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海中:單身媽媽

(2009-02-20 10:00:44) 下一個

  第 1 章
  “婚姻就是自己的小孩,病得快死了都要救。他們的關係是什麽,是一條撿來的流浪狗,有了一點問題就會立刻丟棄。你怕什麽,讓自己快樂一點,熬過這一段,你們照樣天長地久。”壓低的聲音通過電話傳到那一頭,我盡職盡責地抓緊話筒,繼續這超過一小時的遠距離安慰,電話那頭的聲音仍舊哽咽著,但是比起提起時的痛不欲生,明顯舒緩不少。明慧是我多年的好友,十多年的情誼,結婚五載,那個男人是她父母千挑萬選的結果,現在為了新歡,向她提出離婚,她半夜哭訴,我當然義不容辭。離婚,我冷笑一聲,離婚是這麽容易的嗎?追求快樂是人之常情,誰都可以理解,但是少有智者在快樂的時候,會預料到未來的痛苦淒涼。那個蠢男人,他會後悔的。
  “留白,隻有你是這麽勸我的,其他人都讓我立刻與他離婚,叫他兩手空空地滾出去。隻有你。”
  “她們懂什麽是離婚?別去理睬。”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會,然後輕輕地說:“留白,你會不會恨我們,當年一起勸你離婚?你是不是這一年,過得很辛苦?”
  我一時沉默,不知怎麽作答。然後想起明慧還等在那一端,“不會,我們的情況不同,我現在過得不錯,你不用擔心。太晚了,我去看看茉莉,你也早點睡吧。”
  擱上電話,我再也睡不著,起身走到女兒的房間,坐到她的床邊,黑暗中隻聽到她均勻的細細的呼吸聲。雪白的小手伸在被子外,這是我的茉莉,當初不顧所有人的不理解,苦苦留下的茉莉。我與默然13歲便相識,大學裏接受他的追求,三年戀愛,四年婚姻。多少人羨慕我們青梅竹馬,修成正果,他曾經是我最大的依靠,帶給我無限的幸福。突然一天,他表情痛苦地對我告知,“留白,我已經不再愛你了,我已經對你沒有感覺了。我們離婚吧。”我過去的歲月,即時崩塌。不是沒有哭過痛過,坐在窗前看他駕車絕然離去,徹夜不能合上眼睛。直到有一天三歲的茉莉爬到身邊,抓著我的手說,“媽媽,不用再看了,爸爸不會再回來了。”終於被當頭棒喝,把過去一筆勾銷,從頭來過。所以茉莉親愛的,我握住她柔軟的小手,是你救了我。
  第二天一早,準時起床,開車上班。昨晚沒有睡好,對著鏡子,看到自己浮腫的眼睛,輕輕歎息。才28歲,怎麽感覺自己已經內心蒼老。昨晚與明慧說了那麽久,兩個人,竟沒有一個提到愛。現在人的婚姻關係,牽涉到愛情的,已經是鳳毛麟角了吧。隻有當年的自己,如癡如狂地陷入自以為是的愛裏,隻為了與他相守,什麽都沒有考慮,與父親冷戰兩年,不顧所有人的跌破眼睛,嫁給默然這個窮小子。結婚時,家徒四壁,什麽都是靠自己燕子銜泥般雙手掙回來。默然對我,一開始不是不用心的。婚後一年,茉莉便出生,他努力地工作,買下舒適的房子,完成我的夢想。我的夢想,一開始隻是能與他每日相守,後來變成能有滿是陽光的屬於自己的房子,再後來,是能夠放棄枯燥無味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看,女人,多麽地貪得無厭。得隴望蜀,人心的欲望,永無止境。26歲,我實現自己所有的夢想,放棄工作,擁有一家滿是陽光的小書店,從小癡迷閱讀的我,可以在四壁的圖書中閑散地從早看到晚。回到家,是自己最愛的男人和女兒。默然不是不優秀的,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女人羨慕著我。那時我的msn,叫做心想事成。現在回想,簡直是愚蠢至極。這世上若有心想事成,那走到這一步以後,接下來就一定是萬劫不複。
  現在的我,重拾教職,清晨出門,每周健身兩次,周末與朋友下午茶逛街。每天在學校與小朋友忙忙碌碌,回家看到粉團般的茉莉撲過來,還是愉快的。隻要不去想每天半夜醒來時,突然襲來的無限空虛寂寞。沒關係,留白,我每天早上都對自己這麽說,你已經過得很好了。剛離婚時,多害怕自己再回不到已經脫節的社會,沒有負擔生活的能力。雖然默然留下了房和車,但是他並不負擔茉莉的生活費。可能是為了想看看他這個已經被養嬌的小女人,如何逞強帶大另一個嬌小姐。他一定覺得,不出三個月,就會看到我哀求他的樣子。你錯了,默然。我對著鏡子微笑,雖然這樣很無聊,但我心裏仍然小小地得意著。一年了,我們過得很好。

  第 2 章
  打開電腦,照例看到喬送過來的笑臉。做老師,不是不清閑的,沒有課的時候,我會整日抱著筆記本看書。有多人有了經曆會變,我變得沉默寡言,每日掛著一個微笑來去,從來不談論自己的私事。每個人員固定的地方,都是一個封閉的小小社會,你稍稍一個失言,便會滿城風雨。就算這是一個擁有12個年級,大得離譜的國際學校,也是一樣。
  “姐姐,怎麽不說話。”喬的句子飛快地跳出來。
  “姐姐在看書。”我微笑,雖然喬隻比我小兩歲,但是八十年代的女生,怎麽就感覺與我這麽遙遠。我有點後悔在那個home party上給她留了聯係方式。這是個會整天纏著你說話的女孩子,偏偏我是個少語的人。
  “今天我堂哥從加拿大回來,帶回來一個很優的帥哥噢。我讓他給我介紹。”
  “?你不是有男朋友了?你的西蒙怎麽辦?”
  “姐姐,拜托你,現在誰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啊。這個男生真得很優,條件超好的,是企業家第二代。西蒙不過是自己辦個小公司,怎麽比啊。”
  我無語,然後繼續微笑。她說得對,這樣韶華正好的時候不為自己打算,難道等到人老珠黃?回想以前的我,跟她相比,更顯得蠢笨不堪。
  “那你加油吧。”我沒有任何意見。
  “唉唉,不要走啦,今天晚上我們去酒吧,你一起來好不好。”
  “不好,晚上我要陪女兒。”
  “好啦,幹嘛整天悶在家裏,你這麽漂亮,在家沒人看到沒人追啦。”
  我瞠目,剛離婚的時候,還搞不清楚狀況。以為自己與其他人沒什麽兩樣,過了一年了,如果還不知道自己與那些未婚女孩有些什麽區別,那我就不是笨,是豬了。再也不想看到那些刻意親近的男人,知道真相後退避三舍的表情。這些我已經經曆過,不需要再來多一次,默然留給我的教訓,是愛情絕沒有天長地久,我也不需要為了生計,去委屈自己。所以,感情的事情,夠了。
  “上次你和我們一起吃飯,西蒙的朋友後來都有問起你噢。姐姐,你這麽神秘的一個美人,很受歡迎的。”
  “你有沒有告訴他們茉莉的事情?”
  “不會啊,這個有必要嗎?”喬在那邊猶自天真。
  “嗬嗬,下次吧。”我結束談話,然後安心看書。沒關係,留白,你的人生已經很好了。我對自己再說一遍。然後再一次感覺心情平靜,窗外陽光正好,想去喝杯下午茶的天氣。下午沒課,溜走吧。
  一周後就是暑假,為什麽選擇做老師,就是因為這一年的兩個長假。我可以和茉莉,同時享受。一起懶覺到日上三竿。然後窩在床上看卡通。我父母也過來一起,老老少少,滿屋子人氣旺旺的。房子不大有不大的好處,我們很知足。下午在搜索泰國的自由行,計劃一個人到那裏去一個星期,都說那是一個人心容易得到滿足的國家,我很期待。
  “真得要一個人去?”媽媽的臉探到屏幕前。
  “找伴很麻煩,再說我們學校的外教說了,那裏很安全,他一個人在那兒呆了兩個多月,到處跑,認識很多新朋友。什麽事都沒有。”
  “人家是男人。”她的語氣有點加重了。“媽媽知道你和默然分手心情不好,可是都一年了,你沒有想過要考慮自己的事情嗎?”
  又來?我心裏呻吟。恰好這個時候手機響起,我立刻接起來,對媽媽笑一下,走出房間。電話那頭,喬的聲音有點急促。
  “姐姐,江湖救急啦。”
  “怎麽了?”我嗬嗬笑,這時候聽到她的聲音,倒真得不是不愉快的。
  “我哥哥安排我和他朋友認識,我們在逛街,可是西蒙不停打電話給我,我說我在和你逛街,他不信,現在他要過來見我。姐姐,你快來救我。”
  我駭笑,“你把我拿出來當擋箭牌?你哥哥的朋友是誰啊。”
  “你忘啦,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超優的企業家第二代啊。你先過來好不好,等下西蒙到了,我就說是大家一起出來逛的。”
  的確是江湖救急,我點點頭,這個小家夥,好像有點驚慌失措的味道了。“你在哪裏?我馬上來。”
  “我們在連卡佛,快噢,姐姐。西蒙說開完會就過來,最多還有一個鍾頭。”
  我合上電話,看到媽媽站在身後,“媽,我出去和朋友逛街,晚飯不要等我。”看到她露出稍稍欣慰的笑容,我有點無奈。

  第 3 章
  把車停到小巷,打車到連卡佛,遠遠看到喬在門口對我招手。“留白,你怎麽才來,我們等好久。”我微微笑,看到她身邊站著的男生,對他點頭。
  “這是弗蘭克,剛從加拿大回來,這是留白,我的好朋友哦。”喬立刻介紹。我擰起眉頭,小聲說:“沒有中文名字嗎?”
  “我叫楚承。”他的聲音,帶點南方口音,很幹淨的嗓子,我抬起頭,看清他的臉,一張典型的南方人的臉,眼神清澈,薄薄的嘴唇,有點孩子氣的五官。但是它們的主人,一定是長期刻意想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一些,所以臉上的線條顯得有些平直。他正看著我,眼神淡淡的。我低下頭,看著他的手——修長而白淨。養尊處優!這是浮現在我腦海裏的第一個詞,這是個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原諒我的刻薄,離開我前夫,從舒適的家庭中回到社會,帶著女兒重頭開始,我麵對一個陌生人時,已經習慣跳過服飾外表,直接觀察他們的手和鞋了,這些更能讓我精準地判斷一個人的生活背景。說到鞋,我又低下頭,他穿著一雙白色的休閑鞋,很運動,鑲著簡潔的黑色飾帶。我又抿唇微笑,這是在上海極少能見到的。這個男生,對自己一定評價甚高,如果他還有一些小小的自戀,我也不會意外的。
  “我們還繼續逛街嗎?”喬的聲音有點刻意的興高采烈。我敏感地察覺到她的不悅,啊,這個男生對她不來電,喬是那種一直對自己評價甚高的女孩子,青春逼人的喬,被怠慢了,當然不高興。看來我的角色,今天很不討好。
  “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等西蒙過來吧。我很懶的人,不喜歡走動。”我實話實說。我一直是個閑散到極點的人,喜歡坐著多過站著,喜歡躺著多過坐著,如果有可能,我現在夢想是化身整日沐浴在陽光下睡懶覺的貓。
  “這裏有葡京,我們去喝下午茶。”喬附和,那個叫做楚承的男生,從頭至尾就不出聲。隻是跟著走。走回連卡佛,我在清涼的冷氣中舒服地歎了口氣,然後看到葡京門口排著的長隊。皺眉。
  “要等嗎?我們還是去人少些的地方吧。”終於聽到他開口說話,我如蒙大赦,轉頭朝隔壁那家看上去清靜許多的韓式燒烤走去,我搞不懂為什麽許多人喜歡人聲鼎沸,喧鬧嘈雜的餐廳,味道往往也不過如此。讓我選擇,人越少越好,越清靜越好,我是那種,找到一個好地方就會去一輩子的人,而且自私到最好全世界隻有我知道,並不想與其他人共享。
  喬快走兩步,在我耳邊低語。“姐姐,這個人,好悶的。”我回頭看到他不緊不慢地跟在我們兩個後麵,意態悠閑。
  “才第一次見麵,你就有結論了?要談他,也等他不在吧。”我保持微笑,我現在最大的本事,就是無論什麽情況下,都能夠保持微笑。
  “我說真的,你都不知道,這半天他就沒說過超過十句話。我第一次看到這麽悶的男生,條件再好有什麽用。”喬簡直有些忿忿。
  我加緊腳步走進餐廳坐下,埋頭於菜單中,對不起喬。不是我不想聽你訴苦,但是你說的這些離我的生活實在太遙遠,我給不了意見啦。

  第 4 章
  “我要生牛肉,可以了。”我合上菜單,意外地看到身邊兩雙充滿驚訝的眼睛。
  “留白,你怎麽吃生的,很惡心哎。”喬瞪著我。
  “有什麽問題嗎?”我輪流瞪回去。“生牛肉是名菜,很多國家都有的。日本有,韓國有,西班牙還有一道馬德裏生牛肉色拉,很讚的。不知道這家如何,等下你們也嚐嚐。”
  “咦------我才不吃。”喬露出嬌態。
  “不怕瘋牛病嗎?”楚承也開口了。
  “美食當前,我不怕死的。”我露出萬事不care的表情,“生又何歡,死又何苦。”今天我是來江湖救急的,不好好吃一頓,對不起我自己。服務生端上生牛肉,鮮紅粉嫩的一盤,好像這家不錯,就是量有些大。我最後看一眼他們的表情,放棄與他們分享的念頭,自己捧過那個大盤子。
  他們開始燒烤那些肉類,香味散開來。三個人開始沉默,半晌。到最後還是喬忍不住這氣氛,開口提問。
  “不喜歡國內的東西嗎?為什麽今天什麽都沒有買?”
  “我想買國產的東西,可是今天看到的,全都是國外的品牌。這裏難道不支持國貨的嗎?”楚承的聲音有點無辜。
  “噗”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我差點把口中的牛肉噴出來。這個歸國華僑太寶了吧,到連卡佛買國貨。我轉頭看到喬和我同樣莫名的表情,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火熱的愛國之心這回事,我們低估海外華人的赤誠之心了。
  “你們來錯地方了。”我擱下筷子。“不過這是上海,你到哪裏,可能都會失望。”
  “那算了。”他好像有點不悅,我低下頭繼續吃。
  “很好吃嗎?”他突然問我。
  “很好吃啊,要試試嗎?”我將盤子推過去一點。看到他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好像我是某種天外來客。我突然升起捉狹之心,“我沒見過男生不敢吃這個的哦。”
  他居然露出認真思索的表情,一臉為難,然後回答,“我真的不吃。”
  太可愛了,我心裏開始狂笑。喬怎麽會覺得這個人悶。
  說話間,喬的手機響起,西蒙終於到了。
  “這麽晚,我們都快吃完了。”喬有些慎怪的意思。我在旁邊看到西蒙擦汗,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可憐,今天看到他聳著兩道蠟筆小新式的眉毛,一臉焦急地趕過來,突然覺得自己像在看一場鬧劇。愛裏從來沒有平等,付出多些的那個,總是卑微地出現。能夠找到一個勢均力敵的愛人,那簡直是人海茫茫,比中頭彩還要難上百分。
  “買了什麽嗎?”打過招呼之後,打量過楚承之後,西蒙討好地問。
  “什麽都沒有呢。今天好悶。”
  “要不我陪你再逛一下,讓留白和她的朋友繼續吃吧。”
  “這樣啊,留白,可以嗎?”喬對我擠眼睛。
  我在旁邊微微笑,這個西蒙,也不是不聰明的阿。罷了,今天江湖救急,我救到底了。大方地揮揮手,“你們先走吧,我們沒問題的。是不是?”
  這個男人,居然又露出深思的表情。我服了。

  第 5 章
  “那是喬的男友?”楚承終於開口了。我點頭,不想與他就這個問題多做討論。
  “我們吃完就散吧,我也飽了。”
  “是不是上海女生都這樣?”他好像沒聽見我在說什麽,繼續他的自言自語。
  “上海女生都怎樣?”我放下筷子,瞪著他。我聽到過很多人談論過對上海女生的評價,尤其是那些自以為是的國際人,用詞不外乎開放,現實,勢力,喜歡找外國人。我聽過最無恥的一個是這麽說的,“上海女生讓我感覺很high。”今天這個家夥,又要發表什麽高論?
  “嗯----- 我是說,這麽不care自己身邊人的感受。既然她有男友,為什麽還要有目的地認識其他人,如果說有了更好的選擇,是不是之前的選擇就可以放棄?還有,你現在的眼神有點凶。”他攤開手,有點無辜地看著我。
  “很好,你是我見過,說話最坦白的國際友人。”我放下筷子,取過紙巾抹嘴。
  “我是中國人!”他的表情像是被冒犯了。“我從裏到外,都是完完全全的中國人。”
  “請問你的護照上,國籍還是中國嗎?show it to me.”我向他攤開手。
  他沉默,好像遇到了棘手的問題。這個人!我一邊招手叫人買單,一邊開口:“你說的這種情況,我相信全世界都有。不要因為你在上海遇到,就把它當作上海特色。我告訴你,就算這裏是西伯利亞,隻要有男人和女人,你就可能碰上相同的事情。”
  “你呢?你是這樣的嗎?”他突然冒出一句。
  “這個問題有必要回答嗎?”我開始覺得沒好氣了,跟這個男生說話很傷腦。
  他笑一下,掏出錢包買單,然後冒出神來一句,“你麵相很好,我相信你不是。”
  我大腦出現一瞬間的空白,感覺自己在和外星來客說話。為什麽他說的每個字我都懂,但是連起來卻什麽都沒明白。
  “留白,你接下來有事嗎?或者我們去喝點東西。”他對我微微笑,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先生,你不明白我是來幹什麽的嗎?我隻是喬叫來江湖救急的角色,現在喬已經和她的男友走了,我們還有必要繼續下去嗎?”我幹脆實話實說,因為我意識到,跟他說話,轉彎抹角是完全沒用的。他的思維很直線,大家最好不要客氣來客氣去。
  “可是我今天是出來認識朋友的,我剛到上海,還沒有一個朋友呢。”他又露出那種無辜的表情。“另外,我昨天開車給警察抓,所以今天是坐地鐵過來的。”
  “請問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我開始覺得雲裏霧裏。
  “喬說你是開車過來的,如果方便的話,喝完東西,送我去最近的地鐵站吧。這裏有沒有starbucks,我很久沒有喝咖啡了。”他還是微微笑,好像我的一百零一號表情移植到他的臉上去了。
  “我隻去自己熟悉的咖啡店,我的車也停在那裏附近。另外,我是打車過來的。我隻開自己熟悉的路,到市中心我會打車。”
  “我們也可以打車過去。為什麽不把車開到這裏?你不識路?”他饒有興趣。
  “不可以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
  “那你會覺得認識我很開心。”他從袋中抽出一張地圖,“我研究地圖很在行。可以教你秘訣。”

  第 6 章
  二十分鍾後,我帶著莫名其妙的表情坐在自己最熟悉的咖啡店裏麵,看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很認真地攤開地圖。
  “我認得地圖。”我開始有點戒備起來。這個男生,不是對我有什麽特別的意思吧。我不想報以這麽自戀的猜測,可我畢竟不是無知少女,這世上也不會有什麽無聊男子會浪費時間在自己不感興趣的女人身上。
  “我們在哪裏?”他充耳不聞,將地圖推近我。我隻好投降,點出我們所在的位置給他看。
  “離剛才吃飯的地方很近啊。”他用手指滑過地圖,“沿著這條路就可以開到。”
  “我不需要知道。如果要去的地方我不熟悉,我不會開車的。”
  “女生不認路的很多,如果你迷路,還可以打電話求助。隻開自己熟悉的地方,那何必買車呢?”他取過我放在桌上的手機,低頭打數字。“我給你我的電話,迷路的話,我來給你指路。”
  我目瞪口呆,“楚先生,我才是這裏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你給我指路?”
  “我看著地圖給你指路,可以嗎?”他按動我的手機,直到他手機鈴聲響起。
  “我不會打給你的。”我拿回自己的手機,“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無論是迷路還是其他情況,我都會自己解決。”
  “那麽我來打。”他斯條慢裏地開口,“留白,你還是單身的吧?我可以和你約會嗎?”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掏出手機,當著他的麵打電話。電話接通,茉莉軟軟的聲音響起來。
  “寶寶,在做什麽?”
  “嗯,媽媽很快就回來了。你先洗澡噢。”
  “乖,拜拜。”我合上手機,靜靜地看著麵前這個男人的表情。很多次了,那些滿腔熱情的男人,在知道我的真實情況之後,臉上表情改變之快,後退步伐之迅速,讓我歎為觀止。
  “那是你的女兒?”他不再微微笑。
  “是的,我有個小女兒,三歲了。”
  “那麽她的爸爸呢?”
  “我一年前離婚了,明白嗎?所以,我不是你適合的對象,剛才你說的話,我都當作沒聽見。現在你還要和我喝咖啡嗎?”我不由自主地語速加快。
  他一臉深思,完全沒有回應。我才認識他半天,就在他臉上看到這麽多次深思的表情,這個人習慣什麽事情都要經過如此漫長的思考才能做出反應的嗎?我現在不覺得他的表情好笑了,我拿起包起身。
  “對不起,我女兒還在家裏等我。我今天不能送你了,先走一步。”不等他回答,我便向外走去。沒關係,留白,我對自己說。這些事情,你見得多了,沒關係的。回家就可以抱著茉莉睡了,快回家吧。

  第 7 章
  淩晨三點,突然醒來。整個屋子靜悄悄的。隻有冷氣機微弱的聲音,還有另一間房隱約傳來父母的鼾聲。在被子裏蜷起身子,突然感覺無限淒涼。都怪那個叫楚承的男人,我已經很久沒有半夜醒來了。而且一旦醒來,就怎麽都難以再次入睡。夏日還好,如果是冬天,會不由自主地無限懷念身邊有一個人相伴的日子。即使隻是醒來時聽到身邊人呼吸的聲音,即使隻是為了那一點點肌膚相貼的溫暖,意誌力稍差的人,隻是為了這些,就可以不顧自尊地想留下身邊的人。
  什麽都不要想,留白。我睜著眼睛,等待天亮,現在是夏天,淩晨五點不到,天就會放亮了。我有經驗,等天亮了,這些脆弱的念頭就會隨著陽光一起走開的。等天亮了,一切就會好的。
  “姐姐,昨天後來怎麽樣?”每次打開電腦,最先跳出來的一定是喬的問候。
  “有什麽怎麽樣,你就把我丟下一走了之,我們當然是吃完就散了。”我不想多談論昨天的事情。
  “我知道,楚承這個人真得很無趣的。可是他的條件也是真得很優。你不知道,他和我一樣大,但是他們家噢,在加拿大做房地產生意的,超級有錢。我們很難遇到這種有錢人的。”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我回想昨天,原來這個男生,隻有26歲,26歲的男人,什麽都是新鮮的年齡,這樣的人的世界,離我太遙遠了,根本是兩個星係。
  “他沒有留你的電話嗎?”喬在那邊擠眼睛,“我看到他很注意你哦。”
  “怎麽會,我和這種人,最多是一麵之緣,以後沒機會再聯係的。”我合上電腦,打算去健身。
  “茉莉,要不要和媽媽一起去遊泳?”
  “不要,我和外公外婆一起去挖沙。”茉莉從客廳跑過來,仰著雪白的小臉,提著一兜挖沙工具,向我獻寶。
  “不陪我哦,媽媽一個人呢。”我笑著蹲下身子,做勢擰她。她咯咯地笑做一團,我突然抱緊她,把頭埋在她肩膀上。
  “怎麽了,媽媽?”她軟軟的聲音傳過來。
  “沒什麽,讓媽媽抱一下,我愛你,茉莉。”
  “我也愛你,媽媽。”
  做完一個小時的瑜伽,我走到休息區一邊擦汗一邊選雜誌。手機響起短信的聲音,我隨手打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我是楚承,今天晚上有時間嗎?想跟你聊聊。”
  楚承?我腦海當中立刻浮現的,是他一臉深思的表情。他這個一百零一號表情給我印象深刻。這個人又想跟我談什麽?我還以為昨天告訴他我的情況之後,他就會像偶爾造訪我這個世界的外星人口,萍水相逢,再不相聚了。畢竟我和他的距離,也相差太遠了。
  信號又響起:“我在昨天我們分開的地方等你,你什麽時候可以到?”
  我瞪大眼睛,不是吧。這個人怎麽自說自話到這個地步,他沒有想過我會不去嗎?還是這種男人自信心爆棚,覺得隻要是個女人,他勾勾手指就會向他飛撲過去。
  我撥電話,決定和他說清楚。電話接通,他的幹淨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留白,你在哪裏?”
  “我在健身,還沒完。有什麽事嗎?”
  “我可以等你,有話想當麵跟你說。”
  我翻白眼,雖然認識這個人不過第二天,但我發現自己已經很適應他處事的方式。他是那種根本不管其他人的想法,自己決定的事情就照自己想法做下去的人。而且雖說他是個中國人,但是察言觀色這種高難度的能力,這個人絕對沒有。難道他沒聽出來我話裏的意思,就是我不想見他嗎?
  “我很累,健身完隻想回家吃飯。”我隻好也直接了當,不用和他客氣了,他聽不懂。
  “你在哪裏健身?或者我開車來接你?今天我有開車,健身完就吃飯,會肥。”
  “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麽?很重要嗎?”我服了,跟這種人說話,是一種折磨。
  “很重要,可以嗎?”
  “算了,我半個鍾以後會到那裏。你等著吧。”我投降,既然他如此堅持,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去聽聽他究竟想說些什麽也好。

  第 8 章
  把車停到熟悉的角落,我拉上手閘,拔出鑰匙。這是一個高級住宅區邊的小巷,一直是靜悄悄的,偶爾有孩子和老人走過,夏日的濃蔭下,彌漫著淡淡的樹葉的味道。我坐在駕駛座上發呆,為什麽我會答應再見他。我不想欺騙自己,這個叫做楚承的男人,對我有莫名的吸引力。我對他有感覺,心裏有些蠢蠢欲動。否則昨晚,我也不會半夜醒來,沮喪莫名。如果我還是當年那個未婚的單純女子,現在一定是心中充滿喜悅,去赴這一個約會。可是現在,我已經知道這感情世界的潛規則。他年輕俊秀,出生富貴,是所有女人眼中的鑽石級男人。我呢,已經到了盛極而衰的年齡,離婚帶著茉莉,雖然表麵看來衣食無憂,其實心裏清楚,隻是掙紮求生,不願讓自己沉淪而已。他要和我說什麽?有什麽意義,我和他,是兩根平行線,永遠不可能有交叉,也不會有任何結果,那何必有什麽瓜葛?徒增自己的煩惱。做人,有時免不了被人羞辱,但是明知不可能,還去自取其辱,又何必呢?一瞬間,我心灰意冷,隻想開車離去。卻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在安靜的車廂中響起。
  “留白,為什麽不下車?”他的聲音好像很近。“你不是想逃走吧?”
  我倉皇回頭,看到他慢步從巷口走過來,臉突然紅了,好像大學時想從教室後門提早溜走,卻被老師抓了個正著。
  “你怎麽知道我車停在這裏?”我開車門下車,有點尷尬,沒話找話說。
  “我在café看到你開車過來,轉進這個小巷。真是個好地方,你怎麽找到的?”
  “我是在這裏長大的。怎麽?有什麽話想跟我說?”
  “我們去吃飯吧,我現在很餓,你來得太晚了。”他一連無辜地看著我,好像全是我的錯。
  我歎息,一個男人如果擅長於對女人露出這種表情,那他在感情路上一定一帆風順,很少有女人會拒絕得了。“想吃什麽?我剛健身結束,你剛才說的,健身完吃東西,會肥。”
  “有什麽建議嗎?我才來上海,一個月都不到。你指路,我開車。跟我去取車吧。”
  我瞥了他的側臉一眼,要我選?突然有點壞心眼,“我們去吃日本菜吧,華亭賓館的火烈鳥,Saximi做得很正。”
  “好啊,告訴我怎麽開?”他帶我走到咖啡店前,打開一輛商務車的車門。“你經常去吃嗎?”
  我暗罵自己無聊,人家是富人,怎麽會在乎你這點小心思。坐上他的車,我從包裏掏出筆記本,告訴他地址,打電話定位。他饒有趣味地看著我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地址電話:“你習慣把餐館都記下來嗎?看上去有很多。這些你都去過?”
  “不,隻是習慣。大部分是隨手記下的,去過的地方,我會打分。”
  “這家是三顆星,分數很高。上麵那家就隻有三角,是不是因為味道很爛?”他指點著。
  “不是,因為在那家吃飯的時候,茉莉被湯燙到。”我合上本子,不想讓他多看。
  “你有很多屬於自己的符號阿。”他微微笑。我有記錄每天發生事情的習慣,不過在本子上都是簡簡單單的符號,隻有自己能懂。我還有更荒謬的習慣,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寫mail到自己的郵箱。可是這些都是我的秘密。為什麽這個才見過兩次麵的男人,老是讓我不經意講出自己很隱秘的一麵。
  “你的女兒叫做茉莉?”他語氣淡淡的,“很好聽的名字。”
  我戒備地看著他。
  “你對我說的話,讓我很吃驚。昨天晚上,我一夜沒睡。一直在想著那些話。”他並沒有等我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留白,你很有魅力。懶懶的,好像萬事都不care的樣子。說起美食,頭頭是道。又很維護自己的朋友,一說到你不爽的事情,表情就變得劍拔弩張,真得很可愛。你從一開始,就吸引我。雖然講話有點尖銳,其實你心裏是很柔軟的。我說的對不對?”
  我啞口無言。隻能愣愣地坐在旁邊。
  “你跟茉莉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溫柔,和跟我辯論上海女生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那麽甜蜜, 可是這種甜蜜, 普通朋友是看不到的。我沒有和單身媽媽交往過的經驗,不知道在國內其他人會怎麽想,但是我真的不在乎那些。我今天約你出來,隻是把昨天的問題再問一次,你願意和我約會嗎?”

  第 9 章
  我的大腦一片暈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在餐桌前坐下的。留白,你清醒清醒,另一個我在心裏大叫。不要因為這個男人的幾句話就發花癡,你不是什麽灰姑娘,這個世界上也沒有灰姑娘。可是,我內心無限掙紮,我已經有一個世紀,沒有享受到這種感覺了,有一個這麽優秀的男人,知道了我的真實情況之後,在我麵前坦蕩蕩地說自己不在乎,要求與我約會。現在他就坐在我麵前,低頭看著菜單,年輕俊秀的臉,神態自若。人說富貴養人,我是相信的。一般這個年齡的男孩子,絕不可能像他這樣意態悠閑,萬事安然的樣子。三十不到的男人,大多數浮躁不堪,為了不知所雲的事情庸庸碌碌。三十以上的,又被歲月摧殘得油滑過頭。如果說我完全沒有心動,那是在騙鬼。可是,如果明知沒有結果,還要開始,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留白,你在想什麽?”他合上菜單看著我。
  “我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跟你說過。我已經28了,比你大。你需要再考慮一下嗎?”
  他睜大眼睛,瞪著我,半晌以後才開口:“留白,你真狠。”
  “怎麽了?”我突然覺得心情稍好,也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給他看。
  “你怎麽可以,在短短的兩天之內,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出這麽讓人震驚的話。第一次見麵,就吃生牛肉的你,我要求和你約會,就當著我的麵打電話給你的女兒,告訴我你離過婚,帶著孩子。讓我失眠了一個晚上,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再問你一次,你居然回答我你比我還要大兩歲。你還有什麽沒說的,一起說完吧。”
  “沒有了,我都說完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好委屈,讓我不由自主笑起來。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辦?”他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下意識地開始躲閃他的眼神。
  “你應該知道,我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最好的選擇,也就是做對普通朋友。至於其他關係,不應該發生,也不會有結果。我這麽說,你夠明白嗎?”我壓低聲音。
  “我不明白。”他歎息,“留白,你剛才笑了,你的笑容,好溫暖。”
  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回答?可是,為什麽我的心好像被撞擊了一下,酸澀難當。我不是那個一直保持微笑的留白嗎?可是那層笑容,有多虛浮,隻有我心裏知道。真正的笑容,已經離我遠去很久了,現在這個男人,說我笑得好溫暖。怎麽辦,我好像變得軟弱了,這個男人,實在太危險了。
  “我不想再來一次了。一個人被拋下的感覺,太痛苦了。”我喃喃地說,也不管他是不是聽得懂。
  “不開始,怎麽知道會不會有結果。這世上還有人吃飯的時候被噎死,但是因為這個,我們就不用吃飯了嗎?”他對我笑,“不用害怕,留白,你把自己關起來多久了,試著出來透透空氣吧,這個世界沒你想得那麽糟糕。”
  我為他的話暈眩,事情好象向我不能控製的方向發展開去,殘存的理智還在掙紮,可是我的心,已經感動得一塌糊塗。我向他軟弱地點頭,看到他的笑容突然加大,這一刻,我知道自己平靜的生活,結束了。

  第 10 章
  這天晚上,我徹夜失眠。腦海裏不斷回旋楚承所說的每一句話。半夜十二點,短信聲突然響起,我打開手機,看到他傳來的話:“r u sleeping? Can I call u now?”
  我瞪著手機屏幕,遲疑。這個男人,有點瘋狂啊。沒等我遲疑完,音樂聲就響了起來,接通電話,他的聲音傳過來,那幹淨的南方口音,在夜晚聽來有點柔軟。
  “留白,你接電話好快,是不是還沒有睡?”
  “被你的短信吵醒,怎麽睡?”我嘴硬,不想讓他知道我輾轉反側到現在。
  “我才躺下,很想念你。”他說話直截了當,我無言。但是心裏微笑,有人說想念你,這種感覺,很好啊。
  “明天我們約會吧,一起去吃潮州菜,你知道上海哪裏有正宗的潮州菜館嗎?”
  “為什麽是潮州菜?”我有點詫異。
  “因為我是潮州人啊,我老家在汕頭,聽說過嗎?”
  自說自話的典型人物,我笑起來,“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潮州人啊,幸會幸會,我平生第一次和潮州人打交道。”
  “幸會?”他有點糊塗,“什麽是幸會?”
  “就是有幸和你認識啊。”我微笑,半夜在電話裏東拉西扯,好像當年初戀的時候,簡直離我有幾個世紀遙遠了,可是那種溫暖的感覺,好像要從心裏笑出來。
  “啊,是我有幸和你認識。”他也笑了,“明天不要忘記與我的約會。”
  “嗯,再見。”我合上電話,突然覺得倦意襲來,渾身懶洋洋的,這夜,我睡得無比香甜。
  第二天早晨,照例睡到日上三竿。睡懶覺是幸福人的專利,特別是當外麵烈日炎炎的時候。茉莉軟軟的小手將我推醒:“媽媽,起來啦。”
  我翻身抱住她,嗯,到底是我的女兒,小身子又香又軟。想到今天還有的約會,我突然坐起來。起身打開衣櫥,對著衣服思索起來。穿什麽呢?衣櫥裏盡是黑白灰,平日隻是隨便抓一件套上身,今天突然躊躇起來,如果穿連衣裙,會不會顯得自己太刻意,但是如果穿得太過於隨便,隻是T恤牛仔,潮州菜館,天哪。
  突然聽到媽媽的聲音,“留白,你怎麽把衣服堆得滿床都是。”
  我低頭一看,果然,床上鋪滿了我抽出來的衣裙,茉莉坐在旁邊,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莫名地看著我。突然覺得臉有點紅,我強作鎮定,一件一件將衣服掛回,“沒什麽媽,我今天要出去吃飯,想挑件衣服穿。”
  “你平時吃飯沒這麽隆重過啊,留白,今天是什麽人約你吃飯?”媽媽來了興致,追問到底。
  “隻是見過兩次麵的普通朋友而已,沒什麽。”我不想多說。抽出牛仔褲套上身,還是穿得隨意點,何必呢?隻是一頓飯而已。
  到了約定的時間,我提包走出小區大門。路口靜靜停著一輛商務車,我走過去,看到楚承坐在駕駛座,方向盤上還放著攤開的地圖。我拍拍車窗,他從裏麵伸手過來,替我打開門。我坐進車裏,我們倆同時微笑。
  “留白,你們家這裏的地形,真得很複雜。”他舉起手裏的地圖,“這些路口,讓我繞了好大一個圈。”
  “據我所知,你不是說自己是一個認路很有一手的人嗎?”我打趣他,“這些小路,怎麽難得到你。”
  “可是地圖上沒有標出來,這個方向是單行的啊。”他將地圖移向我,指點著。我聞到他身上穿來的淡淡香味,幹淨的青草氣味。一向覺得男人用香氛是很女子氣的行為,可是在他身上聞到這樣幹淨溫柔的味道,竟然讓我感覺非常受用。我暗暗深吸了一口氣,心裏罵自己沒用。留白,你白活了,活到這個歲數,竟然被男色所迷。

  第 11 章
  結果去了我唯一認識的潮州酒樓。在商廈的頂樓,開了多年,菜單都有些磨舊了。楚承熟練地點菜,然後誇讚這家的鹵味做得地道。潮州菜味道清淡,邊吃邊聊,不知不覺吃下去很多。吃完下樓上車,他熟練地將車轉上高架,“留白,我們去看夜景。”
  上海的夜,繁華如斯。吃得過分飽足,坐在冷氣充足的車上,高架兩邊是輝煌燈火,一片片被拋在身後。平日很少有機會坐在車上左顧右盼,都是我開車載著一家老小,突然有這樣放鬆的機會,隻覺得舒暢無比。看出去的景色,都和平時兩樣。他熟練地將車駛入隧道,穿過車流,到浦東出口時,眼前豁然開朗,我忍不住讚:“好美。”
  “我覺得這是這個城市最漂亮的地方了,這麽繁華,可以和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比美。”他握著方向盤,轉向江邊,“上周和我叔伯們來這裏看過,印象深刻。我們去江邊看風景吧。這裏是不是有一條濱江大道?”
  濱江大道?我笑了,上海最著名的情侶集散地之一,我不知多久沒有到過這麽浪漫的地方了。和他在一起,好像總是做些我許久沒有做過的事情。
  的確是個好地方,江風習習,六月的上海,還沒到酷熱的時候。兩岸一片燈火輝煌,身邊走著這個初識的男人,一側頭,就可以看到他時時專注望過來的眼睛。他的眼睛,並不是男人細長式的性感,大大的,略圓,深刻的雙眼皮,眼神清澈,稍稍有些孩子氣。一張孩子氣的臉,露出這麽專注的表情,並不高深莫測,一目了然,讓人感動。我有些目眩,回避他的目光,走到江邊雙手放到鐵索上,指著對岸的燦爛燈火:“不是要看景嗎?為什麽淨看著我。”
  身後沒有回答,突然肩上一熱,是他的手緊握上來,耳邊響起低低而灼熱的聲音:“留白。”他隻是叫我的名字,就在耳邊,那淡淡的青草氣味突然變得濃重,將我整個包裹。心裏其實清醒,隻是叫了我的名字而已,但是身體完全背道而馳,軟弱得好像剛剛酩酊大醉。這個男人,像一塊磁石,叫我方寸大亂。他的唇貼上來,那麽燙,越發覺得自己皮膚冰涼,恍惚間,兩個人的身體已經緊緊貼在一起。“留白,”他又叫了一聲,聲音裏諸多掙紮,“不知道為什麽,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想緊緊抱你,你身上有魔力,有魔力。”
  我整個胸腔突然飽漲,好像過熟的漿果,隻要有一個小口,便會全然漫溢出去,眼角發澀,不是吧,不是真的吧。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好像是心裏在說給自己聽,其實是說出來了,因為聽到他回答:“是真的,留白,是真的。”轉瞬間,我的身子就被翻轉過去,他的唇,狠狠地吻下來。四周的一切突然遠去,那麽多人,江上的汽笛,情侶的低語,孩子的笑聲,都沒有了。世界變暗了,那個小口被打開,胸腔裏酸甜的感覺流瀉出來。好像隻是一瞬,又好像過了許久,他的唇慢慢離開我,垂首看了我一眼,又更用力地吻上來。“竟然是你,留白,這麽多年,我等到的竟然是你。”
  不是真的,那酸甜漫溢的心裏,最深處竟然是一片淒涼。這男人對我有強烈的感覺,就像我對他一樣,他說這麽多年,等到的竟然是我,可是沒有誰是另一個人的天長地久。我和默然,當年在一起的時候,從未想過會愛上另一個人。他先離去,我不再是他的一生唯一所愛。楚承的出現,是來告訴我,就連我,也會忘卻過去,又一次對另一個人產生這麽強烈的感覺。如果是這樣,那無論男女,隻要向前走,誰都不會是對方的一生唯一。我在這個時刻,居然會有這麽淒涼的感覺,好像眼前注定看到的全是悲劇,前路毫無喜樂。

  第 12 章
  七月的中午,呆在熟悉的café,等他的電話。懶散是幸福人的專利,我心安理得地窩進沙發中,二樓是落地的玻璃幕牆,百葉窗的縫隙中,看到窗外白晃晃的陽光,鋪天蓋地,街上行人稀少。道路兩邊是枝葉繁茂的梧桐,它們和我年齡一樣大,年深日久,因此每年夏天,整條路陡濃蔭密布,陽光照射下來,隻是絲絲點點落到路麵上。Café裏非常安靜,背景音樂是若有若無的爵士,聽得熟透。墨綠色的絨麵沙發,絲絲冷氣,麵前的蛋糕隻吃了一口,咖啡裏的冰塊已經有些融化了。
  老板走上樓梯,笑了:“他遲了。”
  我斜了他一眼,這個瘦長個子的台灣男人,一年四季穿著件黑色的襯衫,帶著金邊眼鏡,手指瘦而細長,因有些怪異的潔癖,每次收錢的時候,都有些嫌棄的神色,被我笑過好多次,嫌錢髒還要收,弄得自己像學究多過咖啡店老板。但是他也有優點,每次來都知道我要些什麽,從不用我多說一句,而且是個安靜的人,人到了一定年齡,就喜歡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人,坐下就可以完全鬆弛下來,我不喜歡動腦。可是最近,他的話有些多了。
  “我來得早了。”其實不想解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自然而然回答了他。“困了。”
  “那你睡吧,反正還早。”他露出微微的笑意。我索性把腳團上沙發,側頭睡了。真得有些困,這樣的生活,是要被那些勤奮工作的人唾棄的吧。唾棄吧,我心裏自嘲,我已經很久沒有生活目標了。
  睡了許久,突然感覺有人盯著我看,掙紮醒來,抬起頭,非常意外地,看到楚承的臉,他垂著頭,不知為什麽,眼睛睜得那樣大。
  “你來啦,送你爸爸去機場了?”我低頭看表,睡了很久,一個多小時了。
  “為什麽不開手機?”他聲音悶悶的。
  我詫異地取過手機,看了一眼,沒電,屏幕一片黑暗。
  “我聯係不到你,在這裏等了你很久,就坐在你身後。一個小時了,正想走,才看到你。”
  我啞然。
  “你這麽小,團在沙發裏,這沙發又在角落,什麽都看不到。我就坐在你身後,居然什麽都沒有看到。”
  剛醒來的腦子還有些混沌,我隻能維持抬頭的姿勢,傻傻看著他,他是在生氣嗎?這些話,是因為等得太久不耐煩了,才這麽說的嗎?
  “我手機沒電了,沒注意到。你在生氣嗎?”我把手機遞給他,突然又覺得自己這樣做很是無謂,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他突然伸手將我從沙發裏拉出來,百葉窗縫隙中的陽光從他臉上一晃而過,“不是生氣,隻是怎麽也聯係不到你,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空空的。突然看到你這麽安靜地睡在沙發裏,身子團成一團,我從沒看到過你睡著的樣子,很漂亮。”
  我答不上話來,嘴巴微張,隻是看著他。半晌,吐出一句話:“那現在,我們去哪裏?”
  他低低笑起來,抓過我的手,下樓:“當然去吃飯,我到現在都沒有吃過東西呢。”
  下樓看到黑襯衫的老板,低頭在那裏故意忙碌,我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家夥,明知他來了,卻不叫醒我。想走過去,但是手被楚承抓得緊緊的,這麽緊,走到陽光下,手心的熱度傳遍全身,這感覺,熟悉又遙遠,多年前,也有過的,心底花開的感覺,居然有生之年,我又體會到了,居然。

  第 13 章
  結果兩個人,手拉著手,走過濃蔭密布的街道,隻是去吃了一碗麵。日式的小店,午後的店堂稍稍有些冷落。他確實是餓了,吃麵的時候,希裏呼嚕的。好像第一次看到他這種樣子,和坐在高級西餐廳中熟練使用刀叉的時候完全不同,可是真實得可愛,湯麵的熱氣蒸騰上來,他開闊的額頭正對著我,一層細密的汗珠。不知不覺,我看得入神。
  楚承抬起頭,笑容浮現:“你在看著我傻笑嗎?留白。”
  我一驚,雙手不自覺地撫上自己的臉,嘴硬地回答:“怎麽可能,你有什麽好看。”
  他放下筷子,有些誇張地捂住胸口,“沒什麽好看?留白,你真傷我的心。我還以為你是有些喜歡我的。”
  我嗬嗬笑起來,“你沒有說錯,我喜歡你,被你的美色所迷,滿意了吧。”
  他眼睛突然閃亮,“留白,你說喜歡我?”
  本是玩笑話,但是被他的表情鎮住,我竟然一句話都回答不出來,一瞬間,臉熱辣辣地燙起來。不用照鏡子都可以知道,我臉紅了,心裏罵自己沒用,怎麽在他麵前,總是像個傻瓜,什麽反應都不像平時的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突然聽到悶雷聲,一轉頭,窗外已經是烏雲密布,瓢潑大雨,上海夏天的特色,午後雷陣雨。
  “下雨了。”我喃喃說。
  “不喜歡下雨天?”
  “不,很喜歡。小時候樓下是集貿市場,突然下大雨的時候,趴在窗前,可以看到很多人忙碌著收拾東西,推著車飛快地消失。看到別人這麽慌亂,會覺得自己在屋子裏,特別的幸福。”
  他笑,“聽上去有些幸災樂禍啊,留白。”
  “那你的下雨天呢?”我瞪他。
  “這樣的下午,當然是呆在家裏,聽著大雨的聲音,順便睡懶覺,或者,聽音樂看碟也是好的。”他說的理所當然,手放在桌上。我和他,都是幸運兒,沒有為了生計奔波過,雨天帶給我們的,盡是些美好。我垂著眼睛,看著他的手指,窗外是嘩嘩的大雨聲,氣勢磅礴,好像永遠都停不下來。那些零落的行人,抱頭跑著。可是在這裏,幹燥而舒適,隻有他的手指,在我眼前,白淨而修長。突然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的:“小巷裏是我的老家,家裏有音樂,還有很多原版的老片。”
  沒有抬頭望他,想必自己的臉,還是紅著的。那隻手伸過來,摸我的頭發,他的聲音,低而柔和:“這麽好,留白。”
  跑到家裏的時候,兩個人全身都淋透了,這個小小的公寓,我自己都很少來。老式的大樓,年份已經久遠,走道裏暗沉沉的,要從包裏掏出鑰匙,空閑的那隻手卻仍舊被他緊緊攥住,潮濕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好不容易打開門,一閃神,門已經被他用手合上,隨即唇上的柔軟壓了下來,我不由後退一步,嘭的一聲,背靠到牆上。身體被他的手緊緊圈住,灼熱的,他在說話,因為唇齒相交,聲音模糊而壓抑,聽不清,依稀是在念我的名字,“留白,留白。”
  一切突然變得順理成章,我們像兩隻饑渴已久的野獸,全憑本能行事。這公寓這麽小,他抱起我,輕而易舉地找到臥室,我們倒在床上,喘息著,剝去對方身上的累贅。他年輕的身體,在微暗的空間裏好像發著光,門窗緊閉的房間,變得一片淩亂,我們糾纏在一起,好像久別重逢的情人,對方的身體,全然陌生的,可是卻奇跡般地感覺熟悉,他進入的時候,我發出一聲滿足的唔咽。好像被填滿的,不隻是身體,被填滿的,是那些數不清的獨自醒來的淒涼夜晚,那些一個人在車裏默默流淚的早晨與黃昏,還有那些心口上破碎已久,久到以為誰都看不出來的傷口。
  他的眼睛在昏暗中發著光,緊緊地盯著我,撞擊一下比一下劇烈,久違的快感螺旋般越放越大,身體的愉悅讓我暈眩,他的聲音在高潮即將到來的喘息裏撞進我的耳膜,“留白,我愛你,我愛你。”
  愛我,他在說愛。暈眩感突然散去,我睜大眼睛望著他,咬字清晰地說:“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麽。”激情並射的那一刻,他在我身上顫抖,然後回答了我。

