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淡月小魚:枕在薔薇花瓣

(2009-02-16 16:48:38) 下一個

  真真
  蘇真真有一隻淡粉色的小枕頭。
  粉粉小小的枕頭裏,填滿的既不是棉花也不是蒲絮,而是在她出生那年,蘇家花園裏開盛的薔薇花瓣。
  那是蘇家老太太種的五彩薔薇。七色玲瓏的花朵,在春風裏悄悄綻放,美的無聲無息,美的讓人不禁在春風中對花輕歎……
  蘇老太太將這些在春風中搖曳生姿的花兒們,毫不憐惜地摘了下來,取瓣去蕊,陰晾風幹,為即將在秋天出生的長孫女兒做成了一隻薔薇花的枕頭。老太太說,即便是在秋天裏出生的孩子,也要讓她在春天的花香中慢慢長大。
  於是,蘇真真枕著這隻永遠有著薔薇淡淡芬芳,有著蘇老太太溫暖疼愛的花枕,在歲月緩緩起伏的波瀾裏慢慢長大。
  *****
  蘇真真是個好孩子。功課好,人品好,尊老愛幼,人見人愛。
  這麽好的一個孩子,卻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沒記性,成天介的丟東西。
  星期五的中午,蘇真真沒去食堂吃飯,因為她把新配的眼鏡又弄丟了。
  這是她今年丟掉的第五副眼鏡,之前那四副,花掉了她所有的零用錢。所以,想再配一副眼鏡,她就得把吃飯的錢給省下來。
  唉,人生真是殘酷啊!沒腦子就會丟東西,丟東西就要花錢再買,錢花光了,就得餓肚子。蘇真真抱著膝,委屈地坐在大榆樹下感慨。
  肚子很餓,早上吃的兩個包子在第四節課時就被消化光了。揉著有點疼痛的胃,蘇真真打開書包,拿出她那隻小小的薔薇花枕。這是她的習慣,隻要書包裏還有一點縫隙,就要將那隻小枕頭塞進去。不管是在教室裏,還是在學校的草地上,她隨時都可以摟著她的小枕頭發呆,看雲,觀雨,聽風。
  她在草地上墊了十六開紙大小的練習本,而後小心翼翼地將枕頭放在練習本上。
  睡覺吧,睡著了也許肚子就不餓了。她枕在淡粉色的小枕頭上,側著身子,在樹陰下蜷成小小一團,眨著沒有絲毫困意的大眼睛,看每一朵從樹冠上空飄過的白雲。
  這一朵雲像小兔,那一朵像叮當貓,啊!停在前麵那株老銀杏樹上的雲,好像太太養的五彩薔薇呢!有風吹過,薔薇雲兒慢慢綻放,很慢很慢,慢的你幾乎感覺不到她在改變。但就在你一眨眼的時間裏,薔薇已經不見了。
  我的花兒被風吹走了……蘇真真有些傷心地閉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忽然想起,今天自己是值日生啊!上午的黑板還沒擦,教室裏養的植物也沒澆水!糟糕了!下午有曆史課,是她喜歡的陳老師的課嗬!怎麽可以讓老師一進教室就對著髒乎乎的黑板呢?蘇真真一骨碌從草地上站起來,連屁股上的草都沒來的及拍,拎起書包就往教室奔去。
  仔細擦淨了黑板,又用大水壺給植物們澆好了水,蘇真真坐在一大叢石楠邊的台階上,長長舒了口氣。
  從小,她就是個很會丟東西的人。幼兒園時的小水壺,小手帕,不起眼的小東西丟了也沒什麽,畢竟是小朋友嘛,大人也不會太過苛責她。等上了小學,丟毛衣,丟帽子,丟手套,丟書包……學校廣播裏播的失物招領,百分之八十的東西都是她蘇真真丟的!
  五年級的某一天,二叔家的堂妹蘇晨晨一路哭著衝進她的教室,頭發亂成一團,臉上全是粉筆灰。她又奇怪又心疼,一邊給蘇晨晨擦臉,一邊問她發生了什麽事。晨晨一直不說話,隻是咬著牙哭。
  後來,她牽著晨晨的手送她回教室,才從晨晨同學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原來,蘇晨晨班上的一位男同學在學校操場上撿到一件毛線衣,他把這毛衣帶回教室來當抹布擦黑板。蘇晨晨一看見那毛衣,立刻就認出是自己姐姐蘇真真的。於是,她要求那個男生把毛衣還給她。豈料,那個男生非但不肯將毛衣還給她,還嘲笑道:“你姐姐是沒頭腦!整天丟東西!全校人都知道!”
  雖然蘇晨晨也常在家裏笑話蘇真真,但真到了外麵,有人敢拿她姐姐當笑話說,她絕對不允許!
  於是,蘇晨晨很勇猛地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
  看著妹妹髒兮兮的小臉,蘇真真心裏一陣刺痛。她抱著蘇晨晨,站在三年級二班的教室門前,哭的稀裏嘩啦。蘇晨晨原本已經勉強止住了哭,看見姐姐這樣傷心流淚,她也忍不住又哭了起來。就這樣,姐妹倆抱在一團,坐在教室門檻上哭的傷心欲絕。最後,那個撿到毛衣的男生也實在不忍心再看她倆哭的那麽淒慘,抖了抖毛衣上的粉筆灰,將毛衣塞進蘇晨晨懷裏。
  蘇晨晨用淚水迷濛的大眼睛瞪著那個男生,手裏死死捏著早已分不清顏色的毛衣,牽起姐姐的手說:“姐姐,咱們回家!”
  蘇真真點點頭,跟著妹妹哭哭啼啼地回家去。
  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了,她曾在小學畢業時發誓,上了初中以後,一定要改掉丟東西的壞毛病。當時真的是跺腳賭咒,下狠心,結果呢?進了初中,她還是沒一點長進。已經初三的她,不斷地丟手表,丟眼鏡,丟自行車……比起小學時,她丟的東西越來越昂貴了,這大概是她唯一讓人啼笑皆非的進步。
  揪下一片石楠淡綠色的長圓葉瓣,蘇真真灰心喪氣地低下頭。肩上垂著一團細小粉白的石楠花,微風吹過時,有細細絨絨的花粉迷進她的眼睛。
  好可愛的花啊,蘇真真揉了揉眼睛,細細端詳那簇白色的花團。
  看著看著,她猛地從石階上站起身,雙手捧住腦袋,片刻後發出一聲慘叫。
  她的花枕!那個在她出生時太太親手為她做的小花枕!她竟然把它丟在了大榆樹下!
  蘇真真一路狂奔向中午休憩而北操場,盡管她不擅長跑步,盡管她因為中午沒吃飯而頭暈目眩,她還是一口氣不停歇地跑到了大榆樹下。
  空空如也。
  像是不肯相信小枕頭真的不在了一般,蘇真真蹲下身,睜大眼睛用力看著地麵。
  大榆樹下碧綠的草地上,隻有幾隻小螞蟻伸著觸角在忙忙碌碌。
  眼淚立刻就湧上了眼眶。蘇真真抱著頭,咬著唇,靠在大榆樹褐色的樹幹上流眼淚。
  哭著哭著,她發現,她的眼淚在一片草葉上聚成了一大顆晶瑩的水珠,一隻小螞蟻扭著細細的腰,絕望地在水珠中掙紮。
  “啊!對不起!對不起小螞蟻!我不是故意的!”蘇真真手忙腳亂地將淚珠打散,讓小螞蟻重又回到泥地上。
  也不敢再哭,卻仍是傷心,便呆呆坐在榆樹下,望晴空中的片片白雲。
  春天的風,夾雜著泥土和青草的香氣,掠過樹梢,擦過麵頰,柔柔地吹拂而過。
  真是好聞的味道,讓人忘記了所有的憂愁。
  又有風輕輕拂過,這次的風,竟帶了薔薇淡淡的香氣。
  蘇真真先還隻是閉上眼睛用力地聞著,忽然,她醒悟過來,這熟悉的薔薇香,不正是她那隻小枕頭所特有的香味嗎?新鮮薔薇的香氣,應該比這更濃烈才對!
  像是落入穀底卻又發現崖壁上還懸著救命繩索的人一般,蘇真真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起來。
  大榆樹的背後忽然發出衣物蹭過青草時悉悉索索的聲響。
  難道樹後麵還有人?
  蘇真真疑惑了,是這個人拿了我的薔薇花枕嗎?她扭過脖子,探出半個身體,悄悄向榆樹後看去。
  小小的花枕下依然墊著那本十六開大小的練習本,隻是花枕上,枕著一顆陌生的腦袋。
  蘇真真皺眉打量著這個枕在她薔薇花枕上的男孩子。
  斜飛入鬢的長眉,不算太黑,卻依然讓人覺得很英挺。鼻梁很直很高,從側麵看起來很薄的鼻翼,隨著淺淺的呼吸微微起伏。
  隻能看到鼻子,他的下巴和嘴唇長什麽樣子呢?蘇真真很好奇。她幹脆走到榆樹的另一麵,蹲在那個枕在她薔薇枕頭上的陌生男孩子身邊細細觀察起來。
  下巴的線條真是漂亮啊!這樣的弧度……她伸手在空中勾勒那完美的線條,如果讓她畫到畫本上,一定比那石膏模特好很多。
  還有嘴唇,薄唇卻這麽有型的,確實少見。是不是該請他做自己的模特兒呢?蘇真真歪著腦袋想。
  她還在那裏猶豫不決地想,那薄唇的主人卻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
  她和他對視了幾秒鍾,然後,各自發出了不同音調的喊聲。
  “你哪裏冒出來的?怎麽會蹲在我旁邊?”男孩子有點惱怒地看著她。
  “我……我……”蘇真真撅著嘴,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喂!你踩到我的衣服了!還不往邊上蹲點兒!”男孩子坐起身,用力拽被蘇真真踩在腳下的衣角。
  “對……對不起!!”蘇真真慌亂地往邊上挪動,一個重心不穩,卻栽倒在男孩子的懷裏。
  “喂!我說你!成心占我便宜吧?”男孩子雖然伸手攬住了她,嘴巴裏卻惡狠狠地說著嘲諷的話。
  “我……我不是故意的!”蘇真真急忙推開男孩子向後縮去,但她本身就已去平衡,這樣的掙紮隻是讓兩人同時仰麵跌向草地。
  男孩子枕在薔薇花枕上,蘇真真枕在他線條完美的下巴上。
  “唔……”男孩子擰著眉,發出痛苦的呻吟。
  “對……對不起嗬……”蘇真真伸手撐著草地,用力坐起身,望著男孩子那明顯被磕出紅印子的下巴,手足無措。
  男孩子躺在草地上,伸手摸著下巴,瞪著眼睛衝她吼道:“你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瘟神?存心給我找麻煩來的是吧?”
  “我……我不是瘟神……”蘇真真也有些生氣了,男孩子怎麽可以這麽大聲對女生吼叫?太不禮貌了!
  “那你是偷窺狂?”
  “我……我也不是偷窺狂!我……我隻是……”
  “隻是什麽?你倒是說出個讓人信服的理由來啊?”
  蘇真真抿著嘴,指了指他腦袋下麵的小枕頭說:“我隻是來找我的枕頭啊!”
  “枕頭?”男孩子摸了摸腦袋下柔軟芬芳的粉色小袋子,“這還真是個枕頭啊?我先還奇怪呢……”
  “那麽,能請你把小枕頭還給我嗎?”
  男孩子倚著大榆樹坐起身,將粉色的小枕頭拿在手裏搓弄,“這裏麵到底裝的是什麽?”
  蘇真真討厭他說話的語氣,不想告訴他,“請把枕頭還給我!”
  男孩子揚了揚眉,忽然壞壞一笑道:“你不肯告訴我是不是?那我可要把枕頭拆開來看了?”一邊說,一邊就作勢要扯開枕頭的邊緣。
  “啊!不要!不要!”
  蘇真真嚇的撲上去要搶枕頭,男孩子身子一偏,真真撞在了大榆樹身上。
  “還不快點告訴我?不然我可真拆了!”
  好邪惡的人,蘇真真肩膀撞的很疼,她揉著肩,氣乎乎地說:“薔薇,裏麵裝的是五色薔薇的花瓣!”
  “哦,我說怎麽那麽香呢……”男孩子把臉埋進小枕頭裏用力地聞著。
  “那是我的枕頭!你別!!”蘇真真氣的都快哭出來了,小枕頭向來是她專用的,就算是爸爸媽媽她也不肯借給他們用,現在這個壞脾氣的男生,不但枕了她的小枕頭,還把臉湊的那麽近去聞!討厭!
  “真好聞……”男孩子眯著眼睛抬起頭,“好吧,雖然顏色很奇怪,但香味的確非常美妙!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帶回家去用用好了。”男孩子像是在對蘇真真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是我的枕頭啊!你不能帶走!”蘇真真真的要哭了,這男生難道沒聽懂她的話嗎?怎麽可以擅自拿走別人的東西!
  “你的?”男孩子理了理衣領,笑道:“憑什麽說這枕頭是你的?你叫它,它能答應你,還是你走了它會跟著一起走?”
  “不……不能……”蘇真真憋紅了臉,恨不能一拳把這男生打倒然後搶了枕頭就跑,“可……可它本來就是我的!”
  “你得拿出證據來!”男孩子笑咪咪地看著她,真是有趣的女生呢,看她那樣子,都快氣暈過去了吧!
  “枕……枕頭上有我的名字!”蘇真真忽然想到這個關鍵的證據。
  “哦?在哪裏?”男孩子好奇地翻弄著枕頭尋找。
  “就在枕頭角上,那裏!”蘇真真伸手指了指右枕角上用五彩絲線繡著的“真真”兩個字說。
  “真——真——”男孩子舉著枕頭大聲念道。
  “嗯,這就是我的名字。”蘇真真連連點頭答應著。
  “難道——”男孩子轉過頭,漆黑的眼珠子狡黠地轉動著說:“你就是初三四班那個丟東西大王——蘇真真?”
  “對!就是我!”蘇真真第一次這麽積極地響應‘丟東西大王’這個稱號。
  男孩子看著她認真的表情,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並且越笑越厲害,最後竟然抱著肚子用極誇張的姿勢,笑的在地上打滾。
  蘇真真氣惱地用手揪著腳邊的小草,“喂,你別笑了,快把枕頭還給我!”
  男孩子滾在草地上,把小枕頭抱在懷裏,狹促地望著她笑,“喂,把枕頭送給我吧!我挺喜歡你這個枕頭的。”
  “不行!”蘇真真立刻堅定地拒絕了這個無理要求。
  “為什麽?要不是我撿到,這枕頭早就不知道被清潔員扔進垃圾箱裏幾回了!你就當丟掉算了,給我吧!反正你不是常常丟東西嗎?”男孩子開始耍賴。
  “不行!不行!不行啦!”蘇真真急的眼眶裏蒙上了一層水霧,“這是太太給我做的小枕頭!我一出生時就天天陪著我了!就算它被清潔員扔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回來的!”
  男孩子見她眼中漸漸漫上了水痕,慢慢斂起臉上無賴的笑容。
  “諾,還給你!”他將小枕頭塞進蘇真真懷中。
  蘇真真竭力抑製著眼中泫而欲泣的淚水,抱著小枕頭坐在樹下不說話。
  男孩子坐在她身邊,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說:“喂,要上課了!”
  蘇真真身子微微一顫,抱著枕頭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喂!等一下!”男孩子舉著那原本墊在小枕頭下的練習本對她的背影喊道。
  聽見他的喊聲,蘇真真跑的更快了。
  如果可以,這一輩子她都不想再見到這個邪惡的男孩子!
  “唉,這個沒記性的家夥!”男孩子握著練習本輕歎。
  練習本淡綠色的封麵上寫著:作文練習 初三四班 蘇真真。本子的右上角畫了一朵微微綻放的薔薇花。

  瓢蟲
  “老師……”蘇真真蹭到語文老師辦公桌前垂著頭小小聲地喊了一聲。
  “唔,蘇真真,有什麽事嗎?”老師正在看教案,隻抬頭看了她一眼。
  “老師……我的作文練習本不見了……”蘇真真用手指來回磨著辦公桌光滑的桌角。
  語文老師沉吟片刻,說:“真真,你這句話有問題。”
  “啊?”蘇真真疑惑地抬起頭向老師看去。
  “應該是你把作文練習本弄丟了,而不是作文練習本不見了。”語文老師很平和地推了推眼鏡說。
  “喔……”蘇真真的臉立刻從額頭紅到耳根,她更加小小聲地說:“那老師,我能直接用一本新的練習本嗎?”
  “可以。”語文老師放下教案,微笑地望著她說:“你可以用一本新的練習本,不過,要把前麵那七篇作文全部補回來,重新給我批改,懂了嗎?”
  “啊——補七篇作文?”蘇真真倒吸了口涼氣,肩膀受打擊般無力地下垂著。
  “或者,你把丟掉的練習本找回來,這樣就不用補了。”
  “老師——”
  “真真——你是語文課代表,所以,對你,我的要求會更加嚴格。而你,也更要加倍嚴格要求自己,懂了嗎?”
  “懂了……”蘇真真垂頭喪氣地離開教師辦公室。
  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要做語文課代表了!蘇真真扭著手指在心裏嘀咕。怎麽辦呢?現在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把作文練習本給找回來,另一條就是一口氣補寫上七篇作文。不管是哪一條路,都非常艱難……
  好吧,還是先想辦法找找看,也許,萬一,碰巧,能讓她找到呢!蘇真真打起精神開始回想最後一次看見作文練習本是在什麽時候。
  對了!那時用練習本墊枕頭來著!後來光想著把枕頭拿回來,就把練習本給忘了!她拍著腦袋在原地跺腳。這個爛到極致的記性啊!想起這樣,忘了那樣!當時,大榆樹下的那個男孩子曾在身後喊過她,難道就是為了練習本?
  蘇真真後悔莫及,真不該一時慪氣就跑開的,現在要到哪裏去找那個壞家夥呢?她煩惱的揉著眼睛。新配的便宜眼鏡,戴著一點兒也不舒服。
  正走到樓梯拐角處,光顧著揉眼睛的她,冷不丁與人撞了個滿懷。
  “啊——好疼!”蘇真真捂著額頭叫道。
  “你走路沒長眼睛啊?看也不看就往前衝!”惱怒地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
  好熟悉的聲音!蘇真真顧不得額上的疼痛,仰起頭向那個人看去。
  “啊——”
  “啊——”
  兩人同時驚叫著張大了嘴,同時睜大眼睛瞪著彼此。
  “又是你!”男孩子用手背擦了擦發紅的下巴,皺著眉頭說。
  蘇真真在最初的驚詫過去之後,心裏竟湧起了深深的感動!老天爺,你終於睜開眼願意眷顧我一下了!我剛剛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要怎麽找這個人,你就把他送到了我眼麵前,真是萬分感謝!
  “你……你好!”蘇真真鼓起勇氣,用很溫軟的聲音和男孩子打招呼。
  “……我一點兒都不好,”男孩子冷著臉,轉過身準備離開,“每次碰到你這個家夥我的下巴就要遭殃!”
  “喂!喂!你別走,我有事問你啊!”蘇真真也轉過身,跟在男孩子身後。
  “什麽事?”男孩子隻顧往前走,看也不看她一眼。
  “請問,那天在大榆樹下,是不是你撿到了我的作文本?”男孩子走路的速度很快,蘇真真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作文本?”他忽然停下腳步,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望著身後顯然很焦急的蘇真真說:“你說的是什麽樣子的作文本呢?”
  蘇真真眼睛驀地一亮,急切地描述道:“是淡綠色的作文練習本,封麵上有我的名字!”
  “還有什麽特點嗎?”
  “嗯,”蘇真真很認真地想了想說:“右上角有一朵薔薇花,是我畫的!”
  “第一篇作文寫的是什麽?”
  “最難忘的事!”
  “第二篇呢?”
  “死有重於泰山!”
  “第三篇?”
  ……
  ……
  ……
  “最後一篇是什麽?”
  “試論重點與細節的統一性!”
  蘇真真一口氣答完所有問題,而後眨著長長的睫毛,一臉期盼地說:“你一定撿到我的作文本了,對吧?”
  “哦……”男孩子摸了摸鼻子,認真地想了想,忽然邪邪一笑,說:“對不起,我沒看見過你的作文本。”
  “啊——”蘇真真猶如遭了雷擊的花朵,刹時間凋零飛散的不成樣子。
  “怎麽可能……”她悲慘地搖著頭,“你怎麽可能會沒看見,那時明明我丟在那裏的!”
  男孩子聳聳肩,轉身自顧自地離開了。
  走了一段,他猛地轉身,蘇真真撞在了他身上。
  “你怎麽還跟著我?”男孩子又揚起了漂亮的長眉。
  蘇真真撅著嘴,小聲說:“把作文本還給我……”
  “都說我沒看見了!”男孩子轉著烏黑的眼珠子說,而後繼續向前走。
  “不可能……一定在你那裏……”蘇真真不依不饒地跟在他身後。
  “隨你的便,你非要跟著,我也管不了。反正我不知道你的作文本在哪裏。”男孩子仰著頭說,嘴角分明掛著狡猾的微笑。
  蘇真真看見那笑容,更加篤定作文本在他那裏。
  出了校門,男孩子往一家小吃店走去,蘇真真緊隨其後。
  “老板,一份三鮮炒麵,多擱點香腸!”
  “好咧!三鮮炒麵一份,多香腸——”老板拖著長長的尾音對後堂的大廚叫道。
  在三鮮炒麵上來之前,蘇真真和男孩子大眼瞪小眼的對望。然後,蘇真真剛想再開口求他把作文本還給自己時,肚子忽然發出一聲讓人臉紅的聲響。
  男孩子故意睨了她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是我肚子響的嗎?我還沒餓到那個地步吧……”
  “不……”蘇真真紅著臉說:“剛剛……剛剛是我……”
  “哧——”男孩子摸著鼻子笑出聲來,“你還真是誠實啊!”
  “我……我……”蘇真真低頭搓著衣角,恨不能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老板,再來一份三鮮炒麵!”男孩子伸頭對坐在小吃店門邊的老板叫道。
  “好咧!加一份三鮮炒麵!”老板又對著後堂大吼了一聲。
  “謝謝!”蘇真真極小聲地說,男孩子正忙著喝茶,沒聽見。
  不一會兒,兩個人的三鮮炒麵都端了上來。
  蘇真真摘下眼鏡,小口地咬著麵條上的荷包蛋。真好吃啊!自從把全部夥食費都用來配眼鏡之後,她已經很久沒在學校裏吃過雞蛋了。況且還有那麽多的香腸和肉絲!唉,原來人是這麽樣容易感到幸福的生物。隻要餓上三天,哪怕能吃到最普通的一碗麵條,也立刻會有幸福的感覺。幸福是什麽?幸福就是在經曆了陰雲之後的陽光,在忍饑挨餓之後咬在嘴裏的荷包蛋!這麽想著,真真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來。
  “喂,吃個三鮮炒麵幹嘛笑的那麽燦爛?”男孩子已經把他的那份麵條吃完了,他單手支著下巴,一邊用筷子輕敲碟邊,一邊看蘇真真吃麵條。
  蘇真真歎了口氣,並不打算把自己腦子裏剛剛得出的那番人生感悟說給他聽。
  “把作文本還給我吧,別再捉弄我了。”蘇真真極誠懇地把自己盤子裏的香腸夾到男孩子麵前,“諾,這些都給你吃!”
  “切!”男孩子嗤笑道:“你憑什麽斷定作文本就在我這裏呢?”
  “你的眼睛!”蘇真真抬起頭,盯著男孩子漆黑的瞳仁說,“你的眼睛告訴我,作文本就在你那裏!”
  男孩子被她盯的不自在起來,他轉過頭,將視線移向別處。
  “一派胡言!”他又摸了摸鼻子,“老板,結賬!”
  “好咧!”老板係著油光光的圍裙走到桌邊,笑眯眯地說:“兩位是一起結,還是各結各的?”
  “各結各的,我不認識她。”男孩子從口袋裏掏出錢包。
  “那個……”蘇真真停下筷子,有些遲疑地說:“不是你要請我吃麵條的嗎?”
  “我請你?”男孩子挑起眉毛瞪著她,“我什麽時候說要請你了?”
  “剛剛呀……”蘇真真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我本來沒打算吃東西的。”
  “那你現在已經吃了,自己付賬吧!”男孩子推開空盤子,站起身。
  “我……我沒錢……”蘇真真低下頭,摳著校服口袋上別著的一隻小鈴鐺。
  “拷!”男孩子伸手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算了,老板兩份一起算賬!”男孩子氣急敗壞地將錢掏出來放在桌上。
  出了小吃店,蘇真真依然跟在男孩子身後。
  “我說你,你怎麽還好意思跟在我後麵?”
  “我……我會把麵條錢還給你的。”蘇真真盯著自己的腳尖說:“請你,把我的作文本還給我!”
  男孩子靜默了一會兒,終於說:“跟我來。”
  “哦。”蘇真真乖乖地跟著他往北操場走去。
  不多會兒,兩人又走到那顆大榆樹下。男孩子指著榆樹根部一些泥土看起來有點鬆散的地方說:“挖!”
  蘇真真立刻找了個小樹枝對著泥土挖下去。不多會兒,一角淡綠色的紙從泥土裏冒出來。
  “啊!我的作文本!”蘇真真開心地將淡綠色的本子從泥巴裏挖出來。雖然練習本的麵子上沾了泥,用力抖落之後還是有一點灰灰的痕跡,但畢竟是找到了,想到可以不用重新寫七篇作文,她抱著作文本長舒了口氣。
  “是你埋的嗎?”蘇真真轉頭問道,身後卻早已沒了那男孩子的蹤跡。
  “啊~怎麽走掉了呢?我還不知道怎麽還你錢啊……”蘇真真嘟著嘴委屈地坐在樹下。
  將作文練習本放在膝蓋上,再次仔細地將那些藏在縫隙裏的泥土給吹掉。蘇真真慢慢清理著失而複得的作文本。
  男孩子真是奇怪呢,都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喜歡捉弄人。直接把作文練習本還給她不就好了嗎?繞來繞去他自己不是也很累?蘇真真從口袋裏掏出繪圖鉛筆,在作文本不起眼的小角上寫下四月二十二日這個日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把這個日期寫下來,正覺得這麽做很無聊時,她突然發現本子右上角的那朵薔薇花有什麽不對勁。
  將作文練習本貼在離鼻尖0.1公分處,蘇真真架著眼鏡睜大了眼睛一看再看。為什麽!為什麽她的薔薇花上會冒出一隻奇醜無比的瓢蟲來?究竟是怎麽回事!啊——!想到了,一定是那個壞男生!蘇真真氣的撅起了嘴,一定是他畫的瓢蟲!這個邪惡的家夥!
  下午,蘇真真將作文本交給語文老師,老師單獨幫她批了最後一篇作文後合上本子,凝視片刻,緩緩說:“蘇真真,以後不可以在作業本上亂畫東西!特別是像這麽醜的東西!”老師用食指尖點了點那隻醜瓢蟲。
  “是……”蘇真真委屈地點了點頭。
  拿回作文本,剛要準備走開,身邊傳來一個讓她驀然一驚的聲音。
  “老師,您把講義忘在我們教室的講台上了。”男孩子站在她身邊,將一本黑色的講義遞到語文老師麵前。
  “哦!我正要準備去取呢!賀雲聰,謝謝你啊!”
  “不用謝。老師,那我先出去了。”
  “好。真真,沒什麽事兒,你也回教室去吧!”
  “是。”蘇真真急忙轉身跟著那男孩子的腳步出了辦公室。
  “喂!你站住!”
  前麵的人絲毫不為所動,徑自往前走去。
  “賀雲聰!”蘇真真想起剛才語文老師叫他的名字,張口就叫了出來。
  男孩子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蘇真真,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叫我幹嘛?作文本不是已經給你了。難道是要還我麵條錢?”
  “啊——那個,我暫時還沒錢……不過!我一定會還你的!”
  “隨你的便。”賀雲聰聳聳肩,繼續向前走。
  “可是你!你為什麽在我作文本上畫這個瓢蟲!”蘇真真小跑幾步,衝到他麵前將作文練習本高高地舉在他眼前。
  “薔薇花上本來就會有蟲子。”賀雲聰也不否認,沒一點愧疚和不安。
  “這是我的作文本啊!你怎麽可以隨便亂畫!”蘇真真不依不饒地質問他。
  賀雲聰擰著眉毛看了她半晌,突然說:“你剛才把書包忘在老師辦公桌旁邊了。”
  “啊?什……什麽……忘了?”一提到忘東西,蘇真真就神精緊張。
  “你的書包。”賀雲聰再次提醒她。
  “天啊!”蘇真真慘叫一聲,立刻返回教師辦公室去找書包。
  看著她倉皇跑開的背影,賀雲聰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你根本沒把書包帶去辦公室啊,傻瓜……”
  賀雲聰摸了摸鼻子。
  蘇真真,一個欺負起來很有趣的女孩子。

  姐妹
  蘇真真的媽媽是S小學的勞作課老師。既然教的是勞作,那當然是相當的心靈手巧。家裏的小墊子,小抱枕,包括蘇真真穿的漂亮小裙子,都是蘇媽媽踩著一台吱吱作響的老式蝴蝶牌縫紉機做出來的。
  蘇真真在心靈手巧這方麵,沒得到一丁點兒媽媽的遺傳,別說是縫個小口袋,訂個小紐扣,她就連穿針引線都不會!
  這天體育課,立定跳遠測試。向來對體育不太靈光的她,雖然勉強跳了個及格,卻把襯衣的下麵兩顆扭扣都給掙蹦了。
  爸爸前天出差去了,媽媽昨天也去了N市開會。蘇真真被安排到奶奶家住兩天。
  放學後,捏著襯衣的下角,背著書包,蘇真真鬱悶地邁著兩條因為過度跳躍而酸疼不已的腿往奶奶家走去。剛出校門口,就碰到在同校初一年級的堂妹蘇晨晨。
  “姐,你這兩天要去奶奶家住嗎?”蘇晨晨挽著姐姐的胳膊問。
  “恩,家裏沒人,我要住到周末。”蘇真真小心地按著沒有扭扣,稍不留神就會被風吹翻起來的衣角,防止自己的肚皮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出來。
  “那我也去住好不好?”蘇晨晨一臉興奮地搖著真真的胳膊。
  她這一搖不要緊,真真手一滑,扣子又被扯掉一顆。
  “啊!我的扣子!又掉了一顆!”真真淚汪汪地蹲在地上找扣子。
  “姐,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晨晨也跟著蹲在地上幫忙找小扣子。
  “沒關係,”蘇真真歎了口氣說:“掉兩顆和掉三顆沒什麽區別。”
  “一會兒到奶奶家我來給你縫!”
  “你會縫?”
  “保證縫的和原來一樣好!”蘇晨晨拍著胸脯跟蘇真真保證。
  “真的嗎!”蘇真真開心起來,鬱悶的心情一掃而光,站起身伸手摟住妹妹的肩。
  “姐……”晨晨忽然低頭笑起來。
  “怎麽啦?”
  “你的肚子好白哦……”
  “啊!!”真真連忙捂住飛起的衣角,“你這壞丫頭!”
  “嘿嘿!姐,晚上我們一塊兒洗澡吧!”
  “不要,你老讓我幫你洗衣服!”
  “那讓圓圓和咱們一塊兒洗,讓她洗衣服!”
  “你呀!”蘇真真笑著敲了敲妹妹的腦門,“老欺負圓圓,她那麽小,就算洗也洗不幹淨啊!”
  “也是,她一定會跟奶奶告狀,說我們欺負她,還是算了。”蘇晨晨認真地想了想,終於放棄了壓榨自己小妹妹蘇圓圓的打算。
  “蘇晨晨!”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甜甜的聲音。
  “賀雲婷!”蘇晨晨轉身開心地笑道。
  “晨晨,今天一塊兒走嗎?”一個剪著童花頭的漂亮小姑娘走到兩人身邊。
  “不了,今天我和姐姐一塊兒去奶奶家住!”晨晨挽著姐姐的胳膊,一臉的幸福。
  “姐姐好!”賀雲婷笑著跟蘇真真打招呼,“晨晨,那我回家去啦!明天見!”
  “好的!明天見雲婷!”蘇晨晨用力對她揮了揮手。
  “姐姐,請我吃個花臉雪糕吧!”路過巷子口賣冷飲店的小店時,蘇晨晨仰著臉對蘇真真說。
  蘇真真把全身的每個口袋都掏了個遍,隻有三角錢,而花臉雪糕要五角錢。
  蘇真真不甘心地又把書包打開來翻找。
  “姐,你別再找了!我不吃了!”蘇晨晨伸手幫姐姐擦額上滲出的汗。
  “晨晨,吃個奶油冰棍行嗎?”蘇真真握著三角錢的硬幣說。
  “姐姐,我真的不吃了!奶奶今天晚上一定會做很多好吃的,我現在吃了冰棍,一會兒就吃不下飯啦!”蘇晨晨把那三角錢的硬幣塞回蘇真真的口袋裏。
  “對不起啊晨晨,姐姐前幾天又把眼鏡弄丟了,身上的錢全拿去配了眼鏡……”蘇真真難過地低下了頭。
  “那你每天中午都吃什麽?”晨晨歪著腦袋,皺著眉問。
  “食堂的飯票已經用完了。有時吃一個麵包,有時就餓著。”蘇真真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為什麽不來找我呢?”蘇晨晨有些傷心地摸了摸姐姐長長的馬尾辮,“至少我們兩個可以吃一份飯,你也不用這樣挨餓呀!”
  “這樣你就吃不飽了……”
  “姐,你這傻瓜!”蘇晨晨用力敲了下真真的腦袋。
  ********
  兩人回到奶奶家時,小堂妹蘇圓圓正趴在院心大棗樹下的小桌子上看連環畫。
  “圓圓!”
  “啊!大姐姐,二姐姐!你們終於來了!”胖乎乎的蘇圓圓歡呼著奔向兩個姐姐。
  “圓圓,你在做作業嗎?”蘇真真摟著蘇圓圓,摸著她肉肉的小臉問。
  “沒,我在看小人書!”蘇圓圓絲毫不隱瞞自己在做什麽。
  “你的做業寫完了?”蘇晨晨問。
  “不,沒寫。”
  “……難道……”蘇真真和蘇晨晨兩人對看一眼,額上各有一滴大汗。
  蘇真真的爸爸一共兄弟四人。真真爸是長子,晨晨爸排行第二。圓圓雖然在小孩子裏排第三,但卻是四叔家的孩子。真真他們這一代裏唯一,也是排行最小的男孩子蘇天天是三叔家的。
  蘇家四兄弟都極有個性,且各不相同。最有個性的,還得數蘇圓圓的爸爸。別的不說,單就舉圓圓做功課這件事做例子,從圓圓上小學第一天開始,蘇家老四就把老師給布置的作業本往邊上一扔,還對女兒說:“這些個沒用的東西,圓圓你愛做不做!”
  蘇圓圓是小孩子,當然巴不得天天玩不用寫作業,謹遵她老爸的旨意,堅決不寫作業。
  就為這事兒,但凡是教過蘇圓圓的老師都被她爸給氣炸了。老師問蘇圓圓為什麽不寫作業,蘇圓圓轉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嘿嘿傻笑兩聲說,我爸不讓我做的。老師堅信這小孩撒謊,便讓她爸到學校來。誰知,蘇家老四跑到老師麵前竟然大刺刺地說,老師,以後別讓我家圓圓做作業,她不需要!老師那個氣啊,估計都氣出內傷來了。
  蘇圓圓的媽媽正好也在那所小學裏教書,蘇圓圓的班主任就把她帶到她媽媽麵前說,吳老師,你家先生實在是沒法溝通,你這女兒我也沒法教,你自己教去吧!
  圓圓媽雖然氣的要死,但對那橫行霸道又自以為是的老公也沒一點兒辦法,本來教六年級的她,隻得打申請報告,調到低年級去帶班。就這樣,因為還有自己媽媽肯收留自己,蘇圓圓總算沒失學。現在混到五年級了,蘇真真和蘇晨晨沒想到她依然保持著不用做作業的理想狀態,而且還理直氣壯。
  “圓圓,你不做作業都怎麽考試呢?”蘇真真的功課一向優秀,她對妹妹這種一直不寫作業的行為非常不安。
  “慢慢考啊!我上課都有聽講,考試的題目當然會做。”蘇圓圓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覺得姐姐提出的問題很奇怪。
  “可是,”蘇晨晨拉著蘇圓圓的手說:“我聽說你做卷子非常慢,別人都寫完了,你還寫不完對不對?”
  “恩。”蘇圓圓點點頭。
  “圓圓,你寫不完卷子怎麽辦呢?都不急嗎?”蘇真真聽的都心焦起來。
  “不急啊,寫不完的卷子,我就塞到書包裏帶回家寫了。”蘇圓圓彎著大眼睛笑的天真爛漫。
  “我的天!!”蘇真真和蘇晨晨同時發出哀鳴,她們怎麽會有這樣的妹妹?說出去把蘇家的臉都丟光了。
  “真真,晨晨你們來啦!”蘇奶奶係著綠色的荷葉邊圍裙走到院子裏。
  “奶奶!”真真和晨晨立刻跑到奶奶身邊撒嬌,把那個讓人頭疼的圓圓給丟一邊去了。
  正是薔薇花開的季節,院子裏的五彩薔薇開的密密砸砸,還有牆頭成片的鵝黃色爬牆玫瑰,把蘇家的小院圍成一片浸在花海中的童話世界。
  吃完飯,天色還沒暗,傍晚的霞光在天際映出大片淺緋色的雲彩。
  蘇晨晨拿了針線包在院子裏幫蘇真真縫扣子。
  她靈巧地找準扣子的位置,做了記號,而後將線穿過針眼,趴在蘇真真腿上為她縫扣子。
  縫了好一會兒,她用力一抽線,那本以為已經縫上的扣子竟又掉了下來。
  “啊——”蘇晨晨慘叫著,“我竟然忘記打結了!”
  蘇真真望著她舉著針線頓足捶胸的懊惱樣,覺得有什麽像棉絮一樣柔軟又溫暖的東西輕輕蓋在了心上。她笑著撫摸妹妹的頭發,抬頭望天際漸漸飛逝而去的雲彩。這就是生活吧,真正平凡又幸福的生活。可以吃到奶奶做的簡單卻美味的晚餐,可以有妹妹伏在膝上耐心地為自己訂一顆小小的紐扣,可以……她看了看坐在一邊啃著大西紅柿,把胸前衣襟吃成一片濕紅的蘇圓圓。蘇圓圓發現蘇真真的目光,立刻把西紅柿舉到真真嘴邊說:“大姐姐吃!吃!”
  可以有小妹妹願意把自己心愛的食物分給自己。
  生命真是美好。
  這是最最平凡的生活,卻也是最最幸福的生活。
  蘇真真想,我好愛我的家人,是他們的一舉一動,給了我快樂和幸福。
  *****
  在借用了蘇晨晨和蘇圓圓兩個人小豬儲錢罐裏的所有積蓄後,蘇真真終於熬過了最艱難的一個月。
  一拿到新的零用錢,她立刻請兩個妹妹去街頭的炸雞店吃最大隻的炸雞腿。
  蘇圓圓抓著雞腿啃的不亦樂乎,蘇晨晨卻有些擔心地問:“姐,你這個月的錢夠用嗎?上個月沒還欠別人的錢吧?”
  “放心,沒……”蘇真真答到一半愣住了,自己確實還欠了別人的錢,一碗三鮮炒麵的錢。
  “還欠了一點點,可我不知道怎麽還給那個人。”
  “咦,不認得的人會借錢給你啊!”蘇晨晨奇怪道。
  “呃……有點小誤會……”蘇真真抹了抹額頭,“我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可不知道他是哪個班的,不好找啊……”
  “知道名字就好辦啊,到學校廣播站廣播一下,包準能找到!”
  “啊?這……這樣不好吧……那不是全校人都知道我欠錢的事了……”
  “這倒也是。姐,那人叫什麽名字?說不定我知道呢!”
  “你?你怎麽可能知道,應該是和我一個年級的。”
  “初三的?那更好找拉,去每個教室看看不就行了。”
  “五班六班在一個樓層我還挺熟,一班二班三班都在樓上,我一點都不認識,哪好意思跑到人家班門口看來看去的啊!”蘇真真煩惱地絞著發稍。
  “我好朋友賀雲婷的哥哥好像是初三一班的,要不要我讓她請她哥哥幫忙打聽一下?”
  “哦……”蘇真真呆滯地答應著,忽然眼睛一亮:“你剛說什麽?”
  “打聽?……”
  “不,你那個好朋友的名字!”
  “賀雲婷?”
  “對!就是她!”
  “怎麽了?”
  “她哥哥是不是叫賀雲聰?”
  “恩,我不太清楚啊……不過雲婷,雲聰聽起來很像一家人呐。”
  “晨晨,你幫我問問她,賀雲聰是不是她哥哥,好嗎?”
  “好呀!姐,難道賀雲聰就是你欠了錢的人?”
  “恩,是的。”蘇真真難為情地垂下頭,卻發現盤子裏的大半隻雞腿不見了。
  “圓圓!你怎麽能一下子吃那麽多雞腿!”蘇真真驚叫道:“你已經超重了!得好好減肥才行啊!”
  “我才不要減肥哩!”蘇圓圓咬著雞腿笑嘻嘻地說:“大家都說我這樣好可愛啊!胖胖才好!”
  “好才怪!”蘇真真和蘇晨晨異口同聲地叫道。
  “蘇圓圓,你再這樣吃下去,痛苦減肥的日子還在後麵呢!”蘇真真恨鐵不成鋼地說。
  “蘇圓圓,再過五年,你就等著後悔吧!”蘇晨晨用一根被啃的幹幹淨淨的雞腿骨敲蘇圓圓的頭。
  “大姐姐,再幫我買一隻!我還要吃!”蘇圓圓抹了抹油嘴,中氣十足地說。
  ****
  證實賀雲聰確實就是賀雲婷的哥哥後,蘇真真把錢交給了賀雲婷,讓她幫忙代還給她哥哥。賀雲婷雖然不太搞的清楚狀況,但因為是好朋友姐姐拜托的事,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總算了結了一樁心事的蘇真真,覺得心裏的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說老實話,她不想再見到那個叫賀雲聰的家夥。這個壞家夥總是騙她欺負她,並以此為樂。每次一看見作文練習本上那隻醜醜的瓢蟲,蘇真真就氣的要命,那隻擦不掉的小蟲子,總在提醒她回想起那段不愉快的經曆。
  命運就是這樣,你不想見到的人,就一定會再次出現在你麵前。而且,還是常常見,天天見,抬頭不見低頭見。
  考上本校高中部本來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可開學當天蘇真真那股高興勁兒就被坐在她身後的賀雲聰全給攪沒了。
  怎麽會和這家夥分在一個班呢?老天真是太沒眼了!蘇真真詛咒著自己的壞運氣。
  坐在她身後,正用有趣的眼神打量她的賀雲聰想法恰恰和她想反。真是有意思啊,竟然和這個丟東西大王分在了一個班!以後的生活看來不會無聊囉!賀雲聰一邊想,一邊用筆輕輕敲著蘇真真的椅背。

