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紅中:出走的淡水魚

(2009-01-07 10:13:19) 下一個

  第一章
  坐著電梯下到公司樓下,易江南才發現下雨了。
  早上看報紙的時候看到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台風,當時不以為意,誰知道十有九不準的天氣預報居然準了一次那麽多,而且看起來後果很嚴重——才五點半,天就全黑了,而且一個個響雷前仆後繼地從天邊一路滾將過來,很讓人有些膽寒。感覺著在風中席卷而至的雨水擊打在手臂上的力度,再看了看手上的雨傘,易江南覺得在這樣的天氣拿著這樣的東西出現在戶外,雨傘的裝飾功能比實用功能更大一些,於是隻好打消一個健步衝出去的打算。
  易江南做事的口腔醫院在環市路上的一個高層寫字樓旁邊,現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時間,若是平時這個時間,看到的是一堆身穿黑灰西裝的男女,麵色蒼白卻井然有序地從門口裏一湧而出,那樣的情形很象被驚動的蝙蝠從山洞裏轟然飛出來,並立刻消失在蒼穹裏。但是此刻,因為這場突然而至的台風,所有的人都堆在了玻璃雨簷下麵,而混在一堆等雨停的人中間,易江南很是無聊,看看周圍這些早上尚且衣冠楚楚著的白領們在此刻一個個神情委頓,不由心情煩燥,人生的所有希望被壓縮成一個:能夠有運氣截到一部剛剛下客的的士,以便盡快回到可以不用煩惱天氣惡劣的家。
  眼角瞟到一些或漂亮或不漂亮的女子走向突然出現的私家車門口然後在眾目睦睦下統統很驕傲地坐進去的時候,易江南的胃部還是有些泛酸的。如果說,有個男人就等於在狼狽的雨季有私家車接送的話,此刻,易江南覺得,生活裏有個男人也不是太不堪的事。雖然,在沒有下雨的日子裏,一想到男人易江南的腦子裏出現的隻有可以源源不斷等待清洗的臭襪子、沒有反鎖功能的洗手間、每天早上還沒醒就得屏住呼吸迎接一個甚至幾個帶著隔夜口臭的晨吻、每天晚上被一隻長滿了長毛的手抱住還要得了強迫症一樣不停地說服自己相信這個動物不是猩猩……更不要提因為男女關係導致的一票突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兄弟姐妹,姨媽姑姐”……
  有車!有一部出租車突然在易江南麵前停了下來,車裏的人推開車門正準備下車,雖然運氣好得有點讓人難以相信,但是易江南的身體已經先她的腦子一步做出了反應,條件反射地幾乎是斜斜地飛了出去,隻兩步就到了出租車旁,右手伸向了車門。
  隻差一個指尖位了,車門上卻在這一瞬間被另一隻手拉住了。易江南一想到再回到那個潮濕悶熱的屋簷下已經頭皮發麻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個鍵步直接躥進了車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直接對司機說:“下渡路,謝謝。”
  “Hi!how can you?!It’s mine! The taxi是我先截到的!”一個尖銳的聲音帶著“噝噝”音炸然響徹頭頂。易江南毫無思想準備被嚇了一跳。抬眼一望,一個女子柳眉倒豎地指住了自己,雖然五官有點兒錯位,但是還是依稀能夠看得出這是個堪堪算得尤物的美女。
  “您貴姓?”易江南溫和地問。
  “What?It’s none of business!我姓什麽關你什麽事?”
  “哦,您姓‘什麽’,不過‘什麽’小姐這車不是貴府的吧?司機師傅你這不是來接‘什麽’小姐的吧?OK,麻煩你開車吧。什麽小姐,麻煩您把玉手移一移,我要關車門了。”說完易江南拉住了車內的門把手。
  “你這簡直就是強詞奪理!強盜邏輯!我偏不鬆手,要沒得坐就大家都別想坐!”美女大都以為自己有些隨便發發脾氣的福利的,隻是急於踩多兩轉掙錢的的士司機不肯賣帳:“小姐,好心你啦,我還要混飯吃呢。誰先上車我就拉誰,不要難為我啦。”
  易江南反而象個看客一樣舒服地往椅背上一靠,冷眼望住美女,在心裏有些惡質地期待她接下來怎樣發飆。
  誰知道,美女背後突然又冒出來一個男人,不,確切地說,是感覺到一片陰影,隻見到一隻男人的手,輕輕握住美女抓住車門的手堅定地拉開,說話,聽不太清楚,美女一鬆手,易江南順勢狠命地拉上車門,對於突然出現的男人,易江南隻來得及扭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和淡咖啡色休閑褲影子,以及那股揮之不去的黑壓壓的感覺。
  說不上來為什麽,搶贏了的士的易江南卻覺得心裏十分地不舒暢起來,活象揣著一個打了一半的噴嚏在鼻子眼。
  回到家,衣服還是淋濕了。易江南用腳踢上大門之後就一邊往裏走一邊脫衣服,走到洗手間門口剛剛好連最後一件也脫得精光,易江南光著身子晃進了洗手間,把水溫調到四十二度,洗了一個熱水澡。這間六十平米的房子,原本的兩房一廳被易江南二次裝修成了開放式的一房一廳,一年前貸款買下來,送給自己二十四歲生日禮物,打著有了房子好嫁人的旗號,易江南用工作以來的全部積蓄付了首期。如果被家裏的兩位高堂知道了易江南是打算拿這間房來做姑婆屋的,估計骨頭都會被兩老敲碎了來喂鷹。
  洗完澡出來,剛擦完頭發,電話響了。易江南不緊不慢地把毛巾墊在頭發下麵,躺在地上的和式沙發上,把身體上的每塊肌肉都擺放妥貼了,這才拿起電話:“喂,哪位。”
  “躺著呢?”電話裏鄭理的聲音後麵襯著嘩嘩的雨聲。
  “你怎麽知道?”易江南的嘴角不經意地往上掛了一下。
  “從不幸認識你到現在,你的基本狀態就是能夠斜著就不直著,能夠橫著絕不豎著,能夠睡著,絕不醒著……”鄭理永遠不會慢條斯理地去描述任何一個事實。
  “你懂什麽,這叫養生。要都學你一天到晚不是在酒吧就是在夜總會,左手啤酒右手MM,小心三十歲前就得前列腺炎了。”
  鄭理在電話裏笑得相當不懷好意:“想得前列腺炎,你也得有設備才行呀。”
  “鄭理先生,因為您的用詞太A,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無線電通信法第四十七章第三十二條第八則的規定,本次通話將於三秒鍾內結束,計時開始:一、二……”
  “喂,等等!南南,我打電話給你是有事情的。”
  每次鄭理一叫南南,易江南心髒就會緊急收縮,一些極遠久的情感又會被喚醒,這次也一樣,懸在話機上的手指就有點兒按不下去了,“什麽事?”
  “明天星期六,我們一起去泡溫泉好不好?”
  “什麽?明天?溫泉?你是在墨西哥還是在加拿大?大哥現在是什麽節令呀?”鄭理的腦子就象KINDA出奇蛋,不等到敲開永遠不會知道裏頭是什麽餡兒的。
  “你知道什麽,這個季節去溫泉那才叫享受。”
  這倒也是,易江南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不用學習與實踐,在芸芸眾生中卻一眼就能發掘出最好的那一個,並義無反顧地享受之,而很不幸,鄭理恰好就是這種人。所以,隻要是鄭理介紹說好的東西,十九好得沒跑,當然,包括女人。
  “還有誰去?這次又是那個鍾曉紅?”一想到那個嫵媚但是笑起來上身直晃直接導致胸前兩點呈七十度水平運動的美女,易江南感覺胃上有些不太消化,雖然大家都是女人,但也有“刺激”的說。
  “不是,這次是個新朋友。”鄭理的答案果然值得期待。
  “這次又是在哪兒認識的?飛機上?還是電梯裏?”易江南一邊問一邊閉上雙眼養起了神。
  “不是,這次是被老媽子抓來相親的。”鄭理的聲音無端端低了半調。
  易江南差點兒笑到失禁:“我要去!我一定去!”
  鄭理反而有點兒躊躇了:“我這樣邀請會不會太草率了?要不,過兩天我叫ADA草擬過RUNDOWN之後,我們再……”
  “不用啦,這麽多年姐妹,這種時候胳肢窩下麵插住水果刀都要上啦。”易江南覺得自己如此義氣,很是有些驕傲。
  “廢話,每次刀到插在我身上。”鄭理沒好氣。
  “隨便啦。”
  “那你明天早上自己坐地鐵到東山口,我們在出口等你。”
  “喂,沒義氣!每次都這樣,你踩多兩腳油把我撈上會腳抽痙嗎?!”易江南明知說了也沒用,還是忍不住發牢騷。
  “我怕對你太好了,會讓你對男人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誤你終身。”
  “沒關係,隻要對我好象對你的那些女朋友一樣包吃包住,車接車送,誤就誤吧。”易江南的語氣熱切。
  “記得明天準時到呀,等過了五分鍾你不出現我們就自己去了。”鄭理急急忙忙地收了線,易江南很不爽地聽到收線前傳來的一個不耐煩的女聲:“TIN,走了啦,還沒有講完嘛?人家要……”
  最怕聽到別人叫英文名,尤其可怕的是明明是AUSTIN卻要象中文名一樣叫後兩個字“TIN”以示親昵,易江南忽然對做晚飯變得興趣渺然。

  第二章
  天氣非常悶熱。台風過了以後本以為可以清涼一兩天的,誰知道老天爺象個壞脾氣的孩子,隻管生著氣,熱著可憐的人們。
  易江南剛剛從地鐵鑽出地麵,就被撲麵而來的熱浪差點兒掀一跟鬥。站在陽光下隻兩秒鍾整個人就象被抽幹了水份一樣,臉上沁出來的隻有油,沒有汗了。看了眼手表,差五分鍾九點,又到早了。
  在記憶裏,從來隻有易江南等鄭理,似乎從來沒有哪怕一次是鄭理等易江南的。好象倒也不是因為總是鄭理遲到,隻不過易江南老是早到的那一個。易江南從不為這種事鬱悶,隻是每次等待的條件比較惡劣的時候,預測一下鄭理的陽壽之類的事是免不了的。
  遠遠地看到一部黑色的吉普車象顆子彈一樣飛了過來,嚇得易江南慌忙往旁邊一閃。“吱——”吉普車一個急刹,車窗玻璃降了下來,鄭理那張吊兒郎當郎當的臉越過副駕駛席,露著一口森森白牙笑容可掬地向著易江南打招呼:“快,上車吧。”
  易江南收拾了一下失色的花容拉開了後座車門,發現後座上坐著一個男人。鄭理在前麵嚷了起來:“喂!我是司機嗎?幹嘛都跑到後麵去了!”易江南感覺頭上烏雲密布,狠狠地關上車門,灰溜溜地從前門上了車。
  “外麵會不會很曬?”還沒坐穩鄭理就一邊問一邊一腳油踩下去,車往前一衝易江南嚇得一把抓住扶手大叫:“高高興興出門去,平平安安回家來!”
  “嘿嘿嘿,讓你感覺一下什麽叫推背感!”鄭理笑得象個剛拿到天線寶寶玩具的寶貝兒。
  “你又換車了?”易江南不太確定地問,有點心虛。
  “你看不到車頭上的RANGE ROVER嗎?4.2AT,全時四驅,機械……唉,算了,為什麽一次又一次我老是不知悔改地在一頭牛麵前彈琴呢?”
  “切,你見過這麽漂亮的牛嗎?”易江南撇嘴。
  “那是,放在牛裏麵,你算是長得不錯的了。”
  車廂裏有男人大笑的聲音,易江南憤憤地扭過頭,正對上一張沒來得及合上的大嘴,笑聲嘎然而止。鄭理在旁邊介紹:“這是我的新助理,方偉航。”
  方大嘴帶著嘴角來不及隱去的笑紋伸出一隻白皙細長的爪子來:“你好!早聽鄭總無數次隆重介紹過你了,久仰久仰。”
  易江南沒理會方偉航的友善之握,轉過身來:“挺好的,這麽大年紀,隻有兩顆齲齒。”
  “哦,對了,偉航,忘了告訴你,易同學是做牙醫的。‘買狗先看媽,識人先看牙’是鄭同學集二十五年的智慧精華之大成總結出來的。”
  “這麽說,我還看得過去了?”方偉航有點兒欣欣然,“曾經有女孩子說我長得象陳坤。”
  易江南趕緊遞上一張名片,“這是我師兄的名片,那個女孩子有興趣也可以找他。”
  “你師兄也長得象陳坤?”方偉航一邊接過名片一邊問。
  “不是,我師兄是眼科大夫。”易江南翻了一個白眼。
  鄭理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難得方偉航並不氣餒,“你是牙科大夫?正好,我想問問,我數了一下,我到現在為止,一共長了二十六顆牙齒,我查了網上的資料,好象正常成人應該是二十八顆,這樣會不會讓別的牙齒工作過勞?另外,我做體檢的時候有口腔科醫生勸我做窩溝封閉,有沒有必要做呀?還有……”
  鄭理從座位旁邊拿出一個充氣枕墊遞給易江南。易江南很有默契地吹氣,蓋蓋,套在自己脖子上,一歪脖子,就睡著了。夢裏,易江南拿著一把AK47對著一張不停張合的大嘴瘋狂地進行射擊訓練。
  被鄭理搖醒的時候,易江南用了五秒鍾回憶自己是在哪裏睡著的,然後才看到鄭理曬得黝黑的臉。難怪今天會覺得他的牙特別白。
  “到了嗎?你從哪兒回來的?怎麽曬那麽黑?”易江南一邊伸懶腰一邊問。
  “我們一路開過來快四個小時了,你現在才看到我曬黑了?你也太不關心我了吧。我月初就去了卡瓦納。”鄭理一邊說一邊遞過來一個盒子:“給,禮物。”
  一聽到有禮物,易江南覺得麵部肌肉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一個盒子。老規矩,現給現拆,好在鄭理也算是明白人,沒弄上一堆好看不能用的包裝帶來為難易江南,但是易江南粗魯的拆卸方式還是給鄭理的心裏留下了較為嚴重陰影,其直接後果就是,鄭理從來不敢在易江南麵前提到一個“牙”字。即便是這樣,鄭理還是幾次從惡夢中被驚醒時,仍然記得夢中,“吱吱”響著讓人頭皮麻的牙鑽背後易江南蒼白修長的手指。
  易江南發出低低的一聲驚呼,拿在手上是一個銀質的古釵,頂端是花絲梅花托,花心伸出兩條用無芯螺絲做成的花蕊,象彈簧一樣,上麵是花絲製作的一對鸞鳥,嘴裏叨著壽果與方勝滴,兩隻鸞鳥的身和翅膀,用金絲掐製成小卷紋,堆成密密的一塊。鳥尾用鑒花工藝,中間契筋,兩邊組絲。鳥眼用花絲圍鬆,兩隻鸞鳥,站在花蕊上,能隨時顫動,好象要展翅欲飛一樣,十分惹人喜愛。 易江南的眼睛裏放出火綠火綠的光。
  古釵是易江南的至愛,至於原因,因為年代久遠,已經被易江南不愛記事兒的腦子扔到塵埃裏去了。不過基於,每個人生來都有一個小宇宙的理論,易江南癡迷古釵的事實就容易成立了。而在易江南心裏唯一可以跟古釵的地位比肩的還有另外一個人——鄭理。因為鄭理總是送各種各樣的古釵給易江南——易江南和鄭理都是這麽理解的。不管是捉襟見肘的學生時代還是大學畢業以後以讓人瞠目結舌的速度自己創立了電腦殺毒軟件公司的躍身“才俊青年”年代,搜羅沒見過的古釵給易江南是鄭理心情愉快的習慣。每次看到易江南收到不同的古釵時同樣快樂的表情總讓鄭理一次次被一種情緒衝滌著,酸文人管這種情緒叫做“感動”。
  鄭理訂了一間別墅,別墅裏還有一個小小的溫泉池。易江南用最快的速度換了泳衣,雖然奇懶,但是她從不拖遢。看到那兩個男人的房間門還關著,易江南在那個小池邊坐了下來,伸了一隻腳進去。水溫大概是有四十度,立刻有汗珠一粒粒滲出來。
  “豬!夏天泡溫泉怎麽能這個泡法!”鄭理不由分說拉起易江南就走。
  “你那個大嘴助理呢?”易江南問。
  “他一個動作可以用二百格膠片,等他換好衣服我們可以宵夜了。”
  這兩個實在都算不上厚道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恒定律結果等於鄭理和易江南之間擁有如此長久友誼不是無緣無故的。

  第三章
  走到前麵的露天溫泉區,麵積之海,讓易江南還是嚇了一跳。巨大的山體被掏出一個大洞,山洞內做溶洞的模樣,而溶洞外麵,是一個上千平方米的露天溫泉。而溶洞內和露天溫泉,則全部在烈日下被冷霧籠罩。冰冷的霧狀水珠從隱藏在池邊的噴嘴裏湧出,雲遮霧罩之下,整個溫泉區就象武俠小說裏理想的群毆案發現場。
  女人總是比較容易被一些貌似迷離的不知所謂輕易征服,真不明白,這麽簡單的技術要領怎麽還會讓眾多男人死不瞑目。易江南做為一個除了有一點懶,但IQ與EQ都正常的女人,大呼小叫毫無儀態地衝進冷霧裏去的行為也就比較值得原諒了。
  哇!好冷!冷霧裏的溫度不知道有沒有十度。易江南的身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趕緊著往水下一浸,暖洋洋的溫泉水立刻從全部肌膚的毛孔裏沁進心底,
  跑在熱騰騰的溫泉水中,愜意地背靠池邊,呼吸的是冰冷的空氣那種滋味,美得冒泡。
  鄭理在易江南旁邊躺了下來,長長的腿架在水裏的石頭上,將毛巾塞在腦袋下麵,整個身體象漂在水上,很舒服的樣子。易江南趕緊學著鄭理的樣子,把自己也漂在了水裏,還別說,真的比剛才更舒服,仰著頭,隻要一睜眼甚至可以看到頭頂上熱空氣的滾動,感受著涼爽的冷霧在臉上撲動……
  “易江南,你就不能有一次稍微有點兒創意,幹嘛每次我幹嘛你就跟著幹嘛?!”鄭理用鼻子說。
  “人類學家說,先學習,後開發智力……”易江南知道鄭理最怕她引經據典。
  “難怪你的智力從四歲開始就沒開發出來。”
  “是呀,從四歲算起一個月一盒腦白金,你得賠給我。”易江南忿忿。
  那一年,易江南四歲,老易還沒有調回來,老娘那時候還不是護士長,三班倒,逢雙日上白班,這讓易江南還沒上學就已經掌握了奇偶定律,奇,等於晚上沒人陪自己睡,偶,等於白天沒人陪自己玩。但是數學智力的過早開發,對於易江南日後的數學成績並沒有顯示出怎樣正麵的影響力,仿佛扔進了沙堆裏的石頭,連漣旖也欠奉,當然這是後話了。不過,這一獨立事件在冥冥中,隻導致了一個後果的唯一性——讓鄭理以一種合情合理的方式走入易江南乏善可陳的童年生活。
  易江南的童年是孤獨的——在鄭理出現以前。很多年後,易江南是這樣總結自己的生命階段的:鄭理出現以前,鄭理出現以後。感覺上有點象一些計劃生育政策出台前出生的人們喜歡說:解放前,解放後一樣。
  那天又是雙日,易江南半倚在窗前,眯著眼看窗台上兩隻螞蟻打架。
  “哐哐!”有人敲了敲玻璃,易江南懶賴地抬起眼,看到一個年紀仿佛的小男孩站在窗外。易江南盯住他的眼睛有點兒恍惚,因為,在那雙眼睛裏,易江南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個神情冷漠的女孩子——易江南自己。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眼睛可以這麽大,這麽幹淨!
  男孩子指了指關著的窗戶做了個口型,易江南沒看懂,很茫然地隻管看著那個眼睛裏的那個自己,突然產生了強烈的自卑。對,就是自卑,多年以後,看到這個詞的時候,易江南為自己當時突如其來的臉紅進行了如釋重負的注釋。易江南有點狼狽地跳下窗台。過了一會兒,估計那個男孩子走了,易江南才又慢慢爬上窗台,探台一看,果然外麵沒人了。心裏忽然很難過起來。但是,門卻“吱--”地一聲被推開了,伸進來一個大大的腦袋,清澈的眼睛,閃亮登場的正是鄭某。隻見他食指一勾,說了一句話,易江南當時就崩潰了。
  易江南記得家裏那個門是鎖好了的,因為老娘出門前告訴她是鎖好了的,因為老娘告訴她門是鎖好了的所以易江南從來沒想過要去嚐試開一下,看門是不是真的鎖好了。沒想到,原來老娘怕易江南一個人在家發生意外的時候別人進不來,所以在老娘不在家的時候,那個門從來就沒上過鎖!
  鄭理這一推,推開了易江南人生裏老娘的第一個謊言,世界卻從此呈現前所未有的妖嬈:上樹掏鳥蛋、粘知了、偷附近農民的玉米、往糞坑裏扔響炮,而且她也知道了當泥太硬,附近又沒有水源的時候,尿是最好的和泥工具、一串紅的花梗是包裝最環保的支裝蜂蜜、後坡撿的鐵釘可以賣掉換香香辣辣的大頭菜吃……當然,所有的精彩都在老媽回家前結束,因為易江南不想那扇被鄭理推開的門再關上,所以隻能在老娘麵前把自己虛掩起來。於是,易江南的奇偶定律變成了:奇,等於晚上不能出去玩兒,偶,等於白天不能出去玩。易江南的心底第一次開始渴望自由。直到後來有一天,鄭理點著她的鼻子告訴她:“你應該這麽想,奇,等於白天玩兒,偶,等於晚上玩兒。這樣一想,你就會覺得你什麽時候都可以玩兒了。”易江南很佩服鄭理的理論,所以,更加跟屁蟲一樣跟著鄭理。鄭理對於易江南吊住自已倒也不是太抗拒,做為一個有良知的好孩子,鄭理覺得自己有責任罩住這麽聽自己話的易江南。到後來,連同在一個醫院家屬大院的大人們也習慣了易江南跟住鄭理同進同出,從小學,到中學,到高中一直同校同班,一直到兩人各自考上了大學、鄭理家搬出家屬大院,這一兩小無猜的溫馨局麵才算壽終正寢。
  “你還記得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嗎?”想起往事,易江南突然問鄭理。
  “不記得了。”閉著眼睛養神的鄭理忍住笑說。
  易江南忿忿不平地“提醒”:“你不記得?我記得!你說:‘嗨,我們還差了一個機器狗(《變形金剛裏隸屬反派“霸天虎”的小嘍羅》,你來吧。’這該死的狗我一當就是三年呐!”
  鄭理的嘴弧出一個漂亮的線條,“你也沒吃虧呀,每次玩兒兩邊都沒人要你的時候哪次不是我最後要了你?”
  “還好說,每次要我的時候都要跟對家提一堆條件,哪次要了我你吃了虧的?你打小就是一個奸商!”易江南可不是傻子。被鄭理攪得聲名鵲立的童年怎麽看都象一部血淚史:
  片段一:
  “南南,你剛才是不是把香口膠吞肚子裏了?”
  “嗯。”
  “完了完了,你完了,香口膠吞肚子裏會把腸子粘到一塊兒,然後你吃下去的東西拉不出來,肚子會越脹越大,裏麵全是屎,你不是撐死就得臭死。”
  結果,當晚易江南趴在老易的書桌上涕淚交流地寫了一晚上的遺書。
  片段二:
  “南南,想不想玩汽球?”
  “想!”
  “我告訴你哦,我看到易叔叔藏了幾個汽球在床頭的櫃子裏麵。”
  “真的?老易幹嘛不告訴我?”
  “怕你太小,拿著汽球出門會給人搶吧。”
  “那怎麽辦?你會保護我嗎?”小小紅心四射。
  “拿油性筆在汽球上寫上易江南三個字就不怕別人搶啦。比我在旁邊保護你還安全。”
  “對哦!”
  從此大院裏多了一個易江南舉著幾個寫著“易江南”三個字的充氣避孕套在大院裏到處晃的傳奇笑話,當時老易羞愧得差點兒得了自閉症。
  片段三:
  “南南,你知道你現在正在吃的草莓是怎麽種出來的嗎?”
  “不知道。”
  “是拿大糞漚出來的。”
  易江南狂吐,整筐草莓被鄭理消滅一半,送喜歡的女孩子一半。
  片段四:
  “南南,知不知道女孩子一輩子最多隻能哭十二次?”
  “為什麽?”
  “超過這個數這一輩子都會很倒黴。”
  “倒黴成怎麽樣?”
  “比如說遊泳會染上腳氣、拉肚子找不到手紙、嫁個老公是麻皮……”
  望了望鄭理皮光肉滑的小臉,評估他變麻皮的可能性以後,易江南當下決定以後無論如何都不哭了。
  然後,鄭理悠悠地說:“啊,對了,你借我的那本《格林童話》上課的時候被林老師沒收了。”然後使勁盯住易江南的眼睛:“十二次,隻可以十二次啊。”言畢惋惜地搖著頭揚長而去,剩下易江南在原地掐大腿。
  ……
  “這個叫快樂利益的最優化。”鄭理歪扯的勁頭兒還挺大。
  “是喲,你的快樂永遠是最大化的那個。想想讀書那會兒我就沒少幫其他女生遞過紙條給你。可是就沒見你幫其他男生傳過紙條給我……”對比起鄭理斑斕炫麗得來豪華的學生生涯,易江南平淡無奇的青春期很難說服自己心平氣和。
  “HI,鄭理,你們動作可真快呀!我換好衣服就不見你們了。”方偉航突然從霧藹裏伸出頭來。腦子裏不期然地鑽出河馬的臉部特定,易江南忍不住卟一聲笑了出來。
  “江南,你笑什麽?”方偉航好象很熟絡的樣子,易江南淺淺地笑笑,算是回答。
  方偉航很自覺地在旁邊坐下,興致勃勃地問:“江南,你平時喜歡看電影嗎?你有沒有看過挪威的Bobbie Peers導演的那部九分鍾短片《Sniffer》?”
  易江南吃驚地看著方偉航,仔細從他的語調和神情上分辨是否有開玩笑的痕跡,但是對於易江南的表現方偉航好象沒看見,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看見,隻管滔滔不絕:“怎麽可以不看呢?做為當今中國社會精英的中堅份子,做為一個有良知的二十一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怎麽能夠不看這樣的東西呢?”尾音重重地落在“東西”兩個字上,在水蒸汽裏嗡嗡地撞了一些回音,好象打算給易江南留下一些自省與惶惑的空間,易江南瞪了一眼在一邊一臉笑意的鄭理,她突然有些恨他了。方偉航卻並沒打算就這樣放過易江南,很是寬宏地說:“沒關係,沒看過沒關係,我可以告訴你劇情,在一個奇妙的世界裏,人人都有飛翔能力,人們靠“引力靴”把自己固定在地上的某一地點。突然有一天,人們的頭頂沒了 陽光,沒有了開闊的天空可以自由飛翔,人們不可能再會有自由翱翔的希望……在這種喪失生活希望的情況下,有個勇敢的男子站了出來,他決心向社會現實發出抗爭。他放棄自己的工作,解下身上的所有束縛,令 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騰飛……”易江南帶著水花“嘩”地一聲站了起來,嚇了方傳航一跳。
  “我剛剛看到那邊有個玫瑰池,我去試試那個去。”說著易江南就往那邊走過去。
  “易江南,還沒有吃飯,不要泡太久!”鄭理懶懶地叮囑了一句見怪不怪的樣子。

  第四章
  泡在花池裏,易江南輕輕地吐了一口氣,這種冷暖交集的感覺讓身體的代謝好象都緩慢了下來,易江南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睡著了。
  又做這個夢了,眼前是一顆大白兔奶糖,空氣裏有個聲音,很魅惑地說:“來呀,跟我來呀,跟我來你就可以吃糖糖了。”但是那個聲音讓易江南如此不安,以致於立刻就醒了過來,隻聽旁邊一陣嘈雜,很緊張的腳步聲向著這邊傳過來。出什麽事了?不知道為什麽,易江南的第一個反應就覺得應該是那座被挖空了肚腹的山垮掉了!
  出於對自身安全地焦慮,易江南站了起來向出事的方向望過去,隻見一個男人捧著一個雪白的一個身體一路狂奔而來,後麵還跟了一群人。隻一眼,易江南就判斷出那個熟悉不過的男人身影是鄭理,於是異常機敏地跳了起來衝上去:“怎麽回事?”
  “她暈倒了!”鄭理的聲線有些不穩。
  “有沒有嗆到水?”易江南這次看清楚了,是一個女人。一件頭的泳衣顯得她的身體線條渾然、流暢。問完之後象是避開了一些什麽,易江南下意識地扭過臉盯住那隻晶瑩的手腕,動作熟練地抄起來,摸住了脈博。
  “你是誰呀?”旁邊有個更焦急的聲音問。
  “我是醫生!”易江南看了一眼手上的防水表皺著眉頭說。
  有籲氣的聲音。
  “口腔科的。”鄭理抵死地補充了一句。
  “卟嗵!”有重物落水。
  在醫療室裏,美女被弄醒了,拔開臉上卷曲的長發,易江南不由還是呆了一呆。精致小巧的巴掌臉上,讓人沒辦法移開眼神的是那一對小鹿一樣的眼睛,哪怕一動不動、哪怕在睡夢中、哪怕動一下眼睫毛,都具有使人“不得不靠近”的無限力量。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種美色可以令到女人也尖叫。
  “你叫什麽名字?” 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醫生和藹地問。
  “周青青。”
  “你是不是有沒有吃飯就下水了?!”
  小仙女無力地點頭。
  “在溫泉裏泡了多久?”
  “不知道,大概三十分鍾左右吧,後來覺得有點兒喘不上氣,想上來,誰知道就暈倒了。”美麗的臉上浮起一片的紅韻難以言狀地讓人心疼。
  易江南瞥了一眼旁邊伸直兩條腿靠在椅子上的鄭理,有點明白為什麽剛才他的語氣會有一絲不穩了。這麽多年守在鄭理的身邊,對於鄭理的了解實再是太深刻了,深刻到易江南會在某些時候很痛恨自己為什麽如此了解他,比如現在。
  “青青!”一個高高的身影帶著一陣風衝了進來。易江南眼明手快成功解救了床邊的一個輸液架。
  “她沒事,隻是血糖有點低,加上空腹泡溫泉的時間太久了。你是她朋友吧?”白大褂一副了然地表情問。
  男人沒打算回答的樣子,隻是馳然地鬆了一口氣,眼神依然淩厲。
  “我沒事,Ryan。”周青青握住男人的手,順便很自然地吐了吐舌頭,好漂亮地舌頭!易江南條件反射地轉過頭望了一眼鄭理。鄭理仍然大字形攤在那張椅子上動也沒動。
  可憐的椅子——易江南搖了搖頭。
  “是這個小姐和這位先生送她來的。”白大褂很熱心地介紹。
  叫Ryan的男人轉過身,易江南脫口而出:“殺生丸!”感覺到鄭理的眼睛瞟了過來,象被火燒了一下,易江南趕緊縮了縮頭。可是他長得真的很象犬夜叉的老哥啊,第一次看到有大活人長得這麽漫畫,易江南還是忍不住又狠狠地看了一眼,正好帥哥扭過頭來,易江南突然希望自己平空消失!那樣一雙鋒利的眼睛,象被刀片在赤裸的皮膚上生生刮過,易江南立刻失去興趣,將正在大吃豆腐的眼睛活活扭了開去。
  不希望繼續在那雙冷得快結冰的眼睛的注視下憔悴成正午陽光下的曇花,易江南搖手:“我是路人甲,人是他抱進來的。”指住鄭理,易江南強調了那個“抱”字就急忙跳開兩步,準備看好戲。
  果然,帥哥的眼神射向鄭理。這哪象是打算感謝救死扶傷的恩人的表情,看那情形,不知道的人必定以為周青青是鄭理推下水的。
  鄭理懶洋洋地站起來,很自動自覺地說了句:“不用謝了。”就徑直走上去一手箍住易江南的脖子往外走了。臨出門的時候被箍得一動不能動的易江南可憐的耳朵裏飄進鄭理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聲音:“這兩天小心飲食哦!南南。”
  望住滿桌難得一見的海鮮,易江南有種放聲大哭的衝動。鄭理一本正經地坐在旁邊,相親儀式正式開始。鄭理對麵坐著一個長相端莊的女孩子,一望可知家教嚴謹。旁邊一左一右坐著公主的老爸老媽,宛若兩大護法。相較之下,鄭理帶著方偉航跟易江南的出席就顯得有些草率與可疑了。
  “伯父伯母,欣欣,吃菜!這是這裏特產的瀨尿蝦,剛從海裏打起來的,那種新鮮勁,跟市裏的失魂蝦沒得比。”方偉航熱情地招呼,讓鄭理和易江南相視無語。對於這次的相親工作,嚴格來講,鄭理還是表現得很敬業的,平時一貫的溫柔,和暖,杉杉有禮的演藝水平起碼發揮了七八成,不過隻有易江南知道那樣溫暖外表下深深埋伏著那樣一個毒舌惡男。不過,易江南很快就顧不上欣賞鄭理的演技了,她的注意力全花在了死死地盯住鄭理的筷子,看見他夾什麽吃,然後馬上跟著夾來吃。鄭理不碰的東西,她也絕不碰。因為太了解鄭理,所以易江南有百分之兩百的理由相信在醫療室門口,鄭理講的那句話不僅僅是個威脅。但是就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易江南還是忙偷閑地仔細觀察了坐在對麵的女主角——夏雨欣。
  整個晚上夏雨欣表現得相當拘謹,菜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大部分的對話都是在兩位“護法”與鄭理之間進行的。兩位“護法”對鄭理的旁敲側擊則有如春風撫麵,細致周到,總而言之,簡而言之,這頓飯下來,賓主盡歡,隻除了易江南因為情緒緊張,又難擋眼前最愛的海鮮,吃得個人仰馬翻。
  “好了,飯後散散步是一種良好的健康習慣,我們老人家走得慢,你們年青人自己走走吧。去呀,欣欣,跟小鄭他們走走去吧。”看來鄭理在這次相親的首次戰役取了驕人的勝績,隻是兩位老人家自以為完美的撮和借口卻老土得讓易江南在肚子裏笑了個底兒掉。瞟了瞟鄭理,見他依然嘴含春風,溫文可親,但是眼裏一閃而過的惡質笑意卻沒能逃過易江南的雙眼。正想再煽煽小風兒,點點兒邪火,忽見兩位老人家用殷切的眼光死死盯住自己,易江南立馬主動表態:“你們去散步吧,我回去躺躺,今天一天也真累死了。”說完還假模斯樣地打了一個哈欠。
  隻有方偉航象隻有一個單神經細胞一樣,完全無視兩位老人家幾乎瞪掉了的眼珠子,隻管高高興興地將自己很自信地歸到“年輕人”那一堆兒裏,昂首擴胸地走到夏雨欣的旁邊,歡暢地問:“夏小姐,你喜歡音樂嗎?你聽過音樂人米歇爾-貝傑和魁北克詞作家呂克-普拉蒙東共同創作的法語世界最成功的一部流行音樂歌舞劇《Starmania》嗎?沒聽過?沒有關係,那你知道由歌手到無政府主義者到詩人的雷歐.弗亥?……”終於有點兒明白鄭理帶上這隻大河馬來的原因了。易江南覺得忍笑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自虐行為,於是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了出去,直到跑得看不見他們了才放聲大笑了起來。
  “咳咳咳……”一個聲音突然從背後傳過來,嚇得易江南的笑聲嘎然而止。易江南是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所以相信背後是人,但是憑良心講,這種情形下易江南情願碰到的是鬼。

  第五章
  回頭一看,身後站著的居然是醫務室裏遇到的那個黑麵神Ryan。奇怪他不在房間裏陪著他的青青小仙女,跑出來瞎逛個啥。
  易江南斜了他一眼:“我笑我的管你屁事!”討厭被人打斷了樂不可支的發泄,易江南極度不爽。
  帥哥沒想到表麵上文文靜靜的易江南居然粗鄙到張口就用排泄物來問候自已,在他的生活當中幾時出現過這樣的女人!皺皺眉,忍住嫌惡問:“你剛才在這兒有沒有見到下午在醫務室的那個女孩子?”
  原來如彼。小仙女不見了,帥哥抓狂了,不過:“沒見過。”易江南有點兒同情他,同時感覺他的眼睛裏,比下午在醫療室裏的時候少了一些什麽,又多了一點什麽。
  聽見這三個字,一個多餘字都沒有,帥哥轉身就走,易江南剛剛生出的那點同情立刻被消化光光,“沒素質!”
  一抬頭,天上的月光好亮,星星很稀疏地散布兩邊,在城市裏幾曾見過這樣的光景,加上旁邊的小風,忽然覺得地上的草好柔軟,易江南又看到周公和藹的笑容。這個主意不錯,易江南就這麽一屁股坐下來,躺到了草地上。
  “舒服呀——”易江南笑眯眯地望住月亮,慢慢就合上了眼睛。
  古人常說的幕天席地原來就是這種感覺!當被早上的太陽射到眼皮上麵活活炙醒的時候,易江南覺得全身上下前所未有的通暢。唯一比較遺憾地隻是身上的T恤被露水沾濕了,粘在肉上有些不爽。
  深深地嗅了一口清晨幹淨的空氣,易江南的臉上每個線條都舒服得想跳舞。心情太好了。
  從草地上爬起來,易江南在心裏計劃著:得回去洗涮一下,吃個早餐,再泡泡溫泉,神仙喲!
  剛剛走到旁邊的花徑,易江南不由停了下來,遠遠看到鄭理和周青青向這邊走了過來!嬌小的周青青剛剛到鄭理的肩膀高,長長的頭發隨便地挽了一個鬆鬆的髻,一邊跟鄭理說著什麽,一邊仰起一張幹淨得象嬰兒的小臉,紅豔豔地小嘴微微嘟著,笑盈盈地望住身邊的這個男人。而鄭理的表情,鄭理的表情,也生動得太過份了吧!連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春意!兩人迎著朝陽走過來,逆著尚算溫柔的陽光,連兩個人臉頰邊的汗毛都變成了立體的金色。
  看呆了的易江南咬牙切齒地同意,這還真是一對妙人。記得鄭理早在高中時代就很認真的跟易江南說過:哥們兒的信條是什麽?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所以,放著這樣一個絕色會無功而返那就不是易江南認識的那個鄭理了。但是,這樣看著兩個人漸行漸近,易江南卻沒有辦法再熟視無睹下去了。悄悄低下頭想溜走。
  “易江南?你昨天晚上一晚上跑哪兒去了?!”難得鄭理還能分出神來看到呆站在草地上的易江南,雖然易江南現在雙眼茫然得象個白癡,但是還是被鄭理一眼就挖到了。一看易江南的表情鄭理就猜了個七八分:“你不是打算告訴我你昨天晚上睡在這兒剛醒吧?”
  “是又怎麽樣?”易江南懶懶地回答,正好看到周青青張開了可愛的小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可愛得讓人心痛。難怪大帥哥這麽著急了,小仙女好象有點太單純了,而這個社會到處都是伺機而出的狼,比如旁邊這隻。
  “嗯哼!”鄭理咳嗽了一聲,易江南這才發覺自己還死死盯著人家呢,有些尷尬地一笑,“好了,你們繼續散步吧,我也要回去了。”
  “啊,不了,我也要回去吃早餐了。昨天的事真的要謝謝你了,AUSTIN,回到廣州我再正式請你吃飯,記得給我打電話。”周青青笑著跟鄭理和易江南揮揮手。
  咦,好清甜的聲音,易江南從來不肯叫鄭理的英文名,因為沒有一次發準過音還被鄭理笑話她象在學道士打鬼,連帶著討厭所有叫英文名的人。但是周青青的小嘴裏吐出的聲音這麽可愛悅耳,原來英語也不是那麽難聽。
  “喂!醒醒!口水擦擦!人家仙女都給你嚇得不敢下凡了!”鄭理沒好氣地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腦袋上。
  “切,怕什麽,你連人家小仙女的電話號碼都拿到了,她不下凡你自然曉得怎麽怎麽飛天!”易江南嫌惡地撇了撇嘴。
  “那是因為上帝保佑,沒讓我們一開始就見到你!每次帶著你去見美女,你總是能想方設法、日新月異地丟我的臉。”
  “我們?”這兩個字讓易江南分了一下神,突然沒了跟鄭理吵嘴的興致,低著頭往前就走。
  “怎麽了?突然不說話了?是不是昨天睡在外頭感冒了?早就說你了,這麽懶幹什麽?走兩步就到別墅了,連這兩步路都不肯走,這麽露天睡著不病才怪了!這一病你又可以有借口不用上班了!”鄭理一路走一路埋怨。在易江南麵前他三五不時地會突發周期性話癆,羅嗦程度足以譬美三個更年期阿姨。人前的鄭理雖然是溫和多情的,但是絕不是廢話的,即便是神誌不情時的情話也不會講多一句不應該講的,比如“我會對你負責”“我們結婚吧”之類的。於是易江南有些可憐他人格分裂的痛苦,自覺地幫自己貼上某人垃圾筒的標簽。不知道那些鄭理的粉絲團看到這個樣子的鄭理會不會因為偶像幻滅而崩潰。其實易江南打過主意把這樣災難時刻悄悄用DV拍下來拿來敲榨鄭理的,隻是因為每次不等她動手,鄭理就會自己送上門請吃請喝,所以這個念頭慢慢就丟淡了。
  這邊廂,鄭老太還沒叨叨完:“都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子,哪能隨便找個地方不言不語倒下就睡?不要說周青青了,你看看人家夏雨欣都站有站相,坐有坐相的。你本來就沒有什麽女性第二特征了,再這麽什麽事都懶洋洋的,哪一天才能嫁得出去啊!其實不要那麽排斥男人,雖然不依靠男人是好事,可是你嚐試去接觸一下就會發現,生活裏麵有個男人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比如……”
  “你管我嫁不嫁!”易江南異常排斥跟鄭理討論這個問題,尤其是跟他生活中別的女子放在一塊兒比較。至少,在易江南的概念裏,在鄭理的世界裏她應該是與眾不同的,哪怕永遠隻是一個無性別的親密朋友的姿態。
  “你說這個仙女和她那個帥得象殺生丸的朋友會不會是狐仙變的?”易江南突然問,腦子裏盤旋著那兩個人實再漂亮得不象話的模樣。
  “唔——?你說什麽?”鄭理好象在想什麽東西被易江南突然打斷,眼睛裏卻閃爍著一星兩點危險的小火:“你說什麽?”
  “我說,你怎麽配得上人家小仙女!”易江南沒好氣。
  “幹嘛了?我的女朋友你不是從來不發表意見的嗎?這是打西邊出綠太陽了?”黃色的太陽在鄭理的眼睛裏做著晨操。女朋友?易江南的眼睛眯了一下。
  “我突然有點兒於心不忍了。”易江南做悲天憫人狀。
  “喂!易江南請注意你的用詞。你這麽說會讓我驕傲的。”
  “你這次是認真的?”易江南很小心地問,順便看了看鄭理的臉色,還好一切如常。
  “認真怎麽樣,不認真又怎麽樣?”鄭理右邊嘴角向上揚起超過三十度樣子,易江南知道,他又沒打算講實話了。
  “好吧。你打算怎麽拒絕欣欣姑娘?”易江南今天早上好象特別八卦,“要不要我出馬幫你做借口?反正昨天晚上夏老太太看我的眼神就特不善。”
  “我才不要!這麽爛的借口太羞辱人家夏雨欣了,還不如告訴人家我有性功能障礙呢!”鄭理回絕得很直接。
  “我有那麽差勁嗎?怎麽說也出得廳堂入得廚房,煮飯女紅樣樣拿得起放得下……”易江南很投入地自我催眠著,也不管方圓一米內全是她的口水。
  “煮飯?女紅?嘿嘿,對哦,我倒忘了關於廚藝方麵至少你會泡泡麵、女紅嘛,如果係鞋帶也算的話……”
  “鄭理!”易江南脫下鞋向著鄭理狂奔的方向直直地扔了過去,唉,隻差了三公分!

  第六章
  被鬧鍾吵醒的時候,易江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想動,難過得想結束生命。為什麽每天必須這麽早起床,然後象個工蜂一樣勞作著渡過這麽美好的青春時光?真希望有一天,可以整天躺在床上,然後隻管接銀行的電話報告給自己的隻有一件事:“易小姐,您的帳戶今天到帳人民幣***萬元……”
  “叮……”第二個鬧鍾開始加入。這是鄭理送的——在易江南剛剛開始上班的一個月裏因為遲到第三次收到警告信之後,鄭理給這個破鬧鍾美其名曰成人禮。易江南更情願這個成人禮更名副其實一點,即使不能成人到三級,就算是換一個法蘭西濕吻也比較說得過去吧。可惜,鄭理的異性是非觀裏,易江南連客串一次的機會也沒有。
  用十五分鍾好不容易收拾到至少不再蓬頭垢麵的程度,易江南急吼吼地衝了出門。
  不過沒過一分鍾,又衝了回來——忘帶錢包了。
  再出門,過了一會兒(注:一會兒的長度=從樓上坐電梯下到一樓再搭電梯坐回二十三樓)——這次忘了帶手機。
  站在地鐵裏,著急地看了看表,如果不塞車的話,到診所的時候卡鍾應該剛剛好唱歌。易江南穩了穩神,突然大叫了一聲,因為想起出門的時候自己忘了關煤氣!
  顧不上瞻仰全車人看猴子走光一樣的眼神,易江南趕緊拔了一個電話給鄭理:“快去我家關煤氣!”
  鄭理一個字都來不及回答就掛了電話。易江南鬆了一口氣,阿彌托福,又化解了一次生化危機。還是老娘英明,做為搬出來住的條件之一,就是必須在老娘和鄭理那兒各放一套鑰匙,以便兩股力量預備及時化解易江南隨時製造出來的各類大小麻煩。
  當然,代價就是沒過多久,鄭理用易江南家裏的座機打通了她的手機,並進行了持續超過四十分鍾的教育(注:此處的教育內容包括惡毒謾罵以及不遺餘力地挖舊瘡疤)。
  易江南戴著藍牙耳機一邊聽電話那頭鄭理悅耳的男中音,一邊做著各項消毒準備工作。偶爾從落地玻璃窗裏望到一個忙碌著的淡藍色身影,也會停下來自戀地對著那個影子親一口,叫上一句“美女!”
  “你說什麽?”鄭理在電話裏邊聽到之後不可置信地叫了起來。
  “沒有,我們主任來了。我不跟你說了!”易江南沒有撒謊,年屆四十的黃教授正往專家室走過來。鄭理很有默契地馬上掛了電話。隻要是與工作有關的,鄭理總算還是比較尊重的。
  “小鳥在前麵帶路,我們唱著歌兒……”易江南一邊唱著這首小學時候的老歌,一邊認真地抹著托盤,突然想起鄭理曾經一本正經地勸她不要在男人麵前唱這首歌,說是有不良性暗喻,易江南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難怪那個高僧會對著蘇東坡說:“在屎的眼睛裏看到的都是屎”,在鄭理的眼睛裏看到的隻有性器官。窗外豔陽高炙,晴空萬裏,好的天氣,好的心情。
  然而事實證明,易江南笑得太早了。
  當第三個客人被叫進來坐在躺椅上了以後,易江南這才看到,這第三名病人居然是方偉航。
  “怎麽是你?”易江南的眉毛高高挑起。
  “為什麽不是我?”方偉航看來早有準備,“你不是說我有兩顆齲齒嗎?反正也要補牙,幫襯別人還不如幫襯自己人,對吧?”
  易江南淡淡地說:“方先生太抬舉了,自己人不敢當,我們這裏是國營醫院,這裏的診金是一分錢折頭也沒得打的,還請見諒。另外方先生的齲齒狀況不算嚴重,介於可補可不補的情況,請三思。”
  “為了掛個早一點的號我七點鍾就起床了,你看來都來了,還是補吧。”方偉航想都沒想就說,但是易江南分明看到他的眼睛裏寫滿了不確定。
  易江南點點頭,大口罩下麵看不清有無波瀾,但是卻在肚子裏狠狠地響應“這可是你自找的,小子。”
  不一會兒,房門緊閉的第一診室裏突然傳來一個大男人狂嚎的聲音,響徹整個一診室,跟著一切歸於寂靜,但是這種寂靜比起剛才的那聲幹嚎更顯得詭密、異樣。於是候診椅上兩排等候修補牙齒的病人們神色變得戚戚然,在一片沉寂裏,聽到一個聲音巍巍地響起:“小麗,我馬上要進去補牙了,如果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要記住了,我的保險合同放在書房的櫃子的第三格,咱家的存折放在內衣抽屜的最下一格,我還有一些私房錢放在床下倒數第三個深藍色的鞋盒裏,用襪子包著。還有,你做菜的時候其實每次鹽都放多了一些……”
  “你的手藝真的很好!”方偉航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在僵硬的臉上做出一個微笑的表示,“從小到大補了那麽多次牙,最舒服就是今天了。”
  “當然了,方先生,因為您及時的暈倒,我對您的牙齒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所以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是正常的,跟我的‘手藝’無關。另外,請注意你的用詞,我們這兒是牙科診所,不是洗腳城,來的都是病人,所以沒人會覺得舒服。隻有客人才會喜歡舒服,病人隻能選擇克服!”易江南不客氣地說。沒想到這個男人這麽沒用,牙鑽剛剛接通電源發了吱吱聲就一翻白眼兒暈了過去。害得她急忙對著那張臉好一頓胖揍,這才讓他能夠在躺椅上“攸攸”醒來。
  被方偉航那一嗓子幹嚎嚇走了一半病人,於是易江南被百無聊奈的黃教授抓進了專家室好一頓“如何從根本上提高服務意識與質量”的教育。易江南站得腿都打彎兒了才被口幹舌燥的黃教授打發出來續水,看到朋黨袁穗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易江南用口型對她說了那三個絕對不會列入優秀國民教育大全詞匯的字。
  袁穗笑倒:“你不知道,你講這三個字的時候有多性感。”
  “即然在這方麵我們有那麽高度一致的認識,那還猶豫什麽,不要辜負了這一段幾十億分之一的緣份,走,讓我們一起去斷背吧!”易江南說著向袁穗嘟起了紅紅的嘴唇。
  “去你的,你樂意我們家吳磊還不答應呢!黃教授口幹著呢!做你的小四兒去吧。”袁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背上,易江南忍住上翻的血氣,暗罵一聲:“有男人多了不起不嗎?”話是這麽說,不過易江南知道,在袁穗的眼裏,神經學博士後的男友吳磊真的是很了不起,了不起到袁穗這兩年來主要致力於挖空心思怎樣明示暗示半明不暗地表示……要吳磊把她娶回家。不過好象一直沒有什麽進展。
  午休的時候,吃著盒飯,易江南想起方偉航臨走的時候邀請她一起參加一個時尚聚會的事情,說是聚會要求每位男士必須自帶女伴,關鍵是最後一句“鄭理說他到時候會自己帶女伴,我的隻有自己解決了……”鄭理這次會帶誰去?見鬼,心裏那種不安如此強烈,不管了,就算這次真的是一次“凶案”,至少案發的時候自己得待在現場,鄭理的曆史裏怎麽可以少得了“易江南”三個字。
  於是易江南打電話給方偉航,問他聚會地址。方偉航很激動地一再表示他會來接她,完全無視易江南從婉拒,到軟拒,到硬拒,到直接拒……直到易江南賭咒發誓隻要在公司樓下見到方偉航的一條毛也將拒絕出席,方偉航才期期艾艾地說出了地址:海信國際會館。
  古榕、青磚、紅牆——海信國際會館,這是一個充滿後現代主義的倉庫。原來今天晚上的時尚聚會是意大利服裝品牌Tru Trussardi發布最新的春夏新品。可是易江南事先並不知道這是一個如此正式的聚會,見門口衣香鬢影、鳥語花香,易江南望了望自己身上的白T恤和牛仔褲,深悔因為煩方偉航而少問了一句“要不要著正裝”結果搞到自己在這兒丟人現眼。
  衣裝革履的方偉航見到易江南時嚇了一跳,雖然知道這個女人比較特立獨行,但是有風格到了這樣喪心病狂的地步還是讓方偉航突然生出一絲後悔。本是想著有個醫生女朋友又好聽又好用,以後就等於全家人都有了一個免費愛牙顧問了。可是現在看來,牙科VIP卡尚是未知數,但是她的那身打扮和一張隻搽了防曬霜的素臉,已經足以讓他在這個上流聚會裏把前後三十年的臉通通丟光了。
  易江南很滿意方偉航隻是很含糊地把她領進了門,跟住說了聲“SORRY”就迫不及待地飛撲向香風四溢的人群裏交際去了。可以自己一個人來來回回地走走、看看挺自在的。有侍者舉著托盤在人群裏轉來轉去服侍這些高貴的人兒們的嚼食兒。易江南也取了一杯淡紅色的液體在手上,免得兩手空空地太過不自在。侍者奇怪地看了易江南一眼,易江南這才發現,原來這邊的侍應穿的也全是白T恤和牛仔褲子。這樣也好,站在人群裏就一點也不顯得怪異了,也不容易被鄭理發現。
  “HI,TIN!”有個女人在那邊叫了一聲。聽到這個聲音,易江南“嘩”地一聲掉了一地雞皮。就算耳朵沒有認出來,身上的雞皮疙瘩也認出這把嗲入骨髓的聲音了。循著聲音望過去,看到一個妖嬈的大露背搖搖擺擺地往門口迎過去,那邊,迎麵走來一對牽著手的男女,果然,男的那樣的眉目一早刻在了易江南的心底——鄭理先生。那女的,慢著,易江南仔細擦了擦眼睛,果然,是周青青!微微卷區的頭發,吊帶裙上細長優雅的脖子,晶瑩剔透的皮膚,讓每一個見到她的人忍不住全身的毛孔都要叫哭囂:“看呀,這才是上帝的禮物!”
  意料之中的結局,卻是意料之外的震驚。這一刻,易江南知道這段時間以來讓自己心神不寧的東西是什麽了,就是鄭理望住周青青的眼神!那樣款款的,水汪汪的,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戀愛的眼神!從十六歲開始見證鄭理的戀愛史,易江南熟知鄭理在女人麵前的任何一個小動作背後的涵義,但是眼前的鄭理臉上的每一個線條都是陌生的:那種安詳是陌生的,那種滿足是陌生的,那種甜蜜的氣場是陌生的……
  迎上去的那個女人顯然也明顯感覺到了這種異樣,用一種誇張的聲音笑著:“喲, 阿TIN,怎麽這麽久呀?不知道人家等你等你等得腳都酸了?說好了啊,等會兒散了的時候你要帶我去你上次說的那個可以點火的酒吧。”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挽起了鄭理的左手。
  鄭理禮貌但是堅決地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笑著對那個女人說:“對不起,小潔,等會兒完了我和我女朋友還有其他事。對了,忘了給你們介紹,這是小潔,這是我女朋友周青青。”
  “你好,叫我青青好了!”小仙女純潔地笑著,得體地向大露背伸出小手,在尖銳的空氣裏劃出一道甜蜜的弧。
  “討厭,人家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叫人家小潔,叫人家AMANDA。哦,青青還在讀書嗎?是哪間大學啊?英國還是加拿大?”大露背風雨不改,前仆後繼。
  “哦,我已經出來工作了,在市衛生局。”周青青象是完全聽不出來任何骨頭,隻管認真地微笑。反而露背裝突然身體線條僵硬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易江南竟然覺得那個囂張的美女怎麽無端端矮下去了幾公分:“周青青?市衛生局?那你是周書記的女兒?TINA不是說你是RYAN的……哎喲,瞧我這說什麽呢,早聽TINA說過你了,不過一直沒機會見到,沒想到第一次見到居然就被鄭大帥哥打上正牌女友的印章了!嗬嗬嗬。阿TIN還真是動作神速呀。”大露背詭異地對著已經微微變色地周青青笑了起來。
  鄭理仍然無知覺也笑著,對於讓露背裝很是震驚的“周書記”三個字仿若未覺。落在別人眼裏無論如何會覺得鄭理那樣無動於衷的樣子極是矯情,隻有易江南知道鄭理無動於衷起來就是無動於衷。這個“周書記”是多大的銜頭她不清楚,但是對於鄭理來說,女人就是女人,就象衣服就是用來穿的,沐浴液就是用來洗澡的,女人就是用來愛的。
  所以,全心全意愛著的鄭理敏感到懷裏伊人對露背裝不太自然的反應,於是放在周青青腰上的手略緊一緊,開聲:“我知道我女朋友很漂亮,不過小潔,可不可以用這麽饑渴的眼神盯住她?就算你是女人我也會吃醋的。”說完,點點頭,告罪一聲就將已是楚楚帶淚的小仙女帶出了大廳,去會所的院子裏透氣去也。大露背有些恨恨地跺了跺腳,眼神很是怨毒的樣子,轉眼又嬌笑著向著別的方向迎了過去。
  眼見鄭理跟周青青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易江南半天才收回眼光,深感無趣,唉,今天晚上到此結束吧。
  回轉身來,不妨與人撞了一個正著,“唉呀!”對方嬌呼出聲,易江南手上的紅色液體立刻飛淺了對方金色長裙一身,易江南來不及暗呼糟糕已被對方一巴掌揮過來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痛把易江南燒在了原地。
  “你沒有train過嗎?連酒杯都沒拿穩居然也敢出來,叫你們主管來,馬上炒掉這個人!否則這場SHOW的服務費他一分錢也別想拿到!”嬌橫地瞪住易江南的臉似乎在哪裏見過?腦袋簡單黑屏了十秒鍾,易江南的意識才恢複,左半邊臉的疼痛提醒了她剛才那一巴掌的存在。周圍的人全都望向這一邊的,連那些原本的侍應也傻在了原地。易江南不動聲色地走過去一個侍應旁邊抓起托盤上的香檳,走回來,在眾人的驚呼裏,把一整瓶酒從那個女人的頭上淋了下去!

