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甲:隻盼蓬門篳戶

(2009-02-22 10:34:24) 下一個
作者:踩著拖鞋的馬甲
  Chapter 1
  那年還是一九九零年,夏天,頭頂上蟬聲躁動。葉熙一麵走一麵任冰棒水沿著手臂擺蕩的幅度甩出去。她本就不喜歡吃這種東西,兩角錢一根,與她母親做的水果冰誓不可同日而語。
  她買它卻不吃它,拿在手上隻為圖個涼快。路邊上一個孩子在捉天牛,那種有著長長觸角的小東西,葉熙忍不住佇足,伸長了脖子往那兒看。
  哎呀,中了!葉熙麵上一喜,看著那男孩小心翼翼用棉線套好天牛的腿腳,卻不料一個人狠狠從她身後撞上來。那股撞力,把瘦弱的她帶了個跟頭,摔坐在地上。
  葉熙撫著手臂,看向肇事者,首先入目的是一雙白球鞋,再往上移,是細瘦的大腿,洗的泛白的藍西裝短褲,葉熙的目光從他的胸膛草草劃過,直接對上那人的眼睛。
  葉熙怔了一下,卻被胳膊上的火燒一樣的疼痛喚回神。那人忙走上前來拉她。葉熙站起來,皺著秀眉“你這人怎麽這麽的不小心!”隨即發現裙子上一大灘的冰棒漬子,黏兮兮的怪叫她惡心。她掏出手帕用力的擦拭著,那人倒站在她麵前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對……對不起,我剛顧著看書,沒看到你,不然你的衣服脫給我,我幫你洗吧。”
  葉熙臉上一紅,瞪向那人,暗惱這人說話怎麽這樣唐突,我一個女孩子家,把裙子脫給你,我要穿什麽回去呢!
  那人根本沒意識到葉熙的這些心思,見女孩瞪著他,神情不悅,還以為對方對這個提議不滿意。
  “那我賠錢給你吧?”
  這一句話說的就有那麽些不倫不類,顯然不是真自願的。
  葉熙搖了搖頭,她爸爸是市委領導,在這個城市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裏生活也算富裕,反觀眼前少年。葉熙眉緊了緊,卻在瞥見少年背著的綠軍布斜挎背包時,眼前一亮。
  “不用,你把你的背包給我!”
  少年不解,卻依然解下背包來給她。葉熙把它斜挎在肩上,剛好遮住那大片汙漬。
  葉熙覺得自己總算鬆口氣了。這個年歲的女孩,最最注重這個,尤其在隨時都有同學出沒的校門口,可不能丟這麽大一個人。葉熙自覺平日形象維護良好,常常沾沾自喜,這下她按緊了包,又看向少年
  “我家住在省委大院裏麵,喏,就是不遠處拐彎那個小區。”葉熙指路給他看,然後問他“你是要跟我一起回去,然後拿回你的包呢?還是明天我們約在這裏我再還給你?”
  少年聽她這麽一說,也鬆了口氣,總算是不用他賠錢的,比上次莽撞陪給人家三塊錢清洗費要幸運!少年全不知道,眼前女孩這身衣服,是她小姨從美國寄來,隻可幹洗,價格不菲。
  少年隨著女孩往她家走去,一路上沉默的低頭看路,也不懂得要說話打破打破尷尬。倒是葉熙,快走到大院時,忽然問他“你是幾年級幾班的?”
  “初三一班。”
  葉熙點點頭,原來是重點班的,比她大兩屆。
  “我初一一班。”葉熙告完又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皺了皺眉,不知她問他這個做什麽,但想到或許是衣服洗不好的話還要找他,就說了名字
  “傅學應。”
  葉熙咀嚼著他的名字,真生硬拗口,不過念起來卻十分有氣勢。她對這個名字漸起了好感,這時正好走到她家樓下,她停下來,把書包還給他。
  “謝謝你,我到家了。”葉熙看著他,想等他說點什麽。然而少年隻是點點頭,轉身走了。葉熙氣得跺腳,這人怎麽這樣啊!
  “傅學應!”
  少年聽到叫聲回頭,看到女孩一臉忿忿的,又不解起來
  “怎麽了?”
  “你怎麽連聲再見也不說?”
  少年一怔,不懂這很重要嗎?他看向女孩,哦了一聲
  “那再見。”
  葉熙這才複又笑出來,“嗯,再見。”
  那是他們的初遇。唐突美好,在葉熙心底落下了一個輕淺的痕跡。

  Chapter 2
  葉熙開始有意無意關注初三動態,叫周遭朋友都納悶起來。
  “你們家有親戚轉到初三年級?”
  葉熙說沒有,轉瞬靈光一閃,問那人道“你表哥不是念我們學校初三?”
  “嗯。”
  “哪個班呀?”葉熙突然有些迫切。
  “重點班的。怎麽了?”
  “你聽他說過一個叫傅學應的人沒有?”
  那人想了一想,搖搖頭,“我隻聽說過蔣毅,常考他們年級的第一名。”
  葉熙懨懨的,蔣毅她認得,他們家對門的鄰居,打小和他玩到大,一點都不稀奇。哎,葉熙望著窗外,下巴撐在手上,唉聲歎氣著。學校這麽大,怎麽這人竟就像是消逝了呢!
  葉熙課間會特意拉著姐妹去操場,希望看到他或許在打球,甚至葉熙連男廁所周圍都晃蕩過了,來來去去的,被班上的男生取笑
  “葉熙,你想進男廁所就進來吧,我剛看了,裏麵沒什麽人。”
  葉熙臉紅的像炮仗,轉身就走。
  這天上課老師讓葉熙去借粉筆,葉熙高興著,特意上繞了兩個樓梯,到初三一班教室去借。
  她輕輕敲了門,打報告“老師,我來借隻粉筆。”
  上課的老師很和藹的笑著讓她進去拿,葉熙拚命用眼角餘光搜尋傅學應這個人。可惜就是沒有。她溫溫吞吞的握著粉筆往外麵走,正要失望時,忽然看到了。坐最後一排,低頭寫著筆記的人可不就是他?!
  葉熙心滿意足的回到班上,同桌用手搗鼓她“嘿,你去哪借的粉筆,這麽久!”
  葉熙隻是瞅著黑板一副認真聽課的樣子。
  放學出來,蔣毅竟然站她們班門口。一見葉熙,就不由分說拉住她“好你個丫頭,上午來我們班借什麽粉筆?我盯著你那麽久,你竟然沒有發現。遲鈍啊!”說著忿忿敲了她一下。
  葉熙被他一敲,直沒有反應,蔣毅納悶,卻不知她想到的是,蔣毅和傅學應一個班,她去初三一班找蔣毅,不就順理成章可以看見傅學應!
  葉熙笑眯眯的,背著書包往家裏走,一路上和蔣毅有說有笑。第二天果然,乘著課間她往初三一班門口一喊“蔣毅!”眼卻直往傅學應的位置上瞅。
  哎,他怎麽不在呢。葉熙隱隱有些失望,蔣毅走出來,心情不錯衝著她笑
  “死丫頭,來找我幹啥?”
  葉熙懨懨的瞥他一眼,草草說了幾句就走了。此後每天必是如此,有時候她能看到傅學應,有時候她看不到,可這都不影響她的行動和決心。倒是蔣毅,漸漸迷惑了,這丫頭是不是來找茬的,一準是在整他!
  這一天傅學應又不在,葉熙站在走廊上和蔣毅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蔣毅憤恨到
  “葉熙,你說吧,你天天來叫我到底要幹什麽?”
  葉熙看向他“我沒要幹什麽呀。”
  “還說沒要幹什麽?你怎麽能說你沒要幹什麽,你看看你,每天一下課就跑來,給我造成很大困擾都不知道……”蔣毅正自說著,葉熙突然瞧見從老師辦公室朝這邊走來的傅學應,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
  她的視線有些灼烈的跟隨著他,連蔣毅什麽時候停的嘴都不知道。
  等傅學應消失在視線裏,她才發現蔣毅一副怪異的表情對著她道
  “原來!”
  “啊?”她一時反應不及。
  蔣毅看她這副模樣,哼一聲回了教室,獨留葉熙,一顆心為剛剛見到傅學應的場景悸動著。
  葉熙脾性裏遺傳了她父親的執拗,來找蔣毅的舉動持續了一個月,直到有一天蔣毅忍無可忍
  “葉熙你這是欺人太甚!”
  “為什麽?”葉熙迷惑不解,她不過是每天來找他聊天罷了,哪裏有欺人太甚。
  “你這樣每天來找我,老師都告訴我媽說我早戀了!葉熙,你自己要早戀就算了,幹麽還連累我!”
  葉熙的臉乍青乍紅,最後竟然挺起胸膛,笑嘻嘻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幫幫我我不就不用來找你了!”
  蔣毅捏起拳頭,對著她你了半天。然而卻在這天,他約了葉熙在操場後麵的小樹林見。
  果不其然,葉熙見到蔣毅的同時,看到了蔣毅身邊站著的傅學應。蔣毅沒說幾句就跑了,葉熙繞是臉皮再厚膽再大在自己喜歡的人麵前也是局促不安的。她攪著手指頭,微垂著頭,看過去竟有些柔弱的,楚楚可憐的味道。
  傅學應突然出聲問她裙子的事
  “那條裙子能洗幹淨嗎?”
  葉熙嗯一聲,兩個人並排走著,傅學應說“你數學不好怎麽不找蔣毅給你補習,卻找我?”
  葉熙一驚,原來蔣毅找得這借口把他騙來,連忙接口道“哎,你瞧,他和我太熟了,不能好好督促我學習嘛,我上次數學考試都沒及格呢,師父你一定要拉徒兒一把呀!”
  葉熙繪聲繪色,傅學應被她那猴子抱拳的動作逗樂,嗬嗬的笑,眼裏朗朗而明亮,叫葉熙看的呆了。
  葉熙的拳拳情意,隨著與傅學應的日漸親昵,與日俱增。卻不知傅學應知不知道,他怎麽想?

  Chapter 3
  “傅學應!”
  傅學應一回頭,就見葉熙快著步子趕上來,笑著問他“猜猜我今天帶的什麽?”
  葉熙長著非常好看的眉眼,皮膚白皙的近乎透明,豐盈的臉孔上總是不乏紅潤。身上卻是細瘦的,在衣服裏晃蕩。葉熙挺高,快和他差不多,葉熙臉上總是笑,尤其對著他的時候,笑容特別燦爛。
  他教葉熙數學,葉熙就每天帶自己家做的便當給他。傅學應看一眼她手上提的飯盒,搖了搖頭,發現這樣的葉熙固執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動。他幾次三番說不需要,她卻每天歡喜的拎著滿滿一盒東西來,想著各種方法哄他吃下。
  久而久之,傅學應也習慣了,兩人一起坐在長椅上,他一邊檢查葉熙的數學作業,一邊聞著從葉熙手上飄出來的飯香。
  然而他俊眉一斂,食指點著一道題“這你怎麽還會錯,我昨天才教過你!”
  葉熙啊一聲,接過作業本,看了會後笑嘻嘻道“你真笨啊,這作業是前天交上去的,和你教不教我沒關係呀。”
  說著拿出筆,演算正確答案給他,“看,你教過我的我都會做哦。”
  那笑容像是在等待他讚賞的孩子。他笑著搖搖頭,他知道葉熙是聰明的,可不懂她為什麽能粗心大意成那樣,一份試卷,看錯數字三四處,計算錯誤七八處,這樣的她,他真覺得即使他再怎麽認真給她輔導,也難越過及格大關吧。
  男孩都是晚熟的,這個年紀的傅學應隻知道葉熙並不討厭,雖然有時候咋呼咋呼的,可很能花言巧語,嘴跟抹了蜜似的。特別是她用崇拜仰慕的眼光看他時,他會感到自豪。
  葉熙無疑是他慘淡的年少歲月裏的一點光明。
  傅學應的家境很不好,父親常年臥病,母親一肩扛起家裏生計,外加一個小他四歲多的妹妹。傅學應是沒什麽時間看書的,他早早起來煮一家子的早飯,煎父親要喝的中藥。他在光線微弱的廚房裏看書,對著灶上嗚嗚咽咽的聲音,渾然不覺。
  晚上他要幫母親做家務,替父親擦洗,給妹妹講課業,最後才是他自己的時間。他瘦的驚人,衣服下藏著排骨一樣的胸膛,弱不禁風。他在班上是沉靜而不起眼的,隻有認識葉熙後,身子像蓄勢待發的箭,一下躥高許多。葉熙每每都喜滋滋,自稱自己是他的福星。
  是啊,葉熙帶給他的菜肴功不可沒,葉熙當然是他的福星。不久他考上本校的高中,葉熙也升上初二。他們的關係更加親近,學校裏漸出些風言風語,可葉熙不在意,他也沒多注意。
  時間越過越快,終於,他已是高三學生。高考的壓力逼得人直喘不過氣,那個時候上大學是可以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來形容的。傅學應抓緊了一切時間學習,葉熙也小心翼翼的不再纏著他給她輔導。不過他們仍然見麵,有時候是葉熙找他,有時候是他去找葉熙。
  這天葉熙值勤,他送她回去,路上葉熙問他“傅學應,你要考什麽學校?”
  高一的葉熙對大學的概念還不是太清楚,眼睛裏流露出迷茫。還不等他答,她又徑自說道“蔣毅說他要去北京,要考清華,那裏很遠吧,我問過爸爸,坐火車要三十幾個小時。”
  葉熙看著他,眸子裏夾雜著一絲哀求,仿佛在祈禱他不要去到那麽遠的地方。
  傅學應回視她,握緊了拳,那股被課業壓的透不過起的感覺又湧上來。他有他的抱負,他殷勤迫切的想要改變他家的現狀,他唯一的途經就是學習,讀大學,他要念全國最好的大學。
  他把他的想法告訴葉熙,葉熙低著頭好一會,又抬起來,目光灼熱而明亮的對視著他。那一笑的燦爛炫麗
  “嗯,你要考清華,我就考清華!”這個女孩對他說著她的承諾。
  傅學應動容,收緊的手緊握在側,“嗯,我等你。”

  Chapter 4
  兩小無猜忌,葉熙覺得這就是說她和傅學應了。傅學應高三的暑假像一場盛宴,那一紙清華的錄取通知書送來了葉熙和傅學應的希望。傅學應拿到通知書,第一個告訴的不是父親母親妹妹,而是葉熙!
  他站在葉熙家樓下,微揚著頭。葉熙從樓道裏衝出來,激動的抓住他的袖子,一跳三尺高
  “收到了?收到了?”
  那麽一瞬,葉熙的歡呼印進他心裏。傅學應覺得最高興的人是葉熙,葉熙比他自己還要快樂著。心情太大的起伏讓傅學應眼角爬上點點紅光。葉熙拉著他,雀躍不已。他一把抱起葉熙,惹得葉熙驚聲叫了出來。那是他們青蔥歲月裏的第一個擁抱,那個擁抱好似有特別的意義,刻在那個盛夏他和她的心底。
  傅學應為開學準備著,他在一家車行打工,售賣自行車。葉熙每天中午去看他,給他送午飯,比他母親妹妹還要照顧他周全。
  葉熙是那樣全心全意,她的眼角眉梢都帶著笑,幸福對她來說是簡單的,容易的。她還喜歡和他一起叫賣,傾力向客人推銷他們的自行車。葉熙璨舌如花,和他一起,連老板都說,該領工資的人是她。
  直到一個雨天的下午,人流稀疏,葉熙就坐在店門口和他聊著天,打打笑笑。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們身邊,車裏走出一個男人,一身西裝,站在葉熙麵前,叫了一聲
  “小熙。”
  葉熙震了一下,迅速抬起頭來,他也抬起頭來看來人。他聽葉熙的一聲
  “爸爸……”
  他懵在原地。這個男人他認識,不,或許不能說認識,他隻是在電視上看到過,他是這個城市舉足輕重的人物——葉副市長。
  葉熙匆匆說了聲再見就被她爸爸帶走了,她的父親從頭到尾沒有拿正眼瞧過他。傅學應第一次清楚的嚐到卑微的滋味。
  他的優秀在葉熙的家庭麵前突然間渺小的不值一提,傅學應幾乎是肯定的這樣想著。
  葉熙父親的態度重重挫傷了他少年的自尊,他幾日消沉,甚至有些憤恨,這幾日葉熙沒有再來找過他。
  很快到了大學開學的日子,幾萬準大學生都在鐵路上飄蕩。傅學應口袋裏是晚上開往北京的火車票,一家人正坐在飯桌前吃著臨別前最後的晚餐。他久病的父親也拖著衰敗的身體勉強的坐在飯桌前,枯瘦臉上力不從心的笑著。
  屋子外麵有蟲鳴,傅學應眸子裏有異樣的惆悵,揮之不去的焦躁壓抑在心底,而這一股焦躁甚至跟隨了他整個的大學時代。
  咚咚的敲門聲,小妹跑去開門,門口處傳來清脆的聲音叫傅學應為之一震。
  “你好,請問這是傅學應家嗎?”
  是葉熙!他捏緊筷子。
  幾秒鍾後葉熙走進來,淺淺的笑著向他父母問好。母親看著意外的陌生客人,有些猶豫的看著傅學應一時不知如何應付。傅家是小門小戶,家裏鮮少來客人,即使有,也是比他們處境更窘迫的鄉下親戚。而眼前這個女孩,分明是家世良好的。
  傅學應開口問她“吃過飯沒有?”語氣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
  葉熙自然沒有感覺到,吐著舌搖頭。傅學應起身給她添了碗筷,她擠在他們一家人中間,使得原本簡陋的飯桌更顯緊促。傅學應沉默的動著筷子,葉熙低垂著頭,好不容易,傅學應放下筷子,葉熙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和母親交代了一聲,他看她一眼,領著她到外麵。她跟在他身後出來,他並不看著她,她就站在他身後,他低低的聲音問她
  “你是副市長的女兒?”
  葉熙有些急,她之前沒有告訴他,並非有意瞞騙,然而隻是沒必要說,更怕說了會拉大他們之間的距離!
  她問他“你為什麽要介意我是副市長的女兒?”
  傅學應轉過頭來看她,目光平靜冷淡,夜的微風吹拂過他們的臉龐,空氣裏有冽冽花香。
  她跟他爭辯,辯解她所遭受的他不公平的對待。“我喜歡你是我的事啊,我爸爸是副市長與我們有什麽關係呢?我媽媽還是衡安集團的懂事,你聽了這個,我們便隔了千山萬水了是不是!”
  傅學應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這個時候他隻覺得心煩意亂,稍早考上一流學府的歡樂早已消逝不見,噢不,是蕩然無存。
  傅學應捏緊拳,狠狠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麽憎恨他的家世和他的年輕無力。他無疑是愛葉熙的,可此情此景,門第的觀念和他孤傲的自尊心都叫他在這個女孩麵前卻步了。他愛她,可這個年輕的他已經知道,他是不應該愛她的。
  他渾渾噩噩的坐上北上的火車,甚至記不起那天自己究竟說了什麽話,她怎麽就那麽哭著跑走了。他該是再也見不到她了吧!汽笛的嗡鳴聲孤單而絕望的響著,正如他十八歲的人生,那麽孤單,那麽絕望。

  Chapter 5
  大學裏沒有了高中時的緊迫,生活一下子空閑出來,於是愛情在校園裏像春天裏的筍,蓬勃的被發揚光大。
  傅學應很忙,上課,打工,社團活動,院係工作,一樣不落下。他是錨足了勁要做一番成績的。努力年輕的小夥很快得到導師欣賞,給他在學校安排了一個勤工儉學的名額。
  男人本不像女人多愁善感,何況忙碌的生活叫他沒有時間想多餘的事,他屹然斷了和葉熙的聯係,連帶的家裏都很少打回去。新的環境,人才的激烈競爭,他要應付起來自然不容易。
  他個子已經挺高,即使在這個北方城市也可算是醒目。這樣的好青年,對他投以青睞眼神的姑娘當然不少。和他同班的秦睦就是一個,秦睦是一個小山村考上來的,人長得不難看,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全國頂尖的學府裏,常被覺得土氣。秦睦長得一張小巧的臉,身材也小,時常一件樸素的的確良襯衣,傅學應的室友說起她時,都一副取笑的口氣
  “都什麽年代了,還穿的確良!”
  傅學應對這樣的評判通常是不置一詞,他其實並不反感秦睦。秦睦和他一起在勤工儉學辦掛職,工作時兩人時常碰麵,秦睦朝著他靦腆一笑,像開在山野裏的小花。
  傅學應有時候會想,也許以後他會找一個像秦睦一樣的女孩結婚,然後是漫長的一生。這個時候的傅學應沒想過戀愛的念頭,他心底仍然愛著葉熙,是的,葉熙是他生命中的最初,葉熙是那樣光鮮活潑的封存在他腦海中。落落大方,精明又不失可愛,這是他對她的評價。
  他有時候看到秦睦的嬌小,就會想到葉熙高挑細瘦的個子。高二以前葉熙一直是和他一般高的,直到上了高三,他的個頭開始像他的成績一樣突飛猛進,拉出葉熙一截。
  傅學應待人和善,熱衷於助人為樂,這使得他的人緣非常好,即使從小城出來的身份也從沒有被這幫優秀的學生嫌隙過。
  傅學應坐在寢室唯一的小桌前看書,上鋪的程璽一本書飛下來,他也不惱。程璽摸摸腦袋,那笑容曖昧不明,頗容易讓人誤會一把。“兄弟,晚上我有約會,你給我守門好不?”
  傅學應看著他從床榻上伸出來的腦袋,問道“你什麽時候回?”
  “說不準,十二點左右吧。”
  他們宿舍周末警戒比平時鬆些,即使關門可隻要有人躡手躡腳下去把窗打開,仍可以進的來。程璽顯然打的是這主意,他縱觀一圈宿舍也就睡他下鋪的傅學應好講話些,於是當然腆著臉開口。
  傅學應答應下來,叫程璽興奮的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腦袋撞傷天花板,哎喲的驚叫了一聲。
  程璽出去後,宿舍裏隻剩下傅學應,他們寢室是六人間,除了他和程璽其他都是本地人,周末全回家去了。傅學應到水房洗了衣服,曬好晾好,又草草衝了個澡,坐在床上背牛津字典。他的英語一直不差,來這後才突然發覺自己詞匯量少的驚人,隻用發狠奮起直追。這時樓下管理員突然大叫他的名字,他走下去,管理員公式化的聲音說“傅學應,電話。”
  他心裏一跳,接起電話,聽到小妹在那一頭埋怨他“哥,你怎麽這麽久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我和媽多擔心你……”
  他的心裏不知怎麽竟浮過淡淡的惆悵,最後叮囑了小華幾句好好學習就掛了電話。回到寢室怎麽也不能集中精神,心裏想著,是自己保密的太好,她問不到電話,還是她也如他一般想,給他們做了了斷。
  後一種想法讓他渾身不舒服,偏偏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安在別人身上,他就覺得這麽不能夠接受。他擰著眉靠在床頭發呆,直到十二點他覺得樓下的管理員已經睡熟了,才輕手輕腳下樓去拉窗子,和做賊一樣,他卻做的順手,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麽舍己為人。
  第二天程璽同誌自然對他感恩戴德,掏了腰包拉著他到裏學校不遠的一家環境還不錯的小飯店吃飯。
  這店在他們學校還挺有名,傅學應聽過卻還是頭一次來,偏這一來就撞見了故人。
  蔣毅正在點菜,看到他時眼睛一亮,拋下來菜譜就走過來,一拳擊在他膀子上
  “好你個傅學應,明明同在一個學校,你也不和我聯係聯係。”
  傅學應隻淡淡的笑,看到他,心底那一個明朗少女的影子就浮出來。果然,蔣毅下一句就說到“你也不和小熙聯係,她真著急,天天責令我要要到你的聯係方式。”
  傅學應尷尬的笑笑,一旁的程璽這時候躥出來“小熙是誰?學應的女朋友?”
  蔣毅也不點頭,隻盯著傅學應,“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我不管,不過既然碰到你,電話號碼是少不了的。”
  傅學應還沒應聲,程璽倒是積極的報出號碼,還附贈解釋說明道“我是學應室友,嘿嘿,我叫程璽,你呢?你是那個學院的……”
  程璽高超的外交能力叫傅學應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他們最後同坐一桌,還有蔣毅的一個同學,教徐昕。
  程璽誇誇其談口沫橫飛,四個人叫了幾瓶啤酒,蔣毅舉杯進傅學應,“兄弟,大家同學這麽多年,現在又同校,以後多多照應!”
  傅學應也舉杯,兩人把杯子裏的酒喝的一滴不剩。到晚上回去,傅學應腳下虛浮,程璽訝異“你今天怎麽喝這麽多酒?而且那個不是你老同學嗎,怎麽老進你。”
  “許久不見,高興!”
  傅學應一轉身扶著路邊的樹吐出一地,麵色青白,程璽嚇的不清,扶著他“兄弟你沒事吧?”
  他搖搖頭,手捏的緊緊的。原來她真的不知道電話,她會打電話來,她會打來的吧?
  第二天傅學應留在勤公辦很晚才回來,管理員阿姨看到他,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
  “是小傅吧,你朋友打電話來好幾次,你都不在呢,你在這等等,她說一會還打來。”
  傅學應走過去,管理員阿姨笑得曖昧,“那是你小女朋友吧,年輕人就是好。”傅學應很訝異這個平時看上去嚴肅的管理員怎麽今天對他態度轉變這麽大,隻淡笑著不回應。
  不一會兒果然電話響起來,他從阿姨手上接過電話,那頭葉熙的聲音隔著電波讓他覺得不真實。

  Chapter 6
  “你很忙嗎,忙到你連電話號碼都沒時間給我?”
  葉熙的聲音裏帶著委屈,傅學應一怔,心裏頭也是若有似無的苦澀。自從知道了葉熙父母的身份,他直覺的,他們不合適。傅學應沉默著,看著一旁人來人往的宿舍大廳。宿舍外點點月光灑進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外麵濃黑的夜色。他琢磨著該怎麽和這個女孩說分手,這個他愛的女孩。
  他左手緊攥成拳,藏在身側!他腦海裏翻呌,他咬牙切齒的告訴自己,他以後要怎麽樣的出人頭地,他以後將會如何出息。
  “葉熙,我們不合適!”他終於平靜下來,咬著牙冷靜的說。雙目血一般的紅著。
  葉熙開始輕聲的哭,哭到後麵有些聲嘶力竭。她一直說著她不懂,她父母是什麽樣的人與他們沒有關係。她說她爸爸已經不那麽堅持的反對他們了,最後,她哭著說“我恨你!”掛了電話。
  傅學應放下電話,不理會管理員阿姨訝異的表情,往樓上走。滿腦子裏都是葉熙的那一句我恨你。
  他回到宿舍,一夥人正圍著打牌,鬧哄哄的。他洗了臉,坐在床上看書,自我催眠似的想著,今天給自己安排的一百五十個單詞還沒有背完。
  第二天,傅學應如平常準點起床,晨跑,去食堂吃早飯,上課,值班,跑院係事務。事情多的團團轉,誰也不知道就是他,那個叫傅學應的人,昨天半夜偷跑到宿舍樓頂上去,抱著拳頭小聲而壓抑的哭。
  很快的,他們迎來了大學的第一次考試,期中考。傅學應以優秀的成績在這次考試中一鳴驚人。這麽一個南方水鄉來的,看上去有些沉默而疏離的,又不乏助人為樂精神的青年原來是那樣的優秀。
  傅學應仿佛是和過去真真說再見了,那個低他兩屆,巧笑倩兮的身影被他封存到心底,再不向任何人提及。
  轉眼已是一九九七年,初夏。
  傅學應學的化工,在彼時還挺好找工作。學校還沒畢業,已經有幾家化工廠提出要他。其中有兩家還是效益不錯的大型國有企業。母親一早打過電話來探他的口風,意思是想讓他回去的。前兩年小妹傅華也從護校畢業,在老家唯一的省級醫當護理護士。按照母親的話“小華有了工作,如今你也快畢業,媽總算是熬到頭了。要是你能回來找個不錯的工作,咱們就真的是一家人團聚……”母親說到這裏歎了一口氣,傅學應知道她是想起一年多前去世的父親。
  然而回去還是不回去?他家鄉是南方小城,工業商業都不發達,回去以後能有什麽發展前途?可是不回去,母親的期望又怎麽辦?
  傅學應咬了咬牙,想起自己這幾年的辛苦打拚,為的是什麽?他給自己定下的宏途偉業不是母親的一兩句話就能放棄。
  他第一次違背了母親的意願,選擇了留在北京。他在北京第二化工廠,傅學應進廠時領導找到他,拍著他的肩膀表示對他的賞識,把他調到第一車間,全廠的主力車間。
  “我最喜歡你們這種剛從學校出來,有幹勁的青年。加把勁,在車間裏多學習學習,把學校裏學的理論都聯係到實踐上。我們廠一向按能力賞罰分明,隻要你一做出成績我親自升你上技術部。”
  這是領導最後含著笑對他說的話。他一個晚上興奮的睡不著覺,躺在床上摩拳擦掌,好似隻等著把一身的力氣都貢獻在工作上。
  這樣的興奮,領導對他表示的賞識,在第二天聽到同一車間的員工談論起和他同期進入公司的另一個本科應屆生被直接安排在技術部要職上時,像煙火一般幻滅了。

  Chapter 7
  時間像流水一般,不知不覺又拉出幾個年頭。傅學應畢竟是一流名校畢業,憑著紮實的基礎知識,早已對他的工作遊刃有餘。在先後兩次對車間生產提出改善方案後,終於他以尚淺的資曆坐上了車間主任一職。
  這天他和朋友在餐館裏慶祝,一夥人說說笑笑,喝得都有點高了。付完帳出來,傅學應拎著西裝,正準備穿上。站在公交車站,道旁走來兩個年輕女子,正低聲交談著什麽。其中一個女子輕聲笑出來,說著“不去,我可不去!”
  那聲音落在傅學應心頭上,直激起一層一層的波瀾。傅學應僵著身子回過頭,那女子很瘦,瘦的恐怕隻剩下骨頭,一頭短發剛長到耳後,皮膚很白,襯著一雙大眼睛在夜色裏烏黑而明亮。
  她又對同伴說了什麽,她同伴無奈的和她揮了揮手,道別。
  傅學應就這麽看著她,方才喝下的酒精衝上腦袋,讓他覺得視線有些恍惚。
  “葉熙?”他那麽喃喃,沒想到那個女子竟轉過頭來,他即刻轉身,那女子隻看到一個男人的背影朝馬路另一頭走去。
  傅學應沒想到時隔多年,他仍能隻聽到聲音就分辨出她,那樣的輕而易舉。他心底封塵的影子好像又鮮活起來,他的心髒有力的跳動,似乎要脫離他的控製之外。他是激動的,即使時隔多年,他仍會不時想起她。她的微笑對他具有魔力,他每每覺得工作艱辛,不能支持的時候,他想著她的笑容,便平靜下來。
  他對她的愛潺潺如流水,有時候又波濤如浪。他不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不願去接近她,可是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十分愛她。
  在他心底,他怎麽也不能忘懷當初她父親對他投來的那一眼,那個眼神時不時的刺痛他。
  他揮著鞭子往前趕,一副快馬加鞭的仗勢,無非是為了證明自己。
  他工資不低不高,生活綽綽有餘。然而他想再幹點什麽,卻是無能為力。
  他早和大學裏的室友程璽商量過,兩個人計劃是幾年以後自己辦一家化工廠。他們有這個能力,卻找不到資金來源。
  傅學應剛視察完車間,正脫著工作服,助理敲門近來。“傅主任,門外有位小姐說是找您。”
  傅學應停下動作“她有沒有說她姓什麽?”
  助理搖搖頭,傅學應讓他出去,自己換好了衣服走出門外。廠房門口一個細瘦的女人正彎著腰看一旁鐵筒裏的廢棄化工原料。
  她像背後也長了眼睛,知道他出來似的,竟回過身來衝著他一笑。
  她這一笑叫他半天不能反應。向來優秀的傅學應,竟愣愣的怔在那裏,望著眼前這個漂亮女孩的笑容出神。
  葉熙走上來,細長的手指在他麵前調皮的晃了晃
  “傅大哥。”她改了從前的稱呼,清脆的叫著他。
  傅學應很快的回過神,訝異到“你怎麽來了?”
  葉熙當然知道他是想問她怎麽知道這裏。葉熙笑著,那笑容煞是好看,叫周圍出入的工人都不住把視線投向這裏。
  傅學應微皺了皺眉,拉著她換過了一個地方。
  他特意帶她去了一家很好的餐廳,他心裏不知從何時開始很記掛這些事。
  “蔣毅說你工作的不錯呢,看來是真的,他們剛剛叫你主任吧!”她這樣說的時候表情很微妙,眉眼裏自然流露出為他自豪的神情。
  餐點送上來,她仍在絮絮叨叨,從高三講到她來這讀大學,從第一天上課講起,到她寢室的姐妹們,從導師怎麽怎麽樣嚴肅,到班裏的男生是多麽風趣可愛。
  她還是那樣的健談,把她們分別這幾年她經曆的事講了個通透。他認真聽著,在聽她朗朗大方的講到愛慕她的男孩子如何追求她時,他悄悄的斂起了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喝完最後一口湯,她又說“我現在在一家外貿公司做事哦,就在你們工廠附近呢。”
  他一驚,沒想到他們一直都這麽接近,卻互不知曉。他心底又開始有深深淺淺的疼痛,他的所有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片刻也舍不得離開。
  她笑容嫣嫣,終於站起來對他道謝。“謝謝你今天的晚餐,好久沒吃過這麽豐盛的晚餐了呢!”
  他一怔,這才發現自己今天晚上情緒似乎總是一驚一乍。他沒有漏掉任何細節,追問她“為什麽?你平時都吃些什麽?”
  她們家的家境,她應該過的安穩舒適的!
  她狀是為難的回憶,“呃~中午都是單位包餐啦,晚上嘛,不累的話就吃泡麵,累了就幹脆什麽都不吃!”她說話時笑的像隻老鼠,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紅。
  她說的生活傅學應自然再清楚不過。三年前他就是那樣,靠泡麵度日,再加上車間工作本就辛苦,常常一回家什麽不吃,倒在床上就就再也爬不起來。這些情況在他工作一年後才改善,可是葉熙呢?他的表情幾乎驚疑不定。
  末了他送她回去,很訝異她住的地方怎麽偏。那條小巷裏幾乎看不到光,他和她彎彎曲曲的走著,好不容易走到她住處前。
  他胸口已經不知道被什麽情緒包圍,他十分艱難的開口“你為什麽要住這裏?”
  她微撇著嘴,表情很為難。“我大學讀的沒你好呀,找不到你那樣的工作。”說完,她笑笑“我一個月工資有限嘛!”
  “你父母呢?”他問。
  她驚訝的看著他“我早就成年了呀,我已經工作了怎麽可以再花他們的錢!”
  他喉間一澀,似被什麽東西噎住。
  月色朦朧,他突然一把抱住她,那麽用力。他的胳膊像是要把她箍進身體裏。他的神色那樣堅硬梗塞。他雙眼充血看著她。
  葉熙想,她剛剛講的都是真的,可他這樣表情呢!
  她把頭輕輕枕在他的肩上,心底是心滿意足吧!

  Chapter 8
  葉熙和傅學應很快的親密起來,他們各自都是那麽喜歡對方的。傅學應顯然承受的要比葉熙多些。又是一個深吻過後,葉熙都能感覺到傅學應下身輕輕抵著她的東西。
  她半是羞澀半是頑皮的伸長著脖子在他耳邊說“它抵到我了~~”她的聲音輕輕的淺淺的,餘音嫋嫋。輕呼出的氣全似噴灑在傅學應耳朵上,他渾身一滯,僵直了一般。禁錮著她的手更像是銅牆鐵壁一樣緊緊壓著她。
  葉熙嗬嗬的笑著出聲,又露出那副老鼠一樣的表情。可她是一隻消瘦的老鼠,傅學應這麽想著。他得把她養胖些,養圓潤一些。畢竟,就感觀來說這樣抱著實在不夠舒服嘛!
  他親自當起了喂養老鼠的廚師,每天下班管接管送,還外帶惡狼盯梢小白兔一樣盯著她吃飯。傅學應真覺得,自己家裏拖帶的這口子,太不讓人省心。
  這天傅學應想著廠裏新安的鍋爐,溫度為什麽總達不到要求標準。他走在前麵悶不吭聲,思維飛速的旋轉。
  葉熙跟在他後頭,用腳踢著馬路上的碎石子兒,數著他們之間相差的步數。當她數到十的時候,抬起頭來,果然傅學應已經停住,回過頭不滿意的看著她
  “老鼠,快點。”他對她說。
  葉熙樂孜孜的朝他跑過去,那動作真有些像田鼠。他一胳膊夾住躥過來的葉熙,圈在手臂底裏。
  他鼻子點著她的鼻子,輕聲的責怪她“怎麽走路都這麽慢呢!”這個時候的葉熙就像是他心頭的寶貝,是連重話都舍不得說的。
  葉熙也用鼻子去頂他,心底得意洋洋的計算。十步呢,她百試不爽哦。隻要她落後他十步,他總能發現她。
  葉熙在辦公室接著電話,心細交代“合同上寫明的是FOB,free on board,你可注意了沒有?”
  和她講話的是紀雲,她們同時進公司,交情十分好。
  紀雲不耐煩道“知道知道,葉大娘,我中午就回來,你記得早點去餐廳打飯哦,我那份要糖醋排骨。”
  葉熙接到命令,掛了電話看看表,十一點十分,還有五十分鍾才開飯呢。這個時候公司裏的同事漸都閑下來,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對桌的小曹轉過來,問她“晚上什麽安排?最近大家聚會你都不來了。”
  葉熙笑嗬嗬,臉上洋溢著幸福的顏色。小曹看著她半晌,突然一聲痛呼,引的眾人都圍過來,紛紛提問。
  “怎麽了?”
  “小葉有男朋友了!”
  “那是好事呀。”
  “好什麽!我們公司難得的一個美女也叫外人給采去了,留下我們這些單身漢,哀呀,痛呀!”
  大家一起笑起來,倒是文華問她“小葉你真有男朋友了?他是幹什麽的?怎麽沒見他來過?”
  傅學應自然是天天接送葉熙上下班。可是葉熙每次怕他多走路,都讓他在路口等著她。
  葉熙說“改天我讓他請大家吃飯好不好?”
  眾人起哄,笑鬧成一片,這時候老板從外麵回來,繃著臉喝了一聲
  “都沒有事情做?”眾人立時沒了聲音,埋頭苦幹起來。
  晚上葉熙把這事同傅學應說,“我們請他們吃飯好不好?”
  傅學應摟著她,當然說好。這時他們已經交往了兩三個月,傅學應讀書晚,又高葉熙兩屆,此時已到了適婚年齡。每次母親打電話來都催促他“我們隔壁的張浩家,你們當年是同班同學,現在人家兒子都滿月了……”
  母親嘮叨著,傅學應怎麽會不知道她心思,正琢磨著要不要告訴母親他和葉熙的事。終於他斟酌了開口,說道“媽,我有女朋友了,你以後也別急這事了。”
  她母親這一番聽了更加熱鬧,直追著他問對方是什麽樣的人?家裏都有什麽人,是幹什麽的。傅學應不知道原來男方娶妻子,也講究這些,母親追問的語氣,他能聽出,母親是怕他找的老婆配不上她的好兒子。
  傅學應笑氣來,語氣有些無可奈何。終於掛了電話,心中鬆下一口氣。這算不算是撥開雲霧?可是他的母親同意了,葉家呢?傅學應又想起當年葉市長的那個眼神,她爸爸如今已經升上市委書記。

  Chapter 9
  轉眼已是九九年底,葉熙放了假,纏住傅學應,想要去旅遊。這個時候旅遊行業已經漸漸紅火起來,北京的各大旅社熱絡的拉著生意。葉熙瀏覽著拿回來的宣傳單,初步選定幾個地方,都不遠,隻等傅學應下班回來定奪。
  傅學應一開門見到葉熙,滿臉的歉意。葉熙看著他,就知道元旦的旅行是行不通了。
  傅學應抱著她保證“對不起,老鼠,下次放假的時候我一定陪你去好不好。”
  葉熙怎麽會真為難他,都是工作上的事,傅學應的打算她再清楚不過。她甚至是格外的支持他的,她這個人沒什麽大誌,嫁個有出息的老公也好!
  千禧年前,傅學應安排好地方,讓葉熙把一夥同事朋友召來。眾人歡聚一堂,這下誰都知道葉熙有個高大英俊的男朋友,清華畢業的,那是高才生呐!
  紀雲和葉熙最是親近,“真不錯,真是不錯!我說葉熙,你走的什麽狗屎運!”“我說你還認不認識這樣的人物,也給我介紹介紹啊?”她滿嘴的讚揚,葉熙笑的都沒合過嘴。可不是高興的?!
  傅學應談吐不俗,舉手投足自有風範。他這一顯身,他們的事算是公開化了。職場打拚多年,他看得做的遠比葉熙多些,隻看他拜托大家多多照顧葉熙的那一番話,說的哪個臉上不是笑容呢?
  傅學應顯然已成了人精,內斂且胸懷城府。夜裏出來,他牽著葉熙,兩個人沿著道上小路走。年關將近,街上一片繁榮昌興的模樣。兩個人並肩,葉熙再也感不到孤獨。葉熙想起前幾年的情形,她從北京往家裏趕,大年夜一家人圍坐在飯桌前,熱鬧非常,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想起這個男人來。她想著,她們明明就在一個城市,可她在北京的時候見不到他,回來了依然是同樣情形。就去年這個時候她還想著,他們這輩子緣分真淺。
  北京就算大,可她也隻是想見他一麵而已,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為什麽都得不到滿足!
  葉熙抬起頭來看著傅學應,他就站在她身邊,她看他的時候他正微仰著頭看夜色。他脖子很長,臉型輪廓優美。葉熙從側麵看他,都不禁感歎,這樣一個男人愛著她,就算生活窮一點忙一點又有什麽關係呢?她不覺得苦啊。她倒不理解父母起來,為什麽就一口咬定她跟他在一起不會幸福?
  葉熙輕搖著頭,越加肯定,心底那柔情似水一般的情愫,可不就是幸福麽!
  她和傅學應兩個人擠在火車裏好不容易趕在年三十前一天到家。父親要派車來接她,被她一口否決掉了。她隻跟在傅學應身邊,傅學一手就攘括了他們全部的行李,他先把她送到家,再自己回去。葉熙蹦蹦跳跳的上樓,一進家門就迎來父母熱切的擁抱。
  她爸爸可不是寵她,抱著她可親昵,一點也不覺得女兒大了。母親也在一旁滿臉的笑容,他們結婚幾十年,統共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能不喜愛。
  葉書記親自下廚做了一桌菜,是做給他寶貝女兒享用的。葉母一臉心疼看著女兒,責怪著“在家裏有什麽不好,偏偏跑到那麽遠去。去就去了,你是爸媽的寶貝女兒,幹什麽還不願意花家裏的錢,要這麽折騰自己!”“我們老兩口的這麽拚死拚活,不就是希望你過好點……”
  母親嘮嘮叨叨,一點女強人的影子都找不著了。葉熙低頭吃著菜,她真是金窩窩裏生出來的孩子,打小吃市委書記做的菜,抱著她哄著她的是全國知名的企業家。一起打鬧的小夥伴,也大都是誰誰誰家的公子少爺。莫怪乎她的父母對一清華畢業的高才生也目不斜視。
  晚上坐著看電視,母親試探的問她“熙熙,你工作也快有半年了,有沒有鍾意的男生?”
  葉熙徘徊著,鍾意的男朋友她當然有,可不就是傅學應,可她要怎麽跟父母說呢?這一廂葉熙沉默的著急著,那一廂她母親見她沉默,還以為她沒有男朋友,一副既放下心又略微失望的表情,轉移了話題。
  “等過完了年,媽媽有個老同學過生日,你要陪媽媽一塊去哦。”
  母親說完回了房,獨留葉熙,還著急著那個問題。
  許多人都想趕在千禧年結婚,葉熙也不能免俗。她覺得這樣的日子,才能滿足她對這段婚姻的美好向往。
  她終於和父母開口,幾乎是用一種攤牌的語氣。她父母啞然震驚的看著她的表情,眼裏的心痛失望也像是軋在葉熙心上。
  可女人似乎天生有這種為愛犧牲的勇氣,為了愛情幾乎可以不顧一切。
  葉熙甚少大小姐脾氣,亦沒有惡習,可這種時候,她做事那種不計後果的性格又出來了。
  葉書記迫於無奈,居然用了官派的口風,“這件事我要與你母親商量商量。”便飯也沒吃的回房了。
  晚上母親來做工作,試探她“如果爸媽反對你和他在一起?”
  葉熙堅定道“我這輩子隻喜歡他。”
  葉母又問“真的不能別人了?蔣毅那孩子我看你們從小就挺親近,他爸爸調任到北京,你和他不是正好可以發展的?”
  葉熙沉默著,她愛的不是蔣毅,無論他是一個多麽優秀適合的結婚對象。她抬起頭來看著母親,表情竟顯得楚楚可憐“媽,傅學應他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他娶了我,即使你們不幫他,我相信他也能讓我過好日子的。”她的語氣那麽肯定,她母親語滯,歎了一口氣。
  一家人畢竟不能僵持多久,沒幾天,葉熙就屹然把傅學應領到家裏。
  傅學應在她父親麵前正襟危坐,她第一次看他那麽緊張。葉書記一臉嚴肅的繃著,連葉熙都支都外麵去。
  出來的時候,葉熙小心翼翼的觀察傅學應的表情。傅學應見了她那副模樣,笑著擰她的鼻子
  “老鼠,怎麽了?”
  他一笑,葉熙就大了膽子,心下七八分了然,直抱著他問“怎麽樣?怎麽樣?我爸爸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就這麽多?”葉熙不信,他們明明談了那麽久!
  傅學應低頭看著她,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唇。她的唇有一絲幹燥,可能是站在外麵吹風久了,冰涼。
  “他還說我對你不好,要敲斷我的骨頭!”
  傅學應好聽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他的唇輕輕彎著,看在葉熙眼裏竟酷似一輪明月。

  Chapter 10
  傅學應其實是一個頗浪漫的人,他會給葉熙寫席慕容的詩。即使葉熙是從來不讀那方麵的文學的。
  可那些優美的詩句從傅學應的筆下寫出來,剛毅略帶潦草的字體,很是讓她喜歡。
  他偶爾也親口對她說,用一種聲情並茂的語氣,看著她的目光灼灼,醞釀著驚濤駭浪。葉熙有時候回想,她那樣蠢笨的一個人,在他麵前就隻有棄甲收兵的份了。
  那年初春的時候,還未等到鳥語花香,葉熙就披上嫁衣,做了傅太太。那年她二十二歲,認識傅學應整整十一年。是她人生裏的一半嗬?她感慨著,那樣的迫不及待。成為某人的妻子,以後會和某人一起造就一個孩子,使人類得意繁衍,這時多麽幸福的事啊。
  她的婚禮二月十四號,正是西洋情人節。她毫不掩飾的在婚禮上笑說,“之所以選這天呢,是因為以後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和傅學應過一輩子情人節呀!”
  於是眾人哄堂大笑,整個婚禮氣氛漸上高潮。
  這個婚禮最遠道而來的人是程璽,傅學應哥們很多,鬧起洞房來一點也不馬虎。他們傾盡全力的折磨葉熙和傅學應,讓他們做各種親密而曖昧的動作。葉熙的臉紅的怕要滴出血,眾人各種好美的賀詞還在她腦海裏盤旋,鬱鬱青青,長過千尋。
  新婚第一天,葉熙早早起來,爬在床邊什麽都不做,就隻看著傅學應。這個男人眼窩有些深,臉很清爽,連胡渣子都剔的幹淨。待人都是很禮貌的樣子,話不多,可是並不冷清。偶爾也有一兩個很好的笑話從他嘴巴裏出來,他甚至做家事很厲害,最起碼,他煮出來的飯菜她都覺得爽口。
  他穿著藍灰格子的睡衣,是葉熙挑的。葉熙自己也穿同樣款式,兩個人這樣在房子裏走蕩,很有一家人的感覺。
  傅學應醒來,就看見葉熙撐在床邊,唇邊噙著淺笑,一雙眸子光亮的看著他。
  “早呀,老鼠。”
  “早呀,哥哥,我餓了呢!”葉熙餓得時候總叫喚他哥哥,好似這樣他就不得不照顧她了。
  傅學應寵溺而無奈的看著她,興歎“老婆,你對你的新頭銜一點自覺都沒有嗎?”
  葉熙輕抬著下巴,手指打在床側,像彈琴。
  葉熙噘著嘴,傅學應掀開被子下床,進洗手間時看到洗漱台上的牙刷牙杯一怔。那是一個粉色的米奇卡通杯,杯子裏斜躺著一隻可愛得有些過分的牙刷。傅學應笑的莫可奈何,拿起一旁自己的牙刷開始洗漱。
  中午的時候,嶽父嶽母親自送他們上飛機。由於時間不多,他們蜜月隻去上海、南京、蘇州杭州幾個地方而已。
  葉熙興奮不已,他們在西湖喝雨前龍井。學許仙和白素貞在斷橋上相遇。傅學應租來雙人自行車,載著葉熙在綠柳微風下穿梭。他們學遊客去靈隱寺燒香,這裏香火可真鼎盛,葉熙感慨。
  脖子上掛著相機,由傅學應負責給她拍下各種各樣的照片。
  傅學應說“眼睛睜開一些。”
  於是葉熙就盡量撐大眼睛。傅學應又說“頭低一些。”
  葉熙把頭一低。
  傅學應再說了“嘴巴,嘴巴不要耷拉著。”
  葉熙不耐煩,抬起頭來正要給他一眼,誰知眼前白光一閃。傅學應已經按下快門。
  葉熙眼花了,腦袋木了,半天啊的一聲驚叫起來,衝著傅學應
  “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麽?”
  “故意趁我瞪你的時候給我照相!”
  “老鼠,你這是無理取鬧。”
  “我哪裏有無理取鬧。”葉熙忿忿。傅學應還偏不讓她,兩個人鬥雞一樣伸著脖子互瞪著眼。一旁散步的老人們看了,嗬嗬的笑。又是一對鬧口角的情侶啊,小年輕的日子還真不是他們懂得的囖!
  葉熙本是開開玩笑,誰知傅學應竟然這麽不讓她。她心下氣起來,有些惱,而且覺得眼眶瞪的都有些酸了
  “傅學應,你才和我結婚一天就開始欺負我了!”語氣委屈。
  可傅學應不是也委屈嘛,背過身哼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葉熙見他背過身,賭起氣,也轉身就往相反方向走。沒頭沒腦的,根本不顧訂的飯店在哪個地方。
  傅學應發現不對時,回過身,哪裏還見到葉熙的影子!頓時覺得五雷轟頂,他又驚又急又氣,怎麽就找了一個這樣的老婆呢?!
  他到處找她,偏偏葉熙有不愛帶手機的習慣,他們倆出門,從來隻有他身上有通訊設施。傅學應從天亮找到天黑,心涼了一半,連身側的手都顫抖起來。
  他一心祈禱著葉熙能給他打電話,那個迷糊,指不定連賓館都記不住名字。他拜托賓館大廳的接待員看到葉熙一定聯係他,可到這時候了還沒有消息!
  傅學應那個悔那個怨,真狠自己下午怎麽偏偏就沒有讓著她。同時心下把葉熙數落了無數遍,攥著拳暗自咬牙,
  “等找到她,等找到她,一定非教訓她不可!”
  他沒有想到的是,葉熙不愛帶手機,也不愛帶錢。委委屈屈的記不起賓館的名字,也找不著路。心裏鼓著氣又不願意主動去聯係他。
  蹲在天橋上,二月的風還真有些寒意,凍得她瑟瑟發抖。終於還是禁不住饑寒交迫,怯怯懦懦撥了電話,光說了句我在什麽什麽天橋,就沒骨氣的掛斷了。
  傅學應迎著台階喘著氣跑上去,一把抱住她,“你怎麽這樣!葉熙,你就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他抱著葉熙輕輕的顫抖著,到最後嘴裏還不停罵著她不負責任。葉熙可委屈,紅著眼眶,頂小聲的說了一句“我餓了……”她這嫋嫋的聲音聽在傅學應耳中,霍的一聲炸開來。
  傅學應放開她,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她,看怪物一樣。
  “你餓了?”
  他問著,語氣冷的差沒凍死人。可偏某人就沒這種知覺,不怕死的點了下頭。
  傅同誌火了,繃著的臉堪比萬年冰山。“那就餓死你。”
  他這麽說著,不理她往天橋下走。可他這回走是有顧忌的走,不敢走的太快,怕她不跟上來。於是一小步一小步,旁邊不知多少老頭老太太都超過了他。
  好在葉熙這回學乖,不敢再耍脾氣,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麵,亦步亦趨。
  傅學應感覺到她這麽上道,頗有些滿意,腳下步子也不由得恢複過來。葉熙小跑著跟在他身後,一回到賓館就開始哇哇的打電話和她母親哭訴。她的那個女強人母親聽了,半晌問出一句
  “就這點事?”
  葉熙愣了,就著點事嗎?就這點事呀!她肯定到,也跟著奇怪自己怎麽偏的就把這點事鬧得這麽大?
  她分析來分析去,最後得出結論,她是得了人們常說的新婚憂鬱恐懼症了。這女人果真是不負責任的,瞧瞧,居然把過錯都退到病上去了。
  然後她的母親開始教導她,心下暗自對這個女婿多了幾分滿意。
  傅學應還是冷著臉,葉熙餓得肚子叫了,他不發話也不敢自己去叫東西吃。
  葉熙想著想著要怎麽辦,卻不知為什麽靠在沙發上就睡去了。還是傅學應終不忍心她凍著,走過去抱起她。
  她迷迷糊糊的醒了,嘀咕他一句“你這個壞蛋,餓得我胃好疼啊。”
  傅學應以為她醒了,正待要說話,才發現她其實睡得沉實。敢情是在夢中告了他一狀呢。
  傅學應心裏各種各樣的情緒湧起來,最後隻剩下苦笑。這真是個自私的可惡的家夥啊,他咬牙切齒,狠狠的在心裏罵她。她倒是記得自己沒吃東西,可他找她一天,就吃了東西嗎?!