  傷病
  蘇真真手臂上起了一塊紅紅的疹子,又癢又疼,讓她很是難受。真真媽用消毒紗布幫她將起疹子的地方輕輕包了起來,叮囑她不要碰髒東西,免得讓紅疹變的更嚴重。
  下午的體育課真真請了假,女孩子在體育課請假很正常,老師什麽都沒問,隻讓她在教室裏好好休息。
  把薔薇小枕放在課桌上,真真側枕著枕頭趴在課桌,拿著鉛筆在草稿紙上胡亂畫一隻戴著皇冠的金魚。
  蘇真真很喜歡繪畫,也有畫畫的天賦。小時候,爸爸媽媽對她的繪畫才能很讚賞,還把她得了獎的畫兒用框鑲起來掛在客廳裏,對每一位到訪的客人驕傲地說,看吧,這是我家女兒畫的畫兒!
  自從上了初中以後,爸爸媽媽突然對她把大量時間用在繪畫上反感起來,一直去上的繪畫班也被停了,不斷地被教導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真真想不通,她的成績已經很優秀,為什麽爸爸媽媽還要剝奪她畫畫兒的時間。上了高中以後就更不用說了,畫紙、畫板都被媽媽給藏了起來。真真覺得很痛苦,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很痛苦。
  她反抗過,哭鬧著讓媽媽把畫板還給她。真真媽對女兒的反抗,采用了懷柔政策。她並不強硬地壓製她,而是苦口婆心地勸導她,告訴她高中學習的緊張,高考壓力的巨大,她如果不把百分之百的精力用在學習上,很快就會被別人拋在身後。
  真真從小是個聽話的乖孩子,雖然不情願,最後還是聽了父母的話,收起所有的畫筆,老老實實坐在寫字台前念英文,做數學,研究物理化學。
  十月的天氣還有點燥熱,蘇真真握著鉛筆的手心裏漸漸滲出汗來。閉上眼睛,頹然地鬆開手,鉛筆從手裏滾落到地上。
  教室門口傳來忽輕忽重的腳步聲。
  體育課才剛上沒多久,怎麽會有人回來呢?真真奇怪地抬頭望去。
  賀雲聰冷著臉,正慢慢從教室門口向裏麵走來。
  一看是他,蘇真真立刻扭過頭去,反方向趴在小枕上裝睡。
  開學第一天,蘇真真就在心裏打定主意,決不理會這在人家作文本上亂寫亂畫的家夥!有好幾次,坐在她身後位子上的賀雲聰叫她名字,她都佯裝聽不見轉身走開。今天也不例外,蘇真真決定把他當作隱形人。
  雖然說是要把人家當隱形人,但蘇真真其實還是豎著耳朵聽教室裏的動靜。腳步聲漸漸近了,賀雲聰的位子在她的後麵,會走過來是理所當然的。我睡著了……我睡著了……真真在心裏對自己碎碎念。突然,走道上傳來咕咚一聲巨響,正自我催眠的真真驚地立刻坐直了身體。
  咦?賀雲聰不見了?人間蒸發?蘇真真白日做夢般地幻想著,走道上又傳來桌椅相碰的聲音。她立刻伸頭看去,滿頭大汗的賀雲聰摔倒在地上,正掙紮著要站起來,左腿不自然地直直伸著,深藍色的運動褲上滲著一大片暗褐色的血跡。
  “喂……喂……你怎麽了?”看見如此狼狽的賀雲聰,蘇真真已經忘了堅決不和他說話的誓言。她小跑著衝到他身邊,吃力地扶住他的胳膊。
  賀雲聰看了看她,不說話。甩開她的手,自己咬牙扶著桌腿慢慢站起來。他極其緩慢地向前挪動著,好不容易走到自己坐位前,用手掐住左腿緩緩坐下,疼的額上冷汗直冒。
  “賀雲聰……”蘇真真挪到他身邊,盯著他受傷的左腿,“你腿傷哪兒了?”
  “不關你事!”賀雲聰竭力想把傷腿藏到課桌下,但太過巨大的疼痛讓他很難完成這個動作。
  蘇真真有些難過的垂下頭,她看見鮮血順著賀雲聰的腿蜿蜒地流到地上,他雪白的襪子和球鞋都已被浸的變成了殷紅的顏色。
  “啊!好多血!”蘇真真頭暈目眩地驚叫出來,她從小就有點暈血的。
  “賀雲聰,你流了太多的血,你得去醫務室讓校醫看看!”蘇真真焦急地抬頭望著他說。
  賀雲聰的臉色早已慘白一片,他趴在課桌上倔強地抿著嘴說,“不用你多管閑事,我沒事!”
  蘇真真強忍住身體的不適,從書包裏掏出媽媽為她準備的紗布和消炎藥膏,蹲在賀雲聰身邊說:“那你把褲子卷起來,我幫你止一下血。”
  賀雲聰閉著眼睛,咬著牙說:“用不著你好心!你不是連話都不肯和我多說一句的嗎?”
  “你!”蘇真真握著紗布氣結,這家夥,都什麽時候了還計較這些!
  “賀雲聰,你有兩個選擇,第一,讓我幫你止血。第二,我馬上去初二(三)班通知你妹妹賀雲婷,讓她帶你去醫務室!”蘇真真也板起臉,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鉛筆,用筆頭輕戳了戳賀雲聰的肩。
  “你敢威脅我?”賀雲聰一聽說她要去找自己妹妹,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跳了起來,“唔——好痛!”他倒吸著氣扶住傷腿。
  “請把褲子卷起來。”蘇真真從自己桌上拿了杯幹淨的白開水。
  賀雲聰不為所動。
  “那好吧,我馬上去找賀雲婷,讓她來處理你,你想讓雲婷看到你這副樣子嗎?”
  賀雲聰睜大眼睛瞪著她,而後彎下腰,慢慢將褲子卷了起來。
  傷口完全暴露在蘇真真眼前時,她又狠狠地暈眩了一下。膝蓋下麵的那塊皮肉已經完全翻了過來,幾乎能看見白色的骨頭。
  “怎麽……怎麽搞成這樣……”她顫抖著用水將傷口上的髒東西衝掉,又用塗滿消炎藥膏的紗布勉強把傷口保護起來後,將卷起的褲子放了下來。
  蘇真真想了一會兒,一把拉起斜靠在課桌上,額上冷汗如豆的賀雲聰說:“必須去醫務室!起來!我背你去!”
  蘇真真用力拉著賀雲聰,受傷的人卻一點也不配合,“行了!不用你管!我沒事!”
  “好吧,那我馬上去叫賀雲婷!反正她和我妹妹在一個班,找起來方便的很!”蘇真真扯著賀雲聰的手並沒有放鬆。
  賀雲聰揚眉瞪著她,用另一隻手輕摸了摸鼻子,終於把胳膊放在了真真肩上,借力站了起來。
  在去醫務室的路上,兩人都悶不吱聲。真真在女孩子裏個子算是比較高的,但她很單薄,半背著比自己還要高出一個多頭的少年,非常吃力。沒一會兒,汗水就把她的襯衣都濕透了。
  “喂,”一直沉默的賀雲聰忽然開口:“幹嘛要費事來管我?”
  “你腿傷成這樣,能不管你嗎?”真真呼呼喘著氣回答。
  “可你之前不是一直記恨我,不理我嗎?”
  “我記恨裏你什麽?”
  “……初三時我捉弄過你……”賀雲聰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我沒記恨。”蘇真真以下一顆龍爪槐為目標,準備走到那裏就稍稍休息一下。
  “沒記恨為什麽一直不理我?”
  “我怕你再捉弄我。”蘇真真斜睨了他一眼,“你看起來挺瘦的,怎麽那麽重啊?”
  “拷!我是男生唉!你以為和你們女孩子一樣像棉絮似的輕飄飄啊!”
  “你說不文明用語!”蘇真真惱地用腦袋頂了一下他的下巴。
  “哇!疼!”賀雲聰歪著下巴叫道:“我什麽時候說不文明用語了?”
  “你剛才說‘拷’!”真真氣呼呼地把他扔在龍爪槐下的花壇上。
  “我有說嗎?”
  “有!”
  “哦——那你也說不文明用語了。”
  “胡說!我從來沒說過!”
  “你剛才也說‘拷’了!”賀雲聰的腿似乎疼的不是那麽厲害,竟然有心情在這咬文嚼字!
  “我……我那語境和你不一樣!不是一個意思!”蘇真真氣的跺腳,“賀雲聰!你信不信我把你扔這兒?”
  “扔吧!扔吧!”賀雲聰耍賴地往花叢裏一躺,“如果我的腿殘廢了,都是你的錯,你就等著內疚一輩子吧!”
  “你!!”蘇真真對完全恢複本性的賀雲聰毫無辦法。她咬牙切齒地將他從花叢裏拉起來,“快走!”為今之計,唯有快點把他送到醫務室,自己才能解脫。
  熱熱的日頭下,兩人又默默走了會兒。
  “蘇真真,開學到現在你丟了幾樣東西了?”賀雲聰突然又開口問。
  蘇真真的身體明顯一緊,沉默著不說話。
  “沒有特別重要的東西丟了嗎?”賀雲聰繼續追問。
  蘇真真停下腳步,轉過頭說:“你又把我丟的什麽東西給藏起來了?”
  賀雲聰沒想到她會突然轉過頭,湊在她頸項間的臉頰如觸電般被兩片柔軟芬芳的唇輕拂而過。
  “啊——”蘇真真捂著嘴,驚叫著一把將賀雲聰推了出去。毫無準備的賀雲聰呯——地倒在草地上。
  他痛苦地抱著腿蜷成一團,又有新的鮮血從他指縫間不斷滲出。
  最初的慌亂過去之後,蘇真真立刻跑到他身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說:“對……對不起……你還好嗎?”
  賀雲聰慢慢抬起頭,臉上已經沒有一絲血色,隻有一對漆黑的眼珠子依然晶亮,“謀殺……蘇真真你這是謀殺!!”
  “對不起!對不起啦!”真真急的快要哭。好不容易把賀雲聰從地上拉起來,重新背好,不知道什麽時候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別哭啦,”賀雲聰看著凝在她尖尖下巴上的水滴說:“我死不了!我這個人,命硬著呢!”
  蘇真真依然流著眼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並不單單是為了賀雲聰,隻是眼睛酸酸的,眼淚就這樣不聽話的一顆一顆落了下來。
  終於到了醫務室,校醫看了賀雲聰的傷口後,一邊誇講蘇真真勇敢,一邊數落賀雲聰頑劣的沒分寸,竟然把膝蓋傷成這樣!
  用雙氧水消毒傷口時,賀雲聰咬著嘴唇冷汗直冒,但他愣是一聲也沒吭,乖乖的憑醫生擺布。蘇真真知道那是有多疼的,光是看一眼那傷口,她都想慘叫,何況是用雙氧水和酒精對著傷水清洗!所以,她也暗暗佩服了一下賀雲聰,不管平時怎麽頑劣,他都是一個很有骨氣的男孩子。
  終於把傷口包紮好,校醫讓賀雲聰在醫務室裏休息,下午就不要再去上課。蘇真真和醫生打了招呼準備先行離開,躺在床上正喝著鹽開水的賀雲聰忽然叫她。
  “又怎麽了?”蘇真真不情願地走到他身邊。
  賀雲聰眨了眨眼睛,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色的小鈴鐺,“這好像是你很喜歡的東西吧?丟了之後竟然都不找一下嗎?”
  “啊!我的鈴鐺!”蘇真真指著鈴鐺叫道:“我的鈴鐺怎麽會在你那裏?我一直都別在校服口袋上的啊!”
  賀雲聰苦笑道:“別在校服口袋上?那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前的事了吧!難道你一直沒發現鈴鐺不見了?”
  蘇真真低頭看了看自己校服的口袋,“啊!真的不見了!什麽時候掉的!我怎麽不曉得!”
  “真是個糊塗鬼!”賀雲聰將小銀鈴放在她手心裏說:“這回可要收好了,下次也許就沒這麽幸運被我撿到了。”
  蘇真真握著小鈴鐺,臉微微紅著說:“謝謝……”
  賀雲聰衝她揮揮手說:“有什麽好謝的,今天你也幫我了,算扯平吧!”
  蘇真真終於離開了醫務室,超負荷的背重物運動,讓她全身的骨頭都快散了。看著滾動在掌心裏的小銀鈴,蘇真真歪著腦袋想,以後要不要和賀雲聰說話呢?如果再裝死不理他,好像不太好呢……唉,怎麽辦呢?真是個讓人煩惱的家夥!
  **********
  也許是在白天背賀雲聰去醫務室的路上碰到了灰塵,晚上蘇真真小臂上的紅疹愈加疼癢的厲害。她捂著疹子靠在媽媽懷裏嗚咽。
  “媽媽,好難受啊……”真真把頭枕在媽媽腿上,將生病的胳膊高舉過頭。
  “真真乖,媽媽幫你吹吹!”蘇媽媽心痛地捏著女兒細白的手臂,輕輕吹氣。
  “媽媽,不行啊……還是癢!”真真嘟著嘴,眼眶裏轉著淚花。
  蘇媽媽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說:“怎麽忘了你王阿姨呢!走,媽媽帶你去王阿姨家,讓她幫你看看!”
  “哪個王阿姨啊?”
  “就是媽媽學校隔壁皮炎所的那個王醫生呀!你初中時有次鼻子上長小痘痘,媽媽不是帶你去王阿姨那裏看過,她給你配了副藥,洗了兩次就好了!靈的很呢!”
  “哦!想起來了!”蘇真真點了點頭,那是個說話特別溫柔的阿姨,帶著軟儂的江南口音。
  於是,晚上八點半,蘇真真媽媽騎著自行車,帶著因為長了紅疹子而不得安寧的女兒去了好朋友家看病。
  “阿僑!阿僑在家嗎?”蘇媽媽輕叩著深藍色的大門。
  “誰啊?”綿軟的女聲從門縫裏逸了出來。
  “我呀!我女兒生了紅疹,阿僑快來幫忙看看!”
  “呀!是阿蘭呐!”聲音近了門處,吱——大門被打開了。
  “阿蘭,快進來!你家囡囡怎麽了?”穿著一身淡青綢衫的王醫生急忙將真真母女迎進門。
  進了廳裏坐下,王醫生問了真真媽大概的情況後,溫柔地摸著蘇真真的頭說:“囡囡,把你長疹子的手臂給阿姨看看!”
  “恩。”真真乖乖地將袖口捋起,把紅疹子露了出來。
  “阿蘭,囡囡這是過敏性皮炎。本來不太重,可能是碰到什麽髒東西了,這會兒變的厲害了起來。”
  “阿僑,真真她現在又癢又痛,可怎麽好啊?”真真媽憂心地問道。
  “不妨事!”王醫生微笑道:“我配一劑草藥給囡囡敷上,保管明天就好。
  “晉書!晉書快出來幫媽媽一下!”王醫生忽然對裏屋叫道。
  不過會兒,一個高高個子,看起來非常文質彬彬的少年走了出來。
  “阿蘭,這是我兒子吳晉書。晉書,這是劉阿姨,這是真真妹妹,快跟她們打招呼!”
  “劉阿姨,真真,你們好。”少年微微笑著,極溫雅地跟真真母女打招呼。
  “媽,你都沒給阿姨她們倒水,我去廚房倒。”
  “晉書,幫媽媽把藥舂給帶出來!”
  “好的。”少年點點頭,轉身去了廚房。
  “阿僑,你家晉書果然一表人材啊!”真真媽望著少年的背影感歎,讓周圍人交口稱讚的孩子,今天總算是親眼見著了。
  王醫生卻憐愛地摸著真真的頭說:“你家真真才是漂亮又可愛,我要是有真真這樣一個女兒該多好!”
  真真媽笑道:“阿僑,那我們兩個換吧!你把晉書給我養,我把真真給你!”
  “好啊!”王醫生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道,“囡囡,快點叫我媽媽!”
  “啊——”蘇真真不安地看了看自己母親。
  “真真,叫嘛!王醫生認你做幹女兒了!”真真媽在一邊推了推女兒的背。
  “媽媽……”真真紅著臉,不好意思地叫道。
  “喔喲!真是我的乖乖好女兒萊!”王醫生開心地將真真摟在懷裏,“囡囡,媽媽好喜歡你!”
  “媽,藥舂拿來了。”吳晉書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他端著一隻黑色的木漆盤,將茶水放在桌上,“劉阿姨,真真,請喝茶!”
  “晉書,媽媽總算有女兒了!”王醫生摟著懷裏的蘇真真眉開眼笑地對兒子說:“真真認我做幹媽了!”
  “哦——”吳晉書臉上掠過一抹驚訝,他看了看紅著臉的蘇真真,微笑道:“好呀,那我就有妹妹了。”
  蘇真真沒想到吳晉書這麽隨和,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兩眼。真是很溫潤的一個人呢,從眼睛的光芒,到整個人的輪廓,再到一舉一動,都那麽溫潤如玉,讓和他在一起的人非常舒服。想到從來沒有哥哥的自己,以後竟然有了一個這樣優秀的哥哥,蘇真真不禁在心裏偷偷笑了出來。

  精編
  蘇真真學校的老師,全有“精編”癖。就是說,不管哪門課,都喜歡讓學生將精編習題買回來作為輔導書用。比如數學精編,化學精編,物理精編……等等。
  剛開學那陣兒,新華書店的輔導書專櫃,天天人滿為患。蘇真真也帶著蘇晨晨拚死擠進去買書。好在蘇晨晨個子小能拱,最後兩人都順利買到了各自年級的精編集。蘇真真班上有個同學動作慢了點兒,化學精編沒買著,最後不得不流著淚,拿別人的書到校門口去複印,花了一個月的零用錢。
  摸著自己口袋裏為數不多的鈔票,蘇真真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買齊了精編習題。
  可惜她這慶幸沒多久就過期了。一套精編題剛做了四分之一,蘇真真就把數學精編給弄丟了。那天,上完數學課,老師在黑板上布置家庭作業:精編第46-52頁,全部習題。同學們趴在課桌上發出哀嚎,老師!這麽多習題一個晚上哪能做的完啊!數學老師用銳不可當的眼神掃過這幫半大孩子說,不想參加高考的人可以不做!下麵頓時沒了聲音。
  寒窗十年,為的不就是個高考嗎?又有誰會在吃過那麽多辛苦之後輕易說要放棄?
  蘇真真歎著氣把書包從抽屜裏拉出來,想把精編拿出來看看到底有多少習題。
  左掏,右摸,最後把書包裏所有的書都翻出堆在桌子上,就是沒找到數學精編。
  “喂,又在找什麽?”腿傷還沒完全複元的賀雲聰在她身後的位子上探著頭問。
  蘇真真微微扭頭看了他一眼,吱唔著說:“沒……沒找什麽。”要是讓這家夥知道自己又弄丟了東西,肯定會被狠狠地笑話。
  “蘇真真,我腿動不了,今天你幫我值日吧!”賀雲聰用圓珠筆戳了戳蘇真真的背。
  蘇真真嘟起嘴回頭瞪著他說:“上個星期就是我幫你值日的,這個星期難道又是我?”
  賀雲聰盯著她看了會兒,將黑玉般的眼珠子轉向別處,歎聲說:“知道了,我值日。”
  蘇真真原以為一向難纏的他會用各種理由為自己開脫,沒想到他卻隻是這麽簡單地答了一句。
  賀雲聰從課桌邊站起身,拖著還包了繃帶的腿,蹣跚著走到講台前擦黑板。
  看著他那病歪歪的瘦削背影,蘇真真覺得自己板凳上像被紮了釘子似的坐立不安。她三兩步走到賀雲聰身邊,拿過他手裏的黑板擦說:“算了,你還是去休息吧,我來替你值日。”
  “真的?”賀雲聰歪著腦袋看她。
  “恩。”蘇真真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原本因為找不到數學精編已經夠喪氣的她,現在還要代別人值日,心情可謂差到極點。
  “謝謝!蘇真真同誌,我代表高一(2)班足球隊所有的成員感謝你!”賀雲聰剛才還很黯然的眼神突然神彩飛揚起來,“東成!湯寧!咱們快去操場上占球門啊!”
  賀雲聰抱著足球和一幫男生嘻嘻哈哈地出了教室,不但路走的又快又穩,出了教室門以後簡直是連跑帶跳!
  蘇真真拿著黑板擦站在講台邊氣的說不出話來,直到一幫男孩子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她才大聲叫道:“賀雲聰!你這壞蛋!”
  “真真,你怎麽了?沒事吧?”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女同學好奇地問她。
  “沒……沒事……”蘇真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轉過身去擦黑板,要是讓別人知道自己被耍了,一定又會被笑話,那樣不是更悲慘?可是賀雲聰,真是太惡劣了!老是這樣欺負她,虧她那時還那麽費盡心力地背他去醫務室,早知道這樣,就該讓他變成一條腿不能走路的殘廢!
  和另外幾個值日生一起打掃完教室,已到了吃晚飯的時間。洗完手,蘇真真卻沒去食堂吃飯。丟了數學精編的她,沒一點兒吃東西的胃口。
  到底丟在哪裏了呢?蘇真真習慣性地坐在石楠邊的台階上苦想。對了,今天早晨來的早,去西操場的水杉林裏坐了會兒,好像抽了本練習冊當墊子,會不會丟在那裏了呢?
  這麽想著,蘇真真就快步往西操場走去。
  正是傍晚,夕陽慢慢在水杉林的枝葉間渲染著緋紅色的雲彩。
  真美啊!蘇真真站在水杉林前讚歎,沒想到傍晚的水杉林可以美成這樣!就這麽呆呆站著看了好一會兒,太陽已經完全落入西山裏,她才想起自己到這裏來的真正目的,尋找丟失的數學精編。
  搖了搖全是緋紅色夕陽的腦袋,蘇真真慌慌張張地往水杉林裏跑去。跑到石子路與水杉林的交界口時,隻顧低頭往前跑的她,與前方突然從林子裏走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
  “唉喲!”真真捂著腦袋呻吟。
  “真真?”被撞的人輕輕喊出她的名字。
  蘇真真疑惑地抬起頭,“吳……吳晉書?!你竟然和我一個學校的嗎?”真真本想叫他吳哥哥,又覺得太肉麻,終於還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吳晉書微笑著點了點頭,問:“是的,你不知道嗎?我高三。真真,你這麽急匆匆地往水杉林裏跑什麽?”
  “我……我早上可能把一本練習冊丟了林子裏了,來找找看。”
  吳晉書抬頭看了看天色,說:“真真,天快黑了,你一個人在林子裏怎麽找?不如我陪你進去找吧!”
  “不……不用麻煩啦!”蘇真真扭著手指假客氣,其實她心裏巴不得有人可以陪她進去,因為天黑以後,黑暗中的水杉林看起來有點可怕。
  “沒關係,”吳晉書抬手看表,“離晚自習還有半個小時,來的及。”
  “那……謝謝你……”蘇真真抬起頭,在滿是愁雲的臉上綻出一朵微笑,唇下漾起一個小小的梨窩。
  兩人來到真真早晨休息過的大青石上尋找,果然有一本練習本,真真興奮地撲過去拿起來一看,卻並不數學精編,而是一本已經用完的英語練習本。
  “怎麽會……怎麽會不是數學精編呢!”蘇真真捧著英語練習本,撇著嘴角,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真真,別急,你早上還在別的什麽地方呆過嗎?”吳晉書安慰她道。
  “好像也在那邊坐了會兒……”真真伸手指了指林子的另一頭。
  “那我們過去看看,說不定在那裏了。”
  “可是……天已經黑了,我們看不清楚啊……”
  “馬上月亮和星星就要升起來,水杉林裏會非常明亮。”
  “真的嗎?”
  “恩,真的。”
  兩人一邊往林子的另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可是你怎麽知道的呢?”
  “哦,我很喜歡在這片林子裏背書,有時晚上坐在教室裏學習覺得很悶,就會溜到這裏來散散步。”
  “嗬嗬,我也很喜歡這裏,可我隻敢白天來,晚上有點害怕。”
  “晚上的水杉林特別安靜,坐在林子裏看落在樹尖上的小星星,所有的煩惱好像就都可以忘記了。”
  “落在樹尖上的小星星?”蘇真真好奇地仰頭望去,“吳晉書,星星怎麽會落在樹尖上呢?”
  吳晉書不說話,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已完全黑下來的夜空,伸手把蘇真真拉到了自己站的位置上,指著一顆水杉尖尖的樹頂說:“你看,星星是不是落下來了?”
  蘇真真睜大了眼睛望去,果然,在水杉頂上,有一顆銀亮的小星星發著幽幽的光芒。
  “嗬嗬,真的耶!”蘇真真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不過,我不覺得是落在樹尖上的小星星。”
  “哦?”吳晉書好奇地看著她問:“那你覺得是什麽?”
  “我覺得好像是星星戳在了樹尖上!”真真撅著花瓣般柔軟的嘴唇說:“難道你不覺得很像是在水杉樹的頂上戳了一顆小星星嗎?”
  “戳?”吳晉書抬頭沉吟了一會兒,笑道:“很可愛的形容。”
  蘇真真依舊看著星星傻笑,樹和星星,都太可愛了。
  “真真,你不要找數學精編了?”
  “啊!”真真恍然回神,“我都忘了這事了!”
  月亮升上來以後,水杉林裏果然很明亮,林間的一切都被水銀般的月色照的異常清透。可是,在這所有清透的物件裏,並沒有蘇真真的數學精編。
  “怎麽辦?”蘇真真絕望地靠在水杉樹上,“找不到了!我做不了做業了!”
  “真真,你們這屆的數學精編是新版的嗎?和去年相比有沒有什麽變化?”
  “好像不是新版的,跟前兩年的都一樣。”蘇真真搖著頭說。
  “那麽,我以前用過的數學精編還在,你要不要拿去用?”
  “什麽?你……你以前的數學精編竟然還在?”蘇真真激動地把雙手放在胸前握成一團。
  “是的,雖然舊了點,但內容一樣,隻是做題目的話,應該沒問題。”
  “吳……吳晉書!真是太感謝你了!”蘇真真閃著淚花,覺得眼前披著月華,沐著星光清朗無比的吳晉書,猶如天使般可愛。
  “不用這麽客氣,你不是我幹妹妹麽。如果你急著用的話,今天下了晚自習後,在學校門口的梧桐樹邊等我,跟我到家裏去拿。”
  “好!好!好!”蘇真真連連點頭,“晉……晉書哥哥,遇見你真好!”她克製住骨子裏的害羞,終於叫了吳晉書哥哥。
  “嗬嗬,晚自習時間已經到了,真真快回教室去吧!”吳晉書拂了拂沾在襯衣上水杉細小的長形葉片,帶著她走出水杉林。
  整個晚自習蘇真真都魂不守舍,不斷回想著水杉林裏那戳在樹梢上小星星,還有微笑裏沾染了星光月華氣息的吳晉書。
  正咬著鉛筆出神,身下的椅子卻被人踢了幾下。能踢到她椅子的人還能有誰,賀雲聰唄!真真皺了眉不理她。
  “蘇真真!”賀雲聰又用筆戳了戳真真的背。
  “幹嘛啦!”真真氣惱地扭了扭身子,不肯轉身。
  “你不聽我說話?”
  “哼!”真真對他嗤之以鼻,竟然騙她幫他做值日,真的把她當成傻瓜嗎?
  “蘇真真,你不聽我說話會後悔的。”賀雲聰壓低了聲音在真真背後沉沉地說。
  “哼!聽你說話才會後悔!”真真忍不住反擊了一句。
  賀雲聰沉默了,不再踢她的椅子也不在用筆戳她的背。
  過了好一會兒,蘇真真的橡皮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時,順便瞄了一眼身後的賀雲聰,他正聚精會神地做習題,認真嚴肅的樣子,一點兒看不出來竟然是個會耍人欺負人的壞家夥。
  九點半下了晚自習,真真去車棚推自行車,對幾個平時一起走的好朋友說自己今天有事,不和她們一起走了。到了校門口,好友們叮囑她自己路上要多加小心後便各自騎上車先回家了。
  蘇真真推著自行車站在校門邊的大梧桐樹下等吳晉書。
  賀雲聰經過她身邊時,停下車看了她兩眼,鼓了鼓嘴,最後終於什麽也沒說,有點生氣地騎上車飛馳而去。
  “真真!”吳晉書終於在最後的人流中出現,“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剛出來!”蘇真真笑著搖頭道。
  “高三的車棚很遠,我一放學就跑過去取車,可還是比你晚,真是對不起!我們走吧!”
  “恩!”真真用力點了點頭,跟在吳晉書身後騎上車。
  到了吳晉書家,幹媽王醫生看見真真又驚又喜,忙著給他們做夜宵。吳晉書則帶著真真到書房找書。
  吳家的書房很大,而且分成兩個隔間,每個書櫥裏陳列的書籍都分門別類地有序排列著,順著看過去,儼然一個小小的家庭圖書館。
  “真真,這是數學精編。裏麵有點亂,因為我習慣把解題思路寫在題目旁邊。”吳晉書從裏間的一個書櫥裏找出一本淡綠色的練習冊。
  “這樣更好啊!如果我不會的話可以直接看你的解題思路,都不用去問別人了!”蘇真真欣喜地接過練習冊。
  “那麽,別的你要不要呢?”吳晉書修長的手指劃過架上一排起伏的書脊,“化學,物理,也都在!”
  “我要!我要啊!”真真激動地抱著數學精編說,“我全部都要的!”
  “好,都給你!”吳晉書笑著將書架上的練習冊取下來,又用繩子把書捆了個結實,然後對蘇真真說:“不會做的題目一定要先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想,不到迫不得已,不要看上麵的答案。”
  “恩!我會的!”真真舉起左手發誓。
  “囡囡,晉書!快點出來吃餛飩!我擱了連島的海米唉……!”晉書媽媽在客廳裏叫道。
  “走吧,我媽媽包的餛飩可是一絕。”吳晉書關上書櫥的門。
  “我……可是我已經很遲了……我媽媽會擔心。”蘇真真想到自己要比平時晚很多到家,心裏忐忑起來。
  “我幫你打個電話給阿姨吧,一會兒我送你回去。”吳晉書笑著拿起寫字台上的聽筒。
  “喂,劉阿姨你好!我是吳晉書。真真今天到我家來拿參考書,要晚點到家,一會兒我送她回去,請您放心。恩,好的!阿姨再見!”吳晉書對著聽筒點著頭,極禮貌的樣子,仿佛電話另一端的人能看見他似的。
  “真真,我已經和劉阿姨說過,她不會再擔心了。”
  “謝謝……”真真抱著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著謝。
  兩人走到廳裏,晉書媽媽早已將兩碗餛飩盛好,自己坐在一邊等他們。
  “你們真是慢的哦!餛飩都要涼了!囡囡快點來吃!”晉書媽媽熱情地招呼著真真。一邊看她吃餛飩,一邊摸著她的頭發感歎道:“阿蘭真是福氣,有這麽漂亮又乖巧的女兒!”
  真真笑了笑,沒吱聲。心想:阿蘭可不這麽想,倒是常常在家哀聲歎氣地說,怎麽生了這麽個會丟東西的沒腦子女兒!

  雞腿
  已是深夜,蘇真真仍趴在桔黃色的小台燈下寫著她的數學家庭作業。
  略略泛著舊色的精編習題集上,每一道題目旁邊都用極漂亮的藍灰色鋼筆水寫了解題過程。字也是極漂亮的,挺拔筆直的橫豎筆畫之間,似乎都能看見吳晉書在月華下轉身的背影。
  蘇真真用力搖了搖腦袋,不能看!不能看!我要自己解題!她伸手捂住題目邊的答案,憋著氣,努力在自己的作業本上解題。
  終於做完了所有的題目,蘇真真鬆了口氣,微微挪開一直捂在書上的手指,那些從指縫間流瀉而出的漂亮的字跡便又躍入眼簾。
  吳晉書,看上去那麽溫文的人,字卻寫的飄逸又瀟灑。
  真真又看了看自己練習本上的字,還算娟秀,卻沒什麽力道。當真是字如其人嗎?字跡裏隱藏了一個人內在的真實性格,而性格又決定了命運。也就是說,在自己寫出的每一個字裏,都隱含著一個關於未來,關於命運的玄機。
  她舉起作業本,攏著眉,仔細看著自己那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筆跡。沒有一點點丟三拉四的隱喻啊!整齊又幹淨,和她常常因為丟東西而亂成一團的生活完全不同。
  好困,打著哈欠,帶著關於命運的疑惑,真真鑽進軟綿綿的被子裏。
  將臉頰貼在淡粉色的薔薇小枕上,淡淡薔薇的香氣隨鼻息緩緩遊走在肺腑之間。
  好吧,不管命運是如何,至少我今天完成了數學作業,明天,我可以踏踏實實地吃早餐,看朝陽。
  命運是什麽?命運就是這在不經意間慢慢積累成回憶的點滴。
  吳晉書,謝謝你。
  因為你,給了今天無助的我一個小小的轉機。
  真真嘴角掛著微笑沉沉睡去,睡夢中,她又看見那片樹頂上戳著小星星的水杉林。
  遇見一個人,也許會改變一生。
  初遇時,我們從未想過因為這次相遇會對彼此的未來造成什麽樣的改變。
  蘇真真以為,遇見吳晉書,也許她的人生會有一點點改變。這想法還是模糊的,輕微的,淡淡若長發下小枕中已沉香十幾年的薔薇花瓣。
  當我們對相遇的那個人有好感時,自然會對與他在未來的交匯有所期盼。期盼這個人會出現在生活中,期盼彼此有更多的交融,期盼這個人會出現在睡夢中,期盼在漫漫人生路,可以與他比肩而行。
  我們以為,夢中所期盼的這個人,會改變自己的一生。
  命運永遠是自己無可預見的。
  有一個人,與你相遇,會改變你的一生。
  可是,在夢剛剛綻放的初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最終牽引糾纏著你命運之線的是誰。
  *********
  好不容易挨到星期六,不用上晚自習的蘇真真約了蘇晨晨一起去奶奶家住。
  蘇晨晨下午隻有兩節課,放學便自己先去了奶奶家。而真真則苦捱了四節課,又經曆了一次化學小測驗,到傍晚時候才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
  “喂,蘇真真!”賀雲聰騎在自行車上,斜停在她身邊,一手拉住了她自行車後的包袱架。
  “幹嘛?”自從上次賀雲聰用腿傷捉弄了蘇真真,她已經很久不理他,偶爾不可避免地碰了麵,她也是嘟著嘴扭頭就走。
  “中午你又跑哪裏偷閑去了?”賀雲聰對蘇真真惡劣的語氣絲毫不以為意。
  “要你管!你快放手,我要回家了!”
  “哼!”賀雲聰鬆開手,摸了摸鼻子說:“你以為我想管你呢!中午有人來找你!”
  蘇真真車子解了鉗製,正想蹬上車就跑,卻禁不住又轉過頭來問:“誰找我?”
  “哦~”賀雲聰故意拉長聲音說:“好像是高年級的人,在走廊上攔住我,問我蘇真真在不在……”
  “高年級的?”蘇真真一愣,心想,我和高年級的人沒什麽往來啊,誰會來找我呢,突然吳晉書的笑臉浮上眼前,她心頭一緊,忙追問道:“是男生嗎?個子高高的?”
  賀雲聰眯著眼睛看她,半晌,似笑非笑地說:“是男生,個子很高。”
  “啊!”蘇真真跺腳道:“他問你我在不在,你怎麽答他的?”
  “哦……”賀雲聰抬頭望了望梧桐樹上兩隻叫的正歡的雀兒,“我說,我不認識蘇真真,我們班沒這個人。”
  “什麽?你!!賀雲聰你!!”蘇真真推著自行車在原地狠狠跺腳,隻恨不能一腳把賀雲聰給踢飛到梧桐樹上去。“你怎麽能對別人胡說八道!你!!你這個人!!!”
  待蘇真真氣的快要暈過去時,賀雲聰突然平平來了句:“哦,我騙你的。”
  “嘎?”蘇真真氣的通紅的小臉僵住了,“騙……我?”
  “那個人是送東西給你的,我說你不在,他請我把東西轉交給你。”賀雲聰從外套的大口袋裏掏一個小小的本子遞到她麵前。
  “啊~我的小畫兒本!”真真忙伸手將本子接了過來。肯定是前兩天晚上去吳晉書家拿數學精編時落下的。完了!畫本裏都是她平時隨手胡亂塗鴉的東西,亂七八糟,見不得人,這下被吳晉書看見,不招他笑才怪!真真懊惱地搓著小畫本的硬殼。
  “喂,你都不謝謝我嗎?”賀雲聰瞪著蘇真真。
  蘇真真抬起頭,回瞪著他說:“你還好意思讓我道謝?老是這麽捉弄我,你就不覺得膩味?”
  賀雲聰轉了轉眼珠子,抿著嘴笑,而後騎了開去,道:“一點兒不膩味!蘇真真,把你的東西看牢點,別總被不相幹的人撿了去!”
  聲音漸遠,人影已淡。
  蘇真真卻依然握著她的小畫本站在原地。
  “什麽不相幹的人,哼……那是我幹哥哥……”良久,她低頭嘰咕著將本子揣進口袋裏,騎上車往奶奶家去。
  ********
  蘇真真剛把車推進院門,就聽見小弟弟蘇天天驚天地泣鬼神的哭聲。
  “天天,怎麽啦?”蘇真真架上車就奔到弟弟身邊。
  “大姐!”蘇天天一看見蘇真真更覺得委屈的不行,撲在她懷裏哭天抹淚,鼻涕蹭了真真一袖子。
  “天天乖,告訴姐姐,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圓圓又欺負你了?”真真幹脆主動把袖子送到蘇天天眼前給他擦眼淚和鼻涕。
  “恩!”蘇天天很用力地點頭說,“圓圓欺負我!”
  “二姐呢?晨晨沒幫你?”真真摸著弟弟圓圓的腦袋問。
  “二姐,二姐她和圓圓一起欺負我!”蘇天天撇著嘴,哭的更加傷心了。
  “哦?二姐也欺負你?天天,不哭,告訴大姐是怎麽回事好嗎?”
  蘇天天抬起頭,用淚汪汪的眼睛對蘇真真控訴道:“剛才我放學回來,去圓圓房間找她玩兒,她和二姐鎖著門不讓我進。後來,我拚命踢門,她們終於給我開了門……”
  “給你開了門不就好了,為什麽還要鬧呢?”
  “大姐你不知道!!”蘇天天激動起來,“那個房間裏有雞腿味兒!我聞到了!!是炸雞腿的味兒!她們兩個買了雞腿藏起來不給我吃!”
  “卟……”蘇真真一個沒忍住,笑噴了出來。
  “天天,你連雞腿味兒都能聞的出來啊?”
  “恩!”蘇天天用力努著胖乎乎的下巴,“還是灑了五香粉的香酥雞腿!”
  “那後來呢?”
  “後來,她們看我鬧騰的厲害,就把我從房子裏趕出來了……”蘇天天憤怒地伸手指著大門。
  “奶奶不在家嗎?她不管你?”
  “奶奶到街頭買紅棗發糕和肉包子去了,不在家!”
  “哦,原來如此。”蘇真真牽了蘇天天的小胖手,走到屋前用力拍了拍門:“晨晨,圓圓!快開門!”
  屋裏頭的蘇晨晨和蘇圓圓一聽到蘇真真的聲音,立刻歡呼雀躍地跑出來開門。
  “大姐!”蘇圓圓一頭紮進蘇真真懷裏,腦門把她下嘴唇嗑的好疼。
  “圓圓,”蘇真真揉著嘴唇有些困難地說:“晨晨,你們兩個為什麽欺負天天,不把雞腿分給他吃?”
  “我們……”蘇晨晨偷偷看了看真真的臉色,低下了頭,“我們不知道他今天放了學也過來,隻買了三隻,沒買他的份兒!”
  “是啊!我不曉得他會來耶!”蘇圓圓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犯了錯,還咯咯笑著說:“而且啊,我們隻買了三隻雞腿,還不夠天天一個人吃的呢!所以就沒告訴他啦!”
  “誰說三隻不夠我吃?”蘇天天惱地對蘇圓圓伸出小胖拳頭,“我……我隻要吃兩隻就夠了!”
  “幹嘛?你想打架嗎?”蘇圓圓也不甘示弱地揮了揮小胖拳,她隻比蘇天天大三個月,卻向來以姐姐的權威來壓製他。
  “好啦,你們兩個,想讓奶奶回來看見了生氣嗎?”真真將兩隻氣勢洶洶地小胖拳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晨晨,我不吃雞腿,你把那隻拿出來給天天吃。”
  “哦……”蘇晨晨一溜小跑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拎了一隻大袋子出來,“姐,雞腿都在這裏。我也不吃了,讓他們兩個吃吧!”
  “二姐那隻也給我吃!”蘇天天歡呼著上前搶拎袋。
  “討厭!二姐肯定是省給我吃的!”蘇圓圓一掌把蘇天天推到邊上。
  蘇真真和蘇晨晨對望一眼,兩人一起到廚房去找菜刀。
  還能怎麽辦?多出來的雞腿,又引來一場戰爭,隻能用菜刀一剖二來解決紛爭了。
  *******
  晚上奶奶做了好多樣真真他們喜歡吃的菜,另外還有甜甜的紅棗發糕和香噴噴的大肉包。
  蘇圓圓與蘇天天雖然在飯前各吃了一隻半大雞腿,食欲卻依然令人生畏地旺盛。
  蘇真真咬著發糕上的紅棗,看著狼吞虎咽的小妹妹和小弟弟,不禁為兩人未來的體型發起愁來。
  兩人都已經小學六年級了,明年就要上初中。天天又矮又圓,往地上一蹲就十足是一隻小皮球。唉,蘇家人的個子都挺高,為什麽唯一的弟弟卻沒一點要往上拔的跡象呢?
  還有圓圓,個子是挺高,可橫度也和高度同比例增長,雖然長的像洋娃娃一樣漂亮可愛,但現在畢竟不是唐朝,她再長大一些,肯定會為自己過於豐腴的身材而煩惱。
  “姐,又為那兩隻發愁呐?”蘇晨晨伸手推了推正發著愣的蘇真真。
  “唔……”蘇真真回過神來繼續咬她的紅棗,點了點頭。
  “唉,別愁啦!俗話說的好,船到橋頭自然直。除非是生下來時抱錯了,我們家天天將來一定會有長高的一天!!”
  “那……”蘇真真遲疑著說:“萬一要是生下來時抱錯了呢?”
  蘇晨晨剛送進嘴裏的一口湯全噴了出來,“怎麽可能!你看他那眼睛和鼻子,和咱三叔一模一樣啊!到哪兒找這麽標準的模子去!”
  “那倒也是……”蘇真真笑著伸手摸了摸弟弟的頭。
  吃完晚飯,蘇真真和蘇晨晨帶著弟弟妹妹到河邊散了會兒步,又去隔壁花伯伯家看了會兒貓。直到奶奶站在院子門口喚他們回家休息,四人才晃晃悠悠回了院子。
  三姐妹睡圓圓屋裏,蘇天天跟著爺爺奶奶睡。
  圓圓的小公主床睡三個人有點兒擠,真真便讓大家將枕頭轉過來放在床橫頭上睡。
  三人各有一隻屬於自己的薔薇小枕。蘇真真的是五彩薔薇,晨晨的是白薔薇,圓圓的則是粉紅薔薇。為什麽三個人選用的薔薇各不相同,據說還是有講究的。到底這講究的原因是什麽,除了已經仙去的蘇老太太外,再沒人知道。真真也曾好奇過,但怎麽也想不明白,後來終於放棄了。她想,隻要知道這枕頭是太太對我們的愛就好了,枕在這些薔薇花瓣之上,便如躺在太太溫暖的胸懷裏一般。
  三隻薔薇小枕靠在一起,散發著相同又略有不同的香氣。
  是的,每一種顏色的薔薇,香氣各不相同,這一點,在蘇真真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發現。
  “姐,你剛才脫衣服時有個小本子掉在床頭了。”蘇晨晨輕輕碰了碰蘇真真。
  “嗯?什麽小本子?”蘇真真已經有些困倦,迷糊地回問妹妹。
  蘇圓圓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身來,爬到床頭,伸手把掉在地上的小本子撿起,笑嘻嘻道:“就是這個啊!”一邊說,她一邊就翻開了本子。
  “哇!大姐!你畫的畫兒好美哦!這個人魚公主真漂亮!比動畫片上的還漂亮!”蘇圓圓誇張地張著嘴叫道。
  “圓圓,別鬧,快回來躺著。”真真側歪著身子說。她似睜非睜地眯著眼睛,回想著自己在小畫本裏都畫了些什麽。
  “這個卡通小驢子也好可愛!耳朵長長的,嗬嗬,有點像蘇天天呢!”蘇晨晨也坐到蘇圓圓身後看起小畫本來。
  “大姐,還是你畫的薔薇最漂亮了!像真的一樣!可是……”蘇晨晨盯著畫本某一頁上的薔薇花,說著說著,卻打了結。
  “可是這花上的瓢蟲好醜哦!”蘇圓圓擰著鼻子大笑道:“大姐,這隻趴在薔薇花上的瓢蟲真醜耶!”
  “恩,姐,你這蟲子畫的實在有失水準。”蘇晨晨讚同地點了點頭。
  “嗯……嗯?”原本有些迷糊的蘇真真一下子清醒起來,“什麽瓢蟲?我……我從來沒在薔薇花上畫過瓢蟲!!”
  她揉著眼睛坐起身,拿過圓圓手裏的小畫本一看,果然,盛開的薔薇花上,趴著一隻醜兮兮的瓢蟲,圓圓的甲殼上還有七個小星星。
  “賀雲聰!!”蘇真真用手指頭掐著畫上的瓢蟲,氣的失聲尖叫,“你這混蛋!”
  此時的賀雲聰呢,他正悠然自得地坐在自家陽台上吃著大蘋果數星星。
  “唉喲,哪裏來的蚊子!”賀雲聰伸手摸了摸被咬出一個大包來的左耳朵,自言自語道:“難道是蘇真真發現了我的七星瓢蟲,派了蚊子來報複我?”