  第七章
  “aiuto!(意大利語:見鬼) OH,MY GOD!SHIT!”女人楞了半天以後一疊聲地罵了出來,“come si chiama?!(意大利語:你是誰)阿PAUL?!領班在哪裏?!OH!SHIT!”指住易江南的手指氣得微微發抖。
  “不用叫領班,我不是侍應。我是今天晚上的客人。”易江南不慍不火地說。
  “客人?我是主人,我不記得邀請過象你這麽沒教養的客人!”刁蠻女人大呼小叫的樣子讓易江南忍不住地想笑,隻是一笑,才發現嘴角扯住有點兒痛,肯定破了,這讓易江南剛剛平息了一點的火氣又燃燒了起來。盡量壓住心頭往上躥的火,易江南拿眼睛在人群裏找方偉航,好讓他來證明自己的客人身份了,好在鄭理剛才跟小仙女躲去外麵了,易江南可不想讓鄭理看到自己被人打的樣子。方偉航和鄭理的高度差不多,在人群裏很是顯眼,所以易江南一下子就看到了一個疑似方偉航的物體彎著背,正向門邊接近,速度之快,讓易江南覺得眼前隻是一花,那個值得被拉出去亂刀分屍的背影就徹底地消失在門外了。易江南望著大門瞠目結舌之際,對麵的女人突然又大叫了起來:“我認得你了!你就是那個跟我搶的士的潑婦!”這一來,易江南也想起來為什麽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聲音這麽熟悉了,原來就是那天那個“什麽小姐”。這一下,易江南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保安!security!把這個來曆不明的女人趕出去!不,沒那麽容易放過她,我要報警!”
  這個女人不是瘋了吧?易江南望住她歇斯底裏的樣子真的有點不知所措了。眼見有保安聞聲衝向這邊,易江南覺得開始頭大了。
  突然一個男人搭住了易江南的肩膀,“TINA,別吵了,易小姐是我邀請來的客人。”易江南嚇了一跳,這是哪一出?抬起頭一看,不是吧?居然是溫泉賓館遇到過的小仙女的保鏢——殺生丸大哥。不過,也不應該奇怪,有小仙女的地方,怎麽可能沒有他呢?上次在溫泉就看出來他跟小仙女兩個關係非淺,那他怎麽會容忍鄭理在他眼前這麽囂張地公然挽著小仙女出來招搖撞騙?
  易江南隻顧將個男女三角關係的算盤打得劈啪做響,卻忘了自己一直那樣一臉茫然地仰脖望住搭住自己肩膀的大帥哥落在別人的眼裏是怎樣曖昧的一個場景,特別是對於對麵的美女造成了多大的困撓。
  “RYAN!你不知道嗎?這個沒教養的女人就是那天跟我們搶的士的那一個?而且她剛才……”
  “好了,TINA,如果你不歡迎她,就是不歡迎我。既然我們這麽不被歡迎,我看我們還是提前離場好了。”說著,Ryan拉住易江南就走了出去,把一串尖銳的咆哮拋到了身後。
  易江南卻在腦子裏回憶,這麽說來,那天看到的那個男人就是這個大帥哥了?那也就是說,第一次見麵不是在溫泉而是在那幢寫字樓樓下了?那個讓她頗不舒服的人影就是眼前這個Ryan了?莫不是今年開始終於可以跟桃花拉上點關係了?二十五歲,算不算遲來的桃花呢?雖然一直以來都很排斥男人的出現會幹擾自己的生活,可是易江南還是能很負責任地分清“沒有”男人和“不要”男人之間的區別的。
  隻可惜桃色的虛榮心很快就破了功,剛剛一走出會館的大門,大帥哥就一把推開了易江南,一臉又冷又煩的表情,象極了剛剛被易江南製住穴道、強按在地上意圖強奸他一般。
  眼睜睜看著帥哥把染了易江南嘴角一點點血跡的西裝脫下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易江南差點兒衝上去猛踹,這哥們兒不光有潔癖而且還相當不環保。
  “剛才,謝謝了。”易江南揉了揉被抓紅了的肩膀向帥哥點點頭就打算打的士回家。對於神經質的男人即使再帥也隻適合敬而遠之。
  “站住,易江南小姐,你覺得謝謝兩個字就可以了嗎?”
  居然知道她的姓名,這個男人不是太單純哦。
  易江南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走了回去:“好吧,你要怎樣的回報?注意,正如什麽小姐所言,我是一個潑婦,所以開價的時候請慎重一些。”
  “你好象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帥哥哼了一聲。
  “隻要牛鬼蛇神離我遠一點,我的形象自然就能保全。”易江南不以為意。
  “好吧,我想你做我女朋友。”
  “卟哧!”易江南笑了出來,
  帥哥的眉頭皺了起來,不過天地良心,帥哥皺眉頭的樣子都很帥。
  “你覺得很可笑?”
  “在我聽過的笑話裏,這個不算最好笑的。”說著易江南轉身準備走人。這哥們兒不光是神經質,而是神經病!可惜了,長得這麽漂亮。
  “我是說合同女友!”帥哥穩穩地說。
  對了,這就比較合邏輯了,易江南停了下來:“時間,地點,標的以及甲乙雙方的責任與義務。”
  “現在開始,直到青青離開那個叫鄭理的混蛋。當然隻要我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中途不想繼續下去,隻要取得另一方的書麵認可就可以隨時終止……”
  “鄭理的確是個混蛋,不過,請不要在我麵前這麽說。另外,隻要是鄭理離開周青青合同也視作完結。”易江南打斷他。“還有我看得出來你喜歡周青青,可是為什麽用這麽土鱉的辦法?幹嘛不直接跟她說你喜歡她?”
  “這不關你事!”帥哥的眼神冷冷的,易江南的腦子裏突然飛過鄭理即使不笑也讓她心安的眼睛,心下隻覺得煩悶起來。
  見易江南怏怏不樂的表情,帥哥好象有些高興起來,低下腰眼神輕蔑:“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為什麽會找上你來做我的合同女友。”易江南很警惕地發現帥哥的表情冷淡而不懷好意:“剛才青青跟那個……鄭先生走進來的時候,我看到某人眼中閃動著一種動物的光芒,就象等待晚餐的狼看到小肥羊。如果不想這麽早給太多人抓住什麽把柄的話,看到喜歡的人出現的時候你最好還是檢點一些。這條建議是附送的,不計入合同。”
  “討厭!”易江南做嬌羞狀:“居然給你知道我一直暗戀青青小仙女的事了。答應我,不許告訴別人哦!”
  帥哥楞了一下:“小仙女?這個名字真的挺適合青青。隨便吧。我可以不告訴鄭先生,不過我們的交易……”易江南聞到濃濃的陰謀的味道。
  “成交!”易江南幹脆地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快得讓帥哥來不及察覺那一閃而過的焦慮。
  第二天趕在最後一秒衝進診所,易江南一邊打卡,看到一個乳白色的船形盆裏一株帶著幾朵紫色花的綠色植物放在接待處,還不忘打趣前台的接待:“咦?嘉嘉,好漂亮的花。轉死性了,居然還養花了,小妮子不是戀愛了吧?”
  “這是送給易江南小姐的!”嘉嘉沒好氣地說著,扔出一張卡片。
  “什麽?!”隨後衝進來的袁穗正好揀到重點部分,“送給江南的?不可能吧?誰呀?人生苦短,幹嘛這麽想不開?”
  易江南的心突然狂跳了起來,雖然理智地否定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可能,但是那一絲很卑微的千分之一卻執拗地在心底招搖。不想讓八卦神經象雷達一樣豐富的袁穗看出不妥來,易江南依然嬉笑著,仿佛毫無期待一樣打開卡片,一看落款,一串英文字母勉強能認出一個“R”字——不是。
  “卟!”有東西在心裏破掉漏氣。易江南細長的眼睛裏神光不為人查地黯淡了一下。
  “這是誰?還英文名?是男人嗎?你什麽時候勾搭上的……”袁穗沒停過嘴地問。應該是那個人。
  “我的‘男朋友’。”易江南沒好氣地說。
  “什麽?!”第一次發現袁穗地嗓門兒破壞力如此之大,一眾人等紛紛掩耳走避。
  忙了一早上,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副食物供應過度充足,奇怪現在怎麽這麽多爛牙的人。易江南好不容易躲開袁穗的圍追堵截,躲在樓道裏按著卡片上的電話號碼給“男朋友”打電話,“喂,男朋友!你什麽意思?沒事送把什麽菜上來診所?你知不知道這很影響我的形象?”
  “請記住,你男朋友叫RAYAN。”這個男人硬硬地說。
  “中國人學什麽洋狗叫。你沒有中文名嗎?!”易江南不耐煩。
  停了大概五秒鍾,電話那頭才妥協地說:“隻說一次,記不住我不會再說第二次,我叫……”帥哥的聲音突然降低了幾十個分貝,但是很不幸,易江南的耳朵靈敏是她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本錢之一,所以下一秒鍾帥哥就聽到易江南在電話裏歇斯底裏地大笑:“什麽?哈哈哈,盧永福?哈哈哈,難怪你從不肯說自己的中文名,哈哈哈。上帝真是公平呀!哈哈哈,盧永福,哈哈哈……”
  “哢!”電話被掛掉。易江南調整了半天情緒,才勉強止住大笑的欲望,重新拔通盧永福的電話:“永福,幹嘛掛人家的電話,做為男朋友,沒等你女朋友說再見這個樣子是很失禮的哦。咳咳咳……”忍得還真是辛苦。
  “有話直說,請不要浪費時間。”冷冰冰的的語氣,可是電話對麵的火藥卻呼呼地往這邊躥。
  “我是告訴你,別搞送東西這一套,太招搖了,我不喜歡,尤其是今天早上的這把菜,沒見過長得這麽醜的,而且,應該怎麽做來吃也沒有說。”易江南也懶得再跟他玩下去。
  “易小姐,讓我再提醒你一次,做為合同女友,你喜不喜歡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了青青,有沒有必要。這點希望你能夠記住。”
  NONONO!事情不對,很不對!雖然對這位仁兄打交道總共不超過三十分鍾,可是易江南敢拿自己的項上人頭擔保盧永福的真正目的絕不是周青青,就算關周青青的事也隻是很小一部分!事情大條了!易江南的腦子在短短的時間裏百轉千回了N轉,卻了無頭緒,隻感覺得到這一切都是衝著鄭理來的,於是一顆心不由了某個不知好歹的人擔了起來,隻得沉著氣,繼續挑逗盧永福專注地扮演癡心長情劍。
  “你以為你搞這些東西小仙女就會看到了嗎?就算看到了,又怎麽樣?小仙女就會離開鄭理了?就算她離開鄭理了你覺得她就會回過頭看到你在那兒苦苦相候嗎?”易江南把記得住的狗血電視劇裏的台詞全背了遍,活活將自己急出幾層雞皮。
  “這不關你的事!”還是冷冷的,沒有預想中的雷嗔電怒,這哥哥還真會以不變應萬變,易江南頭痛。
  “還有,請記住那不是菜,是一種植物叫Common Mallow,中文名叫錦葵,是你的生日花。另外晚上時間請空出來,我們將共進晚餐以及約會。”
  “我的生日花?你怎麽知道我哪天生日?”易江南全身的寒毛突然集體起立:“喂,盧永福,合同僅限我跟你兩個之間發生效力,如果給我發現任何你騷撓到我的家人和朋友的企圖或者事實,就算你死了,也一定是全世界最難看的屍體。還有,請記住,我從不威脅別人。”最後一句話易江南說得極其認真,一個字一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第八章
  “也請你記住,做為高素質的納稅人,我從不做任何傷害自己長遠利益的事。白癡!”盧永福很壓抑地說。
  “說起來,你不覺得其實周青青跟鄭理站在一塊兒的樣子很順眼嗎?真是一對璧人啊。一看到他們,我隻想得起來一個成語,那就是——天作之合……”那句“白癡”沒那麽容易讓易江南當聽不到。
  “哢!”電話又被掛掉。
  “盧永福,你聽著,剛才是你最後一次掛我的電話。如果再有下一次,這輩子你休想再聽到電話響!”易江南拔通了盧永福的手機之後撂下這句話,不等對方再作反應,就把電話給按掉了。
  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易江南關掉手機,跟主任隨便扯了一個借口提前下了班。想象自己回家躺在沙發上吃著泡麵看電視,而盧永福站在醫院門口傻等的樣子,易江南忍不住笑出了聲。
  “看來今天心情不錯呀,雖然是合同女友,沒想到你對我們的約會還是很雀躍。”一個聲音陰惻惻地從旁邊傳過來,把易江南嚇了一跳。沒來得及看清楚,一陣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就從身側襲來,隨即充斥了易江南整個鼻腔,一隻手駕輕就熟地搭了上來,易江南一推,閃了開去,“不要動手動腳!”
  “你見過男女朋友前後保持五米的距離拍拖的嗎?”盧永福冷冰冰的問,眼睛都沒看過一眼易江南。
  “先說清楚,除非必要,請不要與我發生肢體接觸。迫不得以必須進行接觸也隻限於雙手的手肘以下部位。其他諸如頭發、五官、腦部以及腰部以下部分是A級禁觸區,一觸即死!”易江南很慎重地宣誓了身體主權之後看也不看盧永福一眼就走了。她現在對參與這個遊戲開始有點兒謹慎地反省了。
  “去哪兒吃飯?”易江南一個人坐在汽車寬敝的後排座位上,抱著兩個攬枕窩在座位上,就快睡著了。臨閉眼前,問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盧永福很窩火地說。自從易江南打死不肯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之後,他的臉一直就臭到現在。不過,在易江南的印象裏,盧永福的那張臉就沒有哪個時候香過,所以立刻將其成功屏蔽。
  這是一間隱蔽在竹林裏的私家菜館,主要是做各類野生菌類。易江南在一張竹椅上一坐下,雖是三伏天,坐在露天的竹林裏,卻滴汗也無,清幽寧靜,每張桌子都兜兜轉轉地看似隨意地擺布在一叢叢的綠竹旁邊,野趣十足卻絲毫不覺簡鄙。
  “青青和鄭理訂了半個小時以後過來,就在我們七點鍾方向的那張桌子。”盧永福啜了一口茉莉花茶說。
  “你怎麽知道?你調查他們?你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喂,盧永福,我發覺得你相當無聊哎,你不用工作的嗎?每天就圍著女人轉呀?”易江南想到什麽就說,根本不管盧永福的臉色會變出怎樣讓人稱奇的顏色來。
  “第一,這個世界上,沒有你不可能知道的事,關鍵是看你是不是真的那麽想知道。第二,我跟青青之間聯係方式以及緊密程度跟你無關;第三,青青跟鄭理在一起鄭理主動的成份高於青青,這一點你也很清楚,所以,請不要把對鄭理的不滿轉移到我身上。”冷冰冰的樣子,讓易江南相當懷疑這個漂亮的男人不是從一個溫暖的女性子宮來到這個世界,而是直接從冰箱的冷凍室裏直接拿出來解凍的。
  “那你到底是幹什麽的?連我幾號大姨媽會來大概都被你調查了個底兒掉,做為你的‘女朋友’,對於‘男朋友’除了姓名以外我是不是應該有資格再了解多那麽一點。”易江南需要公平的說。
  盧永福掏了一張全英文的名片給易江南,易江南瞟了一眼:“喲,那天看你跟那個大排場的‘什麽’小姐很有交情的樣子,還以為你有怎麽嚇人的背景呢,原來也隻是一個科技公司的工程師而已。看來男人長得漂亮比女人更多機會墮落呀!”易江南遺憾地直搖頭。
  “所以,你應該很慶幸,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有機會墮落。”盧永福尊貴的嘴裏吐任何一個字出來都好象很值錢一樣。
  “聰明的女人如果再長得太漂亮於這個社會隻會影響公眾安全。做為很有責任感的優質公民,主動對資源進行良性整合是值得全社會學習與標榜的。對了,你明明有車,那天下雨為什麽還要慫恿‘什麽’小姐跟我搶車?這樣很不道德!你知不知道大風大雨裏回不了家是很可憐的事?”易江南想起那天的事如鯁在喉。
  “跟TINA吃飯,車壞了,等不及。”還真是惜字如金。
  “那你那天拉住‘什麽’小姐說了一句什麽話,她居然肯這麽聽話鬆手的?”易江南的好奇心是個奇怪的東西,總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出奇不意地催毀他人的神經。鄭理集多年的經驗與智慧總結,得出兩個字的結論:飄忽。
  不過盧永福不象一個有神經的人,自然無摧毀一說了。“我幫她落了降頭。”盧永福講笑話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笑,所以易江南隻能無趣地低下頭狠狠地啜了一口茶。聽到易江南能這麽大聲“唏——”的吸一口茶,盧永福有些痛苦地閉了閉眼睛。好在他的人生本就不算快樂,這個女人的出現至少還是給他帶來了一些新鮮的刺激,雖然這些刺激是粗糙的。
  “嗨,他們來了!”易江南突然踢了一腳正在點菜的盧永福。盧永福痛得眉頭一皺。這個女人怎麽可以粗魯成這個樣子?!忍著痛,盧永福往門口方向望過去,卻鬼影也不見半隻,不由得火往上燒:“白癡呀?!哪有人?”
  “你才夜盲呢!那不是要進大門了!另外,請不要老是大聲叫‘白癡’,你這樣很侮辱智障人士。”能夠激怒盧永福易江南覺得很有趣。
  盧永福正想發火,卻真地看見鄭理和周青青手牽著手走了進來,正待衝口而出的話被活活卡在了喉嚨口,一扭頭,狠狠地喝了一口茶,再也不肯望向那邊,臉上是沒有變過的冷冷地表情:“你坐的那個位置更加不可能看到門口了,你怎麽知道他們到了?”
  “他隻要一走近我一百米以內的範圍,不管在哪個方位我就能發現。”易江南突然很想炫耀一下,於是頗有些驕傲地說出了這個小秘密。
  “你還真是很癡情啊?暗戀的感覺怎麽樣?很辛苦嗎?”盧永福閑閑地說。
  “你不是一樣嗎,幹嘛問我?看著心愛的女人牽著別的男人的手感覺會不會有點象走在大得街上才發現穿著內衣?沒關係多看看就好了,多看看就習慣了。”隻是烏鴉落在豬身上,怎麽就看到人家黑看不到自己黑呢?他要是拿出一副同病相憐的本份模樣出來,說不定易江南還會看在他長得比較象人的份上忍上一會兒不去刺激他,可是這位仁兄太不厚道,所以易江南決定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盧永福好象已經做足心理準備,麵不改色地把菜單遞給侍應說:“請上菜!”
  易江南卻象被人點了穴一樣,一雙眼睛偷偷地緊緊盯著那兩個十指緊扣的人一路走將過來。這時正好天色暗了下來,好象約好了一樣,隨著兩個人走過來的速度,路邊的燈也跟著一盞盞亮了起來,兩個人象男女主角一樣地亮相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
  “他們兩個走在一起,真的很耀眼啊。”易江南自言自語地說。
  盧永福舉起一隻茶杯突然地往地上一砸,響亮而刺耳的聲音成功引得周圍的眼睛全部盯向這邊,當然也包括鄭理和周青青。
  易江南錯愕地盯住盧永福,這人為達目的完全無視任何其他東西的價值,這讓易江南望住那雙陰冷的眼睛的時候生出些害怕來。隻一失神,手就這麽被他捉住在掌心,幹燥,溫暖,但手心裏象有幾千條毛毛蟲爬過,何況還有鄭理在那兒看著,那個別扭勁兒。實再忍不住了,易江南使勁兒想抽出手。可是盧永福卻偏偏捉得更緊,還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這可是你同意的手肘以下的部位,女朋友!”
  易江南喪氣地停止動作,隻是悲哀地計劃:等會回去先拿威露士消毒,然後再搽白花油散瘀……
  鄭理看到這古怪的一對的時候居然有一分鍾時間沒認出易江南。他全部視線都投注到了那個充滿敵意的高大的身影上,直到感覺身邊那個柔軟的身體輕輕一抖,這才發現那個瑟縮在陰影裏的女人居然是視男人如洪水猛獸的易江南!鄭理使勁地晃了晃了頭,睜開眼,再次確認,很不幸,那個女人真的是易江南。
  鄭理放開周青青,大踏步地走到易江南麵前:“你在這兒幹什麽?”
  “吃飯呀!”易江南心虛地笑著,立刻明白這個答案沒營養得如此丟臉,又往盧永福背後退了退。這個動作讓鄭理更加火冒三丈!
  “吃什麽飯?你要吃飯告訴我,我帶你吃,你跑這兒來湊什麽熱鬧?!”鄭理簡直要被易江南搞瘋了。瞎子都看得出來旁邊這個男人對周青青一往情深到什麽程度,她跑進來摻和什麽勁?對帥哥沒有免疫力也不可原諒!能怪那天在溫泉山莊見到周青青,易江南的模樣那樣欲言又止了。
  “鄭先生,請問你是南南的什麽人?”盧永福不緊不慢地開了口。這“南南”兩個字讓易江南聽得大搖其頭,痛苦莫名,卻讓鄭理突然冷靜了下來:他從來都討厭衝動,認為是解決問題的天敵。剛才是失態了。“請問盧先生又是易江南的什麽人呢?”鄭理變臉的速度還真不慢,嘴角的壞笑讓人懷疑剛才他的躥上跳下的樣子是幻覺。
  “我是她的男朋友。”盧永福聽到鄭理能叫出自己的姓,微微吃了一驚,眼睛飛快地閃向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周青青身上。
  “哦,一個挺心不在蔫的男朋友嘛。”鄭理雙手插在兜裏好整以暇地輕笑,眼鋒銳利。
  “重點在最後三個字上。”盧永強毫無退縮之意。
  易江南可不願意看到鄭理輸給人家,忙跳出來:“既然這麽巧遇到,幹脆大家一塊兒坐下來吃吧。來呀,坐吧,青青!”
  “不太方便!”兩個男人異口同聲地說,隻不過一個吊兒郎當,一個冷若冰霜。然後,隻見吊兒郎當地那一位一把攬住周青青漂亮的肩膀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易江南的胃部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冷苦冰霜”,“這飯我們還吃嗎?”
  盧永福冷哼一聲,繼續其語言風格:“吃。”
  易江南又向七點鍾的方向望了一眼,兩個人消失在竹林之前,周青青突然回過頭來向這邊瞟了一眼,小臉煞白的樣子,看著讓人心疼。易江南八婆地捅了捅盧永福:“你的小仙女剛才看你了!”
  盧永福仿若未聞,隻管低著頭喝茶。易江南搖著頭自言自語:“冤孽喲。”
  一看到端上來的各種野生菌,易江南胃部那點小小的不適立刻消失不見,甩開腮膀子埋頭苦幹,以至於接下來盧永強有幸欣賞了整整二十分鍾易江南頭發長勢不算喜人的頭頂,直到易江南被嗆到,咳得脖子都粗了。神色微凜,盧永福突然一把抓起麵前的杯子舉到易江南嘴邊, “喝一點點啤酒順順吧!”易江南想推開,但是兩個手都沒空,隻好猛搖頭。
  “RYAN!”一個女聲響起在前麵。易江南應聲奇怪地抬起頭,怎麽又碰到熟人了?
  一個穿著大花連衣裙的中年貴婦一臉受驚的表情站在兩步開外。
  “aunt。”盧永強猛地站了起來,臉上竟然是不曾見過的慌亂。
  易江南三兩下吞下嘴裏的食物,好不容易把眼珠子從一片耀眼的金銀珠寶裏麵拔出來,看著這一幕,惡質細胞飛速發酵。
  “這位是?”夜幕裏,也不太能夠真實地分辯到底是受驚過度還是白粉搽得太厚,aunt的臉色呈過度曝光狀地用鼻子向易江南的方向點了點。易江南很興奮地站了起來一臉媚笑地自我介紹:“我是RYAN的女朋友,您好!”說完易江南不忘很“順便”地用手背在嘴角很優雅地蹭了一下,然後向對麵熱情洋溢地伸過手去。
  “是這樣嗎?”那位貴婦好象根本沒看見易江南的雙手的樣子隻拿眼睛看住盧永福。盧永福抬起驕傲的頭顱揚聲回答:“是,Aunt。”
  “Ryan,好象全家沒有人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放心,我會如實告訴你的母親的!”說完,貴婦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易江南好不容易才將一臉的得意生生剝下來,換上惶惶的不安:“怎麽了?你阿姨好象很不高興看到我,怎麽辦?要是真的讓你‘母親’知道了會怎麽樣?你會不會有什麽麻煩?”隻是說到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聾子都聽得出易江南無法掩飾的對“麻煩”兩個字背後深遠的現實意義的無限憧憬。
  “埋單!”盧永福咬牙切齒地喊了一嗓子,引得周圍無數眼光紛紛向這邊招呼。易江南坐下來伸了一相懶腰,“唔,剛剛好吃飽。”
  走出酒家,易江南正想伸手去開車門,盧永福就麵無表情地說:“我還有其他事,你自己回家吧。”
  易江南沒所謂地說了聲“行”,掉頭就走,盧永強卻有點反應不過來,他原本以為這會讓易江南至少跟他發發脾氣,罵兩句好聽的髒話什麽的,誰知道易江南毫無反應,好象覺得他天生就是如此沒有風度,這讓他一拳打空的不適。
  莫名其妙的鬱悶,盧永福正待開車,忽見剛剛走遠的易江南又跑了回來,嘴角不易察覺地往上撇了一下——欲擒故縱,等易江南敲響了玻璃這才緩緩地降下車窗,卻聽到易江南煞有介事地說:“唔,對了,麻煩你記得告訴你阿姨,使用粉餅要適度,小心鉛中毒。”說完就又搖搖擺擺地走了。
  盧永福一踩油門,汽車象一支箭一樣衝進黑暗裏,刮過易江南身邊的時候,瞟了一眼後視鏡——易江南沒心沒肺地影子很快被其他風景替換掉了。這個女人的出現開始越來越有趣,隻是她在麵前張牙舞爪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地把她跟青青放到一起比較,而這個女人實再,實再……是太不象女人了。一想到青青,盧永福簿簿的嘴唇微微抿了起來。

  第九章
  正開著門呢,就聽到廳裏的電話在狂吼。聽這電話鈴聲易江南就猜到肯定是老娘,那種“再不接聽就燒你全家”的洶洶氣勢不是任何人可以克隆得出來的。
  “喂,易江南!這麽晚去哪兒了?為什麽手機都不開?”果然老娘風風火火的聲音象鞭子一樣抽在耳膜上,全無風情的說。
  “我跟……人吃飯去了。”易江南就著窗外的燈光看了一眼手表,時針指在“8”字上。唉,對於九點鍾入深度睡眠的老媽來說,現在真的很“晚”了。
  “什麽人?”從易江南十六歲起,老娘對於易江南的肋骨工程有著極高期望,並由此蔓生出極其豐富的神經元。雖然在別的事上一塌糊塗得讓老易和小易幾乎失心瘋。
  “是個病人,一個沒有任何男性親屬的老女人。”易江南一句話堵死了老娘任何的想象餘地。
  “她家裏人都死絕了?”老媽子不甘心地追問一句。
  “死絕了!”易江南一想起盧永福永遠向下彎著的嘴角和兩次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不由心生厭惡,毫不遲疑地說。
  “那跟這種人吃飯你關什麽手機?”老媽失望之下忍不住大發雷霆。
  把電話微微遠離耳朵:“手機沒電了。老娘,我要是一輩子都嫁不出去會怎麽樣?”易江南試探地問了一句。
  “我親手把你拉去浸豬籠。”老媽的聲音突然變得陰森森的,易江南緊趕著打了兩個哆嗦。
  放下電話,正想著泡個澡,電話又響,易江南隻得重新躺下,“不許說髒話,不許問候我的智商,更不許侮辱我的情商!說吧,什麽事。”
  奇怪,電話裏麵卻沒有聲音。易江南一度以為自己判斷錯誤,“喂,鄭理?”
  “南南,你現在還聽不聽我的話?”鄭理終於開了口,易江南心口一滯,“怎麽了?”易江南明知故問的本事都是跟著鄭理練出來的,所以鄭理一聽,就知道自己剛才那樣款款的一句有用了:“別跟那個姓盧的男人在一起了,聽到沒有?!”這次的語氣他用得十分簡單明了,不給易江南任何逃避的餘地。他從來沒有出手管過易江南在男女關係上麵的事,當然,主要原因是易江南一片空白的感情生活從來沒有給機會他管過。可是他篤信易江南這次會象其他事上一樣聽他的話。
  “為什麽?”
  “他不是你那杯茶。”
  “我和你都沒試飲過怎麽知道是不是。”易江南不服氣地說。
  “對於毒藥隻需要一口你就掛了。”一直以來,他習慣了扮演著易江南生命長河中的燈塔角色,殊不知照亮一個人的一輩子是一個多麽沉重與嚴肅的承諾,“那個男人的眼睛從頭到尾沒看過你一眼,全都招呼在青青身上,瞎子都看得出來他在利用你。”
  是呀,隻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可是這有怎麽樣?易江南又不在乎。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跟盧永強分手有關的就可以。”鄭理執拗起來的時候常常讓人忘了他平時口舌生花的模樣。
  “那我離開盧永福,你也離開周青青,好不好?”黑暗給了易江南突如其來的勇氣,這句話衝口而出之後,心髒才開始狂跳起來。
  “喂,易江南,你想要不聽話最好給我換一個有點技術含量的借口!你長點兒出息好不好?好歹也跟在我身邊十幾二十年了,對帥哥怎麽也該有點兒免疫力了吧?怎麽就跟這輩子沒見過帥哥似的?你就那麽喜歡他?喜歡到就算那個家夥是低溫原核生物都敢上??”鄭理大口喝水的聲音從那邊傳過來,易江南知道鄭理生氣了。他每次一生氣就大口大口地喝水,當然對於總是形容放浪的鄭理來說這樣的機會是銖兩分寸的,不然照他那種喝法一早腎衰竭了。
  易江南泄氣地閉上了眼,心髒慢慢恢複正常律動,突然覺得那麽累,“我老娘說你這個星期五有空回去喝湯。”自從鄭理的爸媽出國以後,易江南的老媽就義不容辭地擔起了為鄭理繼續營造家庭溫馨假象的責任。
  “我星期五下午有個會,可能要遲點,你過來公司接我。”鄭理心安理得地吩咐,天經地義的樣子。
  不知道哪一個腦子進水的人說過,暗戀是最快樂與安全的,因為全世界隻有這一種戀愛是完全私密與自我掌控的。易江南就這樣私密著自己掌控了整整十幾年,具體開始的時間實再是無從考究了,因為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記憶中的那顆不起眼的種子,不知在何時早已在她的心裏長成了參天大樹。易江南謹懷著這個秘密隱誨地成長著,卻感覺那個在愛情世界裏的靈魂越來越卑微。特別是最近,曾經的風平浪靜越來越難以把持,難道自己就這樣波瀾不驚地跨入心理逐漸失衡的超齡少女行列了?
  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易江南欣喜地發現自己的五官平平舒展著的小臉上依然是姹紫嫣紅,心情立刻大好,又有了倒頭就睡的籍口,不過她卻忘了臉上的那些顏色全托賴剛剛從泡了整整半個小時的浴缸裏爬出來。
  “我有了!”袁穗第四次重複這句話的時候,易江南才知道從震驚中給出一些反應來,腦子裏全是肥肥白白的小孩兒屁股飛來飛去——MD,都是那個強生濕紙巾的電視廣告給鬧的。
  看到易江南臉色蒼白,袁穗實再覺得很不忍心,隻好加多一句解釋說:“放心,跟你沒關係,孩子是我和吳磊的。”
  “你肯定你不是蓄謀的?”易江南喃喃地,一臉的質疑。
  “這個,我們發乎情,但是最後的禮沒守住,有什麽辦法,誰讓我們兩個把安全期跟危險期算反了,這個,這個……”袁穗的老臉上終於不易察覺地飛過一絲紅韻。兩個學醫的人,找這樣的借口?易江南冷哼。
  “那你們打算怎樣?”看得出來,易江南問這句話的時候很是小心翼翼。很怕會聽到殘忍的決定。要是那樣,她會殺了吳磊。
  “星期五去辦結婚證,還能怎樣。”袁穗不是不知道易江南擔心的是什麽,大大咧咧地一拍她的肩膀。
  易江南不易察覺地鬆了一口氣,“我家的地板從此向你有條件開放。記住你們兩口子吵架以後你隨時可以打電話給我借住!一晚上收你五十,如果要幫著你向吳磊撒謊說你不在的話——加收二十。隻收現金,不能劃卡,更不許欠口數。”
  “說好了,我兒子生下來你一定要來當幹媽。”袁穗搖頭。
  “真的?!”易江南意外地有點受寵若驚。
  “人家說小孩子打小過繼給嫁不出去的女人會長命百歲的。”袁穗斜眼看著易江南,就差在頭頂上插塊牌子上書“我是孕婦我怕誰”。
  “我幹兒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易江南打了一個哈欠:“就叫‘吳知’好了。紀念他那兩個生理衛生常識需要重修的無良爹媽如何違反操作流程強行上車……”袁穗終於火冒三丈地把孕婦要小心輕放的古訓拋到了腳後跟,操起一把掃帚追著易江南滿世界跑。
  星期五,做完最後一個病人已經六點十五分了。易江南換完衣服下了樓,才發現天又有點陰陰的了。但是又不想再回去診所拿傘,籍口這雨可能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下來,還是遛遛躂躂地到了公車站。誰知剛擠上車,那雨“嘩”地一聲就下來了。到下車的時候,雨下得正是最大,閃電“嘶嘶”地將墨藍的天空裂成兩半,聽到打雷聲,易江南的腳都軟了。好在鄭理的公司離公交車站不算太遠,易江南咬著牙在路人欽佩的眼神裏衝進了雨幕中。

  第十章
  前台的小姐是認識易江南的,不過看到她如此新鮮的水鬼造型還是嚇了一跳:“鄭總在會議室開會。”
  “我知道,不用管我。”易江南揮揮手,自己往鄭理的辦公室走過去。
  誰知道剛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就迎頭碰上鄭理。
  “你怎麽回事?又沒帶傘上班?”鄭理深咖啡色的瞳孔在縮小,易江南忙舉手投降:“不是。我今天有帶傘,不過放在診所了!”
  “有區別嗎?”
  “沒有。”易江南無可奈何抹了一把還在往下滴水的頭發。
  “下雨你幹嘛不打電話給我?”鄭理把文件夾扔到桌上,從身後的櫃子裏抽出一件新襯衫,看也沒看揪住易江南的腦袋就開始給她抹頭發。
  “襯衫新的哎!還是V-A-S-T-O。”易江南呻吟。
  “沒辦法,新襯衫比較不吸水,你將就著點兒吧。”鄭理熟練地搓著易江南的一頭亂發,易江南翻白眼,沒有交集。
  “下雨你幹嘛不給電話我?”
  “怕你在開會嘛。你一正經工作的時候誰敢打擾你呀。”易江南老老實實地說。坐在鄭理的大椅子上,由著鄭理在後麵幫她抹頭發,易江南舒服得又快睡著了。
  “別睡著了,濕衣服還沒換呢。”鄭理拍著易江南的臉,還是那麽肉肉的,想起曾經有一段時間看趙珩的《老饕漫筆》,一看到蜜汁紅苕就想起易江南的小胖臉,忍不住咧開嘴笑了,不知道一口咬下去的味道會怎麽樣。
  “袁穗讓我做伴娘。”易江南眯著眼睛說。
  “還做伴娘?你起碼做了五次伴娘了,再做你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沒關係,袁穗的朋友裏沒有一個未婚而且長得有這麽抱歉的了,重點是,她答應我,做了伴娘可以不用給紅包。但是還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你得做吳磊的伴郎。”
  “那她覺得吳磊的風頭全被我搶掉也無所謂?”
  “她說這樣才能讓吳磊同學具而體、深而刻地認識到她袁穗下嫁的代價是多麽的巨大。”
  “吳磊的婚姻生活著實讓人羨慕呀。能娶到這麽識大體的老婆。”鄭理一邊頭也不抬地看文件一邊說。
  “那你答應了?”
  “嗯。告訴袁穗,我的紅包也得免了。”
  “小氣扒啦的。袁穗還說隻認識你一個這樣有錢的朋友。”
  “那袁穗真的應該檢討一下她的交際圈了。別吵我,還有一份文件看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鄭理濃黑的眉毛微微皺著,全副精力地對付著桌上那堆紙,那樣專注的模樣讓易江南心髒偷停五秒鍾。
  在成立這間公司之前,易江南從沒見過鄭理認真的樣子。從來在鄭理的人生字典裏就沒有認真兩個字。哪怕是到了高考那會兒,易江南為了能夠考上鄭理保送的醫科大學讀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高考結束的時候,以前的褲腰全都大了兩個號兒。可恨鄭理一直逍遙法外,玩得昏天黑地。卻在高考前突然不要保送名額,報了一個外地的重點大學自己參加高考,於是,易江南就這麽陰差陽錯地讀了鄭理本要讀的醫科大學,鄭理得意洋洋地去了外地讀書。誰知道拿了兩年獎學金以後,鄭理突然殺回來說辦了休學,要自己搞公司。
  能培養出鄭理這般優良的胡作非為的品質,很大程度上要感謝鄭理的老爸老媽。對於鄭理一路以來匪夷所思的行徑,這兩位從監護人,秉承著眼看手勿動的原則,永遠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置身事外,於是鄭理得以在所有人看神經病一樣的眼光中“瘋”騷地成長到今天這副讓人唏噓的模樣。
  蜷在鄭理的沙發上,易江南輕而易舉就能夠睡著。鄭理辦公室的沙發被易江南評為人居環境離周公最近獎,白色的真皮沙發是鄭理自己去挑的,不過落在易江南眼裏隻剩下寬大與柔軟程度可以拿來加分。但是眼下,易江南卻被鄭理強製坐在最愛的沙發上幫著計數。易江南苦著個臉:“鄭總,我隻睡一小會兒就好了。而且這次保證不會流口水。”
  “不行,你頭發沒幹透,要是感冒了又得傳染我。”鄭理手上在鍵盤上飛快地運動。
  “鄭總,有客戶投訴我們虛假點擊率的事今天給捅到媒體上了!”方偉航急勿勿地衝進來大聲說,連門也沒有敲,看到易江南的時候楞了一下,旋即心虛地將臉扭到一邊。
  易江南完全聽不懂方偉航的話,不過他的表情和那一句“上了媒體”足以讓易江南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所以剛剛看到他的時候捏起來的拳頭不知不覺地鬆了一鬆,隻把擔心的眼睛望住鄭理。
  鄭理抬起頭,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了。”然後又低下頭去繼續在鍵盤上勞作。
  易江南鬆了一口氣,鄭理說知道了,那就是他能夠處理了。但是方偉航沒有這樣的認識,仍然一股腦地著急著:“鄭總,現在怎麽辦呀?”
  “喲,方先生還真是有責任感呀,鄭總您可真有眼光,請到這麽有責任心的助理。”易江南一拍手陰惻惻地開了聲。
  鄭理一聽這話就知道方偉航不知道怎麽得罪了易江南,易大小姐準備要發飆了。也好,這樣易江南不會老想著睡覺了,趁著這個時間手頭的東西應該做完回去喝湯了。
  “易……啊江南,你也在啊!”方偉航做恍然大悟狀,不過五官誇張得有點兒扭曲,一看就覺得特矯情。
  “是呀,方先生,我從你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在了。看來我真的要檢討一下自己了,總是這麽無端端消失在方先生的視線裏,方先生的視力有問題的可能性不大,看來問題是應該出在我身上了。真是謝謝方先生用這種方式提醒我要提升一下自己的形象。”易江南懶懶地說。
  “沒有沒有,是我剛才有點著急,盡想著自己的事,沒注意到,對不起對不起。” 知道她在拿那天在海信會所他逃跑的事情做文章,方偉航賠著笑,比哭好看不到哪兒去。其實他最近一直在檢討自己是不是吃壞了腦子,怎麽會去招惹這個女魔頭的。剛開始的時候,隻是覺得她慵慵懶懶象隻貓,娶回家放著感覺也挺不錯。加上鄭總在他麵前有意無意地講他這個最好的朋友還沒有男朋友,給了方偉航相當錯誤的訊息,以為老板是在鼓勵他方偉航可以借助這個友誼非同尋常的女人與他鄭總發展一段除了工作以外更為有意義的緊密的關係。誰知道這個女人根本就是隻披著貓皮的狼。

  第十一章
  “啊,鄭理,我想起來了,聽說施華洛世奇的一款吊嘴手鏈最近很火爆,好多女孩子都心儀得不得了。不過,唉,還是不要了,我這個樣子戴上什麽都還是毫不起眼,一樣會讓方先生這樣的視而不見的,徒惹方先生笑話而已。”
  鄭理挑了一下嘴角,在肚子裏咕咕笑,看來方偉航這次是把這個瞌睡蟲給得罪狠了。
  “怎麽會?怎麽會?” 感覺有體液順著後背往外滲,方偉航急赤白臉地搖著手,“江南怎麽樣都很好看,如出水芙蓉,清麗脫俗……”這廝不但品味有問題,文學修養更是慘不忍提,起碼得再讀上百八十本言情小說才有可能從新評估一下有無回爐的希望。不過他的時間大約都拿去背《周未畫報》上的法語單詞去了。
  易江南眯著眼睛說:“方先生是在諷刺我還是敷衍我?”
  “不,不是諷刺!”
  “那就是敷衍了。”易江南點點頭。
  “不,不,不是,敷衍!我是很有誠意的!”方偉航瞟了一眼鄭理,臉色有些灰敗。
  “誠意是做出來不是講出來的。”易江南看到方偉航眼睛裏的生命跡象正在迅疾逝去,略心軟了一下,但是想到當日幾乎被膀大腰圓的保安抓起來扔出去的險惡情形,一顆本就無甚正義感的小心髒便又軟不下去了。
  方偉航撮著牙花子說:“那條手鏈我買,我來買!”
  在易江南一付“早說不就完了”的表情裏,方偉航垂頭喪氣地撤了。
  “這下你不用報怨方偉航先生目中無人了,經此一役你算是徹底長在他的眼珠子裏了。”鄭理頭也不抬地說。
  “好了,這下送袁穗的結婚禮物就有了!”易江南拍拍手輕鬆地說。其實對這些附著在身體上的無機物,除了古釵以外她從來就興趣了了,隻是今天袁穗在她耳邊念了不下十七次這個要命的“施華洛世奇”,並一再強調這是她袁大小姐第一次結婚,又對人情世故的若幹關鍵條款講解了數個小時,這下好了,全齊了,明天耳根應該可以清靜了。
  “你覺不覺得我有點兒狗仗人勢?”臨出門的時候易江南抬起頭有些困惑地問鄭理。
  沉吟了一下,鄭理很嚴肅地回答:“這麽說也不無道理,沒有妄廢我做了這麽多年的飼養員。”
  “汪汪!”易江南狂叫兩聲就衝了上去抓住鄭理撕咬起來。
  聽到袁穗結婚的消息的時候,果不其然,老娘哀怨的眼神讓易江南恨不能變成桌上的牙簽,起碼等老娘吃完飯了才想起自己。而且,連平時潔身自好的老易居然也有意趟一趟這次的渾水,對老娘的每一聲歎息報以熱烈地回應。
  易江南萬分想念自己的姑婆屋。
  鄭理毫無知覺地樣子一口氣幹掉一碗發菜蠔豉豬骨湯又向易江南伸過碗去:“我還要!”
  “還要自己裝去!”易江南低聲說,壓著隱隱地怒意。
  “去!幫你鄭理哥哥裝湯去!”老娘的聲音大到讓人一聽就知道是在借題發揮。
  易江南拿眼角向鄭理放了一輪暗器這才悻悻地接過碗往廚房晃過去,鄭理笑得相當純潔。
  這邊老娘又開始向鄭理念經:“理呀,你的同事朋友裏麵有沒有沒結婚的男孩子呀?南南就象你妹妹一樣,你沒理由自己妹妹的終身大事都不管吧?”
  “管,當然管,這事我管定了!”鄭理的胸脯拍得“砰砰”想,易江南從廚房轉出來忍不住說:“您這身子骨不去練心口碎大石真是浪費了。”
  “你住嘴!”老娘和老易異口同聲,然後很有默契地微笑對視三秒種。
  易江南想做熱淚盈眶狀,耐何憋了半天眼眶一點濕意也沒有,卻差點憋出一個響屁來。
  “其實南南已經有男朋友了,阿姨。”鄭理此話一出口飯廳裏立刻安靜下來,易江南腦子“嗡——”的一聲,六隻眼睛齊齊盯住鄭理。
  “是什麽人?”老娘呼吸急促,老易眼角潮光乍隱乍現。
  “要不要看照片?”鄭理笑得莫測高深。
  “有照片?!”老娘的眼睛幾乎脫眶而出,易江南感覺有點站不住了:盧永福的樣子要是落在老娘和老易的眼睛裏,她敢用人頭擔保,整件事將演變成她人生裏最悲痛的喜劇。
  鄭理慢條斯理地放下碗,一把抓過易江南的背包,掏出錢包來,遞給兩老說:“喏,在這兒呢!”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易江南。
  蒼天呀,大地呀,易江南一屁股坐椅子上,那裏頭是有一個男人的照片,不過不是盧永福,而是梁朝偉。因為,因為……因為他的眼睛和笑容很象鄭理。定下神來,易江南才發現內衣都濕了。
  那邊廂老娘一派失望:“唉,鄭理這孩子,比我還跟不上潮流,這哪是南南的男朋友,這是個明星,我認得,叫周華健,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的。”
  老易有些不太確定地:“你肯定他叫周華健?周華健好象是台灣的,我記得這是個人香港的,演戲的,叫謝霆鋒。”
  鄭理和易江南吭吭哧哧地把臉埋到碗裏,小心翼翼地在桌上撿著噴成一圈的飯粒。
  坐在陽台上,易江南氣急敗壞地指住鄭理:“你剛才幹嘛拿那件事情來玩?你知不知道嚇死人也是謀殺?!”
  “你正大光明拍拖幹嘛要這麽鬼鬼祟祟的?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盧某人長得還是很過得去的嘛,而且家世相當顯赫,不用擔心老娘看不上。”鄭理坐在吊椅上一晃一晃看得人眼暈。
  “你!”心虛的易江南有苦自知,“合同女友”四個字是打死也不能說出來的了,梗著脖子不知道怎麽接下去發爛渣。
  “你看看老娘的表情就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不可以拿來玩的,南南!談戀愛不是不可以,但是起碼不要談注定要讓老娘他們難過的戀愛。”鄭理終於不再晃來晃去,臉上的表情卻象在看文件。易江南早該知道那天的電話勸諭未果以後鄭理不會如此輕言放棄的,隻是這堂課生動如斯,生動到一想到剛才老娘和老易的那個緊張程度,易江南就覺得有點兒心率不齊。雖然這件事當初的目的是為了鄭理,可是這樣的手段還是讓易江南很有些看不起自己,象偶像劇裏蹩腳的配角。每個人在別人心裏是有立場的,易江南在鄭理的立場裏就是生命裏綴在背景上的一小塊顏色,她不應該再做任何非份之想的。
  歎了口氣,易江南真的開始對於和盧永福之間的這個協議開始打退堂鼓了。有什麽辦法,易江南總是被鄭理吃得死死的,隻有他知道易江南的死穴在哪兒,並一指定乾坤,讓她除了投降聽話之外不作它想。
  “鄭理,你就沒讓鄭叔叔他們擔心過嗎?”易江南好奇。
  鄭理看了一眼易江南貓一樣縮在豆沙包上的樣子,唉,怎麽看都不象一個二十五歲的女人。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在做這樣的嚐試,偶爾得手,不過他們的難度係數越來越高。”聲音裏有些幽怨,這一家子都是什麽……人呀。想到鄭阿姨的撚手木瓜雪蛤,易江南生生把“怪物”兩個字從腦子裏抹掉。
  “明天請你吃飯?”鄭理轉過頭去。
  “為什麽?”易江南的滿腦子還是木瓜雪蛤,一時沒反應過來。
  “慶祝你首次失戀呀。”鄭理一臉幸災樂禍地雀躍。
  易江南沉吟了一下。
  “怎麽了?”
  “在想吃什麽好。”
  “豬!”
  易江南跳起來雙手直奔鄭理的咽喉位而去。剛剛來得及跳下吊椅的鄭理抓起旁邊的靠枕一把把易江南壓在豆沙包上大叫:“老娘!南南承認說錢包裏那個人叫吳宗憲,追了她兩年啦!”
  “兩個小赤佬!”老娘很生氣的聲音回應。
  易江南一把扯住鄭理的頭發狂笑:“我要瘋了!”