  Chapter 11
  就這樣大事小事不斷,他們終於度完蜜月。累是累了點,可是很甜蜜,很開心。
  葉熙的父母本來要幫他們在北京買房子,可是傅學應反對。最後他們倆在三環附近租了一戶套房,離葉熙上班的地方近,傅學應也不算遠。
  葉熙英文好,這次公司競一個標,就由她出馬。葉熙和同公司的小董一起跑到會場,謔的一看,人山人海啊。
  輪到葉熙他們,葉熙來做自我介紹,擺出方案憑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和對方經理侃侃而談。這可算是葉熙工作以來接的最大的案子,自然全力已付。她從小耳濡目染她母親的威嚴,眉宇裏此時也多了兩分誌在必得的氣勢。
  外國人偏偏不流行中國人含蓄謙和那一套,看葉熙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下多了幾分滿意。最後競標者發言完,隻說還要小組討論,兩天後公布接過。
  葉熙眉飛色舞,和董非有說有笑的走出來,在停車場,有人叫她
  “葉熙?”
  葉熙一回頭,首先入目的是一件白色休閑襯衫,肩膀上斜挎著一個電腦包,包的主人一張英俊的臉孔正揚眉對著她笑。
  這人正是蔣毅。
  葉熙叫小董先回去,很是興奮的問他“你怎麽在這?!”
  蔣家幾年前全家搬到了北京,兩人就一直沒怎麽聯係過。蔣毅請葉熙喝茶,兩人坐在附近的咖啡店裏。
  蔣毅看了葉熙無名指上的介子,眼眸處起了波瀾。葉熙笑兮兮的告訴他“我嫁給他了,嫁給傅學應!”
  短短幾個字叫蔣毅有些恍惚。他怔怔的看著那枚介子,很普通,白金上鑲了幾顆碎鑽而已。好看是好看,他的評價是,不名貴,也沒有收藏價值。
  他找回聲音,問道“葉伯伯葉媽媽同意你嫁給他?”
  他覺得意外,市委書記的女兒啊,她母親身價近千萬了吧。就這麽嫁給那個傅學應?她父母是怎麽答應的!
  “開始是不同意,可後來我堅持,他們也沒辦法。我告訴他們,他們同不同意我都是要拿戶口本去登記領證的。”
  蔣毅豁的抬起頭,驚訝而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葉熙見他這副模樣,嗬嗬笑起來“怎麽?有什麽不對?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傅學應確實是個人才,這是後來她父母都同意的。
  “你就不怕跟著他吃苦?我記得你小時候是多走兩步路都不願的,你能和他天天去擠公交?”
  葉熙從小哪樣花的用的,不是最好的?!這一回葉熙倒是不笑了,背靠在身後的沙發椅上。微蹙著眉,模樣一本正經。
  她煞是認真的對蔣毅說“蔣毅啊,我當然不喜歡擠公車呀,哪個女人不愛享受呢?可是女子愛財也取之有道,我不靠傅學應,我嫁他是因為我喜歡他。我想要有私家車,我不需要靠他也不靠我的父母。我以後要開寶馬奔馳,你以後看著吧……”
  蔣毅即使從小和她熟悉,也極少見到葉熙這副模樣。
  眼前的女子信誓旦旦,執著而倔強。這樣的女子娶回家做老婆會很麻煩,他突然有些同情傅學應。
  他想著那個和他同學多年的同學,他並不了解他吧。那是一個看上去溫和謙遜,可是和誰都不親近的人。他知道有多少女人愛慕他,可沒見他對誰動過心。那家夥不是心如止水嗎?又怎麽會被葉熙這小妮子追上!
  他現在反倒十分確定的是,葉熙這女人愛誰,活像是去討債,並不算是一件好事。

  Chapter 12
  葉熙不會做飯呀,這活兒當然落在傅學應身上。傅同誌每天下了班,超市裏匆匆抓起兩把菜趕回家,兩個爐子全打起火,各司其職。傅同誌做飯有兩把刷子,葉熙每天吃的可香甜。葉熙也不愛打掃衛生,她不愛打掃衛生也就罷了,她還頂愛製造垃圾的。這是傅同誌的心聲,每次看著葉熙吃過食品袋亂丟,用過的餐巾紙亂扔。每每蹙起眉瞪著她好幾秒,偏偏某人神經粗,渾然不覺。傅同誌歎出一口氣,開始安安靜靜的收拾。
  小房子裏隻要有電視聲,一般是沒有人聲的,葉熙看電視時不愛說話,傅學應話本來就少,她看電視的當頭,他都在電腦前埋頭設計圖紙。
  葉熙看著電視劇,聲音開的很大聲,那些噪音不時蹦進某人的耳朵裏,傅同誌終於不滿,走過去拿起遙控器調小音量。
  他有些無奈“老婆,我在賺錢養家,你需要配合!”
  他老婆弱弱的說一聲,好嘛!又自顧自的沉浸到電視中,每一會兒就有忘我的笑聲傳來。
  傅學應坐在電腦前,手握緊手裏的鼠標。久而久之兩隻耳朵竟練出充耳不聞的功夫。
  有一次葉熙叫他許多聲都沒有回應,葉熙奇怪了,衝到他麵前,一臉怪異看著他。
  傅學應被突然出現的臉驚的一怔,看向她問“老鼠,怎麽了?”
  葉熙嘟著嘴,“人家叫你好多聲了!”
  傅學應表情變了變,溫柔的摟著她“我剛才在想問題,沒有聽到。你叫我幹什麽?”
  葉熙恢複了笑兮兮,“你想喝什麽?我剛才看電視學了泡奶茶,你要不要嚐試?”
  傅學應看一眼她眸子裏躍躍欲試的神情,點點頭。不一會兒一杯香濃的奶茶端到他麵前。味道真不錯,傅學應品位著,喝得津津有味。
  葉熙洋洋得意,踏著拖鞋會沙發上,不打擾他工作。
  葉熙常講“人在江湖飄,哪有不彎腰?!”
  她腰彎的勤快,嘴巴甜。紀雲說“瞧你那諂媚的樣兒!嘖嘖嘖,多傷風俗!”
  葉熙腮幫子一鼓,充上去張牙舞爪,“哼,你說什麽?再給我說一遍。”
  紀雲當然不屑她,眼波兒一瞟,又重複了一遍。
  葉熙也不生氣,樂嗬嗬的笑“怎麽著,怎麽著,我就諂媚,諂媚的人有科長做,哈哈……哈哈……”
  那模樣要多討打有多討打。話說回來,因為上次那個競標,葉熙他們為公司競到了。老板於是把工作交給她,並且升了她當科長。這倒不全是諂媚能得來的功勞。
  後來兩方合作,葉熙才知道,蔣毅那廝,竟然是資方公司的總經理。這可是條好關係,葉熙自然得經營經營。公款把人家公司幾個高官請出來有吃有喝,末了還體貼一問“要不要去跳舞,唱歌?”
  人家當然是一開始就想去的,可請客的是位女士,自然沒好意思提。葉熙這一問,簡直是問到大家心坎裏去了。男人們激昂起來,不過蔣總還沒發話呢。大家看向蔣毅。蔣毅正看怪物一樣看葉熙,最近他總是這麽看她,覺得她是變了異型了。難琢磨,難搞定的女人。
  蔣毅虎著臉,張口就諷刺她“一個已婚婦女和我們一夥大男人唱什麽歌,去什麽舞廳。你丈夫都不管你?!”
  有幾個本來對葉熙有點意思的,這麽一聽,都驚了聲“葉小姐這麽年輕就結了婚?”……“蔣總認識葉小姐?”
  蔣毅陰陽怪氣的一笑“幾十年的老關係了。”
  眾人立刻止了聲,打了個冷戰。看來蔣總和她關係不輕,自個兒剛剛有沒有冒昧過?那點心思蔣總看出來沒有?
  隻這麽一想,玩意全散了,哪裏還敢再耽擱,紛紛告辭離去。
  蔣毅送葉熙回家,一路上,蔣毅專注的轉著方向盤,好一會兒才冷著聲音說
  “熙熙,你這叫什麽話,傅學應他養不起你,要你這樣拋頭露麵?”
  葉熙本來被他罵得有些心虛,可聽他這兒一說,回嘴到“什麽叫拋頭露麵,我這叫工作,我不信你應酬不和人去跳舞,不喝酒唱歌?”
  蔣毅覺得太陽穴直抽,有絲無奈“我是男人!”
  “男人也一樣,小時候你爸沒讓你背過毛主席語錄?婦女能頂半邊天,知道麽!”
  蔣毅覺得和這丫頭說不下去話了,一到她家,拽著她就往樓上去。傅學應來開的門,見到他們這副架勢站在門口,失神問到“怎麽了?”
  蔣毅把葉熙推給他,氣急敗壞。“管好你老婆!今天是請男人唱歌跳舞,明天還指不定是幹啥呢。進著酒就喝,女中豪傑也沒她這麽勇猛。”
  說完人就走了,也懶得再看他們。
  傅學應關起門,蹙起眉看著葉熙,“熙熙,他說的是怎麽回事?”
  葉熙噘著嘴,“我請客戶吃飯,哪有他說的那麽嚴重。”
  傅學應湊近她,聞了一下,滿身的酒氣。
  “你喝酒了?”
  葉熙嘿嘿的笑,拿手比劃了一條縫。“就喝了那麽一丁點!”
  傅學應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也不說話,隻沉默而嚴肅的注視著她。
  他那眼神,看的葉熙發噓,心裏麵直打鼓。
  他的表情那麽沉著,連葉熙都感覺到心底一沉,壓的透不過氣來。
  傅學應有些後悔的想,當初是不是不應該娶她的,他是應該堅持初衷。他現在甚至不能理直氣壯的要求她不要去應酬,他可以養得起她。
  傅學應聽到蔣毅的描述,心都疼了。他自然比蔣毅還要擔心葉熙,她在外頭喝了酒,甚至還為了應酬請人家去跳舞。這些應酬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不自覺的擔心萬分,萬一不是遇到蔣毅,萬一發生什麽別的什麽事呢?他覺得後果不堪想象!
  他握緊拳,沉重的,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自責像波濤一樣向他襲來,吞噬他的神經,叫他痛苦萬分。
  葉熙是他想珍愛的寶貝,他舍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葉熙以為傅學應要罵她了,都做好了準備,挨一頓狠批。可是傅學應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叫她害怕起來。她小心翼翼的叫傅學應,傅學應霍的抬頭,把她狠狠攬在懷裏,嘴邊喃喃著。
  葉熙聽清楚了,他是在對她道歉嗎?
  他為什麽要對她道歉,這根本就不是他的錯啊,為什麽他們都要那麽想!女人不能和男人一樣在職場上打拚嗎?他的丈夫為什麽一定要認為,她的生活都要由他來負擔呢。
  她四肢健全,努力學習十幾的知識不是裝飾擺設。她有能力也有抱負,完全可以負責自己的人生。她不要成為他的負擔,他們是並肩夫妻,一起打拚的夥伴。她為能和他一起努力生活而覺得幸福。

  Chapter 13
  “這兩天倉滿了,排不過來,怎麽辦?”小董問她。
  葉熙瞟他一眼,心裏暗想,船艙滿了,她哪裏能知道怎麽辦。
  小董見她還忙活著自己的事情,急得滿頭汗。“小熙,你倒是幫忙想想辦法呀,你不是挺有關係,給找找……”
  葉熙瞪大眼,“我什麽時候告訴你我挺有關係了?挺有關係我還坐這?”說著還是問了句“時間真這麽急?”
  小董點頭如蒜蔥。
  葉熙停下來,想了一會,“我也不知道行不行,先問問看,是化昌公司?”
  小董又點了點頭。
  葉熙琢磨著,是不是去找蔣毅那廝,那家夥在北京有人脈有手段的。可是又不太想去找他,上次他跟傅學應告狀那事,她還沒消氣呢!
  最後倒是蔣毅正好打電話來,蔣毅原來是想了想自己前兩天的態度,覺得有些過分,腆著臉來賠禮的。
  “熙熙,來北京這麽久,沒去吃過最地道的京菜吧?走,咱們晚上去?”
  “不去,晚上我要和老公吃飯。”
  “那一會,你不是中午有午休?”
  “午休才多少時間。”
  “怕什麽,我有車!”
  葉熙還在猶豫,蔣毅又說“你不陪我去的話,你說的那事兒我可就不保證了,最近這段時間是旺季,不是很好辦呀。”
  葉熙恨恨的說了聲“好你個蔣毅!”掛了電話。
  中午的時候,葉熙一走出門口,蔣毅已經靠在車門上等她等了一會。他今天穿的很正式,還打了領帶,一副才從辦公室趕過來的樣子。
  葉熙上前去,他紳士的開車門,一麵說“你讓他們下午上貨吧,我都說好了。”
  葉熙一笑,蔣毅辦事的效率,就是沒話說。葉熙想起當初她和傅學應,當初葉熙讓他幫她,沒想到他下午就領了傅學應來她麵前。
  葉熙想起那時的事,不知不覺笑了。
  蔣毅正開著車,看她一眼,問“什麽時候你帶著你家那口子去我家吃飯啊!我媽都把我當批鬥對象了,說我們從小的朋友,你一個人來北京,我也不照顧你。”
  蔣毅說到這,語氣變了變。葉熙也算是他發小,可這丫頭,從來不著重他,不主動找他不說,他去找她也一臉的不樂意。
  怎麽說他也是個人才,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怎麽偏偏在她這著了道,吃不開了呢!
  所以哪裏是他不照顧她,分明是葉熙不喜歡接受他的照顧啊……
  “我又沒買車,你們家住那麽遠,公交還不方便。”
  “姑奶奶,我去接你們還不成?”
  葉熙哈哈大笑,“等得不就是你這句話。”
  蔣毅沒轍。
  說話間他們已經到了吃飯地點,葉熙、蔣毅下車,剛坐落,就有蔣毅認識的人上來打招呼。
  蔣毅點了幾道招牌菜,向服務員指了指葉熙。葉熙接過菜譜一看,也不客氣,專挑最貴的點,一盤盤百來塊的菜,從她嘴裏念出來毫不心慈手軟的。
  蔣毅聽她念菜,無奈的搖了搖頭,插話道“你等會可別後悔。”
  “才不會。”
  和蔣毅搭訕的人穿牛仔褲、淺黃色襯衫,說話間很有幾分考究。
  葉熙打量著他,蔣毅見了於是對她介紹道
  “這是徐昕,這家店的老板。”
  被叫徐昕的人聽他這麽介紹,笑的叫葉熙有些不明所以。葉熙看蔣毅一眼,蔣毅小聲在她耳邊上說“介紹你認識他隻有好處。”
  葉熙於是笑起來,陽光燦爛,落落大方
  “徐先生吃了飯沒有,不如一起吃吧?反正有蔣毅請客,吃他的不吃白不吃。”
  徐昕哈哈大笑,拍著蔣毅的肩膀“蔣毅,怎麽你也有不討女人喜歡的時候?!”
  說著話菜上上來,他們三人一塊吃著,徐昕是本地人,開始邊吃邊介紹北京草根文化,談吐精辟,偶爾也講一兩個插科打諢的笑話。他和蔣毅稱兄道弟,蔣毅突然說“小熙是學商的,以後你可得多教教她。”
  葉熙以為他指的是徐昕做生意好,以後才知道,這人不僅經營飯店,還是一家投資公司的老板,另兼營古董生意,是北京有名的富商之一。當然也是奸商,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轉眼三人酒好飯飽,蔣毅又開始拿葉熙說事。他指了指桌上每動上幾筷子的菜
  “怎麽,我說你要後悔吧?”
  “怎麽最貴反而不好吃!”葉熙也奇怪。蔣毅哈哈大笑“不好吃才要貴,這不好的味道就著價格吃下去,別有一番風味呀……虧你還是學商的!”
  葉熙心裏暗罵奸商,奈何人家老板坐在旁邊,隻得催促蔣毅“快點,我上班要遲到了!”
  “那走吧。”蔣毅站起來就往外麵走,葉熙追著他“你不付賬?”
  蔣毅嗯一聲。“她們不敢收我的錢。”
  葉熙見他的神情,聯想起剛剛才徐昕那個曖昧不明的笑,驚聲到“你也是這的老板?”
  “嗯哼。”
  葉熙驚疑不定的看著他,蔣毅這人,怕也有不少錢吧。
  後來蔣毅三不五時帶著葉熙認識了好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可都不是簡單的人物,不少是和蔣毅一樣的高幹子弟。
  葉熙也算這類人,融入這類圈子不難。玩起來大家愛好相同,說起話來也都是同樣的好聽不傷和氣。
  蔣毅漸漸的才算放心。他擔著什麽心?葉熙一個女孩子,北京可是一個皇城!她想闖,可天曉得北京有多少像她一樣想闖想幹的人,是個個都能闖出來的嗎?
  那天看著葉熙拚工作那股狠勁,他就嚇到了。他樂於為她搭橋鋪路,從小打到大的交情,他們是真正的發小,他不能真放著她不管!
  這是蔣毅的想法,葉熙不知情。可認識這些人,確實辦什麽都容易起來,她樂孜孜的想。

  Chapter 14
  葉熙在工作上如魚得水,難免就不太清楚傅學應在幹什麽了。她現在大多時候在看新聞,尤其是財經新聞,每周的經濟觀察報等更是不可錯過。今天早上紀雲還調侃她“喲,說話大不一樣了嘛!”
  她嗬嗬的笑,這時候傅學應在飯廳裏叫她“老鼠,吃飯了!”
  葉熙從沙發上蹦過去,傅學應已經擺好碗筷。傅學應最近瘦了呢!她看著他,有些心疼的想。傅學應正吃著飯,見她兩隻眼睛盯在他身上,詫異道
  “怎麽了?”
  葉熙虎著臉,往他碗裏夾菜,“老公,你不許減肥哦,你現在這樣抱起來剛剛好。來,多吃點!”
  葉熙是家裏的獨生女,從小到大被父母照顧的無微不至,雖然她很關心傅學應,可是卻不懂得花多少心思。
  她在這方麵思考的不周到,傅學應瘦了,隻記得要他好好吃飯。
  傅學應聽到她的話,有些想笑,又有些語塞,他娶的這個老婆,肯定是國寶級的,他還是好好收藏在他傅家就好。他怎麽著有了點舍生取義的味道了,這老婆要是擱人家家,誰消受的起?那真是,那真是太不厚道了!
  傅學應吃著碗裏的菜,不一會兒吃完了,又開始思考工作的問題。他已經答應和程璽一起幹,在廠裏也呆了幾年了,雖然是國企,效益也好,可他知道,要一輩子留在那裏,是出不了頭的。他手裏有關係,進貨渠道也熟悉,要辦一個化工廠,應該不成問題。他和程璽跑了好幾家銀行,為的就是貸款的事,最近這些日子貸款突然有了眉目。他隻要一辭職,就可以放手去幹了。
  可他畢竟是成了家的人,他是一個女人的丈夫,這個家裏的花銷大多是他負擔,葉熙要把工資交給他,他也從來沒收過。
  他看著葉熙,她正吃著飯,一臉幸福的神色。他突然怕他不成功,稍後他又想到,即使他成功了,這成功也是要經曆艱辛的。他不能斷定這艱辛要持續多久,會不會讓葉熙也跟著他吃苦。
  他的一切設想都是那樣小心翼翼,他不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他的身上緊密聯係的是她的生命。
  傅學應第二天約了程璽,一起去看地方。他們找得是個遠離城區的鄉下地方,院子倒是大,圍著的幾座矮房子,剛好用作車間。
  唯一難辦的,是這裏回北京城區,要兩三個小時。傅學應每天起得更早了,還不忘買了早餐放在桌上。
  在路上淺眠一會,然後就是一天的馬不停蹄的工作。工廠才開始經營,也沒有請幾個人,幾乎什麽都要親曆親為。好在幾個人都是年輕人,都拚著命一樣。他負責技術、生產,程璽就東奔西走的跑業務。沒幾天下來,人人臉上都刻著深刻的疲憊,可是精神是振奮的,鬥誌是昂揚的。
  傅學應正在車間監工,程璽從外麵進來,風塵仆仆的。程璽一進來就問他“你猜我今天碰到誰?”神情還挺興奮。
  “誰?”
  “秦睦!”
  “她在北京?畢業時她不是找到外省的工作嗎?”
  傅學應看程璽一眼,終於停下手裏動作。
  “升調上來的。她以前是在分公司,後來業績突出,就被調到北京來了,就在石化。”程璽說到這,想了一想,又說“秦睦是個人物,要是能拉來,對我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我今天和她說了,可是話被她帶開,你和她熟,去想想辦法?!”
  傅學應蹙了蹙眉,“就我們兩個也成。”
  程璽嘖聲,“你這人,虧你還是老板,怎麽就不知道鑽營鑽營呢,有了她,我們也輕鬆不少。而且,多少公司都瞄準了要挖角的人物,我們和她熟,還不好好利用利用!”
  傅學應向來心思縝密,自然知道秦睦的加盟會讓他們如虎添翼,可是,“她單位那麽好,又是一個女人家,高薪高資的,不會答應吧。”
  程璽嗬嗬笑著拍了他的肩,最後對他說了句,“那可不一定。”
  傅學應並沒有為這事煩惱多久,因為第二天,秦睦就打電話來了。
  “老同學這麽久沒見,聽說你當了老板了?”
  傅學應淡淡的笑,“不過是自己出來做,當自己的老板罷了。”
  秦睦沒變多少,長發垂著,別在耳後,看過去很是柔弱的樣子。不過她也是努力的人,傅學應回想起當初讀書的時候,似乎他在圖書館看書看到多晚,一抬頭總能見到她專心致誌,沉浸在書本裏。
  有時候他們一起走回宿舍區,也就是那時候熟識起來的吧。

  Chapter 15
  秦睦微笑“你還是老樣子,聽說你結婚了?”
  “嗯,半年多了。”
  秦睦笑容不變,又和他說起工廠的事,“聽程璽說你們工廠正缺人?”
  “也可以這麽說罷。”傅學應其實有自己的考量,秦睦能來自然很好,可是秦睦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他回想起當年她的眼神,和眼前的秦睦對比前來,秦睦坦蕩從容的目光又叫他放下心來。
  逐笑道“我們並不缺人,隻缺了你秦睦的加入!”
  秦睦臉上笑容擴大,“大家都是老同學,這有什麽話說。”
  傅學應確實沒想到這事這樣容易就成了,秦睦似假還真的說“我現在可是金飯碗,你們在待遇上可不能虧待我!”
  “自然,自然。”
  晚上他送秦睦上地鐵,這地就在葉熙公司附近,他想了想,轉了一輛車去接葉熙下班。
  葉熙接到他電話可是高興,“老公,你真在樓下?”
  “是。”
  “可是我還有一會才能下班,怎麽辦!”
  傅學應好笑,“我等你。”
  葉熙果然半個小時後才下來,滿臉賊笑,還笑的特自豪。
  “老公,她們都說你長得帥呢!”
  傅學應想到剛才那些狀似從他身邊走過,表情可疑的男男女女,突然有些無奈。敢情他老婆把他當稀有人種,指導人家來參觀來了。
  “你可開心?”
  葉熙拉著他的胳膊晃來晃去。她怎麽會不開心,嗬嗬,她當然開心極了呀。
  晚上傅學應正在廚房炒菜,葉熙蹲在一旁撿著菜葉,說到“老公,我們周末去蔣家作客好不好?我還久沒看過蔣伯伯蔣阿姨了。”
  傅學應又聽她說蔣毅會開車來接他們,沒說什麽,隻洗手叫她吃飯。
  周六蔣毅果真開著他的寶馬來接他們,一路上和葉熙有說有笑,倒是傅學應在一旁一直若有所思,不怎麽插入話題。
  葉熙偶爾也纏著他,可看他一臉深思的神色,蔣毅也注意到了,笑說
  “學應什麽時候都一本正經,連休假都不例外,這樣可不行,要懂得享受生活嘛。”
  傅學應聞言隻是溫和的淡笑,那是他的頭號表情,萬年不變的表情。
  到了蔣家,蔣家是一座在北京郊區的院子,院子裏兩幢洋樓通通是歐式的,一看就是蔣毅的格調。
  葉熙調笑他,“蔣毅,你真俗,現在哪還流行這樣的!”
  蔣毅也不和她多說,進了門,蔣家兩老已經在廳裏等著。蔣母親切的召過葉熙,同時少不了打量眼前這個出人意表的年輕人。
  “這就是小熙的丈夫吧,來來,一起坐到我身邊來。”
  葉熙上樓去和蔣毅的妹妹說私房話,蔣母心下原屬意葉熙做蔣家的媳婦,沒想到被外人捷足先登,自然心下有一絲不以為然,然而官家太太當久了,自不是簡單人,她不直接說話堵你,卻字裏行間叫人不好過,句句都刺激在眼前年輕人剛強的自尊心上。
  傅學應依然淡笑,謙謙有禮,卻不卑不亢。蔣老爺子話不多,沉默到這裏,忽然出聲攔住了妻子的話。他和葉熙的父親是老戰友,半輩子的交情,自己太太這樣為難人家後輩,他聽了半晌,覺得銼銼年輕人的骨氣已經夠了,要在繼續,自然不能再坐視不理。
  “嗬嗬,我看著小傅行,葉熙這孩子從小眼光就好,會挑人!”
  話到此也就止了。
  飯席間蔣母依舊談起每天不變的話題,“小熙你也幫我說說蔣毅,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不知道定下來,成個家,好讓我放心。”
  蔣毅無奈,葉熙卻笑道“阿姨放心,我改天就給他介紹個天仙一般的人物,保準他不可自拔,纏著人家不放呢。”
  滿桌人都嗬嗬大笑。
  傅學應看一眼葉熙,湊巧這時蔣毅視線也朝著葉熙投來,他們兩人視線撞在一起,謔的一下,傅學應像是了然什麽。
  他勘勘注視著蔣毅,那眼裏綻出的精光,竟然叫蔣毅這人堆裏打滾的大將也震了一震。隨即再看向傅學應,還是那一副淡淡笑著的模樣,淺笑著任由葉熙替他夾了一筷子菜。
  那個晚上,傅學應難得的狠狠“折騰”了葉熙。葉熙昏昏欲睡,嘴角卻撩著淡淡的笑,膩在他身上。
  他們結婚這幾個月,傅學應還從來沒有這麽激情對過她呢!傅學應不是那種激情的人,做什麽都不溫不火的,連最親密的時候都是,有條不紊。
  你時常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他也就跟個悶葫蘆一樣不會說。可葉熙喜歡這樣的,紀雲第一眼見到他,就對她說“這男人一看就知道是悶騷型的。”
  葉熙那時候嗬嗬笑,她說什麽來著,嘿嘿,她說“他悶騷就悶騷唄,我覺得挺可愛,沒什麽不好呀!”
  周末,葉熙站在衛生間攬鏡自照,正看得入迷,傅學應從客廳裏找過來,就見她噘著嘴巴,站在鏡子前一臉不滿意的樣子。
  “老鼠,吃飯了!”他催促她。
  葉熙嫋嫋回頭,懨懨的看他一眼,叫了聲老公,又把眼睛轉回鏡子前。傅學應一怔,走過去陪她一起站在鏡子前,低聲問了她
  “老鼠,怎麽了?”
  鏡子裏映著一男一女,男的長眉星目,有著溫潤的眼。女子眼睛也大而明亮,很漂亮,隻是表情稍嫌懨懨不樂。
  她纖纖的手指布在眼角,湊到傅學應跟前。“老公,你看我眼角都有紋路了呢,怎麽還沒有孩子呢?再沒有孩子,我老了怎麽辦?”
  傅學應完全沒想法她腦子裏是這些天馬行空的思維,叫他向來好用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應付她。
  他們結婚是兩年了,可是他對孩子並不是很在意,自認為這種事情隨緣就好。
  而且……她眼角長的紋路和有沒有孩子這關係似乎也不大吧?!
  傅學應輕咳幾聲,低低沉沉的聲音在他老婆耳邊響起
  “你這是在指責為夫‘做人’不夠努力嗎?”那語氣叫向來臉皮厚慣了,頭腦也非常脫險的葉熙都有些曖昧的紅了臉,小小的聲音非常害羞的說了句“沒有拉!”
  可傅學應才不管她的否認,他這個一家之主被老婆指責‘做人’不用功可是天大的事,關乎男人麵子的事?!
  想他一向都勤奮努力,怎麽能因為這點事毀了他‘一世英名’。
  想到這於是他抱起葉熙,朝臥房去了。
  嗯哼,男子漢大丈夫,就是再溫謙的人,遇到這樣的‘指責’,哪個能不介意?!

  Chapter 16
  2002年,夏。“這是一個多雨、炙熱的夏季。”這是葉熙對這個夏暑的評價。
  此時她已跳槽在另一家股票投資公司做事,手頭上有幾個大客戶,蔣毅首當其衝。
  葉熙正盯著紅紅綠綠跳動的數字,鼻子上架著副無框眼睛,嘴角微微朝上,頗有一點精明幹練的樣子。
  秘書把電話接進來,說是蔣總。
  “喂?”
  “熙熙,股票漲了!”蔣毅聲音裏很有一點興奮。
  “嗯,漲兩毛。”葉熙哼哼兩聲,那家夥又不是沒錢,怎麽沒回股票漲了都興奮的什麽似的,立刻打電話來獻寶。不過葉熙還是高興,也不看嘛,股票是誰買的!
  “……當初我還想咱著交情,你幹這行我也沒話說,隻當交十萬到你手上打水漂了。沒想到啊沒想大,這幾個月賺了不少嘛……”
  葉熙一聽,蹙起眉,隨後又鬆下來,甜的膩死人的聲音道“親愛的毅毅,原來咱關係這麽好呀!十萬塊錢呢,都送來給我打水漂了,我看隆科最近走勢不錯,不如你再投點吧!”
  蔣毅在電話那邊忙嘿嘿道“好小姐,你就饒了我吧,我這老婆還沒娶呢,要是傾家蕩產了,這怎麽對得起列祖列宗呐。”
  此時正好十一點半,葉熙伸個攔腰關掉電腦“你好有事沒?”
  “當然有。晚上有個聚會,你來不來?”
  “來,當然來。”葉熙腦子裏已經有簽了幾個客戶的暢快畫麵了。蔣毅這人,就是好用。葉熙問清了時間地點,對他說到“你要準點來接我哦。”
  蔣毅一驚。“你不是有車麽?”
  “我的車送修。”
  她說完就要掛電話,卻聽得蔣毅在裏麵長呼短歎“我又不是你的車夫,你老公呢?你老公是擺設不是,每次都奴役我,你當初怎麽幹脆不嫁給我!”
  “你都說你是車夫,我怎麽可能下嫁給一個車夫!”
  說完就掛了電話,可不留情。
  蔣毅提到傅學應,葉熙於是覺得有點想他。最近跳到新公司,她有點忙,他們都好久沒有一次吃晚飯了呢!
  傅學應最近工廠越做越紅火,他們生產的氨,在國內還是很有市場。傅學應一走出辦公室,口袋裏的手機就響起來,是秦睦。
  “學應,新購進設備的事不好辦,對方說這種機器出口,好像要審批。”
  傅學應蹙眉,原先這些事情都歸程璽負責,可是程璽妻子最近住院,預產期已經到了,走不開身。秦睦的口氣好像挺難辦,大概需要他走一趟。
  傅學應沉吟一會,道“我定明天的機票過去,你現在那等等。”
  秦睦略帶歉意。“我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傅學應淡淡的笑“你本來就是搞技術的,讓你一個人跑到美國去,倒是我這個做老板的想得不夠周到,你再說該輪到我自責了。”
  秦睦嗬嗬的笑著掛了電話。晚上到家,他老婆還沒回來,他微微蹙著眉,這葉熙越來越不像話,他多久沒見到她回來吃頓飯。
  傅學應隨便下了點麵條,又做到電腦麵前查看美國方麵的資料。葉熙回來的時候都九點多,傅學應看一眼牆上的時鍾,沉聲道
  “老鼠,過來。”
  葉熙讒著臉,笑的有些不好意思。見傅學應湊到她身邊似乎聞了聞,忙招供道
  “我沒有喝酒……”
  傅學應於是坐正身子,沒喝酒讓他稍稍放下心,可是想到這丫頭每天這麽晚回來,身為丈夫怎麽也有點不滿和擔心。
  “熙熙,你是已婚婦女。”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想起女人似乎不太喜歡被這麽形容,可看看葉熙,見她還點了點頭,於是又繼續說教道
  “你不做飯,也不幹家務,現在連回家吃飯都不回了,你覺得這樣對嗎?”
  說完兩隻眼睛都錚錚的注視著她,隻等著葉熙這懶耗子自己認識錯誤,承認錯誤,然後最好是還能按照他滿意的方式把錯誤改進了。
  葉熙訕笑著,一屁股賴到傅學應腿上,腆著臉“人家剛換新工作嘛,當然得賣力點。”葉熙屁股挪了挪,尋找到一個舒適的姿勢同時也感覺到傅學應身子略微一僵。於是她側在傅學應肩窩的臉笑容的更大。
  傅學應仍低頭看著她,她的那些小動作分毫不差的納入他眼底。
  他沉著臉,表情好不嚴肅,他思索著該怎麽懲罰她,終於,他決定來一次不告而別。這老鼠越來越無法無天,他自己也覺得不能夠再縱容她。
  葉熙玩著他的手指,輕輕淺淺的撒著嬌,尚不知傅學應胸中早已定案。

  Chapter 17
  傅學應在美國忙碌三天,終於初步敲定了新設備的引進方案。這三天裏他的手機都交由程璽保管,方便他處理國內的業務。葉熙要是打電話找他,也找不到人吧!
  他心底有淡淡的惆悵,這惆悵好像他結婚後就一直盤旋不去。他凝視著窗外怔神,此時傳來秦睦的聲音,輕緩柔和。
  傅學應回神,禮貌性的詢問秦睦的意見“第一次來美國,需不需要去哪玩玩?”他禮貌地問需不需要,要是換成另一個女人,他會直接問她想去哪玩。
  秦睦聽了,淺顯的一笑,“廠裏那些設備,我們不回去怕是運行不了。”她蹙了眉,想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想也不想就同意傅學應的邀請,進入這家工廠。秦睦家裏窮困,培養她一個大學生不容易,幾乎一家人都指望著她的那點工資過活,她也不明白當初為什麽就不顧家人的反對了,做出這樣冒險的事。她不是愛冒險的人,性子裏少有的衝動都被她很好的壓抑著,可是傅學應算是例外吧?
  她沒見過傅學應的妻子,但她很好奇他們共事幾年為什麽從來不見葉熙來探班。她思維裏傳統的思維模式認為,妻子這個角色合該是圍繞她的丈夫運轉的。
  她隱隱對她有了一種評價,這種評價不太好,甚至她覺得她不稱職。可是轉念一想,她又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似乎多餘而且可笑,人家是一家人,自然沒有她置喙的餘地。秦睦甚至對自己都不敢承認她對傅學應懷著某種異樣的情愫,那樣在她的想法裏太大逆不道,糟她自己唾棄。
  她隻是在一旁看著,默默幫助著他。她告訴自己她沒有信錯人,這廠子如今效益頗豐,傅學應現如今付給她的薪水,也不是別家能比。
  一切穩穩妥妥,她決不肯承認,她比以前在任何一家公司工作時工作都要賣力是因為什麽別的其他原因,她每天早到晚退,自然是因為她熱愛她的工作。是的,她從來都是一個勤奮的,熱愛生活的人。
  傅學應回國,首先回家。家裏一塌糊塗的場麵叫他哭笑不得。他稍作整理,就有電話打進來。響了幾下斷了,然後便接連不斷的響起來,很是頑強。
  傅學應拿起電話,那頭就有葉熙鬆了口氣的聲音,說話裏很有幾分責備。
  傅學應不作聲,等得她把話說完,許久,才回問她是否能夠將心比心。葉熙語滯,一時半刻找不到話來說。
  這或許是他們結婚以來最沉重的一次通話。他們以前也吵過架,比這凶的多,卻並沒有現在這般的感覺。傅學應神色複雜的凝視著窗外,稍早在美國時的那種陰鬱又浮上來,叫他愈加沉默。
  他匆匆的掛了電話,葉熙也在那頭氣惱。
  “我做的不對嗎?”稍久的時候,風波已經過去,葉熙問起蔣毅這個問題。
  蔣毅看也不看她,直截了當說到“當然不對,你要是我老婆,我早休了你!”
  葉熙怔怔,真是她的不對了?她從小到大周圍的夫妻許多都是這樣?她母親工作從來忙,她爸爸應酬也多,可是沒有人說過他們家不幸福!
  她母親的那些朋友,更是披甲上陣,工作起來男人都自歎弗如。
  她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母親更是時常的教導她,女人隻有掌握自己的生活時,才能掌握自己的幸福。也正是有著這種思想,她當初才會毫不遲疑的嫁給傅學應。因為眾人勸說的理由在她這裏都不成立,她覺得生活要靠自己的雙手創造才有意義。
  葉熙回家,傅學應正在書房忙,葉熙敲門進去,傅學應抬起頭來問她一句“什麽事?”
  眉頭正攏著,大抵正在思考什麽。
  葉熙委委屈屈的看著他“陪我去散步好不好,我們好久沒有一起散步了!”
  傅學應放下手裏文案,站起身來。葉熙為他拿來外套,兩個人並肩走著,她們現在住的小區環境很好,綠樹成蔭,一條人造的河彎彎曲曲延伸,由於有專人治理,河水很清澈。
  葉熙他們走著,葉熙的頭枕在傅學應的肩上,絮絮叨叨的說著話。比如現今的股市房價怎麽樣了,比如她在飯桌上和那些客人的談笑,比如她對現今經濟的一些淺顯的看法。傅學應靜靜聽著,突然對葉熙有了一種更清醒的認識。傅學應嗓子裏有點幹,有點苦,思維忽然亂成一團,好似理不清楚!

  Chapter 18
  時值秋日,葉熙倒不似多少人傷春悲秋,她欣欣向榮著,為著股市裏的欣欣向榮。
  她此時月薪豐厚,約出紀雲來一起逛百貨公司壓馬路。
  “這衣服漂亮,你快去試試。”
  紀雲催促著她,葉熙還在猶豫,手上衣服美則美矣,隻是太秀氣,她自覺穿不出那味道來,於是不大喜歡。
  葉熙平日裏穿衣服都是標準的時尚派白領打扮,再加上人明眸皓齒,高挑出眾,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衣服太嫻靜了……”她評價道,語氣裏多了幾分忸怩。
  紀雲唾她一口,“嫻靜有什麽不好,你可是有老公的人,偶爾換換風格,不然就你這樣,嘖嘖,老公早晚落跑!”
  葉熙白她一眼,走進試衣間。此時另一麵鏡子前站著一個女子,也正試穿著葉熙手上拿的衣裙。
  紀雲盯著人家看了好一會,心下直誇漂亮。待葉熙一出來,瞅瞅她,再看看那個女子,頓時失了氣勢,搖了搖頭。
  “我說小熙,莫怪你家先生常叫你老鼠,你就一副老鼠樣,果真穿不出那感覺。”
  葉熙回頭瞪她一眼,也就看到了那另一副鏡子麵前站著的女人。
  她小小驚歎了一下,轉而直截了當回了試衣間把裙子換下來。
  不適合就不適合,瞧她眼光多準,那個臭紀雲,硬逼她穿這樣的衣服,還真有穿著黃袍也不像太子的感覺。
  葉熙再走出來,電話正好響起,她小聲接起電話叫了一聲傅學應,然後和紀雲一道走了出去,臉上有說有笑。
  秦睦回頭,朝著玻璃門的方向,看著她們的背影若有所思。她叫那一聲傅學應的時候她就聽到了,有一絲意外,還有一絲急切的,她回過頭來,隻看到隱約的臉龐和一個背影。
  那就是他的太太嗎?
  秦睦有些仲怔的想著,心情複雜。
  葉熙站在百貨公司門口,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你下午就走?”她問到。
  “嗯,臨時有點事。”傅學應在電話那頭回應到。因為設立分廠的事,下午他要跑一趟廣州。他側夾著電話,一麵和廠裏的工頭交代工作,手邊隔著一堆文件,都要在去廣州前看完。
  “我去送你!”
  “你不是要和紀小姐在逛街?”他休息的空檔問道。
  “逛街當然沒有你重要!”
  傅學應輕輕一笑,兩個人在機場見麵,葉熙手裏還拎著稍早的戰利品,匆匆的朝著他跑過來。他看著她,還是那樣瘦,和他結婚這麽幾年也沒有將她養的胖一點。葉熙跑到他跟前,上來給他一個擁抱,眸子裏是明顯的不舍。
  “你要去幾天才能回來……”
  葉熙的聲音低低的,就在他耳朵邊上說的。他回抱住她,告訴她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
  葉熙送他上機,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傅學應待她一貫是好的,語氣溫柔,可她怎麽覺得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呢?
  葉熙困惑著,隱隱覺得不踏實。傅學應每晚都打電話回來,有時候葉熙正在外麵吃飯,一桌人鬧哄哄的。傅學應聽見了,就會問她“你又在外麵?”語氣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葉熙嗯一聲,兩人說不到幾句傅學應往往因為忙便掛了。
  有時候葉熙在家,接了他的電話,兩個人也是有說有笑,傅學應似乎在這個時候從來沒有提過他忙。
  然則兩個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
  傅學應已經去了一個星期,葉熙有時候覺得無聊,有時候覺得思念傅學應。他們結婚到現在,很少有過分別這麽長時候。
  十月二十五號,蔣毅過生日,自然又是大宴賓客。葉熙早早的來了,把禮物遞給他,蔣毅今天心情很好,當場就拆開來看。
  是葉熙自己用毛筆寫的大字——‘福祿雙全’。雖然有些俗氣,可像他們這樣的人,總是不能免俗的。
  “丫頭,難得你有一次東西拿的出手!”蔣毅左右欣賞,甚是喜歡。
  這幾個字葉熙可寫了一下午,浪費了不知道多少張上好的宣紙。
  蔣毅立刻就叫人去表起來,這時候徐昕也在一旁放話,“我們也是老交情,過兩個月我生日,你可得參照著這樣來一份!”
  葉熙嗬嗬的笑,她最近跟在徐昕身邊學了不少東西,這人是典型的奸商,一肚子黑水。葉熙進入證券這行,就是他牽的線。想著想著,葉熙肚子裏蹦出這麽一句話,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
  正想到這,葉熙記起早前蔣阿姨拜托她的事,於是在蔣毅耳邊瞧瞧的問“你對結婚到底什麽樣一個打算?”
  蔣毅看著她,低低唬了句“你別跟著多管閑事!”
  葉熙倒不是愛多管閑事,她也覺得婚姻這東西,很需要碰點運氣,如果沒有遇到傅學應,或許她現在也還是單身一人。
  隻是葉熙想到紀雲,覺得他們兩個挺適合,所以才使出搭橋牽線這一招。
  “星期六下午四點,你公司樓下的星巴克見吧!”
  蔣毅隨便嗯一聲,又和兄弟們拚起酒來。末了蔣毅這個壽星大家可沒有放過他,灌的和爛泥一樣站不起來。
  眾人各自回家,就留下徐昕、蔣毅和她。
  蔣毅醉醺醺的說了一句“徐昕你送我回去。”
  徐昕把蔣毅送回家,蔣毅已經說起胡話來。他放蔣毅躺下,給他脫了衣褲,蓋上被子。蔣毅迷迷糊糊叫了一聲丫頭,徐昕一怔,隻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Chapter 19
  葉熙到家的時候,玄關擺著她熟悉的男士皮鞋。她心裏一喜,走進去果然看到傅學應正半蹲在衣櫃前把帶走的行李一樣樣整理還原。
  她蹲在他身側絮絮和他說著話,一會問他“工廠的事怎麽樣?”一會又問他“以後是不是經常要出差?”嘰嘰喳喳不停,像小鳥一樣。
  傅學應收拾完東西,有些哭笑不得的抬起頭來正對著她。葉熙身上有股淡淡的鬆油的香味,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再清楚不過,葉熙不擦香水,他們家的洗浴品也從來沒有這個味道,可她身上有,而且他很喜歡。
  他淡淡的聞著,“每個月要去一次,等那邊穩定了,就不用這麽頻繁的跑了。”
  葉熙“噢。”一聲,不是很情願的味道。
  冬天來的時候葉熙裹上厚重的大衣,整個人也笨重了一圈,好在辦公室和家裏都有暖氣,不至於影響生活、工作。
  傅學應倒像是不怕冷,一件單薄的皮衣,好像一整個冬季都穿在身上。
  葉熙有時候笑他冷血,傅學應想起以前讀書的時候,家裏經濟拮據,他的棉衣還是父親舊衣服改的,洗了又洗,早沒有多保暖,南方的天氣又濕冷濕冷的,反倒練就了現在這樣抗寒。
  葉熙仗著自己瘦,每回有人笑話她,她都渾不在意。葉熙的工作業績漸漸被領導賞識,看來是快要升職了。徐昕偶爾透露點或真或假的消息給她,叫她自己判定,葉熙琢磨著,倒也抓住了幾次機會。葉熙請客回謝他,三個人一桌聊到盡興,也就晚了。葉熙匆匆的往家裏趕,透過門縫裏麵亮出燈來,淡淡的檸檬黃。葉熙還在找鑰匙,低著頭在包裏摸索,房門已經打開來,傅學應手裏拿著兩袋垃圾,正準備放在門口。
  傅學應看著她,表情微冷。傅學應難得有這樣的表情看人,他一向是見誰都笑的溫柔的。葉熙怔怔的想,一時間反而呆住了,手還探在包裏忘了拿出來。
  傅學應表情已變,恢複了神色。淡淡的問她
  “怎麽了?”
  “嗬嗬,沒事沒事。”葉熙跟著他進去,她是多心了吧,老公他一下打開門來看到她意外,才會一臉麵無表情。
  葉熙安慰著自己,茶幾上有她喜歡的木瓜,被切成片擺在果盤裏,還附帶了牙簽。
  葉熙一片接著一片的往嘴裏送,心裏的感覺和這木瓜的滋味一樣,甜而不膩,帶著一股青澀的味道。
  工作一天,現在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偏偏傅學應還坐在電腦前麵,超人一樣。葉熙想著,於是真的叫出口
  “超人老公,你不休息一下嗎?”
  傅學應神情難得的錯愕,從來沒聽過她這樣稱呼。看葉熙笑的一臉賴皮,他果真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朝她走來。
  他撓著她的癢,把她逼到在沙發上打滾,求饒。直到葉熙嘴裏一聲一聲嚷著再也不敢了,傅學應這才罷了手。
  在她身邊坐下來,任她的後腦枕在他的大腿上,房子裏靜的隻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
  “熙熙,不要那麽拚好不好,你是我的妻子,你這樣成天不在家,說出去也不像話……”
  葉熙聽著他說話,他的聲音是帶著點懇求意味的,可是——
  葉熙問自己,丈夫的切切要求她做的到嗎?誠然,她愛他,可這愛叫她放棄她在事業上的前景,她願意嗎!這個社會競爭殘酷,如果她不拚命,那麽她這一輩子也就隻能做個領著一份不多的薪水,成日以丈夫孩子為中心的平凡女人。
  她想著那樣的生活,突然畏懼了。

  Chapter 20
  “我公司的秘書回家帶孩子,你過來幫我吧?”葉熙對徐昕的問題很心動,徐昕的那家投資公司,在北京的自然要比葉熙現在的公司強上許多倍。
  蔣毅聽聞此事,自然高興,蔣毅問過徐昕“怎麽突然同意了?”蔣毅早有過打算,想讓自己的這個奸商朋友罩著葉熙,可是這家夥那時候斷然的拒絕他,且一句話把他的念頭壓死
  “我公司的員工都是外國留洋回來的精英,我讓她進來,豈不是要壞了名聲?”
  徐昕這回隻是紳士的淡笑,回給他的答案和說給葉熙的一樣,“我公司的秘書回家帶孩子,臨時找不到人隻有請她。”
  蔣毅帶著懷疑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也沒能看出什麽辛密,終於隻能相信他的說辭。
  兩人經常通過msn聊天,葉熙去他那上班後,蔣毅問的最多的問題恐怕就是葉熙的工作情況了。
  “那丫頭怎麽樣,今天沒有犯什麽錯誤吧?”
  “剛開始新工作都有點手忙腳亂,她的行為還在可以容忍的範圍。”
  徐昕待人向來嚴厲,蔣毅看著電腦上跳出來的對話框,有些怔神。他忽然想到他第一次見到葉熙的場景。
  那時他剛隨著父親調到那個城市,對於新環境比較陌生。男孩子遊戲的場所無非操場,籃球場,乒乓球台。
  他找了一會,輕而易舉的找到大院裏的乒乓球台,隻有一對父女在那裏打球,女孩很小,瘦瘦的,揮動球拍的手臂卻很有力,短發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起伏著。
  蔣毅是乒乓球好手,在以前生活的那個地方可算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他看了一會,覺得這父女兩的比賽真沒意思。那個父親明顯放水,那個小女孩雖然認真,可顯然實力太差。
  他看了一會剛準備走,小女孩拍子上的球卻彈到他腳下。他彎下腰來撿,女孩已經跑到他跟前。
  他遞球過去,她接過來,還朝著他一笑“你也會打球嗎?”
  他點點頭,於是他聽到女孩甜甜的聲音說“爸爸,我不要和你打了,你老讓著我,我都不能進步。”
  蔣毅當時一震,倒沒有想到這樣的話能從一個比他還小好幾歲的女孩口中說出。她爸爸無奈的對著他一笑,又對女孩交代幾句話走了。
  出於女孩的話,蔣毅打球時一點沒有讓她,兩人打著打著,幾乎不能算是打球了,隻看著對方不停彎下腰去撿球,蔣毅都覺得這是他打過的有史以來最沒意思的比賽。
  那女孩卻顯然不認為,笑嘻嘻的,還時常去找他。後來蔣毅才知道那個女孩叫葉熙,是大院裏的孩子王,她很有人緣,老老小小都喜歡她。她幾乎是越挫越勇型,每次被蔣毅打的落花流水,可從來不氣惱,仍舊揚著一張臉,每每找上蔣毅陪她練球。
  蔣毅卻是苦惱了,和這麽一個對手打有什麽意思?他受不了又擺不脫她的糾纏,隻能認認真真教她,繼希望於有朝一日她能和他旗鼓相當。
  葉熙的進步是神速的,蔣毅一天比一天了解她,清楚的知道那是一個來無所顧忌,壞起來隻能讓人恨的咬牙的小女生。
  蔣毅回過神,徐昕已經離線,對話框上留著一句晚安。
  元旦這天,傅學應廠裏元旦聯歡,順便慶祝分廠成立。他包下酒店的一層,葉熙是老板的妻子,自然出席。
  葉熙和傅學應早早的就到了現場,葉熙的交際能力頂強,不一會兒已和大夥混得熱熟。她站在傅學應身邊,正和程璽說笑,程璽忽然看了眼會場,問“秦睦怎麽還沒有來?”
  葉熙聽過秦睦的名字,見麵倒是第一次。秦睦姍姍來遲,走進來的時候很多員工已經為過去打招呼,看來人緣不錯。
  她不一會兒看到他們,正要走過來。葉熙看著她,竟然覺得有點眼熟。秦睦見她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心下一怔,仍是走過去打招呼。
  “這可是老板娘吧?”
  她聲音細細的,聽上去像動人的旋律。葉熙說不出什麽原因,就感覺這個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可是她同她說話,她卻總防備的帶上一層隔閡。
  葉熙有些不解,“我看著秦小姐就覺得眼熟,說不定以前在哪見過。”
  秦睦麵上沒什麽表情,淡淡的笑意,“秦睦長得太大眾了,所以才覺得眼熟吧。”
  葉熙一驚,她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她想要解釋,那邊程璽叫秦睦,秦睦朝她一笑便走開了。葉熙看著她的背影,她後來問傅學應,她丈夫隻說太多心了,“秦睦性格就是那樣,不十分活潑,可能你們性格不投,你才有那種感覺。”
  轉眼一個月,傅學應又要飛去廣州。葉熙到機場送他,隻覺得兩個人分別一次比一次冷淡。
  徐昕和蔣毅合謀著新的生意,時值湧起一股炒房熱,商人和政府合謀,把某地的房價烘托起來,連帶帶動當地的經濟發展。
  徐昕計劃房地產開發,看地皮拉工程,消失了好一陣子。蔣毅倒是比較簡單,隻收攏了大批資金,準備當個職業炒房人。
  用他的話“我不貪心,不像徐昕,費那麽大工程,自己上山下海的跑,生活全都耽誤了。我隻管捂著幾套房子,等著它們升值。”
  他所謂的幾套,自然是極其謙虛的講法。葉熙也在蔣毅看中的地段挑了一套房子,按蔣毅的可靠消息,此處以後要通地鐵,交通極其方便,房價必定猛漲。
  老板一走,葉熙這個秘書可就忙了起來,大事小事報備給徐昕,好方便他遠程操控。
  “小熙,你這兩天過來一趟,這邊事情太多……”
  葉熙晚上在電話裏告訴傅學應她要去江西出差。傅學應倒沒說什麽,“自己注意好天氣,多帶幾件衣服。”
  這是傅學應的原話,語氣裏多少帶著點擔心、憐惜的意味。他們是夫妻啊,葉熙想著,連日來的陰鬱一灑而光。
  “老公,你覺不覺得我們最近交流都少了,我都覺得好久沒有好好跟你說過話了。”
  葉熙的聲音甜甜膩膩,撒著嬌似的。“老公,你是不是不高興我工作這麽忙……”傅學應剛想講話,葉熙的聲音又傳來,帶著一種讓人心悸的語氣。
  “可是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啊,我從小就喜歡商,跟著媽媽上班從來沒有吵鬧過,看著媽媽在辦公室裏揮斥方遒,我覺得我以後也會是那樣子的。那些叔叔伯伯都說我像我母親,以後一定青出於藍。可是他們都不知道,我隻是喜歡這一行,單純的喜歡噢。也許做不出什麽業績,可是投入進去的感覺就很好了……”
  傅學應喉間一滯,葉熙的心情他不明白,可是葉熙的語氣打動他。他動容著,從小到大他學習什麽,勤奮什麽,從來都目標明確,那些目標不是因為他喜歡事情本身,而是他需要這些目標可以給他帶來的結果。
  他考名校,努力學習,無非是日後可以讓他的家人生活優渥。但葉熙卻是相反的,她家境好,做什麽都是憑興趣,她會學商也是因為興趣吧,當然不可能是他們這些平常人認為的它可以賺錢。傅學應的心態已然帶著些自嘲。他突然覺得,如果葉熙的興趣在曆史,她會毫不猶豫的去讀那幾乎沒有任何前途的文史專業的。
  傅學應喉嚨裏一陣一陣的苦,當他終於平靜下來,用著平和的語氣告訴她“沒有,你多想了。”時,他隻覺得一顆心在迅速的往下沉,沉入無邊的黑暗裏。

