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翩若驚鴻:鸚鵡

(2009-01-30 14:08:36) 下一個

  簡介:
  這是一個會讓你想到很多成語的故事。
  比如,不可思議。
  潘可意,本是平凡幸福的妙齡女子一名,從一次突然的昏迷中醒來,竟發現自己附身於一隻大號金剛鸚鵡!悲憤莫名之間,隻能抱頭一聲喊:我為什麽會變成一個鳥人?!
  然而這鳥人的臨時飼主安哲,卻是開蓮花跑車的超級大帥哥一個!這一人一鳥同吃同住同洗澡,零距離防衛還可以把情敵統統都趕跑,小日子慢慢過得他把她當最大的寶……啊!這還不是“近水樓台”的最佳詮釋?
  然而她這邊已經神魂顛倒,帥哥仍把她當鳥,可憐她這玲瓏剔透心,五彩斑斕身,何時才能表裏如一?帥哥身邊的紛紛擾擾,牽掛家人的愧疚煩惱,下一步該如何踏出,她越來越確定不了……
  甜蜜溫馨的感情中,峰回路轉的情節裏,聽說,愛與勇氣,永遠無敵。
  這是一個真正奇妙的故事。
  
  一
  異常口渴。
  似乎有十個太陽在烤著我。
  動不了,全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
  用盡全力睜開雙眼,刺眼的白光迫使我立刻又閉上。喉嚨裏無意識的發出一聲含混的呻吟。
  一個悅耳的男聲又驚又喜的說:“醒了?”
  有什麽東西在撥拉我的身體,很怪異的感覺,好象正在睡覺的人,床突然翻起來了似的。我用力睜開眼睛,還是一片刺眼的白光,什麽也看不清。
  “麻藥的作用大概在一個小時之後失效”另外一個蒼老的聲音,字斟句酌的說:“她可能會有一點煩躁,盡量讓她多喝水。”
  我是受傷了吧?模模糊糊的想著。身上什麽地方火辣辣的疼。
  白光消失了,一塊柔軟的毛巾覆蓋上來,感覺我好象一個初生的嬰兒一般被一雙柔軟的大手托了起來,然後放在一張柔軟舒服的床上。
  蒼老的聲音在離開我不遠的地方說:“我會再給她開點藥,傷口愈合之前不要讓她洗澡。”
  悅耳的男聲答應了一聲。
  “還有……”蒼老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家裏最好還是不要養貓了。”
  養貓?我生病跟養貓有什麽關係呢?我在大腦裏快速搜索跟養貓有關的疾病:貓抓病?弓形蟲?還是……狂犬病?
  腿好象開始哆嗦。我家養貓了?我怎麽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的心裏開始感到事情不妙,不光是養貓,跟我家裏有關的任何事我怎麽都想不起來了呢?壞了壞了,我是誰?
  我……我是誰呀?
  我努力的想……好象我剛剛跳槽進入一家什麽公司……
  身邊這兩個人又是誰?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頭痛欲裂。我忍不住發出一聲呻吟,成功的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我……要死了?”我奄奄一息的問。
  一片寂靜。
  我這話問的很奇怪?還是……我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蒼老的聲音嗬嗬笑了起來:“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小東西。不會死的,你隻是被貓抓傷了,很快就會好……”說著,他又笑了起來,好象這樣跟我說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似的。
  被貓抓傷?可愛的……小東西?
  是說我嗎?怎麽感覺這麽怪異?
  我再用力的睜開眼,還好,不太暈了,兩個男人的臉好象被放大了很多倍,正俯身在我的上方,認真的打量我。
  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太……太誇張了吧,他們的臉好象我家的落地窗那麽大,我閉上眼睛再睜開,還是落地窗……一定是我被貓抓了腦子了,看東西怎麽連比例都改變了?
  左右看看,天花板是淺綠色的,上麵安著一個造型別致的枝型吊燈,好大的枝型吊燈啊,我在心裏讚歎。然後發現,我原來是躺在一個淺色的藤筐裏,上麵還有一個方便的提手,就象人家用來提著小嬰兒出門的那種……
  好象……有什麽事情不對勁哎。我再看看,兩張落地窗一般的大臉……
  他們怎麽都被放大了那麽多啊?
  蒼老的聲音發自左麵的那個落地窗,他好象跟我老爸年齡相仿,一張溫文爾雅的臉,戴著一副大眼睛,滿臉笑眯眯的:“在本市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毛色如此豐滿漂亮的大金剛。”
  毛色?豐滿漂亮?大……金剛?
  好古怪的措辭,不是說我吧?我的體重好象還不到一百斤,要說豐滿……
  右邊那個男人要年輕的多,三十歲?應該不到,他也是笑眯眯的表情:“是我表妹的朋友送的,她出門去旅遊了,所以暫時寄養在我家。不過,她沒有說過她會說話啊。她也會認生嗎?”
  我白了他一眼,說話怎麽了?認生怎麽了?很奇怪嗎?
  那個老頭子煞有介事的點點頭:“生物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通常都會對陌生的環境做出種種防禦性的反應。”
  生物?防禦性的……反應?
  我又翻個白眼:“在說我?”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嗬嗬笑了起來。他們笑起來嘴巴……好大。
  我想我是被貓抓傷,導致看東西有些變形吧。一定是這樣的。
  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不習慣啊,我苦惱的想,當年輕的男人提著藤筐帶我出門的時候,我看到蔚藍的天空之下,高樓大廈都好象被施了魔法一樣,不但變得巨大無比,而且低低的向我頭頂壓了過來,真是讓人頭暈目眩。
  街道上很嘈雜,不過空氣清新,帶著早秋令人振奮的清爽,我看見街道上空飄動著絲絲的白雲。深深吸一口氣……真是個好天氣啊。
  年輕的男人把我放在副駕駛座上,姿態優雅的發動車子。他的車裏有一種幹燥好聞的氣味,我可以看到駕駛盤上一閃一閃的數字。
  “你的車好象還不錯啊。”我忍不住讚歎起來:“是你自己買的?”
  年輕的男人似乎哆嗦了一下,隨即轉過臉,表情怪異的看著我:“你突然說起話來,我還真是不習慣。恩,是我自己買的。”
  我說話有什麽好奇怪的?我翻一眼這個大驚小怪的男人。
  不理他了。好困啊,我先睡一覺好了,至於他是誰,我又怎麽會和他在一起之類之類的問題,盡管我滿心疑竇,還是要等我睡飽了再慢慢問。畢竟我現在是病人,而且視覺異常,看什麽都象放大了似的。受了這麽大的驚嚇,身體虛弱,當然要先補一覺嘍。
  我往後縮了一縮,找個舒服的姿勢開始呼呼大睡。