  旅行
  夏天的清晨,陽光在綠葉之間晃動,空氣裏還殘留著昨夜雷雨留下的淡淡水氣。一切都明媚而生動。
  蘇真真穿著小碎花睡裙站在陽台上伸懶腰。
  夏天真好,可以放一個很長很長的假,可以睡一個很懶很懶的覺,可以做一個很美很美的夢。
  “真真,你旅行的東西整理好了沒?”真真媽一邊將早餐擺上桌,一邊問站在陽台上瞎晃,看起來無所事事的女兒。
  “呃……還沒有啦!”真真將長發在腦後束成個馬尾,老老實實地回答。
  “今天晚上的火車耶!你怎麽還沒把東西整理好?”真真媽一看到女兒那副懶散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從放暑假以後,真真就像是少了骨頭似的,整天懶洋洋。不是歪在沙發上吃水果看電視,就是趴在陽台上畫她的小畫兒。“你看看你的這爛性子,什麽事都拖拖拖!我這麽能幹利索的人,怎麽生了你這麽個爛泥性子的女兒啊?完全是像你爸!!氣死我了!!”
  “怎麽又把我扯進來了……”真真爸抱著大碗正在喝稀飯,一邊伸筷子夾醃黃瓜一邊小聲嘀咕。
  “唉呀!你還敢說!”真真媽耳朵特別尖,聽到真真爸的報怨,立刻將炮轟目標轉到他身上。“你不就是個死爛泥性子!不管什麽事,哪怕急的都要火燒屁股了,你都能不急不慢地坐在那裏喝茶……”
  真真眼見老爸當了替罪羊,立刻悄悄溜回房間去整理行李。
  ***
  蘇真真的學校有個不成文的慣例,高一和高三兩個年級在暑假裏會組織一次旅行。
  高三年級當然就是畢業旅行,高一年級則是文理科分班旅行。
  蘇真真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文科班,她還沒有放棄心裏那個畫畫的夢想,她想考美院。更讓她高興的是,高二分班後,她就可以擺脫賀雲聰了。
  賀雲聰理科非常厲害,化學、物理和數學基本都是考滿分,像這樣的理科天才,如果跑去文科班才是笑話。所以,分班的時候,班主任都沒問賀雲聰的意見,直接把他分去了理科班。
  蘇真真一直覺得賀雲聰對自己有惡意,就算是自己曾經幫助過受傷的他,他卻依然常常捉弄自己。難道自己就那麽可笑又好欺嗎?想到這裏,蘇真真忽然覺得很悲慘。因為自己的性格有點憨,又常常丟三拉四,從小到大,她都經常被班裏調皮的男孩子捉弄。她也不是一味軟弱的人,小學裏曾有一次發怒狠狠咬了一個男孩子的手臂。平時特凶蠻的一小調皮,被她咬的哭爹喊娘,從此以後看見蘇真真都繞著走。還到處跟別人說,千萬別惹那個沒頭腦,她是屬烏龜的!平時看著不言不語,一伸頭咬了人就不鬆口!
  哼,賀雲聰,還好現在是分班了,以後可以兩不相見。若是還呆在一起,總有一天讓你嚐嚐我小白牙的厲害!蘇真真這麽想著,心情舒暢了許多,仿佛已經看見賀雲聰捂著手臂哭爹喊娘的樣子似的。
  蘇真真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收拾東西。正想著有沒有什麽遺漏,門鈴忽然響了。
  “真真,快出來!圓圓來了!”真真媽在客廳裏叫道。
  真真也來不及再檢查,忙將背包的拉鏈拉上就跑了出去。
  “大姐!”圓圓一如既往地給了真真一個深情大擁抱,腦門將真真的門牙嗑的生疼。
  “四叔早!”真真抱著圓圓看見她身後的蘇家老四,趕忙打招呼。
  “真真,難得你起這麽早!聽說你放假一向不睡到中午十二點就不起床啊!”蘇老四大大方方地在餐桌邊坐下,抓起雙筷子夾了個煎荷包蛋就往嘴裏塞,“大嫂,給盛碗粥喝喝!”
  “好!就來!”
  真真摟著沉沉的圓圓在沙發上坐下,臉微微紅著說:“誰說我天天睡到中午十二點啊……我一周總有個一兩天是睡到十一點就起來的啊……”
  “噗——”蘇老四將沒來及咽下去的蛋沫和口水噴了出去,正好將他麵前的一碟小籠包澆了個透。“大哥,你總說我家圓圓是個活寶,你家真真也不差呀!哦,這包子你們肯定都不吃了吧?那我包圓了啊!”蘇老四順手將小籠包拖到自己碗邊,準備全部消滅。
  “老四,你今天下班有事沒?”真真爸很配合地給他四弟倒了碟醋。
  “沒事啊,怎麽了?”
  “那送真真去趟火車站吧,她們學校組織旅行,坐今晚的火車。”
  “好啊!那我下班就過來接她。對了,真真,你們到哪裏去旅行啊?”
  “哦,是去黃山。”真真下意識地揉了揉腿,她長這麽大,爬過最高的山也就四百米,突然要讓她去爬一千多米高的大山,她心裏真有點兒沒底。
  “黃山啊!”蘇老四眼睛一亮,“我可去過好幾次了,風景那叫一個絕勝!俗語說,五嶽歸來不觀山,黃山歸來不觀嶽。可見黃山之冠絕天下!”
  “真的啊!”蘇真真見小叔叔說的兩眼冒光,心裏不禁也對那名山憧憬起來。
  “我—也—要—去!”蘇圓圓突然站在沙發上,跳著大叫道。
  “啊——你?”真真和爸媽一齊張大了嘴。
  “好啊!圓圓跟著真真一塊兒去玩吧!”蘇老四樂嗬嗬地咬著小籠包說。
  “啊?一塊兒去?”真真和爸媽一齊掉了下巴。
  “老四,圓圓太小,而且真真是班級活動,不方便帶啊!”真真爸第一個反對。
  “沒事兒,我像圓圓這麽大的時候,你不是都帶著我坐火車去北京看毛主席了嘛!小孩子就是需要這樣多煆練!”
  “老四,黃山還是挺險峻的,圓圓太小爬不動啊!”真真媽勸道。
  “沒事兒,去年我還帶圓圓去爬了泰山,別看她胖,小腿可有勁呢,爬的比我都快!”
  “四叔,我這是班級體活動……不能帶家屬啊……”真真都快哭了,帶著胖妹妹去參加班級旅行,這叫什麽事兒啊!不被人笑死才怪!
  “沒事兒,晚上我和你們班主任說!我女兒獨立著呢,保證不給你們添麻煩!”
  “哦耶!”圓圓開心地在沙發上跳圈圈舞,“爸爸,你打電話讓媽媽幫我準備東西,晚上過來接我和姐姐哦!”
  “好咧!寶貝兒你就放心吧!”蘇老四吃完飯,用油光光的嘴在女兒粉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口,“大哥,大嫂,我先上班去了!真真,晚上我來接你們!拜拜!”說完,他大搖大擺就出了門,留下恨不能找個鎯頭把他給捶扁的大哥一家人。
  本來對旅行就沒什麽期望的蘇真真更是陷入了絕望之中。
  怎麽辦啊?這叫什麽事兒?四叔他一向自以為是又喜歡亂來,自己還總是驕傲地對別人說,我小叔,特有個性!這回好,個性到她頭上來了,她哭都哭不出。
  ***
  “大姐!火車開了耶!”圓圓興奮地搖著真真的手臂。
  “哦……”真真石化般地呆坐在臥鋪窄小的床上,她不知道四叔是怎麽把班主任給說服的,竟然就眉開眼笑地讓圓圓上了火車……
  “大姐!外麵好黑哦!”圓圓把臉貼在窗戶玻璃上努力往外看去。
  “哦……”真真依然在石化中。
  “真真!小妹妹在哪裏?快給我們看看!”蘇真真還沒反應過來,一幫同學蜂擁而上,把她和圓圓所在的那個小隔間圍了個水泄不通。
  “哥哥好,姐姐好!”蘇圓圓一點兒不怕生,她笑嘻嘻地拱在一幫大哥哥大姐姐中間,和他們鬧成一團,又說又笑,如魚得水。
  “不好意思,我……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們幫我看一下圓圓。”
  “好,你去吧,圓圓交給我們!”
  真真灰溜溜地從人群中拱出來,低頭走在搖搖晃晃的車廂裏。圓圓還真是受歡迎啊,她長這麽大都沒這麽受歡迎過。那些同學對著圓圓笑的多燦爛,可誰對她蘇真真笑的那麽燦爛過?真是氣死人了!
  過道對麵有人走了過來,真真急忙向左讓去,誰知火車大力一晃,愣是將她向右甩去,不偏不倚撞在來人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真真垂著頭連連道歉。
  “真真?”
  “嘎?”蘇真真疑惑地抬起頭,“晉書哥?”
  穿著淡藍色T恤的吳晉書微笑點頭。
  “你……你怎麽也在這火車上?”真真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我們班的畢業旅行也去黃山。”
  “啊?這麽巧!”真真興奮地睜大眼睛。
  “嗬嗬,也不是巧,你們班主任和我們班主任……好像是他們兩個約好的。”
  “我怎麽不知道啊!”
  “剛才在火車站我就看見你了,叫你好幾聲,你好像沒聽見。”
  “你叫我了?”真真懊惱地跺腳,“我真沒聽見啊!我帶了個拖油瓶,手忙腳亂,一團糟。”
  “那個胖乎乎的小家夥是你妹妹嗎?”
  “是我堂妹!她叫蘇圓圓!”
  “很可愛呢!”
  “嗬嗬,謝謝……”
  “晉書!”吳晉書身後走來一個和他個子差不多高的男孩子,笑彎彎的眉眼,讓人一看就覺得如沐春風。
  “曲淩,”吳晉書笑著搭上男孩子的肩,“你都檢查完了?”
  “恩,點了人數,沒問題。”曲淩笑望著蘇真真說:“這是不是高一的學妹?”
  “是啊,是我妹妹。”
  “咦?你有妹妹?”曲淩有點吃驚地看著蘇真真。
  “是幹妹妹啦……”蘇真真不好意思地扭著手指,“你好,我是蘇真真。”她認真地對著曲淩鞠了個躬。
  真真當然知道曲淩,因為他是學生會長呀!學校的風雲人物。
  “晉書哥,我先回車廂去了,我妹妹在等我。”
  “好,早點休息,明天一天會很辛苦。”
  “嗯,謝謝!晚安!”真真笑了笑,轉身走開。
  ***
  摟著胖乎乎的蘇圓圓睡覺,實在是件很辛苦的事。枕下火車行進時發出的轟轟聲也讓蘇真真很不習慣。眼看著圓圓在懷裏已如小豬般打起了鼾,自己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好不容易挨到四點鍾,真真就摸索著爬起身,拿了洗漱用具去洗臉間。趁著大家還沒起,她先把一切都收拾好,不然又要照顧圓圓又要收拾東西,她不手忙腳亂才怪。
  一邊刷牙,一邊透過洗漱間的玻璃窗向外望去。
  窗外的星光很朦朧,近的遠的全是黛黛的山脊。輕輕拉開窗,一縷田野裏特有的清香鑽了進來,真真張著滿是牙膏泡沫的嘴巴深深吸了一口,真舒服啊!於是又吸了一口——,然後,她被牙膏沫給嗆了。
  “咳——咳——”真真咳的麵紅耳赤。
  “真真?”
  “呃?——”真真像小螃蟹般帶著一嘴白白的小泡沫轉過頭,“晉書鍋鍋……”
  吳晉書笑笑地看著她,過了好一會兒,終於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說:“快點洗臉吧,洗完了可要換我。”
  “啊!”真真立刻伸手捂住全是沫沫的嘴巴,還好本來臉就已經夠紅,掩飾了她恨不能鑽進地縫裏的尷尬模樣。
  蘇真真慌慌張張地漱洗完畢,鑽到洗漱間外,用濕淋淋的手背抹著嘴說:“我……我好了,你用吧!”
  “謝謝。”吳晉書點了點頭走進去,在杯子裏盛滿清水後,發現真真依然站在門口,便笑道:“你妹妹醒了嗎?”
  “哦!!我……我馬上回去看看!”真真剛剛平複下來的臉色,立刻又漲紅了。她匆匆忙忙轉身跑開,卻把自己裝洗麵奶和乳液的小包包丟在了洗漱間裏。
  回到自己車廂,往床上一看,背上一陣冰涼,圓圓不見了。
  正急的用哭腔小聲叫她的名字,上鋪的被子裏突然鑽出一隻小腦袋,“大姐!嘿嘿,我在這兒!”
  “圓圓!你怎麽拱到馮姐姐的床上去了?快下來!”
  “沒事兒,圓圓正和我玩呢!”真真上鋪的馮蔚也探出頭來笑。
  班主任黃老師揉著眼睛走到每個隔間裏叫大家起床,黃山站再過半個小時就要到了,大家要在半小時內把東西都整理好。
  真真暗自慶興,幸好她已經都準備的差不多,接下來隻要把圓圓給搞定就行。
  帶圓圓去洗漱間時,裏麵排起了長隊,好在大家都很照顧小妹妹,讓看見每個人都咧著嘴嗬嗬傻樂的圓圓插了隊。
  ****
  終於下了火車,真真牽著圓圓的小手站在亂成一片的月台上。背上兩個人的行李壓的她幾乎直不起腰來。
  “高一二班和高三六班的同學們請到這邊來集合!”黃老師站在一個水泥墩子上用力揮著手中的小旗,舉著喇叭喊道。
  “這邊!這邊!”
  大家吵著喊著,亂哄哄地擠作一團。正是旅行旺季,黃山站小小的月台上擠滿了人。人潮湧動中,真真拉著圓圓拚命往黃老師所在的那個水泥墩子靠近,忽然一隊剛從車廂裏出來的旅行團從她身邊衝了過去。真真在一陣暈眩之後,舉起空空如也的右手,慘叫道:“圓圓!”
  蘇圓圓最初並沒有害怕,隻是覺得有點兒氣悶。再加上沒吃早飯,餓的她有點心慌。
  “大姐!姐姐!”蘇圓圓用力在人群中撥開一條縫往前尋找著蘇真真。
  她太小了,也太矮了,不管怎麽拱,也看不清方向,隻能在無數背包之間來回打轉。
  “姐姐——”圓圓漸漸覺得心慌了起來,“姐姐你在哪裏?”
  忽然一雙溫暖的手將她捉住,為她在人潮中圈出一片小小的天地。接著,一張讓人如沐春風的少年的笑臉出現在她眼前。
  “小妹妹,你和家人走丟了嗎?”
  “恩,”蘇圓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已有淚光在閃爍,“我要找我姐姐,她叫蘇真真!”
  “蘇真真?”那人微微皺眉想了一回兒,突然笑道,“原來是她。”
  “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蘇圓圓!”
  “圓圓,別怕,我一定帶你找到姐姐,好嗎?”
  “嗯!”圓圓用力點了點頭,“大哥哥,可不可以讓我坐到你肩膀上去?”
  “呃?”少年明顯一愣。
  “坐在你肩膀上我肯定就可以看到我姐姐了!”
  “……好吧!”少年低下頭,指了指自己的頸項說,“圓圓你騎上來吧!”
  “好!”蘇圓圓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如威武上馬的大將軍般,跨了上去。
  “大哥哥,你快點站起來啊!”圓圓有些著急地拍了拍少年的背。
  “嗯。”少年悶哼了聲,心想,我倒是想快點兒站起來呢,可你那麽重,壓的我脖子都快斷掉了。
  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站起身來,蘇圓圓用小胖手死死圈住他的脖子,又讓他差點兒當場暈厥過去。
  再說蘇真真,她和圓圓被衝散後,嚇的心神俱碎,一邊拚命喊著妹妹的名字,一邊想妹妹會不會被人拐走,帶到深山裏賣掉。這麽想著,就大聲哭了出來。
  “圓圓!圓……圓……圓……”到最後,她已經是抽噎的語不成語,音不成音。
  “真真!真真出什麽事了?”
  下了火車後吳晉書就一直在尋找著蘇真真,終於擠到她身邊,卻發現她哭的泣不成聲。
  “圓圓……圓圓不見……不見了!”真真看見吳晉書如同得了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他的手。
  “別急,圓圓一定還在這附近,肯定能找到。”吳晉書嘴上安慰著她,心裏也焦急起來。車站人太多,萬一小孩子被人流卷著出了站,就麻煩了。
  正在焦急時,忽然左前側的人海中有個小腦袋顫顫微微地升了起來。
  “大姐!姐姐!”那個小腦袋顯然已經看到了蘇真真,正興奮地用力對著他們揮手。
  “圓圓!”蘇真真又驚又喜。
  吳晉書鬆了口氣,拉著真真往圓圓所在的方向擠去。
  好不容易穿過重重人流走到一起,他看著將圓圓從肩上抱下來的少年,驚奇道:“曲淩!”
  真真和圓圓抱作一團,曲淩則呼呼喘著氣,抹著額上的汗說:“這小家夥可得減肥了,再多舉她一會兒,我這脖子怕是要廢了。
  吳晉書笑著捶了捶他的肩膀說:“多虧了你啊!”
  真真也拉著圓圓連連跟他道謝。
  吳晉書不敢再讓真真單獨帶著圓圓走,便讓她牽著圓圓跟在自己和曲淩身邊,免得又出亂子。
  好不容易兩個班級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混雜著聚齊了,又點了名,便在班主任的帶領下往出口走去,那裏有事先約好的大巴來接他們。
  直到上車坐定,蘇真真才長舒了口氣。她將圓圓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裏,仰靠在座位的後背墊上休息。
  “知道賀雲聰為什麽沒來參加旅行嗎?”
  真真身後位子上的兩個女生小聲地在說話。
  賀雲聰沒來嗎?真真這才回想起,從昨天晚上在火車站,到今天下了火車點名,都沒見到他的影子。
  “聽說他外公去世,去N市參加葬禮了。”
  “啊——這樣啊,好可憐啊……”
  身後的議論聲漸漸模糊,真真剛剛覺得放鬆的心情不知道為什麽又變的沉重起來。
  車在蜿蜒展轉的山道上行進。
  很陡的山道,真真靠在車窗邊就能看見柏油路邊黃色的山崖,崖下是一條淡綠色,如翡翠般清澈的小溪。真真抬頭往小溪上遊看去,目光所及之盡頭,是溪水與灰白柏油路的相交點,溪水沒了,路似也斷了。心裏不由一驚,正要探身看的更仔細些,車身忽然扭曲似的向右猛轉,真真的腦袋一下子就撞在了透明的窗玻璃上。
  好急的彎!真真摸著呯呯跳的心口想,差不多有270度吧,車子拐彎的弧度,幾乎可以畫個圈。
  “大姐,”圓圓揉著惺忪的睡眼從真真腿上爬起來,“剛才頭好暈哦!”
  “沒事,隻是個急轉彎。”真真摸著圓圓的頭安慰道。
  圓圓哼哼著點了點頭,便又伏下身睡了。
  真真凝望著窗外。
  窗外有翠綠的山穀,叮咚吟唱的溪水,還有籠在薄薄煙霧裏水墨畫般的村莊。
  車在山裏開了許久,真真還以為他們就要這樣一直開到山頂上。待到車停下時,她才發現,他們不過才到了黃山腳下的的雲穀寺。
  從雲穀寺入山,大家在登山道下舒展筋骨,準備向當天的第一個目標白鵝嶺出發時,山裏下起了小雨。
  細細濛濛的水珠,像霧又像雨,懶洋洋地落人一身。若是穿上雨衣,難免氣悶,不穿,微雨成濕,終是難免濕了衣衫。
  吳晉書和曲淩都沒穿雨衣,並肩站在鬆林邊的石道上望著對麵的山崖。
  雨霧浸上少年的臉龐,微微濕潤的側影,在真真眼中,已成一道風景。她掏出口袋裏的速寫小本,急忙描繪下來。
  “大姐,這雨好甜哦!”圓圓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舔著落在臉頰上的小水珠。
  “唔……是很甜呢……”真真忍不住也品嚐了一下這山中的水精靈,真的非常甘美。
  真正開始爬山的時候,大家都特別照顧帶著小胖妹的蘇真真,不管是自己班還是高三年級的男孩子們,主動輪流幫真真背包。真真覺得自己唯有把圓圓給帶好,才能對得起大家這一番心意。可惜,圓圓從踏上第一個台階開始,就緊緊拉著曲淩的手,曲哥哥長曲哥哥短,全然忘了她這個姐姐。
  真真晃著兩個膀子爬山,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對不起那些幫她背行李的人。便緊跟在圓圓身後,好歹也要做出個在保護妹妹的樣子。不料曲淩和圓圓爬山的速度非常之快,兩人一路勻速前進,毫不停歇,大有要一口氣登頂之勢。真真勉強跟了一段,終於支撐不住,靠在山邊的岩石上大口地喘氣休息。現在她才算是相信了小叔的話,別看圓圓這家夥胖,爬起山來還挺麻溜。
  “真真!”吳晉書一直走在真真左側,有意無意間將她護在了登山道最安全的一邊。“累了嗎?”
  “嗯,有點兒……有點兒小喘……”真真撫著胸,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她哪裏是有點兒小喘,根本就已經是喘不上氣了。
  “累了就歇會兒,喝口水,放在嗓子裏含著,潤潤喉嚨。”吳晉書將一瓶礦泉水遞到她眼前。
  真真接過水,瓶蓋已經被細心地擰鬆。含了一小口在嗓子眼兒,真真覺得喉嚨潤潤的,心也潤潤的。
  一路上,不管真真休息多少次,吳晉書都陪在她身邊。當她覺得山路漫漫無盡頭時,他鼓勵她說,也許轉過下一個彎就已是山頂。當她覺得枯燥的前行索然無味時,他會說笑話給她聽。盡管是很冷的笑話,真真聽完許久都沒發現他說的竟然是一個笑話。所以,當真真捂著嘴,不顧形象地對著山穀大笑時,並非是因為吳晉書說的笑話,而是為了他說的笑話實在不像笑話這件事。
  又爬了一段,真真再次體力不支,停下休息。她趴在一塊大青石上,苦著臉,一動不動。
  吳晉書倚在大石邊,靜靜等待。
  夾著微雨的風兒攜了細細的鬆針從石上拂過,在真真發絲上留了幾根鬆樹針形的葉子。
  吳晉書伸出手,停在真真側臉邊。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落下手指,輕輕為她拂去發絲上的鬆針。非常輕柔的動作,以至於閉著眼睛正暗自痛恨爬山這項運動的蘇真真毫無察覺。
  一對已年近花甲的老人互相攙扶著走過他們身邊。
  “唉!老頭子……”穿著粉紅色登山服的老太太拉著老爺爺的胳膊歎道:“那時,我們也這麽年輕對不對?”
  “唔,那時我們好像比他們更年輕些。”老爺爺捋著花白的胡子笑道。
  “你那時,可沒這麽溫柔地為我拂過發上的鬆針……”老太太繼續感歎。
  “咳——”老爺爺咳嗽了兩聲,很認真的說:“可我不是摘了路邊的野花,為你插在發上?”
  “噗——”老太太聽完就笑了,臉色也變的和登山服一般粉紅,“你倒是會摘,摘了朵有毒的,害我在山上臉腫了好幾天……”
  吳晉書縮回手時,真真也睜開了眼睛,他們都聽見了老人家的對話。
  真真不敢轉頭去看吳晉書,隻覺得臉頰一點點熱起來,漸漸像火燒般滾燙。
  “真真,我們繼續走嗎?”吳晉書低聲問,聲音裏並沒有不安。
  “好。”真真從大青石上爬起來,垂著頭往前衝。
  從雲穀寺到白鵝嶺這條登山道究竟有多長?
  很長很長。
  所以,這條登山道給蘇真真帶來的回憶很多很多。
  她望著吳晉書的背影,踩著吳晉書的腳印,跟著他,一步步登上那曾經遙不可及的山頂。
  “真真!”吳晉書忽然轉身,隻顧低頭往上爬的真真就撞在他懷裏。
  鼻尖對著他襯衣前的第二顆紐扣。
  真真似乎可以感覺到那紐扣正隨著年青胸膛裏的心髒在微微跳動著。
  有一刹那,真真腦子裏一片空白。
  好近,近到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下一個刹那,那心跳就遠了。
  吳晉書彎下腰,笑望著她的眼睛說:“真真,終於到山頂了。”
  “已經到了?”
  “是啊!”吳晉書話音未落,雨霧中衝出一個小小的身影,緊緊抱住了蘇真真的腰。
  “大姐!你好慢哦!我和曲哥哥都上來好半天了!”圓圓穿著小雨披,但額上的頭發還是被細雨打濕了,微微卷曲著伏在腦門上,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眨著大眼睛的洋娃娃。
  看著妹妹嘟著紅紅小嘴的臉蛋,真真突然打了個激靈。剛才上山那一路,好像一個夢啊……現在,她是不是完全從夢裏清醒過來了呢?
  *********
  雨漸漸停了,山霧卻越來越濃。白色的霧氣彌漫在山穀裏,將黃山所有絕妙的景致都掩藏了起來。
  從始信峰下來,沒有看到猴子觀海的孩子們不免有些喪氣。在往北海去的路上,所有人都祈禱這惱人的霧氣快些散去。
  到達北海時,像是聽到大家的祈禱一般,霧氣竟然真的散了些去。五指蜂和妙筆生花都若隱若現地露出些許輪廓。
  圓圓鬧著要曲淩把她抱起來看,真真捂著她的嘴不許她無理取鬧,曲淩卻是笑著牽過圓圓,也不管這是個多重的小胖子,硬是把她抱起來,讓她高過眾人黑色的頭頂,往白霧繚繞的山穀裏看那她也許根本看不懂的風景。
  真真無奈地望著他倆歎了口氣,對吳晉書說:“晉書哥,你同學脾氣可真好!”
  “哦?”吳晉書若有所思地望向曲淩說:“曲淩雖然是我好朋友,他對小孩子這麽有耐心,我也是第一次發現。”
  “是嗎?”真真驚奇道:“難道他今天心情特別好?”
  吳晉書笑著搖頭說:“我看,是你家圓圓太可愛了,曲淩這樣的人,都不能抗拒她小小的魅力。”
  “魅力?”蘇真真沒忍住,笑噴,“改天讓曲淩看看她吃雞腿時的魅力,沒準還能被她迷倒,非她不娶呢!”
  這次吳晉書也忍不住笑的厲害了起來,“真真,你真是會說笑話……”
  “大姐!快看!筆!筆上開了一朵花兒!”圓圓笑彎的大眼睛裏閃亮的光澤,以及曲淩轉過頭時露出的笑臉,都讓真真閃了神。
  她看見了,那朵開在筆尖上的花。
  原來,鬆樹也可以是一朵花。
  很多年以後,真真回想起在北海平台上,妙筆生花從雲霧中突然顯身的這一刻,身上都會起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世事難料。
  *****
  第二天,星星還在夏的夜空中閃爍,真真他們又踏上了去光明頂看日出的征途。
  當班主任硬是把真真從床上拽起來時,真真一手摟著依然呼呼大睡的圓圓,一手揉著眼睛對她說:“黃老師,我可不可以不看日出,我隻想睡覺。”
  結果,她得到了黃老師很結實的一巴掌。
  “現在不想睡覺了吧?”黃老師接著去拎下一個懶小孩,“一路打過來,打的我手都腫了,你們這些孩子,就不能自覺點嘛!”黃老師氣咻咻地揮著手掌吼道。
  真真不敢再囉嗦,乖乖拖著依然沉睡的圓圓去刷牙。
  淩晨四點,山路上一片漆黑。星星點點的手電筒,勉強照出山路可行的影子。
  沒有光能照的看見也就罷了,真迎著光一看,真真背上嚇出一身冷汗。
  剛剛自己的落腳處,再往外十公分就是萬丈懸崖。
  “真真!”吳晉書和曲淩不知道什麽時候趕到了她身邊。
  “真真,把圓圓交給我吧!”曲淩接過依然半睡半醒的圓圓,吳晉書則將真真護在了安全的裏側山道上。
  路過飛來峰時,真真死活要繞過去看看那塊紅樓夢片頭上的大石頭。石頭終於看到了,還摸了一下,腳卻在下石階時扭傷了。
  真真忍著痛,硬是沒告訴吳晉書。
  好不容易熬著走到光明頂,真真覺得腳脖子一定已經腫的很厲害,又不敢把鞋子脫下來看,依然忍著疼死撐。
  揪著吳晉書的衣袖,站在光明頂的危石上看到彩霞噴薄而出,紅彤彤的太陽從山的另一端躍起時,真真流淚了。
  “真美啊……”吳晉書感歎道,扭頭看了看真真。“真真?你哭了?”
  真真一邊流眼淚一邊點了點頭說:“恩,我……我感動的。”
  其實,她是因為腳扭傷了,硬撐不住,疼的哭了出來。
  下山時,她再也裝不下去,吳晉書也很快發現她的不對勁,終於發現她那隻腫的可以媲美豬蹄的傷腳。
  坐在百裏雲梯的石階上,吳晉書為她噴了藥,又稍微按摩了一下。然後,吳晉書背起真真,一步一步,往百裏雲梯的頂端爬去。
  真真伏在他溫暖的背上一邊哭一邊說:“晉書哥,對不起……”
  “沒事,真真一點兒也不重。”吳晉書流著汗,喘著氣說假話。
  怎麽可能不重呢?自己再苗條也有八十多斤。真真暗恨昨晚吃的太多,估計又要重兩斤。
  假話卻很窩心。明知是假的,聽到心裏去,還滲著一點點的甜蜜。
  終於爬過百裏雲梯,曲淩和圓圓正坐在路邊的石台上吃黃瓜。
  “大姐!你讓人背你喔!你好懶!”圓圓張著小嘴叫道,臉上還沾著幾粒黃瓜籽。
  真真灰著臉說:“才不是,我腳扭到了。”
  “啊?哪裏哪裏?”圓圓急忙跑到真真身邊蹲下,“哪裏扭到了?”
  “這裏啊!”
  “哇!腫的和大蘿卜一樣粗了!”圓圓伸手輕輕摸了摸真真的傷處,“大姐,還痛嗎?”
  “恩。”真真點了點頭。
  “我幫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真真摸著圓圓的頭,“傻瓜……吹了還是痛的……”但看她那麽認真地吹著,便說不下去了。
  “還痛不痛?”圓圓仰頭睜著晶亮的大眼睛問。
  “不痛了。”真真微笑著把她攬入懷中。
  因為真真扭了腳,不能去爬傳說中的天都峰,隻能坐纜車下山。
  吳晉書和曲淩也都放棄了登天都峰,一個背著扭傷了腳的真真,一個背著說累的不想走路的圓圓,艱苦地往纜車站走去。
  趴在曲淩瘦削的背上,蘇圓圓用兩條肉乎乎的小胳膊摟著他的脖子,歪著小腦袋對蘇真真說:“大姐,還是有人背著好對不對?一點兒都不累,還很舒服哩!”
  真真看見滿頭大汗的曲淩在圓圓說完話時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於是,她沒敢啃聲。心想,也許吳晉書這會兒也和曲淩是一個表情吧。
  上了纜車,曲淩和吳晉書兩個都長出了口氣。背著人在山路上行走,絕不是件容易的事。真真心裏很不過意,把原先私留著給圓圓吃的兩塊巧克力掏出來給他們補充體力。
  圓圓雖然饞,但也曉得好壞,並不開口說想吃。曲淩和吳晉書都是有心人,兩人分了一塊巧克力,把另一塊給了真真姐妹倆。
  圓圓把甜甜的巧克力吃到嘴,心情立刻大好,開心地在纜車裏唱歌。

  等待
  從黃山歸來後的一個星期,真真都躺在床上不得動彈。全身酸痛還在其次,關鍵是扭傷了的腳,醫生說至少要養半個月才能完全恢複。
  躺在床上並沒什麽不好,除了可以名正言順地睡到大中午,坐在床上吃完午飯後還可以捂著頭繼續大睡。
  這天她又睡到傍晚,昏昏沉沉的半坐起身,就聽到客廳裏有不太清晰的說話聲。應該是有客人吧,多半是媽媽的同事。默默等了一會兒,聽到外麵的關門聲,確定客人已經離去,真真才大聲叫道:“媽媽!我要喝水!”
  真真媽端著水杯走進房間,看見女兒癡癡呆呆靠在床邊上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也好起來活動活動了,天天懶在床上,和小豬有什麽區別?”
  “我腳疼嘛!”真真一邊喝水一邊為自己找借口。
  “就算腳疼,也隻是一隻腳吧?你看看你自己,搞的像是半身癱瘓似的!沒日沒夜的昏睡,我都搞不懂你怎麽能睡的著!”
  真真挨了罵,撅著嘴不說話。
  “剛才晉書給你送藥膏來了,一會兒洗完澡好好敷上。”
  真真正喝水,立時被嗆了一口,“什……什麽!剛才是晉書哥來的?”
  “是啊,晉書這孩子,讓人怎麽看怎麽愛。可惜考到北方的大學去了,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在那邊!”
  “媽,我是要能考上B大,估計您就不會這麽說了,燒高香還來不及呢!”
  “那倒也是,真真,你好好努力,爭取考到晉書的大學去!到時候我和阿僑一起坐火車去看你們,那才叫一個有趣!”
  真真撇了撇嘴說:“媽,不是我打擊你,你女兒的水平,離B大還差的遠呢!”
  “瞧你這出息!才高一就給自己下定論啦?你倒是和我說說,你想考哪個大學?”
  “我……”真真欲言又止。
  真真媽瞥了她一眼,拉著臉說:“你別跟我說你還沒忘了那畫畫兒的夢啊!”
  “媽……”真真低下頭,“真的不行嗎?”
  “不行!”真真媽幹脆地回答,“你就以B大和晉書為目標給我好好努力!晉書這麽優秀,你不努力怎麽追的上啊!”
  “追上?”真真一頭霧水,“我要追他作什麽?”
  真真媽自知失言,捂了嘴笑道:“追什麽?追成績唄!”
  “成績?”真真從床頭拿起那本數學精編,看著封角上寫的“吳晉書”三個字,小聲說:“這輩子估計都沒戲!”
  “嘰咕什麽?今天晚上你自己洗澡,別指望我伺候你了啊!我看你那腳早就不腫了,你不會是為了懶床故意裝病吧?”真真媽伸手捏了捏她的腳。
  “唉約,痛啦!”真真忙把腳縮了回來,“媽,我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我也正懷疑呢!怎麽生了你這麽個沒腦子的懶東西!”
  真真淚汪汪地說:“我要告訴我奶奶!!”
  “告去!就會找你奶奶告狀!我怕啊!”
  “我要住奶奶家去!”
  “去啊!就你這殘腿,你爬過去啊?”
  “你!!!哼!!”
  和媽媽拌嘴,真真從來就沒贏過。
  於是氣咻咻地哼了一聲,翻身躺回床上不再說話。
  ****
  立了秋之後,暑假過的飛快。
  真真用紅色的蠟筆在日曆上畫圈。
  還有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後,吳晉書就要走了。離開這座南方的城,去北方。
  真真從沒去過北方,她不知道那裏是不是也在春天時桃紅柳綠,草長鶯飛。不知道那裏是不是也有在雨季裏漸漸黃了的梅子。
  明晚她要和媽媽一起去晉書家,為他送行。媽媽讓她準備一件禮物給晉書哥哥,她想了整天,卻不知要送什麽好。
  晉書哥會想要什麽呢?一隻鋼筆?一本書?
  “真真,你想好送晉書什麽禮物了嗎?”真真媽走到她身邊問。
  “沒有,好難啊!媽媽,你幫我想想吧!”
  “傻瓜,你不會打電話問問晉書想要什麽嗎?”
  “送禮物不是要驚喜才好嘛!問了多沒意思!”
  “俗話說投其所好,你知道晉書好什麽嗎?”
  “不知道。”真真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就從側麵去問啊,果然是個笨蛋!”真真媽伸手點了點她的腦門。
  “哦……”真真訥訥地點了頭,考慮要不要打電話給吳晉書。
  她這邊還在考慮,那邊媽媽已經撥通了電話。
  “阿僑啊,晉書在家嗎?我家真真找他呢!”真真媽邊說邊拿眼睛瞟著真真,嘴角噙著笑,眉目之間滿是春風。“真真!快來接電話!”
  “媽!”毫無準備的真真氣的直衝媽媽擠眼,無奈接過電話,心竟然緊張的呯呯跳。
  “晉書哥,我是真真。”
  “真真,你的腳全好了嗎?不會再痛了吧?”
  電話裏吳晉書的聲音更讓人覺得溫柔,真真聽著臉不自覺就紅了起來。
  “已經全好了,不痛了。”
  “真真,我又幫你整理了不少參考書和筆記,明天晚上你正好可以過來拿。”
  “嗯,謝謝……晉書哥,你馬上要去北方上學,有沒有什麽想要帶走的東西?”
  “……”吳晉書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想帶走的東西,偏偏帶不走。”
  “哦?到底是什麽呢?你告訴我好不好?”真真好奇地追問。
  “比如說……真真……”
  “啊——”真真緊緊握著聽筒,張大了嘴巴。
  電話另一端傳來吳晉書的笑聲,“我開玩笑,真真別被我嚇倒。”
  “晉書哥!!”真真有點惱又有點羞,她用手指繞著電話線說:“不許這麽逗我玩!”
  “好吧,其實我想帶走江南的春天,怎麽樣?真真明白嗎?這是帶不走的。”
  “江南的春天?”真真望向窗外漸沉的夕陽,若有所思。
  那天,真真忙了整晚,為了可以將江南的春天給吳晉書帶去北方。
  真真所擁用的畫具,隻是一副二十四色的蠟筆。好在用這些色彩來描繪春天已經足夠。
  春天的麵孔是各種明麗的色彩,春天的靈魂卻是一種從內裏發出的萌動生長的氣息。
  夏末的一個晚上,天際還掛著牛郎織女星,真真卻在用她全部的思想和靈魂去描繪一幅春天的圖畫。有什麽東西隨著畫筆也在她的靈魂中萌動著,悄悄的,如一顆即將破土而出的種子,隻要再得到一點點雨水和空氣,她就會茁壯的成長起來。
  江南的春色,凝在一張小小的圖畫裏。
  吳晉書從真真手中接過畫時,眼中閃動著光芒,驚奇與喜悅的火花在他的眼神中迸射。
  是個令人迷醉的夏夜,小院裏種的薄荷散發著幽幽的清香,蛐蛐躲在院角裏唱著美妙的歌。
  真真與晉書並肩坐在院心,彼此之間彌漫著淡甜味的氣息,誰也沒有說話。
  屋裏傳出長輩們的笑聲,他們似乎已經忘了這是為了送別晉書而舉辦的聚會,完全沉浸在大人們的歡樂裏。
  “真真,”吳晉書突然開口說了話。
  “啊?”真真微轉過臉。
  “你……你要好好學習啊!”吳晉書滯了一下,終於還是口是心非。
  “哦!”真真點了點頭,“雖然不可能趕上你,但我還是會努力!”
  “真真……”
  “唔?”
  吳晉書看著真真的側臉,突然微笑,“真真,你還是小孩子呢!”
  “嗯……我開學以後就十七歲,也不小了吧……”
  “我是說心性,真真的心還留在童年。”
  “我……我有嗎?”真真有些傷心地撅起小嘴,“雖然我還和小時候一樣常常丟東西,但我確實是個大人了!”
  “我隻是說真真還像孩子一樣單純,並沒有別的意思。”吳晉書安撫道:“長大很快的,想留在童年才是困難。”
  “唉,我倒是希望自己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再沒人管我!”真真托著腮,望著深藍色的夜空歎息。
  “會的,總有那麽一天,我們都會長大。”吳晉書望著她仰起的小下巴微笑道:“我會等真真長大,就算還很漫長,但總有那麽一天。”
  真真有些不解地歪著頭看他,“晉書哥,等我長大做什麽呢?”
  “長大你就知道了。”
  “哦……”真真傻呼呼地答應著。
  等待是一件很漫長的事。
  等待的過程是痛苦也是甜蜜。
  等一朵花開,等一片雲舒,等一陣風,等一場雨,等一個女孩長大。
  *****
  暑假的最後一天,真真與賀雲聰在書店裏不期而遇。
  兩個人同時要抽下書架上的一本書,手指相碰的瞬間,如觸電般迅速縮回。
  “蘇真真?”賀雲聰皺著眉頭說。
  “唔……”蘇真真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說:“你好。”
  “你要買這本書嗎?”
  “恩!”真真點了點頭,心想,你不會是也要買這本吧。
  “我也要買。”
  “啊?”真真臉上滿是掩不住的失望,“可是,隻有一本了……”
  “剛才是我先伸手碰到書的吧?”
  “……沒看清楚。”
  “我看的很清楚。”
  “你自己說的不算!”真真微微地惱怒了,賀雲聰總是這麽霸道。
  “我手比你長,當然比你先碰到。”
  “謬論!”
  “你有什麽真理盡管講,我聽著呢!”
  “你!”真真氣的幾乎要噴火,“算了,我不要了!”
  說完她扭頭就走,一路上不斷詛咒自己的壞運氣,怎麽會碰到賀雲聰呢?真是老天不開眼。
  她不知道,在她離去時,賀雲聰看著她背影的表情。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十月是金色的季節,秋天的季節。
  秋天的天空藍的像寶石,秋天的風裏永遠帶著稻穀甜美的芬芳,秋天的銀杏大道燦爛的像童話,秋天雖然是一個即將逝去的開始,卻也是一個圓滿的結局。
  真真就出生在美麗的秋天。
  金子一般燦爛的季節,沒有夏的熾熱,也沒有冬的嚴寒,他比春天更成熟,有人愛他,更勝於春。
  真真總覺得,秋天是一本難以讀懂的書。這個季節,有喜悅,有悲傷,有風起的浪花,也有霜落的殘葉。秋,他究竟想表達些什麽,究竟在感慨些什麽,也許,隻有秋自己才知道。
  生日那天,真真特意去看學校北苑裏的那顆大銀杏。媽媽說,她在這裏上學時,每年生日,都會去銀杏樹下祈願,大銀杏可以實現最誠心的那一個願望。
  “銀杏樹,如果你可以實現願望,請你讓我……”真真閉上眼睛站在銀杏樹下許願。
  “蘇真真!”一個聲音打斷了她誠心的祈禱。扭頭看去,站在身後的竟然是已經分班的賀雲聰。
  “你?你……你怎麽在這裏?”真真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這是學校,我是學生,難道隻許你一個人來?”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賀雲聰忽然低下頭,聲音也沉了下去。
  真真望著他,陽光從樹影間灑落,星星點點落在他烏黑的發上,泛著金色的光澤,秋天的光澤。
  “蘇真真,這個給你。”賀雲聰一直背在身後的手突然伸了出來,手裏還有一本書。
  “咦?”真真奇怪地低頭看去,竟是暑假那天在書店裏他和她搶的書,拉伯雷的《巨人傳》。“這……這本書……你要送給我嗎?”
  “恩。”賀雲聰點了點頭。
  “為什麽呢?”真真困惑地眨著眼睛,“我……你又沒欠我什麽。”
  賀雲聰抬起頭,揚了揚長眉道:“你到底要不要?”
  “我……”真真猶疑著,終於還是伸出了手。“那我把錢給你好嗎?”
  “切!”賀雲聰的臉突然冷了下來,“你再說一次這話,我馬上就把書給扔了!”
  “別!”真真立刻把書搶到手中,“那就謝謝你了!這本書你看完了嗎?如果沒看完的話,你先看,看完再送我也行!”
  賀雲聰轉過身去,說:“我看過了,你也要好好的看。”
  說完,他便快步跑開了。
  真真抱著《巨人傳》,站在銀杏樹下,望著少年遠遠跑開的背影,恍若置身於夢境。
  “銀杏樹啊,我還沒跟你祈願,你怎麽就突然送了我一件禮物呢?”真真摸著光滑的書麵微笑道。
  翻開書的扉頁,除了譯者的序言外,一隻小小的七星瓢蟲趴在書角上。雖然不大,卻一目了然。
  果然是他的壞習慣嗎?看見什麽都要畫隻瓢蟲在上麵。
  看著瓢蟲背上的小黑點,真真竟然覺得這小東西挺有趣。掩卷,她在一陣飛掠而過的秋風中露出微笑。
  在十七歲生日時竟然收到禮物,不管送的人是多麽出人意料,這確實是一件好禮物。
  在分班之後,在不用朝夕相對之後,蘇真真因為一本書,一隻小瓢蟲,突然覺得原本恨不能一輩子不要相見的賀雲聰有些可愛。