  Chapter 21
  葉熙一到江西,就被徐昕指揮著東奔西跑,陀螺一樣忙個不停。徐昕這人有點潔癖,就是去工地上,也能纖塵不染。
  葉熙看著他白長褲,深藍襯衫,上頭一點灰也沒有。再反觀自己,葉熙慰歎。
  “怎麽能這麽幹淨!”
  徐昕回過頭,嘴角噙著一抹瀟灑的笑。徐昕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看的男人,撇開他的奸詐不談,絕對是女性殺手這一類的。
  偏偏,他身邊女人都呆不常,來來去去,葉熙認識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換了多少任了。蔣毅就常說,此人最是翻臉無情,不能得罪。
  司機車開的平穩,徐昕閉著目,葉熙低頭撥弄手機,給傅學應發了條短信。傅學應好一會才回他,“剛在開會,在江西還好吧?”
  葉熙正要回複,徐昕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傳來,“馬上到了。”
  葉熙在江西一呆就是十幾天,等她跟徐昕返回北京,已經接進年關了。傅學應在機場看到她時,徐昕已經和前來接他的女朋友一起走了。
  葉熙覺得好多天沒有看到傅學應,算算也快一個月了吧。傅學應下巴有青青的胡渣,穿著深灰的大衣,在人群中是那麽突出,葉熙一眼就能找出他來。
  葉熙拖著行李朝他快步走去,傅學應又瘦了呢,她圈著他的腰,以自己的手丈量著。
  “老鼠,累了吧,先去吃點東西?”
  葉熙搖頭,最後他們還是把車停在一家飯館前。傅學應搭著她的肩走進去,店裏人不多,這家店他們以前常來,在傅學應來不及做飯的時候。
  這兩年他們一吃吃飯的時間很少,這裏來的就更少。
  葉熙巡視著,才發現店內已經重新裝修,服務生早不知換了第幾批。
  葉熙隱隱有些失望,總覺得如今的大廳奢華有餘卻不如原先溫馨。
  傅學應低頭研究著菜單,偶爾抬起頭來詢問她的意見。半晌,服務員拿著點好的菜單下去,傅學應靠在沙發上,眉宇間帶著疲倦。葉熙有些心疼,出聲叫他,朝著他說著這次出差的見聞。
  傅學應回神,許久問她一句
  “什麽?”
  葉熙這才知道,他的老公走神了,她略略失望,兩個人就沉默了。
  葉熙發現傅學應在她麵前神遊的次數越來越多,已達頻繁的程度。葉熙也意識到,她的家庭生活已經陷入一種惡性循環,急需補救。
  她試圖推掉一些不是很重要的應酬,趕在六點以前回家。傅學應還沒有回來,葉熙照著從書店裏買回來的菜譜,按部就班的烹飪。
  廚房裏傳出陣陣菜香,傅學應推開門就聞到了,一陣詫異。他走進廚房,就看到他們家的懶老鼠在廚房裏手忙腳亂。
  葉熙做飯做的入迷,一熄火端著熱騰騰的菜出來,才發現傅學應在她身後站了不知多久,嘴角往上翹著,有她許久沒有見到的笑容。
  “老公,吃飯!”葉熙聲音甜膩膩,傅學應好學生一樣端坐在飯桌前,等著他妻子給他發放碗筷。
  他筷子動的勤,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心下有一種酸澀的東西,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吃到葉熙做的飯菜,原來吃飯也可以這樣感動,他感歎著,竟是這般滋味啊。
  葉熙默默,神色間有得意。
  可惜好景不常,用蔣毅的一句話來說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蔣毅批評她“自私,真真的自私,我要娶了你這種女人,一定休掉!”
  葉熙心下怔然,卻懷著一種可惡的僥幸心態。他們最近關係已經不錯,再說了,傅學應自己不也挺忙,他們以後有十年、二十年,不在乎這幾頓晚飯。
  蔣毅對她的說辭很不已為難,蔣毅甚至有時候會把責任怪罪在徐昕身上,說他“虐待工人!”
  徐昕倒是渾不介意,隻平淡問他一句
  “你應酬趙小姐同不同去?”
  趙小姐是蔣毅的秘書,蔣毅被他這麽一問,話便哽在喉間,自是灰溜溜的走了。
  傅學應對於這種情形是痛恨的,可他忍耐著,他這樣的青年最擅長忍耐,忍耐似乎已經是他性格裏最可貴的特質。
  然而所有的忍耐都是可以被激化的,當葉熙喝的醉醺醺的被人送回來時,傅學應算是冰山爆發了。
  葉熙半夜裏吐了一地,他照顧她,收拾殘局,等一切料理妥當,窗外已經微紅,有不溫不火的陽光遠遠的灑進來。
  他坐在一旁,神情迷茫。這就是他的生活嗎?他需要的生活?
  他苦笑著,自然不是,沒有哪一個男人能承受這樣的家庭生活。他思索著,覺得對葉熙的愛都迷茫了,像是走入死胡同又像是癱在海灘上瀕死的魚。
  葉熙在一陣口幹舌燥中清醒,這個時候傅學應冷冰冰的聲音傳來,好似不帶一絲感情,炸的葉熙頭疼欲裂。
  “葉熙,你這是第幾次醉酒回來?葉熙,你還想不想過下去!”
  這是傅學應對她說過最嚴厲的話,葉熙怔怔的看著他,以一種難解的表情,她的視線從清晰到迷茫,然後在逐漸清晰。
  最後她發現傅學應已經離去,清晨的空氣那樣冷,冷的她呼吸都有些畏懼起來。
  葉熙忽然有些累了,沒完沒了的大小飯局,男人們用期盼的眼神看她喝下一杯杯酒,然後露出欣喜的表情。這期間再沒有蔣毅幫她,上司徐昕也隻是端坐在一旁。他是個標準的商人,生意場上的事從來就是這樣,中國的酒桌文化博大精深,做他們這行,誰不會喝酒?誰敬的酒你能不喝?
  葉熙試圖和傅學應和好,可傅學應已然不再信任他,人往往是這樣,尤其是他們這種性格剛強的人。他自認為給過葉熙許多次機會,在他眼中,葉熙已然死不悔改。
  葉熙原先是死不悔改,而現在終於迷途知返,然而已沒有了機會。
  葉熙像無頭蒼蠅,再不複先前的幹勁,傅學應也變的徹頭徹尾的忙碌,時常不見人影。
  像徐昕這樣的資本家,提供給員工優厚的待遇,自然其壓榨也是竭盡所能的。他自是公私分明的人,訓斥了葉熙一通,隨後又語重心長
  “小熙,如果你真的覺得壓力大我可以幫你聯係其他公司,我平時能幫到你的有限,可你畢竟是一個女孩子,我和蔣毅都不放心……”講到這徐昕想起昨晚蔣毅衝他發脾氣的場景,他們認識那麽多年,還是頭一次。
  徐昕又將視線調向葉熙,葉熙皺眉,徐昕的話自然是在安慰她,可徐昕畢竟不了解她,他的句句話隻是刺激著葉熙逐漸萎靡的鬥誌。

  Chapter 22
  “傅學應,你真就那麽忙?”在一頓飯傅學應的電話響了四次之後,葉熙的臉也終於陰下來。他們坐在當年婚宴請酒的地方慶祝她們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日。
  當日笑語盈盈的場麵似乎還在,各種祝詞言猶在耳,葉熙和傅學應各自懷著心思,低著頭,手中碗筷安靜的動著,偶爾發出細弱的敲擊的聲音。
  “來來來,新郎新娘笑一個!”
  葉熙聞言回頭,不知是哪家穿著白紗的女子和她有著相同的心思,那一眼的笑意,像親友述說著“為什麽選情人節這天啊……因為我想和他一輩子都是甜甜蜜蜜……”
  葉熙悵然想起五年前的盛宴,她以為幸福在握,笑的眉毛彎眼睛迷。
  她母親把她的手親自交給他,他的表情是那樣的慎重,仿佛她的一隻手便叫他重愈生命。
  傅學應已經匆匆將手機關掉,以一種歉意的神情看著她,
  “工廠裏的事!”
  葉熙不語,晚飯出來,她穿著高領的針織毛衣,灰色亞麻長褲,站在傅學應身邊是那樣的瘦弱。今年是晚春,她和傅學應回來老家過春節。一年前她和傅學應存夠錢,先給他的母親換了住處,三室兩廳的房子,在老家已算是很難得了。
  葉熙他們回來,傅的母親先招呼他進屋,母子兩說著話,葉熙自己坐在沙發上,電視裏播放著地方新聞,葉熙看到正被記者采訪的西裝筆挺的父親,忽然間哭出聲來。
  傅學應出來的時候,隻見到她微紅的眼,略略詫異。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葉熙閉著眼,傅學應的呼吸聲傳入她耳裏,那是帶著鼻鼾的聲音,再不複年輕。他們已經結婚五年,從熱戀到新婚的甜蜜,再到現在,平乏的婚姻生活,寥寥數語的溝通,他們的心已然分開,拉出一條溝壑。
  第二天傅學應被老同學拉出去聚會,葉熙和傅的母親獨處在房子裏,傅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中國母親,葉熙印象裏很少和這樣性格的人相處過,她那些巧妙的語言在這位老者麵前也失了效用,她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母親是不喜歡她的。
  “媽,你嚐嚐,這是我剛下去買的草莓,很新鮮的。”
  葉熙端著洗好的盤子,傅母正在沙發上通電話,聞言瞥了葉熙一樣,又繼續說著話,她說話聲音倒是溫柔,卻從來不對葉熙這樣。
  傅母對著電話裏說“小華,你一會回來坐吧,把小東也帶來,我看你嫂子剛去買的草莓挺新鮮,媽都留著你們回來吃啊。”
  葉熙苦笑,把草莓擱在茶幾上。她的小姑子和侄子不一會來了,家裏一下子天翻地覆起來。葉熙其實挺會應付孩子,便隻拉著小東和她說說話,一塊玩。大人的心思是很難猜透的,往往和孩子在一起,才覺得輕鬆。葉熙確實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小東想要什麽,想幹什麽都表現在臉上,她隻要滿足他便再不會有什麽矛盾,輕易融合。
  傅學應晚上是被人送回來的,葉熙把他扶上床,他癱在床上,嘴裏迷迷糊糊。他的手機還不時響著短信的聲音,葉熙給他擦完臉,蓋好被子,一雙眼睛停留在他外衣上半晌沒有移開眼。
  她的心下盛滿了恐慌,她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那裏麵可能承載著一個沉重的秘密,她想過去揭開它,可是她的另一麵又跳出來指責她,她是愛傅學應的,她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丈夫。兩種念頭不時在她腦中打著架,她一步步走上去,剛要觸摸到他外衣時,傅學應翻了個身,葉熙頭腦裏轟的一炸開來,臉躥的通紅。手收回來緊貼著自己,暗自譴責,那都是些什麽念頭!
  “睦,你也快三十的,你說說看,這村裏你這年紀的,哪個還沒嫁?”
  秦睦坐在一旁吃著飯,她的父母親叨念著,這個話題似乎從她回來就一直沒有斷過,秦睦有時候甚至不明白,父母為何這麽迫切的希望她結婚,還不就是麵子。
  她們家是農村人,傳宗接代的事她哥哥已經辦到了,娃都生了兩個,她按時給家用,連哥哥的兩個孩子都由她出錢撫養了,父母還有什麽不滿意!
  她有時候好恨,一家子的重擔都落在她肩上,從小家裏有什麽事,第一個被母親摟緊懷抱的從來不是她,現在卻反過來,家裏一有個什麽事,都是來找她商量了,商量不夠,還要處處幹涉她。
  她厭煩的把筷子一放,蹲在院子裏透氣。外麵的空氣並不比家裏頭好聞,參雜著一種農村特有的味道,這種味道似給她打上標記,徹頭徹尾的。無論她用再好的沐浴露,再貴的洗發液,她身上的這種特質似乎總像是包在一層薄膜裏,能輕而易舉的被暴露出來。她極力隱藏的,除了這個,還有另一種更加醜陋的東西。為此她的生命都沉重起來,叫她覺得深不見底。
  家鄉的風吹拂著,撼動她的發,撼動不了她沉重的心情。她是個多麽優秀的女人,她的一雙手養活了一家七口,她的哥哥是地痞流氓,無所事事,她的嫂子是個僅初中畢業的家庭婦女。她有這樣一個難堪的生世,這樣一個不普通的包袱,她甚至嘲笑的想著她母親的話,她如何能嫁?他們是要她嫁給誰?嫁給那些村子裏打著赤腳在地裏種菜的大漢,還是那種禿著頂,挺著啤酒肚的土財主?

  Chapter 23
  年假休完回來,秦睦一臉的倦容叫程璽炸開了話匣子。“我說秦睦,你這年假都休哪去了?別是兼了什麽副職搞得自己這副模樣吧。不是我說你,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不為自己著想著些,好好保養啊,嫁個好人家。”
  秦睦全神貫注的交代著新的設計圖紙的事,好不容易交代完,抬起頭來噓了一口氣,見程璽還沒走,不禁詫異“你怎麽還在這?”
  程璽嘿嘿的笑“小傅也去廣州出差了,咱倆再不熱乎熱乎多冷清啊!”
  “怎麽一回來就去出差?那邊出什麽事了?”
  程璽打著哈哈,“也沒有,小傅那人你也知道,認真起來幾頭牛也拉不回。”
  秦睦起身去車間,把程璽也順帶轟了出去。秦睦作為技術部主任,也去過廣州的分廠幾趟,她隱隱約約想起什麽,指甲摳出聲響。
  她一怔神,跟在她後麵的幾名員工各個麵麵相覷,這秦主任在他們眼中可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奇女子,怎地一趟年假放下來,魂都丟了似的。
  私下裏漸有人傳出技術部主任秦睦談戀愛的傳聞,沸沸揚揚的。傅學應一回來就有人向他回報,比公務還積極。他挺高興的走進秦睦辦公室,一推門就看到秦睦端著杯咖啡兩隻眼睛盯著電腦。
  傅學應輕咳兩聲,秦睦抬起頭,語氣平和
  “廣州那邊還順利吧?”
  傅學應渾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開口問她“我聽說你談戀愛了?”
  秦睦聞言盯著他,仔細打量著他的表情。傅學應那種略微帶著關切的純粹的表情叫她心下一苦,可苦又怎麽樣,她心下想著,隨即輕笑了笑,唇邊蕩漾開一朵梨花。“她們就愛說些有的沒的,如果真戀愛了,我這個當事人自然會親自告訴你。”
  傅學應出了她的辦公室,秦睦從窗子裏看著他穿越走廊的背影。眼前他方才神采奕奕的表情一直徘徊不去。秦睦認識傅學應也有十年,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可那都是秦睦最好的時光,秦睦從心懷羞澀的少女一路走來,養家糊口的重擔總叫人變的堅強,如今她工作上可與男子匹敵,可靈魂深處呢,她作為女子最真切的那一部分卻仍然脆弱的不堪一擊。
  都市的生活單調乏味,叫她全部的感情都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她自律的性格隨時會在她終於要不顧一切的時候將她扯回來,那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慣性,叫她連任性的資格都沒有。
  她苦到了一定境界,仿佛再也支撐不下去,她難得的喝了個爛醉,倒在酒吧外的台階上,她恣意的喊著叫著,周圍人怪異的眼神她全當作看不見,她終於知道了酒的好處,酒的好處是她終於可以漠視一切,裝瘋賣傻。
  程璽急匆匆趕到時,就見到秦睦瘋子一樣的靠在一棵熟上,站都站不起來。他滿臉擔憂,要將她扶起來,卻被秦睦一把推開。
  程璽剃著毛寸的腦袋在二月的寒冷裏涔出了汗,周圍人不時停下來看他和秦睦拉拉扯扯,指指點點的猜測他是怎樣的一個負心漢。程璽臉漲的通紅,終於耐不住,狠狠拉過秦睦把她塞進車裏。
  程璽開著車,秦睦還在哭鬧,難得的像個孩子一樣,程璽將車開到一邊,轉回頭去看她。他們認識這麽久,秦睦哭的什麽他自然知道,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心底泛出一股憐惜。
  秦睦的聲音漸漸下去了,隻留下一聲一聲的喘息聲,等到連喘息都平靜了,程璽才複又開動了車。
  第二天傅學應板著臉,接到秦睦請長假的申請。秦睦也冷著臉,站在他跟前,淡淡的說“我工作這幾年休假全都積著,現在要求也不過分。”
  才放完年假多少事情積著,傅學應有些不懂她為何突然有這樣的決定。秦睦又說“你要是不批準我就辭職吧。”
  說完走了出去。
  秦睦這一走就去了西藏、新疆、雲南,再回來時物是人非,已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Chapter 24
  那是五一節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葉熙難得的早下了班,想起近日傅學應的忙碌,兩人又是好幾天沒有說上話,她開著車拐去市郊的他的工廠。她沒來過幾次,路卻是熟悉的。
  兩旁有防護林,綠蔭蔭一片。陽光灑下來,讓她覺得心情洋溢。
  她輕快的停了車,正走向他工廠的大門,那是另一頭吧,那個清湯掛麵的女孩子,三步並著兩步躥過來,從她麵前經過,跑向她的目的地。
  “傅學應!”女孩子輕快的叫著,跑過去摟住那個才從辦公樓裏走出來的西裝筆挺的男子。葉熙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凝了,那個男子神色溫和,是她最熟悉的表情。男子的手回攏在她的腰間。
  葉熙忘乎所以,隻盯著那一抹溫和的顏色,曾經讓她迷醉的顏色。
  陽光灑下來,葉熙卻覺得灼在皮膚上,她渾身的不能適應,眼前抽象起來,仿佛隻有兩片光影,恍惚的。
  她冷汗涔涔,緊緊盯著他們。
  “葉熙……”
  他最先發現她,畢竟做了幾年的夫妻,他輕易感覺出她的目光。
  他懷中的女子也轉過來,表情尷尬卻沒有歉意。
  葉熙無論如何不能理解,原來一個女人搶了人家的丈夫,也能露出這樣的坦然的目光。
  他們倒是放開了,卻人人都僵持著,三個人,他們兩個一處,葉熙卻像是站在外麵。任她是再有見識的女人,此時也沒有了主意。她怔怔的,甚至躲避的想,是不是何以當作這一切沒有發生,或者讓時間倒流,她先避開來。
  此時的避無可避叫她絕望!
  “我們要離婚?”她衝著緩步走過來的傅學應問道,卻看見他眼中一痛,手中拽的死緊。
  葉熙不再說話,傅學應對她說“葉熙,我們回家好不好。”
  葉熙看一眼周圍人,還沒到下班時間,隻有零星幾個工人圍觀。葉熙在心底輕慢的笑,還好,人還不算多。
  葉熙坐進他的車裏,她放眼看窗外那個女孩,站在那裏,眼睛滲出淚來,通紅通紅的,委委屈屈的表情,讓她聯想到兔子。
  葉熙輕笑,她曾經是他的老鼠,然而老鼠這個詞已經漸漸被他遺忘,他現在叫她什麽?兔子麽?
  葉熙那樣茫然的看著他,就好像她從來不認識他。她想起結婚那天的誓言,他對她說過不離不棄,她記住了,他們是夫妻,所以不離不棄。
  她以為他們會像所有的夫妻那樣過一輩子,起碼她聽人說過,看她母親的人生可以看到她人生的雛形,她不是要按部就班的走她母親的路,她隻是覺得,覺得什麽呢?
  葉熙複又茫然,甚至神情空洞。
  她不講究其他因素,她的婚姻是以愛為基石的結合,那麽這樣的婚姻裏,連愛都背叛了還剩下什麽?
  她冥思苦想,胸中隻一陣一陣的通,接連不斷,山窮水盡一般,痛的她歇斯底裏。
  她仿佛是屹然的和他提出了分手,她說要和他一刀兩斷。他隻坐在她們家寬敞的客廳裏,沉默。他手上的煙一支接著一支,把他圍困在層霧裏。
  他的手機其間響過,她知道他想看,可他理智的放任它在一旁響個不停。
  她看得出他神情裏的左右為難,她悲哀的痛恨他的為難,痛恨他眼底的悲愴。
  葉熙兵荒馬亂,隻想著進屋去想收拾東西離開,她將東西碰撞的乒乓作響,她再出來,房子裏已經人去樓空。她知道他的想法,正如他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他出去,她留下,他將房子留給她。
  她的這一生輕易的絕望了。

  Chapter 25
  麵對婚姻出軌應該怎麽辦?麵對愛情的消磨應該怎麽辦?麵前心裏幾乎無法承受的痛苦又該怎麽辦?
  一個一個問題纏繞在葉熙心裏,她痛苦著,恨著,迷茫著,為了她生命裏另一半的叛逃決裂。
  她以為相守一生的那個男人,是用什麽樣的心情去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的?她真想知道啊,她好恨啊,好恨啊。
  她的心被揭開來,那個男人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毫不留情的把它割裂成兩半,葉熙咬著牙,狠狠的,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並不是世界末日,窗外麵陽光尚且溫暖明媚,她銀行卡裏有豐厚的存款,她的工作累雖累矣,卻仍然使她快樂,她有優秀的父母,他們視她為掌上明珠,她的朋友不少,即使他的離開,她還不至於孤獨。
  她是多麽富足,這個世界上有上百萬的人食不果腹,災難每天都在世界的各個角落發生,感情的分合悉數平常。她甚至想起那句話,什麽東西都有一個期限,她的死期已然來臨,她聞到空氣中腐朽的味道,那些她最珍貴的東西正在敗壞,腐爛。
  她在渾渾噩噩中迎來了五一長假的第一天,她走出家門的時候被陽光曬得眯了眼睛,她去斯巴達美容桑拿,去皇冠護理頭發,她在逛商場的時候接到蔣毅的電話,蔣毅不顧她反對的從香山的公寓趕來,他的車停在不遠處,他在車裏對葉熙透出擔憂焦慮的目光。
  蔣毅早在來之前去找過傅學應,向來隨和的他第一次拽起人的衣領,雙眼欲裂,一拳打在對方臉上,那麽用力,連自己的指關節都痛起來。
  他看著傅學應,惡狠狠的,痛恨他的不負責任。
  傅學應情況並不好,樣子很落拓,。嘴角滲血。“你來幹什麽?”
  他和傅學應是老同學,和葉熙感情卻更深厚。他的生命裏,葉熙是特別的存在,一起長大的感情很微妙,他分不太清楚,隻知道那是重要的,他不容許別人輕易傷害。
  “你讓我覺得所托非人!”
  他一直以為他看人的眼光精準,他賞識傅學應,他甚至惡劣的認為傅學應忍讓的,平和的性格會讓葉熙也在婚姻裏吃不了虧。他大方的介紹他們認識,私下裏判定,這個男人和葉熙在一起再合適不過,起碼比他自己合適。
  傅學應看著蔣毅,有一瞬間神情是慍怒的,隨即平和下來,卻不言語。蔣毅勃然大怒,又站起來,站到他麵前,仿佛隻要再一言不合,便又是大打出手。
  “你喜歡那個女人?”他追問著,他隻知道那是個大學校門都沒出的女孩子,身家單純,是被學校分到傅學應廣州的工廠實習的學生。他和她在一起讓蔣毅覺得他的眼光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
  他最後怒氣衝衝的從傅學應的辦公室出來,傅學應隻是采去一貫冷漠的態度,並未對他多置一詞。
  不知為何此時腦海中卻又閃過傅學應偶爾流露的微冷銳利的目光,讓他隱約覺得這個男人不單純的心思。
  葉熙坐在他的車裏,對時不時用眼角餘光頭盱她的蔣毅,終於忍不住道
  “你安心開車!我可不想才承受婚姻失敗,這一會又斷了命。”
  蔣毅沒心沒肺開著玩笑“每天有多少美女對你現在的位置虎視眈眈呢,死丫頭,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和我一起臥死是你的榮幸!”
  “親愛的,這樣的榮耀你自己獨享吧,我還希望長命百歲。”
  葉熙這一說笑,語氣雖然還冷,可是卻讓蔣毅放下心來。蔣毅問她有何打算,葉熙隻是不置可否,後來可有可無的說了一句話
  “我都不小了,愛情並不是以前覺得重愈生命的樣子,你看,我現在還不是得好好活著?原來沒什麽大不了。”
  葉熙這句話像是催眠曲一樣的迷惑她自己,以後隻覺得要在工作上大幹特幹,仿佛隻有那才是真實的。

  Chapter 26
  葉熙不在,傅學應一個人回到房子裏,他疲憊的抽著煙,坐在他們家的沙發裏仲怔。這房子裏仿佛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心血,他和葉熙的點點滴滴。一支煙燃完了,可是回憶還沒有演盡,把煙蒂扔進垃圾桶裏,他著手收拾一切,他的衣物,他的日常用品,他工廠需要的文件,和他看慣的書籍。
  收拾完這一切,他才發現他的東西真的不多,這個家被擠塞的鼓滿,全仰仗葉熙。他拎著皮箱想走,臨了發現客廳的紙巾用完了。是了,上個星期就沒有了,葉熙居然忘記去買。他放下皮箱,走到樓下超市滿了整卷。
  付了錢才又記起創口貼也沒有了,葉熙是敏感體質,很容易受傷,輕輕一撞就能出血的。他拿著紙巾進了最近的藥店,一買就是整盒的創口貼。他搜刮了一邊腦袋,發現再沒有什麽欠缺了,於是拎著兩樣東西回去。正午十分,太陽十分刺眼,他把東西按位置放好,在餐桌上留了一封信。
  他躊躇環顧再三,終於拎著皮箱關上門,把一室安靜的陽光鎖在裏麵。
  葉熙回來,疲憊致死,先倒在沙發上大喘粗氣,頰邊流著汗,她今天主動請纓,從徐昕手裏接過一個投資項目。她資曆尚淺,這樣的項目按說輪不上她,徐昕的公司裏早有大批精英等著出頭露臉,她死皮賴臉,公私兩用,甚至找了蔣毅當說客,把它搶過來以示自己振作的決心。
  她緩過神來,起身去倒水,在房子忙碌一圈,才發現桌上的信。她一怔,打開來看。看完以後她捏緊了信。
  信上說,她要注意瓦斯煤氣,晚上睡覺要關好門窗,出門要確定電器插座是否安全,關於那天那件事他卻一筆帶過,隻說如果她想,隨時可以打電話約他出來談。
  去他的談!葉熙忿忿罵道,把信丟進垃圾桶裏。
  晚上葉熙的母親打電話來,母女倆聊了一會家常,母親突然問她“小傅不在?”
  “嗯,去出差了。”
  母親嗯了一聲,又交代她“不要就顧著忙事業,你們這麽年輕就這麽聚少離多的怎麽培養感情。你和他不比我和你父親當年,當年是家裏窮沒辦法,媽媽才出去打拚,後來你爸官路順暢,在家的時間少,我也越來越無聊,才寄時間於工作,現在老了,才突然發現,原來可以回憶的事情真的很少。小熙,你們是不一樣的,爸媽給你們奠定了基礎,何必還要學那些人一樣盲目打拚。”
  母親的話像劍一樣刺傷了葉熙,原來她以為的都不是以為的,她有些猶豫,有些追悔,卻想到現如今的情況,夫妻兩越行越遠,傅學應最後的背叛,就像是一個賭咒,一個自食的惡果。她隻覺頭頂上天崩地裂,梗塞的說不出話來。
  母親似發現她的不對,問了她兩聲,她忍著痛,用最平常的語氣笑著說“沒事,媽,我過的很好,傅學應你是知道的,他有責任感,很顧家,對我很好。”
  這是葉熙心底對傅學應的評價,她那樣深愛的傅學應身上,有許多吸引她的特質,他誠懇,正直,有責任感,待人體貼,遇事考慮周到,他能力優秀,外貌突出,他貧窮的少年時代叫他更懂得珍惜擁有,他是最好的丈夫人選,然而現在她以為最好的那個人,卻對她做了最殘忍的事。
  過了最初的激痛之後,這兩天她已趨近於平和,她冷靜的思考過她的婚姻,她中肯的評價是傅學應的出軌有她的一份責任,她不締有些自作自受之嫌,她不能算是一個稱職的太太,那麽她不如退位讓賢。
  葉熙很快的打了電話給傅學應,約他出來見麵。
  他們都坐在一家咖啡廳裏,葉熙指著桌上的離婚協議書示意他看,傅學應卻保持著不動的姿勢,葉熙於是講解到
  “我們協議離婚,家裏的財產我們各自平分,至於房子我會盡快賣出去……”葉熙目不斜視的講解,說完眼神隻停留在協議書上。
  她等了很久,傅學應仍沒有動靜,她正準備抬起頭來打探虛實,傅學應終於開口,“就按你說的做,房子不要賣,你住在那裏吧。我也不急著用那點錢。”
  他的聲音太平靜,叫葉熙聽不出他的感情。
  葉熙不知道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隻聽得她繼續說,並且斷然的拒絕他那樣的好意
  “不用,我賣了房子會即刻把錢匯到你賬上,離婚協議書你簽好,明天上午十點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
  他的這點心意對她來說太微不足道,他敲在她心上的棒痛叫她即使覺得這段婚姻的失敗她也有錯,可她仍然恨他。這麽一點恨意存在心口,她便不容許自己再接受他的任何好。
  傅學應梗塞的嗯一聲,隻看到葉熙俯視落在桌上的視線,他招呼服務員來付了賬,起身送她。看她開著白色的車去的遠了,心裏隻是寂寥。深沉的,無人述說的。

  Chapter 27
  “經此一役,元氣大傷。”
  葉熙向蔣毅絮絮離婚感言,她弓著腰靠在椅背上,神情惆悵。這時候徐昕推門進來,首當其衝拿起蔣毅開刀
  “我支付她高薪可不是聘請她來陪你聊天的。”
  說完還朝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葉熙捂嘴笑,低下頭假意工作,然後就聽得蔣毅不服氣的聲音“你給她多少錢?小熙不跟你幹了。你就一標準的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別哪天把我們小熙吃了還不知道,小熙還是到我的公司去,我比較放心。”
  徐昕支著門,好整以暇看著他
  “你這是當著我這個老板的麵挖我的員工?”
  “是又怎麽樣?”
  “我們簽了約,你可要代替她賠償我巨額的違約金?”
  “那點小錢誰放在眼裏——”蔣毅頓了頓,更加過分的感歎:“九牛一毛啊!”
  “噢?”徐昕將聲音拖得老長,裏麵有些不懷好意的味道
  “聽說你那的房子漲了挺多?”
  蔣毅點頭,還不忘消遣他“早讓你不要自己去開發地產,費腦筋,人力物力往下投下去還不知道哪天能有收益。瞧瞧我這荷包都鼓起來了你那樓市還沒開盤吧?”
  徐昕冷笑“既然賺了錢那晚上帝皇的費用就由你做東,我和小熙隻要賞個光就夠了。”
  葉熙聽抬起頭來就見蔣毅吃癟的臉,當下嘲笑他
  “你倒是連財不外露的道理都不懂?!”
  蔣毅見她笑,也跟著笑起來,“那點小錢算什麽,能博我們葉大小姐一笑,就是千金散盡我蔣某人也不會縮一下脖子。”
  蔣毅義正詞嚴,叫葉熙塌陷的心漸漸盈餘起來。葉熙想,這便是至交的意義。葉熙的心漸漸溫暖起來,徐昕卻容不得蔣毅再獻寶,三兩下把他轟出了辦公室。
  一出辦公室,徐昕隨即看著蔣毅,以著一種奇怪的表情。
  “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一麵!”
  蔣毅正了顏色,也不說什麽,隻是輕笑。
  徐昕試探的問他“你喜歡小熙?”
  蔣毅仍隻是笑,那笑容裏是一種意味不明的東西,方才在葉熙辦公室中的蔣毅仿佛並不是眼前這個嚴肅謹慎的男人。
  他們又談起了生意,終於回到各自擅長的話題,開始遊刃有餘,勿需再出現冷場現象。
  秦睦風塵仆仆的回來,皮膚被高原的太陽曬得黝黑,眼窩深陷,人卻更精神了。程璽最先看到她,本來不大的眼睛費力的瞪著,圓滾滾的。好半天才發了聲音
  “秦睦?”
  秦睦冷笑,“不然你以為?”
  “我以為哪飛來的烏鴉!”程璽唏噓不已,秦睦那難得的白皙膚質,到此算是全毀了。“我說秦睦,你怎麽越老越不明白事呢,本來年齡就沒法和人家比了,這回倒好,唯一的競爭力也沒了,你以後要怎麽辦呀……”
  秦睦看著程璽痛哭流涕的模樣,碰的一聲甩上了辦公室的門,程璽一個沒躲贏,險些被打斷鼻梁。
  秦睦去向傅學應請辭,說是請辭也不盡然,隻是申請調到廣州去處理那邊新工廠的事。
  傅學應啞然,不懂得身邊的重要的人為何一個一個離去,他卻一個也留不住。他篡緊手心。秦睦隻說了一句話“你太讓我失望。”旋即轉身離去。
  傅學應對婚姻的不忠誠是如此可笑的笑話,她苦苦壓抑多年的愛戀,一瞬間變成了最荒唐的諷刺。秦睦像是被重重刺傷了,此後半生再也恢複不過來。以後她遇見過各式各樣的男人,不乏對她熱忱的追求者,可她再也沒有辦法放開身心去接受。
  她的愛情在這個秋天的午後枯竭,對人性的信任從此大打折扣。
  而葉熙呢?葉熙開始異常賣命工作,她接手的第一個重要項目的大獲成功讓她在那個領域裏一戰成名。
  此前一些用睥睨眼神睜視她的同事開始和顏悅色的同她討論起股票,物價,以及以後的財金走勢。葉熙知道,這是一種變相的尊重,她此前對工作一直的努力,不過是為了這種尊重。麵對工作,不是隻有男人才需要尊重的。葉熙為此犧牲的家庭生活仿佛霎時有了歸屬,起碼在這一點上,她的心血沒有白費。
  秋風又一次吹過,北京一夜之間所有的枝頭都開始頹敗凋零。她此時早已將原來和傅學應一起的房子賣掉,過程中未免觸景傷情,全權都是委托房產中介代理。
  她已是財金界的知名人士,豐衣足食的生活叫她滿足之外多了幾分惆悵,當然,這樣的惆悵隻是偶爾來襲。
  至於傅學應?
  葉熙偶爾在報紙上看到他和他的事業,他做的那樣好,叫她生了奮起直追一較高下的念頭。
  葉熙正在看一份項目的可行性分析,突然腦子裏冒出早上在秘書室門口阿蓮的渾話,“葉姐,你怎麽能對老板那樣的優質帥哥無動於衷?!”
  葉熙仲怔,於是立刻擺起上司的嘴臉教訓她“不好好工作,原來都想的這些有的沒的!”
  葉熙默默出神,誰知當事人徐老板正好推門進來.

  Chapter 28
  徐昕一進來就見到思緒明顯遊離的葉熙,這員工最是大膽,當著頂頭上司的麵開小差。
  徐昕假意咳了幾聲,葉熙抬頭,便驚見來人。
  葉熙訝異他的勞苦,作他秘書的經曆讓她深知,這是一個怎樣努力的男人,他的成績得來全都有板有眼,這不是說他剛正不阿,而是說,以勞動來換取果實,這句話在他身上得到應驗。
  徐昕剛從江西回來,一下飛機便趕回公司,眼角還帶著倦意,葉熙輕鬆便看了出來。
  徐昕半帶笑語的話“我最大的優勢就是決不好逸惡勞。”讓葉熙聯想到了蔣毅,那就是一個標準的投機取巧,而且取得相當成功,叫人嫉妒的家夥。葉熙不禁失笑,徐昕看著她,眼光一瞬不瞬。
  他烏黑暗澤的目光,盯著人看時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他用這樣的神情看著葉熙,葉熙隻覺得那目光晦暗的,有波濤閃過。
  她待要再看清楚,一探究竟,徐昕已經替換了表情,留下一派平和淺淡的微笑。
  葉熙和徐昕也算認識很多年,可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徐昕對人像是霧裏看花,隻能看出一個朦朧的影子。阿蓮說徐昕喜歡她,葉熙隻覺得頭大如鬥,此事休要再提。
  葉熙晚上七點在紅楓有應酬,紅楓是最近在北京挺出名的一個綜合性的娛樂場所,一到三樓吃飯,四樓是ktv,最底層是一個地下迪廳。一條龍的服務,最適合商務洽談。
  隻是葉熙怎麽也沒想到,會遇見老熟人!當秘書膽怯的告訴她帶的錢不夠時,葉熙無奈的親臥總台解救她。
  葉熙把餘款付足,然後低聲訓斥著她“怎麽搞得,犯這種錯誤!”
  然後她就發現了傅學應。他就站在離她們不遠處,顯然聽到她們方才的對話,錯愕的回過頭來看她。
  葉熙似乎頓失了言語,隻能怔怔看著那個男人,手足無措。
  傅學應穿著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裝,斜紋領帶,那條領帶葉熙很熟悉,是她走街串巷跑了十幾個地方才買到的。
  他在人群當中是那樣的氣勢不凡,他身後的那群男男女女一看便知是他的手下。
  葉熙下意識的搜尋,隻覺全是生麵孔,是了,他們結婚五年,她不認識他的朋友,他對她周圍亦是不熟悉的。
  這時他身邊有人叫他,他停在葉熙身上的目光便收回去,低頭和那人輕聲交談。
  “葉姐?”葉熙看不出表情的神色叫新來的秘書驚慌失措。她尚未摸清楚上司脾性,以為自己已經一刀撞在槍口上。
  葉熙回神,隻讓她先送客戶到安排的住處下榻。葉熙朝傅學應走過去,她不知道為什麽有這樣的舉動,反正她心裏麵想了,所以她抬起腳就往那邊去,高跟鞋在地上踏出清脆的聲響,叫那些人注意到她。
  傅學應收起眼睛裏明顯的驚愕,和她打招呼。
  “傅先生。”葉熙稱呼他,臉上掛著簡潔的笑容。
  傅學應向來精明的臉上一愣,連他身邊的助理都奇怪起哄問他“老板,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呀?”
  傅學應淡淡的掃了助理一眼,回神看向葉熙,“葉小姐。”
  傅學應有些想笑,他們認識十幾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用這樣的稱呼相稱。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尚不足以懂得這樣稱呼人,現在他們離婚,怕是以後她都要用這樣疏遠的叫法喚他。
  傅學應的神色有些黯淡,這時他身邊的人都看出些門道,以為這位小姐和老板有著某種程度的曖昧,反正人人都已酒足飯飽,各個識相告退
  “老板,我們還去k歌,您就先走吧,不用管我們。”
  說完他們散了去,隻留下葉熙和傅學應。
  葉熙站著,不時撥衣服腰側的口袋,狀似隨意的問到“你也來這裏吃飯。”
  “嗯,這幾個月工廠業績突出,我這個老板背後老被他們罵說是小氣,隻好請他們都來這裏。”
  “噢。”
  “……你有什麽事嗎?”傅學應遲疑開口,葉熙上來和他打招呼,必然是有什麽事情,他有些擔心,所以才問出口。熟知,他這一問,卻叫葉熙心下黯淡了幾分。
  葉熙以為他這是他無意在和她談下去,她腦中思緒轉了幾圈,仿佛不說出個有什麽事,今日這樣主動和他說話的她便要大失言麵。終於,葉熙響起母親前幾天的疑惑,神色自若的開口
  “是這樣的,媽幾次打電話來都隻是我一個人接,我怕她起疑,你知道的,他們年紀都大了,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們離婚的事。”
  她說完還不待傅學應答又像是被人追著趕著似的急急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你方便的話周末來我的住處我們一起打一通電話就夠了。你不方便也沒有關係,他們早晚都該知道的,我也騙不了多久。”
  葉熙說完一抬頭,就迎上他灼灼的眸子。葉熙一愣,傅學應已經淡笑著答應她
  “好,我會去。”
  葉熙心裏鬆了一口氣,忙要把地址告訴他。誰知他卻說“不用,我知道。”
  葉熙想了想,也隻有她是縮頭烏龜,離了婚就不敢知道對方的事情,傅學應這樣落落大方的態度叫她不知是失望還是悵然,總之心裏麵有些不是味兒。
  他們兩在大廳裏站的久了,傅學應終於忍不住問她“你開了車來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葉熙臉上一熱,急急搖頭。晚上她一個人開著車回去,還不時暗惱自己怎麽那麽沉不住氣,偏偏要走上去找他說話,這下好了,也不知道人家心裏怎麽想的。
  葉熙一麵暗惱著,轉而又想到他們離婚是傅學應背叛造成的,當下失了力氣。心裏麵空空的,他那樣對不起我,我隻是找他幫這麽一個小忙,他不至於亂想吧。
  這個時候的葉熙是高傲的,一點容不得傅學應看輕她。

  Chapter 29
  星期六的傍晚,傅學應準時到達,聽到敲門聲,葉熙箭一樣繃的筆直的身子險些沒從沙發上彈起來。
  她走過去開門,故意一臉淡然的樣子。
  “你來了。”
  傅學應嗯一聲,彎腰正要脫鞋。葉熙忙忙阻止他“別脫,我這地板好幾天沒有拖過了,我都是踩著鞋進來的。”
  傅學應嘴角彎起一個笑,看著葉熙的目光讓葉熙開始麵紅耳赤。
  葉熙側身讓他進來,這時才注意到他隨手放在茶幾上的紙盒。那紙盒她認得,是她喜歡的蘋果園的蛋卷。
  葉熙皺了皺眉,不知道別人家離了婚再見麵,是不是也要帶見麵禮的。
  葉熙為防兩人會沉默尷尬,連忙指了指沙發附近的電話
  “電話在哪,號碼我抄在旁邊的牆上了。”
  傅學應打量電話附近那麵牆,確實彎彎斜斜記著一串數字,他嘴角又彎起笑,這確實是他熟悉的葉熙的作風,隨手在牆上記電話號碼。不愛換拖鞋,踩著外麵穿的鞋子就在屋子裏亂躥。傅學應有些寂寥的想著這些,拿起聽筒就撥了那一竄他找記在了心底的號碼。
  他有些戲謔的想,那些數字他怕是比她還要熟悉。
  傅學應自如的和葉熙母親聊著天,說什麽天氣漸漸冷了,要注意保暖,說聽說一個牌子的護膚品不錯,改天給母親寄去,說要她媽注意好休息,葉熙會擔心。
  葉熙在一旁聽著,頗不是滋味。
  這個偽君子!她在心裏這樣罵他,耳邊不時傳來的電話裏母親的聲音卻是歡快溫暖的。
  嶽母說完了輪到嶽父和女婿談天,兩個人開始討論政治財金。葉熙這才突然發現,什麽時候她爸媽和傅學應竟然這樣親近了?葉熙有一種被蒙在穀裏受騙上當的錯覺。
  最後母親把葉熙叫去嘮叨了幾句掛了電話,葉熙看著傅學應的表情活像是傅學應欠了她幾十萬。
  傅學應看著她那一張隱隱透著青綠的臉,用溫和的聲音誘惑她
  “以後如果還需要這種幫忙,可以隨時找我。”
  傅學應落落大方的態度叫葉熙也逼起自己不得不落落大方的對待他說的話,他看她的表情。
  可是她不知道,那樣離婚分手的兩個人,是不可能用這樣落落大方的態度互相說話聊天的。可憐她輕鬆的掉到傅學應的圈套裏還不自知,笨到無法挽回。
  傅學應略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葉熙站在窗口看著他銀灰的汽車消失在視線裏。北京的天藍裏鋪著一層蒙蒙的灰,連帶她的眼前也一片薄霧一樣的愁雲慘淡。
  葉熙想,她很難不在意他的表情,他對她說的話。她十幾歲出頭的年紀便愛上他,一愛就是十幾年,她掉進一個名叫傅學應的深坑裏,自認自己沒有那樣的能力爬上來。葉熙自暴自棄的想,反正逃避了一年,也沒有辦法忘記他,不如得過且過,偶爾還能讓他幫幫忙,幫她蒙混過關。
  葉熙瞪視著茶幾上的蛋卷,猶豫半晌還是粗魯的拆開了包裝袋。她享用著,她家外麵小區的廣播唱著莫文蔚的歌,和她的心思交相輝映。窗外忽明乎暗的光線透進來,夾雜著若有似無的歌聲
  ……我明白太放不開你的愛 太熟悉你的關懷
  分不開 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
  而現在 就算時針都停擺 就算生命像塵埃
  分不開 我們也許反而更相信愛……

  Chapter 30
  外麵晚霞蔽日,傅學應坐在辦公室的椅子裏,他指縫間的煙頭忽明忽滅。桌上放著一份調查報告,證實了他近一兩年來的猜想。
  他的眉深攏著,秘書進來就看到老板一臉高深莫測的表情,頓時打了一個冷顫。傅學應是什麽人她不了解,隻覺得這個男人一言一行是完全可以和他的內心脫節的。
  他對人溫和的笑的時候,很容易讓人錯覺春暖花開,實則,他嚴苛謹慎,待下屬決不是隨和的那一種。
  姚嚴想起一年多以前流傳的關於這個男人的唯一一起桃色糾紛,聽說為了這個他和他的太太都離婚了。
  可是姚嚴跟在他左右也一年多了,這一年裏,她並沒有看到老板跟哪個所謂的緋聞女主角特別親近過。一天在辦公室呆十幾個小時以上,這個老板根本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旁人無法比擬。
  “發什麽愣?”
  傅學應等她進來匯報晚上的行程,沒想到這個小秘書倒是先看著他發起呆來。他蹙了蹙眉頭,有一絲嚴厲的聲音將她驚醒。
  姚嚴紅著臉,低著頭。
  “老板,您晚上在蘭桂坊有飯局。”
  “嗯,我知道,你下去吧。”
  傅學應站起來取過外套,往辦公室外走去。晚上要談的是一筆大生意,如果成了,以後他將不再畏懼那些惡意的小動作。
  他斂起全副心神應對,香港人的那一套,他不甚熟悉,可他們的技術實力是雄厚的籌碼。對方老總是一個女人,很明豔,說起話來給人一種唇槍舌劍的感覺,氣勢逼人。
  傅學應心底下不喜歡這樣的女人,卻很敬重她,如此年紀要爬上那個位置,付出怕是要比別人多出幾倍乃至十幾倍。傅學應不知怎麽的就聯想到葉熙來。葉熙在商場上也是這樣打拚?這樣硬著頭一個頂兩的與男人爭鬥?葉熙漂亮卻不是眼前明豔到氣勢逼人那一種,葉熙也口齒伶俐,可她最大的特點似乎是臉皮厚,神經粗。她的厚臉皮和粗神經時常交相輝映的發作,直叫人很得咬牙卻莫可奈何。她圓潤的臉叫傅學應氣起來的時候恨不得在上頭咬兩口,叫她那麽欺負他,占盡他的便宜和愛心!
  傅學應想到這好笑起來,嘴角掛上笑意。
  “傅先生,聽他們說你是清華畢業的。”方餘婷看著這個沉默的喝著酒卻突然嘴角越掛越高的男人。那一瞬間,他的表情讓她聯想到幸福這兩個字。
  方餘婷一見到來人就覺得這個男人非常帥,不單純是因為外表的突出。她接觸過很多長相英俊的男士,可是眼前這人不同,他像是個怪異的集合體,初看上去和善,眼神卻又偶爾轉過冷漠,談上幾句話後就不得不承認,他的城府深到深不可測。
  “是。”
  傅學應淡淡應答道。
  “傅先生結婚了沒有?”
  他唇邊劃過一絲笑意,“結了。”
  “結婚很需要勇氣,傅先生真是一個果敢的人,勇氣可嘉!”
  “確實,婚姻是一門學問。”
  傅學應不置可否到。
  此時他們已然談成協議,他亦不再多費唇舌。對於女性,他習慣性的站在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外,隻除了那次……
  他苦笑著,今天他似乎太多愁傷感了一些。
  葉熙剛拋出一支股票,瞪著熒光屏嘴角咧的高高,看著一直下跌的大盤樂不可支。聽到敲門聲,她急忙關上電腦,埋頭裝出研讀文件的姿勢。
  徐昕的聲音離得她很近,近到以至於他一出聲,她嚇了一跳。
  “票拋了吧,大盤開始往下走了。”
  “啊?大盤往下?糟糕!跌了多少了?”葉熙一副吃驚著急的模樣。
  “別裝了,我知道你剛才拋了票,我都看到了。”
  葉熙汗顏,訥訥的衝著徐昕微笑。那笑容好不靦腆,讓徐昕誤以為自己是否剛才調戲了她。
  徐昕蹙眉,繃緊了臉,沉聲說到
  “葉熙,你別以為我請你來是渾水摸魚的,我這個公司競爭有多激烈你不是不知道,你自己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身出去,葉熙衝著他的背影翻了一個大白青眼,誰知他走到門口時突然又轉過身來,剛巧撞在葉熙這麽一個白眼上。
  他一怔,當即怒道
  “葉熙!”
  “啊?”
  徐昕瞪視著她半晌,終於
  “沒什麽,晚上七點跟蔣毅說大家聚聚,老地方見。”
  葉熙訕訕,心裏想著這點事還勞煩老板您親自跑一趟,在電話裏告訴她不就得了,誰知徐昕竟似知道讀心術
  “我不跑這一趟,還真不知道你沒在認真工作!”
  徐昕走後,葉熙嘩然了好一會。這人,這人當真不愧是萬惡的資本家呀,苛刻、吸血樣樣都對她做到極致了!
  他的嚴厲不知怎麽就讓葉熙想到傅學應來,葉熙支著腦袋,望著窗外怔怔出神,傅學應呀傅學應,真是她的魔咒,難到她一輩子就要這麽逃不出去了嗎?!

