聽到涼涼的一句:“劉昕怎麽看見李經理反應這麽大?”
  她端坐好,朝著李桓說:“經理不是一般都坐在那裏?”手指點著頭頭邊上的位置,順便回了身邊的女同事,“忽然之間看見帥哥是個女人反應都大的,去年春節聯歡會的時候李經理出場多少同事尖叫來著?!”
  李桓微笑:“我不知道自己魅力這麽大,不過我的位子好像一向都不固定的。”說畢坐下,也不容人多說一句。
  打這之後,也就這麽幾天,事實就再次證明了一個女性居多的單位能有多麽強大的宣傳能力,連外聘的保單員也在打聽:“哪個是劉昕?”
  她正好在和櫃台的小張說起有個客戶要退保,聽到這樣莫名其妙的話,直翻白眼,幹脆麵對那位八姐:“你好,找我什麽事?”
  對方馬上噤聲,連連擺手:“隨便問問。”
  倒是小張後來拉住她,好心地告訴:“劉姐,都在傳你是李經理的新歡。”
  她跺腳:“放屁!誰說的?!”
  “哎呀,我也就是聽說,你別生氣,不關我的事。”小張慌亂的搖頭,然後埋頭認真工作,不敢繼續搭話。
  劉昕回辦公室的時候依然覺得意難平,手裏的資料被重重的摔在桌子上,把周圍的人都嚇一跳,抬頭看她,她覺得窘,自己很少在單位如此失態,越發色厲內荏:“看什麽看?看看手裏的單子,這個星期幾個客戶退保了?這個月的業績怎麽辦?到時候拿不了業績前三我看你們獎金怎麽拿!!”
  有的人,你越是躲,他越是出現,穩當當的牛皮糖架勢。
  劉昕下班在公交車站台好好的呆著,不識相的凱美瑞生生地停在她麵前,露出一張臉:“我送你回去。”
  頭兩次,她拒絕,決絕不了就采用比較極端的手段,譬如攔一輛出租跳上去,或者隨便的公交車跳上去,甚至也不管是不是周圍的人群都在關注她這個方向狠狠的撂下話:“滾遠點。”
  可是收效都甚微,而且公交車站距離公司實在太近,這一切隻導致問題更麻煩,傳言更具體:劉昕和李經理同居,為了避開公司的耳目在公交車站會合。
  她把最難聽的話在心底罵了一遍,考慮到躲避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終於某一天上車,倒把李桓呆住了。
  她覺得自己略勝了一籌,在看到他的反應的時候,大咧咧的靠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懶洋洋地開腔:“你不覺得自己無聊?經理。”
  他還原得很快,開口的時候已經很正常:“我怎麽不覺得?”
  “你大概不至於忘記我正在和你的好朋友交往吧?”
  他的手指在方向盤上彈動:“這個,我早就已經和他通過氣了,似乎你們的關係沒有到那一步。”
  劉昕猛地坐正:“停車,我要下車。”
  “我沒有騙你,你也不用瞞我。”
  她打開車門跳下去:“我會自己去問,我也犯不著瞞你,因為怎樣都與你無關。”
  她在路邊站著,越想越氣,抄起電話打給鄭納賢:“你憑什麽把我賣了?”
  他的聲音傳來有點點的疲倦:“哦,劉昕啊,怎麽啦?”
  她重複:“我說,鄭法官,我們關係沒有好到我的終身大事需要你來操勞吧?”
  他失笑:“我哪裏操勞你的終身大事了,你自己說的愛情還沒有出現。”
  “可是,李經理……”
  “劉昕,我同你說,如果不是從沒見李桓那樣子,我也願意繼續嚐試,可是既然對我來說生活很嚴肅,而對他來說生活有點開始招手了,我何不樂見其成?”
  “總之,用不著你管。”
  “我們是多少年的朋友,我了解他。”
  她總結陳詞:“可你不了解我,掛了,再見。”

  10
  說的再見,其實是最好再也不見,劉昕的壞習慣,憤憤的時候一定要吃一盒冰淇淋。
  事實上對女人來說,並不是所有的日子都適合吃冰淇淋,譬如每個月總有的那幾天,可是如果風險是假定和未知的,而誘惑是現實和確定的,大多數人都不會拒絕。
  她坐在小區的花園裏,長廊下,葡萄才長成花椒一樣的大小,一串串的從空當中間墜下來,大片大片的綠色的葉子,還有彎曲的藤,風吹過的時候似乎那些入口的奶油就有了化學作用,把原來滿當當的不樂意壓下去。
  重新站起來,她想:沒什麽大不了的,不就玩麽,誰不會啊?!然後忽然一陣腹痛,老天,假定和未知如果不被重視,也會成為確定和現實。
  她是很沒麵子地打電話回家求救,肚子一陣陣的疼,她坐在水泥凳子上不敢動彈,然後爸爸出來了,她趴在爸爸的背上,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又很感慨於爸爸的頭上已經長出恁多的白發。
  走幾步,劉昕拍拍老爸的背:“爸,我好了,不疼了,能自己走了。”
  “趁我能背的動,讓老爸背背,下一次就不是我了。”
  她忽然覺得有點難過,明明沒有譜的事情,被這樣的語氣說出來,似乎真的有種分離的情緒,一時間特別的不舍,幹脆環著爸爸的脖子,緊緊地,怕一不小心放手就會很快長大,回到30歲的摸樣。
  回到家裏,才看見手機上有不少短信,大多是移動公司的廣告,充值信息或者商城促銷,直到最後一條才不是這類的東西,發信人是李桓,她本來要刪除的,又想“看看這家夥發什麽”?於是確定,看到一句詞: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嘖嘖嘴,說一句:“肉麻。”
  直接刪除。
  饒是前一天做了心理準備,到了單位見了李桓還是感覺不舒服,追求這事情不說穿是一回事,說穿了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喜歡強勢的男人,帶著壓迫的意味,很難叫人適應。
  譬如中午飯的時候,劉昕好好地坐在食堂吃飯,對麵是組裏的圓圓,兩人聊起隔壁那家做創美時的美容院似乎又在搞促銷,她正哈拉:“2800可以做一年的補水、眼膜,外加手膜,聽起來很合算啊。”
  “那可不是……啊,李經理。”圓圓站起來,對劉昕使個眼色,立馬又討好的麵向李桓,“您坐您坐,我正好吃好了。”說完端著剩下的大半飯菜閃人。
  劉昕白一眼對麵的男子,低頭吃飯,這頭的李桓很不著急的陪著吃飯,見她站起來,才開口:“下午季度考評,準備點資料。”
  她略一點頭離開,他也不追,穩穩得放長線釣大魚的腔調,劉昕恨恨地想:倒也真用不著追上來了,這單位裏還有誰不知道自己現在是李某人的新歡?!
  不過單位裏麵,工作歸工作,私生活歸私生活,一碼是一碼,所以例行的考評沒有因為李桓的追求而減輕了劉昕的壓力,事實上,他坐在評審組的位子上,煞有介事地問:“為什麽上個季度你們的換單率這麽高?是業務員故意為之的操作還是客戶對原來的服務有想法?”
  她站起來,朝周圍幾個同事笑笑:“這不是我們一個組的問題,誰都知道之前推出的幾項內容因為遠不如現在的吸引人,換單總比退保好,不是嗎?”
  馬上就有人接茬,說不錯,對的。
  她於是過關,準備下樓的時候被他叫住,遞來一張卡:“喏,隔壁那家美容院的年卡,全套全護理的。”
  她接過來,說:“謝謝。”一邊就掏出錢包,被他攔住:“這點錢還計較?”
  “你又不是我的誰。”
  “現在不是,以後可不一定。”他涎著臉皮,於是推來推去,正好一群同事出來,笑他們:“喲,這是哪一出?”
  劉昕歎口氣,把卡收過來,轉身,揮揮手:“那就謝謝李經理了。”
  劉昕頭一次拿了別人的東西還悶悶不樂,下班的時候給劉華打了電話:“姐……”
  那一頭聽起來受到的驚嚇不小:“心肝,你怎麽啦?想起來叫我姐姐?!”
  “請我吃頓飯吧,我心情不好。”
  “好,你找地方,我把手上的事情做完就到。”
  愛情軍師來的挺晚,劉昕坐在單位不遠的飯店裏喝了三杯茶,才見她慢悠悠地走進來,招招手:“這裏。”
  劉華一見她臉色真的不好看,平日裏的油腔滑調一下子少了,居然很關切:“出什麽事啦?”
  “沒什麽要緊的,就是煩。”
  頭上被拍了一下:“沒什麽事情你會蔫成這樣?少給我裝,要說快說,我可是推掉了老師的邀請來的。”
  “姐,我真煩呢,你輕點行不?”
  “先吃東西吧。”劉華再拍她一下,“吃飽了好好說,我們家就不能出你這樣沒出息的,什麽天大的事啊,得了,我今天碰到鄭法了,你不說我也猜出幾分。……哎,服務員。”
  ……
  好容易劉昕把事情說個七七八八,劉華一下子笑出來:“傻妹妹,還隻是這樣小兒科的追求,你就煩成這樣,我以為什麽事呢,真的,我以為你被人家生吞了!”
  她瞪大眼睛:“說什麽呢!!!”
  “現在,告訴我,你到底對人家什麽感覺?”
  “沒感覺沒感覺沒感覺!姐,我要不是沒感覺,需要這樣煩嗎?我也不是三貞五烈,也不是打定主意不嫁人,但你不知道,那家夥,他什麽人呀,是個女的都能上,我X他。”最後一句根本就是罵出來的。
  劉華一直盯著她,這才說:“難為你了,知道罵娘了。”
  “給點建設性的意見好吧?”
  “好,你們是上下級,除非你不想幹了,否則你也不能太激烈,我不了解你那個經理,不能給你很好的忠告,你隻要聽從自己的內心,不要給人家錯覺,就好了。”
  “哎……也隻能這樣了。”
  確實也隻能這樣,她不想換工作,除了冷淡還有忍耐,其他的方式都是不可行的。
  飯快吃好的時候,劉華接到電話,聲音很恭敬:“……啊,好的,馮老師,沒問題沒問題,明天我幫您約他……啊,不麻煩,不麻煩,向醫生是我先生的朋友……好的好的。”
  劉昕望著她掛了電話,才問:“誰啊,讓你這麽老實?”
  “就那個,我大學的教授。”
  “還沒走?”
  “恩……怎麽啦?人家不走礙著你什麽了?”
  “隨便問問,哪有你這樣的姐姐?成天譏諷我。”
  “你啊,定規是家裏的姐妹太寵著你,你才一副長不大的樣子,還被個經理追到不知所措,丟臉。”劉華整理東西,招呼買單,又對她說,“劉昕,戀愛一次也沒什麽的,如果你真希望聽到我說什麽的話。”

  11
  她用了一整晚的時間來思索劉華說的那句“戀愛一次也沒什麽的”,可是最後仍然認為感情應該是由始至終,一貫而之,朝三暮四的人固然一時因為新鮮斂起行跡,隻怕也做不到一生一世。
  是得不到,所以覺得好,得到了,自己也和李桓之前的女友一樣,不見的會有什麽好的結果。
  劉昕坐在床上,想著:就算有好結果,也不稀罕。
  第二天去公司的路上接到電話,一個客戶過世了,她整理了保單,趕去醫院,在太平間外麵見到那名客戶的丈夫和女兒,忽然覺得人生也就是這麽回事,一個看來成績卓然能抓住一切的人,也會因為不意間的突發心肌梗塞離開繁華世界。
  她與他們簡單的交談,說了“節哀順變”的話,提示對方在規定時間內到公司走一下程序,就告辭離開。
  太平間在醫院後門的小巷裏,那巷子或許是因為常年被生死浸染的緣故尤其地幽深,兩邊的香樟樹遮天蔽日地站著,她思索了一下,折回身,寧願借道醫院的後門繞行出去,不想一個人穿過這麽死寂的小路。
  過醫院門診大廳的時候,劉昕看見一個人,在腦子還思索是否要打招呼的時候,聲音已經脫口而出:“嗨,lareina,真巧。”
  對方先是怔了一下的,然後才對她笑一下:“劉經理,這麽巧。”
  她於是很自然的寒暄,問:“來醫院看朋友人嗎?”
  得到回答:“啊?哦,對,對。”
  大概是做保險的職業習慣,她就繼續問了一句:“什麽病?嚴重嗎?”
  Lareina的臉色不是很好看:“沒什麽的,隻是小毛病,我先走了,有時間聯絡。”
  劉昕覺得她的回答有些奇怪,卻沒有深究的欲望,隻是看看她離開的方向,搖搖頭。這醫院裏人潮湧動,有幾個是心甘情願來的,都是沒辦法,這樣想,她益發覺得人生無常,需要找點開心的事情,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照片在馮憑那裏,於是尋思:該找個時間去看看照片去。
  中午照舊在公司的食堂吃飯,她一點不意外李桓會準時出現在自己麵前,既然“躲”不是劉家人的作風,她幹脆麵對,大大方方地說:“坐吧,反正你不坐,也沒人坐。”
  李桓坐下來,望著她笑:“今天不攆我了?”
  “攆有用嗎?”她隨手把青椒挑到盤子的一邊,“有用我就攆。”
  他說:“真不給我麵子。”居然把筷子伸到她的盤子裏把青椒都夾進自己的碗裏。
  劉昕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顧及到左右的目光,壓低聲音:“麻煩你,李經理,別做出這種讓人誤會的舉動,至少,別故意這樣。”
  他笑得無辜:“我哪有,我隻是喜歡,不想看你浪費。”
  她惱起來,眼睛刹那間睜大,圓圓的,李桓於是放下筷子,聲音不響不過夠堅定:“你對我的成見太深,我不指望你一下子摒棄,但至少,你也該清楚我確實真心要追求你,不是玩玩的那樣。”
  有氣體從她鼻子裏哼出來。
  那天晚上大姐生日請客吃飯,劉昕在吃飯的時候就嚷嚷著要一起去happy,不想飯後小妹說約了同學,大姐和姐夫說要去看看公婆,劉昕於是抬頭看著劉華,可憐巴巴的:“你也打算拋下我嗎?”
  劉華歎口氣:“我幫教授約了向醫生談事情,本來是打算扔下你的。”
  “那我是不是注定要搭公交車回家,然後上網,然後和一群同我一樣無聊的女人聊天,虛度最後的青春?”
  “不想虛度青春你就去找個男人。”劉華一句話頂回去,卻最終沒有辦法抵抗她的眼神,“哎呀,算了算了,你和我一起去馮老師那裏,反正我也就是幫他聯係向醫生,估計一會兒沒我什麽事,你就呆著,等我結束了我陪你逛街吧。”
  她跳起來抱住她:“寶貝,還是你最好。”
  然後被推開:“少來這一套,你要是有個老公,就用不著來折騰我了,我也是有男人的人,成天被你巴著,我家那位也是要吃醋的。”
  見到劉華口中的馮教授的時候,劉昕覺得有三分的熟悉,那是在酒店的套房門口,她站在劉華的身後,一名60多歲學者模樣的老人來開門:“喲,來啦?”
  劉華就介紹了一下:“馮老師,這是我妹妹,向醫生說馬上就到。”
  他把她們迎進門,劉昕對著他的背影發呆:怎麽就有這樣的熟悉感呢?之前也沒見過麵啊。
  劉華坐下來以後就同那老者聊天,說一些案子的事情,她聽著覺得無聊,正好門鈴響起來,劉華說:“大概是向醫生來了。劉昕,你幫忙開下門吧。”
  於是她走過去,打開門,看見一個男子,穿黑色的襯衫,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束,戴無框的眼睛,唇紅齒白鼻梁高挺,看見她的時候愣著,說:“劉昕!你怎麽會在這裏?”
  劉昕,那一時刻,醒悟了,剛才自己對馮教授的熟悉感來自何方。
  轉身看看身後的兩個人已經站起來,劉華正用眼光研磨著她和馮憑,老頭子笑著過來:“你來了?”又對著姐妹倆說,“我兒子,叫馮憑。”
  趁著兩父子走進房內,劉華拉住走在後麵的劉昕,輕輕地問:“你們認識?”
  “啊。”她點頭,忽然笑起來,“上次說過的不是,你們說stud就是他喏。”
  劉華一下子撫著額頭:“我的天哪,這樣的貨色不當stud才是浪費!”
  “噓。人家外語非常好,你不想被你的恩師瞧不起吧?”
  “小丫頭……”門鈴又響,這一次,是向醫生。
  劉家兩姐妹告別的時候,馮憑特地送出來了一下,咳了一聲,劉華知趣地走在前麵,劉昕停下腳步,抬頭看他:“恩?”
  “照片,要不要看小樣?”
  她眼睛一亮:“要,什麽時候?”
  他微微笑著:“過幾天,我忙完了聯絡你。”
  “好。”
  馮憑轉身走回房間,劉華也轉過身來,一臉的好奇和恐嚇:“說吧,寶貝,你瞞著我什麽?”
  劉昕把眼睛睜到不能更大:“啊?你說什麽?什麽瞞著你?沒有啊,有嗎?”
  “算了,我不追究從前,不過,我會看將來。”
  “姐,你是不是,隻要是個男的和我在一起,你都會覺得這人有希望成為你的妹夫?”
  “恩,讓我想想,差不多,可是,能和你在一起這樣說話的男人本來就不多,你又是這樣尷尬的年紀,所以我這樣的反應不算變態。”
  “可是,我也有正常的交際,男人或者女人,都有可能出現在我的生活裏。”
  “那麽,能出現在你生活裏的男人,大概也是一種緣分。”