  第 14 章
  周日的下午,和明慧約好,在正大廣場碰麵,喝茶聊天。把車停到地下車庫,一片悶熱。不由加快腳步,往商場通道走去。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片清涼湧來。我長長舒了一口氣。坐電梯直上五樓,走進餐廳,臨江的座位上,明慧早已坐在那裏,在看雜誌。
  我坐下來,叫飲料。明慧盯著我的臉說:“留白,你氣色真好。談戀愛了吧。”
  我眯起眼睛笑,“看得出來嗎?”
  “你是說真的?”她來了興致,放下雜誌,身體前傾,湊了過來。“老實交待,什麽人這麽厲害,讓你下凡塵了。”
  我簡單匯報情況,三言兩語,盡量誠實。講完之後對麵半晌沒有聲音,然後隻聽到她倒吸一口冷氣,聲線都提高了:“你夠可以的阿留白。這種八點半港台劇裏麵的人物你都能夠遇到,還能把他手到擒來,太厲害了。”
  我捂住嘴巴,避免自己笑出聲來:“讓你受驚了,嗬嗬。”然後稍微正一正顏色:“那麽你呢?現在情況怎麽樣,有心情約我出來喝茶,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
  她攤攤手,表情複雜:“就這樣唄,兩邊父母都知道了,現在他反而沒精力和我鬧了,要與兩老鬥爭呢。”
  “哦。”我不知怎麽接口,這個過程盡是淒風苦雨,不是身陷其中的人,是沒資格發言的。
  “沒事,”她反而笑起來,“大不了和你一樣,你可要混好了,給姐妹指一條明路。以後就算自己過了,也能像你學習,重新走出更燦爛的一片天。”
  我不笑也不行,“你就貧嘴吧,還以為是在公司裏作報告哪。”
  其實我心裏知道,明慧根本不必害怕,她家裏背景雄厚,父親是那個郊縣數一數二的人物,兩家結合,是門當戶對,雙方千挑萬選的結果,家族的力量,這時候會顯出巨大的威力,這種婚姻之牢固,是平常人家很難想象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她最後恢複單身,回到自己家中,還是可以得到最好的生活保障,娘家有靠,總是好的。
  “現在是熱戀吧,瞧吧你美的。”
  我坦然點頭,“的確是很喜歡他,就想和他呆在一起,不做什麽也好,隻是看到就歡喜。”多年的老朋友了,沒什麽好隱瞞的。我把真實感覺,說給她聽。
  明慧有些動容,“可是留白,你們想過將來嗎?”
  將來。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地問我。我一時沉默。我和楚承的將來,想過嗎?躺在他懷裏,被他緊緊抱住,四肢糾纏,好像要融成一個人。在那些甜蜜到恍惚的時刻裏,我一定是偷偷想過的吧。可是隻要稍稍清醒,那些微的念頭就會煙消雲散了。我是誰?每每望著鏡子,都會這麽問自己。如果我還是多年前那個藍衣白裙眼神清澈的留白,我一定會心心念念想著和他的將來,但是現在的我,怎麽掩飾,都掩飾不掉眼底的一線蒼涼。人要有自知之明,才能避免自取其辱,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已經是難能可貴,將來是如此沉重,我如何負擔得起。
  “沒想過,”我老實作答,“我不敢想。”
  她歎氣:“那你就這麽和他在一起?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理?留白你怎麽一點都沒變,從來不為自己打算。”
  豈止是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理。我把玩手中的手機,“明慧,我的想法,你不會懂的。”
  “我猜都猜得到。你一定是被動得要死,深怕別人以為你是死心塌地纏著他,每天縮在家裏等電話,人家沒聲音你就一定保持沉默,是不是?”她喝了一口茶,繼續數落我:“留白,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一個需要女性主動的年代,否則到最後你誰都留不住。矜持的淑女已經過時了,萬一遇到死纏爛打的競爭者,怎麽辦。你怎麽不吃一塹長一智啊。”
  競爭者,往事突然清晰地浮上來,當年躺在身邊的男人,整夜攥著他的手機。半夜都有頻繁的消息震動聲傳來,不知是為什麽,明知是怎樣的情況,卻不願意奪過來看個究竟。妻子,不是應該被保護的嗎?為什麽到最後卻被最親愛的人傷害。看了又如何,這個男人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了,除了放他走,你還能如何。我已經是被那樣毫無憐憫地撕碎過自己的尊嚴了,現在與楚承在一起,既然心裏明白是沒什麽將來可言的,至少在自尊上,要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要留在你身邊的人總是留在你身邊的,如果他不聯係你,當然是不想見你,我聯係不聯係他,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男人也需要感覺自己是被你需要的嘛。”明慧瞪我。
  我嗬嗬笑起來:“沒辦法,我天生主動不起來。你知不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最悲哀的對白是什麽?”
  “是什麽?”
  我作出打電話的手勢:“你在幹嗎?為什麽這麽長時間不打電話給我?啊?最近太忙了?哦,那好,等你忙完了要聯係我哦。”
  明慧撲哧笑起來。我正色道:“有什麽好笑,以後茉莉長大了,我一定要讓她記住,所謂忙就是shit。一個男人真的想你,忙得要死也會抽時間和你聯係,和你在一起的。手機沒電了他們會打公用電話,沒有電話他們也會跑到你家窗下對你叫兩聲我想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明慧舉手投降,指著我桌上開始唱歌的手機說:“那你接電話吧,我知道你現在的男人一定不忙。”

  第 15 章
  “留白。”楚承柔軟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我不由自主微笑。人的本能吧,與心愛的人講話,語調會與平時全然不同。就算是一聲短短的問好,也會不由自主折繞出幾個彎來。“你在做什麽?”
  “和朋友下午茶呢。”我低聲回答他,不去理睬對麵明慧的鬼臉。
  “這麽好,我們家在上海買了房子,今天和我爸還有叔伯們帶裝修公司過來看看。我正在太陽下曬著呢。上海真的好熱。”
  “在哪裏?”
  “這裏好像叫青浦吧,很漂亮,屋後還有很大的一片湖,下次我會帶你過來看看,好不好?”
  我心裏歎息,真奢侈,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他們家居然還能坐享很大的湖。比起小巷裏的那個寒酸的小公寓,這個人的生活,離我實在太遙遠了。
  “好不好?你需要考慮那麽久嗎?”
  “好的,當然好。”心一下子又一片柔軟。跟我講話,需要用那麽溫柔的聲音嗎?害得我每次都顧不上分析他說些什麽,隻會附和。
  “今天我回到家會很晚了,可還是很想見你,怎麽辦?”
  “改天好了,也沒有那麽急,我們不是昨天還在一起。”
  “可是我每天都想見到你,真奇怪。”他聲音輕輕的,像是在撒嬌。那些甜蜜糾纏隨著他的聲音悄然浮現,我的臉又克製不住地紅起來:“不和你聊了,我的朋友還在呢。”再這麽對答下去,我會被明慧笑一輩子的。
  合上手機,毫不意外地看到明慧促狹的笑臉:“也沒有那麽急,昨天還在一起。天哪,留白,你們也太難舍難分了。”
  “你就饒了我吧。”我端起茶杯,笑了。
  和明慧分手,回到家已經是9點。茉莉正在看卡通,雪白的小臉盡是專注。我放下包,抱起她,“有沒有想媽媽?”
  “有啊,”她咯咯地笑,嘟起嘴親我的臉。
  說話間手機響起來,我伸手往包裏掏去,打開一看,是楚承。
  “留白,下樓來。”
  “下樓?”我如墜雲裏霧裏。
  “是啊,快到你家樓下了,你下來吧。”
  我合上手機,匆匆跟父母交待了一句,就在他們詫異的眼光中跑下樓了。電梯門緩緩合上,照出我一臉暈紅。我摸著自己的臉,心裏深刻地批判自己。留白,你完蛋了,居然對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男生發花癡,隻要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歡喜成這樣。要矜持,懂不懂,矜持,這麽多年的修行毀於一旦,你還要不要自己這張臉了。話雖如此,可是出了大門,看到他走出車門,就是滿心歡喜,不能自持,原來一切表麵功夫,在喜愛的人麵前,都是假的。隻要看到他,會有自然反應,嘴角不由自主彎起來,心裏暖洋洋的,就算什麽都不說,也相看兩不厭。

  第 16 章
  我坐進他車裏,一片清涼,心情出乎意料得好,因此聲音也是輕快的。“這麽晚還過來,想我了?”
  他並沒有回答,隻是發動車子,輕巧地轉上街道,往前開去。街邊的路燈明暗交接,透過車窗映在他的臉上,那有些孩子氣的五官落在明亮和陰影中,讓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是敏感如我,立刻察覺到不妥,保持沉默,絕不是他平時的表現,“出什麽事了?”我收起笑臉。
  “留白。”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怎麽了?”
  “陪我去看看夜景。”他回過頭去,避開我的眼神。車子上了高架,因為晚了,車輛不多,他的車速越來越快,我心裏有些忐忑,車廂裏一片安靜,他的手突然伸過來,將我放在身側的左手攥住,兩人的手心,都是微涼的。
  一路順暢,其實隻花了十多分鍾,車便穿出隧道,但是在我感覺,卻像過了許久,他把車停在路邊,四麵都是新建好的住宅樓,綠樹濃蔭,路邊是大片草坪,藝術感的路燈投下淡淡的暈黃光線,街上毫無行人,黑夜中高高聳立的大樓透出點點溫暖的燈光。走出車外,仰望天空,居然可以看到點點星光。
  “這裏感覺如何?”楚承也下車來,我們兩個靠在車門上,夜風涼爽。
  “不像上海,讓我想起香港的沙田,雖然在繁華的市內,但是難得的是還能有這麽安靜舒適的居住空間。如果能夠住在這裏,一定會很戀家。”我老實回答,看到他嘴角微微揚起。
  “今天離開別墅,我們到這裏來看了幾棟大樓,想買下來做投資,你覺得如何?”
  “我?”我詫異地看著他,“這些事情,詢問我的意見?”
  “本來是想在購買地皮做開發,但是需要的資金太大,家族也不想冒這麽大的風險,買現成的整體樓盤,可能更穩妥一點。”他自顧自說下去,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如何作答,隻能看著他的側臉。
  “楚承,你真得是要跟我說這些嗎?這些離我太遙遠,你讓我怎麽給意見。”
  他轉過身來,表情複雜地看著我,“留白,你不想了解我的背景嗎?”
  “你的背景?你們家是大家族,從加拿大回到上海來投資作房地產。是不是?喬有跟我提過。”我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問話,“說到喬,這個家夥自從在一次聊天中知道我和你開始約會,就從此消聲滅跡,我還在想她跑到哪裏去了呢。”
  “今天她有打電話給我。”他的回答讓我意外。
  “她怎麽說?”
  “你真得想知道嗎?留白。”
  我攥起眉頭,盯著他的眼睛:“楚承,兩個人的關係,如果連坦白說出心中想法都做不到,那是不可能維持下去的。”
  “留白。”他突然把我抱緊,“你是喜歡我的吧。”
  我被他聲音裏的焦慮嚇到,本能地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腰,“究竟怎麽了?楚承,喬跟你說了些什麽?你說給我聽啊。”
  他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悶悶的:“你先回答我,留白,你是喜歡我的吧,並不是和我在遊戲。”
  “遊戲?”我心裏瞬間火起,掙紮出來仰起臉:“我和你在一起,你覺得是遊戲嗎?如果要有這樣的擔心,也應該是我吧。”
  “你不要生氣。我從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不會的。”看到我這麽激烈的反應,他眼睛裏流露出真切的惶恐。我心裏瞬間閃過無數個猜測,然後冷笑:“是不是喬對你說,我看上的不是你,看上的是你的錢,是不是?”我後退一步,拒絕他伸過來的手,“別人會這麽想,也是很應該的,畢竟我隻是個離婚帶著孩子的普通女人,怎麽可能配得上你這樣的貴公子。”
  “不是的。”他無視我的掙紮,執意將我抓緊,“你不要這樣,留白,別這麽敏感,好像渾身都插滿了刺。你對我,總是淡淡的,讓我猜不透你究竟在想些什麽。別人說了些什麽,我都不在意。我隻要知道,你是有一點喜歡我的,喜歡我這個人的,就好了。就算你喜歡的是我的錢,隻要你在我身邊,也好啊。”
  我的手被抓得生疼,但是心底的羞辱感卻一點點淡去。這個男人,在意我,我感覺得到。他出身富貴,和我有雲泥之別,連我自己都不能想象,能得到這樣一份感情,我又怎麽能怪別人譏諷我的癡心妄想。我心裏總是忐忑,不敢爭取,唯恐失去,這樣的我,一定讓他患得患失,心中煎熬吧。想到這裏,我不由歎息,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
  “你錯了,楚承,我對你,不是喜歡。”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僵硬,我微笑:“我愛你,你不知道嗎?”
  身體被突然緊抱,雙腳簡直要離地而起,他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下去。楚承,我心裏纏綿酸楚,我愛你,我這樣放開一切,說出我心中所想,可是我真的害怕,越是幸福的時候,越是害怕,我怕沒有天長地久,我怕你有一天會離我而去,我怕無論怎樣的愛欲糾纏,到最後都隻剩下我一個人默默回憶,這些,我能坦白告訴你嗎?

  第 17 章
  晚餐時間,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我放下筷子,宣布我的旅遊計劃:“下周,我要去泰國,一個星期。”
  “和誰去?”媽媽問道,咪咪笑:“留白啊,媽媽知道最近你在談戀愛,是不是和那個經常開車到樓下來接你的男生去啊。”
  我考慮了數秒,還是說實話,“不是,我一個人去,機票和酒店是在網上早就訂好的,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他呢。”
  這一下,不但媽媽臉色一變,連素來沉默的爸爸都開口了:“一個人去國外?跟旅行團嗎?”
  “不是,你們知道我一向不喜歡和旅行團出去,那簡直是花錢買罪受。”我索性完全坦白:“就是我一個人,泰國很安全,英語基本上可以交流,隻是一個星期而已,不會有問題的。”
  餐桌上一片沉默,我拍拍茉莉的臉,緩解氣氛:“寶寶,媽媽出去旅行一個星期,你要媽媽給你帶什麽禮物?”
  “好啊,”她仰起臉,“那裏有小魚嗎?帶小魚回來啊。”
  我笑了,“媽媽盡量想辦法吧,等你再大一些,我們倆就可以一起去了,到時候你自己去抓小魚啊。”
  “好啊好啊。”她拍起手來。我起身進房間,媽媽隨後跟了進來,一臉嚴肅。我歎了口氣,頭疼。
  “媽媽,真的沒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擔心啦。”
  “我知道你大了,什麽事都能夠自己做主,但是留白啊,你現在究竟是什麽情況,怎麽也要讓爸爸媽媽知道一個大概啊。”
  “我不是說了嗎?去泰國的機票和酒店都訂好了,下周走。”
  “這個媽媽管不了,你這麽大了,決定一個人旅行,我們也不是太擔心,我要說的是最近常常等你的那個男生。你們究竟是怎樣?你什麽都不打算跟家裏說嗎?”
  我沉默,不是我不想說,可是我心裏對這段感情,從未看好過將來。我隻想享受與他在一起的那一點卑微的快樂,因為離婚之後,快樂已經離我太遙遠了,我想過總有一天,他會激情減退,會不再留戀在我身邊,更何況我們兩人的出身背景,現實就擺在眼前,何必徒增家人的煩惱。
  “我跟他,的確是在談戀愛,但是我們不可能有將來的。媽媽,你就別再問了。”
  “什麽叫不可能?他不是在追求你嗎?留白啊,媽媽一直希望你能夠再成家,有自己的家我們倆老才能安心,你不是不知道的。”
  “知道,”我心煩意亂,“媽媽,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可是他離我們的世界實在太遙遠了,這世界有多現實,我怎麽敢去多想。”
  “你是說這個人家裏條件很好?有多好?到底是什麽情況?”
  我隻能三言兩語略略說了,媽媽聽完,看著我沉默半晌,然後歎息:“留白啊,齊大非偶。”
  暮色沉沉,我的心一片荒涼,是啊,我怎麽會不知道這點淺顯的道理,但是媽媽,我要的,不過是一點快樂,一點點就好,你怎麽知道,我的心已經卑微到連長久都不敢去想象,享受甜蜜的時候總是心驚膽顫,就算這快樂是用將來加倍的痛苦去換來的,可是現在的我,實在放不開,實在掙脫不了。
  “默然前兩天來找過我們。”還未等我回應,媽媽拋下一個更大的炸彈。“他想和你重新開始,既然你現在是這個情況,媽媽希望你好好考慮這件事情。畢竟現在你不是做夢的年齡了,茉莉也需要一個完整的家。”
  我豁然抬頭,“他為什麽不自己來找我,要找你們?”
  “他知道你的脾氣,希望我們先來做做你的工作。這次他的態度很誠懇,而且說已經和外頭那個女人分開了,留白,媽媽本來不想提這件事情,但是現在看來,這倒是一件好事。”
  “什麽是好事?”我的聲音不由自主提高了,“這麽多年的感情,他說走就走,那個時候他怎麽沒想過我和茉莉的感受。現在他想回頭了,我就一定要在這裏感激涕零嗎?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可以原諒的,有些事情是不可原諒的,我和這個人在一起,絕不會有幸福的。”
  媽媽長長歎息,“沒有讓你一下子就接受他,留白。隻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媽媽老了,管不了你們年輕人的情情愛愛。你自己選擇吧。”
  剛才的憤怒被歎息聲消退,我垂下頭,握住媽媽的手,“對不起,媽媽,是我不好,老是讓你們操心。我會好好把握自己的人生的,你就讓我,自己走吧。”

  第 18 章
  第二天與楚承晚餐之後,我們到餐廳附近的綠地散步。夏日的夜晚,空氣裏彌漫著花草的香氣,綠地裏到處是奔跑的小孩,喃喃細語的情侶,還有許多就著音樂自得其樂地起舞的老人家。他牽著我的手,臉上微微笑,“留白,不知道為什麽,和你在一起,我的心就變得很安定。真想和你,一直這麽走下去。”
  這個時候,我對他說我要一個人出國旅遊,是不是有點殺風景?我拉他坐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楚承,我下周要去泰國。”
  “嗯?”他眼光詫異,好像沒聽明白我在說什麽?
  “下周我會去泰國旅行一周,行程早就定好了,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
  “和誰去?你的家人?”
  “我一個人。”
  “旅行團?”
  “不是,隻是我一個人。”
  他轉過身來,盯著我,表情迷惑:“一個人?太危險了,你看上去這麽弱,我不放心。要不這次算了,等有機會,我陪你去吧。”
  “什麽叫看上去這麽弱。”我有些不滿,“我一向把身邊的事情安排得很好,現代社會了,又不是靠體力解決一切問題。女人就不能一個人出國旅行嗎?”
  “可是你一個人,獨自出國。我們家族的女孩子,做什麽都會和自己的男人商量過,從沒像你這樣,什麽都自己決定的。”
  “你們家族的女孩子?”我皺起眉頭,“我聽說過潮州男人的大男子主義,沒想到你在國外呆了這麽多年,這方麵還這麽傳統。不好意思,我習慣了獨立生活,現在隻是告訴你我的決定,並沒有取得你允許的意思。”
  “留白!”他聲音低低的,“你不要老是反應這麽強烈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個人很不容易,可能已經習慣了。你和我家族裏的女生的確不一樣,可是每次我看著你,就覺得你過得很辛苦,很想照顧你。”
  “我有自己的工作,能夠負擔自己,不需要你照顧。別這麽說,你會讓我會變得軟弱,變得依賴你。我不想這樣。”
  “依賴我不好嗎?”他困惑,“女人依賴自己的男人,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把自己的生活,完全交到另一個人手中,我已經試過一次了。我不想再來一次,你懂不懂。”
  “可是我這麽愛你,你感覺不到嗎?你還不能信賴我嗎?”他有些焦躁起來。
  “那等你不愛我的時候呢?我怎麽辦?”
  “你覺得我會有一天不愛你嗎?”他歎息,伸手將我攬過去。“那你就等著吧,等到天荒地老。”
  他的懷抱溫暖,我心防瞬間崩潰:“我隻是很害怕。”軟弱地吐出這一句,我把頭埋進他的肩窩,不再言語。
  “有我在,你不用再害怕了。相信我好不好,留白。”他撫摸我的頭發,聲音低低的。
  我不語,半晌之後,才回答:“我相信你,可是我還是要去泰國,因為我想去,好不好?”
  “你去吧。”他歎氣,“我會送你去機場,不過我一定會每天打電話給你,到時候你不要嫌我煩。”
  我低聲笑了,“隻要你不是半夜騷擾我的好夢,我不會嫌你的。”
  他瞪起眼睛:“等著吧,我就是要半夜打給你,看你敢不敢在外國搞豔遇。”

  第 19 章
  到最後,送我到機場的,竟然是默然。我拖著行李箱,默默坐在後座,一言不發。三天前楚承告訴我,他父親要他回潮州一趟,我在電話裏信誓旦旦,不但會每天和他聯係,而且會把筆記本帶上,包括攝像頭,讓他能夠隨時找到我。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一早走出大門,竟然發現默然就站在門口,而送我出門的父母,居然毫無驚訝之色。他打開車門,我沉默不語,媽媽在身後推了我一把,形勢所迫,我隻得上了他的車。
  一路上車廂裏氣氛僵硬。他不時從後視鏡中看我,我扭頭看車窗外的風景。車子在外環上奔馳,哪有風景可看。我不過是不想與他搭話。相信他完全明白我身體語言的意思。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要他一路沉默到機場,我想是沒可能的。
  “留白,你瘦了。”他終於開口,我心裏歎了一口氣。
  “不是壞事,對女人來說。”
  “我們好久沒見了,每次來接茉莉,你都不在。我隻遇到爸爸媽媽。”
  “真不巧。”其實是為了避免見到你,每次我都很故意的不在,我心裏補充,再說誰是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亂叫。
  “你,過得是不是很辛苦?”他聲音遲疑。
  “沒有的事,”我仍舊沒有把頭轉回來,好像窗外有多精彩的風景。“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在掙紮求生嗎?掙紮求生的女人,會沒事拖著行李箱跑泰國去度假嗎?”
  “你真的一個人去?”
  我突然明白過來,正視他在後視鏡中探尋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說:“你今天來送我,就是為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一個人去旅行吧?我告訴你,現在的我,做什麽都和你沒關係,不用你這麽過度關心。”
  他大概沒有料到我會這麽直接,眼神躲閃:“你誤會了,留白,我隻是想送你到機場,盡一下我的心意而已。”
  “什麽心意?你究竟在想些什麽?當初你走的時候,說得斬釘截鐵,告訴我你一定不會後悔的,現在又是什麽情況?”
  “我後悔了,留白。”車子緩緩駛入浦東機場的車道,四周人來人往,一片忙碌。這是最煽情的離別之地,飛機會把你帶到目力不可及的遙遠之處,有些人會按時歸來,有些人從此與你分離。我不等他車子靠穩,便伸手去拉車門,“我不會後悔的,離開你,是我所作的最正確的決定。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絕不會給我和茉莉帶來幸福的。”
  “留白!”他跳下車,想伸手抓住我。“我不敢請求你的原諒,可是你給我一個機會,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
  我拖著行李箱,向前疾走。身後有警察攔住他“先生,這裏是不能停車的。”我不想回頭,這個人,被我深愛過,卻傷我至深,我是靠自己,從心碎中掙紮起來的。他的出現,隻能反複提醒我當時的傷痛。眼裏一片灼熱,身邊來往的遊客奇怪地看著我,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很狼狽。沒事的,留白,我心裏對自己說,他再也傷害不了你了。

  第 20 章
  飛機準點起飛,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機艙裏都是成群結隊的遊客,旅行團的成員興奮地討論行程,結伴而行的人們,也聊著各自的話題。我身邊坐著一對小情侶,那女生撒嬌地把頭隔在男友肩膀上,還不時要求他調整到最舒服的位置。我扭頭看著窗外,飛機越過雲層,陽光灑在大團大團雪白厚重的雲朵上,想到再過幾個小時,就可以到達那個白沙碧海的悠閑國度,我終於微笑,心情漸漸輕鬆起來。
  到達普吉國際機場,已經是半夜,經過數小時的飛行,大部分旅客都有些疲憊。我也一樣,拖著行李箱,我排在長長的等候辦理出境手續的隊伍中。機場裏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各個國家的遊客穿梭來去,微笑的泰國機場工作人員維持著秩序,我向他們詢問關於機場巴士的問題,得到的答案讓我失望。這麽晚了,機場巴士已經停運,我如果要到鎮上的酒店,那就一定得搭乘出租車了。
  “你到哪個酒店?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搭車到鎮上?”突然聽到熟悉的中國話,是排在我身前的兩個女孩,笑眯眯地看著我,“我們也是來自助旅行的,可是不會英語,你英語很好啊,等下跟出租司機砍價?”
  “好啊。”我心下一陣欣喜。正在發愁沒有伴呢,有這樣年齡相當的女孩子結伴同行,少了我不知多少顧慮。
  我們三人走出機場,經過與數個當地司機的討價還價,終於選定一輛車,三個人坐定下來,不由相視一笑。跟我搭話的那個女孩爽朗地自我介紹:“我叫菲,這是我的朋友璿。我們兩個是從上海來這裏自助旅行一周的,你呢?”
  “我叫留白,也是來這裏自助旅行的,你們定了什麽酒店?”我翻開預訂單,她們看著叫起來。
  “這麽巧,我們定的酒店和航班都是一樣的。留白,你是一個人來的?不如這幾天我們一起吧。”
  “可以啊。”出門遇到這樣的旅伴,那一定是緣分,我真該感謝老天。
  “怎麽想到一個人出來玩啊,你不害怕嗎?”璿不解地問。
  “還好啊。我沒覺得有什麽可害怕的,這裏是旅遊國家,應該很安全的,再說機票和酒店都定好了,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情況吧。”
  “我們在浦東機場就注意到你了。送機的朋友還說呢,你這麽一個美人,居然一個人出門,一個送的人都沒有。”
  我微有些臉紅,想來在登機前,我一定是有點精神恍惚,根本就沒有注意過身邊的人們,不知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我的狼狽相。
  說話間,我的電話響起,真是奇妙,在這遙遠的國度,楚承的聲音反而更加清晰,“留白,你安全到了嗎?”
  “我到了。”我微微笑,心裏的喜悅讓我渾然忘記了剛才的一絲尷尬。
  “泰國現在是深夜了,你怎麽去酒店?叫車嗎?你一個人,要小心安全,讓機場的人幫你記下出租車號吧。”
  “沒事,我剛認識了兩個跟我差不多年齡的女生,不知有多巧,她們的酒店和行程跟我都一樣,所以現在我們三個一起搭車去鎮上,這兩天我都會有伴了,你放心吧。”
  “這麽好,留白,你還是要小心,有什麽事要讓我知道啊。”他低低叮囑,我心裏溫柔蕩漾,其實他在萬裏之外,幾句叮嚀根本起不到什麽實際作用,所有的問題還是要我自己解決,手頭的行李還是要我親手搬動,可是聽在耳裏,就是讓我愉悅不已,一時間車窗外黑沉沉的夜空都變得悅目起來。
  合上電話,看到她們兩個笑眯眯的表情,“你男朋友啊?這麽疼你,怎麽讓你一個人出國。”
  我回了她們一個笑臉,“他讓不讓,有關係嗎?我已經一個人到國外了。”
  “嘩,留白,你好酷。”說完之後,我們三個都笑出聲來,我有預感,這次泰國之行,一定會很讓我很愉快的。

  第 21 章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都快錯過自助早餐的時間了,我才懶洋洋地起床,與菲和璿在餐廳碰麵。走過酒店的露天泳池,已經有穿著比基尼的外國人在來回遊泳,或者抱著一本書坐在池邊的躺椅上曬太陽。早餐很豐盛,我們吃了很多熱帶水果,感覺身心舒暢。走出酒店閑逛,已經是中午時分了,街麵上大部分的商店居然還沒有開門,走動的都是些膚色各異的遊客,臉上的表情也大多是懶散悠閑的,絕沒有國內旅遊時看到的那種匆忙景象。
  “泰國人怎麽這麽懶啊。”璿忍不住開口,她在電視台工作,習慣了忙碌,突然來到這個生活節奏完全相反的地方,簡直無所適從。
  “這樣不好嗎?”我們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看到一片小販聚集的地方,我走進最前的一個攤位,翻看那些色彩豔麗的布巾。看守攤位的中年泰國婦女比劃著報價錢,然後攤開一塊藍色的布巾圍在我身上,咧開嘴,向我翹起大拇指。
  “我們可是早就計劃了好多節目啦,要去吃海鮮,泰式按摩,還有人妖表演,晚上還要去這裏最最有名的酒吧街。”菲一本正經地翻開她打印好的行程表。
  我付錢,然後回身,陽光強烈,讓我眯起眼睛:“那還等什麽,我們一樣一樣來好了。”
  結果接下來的時間沒有一點空閑,從酒吧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可是街上仍然人流如織,回到酒店幾乎是倒頭就睡,我暗下決心,明天到了pp島,一定要按照我自己的原定計劃,好好享受悠閑,否則不等回國,我就會累垮在這兒了。
  第三天坐船到了小島上,我們定的度假村在島的最南端,三麵向海。整個度假村裏都是獨棟的木屋,我獨自享用這麽大的一個空間,木屋外便是碧海藍天,簡直有些不敢相信。整個度假村遊客稀少,白色的沙灘延伸入碧藍的海水中,隨時都在引誘你跳入水中,我索性把早前買來的布巾直接圍在比基尼外,就這樣度過在島上的日子。
  早餐時間才能在露天海景的餐廳中見到十來個歐美遊客。睡到自然醒後,帶本書一邊看海浪一邊早餐,有些不怕生的鳥會直接飛到我桌上。吃完正是陽光最強烈的時候,回到木屋繼續補眠,傍晚沿著海岸尋覓當地漁民開的海鮮排檔,新鮮無比的龍蝦和螃蟹,吃得我們心滿意足。經過兩天的相處,菲和璿已經與我相熟如老朋友。晚餐後在度假村木質的平台上,一邊坐著享用水果茶一邊欣賞日落,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說話間,我手機又響,我看著號碼,攥起眉頭,竟然是默然。我不想應答,任它去響,鍥而不舍的十數聲鈴響之後,它終於歸於安靜。
  “怎麽不接電話?”菲有些奇怪,“你男朋友每天都打電話給你,你不是每次都很高興。”
  “不是他。”我想關掉電源,手機卻又大聲響起,沒好氣地接通電話,“喂?”
  “留白,你在泰國玩得開心嗎?我今天帶茉莉在公園玩了一天,剛把她送回家。”
  我詫異,“今天又不是周末,你為什麽把茉莉從幼兒園帶走?誰允許你這麽做的。”
  “我是她爸爸好不好,帶她出來玩一天還需要別人允許嗎?”
  “你從哪裏接走她的?”我有些心煩意亂,這個男人,一年來對我們不聞不問,至多隔數周帶茉莉去見一次她的爺爺奶奶,現在說要重新來過,知道我對他不會假以辭色,就從我身邊的老老小小下手,他究竟要幹什麽。
  “早上去你家接的啊。媽媽還說會幫她到幼兒園請假,沒問題的。”
  很好,媽媽,我在心裏恨恨的。有必要這麽急著把我和茉莉推回那個“完整的家”嗎?
  “今天我和女兒玩得不知道多開心,下次你一起來。”默然的聲音輕快,我突然火大,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我壓低聲音說:“下次你要帶她出門,一定要事先和我商量過,聽到沒有。”
  “留白,我也是想要給茉莉一個完整的家啊。”他的聲音居然有些委屈,我氣到張口結舌,“你忘記她為什麽會沒有一個完整的家了嗎?”這個世界簡直顛倒黑白,我啪地合上電話,抬頭看到菲和璿一臉詫異,我的心情更糟糕了。

  第 22 章
  這夜,我在海浪聲中輾轉難以入眠,原來就算遠離自己的原來的生活十萬八千裏,我也逃不開心中的煩悶。才幾天而已,我已經開始想念茉莉的嬌聲軟語,想念家裏其樂融融的用餐氣氛,想念楚承。楚承,我心裏歎息,這些煩惱,我可以與他商量嗎?他會有什麽反應?我們到現在,都沒有提到過默然這個人,我冒然說了,他會有什麽想法?唉,我索性翻身而起,走到露台吹海風。別人談戀愛,都是甜甜蜜蜜,怎麽唯有我,盡是些牽絲攀藤。
  不要去多想了,留白。事情要發生的話,就讓他們一件件來吧,我所能作的,不過是麵對。幸好我還可以選擇,我苦笑,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隻要我心意堅定,一切都會順利解決的,就這樣,我在黑暗中握緊拳頭,給自己打氣。一隻青蛙跳過,呱的一聲,勇氣滿滿的我,很沒用地抱頭逃回屋裏,繼續睡覺去了。
  兩天後,我結束行程,回到闊別已久的上海。飛機緩緩降落在浦東國際機場,上海的天空一如既往,帶著蒙蒙的灰色調,但我仍然覺得親切無比。
  “留白,我們有朋友來接機,要不要送你一程?”菲熱情邀約。一周下來,我們三個已經混得熟透,出門旅行能夠認識到這麽好的兩個朋友,真是我的幸運。
  “不用,我搭機場巴士好了,到了地鐵站我很方便就能到家了,再說我的行李也不多。”我向她們微笑擺手,心裏篤定。昨天我已經打電話回家,向媽媽嚴肅抗議,停止一切對默然通風報信的行為,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的“驚喜”在機場等著我了吧。
  “真的嗎?”她們拖著行李遲疑,突然我的手一空,手中的行李被人奪走,我驚慌地回頭,正想大叫,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腰已經被他另一隻手攬了過去,身體跌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菲和璿對我做鬼臉,“留白,你騙人噢,有人來接,還說要搭機場巴士。”
  我哪裏還顧得上留意她們的鬼臉,隔了這麽多天,在這裏意外見到楚承的歡喜,已經讓我說不出話來了。
  “留白,你不是被我嚇呆了吧,怎麽一聲不吭。”楚承的眼睛裏飽含笑意,“這麽多天沒見,你把我忘了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還在潮州嗎?”巨大的喜悅讓我有點語無倫次了,雙手不由自主抓住他的胳膊,想確定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覺。噢,我實在太開心了,矜持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我提早趕回來了,你說過是今天早晨到上海的,我查了航班時間,為了做你的司機,我不知多有誠意。”我溢於言表的喜悅之情讓他有些洋洋得意,說話的語調都是有些皮皮的:“不給我介紹嗎?你的兩個朋友都在瞪你了。”
  我突然意識到菲和璿還在旁邊,丟臉!心裏呻吟了一聲,這下我所有的形象都毀了,她們一定覺得我像個花癡,看到男友魂都沒了。
  “沒關係沒關係,”她們兩個笑嘻嘻,“讓留白給你慢慢介紹好了,我們要先走了。”
  “不要啦,”我不好意思地拉住她們,“這是我的男友楚承,我沒想到他會來接我,所以一下子驚訝過頭了。楚承,她們就是菲和璿,我在旅行時認識的好朋友。”
  她們還來不及回答,另一個聲音突然出現,讓我如遭雷劈,“留白!這個人是誰?!”我們四個一起回頭,上帝啊,神啊,這個世界上什麽叫做陰魂不散,我竟然看到默然就在十米之外,大步朝這裏衝過來。

  第 23 章
  我這一生都沒有遇到過這麽尷尬的場麵,鎮定,鎮定,我在心裏反複。可是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一時間也分不清是氣憤還是恐懼。一閃神,默然已經衝到麵前,伸手過來抓我。
  身體突然被楚承帶到他身後,我一陣暈眩,伸手扶住他的後背,感覺他背脊僵硬,“你是誰?”格開默然的手,他反問。
  “我是茉莉的爸爸!你現在知道我是誰了吧。”
  我終於鎮定下來,推開楚承,“讓我來說。”
  八道目光射向我,我先轉向目瞪口呆的菲和璿:“不好意思,你們的朋友會不會等急了?”她們兩個如夢初醒,“是啊,那我們先走了,留白,再聯係噢。”
  目送她們走遠,我再轉頭,向楚承伸出手,他立刻抓緊我,“這是我的前夫默然。”我鄭重地介紹。
  默然倒抽了一口氣,正要張口,我舉起另一隻手,阻止他:“默然,這是我現在的男友楚承。我不知道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是既然你已經來了,我也想跟你說清楚,你上次的提議,我拒絕。”
  他沉默地看著我,眼神從我的臉上,落到我們緊緊握住的手上,然後冷笑:“這就是那個所謂的貴公子吧,留白。你不要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你拒絕我的理由,我看得再清楚也沒有了,沒想到你也是那種女人。”
  我想克製自己不要再顫抖了,可是身體完全不聽使喚。原來別人,都是這麽看我的。心裏一片淒涼,想辯解,可是雙唇麻木,什麽都說不出來。不過是想要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不過是依從了自己的心,可是在別人的眼裏,我就是一個明知自己毫無資格,還要貪慕虛榮,別有用心的女人。就是活該遭受這些質疑,遭受這些羞辱。
  “留白,我們走吧。”肩頭被楚承攬過,將我向門外帶去,我茫然失措,跟著他移動腳步。默然立在原地,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欲言又止,看著我們慢慢遠離。走出玻璃門,穿過忙碌的車道,轉入地下車庫,直到坐上楚承的車,我們兩個都沒有言語,一片沉默中,他發動車子,車廂裏悶熱不堪,冷空氣隨著發動機的轉動慢慢送出,沒有音樂,隻有機械轉動和絲絲冷氣的聲音,我維持坐下的姿勢,一動不動。心裏的憤怒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有彷徨恐懼,原來在意一個人,就算是對於他的沉默,也會如此患得患失。

  第 24 章
  “留白,”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低下頭,看到自己十指糾纏,指節有些發白。他的手伸過來,覆蓋在上麵,溫暖而幹燥。“你怎麽還在抖?”一聲輕輕的歎息傳來,另一隻手把我整個人攬過去,他的懷抱永遠像是一個封閉的小世界,淡淡的青草香氣,包裹了我。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不知道如何應答,他的臉俯下來,看我的眼睛:“你是在害怕嗎?害怕什麽?留白,你從來沒有在我麵前這樣過,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我聽出他聲音裏的一絲笑意,詫異地抬頭,看著他。
  他伸出手指將我散落的頭發撥到耳後,微微笑:“讓我猜猜看,你是在害怕我會生你的氣嗎?”
  我開始感到奇怪,艱難地開口問他:“剛才的情況,你難道不生氣嗎?”
  “你回答我幾個問題,留白。”他仰起頭,看著車頂,這是他習慣的思考方式,我回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時不時流露出深思的表情,思緒一下子飄遠了,可是馬上,回憶就被他的問題打斷,他低下頭,“那個默然,呃,就是你的前夫。”說這個詞的時候,他眉頭皺起,我突然有點想笑,不知不覺,心情已經好起來了。“你跟他,一直有聯絡的嗎?”
  “他有些時候會來看看茉莉,帶她回家見見爺爺奶奶,可是我很少有機會遇見他。”我很認真地回答。
  “你說拒絕他的提議,是什麽提議?”
  “呃,”這次輪到我遲疑,暗暗深吸一口氣,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他向我的父母提出,要和我重新開始,我爸爸媽媽希望我和茉莉能夠有一個完整的家,所以他們的態度是讚成的。”
  “你呢?”他眉頭皺得更緊,手裏的力道加重了,我感覺有些呼吸困難,可是這不是掙脫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說,“我剛才說的話,你還要我重複一遍嗎?”
  他鬆弛下來,微微笑了,“現在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了。是的,一開始,我很生氣。不知道為什麽他會莫名其妙出現在機場,還那麽理直氣壯,我甚至以為是你讓他來接機的,是你嗎?”他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我的臉。
  我橫了他一眼:“你說呢?”
  “留白噢,你怎麽變得這麽快。”他嗬嗬笑起來,“剛才你睜著大眼睛,慌慌張張的樣子,不知有多可愛,我好喜歡。”
  我推開他,有些害羞,“那麽尷尬的場麵,你叫我怎麽辦。”
  他親親我的頭發,放開手,開始將車起步,“留白,我隻要知道,你選擇的是我,就可以了。”
  我心情大好,在座位上舒展身子。車子駛出地下車庫,平穩地向前疾馳,他側過臉看了我一眼,眼裏都是溫暖,“還有一件事,留白。”
  “嗯?”我低聲回應。
  “你打算什麽時候,讓我見見茉莉?”
  心裏那個飽滿的漿果又開始淌出甜蜜的汁液來,我坐正身子,長久地注視著他。留白,你何德何能,得到這樣一個好男人。隻要待在他身邊,幸福和安定的感覺就會把我所有的憂慮一掃而光,好像什麽事情都變得很簡單,一切都會得到最完滿的結果。
  “楚承,”我聲音低低的。
  “怎麽了?”他看著前方,“這個周六好不好,我們帶茉莉去騎馬,這裏有沒有馬場?”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我眼眶發熱,說不出話來,該死,讓我這麽感動,叫我怎麽辦。
  “你怎麽不說話?”他又側頭看了我一眼,情不自禁地,我傾身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側低語:“楚承,我愛你。”
  他不語,然後車子突然靠向側邊的緊急停車帶,刹車停下。我還來不及吃驚,雙唇已經被他的狠狠吻住,他的手扣住我的後腦,唇齒極盡纏綿,我幾乎窒息他才將我放開,氣喘籲籲中,聽到他的回答,“留白,你愛我,決不會比我愛你更多。”
  這天,他沒有直接送我回家,我們去了小巷裏的公寓,恩愛纏綿,直到筋疲力盡。高潮來臨的時候,我幸福地嗚咽,然後蜷縮在他溫暖的懷裏,沉沉睡去,他的手始終將我緊緊箍在胸前,就算在睡夢中,也會不自覺地將翻身欲離的我壓回他的懷裏。被自己愛的人深深愛著,這一刻,我感覺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第 25 章
  傍晚回到家裏,門鈴響過,首先撲出來的是茉莉溫暖清香的小身子。我放開行李箱,一把將她抱起,親她的臉頰,“寶寶,媽媽好想你。”
  “我也想你的,媽媽。”她毫不吝嗇地嘟起嘴親我的臉,小手環繞上來,緊貼在我身上。
  “留白,你回來啦。”媽媽的聲音響起,我沒有回答,放下茉莉,對她微笑:“寶寶,你到樓下愛玲家玩一會,媽媽有事情跟外公外婆說,好不好?”
  她張大眼睛,看著我,點點頭。我幫她按下電梯,看著她走了進去,然後抬頭看了爸爸媽媽一眼,心裏有些酸楚,他們兩個表情期待,一定認為我這麽晚才回到家,多半是已經和默然達成了協議,現在要告訴他們好消息了。
  “我們坐下來說好不好?”我走進客廳,坐在餐桌前。
  “今天默然有沒有去接你?”他們也坐下,媽媽率先開口。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責怪。果然是媽媽,到底還是告訴他我回來的航班。“他是有來接我,可是我並不是坐他的車離開機場的。”我實話實說,然後毫不意外地看到媽媽變了臉色。
  “留白!”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們的想法,”我歎息,“可是爸爸媽媽,我真的不能再接受這個人了,而且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感情,我和他,是非常認真地想在一起,這個時候叫我再回到默然身邊,我想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你說的是誰?”爸爸開口了。
  “他叫作楚承,潮州人,在加拿大長大,剛回上海不久。”
  “他知道你的具體情況嗎?”
  “知道,一開始就知道。他還提出要見茉莉,我想這個周末我們三個會一起過吧。”
  “那麽,你確定你們會有結果嗎?”
  這個問題,叫我怎麽回答?我啞然,沉默地看著父母的臉。結果,什麽是結果?不往前走,怎麽可能看到將來?我知道我和他有結果的幾率,可能跟奇跡發生差不多,可是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就要放棄,就要選擇那條一定會有結果的路,就算那個結果,是萬劫不複,也在所不惜嗎?這些話,叫我怎麽說出來?
  “我已經跟你說過,齊大非偶,留白啊,你一直很聰明,從來不用爸爸媽媽操心,怎麽這次,會這麽糊塗?”媽媽皺著眉頭,一臉的不讚成。
  “什麽是清醒?”我有些煩躁,“和默然複合,就是清醒嗎?”
  “你還有更好的選擇嗎?那樣的豪門,是我們這種人家高攀得起的嗎?就算他現在喜歡你,可是能夠堅持多久?一年?兩年?到最後受傷的,還不是你?留白啊,爸爸媽媽不是要阻止你戀愛,隻是不想看到你以後痛苦。”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我在心裏大喊,可是完全發不出聲音。楚承,這些痛苦,你是體會不到的吧。可是我,每天都在這樣的矛盾中煎熬著,現在被媽媽赤裸裸地提出來,我的心痛得緊縮起來。
  “爸爸媽媽,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的聲音軟弱,唯有哀求,“請你們讓我,自己來選擇。無論將來發生什麽,我都會自己承擔,好不好?我不知道和他在一起,將來會不會有結果,會不會痛苦,我隻知道和默然在一起,我現在就會開始痛苦,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餐桌上一片沉默,最後還是爸爸開口,“留白啊,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一切自己把握,我們不想再多說些什麽了。”
  “謝謝。”我長出了一口氣,“我下樓去把茉莉接回來。”
  我沒有直接帶茉莉回家,而是牽著她的手,到小區的花園裏散步。夏日的傍晚,樹蔭濃鬱,一片清涼,我的低下頭,柔聲問她,“茉莉,你和媽媽在一起,過得開心嗎?”
  “開心啊。”她的小手將我抓得緊緊的,“媽媽,爸爸帶我去過公園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怎麽了?”
  “爸爸問我,要不要讓他回家?”
  “你要和爸爸一起生活嗎?”我蹲下身子,目光和她平視,鄭重地問。
  她遲疑了半晌,然後對我說,“可是我覺得,和爸爸在一起,你總是不開心。我想你開心,媽媽。”
  哦,茉莉。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伸出手抱緊她,心裏的挫敗和酸楚,簡直要將我整個打倒。如果和默然重新開始可以讓你幸福,我一定會這麽做的。可是一對不快樂的父母,真的會讓你幸福嗎?我擁著女兒,感覺從未如此彷徨,才相隔數個小時,和他在一起的快樂便被現實狠狠掐滅,未來究竟會如何,在我眼裏,忽然變得全然模糊,毫無把握。

  第 26 章
  菲在第二天早晨打電話給我,不想待在家裏,我約她出門一聚。見麵的時候,她誇張地上下打量我,然後打趣:“留白啊,昨天這麽驚心動魄的場麵,你居然還能完好無缺地出現在我麵前,真不容易噢。”
  我苦笑,習慣性地在過大的沙發中團起身子。永遠黑襯衫的老板把咖啡和蛋糕端到我們麵前,饒有興趣地發問:“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差,出什麽事了?”
  “快去忙你的。”我沒好氣,我的生活什麽時候變成了一出鬧劇,讓身邊的每個人都好奇不已。
  他保持微笑,好脾氣地下樓去了。菲左顧右盼,然後在沙發上舒服地歎氣:“留白,多好的地方,你真是會享受。”
  “我很煩。”撐住頭,我歎氣。
  “如果我是你,就不覺得煩。也不是人人有機會在機場上演被兩大帥哥爭奪的精彩一幕的。”菲嗬嗬笑,然後問我,“留白,你後來,是和誰回家的?”
  “你猜呢?”
  “我猜?後來的那個,是你的前夫吧?先讓我理順關係,你的生活太精彩了,我們看得有點糊塗。”
  “你說默然?”我點點頭,“是的,他是我前夫。”
  “我也戀愛過,女人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眼睛就發光。我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你一定是選了楚承,你現在的男朋友,對不對啊?”
  我再點頭。菲夢幻起來,“留白噢,你真厲害。當時那個情景,比日劇韓劇還精彩。他們兩個人眼神對峙的時候,簡直火花四射。”
  我笑起來,“菲,你不是和我一樣大嗎?怎麽弄得跟小女生一樣。兩個男人中間夾著一個女人,就算是一隻母豬,他們也會當天仙搶,等搶到手了,他們就會發現,原來隻不過是一隻母豬而已。”
  菲大笑起來,差點打翻麵前的杯子,“你不是用這個來形容你自己的吧。拜托,沒看到楚承看你的樣子嗎?他是真的把你當寶。”
  “可是我害怕,情深不壽。”
  “不要跟我掉文,喜歡一個人,就努力爭取和他在一起。現在就開始擔心將來,那日子怎麽過?”
  “菲,”我看著她,有點感動,“你真是樂觀。”
  “我也有過辛酸的戀愛史好不好。”她不滿,“想當年和我初戀男友分手的時候,那才叫一個慘烈,我當時每天以淚洗麵,內分泌都失調了,就差沒得憂鬱症。”
  “我也想努力爭取啊,可是菲,你覺得我和他,會有將來嗎?”
  我們倆同時沉默,然後菲一揮手,認真地對我說,“留白,這個世界,總會有奇跡的。”
  奇跡,開車回家的路上,我反複咀嚼這個詞。在別人眼裏,如果我能和楚承修成正果,那就是奇跡。其實在我自己心裏,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呢?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手忙腳亂地接通,“喂?”
  “留白,在哪裏?”是楚承,隻有最親近的人,才有資格隨時隨地問你在哪裏,問得自然,我也答得順口,“在回家的路上,剛和菲喝完咖啡。”
  “下午有空嗎?我想帶你看看我家的別墅,我半小時後到你家接你如何?”
  “可以啊。”
  “那,等會見。”
  “嗯,等會見。”我合上電話,加速回家。反光鏡裏,照出我微微含笑的臉,不要想太多了,留白。快樂的時候,何必讓不可知的將來,困擾自己呢?