  Chapter 31
  葉熙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打扮,再三猶豫的出聲問紀雲
  “你確定我要這樣出去?”
  紀雲點點頭,又審視一遍葉熙鳥窩一樣蓬亂的短發,紅到豔俗的腮紅,深紫色眼影。外加一件寬鬆都風一吹便到處晃蕩的T恤。
  紀雲隨手拿起梳妝台上她早準備好的藏藍框的眼鏡架到葉熙鼻梁上。
  “ok!”
  紀雲滿意作答,對自己的傑作幾乎愛不釋手。她側身站到葉熙身後,鏡子裏頓時出現一美一醜強烈對比。
  葉熙的五顏六色油彩一般的臉同紀雲蛾眉淡掃的粉妝比起來。真鮮明啊!葉熙感慨著,她的好友為襯托自己竟不惜這麽打壓她。
  紀雲拿起包,推著葉熙出了門,上了車,直接開到星巴克門口。
  紀雲拉著葉熙大方的走上去,星巴克裏的客人紛紛轉頭,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或近或遠的落在葉熙和紀雲身上。
  紀雲很滿意她所製造的效果,得意的抬著下巴,“怎麽樣,美女果然是需要襯托的吧?!”這是紀雲多次相親失敗總結出的結論。
  葉熙愣愣的點點頭,跟在她身後坐下來。
  對坐的男士笑容很親切,招呼她們點餐,直要她們
  “兩位漂亮的小姐隨意點,不要客氣。”
  葉熙聽著,心下打了一個哆嗦。這男人還真是紳士,對著她這麽一個見鬼的午夜幽靈裝束還能談笑自若,稱讚她好看的,修為真是不淺啊!
  葉熙反觀紀雲,她似乎對今天相親的對象頗為滿意,瞧她落落大方彎起嘴角的樣子就知道了。
  兩女一男的就餐其實很有些尷尬,好在那個男人從頭到尾注意力都集中在紀雲身上,並未和葉熙搭幾句話。
  葉熙喝著咖啡,用眼角的餘光打量大廳的擺設。
  是錯覺嗎?葉熙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葉熙環顧四周,終於在右手四十五度方向迎上了傅學應略帶著些戲謔的表情。葉熙皺眉,他什麽時候也會有這樣的表情了!
  傅學應從葉熙進來時就在看著她,這時見葉熙朝著他的視線看來,便微微衝她一笑。
  和他一起的方餘婷正說著話,也注意到了傅學應的心不在焉,於是她抬頭,也順著傅學應的笑容望去。
  首先入眼的是一張五花大臉,她震驚中深深鑷起眉頭。她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化妝能化的這麽傳神,恰到好處的把所有的缺點都暴露無疑的。
  “你與那位小姐認識?”她試探的問。
  “她們好像是來相親的。”
  傅學應聽到她這一句眉頭攏起來,眼神收回來,突的犀利了許多。
  方餘婷見他這模樣,心下猜透了七八分,於是看好戲一樣的沒有把後半句話說出來,她沒說的後半句是,來相親的明顯是坐在靠窗的那個小姐,至於那位油彩小姐,顯然是作陪的。
  方餘婷於是告辭到
  “今天就到這裏吧,我還要會酒店處理點事情。”
  傅學應立刻沒有異議的起身結賬,送她出了咖啡廳。
  葉熙見傅學應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走出去,和身邊的女人相談甚歡。手下便不知不覺得忿忿的攪起咖啡,杯子裏褐色的液體都溢了出來還不自知。
  旁邊的兩人都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紀雲側過臉問她“怎麽了,小熙?”
  葉熙連忙住了手,訕訕的笑“咖啡太燙!”
  紀雲怪異的看她一眼,葉熙心虛的低下頭,暗惱自己怎麽還能被傅學應影響!
  那個薄情寡義的家夥,才短短一年的時間,你瞧他又換了一個伴呢!葉熙回味著剛剛傅學應身邊那個漂亮的女人,越想越是憤恨,咖啡匙摩擦杯底再再勾勒出尖銳的聲響。
  這時她頭頂上出現熟悉的男音。
  “很巧啊!”
  葉熙驚愕抬起頭看來人,傅學應卻又說“不介意我坐下吧?”
  說完不理在場呈化石狀的三人,徑自坐到葉熙對麵的空位上。
  葉熙渾渾噩噩看著去而複返落座在她對麵的傅學應,十分不能理解,而且她的心底漸漸疼痛著,那疼痛越來越清晰。她永遠沒有辦法對著這個男人心平氣和。
  那位何先生最先理清楚現場的狀況,出聲詢問
  “這位先生是?”
  紀雲也回神,沒好氣的說
  “不認識的。”
  何先生有些為難,這不認識的?他應該怎麽辦,他本來想在女士麵前好好表現一把,沒想到現在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間沒了主意。
  傅學應倒是自動自覺做起自我介紹。“你好,我姓傅,是小熙的丈夫。”
  何先生立刻禮貌的微笑道“原來是葉小姐的丈夫……”
  四個人一桌實在沒話說,葉熙對於傅學應的這種舉動氣急怒急,但又不願意搞砸了紀雲的相親。忍耐再三終於站起來走出去,傅學應自然起身追著她去了。
  那位何先生見冷了場,努力找著話題
  “她們兩人真有趣!”
  紀雲怒瞪他一眼“有什麽趣!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說完拿了皮包,也甩頭而去。

  Chapter 32
  葉熙邁著步子,北風狂怒的吼著,正如她的心情。那個男人怎麽可以還好意思自稱是她丈夫?!
  他們明明就再沒有瓜葛,當初離婚時已經說好,從此山南水北,兩不相欠的啊!他是她的初戀,可她已經賠給了他她的第一次婚姻,何況是他出軌,並不是她對不起他,他現在憑什麽擺出這麽一副姿態呢!
  身後有人追上來,他一直跟著她。
  “葉熙!”
  葉熙轉過頭,神情冷漠的對著他“傅先生,你還有什麽事?”
  傅學應眼中閃過疼痛,“我~讓我送你吧。”
  葉熙神情迷惑,她看著他,想著他為什麽是這樣一個人,他分明不是一個對感情隨便的人,可是為什麽他身邊的女伴在今天又換了人呢。葉熙一直沒能問出口那個女孩是什麽地方吸引他?葉熙想過是因為她不能給他一個溫暖的家,不能為他洗手做羹湯。所以葉熙大方的離開,把他讓給他。
  現在看來多麽好笑,那個女生也已經被他遺忘了嗎,他是不是環遊一周,還是覺得知性女子比較動人呢。
  葉熙受傷的望著眼前英俊的,器宇軒昂的男子。
  他真有蠱惑任何一個女人的資本!
  沉默在他們之間開出花來,傅學應眼中顯而易見的挫敗著。他這輩子唯一感到挫敗都是麵對她的時候。他們曾經那麽熟悉,他找不到要換洗的內褲,會怪她又把東西亂扔亂放到哪裏,他迷迷糊糊起床,會無所謂的錯手拿起她的牙缸牙刷洗漱,他一個大男人每天係著圍裙為她煮早餐。雖然是她先愛上他的,可他從來愛的不比她要少。
  傅學應有時候甚至憤恨,她為什麽從來不看清他,她隻是單純的喜歡著,可他卻承擔著一份責任,她從來是女權主義者,所以他苦笑著負擔起家務。
  連每月的煤氣瓦斯費都要他記得去按時交。她愛他愛的那麽容易,她放棄他也同樣那麽容易!
  傅學應有時候會憤恨的想起她毫不猶豫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大名的那一刻,他就像是被她輕鬆的踢進地獄裏。他承認她看見那一幕時必然傷心欲絕,可那是一個意外,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並沒有計劃她看到那一切。
  葉熙在傅學應越來越濃重的眼神下心虛起來,她暗斥自己心虛什麽!她抬起頭挺起胸,在心底哸了自己一口後,惡狠狠的回視他
  “我自己會回去,我們已經是離婚夫妻,請你以後不要自稱是我的先生,這樣很容易引起誤會!”
  “引起誤會!呃?”傅學應重複道她的話,很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責問她
  “你剛才是在相親?”
  他的表情好可怕!葉熙直覺的想要躲閃,可是想想她並沒有做錯呀,反倒是做錯事的那個人怎麽理直氣壯起來。
  “是呀,是又怎麽樣!”
  傅學應欺近她,近到葉熙可以看到他眼裏布滿的蛛網一樣的紅血絲。
  他身上有她熟悉的氛圍縈繞她,她的心又不受管束的跳動起來。
  葉熙好委屈,極力的掙脫著被他鉗製住的手腕。
  傅學應緊握著她,隻覺得手間她的手腕又瘦又細,他見鬼的低吼一聲
  “你就那麽拚工作?”
  “什麽?”
  葉熙顯然跟不上他的步奏,茫然無措。
  這個樣子的傅學應葉熙不陌生,可如果叫程璽那些人看到鼎鼎大名溫文冷靜的大老板這副模樣,必定難以再對他保有原先那樣鐵一般的信心。
  眼前的傅學應,分明怒發衝冠,分明雙眼赤紅,分明像一頭發怒的獅子一樣想把眼前的葉熙拆吞入腹了以做了結。
  傅學應慢慢冷靜下來,問她“你為什麽相親!”
  “我們已經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好,很好。”
  傅學應豁的放開葉熙,眼神像冰。
  “如果真的想相親,就不要打扮成這麽一副丟人的樣子,沒哪個男人能慧眼識英看上這麽一張‘五爪金龍’的臉!”
  他走了,走的可真快,就和他突然的出現在她麵前一樣,叫葉熙措手不及。
  葉熙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在熱鬧的路燈下,孤獨的挺立著。
  她怎麽會覺得他的背影孤獨、落寞呢?
  葉熙搖著頭,牙齒咬著下嘴唇,一臉莫名。她的心跳的真快,也不知道他剛才聽見沒有。她是不是離婚太久,已經忘了他給她的傷痛了?!
  葉熙做著每次見到傅學應後都要做的自我批評的工科,她像一個好學生,氣惱著自己,她這麽就這麽不爭氣呀!
  她晃著腦,低頭數著腳下的石子路,慢慢往前走。她給自己下著艱難的決心,下次看到他,下次看到他時一定要扭頭就走,決不能再多說半句話了!

  Chapter 33
  “現年代男人都太精明,要找一個托付終身的真不容易。”
  紀雲每每在葉熙耳邊感慨,葉熙有些抱歉的想起上次被她和傅學應搞砸的相親宴。
  “上次的事真對不起,下次你還相親,我一定盡全力幫忙!”
  紀雲揮揮手,“別這樣了,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們這麽好的朋友,男人算什麽,連件衣服都不如!”
  葉熙嘩然,“你不用這麽悲觀吧。”
  紀雲有一瞬間神色黯淡,可是很快又恢複了,開始嗷嗷哀嚎北京的房價。
  “你說怎麽辦呀,五環外均價都漲到一萬了!這還讓不讓人活!”
  葉熙接過她手中的報紙一看,發現她跟著蔣毅玩票性質買的房子已經翻了一輩。葉熙安慰她“你又不一定真要急著買房子,以後和老公分擔不是很好。”葉熙想起當初她和傅學應一起供房的情景,喉間有些苦澀。
  紀雲一把甩開報紙,“不不不,房子還是我自己買,我總覺得有個完全屬於我的房子才有安全感。而且你當男人都是傻瓜呀,他們現在都興婚前先買好房子,產權歸自己,然後找了老婆一起還貸,我不要做那樣的冤大頭。”
  葉熙有些錯愕,她認識的男士裏,似乎沒有這樣耍手段的。她一直以為,男人都該是謙謙君子,即使是她前夫,離婚時也拒收房子不是。
  紀雲仰臥在沙發上,四腳朝天,懷裏抱著抱枕,看上去像一隻垂死的青蛙。
  “我說小熙,你怎麽就那麽有錢呢,天宇小區的房子,那可是白金段,你當初說買就買了,還是大戶型。我呀,隻要能住在旁邊的華亭就滿足了……”
  葉熙有些尷尬,“我父母有些錢,我問他們借的。”
  “噢,難怪!”
  紀雲在一旁自怨自艾,葉熙看了不忍,隻好把話題岔開,“我有一個從一起小長大的朋友,不如介紹給你吧。”
  葉熙大概形容了一下蔣毅的長相,“一米八幾,人長得不錯,而且性格也很好,很溫和開朗的那一種。”
  這還是葉熙第一次正麵的對蔣毅作出這麽高的評價。紀雲聽了聽,來了興趣。
  “他做什麽的,有錢沒有?”
  葉熙想了想,比較中肯的說“反正你嫁給他,絕對不用擔心房子問題。”蔣毅那個職業炒房手,怕是手上抓著上百套房不止呢。
  紀雲一口答應下來。葉熙於是想起上次給紀雲說這事,她一聽是相親立馬回絕了,害的她白白約了蔣毅見麵,被罵到狗血淋頭。
  葉熙晚上把事情和蔣毅說了,並責令他一定準時前往。
  “丫頭,你也太關心我的終身大事了吧!哥哥我好感動啊!”
  “我不管,蔣阿姨上回也說了,隻要我給你介紹,她就不批準你說不的權力。”
  蔣毅頓了頓,葉熙又說“就見見嘛,如果不喜歡又不強求你!”
  蔣毅沉默半晌,終於答應,葉熙大大的呼了一口氣。
  然而在周五晚上,在見到前來赴約的徐昕時,葉熙大大的吃了一驚,
  “怎麽是你?”
  “他臨時有事。”
  葉熙一麵在心裏暗罵他能有什麽事,一麵轉過頭去看紀雲,給她介紹來人。
  紀雲怔怔的看著眼前人,一臉欲言又止的樣子。
  葉熙搗搗她胳膊,紀雲回神,連忙說
  “徐先生,幸會。”
  徐昕坐下來,笑容親切,“兩位小姐點餐沒有?”
  “沒,沒。”紀雲連忙拿起一旁的菜譜。很快的點好餐,這是一家高檔的意式餐廳,服務生不一會便禮貌的呈上餐前酒,和蔬菜濃湯。
  晚上回家的時候,徐昕建議送兩位小姐回去,被紀雲一口拒絕“不用了,小熙開了車來,她送我回去就好,不用麻煩徐先生了。”
  徐昕眼裏劃過詫異,看著她兩秒,“紀小姐好像不喜歡在下?”
  “沒有,徐先生過濾了,是您太優秀,我自己覺得有壓力。”
  徐昕眼底已經浮現出不悅的神色,葉熙連忙拉著紀雲走,這再怎麽說也是她老板,小雲可別害了她,她就是和他挺熟也從來不敢這麽和他說話的。
  紀雲有些惱,問葉熙“你怎麽把他介紹給我!”
  葉熙詫異,“你認識他?”
  “不認識,可我知道他不會喜歡我。”
  “為什麽?”
  紀雲卻不答,反問葉熙“他就是你老板?”
  “是呀,他很厲害呢,你要能嫁給他也不錯。”
  紀雲嘴角浮過戲謔“殊不知是齊大非偶。”
  葉熙不知道紀雲為何回答的這麽決絕,可紀雲不想說,她也追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Chapter 34
  夕陽西下,葉熙剛走進電梯,包裏就傳來熟悉的樂聲。來電顯示上傅學應的名字讓她下意識的蹙了眉。
  “喂?”
  葉熙等著,他在電話那邊沉默好久,終於開口對她說
  “那天的事,對不起。”
  葉熙沒回應,傅學應等不到她的原諒,又解釋起來
  “我那天心情很低落,所以有點借題發揮。對不起,我很抱歉。”
  “沒什麽。”葉熙不自在的答道,她沒有想到傅學應會特意打電話來道歉。她有些仲怔的盯著門口。電梯門鐺的一聲打開來,她走出去,熙熙攘攘的大廳一瞬間擠滿下班的人潮。
  此時正是車運高峰,大廳玻璃窗外如室內一樣的車如流水。
  電話裏又傳來他的聲音,她熟悉而且悸動。“一起吃飯吧。”
  葉熙拒絕的話剛到嘴邊,穿著淺灰色風衣的男子乍然闖入她的視線。他一身風塵仆仆,幾根短發似乎還被微風吹拂飄蕩在額前。
  傅學應朝著她淺笑,她了如指掌的眉眼帶上和悅的顏色。他晃晃手裏的手機,掛了電話。
  他的目光追隨著她,正如她越走越近的步伐。
  “一起吃飯好不好?”視線糾結,他溫暖沉溺似低吟的語氣,叫葉熙怔怔忘了拒絕。直到被他拉進車廂,汽車駛離了辦公樓,她才如夢初醒。
  怎麽這樣啊!
  她有些氣惱,和他在一起,她總掌握不到主動權。
  葉熙假意張望著車外景色,看層層高樓廣廈在眼前閃逝。她真不知道該用什麽立場麵對他啊!
  傅學應拉著葉熙下車,走上酒店二樓,他熟門熟路,點了幾樣特色菜。兩個人坐著,包廂裏一片沉默。
  “我沒想到那天會在那裏見到你……”
  “所以呢?所以你要那樣講我,那樣傷害我?”
  葉熙抬起頭來看著他。
  “我以為你在相親!”
  “我是在相親,可你不也和那位漂亮的小姐一起喝咖啡嗎?”
  “那是我的客戶。”傅學應臉上添上挫敗。
  葉熙忽然又低下頭,不再看著他說話。
  她的手指在青瓷杯邊沿摩挲著,語氣清幽
  “可我們分手了不是嗎,你為什麽總要這麽一副姿態呢。我承認我做你妻子的時候不夠好,可我也沒有罪大惡極到叫你現在還記恨我!”
  傅學應怔然,他從來不知道葉熙是這樣想他,他記恨她?!不,那怎麽可能,這個世界上,他最不可能記恨的人就是她了。
  傅學應的眼神淩厲而痛苦,聲音像坐困的野獸
  “你就這麽想我?”
  葉熙想搖頭,可他要她怎麽想他呢?他背叛了他們的感情,必然是已經不愛她吧。她見鬼也不相信那些什麽性愛分開的鬼話,既然不愛,那他的行為她隻能當成是他記恨她,他們的婚姻是那麽的不愉快。
  “小熙,如果我說有人陷害我你相不相信?”
  葉熙倏地睜大眼,看著他
  “傅學應,你怎麽能這樣,你對感情的不忠誠,也可以怪罪為別人的陷害嗎!”
  傅學應煞白了臉,良久才能勉強能對她說一句“菜冷了,快吃吧。”
  這一晚葉熙思緒一片混亂,她腦袋裏似有兩軍人馬交戰,一隊人馬對她說,傅學應從來沒有騙過他,他怎麽會說謊話呢,他說是被人陷害就一定是被人陷害了,你應該相信他!
  另一隊人卻對她說,誰會陷害他那種事情呢,而且做了就是做了,他們離婚的時候他為什麽不對她解釋了,可見是借口。
  她這輩子最討厭不負責任的人,尤其他還用了這樣一個叫人同情的借口。

  Chapter 35
  兩個月一晃而過,葉熙以前的大學同學聯係到她,說是要畢業六周年聚會。
  葉熙興高采烈的去了,到進場時才發現原來誰誰誰們都攜帶著有家眷,隻她自己還是形單影隻一個人。
  六年都過去了呢!
  葉熙心下有些黯然。
  有人從背後拍了她一下,葉熙一回頭就看到許久沒見和她同寢的祝琴和她先生。
  “葉熙,我老遠就看到你了,真是,一點都沒變!”
  葉熙淺笑,“我不是也一眼就認出你。”
  祝琴搖著頭,“不一樣不一樣,你還那麽年輕漂亮,我都變成黃臉婆了。想當初本小姐也十指不沾陽春水,如今卻要天天和柴米油鹽作鬥爭!”
  祝琴渾然不覺當著她家先生的麵對葉熙大吐苦水有什麽不妥,直到一旁的大男人終於受不了,一臉討好的笑著向老婆求饒。
  快開席的時候,主辦人老王摸著鼻子神秘兮兮說還有重要人物。
  “還有誰來?”
  “班裏人沒差誰了呀。”
  ……
  這時包廂門被推開來,略帶歉意的嗓音響起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人人都朝門口看去,然後嘩然一片。
  祝琴捂嘴猛拽葉熙
  “小熙,那是陳皓陽,那是陳皓陽是不是!”
  葉熙被她晃得猛烈,在一片瀲灩的燈光下,好不容易才定住神將來人看清楚。可不就是陳才子,她們學院當年轟動一時的名人。
  陳皓陽風采不減當年,甫一出現,就一陣天搖地晃。
  葉熙想起當年他替他們班導帶葉熙她們低年級的課時製造的兵荒馬亂。那時他在台上就稅法侃侃而談,然而台下學生誰有心聽講呢。
  學校就那麽幾個風雲人物,終於真實的站在眼前了,女生們自然都忙著yy去了,男生或許大半都妒恨的咬牙切齒吧。
  葉熙想到祝琴,那時候她很迷戀他!葉熙還記得一年祝琴過生日,突發奇想想要一張陳才子的照片貼在床頭好供她日夜瞻仰。於是在她的軟磨硬泡下,葉熙答應同她去金融係偷拍。
  偷拍呀,葉熙想,當年她怎麽能做出那麽大膽的事呢。當時她就拿著相機,由小琴作掩護,兩個人冒冒失失,還未照成相就被在眾目睽睽下抓了個人贓並獲。
  當時是怎樣的驚心動魄嗬!一群人圍觀著,她和祝琴還耍寶一樣厚著臉皮自我介紹……
  小琴一副遙想當年、意猶未盡的樣子,嘴巴一張一合。
  “老了老了,想當年生活多充實啊!”
  葉熙才要搭話,就瞥見那頭陳皓陽已經朝她們走過來。
  “好久不見,兩位美女!”
  陳皓陽笑了,嘴角拉成一個開闊的弧度。小琴一瞥他AMANI的高級西裝,立刻瞪大了眼
  “師兄現在在哪裏高就?”
  “中行。”
  “中行的高管了吧?!”
  陳皓陽隻是笑笑,也不答話,可那笑容就夠讓人覺得自信,讓人知道這個男人成就非凡。
  “師兄,快說說,你一年能掙多少錢?”
  陳皓陽沒轍的看著小琴
  “你覺得我一年能掙多少?”
  小琴嗬嗬的笑,比了個五。那頭有人叫陳皓陽,他就過去了。葉熙問她“你剛說的是五十萬?” “你也太保守了吧,怎麽也得上百萬。”小琴一臉神往
  “小熙,看到沒,那才叫風度,叫風範啊!”
  葉熙咳咳兩聲,小琴丈夫走過來,剛巧見到她這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詫異道“怎麽了?”
  祝琴靦腆的紅了臉
  “老公,我看到我初戀情人了!”
  “噢。”
  “……”
  “那你需要和他敘敘舊嗎?”
  “……”
  “老婆,散會了,我們回家吧。”
  她丈夫一聲令下,小琴利落的跳起來匆匆和葉熙道了再見就跟著她先生屁股後麵火燒火燎的走了。
  一夥人散場,葉熙拐去洗手間,沒想到才出來就撞見從對麵走出來的陳皓陽。
  “師兄,你還沒走?”葉熙怔了怔,陳皓陽隨即朝她微笑“喝高了,有點沉。”
  她和陳皓陽一起步出酒店。她今天算是見識到了灌酒的本事,這位師兄可真是神人,一斤白酒下肚居然還能屹立不倒。
  陳皓陽取下眼鏡放在西裝口袋裏,看著她的表情有絲迷茫。
  “做我們這一行的,喝酒是家常便飯。”
  “你不是在中行做事嗎?小琴說你都當了高管了,怎麽也這樣。”
  陳皓陽笑著搖頭,“你這丫頭還是這麽單純,殊不知官越大喝酒的機會就越多。不過倒是有一點,敢灌你酒的人少了,單看你自己願不願喝。”
  “那你今天一定心情不錯。”
  陳皓陽點點頭,忽而盯視著她,“小師妹,你喜歡的那個人呢,沒有把他抓住嗎?”
  葉熙臉上一辣,她當然知道陳皓陽指的是誰。得益於那次偷拍的歪打正著,她和小琴與這位風雲師兄的關係變的不錯,叫當時很多人扼腕,原來看似冷漠的師兄竟然喜歡這號調調。小琴愛慕師兄,她喜歡傅學應,師兄早都知道,隻是都心照不宣。今天老同學聚會,他倒是晚上頭一個問她感情生活的人。
  葉熙眼瞼一低,把話岔過去。
  陳皓陽眼裏蘊上淺淺的笑,嘴裏卻歎出一口氣“你這丫頭太死心眼。”

  Chapter 36
  她太死心眼嗎?
  葉熙慢慢蕩著步子,心裏抽痛。
  聚會地點就在母校旁邊,她走著走著,就看到她在北京第一次遇見傅學應的車站。她抱著必勝的決心來北京,以為總可以見到傅學應一麵,然而年年時光過去,春去秋來她大學都已畢業,哪裏有傅學應的影子呢。
  那時候她便發現,他們是真的有緣無分。
  所以在第一次見到他時,她甚至不敢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還是那麽優秀,孤單挺立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眾的耀眼。
  她心跳聲重如擂鼓,全身克製不住的顫抖,他多可恨,簡直是她的魔咒!
  她對生命中闖入的傅學應是采取一種完全認命的態度的,所以她最後才放縱自己又去找他。她最大的缺點果然就是死心眼!
  老校區門外的樹茂盛繁密,葉熙仰著頭,不知第多少次向老天請求:讓她不要再愛傅學應,讓她忘記傅學應!
  北京的天灰塵塵的,連帶葉熙許的願望也慘淡起來,真不知這是何時能夠實現的願望。
  周末,葉熙接到父親的來電,說要上京出差,可以順帶看她。
  葉熙還來不及高興,首先為難起來。她和傅學應離婚是個秘密啊,她爸爸這一來,這個秘密難免要曝光。
  葉熙陣陣心痛,想著當初對父母保證時,她怎樣桀驁的扳著門板,賭咒發誓說她會過的很好。她真慚愧,哪裏還有顏麵叫父母為她擔心。
  葉熙左右為難,猶豫不絕好一會兒,終於套好衣服出門。她去了傅學應的工廠,她要找他商量這件事。
  上次的不歡而散後她其實已經有半個多月沒有見過他。她站在大門外接受門衛的盤查。
  “小姐,你找誰?”
  “呃,我找你們廠長。”
  門衛聽言打量起葉熙,上下看了好一會才說,“你等等,我請示一下。”
  葉熙籲出一口氣,點點頭站到一邊,門衛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掛上電話已經是笑盈盈的。
  “小姐,你直接上去到c樓二樓,就能找到廠長了。”
  葉熙忙道了謝,走進去。
  她離婚後第一次踏進這裏,和她印象中有了很大出路。這裏規模又擴大了不少,她正尋思著,傅學應便尋了來。
  傅學應深灰色的西裝出現在她眼前,她回憶起當時兩人一起挑選西裝的場景。這件是葉熙一眼挑中的,可是傅學應不喜歡,他一向是鍾愛純黑色的。
  最後他們還是買了這一件。
  葉熙抬頭,淺笑
  “對不起,我又來麻煩你!”她自己也覺得很不應該,那天還對著人家疾言厲色,今天又反過頭來求人,即使脾氣再好的人,也會生氣吧!
  葉熙看著傅學應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傅學應神情淡淡的,看著她,眼眸裏有她依舊難懂的波濤晦暗。
  “如果要和我說對不起,那麽就不要來求我。”他連聲音都冷冷的。
  葉熙汗顏,已有了衝動轉身就走。她反應過來時,人已經到了門口。
  傅學應冰沉的聲音又傳來
  “你又要就這麽走掉?”
  葉熙不懂,她也會心痛啊,在他三番四次攪亂她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生活後,她已經不能自如的麵對他。
  傅學應聲音透著失望,“葉熙,你為什麽總是這樣。你就這麽我行我素,從來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嗎?”
  她低著頭怔怔注視著自己的腳尖。視線那樣的茫然,仿佛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我……不是的,我也想過來找你很抱歉,可是爸爸媽媽年紀都大了,我不希望惹他們傷心……”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無措,傅學應的語氣終於平複下來,辦公室裏隻有他們兩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傅學應眉攏成一個川,他並不是指這個,可是,算了。
  好半晌,他問她
  “幾點?”
  “什麽?”
  葉熙看著他,滿臉不解。
  “爸爸他幾點到?”
  葉熙馬上回答到“後天中午十二點的飛機,大概一點半左右到北京。”
  “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葉熙眼裏充滿疑惑。他這是答應她了嗎?還是他要和她一起去機場接機?
  葉熙很想問他,可他一臉明顯不願多談的樣子。葉熙訥訥的把話都收回肚裏,猶豫開口
  “那再見?”
  他點點頭。葉熙一出來,差點撞在擠在門口的一群人身上。葉熙嘩然,看著他們。
  “你們……?”
  為首的女子正是傅學應的秘書姚嚴,從來沒有見過女人來找老板呢,而且還是這麽一個明晃晃的美女,她們這麽能不好奇。秘書部平時幾個活躍的人早每幾分鍾便聚集在這裏。姚嚴笑著,剛要解釋什麽,辦公室的門又從裏麵打開,她們的老板一連麵無表情的出現在門口。
  “你們都沒事情做嗎?”
  “有,有!”一群人如鳥飛散,又隻剩下了傅學應和葉熙兩人。
  葉熙趕緊朝他笑了笑,就急急走了。高跟鞋踩出淩亂的腳步聲,漸漸遠了。
  傅學應神色複雜的盯著她遠去的方向,插在西褲口袋裏的手悄悄握成了拳。當初的決定是錯的嗎?不然她怎麽會和他越走越遠了!

  Chapter 37
  清揚頂樓的包廂內,蔣毅才出來,迎麵撞見傅學應。
  他也正和一群人應酬出來,談笑風生從他身前走過。
  “傅老板。”
  傅學應回過頭來訝異的看向蔣毅,嘴角張了張,就又是那熟悉的笑容,淡漠疏遠。
  “不知蔣總叫在下有何事?”
  這不是蔣毅第一次碰見傅學應,大家都是出來應酬的人,各種場合總會有交集。
  蔣毅隻是納悶,當初傅學應明明是外遇出軌,可他和葉熙離婚也有一段時間了,怎不見哪個女人入主‘東宮’?!
  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可這個男人與葉熙密切有關,逼得他也不得不注意。
  “你當初不是和那個女學生,怎麽現在又沒在一起?”
  蔣毅話還沒說完,傅學應的眼神已經轉冷。
  “這樣的小事也勞煩蔣總操心,傅某真是過意不去。不過,我的事怎麽樣你不該是最清楚嗎!”
  蔣毅一怔,隨即麵露怒色,
  “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噢?你不清楚?”
  傅學應聲色俱冷,麵容嚴厲。
  在他的注視下蔣毅一時竟然答不上話來,胸中已然覺得事情有蹊蹺。
  他再要追問,傅學應已經冷淡的向他告辭。
  葉熙沒想到公司這次的客戶代表會是曾芮。曾芮以前喜歡蔣毅,後來聽說還和傅學應念一個係。
  她隻見過她幾次,還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眼前的曾芮一襲剪裁合身的三件式套裝,發利落的盤在頭上,坐在葉熙對麵,右手優雅的攪動著咖啡匙。
  “幾年沒見,你怎麽還是老樣子,都不長進。”曾芮一開口便毫不客氣的批評她。
  見葉熙隻是笑,她輕呷了一口咖啡,皺眉道“還是這副死樣子,說什麽就知道笑,也不知和誰學的。”
  說到這她語調慢了慢,眼神有些曖昧眺向葉熙。
  “聽說你和傅學應結婚了,怎麽樣,嫁了我們係拔尖的高才生,幸福美滿吧?”
  葉熙仍隻是笑,隻是她自己都覺得那笑就快要僵直在她臉上,曾芮怎麽會看不出來。
  “怎麽,你們不幸福?”
  “我們已經離婚了。”
  曾芮眸光稍斂,半晌才道“沒想到你們這樣的也會離婚。他那麽喜歡你,該不會是你不要他吧?!”
  葉熙眼神閃了閃,怎麽可能!她怎麽會以為她不要傅學應?
  她那麽愛他,愛的心都痛了,怎麽可能不要他。
  葉熙黯淡的神色看在曾芮眼裏倍感詫異,她雖然與傅不熟,可傅學應的名字在他們係上還是響當當的。想當初多少女人追求他,他都一副不冷不熱的態度。秦睦那樣一個溫柔的美人成日對他噓寒問暖,他隻當作看不見。
  大家都以為傅學應是一心向學,後來有一次她無意撿到他的錢包,看到了裏麵的照片,才知道他不是不開竅,而是早已名草有主。
  她琢磨著照片,照片上的女子並不若秦睦漂亮,隻是比秦睦多了一抹活氣。
  後來她多加注意,便時常能發現傅學應對著那張照片出神。她漸漸也就覺得這個優秀的青年也許並不像謠言中的那麽傳神,起碼他看書的時候也是會發呆的。時間久了,她竟也能覺察出傅學應眼神中的隱忍和痛苦。
  她再不知道他愛慘了照片上的女孩那她一定是瞎子。
  曾芮後來認識蔣毅,愛上他,然後她見到了葉熙,霎時就覺得這個世界原來竟然這樣的小。那時他們已經在一起,她聽蔣毅說的時候便覺得很欣慰,那樣深情優秀的男人,嫁給他一定是幸福的。

  Chapter 38
  葉熙不願透露的態度叫曾芮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隨意說到
  “總不可能是傅學應有外遇吧!”
  然後看到葉熙霎時變的蒼白的臉色,她蹙了蹙眉頭想,看來真的給她說中了。
  曾芮直覺以為這不可能。
  如果要評選嫁給什麽樣的男人最保險,那傅學應一定算一種。單單撇開愛情不說,就是這個男人的責任感,那也是沒二話好說的。如果他都會外遇的話,還真不敢想象,這年頭的婚姻見鬼的還有誰可信了。許久,她追問
  “那他要離婚的?”
  葉熙搖了搖頭,將視線瞥向別處。
  杯裏的咖啡已經涼了,指尖觸碰杯沿,感覺不到一絲暖度。
  葉熙想,傅學應是沒有主動和她離婚,可也沒有挽留她呀,而且,還有那件事……
  她低落的語氣叫曾芮更是一怔,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既然是葉熙提出離婚,那麽會不會是傅學應會有什麽苦衷?
  大家都是生意場上打混的人,這年頭吹什麽風氣自個還能不清楚,那些陪著領導、客戶找小姐的,那都是早就見怪不怪的事情了。
  曾芮不知怎麽就想起傅學應當初讀書時剛正不阿的形象,他比誰都有原則,這樣的人也會屈於形勢嗎?
  曾芮更加覺得愛情也隻怕是夕陽無限好就是近黃昏的美景。
  “我也有我的理由啊……”葉熙默默注視遠方,緩緩向她解釋。那幽幽的語氣聽在曾芮耳裏,不知是怨還是妥協。
  周三早上,葉熙向徐昕請了三天的假,正準備出門,家裏的電話叮鈴鈴的響了起來。
  她小跑過去接起,傳來傅學應平淡的聲音。
  “起來了嗎?我在你樓下。”
  葉熙匆匆忙掛了電話拿起包,又小跑著下樓。
  她走出樓道,找了好一會,才看到坐在車裏的傅學應。
  葉熙的目光怔然,他換了新車哎。
  這車她在雜誌上見過的,VOLVO的汽車一向以內斂、穩重著稱。而眼前這輛,她敢保證,少說也要一百來萬!
  陽光灑在他銀白的車子上,連帶周圍都散出一層橙色的光輝,神聖不可侵犯似的。
  葉熙竟然佇足了,不敢再上前去。
  車裏的傅學應一直凝神看她,見她突然停下來,濃眉一擰。
  喇叭聲叭叭的響,喚回葉熙稍許思緒。
  他真的不一樣了吧,她一晃這麽想,緊接著整顆心都低落下去。
  她打開車門上去,係著安全帶。這車的安全帶設計很特別,葉熙扣了半天都扣不上。
  此時一隻手伸過來,葉熙驚慌下就放了手。
  她看傅學應利落的三兩下係好安全帶,看他恢複坐正的姿勢。
  這一瞬,她覺得他們的距離好遙遠。傅學應像天邊的雲,她琢磨不透也捉不著。
  車廂裏一直保持著沉默,傅學應開車的側麵嚴肅到葉熙不敢胡亂說話。
  直到在機場見到爸爸,傅學應才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笑容親切起來,叫葉熙都覺得和藹。
  爸爸讓隨行的一行人先走了,然後拉著她的手笑不合嘴。
  “你這丫頭也不知道和我們多打幾個電話,叫我和你媽操心。”
  傅學應此時從停車場把車開了出來,爸爸看著他的車好一會兒,先蹙了蹙眉,隨後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好小子,行啊,我早看上這車了,就是沒機會坐一坐。”
  傅學應淡淡的笑“爸爸您要是喜歡,把它開回去都成。”
  車駛離市區,葉熙才覺得不對,“我們怎麽網這走?”
  傅學應掃她一眼,“我們回新居不往這往哪呀?”
  葉熙一驚,什麽新房子?可想到父親會瞧出端倪,就不敢再多問了。
  葉熙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傅學應是幾時買的房子?卻又為什麽把他們都接到那去?!
  傅學應曖昧不明的態度叫她恐懼,連帶他新買的三層別墅看在她眼裏,也變了味道。
  葉熙怔怔,猛然想起當初她對父親的保證,他做到了,他開名車,住洋房別墅。他是在向父親實現他的誓言嗎?葉熙眼眶霎時轉紅,可他們已經不在一起了啊!

  Chapter 39
  晚飯桌上,她父親又和傅學應碰了一杯,突然說起“小傅,你說的那事我和小熙她媽媽商量了下,覺得可行。我們市裏氨也算是緊缺資源,隻是我不能掛名,隻入股,剩下的你們自己搞。”
  葉熙聽了一驚,看向她爸爸
  “爸,你說什麽入股?”
  葉熙這下有點明白過來,眼前這兩人一定背著她聯係來往過。
  不然哪裏有這樣的默契,連看到傅學應的新房子都不吃驚!在北京這樣的地方,那麽一幢花園別墅,不是隨隨便便能買的。
  葉熙的父親才要張口,話已經被傅學應攔下來
  “爸,你嚐嚐這個,可是這裏的招牌菜。”
  葉父樂嗬嗬的笑起來,就著女婿的介紹,一筷子品嚐起來。吃完直說好,好似已經忘了葉熙的疑問。
  其實哪能真有那麽好吃,他葉市委書記是什麽人,區區一盤特色菜能叫他如此展顏?
  葉熙氣不得笑不得,隻能泄憤的看了眼傅學應。這個男人此時正與她的父親談笑風生呢,葉熙惶惶憶起他第一次出現在她家時,他正襟危坐,那樣清晰如昨。
  轉眼她嫁作了人婦,卻又轉眼恢複單身。
  這幾年的時間如水,任憑她握緊放鬆,終於她還是不再年輕了。公司裏三三兩兩新進的應屆畢業生,在她麵前毛毛躁躁的時候,她也會毫不留情的板起臉來訓苛。
  這曾幾何時她以為自已永遠也不可能那麽做呢!
  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初剛走出校門時,和紀雲兩個人再一次挨上司罵後信誓旦旦……
  “以後我要是當官,肯定不這樣!”“下屬也是人啊,那些人不就職位高些,憑什麽一副高高在上之勢,簡直狗仗人勢!”
  現在她早已搞不清楚當初的立場,她也不再是那個死皮賴臉纏在傅學應身後的小姑娘。
  任憑它時光倒回,有些事情也不可能挽回吧……
  葉熙神情恍惚,傅學應見了便停下話來,直直注視她。
  他的目光太迫人,太有神,葉熙火燒屁股一般拉回飄的遙遠的思緒。不好意思的看他一眼,又驚覺桌上菜都吃的差不多了,趕緊問道
  “呃,還要不要加菜?你不是最喜歡吃這裏羅定豆豉雞,怎麽今天沒點?”
  傅學應嘴角彎了彎,顯得神色柔和。
  似乎心情不錯吧。
  葉熙慨然,不是明明說隻有女人才善變嘛,怎麽傅大老板的臉色也想三月裏的天氣,變來變去!
  晚上,葉熙惴惴坐在客廳裏看電視,她父親嫌累已經睡下了,她坐立不安,傅學應的身影才出現在樓梯口,她就像觸電一樣站了起來。
  傅學應看到她,詫異看一眼掛在牆上的壁鍾。
  “你怎麽還沒睡?”
  “……嗬嗬,我還不困!”
  傅學應皺起眉,“明天早上不是還要去爬香山。”
  他表情微擰,葉熙見了連忙關掉電視
  “那……我去睡了!”
  她擦過他身邊,兩人一起上了二樓。葉熙剛朝右邊踏出一步,傅學應已經出聲叫住她
  “你要去哪?”
  “客房呀!”
  他的表情又變的好嚴肅!葉熙惴惴的想,她答的有什麽不對嗎?
  傅學應聲音冷冷的從她頭頂飄來,
  “客房沒被子。”
  葉熙噢一聲,兩人於是僵持半晌。
  葉熙明明尷尬的要死,手藏在口袋裏暗暗掐著自己大腿,麵上偏還要表現出一副沒什麽事的樣子
  “那我去睡傭人房?”她問他,向他請示。她的臉熱辣辣的,明明沒做什麽事,她怎麽就覺得這麽渾身不自在呢。
  傅學應開始變的麵無表情,冷冷的睨了她一眼。看得葉熙以為要在他的目光下窒息,他終於下達聖旨
  “你睡主臥吧,我今天晚上還要看些文件,會在書房睡。”
  葉熙“噢!”一聲,傅學應已經轉身進了書房。書房門已緊閉,隻從門下的縫隙裏透出一點微弱的光,就像葉熙此刻的心情。
  葉熙咬著唇,心裏沮喪極了。她是不是很糟糕呢?
  她想著,傅學應啊傅學應,你真是抓不住的風嗎,所以誰也不能懂你……

  Chapter 40
  葉熙許久沒有運動,爬山的時候落了傅學應一大截。
  眼看導遊陪同著父親和傅學應在前麵走著,離她越來越遠,她幹脆找了路邊一塊幹淨的石頭坐了下來,想著等他們沿原路返回的時候再與他們會合。
  彼時的香山上楓葉還沒到最紅的時候,可是遊人已經絡繹不絕。老人孩子看來都積極響應國家全民運動的號召,遊人裏除了情侶最多的就全家出動了。
  葉熙靠在石頭上一等就是半個多小時,秋陽溫暖,透過山間枝葉的縫隙斑駁的灑在葉熙的臉上。葉熙眯起眼,想起很久以前她初來北京,學校組織外地新生遊北京,第一站就是香山。那時也是漫山遍野的火紅,直紅到人心底裏去。
  葉熙背著包,和一群還不怎麽熟的同學興致勃勃,那時她第一個念頭便是,如此良辰美景,要是能和傅學應共享該有多好啊……
  傅學應和爸爸終於下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葉熙坐的腿有些發麻,曬太陽久了,臉色微紅。
  傅學應左手拎著從山上買的紀念品,右手牽著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葉熙驚訝
  “哪裏來的孩子?”
  那小孩倒是不畏生,奶聲奶氣告訴葉熙“姐姐,我在山頂上和爸爸媽媽走散了,叔叔說要帶我去找爸爸媽媽。”
  “呃……”葉熙還沒說話,傅學應已經拉著孩子往前走“走,拖晚了孩子的父母要著急了。”
  葉熙忙點點頭,小跑跟在他們後麵。小孩叫衡衡,走了沒一會,直嚷著累,傅學應於是停下來,二話沒說把他背在肩上。
  葉熙在後頭看著那一小一大的背影,他們嬉戲說笑聲不時傳來。傅學應已是而立之年,事業有成,喜歡孩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吧……
  葉熙怔怔的想著,低著頭靜靜等心裏的那陣鈍痛緩過去。
  傅學應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來,發現她沒跟上,回過頭來看她。
  “走快點!”他催促她,然後驚覺葉熙的臉色不對。語氣微頓
  “把你的包給我!”
  他語氣似命令,見葉熙搖頭,便不由分說硬拎了她的包去。
  他們下了山,在山腳下碰到孩子的父母。那對父母千恩萬謝,傅學應卻板起臉,神情嚴肅,語氣冷然
  “自己的孩子都看不好,你們對的起父母這個稱呼嗎?!”
  那對父母麵色尷尬,連葉熙和父親也是一怔。
  傅學應這個人,不過也隻是中國數億人口中很平凡的一員。他在該結婚的年齡和葉熙早早跳進婚姻的圍城,此後努力工作,養家糊口。他與別人唯一的不同,恐怕要數他眼光準,肯幹。所以他成功了,然而他不快樂,明眼人都瞧得出來。
  “咱老板這副不要命的樣子,胃出血不是難事。”姚嚴啃著麵包,再一次認命的和一眾同事留下來陪老板一起加班。
  “你說他也算是鑽石單身漢了,為啥還成天繃著一張臉。我猜他小時候一定被後媽虐待過,才會對女人一副近而遠之的態度!”
  姚嚴手豎在唇前“我跟你說,你可別說出去。上次有位小姐來找老板,老板親自迎出去接的呢。隻可惜他們好像有什麽不愉快,那小姐走後咱老板一連加班了一個星期,害我被男朋友叨念了一整個星期……”
  “此話怎麽說?”
  大家都來了興趣,這時候程璽從外麵走進來,大家立刻噤聲打招呼。
  “程總。”
  程璽點點頭,笑道
  “你們又在講上司的壞話是不是?看我不跟老傅通報。”
  “程總,別呀,我們這不是關心領導嘛。你和咱老板是大學同學,肯定知道什麽?!”
  “知道什麽?”程璽好笑著問。
  “老板是不是受過情傷呐……”
  他一怔,老傅受過情傷?他對傅學應唯一的評價就是,這個人喜歡自虐!讀書的時候起就是,明明喜歡人家喜歡的不得了,偏偏把葉熙推的遠遠的。既然把人家推遠,按理說就應該安安心心放下過自己的生活了吧。可他呢?對周圍的一眾美女都冷眼相對,明擺著一副舊情難忘的樣子。
  到後來結婚離婚也莫名其妙,是老同學又怎麽樣,他哪天要是讀懂了傅學應,那可以開壇當心理醫生治最複雜了病人了。
  程璽一臉神秘回答了四個字。
  “無可奉告。”
  眾人嘩然,看著他進辦公室的背影,這總經理裝啥呢,平日就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從來藏不住話。這回裝深沉,八成是什麽都不知道!

  Chapter 41
  蔣毅按響徐昕大門的門鈴,徐昕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從監視器裏看清來人。他對著屏幕直待咳嗽平複,才緩步走出去。
  他滿麵笑容,隻眉心帶著一點倦意。
  “你怎麽想到來我這?”
  他笑容可掬一如他二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蔣毅。
  徐昕不是一個容易讓人親近的人,這一點從他平素晦暗的眼神就能看出來。
  可他第一次見到蔣毅,他笑的十分友好。
  至此兩人十幾年的交情走到今日,徐昕素來萬事妥協,竟沒有和蔣毅多有過爭執。多麽不易!
  “進去坐吧。”徐昕說。
  等蔣毅進屋,才忍不住從嘴裏溢出兩聲輕咳。
  他家的客廳很大,兩組沙發距離十分遠,對麵而坐,竟然互相看不清楚各自的表情。
  徐昕露出慣常悠閑淡定的笑容,隻有附在身側的手才知道他此時的費力和疲乏。
  他強打起精神,幾乎強顏歡笑。
  “毅,來找我有什麽事?”
  “我調查過你……”
  “噢?調查我些什麽?”
  蔣毅瞪著他。半晌。
  “你為什麽要那麽做?!”
  蔣毅質疑的目光叫他幾乎再維持不下去早已僵在臉上的笑容。
  徐昕眼神中暴露出寂寥的悲涼,可惜很快隱藏在略帶陰沉犀利的雙眼後,幾難察覺。
  即使同樣成功,他與蔣毅也是有差別的。他白手起家,能縱橫商場靠的不外乎心計和狠勁。在人前深藏不露,早已形成吝嗇的習慣,即使希望真情流露時,也隻無奈的發現,感情原來無處宣泄。
  他背微微靠向椅背,聲音沉穩平淡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嗎?我不是幫你,我隻看不起你!毅,你不過是喜歡一個女人,為什麽不去得到她!”
  他儼然如與蔣毅熟稔了一輩子,他清楚他一絲一毫的反應。他以言語激他,儼如擊敗敵人的口吻。
  而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蔣毅渾身一震,弓起背,眼神移向別處,卻嚴厲肅穆。
  他在兩千年偷偷見證過一場婚禮,西洋情人節的幸福氛圍在這一天四溢。他站在人群外,看那一對璧人。
  麵容姣好的新娘站在溫和瀟灑的新郎身邊,笑容可掬。
  隻那一幕,他知道他迢迢而來不是錯誤。
  他鼓不起勇氣去說恭喜,卻不妨礙他認清事實。
  感情不是一個人走了另一個便可以替代,他替代不了誰,所以即使丫頭離婚,他也絲毫不報希望。
  他隻覺得痛,為了她的痛。
  到現在他感到罪孽之深重,他從來沒想過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好友竟為他做出這些。他記起兩人這些年的友情,呼吸霎時沉重。
  “stop,jone!”他語氣似懇求。他坦蕩接受徐昕探究的目光,徐昕緊盯他半晌,終於嘴角一翹,“如你所願。”
  而這一勾笑容裏頭又有多少無奈!
  我有一整套多麽完整的計劃……我設計葉熙來我的公司,給予她重任,激勵她向上。
  我千挑萬選安插了一個附和傅學應個性的女孩子到他身邊,我更不惜耗費心神與他在生意上百般周旋。
  毅,我的計劃多麽完美,而你隻差臨門一腳……
  徐昕慘笑,靜如湖麵的眼睛裏終於瀲灩出晦暗的濤光。

  Chapter 42
  “爸爸,你說什麽?!”葉熙一吃驚,完全反應不過來父親剛剛說了什麽。
  “熙熙呀,你也是大人了,有時候做事情不要太任性。”爸爸摸著她的頭發,語重心長……“你們的事情爸媽都清楚,你這孩子,悶不吭聲什麽都不和我們說。爸爸這些年什麽人沒見過?傅學應那小子不敢背叛你,有爸爸給你盯著,你以為我能放任別人欺負我的女兒嗎!……你們有什麽事好好說說,這段時間也鬧夠了……”
  葉熙腦中一片空白,父親的話像一聲聲驚雷,她顯然難以消化。
  “從小我就對你放任式教育,你想來北京爸爸就送你來北京,你要和他結婚爸爸也同意了,隻是,婚姻畢竟不像你小時候的玩具,可以不喜歡了丟了就走……”
  父親後來陸陸續續說的話句句轟擊在葉熙心上,她瞠目結舌,所有思緒在腦子裏打了結,隻抓住一絲微弱的聲源。
  原來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她恐慌的回憶著父親的那句話。
  他真的沒有背叛她?啊!
  葉熙清晰的聽到心底有什麽東西碎裂成片的聲音!
  葉熙和傅學應一起送父親去機場,檢票口,葉熙緊抱著父親,就像是抱著她全部的倚靠。她的眼淚像掙脫了絲弦的珠子,越落越急,完全不受控製。她嘴裏不住喃喃,可惜即使離她最近的父親也聽不清她到底在喃喃些什麽。更何況傅學應?
  傅學應的拳頭背在身後,緊了鬆鬆了緊。看著葉熙的眼神那樣銳厲,卻在盯了半晌也沒有被人發現後,多麽無奈的轉變為悲鬱。
  他眼中疼痛一閃而逝,走過去拴緊葉熙的手腕。
  “爸爸要上機了。”
  葉熙瑟縮了一下,傅學應卻執著的不放手。
  他們走出機場,葉熙抬頭,有無數架飛機在北京的高空上起起落落。她表情訥訥,蜷在副駕駛坐上,柔弱而無助。
  傅學應緊握著方向盤,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時,狠狠拽過葉熙,把她圈在懷裏。
  她那樣瘦,瘦到他在心裏恨她。她對自己心狠,對他也心狠。她就是這樣一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從來看不到他的痛。
  他眼裏有深深的無奈和認命,隻那幾秒鍾,卻好像有幾個世紀那麽久。
  葉熙怔怔感覺到傅學應又放開了她,車緩緩駛在了街道上,她腦中混沌一片,全成了糨糊。
  他……剛剛是什麽意思?
  她的心一陣一陣的悸動,那心跳聲強烈到她以為它要不受管製的跳出來。
  她偷偷的盱傅學應,他隻是開著車,並沒有發現她。
  可他嘴角是在笑嗎?
  他在高興,在高興什麽呢……
  葉熙頭埋的低低,雙頰一片水色。

  Chapter 43
  徐昕公司的股票持續走低,開局起便連番跌停,被迫關市。他冷笑,傅學應那日講的果然不錯。
  “我現在扳不倒你,但終有一日,我會要你為我承受的痛苦付出更慘痛的代價!”
  他果然說話算話,如今看事實一步步應驗。
  連他都不得不佩服小熙的眼光,那真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能在這麽短短兩三年就給他致命的一擊,他近十年的心血幾近毀於一旦。
  護士為徐昕輸液,對盯著電腦發呆的病人十分不滿,蹙著眉頭警告他
  “徐先生,您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多看電腦。”
  說話時已把他的電腦取走。
  徐昕震然,訝異看向她。這是他是老板還是她是?
  盡然對待衣食父母還敢如此強悍!
  他已許多年不曾碰到對他如此不客氣的人,不禁出聲問她
  “你叫什麽名字?是老喻介紹來的吧。”
  他打量著這個大膽的護士,這小護士在他家待了這麽久時間,他每次喂喂喂的使喚,還不知道她叫什麽。
  “我叫肖雅。”
  聲音淡淡,或許是因為對同一個問題已經回答了多次卻仍沒有被記住,已經不報希望。
  “噢?你知道我還能活多久嗎?照顧我這麽一個垂死的人,你不害怕?你不用這麽認真,你該想想,不管你照護的多認真,這個人終還是要死的。”
  肖雅表情生動,雙眸微瞠。
  這人怎麽問這樣的問題,他不怕觸黴頭嗎?還真沒看過這樣大方到拿自己的生命來自嘲的家夥。
  她沉默半晌,故意用不屑的語氣回應
  “你能活多久我不知道,可我見過比你病情嚴重很多的病人至今還活著。你不過是情節嚴重一點的心髒病,竟然這麽悲觀!”
  徐昕一瞬間錯愕,以前的看護看著他都一副悲憫的神色,還是頭一次有人這麽雲淡風輕的把他的病情說的簡直如同發燒感冒。
  她不屑的聲音讓他感到好笑
  “不誠實。”
  他批評道。
  連老喻都警告他沒幾個月好活,這小護士還敢這麽大言不慚的對他說著違心之論。他是該佩服她的勇氣還是該氣憤她的事不關己所以不用操心?!
  徐昕搖搖頭,眼神又調向遠方。
  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護士,看起來不過剛從學校畢業,他自不會期望她能懂得他的心思。生命的衰弱可沒有讓他喪失起碼的思維能力。
  他收到的內線消息能都出問題,並非普通人能辦到。他的那攤黃金樓盤,前後砸了數十億,如今轉眼全成了爛尾樓,融不到資金,逼他隻得低價拋售。
  心髒處又傳來陣陣絞痛,可惡!就是連身體亦在這個時候不受他控製。
  他一把掃落桌上文件,右手捂在胸口上,劇烈咳嗽氣來。過猛的動作使得手臂上的吊針掙脫滑落,傳來尖銳的疼痛。
  他怔怔凝視著手背上涔出的鮮血,那一抹刺眼的紅色在蒼白的手背上隻叫人感到怵目驚心。他究竟離死期不遠,他向來站在世界的頂峰發號施令,可如今連死都這麽悲涼。
  他踉蹌跌回椅子裏,沉重闔上雙目。
  是筋疲力盡……

  Chapter 44
  葉熙沿著台階走上樓梯,才剛走到轉彎的道口,就看到穿白襯衣的熟悉身影站在她家門口。背微微的勾著,顯得孤單落寞。葉熙停在遠處,怔怔看著,心裏麵陣陣如雷的心跳聲,像夏季陣雨前那般溫熱潮濕。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微低著頭,偶爾抬起眼來凝視著她家的木板門。從背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必定是蹙著眉的吧,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難愜意。她在他麵前太不懂事,太不會替他著想了,所以他總是很累的,找到她這樣一個老婆。
  好在他們離婚了,她不會再拖累他。他優秀的讓人覺得理應是意氣風發的,可是他事業一步步走向成功之時,卻連眉都不能舒展,她多失敗,更應該退位讓賢。
  葉熙想起白天裏蔣毅找來,鄭重其事的對話。蔣毅那樣認真的向她道歉,滿眼的窘困。“傅學應的對頭是徐昕,對不起,我不知道徐昕會那樣設計他,連當初那個女人也是他的安排。小熙,我們都了解傅學應的為人,我看十之八九傅學應隻是假意上了徐昕的圈套而已,這一年來,他並沒有對不起你……”
  是啊,他並沒有對不起她,可是她該怎麽辦,就這樣和他和好嗎?她不能啊,隻有她自己知道,當初有多少是自己有心造成的,她那時下了多大的決心,現在又怎麽有勇氣走上回頭路呢。
  葉熙默默,傅學應也一直沒有發現她,直到樓上的鄰居下樓來,發現她。
  “葉小姐,怎麽在樓道裏站著?”
  葉熙尷尬的笑笑,傅學應幾乎是立時回過頭來瞪著她,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剝了。
  葉熙瑟縮了一下,訕訕的看著他。
  傅學應的眼神冰涼銳利的,每一根眼光都好像要紮進她心裏去。他的背像是刻意的挺的筆直,好像不這樣,便不能抵禦她的威脅。
  葉熙苦笑,她對他已經構成威脅了嗎?原來是這樣啊……
  傅學應一直不說話,隻好她自己努力的清了清喉嚨,朝他微笑到“怎麽有時間來,有什麽事嗎?”
  傅學應的眼中霎時湧出恨意,逼視著她。好一會,直到葉熙在他的目光下如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懦懦的不敢抬頭,他眼中精光才算收斂。
  “你知道當初那件事了對不對?”
  葉熙點頭,他看著她,眼神閃耀,裏麵似有星火跳躍。忽而他移開目光,視向別處,“你沒什麽要和我說嗎?”他聲音輕輕的,可是聲音裏藏著的幾分激動,即使被他努力的壓製,可她那麽熟悉他,又怎麽會聽不出來。
  傅學應的確期待著,下午蔣毅衝到他辦公室對他慎重的道歉,他便知道,小熙一定是已經明白事情原委了。他隱隱有一絲激動,還有一絲期待。他知道她知道了,便迫不及待趕來這裏,在門外等了三四個小時,他從最初的悸動到現在的平複,是呀,葉熙方才的態度分明是不希望見到他的,叫他怎麽不熱情平複!
  他胸口寂寥的悶重感全都拜她所賜。
  葉熙眼神閃爍,甚至不敢直視他,“我沒有要說什麽……”她的聲音低低的,傳入傅學應耳中,卻如一聲巨雷。轟的一聲,他的世界已經坍塌。
  血液裏殘留的那一星半點微弱的悸蕩也都灰飛煙滅,這一刻他體會到了愛情的殘忍。
  他眸光轉涼,語氣清冷,
  “你什麽意思?”
  葉熙甚至沒有看他,就對他說
  “我真的沒有什麽意思,對不起!”
  傅學應不敢置信,他追視她,可葉熙的態度叫他最後懨懨收回視線。
  他此刻的心情難以描述,隻覺得,也許真的一切真的都要結束。
  他又回想起當初她說要離婚時的語氣,那麽堅決,以及那之前一段時間她對他的態度,冷漠的,忽冷忽熱。他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他不是萬能,他也會有看不懂她的時候,也會忍耐到極限。也許,她從那時起便不想和他在一起了,那件事情的爆發,隻是恰好給了她離開他的借口,所以她急不可耐的離開了他。
  他懷著強烈的恨意怒視著她,他此時才知道,原來他也有這麽強烈的感情。
  嗬,是啊,他一直有,隻要和她聯係在一起,他就頻頻失控,一顆心從來不受他的管束。
  自己像個傻子一樣被她耍的團團轉,葉熙,你攪亂了一切,卻怎麽還可以安生而退呢?!
  “你把我當作什麽?你怎麽可以這麽沒心沒肺!你說走就走,要留便留。葉熙,我不是你的玩具!”
  傅學應犀利的言辭灼痛了葉熙的神經,她隻能在心底無力的搖頭。
  葉熙真真體會到什麽叫有口難言,她心底那樣痛,卻隻能無力的張著口。
  麵對那一聲聲艱巨的指責,學應,你不知道,我是百口莫辯呀!