  雲聰
  十七歲生日後,真真明顯覺得自己長大了。這種發現不僅僅是在生理上,心理上也一樣。雖然丟三拉四的壞毛病沒有得到顯著的改善,但忍耐性比以前強了許多。脾氣也更加柔順,就算被媽媽嘮叨上一整天,都可以麵不改色地坐在陽台上看自己的書。當然,真真媽並不覺得女兒是在好脾氣的讓著她,反倒覺得真真已經成了老油條,修煉到對她講的話都充耳不聞的境界。
  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她這麽想也沒錯。真真更加專注於自己的精神世界,除了學習之外,她開始思考許多人生成長到一定階段必需去考慮的事情。比如說宇宙的極限在哪裏?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活著就隻為了吃飯睡覺和高考?人究竟有沒有前世和來生?命運是什麽?自己活著,究竟要追尋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諸如此類的問題塞滿了她的小腦袋。
  在蘇真真往哲學家這條道路上開始發展的時候,另一件事把她思考的節奏給打亂了。
  完全的打亂了。
  某天的晚自習課後,真真在校門口與好友分別,獨自騎車踏上了回家的路。
  深秋的夜晚有一點點涼,但空氣也因為涼而變的格外清爽。種滿洋甘菊的路邊花壇裏不時傳出兩聲漸弱的蛐蛐叫。蛐蛐鳴叫的季節已經過去,萬物都有屬於自己的季節。在夜色中盛放的洋甘菊散發出陣陣類似於蘋果的淡淡水果香。清爽的秋夜因為這香氣而變的甜美。
  這是一條較為偏僻的路。路上很空,也很靜。隻偶有一兩個深夜歸來的行人匆匆路過。真真喜歡這種一個人騎在空蕩道路上的感覺,她可以一邊騎車一邊大聲唱歌,還可以在直行的道路上仰頭凝望深遂的星空。她總在仰望星空時想到宇宙和生命,如此奇妙,那些星星億萬年前就已高懸在夜幕中,甚至更早。更有趣的是,星星竟然也像人一樣是分青年,中年和老年的!
  專心想著星星們年齡問題的蘇真真沒注意到在不遠處的一塊磚頭。於是,在她努力分辨天鵝座的天津四是否已邁入中年時,自行車撞在磚塊上,搖晃了幾下,帶著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的蘇真真一同倒在地上。
  柏油的馬路好硬啊!真真在摔倒的一刹那隻想到了這個。
  “蘇真真!”
  一個又急又慌的叫聲在她身後響起,而後是自行車急刹車的聲音。
  “唉喲……”真真呻吟著抬起頭,“賀雲聰?”她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你怎麽樣?膝蓋有沒有磕破?”如此沁涼的秋夜,賀雲聰額上卻全是細密的汗珠,他用力將壓在真真身上的自行車拉了開去。
  “還好啦,應該沒破。”真真縮回膝蓋,用手摸了摸。“不過,你怎麽會在這裏?”
  如果路燈不是桔紅色的話,真真可能會猜想賀雲聰的臉紅了。
  “我……我也從這條路走啊!”賀雲聰將她從地上慢慢扶起來。
  “可是,”真真歪著腦袋皺著眉毛說:“我明明記得高一時你都往相反的方向騎,怎麽現在從這裏走了?”
  “……我家搬家了。”賀雲聰蹲下身,低頭捏了捏真真的腳踝處,仰頭問:“疼不疼?”
  真真搖了搖頭。她的腳和腿沒一點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在臀部,那裏被摔的好痛。
  “你還能騎車嗎?”
  真真遲疑著點了點頭,“應該……還能騎吧。”
  對臀部受傷的人來說,騎車絕對是受罪。因此,剛跨上自行車,真真的臉就扭曲了。根本就比針紮還要痛上好多倍!想要騎車回家簡直是癡人說夢。
  賀雲聰幫她扶住車,看她那痛苦的樣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最後把目光集中在某個部位。
  “咳——”賀雲聰輕輕咳了兩聲來掩飾尷尬,“我看,今天你大概隻能走回家去了。走路有問題嗎?”
  “嗯……沒……沒問題。”真真臉羞的通紅,將身子轉了過去。“你……你先回家吧,我自己慢慢走回去,我家不遠了。”
  “我送你。”
  “不用了……”
  “走吧。”賀雲聰一手推著自己的車,一手拉著真真的車籠頭徑自往前走去。
  真真姿勢別扭地跟在他身後,過了許久,她輕輕說:“賀雲聰……”
  “嗯?”
  “還好……還好你家搬家了……”真真嚅嚅地小聲說。
  “嗯。”賀雲聰模糊地答應著,沒有轉頭,所以,真真看不見他的表情。
  洋甘菊的香氣繼續在夜風中飄散,桔色的燈光下,小小的菊花被燈光渲染的異常溫柔美麗。如此豔麗的模樣讓真真驚歎,原來日間看來平平常常的小花,在某一時刻,在某種氛圍中竟也能釋放出驚人的美麗。
  望著賀雲聰的背影,忽然發現他又長高了許多。
  長大的並不是僅有自己而已,身邊的人,賀雲聰,晨晨,圓圓還有天天,他們都長大了啊!真真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是因為長大的原因嗎?賀雲聰不但沒有嘲笑自己,還這麽……這麽溫柔的幫助自己。是因為懂事了吧!真真欣慰地想著,賀雲聰他現在在想什麽呢?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在思考著生命的意義?思考著人生與未來?
  不知不覺中兩人已走到真真家樓下。
  “賀雲聰,”真真一手托著腰,一手拎著書包說:“今天謝謝你啊!”
  “唔……不用謝。”賀雲聰幫她把車子鎖好,送她到樓梯口。
  “再見!”真真轉身對他揮了揮手。
  “再見。”賀雲聰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裏,過了好一會兒,他長舒了口氣,騎上車,迅速消失在黑夜裏。
  後來,每天晚自習後回家的路上,真真都會遇見賀雲聰。
  真真並沒有覺得奇怪,兩人同時放學,又走同一條路,一起走很正常。她甚至覺得,原先自己對賀雲聰也許太過偏見,他年少時雖然頑劣些,但其實是個很有智慧,也很風趣的人。一起同行的路上,賀雲聰常常會講一些讓真真大吃一驚的話,比如他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有很深的了解,還給真真解釋宇宙裏的黑洞。他的知識麵非常廣,所看書籍涉獵之多讓人驚歎。雖然還是常常會拿真真打趣,但開玩笑的分寸都拿捏到位,絕不會刺傷她的自尊心。
  最初和賀雲聰同行時還有些緊張的真真,到後來已經完全放鬆了心情。甚至覺得每天與他同行的一段,是一天中最輕鬆愉快的時光。在心裏,真真已經把賀雲聰劃到好朋友的行列中。偶爾空閑時想起來,她總會笑著想,這個世界真是奇怪,原本見麵如同仇敵般的人,竟然也有成為談天說地好朋友的一天。她與賀雲聰非常談的來,興趣愛好有八成相近,這點毋庸質疑。
  有賀雲聰晚上同行,真真再不怕路上會突然出現的石頭與磚塊。當她想仰望星空時,她就會對他說:“喂,賀雲聰!把你的車籠頭靠過來!”
  賀雲聰會騎的離她很近很近,讓她拽著自己的車籠頭。
  而後,真真就仰起頭,放鬆地坐在自行車上,甚至不踩腳蹬,任賀雲聰一個人吃力地將自己往前拉。
  “賀雲聰,你說黑洞的另一頭是什麽?”真真數著星星問。
  “另一頭,”賀雲聰用力踩著拖了兩個人重量的自行車,有些喘息地答道:“也許是我們的前世。”
  “什麽?”真真驚地低下頭看他,“前世?”
  賀雲聰眯著烏黑閃亮的眼睛笑道:“蘇真真你嘴張的太大,剛才有隻蚊子飛進去了!”
  “啊?呸呸——”真真連忙歪過頭去吐口水,忽然想到這個季節哪裏來的蚊子,顯然又是賀雲聰在捉弄自己。重重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氣急敗壞地說:“又騙我!”
  “其實,黑洞也許可以穿越時空。”賀雲聰收起笑臉一本正經地對她說。
  正要發作的真真一下子忘了生氣,愣愣地聽他說。
  “如果可以克服黑洞產生的巨大重力,通過黑洞我們也許真的可以穿越時空。可是穿越時空之後也會有許多問題。現在的人回到過去,會不會改變曆史,如果真的改變了曆史那麽現在必然就會受到影響。我們都知道蝴蝶效應,在曆史改變的情況下,極有可能這個穿越時空的人就不存在了。如果他不存在,改變曆史的又會是誰?如果沒有人去改變曆史,這個人就又必然存在。這是個非常矛盾的問題,因此,在科學界有了著名的外祖母悖論和宇宙平行學說。”賀雲聰濤濤不絕地說著,一向對這種話題極有興趣的蘇真真聽的如癡如醉。
  “你剛才說……也許會穿越到前世,”真真的眼神有些朦朧,“人真的有前世嗎?”
  賀雲聰聳了聳肩說:“誰知道呢!也許有,也許沒有,反正和現在的我們沒關係。”
  “怎麽會沒關係呢?”真真立刻反駁道:“任何事情都是有因果的,就如同你剛才和我說的外祖母悖論,我覺得前世和今生甚至來世一定都是有著密切關係的!”
  賀雲聰單手握著手把,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咕噥道:“那前世我肯定是欠了你什麽吧……”
  “你說什麽呐?我聽不清!”真真把頭向他那邊湊了湊。
  “沒什麽啦……”賀雲聰別過臉去,不再說話。
  那晚,真真想了許多許多,她想到自己如果能夠穿越時空回到古代,一定要記得帶上一個太陽能手電筒,還有隨身聽,等等等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古代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後來,她又想到了前世,自己的前世是什麽人呢?是坐在西窗下對月繡花的大家閨秀?還是一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如果真有前世,吳晉書認不認得她?他與她,在前世是如何相識?想著想著,心就亂了起來,又有些曖昧的甜蜜。什麽時候放寒假呢?晉書哥回來後,會不會打電話給她?
  真真枕著薔薇花瓣胡思亂想,慢慢睡著後,她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站在一汪清澈的湖水旁,身後是一樹桃花,灼灼其華。遠處的山脊上,綿延綠意,湖邊垂柳如一汪醉人的翡翠,淡淡嬌嫩,碧透無雙。而後,湖水裏突然多了個身影,那個身影站在桃樹下,軒軒如朝霞舉。
  “來了?”真真看見自己笑著問那人。
  “來了,”那人注視著自己,眼睛裏染上滾燙的春意,“不走了。”
  ……
  真真竭力想看清那人的麵容,但除了那雙皎皎若寒星般的眸子外,她什麽也看不見。
  夢境裏的她,平靜又幸福。
  是前世嗎?真真模糊地想著,伴在她身邊的人究竟是誰?會不會是晉書哥哥?
  清晨醒來,真真恍然躺在床上,昨夜的夢依然清晰。那桃花,那湖水,那寒星般的眸子。
  咬著被角,真真傻傻地笑了,都是被賀雲聰給害的,和她講那麽一大堆時空和前世的問題,搞的她做出這麽離奇的夢來。不過,賀雲聰著實厲害,知道許多她聞所未聞的東西,能和他做朋友,是這一年來發生的最好的事情。
  就這樣,在金色的秋天過去後,季節不知不覺已轉到了寒冷的冬天。
  ****
  元旦放假,真真約了晨晨一起去奶奶家玩。
  蘇圓圓已經上了初中。初中不比小學,她再也不能仗著那個喜歡胡來的老爸不寫作業。因為她自己也深刻體會到不好好寫作業會帶來的可怕後果。她雖然沒什麽進取心,但也不能容忍自己比別人差。以前上小學時,因為腦子聰明,又有當班主任的媽媽給自己惡補,成績總還能過的去,現在上了初中,在兩個姐姐不斷地教誨之下,她漸漸懂了點道理,知道在學習這件事情上,絕對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獲,沒有捷徑可行。
  元旦的清晨,在蘇老四三番五次邀請她一起去釣魚的誘惑下,蘇圓圓竟然堅持住原則,穩穩地坐在院心的大棗樹下寫作業。真真看著圓圓認真寫作業的樣子,不禁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還好妹妹自己是個明白人,不然還不定被那天馬行空,肆意妄為的爹給教育成什麽樣子呢!
  “圓圓,外麵好冷啊!去屋裏寫作業吧!”雖然陽光很明媚,但真真還是心疼圓圓被凍的冰涼的小手。
  “沒關係,我馬上就寫完啦!大姐,你們先進屋去好了!我一會兒寫完再去找你們玩!”圓圓頭也不抬地認真做功課,著實讓真真小感動了一番。
  真真和晨晨進了屋,在客廳裏喝了甜湯後便去廚房幫奶奶摘菜。
  今天家裏包芹菜餃子,奶奶讓她倆負責理芹菜。晨晨覺得光理菜沒什麽技術含量,還自告奮勇要負責剁餡。奶奶見她那麽積極,樂嗬嗬地說:“那今天我把廚房交給你倆如何?能保證中午讓大家吃上不破皮,不掉餡的餃子嗎?”
  真真和晨晨對望一眼,捂著嘴笑道:“那奶奶你給我們打下手怎麽樣?您負責調味,我們負責其他的行嗎?”
  奶奶拿出兩條印著太陽花的小圍裙給倆人係上說:“沒問題!”
  然後真真和晨晨兩人就忙上了。
  摘菜,燙菜,擠水,把菜剁碎了和肉餡拌在一起。說起來雖然是很簡單的過程,但做起來其實有許多技巧,也很費力氣。好不容易把一大盆和好的餡放在桌子上,兩人麵麵相覷,沒有餃子皮啊!!沒皮怎麽包?
  正在發愁想找奶奶,奶奶卻從外屋取了一包餃子皮來,原來她昨天晚上就準備好了。
  終於開始包餃子,這其實不難,對真真和晨晨來說,她們上小學時就已經駕輕就熟。
  一邊包,兩姐妹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晨晨,你現在的班主任是姓陳嗎?”
  “是啊,教政治的。長著一張政治臉!”
  “嗬嗬,我初三時他也是我班主任啊!看來還是老樣子沒變!”真真眯著眼睛回想那位陳老師,“他雖然是政治臉,人其實很好的。心又軟,很護著自己班裏的學生。”
  “嗯,那倒也是。上次月考,我好朋友賀雲婷和隔壁班的一個人平分,但年級排名次的時候,就把賀雲婷給排在了那個人後麵。你不知道陳老師當時那叫一個氣啊!雲婷自己都說無所謂了,陣老師還是硬衝到年級組長那裏去理論,最後愣是把名次給改了過來!”晨晨嘖嘖咂著嘴說道:“真沒想到,陳老師還是個性情中人!”
  “對了,晨晨,你現在放學沒伴了吧?一個人回家?”
  “咦?不會啊,雲婷家和我家住一起,我們天天一起走!”晨晨奇怪地看著真真。
  “可是,賀雲婷他們家不是搬了嗎?”真真放下手中的餃子皮,有些猶疑地說:“並且……並且好像搬到了我家附近啊!”
  “怎麽可能!”蘇晨晨笑道:“昨天晚上我還去雲婷家借書來著!她家才沒搬呢!”
  “是……是嗎……”真真腦子裏嗡地一響,有什麽東西在她腦子裏炸了開來。“那你……你昨天晚上去她家,見她家裏人了嗎?”
  “看見了,她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都在家啊!”晨晨注意到真真臉色有些不對,輕晃了晃她的胳膊說:“姐,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我沒事。”真真勉強在嘴角扯出笑容,“咱們快點包餃子,再晚要來不及了。”
  “嗯。”晨晨不再追問,卻依然用疑惑地眼神追著真真。
  真真心慌意亂地包著餃子,腦子裏一團亂麻。賀雲聰為什麽要說謊呢?他為什麽要騙自己說搬家了,還每天等著她一起走?如果他沒有搬家,那麽,每天把她送到家後,他再騎回家,那得幾點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
  賀雲聰從小就知道自己比別的孩子更聰明些。上幼兒園時,他已經可以倒背九九乘法表,漢字識得數百個。不管是畫畫兒還是做模型,他都比其他小朋友完成的更出色,常常被老師誇獎成一朵花。
  這樣的孩子,在心裏有小小的驕傲當然在所難免。賀雲聰不善於在別人麵前誇耀自己,他這種小小驕傲的表達方式有些與眾不同,他是一種冷淡。不管是對人還是對事,他的態度總是那麽淡淡然。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冷淡也愈加明顯起來,以至於很多人都說他這個人很冷漠。
  很長一段時間,賀雲聰都搞不清冷淡與冷漠之間的區別,直到遇見蘇真真。
  蘇真真可以說是個與賀雲聰完全相反的人,笨拙,遲鈍,丟三拉四的嚴重程度可以讓人瞠目結舌。
  賀雲聰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多看這樣沒腦子的人一眼。可是命運偏偏愛開玩笑,他撿到了蘇真真的薔薇小花枕。
  喜歡可愛的東西,這是打死賀雲聰也不會說出口的秘密。淡粉色繡著五彩薔薇的小枕頭,在午後的陽光中散發著幽幽香氣。賀雲聰立刻就被誘惑了,當他輕輕把那小枕壓在腦後時,時光似乎倒流回嬰兒時代,他躺在溫暖芬芳的搖籃裏,無憂亦無懼。
  再睜開眼時,他見到了蘇真真。
  在他最放鬆,最愜意的時候,他見到了嘟著嘴,眼睛裏似乎藏了無限委屈的蘇真真。
  之後發生的事情,超出了他對自己的認識範圍。
  從來對事物冷淡的他,竟然生起了這個女生很有趣的意念,總是用一些拙劣的小把戲捉弄她,覺得非常有趣。喜歡看她撅著嘴,明明委屈的不行,卻要強忍住眼中淚花的可愛模樣。樂此不疲。
  腿受了重傷的那次,賀雲聰躺在學校醫務室的病床上想了很多。
  冷淡絕不是冷漠。他對循循而進的事與人是有些冷淡,但他並不冷漠。他少年的心中也隱藏著一種莫名的熱血。他愛在晨曦微露時欣賞朝霞,愛在深夜裏仰望星空。他渴望與善良純真的心靈相靠近。他也怕,怕自己始終孤單。
  和蘇真真在一起,他覺得溫暖。哪怕真真瞪著眼睛衝他大吼:“賀雲聰!你這大壞蛋!”,因為是從真真口中說出來的,他都覺得“壞蛋”這兩個字也度了一層暖暖的柔情。他不怕蘇真真罵他,最怕她不理他。
  有一段時間,賀雲聰自己也覺得很迷惘,不知道到底想要什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直到高一的暑假,分班了,他看著教室門口貼的分班名冊,突然明白,或許那種能讓真真罵他“壞蛋”的日子不會再有了。
  分班旅行,本來是他最期盼的事,結果外公突然逝世的噩耗將他扯入了失去親人的痛苦漩渦。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隻想飛奔去外公外婆身邊,讓他們用滿是皺紋與繭子的雙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臉頰。
  葬禮過後的一天,外婆坐在小樓平台的躺椅上牽著他的手說:“雲聰,你外公去世前把這幢小樓留給了你。他說,將來你要帶著自己最愛的人住在裏麵,這幢樓會給你帶來幸福。因為,這幢樓見證了我與你外公的愛情。用我與你外公的至死不渝的愛情為你祝福,你的愛情也一定會幸福圓滿。”
  過了許久,賀雲聰才從媽媽那裏聽說了外公與外婆的愛情故事。
  那是在外公去世的半個月後,外婆也去世了。
  翻開閣樓上塵封的相冊,年輕時的外公與外婆穿越重重時空,重又回到了賀雲聰麵前。
  他們也曾那麽年輕嗬。
  烏黑的發,俊挺的眉眼,意氣風發又不可一世的得意神情。外公穿著軍裝的樣子實在是帥極了。外婆則是秀麗端莊的大家閨秀,泛黃的舊照片也擋不住那眉目之間的清純與嬌嗔。
  外婆家姓王,是書香門第,祖上多以做官的居多,也有經商。一代代流傳下來,雖然曆經劫難,家道卻沒有敗壞,反到積累了不少財富。外婆是大戶人家的千金,藏在深宅大院裏,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隻在四方的小天地裏等待自己的青春與未來。外婆嗜花如命,不但在自己居住的小四合院裏種滿了各色花朵,更是把花種到了大宅的各個角落。每年梅花盛開的季節,她是一定要請父親給派了轎子抬去南山梅花穀裏觀梅的。
  那一年,王家的大小姐剛剛十七歲。
  她在亂如飛雪,又豔若朝霞的梅花林裏遇見了賀雲聰的外公。
  別以為在梅花林裏的相遇就一定是浪漫的。那時雲聰的外公正拱在黑黝黝的地道裏尋找密徑。這個剛從黃埔軍校畢業的年輕人,奉命在南山裏挖尋一條在明朝時留下的密道。
  當他在地下按一張據說是明代流傳下來,模糊不清的地圖不斷挖掘,渾身都滾滿了黃泥的時候,王大小姐正踩在他頭上的一塊青石上努力想要摘去頭上的一枝綠梅。
  那綠梅無疑是聖潔而美麗無雙的,她屏退了一同前來的家仆,一個人和那株綠梅在一起呆了整個中午。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她一邊吟詩,一邊站在青石上踮起腳,將纖纖玉指伸向那簇雪白的梅。
  王大小姐絕對不胖,甚至可以說是身輕如鴻燕。問題是那塊青石太沉,雲聰外公挖的地道離地麵太薄,於是,那一塊讓兩人相隔的土地塌陷了,它終於完成了讓這兩人見麵的使命,再化為碎泥,重入下個輪回。
  作為一個嚴謹的軍人,作為一個正在執行秘密任務的嚴謹軍人,雲聰的外公把他外婆給打暈了,然後背到南山軍事基地中一間沒有人能找到的小屋子裏。
  雲聰聽到這裏時,總覺得太傳奇,像是天橋下麵說書人講的故事似的。可是,在那樣一個分不清日月晨昏的時代裏,更離奇荒唐的事情都屢屢發生,外公與外婆這個,其實並不算什麽。
  後來的故事就變的順理成章起來,一個是二八妙齡的美貌少女,一個是英姿煥發的戎裝少年,朝夕相處三個晝夜,愛情,悄然而生。
  故事說到這裏,就已經足夠了。後來的新婚燕爾,花好月圓,乃至腥風雪雨,在戰爭中顛沛流離,所有的苦與樂,愛與痛,都是他們漫長人生裏的奇跡。
  外婆說,她已經很感激,感激上天讓她攜手至白發。
  在梅林裏的離奇相遇不是奇跡,攜手至白發蒼蒼才是一種奇跡。
  賀雲聰向來很討厭聽愛情故事,這一次,他卻聽的癡了。
  因為,故事的主人公,是他的外公外婆,是曾日日伴他身畔,親呢喚他阿聰的外公外婆。
  愛情,究竟是什麽?
  喜歡上一個人,究竟是一種什麽感覺?
  暑假的某一天,在書店的角落裏,他看見了蘇真真。遠遠望去,她逆光站在一排排書架之間,專心看著手中的書。偶爾窗外吹進一縷清風,她伸手輕輕將那被風吹散的柔軟發絲掠在薄薄的耳後。時間的光點在她身上慢慢凝聚,一點點,一絲絲,匯聚成河。賀雲聰突然想起了外公外婆,外公看見外婆時也會有這種感覺嗎?胸口中有壓抑不住的翻騰情緒,心髒跳動的沉重卻迅速,讓他呼吸困難。陰天也變成美好,鉛灰色的雲都幻化為無限藍天。
  那一刻,賀雲聰對自己說,也許,我是喜歡上這個沒頭腦了。
  有些懊惱,為什麽會喜歡蘇真真呢?不管是智商還是情商,她都不是我賀雲聰會考慮的範圍。還超級會丟東西。比如,去年她丟的那本數學精編,現在還靜靜躺在自己的抽屜裏。原想還給她,但見她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本舊的精編,便幹脆賭氣自己把那本精編給留下了。
  為了證明自己之前喜歡上蘇真真的結論是個錯誤,賀雲聰衝到她身邊,伸手捏住她正要抽下的一本書。
  “你要買這本書嗎?”
  “恩!”
  “我也要買。”
  “啊?可是,隻有一本了……”
  “剛才是我先伸手碰到書的吧?”
  “……沒看清楚。”
  “我看的很清楚。”
  “你自己說的不算!”
  “我手比你長,當然比你先碰到。”
  “謬論!”
  “你有什麽真理盡管講,我聽著呢!”
  一定要用這麽惡劣的語氣嗎?賀雲聰問自己。是的,一定要,因為她是個傻瓜!
  這樣的回答,刺痛的人卻是雲聰自己。
  他不能逃避,無論想多少次,百轉千回,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傻瓜。
  最初的懊惱過去之後,心裏漸漸泛上絲絲微微的甜意。
  賀雲聰仰躺在屋頂的冷瓦片上看星星。
  星空無際,歲月無邊。無論時間與空間,隻剩因果。
  一定是有因的,雲聰皺著眉頭琢磨。莫非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老天才會罰我這一生喜歡上這個傻瓜?
  他光想著受罰,卻沒想過,也許是自己前世就已許下了什麽誓言,心甘情願的生生世世都要追隨著這個傻瓜的腳步呢?
  清早起床,真真混沌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樓下的草坪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銀霜,在微露的灰色光線中閃著冷光。
  是個令人有些壓抑的陰天。鉛灰色的雲壓的很低,及目遠眺,無邊無際,仿佛世界已被包裹在灰雲裏一般。風也是徹骨的寒冷,呼嘯著刮過大地,將大片暗黃色的枯葉卷到空中,瑟瑟發抖地在半空中跳著不知名的旋舞。
  好冷。真真打了個冷戰,有些僵硬地伸手關上窗。她慢慢在窗邊坐下,腦中亂成一團。
  為什麽呢?一向討厭她的賀雲聰為什麽要這麽做?騙她說搬到了附近,然後每天把她送到家門口,自己再騎上一個小時的車才能到家。是因為覺得過去捉弄她太過分,想要用這種方式來彌補?真真皺著眉搖了搖頭,賀雲聰才不是那種會對自己做過的事後悔的人。而且這麽解釋也太牽強。愚鈍如她,也能感覺出有些微妙的地方。心裏有個不確定的想法一閃而過,難道?——隨即她狠狠拍了自己的頭,蘇真真你想哪裏去了,這怎麽可能?簡直可笑!
  “真真!你還不出來吃早飯!又想被關在校門外麵嗎?”真真媽敲著門叫道。
  “哦!就來!”真真慌慌張張地走到寫字台邊拎起書包。
  餐桌上擺著熱騰騰的粥和金燦燦的油條。真真夾了半根油條咬了一口,然後機械地咀嚼著,如同嚼蠟。
  “真真,你怎麽有這麽大的黑眼圈啊?”真真爸如同發現新大陸般用筷子指著女兒。
  “啊?哪裏有?”真真心虛地低下頭,昨晚一夜煩惱的都沒睡好,沒黑眼圈才叫奇怪了。
  “難不成我們女兒真的想要考B大?”真真媽眼睛驀地一亮,“真真,你就算用功也要注意身體,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
  真真垂著頭不吱聲。B大,對她來說隻是一個並不想擁有的夢。
  出門後騎了大半路程,真真忽然覺得手指凍的又僵又痛,才發現,忘記帶手套了。強撐著騎到學校,一直彎曲著握住把手的指頭,幾乎不能伸直。來不及顧及凍僵的手指,真真從一跨進校門就開始覺得恐懼起來。她想到了放學,放學後賀雲聰一定會等她,她怎麽辦?是幹脆問個清楚,還是裝死就這麽混沌下去?
  心情沉重又神思恍惚地過了一天,也不知撞了幾次桌角,又走錯了幾次教室,終於到了晚上,下了自習的回家時間。
  真真呆坐在教室裏,直到所有的人都走光,值日生站在教室門口,按著電燈的開關說:“蘇真真!你還沒收拾好書包啊?”她才極不情願地拖著腳步,慢慢往外麵挪動。
  值日生嘀嘀咕咕地鎖上門,一路小跑著衝下樓,隻留她一人在黑暗的大樓裏。
  整個學校都暗了啊!早晨的鉛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散開,遠處水杉林的上空,閃爍著明亮冰冷的星星。有一顆最亮的,是天狼星吧,他在南天的雲際,升的那麽低,似乎是落在了一顆水杉樹尖尖的樹頂上。
  晉書哥,真真突然就想到了吳晉書。
  倘若晉書哥還在學校裏該多好,她就不用這麽害怕,隻要躲在他的身後,一切煩人的事就可以被擋在看不見的地方。
  賀雲聰,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突然感到一陣悲哀。就在不久前秋天的夜晚裏,她是多麽高興可以和他成了好朋友啊!為什麽要騙她呢?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真真推著自行車走出校門,警衛按下紅色的電鈕,長長的白鋼安全門在她身後漸漸合上。真的沒人了呢!身後隱在黑暗中的學樣看起來那樣空寂,校門前的路上也空空蕩蕩。
  賀雲聰也許已經走了吧!這樣想著,真真覺得心上一鬆,長出了口氣。
  沒有手套可真冷,真真一手推著車,把另一隻凍的紅紅的手放在嘴邊嗬氣。
  轉過馬路寬寬的街角,真真將車簍裏的書包重新放了放,抬起頭,一陣冷風拂麵而過,她舉著沒戴手套,已被凍紅的手,僵在冷風中。
  早已落盡秋葉的梧桐樹下,賀雲聰將自行車停在一邊,抱胸倚在梧桐冷白色的身軀上。他與她之間,隔著寬寬的柏油馬路。
  他望著她。
  桔黃色的路燈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與賀雲聰眼神相遇的那個刹那,蘇真真覺得自己似乎不能動彈,如同一尾被釘在木板上的魚。
  “你今天很慢。”賀雲聰放下環在胸前的手,走到自行車旁邊。
  仿佛被解咒的魔法一般,真真突然之間能動彈了。
  “嗯。”她推著車,低頭慢慢向前走。
  雲聰看了看她,並沒有立刻騎到她身邊去,他也推著車,在另一邊的馬路上緩緩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真真還以為他們就要這樣隔著億萬光年般,沉默著走下去,賀雲聰突然開口說:“上個周末,你妹妹到我家來借書。”
  真真腳下一個踉蹌,停了下來。
  “你果然知道了。”雲聰微笑著說,眼神卻黯然了許多。
  “為什麽要騙我呢?”真真轉過頭,鼓起勇氣用微顫的聲音問。
  雲聰沒有回答,他轉過車頭,穿過猶如億萬光年般遙遠的馬路,向她走去。
  “怎麽沒戴手套?”他用責備的語氣反過來質問她。
  “忘……忘在家裏了。”真真這才感覺到手指已經被凍的疼痛難當。
  賀雲聰將自己的手套取下,遞到她手邊說:“戴上。”
  “我……我不要!”
  “戴上就回答你的問題。”
  真真咬了咬唇,終於接過那副咖啡色,看起來非常溫暖的男式羊皮手套。
  手套裏還殘留著賀雲聰的體溫,暖暖的,讓真真有一種被他雙手包握住的錯覺。這錯覺讓她生生打了個冷戰。好可怕的錯覺。
  “為什麽要騙我說搬家了?”她扯回思緒,回歸正題。
  “因為你晚上一個人走不安全。”雲聰沒有絲毫負擔地回答。
  “哦……”真真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兩步。
  “咦!不對啦!”她又猛地刹住步子,有些氣惱地跺著腳說:“我安不安全和你有什麽關係?再說了,每個女同學都是這麽晚獨自騎車回家,她們也都不安全呢!你怎麽不每個都送到家?”
  雲聰聽了她的話輕輕笑了。
  “我隻擔心你一個。”
  “我……我……你!!你!!”真真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是吃驚,但她其實還沒完全對雲聰話裏的意思反應過來。
  “我……我不用你擔心!高一咱們還一個班呢,你……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
  “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這樣擔心你。”
  “哼,你那時隻知道欺負我!”真真想起往事,這才覺得現在的賀雲聰與高一時的他,相差真的很多。
  “蘇真真,你是個傻瓜。”賀雲聰揚起眉,黑白分明的瞳仁裏隱隱有光芒在閃動。
  真真聽了氣的幾乎要嘔血了,賀雲聰卻不讓她開口,接著說:“到這個地步都還不明白嗎?”
  “明……明白什麽?”真真自欺欺人地轉過頭,她是有些遲鈍,可她絕不是傻瓜。
  “我喜歡你。”賀雲聰貼近她身邊,俯身在她耳旁輕輕說。
  瞬間,真真像是沒了意識一般,她愣愣地轉頭看著雲聰近在咫尺的眼睛。過了幾秒,她呼地一掌推開他。
  “賀……賀雲聰!!你一定是生病了!所……所以才會胡言亂語!”真真一會兒看天,一會兒看遠處朦朧的屋脊,就是不敢看賀雲聰。
  “我沒生病。我隻是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傻瓜。”賀雲聰也望向那片朦朧的屋脊,月亮之下,一抹淺色的雲彩落在脊角的祥獸身上。那黑色的祥獸披著雲彩,靜靜看人世間悲喜。
  賀雲聰的話輕輕刺傷了蘇真真的心。
  “沒有人請你喜歡一個傻瓜。”她鼻腔裏湧起微微酸意,“賀雲聰,以後,你不必這麽做。不必送我回家,也不必喜歡我。”
  “蘇真真!”賀雲聰冰涼的手指拉住她的胳膊,“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管你是什麽意思,反正,我不喜歡你!”
  賀雲聰的臉瞬間煞白,寂寂月光照著他清瘦的側臉。
  “那麽,這段時間,你那麽開心地對我笑,那麽親呢的相處又算什麽?”
  “我……我把你當成朋友。”真真鼓起勇氣與他對視:“我以為我們是真的同路,以為我們是真的談的來,以為……原本一直討厭我的聰明人,也可以和我變成朋友。”
  “好吧,”雲聰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痛苦,“現在我問你,你會不會喜歡我?”
  真真原本還算鎮靜的表情一下就慌亂了,臉頰緋紅。這個賀雲聰,怎麽可以問出這樣可怕的話來!
  “我……我從沒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那你現在可以開始考慮。”
  “現在?”
  “我給你一分鍾時間考慮。”賀雲聰定下眼神,沉沉地看著她。
  “一分鍾太短了……”
  “這樣的問題,隻要問問自己的心就可以,一分鍾都已太長。”
  賀雲聰還未脫少年稚氣的臉龐上有著異常認真的表情,真真在那樣表情的威懾之下,連氣息都已屏住。
  “不……”
  過了許久,月亮已完全被湧起的雲濤給遮蔽。
  蘇真真說:“賀雲聰,我們還是做朋友吧。真的,我覺得我們倆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賀雲聰盯著她,黑色的眼睛裏有一些什麽東西在慢慢凍結,而後又慢慢碎裂。
  “以後,你放學不要等我了。我自己回家很安全。”真真繼續說。
  “不……”賀雲聰從牙縫裏艱難地擠出一個字。
  真真吃驚地看著他。
  “我和你,做不了好朋友。”說完,賀雲聰轉過車頭,用極快的速度騎向漫漫長路的另一端。夜色中,他用全身的力氣挺直了驕傲的背。
  蘇真真獨自站在黑夜裏,望著賀雲聰遠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茫然。手上還戴著賀雲聰的手套,隻是那殘留的溫暖早已消逝。手套裏,真真的手指重又漸漸冰冷。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賀雲聰為什麽突然會喜歡她?
  一切都太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陌路
  不管是多大年紀的人,隻要回想起自己十七八歲的青春歲月,多半臉上會掛著一種近似於夢幻般的甜蜜笑容。
  是的,這個年紀,是夢幻的歲月,是深刻在一片青色天空中的韶華,是在人生河流上初初相見,卻隻來得及觸碰到指尖的短暫。
  那些在星光下的告白與轉身,都會成為回憶中最美的一篇。隻是,這些都要在很多年以後,當我們驀然想起時,重新翻開記憶中的相冊,才會感慨那天的星星有多燦爛,曾經告白的那個人是多麽可愛。而在當時,那日後可以變成甜蜜回憶的告白隻是青春的煩惱,是讓人徹夜難眠的毒藥。
  蘇真真失眠了。她躺在柔軟的床上,枕著她芬芳的小花枕,閉著眼睛數綿羊。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三百四十一,三百四十二……”
  被她數過的羊,如果全送去學校操場上,估計可以從東操場一直排到西操場。
  真真越數越精神,漸漸那些羊的樣子都變了,溫順的麵孔變成了賀雲聰的臉。長長的眉,在黑夜裏會閃光的明亮眼眸,還有那線條異常優美的下巴。
  “你會不會喜歡我?”
  每一隻長著賀雲聰臉的羊兒都在跳過柵欄時這樣問真真。
  “啊……”真真尖叫著用棉被捂住臉,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最後,她決定不再數羊,改數小白兔。
  失眠的並不隻有蘇真真一個人,賀雲聰的情況比她更糟糕。
  這個驕傲的年輕人,受到了十七年來最大的打擊。他從未被任何人或事拒絕過,所有的一切都順理成章般自動送到他麵前。從來都隻有他不屑,他拒絕,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遠遠推開的一天。
  “蘇——真——真!”賀雲聰仰躺在床上咬牙切齒地念一個名字。
  這名字讓他痛,讓他傷,讓他如同被刀劍砍傷了脊梁。
  卻恨不起來。
  不管在心裏對自己說多少次那家夥是個沒眼光的笨蛋,也還是那樣喜歡她。想小心翼翼地陪在她身邊,看這個傻瓜哭,看這個傻瓜笑,想牽著這個傻瓜的手慢慢走下去,看路邊風景,度人生風月。
  原來想得到一個人的心是這樣難!賀雲聰長長地歎息著想,對他來說,比高考更困難的是去牽一個傻瓜的手。
  翻來覆去地在床上烙餅,賀雲聰隻覺得心裏又痛又煎熬。實在受不住的他,幹脆爬起來去做數學題。一題又一題地解下去,直到天邊泛出魚肚白。
  而此時的真真呢,她已經放棄數小白兔改數小黑狗了。
  *****
  第二天,蘇真真頂著兩隻熊貓眼上學,她故意遲了一小會兒到學校,為的就是怕遇見賀雲聰。哪知道賀雲聰頭天晚上做數學題做的太興奮,也走晚了。於是,兩人就在高二年級的車棚裏尷尬相遇。
  賀雲聰沒看蘇真真,鎖上車冷冷地轉身走開。
  蘇真真握著昨晚他留下的羊皮手套對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對著賀雲聰冰冷的背影,真真委屈地紅了眼圈。
  在之後的兩個月裏,蘇真真再也沒遇見賀雲聰。
  一個人如果想從另一個人生活裏完全消失,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真真有點失落,失去一個談的來的朋友,她很傷心。他們曾在一起談天說地,海闊天空,與賀雲聰的每一次聊天都是令人愉快的回憶,她甚至開始有點欣賞賀雲聰了,豈料,那隻短暫的快樂。賀雲聰接近她是另有想法,別有目的。雖然至今想起那晚都覺得像個夢,但賀雲聰確確實實在她耳邊說了“我喜歡你”。
  就隻這麽簡單的四個字,卻讓他倆在第二天形同陌路。
  可以忘記的,真真這麽對自己說。可是,寫字台上賀雲聰那雙咖啡色的羊皮手套總是默默地提醒她,有一個驕傲的人,曾喜歡過她。
  很快,期末考試之後便是農曆新年。已經放了寒假的蘇真真每天窩在家裏畫畫兒看書,偶爾去奶奶家玩玩,或是約是蘇晨晨和蘇圓圓去逛逛街。她知道吳晉書已經回來,也非常想和他見見麵,和他說說話。可她每次拿起電話,總撥不完那個電話號碼。
  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與往年沒什麽不同,熱熱鬧鬧地吃了團圓飯,給長輩拜年,拿紅包,數壓歲錢。晨晨,圓圓和天天揣著紅包樂成一團,真真卻沒那麽多歡樂的感覺。
  歲月一天天的流逝,自己一年年的長大,有許多專屬於童年的快樂正在失去,有許多隨年齡一起增長的煩惱卻已經襲來。
  家裏年前買的煙花在除夕已經放完,圓圓和天天圍著她讓帶去買煙花。真真拗不過,穿上大衣,和晨晨一人拉了一個小的出了門。
  大年初一,人人都在家裏過新年,吃湯圓,空蕩蕩的大街上哪有一個賣煙火的攤子。四個人在寒風中走了一個多小時,一個炮竹都沒買到。真真和晨晨商量著幹脆回家,兩個小的卻不依,死活賴著不願意回去。
  從東大街走到西大街,四人早上吃的熱湯圓早已消化幹淨。胃裏一空,人就更覺得冷了。
  圓圓和天天苦著臉,雖然又冷又餓,卻堅決不肯空著手回家。
  眼看著西大街也已走到盡頭,再向前走就是運河碼頭。真真決定不能再讓兩個小的任性下去,還是老老實實回家烤火算了。自己放不了煙花,可以看別人放嘛,又省錢,一舉兩得。
  圓圓和天天雖不甘心,也知道今天想買煙火的希望是已經破滅了。兩人苦著臉,默默跟在姐姐們的身後挪步子。
  四人正心情沮喪地在灰色的馬路上走著,忽然一輛黑色的轎車在他們麵前停下。真真吃了一驚,正抬頭打量,車窗被搖下,一張笑意盈然的臉露了出來。
  “圓圓!”
  “曲哥哥!!”蘇圓圓睜大眼睛像看見天外來客般驚叫道。
  曲淩從車上走下來,蹲在圓圓身邊,摸著她綁了紅蝴蝶的小辮兒笑道:“圓圓,這麽冷的天,你不在家過年,跑這沒人的大街上來做什麽?”
  “曲哥哥!”圓圓像是做夢般地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耶!我和姐姐她們出來買煙火,可是,大街上都沒有店是開門的,什麽都沒買到!”
  “姐姐?”曲淩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了蘇真真,忙對她笑道:“原來真真也在!你怎麽想起來大年初一帶小孩子上街買煙火?肯定買不到的。”
  “恩……”真真點著頭算是和曲淩打了招呼,“我說了買不到,可是圓圓不相信。”
  “圓圓就這麽想放煙火嗎?”曲淩捏著圓圓凍的冰涼的小胖臉問。
  “恩!”蘇圓圓很肯定地用力點頭。
  “那到我家去取吧,我家裏有好多,估計過完年都放不完。”
  “真的嗎?”圓圓和天天頓時眼睛裏發出閃亮的光。
  “這……這不太好吧……”真真拉住兩個直往曲淩身上衝的小孩,有些猶豫地說。畢竟,她和曲淩也不算特別熟,要是換成是吳晉書就無所謂了。
  “沒關係。本來我和晉書約了今晚去河堆上放煙火,要不然,你們也一起來?”
  “咦?約了晉書哥?”真真的眼睛立刻也亮了起來。
  “好啊!好啊!我要去!我們晚上要和曲哥哥去河堆上放煙火!”圓圓和天天樂的在原地又蹦又跳。
  “那個……我們這麽多人……真的可以嗎?”真真不好意思地問。
  “沒問題。人越多越熱鬧。”曲淩笑著拍拍蘇圓圓戴著小白兔手套的小胖手說:“現在,我送你們回家,你們好好在家裏休息一下,吃完晚飯我和晉書來接你們。”
  “不用!不用!”真真連連搖手。“怎麽能這麽麻煩你呢!我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晚上也可以自己去河堆,隻要約好時間和地點就行!”
  “真真,別客氣了。你看——”曲淩伸手指了指身後的車,“你那三個妹妹和弟弟已經坐上去了。”
  “啊——”真真的臉立刻漲的通紅,這幾個孩子!怎麽能這麽不懂禮貌呢!一陣寒風吹過,真真打了個冷戰,“那……那就麻煩你了……”她紅著臉也鑽進了車裏。
  車上有司機,曲淩坐前排,真真姐弟四個坐後排。圓圓坐上車還不老實,扒在曲淩的坐椅後麵抱著他的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沒一點淑女的樣子。
  車子到了蘇家院門口,四人下了車,和曲淩約了晚上七點在門口等他,車便開走了。
  正要進門,蘇老四不知從哪邊的牆縫裏鑽了出來。
  “爸爸!”圓圓開心地撲在他懷裏。
  蘇老四抱著圓圓,皺著眉頭問真真:“真真,你們怎麽會坐那車回來?”
  “哦,那是我們學校一個同學家的車子。正好在路上遇見,他順便送我們回來。”
  “同學?你和曲淩是同學?他不是去年就上大學去了?”蘇老四瞪著眼睛問,仿佛肯定真真在撒謊似的。
  “他是去年就畢業啦,但和我認識,去年夏天我們兩個班一起去旅行來著。對了,他對圓圓可好呢!”
  “什麽?他也認識圓圓?”蘇老四臉色大變。“圓圓,你怎麽沒和我說起過?”
  “說過呀!我不是和你說跟姐姐去黃山的時候有個大哥哥對我特別好,一直照顧我嘛!”
  “四叔,”真真覺得今天的蘇老四特別奇怪,“你怎麽會認識曲淩呢?”
  “哦……”蘇老四看著遠處早已消失的車影喃喃道:“他是曲司令的孫子。我們蘇家和曲家,有那麽點兒淵源。”
  小孩子們對什麽家族淵源之類的不感興趣,歡呼著進屋去烤火找東西吃。隻有真真仍然覺得疑惑,曲司令?原來曲淩的來頭這麽大。
  吃完午飯,蘇家四個孩子就圍坐在爐邊烤桔子。真真和晨晨拿了書對坐著看,圓圓趴在窗前傻傻地望著天,不停地問蘇真真,“姐,我們可以吃晚飯了嗎?天怎麽還沒黑呢?”
  “笨蛋圓圓!”蘇天天一邊玩迷你掌上遊戲機一邊輕蔑地對蘇圓圓說:“才剛吃完午飯,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吃晚飯?”
  要擱在平時,蘇圓圓一定饒不了蘇天天,可今天,她心情好,隻給了他一個白眼,仍舊自顧自地趴在窗台上望天。
  到了下午四點,晨晨一家要去她外婆家,也想晚上去放煙火的蘇晨晨百般不情願,卻也不敢在大年初一把媽媽給惹惱,抱著真真撒了會嬌,終於還是穿上外套走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飯,圓圓穿上大紅的新棉襖,戴上小白兔圍巾和手套就衝到院門邊等著。
  “圓圓,現在才六點四十分,離七點還有好一會兒呢!你站在院門口會凍病的!”真真把圓圓往屋裏扯,圓圓死活不肯進屋,用力甩真真的手。
  “我有預感!曲哥哥就快來了!”她仰著頭拚命向遠處看,“真的,他一定會提前來!”
  “你盡在這兒瞎說,什麽預感啊!純屬無稽之談……”真真一個“談”字還沒說完,遠遠地,竟真的有一輛黑色的車子開了過來。
  “曲哥哥!!”圓圓掙開真真的手,開心地蹦到路中間歡迎曲淩。
  這次開車的是曲淩本人,先推開車門下來的卻是吳晉書。
  “圓圓,真真!”吳晉書站在院門外的路燈下對蘇真真微笑,
  不知什麽時候,有小小的雪花輕輕盈盈飄落下來。雪花在淡青色的燈光下輕輕旋舞,慢慢落在吳晉書的肩頭。
  “晉書哥……”真真牽住圓圓的手,“下雪了呢!”
  “是啊,好像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吳晉書走到真真身邊,“真真,半年不見,你又長高了。”
  “是……是嗎?我自己都不覺得……”
  “吳哥哥好!”圓圓甜笑著跟吳晉書打招呼,隨即飛奔向剛從車上下來的曲淩。“曲哥哥!你終於來了!”
  真真進屋去叫天天的功夫,圓圓早已鑽進車裏和曲淩鬧成一團。
  來河堆上放煙火的人很多,因為這裏沒什麽光源,煙火升騰在夜空中特別絢爛美麗。
  圓圓和天天兩個小霸王,抱著煙火盒子衝到河堆上搶了塊好位子,兩株臘梅之間的空地。當煙火在空中綻出明亮的花火時,金光流瀉在臘梅樹上,又映出一樹銀花。
  曲淩帶著兩個小孩子從最大的,如同水桶般的禮花,到最小的,隻有指頭大小的竄天猴,逐一放個遍。圓圓尤其興奮,甚至想放一種拿在手上,極危險,隻有膽子大的男孩子才敢放的煙花。可是曲淩不同意,他堅決不讓圓圓碰那些危險的煙火。這要是擱在旁人,圓圓才不理呢,拚死也要達成自己的願望,可現在是曲淩,她乖乖地蹲在一邊放安全係數高的地老鼠。
  真真膽子小,不敢像圓圓他們那樣放大煙花,勉強取了一把會冒火花的棒棒站在臘梅樹下用火光畫畫兒玩。吳晉書也陪著她玩這最簡單的棒棒煙火。
  “真真,你這畫的什麽?”吳晉書好奇地盯著真真在夜色裏畫出的流光。
  “一朵花。”真真微笑著繼續用火光塗鴉,“一朵薔薇。”
  其實,火光消失的很快,根本看不出一朵薔薇完整的樣子,但真真一瓣一瓣接連不斷地畫著,那朵薔薇就在不斷地消逝中漸漸顯出了輪廓。
  一瓣一瓣地枯萎,又一瓣一瓣地綻放。
  “很美。”吳晉書靜靜看著那不斷綻開新的花瓣的流光說。
  “哥,你這是在畫什麽呀!”
  兩人身後臘梅樹的另一邊,突然傳來女孩子嬌嗔的說話聲。
  “你覺得我畫的是什麽?”一個熟悉的少年清朗的聲音隨臘梅香氣飄了過來。真真聽見那聲音,全身都如結了冰,定定地站在原地,手中正畫著的薔薇,也煙滅在黑暗中。
  “你畫的亂七八糟圓乎乎一團,我哪裏認的出來啦!”
  “是瓢蟲。七星瓢蟲。”少年用極認真的聲音回答。
  “哥,你看那邊有人在放大禮花呢,看來那裏比較空,咱們也過去放好不好?”女孩子從臘梅樹後鑽了出來,伸手指著空地上的蘇圓圓他們對少年說。
  “咦?真真姐姐!”女孩子一扭頭看見蘇真真,驚喜地瞪大了眼睛,“真真姐!你們也來放煙火嗎?晨晨呢?晨晨在不在?”
  蘇真真望著突然冒出來的賀雲婷,心口呯呯直跳。當然,她並不是因為看見賀雲婷而這麽慌張,真正讓她慌張的,是跟在賀雲婷身後的少年,賀雲聰。
  “雲……雲婷你好啊!晨晨她不在,今晚她去外婆家了,沒來放煙火。”真真強自鎮定地回答賀雲婷的問題。
  “這樣啊……”雲婷有些失望地垂下頭。
  賀雲聰看見蘇真真顯然也吃了一驚,等發現真真身邊的吳晉書時,臉色更是微微一變。
  “大姐!!”蘇天天一路高叫著衝進真真懷裏,“大姐,我的手被薰黃了!”
  真真握住天天髒兮兮的小胖手,心慌意亂地說:“有沒有燙傷?疼嗎?”
  “不痛!我怕把小熊手套燒壞了,就沒戴手套。圓圓那個笨蛋戴著小白兔手套放煙火,手套上被燒了好幾個洞!一會兒回家準得挨罵!”蘇天天得意地從口袋裏掏出他的小狗熊手套炫耀。
  “晉書哥,已經很晚,我得帶弟弟妹妹回家,不然大人們該擔心了。”真真不敢去看賀雲聰,隻是牽了吳晉書的衣袖向遠些的地方走。
  “好,我去叫曲淩和圓圓。”吳晉書不動聲色地看了看不遠處的賀雲婷和賀雲聰。他覺得那個少年非常眼熟,隻是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雲婷,我們先走了!你們慢慢玩啊!”蘇真真含糊其辭地跟賀家兄妹道別,始終不敢正視賀雲聰。
  “好的,真真姐再見!”賀雲婷笑嘻嘻地對她揮了揮手說:“讓晨晨有空到我家來玩啊!告訴她我很想她!”
  “好的,一定轉告她!再見!”真真拎著蘇天天有些狼狽地往前走,心想,還好今晚晨晨不在,倘若她在,定要和賀雲婷一起玩,那時就根本逃不開,情況一定比現在糟糕百倍。
  “真真,那個女孩子的哥哥和你認識嗎?”吳晉書突然發問。
  “啊——哦……他其實是我高一時的同班同學。”
  “怎麽沒見你和他打招呼?”
  “……我們關係不太好,平時都不怎麽說話。”真真用低低的聲音回答。
  “是嗎。”吳晉書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鬆了口氣,“真真,你餓不餓?”
  “我餓!我餓!”蘇天天搶在真真前麵叫道。
  “我們去老閘口去喝牛肉湯吧!”
  “萬歲!”蘇天天和聞風而來的蘇圓圓一齊歡呼。
  ****
  大年初一晚上飄下的小雪,在初二的清晨漸漸落成鵝毛大雪。
  城市被埋在一片銀色之中,所有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純淨。
  雪還在下著,並沒有減弱的趁勢。今天是回外婆家的日子,真真一早被媽媽從熱乎乎的被窩裏拖出來。一邊刷牙一邊看窗外在北風中簌簌飄落的雪花,真真忽然回想起小學四年級冬天的那場大雪。
  那天,她和晨晨在學校的操場上堆了一個大雪人,還找來胡蘿卜給雪人當鼻子,又把圍巾給雪人係上,那可真是個漂亮的雪人。一直玩到天黑,兩人準備回家,真真卻發現自己的書包不見了。與白雪嬉戲的歡樂瞬間流逝的一幹二淨,真真流著冷汗,抹著眼淚在學校裏找書包,晨晨也苦著臉,著急地幫她尋找。總是找不到,兩人最後絕望地坐在滿是積雪的花壇上抱頭痛哭。這時,晨晨爸爸不知從哪裏突然走了出來。他笑咪咪地問她們為什麽哭,晨晨抽噎著說,姐姐的書包不見了。真真也一臉絕望地點了點頭,對那看起來一臉愉快的二叔說,書包不見了。晨晨爸依然笑容滿麵,他突然伸手從花壇後的大叢枯灌木裏拎出一隻米黃色的書包說,是不是這隻包呢?
  後來,真真才知道,二叔到學校來接她和晨晨,見她們堆雪人堆的開心,把書包扔在一邊不聞不問,就想了個捉弄人的壞點子,把她的書包給藏到花壇裏了。當真真知道真相時,真是氣壞了,隻是悲慘地覺得,全家人都因為她沒記性而欺負她。連一向溫柔的二叔也這樣捉弄她,這個世界真是太灰暗了。而且,家裏人知道這件事也沒一個人同情她,全都當作笑話笑的前俯後仰!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更好笑的是,那麽多年過去了,她那沒腦子,總丟東西的壞毛病一點兒沒改,叔叔們捉弄她的花招倒是老了,常常被她一眼識破。
  一邊刷牙一邊回想往事的壞處是,滿是白色沫沫的臉上表情很奇怪。真真媽在水池邊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真真,你那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啊?臉上一副抽筋的樣子!我真是受不了!”
  “米什木啦……”真真口齒不清地回答。
  “你給我把動作放快點兒!刷個牙要刷十五分鍾!真是比你外婆還會磨嘰!”真真媽舉著馬桶刷子叨嘮女兒,一點兒也看不見窗外潔白雪世界的浪漫。
  “唉……”真真長歎了口氣,開始洗臉。
  所謂到外婆家,對真真來說就是拿壓歲錢。收了滿滿一口袋紅包後,真真考慮開學時可以給自己重新買一輛自行車。
  晚上爸爸媽媽說要住在外婆家,真真就著急了。昨天晚上和吳晉書分手時,他說今天晚上會給她打電話。若是不在家,豈不是等於爽約?真真堅持要自己回家,爸爸媽媽雖然有點不高興,最後還是讓她獨自回去了。
  因為害怕吳晉書會提前打電話來,真真下午早早就回了家。捧著本畫冊守在電話旁邊心不在焉地翻看。果然,剛過了五點,電話就響了。吳晉書有些靦腆地在電話裏笑著說,早上其實就打過電話,真真家裏沒人接。一直等到這會兒,本來隻是想試試,沒想到真真竟然回來了。
  真真聽了臉上微微一紅,說自己早上去了外婆家,下午沒什麽事就回來了。
  兩人在電話裏慢慢聊著,真真把早上那段關於大雪的回憶講給吳晉書聽,吳晉書非但沒有取笑她,還歎息著說,真可憐,連家裏人也這樣捉弄。真真心裏那個感動啊,長這麽大,她還是第一次遇到可以這樣寬容對待她亂丟東西行為的人。
  這通電話打了足有一個多小時,掛上電話,已經六點半了。真真這才發現自己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跑去廚房翻找了半天,家裏愣是沒找出可以吃的東西來。因為過年期間天天都到外麵吃飯,所以真真媽把年貨都帶到奶奶家和外婆婆家去了。沒辦法,隻能到小區門口的超市去買。好在超市過年也不關門,總能買到雞蛋麵條之類的充充饑。
  下樓時,真真隱約覺得樓道口的暗影裏站了個人。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也沒多想,隻是揣著錢往超市奔。等買完東西回來時,那暗影上方的路燈正好亮了,真真望著那瞬間出現在燈光下的人,驚叫著往後倒退了三步。
  “賀雲聰!”真真手上的雞蛋差點滾落到雪地裏。
  賀雲聰黑色的外套上落滿了雪絨,頭發上,眉毛上,甚至長長的睫毛上,也都白了。他懷裏抱著一隻金色的盒子,背靠著牆站在雪地裏,慢慢抬起頭,與蘇真真對視。
  “……”賀雲聰張了張嘴,卻因為在雪地裏凍太久而說不出一個字來。
  真真慢慢走到他身邊,感覺到他身上逼人的寒氣,咬了咬唇說,“先到我家喝杯熱茶吧!”
  賀雲聰眨著白色的睫毛,點了點頭。
  真真不知道他在雪地裏站了多久,連外套都凍的如同殼子一樣硬。本想將熱茶塞在他手中,但他一直牢牢抱著那隻盒子,隻得將茶放在桌上,說:“我開了暖氣,你喝點熱水緩一緩。”
  落在賀雲聰身上的雪花在屋裏溫暖的溫度下漸漸融化,把他的頭發和眉毛都打濕了。
  真真怕他著涼,取了柔軟的毛巾遞給他,讓他擦幹。賀雲聰一隻手接過毛巾,另一隻還是緊握著那隻盒子,抬起頭,用那雙晶瑩黑亮的眸子盯著蘇真真。
  真真被他看的慌亂起來,“你還沒吃飯吧?我……我正要做飯。隻有煮麵條,要不要一起吃?”
  賀雲聰彎了彎唇角,點了點頭。
  真真急忙一頭紮進了廚房。一邊煮麵,一邊在腦子裏胡思亂想。賀雲聰今天專程來找她的嗎?又有什麽事情?為什麽今天的他看起來那麽不同?
  麵條幾乎已經要煮爛,真真才手忙腳亂地盛了起來。將熱氣騰騰的麵條端到桌上,又取了一碟榨菜絲和一碟豆腐乳,真真將一副筷子放在賀雲聰麵前,低聲說:“隻有這些,請將就著吃點吧。”
  賀雲聰舉起筷子,慢慢又放了下來。
  “真真,”他緩緩開口說:“我今天來,隻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真真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頓時如同芒刺在背。
  “先吃飯好嗎?我覺得你太冷了,現在最需要的是熱量。”
  賀雲聰不再說話,低頭開始吃麵。他吃的很快,不一會兒一碗麵條便見了底。真真愣著看了會兒,自己才動筷子吃起來。剛吃了一口,她就發現自己竟然忘記擱鹽。沒有一點鹹味的白水麵,不是普通的難吃。再看看賀雲聰的碗,真不敢相信,他竟然就這樣把麵全吃了下去。
  “我……我好像沒擱鹽……”真真不好意思地說。
  賀雲聰卻像是毫無知覺般說:“哦?沒有擱鹽嗎?”
  真真不再說話,夾了些榨菜拌在麵裏,也把那碗沒有味道的麵給吃了下去。
  吃完飯,氣氛又微妙起來。
  賀雲聰的眼睛一直盯著蘇真真,蘇真真則始終垂著頭,不敢和他對視。
  過了良久,賀雲聰突然從自己的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蘇真真身邊用一種非常拗執的口吻說:“真真,我隻想問你,你會不會喜歡我?”
  “嘎?——”蘇真真被他再次這樣直接的提問給擊倒了,“我……我……”
  “會不會喜歡我?”賀雲聰盯著她的眼睛,步步緊逼,“也許現在你不喜歡,但將來會不會?我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真真死死摳住椅子的扶手,身體微微地顫抖。
  電話鈴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一聲接一聲,不斷回蕩在寂靜的空間裏。
  一定是晉書哥!真真聽著一遍遍響起的鈴聲急躁起來。
  “不——”
  鈴聲中,她終於開了口,用高過鈴聲的音調說了一個字。
  賀雲聰的臉刹時間變的慘白。
  “請再說一次你的答案。”他沉著聲音,眼睛深沉的像兩潭看不見底的黑色湖水。
  “不……”這一次,真真回答的聲音隨著身體一起微顫起來。
  可是,答案並沒有改變。
  “好吧,我知道了。”賀雲聰長吸了口氣,站起身。
  他挺直了肩背,用冷淡的語氣說:“謝謝你的晚餐。再見。”然後,直接轉身走出客廳,推開大門,走進那冰冷黑暗的夜色之中。
  真真愣愣地坐在原地,電話鈴早已停了,隻有賀雲聰走時呯——地關門聲還久久回蕩在屋裏。
  她訥訥地將桌上兩隻空碗收拾了送進廚房,出來時,發現賀雲聰一直緊握在手裏的那隻金色盒子放在他曾坐過的椅子上。
  真真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將那盒子拿了起來。
  是一隻橡木的盒子,還沒打開,就聞到一陣淡淡的馨香。
  輕輕將盒蓋翻開,裏麵靜靜躺著一朵五彩薔薇。
  是的,就是真真枕頭裏塞滿的那種五彩薔薇。
  並且,還是鮮活的花朵。
  花瓣柔嫩而清新,薔薇特有的香氣在屋裏彌漫,帶著微微辛辣的香氣。那香氣襲上真真的眼睛,讓她覺得脹痛的想要流淚。
  *****
  高二新年的第二天,是蘇真真最後一次與賀雲聰說話。直到高中畢業前,蘇真真都沒有再與賀雲聰相遇過幾次。偶爾遠遠看見走在校園裏某一處的彼此,兩人總是很默契地往相反方向轉身。
  真真不知道賀雲聰怎麽想,隻是她,她總會想起那朵在雪裏的盛開的五彩薔薇,會在想起時心裏有微微的刺痛。
  賀雲聰與蘇真真,兩人已成陌路。
  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似水的流年緩緩流淌而過。