  第 27 章
  雖然已經做過心理準備,但是當他的車駛過長長的車道,停在那棟所謂的別墅前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愣住了。白色的房子在花園的環抱中靜靜地閃著光,屋後是一大片草地,有小徑直通湖泊,路的盡頭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碼頭。這是不是上海啊?我的腦子有一瞬間的時空錯位,請允許我小小的心理不平衡,當這個城市中還有很多人為了能夠有自己的一個小小空間而拚命奮鬥的時候,看到這樣的房子,是會讓人很氣餒的。
  “喜不喜歡我家的別墅?”他拉我往裏走,“已經在裝修了,小心腳下。”
  “別墅?”我張大眼睛,“先生,這個叫做豪宅好不好,你要是希望用錢來鎮住我,這樣的刺激足夠了。”
  他嗬嗬笑起來,伸手捏我的鼻子,“用錢可以鎮住你嗎?怎麽不早說,害得我挖空心思,每天都在想怎麽可以追到你。”
  我們已經走到堆滿建材的客廳當中,空間之寬闊,簡直可以裝下兩個我的家,我歎了口氣,“早知道你這麽有錢,怎麽也要擺擺架子,讓你追得更有誠意一點。”
  “怎麽才叫有誠意?”他拉著我上樓,“在這裏,給你留一間房,好不好?”
  “客房嗎?”我探頭張望。
  “當然是和我共享一間房,傻瓜,你還指望一個人睡嗎?”他從後麵摟住我的腰,溫暖的呼吸埋入我的發間,巨大的房間空蕩蕩的,隻有陽光從落地的玻璃門外射進來,這一刻,我心愉悅,情不自禁,轉身擁抱他。
  “楚少爺,這位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我吃驚地鬆開手,楚承回頭,打招呼,“福伯,你還在阿。”
  走上樓梯的是一個身材瘦小的老人,眼神越過楚承的肩膀,望向我。
  “這是我的朋友留白,我帶她來看看別墅。留白,這是福伯,我爸的助手,現在負責別墅的裝修。”
  “你好。”我向他點頭,看到他眼裏探詢的意味越來越深,我不由後退一步,“楚承,我到樓下看看那片湖,好不好?”
  他微笑,“你去吧,留白,我跟福伯交待幾句,就下來,等下我們去吃飯。”
  我走向樓梯口,聽到身後他們兩人用潮州話開始交談。忍不住偷偷回頭,卻看到那個老人,正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我,我快步下樓,不知為何,心裏開始忐忑不安起來。
  周六的中午,我和茉莉打扮妥帖,在家裏等著楚承過來接我們。茉莉扯著身上的牛仔褲和白色T恤,興奮不已,“媽媽,那些馬會和畫上的一樣嗎?”
  “應該一樣吧,會很大很高,到時候茉莉可不要害怕。”
  “有小馬嗎?”她眉開眼笑,“茉莉可以騎小馬啊。”
  “我不知道啊,如果有的話,一定讓你騎小馬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媽媽我們為什麽還不走,如果太陽下山了,小馬都要睡覺了。”
  “我們還要等一個人,昨天不是跟茉莉說好了,今天不止是我們兩個,還有一個人會和我們一起去噢。”
  說話間,我的手機響起,“留白,我已經在樓下了,快下樓吧。”
  我拉著茉莉進電梯,心跳有些加快,不知道他見到茉莉,會是怎樣的表情。
  陽光正好,他已經站在車外,看到我們大步迎上來,在茉莉麵前停下,蹲下身來,“你好,是不是茉莉?”
  茉莉睜大眼睛,有些遲疑。“寶寶,這是媽媽的朋友,叫叔叔吧。”
  “不,叫哥哥,我還沒結婚呢,不能叫叔叔,在潮州都是這麽叫的。”
  “哥哥?!”我駭笑,“你在說什麽啊,我是茉莉的媽媽,她叫你哥哥,那我是你的誰?”
  “規矩是這樣啊。”他一臉無辜,“茉莉,哥哥抱你上車好不好?你不答應,哥哥就一直蹲在這兒不起來哦。”
  也許他的表情太逗笑,一直沉默的茉莉也情不自禁笑起來,乖巧地伸出手,讓他抱了個滿懷。一看就知道他很少作這樣高難度的動作,雙手小心翼翼地托起茉莉,有點笨拙,但是滿臉喜悅。
  我盯著他們兩個,無論時間過去多久,這情景總是清晰地在我腦海裏刻著,陽光下,他們一大一小兩個頭顱靠得緊緊的,走在我的身前,觸手可及,就好像幸福,也是觸手可及的。如果時間能夠永遠停頓在當時,那該是多麽美好。
  我們三個,渡過了無比愉快的一天,吃完晚飯,茉莉已經在後座沉沉睡去。楚承把音樂聲調低,在後視鏡中望了一眼,“留白,你看她,睡著的樣子好可愛。”
  “哪裏可愛,玩了一天,現在睡得跟小豬一樣。”
  “她長得像你,眼睛大大的,也不愛說話,是個安靜的小孩。”他抓過我放在身側的手,親了一下,“我今天很緊張。”
  “緊張什麽?”
  “害怕茉莉會不喜歡我,這樣你一定會很為難。”
  我張開手指,與他十指緊握,“楚承,你對我是這麽的好。”
  紅燈亮起,車在路口停下,他探身親吻我,我回頭張望茉莉,“不用看了,她睡得很沉。”楚承低笑,不依不饒地吻下來,“留白,我有預感,我和茉莉,一定會相處得很好的。”
  我滿足地歎息,這車上,有我愛的男人和我最親的女兒,如果可以選擇,我可不可以永遠留在這小小的空間裏,再也不離開。

  第 28 章
  老朋友馬修從美國回來,在新買的別墅開party,本來約好楚承一起,他早晨抱歉地電話我,說他的爸爸從潮州回來了。
  打扮妥當到別墅,門外已經停滿了車,衣香鬢影,透過落地的玻璃窗,正好與馬修打了個照麵,他大笑著迎出來,熱情過頭地擁抱我。馬修是那種標準閑人,在美國出生,發達,然後有一天說要尋根,帶著錢跑回中國來,也不知他走了什麽運,正趕上房地產低潮,屯了一大堆辦公樓商鋪,然後就決定後半輩子靠收租過日子,也不結婚,四十多歲的人了,一個接一個地換女朋友,逍遙得很。太閑,熱衷於搞party,說來喬也是在他的party上認識的。
  “留白,好久不見,變漂亮了,等下party結束,賞臉一起單獨宵夜吧,我在美國,想死你啦。”
  這個人,真是死性不改,我避過他伸過來的手,“去對漂亮妹妹發情吧,不要告訴我你現在空窗,你不是自稱the one of shanghai,還怕沒有人陪你宵夜?喬來了沒有?”
  我想見見喬,這個人間蒸發的家夥,我知道女人之間的友誼脆弱,可是也不用一輩子斷絕往來,畢竟我和楚承能夠相識,也是因為她,應該感謝的吧。
  “我有請她阿,不過好像沒來。”馬修左右張望,“人太多拉,我帶你去桌球房見幾個新朋友,這次一起從美國回來的。”
  穿過人群,一些有過一麵或者數麵之緣的人與我打招呼,富麗堂皇的客廳裏人聲喧嘩,我突然感覺很差,真想離開這裏,找個安靜的地方待著。就算獨處也好。可是已經到了桌球室,幾個華裔男人站起身來,對我微笑。
  “這就是留白,名不虛傳吧,是不是很漂亮。”馬修誇張地介紹,我不由掃了他一眼,這個人,到底跟人家怎麽說我的。
  那幾個男人紛紛點頭,然後自我介紹,遞過名片來。我隻好客氣地接過,感覺奇怪,馬修從未這麽殷勤地給我介紹過朋友,我們雖然認識數年,也不過偶爾幫他翻譯一些文件,最多算淡淡之交,他這次到底在想什麽,難道突然覺得我至今還是一個人很礙眼,想幫忙把我推銷出去?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是眼前這個情景,隻能讓我聯想到那個方麵去。
  “會不會打桌球?”其中一個男人向我提問,然後把他手中的球棍遞過來。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會。”我拒絕。
  “很簡單阿,要不我教你打一局?”
  我正視他,“你是?”
  “我叫肖。”
  “沒有中文名字嗎?”我還是皺眉,這個男人,帶著副無框眼鏡,很是斯文,但是既然是中國人的臉,總有個中文名字吧。
  “sorry, 我在美國出生的,剛回國,真的沒有中文名字,不如你給我取一個?”他聳肩攤手,標準的美國姿勢。我笑笑,掏出手機看時間,決定不理睬這種無聊人士,跟馬修打招呼,先走吧。
  打開手機,意外地看到數個未接電話,全都是楚承。我對肖作了個抱歉的手勢,走到角落撥電話:“楚承,怎麽了?我剛到馬修這裏,party太吵,都沒有聽到鈴聲。”
  “留白,我現在過來。”他聲音焦躁,我有些莫名。
  “你怎麽了?不是說今天要和你爸爸談事情?”
  “我要見你,告訴我具體地址。”
  我報出地址,被他的情緒影響,心裏開始忐忑不安,出了什麽事?他一直是那樣悠閑安然的一個人,怎麽會這麽急切地要見我。
  我無心再待下去,與馬修打了聲招呼,起身走到別墅門外,肖跟出來,很紳士地問我,“留白,這麽急著走?”
  “我突然有些急事。”有些心煩意亂,我懶得多做解釋。
  “不如我送你?我的車就停在屋後。”
  “不用,我朋友馬上到。”
  “男朋友嗎?”他仍舊彬彬有禮,可是現在的我,隻想讓他馬上消失,讓我安靜一會。
  說話間,楚承的車遠遠地開過來,速度極快,到我麵前刹車停下,他從裏伸手,為我打開車門。看到我身側的肖,點頭致意,“留白,這位就是馬修?”
  “我叫肖。”還不等我張口,肖便自動自發地回答問題,這個人!真讓人受不了,難不成從國外剛回來的人,都是這麽自說自話的?不得已,隻能為他們介紹,“楚承,這是我在party上剛認識的朋友肖,這是我的男友,楚承。”
  肖伸出手去,與楚承輕輕一握,“留白的男友,嗬嗬,lucky guy。”
  “謝謝。”楚承示意我上車,我毫不客氣地繞過肖,坐到車上,揮手與他道別。車子迅速離去,後視鏡裏,看到肖一直站在那裏,目送我們。感覺有些怪異,但是現在的我,哪有心思去考慮旁人。
  “楚承,你來得好快,怎麽了?”
  他一言不發,專注開車,他今天開的是一輛轎跑,提速極快,等上得高架,車速已經躍上了一百碼。我有些緊張,抓住身側的門把,沉默,飆車,這是他心情極度不佳的表現,究竟出什麽事了?
  我們一路來到浦東那個花木扶疏的僻靜街區,車子突然停下,發出尖銳的刹車聲,車廂裏一片沉默,我也不再提問,靜靜地看著他。終於,漫長的等待之後,他低聲開口,“留白,你還記得嗎?那天我們來這裏,你說這個地方,會讓人很戀家。”
  想起那個甜蜜的夜晚,我心裏溫柔蕩漾,“我記得,當然記得。”
  “你可知道,你說完那句話後,我心裏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和你在這裏有一個家,每天打開門都能夠看到你,那該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情。”他並不看我,一直說下去。
  多麽美好,我望著窗外大樓裏的點點燈光,微笑。
  “我在這裏買下一套屬於我們的房子好不好?”
  溫柔回憶被打斷,我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麽會突然想到這些?今天到底出了什麽事?”
  他看著我,神色黯淡,“留白,今天我與我父親,大吵了一架。”
  吵架?心念轉動,不知為何,那天福伯的眼神突然浮現,有些模糊的事情互相聯係到一起,我突然恍然大悟,聲音有些發澀,“是因為我嗎?”
  他不語,長久地看著我,眼神痛苦。
  我等不到他的回答,唯有歎息,“是因為我。”

  第 29 章
  其實早就料到會有這麽一天,但是突然麵對,還是讓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能夠說些什麽呢?
  “其實沒有必要為了我爭吵,我都明白的。”
  “你明白什麽?”
  “明白現實。”我轉過頭看車窗外,些東西梗在喉頭,呼吸變得不順暢。我該說些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這些事情總有一天要麵對的,如果我給你帶來困擾,那我還是現在就------”
  “你要說什麽?”他打斷我,皺著眉頭,把我的臉硬是轉過去。
  我要說什麽?
  我二十九了,比你大,你父親知道了嗎?
  我出身普通,跟你家比起來,不過比赤貧好一點,你父親知道了嗎?
  我不是什麽絕頂美人,也沒有聰慧過人,隻是一個小小的老師而已,你父親知道了嗎?
  還有,還有最重要的,我離過婚,帶著女兒生活,你父親知道了嗎?
  我不會跟你說這些的,因為這些就是現實,現實是不用說出來的,現實就是我們呼吸的空氣,喝的水,就算你蒙上眼睛,就算你捂住耳朵,就算你把自己的心都關起來,現實還是赤裸裸地擺在你麵前,永遠都逃避不開。
  他煩躁,“留白,我不允許你說喪氣話。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不是別人,我不會讓別人左右我的思想的。這些事情,讓我去解決。”
  “你要怎麽解決?楚承,和你在一起,不過是因為我愛你,我從沒想過那麽多,如果我們不能,不能天長地久,隻要曾經擁有過,不是也很美好?”我艱難地措辭,要怎麽樣,才能讓自己心裏好過些?要怎麽說,才能不心痛了?
  “我不是這麽想的!”他聲音提高了,然後伸手過來,狠狠地擁抱我,用力之大,好像要把我揉碎,“我想每天都可以見到你,我想要和你天長地久,我想和你生一個像茉莉那麽可愛的孩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我在他的懷裏,瞬間眼眶潮熱。不要這樣,別這樣。我們的結果,是注定的。閉上眼睛,麻醉自己,“我們在一起一天,就開心一天,不好嗎?”
  “留白,你答應我,無論如何,都會在我身邊,不離開!”他固執地要求,好像一個乞討承諾的小孩。
  我沉默,我們沒有將來,你不知道嗎?可是我愛的男人,表情如此悲哀地看著我,我怎麽可能說出拒絕的話來,喉頭哽咽劇痛,說不出話來,我隻好機械地,點頭。
  這夜我們都沒有回家,他狂熱而執著地在我身上索取,巨大的快感與痛苦夾雜在一起,海浪般將我淹沒至滅頂。我幾乎徹夜未眠,黑暗中望著他最終熟睡的臉,淚流滿麵。這樣的舉動,簡直是對他父親的公然示威,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難以想象,也不敢想象,他的手臂將我緊緊纏繞,睡夢中也絲毫不放鬆。我還能夠,這樣與你在一起多久?對於你的家庭來說,我就是一個多餘的,不可原諒的錯誤。我不應該出現在你的生命中,更不應該被你這麽寵愛著,不離開你,你可知道,給出這樣的承諾之後,我將被推到一條滿是荊棘的死路上,赤足行走,再不能回頭。
  我和你,怎麽才能在一起?
  一直想到頭痛欲裂,這個問題仍舊無解。
  第二天早晨,我起床下樓,提著鍋子去買豆漿油條。清早開門的小吃店人頭擠擠,炸油條的香味彌漫在空氣裏。有些人仍舊睡眼惺忪,還有一些已經穿戴妥當,焦急地等待,趕著上班。我站在人群中,羨慕地看著他們,這樣的早晨,對他們來說,是稀鬆平常,每天都可以享受得到的。而對我來說,和楚承一起早餐的機會,能有多少?
  手機響起,“留白,你到哪裏去了?”
  “我在買早餐,你等一下,我馬上就回來了。”
  一進門,手裏的東西就被他接過,擱到一邊。他剛起床,頭發還有些淩亂,很少有機會看到他這個樣子,真想伸出手去,撥弄一下,這麽想的,我也這麽做了。他有些怔忡,伸手抓住我,“留白,你怎麽不說一聲,就跑出去。”
  “我去買早餐啊。”
  “我以為你丟下我一個人,自己離開了。”
  “我不會的,昨天不是答應你了?我是一言九鼎的留白,你忘了嗎?”我故意說笑,想讓氣氛輕鬆一些,“乖,去刷牙,姐姐給你弄早餐。”
  他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姐姐,我肚子不餓,不要吃那些。”
  “那你要吃什麽?”
  他眼裏閃著光,伸手將我抱起來,“你看不出來我哪裏餓嗎?姐姐!”
  身子突然騰空,我小小地尖叫了一聲,然後就被拋到床上,他的身體隨後壓上來,第一次,在清晨的陽光裏,我們縱情做愛。他和我的身體,肌膚相親,緊緊糾纏,猛烈地衝刺中,他在我耳邊喃喃低語,“留白,記住你的話,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我伸手撫摸他的臉,永遠,什麽是永遠?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鍾,對我來說,都是奢侈,更何況永遠。那是多麽遙遠的一個概念,我連想都不敢去想。
  雪白的豆漿,小心地分開倒在兩個小碗裏,他在廁所刷牙,漱口的聲音傳出來。我微笑,低頭擦掉濺到桌子上的一點豆漿,一轉頭,發現他含著牙刷,滿嘴泡沫,站在廁所門外看著我。
  “幹嗎?傻乎乎的。”
  “怕你跑掉,我要隨時盯著你!”他聲音含糊,白色的泡沫掛在嘴邊,看上去很好笑。
  我笑出聲來,伸手推他進去,“刷你的牙吧。”
  我們坐下來,一起吃早餐,喝豆漿的時候,互相望著彼此微笑,真幸福,如果這是我們的每一個早晨,那該有多好。
  吃完早餐,送他到停車的地方,他坐進車子,按下車窗,“留白,不要擔心,我會和我父親好好談的。”
  “好,我不擔心。”
  “要記住你說的話,知道嗎?”
  “我知道。”
  “我會給你電話,你也要打電話給我。”
  “好的,我會等你的電話。”
  “還有------”
  “還有什麽?再這麽說下去,我們就要在這裏待到天黑了。”我強顏歡笑,催他。
  “留白,”他突然打開車門,下車擁抱我,“留白,我會盡全力,讓你幸福的。”
  不要讓我再哭了,埋頭在他懷裏,我苦苦壓抑自己的淚水。我不想讓你離開,真的不想,因為我害怕,我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想做個任性的小孩,把你留在我身邊,可以嗎?可不可以?
  “快回家吧,我想你的家人現在一定很著急。”結果從我嘴裏出來的,是這句話。
  留白,你是個傻瓜。我在心裏,狠狠地說。

  第 30 章
  “我們已經商量過了,一致同意你堅持到底,為了奇跡鬥爭。”與菲和璿約在餐廳,她們兩個聽完我這兩天發生的情況,激動得手裏的刀叉都要飛起來了。
  “我怎麽覺得你們兩個比我還要緊張。”雖然和楚承分開之後,心情一直有些鬱鬱,但是看到她們兩個誇張的表情,我還是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們都看到過他看你的樣子啊。眼睛發亮的,你知不知道。都什麽時代了,何必怕那種封建大家長。”
  “可是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如果和家族意見不和,那他要怎麽解決?”
  是啊,要怎麽解決?離家出走?上演驚天動地的反抗戲碼?拜托,又不是演瓊瑤片,他是那種,一看就知道從小錦衣玉食的男人,讓他跟我窩在那套小公寓裏發黴嗎?事實上,無論他的家族要采取什麽樣的行動,我都隻能束手無措地等待著。
  “你說他們會不會來找你談判?就像電視裏演得那樣,開一張支票給你,要不更刺激一點,直接打開一個箱子,放滿了錢。”
  這兩個人!真的當在看戲了,我順勢接下去,“是噢,如果這樣的話,那不是很讓人期待?左右都是死,那就用錢砸死我吧。”
  我們三個,都笑起來,隻是我,笑容苦澀。
  回家的路上,我打開電台,收聽音樂,主持人用甜膩的聲音,播放陌生人點播的歌曲。
  “這是我特意送給你的歌,希望你永遠幸福。”
  楚承的聲音回蕩在耳邊,他說“我會盡全力,讓你幸福的。”幸福,我的幸福,是在你身邊。如果這世上真有奇跡,讓我從現在開始,誠心祈禱吧。
  回家後,我坐在電腦前寫教案。暑期快要過去了,要為了新的學期作準備。手機一直放在手邊,每隔一會我就打開看一下,唯恐錯過了什麽信息。天色漸漸晚了,茉莉從樓下玩得一身大汗跑上來,好奇地湊上來。
  “媽媽,你在做什麽?”
  “工作啊。”
  “我們什麽時候再去騎馬?上次玩得好開心。”
  “等媽媽忙完,過兩天好了,我們找明慧阿姨一起去。”
  “那哥哥呢?哥哥會抱著我一起騎馬,真開心。”
  我不知如何作答,幸好媽媽走進房間,招呼我們出去吃飯,解救了我。
  一直等待到半夜,我才朦朧睡去,手機卻在枕下突然震動,我望著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深吸一口氣,才接通,“楚承。”一天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也期待了一天,現在電話接通了,我卻有些膽怯,害怕聽到讓我接受不了的消息。
  電話那頭一片安靜,他呼吸的聲音隱約可聞,“留白,今天過得好不好?”
  “嗯,還好,和菲她們一起吃的午飯。”
  “我明天一早,要和我父親回潮州一趟,我媽媽病了,我一定要回去一次。”
  “沒事吧?那你一路小心。”
  “我會很快回來,很快,你不要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強顏歡笑,保持聲音平穩,其實心裏明白,他這一去,不知會發生些什麽,心裏瘋狂地喊著,別走,我不想你走,可是這些話,一個字都發不出聲音來。
  他歎息,“留白,我想念你。”
  “我也是,你放心,等你回來,我們就可以再見麵的。”
  “我現在就想見你,你出來好不好?”
  我起身走到窗邊,看到他白色的車子,靜靜停在樓下,我扔下手機,跑下樓去。想念他,就算分開隻是一會,也覺得難熬。因為這沒有將來的愛,讓我如墜荊棘叢中,痛楚難當,內心煎熬,隻有觸摸到他,緊緊擁抱,才能讓我心裏好過一點,才能緩解我的恐懼。
  穿過黑暗,我直奔到他的車邊,他打開車門,一把將我抱進懷裏,我們用盡全力糾纏在一起,他的堅硬在窄小的空間裏抵住我的柔軟,壓抑的痛苦讓我們兩個同時呻吟出聲。發動車子,我們在深夜寂靜的街道上飛馳,他一手扶著方向盤,另一手與我緊緊相握,用力到指節發白。
  公寓的床上還殘留著早晨歡愛的氣息,他在我的上方,喘息著嘶喊,“留白,說你愛我,不離開我,快說。”
  我在黑暗中盡全力睜大眼睛,因為這樣眼淚就會乖乖呆在原地,不滾落下來,“我愛你,不離開你。”
  就算這愛,會讓我萬劫不複,我在心裏,補充著。
  快要開學了,一個暑假都過得雲裏霧裏,他走後的兩天我忙得不可開交,整天趴在電腦前打教案。電話習慣性地放在手邊,時不時打開看一下,可是始終,都沒有楚承的消息。到了第三天,我終於忍不住內心忐忑,發消息給他:“Is there everything ok?”
  等待,仍舊是沉默,我黯了眸色,連媽媽都看出不對勁。
  “留白,這兩天怎麽一直在家不出門?”
  “要準備教案,沒有時間。”我掛起一個牽強的笑容。
  “那個叫楚承的,沒有約你嗎?”
  “他去潮州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上海。”說話間,電話突然響起,我心裏一陣狂喜,抓起電話接通。
  “留白,honey,在幹什麽?”不是楚承,居然是馬修,我心情跌落穀底,聲音都懶了下來。
  “什麽事?”
  “有沒有空賞臉晚上吃飯?”他嬉皮笑臉,我全沒好氣。
  “沒空,快開學了,我最近都很忙。”
  “別這樣嘛,其實我是有事找你幫忙,有一份合同想你幫忙看一下,你知道我中文soso啦。”
  “那你mail給我,我幫你看過再跟你說好了。”
  “我跟幾個朋友合夥搞一個餐廳咯,大家一起吃飯,不是單獨約會,算我求你啦。”
  再拒絕好像太不給朋友麵子,我隻好答應,勉強起身換衣服。
  來到馬修指定的餐廳,我將車停好,手機一直拿在手中,冰涼的,就像我的心。這是一間上海菜館,刻意裝修成老弄堂的模樣,走道裏放得都是老式的留聲機,一進包廂,就看到馬修一個人坐在那裏,正對著電話嘀嘀咕咕。看到我,立刻掛了電話,站起來招呼:“留白,這邊坐這邊坐,正等你呢。”
  我皺眉:“隻有你和我?”
  “怎麽會?”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錯愕地回頭,意外地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第 31 章
  “怎麽了?才兩天不見,就不認識了啊,留白,你真是名不虛傳的冰山美人,傷透了我的心。”是與我隻有一麵之緣的肖,他就站在我身後,細長的眼睛在金邊眼鏡後閃著光,一手捂住胸口,作出一個受傷的表情。
  我恍然大悟地回頭瞪著馬修,他有些心虛地嘿嘿笑,“肖,還不幫留白拉椅子,等下要罰酒三杯,你居然比女士來得還要晚。”
  這個男人想幹嗎?瘋了?為什麽幾次三番要把我和這個陌生人硬湊到一起,現在再說這是巧合,就太假了,我身子僵硬,隻想掉頭就走。
  “請坐吧。”肖拉開椅子,不著痕跡地抬手擋住我的去路,聲音彬彬有禮,馬修忙不迭地掏出一疊文件,“留白,是真的有些合同要讓你幫我看看,你不是忙到這點麵子都不給老朋友吧。”
  手裏的手機還是寂靜無聲,我歎口氣,無奈地坐下,既來之,則安之,我倒要看看這兩個男人,要搞出些什麽花樣來。
  結果這一頓飯,吃了足足兩個小時,我倒是認認真真把那份枯燥的合同從頭看到尾,其實不過是一份開餐廳的租賃合同,涉及的金額小得可憐,而且他們兩個好像對這件正事興趣缺缺,花在和侍者談論紅酒上的時間比關心合同的時間還多些。我冷笑,把合同推開。
  “看來是我搞不清狀況,Lafleur的紅酒你們都開,怎麽會在乎這份合同。”
  “你喜歡紅酒嗎?”肖毫不在意我諷刺的口氣,“我家藏了一瓶82年的Lafleur,有興趣來品評品評?”
  “不好意思,我對紅酒沒興趣。”我沒好氣地回答,他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我的手機鈴聲打斷,我看到號碼,心髒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終於,是楚承。
  握著電話走出包廂,他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透著一絲疲憊。
  “留白,你在哪裏?”
  “楚承。”三天沒有和我聯係,你到底出了什麽事?聽到你的聲音,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你,真想你就在我的身邊,可以馬上擁抱你,千言萬語都湧到嘴邊,可是到最後,我隻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沉默了。
  “我回到上海了,想見你,你在家嗎?”
  “我在和朋友吃飯,你在哪裏?要不要我過去?”
  “我剛下飛機,還在機場。”
  我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你有沒有吃飯?”
  “在飛機上吃了一點,留白,”他欲言又止。
  “怎麽了?”
  “我愛你,留白。”
  我仰起頭,心裏暖暖的,隻有一個念頭,他回來了,回到我身邊了,轉身回到包廂,我二話不說拿起包,“馬修,肖,我有急事,要先走了。”
  馬修站起來,“什麽事這麽急,晚上我們還安排了節目呢,等下一起去唱歌。”
  “我真的有事,下次有機會吧。”嘴裏敷衍,我已經往門外走去。
  “怎麽每次見你,總是聽到你說同樣的話。”肖跟上來,低聲笑道,“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有開車。”我腳步不停,轉眼已經到了樓下。這一刻不要說是這個不知所謂的男人,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我。
  我鑽進車門,發動離開,再一次,肖站在原地目送我,可是和上次一樣,滿心都被楚承裝滿的我,那裏有心思注意到他的眼神。
  車在高架路上飛馳,到達機場,不過用了二十分鍾的時間,在候機樓前停下,我撥通楚承的電話,鈴響一聲,幾乎是立刻被接通的。
  “我到了,你在哪裏?”
  “在B樓出口處,留白,我看到你了,等一下。”我轉頭張望,看到他拖著行李箱,快步走過來。楚承,我微笑,心髒不規則地跳著,不過隔了三天,卻好像很久都沒有見了,他打開門坐進車子的時候,我竟然不爭氣地潤濕了眼。
  第一次,我主動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脖子,貼著他的臉頰,歡喜不能自勝。
  他伸手回抱我,微涼的唇落下來,聲音溫柔,“留白,好久不見。”
  我微笑,其實有很多話想問他,但是這一刻心中歡喜,在他懷裏的感覺是如此美好,我不想出聲破壞。
  不知過了多久,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機場,驀地抬起頭來,已經看到有幾個旅客好奇地張望過來,不由臉紅,我忙踩下油門,往前駛去。
  “餓不餓?飛機餐吃不飽吧?”我側頭,看到他眼神直勾勾地看著我,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什麽稀罕的寶貝。
  “餓。”他惜言如金,隻回答了一個字。
  “這麽晚了,要不去吃一點夜宵?吃完了我再把你送回去。”覺得他的反應很可愛,我心情愉悅,聲音輕快。
  “留白,我們回家,可不可以?”
  “回家?”我疑惑,然後會意過來,“你要和我說些什麽嗎?”
  方向盤上的右手被他握住,他的額頭抵在我的肩上,聲音低低的,這樣的舉止,有點像個小孩,“姐姐,你知道我哪裏餓。”
  我不語,伸手過去,那裏已然堅挺,他渾身一顫,呻吟了一聲,握住我的手突然用力,氣息粗重,“姐姐,你開得太慢了,下車!”
  我幾乎是被扔到副駕駛位上,他替我拉上安全帶,溫暖的手拂過我的胸口,酥麻的感覺升上來,我的眼睛好像蒙上了一層霧氣,我緊緊抓住他的昂然,他喘息著,盡踩油門,那樣的車速,簡直像要和我一同赴死。就算死在一起,也好啊。躺在床上,被極致的快樂包圍住的時候,我在心裏,竟是這樣想的。
  公寓裏彌漫著情欲的氣味,這小小的世界,是屬於我們的。歡愛過後,我們抱在一起,纏綿地親吻。肌膚相貼的感覺讓我滿足地歎息,緊繃了數日的情緒放鬆下來,枕著他的小腹,我開始有些昏昏欲睡。
  “留白,我打算自己開一家公司。”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嗯?”他的手指緩緩地撥弄我散落的頭發,舒服得快睡去的我,隻差沒有像被寵壞的貓咪一樣發出呼嚕呼嚕的撒嬌聲,他說的話,在腦海裏模糊地打轉。
  “開公司?”我突然抬頭,“為什麽?”
  他笑,“你變遲鈍了噢,留白,反應好慢。”
  “不要岔開話題,你怎麽突然想到要開公司?之前從來沒有聽你提到過。”
  “不想完全依附在家族裏麵,始終有一天要獨立的。”他說得輕描淡寫,我直愣愣地盯著他,心裏翻江倒海。楚承,是因為我嗎?我不敢這麽問,怕聽到讓我無比愧疚的答案。
  “我早就有這樣的想法了,”他看著我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笑容,伸手捏我的臉頰,“你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麽?你放心,我說過這些事情讓我來解決,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
  這麽簡單?你回去的這三天,發生了些什麽事情?為什麽你和我毫無聯係?為什麽你一回來就說要開自己的公司?我真想抓著他問個清楚明白,可是我居然膽怯到這個地步,一個字都不敢問出口。
  他把我抬起的身子攬進懷裏,“留白,你的眼睛睜得這麽大,想說什麽?”
  我在心裏艱難地措辭,終於忍不住問,“楚承,你父親------ 是不是不能接受我?”
  他眼神一黯,突然用力,翻身把我壓在身下,“留白!”
  “究竟是怎樣?你說給我聽,我都能理解,都可以接受的。”我徒勞地用手撐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他的欲望與灼熱,夾雜著憂慮焦躁,沉重地壓在我的身上。
  “留白,你可知道,我這一生,一切看來都是唾手可得,其實從來都不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一次,我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把你留在我身邊!”他俯下頭,用力親吻我,然後挺身進入,我的身體自然地迎合,感覺到自己每一絲空隙都被填滿,敏感的肌肉紋理瞬間緊縮,快感像巨浪一般將我們兩個緊緊包裹,可是我心深處,卻痛得無以複加。是因為我嗎?讓你這麽焦慮!你什麽都不讓我知道,我怎麽可能安心?單憑隻字片語,我就能想象你這三天過得有多疲憊。我該怎麽,與你分擔這些?還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我真的不敢問出口,你究竟要用怎樣的方式,把我留在身邊?千萬不要是最可悲最可怕的那一種,永遠都見不得光,這樣的天長地久,我寧可不要!

  第 32 章
  我們好像達成了某種默契,再也不提他這三天的經曆,也不談論他家族的反應,每一次在一起的時候,隻是盡情享受彼此相親相偎的時光。楚承開始忙碌,我也終於結束這個慵懶閑散的假期,開始上班了。日子好像過得非常平穩,但是內心的暗潮洶湧,我們兩個都掩飾得辛苦萬分。
  下班後,我在cafe看雜誌,等他。這是我最近最常做的事情,等待。他越來越忙,我們在一起的閑暇時間,也越來越少,為了維係這來之不易的相聚時光,我已經開始學著放下矜持,與他共同分享每一天,大部分日子,我們晚餐後,就會手牽著手,散步回到小公寓裏,然後他一早將我送去上班,就像每一對尋常的小夫妻。周末的時候,我們帶著茉莉開車到處遊玩,跑遍上海周邊的城市,這樣貪婪地幸福著,愉快著,因為這些幸福愉快的背後,隱藏著無盡的彷徨恐懼。我常在深夜聽到他起身,走出房間壓低聲音用潮州話與人爭論,那些句子,我完全聽不明白,可是他無奈的語氣,讓我在黑暗裏內心冰涼。每次,我都隻能假裝熟睡,等待他躺回我的身邊,伸手將我抱回懷裏。楚承,你的辛苦,是我窮盡全力,都沒有辦法緩解的,不好受吧,我們的愛,沒有祝福,我們就像向兩隻迷路的困獸,在無邊無際的森林裏徒勞地想找到出路,最後才發現,根本就沒有出口。
  “留白!”熟悉的聲音打斷我的胡思亂想,我抬頭,詫異地看到肖就站在我麵前,端著一杯咖啡。
  “你怎麽會在這裏?”
  “馬修介紹這個好地方給我,據說你經常來,我的運氣真好。”
  我皺眉,“有什麽事嗎?”
  “別擺出這樣的表情好不好,我就這麽讓你討厭嗎?”他坐下,給咖啡加糖。
  “我約了人,時間快要到了,你有什麽話就快說吧。”
  “約了楚公子吧?”他微微一笑,“留白,聽我一句勸,這個人,不適合你。”
  我心裏警鈴大作,感覺厭惡,“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你是真的不知道?”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本來以為------”
  “你有什麽話就直說,不要拐彎抹角。”
  他細長的眼睛直盯著我,這個男人,看上去一派斯文,與人無害的樣子,但是眼裏總是閃著令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他看著我的樣子,就像看著某種誌在必得的獵物,讓我感覺脊骨發涼。
  “留白,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地向你做自我介紹,我雖然是美國出身的華裔,但是我父親祖籍潮州,老家在汕頭,跟你的男友,算得上老鄉。”
  “那又如何?”
  “說來也巧,我們家雖然多年前就全部移民海外,但是在潮州,還是有一些舊識的,其中也包括你男友的家族。他們在那裏,可算是望族了,影響很大。嗬嗬。”
  我戒備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很多謎團糾結在一起,現在卻隱約透出些明白來。
  “楚家現在已經到了第三代了,第二代有兄弟姐妹十個,當然,我們潮州的規矩傳統,女生就不能算了,所以當家的就是五個兄弟,老大已經年前去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男友應該是老二的獨子,上麵還有一個姐姐,他跟你說過了嗎?”
  我點點頭,這些楚承有跟我提過,他家人丁興旺,關係複雜,光是叔伯一隻手都數不過來,我也是聽過就算,哪裏會去記那麽多。
  “看你的表情,有點迷糊阿,這樣可是不行的哦。”他還是保持笑容,“你如果知道楚家有多複雜,就會明白為什麽我剛才說楚公子不適合你了。”
  “如果你是要告訴我,他們家不會接受我這樣的人,就省省吧,我沒想過那麽多。”
  “嗬嗬,”他撫著咖啡杯的邊緣,笑容意味深長,“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暫時推了楚公子的約會,給我點時間如何?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
  我應該不理睬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應該掉頭就走,丟給他一個冰冷的背影,可是我心裏清楚,他可能是那個,唯一可以給我真相的人,心裏有個小人在尖叫,留白,不要聽,一定會後悔!可是我的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機,給楚承撥電話,第一次,我對他撒謊,告訴他遠方親戚來訪,我今天一定要回家。
  肖站起來,紳士地伸手,“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留白,從頭到底,你連臉色都沒有變過。是你的涵養功夫太好,還是你根本不在意這些?”
  “我不知道什麽事情那麽重要,不過你這麽誠懇地要告訴我,我也不好推辭。至於我會不會在意,和你有關嗎?”
  他看著我沉默了,我們走到他的車邊,那是一輛加長型的黑色龐然大物,就像這個人,充滿了神秘,完全看不清內在。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我咬唇,心裏仍舊有些猶豫,但隻是一瞬,我便下定決心,無論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我都要知道個清楚明白!這麽想著,我低頭坐上了他的車。
  肖把車開得飛快,偶爾有車想擠入他的車道,他總是霸道地一踩油門,直駛而過,完全不像他表麵看上去那麽溫文爾雅。我們在車廂內沉默,背景音樂是卡拉斯的今夜無人入睡,我在心裏冷笑,這倒是很應景。這個男人,喝lafleur,聽卡拉斯,開著這麽名貴的車子,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貴,我最近走了什麽奇怪的運氣,老是遇到這些另一個世界的人。
  車子開到西區一棟著名的大樓前停下,他熟練地停車,與保安打招呼。我疑惑地看著他,坐在位置上不動。
  “不是到我家,嗬嗬,雖然我對你很有好感,可是還沒有瘋狂到第一次約會就把你帶回家的地步。”他看穿我的心思,半真不假地笑道。
  我保持沉默,我本不是一個多話的人,特別在這種狀況不明的時刻,凡事少開口為妙。
  “下車吧,這裏樓上有一個很不錯的觀景台,我想帶你看一些東西。”他走到我這一側,為我打開車門。
  我從來沒有到過任何一棟大廈的頂樓,原來高高在上的感覺是這麽美妙。傍晚的涼風毫無阻隔地吹過,遠近的高樓大廈從這個角度看,線條變得柔和秀麗,夕陽落在它們的間隙中,完全沒有仰視時的囂張跋扈,溫和地散發著淡淡的橘黃色光芒。眼前的美景讓我暫時忘卻了心中的憂慮,我不由深吸一口氣,這大廈的頂樓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中國式花園,連空氣裏都有清新的花草香氣。
  “是不是很漂亮?”
  “你怎麽知道這麽好的一個地方?”
  “楚承沒有帶你來過嗎?這棟大樓,也是他們的家族產業之一啊。”肖摸摸鼻子,眼含笑意。
  我豁然回頭,瞪著他,他仿佛很滿意我的反應,接著說下去,“不過這棟大廈,屬於老大這一支,現在屬於他的大堂哥,他沒有帶你來過,也是正常的。”
  我再也無心看景,轉頭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個石凳,坐下看著他,“你有什麽要說的,一起說完吧。”
  “你有話就說,不要拐彎抹角了。”
  “你心裏一定在想,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男人吧?嗬嗬,其實這件事情,本和我無關。”
  我用眼神告訴他,“你知道就好了。”
  “真是不知道從何說起,我讓人送一瓶紅酒上來,我們慢慢聊。”不等我阻止,他便自說自話地打電話,片刻之後,真的有侍者端上來紅酒和杯子,他熟練地替我倒酒,然後舉起酒杯,微笑,“我一直期待這樣與你共飲,留白。”他的酒杯輕輕觸碰我的,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不置可否,“如果接下來是品酒時間,我想我真的要離開了,今天已經夠莫名其妙了。”
  他抬手阻止我的動作,“楚家老大年前去世了,照道理說,就該輪到老二掌權了,可是現在老四正當家,是不是很奇怪?”
  我不語,等著他說下去。
  “楚家很有意思,老頭子死得早,兄弟五個,年紀輕輕就一起把老頭子的留下的家業擴張數倍,算是第二代裏麵,數得上的人物,當然每一個都有他們厲害的地方。可惜這個世界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分歧,就算是親兄弟也一樣,他們五個各自成家以後,就移民到不同的國家,各人有各人的小算盤。雖說所有的產業五兄弟各有股份,可是真正做的風生水起的,還要算這個老四,這兩年世界經濟動蕩,國外的那些產業,能保住不損失就很好了,真正賺錢的產業,都在國內呢。這個老四,原本是和老大一起負責國內的,老大沒了,所以現在楚家,就變成他說了算的時代了。”
  “那又怎樣?”
  “老二當然不滿意,所以這一次,他把加拿大的產業幾乎全部出售,隻留下養老的房子,帶著所有家當回國跟老四爭咯。否則你怎麽可能在上海看到楚公子,他十幾歲就去了國外,國內是很少回來的。”
  我默默地看著他,手裏的紅酒不知不覺被我喝完,他微笑著倒酒,繼續,“可是憑老二現在的實力,雖然名正言順,到底底氣不足,所以這個時候,隻有兩種辦法。”
  “我來替你說吧,第一種,就是聯合其他兄弟,不過照你剛才的講法,他們每個人都各有打算,機會好像很渺茫。第二種,就是找一個強有力的外援,但是又很難相信其他人,所以照我們中國人的傳統辦法,最好是找人聯姻,強強聯手,是不是?”
  他跟我再次碰杯,“留白,你是這麽的聰明,沒有出來經商,太可惜了。讓我告訴你我今天要說的重點,楚公子的婚事,已經由他的父親內定,這可是楚家今年的頭等大事,我想現在,全球的楚氏家族,都在安排更改他們的時間表,派出代表參加他的婚禮,婚期就定在今年年底。親愛的,你不會幼稚得以為,內定的新娘是你吧。”
  我手裏的酒杯又空了,一定是酒精的作用,讓我鼻梁骨發酸,心髒抽痛,一定是因為這個,我咬著牙,用盡全力維持自己的表情,“你說完了嗎?”
  他盯著我,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他的眼神,好像充滿了憐憫。誰要你的憐憫!我皺眉,站起身來,“說完了就請送我回家,我想現在應該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留白,到現在,你還能麵無表情,真是個特別的女人。”他伸手扶住我,掌心溫熱。
  我甩開他的手,正色道,“我有什麽特別的,一塊磚從這裏砸下去,至少可以砸到十個我這樣的女人。你和楚承這樣的人才是特別的,富貴逼人,不用為生計發愁,走出車門,別人就會對你們另眼相看。”
  他一定是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無語。
  可能是今天受刺激太深,我根本不等他回答,一股腦地說下去,“我知道你們的想法,覺得我和楚承在一起,不過是貪圖富貴,妄想嫁入豪門。我實話告訴你,我也是個人,和他在一起,說沒有滿足我的虛榮心,那是騙鬼的。可是嫁入豪門,我想都沒想過。我要嫁入他們家族幹什麽?一輩子被人恥笑?一輩子抬不起頭嗎?我和他在一起,是因為快樂!你有過這種感覺嗎?看到這個人,就覺得快樂,就覺得滿足,沒有過吧,說來簡單,但是這是世界上最難得的一件事。如果有一天我和他在一起隻能帶來痛苦,我還有留在他身邊的意義嗎?”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過這種感覺?我愛上過一個女人,娶了她,以為快樂可以永遠,其實不是的,現實永遠是現實,分歧永遠是分歧,我們最後,還是分開了。所以就算楚公子有我當年的勇氣,能夠堅持到底創造奇跡,你確定你們在一起的快樂,也會堅持到底嗎?”
  這個人,太可怕了,他說的話,把我直接投入徹骨的冰水裏,我恨恨地望著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和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再怎麽樣都融合不到一起,是不是?我完全明白。”
  “你是在說賭氣的話嗎?”他微微笑,“留白,你看上去冷冰冰的,拒人於千裏之外,其實真正的你,竟然這麽可愛。”
  可愛?我瞪大眼睛,這個人居然用可愛來形容我。可惜還不等我有任何反應,他接下來的話就讓我徹底失聲。
  “還有一件事,我剛才忘了提了,楚家內定的新娘,很不幸的就是我的妹妹,我這次回國,就是為了替她辦嫁妝來的,所以我並不是無聊才來跟你說這些,現在我原來打算說的都說完了,還有幾句話,是我剛才決定的,你還要不要聽?”
  我徒勞地張嘴,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那兩杯紅酒在我胃裏翻江倒海,肖正盯著我看,從他的眼鏡片上,我看到自己雙目殷紅,臉色煞白,他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收起玩笑的語氣,鄭重地說,“留白,雖然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但是我剛才突然發現,你真得很有吸引力,怪不得楚承為了你神魂顛倒。他是沒有選擇的男人,但是我是自由的,你要不要考慮,和我交往?”
  我的回答,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嘔吐,把他的前襟,吐得一片狼藉。
  肖手足無措,我想他這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麽尷尬的情況,在這種時候被一個喝得半醉的女人吐了一身,吐完之後,我的腦子稍稍清醒,看到他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突然覺得很解恨。
  他苦笑,“留白,你接下來還要給我什麽意外的驚喜?如果你要暈倒,請稍等片刻讓我換件衣服行不行?我倒是很想英雄救美,不過我想任何一個美女都不會想讓一個被吐了一身的英雄抱在懷裏吧。”
  “放心,我不會暈倒的。”我用手背擦拭嘴角,“你都能從這裏變出紅酒來,應該也有地方可以讓你我清理一下吧?”
  他帶著我下樓,電梯裏的人紛紛側目,看著我們竊竊私語,不過這時候的我,對他們的眼光已經毫不在乎了。這棟大廈的中間數層是一家高級的酒店式公寓,他讓人打開其中的一套空房,等他們送衣服上來,我走進盥洗室,打開水龍頭,雙手撐在大理石的台麵上,鏡子裏是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眼裏滿是悲哀,毫無神采。他剛才對我說了些什麽?那些話仍舊在耳邊打轉,但是每一句我都需要艱難地思索,覺得難以理解,還是我根本就拒絕去理解?楚承,如果這個時候你在我的身邊,該有多好!可是你在我身邊,又有什麽用處?他已經說過了,你是沒有選擇的人,那麽現在唯一可以做出選擇的,不就是我嗎?我愣愣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突然發現自己淚流滿麵,伴著嘩嘩的流水聲,我掩住自己的臉,淚水從指縫裏洶湧而出,不要哭!我咬緊牙,感覺到嘴裏血腥的味道,有什麽好哭的?這不是早就預料到的事情?不過是由一個不相幹的人嘴裏說出來了而已。可是心裏絞痛,完全不能控製自己的反應。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留白,你不是真的在裏麵暈倒了吧?我可以進來嗎?”
  我回過神來,收拾自己的狼狽,回身開門,肖已經換了一身幹淨的衣褲,神清氣爽地站在門外看著我。
  “你的衣服呢?回去的路上我替你送去幹洗,不過到時候要麻煩你自己去取。”
  “沒關係,已經扔了。”
  “那請你送我回家,我現在很累。”
  他站在那裏看著我,突然伸手過來,我還來不及閃避,他已經半路將手收了回去,插進褲袋,然後用一種玩笑的口氣說道:“留白,你是第一個視我如無物的女人,夠厲害。”
  我已經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叫車。”
  他快步走過來,臉上的表情已經恢複到最初認識他的時候,那個一百零一號的微笑,“開玩笑,我怎麽可能放棄這個為美女效勞的機會,請給我這個榮幸,讓我送你回家吧。”

  第 33 章
  從肖的車上下來,我沒有回家,而是坐在車裏,長久地發呆。本來一片混沌的未來,沒有出路的迷茫,現在都變得清清楚楚,但是這清楚的代價,是多麽殘酷。我該怎麽做?剛才在肖的麵前,我還能夠勉強保持外表的冷靜,但是現在隻剩我自己,再也不需要辛苦地偽裝了,我把頭擱在方向盤上,感到全身無力,已經晚了,四周一片漆黑,熟悉的小巷,這一刻變得無比陰冷。電話響起,我看著屏幕上跳動的號碼,一動不動,鈴聲停歇,然後又鍥而不舍地響起來,我把頭埋進自己的雙臂,眼淚不停歇地冒出來,楚承,對不起,現在的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敲打車窗,我抬起頭,看到楚承站在車外,一片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再也坐不下去了,開門下車。
  “為什麽不接電話!”第一次,我聽到他用如此嚴厲的口氣對我講話,“我怕你出事,到你家找你,可是你的車子根本沒有停在那裏。”
  我沉默地看著他,我對你撒謊了,是的,我根本沒有回家,沒有遠方的親戚,剛才我和你的未來的小舅子在你堂哥的大廈樓頂把酒言歡,你要聽到這樣的解釋嗎?
  “為什麽不說話,留白?”他突然低下頭,仔細看我的臉,“你哭過了!到底出了什麽事?”
  肖的聲音仿佛魔咒,仍在耳邊回蕩,他是沒有選擇的,我呢?我就有嗎?現實已經赤裸裸地放在麵前,我哪裏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其實我和他,都是沒得選的!
  “楚承,你打算瞞著我,一直到今年年底嗎?”
  他震驚地看著我,半晌不能出聲,“是誰告訴你的?他們來找過你了嗎?”
  我仍舊沉默,他握住我的雙肩,啞了聲音,“留白,你別這樣,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你不開心,我的頭好痛,心都亂了。”
  他牽住我的手,讓我坐到他的車上,然後自己也坐進來,“我帶你去看些東西。”
  車子一路疾馳,我扭頭看著窗外,車窗上映出我蒼白的臉,今天是這麽漫長,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結束?我不敢回頭,怕他看到我眼眶裏不爭氣的淚水,那個熟悉的街區出現在我麵前,這次他沒有把車停在路邊,而是一路轉入那個小區,徑直停在其中的一棟樓下。
  “走,跟我上樓。”他拉我。
  這一刻,我心裏明白通透,抬頭仰視他,隻想拒絕走出車門,但是他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痛苦,甚至夾雜著一絲懇求,麵對這個我深愛的男人,我竟然全身無力,身體完全不聽從大腦的使喚,任他把我拉出車外。
  他緊緊攬著我的腰,電梯停在大樓的頂層,走道裏貼著米黃色的大理石,一派富麗堂皇。他掏出鑰匙,打開右手邊的大門,站在門口望著我,“留白,你還記得那天我們說過的話嗎?這是我為你準備的驚喜,進來看看。”
  我應該有什麽反應?喜悅地尖叫?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親吻?換了任何一個女孩子,可能都會這麽做得吧?可是我心冰冷,望著他緩緩搖頭,“楚承,我可不可以不進去?”
  “不可以!”他伸手過來,大力地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拽進屋子。我倒進他的懷裏,屋子已經裝潢完畢,但是沒有家具,空空蕩蕩的,清冷的月光從客廳的落地長窗外直直射進來,看在我眼裏,滿地淒涼。
  “楚承,想不想聽故事?”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掙脫他的手,走到窗前,背對著他,樓下花園亮著朦朧的燈光,俯看著花團錦簇的美景,我把額頭輕輕抵在冰涼的玻璃上,“漢朝的時候,有一個皇子,喜歡上姨母的女兒,名叫阿嬌,姨母問他,以後打算怎麽寵愛阿嬌?這個皇子回答,等他做了皇帝,就建一座金屋子,讓她住在裏麵。這個皇子成年後,就是威名赫赫的漢武帝,他果不食言,真的娶了阿嬌做皇後,金屋藏嬌。”
  “你想跟我說些什麽?”他走上前來,從背後輕輕抱住我,溫暖的身體,熟悉的青草香,可是這一切,都隻讓我想流淚。
  “我第一次聽說這個故事,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寵愛你,就像漢武帝寵愛阿嬌那樣?”
  “你知道阿嬌的結局是什麽嗎?”我沒有回頭,低聲說下去,“漢武帝是中國曆史上,最偉大的皇帝之一,可是他的阿嬌,也是最悲慘的皇後之一,她在那個金屋子裏沒有呆上多久,就被皇帝遺棄到冷宮,最終孤零零死在那裏。”
  他的雙手收緊,“留白,不要說這麽喪氣的話,我答應過你,會盡全力讓你幸福的,我不會忘記,你也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我,要永遠陪在我身邊。”
  我輕輕一笑,“是啊,你不是漢武帝,我也不是什麽阿嬌,這裏更不是什麽金屋子。可是楚承,你要我怎麽陪在你身邊?你要我呆在這個屋子裏,或者加上茉莉,眼睜睜地看著你和其他人結婚生子,然後等著你閑暇有空的時候,來看望我們一眼嗎?你要的陪伴,是這樣的嗎?”
  身後一片靜默,我不敢回頭,害怕他的表情,會讓我說不下去,“我已經知道你有多麽不得已,就算是這樣和我在一起,也讓你絞盡腦汁,安排得辛苦萬分吧?可惜我,真的不能忍受分享,如果可以,我何必與默然離婚?我在感情上,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可能其他人都會覺得我愚蠢,但是這就是我,改變不了,也不可能改變。”
  他在我耳邊低低地歎息,“留白,你讓我害怕,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害怕失去一個人,害怕再也見不到你。留白,我求求你,給我時間,將來的事情,我們一起麵對,一起解決,不要從一開始,就完全放棄,讓我絕望,好不好?”
  我要的,不過是平常人的幸福,不過是我們可以互相陪伴在彼此身邊,我愛你,你便是我的唯一,而我,也要是你的唯一!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衣食無憂,便是最大的快樂了,豪宅也好,名車也好,奢侈的生活也好,都不是快樂的根源,你懂不懂?懂不懂?我想大聲喊出這些話,可是仿佛有異物哽在喉頭,讓我啞然無聲。
  回程的路上,我仍然轉過頭去,望著窗外,已經是淩晨時分,路麵上空空蕩蕩,這城市難得有如此安靜的時候,一片沉默中,他伸手將我攬過去,用力按在他的胸口,隔著座位間的扶手,這個姿勢讓我渾身僵硬,可是他的情緒如此直接地傳送過來,那些彷徨恐懼,竟讓我不忍掙脫。原來愛,並沒有什麽力量,讓人瘋狂的,隻是可能會失去所愛的人的那種恐懼。楚承,現在我們兩個,該怎麽辦?