  第十二章
  即便是在如火的豔陽裏,逛起婚紗店來也是讓女人心曠神怡的運動。對於這樣的長途轉戰,易江南一早做好準備,專門穿著白背心,闊腳休閑褲外加礬布人字拖,但是仍然一路走一路想念家裏的那張和式沙發。袁穗同學邊試邊走,婚紗街走了有三分之二的路程了仍然沒有選到心儀的結婚戰衣——這是易江南喝掉第三瓶寶礦力之後說的。
  這間店很大,婚紗展示很多,裝修很高檔的樣子。
  “這件,這件怎麽樣?”袁穗指住一堆白色蕾絲問易江南。易江南左看右看也沒看了這件“衣服”要怎麽穿,隻能保守地說:“可能要穿起來才知道效果。”
  袁穗二話不說抱起那堆衣料就衝進試衣間了。天啦,她真的懷孕了嗎?易江南望住袁穗嬌捷的身影一陣迷茫。
  穿那件東西估計時間不會短,易江南坐在店裏的真皮沙發上瞌睡起來。袁穗知道星期六天能把易江南從床上拖起來逛街的機會實再不高,何況還要一早出門,所以昨天晚上就住到易江南的姑婆屋裏,而且吳磊平均二十分鍾一次地電話提醒要易江南如何如何照顧袁穗,別磕著、碰著、嚇著、硌著、嗆著、閃著……直到在電話裏向吳磊現場直播了三分鍾易氏夢話,吳磊才心有不甘地放下電話。可是一大早又來個早叫服務,易江南在半睡眠狀態對結婚這檔子事深惡痛絕到曆史最徹底水平。
  “江南,江南!”易江南被袁穗搖醒的時候,腦子裏還是那顆攪了她二十幾年的夢境的大白兔奶糖,所以看到一身泡泡紗的袁穗杵在麵前的時候一時沒回過神來。
  “好看嗎?”袁穗好象對這件東西很滿意。
  “比奶糖要白一些。”易江南有點兒楞楞地說。
  “醒醒!醒醒!人家叫你看婚紗呢!”袁穗拍了拍易江南的臉,然後快樂地就地一轉身。易江南這才清醒過來,嚇得一把扶住袁穗的腰枝:“好好好看,姑奶奶,你能不能別轉了?我可不想有什麽閃失讓吳磊有借口上來把我做成人肉叉燒包。”
  “你放心,吳磊不會和麵,最多把你剁了,不會做包子餡兒的。真的好看?”說完袁穗又有些遲疑地在鏡子裏上上下下地看。
  “你要是不信任我的眼光幹嘛叫我陪你來,不叫你們家吳磊來?”易江南沒好氣,感歎老子的那句:與其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惡惡,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不是因為你的眼光好,是吳磊的眼光更差,而且沒有耐心。”袁穗一邊扯著袖子一邊說。
  “那也是,看他找的老婆就知道他的眼光足讓人唏噓一壺了。”易江南想兩忘還真不容易,道行不夠,還是惡惡先吧。
  走了大半條街,就這家的東西還比較順眼。袁穗感覺可以就此停下茫然的小腳了。換下婚紗以後拿在手上問:“小姐,我覺得這個裙腳可不可以再往上挽一挽?”
  “可以。我們的婚紗都是意大利訂做回來的全手工的,專門有師傅坐鎮店裏幫客人量身修改。”
  易江南與袁穗對視一眼,同時嗅到即將被人痛宰一刀的腥風。易江南接過袁穗手上那件婚紗問:“請問這件婚紗多少錢?”
  “一百二十萬。”婚紗店小姐笑容可掬的臉更象一個陰謀。易江南感覺袁穗抓住她的手有點兒顫抖,但是眼睛裏全是渴望。人呀,就是這樣,擺上一堆任選的時候即便是合心水,也總還是想找些毛病出來,遲疑到底要還是不要。等到發現同樣的東西遙不可及的時候卻拚了老命想要據為已有,還要大大聲叫嚷:“我要的就是這一個!”
  “如果是租用怎麽算呢?”自認淑女的袁穗從來認為易江南的臉皮比自己厚,所以這麽掉價兒的話自然隻能由易江南來說了。
  “對不起,我們店裏的婚紗每一件都是獨品,隻售不租。”店員繼續得體地微笑,但是笑容裏的內容顯然豐富了許多。
  “嗨!方太!您來了?今天特別給您準備了您愛喝的Hawaii Kona,裏邊請!”一直坐在裏間冷眼相看的老板娘突然衝了出來,笑得象朵花兒似的向門口迎了過去,待來人進得商鋪,自有醒目的服務員手腳麻利地把玻璃門上“營業中”的牌子換成了“CLOSE”。這就是傳說中的VIP嗎?易江南的心情極其遙遠,仿佛看電影一般。
  “哦,這就是我電話裏說的世侄女,今天主要是幫她看看訂婚禮服。”明明極矜持的模樣,偏偏聲音裏帶著無法讓人適意的調調,易江南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我看這裏的東西不太合適我們,還是走吧。”說著易江南向店員遞過去那條婚紗,就想拖起袁穗離開。
  “你是——跟RYAN在一起的那個女人?”一轉頭對住那張粉臉,易江南也馬上想起這位就是盧永福的那個沒有什麽化學常識的AUNT了。
  “您好!”易江南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你這是?”方太孤疑地盯住易江南手上的婚紗。
  看了一眼旁邊因為店員尖銳的眼光而一臉難堪的袁穗,易江南隻好模棱兩可地說:“哦,我們隨便看看。”
  方太突然一轉身:“老板娘,你們這裏的衣服品味越來越差啊。”
  眾人皆是一臉驚色,當然明白“粉人”方太意下所指,隻是不明白易江南何時讓這位貴婦不爽成這個樣子。易江南豈是老實吃癟的主,反正中間隔著的正好也是那個不懷好意的神經質盧永福,一個那樣誘人殃及的魚池,完全不用憐惜,於是架起一臉的笑正想發功,誰知被“一百二十萬”驚得不見了三魂的袁穗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回魂,不欲生事,拉住易江南就往外走。易江南很不甘心地回望一眼,發覺透過層層的粉牆居然可以看到方太的臉色黑沉下來實再是很奇跡。
  打通盧永福的電話的時候,易江南隻簡單說了一句:“合同結束吧,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可以,不過你得幫我完成最後一次演出。”盧永福回答得如此幹脆讓易江南很有些意外。
  “說好了,隻是最後一次了?!”易江南想確認。
  盧永福沒理她,隻是告訴她,星期三晚上下班會過來接她,讓她穿得稍微正式一些。
  易江南覺得一下子輕鬆起來。真是奇怪,一開始怎麽會答應接下這種事情來做。
  “講電話呢?”袁穗突然從旁邊靠上來,嚇了易江南一跳,“你這是什麽胎教?”
  “你那個神秘的男朋友?”袁穗好奇得要命。
  “包二奶去了!”易江南沒好氣地說完,扭頭就走。
  “那你是老三還是老四呀?”袁穗揚聲問。
  “我是點燈籠的!”易江南轉念一想,點燈籠的不是形同老鴇?“呸!”怎麽把自己給罵了。
  謝絕袁穗一起去買家電的熱情邀約,易江南啃著麵包,喝著老娘那兒帶回來的老火靚湯正跟著電視裏的韓劇女主角哭得稀裏嘩啦的時候,房門突然打開,鄭理捧著一個大盒子撞了進來:“你在家呀!”
  “你這樣子象是打算當我在家嗎?”易江南一邊抹眼睛一邊抽噎著說。
  “又看偶像劇呢?”鄭理撇著嘴。
  “要你管!”易江南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你看看,這是什麽?!”鄭理從包裝盒裏拿起一個黑色的形狀怪異的玩意兒。
  “這是什麽?”
  “XBOX 360!”鄭理看到易江南仍然一臉的茫然,隻好歎口氣:“對不起,又忘了你是牛。”
  好在鄭理解釋了幾句易江南就弄明白了原來這是一個連電視的遊戲機。
  “我電視劇還沒看完呢!”眼看著鄭理走過去一把按掉開關就開始把那堆東西往上接,易江南憤怒地大吼。鄭理頭都不回“嘩”地一聲扔過去一個袋子。易江南打開一看,居然是十幾套最火的偶像劇和動畫片,忍不住眉開眼笑地湊上去:“鄭理,你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豪爽?”
  鄭理大搖其頭:“什麽人呀,對你好一點還要查黃曆嗎?算了,給你看看吧。”說著掏了一封信出來。
  易江南一看信封上的字就笑了,“是雯雯!”
  雯雯是他們兩個在粵北孤兒院助養的一個女孩子,助養雯雯那年他們兩個也隻有十四歲。那一年的記憶太深刻了。通常深刻的記憶不是太快樂,就是太悲傷,而那個十四歲的仲夏則是易江南的一個噩夢,這個噩夢被鄭理小心地擱到了易江南心裏最偏僻的角落,但是隨著年齡地年長,即使是一顆小小的塵埃沒有徹底掃掉的話也會越滾越大,落在貝殼裏,歲月沉澱成珍珠,落在心底,沉澱出來的卻是一個一碰就會流血的毒瘤。
  “雯雯考上大學了!”易江南大叫起來。因為鄭理一句“拿家裏的錢幫她不算真正的幫。”所以從十四歲起,兩個人偷偷地用假期出去打工掙的錢資助這個叫雯雯的小女孩讀書已經快十一年了,讀書那會兒賣報紙,做促銷員,幫小報社校字,舉著“TCL”的牌子滿大街轉……這些買賣易江南全幹過。鄭理很是看不上易江南的老實本份,假期也不見他怎樣,反正最後拿來的錢總是易江南掙的三到五倍。易江南死纏爛打也無從得知鄭理的賺錢途徑,以至於一度懷疑鄭理是否去“單行線”這類地方坐台跟蹤他達一天之久,第二天因為起不了床而作罷。直到有一天又在電腦城派單張的時候見到鄭理上樓,跟過去才知道,原來他一直用晚上時間幫別人攢機子,再後來嫌攢機子的活兒幹得再無樂趣,加上網絡時代的突然來臨,十七歲的鄭理不知怎麽的就成了新中國第一批黑客,再然後錢來得更容易也更讓易江南不知頭緒了。就這麽不知不覺地他們長大了,雯雯也長大了,而且考上大學了!易江南覺得很幸福,這是一種成就感,與善良無關。
  “所以,我才買了這堆東西決定好好慶祝一下,獎勵一下你。”鄭理得意地說。其實還有一個不能說的原因:希望這些東西能夠占住易江南的注意力,免得她再去找那個心懷叵測的男人。可能是因為周青青的原因,鄭理從看到他第一眼開始就覺得這個男人陰沉沉地很是礙眼。當然,這個話是不能講出來滴,佛曰: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就是錯,阿彌托福。
  一切盡在掌握中,正如鄭理預計的那樣,易江南很輕易地迷上了那台XBOX的《使命召喚》,看到易江南眯著眼,咬著牙,身體忽左忽右地繃得直直地大叫:“不要呀!死啦!死啦!哈——過,我過!”鄭理認命地捂上自己的耳朵歎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好長時間沒有約青青了,明天應該有空可以去看場球賽了。”

  第十三章
  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易江南左左右右地打量了自己一圈,挺滿意地出了更衣室。
  “易江南!你穿裙子!”袁穗一聲大叫引得周圍的人統統望向這邊。易江南笑吟吟地捧住袁穗還沒來得及變形的腰壓低聲音說:“因為今天是月圓之日,狼人要奉旨變身。”
  “可是還是看不到你的屁股。”袁穗幽幽的聲音讓易江南齒冷。
  獨自走出兩個街口,看到路邊停著一部白色的小汽車,易江南遲疑了一下,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圍著那車走了兩個來回,還是不敢確定這車是不是盧永福的。有什麽辦法,上次坐盧永福的車是被他扯上去的,又是晚上,關鍵是她對汽車從來就是一點基礎識別能力都沒有,就象看到西紅柿一樣,就算長在自家院子裏也沒人可以認出西紅柿甲和西紅柿乙來,西紅柿就是西紅柿一樣,所以,汽車就是汽車,全長一個樣兒。
  後麵有汽車大燈一閃一閃,易江南回頭,盧永福的頭從駕駛室伸出來,易江南屁癲屁癲地跑過去。
  “不好意思,沒認出你的車來。”抱著聚好散的原則,易江南好脾氣地道歉。
  “我的車是黑色的。”盧永福依舊一副被人欠了債的嘴臉。當然,開著車頭頂著一隻金色小豹子的積架還要被人與桑塔拿3000混為一談的話,那種感覺的確相當鬱卒。
  “大家都是車嘛。”易江南有點難堪地拉好安全帶。“我們這是去哪兒表演?”
  “我家。”
  “什麽!”易江南一下子把安全帶插到了左手姆指上,“唏——”易江南的臉皺成一團。
  “怎麽了?”盧永福一腳刹車踩下去,車子一個急停。
  “沒事,沒事。”易江南把姆指含在嘴裏搖了搖頭。這個止痛的辦法不錯,是鄭理教她的,比這個更好的辦法就是把手指頭放到鄭理嘴裏了。想到這兒,易江南心懷鬼胎地笑了。
  盧永福看到易江南叨著奶嘴一樣叨著自己的姆指,嘴邊咧著一個憨厚的笑容的樣子,忍不住奇怪這個女人有什麽做不出來的,手指這麽放在嘴裏真是髒死了,還是醫生呢。
  易江南從後視鏡裏看到盧永福的笑容的時候卻傻了。這是盧永福第一次在她麵前笑,能夠聽到空氣裏劈劈叭叭舒展著的聲音,太不象話了,這個男人明明可以笑得如此令人慰籍,怎麽可以一天到晚冷著一個臉?太不環保了。
  等等,重點,對重點是,現在他們要去他家,這事兒弄大發了。
  “你剛才說去你們家?為什麽?”
  “沒什麽,隻是因為我們家跟青青家是世交,所以通過家族這樣的渠道傳播的信息比較有力度。”
  白扯!易江南差點忍不住振臂高呼。隻是想著那個尚未探知長寬高的陰謀,易江南吞了幾口口水才按下跟盧永福搶奪方向盤的衝動。暗自打定主意,不管你是陰謀還是陽謀,姑奶奶今天讓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發蒙!
  “你們家幾口人呀,就叫家族,偶像劇看多啦?!”鎮定下來的易江南閑閑地打擊,一邊看了看身上的裙裝,想想這樣去伯父伯母家小酌兩杯也不算失禮,隻是,好象沒買東西上去有點難看,於是:“盧永福,你沒買東西嗎?空手上去不太好吧?”
  “幹嘛要我買?”盧永福口氣不善。
  “那是你爹媽,難道還要我買啊!”易江南覺得此人怎麽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雖然不是真拍拖,可是總還有點兒虛榮心,希望多年以後在別人的嘴裏她易江南做為某屆女友不是一無是處的。
  盧永福可不是這麽認為的。做為重要的一步,這個女人隻要去到就可以了,至於其他的東西根本不在他的計劃內,所以統統不重要,“行了,我家裏人不在乎這些東西。”
  “隨便吧。”總不能真的自己掏錢來履行合同吧,不過不管怎樣,易江南還是覺得有點遺憾,畢竟這是人生裏第一次以某人女友的名義出來拜碼頭。
  當車停在一扇巨大的黑色鐵門門口的時候,易江南有點不太好的預感,拍著盧永福的肩膀問:“這是你們家?”
  “對。”盧永福依然一副死人臉,坐在一邊,易江南感覺到周圍溫度直線下降。
  “你隻是一個工程師,對不對?”易江南突然對自己的英語閱讀水平有一點懷疑。
  盧永福淩厲地看了她一眼,沒出聲。
  下了車,站在客廳的台階看著氣度非凡的紅木門,聽著裏麵的熱鬧的聲音,卻仿佛看到體麵的木門背後是巨大的“陷阱”兩個字。
  “遊戲結束,你自己進去吧!”說完易江南拔腿就想跑。但是盧永福閃電般抓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喃喃地說:“現在跑太遲了,易江南。”說完一手推開了門。
  “咣——”諾大的客廳裏喧鬧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的眼睛都看到他們兩個時的表情讓易江南永遠也無法原諒——雖然明知高俊如山的盧永福旁邊站著怎麽看都有些鬼祟的她,這樣的畫麵的確些刺激,易江南還是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懂不懂什麽叫錯落有致?”
  盧永福顯然受教了易江南的成語普及課,原本陰冷的臉上,不期然地漏出一個憋不住的笑來。
  “你沒告訴我你們家今天這麽多人?”易江南隱忍著憤怒。
  “知道了你還會來?”盧永福老神在在。
  “哪個是你老爸和老媽?”
  “喏,臉最長的那兩個。”盧永福不知死活地把炸藥引線遞到了易江南手上。
  易江南突然露出一臉燦爛得象十月柿子的笑容,一把挽起盧永福往那邊走了過去,離大約五米遠就開始很花癡地大笑起來:“哈哈哈,永福,你說這兩位就是伯父伯母呀,哈哈哈,亂開玩笑嘛,這麽年輕,明明就是你的大姐和姐夫嘛!哈哈哈……”天地良心,最後這聲笑是由衷的,不費一兵一卒,他盧永福就變成“小舅子”了,易江南本就不大的眼睛彎成一抹線。當然,如果以為這樣易江南就心滿意足了的話,也就太侮辱她錙銖必較的戰鬥力了。
  看到伯母眼裏厭惡的眼光,易江南覺得這個遊戲越來越好玩。
  抽出手來一拳捶在盧永福的肩上,為了捶到這一拳,易江南是蹦起來砸下去的,盧永福痛得眉頭輕皺,那一瞬間他在易江南略帶咖啡色的瞳孔裏看見的全是深不見底的黑色。
  “討厭!老是跟我說伯爸伯母多可怕,你看,他們哪有一點點可怕的影子?他們的樣子好可愛啊!”說完,易江南笑眯眯地走過去拿兩隻手捧住伯母的臉,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輕輕在伯母的臉蛋上一使勁兒,就把伯母的嘴巴給撐成了“O”型,往裏頭一瞟,點點頭,“瞧瞧伯母的這牙口,嘖嘖,這麽大年紀居然隻有兩顆假牙,相當難得了。不過左上排的犬齒需要做做根管治療了。”說完一放手,也不管臉色一陣紅一陣綠尚未從驚嚇醒覺的伯母,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往旁邊的伯父望過去,正要張嘴,卻被一個尖銳地聲音給截住了:“RYAN!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喲,老熟人,“什麽”小姐——TINA!而且,利害哦,十四個字符裏麵,剔除兩個標點、一個盧永福的名字不算,居然一個英文都沒有!有進步!
  易江南笑得一臉無邪地轉向盧永福:“你說老是纏住你不放的那個女人就是她呀?唉,難怪,永福,你就當日行一善嘛,做男人專一是好,但是記住還要善良,要有愛心,不用擔心,既然傳說中為你發狂的是這位小姐我就一點兒都不會吃醋了!”說著易江南得意洋洋地眼風飛轉,卻見到周圍人都麵色古怪,估計都嚇瘋了。
  太好了,易江南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知道,在這裏,她越放肆,盧永福就會越丟臉,惹下的所有麻煩越大,盧永福的麻煩就越大。眼下,她恨不能鬧他個人仰馬翻、屍橫遍野!哼,算計她易江南的人還沒有一個活過三十六小時的!
  不料旁邊的盧永福沒有意料之中的爆跳如雷,卻極曖昧地伏低身子在她耳邊輕聲說:“TINA是我親妹妹。”

  第十四章
  “嗯?!嗬嗬嗬……”易江南用最大的勇氣笑著,“你們兩兄妹長得還真是不太象哦,嗬嗬嗬……”
  “怎麽連人家家裏有幾個繼承人都不知道就想結婚了?你這個女人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呢?”旁邊一個聲音陰陽怪氣地說。
  結婚?從何談起?易江南扭頭看到那個人形粉狀物,原來是方太。回想最近見她老人家的情形,易江南猜測是不是那天在婚紗鋪裏的情形讓這位AUNT得出了一個如此有想象力的結論,暗暗佩服她的邏輯思維能力完全可以媲美她的化妝水平了。於是抿嘴一笑:“永福,說好了的,動產不動產都要寫我的名字我才可以嫁你的,不許賴皮哦,不然休想人家嫁給你。”
  “啊,大哥,你說的就是這個姐姐呀?聽說有二十五歲了?保養得不錯啊!”旁邊一個清脆的聲音插進來,跟TINA似是而非地相像,但是大概素麵朝天原因,感覺清爽年輕得多,臉上的表情有些古靈精怪,聽這話應該是盧永福的另外一個妹妹吧。果然,盧永福不知死活地說:“我小妹妹,慧雪。”雖然對這個盧妹妹沒有什麽惡意,但是不過才二十五歲就被人家用“保養”兩個字來形容,聽起來怎樣也不象好話。狠狠地挖了一眼旁邊的盧永福一眼,這家夥到底有多少兄弟姐妹姨媽姑姐呀?不過這種舌戰群雄場麵讓易江南覺得越戰越開心,正待張嘴還擊,不料——
  “夠了!”盧老爺終於光火了,比易江南預計的還是晚了一些。
  “RYAN,你跟我過來!”老爺子的肝功能大約不太好,臉憋得通紅,火氣很大的樣子。
  易江南突然仰起臉孔,盧永福發現她的眼睛出奇地清亮,不由閃了一下神。如果鄭理在的話,會告訴他兩個字“保重!”。隻可惜,盧永福不是鄭理,所以他隻來得及聽到易江南用細若遊絲的聲音說了句:“在我們家的劇本裏接下去我們兩個的戲份應該是要私奔了,走!”就被易江南拖著跑了出去。
  其實,如果易江南不是這麽得意的話,她應該想到身高一米八三的盧永福在物理概念裏真的沒有什麽理由可以支持他這樣被一米六一的易江南輕易拉著狂跑出五條街的。
  感覺累得快吐白泡了,易江南終於鬆開盧永福的手,自顧自在“七仔”的台階上坐了下來倒氣兒。
  “給。”盧永福的手上躺著一支寶礦力伸到易江南的臉前。
  仔細看了一下瓶口不象被人動了手腳的樣子,易江南這才扭開蓋子,灌了一大口下去。俗話說得好: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
  “幹嘛要跑?”盧永福的聲音很不爽,他不喜歡莫名其妙地浪費任何屬於自己的東西,包括體力。
  “廢話!難道留在那兒給你們家的親戚五馬分屍嗎?”易江南一嘴的水含糊不清地說。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不拉著你你肯跟著我跑嗎?”
  “我們可以開車出來的。”盧永福簡單地說,喝了一口水。
  “對哦!”易江南大力地一拍盧永福的肩膀,盧永福喝到喉嚨口的水有一半從鼻子裏噴了出來。易江南忍著笑看到盧永福彎著背猛咳的樣子,差點憋出內傷。
  “好啦,咱們的合同就此履行完畢,您自己保重吧,以後走大街上遇到了千萬別打招呼。謝謝你的分手紀念品。”易江南天真爛漫地笑著站起來,向著盧永福舉著那支寶礦力晃了晃,就用經典的易氏搖步消失在如血的夕陽裏了,變成小小的一點,直至不見。
  盧永福看了看自己的手,好象從來沒有發現過自己的手這麽大,一把握住易江南的手的時候那種被填滿的感覺實再是很新鮮。這個女人的破壞力比預計得還要高,再次證明當初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的直覺是正確的。在看人方麵,他從來沒有失手過。剛才那一幕易江南的現場即興發揮令他相當滿意,這時候,那扇大門背後一定熱鬧極了吧?想到這兒,盧永福的臉上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
  緊接著就是“十一”了,有三天假,易江南借口要連軸加班沒回家,在自己的姑婆屋裏睡了個天荒地老,醒了就吃垃圾快食麵、一邊看著動畫片,直到彈盡糧絕,連餅幹渣全歸攏、掃到一塊兒還不夠一口了,才洗了把臉下樓去超市買東西。
  剛到樓下袁穗的電話就來了:“江南,快過來金貴酒家,我們要訂結婚酒席,現在正打算試菜呢。”
  “金貴?你打算收多少人情呀?”易江南知道那可是全市最貴的擺酒勝地之一,看樣子這次袁穗是要拚了。
  “這個你別管。別說有好東西沒想起你,快點兒,限你十五分鍾之內到。”
  吃了這麽久的泡麵和罐裝魚,對自己的腸胃也的確有些抱歉的意思,易江南趕緊伸手攔的士——十五分鍾可不算寬裕,要不是太熟悉袁穗的沒計劃性,易江南幾乎要懷疑袁穗請客的誠意了。
  金貴的大門口門如其名,金碧輝煌,冷氣開得相當豪爽,可憐一身T恤、短褲、人字拖的的易江南被冷得連打了四個噴嚏。早中飯都沒吃,易江南暗暗祈禱袁穗不會突然變得那麽有禮貌,一定要等到她到了才點菜。
  “易江南!”推開包廂的門,袁穗就大叫一聲,引得坐在旁邊的準老公吳磊趕緊抱住袁穗的肚子安慰:“寶寶,沒事,沒事,剛才是媽媽的AMYGDALA (杏仁核)栓塞而已。”
  “幹嘛?”易江南莫名其妙。
  “你居然這個樣子就出現在這裏?人家以為我把我們家保姆帶來了呢!”
  易江南一笑,很憨厚的樣子:“帶保姆到金貴才是有錢人的做排嘛。”
  一看桌上的七八盤菜,易江南很是感慨:“哎,找到人養了就是不一樣呀,真是疏爽呀,兩個人居然點這麽多東西。”
  “不是,因為我們要了三十五桌席麵,這次試菜是酒樓送我們的。”吳磊很認真的解釋。
  “三十五桌?”易江南真的被嚇到了。
  袁穗很詭異地拿出一張光盤:“這是曆年來曾經打劫和曾經試圖打劫我荷包的人員名單,這次,一個都跑不掉,嗬嗬嗬。”
  麵對興奮得來有點喪心病狂的袁穗,易江南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吳磊,卻看到這位斯斯文文的仁兄卻是一臉病態地地看著袁穗,那樣的眼光就象看著旱鴨子瞅著救生圈,不由呆了一下,傳說中的幸福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好在趕得上!”包間門再次被推開,鄭理走了進來,手上牽著周青青。
  剛剛吞了一口八寶魚到喉嚨裏,易江南突然覺得有根刺橫在了半截,臉一下子憋得透紅。
  袁穗看了一眼鄭理跟周青青糾纏在一塊兒的兩隻手很不了然地說:“磊,我怎麽不知道金貴的路很崎嶇嗎?”
  從初中開始跟袁穗做同學,鄭理在她麵前自然不會有靦腆之類的情感的,隻是苦了周青青小臉兒紅得象給人狠狠掐了一把,看得人挺不落忍的,易江南正想出聲打救一下這個舉手投足都讓人心痛的姑娘,卻不料鄭理已經先一步拉開易江南身邊的椅子把周青青扶過去坐下,不著痕跡地讓她退到袁穗的有效射程之外,這才揚起眉毛說:“即使一馬平川也要束馬懸車,上卑耳之山,這是做情人的基本要求。別告訴我你們兩口子隻顧著在身體領域裏互相救贖去了。易江南,把那盤子青口給我留下兩個!”
  平日笑鬧慣了,加之周青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甚為矚目,鄭理一點麵子都不給袁穗,易江南卻聽得一顆心向著桌子底下沉下去,沉下去,終於沉得伏到地上,卑賤成一地塵埃,無法收拾。

  第十五章
  袁穗抱住吳磊的胳膊直搖:“磊,你就看著人家欺負我!”
  吳磊溫吞吞地一笑,拍著袁穗的肩膀說:“算了,算了,就算不看在他要幫我們做伴郎的份上也要看在第一次見周小姐的份上呀,所以不要計較了,咱們就不祝他牽痛性排便了,讓他食管靜脈曲張就好了。”
  全場奇靜,服務生推門進來上茶時嚇了一跳,以為這幫人在菜裏發現了非指定蛋白質,正全體默哀,直到袁穗心滿意足,終於向吳磊許出一個笑容來,鄭理歎了一口氣攬住周青青認輸:“吳磊,跟我比起來,你孝順老婆的空間更大。恭喜你哦,袁穗,你們家家具裏最好用的那個給你買中了。”
  “你少繞著彎罵我們家吳磊是床頭跪!你女朋友也不差呀,你這輩子交的女朋友成色最好的就是這一個啦。”袁穗就受不了人家表揚吳磊,馬上把馬屁原銀奉還給周青青,這一來正中鄭理癢處,笑得相當風騷。
  易江南以逐日追風之勢橫掃飯桌,不去聽更不去看那些郎情妾意的場麵,免得自己心髒石化。但是心下仍是惻惻然——想那盧永福花了那麽大功夫,想方設法去爭奪小仙女的注意力,誰知道如今小仙女仍然跟著鄭理雙棲雙飛,盧永福卻被自己鬧了個人仰馬翻,那日之後再無音信,不知道有沒有被他那兩位長長臉的“令尊、堂”脫籍改姓、逐出家門。同是天涯淪落人,自己那日是否做得有些太過份了?
  “易小姐,我可以叫你江南嗎?”旁邊的周青青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輕聲問。
  “隨便,左右都是那兩句。”易江南含著滿嘴食物抬起頭笑笑,樣子有點猙獰。
  周青青善解人意地遞去一包紙巾:“給。”
  易江南不肯接,搖搖手上揉成一堆的白色物體說:“我有。”
  周青青的手僵在那兒有點兒難堪。
  “你怎麽這麽別扭?!給你你就拿著嘛。”鄭理不由分說從周青青手上抽出一張紙硬塞到易江南的手裏,然後衝著周青青笑笑。
  眼睛酸澀,易江南迅速地低下頭吸了一大口茶。為什麽這一次自己會這麽在意?易江南有些生氣自己的心髒怎麽會痙攣成一團。已經靜靜地旁觀鄭理的愛情很多年了,她自己的那份已經枯萎成了標本,裝進玻璃框裏,滿是灰塵地掛在了記憶的牆上,久遠得幾乎自己都看不到。所以,除了第一次看到他跟一個短發的女生深吻的時候這麽驚惶過之外,對他之後的一次次愛海深潛,她一直都是鎮靜、從容的。可是這一次,她是怎麽了?怎麽一次又一次這樣地不甘心起來?
  鄭理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周青青輕聲問易江南:“RYAN好嗎?”
  “好。”努力調整好自己的麵部肌肉,易江南簡簡單單地一笑。她還是在意他的,算起來,那個男人的不幸福還是不算太過徹底。
  “你們……”小仙女稍稍遲疑了一下語意不詳。
  易江南不喜歡這種吞吞吐吐地對話,於是很幹脆地說:“我們很好!年底結婚,打算明年生一個小豬豬。”
  看到周青青的眼底掠過的震驚外加傷痛的眼神讓易江南吃了一驚。是自己眼花嗎?好吧,如果不是眼花,盧永福,這個禮物是附送的——看在上次胡鬧得太盡興的份上。
  但是鄭理呢?鄭理在周青青的心裏放在哪裏呢?想到周青青剛剛混亂的表情,易江南的心又揪了起來。如果周青青心裏擺著盧永福那鄭理要擺在哪裏?肝髒還是十二指腸?
  “吃個飯你還皺著眉頭幹什麽?”袁穗在一邊捅了捅易江南。
  “吃得太好了,把腸胃養刁了,在想怎麽說服它們接受下一頓的泡麵。”
  袁穗一聽到“泡麵”兩個字臉上風雲突變,捂著嘴就衝出去了。易江南和吳磊同時起身跟在後頭猛跑。易江南一邊跑一邊問吳磊:“開始孕吐了?”
  吳磊很興奮地說:“對呀,隻要聽到價格在十元以下的食物就吐。”
  易江南跟著袁穗跑進了廚所隔間,關上門,一邊拍著袁穗的背,一邊拿著紙巾幫她擦汗。事實上袁穗什麽也沒吐出來,隻是喉頭發緊,對著馬桶大聲地幹抽了一陣。整理好自己,袁穗又讓易江南檢查了一遍確認自己身上再無一絲狼狽的痕跡了,這才施施然打開門和易江南走了出去。女人死要麵子到了這種地步,易江南覺得可以簡約地統稱“變態”。看到自己身上的肥T恤加上過度睡眠導致略腫的臉看上去比袁穗更象邋遢的孕婦。
  易江南走過去洗手池洗手,感覺旁邊有一雙眼睛老是死死盯著自己,開始還以為自己過敏,但是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於是,易江南側過頭去,發現隔著旁邊的袁穗站著一個張揚的美女,漂亮的丹鳳眼炯炯地盯在自己身上,好象恨不能把自己紅燒或者清蒸了——盧永福的妹妹——TINA。
  易江南非常懷疑自己上輩子的骸骨是否曾經跟這位美人身體上的某個物質陰差陽錯地有了不太正大光明地接觸,以至於這一段時間以來不停地跟她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以各種方式不期而遇,要命的是,最後的結果總是不歡而散。
  易江南抓住袁穗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沒想到TINA卻徑直走了過來在麵前站定。她比易江南高出半個頭,這讓易江南覺得有點壓抑,於是退開兩步。
  “孩子是誰的?”TINA一開口易江南就知道不用期望有任何禮貌的蛛絲馬跡,但是這樣的一句話還是嚇得易江南差點兒一跟鬥跌進馬桶裏去。
  “孩子?什麽孩子?”
  “剛才在廁所裏嘔得天翻地覆的以為別人都是聾子呀?”美女忍了忍,幾個外國髒字成功阻截下來。
  不是吧?這一家子都是什麽腦子呀?他們不是都以為他們家盧永福是微服私訪凡間的種豬吧?
  看到易江南呆掉的樣子,TINA更加確認自己真的抓住了他們的小辮子,臉上的表情似悲似喜,“難怪了,難怪RYAN會離家出走,我就知道,不會隻是為了你,看看你的尊容,有哪一點值得RYAN為你付出這麽多?除非是有了孩子,這就正常了。”
  “這位小姐,你這是什麽邏輯呀?”站在一邊的袁穗終於忍不住出聲了,易江南這都惹上什麽人了?怎麽會有這麽別致的思維方式的?
  “不關你事!”TINA朝著袁穗把手一揮,跟易江南一般高的袁穗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沒站穩,好在易江南一把摟住了,不過自己也給帶得一晃。回過頭,易江南一雙眼惡狠狠地盯著TINA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幹什麽?吵什麽吵?要是這孩子有點什麽差池我他媽滅了你!”
  說完懶得再看一眼,擁著袁穗就走了出去,不料剛才的惡語相向加上這樣的動作落在TINA的眼裏,更成了她行動不便、母性澎湃的有力證據了。
  坐回包房裏,袁穗還是很不爽,終於忍不住問易江南:“這個女人是你男朋友的相好嗎?”
  “哈哈哈!”易江南大笑,要不是有個鄭理,她很懷疑自己會不會跟袁穗一起搶吳磊。誰叫她們兩個喜好太一致,笨起來都這麽默契。
  “那個是他妹妹。”
  “TINA?”“男朋友?!”周青青和鄭理同時問,周青青立刻覺出自己的失態,歉然地望了一眼鄭理。鄭理在做人男友方麵的確無懈可擊,不管心裏有怎樣的驚濤駭浪,臉上卻隻有很到位地粗心大意,隻管向著易江南問:“你還沒分手?”
  “分手?幹嘛要分手?”易江南瞪著眼珠子撒謊。
  鄭理的急切還是狠狠地滿足了易江南小小的虛榮心,有點變態地渴望鄭理對自己這樣的關注能夠更多一些,更久一點。因為她終於深刻地認識到,旁邊這個小仙女的出現,正在宣告她和鄭理之間長期以來共同進退的局麵即將正式退出曆史舞台。認識到這一點,易江南也想明白為什麽最近自己這樣反常了。其實對於沙子來說,即便拳頭攥得再緊最後也是一樣什麽也剩不下,但是腦子明白,手不明白,於是手還是一樣的拳頭。所以,明知自己在做垂死掙紮,但是還是忍不住貪戀最後的回光返照。因為這個時候,還是沒輪到腦子做主。
  “易江南!”鄭理的眼睛眯成一條,危險的信息從裏麵傾瀉而出,“你最好不要嚐試惹毛我!”
  易江南艱難地嚥了一口口水,正想著怎麽找借口遁,袁穗出聲打救了她:“幹嘛要分手?那個男人有什麽問題嗎?江南這麽多年來第一次拍拖怎麽會這麽難搞?”
  在周青青麵前被袁穗叫破二十五歲才第一次拍拖讓易江南很惱火,狠狠地瞪住袁穗,鄭理也因為被袁穗打斷,也瞪住了袁穗,和易江南齊聲說:“住嘴!”
  吳磊拉住袁穗的手柔聲勸慰:“乖,別理他們,讓他們火拚好了。他們兩個的江湖恩怨讓他們江湖了。”
  於是現場又剩下鄭理對著易江南鬥雞似的大眼對小眼,易江南在心裏大叫救命,從來,這種場麵她都沒有一次占過上風,每次沒有一分鍾她的小眼睛就瞪得不勝負荷敗下陣來。
  關鍵時刻,周青青拉了拉鄭理的手:“理,你這麽凶幹什麽?RYAN不是壞人,江南也是大人了,自己知道怎麽處理的了。”
  “他不是壞人?他當然不是壞人,他是專門欺騙無知少女的惡棍!”鄭理大聲說,全無往日的篤定,眼睛裏滿是危險的小火星。
  周青青從沒見過這樣的鄭理,小鹿一樣的眼睛裏立刻盈滿委曲與憤怒的淚水卻強忍著不肯滴下來,看著讓人更加驚心動魄地難過,扔一下句:“鄭理,你這個樣子太讓我失望了!”轉身就往外跑走了。
  鄭理隻顧著生氣地盯住易江南,隻管站在那裏。袁穗一看,趕緊推了他一把:“笨蛋,你還不快去追?!”
  鄭理一醒神,這才發現周青青走掉了,指住易江南將周青青的臨別贈言原句奉送,說了句:“易江南,你太讓我失望了!”便走了出去,那個背影落在易江南眼睛裏,心髒瓣膜上激起一層粟子。
  袁穗搖搖頭,鄭理在女朋友麵前如此失態還是第一次,該廝為禍人間的日子真真休矣。
  “那個叫RYAN的是什麽來頭?鄭理好象快到更年期了。”袁穗毫不掩飾自己聲音裏的興災樂禍。易江南向著吳磊拋出一個可憐地求救眼神,老好人吳磊居然寡廉鮮恥地把臉扭到一邊,易江南做最後掙紮:“我的幹兒子也在,可是以下內容兒童不宜。”
  “書上說了,我兒子現在才八個星期大,聽力神經還沒有發育完畢。”袁穗擺好一個舒服地姿勢準備聽故事。
  “吳磊!管管你們家袁穗!怎麽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人家的痛苦上!”
  “江南,算了吧,我們家穗穗就那麽點兒愛好,看在吃了我們一頓的份上,你就當是付飯錢吧。”吳磊好言相勸,袁穗一高興,把自己的臉伸過去:“來,親親!真是好老公。好了,小易,講吧,請詳細一點,精彩一點,謝謝。”

  第十六章
  易江南被袁穗足足用了一個小時來恥笑她的英語水平。原來盧永福的名片上的頭銜CTO/VP Engineering 裏麵易江南隻認識Engineering,於是首席技術執行官變成了工程師。可恨盧永福卻不點破,由著易江南當他是個普通工程師,卻在暗地裏笑到抽痙。除了易江南的英語,袁穗最關心的卻是暗示盧永福身家的符號的意義。能夠在寸土寸金的市內擁有一幢別墅不是單單有錢就可以的。那些外表破敗古舊的小樓,個個都有長達半世紀之久的權力與金錢的傳奇故事的。
  “這次你可能真的吊到金龜婿了。”袁穗很嚴肅地宣布。
  “可惜,這隻烏龜雖然稀金屬含量挺高,但是跟我們家鄭理一樣看上的是周青青。”易江南抓緊時間喝了一口雪耳木瓜。
  “那周青青不是被鄭理搞得分身無暇嘛!你正好趁虛而入,及賓有魚,假戲真做,一舉成擒……”
  “等等等等,你這些駭人聽聞的詞兒是打哪兒弄回來的?”易江南疑惑地搶在頭裏問。
  “我們磊說,胎教要從受精開始,”袁穗風情萬種地瞟了一眼旁邊一臉投入狀的準爸爸,從懷裏掏出一本《寶寶學成語》,易江南無限同情地看了一眼袁穗的肚子。
  “對了,不要轉移話題,照你大鬧一場的情況來看,那家人是不可能讓你進門免得一家子英年早逝了的,按電視劇裏的劇情發展現在會拿錢來砸你了。”
  “那你說到時候我是應該把支票——應該是支票吧?拿現金有點老土——砸回到他們家人的臉上還是直接砸進我自己的包裏?”易江南一聽這話來了精神。
  然而事實上,當真這一刻真的來臨時,易江南的反應是很對得觀眾的——沒有任何的遲疑,唯一沒有猜到的隻是對方不是給支票也不是給現金,而是要求銀行劃帳。不過,這不是重點,所以易江南相當爽快地留下了一個自己的存折號碼,幹脆到對方反而有了小小的挫敗:“那個孩子……”對方那位自稱是律師的中年男人很顧慮地說:“這個我會解決,保證沒有任何手尾!”易江南眼睛忙著再較對一次帳號,頭也不抬地回答。心裏話:無即是有,有即是無,無中能生有,有中那個……咳咳咳……本來無一物,何來放下之說,阿彌托福。
  “那不知道盧永福先生什麽時候可以回家呢?”一直跟在律師身邊那個年輕的助手很有責任心地問。
  “對不起,那就不關我事了,我隻管小的不管大的。還有,”說著易江南抬起頭嫣然一笑,雙手合十放在頭頂,“麻煩你們,不要搞得我象綁匪一樣,這會讓我太有成就感了。”
  年青的男人本來對這個輕易被金錢就搞定,甚至願意付出親生骨肉做為代價的女人非常鄙視,覺得她雖然穿得幹幹淨淨,但是他看她的眼神就象看到嫩綠草地上的一堆蠅蟲簇擁的狗屎。但是沒想到易江南最後的這一笑,卻讓他心裏突然一動,仿佛一縷陽光射進心底。
  “易江南”,隔天,這個年輕男人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室外陽光燦爛,室內涼風習習,細長的手指輕輕叩著牛皮卷宗上的這個名字。卻不知道名字的主人,此刻卻笑得象個狗腿子一樣在郵局填匯款單。
  今天這個病人是來拔智齒的,照了片,誰知道拔的時候斷了根,又照片,發現有三個斷根,為了要保護前方的第二磨牙,做這一行的都知道,3個根的阻生牙拔除非常困難,用了2個小時手術,雖然有空調,易江南的汗還是一顆顆往外滲。無怪乎有個師兄不無感慨地說:“牙醫跟做地盤的一樣,都是力氣活兒呀。”
  走到休息室裏,易江南端著一杯咖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把頭擱在沙發的扶手上,想閉著眼睛養養神,誰知道,一不小心居然睡著了。
  被人搖醒的時候,易江南用了老大功夫才讓眼睛勉強聚焦,四個人影變成兩個,最後成功重疊成一個的時候,易江南才發現眼前的這張臉居然是盧永福!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做著夢喝咖啡的。”
  易江南聞言順著盧永福的眼光看過去,嚇了一跳,原來睡著的這段時間,手上的咖啡居然一滴都沒有撒出來,不由“嗬嗬嗬”地傻笑了幾聲,自己睡覺的功力是越來越高了。繼而想起來:“你怎麽來了?我們之間的合同不是完了嗎?”
  “我是以為完了,可是沒想到你又有了我的孩子,我怎麽都要負責才好呀。”盧永福淡淡地。看到易江南頭頂有一簇頭發豎了起來,盧永福用了好大的毅力才壓製下伸手給她擼平了的衝動,最後索性轉過臉不去看。反正這個女人全身上下都是毛毛燥燥的,他的完美主義放在她身上也無從下手。
  雖然拿了錢,易江南可沒覺得自己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你以為我是聖母瑪利亞可以無性繁殖還是以為你有隔空傳精的特異功能?我還是黃花大姑娘呢,請你放尊重一點!”
  “放尊重一點?聽說你連流產的錢都收了,還信誓旦旦地保證你會去手術,我也很想知道你這個黃花大閨女怎麽有了我的孩子的。還有,不要跟我暗示你還是處女。處女雖然吃香,但是加上一個老字就不值錢了。”
  “嗬嗬嗬,倒也是,本來以為我夠笨的了,誰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群人笨到用錢來收買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生命,我還真不懂這叫無知還是叫做無恥。至於我值不值錢的這個問題,隻有真正想買的人的才有資格評定,所以,請您千萬不要再糾纏這個問題了,不然會讓人誤會的。”說完,易江南放下咖啡,伸了一個懶腰。
  “誰知道呢,說不定我現在倒是真的很想讓人誤會一下呢。”盧永福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而人尋味的光芒。
  “昨天我見到周青青了,她向我問起你。”易江南輕而易舉地找到盧永福的死穴一捅。於是很滿意地看到盧永福的眉毛皺了一下。
  “而且,我告訴她,我們兩個挺好的,明年請她做我們孩子的阿姨,她的臉色都變了。”易江南一想到那天周青青的樣子心裏有些矛盾地高興。
  盧永福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欲悲猶喜,易江南看在眼裏,歎了一口氣,“算了吧。她現在跟鄭理很好,不要再去破壞他們了。這個世界上又不是隻有周青青一個女人。可以活著看到喜歡的人幸福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盧永福的眉毛高高挑起:“唔?你不在乎了?”
  “嗬嗬嗬,象我這麽偉大的女人很少見吧?”易江南得意地笑,眼角不經意地抽搐了一下。“所以,你也不妨試著去偉大一下吧,可以順便豐胸。”
  “可是我認識的女人,除了青青,就隻有你了,怎麽辦?”盧永福突然微笑,害得易江南心髒漏跳一拍。
  “要認識女孩子還不容易,我們診所前台的那個小姐怎麽樣?漂亮(不看臉的話)、清純(不張嘴的話)、善解人意(不找她借錢的話)。”易江南很不厚道地推薦,心裏暗道,他盧永福生命裏的女人會少,她錢包裏的鈔票就該多了。
  “為什麽你不可以?”盧永福笑得很潛台詞。
  “因為你配不上我。”易江南說得相當順溜。
  “好吧,你說我要怎麽樣才配得上你?”盧永福很認真地說。
  “你講真的?”易江南真的被他嚇到了:“你不是這麽玩不起吧?”
  “對呀,我是講真的。反正我現在需要一個女朋友,你又正好沒有男朋友。”盧永福望住易江南的眼睛說。
  “嗬、嗬、嗬!”易江南幹笑了三聲。從來沒有麵臨過這樣的局麵,在男女關係上,她真的毫無經驗可以借鑒,隻能可憐地楞在那裏傻笑著思考——對麵這個惜字如金的男人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廢話連篇了?
  “你考慮一下吧,考慮好了,給我電話。我隨時等著你。”盧永福好整以暇地看著第一次在他麵前亂了方寸的易江南,心裏免不了有些得意的情緒,加上這幾天所有的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心情越發好起來。
  “是什麽?”易江南突然開口問。
  “什麽是什麽?”盧永福楞了一下。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麽?別老拿你們家小仙女來說事兒,我知道,那個不是你的目的。”
  盧永福象是完全不明白易江南在說什麽,臉上連毛孔都沒有突然張縮,隻是手指微微地曲了一下:“很清楚,我的目的就是你。”
  易江南吸著冷氣倒退開一步。
  袁穗目送盧永福離開,忙忙地跑進來:“易江南,那個就是咱家永福呀?”
  “你們家什麽時候有姓盧的親戚了?”易江南自認倒黴地閉上眼。
  “別裝睡!老實點!你怎麽沒有告訴我咱們永福長得這麽帥的?”
  “免得你看吳磊的時候心情太差,影響內分泌,到時候我幹兒子生出來一頭瘡看我怎麽炮製你。”
  “去!任他怎麽帥,跟我們磊比起來,那還不都是賈南風。”
  “吳磊不在這兒,不用這麽賣力地拍馬屁。”
  “不過話說回來,大帥哥來找你幹嘛?”
  “我也沒搞清楚,不過好象很不爽我用假懷孕騙了他們家的錢。有錢人小器起來一樣這麽丟人。”易江南很遺憾地搖搖頭。
  “奇怪,要是不爽他幹嘛不在他們家人麵前揭穿你呢?”袁穗有點困惑。
  易江南突然發現,原來袁穗也有比自己聰明的時候,看來懷孕有助腦細胞再發育呀:“你的問題很有價值,等我想想再回答你。”說著,易江南就想把自己橫放在沙發上。奈何袁穗卻抓住她的脖子不讓她往下倒:“不行,沒有答案我不會放過你。”
  易江南掏出名片往袁穗手上一塞:“想知道答案你幹脆自己去問他好了。”說完一個健步衝到另外一張沙發上,蜷成一團就迫不及待跑去跟周公約會了。

  第十七章
  今天是袁穗結婚的日子。做為首席伴娘,為了不遲到,易江南頭天晚上就住回了離袁穗家很近的老娘家。一大早爬起來,想隨便洗涮一下就過去幫袁穗準備出嫁事宜。誰知道老娘起得比她還要早,很陰險地堵在門口,從背後拿出一套衣服:“南南,今天做伴娘,萬人矚目,給我收拾利索了才準出門,免得把我們老易家的臉都丟光了。”
  “老娘,我是做伴娘,不是做新娘。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袁穗找我做伴娘的險惡用心……”曆史上每次麵對老娘,易江南沒有一次占過便宜,所以這次看到老娘怨毒的眼神時,易江南識趣地把後半句話吞回肚子裏,認命地穿上那套有墊肩的可笑鵝黃色套裝,還被老娘揪住,以梳頭的名義,幾乎將所有伴郎和兄弟的名字、身高、家族病史……從頭到尾背了一遍。
  聽說伴郎是鄭理時,老娘泄了氣,精神有些萎靡。繼而又聽說另有十一個輕壯勞力做新郎的兄弟時,老娘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這下把易江南好一通折騰,又是項鏈又是耳環,最後足足在易江南頭上刷了半瓶摩斯才終於鬆開手,滿意地看著鏡子念,“易家有女初長成……”
  “老娘,那個‘初’字還是免了吧,我今年二十五了。”
  “啪!”老娘很暴力地一把拍在易江南腦袋上,見易江南的臉皺成一團,老娘忙拿手來扶:“哎喲,下手太重了,搞了多半個小時的發型差點兒毀了。”
  易江南趁著老娘重新弄頭發的當兒,仔細看著鏡子問:
  “老娘,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點兒小?”
  “誰說的,我們家南南的眼珠子晶亮晶亮的,全是精神勁兒。”
  “那眼袋可是黑乎乎的。”
  “這叫臉部層次立體。”看來老娘最近學習折紙很有心得。
  “老娘,我的皮膚會不會不夠白啊?”
  “這叫小麥色,最是健康陽光的顏色,放米窯裏漚三年都漚不白,這才叫貨真價實的小麥色。”
  “老娘,我矮嗎?”
  “瞎說,你一六一還算矮呀?都長到一米八,離地遠,吸的地氣兒少,容易骨質疏鬆。”
  “老娘,我漂亮嗎?”
  “當然!”易江南輕易忽略了老娘聲音裏的那一點點心虛,仍然豪不氣餒地盤問:“哪裏最漂亮?”
  “唔——”老娘費勁兒思考的樣子在易江南眼裏是最美麗的畫麵。
  臨出門的時候老娘用撒農藥的手勢一邊往易江南身上噴香水一邊仍念念不忘地囑咐:“多笑,多跟人(特指適齡男人)說話,記住,要用眼神交流,晚上我去酒樓的時候要是發現你陰奉陽為,我就……”
  “放心吧,老娘,我一定會水性楊花。”易江南一陣風似地跑掉了。
  剛到袁穗家,易江南來不及理會袁家老小驚豔的眼光,迫不及待衝到洗手間對著水龍頭一陣狂衝,直到頭發摸上去再沒有一絲異物感,才頂著一頭水直起腰來。嚇得袁穗的媽媽黃阿姨趕緊著張羅著拿了一條幹毛巾來給她擦頭發。
  “你老娘幹的?”袁穗無限神往地問。
  易江南一邊摘那對超大耳環一邊苦笑。
  “認識你這麽久,最漂亮就是今天了!”袁穗忍住笑指著易江南沒來得及擦掉的血盆大口說。
  “你笑呀,看我待會兒怎麽收拾吳磊。”易江南笑得相當無害,卻讓袁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還是忍不住推了一把易江南:“你怎麽把殺蟲水噴身上了呀!”
  “吳磊!你今天大喜啦!”易江南仰天長嘯。
  遠在幾公裏外的吳磊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站在一邊的鄭理突然對於這趟接新娘之旅有了極其不好的預感。
  果然,在門口被要了九百九十九元開門利是之後,鄭理和一幫兄弟幹掉了十幾斤香蕉和大樹菠蘿、做了三百幾個俯臥撐,還沒有摸到新娘的閨房門。姑娘們又逼著吳磊念了一首名為《夫奴》的肉麻歪詩,以易江南為首的姐妹團又拿了十幾封利是,這才讓出新娘的臥室門來。一群兄弟鬆了一口氣,推開門一湧而進。隻見袁穗一臉期待地坐在床邊,吳磊興奮地衝過去親了一口,惹來一片怪叫。
  “親愛的,我們走吧!”吳磊想到終於大功告成,過了最難過的迎親關,樂得兩腮抽痙。誰知道袁穗含羞答答地正要下床才發現,婚鞋不見了!
  “我就不信找不到!”有紅了眼的兄弟挽起西裝袖子就是一通翻,不一會兒全都灰頭土臉地走了回來,別的姐妹也是一臉茫然。易江南撮著牙花子暗笑:“小樣兒,這麽容易讓你們找到我就不叫易江南了。”
  鄭理瞥了一眼一臉沒睡醒模樣的易江南,歎了一口氣:“劃條道出來吧,姑奶奶!”這是上次見過麵以後這麽久以來,鄭理第一次跟易江南說話,而且語氣如常,易江南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自從上次在金貴那頓飯之後,鄭理一直沒有再跟易江南聯絡過,連電話都沒有。易江南知道他生氣了,幾次想打電話過去,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於是兩個人就這樣史無前例地第一次冷戰起來。隻是隨著冷戰的時間越來越長,易江南的心卻越來越慌,看電視的時候居然也走神,這對於拿電視送飯的易江南來說,是非常嚴重的症狀,易江南覺得自己快憂鬱症了。所以現在鄭理的這一句話對易江南產生這樣的心理衝擊力就容易原諒得多了。
  易江南回了回氣才在眾人驚愕的眼神裏態度端正地低了頭小聲說:“也沒什麽,隻要吳醫生抱著新娘子站在樓道裏大喊五聲‘大爺今天大喜了,大爺今天很高興!’”
  人群裏的兄弟姐妹一聽,個個都笑得七倒八歪。一想到斯斯文文的吳醫生從此在外家鄰居麵前白袍天使的形象形神全毀,一眾人等再無任何立場,個個抱定手臂看笑話。
  鄭理走過去拍了拍吳磊的肩膀說:“兄弟,你要挺住呀!”
  吳磊隻好咬咬牙,跟袁穗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一把抱起佳人,蹣跚著移出客廳,好事的攝像和攝影亦步亦趨,真實地記錄下了吳磊小腿每一次的顫抖以及被周圍鄰居津津樂道經年的撕心裂肺地嚎叫。以至於袁穗的娘家親戚無論老嫩連嶽父母從此以後都管這位新晉女婿叫“吳大爺!”
  最後,易江南從冰箱裏把包在保鮮膜裏袁穗的婚鞋拿出來的時候,有幾個從冰箱裏拿了酸奶來喝的兄弟立馬吐了。
  婚宴現場很熱鬧,但是太多繁文縟節,易江南一直跟在袁穗旁邊幫著弄七弄八,累得半死,還要時刻看守袁穗再三交待要看緊了的裝滿利是的手袋,記下每個人給了多少,等會兒還要按數回利是給人家,大腦神經高度緊張,不過倒也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不用出去交際,對老娘也算是有了交待。
  “歡迎光臨!”知客唱喏,又有利是收,易江南趕緊站過去袁穗身邊,伸過手去接利是,哇,好大一封!易江南抬頭一看,楞住了,給利是的人居然是盧永福!
  袁穗在旁邊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盧先生,謝謝你!打電話的時候真的覺得很冒昧,沒想到您這麽賞臉!”
  “哪裏哪裏,你是南南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盧永福難得地露出一臉禮貌的淺笑,落在易江南眼裏隻剩“虛偽”兩個字。
  易江南覺得莫名的心虛,偷偷看了一眼站在吳磊身後的鄭理,後者看上去好象一臉平靜,但是那個眼神狠狠地釘著前方的樓梯,好象那裏站著殺父仇人一般。好不容易才結束的冷戰又要開始了嗎?易江南一顆心往一個黑暗的處所不斷地沉下去、沉下去。