  Chapter 45
  他們總是這樣鬱鬱而終,所以,他們不在一起是對的,並不是所有相愛的人最後都會在一起。紀雲對於葉熙的這番自我安慰式的說辭,隻給了兩個字,“狗屁!”
  她粗魯誇張的皺眉,嫌惡的看著葉熙,“我怎麽沒看出你們有什麽不能克服的理由要不能在一起,是你明天就要死,還是他得了絕症你你必須始亂終棄?!”
  葉熙瞪圓了眼,“小雲,你的烏鴉嘴不要亂說話。”
  “哈,那就是那些我都沒有說中咯,那你說說,你們還有什麽不能在一起?”
  葉熙垂著頭,情緒低落,她醞釀了好一會,才說“小雲,我不能生育。”
  “就這樣?”
  葉熙瞪著她,“你沒有戀愛,所以才不覺得有多嚴重,你不會知道我的心思,不能為他生孩子讓我覺得是天大的罪惡。小雲,我說的一點也不是假話,以後你有了喜歡的人就會懂了。”
  紀雲沉默下來,卻隻有幾秒鍾,幾秒鍾後她又是一副蓬勃的語氣,“你問過他了嗎?你問過你丈夫沒有,是失去你嚴重一些還是不能有孩子嚴重?如果他也覺得不能有孩子更嚴重的話,那我就無話可說了。”最後她還總結道“但我不覺得傅學應是喜歡孩子的人。”
  紀雲的話於葉熙隻是安慰,她依然陷在自怨自艾之中,未能跳出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和傅學應已經完了。
  她照常上班,徐昕去紐約出差已經一個星期,可公司竟然有人說“我上午竟然在醫院門口看到老板了,你說奇不奇怪?”
  大家都不相信,有人問他“你在哪家醫院門口看到的?”
  “當然是協和醫院!”
  於是有人相信,畢竟那醫院是有名的一床難求,在那裏看到徐昕,和他的身份還挺相稱。
  這一番對話被正好走出辦公室的葉熙聽到,她於是打電話到航空公司,東航的經理她恰好認識,電話轉到他那裏一問,才知道徐昕竟然真的還在北京。
  葉熙惶惶的想,徐昕是不是又有什麽計謀,她至今忍想不出個所以然,為什麽徐昕要這麽大費周章的陷害他們。蔣毅的閃爍其辭叫她不好追問,此時確實上了心。
  一下班她便開車去了徐昕的住處,可是沒人,她凝眉想了好一會,才突然記起徐昕在城郊還有一幢別墅。
  她隻去過那裏一次,車開到那天都已經黑了。一路找找停停,幾次走岔路。最後她按門鈴的時候,四下打量這個綠化很好,入住率卻不怎麽高的別墅小區,忽然相信,徐昕或許是真的病了。
  來開門的是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年輕女孩,比葉熙還要小少幾歲。
  “你找誰?”她看著葉熙,眼裏有試探。
  “請問許總在嗎我有點公司裏的事情要請示他。”葉熙故意用了公司裏的稱呼,讓她了解她是他公司裏的員工。
  女孩打開門,蹙著眉看她,“你不要和他說太久,他現在很需要休息。”
  葉熙心下一震,“他有什麽病?”葉熙直覺隻有病入膏肓的病人醫生才會這樣囑咐。
  “沒有本人同意我是不能隨便把病人的病情透露出去的。”
  女孩忽然一本正經。突然又有點生氣“你們如果真的關係他,怎麽會沒有一個人發現他生病了!”
  她語氣裏的批判叫葉熙語滯,她甚至不能確定她和徐昕還算不算是朋友,在她知道了一切以後。她該是恨徐昕的,如果撇去那些她本生的原因。
  可現在她心裏種種情緒紛至遝來,沉默間,女孩已把她領到了門口。
  葉熙來不及給她一個微笑,那女孩已經走了。
  葉熙推門進去,徐昕半靠在椅子裏,膝蓋上擺著報紙,在葉熙進來時,已經放下報紙轉過身來和她對視。
  他任葉熙打量的目光巡視自己,他並不道歉解釋,即使眼裏明明滿含歉意。

  Chapter 46
  徐昕看了她一會兒,平緩道“我現在這副樣子,不知道能不能讓你看了欣慰。”
  葉熙覺得喉嚨幹澀,好半天,她幹癟著嗓子,“你一個星期不去公司……股票跌了許多,好幾宗生意也出了問題……”
  感情的糾葛實在太複雜沉重,一時半刻竟難以開口,於是匯報工作成了最好的盾牌。葉熙想,這些都是傅學應做的吧,是他憤怒的報複。學應是個恩怨分明的人,自然不會放過傷害他的人。葉熙想,她傷他那麽深,他最終也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徐昕聞聲笑了,笑容複雜的摸不清頭緒,眸光幾閃,曆盡波濤的神情看了叫人心顫。幾點光線在他臉上明滅,透過玻璃窗,外麵濃重的墨色直逼著屋子裏的人都感到喘不過氣來。
  “我已經決定將公司賣掉,達欣的老總和我談了,現在隻剩下價錢的問題。”
  葉熙一竦,能叫一個老板甘心放棄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不做半分努力,她猶疑的打量他,他確實滿臉病容,憔悴不堪。
  “你到底生了什麽病?”她有不好的念頭。
  他輕蔑一笑,“你以為我有什麽病,你該不會以為老天懲罰我,我已離死不遠了吧?”
  他輕慢的語氣叫葉熙臉熱辣辣的一紅,隨即有些惱怒,“徐先生,我今天來是來遞辭呈的。”她從包裏取出早兩天便打好的辭職報告,毫不猶豫的遞至他身側的桌子上。
  徐昕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她,神色愈加複雜。
  “對不起,我要走了。”
  葉熙轉身,徐昕並未留他。可是在她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出聲
  “你知不知道有一個人一直一來默默愛著你。”
  葉熙腳步微頓,回旋頭,看著他。他仍舊一抹淺笑,目光掠過她,釘在她身上。
  “你知道的,你隻要想想就能知道,還是你一直都不願意承認,所以才欺騙自己?你不覺得你這樣很自私嗎!”
  葉熙一震,他指的是誰?他嗎?還是蔣毅?!
  她眼神遊移,視線躍過他,又難堪的收回來。
  他冷笑一聲,再諷刺不過。“不是我。竟然你真的不知道,葉熙,我該說你太冷血無情嗎?”
  她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凝凍,答案已經再明顯不過,這下沒有什麽好說不通的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理由。
  她聲音有一絲顫抖,那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啊,她那麽信賴的親人,卻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他對她的感情,這叫她情何以堪!
  她直覺的不相信,她以質疑質問的態度和他對視“你為什麽要這樣說,是為了推卸你的惡行嗎!”
  不,她決不會相信他。
  徐昕再也抑不住的大笑出來,仔細看,他眼角竟有一點瑩光。可是此刻葉熙已經慌亂了,她心神不寧的看著大笑的徐昕,最後她選擇不再停留一刻的衝出來,衝出那棟令人窒息的別墅。
  她驅動車,急速而行。暈黃的路燈透過車窗照上她的臉,她的視線也是昏黃的。
  她的世界還剩下什麽?她覺得什麽也不剩下了。

  Chapter 47
  葉熙整理著屋子,紀雲在一旁袖手旁觀的看著,葉熙拖把掃到她腳下,抬頭看她一眼,“小雲,到那邊去去。”
  紀雲雙腳分毫未動,雙手抱胸的站著俯視看彎腰拖地的葉熙,“你怎麽就辭職了??你這段時間很奇怪耶,感情不如意,也不用拿飯碗開玩笑吧!”
  葉熙蠕動著嘴,“辛苦太久了,覺得很累呀。怎麽,我想休息休息也不行嗎?”
  紀雲搖著頭,“少忽悠我,你也是個小工作狂,以為我不知道?!你會覺得工作累,那真見鬼了。而且你累,可以請假呀,你和你老板關係那麽好,不至於他還要虐待員工,不準你的休假吧!”
  葉熙一滯,隨即嬉皮笑臉鬧笑道“我在你眼裏原來這麽強,這麽偉大呀。”
  紀雲唾她一口,“死丫頭,你還要不要臉,不許轉移話題,給我從實招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葉熙放下拖把,其實心裏對小雲這樣不屈不饒的追問很是感動,她歎出一口氣,故作輕鬆的對小雲說“那怎麽辦呢,我老板是害我家庭破裂的凶手,你說我怎麽還繼續為他賣命嘛!”
  紀雲大驚,“徐昕?他為什麽?”
  “為朋友兩肋插刀吧。小雲,你以後要是喜歡誰,也告訴我,就是為你綁架那人的老婆,我也撒手做了。”
  紀雲聞言,連忙呸呸的唾棄,“烏鴉嘴,搞得好像以後我喜歡的人就一定有老婆似的。我紀雲是什麽人嘛,怎麽可能那麽沒品!……”
  她說著說著,才意識到什麽,“你是說,他為了朋友特意拆散你們?他為了哪個朋友,哪有人隻是會為了朋友就這麽做的,而且……”她突然頓住,想到什麽,表情很誇張。
  “小雲?”
  葉熙叫她,紀雲像失了魂似的回看她。“小熙,那個徐昕他喜歡男人,我以前的男朋友和他是同學,雖然他不認識我,可是我卻知道他。”
  於是,似乎這樣一來,所有的東西都明朗化了,那樣赤裸裸,叫看見真相的人都無所適從。
  葉熙對於這樣的消息,足足消化了三、四天,她沒有刻意去了解那個和她不一樣的世界,可是她也算是窺探到了那個世界的一腳,那麽真實,卻是她原來以為遙不可及甚至完全有可能是作家杜撰的事情。
  周末過去,紀雲開始朝九晚五,葉熙突然閑下來,開始有些覺得窮極無聊。閑下來的時光讓她更容易的想到傅學應,可是上次她們的分別真的是太不堪回首了,他們微弱的關係更加四分五裂,他不會再來找她了吧,她知道的,他甚至不會再願意看到她。
  葉熙開車去沃爾瑪買東西,卻不想在超市裏和傅學應不期而遇。她尷尬的站在推車後麵,用眼神張望他。他的視線明明巡視過她,卻漠然的轉開來。葉熙心上像有一顆石頭砸下來,難堪的推著車,趕緊離開。
  誰知道在收銀台又會看到他。葉熙暗惱,低著頭,再不敢用眼神去看他。
  葉熙低著頭把東西拿上收銀台,付過賬,給服務員一個匆忙的微笑,拿上東西就走。
  走到停車場,後頭有人快步追上來,葉熙起初不覺得什麽,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響在她背後。
  “好你的葉熙,你就那麽不願意看到我!”
  “我……!”唉,他是什麽意思!葉熙困惑,明明是這個人先當作不認識她的,怎麽卻反過來又怪她呢?!
  “坐我的車。”
  他瞪視葉熙,葉熙懦懦的張著嘴“可是我有開車來。”
  他雙眼如獸,閃爍精芒。“坐我的車。”
  他再次提出要求,神情裏大有她不同意,他便甩袖就走,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意味。
  葉熙掙紮了好一會,最後還是狠下心來“對不起,學應,我還是開我自己的車吧。”
  他哼了一聲,葉熙本以為他要掉頭走了,可是他仍然站在那裏。葉熙有些詫異,“你不走嗎?”
  “走。”他語氣還是冷冷的。
  葉熙巡視周圍,並沒有看到他的車呀,他車似乎不停在這裏,那他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呢?!
  見葉熙怔怔的看著他,傅學應臉上表情很奇怪,那分明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冷冷的說道“我的車壞了,你送我回去。”
  葉熙睜大了眼,學應在說什麽,他剛剛還冷冰冰的命令她坐他的車呀!
  傅學應輕咳了一聲,轉過臉,好像有些耐不住的催促她“你快點,不然鑰匙給我。”
  葉熙打開車門,看著他上車,看著他發動汽車。車安靜的駛在馬路上,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交通十分擁堵。傅學應神態井然,葉熙卻像是眼前滿有一群蜜蜂在飛,車開到她家時,她才意識到不對,“不是說送你回家嗎?”
  傅學應看她一眼,之後發生的事情,更叫葉熙摸不著頭緒。
  他賴著跟她進屋,吃過一頓飯,最後是冷淡的告別。
  他走的時候背影那麽落寞,她差一點點就要叫住他,可是她不能啊。她太清楚叫住他以後,會有什麽後果。她會害了他,害他一輩子不知道有一個自己的孩子是什麽感受。那是太大的罪惡,她不願意他和她一起嚐受。

  Chapter 48
  “老傅,你執意盤下那樓盤是什麽回事?我們是做化工的,突然跨行業,怕是吃不下來。”
  程璽衝著秘書送上來的企劃書擰眉,拿著企劃書敲了傅學應的門,走進來劈頭便問。
  傅學應從案上抬頭,解釋道“你我都應該知道,那塊地的潛力,原先的承包商隻是因為資金周轉不靈才不得不低價出售。”
  “可是……”程璽猶豫著,表情染上猶疑看著他,“你和那個徐總是不是有過節。我怎麽覺得,最近一些事都像是你動了手腳。”
  傅學應沉默,又開始看手頭的文件,程璽的話,在他耳邊打了一個轉,就被風吹散了。
  程璽哪裏看不出來他這段時間又不對勁,隻是他怎麽也想不出又會是哪出了問題。當然,他絕對敢肯定,能叫他這個老同學如此這般的隻有那一個人而已。
  程璽很是感慨,當初他,老傅,秦睦三人一起創業,那股風風火火的幹勁到如今還記憶猶新。唉,真是叫人泄氣,怎麽事業越做越大,人反倒都疏遠了。秦睦那個丫頭,怪裏怪氣也就罷了,老傅也是這樣,越來越像個怪物,脾氣怪,性子更怪。
  問完公事,他看一眼鍾,八點半,他又不爽起來,這錢是賺的完的嗎?他非得這樣虐待自己,活像一架隻會工作的機器。
  “你又不走?”他完全不抱希望的問。
  傅學應點頭,他歎息“那我走了,你早些回去吧,有人為公司做牛做馬我也很開心,可你這樣,我怎麽忍心呐!”
  程璽還是那一副說話惡心兮兮的樣子,夾著包走了。門咚的一聲,終於關起來,傅學應靠在椅背裏,他何嚐不想回去呢,隻是那個家,冷清的哪裏還算家。
  他也不懂,他明明是個對家庭投入很多的男人,為什麽到現在反而連家都沒有了。可見在這種事情上,投入和產出完全不成正比關係。
  他有些自嘲的想著,想著想著難免就想到葉熙。他深深的無力著,他真的不懂,這個女人心裏在想什麽。如果她要的是麵子,怕下不了台,他給足了她麵子,他甚至懇求她的回來。然而為什麽她會拒絕他!她這樣三番兩次的拒絕,他也是個男人,也有當男人的尊嚴,她真的就這麽希望看到他自尊掃地才開心?
  他沉默的閉上眼。如果隻是尊嚴的問題,那倒好了,他願意拱手奉上那個叫做自尊的東西任她踐踏。
  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掌控裏了,他得好好想一想,事情的症結究竟出在哪裏!
  傅學應和程璽從銀行大廳裏走出來,他轉頭對身邊的程璽說“我去開車。”
  程璽隻是不經意看了一眼左前方,忽然拉住了傅學應,他詫異看著傅學應,問他,“那個不是你前妻嗎?”
  傅學應目光一顫,隨後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是那個自己熟悉的瘦弱的身影。他眼前眸光一暗,對程璽道
  “還是你去開車吧。”
  程璽二話沒說立刻去了。
  傅學應站在原地,冷冷的盯向那一處。葉熙臉上揚著笑,他有多久不曾看到她這樣的表情,那麽燦爛,讓他想起讀書時候的葉熙。那時她就是這樣,揚著會閃暈人目光的笑,叫著他的名字,一聲一聲,由遠及近的朝他跑來。是那個時候起,葉熙的名字便印在了他向來無波的心上,她的活力蟄了他的眼,在他胸口攻城略地。
  她已經很久沒有對他這樣笑了,他沉默的皺緊眉,男人也會有醋意,所以如今這一臉炫麗的笑隻會叫他更覺得礙眼。
  手在身側收緊,他分不清自己的思緒,隻覺得有一股怒氣正磅礴的滋生著,這就是她的原因嗎?
  他惱羞成怒的想著,隻覺得程璽開個車怎麽能這麽慢!他真的越來越不耐煩站在這銀行高聳的大樓前了。
  葉熙滿麵笑容向陳皓陽道謝,“師兄,這次真是拜托你才能這麽順利,都不知道要怎麽謝謝你!”
  陳皓陽不在意的聳聳肩,“要謝我還不簡單,改天請我吃飯。”
  “好呀!”
  葉熙急忙道,這個大學裏的師兄今天可幫她找了一份好工作。進央行做事呢,一個新的挑戰,想想都能夠熱血沸騰。
  葉熙和陳皓陽告別,一轉頭,就看到了傅學應,她表情一頓,才要揚起笑來,卻看到他冷漠的上了車,波瀾不興的眼帶過她,最終落向別處。
  他是沒看到她嗎?
  葉熙目光有些黯淡下來,半刻後才又收拾了低落的心情。
  還想什麽呢,想什麽都是不對的啊,既然都知道是奢望了,她就應該安安心心,專心過接下來的生活。

  Chapter 49
  葉熙第一天到中行上班,大樓裏莊嚴肅穆,果然是大銀行呀,人都不一般呢!
  她感慨著,自己原先工作的套裝在這裏還是顯得有些隨便了。她頂頭上司吳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人,圓圓的肚子,頭微禿,對葉熙態度很和藹。葉熙剛來,就親自領著葉熙熟悉業務。葉熙有些不好意思,怕招來同事猜忌的目光。
  最後又坐在吳總的辦公室裏,吳總分外親切的叮囑“小熙,以後有什麽事盡管直接來找我。”
  葉熙很有禮貌的道別出來,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疑問雖多,可這些問題都不是能向旁人問得的,隻有等下班抓師兄來給她解惑。
  五點半她手機嘟嘟的響了,拿出來一看就是陳皓陽的短信:下班了,小師妹,外麵的巷子口見。
  葉熙看了眼手頭的工作,回複到:我還有一份文件沒看完,不能拿回去。
  陳皓陽有發來三個字:我等你。
  等葉熙走出巷子口,已經六點三分了。陳皓陽的車子就停在街邊,看到她,噠噠的響了兩聲喇叭。
  葉熙笑著走過去,拉開車門,淡淡的香水百合的味道衝刺了呼吸。
  她才坐好,陳皓陽就開玩笑說“小師妹,你害我久等了!”
  葉熙瞠目,“哪有你這麽沒紳士風度的,才等女士半個小時,就這樣抱怨。”
  陳皓陽笑道“我這不是響應你們男女平等的號召嗎,怎麽這會讓我等著,又不提平等的事了?”
  葉熙好笑,最後請他去吃原來學校附近的排檔。兩個人都西裝革履的,坐在許多大學生來往的小攤子上,要了幾個小菜,兩瓶啤酒。
  “這味道真叫人懷念。”
  “你許多年沒來吃了吧?”葉熙看他吃的如此有味,得意問。
  陳皓陽一點頭,“其實像今天這樣和朋友一起坐著吃飯的機會不多,這也是我一直沒有結婚的原因。忙起來根本沒有時間參與家庭生活。”
  葉熙被椒鹽蝦的外殼刺破了舌頭,一星半點的疼。她看著他的眼圈有點紅,他說的不就是她的生活,隻是他替她說出來。從他嘴裏說出,聽在她耳裏,竟然那麽難受。
  忽然覺得以前錯過的不止一點,而是有生命那麽多。
  現在她初進中行,重要的案子都沒有交給她,普普通通的一個文職人員,終於落得輕鬆了,心裏卻已經空了。
  她笑著安慰他,“你找個同樣忙碌的老婆不就好了。”
  陳皓陽有些好笑,不讚同道“師妹,可想你還結過婚,竟然對婚姻想法還這麽不成熟。婚姻哪有那麽容易,一個人沒時間投入已經夠嗆,要真是兩個人都不管不顧了,那不叫家,頂多算是拚火同住。”
  陳皓陽的話字字敲在她心上,激起她的罪惡感,她以前是嫁了一個多好的丈夫,此後半生再也不能夠了。
  葉熙說起吳的照顧,陳皓陽想了想笑道“我與他在行裏算是平級,我部門不缺人,才介紹你過去。真倒沒想到他倒是這麽善待你,丫頭,你算是撿到了,以後就打著我的旗號去招搖撞騙吧。”
  葉熙哼哼,“沒想到陳大師兄也有這種小人得誌的嘴臉。”
  末了陳皓陽送葉熙回去,葉熙沒有想到傅學應會站在她家小區的大門外等她。車頭燈閃過,她很意外的看到他的身影。她急急叫陳皓陽停車,陳皓陽把車停在路邊,葉熙走下來,傅學應已經在她麵前。
  他看了她一眼,隨即看向隨後走下車的陳皓陽。
  “你好。”他和陳皓陽打招呼,淡淡的聽不出語氣。
  葉熙竟然莫名的有些心虛,她偷覷他一眼,卻隨即聽到陳皓陽麵露微笑的自我介紹到
  “我和小熙是大學時的校友。傅先生,好久不見。”
  葉熙聞言眼瞪脫了窗,她看看陳皓陽,又看看傅學應。她想問傅學應,卻終於忍住不敢。她那一副樣子看在陳皓陽眼裏,陳皓陽終於不忍心提點她,“傅先生是我們銀行的大客戶,我們自然不陌生。”
  葉熙噢一聲,表情有些懊惱,她真笨,上次還明明在銀行外看到他的,怎麽這都想不到。
  陳皓陽笑著和他們說再見,看著他的車開走,葉熙神情還有一絲愣愣的。
  傅學應冷冰冰的聲音飄在她耳朵裏,驚醒她。
  “你還要站在這裏看多久?”
  葉熙連忙收回呆滯的目光,看著傅學應,“學應,你怎麽想到來。”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傅學應怎麽會站在這裏等他呀。她忍不住的看一眼手表,都十點多了,他站在這裏等了多久呢?
  看看他的表情,她直覺的知道,他一定等了很久!
  傅學應輕正喉嚨,“今天是我的生日。”
  葉熙啊了一聲,傅學應目光一沉。
  葉熙是真的忘了今天是傅學應的生日,其實她甚至搞不太清楚今天幾號,隻知道是周一。她急忙問他“吃了晚飯沒有?”
  她張望了一下左右,她家附近似乎沒有什麽很好的飯館啊。她帶著一絲歉意,“這麽晚了,不知道哪裏還可以吃東西。”
  然後就見到傅學應搖了搖頭,低低沉沉的語氣裏有一絲討好的意味,“隻要隨便做點什麽吃就可以了。”
  低垂的夜幕裏,隻有他們兩人站在安靜的小區外。葉熙忽然想起好幾年前,他們還住在小房子裏的時候,他過生日,她總想和他一起大肆的慶祝一番,他也是這樣搖著頭,抱著她呃呢,隻說想吃她親手煮的壽麵。那時候他的語氣卻是理直氣壯的。

  Chapter 50
  時光回流,葉熙覺得心底有一片地方濡濕粘溺起來,她領著他走進自己的公寓裏。公寓裏隻有兩包方便麵,還是她上次吃完生下來的。
  她一起下到鍋子裏,再加進去僅剩的雞蛋。
  排氣扇嗡嗡的響,她怔怔站在爐灶前,濕紅了眼眶。
  為她自己,也為傅學應眉宇間沉默的憂鬱。
  她把麵端上桌,眼角的水霧已經斂去。她揚著淺笑看他一口一口吃著麵,心裏一陣一陣,掏心窩似的疼。
  他現在何需這麽委屈呢,他現在是水漲船高的黃金單身漢啊,樣貌好,氣質也好,又有能力……該有多少女人想要和他在一起啊。
  他卻站在她家門前空等,一等就是幾個小時,隻為了吃她一碗壽麵。
  她想著想著眼珠裏又模糊起來,似霧裏看花。她看著他吃著麵,那麽認真,好像碗裏裝著的不是麵,而是最好的佳肴。
  他吃了一會,抬起頭來看向她,再問道“你真的一點不吃?”
  他年輕的臉上已有掩不去的風霜之色,隻是眸光炯炯的視向她時,她仍然清晰感覺到心底的驚心動魄。
  “我剛剛吃飽了呢。”
  她心滿意足做著普天下女子全會做的事。她此時仿佛隻要這麽靜靜看著他吃東西,就幸福的無法言喻了。
  而且她總共隻做了那麽一碗麵,他一個人吃都不夠吧!
  吃完飯,她站起來要收拾碗筷。才剛剛站好,他已經端起碗,自動自發要朝廚房裏去。
  葉熙忙忙搶過碗,有些不高興的瞪著他。
  傅學應眸光中有異色,看著葉熙,看到葉熙臉上一熱,也跟著尷尬起來。
  她想起以前一起她們生活的時候,她極不愛洗碗,所以為了耍賴,特意找來當年陳佩斯演的立白洗潔精的廣告給他看。
  他看完後其實分明是曉得她的意思的,卻還是裝模做樣鄭重其事的問她“你不喜歡白貓洗潔精嗎,那以後我們換立白就是了。”
  葉熙猛瞪眼,嘴角癟的老低,一臉鬱鬱拽著他的衣角,這個男人怎麽可以這個樣子嘛,比她還耍賴潑皮。
  她特意用會扼殺他無數聽覺細胞的嗓音道“人家是女孩子要保養手嘛,你一個大男人,皮又厚,當然應該你洗。而且老公,以後我的手老了,你握起來不會覺得很不舒服嗎?!……”
  傅學應當時是什麽表情,記憶裏是溫潤帶著一點頭疼的看著她。他心底很有一絲無奈吧,娶了她這樣一個不賢惠,不懂事的妻子。
  葉熙尷尬的捧著碗碟,傅學應淡淡的聲音道“那今天我是壽星,我就不客氣了。”
  他坐在沙發上,葉熙卻幾乎是一溜煙兒衝進廚房。
  嘩嘩的水流聲,衝刺在麵積不大的一室一廳內。傅學應看著廚房的方向,葉熙是離他那麽近的吧,近到他隻要閉眼就能輕易的感覺出她的存在。
  可是她為什麽又離他那麽遠,好像一直要把他推開。她將他拒絕在一個沒有她的世界裏,這樣的感覺糟透了,糟糕到他幾乎感覺窒息。

  Chapter 51
  十二點快要過了,傅學應半彎著腰站在玄關穿鞋。葉熙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後,他正綁著最後一根鞋帶,就聽到她低低的聲音緩緩的傳進他耳朵裏。
  “生日快樂!”
  他本來的動作停下來,彎著的腰似在隱忍,曲起的手指骨微微泛白!
  他始終不明白啊,這個女人為什麽要這樣對他!
  是他做的還不夠多嗎?是他對她還不夠好嗎?!
  他愛她愛的還不夠慘嗎?!
  他清瘦的背影拉成一條繃緊的弓,體內所有的忍耐都好似達到了限度。
  那一瞬間,他站起來緊緊的錮住她,朝著她不由自主的大吼
  “葉熙,你憑什麽?!你認準了我離不開你,所以才對我這麽肆無忌憚是不是?!”
  他怒紅了眼,眼神多麽絕望。
  葉熙根本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爆發,有一瞬間,隻是驚懼的看著他。
  為什麽前一刻還好好的傅學應一晃眼就化身成惡魔了欸,他真的被她折磨的太慘了吧。
  “學應……”
  她語勢弱弱,麵對他浩蕩噬人的眼神,“我……對不起。”
  她最後還是低下了頭。
  對不起?她隻是要和他說對不起嗎?
  傅學應此時徹徹底底的清醒了,覺得他就是再無藥可救,也不能在繼續和這個女人糾纏下去。
  “你除了這些就沒有話要對我說了?”
  傅學應鐵青的麵色看著她,葉熙沉默著。
  “那再見!”
  他的一聲再見隻怕意味著永遠都不見了。
  他的背影走向樓道,樓道裏的感應燈應著他沉重的腳步通通亮起來。
  昏昏黃黃的光線流瀉出玻璃燈罩,都是那麽絕望。
  淚再也抑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葉熙趴蹲在地上,蜷成一團。
  五髒六腑都在疼啊,她那麽痛,痛已經不止是心理上的,連身體都切切實實的體會到那感覺。心髒麻痹一般的緊縮著,她都想把心挖出來了。
  她的身子越蜷越緊,整個人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個球,帶著一點點微弱的顫抖。
  傅學應從此真的再也沒有出現在葉熙麵前,一連兩個月,那是多麽漫長而絕望的等待呀。葉熙用了兩個月的時間相信他說的話。
  傅學應在外人麵前那必定是一言九鼎的錚錚男子,可是在她麵前卻常常有說了的話不算數的時候。他生氣時會說“葉熙,我再也不要理你。”可不久之後他氣銷了便又會繼續理她。
  他也說過說“葉熙,我再也不要見到你。”那是他們已經離婚之後,她信以為真,即失落又覺得終於到了逼自己真正忘記他的時候。她鬱鬱了一個月,可是當他第二次出現在她麵前時,她麵上雖然驚訝而平淡,然而隻有她自己心裏知道那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一次,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她糾纏了他一輩子那麽久,以後他會不會讓另一個女人也這麽纏著他,撒著無理取鬧的嬌。
  葉熙眼前仿佛已經出現傅學應和一個如花似玉的大美女一起並肩,手拉手的情景。
  她絕望的撲在桌子上,這段時間她胡思亂想的功力已經越來越高強,連上著班,看著數據報表,也能這麽天馬行空的亂想一堆。
  手機嗚嗚的震動著,在桌上轉著圈。葉熙坐起來,急忙接起。
  “喂,小熙,晚上一起吃飯,在中華二樓,沒訂到包廂,隻能坐大廳了。”
  紀雲聲音裏透著幸福的味道,今天晚上是她帶她的準丈夫第一次見葉熙呢。紀雲終於也找到了生命裏的另一半,是一個外科大夫,他們兩人算是閃婚一族,從認識到現在談婚論嫁,也不過兩個月。
  紀雲說“有些人談一輩子戀愛也不一定能結婚,我愛他,趁現在年輕,有激情的時候嫁給他,沒什麽不對。”
  於是紀家的人也就不再說什麽,尤其見過方醫生的溫文儒雅之後,更是再無任何異議。

  Chapter 52
  中華二樓,葉熙輕而易舉的在沸沸騰騰的人群中找到小雲和她的那位準夫婿。
  那是一個氣盛風華的男人,她笑著同他們打招呼,“小雲,方大醫生。”
  這個人吃著飯,葉熙對學問好的人都推崇備至,當初傅學應優秀的成績,也讓她崇拜嫉妒了好一陣子。
  方肇嚴拿著一紙海外名牌大學的博士學位光榮回國,就職於北京一家頗有名氣的公立醫院,兩年後自立門戶,自己開了一家私人診所。
  葉熙每回開口,都尊稱他“方醫生。”很有一種敬意。
  方肇嚴蹙眉,為吃著火鍋這樣親密的事的同時還有人這樣稱呼他,很有一點不習慣。
  “那都是小雲對我的盲目崇拜,你可不要信以為真。”
  他解釋說。火鍋吃到一半,葉熙才逐漸體會到方肇嚴的風趣和幽默。席間不時有笑聲傳出,隻是葉熙眼底一直有一絲低鬱,旁的人看不出來,可紀雲是何許人,一眼便知道這妮子在強顏歡笑。
  隻是她有什麽辦法呢,葉熙不肯對誰說起自己心底的傷口,她雖然是她最好的朋友,也很想替她把開不了口的秘密都說出來。
  可是,就因為太了解她,所以才更加不忍去打破她的堅持。
  她可以放一萬個心的相信傅學應知道了葉熙不會懷孕,不會有一點介意。他有多愛葉熙,隻要沒瞎的哪個看不出來?
  可是小熙不說,就是因為傅學應的不介意,而她擔心這種不介意會成為他們一輩子的遺憾。
  那一次小熙是怎麽說的,
  “小雲,我不說不是因為不相信學應。他當然會說他不介意呀,他的愛會讓他不介意我的任何缺陷。可是以後呢,小雲,等我們都老了,看著別人兒孫同堂,我們都會有遺憾的。”
  她那樣斬釘截鐵的語氣,把紀雲堵的無話可說。
  會這樣鑽牛角尖,是因為太愛了吧。
  那終究是別人的感情,再親密,也隻能尊重當事人的決定。
  年關將近,到處都有一種祥和的熱鬧。葉熙接到媽媽的電話,讓她準時回去,別一個人流落異地過年。
  一票難求,葉熙托了好些關係,才拿到一張下星期三的機票,還是昂貴的頭等艙。葉熙拿著行李檢票,暗自想的天馬行空,或許她會和傅學應在機場來個偶遇,或許,她身邊那個位置會是學應的。
  當然這都不可能,中國十數億人口,要在這個人頭攢動的機場相遇,談何容易。
  到了下飛機,北方的寒冷幹燥換成了南部的潮濕陰冷。葉熙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淡淡的灰色,在氤氳的小城裏很快就融入其中。
  她母親來開門,看到她咧著嘴角,卻還要強硬的裝出不悅來訓她“這麽冷的天,也不讓你爸去機場接你,真不懂你這孩子為什麽這麽別扭,小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
  “機場的巴士直接就可以開到城裏,還大老遠的讓爸爸多跑一趟幹什麽。”
  是呀,什麽時候開始變的這麽別扭的……
  是和學應在一起之後,漸漸養成的習慣吧。學應似乎極不喜歡權貴,所以她在他麵前總是極力表現自己很普通的樣子,決不讓爸爸去學校接他,決不坐有標誌政府單位車牌的順風車,決不享有任何特權。
  她隻一心想著和他一起,哪怕是和他在一起吃苦。後來,也就發現,其實這樣可以活的更自在。
  她這算不算是有福不會享,許多人會對這種想法嗤之以鼻吧。
  幽幽的一口氣從她嘴裏嗬出來,蕩出層層的圈。
  這個年葉熙是過的很鬱悶的,年頭上,竟然發生了一起重大爆炸事故,父親一臉愁容,安撫遇難者家屬,麵對媒體,調查事故原因,一連串的事,已經兩天沒回來。
  葉熙還是從電視看新聞報道,才知道是市教育局組織市裏各學校帶優秀學生去參觀銷毀違禁煙花爆炸,以宣傳法律意識。結過沒想到事與願違,銷毀行動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突然發生大爆炸,造成多人死傷。
  整個小城都浸染在一片愁雲慘淡中,那些死的都是最優秀的孩子啊。
  每日有人在市委省委辦公樓外鬧事,連她們住的小區也不得安寧。葉母權衡了一下,前兩天還巴巴的打電話催女兒回來,這真回來了,有擔心起來,想要讓她回去“小熙,最近亂的很,前兩天,婁主任的女兒在大院外麵,一下車就被人圍上了,那些人還動了手,小圓被打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你還是早點回去,免得也被殃及了……”

  Chapter 53
  葉熙執意留下來陪媽媽,自從去北京讀書後,和父母一直聚少離多。葉熙每天膩在母親身邊,可惜家裏客人一直絡繹不絕,多而且雜,仿佛她家成了一個專門的會客所,她母親也成了父親的秘書,成天替他接待各方來客。
  這天她終於呆不住,拿了外套錢包說到“媽,我出去逛逛。”
  說完還不等在廚房的母親答話,已經穿帶鞋帽出去了。
  葉熙被衣帽包裹成圓圓的一顆球,二十好幾的人了,這麽看上去,還有一絲學生的味道。
  她走小門拐出大院,門外站著三五個人,凶神惡煞,向來是等在這裏圍追堵截的。
  她心跳加快,有些怕,卻故意哼著歌,往大路上走去。那些人看了她一眼,見她穿著普通,十分不像個官家千金的樣子,誰都沒有在意。
  殊不知,她正是本市一把手的獨生愛女。
  由於爆炸事故,對燃放煙花爆竹查的非常嚴,而且人心惶惶。街上顯得異常的安靜,沒有了往年喧囂的爆竹煙火聲,連嬉戲玩鬧的孩子都少了。
  葉熙想到以前,新年剛過,時常和蔣毅他們一夥人,一起在這條道上放鞭炮堵截路人,就像小遊擊隊戰士似的,把炮仗點燃了,偷偷丟到人家衣服帽子裏,然後轉頭就是一陣瘋跑。
  十分可惡的行徑,卻能得到異常的快意。
  做壞事總是可以獲得某種衝動的快感吧,葉熙想著,人已經離傅家住的小區越來越近。
  她此時便有一種犯罪的快感,仿佛心下某個陰暗的角落正蠢蠢欲動著。
  她隔著一條街,站在光禿禿的樹下麵看對麵大門的動靜。不時有人進去出來,可惜那都不是傅學應。
  葉熙心裏隨著那些樣貌陌生的人的腳步而起起伏伏,她甚至並不確定傅學應今年會不會回來。
  如今他事業已具規模,隻怕不允許他脫身。
  然後葉熙在寒風凜冽中打了個噴嚏,傅學應便奇跡般的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濕寒的天氣裏,他和他的妹妹提著菜,出現在她的視線裏,仿佛給葉熙也帶來一股暖意。
  小華正說著什麽,學應和他母親就都笑了。他們一家三人走進小區裏,葉熙怔怔的看著。瘋狂吧……她都覺得自己這種行為無恥呐,把他推開來,現在又心理陰暗的躲在這裏窺視著。
  她自覺卑鄙,可是舍不得又放不下,隻能陷入進退兩難。
  晚上五點到七點,是被稱作逢魔時刻。這段時間天空妖嬈而昏暗,仿佛無數鬼魅滋生。
  葉熙悻悻的數著今天的荒唐,她一共看到他四次,每次都是出來采買東西,一會拿著醬油,一會而拿著鹽,最後看了他買的貢丸,葉熙想,他們今天是預備吃火鍋吧。
  葉熙做了一天的木頭人,卻也不覺得餓。隻覺得脖子累了,低著頭小幅度的晃動著,突然感覺到氣勢逼近,再一看眼前投射的一片陰影,她猛地抬起頭來,站在她麵前的正是傅學應。
  “你站在這裏很愉快?”他語帶嘲諷。
  葉熙支吾著,端的說不出話來。
  都做壞事被當事人抓個正著,她還有什麽話好說。這正是人贓並貨,隻等她垂首受死。
  傅學應看著她,也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其實他從第一次隨妹妹母親從市場回來,就敏銳的發現了她的存在。他默不作聲,隻腳步的步子微頓了一下,他進去後,便一刻也平靜不下來。
  他心生恨意,可是在母親說沒有醋了的時候,他第一個站起來表示願意下樓去買。小區裏有商店,他卻為了探知她的存在,舍近求遠。隻有葉熙那麽粗心才會連這點都發現不了吧。
  在門外看到她的身影,他竟然有鬆了一口氣後又生出一股得意來的情緒。他冷著表情出去又進來,進來又出去,最後實在找不到借口了,他就提議說要吃火鍋。
  自己去買材料,惹得妹妹都疑惑不解的看他。
  男人再成熟,穩重,也有幼稚如小孩的舉動。
  傅學應想,讓他能這樣,也隻有葉熙有這個能耐。
  然而材料買上來,母親和妹妹料理好,煮下鍋。
  看著桌上熱氣騰騰,不時冒著泡的食物,他心底的某一根弦又繃起來。那一根細微的弦一直撩著他緊繃的脆弱的神經,所以他站在這裏,再也忍耐不住的站在這裏。
  他有一絲煩躁,葉熙又是這麽一副什麽都不說,低著頭任他處理的死樣子。他蓄謀已久的眸子盯著她,沉默了很久後,忽然就不懷好意的笑了。

  Chapter 54
  他眼底精光閃爍,隻可惜葉熙低著頭,錯過了防備的最佳時機。
  他說“跟我上去。”
  用很嚴厲的口吻,葉熙才想拒絕,他冷冷看著她
  “葉熙,是你自己要站在我家門口等我的,你站了一天,也幹擾了我一天,葉熙,你從來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嗎?”
  他莊嚴肅穆的指責果然喝住葉熙,愣在原地驚慌失措的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傅學應不再給她反應的時間,緊緊牽住她的手,拽著就走。
  葉熙那麽瘦一個人,他拖起來是完全不費力氣的。
  等到了他家門口,葉熙更慌張了,怎麽都要掙脫開他。
  “學應,求求你好不好。”她低聲說著,他卻不給她機會,直喊小華來開門。
  門打開來,裏麵的人看到外麵掙紮的人,愣了。
  外麵的葉熙也同樣訕訕的,擺出最招牌的和藹可親的笑容。
  任她平時在商場上多伶俐,此時也隻瞠目結舌,任傅學應拉著她進門。
  他鬆了手,她頓時更覺得孤立無援。
  誰都看得出學應家人對她的態度,那可沒有多善意。
  葉熙痛苦的想著,要是換成學應這樣對她,還敢出現在她家裏,她爸爸一定早打斷了他的腿。這樣一想來,便覺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那一點細微的不善,實在是太可以理解了。
  葉熙端正的坐在飯桌前,一口一口,吃的眼觀鼻鼻觀心。
  小華問話的語氣叫她一僵,“嫂子怎麽來了?”
  她尷尬的看看她,又看看傅學應。傅學應一點也沒有要為她解圍的意思。
  她悻悻然,忽然豁出去一樣張口說道
  “我在你們家門外站了一天,就等著你哥哥發現我!”
  說完全場人都是一愣,連傅學應都幾不可聞的輕輕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他嘴角掛的是笑嗎?
  葉熙越想越覺得丟人,再不敢迎視別人的目光。低著頭,隻會嗬嗬的應承,一張臉紅成熟透的西瓜。
  這一餐飯,真是吃的她食難下咽哎。
  飯後葉熙幾次想說要走,都被傅學應將話岔開來。九點多的時候,傅華說要回去,葉熙忙忙的也跟著站起來,就等著和她一起走。
  傅學應涼涼的看向她,又是那種眼神,她小心的防備著,謹慎回視他。
  “小華是有人來接,你也有人來接?”
  他特意瞥一眼壁鍾,九點四十。“據我了解,你們大院門口站了許多人。看來你很願意嚐試嚐試被打的滋味?”
  “……”
  他聲音裏又帶著嘲諷“葉熙,你說如果他們知道你是書記的女兒,會預備怎麽做?”
  “……”
  “你以為他們真不知道你是誰?幼稚。”“白天不打你,那是人多,不方便,這會,還不打,你自己智商低也就罷了,可千萬不要低估別人的智商啊……”
  “……”
  葉熙忿忿抬起頭來。傅學應一聲冷笑,“你今天住這裏,我會給爸媽打電話說明天再送你回去。”
  然後傅學應很周到的打了葉熙家的電話,她母親樂嗬嗬的同意了,一副快笑不攏嘴的聲音直說“不要緊不要緊,你們多相處,有什麽事才能夠解決。”
  葉熙在一旁聽了,十分不是滋味。
  怎麽傅學應突然就這麽得人緣了呢,她條件也不差,爸媽怎麽就隻緊著把她往他身邊趕?!
  放下了電話,傅學應似乎愈加得意了。葉熙都覺得他是在用鼻孔看著她,其實哪能呀,傅學應從頭到尾都隻是淡淡的笑著,有點老謀深算,琢磨著點什麽,計劃著什麽而已。
  他的計劃很簡單,無非就是想把葉熙拐進他房間。拐進他房間的用意呢?
  也不一定真要做些什麽,他是這麽想得。
  誰都知道,情侶嘛,總是在那種時候才最容易說成話。耳鬢廝磨,乃是從古至今不變的佳話。

  Chapter 55
  傅家三室兩廳,可惜隻有兩張床,葉熙很有些犯愁。這夫妻離了婚,還有同床的嗎?
  答案是有,當然有,而且不少吧,隻可惜葉熙是井底蛙,扭捏著,穿著傅學應的睡衣站在床邊上,已經足足有五分鍾了。
  傅學應坐在床邊看文件,思緒早已遊離。
  他想起他們的第一次,新婚夜總是蟄伏太長久的隱忍和等待。
  他愛的很慘,那種經過身心折磨的自我抗爭後升華沉澱出來的感情,盈他滿腔。哪怕一絲一毫的悸動都深入骨髓。
  他帶著點滿足,可又更多的感到不滿足。他急切的渴求她,連這一種渴求也同樣深入骨髓。
  葉熙起初很大膽,放肆,偷了腥的貓一樣嗬嗬的笑著,大眼裏星光閃爍。他心跳的厲害,壓到她身上,把她壓進床榻裏。
  她身上透過熱氣,還帶著微微的幾不可聞的顫抖。
  她這會才不笑了,瞅著他的眼波裏透出一點害怕。那一星半點的害怕也撲朔迷離,卻狠狠的砸中他,叫他覺得再也離不開她。
  他死死抵著她,誓必要把她熔進自己的身體裏,化作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才好。那像是一個儀式,她痛的一口咬上他,指甲也在他後背抓出許多痕跡,他也沒有放過她。那時他心底的想法到現在還清清楚楚,他傅學應這輩子就是不能出人頭地,也不會放過這個女人了。怎麽能放?怎麽放得開?!
  他放下手中文件,盯上床邊站著的已年近三十的葉熙,如盯著獵物的毒蛇猛獸。
  她漂亮嗎?他當初也不覺得十分漂亮,那時候的少年,哪裏懂得什麽是漂亮,他每天滿腦子裝的數理化,連耳朵都溢滿了母親對考名牌大學的期望,身心疲憊。
  到後來事業有成,見過各式各樣漂亮的女子,可那時候已被葉熙這個名字占滿了胸。
  葉熙入境的太早,理所應當占據了他心中第一順位的位置。他慨然的歎一口氣,走向他認定的女人。
  他靠她那麽近,看著她又僵了一下,他好氣,不忍心看她繼續做垂死的掙紮。
  “你還要站多久?”
  她啊一聲,立刻紅了臉,一屁股落坐在被子上,整個床都是一震。
  葉熙低著頭,更加懊惱。
  她緊張呀,見鬼的緊張,連新婚夜都沒這麽緊張過。她一定是越活越回去了!她總結到,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傅學應已經適時熄了燈,在她身邊躺下。
  她也躺下來,這是很別扭的感覺,他們現在算不算是非法同床?
  明明都沒有關係了還睡在一起!
  葉熙理不清心頭的紛擾,隻隱隱幻想著這算不算是失而複得?
  兩個人都沉默著,似乎很享受此時的感覺,以及懷念。
  半晌,床另一邊的傅學應終於開口,“小熙,我想和你談談。”
  聲音那麽平和,他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了。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不是一方氣憤離去,就是一方低頭不語。
  窗外月光透進來,葉熙“呃。”了一聲,心下有些害怕,怕這樣溫柔的月光會叫她守不住秘密。
  傅學應是很好的談判專家,知道葉熙這種人,不能逼得太緊,你得給她創造一個溫馨舒適的環境,等她放鬆防備,才迎頭一擊。
  為此他拋出自己極少和她談到的創業經曆,優秀的青年在祖國首都闖蕩的血淚史,所有企業家白手起家時都會遭遇的打擊,挫折,白眼,侮辱,無奈,茫然和頓悟。
  他那幾年是那樣用心的開拓自己的事業,事業之餘,他亦不曾鬆懈過家庭。事業和家庭在他心中平分秋色,除卻這兩樣,他心裏頭還有一個地位不可撼動的葉熙。
  “小熙,告訴我好嗎,你心裏都是怎麽想的,你更喜歡現在的生活?這些年我給你包袱?”他語氣那麽溫柔,溫柔的叫葉熙心中一動,若有似無的痛仿若又溢上來,充塞喉間。
  學應是她的包袱嗎,恐怕從來不是,她講起她從小到大的夢想,這些夢想她或許以前也對他說過,隻是誰也沒有當它是很嚴重的事,直到他們的生活因此而受挫。她說“我很羨慕媽媽,她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女人,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有點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樣算不算開誠布公,隻是傅學應還覺得不夠,須得繼續引導。
  “小熙,你很棒,我在財金版看過你對經濟的評論,你能上報紙,我都還沒這樣的機會。”
  葉熙瞪他一眼,他在說什麽嘛,他不上報紙,那分明是他自己拒絕別人的采訪。在化工這一塊,他早已是佼佼者,沒有誰可以取代。
  又說了許多話,她們有多久沒有這樣長談?噢,也有可能從來沒有這樣長談過。戀愛的時候情話連篇,結了婚自然也有結婚後親密的事情可以做。隻是和傅學應這麽聊著天,原來也是這樣快樂。
  葉熙沉浸在幸福裏,所以當傅學應說“小熙,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這樣堅決。”時,她很有些措手不及。
  她慌亂中對上傅學應深沉堅定的眼,裏麵有如漩渦一般波瀾壯闊。
  “學應,我不能生孩子!”她聲音痛苦,竟有了一種赴死的決心。

  Chapter 56
  那時候醫生是這樣和她說的。“葉小姐,以前的檢查和這一次的診斷沒有出路,我們確定您屬於排卵障礙性不孕,俗稱無排卵不孕症。”
  “那是什麽意思?”她每月都會來月經呀!
  “嗯,您每月都有來經,可是這種在醫學上被稱為無排卵性月經。這可能和您的肝腎不足有關係,你可以繼續吃一些促排卵的藥物,並且結合中藥治療。”
  可是沒有用,她吃了一年多的藥,無半點起色。她也打了很長一段時間促排卵針劑,一點效果也沒有。她多麽希望可以悄悄治好它,然後當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她一個人出入醫院,按時打針,醫院配的中藥西藥每日一袋一袋的吃,這些是她為這個家做的最後努力,她自己也太清楚,如果最後答案仍是不能生育,她會毅然放棄這段婚姻,放棄那個她愛的男人。
  學應仲怔了一刻,可是迅速的恢複了冷靜,他太曉得自己的失神會對葉熙造成什麽樣的負擔和後果。
  平靜下來後,他心裏有些心疼,她一個人守著這個秘密,難怪她越來越瘦,越來越不快樂。他又開始恨她,這麽大的事卻從不和他商量,他覺得這些責任都應該擔在他的肩膀上,而不是她的。
  當然現在他更不可能用嚴肅的語氣去教育她這些,葉熙想在就像一隻設著防備的兔子,任何的風吹草動隻會讓她離他越來越遠。他小心翼翼的開口,準備著措辭。就是在不久前剛召開的建築節能聚氨酯應用峰會上,他也沒有這麽用過心。
  “小熙,你很看重這些?我是說,你很希望能有孩子?”
  他緊緊盯著她的表情,以決定他‘招安’的策略。
  他看到葉熙微弱的點了點頭,他能看到她頸部動脈的抽動,甚至能感到她極力隱忍著不要哭出來。
  他輕輕的歎一口氣,突然抱住她。懷裏的身體冰冷僵硬,輕輕的掙紮。他不放開她,更加用力的把她禁向自己。
  “小熙,現在醫學這麽發達,你就這麽肯定自己不能生?”
  “而且就是真的不能生,我們可以不要孩子。”
  “我隻要你,葉熙,你不能這樣,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嬰兒拋棄我。”
  他的聲音裏幾不可聞的顫抖葉熙沒有聽出來,可是卻感覺到抱著她的人手臂越收越緊,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去。
  他們貼的那麽緊,她身上冰涼,他也沒有多暖和,可是他們貼在一起卻安心無比,仿佛覺得這樣就很溫暖。
  葉熙想,或許就是這樣,生活本來沒有多少完美。
  一夜風平浪靜,她在他的頸窩處醒來,睡眼朦朧。被子裏他的手仍然緊緊的拽著她,十指交握,他放不開,她也放不開。
  突然抓著她的手一緊一拉,她整個人撲在他的身上,輕輕的振蕩。葉熙看向傅學應,才知道他不知什麽時候也醒了。四目相對,裏麵有多少感情,豈是一語能道盡。
  他聲音帶著清晨的沙啞,在她額上印上一個吻。
  傅學應看著她一會,突然說
  “你穿著我的衣服!”
  他們離的那麽近呢,傅學應的呼吸噴灑在她臉上,葉熙隻覺得皮膚一陣發燙,仍沒反應過來的問“怎麽了?不是你昨天拿給我的……”
  她還在說著,傅學應已經開始動手解脫她衣上的扣子。
  葉熙一驚,才反應過來傅學應要幹什麽。臉更是燒的燙起來,雙手不知道往哪兒擺。
  明明是要製止他,可一按住他,他身上火熱的溫度傳來,倒反而是更曖昧了。
  葉熙惱羞,卻還沒來得及表明立場的發怒,傅學應暗啞的聲音又傳來“抱緊我!”
  轟的一聲,葉熙仿佛聽到什麽東西坍塌倒地。
  她瞪向傅學應,傅學應的手愈加恣意起來,睡衣扣子全解開,又狠狠的扯向她衣裳後擺。嘴上不忘要求她配合“把手伸好。”
  葉熙遲遲疑疑,衣服終於離她而去。她聽到傅學應滿足的喘氣聲,她隻覺得頭疼腦熱,也跟著他發沉。
  這樣的感覺既陌生又熟悉,酥麻的快感襲來,她微張著唇,喘息著,仍覺得不夠。
  傅學應的手又往下去,她一迭深呼吸,抽氣聲終於驚動了他。他眼裏有得意,還有正炙的情火,唇邊掛著的笑,噢,葉熙覺得,她簡直要沉溺其中,這輩子也跳不出來了。
  她說“這是白天。”
  “我們在你家。”
  “你媽就在外麵!”
  他不理她,徑自開拓自己的疆土,葉熙的腦子越來越昏沉迷糊,隻覺得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一切都蓄勢待發。
  他灼熱的抵著她,她不知是羞恥還是興奮,隻知道攀附他
  ……
  他似乎終有種滿足,呼吸漸漸淡下去。
  “感覺真好。”
  他說,可她隻覺得沒有臉見人。
  他還要說,仿佛定要與她作對。
  “我已經同我的右手作伴許久,今天起它終於可以光榮退休了。”
  噢!葉熙呻吟一聲。
  非常確定的撇過頭,她不要看到他!起碼,現在,不要,看到,這個卑鄙的,可惡的男人!