  第 34 章
  我堅持回到自己家裏,爸爸媽媽和茉莉都已熟睡,走進臥室,隻聽到茉莉均勻的呼吸聲。我倒在床上,身心俱疲,就這樣和衣躺著,等待天亮。
  無論多麽痛苦,第二天早晨,還是掙紮起身,準時到校上班。我隻是個普通人,需要這份工作生活下去,無論感情上怎麽死去活來,第二天的太陽照樣要升起,日子還是一樣地過下去。我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臉,麵對鏡子,給自己打氣。
  這一天都過得心神不寧,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我已經筋疲力盡,隻想回家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楚承整天沒有和我聯係,想必是花時間去追查究竟是誰向我透露了消息。他怎麽可能猜得到,根本就不是他的家族出麵,這件事情,還有比他家族更熱心的人,在關心著呢。
  我上車發動,剛開出校門,就聽包裏手機鈴聲大作,手忙腳亂接通,是健身中心打電話過來,說我預定的瑜伽墊到了,是不是今天過去取。本想拒絕,但想想也是順路,最後還是把車頭一轉,開了過去。
  在大廈的地下室停好車,我抓著包,直奔三樓。這家健身中心開在這棟商務樓的三層,一層二層都是些高級餐廳和精品店,快到晚餐時間了,在電動扶梯上下的,都是些衣著光鮮的食客。我哪有心思左顧右盼,低著頭,在包裏找我的健身卡。突然身邊響起驚喜的叫聲,“留白,honey,不是這麽巧吧?”
  我抬頭,又是馬修,正站在下行的扶梯上,朝我大招手,臂彎裏勾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小女生。
  “darling, 我在這裏訂好餐廳了,賞光一起吃個飯?”他下了扶梯,又不厭其煩地上樓,熱絡地邀請我。
  假裝沒有看到那個女生鐵青的臉,我一口回絕。“不行,以後你所謂的邀請,我一概拒絕。”
  他在那邊慘叫,“留白,你不是真的這麽絕情吧?我做了什麽事,讓你生氣成這樣?”
  我冷笑,“馬修,你還玩得不夠嗎?別告訴我肖的事情全都是巧合,你跟他究竟是什麽交情?要這樣幫忙?”
  “我用人格保證,今天他不會出現,難得這麽巧遇到你,今天這頓飯我們好好聊聊。”
  我想直接掉頭就走,但是一轉念,突然覺得有很多疑問,應該當麵向馬修問個清楚,“肖來找過我,你知道了嗎?”
  “他真的有來找你?”他聲音提高,語調興奮,搓著手,笑道,“留白,你要轉運了,相信我,嗬嗬。走,我們去餐廳,坐下來好好談。”
  我遲疑地指著他身邊的女生,“這個,你不是有約會嗎?確定沒關係嗎?”
  他好像突然想起身邊有人,掏出皮夾,取了幾張錢出來,“寶貝,我有點正事要談,今天你先自己打車回家好不好?明天我再過去找你。”
  我望著那個女生恨恨的背影,心中歎息。但是想要解開心中疑問的念頭勝過一切,我哪有閑暇去替別人傷春悲秋,跟著馬修,下一刻我便坐進了樓下的意大利餐廳。
  侍者為我們放上餐具,我推開菜單,對那些複雜的菜式毫無興趣。
  “留白,想吃什麽隨便點啊,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我沒什麽胃口,給我一份例餐就可以了,你怎麽會認識肖的?”我不想多羅嗦些什麽,直接切入正題。
  “嗬嗬,你還真是直接,看來肖這次總算給你留下深刻印象了。”
  “回答我的問題好不好?”這個男人最擅長的就是夾纏不清,我早就領教過了。
  “他是我的大學同學,老朋友了。不過我們也是多年沒見,這次他家裏有些私事要回國,正好和我同一班飛機,你說巧不巧,哈哈。”
  “很巧,那麽你介紹他和我在party上認識,也隻是出於巧合,是嗎?”
  “被你看出來了,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嗬嗬,你真是絕頂聰明的,害得我都不敢追求你。那個party,可以說是我替肖專程為你開的,留白,你實在是天大的麵子啊。”
  “肖怎麽會知道我認識你?還特地要你幫這種忙?他到底想幹什麽?”我一句接著一句問下去,連喘息的時間都不留。
  他奇怪地看著我,“一個男人要認識女人,還有什麽目的?當然是要追求你啊。留白,你不是到現在還搞不清楚他要幹什麽吧。”
  難道馬修,根本不知道肖的真正意圖?侍者將一道道菜端上桌來,暫時打斷了我們之間的談話。馬修揮舞刀叉,吃得津津有味,還不時勸我多吃一點,我哪有心思,忍不住繼續提醒他,“你還沒有回答完我的問題呢。”
  他抹抹嘴,笑了,“留白,要是我說你們兩個真的是緣分,你不要不相信。回國那天我和他在機場,遇見了你,不過我當時沒敢上前跟你打招呼,你知道為什麽?”
  我吃驚地回想那天的情況,難道我和楚承默然那尷尬萬分的一幕,正好落入肖的眼睛裏?
  “想起來了吧,是有點尷尬,你夾在兩個男人中間,那場麵實在精彩,別生氣,我這絕對不是諷刺,真心誇你。不是每個女人都會遇到這樣的情況的,那是一種光榮。”
  對他的中文表達能力,我哭笑不得,“當時你和肖說了些什麽?”
  “我指著你說,看到沒有,那邊那個美女我認識,是我的老朋友。他當時就對你很感興趣,讓我有機會介紹你給他認識。我本來以為他是開玩笑的,沒想到第二天他就來找我,認真地讓我幫忙。”
  他根本不是對我有興趣,他眼裏看到的,是我身邊的楚承,不過是想搞清楚我和楚承的關係,才想到要接近我的。真相大白,我在心裏暗暗咬牙。
  “留白,我也算是你的老朋友了,跟你說老實話,肖這個人,大有來頭,我也不好說他身價多少,但是我跟他比起來,連他的一根小手指都不如。接受他的追求,對你絕對有好處。聽我一句勸,不要拒人於千裏之外,怎麽樣,我這句話用得好吧?”
  “不要拒人於千裏之外?你希望我和他怎麽發展?接受他的追求,在他身上得些好處,然後呢?然後怎麽收場?是不是就像剛才那個在你身邊的小姑娘,不需要的時候給點錢就可以打發走?”這一刻我滿心厭惡,忍不住把心裏的話直接說了出來。
  馬修愣住了,不過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立刻回過神來,用一種安撫的口氣說道,“留白,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你和別的女人是不一樣的,這我早就知道,想當初我還想過要跟你發展發展,你直接把我甩到九霄雲外。如果肖是一個玩家,我怎麽會害自己的老朋友,把他介紹給你?”
  “對不起,是我有點情緒不穩定。”我的確說得過分了,低聲向他道歉。
  “肖不是個普通的有錢人,我的意思是,像我們這種人,一般都不把男女關係太放在心上,可是他不一樣,當年他為了自己喜歡的女人,差點跟家裏斷絕關係,他們那種傳統的老式家庭,居然給他鬧得容忍他娶了一個外國人。雖然到最後他們離婚了,可是至少證明這個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絕對不是玩玩就算了的,他對你是很認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幫忙,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們很有可能。”馬修滔滔不絕地解釋,我突然想到昨天在大廈頂樓,肖對我說的最後幾句話,當時我難受得死去活來,根本沒有仔細聽他說些什麽,現在回想,他好像有非常鄭重地問我是否願意與他交往。上帝保佑他是在試探我,是在開玩笑,千萬不要是真的!我在心裏尖叫,我已經夠痛苦夠矛盾了,他要是再來添亂,我就要瘋了!

  第 35 章
  回家的路上,開始下雨,鈴聲響起,我茫然地接起,楚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留白,你在哪裏?我可以見你嗎?”
  “對不起,我想一個人靜一下。”我關掉手機,想一想,再關掉電源,繼續開車。
  刮水器有一下沒一下地重複著單調的動作,我直直看著前方,機械性地轉動方向盤,時間已經有些晚了,身邊的人們行色匆匆,冒雨奔向家的方向。突然有個沒打傘的年輕人從我車頭前急奔而過,我猛地刹車,心髒狂跳,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然把車開到了小巷邊,根本不是回家的方向。
  我把車停到熟悉的角落,拿出自己的手機,緊緊攥著,直到掌心出汗。
  這段時間,我究竟在過什麽樣的生活?一開始就明白,我和他不會有結果,既然這樣,我們又是怎麽會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不是想好了,隻要享受快樂,不要在意結果?不是想好了,總有一天要分開,給自己做了無數次的心理準備,可是事到臨頭,居然這麽痛苦難當,居然這麽割舍不下!
  從什麽時候開始?心裏開始有了奢望?是在泰國的夜晚聽到了他的電話?是在機場被他從默然身邊帶走?還是他在陽光下把茉莉小心抱起?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他就不行,一想到再也不能和他在一起,就呼吸困難。
  我慢慢把頭擱在方向盤上,手機已經被我攥得發燙,隻要撥幾個號碼,隻要打一個電話,就可以聽到楚承的聲音,就可以得到安撫。可是那又怎樣!他的決定,已經清楚明白地放在我的麵前,那套房子,就是他對我們兩個將來的答案,我能接受嗎?做他金屋裏的阿嬌,忍受無邊的折磨,以愛的名義,永遠呆在黑暗中?
  右手掩住自己的胸口,心髒抽痛,悶悶的,可是下一刻,我坐直身子,踩油門將車頭猛轉出小巷,向家的方向筆直開去。讓這一切見鬼去吧,貴公子,家族聯姻,爭權奪利,你死我活,統統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我根本不應該牽扯在裏麵,也不可能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分子,他已經作了決定,而我,既然不能接受,隻好全盤放棄。
  一輛雪白的車疾馳過來,在巷口急刹,阻住我的去路,楚承打開車門,雨水和陰暗的天色中,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著我。
  剛剛咬牙決定的一切瞬間崩潰,我坐在車裏,手足無措。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誰都沒有移動,誰都沒有出聲。巷口突然傳來喇叭聲,然後有人叫喊,“發什麽神經?這麽堵住路口,還讓不讓別人走了?”楚承好像什麽都沒聽見,完全不為所動,他的臉已經被雨水打濕,眉宇陰沉,完全不像我平時看到的模樣。我終究不忍,倒車後退,一直退回角落,然後下車。
  他仍舊沉默地看著我,我試探著碰碰他的肩膀,感覺到他渾身僵硬,下一刻,他回身坐進駕駛室,對我拋下一句話,“上車!”
  巷口等待的車已經排起了長隊,也許是我們之間的氣氛太詭異,別人全當是在看一出精彩片斷,居然沒有人再催促,沒有必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娛樂大眾,我順從地坐上他的車。
  他直接把車往前開,在小巷深處停下。
  “回家!”他又拋出硬邦邦的一句話,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狠狠地用力。我輕聲叫起來,“痛!”
  “就是要讓你痛!我都快瘋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讓你給逼瘋了!”他惡狠狠地皺著眉頭,手上的力道卻立刻放輕了。我被他拉出車外,身側那些等待已久的車輛魚貫而過,每輛車裏都有人對我們投來曖昧的眼光,甚至有一個無聊的男人吹了一聲口哨,“兄弟,對漂亮妹妹要溫柔點!”
  他回身瞪視,“走開!”
  天哪!我從來沒看到他這麽生氣過,心裏呻吟了一聲,剛才累積的勇氣現在土崩瓦解,我可不可以選擇立刻消失?
  他好像看穿我的心思,拉著我往公寓大步走去,“今天你哪裏都不要想去!”
  “留白,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一走進公寓,他就抓住我的肩膀,挫敗地問。
  “我想怎樣?”我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楚承,我昨天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不清楚!”他聲音提高,雙手用力,“你說不能忍受分享,哪裏有分享!我這個人,完完整整在你麵前,我所有的心思和時間,都用在你的身上,我這麽對你,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難道你是沒有感覺的人嗎?”
  “我怎麽會沒有感覺?如果真的沒有感覺,那我就不會這麽害怕!害怕失去你,害怕我們再也不能在一起。”麵對他的質問,我突然滿腹委屈。
  “你不知道我為什麽要自己開公司,為什麽要買那套房子嗎?我費盡心思,就是想讓你安心,讓你知道我不會離開你,你懂不懂!”
  他不提那套房子還好,突然提起,我酸軟的心轉而凝固,“不離開我?楚承,你要結婚了,你知不知道!你就要結婚了!那套房子,是用來讓我安心做你的妾的嗎?”
  我們兩個同時沉默,我終於把心底的話毫無遮攔地說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徹底打敗,嘴唇緊抿,眼神痛楚,剛才在小巷被淋濕的頭發還在滴水,我沒有辦法麵對這樣的他,用盡全身力氣,我將頭轉過去,看著另一個方向。
  他低啞的聲音響起來,“留白,我家的背景,你都清楚了是嗎?”
  我點頭,肖所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父親這次,拚盡全力,他已經是個老人了,如果失敗,我不敢想象後果,你明白嗎?”
  我還是點頭。
  “雖然我並不讚同他的決定,可是他是我父親,我是沒得選的,我想把你帶回家,我想向每一個人炫耀我所擁有的你,我想過很多很多,可是我是沒得選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淚水難以控製地湧出來,“我什麽都明白,但是我不要這樣的在一起,我們以後會很痛苦,會彼此怨恨,你懂不懂?”
  “不可能!”他用力把我的身體摟進懷裏,“我說過讓你給我時間,我會處理好一切,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不是我不相信你,可是我隻想要普通人的幸福,不要躲躲藏藏,不要永遠呆在黑暗裏,不要和另一個女人,分享同一個你,你明白嗎?”
  “不會永遠這樣的,這些都是暫時的,你隻要給我時間,我一定會讓你正大光明地站在我身邊,不會有躲躲藏藏,你能不能,暫時忍耐?”
  我咬著牙,心裏殘存的理智掙紮呐喊,結束在這一刻,才是最明智的決定,繼續糾纏下去,隻有讓我們兩個都萬劫不複,但是下一刻,他的唇用力地吻上來,夾雜著焦慮與痛楚,將我的理智席卷而去,我們喘息著糾纏在一起,他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留白,不管你怎麽決定,我都不會放開你,你記住我的話,我不放棄,你也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這麽決絕的話,怎麽可能會從向來溫文爾雅,意態悠閑的他嘴裏說出來,為什麽他說這些的時候,聲音卻在微微發抖,我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肩窩,是我嗎?讓你這麽痛苦,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麽受得了,怎麽忍心離開?
  黑暗裏,我的臉貼在他的心口,他的手臂將我牢牢圈在懷中。
  右手悄悄撫上心口,心痛如絞,可是終究還是理智占了上風,我坐直身子,打開床頭燈,“楚承,我答應你,我會留在你身邊,一直到,一直到你結婚的那天。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如果你不能接受,那麽------”
  “那你要怎麽樣!”他也坐直身子,瞪著我。
  “那我們從現在開始,就不要再見麵了。”
  他不語,過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你真狠,留白。”
  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楚承,我們還有時間在一起,到年底之前,還有很長的時間。讓我們好好享受這段時光,不好嗎?”
  “這些話,為什麽是從你的嘴裏說出來?”
  我突然笑了,“是啊,聽上去是有些奇怪。這些話,好像應該是男人的台詞。”
  “你盡可以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我也一樣,留白,時間會證明一切。”
  “好,那就讓時間證明一切!”我點頭,“我們在一起一天,就快樂一天,好不好?”
  “那你以後不許不接我的電話。”
  “好。”
  “不許關機。”
  “好。”
  “不許躲起來不見我。”
  “每次都被你抓到,我太失敗了。”
  “你隻會待在最熟悉的地方,找不到才怪。”
  “我好倦,你不睡嗎?”
  他支起身子,“我不睡,我要看著你。”
  “傻瓜!”我輕聲道,雙手卻不由自主抱緊他,臉頰在他的心口輕輕磨蹭,舍不得阿,就算隻是想象與他分離,也覺得心髒抽痛。
  愛的時候,誰不是信心滿滿,以為它有無窮的力量,會克服一切,可惜我,親眼見證過愛的另一麵,它會帶來無窮的傷痛,會讓人遍體鱗傷,餘生都過得戰戰兢兢!可是這些話,我不會說,因為現在的你,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別再多想了!我在心裏警告自己,既然已經做好了決定,就讓我貪心一下,忘記一切,享受這段時光吧。我蜷起身子,在他懷裏找到熟悉的位置,安靜地閉上眼睛。他抬手關上燈,黑暗中,他維持半側的姿勢,緊緊盯著我,一直到我意識模糊,終於睡去。

  第 36 章
  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古人誠不欺我。
  一早到學校,我便趴在辦公桌上,覺得頭很沉重,無力抬起。同事在一邊做畫報上的猜字遊戲,見狀用筆杆戳戳我的肩膀,“留白,怎麽這麽無精打采,晚上去做賊了?”
  “怎麽可能。”我撐起身子,打開電腦。工作工作,無論到了什麽地步,工作是安身立命的本錢,生活已經給我上過嚴峻的一課,我絕不會再一次重蹈覆轍的。
  看著的電腦屏幕,大腦卻一片空白,鈴聲響起,我抱起書本,往教室走去。人類需要工作,工作讓你不得不待在人群中,工作讓你忙碌不休,工作讓你沒有時間胡思亂想,我低著頭匆匆走著,心裏自嘲,現在讓我悠閑懶散地從早到晚一個人待著,說不定我會更加痛苦。
  我刻意讓自己忙碌,整天都沒有停歇,捱到下班,直接開車回家,這兩天都沒有時間和茉莉好好待在一起,我真是個失敗的媽媽。
  轉進小區大門,突然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子停在樓下,我踩住刹車,眯起眼睛,默然,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看到我停下車,默然走出車門,手裏拿著一疊報紙,向我走來。
  “留白,我有些東西想讓你看看。”他站在車門外,低下頭對我說。
  歎息,我按下車窗,示意他上車,“時間不長吧,我還要回家吃飯。”
  他坐上車,將臉轉向我,表情嚴肅,“留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你給我介紹的那個人,名字叫楚承吧?”
  “你想說什麽?”
  他將手中的報紙攤開,“今天在辦公室,聽到幾個女職員談論這個,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低下頭,順著他的手指,在那份八卦報紙上看到一個小小的標題,“楚氏第三代婚訊在即,豪門聯姻盛況空前”旁邊附了一小段介紹,還有兩張照片,一張是楚承,另一張是一個長發女子,兩張照片都拍得模糊,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樣子,抿著嘴,表情嚴肅,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你想說什麽?”這一刻,我心平靜,抬頭望著他,聲音冷淡。
  他對我的反應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留白,這上麵說得還不夠清楚嗎?這個人騙了你,他就要結婚了,卻還和你在一起。還是說,你,你其實是知道的?”
  “我已經知道了,就在兩天前。”心裏早就明白,接下來的日子,決不會風平浪靜,一定會麵對無數質疑和鄙視,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更沒有想到第一個麵對的,是這個人。
  “你已經知道了,那你怎麽打算?”
  “和你有關嗎?”
  他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留白,你不要告訴我,就算明知道真相是什麽,你還要繼續和這個人在一起吧。”
  我吸了一口氣,加快語速把心裏的話全部說出來,“默然,如果今天你給我看這些,是因為關心我,我先謝過,不過如何決定,純屬我個人私事,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私人生活,我們兩個現在唯一可以交流的,隻可能是關於茉莉,至於其他,不需要你來操心,也輪不到你操心。”
  他突然叫起來,“留白,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那種貴公子隻會給你帶來傷害,你是那種在感情上固執得驚人的女人,怎麽可能忍受這種關係!”
  “他還沒有結婚!”我咬牙,一字一字地說,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
  他氣結,將車門在我麵前重重拍上,開車離去,剩下我獨自坐在車裏,愣愣地看著那張報紙,那些文字一片模糊,怎麽努力都看不清楚。終於,我伸出手指,小心地撫上那兩張照片,看看,留白,我在心裏自嘲,隻有她的照片,才能名正言順,正大光明地放在他的旁邊,你呢?你是什麽?你隻是一個模糊的錯誤,很快就會被毫不留情地擦個幹淨。
  電話在深夜震動,楚承柔軟的聲音,聽上去離得那麽近,又那麽遠,“留白,你睡了嗎?”
  “睡不著。”我誠實地回答,事實就是事實,說出來不丟臉。
  “我也是。”
  “去喝杯牛奶,早點睡咯。明天是周六,我們去看電影?”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快,既然事以至此,開心也要過日子,不開心也要過日子,難道每天兩個人愁眉苦臉地相對歎息嗎?
  他在那裏欲言又止,“對不起,留白,明早有一個朋友從國外回來,我要去接機。”
  我翻了個身,一時沒有理解,傻傻地問,“什麽朋友?”
  他沉默,我立時恍然大悟,澀聲道,“是她,回來了吧。”
  他還想說些什麽,可是我心裏一片混亂,不由自主按斷了電話。這一次,他沒有固執地再打過來,我翻身俯臥,感覺自己竟然微微氣喘,呼吸不暢。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世上的事情,哪一樣會由人的意誌轉移?
  第二天一早,接到明慧的電話,“留白,今天有沒有空?帶茉莉出來玩,然後一起吃飯,好久沒看到我的親親幹女兒了,想死我啦。”
  “到哪裏?”
  “先去世紀公園,然後到金茂天萃庭,嗬嗬,我好懷念那裏的魚翅灌湯包。”
  反正今天也無事可做,我答應下來,轉頭招呼茉莉換衣服。看看時鍾,已經快到十點,現在楚承,是不是已經到了機場?他們兩個,見麵了嗎?看不起自己的胡思亂想,但又控製不住,自從得知這個消息,妒嫉之情就像泛酸的泡沫,不可以抑製地冒出來。我站到鏡子前一邊盤頭發,一邊鄙視自己,妒嫉讓人變得醜陋,千萬不要啊,留白。
  坐地鐵到世紀公園和明慧碰麵,我們三個盡情玩鬧,一直到精疲力盡。明慧開車載我們到金茂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茶時間,饑腸轆轆的我們坐下就翻開菜單,忙著叫東西。
  有熟悉的聲音在背後由遠而近,我所有的動作,突然僵硬,凝固不動,隻聽到茉莉嬌嫩的聲音喜悅地響起來,“哥哥!”
  “楚承,是你的朋友嗎?好可愛的小孩。”不等我有任何反應,兩個人已經站到了我麵前,雙手微微顫抖,我放下菜單,將手放到桌下。
  “留白。”他看著我,聲音遲疑。我看著他身邊的女子,用盡全身力氣,克製自己不要顫抖。
  明慧詫異地問道:“留白,你們認識?”
  我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麵對他們兩個,微笑!心裏給自己下命令,這些年所練就的表麵功夫終於派上用處,我終於開口說話:“楚承,怎麽這麽巧,這是我的朋友明慧。明慧,這是我的朋友楚承。”
  他也回過神來,向明慧微微一笑,然後向我們介紹,“留白,這是琳,剛從美國回來,琳,來見見留白和她可愛的女兒茉莉,留白是我在上海最好的,呃,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我心頭悶痛,幾乎想立刻轉身離開,但是琳對我微笑,伸過手來,“你好留白。”
  我機械地伸出手去輕輕一握,目光與她接觸,那張照片拍得模糊,現在她就站在我麵前,臉龐稍圓,鼻子眼睛都是略圓的,目光單純而馴良,一看就知道是那種不經世事,一生都被保護得非常周全的閨秀。她看看我,又看看茉莉,轉過頭去,天真地說,“楚承,她們兩個長得好象,大美人和小美人噢。”
  “我們去吃飯吧,你哥哥不是在包廂等我們?不要再打擾留白了。”楚承終於出聲,我震驚地看著他,愣愣地問,“肖也在這裏?”這話剛說出口,我就掩住嘴,暗罵自己愚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琳意外而驚喜,“你還認識我哥哥?”
  楚承的反應卻是緊皺眉頭,“留白?你怎麽會認識琳的哥哥?連我都沒有見過他。”
  “對啊,我哥哥最喜歡玩神秘,他連楚承都沒見過麵,隻看到過照片。留白你居然同時認識他們兩個,真是好巧,要不大家一起吃飯吧。”
  一隻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差點尖叫起來,“琳,留白可不是你隨便請得動的人噢,就連你哥哥我,都足足被拒絕了三次才成功。”我回頭,看到肖就站在我身後,高深莫測地笑著,楚承緊盯著肖,若有所思,眉間鎖出一個深深的川字。而我站在中間,隻覺得暗潮洶湧,心底呻吟,老天,我究竟做了些什麽得罪了你,需要這麽整我嗎?
  挨到他們三個終於離去,我已經雙腿發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頹然坐下來。茉莉怯怯地攥著我的袖子,表情困惑,明慧已經驚呆,張口結舌地問我,“留白,剛剛那幾個人,到底是什麽來曆,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貴,你怎麽會認識那種人物的?”
  我挫敗地抓著菜單,低低懇求,“別問了明慧,這件事情已經變得一團糟,我也不知道怎麽說好。”
  明慧輕輕拍拍我的手,“不想說就別說了,不管他們,我們吃飯,茉莉,幹媽給你叫魚翅灌湯包,好不好?”
  其實我這一刻最想做的,隻是轉頭回家,找個沒人的角落好好舔舔傷口,但是真的這麽做,又覺得自己矯情得可以。何必呢?不過是在飯店偶然遇到,如果連這點打擊都受不了,還談什麽今後?我今天就坐在這裏,把這頓飯按照原定計劃好好吃完,絕不能讓這麽莫名其妙的事情,打亂我本來的生活。想到這裏,我努力振作,開始點菜。
  手機短消息的聲音響起,我打開,“sorry, I don’t know how to say, but will meet u tonight, talk with u later.”
  我沉默地看著這條消息,想象楚承當著那兩個截然不同的兄妹,敲下這些字母的樣子,拇指落在鍵盤上,想回複他,“it’s ok, take your time.”一轉念,還是一字一字地刪去了,何必?我們現在,雖然坐在同一個地方,相隔不過數步路的距離,其實我們兩個,根本是兩個世界,遙不可及。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但感謝明慧不斷東拉西扯,和茉莉逗笑,讓我漸漸放鬆下來。茉莉吃得飽足,漸漸往我身上偎過來,睡眼惺忪。
  “她要睡啦,我還是帶她回家吧。今天也玩得累了。”
  “好,我送你們回去。”明慧抬手招呼買單。
  “不用,我們叫車就可以,這裏很方便。”我拍拍茉莉,“寶寶,不要睡,我們要回家了。”
  那侍者握著賬單走過來,我正要掏出錢包,突然一個領班模樣的人攔住他,轉頭低下腰對我們致意,“兩位小姐,這份賬單已經有客人代結了,你們不用付款。”
  明慧望著我,我望著那領班,稍一遲疑,我還是抽出錢來,“不用,我們自己付吧。”
  他為難地望著我,“可是袁先生吩咐------他是我們這裏的股東,小姐你要是推辭,我很難做的。”
  “袁先生?”哪裏冒出來的袁先生?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樣,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真的一頭霧水。
  “留白,你不是真的這麽不給我麵子吧?”肖含笑的聲音突然響起,那個領班如釋重負,“這位就是袁先生,小姐,我先離開了。”
  明慧也站起來,對我擠眼睛,“留白,既然這樣,你們聊吧,我先走了。改天我會打你電話,我們再好好聊。”
  “明慧,你誤會了。肖隻是我的普通朋友,就連他姓什麽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急忙解釋,今天怎麽什麽都不順,肖還要過來添亂,真是讓我頭暈腦漲。
  肖在那邊微笑,“明慧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以後來這裏吃飯,記得簽單在我帳上,我叫肖。”明慧眼睛一亮,然後對我招手,“留白,我真的走啦,你自己小心。”
  叛徒!幾頓飯就把你打倒了。我望著明慧的背影,心裏跺腳。
  肖蹲下身子,對我身側的茉莉道,“漂亮的小小姐,能給我這個榮幸讓我送你和媽媽回家嗎?”
  茉莉抬頭望我,我皺著眉對她搖頭,“茉莉,跟叔叔說,我們自己回家。”
  “叔叔,你是,你是哥哥的朋友嗎?我媽媽不讓我跟陌生人說話。”
  他抬頭望了我一眼,繼續對茉莉道,“我知道你叫茉莉,和你媽媽一起吃過飯,至於你哥哥嘛,就快和我是一家人了,所以我怎麽會是陌生人呢?叔叔車上有很好看的卡通,最新版的玩具總動員,怎麽樣?你可以舒舒服服一路看著卡通回家噢。”
  天哪!望著蹲在茉莉麵前的肖,我真想一腳踹過去。這些台詞簡直可以用來放在新版大灰狼和小紅帽的舞台劇裏,我這個單純得傻乎乎的女兒怎麽受得了?果然,下一刻,茉莉亮了眼睛,懇求地拉拉我的衣角,“媽媽,可以嗎?”
  我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嗬嗬笑起來,一把將茉莉抱起往前走去,“你媽媽當然會同意的,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坐叔叔的車子了噢。”
  茉莉!你這個小叛徒!我跺著腳追上去,是這個男人太奸還是我身邊的人太好騙,怎麽明慧和你,都這麽快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你們,你們真是太丟我的臉了!

  第 37 章
  第二次坐上這輛黑乎乎的龐然大物,上次不愉快的感覺仍然揮之不去,茉莉在後座戴著耳機,聚精會神地看卡通,而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抿唇不語。
  “這兩天過得如何?”肖發動車子,輕巧地轉出地下車庫,側頭問道。
  我看了他一眼,他雙目細長,眼角斜飛,有幾道淺淺的細文,說話的時候,總是掛著一個淺笑,別人會怎麽形容?儒雅斯文?但是看在我眼裏,隻覺得這個人奸詐狡猾,滿是城府。
  “不說話?嗬嗬,想必過得不是很好。幾天沒見,你又瘦了一圈。”
  “你姓袁?”我顧左右而言他。
  “是啊,真是抱歉,是我之前沒有介紹清楚。”
  我突然掩嘴有點想笑,“原來你叫元宵,真是特別。”
  他疑惑地看著我,“很特別嗎?”
  “沒什麽,我隻是隨口一說。”我板起臉,不要與他說笑,這個人最是莫名其妙,少說少是非。
  但是沉默半晌,我又忍不住開口問他,“你們剛才——”想知道剛才的情況,但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
  “你是想知道我剛才和楚公子談了什麽嗎?”他了然地笑,“我們三個,剛才談的都是廢話。真正重要的,他遲早會單獨找我問個清楚明白。所以我就扔下他們小兩口好好培養感情,跑來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小兩口!我心裏一酸,掩飾地問道:“你上次說的那些話,我都已經明白了,你又想跟我說些什麽?”
  茉莉在後座咯咯地笑,他望了一眼後視鏡,露出滿意的表情,“真的都明白了嗎?那麽我上次的提議,你考慮過沒有?”
  我心裏呻吟,看吧留白,都說了少說少是非,你還自投羅網,簡直愚蠢到極點。
  “你上次有什麽提議?我忘記了。”我開始裝失憶,反正那時候一片混亂,就當我什麽都沒聽到過好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接話,專注地開車。休息日,高架一路暢通,但是這次他卻開得平穩規矩,完全不像上次那樣囂張,說句老實話,上次如果是用飛的,這次簡直就是龜速。
  好不容易挨到家,我一邊道謝,一邊伸手拉車門,招呼茉莉脫下耳機,下車回家。但是車門是鎖著的,根本拉不開。我不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他自己下車繞過來,打開後車廂的門,探頭問:“茉莉小姐,卡通看得還盡興嗎?”
  “我們到家了哦,可是還沒有看完。”茉莉留戀地望著屏幕,聲音小小的。
  他笑了,“叔叔開車帶著你繞上海開它個兩圈,一定看得完,不過就要看你媽媽同意不同意啦。”
  拜托!我立刻出聲阻止,“茉莉,叔叔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不要再打擾他了,跟媽媽回家。”
  他伸手把茉莉抱出車子,然後為我打開車門。我跳下車,從他手裏接過茉莉,“謝謝,我們上樓了。”
  這一次,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倒是茉莉,依依不舍地對他招手。我們兩個走進大樓,開門進屋,我走到窗邊掛衣服,突然看到樓下那輛黑色的車子,仍然靜靜停著,還未離去。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我把探出的頭猛然縮回,想一想,伸手把窗簾也拉上。
  照顧茉莉睡下,我坐在窗前,反複地看手機上的那條消息,“sorry, I don’t know how to say, but will meet u tonight, talk with u later.”
  我性子素來冷淡,很少主動與人聯係,楚承卻喜歡時不時發消息給我,好像在提醒我他的存在,他中文不好,寫消息總是用英文,有時候隻是短短的“miss u”,幾個字母而已,我的回答卻更簡單,往往是“me2”,好像在比賽誰講話比較簡練,可是這樣的你來我往,是如此甜蜜,會讓我整天都嘴角含笑。今天是第一次,看著他的消息,我笑不出來了。耳邊仍然回響著他說的話,“留白是我,最好的朋友。”突然覺得手機屏幕發出的微光刺眼,再也坐不下去,我站起身,把手機隨手丟在桌上,還是出門走走,不要悶在家裏的好。
  九月下旬,已經是上海的夏末,傍晚時分,陽光透過樹蔭灑下來。
  我在超市門口,停下腳步。上一個周末,楚承突然想到要去無錫,一早興致勃勃地開車來接我們。我們三個也是到這個超市去買零食飲料,茉莉雀躍地抓著大包糖果,我對她搖頭,但是楚承笑嗬嗬地全部掃進推車,“茉莉喜歡,為什麽不買?”
  我皺眉,“多吃糖果對牙不好。”
  他抱起茉莉,輕輕刮她的小鼻子,“茉莉最懂事,每天最多吃兩顆,能不能做到?”
  “你總是這樣,她要什麽都買,會把她寵壞。”
  他對我眨眼睛,“連你都沒有被我寵壞,茉莉怎麽會?”
  他們兩個在我麵前頭抵著頭壞笑,總是這樣,讓我無話可說。結果買了一大堆吃的喝的,把車的後座堆得滿滿的。輪到我開車的時候,他們兩個就在後座上窸窸嗦嗦地一包一包拆開,一邊吃一邊還不忘送到我的嘴裏,兩個人搶著塞過來,我忍不住哇哇叫,“不要鬧了!我在開車,一車三命啊。”
  一路都是高速公路,平直的水泥路好像永無盡頭,單調無聊,半路上就開始天氣陰霾,但是我們三個,興高采烈,一路說笑就到了無錫。他說小時候和堂兄弟們來玩過一次,記得有個三國城,一路問到哪裏,卻開始下雨。停好車子,就有人上來賣傘,他買了兩把,一把遞給茉莉,另一把拿在手裏,硬是要和我擠在一起。我不滿,“雨越來越大,還是再買一把,否則會淋濕。”
  他摟著我的腰,身子溫暖,九月的雨水已經有些涼意,我忍不住靠緊。他得意地笑著,“我不會買傘給你的,傻瓜,我們兩個散不了。”茉莉撐著她的粉紅色小傘,回身對著我們咯咯笑。
  這種鬼天氣,走到三國城門口,四下環顧隻有我們三個人,從大門望進去,裏麵連個人影都沒有。居然也不覺得掃興,三個人說笑著回頭上車,沿著太湖慢慢開,欣賞雨景。煙雨朦朧中,環湖大道上隻有我們有這麽好的興致,左右一片安寧,極偶爾有車從旁開過,都是急匆匆地,想必對我們這輛慢吞吞繞湖而開的車子,投來的都是詫異的眼光。
  最後找到一家湖邊的酒樓,走進去整個大堂就隻有我們三個人,笑嘻嘻地要點菜。那些酒樓的服務員全都用驚訝的眼神看我們,這種天氣也有人跑來消遣,還帶著一個小孩,這些人心裏一定覺得我們瘋了。結果點了一桌子湖鮮,也難為他們單單為了我們三個忙活。
  太湖三白,白魚、白蝦和銀魚,也不是第一次吃,可不知為什麽覺得特別鮮美,味道奇好。白蝦隻比指甲蓋大點兒,要小心地剝殼,我們三個埋頭剝完,我的塞進茉莉嘴裏,他的轉手塞進我嘴裏,茉莉看著我們,想一想把手裏剝得亂七八糟的一團往他嘴邊送。他也不嫌棄那看不出原來麵貌的白蝦,吃得一臉滿足。
  我們坐在窗邊的位置,外麵是大雨傾盆,遠處的太湖煙波浩淼。但是在我眼裏,什麽都是美好的,身邊俱是美景。如果說奢望,我隻是奢望這樣的日子可以多些,再多些,久些,再久些。
  不過是一周前的事情,為什麽感覺是上個世紀?我呆立在超市門口,突然很想見他。如果說這樣不是相愛,那麽什麽才是?楚承,這一刻,你的心裏也是痛苦的吧?掩一掩胸口,想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候,卻不能夠,這樣的遺憾,是什麽都不能填補的。

  第 38 章
  回到家裏,媽媽把手機遞給我,“喏,已經響了半天了,你跑到哪裏去了?”
  我打開一看,數個未接電話,都是楚承。遲疑了一下,還是回撥過去,電話幾乎是立刻被接起的,“留白!你說過再不會不接我電話的。”他聲音急切,甚至有點委屈。
  “對不起,我剛才出門了,沒有帶手機。”不想他誤會我小氣,我低聲解釋。
  他也放軟口氣,“今天在金茂——”
  “沒什麽,真的,你不用解釋,我知道是什麽情況。”不想聽下去,我打斷他。
  “我等下就過來找你,你在家嗎?”
  “不用了,我想今天你會很忙,就不用抽時間過來了,何必呢?路這麽遠。”我盡量克製,但是語氣仍然泛酸,心裏看不起自己,但是怎麽辦?
  他在那裏歎息,“留白,你別這樣,我的心裏,很難受。”
  “茉莉醒了,先掛電話。”我倉促結束對話,實在不知道再說下去自己會說出些什麽讓自己後悔的話來。
  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媽媽招呼我們吃飯。圍坐到桌前,我剛提起筷子,手機又響,這次連爸爸都望著我,“留白,今天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我一邊站起身一邊示意他們先吃。走進房,我打開電話低聲道,“不是說了不用過來嗎?我已經在吃飯了。”
  “留白,你的生活真是豐富多彩。”那邊傳來的並不是楚承的聲音,竟然是肖,我紅了臉,暗罵自己魯莽。
  “我在車上,發現了茉莉的帽子,想問你需要送過來嗎?”
  剛才下車匆忙,竟然連茉莉的帽子都沒有拿,“不用,現在已經晚了,改天有機會再說。”其實我想說的是,一個帽子就算了,但是這個人好歹剛才好心把我們送回家,說出那樣的話,太過分了吧。
  “改天?也好,我會再打電話給你。”他倒也幹脆,掛了電話。我長出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和這個人有交流,都會覺得有點緊張。
  坐回餐桌,總算安安靜靜把一頓飯吃完,我洗碗,然後走進浴室放水,準備給茉莉洗澡。卻聽到茉莉在陽台叫我,“媽媽,我看到哥哥的車了,你快過來。”
  龍頭裏的水還在嘩嘩地流著,我呆在原地不動,媽媽拉開浴室的門,“留白,今天到底怎麽了?剛才送你回來,現在怎麽又來了,他們家到底有多少車,一天都要換幾輛啊?”
  媽媽,情況如此複雜,我怎麽解釋得清楚?我關上龍頭,走到陽台,茉莉已經在招手,楚承走下車子,抬頭仰望。六樓望下去,他身後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仰望的姿勢,看上去和平時大不一樣,我的心突然柔軟,回身和父母打了聲招呼,蹲下身對茉莉說,“媽媽要下樓,去和哥哥說幾句話,你要來嗎?”
  “嗯——”她有些遲疑,“可以嗎?”
  媽媽突然出現,把茉莉抱起來,“寶寶,水已經放好,外婆帶你去洗澡,讓媽媽忙她的事情,乖。”
  我站起身,知道媽媽誤會了,以為我和他今天有什麽糾葛,才會這麽熱鬧。不想多做解釋,我向門口走去,按電梯下樓。
  我走向他,還差幾步,卻停下了。
  “留白!”他喚我,走上一步,伸出手來,摟住我的肩膀,狠狠往懷裏帶。我雙手抵在他的胸口,卻完全使不上力氣。這個懷抱,如此熟悉,屬於我的,隻是屬於我的!可是今天,為什麽聞到陌生的氣息?為什麽讓我想抗拒?
  他察覺到我的掙紮,更加用力,“留白,我們不是都說好了?今天隻是個意外,你不要介意,不要生氣,我的心很亂,你別這樣好不好?”
  這不是意外,這就是現實!現實就是我是你見不得光的寶貝,隻能在暗處接受你的寵愛。一旦與你的正常生活發生衝突,我就隻是你普通的朋友,或者說,最好的朋友?我不想這樣,真的不想!可是,他的聲音這麽挫敗,懷抱溫暖而熟悉,我的每一根神經都與理智背道而馳,叫囂著想和他緊緊貼合。這是我愛的人,至少這一刻,這一分鍾,他在我身邊,是屬於我一個人的。
  我終於放棄掙紮,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他。臉靠在他的肩膀,小心地磨蹭,“楚承,你為什麽要過來?”
  “我怕你一個人,會胡思亂想,無論如何都要過來看看你。”他稍稍安定下來,放緩了力氣,“上車吧,陪我坐一會。”
  我詫異地看著他,“你今天不用陪她嗎?”
  “她要倒時差,明天還要和她哥哥一起去潮州見我父母。”他打開車門,示意我坐進去,隨口答道。
  我低頭不語,明知道那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卻讓我心裏絞痛。第一次聽他提起她的事情,這麽熟悉而理所當然,不喜歡,不想聽,可是沒有阻止的理由,為了掩飾這樣的情緒,我開口問他,“你不去嗎?”
  “不需要我,這些事情,隻要肖和我父親談妥就可以了。”他也坐進車子,攤開手掌與我十指相握,“留白,這個肖,你怎麽會認識的?”
  我歎口氣,他果然記在心裏。
  “他和馬修在機場見過我們,就是泰國回來的那一天,然後他找我談過一次,所以我才會知道,知道那些事情。”
  “不需要我,這些事情,隻要肖和我父親談妥就可以了。”他也坐進車子,攤開手掌與我十指相握,“留白,這個肖,你怎麽會認識的?”
  我歎口氣,他果然記在心裏。
  “他和馬修在機場見過我們,就是泰國回來的那一天,然後他找我談過一次,所以我才會知道,知道那些事情。”
  他露出恍然的表情,然後沉默,抬頭望著車頂,靜靜思考。
  我坐在一邊,感覺淒涼,不知道如何開口,隻好沉默。
  我們倆個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的手始終將我的緊握,許久,他終於開口,“留白,我想你開心,隻想你開心。”
  我用力微笑,用盡全身力氣,維持著一個平靜的表情,“楚承,在你身邊,我一直感覺很開心。”
  “我的公司快要成立了,你——過來幫我好不好?”
  我所有的思緒突然停頓,“幫你?我能夠做些什麽?我唯一會的,不過是教書而已。”
  “你心思細膩,做什麽都有條有理,在我身邊,一定能幫到我很多。”他說得很順,聽得出並不是臨時起意。
  我突然想笑,“你要給我一份工作?好讓我呆在你身邊,然後呢?”
  “這樣我就能每天看到你,就可以照顧你,這樣不好嗎?”他對我的反應有點失望,可能和他設想的,完全不同吧。
  我搖頭,溫和地回絕,“不行,我不喜歡。”
  這個男人的愛,是把我留在身邊,他的女人,隻要乖而馴服地躲在他的翅膀下,他的安心,是一回頭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不懂。
  “我還是想你在我身邊,每一天。”他歎息。
  “不這樣,我們就不能見麵了嗎?”
  “不會,留白,琳明天就走,我們還是可以天天在一起。”
  我終於笑出來了,雖然眼睛酸澀,“你是說,她不在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在一起,是嗎?”
  “留白!”他挫敗,“求求你不要這樣。”
  “我不要這樣的照顧,也不要這樣的在一起。”
  “讓我照顧你,不好嗎?你太倔強,會過得很辛苦。我很希望能夠照顧你和茉莉,一生一世,我是真心的。”
  “對不起,我從不相信有什麽可以一生一世。”我並不生氣,語調平靜,隻是陳述事實。
  “你太悲觀了,留白。”
  “對不起,我原來並不是這樣,可是現實教會我太多。”
  他說不下去,隻是直直地望著我,表情悲哀。
  我拉開車門,“楚承,我答應過你的話,不會反悔。”
  “留白,”他伸手拉住我,卻不敢用力,“我知道,要留住你很難,要你相信我也很難,可是我不會放棄,你記住我的話。”
  我輕輕掙脫他的手,替他合上車門,車窗上,我一臉黯然,神色淒楚。他在車裏,我在車外,誰都沒有動作。良久,我終於頭也不回地返身上樓,明知結果,還要飛蛾撲火,留白,這世上最愚蠢之人,莫過於你。