  12
  劉昕不是多嘴的人,不過她還是問了劉華:“你的那個教授為什麽要找向醫生?”
  被問的一個手開車,另一個手揉了一下太陽穴:“說實話,我也不清楚,隻是老師問起我有沒有認識好的消化科醫生,我才想起向楓來。”頓了一下,“似乎是有什麽親人得了重病吧,這個,人家不說,我也不問的。”
  於是劉昕想起在醫院遇見lareina來,點點頭:“哦,大概是什麽親戚吧。說起來這世界還真小,我的客戶竟然還是你老師兒子。”
  劉華戲謔她:“就是客戶?真就是客戶?人還跟你說悄悄話呢。”
  “什麽跟什麽呀?就是幾張照片。”沒說攝影比賽的事情,她有點心虛。
  “別著急啊,妹妹,我也沒說什麽。”
  她就反駁:“不著急啊,姐姐,說什麽都白搭。”
  和馮憑遇上這事情就像生命中的插曲,聽一下你還不知道主旋律在哪兒呢,就過去了。
  和李桓日日朝夕相處成了劉昕腦海裏最強的噪音,就像是夏天最舒適的晚上做夢的時候耳邊縈繞不去的蚊子,不打死真不甘心!
  她估摸著李桓追求她能追求到女廁所去,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在茶水間遇到他,直直地站定:“我說你有完沒完?”
  “晚上去shakes吃飯吧?”
  “沒空。”
  “那麽明天?”
  “下輩子吧。”
  “如果你要預約我的下輩子,我也樂意。”
  她瞪著他,揣度這人的厚臉皮到底有多厚,手比劃一下:“菜刀行不行?”
  李桓懵了:“啊?”
  “你的臉皮,菜刀割行不行?”把杯子注滿水,“就算你要追我,麻煩別占用上班時間,讓我覺得做到你那個位子就會很閑,感覺這公司不牢靠。”
  她的手腕被扣住:“我是不是很閑你可以去我辦公室看看,還有,如果不是下班根本找不到你我也不至於這樣子。”
  他深呼吸,然後繼續,“劉昕,我再說一遍,我不是玩,我也不想玩。”
  她倒冷靜了:“我也不玩,特別是和經理你。沒事我就幹活去了。”
  一個離開,一個在背後凝視,誰都有誰的心思。
  事實上,李桓覺得自己山窮水盡,從前對待別的女孩子隻要一個眼神大約就能共效於飛,或者也是欲拒還迎,沒有劉昕這樣的,放低身段到死纏爛打,居然還是不甩他。
  他於是覺得:就像是最難得的對手,最難的題目,最不好說服的客戶,一旦成功,滿足感也一定最強烈,當然不成功,他苦笑著,挫敗感想必也不好承受。
  既然約不到劉昕,在shakes訂的位子還是要去的,隨便找個女人,他李桓還不至於這樣的人品,叫鄭納賢,對方接到電話一陣悶笑:“找到個人治你,報應。”
  可是兩個人坐下來吃飯,還是沉穩持重的,服務員小姐端茶倒水也勤些,在他們座位邊上流連不去。
  李桓終於開口訴苦:“真是沒轍,我都快沒自信了。”
  “才知道,早幹嘛去了?”
  “真不知道現在會栽在這個丫頭手裏,早知道的話……”他的聲音輕了些,“從前不那麽輕狂就好了。”
  鄭納賢舉杯敬他:“那劉昕真算是才貌出色,也有腦子,你從前眼睛瞎了,不過,現在能複明我還是恭喜你。”
  兩人碰杯,李桓歎氣:“說真的,你對我沒意見?”
  “如果你晚兩個月說,說不定就有意見了。但這事情是一半一半,你要是跟從前似的,我依舊對你有意見。”
  “哪能呢?”
  “就是看著不像我這才撒的手,喝酒吧,朋友,明天還要繼續加油。”
  李桓想自己這般的用心劉昕是不是真的明白,明白的話是不是還會這樣冷淡?
  這心思千般輾轉,還是能傳到劉昕耳朵裏,公司裏麵多的是長眼睛的人,在電梯碰上母老虎老總:“小劉,等下到我辦公室來下。”
  她惴惴地去,誰都知道老總的脾氣,沒事情不找下屬的岔,由著你們走自己的方式,找你了鐵定沒好果子吃,多半是訓斥,否則也不來“母老虎”這綽號。
  想不到老總竟然是頗關切的:“你是我親自招來的人,這麽多年,我都覺得自己當初沒看走眼,你就是塊料。”
  她於是一邊受寵若驚一邊越發戰戰兢兢:“我一直是按照公司的製度做事。”
  “和我聊聊你的個人情況吧,小劉,這麽些年,說起來我同你姑媽也是同學,本來應該多關照你的。”
  她終於明白醉翁之意,長出一口氣:“還沒著落。”
  “李桓也是我看著在公司裏幹出來的,有能力,其他條件也好,從前,當然了,人不風流枉少年,但是現在,何不給個機會?”
  她站在那裏,忽然覺得這事情鬧得有點沒意思,笑笑:“張總,我怕給錯機會你會失去兩個人。”
  就那般站著,眼神清澈,言語肯定,幾乎鎮住了見多市麵的老總,終於也對著她笑:“好,有你姑媽當年的氣概,好好工作,其餘的事情我一概不幹涉。”
  連劉華也因為鄭納賢的提醒來套她的話:“你那經理,對你是不是和從前的那些鶯鶯燕燕不一樣?”
  劉昕牽著嘴角笑:“我們都姓劉,你還來問我,我的心思原以為你最明白。”
  “我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來插這一手,可還是忍不住,怕你錯了好姻緣,總也有回頭是岸的。”
  “浪子回頭是吧?那些女孩子不是鶯鶯燕燕,如果她們是,我就一定也是,你怎麽來確定我不是將來別人嘴裏的鶯鶯燕燕?好,就算不是,就算我是不一樣的,我對他沒感覺,而且他幹涉了我的自由,影響了我的心情,我不知道為什麽我要放下身段去接受他?”
  劉華重重的點頭,擁抱她:“劉昕,從前都覺得你小你是妹妹,可是我很高興你足夠清醒,沒有因為那些多餘的幻想蒙蔽。”
  當然,那些諸如此類的回答也會輾轉回到李桓的耳朵裏,他的苦笑加深,卻每每心底越挫越勇,見到劉昕的時候依舊沒心沒肺地貼身緊逼,看她的眼神卻憑空多了深思。
  劉昕感覺到那抹著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裏麵有不一樣的東西,忽然覺得自己並不地道,像是看著人家淪陷隻知道冷眼笑看從沒想過拉上一把,周末的下午,像太陽從西邊出來一般,去李桓的辦公室:“晚上,額,我請你吃飯。”
  李桓從一堆地報表裏抬起頭來,對著她笑:“好,去哪裏?”
  “別太遠了,就附近吧,玉玲瓏,我訂好位子告訴你。”
  他又說:“好。”看著她轉身出去,覺得身上沒有力氣,像是站在分岔口,天堂或者地獄,並不明確的,卻不得不走下去。選擇權並不在自己的手裏。

  13
  餐館的理論值是:名字越好聽的飯店價錢越貴。
  劉昕知道這個,但是考慮那張2800的美容卡以及必須要劃清的界限,玉玲瓏就玉玲瓏。
  於是落座,輕紗隔開的雅座,傍晚時分,夕陽正好從窗子的外麵斜著照進來,兩個人麵對麵的,都沒話說,約定了似的不開口。
  菜上的快,穿黑襯衫的服務生笑起來十分燦爛:“先生小姐要什麽酒水?”
  劉昕抬頭問李桓:“李經理喜歡喝點什麽?”
  他搖搖頭,對著服務生笑笑:“礦泉水。”
  服務生“啊”了一聲,馬上老到的回答:“好的,小姐要不要現炸的果汁?今天有獼猴桃汁。”
  劉昕也搖搖頭:“我喝茶。”
  服務生一離開,劉昕問:“李經理怎麽不喝一點?你的酒量是有口碑的,不是說無酒不歡。”
  李桓一反常態的話少:“我怕喝多了聽不清你說什麽。”轉頭去看窗子外麵的風景,一小片的竹子,剛好長到窗欞的高度,遠去人群熙攘,在這個時候的陽光裏被染得都有點不真實,“我不知道這話說出來好不好,我有點緊張,真的。”
  她於是覺得好笑,自己也是緊張的,嘴角輕輕的扯開來,眉眼彎著:“追我讓你這樣勞神,是我不好。”
  正好這時候服務生送了礦泉水來,他旋開蓋子直接對著口喝了一氣,看著劉昕:“現在,我不是你的經理,當然也不是你的客戶,你有什麽就直接說,雖說說了我未必會改變心意,不過麻煩你措辭盡量婉轉,考慮一下我的接受程度。”
  劉昕把手一攤:“放棄吧,你不是我的MR.RIGHT。”
  “不嚐試,理論分析值常常會出錯的,你不知道中途會出現怎樣的變數,劉昕,我這人就這麽招你不待見?”
  “這就不是一回事情,作為上司,你有能力有方法,對待下屬也很寬鬆,大家都舒服,我是很佩服的,但就不應該是現在的樣子,從前,就說從前,我們認識多久了?現在的這種開始根本就是不可思議,旁人也好,我本人也好,都感覺是你另一場遊戲。當然,你否認了,可是,李桓,你捫心自問,如果我答應你,接受你,你是不是能把這種感覺維持下去?還是慢慢冷卻,也要和我各走天涯?”劉昕把雙手擱在桌子上,十指交叉,眼睛一直盯著對麵的男子,“放棄吧,咱倆做同事,上司下屬,最合適。”
  男子忽然就笑出聲來:“鄭納賢有一句話說對了,我以前是瞎了。”
  他站起來:“這頓飯不用吃了,我不接受你的提議,再見。”
  就那樣離開,劉昕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夕陽甚至還沒有沉到對麵的屋頂下麵。
  關於坐了多久,她是不清楚的,反正傻愣愣的,既然追上去很不可行,不如坐著,好久聽到旁邊一個聲音:“嗨!男朋友走了也不用一個人這樣發呆吧?”
  她轉過頭去看,那人斜靠在立柱邊,雙手環胸,沒心沒肺地笑,心下忽然很不樂意:“我男朋友走了,你怎麽就能得意成那樣?”
  他走過來坐下,當真的自覺主動,喚服務員換了碗筷,麵對著她:“鬧別扭就把你拋下了?恩,我看不像。”
  她看他舉筷子的樣子,沒頭沒腦來了一句:“你,能不能,冒充我男朋友?”
  馮憑愣著,抬起頭來,眼睛眯起,劉昕意識到自己的魯莽,自圓其說:“額,那個,我隻是說冒充,就幾天,江湖救急。”看看對方還是不說話,就把話車開去,“這時候你怎麽在這裏,怎麽坐在我這裏吃飯?沒約朋友?”
  他把筷子放下:“我本來就打算一個人來吃飯……關於你的提議,我考慮看看……但是,你最好告訴我前因後果。”
  劉昕於是娓娓道來,說起李桓糾纏的時候眉頭緊皺,聲音都不自覺的提高,到後來,馮憑忽然說:“你不用說了,我幫不了你。”
  他還是眯著眼睛,沒有笑容:“對於一個男人的感情,是不能用欺騙去解決的。”
  劉昕忽然就發窘,本來也就是一瞬間的想法,嘴巴不知怎地就流露了出來,如今倒被人教訓,這算什麽?!揮揮手:“不幫就不幫,小氣什麽?”
  馮憑突然站起來,低下身子,隔著桌子探過身來:“劉昕,這不是小氣,這樣做,對我,對他,都不公平。”
  擦擦手,居然也走了。
  準備付賬的時候,劉昕覺得服務生看她的眼神十分的奇怪,自己也不禁苦笑:老天,怎麽現在的男人都這麽拽?!
  忽然聽服務生說:“小姐,剛才的先生幫您結賬了。”
  她皺了下眉頭,下意識的問:“哪一位?”
  服務生於是笑得很燦爛:“後麵的那位。”
  她忽然想起來,他說“不公平”,那一刻,對方眼神看來很灼熱,自己心跳確實很劇烈。
  哦!老天。
  半夜的時候,劉昕被電話吵到,放下喜歡看的電視劇去掏電話,號碼竟然是鄭納賢,她很驚訝地接:“喂……”
  沒想到這個喂最好聽得尾音還沒有發出來,就被打斷了:“劉昕,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她問,很警惕的:“為什麽?為什麽要出來?”
  “李桓喝得進醫院了,你來瞧瞧吧,人折騰成這樣也不容易。”
  她是有點猶豫的,去或者不去:“可是,我……”
  “我知道,你總能先幫個忙讓他跟醫生配合一點,別丟了小命,等身體好了再把算賬吧?”
  “真有這麽嚴重?”
  “要不這點了,我也不敢叨饒你。”
  她輕輕地歎氣:“那,好吧。”
  最討厭午夜的醫院,明明是很安靜的,偏偏不能給人寧靜的感覺,反而很——混亂,冷酷,恐怖,etc.
  她在急診的大廳裏看見鄭納賢,走過去,李桓趴在塑料的凳子上,蜷縮著,鄭納賢無奈地聳肩膀:“我接到他電話的時候已經是這個樣子了,現在最要死的是他不肯聽醫生的洗胃,也不肯輸液,家夥,奶奶的,剛才都吐出血來了。”
  劉昕蹲下去,拍李桓的肩膀:“經理,經理……”
  得到的回答很微弱:“別管我,死不了。”
  她站起來,冷哼一聲:“挺清醒嘛。你就這麽折騰,大家都不得安生,你看看鄭法,眼睛都是紅的,還在這裏陪著你讓你使喚,我說李桓,你要折騰也該在我麵前,這樣鬧哪天真把命玩丟了我是不會掉眼淚的。”
  然後手就被抓住,很緊,她重新蹲下去,小聲地問:“聽醫生的吧,好不好?”
  正對著那人的眼睛,他說:“我錯了,我錯了。”
  好在總算不鬧了,值班的醫生正好是向楓,劉昕打了招呼:“小向哥哥,這我們經理。”邊說邊想掙開被抓牢的手,偏偏不行。
  向楓往他們一眼,最後落到手上,朝她笑笑,話確是對著鄭納賢說:“得了,這下子能用藥了。”
  劉昕於是就覺得窘,辯解:“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兒。”
  結果還是被嘲笑:“我想什麽了?你怎麽知道的?”
  她翻白眼,倒是鄭而重之地說:“藥得用好的。”
  李桓洗胃後意識迷糊,劉昕終於把手抽了出來,心裏暗罵:奶奶的,這豆腐吃大了。
  鄭納賢看著護士給李桓輸液,就對她說:“謝謝你了,這裏我陪著,你回去吧,會開車嗎?”掏出鑰匙,“把我的車開去,這大半夜的打車我不放心。”
  她笑笑,沒接鑰匙:“沒事兒,這會兒的出租車司機幹不出那等事兒。”
  正要離開,被向楓叫住:“劉昕,來,問你個事兒。”