  Chapter 57
  傅學應春風得意,可若要問他滿意嗎?他自然應當搖頭,很嚴肅的說不。
  得隴望蜀,向來乃是兵家不變真理。他從不以為隻有學習才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他的愛情也很需要步步為營。
  葉熙在房間裏磨蹭了很久才出來,傅母蹙著眉頭,總覺得兒子怎麽就和這個葉家姑娘分不開了呢。春節兒子單獨回來,自然嚇了一跳,百般追問下才肯說是夫妻分開了。
  她一聽雖然驚了可是仔細一想,也不覺得怎麽不好。這個媳婦她本來就不滿意,於是隻安慰兒子說都是緣分,以後會碰到更好的。
  現在看他們兩一起從房裏出來,兒子那一臉的神清氣爽,她就知道,年輕人現在連離婚也可以當玩笑。
  傅母有些不高興,那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吃著早餐,隻看到她的時候叫了一聲。
  葉熙確實坐在飯桌前,低著頭吃早餐,早上傅學應磨磨蹭蹭,生怕他母親不知道她們的事似的。她現在哪裏還有臉看傅學應的母親,隻垂著頭喊了一聲媽,連這一聲媽都喊的尷尬。
  她低低聲音對傅學應說“吃完飯我要回去了。”
  傅學應正泡著油條,聞言隻說“中午我們得去天遠吃飯,吃完了我們再一道回去,我也好久沒見爸媽了。”
  葉熙聽了他那麽理所當然的叫爸媽,偷偷的高興。然後卻又一怔,“為什麽要去天遠吃飯?”
  “應酬。”傅學應無關緊要的回答,然後又說“咱們睡一天你家睡一天我家,昨天在這睡的,今天轉移去你家好不好?”
  其實他怎麽會沒看出葉熙在這裏不自在,而且,他要與母親談事情,也不希望她在場。
  可他故意用曖昧的語氣說出來,還無辜的提醒
  “小熙,抬起頭來吃飯。你頭發都快粘上稀飯了。”
  不能生孩子啊,他眼神看向麵前這個一心低著頭數米粒的妻子。
  他怎麽會沒有遺憾,隻是和遺憾比起來,眼前這個人明顯重要許多。
  他堅定的告訴自己,沒有葉熙,就也不會有任何人生的孩子。
  傅母出去買菜去了,傅學應坐在沙發上看文件,葉熙就在一旁發怔。葉熙總想找話和他說,可看他垂著頭,那一臉嚴肅的表情,她的話便滯在喉嚨裏。
  學應還是很忙吧,她想起最近看的一則經濟版新聞,標題大大的陵森集團並購上市成功幾個字,起初她還迷惑,看到後來卻變成了震驚。
  傅學應,程璽,秦睦,方和平,這幾個名字不時被編者提起,以一種十分肯定且推崇的態度。葉熙這才知道學應有多成功,並且為此落寞了好一陣子,這樣的成功,她卻做不到和他一起慶祝。
  葉熙怔怔的出神,直到傅學應一臂摟過她。
  赫然回神,傅學應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他的眉他的眼她都那樣熟悉,隻覺得是拿刀一筆筆都刻在她心上。
  “又在想什麽?”
  他眉頭一蹙,把她錮在懷中。
  葉熙神色平和“我在想你每天有多累。其實我以為你根本不會回來的。”
  傅學應俊眉一挑“呃?那你還守在外麵?”
  “我也不知道,本來不抱多少希望的,後來想想,或許真的可以看見你。”
  “那證明我們心有靈犀。我本來並不打算回來,年三十晚上,新年的鍾聲都敲響了,我突然好懷念我們認識的地方。我一個人開車回來,小熙,這是我第一次在高速公路上過年。”
  他絮絮的說著那些本來以為葉熙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葉熙心疼的聽著,傅學應抬起頭來,目光正對著她“你不會再離開我了。”他說完,卻仍覺得不能肯定,又詢問她“是不是?”
  她一怔,卻在他立刻變的嚴肅的目光下,含糊的嗯了一聲。

  Chapter 58
  就像年後的第一場暴雨來的又急又猛,那天葉熙沒有帶傘,站在雨中,有一瞬間的茫然,仿佛彼一時還豔陽高照,此一時已是雨水瓢潑。
  路人紛紛小跑避雨,葉熙要去電視台看朋友,才和傅學應分手出來,就碰上這麽一場雨。街邊小店櫥窗裏的黑白電視傳出陣陣午間新聞播報。
  “近期的煙花爆炸案……”
  葉熙才踏出幾步的腳步又沿路折回來。
  站在玻璃櫥窗前,怔怔的聽著
  “由胡信雄同誌暫代市長、市委書記職務,葉國慶同誌不再擔任市委書記、市長、常委職務……”
  葉熙眼前一片灰白,等終於恢複清明,午間新聞已經結束。她不敢置信,這麽大的事,父母沒有一人同她說起。她亦沒有想到,爸爸為政壇奉獻了半輩子,卻原來官場沉浮真的這樣殘酷。
  雨下過一陣就沒了,可太陽依然隱藏在層層浮雲之後,難見天日。
  葉熙徒步回家,臨到家門,卻被一把拉住。
  “小熙!”
  葉熙茫然的抬起頭,眼前的傅學應臉色有點蒼白,下顎繃的緊緊的。
  她麻木的問他“學應,你病了?”聲音那麽空洞,
  傅學應心疼,麵上卻淡淡的,“小熙,我們一起回去。”
  他不由分說牽起葉熙的手,牽著她上樓。
  門敲了好一會,葉母開門,見到是他們,臉上還有淡淡的笑。可那笑容裏有明顯的蒼白呀,她以前怎麽會看不到呢?
  她抱住媽媽,媽媽也回抱住她。“怎麽了?熙熙,有什麽不開心嗎?”
  葉熙隻是說“媽媽,你和爸爸也工作了一輩子,終於可以退休享清福了。”
  葉母一怔,於是明白,女兒知道的這麽快。
  她和丈夫其實並非有意瞞著她,可是要他們如何對女兒講,父親官場失勢。葉國慶一直覺得自己是女兒的驕傲,這些年來,在女兒麵前,更是努力維持自己高大堅毅的形象,隻希望自己永遠在女兒心中,如廣場的巨型神像一樣高大,而且無所不能。
  這些日子,葉國慶仿佛老去十歲,頭發迅速的灰白。
  葉熙的話叫他艱難的仰過頭,這個縱橫官場幾十年的男人,這一刻居然抑不住眼角的眼淚。
  飯桌上傅學應陪爸爸喝了許多酒,一瓶五糧液都空了,葉熙也開始耐不住,“學應,你不許帶著爸爸喝酒!”
  她瞪著傅學應,傅學應嗬嗬的直笑,卻不說話。其實那裏是他拐她爸爸喝酒,分明是他舍命陪君子,隻有葉熙笨,看不出來。
  這是男人之間的說話方式,傅學應沒有機會陪自己的父親喝酒,如今,卻也有點惺惺相惜。
  葉熙看到的隻是表麵,這麽大的官場遷調,牽涉極廣。他已能遇見後事發展,如今在這裏好像把酒言歡,其實不過是最後的晚餐。
  傅學應已經有了計劃。晚上睡覺時,他同葉熙說“你不是有個阿姨一直定居加拿大?”
  “是呀,小阿姨一直住在美國,這幾年還一直打電話想說服爸爸媽媽一起過去呢。”
  “你對這事怎麽看?”他語氣溫柔低沉,卻一點一點敲擊在葉熙心上,葉熙一滯
  “學應,是不是很嚴重?”
  傅學應不說話,隻是摟過她瘦弱的身子圈在懷裏。他一下一下規律的脈動似乎就在葉熙耳邊,配合著他的聲音,低柔和緩“小熙,不說那麽遠,隻說當下,多少蜚短流長,爸爸和媽媽去了國外,起碼可以清靜。”
  “我們要去看他們也很方便,而且,過幾年,我們也可以一起去那邊生活。”
  傅學應的唇摩挲著她的發,她在懷裏那樣纖細。他把她的腦袋移近自己心口的位置,似要將心事都敞給她聽。
  傅學應這輩子給人感覺謙和有禮,可是隻要任何事一與葉熙牽扯上絲毫關係,他隻覺得,僅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報複都不夠。

  Chapter 59
  為了送父母走,葉熙辭了中行的工作,滯留在家陪母親一起處理最後的一些事情。隻是葉熙沒想到手續辦的這麽快,這天送走父母,已到了強弩之末。
  學應回北京處理事情,本來今天一定要趕回來的,可是臨時竟然買不到任何一班航班的機票,給她打電話時,仍堅持說晚上一定到。
  葉熙知道他是要走高速趕回來,有些擔心,勸住他,“你還回來幹什麽,反正我過兩天也要回去。”
  傅學應必定仍不放心,可是北京的事情到了關鍵時刻,也不禁有些猶豫。
  葉熙笑道,“真的,我最遲周六就能回去。你們談判到了最緊要的時候,這一來一回,不過就為了多見一天。”
  現在葉熙一個人站在檢票口,周圍零星經過三兩個乘客,皆有著模糊的麵孔和麻木的表情。葉熙不知道,曾幾何時,以為機場必是個傷感的地方,可都市人漸漸也學會了聚少離多,感情逐漸冷漠。
  那一瞬間葉熙有些茫然,父母曾經是她堅強的後盾,可現在他們也已遠渡重洋。父親離去尚且有母親的陪伴和安慰,可是她呢?她想到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如今竟然變的這樣陌生,她唯一的親人隻剩下傅學應。
  葉熙搖搖頭,揮去心上的恐懼。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撞上那個男人的,那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身邊明明跟隨有保鏢,可當她回神時,已經是腳踩在一隻棕色皮鞋上,兩隻手被保鏢反縛在身後的局麵。
  “小姐,可以拿開你的腳嗎?”
  男子麵無表情看向她,低沉的聲音略帶一絲不悅。
  葉熙尷尬的收回腳,看了眼自己的傑作,再看看自己的鞋底,最近一連幾天雨,鞋底幹淨不到哪去也是常事。
  呃……那個要怎麽辦才好。葉熙直覺這樣儀表堂堂的男人大多十分注意外表,像蔣毅之流。此人一身裁製高檔的休閑衫,皮鞋看上去也精致高貴,隻除了有點髒。
  她連聲的道歉,很誠懇。
  再抬起頭時,那男子已經走的遠了。
  葉熙鬆出一口氣,晚上回家,沒想到還是看到了傅學應。她一跑一跳上前去摟住他。“你怎麽還是回來了?”
  先是驚喜,然後才想起他的工作,欣喜之餘又擔心起來,“你的工作怎麽辦?”
  傅學應回摟住她,“已經搞定了。”
  傅學應有些累,才下談判桌又馬不停蹄的開車趕回來,中間加了幾次油,都不禁睡著了。還是加油站的工人好心敲醒他。
  傅學應回抱著懷裏的葉熙,沒說上幾句話,呼吸漸漸凝重起來。
  葉熙絮絮的說著話,慢慢也發現他沒有了聲音。抬頭一看才發現他已抱著她睡著。葉熙不讓人放心呀。
  葉熙看著他的眉眼,淡淡的用目光描著他的眉他的輪廓。
  他下巴上有淩亂的胡渣,襯衫也折皺著,乍一看上去很有些糟糕。葉熙輕手輕腳的想要悄悄脫離他的懷抱,去給他找件毯子來蓋上。
  他這樣睡著,卻在夢裏也知道緊了緊胳膊,閉著眼嘟嚷了一句“葉熙不要鬧!”
  葉熙瞪圓了眼,看著他的睡顏,很有絲氣憤,可是轉而心下甜甜的,蜜一樣的甜。她終於安安靜靜的呆在傅學應的懷裏,她追傅學應追的真劃算,怕是她這輩子最成功的一筆買賣。或許起初的時候有些丟人,時常被人家笑話,這個男人少年的時候也對她很不假辭色。
  可是後來一直都是她賺到了,他任她為所欲為,用著十足的耐心陪著她,寵著她。
  直到後來她要求離婚,他被她鬧到心痛異常,也沒有離開她。
  葉熙想起母親白天說的話,“小熙,你比爸媽眼光都好,以前爸媽還有些勢力,隻看到他的家世不好,就不同意你們。現在想開了,以媽媽的經曆,也從沒見過傅學應這麽好的男人。他是你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不然爸爸媽媽也舍不得把你一個留在這裏。”

  Chapter 60
  官場是個什麽地方,你得意,眾人抬你,你失意,眾人壓你。葉熙的父親前腳失了勢,後腳就有了聲討的熱浪。四麵八方聚來,一聲凶險過一聲。
  以前踩在下邊的人,此時可算是看準了機會,直嚷著要查,至於要查什麽?五花八門,卻門門都當不起這一個查字。
  傅學應是前市委書記的東床快婿,許多事情,怎能不從他身邊查起?
  傅學應站在陽台上接電話,電話是程璽打來的。
  “情況怎麽樣?”
  “沒什麽,讓他們查,我們也沒有什麽東西見不得人的。”
  “可是現在關卡這麽嚴,分廠這批進口機床審批怕是通不過。”
  “當初我們打進這裏的市場討了便宜,就該想到有這一天,會被別人打壓。”
  “你需不需要我過去幫忙?……”
  “你還是留在總部比較好。”
  收了電話傅學應神態自若走進廚房,葉熙正在煎荷包蛋,噗吱吱的油聲不斷。傅學應從後頭抱住她,葉熙驚叫一聲“學應,快讓開,小心被燙到。”
  葉熙下廚仍不十分利索,總還老是一驚一乍。
  “下午我要去趟廠裏,晚上可能有應酬,不能回來吃飯。”
  葉熙嗯一聲,急急推他走開。
  下午傅學應先去廠裏安排了下屬如何應對檢查,複又打了幾個電話。晚上一夥人坐在湘園,其中好幾人都是這個城市的權貴。
  在坐的半成都是老黃請出來的,老黃笑嗬嗬的接過傅學應手中的酒,解釋到“小傅呀,也不是我們為難你,實在是上麵有這個規矩,我們也算是例行檢查而已。”
  “自然自然,我們工廠一定配合政府調查,今天出來純粹隻是聚聚。”
  傅學應一杯喝盡,又有人來敬他。陵森集團這幾年來在商場上地位如日中天,自然沒有人真願意去得罪這個大老板。
  所有人中隻有一人一直靜坐一方,不發言,亦麵無表情。
  有人去敬酒,也隻是站起來,略微動一下嘴角,隻一雙眼就給人無窮氣勢。
  老黃說“這位是薄副市長,新走馬上任,大家怕還沒見過吧。”
  可不是沒見過,這次市裏人事大調整,以前和葉家關係較好的都巧立名目降了下去。而這一位薄市長是京裏調下來的,行事很低調,還未公開露過麵。
  傅學應倒沒想到這麽一位人物會來,很有一些摸不清底的謹慎。
  當老黃牽線說“薄市長,陵森可是我們市招商引資的大成就,帶動我們市的工業發展功不可沒呀……”
  而薄顏開站起來舉杯,隻淡淡開口說道“現在新政策是要著力優化外資結構,陵森如果適合,那麽不用多說,我第一個站出來支持。”時,傅學應便知道,這個人怕是不好對付。
  晚上葉熙看電視看到睡著,傅學應回來把她抱到床上,她還一個勁睡得翻了個身趴好。
  傅學應去洗手間擦了一把臉,鏡子裏的人陌生而世故。一雙眼很有一些深沉的滄桑感。
  他怔怔看著,他很少有這樣的失神,轉眼他已過了而立之年,回首往事,隻有一片模糊的記憶。仿佛是曆經了一部激情洋溢的青春史,可隻有他自己知道,其中多少的壓抑和隱忍。
  這些都是他真正想要的嗎?
  不,或許同今日的輝煌比起來,他更迫切的希望同葉熙過一些平淡的生活。
  那日對她說的話不是安慰,他早已經做好了打算,他要同她一起出國。甚至,也許國外的醫療水平,可以給他們一個孩子。
  眼前一撥接著一撥的事端,仿佛隻是他們新生活最後的阻撓和障礙。他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
  他並不懼怕任何考驗,即使這些考驗是小熙帶給他的。
  隻要她還在他身邊,他便可以抬頭挺胸,充滿鬥誌。
  電視台,葉熙那日爽約,被肖溱溱念了一千萬遍,今日坐在這裏,才知道肖溱溱為什麽一定要她來。
  這妮子升了總監,給分配了這麽闊卓的辦公室。
  “電視台果然有錢。”葉熙嘖嘖咂著嘴,喝著總監秘書倒的咖啡。
  “小溱,怎麽我以前每想過找個這麽賞心悅目的男秘書!泡的咖啡還這麽好喝!”
  肖溱溱是葉熙的中學同學,當初友情頗深,可惜葉熙追隨傅學應去了北京後,漸漸就少了聯係。
  為此肖溱溱可不隻罵她一兩次。今日找她來,不過是關心關心老同學。兩人聊了會天,肖溱溱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於是說要召開緊急會議。
  葉熙從肖溱溱的辦公室出來,走出大廳迎麵被送茶小妹潑了一身的咖啡。今天葉熙穿著以前買的兔毛大衣,可能還挺貴,小女孩一直朝她說對不起,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沒事的,沒事的,我自己洗洗就好了。”
  葉熙覺得自己再不說話,她一定會當麵哭出來。
  那小女孩紅著眼睛走了,葉熙卻總覺得有人在看她。
  抬起頭來,便迎上對方的目光。
  他身後這次沒有隨從,葉熙於是沒認出他來,隻是直覺的皺了皺眉,不喜歡對方肆無忌憚的打量。
  葉熙蹙眉的神情叫那個男子目光凝聚起來。
  葉熙轉過頭不再看他,三兩步出了電視台大樓。

  Chapter 61
  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傅學應短時間內抽不開身。他成天在工廠和公司寫字樓兩頭跑,還要應付上麵派下來的調查小組。他征詢葉熙的意見,是要暫時陪他留在這裏還是先回去北京。
  理智告訴他,葉熙回北京是最好的選擇,然而感情上,他們兩才和好,此時能夠相守在一起,很利於他進一步的動作。
  從車窗裏望出去,這個城市有太多的陌生,已不再是那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葉熙想起上次傅學應說的話,她提早兩站下車,在滿是梧桐的道上緩步。大家都包裹的嚴實,襯著光禿禿的枝幹,更顯得這個冬天的臃腫和繁瑣。
  葉熙走了幾步,口袋裏的手機唱起柔和的旋律,不用想,也知道是傅學應,“小熙,晚上我不回去吃飯,有應酬……”他聲音拖得老長,仿佛後麵的話在撒嬌,很有一種不願去的意思。
  葉熙微微笑起來,問他“你是要和什麽人吃飯?”
  “稅務局的老郭,才送走了一隻狐狸又來了一匹狼呐。”
  他不無打趣,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
  葉熙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後即刻接回話
  “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傅學應並不拒絕她,“晚上七點,我去接你。”
  這樣的飯局並不十分正式,葉熙本就不是妖嬈的女子,穿著簡單赴宴。
  還是凱旋門,包廂內一桌子人她隻認識郭騫奎。傅學應坐在她身邊,和那些人看過去都是老關係,談笑風生,很有點和樂融融的味道。
  酒喝的差不多的時候,包廂門卻突然打開來。
  起先迎上去的不知是誰,當傅學應站起來的時候,葉熙的視線順著他望過去。
  薄顏開一眼瞟到那個女人。他眼底劃過一絲驚疑,隨即淡去。
  這是他第三次見到葉熙,彼時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隻是短短一周內發生數次巧合,繞是他這般的人物也不禁勾起了興趣。
  他剛結束一個飯局,卻聽聞此間幾個分局長和熟人在此吃飯,不過過來打個招呼。
  客套幾句,他神色淡然,離去前視線若有似無朝著葉熙的方向。
  薄顏開回到車上,司機開車十分安靜,隨行的幾人也盡量沒有一點聲音。他一個人看著窗外,今天喝多了幾杯,眼神微醺,麵前的城市也就不知不覺變的迷茫起來。
  那天回去後,他便知道,那個女人叫葉熙。葉熙葉熙,他嘴角饒有興味的掛起一絲笑,傅學應的太太,前市委書記的獨生女。
  薄顏開突然覺得來到這個南方小城也並非那麽無聊。
  薄顏開開始對葉國慶的調查起了興趣,他甚至調來葉熙的檔案,琢磨的看了起來。他也不明白他是怎麽了,無論從檔案的哪一頁來看,這個女人都平凡至極。
  甚至由於不上像,使得照片上的葉熙看過去有些慘不忍睹。他盯著那一幀照片,卻不知不覺放鬆了表情。
  他想到第一次與她接觸的情景,她一腳踩在他的皮鞋上,整個人都木了,一臉落寞,隻知道不停的道歉。
  他痛的要死,偏還要忍住痛在下屬麵前沉默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眼神飄過她的鞋跟,給予評價道,女人都喜歡踩著高蹺上街嗎?
  他沉聲問她是否可以拿開腳,疾步離去,隻是為了借著走路緩和腳部的疼痛。
  薄家人向來不喜歡吃虧,如今他吃了這麽一個暗虧,雖不至於懷恨在心,卻在電視台的時候一眼認出她來。
  那天去電視台,不過是為了和美麗的女主播共進午餐,想不到見到她。幾分意外之餘,卻為發現這個女人不記得他而微微感到不悅。
  他心下飄過柳絮一樣淡淡的悵然,她是傅學應的妻子,葉國慶的女人,哪一個身份,他都不好接進。

  Chapter 62
  葉熙一個人在家,客廳的電視鬧哄哄的響著,葉熙整理著父母留下來的東西,忽然看到小時候的照片。她穿著公主裙,站在父母之間,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漆上金一樣的光澤。
  那個時候父親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公務員,周末的時候父母最喜歡帶著她到各公園參觀。再後來,長大一點,父親在家的時間就很少了,周末母親陪著她,母女倆在街上逛一逛,再後來,連母親的身影都忙碌起來。隻有司機載著她,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過。
  那是怎樣的家庭經曆,她的家很溫暖,可有的時候,她也會覺得這樣的家很冷清。幾年過去,驚人的適應力讓她覺得平常起來。這就是家庭生活,各自忙碌沒有什麽不對,隻要有愛,這個家依然可以讓人覺得溫馨和舒適。
  到現在父母的蕭然離去,她生活的一部分被硬生生的抽走,而且她一輩子與孩子無緣。她總覺得這是一場噩夢,仿佛隻是在夢裏,她沒有醒過來而已。
  她拚命的想甩脫夢境,卻發現現實如此,不能接受的隻有她自己。
  她蹲在櫃子前看得出神,直到門打開來,傅學應走進來猛地從身後抱住她,才若有所覺。
  她回過神,目光凝在他身上,此時已經十一二點,他最近都這麽晚,這麽忙,忙到她要愧疚,忙到她覺得,如果沒有她,他可以有好好的人生。
  他身上的酒氣暈過來,叫葉熙心疼的皺眉,看著他好一會才道“我去給你放水?”
  葉熙要站起來,傅學應隻是拉著她。臉側在她頸窩,聞著她發間的清香,傅學應有那麽一瞬間的梗塞。
  他緊緊摟著她,像是再三宣誓主權。
  酒氣微醺讓他的眼神透出些迷離,他叫著她的名字輕喃,整個人變的聒噪起來。
  “小熙,明天禮拜六。”
  “我知道。”
  “今天檢查算是告一段落了。”他語氣裏有滿足。
  葉熙一顫,有些高興的回視他。他眼裏映著她的身影,嘴角噙著淡淡的笑。笑的時候眉間卻攏成一個淺淺的川字,是這幾年才養成的習慣。
  葉熙心疼的望著他,“明天梅山上有茶花展,我最喜歡茶花,你陪我去看吧。”
  每年一度的茶花展,門票昂貴。以前她就總想著去,有一次她和學應一起,她事先偷偷買好了票,好不容易把他拐到那裏時,他硬著脾氣卻調頭就走,毫不顧忌身後急急追著他的她。
  那時她就知道,傅學應的底線在哪裏,所以她隱瞞父親的工作,隱瞞可能將他推遠的東西。她從小就不單純,可見那時候,她已經開始算計他了。
  葉國慶的女兒,哪裏有真的那麽笨呢。
  想到這,葉熙明澄澄的眼睛裏含上笑。他有些莫名的看著她,逼問
  “在笑什麽?”
  “我在想,我以前真懂得把握時機,趁著你少不更事,把你騙上手了。”
  他一怔,嘴角溢出濃濃笑意。這一笑,手底下就放鬆了,葉熙脫逃出來,轉而看他坐在床邊,“明天賞玩了花,葉小姐可否陪在下回家?我們兩個這樣住在這裏,我的母親大人,你的婆婆很有點不悅呀。”
  翌日兩人早早起來,坐上出城的車,去梅山賞茶花。春暖花開的時節,遊人如織,葉熙和傅學應穿梭在行人之間,一株株盆景賞心悅目,繞是再為雜事所擾,到了這裏,也會舒眉一笑。
  行經半路,傅學應的電話就響起來,工廠的鍋爐溫度總是上不去,這本是技術上的問題,傅學應最是擅長。隻得快快結束行程,往城內趕。
  分手的時候,傅學應又拉住她問“你準備去哪?”
  葉熙想了一想,“我先去你家等你好不好?晚上我們吃完飯再說。”
  傅學應點點頭,攔了輛車呼嘯而去。
  葉熙慢慢蕩著步子,心裏卻突突的跳著。她與傅學應的分分合合,也不知道他母親會怎麽看待。
  她很沒有底氣,正是因為她的這種沒底氣,傅母問她話時,她小心翼翼的陪著笑,那樣的神情態度,叫傅母氣出的愈加暢快,此時對媳婦的不滿通通爆發出來。
  “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學應他打拚事業本來就不容易,你卻一點也不為他分憂解難。你們這代女性提倡自由,獨立,可是女人結了婚,哪有那麽獨立的。我伺候他爸爸半輩子,什麽不是以他爸爸為優先,我不這樣要求你,可起碼你應該懂事的,不該再增加他的負擔。”
  傅母沒有忘了兒子剛回來幾天的落魄神情,更耳聞這段日子兒子被他們葉家牽連的事,沒來由的一股氣仿佛哽在胸中許多年,急於發泄。
  當下訓起媳婦便頭頭是道,字字珠璣,倒沒有了沒主見的老太太的樣子。
  葉熙低著頭,也不大回話,隻是聽著。這本沒有什麽大不了,可是傅母下麵的一句話卻叫她渾身一顫,慘白了臉。
  “你和學應結婚到現在也六七年了,怎麽還不生個孩子?”傅母終於說出心中最介懷的話。
  傅學應從來不和她說什麽,兒子很孝順,可母子倆又似乎並不親近。這樣不遠不近的距離,叫老人心裏難受,此刻問出來心中的疑惑,更是怪罪,覺得必定是葉熙工作所以才不要孩子。
  葉熙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張著嘴,就說了大實話。
  “你說什麽?”
  傅母止了話,疑惑的望著她。
  “媽,對不起,我不能生育……”
  傅母愣在沙發上,五雷轟頂也不能夠有現在的打擊來的大。她隻覺得一陣眼冒金星,腦袋嗡嗡作響。
  她怔怔的看向葉熙,這女人不能生育,怕和彩票中頭獎的概率一樣吧。她認識那麽多女人,為什麽就她的媳婦不能生孩子?!
  腦袋裏明明還糨糊一樣理不清思緒,可胸中已有定論,這家,說什麽是不能讓兒子再堅持下去了。
  她越是難以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內心裏就越堅定。她的兒子不能和這個女人過下去,絕對不能!

  Chapter 63
  傅學應忙的徹頭徹尾,終於解決了所有問題,回到家裏,沒想到卻是一場殘酷的戰爭在等著他。
  他有些頹然的看著葉熙,不可置信的眼神說明著他現在的心情。他沉默好一會,才轉而笑著向母親說,“媽,小熙向來喜歡把問題想得嚴重,咱們又不是沒錢,現在醫學這麽先進,到哪不能治好呀,國內不行,我們就出國治。我的工廠裏就有員工有這個病的,我問過情況,也不是不能治好。”
  他安慰著母親,心裏卻有一點一絲細微的涼意,慢慢的滲透,好似一點點細小的疼痛,卻折磨在人心最脆弱的地方,難以忍受。
  他安慰母親的話不見有著他的堅決,傅母還想說什麽,然而轉念一想,豈又不是來日方長呢。她們那一輩子的人,年輕的時候也多受過婆婆的苛責,現在輪到自己的兒子娶了媳婦,她怎能沒有積累一點手段。
  她於是止了話,傅學應二話不說拉起葉熙就走。他臉沉得可怕,一雙眼幽深,看著葉熙盛著淩人的憤怒。
  車裏葉熙坐在一邊不說話,沉默的看著車窗外。傅學應渾身繃得死緊,蓄勢待發的怒氣磅礴的在身體裏滋生,無可奈何又無處發泄。
  這時車廂裏響起悲涼的旋律,憂傷的唱著一首歌。歌聲叫傅學應一怔,終於頹敗的鬆散下去,無力鬆散開五指而再不複見強勁的弧度。
  這是怎樣的一種生活轉折,那不是淩空的一道霹靂,而是葉熙仿佛叫他一次性嚐夠了春夏秋冬的所有表情。
  他心底仿佛變的遙遠的憤恨複又清晰起來,一點點的急躁不安,然而終是無計可施。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車廂裏逼人的安靜。
  他仿佛終於認清,漸漸平靜下來。
  他開口,聲音不高不低,“葉熙,我不懂,有時候我明明很了解你,可有時候,你的行為叫我完全無措。”
  “葉熙,我不是你的神,我也有脾氣,我也有情緒,你不能以那麽高的標準要求我,一點都不顧及我的心情。”
  “葉熙,不要讓我失望,不要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質疑我們之間的感情。”
  他喉間一澀,聲音嘎然而止。他眼前仿佛掠過多年前的那個葉熙,春光盛放中朝他跑來,點滴的陽光在她發間跳躍,盈滿了他鮮活的記憶。
  而這樣的記憶是不能釋懷的。
  他沉默注視她,他向來精湛的眼光竟無論如何猜不透這個本來應該是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女人。
  葉熙她在想什麽?
  是啊,葉熙在想什麽!她想起初中的時候,學校組織運動會,她被安排參跑百米衝刺。她很用心很用心的去跑,奈何槍聲響起後,她卻一直滯於人後。
  她並非不努力,隻是很多東西,先天不足,後天難免就發育不良。
  葉熙覺得她是先天不足,後天亦無能。
  她這輩子無法把自己放在和他並列的位置上啊,她很用力的去跑,可是她無法理直氣壯的同他在一起,正如她無法搪塞過那個尖銳的問題。
  他可以等她,或者牽著她的手一起跑,可是她難免會這樣想,學應,如果沒有她,可以跑的更遠吧。
  車停了,傅學應卻不下車,葉熙看著他,那表情千變萬化,最後都留滯在一張白嫩的臉上。
  傅學應本能的就知道她此刻想要說什麽,她想要道歉。
  他此時突然覺得諷刺,這樣的時候,她便又變的明明白白了!
  他看著葉熙的表情,心下又劃過一陣尖銳的刺痛。
  他忍耐了一會,終於說“我工廠裏還有一點事,處理完了就回來。”
  語態平和,是真的有事情要做吧。
  他的車消失在葉熙的視線中,搖搖蕩蕩,仿若翻江倒海。

  Chapter 64
  “葉小姐,我有一點事情想和你談談。”
  葉熙心裏咯噔一聲,沒來由由腳底竄上一股涼意。領著包包出門,在約定的地點,忐忑的看見有個穿深色手工西裝的男子背對著她,背影挺拔。
  他說,有關於她父母的事情要跟她談。是什麽事情呢?葉熙有些無措和焦躁。爸爸媽媽早已出國,莫非還有什麽?
  莫非……
  她猶猶豫豫的走上去,手裏的皮包因緊張而不自然的收緊。
  那男子若有所覺的轉過身,英俊不凡的臉上看不出絲毫他的想法,就連上次見麵的淩人氣勢也消逝不見。“葉小姐。”
  他點頭致意,氣定神閑的就坐在她對麵的位置上,示意她打開眼前的文件夾。
  葉熙抓起文件夾,一頁頁翻過,等翻到最後一麵,已經臉色慘白。
  上麵是什麽,學經濟的她再了解不過。
  各項支出,各筆款項的流入,和一份詳細的證人筆錄。
  葉熙的天塌了。
  葉熙不能克製雙手的抖動,回瞪著麵前這個男人。
  他要幹什麽?證據已經這麽充足,他不應該要給她看,而是應該……應該直接讓有關部門提起控訴的。
  葉熙不敢再讓自己繼續想下去,那些是她無法承受的近似於滅頂的災難。
  薄顏開似乎很滿意目前達到的效果,眼角眸光一閃,單刀直入主題
  “我想葉小姐對上麵的內容已經看的十分清楚。令尊令堂的事,我也感到很震驚。”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薄顏開笑而不答
  “這些都是薄某偶然間獲得的,也就是說,仍有補救的機會。”
  葉熙苦笑,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為這個人接下來提出的要求而惶恐。
  可是,不管什麽要求她都不可以拒絕。那是關係到她的父母,關係到他們啊!
  她鼓起最後一絲勇氣,強迫自己看著眼前這個人。然而,此時她應該如何表態?
  要不要像電視劇裏那樣,告訴他,求求你,不管什麽條件,我都答應,隻要你保守秘密,隻要你不說出去。
  好在,在葉熙還在犯難怎麽開口的時候薄顏開已經替他解決了這一難題。
  “我喜歡你,希望你能陪我一陣子。”
  “好。”
  薄顏開眼底劃過一絲訝異,卻迅速的被掩蓋。
  “看來我們合作很愉快,葉小姐果然是爽快的人。”
  他站起來,走到葉熙麵前。
  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她眼前大部分的光線。他說
  “那麽傅學應你要怎麽辦?當然,如果你想就這麽瞞著他我並不會有什麽意見。”
  他聲音愉快,愉悅的眼神裏卻難掩那一絲看戲的神態。
  是呀,學應要怎麽辦!葉熙擰緊衣角,耳朵裏薄顏開的聲音越來越模糊。
  學應要怎麽辦呀,她怎麽能那麽對他?!
  葉熙仿佛看到了絕望,如何不能叫人絕望呢。山窮水盡,她終於還是不能和他在一起。

  Chapter 65
  五點十分,葉熙抱著腿坐在沙發上,仿佛在一分鍾一分鍾數著最後的時光流過。
  外麵天將黑未黑,葉熙不得不遣詞造句,運用她所有的想象,描繪那即將出現的場景。
  她該要怎麽對他說?他又會作何反應?
  傅學應開鎖進門,對端坐在沙發上的葉熙感到詫異,她穿著整齊,腳下甚至還未脫去外出時才穿的高跟鞋。
  傅學應走過去,半帶著笑問她“今天又去哪裏晃了一天?”
  他一麵鬆著領帶,一麵往沙發上一坐。
  他就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帶著一絲倦容的臉上仍停有笑容。
  他全無防備,所以才會在葉熙說出要離開的話時渾身一顫,臉上全然是措手不及的傷痛。他仿佛感到被最親近的人捅了一刀,傷口涓涓的流著血。
  傅學應許久才找到聲音,問她
  “小熙,你這是在開玩笑嗎,我說過不要再對我說這樣的話……”
  他語氣乍聽平淡,然而平靜裏卻始現狂瀾。
  他盯住她,上下打量著的目光仿佛要將她逼回原型,看清她到底是什麽妖怪。
  他臉上毫無血色,慘白,冷清的,全身的精力仿佛都焦在一雙眼裏,而那雙眼此時正分毫不差的淩遲葉熙。
  “你以為我會放你不明不白的再走一次?”他唇邊帶著譏諷,驚濤駭浪的目光已經收起。此時的他仿佛一隻刺蝟,倉惶的要麵對傷害他的人。
  他亦有他的脆弱,也有底線,愛情不是當真肆無忌憚,她如要再觸,那麽後果也隻有她自己承受。
  “學應,對不起。”
  “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他大喝道,目光駭人。
  “……”
  “你走吧!”他眼已清冷,如若還有什麽,那麽也隻剩下一點迷茫,一點想不通,和一點對長久以來付出的不甘。
  那一瞬間,他隻覺得心底的感情全部冷凍,不,冷凍不足以形容這一切,它們是在一點一滴的流失。
  他還愛這個女人嗎?
  麵對已經人去樓空的屋宇,他疲憊的閉上眼。
  愛嗎?愛情真是沉重。他已經不愛了。

  Chapter 1
  葉熙二十八歲,二十八歲這年,人生重新開始了,而且是開始的一無所有。
  她從來不曾如此貧瘠,沒有愛而且家無恒產。噢不,也許愛情是有的,隻是愛情已經恒等於無奈。
  在這個她生長的城市,她從來沒有如此孤獨過。她依然住在父母出國前的房子裏,可以很悠閑的坐在窗前看日落,看彩霞滿天,看星鬥閃爍。
  她很小的時候,也曾搬著板凳,從窗子裏眺望出去。那時住在她家對麵的是頭發花白的老夫妻,老房子的陽台上沒有防盜窗,從外人眼裏便一覽無遺。
  她眺望著,偶爾也能看清楚那個縮在玻璃窗背後的男孩,於是相顧一笑,坦然,真摯,仿佛是很要好的朋友。
  那是很小時候的記憶,那時葉熙也並非是從小就活潑的女孩子,那個時候母親時常在家,葉熙和大多數孩子一樣喜歡黏著她。直到後來,空蕩蕩的房子裏不時回蕩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啪噠啪噠,是自己的白涼鞋來回在冰冷紅漆水泥地上竄出的聲音。
  那時幼小的孩子並不懂得孤獨,隻覺得害怕,想方設法擺脫這種害怕,於是開始活躍,開始好動,開始懂得表現和如何引起大人們的注意。
  這是她的童年啊,在空蕩蕩的操場上穿梭跳躍,引領一群夥伴飛奔跑跳,無所不做,很頭疼,很張揚,可是很真實的演繹著生命最初的無奈。
  葉熙從窗邊回到客廳裏,來來回回的發出響動,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一雙鋒利的眉若刀刻,對她引起的響動充耳不聞。
  許久,葉熙淌著汗把衣服通通晾好在陽台上,他才終於放下報紙,抬起頭,劍眉微蹙略略不耐的看著她
  “你就不能停一停?”
  葉熙一怔,“可以。”
  她放下衣盆,轉而安靜的坐回沙發上。她拿起前兩天從書店裏買來的小說,沙沙的翻書聲傳來,於是又再無交談。
  薄顏開看了她一會,淡淡的麵無表情的一張臉,周正,英俊並且冷漠嚴肅。他這樣的人大多是淩人且冷漠無情的,而他本人亦有這樣的自覺。
  這時他西裝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來。
  “嗯,你把車開來,五分鍾後在樓下等我。”
  他指示著,葉熙聽到聲音從書本中抬起頭對上他。他依然沒有什麽表情,“我該走了。”
  他如是說,人已經利落的站起來走至門邊。
  門柄轉動,他已離去。
  葉熙複又低頭看書,仿佛並沒有什麽變化。外麵天色漸沉,屋子裏的燈光格外的明亮起來。他剛走,卻又打來電話,“我這兩天都有事,你可以隨意安排。”
  葉熙嗬的一聲笑出來,他沉默了,她也就更覺得無話可說。
  半晌,她以為要掛電話,才說完再見,他低沉的聲音又響來,“你想去哪?”
  “隨便什麽地方。”
  無甚可說,又一會,才掛斷電話。
  葉熙回到臥房取出深鎖在床頭櫃裏的文件袋,裏麵是父母犯罪的原版證據,以及一份合同書,可以永遠堵住別人的嘴。她趴在床上將它們一份份攤開來,雙手溫柔仔細的撫過它們。
  這些都她賣身換回來的呀,薄薄的紙張,卻有千斤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薄顏開有多大的能耐她不知道,隻知道,他踩死她,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一樣不費力氣。
  他從北京調來的,她怎麽會曾經沒聽過呢,沒有聽過,隻是因為他父親和他的家族名聲太響亮了,讓人隻來的及將目光投注在他的家族身上,而往往忽略他這麽一個具有殺傷力的人物。
  她想起那日見他前和蔣毅的通話。
  “薄顏開?小熙,你不知道他不奇怪,可他是薄家的次子。”
  “你和他有交情?”她試探的問。
  “不大熟,不過他父親是我爹的頭頭。你怎麽問起他?”蔣毅覺得好奇。
  葉熙心裏一片苦,卻還笑著回答“這有什麽奇怪,他調來這裏,我見過一麵,於是很好奇。”

  Chapter 2
  葉熙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在一家小貿易公司裏當部門經理,工資不高,為人低調,隻是沒想到這樣安靜的個性反倒很討人喜歡,公司裏人緣不錯,雖然不是真正親近。
  臨下班時一個同事來問她“葉姐,晚上一起去逛逛?聽說銀泰搞活動,買200減100!”
  葉熙早發現她們部門三三兩兩的女孩子都摩拳擦掌,激烈的討論著待會如何去殺出一條血路。
  葉熙笑著搖搖頭,“我沒有什麽要買的,你們自己去吧。”
  小姑娘不滿的掘起嘴嘟嚷了一句“葉姐你又沒成家,怎麽天天還跟那些已婚婦女一樣,下了班就往回趕!”
  葉熙聽了一震,自覺叫回她,“銀泰真買兩百減一百?”
  小姑娘似乎看到了希望,用力的點了點頭,賣力推銷“而且尊品牛排也吃100返30的餐卷,今天不去逛,簡直太虧了!”
  和葉熙又把各處搜集來的打折信息匯報了一遍,剛好挨到了下班時間。於是一夥人坐車去商業區,輪番逛下來,葉熙漸顯出劣勢,頭昏眼花,不禁感歎這些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果然生命力旺盛。
  葉熙忽然想到看手機,打開來竟然四五個未接來電,有客戶的,有紀雲打來的,還有薄顏開。
  葉熙一個個回電,才和紀雲講完,手機又響起來,葉熙壓低聲音,站在店門外旁觀裏麵的熱鬧場麵。
  “你在哪?”
  “和同事在逛街。”
  “你想買什麽?”
  葉熙略略覺得奇怪,可還是回答說“今天商場買兩百減一百,所以跟來逛逛。”
  那邊傳來低沉的笑聲,“你也喜歡趕這樣的熱鬧?!”
  葉熙一怔,並沒有回話,隻低低的嗯一聲。這時同事們人手拎著袋子朝她這走來,她急急掛了電話,小月搶先說
  “我看到了!”
  那音調拐的亂七八糟,賊眼直瞅著她手裏的手機。
  葉熙一時被眾人關注,倒不知道怎麽反應,隻得趕緊轉移話題。一夥人又去吃牛排,等到家,已經晚上十點。
  葉熙蹬著鞋坐到床上,連燈都沒開,就這麽一躺又霍的直立起來。
  “怎麽這麽晚。”
  薄顏開竟然靠在床頭,一雙眼停在她身上。
  葉熙臉上表情變化幾度,最後低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他不語,隻是伸手在她手背上摩挲,那摩挲感像利鑽一樣鑽到她心裏,一陣尖銳的刺痛。
  她直覺想要收回手,可是最後隻是靜靜的,不語的也坐在床的一頭,腦海裏天馬行空,有很多的往事掠過,可就是直覺的不去想任何和傅學應有關的生活。
  然而沒有他的記憶是貧乏的,她難免很快的回到了現實中。原來是薄顏開問了她一句買了些什麽。
  她兩手空空的回來,薄顏開聽了隻皺眉,“你們女人都喜歡浪費時間,卻不知道時間才是真正寶貴的東西。”
  她也不說話,他有錢,呼風喚雨,奈何為俗事牽絆,不能隨心所欲擺布時間,所以才覺得她們這些人異常可恨。
  麵對這樣的指責,最好的方法就是沉默以對。然而葉熙也不覺得自己除了沉默還有什麽話可以對他說,他們並不親近,也不常相處。
  薄顏開偶爾來她這裏,至於其他的事,他不會對她說,她亦不過問。
  她凝視起外麵的月光,瑩潤飽滿,可像她這樣的人,往往隻能將它體會成滄桑和淒涼的美。由於脫著鞋坐著,漸漸從腳底竄上涼意。她垂眸看一眼和她近在咫尺的男人,已經閉著眼沉入夢鄉。
  葉熙躺下來,身邊陌生的氣息叫她連入睡都感到莫名的惶恐。她閉著眼,卻被他無意橫陳過來的手臂壓住。她動彈不得,隻能渾身如僵屍一般躺著。
  可見鬼的,即使這樣躺著,她也已能夠習慣的迅速入睡,直到天亮。身體往往比心妥協的更快,葉熙惶恐的想著,是否有一天,她心裏的憎和怨也會隨著時間而流逝掉。
  她早八點起來,九點才上班,薄顏開和她作息自然不同,兩個人少有交集。
  她悠悠閑閑的坐在桌子前吃他剩下的早點,他在她這的時候,總是有人替他買好早點送上來的。
  葉熙將桌上的油條和粥放進微波爐裏一熱,又冒出騰騰的熱氣。
  葉熙想起了情婦二奶這些個時下頗為流行的詞,以前做人家老婆,最最痛恨這種人,念到這樣的故事,也會感同身受同仇敵愾,沒想到現今自己淪落到這個角色。
  她和薄顏開的關係很明確,她賣身給他一陣,供他消遣,以求的舉家平安。他偶爾來這裏,其餘時候她都隻當他是陌生人。

  Chapter 3
  葉熙走進公司,先是周一的例會,然後是部門會議,等到鬆一口氣,已近午休時間。中午大家吃盒飯,小月又圍上來,一邊啃著紅燒肉一邊問她
  “葉姐,你怎麽這麽大了還不結婚,不急嗎?這周末緣萊有個相親聚會,不如我們一起吧?”
  “我結過婚。”
  小姑娘蹬脫了下巴,一臉癡呆望著她“什麽結過婚?葉姐!”
  “就是結了婚,然後又離了。”葉熙嘴角微動,被她誇張的表情攪的哭笑不得。
  “天!”她大大的感慨一聲,“為什麽離婚呢?怎麽能離婚呢!葉姐,你一定很難過吧!這年頭,男人多不是好東西!”
  看她把話越說越遠,葉熙趕緊搖搖頭“我前夫很好,是我對不起他,才離得婚。”
  小姑娘似乎被這樣的話震住,卻終於礙於葉熙是她上司,不敢太放肆,年輕又機靈的轉換話題,“哎,曾經擁有也很不錯拉,哪像我,大學畢業都四年了,連戀愛都沒談過一場,就是有個像模像樣的男人出來傷我一次我也願意呀!”
  葉熙但笑不語,隻覺得年輕的時候都有權作這樣的感慨。
  晚上老板請吃飯,小公司,所有的經理加起來也就五六個人,擠在老板的淩誌裏開去回香閣。在停車處葉熙就認出了薄顏開的車,心裏異樣的不暢快,吃起飯來也心不在焉,且暗暗祈禱不會碰見。
  仍是事與願違,她和另一個女同事從洗手間裏出來,迎麵與他撞上。他目光掠過她,叫她心裏打怢。
  還好他隻是略一停留就收回了目光,若無其事從她們身邊走過去,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叫了一聲薄市長。
  身邊的同事震驚,拉住她。“小熙,那人可是薄副市長?天,居然在這裏見到他!”
  “當官的不都到處吃吃喝喝,有什麽奇怪。”葉熙回到,有意詆毀。
  “可是本人比電視上看過去年輕英俊很多!哎,可惜可惜他不上像,不然一定風靡全市,人氣高漲,和人家小馬哥有的一拚。”
  葉熙無奈搖頭,趕緊回坐,躲避繼續這個無聊的話題。
  才坐下,手機就滴滴的響起來,竟然是薄顏開的短信。這樣的人也會發短信?她微微訝異,這還是她和他認識以來,第一次收到短信。
  “來應酬?”
  “老板請吃飯。”
  葉熙才回了一條,就被同事逮到,直抓著她要罰她酒,於是人手一杯敬下來,才終於消停,取出手機一看,沒有新消息,便一門心思喝酒吃飯。
  這晚其實主要為了慶祝葉熙部門近期為公司拉到一個大客戶。老板很賞識葉熙,直誇她巾幗不讓須眉,並表示原來的總經理即將退休,隻要她繼續表現,將會是可能性最大的接班人。