  楚承和肖
  楚承
  留白轉身上樓了,留下的一個看似決絕的背影。每一次看到她頭也不回地走掉,就感覺永遠失去了這個女人。
  無力感漫天襲來,這一刻的楚承,隻想下車追上她,把她狠狠塞進車裏,然後帶走,藏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從早到晚地守著她,就算是將她鎖住,就算這念頭已經是犯罪,隻要能夠讓自己安心,讓自己確定不會失去她。
  可是理智捆綁住他的手腳,讓他不能動彈。今天在機場,第一次見到琳,楚家為了表示誠意,特地請在美國的堂親派人護送她回國,直到交到他的手中。她和他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一樣,單純,天真,安靜寡言,也有工作過,在醫院裏做過醫護。但是婚事一旦確定,就立刻辭職回國了。這就是他命定的女人,毫無懸念,他的父輩,他的堂兄弟們,身邊都有這樣的一個妻子,因為太過相似,所以全都印象模糊。如果沒有遇見留白,他想自己還是會滿意的,妻子,就該是這樣的,他身邊每一個人,都能夠接受,他沒有理由去排斥。
  在加拿大讀書的時候,也追求過校園裏風頭最勁的亞洲女生,因為漂亮,他開著跑車載著那樣的女生,感覺很好。交往略久之後,曾想過告知家裏,但是父親立刻派人來解決,也不知他們用了什麽方法,那個女生主動離開,從學校轉走。很久以後才有她的消息,朋友見到她開著跑車,在新學校邊有一套舒適的小公寓,連父母都被接到了身邊,日子過得非常安穩,但是絕不會再見他了。
  原來所謂的感情,就是跑車和公寓而已。他也不覺得傷心,花錢買個教訓,何況還是父親替他花的這筆錢。從此以後,他再沒想過把心思放在那些無聊的事情上,安心地學習如何做生意,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家庭,換言之,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生活,他早已明白了。
  如果沒有遇見留白,他發動車子,無意識地往前開。
  留白是漂亮的,纖細,嬌弱,長而柔軟的頭發,穿最簡單的衣服,有時寬袍大袖,更顯得四肢幼細,腰身柔軟不盈一握。第一次做愛的時候,他都不敢在她身上太過用力,害怕會折斷她。可是她表現出來的樣子,和外表完全不同。雖然大部分時候她會微笑,但是眼神非常冷漠,根本是拒絕與任何人有進一步的親近。
  知道她是個單身媽媽的時候,他震驚到毫無反應。可是他實在抗拒不了,被她深深吸引。剛開始交往的時候,他知道留白是勉強的。她習慣掩飾情緒,就算不開心,也會微微地笑著,有時候坐在他的身邊,雖然微笑著,但是眼神悲傷。每次看到她這樣的表情,他的心就像被人用手揪住,很心痛,不舒服,他願意做一切的事情,隻要留白開心。
  不想看到她那麽辛苦,他的女人,就應該錦衣玉食,就應該活得毫無煩惱,現在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校園讀書,事事不能作主的學生,他已成年,雖然還沒有接管家族生意,但是這些年他在加拿大也有獨立投資,頗有斬獲。他有能力給留白最好的生活,可是他能給的,她竟然不要!她想要的,他又不能給!
  他突然在路口急刹車,後麵傳來喇叭聲一片,留白愛他,他知道,她對自己愛的人,比如茉莉,比如他,是無盡的甜蜜與溫柔,這樣的甜蜜溫柔,是其他人看不到,享受不到的,他也不會讓其他人看到,享受到!他愛留白,愛得患得患失,自從留白知道他父親愚蠢的計劃,這種感覺就更加強烈。從來沒有這麽軟弱過,這麽怕失去一個人,楚承一帆風順的人生,遇到了最棘手的問題,他愛的女人,要放棄他!就連想象,都讓他受不了,他終於下定決心,一踩油門,車子在一片罵聲中,調頭往來路開去。
  肖
  琳終於進房睡了,興奮了那麽久,這個素來安靜的小家夥,今天拖著他,嘰嘰喳喳講個沒完。他知道,這代表她滿意這樣的安排。是個好姑娘,還很單純,但絕對不傻。她明白如何定位好自己的角色,因為他們這樣家庭的女生,都是很認命的,聽從安排,就有一輩子的舒適安逸,何樂而不為?她也看到過追求所謂的真愛,拋棄家族的先例,沒有一個不是遍體鱗傷,結局淒涼,前車之鑒太多,琳很聰明,不會做那樣無謂的反抗。他自嘲地笑著,他們家這麽多年來,也不過出了他這麽一個異類,有時候女生反而清醒,明白雞蛋碰石頭的道理,哪像那個留白,倔強到愚蠢。
  那個留白,嗬嗬。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大樓的頂層,一眼望去,兩岸美景近在眼前,這個城市繁華如斯,遠近燈火輝煌,江上遊船緩緩駛過,每一艘都晶瑩剔透,因為身在高處,完全感覺不到塵世喧嘩,四周寧靜如水。想起那天帶留白站在樓頂,她望著夕陽,眼神讚歎。他喜歡高處,喜歡一個人靜靜享受高處的美景,但是現在,竟然希望留白也能站在他的身邊,共賞一切,這些燈火映在她晶亮的眼睛裏,不知是怎樣的美景。
  已經很多年了,沒有哪個女人,讓他這麽心動。第一次看到她,從楚公子的身後走出來,站到兩個男人中間冷靜地講話,就讓他覺得這個女人非同一般。後來每次接觸,她都表情冷漠,對他完全不假辭色,她的眼神,對自己所愛的人和其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不知為何,讓他開始妒嫉楚承的好運。
  一開始,他並不把她放在眼裏,他們這樣背景的人,誰沒有幾段逢場作戲?可是那天在樓頂,她說的話讓他震撼,原來她早已經看到結局是什麽,原來她根本沒有做過什麽美夢,這個留白,其實根本不相信什麽愛情,但是她還是愛了,好像認命了,接受這個劫數。但是因為清醒,所以一直是痛不欲生。
  他把事實都講出來的時候,她坐在那裏,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紅酒,看得出很想流淚,但隻是憋得眼睛殷紅,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出來,臉上還很努力地想維持笑容,嘴角甚至微微翹著,她的反應並不是怎麽可能,她的反應,根本是終於來了。那樣認命,連掙紮都沒有。那一刻,他突然後悔,突然感覺很抱歉。
  這個留白,一定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非常堅強的,什麽情緒都能控製得住,外表這麽柔弱,神經卻跟鋼絲一樣,矛盾的美,所以讓楚公子神魂顛倒吧。可是那天她在他麵前嘔吐,他握住她的肩膀,寬大的衣袖下,手臂瘦弱而細小,他的心,不知為何突然疼痛酸軟,其實她是很需要照顧,很需要疼愛的,是因為恐懼失去,所以才假裝不在乎,難道沒有人看出來嗎?那個楚公子,看得出很愛她,可是他根本不懂怎麽去愛惜她,因為他太年輕了,太年輕的人,執著於自己想象的愛,想象的付出,根本不考慮對方是否能夠承受,是否覺得幸福,就像當年的他一樣。留白一定沒有告訴他那天的事情,所以今天在餐桌上,如果眼神可以殺人,他已經被楚公子看出兩個洞來了,那樣赤裸裸的占有欲,嗬嗬,肖抿唇微笑,真想見見留白,和她一起吃夜宵,聊聊楚公子後來有什麽反應,還有,他已經問過朋友元宵的意思,她居然敢取笑他,一定要扳回一城。抬眼看到櫃子上擱著的粉色小帽子,笑容突然加大,他轉身拿起帽子和車匙往外走去,他是最最自由的人,可沒有那麽多顧慮,想做的事情,立刻就可以辦到了。

  第 40 章
  “就是這樣,小叮當把那艘船用魔杖變成一艘光芒四射的飛船,溫蒂和她的兄弟們,坐著飛船,快樂地回家了。好,故事講完了,你現在可以睡啦。”我合上書,幫茉莉蓋好被子。可是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可是彼得潘呢?沒有和溫蒂在一起嗎?”
  “不行啊,彼得潘要住在永不島,不能和溫蒂一起回家。”
  “永遠都不能在一起嗎?那多可憐。”
  “你的小腦瓜想太多了。”我摸摸她的頭發,“快睡吧。”
  關上燈,我在黑暗中習慣性地蜷起身子。茉莉是個敏感的孩子,彼得潘的故事,讓人感覺悲傷。他可以做永遠的彼得潘,她卻不可以是他永遠的溫蒂,因為最後的最後,她都要回到現實世界中去。
  歎一口氣,我合上眼睛,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是手機突然震動,茉莉咕嘟著翻身,我抓起手機,起身走到陽台上。一邊接通手機,一邊無意識地向外張望,下一秒鍾,我所有的動作都停頓下來,空閑的那隻手,抓住身前的鐵欄,懷疑自己的眼睛,身子不由自主往外盡量探去,我看到了什麽?兩部熟悉的車子前後駛進樓下花園,刹車停下,黑色和白色的車身晶亮,在昏暗的燈光下,發著光。
  不停震動的手機嘎然停止,我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車門打開,楚承和肖走下車來,距離太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我再也站不下去,轉身,匆匆下樓,剛走到樓道口,就聽到他們倆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肖!你怎麽會在這裏?”楚承在生氣,雖然聲音平靜,但是就我對他的了解,這已經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了。
  “這句話是不是應該由我來問?”肖的聲音,卻一如既往地玩世不恭,“楚公子真是好興致,這麽晚了,到這裏來上演羅密歐與朱麗葉嗎?不過你是不是來錯了地方?就算真的要秀浪漫,也應該到我家琳的窗下啊。”
  “這是我和留白的私事,輪不到你來插手。”
  “本來,倒也不是什麽大事。”肖居然在笑,“可是牽扯上了琳,我就不得不插手。不過好笑的是,到了今天,居然是為了我自己居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留白很好,我很喜歡,從現在開始,我要正式追求她,怎麽樣?你有意見嗎?”
  一聲悶響!兩個人的交談突然中斷,我衝出樓道,震驚地看到這兩個平時溫文爾雅的公子哥,居然扭打在一起!
  “太不像話了,你們給我住手!”我差點尖叫,還好理智讓我壓低聲音,這兩個人是要氣死我嗎?這算是在上演哪一出?
  他們兩個同時回頭望我,楚承大步走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裏,怒目瞪著肖。他的臉頰發青,手臂用力,讓我感覺呼吸困難。
  “你別這樣用力,她都快讓你給勒死了。”還未等我開口,肖已經走過來,他的臉上也有淤青的痕跡,雖然有點狼狽,但是跟楚承一比,實在好太多。我皺眉,仰頭仔細看楚承的臉,“你們幾歲了,居然做這麽幼稚的事情?還打架!”
  “我們隻是練習拳腳,嗬嗬。”肖輕描淡寫,對著楚承道,“楚公子小時候應該也有練過防身術吧,是不是很久沒有練習?這麽生疏。”
  楚承沒有說話,我也沒空理睬,借著花壇邊的燈光,小心地伸手去碰他的臉頰,他微微一縮,吸氣。居然打得那麽重!心痛難忍,我轉頭橫了肖一眼,“袁先生,你這麽晚了跑到我家樓下,就是為了來表演你引以為傲的防身術的嗎?”
  是不是因為燈光昏暗,我好像看到肖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難看,一定是錯覺,因為下一秒,他可惡的回答就讓我想堵住他的嘴巴。
  “當然不是,留白,經過下午愉快的相處,我對你念念不忘,現在過來,是想載你遊車河,看夜景,順便吃個夜宵,聊聊這美麗的一天。”
  “留白早就和我在一起了,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這種話?”
  感覺到楚承肌肉僵硬,我立刻用力抓住他的手,“你冷靜點好不好?”
  這兩個男人簡直跟小孩沒兩樣,我挫敗地歎氣。上帝讓我現在消失吧。
  “真是可笑,資格這兩個詞,居然從你的嘴裏冒出來。我想我們兩個當中,真正沒有資格和留白在一起的,是你吧?”
  沉默,疲倦讓我站不住腳,我垂下眼,突然感覺荒謬,“你們兩個繼續聊吧,我要上樓了。”
  “留白!”楚承抓住我,聲音低啞,我回頭望他,竟然看到他紅了眼睛。
  “我已經跟你父親通過電話,明天早上,他要求你和琳一起過去,至於我,就負責在這裏好好照顧留白。”肖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心劇痛,掙脫楚承的手,走上前去,打斷他,“不要再說了!”
  他吃驚地看著我,表情複雜。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你聽到沒有?我會照顧我自己,你們兩個,我誰都不需要!”
  深吸一口氣,我轉身麵對楚承,“我本來以為,在你結婚之前,我們還是可以在一起,不會造成對別人的傷害。但是今天,我看到了琳。她滿心歡喜地從國外回來,為了做你的新娘。她是最無辜的,什麽都沒有做錯,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因為我們的關係受到傷害,所以,明天你還是陪她一起回潮州,我——”
  “你要說什麽?”他握住我的手腕,臉上的表情讓我閉上眼睛,“留白,你太過分,每一次都出爾反爾,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肖的手從後伸過來,把我的手和他的分開,“楚承,這個女人痛苦得快死了,你看不出來嗎?放開她,你這樣會弄傷她。”
  下一刻,我被塞進肖的車裏,他也轉身坐上來,發動車子,一踩油門,龐大的車身迅速如電,眨眼便駛出了花園。我倉皇轉頭,看到楚承獨自立在原地,整個人都陷在黑暗的陰影中,眼前變得一片模糊,他的身影越來越小,什麽都看不清楚,我絕望地伸手去擦玻璃窗,卻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一張紙巾出現在麵前,肖的聲音低低響起,“擦擦眼淚,留白,你這個樣子,別人會以為我綁架了你。”

  第 41 章
  不是玻璃的原因,看不清楚,是因為我的眼淚?愣愣地抓著紙巾,我終於在車窗上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樣子。那個滿臉是淚,蒼白得像死人一樣的,是我嗎?
  肖的車在路邊停下,他把一盒紙巾都放到我麵前,“要哭就哭個夠,留白。”
  我居然在這個男人麵前,哭成這樣!心裏覺得不可思議,匆忙把臉抹幹淨,感覺從未如此狼狽。
  “對不起,請你送我回家。”
  他沒有回答,沉默地看著我。已經夜深,四周一片寂靜,他細長的眼睛,在黑暗中發著光,突然感覺很不安全,我不安地在座位上挪挪身子,“袁先生,你——”
  “為什麽改口?之前你都稱呼我肖。”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姓什麽,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幹脆地打斷我,讓我睜大了眼睛。“我說過今天要載你遊車河,看夜景,聊聊這美麗的一天,現在好不容易你坐到了我的車上,我怎麽可能會半途而廢。”
  “可是,可是——”我有些結巴,不知道為什麽,經曆了這麽多之後,麵對這個男人,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控製力,居然開始失效。
  “你不是想過河拆橋吧,就憑我剛才把你從失控的楚公子手中救出來,你也應該感謝我一下。”他突然伸出手,將我的手腕抓過去,另一隻手打開車的頂燈,燈光下,我手腕上的一圈紅痕鮮豔奪目,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來,“這樣,你還希望我送你回去嗎?這個時候,楚公子說不定還站在你家樓下,等著你去自投羅網呢。”
  他的掌心灼熱,好像被烙鐵燙到,我用力把手抽回來,將手腕藏到袖子中。
  他把手收回去,轉動方向盤,“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想到楚承可能還孤零零站在原地,我真想不顧危險跳下這輛車,飛奔回去。但是回去了又怎麽樣?我和他,根本是一個死結,再怎麽努力都解不開。鼻梁像被人打了一拳,痛得發酸,我隻好用盡全力睜大眼睛,讓眼淚待在原地,扭頭看著車窗外的黑暗,此時此刻,我唯一能夠做到的,隻有保持沉默。
  車速飛快,穿過隧道,直達浦東,車頭一轉,從寬闊的大道轉入安靜的私家林蔭道,路口的保安很遠就立正彎腰,我從冥想中回過神來,轉頭,“肖,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
  他笑,“留白,你在想什麽?快別這麽楚楚可憐地看著我,今天雖然不是滿月,可是我也不保證自己不會在你這樣的表情前麵失去控製噢。”
  “別開玩笑了!”我真想尖叫,這個男人渾身都危險,我怎麽這麽愚蠢,會跟他單獨待在一起。
  “噓——”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斜飛的眼角藏在淺淺的笑紋裏,可惜我現在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留白,別想歪了,追求你,我會很有耐心。來,我們到了,下車吧。”
  無論如何,先下車再說。我拉車門,但是和上次一樣,一動不動。他下車繞過來,替我打開,紳士地彎腰,“怎麽能讓女士自己開門呢?”
  下車才發現,這是一個高檔住宅區,幾棟高樓聳立在一大片綠蔭之中,右側有一個中式花園,小小的拱門連著爬滿薔薇花的圍牆。從拱門裏望進去,回廊幽靜,燈光柔和,深處依稀透出水光,好像有一個小小的湖。這些有錢人!我暗咬牙,不知道上海這個地方,還有很多人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嗎?
  “走吧,我帶你去散散心。”他當先往裏走去,我遲疑地站在原地不動。“留白,你不是害怕我會吃了你吧?這麽膽小。”
  激將法?沒用的,我不是無知少女。
  他停下腳步,看表,“快點留白,時間就要到了,如果錯過這個,你一定會後悔。”
  什麽意思?我孤疑地看著他,突然花園裏有隱約的絲竹聲傳出來,咿咿呀呀地,隨後,一把柔媚的唱曲聲斷斷續續響起,稍停,然後又起。不是真的吧?這麽晚了,這個地方居然有人在唱昆曲?好奇心大起,我不由自主向裏走去。

  第 42 章
  天淡雲閑,列長空數行新雁。禦園中秋色爛斑;柳添黃、蘋添綠、紅蓮脫瓣。一抹雕欄,噴清香桂花初綻。攜手向花間,暫把幽懷閑散。涼生菩下,風荷映水翩躚,愛桐蔭靜悄悄碧沉沉。並繞回廊看,戀香巢秋燕依人。
  越往裏走,華麗的唱詞越是清晰,回廊的盡頭,出現一座小小的水榭戲台,台旁有兩個人正在聚精會神地吹笛弄笙,正中的戲台上,一個身穿唐衫的男人淺吟低唱,原來那樣柔媚的聲音,竟然是從男人嘴裏出來的。隔著小小的池塘,我突然感覺時空錯亂,這也太詭異了。肖這個男人,每次都會讓我驚訝得啞口無言。
  “如何?不虛此行吧。”肖拉著我坐下,伸手與台上的人遙遙打了個招呼。
  “你們認識?”
  “幾個閑得發荒的朋友。都是怪人,半夜跑來賣弄嗓子,還好這個地方幽靜,否則別人還以為鬧鬼。”
  一個發青的野果被丟過來,那邊的笛聲停下,有清朗的聲音響起,“肖,你在說什麽鬼話。我們這幾個散在世界各地的,難得有機會在上海碰個頭,好心邀請你過來一聚,你遲到也就算了,居然還在那裏胡說八道。”
  他嗬嗬笑起來,站起身舒展身子,“來見見留白,我今天帶來的貴客。這妹妹講話有點直,怕她一會刺激到你們,所以先把醜話說前頭。好讓她等會沒得說。”
  我被他推到身前,隻好隔著水池,向那幾個男人點頭致意。台上的人對肖招手,“你還不給我過來,今天這個唐明皇,怎麽都該你來。”
  我吃驚地瞪著他,“你也會唱這個?”
  他拉著我走過側旁的曲橋,然後上台去,對站在台下發呆的我眨眨眼,“留白,也就是為了博你一笑,天大的麵子,今天我豁出去了。”
  清雅的樂聲又響起,他在台上揚眉低唱,“不勞你玉手纖纖高捧禮儀煩,隻待借小飲對眉山。俺與恁淺斟低唱互更看,三杯兩盞,遣興消閑。”
  我的天哪!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這個男人站在台上,居然豔光四射。明知道這個詞有點問題,可是這一瞬間,我唯一能夠反應出來的,隻有這個了。
  震驚讓我一直保持完全說不出話來的狀態,直到肖走下台來,用手敲我的腦門,“留白,你不是被刺激得傻了吧。”
  另幾個男人也走過來,“覺得如何?”
  我回過神來,“我很少聽昆曲,不過剛才在院子外麵,聽到你們唱了幾句,就讓我不由自主進來了。實在是好,唱得那麽曲折柔軟,讓我感覺眼前繁花似錦似的。”
  他們幾個互相望了幾眼,我有點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會評價,胡亂說的。”
  那個唱楊貴妃的男人突然笑了,用手去捶肖的肩膀,“不容易啊,你小子還能帶出來這樣的,這次是不是來真的?”
  “一邊去,別嚇著留白。”肖輕描淡寫地撥開他的手,那人卻不依不饒,對著我笑道,“留白啊,這是肖第一次在我們之外的人麵前開嗓,很珍貴的,你剛才有沒有錄音?”
  “——”我啞然,實在不知道如何接口。
  “走了,留白。”肖伸手拉住我,我被他拖著往外走去,有些不知所措,“你的朋友們,沒關係嗎?”
  “不用管他們,這些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太閑。如果呆得久了,他們就會開始胡言亂語,我怕你到時候受不了。”
  坐上他的車,我心裏還在念,其實最閑的人就是你吧。玩的東西都那麽另類,你們這群人,從頭到腳,就寫著紈絝子弟四個字,我是走了什麽黴運,會跟你們扯到一起?
  車子順原路返回,肖開口問道,“留白,現在感覺好點了吧。”
  我吃驚地瞪著他,突然發現,自己被這一連串的出乎意料占據了所有心思,剛才那種悲痛欲絕的感覺,的確舒緩很多。
  “這個表情很可愛,留白,剛認識你的時候,你老是用冷冰冰的臉對著我,現在多好,你真是讓我越看越喜歡。”他一邊開車一邊用眼角看過來,側臉和剛才在台上他光彩奪目的印象重疊,我竟然不爭氣地移開了眼神,不敢直視他。
  沒話找話說,緩解車廂內沉默的怪異尷尬,“你們閑時,就這麽消遣?”
  “都是袁家的堂兄弟,不過難得聚在一起。知道我們在唱什麽?”
  “知道,唐明皇,楊貴妃,你們在唱長生殿。”
  他微笑,“喜不喜歡?唐明皇專寵楊貴妃,三千寵愛集一身。”
  我搖頭,“那又怎樣?和他的江山比起來,最後不過是婉轉蛾眉馬前死。”
  他側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女人要懂得享受男人的愛護。留白,你太聰明,會過得很辛苦。”
  楚承的聲音突然在耳邊回蕩,“讓我照顧你,不好嗎?你太倔強,會過得很辛苦。”我的手不由自主撫上心口,徒勞地想壓下翻騰而起的酸痛感。沒用的,都是沒用的,從來都是江山美人,哪裏會有美人江山?就算是坐擁天下的唐明皇,到最後都會放棄他愛的女人,曆史就是明鑒,我這哪是聰明,麵對現實而已。
  車子突然停下,肖的雙手扶上我的肩膀,“留白,別再想了,你才多大,別弄得跟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看透人生好不好?”
  我愣愣地看著他,太可怕了,這個男人看得透我的心思!怎麽辦?應該離他遠遠的,可是這紛繁複雜的一天讓我受夠了,我引以為傲的自控能力,到了這個時候,全部土崩瓦解,眼淚不由自主地湧出來,我徒勞地用手去遮掩,但是越來越多,根本控製不住。
  肖在那裏輕輕歎息,“來吧,我的肩膀借你靠一靠。明明跟別的女孩子沒什麽兩樣,非要裝得自己是個神力女超人。”
  我軟弱地用手抵住他,聲音夾雜在嗚咽中,無地自容,“你讓我一個人,一個人待一會,10分鍾就好,不用,5分鍾就夠了。”
  下一秒鍾,我被這個男人強硬地拽到懷裏,他的聲音,跟剛才唱出曲折委婉唱詞的時候截然不同,那樣斬釘截鐵,“你別想了,留白!從現在開始,我不會讓你有機會一個人待著痛哭流涕的。”
  換了其他女人,會不會幸福得暈厥過去?可是這一刻的我,心裏掙紮痛苦,全都是楚承獨自立在那裏樣子。喉嚨哽咽劇痛,差點叫出楚承的名字來,這個懷抱,不是我要的,這個安慰,也不是我要的,可是我唯一要的那個人,竟然是我一定要放棄的。淚水更加瘋狂地湧出來,我終於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大哭。

  第 43 章
  很久沒有這麽暢快淋漓地痛哭流涕過,車廂裏低低回蕩著流暢華麗的歌劇唱段,伴著我氣息紊亂的抽噎聲,說不出的怪異。許久之後,我才慢慢停息下來,抽出麵前的麵紙,不好意思地省著鼻子,斷斷續續地對他說,“對不起,我太失態了。現在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沒關係,也不是人人有機會看到美女在麵前這麽真情流露的,我感覺很幸運。”他順從地開動車子,一邊微微笑,調侃我。
  我從紙巾後麵抬起眼睛,“肖,今天謝謝你。”
  “這倒不用,哭完了?來說說你的打算吧。”
  “打算?”我疑惑。
  “當然,今天這個情形你都看到了,楚承對你很執著啊,我看接下來有得熱鬧,你不是一點打算都沒有吧?”
  “我會有打算,但是不用你操心,這是我的私事。”如果是今天之前的我,一定會硬邦邦地拋過去這句話,可是這個男人為了我費盡心思,而且如果沒有他,今晚我多半會傷心欲絕到不能自拔,想到這裏,我不由自主改變口氣,“我已經明白和他是沒可能的,所以你放心,我不會破壞你妹妹的幸福的。”
  “別把事情想得那麽簡單,留白,楚家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把你放在眼裏過。不過就我對他們的了解,如果這件事情繼續糾纏不清下去,很快就會有人出麵了。他們可不會像我這樣,見到你神魂顛倒,馬上就繳械投降噢。”
  雖然是玩笑的口氣,可是聽在我耳裏,卻說不出的冷酷冰涼。忍不住開口反駁,“你們淨可以把我想成那種糾纏不清的女人,事實會證明一切,我之前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至於是不是相信,隨便你。”
  “我怎麽可能不相信你?”他突然放緩車速,然後歎氣,“我是不相信楚公子,早知道他愛你愛得這麽死去活來,今晚我真該對著你通宵唱曲算了。”
  詫異於他的回答,我抬起頭,夜色濃重,我家小區門前燈光昏暗,但是楚承雪白的車子,靜靜停在暗處,仍然顯眼非常。倒抽一口冷氣,我突然感覺有點暈眩。
  肖把車停下,獨自下車,拍上車門,往楚承的車走去。我心裏惶急,用力拉車門,這該死的東西每次都紋絲不動。手忙腳亂地在中控台上找控製鍵,一通胡亂按下去,終於聽到門鎖彈開的聲音,拉門下車,我向那兩個男人跑過去。但是真的跑近了,我卻停下腳步,不知下一步該做什麽。
  “你到底在想什麽?明知道這樣行不通,就算是為了讓留白少受些痛苦,你也應該麵對現實,做你該做的事情,楚家不是以果斷幹脆出名的嗎?怎麽有你這樣的人物。”
  楚承並不答話,隻是望著我,向我伸出手,“留白,你過來。”
  他的聲音沙啞,臉頰上淤青尤在,心痛得無以複加,隻想奔過去擁抱他。可是手臂被肖一把拽住,“留白,你剛才說的話,忘記了嗎?”
  我頓住身子,回頭望他,肖的手堅定而有力,理智重回大腦,我軟弱地低下頭,沉默了。
  “你放開她,明天我會回去和我父親交涉,這個婚事,我要放棄,你們袁家的人,別想威脅我和留白。”楚承的聲音,冷冷地響起來,一時不能理解他說的意思,我茫然地抬頭。
  一聲嗤笑從肖的嘴裏發出來,“你說放棄就放棄?哪有那麽簡單?袁家已經開始收購你們家族在國內的股份,你父親就等著婚事確定,跟我們聯手奪回龍頭地位了,這個時候你說要放棄,恐怕你父親什麽手段都會使出來,他會對付誰,你不會不知道吧?”
  楚承的臉色瞬間慘白,雙手握拳,竟然微微顫抖,我再也忍不下去,用力掙脫肖的掌握,走上前去站在他們兩個中間,“肖,你不要太過分!”
  他有些吃驚,皺眉看我,“留白,你明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長痛不如短痛,這個道理你不會不懂吧?”
  “我懂!”我悲哀地回答,“可是楚承是我愛的男人,我愛他,所以不希望他難過,不希望他受傷害。請你不要,在我麵前這樣對待他,我會受不了。請你,先離開吧。”
  肖的臉色變得鐵青,“楚承,你有沒有聽到?這個女人在保護你。如果你真的是個男人,就不要讓她卷進這趟渾水裏了,你守不住她,隻會讓她受傷害,現在還要她站在你前麵,替你說話,如果我是你,早就沒臉見人了!”
  他一口氣說完,根本不等我們有任何反應,掉頭就走。沉悶的拍門聲過後,黑色的車子眨眼消失在夜色中,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寂靜,不敢回頭看楚承的表情,我隻有呆呆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第 44 章
  身後溫熱的鼻息拂過我的脖頸,楚承的聲音低低響起,“留白,我剛才一個人坐在車裏,有很多瘋狂的念頭冒出來。我想把你帶回潮州,見我的父親,我想過如果他堅決不改變主意,我就帶著你和茉莉去國外,再也不回來,我甚至想讓你生我的孩子,這樣我就不會害怕你會離開我。”
  “嗯。”我啞聲應他,“你也說了,這些念頭,都很瘋狂,所以都是行不通的。”
  他不作聲,雙手慢慢環住我的身體,低頭貼住我的臉頰,半晌才開口,“我以為我可以保護你,照顧你,沒想到,真正會給你帶來傷害的,竟然是我。”
  不要回頭,心裏有聲音瘋狂叫著,事以至此,再拖下去,隻會越來越痛苦而已,肖說得沒錯,長痛不如短痛。我艱難地開口,“楚承,我要上樓了,你明天,一路順風。”
  沒有回答,身後一片死靜,我咬牙離開他的懷抱,向前邁步。沒錯,我就是那個和王子共舞一夜的灰姑娘,現在十二點了,該回家了,該穿上我襤褸的舊衣,帶著顆受了傷的心,慌慌張張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早晨,起床漱洗,一切如常,爸爸在餐桌上看報,媽媽在廚房忙碌,茉莉睡眼惺忪地挨過來,讓我幫她紮馬尾。昨晚的一切如同一場大夢,我的生活好像終於恢複平靜。站在鏡子前我用冷水撲臉,為自己打氣,振作起來,留白,就算沒有愛情,日子也要好好過,不對,要讓自己過得更好,你是最堅強的留白,茉莉的榜樣,絕對不能被這種事情打倒。
  “茉莉,今天是星期天,媽媽帶你去遊泳吧。”
  “好啊。”茉莉歡快地奔進房找她的小鴨救生圈。我走進廚房,“媽媽,我帶茉莉去健身中心遊泳,午飯我們會在外麵吃。”
  “留白,昨天晚上的事情解決了嗎?你和他最近出了什麽問題?一會來一會去的。”媽媽一邊忙碌一邊問我。
  我強顏歡笑,“沒事,以後不會這樣了,你放心吧。”
  “我看你這幾天都悶悶不樂,這樣吧,馬上要放長假了,找個地方出去玩玩,散散心。”
  “媽媽,我沒事的。”感覺疏忽了自己家人的感受,讓他們為我擔心,突然有點內疚,我上前擁抱了媽媽一下,“早餐吃什麽?我好餓。”
  一說到食物媽媽就來了精神,“桌上有我剛買來的豆漿油條,快去吃吧。”
  帶著茉莉開車到健身中心,那裏的小姐都認識她,笑嘻嘻地拿毛巾鑰匙給我們,一邊逗她,“小茉莉,最近都很少看到你和媽媽噢。”
  我對她們微笑,然後帶著茉莉進更衣室。因為是早上,泳池裏沒什麽人,茉莉愛玩水,我們倆個追逐嬉鬧,一直遊到氣喘籲籲。衝澡換衣,接著帶她到街角的兒童書店買卡通書。中午時分到café。黑襯衫老板看到我們居然露出驚喜的表情,可能是很久沒來了。他難得熱情地親自下廚,端了私房奶油蘑菇螺絲卷意大利麵出來博茉莉一笑。吃得我們心滿意足,最後隻能懶懶地癱倒在沙發中。茉莉趴在那裏看卡通書,慢慢睡著了,也懶得喚醒她,不想動彈,我團在沙發中,眯起眼。
  “最近都不見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把你纏住了?”老板拿著塊絨毯走過來,遞給我。
  把毯子輕輕蓋在茉莉身上,我看著他自顧自捧著一大杯咖啡坐下來,氣他打擾我的清靜,沒好氣,“你的店要倒閉了嗎?二樓隻有我們兩個客人也就算了,居然連老板也偷懶。”
  他唉唉歎,“我的店就算是生意興隆,也要給你這張烏鴉嘴說黴了。這麽多年看著你來來去去,難得也要關心一下老朋友嘛。”
  “我能有什麽事?休息天和茉莉閑逛吃飯,以前不總是這樣?你早就看習慣了。”
  “真的跟以前一樣嗎?要不要照照鏡子?前段時間你的眼神可不是這樣呆呆的。”
  呆呆的?和默然分開,直到認識楚承之前,我一直是這樣一個人帶著茉莉來去的,從來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今天的我,重複著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在每一個最熟悉的地方,帶著微笑和熟悉的人打招呼,我就是要回到從前平靜的生活中去,可是為什麽他一眼就看出來,我和從前不一樣了。感覺無力而沮喪,頭很沉重,我伸手撐住。
  “如果不開心,就說出來好了。我可以義務扮演垃圾桶一次,就當作報答你多年照顧小店生意。”
  “我失戀。”說出來可能會好一點,沒什麽可隱瞞的,我直接吐出這三個字。
  “失戀啊——”他沉吟,“真讓人意外,那個男人對你很用心啊,怎麽會。我還以為你們吵架而已。”
  “沒有用的,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那是難得的緣分啊,要珍惜。”
  “是孽緣。”
  他被我的話噎住,苦笑,“留白,你真是有夠酷。還好認識你久,知道你不過是嘴巴厲害,否則我已經被你凍到牆角去療傷了。”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有點內疚,心裏明白他也是關心我,畢竟認識多年。
  “外表看上去像朵嬌嫩的花,怎麽裏麵硬得跟老竹子似的。”他搖頭歎氣,端起咖啡下樓了,我在沙發裏團起身子,眯著眼透過百葉窗看著窗外的陽光。秋天了,陽光已是強弩之末,可是為什麽還是讓我雙眼刺痛。閉上眼睛,我開始自我麻醉,什麽都不要想,留白,你已經過得夠好了。

  第 45 章
  接下來的一周無比漫長。因為長假快到了,所有的事情堆積在一起,每天都過得忙忙碌碌。楚承毫無音訊,每晚噩夢,有時夢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黑暗中,有時夢見他與琳攜手從我麵前走過。夢醒多半是淩晨,張著眼睛等待天亮,已經成了我的必修功課。白天的時候還好,對著每個人都能夠維持平靜的表情,開始害怕晚上,恨自己沒用,驚醒時簡直想用頭撞牆,讓自己昏死過去算了。
  肖倒是有打電話過來,但是那天晚上他見證了我血淋淋的傷心場麵,實在不想看到他,害怕自己會重溫一遍那份痛苦,每次我都毫無商量餘地地以各種理由拒絕他的邀請。一直熬到周日下午,終於該做的事情基本結束,我無力地趴在辦公桌上,連日的無質量睡眠和忙碌工作已經讓我筋疲力盡,隻想合上眼睛睡個昏天黑地。
  “留白,你怎麽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病了?”同事抓著裝飾教室的彩燈走進來,“明天反正是慶祝會,開完就放假了,不如你請假提早休息吧。”
  “不用,最後一天了,堅持到底好了。”我衝她擺手,站起來想幫她,突然一陣暈眩,反手抓住椅背,但是抓了個空,耳邊隻聽到同事的驚呼,我已經跌在地上,渾身軟得跟棉花一樣,完全使不上力。手機鈴聲在這個時候響起,同事抓著我的手機蹲下,一手拉我,一手接電話,“留白現在不能接電話,她好像昏過去了,我正要通知她的家裏人來接她回去。咦?你是她先生?”她用驚訝的眼光看著我,“那最好了,你快進來帶她去看醫生吧。”她合上電話,用力扶我,“怎麽這麽巧,你先生正好來接你下班,留白,認識你一年了,從來沒機會看到過你先生,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你不要緊吧?”
  腦子其實清醒,什麽先生?我哪裏來的先生,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說不出話來,一片混亂中,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一個男人三兩步奔進來,一把將我抱起,聲音惶急,“留白!”
  楚承?!懷疑自己因為昏倒產生幻覺,我雙手楸住他的前襟,徹底驚呆了。直到他一路風馳電掣將我送進醫院裏,我仍然維持震驚狀態,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先生,這位小姐沒什麽問題,可能是疲勞過度,休息一下就會好。”經過一番檢查,原本被他抱著我衝進醫院的架勢嚇到的醫生護士表情各異,最後委派最年長和藹的一名醫生上前,小心翼翼地跟他作解釋。
  “她到現在都一句話不說,是不是跌到哪裏?要不做個全身檢查。”
  我躺在床上默不作聲,看到慈眉善目的老醫生,嘴角有點抽搐。還好這裏是私立的外資醫院,換了正常的國家機構,估計我們早就被認定是來搗亂的,直接給轟出去了。
  “全身檢查要預約,或者給這位小姐輸一瓶營養液?”旁邊有個小護士小聲建議,開什麽玩笑?我坐起身來,開口拒絕,“用不著,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楚承,我要走了。要不你自己留下來做個全身檢查。”
  “留白!”他站起來抓住我,眼神無辜。我低聲歎氣,楚承,你為什麽又出現在我麵前?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和琳在一起,好好地培養感情嗎?你們兩個在潮州,過得開心嗎?既然已經走開了,為什麽還要讓我再看到你?你不知道這個樣子,我們就真的會糾纏不清,死無葬身之地嗎?一連串的問題全部湧到嘴邊,可是真的要張口問他,我卻啞然無聲。

  第 46 章
  “留白,為什麽你會弄成這樣?”楚承拉我上車,伸手過來,替我係上安全帶。熟悉的動作,卻讓我突然爆發,“你到底在幹什麽?!”
  “——”他愣愣地瞪著我,好像看到外星人,“為什麽發火?”
  轟!我心頭火起,突然感覺要爆炸。這個男人,從一開始認識他就發覺他的思維異於常人,說得好聽是貴氣脫俗,其實根本就是無法溝通。之前那麽痛苦的一頓拉扯,還以為他已經認清現實,現在我才發現,他還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如果不是還愛著他,對著他的臉就心軟,我真該直接對他說,快回火星去吧。
  “琳呢?沒有和你一起回來嗎?”我瞪著他。
  他也回瞪我,眼裏盡是亮光,突然探身,抓住我深深吻下來。我倉皇掙紮,可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青草香,還有他灼熱的嘴唇,都是我每天想念,做夢都想重溫的,更何況我剛才從醫院的病床上下來,渾身綿軟無力,意誌力敵不過本能的渴望,我終於屈服,軟弱地任他抱緊。
  “是不是每天都想我?每天失眠?留白,你吃醋了嗎?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真的很可愛。”他終於停止親吻,貼在我耳邊低聲問,氣息微喘。
  瘋了!我用手推他,保持距離,“好好回答我的問題,你怎麽會回來了?”
  “我在潮州呆了一個星期,每天都想著你,每晚都睡不著,留白,你是個妖精,知不知道?”
  “楚承!”我語氣嚴肅起來。
  他低低笑起來,額頭抵著我的,“留白,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
  “是的。”
  “為了你發瘋也是值得的,明天和我去北京吧,我知道這幾天過得很累,現在就回家好好睡一覺。”
  “真想用鑿子鑿開你的腦袋看看裏麵裝了些什麽,你是不是失憶?這樣跑回來跟我在一起,你家人沒有反應嗎?”
  “有,反應很大,特別是我說不要結婚的時候,我爸操起一個煙灰缸就扔過來,要不是我反應快,你已經看不到我了。”
  我大吃一驚,坐正身子,聲音都開始結巴,“你說你不要結婚?可是那天肖不是說了,那些股份,你爸爸的計劃——”
  “所以我要去北京,回家慢慢說好不好?我下飛機到現在,一口水都沒喝過,剛才又被你嚇得半死,你就一點也不心疼嗎?”
  滿腹疑問,我坐在副駕駛座上,呆呆地看著他,一周不見,他好像變了很多。瘦了,憔悴了,但是卻精神十足,一個星期的時間,發生了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現在的表現,簡直讓我無所適從。

  第 47 章
  我們沒有直接回家,因為餓。說來有些臉紅,一個星期都沒有什麽食欲,但是又見到他,居然開始感覺饑腸轆轆,人的生理反應真是奇妙。到常去的潮州酒樓,坐下點菜,來得熟透,菜單都不用看,他直接對著小姐報菜名,“鹵水拚盤,人參竹絲雞湯,涼瓜排骨煲,凍蟹,今天的燕窩好不好?要一盅官燕。一定要快哦,我們餓慘了。”小姐早已認識我們,揪著菜單嘻嘻笑,一路應著跑進去。
  “幹嗎叫那麽多?這種天氣吃人參,會流鼻血。”
  “補一下,留白,你臉色很差,我也是吧,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地吃過一頓飯。”
  “現在你可以講了?”等不及菜上齊,我催他。
  “姐姐,我沒有你不行。”他突然麵無表情地這樣回答我,轟!那把無名大火又冒出來,我放棄和他溝通的打算,小姐把菜一道道端到麵前,抄起筷子開始吃飯。體力,留白,跟這個人講話需要身體心理雙重準備,你現在太虛弱,不適應這個高難度的任務,無論如何,先吃飽再說。
  吃得飽足,再回到家裏,疲倦已經讓我昏昏欲睡。看到床,忍不住想蜷縮上去,但是意誌力讓我轉身,鄭重地坐到沙發上。
  楚承也不作聲,從包裏取出一個記事本,打開,放到我麵前。
  是什麽?仔細看,原來是微型電腦,小小精致的屏幕,還連著一個更精致的輸入鍵盤。他按啟動,熟悉的微軟標誌跳出來。他要給我看什麽?
  “這是什麽意思?”雖然我毫無財經知識,但是傻瓜也看出來他打開的是股票軟件,複雜的線條出現在眼前,天生對數字過敏,我開始頭痛。
  “留白,你認真點。不懂沒關係,我以後會慢慢教你,現在你聽我給你解釋。”他抿著嘴唇,點擊窗口,態度這樣認真,我不得不振作精神,努力看屏幕,突然他的名字跳出來,我費力地理解那些專業的英文詞匯,“我看到了,你是這家公司的股東。為什麽給我看這個?跟我有什麽關係?”
  “兩年前我們家以我的名義開始陸續買進這家房地產公司在香港的股份,到現在,已經是他們的十大股東之一,可是這兩年這家公司的業績不好不壞,一直沒什麽大幅度的收益,這次回國之前,在加拿大的投資都已經被我父親拋售折現,但是這個公司的投資占了我們家很大的一部分資金,兩年的時間盈利又不是很大,所以一直沒有下決心去動它。”
  我點頭,“現在呢?要賣嗎?”
  “其實收購國內股份,要超過我四叔,不過是資金的問題。這個投資是以我私人名義進行的,家族並不知情。我父親是要賣掉這些股份,和袁家聯手將錢轉到國內來,但是我這幾年一直在關心這家公司的動向,據我所知,它馬上要在國內上市,而且股價很高,這樣一定會帶動香港股價,我估計,隻要國內上市的消息一披露,香港股價至少可以抬升一倍。”
  “一倍啊。”我開始數他名字後麵的數字,這麽多位,光是數零就要用上幾乎所有的手指,要乘以那個股價,再加上一倍。開始頭暈,錢是個好東西,前提是,心理可以承受的範圍,多得過分,就變得不真實,看上去隻是一串數字,如果假想成現金,活埋一百個留白都綽綽有餘。
  “我要去北京和他們的高層見麵,證實這個消息。袁家太可惡,如果讓他們掌握我的人生,到時候就算家族龍頭是我們一支,還不是一樣受人牽製。”
  心裏終究覺得不妥,“這麽簡單?雖然我不太懂,可是隻是一個消息而已,再說也不是那麽容易和他們高層證實的吧?你沒有照你父親的意思去做,守著不賣,萬一不行,豈不是很冒險?”
  “用錢,用權,或者是用美人計,隻要是人,總有一樣是可以打動的。這世上不賭怎麽知道結果,我不會讓肖那個家夥看笑話,留白,我說了,我不會放開你,那個家夥居然想追求你,讓他去死吧!”他扔下電腦,突然將我騰空抱起,身子落到床上,他的舌尖擦過我的脖子,雙手開始拉扯我的上衣。神智昏茫,被他剛才所說的話和神情困擾,感覺自己渾身發軟。但是身體叫囂著迎合他,這是最自然的反應,愛著他,想與他融為一體,想到瘋狂。他在我的上方喘息,汗水使皮膚變得滑膩,身子用不上力氣,好像隨時都會再次暈厥過去,他的動作那麽猛烈,親吻卻無比溫柔,抵抗不了那樣來勢洶洶的感情,我終於放棄一切理智,喃喃低語,“楚承,我愛你。”
  “不會比我愛你更多,留白,永遠都不會。”他俯身下來,回應我。

  第 48 章
  可能是這些天半夜醒來成為新的生物鍾,原以為自己已經累到可以直接睡上三天三夜的我,居然又毫無征兆地睜開眼睛,黑暗中,楚承的呼吸就在耳側,輕而平穩。我小心地側身,看著他的臉,我是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悲觀主義者?為什麽他信心滿滿地回到我身邊,雙手一如既往牢牢圈住我的身體,溫暖的呼吸清晰可聞,我卻仍然心裏忐忑不安。
  楚承,你怎麽了?為什麽變成這樣?眼光和說話的口氣都如此強硬陌生。都說潮州人祖上發家,不外乎鋌而走險,可是我認識的你,從來都是溫文爾雅,對所有的事情淡而化之的。你說的那些,離我太遙遠。可是無知如我,也知道這件事絕對不像你所說得這麽輕描淡寫,好似勝券在握。這樣巨大的金額,你用來作賭注嗎?如果失敗,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你的父親,真的放手任你去做?還有,還有琳,你是怎樣安置她的?真想把所有的疑問都弄個水落石出,可是知道真相又如何?我能夠做什麽?我能夠幫到你什麽?
  他在那裏不安地皺眉,突然翻身,睜開眼睛,“留白!”
  “我在這裏,在啊。”第一次看到他在睡夢中惶急的樣子,我伸手抱住他的腰,低聲安慰。
  他表情略略放鬆,迷迷糊糊地合上眼,原來並沒有全醒。鬆了口氣,疲倦再次襲來,我也收回自己的手,打算將睡眠繼續。可是動作還未做完,手已經被他攥住,他睡得並不安穩,掌心潮熱,低啞的聲音在黑暗裏輕輕響起,“留白,我沒有你不行。”
  不知是真是幻,淚水突然漫出眼眶。楚承,你在害怕什麽?肖嗎?你不知我是多麽愛你?因著愛,麵對什麽樣的表白,都幾乎是無動於衷。我害怕的,不止是現實的巨大壓力,會讓我們兩個遍體鱗傷,生不如死,其實我更害怕的,是就算我們不顧一切,不顧世俗觀念,最終相守在一起,卻最終因為時間而相互厭倦,不得不分手。這樣的恐懼,埋在我心底最深處,要解決很簡單,用一生攜手去證明我們的愛情,但問題是,我們倆真的會有這樣的機會嗎?
  悲觀主義,想這麽多,遲早得憂鬱症。心裏狠狠地責罵自己,我閉上眼睛,決定做一隻鴕鳥,明天的一切還是留給明天去解決,留白你這個女人,遲早會被自己的想太多整死。

  第 49 章
  早晨回到家裏整理行李,楚承在車上打電話定飛機票,“留白,不如帶茉莉一起去,她一個人留在家裏會不會很可憐?”
  “要去多久?”
  “四五天吧。”
  “太久了,再說也不是純遊玩,我怕她受不了,現在她很粘我媽,到了晚上可能會找外婆。”
  “那就帶你媽媽一起去。”他答得順暢,我翻白眼。
  “你到底是不是去辦正事,幹嗎弄得跟家庭旅行團一樣?再說我媽跟你又不熟,這麽突然,她會嚇死。”
  “姐姐,討你開心真的很難。”他故作委屈地看著我,我斜眼覷他,忍不住笑了。
  到了機場,已經接近中午,相識這麽久,他有時搭飛機離開,我也會送到機場,但是每次都在登機口前告別,其實大多不過分開幾日,但是分開的時候都會依依不舍,輕輕擁抱。楚承性子柔軟,喜歡兩個人歡歡喜喜在一起,平時看電影都不會選擇悲情片,口頭禪是“看了影響心情”,經常進了登機口又打電話給我,說看到我轉頭離開,心裏就會不好受。這是我們第一次共同搭乘飛機,挨在一起驗票,挨在一起登機,兩個人心裏都是十分歡喜,排隊候機的時候笑眯眯的。等上了飛機,一切安排妥當坐下,困倦又起,我不由打了一個嗬欠。
  “還是很困嗎?”他打開空姐送過來的毯子,挺起肩膀,“來,世上獨一無二的頂級舒適枕頭,留白專享。”
  我笑,故意在他的肩頭磨蹭,“硬邦邦的,哪裏舒適?”
  他瞪我,突然親下來,“再說一遍試試看?”
  臉紅,不好意思地看左右。身邊的人露出了然的微笑,轉過臉去。在別人眼裏,我們一定是一對熱戀中的普通情侶吧?這樣幸福,真是奢侈,我團起身子,縮進他的肩窩,一切溫暖而安穩,飛機平穩地離地而起,最幸福的是,我們在一起,這麽想著,我終於睡著了。
  首都機場永遠熙熙攘攘,滿是嘈雜。叫車離開,北京的司機一口流暢的京片子,拿我們兩個打趣。
  “兩位是打哪來呀?”
  “您猜呢?”他學著繞舌頭,當場把別人笑倒。
  “南方人吧?一看就知道啦,國慶節來看升國旗是不是?”
  “也是也不是。”他心情極好,跟著一問一答,也不嫌煩。車子駛上高速,刺眼的陽光從車窗外射進來,我舉手遮擋。他伸手將我攬過去,緊緊靠在一起,“留白,我這裏不曬,你再睡好了。”
  “我知道了,你們小兩口是來度蜜月的,瞧這甜蜜的,這下猜對了吧。”司機從反光鏡裏看過來,嗬嗬笑。
  我閉上眼睛不作聲,大叔,這世界上的事情,如果隻是用眼睛看就能都明白,那早就盛世太平,天下大同了。
  楚承開始和他聊北京的房地產,車窗外的風景單調,沿路眾多正在修建中的工程,這個城市滿是塵土,突然著名的鳥巢一晃而過,我直起身子,遙遙注目。
  “噢,您說的那個公司啊,可有名。瞧瞧這鳥巢,旁邊的地兒可都是他們圈下的,還有條路是那個公司的名兒建的呢。您也搞房地產?小哥,看你的樣子就不是個凡品,我又沒猜錯吧?”
  拜托!我咬牙忍得辛苦,大叔,您很聒噪,做您的客人都挺不容易的,我也沒猜錯吧?