  14
  向楓拉劉昕到值班醫生的休息室,倒了水給她,劉昕伸懶腰:“我說,小向哥哥,這都幾點了,你給我喝茶,還讓不讓我回家睡覺?”
  向楓笑笑:“小昕妹妹,今晚你還睡得著嗎?”
  她立馬跳起來:“誰說睡不著?有話說話,沒話我走了。”
  “和你姐真是一個德行,用得著我的時候甜言蜜語,用不著我的時候就讓我一邊涼快。”她被拉住,“你姐介紹的那個病人和你姐熟不熟?”
  她湊上前去,看著向楓:“我怎麽知道啊?!等等,小向哥哥,你的表情不對啊,你該不是還惦念著我姐吧,他們夫妻感情很好,朋友妻啊!”
  “小丫頭片子,說什麽?”他說,“我就是覺得這事情有點為難,病人本人完全沒有動手術的意願,而他的家人希望我們能夠隱瞞病情,你知道嗎?小昕,晚上薑……我是說那個病人來找我了,她說一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病。”
  她聽得迷迷糊糊的:“什麽有病沒病?什麽薑?”忽然頓住,“你說什麽?薑!是個50多歲的從國外回來的女人嗎?Lareina?”
  “你認識她?”
  劉昕說:“噢!老天!”
  她想:這個世界真小,真小。
  那個晚上她當然沒睡好,回到家中已經4點,洗漱躺下,聽見母親走出來,嘟囔:“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這麽晚才回來。”
  劉昕覺得日子挺混亂的,從前的簡單好像一下子就從生活裏蒸發了,連點影子也留不下,她一點一點地思索:為什麽會跟李桓莫名巧妙地糾纏到一起,又為什麽忽然想起了馮憑,轉身,再轉身,太陽就升起來了。
  當然是熊貓眼,回魂覺本來正是舒服的時候,劉華來了,她迷迷糊糊知道有人摁門鈴,進來,越走越近,終於有蚊子叫喚:“懶豬,起來了。”
  懶豬將頭埋在被子裏,死活不應聲,但敵不過蒼蠅蚊子一般地催魂,一把坐起來:“吵死了吵死了,還讓不讓人活啊?”
  有聲音很嚴肅:“昨晚,你去醫院啦?”
  她終於告別周老頭,完全睜開眼睛,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劉華:“哦,姐,你來啦?”
  被嘲笑:“快去刷牙,真難聞。”
  洗臉刷牙吃早飯,或者是午飯,沒得差的,10點鍾的時辰,說早不早,說晚不晚,然後兩姐妹一起出門,劉昕挽著劉華的手:“你告訴我,你那老師到底讓你做什麽?給他的前妻看病?”
  劉華慢悠悠得答她:“還就是為這個事情,早上有向楓的電話,說起了馮老師前妻的事情,這兩邊都想瞞著對方病情,實際上都明白,聽起來,還真有點淒慘的味道。”
  “那也沒辦法不是?”
  “馮老師是希望能以別的病情的方式來告訴病人,保證她活下去的勇氣,天曉得那女人也是知道的,卻一直不告訴家裏。”
  劉昕忽然有點感慨:“都離婚那麽多年了還能為對方想著,真是好了,羨慕。”
  劉華睨她:“都得了那個病了,你還羨慕?”
  “這就不是一回事。”她說,“姐,你以後和姐夫能到那水準嗎?”
  劉華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不好,說不好,也許會也許不會,這年頭變數太大,都是不好說的。不過,我希望能。”
  過了周末,依舊是叫人頭疼的星期一。
  一早被叫去總經理室,劉昕忍不住揉太陽穴,覺得時運不濟大抵就是自己目前的狀態,在電梯裏照鏡子,晦澀啊,慘淡啊!
  她老老實實地站在老總麵前,以為必然是和李桓的醉酒相關的訓斥,想不到老總臉色頗和諧:“最近手裏的事情做得怎樣?”
  她呆呆的:“恩?哦,和前幾個季度差不多。”
  “如果我想讓你多管一個組呢?”
  她更加呆:“什麽?”
  “這事情本來應該李桓告訴你,他早就請示過了,我們也都同意,袁芳前陣子跳到AB你是知道的,她的組空著呢,這兩個月成績差的一塌糊塗,我們一時也沒有好的人選,倒是李桓提醒我,你是有能力接管的。”
  “好,好。”她茫然地應著,心裏有點辯不過味道來,忽然又聽老總說:“去看看那小子吧,這次傷大了,不管怎樣,總該了斷的。”
  她隻好繼續點頭:“好,好。”
  老實人的法則是說到就要做到,像是當年步步高vcd廣為流行的時候的廣告歌曲,劉昕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忽然就望著天空歎氣,深呼吸,繼續歎氣,終於有人看不下去,站在她的麵前:“最近見到你似乎你總是這樣子的——背。”
  她抬頭看他,像是研究一個外星人,良久,問他:“你媽媽……?”又生生地停住,看見李桓穿著病人的衣服站在馮憑的身後。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往後退一步,馮憑忽然意識到什麽轉頭,見到一個男人的陰沉的臉色,陡然間明白過來,於是發笑,繼續轉過身對著劉昕:“你的提議我接受了。”
  她說:“什麽?”
  他說:“你上次的提議。”走上前一步,拉她的手,入懷,當著這門口一眾熙攘的人群的慧眼,紮實地吻下去,在唇舌間輾轉,不留間隙。
  劉昕覺得腦袋“轟”地一下,世界就在眼前蒸騰了。
  時間是可以僵持的,譬如,在此刻,如同電影的畫麵,定格。
  她說:“鬆手。”把他推開,其實也不過就是一秒。
  再回頭就看見N多人一臉的不可置信,撇開李桓的滿臉鐵青不提,忽然看見劉華隻讓她覺得頭疼,當然當然,還有馮憑的父母。
  劉華上去拉開她,一把的:“怎麽回事?”
  馮憑站在她的身後,慢慢的開口,對著他父母的方向:“媽,我的女朋友。”
  劉昕的腦子裏忽然就冒出高爾基的那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確實是暴風雨了,但是,她得先搞清楚一件事情:自己究竟是利用了別人還是被別人利用了……
  事情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劉昕想:既然已經到這一步了,裝當然是要裝下去的。
  她對著李桓笑一下:“你瞧見了,我就不用再說了,對不起,別為了我浪費時間。”
  馮憑想:這妞冠冕堂皇的。走過去拉她的手,力道正好讓她脫離劉華的掌控,一起到父母麵前:“媽,劉昕你也認識的,不用介紹了,我正是告訴你,你也不用擔心你兒子我對女人沒興趣。”
  劉昕聽到這一句,忽然覺得心驚,撇過頭去看他,考慮難道這家夥真的是gay?!
  閑扯幾句,到底說了什麽劉昕一點印象也無,最後和馮憑雙雙離開,坐上他的森林人才緩過神來,呼的吐口氣:“你也該提醒我一聲啊!!”
  馮憑抿著嘴巴不說話,劉昕看他的表情,猛就吐出一句話來,不經過腦子的那種:“不喜歡女人也沒什麽的,別太難過了!”
  馮憑歎氣:“誰跟你說我不喜歡女人的?”
  他說:“我們都要互相配合,劉昕,握個手吧。”