  第十八章
  “南南,是你把盧先生的名片給我的呀。”袁穗撲閃著粘了假睫毛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繼續扇風點火。易江南被那陣帶著睫毛液味兒的小風兒扇得頭暈,這才明白為什麽袁穗對於她惡整吳磊的時候狀似平靜,無動於衷,原來一早埋伏在這兒了。
  “阿穗!”老娘特有的清亮嗓門兒讓易江南眼皮一跳。
  “恭喜,恭喜呀!”老娘挽著老易施施然一腳踏進雷區。
  “利是給我,我帶你們進去找黃阿姨!”易江南慌忙拉住正欲發表演講的老娘。她不想把袁穗想得太不堪,但是袁穗每次內分泌一失調,做出的事情往往比她預計的殺傷力要大十倍。
  “老娘,我帶你們去吧!”鄭理也慌忙上來架在了老娘的另一邊。搞得老太太有點兒受寵若驚,笑嗬嗬地說:“好呀,好呀!還是咱們家理最乖。”
  但是袁穗想做的事情可不是那麽容易放棄的:“老娘,先別走,給你介紹一個人!”說著袁穗把一直晾在一邊莫名其妙的盧永福推了出來:“老娘,這位盧先生,是南南剛剛認識的‘朋友’!這兩位是南南的父母!”
  “袁穗!”鄭理和易江南同時喊了出來,四道眼神齊齊飛了出去,吳磊雖然也覺得袁穗這次玩得有點兒過了,但是關鍵時候還是堅定不移地將自己的立場交到老婆手上:“你們兩個這麽大聲幹什麽!小心嚇著我兒子!”說完將袁穗的腰扣在手上,輕輕一帶,就將老婆孩子安全轉移開,留下這邊五個人幹柴烈火以燎原之勢燒得亂七八糟。
  “伯父伯母好!”盧永福算是五個人裏最鎮定的一個,禮貌地打著招呼,但是骨子裏美其名曰“教養”的冷淡和驕傲還是明顯地無法掩飾。但是對於從沒見過易江南“朋友”的兩老來說,這點兒小毛病算得了什麽呢。眼前這個年輕人衣著光鮮,氣質卓異,對老人有問必答,一望而知家教良好。隻是不知道肯不肯入贅易家呢?這個問題需要從長計議。
  “哦,盧先生今年貴庚呀?”老娘這套明顯從《銅牙鐵齒紀曉嵐》裏麵批發來的客套,文縐縐得讓易江南牙倒,看了一眼捂著腮幫子一臉苦相的鄭理,交換了一個同情的眼色。
  “虛歲二十九。”盧永福沒想到老娘一來就毫不客氣地盤根問底,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回答了。
  “那府上……”
  “進去吧,進去吧,站在門口說話多難看呀!鄭理,幫我招呼一下老娘,我還有話要跟盧先生講!”易江南一口氣打斷意猶未盡的老娘,並往裏推,正所謂“擒賊先擒王”,鄭理很聰明地架起了老娘,於是老易自動自覺地跟了過去。
  看著老娘頻頻回首的身影終於消失在屏風後麵,易江南這才喘了一口氣,警報暫時解除。
  “跟我來!”說著,易江南不看盧永福一眼就往後樓梯口走。
  “你跑上來湊什麽熱鬧?”易江南沒有辦法不生氣。
  “想看看,你們普通人的婚禮是什麽樣子。”盧永福講出來的話不管怎樣無禮,卻永遠是一副禮所當然的表情。
  “普通人?嗬,你們不普通,喝的是玫瑰花瓣上的露水,平時交通都不坐車,全駕著雲‘咻’一聲一跟鬥就十五公裏,打飛的連表都不用跳表,免收一塊錢的原油附加費……”
  “OK,算了,其實我是想來看一下你。”
  易江南終於被盧永福逗笑,“小子,居然會講笑話了!”盧永福也笑了,每次看到盧永福笑的樣子,易江南總要費點事來集中一下渙散的意誌:“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笑起來的樣子有多帥?”這句話基本上沒有經大腦,在這樣隱敝的空間,加上微微前傾的上身,易江南的這句話聽起來就象在調情。
  盧永福有點難堪地把臉轉向一邊,幹咳了一聲。
  “好了,人,你也看到了,紅包,袁穗也收了,這頓飯就不用吃了吧?”易江南寫作文分數不算高,勝在從不跑題。
  “那你陪我吃飯?”盧永福想也不想問。
  “愚昧!你看看我戴的禮花,上麵寫的是‘伴娘’!你知道伴娘是幹什麽的嗎?還有,說好了,我們兩上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請你,拜托你,麻煩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好不好?你這麽神出鬼沒的讓我很緊張!”
  “你會因為我緊張?”
  易江南伸出手跟一臉茫然地盧永福慎重地握了握:“盧永福先生,天雖然黑了,但是做夢還是早了一點。回家吧,不然你們家的人會逼著我要流產手術發票了。”
  “其實,為什麽不可以呢?我是未婚男人,你是未婚女人,總是一個人,你不覺得很孤獨嗎?回家自己給自己開門,那種感覺真的很COOL。”盧永福反手緊緊握住易江南的手,貌似深情狀。他越來越發現易江南在這個計劃裏實再是一個太完美的出現了,而且,現在正是關鍵時刻,他更加迫切地需要參與她的生活等待整個事件的高潮來臨。所以,袁穗一給他電話他就答應來了,隻是沒想到會見到易江南那個有點瘋狂的老娘,好在這個意外無礙大局,不過看得出來,易江南盡得其母家傳。
  易江南楞了一下,猛地察覺自己的手被盧永福握住的時候,臉不適當地紅了,急忙抽出手,最近兩次見麵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人感覺跟以前很不一樣,話多到嚇人。唯一沒變的是那絲陰謀的味道卻越來越濃:“男人跟女人之間是化學作用,不是生理反應,所以,性別可以拿來參考,但不是決定因素。”急不可耐地說完就逃走了,到最後也沒弄明白自己說了些什麽。
  不知道這樣的場麵算不算表白,如果算是的話,易江南不免覺得很有些灰心喪氣,從頭到尾,帥哥隻說需要,沒說過喜歡。當然,易江南同誌很成功地躍過了關於那個不知道是什麽的陰謀假想,不過,不管怎樣,至少易江南的人生裏第一次有了這樣不算表白的表白,總也是零的突破。於是,易江南有些驚慌失措的臉上有了一絲許海峰式的酷酷的笑容,雖然看上去有點——詭異。
  不過一進婚宴大廳坐下,易江南就有點兒笑不出來了,旁邊的鄭理臉拉得老長,象誰欠了他買米錢一樣。而坐在對麵的老娘和老易卻讓易江南想避避不開,要不是沒落實盧永福的婚姻狀況和性取向,老娘隻怕要當眾宣布幾個小時後她要嫁女兒了,所以抓住一切機會逼問盧永福的個人資料以及兩人的交情程度。易江南悲憤地將殺人眼光盡數投向旁邊坐在主席位上的袁穗,隻可惜人家根本不接招,隻管向著吳磊搖頭皺眉地撒著嬌,連眼角都不掃一掃易江南。易江南隻得自己站起來走過去,一把扯住袁穗,陰森森地說:“新娘子,該敬酒了。”

  第十九章
  如果知道是這樣的結局,易江南就算咬舌自盡也不會說那句話的,因為會世界都知道吳磊不會喝酒,加上與宴的適齡姑娘以及家有適齡姑娘的伯父伯母們數量眾多,一見到不會喝酒的新郎後麵跟著一個包裝高檔、貌似金屬含量頗高的伴郎過來自投羅網,於是全衝著鄭理一湧而上,一輪酒敬下來把個平日自認酒量不錯的鄭理灌了個半飽,加上沒來得吃點兒墊底的東西,鄭理坐下來的時候粗粗地喘了一口氣,一股酒味兒湧了出來。易江南趕緊裝了一碗玉米羹遞給鄭理,鄭理也顧不上跟易江南生著氣,接過來一碗羹全倒下肚子裏了,還是覺得頭暈。易江南看鄭理的臉色越來越青,趕緊又去衝了一壺釅釅的鐵觀音過來,倒了一玻璃杯遞過去。
  鄭理解開黑色的襯衫的領口鈕扣,眼神冷凜地問:“盧永福呢?你把他安排到哪兒坐著去了?”
  “走了,走了,他已經走了。”易江南趕緊著回答。
  “算了,易江南,你不用再騙我了,反正以後我也不會再管你們的事情了。你要是真的喜歡他就正大光明地跟他來往好了,我再不為這個事跟你生氣了。”說完,鄭理站起來走開,看也不再看易江南一眼。易江南象被人從三十層樓上扔了下來,心髒無所適從地緊緊縮成一團哆嗦了一下——鄭理不管她了,這樣的結果比兩個人之間的冷戰更讓她不知所措。把頭壓低到胸前,易江南感覺金貴的冷氣開得實再是太大了。
  喜宴過後的卡拉OK易江南本來不想去的,但是黃阿姨再三交待她一定看好挺著大肚子卻也非鬧著要去袁穗,易江南隻好認命地胡亂上了一部車稀裏糊塗就被拉到“妖冶”。
  進了包廂裏,但見燈光暗淡、人滿為患,但是易江南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敝著衣領,頭發微亂的鄭理,還有坐在他旁邊的周青青。
  今天真的不是自己的黃道吉日,易江南暗暗歎了一口氣,縮坐在沙發一角,滿耳鬼哭狼嚎,眼角不斷地瞟向鄭理那一邊。看到周青青靜靜地坐在鄭理身邊,對著一室喧鬧仿佛全不介意。當然,鄭理都已經坐在她的身邊了,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值得她去介意的呢?看來那天在金貴兩人之間的小風波早已煙消雲散。鄭理好象真的喝高了,旁若無人地把頭放在周青青的腿上,把周青青的小手拿在自己手裏翻來覆去地把玩著,周青青也沒有不耐煩地樣子,靜靜地,小鹿一樣的眼睛藏在長長的睫毛後麵,在一片陰影裏看不到裏麵的情緒,但是易江南敢拿項上人頭打賭,她很高興,因為,她一直一直地在微笑。
  “江南,喝點兒什麽吧?”說話的是一塊兒做兄弟的一個,是吳磊醫院的同事,血液科的,叫林如是。
  “哦,我喝維他奶。”易江南有點兒心不在蔫地說。
  “什麽?維他奶?要不要再來一個三文治?小姐,麻煩你,要一個早餐A啊!”林如是笑起來嘴歪歪的,看得易江南恨不能上去一拳把他的嘴給揍正了。
  一房間的人都聽到了,笑得七仰八歪的,易江南臉皮再厚還是有點兒掛不住了,揚聲說:“別聽他胡扯,要一個啤酒杯。”
  端著那杯啤酒,易江南看上去終於跟這個房間協調一點了,正想找個僻靜點兒的地方睡個小覺,然後就可以安全回家,誰知道林如是不肯放過她,非要跟她玩篩盅。
  “別說我欺負女人,我輸喝一杯,你輸喝一口就好。”
  “我不會玩兒!”易江南皺著眉頭呷了一口啤酒,這玩意兒就算讓她試上一百次她還是覺得這味道象某種獸類通過腎髒器官分泌出來的排泄物。
  “別這麽沒勁嘛。出來玩兒就不要扮什麽純情了!”林如是的酒看來也沒少喝,眼珠子老往一個方向溜達,手勁兒倒是大,一把抓住易江南的手腕,生痛。
  易江南不想跟他在這兒拉拉扯扯太難看,更何況是一個喝多了的酒鬼,於是也沒聲曆色茬,隻是放下手上的啤酒想把他的手掰開。誰知道這一來卻激起了林如是的酒勁兒,一把抓住了易江南的另一隻手,把她控在沙發的三角位上,上半身直直地靠上來。周圍的人自顧自地玩著,唱著,沒人注意到這一角有人的情緒因為酒精正在失控。易江南這一下慌了神,她討厭那股混著酒味兒的荷爾蒙危險四撞的味道,“你幹嘛!”易江南冷著聲音叫了出來。
  “不幹嘛,玩玩兒!”林如是滿是酒氣的嘴毫無顧忌地靠了上來。易江南拚命地想把他推開,心裏大叫救命,但是嗓子卻因為緊張拉得太緊,隻是啞著聲音發出:“啊——”的聲音。眼看著林如是的臉越靠越近,易江南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吐出來了,突然,身上的壓力一鬆,“哐”的一聲巨響,易江南睜眼一看:茶幾倒了,林如是大字型躺在地上,臉上流著血,旁邊站著惡狠狠的鄭理。
  易江南煞白著臉,夢遊一樣站起來,不知所措地看著房間裏一切,鄭理的眼睛裏飛過一絲心痛,一把牽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出KTV的大門,夏夜的風一吹,兩個人發熱的腦袋這才清醒了一些。
  鄭理突然把易江南摟到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上喃喃地說:“笨蛋,該把你怎麽辦呀,笨蛋。”
  有多久沒有跟鄭理這樣不需要任何借口地挨在一起了?印象中好象是小學最後的那年夏天,袁穗神秘地告訴她,隻要跟男人睡在一張床上會生小BB。然後兩人詳細討論了諸如睡覺的時候必須做夢,做夢要達多少分鍾以上,以及晚上睡覺和白天睡覺會造成生出來的BB在性別上的差異等等若幹技術細節以後,易江南開始省得男女有別這個事實,並不敢再跟鄭理發生任何親密的肢體接觸了。
  易江南貪戀地聞著鄭理身上煙、酒還有成年男人成熟的體味混在一起的那種特別的味道,幾分鍾前的變故遙不可及,好象一切不過是眼前這場夢境的鋪陳,唯有此刻,這個想念多年的懷抱才是真實的。
  “AUSTIN!”一個聲音突然驚醒了兩個人,易江南一下就聽出來周青青的聲音,沒有辦法,小仙女清悅的聲音辨識度太高。易江南心慌意亂猶如行竊被人當場揭發,條件反射地想跳開,鄭理卻一點被人捉奸在床的局促也沒有,隻是回頭衝小仙女安慰地笑一笑,轉過頭,繼續不慌不忙地把住易江南的肩膀說:“好好上班,好好戀愛,我們都長大了,以後,你要自己照顧自己了,知道了嗎?”鄭理的眼神忽近忽遠,第一次,離得這麽近,易江南卻沒有在他的眼睛裏看到那個自己。
  原來,鄭理是在用這種方式在向自己告別。易江南猛地跌進絕望的穀底,那種失重感就好象以前發育的時候無數次在夢裏從高處跌落一樣。隻是,在夢裏,醒來時,還有一張床,但是這一次,隻有不斷下跌的恐懼,卻不知道會跌到怎樣的深度,最後的結局是無法避免的粉身碎骨。那些隻可能對自己靈魂坦誠的心事,被宣判死刑,再無一絲站在陽光下的可能,易江南心底曾經若隱若現的希望被徹底粉碎。
  易江南不知道自己是被鄭理怎麽塞進出租車,又怎麽回家的。隻知道親愛的周公今夜變成一個張著大嘴獰笑的怪獸,讓她心慌意亂,無法成眠。從來不知道,原來,黑夜可以寂寞成這個樣子,一個人的床,可以寂寞成一片無邊的沙漠。

  第二十章
  帶著兩個黑眼圈回到診所的時候,前台的嘉嘉被嚇了一跳:“江南?今天去參加化妝舞會嗎?”
  “不是,練玉女心經走火入魔。”易江南無精打采地揮了揮手。
  “哎,差點兒忘了,有個叫RYAN的男的打了好多次電話給你,說你的手機不通。”
  易江南象是沒聽到一樣,一聲沒吭,直直地往更衣室走了過去。
  剛剛換好衣服出來,嘉嘉舉著電話叫:“江南!電話!”等到易江南走近了,嘉嘉壓低聲音問:“又是那個人。上次送花的是不是也是他呀?是不是醜得很可怕呀?還是有什麽殘障?”
  易江南可有可無地一笑,拿起電話:“本小姐心情不好,有話說,有屁放!”
  “晚上吃飯?”
  “好!”
  “我來接你?”
  “行!”
  “卡!”掛掉電話,轉身走人,看得嘉嘉傻在原地。可恨袁醫師休婚假,這樣的場麵讓嘉嘉一個人實在沒有什麽消化能力。
  為了防止易江南又找不到車,這次盧永福把車停到了電梯出口,並開足冷氣,降下所有車窗,務求讓易江南一出來就看到自己的臉。
  “易江南!”看到易江南雙眼茫然的模樣他就知道再不出聲這位姑奶奶大約又要胡亂上車了。來不及哀悼自己之前的良苦用心,隻是考慮下次再來的時候有沒有必要在車身上掛條寫著“易江南上車處”的條幅。
  “怎麽停得這麽近?”易江南皺著眉頭。
  盧永福感到一種熱量從肺部升起,開始燒向大腦,手指緊緊地捏住方向盤,深呼吸幾次才勉強攔住那股心火。
  “想吃什麽?”
  “隨便。”易江南心不在蔫。
  “喂!什麽叫隨便?!”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吼出來舒服多了。
  “對了,不要扮紳士,亂發脾氣比較象你。”易江南點頭。
  盧永福覺得自己又快要瘋了,每次見到這個女人都有種讓他失控的衝坡感。這種感覺——挺刺激。
  去了一間越南菜館坐下,正在點菜的易江南突然頭也不抬地說:“盧永福,我做你女朋友怎麽樣?”
  “怎麽突然想通了?”盧永福反應倒也算鎮定。
  “最近在我身邊的狂蜂浪蝶裏麵你算條件最好的一個。”易江南從來都是一個老實孩子。
  “我可以比較正麵地理解這句話嗎?”
  “當然,如果那樣你會比較開心的話。”
  盧永福看得出來易江南情緒不好,對於兩個人拍拖的邀約非常不正常。盧永福沒想到自己會有一點點在意,隻是一點點,這個女人不過是自己生命裏的一個過客,想明白這一點,盧永福臉上的溫度立刻降下來:“那吃完飯我們去拍拖。”
  下午輪休,易江南點點頭,再無多餘的話。
  “幹什麽要拿著那一堆垃圾?”盧永強很不耐煩地看著易江南手上的那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全是一路走來站在街邊的那些人派的。因為他提議說看電影,從停車場走過去電影城這樣短短的距離,那些派單張的人站滿了整條街,全是低質的勞動力。那是一些在他的價值觀裏屬於低競爭力的人,弱肉強食的社會規律在決定生存狀況,適者生存,低回報是因為低投入,這些人自己造就自己的社會地位,對於這一類人,他連望一眼都嫌多餘。
  幾乎每個跟易江南逛過街的人都問過她這個問題。記得幾年前看過一部叫做《姐妹》的記錄片,裏麵那個年青的媽媽為了籌措生活費和女兒學舞蹈的學費,有一段時間,就是在街邊派這些垃圾,按派出的份數計工資。有時候天都黑了還派不完,那個在全國兒童拉丁舞比賽裏拿冠軍的小女孩下了課就穿著校服來幫她媽媽派,在路燈下,一點點高的影子快樂地飛來飛去,嘴裏甜甜地叫著:“叔叔、阿姨。”……那樣一對不離不棄的母女。從那以後,易江南對於街邊派宣傳紙的人就做不到熟視無睹了。
  但是易江南沒打算解釋給盧永福聽,隻是簡單地說:“人家吃口飯而已。”
  這算什麽?盧永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他不認同的東西,但也不試圖說服,對於別人的人生,他無意參與。自私於他來說是一種高貴的品質,他很滿意自已的品質。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衝上來抱住盧永福的腿大叫:“哥哥,給姐姐買枝玫瑰花吧!”
  盧永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望住吊在腿上的髒兮兮的小女孩一臉驚愕。難得這次易江南凶神惡刹地蹦了過來:“放開放開!什麽哥哥?你知道他多大年紀了嗎?在你們老家他可以做爺爺了,哥哥,連個輩份都叫不對還出來混!還有,你這手裏是玫瑰花嗎?明明是薔薇,你以為是紅色的就是玫瑰嗎?一點生物常識都沒有還出來賣花,麻煩你就算做不到‘做一行愛一行’,起碼做到‘做一行,尊重一行’吧!幾歲了?哪裏人?現在是十一月份,正是開學的時間,怎麽不讀書跑出來賣花?你爸媽在哪兒?不知道你現在的年紀必須接受教育嗎?不知道他們已經違反了國家的《義務教育法》嗎?……”
  盧永福的褲子一鬆,眼裏隻見到小丫頭小小的背影落荒而逃,易江南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盧永福搓了搓自己的臉,反差太大了,剛才還是善良女神,轉眼就成了狠心晚娘,怎麽看都象是人格分裂。
  剛剛走進電影城,易江南扔掉那一堆宣傳紙之後,拍拍手,突然眼睛一亮:“等等我!”就消失不見了。
  很多年沒到電影院看過電影了,剛開始的一點點好奇很快被憤怒代替——盧永福很不爽地發現自己被易江南這樣扔在了人群裏,加上時不時有經過身邊的人望回他的眼神更讓他火冒三丈!
  易江南舉著兩支怪異的綠色雪糕跑了過來,舔了一口左手的雪糕,把右手的遞給盧永強:“給,我請客。”
  “我不吃甜東西。”盧永福別過臉。女人全都一個樣。
  “隨便。”易江南對於盧永福的別扭一點不介意,左右開弓地吃著雪糕,舔得整個舌頭都是恐怖的綠色。
  “看什麽電影?”盧永福努力不去看易江南的吃象,免得忍不住伸手搶過那兩個粘粘的怪物扔掉。
  “《四人餐桌》吧。”易江南含糊不清地說。
  一聽就是文藝片,盧永福開始鬱悶起來。早就知道拍拖是一件乏味的事,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說服自己勉強走進放映廳,側過頭,卻看到易江南變戲法一樣手上抱著一袋爆穀,兩隻烤魷魚,一杯咖哩魚蛋、一瓶可樂,門票叼在嘴裏低著頭找座位。盧永福的心情不知怎麽的,好象有點微晴了。
  原來《四人餐桌》是恐怖片!盧永福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微微有些吃驚。隻聽說過男人喜歡約女人看恐怖片好借撫慰之名乘機摟摟抱抱,難道這個看似沒什麽心機的女人要借機主動投懷送抱?看來易江南之前不肯答應跟他拍拖不過是在做姿態,結果都一樣,女人,都是一樣虛榮的動物。想到這裏,盧永福原本微微靠向易江南的身體僵硬地撇向另一邊。
  那些恐怖的鏡頭在盧永福眼裏不過是燈光和音效營造出來的假象,隻是覺得可笑,完全沒辦法投入,聽到放映廳裏不時響起的吸氣聲,盧永福好整以暇地打著賭易江南會在哪個節骨眼兒上撲過來。
  沒想到易江南克服恐懼感的辦法居然是吃!
  每次一到戲骨上,就見易江南抓起一把爆穀塞進嘴巴,不知道是撐的還是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腮膀子鼓到極限,嘴巴使勁兒咬使勁兒咬,完了,就喝一口可樂順順,等著下一波恐怖高潮。看起來易江南吃東西的樣子比電影好看多了,盧永福心情愉快地看著自己的小電影,到後也居然連等著易江南撲過來的初衷也給忘掉了。
  “原來你喜歡看恐怖片。”盧永福開車送易江南回家。
  易江南嘴巴張了一下,又無聲地合上了,實再沒道理告訴盧永福因為鄭理喜歡看恐怖片,所以她才逼著自己看吧。
  “你好象很有空哦。工作不忙嗎?怎麽跟電視劇裏的有錢人不太一樣呀?連電話都不多。”易江南奇怪地問。
  盧永福不知道該怎麽告訴易江南,為了和她出來“拍拖”,今天晚上他的睡眠泡湯了,需要通宵趕方案,也不知道怎麽告訴她,為了和她“拍拖”,自己把手機電池給拔掉了……隻好語蔫不詳地哼了一句:“你電視看多了。”
  於是兩個心懷鬼胎地人抱著各自的不可告人沉默起來。窗外,廣州的夜剛剛舒醒,綺麗的霓虹燈閃爍著半醉的光,賣春婦一樣誘惑著各色眼光的駐足。

  第二十一章
  “易幹媽,你幹兒子明天早上要產檢,你陪我去吧。”袁穗大大咧咧地打了一個電話給易江南。
  “他親爹呢?”易江南很不爽地打了一個哈欠。
  “去青島開學術會議了。”
  易江南好象沒有回絕的餘地。
  “婚禮那天我悄悄叫了盧永福來的時候你生氣了?”袁穗的聲音聽不去實再不象是打算道歉的。
  “對!”易江南很幹脆。
  “現在呢?”
  “不生氣了,不過沒打算原諒你。”
  “那就好,不要對我太好,免得我們家吳磊吃醋。”袁穗的眼睛笑得彎彎的。
  “好象全世界隻有你有男人一樣,告訴你,本小姐正式拍拖了,以後少在我麵前曬命。”易江南等著聽眼鏡打碎的聲音。
  “是盧永福吧?不過你們的發展速度比我預計的快了一些。”袁穗的聲音有些困惑,聽得易江南臉色都變了:“你怎麽知道?”
  “易江南別忘了,最了解你的人是我。你以為我臨時起意叫盧永福過來僅僅是為了看笑話嗎?我還沒有變態到那個程度。”
  “當然,你還為了人家的大利是。”易江南冷冷地說。
  “這個,當然,你把這部分理解成為勞務費就心平氣和了。嗬嗬嗬。”袁穗的心情很好。
  “說吧,你的陰謀。”
  “什麽陰的陽的,才剛剛開始拍拖已經上升到陰陽層麵啦?”袁穗不懷好意地笑。
  “少這麽齷齪。”易江南的臉還是不由自主地紅了一下。
  “那你先回答我為什麽要跟盧永福拍拖?”袁穗不答反問。做為唯一一個一直旁觀自己暗戀鄭理的觀眾,易江南對於袁穗的攻擊顯得反擊乏力。
  “那天晚上鄭理清楚明白地告訴我他要定周青青了。所以,既然他選好了,而我又不能坐視周青青跟盧永福餘情未了的樣子不管,隻有挺身而出幫鄭理把這個危險人物給料理了。”
  “你覺得盧永福讓你料理,這正常嗎?”袁穗無比清醒地問。
  “沒想過。”易江南打了一個嗬欠。與老娘、鄭理以及牙齒無關的東西都很少值得她去花費精神研究的。
  “你不怕這是一個陷阱?不怕他利用你?”袁穗的聲音聽起來不象在幫她擔心。
  “沒想過。”易江南覺得眼皮快粘到一塊兒去了。袁穗還想再說明白一些好點醒這個沒神經的女人,誰知道電話裏居然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易江南終於又睡著了。拿著電話半天沒有放下,袁穗有點擔心自己那天是不是做錯了。那兩個男人都不是按牌理出牌的東西,如今事情的發展已經不是自己設想的那樣了,而且易江南的抗災害能力可能比自己預計的要低,這次的藥會不會下得太狠了?難怪這兩天一直便秘,難道多管閑事也會遭報應?
  幾個星期以來,每天下了班易江南都會主動給電話盧永福約他去“拍拖”,兩個人在一起待到晚上十點半,再由盧永福送她回家。因為積壓的案子太多,有一兩次,盧永福沒辦法抽身出來應約,易江南就在姑婆屋裏每隔二十分鍾打一個電話過去(因為電視節目是每隔二十分鍾播一次廣告),很多餘地問一句:“你在幹嘛?”
  如此這般N次以後,盧永福單手按住額頭問:“易江南小姐,你不是在查我的勤吧?”
  “對呀。”易江南咬了一口綠茶雪糕理直氣壯。因為她確實需要落實盧永福沒有跟周青青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煩?”
  “知道。”
  “你知不知道我很忙?”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我很忙。”
  “哦,還好。”
  “什麽還好?”
  “沒有聽到別的女人的聲音,還好。你忙吧,BYE-BYE-”
  “嘟嘟嘟……”電話忙音。拿著已經掛斷了的電話,盧永福有幾秒鍾的走神,這個樣子被人敲鑼打鼓地在乎著還是第一次,心裏有一處居然感覺有點酥酥麻麻的,這種感覺——不算太壞。
  “RYAN,什麽人的電話?你居然笑了!”助理梁新民吃驚地問。工作被這三番四次的電話給打斷,沒想到這位冷漠薄情的上司非但沒發脾氣反而露出罕見的微笑,這種情況太怪異了。
  “你養過寵物沒有?新民?”盧永福繼續很詭異地笑著問。
  “沒有。”梁新民越來越迷糊。
  “養一個吧,你會突然發現這個世界有很多驚喜……你剛才說四號開發案怎麽了?還有,明天著手把飛達公司結束掉。”
  “飛達?結……結束?!”梁新民趕快收斂心神,“飛達雖然最近幾年利潤增長是不盡如人意,可是之前做為子公司十年來一直在公司的優良資產裏麵排名前五的啊。”
  “我給了一年的時間,他們沒有擺脫負增長的事實。”盧永福無動於衷,要不是梁新民清楚知道這個決定將讓一千多員工丟掉飯碗,看他的神情會以為他隻不過撣掉衣服下擺上的一粒灰塵。跟了這個主兒多少年了?九年?十年?梁新民還是沒辦法讓自己在那樣冷漠殘忍的鋒壓麵前從容不迫。偷空感歎一句:“這個男人越來越可怕了。”
  為了肚子裏的兒子,袁穗不得不改變了自己的生物規律,早早地爬上床,努力與周公營造一種離床更近的曖昧關係。好不容易說服自己亢奮的神經進入半睡眠狀態,誰知道電話鈴的聲音突然在空曠的公寓裏炸響,吳醫師上夜班,袁穗本不堅挺的睡意在不屈不撓的電話鈴聲裏伴隨頭皮一陣陣發緊,認命地抓起床頭的電話,不管對麵是誰,正想破口大罵,誰知道卻聽到電話裏傳來女人的哭聲。想到午夜X鈴的情節,袁穗嚇得頭發一根根往上豎,手也抖了起來,乍著膽子唬了一聲:“誰!”
  “是我,袁穗!”鼻音沉重,但是袁穗還是聽出來是易江南的聲音,差點跟著哭起來:“我的娘啊!你想嚇死我一屍兩命啊!”
  易江南在那邊聽到這句話,由最初的嚶嚶聲一下變成了恐怖的嚎啕。
  費了老大勁,袁穗才終於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雖然防賊一樣防著盧永福,但是易江南還是覺得不放心,男人與女人之間一旦發生化學反應,不管在一起的時間有多短,但力量是足以催毀萬裏長城的,這是長期看偶像劇後總結出的結論。所以,雖然表麵上看起來盧永福和周青青一點聯係的珠絲馬跡都看不到,可是易江南仍然感覺到苦惱,在溫泉第一次見到時他們兩個之間那樣脈脈含情的樣子,反觀現在他們兩個之間斷得太幹淨了這才更加可疑。
  大口喝著又酸又辣的米線湯,易江南很陶醉地眯起了眼睛。今天來吃過橋米線是她的主意。其實那些精致的食物吃了幾天就已經有些膩味了,所以,今天她死拉活拽,外帶連哄帶騙地把盧永福掇弄到這間路邊小店還是很費了一些功夫,加上繞了幾圈才找到地方停車,盧永福的臉已經臭得快發酵了。
  她才不管那麽多,坐下,點了自己的那份,看盧永福木著臉想找碴兒的模樣,趕緊著幫盧永福點多了一份,於是便心安理得地隻管等吃起來。
  “喂,怎麽樣?味道不錯吧?很值得山長水遠地跑這一趟吧?”看到盧永福大口大口吃米線的樣子,易江南趁機想把自己摘幹淨。
  “我這是餓的!”盧永福吞掉嘴裏的一口米線才冷冷地說。
  “有饑餓感是好事呀!說明你身體的新陳代謝功能正常。”易江南抓起把刷子就開始粉飾太平。
  “你打算什麽時候帶我回家正式拜見丈母娘呀?”盧永福的智商足以讓他立刻抓住易江南的痛腳。
  “一碗不夠吃吧?要不要來多一碗?加點雲耳會很爽口,而且活血化瘀,生津止渴。”易江南殷情地遞上菜牌,把個小胸脯拍得山響:“今天我埋單!”
  盧永福哼了一聲,手指停在那碗全店最貴的極品氣鍋雞下麵,易江南發現那根手指色澤均勻,粗細適中,如果一錘子砸上去應該很有快感。
  “袁穗叫我要小心你,看來我真的要考慮一下她的建議。”易江南一邊埋單一邊搖頭。
  “為什麽?”盧永福笑眯眯地問,笑得很慈祥。
  “我幹嘛要告訴你。”易江南翻起一個白眼。
  “做為交換條件我會回答你一個問題。”
  這個條件值得考慮。對住盧永福這麽久,說對他一點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易江南想了想點頭,“成交!袁穗說有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你沒道理會看上我。”
  “袁穗對我們兩個的評價很中肯。”盧永福點頭說,“那你想不想知道答案?”易江南一點不肯上當:“這個答案要是送的我就聽。”
  盧永福呼出一口氣,“好吧,送的。”
  “慢著,我突然不想聽了。”易江南似笑非笑的表情非常欠揍。
  “為什麽?”盧永福忍住上湧的血氣問。
  “你太想告訴我答案了,所以,我覺得這個答案一定很有問題,還有,你笑得太賤了,理智告訴我不要聽比較好。”說完易江南就往外走。
  “易江南!”盧永福暴喝一聲。
  易江南甜甜笑著回過頭,“這麽大聲幹什麽?我又沒有失聰……”話沒有說完,易江南突然整個人被盧永福抓了過去,嘴巴立刻被另一個柔軟的物體緊緊吸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易江南的身體被盧永福緊緊困住,嘴巴沒辦法呼吸,肺裏的氧氣越來越稀薄,滿腦子隻有四個字“大難臨頭”!
  就在易江南以為自己這次真的要窒息而亡了的時候,盧永福突然放開了她,易江南毫無形象地張開嘴拚命地吸氣,不行,腦袋還暈著。易江南捧住腦袋呻吟了一聲,卻看到盧永福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地盯住自己,眼睛裏滿滿的全是難以置信的震驚。喂!這樣的表情算怎麽回事?!易江南的腦子終於稍微清醒了一些。
  “青青!”盧永福失神的眼睛突然在易江南身後聚焦,易江南聽他這一叫,不期然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下意識地回過頭,這下真的嚇呆了,因為看到周青青和鄭理兩個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看著自己,周青青臉上一個剛剛凋零的笑容支離破碎得無從收拾,鄭理就那個樣子站在原地看著易江南,眼睛還是當年窗台外的那雙眼睛,眼神依然那麽清澈,但是裏麵沒有溫度,一點點溫度都沒有。
  易江南多希望自己能夠真的就此缺氧昏倒,背上再貼紙紙條“此人已死,有事燒紙。”
  不過,看來自己顯然多慮了,鄭理並沒把她怎樣,隻是眼睛終於有了溫度,卻滿是擔心地轉向了旁邊的周青青,一句話不說,很帥地牽起小仙女的手轉身走開了。
  直到這一刻,易江南才反應過來,這間米線店是鄭理帶她來的,兩個人都愛死了這裏的香滑米線,可恨自已怎麽會心血來潮帶盧永福到這裏來,好死不死,還讓鄭理看到了自己被暴啜的一幕!好象每次跟鄭理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怎樣的戲碼總有觀眾適時出現?腦子裏太混亂了,這個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易江南下意識裏隻管向著盧永福英俊的臉上摔出一個弧度完美的耳光,然後轉身跑掉。
  回到家,不知道為什麽,易江南的肚子痛得要命,但是什麽藥也沒吃卻第一時間給袁穗打電話,剛才那一幕對她來說實再是太刺激了,她的腦袋還是呈缺氧反應。
  袁穗哀哀歎了一口氣,不明白為什麽每次她和易江南需要對方的時候,首先看到的總是插在她們心口上的兩把亮晃晃、光錚錚的——刀?!

  第二十二章
  袁穗是一個對於細節是很講究的人,所以聽完易江南的哭訴,她問的第一句話就是: “那剛才你們兩個接吻的時候你有沒有助跑?” 以易江南和盧永福之間的身高落差來講,如果接吻沒有外力輔助的話是比較難以想象的。
  “喂!大姐!我是被強吻的!而且還是我的初吻呐!”易江南在電話那頭暴走,剛才濃濃的哀怨被一掃而空。
  “初吻?你的初吻不是早就被鄭理……”袁穗很陰險地提醒
  “那個不算!”易江南的聲音小了一些。
  那是七歲那年,有一天牙痛得利害,可是因為想和鄭理他們一起去軍區大院裏偷白蘭花,所以易江南誰也沒說,一放學,還是跟著鄭理他們往外跑。好不容易爬上高高的白蘭樹,剛剛來得及深深地吸進一口帶著濃濃白蘭花香的空氣,在下麵負責望風的猴子突然大叫:“有人來了,快跑!”於是在由遠而近的喝斥聲裏其他人一個跟著一個往下躥,然後象兔子一樣撒丫子猛跑。易江南驚慌失措地正想跟著往下跳,卻被鄭理一把抓住縮在白蘭樹濃重的樹影裏。不一會,讓人恐懼的腳步聲還沒到樹下就往圍牆那邊追過去了。易江南卻嚇得腳都軟了,忍不住地發抖,鄭理好笑地抓住她的手緊了緊:“不用怕,他們都追過去了,再等多一會兒就沒事了。”
  易江南皺著眉頭苦著臉小聲說:“不是,是我,我, 我牙痛!”
  鄭理這才發現易江南的右邊臉都腫了起來,忍不住生氣:“牙痛你還跟著來幹什麽?”
  易江南總不可能向鄭理承認自己是他的跟屁蟲吧,隻好理虧一樣低著頭。
  “很痛嗎?”鄭理小聲問。
  “唔!痛得我想哭!”易江南咧著嘴,真地想哭出來了。
  “別哭,別哭,我知道怎麽治牙痛!”鄭理生怕被易江南的哭聲暴露了行藏,趕緊說。
  “真的?”易江南抬起頭問。其實此話純屬多餘,既使已經被鄭理騙了幾千次了,但是事到臨頭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他,“怎麽治?”
  “把頭伸過來。”鄭理悄悄說,易江南聽話地挨過去,發現鄭理的眼睛亮晶晶的。
  “笨蛋,把眼睛閉起來,給你這麽瞪著我會做惡夢的。”
  “哦。”易江南閉上眼。然後,就感覺嘴巴上有一個涼涼的,幹燥的東西挨了上來,棲息,最奇妙的是,那個跟自己的嘴緊緊挨在一起的東西軟軟的,而且居然會跟著自己嘴唇的溫度變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嘴巴上突然一空,心也跟著空了一下。
  “好了嗎?”等了半天,再沒有其他感覺,易江南不敢睜開眼。
  “好了!怎麽樣,還痛不痛?”易江南睜開眼,看到鄭理一臉熱切地期待地問自己。
  其實都不用仔細感覺,牙還是痛得要命,可是看到鄭理臉上的表情,易江南怎麽都不忍心說“沒有”兩個字,隻好吸著冷氣說:“好象沒那麽痛了。”鄭理很滿意地樣子:“昨天晚上我看到我爸就是這麽幫我媽治的牙痛!不過幫你治療的時間要久一點,因為我想,看起來,你的樣子比我媽要嚴重一些。”
  “你拿什麽給我治的?”易江南好奇地問。
  “呶!我的嘴!”鄭理恬不知恥地指了指自己緋紅的嘴唇,然後就笑了,夕陽透過斑駁的樹葉,將溫和的金色斑點印照在鄭理的臉上,燦爛而奪目,在濃鬱的白蘭花香裏,好象亙古以來,他就坐在那裏,千年的陽光下,不變的,還有那樣的微笑和閃閃發亮的眼睛。易江南真的感覺不到牙痛了。
  其實一直到今時今日易江南都沒有發現鄭理說完這句話以後臉上的笑容綻放的幅度是多麽的可疑。
  後來,易江南很虔誠跟袁穗介紹了這個鄭氏特別治療法之後,被袁穗足足罵了兩年白癡,一年笨蛋,並從此被抓住了小辮子,一碰上易江南想跟袁穗說不的時候,隻要袁穗陰森森地問一句:“你牙痛了嗎?”易江南就隻好舉手投降,逆來順受,不然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她和鄭理親親過,一定會被鄭理整理出朋友名單,這是易江南不敢想象的。當然時至今日,隨著時代與社會的變遷,小辮子的含義已經演變成了一種向惡勢力低頭的慣性。
  “喂!易江南!不要告訴我你又走神了!”袁穗對著電話痛心疾首地呼喊。
  “哦,沒有,我聽著呢。”
  “你幹嘛要打盧永福?”
  “你這句話問得很沒水平哈,我不打他難道還要給他寫封表揚信呀?!他是個流氓呐!”易江南重新想起自己為什麽一晚上都這麽憤怒的原因了。
  “其實你這一巴掌是為了自己打的還是為了鄭理打的?”袁穗冷靜地問。
  “這個,這個有區別嗎?”被袁穗一下子問中了心底最虛弱的一塊兒,易江南有點兒結巴。
  “算了,南南,你自己心裏清楚得很,”袁穗心軟了一下,“不要以為背負才需要力氣,放下更需要智慧和勇氣。你還是選自己能放下的放下,明知放不下的,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放。”
  袁穗的話讓易江南很不以為然,整件事最刺激她的,隻有周青青臉上讓人不忍卒睹的難過和鄭理望住周青青心痛的眼神。
  這以後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易江南的世界一下子清靜下來了,沒有鄭理,也沒有盧永福,就連袁穗都沒有拿在溫暖的子宮裏幸福成長的幹兒子來找易江南的麻煩,除了老娘例行公事地叫易江南回家吃飯外,整個世界好象都忘記了還有易江南這麽一號人物。
  而這一個星期裏,在米線店外的那一幕象中了電腦病毒一樣不停地在易江南腦子裏被來回複製、播放,最後充斥了整個硬盤,但是預期中的係統崩潰沒有來臨,隻是那種紅杏出牆之後被法定配偶捉奸在床的羞恥感揮之不去,讓易江南苦惱萬分,很有些看不自己的。
  “易醫師,你的嘴巴還沒好呀?”嘉嘉無限同情地看著易江南拿著個小湯匙往腫得象兩條脆皮雞肉腸兒的嘴巴中間小心翼翼地塞著飯菜,報仇似地叭嘰完碗裏最後一口湯就走回前台去了。
  那天回去以後,易江南就把嘴巴從裏到外,從上到下,從南到北……用消毒水和刷子洗刷了足足一個小時,結果口腔毛細血管受傷充血腫到現在。好在平時上班都戴口罩,所以眼前如此駭人的模樣總算沒有影響到科裏的正常開診。
  易江南沒搭理嘉嘉,全力對付眼前這盒牛肉西紅柿。可憐她從嘴巴開始充血那天開始已經連著喝了六天粥了,主要是操作起來比較容易,拿根吸管不用五分鍾就能把自己灌個半飽。隻是喝粥的時間太長也不是事兒,一打嗝兒就是一股酸水兒,聞到肉味兒那腿就有點兒邁不開……所以今天中午下定決心買了一盒飯想往已久的幹飯回來想著打打牙祭,沒想到吃得這麽辛苦,那肉都不能咬,隻能困在狹小的口腔空間裏靠著四顆磨牙來回撮。於是又在心裏跟盧永福的祖宗十八代用最性感的方式打N次招呼!
  好不容易把一小口牛肉嚥進喉嚨,正仔細體驗著細致的肉理滑過細窄的咽道的美妙快感,休息室的喚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了,有病人到。娘的,讓人吃飯不讓人吃飯!易江南憤懣地望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原來已經一點半了。不知不覺原來這頓飯已經吃了一個多小時了!挫敗地望了一眼桌上還剩了大半的盒飯,易江南認命地歎了一口氣。
  隻是,戴回口罩走進單間醫療室,見到周青青一臉平靜地坐在候診椅上,易江南的心一下就亂了。
  “請問哪裏不舒服?”易江南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波瀾不驚。知道自己除了看口腔疾病外,沒什麽比這個美女強的,易江南很感謝臉上的口罩讓自己的心虛如此安全。
  “心裏不舒服。”
  “那你應該去對麵看心血管科。”易江南感覺這樣的對話有點無聊,繃得緊緊的神經不由得鬆了一鬆。
  “易小姐可以幫我。”周青青一把抓住易江南的手,易江南隻覺得她的手好涼,有種衝動,想把這兩個柔軟的小手放到嘴邊嗬暖。
  “對不起,我在上班不適合談私事,也請你不要耽誤其他病人的時間。”易江南強壓下憐香惜玉的衝動,硬著頭皮淡淡地說。
  “離開RYAN吧,請你,求你!”周青青突然崩潰地淚如雨下,讓易江南錯愕不已:“為什麽?”
  “對不起,因為我喜歡他!我愛他!”周青青很壓抑地聳動著肩膀,雖然心裏難過,但是她也知道這不是一個可以盡情渲瀉的地方。
  “那鄭理呢?你喜歡盧永福那鄭理怎麽樣呢?他才是你男朋友!”易江南象隻老母雞一樣跳了起來,這個時候她忘了門口等著看牙的病人,也看不到周青青讓人心痛的眼淚和憔悴,隻剩下熊熊的怒火在心頭燃燒!你們家盧永福是香餑餑兒,我們家鄭理算什麽?
  “你聽著,周青青,不管你對盧永福懷著怎麽樣的心情,我告訴你,我一定會嫁給他,所以,你趁早把你的愛情收回去,盧永福,我是要定了!”
  “你以為RYAN真的喜歡你嗎?”周青青搞不清楚是害怕還是激動,微微發著抖說,“他從頭到尾都是在利用你,隻是在利用!”
  “沒關係,我喜歡他就好了!”易江南眯著眼睛笑了,反而覺得心頭一輕,正如袁穗說的,盧永福能讓她給料理了,這也太不合邏輯了,如今周青青給出了答案讓她實再是太釋懷了。
  目送周青青有點兒踉蹌著離開的背影,易江南強壓下心底那絲不安,把臉扭向一邊。她要做的,就是保護鄭理!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她太了解這小子了,表麵上狡猾、聰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想做卻做不到的事,而實際上,他還是個孩子,一個喜歡惡作劇,喜歡出奇不意的孩子。所以,隻要找到他的死穴,想要傷害他,其實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而現在,周青青就是他的死穴,她知道,周青青自己也知道,所以,她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絕不允許!
  下班前,易江南毫不猶豫地打了一個電話給盧永福,該死的,居然是語音信箱。易江南很牛逼地對著電話說了一句:“我是易江南,五分鍾之內你不回電話我就去派出所告你強奸!”