  第 50 章
  好不容易熬到酒店,我下車舒展身子,門童上前鞠躬,接過我們的行李。酒店大堂富麗堂皇,一路都有服務生對我們點頭致意。辦完手續進房間,我低頭打開箱子整理行李,楚承反身關門,順手將門鎖扣上。
  我繼續,灰色的絨織地毯,厚而柔軟,如同踩在雲端,沒有人說話,一片寧靜中他的襯衫落在我麵前,灰綠色,淡淡的香,嘴角忍不住往上翹起,我硬是憋住勁,不抬頭,“幹嗎?要我幫你燙襯衫?還沒有洗過,不要玩。”
  深呼吸的聲音,身子被騰空抱起來,他的眼睛睜圓,亮得驚人,“姐姐,沒有玩,你摸摸,我有多燙,我要你,就現在。”
  心情愉悅到極點,我伸手抓住他的堅挺,他呻吟一聲,往床上倒去,躺在我的身下,閉著眼睛低低哀求,“姐姐,別折磨我,跟你在一起,我腿都軟了。”
  我支起身子,盤好的頭發散落下來,兩個人都氣息籲籲,身體酥軟,我的聲音也跟著變調,啞啞的,“壞小子,你這個壞小子。”
  他雙手不安分地伸進我的衣服,摸索著想解開我的搭扣,眼神迷離,氣息沉重,可惜我今天穿的恰巧是前扣,他挫敗,開始不耐地拉扯,“幫幫我,脫了吧,我要看你。”
  我笑,這時候的楚承,就像撒嬌的小孩,愛和母性本能交織,身體的渴望讓我矜持飛到九霄雲外,伸手替他解開,然後不停歇地往下去解他的皮帶,從小鋼琴不是白練的,我十指靈巧,轉眼他的身體就完全暴露在空氣裏,一反手,我抓住他滾燙的巨大。
  滿足的呻吟立刻響起來,他挺身,埋首在我胸前,用力吸吮。巨大的快感讓我用盡全力抓住他的肩膀,雪白的床單,汗水讓他身上的香變得甜膩,我們在一片淩亂的衣物中,暢快淋漓地開始了在北京的第一天。
  做愛是世上最耗費體力的事情之一,更何況做完之後洗澡,他在水池裏又要了我一次,真正是筋疲力盡,我們兩個懶懶地倒在床上,看著窗外陽光漸漸暗淡,但是誰都不想動彈。
  “你不餓嗎?”我伸手推他,他的臉還在我的胸前,姿勢曖昧,聲音更加是,“餓,可是沒力了,留白,我現在是真的腿軟,等下還是要喝參湯,補一補。”
  沒正經!我正要起身自力更生去覓食,突然門鈴響起,一把禮貌的聲音傳來,“請問,楚承先生在不在?”
  互相看了一眼,他翻身下床,“我在,稍等。”示意我躺回去,他穿上衣褲,走出房間,打開門。
  “是楚先生嗎?”
  “是我。”
  “您是我們集團的大股東,如果事先接到通知您要來,我們會安排接機,準備最好的套房。您突然過來,一切都沒有準備,要不是我們總經理打電話過來詢問,我們還真是要怠慢您了,要不要現在就替您換一個房間?”
  “不用,我這次是私人性質過來遊玩而已,沒必要那麽麻煩。對了,我約了你們總經理,他什麽時候到?”
  “他已經在過來的路上了,您還有什麽吩咐或者需要,我們立刻去辦。”
  “沒有了,噢,對了,替我送一些吃的上來,這裏有沒有潮汕的廚師?要人參竹絲雞湯,其他你們看著辦吧。”
  我在房裏安靜聽他們的對答,到這最後一句,卻聽得我臉頰緋紅,這個男人太直線了,別人一定覺得莫名其妙。
  關門的聲音,然後楚承推門進來,“留白,我要去見一個人,你在這裏吃點東西。”
  “這個酒店也是他們公司的嗎?”
  “嗯,是他們集團的資產之一,還不錯吧?”
  “那個總經理,就是你這次要來見的人?”
  “沒可能,他隻是表麵上的負責人而已,我約了他見麵,不過是做給某些人看看的。我真正要見的人,跟我很早就認識,很有淵源,如果不是他,我們也不會這麽放心大膽把大部分的資金投在一家公司上。”
  “聽上去很複雜。”
  “沒關係,留白。這種不知所謂的總經理,我去敷衍一下就可以了,至於真正重要的人物,你馬上就會見到的。”
  “我也要見?這樣重大的事情,我還是不要參與了。”自知之明,自知之明,這個世界上最要緊的是知道什麽事情可以做,什麽事情最好少沾邊。
  “是我的好朋友,我希望你們認識。”他低下頭親吻我的額頭,轉身走出去,關門聲輕悄,天已經全黑了,我翻了個身,突然手機鈴聲響起,抓著床單赤足跑到桌上翻包包,手機屏幕在黑暗中閃著光,肖的名字好像一個魔咒,刺得我眼睛一痛。

  第 51 章
  很想按掉,但是突然有這種感覺,這個電話不接不行,我遲疑地舉著手機,終於還是接通,放在耳邊。
  “留白?”肖的聲音傳來,“不出聲,嗬嗬,我知道是你。”
  “什麽事?有話就說。”跟這個男人講話,要言簡意賅,從第一次認識他我就抱定這一原則,否則他會帶著你把話題繞到九霄雲外去。
  “楚承呢?”他這次竟然直奔主題,我一時呆住,不知如何回答。
  “和你在一起嗎?你們到了北京了?留白,不要發呆,回神了。”
  電話變得燙手,突然想把它扔掉。肖太可怕,對我們的行蹤一清二楚,更可怕的是,這樣遠距離的通話,他居然對我的反應有如親見。
  “留白,你隻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了。相信我,這很重要。”
  他語氣認真,我忐忑不安,左思右想,我終於低低應聲,“是。”
  歎息聲傳來,“留白,你太厲害,有人為了你發瘋,感覺如何?”
  “什麽意思?”我突然懊悔說了實話,“要是袁先生隻是打算閑聊,我要掛電話了。”
  “我也剛到北京,留白,楚承現在應該不在你身邊,請與我見麵,有些事,我想電話裏是說不清楚的。”
  感覺冰涼,我們的一舉一動,他好像窺伺在側,房間裏一片死靜,我空閑的左手不由自主將自己環抱,剛才歡愛的氣味尤在,但是這一刻我在床單下赤裸的身體,汗毛倒豎。
  “留白,十分鍾後我在酒店外等你,留白?”他突然低笑,“你在害怕嗎?放心,我比任何人到得都要早,就算天塌下來,一定護得你周全。”
  “誰?你先告訴我還有誰要來?”
  “快下來,真想看看你的臉,現在一定很漂亮吧。”
  有病!我將手機重重合上,頹然坐倒在床腳。突然感覺自己被一張漫天大網緊緊纏繞,現在的我,就是那條被網住的魚,垂死掙紮,走投無路。
  謝謝大家的留言和評語,讓我一直堅持下來,每天埋頭狂寫。不過到了這裏,很想知道大家的想法,究竟楚承和肖,誰最適合留白呢?其實寫到之前幾章,我已經想讓楚承慢慢淡出,給肖留一個進場的空間,(不好意思,本人寫東西沒有計劃,天馬行空,寫到哪裏是哪裏。)不過翻看自己之前寫的所有段落,留白和楚承的感情真的很難說淡就淡下來,這個故事是我生活中見聞的融合,有些部分是很真實的,而且人的感情不是說掉頭就可以掉頭,硬要把肖直接插入,對留白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寫著寫著楚承又卷土重來。(汗啊,親親們不要打我)
  不過故事到這裏真的不能不選擇了,我不太喜歡一女n男的結局,更何況對女人來說,愛的時候最多容納一個,所以想聽聽大家的建議,我好繼續。
  胡言亂語,其實是湊字數,潛水的朋友們也請吐個泡泡,打不打分無所謂,讓我知道大家希望的結局,大大是沒有計劃的,經常因為大家寫的評論改變主意,厚厚,這個秘密說出來了,抱頭逃走。

  第 52 章
  走出酒店,門口噴泉兩側停滿了好車,舉目四望,一輛黑色的奧迪開過來,車窗落下,肖的臉露出來,一周未見,又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城市,之前對此人一直存在的陌生感突然淡去,他伸手過來打開車門,“留白,你不會又不認識我了吧?”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我猶豫,一咬牙,我坐進車裏,這車車膜全黑,隔音也好,車裏沒有音樂,車窗升起,窗外的燈火瞬間暗淡,頓時感覺與外界完全隔絕。他轉向離開,也不告訴我要去哪裏,其實這種情況真該讓我惶恐,可是肖開車前側頭望過來,目光柔和平靜,奇跡般地,我惴惴不安的心稍稍安定下來。
  “你要對我說些什麽?”
  “留白,這一周過得可好?楚家可是天翻地覆,連我都不得不做一次空中飛人,剛趕過去又直飛這裏,你的魅力,無遠弗邊啊,嗬嗬。”
  每次跟他講話,十有九句都讓我無言以對,這次也一樣。
  他把車繞過酒店,停在後側的花園,熄火。花園裏寂靜無人,受不了車廂裏死一般的安靜,我伸手將車窗按下一點,唧唧蟲鳴聲傳進來,濃鬱的花香慢慢滲入。
  他側過身子,看著我,眉間微微皺起,然後鬆開歎息,“到現在這個時候,也就是我,能夠理解楚承那個瘋小子。”
  “他在做的事,是不是很危險?”不想與他多折繞,我終於沉不住氣,直接問出最擔憂的問題。
  “你可知道當年的我,是怎麽結婚的?”他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一句話就扯出十萬八千裏。心裏明白他想我知道的事情終究會說出口,我也不再堅持追問,靜靜聽下去。
  “我們袁家在我父親這一代就全部移民美國,所謂的家族規矩,到了我這一代,其實也不是特別講究,我從小有些叛逆,雖然也參與打理家族生意,但是他們那些傳統生意我不感興趣,所以很早就開始獨立投資。”
  “所以你要結婚的時候,可以自由選擇,沒必要顧慮家裏太多,是不是?”
  他微微笑,“留白,不是每個男人都懂得欣賞太聰明的女人,可能這也是你的悲哀吧。不過幸運的是,我非常欣賞,簡直愛死你這一點,每次跟你講話,一點就透,無比輕鬆。”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明知道我已經心急得快爆炸,可是和這個人打交道多次,明白他的惡劣個性,你越著急他就越開心,一問一答,不知道他還會扯出多少亂七八糟來,所以我明智地閉緊嘴巴,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講。
  “雖然這麽說,可是當時還是弄得一塌糊塗。我是長子,居然要娶個洋人,袁家從上到下都接受不了,我父親在家族裏麵下不了台,直接與我斷絕關係,把遺囑都改了,當時血氣方剛,也不在乎,帶著我前妻去了德國,直到離婚之後,才跟我父母又見上麵。離開的時候琳還是個小丫頭,等我回家再見她,已經快工作了,所以我跟她,雖然是親兄妹,但總感覺隔得遙遠。”
  心裏歎口氣,這個男人的過去,真是瘋狂,“有很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了,遺憾也沒用。終究是骨肉血親,血緣親情是不會因為時間變淡的。”
  他突然伸手過來,我一驚,他卻隻是將我耳邊的頭發拂上去,“留白,是不是很奇怪?一個家庭中,唯一沒有血緣親情的,隻有丈夫和妻子。父母是沒有選擇的,孩子也是沒有選擇的,他們都是你的血親,到頭來,你以為可以放棄的一切,最終都回到原點。”
  “所以我和楚承,終究都會回到我們的原點,這就是你的意思,對嗎?”咬牙咬到無力,我低聲應答,他看著我,眼神憐憫,這個男人看我們兩個,一定就像在看當年的自己。古人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明知是死路,我居然還在他的麵前重蹈覆轍,他會憐憫我,也是理所當然的。
  “說正事。”他突然轉變語氣,“楚承有沒有告訴你,他來北京幹什麽?”
  “難道你會不知道嗎?剛才你的車直接開到我們住的酒店,就我看來,你知道的一定比我多,說不定,你知道的,要比楚承自己還要多。”我看著前方,語調諷刺。
  他嗬嗬笑起來,搖著頭,“我說不過你,留白。好吧,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答案,楚承家的這筆投資,當初都是以他的個人名義單獨進行的,據我估計,也就是他父親存著私心,不想讓自己幾個兄弟知道會分一杯羹。這個公司沒問題,這筆投資也沒問題,問題就出在,現在他父親要他把這筆錢全部轉到國內,他呢,竟然不肯照辦。他要用家裏的財產作賭注,賭輸了,他父親這一支就錯過時機,一蹶不振,賭贏了,也沒人會對他心存感激,因為他所做的,對家族來說,就是背叛。”
  “這些事情,你就算對我解釋,我也不懂。”
  “的確,可是留白啊,現在你是整件事情的關鍵人物,楚承為什麽不肯照辦,你不會不知道吧。”
  “你說下去。”我開始不耐煩,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楚承什麽時候回房?如果他知道我與肖坐在這裏談論這些,他會有什麽反應?
  “楚家跟我們袁家完全不一樣,他們世居潮州,家族龐大,就算這兩年陸續移民海外,根基還是全都在國內,牢牢掌握在幾個人的手裏。楚承跟我也不一樣,他就是家族的一部分,就算他現在開始想獨立,沒有三年五載也是辦不到的,沒有家族支持就更加不可能。這次他為了你鋌而走險,他父親簡直狂怒,我前腳到這裏,估計他家的人後腳也會來了。”
  “那又如何?他們會怎麽對我?用錢?用權?還是用美男計?”他說的話句句刺耳,再也受不了,我開口反駁。
  “留白,我們這些潮州世家的祖上,都是怎麽發家的,你不會一點耳聞都沒有吧?”
  我瞪視他,這句話,已經跟威脅沒什麽兩樣,我該怎麽辦?尖叫逃走?還是向他求饒?
  他看著我微笑,“嚇到你了?別害怕,至少我在這裏,你不用害怕。我想說的是,就算楚承這次賭成功了,最多我們袁家撤資,結婚這件事情,現在不過是內定,八字沒有一撇,琳也不吃虧。不過他父親那一關,我看你是無論如何過不去的。為了保險起見,這段日子你還是跟我在一起吧。”
  “跟你在一起?”我駭笑,“說了半天,你就是要說這句話嗎?我憑什麽要相信你?你和楚承,根本水火不容,我怎麽知道你不會利用我做出什麽對他不利的事情。”
  “你放心,我不會算計他,也沒那個必要,再過五年,楚承可能還能與我鬥一下,現在的他,如果我真的要算計,十個都不夠。你們不是要見一個人嗎?見了他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他連這個都知道!我心一寒,“不行,我要回酒店。無論怎樣的情況,我都不能這麽莫名其妙跟你走掉。”
  “留白——”他欲言又止。
  我拉開車門,幸好這輛車不像之前那部怪物,每次都把我鎖在裏麵,“不用你送了,我自己走回去。”
  手被他一把抓住,身子頓在當中,我回頭,有些驚惶。
  “留白——你不要這樣,我這幾天,心裏一直很擔心。”他細長的眼睛裏,神情複雜,從沒有聽到他說話這麽斷續不流暢過,“我擔心你,楚承那麽年輕,我擔心他保護不了你,反而讓你受傷害,我知道讓你現在接受我很難,可是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我用力掙脫他的手,“請你不要說下去了,我現在要回酒店,而且,也請你不要再打電話給我,我怕楚承會誤會。”
  他的手停頓在那裏,突然低笑,“留白,原來在你麵前,失去控製是很容易的事情。”
  不能再跟著個人單獨待下去了,理智催促我加快步伐,他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這幾天我會在北京,如果你需要,打電話給我。”
  不想回答,我在花香和晚風中,開始快步奔跑。

  第 53 章
  一口氣跑到酒店門口,門童還是下午那個,看到我的樣子有點吃驚。知道自己現在一定很狼狽,我停下腳步,喘著氣讓自己恢複平靜,然後才舉步進門。
  一進套房,就看到桌上滿滿放著中式的青花碗碟。地毯軟厚,腳步落地無聲,我走到桌邊,正中大大的湯碗,揭開碗蓋,人參竹絲雞湯,分毫不差,隻是有些涼了。
  拉開椅子坐下,我一件一件打開碗蓋,白瓷架上擱著烏木包銀的長筷,落在手裏沉甸甸的,一碟一碟地夾菜,慢慢咀嚼,不愧是五星級酒店的廚師,潮州菜做得地道,清淡可口,湯雖然涼了,也沒有什麽浮油結塊,青花小碗薄得通透,細膩的葉瓣,隱隱透著光,勺了一碗湯,我一口一口喝下去,小勺細巧,偶爾碰到碗沿,聲音清脆。
  錦衣玉食啊!留白,這種生活,原不是屬於你的,這個世界,本和你無關。現在,你坐在這裏,理所當然,下一刻,卻詭異未知。
  突然低低笑起來,套房安靜如斯,笑聲把自己嚇了一跳。但心裏澄靜通透,不過是愛了,又不是犯了什麽彌天大錯,揣測前路,又能如何?最多不過是魚死網破。我與他,緣來則聚,如果是命運,要分也分不開,如果不是,要合也不可能。一路走到這裏,難道我還要在這個時候抽身而退,留他一個人四麵楚歌嗎?到了今天,我是寧可負天下人,也不能負了他。想得明白,反而安定下來。我重新舉筷,索性吃個痛快。
  門被打開,楚承的聲音隨即傳來,“留白,你還在吃?”
  聞聲回頭,其實才隔了短短幾個小時,不知為什麽看到他突然有失而複得的感覺。我扔下筷子,奔過去抱住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膛,溫暖清香,這才是我要的,唯一要的,從沒這麽確定過。
  可能被我的動作嚇到,他一時沒有反應,半晌才出聲,低低含笑,“姐姐,你居然投懷送抱,我幸福得要暈倒了,可是我現在還是腿軟,真的,要不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喝口湯,休息一下,等會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臉紅,我放開手,“從來沒一句正經話,要喝湯在桌上。”
  他點頭,表情嚴肅,但是眼睛裏都是笑,“我知道,跟你講話要嚴肅,否則很容易挨批。現在我要領命喝湯了,你先上床,我馬上就過來接受批評。”
  忍不住笑了,看著他走到桌邊,燈光下側臉柔和安靜,我愛你,楚承,心裏盤旋著這句話,這世上如果有奇跡,奇跡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然後快樂。從現在開始,我們互相守護,共渡難關吧。

  第 54 章
  第二天一早,有車來接我們,去見那個神秘的大人物。從未見識過這麽怪異的車牌號碼,我坐在楚承身邊,心裏想著昨天肖所說的話。
  “留白,我們到了。”有些失神,直到楚承拉我下車,又是高聳入雲的大樓,這些人,不把自己弄得高高在上,心裏是不會滿足的。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下車引路,一同搭電梯,以為到了頂層,他卻一直走到側邊小門,與站在門前的兩個男人打招呼,然後引我們到另一部電梯。搞什麽?神神秘秘的。雕花玻璃映出我和楚承的臉,他伸手按開門,沒有人跟進來,電梯門合上,隻剩下我們倆。
  我的表情在玻璃上映得清楚,楚承嘴角含笑,“不要不耐煩啊,留白。這個人其實很有趣,你不會後悔見到他的。”
  我點頭,他突然伸手過來,與我十指緊握,眼前一暗,唇上柔軟滾燙,一觸即分。“楚承!”我低叫,“這個時候不要鬧。”
  等不及他回答,叮地一聲,電梯門緩緩滑開,我看著麵前的景象,目瞪口呆。
  這大樓裏,居然有一個古色古香的江南園林,腳下流水潺潺,小小的曲橋直通月型拱門,翠綠的芭蕉掩映,回廊裏鋪著青石板,委婉延伸,曲徑通幽,琵琶聲隱約傳來,還有撲鼻的茶香。我,我又時空錯亂?這裏跟剛才所看到的現代化大廈根本搭不上調好不好?
  楚承拉著我往裏走,回廊盡頭,平台廣闊,麵對一整麵玻璃幕牆,藍天白雲,陽光通透,穿著旗袍的女子在平台一端低眉彈琵琶,一個男人背對我們坐著,輕輕打著拍子。聽到腳步聲,笑著回頭,聲音清朗,“阿楚,你來啦。”
  我突然停下腳步,眯起眼睛,這個人,這個人,就在幾天前,我剛剛見過,場景相似,背景音樂都仿佛還在耳邊,這個神秘的大人物,竟然就是那天晚上在花園唱曲,還被我讚他繁花似錦的貴妃娘娘!
  他的眼光越過楚承,落到我身上,我發誓,他絕對第一眼就將我認得清楚明白,但是人家涵養功夫到家,眨眼便把眼裏的一抹異色掩去,繼續招呼楚承,笑得雲淡風清。
  “你說要帶一個人來給我看看,就是這位美人嗎?”
  “這是留白,留白,來見見周。”
  我很想重複自己說了不知多少遍的老話,這些人都沒有中文名字嗎?但是這個男人身上透著詭異,本能地感覺,了解越多越麻煩,我選擇閉口不語,隻是對著他微微點頭。
  三個人坐下,琵琶姑娘躬身下去,有穿著製服的人送上點心和茶具,一番忙碌,終於一切都安靜下來。
  “周,好久不見,最近如何?”
  “剛剛往外跑了一次,一回國就被我老爸抓去批鬥,真是不巧,這次回來居然趕上他在家。所以前幾天去了上海,等他跑烏克蘭去了,我才回來。”
  “你父親也還好?”
  “每天新聞聯播都可以看到他精神十足的樣子,好得不能再好。”他輕聲笑,“對了,前幾天你老爸親自跟我們總經理聯係,要動那些股份,小三說就等你來確定,你確定了沒有?怎麽跟你在電話裏對我說的是兩回事?”
  楚承點頭,正要說話,我突然站起身,“那後麵是不是還有一個小花園?周,楚承,我想進裏麵看一下,可以嗎?你們慢慢聊。”
  周的眼光轉過來,不知是否錯覺,居然有些讚賞,“留白,裏麵還養了些挺稀罕的小東西,你去看看,如果喜歡,挑一個帶走。”
  “你要小心,他的地盤都弄得九曲十八彎的,你方向感不好,別迷路。”楚承站起來叮囑我,順手幫我理了一下發梢。
  楚承,你自己最要小心,心裏想著這句話,但不好說出口,我對著他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走進掩在綠蔭後的小花園,耳邊隻聽到清脆的鳥叫聲,尋聲走過去,是一個小小的涼亭,三麵環水,吊著些精致的鳥籠,就算完全不懂這些東西,也看得出這幾隻小鳥毛色潤澤華美,叫聲婉轉絢麗,一定價值不菲。可惜現在的我,哪有心情欣賞,靠在亭邊的欄杆上,我愣愣地看著下麵,流水清澈,數十尾錦鯉穿梭遊弋,從沒感覺自己這麽沒用,明明一切已經攤開在眼前,但是毫無改變的能力,隻能在這裏靜靜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腳步聲傳來,我回頭,看見周穿花拂柳,走到我身邊,微笑,“留白,短短一個星期居然見了你兩次,真是驚喜。”
  “楚承呢?”
  “他得和財務總監待一小會,馬上會來接你的,別擔心。”這個男人,感覺跟肖有點像,臉上都笑得畜生無害,但總是給人莫名其妙的壓迫感。
  我歎了口氣,怎麽可能不擔心,“貴妃娘娘,你在玩無間道嗎?”
  他笑容加大,“留白,你真是個妙人。不過今天我看到你也很意外,肖真不夠仗義,昨天剛和他通過電話,也不告訴我你今天會出現,讓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如果我真的要算計,十個楚承都不夠。你們不是要見一個人嗎?見了他你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話。肖的話在耳邊盤旋,原來他昨天所說的,是這個意思。脊骨有點發涼,不過還好,經過這些天的考驗,我道行日深,心裏再怎麽波濤翻滾,臉上照樣平靜如水。
  “那天肖告訴我,一起唱曲的是他的堂兄弟,你也姓袁?”
  “不是,那兩個才是他的堂兄弟,我不過是跟老朋友一起湊個熱鬧。”他站到我身邊,一同低頭看錦鯉,閑聊起來。
  我猜也不是,你父親是每天新聞聯播的主角嘛,怪不得有本事圈下這麽多地,心裏碎碎念。
  “我真得有點好奇,留白,我的朋友實在不多,阿楚算一個,認識他沒幾年,一直以為他是最最安分的乖孩子,絕不會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來。肖也算一個,倒是我多年的老友了,怎麽你一出現,這兩個人就開始反常了呢?”
  “哪裏反常?”
  “還不夠反常?阿楚居然跟他老爸唱反調,還拉下臉來求我幫忙,肖更妙了,你知不知道,那天他打電話給我,第一次提到你,然後問我元宵是什麽意思,現在我們都改叫他湯圓了,全是他自找的。”
  忍不住想笑,我嘴角微微上翹,突然覺得不妥,還是收起笑意,正色麵對他,“那跟我沒關係。”
  他笑出聲來,“留白,要看你的笑臉很難哦。那天肖帶你來聽曲,我還以為他終於找到他的寶了。今天看到你對阿楚笑的樣子,我就知道那家夥多半會死得很難看。怎麽樣?我這個旁觀者清,說得不錯吧?”
  “周,”我突然躊躇,不知怎麽開口。
  “說吧,我對美人說的話,一向是很樂意傾聽的。”
  “——”實在難以措辭,我欲言又止。
  “是不是想求我幫幫阿楚?”他善解人意地開口,“留白,我現在終於相信,每個男人一生中,都會有一個劫數,阿楚遇到你,算不算命裏注定?”
  “那你的劫數呢?還在你身邊嗎?”這句話自然順暢地從嘴裏冒出來,完全沒有經過大腦,話一出口心裏就開始頓足懊悔。
  他微笑的表情突然凝固,眼神落到遠處,焦距全失,後悔自己口無遮攔,我低聲道歉,“對不起,你不用回答我的胡言亂語。”
  他回過神來,低笑,“沒關係。她已經結婚生子,享受平常幸福,就算不在我身邊,我總是保得她一生安穩,這樣也很好。”
  原來這樣富貴繁華的背後,總掩不過深深遺憾,心下有些憐憫,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突然楚承的聲音傳來,“留白,周,在聊什麽?”
  心裏喜悅,我轉身向他走去,對他微笑。
  “當然是聊你,你完了,我剛才把你過去的風流賬全都爆給留白,等著回家跪搓板吧。”周恢複雲淡風清的口氣,揚聲回答。
  楚承疑惑地看著我,“什麽是搓板?”
  我歎氣,“別丟人了,回去跪了你就知道。”
  周放聲大笑,然後親自送我們到拱門口,臨走對楚承擠眼睛,“小子,這樣的寶要守好,錯過了就沒有了啊。”
  楚承攬著我的腰,低頭對我笑,“留白,我這樣的寶你也要守好,錯過了就沒有了啊。”
  這兩個男人!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胡言亂語,最後終究撐不住,卟哧笑了出來。

  第 55 章
  走出電梯,剛才那個引路人還等在原地,見到我們迎上來,問我們是否需要車子送回,楚承拒絕,“留白,今天的正事辦完了,我們逛逛北京城吧。”
  我欣喜點頭,兩個人手牽著手出了大樓,陽光正好,長安街車來車往,國慶假期的第一天,街道上滿是各地遊客,耳邊人聲喧囂,這城市並不是我第一次來,多半也不會是一生中最後一次在此遊玩,可是身邊有他,隻覺得身邊一切悅目順耳,望出去盡是美景。
  “要去哪裏?”
  “去頤和園?小時候跟爸爸媽媽來過北京,玩得很趕,到頤和園已經是下午,來不及一圈逛過,天就黑了,那時候帶的是黑白照相機,拍出來的照片都是黑乎乎的,每次拿出來看到,都覺得遺憾。”童年愉快的回憶全都回來,我抓住他的手,聲音軟軟,“好不好?”
  楚承抬手攔車,笑容燦爛,“留白,是不是我的錯覺,你在撒嬌嗎?趕快打住,你這樣對我殺傷力太大,小心我讓司機直接開回酒店。”
  排隊買票,跟著大隊遊客,終於進了頤和園。我們兩個慢慢走在著名的千米長廊中。到處雕梁畫棟,每幅彩繪都各不相同,隔數十步就有華麗井藻懸在頭頂,一派奢華。
  “留白,古代的皇帝真是會享受,這麽好的湖光山色,圈在皇家園林裏,全部一家獨享。”他在身邊感慨,我不以為然,“現在不也是一樣?剛才周招待我們的地方,是平常百姓可以享受得到的嗎?依我看,比這裏隱秘不知道多少倍,那才叫一家獨享。”
  “那個地方啊,”楚承側過臉來,“那是他最愛的女人設計的,她離開以後,周特別按照圖紙原樣建在頂樓,隔一段時間就一個人去待幾天。不要笑他,其實周也很可憐。”
  周失神的表情重現眼前,這個男人,榮華富貴,看上去擁有一切,可是留不住自己想要的,總是終身遺憾。我不由低聲歎息,“為什麽要離開呢?”
  “不清楚,不過留白,我已經發誓,絕不讓自己變成第二個周。”他十指用力,將我緊緊握住。
  傻瓜,很想這麽回答他,可是情根萌動,回廊內側,雕花窗框鑲著圓鏡,映出我眉眼彎彎,滿臉柔和笑意。
  兩個人說說笑笑,一直逛到傍晚時分,走出頤和園,都是意猶未盡。
  “現在去哪裏?”
  “剛才是我選的,現在該你了。”
  “我們去後海好不好?一直都有聽說,我很想見識見識。”
  “好,都好。”
  叫車到後海,天已經全黑,京城著名的酒吧聚集地,可能來得太早,黑暗中後海波光粼粼,從大門望進去,並沒有想象中摩肩擦踵的繁華景象。倒是門口空地上,一群中老年人隨著錄音機的樂聲翩翩起舞,仔細聽,居然是一首革命歌曲。我吐舌,到底是首都,政治覺悟就是高。
  酒吧裏還沒什麽人氣,但是一些餐廳放在後海邊的露天座位倒已經坐得七分滿,挑了一家杭州菜館坐下,楚承低頭研究菜單,我斜倚在欄杆上,身側荷香四溢。
  “喜歡北京嗎?”他合上菜單,遞回給小姐。
  “喜歡,小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來,住在故宮邊的一個招待所,老城區,早上起來,街上都是小吃攤。煎餅餜子,黃豆粉做的驢打滾,還有芙蓉餅,第一次吃到棗泥餡的饅頭,說來好笑,我媽給我錢去買豆沙餡饅頭,我那時候紮著兩個小辮,跟茉莉差不多樣子,賣饅頭的阿姨歡喜得厲害,非要送我一個棗泥餡的嚐嚐,從來沒吃過的東西,又是生平第一次用色相換來的,現在回想起來,還是香甜得要命。”我幸福地回憶,他笑眯了眼。
  “我也來過一次,爸爸叔伯,堂兄堂弟,住在長城飯店,出門就是看這裏的地產樓盤。唯一抽出一天空,一群人跑到長城,傻乎乎地轉了一圈。隻覺得這個城市灰蒙蒙的,和你記憶裏的北京差得好遠。”
  “不要抱怨了,這就是為什麽我們家的財產,跟你們家也差得好遠,不是好遠,火星到地球啊。”
  正說得興起,一籃花突然出現在桌邊,提花的老太太笑眯眯地跟我們打招呼,“小夥子,給這位漂亮姑娘買朵花吧。”
  “好,這一籃多少支?我全要了。”他答得順暢,我低聲驚叫,“別開玩笑,這麽多要我抱來抱去,多丟人啊。”
  “人家誇你漂亮,沒聽到嗎?”他已經摸出錢包,根本不理睬我的抗議。
  “那是因為人家要賣花給你啊,老奶奶,你一定對每個姑娘都是這麽誇的。”跟他說不通,我轉過頭去,請老太太說句話。
  “小妹妹,沒瞎說,你是真的長得美,可惜手裏沒鏡子,要不你自己照照,眼睛亮得跟星星一樣。”老太太已經笑得見牙不見眼,仔細把花捧出來,交到我手裏。
  不知道如何回答她這樣赤裸裸的誇讚,我把花捧在手裏,黑暗裏臉火熱滾燙,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漲得通紅。楚承伸過手來,將花接過去放到桌上,“留白,菜還沒來,我們先去跳支舞。”
  跳舞?哪裏有跳舞?這裏的酒吧都還沒開始好不好?心裏嘟噥,但是容不得我遲疑,他已經把我拖出座位,往外走去。
  大門外的空地上,雙雙對對,跳得陶醉,雖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調悠揚,楚承直直走過去,雙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擁到懷裏,腳步淩亂,差點跌倒,他低聲笑,溫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留白,我愛你。”
  不害怕,留白,不要害怕。雙手攀上他的脖子,我盡全力把突然湧出眼眶的淚水壓回去。我們相愛,所以這樣幸福。這不是罪過,也不會遭到詛咒。你要做的,不是恐懼未來,你要做的,是好好麵對現在!
  風吹過黑暗中的後海,吹皺一池平滑如鏡的水麵,隱隱荷香,身邊好像有人吹口哨,一切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這一刻,我終於能夠把心平靜下來,低聲回應他,“我也愛你,楚承。”

  第 56 章
  每天早晨,都是我先睜開眼睛,楚承在耳側睡得香甜,呼吸平穩。忍不住側頭親吻他的臉,晨光裏他迷糊嘟噥,伸手過來,抓住我的手往下按去,“姐姐,我想要。”
  忍不住笑,我在他耳邊提醒,“不是腿軟嗎?還要!”
  他眼睛都不睜,雙手收緊,親吻上來,“留白,每天早上都能這樣,我就是死在你手裏,也心甘啊。”
  “呸呸呸,胡說什麽。”笑語埋沒在他的唇齒間,清晨起身?算了吧,和他在一起,這多半隻是個夢想。
  等到兩個人梳洗妥當,攜手下樓,早餐時間都快過了。偌大的餐廳空蕩蕩的,隨便取了些食物,坐到窗邊。
  “留白,今天我要去他們公司總部,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楚承挾起煎蛋,往我的白粥裏放。
  “不去,我不喜歡跟那些公司裏的人打交道,再說答應茉莉要買福娃給她,你去辦事,我正好購物。喂!不要蛋,我隻喝白粥的。”
  “也好,”他低頭取錢包,低著頭還不忘念我,“哎,光是白粥哪有營養,一定要全吃掉。”
  “幹嗎拿錢包?”
  “給錢你啊,想買什麽,自己看吧。”他說得理所當然,我雙眼微眯,“收起來,我有錢。”
  金色的卡片遞過來,他看著我,表情無辜,“怎麽了?”
  “要買什麽我會自己買,不用你給錢啦。”
  “傻瓜,你要跟我分得那麽清楚幹嘛?”
  “真的,我會不習慣。”他的異度空間思維又開始了,我懶得解釋。
  “那就從現在開始習慣吧。密碼是你的生日,我特地去改過了。”見我不接,他把卡片塞進我隨身的包裏,然後仿佛心滿意足,開始享用早餐。
  哭笑不得,但是手觸到硬質的卡片,心裏終究為了他所說的話而甜蜜,給不給是他的事,用不用是你的事,好了留白,如果這樣他會開心,就讓他開心吧。
  送他離開,我回到套房收拾東西,打算出門。剛把包提在手裏,門外就響起輕輕的叩門聲,規律而有耐心。以為是酒店服務生,我邊走過去開門,邊問,“什麽事?我馬上就要走了。”
  房門打開,露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瘦削嚴肅,不苟言笑地看著我。一時慌亂,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但是我隨即站穩了身子,向他點頭招呼,“福伯,好久不見。”
  “留白小姐,真的好久不見。”他邁步進房,反手關上了門。

  第 57 章
  上一次見到這個老人,還是遙遠的夏日午後。耀眼的白色大宅子,空蕩蕩的房間,他瘦小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探詢的眼光越過楚承的肩膀,看得我心中忐忑。今天再見他,感覺毫無二致,這些天不知想過多少遍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變故,現在終於來了,最初錯愕過後,我反而鎮定下來,請他在廳中坐下,放下包回身倒茶。
  福伯不言不笑地看著,接過茶直接擱在茶幾上,“留白小姐,不用客氣,你也請坐。”
  要尊敬老人,就算他對你眼光鄙夷,心裏念著,我臉上保持微笑,“有什麽事要和我說嗎?這麽遠從上海趕到北京來。”
  “小姐是厲害人,老爺和我都看走眼,所以不得不走這一趟。”
  歎氣,歎氣,福伯真是老一輩忠仆的精髓,說出來的話跟八點擋有得一拚。
  他見我不答,繼續說下去,“少爺堂兄堂弟不少,這樣的事情在楚家也不是第一樁。從來都是小事,沒想到留白小姐一出現,小事就鬧得這麽大。弄到今天,小姐心裏是不是很得意?”
  我不厲害,真的,你們最厲害,說出來的話每句都讓我啞口無言。讓我最近習慣性保持沉默。
  “事情到了今天,老爺的意思,不徹底解決是不行了。小姐就開個條件,放過我們家少爺吧。”
  不用你講我就努力過了,你們家少爺不放過我啊,心裏繼續碎碎念,我坐在他麵前,神遊天外。
  福伯長久得不到回應,眼神變得冰涼,“留白小姐,我們潮州家族的小姐們,可不會像你這樣跟老人講話。”
  “福伯,我沒什麽條件要開。”回神,我好言回答,“楚承跟我,不過是在戀愛,其他的事情,我還沒想過太多。”
  他倒吸氣,“沒想過太多?你沒想過太多少爺會公然反抗老爺的決定?少爺會拒絕結婚?少爺會拿十幾億的資金一意孤行?小姐,少爺不是買了房子給你,答應把你照顧的妥妥帖帖的?沒想到你胃口這麽大,還要做夢帶著個跟別的男人生的小小姐進我們楚家的門嗎?你叫我們這一門以後怎麽見人!”
  臉漲得通紅,我霍地站起身,“福伯,我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至於怎麽理解,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對不起,我今天另有安排,不陪你了。”
  他冷笑,張口欲言,我也冷冷開口,“還要跟我說什麽?敬酒不吃吃罰酒是不是?福伯,我是怎樣的,自己心裏最清楚,你們少爺也清楚,不用你反複提醒。”
  他氣結,伸手在桌上拍下一個信封,“這是下一班回上海的飛機票,留白小姐,我想你馬上就會用得到的。”
  他拍門而去,我站在原地,憤怒讓我不能動彈。在這些人的眼裏,可能我的形象跟妖孽有得一拚吧?桌上信封白得刺眼,慢慢冷靜下來,他最後丟下的一句話在耳邊盤旋,馬上就會用得到?什麽意思,腦子裏一片混亂,突然恐懼從心底升起,我奔到桌邊,手忙腳亂地從包裏掏出手機,打電話回家。
  電話三響接通,媽媽的聲音傳過來,“誰啊?”
  “媽媽,你們都在家嗎?”
  “我跟你爸在家,茉莉在樓下花園裏跟艾琳玩呢。不過等會要出門,去你舅舅家吃飯。你怎麽啦,聲音急匆匆的。”
  “沒事,我在北京挺好。媽媽,去把茉莉接回來,這兩天別到處跑了,過節外麵人多,我又不在,你們出門都要坐公車,等我回來再去舅舅家吧。”
  “沒事,公車很方便,不行就打車。你好好玩吧,我先下樓去接茉莉了。”電話掛斷,我立在桌邊,身子發涼,福伯的威脅很有效,現在的我,的確想抓起機票就飛回上海,肖的話我每句都記得清楚,我們這些潮州世家的祖上,都是怎麽發家的,你不會一點耳聞都沒有吧?老天保佑,楚家發家的途徑是因為他們是商業奇才,而不是什麽縱橫黑道,我們家一輩子過得平凡普通,經不起嚇啊。

  惡搞番外番
  今天天氣甚好,晴空萬裏,微風習習,劇中人物們最近辛苦了,為了安撫大家開始高漲的罷工情緒,大大忍痛掏腰包,請客吃飯。蝶翠軒,花園宴會,大大捂著癟癟的錢包等候重要人物們大駕光臨。
  “為什麽是露天的?留白怕曬。為什麽不是潮州酒樓?為什麽要吃上海菜?太甜了,我不喜歡。”
  “阿楚你的話很多哎,少爺就是少爺,還真挑剔。”大大眼角抽搐,“今天是本大請客,不要要求太多。”
  “哼,居然這麽跟我說話,你知不知道我忍你很久?把我和留白整得這麽慘,你給我過來。”
  黑線條,怎麽敢過去?雖然阿楚你是帥哥,大大自己也哈很久,可是你少爺脾氣發起來,也滿怕怕的,爬走。
  “原來你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幕後作者,嗬嗬。”背後有點寒,肖肖拜托你不要用這麽溫柔的眼神殺死我,大大對你一直是很敬畏的。“最近有沒有去天萃庭吃飯?我會吩咐他們好好招呼你的,作者小姐。”
  抱頭,肖肖你這是在威脅我,淚奔,明明知道大大喜歡那一口,居然斷了我念想,雖然寫啊寫啊有點虧待你了,可是接下來還是有你的橋段的啊,把大大毀了對你有什麽好處?用心險惡啊,哀怨的眼光給我瞪回去。
  後麵來人了,哦,哦,是周寶啊,“貴妃娘娘,你來得太好了,真是大駕光臨,好榮幸啊。”
  “怎麽是法式的洋房?你是不是中國人啊,這種地方我不喜歡,閃邊,我要走了。”
  “啊——”是你自己有怪僻好不好?一天到晚呆在古典園林裏,當心穿越,現在很流行的。
  一道寒光刺過來,大大低頭對手指,“對不起對不起,就算穿你也一定穿回大唐盛世,直接穿到皇帝床上做一等貴妃。”
  慘叫——大大被一群不明製服人拖走。
  “咦?不是說有人請客?怎麽門口都沒有人接待?”
  “留白,你終於來啦,拜托看看腳下。”
  “你就是作者啊,怎麽出場造型這麽奇怪,鼻青臉腫還躺在地上。”
  “咳咳,有命回來就不錯了。麻煩你拉我一下。”
  “自己努力吧,你不是一直寫女人要自強不息嗎?靠自己,靠自己。”一道纖細的背影飄過去。
  嗚嗚,咬手絹。留白阿,我知道你心裏恨我虐待你,表麵還要裝得這麽淑女,你這樣很虛偽知不知道?真搞不懂那兩個帥哥愛你什麽地方,性格這麽別扭。
  群眾上來丟磚頭,都是你自己寫的,居然說人家別扭,去死。
  琳出現,“這麽遠讓我從美國過來,居然隻是個小配角,我踩。”這姑娘不是大家閨秀嗎?人心險惡啊。
  明慧出現,“一開場就寫我要離婚,我踩。”
  黑襯衫老板出現,“居然寫我暗戀留白,哼哼,秘密寫出來也就算了,更可恨的是讓我和留白相處時間這麽少,我踩。”
  菲和璿,“為什麽我們出場時間這麽短,我們一起踩。”
  茉莉出現,小乖乖,大大知道你最可愛,來把姐姐拉起來。
  雪白的小手指戳戳,再戳戳,“媽媽,這是什麽東西?垃圾嗎?”
  “寶寶快進來,不要弄髒手。”天哪——祖國的花朵就是給你們這麽教壞的。
  福伯出現,“哼哼——”
  “老伯,看到你我就很寒,不要踩了,我要去壓驚。”
  楚爸爸——天哪!你是大boss,怎麽現在就出來了。幹嗎幹嗎,你們這些黑衣人要幹什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大大徹底消失了,這頓飯隨便誰拔根毛就可以請了,讓大大安息吧。

  第 59 章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驚得我一跳。攥著手機的掌心,都是冷汗。倉皇放到耳邊,滑蓋變得滑膩,兩下才打開。
  “留白,你在幹嗎?第一次接我電話這麽迅速,我受寵若驚啊。”不是我想象當中媽媽的聲音,是肖。
  一定是剛才被驚到,這時候聽到他的聲音,居然心裏稍稍安定,連帶語氣也放緩,“肖,怎麽是你?”
  “你在等什麽電話嗎?”他敏感地追問過來。
  “不是,剛才福伯來過,我——”突然住口,詫異自己的反應,為什麽要跟他說這些?我腦子糊塗了嗎?
  “哪個福伯?”他在那邊沉吟,然後語氣變得嚴肅,“是楚家那個?”
  “肖,其實沒什麽事,我要掛電話了。”這樣跟他談下去,實在不妥,就算是要求助,我也應該打電話給楚承,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就算打給他,也於事無補,反而更糟糕。
  “等一下。”他阻止我,“留白,難道楚承留你一個人待在酒店?福伯來的時候他一定不在吧?”
  “我要出門了。”不知如何回答他,我急著結束通話。
  “留白,你等我過來好不好?不要單獨出門,我很快會到。”
  “肖,請別這樣,我怕楚承誤會,真的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你沒有必要——”
  “你傻了嗎?”他的聲音突然抬高,嚇得我一跳,“到了這個時候你還關心他誤會不誤會,這小子是個白癡,你跟他在一起也變苯了?給我呆在房裏不要動,我到了會打電話給你。”
  我張口還想說些什麽,但是那頭的電話已經被掛斷。心驚肉跳,我一直退到床邊,腿彎觸到柔軟的床墊,坐下,手機屏幕一片漆黑,抖手將它扔開,我掩住臉,感覺自己陷落在無盡的黑暗裏,不見出路,舉步艱難。
  套房裏一片死靜,掛鍾的滴答聲被無限放大,好像足足過一個世紀,手機鈴聲突然再次響起,是肖嗎?我伸手過去,屏幕上跳動著陌生的號碼,不是肖,從未見過的號碼,全然陌生。
  “留白小姐?”蒼老的聲音傳來,緩慢冰冷。
  “是我。”
  “我是楚承的父親。”
  鎮定,留白,要鎮定。咬舌尖,痛楚讓我立時頭腦清醒,“你好,楚伯伯。”
  “這聲伯伯不敢當,雖然還沒見過麵,留白小姐已經讓我印象深刻。小承經過你的調教,完全變了一個人,我都不認識了。”
  “——”他語氣裏的嫌惡讓我當場沉默。
  “小承9歲的時候被人綁架過一次,三天三夜才贖回來,那幾天我和他母親簡直過得不堪回首,以為這個兒子就這麽沒了。從那次以後,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唯恐再有什麽意外發生,還好小承總算順利成人,不過上周他回潮州來,完全變了一個人,就好像原來那個兒子消失了,這就是拜留白小姐所賜了,讓我們第二次體驗到那種感覺。”
  “楚伯——不,楚先生,我並沒有對楚承提出過任何要求和意見,我想你們誤會了。” 我無力地抓著電話,想解釋,卻實在不知道從何解釋起。
  “不用多說了,留白小姐也是為人父母,可是大家背景不同,我想你是體會不到這種感覺的,所以這次,我想也該你親身體驗一下,我們才能互相理解。”
  呼吸困難,尖銳刺耳的聲音傳進耳朵裏,然後發現,居然是從我自己的嘴巴裏發出來的,“什麽叫做親身體驗?楚先生,你說清楚!”
  電話切換的聲音響起,突然有稚嫩的哭聲傳進耳朵,“茉莉!”我控製不住尖叫起來,“茉莉,是不是你?”
  “媽媽,媽媽,嗚嗚,外婆外公,嗚嗚——”嘈雜的背景聲音中,茉莉的叫聲好像一根長針瞬間穿透我的心髒。
  不等我再多說一個字,電話已被切回,蒼老的聲音毫無感情,“留白小姐,我在上海等你麵談,機票已經在你手裏了吧?福伯會在大堂等你。”
  “不要傷害茉莉,求求你,她隻是個小孩,什麽都不懂。”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恐懼讓我渾身顫抖,事實這樣可怕,此時此刻,我毛骨悚然,隻懂得苦苦哀求。
  “放心,我隻是想跟你把這件事情一次解決,沒有其他目的,也沒那個必要。對了,從現在開始,請不要再與小承聯係,我想這點留白小姐應該不用我提醒吧?”他掛斷電話,我站起身,衝向桌子,渾身發軟,被自己零亂的腳步絆倒,重重跌下去,手肘撞在紅木桌角,一陣劇痛,但是心裏惶急,竟然完全沒有感覺,翻身爬起來,我抓過桌上的包和信封,跑向門口,猛地拉開門衝出去,眼前一黑,鼻梁悶痛,我和站在門外的一人撞了個滿懷。
  “留白!”跌倒的身子被抓緊,肖的聲音仿佛從天外傳來,“你跑去哪裏?”
  從沒這樣感激過他的出現,我抓住他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肖,他們帶走了茉莉,你幫幫我,幫幫我。”嗚咽讓我的聲音斷續,淚眼模糊,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肖的手堅定溫暖,將我牢牢抓住,低頭在我耳側,聲音溫柔,“不要哭,噓,不是什麽大事,我保證你們兩個都會好好的。來,留白,天大的事情,總有我陪著你。”

  第 60 章
  肖沒有帶著我往外走去,反而拉我退回房裏,反手將門合上。
  “我要回上海!”完全不明白他的用意,我抓著信封,聲音破碎。
  肖的聲音低而柔和,“不著急,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怎麽出門?去洗把臉,喝口水,冷靜一下,我現在要打幾個電話。”取過我手中的信封,他抽出機票看了一眼,“還有時間,我保證你能夠搭上這班飛機。”
  張口欲言,他已經拿出手機撥號,放到耳邊,看到我仍然站在原地,他伸出手將我輕輕推進浴室,門被輕悄合上,隻留下我一個人。
  站在鏡子前,我終於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眼睛血紅,滿臉淚痕,手肘紅腫不堪,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這幅樣子,不要說出門搭飛機,估計隻是從這裏走到大堂,就會有人打電話替我報警了。肖說得沒錯,我現在需要的,是冷靜。歇斯底裏地失心瘋根本於事無補,不可能帶來任何幫助。
  伸手去擰水龍頭,右手顫抖無力,居然擰不開。留白,你真是個沒用的女人!這個樣子,怎麽可能帶回茉莉?心裏狠狠地罵自己,我把左手也伸出去,雙手用力,水柱噴射而下,掬水撲臉,冰涼的感覺讓我精神一振,連帶腦子也稍稍清醒。就著涼水,我把頭發緊緊盤起,最後一絲發梢抿到耳後,我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肖還沒有結束他的電話,看到我,用手勢示意我坐下,“琳,上海辦事處的凱西很快會過來陪你去機場。你們搭下一班飛機先去香港玩幾天,然後回美國。什麽?上海好玩?嗬嗬,你要是喜歡,隨時都可以回來玩個夠。我這幾天在上海有棘手的事情要辦,你在不太方便。”
  “嗯,乖,到了香港給我電話。”
  我沒有坐下,靜靜站在一邊,等他結束電話,然後開口,“肖,我都準備好了,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他看著我,眼神流露出一絲讚賞,但是聲音調侃,“留白啊,我還是喜歡你剛才的樣子,楚楚可憐,驚慌失措地抓著我。你用那種樣子,隨便叫哪個男人為你去死都沒問題啊,為什麽這麽快就恢複原樣,真是讓我失望。”
  “肖,楚承的爸爸剛才說了,福伯會在大堂等我。”其實我心裏仍舊恐慌得好像世界末日,但是至少表麵上,可以冷靜地說話了。
  “不會了,”他輕描淡寫地擺手,與我往外走去,“剛才我和周打過電話,在他的酒店居然有人公然威脅住客,這麽有膽識,真該好好招呼,我想現在這個時候,福伯應該在某個地方接受特別招待吧。”
  我吃驚地看著他,這麽短的時間,他究竟做了多少事情?
  “留白,別發呆,電梯來了。”肖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劇痛襲來,我用力將手縮回。
  “怎麽了?”他不顧我的阻攔,將衣袖拉高,走廊裏燈光柔和,但是他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凶惡淩厲,嚇得我不由自主後退一步。
  “這也是福伯弄得?那個老頭子居然有這麽大的本事。”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語氣聽上去好像有人馬上要就倒大黴。連忙解釋,“不是他,是我自己剛才跌倒,自己摔的。”倉皇拉下衣袖,我當先走進電梯,電梯外,他的臉色陰沉,周圍溫度仿佛瞬間下降,連柔和的燈光都變得陰森森的,“真的不是他,我說的都是實話。”被他嚇到,我再次認真補充。
  電梯門合上,窄小的空間裏隻有我們兩個,他滿臉陰鬱,我忐忑不安,空氣變得凝重,突然眼前一暗,他欺身過來,俯視著我。
  被逼到電梯角落,我隻覺得呼吸困難,“肖,你——”
  “傻瓜,留白,你這個傻瓜!”他低吼,伸出雙手,突然將我揉進懷裏,力氣大得好像要把我揉碎,“為什麽不聽我的話!為什麽要和那個白癡糾纏不清!為什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落在我的耳側,變得無比軟弱,“為什麽我會為了你這個傻瓜,心痛得要死,你告訴我為什麽,留白。”

  第 61 章
  肖的臉頰就在耳側,呼吸聲清晰可聞,這個男人在我麵前,從未有過如此軟弱的時刻,可是他說的話,帶給我的不是心動,竟然是心悸。此時此刻的我,身體僵硬,脖頸維持著一個不自然的姿勢,微微仰著,腦海中想的,不過是到哪裏去把自己的呼吸和聲音找回來,終於,我低低開口,“肖,這個時候,你要我怎麽回答你?你想聽我說些什麽?”
  叮地一聲,電梯門滑開,門外等待的住客看到我們的情形,收住腳步,滿臉疑惑。
  肖抬起頭,後退一步,與我拉開距離,然後轉身走了出去。快步跟上,一直到上了他的車,他都沒有再看我一眼,隻是沉默地啟動開車,轉眼間,酒店就被遙遙拋開,消失在視線中。
  車廂裏悄然無聲,沉悶不堪,高速公路上,兩邊單調的景色飛掠而過,灰而暗沉的天空,鉛色厚重的雲低低壓下,隨著飛快的車速,好像要將我撲麵吞噬。這條路來時心情愉悅,似乎一晃而過,回程卻漫長得令我不堪忍耐,恨不能肋生雙翅,直接飛越到終點。
  終於,首都機場出現在視線盡頭,肖仍舊沉默無聲,心裏有些懊惱自己剛才毫無技巧的回答,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他撒手不理,我一個人麵對前路,那真是茫然無助到極點,這樣想著,我忍不住開口,“肖——剛才我說的話,是不是讓你不愉快?可是我現在最需要的,是平安地帶回茉莉,我的心很亂,其他事實在無法考慮,你——”
  “放心,”他倒車入位,動作漂亮而迅速,臉上的陰鬱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我所熟悉的微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我說了不是什麽大事,楚家做到這個地步,雖然有點出乎意料,可也不是無法解決。留白,我幫你,並不全是為了你而已,所以你也不用這麽小心,這麽害怕我半途抽手。”
  “不是為了我?”這個人說的話,往往曲折藏意,一句話要讓人捉摸好半天,我有些疑惑,忐忑地看著他。
  他下車,為我拉開車門,“留白,楚承得到你,食髓知味,欲罷不能,可是他得到又如何,守不住你,一切都是空的。我呢?這輩子隨心所欲,碰到你,居然被拒絕得徹徹底底,一點餘地都不留。你說我們兩個,誰比較慘?”
  這個時候他還有心情開這種玩笑,我下車,“肖,時間快到了,我們進機場吧。”
  他走在我身邊,伸手將我的包提過去,壓迫感再次襲來,我不自覺地往側邊退開,他側臉看我,露出了然的微笑,“留白,你在害怕了,害怕我嗎?”
  “不是。”一心隻想馬上飛回上海,我加快腳步。
  “留白,你記住,我幫你,不過是為了我自己。到了現在,我和楚承,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他眼裏閃過一抹亮光,好像前麵出現了什麽讓他無比興奮的挑戰,躍躍欲試,誌在必得。
  天哪,這就是男人的征服欲嗎?埋頭疾走,再不管他,我現在要的,不過是茉莉平安無事,鹿死誰手?還你爭我奪呢。過分,當我是一件貨物還是一宗生意?
  飛機降落在虹橋機場,我匆匆跑出大廳,已經有人在接機口等候,看到肖,恭敬地迎上來,“袁總,地點已經確認好了,我們現在是直接開車過去嗎?是否還需要做些什麽準備?”
  “我的車呢?”肖張口問。
  “已經開來了,您要親自去嗎?”
  “你們開車跟著我,地點已經輸在導航中了吧?”
  “是的,車在這邊,您請。”這個年輕人中等身材,挺拔精神,說話簡練,說完這句,轉向我,“留白小姐,您也請。”
  “謝謝。”一切都好像準備妥當,感覺稍稍安定,肖回身拉住我的手,這一刻,我心中感激,不由對他重複一遍,“謝謝你,肖。”
  他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幸好已經到了車邊,我坐上車,順勢將手抽回。
  “留白,要去見楚家老伯了,怕不怕?”他也坐上車,熟悉的歌劇聲隨著車的啟動響起,我坐正身子,眼望前方,咬著牙回答他,“不怕!”