  15
  劉昕站在鏡子麵前發呆,忽然之間電話響起來,她漠然看見自己的手指放在嘴唇上摩挲,渾身瑟縮一下,暗罵自己變態:處女果然是經不起刺激的。
  她看一下號碼,翻個白眼,恩下接聽鍵:“我都坦白還不行嗎?”
  那一頭的聲音陰森森的:“你不坦白行嗎?”
  她搖頭:“不行,我錯了,我十分鍾以後到你家。”
  到了劉華家,姐夫陳闐開門,她就拍馬屁:“帥老哥,我家心肝呢?”
  陳闐揉她的頭發:“傻丫頭,上去吧,她在樓上。”見她當真往樓梯上走,又喊住她,“小心點,今天霸王龍在噴火呢。”
  她站正,作勢敬禮:“謝謝了。”
  後者正踱進書房,聞言笑笑:“自求多福吧你。”
  劉昕於是覺得生活很慘淡,幾乎就像這一家的白色地板。
  後來當然是坦白了,可問題是人根本不信,劉華的聲音尖尖的提著:“他說假的就是假的啦,你吃虧了知道嗎?那麽多人麵前親你,這什麽人呀!!”
  劉昕做個stop的手勢:“你聽我說,這是我先提出來的,不是他……”
  “你傻了吧,人不是先拒絕你了嗎?這又親上了,你有沒有腦子,他把你當什麽?”
  “可是……”
  “可是什麽?!這你還後來上了他的車,我都不能理解你,你知道馮老師問我什麽,他問:這就是你妹妹是吧?——你說這算什麽?什麽印象?他們會對你有什麽看法?一個女孩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我該怎麽說?我妹妹是那種男人說親就親的嗎?我就直說,我覺得他比你們那個破經理還可惡!可惡!!”劉華拍著胸口直喘氣,劉昕把馬克杯遞給她,她抓起來大口喝水,順過了氣了繼續說,“我跟你說劉昕,你這事情得和他搞清楚,既然說是假裝,那好,就到此為止,反正效果也達到了,你那個什麽什麽李經理,那臉色我也看到了,估摸著是不會騷擾你了,哦,還有,那家夥的父母,就算對你有什麽看法,肯定也信了,可以結束了,你倆以後最好老死不相往來,否則打死我也不信你們在做戲!”
  被罵的可憐兮兮的嘟囔:“不是做戲是什麽?”
  “他在玩弄你!這還不知道?你豬腦子啊?!你不是一開始挺討厭他麽,後來怎麽了?這男人除了長的好還有什麽呀?!一擺弄照相機的假裝藝術家,我就特煩這種人,對社會一點貢獻都沒有!”
  “沒你說的那麽嚴重……”
  “等到嚴重了你後悔都來不及,小昕,不是我做姐姐的願意念叨你,這事情被你爸媽知道了你更慘,女人終歸是要潔身自好,才能被男人尊重。”
  “我也沒有亂搞啊?!”
  “你快30了,早些年你就算要玩愛情我也不攔著你,但是現在,我怕你,玩不起!”劉華把杯子重重地敲到桌上,歎氣,“這年頭太迷亂,誰都容易看錯走錯,可我不想後來見著你傷心,那樣的男人,離遠些吧。”
  劉昕看她,許久,點點頭:“恩,我明白,別擔心我,我沒那麽容易上當。”
  “知道就好,說實話,見男人爭你我也覺得長臉,但是……跟暫時的虛榮比起來,女人一輩子的幸福重要太多。”
  又失眠了。
  劉昕站在公交車站研究了一下自己的手相,覺得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紋路,輕輕的嘀咕:“不應該啊……”
  忽然有聲音在身後:“什麽不應該?”
  她嚇一跳,轉身看見馮憑笑嘻嘻站著,一身的閑適,汽車在不遠處停著,她心裏的不情願就像水泡泡一樣泛濫開來,憑什麽自己一宿不安他卻心情恁好?不由得板起臉:“我倆得談談。”
  “剛好,我也想約你吃晚飯,正好路過見到你,要不……?”
  “別,你別害我,我不想玩了,馮先生,咱倆老死不相往來得了,我怕了你。”
  馮憑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麽啦?昨天還好好的。”
  “昨天是昨天,今天我反悔了,我不陪你做戲。”
  “不是你先提出來的?女人是不是都喜歡出爾反爾?”
  她說,很嚴肅的:“是的,你說對了。”
  他看她,確實是很用了一點時間,像是要從現象到本質搞清楚這個女人的思維狀態,最終也就是眉眼舒展地笑起來:“好啊,後會有期,劉小姐。”
  劉昕看著他走開,陽光全都打在他穿的polo衫上,藍色的像是晶瑩的寶石,她想自己會記住這一刻,這樣一個背影,即使無關愛情,也會烙刻在心。
  然後日子就回到之前,上班下班姐妹一起搓麻將逛街,那麽一周的時間,連已然出院的李桓都沒有出現在劉昕的眼前,她大約是被騷擾過度了,此刻反而覺得不自然,午飯的時候長長的籲一口氣,完了連自己都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完全變態,怎麽會這樣的空落落呢?!
  忽然聽到“撲哧”一聲笑,轉身才發現早就有人坐在自己身邊,還是一直以來和自己爭業績優勝的徐月,她就這麽斜著眼睨著:“你笑什麽?”
  “我笑你啊,劉昕,對著幾根豆芽菜也能長籲短歎這麽久,怎麽看都是陰陽不調……”
  她很難得的沒有反駁或者跳起來的心情,淡淡地問:“我是不是真的這麽明顯?我是說看上去情緒不好?”
  “是啊,李經理要調崗當然了我們都很難過,但你不用那樣的。”徐月一臉的玩笑。
  “啊?李桓那家夥要調崗?真的嗎?”
  “對啊,很多人都知道啊,他去吉縣的分公司做NO.1,你不可能不知道啊。”
  可事實是,劉昕確實不知道,她輕喃:“謝天謝地。”隨即又覺得整件事情當真的莫名其妙,開始或者結束,過程或者結果,她明明是參與的主角,偏偏一直遊離在外。
  好在,她想,老天,這一切要結束了。
  下午的時候,她接到快件,厚厚的盒子,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都是龍飛鳳舞的字,隻可惜她研究了一會兒沒研究明白寫的是什麽,和組裏的幾個年輕人開了句玩笑:“我拆郵件,要是炸彈啥的,記得幫我申請烈士。”
  然後打開包的好好的盒子,麵對那一圈圈的膠帶的時候她的耐心尤其的好,一圈一圈地拆開,最後,當一切被打開,她隻是看到一本相冊,還有一張現金支票。
  相冊,還有支票。
  劉昕忽然皺起眉頭來。
  心裏的明明沒有道理卻克製不住的怨懣騰騰地升起來,她沒有辦法,去打開那本相冊看看自己微笑的模樣。
  她對自己說:這樣不好不好。
  但是沒有辦法,手會自動去掏手機,然後撥那個電話,通了,她說:“姓馮的,你這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16
  馮憑在醫院陪他的媽媽,電話響起的前一刻,他們在交談,他說:“Lareina,動手術吧,或者去德國,都好,I hope you get well soon。”
  他的母親卻好像根本不在意這個話題,問他:“和那個丫頭怎麽樣了?”
  他愣一下,反應過來:“就那樣,挺好的。”
  “那怎麽這些天都沒聽你……”
  話沒說完,鈴聲響起來,他匆匆的掏出電話走到陽台上,聽見一個生機勃勃的聲音:“姓馮的,你這什麽意思?!你給我說清楚!”
  一下子就有克製不住的笑容在他的嘴角綻開,他回答,輕輕的:“我在醫院陪Lareina,你有什麽問題我們等下說。”
  那邊的音調一下子降下去:“哦,好,那個,算了,對不起,bye-bye。”
  這麽一堆話,馮憑想,大概也隻有那個女人能連在一起說。他反身走進病房,Lareina正望著他,突然說出一句話來:“大概,我應該去做手術的。因為,我想參加我兒子的婚禮。”
  馮憑是想說什麽的,卻被母親的手勢打住,然後她繼續說:“別說那些愛情和婚姻並不一致的話,也不要說一切需要準備,或者我可以不在乎對方是誰,但我希望你幸福,能親眼看到你幸福,除非,你並不想我能夠經曆這一切。”
  馮憑站著,久久的,忽而失笑。
  他問母親:“Lareina,你說我剪頭發好不好?”
  “為什麽?”
  “因為你動手術之後會做化療肯定也要掉頭發,我剪了給你做伴,然後等你把頭發留長了我也重新恢複瀟灑了我就去追求一個好姑娘給你做兒媳婦,滿足你做婆婆的夙願,如何?”
  “還要追嗎?你不是都當眾宣布了?你爸爸有什麽說法沒?”
  “他能有什麽說法?”他說,“好姑娘當然要慢慢追。”
  劉昕不明白自己怎麽又會和這個家夥坐在一張桌子上麵吃飯,本來隻是拿著支票憤憤地跑來,結果看見他一個人坐在位子上麵吃飯,認真的給白魚剔刺,在大大的大廳的小小的角落,燈光下麵,竟然落寞的一塌糊塗,她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了。
  馮憑抬頭看見她,招呼她坐:“吃飯了嗎?”
  她搖頭,他就讓服務員添碗筷加菜,問她:“喝什麽?”
  劉昕覺得莫名其妙,想要大聲質問支票什麽意思偏偏出口卻很小聲:“那個,幹嗎給我支票?還有,我沒準備陪你吃飯,你怎麽總是一個人吃飯呢?”
  他看她站在那裏,安靜的,眼睛裏有小小的火苗,頭發柔軟的垂在胸前,是一種真實的美,心裏忽然有一種久違的興奮,像少年時候見到喜愛的德國姑娘卻不敢開口的心跳,那時候他是所謂的華人、亞裔,在一堆金發碧眼的人中間免不得的格格不入,所以心動也不好說,隻好久久的,放在夢裏。馮憑捏著筷子敲一下桌子:“坐吧,我在這裏沒什麽朋友,難得有人陪我吃飯,我們可以慢慢說。”
  她聽見“朋友”兩個字,有點放心,又有些微不可察覺的失落,不過總算肯坐下來,拿茶壺給自己倒水,對他笑一下:“現在能說啦,幹嘛給張支票?”
  結果還是兩個人靜悄悄的吃飯,清蒸白魚味道好無奈時魚有刺,要慢慢地品嚐;鬆子甜豆清淡爽口,正合劉昕的口味;兩盅鵝掌湯汁濃純皮骨皆酥,入口即化;還有冬瓜盅野山菌湯,到最後劉昕拍肚子,說:“吃飽了。”還是沒聽到他對於支票的解釋,她想起來,直愣愣地看著他:“說啊。”
  他隨手從她放在桌上的紙巾包裏抽紙巾擦嘴:“說什麽?”
  “支票啊,別想就這樣忽悠過去。”
  “誰忽悠你了?這是你應得的,那些照片,沒得大獎,所以對不起了塔霍沒法帶你去,但是入圍了,所以也有獎金,我和你平分,怎麽樣,覺得不公平嗎?”
  她“啊?”一聲,呆呆地愣著,思索很久,一抹笑容就在臉上綻開:“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他覺得開心,因為看上去她很真實的開心。
  馮憑叫服務員結賬,然後看著劉昕轉頭的樣子,因為吃飯而紮起來的辮子一下子甩在身後,靜靜地,那麽一秒,長長的,那麽一瞬。
  大概是意識到了那種注視,劉昕回頭來正看見他的目不轉睛,兩個人突然都有點赧然,她嗔怪般地回瞪他:“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
  他微微笑起來,旭日一樣的灼灼目光:“從前還真沒發現,確實很漂亮。”
  後來在門口告辭,他斜靠在車上,依舊是那輛森林人,轉頭問她:“送你?”
  “……恩,不用了。”
  “上車吧,還能吃了你?”
  “我家,我姐……”她有點語無倫次。
  他於是笑得更加細密起來:“別介啊,我也不是不能見人。”
  “誰要你見人了,我……”劉昕急巴巴的解釋,抬頭忽然見到馮憑貼自己站著,頭略低,此刻幾乎和她撞到,那眼神眯起,極具誘惑,她不自覺的吞了口水,然後,一切就自然而然了,擁抱,接吻,在初起的路燈的燈光下,兩個人,懷揣著心跳,貼在一起。
  劉昕喟歎,在網絡上:原來接吻是這樣的滋味。引起一片驚歎和好奇。
  然後,她卻無聊起來,關電腦躺在床上,數綿羊,數心跳,一會兒抱著被子蓋住頭,一會兒又坐起來開燈,夜晚忽然變得悠長又激越起來,電話響起,她匆匆地接:“喂……你到醫院啦?”
  電話忽然就斷了,她莫名其妙,去翻看號碼,竟然是不認識的,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大約把人嚇到了,想想沒有撥回去,在黑暗裏靜靜地等著,過許久才響起來,這次她學乖了先看號碼,是馮憑的,接起:“喂——”
  “睡覺了嗎?”
  “恩。”
  “那就睡吧,我晚上在醫院。”
  互說再見,劉昕笑自己居然依依不舍,難道這就是——戀愛——的感覺嗎?
  當然,那一頭也有人笑,說:“Leo,這個發型不錯,很清爽。”
  他就用手隨便抹兩下頭:“隨便弄得,現在,你要兌現你的承諾,動手術,配合醫生把病治好。”他停頓下來,“他也希望你能早日康複。”
  他的母親有和他一樣平和的笑,拍他的手:“那麽我的兒媳婦呢?”
  “這你不用操心,該有的自然都有。”
  “劉昕,這名字不錯啊。”
  他忽然挑眉:“人也不錯。”

  17
  劉昕第二天去上班,覺得天藍水清,連風都是爽氣的,坐在公交車裏看來往的行人一張張臉也似乎十分喜慶。
  忽然就喜笑顏開:愛情真偉大。
  到了單位,忽然有同年進來的同事跑來,拉她到角落,神秘兮兮地說話:“劉昕,兩個消息,先聽哪個?”
  她攤手:“一起說嘍。”
  “第一個,中午我們給李經理送行,中層全都要到,你也要去啊。”
  她也就是微微皺一下眉頭:“好,第二呢?”
  “上頭開會,討論李經理的職務人選,好幾個小經理都在列,所以似乎要用連續三個季度的業績來做評選,恩,你的可能性很高呢。”又忽然輕聲的在她耳朵邊上說,“李經理推薦你了,對你可真夠意思啊。”還不忘撞一下她的肩膀。
  劉昕揉著肩膀,說:“疼。”也沒理人家一臉的八卦,轉身,“我還有事情,中午吃飯地點定了電話告訴我。”
  後麵人喊:“就在嘉年華……啊,李經理,你在……”
  劉昕繼續往前走,不回頭。
  上午見了一個客戶,中午獨自去的嘉年華,劉昕到的時候包房裏大片的歡聲笑語,可她剛一現身,居然就靜默了,一雙雙眼睛刷刷地望過來,她忽然覺得原來目光的確是有力量的。
  這些個都不是重點,沉默也就那麽一秒,之後依舊一派歡騰的,李桓坐在上手,對她招呼:“來,這裏。”
  位子早就留好了,就在李桓的左手邊。
  她坐下去,端起酒杯來敬酒,居然覺得還有那麽點真心真意:“祝你步步高升!”
  因為下午都要上班,一頓飯行進地就快了,沒多久告終,劉昕要走的當兒被拉住手肘:“我還有話跟你說。”
  其餘人立馬識相的離開,她無奈,重新坐下來:“李經理,我真沒覺得我們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倒是不像之前那樣的死皮賴臉,放了手,很自若地扯著嘴角笑:“你可別真把我當了洪水猛獸。”
  她瞪他,心想還能是什麽?不過話卻沒說出口。
  “劉昕,之前,跟你說聲抱歉。”
  她是毫無準備地聽到這樣誠懇的說法,反而不好意思,囁渃著出口:“算了,都過去了,我也沒放心上。”
  “我也知道你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他長出一口氣,“劉昕,他待你好麽?”
  “啊?”她低頭淺笑。
  他就明白已經不需要回答,拍她的肩:“我認栽了,握個手吧。”見她真的伸出手來,忽然又覺得萬般的無奈,“假如,我說假如,你偶爾想起我,給我打個電話也是好的。”
  她點頭,真誠的:“好,我祝你一帆風順。”
  手握住,各執各的心情,然後放開,一個的笑綻開來,一個的笑收起來,不過,各有各的解脫。
  等到劉昕當真知道自己成了大區經理的候選人之一,已經又過了三兩天,這消息本來是下麵的人紛紛地傳,半真半假的,但是那天卻是老總在大會上親自宣布的,三個候選人,兩男一女,爭一個位子。後來要他們三個表態,前兩名都是一番雄心壯誌宏圖大願,甚至連心的工作思路和計劃都有詳細的說明,按照劉昕組裏人的說法,那是:早有打算。
  輪到劉昕,她就簡單地站起來說幾句,當真就是表態的高度,什麽“我會努力工作,盡力為公司打拚,如果當選一定挑起擔子,選不上也會繼續兢兢業業”諸如此類的話,十分的公式,老總會後專門找了她去,開口便問:“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她低頭沉諳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我坐那個位子,不合適。”
  “為什麽?公司給你機會你不想爭取嗎?還是你有別的想法?”
  她就老老實實的抱著手裏的資料,站得筆直:“我很希望事業能有更好地發展,可目前,我不覺得我應該有這個野心,李經理在的時候,大區這一塊兒管理一直很有條理,而且他自己的業務也是出色的,我們這一批進來的個個都把他當榜樣,這是事實。我捫心自問,我完全沒有他的水平,無論業務還是管理,甚至,交際,所以,我當真覺得我不合適。”說完就看這老總,好容易等到老總浮起一個笑容,對她揮揮手:“你出去吧。”她才轉身走出門,長呼一口氣,發現自己手心都汗涔涔。
  晚上,劉昕把自己這番話說給馮憑聽,馮憑把玩她的頭發,心不在焉的“恩啊”兩聲,忽然轉了話題:“你什麽時候去看看Lareina?”
  她一愣:“為什麽?”
  被他笑,捏她的鼻子:“什麽為什麽?你不覺得你該去看看她麽?她快要手術了。”
  她就胡亂地點頭:“哦,好,改天吧。”
  想不到馮憑突然嚴肅,神色端莊的:“別敷衍,劉昕,不要改天,就今天。”
  “啊?我的衣服都沒換呢?你看,還是工作服,還有,我也沒準備啊,我……”她就為難了,從前把Lareina單純的當成客戶,見多少次都無所謂,可偏偏現如今和馮憑有了這點關係,反倒而渾身不自在,無端的緊張。
  好在馮憑笑出來,安慰她:“別想太多,你穿那麽老土她都見過,有什麽好介意的?陪我去看看她,她會很開心。”
  這才算是小小的點了一下頭,又似乎突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喂,我說你怎麽看不出擔心的模樣?你媽的病不是很嚴重?”
  “整天陪著她,或者一臉愁眉不展能解決問題的話,我也會那樣做,可是劉昕,Lareina那麽好強一個人,怎麽會允許我們這樣?我想,她是希望即使要離開這個世界也是輕輕鬆鬆的,所以,我這樣子才好,明白麽?”
  她似懂非懂:“哦。”
  之後就不得不真去做了自古以來最難的一件事——醜媳婦見婆婆,好在兩個人都是認識的,賓主雙方交換了對男主角的看法,並就感情的事情達成一致,所以會晤場麵算得上友好,倒是Lareina後來一句話叫劉昕紅了臉:“那時候見你還真沒想到你要做我媳婦了,現在你肯收了Leo這小子我也放心了,我呀,肯動手術,還有個願望,是想看看孫子。”
  劉昕的臉刷一下燒起來,嘴唇動卻發不出聲音來,轉頭望著馮憑求救,男子卻但笑不語,她隻好輕輕的回答:“好。”
  於是那一對母子就一起笑出聲來。
  她跟著訕笑,等到告辭出了醫院才拉著馮憑的手:“我們,談結婚,是不是還太早了?”