  二
  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習慣性的伸手去捋頭發,可是我看到的……
  眼睛猛的睜大了,殘留的睡意也在瞬間一掃而光。我閉上眼睛再睜開,天哪,我看到的不是胳膊,而是一隻色彩斑斕的翅膀——帶毛的!
  是在做夢嗎?我感覺心都哆嗦起來了。再看看我的左手,一隻同樣的毛乎乎的翅膀。
  一個激靈從床上竄起來,也許動作太猛烈,感到有點暈眩,低下頭的瞬間看到了兩隻希奇古怪的黑色爪子,我戰戰兢兢的抬起來……是我的?
  再往後看,紅藍交錯,色彩斑斕的鳥尾巴……
  一股熱血衝上頭頂,鏡子,鏡子,我發了狂似的想找一麵鏡子。一抬頭,通往內室的玻璃門上清晰的印出一張桌子的影子,桌子上一隻提籃,旁邊是……一隻鳥。
  我晃晃頭,玻璃門上的鳥也晃晃頭,我用力往上竄起來跳了兩下,玻璃門上的鳥影子也竄了兩竄,我用手去揪頭發,卻隻看見玻璃門上的鳥影子呼扇翅膀。
  我用力的在大翅膀上咬了一口,然後一跤跌倒在桌子上。
  絕望象洪水一樣淹沒了我,抱著我的鸚鵡頭開始嚎啕大哭。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剛才見過麵的年輕男人一個箭步衝到了桌子前麵,他小心翼翼的把我抓在手裏,左看右看。
  “麻藥失效了?”他自言自語:“果然開始煩躁了。”
  “波麗?”他一副逗弄寵物的口吻,怎麽剛才我就沒有聽出來呢?
  “波麗?你要不要喝水?”
  年輕的男人似乎沒有什麽和動物相處的經驗,語氣別扭的很。
  “別叫我波麗”我粗魯的製止他的表演,這個名字讓我很不舒服。一聽就是鸚鵡的名字。
  年輕的男人驚訝的挑起一邊的眉毛:“表妹是這麽叫你的啊,那你說你叫什麽?”
  “潘……潘……”我總不能告訴他我叫潘可意吧?這是一覺醒來想起來的,身份證還是上個月才剛補辦好的,原來的那個逛街的時候丟了。可惜再也用不上了。
  悲從中來,我又開始放聲大哭。
  “潘潘?”年輕的男人喃喃的重複了一遍,狐疑的打量著涕淚交錯的我:“好……古怪的名字。你怎麽這麽不開心啊,是傷口還疼嗎?你放心,貓我已經送走了。”
  我搖搖頭,我竟然變成了一隻鳥?一隻連小貓都能傷害到我的鳥?竟然會有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
  我哀切的凝視著他:“我怎麽會是一隻鳥?”
  年輕的男人“咕咚”一聲摔倒在地,兩隻手還緊抓著我的胳膊,哦,是翅膀,扯得生疼。他的動作嚇了我一跳,正想問問他有沒有事,卻發現他的肩膀一抖一抖的,臉上也是一副要抽筋的表情。
  “哈哈哈”終於發出聲音來。原來他在笑!他……竟然在笑!
  我一巴掌朝他臉上扇了過去,真是氣死我了。這個幸災樂禍的王八蛋,一覺起來你也變隻鳥來試試!
  “哈哈哈”他還在笑,但是已經發現我快要被他氣死了,他臉上終於浮起一點點說不出是忍笑還是歉疚的可疑表情。
  “波麗,哦……潘潘”他好笑的把臉湊了過來:“我真的沒有想到你具備一個哲學家的潛質。”
  我又想扇他了。
  “不過,說到底出生是由不得自己控製的”他的表情變的正經了起來:“就象我,有時候覺得還不如當一隻鳥來的快樂。”
  這是什麽理論?我衝他翻個白眼,我當人的時候,可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好,除了我的頭發不夠直,還有……胸圍有點小之外。