  第 62 章
  車駛入上海西區的著名路段,道路變窄,轉入曲折窄小的巷子,停在一棟獨立洋房前。下車,我立在黑漆漆的大門前,深吸氣。
  肖攬過我的肩膀,向裏走去,“傻瓜,你不會以為吸口氣你就會突然變成無敵女超人了吧?”
  門內有人引路,這別墅雖然陳舊,但是保養得當,紅色的樓梯扶手光滑順暢,一路向上,樓梯上鋪滿花紋繁複的厚實地毯,腳步落地無聲。二樓正對樓梯立著兩個中年人,見到我們,將側手的門推開,樓裏原本陰暗,門上鑲著老式的雕花玻璃,並未透出多少光來,門一打開,卻頓時光亮大瀉,走進去,一排落地長窗,正對巨大的露台,露台外側,幾株香樟枝葉繁茂,陽光從長窗外毫無阻隔地射進來,背對陽光的巨大沙發中,幾個人正在低聲交談,沙發背將陽光遮擋,透亮的房間裏,隻有他們被陰影籠罩,分不清麵貌。
  “楚伯伯,這棟房子是什麽時候置下的?很有眼光啊。”肖對坐在正中的一位老人打招呼,坐在側邊長沙發上的兩人驚訝站起,“袁家少爺怎麽一起來了?快請坐。”
  除了坐在正中的老人,其他幾個人紛紛露出訝異之色,相互對望。楚承的父親低聲開口,卻不是回答肖的問題,“留白小姐,我剛才接到北京的通知,楚家袁家的男人,你居然能夠左右逢源,周旋得遊刃自如,佩服佩服,我真應該讓我們家的那些傻孩子向你好好學習。”
  凝神望過去,終於看清說話人的樣子。並不高大,身材略胖,五官平凡,除了臉型,與楚承並沒有沒什麽相似的地方,但是對著我說話的時候,眼睛裏俱是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不等我回答,肖伸手過來,拉我在剛才那兩個男人讓出的沙發上不客氣地坐下。門外立刻有人端了絲絨座椅進來,肖聲音含笑,但是語氣強硬,“陳伯伯,李伯伯還有丁先生,今天是來開會的嗎?楚家要解決私事了,你們不回避一下?”
  那幾個人仿佛突然驚醒,紛紛站起身,打著招呼走出門。楚承父親的臉色變得鐵青,“肖,說到楚家的私事,我倒想問問你憑什麽在北京讓人扣住福伯,還陪著這個女人飛回上海,你這就不算插手楚家的私事了?”
  我張口欲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機會講一個字,迫不及待地想問他茉莉在哪裏。但還來不及出聲,肖已經笑著回答,“楚家的私事,我是沒興趣的,但是我自己的私事,不插手不行啊。”
  我和楚承父親的臉上不約而同出現難以置信的表情,他更是失聲問道,“什麽意思?”
  無視我一臉的不可思議,肖微笑將我攬到懷裏,“留白是我未來的太太,她的事情,當然就是我們袁家的私事。”他的聲音清晰緩慢,聽在我的耳朵裏,卻不亞於一道霹靂,楚承父親更是霍地站起身來,震驚地看著我們兩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楚伯伯喜歡小孩,帶茉莉出來玩玩,倒也不是什麽壞事,不過現在留白和我都從北京回來了,是不是麻煩楚伯伯把茉莉送回?我們打算帶著她回家了。”無視房間中另兩個人的反應,肖自顧自說下去,臉上微笑依舊。
  楚承父親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後終於從牙縫中擠出聲音來,“好,精彩!留白小姐,我平生很少服人,現在對你,真真五體投地。”
  我徒勞地張口,想質問,想解釋,卻全然不知從何說起。
  “袁少爺,就算是老夫有了天大的誤會,現在我們兩家的婚事,袁家跟我們的協議,到底還作不作數?”
  “婚事也好,協議也好,都要看楚伯伯有沒有誠意啊。袁家的事情,現在誰在做主,楚伯伯不會不清楚吧?”
  “好,”楚承父親回身按鈴,立刻有人從門外進來,“老爺,有什麽吩咐?”
  “撥電話給少爺,”他嘴裏說話,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好像在看什麽稀罕的怪物,“留白小姐,就請你親口通知我那個傻兒子這個好消息,我馬上叫人把你的女兒送到你手裏,有什麽對不住的地方,我們楚家當麵跟你賠罪。”
  電話撥通,被遞到我手裏,茫然接過,楚承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喂?喂?”
  話筒裏隻有我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聽在耳裏嗡嗡作響,今天早上,我還和他在滿是陽光的餐廳中笑語頻頻,相隔不過短短數個小時,再聽到他的聲音,卻讓我心髒悶痛,完全無法作聲。
  “留白,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打電話給我?”那邊聲音突然變得急促,“你在哪裏?是不是和我的父親在一起?”
  “楚承——”隻來得及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就被他打斷,“留白,不要害怕,我和周已經在上海機場了,很快就會趕過來,你再等一會,好不好?記住,無論我父親跟你說了什麽,你都不用回答。”
  來不及再說一個字,電話就被切斷,我舉著電話,愣愣地看著麵前的兩個男人,“電話掛斷了,楚承說,他馬上就到。”艱難地開口,隻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不堪,仿佛被巨石碾過。

  第 63 章
  寬敞的房間被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楚承父親站在我麵前,眉頭緊皺,肖坐在原地,陰影中麵無表情,留下我獨自握著電話,茫然失聲。窗外夕陽餘輝一絲一毫地斂去,陰冷的感覺無法克製地漫過我的全身,所有表麵的平靜瀕臨崩潰,我需要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克製住自己不去做出歇斯底裏的反應來。
  終於,在我以為這漫長的等待會是永無止盡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刹車聲從外傳來,然後便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自下而上,門口響起阻攔聲,“少爺,老爺說了現在不能打擾他。”可是那根本是一句廢話,砰地一聲,門被大力推開,楚承終於出現在我麵前。心頭劇痛,一直抓在手中的電話落到沙發上,聲音沉悶而短促,短短一日,卻好像與他相隔了千山萬水,千年萬載,本以為再見他一麵多半已是奢望,但現在他乍一出現,我的感覺卻不是失而複得,居然是深深絕望。他望向我,嘴唇緊抿,微微扭曲,原本清澈的眼睛,滿是血絲。
  “小承,你來得正好,肖和留白剛才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留白小姐,由你親自來說是不是比較好?”無視楚承的表情,一直站在我麵前的老人突然開口,向我示意。
  “我——”張開嘴,又合上,我現在說的每一個字,是否與茉莉能否平安歸來息息相關?可是你們要我說什麽?說我就快要成為肖的新娘?世上最荒謬之事莫過於此好不好?
  門口傳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將我從絕望中解救,“阿楚,你也未免跑得太快,留白不是好好地站在那兒,幹嗎搞得跟火燒房子似的?”
  這一次,就連一直不動聲色的肖都站起身來,語調詫異,“周,怎麽連你都一起過來了。”
  施施然進門的周突然成為焦點,但他好像對房裏一觸即發,劍拔弩張的情勢毫無所覺,笑嘻嘻地掃視一圈,然後拍著楚承的肩膀打趣,“本來想叫你介紹,可是房間裏一二三四,三個我都認識,剩下這位,不用說一定是沒見過麵的楚爸爸了,”他轉臉麵對楚承父親,抬高聲音打了個招呼,“楚爸爸,第一次見麵,我是周,阿楚跟您提過我嗎?”
  楚承父親的臉色一變再變,我想今天對於他來說,出乎意料的事情實在太多,簡直招架不住,但他最後終於恢複鎮定,上前回應,“周先生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請上座吧。”
  “我來這裏找老朋友的,不用那麽客氣。”周擺擺手,向我與肖走過來,一邊與肖打招呼,一邊對我擠眼睛,“肖,沒跟你打招呼,我就不能來上海嗎?”
  肖的詫異一晃而過,重新掛上了微笑的表情,“就知道不能告訴你,唯恐天下不亂的家夥,我前腳走你後腳就跟來湊熱鬧。”
  周也嗬嗬笑起來,然後轉向我,“留白啊,你心裏在想什麽?眼睛睜得這麽大,是不是還是原來那句話?”
  沒錯,就是那句,貴妃娘娘,你又在玩無間道嗎?氣氛被他一攪,變得有些詭異,我看著他神態自若的臉,咬唇不語。

  第 64 章
  “留白,你過來!”楚承的聲音響起,下一刻,他就走到我麵前,一把拉住我的左手臂,將我往他的方向拽去。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右手手腕一緊,回頭,看到肖微微皺著眉頭,滿臉不讚同,但是他雖然手上用力,卻仍然拿捏著力道,小心地避開我剛才撞傷的手肘。
  “放開留白!”楚承無視他父親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臉色,直直地盯著肖的臉,語氣陰沉。
  “楚少爺,這是我未來的太太,你覺得我會放手讓給你嗎?”
  “留白!他的話是什麽意思?”楚承露出不能置信的表情,低頭盯著我的眼睛,聲音突然尖銳,手上力氣加大,手臂吃痛,我不由自主低低叫了一聲。肖應聲鬆手,眼裏寒光一閃,我郎當跌進楚承的懷裏,他雙手環抱,把我深深按在胸前,眼前一片黑暗,隻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在耳邊越放越大。
  “小承!”楚承父親的聲音,咬牙切齒,滿是不齒,“你沒聽到肖的話嗎?她已經快是袁家的人了,你還在犯什麽傻?為了這種女人,你居然鬧到今天這個地步,瘋了你!”
  “爸爸,留白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你才瘋了,居然派人帶走茉莉,如果留白和茉莉出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周安撫的聲音響起來,“你們都不要激動好不好?阿楚,你別這麽緊張,先放開留白,她快要被你悶死了。”一雙手側邊伸來,拉開楚承的手臂,將我與他分開。
  呼吸,空氣重新進入肺裏,暈眩感四麵八方襲來,我努力站穩腳步,所有的一切都不可思議,都讓我不堪忍受,腦子混亂得好像要炸裂開來,我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對著他們尖叫起來,“你們夠了沒有?把茉莉還給我,我隻要帶著茉莉回家,你們要做什麽,要搶什麽,我什麽都不要管,把茉莉還給我,還給我!”
  門突然打開,“老爺,他們已經把小姑娘帶過來了,現在——”
  他說的是茉莉?我猛然回頭,瞪著門口的中年男人。他顯然被我臉上的表情嚇到,張著嘴卻說不下去。
  一定是茉莉!我拔腿往外衝去,身後有人叫我的名字,但是此刻的我,哪裏有可能去在意他們。從樓梯上直衝下去,我腳步零亂急促,這一輩子都沒有這樣全力奔跑過,可能被我瘋狂的樣子震住,沿途居然沒有一個人出手阻攔,奔到大門口,我刹住腳步,馬路對麵,一輛車正打開車門,茉莉滿是淚痕的小臉出現在車裏,乍然看到我,她哭著尖叫,“媽媽!”然後從車裏撲出,向我跑過來。
  汽車喇叭長鳴聲仿佛從天外傳來,眼角看到一輛公車出現在路口,速度極快,茉莉小小的身子,已經跑在路的正當中,恐懼讓我大腦一片空白,不可以!那是茉莉,我的女兒,我的命根,我這一輩子,最最寶貴的東西!本能地,我向茉莉衝過去,用力將她推向路邊。
  刺耳的刹車聲,驚叫聲,茉莉稚嫩的哭聲,仿佛就在耳邊,但是瞬而遠離,我軟綿綿地倒在公車投下的陰影裏,努力睜著眼睛,眼前卻一片血紅,身子一緊,有人將我抱進懷裏,臉龐低低俯下,聲音嘶啞,好像比我還痛苦,是誰?想看清,可是一片模糊,“留白!留白!”
  是肖聲音,我盡全力開口,“肖,茉莉——”
  “沒事,她沒事。”肖的手指撫在我的臉上,顫抖得厲害,但是他接下來說的話,卻語氣冰寒,“楚伯伯,楚承,原本我想過給你們留一條退路,可是事情居然變成這樣,如果留白有事,你們不要怪我們袁家趕盡殺絕!”
  “你把話說清楚,什麽叫留一條後路,什麽又叫趕盡殺絕。”蒼老的聲音在側旁響起。
  眼前的血紅被肖的手指稍稍抹開,恍惚中,我看到楚承的臉,楚承,你在哭嗎?第一次,我看到了他的眼淚,滿臉絕望痛苦,伸出的手,居然不敢碰我。不要這樣,楚承!淚水從我的眼眶裏控製不住地落下來,茉莉沒事,就好了,至於我,這麽長時間,痛苦多於快樂,絕望大於希望,居然還不肯放手,所以現在弄成這樣,是我咎由自取,你就不要,這樣傷心了,看到你這樣,我會更加痛苦,更加看不起自己。
  肖抱著我站起身來,他帶來的助手早已將車開來,打開車門等待著,他回頭對周道,“周,麻煩你跟楚家解釋幾句,我帶留白和茉莉先走。”
  沒有人阻攔,他抱著我坐進車裏,俯下頭,在我耳邊低語,“留白,你會沒事的,我保證,你一定會沒事的。”聲音漸漸遠去,我合上眼睛,放棄掙紮,靜靜地讓黑暗完全籠罩下來。

  第 65 章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耳側是儀器低低的運行聲,身體劇痛,好像被千斤巨石壓在下麵。努力想張開眼睛,可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成功。渾身上下每一個地方都不受指揮,我在心裏挫敗地歎息,有人的交談和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在我身邊停下。是誰?
  “肖,隻是意外而已,我相信這種結果,也不是楚家原意,這個時候,他們家早已經被你一點一滴架成一個空殼,阿楚這一支,你就放過了吧,何必真的趕盡殺絕?”
  “周,如果床上躺的是曼曼,你會怎麽做?”肖的聲音響起,低沉肅殺,全無平日熟悉的輕描淡寫。
  “——”周沉默了,從沒像這一刻痛恨過自己的無能為力,拚命掙紮著想睜開眼睛問個清楚明白,肖,你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我聽得心驚膽戰,難道這一切的背後,還隱藏著什麽可怕的秘密,是我至今全然不知的?
  “世界這麽大,可是曼曼隻有一個。”半晌之後,周的聲音再次響起,好像是回答,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世界這麽大,可是留白,也隻有一個。”
  “可是她愛得是阿楚,你聰明一世,怎麽看不明白?”
  “楚承?他不配。”肖聲音冷硬,我心裏惶急到極點,就算是能夠發出一點聲音也好啊,難道我已經死了?這個身體已經棄我而去?
  “哦,對了,剛才我上來的時候,遇到Dr. William,他好像有些事情要找你談。”
  “是嗎?那我去一下,周,你——”
  “我就在這裏等你。”
  “好,我馬上回來。”肖的腳步聲遠去,別走,至少把話說清楚再離開,真想哭!突然有溫熱的手指撫上眼簾,周的聲音輕輕響起,“留白,你聽到了是嗎?眼睛動得這麽厲害,千萬不要哭啊,肖要是回來看到,我會被他現場處決的。”
  他的手指好像有魔力,我終於能夠微微張開眼睛,視線從模糊到清晰,周的臉近在眼前,掙紮著開口,我的聲音破碎不堪,低不可聞。
  “周,剛才——”
  “留白,很害怕吧。”他輕輕歎息。
  “告訴我。”我固執地要求。
  “我會告訴你的,不要著急,你才剛醒,需要醫生嗎?”
  貴妃娘娘,雖然你是很細心,第一個發現我有意識了,可是現在這樣子,就有點過分了啊!沒力氣再要求,我隻好用眼神瞪他,示意他快說。
  “嗬嗬,留白,我投降,好吧,全都告訴你。其實楚家內部很早就出現問題了,不過他們在國內發展多年,家大業大,那些根基對很多想殺回國內的國際買家很有吸引力。肖看中他們的家當,兩年前就開始策劃要全部收購,說得通俗一點,就是要吞掉楚家啦。”
  心裏發寒,肖這個人,竟然如此可怕,可是轉念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為什麽琳——”
  “聽我說下去,到了今年年初,肖已經差不多通過各種渠道,把國內的楚家掏了個空,正好他們老大過世,一團混亂,別看現在國內是老四當家,其實大部分股份早就被肖以各種名頭買下來了,隨時可以讓他滾蛋。可是事到臨頭,原本安安分分待在加拿大的老二居然頭腦發熱,帶著全部家當回來拚老命,讓肖的計劃突然擱下了。”
  我目瞪口呆,這樣長時間的準備,這樣龐大的計劃,光聽就讓人驚心動魄,楚承的父親,豈不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周在那裏歎氣,“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慶幸,幸好我是肖的朋友,不是他的敵人。認識他這麽多年,唯有一次,他為了結婚,跟家裏鬧翻,表麵上是很狼狽,可是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他身家暴增,王者歸來,袁家自他走後,一厥不振,其實到了最後是他老爸求這個兒子回頭重掌大權的,現在袁家,通通是他做主,你知不知道?他把琳送回國內,隻是為了取得楚家老二的信任,等那個傻老頭真的賣盡手裏所有的家當,把錢全都投進去,以為跟他聯手做了老大,下一個真正倒黴的就是他了。”
  原來如此,竟然是這樣。我躺在床上,無言地閉上眼睛,整個人仿佛浸在冰水裏,這一切的一切,都在肖的指掌之間,我們這些傻瓜,在他眼裏,一定全都愚蠢到極點吧。
  “留白?留白?”周的手指又撫上來,“千萬不要再暈啊,別嚇我,我的話還沒講完哪。”
  “我不想聽了。”
  “我知道跟你說這些,一定會嚇到你,可是留白,肖愛你,真的,他是那種,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男人,到了這個時候,也隻有你能夠稍稍左右他的決定。說實話,楚家兄弟不和,觀念腐朽,不是被肖吃掉,也會被別人吃掉,我是不會覺得可惜的。可是阿楚,他不是個沒有頭腦的公子哥,認識他這幾年,我一直很看好他,如果不是給他那個愚蠢的老爸拖累,再過個兩三年,我相信他會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但是現在——”
  “周,請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吧。”閉著眼睛,我輕輕懇求。
  沒有回應,片刻之後,周的腳步聲終於遠去,留下我躺在床上,淚水瘋狂地湧出來,瞬時浸潤了耳側的鬢角。

  第 67 章
  這一次睡去,全然不像前一次那樣毫無所覺。肖來了又去,我緊閉雙眼,全當不知,媽媽也來到床邊,抓著我的手低聲抽泣,但是有醫生在一旁安慰解釋,說我不過是多處骨折,看上去嚇人,好好醫治,並不會有什麽大礙。享受到有錢的好處,特護24小時照顧周到,媽媽想留下守夜,都被勸走。
  再次醒來,睜開眼是一片漆黑,病房裏悄然無聲,身上的劇痛稍減,試著移動手指,雖然還有些困難,但是總算感覺到這個身體又重新受我的控製了。
  門被輕悄推開,穿著粉色製服的護士小姐走進來,俯下身低聲問我有什麽需要?得到否定的回答後,她微笑著退了出去。
  合上眼睛,強迫自己再睡,這一切的紛爭複雜,早已讓我筋疲力盡,現在的我,隻想逃避,隻想回到黑暗中去取得片刻安寧。
  再一次,推門的聲音輕輕響起,不勝其擾,這家醫院的服務也好得過分了吧?我閉著眼睛,低聲開口,“護士小姐,我真的什麽都不需要。”
  沒有應聲,有人走近床邊,手心一緊,落到一個熟悉的掌握中,觸手冰涼,楚承!我一驚睜眼,楚承的臉陷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所有的事物瞬間淡去,安靜的空間裏隻有我們兩個的呼吸聲,他的手指冰涼,氣息悠長,半晌,俯身下來,薄博的唇落在我的上麵,微微顫抖。心裏痛不欲生,他的傷心絕望直接傳遞到我每一根神經,淚水瞬時從好不容易幹涸的眼眶裏洶湧而出,恍惚間,他沙啞的聲音在耳側響起,“對不起,留白,對不起。”
  我該說些什麽?說不要對不起,其實錯的是我?說不要內疚難過,我很快會好起來?還是說你要小心,肖已經掏空了楚家的一切?千言萬語都湧在嘴邊,可是現在的我們,說什麽都是毫無意義的,楚承,我們兩個相愛嗎?是相愛的吧,可是為了這份沒有祝福的愛情,我們即使是這樣掙紮,這樣不顧一切地付出,最後仍舊是相隔了冰冷無垠的現實,而這現實終於證明,這樣的愛越是狂熱就越是傷人,我們永遠也無法真正拋開一切去相愛。到了今天,我們就連在一起的機會,也被完全掐滅了。說不出話來,也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這一刻,我被這樣淒涼軟弱的感覺完全打倒,竟然像小孩子一樣,放聲大哭起來。
  護士小姐再次推門進來,“先生,你——”
  楚承轉身,與她低語了幾句,意識到自己的歇斯底裏,我抽噎著停下哭泣,淚眼汪汪地看著他的背影。
  小姐再次掩門而去,楚承回到床邊,蹲下身來,重新抓住我的手,“留白——”
  “楚承,周有沒有告訴你,肖他——”
  “留白——我父親心髒病發,也住院了。”他突然把臉埋在我的手中,聲音從縫隙中低低傳來。
  到抽一口冷氣,這麽說,楚家一定是知道了肖的意圖了,按照肖的作風,說不定現在所有的一切已成定局。
  “楚承,那你——”不知道怎樣回應他,我艱難開口,無以為繼。
  “現在已經沒事了,隻是精神上受了太大的打擊,所以過幾天,我就會帶著家人回加拿大,讓我父親能夠離開這裏,回去靜養一段時間。”
  別說了,不要再說下去了,你是來跟我告別的嗎?我已經明白我們不能在一起,你何必再來苦苦說明,非要看到我心碎的樣子。
  “留白,我真想不顧一切,帶著你一起走。我每一天,每一分鍾都在這麽想。”他的指掌收緊,明明用力是在手上,怎麽好象被攥住的是我的心,痛得不能呼吸,也無法做出反應,隻能聽他說下去。“可是現在的我,不能給你帶來幸福快樂的生活,甚至連平安都不能保證,留白,我現在要做的,不是兒女情長,是變得更強,更有能力,要強到可以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才有資格和你在一起,我不敢請求你等我,可是我會一直為了你努力,請你,記住我的話。”他一口氣說完,站起身來,俯身用力親吻我,第一次,第一次承受他這樣痛苦不堪的親吻,過去每一次唇齒相交的甜蜜與快樂,仿佛隔開了無數個世紀,再也追不回來。
  他在黑暗中用力盯著我的臉,好像要把我的樣子用刀子刻下來,手心裏冰涼粘膩,我的心裏亦如是。然後他起身而去,留下我在黑暗中,似真似幻,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第 68 章
  人的恢複功能真是神奇,眼看自己殘破得像廢棄產品的身子慢慢好起來,能夠坐起身子,能夠下床走動,最後能夠完整無缺地自己走出醫院。家裏老小經曆這樣一場不可思議的變故,都對我極盡小心,言語中完全回避之前所有的紛紛擾擾。我的生活一點一滴恢複正常,楚承自那晚以後,再無音訊。就連肖,也隻在出院那天早晨來了一次我的病房,自此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開始照常生活,照常上班,偶爾在車裏流淚,偶爾在人群中堅持不住自己微笑的表情。可是隨著時間流逝,這些小小的後遺症也慢慢習慣,眼淚流下來的時候,連擦都不用,把注意力集中到車窗外的完全不相幹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隻要幾分鍾,一切都會恢複到常態,從外到裏,從表情到心。
  明慧知道消息,趕到我家,特地把我拖出去散心。坐在熟悉的沙發中,我忙不迭地捧起暖燙的杯子,已是深秋,窗外下著小雨,感覺陰冷。
  “留白,你不要告訴我就這樣兩個男人全都放棄了,那個什麽袁的,很不錯啊,那天在天萃庭,我看得清楚,拜托你不要拿喬拿成這樣,這麽讚的男人都不要,你到底要什麽?”明慧完全不等我進入聊天狀態,一股腦把話都倒出來。
  你到底要什麽?這句話如此熟悉,就在出院的那一天,肖也是如此問我,雖然語氣與明慧完全不同,但是一字不差。恍惚回到當初,肖立在窗前,細長的眼睛,掩在淺淺的笑紋裏。這個男人,一直是笑著的,微微笑著,做任何事,不急不徐,一步一步,仿佛春風化雨,水到渠成。但是到了最後的最後,撕破偽裝,終於看到他真實的內在,強勢逼人,無所不用極,鐵腕之下,一切對他來說,全都如同探囊取物,他說話的語氣,溫柔和緩,可是聽在我耳裏,根本是咄咄逼人。
  “留白,你到底要什麽?”
  “肖,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有精力來回應你這樣的提問嗎?”有恩於我,這個男人有恩於我,不斷提醒著自己,努力控製自己想拔腿逃走的心思,我也盡量放柔聲音,低聲回答他。
  “留白——”他頓住聲音,和風細雨的表情微變,向前邁步,靠近我。
  壓迫感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向我襲來,我微微向後傾身,他刹住腳步,歎息聲從上方傳來,而我居然連抬頭分辨他表情的勇氣都沒有。
  “我真的不懂,真的不懂!你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看不懂的女人,如果你喜歡奢侈的生活,楚承可以給你的,我可以給得更多,可是我看你每天每天,都過得閑散悠閑,自得其樂,根本不需要太多的金錢。如果你喜歡有人照顧,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比我更好更周全地照顧你和茉莉?你到底要什麽?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先告訴我,你想要什麽?”我鼓起勇氣,反問他。
  他靜默不語,就在我以為這個問題是不可能得到回答的時候,肖突然開口,“我想要,看到你對我笑。”
  愣住,這算是什麽回答?我張口結舌地抬頭,“我對你,沒有笑過嗎?”
  “不一樣,我要的,是你看著楚承的時候,那樣的笑。我說完了,你呢?”他低聲解釋,眼裏光芒如熾。
  請你不要,在我麵前提到他的名字。眼淚突然又控製不住地往外漫出來,我低下頭,倉皇掩飾,我想要的,很簡單,隻是能夠和我愛的人在一起,隻是在一起而已,雄心壯誌,心懷天下,逐鹿商場,家族紛爭,這些於我何幹?我隻要能夠靜靜呆在自己愛著的人身邊,每天能夠看到他,守著他,與他相視微笑,就心滿意足了,可是這些都已變成奢望,你何必還在我麵前,把尚未結疤的傷口血淋淋地揭開,讓我痛徹心肺。
  肖後來說了些什麽,又是怎麽離去的,都好像一片模糊,明慧的手伸到我麵前搖晃,“留白,不要發呆,到底聽到沒有?”
  “聽到,我都聽到了。”回過神來,我將她的手輕輕打掉,“慧啊,我給你講個故事,以前齊國的皇帝啊,要把著名的美人文薑嫁給鄭國太子忽,大家都羨慕太子忽好運氣,可是太子忽竟然不要。別人都把他當傻瓜看,你知道他說什麽嗎?太子曰,人各有偶,齊大,非吾偶也。”我故意搖頭晃腦,明慧笑起來,“瘋子,到了這個時候跟我掉文。”
  我也笑,“我還有滿肚子的故事呢,要不要聽?”

  第 69 章
  還是可以笑的,還是可以讓身邊每個關心我的人都放心的。很努力地生活,很努力地讓自己開心,時光如同流水,就這樣緩緩流淌過去,一年後的一天,爸爸參加身體例行檢查,突然發現脾髒腫瘤,我平靜如水的生活,再一次跌入惶然憂心之中。爸爸每天在醫院需要人照顧,茉莉需要有人陪伴,媽媽的身體不知是否經受得住,我還是需要上班,生活再一次對我露出猙獰的麵目,讓我手足無措,無法兼顧。
  接到醫院開出來的手術通知,我茫然走向停車場,初秋的上海,陽光明媚,可是我的心裏,卻一片寒涼。突然聽到身邊響起年輕男孩的噓聲,正要狠狠瞪過去,卻聽到他小聲驚呼,“瑪莎拉蒂啊!第一次看到,真讚!”
  臉紅,原來人家是讚車,我真是自作多情,不由抬頭一看,一輛黑色的大車就停在我的右前方,流線型的龐然大物,車身晶亮,漂亮得讓人倒吸氣,我也真的倒吸氣,不是因為它漂亮,而是因為這輛車,這輛車,全上海我都沒有見過第二部,熟悉到如同刻在我的腦海中,是肖!
  “留白。”來不及有任何反應,車門已經打開,肖走下車來,微笑著喚我。我緘默地看著他,那些已經被我深深埋葬的前塵往事,隨著他的出現突然升騰翻滾,心底呻吟,不知如何回應他的招呼。
  “你不是又不認識我了吧?”他走過來,伸手攬我的肩膀。微微一縮,我終於能夠開口,“肖,你怎麽回來了?”
  不顧我的回避,他的手堅持落到我身上,堅定有力,五指收緊。“你忘記我說過的話了嗎?追求你,我會很有耐心。”
  “肖!我現在心情很糟糕,一團亂,你就不要再開我的玩笑了。”
  “我知道,是為了你爸爸開刀的事情吧。”他略略收起笑容,“所以我才趕回來,照顧你啊。”
  “你怎麽知道——”有些詫異地抬頭,但是立刻暗罵自己愚蠢,他都把車開到醫院停車場了,還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我這樣小小的普通人物,在他的手裏,簡直無所遁形。
  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接受還是不接受,肖的強勢,開始表露得一覽無遺,接下來的時間裏,他全麵插手我家的一團混亂,錢是個好東西,可以買到最好的治療,最好的醫生,最好的照顧,還有我父母的感激。仿佛一夜之間,肖在媽媽的眼裏成了新好男人的象征,每天開口閉口,都是讚他對我如何用心,如何周到。
  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這個男人,當初有恩於我,現在又從萬裏之外飛回來雪中送炭,說不感動,那絕對是虛偽,可是心底深處,始終對他有一份畏懼,看到他,就像青蛙看到蛇,家裏每一個人,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包括茉莉,隻有我,自始自終,不能完全接納他,親近他。聰明如他,一定是心中雪亮吧,但是他一直不動聲色,仿佛毫不在意我的態度。反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這天下班後,我照例到醫院,爸爸手術很成功,後期治療也進行得順利,現在正躺在床上睡得很香,床邊架上,吊著透亮的點滴瓶。
  我跟護士小姐打招呼,“今天要吊到幾點?”
  “留白小姐,今天也要吊到很晚啊,不過我們會看著,您不用操心。”
  “我還是待到吊完再走吧,反正明天是周六。”我拉開椅子坐下,拿出隨身帶著的書。為人子女,能夠盡孝的時候難道還要全部依靠外人?就算24小時有人看護,也不能代替家人的陪伴吧。病房裏一片安靜,吊瓶換了兩次,不知不覺一本書翻過大半,突然手機震動,我拿起接聽,是媽媽。
  “留白,你怎麽還不回家?肖帶著茉莉玩了好久了。”
  “媽媽!”我無力,“你怎麽隨便讓他帶茉莉玩,我在醫院呢,等爸爸最後一瓶點滴打完,我就回家。你讓肖先回去,叫茉莉好好呆在家裏別亂跑。”
  “我知道你在醫院,茉莉吵著要找你,肖帶她去接你了,走了好一會了,你有沒有接到他的電話啊?”
  不是吧!我握著電話,目瞪口呆。媽媽,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說話,人家說帶走小孩就帶走,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匆忙結束通話,我走到窗邊,往下張望。果然,那輛顯眼到極點的黑色怪物,正靜靜停在空曠的停車場裏,天色已晚,大部分看望病人的車早已開走,停車場空空蕩蕩的,我顧不得撥電話,匆匆跑下去,車邊站著那個熟悉的年輕人,看到我微微彎下身子,向我致意,“留白小姐,袁先生和茉莉小姐在車裏。”
  “怎麽是你開車?”印象中肖這車從來不假手他人,我刹住腳步,奇怪地問。
  他微微笑,不愧是袁家的人,微笑的表情都訓練有素,“袁先生怕茉莉小姐一個人坐在後座不安全,特地讓我過來開車的。”
  我點點頭,伸手去拉後座的門,眼前的情景,讓我哭笑不得。昂貴的真皮座椅上,到處散落著麥當勞的紙盒和玩具,茉莉埋頭在肖的胸前,楸著他的前襟呼呼大睡,而一直形象完美的肖,雙手小心翼翼環著茉莉的身子,頭發有些淩亂地搭在前額,居然是手足無措的。看到我的表情,他有些尷尬,“不要笑!她就這樣睡著了,我連動都不敢動,現在怎麽辦啊?”
  運籌帷幄的肖,居然也有今天!我抿著唇,想控製自己的笑容,可是終究控製不住,笑容放大,不用照鏡子,就知道自己連眉眼都彎了起來。伸手把茉莉的身子接過來,我拍拍她的臉蛋,“寶寶,不要睡了。”
  茉莉在我懷中含糊咕嘟,身子一緊,突然被拉進車裏,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留白,就是這樣的笑,就是這樣。”
  他在說什麽?我慌亂地轉頭,臉頰擦過他的嘴唇,灼熱滾燙,頓時燒紅了我的臉。

  尾聲
  這個樣子,是水到渠成還是我終於妥協?
  接下來的日子裏,肖理所當然地融入我的生活中,爸爸身體康複,他卻仍然留在國內,一有時間,就帶著我和茉莉到處消磨時光。有時候看到他和茉莉親密無間的樣子,忍不住心裏微微歡喜。這個男人為了我,費盡心思,付出良多,這樣的付出,如果用在他的事業上,不知又能收購多少公司。如果說做到這樣我都不覺得感動,那麽我也太冷漠了。
  秋去春來,我身邊所有的人,都開始理所當然地認可了他的存在,就連我自己,都開始默認這一點。肖慢慢示意我能否與他共同生活,有時抱著茉莉,故做委屈,“留白,你不覺得茉莉一個小孩,沒有兄弟姐妹一起,很孤獨嗎?”或者“寶貝,你究竟要耽誤我的青春到什麽時候?我的青春雖然不短,可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每每讓我哭笑不得。
  可是心裏那個深深掩埋的傷疤,終究時不時疼痛難忍,一次一次地顧左右而言他,漸漸肖難掩失望的表情成為我最大的負擔。夏日來臨,肖在中國已經呆了快要一年,這天我們到世紀公園,肖特地準備一隻風箏,與茉莉嬉笑著追逐放飛。
  我坐在草坪上,眯著眼睛遙望他們。陽光耀眼,肖和茉莉的身影,仿佛遙遠,卻好像觸手可及。他回頭望我,突然放開繩軸交給茉莉,然後向我大步走過來。
  “留白,開心嗎?”
  “開心。”我向他點頭,然後指指身邊的野餐籃,“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地笑,搖頭,目光深而柔和,“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如何?”
  我仰著頭,心中有如悶雷滾過,茉莉的嬉笑聲,好像從天外傳來,他見我不答,彎下身,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將我拉起身來。
  肖的手,永遠是溫暖堅定,仿佛充滿了力量,他是那種,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男人,周的話突然回響,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真的就不需要擔心將來了吧?心頭一暖,我閉上眼睛,將內心最深處隱約升騰的疼痛強壓下去,也許這一切,就是所謂的命運吧?軟弱地想著,這一刻,我終於放棄掙紮,彎起嘴角,對他微笑,“這是什麽意思?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就連單膝跪地都省了,袁家求婚的規矩,是這樣的嗎?”
  肖的指掌突然用力,睜開眼,看到他眼中光芒大盛,滿是笑意,這樣的心滿意足,歡喜得毫無掩飾,連帶我,都被感染得笑出聲來。
  “鮮花戒指,那有什麽難的,留白,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回來。”他鬆開手,轉身,剛邁開步子,突然想起什麽,回身摟住我的肩膀,親吻下來。眼前一暗,肖的嘴唇,薄而柔軟,落在我的額頭上,親親一觸,溫柔疼惜,還不等我回應,他便快步跑開了,背影輕快,竟然像個雀躍的少年。
  眯著眼睛微笑,陽光正好,身邊草坪上的音響放著舒緩的音樂,突然有甜美的人聲,“今天是建軍節,下麵這首歌,獻給我們國家最可愛的人,請大家欣賞。”隨即,樂聲一轉,一首熟悉的歌曲飄出,笑容凝固,回憶如潮水般湧向我,黑暗中的後海,波光粼粼,隱隱荷香繚繞,楚承的手將我輕輕拉起,“來,留白,我們去跳舞。”
  那些麵目模糊的中年人,雙雙對對,跳得陶醉,雖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調悠揚,楚承直直走來,雙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擁到懷裏,腳步淩亂,差點跌倒,他低聲笑,溫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留白,我愛你。”
  留白,我愛你。沒有了,這樣的愛,也沒有了!心髒緊縮,我掩住自己的臉,用盡平生之力壓抑自己即將湧出來的淚水。突然感覺到陽光被遮擋,有陰影將我籠罩,放下雙手,我抬起頭來。
  “留白,我終於找到了你!”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臉,因為在夢裏出現過太多次,所以分不清是真是幻,陽光下,楚承就立在我麵前,微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留白番外
  天氣晴好,和茉莉牽著手去健身會所遊泳。其實最近很容易犯懶,到了泳池邊,也不想下水,看著一池碧水,索性任教練帶著茉莉來去嬉戲,裹著毛巾偷懶,縮在泳池邊的沙灘椅上,看雜誌。
  茉莉穿著桃紅色的泳衣泳帽,渾身濕淋淋的,趿趿嗒嗒地走過來,“媽媽,一起來遊泳啊。”小臉上凝著水珠,更顯得雪白粉嫩。心裏喜歡,不由拿起手機,“寶寶別動,媽媽給你照張相。”
  剛按下去,手機鈴聲便響了,肖的聲音,輕輕含笑,“留白,在做什麽?”
  “在會所遊泳呢。”微微笑,肖前幾日去了日本洽公,並不在上海,可是聽到他的聲音,總是高興的。
  “小的呢?”
  “就在跟前,鬧著要我下水陪她。”
  “讓我跟她講話。”不等他要求,茉莉已經睜大眼睛伸出手等著了。笑著把手機遞給她,看她絮絮叨叨地跟著肖撒嬌,兩個人一問一答,開心得很。
  拿回手機,又講了幾句,“留白,我今晚就回上海,時間有點晚,你先睡,不要等我。”
  “要不要我去接機?明天是周日,可以睡懶覺,沒什麽關係。”
  “司機會接,你早點睡就行,沒必要跑來跑去。”
  輕輕應聲,和上手機,跟肖一起生活,讓我變得越來越閑散。雖然仍舊上班,但是終究不如以前要為生計打算時那樣,時時繃著一根弦。心裏一旦鬆懈,動作表情都開始隨性懶惰起來,把腿都盤上木質的躺椅,會所的泳池裏沒什麽人在,除了我,隻有教練和茉莉,索性睡一下。
  下午去了萬都,wagas在那裏新開了分店,特地發消息讓我這個老顧客去捧場。茉莉喜歡他們的芝士蛋糕,帶著她去,地下車庫上樓,發現新店的位置真好,店外還有木質的平台,放著藤質桌椅,麵對一大片綠地,一看就讓人感覺愉悅。一大一小坐下喝茶吃蛋糕,台階下偶有行人經過,看到茉莉都微微笑,指點過來。
  陽光明媚,微風拂過,隻覺得心裏平靜,這樣的生活,是幸福的吧。和肖在一起時間越久,越發現真實的他,其實也隻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神秘背後,和其他人並沒什麽兩樣。喜歡紅酒,但也不會每天故作姿態地品嚐,有些挑食,不愛吃帶奶油味的東西,因此每次餐桌上出現這些,都會露出有些勉強的表情,可偏偏茉莉愛吃,因此雖然帶著勉強的表情,他還是每次必點。晚上睡得很晚,不像我,十點不到就開始睡眼惺忪,眯著眼睛找床去,等到他躺到身邊,早已睡得不醒人事,偶爾半夜醒來,會發現肖雖然躺在身邊,卻仍然睜著眼睛深思,一隻手習慣性地撫著我的腰線,手心溫暖,動作柔和。一開始有些不習慣,總以為他會有進一步的動作,後來適應了,隻覺得心裏安定。肖的事業做得多大,至今我都不是很明了。隻是三天兩頭,他會飛去不同國家,時間大多不長,但仍舊會日日打電話回來,這個男人,無論別人怎麽看,在我眼裏,總是體貼溫柔的,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夫複何求?
  這麽想著,不由微笑,捧著手裏的玫瑰花茶,隻覺得芬芳馥鬱。突然麵前的路上,一輛雪白的車由遠及近,在街口的紅燈前,緩緩停下。耳邊仿佛有輕輕的嗡的一聲,身邊一切嘈雜聲突然安靜下來,手裏的瓷杯變得沉重,擱到桌上,聲音清脆。再清醒過來,人已經奔到路邊,車子是熟悉的轎跑,顏色是熟悉的雪白,坐在裏麵的人,卻全然陌生,車窗上映出我一臉茫然,可能覺得有些奇怪,燈已變了,坐在駕駛座上的那人還詫異地看著我,直到後麵喇叭聲催促,才踩油門離去。
  前後不過一分鍾時間,回到座位,茉莉還埋頭於她的蛋糕,心裏恥笑自己居然會做出這麽莫名其妙的事情,坐下繼續喝茶時,已經恢複平靜,伸手拿紙巾給茉莉擦嘴,仿佛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半夜突然醒來,輕輕歎息,原來終究忘不掉。樓下大門輕響,一定是肖回來了。不想讓他知道這樣不應該再有的情緒,閉上眼睛裝睡。
  肖的腳步聲,洗漱聲,輕輕傳來,最後身邊一沉,他終於躺下,雙手環抱過來,埋首在我後背。再裝就假了,我翻身,聽到他低低的笑聲,“留白,沒有睡著嗎?是不是在等我。”
  肖身上,是剛剛沐浴過後的清香,黑暗中,他的頭發還有一些微濕,落在額角,難得一見的孩子氣,心裏慢慢柔軟,甚至有一絲內疚,“肖,累不累?”
  “怎麽會?跟你比起來,我就是神力超人了,”他手臂收緊,唇落下來,有些灼熱,“想不想一起證實一下?”
  最後一絲恍惚也淡去了,輕輕推拒,終於抵不過他的力氣,或者抵不過他帶來的溫暖,我嘴角彎起,微微笑,然後回吻了他。