  18
  馮憑一旦沉默,汽車裏麵就隻有引擎的聲音,劉昕把車窗下下來,卻聽到那樣一句微慍的話:“開著空調呢。”隻好又把窗子關上。
  兩個人告辭得那樣的公式,說再見,轉頭,各走各路。
  她知道的,馮憑在生氣,為什麽生氣,這又不好說,所以一個人坐在床上曲著膝蓋瞎尋思,想一些天馬行空的愛情破產的無聊劇碼,忽然覺得這感情如果在這一刻行將入土,自己頂多也就是有些遺憾。
  她被自己嚇了一跳,因為遺憾這個詞來得突兀,叫人有點戚戚然。所以她用力敲自己的腦袋,自言自語:“劉昕,要勇敢!”
  劉昕不知道的,是那個男子的想法,料不到他此刻會在一張張的觀摩曾經的傑作,馮憑想,皺著眉頭:這個笑得燦爛的女人有什麽好?!
  個性不陰不陽,脾氣不好不壞,有時候凶悍有時候任性並不算出色到頂,可是自己偏偏喜歡。喏,就是那樣子喜歡,在初初開始的刹那,晚風中的心神蕩漾裏,覺得和她在一起什麽都好,那樣就好。
  可是該死的,她說:談結婚還太早。
  哦,當然當然,他哪裏會不清楚眼下說起結婚確實太早,莫說劉昕,連自己也是未曾思慮及此,母親驀然的提起他也就是笑著看看沒有大往心裏去,但是!聽到她那樣說他仍然介意。
  很介意。
  胸口莫名的悶,被堵在那裏。
  他說不出口反駁的話,在當時。
  之後就算是這對情人之間的第一次冷戰,當然,是在男子的眼裏,女子似乎還一無所知,更糟糕的是,她的一無所知加劇了男子的無奈。
  當馮憑再一次站在她單位的樓下,已經是三天之後,是的,三天,劉昕沒有電話也不見人影,讓他感覺很糟糕,所以他來蹲點,想要問一下在那個女人的腦袋裏究竟有沒有自己。
  劉昕看見他是很開心的,跑到他麵前,拉他的手,那麽自然:“你怎麽來了?”居然還曉得和自己的朋友們打招呼,“再見,我男朋友來接我了。”
  他想,那一刻:還好,她還知道兩個人目前的關係。拉開手,說:“邊走邊說。”
  肩並肩地走一段路,她忽然轉頭望著他,問:“怎麽這幾天都沒給我打電話?”
  馮憑才笑起來:“原來你知道?我還以為……”
  “以為我不知道你在不高興,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一場冷戰?”
  “對,我以為你把我忘記了。”
  “哈。哈。”劉昕笑兩聲,“我快30歲了,不是20歲,這怎麽會看不出來?何況都說初戀愛不是熱情似火就是如履薄冰,我當然,也不希望我們的狀態那麽糟糕。”
  “那麽,你要怎樣向我解釋你的行為呢?”
  “我是想——”她忽然站住,雙手按著他的肩頭,很嚴肅,“如果這關係必須要向那樣一個方向演變過去,趁著現在,我們都可以有機會好好想清楚,是不是真的需要前進。”
  “答案呢?”
  “我看見你,對你笑,告訴別人這是我的男朋友,你覺得呢?”
  馮憑一手插在口袋裏,另一手執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輕啄一下:“對不起。”
  “恩?”
  “那天我介意你的話,關於現在討論結婚太早的話。我並不是不讚成,但我並不樂意聽你直白的表達,但是現在,我想,我要慶幸你有足夠理智的思維。”
  “然後呢?”
  “沒有了,吃飯去。”
  劉昕一樣牽他的手親一下:“你說,我怎麽從前會覺得你是很深沉的那種男人呢?現在看,明顯的別扭小男孩嘛!唉……”
  “深沉男人好嗎?”吃過晚飯的劉華抱著大堆的原文書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妹妹,“你說說男人真有那麽深沉的嗎?在自己的愛人麵前,他們都是小孩子。所以說——”
  “所以說,女人有老公等於有孩子。姐,這話,你說了幾遍了?現在,我問你,你真不打算生小孩嗎?”
  “啊?幹嘛問我這個?你不是來坦誠你自己的心事?”
  “姐夫想做爸爸了。”她指著樓梯的方向,“這是剛才他對我說的。”
  “那又怎樣?無端的製造一個生命到這個世界上來卻又不能對其的一生負責,這是不是真的是人類必須傳承的使命?”
  “這個,我想現在輪到我說你了,你太偏激了,大姐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看她都解脫了,你怎麽還這麽掛懷呢?!”
  “不是這個問題,你不要管我,說你自己,怎麽啦?”
  “嗬嗬。”她傻笑,“戀愛了。”
  “哦,就是馮老師的兒子吧?”
  “你怎麽知道?”
  “我能不知道嗎?這裏麵的關係千回百轉的。你爸媽知道嗎?”
  “還沒。”搔著頭,“就是這個,我想問你,該怎樣告訴他們?”
  “吃飯的時候提出來不就好了?估計叔叔嬸嬸要開心死的,我查過了,小子還不錯。”又忽然從書堆裏抬起頭來,仔細的看著劉昕,“你也找到伴侶了呢,原來我們都長大了。”
  劉昕聽這話,竟然生出傷感來,撲上去摟她的肩膀:“沒有,你永遠都是小飛俠!”
  劉華卻歎氣,反手摟她:“小飛俠長大了就飛不動了。”
  隔天的下午,劉昕並不太忙,正好有case的投保人車禍進了醫院,她去處理的時候順道就去看了Lareina,進門的時候正碰見向楓,打招呼:“小向哥哥。”
  “現在是大象哥哥了。”他朝她開玩笑,“來看病人?”
  “恩,男朋友的媽媽。”
  “喲!妹子,這什麽時候的事兒啊?也不告訴哥一聲。”
  “你不知道嗎?我現在不就告訴你了?”
  “嗬。”他拍拍她,“Lareina的情況並不好,去吧。”
  她揮手走來,想:原來,他們都知道自己來看誰。原來,她的病這樣嚴重,馮憑是怎樣的心情呢?
  她想,他應該是難過的,很難過,卻不能表達出來,這麽想著,自己也就心疼起來,原來,愛情是感受到對方的心痛就會跟著心痛。
  後來她坐在醫院的木板凳上用拙劣的刀工給也許會成為未來婆婆的那個曾經的客戶削蘋果,一邊削,一邊說:“為什麽電視裏一定要給病人削蘋果呢?你知道嗎?”
  上了年紀的女子靠在床上很安靜地看著她,搖頭:“為什麽?”
  “因為這樣拍電視就夠時間了,要不然哪裏去找那麽多場景?”
  然後兩個人一起笑,Lareina抓住她的手:“劉昕,我把馮憑交給你,將來我能放心。”
  她反握她的手:“如果你好起來,他也能放心。”
  馮憑進門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叫他邁不開腳步,隻好靠在門邊,細細的看著,覺得四肢百骸都有暖流趟過,大概,愛情是這樣的,叫人溫暖。

  19
  劉昕忽然就忙了起來,之前毫無預兆的,公司把一個新編的組歸到她的手下,說是人員的重新調配,具體意圖,用她組裏的幾個組員的說法:無非是想練練她,看樣子要上去了。
  她捧著新買的可可大口地喝,聽幾個親信給她擺事實講道理,說到升官的好處,也跟著點頭,笑咪咪的:“不錯不錯,提成抬高,收入抬高,還有專車,真不錯啊。”忽然話音一轉,“你們都惦念我這位子了吧?一個個的,去幹活。”
  然後就很得意的看見幾秒之類各就各位,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她就自得其樂,對著電腦上的報表嘿嘿笑,獨自樂:老娘這個領導還是有威信的麽。
  當然一杯可可的時間總是有限的,可憐的劉昕在7點鍾給馮憑打電話,口氣裏滿滿的怨恨:“我還沒下班,他媽的,這什麽工作啊?我看他們一定有人要整我。”
  好在男子並不和她一樣的心思,好脾氣的安慰:“別介,總要有些承擔的。”
  她捕捉到他的聲音裏的疲倦,想起幾日來他的臉上都有黑眼圈,問他:“怎麽了?你很累嗎?”
  回答是輕輕的笑:“沒有,我挺好的。哦,對了,今天她們都說我的普通話越來越標準了。”
  “他們?”
  “Lareina醫院這邊的小護士們還有我公司的小丫頭們……”
  她“哦”一聲,又覺得有什麽不對,嗔怪:“你就去逗小丫頭吧,去吧去吧,別來找我了。”
  他過一會重新喚她:“劉昕——”
  “幹嗎?”
  “Lareina她,後天動手術了,你能不能來?”
  她看著桌子上那堆高高的資料,看著自己的電腦,尋思了那麽一陣子,才答應:“好,我一定來。”
  現在,對於我們的女主角來說,有個問題變得嚴肅了起來,在她終於完成加班然後在一輛森林人的護送下回到親愛的家中的時候,她不得不麵對媽媽的問題:“小昕,剛才那個是誰?”
  她是想裝傻的,因為確實沒有做好思想準備來告訴父母自己已經大致把自己的未來賣了:“呃?哪個?”
  “哪個?你還有幾個?少給我裝,老劉,過來過來,小昕不肯說。”
  她不得不投降,問:“你們怎麽看到的?”
  到底是爸爸心疼女兒,慢悠悠地給出回答:“你媽忘記收衣服了,這不剛才她正好開窗子收衣服,就看見了——呃嗬——不該看的。”
  劉昕覺得自己的臉騰的一下燙起來:“這個,不是,我本來想說的,他,他是,他不是……”
  老媽拍著凳子:“坐下來好好說。”
  “那個,我交了男朋友,馮憑,做攝影師的。”
  做攝影的,當然,對於劉昕父母那種人來說,似乎不是什麽正經的職業,但相對於女兒將近30還沒有找到對象這個看起來十分嚴重的問題,他們的態度是隻要人品沒問題一切都好說,所以媽媽很大度地揮手:“叫他來吃頓飯,我們看看。”
  劉昕本來預備著爹娘定規要盤問一陣的,唯恐問道什麽答不上來的或者就此讓父母對這個自己喜歡的男人沒有好印象,惴惴著的時候,竟然這樣容易的過關,就又十分的傷感起來:大概真的是自己年齡大了,所以哪怕歪瓜裂棗,爸媽都認了。這樣想著,就很不甘心地反問:“你們就這樣就請他吃飯了?不問什麽了?其實他挺好的,攝影也是很專業的工作……”
  她的媽媽盯著女兒看了幾眼,慢吞吞的製止她:“好了,人還沒出門呢,就幫上了,好不好,我們看了就知曉了。”
  於是塵埃落定,她不得不通知戀人次日準丈母娘的邀約,馮憑剛從醫院回到家,就接到這樣巨大的消息,卻隻是對著電話淡淡地說:“行,明天晚飯吧,你早點睡。”
  劉昕很不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一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包括婚禮還有死亡,譬如後天Lareina的手術成功率,還有是不是會被逼婚,古老的衝喜以及傳統的守喪……到最後,覺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層不透氣的膜裏,特別的憋氣,好像任何選擇都不可能是叫人歡欣鼓舞的,不是早婚,就是晚婚,最後,在婚不婚的一團混亂裏睡去。
  到第二天的陽光終於透過窗簾的縫隙遺落到她的床上,她才從迷迷糊糊的夢境裏穿越回來,睜開眼睛,大概幾秒之後,想到這是一個天大的日子,扯一把頭發,坐起來,開始尋思自己的父母到底會問些什麽問題,直到手機鬧鍾想起,才逼著自己停止這樣無謂的思維,找回工作的狀態。
  上班的路上碰上大姐,很親切地把車停在路邊喚她上車:“最近老見不著你,來吧,我送你。”
  她“噌”一下躥上去,坐在駕駛員後麵的位子上,被親愛的大姐笑話:“怎麽還喜歡搶這個位子啊,臭丫頭。”
  “這位子不是號稱最安全麽,我還要留著小命呢。”
  “我看你啊,這些膩歪的問題少想些,抓緊時間解決個人問題才比較首要,我倒是聽說前段時間你們公司有個什麽人在追你,後來呢?”
  她想這哪跟哪,就朝中間挪些好看著姐姐的側臉說話:“姐,我有男朋友了。”
  回答是一記急刹車,還有高分貝的:“什麽?!!!”
  劉昕捂著耳朵:“輕點兒,具體的你問二姐吧,她清楚。”
  ……
  中午的時候不出所料的接到劉華的電話,在那頭叫嚷:“你什麽意思啊?!我也很忙啊,我今天一早上什麽事情沒做成就在替你當發言人呢,這都多少人了呀,我跟你說清楚了,要是還有人打電話來問我你談戀愛的事情,我就要收費了,按照手機記錄的通話時間論分鍾算,還有,手機費你也得報銷了。”
  劉昕失笑,她也想好好地解釋事情,但太清楚一傳十十傳百,怕的是一個一個說起來麻煩,把皮球踢給律師,也算物盡其用。
  下午就仿佛是煎熬,劉昕看手表的頻率太高,最後連自己都受不了,覺得自己好歹也是有文化有智商有思想的新女性,不該為這麽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焦慮成這模樣,可是每每自我暗示剛剛做完,手腕就下意識的抬起來,也不過才過了幾分鍾。
  她一邊想著不就是見個父母麽,何況也是馮憑被審查不是自己被審查,但轉個念頭就無限擔心,到了5點終於忍不住給他電話,剛接通劈頭蓋腦就一陣:“你穿什麽衣服呢?你可別遲到了,你要來接我的,穿的好看點,晚上可別亂說話,還有還有……”
  聽得馮憑直皺眉頭:“你放心吧,我現在還在醫院呢,Lareina還有個項目要檢查,先不說了,結束了我就來接你。”
  劉昕掛了電話就開始懊惱,怎麽就忍不住了呢?這都什麽呀還要提醒?他也忒冷淡了點吧?Lareina也不知道怎樣了……
  當日工作效率很低,但是她當然也不能加班,最後看著一桌子的資料隻好乖乖的打包預備帶回去熬夜,好在下班鈴聲終於響起,長長的出口氣: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不管了,英勇就義了。