  第二十三章
  盧永福一直到晚上才打電話給易江南。易江南拿著電話沉默良久,說:“派出所問我拿你的資料我除了你的名字之外什麽也答不上來。”
  盧永福歎了一口氣,“你不是有我的名片嘛。”
  “那天晚上你那……個我以後,回來我就給撕了!”易江南看著鏡子裏自己正在消腫的嘴巴恨恨地說。
  “我以為你永遠也不會理我了。”盧永福電話裏的聲音聽起來居然有一絲哀怨,在深寂的夜晚聽來,竟也讓易江南的心弦微微一動。
  “你那天是想承認一直以來是在利用我吧。”易江南迅速扭轉有些混亂的氣氛。
  “如果我說是,你會生氣嗎?”盧永福惴惴。
  “沒有,挺高興的。”易江南由衷地說,“因為我也不是因為喜歡你才跟你在一起。”
  盧永福開始有點兒恨自己為什麽剛剛開完會,一聽到易江南的通留言如同獲得大赦一般地興奮,一直以來,他人生的點點滴滴積累起來的隻是怎麽讓心髒纖維化,易江南突然地橫空出世,從最開始的厭惡到後來的好奇,再到現在的習慣,內裏剛剛開始複蘇一些些的柔軟,卻發現變軟的地方原來很容易受傷。
  “那你想告訴我什麽?”盧永福冷冷地問。
  “我想告訴你,我不介意被你利用。”易江南說這句話的時候突然臉紅了一下,沒辦法,心虛呀。
  “唔——?”盧永福語義不明。
  “不用對我報歉,因為我也是在利用你,而且還需要利用下去。”易江南不知道這個樣子赤裸裸地跟人交易是不是很沒道德觀念,可是一想到鄭理,她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你是說,還想跟我繼續下去?”盧永福的臉色越來越沉。
  過了半分鍾,盧永福幾乎以為易江南已經掛掉電話了的時候,突然聽到易江南大聲說了一個字:“對。”盧永福的心髒沒來由地疼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很殘忍:“你知道繼續下去意味著什麽嗎?不僅僅是拖一下手,或者偶爾親親,我會有其他要求,比如上床……”
  “我準備好了,但是我有一個條件,就是無論在公開還是私下的場合,你身邊的女人隻能是我一個。”易江南眼睛望住窗戶,裏麵有一個麵色蒼白的女人,眼神飄搖,象鬼一樣看著自己。
  “明天我要參加一個聚會,到時候你一起來吧。”盧永福冷冷地說。
  “好。”
  聚會?那是不是又要穿正裝?最近好象跟正裝較上勁了,要求穿正裝的頻率空前地高。在易江南的記憶裏,唯一可以稱得上正裝的隻有畢業典禮上那套學士服。總不能讓穿著那樣羅羅嗦嗦的一褂衣料去現眼吧,而且帽子也讓她給扔沒了。不管了,反正丟盧永福的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易江南繼續穿著那條上次見伯父伯母的裙子出現在盧永福麵前,等著看他怎樣咆哮。奇怪的是盧永福冷冰冰地看著她上車,卻一句話也沒說就開車了。她不知道,每次麵對自己,盧永福的無瑕疵主義就隻剩下英勇就義一個結局了。
  盧永福的車在遊艇俱樂部的門口停了下來,拉住易江南的手就往泊在碼頭的一輛遊艇走過去。不是第一次了,易江南還是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繼而發現自己這樣有點兒矯情,隻好忍住,但是全身肌內都有些緊。盧永福對易江南的每一個小動作都很敏感,臉上愈發陰沉,卻把易江南的手抓得更緊了。
  “要出海嗎?”看著腳下的腳板易江南終於忍不住問。
  “唔。”
  “什麽時候回來?我明天要上早班。”靠手藝吃飯的人是值得被尊重的。
  “知道了。”
  這叫什麽話?知道了,是知道了不會遲到,還是知道了,不過不保證不會遲到?易江南的腳下略略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HI,RYAN!”有人跟他們打招呼。
  盧永福淡淡地回應,進了船艙,易江南這才看到,裏麵更象一個夜總會,應有盡有。有酒吧,有KTV,有桌球室、桑拿房……
  “上麵還有遊泳池。”盧永福突然說,看到易江南嚇了一跳的表情,才有點開心的起來。
  “我不會遊泳。”易江南說完恨不能給自己一嘴巴子,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盧永福又沒說想看她穿泳裝。可是好象一上船她就感覺很不安,可能是因為沒有腳下不是陸地吧,心裏實再是不踏實。
  “我會,要不要我教你?”盧永福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看到易江南連臉頰邊都泛起了一顆顆的雞皮,忽然很有成就感。不管何時何地,隻要能讓眼前這個女人驚慌失措,他就會莫名其妙地高興。
  “啊,那個後麵是什麽?”易江南隨手指著一個橡木門,轉移話題。
  “帶你去玩玩。”盧永福帶她往那邊去。
  “好啊。”易江南硬著頭皮說,想著裏麵會不會全是不穿衣服的女人?有錢人的生活裏麵除了錢就是性。看看在大廳裏這些穿得異常環保(布料實再是太少了)的女人,就知道“靡爛”兩個字怎麽寫了。即使穿著裙子易江南仍然感覺自己站在這些女人中間更象個男人。
  有侍應替他們推開兩重厚厚的門,易江南嚇得站在門口一動不敢動:諾大的廳裏人聲鼎沸,穿著馬甲的荷官守著一張張碩大的賭桌,衣香鬢影的男女們在其間穿梭駐足。
  “賭博!”易江南不想這麽小家子氣,可是那兩個字還是被盧永福聽到,一個本來甚是模糊的念頭突然在他的腦子裏形成。
  攬住易江南的肩膀,把她帶到一張賭桌前,轉過頭問:“二十一點,會不會?”
  “不會!”易江南想逃,奈何被盧永福抓住動彈不得。
  於是又被盧永福挾持到另外張桌子邊,“梭哈會不會?”
  “不會!”易江南懶理旁邊人看土鱉的嘲弄眼神,大聲說。她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二,但是既然盧永福又想丟自己臉,她也就無所謂了。
  “買大小你總會了吧。”盧永福的字典裏可沒有“放棄”兩個字。
  “不會!”易江南翻著白眼說,
  “沒關係,你告訴我這一次開大還是小就可以了。”盧永福堅持。
  “我幹嘛要說?”易江南好想回家吃泡麵。昨天剛買了幾包新出的牛肉泡椒味道的,不知道吃起來怎麽樣。
  “別忘了,你是我的女朋友。你要是不願意陪我,我就隻好找別人來代替你了。”盧永福冷冷地在易江南腦袋邊耳語。
  “大!”易江南大聲說。
  “我還沒有下注呢。”盧永福開心地說。旁邊有人在笑,大帥哥RYAN帶著個土鱉參加聚會的消息一早已經在人群裏傳開了,加上這段時間有關盧氏家族內權力轉換的微妙傳聞已經成了圈子裏公開的秘密,盧家大公子這一驚人之舉背後到底有什麽文章?於是有人專門聞訊而來,隻一會兒,這張賭桌邊已經圍了一大圈人了。
  “買大?”盧永福回頭問易江南。
  “隨便!”易江南賭氣不想理他。
  “買大。”盧永福隨意地扔下一堆籌碼,正正跌到大的一邊,姿勢挺帥哦,應該是常客啊。易江南拿眼角瞟了瞟,旋即把眼光調回桌上,盯住荷官手上的盅蓋。隻見荷官手起蓋開,報了一串數字,沒聽懂,隻聽到最後一字“大!”易江南一聽,一下子跳了起來,抱住盧永福的胳膊猛搖:“買中了,買中了!”
  盧永福笑著攬住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坐下來,我們繼續。”沒理會人群裏傳來的吸氣聲音——這個女人不光很二,而且好——吵!
  “你剛才下了多少注?”易江南興奮地坐下來。
  “剛剛開始玩,不大,五萬。”
  “哐!”易江南坐地上了。
  “怎麽了?”盧永福不緊不慢地把她扶起來。
  “看樣子你在你們家也不算什麽嘛,上次讓我離開你連帶買你兒子也才出了十萬。”易江南撇了撇嘴,“你買兩把大小就賺回來了。下次我不會這麽輕易鬆口了。“
  盧永福的臉色突然一寒:“不會有下一次了。”
  易江南注意到盧永福的臉色,隻是心虛地說:“這麽大賭注你老是聽我的,要是輸了怎麽辦?”
  “玩得起就輸得起。”盧永福無所謂地說,卻把下半句放到了肚子裏,“你也一樣。”

  第二十四章
  “怎麽這麽多人看著我們呢。”易江南這才發現周圍鬼火般幽幽簇擁著的眼神,混身不自在起來。
  盧永福抬起頭,冷冷地望了一眼周圍圍,象被狂風吹過的草叢,一排排腦袋轉向一邊,人群自動散開。
  又賭了幾把,有輸有贏,易江南已然沒了開始的興味,錢是人家的,進出的也是人家的口袋,而且用的又是籌碼,相當沒有現場感,於是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算了,你繼續,我出去找點兒東西喝,醒醒神。”說完不理盧永福晃出了大廳。
  去到吧台乍著膽子要了一杯橙汁,果然是免費的,易江南幹脆坐在吧凳上,守住水吧的小吃台,一邊吃著小螃蟹一邊喝東西,方便喝完再要,水台裏麵還有她最愛的木瓜汁、西瓜汁、芒果汁……
  旁邊一陣喧嘩聲,易江南把頭往那邊張望了一下,一堆男女擠在桌球台前麵,易江南眼睛一亮,桌球可是她的最愛,難不成有高手?心癢癢,於是拎著杯果汁走了過去。
  那是一張熟悉的斯諾克桌,隻見一群人都在看一個瘦瘦的年輕男人打球。見他手架、握杆、身體姿勢、出杆動作都很規範得來一絲不苟,易江南撇了撇嘴,看得出來是有幾年功力的,隻是跟鄭理比起來那就顯得太規範而失之瀟灑了。而且走位的思路總是讓母球跟目標球保留一定的角度,通過吃庫為下一球留出走位餘地,一板一眼,卻少了挑戰高難度的驚喜。不過憑良心來說,在業餘圈子裏也算得高手了,圍觀的人群裏有人在鼓掌。
  “怎麽跑這兒來了?”盧永福突然出現在身後說。
  “哦,來看看熱鬧。”易江南感覺盧永福離自己太近了,不由自主地往旁邊移了移。盧永福很敏感地低頭看了一眼易江南,幹脆把手搭在易江南的肩上:“看了半天,覺得他打得怎麽樣?”
  “還行吧。”
  “還行?”盧永福的眉毛挑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他練桌球練了有多少年了?”
  易江南很沒風度地笑:“杆法、力度、可以練出來,可是進攻的思路和防守的經驗還有準度就不全是練得出來的。”
  可能聲音大了一些,剛才一直在專心打球的男人突然抬起頭來直直地看了易江南一眼,視線漫延到易江南肩上時,順便看到那隻手的主人以後,似乎楞了一下,眼神突然變得複雜起來,一直浮在嘴角的微笑更深起來:“哦,那不知道這位小姐的杆法、力度還有準度可不可以讓我們見識一下?”
  易江南見到這個男人那雙眼睛時,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奇怪,在哪兒見過?感覺盧永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加重了力度,易江南抬頭,見盧永福的表情還是淡淡的,但是眼睛裏卻閃爍著一絲若隱若現的笑意:“怎麽了?不敢下去跟他比試?”
  “我不會打桌球呀。”易江南坦然地聳了聳肩。
  人群裏有明顯壓抑的笑聲毫無顧忌地傳了過來。
  易江南皺著眉頭不爽地說:“少見多怪,王語嫣不是一樣沒有武功卻評盡江湖。”
  “哦,既然自比王語嫣,那這位小姐除了‘還行’以外應該還有一些其他有營養一點的見解吧?”打桌球的男人抱著球杆對著易江南說,眼睛卻盯著盧永福。
  男人語氣裏讓人不快的挑釁讓易江南的情緒好象被人拿沒開刃的刀給劃了一下,加上開始乏困,心情愈加惡劣起來,於是一把推開盧永福的手,走過去,抓起那個男人手裏的球杆說:“你用的這是存放了十五年以上的非洲黑檀木,杆是好杆,可是你用腕力的時候習慣用偏陰柔一些的力道,所以這枝杆如果再短上一些用起來會更順手一點。另外A--K要能夠拉長 你的送杆要夠好並不是說你送杆到你預定的定點 你的A--K就能有那麽長送杆是一個加速度的過程 要有加速度皮頭才能咬得住母球一般來說A--K長度有到五公分 一般杆法大概都出得來A--K長度有到十公分 杆法效果就已經非常的犀利,你的A—K大約有十三公分,若是可以達到十五公分,老實說我不知道還有哪些騷包杆法是你打不出來的。可是你想拉長這四公分卻非常難,雖然你的基本功很好,可是,你送杆的速度一上去你就控製不了皮頭的準確性,所以,你隻能用保守的打法和思路,好在看起來你的心理還算穩定,所以保守的打法倒也合適你這種天份不足的人。”
  這麽多年為了鄭理喜歡的桌球運動所做的功課還真沒有浪費,易江南突然有種衣袂飄飄幻覺,連帶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很有氣質一般。
  “大哥、二哥,這麽巧的?啊,這位神仙姐姐不就是上次那個易姐姐嘛,還真是擊玉敲金,語出如劍呀。”不知道什麽時候盧永福的小妹妹站了出來,在一邊笑著說,可是兩個眼睛卻在兩個哥哥身上轉來轉去,盧永福知道妹妹在緊張什麽,但是卻隻是一動不動,連眼睛都不看過去。
  “啊,你是盧……”易江南有點兒難堪地張口結舌。
  “我是盧慧雪。”小姑娘這次顧不上使壞了,她的注意力都在那兩個讓她愁腸百結的男人身上。
  “啊,慧雪,對,就是慧雪,我就記得是跟天氣預報有關來著。”易江南很高興自己的腦子挺能記事兒的。沒想到一句“天份不足”卻讓對麵的“二哥”是多麽的受傷。
  打了一個哈欠,易江南望住盧永福說:“你說過不耽誤明天我上班的。我現在要回家了。”
  “好,我送你。”盧永福倒也不羅嗦,拉過易江南的手就走。感覺到身後有種很讓人不舒服的眼光,易江南扭過頭去,正正對上那個男人一臉笑容上一雙銳利的眼睛,易江南很不爽,做被萬箭穿心狀,然後衝著那邊做了一個相當醜惡的鬼臉,扔下一堆目瞪口呆的觀眾揚長而去!
  “剛才你嘴裏那個沒什麽天份的人是我弟弟,盧永豪。”盧永福突然說。
  “啊?又是你們家的人?說實話,你到底有幾個兄弟姐妹?就算你們家有錢,這麽違反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就算不怕罰款,這麽生法你媽自己也受不了吧?”易江南想想都覺得肝兒顫。
  “我們不是一個母親生的。”盧永福又笑,但是這次沒有讓易江南感覺到百花齊放,隻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你爸——重婚?”易江南很厭惡地問,不能想象在社會主義的明媚陽光下居然還存留著三妻四妾的封建毒瘤。
  “想什麽呢!”盧永福被易江南的表情給逗樂了:“我媽在我一歲的時候跟我爸離婚了,然後我爸娶了第二個,生了盧永豪和TINA這對雙胞胎兄妹,然後又離婚,娶了現在的太太,生了慧雪。所以,老頭子最多隻算有重婚的事實,但是不用承擔重婚的後果。”這是盧永福第一次跟易江南講自己的家事,易江南麵對盧永福雲淡風清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應該擺出怎麽一副嘴臉來會比較合適。
  “好了,你這麽正常的表情已經很讓我安慰了。”盧永福拍拍易江南的手說。奇怪,他從來都能一眼看穿別人的想法,可是這麽在意那些自己以外的人的感受卻還是第一次。盧永福有些不習慣自己這麽體貼,皺了皺眉頭,那種搬起自己的腳去砸石頭的陰影在頭頂揮之不去。
  “還有,明天我會帶你去買點東西,下了班記得在門口找找我的車。”易江南臨走前盧永福突然說。
  “買什麽東西?”易江南非常、相當地不喜歡逛街。
  “那我找青青陪我去好了。”盧永福赤裸裸地威脅。
  “我有空,我有空。”易江南強顏歡笑。
  看易江南眼皮都快粘到一塊兒去了,盧永福有點兒不忍心地說:“那你快進去吧,早點兒睡了,乖。”話一出口,盧永福差點兒摔出一個帥帥的跟鬥,自己怎麽會變得這麽肉麻?好在易江南睡意朦朧,沒聽清楚,隻顧著往樓上晃去了。

  第二十五章
  今天是袁穗婚後第一天上班,很是應景地穿著大紅色的鬆身娃娃裝出現在診所,嘉嘉自是大呼小叫地要求袁穗拿些能滿足口腹之欲的好意頭的零食出來,易江南被袁穗身上的紅卻刺激得有點兒錯亂,拍了拍前台衝嘉嘉說:“記住,火警電話是119!”
  “今天晚上要不要來我們家吃飯?我們家掌櫃的說想請你和鄭理一塊兒吃個飯。”袁穗沒理易江南的陰陽怪氣,寬容地說。
  “麻煩你下次有兒公德心,記得帶腦子出街,鄭理現在跟我一塊兒吃飯會消化不良的。”易江南酸酸地說,鼻子有點兒塞,看來昨天晚上是有點兒著了風了。
  “說什麽呢?你們兩個還在冷戰?”袁穗的表情與其說是擔心不如說幸災樂禍。
  “冷什麽戰呀,隻不過從你結婚那天晚上開始他就沒打過電話給我,最近一次見麵就是那天在米線店門口。”易江南突然想起那句歌詞“我象是一個你可有可無的影子……”呼吸突然有些急切。
  “而且,我今天晚上也沒空。”
  “沒空?你能幹嘛去?”袁穗見易江南一提鄭理就象霜茄子的樣兒,便也不好再追問下去了。
  “盧永福讓我陪他買東西。”
  袁穗的嘴巴立刻閉上,緊緊地閉上,她怕自己再衝口而出的話,會跟紅蘿卜一起被吳磊給燴了。那天晚上吳磊教訓她時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所以,她跟吳磊保證不再在這件事上興風作浪了的,可是憋著真的很難受啊!
  順利地找到盧永福停在診所下麵的車的時候,易江南的成就感油然而生,隻是她不知道為了保證整寫字樓下的路麵隻有這一部車,怎樣苦了盧永福的助理梁新民先生。好在易江南不是那種喜歡遲到的矯情女人,遠遠望著車門被“砰”的一聲關上,梁助理籲了一口氣。
  “去哪兒買東西?”易江南有點兒小得意地問。
  盧永福向著易江南呶了呶嘴。易江南沒弄明白,一臉茫然地問:“什麽?”
  盧永福無可奈何地鬆開自己的安全帶,轉向易江南俯下身去。易江南隻感覺到一片陰影招呼也不打突然如其來地向自己傾下來,不是吧,又來?!全身變得僵硬,一臉驚慌地看到盧永福的臉幾乎要挨到自己臉上了,趕緊把眼睛閉上,錯過了盧永福臉上一閃而過的戲謔,然後感覺周圍的壓力莫名其妙地一鬆,睜開眼,卻看到盧永福正在幫自己扣安全帶。原來,剛才盧永福是探身幫自己拉安全帶,易江南不由鬆了一口氣。
  “緊張嗎?”盧永福閑閑地發動了汽車問。
  “以前不會,最近越來越緊張。”易江南沒想過要在盧永福麵前浪費腦細胞,所以直話直說。
  “看來,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在進步嘛。”盧永福微笑。易江南發現最近盧永福笑的頻率還是挺高的,於是上車前怏怏的心情略略好轉。
  盧永福拖著易江南的手上了二樓女裝部。最近出出入入,盧永福總是把易江南的手緊緊攥著。開始的時候易江南試著反對過,不過看到盧永福眼睛裏毫不掩飾地“周青青”三個字,就投降了,反而現在倒也習慣這麽被盧永福拖住的感覺了。“全當自己是在遛狗吧”,易江南安慰自己。
  “你幫誰買衣服?”易江南對著花花綠綠、風情萬種的時裝感覺有點兒呼吸困難,隻想快點兒結束。
  “你。”盧永福看也不看易江南一眼就把她扔給導購小姐:“找合適她的,試試。”又來了,惜字如金,好在表達夠準確。
  “不要!”易江南跳起來就想跑。
  “幹嘛?”
  “我上班就穿白大褂,要這些衣服根本沒有機會穿。”
  “誰說沒有?你不是打算下次跟我出去參加聚會還穿著昨天那件裙子吧?” 盧永福奇怪地看著易江南,這個世界上還有嫌衣服多的女人嗎?
  哼,就知道,男人永遠是以貌取人的低等動物。易江南不屑地說:“你要是嫌丟人下次就不用帶我去好了。”
  盧永福用鼻子發出一個四聲音節,易江南明白裏麵的意味,但是她決定這一次無論如何不讓步:“你不要再用小仙女兒來嚇我,你自己看看這些衣服動不動就幾千塊,我不是這個消費層次,所以花不起這個錢。”
  “誰說讓你花錢了?費用我付。”盧永福有些好笑,這個女人繞了一大圈原來也隻是為了得到一個善後的承諾,倒也算得謹慎。旁邊的導購小姐的眼睛刷一下亮了起來,衝著盧永福嫵媚地將微笑舒展著,這樣的男人萬裏挑一,英俊、多金,而且關鍵是對女人夠大方,卻隻是對著旁邊這個小裏小氣的女人這樣溫暖地笑,實再是人間慘劇!
  “那就更不可以了。”易江南還是安靜地站在一邊,不肯動:“我沒有理由花你的錢。”
  “不是我的,是你的,昨天贏的。”盧永福略想了想說,他努力壓抑著心頭的怒火繼續說服易江南。從小到大從來沒試過如此尷尬地在大庭廣眾之下為了錢與人爭論,感覺到周圍異樣的眼光,盧永福少爺相當惱火。
  “那是你說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哄我的。”易江南完全沒有察覺到盧永福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繼續不怕死地說。
  “我哄你用我的錢買衣服給你?你覺得我象腦萎縮了嗎?”盧永福怒極反笑。
  易江南認真地看了一眼那張漂亮的臉,搖頭說:“不象。”
  盧永福聲音壓得低低地說:“那你現在給我老老實實地去試衣服!”
  “不,我真的不需要這些衣服,更不能用你的錢。”易江南執拗地堅持。
  盧永福再也無法抑製火氣吼了出來:“要是鄭理買給你也會拒絕嗎?”
  這是第一次從盧永福嘴裏蹦這個名字出來,每個字都象一塊兒足稱的石頭,砸在兩個人的頭上,有些輕微腦震蕩。隻是易江南的眼前多了些水汽,於是使勁使勁地眨著眼睛。原來悲傷就象一粒緩釋膠囊,當時不覺得怎樣,藥性慢慢、慢慢地滲出來,愈聚愈多,到你察覺到的時候才發現,排山倒海的寂寞讓你即使立身如織人流中也無力抵擋。易江南隻好安慰自己:藥效最終都會過去,隻是,有的人久一些,有的人短一點,自己剛好是藥反過敏體質。
  過了好一會兒,盧永福打破了鬱悶的局麵:“好了,別那麽別扭了,就當是朋友之間送一件禮物不可以嗎?”易江南留意到盧永福聲音裏幹幹的調調,難為這位老兄用了近三十個字,心髒突如其來地麻了一下:“那好,我選一件!不要再逼我。”易江南抬起頭的時候,盧永福看到的隻有燦若星辰的眼睛裏透徹的平靜,點點頭,盧永福有些困難地把自己的視線從那張臉、那雙眼睛上移開。
  “挺好!”盧永福淡淡地說著,眼睛卻忠實地避開了第三十八次從試衣間裏出來的易江南。
  導購小姐在旁邊掐紫了大腿還要打疊起全副笑容地勸說:“這是這季最流行的顏色和款式,難得這麽襯小姐的膚色,讓您穿起來非常的嬌俏,您看看這腰身、這個裙擺,一旦行動起來多麽飄逸……”
  “腰太粗了!”易江南望著鏡子裏怪模怪樣地自己撇嘴。
  “我們可以幫您改腰身!”導購小姐冷靜地說。
  “我不喜歡這條破布。”
  “如果不喜歡我們可以幫您把它去掉。”導購小姐輕撫易江南左肩上精巧的絲絨蝴蝶結咬著牙回答。
  “可是裙角好象太高了,顯得我的大腿太粗!”易江南洋洋得意,心想:小樣兒,你敢說你能幫我找塊布接上試試!
  導購小姐白嫩嫩的左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右手,以免失控地砸在一些不應該砸的地方,比如說易江南的臉上,太用力了,有些青筋爆乍。說服自己,我是最專業的,我是最專業的,導購小姐極隱忍著濤天怒火,微笑著拎了另一條及膝裙,“那小姐您再試試這個?”
  易江南點頭,轉身進試衣間的時候,很滿意地瞄到坐在沙發上佯裝看雜誌的盧永福把自己的長腿使勁地往後夾了夾,鬆了一口氣:“快了,終於快發火了!士多啤梨木瓜橙啊,再不發火姑奶奶快挑毛病挑得沒詞兒了。哼,你下次還敢在我麵前提‘買衣服’這仨字我就在讓盧永福三個字倒著寫!”
  雖然隻是一條連衣裙,卻要五千多塊。盧永福埋單的時候,易江南感覺自己還是象在做賊一樣,眼睛往哪兒看都好象不自然,隻好眼觀鼻,鼻觀心。
  “HI,RYAN。”有人在旁邊打招呼。易江南慌亂地抬起頭,看到一雙跟TINA相似的眼睛,但是眼神裏更多了一抹陰柔,原來是盧永福的那個打桌球的弟弟,盧永豪。
  “很巧。”盧永福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是聲音裏完全沒有溫度,易江南有點兒恍惚,好象回到第一次見到這個帥哥時的樣子。
  “不算巧,我在那邊聽到聲音專門過來跟你們打招呼的。”盧永豪微笑著說。他跟盧永福五官上很有些相似,但實再太不象兩兄弟了,盧永福又冷又臭,但一看總還是知道是個男人,而盧永豪卻過份地陰柔了一些,特別是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就象太極圖,兩個一模一樣的圖案,卻是顯眼的一黑一白。纖瘦的他好象永遠都是一副杉杉有禮的微笑紳士狀,但是說不上來為什麽,易江南不喜歡他的笑容,就象冬天的太陽一樣,看上去很明媚,但是感覺不到溫度。

  第二十六章
  “哦,那招呼打完了,我們要走了。”盧永福說完拎上服務員送上來的衣服袋子,牽著易江南的手就走。看來這兩兄弟之間的感情並不深厚,互相之間連稱呼都沒有。
  盧永豪彬彬有禮地攔在兩人前麵:“嗯,等等,我想問問,這次,對這個女人,你是不是認真的?” 眼睛就這麽看著盧永福,象一個黑色的旋渦。
  咦,這個話怎麽這麽熟悉?對了,第一次見到周青青跟鄭理在一起的時候,易江南這麽問過鄭理。看來男人跟女人在一起就象做習題一樣,答案可能不盡相同,但是解法一致。
  “對!”盧永福的答案不但讓易江南大吃一驚,連盧永豪也沒料到盧永福會直認——雖然可信性未知。
  “知不知道你是RAYAN第一個帶回家,第一個表示要認真的女人?”這次盧永豪是對著易江南說的。
  “哦!是嗎?”提高聲音,易江南正積極調動臉上的肌肉,想努力表現得更受寵若驚一些,誰知道盧永豪涼涼地接了一句:“不過不要太在意男人的第一次,所謂第一次隻是為第二次到第N次開個頭而已。”
  迎上那一臉柔媚的笑容,易江南在心裏第十七次肯定這是一個千年小受。於是,燦然一笑:“弟弟說得很對,大嫂我數學不算好,但是數數倒也還勉強過得去,到時候自然會幫著未來的弟媳數著,看她是你的第幾次的。放心,我一定會勸她看開一些,畢竟,雖然你們是兩兄弟,性子卻不一樣,永福吧說得好聽一點兒叫專一,說得難聽些天生就是一個死心眼兒,不象你這麽舉重若輕、肥瘦不拘,所以對待女人態度有上差異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再說了,不想開些怎麽做你的女人呢。走吧,永福,你老弟這輩子能不能娶到媳婦還在未知道,咱們就在這兒閑吃蘿卜淡操心的了,搞得我快餓死了。”
  “想吃什麽?”盧永福臉上的笑容讓易江南仿佛看到了柔軟的大床。晃晃腦袋,看來真是餓了,都腦缺氧成這樣兒了:“共和路的那間手撕豬蹄兒。”說完,易江南響亮地咽了一口口水,挽起一邊的盧永福很囂張地繞開盧永豪呼嘯而去。
  易江南和盧永福就這麽蹲在十字路口啃著豬蹄兒。盧永福這一輩子還沒試過這樣的進食姿勢,而且肥膩膩的膠質物從吃第一個豬蹄開始就粘了一手。一開始怎麽都蹲不下來,可是看易江南貓在那兒吃得滿嘴油晃晃的,小嘴吧嘰得那麽投入,自己捧著個豬蹄高高地杵在那兒反而醒目,還不如象易江南那麽著呢。於是隻得彎下腰來,好在天黑得快,來來往往的人也做熟視無睹狀。好象盧永豪說的,又是一個第一次。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邊這個單眼皮的奇怪女人。
  大概是漫畫看多了,易江南此刻腦子裏想象著盧永豪滿臉怨毒地對著自己的背影發出一串暗器,然後自己待到這些烏黑發亮明顯淬了獨門毒藥的暗哭飛到自己背後約一寸處,突然一個非常大俠地轉身,一招“排山倒海”,將這些暗招子盡數打回盧永豪的身上,這哥們兒再也沒辦法笑出來,痛得在地上打滾……哈哈哈……有人捅了捅自己,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扭過頭,看到蹲在旁邊捧著一飯盒豬蹄的盧永福淡淡地說:“扔到人了。”
  盧永福的語氣輕描淡寫到讓易江南產生了小事一樁的錯覺,直到看見一個穿城管製服的中年人黑著一張臉擼著袖子往這邊走過來,易江南跳起來抓住盧永福就跑,一邊跑一邊聽到一把悅耳的男中音遙遙傳來:“那倆人!不許跑!怎麽能隨地大小便!”
  坐在車上,兩人用了半天才把氣兒給倒勻了。
  “盧永福,名牌男人還就是名牌男人啊,連逃跑的都不覺得你狼狽。”易江南一想起剛才給一幫人追得滿大街跑的樣子就想笑。
  “名牌男人?”盧永福對於易江南的奇言怪語已經能夠比較從容應對了,隻是乍一聽到“名牌男人”的說法,還是小虛榮了一下。
  “對呀,我認識的男人裏麵,你算一個,你弟弟也算一個。”易江南沒注意到提及盧永豪時盧永福臉上的烏雲,繼續自顧自地說:“不過,同為名牌男人,你和你弟弟又有不同,盧永豪象一個名牌保暖壺,表麵看上去溫暖適意,誰知道裏麵裝的全是冰塊兒,一打開,冷得你一激淩。而你象一個大容量的名牌冰箱,外表看上去冷冰冰,沒點兒人情味,而且還很費電,一點兒也不環保,可是偶爾肚子餓的時候打開,可能會碰上一碗剛剛放進去的熱騰騰的白菜豬肉餃子,雖然是剩飯,可是一下還是讓人覺得無限驚喜。”
  盧永福言簡意賅地總結:“第一次誇我。下次記得直接一點。”
  “沒辦法,你給了我那麽多個第一次,我也回報你一個第一次吧,不然以後咱們兩個之間的這買賣沒辦法做下去了。”易江南笑笑。
  盧永福一聽,臉又臭了起來
  “RYAN!你不是真的打算跟這個女人結婚吧?”TINA不管不顧地推開老哥的門,闖進來就問,不,確切地說法是:吼!
  “小聲一點兒,全家都要給你叫醒了。”盧永福的表情實再是沒有太多對家人睡眠質量的擔心,所以,TINA還是急吼吼地問:“你回答我呀,RYAN!”
  “對你對我來說,這點重要嗎?”盧永福淡褐色的眼睛始終沒離開眼前的電腦。
  TINA倒吸了一口冷氣:“可是你喜歡的不是青青嗎?這麽多年來,不是隻有青青才是你認定的盧家未來的女主人嗎?那個女人是從哪兒鑽出來的?她怎麽可以嫁給你?當時她答應了張律師拿了錢就走人的呀!”
  “TINA,”盧永福皺著眉頭,終於把他尊貴的眼睛從電腦上移開,“你聽好,我跟青青之間的事情早在她接受她父母的建議跟我分手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可是,那時候她實再是太大壓力呀!”TINA忍不住替自己的朋友嗚冤。同為家族的小女兒,那種前所未有的壓力突然加諸於身的恐懼與無助她是非常理解的。隻是眼前這個她從小崇拜的大哥感情上有潔癖這一點她偏偏又清楚得很,看到老哥冷若冰霜的表情不由黯然:“你還在恨青青嗎?”
  “不,怎麽會,她也隻是一個小女孩兒而已。”盧永福的表情頗不以為然,閃眼看到TINA眼底飛過的驚喜,立刻補充多一句:“但是不會更多了。”
  這個妹妹,能夠在家族裏以這樣的方式生存下來也算得是奇跡了,當初懷疑易江南有了自己的孩子,於是跑去找了律師用十萬塊錢來買斷這段“孽緣”的就是這個寶貝的二百五大小姐,也隻有她才能坦蕩蕩地做這麽無恥的事,也隻有她才會連驗身報告都沒看過就拿錢出來買了一個未來式的侄子。通常可以活得這麽放肆這麽百無禁忌的人,要不就是因為IQ偏低,要不就是因為太驕傲。十一歲就被測出來IQ190的TINA想必是屬於偶而大智若愚的後者吧,沒辦法,做哥哥的,總是有些偏心的。但是同為女孩子,慧雪比她小三歲,卻早已學會什麽叫隱而不發,知什麽叫識實務,不知道兩相比較,誰比較幸運一些。
  “聽著,TINA,從此以後,我的事,你不許再插手,特別是對易江南,在我同意之前,不許出現在她麵前。”
  “可是……”
  “沒有可是,你知道,在我的要求麵前從來沒有這兩個字!”盧永福的聲音並不高,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看向這邊,但是TINA卻感覺象是站在風口上,連身上的皮膚都寒起一層雞皮。
  “哥——!”從十二歲起,每次TINA一叫自己哥,不用查黃曆,總能讓盧永福想起雞棚門口的黃鼠狼。
  “聽黃律師說,爺爺這兩天在跟董事會的大佬們開會。”
  盧永福知道TINA是指下任盧氏主席人選的事,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讓TINA悚然。自從兩年前爺爺宣布會在今年半退,就意味著盧氏主席的人選就在明爭暗戰就此拉開序幕。因為盧家的第二代們或者不務正業,或者全無經商天賦,甚至幹脆離家出走多年,所以爺爺一早說明了隻在第三代裏麵選拔,於是這一年來的風風雨雨,讓甚少理會族務的TINA也被卷了進來,想不關心都難了。雖然是同父異母的關係,跟大哥卻比跟自己同胞所生的二哥更加來得親近。想到老二,TINA很有些不爽,居然為了更徹底地打倒大哥而利用自己,什麽狗屁一母同胞,全是扯蛋!陰險小人!TINA的臉色寒成寥峭一月。TINA是標準的行動派,屬於想到就做,做完就放的人,突然心裏一動,也不管老哥從來不喜歡與人有肌膚之親的禁忌,蹦過去抱著盧永福的脖子就親了一口,“加油哦,哥!”不理盧永福遭了自然災害的老農臉轉身就跑。隻是跑了幾步,悄悄一回頭,剛剛好抓到盧永福眼睛裏稍蹤即逝的那絲笑意,TINA不由心口一滯,老哥的樣子好——帥!老大變了!雖然發現這一點是有點兒難度,但是做為他親愛的妹妹,哪怕隻是呼吸變頻也逃不過去。難道這一次,他真的在愛了?!想到這裏,TINA的心象被人活生生劃了一刀,眼光一下變得陰鬱,風一樣刮了出去。

  第二十七章
  今天易江南一下班就被袁穗抓住,說是奉吳磊之命去他們的新家領宴。
  “是在你們家吃?”易江南不甘心地問。
  “對。”
  “誰下廚?”
  “我們家吳磊!”易江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隻要不是袁穗做飯就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機會。一年前幫袁穗試菜不到一個小時就被送去醫院洗胃的一幕常於午夜夢回時撲麵而來,
  “老公——”袁穗一邊換鞋一邊高聲妖叫,易江南不期然打了一個冷戰。
  轉頭吳磊就舉著菜刀站在門口了:“親愛的大寶寶,我們的小寶寶今天好不好?有沒有跟他背唐詩三百首?”
  易江南一把揪住袁穗:“你們家有沒有救心丸?”
  “最後一顆已經被我吃了。”鄭理的腦袋從沙發裏那一堆抱枕中淺淺浮起,懶懶地說完又沉下去。
  易江南呆了一呆,壓低聲音對袁穗說:“你掐一掐我,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我可以負責地說,你沒有做夢。”袁穗一邊笑一邊下了狠勁掐了易江南一把。
  “不用了,我一看你這一臉獰笑就算做夢也該嚇醒了。”易江南趕緊著躥了。
  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鄭理了?易江南的小心髒“嗵嗵”跳著,震得脅骨疼。很不自然地晃進了客廳,挑了張椅子坐下,努力做出矜持的模樣,眼角卻管不住地直往沙發的方向瞟,一不小心,正正碰上鄭理黑漆漆的眼睛,易江南好象被一隻手提起來一扔,又掉水裏了,腦子暈乎乎的,眼睛卻又沒辦法轉開了。
  “別拿你的眼睛吃我豆腐。”鄭理說著把頭低下去,繼續在電腦上搗鼓。
  “你不生我氣了?”易江南湊上去,仿佛有黃鸝鳥在腦袋周圍歌唱,鼻子裏是真實的鄭理身上的清草香,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一聲仿若未聞的歎息,易江南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聽到鄭理膩膩歪歪地哼哼:“行啊,翅膀硬了,會耍大小姐脾氣了,幾個月連個電話都不打,連老娘那兒都不回了,一上來還敢腆著臉當沒事發生,哼!”
  心髒吊在半空中這麽久了,鄭理幾句話讓她的心髒有了落腳點,易江南一屁股坐在鄭理身邊,興高采烈地說:“我那不是啥,怕你看到我會生氣不是。”
  鄭理伸手把易江南的腦袋一搓:“你下次再來這套給我試試!”
  雨過天晴,易江南的腦袋湊上去看:“幹什麽呢?”
  “幫那個無腦白癡係統重裝!”鄭理說著,手底下一點兒沒耽誤。
  “不許侮辱我們家吳磊!”袁穗象給人踩到了尾巴。
  “沒關係,看著分分鍾按美金計酬的鄭總經理做我們家私家電腦維護員,什麽都賺回來了。”吳磊安撫著袁穗。
  鄭理按住正想發作的易江南涼涼地說:“要不要打CS?他們家的台式機加上這台BOOK我們可以聯機玩。”
  “好啊!”易江南忍住大笑地衝動點頭。
  “不要!”吳磊舉著菜鏟怪叫著衝過來。吳磊最討厭各類電腦遊戲,雖然被鄭理洗腦無數次,依然固執地認為電腦遊戲是萬惡的病毒之源。現在鄭理要在他的兩部電腦上裝反恐精英根本無異於把SARS病毒直接植入他的肺部。
  可惜鄭理和易江南太有默契,一個抱著手提電腦一個鍵步衝進了書房,另一個緊跟著躥進去,把門一關,下鎖——幹淨利落再不管吳磊在房門外痛哭流涕。易江南有些於心不忍地問鄭理:“吳醫師會不會在菜裏下藥?”
  “他不敢,他兩台電腦都在我手上呢。”鄭理嘿嘿一笑,跟厚道一點兒關係都扯不上。
  看到電腦屏幕上自己的腦袋“砰”一聲變成血紅一片易江南就象自己真的被打中了一樣,身體不由自主向手一仰——第十三次被鄭理爆頭了。變成了孤魂野鬼的易江南這才看到鄭理躲在城牆上的拐彎處,心中一動。等到下一局開始的時候,易江南故意慢慢地移動鼠標,然後偷偷回過頭去看鄭理的電腦屏幕,動作麻利的鄭理已經又找了一個相當陰暗、鬼祟的位置埋伏下來等著易江南自己送上門。易江南得意地一笑,另找了一條路繞到鄭理的背後,準確地找到鄭理的腦袋,終於可以得手,心髒跳得好快,瞄準——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易江南左手的鼠標卻點不下去了,因為,鄭理突然舉著槍轉過身來,一時兩個人都端著槍互相瞄準地站在原地,誰也沒有動。
  “砰!”電腦屏幕上腥紅一片!易江南象被人狠狠踹了一腳,因為緊張挺得筆直的身體往後一靠,倒在椅子上。
  “姓易的!你在我後麵開黑槍!”鄭理大叫.
  “不是你說的,這就是遊戲規則嘛,我們兩個一個警察一個賊,為的就是把對方打死,難不成手牽手地站在那裏等GAME OVER嗎?”易江南的聲音從鄭理的背後飄過來,前所未有的空洞。
  “好啊,下一局你在不偷看的情況下能爆我頭我就答應你一個願望。”鄭理總能在不動聲色裏洞悉易江南的一切陰謀鬼計。
  一個願望,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心又飄搖了一下,“好啊,說話算話。”帶著竊竊的喜悅,易江南毫無懸念地在七秒鍾內被鄭理一槍斃命,明知道自己贏不了他,卻總以為會有奇跡。易江南怒:“士多啤梨木瓜橙!我是女生啊!讓讓我你會死啊!”
  “你自己說的,遊戲規則。”鄭理沒心沒肺地聳聳肩,一點沒把易江南的聲曆色茬放在心裏。易江南鬱悶極了,從窗口望出去,大院裏的梧桐樹葉泰半轉成了憔悴的黃色,心裏無端端蕭瑟成一片。自己這是怎麽了?不過是玩個遊戲,易江南很討厭自己這麽神經質,使勁兒地晃晃頭,笑容重新回到臉上,隻是自己看不到那樣的笑容浮浮地飄在臉上,好象隨便一指就會戳破,隻看一眼,卻讓心髒牽扯著疼痛。鄭理轉過臉的當兒電腦屏幕上“嘩”一下染成一片紅色,不知道哪裏來的黑槍,易江南大笑:“你也有今天!”把吳磊的鍵盤拍得山響,飯廳方向傳來幾聲哀號:“兩位大爺,開飯了,請上座!”
  “有好菜、好酒、talbe dancer的沒有?”鄭理揚聲問。,
  “有有有,好菜,好酒,還有我好老婆!”吳磊不敢有絲毫猶豫,生怕一兩秒間讓自己的兩個小老婆錯失最後生機。
  易江南和鄭理一想到大腹“翩翩”的袁穗伸著小胖腿兒趴在那張雞血木的餐台上伸舌頭跳鋼管舞的樣子同時破功。
  為那張餐桌的安全想,所有人一致否決了讓袁穗助興的提議,菜倒也還過得去,未至於大喜大悲,酒是九五年的GASTONRENA。易江南淺試一口,心裏暗罵李白是大騙子,什麽“玳瑁筵中杯裏醉,芙蓉帳裏奈君何”,呸,那股要酸不酸,要甜不甜的味道還不如止咳糖漿!正亂七八糟地做著一堆鬼臉,誰知道被鄭理當手將杯子搶了過去:“你這個樣子,別把好東西給糟蹋了!”說著就這樣拿著易江南的杯子放到嘴邊一仰脖兒,易江南剛想說:“你吃了我的口水。”不知怎的心口無端端一滯,旋即有甜甜的氣息滲盈於胸間,隻一瞬間,鄭理望住周青青時心痛的眼神就這樣突然地幻現,易江南象被人一腳從六十三層樓頂踹了下來,冷冷地恥笑自己孔雀開屏,遂一把奪過鄭理手裏的酒杯:“憑什麽我喝就是糟蹋了好東西。”說完一抬手,一杯酒就這麽倒進肚子裏,酒精入口冰涼,滑進食道,折入胃部的時候,象是突然遇上明火,“篷”一下被點著,然後熱辣辣的感覺化身千萬條小蛇開始在全身遊走……不知不覺地易江南喝了三四杯,連小腿都泛進了古怪的緋紅色,看得另外三個人目瞪口呆。袁穗心痛地一把按住易江南再次伸向酒瓶的手說:“姐姐!且住吧,這酒真的很貴!”
  “哦!”易江南乖乖地鬆了手,眾人鬆一口氣,袁穗回座,誰知道易江南一把搶過紅酒瓶抱在懷裏就跑,還是鄭理反應快一把抓住了斜衝出去的易江南:“剛才那句話收回,行不?”
  易江南認真的想了一下,卻發現熱力四射的蟲蟲已經鑽上了腦子,費了半天力,也集中不了精神:“你剛才說什麽了?”
  鄭理頭也不回麵色不善地問:“這酒是誰買的?!”
  “是你上次認門的時候自己拎來的。”吳磊一臉同情地說。
  一頓飯就這麽給攪了,鄭理鐵青著臉把易江南抱到車上,重重地扔在後座椅子上,“咣”一聲摔上車門。
  站在陽台上的袁穗一臉期待地問吳磊:“老公,你覺得鄭理會不會把南南給胖揍一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我問你,你認識鄭理多少年了?”吳磊不答反問。
  “十五、十六年了。”袁穗舉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沒辦法,人一胖腦活動能力就下降了。
  “這麽多年來,你有沒有試過弄懂鄭理到底在想什麽?”
  袁穗更加慎重地想了一下之後肯定地說:“這哥們表麵看上去陽光燦爛滴,但是好象從來沒有人真正接進過他的腦核子。”
  “唉,智商太高的人難免會寂寞。”吳磊搖了搖頭仰望滿天星鬥。
  “那你寂寞嗎?”袁穗望住身邊這個突然有些陌生的男人。
  “以前會,以後不會了,因為我找到了自己的解藥。”
  袁穗甜蜜一笑,鑽進吳磊攬懷裏,貼近那個被複習了上百遍的胸膛,想著,如果易江南在一定會在旁邊大叫:雞皮疙瘩起得太多容易得皮膚癌!

  第二十八章
  把車開到易江南的姑婆屋樓下,鄭理聞著飄蕩在車廂裏的酸溲味兒,挫敗地歎了一口氣。四個車窗全打開了,可是易江南的嘔吐物還是把他的心愛的老婆弄得象個溲掉了的垃圾站,還得把那個罪魁禍首拾弄上樓去。
  鄭理拉上手刹,耳後傳來易江南咯咯的笑聲。鄭理氣極反笑,這樣的酒品還敢喝醉!玩心頓起,掏出手機,打開攝像機,開了紅外線功能,鏡頭裏,易江南象軟皮蛇一樣萎頓在後排座椅上,兩個臉頰紅得象熟過了的蕃茄。
  “易江南!”鄭理左手拿著攝像機,右手伸過去拍了拍易江南的臉蛋,滑滑的,手感不錯,看來這段時間這丫頭吃的是精飼料。
  “唔——”易江南拖長了聲音懶懶地應了一句,眼睛卻睜也不肯睜開,居然也有那麽一絲風情萬種的味道,差點沒讓鄭理樂趴下。
  “我是誰?”
  “你是誰呀?”豬腦子泡在酒裏那就是——酒精豬腦!隻有物理現象,沒有化學反應。
  “我是鄭理啊。”鄭理忍住笑,在易江南的臉蛋子上使勁兒捏了兩把。好久沒捏過了,不趁著現在有機會過過癮會遭天遣的。
  “鄭理,啊,鄭理,我喜歡的鄭理。”毫無預兆的,易江南笑著說,鄭理手抖了一下,卻看見鏡頭裏,易江南突然睜開眼,但是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在狹小的手機屏幕上,卻模糊不清,唯一清晰的,卻是一臉濃得化不開的憂傷:“我愛你,鄭理。” 淡淡,絕望的聲音,象一把鈍刀割開了鄭理的心髒,一處早已結痂的傷口上,鮮血噴湧而出。
  宿醉醒來真的不是什麽值得推薦的經驗,易江南的頭皮好象薄成了一片,好象血液流過會扯得生疼。反正家裏沒有人,易江南大聲地呻吟起來:“好口渴啊!”聲音撞在四麵牆上,空洞地回應了一下就啞了。
  掙紮著爬起來,看了一眼手機,易江南一點點清醒,直到完全清醒,猛地大叫一聲:“天呀,又要遲到了!”這個月她已經把可以遲到三次的機會全部消費完了,再遲到就要扣工資了。忍著頭痛,易江南趕緊著洗涮、換衣服……咦,身上這件是睡衣?!記得昨天跟袁穗兩口子還有鄭理一塊兒吃飯她是醉死在袁穗家的,那是誰送她回來,又是誰幫她換衣服的?易江南可不相信吳磊舍得他的大小寶來回折騰著來伺候自己,答案躍然而出,易江南的臉瞬間紫茄。下意識地拎起衣領看了一眼身上的內衣,居然是全家最“夢幻”的那套豬PP係列,小可愛低腰內褲上還縫著一條表示豬尾巴的小布條!
  易江南縮著腦袋蹲在地上忍了半天,終於沒有忍住,不可抑製地狂笑了三聲,眼角迸出一顆淚來。一轉身,把放在櫃子邊鄭理不知何時忘在這裏的一盒名片給撂地上,撒了一片,雪白的紙上印著“鄭理”兩個字象一聲聲切切地叫著:“鄭理!鄭理!”
  “我們這是去哪兒?”易江南問盧永福。這段時間以來,盧永福不停地帶她到處吃喝玩樂,好多都是從沒吃過,沒見過,聽過的,而且那樣的消費場合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跟荷包有血海深仇。說句怕會被天譴的話,頭兩次還覺得挺新鮮,到了後來易江南真的是無比痛恨地懷念老娘那些被鹽塗毒過的炒西蘭花和麻婆豆腐以及那套沒看完的《青蛙軍曹》。不想被人指著鼻子罵不知好歹,所以在盧永福麵前易江南盡力掩飾著自己的不自在。
  “酒會。”盧永福很自然地把易江南的手放在手心把玩。握著易江南的手的那種潤膩的感覺讓他非常迷戀,易江南費了半天勁說服了全身的寒毛臥倒,忍著不抽出手來。這段時間以來,盧永福象是愛上了她的手,不過私底下,易江南也承認自己這雙手粗細適中,長短得宜,骨肉均勻,也的確是比自己的其他零件出色許多。而且除了拉手以外,盧永福這期間並沒有如那天電話中所言對她另外大吃豆腐,這已經讓她一個月跑了五次大佛寺,添了許多香油。
  又是酒會,易江南看了一眼車窗外斜斜掛在一邊的月亮,暗歎口氣,明天一定是好天,這樣的晚上如果可以坐在江邊叫上一碟紫蘇炒田螺,放上辣辣的紅椒絲,啊……易江南眯了眯眼睛。偷偷瞟了一眼盧永福,她知道在某些方麵自己實實在在是欠了這個男人了。不過,隻要等鄭理安全了,她一定放他自由。
  喧嘩的大廳,喧鬧的人群,一樣不知所謂的目的,早知道又是這種隻認銀子的地方。一些早在其他場合見過的人很客氣地走了過來跟他們打招呼。直到那些人離開,易江南還皺著眉頭在回憶剛才過來那位先生是姓“陳”還是姓“張”。沒辦法,打小她就分不清楚這兩個姓,盧永福被人拉走了。
  易江南始終沒有學會端著酒杯在人群裏優雅地穿梭,擔心上次把酒倒在某個美女身上的慘局再上次演,易江南老老實實地守在取食區一心一意地照顧自己的腸胃。
  “易江南?!”身後一個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不可思議。
  轉過身,對上周青青有些驚惶的大眼睛,易江南一笑:“很巧啊,又見麵了。”
  “你怎麽會來這裏?RYAN帶你來的?”看來易江南的笑容真的是乏善可陳,起碼小仙女對她的笑容是免疫的,勇往直前,眼睛裏隻盯著自己的答案。
  “是,當然是盧……呃永福帶我來的。”易江南差點兒被自己的笑容給噎到,真是辛苦。
  “可是,今天是家宴。”周青青的眼神仿佛想把眼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給洞穿。
  “又不是沒參加過。”易江南臉上波瀾不驚的樣子非常討打,周青青深深吸了一口氣,憑著額上最後一絲清明把不知何時攥緊的拳頭悄悄鬆開。
  “我不知道RYAN為什麽要這麽做,我隻是擔心有一天,這一切會讓他後悔。”
  “是應該有人勸勸他,不過在我的認知裏,永福屬於大型猛獸類,當然我不反對你去惹惹他,想來他總舍不得跳起來咬你的。”易江南輕淡地說著,仿佛對自己露出的尖尖齒爪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樣子。隻是臉上的表情突然呆了一呆,遠遠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身影往這邊走了過來---是鄭理!消失了四十七天零六小時三十七分後,隻是一眼,易江南卻敏銳地發現他瘦了,但是看上去人卻顯得更加挺拔。易江南迅速把眼睛低了下去,正好遮住那些心痛與埋怨。
  看到易江南的時候,鄭理也楞了一下,腳下微微一頓,但旋即還是繼續向這邊走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一種極度不安的預感,易江南想悄悄走開,一股橫空出世的力量將她拉了過去,下一刻,易江南感覺自己靠在了一個胸口上,那股淡淡的古龍水味讓易江南清楚自己被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盧永福抓在了懷裏。奇怪,這樣冰冷的人,手掌與心口卻居然也是暖暖的,居然也有著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隻是這樣的安靜在易江南的感知裏卻是寬闊與寂寞的。
  易江南掙紮著想站直,卻發現頭頂上的下巴如斯堅硬,箍住自己的手臂如斯有力,搏力雙方實力太過懸殊,除了放棄好象無路可走,隻得認命地僵硬著渾身肌肉停在那個胸膛裏,卻在心裏大叫:“來呀!把這廝拖出去斃了!”
  留意到周青青麵如死灰的模樣,易江南心無來由地痛了一下。抬起頭,剛剛好來得及裝備出一個不算太倉促的笑容,眼角卻象被燒到一樣,憑著那個影子侵進視線,腦袋又很不爭氣地低了下去,心裏卻在疑惑自己做什麽要心虛?
  “對不起,我找青青有點兒事,回見。”鄭理少有的一本正經地寒喧著,將周青青帶走了。易江南驀地抬起頭,不能相信地盯著他的背影,沒想到在自己麵前,有一天,鄭理會這樣疏離地客氣,突然好想念他的毒舌,想念他向上揚起三十度的嘴角,原來那樣耀眼的笑容會成為一種傷害。感覺攬住自己的手臂緊了緊,易江南又被突然鬆開,身體失去支撐,差點兒摔一跟鬥!踉蹌了一步,狠狠地剜住冰山美男,易江南用眼神控訴:故意的!丫兒絕對、肯定、百分之百是故意的!
  “對了,易小姐,忘了要給你介紹一下,剛才那個跟青青在一塊兒的是我的堂兄,鄭理。”一個柔軟的聲音讓易江南眼睛裏的電線突然然短路。回神,見到眼前仿若初見,完全心無芥蒂的盧永豪正清清爽爽地站在那裏,隻是易江南還是從他的眼低抓到一滑而過冷冽的笑意。就這一招,易江南就可以肯定,盧永福比他弟弟的段位高出很大一截出來。對住盧永福的眼睛就算你盯上三十個小時,別說起浮,連漣漪也欠奉。這才叫沉府。
  “表弟?你的?你姓盧,他姓鄭啊。”
  盧永豪繼續循循善誘:“可是他父親姓盧啊。”
  “對哦,鄭阿姨姓鄭!鄭理跟他媽姓的。”易江南恍然,“可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們兩個完全不認識的樣子啊。”求知欲望很強,眼睛轉向盧永福。沒出來的那半句是“鄭理不可能會騙我。”
  “因為鄭理的父親也就是我們的小叔從十九歲因為學醫跟爺爺鬧翻了,離家多年,一直沒有聯係,我們也是才見到小叔一家。”回答問題的依然是新聞發言人盧永豪先生。
  雖然有點匪疑所思,但是回憶起盧叔叔各式更加聳人聽聞的放浪形骸的事跡,又不覺得太難接受。但是整件事好象哪裏有些不對頭,易江南抬起頭,試圖在人群裏找出鄭理來,隻覺身形一動,盧永福冷冷淡淡地聲音象咒語一樣響起:“現在,去見爺爺。”在他的表達方式裏語氣助詞是珍貴的,被動地跟在盧永福身邊,易江南強烈鄙視自己這麽快就奴性十足。
  “哈哈哈……”離老遠易江南聽到一串響亮的哈哈,如果是副漫畫,此刻應該可以看到波紋狀半圓形如狂風暴雨般沒頭沒腦地砸過來。然後一個圓形的肚子就這麽毫不商量地突然占滿視線,很高,費了半天勁易江南才確定,長這麽胖還能看見脖子是極其罕見的。頭發雖然全白了,不過通常來說胖子的肺活量都是比較驚人的,就算除開那特別的身段兒,這樣響亮的笑聲實再是無法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剪到腳指甲呢?”沒有辦法把眼睛從那麽大的肚子上移開,易江南好奇得不得了。
  “當然可以。”胖胖的老頭突然說,嚇了易江南一跳,看到周圍人姹紫嫣紅的表情,才有點兒明白自己剛才問了一句什麽話。不過,基於一些失誤可能導致嚴重驚喜的原理,最重要的是在盧永福麵前實再沒什麽顧忌他麵子的想法,所以易江南同學很快就鎮定下來,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不容易啊”轉身就想走開。一隻手一把將她撈住,不由分說的氣勢,舍盧永福其誰。
  “爺爺,這個是易江南,我未婚妻。”聲音不算大,剛剛好穩穩地傳到所有應該聽到的人的耳朵裏。
  易江南知道半張著嘴的樣子是自己所有表情裏麵最愚蠢的,可是她努力了半天也沒辦法把嘴合上。那種不對頭的感覺又妖妖嬈嬈地纏蔓上來,但是讓她苦惱的是,根本摸不到解開密秘的鑰匙。感覺從未有過的煩惱,想走開,一個人靜靜地想想,以至於完全忽略了周圍其他人對她這個新鮮出爐的“未婚妻”身份各式各樣的反應。不過,那位巨肺爺爺再一次成功地使用他那異於常人的肺活量喚回了易江南的各路原神。
  “丫頭,你怎麽會做永福的未婚妻的?你們兩個的搭配很不搭調嘛!”
  這是易江南認識的所有盧家人裏麵唯一一個叫盧永福中文名字的,所以易江南立馬兒決定把放過這個老胖子,收起毒舌微微一笑:“是呀,我也很奇怪他連他的家底都沒兜給我怎麽敢叫我做未婚妻。”