  重緣
  歲月是一條漫長而又短暫的河流。有時,我們覺得他止步不前,度日如年。有時,卻又覺得他攸忽來去,如白駒過隙。
  高中畢業那天,蘇真真突然覺得這三年的時光隻是眨眼之間,而在高考前那夜,她明明覺得這夜漫長的沒有盡頭。
  填報誌願的時候真真做了很大的反抗。雖然家裏不讓她報美院,但她還是堅持要選擇和畫畫沾點兒邊的專業,設計。真真媽雖然一心想讓女兒學金融,覺得將來畢業了到銀行去上班,對真真的人生來說是很不錯的前景,但真真爸覺得設計比金融更適合自己的女兒。二比一,真真最後報了Y大學的園林景觀設計專業。
  以真真的高考分數來說,Y大學算是填低了,更好的大學她也可以上。事後雖然後悔,但也沒辦法,誰讓她高考的時候是先填誌願再參加考試呢!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家裏還是挺歡欣的,真真媽燒了一桌好菜,二叔,三叔,四叔,還有爺爺奶奶,弟弟妹妹,全家族的人都來吃飯慶賀。當然還有紅包,厚厚的紅包讓真真拿到手軟。她長到十八歲,還是第一次擁有這麽多錢。
  圓圓和天天用豔羨的眼神看著她說:“大姐,你可真是個富婆啊!”
  真真看他倆那可憐巴巴的樣子,笑著拆了一個紅包,把裏麵的錢分給三個弟妹說:“等你們將來考上大學,一定收的比我還要多!”
  圓圓轉了轉眼珠子,笑道:“那是,現在你隻能收長輩的,收不到我們的。等我們考上大學時你已經工作了,那時還怕你不乖乖奉上紅包?”
  大人們聽了笑成一片,說圓圓的小算盤實在是算的精。
  “今年真真學校的升學率還是很高的,真真班考上一本的就有二十幾個人!”真真媽一邊給大家斟酒一邊說。
  “聽說今年的文科狀元就在真真班上呢!是不是啊真真?”三嬸嬸問道。
  “恩。”真真點了點,答道:“就是我同桌。一模二模都沒進年級前五,沒想到最後高考竟然考了個狀元!”
  “所以說模擬不準嘛!”晨晨咬著花生米插嘴說:“就說我好朋友的哥哥吧,高一也和我姐是一個班的,他一模二模的成績不要太好哦!都說是清華的料,結果高考竟然考砸了。”
  “是嗎?還有這樣的事啊……”長輩們紛紛唏噓。
  “咳……那個……”真真覺得自己有必要出麵澄清一下,“其實他那個考砸了也隻是相對而言的。模擬考680分,高考650分,雖然差了三十分,但這種分數,怎麽看也不能算是考砸了!”
  “什麽?650分?”蘇家的長輩們都倒吸口涼氣。
  “這麽高的分數!清華也差不多夠了吧!”真真媽羨慕地說。
  “哦,他沒報清華,聽說被第一誌願的D大建築係錄取了。”真真有點出神地摳著自己的手指頭。
  “D大建築係?那也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名門了!”真真爸感歎,“我當年的夢想也是D大建築係啊,可惜沒考上……嘖嘖……”
  “大姐,D大和你考的Y大在一個城市呢!”蘇晨晨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大聲說道。
  “哦……是吧……”真真訥訥地答著。
  在一個城市又怎麽樣?同在一個校園都已經形同陌路,何況是在諾大的一座城裏。
  ****
  晚上吳晉書打了電話來,祝賀真真考上大學。這兩年,他們一直保持著聯係,但也僅止於聯係。吳晉書的專業是曆史考古,全國著名的考古專家是他的教授,正好這位教授又非常喜歡吳晉書,不管是去洛陽開墓還是去西安挖墳,都非得把他給帶在身邊。所以自從上了大學以後,吳晉書回家的次數真是少的可憐。別說寒暑假回不了家,就連去年過年他都因為跟著教授在敦煌找一個千年之前的古墓而沒有回家。
  真真靠在窗前想,已經有多久沒見到過晉書哥了呢?應該很久了,久到腦海中他的樣子都漸漸模糊起來。
  “晉書哥,你今年暑假又不回來嗎?”真真撥弄著窗台上擱著的一朵晚香玉。
  “回不來了,我現在跟教授在雲南。”吳晉書的聲音這麽多年來從未變過,淡淡的溫潤,讓人聽了心意平和。
  “雲南啊!真好,我也想去!”真真推開窗,望著天上的一彎殘月歎道,“那你在雲南哪裏?”
  “在大理古城。這裏非常美,如果推開窗,外麵就是蔚藍色的洱海,和漫山鮮花的蒼山。”
  “真好……”真真想象著那美麗的景象,心中生出無限向往。“我推開窗了,可外麵隻有柳樹梢上的一彎殘月……”
  “嗬嗬,”吳晉書聽了笑道:“我現然也推開窗了,外麵很黑,也隻有幽幽水光之上的一彎殘月。”
  真真聽完噗地笑了出來,“晉書哥,不管怎麽樣月亮總是公平的。總不能說我在江南望殘月而你在大理觀月圓吧?”
  “你這丫頭,越來越伶牙俐齒了。”吳晉書在電話那頭笑言:“等上了大學,不知道你要變成什麽樣子呢!”
  真真努著嘴說:“還能變什麽樣子,傻樣子唄!”
  兩人隔著千山萬水,在同一彎殘月下聊了許久。直到殘月升轉到窗戶看不見的地方時,真真才依依不舍地掛上電話。
  很久沒這樣暢快地和晉書哥聊天了,之前因為高考,吳晉書怕打撓她學習,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打電話來過。現在高考結束,她也變成了一名準大學生,忽然之間真真覺得自己在心理上和吳晉書更接近了些,她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是一個將要獨自在陌生城市裏生活學習的大人。
  帶著已經變成大人的滿滿自信,真真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來到了新生活開始的起點,N市的Y大學。
  大學生活並沒有真真想象中那麽輕鬆有趣,在最初的新奇過去之後,生活的主要內容還是吃飯,上課,睡覺這三樣。
  Y大學什麽都好,就有一樣不好,宿舍樓又舊又老,床位非常緊張。並且,所有升到大三的學生都要自己出去找房子住,學校隻提供宿舍到大二為止。
  這叫什麽事兒啊!蘇真真和一幫同學在宿舍裏憤憤不平地抱怨,大家都說要寫信去教育部投訴學校,但說了半天並沒有一個人真正動筆。反正她們才大一,就算會被趕出去,那也是兩年以後的事。
  相對於高中生而言,大學生的課餘時間非常豐富,豐富到蘇真真開始覺得無聊的地步。同宿舍裏已經有姐妹因為耐不住寂寞,或者說是耐不住誘惑開始談戀愛。看著她們那因為愛情而粉紅滋潤的臉龐,蘇真真卻沒一點想要戀愛的欲望。自從兩年前的冬天,她親口對一個男孩子說了“不”以後,她就開始對所謂的戀愛懼怕起來。
  終於有姐妹受不了她日複一日的單調樣子,給她介紹了一份家教的工作。真真覺得這倒不錯,既可以打發時間又可以賺錢,真是兩全齊美,於是欣然接受。
  家教的對象是一個初三的小男生,性格非常沉悶。有時真真說上幾十句,他才回答一句。搞的真真整天像對著木偶似的自說自話。
  這天又去給小家夥上課,真真在巷子拐口的地方發現一個賣蒸兒糕的小推車,這是她小學時的最愛,常常在放學後用一毛錢買上一隻白嫩嫩軟綿綿的甜糕犒勞自己。自從上了高中以後,就很少再有這種在路邊用小木模現蒸現賣的蒸兒糕。這會兒竟然在這裏遇見,她興奮地買了十幾隻。
  到了小家夥家,先幫他把上次測驗做錯的題目講解了一下,然後把事前準備好的題目給他做,自己則翻開一本植物畫冊邊看邊吃起還算熱乎的蒸兒糕。
  看了幾頁,忽然覺得有一道熾熱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由抬起頭來,發現小男生握著筆一直盯著她手上雪白的甜糕。
  “冬禹,你要不要吃甜糕?”她取出一隻蒸兒糕放在小男生麵前問。
  小男生眼裏閃過一絲猶豫,但隨後還是慢慢伸手接過糕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真真甜笑著問。
  “恩!”冬禹用力點了點頭。
  “嗬嗬,想不到你也會喜歡啊!
  “蘇老師,”冬禹盯著她手邊紙袋裏剩下的幾隻糕說:“那幾隻可不可以也送我?”
  “唔?你這麽喜歡嗎?好啊!”蘇真真大方地將袋子遞給冬禹。
  “謝謝!”冬禹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一抹難得的笑容。
  其實真真在到冬禹家的第二次時,就被冬禹家長告知這孩子有點輕微的自閉。不是很嚴重,但也非常缺乏同齡孩子該有的交流熱情。喜歡一個人獨處,沉浸於自己的思想之中。常常是別人叫他許多聲,他卻沒一點反應。
  知道這件事後,真真不但沒有嫌冬禹難教,反倒花了更多心思在這個孤僻的孩子身上。她總覺得這孩子並不是真的想要獨處,他其實也渴望溫暖,但他又似乎懼怕和別人的交流。
  看著冬禹小心翼翼地將蒸兒糕包起來放到外套口袋裏,真真不禁疑惑地問:“冬禹,你不吃糕嗎?”
  冬禹隻是搖了搖頭,卻不再說話。
  真真知道追問下去也沒有結果,索性笑咪咪地摸了摸他的頭說:“冬禹喜歡蒸兒糕,下次我來還給你買吧!”
  冬禹隻是埋了頭做題目,像是沒聽到真真的話一般。
  真真心裏越發好奇起來,這小家夥究竟要那些糕做什麽用?
  時鍾過了五點,補習的時間結束了。
  冬禹用最快的速度將書桌收拾好,然後在門邊做出一副歡送蘇真真離開的樣子。
  真真心裏有點傷心,難得冬禹很討厭她?
  等真真慢吞吞地走到冬禹家院門口,冬禹已經騎上他的單車飛馳而去。
  這小家夥,到底心急火燎的作什麽去?真真在心裏嘀咕,看來下次還是得找方法和他溝通溝通。
  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季節,秋風吹在身上又涼又輕。真真在公車站等了一會兒車,突然決定要自己往前走兩站,也算是散步吧,舒解一下給小孩子教學的壓力。
  往前走了沒多久,就是一溜長長的米黃色圍牆。真真正奇怪什麽地方竟然圈了這麽一大片地,一個小小的藍色路牌就出現在她眼前。
  “D大本部籃球場”
  這裏竟然是D大嗎?真真的心髒狂跳,就像是誤闖了禁區的人,立時手足無措起來。
  慌亂了一會兒,她突然想到就算她到D大了又自麽樣?他賀雲聰又不是神仙,哪裏知道她到他的大學裏來了。再說,學校這麽大,裏麵這麽多人,想碰見誰才是件難事呢!
  想到這裏,真真的心漸漸定了。又往裏麵走了幾步,一輛熟悉的單車映入眼簾。
  這不是冬禹的車嗎?怎麽會在這裏?難道冬禹一個人跑到這裏打籃球?
  這麽想著,真真已經走進籃球場裏去。
  球場裏的人很多,大幫大幫的男孩子在一塊塊長方形的場地裏追著球跑來跑去,有的球衣已被汗水濕透,有的則幹脆脫了上衣,赤膊上陣。
  打籃球的雖然都是男孩子,但來看球的女孩子也不少。她們三三兩兩地坐在球場外的草地上,舉著可樂,長發翻飛,青春又可愛,也不知到底是看球還是在看打球的人。
  真真既不想看球,也沒有看打球人的心情,她隻想快點找到冬禹。
  找了許久,也不見場子上有冬禹的身影。正要沮喪,卻發現冬禹站在一個球場外圍的一角,呆呆盯著場子裏來回追逐的人影發呆。
  真真小心地慢慢向冬禹那裏靠近,她太想要知道冬禹在做什麽。
  有個穿白色球衣的人抱著球從球場上走了下來,他拿起放在冬禹身邊的礦泉水大口地喝著。冬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眼睛裏滿是仰慕與欽佩。
  那人背對著真真,看不見模樣,但冬禹的表情她卻看的非常真切。
  “請您教我打籃球!”冬禹走到那個人麵前,臉漲的通紅,鼓足了全身的勇氣說。
  “小家夥,我不收徒弟的!”穿白球衣的人答道。
  “這個……”冬禹急急忙忙從口袋裏掏出那隻裝了蒸兒糕的紙袋說:“這個請您收下!”
  “唔?這是什麽?”穿白球衣的人低頭看了看袋子,笑道:“小家夥,謝謝你的蒸糕,可我真的不收徒弟。籃球這東西隻是個人憑著興趣在打,我沒本事教人啊!”
  “請你……請你……”冬禹焦急的已經口吃的說不出話來。
  真真看在眼裏,聽在耳中,心裏比冬禹還要急。
  “請你教他打籃球!”真真走到穿白球衣的人身後,用堅定清晰的聲音說。
  “蘇……蘇老……老師?”冬禹驚地睜大了眼睛。
  而後,那個穿著十一號白球衣的人慢慢轉過身來。
  蘇真真傻掉了。
  頭皮發麻,血液倒流之類的詞已經不能形容蘇真真當時的感覺。全身都失了力氣,除了想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永遠不再出來之外,腦子裏一片空白。
  為什麽還是會遇到賀雲聰呢?這個世界明明這麽大,D大明明這麽大……
  蘇真真暈暈乎乎地轉過身,準備假裝自己從沒來過什麽籃球場,更沒看見一個叫賀雲聰的人,至於冬禹麽,還是讓他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好了。
  “蘇真真!”
  很久以前,某個秋夜的星空下他也曾這麽叫過她。
  真真的背因為那個聲音而變的僵直,原本已經邁出的步子卻再也踏不出去。
  原來夕陽不都是溫柔的,反射在玻璃上的金色陽光亮的耀眼,讓蘇真真不由自主伸手捂住了眼睛。
  “蘇……蘇老師……”冬禹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用手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
  “冬禹……”真真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摸了摸冬禹黑色的頭發,剛才在一瞬間猛湧上腦門的血氣如潮汐般慢慢退了下去。
  “冬禹,你是不是想學打籃球?”真真用低低的聲音問道。
  冬禹點了點頭,將蘇真真的身子拉轉過來,伸手指著賀雲聰說:“我想請他教我!”
  賀雲聰用食指轉動著那隻深桔色的籃球,半眯起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蘇真真和冬禹。
  蘇真真咬了咬牙,將冬禹帶到賀雲聰麵前,垂著頭說:“能不能麻煩你……教這孩子打球?”
  賀雲聰半晌沒出聲。
  真真終於耐不住將頭抬了起來,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
  “這孩子是你什麽人?”
  在蘇真真以為賀雲聰再不會開口和她說話時,他卻問了這麽一句。
  “哦……他,他是我家教的學生。”真真老老實實地回答。
  賀雲聰伸手拿過冬禹一直捂在懷裏的蒸兒糕,取了一塊丟進嘴巴裏說:“以後,每周這個時間,到球場來找我。”他將手中的球拋向冬禹,“練習就從今天開始!”
  冬禹接過球,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隨後興奮地抱著球大聲說:“是!”
  那天,真真坐在球場邊的草地上看著冬禹跟在賀雲聰身後奔來跑去地追著籃球,努力跳起想要觸摸對他來說還太高的籃框的樣子時,拚命壓下自己想要逃跑的願望,決定找賀雲聰談一談。可以看出冬禹非常崇拜他,如果賀雲聰肯幫忙,冬禹也許能夠走出自閉的陰影。
  球場上的人聲漸漸弱了,少年們擦著汗,喝著水,三三兩兩的離開球場。
  “嘿!雲聰,你還不走嗎?”幾個少年對賀雲聰揮了揮手。
  “你們先走吧!我一會兒去找你們!”
  “別晚太多啊!沒菜吃別怪我們!”
  “囉嗦,快走吧!”賀雲聰把手上的球向其中一個少年砸了過去。
  少年接了球嘻嘻哈哈和另幾個人一起走了。
  冬禹站在籃框下,抬頭望著那無論他怎麽用力跳起也摸不著的籃板。
  賀雲聰沒管冬禹,徑自走到蘇真真坐的地方,拾起滾在草地裏的礦泉水兀自喝起水來。
  蘇真真吃力地從草地上站起身,大聲對還在發愣的冬禹說:“冬禹!今天就練到這裏吧!快點回家吃飯去!”
  冬禹聽到叫聲回過神來,他慢慢走到兩人身邊,用力對賀雲聰鞠了一躬,說:“謝謝!”然後,蹭到蘇真真身邊說:“蘇老師,我……我先走了!下周……下周還請你幫我帶……帶蒸糕行嗎?”
  “當然,我答應你的!”
  “謝謝!”冬禹難得一下子說這麽多話,暗光裏臉都微微紅著。
  他走到球場另一邊,騎上車,瘦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漸暗的天色中。蘇真真環顧四周,諾大的球場上,隻剩她和賀雲聰兩人。
  脊背上漸漸冒出一絲涼氣來,卻不能退縮。
  “那個……”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蘇真真站在賀雲聰身側說:“謝謝你願意教冬禹打球,真的謝謝!”
  “不必。”賀雲聰用手指輕輕將鼻尖上的汗水拂去,聲音與動作一樣的輕描淡寫。
  真真被他淡淡兩個字的回答弄的更加窘迫,她一口氣噎在喉嚨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跺了跺腳轉身就要離開。
  “喂,你等到現在還不走,是有話要和我說嗎?”
  “我!”真真因為喉嚨發澀,聲音都變了調。她強自忍了一會兒,說:“冬禹,冬禹是我從上個月開始教的孩子。剛開始,我以為他隻是不喜歡說話,後來才知道,他是有輕微自閉症,很難與人交流,也不喜歡和人親近。”
  賀雲聰扭過頭看著她,眼睛裏有了些幽爍的光。
  “你是第一個他想要接近的人,我能看的出來,他很崇拜你。他想要學打籃球,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所以呢?”
  “所以,”真真聚集了心裏所有的勇氣抬頭看著賀雲聰的眼睛說:“請你幫助他,多和他交流,讓他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變成一個完全正常的孩子!”
  賀雲聰將兩條堪稱秀麗的長眉擰在一起,輕揚了揚嘴角說:“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幫助他?”
  “我……我……”真真漲紅了臉。
  “請問,你很了解我嗎?”賀雲聰靠近她身邊,用戲謔的口吻問。
  “賀……賀雲聰!”蘇真真突然伸手在他胸口狠狠捶了一拳,大聲吼道:“你這個混蛋!”說完轉身拔腿就跑。
  真真一邊跑,眼淚就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知道的,她早該知道的,賀雲聰恨她。他們做不成朋友,連陌路也不行,她已經變成他最憎恨的人。
  賀雲聰捂著受了蘇真真全力一擊的胸口,弓著腰,望著她漸漸跑遠的背影,過了許久才從那由外到內迅速滲透的疼痛裏緩過氣來。
  “拷!”賀雲聰突然惱羞成怒的一腳將還沒喝完的半瓶礦泉水踢飛,頹然地倒在柔軟的草地裏不再動彈。
  ****
  真真一路哭著回到學校,因為怕舍友們詢問,她在宿舍樓下徘徊了很久。
  女生宿舍的管理員大媽見她走來走去,忍不住伸頭說:“是真真嗎?”
  “唉?”真真抽噎著抬起頭,“大媽……是我啦!”
  “這麽晚還不回宿舍,在這裏瞎晃什麽!”
  “我……我散散步,馬上回去。”
  真真終於把眼淚擦幹準備上樓時,大媽又把她叫住了。
  “真真啊,有你的信!北京來的哦!”大媽笑嘻嘻的揮著白色的信封。
  “啊!真的嗎?”真真雙眸驀地一亮,把什麽傷心難過的事都給忘了。
  是吳晉書給她寫來的信!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跡,依然那麽飄逸瀟灑。把信像珍寶似的捧在心口,蘇真真三兩步躥回宿舍,拱到自己的小床上,拉上簾子,隻點一盞桔色的小台燈細細讀起信來。
  吳晉書的信很長,主要寫了暑假在雲南尋墓的曆險和故事。他文字本就精妙,景色描寫如同一篇上好的散文,而那些原本枯燥的工作則在他筆下變成了精彩的故事。
  把信仔仔細細讀了三遍,真真依然意猶未盡地看著那些文字。
  忽然從一直斜夾在指縫間的信封裏掉出一片黑色的東西。真真小心地將那片東西用指尖捏起來放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片被打磨的光滑的牛角,黑色的角片,瑩潤的色澤如玉一般,輕輕反轉過來,牛角的另一麵上刻了一個小小的“真”字。
  “啊……”真真禁不住驚呼出聲,因為那字的筆跡正出自吳晉書之手。她不禁開始猜想,難道這竟是晉書哥親手刻上去的嗎?
  牛角片上有一個小小的洞,真真想了想,把扣在脖子上的小玉佛解下來,將那片牛角扣在玉佛背麵,重又貼身戴上。
  將信折好放在枕下,真真關上燈,在黑暗裏閉上眼睛靜靜等待睡神的降臨。
  心仿佛浮在一片溫暖的池水之上,微微蕩漾著。
  還好有吳晉書。
  在她傷心狼狽時,隻要想起吳晉書,心緒總能漸寧。
  對蘇真真而言,吳晉書無疑是一劑清涼鎮靜的良藥。
  他總是能讓人內心覺得很安穩。
  倘若吳晉書知道自己對某人來說是隻是一味寧神的中藥,也不知他是該喜還是該悲。
  *****
  每個周六的下午,真真去冬禹家的路上,她總會買上一小包蒸兒糕。也知道冬禹巴巴地請她買糕是為了帶去給他崇拜的賀雲聰吃,但為了冬禹,她忍了。
  每次五點鍾上完課,冬禹就會興奮地騎上車直奔D大籃球場。蘇真真沒再跟著去,從冬禹不多的話語和表現可以看出,賀雲聰對他不錯。也許是打球的原因,瘦小的冬禹在一年的時間裏竟然長了十幾厘米的身高。
  隨著時光的慢慢推移,冬禹身上改變的不僅僅是身高,他的性格也一點點變的開朗起來。
  蘇真真心裏滋味頗為複雜。
  雖然賀雲聰那天說的話讓她難堪,但他卻真的幫助了冬禹。冬禹現在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雲聰哥說……”
  不知道他是怎麽和冬禹溝通的,這孩子如同被洗了腦一般,腦子裏突然就多了許多新奇的想法。也喜歡和人交談,有了表達與表現的欲望。
  這些都不是她這個做老師的功勞,而是因為賀雲聰的引導和努力。
  冬禹終於初中畢業,考上高中的那天,蘇真真長舒了口氣。
  不管怎麽說,這個她第一個擔任家教的孩子,可以像陽光一樣燦爛明亮的微笑,是讓她最欣慰的事。
  本想一切就到此結束的蘇真真,在冬禹父母的再三挽留下,終於答應繼續給冬禹補習。冬禹的爸爸媽媽認為,冬禹所有的進步,不管是學習上還是性格上,全都是蘇真真的功勞。補習費也是主動的一提再提,過年時還包了大紅包給真真,弄的她非常不好意思。最後用那些錢給冬禹買了一隻最貴的斯泊汀籃球。
  蘇真真與賀雲聰從那天不歡而散之後,再沒見麵。但通過冬禹,總能多多少少得到一些對方的消息。在冬禹心目中,雲聰哥和蘇老師都是他最信賴的人。
  冬禹說,每次和雲聰哥在一起打籃球都有許多漂亮姐姐在一邊又喊又叫的給雲聰哥加油。其中有一個最漂亮的,聽說是D大的校花。
  真真說,冬禹你要麽不說話,怎麽一說話就盡說這些八卦。
  冬禹說,可是確實有許多漂亮姐姐嘛!還搶著給雲聰哥買水。
  真真說,都是一幫有眼無珠的美女!
  冬禹說,蘇老師這次又把小畫本兒丟在我家了,還有上個星期的植物畫冊,上上個星期的鑰匙扣……
  雲聰說,你把蘇老師丟在你家的東西都帶給我。
  冬禹說,為什麽呀,我該還給蘇老師。
  雲聰說,為了幫她治好丟東西的壞毛病,就不能輕易還給她。交給我來保管,以後在恰當的時候,會還給她的。
  冬禹有時覺得自己挺糊塗,蘇老師和雲聰哥他們以前一定認識吧!可究竟是朋友還是別的什麽關係呢?為什麽……為什麽每次在提到對方的時候,表情都那麽詭異?
  ****
  蘇真真和賀雲聰升上大三的時候,冬禹入選了校籃球隊。
  又是在金色的秋天,他要參加一場很重要的比賽。他對蘇真真和賀雲聰說,你們如果不來看我比賽,給我加油,那我從此以後就再也不打球了。
  這小孩兒顯然是在要挾,但蘇真真和賀雲聰也隻能老老實實接受。
  在自己努力下一點點改變,一點點長大的冬禹對他們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蘇真真升上大三後就被學校從宿舍樓裏一腳踢了出來,好不容易和一個原來的舍友一起找了房子搬了家,忙的心力交瘁。
  同住的舍友將東西搬進來後,接了男朋友的電話就出去約會,丟了一屋子的混亂給蘇真真。真真看了看表,離下午冬禹的比賽還有兩個小時。
  將自己的房間稍稍收拾,又找了包方便麵到廚房煮了草草吃下,真真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出了門。
  看了看表,坐公交車要轉兩趟車,可能會遲到。咬咬牙,打車算了。
  偏偏每一輛從她麵前過去的車上都坐了人,流著汗在路邊站了二十分鍾,蘇真真急的胃都疼了。
  遠遠的,又有一輛綠色的出租車開了過來。真真急忙招手,那車漸漸開近了,心裏不由又是一陣失望,車後排坐了一個人。
  心中正對那開過去的車懊惱,車卻突然倒回她麵前來。
  “蘇真真?”賀雲聰搖下車窗探頭叫她。
  “嘎?是你!”真真傻愣愣地望著他。
  “是要去體育館看冬禹比賽嗎?”
  真真點點頭。
  “上車。”賀雲聰將車門推了開來。
  真真望著他身邊空出的位子,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坐了上去。
  “謝謝。”她垂著頭小聲說。
  “唔。”賀雲聰含糊地答應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
  冬禹真的長高很多。真真望著他在球場上追逐跳躍的身影禁不住在心中感歎。
  兩年前,她每一次看到冬禹時,那樣瘦瘦小小的一個男孩子,讓她以為不過是個小學生。轉眼之間,這樣瘦小的孩子已經長的比她還要高,曾經默默無言的臉上也有了陽光般燦爛的笑容。
  讓冬禹有這麽大改變的人是賀雲聰。
  真真偷偷打量著坐在自己身旁的少年。
  他也長大了。
  肩背不再是清瘦的單薄,眉宇之間也有了沉穩。
  忽然懷念起高中時的賀雲聰。
  那個聰明又狡猾的少年才是自己所熟悉的,而眼前這個端坐在身邊,抿著嘴角一言不發的賀雲聰,真真覺得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對於賀雲聰,蘇真真有說不清的感覺。
  高中時曾發生的點滴湧上心頭,真真呆呆看著賀雲聰半轉的側臉竟然失了神。
  賀雲聰突然轉過臉來,眼神與真真在半空中交匯。真真正發著愣,一時之間沒轉回神來,竟然不曉得避開,直直與賀雲聰對視。
  賀雲聰望著真真,漆黑的瞳仁漸漸變的更加深沉,眉角也微微揚起。
  真真額上漸漸有冷汗滲出。
  不是因為賀雲聰,而是她的胃突然絞痛起來,像是有一把剪刀在內裏攪纏著,真真痛的捂著腹部冷汗直流。
  “你怎麽了?”賀雲聰見真真像隻蝦米似地慢慢蜷縮在座位上,立刻問道。
  “我……我……”真真猶豫了半天,終於咬著牙關回答:“我胃痛。”
  賀雲聰臉色驀地一變,彎下腰看著她說:“是不是痛的很厲害?”
  “還……還好吧……”真真違心地回答,其實她疼的恨不能自己暈過去才好。
  “馬上去醫院!”賀雲聰立刻要將她從坐位上拖起來。
  “別!!”真真急地縮了回去,“冬禹的比賽還沒結束呢!”
  “痛成這樣還管什麽比賽!”賀雲聰擰著眉,瞪著眼,不理會她的掙紮用力將她揪了起來。
  “哦喲!好痛……”真真躬著腰,眼淚嘩嘩地流。
  賀雲聰二話沒說,轉身將她往自己身上一背,就往安全出口奔去。
  真真痛的沒法子,隻能用力勾住賀雲聰的脖子,趴在他溫熱的脊背上。
  好在體育館旁邊就是市立第二醫院,賀雲聰背著真真小跑過去也就十來分鍾。
  對處在極度疼痛中的真真來說卻是非常漫長的十分鍾。
  醫生診斷的結果是飲食不規律引起的胃痙攣。給她按摩了幾下稍稍緩解疼痛,又開了幾盒看不懂名字的胃藥,讓她回家好好躺著休息,晚上吃點清淡的粥食,很快就好。
  醫生雖然隻是看似隨便地幫真真按摩了幾下,但真真的胃立刻從劇痛中緩解了下來。她用手抹了抹額上的汗,總算是喘了口氣。
  賀雲聰去藥房幫她取了藥,真真拿著藥,垂著頭小聲說:“謝謝你了……”
  “自己能走了嗎?”賀雲聰沒理會她的道謝。
  “可……可以的!”真真努力直起腰,表示自己已經沒問題,可剛直起一點點,胃就又抽痛起來,嚇的她忙又躬回蝦米的樣子。
  賀雲聰轉過身,將背對著她說:“上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吧……”
  “是不是要我拽你?”
  真真乖乖趴了上去。
  賀雲聰背著真真站在醫院門口攔出租車。不知是因為著急還是因為熱,額上和發間全是汗珠。真真輕仰起臉,雲聰的短發從她頰上拂過,汗珠順著發梢滴落,在她柔軟的臉側留下一顆晶瑩的水珠。
  真真覺得臉上好癢,但用不能用手去撓,隻能低下頭,偷偷在雲聰的衣領上輕輕蹭幾下。鼻尖輕觸到他頸項間時,一股淡淡的柑橘味漫溢在呼吸的氣息之中。
  真真僵著脖子,聞著賀雲聰身上的味道,臉突然紅了起來。
  “我這是怎麽了啊!”她羞地急急轉過頭,不敢再向他湊近。
  終於攔到空車,賀雲聰上車就報了Y大學的地址,真真急忙更正說:“不是那裏,我住**小區啦!”
  賀雲聰奇怪地望著她問:“你怎麽不住校了?”
  “我們學校宿舍不夠,大三以上的學生都被趕出來自己租房子住。”真真解釋道。
  賀雲聰點了點頭。
  車廂裏靜默下來,氣氛莫名的尷尬。
  到了租住房子的小區,真真自己勉強開了車門下車,原以為賀雲聰一定會走,誰知他竟然跟著一起下了車。
  “我……我到了,你回去吧!”真真依舊弓著腰,一看就知道正處在病痛的折磨之中。
  “我背你上去。”賀雲聰又轉過了身。
  “謝謝……”真真乖乖地又趴在了他的背上。
  賀雲聰跟真真要了鑰匙開門,已經上鏽的鎖很不靈光,捅了半天才吱吱歪歪地擰開。推開門,賀雲聰就被震倒了。
  好亂的屋子!鍋碗瓢盆,棉被衣架,還有大大小小數不清裝了零碎物件的塑料袋,本就不大的客廳根本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
  “你就住在這裏?”賀雲聰把真真放在一捆看起來很厚實的棉被上,瞪著眼睛打量這堪稱天下第一亂的屋子。
  “呃——我是昨天剛搬的家啦!所以有點亂!”真真紅著臉拚命把那些塑料袋往桌子底下塞,不過成效不大,屋子依然亂的像是剛被打劫過一般。
  “你一個人住?”
  “不,和我一個同學一起租的。這裏兩間房,我們一人一間。”
  “是女同學嗎?”賀雲聰突然轉過臉用犀利地眼神盯著蘇真真問。
  “當然!”蘇真真撅著嘴回答,這問題問的也太離譜了。
  “你住哪一間?”
  “左麵帶陽台的那間!”真真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房間。
  賀雲聰走過去推開門看了看,發現真真的房間倒整理的頗為整齊,床上鋪著嶄新的薔薇花床單,行李和箱子雖然沒有整理,卻也齊齊地碼在一邊,不髒也不亂。
  “這客廳裏的東西也是你的嗎?”
  “哦,這些都是我同學的,她一早出門,還沒空回來整理。”真真揉著胃,雖然不那麽痛了,卻依然覺得隱隱的不舒服。
  賀雲聰把真真挪到自己的房間裏,找了幾個軟墊子讓她倚在床上。
  “現在好點沒?”
  “恩,好多了!”真真用力地點頭,心想,你也該走了吧,這屋子亂的呆不了人,你還在這磨蹭什麽呀!
  “你今天早上和中午都吃的什麽?”
  “呃?……早上沒吃,中午……中午好像吃了一包方便麵。”真真努力回憶著說。
  “拷!怪不得會胃痙攣!”賀雲聰生氣地揚起眉毛,“醫生說你飲食不規律,你哪裏是不規律,根本是沒好好吃飯!”
  “我……”真真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最近因為找房子搬家忙啦……”
  “現在能不能吃下一點東西?”
  “現在?”真真摸了摸肚子,“醫生剛才好像說我隻能吃粥……”
  “你家廚房在哪裏?”
  “咦?你!你!你要做嘛?”真真托著下巴問。
  “給你煮粥!”賀雲聰一邊挽袖子一邊淡定地回答。
  ****
  廚房裏傳出鍋碗相碰的清脆聲響,想到竟然是賀雲聰在為自己煮粥,真真恍惚地以為自己在做夢。
  高中的事她並沒有淡忘。相反,那麽強烈的記憶會輕易忘掉才是奇怪。她相信,賀雲聰也沒忘,並且他一定還因為那時的事情憎恨著自己。
  是的,一定是憎恨的,大一那次因為冬禹的不期而遇,讓真真難過傷心了很久。
  再不要見麵!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麵才好!那天回去的路上,她滿腦子都是這樣的想法。確實沒再見麵,卻消息不斷。冬禹把賀雲聰當成最依賴的人,處處以他說的話為準繩,還不厭其煩地跟她講賀雲聰的事情。結果,雖然沒見麵,兩人之間卻因為冬禹的存在而始終知道對方的境況。
  真真倚在床邊有些出神的想著心事,隻覺得越想腦子越亂,她和賀雲聰之間,像是怎麽理也理不清的一團亂麻。幹脆暫時忘了這個人的存在,把昨天從學校取回來的信打開看,有好幾封好朋友的信,昨天忙的都沒空看。
  ****
  賀雲聰端著一鍋熱乎乎的粥走進真真房間,卻見她伏在白底粉花的床單上正哭的傷心。以為她又是胃痛的厲害,急忙將粥放在一邊走過去詢問。
  “怎麽了?又痛的厲害了嗎?”
  真真依舊伏在床單上嗚嗚地哭,不答話。賀雲聰急的伸手將她從床上翻過來,“我背你去醫院!也許不是簡單的胃痙攣!”
  真真紅著眼睛搖頭,抽噎著說:“不……不是胃痛……”
  賀雲聰皺了眉,“不是胃痛,那到底是怎麽了?”
  真真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憋了半晌終於一邊淌眼淚一邊答道:“我……我最好的朋友,她爸爸媽媽離婚了……她要跟她媽媽一起去英國……”
  賀雲聰站在床邊靜默了很久,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過了好一會兒,他用小碗為真真盛了一碗粥,端到她麵前說:“別擔心,她會好的,先吃碗粥。”
  真真正在傷心,聽了他的話非但不覺得安慰反倒更難受了,她抬起頭衝他大聲說:“怎麽會好?她爸爸媽媽離婚了啊!一個完整的家沒了!像你這種沒有朋友的人,怎麽可能明白我現在有多難過?”
  真真的話像利針般紮在賀雲聰心上,他臉上一白,手中滾燙的粥灑了一地。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朋友?”他緊著呼吸,一字一字地說,“怎麽知道我沒為朋友傷過心?”
  真真停住抽噎,抬起淚濛濛的眼睛望著賀雲聰。
  賀雲聰也望著她,臉色竟是異常蒼白,閃爍的眼神裏隱約透著一絲痛苦。
  “你還記得樂毅嗎?”
  “樂毅?”真真眨了眨眼睛,淚花閃閃而落,“記……記得。可是,他不是你最大的對手嗎?並且……”真真的聲音低了下去。
  賀雲聰歎了口氣,說:“所有人都以為我和樂毅是最大的競爭對手,沒有人知道他和我其實是一個院子裏玩耍長大的好兄弟。樂毅的媽媽和我媽媽情同姐妹,在我們出生前,她們甚至還訂了娃娃親。後來因為我和樂毅都是男孩子,媽媽們就轉而讓我們做結拜兄弟。”
  “你和樂毅竟然是這麽好的關係?”蘇真真忘了自己的悲傷,為這意想不到的事實而倒吸口涼氣。
  “想不到吧,”賀雲聰苦笑著說:“我們從幼兒園開始就形影不離,上學放學,玩耍搗亂,兩個人好的恨不能穿一條褲子。”
  “可是……”真真疑惑地說:“明明高中時你和樂毅兩個爭的那麽厲害……”
  “不是高中,其實從初中時就是了。我也記不得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大約是小學六年級參加的奧數比賽吧,我得了全國冠軍,樂毅雖然考的也很不錯,卻排在我之後。從那以後,他就和我擰上了勁。不僅僅是在學習上,體育也好,班務也罷,他都要和我爭個高低。我呢,也不是個心境平和的人,從不曉得退讓,既然樂毅要爭,我便奉陪。樂毅原本喜歡的是文科,為了和我爭個明白,他硬是棄文從理。我是年輕,不知道這種競爭已經脫了軌,隻是揚著脖子拚了命地想把從小一個碗裏吃飯的兄弟給壓下一個頭去。”賀雲聰說著臉上露出一抹極度痛苦的神色。
  “後來,你都知道的。樂毅在二模考試結束後,成績不理想,隻排在年級第十一位,而我,是年級第一。他病了,高燒不退。燒了幾天幾夜,樂毅終於退了燒……卻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賀雲聰眼角漸漸濕潤,“他因為一次並不能決定命運的考試而精神失常!這是為什麽?都是我害的!都是我逼的他!”
  “賀……雲聰……”真真從沒想到當年全校皆知的慘劇背後還有這樣一個故事,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我去看他了。就在高考前,他好像把我們之間的競爭忘的一幹二淨,隻是抱著我的腰說,‘雲聰,明天把你的玻璃珠都借我玩吧!’。他看見我所記得的,隻是童年時在一起的美好,隻記得我是他的好兄弟……”賀雲聰眼角有什麽晶亮的東西滑落,落在真真白底粉花的床單上,慢慢浸透了一朵薔薇的花心。
  “對不起……”真真含著淚,抬頭跟賀雲聰道歉,她剛才那樣說他,一定狠狠傷了他的心。
  雲聰轉過頭,慢慢平息著胸中奔騰的情緒。夕陽如血,那片紅色映入眼中讓他的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真真征征地看著雲聰離去的背影,心被淚水漲的酸痛不堪,“賀雲聰!對不起!”