  20
  在公司樓下等,在惱人的公交車上等,在小區門口等,直到在家裏等。
  最後是滿家人的疲色,劉昕對著電話裏傳來的“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抿著嘴巴,忽然像下了決心,對一桌人說:“吃飯吧,別等了,也沒意思了。”
  於是本來熱心滿滿的家人特別沉悶地用餐,半句話無的,吃完飯母親照例地洗碗,父親叫她:“跟我來書房。”
  她就硬著頭皮進去了,看她爹的麵容真是滿懷的抱歉,很久才冒出一句來:“我知道該怎麽做。”
  回答她的就是長長的歎息,怎麽聽著都叫人不舒服了。
  到了半夜,手機鈴聲響起來,劉昕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看了名字,又沉思半響,終於接起來:“喂。”
  “劉昕,我……”
  “馮憑,你瞧,你失約了。現在,給我個解釋吧。”
  “剛才知道有種新藥,對Lareina的手術有效,但是醫院沒有,我去找了供貨商,你知道,我的手機沒電了,我隻是著急。”
  “哦,好的。”
  “我並不是故意的。”
  “明白,行了,你早點睡吧。”
  她說話,倦倦的,特別的心不在焉的語氣,叫馮憑心驚:“你沒什麽吧?”
  她說:“啊?沒什麽,我沒什麽。”
  “是不是在生氣?”
  “沒有,就是,我在想,怎麽就搞成這個樣子了呢?”
  “你的父母……”
  “應該很鬱悶吧,嗬嗬,我覺得挺對不起他們的。”
  “那麽我要不要……”
  “別,馮憑,你什麽也不用做。”
  “……”
  “我想,咱倆得想想,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和我,為什麽要在一起,是不是到了要綁定一輩子的程度,能不能綁定一輩子,都要想想,別冷不丁的將來某一天明白過了原來錯了,對誰也不好。”
  他問,有點絕望:“什麽意思?”
  “就那意思,我沒準備好,我想你也沒準備好,犯不著非要逼著自己往前走的。”她說,“我理解你的行為,但是必須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就那意思。”
  然後是很長的沉默,直到劉昕開口:“睡吧,你要照顧得多了,還有的忙呢,Lareina的手術,我會去看的。好了,再見。”就恩掉了手機。
  馮憑想:自己是生來倒黴還是這一年的運程特別不順。
  他把電話恨恨地砸在床上,生生的惱火,明明是想要氣劉昕不通人情的,可偏偏又覺得自己才是過錯的那一個,對了,他是想打電話來著,但是就這麽湊巧手機沒電了,他在高速公路上還想著找個話機來著,可下了高速見了經銷商又實在不好意思開口借手機給女朋友打個電話,就這樣陰差陽錯的,把事情鬧得一團糟,他都想到的,自己的失約會又怎樣的後果,當然了,道歉的話也思考了一堆,可是一句也沒有真的說出口,他想說:謝謝你善待我的母親,將來我也善待你的父母——但這話,也沒說出口。
  人有時候是因為驕傲,有時候是因為懦弱,有時候卻就是因為時機過了,你再說就成了矯揉造作,他隻好憋回去,這事情也沒誰對誰錯,到最後,就那麽回事,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情,相愛的人都能為對方做出最大的讓步最大的犧牲,可是,絕不興著拿父母折騰,這回,馮憑苦惱地笑著:自己踩了死穴。
  然後一晚上他就仰天躺在自己那長大床上,對麵的牆上還是大幅的心愛女子的照片,相識的點滴都能清楚的回憶起來,他覺得都是從前緣分,可是這緣分到哪天會了結還是已經了結卻一點也琢磨不出來,於是一團的混亂,迷迷糊糊地這麽躺著,睡沒睡著也鬧不明白。
  ……
  等到清醒過來正是第二天的清晨,隨便抹把臉喝了杯水就驅車去醫院,到病房的時候居然看見劉昕已經在了,站在病房的門口與醫生小聲地說話,陽光正好從病房裏照出來打在她身上,她整個人一半沐浴在陽光裏特別的閃亮一半浸潤在黯淡中依然和走廊一個溫度,於是,在馮憑的心裏,就似乎那天生就是劉昕的樣子,一半是光輝燦爛的似乎毫無心眼糊裏糊塗的傻丫頭,一半是精明幹練的知道做什麽對自己最好最合適的保險經理,他就隔著那麽一點距離站住,定定地看,想把時間定格。
  劉昕終於看見馮憑,她想這家夥一定這輩子沒這樣拖遝過,才不過一天沒見,連頭發都似乎糾結很多,她倒是很願意自戀的認為這一切是為了自己,但更清楚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他的母親,忍不住冷笑一聲,讓對麵的向楓嚇一跳:“你幹嗎呢?跟你說正經事你笑什麽?毛兮兮的。”
  她伸手示意他讓開,向楓才轉頭去看,“哦……”一聲:“算了,下次聊,不打攪你們,哦,對了,手術同意書等下會讓護士拿過來。”便走了。
  劉昕對著馮憑笑:“怎麽現在才來,Lareina問了好幾次,從沒見她這樣焦慮。”
  “晚上沒睡好,所以早上反而睡過了。”他望著她,一語雙關。
  “進去吧,你爸也在。”
  馮憑沒動,繼續看她:“你,昨天晚上,說的……”
  “這個,等你媽媽手術好了我們再說,我分得清輕重緩急。”像是要逃開,一折身就閃進了病房。
  他隻好掩飾心情跟進去。
  上午9點,Lareina終於被推進手術室,看見那扇門合攏的時候,門外的幾個忽然都有莫名的感覺,有時候生死就是那麽一點的距離,仿佛一麵玻璃牆,你望得見卻達不到,待到達到了又回不過來,人的性命到最後就塌縮成那麽一小個點,在手術台那麽小小的地方,由著旁人為你掙紮。
  劉昕第一次那麽仔細地看馮憑的父親,這個姐姐嘴裏以睿智果斷著稱的教授,她一點也想不出來眼前的老頭有哪裏像姐姐口中的模樣,他一直在擦汗,這季節戶外雖然炎熱,室內卻因為空調甚至稍微有些涼,她就想:他一定愛著她。
  可是愛著,為什麽要放手?再想下去,就忽然茅塞頓開似的:感情和婚姻,太不一樣。
  她又偏過頭去看馮憑,他的眉目很有幾分遺傳自他的父親,就是膚色和Lareina近似,都是通透的白,此刻大概因為緊張更顯得白,眉頭緊鎖,閉著眼睛,高挺的鼻梁讓整個側臉變得很好看,但就是這麽近的瞧著,她才發現:原來他的額頭也有汗。
  她沒有,劉昕想:沒有血親果然不一樣,難怪婆婆和媳婦天生不合拍。
  她伸手去拉馮憑的手,輕聲的:“別緊張,向醫生早上還說,今天動手術的那位老專家這輩子就沒失過手,人都退休了,那會允許自己晚節不保。”想說笑的,到最後一句,卻好像也是在鼓勵自己。
  好在身邊的兩個男人都有回應,異口同聲的:“謝謝。”
  她說:“不客氣。”說完才想起來,自己到底是局外人。
  “手術中”的燈一直亮著,亮過10點,又亮過11點,途中甚至還有另外的病人被推進手術室又被拉出來,到12點,終於,輪到他們站起來,送病人出來的是向楓,他朝著劉昕挑眉毛:“我說人家從來不失手吧。”看著另外兩名家屬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嚴肅,“腫瘤清除得很徹底,記住,要把她叫醒。”
  現在,三個人的心都放了下來,馮憑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謝謝你善待我的母親,如果,你還肯給我機會,我也會善待你的父母。”
  她覺得有眼淚要掉下來,咬了一下嘴唇:“先去叫醒你媽,我還要上班。”

  21
  劉昕知道自己這是在逃避,她坐在汽車上,閉著眼睛,心裏麵很難受,反反複複的想著為什麽就不敢給馮憑打個電話再走,她想:如果電話打了,也許就走不了了。
  她去參加總公司的培訓,關於怎樣做一個成功的管理人員,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誰都知道在這個時候讓她去參加這樣的培訓是什麽用意,但是那麽一秒鍾之後,她看著老總,說:“謝謝公司給我這個機會,我會努力做到最好。”
  然後就是回家整理行李,隻同父母簡單說了要去培訓,正好航空公司送來機票,她就立刻出門了,那麽匆忙的,似乎怕慢了就走不了。
  她想:其實,上車那一刻,真希望走不了。
  Lareina的手術成功以後,劉昕就沒有再去看過,馮憑打來電話說起Lareina清醒後問起她,她當時回答得多麽雲淡風輕啊,就說:“幫我祝賀她。”
  然後馮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惴惴,一點都不像他平日毫不在乎的的模樣:“那麽,我,我們……?”
  “暫時別見麵了吧,好不好?我們都冷靜一下,我們的速度太快了,這樣不好。”
  多理智啊,多完美啊!可是,天知道,她聽到他說“那好,再見,我等你電話”之後後悔得要死,隻能死撐:“再見。”
  再見,她想,有時候再見意味著再也不見。
  就這麽胡思亂想就到了機場,這地方人群紛亂卻不嘈雜,大概因為是個告別的地方,誰都沒有心情呱噪,劉昕的眼睛往左邊看,看見一對擁抱的情侶,往右看,看見親吻的戀人,所以她隻好坐在椅子上看地板,老天,怎麽連蒼蠅都是成雙的,問題是,為什麽這個大而空曠看起來如此清潔的地方唯二的蒼蠅會出現在她的眼皮底下?!
  老天啊,這是什麽情況?!連飄來的音樂都是《胡思亂想》,好好的唱著:思念的疑問並沒有解決……
  是的,沒有解決,但是眼下明顯不是解決的時候,因為廣播裏說她的飛機改登機口了,而她卻才剛剛聽到,如今隻好——狂奔!
  8月的天津白天仍然是酷熱的,到了傍晚一陣雷雨之後竟然覺著短袖的衣裙顯涼,她陪著幾個同省來的相識散步,一腳一腳地踢著草坪,竟然聽見熟悉的聲音,抬頭看,當真是李桓。
  那麽一刹那,真當巧的,他也看見了她,笑著走來:“剛才還打算去找你看呢,想不到吧,我是你們的講師之一。”
  她點頭又搖頭,他鄉遇故知無論如何是好的,但故知是李桓終歸有點感覺怪怪,不過也就那麽一下,她就笑起來,伸出手:“你好,李老師。”
  李桓也笑:“我真怕你不理我。”
  雨過天晴,空氣裏有臭氧清新的味道。
  培訓事實上是非常自由的,劉昕甚至還考慮日程安排討論的那個下午是不是溜出去看一下這個城市吃一下正宗的風味小吃,當然,或者聽聽相聲,或者去洋貨市場淘寶,都是不錯的,她在網絡上做足了功課,怎麽也想不到被抓了現行,李桓在她身後喊:“去哪裏?”
  她訕笑著轉過身來:“那個,我,同事都讓我帶點特產回去。”
  “除了麻花,還有什麽別的嗎?桂發祥的麻花似乎在我們那裏的超市裏就有。”
  “額……”她開始想也許這人就是故意的,這人怎麽著小心眼,不就是曾經拒絕他麽……
  好在他沒有繼續,走上幾步:“走吧,帶你去好地方。”
  怎麽也想不到,所謂的好地方要走那麽遠,坐在出租車上她都開始懷疑身邊的男人是不是要拐賣人口了,才終於看到漂亮的房子和行人稀少的街道。
  漂亮的公園還有沿途的酒吧,他問:“要不要去海邊?”
  她為眼前本以為會被工業折磨殆盡的景色著迷,傻傻的回答:“好。”
  於是,汽車繼續行駛。
  終於看見海,雖然隻是浩渺卻完全沒有漂亮的景色,有幾點漁船的影子,劉昕還是驚歎:“這地方吹吹風真不錯!”
  李桓站在她身後:“還有好吃的海鮮,是不錯的,我原來夢想過帶你來呢,不想現在倒能成真了。”
  她愣了:“啊?”
  “我在天津到小學畢業,讀書的時候每年假期都在這裏過,莫非你不知道?”
  “你不說,還真不曉得。”她看著他,“聽口音都是南方人的味道。”
  “說嘛呢?!不過,劉昕,你肯和我一起出來,我很高興。”
  她溫和的點頭:“我也很高興你沒有討厭我。”
  他們握手,特別默契且真心的,劉昕想如果要和馮憑這般自然的握手毫無芥蒂恐怕真做不到,想起那人,心裏就又些許難受蔓延開了,這些日子,連聯係都斷了,莫非,真是成了一段遺憾了。
  有時候思念是種力量,在劉昕剝著蝦咕的時候,大概是漫不經心或者心有靈犀,手就被刺開了,然後電話就適時地響了,她看見那名字竟然有幾分激動,礙著自己心裏的別扭和李桓在場,淡淡地接:“恩,在幹嗎呢?”
  馮憑靠在醫院的窗台上,看遠方,知道她出差竟然還是得於旁人的告知,他有小小的受傷,卻不想讓她知道:“在醫院,你在天津?”
  “恩,你怎麽知道?”
  “向醫生說起呢,我是不是該問你,為什麽走了也不告訴我?”
  她就把那句話衝出去了,絲毫沒有經過大腦的:“你放我鴿子也沒告訴我啊。”說完忽然就笑出來,覺得有點像小孩子賭氣,然後那種奇怪的魔障似乎突然之間消失了,劉昕站起來走出包廂,站在小飯店的走廊上,“我想你了,但是,我不想給你打電話。”
  馮憑也笑著,聲音輕輕的通過話機傳過來:“對不起。”
  “這話你要跟我爸媽說。”
  “好。”
  “你要誠懇的道歉。”
  “好。”
  “下次可絕對不能遲到了,無論什麽理由。”
  “好。”
  “不說了,我在吃飯呢。”
  “好。”
  “我在和李經理吃飯。”
  “好……你說什麽?”
  她笑得花枝亂顫,覺得這世界原來還挺美好的,罔顧電話裏有人在嚷:“你要給我乖乖的……”
  最後大概是覺得馮憑應該也嚷累了,才說:“就是朋友一起吃飯罷了,我掛了。”
  闔上電話,吃了十全大補丸似的,一下精神抖擻,重新進包廂,李桓看她一眼,挑釁:“還真是戀愛中的女人,一個電話,就樂得跟中500萬似的,我說劉昕,你要刺激我,也別這麽直接啊!”