  第二十九章
  “好!這個丫頭我喜歡!”盧老爺的哈哈沒斷,一巴掌眼看就要拍在易江南的肩膀上,千鈞一刻,易江南被一把拉開,驚魂未定地正好來得及看到鄭理好整以暇地鬆開自己的衣領子,忍不住忿忿:“隻顧著自己華麗麗地亮相,好歹也別每次地弄得我這麽狗吧。盧叔叔呢?”
  這個這個,不得不承認易江南同學的思維跳躍性有些非人性,好在鄭理在這方麵成功獸化,所以能夠第一時間默契地解答問題:“我既然被他踢出來做了擋箭牌他還有什麽理由出現?除非看到有人準頭不夠想出來跳著腳罵兩句豬頭。”
  轉過頭向旁邊:“老爺子,那麽大勁,你這是拍蒼蠅呢?”鄭理閑閑地一張嘴,完全不理周圍人倒抽氣的聲音。
  盧永爺子居然一點兒要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笑得跟朵金龍八爪兒菊似的:“倒也是,乖孫兒說得沒錯,的確沒見過這麽大個兒的蒼蠅。”
  “切,我還沒見過這麽胖的蒼蠅拍子呢!”易江南非常不爽地指著盧老爺子的爪子撇清。“砰!砰!”終於有些意誌力不夠堅定地同誌犧牲當場。奈何現場三個當事人誰也看不見,六隻老嫩、性別各異的眼珠子,互相地一通空中過招,最後易江南首先敗下陣來,哀哀地說:“鄭理,我這下終於能夠接受這老胖子是你親爺爺這個事實了。”
  “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接受你將成為我堂嫂的可能。”說完,鄭理就頭也不回地走掉了。易江南石化……鄭理最後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盧老爺子表情淡淡的,眼睛裏卻奈人尋味地閃閃發著綠光,把易江南往盧永福旁邊輕輕一推:“看好你的未婚妻啊,永福。”
  易江南沒去尋思為什麽盧永福在整個過程中一直奇怪地沉默著,一門心思隻想把盧永福地手甩開,因為她的手骨已經被他抓得快要裂掉了。這麽長一段時間以來,他雖然依然沉默冰冷,但是至少不勉強她,以至於易江南慢慢淡忘了他隱隱的暴力傾向。
  “喂!這我隻手很貴的,你知不知道!”易江南終於奮起反抗,猛地把手一摔,不過,手沒甩開,差點兒摔自己一跟鬥。不過唯一的得益就是,這隻連寒毛都散發著冰冷的怒氣的哥斯拉終於停下了腳步。
  奇怪,他生什麽氣,易江南很不爽地歪了他一眼,冷不防接住他的眼神,卻被那裏麵的熊熊火焰燒得心髒峰回路轉地強勁收縮了一下,卻看到他的眼神又變回風平浪靜。一邊撫摸著自己的小心髒一邊安慰自己:“眼花,眼花。”
  “關於訂婚的消息公關部昨天已經發給各大媒體,星期一應該就會見報,你最好有點兒思想準備。”
  “蝦米?”這句話終於把易江南從那些漪麗的意淫裏扯出來,第一次正視自己頭上熱氣騰騰的新頭銜,“我什麽時候說跟你訂婚了?”
  “你自己說的,要跟我繼續下去。”
  “可是沒包括訂婚!”易江南繼續大大聲地說,卻有種自己給自己挖了個陷井的心虛。
  “但也沒說不包括訂婚。而且,”盧永福看了看手表,“沒看錯的話,現在我們的訂婚啟示已經正付印完畢,報紙正在派送中,明天就可以看到了。”
  “你瘋了!”易江南不可置信地看著盧永福。
  “我也希望我是瘋了,可是,我們兩個似乎都要失望了。”盧永福繼續油鹽不進。
  “你不是愛上我了吧?”易江南突然擺了一個婀娜多姿的POSE,將手輕佻地戳在盧永福的下巴上。老天做證,其實她是想挑住盧永福的下巴的,這個姿式她曾經在腦子裏演練過十四次,但是現在終於有機會實踐的時候,她才發現,身高破滅了她太多的夢想。
  “愛上你?我無所謂,可你敢要嗎。”盧永福一句話就把易江南踹進溝裏了自己跟自己較勁了大半夜。又失眠了,滿腦子想著老娘那裏是瞞不住了,怎麽也得趕在報紙前頭先在老娘那兒報個案先,於是早上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易江南又毫無懸念的遲到了。
  “易江南!”黃教授的斷喝止住了易江南躡手躡腳地溜進更衣室的企圖,趕緊轉過身,裝備出最燦爛地笑容:“啊,教授,今天好精神啊!瞧瞧,黑眼圈兒都沒有了,看來你們家的精神文明建設搞得不錯哦。您說說,大家都是女人,怎麽保養的,您這是?”
  “少拍馬屁!你這是第幾次遲到了?你說你呀,年青青的怎麽就這麽缺覺呀?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這毛病,從今天起,一個月以內的消毒工作全部你一個人負責!”教授的苦口婆心的教育風格看來要變了。易江南自知理虧,但是一想到每天必須晚一個小時下班去招呼那些瓶瓶罐罐,不由五官強力緊縮。耳朵邊好象少了什麽東西,有點兒不習慣,抬起眼一看,嘉嘉指了指治療室,易江南明白袁穗正在裏麵“接客”,嘴角有些得意地彎了一彎。
  蔫嘰嘰地踱進更衣室,剛把腳上的襪子脫下來,突然聽到門外一聲尖叫。易江南赤著腳就衝了出去,又是“嘩啦”一聲,象是玻璃摔地上的聲音。易江南聽出來聲音是從大治療室傳出來的,於是直奔那邊而去,剛衝到門口就呆住了!隻見一個三十歲左右民工模樣的男人一隻手勒住了袁穗的脖子,另一隻手上舉著一瓶不知道是什麽的液體。
  黃教授和保安也聞聲衝了過來,一看到眼前的場景大家都傻在了原地。
  “這位先生,你這是幹什麽?你抓住我們袁醫生幹什麽?”黃教授的聲音還算鎮定,這讓麵麵相覷的眾人稍微平靜了一些。
  “醫生?你們也配叫醫生?我每天早上五點起床做到淩晨兩點,死做爛做一個月下來掙一千來塊,為了我老婆的病,我花光了這幾年掙的所有錢,可是為什麽把我老婆給醫死了?!她才二十五歲呀,我們的孩子才三個月啊,你們,你們根本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禽獸!禽獸!啊!啊……”換在平時,見到一個涕淚交流的成年男人或者會讓易江南笑成篩網機,可是現在麵對這個男人,易江南隻覺得那淒厲地“啊啊”聲音象指甲劃過玻璃,從心髒上泛起雞皮疙瘩。
  “你太太叫什麽名字?”黃教授問。
  “陳秀芬!”說這個名字的時候,男人的眼紅了一下,但是很快被陰冷的光給掩了下去。
  黃教授示意嘉嘉去電腦上查病曆、其他人先退開,免得刺激那個男人真做出什麽事來,可是誰也不肯走開,易江南更是一脊梁都是冷汗。好在嘉嘉很快查到了資料,一邊遞資料一邊跟教授說:“我剛才趁打印的當口趕緊著打了報警電話,又給袁穗的先生打了電話!”黃教授滿意地點了點頭,易江南差點想給嘉嘉跪下了,看不出來這個小丫頭事到臨頭居然這麽有條理,而自己卻隻是一味傻著急。
  黃教授一看病曆,原來是之前那個來拔牙的孕婦,當時病人自述懷孕十五周,口腔內有一顆牙齒鬆動要求拔除。易江南也想起來了,當是是袁穗接的診,牙齒很鬆,拔除也很容易,拔牙前,袁穗還跟那個衣著簡蔽一臉局促不安的婦人開玩笑:“你老公還挺有健康觀念嘛,雖然是小毛病也知道要來正規口腔醫院治療。”婦人的臉紅得象九月的柿子:“他這個人,這才進城打工幾年,錢沒掙幾個卻學了一堆歪理,說是有了身子不可以隨便拔牙。其實我這牙過幾天自己也會掉的了,前兩個都是這樣自己掉下來的。”誰知過沒幾天,婦人又被她老公帶來,說是拔牙以後創麵一直流血不止,這次是黃教授接的診,一檢查,發現病人右舌邊潰瘍,潰瘍處有白斑,白斑表麵非常粗糙、有硬結、濕潤、並且出現顆粒狀的肉芽,高度疑似原發性口腔粘膜紅斑的前期癌變,所以她當即簽紙將病人轉去了總院……現在看來,大人始終沒有保住。黃教授的表情有些黯然:“這位先生,你聽我說,你太太的事我們也感到非常遺憾,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你太太的這種口腔潰瘍導致的癌變,在我們國內高達百分之五十二,而且……”
  “你少他媽跟我扯這些!我是農民,我他媽讀書少,隻知道拚命掙錢,掙下個家,有個老婆,外麵風大雨大,至少知道晚上到哪兒落腳。可是現在,我掙的錢全填給你們這幫白眼兒狼了,我老婆卻死了!你們昧了我的血汗,卻整死了我的老婆!老婆沒了,家也沒了!今天就算死,我也要拉上你們賠葬!”說著把手裏的玻璃瓶往地上一砸,一股強烈的汽油味在室內彌漫開來,隻一眨眼,男人手裏已經拿著一個打火機。袁穗嚇壞了,開始無意識地尖叫起來。

  第三十章
  剛才還集在門口的人“呼啦”一下,潮水般退開,原地隻剩下易江南和黃教授。易江南看袁穗的情緒開始有點兒失控,這下真是急了,衝上去兩步:“大哥,能讓我跟她換換嗎?她懷孕了,別說最後的結果怎麽樣,待會嚇著大人孩子了那可真是造孽了,那可是一屍兩命呀。你看,我比她還瘦,更容易控製,我保證不跟你搗亂,行不?”男人專注地看著易江南的眼睛約十秒鍾,終於緩緩地點了點頭,把下巴向黃教授一指:“你先讓她把你綁上再過來。”易江南一聽,心裏一鬆,趕緊跑回去找了一條纖維繩遞給黃教授:“教授,快!”黃教授為難地猶豫著,易江南急得跳腳:“快呀,教授!”又壓低聲音:“先把袁穗替出來你們再從長計議!他沒馬上就點火也就是說在他還沒有最後絕望,一定還有條件可講!”教授對上易江南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易江南最後那句話,突然感覺到安心,於是向著男人說:“我是這裏的領導,有責任我負,還是讓我換吧!”
  那邊那個男人不耐煩起來:“你們他媽的羅羅嗦嗦幹X!不想換就算了!老子一把火全他媽燒得幹幹淨淨的,你們誰也跑不了!燒了幹淨,哈哈哈,燒了幹淨!”笑聲毛骨聳然,易江南全身的毛孔集體打了一個冷戰。再顧不上尊重,易江南幾乎發火:“教授,別廢話了,再羅嗦就真的來不及了。”
  黃教授無可奈何地用繩子把易江南綁上,那個男人一邊看著一邊叫:“綁緊一點兒!如果要是給我發現綁鬆了,我馬上點火,大家都別想走得掉!”黃教授的手一哆嗦,繩子死死地嵌進易江南的肉裏。易江南感慨地苦笑,曆史再一次證明了,黃教授真的是個老實人啊。
  易江南撅著肩膀走了過去,男人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易江南綁在身前的兩隻手,這才點點頭,鬆開袁穗,一推:“你回去吧!”
  袁穗仍然沒有從極度的驚恐裏回過神來,隻是聽命地往前走,腳下的雜物絆了一下,袁穗不由踉蹌了一步,好在身體本能反應還在,沒有摔倒。易江南想衝過去扶一下她,誰知道腳剛剛一動,頭皮卻是一緊,半長地頭發被那個男人一把抓住,扯得整個人向後倒去,使了半天勁才勉強站住。易江南惡狠狠地想著如果能出去,一定往這個男人的手指裏釘竹簽!
  好在黃教授衝前兩步扶住了袁穗,萬分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易江南,想說什麽,楞了半天,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嘿!”了一聲,扶著袁穗轉身走了。
  易江南這才徹底地鬆了一口氣,勉強轉過頭向著那個男人:“大哥,你快把我頭皮給掀了!”這男人這次表現還算有點兒人性,聞聲趕緊鬆手,易江南的脖子得以解放,左右轉了兩下,還好,沒有拉傷,鼻子裏卻傳來一股讓人毛骨聳然的刺鼻味道。猛地轉過臉去,不相信地望住那個男人:“這是,硫酸?!”
  男人陰鬱的臉上,笑,也是猙獰的,手上一個褐色的玻璃瓶已經打開了蓋子。
  “大哥,今年貴庚?”靠!這位農民兄弟穿的那叫衣服嗎?整個兒就是一個化學品倉庫!易江南努力回憶看過的《談判專家》的片段,鎮定自己的情緒。
  “別來那套!老子今天來了就什麽都不在乎了。”男人咬牙說,腮幫子上有咀嚼肌隆起,小時候吃長纖維的食物較多。
  “那你現在還在等什麽?”易江南不易察覺地掃了一眼男人抓住硫酸瓶子的手,剛才這隻手勒住袁穗的時候,還有些微微地顫抖,但是現在已經穩定下來,而易江南自己現如今的心跳也正常了許多,看來大家對於新的身份——綁匪與肉票——還是適應得比較快的。
  “我在等記者!我要讓你們曝光!讓你們這些沒有良知、沒有醫德的禽獸統統在太陽下現出形來!看看你們在白大褂子下麵隱藏的東西到底有多髒!”易江南忍不住向這位沒有讀過書的農民兄弟肅然起敬!手段非常了一些,但做事相當有條理。
  易江南站得有些累了,雖然緊張,但還是下意識地自顧自地找了張椅子來坐下,男人保鏢一樣侍立在她的身側:“你怎麽不說話了?”
  易江南失笑:“我怕說太多你對我產生了感情,等會兒潑硫酸、點汽油的時候下不了手。”
  男人居然露出個些窘迫的表情:“你們這些城市裏的人,真是不要臉。大媳婦的,這麽跟男人說話。”
  “喂!什麽媳婦?!我是貨真價實、如假包換的大閨女!什麽眼神兒呀這是!”易江南跳了起來。
  男人不再理她,掏出手機:“XX電視台嗎?我剛才打了電話報料有燒診所的,你們怎麽還沒來采訪啊?什麽?已經來了?”不理易江南一臉看牛人的表情,一把拖起易江南的手臂,走到窗邊,隻見樓下已經圍了一些人和保安,外圍停著幾台采訪車,但是沒有見到有警車。易江南忍不住感歎:“現在的警察反應速度還是趕不上記者啊。”
  “呼!”地一聲,眼前的窗戶被突然打開,男人不知道從哪兒拎過來一隻旅行包,從裏麵掏出厚厚的一迭紙,從窗口灑了出去。大約嫌撒得不過癮,某男操起一張椅子砸在了一塊兒玻璃幕牆上,“哐!”玻璃應聲而響,但是因為是上了膠還是連在一起,男人又喘了一腳,大股的風和著外麵驚叫的聲音“呼啦”一下湧了進來。
  “還印了傳單?”易江南欽佩地望著滿天蝴蝶般飛舞的白紙。
  “現在到你了!”男人一把將她抓過去,在易江南身上綁上一條長長的白布,易江南正扭著頭勉強辨認著上麵的血紅大字,不妨被男人一把推到隻剩框架的窗邊,冷冷地聲音命令:“跳下去!”
  外麵世界的各種聲音一湧而上,隻是臉上感覺到幾十層樓高的空氣就仿佛有幾千隻手爭相抓住自己要去體驗地心吸引力,易江南感覺眩暈,慌忙閉上眼,被綁在一起的兩隻手不管窗框上還留著的玻璃茬,死死地抓住不肯鬆開:“不要!我不要!我畏高!”心裏話:神經病!你叫我跳我就跳?!這麽死多難看呀!腦漿流了一地,身體的各個部分以各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撅著。要是一下沒死透,神經繼續痛反射,各個部分不停地抽搐……NO!STOP!
  不是沒有想到過死亡,鄭理說過好人都是死在床上的,所以是綜合自己的思想道德水平和個人素質,易江南始終認為“那一天”來臨時,自己也應該是安詳地躺在床上,平靜地微笑著跟最愛的人(此處所謂“最愛的人”約等於鄭某人)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你要是不跳我就把這個淋到你臉上!”硫酸瓶拿得太靠近,強烈的刺鼻味道突然充盈在鼻間,易江南差點兒窒息,猛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縮,感覺到屁股挨到地板了,易江南一屁股坐下,一邊亂踢著腿一邊不易察覺地往後挪:“說不跳就不跳,咳咳,不跳不跳就不跳!啊——人家畏高啊!釣魚島還沒有插上中國國旗,台灣還沒有和平解放,我怎麽能現在跳?你是不是男人呀!要跳也是你先跳嘛!你跳完我就跳!你要是不跳我絕對不會跳!”
  男人一時被易江南如此弱智的抓狂弄得不知所措,抓著濃硫酸的瓶子楞在了那裏皺眉思索著回憶中國地圖。易江南斜眼看自己離開他約有半米遠,心髒怦怦地跳,深吸一口氣,猛地跳起來扭頭就跑。隻是,隻是,唉,人算不如天算,赤著的腳一下子踩在地上的碎玻璃上,易江南雖然能勉強忍著痛,可是人還是踉蹌了一下。省悟過來的男人大罵著氣急敗壞地衝過來想抓住易江南,易江南雖然還保持著向前斜衝去的姿勢,但是卻感覺到男人一腳踩在了那條綁在身上愚蠢的白布上,手指堪堪觸到了後背,於是不管後果的整個人向前掙著飛了出去。
  “哧哧”身上布料有破碎的聲音,易江南什麽也顧不上了,隻知道後麵這一抓落了空,而自己整個人撲在了一片碎玻璃上,來不及再跳起來,頭上突然飛過來一片陰影,耳朵裏是一片巨大而混亂的聲音,涼涼的液體從天而降,刺鼻的硫酸味彌漫成一片。
  “這輩子做不成好人了。”易江南趴在地上抱著頭哀哀歎息。

  第三十一章
  一雙手一把拉住了易江南的胳膊,把她直接拎起來的時候,易江南驚魂未定地眼睛象散了黃兒的雞蛋,費了半天勁,楞是沒認出臉前這個人是誰,隻是看到一雙眼睛裏寫滿了憤怒與恐懼,全身散發著男性暴力之後隱隱的血腥味。
  易江南發著抖問對麵不知道是誰的人:“我是不是毀容了?”
  “你覺得身上有沒有地方感覺痛?” 聲音淳淳地,帶著厚厚暖暖的氣息。
  “沒有,咯咯,全身……咯咯……都是麻的,除了濕……咯……什麽感覺都沒有。”易江南的上牙不聽使喚地磕著下牙。
  “那就沒事,你身上的都是水。”
  “哈,早說嘛!”易江南大喜過望,“早知道不是硫酸我就可以放心地昏過去了。”
  總是覺得這把聲音是很熟悉的,抬起頭認真地看了好一會兒,易江南終於看清楚原來說話的人是吳磊,很久以後才想起來他是接了嘉嘉的電話趕過來接袁穗的,於是模糊地笑了笑,突然認識到眾目睦睦之下自己的爪子很猖狂地把住的是吳磊的肩膀,此刻自己呈八爪魚狀掛在別人心口,終於由衷地臉上一紅,忙忙推開對麵的人,慌亂著想自己站起來,卻忘了紮著一腳的玻璃,剛一用力就痛得幾乎頭朝下栽下去,旁邊伸過一雙手來趕緊抄住,易江南痛得眼淚四射,加上剛才眾人的眼神實再讓易江南有些英雄氣短,沒有力氣去分辨那是誰,大叫一聲:“痛死我了,不管了,我要暈了!”說罷頭一歪,就軟了下去。意識裏最後聽到的是一個安心的聲音:“沒關係,她是睡著了。”被睡意席卷而去之前,易江南流著口水感歎:“這聲音還真是性感呐。”旁邊有一隻手很有默契地幫她擦掉了嘴邊一些透明的液體。
  醒過來,確切地說,是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易江南很欣慰地意識到頭一點兒也不痛,說明這次的睡眠質量很高。伸手擦了眼角一些可疑的分沁物,易江南發現自己居然睡的是單間!大手筆呀,看來科裏這次準備大出血了!易江南閉上眼認真地回憶了一下近二十年來身體染上各種疑難雜症的可能性進行了一通分析以後,決定:至少應該讓組織出麵為自己做一次詳盡的全身CT掃描。每年醫院的定期體檢也就是照照肺,做做B超,外加按按肝脾,真有毛病這樣也檢查得出來才是活見鬼了,正好趁著這次工傷一次過查個底兒掉!琢磨著,易江南忍不住賊賊地笑也了聲。
  “笑什麽呢?”冷不防聽到幽暗的角落裏傳來一個聲音,易江南嚇得差點心梗!這才發現袁穗把自己埋在旁邊的沙發裏,兩隻腿架在茶幾上,舒服成一個大字,隻是整個人都隱在陰影裏,要是不出聲,還真看不見她。
  “你深更半夜待在這醫院幹什麽?!吳磊呢?死哪兒去了?居然把老婆孩子這麽扔在醫院?他是不是男人呀?!%@#……”
  袁穗敏捷地跳了起來一把握住易江南的嘴:“噓!別吵了,不然人家以為我在虐貓呢!我們家男人剛剛才出去,我住隔壁,一個人待著煩,就跑你這兒來了。過去點兒,給我挪挪地兒。”說完袁穗毫不客氣地擠上了那張可憐的單人床,嚇得易江南趕緊著把身體向一邊移過去,順便發現自己的腳上和手上都纏著紗布,麵目全非的四肢怎麽看都不象自己長得出來的樣子:“慢著點兒!姑奶奶!要不是看著你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假懷孕向吳磊逼婚的。你怎麽也住在這兒了?寶寶有什麽事?”
  “不是,俺們家掌櫃的怕我們娘兒倆受了驚嚇,今天跟你一塊兒在急診室觀察一晚。”沒心沒肺地撇著嘴,易江南還是看得出來袁穗有些炫耀的意思,忍不住地想用眼皮夾死這個得誌小人。沒辦法,除了舌頭,現在身上隻有這個部分的肌肉比較靈活好用。
  “咱們多久沒在一塊兒睡過了?”袁穗完全不理易江南的抗議,在床上擺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式出來,易江南很不甘心地又往外挪了挪屁股:“好象大學畢業以後就沒在一塊兒睡過了。”
  袁穗“卟”地一聲笑了出來:“怎麽這話聽著這麽象兩個狗男女講私房話呀?”
  易江南撓了撓頭:“難怪人家說如果不想性冷淡就不要跟結了婚的女人白扯男女關係。”
  “你今天幹嘛要換我?”沉默了半晌,袁穗突然說,不過喃喃地更象自言自語:“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點兒閃失我會怎樣的內疚?你這樣會把我陷入什麽樣的境地?”
  易江南眼角閃過一絲亮光,略有些哽咽地說:“我要是知道那哥們拿著硫酸,別說換你了,今天打死我都不會上班!”
  不理袁穗錯愕的表情,易江南繼續憤憤地忍著眼淚控訴:“士多啤梨木瓜橙啊!,居然敢來真的!我告訴你,今天他把我往窗戶邊一推的時候我的腿都軟了,還讓我跳!對了,那個男人呢?那硫酸怎麽沒淋到我身上?後來到底是怎麽回事?”
  袁穗費勁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麵部表情,這才慢慢跟易江南講了事情的原尾。
  原來吳磊接到電話一聽袁穗被人劫持,嚇得腳不沾地就跑了過來,誰知道過來以後才知道裏麵已經換主角了。到了現場,正好是易江南往回跑的口兒上,眼看著一瓶硫酸要潑出來,不及多想,吳磊拎起診所門口的風水魚缸就砸了過去,硫酸流了一地,好在落地的時候離得眾人遠,沒有傷到人,剩下來的細節就比較血腥與暴力,而且持續時間不長,不適合孕婦與嬰幼兒,唯一知道的是,第一個衝上去揍人的居然是吳磊。清點戰場的結果是:易江南手掌上和腳底中玻璃數片,血流不止,並暫時進入深度睡眠;吳磊混亂中一拳打在地上,右手皮外傷,意圖縱火嫌疑人被胖揍至暫時喪失行為能力,被隨後趕到的警察以刑拘的名義帶走“保護”了起來。
  想象著當時千鈞一發的驚險,易江南感覺有些心馳神蕩,摸著光滑的小臉:“好在沒毀容,不然老娘非殺了我不可。”
  “其實你覺得你毀不毀容有區別嗎?”袁穗謙虛地問。
  “關鍵是老娘覺得有區別!”易江南苦惱了一小下,突然回過神來:“喂!打上算盤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呐!你這是什麽態度?!唏——”無意中觸到受傷的手掌,易江南狂吸一口冷氣。
  “喂,救命恩人,這次你也算賺啦,雖然小小地冒了一下險,但是有美男飛身撲救,也算是豔遇一樁吧,別忘了,這次的機會還是我讓給你的呢。”袁穗的嘴臉委實讓人無法恭維,易江南隻能別過臉去催眠自己:“我看不見,我看不見。”
  “盧永福剛才來過。”
  “哦。”語義不明。
  “這間單間是他給你訂的。”
  “哦。”繼續語義不明。
  “他的樣子很緊張,好象是來真的了。”
  “現在他人呢?”終於有反應了?小樣兒!
  “接了電話又走了,說是公司有急事。”
  “吳磊沒事?”唔?怎麽繞這兒來了?
  “靠!老婆孩子比天大,他敢走一步試試!”某穗暴走。
  “那不就結了。”附贈哈欠一個。
  “可是南南,相信我做女人的直覺,雖然鄭理一口咬定你隻是睡著了,可是盧永福還是一個電話把院長都給抓出來,死活要做了腦部CT才……”
  “鄭理也來了?”易江南懶懶的神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縫。
  “沒有……他去銀川出差了,哪趕得回來。吳磊給了電話他,他聽完了就說沒事,你肯定是睡著了。”袁穗小心翼翼地偷偷看著易江南說。
  易江南閉著眼睛,仿佛無動於衷。
  “別管鄭理了,你到底怎麽樣啊?對我們家永福。”
  “不是你告訴我他對我不懷好意的嗎?”
  “那人是會變的嘛。”
  “看著我。”易江南突然轉過臉來對袁穗說:“你覺得哪個男人會為了這樣一張臉改變?”
  “你不知道,南南,雖然你總是刻薄自私的樣子,而實際上你也的確是一個極度自私的人,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毫不掩飾。為了你愛的人你可以毫不遲疑地冷靜地傷害所有愛你的人,所以,所有靠近你身邊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想成為被你愛著的人,以免受你的傷害。”袁穗冷靜地說。
  “你這說的是我還是李莫愁?!”易江南瞪視袁穗。
  “你不也當著吳磊的麵誇過我英俊。”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肚子裏揣著個小人的女人更難養!易江南熱淚盈眶。
  “難道你一點都不打算考慮一下盧永福?”這個女人還有完沒完了?
  “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麽嗎?”易江南決定這一次一舉掐斷袁穗的八卦神經,免得平靜的生活跟自己徹底拜拜。
  “什麽?”
  “我的理想是,可以每天每天,跟鄭理一起看潮起潮落、花開花謝、溜鳥逗狗、咖啡貓暴走……”
  “人會長大,理想會改變。”沒發現袁穗是如此執著的人。
  “可我是淡水魚。”易江南隻好耐心地奉陪。
  “什麽?!”袁穗正擦著汗,沒明白怎麽風花雪月的話題一下子飛到農副養殖業上去了。
  “就算理想怎麽改變,大前提還是得活在淡水裏。可是盧永福對我來說,卻是深海,海洋於我,可以精神一下,但是真的出走,等待我的隻有一個結局---死無葬生之地。我是個實際的人,更是一個怕死的人。”易江南淡淡地說著,沒注意到,門外有一個濃黑的影子,隨即離開。
  “照你這麽說,鄭理於你簡直就是陸地了。”袁穗口快快地說完,才發現自己說了什麽,不敢看易江南的臉色,趕緊轉話題:“你這根本就是畫地為牢。”
  易江南張了張嘴,良久仿佛從嘴裏釋放出一個無奈,“袁穗,你養過寵物嗎?”
  “寵物?”袁穗徹底石化。
  “盧永福對我就象對寵物,他很寵我,可是那裏麵,沒有愛。所以,他給我他想給的,卻不是我想要的。這麽說你明白了吧?”
  “早說清楚不就結了。”袁穗鬆口氣,一個暴粟在易江南腦門兒不毫不客氣地炸開,“什麽淡水鹽水消毒水的,繞什麽彎子嘛,不要讓孕婦用腦過度,不然會遭報應。”

  第三十二章
  周青青聽到遠遠傳來的警笛的聲音,手指下意識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地刺進肉裏也不覺得。這樣心情恍惚好幾天了,自從那天見過那個男人以後。
  “青青!”高伊人輕輕拍著女兒的肩膀叫了好幾聲,周青青才反應過來。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高伊人柔聲問。對於女兒在衛生局醫政處的這份工作她一直是不太讚成的。娘家經商,自己和青青爸說是公務員,其實青青爸爸更是又是省政府一套班子裏的二把手,兩年了,女兒卻隻是做著衛生局一個小小科員,這讓她心裏象橫梗著一條鯇魚骨。但青青和他爸周青山在這件事上卻保持著高度一致的堅持,以至於她某些時候有些局外人的錯覺。女兒性格一直非常溫順,但是對於一些事情一旦堅持起來卻更象她爸,比如在跟盧家的老大的關係上,這些年來,頭一次,她差一點要敗給自己的女兒了,還好,最後關頭,青青突然鬆口答應放棄的那一刻,她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搖搖頭,不想再去回憶那些傷心的時刻,那樣不幸的事情,於一個家庭,隻要發生了,就沒有真正的嬴家和真正的輸家,一把兩頭利的刀,最後剩下的,隻有一屋子的傷口。
  看著媽媽離開,周青青臉上努力維持的淡漠立刻土崩瓦解。微微顫抖著手,拿起床頭的電話,毫不猶豫地按著那些爛熟於心的數字,隻是按了一半,又突兀地停下來,掛掉,猶豫半天,拿起來,深呼吸一口,極快地按下號碼,不讓自己再有猶豫的時間,心髒“嗵嗵”地跳,通了,聽到裏麵熟悉地聲音,周青青的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一湧而出,叫了一句:“二哥哥!我好害怕!”
  盧永豪開車帶著周青青到了一間偏僻的咖啡館坐下,周青青大大的眼睛裏淚水仍然沒有幹的跡象。
  “好了,先不要哭,發生了什麽事情,你慢慢告訴我。”盧永豪明白隻要麵對對麵這個女人的眼淚他很難做出正確的判斷。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二哥哥,你要相信我。”周青青也想調勻自己的呼吸,可是恐懼就象一條勒在她纖細脖子上的繩子,一點一點地收緊著,根本沒辦法放鬆全身僵硬的肌肉,“那個去易江南她們診所放火的男人,我認識!”
  盧永豪的瞳孔一下子縮小,隻這一句話,他已經判斷出相當信息。但他沒有打斷周青青抖成一團的聲音,隻是靜靜地聽著。
  “那天那個男人上來,交了一堆資料想投訴幫他太太手術的醫院和索賠,我看了一下材料,根本沒有證據支持,正勸他放棄的時候,突然看到是易江南她們科的名字,不知怎麽的,我……我,真的是鬼使神差,我就,就隨便說了兩句,隻是提醒他不能通過正常途徑解決隻能想辦法提起新聞媒體的注意,通過社會影響逼迫院方私了賠償,然後,那個男人就走了,二哥哥,再然後,就聽說易江南出事了。我不知道真的會這麽巧,二哥哥,那個男人現在在公安局裏,他會不會說什麽啊?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沒想到他會做那樣的事情出來,我真的怕呀……”
  周青青說了好幾個“害怕”,每說一次就象打在同一個地方的另一顆子彈,一下比一下大聲地砸出讓她心虛的坑來,放在桌上的手複又縮成一團,指甲在掌心留下的紫痕隨著呼吸,在迷淡的小館燈光中輕輕顫抖。
  盧永豪當然明白周青青嘴裏的真相實際隻是冰山一角,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相信奇跡的人,同理,他更不是一個相信巧合的人。於是,他一臉心痛地一把抓住周青青的手,沉聲說:“好了,青青,沒事的,你隻是說了幾句話而已,沒人能把你怎麽樣!”
  “我一定是瘋了,二哥哥,我一定是瘋了。那幾天我的耳朵裏聽到的都是TINA跟我說的RYAN喜歡易江南這事。你知道,從五歲起,我就認定RYAN是我的,他怎麽可以喜歡別的女人?怎麽可以?我這裏好痛!”周青青指著自己的心口,“真的好痛!明明覺得難受,卻連哭也哭不出來!我去找了她,讓她離開,可是她不肯,她當時要是答應了的話,後麵根本什麽事情都不會發生!真的,根本……”
  “青青!”盧永豪打斷周青青,“從頭到尾,你根本就不認識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沒有見過你,他根本連衛生局在哪都不知道,所以,你更加不可能認識他,OK?你隻是從報紙上知道了這件事,對於認識的人發生這樣的事,你感覺生命很無常,好了,就是這樣。”
  周青青抬起眼睛震驚地看著盧永豪:“二哥哥?!”她知道這意味著盧永豪會對這件事插手。
  盧永豪微微一笑,很肯定地眼神讓終日縈繞於周青青頸際的那條繩子消失不見,周青青蒼白的小臉上終於綻放出一個笑容來,喃喃地說:“是呀,多可怕的意外。”
  盧永豪的眼睛貪婪地留戀著周青青臉上那如破曉晨光一樣眩眼的微笑,心裏又有一些扯痛。
  “你還是放不開盧永福?”盧永豪就是喜歡在周青青麵前連名帶姓地叫著盧永福的名字,好象這樣一來可以把一些來自骨髓的情緒連湯帶水地砸出個響兒來。
  “我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周青青總是有些迷茫的小臉難得出現一片堅忍的氣象,“二哥哥,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有擔戴人,不適合麵對任何有壓力的人和事,可是,隻有RYAN,哪怕是麵對世界的反對我也不可能會放棄。”
  盧永豪心裏縱然怎樣的波瀾壯闊,表麵上還是一點兒痕跡也不曾帶出來,他更沒有出聲問周青青任何一個為什麽,因為他知道,周青青會自己告訴他。
  果然,周青青啜了一口咖啡,微微皺了一下眉毛就繼續輕描淡寫地講著另一個驚心的真相:“沒錯,跟AUSTIN在一起是我答應他的,沒有問他為什麽,因為他告訴我,他需要。你知道嗎,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跟我要求過任何東西,他第一次告訴我,他需要我,你知道我有多興奮,多快樂嗎?不管是怎樣荒唐的請求,我根本不可能跟他說NO。可是,跟那種快樂比較起來我更討厭RYAN旁邊有其他女人。特別是易江南那樣的女人,任何一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兩個在一起是多麽的瘋狂。”
  “家宴那天,我幾乎真的以為你喜歡我的那位新任堂兄呢。”盧永豪閑扯了一句,心裏卻暗自驚怒,盧永福果然比自己更狠,居然一早就已經查到了這個當時的地下堂兄,更預見到他是這樣一個強而有力的對手,後知後覺如他,直到鄭理被正式介紹前的一個星期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而看了關於鄭理的調查報告之後更讓他手心冒汗,那樣輕薄的幾張紙,突然變得沉重得讓他不想碰第二次。可是RYAN卻早早地埋了伏筆在他身邊。盧永豪極度隱蔽地用大拇指轉著中指上的那枚戒指,突然輕輕一笑,不過沒關係,現在知道了也不晚,他立刻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了,仿佛在重重迷霧中摸索了很久,突然隱約感覺到一點點亮光,可是隻這一點點就足夠了。他可不相信盧永福大費周張一番隻是單純地拿著青青去喂一隻豔旗高幟的大灰狼。
  周青青哪知道她的二哥哥那句疑問句純粹是應酬,這一瞬間他的腦子裏實際轉數高達七萬,卻臉紅紅地老實地回答:“AUSTIN是個優秀的情人,他與我一般的年紀,卻有一雙看盡人世的眼,總是淡淡的笑,帶了一絲邪氣,看久了會讓人陷進去。隻是短短幾個月我甚至已經開始在意他哪一天沒有給我打電話,或者在一起的時間比前一天短了一些些。他的表現是無懈的,可是為什麽我分明感覺到我和他之間隔著萬水千山。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因為我在RYAN身上也感覺得到,隻是RYAN的隔膜是一種天性,他生來就是那個樣子,而AUSTIN的卻是用溫柔和笑容在我們之間築起厚重的無形屏蔽,近距離看著他的眼睛我會心裏發慌,這種感覺更容易讓人失控。如果不是有RYAN這樣的前車之鑒,說不定我真的會去試試挑戰他的。我是不是很水性楊花?二哥哥,我是不是個壞女人?”無力的微笑,緩緩開放。
  盧永豪寵溺地一笑:“不,青青,怎麽會?你隻是愛了,而且很幸運。因為你愛的,你都遇到了,我敏感的小公主。”
  盧永豪的話讓周青青徹底放棄了這許久以來的天人大戰。她就知道,不管自己做出怎樣的事來,在盧永豪麵前,她永遠都是那個五歲時初次見麵的那個純潔小天使,而且盧永豪總有辦法讓自己放下各種包袱,快樂起來,“謝謝你,二哥哥。”
  盧永豪笑笑,沒說話,把周青青圈進自己的懷裏,把那股深刻的欲望完美地掩進一個兄長般的笑容裏,在心中呐呐:“沒關係,我的寶貝,不管是盧永福還是鄭理,都是過客,你會明白,隻有我才是你的良人。”

  第三十三章
  “啪!”一迭報紙被扔到了桌子上。老娘一屁股坐在病房的沙發上,老易拎著飯盒麵色陰沉地跟了進來。
  “這是怎麽了?”被驚醒的易江南什麽都沒想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不怕死地問。
  “還不是這破報紙給鬧的。”老易難得立場鮮明地批評一樣東西,讓易江南好奇心大起,極不方便地捧起報紙,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跟打了雞血似的一使勁兒就想往處蹦,大聲叫罵了起來:“這,這,這有沒有搞錯!”
  老娘一驚,彈起身來,一把把易江南扶住,按在床上:“別生氣,寶貝兒,別生氣。別管人家說什麽,氣壞了自己不當值,乖。”
  易江南卻沒法不生氣,把身上的報紙拍得“嘩嘩”作響:“老娘,你說這叫什麽事?憑什麽這個水價說漲就漲?跟民生有關,隻一句‘自來水公司虧損’這水價就得漲,連聽證會都不用開,你說說,他們怎麽就不從自己的經營成本上去考慮怎麽良性運作?自來水公司一個掃地工的工資都比其他公司應屆大學生的工資高,這樣下去……”
  “誰讓你看那個了!”老娘氣得一巴掌拍在易江南的頭上,親自翻開一頁指了給易江南,老娘的手指下,大大的一張盧永福的大頭像,旁邊另圈了兩張小圖,一張圖上是周青青,另一張竟然是不知道哪一天盧永福牽著易江南進酒店的照片,標題是《盧氏大公子新舊女友終極PK》。
  易江南滿臉黑線地抬起頭:“老娘,我可以解釋嗎?”
  “居然還說你馬上要跟姓盧的這個小子訂婚,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談,訂婚,我們老兩口到現在連這個盧什麽什麽是方的圓的都沒有見過,袁穗結婚那天不算!現在的記者也真是沒有道德,居然寫的是你的真實姓名還有工作地點。明天我就去投訴他們沒有新聞道德,投訴他們侵犯私隱,投訴他們的攝影師,投拆……”
  “攝影師?”易江南隨口問了一句又繼續精精有味地看報紙上關於盧永福和周青青的生平,原來現在的社會新聞居然比《X江文藝》還要好看!
  “是呀,你看看,拍你跟盧女婿的照片那個,有沒有搞錯?明知道你是單眼皮,應該從下往上拍你的樣子會比較好看,可是他非要從那樣一個角度拍過來,拍得你整個臉跟踹了一腳的柿子似的……”
  “老婆!”易江南還沒來得及發火就被端著湯碗的老易搶先出了聲,眼角是隱隱抑製的小火苗:“你怎麽能那麽說我們家江南!什麽叫‘踹了一腳的柿子?!’有這麽埋汰自己孩子的嗎?!”
  老娘這才驚覺失言。看老娘有些內疚地閉上了嘴,易江南粗粗地出了一口氣,老娘象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好在她的身後總是有一個拿著一手草紙的老易,隨時幫她擦著各類屁股。隻是老娘這樣的心性,其實何嚐不是一種幸福呢?
  心安理得地被老易和老娘服伺著洗手、吃飯,易江南突然說:“老娘,對不起,老易,對不起。”
  “這孩子是怎麽了?”老娘吃驚地伸手去摸易江南的腦門兒,不是真的讓自己的烏鴉嘴說中了,發燒了吧?傷口都是她這個有著幾十年護理經驗的老護士處理的,沒理由會發炎的啊?!
  “沒有,我好象淨在給你們添麻煩。”易江南有些煩惱地搖了搖頭,老娘的手印在皮膚上溫暖而幹燥,那些不安就這麽被輕輕撫了,安靜地匍匍下來。
  易江南響亮地喝了一口湯,和著一些別的液體咽了下去,老娘仍然困惑於她的體溫:“沒燒呀?要不,老公,你摸一摸。”
  老易不接話,隻把一塊兒蒸魚頭挾進易江南的飯碗裏:“別想那麽多,做自己想做的事,爸爸和老娘無論怎麽樣都是守在你旁邊的。”易江南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終於一湧而上,老易接著說:“還有,別聽你媽說的,你的臉一點兒不象柿子,最多隻能算是茄子!”易江南的眼睛立馬兒就旱了。
  跟老娘和老易解釋了半天自己跟盧永福沒到要訂婚那一步,純粹是報紙胡扯,並且再三保證二十四小時之內把盧永福外帶顯微鏡一架打包送到老娘麵前,這才算終於逃出升天。
  奇怪的是,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表現得盡職盡責的盧永福居然平白地消失了好幾天,確切地說,從易江南住院那天開始,他就沒有再出現過。隻是每天有新鮮大棒的玫瑰準時送到病房,一到吃飯時間,都會有那間以神秘聞名全城的私廚館送湯菜過來。至於病房,更在一夜之間整幅牆上裝了個大液晶屏,可以看電視、上網、玩遊戲,甚至唱卡拉OK!更不要說那三個一天到晚站在床邊惡夢一般注視著易江南的特護了。好在老娘終於因為沒能如約看到傳說中的“盧女婿”,一氣之下把那三尊菩薩給轟走了,易江南這才終於能夠踏踏實實地睡覺了。易江南當然知道這一切是盧永福做的,可是偏偏一點感覺不到被人寵愛的感動,滿腦子隻覺得這一切都太喧嘩,太熱鬧,完全沒有參與感。或者就象袁穗罵她時說的,她根本就是山豬吃不來細糠。
  還有兩天就可以出院了,易江南的手上已經不用再綁著那麽多綁帶了。幸福啊!易江南平舉起兩隻手做飛翔狀。
  “挺自在的啊。”鄭理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易江南立馬石化,僵成一團。
  “什麽時候開始練鳥兒拳了?”鄭理拍拍易江南硬成石頭一樣的翅膀。
  “你才來?!你還算是我哥嗎!你知不知道我受傷了?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兒就被毀容了?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兒天人永隔了?你知不知道一個人站在那麽高的地方我真的嚇壞了?!”開始兩句易江南還半開著玩笑,隻是不知道怎麽講到後麵突然真的哽咽了一下,於是那珍貴的第N次眼淚竟真的就這樣毫不客氣地衝刷下來,揉在某個滾燙滾湯的心口上,“哧”一聲,炙起一片青煙。
  沒有一絲絲的遲疑,易江南連頭帶背被擁起一個懷抱。反正不哭也是哭了,即然總是占了那十二分之一的名額,易江南索性放開了喉嚨大哭特哭起來。不過很快她就發現,哭,原來是一項相當耗費體力的活動,許是太久沒有這樣淋漓盡致運動過了,隻哭了不到一分鍾,就開始覺得有些腦袋發悶,淚腺分泌明顯後勁不足,於是抽抽嗒嗒著草草結束了這一場突然如其來的滂沱。
  “其實你有什麽好擔心的,”鄭理有些嫌惡地把沾滿了易江南眼淚鼻涕的襯衫袖子用手指尖卷了上去,這才舒出一口氣,“沒聽人說禍害活千年嗎,不算零頭,你且活著吧。還有,下次別這麽不要命地哭了,想讓人討厭有更省力的辦法。”
  生生地咽下一口氣,易江南向鄭理勾了勾手,“你過來,人家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你現在看著我的眼睛!看到什麽了?”
  鄭理難得聽話地走了過來,坐在床邊,湊了上來,靜靜地注視著易江南的眼睛。感覺到鄭理帶甘草味道的呼吸實實在在地撲在臉上,滲進臉上的每一個毛孔中……易江南突然從耳根開始向全身輻射著泛起了奇異的熱度,這才發現,兩個人怎麽會離得這麽近?!隻要稍稍嘟一下嘴,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碰到他的!平時喧鬧如市場的住院問,不怎麽的,突然安靜下來,靜極了,靜得來能夠聽到易江南洶湧的血液在動脈裏春潮般湧動的沽沽聲。易江南暗暗叫苦,努力地死撐著,連發根都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就快崩潰的一刻,鄭理突然就把頭向後撤開了,嘴裏輕聲嘟囔:“什麽窗戶呀,明明隻看得見窗框。”
  “你這頭豬!”易江南恨恨地揮舞著雙手:“你沒看到我在生氣啊!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病人?我在住院啊!多嚴重的事情啊!”心底突然很想念兩天前纏滿綁帶的樣子,此刻揮舞起來應該會更有氣勢得多。
  “知道,知道了,給!”鄭理頭痛地扔上來一堆零食:薯條、蝦片、麻辣素雞塊、三角巧克力、大樹菠蘿幹……全是易江南的最愛。易江南立刻徹底收拾起最後的一點淒哀表情,撲在那一堆上,幾天來對鄭理的積怨便是一點兒也不剩了。
  剛剛興開采烈撕開薯片的包裝,平地一聲響雷:“易江南!你在幹什麽!”沒來得及抬起頭,手上的著片就被人劈手搶走,高大影陰傾刻籠罩在床前。
  “我在吃薯片啊。”易江南有些茫茫然地抬起頭,奇怪地看著怒氣衝衝的盧永福。
  “你不要命了!現在吃著片!這些,這些,熱氣的、麻辣的,統統不利於傷口恢複!你這個笨蛋!”盧永福聲音有些激越,易江南有些奇怪,這麽久不露麵,怎麽這個時候會突然出現,而且用著這樣異樣的表情。
  “這是著片,不是離魂酒。”鄭理懶洋洋地說,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你想罵的人是我吧,別拐彎抹角的,你也知道,她太笨,聽不懂的。而且這些東西我都問過蔣大夫,依她目前的狀況都可以吃的了。麻煩你真真正正地搞清楚,這個‘笨蛋’想要的究竟是什麽東西。”
  盧永福一記眼鋒飛過去,易江南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功力見長,起碼是方圓十米以內會寸草不生。
  “對不起,我忘了不應該在外人麵前討論家事。”盧永福聲音低下來,氣勢卻漲得很高。
  “如果做你們家內人要做到病床上去,也算是比較刺激的福利。”鄭理閑閑地態度跟嘴裏吐出來的這些話完全不搭調。
  雖然這個時候開腔很有些幫著盧永福的嫌疑,但是本著不放過一個壞人,但也絕對不能冤枉一個好人的原則,易江南還是硬著頭皮趕緊著插播:“鄭理,我受傷跟盧永福沒有關係。”
  “是嗎——?”鄭理居然沒有生氣,一點受了打擊的模樣都沒有,笑眯眯的眼睛卻隻看著盧永福:“我原來期望這個話可以由盧大少親口說出來。”
  “南南說的跟我說的一樣。”盧永福眼睛裏的凜冽突然變得柔和下來,周圍的氣壓明顯一鬆,易江南悄悄吐了一口氣。
  “我希望你會記得今天說的每一個字。”鄭理撇了撇嘴,仿佛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一樣。
  “對了,南南,我已經約了伯父伯母今天晚上吃飯,商量訂婚的事情。”盧永福向著易江南突然低下頭來,離得太近,易江南下意識地往後一躲,後腦勺敲在牆上,發出悶悶的一聲“怦”,待眼前星星散盡,心裏還在琢磨盧永福怎麽一付在交待後事的口氣?卻沒發現盧永福一雙手正在自己的腦後輕輕地揉弋,以及,盧永福身後,鄭理靜靜地退了出去,連再見都沒有說。

  第三十四章
  “易江南,我怎麽剛才好象看到一個貌似鄭理的物體……喲,永福在啊。”袁穗推開門楞了一下,隨即聰明地住嘴,熱情地招呼著。雖然表麵上不著一絲痕跡,但是袁穗的欲言又止還是讓盧永福很是煩燥起來。他討厭這種感覺,這種站在一旁看著被悄悄排斥的感覺。從三歲母親離開,獨自生活在那個家裏開始,他就麵對了太多的欲言又止,他是那麽清楚沉默背後更殘忍的潛台詞。所以,盧永福略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看到盧永福的身影完全消失,袁穗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有些煩惱地搖搖頭:“奇怪,怎麽每次見到他我都覺得這麽大壓力呢?”
  “恭喜你,這說明你是正常人。”易江南不客氣地翻了翻眼。
  “對了,易江南,告訴你一個事兒,”袁穗的神情變得很不爽起來,懷孕以來變胖的臉蛋子很輕鬆地就鼓了起來,“那個上來砸醫院的民工給放出來了。”
  “什麽?!”易江南吃了一驚。
  “因為新聞單位的介入,市內所有的媒體都在第二天都頭版頭條出了新聞。而且幾乎所有的輿論都一邊倒地偏向他,這也不奇怪,隻要發生醫患糾紛,弱勢群體立刻就變成香餑餑了。隻是這次,太過份了,主任被勒令停職檢查了。”
  “那你呢?”易江南清楚醫院的規定,所以馬上想到做為接診的袁穗沒這麽輕易可以脫身。
  “切,有什麽,我就當是產前帶薪假,休息一下,好好跟我兒子念念《十萬個為什麽》。”袁穗輕輕鬆鬆一笑。
  換其他人或許易江南還會操心一下對方是不是故做輕鬆掩蓋心底的鬱悶,不過對著眼前的袁穗,易江南倒一點不懷疑她是在強顏歡笑。她一直都知道袁穗不喜歡做醫生,尤其是不喜歡做牙醫。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做家庭婦女。
  身在醫院,這兩年愈演愈烈的醫患糾紛見得不少,沒有腹誹是不可能的,但總是想著待在牙科這樣低風險的科室,跟這些拉著橫幅打打殺殺的場麵實再是沒什麽交集,所以總還是保持著旁觀的冷靜。可是這一刻,望著自己還留著典孚味道的手腳,易江南終於有些無法無動於衷:
  “憑什麽那個人傷了人還可以放出來?憑什麽要主任停職檢查?如果真是醫療事故那就鑒定,判刑,寫檢查有什麽用?如果不是醫療事故,那又憑什麽寫檢查?”
  “公安局的說了,太多新聞媒體采訪,而且有民工團體遊行,他們不好做什麽,以免引發更大的社會矛盾。上次那個女大夫被當眾脫光衣服遊街的事情不也不了了之了。讓主任停職主要是保護她,因為公安局的說一般這種情況下,醫院沒賠錢之前,主要責任人有可能會被跟蹤、報複。”
  “你是接診的那個,那你現在風頭火勢地還到處跑?!”易江南坐了起來。
  “放心,我老公比你緊張,每天跟進跟出的。而且,醫院賠錢已經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再鬧也沒意思了。而且咱們科這次算是臭了街了,不過也是托福,聽嘉嘉說這兩天上來看牙的病人一個手能數完,大家上班倒是輕鬆多了,隻是年終先進科室獎是徹底沒希望鳥。”
  一股氣就這麽憋在心口上,悶悶的,象被人塞了一團棉花一樣,吐不出來,咽不進去,想象平時一樣忽略掉卻更是不能。外人看著那般光鮮體麵的職業,可是裏麵的辛苦又有誰知道?且不說每兩天輪一次的夜班,單是每天從早到晚拿著器械、戴著口罩護鏡,對著各式各樣的牙齒,眼看著腿一天比一天細,胳膊一天一天粗,就算易江南這麽萬事不上心的人,也忍不住會對著鏡子閃一閃神。更不要說因為是全市的唯一家國家級重點牙科專科,平時病人太多,所以科裏隻要是三年以上醫齡的,百分之七十都有輕重程度不一的膀胱炎,剩下的百分之三十個個有胃病。而做為科室的頭,黃主任除了以上兩樣之外還另外硬是給熬出了嚴重的靜脈曲張。結果到頭來,一場莫名其妙的,不可能有結論的“醫療事故”就給送家寫檢查,正在評級的事多半也黃了。
  易江南一把把地抓起著片塞進嘴裏,好象嚼也不嚼就直接吞了下去,把那股無奈和鬱結一口吞了下去,橫梗在那裏的一口真氣隨著食物緩緩滑進食道,漫漫地溢了開去。
  “哇,怎麽這麽多吃的?”不能不說袁穗的視力和嗅覺都有些遲鈍了。
  “這是貌似鄭理的那個物體送的。咦,說著呢,這東西招呼都沒打就走了。”
  袁穗眉頭一皺,“這個倒黴孩子,肯定是知道那個事兒,怕你瞎想所以買一堆吃的來讓你緩壓的。”想著彼時易江南眼中有些淩厲的光芒隨著零食的吞咽也一隱而去的情形,有些鬼崇地笑了。
  “他要這麽緊張我就不會等我快出院了才出蒲頭。”易江南滿嘴都是食物地哼哼著。
  易江南對著零食流水線一般的吃相著實是比較駭人的,怕教壞肚子裏的家屬,袁穗扭過頭:“除了我和他,連老娘都不知道你一不開心就狂吃零食解壓的怪癖。這個,早告訴你,什麽時候都要透過現象看實質嘛。哇,芥辣小生!我的!我的!”
  易江南翻了翻白眼:“麻煩你告訴我,哪個女生不愛吃零食好不好?在鄭理眼裏,全是實質,就我一個是現象。喂,我是病人!你還真好意思跟病人搶啊!姓吳的!把你們家媳婦領回家,下次喂飽了再來!”
  不管易江南樂不樂意,訂婚的事情居然就在女主角缺席的情況下被盧永福在飯桌上跟老娘敲定了。隻要他願意,盧永福先生對於女同誌們的殺傷力還是沒有太多年齡限製的。易江南不太清楚自己接下來應該或者說可以怎麽辦,事情的發展遠遠超出了她能夠控製的範圍。但是不做垂死掙紮就不是易江南,所以,月黑風高夜,跟老娘做悄悄話狀:“老娘,那天把盧某人看清楚了吧?”
  “唔,咱們家盧女婿那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吃飯的時候都誰在啊?”忍受老娘約十五分鍾狂轟濫炸的褒義詞培訓以後,易江南終於打斷老娘問。
  “唔,有誰?我們家兩個人,盧女婿,還有他那個姓梁的助理啊。”
  “怎麽他們家沒大人出麵嗎?”易江南很陰險地成功做出困惑狀。
  “哦,說是從加拿大趕回來的路上,他們家很重視你,吃飯的時候他爺爺親自打了電話過來,說是到時候訂婚宴上見。我跟盧女婿說了,還搞什麽訂婚宴,直接結婚就行了。你知道他怎麽說?”老娘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薄薄的紅:“他說女人一輩子的大事,一定要給你全世界最體麵最難忘的婚禮,所以,所有的程序他都要做全,做到。老娘從來不求你嫁得體麵、富貴,隻求你能找到一個象你爸一樣真正疼老婆的人就好。老娘看得出來,盧女婿對你是真的上心。”
  看著老娘臉上幸福的表情,易江南自動自覺地閉上了嘴。她感覺自己越來越象一顆雞蛋,而盧永福正成功變身一塊懸在她頭頂人氣爆棚的大石頭。