  落難
  無意中揭了別人的舊傷,不管是有意還是無心,終歸是件讓雙方都難過的事。
  賀雲聰為故人黯然神傷,蘇真真更是後悔心急,恨自己逞一時口舌之快傷人甚深。
  三年了,兩人好不容易因為種種因緣巧合又碰到一起,賀雲聰還好心好意把胃疼的她給送回家,結果呢,又是以最糟糕的結局收場。
  說實話,蘇真真不想和賀雲聰一直這麽僵著,她想要和解。
  從內心裏,她對賀雲聰有許多欣賞,能和這樣的人做朋友,是人生一大幸事。
  做朋友,似乎是很輕鬆的一件事,真做起來,尤其是在蘇真真和賀雲聰之間,簡直比登天還難。
  從最初的相遇開始,兩人相處的方式就很特別。
  蘇真真坐在陽台上房東留下的小竹椅上一邊喝稀飯一邊回想著她與賀雲聰的初次相見。
  是晴天。
  應該是晴天,她猶記得那天從天際朵朵飛掠而過的雲彩。
  蒼翠的大榆樹下,那個有著長長眉毛與漂亮下巴的少年枕在她的薔薇小枕上。
  六年前的場景此刻回想起來就像是昨天。
  稀飯已經喝的底朝天,真真仰著頭端起碗,用舌尖舔了舔碗底的殘汁。
  她也很想找個機會去跟賀雲聰道歉,畢竟現在兩人中間夾著個冬禹。冬禹也不是小孩子了,慢慢的已經懂得一些人情世故。他倆總這麽別扭著,冬禹也不好過。
  可她最近實在是沒功夫沒心情去給人賠不是。自從搬到這新租的房子裏,蘇真真就倒黴不斷。先是胃痛,而後上課幫同學點名被教授發現狠扣了平時成績,這還不算衰到家,緊接著她和同學一起去看電影錢包就被人掏去了,最重要的是,錢包裏放著她剛從銀行裏提出來的一個月生活費!
  所以呢,淪落到頓頓隻能靠稀飯充饑的淒慘地步。本來還想沾沾同住舍友小芸的光,跟著蹭點飯吃,哪知自從把東西搬到房子裏後,小芸就整天不著邊,好像是住她男朋友那裏,偶爾回來找幾件衣服立馬就又消失了。
  一個月到底有多漫長?已經到連稀飯都喝不起的地步,難不成如花似玉的一個大姑娘真的要被活活餓死?
  想到這裏,蘇真真悲從心來。這個月給冬禹輔導功課的收入在月頭剛到手時就大手大腳地去書店換成了一套精美的花卉圖冊。也不敢和家裏要錢,一打電話說把生活費給弄丟了肯定又要經受剝皮之苦。老媽會在電話裏把她給生吞活剝了。
  是的,之所以家裏人會對這件事反應這麽大,主要是因為她把錢弄丟的次數太多,丟錢的頻率之高可以用隔三岔五來形容。
  命運真是太不公平,真真又舔了舔碗邊上掛著的汁水。為什麽偏偏她有丟東西這麽個壞毛病呢?她情願長的醜一些,個子矮一點,或是鼻子上有幾個雀斑,也不想整天痛苦地丟三拉四。
  還是得和同學借錢,明天和小芸借點,再和多多借點,雖然知道她們手頭也很緊,可總不能眼看著自己的朋友被餓死吧?
  有點兒不好意思,隔三岔五地跟人借錢,實在是丟人。雖然朋友們從來不在意,但自己的自尊心卻受不了。一個人倘若總是給別人添麻煩,增加負擔,自己也會覺得人生無趣。
  明天是周末,要去給冬禹輔導功課。已經沒錢給他買蒸兒糕,要怎麽解釋才好呢?
  蘇真真因為缺錢的煩惱半餓著肚子爬上床睡覺,睡也睡不踏實,總想著明天要怎麽才能搞到蒸兒糕帶給冬禹。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蘇真真想了一夜,終於想出個好點子。
  第二天,她如願以償帶著熱騰騰地蒸糕到冬禹家。
  賒賬。
  蘇真真想出的好點子就是這兩個字。
  賣蒸兒糕的大媽和她是老熟人,本也不在乎這幾隻小糕,爽快地把糕包給她,讓她等有了錢再給,不著急。
  當然不著急,急也沒用。再拿到生活費得等到下個月呢!
  冬禹家早上包了薺菜大餛飩,冬禹媽特意留了二十個放在冰箱裏給真真。
  真真課上到一半,冬禹媽捧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雞湯大餛飩進了屋,一直處在饑餓狀態下的真真見了美食自然是眉開眼笑,呼呼地把餛飩吃下肚,連湯汁都喝的幹幹淨淨。
  “蘇老師,”冬禹托著腮,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說:“看你餓成這樣,該不會是又把錢給搞丟了吧?”
  “嘎?”真真還在用筷子挑沾在碗底的幾根雞肉絲,冷不丁被小孩子給拆穿,整個人都尷尬地僵在那裏。
  冬禹歎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雲聰哥還說要治好你的壞毛病呢,我看,這輩子都沒希望!”
  “我……我……我!!”真真眨著眼睛打著結巴說:“賀雲聰又說我壞話了?”
  “雲聰哥才沒說!還用人說麽,你三天一小丟,五天一大丟,我家的街坊都知道你的大名!”
  真真撅著嘴,拒絕再和冬禹討論這個讓人鬱悶的話題,“我說你,快點兒把這張卷子給做完!做不完今天就別想去打球!”
  冬禹也不生氣,笑嘻嘻地埋頭做卷子,知道踩了她的痛處,適可而止地不再揭短。
  做完卷子,冬禹歡呼地抱著籃球飛奔出門。真真垂著頭無精打采收拾桌子。冬禹對賀雲聰始終比對她更親近。想想也是,自己整天看著這孩子做題目寫作業,賀雲聰則是帶著他去玩,換了誰也會更喜歡帶著自己玩的人啊!
  背著包準備回家繼續熬稀飯,走到院門口卻被冬禹媽給叫住了。
  “真真!”冬禹媽手裏拿了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頭塞過來,“這幾張超市的抵用卷你拿去用!”
  “啊——這,這怎麽可以!”真真慌忙把紙推回去。
  “隻是幾百元錢抵用卷而已,月底就到期了,我也用不完。你要是不肯拿去用,我放在家裏也是廢紙一堆!聽話,拿著!”冬禹媽又把紙推了過來。
  “可是……可是這怎麽好意思呢!”真真望著那幾張薄薄的紙,仿佛看見了鮮嫩美味的火腿, 剛出籠熱呼呼的大肉包,還有鮮奶,果凍,無數美味可口的食物。顯然,她在這巨大的誘惑麵前動搖了。
  豈止是動搖,最後當她揣著幾張紙頭回家時,顯然開心的快要飛上天了。
  真是飛來橫福啊!不對,是好人必有好報!她蘇真真也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一天!
  冬禹媽給的抵用卷是一家大超市的,真真家附近沒有,晚上回家已經挺晚,再奔去市中心采購顯然不太明智,真真決定明天去超市好好瘋狂一次,把這個月需要的全部口糧都給辦回來。這是個需要體力的艱巨任務,為了讓明天自己有力氣扛東西,真真把米缸裏的米全掏出來奢侈地煮了一鍋幹飯吃。
  冰箱裏還有一直珍藏的乳醬瓜,真真把醬瓜夾出來切碎,拌了點白醬油和麻油,整整齊齊地碼了一小碟,又用青瓷碗盛了滿滿一碗白米飯,把兩樣簡陋到極致的飯菜放在桌上看了半天,當作無雙美味般滿心歡喜地吃起來。
  第二天是個陰天。真真想著天氣預報沒說下雨,多帶把傘實在麻煩,便隻背了小包出門。轉兩趟公交到了超市,門口海報上看起來鮮活又便宜的特價產品讓她激動的摩拳擦掌,一副準備在超市裏麵幹出一番大事業來的模樣。
  整整五百元的抵用卷,多了要貼錢,少了又浪費,怎麽樣正好買五百元的東西可是個大難題。
  這也難不倒滿腔熱血的蘇真真,她可是帶了計算器來的!
  從一樓奮戰到三樓,真真拉了兩個大推車,用手裏的計算器劈哩叭啦一算,賓果!正好五百元!結賬!
  喜孜孜地在收銀處排隊,星期天買東西的人很多,結賬的人一直排到貨架邊上。真真有耐心,她滿懷愛意地看著兩大車美食,心情舒暢。
  終於輪到她了,收銀員仔細地給每樣東西掃碼。
  “一共五百元,請問您付現金還是刷卡?”收銀的美女微笑著問。
  “哦,我用抵用卷!”真真急急忙忙開始掏口袋。為了防止把珍貴的抵用卷給弄丟,她沒敢放在包裏,特意放在手一摸就能摸到的口袋裏,以便時時檢查。
  可是……可是剛才明明還在口袋裏的抵用卷怎麽不見了呢?
  左掏,右掏,真真一邊掏口袋一邊冷汗就流了下來。
  怎麽可能?竟然又不見了?
  ****
  賀雲聰覺得悶。
  天氣悶,心裏悶,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悶。
  最近他都在小叔開的建築設計事務所裏打工,幫忙曬曬圖,算算麵積,跑跑客戶什麽的。因為是自己專業相關的事情,本來也很有興趣,所以無論做什麽,賀雲聰總能從中找到樂趣。可今天不知是怎麽了,趴在一張結構圖上看了半天,腦子裏都沒任何反應。小叔也看出他的心不在焉,將車鑰匙扔在圖紙上對他說:“雲聰,別看圖了,出去散散心!今天可是星期天!”
  確實不想再呆在辦公室裏,賀雲聰拿起鑰匙收了圖紙,開著小叔的車在城市裏漫無目的地閑逛起來。
  蘇真真這家夥現在做什麽呢?昨天聽冬禹說她好像又把生活費給弄丟了。不知道是不是又淪落到三餐不繼的地步。突然想起初三時曾請她吃過的那份炒麵,賀雲聰一手推著方向盤一手摸著下巴微微笑起來。
  蘇真真,當真是到了八十歲也改不掉這丟三落四的壞毛病嗎?這樣一個沒腦子的丫頭,將來誰敢娶她!哼,怕是到了八十歲也嫁不出去!
  心裏突然一陣酸澀。他不介意接收這個丟三拉四的沒頭腦,甚至對她掏出一片真心,卻總被沒眼光的她用一個“不”字給打的粉碎。更可笑的是,每次他在絕望地發誓此生不再想蘇真真這個人時,總會又碰見她,然後那不再想的誓言便全隨風飄的幹幹淨淨。
  下雨了。
  雨勢來的凶猛,雨滴打在車窗上如同灑落的黃豆,撞的破璃呯呯作響。
  一場秋雨一場涼。
  賀雲聰將車窗留出一條細細的縫隙,讓風帶著濃濃的雨氣吹進車廂。
  不知不覺已經開到了市中心。
  市中心的紅燈總是特別多,也特別長。
  又是一個一分半鍾的紅燈,賀雲聰百無聊賴地往窗外看去。
  車道旁是那家有名的大超市,雖然是下雨的陰天,超市門口看起來還是門庭若市。
  路邊上那人真可笑,裹著張深藍色的塑料薄膜一直弓著腰在路邊找著什麽東西。狂風夾著暴雨把她的頭發吹的亂成一團,勉強裹在身上的塑料薄膜也屢屢要飛了出去。
  又一陣勁風吹過,那人身上薄薄的塑料膜一下子被吹上了天,豆大的雨水瞬間飛撲在她身上,外套在數秒鍾之內濕的如同下過水一般。
  那人慌張地去追塑料布,深藍色的布卻被風吹到馬路中間去了。她瑟瑟發抖地站在一棵梧桐樹下,猶豫著要不要去路中間撿那塊布。
  綠燈亮了。
  賀雲聰慢慢鬆開離合,加油換檔,跟著車隊從那可憐的人麵前魚貫而過。
  經過她麵前時,賀雲聰不由自主地扭頭掃了一眼。
  而後在開到下一個轉彎處時,他擰著方向盤瞪著眼睛大吼了一聲。
  “拷!蘇真真!”
  雨越下越大,蘇真真已經被雨水澆的濕透,用來遮雨的塑料布被狂風吹到了街對麵,既使是這樣她也不放棄對那五百元抵用卷的尋找。
  反正已經被淋濕了,那麽再淋一會兒也沒關係。她就是抱著這樣的心情繼續蹲在馬路上仔細檢查每一塊來時曾走過的石板。
  雨水迎風撲打在臉上,如同小石子般堅硬,打的臉頰火辣辣地疼。
  真真用力抹了一把臉,繼續往車站的方向尋找。
  突然,撲在臉上的雨水消失了,有什麽東西在她上方為她遮住了雨水。
  真真有些發愣地抬起頭,在她頭頂上是一把深黑色的傘。那傘穩穩地撐在風雨裏,為她保有了一方小小的晴空。
  哪裏來的好心人?真真感動地轉過頭想要道謝。
  “謝謝你啊……嘎?”真真在轉頭的瞬間呆若木雞,“賀……賀雲聰?”
  賀雲聰黑著臉蹲下身來,看著如同從水裏撈上來一般透濕的她說:“你到底一直在這路邊找什麽?這次又把什麽重要的東西給搞丟了?”
  “我……我……”真真開了口才發現嗓子眼兒酸酸的帶著哭腔,遂撇了撇嘴,垂著頭不說話。她總在最狼狽的時候被賀雲聰逮個正著,這種難堪的感覺比丟了珍貴的超市抵用卷更加糟糕百倍。
  賀雲聰也靜默著,過了好一會兒,他忽然放軟了聲音說:“怎麽哭了?”
  “我才沒哭!”真真一邊叭叭地掉眼淚一邊狡辯。
  “那這是什麽?”雲聰伸出食指輕輕在她臉上刮了一滴晶瑩的水珠。
  “是……是雨啦!”真真鼻子裏酸的要命,心裏憋著的委屈和眼淚就快決堤,可她還是死鴨子上架嘴硬。
  “恩,果然是場來勢洶洶的大雨呢!”賀雲聰話音未落,蘇真真就擠著鼻子皺著眉毛嗚哩哇啦地哭作一團。
  “為……為什麽……我……我就這麽……這麽倒黴?”蘇真真把臉埋在膝蓋裏抽抽噎噎的邊哭邊說,“我……我好……好不容易得到的……的抵用卷……竟……竟然也丟了!嗚!!!”真真不再怕賀雲聰笑話她,反正都已經被他看見最狼狽的樣子了,索性由著性子號啕大哭。
  她這麽一哭,賀雲聰倒有些不知所措了,想要給她一些安慰,卻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默默地撐著傘陪在她身邊。
  真真很多年沒像小孩子一樣哇哇大哭過,轟轟烈烈地哭了一場,心裏是舒服許多,可人卻更加羞愧地不敢抬頭。
  賀雲聰見她哭聲漸漸止住,隻是用力把自己蜷縮成可憐的小小一團,便說:“你的腿麻不麻?不介意的話咱們站起來找個舒服點的地方哭行不行?”
  真真隻是蝸牛一樣縮在自己的小殼裏裝死。
  突然肩上一重,似乎有什麽東西披在了身上。她偷偷伸出兩根手指頭摸了摸,溫暖而幹燥的麵料,應該是賀雲聰的外套。
  “你決定這輩子就蹲在大馬路上裝蝸牛了是不是?”
  真真不吭聲。
  “還是說你真以為自己就是一隻蝸牛了?”
  真真依然不吭聲。
  “你確定自己是蝸牛而不是蘇真真?”
  真真毫無反應。
  “好吧,我認得的是蘇真真可不是一隻蝸牛。我要走了,蝸牛小姐你繼續蹲這兒裝死沒關係,記得往路邊上蹲點兒,別影響市容。”賀雲聰說著站起了身,傘跟著他陡高和身形也離真真遠了些。
  “你別走!”感覺到賀雲聰要離開的動作,蘇真真條件反射地彈起來伸手抱住了他的腿。
  “哦,這隻蝸牛還會說話啊!”賀雲聰摸了摸鼻子笑嘻嘻地說。
  蘇真真也從地上站起身來,用紅紅的眼睛瞪著賀雲聰,然後嘴唇抖了兩下,鼻子一皺哇的一聲又哭開了,“賀雲聰!你就會欺負我!看我狼狽,看我倒黴,你就開心了是不是?”
  這次真真雖然也是哭著說話,卻一點兒結巴都不打了。
  “你就是一壞心眼兒加小心眼兒的壞人!”蘇真真撇著嘴嘰嘰咕咕地數落賀雲聰。
  “拷!我還是壞人?”賀雲聰翻了個白眼,“我!我!我還真恨自己不是個沒心沒肺的壞人呢!好啦,你也別再找那個什麽抵用卷了,我送你回家,你趕快把這身濕衣服給換了,不然明天得了肺炎可怨不了別人!”
  真真知道自己理虧,嘟著嘴任賀雲聰拉著她的衣袖往路邊上走。走了一小段,兩人在一輛銀灰色的車前停下,而後她便被賀雲聰用外套一裹如同一件行李般被塞到車後廂裏去了。
  一路無言。反正賀雲聰知道自己住在哪裏,蘇真真隻在那裏盤算晚上回去該拿什麽做晚飯。早知道今天會這樣,昨天就不該把所有米都煮成幹飯吃了的!
  進了小區,雨已經停了,就見一窩一窩的大媽聚在真真住的那棟樓下指指點點地說著什麽。真真有些奇怪,心想難道又是哪家小夫妻打架鬧到了居委會?還是張家的狗咬死了李家的貓,兩家正在理論?
  “人太多,車子開不進去,隻能走進去了。”賀雲聰把車子停在路邊。
  “嗯。”真真下了車被一陣冷風吹的打了個哆嗦,身上一陣陣地起雞皮疙瘩。
  “我送你上樓。”賀雲聰依舊拉了她的袖子牽著她往前走,真真也沒反抗。
  兩個人好不容易突破重圍,來到單元門外,隻見一包一包的行李堆在單元門口,小芸一個人穿著件透明雨衣坐在一堆行李上哭呢。
  “小芸!”真真急忙撲到小芸身邊問:“這!這到底是怎麽了?”
  小芸抹了把淚說:“房東下午突然給我打電話,說是找你找不到,家裏廚房失了火,燒的烏漆麻黑。我急匆匆趕過來,房東已經把咱們的行李給扔了出來,說咱們把他家房子給燒了,房租和押金還不夠賠他的損失,把咱們給掃地出門了!”
  “什麽?”真真隻覺兩眼一黑,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真真!真真你怎麽啦?”小芸嚇的從行李堆上跳下來,拉著蘇真真的胳膊一陣猛搖。
  賀雲聰見真真暈倒,也嚇了一大跳,忙將她從地上抱走來,用力掐了她的人中幾下,真真悠悠地吐了口氣,總算是緩了過來。
  “真真,你別這麽激動啊!已經是事實,急也沒辦法。”小芸自己也六神無主,但見真真這麽撐不住,隻能先安慰她。
  真真倚在賀雲聰身上,因為受的打擊太大,一直處於呆滯狀態。
  小芸打量了賀雲聰兩眼,好奇地問:“咦?你是真真的男朋友嗎?”
  賀雲聰隻揚著嘴角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太好了!我還擔心真真沒地方去呢!我男朋友找車幫我拖行李去了,一會兒我就要跟他走,你好好照顧真真,可別讓她無家可歸啊!”小芸一邊說一邊往人群外麵張望。
  “讓一讓!”果然,沒一會兒一個二十出頭的男孩子蹬著一輛三輪車從人群裏擠了進來。
  “小芸!我找到車子了!你那舍友回來了沒?”男孩子把車停在小芸身邊問。
  “哦,她回來了!可是受了太大的打擊現在有點神誌不清!”小芸指了指靠在賀雲聰懷裏的蘇真真說。
  男孩子看了看賀雲聰和蘇真真,說:“你勸勸她吧,聽說是電水壺的插座沒撥,線路老化燒起來的。幸好沒有人在家裏,不然更危險,隻是破財而已,總比人受傷來的好。”
  賀雲聰點了點說:“是,謝謝。”
  “有沒有什麽要我幫忙的?”男孩子一邊幫小芸把行李往三輪車上放一邊問。
  “謝謝,我幫真真處理就可以了。你們隻管忙自己的吧!”
  “哦,那我和小芸就先走了啊!”男孩子騎在三輪車上說,“小芸,你坐上來!把東西扶好了!”
  “嗯!等我一下!”小芸走到真真身邊,從口袋裏掏了兩百元錢放在她手心說:“真真,我先走了啊!萬一你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別自己一個人捂著!”轉頭,她又對賀雲聰說:“真真就交給你了,她一向糊塗,你要多在她身上費點心。你把她安頓好了以後,晚上記得讓她給我打個電話!”
  “好。”賀雲聰點了點頭,“謝謝你一直照顧真真。”
  “唉……說來慚愧,我自從談了戀愛以後,和真真在一起的時間真的很少。好在她現在也有自己的男朋友了,我總算可以放心。”小芸紅著眼圈站起身,終於坐上三輪車,跟她男朋友離開了。
  賀雲聰抱著蘇真真,守著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行李,長歎了口氣。
  “要不要跟我走?”他在真真耳邊輕輕問。
  真真混混沌沌地點了點頭。
  她已經無家可歸,而且又濕又冷又餓,像一隻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狗。此時不管是誰,隻要對她伸出手,她都會毫不猶豫地把爪子搭上去,然後滿懷感激地跟那個人走。
  ****
  賀雲聰帶著蘇真真和她那一大堆行李行駛在N市漆黑的夜色中。
  這場雨來的急,去的也快。大雨過後的夜空中一彎新月高懸在樹梢上,點點繁星若隱若現。
  “我們現在去哪裏?”過了很久,蘇真真有些艱難地開口問。
  “我家。”
  “你家?你家什麽時候搬到N市來了?”真真吃驚地問。
  “我外公外婆一直住在N市,他們留給我一個家。”
  原來是賀雲聰外公外婆的家,蘇真真長舒了口氣,雖然有些打攪老人家,但還是比之前以為要住到賀雲聰那裏去強上百倍。她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答應跟賀雲聰走,但不管怎麽想都還是覺得別扭,隻想著先湊合過度一下,等和家裏告了急,得了救,便再另租房子安置自己。現在不用覺得別扭了,和老人家住在一起,即使賀雲聰也住在那裏也沒什麽關係。
  這麽想著,賀雲聰已經把車開進了老城南的一條深巷裏。
  這一片老宅子都保留了清朝時的建築風格,白粉牆,黛脊瓦。石板路上偶有賣桂花糖藕的生意人敲兩下竹板,夜色裏朦朧地往巷子深處看去,皎潔的月牙掛在巷子另一頭的屋脊上,時空的光影重重疊疊,仿若時間的河流逆流而回。
  “阿嚏——”蘇真真跟在賀雲聰身後站在一幢老宅門口發愣,正望著門環上別致的銅獸發愣,晚風就吹的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真真,你先找幾件幹淨衣服上樓洗澡換上,我一會兒把你別的行李送上去。”
  “哦,好。可是,外公外婆在哪裏?我應該先和他們打個招呼啊!”
  賀雲聰伸手敲了敲她的腦袋說,“你這麽狼狽的樣子怎麽和他們打招呼,聽我的話,先去洗澡。”說著牽了她衣袖走進院門。
  “賀雲聰……”真真望著黑洞洞的小樓,低聲說:“你家好黑哦……一盞燈都沒有……”
  “打開不就有了。”賀雲聰牽著她穿過院子,走進內廳開了燈,直接把她帶上二樓的房間,塞到浴室裏,“我去幫你煮點薑湯,你洗完了下來喝。”
  真真還沒來得及道謝,賀雲聰就關上門出去了。
  ****
  賀雲聰在冰箱裏找了一塊老薑,洗淨了用刀背拍碎,又把架上陶罐裏的紅糖挖了兩勺放在小砂鍋裏,把碎薑鋪在紅糖上,兌上水用中火慢慢煨煮。
  望著藍色躍動的火焰,賀雲聰也發了愣。
  蘇真真竟然跟著他來了這座小樓,簡直像是在做夢。
  脊背上有點涼,想來是把外套給真真披上後自己的襯衣也被雨打濕了。
  心卻隨著一點點煮開的薑湯滾燙起來。
  蘇真真,你也有落在我手裏的一天!賀雲聰微笑著想,是我的,就算你說一千一萬個“不”字也逃不掉!是我的,兜兜轉轉不管經過多少歲月與波折,終於還是會留在我身邊!

  工作
  蘇真真收拾停當下樓時,賀雲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看電視。
  茶幾上放了一杯熱騰騰的紅糖薑茶,下麵墊了棉墊子,顯然是煮茶的人怕這茶會在漫長的等待中一點點變涼了。
  “還冷嗎?”賀雲聰將電視的音量調低,轉頭問。
  真真搖了搖頭。
  “過來喝薑茶。”賀雲聰指了指自己身邊空著的位置。
  真真磨磨蹭蹭地走到沙發邊,小心翼翼地坐在邊上,捧起依然滾燙的薑茶,小口小口地喝著。
  “那個,我現在可以和外公外婆打招呼了嗎?”她舔舔唇邊殘留的一滴薑汁問。
  賀雲聰揚手關了電視,站起身說:“可以。”
  真真急忙將手中喝空的杯子放在茶幾上,用力抹平有點皺巴巴的襯衣,跟在賀雲聰身後上了樓。
  賀雲聰上了三樓。
  三樓除了一個大平台外,還有一個大房間。
  真真踩著月華照出賀雲聰細長的影子越走越疑惑。
  為什麽外公外婆住的地方不亮燈?難道他們都睡著了?
  太安靜了,安靜的像是被隔滯在現在與過去之間的一個空間。
  賀雲聰推開大房間的門,在左手處打開燈。
  燈亮的一刹那,蘇真真眼睛被突然而至的光線刺的微微眯起,而後睜開,倒吸了口涼氣。
  房間的布置非常典雅,但也古舊。
  微微泛黃的粉壁上掛著兩張老人的照片。
  “外公,外婆!這是真真,蘇真真。她遇到一些麻煩,我想請她住在裏幫我照顧這宅子。她很乖,很善良,就是有點沒記性,過段時間你們就會知道她和我一樣是個很好的孩子了。”賀雲聰在老人們的照片前很認真地說著。
  蘇真真有些木然地站在他身後,過了好一會兒,她猛地對著照片三鞠躬,說:“外公好!外婆好!不好意思,要打攪你們一段時間,我……我……”
  真真“我”了半天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麽才好。
  “蘇真真,要不要打工?”
  “呃?”真真愕然抬頭看著賀雲聰。
  “幫我照顧這個宅院。屋子每天都要打掃幹淨,院子裏種的花草樹木也要記得澆水,偶爾施個肥什麽的。”賀雲聰摸著下巴說:“這房子的牆好像也很久沒粉刷了,過兩天我買點塗料回來,你重刷一下……”
  “刷……刷牆?”真真張著嘴,下巴都快掉下來。
  “你也知道我是住校的,這宅子平時都空著,總是花錢請人來打掃也不方便。既然你現在沒地方住,不如幹脆來幫我照顧房子,也省得再花錢出去找公寓。”
  真真聽完賀雲聰的話,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發現這是個對她來說很不錯的提議。關鍵是賀雲聰不住這裏呢!她可以一個人獨占這個大宅,不用想辦法借錢再去租房子,簡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陷餅啊!
  “怎麽樣?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真真這次很響亮地回答。
  “那好,就從今天開始。”賀雲聰笑咪咪地點了點頭,黑亮的眼睛笑的同窗外的月牙兒一般彎彎。
  兩人跟雲聰外公外婆的照片道了晚安,關上燈順著樓梯回到客廳裏。
  想到自己是為賀雲聰打工才住在這裏,蘇真真的心安了不少,她才不想白占賀雲聰的便宜,欠了他的人情,估計不是一般東西能償還的。
  賀雲聰也心安了不少,雖然他安心的原因和蘇真真完全不同。
  帶著蘇真真在宅前宅後轉了一圈,又把屋裏可用的設施仔細交待了一遍,賀雲聰拿起尚且半濕的外套說:“我要回學校去了,你就住剛剛洗澡的那間房,廚房的櫃子裏有麵條和雞蛋,明天我會幫你買些吃的送來。”
  “恩。”蘇真真點著頭,迫不急待地把他往門口送。
  走到院中心,蘇真真忽然想起一件事,既然是打工,那就應該有報酬吧?怎麽剛才賀雲聰都沒提呢?
  “晚上記得把門鎖好,有陌生人敲門絕對不許開!”賀雲聰專撿真真不關心的問題說,都不講人家心裏想要問的事情。
  “那個……”蘇真真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在賀雲聰走到院門口時鼓足了勇氣問:“我的這個打工有沒有報酬啊?”
  賀雲聰把她推進院裏,拉上院門說:“和你的房租相抵,正好消零啦!”
  “哦……”蘇真真對著已經關上的門,呆呆站在院門後,想了半天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占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
  夜涼如水,一彎半月上西樓。
  真真在小院兒裏轉了一圈之後,決定上樓把東西好好整理一下。既然已經決定留下打工,想來是要長住,當然得把自己安置的舒服點。
  她高估了自己的體力。
  雖然薑茶為她驅散了身體裏的不少寒氣,但度過這麽一波三折的一天之後她已經精疲力竭。坐在床邊整理衣服,邊整理邊就靠在被子上睡著了。
  賀雲聰家的被子真香,有一股淡淡暖暖的味道。對了,是陽光的味道!好舒服!真真在朦朧中把臉擠進柔軟的被子裏,夢見自己和一幫朋友去北京烤鴨店吃大餐,她興奮地點了一大隻肥鴨,又點了東坡肉,紅燒肘子,五香豬蹄,還有香芋鴨架湯!好好吃,好好吃哦!口水順著真真的嘴角一直往下流……
  鈴——鈴——鈴——
  咦?北京烤鴨店裏怎麽會有電話響了?不管它,還是繼續啃肘子!
  鈴——鈴——鈴——
  好煩啊,到底是哪裏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真真極不情願地從一桌美味中醒了過來,混混沌沌地伸手握起床頭的電話。
  “喂——你好——”她擦著口水對話筒說。
  “蘇真真,你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喂——請問你是哪一位?”真真迷迷糊糊地對著話筒問。
  “拷!我這才剛走多久?你就又糊塗成這樣了?”賀雲聰在電話另一頭爆走,“我是你打工的東家!!你住的宅子的主人!”
  “唉?賀……賀雲聰麽?”真真終於清醒了些,“我剛才睡著了啦,還以為是在自己家。”
  “算了,才幾點你就睡?吃飯了沒?”
  “我累嘛!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嗯,”賀雲聰在電話那頭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說:“餓不餓?要不要我買點吃的送來給你?”
  “啊?不用了!不用了!怎麽好意思這麽麻煩你呢!”真真生怕他又殺回來,連連拒絕,“我一會兒自己去下麵條吃,放心,我不會餓著自己的。”
  “嗯,那好吧,”電話那端的賀雲聰聲音聽起來有點鬱悶,“吃完再睡,別空著肚子。”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是沒頭腦!”
  “你!”蘇真真握著電話一陣氣結,這賀雲聰,就愛哪壺不開提哪壺。“沒事我掛電話了!”
  賀雲聰又靜默了好一會兒,蘇真真也不敢真的掛他電話,畢竟現在是在給人家打工呢。
  “你——你煮麵條的時候記得擱鹽。”賀雲聰說完就掛上了電話,聲音驀然消失在嘟的一聲之後。
  蘇真真對著電話過了許久才緩過勁來。
  那一碗沒放鹽的麵條他竟然還記的這麽清晰嗎?
  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啊,該淡忘的早已經都淡忘了不是嗎?就像她,她已經記不清那天的雪有沒有染白他的眉梢,記不清那天他離開時冰雪般的眼神。
  為什麽兜兜轉轉又把他倆扯在一起了呢?
  蘇真真惱恨地狠狠搖了搖頭,哼哼嘰嘰地將頭埋進被子裏。
  淡淡暖暖的陽光般的香氣,清醒時聞起來竟然和賀雲聰外套上的味道如出一轍。
  ****
  知道賀雲聰可能會過來,蘇真真一早就出了門,在學校混了一天,直到天黑才回城南賀雲聰的宅子去。
  先扒在門縫邊瞧了瞧,屋裏黑燈瞎火。太好了!賀雲聰不在!
  長舒了口氣,她掏出鑰匙開門進院。
  屋子裏很幹淨,和她早晨走時沒什麽兩樣。
  中午在食堂跟著小芸蹭了頓飯,結果這家夥一直帶著白癡一樣的表情對她說:“真真,你男朋友好帥哦!是高中同學們嗎?真幸福啊!”
  “他不是我男朋友!隻是同學啦!”真真氣乎乎地用筷子撥弄著白米飯,強調道:“隻是同學!還是關係不怎麽樣的那種!”
  “切,還想瞞我!他自己都承認了!”小芸一臉不屑地掐住她的臉。
  蘇真真苦巴巴地捂著臉,嘴裏含著飯,口齒不清地說:“真滴木油啦……”
  唉,賀雲聰也真是的,怎麽能在她同學麵前亂講話嘛!害她現在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全係的人都知道她蘇真真也談戀愛了!
  剛才回來的路上用小芸讚助的錢買了點青菜和平菇,平菇青菜煮麵應該比白水麵好吃很多。
  將青菜洗淨切碎,平菇用手撕成小塊,放在八成熱的油鍋裏稍稍翻炒,灑上鹽,兌水悶煮。
  要不要再打個雞蛋呢?真真在要不要吃雞蛋的問題上矛盾起來。
  還是吃吧,反正是賀雲聰家的雞蛋,不吃白不吃!
  自言自語地做了個鬼臉,真真拉開冰箱的門,也許是她拉門的動作太不溫柔,冰箱門被打開的一瞬間,好多東西從裏麵滾了出來,落了一地。
  “咦?”真真凝神一看,天啊,冰箱裏塞的滿滿的全是吃的!!從蔬菜到水果,再從雞魚到肉蛋,甚至連草莓味的冰激淋和桔子味的芬達都有!
  原來賀雲聰已經來過了!昨天他說要給她買些吃的送來,竟然是這麽一大堆!
  真真把落在地上的食物撿起,重新整齊地放回冰箱。
  這個賀雲聰,一下子買這麽多東西,冰箱都快被擠爆了!
  雖然這麽責備著買東西的人,但她還是興高采烈地挖出一包水晶梨來準備給自己做個水果色拉。
  咬著MM的巧克力豆,真真哼著歌在客廳裏拖地。
  她可不是白吃白住的人,既然說好了是打工,她當然會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好。刷牆確實難度有點兒大,但打掃衛生和養花種草就難不倒她!
  真真哼哧哼哧給房子做完衛生,又跑去院裏給花花草草澆水,順便在花園裏挖了個小坑,把理菜時留下的菜皮全埋進坑裏漚肥。她蘇真真別的本事沒有,從小跟著奶奶在花園裏幹活的經驗可豐富的很。
  忙完院子裏的事,真真確實也有些累了,便回房洗澡休息。
  ****
  一個人住在這樣空寂的宅子裏還真有些冷清呢!
  真真將宅子裏裏外外的門鎖都檢查了一遍,回到自己住的房間重重仰躺在床上。
  很疲勞,又很舒服。
  用勞動換得住食,讓人心情愉快。
  忽然她一骨碌從床上坐起,從床頭櫃上取了信紙和筆趴在枕頭上開始寫信。
  “晉書哥:
  見信好!……”
  是的,真真隻在信紙上寫下了這六個字,然後她就趴在信紙上睡著了。
  她有許多話想對吳晉書說,包括她最近的倒黴,包括她現在開始了另一項工作。
  此時的吳晉書,已在B大念研究生。
  站在窗前望月的他,也正在想著某一個人。手邊的信紙上密密地寫滿了字,月光下隱隱可以窺見信的眉頭上有“真真”兩個字。
  我們為了相聚而分別,為了相聚而忍耐。
  吳晉書知道,忍耐是為了更好的相聚。
  他要等一朵花開,等一片雲舒,等一陣風,等一場雨,等一個女孩長大。
  那麽,這個女孩長大了嗎?

  接近
  江南的冬天,雖然比北方溫度高很多,但水鄉特有的濕冷寒氣,讓人有一種從骨頭縫裏發冷的感覺。
  況且北方雖冷但一入冬屋裏都有供暖,南方就沒有。屋子裏除了開空調或是取暖器之外,沒有別的取暖方式。
  真真舍不得開空調。倒是不為了給賀雲聰省電費,隻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家開空調太浪費。
  將屋子從裏到外收拾一遍,又把花園裏枯去的花枝落葉修剪掃落,想想廚房的地好像還沒怎麽擦,真真趕忙又拎著拖把往廚房去打掃。
  沒辦法,誰讓這是她的工作呢!而且今天又是星期五,照例賀雲聰晚上都是會來的。
  剛開始的時候,賀雲聰兩個星期才會過來露個臉,瞅一眼,話說的也不多,有時在他自己房間裏看書,有時在花園裏細心地修剪花枝。真真初時的不安和緊張在他不急不緩的安然之中有些淡了。
  慢慢的,她竟然很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常常是她把木桌搬到院心裏畫畫,賀雲聰來了也不打攪她,靜靜在家裏坐一會兒,在真真還沒發現的時候又悄然離去。
  真真是有些遲鈍的。賀雲聰來的次數漸漸多了,呆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她也沒有特別的感覺。隻是發現最近好像經常一抬頭,賀雲聰就會坐在她對麵的沙發上看著雜誌,又或是將一大堆建築圖紙鋪在客廳的地上,趴在圖紙上量來畫去。
  再然後,每個周五的晚上,賀雲聰都必然會來。
  院裏的十月黃臘梅已經開了,縷縷清香繞梁不絕。
  今天真真想畫水墨畫。
  將雪白的宣紙在案上鋪陳開來,剛剛開始研墨,門外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賀雲聰身上冒著絲絲冷氣進了屋,手裏還拎著一大包東西。
  “大冷天你怎麽坐在屋門口畫畫啊?也不開空調,屋裏頭和外頭一樣冰冷。”賀雲聰順手將那包東西扔在還未染上墨色的畫紙上,將廳裏的空調打開。
  “我也不覺得太冷!”真真好奇地將紙包打開,一股甜香撲鼻而至,“好香啊!是街口洪記的桂花糖芋子!還有丁記的桂花糖炒栗子!”
  “別作什麽畫了,趁熱吃栗子吧!”賀雲聰撿起一顆滾熱的栗子用手剝開丟進嘴裏。
  “我才剛起了興致,這會兒不畫,可能就不想畫啦!”真真把那包吃食推到桌邊,捋起袖子繼續磨墨。
  賀雲聰站在她身邊繼續剝栗子,劈哩叭啦剝了一堆。真真也不理他,兀自拿毛筆點了墨,思慮著在何處下筆。
  賀雲聰心裏有微微的惱意。因為蘇真真喜歡吃桂花味的芋子和糖炒栗子,他才在寒風中排了半個多小時的隊買了回來,誰知這丫頭竟然隻管筆墨而不看他一眼。他還要怎麽樣?已經是千般忍耐,萬般討好,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這人卻鈍鈍地完全把自己固定在一個隻管打掃衛生,看房子的借住者身份上。
  將剝好的栗子慢慢推到真真手邊,賀雲聰對自己翻了個白眼躲一邊看電視去了。
  真真畫完一筆梅枝,回筆時正好看見左手邊一堆金燦燦的栗子。她順著拿起一個放進口中,嗯!好香的桂花味,好甜的糖栗子!真真咬著栗子繼續行筆,眉眼漸彎,唇邊掛著一抹淺淺的笑。
  賀雲聰卻看的癡了。
  有多少次,他就這樣著看著她的側臉,背影癡癡發愣。
  蘇真真已經成了賀雲聰心中的病。明明在乎的要命,又要在她麵前裝作不在乎,保持一個讓她覺得安全的距離。
  隻能一點一點的接近,賀雲聰明白的。他已經不是高中時那不懂世事的莽撞小子,他已懂得如何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留住的東西。
  手邊的栗子已經吃完,畫上的臘梅也迎香綻放。真真橫筆一笑,轉過頭,對著坐在沙發上的賀雲聰婉然道:“你餓不餓?我去做飯。”
  賀雲聰正目不轉睛地偷看人家,冷不丁目光相對,躲閃不急,臉竟微微紅了。
  “哦……好啊……”他轉過頭不自在地咳了兩聲,繼續看電視裏的體育節目。
  真真將新畫留在桌上晾幹,換了罩衣去廚房做飯。
  賀雲聰見她離開,便踱到桌邊看畫。
  對著畫沉吟片刻,他忽然宛爾一笑,也提筆沾墨在畫邊寫了兩行字。
  寫完看了看,又覺得還不滿足似地歪著頭想了半天,臉上掛著促狹的笑意再次落了筆。
  因為知道賀雲聰晚上會回來,真真下午就沒留在學校看書,直接到菜場買了菜回家整理。她雖然因為常常丟東西而給人笨拙的印象,其實做家事還是挺有天分的。特別是做菜,真真喜歡色香味俱全,把畫畫的愛好充分發揮到菜盤子上去。她做出來的菜,口味也許不算上乘,但絕對是賞心悅目。
  一邊切著白菜,真真一邊對自己說,她才不是專門做菜給賀雲聰吃,隻不過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他幫了她很大的忙,並且,他現在脾氣也收斂了許多,沒有欺負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和他之間又有了若有若無的朋友關係。
  真的能成為朋友嗎?真真停下菜刀,望著窗外點點燈火有點發愣。應試可以的吧,經過這麽多事,過了這麽多年,他們兩人之間似有一條奇異的紐帶連接著,如果不做朋友,那要兩人如何相處下去?
  賀雲聰到底怎麽想,蘇真真不知道,她隻知道現在這樣的距離與接近,正好。
  對著一桌菜肴,賀雲聰卻無從下箸。
  “唉,你把菜做成這樣,讓我都不好意思吃了。”賀雲聰歎了口氣說。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菜再漂亮,飽了口腹才是它最重要的用途!”蘇真真說著挾了一塊魚放到賀雲聰碗裏。
  盯著碗裏的魚,賀雲聰忍不住心裏一陣高興。
  這可是蘇真真第一次給他挾菜啊!隨即又覺得自己可悲。不過是一塊魚而已,用得著這麽激動嗎?瞧你這出息!賀雲聰為了一塊魚而在心中百轉千回,遂低了頭隻顧吃飯不再說話。
  真真可看不出他心裏在這短短數秒之內的波瀾,一邊吃一邊說:“園子裏靠牆的一溜土地都空著,等開了春我想種些薔薇花行嗎?”
  “薔薇?”賀雲聰抬了頭看她,“種五彩的嗎?”
  “不一定,五彩的很難找到花苗,黃的和粉的也都不錯,找到什麽種什麽吧!”
  “隻種五彩的,”賀雲聰放下筷子說:“春天我去找花苗。”
  真真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哦,那好啊。”
  “對了,冬禹明天還要跟你去打球嗎?”真真突然又問。
  “恩,每個周六的老規矩,下午五點半和他在籃球場見。”
  “我說,”真真將筷子頭咬在唇邊,“冬禹上的是理科班,我是學文科的,他那化學物理我輔導不了,看他最近兩次測驗成績不是太好,你給他輔導一下行嗎?”
  “冬禹挺聰明的,你應該試著讓他自己獨立學習,而不是一直像個保姆似的跟在他後麵。”
  “你又不是不知道,冬禹現在雖然病好了,但在心理上還是很依賴人的,我答應過他媽媽,在他高考前都不會放手。”真真儼然把冬禹當成了自己的責任,對他比對自己的親弟弟還要關心許多。
  “你啊!”賀雲聰看了她一眼,忽然覺得兩人這麽一邊吃飯一邊討論冬禹的教育問題,很像是一對結婚很多年的夫妻,這想法讓賀雲聰心裏湧上一股不可抑製的柔情。
  若是真的該有多好。
  很多年以後,若是坐在這桌前吃著飯菜,說著家常的人還是他和蘇真真多好。
  “真真——”賀雲聰情不自禁地望著蘇真真在燈光下泛著柔光的側臉叫她的名字。
  “呃?怎麽了?”蘇真真正嚼著一片冬筍,唇邊沾了一顆小小的米粒。
  賀雲聰真想伸手為她將那米粒拭掉,可他隻能忍耐。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給嚇跑了,耐心,他需要絕對的耐心。
  “我是說,”賀雲聰轉過目光,“要不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冬禹家看看,反正我明天不用去事務所。”
  “真的嗎?”真真一聽賀雲聰說願意去給冬禹輔導功課,兩眼立刻放出光來,“太好了!來,吃菜!吃菜!”說著又挾了許多菜放在賀雲聰碗裏。
  賀雲聰隻能在心裏苦笑,冬禹在她心目中顯然比自己要重要許多。什麽時候他才能趕上冬禹啊!
  ****
  真真收拾好廚房回到廳裏,賀雲聰依然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咦?你還沒走嗎?”平常賀雲聰周五回來,吃完飯沒一會兒就會離開。今天本來飯就吃的晚,這會兒已經過了八點,他竟然還悠然自得地歪在沙發上看電視。
  賀雲聰被她這麽一問,心裏就有點惱火,心想,就這麽急急地想趕我走嗎?怎麽說這也是我家啊!想來想走都是我的事,今天我偏就不走了!
  心裏想的狠,嘴上他卻不敢講。隻是抱著軟墊斜在沙發上,露出兩隻眼睛悶悶地說:“我頭有點疼……”
  “哦,那我去幫你倒杯開水。要不要吃藥?”
  “不用了,可是隻是剛才買桂花糖芋子排隊時吹了冷風。”賀雲聰眨了眨有點濕潤的眼睛,用力咳嗽了兩聲。
  “唉呀!誰讓你大冷天去排隊了!人少的時候再去買不就好了!”真真嗔怪地到櫃子裏取了條小毯給他蓋到身上,“那你先躺會兒吧,舒服了再走。”
  還讓我走啊?賀雲聰心裏的小火苗又往上竄了一點,我可是為了你才去排的隊啊!蘇真真你這沒良心的!
  真真不是神仙,哪裏聽的見他這許多心裏話。隻管洗了手到桌邊收畫。剛收了筆墨,望著墨跡已幹的畫,真真驚地咦了一聲。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賀雲聰!這詩是你題上去的?”真真驚愕地扭頭問。
  “恩。”賀雲聰將臉轉向沙發裏麵,依然悶悶不樂。
  “看不出來,你毛筆字寫的這麽好啊!”蘇真真舉著畫笑道:“賀雲聰,我真是小看你了!還以為你就隻是個理科天才呢!”
  賀雲聰被讚的心情略略舒暢了些,聲音不高不低地回了句:“我初中時可是少年書法大賽的全市冠軍!哼,竟然小看我……”
  真真展眉笑道:“唉呀,不是因為你理科實在太強了嘛!誰成想到你還是個書法冠軍啊!”
  “唉?這!這又是什麽?”真真聲調陡然一變,“啊!賀雲聰!你竟然在我的梅花上亂添東西!”真真指著花枝上那隻筆法拙劣的小蟲子氣的跺腳,“你!你!你!賀雲聰你太可惡了!”
  賀雲聰在沙發上懶懶地轉了個身,依舊用墊子遮了臉,隻露兩隻烏漆漆亮晶晶的眼睛說:“我是書法冠軍,又不是畫畫冠軍,能畫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你還強詞奪理!”真真衝到他麵前,拾起沙發上另一個墊子砸到他身上說:“賀雲聰!你討厭!”
  賀雲聰抱著墊子說:“蘇真真你虐待病人!唉喲喲,我頭疼的更厲害了……”說著就在沙發上蜷成一團。
  真真拿他沒辦法,氣咻咻地拿著畫上樓回自己房間。
  坐在床上,真真淚汪汪地看著變成四不像的臘梅畫,這原本是她打算放假帶回家送給吳晉書的禮物,現在全被賀雲聰給毀了!
  ****
  結果那個星期五的晚上,賀雲聰仗著頭疼就沒有回學校的宿舍去住。
  凡事有一就有二,再往後,賀雲聰在家裏住的時候漸漸就多了起來。
  當然,這個漸漸絕對是有計劃有步驟又不易被人察覺的。
  蘇真真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已被一個叫賀雲聰的人慢慢滲透。
  她會讓他在清晨去買巷子口老劉記的鍋貼回來當早飯,也會在出太陽的日子指揮他幫忙把家裏所有的被子搬到院子裏翻曬。她知道在炒土豆絲前一定要先在油裏爆兩粒蒜頭,也知道那個人隻要一碰蝦米就會過敏全身起紅疹。
  不管蘇真真願不願意,她知道關於賀雲聰的事情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把這座深巷裏的小樓當成自己的家。