  路麵開闊平穩,車速稍快了一點,打開一些天窗,微風吹進來,很舒適。手機丟在副駕駛座上,耳機線鬆鬆地繞過扶手,好像纏繞的藤蔓。微踩油門,側邊的車便被遠遠拋在身後,伸手拿電話,撥給留白。
  鈴響數聲,留白柔軟的聲音傳來,“喂——”
  “儂勒組撒?”聽到她的聲音,總是心情愉悅,不由賣弄好不容易學會的上海話,逗她一笑,效果很好,電話那頭果然傳來輕輕的笑聲,“肖,我在看小學部的小朋友們表演呢,不要鬧。”
  電話裏傳來的背景聲,是此起彼伏的童言稚語,還有明快有趣的音樂,伴著留白含笑的聲音,眼前立刻浮現出一幅其樂融融的景象,真好,每次打電話給她,都讓他心裏感覺溫暖柔和,走了這麽曲折迂回的一條長路,最後的最後,還是讓他得償所願,這樣的生活,夫複何求?
  其實還是有所求的,把車窗也按下來,讓風毫無阻擋地吹進車裏。他很想,很想再有一個孩子。茉莉是那樣的乖巧可愛,的確讓他滿心疼愛,可是內心深處,多麽想看到留白再孕育一個小孩,她和他的,一定是個非常完美的小孩吧,隻是幻想著,就覺得心滿意足。
  留白在他身邊,是幸福的。他張開雙臂,給她最好的照顧,安全舒適,生活無憂。看著她一天一天笑容變得溫暖,從身體到心靈,慢慢習慣他的存在,這種喜悅,是什麽都無法比擬的。
  他喜歡進房的時候,看到她嬌小的身子,在床上睡得舒展,不再像一開始時的緊緊蜷縮,微微皺眉。他喜歡躺下的時候,可以隨時擁抱她,她的身體,纖細秀美,線條流暢,皮膚柔軟細膩,完全不像生過孩子的媽媽,讓他深深迷戀,手心有些渴望,隻是這麽想著,自己的欲望就蠢蠢欲動。
  第一次和她做愛的時候,看著她在身下,閉著眼睛,輕輕呻吟,不知為什麽,極度的快樂中,他心底卻有些微微恐懼,害怕她閉起的眼裏,看到的並不是他,害怕她失聲叫出來的,不是他的名字。恥笑自己,這輩子,一切想要的,都仿佛信手拈來,唯有她,讓他患得患失,心中忐忑。極偶爾,會看到她獨自恍然出神,留白總是那樣,所有情緒都是努力克製的,就算恍惚,也最多短短一瞬,有時候半夜突然醒來,看到他探詢的眼神,隻是淡淡微笑,走開去看看茉莉,然後回房繼續安睡,時間長了,這些偶爾的瞬間也變得越來越少,那樣溫柔乖巧,安靜地陪伴在他身邊,可不知為什麽,他卻總不能安心,或者等她孕育了她的孩子,一切就會好的吧。
  開始幻想嬰兒藕節般的白嫩手腳,咿咿呀呀的奶聲奶氣,留白看著茉莉的時候,表情是那樣溫柔甜蜜,如果再有一個孩子,或者兩個,那該是怎樣美妙絕倫的景象,到了那時,他的那些些微恐懼,一定會一掃而光吧。微微笑了,電話突然響起,隨手接通,助理華畢恭畢敬的聲音,在那頭響起,“袁總,加拿大有報告過來,您是不是留到明天再看?”
  放慢車速,他沉吟,“放著吧,我等下就會到了。”
  掛斷電話,伸手按上車窗,音樂隨即響起,流暢的歌聲中,肖一踩油門,黑色的車身仿佛貼地飛行,轉瞬消失。
  楚承
  走出機場,眼前是熟悉的車道,一輛輛車,靜靜等在那裏,每輛車裏,都有一個人,等待著。有一輛突然開到眼前,車門打開,走出一個纖細的身影。“留白!”一陣恍惚,幾乎沒有伸手過去,定神過來,那女孩隻是對著他的身後招手,一臉笑容地擦著他的身子跑過。
  不會是留白了,伸出去的手,空落落地凝在身前,緩緩地,收回身邊。留白不會這樣熱烈歡喜,再怎樣思念難耐,等到他歸來,她也隻會眼神專注地一直看著他,歡喜得不能克製的時候,也隻是微微地笑,伸手過來擁抱他,臉頰在他胸口輕輕磨蹭,眼裏水波蕩漾,甜蜜溫暖,這樣的留白,沒有了,再也沒有了。隻是這樣想著,心就痛得緊縮起來。兩年前,楚家狼狽地退出大陸,所有產業一夜之間易主,父親這一輩,經此一役,全都意氣消沉,再也無心留在這裏,他帶著父母,退居加拿大,幸好有周的存心維護,不至於傷筋動骨,但也是元氣大傷。
  這兩年,他把全副的精力,都放在重整事業上,擁有一切的日子,他從出生開始就過得理所當然,從沒想到過,要更多更多,從前對那些貪婪永無止境的人心存鄙視,但是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原來這世上,有些東西,不費盡心思,是留不住的,有些人,不是你遇到了就可以,要守住幸福,究竟要多麽強大,多麽有力量,才可以?
  一天工作16個小時,把自己忙碌到沒有時間回想任何過去的片斷,可是思念無孔不入,一開始的時候,頻繁做夢,夢裏總是和留白相親相愛地在一起,她牽著茉莉,笑得溫柔,醒來的時候,看到身邊一片空蕩,隻覺得無限心痛。不知有多少次,衝動地想買張機票,飛回去將她帶走,不是沒有奢望過,總有一天,他與她,能夠回到過去的生活,享受那樣無邊無際的幸福。但是終有一日,輾轉聽說,她與肖,最終生活在了一起。這個消息,是從一個客戶口中得知,當時那單生意,已經談妥,雙方正要在合同上最終簽字確認。談得融洽,賓主盡歡,不由邊落筆邊閑聊幾句,那人津津樂道地講出這件事情,說鼎鼎大名的袁家一把手,最近有了新夫人,居然還是個帶著孩子的離婚女人,他本來不敢相信,後來有一次機緣湊巧,在某個會所看到他們。
  聽到肖的名字,他已經有點心潮起伏,指掌用力,隻是握住手中的筆,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靜靜追問,“那位新夫人,是什麽樣的?”
  “很漂亮啊,看不出有個三四歲的女兒,名字還很特別,叫什麽留白的,就是對人挺冷淡,除了肖和小孩,跟別人都不太搭話。”
  啪地一聲,好像身體裏有什麽東西突然斷裂,手中的筆重重落下去,竟把底下的文件都劃破了,那客戶驚訝地看著他,匆匆站起身,隨便找了個借口,走到會議室外。一個人胡亂找了個角落,隻是愣愣地站著,嘴唇都微微發麻,仰起頭,隻覺得身子突然落進寒涼的冰水裏,那麽冷。翻來覆去,隻是簡單的一句話,盤旋在腦海裏,沒有了,他的留白,沒有了。心裏某個地方,瞬時冰封,明白得透徹,從此以後,什麽都不可能讓那裏暖起來了,什麽都不可能。
  自此他更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事業上,沒有目標的,隻是無止境地做下去,做下去,不知不覺,資產翻了再翻,但是他卻越來越沉默,越來越自閉,終於有一日,連他的父親都看不下去,出聲勸了一句,如果想回去看看,就回去吧。
  宛如當頭一棒,他幾乎沒有暴跳起來,誰說我想回去?但是父親淒涼歎息,麵前的老人,這一輩子,原本意氣風發,手段狠辣,習慣掌控家裏每一個人的生活,就是這個人,一手毀了他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但是到了現在,他居然這樣語調淒涼地懇求他,放下一切,回去看看。
  其實是怨恨的,一直是怨恨的,可是這一刻,望著麵前蒼老的臉,隻覺得悲從中來。就這樣掉頭離開,做了夢裏做過無數遍的事情,飛了回來。
  隻是想看看留白,看一眼也好,想知道她是幸福的,快樂的,想知道她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在飛機上,十幾個小時裏,他都沒有合眼,努力地,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這麽說著。叫了車,司機問他去哪裏,他卻一時愣住了,去哪裏?去哪裏可以找到留白?
  “先生?你想好了沒有?”司機等得不耐煩,開始催促。
  “先去酒店吧。”眼神一黯,現在的他於這個城市,不過是個過客罷了。
  留白
  清晨起身,肖在身邊,伸手過來攬住我的腰,大有不許我起床的架勢。笑著抓開他的手,這個男人,有時會在我麵前露出非常孩子氣的一麵,幸好也隻是在我麵前,否則給他那些下屬看到,豈不是要驚脫下巴。
  到茉莉的房間,喚她起床,天色微有些陰沉,隻覺得悶熱,沒來由的心思煩躁,給茉莉紮辮子的時候,一時走神,聽到她小小的痛呼,“媽媽,好痛。”
  趕忙停下手,對著她的發根吹氣,“對不起,媽媽紮得太緊了。”
  “沒關係,”她甜甜地笑,對著鏡子臭美,“媽媽會紮布卡娃娃的小辮子,比肖爸爸紮得漂亮。”
  哭笑不得,有一次周末,我睡得遲了,醒來隻看到肖正滿頭大汗地與茉莉的頭發做鬥爭,小家夥對著鏡子扁嘴,又不敢說,看到我下來,兩個人的表情都是脫離苦海。
  送她去幼兒園,園門口的老師遠遠看到,一把就把茉莉抱過去,“小茉莉,今天也打扮得好漂亮。”
  笑著擺手離開,坐進車裏,又覺得悶熱,怎麽已近深秋,上海的天氣還這麽怪異。到了學校,桌上擺了包橘子,一問,原來是同事的婆婆來了,帶來自家種的土產,給大家嚐鮮。上了兩節課,嘴饞,剝開吃了一個,旁邊有人奇怪,“留白,那橘子好酸,我們吃了一口都扔了,你怎麽吃得這麽開心。”
  “酸嗎?我不覺得啊。”意猶未盡,伸手又剝了一個。突然動作頓住,隻是怔忡,半晌,站起身來,撥電話到學部,“是,下午我要請假,去醫院。”
  握著檢驗單,走出醫院大門。陰沉的天色終於褪去,秋日陽光灑下來,很是溫暖。抬頭,眯起眼睛,手已經伸進包裏去摸電話,不知為何,又收了回來。
  一個孩子,我的,肖的,我和肖的,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奇妙的東西,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個家庭中,夫妻反倒是唯一沒有血緣關係的組合,唯有藉著孩子,兩個人才能血脈相連,從此一生都會以此為係。
  肖是想要一個孩子的,時不時地會在我麵前提起,並且對兒女成群的朋友公開表示無比羨慕,現在,他終於如願以償,而我,以後就真的和這個人,水乳交融,分不開了。
  分不開了——散漫地開車,不知不覺,久違的道路出現在麵前,轉入小巷,將車停進熟悉角落裏,坐在車裏,長久地發呆。很久沒來了,隻是不知道要去哪裏,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些什麽,本能地,又躲進熟悉的角落,發呆。這個習慣,究竟是什麽時候養成的?很久以前,有個人明白,會一直找到這裏,敲我的車窗,把我拉出來,追問我為什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已經過了幾個世紀,久得連我自己,都以為要忘記了,電話鈴聲突然響起,茫然接起,肖在那頭聲音急切,“留白,我剛才打電話去你的學校,她們說你請假去了醫院,怎麽了?”
  “肖——”這聲音,好像一陣有力的風,吹得我瞬間清醒,肖,我有了你的小孩,你高興嗎?你想做爸爸,想了很久了吧,很快,你就能如願以償了。許多話活潑潑地從心裏冒出來,但說出口的,隻是簡單的一句,“沒什麽事,晚上見麵再跟你說。”
  “開什麽玩笑,你在哪裏?我現在過去接你。”那邊有車門拍上的聲音,然後就聽他發動車子。
  “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笑,不想在電話裏告訴他,不想錯過肖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表情,一定是精彩非常的吧。掛上電話,最後看了一眼熟悉的小巷,我也發動車子,準備駛離,透過斑駁樹影,陽光從晶亮的車窗上閃過,突然看到巷口站著一個男人,愣愣地盯著我,完全沒有閃避的意思。
  楚承?!!!刺耳的刹車聲,車子堪堪在他身前頓住,我坐在車裏,一時不知是真是幻,世界轟然崩塌,不敢眨眼,隻怕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再次睜開,他隻是一個幻影。
  三個人輪流寫,累啊,下麵輪到誰來
  大大:小楚啊,真對不起,好像群眾對你的意見很大哦,大大剛把你寫得冒出個頭,就有人想把你拍飛回去。
  楚承:黑線條!你這個女人,把我虐成這樣,做後媽上癮了是不是?
  大大:擦汗中——實在沒辦法啊,本來你素大大最心愛的主角的說,沒想到寫啊寫啊,風頭全被肖搶去了,還有親威脅如果把留白寫回給你,連妃子笑她都不看了,這兩天背後好寒——
  肖:大大,剛才好像聽到你說,要把留白寫回給誰?
  大大:抱頭傻笑中——厚厚,那個肖,你怎麽老是突然出現,大大不經嚇,小心肝現在撲通撲通的。
  肖:是不是太平無事的日子過得很開心?
  大大:不是不是,啊啊,太平日子還是要過的,這個小楚啊,拜托你去看看投票調查,讓大大隨便寫個番外的呼聲最高的說,所以對不起你啦,嗚嗚
  楚承:——總之落到你這個女人的手裏,我無話可說。
  大大:流淚中,小楚啊,以後,以後好不好?大大總有一日,給你寫一個完美結局出來,現在就請先閃一下邊,讓留白把那個金嬌貴的寶寶生出來再說。否則估計大大沒命給你寫將來啊。
  大大無力飄走ing,肖的魅力還實在是大,那麽多親親力挺你,小奸小惡的大大,實在不敢犯眾怒啊。楚承阿,大大是你的後媽,對不起——對不起——重複一百遍啊一百遍。
  肖
  麵前的報告,寥寥數語,一眼便能看完。其實昨天下午,已經看過一遍,就這幾句話,讓他翻來覆去,足足想了一個晚上,心裏煩躁,早晨看到留白起身,居然下意識地抱住她的腰,隻是不想讓她從身邊走開。甚至認真考慮,如果可以,就把她整天地留在身邊三尺以內的地方,抬眼就可以看到。
  瘋了!推開麵前的報告,走到窗前,隻覺得微微氣悶。
  楚承,你這個小子,回來幹什麽?
  兩年前,不是沒想過要把楚家趕盡殺絕,但是周從中回旋,心裏到底還礙著留白的感受,楚承離開的時候,最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稍稍鬆手,隻盼著這人從此消失,再不出現。但他本性謹慎,對楚承和留白的過去,又總有些心存顧忌,思前想後,還是派了加拿大的人手,時刻注意楚家的動向。
  這樣的安排,被別人知道,總會覺得他百般算計,甚至微有些卑鄙吧?臉上浮現一絲苦笑,其實心裏,總是有些恐懼的,當年沒有得到留白的時候,害怕得不到,現在得到了,又害怕可能會失去。心底深處,明白通透,他的留白,再怎樣名正言順,都是當年他費盡心思,從那個家夥手中,生生奪過來的。生生地,奪了過來。那樣曲折迂回,那樣小心翼翼,那樣機關算盡,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任何人,任何意外,來奪走他得之不易的珍寶。
  微微眯了眼睛,窗外秋高氣爽,藍天白雲,回身抓起桌上的電話,撥去留白的學校,想聽聽她的聲音,一定能夠讓自己心情安定。
  “留白?留白請假去了醫院啊,你撥她的手機。”
  去了醫院?為什麽?早上還是好好的,心裏詫異焦急,拿了車鑰匙就往外走,秘書正抱著文件準備叩門,被他猛拉開門的動作下了一跳。
  “袁總,您去哪裏?十分鍾以後還有一個會議等著您呢。”跟在他的身後,秘書幾乎沒有小跑起來。
  “取消。”他已經走進電梯,按鍵下樓,來不及,走到車邊,已經撥電話給留白,“留白,我剛才打電話去你的學校,她們說你請假去了醫院,怎麽了?”
  “肖——”她在那邊,好像欲言而止,“沒什麽事,晚上見麵再跟你說。”
  “開什麽玩笑,你在哪裏?我現在過去接你。”他拍上車門,發動車子。
  “我在回家的路上。”她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微微有笑意。奇跡般地,煩亂的心突然安定下來,她說,在回家的路上,那個家,是他和她的,隻是他和她的。這麽想著,便覺得心裏愉悅歡喜。車頭一轉,往家的方向開去,再有一會,就能夠見到她了。
  待續,今天會寫兩章肖,等會再寫,厚厚,大家不要拍磚了,番外不會寫成長篇,興致來了寫幾章啦,誰叫親親們想看肖和留白的小孩來?
  轉入林蔭密布的私家路,穿著製服的警衛見到他的車,很遠便站直敬禮。開到自家屋前,自動感應的車庫門緩緩開啟,留白的的車位仍是空著的,下車拍上門,微微笑,她開車,總是慢條斯理的。
  進門隻看到陽光正好,滿室明媚,阿姨正在廚房忙碌,聽到聲音抹著手迎出來,“今天先生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擺著手讓她去忙,留白還沒有回來,但是她聲音裏的那點笑意仍舊回繞在耳邊,心情不錯,追問了一句,“在準備晚飯?”
  “是啊,”先生平時早出晚歸的,很少跟她搭訕,阿姨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回應,“這兩天太太胃口不好,每天都隻吃一點點,所以今天特別弄了點開胃的小菜,先生也要在家吃晚餐嗎?”
  “胃口不好——”肖在沙發上坐下,有點擔憂。是不是因為這個,留白才會請假去檢查,不該直接回來的,剛才還是應該去一次醫院,聽聽醫生的說法。
  這麽想著,突然門外有刹車聲,顧不上聽阿姨接下來的話,肖轉身走出去,看到留白的車,靜靜停在車道上,透過車窗,看到她纖細的身影,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剛才的好心情突然消失,想邁步走過去,但又頓住,車窗上倒映著雲的影子,看不清留白的表情,她長而柔軟的頭發,垂在臉頰兩側,微微地有些波浪,仿佛無風自動。
  留白,你怎麽了?到了家門口,卻沉默地坐在車裏,為什麽不回家?到底出了什麽事?隻想抓著她問個明白,可是心裏竟然微微膽怯,皺皺眉頭,突然痛恨自己的懦弱反應,他終於大步走了過去,伸出手,輕輕敲打她的車窗,“留白,你怎麽了?”
  她仿佛受驚,聞聲猛抬起頭來,隻隔著一層玻璃而已,可是他竟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肖不再多說,伸手打開門,一把握住她擱在方向盤上的左手,將她拉出車外。隻覺得她的手心,潮濕沁涼,指尖在他的掌握中,軟弱無力。
  “肖——”被他拉得有些腳步不穩,留白伸出右手,扶上他的手臂,“不要拉,我會暈。”
  擔憂勝過了心裏的不安,他將她的手臂輕輕握住,“為什麽去醫院?你怎麽了?”
  “肖,我有話要對你說——”她抬起頭,聲音輕輕的。
  “你要說什麽?”留白,你要說什麽?心裏模糊有些惶恐,隻覺得她的手臂滑膩,搖擺不穩。低頭看過去,隻是一驚,原來搖擺不穩的,並不是她,而是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顫抖。
  留白維持著仰頭的姿勢,直直地看著他,良久,眼裏有些讓他不安的東西,慢慢地,一絲絲褪去,最後,竟露出一個微笑來,“肖,把頭低下來。”
  “嗯?”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這一刻的肖,幾乎是本能地低下了頭,耳側一暖,輕而柔軟的聲音,仿佛微風拂過,“你要,當爸爸啦。”
  “什麽?”那句話好像從天外飄來,隻是在耳邊打轉,他愣愣地維持著那個姿勢,完全呆住了。
  柔軟的聲音重複了一遍,“你要,當爸爸啦。”
  聽到笑聲,有些錯愕,然後發現竟然是從自己的嘴裏發出來的。從來都不動聲色,在商場上以厲害精明著稱的袁家一把手,這一刻竟然站在自家的屋前,笑得像個傻瓜。
  說實話,大大的私心,是偏小楚地,都不忍心寫他和留白見麵的那段了,大家將就著看看吧
  楚承
  他已經有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過留白了。
  從來沒有計算過,因為無時無刻,隻要一有空閑,就會在虛空中看見她的臉,那麽清晰,好像伸出手去,就可以細細描摹。他想念她,想念她,因為想得到的東西,永遠都得不到了,這種想念就變成無比的痛苦與折磨。時間流逝,起初尖銳到如同銳器刮擦心髒的痛,慢慢變得鈍下來,一直鈍到可以忍受,鈍到讓自己以為都可以忽略掉。
  現在,他又看見她了。不是幻影,就在麵前,伸手過去,就可以觸碰到,溫暖的,真實的,無數次幻想過再見到她,他會怎麽做。會用盡憑生之力抱緊她,親吻她,告訴她他再也不會離開,可是現在,立在她的麵前,他居然可悲地動彈不得,隻覺得有非常堅硬的東西梗在喉頭,讓他痛得呼吸不暢。
  “楚承——是你嗎?”她低聲開口。
  “留白。”
  “什麽時候回來的?”
  “不到兩天。”
  “哦,會呆多久?”
  “可能過幾天就走了。”
  沉默,她在他的麵前,低下了頭。一陣恍惚,留白是嬌小纖細的,低下頭的時候,可以看到她柔白細致的後頸,優美的弧度一直延伸到衣領中。她過得很好,一個女人,隻有受到無微不至的嗬護疼愛之後,才會顯現出這樣悠然淡定的神態與動作,從前的留白,雖然也是淡然來去的,可是眼底深處,總是掩藏著抗拒與惶恐,仿佛一隻被人傷害過的小鳥,能夠飛行,就再也不願落地。現在,她心甘情願地落在可以相信的掌心裏,重新受人寵愛,那雙托住她翅膀的掌心,不是他的,是肖的。
  隻是這麽想著,就好像所有的空氣都從肺裏被抽走,在窒息之前,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留白,我回來是為了——”
  她抬起頭來,仰望他,好像一條被憑空丟在幹硬地麵上的魚,絕望地望著眼前唯一可以看到的人。那眼神讓他所有的話都被封閉,找不到出口。
  “對不起。”她的聲音,微微顫抖,“楚承,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我還什麽都沒有說出口,應該對不起的,不是我嗎?我回來,並不想破壞你的幸福,隻要看到你過得好,隻要看一眼就好了。為什麽要對不起?這麽想著,卻說不出來,心裏急痛,突然開口,“讓我說完,留白。”
  “我和肖,已經——”
  “我知道。”他突然退後一步,“我在加拿大,訂婚了。”
  “啊——”她低低叫了一聲,眼神錯愕。
  “我想有些事,由我親口告訴你,會比較好。今天這麽巧,遇到了你,所以——”
  她立在那裏,表情複雜,眼裏黯淡一片,但是慢慢地,終於浮現一個微笑,“這樣啊,恭喜你,楚承。一定是個好姑娘,很幸福吧。”
  貪婪地盯著她看,因為知道,以後再也看不到了。可是臉上還是微笑著,開口回答她,“謝謝,我隻是希望,你過得好,過的幸福。”
  “我要走了,肖還在家裏等著我。”她轉身,走向停在一邊的車,腳步輕而遲緩,越來越慢,但是一直都沒有停。走到車邊,她一手握在門的把手上,回頭望他,“再見,楚承。”
  “再見,留白。”
  我愛你,這愛讓我有勇氣離開你。
  並憑著這勇氣,抵擋餘生的所有寂寞。且仍然愛你。
  這是最溫柔,也最強大的愛。
  永值得尊敬。

  茉莉的碎碎念
  大家都說,我是個好命的小孩。
  今天早上,媽媽送我去幼兒園,朱老師在門口看到我,從媽媽手裏把我接過去,笑得好開心。軍軍和她的媽媽就站在旁邊,我有看到軍軍媽媽撇嘴巴。
  吃點心的時候,軍軍喝完了自己的牛奶,一定要來喝我的。
  “給我喝。”
  “為什麽啊?”
  “媽媽叫我多喝牛奶,多喝牛奶會變白。你已經那麽白了,不喝沒關係的。”
  “啊——?”我抱著牛奶不給她,拜托軍軍,牛奶喝得太多也不會變白,我不喝牛奶也不會變黑,沒用的啦。
  “給我啦,”他過來搶,軍軍是個小胖子,我搶不過他,不過最後牛奶都給他的衣服喝去了,衣服大概會變白吧。然後軍軍就哭了,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他搶我的東西,還好意思哭。
  朱老師走過來,把我抱起來問怎麽了?
  “朱老師,茉莉不給我喝牛奶。”
  軍軍,你這就不對了,雖然我是小孩,可是媽媽有教過我什麽叫做惡人先告狀好不好。
  “軍軍,是你搶茉莉的牛奶喝,老師都看到了。”
  “哇哇——”軍軍崩潰了,“老師偏心,每次都抱著茉莉不放。”
  哦哦!我近距離地看到朱老師黑線條了,軍軍,你要倒黴了。
  “誰說老師偏心的?”果然,朱老師聲音好寒啊。
  “我媽媽說的,我媽媽還說茉莉真是個好命的小孩,她已經這麽好命了,少吃一點牛奶有什麽關係?”
  “王文軍!”完了,軍軍,朱老師居然連名帶姓地叫你,你完了。
  軍軍的下場是接下來所有的遊戲時間都隻能在旁邊看著,好可憐。
  睡覺的時候,朱老師還抱著我不放手,跟我聊天。
  “茉莉啊,你真是個好命的小孩。”
  啊?朱老師你怎麽也這麽說。
  “你媽媽也是,朱老師好羨慕。”
  “——”怎麽大人講話也是扯東扯西的。不過我承認,媽媽真的很好命,肖爸爸把她當寶養。
  下午媽媽來接我,我很體貼地想幫她提包。媽媽笑得好開心,“茉莉怎麽這麽乖,沒關係,媽媽可以提。”
  “不行啦,肖爸爸說了,媽媽現在有小寶寶了,要把你照顧好。”我可不是馬屁精,媽媽也是我最寶貝的,不用肖爸爸說我都會照顧好她。
  媽媽眼睛都笑得彎起來了,“小寶寶還小呢,沒關係。今天媽媽有去檢查,回家給你看照片好不好?”
  “好啊。”
  結果我捧著照片,驚呆了。“這麽小啊——看都看不清,什麽時候才能和我一起玩?”
  “你以前在媽媽肚子裏,也是這麽小的。很快就會長大啦。”
  “是弟弟還是妹妹?”
  “應該是個弟弟。”媽媽咪咪笑,“茉莉喜歡嗎?”
  還來不及說話,肖爸爸就回來了。最近他老是好早就回家,走過來就抱我,“留白,和茉莉在看什麽?這麽開心。”
  媽媽把照片遞過來,唉,肖爸爸,不要這樣啦,最近你傻笑的時候越來越多,以前我很喜歡你笑的樣子的說,還特地指給小朋友看,那個笑得帥帥的人就是我爸爸哦,可是現在——差別那麽大,給小朋友們看到,我會很難辦的。
  阿姨走過來,叫我們吃飯。隻有我最聽話,第一個響應她。從肖爸爸懷裏爬出來,一邊往餐廳走過去一邊回頭看,他們兩個頭抵著頭,哦哦,又來了。拉著阿姨的手,我在心裏碎碎念,弟弟啊,好期待你快些來我們家,姐姐現在就開始覺得寂寞啦。

  肖和留白
  肖
  肖的早晨,是被清脆婉轉的鳥叫聲叫醒的,窗簾合著,晨光從縫隙中透進來,眼睛還沒有睜開,就習慣性地伸出手,身側的是空的,但是仍有餘溫,“留白?”
  沒有回應,“留白?”略略提高聲音。
  “肖爸爸——”門口傳來嬌嫩柔軟的叫聲,他揚聲回答,聲音愉悅,“茉莉,進來吧。”
  門開了,茉莉一身粉色,公主袖,膝上裙,雪白的襪子帶著荷葉邊,露出粉嫩的膝蓋,見到他就扁嘴巴。
  “怎麽了?茉莉為什麽撅嘴巴?”微笑著伸出手,那小公主就飛快地奔過來,爬上床膩到他懷裏。張開雙臂抱了個滿懷,小身子馨香柔軟,讓他笑得心滿意足。唉,他們家的茉莉越來越可愛,看到就讓他忍不住想抱起來疼。
  “媽媽一早就抱弟弟,都不來給我梳辮子——”小小聲的抱怨在懷裏響起,哦哦,原本一人獨享的媽媽被弟弟搶走,茉莉不滿意了。
  “這樣啊——”肖正視她,表情嚴肅,眼裏含笑,“那真是不應該,弟弟是男生,應該讓著茉莉啊。爸爸去教訓他。”
  “呃——”茉莉錯愕地睜大眼,不是吧?她隻是早晨起來,想找肖爸爸撒嬌而已。弟弟還那麽小,如果真的被教訓——嗚嗚,太可憐了,“算啦,我是姐姐,不生弟弟的氣。肖爸爸別教訓他了。”
  嗬嗬,茉莉的小心思,他都看在眼裏,微微收緊手臂,隻覺得疼愛無限,“好吧,媽媽沒空,要不爸爸給你紮。”
  隻見麵前的小臉突然露出掙紮為難的表情,茉莉原本撅起的嘴角,這時不自覺地垂下來,“那個,沒關係啦。我們老師說,我不紮辮子,也很好看。”話一說完,就看見肖爸爸摟著她,仰起頭大笑起來。
  哦哦,茉莉不滿意地瞪大眼睛,又被逗了!想跳起來表示氣憤,但是肖爸爸的懷抱好溫暖,笑得微微震動,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搖籃,突然不再羨慕弟弟,哼哼,給媽媽抱去有什麽了不起,我現在可比你舒服多啦。心滿意足,茉莉情不自禁地咪咪笑起來,原本瞪大的眼睛,彎成兩瓣月牙。
  留白
  清晨起身,肖還在身邊睡得安靜沉穩。不想驚醒他,小心翼翼地下床。走進側邊的房間,看到搖籃裏的小人,仰著稚嫩的小臉,雙唇微張,睡得香甜無比,黑色的頭發已經慢慢長長了,柔軟地搭在前額。走到搖籃邊俯身下去,仔細看,小臉上五官清秀,雖然還未長開,但是眼線細長,雙唇飛薄,依稀已經可以和他爸爸的影像相重疊。不由微微笑了。不想走開,隻是上前把窗打開了一些,抬眼風輕雲淡,陽光柔和,微風吹起輕薄的白紗,撲麵帶來馥鬱的花草香氣。窗外是綠色的香樟木,夏日裏枝繁葉茂,陽光透過斑駁樹影照到臉上,並不刺眼,也不想抬手遮擋。回身在搖籃邊坐下,隨手拿了一本書翻開。
  翻過一頁,身邊突然傳來咿咿呀呀的奶聲奶氣,低頭看他,鵝黃色的小被子已經被蹬到腳邊,露出圓潤粉白的手腳,笑著探手去拉被子,手指卻被緊緊抓住,小手幼滑柔軟,但很是用力,輕輕一抽,還抽不回來。
  身後開門聲輕響,肖抱著茉莉立在門口,看到我回頭,隻是微微一笑,走過來立在我身邊,壓低聲音開口,“這麽小就知道要牢牢抓住你了,果然是我的兒子。”
  很想念他,說話總是這樣,沒個正經,但是這一刻與他並肩而立,看他雙手親昵寵愛地抱著茉莉,低頭專注地看著搖籃,突然覺得心中圓滿,溫暖無限,竟然滿足得說不出話來。
  “放我下來,我要看弟弟。”茉莉在他懷裏小小掙紮,一下地,就巴在搖籃邊,小臉幾乎要探進裏麵。
  “怎麽不說話?”他側過頭來。
  說什麽?恍然微笑,輕輕抽回手指,趕在那小東西皺眉發聲之前,伸手擁抱他。肖溫暖的身子突然安靜,然後腰裏一緊,被他有力的雙手用力攬住,他俯下頭來,找到我的唇,溫存親吻,輾轉深入,不由自主地回應他,隻覺得唇上暖燙,心裏也是。
  突然聽到茉莉小小的抗議聲,“又親親哦,我也要我也要。”然後是稚嫩的哭聲,不甘落後地響起來。
  被吻得仍有些神思恍惚,肖含笑的聲音,雖然就在耳邊,卻好像重山遠隔,“留白,你先回房,我搞定他們就過來。”
  他在說什麽?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我不由臉頰飛紅。張口欲言,有很多話,都在心裏,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這是卻突然有衝動,想脫口而出,想一次說個痛快。肖,謝謝你,我每一日都懷著感恩的心,與你共同守護這樣無限的幸福。我與楚承,曾經愛得煙花燦爛,刻骨銘心,但是現在與你在一起,細水長流,平凡幸福,對我來說,那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愛?
  千言萬語,湧到嘴邊,看著肖俯著身子,親親茉莉的臉,然後小心翼翼地去抱搖籃裏的小人,突然微笑,張開的嘴,又靜靜閉上,沒關係,什麽都不用著急,我與他,天長日久,再多的話,都可以慢慢地說給他聽,前路雖然綿長遙遠,但我們有的是時間,相依相伴,漸行漸遠,直到盡頭。
  謝謝大家,番外基本上就這些了,大大最近忙著妃子笑和非典型情婦日記,兩頭開工,簡直吐血。但是那幾個主角都是大大的心頭愛啊,厚厚,所以留白,肖,楚承,還有茉莉,對了對了,還有搖籃裏那位隻會哭的小朋友,都出來鞠躬鞠躬,謝謝所有親們一路支持,感恩退場了哦。

  番外番1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想到,分離會來得那麽快,那麽猛,那麽慘烈,以致於蒼茫回顧的時候,當時再如何相愛纏綿,都覺得是不夠的,可惜了能夠在一起的每一秒鍾。
  夏日的小巷裏,濃蔭從兩側高級住宅區鏤花的鑄鐵圍牆內探出來,小朵的白色的花,點綴其中,讀書的時候,生物課都是用來打瞌睡的,也沒有什麽要緊的考試,所以留白對這些花和樹的名字,一概是不識的,隻知道好看。
  把車停在熟悉的角落裏,遠遠地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子,雪白閃亮,停在巷子最深處。嘴角不由微微笑,下午原本是沒課的,同事突然有急事,拜托她幫忙代一節,所以來得晚了。
  合上門慢慢走過去,夏日午後,一切都是懶散散的,這小巷裏更是安靜無人,知了喧囂的叫聲,仿佛是恒久的背景音樂,偶爾一停,反而覺得不習慣。
  一直走到車邊,都沒什麽動靜。楚承最近忙碌,多半是她等待的時間多。難得他早到幾次,都會老早立在車外,看到她就笑著講,“這次早吧,老是讓你等,現在賠給你。”有點奇怪,立在車邊低頭,看到他靠在駕駛座上,白色的文件散散攤開在手邊,側頭合著眼睛,睡得香甜無比。
  微笑看著,他眼簾下是淡淡睫毛的影子,薄的嘴唇,平時都習慣性地抿緊,睡著的時候,倒微微鬆弛,更顯得孩子氣。
  靜靜看了一會,空氣裏有陽光和花香的味道,那些白色的小花雖然小得不起眼,但香味濃鬱,滲在一片寧靜中,好像連時間都凝得住一樣。最後還是伸出手指,輕輕叩窗,他驚醒過來,張開眼睛看到她,沒有說話,先露齒笑了。
  車停得緊貼圍牆,他按下車窗,聲音愉悅,“留白,小心。”
  順從退後,車輕巧地打了個半圓,停在自己麵前,他伸手替她開門。
  坐進車裏,空氣清涼,“等你好久。”聽到他小聲的抱怨。
  麵前還是他睡著的樣子,突然心裏柔軟快樂,她伸手過去,抱著他的肩膀低聲笑,“你不是睡得很開心?”
  “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很久沒看了,去正大吧,晚飯後還可以散步吃甜點。”
  他的肩膀厚實溫暖,微微的青草香,車子已經平穩開動,陽光透過車窗,舒服地歎了口氣,“我也想睡。”
  習慣了她分分鍾都會突然出現的犯懶,楚承低頭笑,手臂配合地任她磨蹭到最舒服的位置。雙手當然是用來開車的,但是留白在車裏的時候,一隻手也可以。
  座位間有扶手,米色的特製皮革,和自己車上的標準配置不同,絨絨的,原本就很舒服。但是那麽低,怎麽及得上他溫暖厚實的手臂,終於擺好最熟悉舒適的姿勢,耳邊是他滿是笑意的低聲,“好了吧?到了我叫醒你,今晚也一起好不好,明早我送你去上班。”
  “嗯。”滿足地合上眼睛,其實做什麽她並不是很在意,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那個時候,如果有車和他們交會而過,就會看到她合眼團在他肩膀上的樣子,柔軟的頭發蜿蜒下來,隻露出一點點側臉,微微帶著笑。他顯然習慣了這個姿勢,用一隻手小心地開著車,車速總是快不起來。
  那個時候,他們兩個都沒有想到,分離會來得那麽快,那麽猛,那麽慘烈,以致於蒼茫回顧的時候,當時再如何相愛纏綿,都覺得是不夠的,可惜了能夠在一起的每一秒鍾。

  元寶的一天
  “元寶,元寶,起床了。”媽媽好聽的聲音,被窩裏又香又軟,我決定賴床。
  香香的味道,是媽媽伸手來抱了,好幸福啊,趕快張開手——
  “不要抱他,讓他自己起床。”嗚嗚,是爸爸的聲音,睜開眼睛就看到大家全都站在我的小床前。
  “不是趕著出門?外麵還在下雪。”
  “他都會走了,還抱。”啊?呆望,爸爸,你懷裏抱著的難道是個蘿卜?
  “茉莉沒有腳嗎?”媽媽很冷靜的聲音,爬起來抓住媽媽的衣角,嗚嗚,媽媽最好了。
  “茉莉是女生嘛,當然不一樣,對吧。”爸爸對著姐姐嗬嗬笑,沒有原則的爸爸,我把頭轉過去表示無聲的抗議。
  “弟弟,我下來了。”梳著公主頭的姐姐臉紅了,扭著身子往地上跳,成功地擠到我旁邊,紅紅的臉,白絨絨的毛外套,唉,姐姐你好漂亮,你是無辜的,我不怪你。
  拉著媽媽的手走出去,一開門,到處都是白茫茫的。天上還在不停地往下落雪花,爸爸已經在車裏等我們了,看到我們就走出來拉門。臉上笑咪咪的,“元寶,地上滑。”
  哦哦,終於想起來我是個兩歲不到的小孩了,努力走得穩穩的給他看,可是爸爸的下半句話差點讓我撲地,“小心拉好媽媽。”
  姐姐跟我一起擠在車子後座,今天不看卡通,一起扒著車窗看大雪,姐姐在旁邊不停叫,“雪人哦,這邊這邊,那裏也有。”
  “喜歡嗎?等下我們也堆一個。”爸爸的聲音從前頭傳過來。
  爸爸開車快,雪地裏其他車都很小心很慢,他就不一樣,就像媽媽說的,老是亂來。
  “肖,下雪!”看吧,媽媽又要說他了。
  “我知道,一車四命嘛,放心,這不是到了嗎?”嬉皮笑臉,以後我長大了,一定不會學他。
  鐵門打開,媽媽也笑了,“美姨來了。”
  “袁先生來啦,我們都在等來。”美姨婆婆的上海話,爸爸跳下車開門,老習慣伸手就抱姐姐,算了,我早就對你絕望了。
  “元寶!噢喲,越來越可愛了,快讓美姨抱抱。”婆婆,還是你識貨,其實我也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嘛。
  “留白,你們來啦。”曼曼阿姨的聲音,老遠看到我們就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小龍哥哥和小鳳姐姐,周叔叔總是最後一名,還不忘記講他們,“不要跑。”
  說晚了,最先跌倒的是穿著一身紅色的小鳳姐姐,雪地裏滾出來好遠,害得伸手拉她的小龍哥哥也一起遭殃,我和姐姐一起捂眼睛,好慘——
  看著他們好不容易地爬起來,爸爸跟周叔叔一起苦笑,也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沒有同情心的爸爸們。
  “痛不痛?”兩個媽媽心疼了。
  “不痛,茉莉,快過來看我們堆的雪人。”小鳳姐姐爬起來就馬上忘記剛才的慘狀,很激動地指旁邊。
  “大熊貓哦!”姐姐興奮了,“我也要玩。”又急著往地上跳。
  “那個是我。”曼曼阿姨的頭低下去了,沒關係的阿姨,那是小鳳姐姐堆得吧?我理解你。
  再回頭看,他們三個已經手拉手跑過去玩了,拜托!這裏還有一個小孩好不好?我也要堆雪人。講不出來,隻好嗚嗚嗚。努力用閃亮的眼神看媽媽,還好媽媽一向跟我心有靈犀,“元寶也要玩嗎?可是你太小了,我怕你會跌倒。”
  “讓他去吧。”爸爸的聲音。
  爸爸,我錯怪你了,其實你對我也是不錯的。
  “男孩子摔倒有什麽關係?反正在雪地裏也摔不傷。”他繼續說,從美姨手裏把我直接接過去放到地上,我都還沒站穩就撤手,動作那叫一個快——
  “唉呀,元寶你要不要緊?”
  曼曼阿姨,美姨婆婆,謝謝你們的關心,其實我已經很習慣了。努力從雪地裏爬起來,我爭氣地再也不看爸爸一眼。
  “肖!”哦哦,太好了,媽媽生氣了。
  媽媽,我支持你代表月亮懲罰爸爸。
  “元寶,我來抱。”周叔叔走過來一把把我撈起來,好心地送到哥哥姐姐身邊,聲音裏麵笑眯眯,“肖,這個是你兒子,別太偏心了。”
  聽聽,爸爸,你好好聽聽這句話,周叔叔從來不會亂講話的。
  我們一起堆了一隻更大的雪人,小鳳和我姐姐還貢獻了她們的圍巾和帽子。
  大人坐在屋裏吃東西喝茶,透過玻璃看著我們笑。
  “這個是誰?”小龍哥哥最後給那個雪人按上黑色的眼睛。
  “嗯,元寶好了,他好可憐,剛才一直跌到。”小鳳姐姐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啊?我無語地看著她,跌倒是很可憐,但是如果這個帶著女生的帽子和圍巾的一大坨頂著一小坨的白色東西被叫做元寶,我會覺得自己更可憐好不好?
  “不要啦,今天過年,這個是新年老人。”說得好,姐姐,我喜歡你。
  “快進來吃湯圓。”美姨跑出來叫我們。
  吃湯圓吃湯圓,大家一起往裏跑,我也跟上,雖然連滾帶爬——
  過年嘛,就當鍛煉身體,我不會介意的。
  祝大家新年快樂,雪地裏的元寶上。

  抹淚改過的尾聲
  這個樣子,是水到渠成還是我終於妥協?
  接下來的日子裏,肖理所當然地融入我的生活中,爸爸身體康複,他卻仍然留在國內,一有時間,就帶著我和茉莉到處消磨時光。有時候看到他和茉莉親密無間的樣子,忍不住心裏微微歡喜。這個男人為了我,費盡心思,付出良多,這樣的付出,如果用在他的事業上,不知又能收購多少公司。如果說做到這樣我都不覺得感動,那麽我也太冷漠了。
  秋去春來,我身邊所有的人,都開始理所當然地認可了他的存在,就連我自己,都開始默認這一點。肖慢慢示意我能否與他共同生活,有時抱著茉莉,故做委屈,“留白,你不覺得茉莉一個小孩,沒有兄弟姐妹一起,很孤獨嗎?”或者“寶貝,你究竟要耽誤我的青春到什麽時候?我的青春雖然不短,可也經不起這樣折騰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每每讓我哭笑不得。
  可是心裏那個深深掩埋的傷疤,終究時不時疼痛難忍,一次一次地顧左右而言他,漸漸肖難掩失望的表情成為我最大的負擔。夏日來臨,肖在中國已經呆了快要一年,這天我們到世紀公園,肖特地準備一隻風箏,與茉莉嬉笑著追逐放飛。
  我坐在草坪上,眯著眼睛遙望他們。陽光耀眼,肖和茉莉的身影,仿佛遙遠,卻好像觸手可及。他回頭望我,突然放開繩軸交給茉莉,然後向我大步走過來。
  “留白,開心嗎?”
  “開心。”我向他點頭,然後指指身邊的野餐籃,“要不要喝水?”
  他微微地笑,搖頭,目光深而柔和,“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如何?”
  我仰著頭,心中有如悶雷滾過,茉莉的嬉笑聲,好像從天外傳來,他見我不答,彎下身,握住我的手,稍稍用力,將我拉起身來。
  肖的手,永遠是溫暖堅定,仿佛充滿了力量,他是那種,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的男人,周的話突然回響,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真的就不需要擔心將來了吧?心頭一暖,我閉上眼睛,將內心最深處隱約升騰的疼痛強壓下去,也許這一切,就是所謂的命運吧?軟弱地想著,這一刻,我終於放棄掙紮,彎起嘴角,對他微笑,“這是什麽意思?沒有鮮花,也沒有戒指,就連單膝跪地都省了,袁家求婚的規矩,是這樣的嗎?”
  肖的指掌突然用力,睜開眼,看到他眼中光芒大盛,滿是笑意,這樣的心滿意足,歡喜得毫無掩飾,連帶我,都被感染得笑出聲來。
  “鮮花戒指,那有什麽難的,留白,你在這裏等一下,我馬上回來。”他鬆開手,轉身,剛邁開步子,突然想起什麽,回身摟住我的肩膀,親吻下來。眼前一暗,肖的嘴唇,薄而柔軟,落在我的額頭上,親親一觸,溫柔疼惜,還不等我回應,他便快步跑開了,背影輕快,竟然像個雀躍的少年。
  眯著眼睛微笑,陽光正好,身邊草坪上的音響放著舒緩的音樂,突然有甜美的人聲,“今天是建軍節,下麵這首歌,獻給我們國家最可愛的人,請大家欣賞。”隨即,樂聲一轉,一首熟悉的歌曲飄出,笑容凝固,回憶如潮水般湧向我,黑暗中的後海,波光粼粼,隱隱荷香繚繞,楚承的手將我輕輕拉起,“來,留白,我們去跳舞。”
  那些麵目模糊的中年人,雙雙對對,跳得陶醉,雖然是革命歌曲,但是曲調悠揚,楚承直直走來,雙手一用力,目瞪口呆的我就被他擁到懷裏,腳步淩亂,差點跌倒,他低聲笑,溫暖的唇落在我的額頭,“留白,我愛你。”
  留白,我愛你。沒有了,這樣的愛,也沒有了!心髒緊縮,我掩住自己的臉,用盡平生之力壓抑自己即將湧出來的淚水。突然感覺到陽光被遮擋,有陰影將我籠罩,放下雙手,我抬起頭來。
  “留白,我終於找到了你!”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臉,因為在夢裏出現過太多次,所以分不清是真是幻,陽光下,楚承就立在我麵前,微微笑著,向我伸出了手。
  愣愣地,不知如何回應,陽光一閃,眼前清楚分明,哪裏是楚承,隻有肖而已。他的手輕輕撫上我的臉,聲音一如既往,笑著調侃,“留白,我還沒有跪下,你就喜極而泣了啊?”
  回憶的潮水瞬而退去,我握住他的手,與他相視微笑。人生就像單程飛馳的列車,再美的景色都會漸漸遠去,但願肖是無邊無際的天空,在以後的歲月裏,安寧靜美,抬頭仰望,永相隨。

  番外番2
  軍軍的嘴,再一次扁起來了。
  話說,今天,他的角色應該是非常夠勁,非常驚悚,出場就能壓倒一片,引來無數尖叫的——野獸大人。
  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所有的目光,都牢牢盯著穿著樸素布裙子的茉莉貝爾,他大吼一聲跳出來的結果,居然是遭到白眼—— 因為他把那位正陶醉在自己歌聲裏的茉莉小姐嚇到了,而且很不幸地,跳出來的時候,他還不小心地踩到了她引以為傲的白色裙角蕾絲邊……
  幼兒園新年舞台劇隆重出演,舞台下黑壓壓一片,坐滿了來為自己寶貝加油喝采的爸爸媽媽,這時候人群裏突然有一個修長的男人站起來,對著身邊鄰座低聲“不好意思”,抬腿就要往外走。
  “肖,你坐下。”非常低的聲音。
  “茉莉哭了。”把手裏的攝像機鬆開交給她,他方向舞台,目標明確。
  “我看到了。”一點點沒好氣的聲音,她又不是瞎子,“沒關係,老師會處理,你不要上去添亂。”
  果然,朱老師已經站到舞台前小聲發話,“王文軍!你出來早了,快回去!茉莉,別哭了,爸爸媽媽都在看哦。”
  “我的裙子——”雪白的小手,緊緊攥住有點裂開的裙角邊邊,嗚嗚,本來要演白雪公主的,肖爸爸給她準備了漂亮得要命的公主裙,可後來改成美女與野獸——貝爾不穿公主裝,她已經難過很久了,現在媽媽為了安慰她,特地給縫上的漂亮蕾絲邊也給踩壞了,她,她實在太傷心了。
  這麽可愛的小女孩,哭泣了。全場憤怒,垂頭喪氣正要返回後台的軍軍,背後好寒——
  “茉莉,”台前又有聲音,抬頭起來,看到肖爸爸笑眯眯的臉,“不要哭了,裙子壞了就壞了,我們換一件。”
  “啊?”老師和台下所有人,同時呆望他。
  某個習慣了獨斷專行的男人,抱著還在揉眼睛的茉莉貝爾就走開了,留下空蕩蕩的舞台,和底下所有呆愣的觀眾。
  新年舞台劇,冬天,現場果然很冷——
  過了一會,穿著大擺蓬蓬公主裝,興奮得滿臉通紅的茉莉貝爾被抱回來,立在舞台上笑成一朵花。
  哦—— 很好看,可是,這還是貝爾嗎?鄰座疑惑的眼神看過來,實在不好意思,捂著臉,留白坐在觀眾席正中假裝自己不存在。
  舞台前,肖退後一步,滿意點頭,然後開始鼓掌。大家回過神來,盲目地跟著拍手,幼兒園的新年舞台劇,由熱到冷,又由冷到熱,真是熱鬧非凡啊——
  回到家裏,一路興奮的茉莉抓著攝像機就直撲弟弟房間,趴在他床上邊放給他看邊碎碎念,“漂亮吧?哈哈,這個是姐姐哦,好像公主吧?”
  六個月大的小男孩正俯趴著,努力爬動,對著那些畫麵咿咿嗚嗚,口水流下來了。胖胖的阿姨在旁邊拍手,“小姐真的好漂亮啊——”
  走過去抱起兒子,幫他擦口水,留白看了站在門口的肖一眼。
  “茉莉開心嘛。”明白她的意思,他聳肩。
  確定兩個孩子都睡了,從小房間裏退出來,留白轉身回臥室。剛回頭,就撞進肖的懷裏,被他一把抱住,低笑聲,“留白,好難得,你居然投懷送抱。”
  白眼一個。
  “好了,我知道你生我氣,對不起。”摟著她回臥室,苦追這個女人這麽多年,對她的脾氣清清楚楚,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就對著兩個小的笑眯眯,一個正眼都沒給他,對他火大了這次。
  臥室裏很暖,但是剛躺下去,床單還是一點點涼,身子被他摟得緊,掙紮了一下,掙不脫,她放棄,“那條裙子是怎麽回事?”
  “茉莉喜歡嘛,出門前還在念,我順手放到車上的。”本來想等茉莉表演完讓她穿上在舞台上過過癮,沒想到真的派到大用處,他有點小得意。
  唉,這個男人。
  “出了狀況,應該讓她自己解決,你這樣會寵壞她。”開始講道理。
  “那條裙子破了。”
  “一點而已,老師會處理,你這樣其他小朋友會覺得她很特殊。”
  “我們家的小公主,當然是特別的。”答得理所當然。
  再好的脾氣也怒了,留白不再說話,扭頭用力躺下,睡覺。
  床頭燈被他一手按熄,黑暗裏床單摩擦的聲音,背後溫暖,身體被環過去,習慣了的姿勢。
  不說話,安靜了一會,肩膀上有親吻落下來,臉頰磨蹭的動作。
  有點癢,有點想笑,不行,不能讓這個男人得逞,憋住。
  磨蹭變成輕咬,腰裏的手越收越緊,漸漸移下去,最敏感的地方熟悉他的撩撥,身體背叛自己,誠實地做出反應,她吸氣,腰身折拗,柔軟地團起來。
  喘息聲,沒人說話,他翻身上來,打開她緊閉的雙腿,修長的身子嵌進來,一點點強硬,更多的溫柔。
  “留白,”耳朵被他含住,還是輕輕地咬,喘息聲裏,又喚她,“留白。”
  “嗯——”被歡愉折磨得聲音顫抖,她咬牙回答他。
  身下的這個女人,是他的天堂。肌膚緊貼,身上的汗水和她的合到一起,他低著頭,牢牢地盯著她看,一秒也不眨眼。
  她雪白的身體,孕育過他的孩子後,略略豐滿了一些,更讓他瘋狂,據說人的福祉是有限的,享受太過便會遭到報應,那又怎麽樣?就算違背天意,他就是要得到她,留住她,再也不放開。
  每次都被他折騰到身子發軟,懶懶埋頭在枕裏,聽到他低低的笑聲,然後是柔軟毛巾細心的擦拭。一切妥當之後,身體被翻轉過來,唇角很輕的吻。
  “別生氣了,原諒我。”耳邊低聲。
  “下次不要。”剛剛還在盡情歡愉,想到他也是百忙之中,抽空出來參加茉莉的“重要演出”,心裏柔軟下來,她閉著眼睛,微微一笑。
  “好。”爽快的回答,下次再說。
  太倦了,翻過身,她安靜下來。背後溫暖,他的手很自然地繞過來,環抱著,下巴擱在她的後頸上,最熟悉的姿勢,再習慣自然不過,好像可以一直持續到天長地久去。
  身後低而輕的呼吸很快變得均勻。第一次婚姻的最後,她和默然,兩個人背對彼此,仿佛隔著遼闊無邊的汪洋,再窄小的床都變成遙遠海峽;再後來,激烈狂熱的愛,愛得絕望,楚承年輕的身體,臂膀用力,總好像要把她嵌到自己的身體裏去,對麵環抱,還嫌不夠親密;現在,她放心地每晚背對這個男人,他愛她,患得患失地愛著,所以,死也不放手。黑暗裏,她的嘴角突然彎起來,肖,有一個秘密,我選擇永遠也不告訴你,這樣的話,你就會永遠地在我的背後,小心環抱,再沒有離開的可能。
  謝謝,我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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