  Chapter 4
  從海南出差回來,葉熙一進公司,小月就湊過來,神秘兮兮到“葉姐,我昨天又去相親了。”
  仿佛自從上次葉熙對她說了那個不能算秘密的秘密,小丫頭已然把她當成自己人,知交了。
  葉熙笑問“噢?對方怎麽樣?”
  “搞化工的,我媽說學工科的男人老實,靠得住。”
  葉熙一怔,摸棱兩可說道“你媽媽說得挺對,對方人怎麽樣?”
  “一個晚上幾乎都是我在說話,哪裏知道他人怎麽樣!”小月有些憤憤的。葉熙一笑“那倒好呀,性格互補了。”
  小月蔫下來,“葉姐,你說我是不是不能太挑了,怎麽找來找去,看來看去,就遇不到那個人呢?”
  “不喜歡就不要勉強,你還年輕,等到了我這個年紀還遇不到喜歡的人,才考慮找個合適的嫁掉吧。”
  轉身走回辦公室,門一闔,閉上眼,掩耳盜鈴一般覺得隻要如此就可以把往昔摒棄。卻仍不自覺的期盼知道,他現在每天怎樣度過?可已有了心愛女子?
  這樣的痛很難形容,蜘蛛結網一樣盤踞在她心底,一根絲一根絲,越織越大。
  轉眼盛夏,葉熙短袖短褲,曬得胳膊腿黑條條的與身體對比鮮明。脫了衣服,仿佛還穿著一件乳白色內衣似的。
  薄顏開有次一蹙眉,“沒看過你這麽不愛美的女人!”他批評的口吻說道,隔日葉熙的梳妝台上就多了一支名牌的防曬乳。
  葉熙隻管著擦,可卻堅持懶得撐傘,可惜了再好的防曬乳也抵擋不住毒辣的陽光。這天公司同事見了她包裏的防曬霜,驚喜喜歡的不得了,葉熙隨手就贈給了她,還美滋滋換來了一頓魚香肉絲便當。
  再後來薄顏開見她越來越慘不忍睹的皮膚,不禁詫異“看來你們女人的那些護膚品果然都是騙人的。”
  葉熙隻半躺在床上不回話。要美?美給誰看呢?他薄顏開?那還不如省省。
  她沒那個興致,隻希望他盡早對她失去興趣,好放她逃脫升天。
  可這樣的算盤在她看到傅學應時,就趣味全無了。
  這天薄顏開約她出去吃飯,卻有意隱瞞她那是一場商業應酬。
  她隨便的穿著上班時的套裝,攔了車就去了回香閣。
  進到包廂裏,腳步一滯,硬生生頓在門口不知進退。
  他就坐在對門的位置上,一抬起頭來,四目相對,他亦看著她一怔,隨即安然轉開目光。
  葉熙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個分手的傍晚,人都如影子一樣明滅的飄蕩在眼前,連聲音也不甚清晰。他的落魄,絕望都深深的在她心上鑿出過一個洞,倍感無奈。
  此時此景,葉熙清楚的知道薄顏開的目的,這麽清楚的警示,比薄顏開自己開口說還叫她明白,這個男人此後與她再無瓜葛。
  他依然意氣風發,是事業有成的企業家。
  反觀自己,棕褐色的皮膚,隨意的工作裝,愈加狼狽不堪的坐在薄顏開身邊。
  她的笑越加勉強,要僵不僵的掛在臉上,鵝黃的燈光下視線都氤氳濕熱。
  薄顏開眼光偶爾轉過她,漫不經心,可葉熙就是知道,他這算盤打的多精明,她鬥不過他!
  終於,酒過三巡,他開恩一樣關心道
  “怎麽臉色這麽蒼白?”
  “我有點不舒服,想回去。”她趕緊解釋道,站起來要告辭,卻沒想到他也陪著她站起來。
  “傅先生,謝謝你得款待,今天葉熙身體不舒服,我們先告辭了。”
  原來飯局的主人是傅學應,葉熙看他一眼,他目光冷淡,略略一笑,疏離而客套。
  身後有人議論著,聽不太真切,隻隱約覺到有人說“那位葉小姐頂眼熟……”
  傅學應卻始終保持沉默。
  這一瞬間,他和她已經存有最遙遠的距離。來來去去的往事仿佛在這一刻煙消雲散,連燃在心底的那一點星光也撲滅在現實的殘酷裏。
  她手臂挽在薄顏開的臂彎裏,一步一步踏出去。這仿佛是一場儀式,不隆重,目光裏亦有倉惶,有密不透風的絕望。而身邊這個人叫薄顏開,不是那個她想過一輩子的人。

  Chapter 5
  車輪轉動,葉熙蜷在皮椅裏寂靜沉默。薄顏開打了幾個處理公務的電話,而後閉目養神。
  “據我所知,他在北京已有了要好的女性朋友。”
  葉熙不理他,一雙眼怔怔注視著窗外。
  薄顏開渾不在意她這樣的小情緒,怡然自得的聽著車廂裏緩緩流出的悠揚音樂,手指在腿上擊著節拍。
  他愛葉熙嗎?不,他隻是感到有興趣。像他這樣的人,談情太淡,心思太複雜,一定要愛人,那個人隻會是他自己。
  都市裏有太多這樣的男女,並不相愛,卻因為某些原因,不得不緊緊聯係在一起。
  葉熙也曾問過薄顏開為什麽一定要她,“我並不算漂亮。”
  以前的葉熙,雙眼明亮,皮膚白皙,或許還是出眾的,可現在站在鏡子前麵,連自己都要感歎,這樣一個女人是一無是處的。
  薄顏開彼時正在電腦前玩紙牌,草草答一句“大菜吃多,偶爾也覺得清粥小米很不錯。”
  葉熙並沒有不痛快,隻是想不通,這樣簡單的理由就將她的生活掀起軒然大波。
  那時他結束一局停下來回視她,嘴角微彎,波瀾不興的眼凝視著她,饒有興味。
  “你想聽我說什麽?”
  那眼神不緊不慢的從她身上晃回來。
  葉熙在他眼裏真不漂亮,他什麽妖嬈女子沒見過,他不缺女人,有錢有勢,也不在乎女人跟著他是為了什麽。或許會和葉熙在一起,隻是一種感覺。嗬,感情這種東西最懸,葉熙是已婚女子,在他眼裏,隻是一個男人的阻礙,並不算大。
  他不在意自己的手段,想要便要,這樣的生活圓滿的近似冷酷。
  他父親有兩個兒子,他們這樣的家庭,由來長幼有序。小時候父母與兄長在重慶,他跟著姥姥姥爺長大。老人對於孫子的溺愛是毋庸置疑的,這也養成了他後來的個性——陰沉,不折手段,冷酷的與父母亦不親近。
  他有過一段婚姻,沒有感情基礎,草草數年宣告終結,慘不忍睹。
  夫妻?他彎起嘴角,仿佛那是一個異常諷刺的詞。
  薄顏開無意中開口要葉熙替她辦生日,這樣的想法突兀和突然。兩個人生活並無多少交集,她不加入他的交際圈,除了偶爾夜晚肢體的親密,實在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參與他的生活。
  葉熙停下手中動作略微訝異的看向他。她並不知道他哪天生日,甚至連他哪一年出生也搞不太清楚。很多時候,他們確確實實算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三十六歲咯,不年輕了。”
  他坐在沙發上感歎,葉熙垂了垂眸,他卻仿佛興致很高,看她的眼裏亦熠熠生輝。
  “你什麽時候生日?”
  她開口向他谘詢,這問題叫薄顏開第一次當人麵的一滯。微張著唇,顯然有一些道不明的微妙。
  他頭一次遭遇女人直白的問他這些應該可以很容易獲得的信息。他有些微妙的想,葉熙是有許多種方法知道的,他的秘書會很樂意告訴她,他的司機亦清清楚楚。
  他第一次覺得,和葉熙的這種狀況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焦躁。
  他很快的回過神來,“六月初八,下個星期。”
  這麽一點微弱的不滿像是被記在心頭上,又像是很快的被人遺忘。
  辦公室裏,傅學應靠在窗邊抽煙,他不知道這是他今天上午的第幾根煙,隻知道,衝刺在口鼻裏的煙圈可以叫他鎮定、和平。
  “我不知道你也有時間站在窗子邊發呆。”
  他無需抬頭也知道說話的人是他新請的秘書,阮蓧,阮蓧是他公司挖角的人才,商場上打滾多年,成熟,老道,智慧與美貌並存。
  她第一次見到他,為他的高薪聘請不為所動。
  “對不起,我並不缺錢。”
  她抽著煙,下巴尖銳。雲霧繚繞裏表情都看不清晰,他正略微惋惜,她卻話鋒一轉“可是我喜歡你,樂意和你站在一條線上。”

  Chapter 6
  峰回路轉,是這般波折,都屬命運安排給我們的補償?
  葉熙向來搞不懂農曆時間,翻了日曆,才知道六月初八就是三天後。
  葉熙不怎麽操心的在本市最有名的景揚樓定了酒席,樣樣挑最貴的點,隆重鋪張,更顯得沒有心意
  當天,薄顏開滿臉悅色,高朋滿座。
  他牽著葉熙的手,見人臉上都掛著淡笑,正是春風得意。
  此時陪著他站在傅學應麵前,葉熙以為自己會難以麵對,卻不知,原來世上果真沒有什麽是不能麵對的。
  她想,隻要她願意,甚至可以硬著頭皮擠出兩個笑容供人觀賞。
  “薄先生,壽比南山,保泰安康。”
  傅學應的聲音傳來,像是在葉熙心上仍一顆石頭。
  “阮蓧祝薄市長前途似錦,蒸蒸日上。”錚錚女聲,清脆的敲進葉熙耳朵裏,她抬起頭,怔怔失神的看向她。
  說話的人是阮蓧,一襲銀白流蘇禮服,站在傅學應身邊,完美的叫人發不出聲來。
  薄顏開視線移上阮蓧,略一打量,客套道“傅兄有此佳人相伴,真叫人羨慕。”
  話雖這樣說,眼神卻不經意掠回葉熙身上。
  他以為葉熙該有什麽出人意表的表現,可惜呀可惜,她麵無表情,他如是感歎,像是錯失了一場好戲。
  傅學應神色冷淡,薄顏開卻話裏帶笑,寒暄幾句,就此別過,終於是無話可說。
  轉身時,葉熙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想到那一眼對上傅學應幽黑的瞳孔,那裏麵的淒冷、絕情叫她怢的一僵,幾乎連滾帶爬收回視線。
  這樣狼狽的一天,終於等到散席,結完賬,葉熙快步出來,恰好看到傅學應為阮小姐關車門的場景。
  葉熙腳下步子一怔,愣愣駐足遠觀。
  心上像是爬滿了酸澀的種子,隻等在此仲夏夜晚的悶熱空氣中抽絲發芽。
  喇叭一響,尖銳的拉回她的理智。
  她收回目光,亦不允許自己再看一眼。
  “你們為什麽離婚?”
  那夜,薄顏開追問她,似有無比好奇。
  “我不能生孩子。”
  她心力交瘁,倒在枕頭上昏昏欲睡,一句話答完即刻睡去。
  月光冷淡的穿過窗戶透進來,帶著幾許沉默的悲涼。
  薄顏開聽到完全不屬於他意料中的答案,腦子忽然有些混沌。他不能理解自己此時複雜的心情。腦海裏隻重複著她方才的那一句話,他覺得自己想必是醉了。
  怎會有心情在這樣的夜晚裏考慮完全不必他憂心的問題?他睜著眼,房子裏零星散落著月光,全都映入他深黑的眸底。
  入耳是簌簌微風抖動窗前那棵老櫆樹發出的聲音,他竟然也覺得蕭瑟。
  他隻是剛過了三十六歲,他覺得自己還很年輕。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輾轉反側的躺在床上不能入睡,隻除了未離婚那段時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慘不忍睹的時光,女人歇斯底裏仿佛是他大學時要上的必修課。每夜的無休止的爭吵怒罵,互相廝殺,他當仁不讓,她更加不屈不饒。到現在,他前妻仍會隔三差五打電話來揭他老底。
  他冷笑,這就是婚姻麽,男女相處一輩子的哲學?
  他睥睨的笑出聲,阻止心底那麽一點點的遐想。
  葉熙在他的笑聲中不安穩的翻了一個身,又往床邊靠了靠。幾乎半個身體都懸在床外麵。
  無論怎樣尺寸的床他們之間都能豎起一條鴻溝。
  即使此時躺在一張單人床上,他想,她也總有辦法和他隔開,劃清界限。

  Chapter 7
  葉熙在利物浦的索菲亞酒店大廳,剛與這次的客戶談完合同的細節。走道裏穿梭著金發碧眼的歐洲人,空氣裏有徘徊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水味。她在此一呆數日,從參觀工廠到談判,再到終於簽訂合約,真是絞盡腦汁,筋疲力盡。可她隻能在這樣陌生的國度裏才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她此時有滿腔成功的喜悅,人生離她的目標越來越近,她連血液都興奮起來。她偶爾也會悵然的想起那個明豔豔的女子,可沒當那麽想時,心又會如磐石一般堅毅起來。以前父親總罵她牛脾氣,不撞南牆不回頭。她此時已經撞在牆上了,可是身後哪裏有退路呢!
  她隻能挺起胸膛一個人走下去,活到二十八歲,如果還不能知道生活隻有靠自己的雙手去換來,那是不是太可悲了一點?
  她還來不及回憶往事,薄顏開的電話便已像催命符一樣響徹屋際。
  “什麽時候回來?”
  “這兩天。”
  “要我去接你?”
  “我要直接把資料送回公司,也許還要開會。”葉熙拒絕,他無所謂的嗯了一聲,簡短的說了幾句,掛斷電話。
  翌日早晨飛回國,在北京轉機。這個城市她生活了十年,一年四季灰藍的天空都讓人倍覺親切熟悉。紀雲大早等在機場外,她是做好了同葉熙深談的準備,見到她萬分焦急的斂著細眉,拉著她就上了車。
  “你倒是給我說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要急死我是不是!傅學應他有女朋友了,但凡是他那個圈內的人都知道。”
  葉熙沉默不語,紀雲又繼續道“他不像是這麽高調的人,這一次行事很反常。你在電話裏又講的那麽含糊,你要再不來我就要飛去你那了。”
  “我們是真的完了。”
  紀雲張著口,好半天,“我不懂你們是怎麽了,可是我知道你想和他在一起!”
  葉熙抬頭,錯愕看她。半晌,她說“小雲,你不會明白……”
  “不明白又何妨?我隻要你想清楚了,你想清楚了嗎!”
  紀雲聲音顫抖,狠狠等著她,眼圈泛紅。這樣激動的小雲叫葉熙無法反駁,車停在陵森門口,紀雲拉開車門,盯著葉熙下車。
  “小雲,我們走好不好?”葉熙神情尷尬,這裏是陵森呐,是他的王國!
  小雲根本不清楚他們的事,可是這又要怎麽和她講呢?她以為他們隻是單純的吵架,可是他們不是的,他們回不去了!這樣糾纏,隻是徒增他的煩惱吧。
  葉熙斷定傅學應並不願意再見到自己。她今天一定又要給他添麻煩了,她苦笑,麵對上小雲期望的眼神,連一個笑都難擠出來。
  “我找你們老板。”
  “小姐,請問您是?”門衛看著紀雲和葉熙,臉色很嚴肅。
  “葉熙。”小雲報出她的名字,門衛走進門衛室拿起電話向上請示。
  這樣的過程就像是以前讀書的時候,葉熙沒有絲毫準備的去參加數學考試,明明害怕極了,明知道會不及格,可卻仍然抱著那麽一絲可恥的希望。
  門衛對電話裏講了幾句,又看了葉熙一眼,然後放下電話走出來。
  “小姐,傅先生問您有什麽事嗎?”語氣裏多了一分不耐。
  葉熙臉騰地紅起來,匆忙搖頭。人家都這樣明白的表示出不歡迎,分明是告訴她如果識相就快快離去。
  她不能這樣沒骨氣。
  “其實也沒什麽事,真不好意思,打擾了,我們這就走了。”
  她拚命拉著紀雲想要離去。紀雲爭了爭,站著不動莫名其妙的看她
  “幹什麽?就告訴他我們來幹什麽呀!”
  “小雲!”葉熙急了。
  “為什麽不能說?你們到底有什麽事情不能攤開來講清楚。小熙,難道你要做一輩子烏龜?遺憾度日?”
  “我……”她語滯,這時候傅學應冷冰冰的聲音卻從前方冰冷的飄過來
  “說的不錯。我也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理由要讓你我遺憾度日?!”
  她一抬頭,就對上傅學應冷峻的目光。

  Chapter 8
  “是什麽樣的理由?……”
  他站在陽光裏問她。身材挺拔,陽光照出他俊逸的臉上,投下非常完美的側影。
  葉熙抬起頭仰視他,他向來自信的目光陰霾的瞪視著她。所有人都在圍觀他們,隻有他仿佛毫不在意。紀雲早已經功成身退,眼前隻有這個從容不迫氣勢逼人的站在她麵前的傅學應。
  這是她曾經最熟悉的人啊,這一刻她的腦筋該死的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那樣陌生,他們仿佛再無瓜葛。他顯然有一絲不耐的眸底波瀾一閃而逝,“葉熙,你是太閑嗎?如果沒有事情,我很忙,沒有空陪你在這瞎站著。”
  他言辭冷徹。葉熙終於鬆了一口氣,“小雲她以為我們隻是吵架,所以硬拉我過來……給你添麻煩了,真抱歉!我這就走了……呃……再見!”
  他晤一聲,不耐煩的撇起嘴角,“我沒問你這些。”
  葉熙愕然,他不是很忙嗎,為什麽又一定要站在這裏逼迫她。
  “……”
  “原因,我隻想知道原因。葉熙,我對你已經死心了,我不會再管你死活,我隻是單純的想要知道一個背叛我的女人到底是什麽想法?”傅學應解釋道,冷言冷語,不給她留下一絲餘地。
  葉熙很不光彩的站在他麵前,任人對她指指點點,抱著各種揣測和想法。想法?是呀,她總該給學應一個解釋。葉熙默默的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寡淡,尖銳,連說話都那樣刻薄,他是真的不再愛她了吧,真好……真好。
  “為什麽,其實很多時候沒有什麽為什麽,學應,我愛你,可是很多時候,我覺得和你一起很辛苦!我們對婚姻的看法不同,我也知道自己達不到你的期望,你雖然不說,可是這些我都知道。還有你的母親!你根本不知道她對我說了什麽,而這些我都不能忍受!”她說完,輕輕的閉了閉眼。
  傅學應攥緊拳,嘴唇微啟,似乎要說什麽,她淺淺的聲音打斷了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學應,我的愛不足以叫我為你犧牲一切……”
  傅學應如遭電擊,霍然瞪上她。狹長的眼睛暴怒的睜著,周圍三三兩兩的人群都散去,烈陽照在他的頭上,仿佛炙熱難當。
  他像是被葉熙當眾打了一個巴掌一樣的疼,他諷刺的揚起嘴角,“我是瘋了,才會和你這樣的女人討論這些。”
  他轉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陵森莊嚴肅穆的大樓裏。那是他的王國,他回到那裏,仿佛和葉熙隔出一個不可逾越的空間。
  葉熙頹然的垂下肩,像是解甲的士兵。
  “你對她真絕情。”
  阮蓧推門走進傅學應的辦公室,坐下來,順手拿走某人根本沒有看進眼裏的文件。傅學應抬起頭來,皺起濃眉。“想不到你也有看熱鬧的習慣?!”
  “學應,你怎麽會連這都看不明白呢,別人的熱鬧我當然不看,我隻看你的!”阮蓧幽幽吐出這些話。“她真可憐,我從來沒看你對誰這麽不留餘地過。你的不留餘地,是討厭她,還是忘不了她?”
  “對於背叛我的女人,何須留餘地。”
  他不置可否的回答,阮蓧這樣的問題,他怎麽會不懂。她想要他的承諾,可是他曾經真摯努力的付出過承諾,回報的又是什麽?!
  那硬生生甩在臉上的一個巴掌的痛叫他恨徹入骨,他對阮蓧有好感,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美麗,聰慧,善於把握愛情的度量,有進有退。
  然而愛情,好像隻能等於那個許多年前進駐他心底的女人,那個在他教室門口徘徊不去,且樂此不疲的女人。
  愛情最終枯竭,生活還要繼續。人生仍有許多值得追求的東西,陵森的前途才是他的驕傲。

  Chapter 9
  冽冽花香,屋子裏那一盆花在窗台上綻放,陽光灑進幽蘭紗窗,瀉了一桌子的流光。葉熙去出差,他不懂自己為什麽會想到來這裏。
  此刻他坐在沙發裏,靜靜的抽著煙,心態倒意外的平和。他鬆懈下來的眉也有條條痕跡,三十六歲的副市長,很快就能升上市長,省長,或許調回中央,或許留在地方,但並無可能是這個南方小城。
  這個城市他其實並不陌生,他的少年時期就在此度過,現在回來這裏,偶爾午夜夢回,也會想起那些年的歲月,溫暖一如指縫中流過的細碎陽光。
  葉熙從北京歸來,正式升上總經理職位,她在本城僅剩的舊友肖溱溱風聞此事,直嚷著要她請客放血。“你自己自覺一點,把車開上來接本小姐下班。”
  肖溱溱在停車場,看著葉熙的車,好一陣咂舌。“我說,你就開這車?”
  葉熙看看自己的polo,不解的問向她“怎麽了?”
  “你一個月工資上萬吧?”
  葉熙點點頭,“可是這車不錯,性價比很高,最近又在掉價。”她谘詢過蔣毅,十萬左右的車哪種最好,這可是蔣毅那家夥推薦的,她自己用著感覺也不錯。
  肖溱溱兩眼一翻,葉熙笑問她“那你還坐不坐?肖總。”
  肖溱溱哼了哼,還是上了車。車開到回香閣,一下車,便有人叫住肖溱溱,“喲,肖總監,真巧呀,居然在這裏碰到。”
  肖溱溱麵色一變,轉過頭去看向剛從銀白淩誌上走下來的女人。
  “嗬,可不是巧。某人又來施展妖術了,哪像我們這些苦命人,吃喝都得靠自己動手。”
  葉熙這會才看清楚眼前說話的人正是省電視台晚間新聞的女主播。這萬小姐也算是本市數一數二的名人,平時電視上端莊的形象怎麽也難讓人和眼前這個妖嬈女子聯係起來。而且看架勢,似乎這兩人很不對盤。
  葉熙站在一邊幹笑,那兩人你來我往幾句,越加激烈。萬莎突然眸光一瞟葉熙,張嘴道“肖溱溱,我們也算是搭檔,怎麽你不介紹一下你朋友給我認識!”
  “葉熙,我的中學同學。”
  萬莎眼神閃了閃,重複了一句“葉熙?”
  她走後,葉熙打趣“想不到和你在一起我還能有機會認識幾個名人。”
  “她算什麽名人,不過是靠著出賣姿色,我最看不慣這種人,把電視台的風氣都敗壞了!”肖溱溱不屑到。
  葉熙剛把車停好,肖溱溱突然拉著她“看到那輛車沒,那女人一肚子壞水,這次又不知道要搶誰的飯碗了。”
  肖溱溱指的車葉熙頂熟悉,可不就是每星期都會往她家開一兩次,接送薄顏開的車。他司機還坐在車裏呢,葉熙收回目光,低著頭,輕聲問道“薄市長的車?”
  肖溱溱一喜,“你也認識?看不出來是不是,年輕有為的市長,居然看的上那個妖女,還假公濟私,枉我當初還對他挺動心的!”
  “我看萬小姐也很有能力,報新聞比以前那個黃麗有水平。”
  葉熙突然為萬莎說話,也不知是因為她果真欣賞萬莎還是有一點感激她。可惜話一出口,就惹到了肖妮子最脆弱敏感的那一根神經,一頓飯吃去她半個月的工資。
  自從知道薄顏開與萬莎的關係後,葉熙就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對於最近沒怎麽見過薄顏開,更是隱約感到,自由離自己不遠。
  萬莎美麗大方,潑辣有能耐,是多少男士追逐的對象。她倒是一點也不意外薄顏開這種人會假公濟私,他連那種卑鄙的威脅手段都做的出來,還有什麽不能做的?!

  Chapter 10
  “你最近怎麽日日有空叫我出來。”
  萬莎呷著茶,風情萬種的眼睛在薄顏開身上飄來飄去。她是真的喜歡薄顏開,或許起初是為了爭奪女主播的位置,或許起初目的性濃厚,可是相處了這麽久,她想,沒有人會不愛上這個男人。他或許冷淡,可是對女人都很有風度,英俊瀟灑又出手大方,有錢有勢。這樣的男人,不可多得,乃是所有女子的金龜婿人選。就是這種認知,讓萬莎輕易陷在單純的交易裏,卻付出了自己寶貴的感情。
  令她扼腕的是,自己越陷越深,薄顏開卻好像始終和她保持著距離,這樣的距離讓她感到不安全,尤其前一陣子,薄顏開竟好像將她遺忘了一般,直到最近,才又開始頻繁的聯係她。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要什麽,她的身體給了他,感情也毫無保留的給了他,為什麽他還是那麽一副難以親近的姿態。這讓她措手不及,從來隻會讓人心碎的萬莎這一次終於感覺到了危機感,仿佛自己的一顆心仿佛被懸在高聳的城牆上,任人宰割,岌岌可危。
  薄顏開點了幾個小菜,正動著筷子,萬莎突然開口“你知道我剛才在樓下看到誰?”
  “誰?”
  他略一停下筷,閑散的靠在椅子裏,看著她。
  “肖溱溱。”
  “你的那個對頭?”
  “還有她的中學同學,姓葉。”
  薄顏開笑了,“噢?你說這些給我聽是要幹什麽?”
  萬莎看著他雖然笑著卻逐漸變的嚴肅的臉,赫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策,喜笑顏開將話題岔開“還能幹什麽,我是說我們一會出去要不要小心點,別被人發現了。”
  做她們這行的人都能說,一頓飯吃下來,萬莎幾個笑話下氣氛又漸漸活絡。飯後她邀薄顏開去她家,可惜洗澡出來,薄顏開已經躺在她的床上睡熟了。
  萬莎坐在床沿吹頭發,看著這個男人,心底湧起一股失落挫敗。她自認自己條件不差,卻不知為什麽,抓不住這個男人的心。
  翌日又到了周末,小月拉葉熙去逛街,商場裏進駐了許多新品牌,小月一買數套,連葉熙都不禁詫異
  “月丫頭你是不是在外麵賺外快?”
  “沒有呀,這是我媽發給我的治裝費,我媽說了,年底前一定要把我嫁出去。”
  葉熙咂舌,“你媽真好!”
  “是呀,隻是有時候看她那麽心急的樣子,會讓我覺得自己沒人要,不受歡迎耶。”
  葉熙拍她腦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葉熙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她和學應算是早戀,偷偷摸摸瞞著父母,到後來要結婚,也是突然襲擊。
  母親還來不及替她擔心終身大事,她就已經自己都替自己操辦好了。媽媽會不會遺憾沒有享受到當母親的權力?
  葉熙帶著一絲悵然的想。
  萬莎剛開會回辦公室,手機就響起來,她一看號碼,頭疼到要炸開來,想也不想的直接掛掉。
  不一會,辦公室的電話又響起來,她不接,幾分鍾之後電話還持續不停的炮轟她的神經。
  她怒氣衝衝拿起聽筒
  “王渝葭,你有完沒完?!”
  電話裏傳出來的女聲尖銳刺耳,“哈哈哈哈,笑話,我就是沒完怎麽著?我為什麽要輕易放過你!像你這樣不知羞恥的女人,倒貼給顏開,你以為他就會喜歡你嗎?做夢,我告訴你,賤人,顏開隻不過是圖一時新鮮,等他把你玩爛了,就會像倒垃圾一樣扔在垃圾簍裏,看都不會再看一眼……”
  那邊異常尖銳的笑漸變成幽幽的咬著牙齒發出來的呃呢。萬莎被她一腳踩到痛處,氣得手腳發抖,
  “王渝葭,被拋棄也是我的事,是我和他的事,有你什麽事?!你以為你還是薄太太?你倒是出去看看,還有沒有人叫你薄太太啊!”
  王渝葭被她一句話燎起衝天大火,隻恨不得同這個狐狸精同歸於盡,她愈加瘋狂的笑起來“好,好,你牛的很是不是,我倒要看看,你還能牛到什麽時候!你喜歡上電視,上報,明天我一準讓你上娛樂版頭條,讓你跪著來感謝我。”
  “王渝葭,你瘋了!”萬莎不敢置信。“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這樣做等於同歸於盡!”
  “我活不成了,你們也別想逍遙!”
  萬莎一怔,突然覺得事情嚴重,她和王渝葭糾纏十幾年,對她的性格太了解。
  她靈機一轉,開口說道“王渝葭,你害死我就能搶回薄顏開?你怎麽還是那麽傻,難怪你什麽都抓不住。他現在的寶貝可不是我,新歡舊愛,我不過是他的舊愛而已。”
  “那個混蛋的新歡是誰?”
  “……”
  掛上電話,萬莎倒在椅子裏,筋疲力盡似的,眼神裏生出一種茫然。她和王渝葭是老對頭,後來為了薄顏開更是打的頭破血流,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這樣做是否值得,她的青春押在這個男人身上,究竟是押錯了寶?!

  Chapter 11
  葉熙沒想到薄顏開今天回來,甚至在樓下沒有看到接送他的車。葉熙推門進來,看到沙發上抽煙的男人,著實吃了一驚。
  “怎麽也不開窗?”
  她問他,放下包要走到窗邊去開窗,被他一把縛住。她站不穩,跌坐在沙發上一怔,看向他“空氣不新鮮。”
  葉熙不愛聞煙味,以前傅學應不愛抽煙,在她麵前更是煙酒不沾。後來薄顏開每次來,她都是極力忍受。以前她會連拖帶賴不許傅學應抽煙,現在就是打她幾巴掌,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薄顏開一愣,看了她幾秒,動手熄滅手上的煙,隨手把它扔在煙灰缸裏。他有許久沒有看過這個女人,她沒有變什麽,隻是一雙眼比以前炯炯有神。他瞳孔一暗,湊近她“這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他話一出口,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胸口一震。奈何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來,隻得錮緊葉熙的手,一雙銳利的眼直盯著她。
  葉熙心裏輕笑,想他?她確實日日夜夜想他,想他什麽時候能手下留情放她一馬!
  葉熙自然不會將這些告訴他,隻是笑,話題兜兜轉轉,“是挺奇怪你最近怎麽沒來,聽說市裏準備開發城南的空地?”她一味隻與他虛與委蛇。
  “你消息挺靈,那塊地要找開發商,我親自監督,讓他們公開競標,看誰還想討好處。”
  他閉了閉眼,放開她的手,好似想到工作就感到無盡疲憊。半晌他皺眉道“你們這種小地方,根盤糾結,我倒是不懂了,你父親在位的時候都是怎麽處理的!”
  葉熙不答話,隻是很不以為然,聽他的話,倒像是爸爸是大貪官,他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他要真那麽好,犯得著威脅她?怎麽不秉公處理了?!
  葉熙每每都不能把對她和藹,親切,會下廚房給女兒煮夜宵的父親與貪腐二字聯係在一起。
  直到那天之後,葉熙才知道傅學應的陵森集團也有意參加競標。
  葉熙有時候會想,這算怎麽一回事,傅學應和薄顏開依舊可以把手言歡,談生意講發展,隻有她一人在這段生活裏頭受盡折磨。可轉而,她又會想,誰又真正過的舒坦?不過是表麵文章。學應一輩子頂著積極分子,好學生的名頭做人,到頭來連與那阮小姐談戀愛,還要頂著二婚的頭銜,多委屈。
  她此時已能這樣打趣自己,她把這當作好現象,農奴翻身也指日可待。
  走出回香閣,腦子已經有些暈沉,當上總經理後應酬又比原先多起來,很多事情老板都授權她全權處理,至於老板,隻攔著思考公司前途發展這種大問題。
  葉熙徒步走回大院,一輪明晃晃的月掛在天邊,兩邊幽深的梧桐樹璐,這樣一個夜晚,她怎麽也想不到有個女人守在這裏隻為了給她嚴厲的指責。
  “葉小姐?”
  葉熙腳下步子緩了緩,昏暗的路燈下,那是一個纖細的女人,月光瀉在她白皙的臉上,帶出一絲慘淡。
  “葉小姐和我先生在一起?”
  她這樣直接的問題叫葉熙悚然一驚。薄顏開已婚?這個問題在她心中投下巨石,疑惑和窘迫的漣漪在心中一圈圈蕩開。
  王渝葭看著眼前這個低眉斂目的女子,立時來了精氣,原本準備好的說辭愈加大大發揮,她想,薄顏開的眼光是越活越回去了,眼前這個女人遠比萬莎好對付。
  她理直氣壯的質問她,這個女子比她年小幾歲,於是更是做足了氣勢,“……我不知道葉小姐是什麽想法,顏開是我丈夫,我和他當初一起過苦日子,可惜男人都一樣,喜歡年輕漂亮的。”說道這句,她帶著幾分睥睨的瞥了瞥葉熙,又繼續到“葉小姐是聰明人,我知道葉小姐是想坐享其成,可是你不妨想想,男人不過都是出來玩,逢場作戲,我勸葉小姐不要太認真的好!”
  她咄咄逼人的語氣並沒有喝住葉熙,隻是葉熙仍然一怔,心裏盤旋著她開始的那句話“我們年輕的時候一起吃苦……”,頓時酸甜苦澀,也無暇細想眼前人所言是否真實。
  葉熙自然也過過苦日子,和另一個男人,另一個如今也成就非凡的男人。葉熙太能理解她的感受,甚至,她的恐懼曾經她午夜夢回時也有過。
  她低了低眉,期間甚至沒有正眼對上眼前女子的目光。她有她的顧忌,也有她的歉意。
  “我會盡我努力離開他。”
  她隻能這麽承諾,她能給的最大的承諾。然而王渝葭聽了不禁怒意叢生,隻覺得這句話聽在耳裏充滿了諷刺。她冷哼一聲,還要發作,一束燈光照在她臉上,登時刺痛了她的眼。
  車是薄顏開的車,他剛從葉熙的公寓出來,倒沒有想到這個女人又來興風作浪。他好脾氣的下車,古井無波的眼神從她身上一晃,轉向葉熙,一蹙眉“怎麽才回來,我送你回去。”
  他吩咐司機掉頭,看著葉熙上車,王渝葭張嘴,才要說什麽,話就被他堵在唇邊。
  “王渝葭,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我現在已無瓜葛,難道你要糾纏我一輩子?!”
  他厲眼掃視過她,隨後上車,車門砰的一關,王渝葭怔怔站在路旁看著遠去的汽車,唇一直微張著,直到汽車消逝不見,才赫然痛哭出聲,那樣的哭聲似要劃破夜空一般的淒厲。
  她要糾纏他一輩子,她可不是要糾纏他一輩子!

  Chapter 12
  “你已婚?”
  她看著他,目光裏透出一種睥睨,齒縫中透出這麽一句話,冰涼的,連同那眼神也是冰涼的。薄顏開衝著那樣的眼神,心下不知怎麽的躥起一股異樣的情緒。他目光覽過她,坐進沙發裏,打從口袋裏取出一根煙遞進口裏深吸一口。
  “你覺得呢?”
  他聲調平和,直視著葉熙。
  “我沒什麽好覺得的,隻是你老婆的話你都聽到了。”
  他的煙抽的很猛,一下半根已經燃盡。空氣裏蕩著煙灰,夜風有些涼,將那些灰黑的沫子吹得四散。
  他狠狠的吸一口,一鼻腔子辛辣,可這樣的味道男人卻異常的喜歡,不知為何。
  他站起來,繞過她往門外走,臨出門,他說“以後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
  門關上的時候沒落下什麽聲音,葉熙怔怔的看著他出去,這怕是這個男人唯一的好處。她想,沒有甩門的毛病,這算不算一項好處?
  夜裏葉熙從睡夢中驚醒,仿佛夢裏還有那麽一個女人對她歇斯底裏,她愣愣睜著眼睛半晌,怎麽也想不通生活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薄顏開找王渝葭出來談判,說是談判,但似乎他一輩子都很難與這個女人溝通。他二十出頭結婚的時候,隻覺得這個女人不見得這麽討厭,花容月貌,性格也好。他想,當初真是瞎眼了,才攤上這麽一個女人。
  “薄顏開,你就不是個東西!我是瞎眼了才看上你,和你過這半輩子!”
  麵對王渝葭淒厲的指責,他哼的一笑,看來這一點他們還達成了共識。
  “王渝葭,你當初也沒少騙我,你給我送的飯盒,沒一次是你自己做的吧?你每次給我煲的湯,都是哪個飯店買來的?”
  王渝葭連愣都不帶愣,隻冷笑一聲“騙你又怎麽了?我要是不愛你,我費什麽功夫去騙你。薄顏開,我別給臉不要臉,你還有沒有良心?我為了你都流過兩個孩子,連醫生都說我以後難懷上了,你想就這麽拋棄我,你怎麽能夠?!”
  “為我打掉孩子?嗬,你別說出去招人笑話,我不要孩子,你偏要,懷上了,你還照樣生冷不忌,喝酒跳舞,你流產都是自找的!”他諷刺她也不帶絲毫感情。王渝葭怒不可歇,砰的一聲放下手上的杯子,引得周圍桌的客人都旁觀來。
  她精致的臉扭曲著,眼神駭人。“姓薄的,你花天酒地也就算了,你要真和人談感情,也找個稱頭一點的,就那麽一個賤人,你叫我以後還有什麽臉在外麵混?!啊?你想要孩子,去找外麵的女人生我也不反對你,可你找的那算什麽,不會下蛋的母雞!”
  “嗬,你不也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薄顏開,你還是不是人?!”
  薄顏開垂了垂眸,隻覺得夫妻到這份上,真的是麵目可憎了。
  他站起來,付賬走人,臨去前丟下這麽一句話“以前我由著你鬧,是還能容忍你,現在你鬧到我頭上,我也提醒提醒你,得罪我的人,沒哪個有好下場。念在夫妻一場,我勸你及早收手。”
  他不再回頭,箭步流星走出飯店。曾經的夫妻,隻怕現在比仇人還要互憎對方,他倒不覺得王渝葭是愛她。那個女人,愛?他可以確定,她不過是想讓他和她一樣,不得好活。

  Chapter 13
  傅學應又回來統攬招標事宜,這一次阮蓧沒有跟來,他和阮蓧已經漸入佳境,讓他隱約感到過去的陰影已經不能再威脅他,所以這次回來,他很怕腦海中那些揮之不去的以前和葉熙在一起的片斷。這讓他驚懼,他果斷的替自己做好打算,他不能再回到從前。那不是他要的,無論是那個女人還是那種生活。
  他說服自己,他已經愛上阮蓧。
  才分開幾日,他幾乎每日按時給她打電話。
  “好了好了,學應,不說了,你又不是去了什麽遙遠的地方,怎麽還跟孩子離不開家似的。就算你不忙,我這還有一份文件沒有準備好呢……”
  阮蓧在電話那頭嬌笑,傅學應總算是看中她了嗎?她太懂愛情,什麽樣偉大的愛情也能慢慢被蟬食。學應不愛她,可她可以一點一點滲入他的生活。她可以和他密不可分,她可以教會他去愛她!
  葉熙漸漸已是一個能理家的好女人,隻可惜,當她學會這些,才發現已經沒有什麽好料理的了。偶爾下班早,她會從超市買來生鮮蔬菜,炒兩個小菜,自己煲一碗湯,坐在餐桌前享用。薄顏開偶爾來,碰上這些,也像是撿了便宜一樣看著葉熙拿碗盛飯,擺在他麵前。他舉筷大朵耳頤,心下難得的祥和。他沒有過過這種日子,和王渝葭結婚後,家裏都請了保姆,他回家晚,王渝葭又有不吃晚飯的習慣,兩人很少有同桌的機會。
  他吃著飯,山珍海味都入不了眼的胃這一頓飯下來卻異常開懷,空了碗又自己走到廚房去再盛一碗。葉熙吃完飯,坐在沙發上翻雜誌,突然抬起頭來說一句“炒蛋放到明天不好,你能吃就把它吃完吧。”
  說完才仿佛意識到自己這一句話有些不倫不類,薄市長是什麽人,怎麽叫起他替自己掃盤子?!
  可之後洗碗洗盤的時候,才發現那盤炒蛋還當真沒剩一點。
  葉熙愣了愣,隨即把碗盤都端進廚房。薄顏開仰躺在沙發上,胃裏一陣一陣的飽足,十分舒服。聽著廚房傳出的漱漱水聲,電視機裏播放著傳承悠久的新聞聯播,夜幕被阻隔在窗子外頭,房間裏一片燈火通明。他隱約的想起二十幾年前曾有的生活,他生命裏最有家庭氛圍的一段時光,已經那樣模糊遙遠,成為將忘未忘的一渠記憶。
  這樣的晚上他總會異常熱情,可這樣的熱情卻是葉熙不喜歡的。不是沒有感覺,隻是人不對,心裏那一寸半寸的落差,就成了心底的遺憾。
  第二日薄顏開起來很早,乒乒乓乓的響動,葉熙從睡夢中驚醒,迷蒙中睜開眼來看他,他臉上帶著一絲歉意,和她道歉,“對不起,吵醒你了。”
  “你找什麽?”葉熙啞著嗓子問他。
  “一條西褲。”
  薄顏開的衣服為了方便,她這裏也放了幾套,她全擺在櫥子裏。她疑惑的看著他“櫥子裏沒有?”
  見他搖頭,她突然想起,是前幾天拿去洗的那一條,放在沙發邊的袋子裏,還沒有拿出來。葉熙索性起來,替他拿來袋子。
  薄顏開看著她,目光炯亮。葉熙已經走進洗手間洗漱,門外能看到她睡裙粉色一腳,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輕輕飄飛。薄顏開就這麽看著,仿佛眼前有她洗漱的場景,霎時覺得這個女人在心裏有親密幾分。隻是葉熙並沒有這樣的自知,她做的這些,也許足以叫薄顏開感動,男人往往並不要求情婦做許多,可對於老婆,那又是一套截然不同的標準。
  可歎她是個令人頭疼的妻子,卻在另一個男人這裏,讓他感受到了家的溫馨。

  Chapter 14
  葉熙外出應酬,這個城市裏,有名的應酬場所也就那麽幾處,和熟人打照麵是常有的事。這晚葉熙多喝了兩杯,雙頰通紅,一雙眼秋水一般靈豔動人。小月陪著她一起走出包廂,對麵包廂剛好出來一個男人,小月隨意瞥了一眼,真是好看的男人,在南方這個城市算高了,而且一身貴氣。
  那男子眼神瞟向她們時,她的心還小小的跳了一下。然而那個男子很快的就把目光移開了,小月微微遺憾,再轉向葉熙,隻見她衝著對麵包廂的門雙眼呆滯。她有些擔心問道“葉姐,怎麽了?”剛剛喝酒怕是喝過頭了!
  葉熙搖搖頭,雙眼木然直視前方,“有些頭暈,小月,你扶著我吧。”
  手臂被人緊實的攙著,葉熙心裏才稍稍舒服一些。那是傅學應,那是傅學應啊,曾經她拐幾個彎也要看到的人,如今麵對麵,也隻能這樣了。
  小月總覺得手裏的胳膊在顫抖,可定眼一看,都好好的,葉姐雙頰飛紅,一雙眼直溝溝的看著月色,手插在口袋裏,正在等她招出租車。
  坐在車子裏,她接了個電話,她男朋友又說要加班,不能回來陪她,她有些氣惱,撒著嬌。“你上班就那麽重要?我不管嘛,我要你回來陪我。”
  身邊的人好像又顫了一下,她微微詫異看向身邊的葉熙。她臉微側著,小月覺得今晚的葉姐很不對勁!
  直到她扶她下車,上樓,在她包裏找了半天鑰匙正要開鎖,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來,門裏麵站著一個男人,穿著鬆了幾顆扣的深藍襯衫,袖子挽到手彎處,一副閑適的樣子。男子看到她也微微眯眼。他目光瞥向她拚命扶著才能站穩的葉熙,伸手攬過她,讓她靠在自己肩上。葉姐微微的掙紮,男子用了幾分力氣,她才稍微安靜一些。
  小月微張著嘴,一臉呆愣看著他。他微一點頭示意,
  “謝謝你送她回來。”
  小月仍處於神遊狀態,“呃……什麽?……不用用謝!”
  直到門關起來,小月仍然啞然呆愣。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天,天,他是葉姐的男朋友?!雖然穿的隨便了一點,頭發淩亂了一點,可他的樣子沒錯的,是市長吧,那個年輕有為的薄市長吧……
  屋子裏,薄顏開扶著葉熙在沙發上坐好,剛坐下,葉熙又要站起來,一副誓要衝破他束縛的架勢。
  薄顏開蹙起濃眉,輕輕把她壓製在沙發上,“小熙?”他試著叫她,安撫她。她似是而非的看著他,對他說,“學應,學應,你怎麽回來了!”
  薄顏開一愣,轉頭左右,確定屋子裏隻有他自己一人,他也坐下來,過一會她又說“薄顏開,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他心下淌過一種絹細的感情,他當然知道她不喜歡他,她對他的討厭從來都不加絲毫掩飾,他扶起她,把她抱到床上去。她不屈不饒的胡言亂語,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薄顏開和她在一起這麽久,第一次聽她說了這麽多話。她一直冷冷的,倒像是性格裏就安安靜靜,不喜多言。他現在倒有了覺悟,她不是不喜歡說話吧,她隻是不喜歡和他說話。這樣想的時候他有一絲好笑,好笑裏又夾雜了一點酸溜溜的什麽,讓他又不那樣坦然了。
  薄顏開想,他和葉熙也不是一個年代的人,他大了她七八歲,有時候他也覺得,她的思想他是不能夠很了解。
  葉熙踢被子,他又給她蓋上,這麽一來一回,心底裏就流出一股暖意。他倒沒有幫人蓋過被子,這是頭一次,對象是一個不喜歡他的女人,這滋味真有幾分奇妙。他也睡進被窩裏,葉熙平時都隔的他遠遠的,今日一反常態,不僅靠著他,身體還蜷在他懷裏。他頭一次覺得契合,他想,他和這個女人也許也能契合。
  他突然想付出,想去贏得她的回報!帶著這麽一種願望入睡,第一次他覺得,睡覺也是這麽振奮人心的一件事。
  另一頭,傅學應像是被下了咒,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憑什麽他總是要看見她。他這一刻真憎恨起葉熙的陰魂不散。他怒狠狠的扔出啤酒罐,哐當一聲,易拉罐滾出老遠,漸漸隱匿在樹影裏。
  他也搞不懂,他大半夜不回家裏睡覺,跑到街頭小巷來喝酒算什麽一回事,隻是他今晚覺得世界異常的惹他厭惡,就連頭頂上涼白的月光也叫他看了生嫌。他煩躁的坐回車裏,閉上眼,眼前又是那些多少年前的往事。明明都老掉了牙,可偏偏他還記的清醒!
  他甚至想到他第一次想著葉熙手淫時達到高潮,那還是什麽時候?當時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漲紅了臉,心裏無端的罪惡,卻又無端的異常的滿足。渾身火一樣像在爐子炭火上烤。
  他一個機靈,陡然睜開眼,踩下油門,汽車火速的在馬路上飛馳,方向盤上的兩隻手青筋暴起,好似這樣才能發泄那滿腔滿骨的恨意。

  Chapter 15
  一個人要對另一個人好是什麽感覺?薄顏開總結說,他是在摸索中成長。
  起初他日日來,每時每刻都想見到葉熙,可他後來發現這樣並不能贏得她的好感,他開始改變策略。他也嚐試過送她花,送她各種珍奇美麗的東西,他下/意識的覺得,隻要是女子,都喜歡這些矜貴的東西。她見到時並無多大表情,可他不放棄,這些小東西起碼可以怡情。
  他很能琢磨人的心思,漸漸能理出她的一套思路,陪著小心的計劃著出現在她麵前。他算是用盡心機去謀得這個女人的愛了,雖然效果此時還不見得醒目,可自己也漸能悟出其間的一點快樂。
  小月知道那件事後,並沒有對外宣揚,葉熙對她的體貼十分感動,工作上更是時常照顧她,幾乎是手把手的教,這在職場上並不多見。
  “葉姐,您和薄市長是怎麽認識的?好幸福哦,市長耶,我想都不敢想能和這種大人物這麽接近!”
  市長和常人有什麽很大不同嗎?葉熙當時腦子裏就湧出這個問題,從小,她便覺得自己的父親除了忙點,和別人的爸爸沒有什麽不同。後來與薄顏開一起生活,他也累了會想睡,睡得時候偶爾會有呼嚕聲,照樣會有脾氣,有時候也很惹人討厭。
  葉熙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別人眼裏也許他高不可攀,可是她眼裏,他頭頂並無任何特殊光環。隻是,她略略皺了眉,為薄顏開近期的異常。
  葉熙想,索性就不管他,她以前也不見得有這麽敏感,這段時間真是,他想要幹啥她倒都能一眼看出似的。
  其實也不能全算葉熙的錯,以前薄顏開喜怒不形於色,這段時間,倒巴不得他的那點心思能被葉熙窺知,省去他許多尷尬。
  這天葉熙下班回家,累的倒在沙發上動都不想動一下,沒想到薄顏開又來了。葉熙很有些頭痛,敷衍的問一句“吃過沒有?”
  薄顏開樂嗬嗬的笑著,回答她一句“沒有。”他最近也不知怎麽了,每每聽到這種對話,都有一種溫馨的感覺,倒不像是三十幾歲的人,而像是二十歲的毛頭小夥了。為此他偶爾也感到不好意思,可更多的是享受。能享受這種家庭似的溫暖,沒有傻瓜會拒之門外。
  他以為葉熙是要去做飯,可轉而看到葉熙依舊坐在沙發上不動,臉色也不是很好。他思索了一會,也坐過去“工作很累?其實你也可以不用這麽工作。”話一說完,他看到葉熙瞥他的眼神,立時自己也覺得說出的話欠考慮,十分唐突。
  正有些煩躁,忽然他站起來,走進廚房一圈,再退出時,手裏端了兩碗麵。
  他襯衫袖子挽的高高的,把麵端到葉熙麵前,臉上帶著笑,目光柔和。“廚房裏隻有這個。”
  他解釋道,葉熙想了想,冰箱裏明明有蔬菜,也有雞蛋,炒兩個菜還是可以的,難道是沒看到?可轉念,他又怎麽會不先打開冰箱看看呢,定然是他從沒下過廚房,此時能捧出兩碗似模似樣的麵,已實屬不易。
  她動手接過麵,一口一口的吃起來,薄顏開還和她搭著話,“你小時候一直住在這裏?”他自然知道葉熙是在這裏長大的,可平時相處,葉熙很少與他說話,他沒話找話,也隻能想出這麽一個破題目。
  葉熙吞了一口麵,點了點頭。
  “其實我以前也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他繼續爆料,隻為找尋和她的共同話題。“我記得以前大院裏有一個假山噴泉,現在改成了停車場。”
  葉熙倒沒想到他也住過這裏,想到他說的那口噴泉,就想起小時候的事。她不知不覺抬起頭來說到“嗯,我以前很喜歡爬假山,老被噴泉淋的一身濕,回去被媽媽指著鼻子教訓。”
  薄顏開停下筷子,印象裏好像真有那麽一些記憶的影子。奈何年代久遠,真的記不清楚。他又說“以前北門外有家饅頭店,北方人開的,做的饅頭很有嚼頭,我奶奶都要排隊才能買上。”
  “是呀,那家店現在還在吧,不過現在的老板是以前那老板的兒子,手藝沒有他父親的好。”
  “以前操場上還會放露天電影,老人和孩子最喜歡帶上涼席,去湊熱鬧……”
  最後已不知道是誰起頭誰作答,那一段歲月分明遠去,卻被他們勞師動眾的請出來,也不知真為了找一兩個話題,還是回味各自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葉熙其實對那時的事記得不是很清楚了,薄顏開戀戀不忘的口氣叫她有些詫異,於是也努力的回想。那不是她最幸福的時光,她記憶裏也有那麽一段不敢忘懷的日子,可絕對不是他說的那些。她的那段日子裏有傅學應,少年時的傅學應,青年時的傅學應,到現在事業有成的傅學應。
  想起來靈魂深處是痛的,可腦海裏總有歡聲笑語,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快慰。學應摟著她,在操場上對她發誓:我要愛你一輩子。
  她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會愛她一輩子,隻知道這一生一世,她是忘不掉這個人了。

  Chapter 16
  投標案進展順利,陵森是大企業,實力雄厚,又一副誌在必得的架勢,尤其陵森的這個年輕總裁,叫人覺得後生可畏。
  傅學應其間同薄顏開見過一麵,是巧遇,兩人心照不宣的點頭別過,可心裏卻各自暗潮洶湧。傅學應心下當然惱怒這個人,他揣測各種葉熙可能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奈何無所得,隻徒然的想起葉熙的那句話,這一想就不得了,咬緊牙齒也不能緩解那股恨意。薄顏開也私下拿自己和傅學應比過,可談過戀愛的人都知道,這樣的比較向來沒有多大意義。薄市長初嚐情滋味,做如此愚蠢的攀比,也難怪可以理解的。
  傅學應回來幾日,以前的老同學便吆喝要聚會。他自是推辭不掉。都是十幾年的老同學聚在一塊,自然問起葉熙。“你和她怎麽就分了。”很多人不明就裏,還以為傅學應是為了葉熙父親下馬的事,拋棄糟糠之妻。
  他們誰不曉得葉熙當年的事跡,當年他們都羨慕死了。難道還真是情深不壽?有錢多作怪?如此想來,傅學應也不過是表麵上風光,還是像他們這樣平平凡凡和自家黃臉婆過日子的好!
  傅學應倒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了眾人自我安慰的實例,隻在喝完酒,主動付賬後匆匆告退。
  母親和妹妹都住在了他買的別墅裏,請了保姆,配了車,他倒反而不想回那個家了。一個人住在以前買給母親的小公寓,除了在公司和應酬,他在這裏的幾天,都呆在裏麵。這是他和葉熙掙得第一筆錢買的,買下它的時候他和葉熙還在北京租房子。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時候又能想起葉熙的好,葉熙那麽好!
  她陪著他吃過許多苦,即使是現在身邊的阮蓧,他也不敢保證,時間倒退回去,阮蓧能為他付出那些。
  可是他更不能明白,一切都苦盡甘來了呀……
  薄顏開自從體會到自己對葉熙的感情,就主動遠離了曾經的鶯鶯燕燕。其間和他關係最久的萬莎,也不在流連。
  他出手向來大方,分手時也一擲千金。可是萬莎是對他真的動了情,萬莎二十多歲就跟了他,她和王渝葭是老同學,也是同時認識薄顏開的,奈何她那時候年輕氣盛,王渝葭一副溫婉動人的姿態,先她一步奪得薄夫人的寶座。為此她含恨不已,卻不想她二人婚姻並不幸福,沒兩年就走到了頭。她一心認定自己並不是第三者,王渝葭自己抓不住幸福,憑什麽不讓她來。到頭她和渝葭都是一場空,她幾乎瘋狂的笑起來,此時此景,她無端的可悲可笑,她竟然也能體會王渝葭那個潑婦了。
  隻是除了薄顏開,她還是那個人前光鮮亮麗的萬莎,她努力過了,薄顏開不喜歡她,她斷不可能像王渝葭一樣為了愛情丟棄自我
  她漂亮的退出,贏得房產和存款,也算是這些年青春的一點補償。她彎起嘴,鏡子裏的女人在笑,隻是笑起來落魄的緊。她想到,去,明天的太陽又不是不會升起,東家不打打西家,不過就是一個她愛了十年的男人不愛她,沒什麽了不起!
  她抱起看好戲的心態,親自打電話去慰問鼓勵前任薄夫人。這算是她分手前送給薄顏開的最後一份好禮,聊以平衡失衡的心態。
  薄顏開一次開玩笑間無意說想要一個和葉熙的孩子後,就開始留意有關不孕方麵的治療方法。那天薄顏開坐在沙發上翻看商場的導購雜誌,看到童裝,覺得異常可愛,便不禁說了那句話。
  葉熙當時神色就淡下來,心裏隻道,他憑什麽說這一句話,而且她不能生,就是避孕都不用,倒省去許多麻煩。她已不再在想辦法根治,前一陣子紀雲還從北京打來電話,說是她先生新認識一位名醫,專門從實這方麵研究,要她去看看,小雲問她“你是真的不想做母親了麽?”哪個女人會不想做母親呢,她想呀,即使離開了傅學應,她還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可她現在和薄顏開在一起,她猶豫了一下,回複她,“還是過一陣子再說吧。”