  晉書
  再見到吳晉書,他又瘦了一些。原本白皙的肌膚也被曬成了淡淡的麥色,隻是眼角眉宇間的溫潤並未比從前少得分毫,站在陽光下的雪地裏,笑容依然明朗動人。
  “晉書哥……”也許是太久不見,真真站在吳晉書麵前,覺得有一點陌生的距離感。明明都常常寫信打電話,可真人站在眼前還是覺得兩人隔了許多光陰。
  吳晉書也知道真真長大了。
  長成一個看到他不再如從前那般親昵無間的大姑娘了。
  “真真,”吳晉書依舊微笑著叫她的名字,心頭化開一股淡淡的澀。“我們好像有幾年沒見了?”
  “恩,”真真點了點頭,“快兩年了!”
  不,是兩年零七個月!吳晉書在心裏默默說。
  “真真,你冷不冷?”
  “不冷。”
  “那咱們沿著河走走吧。”
  “好。”
  河岸的雪還很厚,兩人向前走去的每一步,都會在雪地裏留下一對深深的腳印。
  吳晉書先尋了話題,講起去年秋天在開封城外發掘的一座古墓,墓裏伏了機關,他和教授被困在側室中整整一天。真真本來就喜歡聽他這些傳奇故事,很快從初見時的拘謹裏恢複過來,手裏捏著雪團不斷詢問吳晉書在考古中的曆險與趣事。
  “晉書哥,考古真的很危險!不過也非常有趣刺激!”真真興奮地將手裏的雪團扔到河中。
  “說說你吧,從你的信裏看的出來,你的大學生活也很豐富多彩啊!”
  “哪有,我每天三點一線,沒一點樂趣!”真真搖著頭歎氣道。
  “怎麽會,我在信裏聽說某人丟了生活費,又燒了房東的房子,最後竟然跑去給人家當清潔工?”吳晉書看著蘇真真的小臉一點點垮下去,嘴角的笑意更甚。
  “別提了!”一提起這件,真真就一肚子悲涼,“就像我在信中跟你說的,我現在不但要打掃衛生,種花養草,還要燒飯做菜,被那個人指東揮西的!”
  “那個人?”吳晉書眉毛輕輕一挑。
  “恩,就是我的房東。”一提起賀雲聰,真真立刻咬牙切齒。
  “他在你最危難的時候施予援手,應該是個心地很好的人。”
  “哼!他是正好找了個不用付工錢的女傭人!”
  吳晉書望著河麵忽然靜默了,過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在信裏好像說過,那個人,是你高中的同學吧?”
  “嗯。”真真稍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真真,你還記得有一年冬天咱們和曲淩,圓圓一起在這河堤上放煙火嗎?”吳晉書抬頭看向深藍色的天空,仿佛那一夜的煙花還綻放在夜空。
  “記得,那天晚上放的煙花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
  吳晉書笑著點了點,說:“也許是考古這個專業讓人總在不斷尋找的原因,我現在對事物的直覺特別靈敏。”
  “真的嗎?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麽直覺與第六感。”蘇真真又歎了口氣。
  “那麽,看看我的直覺靈不靈,”吳晉書用微笑的眼睛看著蘇真真說:“放煙火那天晚上,我們曾遇見一對兄妹,那個少年,讓我印象深刻。”
  蘇真真背上一僵,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吳晉書。
  “讀完你的信,不知道為什麽,我腦子裏突然就冒出那少年的臉,忽然覺得,幫助你的人就是他吧!”
  “晉書哥……你……你好厲害!”
  “真的是他!”吳晉書笑意漸漸發澀,“那時你告訴我你們關係不好,話都說的很少,沒想到最後卻是人家在危難中幫了你。”
  真真有些窘迫地紅了臉,嘟著嘴說:“他是老欺負我嘛!要不是我當時實在慘的沒辦法,才不會要他幫我!”
  “那現在要不要搬出來自己住?”吳晉書看似不經意地發問,眼睛卻盯真真臉上每一個細小的表情。
  “搬出來?”真真有些發愣。
  吳晉書看著她茫然的表情,心一點點的涼了,“原來你從來沒想過要離開。”
  “我……我……”真真自己也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是啊,她早已脫離了困境,卻從未想過要從那小樓裏搬出去。
  “真真,”吳晉書忽然靠近她側臉,語意溫柔,“對不起,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不在你身邊。”
  “晉書哥!你幹嘛這麽說呢?”真真不解地看著他說:“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啊!高中時你已經那麽照顧我,我感激都還來不及,怎麽會怪你!”
  “我曾經對自己說要永遠都好好照顧你的,可是,”吳晉書苦笑,“時間和空間,可以讓人無能為力,可以把人隔在兩個世界,可以改變太多的東西。”
  “晉書哥,”真真不明白吳晉書話中的意思,安慰他說:“隻要我們在各自的世界裏幸福地生活著不就好了嗎?況且,咱們不是總有寫信,打電話麽。”
  “真真,你最近寫給我的幾封信裏,說的所有事情都圍繞著一個人,知道嗎?”
  “哦?有嗎?我不過是寫寫家常,生活瑣碎,晉書哥,是不是你看著覺得很羅嗦?”
  “不,寫的既溫馨又有趣,讓我覺得,信裏常常被你說是壞蛋的那個人很幸福。”
  “哪裏有溫馨,整天吵吵鬧鬧啦……”真真隱約感到一些不安,她垂下頭,用手指撫著脖子上潔白的兔毛圍巾,這是聖誕節賀雲聰送她禮物,裝在一隻不起眼的破襪子裏,在聖誕節清晨掛在了她的床頭。
  “其實,”吳晉書伸手輕撫過她落了幾片雪花的青絲,“真真,我——”
  吳晉書頓了一下,手指從她發間滑落,終於將那未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晉書哥,你剛才要說什麽?”真真奇怪地抬頭問。
  吳晉書看著她的臉,慢慢道:“其實我知道,我不能好好照顧你。我深愛著我的專業,注定一生要在一座座青山與古城之間輾轉,想長伴在一個人的身邊,很難。所以,我不是個好哥哥。”
  “不!”真真扯著他的衣袖反駁道,“你是最好的哥哥!”
  吳晉書淡淡地笑,“也許吧,隻是我原本想做的更好些,可能真真你不需要了。”
  真真歪著腦袋不解地看著他,今天的吳晉書太奇怪了,他說的話,她有大半聽不懂。總像是有著什麽隱含的意思,她卻猜度不出。
  吳晉書是聰明人,他在一天天的等待,在一封又一封的書信中發現,那個他想要等著長大的女孩,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這個發現,讓他痛苦,讓他在黑夜中不能眠。
  這就是耐心等待的結果嗎?眼看著她越走越遠,眼看著她心裏慢慢住進另一個人。
  要不要把她搶回自己身邊,但把她搶回來後自己能給她最大的幸福嗎?吳晉書捫心自問,他可能做不到。他的專業,他決定要為之奉獻所有熱情與生命的事業,讓他不能陪在心愛的人身邊,為她日日畫眉,時時相伴相隨。而真真,真真值得這世上最美好的愛,值得最真心的嗬護。他可以給她全部的愛,可他給不了無微不至的嗬護。
  他永遠不會告訴蘇真真,在這個新年前的一個月,他去N市找過她。按著信上的地址,他找到一座老宅,遇見了那數年前曾在煙花漫天的夜晚中見過的少年。
  陽光下的冰雪已在消融,遠處亭角上,一縷幽光閃爍在七彩的冰棱上。
  是什麽時候種下的因果?也許當他在高考誌願表上填下B大曆史考古這個專業時,今天的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倘若他當年沒有執意去B大,倘若他也在N市上一所大學,那麽,今天的一切是不是會不同?
  沒有如果,他得到一樣摯愛,就注定要失去另一樣。
  送真真回家後,吳晉書一個人走在晚霞之中,默默問自已,真的就要這樣放手嗎?
  ******
  寒假的後半段,真真在家裏呆的幾乎不耐煩。她想念那幽巷中的小樓,想念樓下在寒風中綻放的臘梅,想念平台上的總是在微風中緩緩搖動的躺椅。
  當然,打死她也不會承認想念那個說要在春天為她尋來五彩薔薇花苗的人。
  可她期待著春天,期待春天時在小院裏種滿最愛的五彩薔薇。
  雖然知道寒假裏賀雲聰也在H市,可兩人從放假那天開始就再沒聯係過。
  假期的最後一個天,真真一大早急急忙忙整理好行李就踏上去N市的路途。
  賀雲聰,我不是想見你,我隻是想念那幢我在裏麵勞動了許多時光的老宅。真真靠在車窗上這樣對自己說。
  一路不停歇地奔到城南,站在巷子口向裏望去,幽幽深巷即便在正午也那麽安靜。
  推開院門,水井邊的舀子裏擱著一塊鵝卵石,走前忘記拿進屋的拖把架在小石台上已經凍成一塊硬硬的冰布。廳門也緊鎖著,一切都和她離開前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除了落滿庭院的臘梅花。
  終於謝了。
  真真伸手想推開廳門,用力推了幾下,門卻是像被從裏麵扣死了一般不動分毫。不可能啊,明明鎖已經打開了!真真卯足了全身的勁拚命往上一撞,門內傳來一聲悶哼。
  賀雲聰!
  真真看著半滾在地板上,抱著肩膀悶哼的賀雲聰,一時心裏也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你已經回來啦?從裏麵抵著門幹嘛?害我以為門鎖壞了。”
  賀雲聰垂著頭不說話。
  “怎麽啦?真的撞著了?”真真擔心地走到他身邊。
  “沒事。”賀雲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走了。”
  “唉?不是明天才開學嗎?今天去學校幹嘛?”
  賀雲聰也不答話,隻是拎著包直直出了門,留下莫名其妙的蘇真真。
  他終於知道蘇真真一直寫信的人是誰,那個煙火夜晚伴在她身邊的人。
  他來找她,找到了這座老宅裏。
  他和他說的話不到十句。
  “請問,蘇真真住在這裏嗎?”
  “是的。”
  “你是?”
  “房東。”
  然後就是靜默的對視。
  “請別說我來過,謝謝!再見。”
  “為什麽?”
  沒有回答,那人隻是轉過身,慢慢走出深巷。
  而後在寒假裏的某一天,他騎車路過河堤,看見了兩個人。
  他和她。
  真真笑的好甜,在別人麵前。
  這樣甜美的笑容她向來吝嗇於給他。
  於是他想,也許她不會再回那老宅來,也許,她終於還是會搬走。
  蘇真真!我不放手!我死也不放手!賀雲聰這樣對自己說,可當他在黑暗中一次又次回想起河岸邊真真綻出的笑容時,心痛的無以複加。
  這樣的痛苦,他並不是第一次經曆。
  可為什麽還會這麽執著?賀雲聰,你是個笨蛋!
  一個撞了牆也不知道回頭的笨蛋!
  ****
  真真原本快樂的心一下子在賀雲聰離去的背影中沉了下去。
  不聲不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真真眼裏漸漸溢出委屈的淚水。
  電話突然響了,驚地她狠狠一顫。
  有些恍惚地拿起聽筒,“喂,你好,請問找哪位?”
  電話那端的背景很靜,能聽見對方急促的呼吸聲。
  “請問,賀雲聰在嗎?”
  “他剛剛離開了。”
  “那能問一下他什麽時候回來嗎?”
  “不知道,也許周末吧!”真真茫然地看著牆上的掛曆,“請問您是哪位,如果他回來,我讓他聯係您。”
  “我是樂毅。”對方清晰地報出名字,卻讓真真駭了一大跳。
  “樂毅?你是樂毅?”
  “是。麻煩你轉告賀雲聰,我在找他。謝謝,再見。”
  樂毅已經掛上了電話,真真卻在巨大的震驚中久久不能緩神。
  樂毅在找賀雲聰?
  樂毅不是三年前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嗎?
  難道說,他已經康複了?
  想到這裏,真真眸中一亮,抓起背包,她鎖上門直奔往賀雲聰所在的D大。

  甜酒
  周末的下午,陽光斜照在窗棱上,一隻小麻雀從窗台上飛起,振翅的動作讓陽光在透明的玻璃上輕輕顫動。
  賀雲聰握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眉頭一直深鎖。
  真真坐在他對麵,一會兒看著他,一會兒又看著靜靜擺在櫃上的電話,明明心裏焦急的很,卻不敢開口說話。
  自從賀雲聰知道樂毅打電話來過,他就瘋了般到處打電話尋找樂毅。
  樂毅家,樂毅住過的醫院。
  樂毅家裏的電話已經停機,醫院說樂毅恢複後,上個月已經出院,然後沒有任何消息。
  樂毅終於好了,可樂毅究竟去了哪裏?
  “真真,”賀雲聰突然開口,打破了屋裏緊窒的空氣,“你確實告訴他我周末會回來嗎?”
  “恩!”真真用力點頭,“他說他會找你!今天一定會打電話來。”
  賀雲聰點了點頭,他看真真神色有些疲憊,說:“真真,不必陪我等,去休息一會兒吧。”
  蘇真真用力搖了搖頭,“我陪你等!”
  賀雲聰的眸子微微閃了一下,真真用堅定表情說出的四個字,讓他的心瞬間被溫暖。
  真真,如果是一輩子,你會不會陪我?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窗棱上的斜陽已經消失不見。兩人在昏暗的光線裏默默相對等待。
  “我那個去了英國的好朋友,”這一次打破沉默的是真真,她頓了頓說:“她現在很好。她說,其實不管是多麽大的悲哀和難過,總會過去。在時間裏行進的人,隻要有信念,就一定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賀雲聰抬起頭看著她,真真臉上有極認真的表情。
  “所以,賀雲聰,樂毅也一定會找到幸福的。有很多道理,他一定想通了,所以他的病好了,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賀雲聰看著她的眼睛,過了許久,終於輕輕點了點頭。他歎了口氣說:“也許,一直想不通的,其實是我。”
  鈴……
  電話鈴響了。
  賀雲聰和蘇真真兩人同時屏住了呼吸,賀雲聰慢慢拿起電話。
  “你好,我是賀雲聰。”
  “雲聰,我是樂毅。”
  蘇真真永遠不會忘記賀雲聰那時臉上的表情,她從未見過的表情,晶瑩的水光在他眼中流轉。他和樂毅在電話裏談了很久,久到掛上電話時,屋外已是星辰滿天。
  賀雲聰的手還在顫抖,胸口還在深深地起伏。
  樂毅他康複了,他真的完全好了!他現在雖然已經和家人去了另一個城市,但他說,賀雲聰永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會認真去尋找生活真正的含義,他要賀雲聰一定要快樂。他說,他很想賀雲聰,有一天,他一定會來看他!
  蘇真真走到賀雲聰身後,她想了想,將手輕輕放在他肩上,問:“你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賀雲聰回首看著她的笑靨,征了良久,忽然微笑道:“今天陪我出去吃好不好?”
  “好啊,你想吃什麽?”
  “巷子口的東海拉麵。”
  ****
  東海拉麵館的揪麵片和搓魚,當然還有地道的牛肉拉麵都非常不錯。
  真真點了一碗揪麵片,賀雲聰直接要了一份大碗的牛肉拉麵。
  很快麵食端了上來,湯水熱乎鮮香,兩人都隻是埋頭吃著。
  真真覺得麵片裏的哨子太多,肉醬和土豆堆在碗尖上,不管她怎麽努力地吃,好像都沒有減少的跡象。
  “賀雲聰,你要不要加點哨子?”真真問。
  賀雲聰額上正冒著汗,他從牛肉拉麵碗裏抬起頭來,看她對著一堆肉醬為難的樣子,笑道:“這可是精華,難道你故意留給我吃?”
  “才不是!”真真紅了臉,“我是實在吃不下了!你要不吃,那我就舀出來扔了!”
  “我吃!我當然吃!”賀雲聰笑逐顏開地用勺子從真真碗裏挖了一大勺哨子,拌到牛肉麵裏吃起來。
  “喂,賀雲聰,開學前那天我回來,你幹嘛抵著門,還突然就跑回學校去了?”真真一直覺得疑惑,這會兒趁著氣氛好就問了出來。
  “哼!”賀雲聰喝著湯悶哼了一聲,他都差點兒忘了這事,這會兒真真一說,他又想起寒假裏她和吳晉書兩人在河岸邊散步的事。
  “幹嘛不說話?”
  “食不言,寢不語。”
  真真被他堵了一句,半天說不上話來,隻得氣乎乎地埋頭吃麵片。
  吃完飯,帶著一身熱氣走出拉麵館,寒風迎麵一吹,身上竟是說不出的舒服。
  賀雲聰跑到麵館隔壁的桂花店買了一杯剛燙好的桂花甜酒放在真真手裏說:“你沒戴手套,用這個暖著手。”
  真真原本心裏還在氣著,卻被一杯熱熱的桂花甜酒全給驅散了。
  兩人並肩走在巷間,又是一輪明月。
  “賀雲聰,月亮邊上那顆很亮的白星星是什麽星?”真真呼著白色的霧氣問。
  “是天狼星。”賀雲聰也舉頭向月望去,好美的月亮,靜掛在巷子的盡頭,清輝流瀉於天地之間。
  “咦,那不就是西方所說的牧人星嗎?”
  “是,聽說在阿爾卑斯山上放羊的牧童都是靠著星星升起的位置來辨別方向。他們在每個草木繁盛的夏天趕著羊群進山,直到秋天草木盡枯才會回到村子裏。”
  “整個夏天?”真真捧著桂花甜酒瞪大了眼睛,“隻有牧童和羊群?”
  “是啊,獨自在無邊的山野裏。”
  “難道他們不會覺得寂寞?都沒有人可以說話!”
  “他們和大自然說話。溪流,花朵,小草,鳴蟲,夕陽,月光,還有星星。”
  蘇真真忍不住笑了出來,“賀雲聰,想不到你一個將來專管蓋房子的理科生竟然可以說出這麽浪漫的話來!”
  賀雲聰也笑了,“我是喜歡建築,但若是讓我去阿爾卑斯山裏放羊,我也會覺得是很不錯的工作。”
  “切!你就會說!”真真抿了一小口甜酒,露出唇邊一個小小的酒窩,“真把你放到深山裏一個月,你不急的哭才怪!”
  “哭就不會,不過沒人給我做飯,打掃衛生就比較頭疼。如果你跟著我一起去,不要說一個月,就是呆上十年八年我也情願啊!”賀雲聰說著別有深意地看了蘇真真一眼。
  喝甜酒正喝的樂陶陶的蘇真真對他的話沒一點反應,笑嗬嗬地說:“你……你想的美哦!還想把我這個免費傭人帶著伺……伺候你!給我開高薪,我倒……倒可以考慮一下!”
  蘇真真的灑量不是一般的差,半杯甜酒喝下去,她說話有點大舌頭,一杯全喝下去,她已經找不到家門在哪裏了。
  “真真!你往哪個門走啊!”賀雲聰一把拉住正要往別人家院子裏闖的真真。
  “我……我回家啊!”真真臉上泛著紅潮,眼神迷迷濛濛,嘟著嘴的模樣讓賀雲聰恨不能咬她一口。
  “家在前麵!還沒到呢!”賀雲聰拉著她的手,帶著跌跌撞撞的她往前走。
  真真頭也暈,眼也花,沒走兩步她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真真!”賀雲聰急忙轉身抱住她,“地上太涼不能坐,快點起來!”
  叫了半天,蘇真真都垂著頭沒反應,賀雲聰伸手把她臉抬起來一看,竟然睡著了!
  賀雲聰無奈地搖了搖頭,把她雙手扣在自己肩上,背著她回家。
  真真的腦袋軟軟地垂在賀雲聰耳邊,呼出暖暖的氣息裏有淡淡桂花的香氣。賀雲聰歎了口氣笑道:“想不到酒量這麽差!一杯甜酒就醉成這樣!”說著側過臉看了看伏在肩上的人。真真離他太近了,近的讓他在轉首之間雙唇從她冰涼的鼻尖上掠過。
  賀雲聰感覺到那冰涼的溫度,背著蘇真真站在了深巷中間。
  很多年前,那一次他跌傷了腿,是蘇真真背著他穿過校園去醫務室。
  那是初秋,下午的陽光曬在身上還有熱辣辣的感覺。他伏在蘇真真肩上,蘇真真在不經意的轉首中,軟軟的唇曾從他頰上輕輕擦過。
  太鮮明的觸覺,即便是現在回想起來,頰邊似乎還留著那唇上的溫軟。
  一時間高中裏發生的種種又翻騰在賀雲聰腦海中,他也沒想到,發生了這麽多事,又過了這麽多年後,他還能有機會把蘇真真背在肩上,離她這麽近。她溫軟的唇在眼前不過數厘米,隻要他微微向前傾一點,就可以得到。
  賀雲聰凝神湊上去,在月華下細看蘇真真的睡顏。最後,他輕輕在她冰冰的小鼻子上咬了一口。
  蘇真真不舒服地嚶嚀了一聲,覺得癢癢似的用力在賀雲聰頸間蹭了幾下。賀雲聰看她小貓般的樣子,禁不住從心裏溫柔地笑了出來。
  君子不趁人之危。
  蘇真真,我若要親你,一定要你心甘情願。
  ****
  蘇真真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揉著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努力回想著昨天晚上自己是怎麽回到家裏來的。
  想了半天,隻想到熱騰騰的牛肉拉麵和深巷裏的那輪明月。掀開被子一看,除了外套不在,自己穿的很是整齊。忽然想到那杯用來暖手的桂花甜酒,蘇真真慘叫一聲重重跌回床上。太丟人了!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但也沒想到一杯甜酒就可以完全把她打倒。自己喝醉後有沒有亂說話?有什麽有做什麽奇怪的事?老天保佑,但願她隻是睡覺而已。
  在浴室刷牙衝澡,換了衣服下樓,賀雲聰正在客廳裏看報紙。
  真真站在樓梯口猶豫了半天,沒有動,還是賀雲聰發現了她。
  “起來了?”賀雲聰將手中報紙折起,“吃早飯吧!”
  “呃?”
  “我做了早飯,是你喜歡的炸饅頭。”賀雲聰笑著把她拉進廚房。
  饅頭炸的金黃酥脆,粥也熬的很香。真真卻吃的忐忑不安,她憋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賀雲聰:“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喝醉了?”
  “恩。”賀雲聰點了點頭,卻不看她,臉上沒任何表情。
  看見他的反應,真真心裏更擔心了,該不會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奇怪的事吧?
  “那……那我有沒有……有沒有亂說話?或是做什麽奇怪的事?”真真嘴裏嚼著一塊饅頭,根本咽不下去。
  賀雲聰這才抬頭用驚奇的眼神看著她,說:“難道你都不記得了?”
  “記……記得?”真真被嚇住了,“賀雲聰,我到底做什麽了?”
  “也沒什麽,不過是蹲在馬路上哭哭鬧鬧,然後記不得自己家在哪裏,跑去別人院子罷了。”
  “什麽?”真真臉色刷地就白了,“不……不會吧……我……我雖然酒量不好,但也不至於……”
  賀雲聰見她嚇成這樣,不忍心再嚇唬她,終於笑道:“騙你的!你的酒量真是夠差,而且可以說睡就睡。其實你喝完那杯甜酒之後,就坐在地上睡著了。”
  真真聽他這麽說,終於長舒了口氣,“竟然騙我!我就說嘛,我人品這麽好,酒品一定也不壞!”
  “你倒會自誇,不知道自己睡了以後真是比一隻小豬還要沉!要不是我好心背你回來,你就得在巷子裏睡一夜!”
  真真紅了臉,訕訕道:“都是你害的!買桂花酒給我喝,當然要負責把我給背回來了!”
  “吃飯吧!”賀雲聰夾了片饅頭給她,“以後在外麵可不許沾酒。”
  “恩。”真真答應著,覺得氣氛有點奇怪。
  她和賀雲聰這樣的對話,怎麽感覺這麽別扭呢?
  吃完早飯,賀雲聰要去事務所,真真收拾了碗筷準備去園子裏鬆鬆土,在園邊上種點兒蔥蒜香菜,省得臨時用起來沒有,還得跑去菜場買。
  “今天晚上回來吃飯嗎?”對著走到院門口賀雲聰的背影,真真脫口而出地問,問完她就後悔了。
  賀雲聰聽了她這句問卻是心情特別愉快,“回來!記得給我炒個筍瓜,要切片的那種!”
  “哼!還點菜呢!有什麽你就吃什麽吧!”真真故作凶狠地把手裏的小鏟一揚,賀雲聰依舊笑著出了門。
  剛出門,發現郵箱裏有一封早上才到的信。賀雲聰盯著信箱看了半天,伸手將信取出一看,果然是B市寄來的。
  捏著那雪白的信封,賀雲聰恨不能掌心裏燃出一把火直接把它給燒了。
  掌心裏終究是燃不出火的,所以,他還是轉身回到院裏,對蘇真真說:“有你的信!快出來拿!”
  “我的信?”蘇真真的心情和賀雲聰截然相反,歡呼雀躍著奔到院門口,從他手裏飛快地拿過信,一看是B市寄出的,臉上興奮的簡直要流出光彩來。
  賀雲聰的臉色卻越發鬱悶,他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地走了。

  兩兩
  五彩薔薇的花苗雖然難尋,賀雲聰卻還是找到了。
  春分時他在小園的四角時各種了一顆,真真一直追問他種的究竟是不是五彩薔薇,他卻從不回答。蘇真真說他故弄玄虛,賀雲聰也不否認。其實,他隻是想在花開時看到她薔薇一般驚喜綻放的笑顏。
  很美好的期待。可在五彩薔薇綻開第一朵蓓蕾的那天,他卻被蘇真真氣的吐了血。
  起因是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周日,蘇真真和一幫同學約好了去花神廟燒香,順便再買兩株玉蘭和茉莉的花苗。N市的花神廟是很有名的,倒是不因為這廟裏的花神能保得百花長開,卻是因為這廟裏的平安符。據說當年鄭和揚帆下西洋前都曾到這小廟裏求過平安符。傳了數百年的神話,讓這小小一座花神廟在一片梔子與玉蘭花林中始終香火不絕。
  真真也算有緣,正巧那天黟縣太平寺的一位高僧遊曆到這小廟,真真求了符,轉身往廟外走時,那僧人手握朱砂筆從她身邊過,真真隻顧看手中的符,一頭撞在僧人身上,連連道歉之後,僧人卻是不惱,反倒笑言真真與佛有緣,取了她落在地上的平安符,用朱砂筆在上麵畫了個卍字。真真知道這是佛語裏至福的意思,立刻歡欣地大聲道謝。
  得了這麽個不平常的符,蘇真真自然珍惜的不得了,先是放在包裏,想想不妥,又放到上衣口袋,買花苗時還不忘摸摸口袋裏的平安符。可她這人吧,從小到大的特長就是,越重要越怕丟的東西,越是會丟。
  蘇真真拎了兩株花苗到家門口,掏鑰匙開門時突然想起口袋裏的平安符,下意識地伸手去摸,這一摸直摸的背上一片冰涼,口袋裏除了一把硬邦邦的硬幣外,什麽都沒了。
  賀雲聰坐在三樓的平台上看書,知道真真今天一早去花神廟燒香,一個人在園子裏擺弄五彩薔薇的花苗好半天,想盡法子把那朵綻開的花兒弄在顯眼的位置上,隻盼真真一回家,推門便可看到這驚喜。布置了半天,終於覺得滿意了,他隨便找了本書坐到三樓平台上去曬太陽。這個位置,可以很清楚看見院門外小巷中來往的人影。
  蘇真真拎著花苗剛從巷口拐過來,賀雲聰就看見她了。站在平台上看她慢慢悠悠走了半天方才走到自家門前,又磨磨蹭蹭掏了半天門鑰匙,想著這下總該進門了吧,她卻如木雕泥塑般呆站在門前不進來。
  賀去聰看她抬起頭,臉上是一副泫之欲泣的表情,心想,完了,她肯定是又把什麽重要東西給弄丟了!急忙奔下樓,開了院門,真真依然呆呆站在門口,兩手不斷在上衣口袋裏掏來掏去,腳邊放了兩顆小花苗和一把閃亮的硬幣。
  “在找什麽?難道又把門鑰匙弄丟了?”賀雲聰這麽問,是因為真真已經把門鑰匙搞丟不下五次,想著她若是一直住下去,以後這數字肯定還會不斷上升,便一口氣配了十來把放在自己身邊,專門等著真真丟時當作備用。
  “不是……”真真還在不死心地掏空空如也的口袋。
  “那是錢包?”
  “也不是啦!”蘇真真抬起淚汪汪的眼睛說:“是平安符!上麵有高僧給我畫的卍字,我天下無雙,獨一無二的平安符啊!”
  賀雲聰最看不得蘇真真流眼淚,每次真真一落淚,他那心裏頭就比壓了石頭還沉。忙勸慰道:“別急,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別的地方了?”
  “沒!就放在左邊口袋裏了!”真真用力扯了一下已經翻的底朝天的口袋,絕望地說。
  “你這口袋也不算淺,平安符自己應該不會跑出來,我看多半是你掏口袋的時候把它給掏掉了!”賀雲聰為她冷靜分析。
  “嗯……好像是啊!!”真真歪著腦袋想了想,“可能就是我老是不放心伸手去摸它,摸來摸去卻摸丟了!”
  “再想想,最後一次確認平安符還在口袋裏是什麽時候?”
  “應該是上車之前吧,我站在站台上等車時摸了一回,正摸著時車來了,我急急忙忙把手從口袋裏縮回來去包裏找月票!”真真皺眉回憶著,“對!一定就是那時候把平安符從口袋裏帶出來的!”
  “還傻站著幹什麽?快點回頭去找啊!”賀雲聰捉起她的胳膊,帶上門就往巷口跑,真真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後叫道:“喂,我的花苗還在門口呐――!”
  賀雲聰這麽賣命地幫她找平安符,其實是因為自己心裏那一點小小的期盼。
  真真昨晚和小芸通電話時曾說,她要去花神廟幫人求一枚平安符。
  幫人,也就是說給別人求的。
  那麽,這個別人會是誰呢?賀雲聰想來想去,覺得自己的可能性最大。巴巴地盼了一夜加半個白天,蘇真真站在家門口竟然說把平安符給弄丟了!
  所以啊,賀雲聰比蘇真真更著急把那符給找回來。
  春日的正午,賀雲聰拎著蘇真真一路往花神廟的車站飛奔。
  總算兩人到的及時,掃地的清潔阿姨正揮著掃帚要把一地的紙屑垃圾掃進垃圾車裏。
  “等一下!!”蘇真真一把扯住清潔阿姨的掃帚,蹲下身,從一堆垃圾裏撿出一枚杏黃色,麵上畫了朱紅卍字的平安符。
  “噢耶!終於找到了!!”真真舉著平安符歡呼,賀雲聰也跟著鬆了口氣。
  從真真找到平安符的那一刻起,賀雲聰就在等她開口說:“賀雲聰,這是為你求的!”
  可惜,一路歸來,從中午到傍晚,蘇真真把平安符收起來以後就再沒提過這茬子事!
  所以,賀雲聰的臉色也隨著天色越來越暗。
  晚上真真特意做了賀雲聰最愛的鴨舌山藥湯,本以為賀雲聰一定會開心地誇獎她幾句,豈料他隻如同完成任務般吃飯,從頭到尾一言不發。.
  賀雲聰還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想真真會在晚飯時把平安符送給他。蘇真真就一心等待賀雲聰喝了湯好好誇她幾句。這樣等來等去,兩人都在沉默裏慢慢鬱悶。
  吃完飯,賀雲聰擺了大桌在客廳裏看圖紙,蘇真真收拾了餐具,從廚房出來,突然發現小園的一角上有一朵薔薇花在夕陽的餘光裏輕搖,再仔細看去,果然是一朵白中泛黃,黃中又有些泛粉的五彩薔薇!
  “賀雲聰!真的是五彩薔薇啊!”真真興奮地跑進廳裏對賀雲聰說。
  賀雲聰原本盼這一刻盼了很久,此刻卻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想到自己不是真真為之求符的人,心裏覺得有點涼。於是隻顧埋頭看圖,視真真如無物。
  真真興衝衝地吃了個癟,也不知道賀雲聰究竟是為什麽不高興,隻得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看動畫片。
  一邊看動畫片,真真一邊找出信紙和筆來寫信。這也是她的習慣,一邊聽音樂或看電視一邊寫信,一心二用,美其名曰:節約時間!
  賀雲聰雖是在看圖,心裏卻總忍不住還在念想那枚平安符。真真究竟是為誰而求的符呢?難道是替父母兄妹?若是父母兄妹,他賀雲聰非但不生氣還會為真真的一番孝心情義而感到驕傲,若是為不相幹的人而求……哼!賀雲聰想到這裏抬頭往趴在沙發上的蘇真真看去。
  蘇真真寫完了信,找來信封郵票正往裏塞信紙。將信紙放的服帖了,又把那枚失而複得的平安符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塞了進去,慎重仔細的模樣讓一直盯著她看的賀雲聰氣的差點噴出一口血來。
  果然!果然是給那人求的!賀雲聰手上一使勁,厚厚的圖紙生生被扯成兩半。
  一掌拍在桌上,賀雲聰沉著臉站直了身子,轉身取了外套往門外走去。
  真真被一聲巨響震的一驚,抬頭見賀雲聰不言不語往門外走,忙拿著信從沙發上爬下來追了出去。
  “賀雲聰!你要回學校去了嗎?”
  “嗯。”賀雲聰也不回頭,生怕自己一回頭就會恨恨地咬上真真一大口。
  “那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啊?”
  “什麽?”賀雲聰停在院門邊。
  蘇真真小跑到他身邊,揚著一臉明媚的笑意說:“麻煩幫我把這封信帶到街口的郵箱裏寄了!”
  信封就伸展在賀雲聰眼前。
  吳晉書三個字刺的他眼睛發紅。好疼!賀雲聰突然伸手捂著眼睛往後退了幾步。
  最後,他還是伸手接過了那封信。
  “謝謝啦!再見!路上小心哦!”蘇真真笑嘻嘻地在他身後關上大門,賀雲聰孤單單拿著那封裝了平安符的信站在石牆邊,木門外。
  原來我還是在門外,從來沒進到那扇門裏去過。
  賀雲聰一拳打在青磚上,殷紅的血線順牆而落。
  默默走在深巷中,賀雲聰忽然覺得很累很累,累的讓他覺得自己的心裏溢滿了悲傷。
  要得到一個人的心,為什麽這麽難?
  路過街口的郵筒時,他站在郵筒邊良久,終於還是把手中那封幾乎被捏碎的信給扔了進去。
  他或許不是君子,但絕對不做小人。
  ****
  時至五月,春意更甚,滿院花兒盡綻,人間處處盡芳菲。
  對著滿目怡人春色,蘇真真卻沒有往年的歡喜。最近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賀雲聰在生她的氣。也不是不說話或是幹脆吵架,就隻是那麽淡淡的。淡淡的說話,淡淡的臉色,淡淡的姿態。一點兒也不像過去七年裏她所認識的賀雲聰。她情願賀雲聰像以前那樣瞪著烏溜溜的眼睛跟她狡來辯去,哪怕直接了當地欺負她,這樣她還覺得心裏頭痛快些。現在這樣不溫不火的態度,像是一團讓人摸不著邊際的雲霧,就算她掄起拳頭打過去,軟棉棉的一團全無反應,根本無從下手。
  周末的傍晚,真真煮了薏仁香米粥,配了四色小菜,又去劉記切了四兩鹵牛肉,買了王記的三兩蔥油餅,置完晚餐坐在廚房裏等賀雲聰回來。
  天漸漸黑了,賀雲聰始終沒回來。
  真真也不開燈,就著窗外透進的暗淡星光拿起筷子慢慢吃已經涼透了的香米粥。
  涼了的粥似是失了香氣,真真越吃越無味,越吃心越涼,終於耐不住在黑暗中流下淚來。
  無聲無息收拾了碗筷,將未動過的牛肉和油餅都用保鮮帶封了放進冰箱,真真鎖了廚房的門回客廳。
  客廳的門虛掩著,真真有些猶豫地伸手推門,她先前仿佛是把門關好了的,怎麽這會兒是虛掩著的呢?呯地推開門,月影入了堂,沙發上臥著一個熟悉的背影。
  賀雲聰因為頭疼回來有些晚。一進院門,隻看得滿眼黑燈黑火,想到蘇真真明知他周末肯定要回來,竟然丟了個冰冷屋子給他自己出了門去,心裏覺得傷,頭就疼的更厲害了。直接進了客廳往沙發一躺,賀雲聰抱著欲裂的頭蜷成一團。
  “賀雲聰?你回來了?”蘇真真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後問。
  “嗯。”賀雲聰悶悶地答應了一聲,心想,你還好意思問我,哪個周末我不是風雨無阻地趕回來陪你,你倒好,給我一個黑燈瞎火,冷鍋冷灶的驚喜。
  真真碰了軟釘子,也不再問,她看賀雲聰躺在沙發上的樣子很是疲憊,也不敢開電視吵他,隻是擰了較暗的一盞壁燈照點光亮,躡手躡腳準備上樓回自己房間休息。
  上了一半樓,想到廳裏開著窗,風入堂間不免寒涼,便又轉身去樓下取了櫃子裏的小毯給賀雲聰輕輕搭在腰腹之上。
  賀雲聰的心隨著她慢慢踩著樓梯上下的聲音而浮浮沉沉。當那渡著壁燈暖桔色光芒的纖細手指拿著毯子輕輕放在自己腰上時,他的心跳了跳,正想伸手捉住那手指,突然響起的電話鈴將那纖細手指嚇的猛地縮了回去。
  電話就在沙發那頭的小櫃上,一聲一聲響個不停。
  賀雲聰不接。
  蘇真真征了一會兒,終於拿起聽筒低聲說:“喂,你好!”
  靜了一秒,突然她聲音拔高了八度欣喜異常地對著話筒說:“晉書哥!你終於打電話給我了!”
  呯——賀雲聰隻覺腦上狠狠挨了一大錘,直震的他耳鳴眼花,頭疼欲裂。
  “晉書哥,你收到我的平安符了沒?”真真握著話筒笑意盈然,“那可是我專門為你求的!還有緣得高僧在上麵畫了……喂?喂?晉書哥?”真真對著突然一片盲音的話筒發了愣,過了好一會兒,她低下頭,才看見賀雲聰半倚在沙發邊上,一手用力撐著身體,另一隻手則恨恨地按在話機的掛斷鍵上。

  出走
  賀雲聰額上滲著汗,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偏偏眼神中帶著寒氣,冷冷地盯著蘇真真。
  真真隻覺腦子裏嗡地躥上一團火光,氣的身子瑟瑟發抖。
  “賀雲聰!你這是做什麽?”
  賀雲聰隻是按著電話不鬆手。
  “你鬆開!你憑什麽不讓我打電話?”真真用力往外扯話機,賀雲聰似乎把全身的力氣都放在了那隻手上,任她怎麽扯,電話也分毫未動。
  真真急惱之下,眼淚就嘩嘩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賀雲聰!你鬆不鬆手?”
  賀雲聰幹脆向前一傾,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電話上。他既惱恨又委屈,偏偏心裏所有的話又說不出口,頭疼的像是要炸開一般,覺得自己傷心的快要死了。
  蘇真真哪裏知道賀雲聰心裏這些翻來覆去,隻覺得賀雲聰無理取鬧的過分,欺負她欺負的沒了邊。
  “賀雲聰!你太過分了!”真真氣的把話筒一扔,扭過身子奔上了樓。
  賀雲聰聽到她上樓的腳步,心裏苦澀不堪。
  蘇真真,你為什麽就是不明白呢?他無力地壓在電話上,想要翻身站起來,掙紮了半天卻動彈不得,身上沒一點力氣。
  過了一會兒,樓梯上又傳來沉沉的腳步聲,還帶著拖動重物的動靜。
  賀雲聰心裏一緊,抬起頭向樓梯處看去,真真拖著行李箱站在那裏。
  她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隻是眼圈還紅著。
  “賀雲聰,很感謝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還給了我一份珍貴的工作。隻是,”真真眼眶裏慢慢又溢上淚水,“隻是我們兩個實在合不來,你不高興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什麽,整天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真的很累。可能我有很多缺點讓你不待見,總是這樣抬頭不見低頭見,你不舒服,我也難受。所以,”真真頓了頓,沙啞著聲音說:“所以,我還是搬走的好。你……你自己保重!再見!”
  說完這番話,真真含著淚拖了行李衝出客廳。賀雲聰征征地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慢慢閉了眼睛伏在電話上。聽到院門哐——一聲被關上,賀雲聰眼角泌出一顆晶瑩的淚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雲聰身上漸漸積攢了些力氣,他用力向前一撐,咕咚從沙發上掉到了地板上。他歇了一會兒,慢慢往客廳的門口爬去。
  真真走時沒有將客廳的門帶上,一陣涼風入堂,吹的賀雲聰原本滾燙的身體立刻如墜冰湖般寒涼。
  到了門坎處,高燒的賀雲聰終於失了神智,在攜了薔薇淡香的夜風中昏沉睡去。
  潛意識裏,他自暴自棄地想讓自己病的更重些。他甚至想到如果他就這樣死去,蘇真真會不會後悔,會不會發現他和她之間除了現在這樣尷尬的關係外,其實還有一些更值得她牽念的東西。
  蘇真真,我看了你七年,並且隻看著你,你明明知道的,為什麽偏偏要裝作不明白?
  ****
  蘇真真拖著行李走在空寂的深巷中。
  還是上弦月,如她來時那晚一樣清朗。
  不管是來還是去,她的心情都一樣悲慘。
  來時無家可歸,去時亦然。
  走到街頭的公共電話亭,真真給小芸撥了電話。
  她現在唯一能投靠的也隻有這個好朋友了。
  小芸接了她的電話,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麽大事,急忙拉著男朋友小柯打車過來接真真。見她一個人隻穿了單衣,寒風中孤伶伶地坐在行李箱上,小芸心疼的都揪了起來。
  “該死的賀雲聰!竟然敢欺負你嗎?真真,帶我到他家去,我要好好教訓他!”小芸一直堅信賀雲聰就是蘇真真的男朋友,不管真真怎麽解釋,她隻以為是她臉皮薄害羞。
  “小芸,你別激動,是我自己要搬出來的。”真真擰著小鼻子,慘兮兮地說,“小芸,求你了,咱們快點走好嗎?”
  小柯也幫忙扯住一直要往巷裏衝的小芸,勸了她半天,總算是不情不願地拉著真真上了出租車。
  真真覺得很累,一路上不想多言。小芸以為她是太過傷心,也不敢追問,隻是牽了她的手,默默給她安慰。
  小芸和小柯在新年後租了個很不錯的單室間。精裝修的小公寓,環境優雅,兩個人住正好。小芸把真真安頓好了之後,找了個背包,給她男朋友小柯胡亂收拾了兩件衣服說:“你去原先那個室友那裏住吧,反正他那裏空著也是空著。”
  小柯是個脾氣溫柔的人,乖乖拎了包被掃地出門,走前還不忘叮囑小芸晚上關好窗,明早等他買了早點送來。
  雖然小芸和小柯一句覺得麻煩的話都沒講,還對她照顧有加,真真心裏卻是萬分過意不去。人家小兩口本來過的甜蜜蜜,自己突然插進來,實在是一枚特大級的電燈泡。於是打定主意明天就出去找房子,不管好壞,隻要能住就立刻搬出去。
  小芸似是看出她的心意,伸手擰了她的鼻子說:“你可別想搬走!本來就是咱倆住一塊兒的!好不容易有機會再住在一起,我才不放你走!”
  真真伸手握了她暖暖的手指,心裏感動,忍不住抱了小芸的腰,撲在她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
  “可憐的真真!”小芸見她哭的傷心,禁不住也紅了眼圈,心裏把賀雲聰從頭到腳罵了個透徹,認定他是個傷了真真心的負心漢。
  本以為會失眠的真真,卻是一覺睡到天亮,甚至連夢都沒做一個。
  小柯買了早點來,小芸溫柔地到床邊叫真真起床。
  “真兒,今天早上有課,你要是不想去,我帶你請個假好嗎?”
  真真揉了揉眼睛,從床上坐起身,“不了!我要去上課!”
  “那好,你先起來洗洗吃早點,一會兒咱們去上課。”
  真真點點頭,穿上衣服去洗漱。
  小柯買了蒸飯包油條,小芸一早起床自己煮了豆漿。豆漿的香氣彌漫在小小單室間裏,真真忽然想起那次她說想買豆漿吃,賀雲聰不讓她買,卻在小院裏搬出一個小石磨,讓她買了新鮮黃豆回來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在晨曦裏一勺豆子一勺水慢慢在石磨上磨出雪白的豆漿。那是真真吃過的最香的豆漿,她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喝著,唇邊掛著白色的漿汁,在晨光中笑的燦爛。
  原來也是有如此快樂回憶的嗎?真真用力甩甩頭,逼自己不許在胡思亂想。
  吃完早點準備去學校,真真傻掉了。昨天晚上她急急忙忙從賀雲聰家搬出來,隻把衣服和一些生活用品收拾了塞在行李箱裏就奔了出來,至於書本,還有好些個零碎東西全都留在了賀雲聰家。
  小芸看她愣原地半天不動,忙走到她身邊問原因。真真吱唔著說了,小芸眉毛一揚說:“那今天下課就去取回來!你一個人不敢去,我陪你!”
  “不用不用!”真真生怕不明所以的小芸一見到賀雲聰就發飆,哪裏敢讓她陪,好在星期一賀雲聰都不會在家,正好仔細地收拾了東西,再把鑰匙留在廳裏看的見的地方,兩個人從此也就切了關係,斷了個幹淨。
  “真的不用我陪?”小芸拍了拍真真的背。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萬一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我一定第一時間衝過去!”小芸揮著拳頭跟真真保證,小柯在一邊看的笑著搖頭。
  ****
  在院門前掏出鑰匙,真真望著黑瓦的屋簷,心裏湧起萬般滋味。
  怎麽會又變成這樣呢?
  每一次她與賀雲聰的相交,結局總是無一例外的灰暗。
  命運是在拿他倆開玩笑嗎?不讓各走各路,綁在一起安穩不了多久又會被彼此身上的鋒利刺出血來。
  賀雲聰趴在客廳門坎上,在冷風中昏睡了一夜,身上滾燙的熱度被吹冷,冷了又再次被體內的炎症燒的滾燙,反反複複,饒他多精壯的身子也被折騰的夠嗆。
  昏睡中,他不止一次夢到蘇真真又回來了,就站在他麵前,他伸手努力想去捉住她的手,想對她說,真真你別走!別走!
  這麽迷迷蒙蒙地昏沉著,天漸漸亮了。賀雲聰在光亮中漸漸有了些意識,但也隻是一小會兒,他望著門外繁花似錦的花園,牆角的薔薇花一夜之間開了十多朵,青磚牆上有了點點鮮活的色彩。
  明明是這樣溫暖明媚的春天,為什麽他會這麽狼狽地趴在自家門坎上爬不起身呢?
  可能真的就會這樣死在家門口吧,對著滿院他親手種下的薔薇花。一朵一朵的等待花開,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裏,沒有人會來看他,在花開盡的時候,他會死去。
  “真真……真真……”賀雲聰不甘心地把臉貼在冰冷的地板上,混沌中,有腳步聲從院裏傳來,是真真回來了嗎?又是做夢吧?賀雲聰微微睜開眼睛,真真站在他麵前,慢慢蹲下身看著他,臉上滿是驚慌與失措。
  “真真!真真!”賀雲聰拚盡全身的力氣又往前爬了一點,用力抱住真真,哪怕隻是夢,他也絕不再讓她跑掉。
  蘇真真一進院門,怎麽也沒想到賀雲聰會像個屍體似的趴在門坎上,臉色慘白裏透著青,眼角還溢著淡淡的水光,她腦子空空地走到他麵前蹲下,屍體似的賀雲聰卻突然從地上掙紮著抬起身,伸手狠狠地抱住了她。
  “真真,別走……別走……”賀雲聰明明病的快要虛脫,這會兒卻像個老虎鉗子似的死死鉗住蘇真真。
  真真覺得懷裏像是被塞了塊滾燙的烙鐵,小心地伸手摸了摸賀雲聰的腦門,燙的嚇人!
  “賀雲聰!你怎麽了?怎麽燒的這麽厲害!”真真看著賀雲聰一夜之間瘦了一大圈,憔悴不堪的臉,急的立刻也掉下淚來。
  賀雲聰呢,捉住了真真,心裏覺得安定,竟然又昏睡了過去。
  蘇真真知道賀雲聰病的厲害,不敢磨蹭,用力把他從地上拖起,放到沙發上,找了舒服的墊子給他放在腦後,上樓抱了厚被子給他蓋上,從冰箱裏取了冰袋給他敷在燙鐵般的腦門上,又到廚房翻箱倒櫃地找退燒藥。
  藥是找到了,可昏睡中的賀雲聰沒辦法把藥給吞下去。
  真真看著他已經幹燥脫了皮的嘴唇,心裏一陣陣抽痛,隻能用棉棒沾了溫水輕輕替他濕潤,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將水滴抹在他唇上,讓他慢慢將湧進的水喝下去。
  “賀雲聰,醒來吃藥好不好?”真真一滴鹹鹹的淚落在賀雲聰唇邊,“隻要你乖乖起來吃藥,我就不生你氣,你要是再不吃藥,我……我就真的生氣了!”
  或許是昏睡中的賀雲聰對蘇真真的一舉一動還是非常在意,他轉了轉幹澀的眼珠,終於又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確定陪在他身邊,一臉焦急,正用棉棒沾了水輕輕幫他拭著唇的人是真的蘇真真。
  賀雲聰忽然想起自己剛才那樣狼狽地趴在門邊,還哭哭啼啼地叫著真真的名字,慘白的臉色一下又變的通紅,恨不能在沙發上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才好。
  “真的醒了!”真真眼中滿是欣喜,她拿過藥,送到他嘴邊柔聲說:“賀雲聰,你快把藥吃了!”
  賀雲聰從未聽她這般柔聲細語地對自己說過話,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又陷入了一個恍惚的夢境之中。
  他張了張嘴,想問蘇真真這是不是做夢,早已腫脹不堪的喉嚨根本說不出一個字。
  真真趁他張嘴把藥塞了進去,又將水杯端到他嘴邊直接把水給他灌進去,賀雲聰還沒來的及反應,藥就混著水咕咚一聲被咽了下去。
  “你病的厲害,稍微有點力氣了,我陪你去醫院好不好?”真真幫他拉了拉被角,輕聲問。
  賀雲聰不能說話,隻是拚命搖頭,他怕真真把他送到醫院後就會走了,扔下他孤孤單單一個人。
  “好,好,不去也罷!你別這麽激動,隻要你在家乖乖吃藥把燒退下去也是一樣的。”真真安撫似地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仿佛賀雲聰隻是個生了病不想去醫院打針掛水的任性小朋友。
  人在生病的時候才會展現出最脆弱的一麵。生病時,人的生理和心理都處於最脆弱的低穀。
  賀雲聰也一樣。
  一向強勢的賀雲聰被病魔一翻狠狠折騰之後,什麽氣勢都沒了。蘇真真去廚房給他煮稀飯,他就睜大眼睛望著客廳的門口,時時刻刻盼她快點回來。
  蘇真真端了稀粥小菜回來,他盯著門口看太久的眼睛裏盈了水光,哀哀地看著她,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
  真真覺得賀雲聰病的可憐,話也不能說,被他用烏黑的眸子這樣看著,就覺得昨天自己那樣拎著包走掉實在是罪大惡極,是自己害他病成這樣,傷成這樣。於是加倍小心地伺候他,每一勺粥都要吹的半涼了才給他喂到嘴裏。又怕他這樣吃著太淡沒味,每一勺粥上都必上沾一小撮乳醬瓜,看他心滿意足地把一大碗粥吃下去,心裏才覺得稍稍安定些。
  她隻看到眼前賀雲聰的可憐樣,全忘了昨天他狠狠掐了她電話時的可惡。
  到了傍晚,賀雲聰的燒還沒退,但總比之前死人一樣趴在門口好了很多。真真在他吃完粥後,扶他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對病人來說,床當然比沙發要舒服很多。
  想到小芸還在家裏等她,趁著賀雲聰睡著的時候,她打了電話過去。吱吱唔唔解釋了半天,小芸急的在電話那端跳腳,“蘇真真!你這傻子!肯定是被人家三言兩語又給哄的回心轉意了是不是?”
  “小芸,不是這樣的,昨天他就生病了……”
  “真真,他家門牌號是多少?我和小柯馬上過來找你!”
  “小芸你別來!我真的沒事!”真真急的對電話大聲說。
  小芸在電話那頭歎了口氣說,“真兒,你這呆子!我總要幫你把行李送過去吧!”
  “哦,”真真舒了口氣,“今天太晚啦,你們別來了,明天我自己去取。”
  “真的不用我來?”
  “恩!放心!”
  真真掛上電話,想到小芸對自己的情義,心裏暖暖的感動。又想到房間裏病的厲害的賀雲聰,心情又變的沉重起來。