  第三十五章
  天空細細地篩著雨粉,落了一地的樹葉被萎靡地粘在地上。在這樣的天氣裏,所有的生物都沒有辦法不覺得困倦和厭煩,連狗都不願意上街了。
  就在這樣一個濕霧的天氣裏,易江南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的訂婚儀式。
  禮服是盧永福買的,酒店是盧永福訂的,客人是盧永福邀請的……易江南負責的部分就是準時著裝到場。
  事情走到了今天這一步,要說易江南心裏不害怕是不可能的。所以,終於在兩隻腳後跟都貼上了創可貼之後抓起脫在旁邊對雙倒黴高跟鞋準確地扔進了五米遠的垃圾筒裏。
  袁穗和嘉嘉互看一眼,齊齊望向易江南,易江南不敵,敗下陣來,灰溜溜地赤著腳走過去自己把鞋給撿了回來。
  “怎麽辦?袁穗,我怎麽這麽想跑。”易江南可憐兮兮地抬起臉看住袁穗。
  袁穗拍拍易江南的臉蛋子:“沒關係,結婚前都有這種迫不急待的心情,大齡女青年這樣的心理活動很正常。”
  “我是想往外麵跑。”易江南指了指酒店大堂的方向。
  “易姐!你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嘉嘉很不高興地指責,一副被易江南剝奪了某種權益的模樣。自從見到盧帥哥以後,她一直沒辦法從這樣壓抑的情緒中緩解過來。
  易江南自知理虧地低下頭,但是心裏的不安仍在不著邊際地漫延。偷偷拉住袁穗:“不行,我心慌得很,肯定有什麽事情不對路。”
  袁穗眯著眼睛從頭到腳仔細看了易江南一通,眼睛停在易江南的手上時,突然失聲叫起來:“戒指!你的訂婚戒指呢?!”
  易江南有點茫然地舉起手指,頭頂水晶燈的光斑駁地穿過微微張開的指縫,每個手指頭象被嵌了一層微黃的溫暖的邊,幹淨而熟悉……
  “南南!戒指!”老娘握著一個深藍的絨盒衝進了休息室,袁穗一看到那個盒子,不由鬆了一口氣:“好在老娘細心,易江南快帶上,儀式快開始了。”
  一行人手忙腳亂地把易江南推過來,急急忙忙地打開盒子,全傻眼了----盒子裏空空如野!
  一片寂靜裏,易江南的聲音顯得從容得有些讓人切齒:“戒指不見了,訂婚可不可以延期?”
  “不行!”老娘、袁穗還有盧永福站在房間的三個方向卻異口同聲。
  見到盧永福,易江南心虛地縮了縮肩膀,這個動作更讓盧永福火冒三丈。大踏步地走過來,抓起易江南的手一把塞進自己的胳膊肘裏,向看呆的其他人略點點頭:“伯母,各位小姐,訂婚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請大家入席吧。”
  易江南感覺上隻是眨了眨眼,眾人已經“忽啦啦”作鳥獸散,從休息室裏消失得幹幹淨淨,就象從沒出現過一樣。
  “那個啥,戒指……”易江南喃喃著。
  “在這兒。”盧永福象變戲法一樣從手裏變出那隻前幾天他親手交給易江南的訂婚戒指。
  “怎麽會在你這兒?!”易江南瞪圓了眼睛。
  “知道你會‘不小心’,所以做多了一個。”盧永福的眼鋒一閃。
  這也太變態了吧!訂婚戒指居然也做了三個,也不怕不好意頭?!被人斷了後路的易江南垂頭喪氣地跟在容光煥發的盧永福身邊,卻聽到盧永福側下高貴的脖子在耳邊低語:“為了防止各種‘意外’,不光戒指,連你所有的禮服、鞋子、首飾……全都做了兩套。”
  “那你的未婚妻有沒有預備多一個?”易江南在崩潰前仍然好奇,沒想到挽住的這個胳膊突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複正常。
  就這樣,在外人眼裏隻看到男女主角一路喁喁細語著走進了訂婚禮堂,一派溫馨甜蜜的經典畫麵,閃光燈齊眨,紙炮齊放……一隻炮失了準頭突然向著易江南射了過來,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隻感覺身邊的盧永福身形一動,易江南被一隻手護住了頭部,待其鬆開,易江南微微低了一下頭。
  站在主席位上,感覺到各式各樣射到身上的眼光,易江南感覺那件粉紅的緞麵禮服象是生了若幹的刺來。沒想到盧永福請了這許多人來,這樣的場麵很是讓易江南有些水土不服。越過那一堆堆的鼻子、眉毛、眼睛、耳朵……易江南終於看到老娘和老易有些激動地坐在前方,旁邊是袁穗、吳磊,還有鄭理那張仿佛雕在千年歲月裏臉,在這浮華奢彌的大廳裏,微弱地傳遞著一點點真實的溫暖。好象被人抽出了靈魂,冷靜地浮在半空裏,易江南象在看著一場別人的盛宴:
  主持人嘴巴一張一合地不知道在說什麽,有舉著酒杯的紳士與淑女配合地笑了起來,食物放在雪白的長條台上,一些冒著誘人熱氣的金色盆罐溫文地半張著嘴,殷勤地邀請著人們的食欲,另一桌坐著盧家那些高貴的親戚們,盧永福的爹媽臉上不出意外地帶著優質的鐵青色,老胖子爺爺笑眯眯的一副好脾氣的慈祥模樣,但是易江南知道與其相信那樣的笑容不如把含笑半不癲當補藥每天吃三次,每次兩粒。盧永豪的眼神毫不掩飾地閃著精光,直直地看著台上的男主角,那個樣子,唔,有點兒象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至於那兩個妹妹,隻剩下慧雪沉靜地坐在那邊,眉頭微皺,嘴角卻微微向上翹著,顯出一些歡喜的神氣,那樣自相矛盾的表情看著居然讓人生出些心痛。至於大小姐TINA,看到全場穿得最少的那個後背沒有?對了,裹在一堆男人裏麵嬌笑著的,偶爾瞥向舞台的眼睛會有些尖銳,針一樣刺穿空氣紮在盧永福身上……
  突然感覺手被使勁一握,易江南皺著眉頭看向身邊人,卻見人家眉不掀眼不跳,隻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吐氣如蘭地說了三個字:“戴戒指。”感覺骨頭在一瞬間被速凍成數節,易江南疑惑地張了張先天不足的小眼睛,猜測這還是剛才那個幫她擋紙炮的人嗎?
  到請長輩上台致詞的時候,為示禮貌,老胖子意思讓老易和老娘先上。隻見老娘很抖擻地上了台,抬起手拍了拍話筒,在前麵坐下的易江南敏銳地發現老娘微微向上斜起的小手指有點兒不勝重荷般地抖了抖,一口茶抿在嘴裏沒忍住“哧”了一小口,水漬掛在嘴角,忙自己抓了餐巾捂住了。感覺到旁邊一記眼刀飛了過來,易江南穩定地擦著臉隻做若無其事狀。
  “各位親愛的來賓,各位親朋好友……”老娘終於開腔,卻是一副拍賣會主持人的調調,易江南很高興地看到坐在旁邊的未來婆婆的背一下子變得更加僵硬。
  “請原諒,我現在的心情是這麽矛盾。我感到欣喜,因為我懷裏的小小女兒居然已經突然長大,並且即將被一個珍視她的男子走進婚姻生活,開始一段真正完全獨立的生活。但是同時,我還是會忍不住有些感傷,也是因為,我懷裏的小小女兒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長大了……”老娘的眼睛突如其來地紅了,想不起接下來要說什麽,有些無措地望向了老易,卻見老易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伸手攬住了老娘並不纖細的腰。一時冷場,有人善良地鼓掌,易江南略低了低頭,卻聽到旁邊一個不大但是保證自己可以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在說:“不是親生的還可以表現得這麽感人,還真是精彩啊!”
  易江南猛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坐在旁邊的盧永豪不加掩飾地惡意眼神挑釁地望向自己。不示弱地一曬向著盧永福用同樣地音量說:“你弟弟還真是博聞強記、安老懷少啊。”
  盧永福沒說話,豎著半天耳朵的盧永豪立刻接過話頭:“哈哈,如果沒有記錯,這還是‘未來大嫂’第一次誇我呢。”
  易江南笑意可人地越過身邊的盧永福向著盧永豪探出頭說:“對不起,我嘴笨,讓你誤會了,我不是誇你,我是罵你無聊八卦兼不懂事沒家教。”
  從來習慣了在這個圈子裏跟所有人陰裏來暗裏去地過招、內傷、傷人……卻從沒有被人兜頭兜麵地罵過的經驗,盧永豪一張俊臉扭曲著黑沉下來,正要反唇相譏,卻被坐在對麵的母親一下子截住了話頭:“什麽?什麽不是親生的?誰不是誰親生的?”
  “還有誰?當然是您這位香噴噴的未來大兒媳婦了。”盧永豪臉上快意得象憋了三天的宿便脫穎而出。一雙眼得意地看著易江南臉上的笑容潮汐般退個幹幹淨淨,隻剩下蒼白的倔強,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台布,嘴巴抿得有些發白。

  第三十六章
  “RYAN,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從來沒有跟我說過易小姐家世不尋常的事?”“母親”的聲音尖銳高亢,一下子引得周圍連同台上的老娘和老易都楞楞地看向這邊。
  盧永福不鹹不淡地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說:“母親,我不覺得那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有什麽重要的。”
  “怎麽會是捕風捉影呢,我手上這可全是民政局的原始材料,未來大嫂,你一歲三個月才被易氏夫婦領養,嘖嘖嘖,想來你一定是沒有什麽印象的了。啊,不對不對,看我這個記性,您好象十四歲的時候就去民政局查過,想找到親生父母來著,我怎麽把這件事給忘記了呢。”
  “你說什麽?南南你一直都知道?你十四歲的時候就知道了?”老娘大驚失色地衝了過來,如果不是老易眼疾手快,估計老娘得撲到易江南臉上才停得下來。
  那個塵封多年的夏季被盧永豪幾句話“嘩”地一聲象是撕開了封箱紙,那個苦澀、混亂與黑暗的夏季猝不及防地擊碎了易江南一直引以為傲的平穩心率。但是易江南終於還是克製著紛亂的情緒低著眼睛誰也不看:“是,我早知道了。”
  “天啊,老易,怎麽辦?怎麽會這樣?我們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嗎?連戶口本都沒讓南南看到過。”老娘眼神混亂無助地望住身邊的那座靠山,老易臉上一貫篤定的表情也杳然無蹤,雖不慌亂,卻滿是擔心與心痛。一時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易江南身上,那些驚訝、擔心、猜疑、興災樂禍的情緒就這樣赤裸裸毫無顧忌地席卷而至。如果這些眼神全是惡意的易江南自覺尚可披掛起全身堅銳打迎頭痛擊之,但是偏生裏麵夾著那一些熟悉的溫暖,仿佛一鍋煮到一半的紅燒肉,讓她吃不下去吐不出來,比方才站在台上更想死掉。
  “其實沒什麽,”一個清亮地聲音,讓所有人的目光轉了過去,隻見鄭理淡定地站了起來,走過來在另一邊握住了老娘的肩,清清楚楚地說:“那年夏天,我和南南無意中發現老娘放證件的櫃子忘了鎖,於是就很巧合地看到了關於南南的收養證明。出於好奇,我們去了民政局查了一下南南的收養前的情況,想看看有沒有關於她生世的線索,然後,什麽也沒有發現,就是這樣。老娘,你不要傷心,就是為了怕你傷心,南南才不和你們說,你們不也是怕南南傷心才一直隱瞞真相的嗎,所以,你們應該明白南南的心情。”
  鄭理簡簡單單象在解釋晚上沒吃魚頭豆腐湯的原因,然而隻有他和易江南知道在那個奇怪的沒有台風的夏季,那種被絕望與無助緊緊縛住,以及影響了他們兩人一生的詭異的相依為命的認知。在那個夏天,他第一次那樣迫切地渴望成長與力量。
  “可是,南南在我們心裏從來就沒有不是親生的概念,所有的人都說南南跟我象,沒有那紙的存在,她根本就是我的女兒。”老娘象一下子老了十歲,連眼角都有些無力地垂了下去。
  “就算那張紙存在,我也一樣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一直沒出聲的易江南突然抬起頭來望著老娘說,嘴角還舒心地向上完美地彎了上去,右手不知何時,被袁穗緊緊地攥住。
  “這門親事我們要重新考慮一下!”被大家忽略了許久的“母親”突然冰冰地宣布。
  “不,我們將如期於兩個月後正式結婚。”盧永福毫不在意地說。
  “RYAN!”這下連“父親”都忍不住了,聲音不大,卻挾著隱隱地雷霆風暴。
  可惜盧永福卻仿若未聞,眼神平靜無波地望向“父親”,禮貌地說:“希望在座各位都能出席。”
  “哈哈哈……”一串響亮的笑聲中,老胖子響亮登場了:“五月十七號是個好日子,永福挑得不錯,在座的都要來,不來就是不給我麵子,哈哈哈。”
  所以說,從來都是經濟決定上層建築,管錢的那個一錘定音,世界就此安靜。
  紛紛擾擾的訂婚禮終於曲終人散,把最後一個客人送走,大廳裏隻剩下盧家人和易家人。一直擔心著老娘情緒的易江南急急忙忙地拉住鄭理做司機,想盡快跟老娘和老易回家進行深度心理桑拿,誰知老胖子突然叫住了各懷心思的眾人,看了一眼一直心有不甘的大兒子和兒媳,老胖子笑得高深莫測:“今天這麽高興,我也要在這兒宣布下一任的主席……”這一下,眾人徹底連呼吸聲都變得躡手躡腳起來。
  老胖子見成功調動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抹冷冷的笑從嘴邊一閃而過,這個世界無論經過多少輪回,變來變去的人物姓名,上演的卻總是同樣的戲碼。無聊至極的感覺突如而來,之前看戲的好奇心無影無蹤,老胖子臉部過份的脂肪成功地掩飾了突然變得空虛的心情,“那個……”
  “等等,親愛的爺爺,” 這一家子姓盧的個個都不甘於被漠視,這次又是盧永豪金光閃閃地跳了出來。老胖子象被人注射了一支嗎啡,眼睛彎成一線,終於等到下半場好戲了,他就說嘛,開了一個好頭便如此敷衍結束的就不是他盧氏子弟了,“怎麽了,永豪?我親愛的小孫子。”
  “在您宣布之前,請讓我為剛才關於大嫂身世的話題先做一個完美的ENDING吧。”
  不是已經結束了嗎?這下連易江南都忍不住看了過來,看到盧永豪臉上陰陰地笑,易江南心頭升起非常不好的預感。這種不安不光易江南有,連盧永福也突然感覺到,於是開口:“盧永豪,私人話題留到私下討論吧,我不喜歡我的太太被這樣公開議論。剛才的事,我可以當成是你的失誤,但是失誤的事,可一不可二。”
  “嗬嗬,大哥,這樣的語氣還是等爺爺真正揭曉了下任主席以後再用吧。”盧永豪笑著說,卻感覺不到他臉上有一絲開心,“還是說,你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麽了,所以在擔心?看來你對這位準大嫂也不是全然無情的嘛。”
  “老爺子,好戲還沒看夠嗎?!”鄭理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移到了爺爺的身邊,親熱地摟著肩膀,滿臉笑容、語氣不善地低聲說,“該出手了吧?”
  “我已經出過一次手了,而且that’s free。這次想我再來管閑事除非你收回退出競逐主席的聲明,繼續陪我玩下去。”老胖子的表情怎麽看怎麽象一無賴。
  “不行!”鄭理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絕。
  “別這麽絕決嘛,理,不就是你和永福之間有個小秘密嘛。”老胖子眯起眼睛,笑意昂然。
  早就知道以老胖子毀人不倦的作風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所以鄭理沒露出太吃驚的表情,“你肯定你不管這件事了?”鄭理瞥了一眼身邊這位可敬的長輩,一陣涼意漫不經心地襲過,老胖子不由縮了縮脖子,很有些得意自己早就感覺出來這小子是個隱藏得極深的危險人物。
  “考慮一下我的條件嘛,親愛的孩子!”從不知道“放棄”兩個字是怎麽寫的老胖子不肯失禮於任何當下。
  “下次再叫親愛的之前,麻煩您預告一聲。”
  “怎麽了?”
  “要不把你打暈,要不把我自己打暈,反正我是不會再受這個活罪了。”
  “哈哈哈,我真是沒有辦法不怪你老爸,把你這麽個寶貝藏了那麽久,讓我白白錯失了這麽多年的樂趣。”
  “我也沒辦法不怪我爸,幾十年下來突然給我整出這麽一個老怪物,還得管他叫爺爺。”
  老爺子咧嘴當成孫子承孝娛親,全盤照收。
  而那邊廂,盧永豪則正把故事掀上高潮:“未來大嫂,你覺不覺得今天這麽熱鬧的場麵,是不是好象少了一個熟人?”滿意地看到盧永福眼角一跳,盧永豪頓時感覺連指甲縫裏都是精氣神兒了:
  “對啊,大嫂,想清楚了嗎?就是青青啊,周青青!您一定認識她的,因為認識RYAN的人,沒有一個不認識青青的。知道為什麽今天她沒來嗎?因為她現在正躲在沒人的地方一個人痛哭呢,您那麽聰明,一定知道她為什麽哭吧?因為愛人訂婚了,未婚妻卻是您!”
  “什麽周青青?誰是周青青?這個周青青又是怎麽回事?盧女婿……”這下連情緒一直沒調整過來的老娘都聽出不對來,張惶地問著,眼睛隻張住盧永福,明明滿心淒惶卻還在臉上強擠出討好的笑容,眼睛裏滿盛的乞求刺得易江南體無完膚:
  “老娘,你先跟爸回去,這兒的事處理完了我再回去跟你解釋。”恨恨地瞪了盧永豪一眼,更恨盧永福麵無表情,一點兒想辯解的意思都沒有。鄭理也發現盧永豪有些瘋狂的意圖和盧永福有些異樣的沉默,於是也走了過來:“老娘,先讓吳磊他們兩口子送你們回去,這兒就交給我。放心,有我在這兒,沒人能欺負得了南南。”說完眼神淩厲地向周圍一掃,那個生冷蕭瑟的模樣陌生得老娘與老易俱是一楞,連易江南都恍惚了一下,問自己——這廝是誰?
  吳磊和袁穗趁著老娘分神之際,連哄帶架地把老娘給掇了出去。老易卻沒有馬上跟上去,反而轉過身走過來抱了抱易江南,聲音不大,但是卻堅定異常地說:“老閨女,記住了,家在老地方,老娘和老爸,也在老地方。”說完,再不看眾人一眼,走了出去。

  第三十七章
  “好了,你可以繼續了。”看到老娘和老易離開,易江南連最後一點兒強撐在嘴角的笑容也利落地卸了下來,“不過騸情的部分可以跳過,直接奔重點吧。”
  “重點?哼,重點是你現在喬裝打扮的幸福是插在青青心口上的一把尖刀!”
  “對不起,唔,小盧先生,你嘴裏那個心口在流血的青青,應該是我女朋友吧?”鄭理似笑非笑地開口,易江南有些擔心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看不到他眼底的任何情緒,隻是眼珠子變得又黑又深,仿佛永遠探不到底一般。
  “表哥,咱們都是聰明人,你對青青怎樣,青青對你怎樣就不用我再這邊浪費口水了吧?”
  “奇怪,我跟青青之間怎樣,你又怎樣清楚?就算我真的和她怎樣,你又能怎樣?我還告訴你了,我一點兒都不怕你會怎樣,你要是敢怎樣我就怎樣回你!還是你想對青青怎樣?如果你覺得我和青青怎樣,妨礙了你想和青青怎樣?如果你真的那麽想和青青怎樣,你大可以跟我說嘛,我不一定會反對你們怎樣啊。當然首先,你想怎樣的必須首先建立在你有怎樣的立場的基礎上。”鄭理左一句“怎樣”右一句“怎樣”,聽得周圍的人各各皺起了眉毛,隻有易江南毫不掩飾地咧開嘴樂了,鄭理一聽到不喜歡的話題就把人帶著滿世界亂跑最後怎麽也回憶不起一開始自己想說什麽而瘋掉的本事一點兒沒丟,現在光看盧永豪象是吃了一嘴大便的模樣就已經讓她解氣不少。
  “那我總有立場來說了吧?”一晚上沒出現的周青青突然神秘現身,明豔動人的五官帶著一種撕裂的絕決,美得讓人不敢凝視,一直作壁上觀的TINA驚叫了一聲:“天啊,青青,你脖子上戴的是……”
  “你怎麽會來?”盧永福突然作聲,令易江南猛地想起,今晚除了自己這個女主角之外還有這麽一號男主角呢。
  “我為什麽不能來?我不來誰能告訴大家,跟鄭理在一起跟愛情無關?”周青青瞥了一眼臉色劇變的易江南,有些輕蔑地一笑:“我不來又怎麽告訴大家,RYAN,我-愛-你。”
  真正的美人如玉,真正的吐氣如蘭,真正的舉止嫻雅,可惜易江南無心欣賞,隻想被人一棒子敲到頭上,敲成一個白癡一了百了。這些日子以來自己萬般算計千般啞忍百般迎奉甚至穿著這身勞什子任人評頭論足隻為了區區五個字的“與愛情無關”?!悲憤、羞恥、委屈……太多熟悉與陌生的情緒充盈在心口,分辯不清,在理智SYA NO之前,易江南已經一個健步衝上去抓住鄭理胸前的襯衫顫著嗓子問:“小仙女說的是真的?”
  鄭理嘿嘿笑了兩聲,眼睛不敢往下看著易江南,隻能梗著脖子,希望自己的臉馬上變成向日葵,隻要找到了太陽的方向,就是找到了存在的姿態。
  “姓鄭的!你給我說清楚!”
  “砰!”有玻璃杯被震碎。多年以後,易江南的名字被許多人淡忘掉了,但是一個河東獅吼的悍婦形象被久遠而深刻地印在了現場所有人的腦海裏,傷害了一些,也挽救了許多。
  “可是我隻愛易江南。”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挽解了所有人擰成一線即將崩潰的神經,連易江南都被嚇得停住了正欲對鄭理整容的拳頭,回頭一看,發現大家都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著盧永福。不過說實話,平時不往一塊兒站也就算了,可是此刻,兩個人離得這樣近,即使易江南盛裝而立,哪怕周青青纖紅不染,兩人差距之大卻也是高下立見。除了鄭理沒有人不懷疑盧永福的神智是否清楚,連一直跟他不對眼的“母親”都忍不住出聲問:“RYAN,你是不是有什麽把柄給這個女人抓在手裏了?不怕,說出來,沒有什麽解決不了的。過來,青青,到伯母這兒來,我自會替你做主。”
  周青青本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盧永福,一聽到伯母這句話,立刻小兔子一樣紅了眼眶,腳下卻不肯移動半分,今天出現在這裏當眾表白,她本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她不相信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RYAN哥哥會置她於萬劫不複的境地。
  重新回複男主角身份的盧永福卻回避了周青青的眼睛,隻是看著仍然掛在鄭理心口上的易江南,微微皺了皺眉,再皺一皺,還是看不下去了,直接走過去把自己的未婚妻給摘了下來,握在手中:
  “我說了,我們會在下個月結婚,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不帶一點遲疑,易江南象被電擊中了一樣,感覺心髒突然麻痹了一下,隨即這種酸麻的感覺席卷到全身每一寸肌膚……閉了一下眼睛,仰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俊朗、堅定的男人,第一次,易江南發現站在他的旁邊,他的身高讓她有安全感而不再是壓迫感;第一次,易江南聽到了心底有了一個小小的聲音,怯怯的,卻是清清楚楚地重複著一個名字“盧永福、盧永福、盧永福……”。
  這個發現讓易江南震驚得無以複加,她,易江南,居然想爬牆了!雖然隻是向著牆的方向稍微的,輕微的傾斜著產生了生長的欲望,但是,後果是嚴重的!她居然在有生之年想叛變信仰一般以唯一的姿態存在於她的感情世界裏的鄭理!那她跟盧永福之間發展到今時今日的模樣真的象她自己之前一廂情願的以為的隻是為了鄭理?還是把鄭理變成了自己理直氣壯成長為體力充沛的紅杏的借口?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不對,應該是惦記著碗裏的,懷抱鍋裏的?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可恥肮髒?!心髒極度自厭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識裏,易江南地從盧永福手裏抽開了自己的那部分,盧永福臉色一寒,卻不動聲色地又將易江南的手抓了回來,攥牢,一個個手指緊緊地嵌進易江南的肌膚,仿佛想要生生地在上麵印出一個隻屬於他的標記來。
  周青青玉石般晶瑩的小米牙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臉色蒼白至透明,讓人不敢直視,生怕她會在自己的眼光中被看得淡去、消失……盧永豪一步衝了上來,緊緊握住周青青的手,入手一片冰涼,毫無生氣,心下一驚,不再作他想,急急祭出最後一擊:“那可怎麽辦好,RYAN,我還是不知道應該管你的這位愛人叫大嫂好還是叫妹——妹?”
  “你說什麽?!”幾個聲音同時從幾個方向響起,易江南並沒有聽得太懂盧永豪的話,隻是隨著眾人的目光齊齊茫然地看著幾片紙被遞到了老胖子手裏,一直無事三分笑的老狐狸臉上的千年慈祥終於破功,森然半晌,突然冷冷一哼,又將這幾張扔到了大兒子的臉上。
  易江南實再好奇那幾張紙上到底寫的是什麽,可以讓看到它的人一個個驚慌失措成這個樣子,比如盧永福的雙親。好不容易等那幾張讓紙終於傳到盧永福手上的時候,易江南惦起腳尖伸長了脖子突起眼珠子湊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想卻被人拉住,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被盧永福握著的手已經鬆開,回頭一看,鄭理一臉複雜到無法言語的表情扯住了她的胳膊:“南南,不管等會兒發生什麽事,你隻管跟住我就行了。”
  “什麽意思?”易江南心不在蔫地問,眼珠子仍是沒舍得從那幾頁神秘的A4紙上移開。感覺胳膊上的力量突然一沉,回過頭看到鄭理凝重的表情,突然反應過來,今天晚上鄭理已經兩度叫自己“南南”了,習慣了的心酸感覺漫漫地泛起來,卻聽到鄭理低聲說了一句:“希望這一次我沒有做錯。”眼角有一抹愴惶不及掩飾。

  第三十八章
  “爺爺,這份出生證明看著還清楚吧?父親,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這位溫女士?她曾經做過您三個月的秘書,隻是,現在看來,離職的時候,她帶走的東西比表麵上看來多了一些。恭喜父親,又多了一個女兒,我們多了一個姐妹,今天還真是皆大歡喜啊!隻是,大哥,你下個月的婚事既然剛才已經公之於眾了,那是勢在必行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隻有換女主角了啊!”盧永豪笑,妖嬈的地,繞上每人的耳朵,卻淩遲著易江南的心髒。
  從十四歲起,無數次設想過與親生父母見麵的那一刻,明知是渺茫的,卻仍是禁不住地會想,各種各樣的表情都預習過,卻仍沒有想到,這個時刻來到麵前的時候,自己會是這般冷靜:冷靜地看著他困撓地皺眉頭,那個動作跟盧永福很象;冷靜地看著他望向自己,眼光冰冷;冷靜地看著他撇下嘴角,不勝其煩的不可置信……那麽多的表情,那樣多的訊息,卻不見一星半點兒的內疚或是親昵。這個男人的所有柔軟的情緒大約都分給了各式各樣的女人吧,易江南不禁地猜想,卻是局外人一樣的反應,這個認知讓易江南很難過很難過。
  “怎麽可能?!這個女人是父親的figlia(譯注意語:女兒),那她不就是RYAN的sorella(譯注意語:姐妹)?!Oh my god! 他們兩個還曾經有過孩子,天啊!is this incest(譯注:亂倫)?”突然清醒過來的TINA不假思索地尋著自己的思路一徑嚷了出來,說到最後,才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緊緊地捂住了嘴巴,隻是這些話一字沒差地都進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不約而同地把眼睛回避向別處,卻能聽到各人心髒跳得慌張。
  “走,我們回家!”鄭理拉起易江南的手就走。
  “怕什麽,難不成今天還真要在這兒演一出《雷雨》了?”易江南笑得輕鬆,鄭理卻抻不開她攥成一團的手指,隻好把她的拳頭握進手裏,澀澀地一笑:“至少今天晚上你得到了一個一直梗梗於懷的答案,也不算白來,是不是?你放心,你在這兒失去了的東西,天涯海角,我也一定兩倍地找回給你。”
  易江南傻子一樣抬起頭,看著鄭理,他知道了,即便是那一點點的心動,那一點點的失神他都知道了,這個魔鬼,這個克星,這個人形蛔蟲!易江南憤怒地一腳踹過去:“三倍!”
  “成交!”在眾人如喪誇妣的臉色裏,鄭理的笑容實再是太礙眼,也太耀眼了,惹得某胖非常不快:“看起來今天是沒法公布新的董事會主席了。臭小子!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你還笑得出!還想走!簡直就跟你那不孝老爸一個德性!”
  “這可是你自己要看的熱鬧。”鄭理眼睛裏閃爍的光彩完全可以理解成隔岸觀火。隻要確認了剩下的那部分不會再讓易江南有事,那就通通與他無關了。她一直以為,她總是因為他的快樂而快樂,卻不知道,從三歲起,這許多年來他唯一堅持了下來的一件事,就是守護她的笑容,並且還將一直守護下去。即使強勢如老胖子又如何能奈他何——他有的也不是他要的。
  鄭理正待攜了旁邊那個需要找個山洞療傷的魂離開,一直沉默不語的盧永福突然冷冷一笑:“盧永豪,不管你是出於什麽目的做這些假材料,但你始終是我弟弟,我不會怪你。”
  “假材料?不是吧,你怎麽會是這麽低級的反應?太讓我失望了,哥。”盧永豪成足在胸地曬出一臉嘲笑,“不過,父親的表現更讓我心折。”這種時候這兩兄弟倒是少有地表現出了血親間應有的一致性——對著臉無人色的雙親都能表現出全無溫度的豁達,當然追究一點也可以說是天性涼薄。
  “這份出生證上的公章中間沒有星,這樣明顯的破綻,不是你應該犯的。至於其他的,我想大可以做個親子鑒定會比再去一項項甄別這些材料的真假要實際快捷得多。”盧永福淡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十級大風也舞不動他一根頭發。
  不知道是因為盧永福此刻的態度從容得來太過鎮定還是父親震驚的眼光太過怨毒,盧永豪臉上一直流光逸彩的笑容僵硬了瞬間,終還是兀自強硬地一哼:“那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好了,今天都累了,有什麽都等明天再說吧。另外,今天晚上在這兒發生的事,在有確切的結果出來之前,任何人如果向外透露任何一個字的話,就自己看著辦吧。”老胖子不疾不徐的交待完便轉身走了出去,並不怎樣嚴苛的語氣,但是所有聽到的人分明覺得壓抑得連呼吸也不順暢。易江南終於知道為什麽老胖子終日眯著眼睛笑淫淫地周圍招搖撞騙了——因為他不笑的樣子實再是太可怕了!
  直到廳裏的人都走幹淨了,周青青才發現自己站得太久了,久到膝蓋連彎一彎都會酸麻難耐。
  就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閉上眼,卻仍是一遍遍看見RYAN絕決地望著那個該死的女人說“可是我隻愛易江南。”卻對站在身旁的自己視而不見。
  突然被擁進一個懷抱,心悸了一下,觸鼻卻是淡淡的甘橘味道,最後一點卑微的希望終是被毫不留情地踩在腳底,於是不想再做掙紮,由著自己向下絕望地沒頂……小小聲地叫一句:“二哥哥,”眼淚傾泄而出,“我輸了,我徹底地輸了!我帶著這串項鏈他卻連看也沒看我一眼,就這麽輸了。我孤注一擲地來,結果卻……沒有人要我,誰也不要我。”
  “胡說,誰說你輸了?沒聽到還要做親子鑒定嗎?我們還沒有最後輸掉,聽到沒有?”盧永豪使勁地握住周青青的肩膀,大聲地說,不知道是想說服周青青,還是想說服自己。
  “親子鑒定?那個還重要嗎?二哥哥,你明不明白?那個結果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我的結果,今天晚上,在這兒,已經全部揭曉了,後備新娘,那不是我要的。”周青青長長的睫毛顫動得象寒風中的蝴蝶翅膀,“我的愛情也有尊嚴!”
  “對不起,青青,二哥哥隻能做到這麽多,對不起,我沒想到結果會這樣。”
  “不,二哥哥,這不是你的錯,是青青不夠好,不夠好到讓他愛上我,也不夠好到讓他愛上我,不夠好到讓任何人愛上我。”周青青用力地將手背壓在眼睛上,眼淚卻仍然不停地飛濺出來。
  “不,你那麽美好,怎會沒有人愛你?!”盧永豪拿下周青青壓在眼睛上的手,隻見那樣年輕精致的五官在眼淚裏居然有了一絲憔悴的味道,心痛得無以複加,更把盧永福從頭到腳問候了一遍。
  “那你愛我嗎?二哥哥?”周青青突然問,大大的眼睛裏滿是愴惶和乞求。
  “當然,我愛你,我一直愛著你,從十一歲第一次見到你開始,我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你!在你的眼睛裏還沒有看到我的時候,我就愛上了你,一直到現在。”盧永豪喃喃地說,眼睛因為某些記憶恍惚了一下:“可是你的眼睛裏隻有RYAN,也罷,我想隻要你幸福,就好。可是現在,青青,嫁給我吧,雖然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有些趁人之危,但是,我是真心地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彌補盧家今天在這裏虧欠了你的一切,隻要讓我這樣待在你身邊,守著你,不讓你受傷害,就是成全了我的幸福。”
  “二哥哥!”周青青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這個突然之間有些陌生的兄長,連眼淚都忘了流出來。剛才那樣問盧永豪其實隻是極度自厭下的衝口而出,沒想到卻引出盧永豪這樣一番表白。不太理得清此刻心裏的感受:虛榮?感動?驚訝?幸福?都有一些吧。
  “我需要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周青青喃喃地說,低下了眼睛不敢再看對麵的人。
  “沒關係,我可以等你,多久都可以等,反正也等了十幾年了。”盧永豪的聲音裏滿滿的溫柔,暖暖地包裹上周青青的眼睛、耳朵、發端……

  第三十九章
  這個夜晚對誰來說都不輕鬆。不是怕了老胖子,隻是不想再增加老娘和老易的負擔,易江南對於親子鑒定的事隻字未提。是夜老易自覺地抱著被子去了客房,不放心的鄭理睡在客房裏,整夜聽著老娘跟那個小沒良心地在臥室裏一時哭一時笑,在鬼哭狼嚎聲裏,居然睡了一個好覺。
  醒來時,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擲理被眼前那顆篷鬆的人頭嚇得半死,遲疑了半天才輕輕問:“易江南?!”
  “啊,你醒了?”揉著眼睛抬起頭,某人迷迷糊糊地一笑,完全無視沙發上那個人因了她那個眼屎成份偏高的嫣然一笑而心髒停跳三秒。
  “你睡這兒幹嘛?”
  “怕你跑了。”易江南打了一個嗬欠,伸著懶腰,全無儀態地說。
  鄭理這才想起,昨晚睡著前一直打算著今早趁易江南起床前偷偷溜掉的,誰知道一覺困過了時間,心裏那個悔啊,就象揣了倆手榴彈在懷裏突然發現撚兒已經被自己給拽掉了。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窗外黑沉沉地看不出顏色,於是笑:
  “天還沒亮啊?”
  “老娘在廚房做午飯。”易江南笑。
  “天啊,這麽晚了!我還有個會要開!”彈起來,準備逃跑,奇怪身後的易江南怎會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在身上摸了一遍,無奈停下淩波微步,扭頭,易江南按預計地很陰險地玩著鄭理放在桌上的手機。
  “我錯了。”鄭理很鎮定地舉起手抱頭。
  “錯在哪裏?”
  “昨晚睡覺前沒有刷牙。”鄭理羞愧地低頭,避開易江南殺人的眼睛。
  “理哥哥——”易江南拉長尾音,魔音穿腦,鄭理抱頭鼠躥:“我錯了,我不該不告訴易江南我喜歡的不是周青青!”
  “唔?!那你喜歡的是誰?”易江南聽出破綻獰笑著痛打落水狗。
  鄭理呆了一下,突然扭過頭,不肯再看易江南:“誰也不喜歡。”
  “什麽叫誰也不喜歡?你以為我真的這麽二啊?你以為我什麽都看不出來?”易江南的小宇宙開始暴走:“周青青這樣的女孩子你都不喜歡,你還能喜歡什麽?別以為我沒看出來,這麽多年來你流戀花叢欠了一屁股風流債,卻沒有一個姑娘可以在你身邊呆的時間長過半年的,你還敢說你不是在掩人耳目、欺上瞞下?!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喜歡誰?”
  象數九天被一盆冰水兜頭淋下來,鄭理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震驚地望住易江南:“你知道了?!”
  “哼!我是誰,別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鄭理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兒嚇到易江南了,於是放軟了聲音走過去抱住鄭理的胳膊輕輕搖著:“沒關係,理哥哥,喜歡男人不是你的錯……”
  “哐——”一隻鋼鍋掉在地上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音,震得所有人頭暈目眩,老娘卻滿臉憂鬱尤自不可信地走過來:“你說什麽?南南?鄭理他喜歡男人?!”
  “沒有!老娘,你別聽她胡說!我要是喜歡男人這世界上的多少女人得出家為尼長伴青燈以慰傷心啊!這麽傷福蔭的事我怎麽會做。”鄭理顧不得被易江南氣得山呼海嘯直逼臨界點的血壓,一手扶住幾乎是搖搖欲墜的老娘,溫柔地說:“您放心,喝了您那麽多年的老火靚湯,就算是彎地也給喝直了。”
  直到鄭理扶著老娘消失在門邊,易江南這才垮下一臉得意的笑,把鄭理留下來牽製老娘的注意力她才有點兒時間和空間麵對此刻混亂的心情。昨晚已經約好今天下午去做親子鑒定。忘不了昨晚臨走的時候,盧永福不理周圍殺人的眼光,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說:“什麽都別想,放鬆心情隻管等著一個月後做盧氏主席夫人。”她不知道他哪來的自信,而且要命的是這份信心卻傳遞不了一星半點的慰藉給易江南。一晚上,從老娘那裏知道了自己被從福利院抱出來時的更多細節,可是她的心卻比十一年前更加混亂與無措:那個叫盧錦平的冷漠男人可能是她的親生父親,未婚夫盧永福可能是她的親哥哥,鄭理可能是她的表哥……一想到這種可能性易江南甚至有種拿把刀把自己身上的血統統放光的衝動。看來她的心理年紀停在了十四歲就沒有成長過。隻是,如果仍然隻是十四歲,她一定不會趁老娘和老易去援藏去翻那個該死的箱子,如果隻有十四歲,她就可以象當年那樣把自己埋進那個墨沉沉的殼裏不見天日而無所顧忌,直至那個總是清澈的少年用處在變聲期粗沙喉嚨整晚整晚為她讀《中學生手冊》,帶著她在烈日下一趟趟跑民政局,跟她一起到據說是最早被發現的那間粵北福利院,然後助養了那個叫雯雯的小女孩……
  易江南握緊心口的衣服,將自己卷成一團縮在沙發上,連頭也埋到膝蓋裏,所以沒有看到倚在門邊的鄭理眼睛裏陰鬱的暗色。
  有錢人做事還真是利索,下午抽樣的時候,易江南是獨自一人被司機拉到一間研究所,在一個自稱律師的年青男人的全程監視下抽了血,就被送回了家,第二天就被通知去拿結果了,地點是春秋律師事務所,參加人員,盧氏家長——老胖子及長房一支的全部男性成員。
  易江南單槍匹馬地準時走進小會議室,卻發現所有人一早已經坐定在那裏,老胖子掛上一臉標準的狐狸笑,讓人看不出來他又在打什麽主意;盧永福的老爹盧錦平皺著眉頭,眼睛下麵一帶青色,看來這兩個晚上對他來說過得並不輕鬆,年紀大了經不起捱夜啊;盧永豪無聊地轉著支簽字筆,象在等待一個了然於胸的答案,但是態度卻讓人覺得答案如何於他一點幹係都沒有的樣子,至於盧永福,易江南感覺到了他的方向,但卻沒有望過去的勇氣,急急地在近門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其實雖然各人眼神複雜,易江南倒基本都能讀懂那裏麵的各種紛踏而至的內容,難道是因了那所謂的血緣關係?易江南隻覺一團草塞在了喉嚨裏,呼吸不暢,坐在對麵的盧永福的氣結地看到易江南毫不掩飾地避開自己的眼光,一直淡淡定定的臉瞬間冰凍。
  “盧老先生,請問現在可以宣布DNA的鑒定結果了嗎?”那個帶易江南去抽血的律師看向老胖子,易江南總覺得他有些眼熟,卻不太想得起來是何方神聖。
  老胖子點頭,撕信封的聲音讓易江南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會議室裏另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喉嚨,拿著報告讀了一堆專業術語,直到最後一句:“子代與親代在所有檢測位點中有不少於兩個檢測位點存在完全不同的等位基因,結論為否定親權關係。”
  易江南跳起來指著坐在對麵的盧永福老爹問:“這意思就是他不是我爸,對不對?”
  “按照國內外親子鑒定的慣例,當 RCP 值大於 99.73% 時,則可以認為假設父與孩子具有親生關係。如果 RCP 值達不到 99.73% 時,則可以認為假設父與孩子不具有親生關係。 RCP 值達不到 99.73% ,應該增加檢測位點數直至 RCP 大於 99.73% 為止。就報告結果分析,你們之間的STR位點有3個以上不一致,所以可以100%排除你們之間的親權關係。”
  “YEA!”易江南衝上去不由分說抱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人:“太好了,他不是我爸,他不是我爸!謝謝上帝,謝謝觀世音菩薩,謝謝真主阿拉,謝謝南丁格爾!”
  “嗯哼!”隨著一聲假咳,易江南被禮貌但卻堅持地推開,身後正好一股力量將她扯出來,於是,易江南帶倒兩張椅子後被毫無懸念地摔到了地上。看清楚將她扯開的是盧永福之後,被對方眼裏毫無悔意的怒氣嚇到,這才反省自己似乎是當著未婚夫的麵和別的男人抱了一個滿懷?滿腔憤怒即而轉向對麵將她推開的是那個年青律師,“你叫什麽名字?”
  “孫浩。”
  “好!我會記住你!哼!一摔之恩,他日必報!”虛張聲勢地爬起來,易江南這才看到對麵盧錦平眼光陰冷,盡數投在了小兒子身上,雙手輕扣兩下桌麵,繼而轉向老胖子:
  “好了,這場鬧劇到此結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知道我們做了小醜的全是自家人。爸,我想我們需要單獨談談。”
  “在你們談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要宣布。”盧永豪最近似乎非常熱衷於宣布各類消息,不知是否太醉心於這一嶄新的嚐試,以至於對於他對父親不善的眼光以及“談談”的潛台詞似是全然沒了之前的警覺性:“下個月,我想跟大哥一起舉行婚禮。”
  “一起舉行婚禮?跟誰?” 好不容易放下了心頭的終極大石頭,身輕那個如燕的易江南率先出聲八卦。
  “我還能跟誰,當然是青青。”盧永豪不意外地看到老爸臉上驚喜與懊惱交織的複雜表情,卻很遺憾沒能打亂盧永福身上平靜的氣場。
  “哦,就是那天永福訂婚跑出來攪局的那個小姑娘?”老胖子笑眯眯的樣子讓人無法對他的“攪局”兩個字有任何負麵的理解。
  “唔,這個,青青也是省裏周書記唯一的女兒,從小跟RYAN他們一塊兒長大。”盧錦平的語速稍快。
  “知道了。看來,我們也暫時不用談談了,是吧,錦平。”老胖子狡黠地眨了眨眼,了然地看向大兒子。
  “您事情多,我也要囑咐如顏給兩個孩子準備婚禮,事情都不少。”盧錦平殷勤地替老爺子拉開椅子。
  “丫頭,我是很期待跟你成為一家人的,不管你是用哪種身份,有你在,那個家,嗬嗬嗬,可以想見會變得多有趣,哈哈哈。”老胖子離開前揉了揉易江南的腦袋瓜兒,眼睛閃著得逞的光,易江南非常鬱悶地懷疑老胖子會不會成為那個大房子裏第一個整死她的人。

  第四十章
  眾人走光,易江南也想離開,不曾想被身後的盧永福一把拖住。
  “怎麽才兩天功夫你就瘦了這麽多?”盧永福捏著易江南的手腕很不高興:“不是告訴你不用擔心了嗎。”
  “你這麽成竹在胸會很讓我疑心你是不是一早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易江南突然眯了眯眼睛,“在盧永豪拿那堆假文件出來之前?或者是在訂婚之前?甚至還是在我認識你之前?”
  感覺到捏著自己的手指隨之僵硬,隻是這麽一下就夠了,之前的懷疑象被串起來的鏈子,易江南呲著兩顆小虎牙笑得那個燦爛:“我還一直奇怪我們之間怎麽會有這麽多巧合的事情發生,看來,我一直都在你的算計當中,但是你怎麽會選中我呢?盧永福先生?”
  盧永福緊緊地閉著嘴,眼睛卻堅定地看著易江南,初初因為易江南驚鴻一瞥的聰敏而閃過的驚嚇與擔憂很快就被輕易地掩飾過去,即使此刻,其實,他的眼睛已經被對麵那個笑容炙得疼痛,比他現在身上那些青紫更痛。
  “好吧,我承認,你默認的樣子很帥。”被盧永福的眼光盯得有些心慌,易江南吹著響亮的號角打響的對盧永福的第一場自衛反擊戰很沒麵子地草草鳴旌收兵,扭開頭:“算了,我也不想再追究什麽了,事情已經這樣,就這樣結束吧。老娘那邊我自己會去解釋,至於你們家反正到時候也有盧永豪的那場婚禮在那兒預備著,也不會鬧什麽笑話出來。不用說再見,我們就此……”
  輕輕地嘀咕了一句,盧永福毫無先兆地俯身用嘴巴堵住了易江南的嘴,不管易江南大睜著兩隻小眼睛拚命掙紮,隻管一路攻城擄池,真是應了那句——語言是蒼白的,耍流氓才是王道。
  易江南憋紅了臉捶胸頓足寸步不讓,差點兒憋得背過氣去才讓盧永福鬆開。拚命倒了半天氣,易江南的小宇宙暴走在崩潰邊緣:“你剛才說什麽?”
  “好吵。”
  “什麽?”
  “我說你好吵!”盧永福閑閑地站在那裏,浴著身後玻璃窗外的陽光,如同一道景色。可惜的是易江南沒打算做導遊,更沒有找個鏡框將他鑲起來掛在牆上留存紀念的心情,於是還以爆跳如雷:
  “你憑什麽親我?!你現在有什麽資格親我?!你有什麽立場親我?!我已經清清楚楚地告訴你,我,易江南,跟你,盧永福,從現在起,從此再無瓜葛,男婚女嫁各不相幹!就算欠,也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
  “同意,即然我欠你,那這次換你親我吧。”盧永福依然不急不徐,那副神氣卻似足鄭理與易江南耍無賴時的模樣,搞到易江南盛怒之下也一閃念,心神也隨即冷卻下來,收拾了散亂的眉眼,淡淡地說:
  “這是最後一次,盧先生。”言罷扭身疾走。
  盧永福靜靜地站在那裏,剛才那一吻讓他心神此刻依然有些蕩漾,下意識地按了按腹部,剛才易江南又踢又打,幾乎都招呼在他的傷口上了,有些苦澀地笑,輕聲說:“笨蛋,我怎麽可能會告訴你,你有幸被‘利用’,都是因為鄭理,因為他愛你,因為他一直,這麽的,愛你。”
  聽不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易江南暗暗鬆了一口氣,跟盧老大在一起似乎越來越吃力了,好在,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坐上計程車,本已報了姑婆屋的地址,但是轉念想到老娘哀怨又敏感的眼神,以及飯桌上頻頻出現的自己最愛的紅燒蟹黃獅子頭,歎了一口氣,易江南還是讓司機轉去了大院,靠在座椅上,易江南從心底呼出一口氣,怎麽坐在這裏卻比做一整天的修補手術還累。
  在門口深呼吸了幾次,易江南調整好臉上的肌肉,這才開門,一邊大呼小叫:“老娘,你的親親老閨女回來啦!”
  老娘並沒有如期衝出來,看來不在家,這讓易江南鬆了一口氣,從那天晚上起,老娘望著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得讓她心酸,卻不敢就此回避開會讓老娘更傷心,原來真相大白的代價並不是皆大歡喜。單單隻為這一點,她也沒辦法原諒始作甬者的盧永福。
  廚房裏傳來“啵啵”地湯汁翻滾的聲音,易江南嚇了一跳,老娘居然開著火就這麽跑了出去!趕緊跑進去熄了火,聽到客廳門打開的聲音和老娘與人寒喧著走進來。易江南埋怨著迎出去:
  “老娘,你成心嚇人啊!火上還褒著湯就出門了!這要是湯沸出來把火衝熄了,煤氣中毒怎麽辦啊!”一抬頭,卻看到盧永福挽著老娘走了進來。
  老娘聽到易江南的話一拍頭:“哎喲,瞧我這記性,這湯是你爸褒的,弄到一半,他想起來說你愛吃紅燒小排,就出門給你買去了,叫我看著點兒火,誰知道隔壁張阿姨叫過去幫她看看那個毛線花樣,就……”
  眼看老娘急急忙忙地進了廚房,易江南轉頭看向盧永福:“你怎麽跑我們家來了?剛才不是說得很清楚了?”
  “隻是你說了,我可一個字都沒說同意。”盧永福二皮臉的時候居然也以講得這麽認真,易江南忍不住向上翻起白眼,又趕緊跟老天爺道歉。
  “你到底想怎麽樣?”看到老娘正從廚房走出來,易江南不得不壓低聲音。
  “我當然是來跟嶽父嶽母商量婚禮的細節了。”
  “你……”
  “怎麽了南南?跟盧女婿吵架了?”老娘神情緊張地衝過來。
  “沒有,她就是說話聲音大。”盧永福瞥了一眼易江南。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盧女婿,你也知道,南南就是性子急了一點,其實心地是極好的,小時候養的魚死了她也會哭三天的。南南從小就乖,你不曉得,那時候,我三班倒,他爸爸又沒有調回來,家裏常常隻有南南一個人,她從不出去跟別的小朋友廝混,隻是守在家裏,隻是守著,直到我回家。現在她找到歸宿了,我的心才算是安泰了一點。那天你也曉得了,她不是我生的,但是,這些年下來,她就是我和老易心頭的肉啊。無論如何,我是斷斷不容得她受一點委屈的。”說著,老娘絮絮地述著,隻是聲音就那樣哽咽起來,易江南咬緊嘴巴,心裏卻已是酸軟得無一絲招架之力。
  晚飯畢,籍著送盧永福出門,易江南將他扯至小區花園一處避靜處,冷冷地說:“你有錢,有勢力,我知道我鬥不過你,但是我們家的情形你都看到了,你想要什麽就說出來吧,隻要不要再傷害到他們,我一定滿足你。”
  “我要的隻有一樣東西,就是你。” 易江南竟然吃驚地在盧永福眼裏捕到誠懇的意境,這是第一次接住他的眼神,差點兒摔一跟鬥
  “我?盧先生?玩笑開下去如果沒有底線就成笑話了,盧先生,我以為對你有用的部分應該全部被你用到了吧?你誇張地為我花錢,高調地帶我去各種場合亮相,讓全世界以為你為了我這麽個女人迷失了心智,瘋狂陷入愛情,然後故意讓你弟弟查到我是棄嬰的事實,用我的所謂身世設好局讓急於爭取上位的盧永豪自己一頭紮進去,得罪了你爸,惹翻你爺爺,隻差一點兒就完全失去了那個主席位置的競爭資格,應該夠了吧?”