  22
  現在,總算看起來一切都不是問題了,人生中順風順水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劉昕的眼前,聽聽課上上網吹吹小鳳逛逛商場,停下來還有曾經的追求者請客吃飯,親密愛人電話問候,她舒坦起來,就歎氣,覺得太好命了。
  直到,接到老媽的電話,對她說:“你什麽時候回來?你爸爸單位有個同事的侄兒子,剛從澳大利亞回來的,33歲,想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她的頭一下子“嗡”——大了起來,支支吾吾:“恩,我,還早著呢,那個,不著急,還有,總之,我回來再說啦……”
  她忘記了,還有很重要的人沒有同意她的前景。
  李桓來看她的時候她坐在床上發呆了好半天了,同屋的女子開門看見李桓笑了一下識趣地走開,所以他站在她麵前很久,劉昕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
  李桓終於忍不住出聲:“想好了沒有?想好了吃飯去,等著你呢。”
  她傻愣愣地抬起頭來,一臉的迷離,才終於說出話來:“哦,你來啦?”
  李桓搖頭:“我說你當初對付我挺牛的呀,也沒見你扭扭捏捏的樣子,怎麽現在恍恍惚惚的?”
  “那個,有點事,我走神了。”她是不想說,覺得沒有跟眼前的男子傾訴的必要,也覺得自己確實別扭的很不得勁,特別的不像自己,她去衛生間梳頭發,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就想:要是戀愛鬧到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挺沒意思的,所以,有問題就解決,解決不了就想辦法,理當痛痛快快的,這樣子像什麽?
  想通了,就舒坦了,再看李桓已經笑得很開懷,壞壞地問:“不是要把我賣了吧?”
  他說:“我舍得嗎?再說了,我這樣好的買家你都不要,你的胃口我擔得起麽?”說畢就幫她拿起包,“走,翠亨村那邊有好吃的飯店,我踩過點了。”
  她於是隨著他去,快到門口竟然看見還有一名女子等著,劉昕挑著眉毛端詳那女子和李桓,覺得兩人十分可疑,說話的口氣就十分的陰險:“恩,那個,李經理哦不李老師,三人行嗎?”
  他拍她的腦袋:“胡說八道,我小學同學,特地請我吃飯呢,我還說我帶一個同事呢。”
  劉昕誇張的點頭,向人家伸出手去:“你好,我是李經理從前的下屬,現在是他的學生。”
  那女人也是笑著伸手,說話都是北方女子特有的腔調:“早聽說你了,把小桓子整的挺慘,得,那邊挺多人候著了,就等你們啦。”
  劉昕皺一下眉頭:“不是鴻門宴吧?”
  “說啥?不是。哪能呢?”
  事實是,算不上鴻門宴,但好歹有點湊人拉堆的味道,那一群所謂李桓的朋友都有替他說情的嫌疑,到後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站起來敬酒:“謝謝兄弟姐妹們了,我和小昕姑娘估計沒啥希望那個啦,人都有護花使者了,你們要是眼瞅著有和劉昕差不多的別忘了給兄弟介紹一下。”
  劉昕聽這話覺得泛酸,有點憋屈的難受,又覺得李桓好歹也算個男人,頭一個站起來舉杯:“還真對不起李經理的厚愛了,你別記恨我,我幹了。”滿滿一杯紅酒倒進了胃裏,坐下去的時候就覺得頭開始發暈,抬眼正看見有個不大說話的女子望著自己,她朝對方笑笑,先是無意識的,忽然意識到什麽,就更用力的笑笑,扯著臉皮,朦朦朧朧的覺得事情有點好玩了。
  後來那天她就多喝了幾杯,離開的時候走路都飄,李桓和先前來接的叫金米的女人一左一右攙著她,她把李桓那邊的手甩了,用力地揮揮:“我就跟著金姐好啦,李經理,你看見沒,那邊有一位小姐看了你一整夜了。”
  金米於是用力撐著她:“還真沒看出來呀,劉丫頭,這多酒都沒把你眼睛蒙瞎啦,曉琳多瞟了小桓子幾眼都被你瞧見了,我說李桓,人小丫頭都瞧出來了,你還不去打個招呼?我倆在汽車裏等你。”
  劉昕跟著一起說:“對,李經理,金姐會送我回去,你可以慢慢聊,聊什麽都行,聊多久都行,我估摸著你不回酒店的希望都大大的有。”
  李桓站在她們身邊,有點無奈地笑:“我說,你也太口無遮攔了,知道我寵著你怕了你也不能這麽吃我啊?行,小米,你替我送她先回去,我一會兒自己回去。”
  她難得醉酒,好在沒有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裏回酒店,不過這麽個樣子遭遇一個在酒店等了很久的人也是難堪的,劉昕醉得不厲害,就是酒氣重,腳步虛,但腦子尤其地清醒,所以當她看清楚坐在大堂的男人的時候,一下子推開了扶著自己的金米:“金姐,謝謝你,我能走了。”
  那當時,馮憑也就看見她了,走過來聞到酒味,眉頭微微蹙起:“怎麽喝這麽多?”朝她身後的金米點一下頭,“謝謝你。”
  金米倒是個熱心的,心裏大抵明白怎麽回事也不願意隨便把一個喝醉了的女孩子交給陌生男人,往前走一步正好站在兩人中間:“你誰啊?”
  他說:“我是……”
  “我男朋友。金姐,他特地來看我的。”劉昕搶話,就看見馮憑的臉上多雲轉晴,尤其的俊逸。
  他在電梯裏吻她,激情四溢的,有點肆意的狂野和熱烈的赤誠,她覺得頭暈,胸腔裏的氣體慢慢地膨脹起來,漲得她渾身酸軟,雙手攀附在他的肩膀上,踮著腳,喘氣:“有監視係統的……”
  他輕輕地笑:“你沒喝醉嗎?”
  “你想怎樣?”
  “喝醉了就趁月黑風高,酒後把你收了。”
  “切。”
  他忽然貼著她的耳朵:“去你房間?”
  她跳開一步,剛好電梯到樓層,她就撤出去,像躲瘟疫:“房間還有人呢。”
  他於是假裝無奈的聳肩:“我開車不遠千裏的來,想要看看我的女人,結果她喝的爛醉還拒絕我的求歡。”
  她捂他的嘴,給他白眼:“這些門的隔音不好的曉得吧?!叫你亂說。”隔一會到門口,又想起來,“你自己開車來的?”
  “那還能怎樣?指望著住在你這裏呢,你寧願和別人同居。”
  “我幫你去開一個單間。”她打開門,室友看見她身後的男子表情有點怪異,劉昕就介紹:“我男朋友,來看我的。”招呼馮憑坐下來,看了看手表,又去給總台打電話,問有沒有單間,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對著馮憑說,“你去大堂辦手續吧,到了房間早點休息,不早了,明天上午我有課,你自己休息,下午我找你。”
  馮憑抿著嘴巴,過一會兒站起來,手忽然一使勁拉她出門,才狠狠的壓低聲音:“真要趕我走了?”
  “還能怎樣?有人呢。”
  “去我的房間?”
  “色狼,不要。”
  “我沒說幹嘛你說我色狼。”
  “我要名聲的好吧?”
  “劉昕。”
  “恩?”
  “我愛你,早點休息。”
  她愣愣地,看著他走開,半晌想起來追到電梯口,才來得及對這電梯門隻剩一條縫的他的半張臉說:“我也愛你。”
  然後他的電梯門完全合攏,電梯下行,另一側的電梯門正好打開,李桓走出來:“站在這裏發花癡呢?還不回房間幹嗎?”
  她傻傻的笑:“嘿嘿,不告訴你。”
  “得,我都聽見了,正巧剛才還在樓下看見我們那裏車牌的一輛suv,你當我笨啊?!劉昕啊,我也就對著你笨。”
  她腦子轉過來:“你咋樣啦?經理,初戰告捷?”
  “告你的頭,我和人家坦白,就像你對我坦白,才發現原來不能回應別人也是很無奈和痛苦的。”他伸出大拇指,“謝謝你沒有對我不明不白。”

  23
  好吧,塵埃落定。
  劉昕想,如果要用什麽來說明自己的心情,大抵是這四個字。她的培訓行將結束,馮憑為了拍雪山的景色去了川西的藏區,每日從電話裏聽他的聲音都是疲憊帶著興奮,他說:“神仙住的地方。”
  她這麽聽著,就想:真是神仙住的地方就好了,讓那臭小子領一個神仙回來在父母麵前變個戲法,將一切安頓妥當。
  她打電話給二姐,那時候劉華在出差的車上,對著電話大吼:“沒時間,等我回來再講。”
  所以隻好打電話給大姐,大姐多少大了那麽好幾歲,對著劉昕說話免不了的拿捏身份,到底是大姐啊:“幹嘛呢?小丫頭,想起我了?”
  “也沒啥,好久沒聯係,想你了唄。”
  “別給我來這一套,說正事,不求著我你也想不起我,這道理都20多年了我要還不明白我就白活了。”
  “那麽,直說了,我培訓結束了要回家了……”
  “回家很好啊。”
  “可是,我媽要我相親,都打好幾個電話了。”
  “你想幹嘛?說重點。”
  “這不是,有男朋友了麽,上次說好去我家後來有點小變故,沒去成,我媽印象老差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小昕,不作興這樣的,男人怠慢你一次就要怠慢你一輩子的,你現在就這麽好說話將來怎麽過日子啊?”
  “姐——,我懂,這不就是上回他家裏真有事,他媽病了,他……反正人也不是故意那樣的。”
  “這個,我先持保留態度,你說想要我幹什麽?”
  “嘿嘿。”她笑,“你肯開口,我爹娘能不說好麽?都說我們這一輩你最靠譜,大人不都向著你?”
  “弄錯了吧?給我這麽灌迷魂湯,連小淑女都曉得這一輩最吃香的是你二姐,那丫頭的嘴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你找她才好。”
  “可你到底是大姐啊,你成熟穩重,多得人心,幫幫我吧?”
  “那得先這樣,你讓那家夥先跟我吃頓飯,我先考察考察,要不然我可不要隨便幫你說情到時候損了自己的招牌。”
  劉昕對著電話頂禮膜拜,笑咪咪的:“行!謝謝姐,就知道你疼我。”
  她想:成功了一半。
  回去的頭一件事情是去看看Lareina,用全新的身份,馮憑在電話裏兩邊招呼,她獨個去,沒有半點扭扭捏捏的,老少見麵就是眯著眼睛笑,老的說:“謝謝你來看我。”
  小的說:“應該的。”
  倒也的確是應該的,Lareina現在在家裏休息,叫了保姆給劉昕倒茶,好的大紅袍,可惜她覺著苦,問:“你身體現在感覺怎樣?”
  “比原來好些,就是刀口有時候疼,還要定期檢查。”
  她點點頭:“要的,哦,對了,我買了山參。”
  Lareina忽然笑起來:“這個我現在也不能吃何必破費呢?估計是那小子叫你買的吧,其實都用不著,我就覺得得謝謝你,要不然我們Leo不定什麽時候能定下來,現在我覺得真是都遂了我的心願的了,我滿足了。”頓一下,又說,“我給你看他小時後的照片吧?”
  劉昕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好,好。”
  結果就翻出大盒子的相冊來,她細細看去,馮憑小時候光著身子的裸照,3、4歲模樣剃了光頭和一大群孩子站在一起,6、7歲的時候站在一座哥特式教堂的門前,10來歲的時候學者裝深沉趴在一輛舊款車的側門上,從小到大,好像就看著一個小嬰兒變成少年然後終於長到現在的俊逸模樣,心底竟然有點悸動。
  合上相冊,Lareina輕輕歎氣:“有時候啊,我覺得他就還應該是抱在手裏的模樣,跟著我出國的時候,才6歲,眉眼都沒長開,就知道在飛機上哭。”
  “……”
  “後來在國外混熟了,大學裏開始玩攝影,和幾個朋友去中非,回來的時候真跟個黑人差不多,真是叫人心疼,可他也就是那次真上了癮。再之後,回國幾次,突然對我說“我們回國去住好不好?”我多驚訝啊,他大概是隨著我的想法的,到底不是那邊的人,到底根在這裏。”
  劉昕聽著,覺得馮憑的形象就那麽豐滿了起來,不是自己看見最初的孔雀的樣子,也不是偶爾別扭的時候臭屁的樣子,不是那個會焦慮會追逐自己的男人,而是一個人,在身邊,比比皆是卻又全部不是,她想:他獨一無二。
  告別準婆婆,才出了門就接到愛情熱線的追蹤,問她:“在幹嗎?”
  她偏著頭和所有戀愛中的女人一樣無聊地反問:“你猜呢?”
  “這怎麽猜得到,在家嗎?還是在公司?”
  “都不對,剛看了你媽媽,你不是催著我幫你去看看麽,這還猜不到?”
  “她怎樣?”
  “好多了。對了,還給我看了你小時候的裸照呢!”
  “切,這下被你看光了,說了什麽?”
  “沒什麽,說起你主動提出的回國,我納悶呢,人都往國外飛,你怎麽就這麽愛國又飛回來了?”
  “哎,這事兒長了,主要是那陣子看Lareina經常對著我那教授爸爸的照片發呆,剛好我借機回國的幾次打聽到我的老爹還是單身,所以就提出來了,我想也許在我長大之後能重新有個完美的家庭也未可知。”
  劉昕“恩”了一聲,忽然想起點重要的事情來:“那麽,你現在的國籍呢?”
  “怎麽,擔心了?”
  “我總該曉得我要嫁給哪個國家的人吧?”她說出口,忽然停住,尷尬地想:完蛋了,說出來了。
  馮憑是很能抓住重點,哈哈地笑:“肯啦?我還擔心你多麽折騰我呢。”
  她哼哼哈哈地說了幾句然後再見刮掉,才想起來自己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
  劉昕升值成了板上釘釘的事情,回單位報道的第二天被老總叫去談話,當然了先是代理大區經理,代理這兩字啥時候摘掉是個問題卻不見得是個大問題,遲早要被摘掉的,然後隔幾天會議上正式宣布,她就算是走馬上任了。
  劉昕坐在李桓曾經坐的辦公室裏,往窗外看看,覺得景色並沒有自己從前揣摩的那麽震撼,倒是工作量和自己恐懼的十分接近。
  李桓發來電郵,傳了一些從前的經驗,她是感激的,所以回複:thanx a lot!
  那時候她想:李桓這人亦師亦友,真不能算個差勁的人。
  然後時間那麽晃著,過了兩禮拜,她對手頭的事情也開始入門了,回家就早了些,所以那天,秋風吹得人舒舒坦坦的,傍晚的夕陽在晚霞中漸漸的化作紅色的回憶,她打開家門,看見兩個陌生人,她媽媽朝著她說:“喲,回來啦,來來,這是你爸爸的朋友張伯伯,這是他兒子,張博年,剛從澳大利亞回來,是那個什麽西澳大學對吧?”
  那男子站起來,笑笑:“是的,UWA,西澳大學,你好,我叫張博年。”
  劉昕的頭“轟”一下大起來,手是伸出去的,心裏在恨恨地想:破桃花,爛桃花,該開的年頭不開,今年就使勁開,我要那麽多桃花發神經啊?!