  三問
  給小芸打完電話,真真走到賀雲聰房門口,就著門縫往裏一看,賀雲聰側著身子,背對門睡著,還算安穩。真真舒了口氣,下樓把客廳收拾了,自己到廚房隨便熱了點飯吃下,又跑去街上的藥店買體溫計。
  正是黃昏,街上人來人往。暖暖的春風拂麵而過,風裏攜的花香薰人欲醉。
  忽然想起昨天電話隻接了一半的吳晉書,真真猶疑了一下,走到路邊的電話亭裏給他打電話。
  吳晉書是很善解人意的,他甚至沒有問真真昨天電話為什麽會突然掛斷,隻說已經收到了平安符,現在時時都放在身上,要真真放心。
  掛電話前,吳晉書習慣性地問真真最近過的好不好。真真本該向往常那樣帶著笑說,好,當然好!可她卻握著電話凝滯了半天,而後緩緩說,好,蠻好。
  她這語氣中的變化,卻讓電話那端的吳晉書懸了心。
  真真是吳晉書一直小心翼翼嗬護在心裏的一個特殊存在。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個猶如春芽般的小姑娘時,他就已把她種在心裏。那時的他,雖然比她沉穩,卻也是單純。用一個少年的心思小心地護著那春芽,也保持著距離。他以為,總有一天,那春芽會開出美麗的花朵,隻為他而開的花朵。
  誰知一隔千萬裏,時過萬重山。
  歲月在流淌,他們行進在彼此各不相融的河流裏,雖然還遠遠知道對方的消息,沿途的風光卻完全兩樣。
  他也曾想要摒棄自己現在的河流融到她那裏去,可是,這樣真的就可以讓彼此得到快樂嗎?
  至少他,他自己要付出許多痛苦的代價。
  如果真真能對他說,晉書哥,我喜歡你!不管多痛苦,他一定會折斷腳下的路,哪怕穿過沙漠與海洋也要飛奔到她身邊。可她從未說過,她隻說,晉書哥,你是個好哥哥。
  他知道,在真真生活的河流裏,有一個叫賀雲聰的人,他可以讓真真笑,也可以讓真真哭。
  吳晉書比蘇真真自己看的更明白。
  就算真真替他求了平安符,他也知道,那隻是一個為兄長而求的平安。
  展開珍藏的畫卷,一幅蠟筆描出的江南春色。
  北方的楊柳才剛剛吐翠,南方早已是鳥語花香。
  吳晉書對畫默然。
  *****
  真真推開院門,薔薇花香撲麵而來。
  院子裏的五彩薔薇在一天的時間裏開了幾十朵如星子般繁密的花兒。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不過隔了一天,他種的薔薇就全開了。真真想,這些薔薇莫非也是有靈性的,知道那個人病了,花兒報答種花人最好的方法,就是開到極致的絢爛。
  在小園裏流連了一小會兒,想到樓上還有個重病號,真真去廚房淘米煮上新粥,倒了杯摻著蜂蜜的溫水端上樓。
  剛走到客廳裏,就聽樓上傳來咕咚一聲巨響。真真忙將水杯放一邊跑到樓梯處查看。隻見賀雲聰頭朝下,腳在上,整個人橫在樓梯拐角處。不知撞著了哪裏,他疼地閉著眼睛滋滋吸氣。
  “賀雲聰!你跑出來幹嘛?不是讓你好好在床上躺著麽!”真真又氣又急,手忙腳亂地把賀雲聰扶起來,見他額上撞青了一大塊,高高腫著,臉色還是蒼白又慘淡,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人心疼。忍不住輕輕在那傷處吹氣,希望能為他減輕一點疼痛。
  賀雲聰偏過頭,咳了兩聲,用有些嘶啞的聲音說:“你不是又走了嗎?幹嘛還回來?”
  真真征了一下,說:“我……我沒走,我去藥店給你買體溫計了!”
  賀雲聰抬起頭看她,原本緊繃的身體慢慢鬆了下來,兩隻因為高燒而紅紅的眼睛裏滿是委屈,隻是眼珠子依然黑亮晶透,“你真的不走?”
  “我不走。”真真扶著他滾燙的胳膊,努力想把他從地上架起來。
  賀雲聰突然伸手牢牢抱住她,將額頭抵在她肩上低聲說:“真真,不走好不好……別走……”
  真真腦子裏嗡地一聲,眼前一片空白,隻能感到肩胛處被賀雲聰的額頭灼的越來越燙。
  “賀雲聰……”真真喃喃地叫他的名字,一時間恍了神誌。四年前大雪紛飛的夜晚,他問她,蘇真真,你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
  她說,不……
  其實,她是想說,不知道。
  她哪裏會知道,她還那麽小,還什麽都不懂,不懂得那雙眼睛裏的灼熱是什麽,也不懂自己的心裏到底有沒有那種他想要的感情。
  時光荏苒,他們都長大了。
  歲月在她身上並沒有白白流淌。雖然她丟三拉四的壞毛病沒有改變,但她已經懂得解讀自己的心,也稍稍懂得一些怎麽去觸碰別人的心。
  可她會假裝。假裝自己依然什麽都不懂得,假裝自己對看見的一切依然不明白。
  假裝的程度之絕妙,把自己都給騙了。
  賀雲聰的手還緊緊摟在她腰上,火熱的溫度,一如他每每靠近時給她的感覺。
  “我不走……賀雲聰,我真的不走……”蘇真真輕輕伸手攬過賀雲聰的肩,用冰涼的手撫住他滾燙的麵頰。她想,終於還是騙不住了。她騙不住自己的心了。
  ****
  把賀雲聰這樣一個高個子的男生從二樓拖上三樓,轉過幾個彎,還要妥妥貼貼塞進被子裏,對並不擅長幹體力活的蘇真真來說,絕不是件容易事。
  可她做到了,盡管那個病號像隻無尾熊似地抱在她背上,嘴裏還嘰咕著“說話要算話,騙人是小狗!”之類的無用之詞,蘇真真還是懷著一腔從未有過的溫柔把他給伺候服帖了。
  賀雲聰含著體溫計,眨巴著眼睛看在一邊為他吹涼蜂蜜水的蘇真真。
  真真的睫毛很長,往下垂看時,像兩把密密的小扇子。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琉璃一般的眼珠子,讓人不能相信這雙眼睛竟然有著七百度的近視。上學時,真真戴著副黑框眼鏡,幾乎遮了半邊臉去,可賀雲聰還是看見了那黑鏡框後眸子裏的神采與美麗。她笑的時候,總習慣先把眼睛睜大一下,而後突然因為笑意而變成兩彎半含春意半含淚的月牙。
  蜂蜜水大約已經夠涼了,真真試了試溫度,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她唇邊有梨窩。
  很淺的梨窩,盈盈地盛著笑意,賀雲聰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那笑梨。
  這是他很久以來的願望了,從不敢說出口的願望。
  今天,趁著病,趁著頭暈腦熱的糊塗,他竟然伸了手。
  真真的臉真涼。
  酒窩也是涼的。賀雲聰滿意地用手指輕輕從那小窩處撫過。
  真真捧著蜂蜜水征住了。
  賀雲聰的手指停在她唇邊,望著她的眼睛,也征住了。
  月已上西樓,滿庭暗香。
  賀雲聰將口中的體溫計取出,對她說:“真真,你戴隱形眼鏡哦……”
  真真原本冰涼的麵頰瞬時燒的火熱,“嗯……戴了很多年……”
  賀雲聰低笑著咳了兩聲,“是嗬,大一在籃球場遇見你時吃了一驚。”
  真真垂著頭,連頸脖處都紅了起來。
  “真真,你的眼睛真好看,”賀雲聰的手指慢慢向上移動,滑過真真微顫的睫毛,“雖然現在掛著兩個黑眼圈。”
  真真聽了前半句害羞的不行,聽了後半句又禁不住撲哧笑了出來,“還說我,你自己比我還要厲害呢!”
  賀雲聰也輕輕笑了兩聲,忽然沉默。
  “你該吃藥了,”真真將退燒藥放在掌心裏送到賀雲聰唇邊,“如果明天還不能……”
  真真的話還沒說完,賀雲聰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用晶亮的眸子盯著她問:“蘇真真,你會不會喜歡我?會不會?”
  那眼睛裏的灼熱與光亮,比四年前更熾熱,已快將蘇真真融化。
  賀雲聰就是這樣一個執著的人。
  他中了一味叫蘇真真的毒,然後為毒所傷,疼痛不堪。他卻從未想過解毒,他隻想,讓這毒化在血液裏,融在呼吸間,哪怕疼一輩子。
  世人皆說他聰明,他其實卻是癡。
  這是他第三次問蘇真真,第三次服下的毒。
  是毒還是蜜,全在蘇真真一個回答。
  “賀雲聰……”真真長歎了口氣,“你為什麽會喜歡我呢?我明明是個傻子……”
  賀雲聰將那握了藥的手輕輕拉到唇邊,低頭從她手心裏將藥吃到嘴裏,而後抬頭,帶著一抹極淡卻極富神采的笑說:“我也不知道,可我就是喜歡。大約是我生命裏所缺少的,你卻有。”
  真真努起嘴,佯裝生氣道:“你生命裏缺少什麽?難道是傻氣?”
  “也許吧!”賀雲聰揚眉一笑,就著真真另一隻手裏的水把藥吞了下去。
  “你!”真真想氣偏偏又氣不起來,便翻過被捉住的手狠狠在賀雲聰手背上掐了一下。
  “真真,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賀雲聰不管手背上是不是已經被掐出青來,隻是拗執地盯著蘇真真的眼睛問。
  真真臉上滿是紅雲,她呼地從床上站起來說:“我……我要去廚房看看粥了!已經熬了好一會兒!”
  “別想逃!”賀雲聰雖然生著病,但這會兒伸手圈住蘇真真的力氣卻大的驚人。他一把將準備逃跑的蘇真真捉住圈在懷裏,說:“不回答就別想走!”
  “你……你!!”真真又急又羞,垂了頭背對著賀雲聰,過了半晌終於說:“也許吧……”
  賀雲聰雖然得了答案,卻仍不滿意,四年前蘇真真若是這麽說,他或許能接受,可在苦熬了四年之後,“也許吧”這三個字已經不能把他給打發了。
  “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有點喜歡我了?”他把臉貼在蘇真真的背上小聲問。
  真真依然垂著頭,像是想了很久,發出了極輕微的一聲“嗯”。
  賀雲聰隻覺得心頭一顫,全身四肢百骸都如電流通過一般,抱著蘇真真的手也輕抖了起來。
  “是不是喜歡的比一點還要多?”
  真真又想了好一會兒,終於也點了點頭。
  賀雲聰突然將她身子掰過來,用微惱地語氣說:“那你為什麽不給我求平安符,卻給別人求?”
  “啊?”真真訝然地轉過頭,看賀雲聰鼓著嘴,如被搶了糖惱怒生氣的小朋友般表情,這才明白為什麽昨天晚上他會這麽生氣地掐了她的電話。
  不禁啞然失笑,用手點了他的鼻子說:“原來是為這個生氣,為什麽不早說?早說我也幫你求一個!”
  賀雲聰臉上的表情更不高興了,“為什麽是‘也幫我求一個’?就不能專門為我求一個?”
  “好,下次一定專門為你求一個!”真真越發覺得他像小孩子,幹脆軟了口氣來哄他。
  “什麽時候?”
  “這個周末,去求花神保佑你的病快快好!”
  “什麽?你希望我到周末病還沒好嗎?蘇真真,你是咒我吧!”
  “我哪有!”真真安撫著讓他鬆開胳膊,重新躺回床上,“那就求花神保佑你一生平安!再也不要生這樣痛苦的病了。”
  賀雲聰凝了神,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指了指心口說:“你對花神說,什麽病我都不怕,隻是這裏的病,再也不要讓我生了,我痛了七年,請她一定給我一個圓滿。”
  蘇真真知他話裏的意思,心裏被觸動,眼前水光一閃,含著淚慢慢點了點頭。
  *****
  五月槐花香。
  蘇真真在月下用冰涼的井水浸槐花。
  大病初愈的賀雲聰倚在她身後的竹榻上,用眼神描摹著她纖細的背影。
  傍晚時,他說,“真真,你想不想吃槐花饅頭?”
  真真瞥了他一眼,“你想吃嗎?”
  賀雲聰捧著茶杯輕輕咳了兩聲,而後望著屋後的老槐樹說:“隻是突然想起,以前高中的食堂裏,有位大師傅曾做過。想到有一天,某人買了一大堆槐花饅頭捧到教室裏,弄的教室裏都是槐花香。那天晚自習時我其實很想和她討一個吃,可不管我怎麽敲她的椅背,她就是不理我……”
  真真伸手擰了他的鼻子說:“你這小心眼兒!這麽久遠的事都還記得!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賀雲聰突然正了顏色,握了她的手說:“隻要是和你有關的,我全都記的清楚!”
  真真被他語氣給震住,一時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於是摘下槐花,用井水浸洗。為了給某個始終不忘前塵舊事的人做槐花饅頭。
  麵粉是去年秋天收的新麥,揉麵時就能聞到麥子特有的清香。發麵劑是和街頭燒餅店老板要的,這種麵頭發出來的饅頭,比酵母發的好吃很多。
  雪白的槐花揉進麵團裏,麵裹著花,花又粘著麵,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到了晚上八點鍾,滿頭大汗的真真終於將第一籠滾燙,透著甜香的饅頭蒸了出來。
  賀雲聰把饅頭放在鼻尖處聞著,遲遲不吃。
  “你怎麽不吃?先前不是吵著要吃麽?”真真不解地伸手推了推他。
  “其實……”賀雲聰拈著饅頭說:“槐花饅頭是聞起來比吃起來更香!我主要是喜歡聞!”
  “什麽?你!”真真惱地一腳踢在他腿上,“我這麽辛苦做出來,你竟隻是為了聞?你到底吃是不吃?”
  賀雲聰在竹榻上縮成一團,故作顫聲叫道:“母夜叉來了!”
  真真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說:“壞人!害我忙了一晚上!快說,到底吃不吃?”
  “我是病號,不能這麽欺負我!”
  “我說你是裝病!燒都退了好幾天了,還整天跟我裝柔弱!賀雲聰,你想讓我伺候你到什麽時候?”真真使了勁地掐不斷躲閃的賀雲聰。
  “伺候一輩子。”賀雲聰突然把脖子送到蘇真真手裏,浩若星河的眸子深深地看著她。
  真真一時沒緩過勁,手上還用著力,眼見著賀雲聰脖子漸漸浮上紅暈,嚇的猛縮回手。
  她被他看的紅了臉,扭過頭說:“你想的美!為什麽不是你伺候我?”
  “好!”賀雲聰一個鯉魚打挺從竹榻上坐起身來,“一言為定!我伺候你一輩子!不許反悔!”
  真真這才發覺又入了他的圈套,正要握拳打下,院門外突然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賀雲聰和她對望一眼,對著院門問道:“誰啊?”
  “我!”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真相
  賀雲聰和她對望一眼,對著院門問道:“誰啊?”
  “我!”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是誰?”賀雲聰皺眉追問。
  “哦,我是收水費的!”門外人答道。

  無責任番外一篇
  二零零八年某月某日,蘇真真和蘇晨晨在網上的聊天記錄。
  蘇真真:“報告!我的手機又丟了!大家最近不要給我打電話!”
  蘇晨晨:“==!早就叫你不要買這麽好的手機了,買回來也是給別人做貢獻!”
  蘇真真:“淚……我下次絕對不買超過四百元的手機!”
  蘇晨晨:“我覺得你根本就不適合用手機……”
  蘇真真:“你姐夫也這麽說……”
  蘇晨晨:“我姐夫很有遠見。對了,上次五一節我給寶寶買的小兔子怎麽樣啦?”
  蘇真真:“別提了!早就歸西了!”
  蘇晨晨:“意料之中的結局。能告訴我小兔兔是怎麽慘死的嗎?我隻對它死亡的方式很好奇。”
  蘇真真:“打死你也想不出來!”
  蘇晨晨:“難道被寶寶肢解了?”
  蘇真真:“寶寶才沒這麽血腥。小兔子死於低血壓。”
  蘇晨晨:“低血壓?還沒聽過小兔子會生這種病!”
  蘇真真:“說來話長。寶寶最近不是都在她奶奶家嘛,非要把小兔子帶過去陪她。她奶奶家的院子裏有一種降血壓的中草藥,寶寶一直撥那個草給小兔子吃,等你姐夫晚上回去時,小兔子因為血壓太低已經死翹了。”
  蘇晨晨:“好詭異的死法!為小兔子掬一把同情之淚!”
  蘇真真:“對了,問你一個問題,什麽叫正太?”
  蘇晨晨:“大姐,你是不是地球人啊,正太都不懂?”
  蘇真真:“==!我比你姐夫強多了,他連LS,Lz都不懂!”
  蘇晨晨:“正太就是指可愛的小男孩兒!”
  蘇真真:“原來如此,我一直都想不明白呢!想當年,你姐夫也是小正太一枚啊!”
  蘇晨晨:“那是,想當年我姐夫那真是粉嫩嫩水靈靈的小正太啊……”
  蘇真真:“噴!你還記得你姐夫上高中時的樣子啊?”
  蘇晨晨:“怎麽記不得,我姐夫當年是校草來的,我們班女生哪個不曉得!”
  蘇真真:“這話你可別到他麵前講,免得他尾巴翹上天。”
  蘇晨晨:“明白,我一向以打擊他的自信心為已任。”
  蘇真真:“我現在已經不HC正太男了,我比較喜歡穩重男,比如這個……”(蘇真真發了一張穩重男的圖片給蘇晨晨)
  蘇晨晨:“你也曉得HC啊!哈哈!這個是意大利人吧!真帥!話說我姐夫轉型的很適時啊,已經由正太男成功轉型成穩重男!”
  蘇真真:“你指的是體重吧……”
  蘇晨晨:“我姐夫那是練的肌肉好不好!沒眼光的女人!說到穩重男,咱家還有一個耶!”
  蘇真真:“誰啊?”
  蘇晨晨:“蘇天天!”
  蘇真真:“吐血暈倒……他是外表過份穩重,內心還很幼稚!”
  蘇晨晨:“嘿嘿,你說的很準確。不過,有咱們這樣損自己弟弟的嘛!”
  蘇真真:“上個星期回奶奶家,奶奶讓我給他找對象。”
  蘇晨晨:“天天才大學剛畢業一年,急什麽!”
  蘇真真:“奶奶急啊!我問天天要找個什麽樣的,他說,要找個聽他話的……”
  蘇晨晨:“倒!他還大男子主義了他!讓他歇歇吧!”
  蘇真真:“奶奶還罵圓圓了。”
  蘇晨晨:“奶奶為什麽要罵圓圓?”
  蘇真真:“奶奶的原話是這樣的‘圓圓啊,你不能總這樣欺負曲淩啊,處處占他上風。你知道嗎,我以前學校裏麵有個同事,她就是這樣欺負她老公的,最後她老公忍無可忍……把她給殺掉了。’”
  蘇晨晨:“我噴血……奶奶這講的什麽故事啊!”
  蘇真真:“我被奶奶雷的外焦內嫩。我發現她曾經任教的那個學校,盡出變態。”
  蘇晨晨:“是奶奶編的吧,怎麽可能壞事全在她單位出了!”
  蘇真真:“我估計也是編的。”
  蘇晨晨:“汗……我們就是這樣被奶奶嚇大的。”
  蘇真真:“我最近在喝中藥。”
  蘇晨晨:“你開始喝中藥減肥啊?有沒推薦給圓圓?”
  蘇真真:“不是減肥,是補藥。奶奶說我的臉色像刀螂,可能是減肥減的太過了。”
  蘇晨晨:“刀螂?哈哈!咱奶奶形容的可真貼切,你臉長嘛,瘦下來可不像一刀螂!”
  蘇真真:“拍飛……”
  蘇晨晨:“被拍到法蘭西再爬回來。聽說我姐夫最近在天涯上看曆史小說啊?”
  蘇真真:“恩,在我的熏陶之下,他終於開始學文化了。”
  蘇晨晨:“我發現天涯上的人太有才了……牛人超多!”
  蘇真真:“天涯絕對是個寶!我每天上班有一半時間都泡在上麵。”
  蘇晨晨:“你這廢人……”
  蘇真真:“難道你不是嗎?我有一次曾經看到你的馬甲哦!”
  蘇晨晨:“汗……我下班了!88!”
  蘇真真:“哦,88!你們下班還真早。”
  *****
  OVER

  枕頭
  賀雲聰和她對望一眼,對著院門問道:“誰啊?”
  “我!”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你是哪位?”賀雲聰皺眉問。
  “嗬嗬,”門外人悶著聲音笑了兩聲,答:“我是收水費的!”
  “我去開門!”真真轉身要往門邊走,卻被賀雲聰一把拉住。
  “還是我去開。”
  賀雲聰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人愣住了。
  “賀雲聰,你幹嘛盯著我臉上看?我臉上有花嗎?”門外的年輕人從他身邊擠進院子裏。
  “你怎麽摸到這裏來的?”賀雲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笑著在他肩上捶了一拳,“還敢跟我冒充收水費的,你小子活的不耐煩啦!”
  “嘻嘻,誰讓你好幾天沒冒泡,宿舍不回,課也不上,我老人家擔心你嘛!特意去老班那兒查了你這裏的地址,看看你是不是偷偷在家裏練什麽神功……”年輕人笑嘻嘻地說著,卻在看到站在院心裏的蘇真真時舌頭打了結,“蘇……蘇……蘇……!”
  蘇真真對著他的臉看了半天,慢吞吞地說:“難道你是湯寧?”
  “蘇真真!”湯寧終於捋直了舌頭,眼睛卻瞪的比銅鈴還大。“我的神啊!我不會是眼花了吧!賀雲聰!你快點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夢遊?”他揪著賀雲聰的衣領問。
  賀雲聰把他兩眼一捂,順便反向往外一推,說:“沒錯!你是在夢遊!現在快回宿舍睡覺去吧!”
  “等……等等!!”湯寧像條泥鰍似的又鑽了回來,“蘇真真,你真是蘇真真啊?”
  蘇真真對他點了點頭,微笑道:“湯寧,你和高中時比起來變化還挺大!”
  “嗬嗬!”湯寧撓了撓頭說:“你也是啊!”
  湯寧,賀雲聰,蘇真真三個人高一同班,高二時賀雲聰和湯寧兩個讀了理科班,後來又考進同一所大學的同一個係,兩人關係一直不錯。高中時賀雲聰和蘇真真的事,他多少知道點,還曾安慰賀雲聰大丈夫何患無妻,讓他想開些。這隔了若幹年,冷不丁在賀雲聰家裏看見蘇真真,湯寧還真是吃了一大驚。
  賀雲聰搬了椅子到院心,讓真真先回房休息,自己和湯寧兩人在院裏坐下聊天。
  “我說兄弟,你可真不厚道啊!”湯寧坐在椅子上伸腿踢了賀雲聰一腳,“什麽時候和蘇真真碰上的?竟然不告訴我!”
  賀雲聰回踢了他一腿笑道:“你光顧著自己談戀愛,哪裏有功夫管我的閑事!”
  “切!”湯寧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你別想糊弄我,我知道你一直都沒對蘇真真死過心,到底用了什麽手段,快點從實招來!”
  賀雲聰也不再瞞他,當下把和蘇真真相遇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出來。
  “喂,我說你,”湯寧聽完後把頭湊到賀雲聰旁邊悄聲問:“現在到底追到手沒有?”
  賀雲聰眈了他一眼,說:“你以後就叫她嫂子吧!”
  噗……湯寧把嘴裏的茶噴了出來,怪叫道:“真的給你追上啦!哈哈!賀雲聰,真有你的,想了七年,終於還是搞到手了!你牛!”
  “你小子給我用詞文雅點兒!”賀雲聰笑著伸手推了他一把,一側身,卻看見蘇真真端著一盤香瓜站在他們身後。
  “真……真真,你還沒睡嗎?”
  蘇真真板著臉點了臉頭,把香瓜放在小桌上後低著頭轉身不聲不響地走了。
  湯寧抓起片香瓜邊啃邊說:“我嫂子可真賢惠!”
  賀雲聰卻知道事情不妙,皺眉道:“你這家夥,我要被你害死了!”
  “怎麽啦?”湯寧不知所以然地捧著瓜問。
  “快點吃!吃完給我回學校睡覺去!”
  “還早呢!我再坐會兒!”
  “下回再來坐!”
  賀雲聰心浮氣躁地把湯寧給打發走,院子也顧不上收拾,急急忙忙上了樓。
  他知道蘇真真肯定是聽到湯寧的話生氣了。湯寧說話向來不雅,本來好好的一件事,被他那狗嘴一扭曲,就變的不是味了。
  什麽想了七年,終於搞到手了,蘇真真聽見當然不高興。
  該怎麽和她解釋呢?賀雲聰悶悶地走到二樓蘇真真的房門前。
  房門緊鎖,可是縫隙裏還透著燈光,應該還沒睡。賀雲聰想了想,把耳朵貼在門上仔細聽動靜。真真在一直在裏麵走來走去,還有布料悉悉索索的疊動聲。難道真真在收拾行李?她又想走?想到這兒,賀雲聰隻覺得喉嚨一涼,心口都緊了。
  怎麽辦?怎麽辦?都是湯寧這家夥給惹的禍!賀雲聰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突然聽到屋裏傳出拖箱子的聲音,更加斷定真真要走。他急忙敲門,貼在門邊說:“真真,能開開門嗎?”
  屋裏靜了一會兒,蘇真真低聲答:“我睡了。”
  “真真,我知道你沒睡,我有話對你說,你開開門好不好?”賀雲聰柔聲說。
  “不好!我……我沒話和你說!”蘇真真說話的尾音裏有藏不住的哭音。
  不管賀雲聰好說歹說,蘇真真就是不開門。她是真的生氣了,鐵了心不理他。
  她是玩物嗎?什麽搞到手不搞到手的,賀雲聰你去死好了!
  蘇真真坐在床上一邊抹淚一邊咒賀雲聰,漸漸門外沒了動靜,估計是賀雲聰終於放棄離開,心裏更難過。正要伏在床上大哭一場,突然聽到房門外傳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蘇真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條件反射地衝過去開了門。
  一開門,滿地碎磁片,磁片中間汪著雪白的牛奶,賀雲聰蹲在碎磁片邊,正試圖將那些碎片收拾到一處。
  “你在幹嘛啦?”真真見他手指上已被劃出好幾道細細的小血口,立刻捉了他的手,不讓他再碰那些碎片。
  賀雲聰抬了頭,臉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真真,我溫了碗牛奶給你喝,結果你一直不開門,我沒端住,打掉了。”
  真真動了動唇,終於還是拉著他走回房間,從抽屜裏找了碘酒和創可貼給他止血。
  賀雲聰坐在床邊,乖乖把手指交給蘇真真,讓她處理。
  “真真……”
  “幹嘛?”蘇真真不看他,嘟著嘴說。
  “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
  “……湯寧剛才的說的話,我知道你聽見了。”
  “哼,他剛才說什麽了?”
  “呃,就是說……”饒是聰明如賀雲聰,此時也急的直撓頭,“真真,湯寧他亂說話慣的,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哼,”蘇真真抬了頭,用蘸了碘酒的棉棒戳著賀雲聰的眉心說:“什麽叫搞到手了?這什麽意思?你是不是也這麽想?一直存了這麽個壞心眼兒?”
  “我沒有!我沒有!我絕對沒有!”賀雲聰用另一隻手指天發誓,“我是喜歡你,一直一直喜歡你,可我的思想絕對是純潔的!我對蘇真真同學的感情是絕對純潔的!”
  “反正那話我不愛聽,我心裏現在堵的慌!你說怎麽辦?”真真不依不饒。
  “那你就這麽想吧,”賀雲聰見她已經不是真的動氣,這才放了心,幹脆和她開玩笑說:“你就想,其實是你把我搞到手,這樣心裏不就舒服了?”
  “呸!”蘇真真紅著臉啐了他一口,“誰要把你搞到手!誰希罕你!”
  賀雲聰伸出貼了創可貼的手突然一把將她抱在懷裏笑道:“我希罕你就行啦!不生氣了,好不好?”
  真真掙紮了一會,但賀雲聰抱的太緊讓她動彈不得,便乖乖伏在他懷裏。
  窗外已有夏蟲在輕輕鳴叫,初夏的夜晚,風既柔且軟,帶著股軟綿綿的暖香。
  “賀雲聰……”真真發出小貓般輕輕的聲音。
  “嗯?”賀雲聰的手指滑過她的發,為了這樣美好的一刻,他等了許多年。
  “你……你為什麽喜歡我呢?”
  “這個問題已經問了我很多次,”賀雲聰歎了口氣說:“我偏偏就是喜歡你,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看了都覺得可愛。你眨一次眼睛,擠一下鼻子,露一個微笑,落一滴眼淚,我都心動。我也不知道自己對愛情是這樣死心眼的,大約是上輩子欠了你的吧!”
  真真在他懷裏抿著嘴偷偷微笑,能被一個人這樣死心眼地愛著,這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她懂。
  “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真真輕輕推了推賀雲聰。
  賀雲聰將下巴抵在她額上有點委屈地說:“我不敢回去休息。”
  “為什麽?”
  “我怕我回去休息你會走了。”
  “我不走。”
  “你敢說你剛才沒在房裏收拾行李?”
  “我……我剛才那是在氣頭上嘛!”
  “那你之前還答應我肯定不走呢!氣頭上就可以出爾反爾?”
  “我……我真的不走啦!”
  賀雲聰終於鬆開她,看著她的眼睛說:“那你把你那個薔薇小枕頭交給我,我就相信。”
  真真伸手摸到身後的粉紅色小枕,這枕頭已經伴她二十一年,想到初次與賀雲聰相遇還是因為這枕頭,真真不禁拿起枕頭嫣然一笑,“你還記得它啊!”
  “怎麽不記得?我還枕過。”賀雲聰從她手中接過枕頭,“那時我們還小,你隻是個紮著馬尾辮,細細瘦瘦,整天丟東西的小姑娘。”
  “你呢?專門藏別人作文本的壞小子!”
  兩人同時伸手點著對方的鼻子尖,又同時笑了出來。
  最後賀雲聰帶著薔薇小枕回到自己房間休息。
  把這有著蘇真真的味道的枕頭擁在懷裏,賀雲聰心裏才覺得踏實,才覺得,他真的已經枕到了她的薔薇花瓣。

  終章
  冬禹高考結束的時候,蘇真真和賀雲聰也迎來了他們大學最後的夏天。
  蘇真真打掃院子,賀雲聰就蹲在花台上看她;蘇真真做飯,賀雲聰就一直跟在她身後,寸步不離,如一隻超大型的寵物犬。
  蘇真真忍無可忍,用飯勺敲了他的頭說:“你再這樣粘著我,我就不做飯給你吃了!”
  賀雲聰死死抱著她的腰不鬆手,苦巴巴地說:“明天你就要回家了,我舍不得你嘛!”
  “放暑假而已,開學還不是要回來。再說了,你也回H市,又不是真的分隔兩地。”
  “不一樣!”賀雲聰鼓著嘴說:“回了H市你住你家,我住我家,不能時時見麵,我會得相思病的!”
  “盡胡扯!”蘇真真笑著拍開他的手,“你懂什麽叫相思啊!”
  “我怎麽不懂?想一個人想的吃不下也睡不著,就是相思。”賀雲聰歎了口氣說:“真真,你什麽時候也會因為想我而吃不下,睡不著?”
  真真認真的想了想,說:“會的。要是你欠我很多錢,我一定會想你想的吃不下睡不著!”
  “蘇真真!你!”賀雲聰氣地死死把她卡在懷裏,讓她動彈不得。
  “唉呀!我透不過氣來了!救命!”
  廚房裏,兩個初嚐情滋味的大孩子鬧成一團。
  陽光溫暖,夏風溫和,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就像從不曾有過風雨,就像陽光一直都在。
  賀雲聰非常珍惜這得來不易的陽光。他嚐過風雨,經過寒冷,他知道今天能把這個叫蘇真真的女孩子擁在懷裏是他不懈的等待與努力,也是他的幸運。
  他因為而她而懂了一種叫相思的情。
  真真還是常常給她的晉書哥哥寫信,賀雲聰雖然知道她隻把吳晉書當作一位兄長,可仍是忍不住從心裏冒酸水。又要裝作大肚,明明心裏嘔的要死,還要大大方方給蘇真真跑腿去寄信。
  ***
  在H市的車站分手時,賀雲聰隻是望著蘇真真的背影就已經開始想念。什麽時候他才能牽著她的手把她帶回家?什麽時候他們才能分分秒秒都不分開?
  蘇真真想到馬上可以見到親愛的爸爸媽媽,想到可以吃到奶奶做的糖醋排骨,心情當然很不錯。她一門心思快步往家趕,哪裏想到賀雲聰一直站在她身後等她回頭再看他一眼。
  就因為她少回了這麽一次頭,害的賀雲聰晚飯都沒吃好。
  剛過八點,賀雲聰的電話就追到蘇真真家。接電話的是真真媽,她對賀雲聰的身份好奇的不得了,盤問了好半天才笑咪咪地讓蘇真真接電話。
  真真沒想到是賀雲聰打電話來,一聽到他聲音,再看老媽在一旁笑的詭異,臉立刻紅透。
  “喂,你怎麽打電話來啦!”真真壓低了聲音責怪賀雲聰。
  “我為什麽不能打電話來?”賀雲聰惱的在電話那頭一蹦三丈高,他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地下情人,他現在是蘇真真名正言順的男朋友耶!
  “……我……我家裏人會懷疑啦!”真真竭力避開趴在她不遠處沙發上偷聽的老媽。
  “懷疑?那你告訴他們我是你男朋友不就好了!”賀雲聰說的理直氣壯。
  “滋……”蘇真真倒吸了口涼氣,“那怎麽行!”
  “為什麽不行?我見不得人嗎?”
  “不是啦!”真真開始頭疼,開始談戀愛已經是意外,這麽快就昭告天下她更是想都沒想過。
  “真真,你今天走的時候……都沒回頭看我一眼……”賀雲聰委屈地在電話裏嘀咕。
  “咦?你不是也走了嗎?”
  “我站在原地看了你很久,一直到你這沒良心的唱著歌兒拐進巷子,看不見身影。”
  “賀雲聰……”真真突然紅了眼圈,她知道賀雲聰非常喜歡她,可她從來不知道他的喜歡有多深,不知道他可以為了等待她的一個回眸而在夕陽下站很久很久。
  事實上,賀雲聰等待的又何止一個夕陽,他等了無數個夕陽。
  如此深情,又有誰能不被打動?
  答應賀雲聰過幾天想辦法出來見麵,哄得他終於肯掛上電話。蘇真真一轉身就對上媽媽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真真,你要跟媽媽說實話哦!”
  “媽……媽媽,怎麽啦?”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真真媽用手指了指電話,竊笑著說:“那才那個男生,是不是?”
  真真的臉刷就紅透了,“……那個……那個!”
  “天啊!”真真媽捧著臉尖叫道:“真真你真的談戀愛了!我們真真能嫁出去了!真真爸……你快來啊!!真真談戀愛啦!”
  沒想到回家第一天戀情就被老媽發現,蘇真真鬱悶又忐忑。
  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老爸老媽像是得了天大的喜訊,立刻就打電話到奶奶爺爺那裏,給老人家們報喜,搞的真真好像馬上就要嫁人似的。
  對於老爸老媽的反應,蘇真真很意外,意外的一臉黑線。
  “真真,快點告訴媽媽,那孩子是哪家的?媽媽原來見過沒?是我們H市人嗎?”
  “真真,快點告訴爸爸,那孩子多高?長的有沒有爸爸這麽帥氣?是你大學同學嗎?”
  ……
  真真被盤問了一個晚上,哭笑不得。沒想到老媽老爸竟然是這麽八卦的,就差連賀雲聰家的祖宗八代都盤問出來。
  “真真,你過兩天帶他回來吃飯吧!媽媽好好看看!”真真媽拉著她的手央道。
  “不要,他會被你們的熱情給嚇到的。”
  “不會!不會!媽媽保證不會嚇到他!”真真媽舉著手掌跟女兒發誓。
  “那我考慮看看……”蘇真真帶著一腦子頭疼的問題,恨死了賀雲聰打來的那個電話。
  ****
  賀雲聰等啊盼啊,終於可以和蘇真真約了出來見麵。樂滋滋的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往真真可能出現的方向張望,遠遠地卻看見塵土飛揚,一大隊人馬出現在不遠處的小路上。
  沒錯,蘇真真是來了,可她身邊那三個笑意古怪的孩子又算什麽啊?
  “賀雲聰,”真真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弟弟妹妹們非要一起來,不然就不讓我出門……”
  蘇晨晨,蘇圓圓和蘇天天躲在蘇真真身後笑成一團。
  “姐夫好!”蘇圓圓第一個跳了出來,“姐夫,你請我們吃冰激淋好不好?”
  賀雲聰原本鬱悶的心情,被蘇圓圓一聲姐夫叫的完全敞亮起來,他笑嗬嗬地點了點頭說:“好!”
  “噢耶!姐夫說請吃冰激淋嘮!”蘇圓圓和蘇天天開心的擊掌歡呼。
  “圓圓!不許亂叫!”真真紅著臉掐了圓圓一把。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頂著烈日殺到H市最貴的冰激淋店,賀雲聰給小朋友們每個點了一大份美味的冰激淋。想到這就是未來的小舅子,小姨子,他當然要好好打下感情基礎。
  吃完冰激淋,蘇圓圓又說晚上想吃火鍋。根本不可能拒絕小小姨子要求的賀雲聰又帶著大家殺到了火鍋店。
  吃完火鍋,蘇圓圓說想吃烤肉。
  賀雲聰在吃火鍋時已經偷偷抹汗了。這個小姨子和小舅子,胃口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光是羊肉就吃了十盤,還有雞翅和貢丸等無數,這會竟然還能吃的下烤肉?
  看著蘇圓圓胖乎乎的小手,賀雲聰小小聲地伏在蘇真真耳邊說:“你小妹妹可真能吃……”
  “姐夫!說什麽悄悄話呐!不許瞞著我們哦!”蘇圓圓用一串烤魷魚指著賀雲聰的鼻子尖。
  “沒……沒什麽……”賀雲聰對那鮮魚上不斷滴落的醬汁避之不及。
  賀雲聰這個時候還不知道,他即將要融入的蘇家,是怎麽樣的一個家庭。
  不過,他很快就會知道了。
  ******
  所有的事情都比賀雲聰預想的要順利。
  大學畢業後,他進了一家很著名的香港建築設計事務所。而真真呢,雖然學的是園林景觀設計,最後卻進了電視台做美工設計。反正美術一直都是蘇真真最大的愛好與夢想,能夠做自己喜歡的東西,就是最好的。
  兩個人工作以後,蘇賀兩家人就開始謀劃他們的婚事。賀雲聰當然恨不能立刻把蘇真真娶回家藏起來,天天抱在懷裏才覺得安心。蘇真真呢,她完全是糊裏糊塗搞不清楚狀況。家長為他們把婚期定在中秋節,意寓花好月圓,人間美滿。所有人都知道蘇真真在中秋那天要出嫁,隻有她自己不知道。
  直到賀雲聰問她婚假請好了沒,她才一頭霧水的問:“婚假?我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賀雲聰捧頭哀鳴,天下竟然還有這麽糊塗的準新娘。
  “真真,還有半個月就結婚了,你竟然問我什麽時候結婚?”賀雲聰搖著她的肩膀,希望她能清醒一些。
  “可是,”蘇真真嘟著嘴說:“從頭到尾都是你們在商量,都沒有人告訴過我啊!”
  “你媽沒和你說?”
  蘇真真氣乎乎地搖了搖頭。
  “我也沒和你說過?”
  蘇真真更憤怒地搖了搖頭。
  賀雲聰唯有抹汗。
  “真真,對不起。”賀雲聰輕輕將真真擁到懷裏,有些歉意地說:“這段時間忙著準備婚禮的事我都忙瘋了,家裏人天天開會討論結婚的事,可是偏偏把你這個重要的人物給遺忘了。是我不好,對不起!”
  真真把頭擱在他肩上,摸了摸他的背,有些心疼地說:“雲聰,你瘦了好多啊!”
  “隻要能娶到你,瘦也值得。”賀雲聰抱緊蘇真真。
  為伊消得人憔悴,他也曾有過。
  好在伊人在懷,以後他再不用憔悴。
  ***
  吳晉書真正知道蘇真真和賀雲聰要結婚的時候,已經是秋天。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自己心裏的痛卻出科意料之外。
  不是早就想開了嗎?不是早就想清楚要選擇的是什麽了嗎?
  可是,為什麽心還是會那麽難受?
  吳晉書拿起桌上那已變成舊色的平安符,慢慢把那朱紅的卍字按在手心裏。
  他也曾有機會,最早得到真真微笑的人其實是他。
  是他太過靜默,太過等待。
  在等待中自己慢慢變的猶豫與懷疑。
  他想,之所以最終會變成兩個世界的人,一定是他愛真真愛的不夠深。
  好在,真真至少把他當作哥哥。
  就像他們兩個人的媽媽最初所期望的那樣,他們成了很好的兄妹。
  一個握著心痛祝真真幸福的好哥哥。
  隻是,他還是不能參加她的婚禮。這對他來說,太殘忍。
  ****
  婚禮前幾天,蘇真真都和晨晨,圓圓還有天天一起住在奶奶家。晨晨和圓圓每天就在計算著怎麽從姐夫那裏多掏紅包,天天則在院子裏苦練舉重。
  真真覺得奇怪,便問天天:“天天,你為什麽練舉重啊?”
  “大姐,你不知道嗎?你結婚那天我要負責把你從樓下抱下來的!不好好練練,到時候抱不動怎麽辦啊!”蘇天天練的一頭大汗,隻恨自己肌肉還不夠強壯。
  “哈哈!看你長的那麽高,一八四的個子,人也挺壯,其實沒力氣啊!背個姐姐還要臨陣磨槍!蘇天天你可真夠遜的!”蘇圓圓在一邊肆無忌憚的嘲笑蘇天天。
  蘇天天上上下下看了她兩眼,突然嘴一撇說:“蘇圓圓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減肥,等你出嫁的時候我絕對不背你!”
  “什麽?你敢不背我?”蘇圓圓大眼睛一瞪,衝上去倒勾住蘇天天的脖子嚷道:“蘇天天!你敢再說一次,我就坐到你身上,把你從一八四壓扁成一四四!”
  “大姐救命!”蘇天天連連呼救,奈何家裏沒人是蘇圓圓的對手,隻能被她好一番折騰。
  真到了結婚前一天,蘇家賀家全都忙的亂了套。最清閑的唯有新娘蘇真真。
  看著正忙著給自己婚紗上串珠子的蘇晨晨和蘇圓圓,真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真的要結婚了?要嫁人了?
  然後,她一個人,悄悄地溜到河堤上去散步。
  河水和她小時候一樣清亮,在月華下靜靜流淌。
  很多回憶像潮水一樣襲上心頭。童年的,少年的,青年的。
  很多鮮明的記憶裏,都有一個叫賀雲聰的人。
  童年時,他們曾在同一個少年宮裏上過課。他學書法,她學畫畫。
  或許有很多次兩人曾在少年宮的某個角落裏擦肩而過,但那時他們還不知道世上有一個彼此。
  少年時,在學校的大榆樹下,她遇到了惡霸一樣的他。從那一天開始,屬於兩人的命運開始轉動,一刻也不曾停止。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嚇了正望著河水出神的真真一跳。
  “喂?”
  “真真,是我。”
  “雲聰,你還沒睡?”
  “真真,我睡不著。你睡了嗎?”
  “沒有,我在河邊散步。”
  “散步?有沒有人陪?”
  “沒有,家裏人都還在忙著準備明天的東西,我想一個人吹吹風。”
  賀雲聰在電話那端靜默了一會兒,說:“真真,要嫁給我你開不開心?”
  真真被他問紅了臉,囁嚅著不知道說什麽好。
  “真真,我好開心。一想到你真的要變成我老婆,我的心,就呯呯跳個不停!”
  “討厭……”真真啐了他一口,忽然有些傷心地說:“賀雲聰,你……你都沒有跟我求過婚……”
  “什麽?我……我沒求過婚?”賀雲聰也愣了。
  “恩!”真真委屈地點了點頭,“從頭到尾,都是你和家裏人自說自話,沒有一個人問過我的意見。”
  電話那頭,賀雲聰冷汗直冒。
  是的,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蘇真真要怎麽安排結婚,沒有人問過她願不願意結婚。
  “真真!你在河堤上的小亭子裏等我!一定要等我!”說完賀雲聰就掛上了電話。
  真真托腮坐在小亭子裏,亭外桂花盛開,清香四溢。
  “真真!”賀雲聰隻穿一件薄襯衣氣喘籲籲地從桂花樹後鑽了出來。
  “這麽晚了你還跑出來幹嘛!”真真伸手替他擦額上的汗。
  “真真!”賀雲聰忽然單腿跪下,拉著真真的手說:“真真,雖然現在說有點可笑,但我還是想說,請你嫁給我好不好?”
  “你幹嘛啦!大晚上的!快起來!”真真看不遠處的小路上有人走動,急的拚命拉他。
  “真真,我最大的心願,就是娶你為妻,你願不願意嫁給我?”賀雲聰不為所動,固執地拉著她手問。
  “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大晚上的跑過來,就為說這個!”真真臉紅紅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答應了,”賀雲聰抱住她的腰,喜孜孜地說:“那我們明天就結婚吧!”
  蘇真真伸手掐了他笑逐顏開的臉,恨恨地說:“我不答應難道明天就不結婚嗎?”
  賀雲聰咬了她的手指笑道:“你答應了才是結婚,不答應就是我強娶。”
  “你這強盜理論!”真真嗔怪地用頭撞了他。
  賀雲聰貼上她的臉正想親一口,突然兩束強光照進亭子,隨即蘇圓圓的怪叫響徹河堤。
  “大姐!姐夫!!你們竟然敢偷偷出來私會!”蘇圓圓像是捉了什麽國家特務似的得意地用手電筒在賀雲聰臉上照來照去。
  “唉呀,不是你想的那樣啦!”真真急忙把賀雲聰藏在身後,“雲聰,你先走!”說著把賀雲聰推出亭子。
  蘇圓圓不依不饒還想上去捉人,蘇真真死死拉住她,不讓她動彈。
  “姐夫!你不許跑耶!”
  在蘇圓圓的大吼中,賀雲聰落荒而逃。
  從此以後,他在這位小姨子麵前,就落了個婚前私會的小辮子,被她嘲笑了很多年。
  這個仇,賀雲聰一直記在心裏。很多年以後,終於在蘇圓圓出嫁的時候,被他逮了機會報複回來。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
  這個故事,到這裏就要結束了。
  真真後來生了個非常可愛的小寶寶。賀雲聰特意用前一年收下的五彩薔薇花瓣給這個小寶寶也做了個芬芳柔軟的薔薇小枕。
  他相信,薔薇花枕會給他心愛的女兒帶來幸福。
  他是枕在蘇真真薔薇花瓣上的一隻小小瓢蟲,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就想要做一隻棲在她枕邊的小小瓢蟲。
  雖然她還是那麽會丟東西,可在他眼裏永遠都像薔薇花瓣一樣可愛。
  我們終於,枕在薔薇花瓣。
  春去春回,花香如綿。
  如果你家的花園裏也種了薔薇花,記得別丟掉她的美麗花瓣。
  也許她會給你帶來新的運氣,也許她會成就你一段美好的回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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