  Chapter 17
  “葉姐你就真不想結婚?”
  小月這樣問葉熙時,葉熙怔了一怔,片刻才回神。不想結婚?葉熙有時候想一想,她也不是很老,三十歲還沒有到,為什麽這就曆盡滄桑了呢。大學以前她一直生活富足,可是獨自一人經過大學生活,也學會了節儉,學會了自立。她是努力著讓自己與傅學應縮小差距,可惜怎麽十年過去,他們之間的差距反而拉大。有時候緣分真是天注定的,她與他到底沒有緣分。喜歡又如何?她從來心願簡單,幾年前她對他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他笑她窮酸,卻摟著她起誓“這一輩子都不負她。”
  他到底有沒有負她呢?他好像為她做盡一切,可是這是一個未知數,連她自己都拎不清。她的犧牲,她的痛苦,她的忍辱負重,裏麵難道就沒有他的緣故。她這麽痛苦,這算不算是他終負了她?!
  小月結婚,請葉熙主持婚禮。葉熙敬謝,卻萬不覺得自己適合出演這個角色。小月視葉熙是工作上的良師,又覺得受了葉熙諸多照顧,心底對葉熙的感激這回終於有機會表露出來,卻不料葉姐堅定推托。失望之餘,在婚禮上便不忘對葉熙殷勤招待。
  兩頰緋紅的小月站在新郎旁邊,兩人畢恭畢敬向葉熙敬酒。
  葉熙一瞬間恍惚,斛光交錯間,這樣的場景是熟悉的。她手裏的酒幹脆的喝了個見底,由衷從心底說出幾句祝福。
  兩個新人如蜜一般黏在一起,葉熙看了是真覺得高興。
  這會是大夏天,被來就沒有風,空氣還濕乎乎的悶熱,稍一活動就一身的汗。葉熙摸索著鑰匙打開房門,在門邊找到開關,來回按了幾下也不見反應。葉熙摸黑進門放了包,又跑去走道裏檢查,才知道是保險絲燒斷了。
  這對葉熙並不陌生,一個人生活久了,什麽東西學不會?職場上都一個頂兩了,何況是這樣的小事。
  薄顏開走上樓道,就看到葉熙踮著腳,吃力在電箱裏動作著。
  他已經不止一兩次覺得她太瘦,這會從背麵看著她細瘦的身影踮著腳撥弄保險絲,心裏不知覺的湧起一股憐惜。
  “保險絲斷了?”
  他出聲,走上前。葉熙意外聽到薄顏開的聲音,一回頭險些撞在他身上。直到薄顏開取走她手裏的電阻絲,熟練的換上,才回過神來。
  葉熙安靜的往屋裏走,心下卻不知怎麽的就波瀾迭起。偶爾她也有過一絲荒唐的想法,就和這個男人湊合著……
  她忽然凝視眼前這個人,他麵龐略顯冷峻,目光給人淩厲的壓迫感,舉手投足已是風度盡顯。這樣的人,是她的仇人,卻分享她的生活。
  薄顏開一對上她的目光,倒像是逮著機會,與她對視。倒是最後葉熙忍受不了,倉惶轉移視線。
  薄顏開嘴角帶著淡笑,輕鬆問她“今天去喝喜酒?”心情似乎很好。
  葉熙一點頭,回答到“公司裏的同事結婚。”按照往常情況,兩人會不再交談,各幹各的事。可今天薄顏開沒有起身,葉熙也沒有立刻站起來就要走。
  客廳裏冷氣開的很足,葉熙喝過酒,此時坐在沙發上,方才又精神恍惚,更不想去處理公司的那些。薄顏開心裏卻高興,他覺得葉熙或許對自己也有那麽一點情,所以才留下來陪他說話。他以為兩人的關係出現新的轉機,當下談笑風生,他本來就是位高權重的人,談吐自然不俗,說話也不至於叫聽的人感到無聊。
  這一晚,他更加沒有動作,他讓葉熙先睡,自己倒在書房處理了一會公文,就蜷在小床上睡著了。
  葉熙大早上起來打開書房的門,就看到他高大的身體蜷在折疊床上,很委屈的樣子。葉熙一怔,看著他的睡相好一會,忽然眼眸垂了垂,轉身出去關上了房門。

  Chapter 18
  人生有時候就想慢慢鋪展開的畫冊,也許展開到某一部分就會出現波瀾壯闊。傅學應成功競得那塊地,自是意氣風發,在市中心的回香閣擺慶功宴。到場的人不少,就連阮蓧也特意打電話來慶祝。
  “學應,恭喜呀。晚上我飛過來陪你好不好?”
  “公司裏還有事情要你處理,我明天就回去了。”
  “你是不是不想見到我嘛?!”她撒嬌一樣的語氣,透著嬌媚的聲音撩撥著傅學應的聽覺神經。
  “我怎麽會不想見到你。”他說,卻皺了眉。他沒有不想見到阮蓧,可是若要問他想見到阮蓧嗎,那又像是另一個問題。
  這時候一個和陵森有業務往來的公司老總走過來笑著和他敬酒,人人都料定他前途不可限量,這樣的高度,他已經算是站在高處了吧。
  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葉熙的父親單獨對他說的那些話。
  “我的女兒從來沒有跟我過過苦日子,我以為她會嫁一個優秀的人,沒有想到那丫頭喜歡上你。”
  他攥緊拳頭,直覺認為這對於一個青年人,是再也不能忍受的莫大侮辱。
  “你可以確保讓我女兒過上舒適的生活嗎?”
  無疑羞辱一樣的質問口吻,真像是被判了刑,認定他去極力爭取的是一樣本就不應該屬於他的東西。說的再難聽一點,她父親認定他是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
  他強烈的自尊心怎能忍受這樣的羞辱!他恨不能奪門而出,可是他那麽愛葉熙,他隻要踏出這個門,他們之間就再沒有機會!
  如此極力隱忍下才娶到的妻子,像是注定了他和葉熙之間的幸福是不能夠簡單得到的。
  指甲掐進肉裏,絲毫也不覺得疼痛,背僵的筆直,才能聲音平靜的說出“我會成功,賺很多錢,讓葉熙當上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說這樣的話不是他的性格,他極力做著相同的事,可要在人前說出來,無異於是因為被人一腳踩中痛楚,強迫扭下的瓜。
  他父親是笑了,以一種觀望的態度,那一聲笑裏也多少有一些輕慢的意味。好似再說他這個年輕人不過是好高騖遠,成功哪裏有那麽容易唾手可得。
  那一晚的經曆到這時還時常來回飄蕩在他麵前,對於他的成功來說,真是功不可沒!
  那時在他脆弱的不堪一擊的自尊心作用下,葉熙父親的話無疑便是一把鋒利的刀。連著許多年,他都仍有幻覺,是有那麽一把刀在背後斂著冰冷的光芒,時刻逼迫著他前進的。
  他悲哀的笑了笑,回過神,以後若他有了孩子,是否應該如此教育他?或許能培養出一個優秀人才。
  葉熙這一晚也在回香閣應酬,可是她並不知道傅學應在此處,就是知道,也沒有差別。她和薄顏開的關係已經好轉,甚至時常,薄顏開會告訴她順路,問她可要一起回去。
  葉熙應酬多要喝酒,又不能自己開車,有免費的司機,自然不用白不用,大家什麽關係,也就不矯情了。
  當薄顏開問她在哪時,她隨口就說出回香閣。“你快一點,我已經下樓梯了。”
  薄顏開當真就要司機加快車速,也不管是不是有違規。
  他車開到時,葉熙已經站在門口,粉色襯衫,一步裙,淺棕色的發垂肩披著,削剪的十分幹練。
  葉熙先跟司機打了招呼,才看向他,“還挺快,你吃了飯沒有?”
  薄顏開搖了搖頭,葉熙想了想“我也沒有吃飽,去叫幾個菜帶走吧,你要吃什麽?”
  葉熙又折返回去,薄顏開坐在車裏,很久也沒有見她出來。
  知道傅學應一行人往門外來,他一怔,像是意識到什麽,忽然下車。
  傅學應看到他隻停了一停,已有人上前來和他打招呼,他冷淡擠出幾個客套的笑容,迅速脫身。果然看到葉熙在總台旁發呆。
  他幾個步子走上去,葉熙總算發現他,轉過頭去用手指快速擦過眼角,才再轉回來看向他輕笑
  “菜好了。”
  說完,還不待她拿起一旁打包好的菜,已看見薄顏開率先取過了紙袋。
  薄顏開想要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這個時候開口問葉熙,難免影響兩人剛開始修好的關係,他不想給葉熙壓迫感,所以忍耐著,麵容卻有些沉。這樣的怒氣竟然有些針對傅學應,他嫉妒那個男子,起初他不把他放在眼裏,可那個男人的認真努力連他也要敬重幾分。陵森集團如今也不是隨便可以撼動,背後的靠山好巧不巧剛好是他的死對頭。
  他不耐煩的靠回椅背,煩躁至極。此時他已不敢再大膽說愛情是享受了,三個人的愛情,怎麽看,怎麽棘手。

  Chapter 19
  葉熙早上送客戶去機場,便在機場看到傅學應。他一個人,拎著皮箱,此刻正坐在候機室裏等待登機。
  機場明亮的玻璃窗將大廳渲染出明媚的光芒,他眉頭舒展,正靠坐在椅子裏看文件。
  然後她的聲音好像如絮般飄進他耳朵裏,又像是古箏一樣連貫如流水。他一晃站了起來,隨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他這一站起來,葉熙自然看到他。葉熙不想到他有這樣的動作,微微吃了一驚。她看著他,心裏想,原以為大多時候他是更願意對她熟視無睹的。
  葉熙猶豫起要不要上去打招呼,傅學應則是尷尬自己已經站起來,此時半句話不說,好像就更顯得怪異了。
  於是兩個心思各異的人,都在腸子裏百轉千回著應該如何如何。
  好在傅學應起先開口“不忙的話坐下來聊聊吧?”
  說完話,他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陵森集團的老板,怎地在這個小女子麵前驚慌失措,頻頻出事端。
  葉熙訝異的愣了愣,剛送走了客戶,她自己又是經理,時間還是可以自由支配的。
  很久沒有和他有這種情況的見麵,她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可是心底就是有那麽一個細小的聲音躥出來,叫她要留下來,且聲勢漸高。
  她很快地點頭坐過去,卻不敢離的他太近。
  坐到他對麵,仍然心中忐忑。
  “聽說你標到那塊地了,還沒有恭喜你。”
  傅學應聽她淺笑著向自己道喜,卻沒有幾分享受喜悅的心情。稍一想,就聯想到她怎麽會知道這個消息,心裏就像炸開了,生出一種不釋然來。
  他一句話把這個話題帶過,此時休息室裏有嬰兒啼哭,震天的哭響。在這樣震天的哭聲中,他聽到葉熙幽幽的問了一句“你們好事快近了吧……”
  他一時沒有反應,竟然半晌才明白過來她是在問他和阮蓧的事。
  他心下一驚,他從來沒有想過和阮蓧結婚,無論和阮蓧在一起再覺得放鬆,無論阮蓧有多麽好,他沒有想過要娶她!他斷然說了一句“我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然後他便想到,葉熙這樣問的目的,他帶著些恐懼的懷疑,葉熙是否將要嫁給薄顏開?又或許,她是有這個打算?!
  他抬起頭來,直盯盯的看著她,那樣的眼神竟還似一個丈夫抓到了不軌的妻子般嫉妒的眼神。
  葉熙從開始就沒有看著他說話,此時視線仍留在啼哭的孩子和急心安撫的大人身上。她聲音有幾分黯淡
  “阮小姐年輕又漂亮……”
  她話還沒有說完,已被傅學應陰沉沉的打斷
  “阮蓧有多好不用你來告訴我!”
  啊?
  葉熙轉過頭來看他,當真猜不透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呐。她默默,手指攪著,拉著勾玩。
  她真想問,你很喜歡她不是嗎?你很喜歡她為什麽不打算娶她呢?還是,你還喜歡……
  傅學應低頭看一眼表,突然有些煩躁,登機時間就到了,可惜他卻並不想走,這一刻,他不知道是怎麽了,隻要葉熙在跟前,長久以來的恨好像突然都不那麽清晰了。
  葉熙顯然也看到顯示牌上提示乘客登機的信息。她再看一眼傅學應,站了起來。
  傅學應也跟著站起來,葉熙揚起著笑臉對上他“一路順風!”
  他目光忽然灼熱,瞳孔裏躥出火星。葉熙以為自己看錯了,卻貨真價實的聽見他說
  “我胃炎住院的時候,阮蓧照顧我,可我總幻想,如果那個人是你就好了。我病好卻來這裏出差,登上飛機起,我想著,能見到你好還是不好。城市這麽大,我們卻總能碰到,葉熙,如果是老天讓我們在一起呢?”
  葉熙霍的看向他,撞進他的視線裏,明顯見到他嘴角彎成一輪月。
  “所以我留下來,你陪著我好不好?”
  她身體輕顫著,連眼瞼都在顫抖。他黑熠熠的眼睛看著她,嘴角勾著笑,很英俊的模樣。這樣的男人怎麽愁得不到幸福呢……可是他這樣問她,她便都替他感到委屈!
  這是她的學應呀,她愛的人。
  傅學應放下皮箱,去牽葉熙的手,這樣一雙手握在手裏,不十分柔軟,卻是他這一輩子最想握的那一雙。

  Chapter 20
  他們之間有太多的如果,如果傅學應的公司不用競標那塊地,如果老天不安排他們在兩天內接連相遇,又如果傅學應最後沒有來牽葉熙的手?
  薄顏開不過是方才從某縣視察歸來,等待他的竟這麽一副翻天覆地的局麵。他回來時匆匆的興致忽然消失殆盡,麵前的葉熙,這一刻眉眼裏竟滿是絕情。
  他的心就像被人揪起來,這樣的滋味他叫許多女人嚐過,可他自己頭一糟體會到,原來如此慘烈難耐。
  他性格裏強勢的脾氣漸漸浮上來,前一陣子改過自新般的體貼和溫柔這一刻都變成了痛恨。本來就是不可一世的人物,斷不可能容忍這一個女人如此對他。想到此,他的眼神漸漸鋒利,麵上幾度變化後終至冷笑道
  “你可想好了?”
  他靠坐在沙發上,此時已恢複成他們最初見麵時的那個談笑風生中就置她於死地的薄顏開。那麽一點情麵,本來就是如履薄冰,癡心妄想。
  “想好了。”
  她態度不卑不亢,看在他眼裏分外明媚的刺眼。話說到這裏,他自己也知道不可挽回,逐站起來。
  拖拉不是他的性子,這個時候,他漂亮的退場,另行再找適當的途徑回擊今日的無措和痛苦。
  傅學應頭枕在椅背上,百來萬的好車,皮椅也舒服安適。如今花在自己身上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最頂級的享受?以前那個窮小子仿佛已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模糊的陌生人。
  此時將車停在葉熙樓下,看著這個市裏曾經是地段最好的小區。早些年送葉熙回家時總覺得高不可攀的地方,如今放眼望去,卻也隻是普普通通的老舊房子。
  他沒有想過,葉熙仍然住在這裏,這麽堅持。
  他心下便流過一種熟悉的感動,輕淺卻很溫柔。葉熙的父母雖然虧空公款,到後來出了事,倉惶狼狽的逃出國,很多錢自然都還回去補了漏洞,但卻不至於一分沒有。
  就他和她父親私下裏的那些經營,每年也入賬頗豐。她自己,也是事業有成的吧。
  這些他以前都不肯細想的東西,如今想來,卻都理由這麽清晰。那些年,如果他什麽都肯這樣的想一想,他們之間斷不可能離婚,也不至於有這樣的傷害橫在彼此之間。可是年輕的時候,他想不到為她多想一分,愛便隻是愛,沒有如今的包容、體諒和萬般情緒。那時他亦沒有這份大度,他能不承認嗎,那個時候,他始終有些耿耿於懷兩人間的差距。
  傅學應思緒飄的遠了,手上青筋暴醒,隻覺得漸漸懂得了葉熙的種種。她是有千般好萬般好的,仿佛世上就這麽一個女人讓他覺得這麽好了。
  他此刻語言貧乏,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這麽一個好字。
  車窗外夜幕闌珊,路燈下,他看見那一輛車呼嘯而去。他側過頭,雙目一炬,緊緊盯住那空蕩蕩的樓道口。
  葉熙垂著頭走出來,從他車邊走過,卻隱隱感覺到不對。她突然停下步子,轉過身來看向車裏駕駛座上的男人。
  總有那麽一個人,可以讓她充滿勇氣的同時又畏首畏尾。
  接下來便是不顧一切的針鋒相對。薄顏開手段高端,傅學應亦不是當初毫無防備的生手。表麵的太平伴隨著暗地裏的波濤洶湧。
  傅學應不著痕跡的把阮蓧調離了總公司,阮蓧打電話來幽怨的問他“你這算什麽意思?”
  她亦是高傲女子,傷心之餘憤然遞上辭呈。傅學應淡淡的語氣傷了她。她也是真心愛他,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被朋友拉出時,嘴裏尚喊著他的名字。她的感情不值錢嗎?被他這樣糟蹋?!
  她咬牙暗恨,卻不知道身邊就有人將她視如珍寶。
  葉熙下班,樂滋滋的躲進傅學應的公寓,在床上看電視看到睡著。傅學應回來的時候,早亮起了萬家燈火,他脫了西裝,隻是坐在她身邊處理文件,已是極滿足。
  柔和的壁燈下,她的臉和發都印上溫暖的色澤。她和從前大不一樣,他起初喜歡的那個飛揚跑跳,噘著嘴或笑容可掬的女孩已經隱沒。
  隻是現在的她更好看,他更加喜歡她了。
  少年時的誓言,到如今共同走過這些時光,感情終於釀成一盞好酒,口齒留香。

  Chapter 21
  葉熙大早進公司,笑容難得一見的開朗明媚。早晨的陽光透過辦公室的大玻璃窗透進來,照在她的臉上,也暖洋洋的。
  小月最近跟一個客戶跟的灰頭土麵,往葉熙身邊一站形成鮮明對比。她不多的心眼裏,葉熙無疑是她崇拜的女神,能有這樣的一個上司,她自覺何其有幸。隻是,最近頻繁往來,接葉姐上下班的那個男人並非她上次曾見過的薄市長。同事們都羨慕葉姐好福氣,終於尋得如意郎君,且一表人才,可隻有她心下懷疑擔憂著。
  這天剛好兩人一起留下來加班,她躊躇著開口,猶猶豫豫吞吞吐吐“葉姐,他是你男朋友?”
  葉熙輕輕嗯了一聲,仍在低頭專心研究客戶資料。慍黃的燈光下她表情那麽柔和,麵目都是舒展的。小月又問她“可是……”
  葉熙抬起頭來看她,目光柔和,“你是想問我和薄市長的關係嗎?”
  小月一驚,沒想到葉熙如此不忌憚的說出來,驚訝之餘又十分的感動。心裏很有一些激動想要幫自己崇拜的人分憂,就算不能分憂,安慰她幾句總是做得到的。
  葉熙目光裏參進一種複雜的東西,讓小月聯想到憂傷、悵然?葉姐是憂傷悵然嗎?
  葉熙自然不可能把事情的全部經過告訴她,隻是簡簡單單的說了兩三句。直道小月盯著她看,那神情仿佛是很激動,又像是替她感到委屈。
  她猛然一怔,怎麽會想到委屈這個詞呢,她委屈嗎?想起和傅學應分開的理由,那個時候的她很委屈,很委屈吧。多希望有個人可以把她緊緊錮在懷裏,哄她,安慰她。那麽缺乏安全感的時候已經過去,慢慢地,就越來越覺得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還有許多東西她可以執著,努力不懈。
  和薄顏開在一起,她偶爾也會把他錯當成是和她一起分享生活的人,雖然多數時候她對他抱著一種痛恨的態度。
  周五這天下午,葉熙行程並不緊,加之第二天就是中秋節,公司裏都洋溢著一股喜氣。突然的,葉熙想到吃元祖的月餅。
  這麽一想,椅子幾乎就坐不住了,忍耐了一會,終於還是溜出公司。隻是沒想到一出公司大門,會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汽車。
  她先是一怔,然後若無其事的向過去。是他又怎麽樣?他們現在已經無瓜葛,這麽久,他也不見對她和傅學應有什麽動作,她於是壯起膽子,並不畏懼他。
  隻是,他這個時點出現在她公司門口,未免顯得莫名其妙了一些。若不是她突然貪吃,此時坐在辦公室中,他並沒有可能見到她。
  葉熙不快不慢往前走,那輛車居然不快不慢跟著。葉熙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去看。
  薄顏開果然坐在後座上,車窗半降下來,她一眼就瞧見他。
  車也停下來,他走出來,朝司機交代了幾句,他的專車便呼嘯而去。
  葉熙防備的看著他,他卻麵色平和,嘴角帶著一點笑,笑裏有著幾分憔悴。“你準備去哪?”
  她指指不遠處的元祖蛋糕,“買月餅。”
  他們徒步走過去,再沒有什麽交談。突然他說“我並沒想到能看見你。”
  此時葉熙正在糕點櫃前指了幾下,服務員小姐滿麵笑容的替她包裝糕點。她心裏像是吹過一陣淡淡的涼風,瑟縮了一下。
  “我還要回去工作。”她這麽對他說,示意道別。
  薄顏開也表情不變,爾雅的朝她一笑,轉身離去,竟讓人覺得風度翩翩。葉熙在心裏暗道,萬不要被他的表麵蒙蔽了。
  這是他們鬧翻後第一次見麵,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景。
  中秋佳節,向來是全球華人注重的一個節日。這天葉熙早早的下班,拐去超市買了各式食材,鄭重其事的在廚房裏忙活,顯然是要向傅學應大顯身手。
  湯煲裏煲著燙,鍋裏冒著菜香,她想起二十歲時候的婚姻生活,如一出糊塗的鬧劇。如今被疼痛洗禮過,才醍醐灌頂的清醒。
  前兩天聯係了紀雲,被一頓好罵後,才告訴她已經幫她約好了,下周末飛去北京就醫。方方麵麵都朝好的方向去,如果,如果老天垂青的話,也許她三十歲之前還能懷上一個和學應共有的孩子。
  這樣一想,又覺得老天待她不薄,總不可能每個人都一帆風順的吧,她這算不算是苦盡甘來呢,她總覺得,幸福已經鋪天蓋地的朝著她襲來,這樣的感覺,叫她受寵若驚,也不再去患得患失。她患得患失了半輩子,到快三十歲,才覺得,還是應當今朝有酒今朝醉。想得多又怎麽樣?要來的一樣沒能躲開,人生還不如及時行樂。

  Chapter 22
  薄顏開並非沒有行動,隻是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對付葉熙,他沒有一點顧慮,可今天,他覺得手腳都被縛住了。他想對付的人分明不再是葉熙,而是那陵森的老板傅學應。
  他也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尋人家小錯角。他要做,自然心思縝密,布局細致,叫對手毫無反擊能力。
  傅學應本無任何家世,不過是靠技術起家的企業家,這樣的年輕人,這兩年躥起來的有不少,在他麵前,不過是跳梁小角。隻是,他能請的動那個人當靠山,他卻要好好的想一想。他從政也有十幾年,自然知道很多事情遠沒有表麵上來的簡單。
  這天開完會,他又讓司機將車開到葉熙公司樓下。以前若說他用錯了策略,那麽從今天起,他願意耐心等待。
  隻是這麽坐在車裏看著文件,一連七天,她自然會發現他的存在。而後就像這兩天一樣,一下班就匆匆溜走,活像背後有洪水猛獸。
  他苦笑著搖搖頭,自認自己也算不差,雖然比她大上一些,也還不至於叫她這樣。
  吩咐司機把車開走,明天再來就是了。
  一年一度市委領導慰問優秀企業家,薄顏開又是不可或缺的角色。隻是這次傅學應回了北京,倒是葉熙他們公司因為近年規模發展,有幸出席了盛宴。
  葉熙對於見到薄顏開早有準備,都是盡量擠在人堆裏,繞是這樣,依然和薄顏開狹路相逢。
  葉熙雙頰粉紅,顯然這樣的場合灌下不少酒,相形之下,薄顏開卻是喝再多也不變色的人物。更何況,他這個高度,也不見得有多少人敢灌他酒。
  他雙眼凝視葉熙,那樣的目光帶著幾分壓迫,可更多的是可以叫人臉紅心跳的東西。葉熙不至於臉紅心跳,她和薄顏開的關係,早談不上被他蠱惑,可還是心下有些惴惴,不自覺就後退了半步。
  “你們老板喝醉了,一會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怎麽好勞煩薄市長送我。”
  薄顏開好笑的看著她,眸子示意的瞟了瞟不遠處新華電子的副總。
  葉熙皺了皺眉,新華電子的副總方顯是有名的色胚,每次見麵都對她動手動腳,礙於關係她倒不好斥責,隻是每次都要避來避去的叫人氣悶。
  “你不會認為我薄某連這點風度都沒有吧?”
  薄顏開心下黯了幾分,卻仍麵帶笑容看著葉熙。葉熙想,薄顏開都這樣說了,她也沒有必要為這種事再刺激他。
  兩人一起走出酒店,夜晚的城市依舊繁華,隻是司機不知什麽緣由竟然不在。薄顏開打了幾個電話居然也打不通,他本也不是沒有在酒後開過車,隻是今天卻突然謹慎起來。
  這樣的心思他從來沒有過,如此站在路邊攔出租車,更是全新的體驗。他多年不過這種平常老百姓的生活,出入專車接送,玩的也都是高檔稀奇的東西,鎮日有眾人跟進跟出,說兩句話也都是聽人家奉承。好半會他才攔到車,他笑著轉頭朝葉熙招手,葉熙正對看著別的方向出神,神情有些縹緲遙遠。霎時間他隻覺得心裏一紮,他真的就與這個女人無緣?可是像他這樣的人,不放手一搏,總不甘心。
  看著葉熙坐在後座,他自己頭一次沒有跟著坐進去,反倒轉到副駕駛座裏坐下來。心頭盤踞著悵然若失的無奈,他想,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好人,可是頭一次在葉熙麵前,他不想再當壞人。
  葉熙著實對他的舉動感到意外,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怪異的情緒。她心不在焉的想著傅學應此時正在幹什麽?北京的溫度是不是比這裏低,她忘了叫他帶一件薄毛衣。
  葉熙領著包走上了樓,正好接到傅學應的電話。
  “還好吧?有沒有喝多酒?”他還記得葉熙今天要去參加那個晚宴,難免擔心的詢問。他在私心裏,總不希望她去做那些事,喝酒應酬,在他看來對於女人隻有百害而無一利。可他也知道她是真的喜歡並且努力,那麽他支持她,這是感情的挫折叫他學會的,退步亦是難能可貴。
  “你這周回不回來?”
  “周末你要過來複診,我不回去,在這邊等你。”
  “學應,你說我們會不會有自己的孩子?”
  她聲音軟軟的,柔和的拂進他心裏,然後兩邊都沉靜下來。
  他們各人有各人的心思,還是傅學應率先出聲
  “我早不介意這些。”他這樣說的時候特意的有些不耐煩。
  “學應,如果我們不能有孩子,那麽也不要去領養小孩。就我們兩個人,互相照顧。到老了一起住進療養院,你占一張床,我占一張床,互相不會擠著對方……白天還可以一起運動,晚上一起看電視。也不用管工作,也不用想著其他事……”
  傅學應在電話那一頭聽著她絮絮的說著以後,難免就想起多年前的時候,葉熙也是在他跟前,嘰嘰喳喳的她對未來的憧憬。那麽的沒完沒了,有時候叫他都聽不耐煩。那個時候他急於在工作上表現,思考的都是技術難題,哪裏有心情聽她嘮叨這些。於是她每次還沒講幾句,他便都急不可耐的敷衍她了事。
  他這時候卻突然想起以前她說的一句話,那麽沒頭沒尾,“學應,人家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噢!你以後老了就隻有我陪著你了,好不好啊?!”

  馬甲對葉熙夫婦的訪談實錄
  馬甲:大家好,今天是六一兒童節,我們很有幸能請到隻盼中兩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出席我們的訪談錄,接受本馬甲大人的專訪。
  好好好,廢話俺不多說,我們先來讓兩位來賓自我介紹一下吧。
  馬甲:請問你叫什麽?
  葉:hello!大家好,我叫葉熙。
  馬甲:你呢?
  傅:我是傅。
  馬甲:――好吧,謝謝兩位的自我介紹,那麽我要開始今天的第一個問題了,請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葉:(回憶狀……)我被他撞到,可以說是一根冰棒引發的緣分。
  傅:同上。
  馬甲:那他當時什麽反應?
  葉:他紅了臉,神情也很懊惱,害羞。
  傅:(在心裏說……我那不是害羞,是想著要賠錢內出血……)
  馬甲:那你當時是什麽反應?
  葉:覺得他好可愛噢!
  傅:――
  馬甲:然後呢?然後你們是怎麽發展的?
  葉:(有一點點小害羞道)我主動追他的。
  傅:(很洋洋得意……)
  馬甲:哇!原來葉熙小朋友是很時髦的主動出擊型女生哇,俺的最愛捏捏捏……那他就這麽被你追上了?
  葉:女追男隔成紗嘛,是比較好追的。
  傅:(心裏抱怨……那也要我讓你追才行呀……)
  馬甲:那你當時有競爭對手嗎?傅小朋友這麽吃香!
  葉:他吃香是近兩年才有的事拉!那個時候他真的是又瘦又黑耶,穿的很樸素,隻知道埋頭學習,誰會注意他呀?倒是我和他同班的死黨蔣毅比較耀眼……也隻有我慧眼識英吧,那個時候就已經發現了他這塊璞玉。
  傅:……(很是無語……)
  馬甲:那你們父母對你們的事怎麽看呢?
  葉:(出神半秒鍾才開始回答……)我爸媽起初不是很喜歡他,可是我是獨生女,脾氣很倔的,爸媽拿我也沒有辦法。(馬甲:什麽???!!!!你和小傅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沒看出來有脾氣倔呀!!觀眾:你沒看出來嗎?您老眼睛不行吧,我們都早看發現了誒……)
  傅:我母親也不是很讚成,我母親是老派的人,覺得她並不適合娶回家當老婆。
  馬甲:哎,看來你們的開始是不被人們看好的呀……那後來呢?後來你們怎麽樣了?婚姻生活融洽嗎?甜蜜嗎?……(主持人正在十萬個為什麽當中)
  葉:(有一點點感傷)很甜蜜呀,可是慢慢的就發現生活在一起和談戀愛不一樣,也會有很多矛盾,可能是我不夠體貼吧,時常可以看到他很無奈的表情,讓我很不安。
  傅:(第一次聽到葉熙這樣剖析自己的想法,表情非常滴凝重)她缺點確實很多,脾氣倔,不成熟,不夠關心人,不知道換位替人著想,東西喜歡亂放,好吃懶做,對於家務好逸惡勞(葉熙頭逐漸低下去)……可是我愛她,她也愛我。(欣喜的又把頭抬起來了@@)
  馬甲:嗯,這麽說來你們生活中是存在很多問題的了,那你們最後是怎麽克服這些問題的捏?
  葉:(突然一驚,赫然發現自己當時並沒有想著去克服)我們的問題並沒有被克服,而是越來越惡化,最後由於誤會和我的一些個人問題,甚至婚姻破裂。
  傅:(坦承自己當時也沒有想到去克服,隻是不斷的忍耐)我隻是相信自己可以容忍她,她的缺點我早都知道,以為自己可以一直容忍下去,結果……
  馬甲:其實對於你們的離婚我也是很心痛的,真的真的!(急於表示自己的無辜,眾人怒吼+鄙視:要不是你這個後媽安排他倆離婚,他倆能離嗎!!!)那離婚時的感受你們願意談談嗎?
  葉:很心痛,一方麵想著終於下定決心也是真的離開他了,另一方麵,想到我們離婚的原因,以為他真的背叛了我們的感情,隻覺得全身每一根筋都在痛。
  傅:沉默(不像說什麽,對於自己當時愚蠢的策略與徐虛以偽蛇,恨的咬牙,也無意為自己爭辯。)
  馬甲:那麽離婚後你們各自是什麽打算呢?
  葉:當時是真的想離開他,雖然心還在他身上。
  傅:(斷然的甩出一句話)我從來沒有想過和她分開。(馬甲眼冒紅心,好小傅,媽就喜歡你這樣的個性!)
  馬甲:為什麽後來你們明明都要複合了,又演變成徹底決裂呢?
  葉:(愧疚+無奈)我父母的事被薄顏開威脅,他還威脅我有的是辦法對學應不利!(葉熙咬牙切齒的指責!)
  傅:(聽到葉熙這麽說,眼眶濕紅,手握成拳,臂上根根青筋暴起!可就是一語不發)
  馬甲:徹底決裂後你們的想法?
  葉:此時幸福已無望,隻希望寄情與工作,一展從小抱負。
  傅:恨她,想要忘記她,可惜還是忘不了。
  馬甲:可是你們還是在一起了,是否覺得是老天注定?
  葉:多少有點覺得吧,對命運妥協了。
  傅:還在一起隻因為我愛她,你說的這些都是什麽無稽之談?(馬甲怒!敢這樣說你媽!!!)
  馬甲:那你們覺得你們最終會一起走完這一生嗎?
  葉:(神情飄忽)我想要和他走完這一生……
  傅:(暴怒瞪著馬甲)你不要亂來,你還想怎麽折騰我們兩個!!!你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馬甲瑟瑟發抖縮在一旁,頂著荷葉阻擋男主鋪天蓋地的憤怒……
  馬甲:好吧,我承認我好毒我好毒,我好毒毒毒毒毒,請允許我在節目尾聲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們的初夜是發生在婚前還是婚後?(嘿嘿嘿嘿怪笑)
  葉:(臉紅)當然是在婚後。
  傅:我在婚前就很想,可是她不同意,我尊重她。
  馬甲:那個……在問最後一個問題……
  兩人看向馬甲:(齊道)不是說剛剛那是最後一個問題?!
  馬甲嘿嘿臉紅:觀眾要求,我們靠八卦混口飯吃也不容易,沒辦法嘛!
  兩人齊道:有話快說!
  馬甲:你會不會介意小熙和別人有過那種關係……?
  葉:(低著頭有些害怕又有些希冀的伸直了耳朵)
  傅:(蹙眉,再蹙眉,臉繃的死緊瞪著發問人)還是那句話,我愛她,隻想和她在一起,所以沒有法辦。

  Chapter 23
  葉熙坐在一旁,陪著一幹市委領導練高爾夫球。他們老板帶著球帽,一身休閑裝,襯著圓滾滾的身材站在薄顏開身邊,忒有些搞笑。陪行的人還有薄顏開的一位機要秘書,市工商局的王局長與他帶來的年輕小姐,由於身份不重要,並沒有被特別介紹。葉熙猜測,大抵脫不了秘書一類的職位。
  在場隻有她們兩位女士,葉熙閑著無聊,便和那個女孩說起話來。那女孩似乎有些怕生,一口一句葉經理。
  聊了幾句才知道原來是剛畢業考上來的大學生,還在納悶自己怎麽就有幸能陪領導來出席這種場合,所以語氣裏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欣喜感覺。葉熙淡淡的笑,目光掠過一旁正揮杆年過四十的王局長,心下很有一點諷刺。
  挑漂亮的下屬陪自己出來消遣,還用得著什麽理由?葉熙回想起自己剛工作那會,怕要不是有蔣毅的幫助,也逃不脫這樣的慣例。
  兩人都安靜下來,女孩突然低著嗓音問她“葉經理一定常玩這個吧?我第一次來,什麽都不會,真怕一會鬧出什麽笑話。”
  葉熙淡淡的一笑,安慰她,“不用怕,一會會有人教你的。”
  她讀高中的時候就常賴在父親身邊到這玩,那時也是一群領導幹部,還有哪幾家和她一般頑皮的半大孩子,熱熱鬧鬧。
  她才剛打了幾杆,已經有旁觀的人為她喝彩。
  “沒想到你這麽會玩,以前總看你坐在家裏看書,還以為你不喜歡運動……早知道就應該常來的。”
  薄顏開在一旁這麽說,葉熙麵上掛著淡笑,目光卻看到不遠處王局長親自‘教導’小梅揮杆的情景。
  她倉惶想起當年蔣毅如何護著自己的情形,昔年的友情如今突然浮現在眼前,才真正體會出裏頭的那份難能可貴。前些天她與母親聊電話,才知道蔣毅不久前已經定婚。她想起當初徐昕的那句模糊的指責,想起蔣毅的喜歡。多麽悵然,無奈。
  她思維還沒轉動,腳下步子已經起先朝著那邊方向走了去。
  “喲,王局長,還是由我來教梅小姐吧,您技術這麽好,不多打兩杆多可惜呀!”
  王局心裏很暗惱葉熙怎麽如此不知情趣,可明眼人都看出來薄市長對她的青睞。
  他麵上笑的親切,喃喃“正好……正好,我正好也想再去打幾杆。”一點看不出心裏有多麽的不痛快。
  他們一走,葉熙站到小梅身後,開始親自指導她的動作。她第一次教人,被教的人可能沒有運動神經,她也有些不得要領。講了好幾遍她見小梅還是沒有長進,有些泄氣。剛放開手,哪知她姑娘就一杆子揮到她身上。
  起初隻是疼,漸漸才知道半隻手臂都發麻。這個時候薄顏開不隻怎麽率先走過來了,驚的那姑娘手足無措隻知道一個勁的朝她道歉。
  薄顏開有些不高興的喝她“還站著做什麽?立刻去把度假村的醫護人員叫過來!”
  然後低著頭,拉著她的胳膊查看傷勢。
  葉熙掙紮了下,痛的揪心,這時薄顏開才抬起頭來關切的看了她一眼,手裏已經放開。
  “你不要亂動,不嚴重,一會擦點藥就沒事了。”聲音淡淡的,眼神已經移向別處。
  後來由中醫給她推拿,球自然是打不成了,薄顏開不能此時離場,卻堅持讓司機送她回去。
  這樣一來,連老板都朝她傳來訝異驚奇的目光。葉熙心裏五味雜陳,隻能逃也似的離開。

  Chapter 24
  葉熙坐在車裏,不知怎麽就很想打電話給傅學應。電話接通的瞬間,他那邊聲音嘈雜。傅學應在電話一頭問她“葉熙,怎麽了?”
  她隱約還可以聽到旁邊人勸酒,大笑的聲音。很顯然他在酒桌上,她看看時間,這個點他確實都在應酬。她聲音低低的,細瘦並且脆弱的告訴他“我剛剛撞傷了手……”
  傅學應輕笑出聲,聽出她在撒嬌,嘴角便浮現出一個笑容。他安慰著“還痛不痛?我找個人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聲音壓的極低,似怕叫周圍人聽去。
  葉熙似乎感覺到他正起身離開座位朝安靜處走去,電話裏也漸漸安靜起來。
  她聽著他沉穩的呼吸聲,漸漸覺得安心。
  她壞心眼的提起薄顏開對她的殷勤,開著玩笑半是威脅的說“你可要小心!總是不在我身邊,小心哪天我不要你!”
  這時突然有人高聲喊他,過半晌,他才在電話裏咬牙切齒說著
  “看我回來打你屁股。”
  葉熙沒有想到,他第二天會飛了回來。
  當真是拋下工作專程飛回來的。她欣喜若狂的看他進門,他把皮箱往沙發邊一放,轉身一把抱住傻笑的她
  “怎麽我以前回來就不見你這麽高興?!”
  他坐在沙發上,頭埋在她頸窩裏,近似貪婪的嗅著她身上的味道,手也不老實從她襯衣下擺探進去,像在探尋新大陸。
  那樣的激情急切!葉熙心底想,不一樣,當然不一樣,每次都沒有這次來的叫她高興。她曾經說過,即使她和學應親密熟悉若此,可是互通心意又怎麽樣?有些東西,他不表達出來,她就沒有安全感!
  傅學應和薄顏開逐步浮上水麵的正麵交鋒漸被圈子裏的人傳出來。便有各種風言風語直指薄副市長與陵森集團總裁傅學應原是為了搶女人而明爭暗鬥,而這個女人居然還是傅學應的前妻更是整件事最稀奇的地方。
  任誰都對這樣的新聞感到興趣,不禁有人猜測這次陵森的股票被停盤是何人所為。
  薄顏開接到家裏電話的時候並不感到驚訝,
  “陵森不過是股票停盤幾天,這點損失對誰都算不了什麽。顏開,這幾年我已經不大管你的事,你有自己的辦法我也管不住你!隻是你真的想好了,不過是一個女人,你們兄弟小的時候我是如何教育你們?我原以為我把你教育的很成功,可是沒想到你還是如此令我失望。你的下一步計劃如果是要針對渠陽的建築工程的話,我奉勸你一句,你可是想好了玉石俱焚?”
  隻是,聽完他父親的話,他亦深思過。
  他們這樣的家庭,父母子女感情尚深厚不起來,何況是夫妻!他父親從來隻說他們的婚姻需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可卻從來不教他們兄弟愛情是什麽。
  他身邊每一個人演繹的愛情都是冷漠殘酷的,薄家的男人談戀愛交女友都跟走馬燈似的換,哪裏有什麽真的愛情。就是他哥哥年輕的時候為了大學裏交的女朋友同家裏鬧翻天,最後事情還逃不過無疾而終。他今日是有權有自己的勢力,不需要像當年一樣惟家裏的命令是從。可是他真的考慮好了嗎?顯然這一步棋一出,即使不是玉石俱焚,以後他的政途亦到了頂端。不隻因為就此得罪了不應該得罪的人物,更因為從此就失去了家族的庇護。
  薄顏開靠進身後的皮椅,臉色沉的駭人。
  葉熙從公司出來,真沒想到傅學應又來接她。他最近都是不聲不響的,事先也不通知她一聲。她笑著走過去,摟上他,“傅老板最近很閑呐!”
  他冷冷的笑看向她
  “噢,你是這意思嗎?不希望我再來接你?那好吧,以後別指望在這裏看見我。”
  葉熙連忙扒著他手臂討好“哪裏有這個意思,我隻是好奇嗎!”
  “最近公司賬務盤查,其他的事都暫時放一放,自然沒什麽事。”
  葉熙聽了目光漸漸淡了一些,傅學應卻笑著摟過她到懷裏“你就這麽不相信你老公?不過是盤查,查完就沒事了。”
  “你的賬真的沒有問題?”她小心在他眼中探尋。
  他卻答的輕鬆“你老公我向來奉公執法,高中就入了黨,會去做那些違反亂紀的事情嗎?”
  說完他見葉熙還在起疑,幹脆佯怒,“你怎麽對我一點自信都沒有?我在你眼裏人格就這麽低?”這女人,不嚇唬不行。
  葉熙果真被他唬住,隻是很有些不敢置信。她近乎崇拜的看著他,儼然第一次感覺到他的神聖。學應真的這麽守法?!她自己也是企業裏呆著的,這麽一灘渾水裏,至清的魚幾乎沒有!
  其實傅學應哪裏真是什麽良好市民,不過是唬她有兩把刷子罷了。睜著眼睛說瞎話,對他這個高才生來說,哪是什麽難事!

  Chapter 25
  “喲,你也會一個人喝悶酒?!”
  萬莎一副見鬼看戲的表情看著他,聲音頗帶有主持人戲劇性的誇張。她身邊站著的新交男友一如既往的是某知名企業的小開,三十來歲,本人也稱得上一表人才。站在她身邊那就是郎才女貌。
  她畫著妝的精致臉龐同此時薄顏開的暗沉失意相比,很占優勢。看著他這樣,她心裏便滑過一陣帶著疼痛的愜意。
  她叫走了自己她的男友,在他身邊坐下來。也不知是出於幸災樂禍還是真的真心安慰道
  “我們這樣的人,注定不能為愛情赴湯蹈火。”
  薄顏開並不笑,冷冽的目光掠過她身上
  “我們這樣的人!?”
  他和她如何能是一樣的人!
  她卻並不生氣,語氣亦不帶幽怨,麵上笑容嬌豔和緩。有許多人是並不在意悲傷的。她(他)們極早看透生命裏既然已經滿滿是不可避免的悲傷,何不早早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
  “我也不是真的那麽唯利是圖,哪怕當初我有一絲一毫希望,我也會不顧一切爭取你。可是顏開,你不給我這樣的希望。”
  她站起來,逐漸走遠,瀟灑的投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裏,留下一抹嬌媚的影子。
  她說的希望是什麽?!
  他晃動手中酒杯,冰塊撞擊杯沿發出細碎的聲響。這酒是極好的酒,價比金貴,且口感古怪,很少有人懂得喝。他卻是當初第一口品嚐就很喜歡,至於是怎樣的喜歡,隻怕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隻是漸漸的就離不開,漸漸的就融入生命。
  北京的秋天格外的蕭瑟,空氣灰蒙,高大的樹幹立在街道兩旁,風幹燥而凜冽,吹落了一地掃不淨的落葉,踩在腳低發出沙沙瑟瑟的音符。
  傅學應和葉熙並肩走出醫院,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喜色。葉熙回想剛才醫生的對話,情況很有起色,繼續調養治療,幾年內有很大的可能懷孕。
  走著走著,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他豎在衣袋裏的手伸出來接電話。葉熙隻聽的他低低的喂了一聲,安靜的聽了一會就掛了。
  “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嗎?”她擔心的詢問他。他淺淡笑著搖頭“不過是有個重要文件要我回去簽字。”唇邊帶著些許灑脫的意蘊,目光炯然。兩人齊肩走向停車場,他淡淡的交代完自己的去向,看她開走自己的車,消失在視線裏。
  他外表平靜看似溫和,骨子裏卻自知堅持的近乎挑剔。她是了解他,所以她不安。她卻不知道,他亦了解她,所以因為她的不安而克製隱忍。
  手撐成拳,他不會不介意她的那一段從他生命裏脫離出去的人生,可是他亦感到過盡千帆後,隻有她是仍掛在心口,忘不了的。他這一生不長,到此時已經深深明白,有些東西再不知好好珍惜,怕就是錯過一輩子。
  仇人見麵,真是分外眼紅?這日日頭正盛,兩個男人不期而遇可謂狹路相逢,共同出席公共場合。冤家路窄的兩個人,身份地位畢竟不會大打出手,可那目光也分明冷冽,仿若有型的箭,刀光劍影,有星火可以燎原。身邊隨著的人也皆是有頭有臉的精英人士,西裝筆挺,此時都斂了目光看近日迸發桃色糾紛的這兩當事人如何大大pk。
  上周的股市風波淡去,此時陵森賬目證實查清無誤,股票又漸漸呈現出牛市。這樣的男人,究竟不好對付,還是他最後畢竟未能放手一搏?
  傅學應笑的冷淡涼薄,“我已決定將本市分廠遷至別省。這個城市這兩年到底發展太快,當初設廠的優勢已經不在。”
  薄顏開也不見臉上有分毫失敗者的陰霾,依然意氣風發,叫人不禁懷疑,那些謠言真的隻是謠言。畢竟這樣一個人,有著揮袖便能指點江山的大氣,又如何會為了一個女人施那許多的手段!
  他是一路順風順水,家底優越自身亦有出奇才華的天之驕子。到這南方小市走馬上任不過幾年,顯然已有不錯的成績。他聲調冷峻,
  “傅總眼光精準,我在這也向諸位提個醒。”說完似乎目光一轉,才看向在座的幾乎全是化工企業負責人的眾人,口氣威嚴
  “發展不以汙染為代價,市裏省裏的領導經考慮,一致都很讚同將化工一類汙染嚴重的工廠遷離本市。至於細枝末節,不久就會有相關的政策出台……”那一段話似在做一個總結。十年後他方才調離這個南方城市,那時這裏已經被建設的繁華如錦,成為南部的第三大中心城市。
  他花了全部的心血和抱負,隻為偶爾走過街道,看著蕭瑟的梧桐,會聯想起這裏與那個女子的千絲萬縷的聯係。這裏是她的家鄉,他便多了幾分幹勁。
  四十多歲的薄顏開最後坐在妻兒身邊,低首俯瞰頭底下幾萬英尺遠的城市,有層層的雲霧繚繞。他心頭掠過淡淡的惆悵,如果當初不是那樣開始,不是這個結果,此時會是怎樣呢?
  他恍恍然的憶起十年前與她的那場最後的見麵。葉熙第一次放下成見與他相對。“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嗎?”他將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說出來。誰知她隻是看了他兩秒,又沉默了好一會方才慎重的點了下頭,表情坦然。
  他心裏一瑟,原來她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都知道啊……這個啊字是夾帶了無限的惆悵感慨,在心頭繚繞不去。
  她那般坦蕩蕩的表情下,他乍然想到萬莎的話,心思幾經變換,才道:原來他亦是沒有這樣的機會。那麽,索性不如放手。也還會愴然想起自己當初所用手段,也覺得低劣。可是不用那樣的手段便搶不來她,做不到大度,隻好爭一段回憶也是珍貴。他這樣的人自私慣了,連愛也還是自私的。
  妻子被孩子纏的勞累,已在身邊熟睡,而有些人注定隻有錯過。

  大結局
  那一年,傅學應一家舉家遷去了北京,說是舉家也不盡然,仍是隻有他和葉熙兩個人罷了。
  臨上飛機前,兩人還有爭吵。
  “真的要全搬回北京去?”她仍目光希冀。
  傅學應蹙著眉,嚴肅肅的看她,“不搬回北京,你還想同我鬧分居不成?!”他冷冷的目光掠過她的眼。
  “那我的工作?……”她猶不知死活的繼續問道,很是起勁。他涼涼的語氣淡淡道
  “那好呀,你就留下來,不過是我來回做空中飛人罷了。”
  空中飛人的生活自不是長久之計,這樣的對話可見毫無實際意義。偏就有人樂此不疲,每日按時演上一出,爭一點口頭風光。這樣的生活很平靜,瑣碎的事情有太多,話題很快就被轉向其他上麵。
  葉熙正在做最後的收檢,傅學應斜斜倚靠在窗邊桌旁看著她的動作,眸子一張,裏麵一如湖水一般平靜的蕩漾著。手指下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柄瑞士軍刀,是早晨才收到的員工送給他的離別禮物。
  她突然抬起頭來叫他的名字,“傅學應,去拿梯子來把壁櫥上閣都檢查一遍……我怎麽記得相簿好像落在上麵……”
  傅大老板很安之若素放下手中玩物,去做一個丈夫的責任與義務。這樣子的葉熙在他眼裏,便是那四個字
  ——宜室宜家。
  那麽十歲的葉熙呢?他唇邊帶了若有似無的淡淡微笑回憶,啊,十歲的葉熙是鮮活張揚,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十歲的葉熙眼底帶著淡淡的憂傷,可是依然一張臉笑靨如似火驕陽,脾氣很強,對在意的事情異常執著。
  四十歲的葉熙已經做了媽媽,很有母親的威嚴,衝著女兒考糟的試卷,嗓門可以震天的響,一嘮叨起來就全家沒完。五十歲的葉熙,逮小貓一樣嚴逮著女兒不許早戀,渾然忘了自己當年是怎麽一副德行。六十歲的葉熙,光榮退休。
  那一年,傅學應說“去加拿大很方便,我們可以經常去看他們,再說過幾年,我們也可以一起去那邊生活。” 所以葉熙七十歲的時候,在傅某人的陪伴下終於去到了加拿大。
  住在父母以前的房子裏,晚了幾十年的承諾終於兌現,兩人都已頭花白。此時父母都已不在了,她抱著父母親留下來的東西,悵然的想起那仿佛是很遙遠的記憶。
  “你這人怎麽這麽不小心,撞到我身上!”
  她低頭看著一裙子的冰棒漬,很是懊惱。一抬頭就見到那個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站在她麵前,頭低的很低,一個勁的叫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顧著看書,沒看到你。不然你的衣服脫給我,我幫你洗吧!”
  他臉抬起來,映入她眼底,是很平凡的相貌。這個年紀的孩子五官都還是黏在一起,誰曾想,日後會長成那樣的風華正茂,舉世無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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