  24
  這個世上的事情總有轉機,劉昕心裏憤恨表麵應酬其實當著客人的麵很無奈的時候,桃花先生說:“小昕,對了,我剛回來,正好打算買保險,方不方便找個時間單獨談談?”
  那一句天殺的“小昕”啊,多麽溫柔,配合目光足夠當電蚊拍用了,不過做娘的很識相,說:“幹嘛還要找時間?去吧去吧,到劉昕房裏去,好好聊聊。”
  所以兩個年輕人得以拜托那種恐怖的相親氣氛,闔上門,就是另外的空間,劉昕很急不可耐地解釋:“對不起,張博士,我有男朋友的。”
  男子就哈哈笑起來了:“我不是來問你保險的事情麽?”
  她把眼睛睜得很大,有點莫名其妙:“啊?!”
  “你把簡單問題複雜化了,小昕,我可真不想指責你自作多情。”他坐在她的床沿,夾著二郎腿,順手拿起床頭的《小時候就在想的事》來翻幾頁,“你看這個?”
  劉昕多少有點惱羞成怒,把書奪過來:“看這個怎麽啦?!”
  “沒什麽,挺好的,小豆豆的故事,對了,不給我介紹你們公司的產品嗎?我可我爸說你是新晉升的領導,把你誇的跟花似的。”
  “那得看你需要怎樣的保險,我不能瞎推薦。”她覺察到那些微妙的東西不存在彼此之間,放鬆下來,“說吧,你需要怎樣的?還是保險是個幌子?”
  “哈,果然聰明。”翹起的大拇指就這樣幾乎湊到她的鼻子上,“這樣說,我也不是來相親的,若不是剛才見你看見我一臉的悲憤表情,我倒還真擔心。”
  她想,自己哪裏悲憤了,頂多也就是無奈,這人估摸著在國外也呆久了,腦子呆壞了,幹脆就不說話,看著他。
  張博年還偏偏不說正題:“小昕,咱倆小時候一起玩過你記得不?”
  她搖頭:“不記得。”
  “那是,那時候你才小蘿卜頭一個,基本上就是被我們呼來喊去的,小丫頭片子。”
  她咬一下嘴唇,終於不大能忍住,開口:“張博士哥哥,小蘿卜頭是在監獄裏的,還有,小丫頭片子咋啦?”
  “得,你真女權,我怕了你,我就想帶領你回味美好的小時候的事,可你忘記了,我就隻好幫你回憶一下……”說到一半,望著她,忽然停住,過一會兒,像是下了決心,“你不記得我,你記不記得那個幫你紮小辮子的於影?”
  她腦子裏靈光一現,忽然就明白了來龍去脈,陰險地笑起來:“哎呀,哥哥啊,我可都記起來了,小時候在單位花園裏麵讓我跳下來但又沒接住我的人就是你吧?!於影姐,你胃口不小啊!!”
  他點點頭,又轉頭看窗外:“她離婚了,這事兒還是幾個老同學在網絡上同我說的,我也不瞞你了,我爸媽都知道我的心思,可就嫌棄人是個離過婚的。你得幫幫我,我也不要你為難,免得到時候還影響了老一輩的情分,約會一次,就說我是個書呆子根本不值得相處吧,要不是碰上你,我還真不會說這話,估計真得裝書呆子,幫幫我,小昕。”
  她想一秒鍾,歪著頭,終於點頭:“行!可這事情不興剃頭挑子一頭熱,還不知道於影姐的想法呢,在我看來,她要是能看上你才是你的福分,她多出色呀?!”
  他學著她的樣子,也點頭:“算你說對了,可我要是不試一次,真要後悔一輩子了。要是輸了,哥哥我就修身養性,找個好閨女,安分過日子。”
  劉昕很不客氣的拿書砸他:“什麽人哪!!!”
  張博年做彭心狀說:“你那男朋友,什麽時候約出來,吃個飯也給哥哥鑒賞鑒賞,看看什麽樣的男人把我們這麽如花似玉的小昕妹妹奪走了。”
  劉昕就突地一下記起來:“我記得你了,真記起來了,你也是四中讀初中的吧,那次你們初三畢業晚會,你演那小品,東施效顰,我說怎麽看著眼熟。”
  他點點頭:“算你記性不差。”
  “怎麽那麽多年還這麽膩味呀你!”
  ……
  戰略聯盟就此達成,兩隻手握在一起。
  晚上劉昕在電話裏把這位桃花哥哥的事情說給親愛的男友聽,他在那頭怪聲怪氣:“我不在身邊,你就答應同別的男人約會,對得起我嗎?”
  她嘿嘿一笑:“你還給人家拍遊裝的照片呢,我也沒說什麽呀!”
  “我那是藝術。”
  “我這是人情。”
  “我是工作。”
  “我是幫忙。”
  “我把那些模特當作東西。”
  “我把那位先生當作哥哥。”
  他終於語塞:“完了,說不過你了,你呀,隻能約會一次,聽見了沒有。”
  她就點頭說好。
  他於是繼續惡聲:“回來得把我們的事情解決了,不能這樣下去了,太不光明正大了!”
  “誰讓你失約來著,怪我啊?!”
  他隻好歎氣:“幫我在你爸媽麵前說說啊,不能一棒子打死我,我也是不得已不是?”
  “要是你不是不得已,馮先生,你覺得我現在會和你通電話嗎?”她總算有了大大地扳回一城的感覺,笑容綻放在嘴角自己都沒覺察到,“幸好你是不得已。”
  當然了,答應別人的事情自然是要去做的,劉昕第二日同父母告假,說:“我和張博年一起去看話劇。”
  看話劇啊,對年輕人來說多合適?電影員太黑,曖昧;逛商場太亮堂,俗氣——何況還能一起吃個飯,再沒比這聽起來更好地理由了,所以爹媽很自然地答應:“去吧去吧,好好玩。”
  他們沒去看話劇,事實上連話劇的票都沒有,那場著名的戲的票被黃牛抬得老高,相當得不合適,所以兩人就坐在劇院邊上的必勝客裏,叫了飲料和食物,他說:“我最不喜歡吃這些外國燒餅,不好吃還貴,哪裏比得上我們自己的燒餅實惠?”
  她說:“這位哥哥啊,我還就喜歡這個,喏喏,夏威夷風光,知道什麽是夏威夷風光嗎?可別說是菠蘿和火腿,是甜蜜和過癮,懂不?”
  張博年怪怪地看她吃東西的樣子:“真那麽好吃?我從沒覺得好吃啊?給我一塊,哎,你給我一塊啊……”
  其實是很高興的,聽他說起見過的趣聞,某次驚現的泡沫海灘,做論文的時候跟老外意見不合打賭輸了就要替人買花花公子的雜誌,等等等等,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劉昕喝著汽水,很舒坦地打嗝:“大哥,祝你成功嘍!”
  ……
  回家依舊是要裝的,看見二老端著殷勤的臉,她的臉就垮了,特無奈地扯扯嘴角,問爸爸:“分光鏡做什麽用的?”又撇撇嘴,問媽媽,“金屬光譜理論是什麽?”
  兩個大人一頭霧水,她走進房門,留下話:“我要多讀點書,他說的我都不懂,我打算讀碩士了。”
  ……
  “這事兒成不了,這事兒成不了了。”後來劉昕出來貼在爸媽房間的門上聽見這麽個片段的話,捂著嘴巴笑,樂啊。

  25
  馮憑說他要回來了,劉昕對著電話“呀”了好半天,冒出第二句話:“我去接你。”
  她去接他,沒搞明白誰是誰,頭發長了很多,包括胡子,他說:“那地方很原始,我後來發現我這樣也很藝術。”說完側過頭要親她,被劉昕一把推開:“滾遠點,野人。”
  馮憑跟她坐在出租車裏,喟歎:“我還以為會有個美女開著香車來接我,卻想不到還要出錢打車。”見她一點反應也沒有,加一句,“你去學車吧?好不好,劉昕。”
  劉昕心裏頭惦念著怎麽讓身邊的男人完全被爹媽接受,皺著眉頭,沒對馮憑說的話太在意,胡亂點個頭:“好,好。”
  他就繼續:“那就去報名,盡快啊,讓我也享受一把老婆開車接我的感覺。”
  她這句聽清楚了:“去你的,我還沒點頭呢,我爸媽也還沒點頭呢,你別得意太早了,到時候叫你哭。”
  他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裏,頭往後靠在坐背上:“別這麽殘忍,你舍得嗎?”
  她就不再言語,覺得這氣氛挺好的,出租車開的很穩,窗外的天色也藍,她慢悠悠地緩過神來,看他的衣服居然是中式的係扣絆的款式,笑:“說起來,你這人從我認識到現在還真的中國了很多。”
  他若有所思的點頭:“第一,我本來就是中國人,我沒有冒充假洋鬼子;第二,你知道越深入越喜歡,譬如你,譬如祖國。”
  ……
  劉昕給大姐打電話了,聽到調侃:“喲,總算知道打電話給我了呀!是不是男朋友回來了?”
  “還是大姐聰明,你上回可答應我了,要幫我的,別出爾反爾了。”
  “能忘嗎?就算忘了你也會幫我記起來,行了,今晚我就有空,你給他招呼一聲,再來個什麽狀況就是觀音菩薩也幫不了他。”
  ……
  跟馮憑打電話,連續三次,都是為了確認晚上赴姐姐的約會,直到最後,我們的男主角終於不能忍住:“行了,我不會把一個錯誤重複兩次啊,何況Lareina現在身體很好,她目前最大的希望是我能早點把你娶進門,讓她喝媳婦茶。”
  劉昕聽這個“媳婦茶”,忽然想起電影裏如花給婆婆獻茶,“嗤”一聲笑噴出來:“別扯這個,記牢了,我大姐,不是你見過的二姐……”
  “行了,快要刻在腦子裏了,大姐,不喜歡太乖張的個性,太誇張的造型,所以我把頭發剪得特別清爽,胡子也刮了,我會穿襯衫打領帶,行了吧?”
  “Ok,夠了。還有,別忘記送個禮物,那個……”
  “Lareina呢,已經準備好了Opium。”
  “就這樣吧,那就……”
  “晚上見。”
  馮憑其實很忙,他發現在川西的一張照片印出來之後有一種不可意想的感覺,仿佛當時抓住什麽,又確定不了,所以他準備把一套照片全部印出來,好把那種強烈的感覺完全導出,用最適應的方式抓住。
  怕忘了約會的時間,把手機開了鬧鍾,4點半,估計那個點準備一下出門正好。
  天曉得,到四點半,還有幾張曝光不夠,他皺著眉頭,考慮自己要的那種效果和劉昕的殷切,眯著眼睛權衡,還是走出暗房。
  換上衣服,朝他的母親笑笑,擁抱她。
  “Good luck。”
  ……
  他在劉昕的公司樓下老遠看見她站著,把車穩穩地停在她身邊:“小姐,你也忒心急了吧?這麽想嫁我?”
  “得,讓你貧,快走吧。”
  邊開車邊深情告白:“我可跟你說,我今天為了你的約會把兩張很好的片子毀了,我從來沒做過這事兒,你要知道,我對你多好,你對我多重要。”
  被劉昕一句話頂回來:“對,很重要,比兩張照片還重要呢,多不容易啊。開你的車吧。”
  “你可別看不起兩張照片,好的照片一輩子都可遇不可求……”看劉昕抿著嘴巴,以為她不高興,“嗨,你別這樣小氣啊,我隨便說說,照片怎麽能和你比呢?”
  劉昕還是不說話,他幹脆停下車,總算捕捉到她的深呼吸,哈哈大笑:“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個軟腳蝦,看著厲害,其實,嗨,犯得著緊張成這樣嗎?我都不緊張。”
  她用拳頭拍他:“你知道什麽?我姐告訴我媽了!”
  “啊?!”
  好在劉昕的父母其實並沒有在場,我們的女主角對她的大家嗔怪:“你怎麽會說出來呢?”
  “傻啊你,總是要講的,我幫你給叔叔嬸嬸打個預防針總是好的。”然後轉頭看看馮憑,“你要用一瓶香水換走我一個妹妹嗎?”
  “姐……”他笑下。
  “我還不是你姐,注意稱呼。”
  馮憑沒料到大姐這麽難說話,看她板著的臉倒不敢把心裏的想法倒出來,譬如“這是劉昕的事情與你無關”之類,一時間就有點凝滯,劉昕左右看這兩人,拍拍大姐的手臂:“姐……”
  “行了行了,反正你倆的事情叔叔嬸嬸也了解了,我呢,不過是預審,終審不在我,況且,我也不熟悉馮先生,你總該讓我們全家都放心吧?做一件叫人信服的事。”
  馮憑瞪著眼睛看了這位大姐許久,終於笑起來:“好,給我一個星期。”
  ……
  吃了晚飯後劉昕問他:“你能做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來讓我爸媽相信呢?”
  “你隻消等著,看我就好。”
  劉昕的父母這次十分地沉得住氣,在她麵前半字不提馮憑的事情,反倒叫她很不暢快,好幾次想要脫口而出問清楚既然都知道了,為什麽還這樣若無其事?可是咬著筷子,吞吐幾次,還是把話咽回去了。
  於是一個星期,看似平靜無瀾,實則每個人都波浪暗湧。
  好容易熬到那天,劉昕到下班都沒接到馮憑電話,實際上,幾天也沒有見到他,百無聊賴地下班,在開門的一刹那愣住,聽見笑聲朗朗,意外地發現Lareina竟然在客廳裏端坐著。
  她愣愣地:“Lareina?你怎麽會在?媽……”
  “才回來啊?”她媽媽照舊那波瀾不驚的臉色,“看見長輩怎麽能直接叫名字?真沒禮貌。”
  “小昕很好,真是難為她了,我那兒子什麽都不懂,從小呆在國外,很多這裏的禮貌一點不了解。”
  “那倒沒什麽,上次為了你生病的事兒我們其實也是理解的,就是……”劉昕聽見媽媽拉長這一句,忽然覺得無邊緊張,過一會兒聽到,“就是太忙了。”
  女主角很傻地跳起來:“媽,說忙,我也很忙啊!”
  然後,看見她媽要打死她的表情。
  還有,未來婆婆微微的笑,她想:我說錯什麽了嗎?
  Lareina過了一會兒站起來,對劉昕的媽媽說:“我還有點事情,要去見一個朋友,就先告辭了,這個周末晚上我請你們一家吃飯,算是為孩子的事情商量一下,也是為我那個臭小子掙點感情分。”
  她媽媽匆匆的走過來:“不吃飯嗎?我都做了,吃了飯再走。”
  “真有事,對不起了,周末西延閣,我已經訂了位子了,你們可一定要到。”
  “行行,那你慢走,小昕,還不送送?”
  等到劉昕送完回來,她媽媽才神秘兮兮的湊過去:“看在臭小子的娘的份上,我決定給他一個機會。”劉昕還沒對這句話有深刻反映,看見媽媽拿出一個禮盒,打開來,很漂亮的翡翠項鏈,對女兒說,“傳家寶都拿來了,看來對你挺看重的,你也老大不小了,湊活著可以我和你爸就不反對了。”
  她喊出來:“媽,你怎麽這樣啊?!這不見錢眼開嗎?”
  “去去去,死丫頭,把你媽看成什麽人了,我不是看中這條鏈子,我是看中這條鏈子代表的意思,說明對方是誠心誠意的,你是我生的,幾斤幾兩我清楚,能這麽看重你我就滿意了。”
  劉昕點頭,若有所思:“恩,媽,你們不是嫌棄是個拍照的來著?”
  “這年頭,人好,能賺錢養家,做什麽,隻要不犯法,我和你爸也不是老古董。”
  晚上她把這些告訴馮憑,對方也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她於是繼續:“世上隻有媽媽好,對吧?”
  他呆了一下,回答:“我一直以為Lareina是不會做那樣的事情的。”

  26
  馮憑沒有想到會在影樓見到父親,他轉個身,瞥見一個眼熟的身影,抬頭確認,卻看見父親的臉,對他說:“有空嗎?我們喝個茶。”
  他點頭:“好。”心裏腹誹:最不愛喝茶的。
  出門拐彎左腳有一家茶樓,很是出名的,紅茶綠茶烏龍茶普洱茶,但凡叫得出來名字來的,統統能端上桌麵來。
  馮教授點了雪水雲綠,問兒子:“你要什麽?一樣如何?”
  “prefer black tea。”他轉頭,對服務生,“大吉嶺紅茶,謝謝。”
  “在國外呆了幾年,老祖宗的東西不習慣了?”
  “事實上,我最近在看國學的書,我覺得這年頭在國內或者國外無非是環境不一樣,要緊的是這裏。”他拍左胸,向父親微笑,“爸,什麽事?”
  “好啊,有自己的想法好,我聽你媽說你準備結婚?不準備和我商量一下嗎?”
  “我會請你出席喜宴,商量這事情屬於另外的效應,你們離婚不也沒有和我商量?”
  “哎,那麽如果我們複婚呢,要不要和你商量一下?”
  馮憑正在喝茶,聽到這話猛地嗆到:“really?Lareina答應嗎?”
  “看見她一個人過了這麽多年,尤其是看見她生這樣的病,我很難過,也覺得對於你們母子,很抱歉。你知道,年紀輕的時候,終歸比較把自己看的重要一點,到了現在,才曉得要把身邊的至親看的比自己重要些。”
  他聽著,把手一攤:“我沒意見,事實上,我樂見其成,我祝福你們。”
  “這樣的話,真不像兒子說的。”老頭喝口茶,“那麽我說句做爹的說的話,要準備好了然後結婚,婚姻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我明白,我在努力。”
  “那就好。”
  馮憑想,很認真的:自己需要一個家庭,完整的,安全安靜又不失樂趣的,可以在很遠的地方也執著思念的地方。
  最幸運的是,他已經找到這個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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