  第四十一章
  “你都知道了?”盧永福臉上的表情讓易江南的虛榮心小小地滿足了一把,決定打死都不告訴他這是兩天來跟袁穗狂褒電話粥的成果。
  “我承認我不太喜歡動腦筋,但是不代表我的腦袋隻是擺設。虧你想得出來把病房的一麵牆拆掉做成等離子電視機,隻是如果稍微有一點點用心你就應該知道我的傷就在兩隻手上,纏滿繃帶我根本不可能按得到搖控器上那麽小小的按鈕,盧少爺,對人,對事任我再如何遲鈍,但是否懷抱用心總還是冷暖自知的。”
  “梁新民這個笨蛋,叫了他裝聲控的。”盧永福暗暗咒罵,卻也知道對自己的助理苛責了一些,當時又要顧著醫院,又要處理上市的事,還要給盧永豪做假材料,梁新民忙得連青春痘都沒空長了。不管心裏怎樣波瀾壯闊,盧永福臉上卻不帶出一點形容來,仍然是靜靜地注視著她。
  看到盧永福不為所動的樣子,易江南也不再說一句話,幾日來的大喜大悲,已經把她的所有力量透支光了,再也打迭不出更多的熱情來應對眼前的這位大爺了,還是忍不住想:這廝若得生得醜些,天下會太平很多。
  “你就是這個樣子,麵對我,永遠隻有一千零一種的無所謂,不管我對你有多好,還是多壞,哪怕我扮成鄭理的小醜模樣,你應付我的總是這付無所謂的樣子!”看到易江南懶懶的樣子盧永福突然感覺氣不打一處來,終於發作,隻是突然得象核爆炸一樣的怒氣把易江南搞得莫名其妙:
  “打住,打住,你變態啊?欠罵也不用下這麽大成本吧?唉,算了,你們這些有錢人想的東西永遠那麽飄忽,反正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後也不會有交集的,我就當被狗咬了一口。”
  “那誰跟你是一個世界的人?鄭理嗎?所以在他麵前你會哭,會笑,會生氣,會撒嬌?”盧永福疏朗如畫的臉扭曲得有些猙獰,嚇得易江南向後退了半步:
  “你幹嘛?現在說的是我跟你的事,拉扯上鄭理幹什麽?”討厭,這話說得怎麽讓自己有點兒小心虛。
  眼見易江南向後退,盧永福伸了手想去抓回她,伸到一半,僵在那兒,又決然地收了回來,背到身後握成拳,卻感覺無限空虛,突然而至的怒氣就這麽淡然後退,麵孔平靜下來:
  “我們兩個的事?那好吧,現在就讓我來談我們兩個的事,下個月的婚禮我們會在一間海邊私人會所舉行,明天上午十點司機會上來帶你去試婚紗。”
  易江南頭痛地捧住腦袋:“大哥,大叔,大爺!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說外語嗎?你沒聽懂啊?我們之間不會有婚禮了,OK?如果,你以為經過這麽多事情以後我還可以原諒你,當成什麽都沒發生過的話,真的很報歉,讓您誤會了!從今往後,我會當從來不認識你的。”
  “那怎麽辦?鄭理跟我說,你一直希望在婚禮上穿著婚紗,在海邊與愛人交換盟誓,所以,我答應了他要給你一個讓你尖叫的婚禮。”
  “怎麽又是鄭理?慢著,你們兩上之間是不是有什麽協議?”易江南警覺地豎起眉毛。
  盧永福想著自己前胸後背成片的青紫,苦笑著說:“協議?有啊,我們的協議就是從此以後,我的錢將變成我和你的錢,我的孩子,必須是我和你的孩子。”
  “鄭理出的什麽價錢?”極度不良的預感讓易江南的小腿微微地打著顫,心跳如鼓。盧永福淡淡的聲音終於毫無感情地傳了過來:
  “永不參與盧氏集團運作。”
  隻是輕輕閉了一下眼,再睜開,視線裏隻剩下易江南在十米開外撒丫子飛奔的背影,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盧永福彎了彎唇角,自嘲地笑,自已還是說出來了,為什麽?那一點點驕傲吧。雖然平時自己是很看不上這類於事無益的情緒的,就象鄭理找到他說願意退出競爭,但要他善待易江南的時候,他一點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哪怕鄭理是一個很能激發他的鬥誌的對手,哪怕就算硬碰硬他仍有五成的把握,但是既然勝利取決於一場婚禮,一段婚姻,他有什麽理由拒絕呢。很多人以為靠女人贏得競爭不光彩,但是他一點不介意,重要的是贏了,手段隻是過程,過程隻代表過去,勝利才是最後的當下。但是沒想到,今天,他居然還是被這些無用的東西困撓,做出這樣莫名其妙的事來,看來以後一定要記住,前方有女人,有事請繞行。
  直到站在鄭理公司的大堂,累得幾近虛脫的易江南才發現自己一直是用跑來的,而且現在是晚上七點半,鄭理極有可能已經下班不在公司了。但是盧永福最後那句話擊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忘記了一切,隻是下意識地向著這兒一路奔來,仿佛生來她就隻有一個使命,就是向著鄭理存在的方向奔跑,不管是為了接近他的背影,還是撲向他的胸膛。
  在空蕩蕩的辦公桌間看到鄭理辦公室的燈光的時候,居然有一種寂寞得想掉眼淚的衝動。不想自己變得更加混亂,努力摒掉那些莫名其妙的傷感,易江南舒一口氣,一把推開鄭理辦公室的門。鄭理愕然地抬起頭,就看到易江南頭上冒著嫋嫋白煙,滿頭大汗地喘著粗氣倚在門邊,嚇了一跳:“怎麽了?南南?出什麽事了?”
  “為什麽?”易江南摔開鄭理過來扶住她的手問。
  “什麽?”鄭理不明就裏地望住易江南,片刻居然了然:“你知道了?盧永福居然說出來了?”陳述語氣的疑問句,易江南自動屏蔽,跳過:
  “為什麽?”
  “老胖子纏得我太緊,非要回盧氏,正不可開交,正好你要嫁人了,我幹脆拿來做了順水人情,嘿嘿嘿。”鄭理笑得很喪。
  “我是問你幹嘛非要把我塞給盧永福!”易江南眼睛灼灼地散著寒氣兒。
  “我想你幸福。”鄭理望住易江南的眼睛是坦然的,卻讓易江南感覺被傷害。
  “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決定我的幸福?”
  “我了解你,南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包括你自己。”易江南笑,感覺諷刺,自己一路奔來,以為上天垂憐,奇跡出現,黃河倒灌,得償所愛,原來,天上不會出現綠太陽。
  “你了解我,那你了我解愛的是誰嗎?一直以來讓我一想到就會牽心牽肺地疼痛的是誰嗎?”如果自己的人生注定是這麽可笑的話,易江南介意先讓自己和周圍的人一起瘋狂。
  “我知道,是我。”鄭理毫不遲疑地回答,狹長的眼睛不肯看著易江南的臉,隻專注地盯住她的手,仿佛那手上開出了稀奇的蓮花。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易江南全身的肌肉糾結成僵硬的姿勢,自尊轟然撲地,激起滿屋塵埃:“做了這麽多年觀眾,我做小醜的模樣還算有些娛樂性吧?”
  “南南,你一定要這樣說傷害自己嗎?”鄭理的聲音苦澀得象五月的柿子。
  “那我應該怎麽說?謝謝你讓我愛了那麽多年?!”易江南憤怒地握緊著拳頭抬起頭。
  “你值得更好的明天。”
  “你們他媽的有完沒完了?!”易江南終於爆發:“每個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告訴我,你應該這樣才會幸福,你應該那樣才幸福!人生是我的,這條甘蔗是苦是甜都得我自己啃,為什麽要你們來替我決定?!連我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也要被你們來左右?你看不上我,沒有關係;你拒絕我,也沒有關係,但是請你不要把這一切當成一個笑話,而你更沒有權利把我推給其他人,還要語重心長地跟我說什麽我值得更好的明天,虛偽!惡心!我看不起你。”言畢身心俱疲的易江南向門口走去。
  鄭理突然衝過來,一把將易江南拉進懷裏緊緊箍住。天知道她有多想念這個懷抱,但絕不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和這種氣氛裏,隻是左衝右突卻換得全身麻痛,於是僵硬地呆立在那裏,希望讓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散發出強勁的蕭刹之氣來,傷了那個人,也傷了自己。
  “南南,在我麵前不要象刺蝟一樣豎起你的刺,那身披掛不是什麽時候都能保護你。”
  “在你麵前做任何事還有用嗎?”易江南哧哧冷笑。
  “有!”
  “有夠好笑吧?”
  “你牙尖嘴利的樣子越發不可愛了。”
  “拜你所賜,連最後的自尊都輸掉!”
  “你恨我?”鄭理問得有點兒樂陶陶的。
  “不,我隻是後悔,四歲那年,不應該出現在你麵前,更後悔這麽多年來,把你種在了我的心裏。”易江南轉過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得清晰、冰冷,絕望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緊緊地盯住鄭理。如期看到鄭理臉上的笑容象是被人生生地扒了下來,變成一片死灰色,易江南遍查體內卻抓不到一點點愉快的意思,隻有痛,牽扯著每一下的心跳,令人心悸的痛襲遍每一條神經。原來事到如今,傷害他,痛的仍然是自己。
  深夜一點多,盧永福的手機上收到一條短信:“協議仍然有效。”

  第四十二章
  最後,盧永福是在護城河邊的一棵大樹下撿到易江南的,身體蜷成一圈,心理學上說過,這樣睡勢的人在夢裏也是缺乏安全感的。盧永福發現為了找人奔波了近七個小時的自己居然在心痛這個睡得人事不知的女人,昨天晚上的話應該改為“前方有易江南,有事請繞行。”
  不管內心如何鄙視自己,盧永福還是很不識相地蹲了下來,伸手去推易江南:“你最懶,你最懶,醒醒!醒醒!”
  待易江南星眸微啟(星星旁白:那是因為易江南的眼睛的尺寸就象在地球上用肉眼看到星星這麽小),天地色暗(天空旁白:位於東經113°17\',北緯23°8\'傍晚十九點四十分,天不黑才怪。),吐氣如蘭(盧永福的鼻子哭了)地問:“大叔,你是誰?”
  “好了,姑娘,下次裝失憶麻煩你眼睛別這麽誠實,一副想殺了我剝皮過水下肚的模樣。”盧永福雙手輕輕覆在易江南的眼睛上,暗想:“你要是真的失憶了,才是大家的福氣。”
  易江南沒好氣地拍開盧永福的手,翻身坐了起來,打量了一眼西裝筆挺的盧永福奇怪天氣開始變得潮熱,這人明明從外麵飛車趕來卻反而身清氣爽得齊整過她這個大夢方覺醒的人,額頭甚至連一滴汗油也欠奉。超級懷疑此人天生畸性,沒有汗腺。
  “我們還是結婚吧。”盧永福趁著易江南楞神的時間突然說。
  “你這句話說得太晚了,在訂婚那晚你仍然把我當成籌碼的那一刻就晚了。”易江南搖搖頭,遺憾是真實的。
  “可是,你一直就在等那個時刻,對不對?”盧永福陰沉地說,一個個字狠狠地出口,希望在易江南平靜的臉上炸出些波瀾來。
  “不,不是這樣的!差一點,你知不知道,隻差一點,我就說服自己了。”易江南依然那樣坐著,靠著樹幹,人淡如菊。
  “說服?你覺得我隻配得到那種麵目的感情?”盧永福恨極反笑:“易江南,祝賀你成功地羞辱了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易江南的麵上終於現出煩惱的神氣,早就知道跟盧永福打口水仗是不智的。她隻是一個老實人,隻會說老實話,這種時候,老實話會讓人發瘋。
  盧永福緩了緩氣:“你見過鄭理了?”
  易江南扭過頭去:“我從不當著一個男人的麵評論另一個男人,做為一個人見人愛的女人,也是要講格調的。”
  盧永福笑,剛才陰霾的空氣淡了許多,沉默關晌,盧永福突然說:
  “我隻是想給你一個家。”沒試講這種風格的話,心裏稍微有些不自在,眼睛卻鎮定地望著遠遠的地方。
  “奇怪,我沒家嗎?我們家有老娘,有老易,有易江南,我還要你給我什麽家?!”易江南失笑,聲調卻不太正常地揚了上去,嚇得附近樹上的鳥兒扇著翅膀飛一般地躥了。
  “你說的那是娘家,我說的是一個真正標誌著你長大成人的家,這個家可以包容你所有的情緒,這個家可以讓你為所欲為,這個家衣食不憂,這個家在不久的將來還會有一個以上真正與你血脈相連的人……”盧永福不理易江南擦槍走火的怒氣,語調平緩,循循善誘地在易江南麵前描繪著那樣一個明天,神情仿若親見。
  盧永福實再是個聰明人,前麵的話顯而易見的沒營養,讓易江南輕蔑之下放低警惕之心,卻用最後一句話一舉攻陷了易江南的理智。自從知道自己不是老娘親生的孩子以後,那種深入骨髓的遺世孤獨就如影隨行,所謂人倫親緣在她的世界裏成了最遙不可及的東西。老娘與老易輕易溫暖了她的神經,卻永遠也溫暖不了她的心髒,無論何時,如果死掉,這個世界就完全沒有她任何曾經存在的痕跡了,那樣蔓延瘋長的落寞、怨毒和恐懼相信沒有人能夠明白,但是,現在盧永福卻告訴她,她也有機會擁有一個和自己DNA高度配對的血親,抑製多年的欲望噴湧而出,易江南激動地一把抓住了盧永福,狂咽幾口唾液,這才把衝到齒邊的那句:“我們現在就去妖精打架!”給咽了下去。
  太了解易江南 “有了孩子不要爹”的潛台詞,所以盧永福精明地繼續全方位誘拐:“有了這個家,孩子可以安全、幸福地成長,在這個家裏,有爸爸,有媽媽,我們將是他哭泣時的溫暖懷抱,是他跌倒時扶持的肩膀,他的人生會因為我們而完整,而不必象你一樣,連笑容都這樣小心冀冀。”
  “你在拐我吧?”易江南突然醒悟。
  “對。”盧永福嗓子都快冒煙了,講廢話還真是不容易,忍住雞皮疙瘩講了那麽一大通以後,呼吸都痛。
  “你真的為了我魂色與授?你要是敢點頭我就真的相信你的良心賣給了魔鬼。”易江南努力掩飾著心底的一點點感動。
  “好吧,女人還真是麻煩。我愛你。”盧永福扯了扯領帶,仿佛很無可奈何卻地吐了那三個字出來,難怪有一次梁新民跟他閑聊到自己求婚一幕時,曾經無比透徹地總結:需要出動豪言壯語的時候,男人通常都已經是走投無路了。
  易江南這次徹底傻了,張著嘴半天楞是合不上,七十二個小時間前還在算計著怎麽把自己給賣個好價錢的盧永福居然說他愛她,哎喲媽呀,這也整得太豪華了吧,唔,當然,還有一點點那個回腸蕩氣的感覺的說,就事件本身來說,已經顯得層次分明,色彩豐富了,但仍是本能地說了一句大刹風景的話:
  “可是我不愛你。”
  盧永福苦笑:早知道這種事實再不太好掌握,但是在他的字典時沒有放棄兩個字,於是挫了挫後槽牙:
  “愛一個人的感覺太可怕,太沉淪,所以,不愛我沒有關係,但是讓我給你一段婚姻吧,給你和孩子一個正常的家吧,OK?你看我,貌帥體健,有車,有樓,有加拿大戶口,不抽煙,不喝酒,你到哪兒去找這麽合適的孩子他爸啊,對不對?”
  麵對突然變得滔滔不絕,貌似強化精讀了《讀者》的盧永福,易江南有種目擊冰山正在崩塌的震憾,這廝的話聽起來似乎不無道理,點了點頭,“讓我考慮考慮吧。”
  “一天!”
  “一個星期!”
  “兩天!”
  “六天。”
  “三天!不然趁著月黑風高,今天在這兒把你辦了!” 變身咒失效,狼人仍然是狼人。

  第四十三章
  接到電話說易江南不肯試婚服的時候,盧永福正跟老爺子和財務總監開會。
  知道這個女人難搞,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屢次拿著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鄭理的成全高度疑似陷害,難怪連盧氏都願意拱手相讓,可見易江南的殺傷力之強。
  “為什麽不肯去試旗袍?”看到易江南有持無恐地立在客廳,盧永福就猜到老娘不在,有些有頭痛今天沒有伯母線路好走了。
  “我不要穿旗袍!”
  “好了,我們不要再重複這幾天的話題了,不穿旗袍怎麽結婚?”
  盧永福發現自己對易江南這樣的笑臉毫無招架之力,不免覺得很丟臉:“好吧,不穿旗袍,那你想穿什麽?”
  “我要穿漢服!”
  盧永福拳頭幾番鬆緊,默念了十七遍“我不打女人”後,扔下一句:“隨便。”轉身走掉。易江南終於有些忐忑,開始檢討這次自己是不是玩得太過火了?於是對著盧永福的背影長聲吆吆地來了一嗓子:“別走啊!天氣這麽熱,吃點兒水果再回去上班啊,要不我給你拍一黃瓜?”
  不同於上次對待訂婚儀式的散漫與遊離,易江南跟醫院請了假,將全副精力投入到了婚禮的準備中去。大到訂酒店、對菜單、座席安排、試穿婚紗這類大事,小到請柬的紙質、現場氣球的顏色、餐具的擺放這類小事,無不親力親為至人神共憤,到婚禮前兩個星期,包括婚禮的主持、酒店公關一幹人等隻要聽到“易小姐說”四個字個個麵色蒼白,手冒冷汗,雙下肢發麻呈低血糖心悸症狀。
  吵吵鬧鬧著,終於到了易江南第一次結婚的這一天。
  太陽象焦糖一下撒在幽綠的草地上,所有客人都被提前安置到了島上的賓館,婚禮現場堆滿了百合和玫瑰,平時哪一朵放在花行不是身驕肉貴的主兒,現如今就被那樣擁擠地排在一處,看得有人為它們不值。
  袁穗的大肚子工程也順利進入了八個月,不理眾人規勸,硬是做了易江南的伴娘,搞得易江南走哪兒都攙著她,在人群裏卻顯得尤為矚目,就吸引眼球的成功率來說倒也算是一善舉。終於爭取到不跟盧永豪和周青青一塊兒舉行婚禮以來,易江南鬆了一口氣,至少不用大喜的日子還要做周青青的陪襯。
  緊張,易江南感到前所未有的緊張,具體症狀就是婚禮前的時間都花在了洗手間裏,以及去洗手間的路上,直接副作用就是會在去洗手間的路上遇到一些不太開胃的人,比如說預備役新郎---盧永豪。
  “我還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勇氣啊,大嫂。明知是個陷井還敢往下跳。”
  “哦,陷井嗎?如果有的話,今天這兒也不止一個。”
  “你指我和青青嗎?就算是陷井,也是愛的陷井。”盧永豪賤笑的樣子讓易江南輕易忽略了他漂亮的五官。
  “愛?不要侮辱中國文字,周青青隻不過是個幌子,從頭到尾,對你來說最重要的隻有你自己,你愛的是利益。”
  “你懂什麽?”盧永豪笑得麵不改色。
  “你們的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我自然一點都不懂,除了知道你是一個。”易江南笑嘻嘻地向著盧永豪豎起了中指。
  看到盧永豪有點兒理智失控的前兆,易江南趕緊滅火:“放心,這些話我不會對周青青說。至少,讓她覺得,選擇的不是最壞的結果。”說話就溜之大吉了。開玩笑,她雖然懷有“讓這個世界更熱鬧的理想”,卻沒有羅德嘉美的神力(《D.Grya-Man》裏擁有人類身體卻被神符予超凡的力量與不被傷害的超級壞人)。
  “跑哪兒去了?”在新娘休息室門口被盧永福逮到的時候易江南臉上還幹幹淨淨地沒有一絲化過妝的痕跡。
  “上廁所!”易江南在盧永福麵前這樣自在地直麵各種尷尬堪稱一絕。
  “緊張?想後悔可來不及了。”盧永福無動於衷地說,“知道我一定要選在這島上行禮嗎?為了讓你有一個完美的婚禮,我不得不約束一下某些人的行為能力。”
  易江南抿嘴一笑:“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去化個靚靚的新娘妝了。”
  花園長凳上,鄭理拎著一罐啤酒轉啊轉,對著吳磊侃侃而談:
  “美食、美酒、美女,不應該是生活片段,而應該是一種最基本的生活態度,所以如果在沒有欣賞到酒的色澤和芳香之前就把酒喝下去就是放棄對喝酒最基本的享受,是對生活極不尊重的。此外,喝酒也是有步驟的:在拿起酒杯前,必須停止說話。品嚐前,向上舉起酒杯,用眼觀賞美酒飽滿、清澈、亮麗的色澤,輕輕晃動酒杯,讓酒香散溢開;再用鼻子嗅一嗅,然後開始品嚐……”把啤酒罐放到鼻子下麵一嗅,宛如美酒在手的模樣。
  第一次真正見識到鄭理話癆症並且專暈各類酒精的吳磊受不了,趕緊指著不遠處另一種“基本生活態度”:
  “嘿,那邊有個美女!”
  鄭理眼角不抬地哼了一聲:“唔,的確是個蓋臉美女。”
  吳磊不死心,繼續:“那邊那個呢?站在假山前麵那個不錯吧?”
  “你的新鞋穿不上可以借她的下巴使使。”這次倒是認真看了一眼,慣性一笑,卻笑得對麵的女子方寸大亂,急急地扭過臉去,差點兒撞上棕櫚樹幹,讓吳磊很是不恥:
  “造口孽會有報應!”
  “報應?就在眼前啊。”鄭理氣死人不償命地漫應著,又把酒舉到嘴邊。
  “你這副尊容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借酒澆愁?”
  “說得倒也不無道理。”
  “活該。”
  “除了對美女的評判,你今天說的話都說得比較中肯。”
  “你一直都喜歡易江南!” 單刀直入,吳磊風格突變。
  “錯,不是喜歡,是愛,十八年深入骨髓的如影隨行。”鄭理居然應得也爽快,大出吳磊意料:
  “我就不明白,為什麽這麽多年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從身邊推開?”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魚,於是在家裏養了一大缸,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養一條死一條,喂兩條掛一雙,每天早上撿魚屍撿到自己都受不了了,最後隻能把魚缸送人了,結果一樣的魚缸,魚卻個個被養得個個驃肥體壯,紅頭花舌,問了人以後來我才明白,因為太喜歡,沒有辦法理智控製它們的食量,所以那些魚全是被我過度喂食給活活撐死的。你看,一喜歡起來,人總是容易犯一些極度低級的錯誤的,可是,我和南南之間的關聯是要一生一世的,是經不起這樣的錯誤的。”
  “原來IQ170的人鑽牛角尖的時候一樣是白癡!”
  “天啊,磊子,你今天說的話我都愛聽,飲,勝的。”
  “江南這回算是折到陰溝裏了。”
  “不會,她怎麽會折陰溝裏呢,有我在怎麽可能讓她折陰溝裏。”鄭理笑得自信,吳磊卻隻覺得落寞,“你確定就為了能夠這麽名正言順地看守著她的幸福所以放棄讓你們兩個都幸福的機會?”
  “磊子,做為一個有著半年婚齡的男人你應該充分領教了婚姻生活了吧?愛情太純粹了,而生活太瑣碎,那樣精致的東西經不起這樣的摔打和厲磨的。”
  “所以你回避江南的愛情,因為必須拒絕跟她的婚姻?”這家夥到底有沒有人類的思維?!吳磊有些氣餒。
  “南南看上去總是漫不經心,吊二郎當,可是事實上,她跟其他人一樣容易受傷。對於家,她的憧憬比正常人沉重太多,但我沒有把握不會打碎她的夢想,如果有那一天,傷害對她是致命的。但是如果婚姻的對象不是我的話,她就不會去預期,不會去要求,隻要對方是一個足夠愛她的人,她就有機會一點一滴真實地感受唾手可得的幸福和細水長流的感情。盧永福是個合適的對象,關鍵是他夠強勢,也夠聰明,南南性格過於被動,隻有他才有足夠的力量讓她重新開始。”
  “不,你最不能忍受的是你會親手毀了她的幸福,所以情願把這樣的可能性嫁禍他人。”吳磊清醒地一針見血,讓鄭理臉上詭異的笑容僵硬了片刻:
  “你說得對,我是懦夫。”
  “你還一直是個風流的懦夫。”
  “我沒力氣從她身邊走開總隻好想辦法讓她自己離開。”
  “被你這樣的變態愛著的易江南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鄭理一口喝光剩下的酒,仰起頭,在陽光裏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總算承認了,卻要拖到這種時候,為什麽以前問你卻一直回避?”
  “因為,今天我第一次失戀啊,第一次啊,童男下海還有紅包呢,我總得討點特別的獎勵吧,哥哥。”鄭理將手搭在吳磊肩上。吳磊毫不客氣地一把推開正上下其手的爪子:
  “不知道你什麽是真的,什麽時候是假的。反正總有你後悔的時候。好了,別喝了,等會兒你還要做伴郎呢。”
  “可是你說的,我在借酒澆愁呢,現在的量,還差得遠呢。而且至少得讓我滿身酒味啊,如果等會我忍不住衝上去揍了盧永福總得有個過得去的借口吧。”
  “誰讓你自己這麽硬氣答應做人家的伴郎!”
  “逃避怎會是我的作風。這個死小子非在這破島上搞婚禮,搞得我想走都走不掉,士多啤梨木瓜橙!”

  第四十四章
  看到鏡中人一襲白色婚紗,圓圓的蛋臉,紅紅地暈著兩頰、雙眼亮晶晶地,不笑居然也有了三分風情,易江南衝著鏡中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白紗層層疊疊地在鏡子裏盛開著一個美麗的傳說,卻被這個鬼臉給殘忍地劈成兩半,嚇得化妝師的手抖一抖,易江南忙用手使勁兒地搓了搓臉,搓去了剛才那一瞬間臉上的暴戾之氣。
  “快點,時間到了。易江南,快挽住易叔的手準備進場了。”袁穗受不了易江南的惡劣作風,翻了一個白眼催著場。
  感覺到老易的手有些顫抖,易江南這才知道“大閨女上轎頭一回”的除了新娘還有新娘的老爸,忍不住“撲”的一聲笑了出來,老易拍拍易江南的手背:“老閨女,老爸終於在老得走不動之前還能把你送上紅地毯,老爸知足了。”掌心暖暖的,軟軟的撫在易江南冰涼的手背上,易江南把頭挨在老易的肩上:“那我不嫁了,您把我含回家吧!”
  “哼,居然嫌棄老爸的嘴巴大。”老易笑著伸手在易江南頭上敲了個爆粟。
  易江南大驚失色:“您聽出來了?!”老易但笑不語,易江南頓覺木訥護犢的老易眉目間盡是莫測高深。
  突然,禮堂的燈全熄了,隨著《You Light Up My Life》的音樂,黑暗裏隻見一個發著炫光的三角屏幕從天花板上緩緩地降落,在眾人的驚呼裏,整個屏幕是一張性別難辨的小孩照片,旁邊寫著“南南兩周歲留存”。音樂如水緩緩地流動,屏幕上是一幅幅易江南從小到大的照片,從黑白到彩色,從120膠片到數碼DC,袁穗楞了半晌才問:“易江南,這個,這個是誰的主意?”
  “當然是我的。不過還要多謝這個盧永福他們下麵的創優公司的新產品配合得好。怎麽樣,現在真的感覺到我才是今天的女主角了吧?”
  “作為一個姿色平庸的新娘,你算是盡力了。”袁穗揉著自己的肚子酸酸地說。
  “古人誠不欺我。”易江南晃頭。
  袁穗聰明地不去追問關於哪些人種會比較難養的答案。
  So many nights I\\\'d sit by my window
  Waiting for some one to sing me his song
  So many dreams I keep deep inside me
  Alone in the dark
  But now you\\\'re come along
  And you light up my life
  You give me hope to carry on
  You light up my days
  And fill my nights with song
  Roaming at sea a drift on the water
  Could it be finally I\\\'m turning for home
  Find me a chance
  To say hey I love you
  Never again to be all aloneIt can\\\'t be wrong
  When it feel so right cause you
  You light up my life
  ……
  當放到一幅還是小學生模樣的易江南和鄭理頭挨著頭閉著眼睛坐在磚垛上的照片的時候,站在盧永福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鄭理一下子楞在了那裏,眼睛死死地盯住照片:他記得這張照片,那天是他的生日,那天,他偷了老爸的五浪液出來跟易江南躲在後院兒分著喝了,結果才一杯就把易江南給喝趴下了,直往地上溜,他費了好大勁才讓易江南靠在自己身上,結果,第一次,他發現易江南身上有好聞的奶味,他以為,女生身上都是這種味道,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這個味道隻屬於一個人。第一次,他想到了“永遠”這個詞,第一次,他聽到花兒在心底舒展開放的“咯吱”聲音,第一次,他醉了……被大人找到的時候,他們兩個就這麽頭靠頭地睡著,老爸趁著他們沒醒悄悄拍下了這張照片,沒有想到,多年後,再看到這張照片,鄭理會被照片上的陽光灼傷眼睛。
  趁著黑暗,鄭理悄悄地轉過身,這裏的空氣太稀薄,這裏的溫度太高熱,他感覺呼吸困難,他必須出去走走。
  “鄭理!”易江南的聲音從音箱裏傳出來,雖然有點失真,但是鄭理的耳朵偏就認得,不光他的耳朵認得,最麻煩的是他的腿也認得,僵在原地,一束光不知從何處一下射在了鄭理的背影上,影子黯淡地拖在腳下:
  “你還記得這張照片嗎?”
  鄭理緩緩轉身,照片上的易江南抱著一堆衣服目光呆滯地坐在籃球架下,唯一顯示出一點生氣的是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曲起的手筋,這個畫麵是極熟悉的,每天在校籃球隊訓練的時候,望向場邊,鄭理看到的都是這樣的一幕。
  “還有這張。”——易江南頂著個光頭站在河邊傻笑。那是鄭理頭上長瘡,嫌醜卻死活不肯剪頭發,於是易江南誰也沒告訴就把頭發給推了個幹幹淨淨,鄭理嚇壞之餘這才老老實實地坐在那兒讓陳師傅給剃成一個禿瓢兒。
  “還有這張。”——易江南穿著小學的校服鬼鬼祟祟地站在實驗中學門口。那天為了陪鄭理看籃球賽,易江南首次逃課,路過實驗中學門口時迷上了種在校園裏漂亮的草地,發誓要在那上麵睡場午覺,於是兩人約定兩年後一定要一起考上這裏,於是整整兩年,他幫易江南出了五百多套題補習。最後到實驗中學注冊那天,來不及看分班表,易江南第一時間往草坪衝去,卻發現兩年後,那裏已經改成了網球場。
  “還有這張、這張、這張……”易江南不停地按著回車鍵,屏幕上的易江南不斷長大,除了成功打擊到鄭理的那一張是兩人的合影外,其餘的基本上都是易江南的單人像。可是鄭理卻震驚地發現每張照片上都深深地鉻著他的信息,他們彼此相關著成長,他們給予、付出,沒有因為,不管所以,不需要回頭、扭頭、側頭之類的任何動作他們都能看到對方,原來,他們兩個糾纏了已經這麽久、那麽久!他一直以為送她離開不過是第二期斷奶,難過,可是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知道,除了難過,還有痛,還有生生剝離的脈折筋斷、血肉模糊。有什麽分明在一口一口啃噬著他的神經,一口一口,痛得發毛,痛得想大喊大叫。……手心裏驀地攥出一掌的冷汗,突如其來的恐懼讓他渾身冰冷——他錯了,他居然錯過了。
  偏在這時,聽到易江南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徹禮堂:
  “謝謝你陪我長大,謝謝你參與我的生活,謝謝你今天出現在這裏,謝謝你……”一個謝謝就象一粒子彈,準確地射在鄭理的太陽穴上,黑暗中鄭理準確地感覺到易江南的方向,理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之下,衝動地衝了過去,麵對麵站住,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感覺對麵的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人窒息的絕望。
  沉默良久,久到周圍傳來切切的低語,鄭理突然抬起頭,目光炯炯地說:“婚紗很不錯。”
  “砰!”吳磊和袁穗對望一眼,默契地低下頭各自為自己踢在鐵板上的最後一絲幻想默哀。
  “哪裏,哪裏,還是你的發型比較帥。”易江南笑眯眯地,嘴角上彎到極度愉悅的程度。
  “其實有話告訴我完全用不到擴音器,我就在你麵前。”鄭理也笑,煽情的。
  “可是我怕等你有話要告訴我的時候用擴音器我也聽不見了。”易江南繼續笑,憨厚的。
  鄭理扭開頭去,“有些事,做了,後悔了,卻回不去了。”
  “有些事,錯了,改了,趁著魚還在缸裏。”
  鄭理的眼睛一亮,上前半步想抓住易江南的手,誰知黑暗裏一腳踏在滑不溜的絲質的婚紗下擺上,一個趔趄摔了下去,來不及驚呼,突然全場響起古怪的“嘩嘩”聲,光明如同密集的箭突然從四麵八方急射而至,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掩住眼睛,待適應了半日緩緩睜開,驚訝地四周打量才明白原來剛才那一瞬間,工作人員同時拉開了四麵的落地窗簾,讓屋外的陽光迫不及待地從四麵八方強勢穿越而至,而在鮮花簇擁的中心位置,卻見到鄭理在眾目睦睦下半跪在易江南麵前,一隻手半掩著臉(正在揉眼睛呢),另一隻手卻呈極度渴望狀抓住了新娘(為了保持平衡)。
  身經百戰的司儀機靈地抓起話筒:“剛才大家看到了新郎向眾位嘉賓現場演繹了當時向新娘求婚的一幕,大家滿不滿意?!既然這麽滿意就讓我們用掌聲為兩位新人喝彩吧!”
  口哨聲、掌聲中,鄭理被憋著笑的吳磊給拽起來的時候,掩住狂跳的眼角問:“新郎?誰是新郎?盧永福呢?”
  “咳咳……帶著……咳咳……優創的市場部總監跟……咳咳……跟投資商介紹新產品呢。”吳磊借著狂咳來壓製喉嚨裏的笑意,不過這種方法顯然對心肺功能不好的人不太適用。
  “今天到底誰結婚?!”鄭理麵對錯亂邊緣的吳磊沒辦法再保持冷靜,這樣重要的時刻,他卻感覺自己象是陷在狂悲狂喜的沼澤裏。
  司儀立刻開聲:“好吧,讓我們進入最重要的程序……”易江南卻突然做了一個手勢,打斷了司儀的話,要過無線嘜,易江南安靜地望著鄭理,麵色平靜,但鄭理沒有錯過易江南明亮的眼珠子上睫毛輕輕的一顫:
  “鄭理先生,你願意讓我嫁給你嗎?不管貧困、疾病、死亡從今天開始,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讓我永遠愛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我承諾我將對你永遠忠實,盡量不對你說髒話。”
  眾人從沒聽過這樣新鮮的結婚誓言,倒也不疑有他,隻以為又是大膽出位的新娘搞出來的新鮮別致的小把戲,個個興致勃勃地望著台上等著“怕羞”的新郎說“我願意”,然後就再一次鼓掌,吹口哨,一場來到,看客的本份總是要盡的。
  “不,我不願意!”鄭理的話剛一出口,大廳裏立刻嘩然,更有幾把淩利的眼刀縱身飛至一寸寸從頭到腳淩遲這個不知好歹的男人——其中居然包括神秘現身的鄭理的家嚴、家慈,老胖子嘴裏神龍不見首尾的不孝子及其配偶。然少爺卻做完全無知狀,連掛在嘴角的笑容都不曾移動分毫,隻望著眼前心一層一層冷淡下去,隻剩眼睛灼灼生光的新娘說:
  “因為我還沒有跟你說愛你。”
  “呼——”被吊起的心髒,不管是惡意還是善意的,此刻皆化作長長的一口丹田氣——小兩口耍花槍呢。將眼睛看向新娘,眾人俱是一驚,隻見小女子嘴角咧開的程度隻有用“極之囂張”來形容了,而之前明明是覺得平凡極了的一張臉卻因為這個笑容靈氣蒸騰,險險地居然也在瞬間失了神。
  “那就說吧。我會假裝你原本很愛我,想象如此,現下你的眼睛裏應該射出怎樣的光芒。”易江南閉上眼,輕輕地用隻有兩個人的聲音說。
  “睜開眼睛。”鄭理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易江南的眼皮劇震,張開,鄭理臉上是不曾見過的嚴肅:
  “你賭的是什麽?”
  “賭你不會在這麽多人麵前讓我變成笑話。”
  “就算陪你完成這個婚禮,如果我不愛你,這個婚禮有意義嗎?”
  “有。對我而言有,曾經有一場婚禮,左邊是我,右邊是你,中間的距離是零。”
  “為了你的這麽一個夢你要陪上多少人的眼淚?”鄭理陰鬱地掃了一眼家長席上一張張綻放的笑臉。
  “他們不會知道我們根本就沒有登記結婚。因為我已經被醫院委培到香港大學讀牙周專業臨床碩士(國際課程),下星期就走,然後,我會在半年後通知他們因為兩地分居,感情無法維係,我們已經離婚。”
  “你都算計好了?” 鄭理氣極反笑,“連請柬上麵寫的都是易家女與鄭家孫喜結連理,我卻居然一點沒看出來。那盧永福呢,你開了什麽樣的條件讓他配合你?”
  易江南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眼神終還是不自然地避了開去。那是一個秘密,一個她可能這一輩子都無法與人分享的秘密。心電感應一般,有兩道灼熱的視線燒向這邊,易江南命令自己不要回頭。對同一件事,同一個人,每個人嘴裏都有著不同的麵目,而這一輩子,她永遠地拒絕了盧永福的那個版本。
  “我愛你!”鄭理突然拿起話筒,看著易江南,眼底是習慣了的壓抑,攜著詭異的玉石俱焚的瘋狂,一時讓旁觀的人有種不忍卒睹的回避了視線。隻有易江南無畏地注視著這雙在心底複習了無數遍的眼睛,卻在裏麵讀出了那樣深刻的渴望,不由楞在了那裏,卻聽到擴音器裏,鄭理繼續在說:
  “我愛你,易江南,你給我好好聽著,不光是用耳朵聽,用眼睛聽,還要用你的五髒六腑裏的每一個細胞聽清楚:我,愛,你。所以,我想請你嫁給我,不管貧困、疾病、死亡從今天開始,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有或貧窮,健康或疾病,讓我永遠愛你、珍惜你直到地老天長。我承諾我將對你永遠忠實,即使你說髒話,睡覺磨牙,喜歡用筷子敲碗,對流浪貓缺乏同情心。我不知道我的愛能讓你幸福多久,但我的後半生將致力於讓你幸福的事業,直至生命終結。所以,記得,明天不許睡懶覺,跟我去民政局領結婚證,下星期我們需要兩張去香港的直通車票,我自帶飯盒。”
  從婚禮開始,易江南一直保持著誇張的笑容,但是此刻,這張笑容終於如四周的窗簾一樣被徹底地拉掉,隻是窗簾之後是滿室陽光,易江南的笑容之下都是洶湧的淚水,和著一臉彩妝傾刻間溝壑滿麵、嫣紅姹紫。
  “居然讓你在婚禮上哭,我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鄭理的表情卻不太有身為混蛋應有的自覺。
  “喂!說話小心一點,你現在罵的可是我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呢。”易江南狠狠地抽噎著說。
  “那就別再哭了,老婆。”鄭理好心勸道。
  “不哭還有什麽好做的?”易江南瞅了一眼大廳:鄭阿姨老娘“親家長”、“親家短”地商量著誰帶孩子的問題,盧叔叔正跟老胖子你來我往地練著江湖上失傳已久的葵花寶眼功、盧永福正跟東正銀行的總裁握手,表情雖則仍然不見微瀾,但是眼神裏的誌在意得表明兩家相談甚歡,其他各色人等也在各自老神在在地交際著,此刻,此處,就隻剩下被袁穗挖去了老大一塊兒的結婚蛋糕,顫微微頂著兩隻交頸天鵝陪著一旁看熱鬧。
  “笨蛋,這個時候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話未說守,鄭理拉起易江南就跑,穿過錯愕的人群,跑過曲折的走廊,以沒有懸念的私奔速度躥到了花園的假山後麵,鄭理突然地就停了下來,眼神迷離地握住易江南的手,
  “可以嗎?”
  “什麽?”易江南微微喘著氣,不明所以地問。鄭理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俯身傾過去,在易江南嘴上碰了碰,唇溫熱而濕潤,反應卻依然是生澀的,那種果凍的觸感讓鄭理楞了一下,唇上越來越熱,鄭理輕輕舔易江南的唇,道:“張開,乖。”
  易江南不說話,人卻驚醒了一半,心狂跳起來,下意識伸手使勁一推。鄭理眼裏氤氳,緩緩的笑道:“還是這麽笨……”話音未落,人又壓過來。這次無論如何推不開了,他捉著她的唇,輕啃慢咬,吻的易江南迷迷糊糊,仿佛酒勁上來了一般。
  跟盧永福那種掠奪的熱切不同,鄭理慢條斯理,卻是細致地領略,易江南象給人帶上高峻的山頂,有一種眩暈的缺氧感覺,鼻子裏傳來幽幽的白蘭花香,很悠遠,很熟悉,從十六年前飄向鼻端,易江南有些壓抑地嗯了一聲。
  再次分開,鄭理深深看著懷裏麵色酡紅的易江南:
  “你在想什麽?”
  “盧永福。”短暫的缺氧讓易江南無法思考,心裏的話衝口而出才發覺好象有妥。
  鄭理姿勢都不曾變過,隻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你不生氣?”易江南竟有些微的失望。
  “為什麽要生氣?”鄭理的好笑地問,“你大約不過在比較誰的技術比較好而已。你已經在我的身邊了,而我自認在這方麵也算是實力派,其他的,還有意義嗎。”
  “剛才,在台上,你是應酬他們還是講真的?”易江南總覺得沒有跟鄭理掏到一句實心話,心裏總是不安的。
  “早知道你缺心少肺,不過到了這種程度還是讓我始料未及。對不起,那麽肉麻的話,我不會講第二次。”
  “切,你還會怕講肉麻話?”易江南極度鄙視地斜了眼睛看定某人,仿佛在其身後看出一個百花齊放地情史大全。
  “在今天之前我從沒對著我媽以外的任何女人說過‘愛’字。不是不想,實再是對於愛情,我隻有一顆吹毛求疵的心。”說自己不會說肉麻話的鄭理一臉鎮定地說著讓易江南聽得麵紅耳赤的詞句。唯一的解釋就是易江南對情話的標準實再是低得可憐。
  “嗯,對不起,打擾一下可以嗎?”彬彬有禮地字眼,理所當然的語氣,熟悉的氣勢,潛台詞是:老子非打擾不可。
  歎氣,轉身,易江南與鄭理同步程度極高。看到身後居然不是盧永福卻是那個有過兩麵之緣的盧氏禦用律師,易江南楞了一下,壓下心中的疑問,卻聽到鄭理用“你真的打擾到我們了”的話氣問:
  “請問,有事嗎?馮律師。”
  年輕男人臉上卻閃著無法抑製的激動情緒望著易江南:“小愛,你就是小愛!”
  “小……愛?”易江南莫名其妙,反是鄭理立刻聽出了些頭緒:“你是什麽人?”
  “我是她哥哥,真正的血親哥哥。”
  “證據。”鄭理並沒有被這兩個哥哥影響到情緒,依然冷靜地問,手與易江南緊緊握在一處。
  “這是剛剛拿到的DNA比對結果,我們之間確定血親關係的概率是99.999%。”馮律師因為鄭理的盤問,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但是眼睛仍然毫不掩飾著激動灼灼地望著易江南。
  “99.999%的概率,那0.0001可能性是什麽?”一直低著頭消化著這突如其來一幕的易江南沉默良久之後抬起頭來問的第一句話讓馮律師猝不及防地張了張嘴,幾秒鍾後才說:
  “基因突變。”
  “為什麽不要我?”易江南語速極快地接口問,好象之前的答案跟她南轅北轍一般。
  鄭理心口一麻,把易江南緊緊圈進手臂,兩個人的身體緊緊挨在一處,連空氣都擠得一幹二淨,好象這樣能傳遞一些力量。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馮的眼睛真切的黯淡下去,易江南仿佛給人用燒得火紅的長針戳進了心髒,跟著一痛,不由自主走上一步,伸手握住了,輕輕地說:“沒關係,你可以改天慢慢講給我聽。”
  身體劇震,馮不可置信地看著易江南,一路上他設想了許多見麵的場景,也準備了很多的解釋,但是沒有一個讓他有把握令易江南釋懷,但是無論如何,他沒想到易江南那麽輕易地向他露出了那樣沒有防備的笑容。
  “小愛……”
  “還是叫我易江南吧,如果喜歡,也可以叫我江南,或者……南南。”易江南盡量讓自己落落大方地說完最後一個字,赤紅的臉色卻毫不留情地出賣了她的不自在。
  鄭理笑眯眯地挽住易江南的腰,“今天可算是齊人了,大舅子,這酒該怎麽喝法,直接關係到未來你在我們家的地位,你自己看著辦吧。”
  馮大舅子笑,眼角精光一閃,卻是向著易江南了然地說:“南南,你的勇敢和堅持讓我驕傲。”
  “你沒有誇我漂亮和善良。”易江南不依不撓地說。
  馮與鄭理相視一笑,無限感慨地說:“沒找到妹妹之前,我心急如焚;現在知道南南就是小愛以後,你不知道我有多慶幸相認的一刻是在這場可怕的婚禮之後。”
  “那你繼續自求多福吧,我還有大把殺人放火的事情等著你來盡義務呢。”易江南夜叉照型相當成功,有黑色小鳥從對麵被嚇得飛遁。
  “Are u sure want keep light Up her Life?”馮用眼神問鄭理。
  鄭理點頭:“不管她是鯊魚還是非洲鯽,二十一年來,我已經習慣了把她養在心裏。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因為它隨時會變成凶狠的愛情”

  番外之盧永福
  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天空是中國南方常見的灰藍色,空氣裏也沒有什麽不下平常的味道。走進那個有些脫漆的醫療室淡藍色的木門,就看到了她,斜簽著脖子一臉興味的望住躺在床上的青青,那個表情,隻是一眼就深深地刻進了我的記憶,因為我第一次發現一個女人看著同類可以發散出那樣毫不掩飾的色迷迷的氣息。對了,沒錯,就是那種毫不掩飾。
  她在我麵前從來毫不掩飾,那樣放肆的眼神、張狂的笑容還有,猝不及防的脆弱。後來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的不掩飾隻是因為我的無足輕重,但那個時候,已經太晚了。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真正的第一次見到她時,既有電閃雷鳴,也有狂風暴雨,很困惑那樣隆而重之的相遇,她留給我的全部印象隻有如簧毒舌。
  我知道她的心裏長久以來的野草一般瘋狂生長著的愛情,但是在我看來,那沒有什麽大不了。我了解醫學意義上的愛情——那是腦垂體分的分泌物,我也了解社會意義上的愛情——那是男人與女人苟且的前戲。但是最後,我發現,我看不懂易江南的愛情,那樣不留一絲餘地奮不顧身的縱身一躍……
  我的資料告訴我,這是一個冷漠、粗神經的女人,可是後來我發現,其實原來她是敏感的,甚至是過份敏感的。而然就象很多太過敏感的耳朵受不了噪音的塗毒一樣,太過敏感的神經也是極容易受傷的,所以她將自己厚厚地裹在冷淡的殼裏,刻意粗礪地與外界接觸。她的這種自我保護方式讓我非常意外。
  我的人生哲學隻有“爭取”兩個字,從小到大,凡是想要的東西都是靠自己爭取回來的,發現自己居然想爭取那個粗話連篇卻又意外橫生的女人的時候,我有些慌亂,居然有絲久違的羞恥感。
  我知道她不是一個輕易會被改變的女人,這讓我對爭取她的成功更加渴望。於是我帶她穿梭於各處高尚的會所,不管是吃的,穿的,還是玩的,都選最貴的,看著她終於可以落落大方地坐在意大利餐館用小匙攪著六百元一杯的咖啡,然後一口抿下去,糾結著的眉毛隨著那一口慢慢疏落開,我遙遠地微笑著。我是那麽地明白所謂人性,我就是要在不知不覺中讓她遠遠離開原來的泡麵人生,讓她從裏到外依賴上這樣用金錢鋪排的生活,進而依賴上帶給她這樣生活的我,哪怕是因為走投無路。我以為,我快成功了。誰知道她居然在那一天帶我七拐八彎地去一個擁擠噪雜的小店吃五塊錢一碗的米線!我承認我有些氣急敗壞,遠遠看到鄭理帶著青青向著這邊走過來,於是我吻了她。這不是我的初吻,但是她笨拙的反應卻讓我興奮——在人頭湧湧、肮髒不堪的小街上——我感覺到仿若青春期的興奮,這實再是太瘋狂了。麵對她,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失控。不過,我不認為那就是愛情。
  一段時間,她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了。而我用了整整一個星期時間回想著那個吻,新民說,那幾天辦公室的小姐們象在過節,因為我的眼神變得如許柔和。不過是一具好皮囊,我用鼻子哼出一個冷笑。看了一眼日曆,這才發現,居然整整十天沒有跟她聯絡過了,我突然感到有些煩燥,屈著食指敲了敲桌麵,新民以為我不耐煩了,急急忙忙地躲了出去準備開會的事。窗外的天空灰灰地藍著,第一次我在辦公室裏思念一個女人,我不相信那就是愛情。
  那天,接到袁穗的電話說她被人脅持受了傷,猶豫了一會兒,我讓新民過去。雖然一直有些心不在蔫,但我仍然堅持等到跟融資部的JAM討論完才拔腿往醫院跑。我是故意的,討厭被她操縱情緒的感覺,那種感覺很無助。
  走到急診室門口,居然遇到了鄭理。他衝著我一笑,說:“不要用這麽驚駭的表情望著我,你的情報沒有出錯,我是出差去銀川了,但是鬼使神差地買了今天的早班機回來。”
  做為盧氏的繼承人之一,聰明如鄭理清楚知道我在調查他這一點並不讓我意外,但是他和易江南之間這種說不明道不清的默契卻讓我無法忍受,那一刻,我引以為傲的理智被忌妒席卷一空,我隻想衝進去將她連皮帶骨地吞下肚去,然後對全世界宣布,這個女人是我的。大約是我眼睛裏的淩厲警覺了鄭理,他一把拖住我,跟我說,想跟我談談。男人之間的搏弈是很奇妙的,即使隻是一次對視,哪怕連西裝的袖口都不曾卷起分毫,我卻分明聞得到淡淡的血腥味道盈繞在鼻間。
  鄭理告訴我,如果我跟易江南結婚,他將退出競爭盧氏主席。有一刻我懷疑過他的動機,不管是調查資料還是同為男人的自覺,我知道他愛易江南,這個時候我終於明白,他鑽進了牛角尖,象所有太聰明的人一樣,他被自己的盲點蒙蔽了視線,對於太過珍視的東西他沒有勇氣捧在自己手上。
  我慶幸他陷在自己的怪圈裏走不出來,心情愉快地點頭答應了他,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仍是來不及卸去,順手送給旁邊的新民,他打了一個非常完整的寒戰,沒有逃過我的視線。
  雖然有些無可奈何,但是我還是把計劃的高潮放到了訂婚儀式上,因為我那親愛的弟弟已經迫不及待了。而我,也沒有耐心再陪他玩下去了。我急於想結束這場遊戲,因為我知道,即將有一個女人會完全參與我的生活,讓我接下來的日子變得精彩生動,我得打迭起更多的精神來迎接這種改變。我不知道這是愛情。
  入場的時候,一個小意外,她望住我時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讓我失了神。我居然在那裏麵讀到了陌生的情愫和軟弱,還有信賴,我遲疑了,突然衝動地想去阻止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當然,最後也隻是想想而已。何況,一切都太遲了,每一個環節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我隻是麻木地注視著這一切,感覺不到任何勝利的愉悅。隻有她越來越疏離疼痛的眼神沒有被我漏掉絲毫。我的心髒忍不住跟著痙攣地抽痛了,但是我知道,如果重新再來一次,我的選擇仍然如是。
  所以看到青青戴著那條項鏈出現的時候,憋在身體裏的怨恨終於找到了一個出口,我視而不見地傷害青青,那時。
  鄭理再一次約了我“談談”。這一次,我們是用身體來談的。我覺得負疚,但並不是對鄭理。某種意義上,對易江南的傷害,他與我是同樣有罪的。所以,我沒有吝惜我的力氣與拳頭,但是,鄭理在打架方麵似乎有著在豐富的實踐經驗,所以,最後我被他打倒在地上,動也動不了。他的表情沒有憤怒、興奮或者陰狠,除了眼睛裏閃動著可怕的幽幽的綠光之外,他臉上根本就沒有任何表情,那一刻,我感覺我麵對的是一頭野獸,而不是一個人。我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失去理智的時候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我害怕了,我並不恥於承認這一點。因為這至少證明我還有做為一個人正常的認知。感覺下一刻會被他殺掉,我脫口而出說了三個字,卻讓他扔下我轉身走掉,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全身都痛,但是我覺得,痛,真好,因為這都是活著的感覺,隻要活著,我就還有機會跟她重新來過。
  終於還是告訴了她鄭理愛著她,這個笨女人隻會用心地付出,卻不懂用心地去體會,不知道該稱讚鄭理太聰明還是易江南太膽怯,最後居然由我來告訴她這一切,這個世界真是瘋狂。看著她轉身向遠外跑的背影的時候,我下意識地低了一下頭,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身上掉了下來。鄭理打來電話說:“交易照舊”的時候,我笑了,這一次他居然也不懂易江南了,既然確定了他的方向,作為小行星的她還怎麽可能繞開恒星來轉呢。
  果然,易江南要我幫她,她要絕地反擊。我開出條件,要把她的婚禮搞成我的新品發布會。她迫不及待地點頭的樣子很搞笑,但是我笑不出來了。我不想知道別的男人在這種時候會怎樣反應,我隻知道我很想抽自己。沒有人知道,其實融資的事我早在半個月前已經用十五個歐洲豪華遊的名額和兩套豪景園的房子搞定了,新品發布會隻是形式而已。可是,我想,她需要,她的良心需要。他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避無可避地投射在我的腦子裏,我不知道要用多長時間來習慣那一刻的光線和那一刻的軟弱。我終於知道,愛情有無數種表情,其中一種,叫“走開”。
  我不相信王子公主的童話故事,所以,我並不以為跟著下來等著他們的一定是美好圓滿的婚姻生活,隻要我們大家都還活著,各式各樣的可能也就活著。何況,我的生活裏還有其他同樣重要的東西存在。單純隻為一種信仰而存在是危險的——不管是盧氏還是可笑的愛情——我仍然會得體地微笑、冷靜地殺戮,何況在我的人生中,至少有一次,曾經,我這麽地接近過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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