  年輕的男人歎了口氣,十分感慨的把頭靠在我的胸前。他的動作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很快就想到,我的臉上有毛,臉紅不紅也沒有人會看出來。
  他在我懷裏又歎了口氣。然後抬起頭很誠懇的說:“潘潘,咱們別討論哲學了,我給你弄點小米吧。你已經好久都沒有吃飯了。”
  小米?
  我又有了想尖叫的衝動。他以為他是在喂鳥嗎?!
  他還真是喂鳥。
  我沮喪的耷拉著腦袋,甕聲甕氣的說:“討厭小米。”
  年輕男人的臉上又浮起好笑的表情:“那你想吃什麽?”
  說到吃,我的肚子好象還真的餓了,我歪著頭想了想:“牛奶。煎雞蛋。蘋果派……”
  “哈哈哈”他又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她的寶貝,口味都和她一樣。”
  她?他說的是他的那個出門去旅遊的表妹吧?
  不悅的衝他翻個白眼,跟一個女孩子說她象另外一個女孩子是很欠揍的事,這麽沒有經驗,看來他一定還沒有女朋友。
  “不過,現在是晚餐時間啊”他從地毯上爬了起來,把我抱在懷裏往外走,“我們去看看冰箱裏還有什麽。”
  他的懷裏有一種清爽好聞的味道,我用腦袋蹭了蹭他胸前柔軟的白色毛衣。
  在我這麽痛苦脆弱的時刻,有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倒也是件值得安慰的事吧。我想。
  在我醒來發現自己是隻鳥,確切的說是一隻大金剛鸚鵡的第三天,我終於把自己的事情都想起來了。
  我叫潘可意,今年二十三歲。爸爸媽媽都是師大的老師。我是學美術的,畢業剛剛進入本市最大的廣告公司做實習策劃。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還有我的表哥陳瑞嘉,他剛從英國留學回來,我爸媽死活也要以方便照顧他的生活為由讓他住在家裏,其實是為了替姑姑看著他。
  至於我怎麽變成了鳥,哦,是金剛鸚鵡。這個過程我撞破腦袋也想不起來了。
  關於潘可意最後的記憶是我在公司裏加班,一心想要快點完成策劃書。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隻有我劈裏啪啦敲著鍵盤的聲音。
  我的旁邊是落地窗,腳下是這個城市美麗的夜景。
  一輪圓月掛在空中。
  那天好象是陰曆十五。但是至於是七月還是八月,我就想不起來了。我身上穿著白色的套裙,旁邊亮著一盞台燈,柔和的燈光下,左手腕上淺藍色的水晶手鏈熠熠生輝。那是表哥送給我的見麵禮。
  再遠處一點,一個機器貓的卡通相框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裏麵是一張全家福。我在最中間,手裏舉著一個咬了一半的紅萍果。

  三
  我站在窗台上,看著安哲鑽進他那輛紅色的蓮花跑車裏,然後揚長而去。我一直看不慣大男人開那麽囂張的車子,一點也不含蓄。不過,說實話,這樣的車子配他倒是滿合適的。
  我現在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因為我聽見過他打電話,隻要一接起電話,這個滿臉陽光的大男孩立刻變得老氣橫秋,語氣也冷冰冰的能凍死人。他的開場白千篇一律是說:“你好,我是安哲。”
  我拍拍翅膀撲騰到安哲的書房裏,直奔他的筆記本電腦,我昨天已經觀察過了,他根本就沒有設密碼,再說即使設了密碼,誰又會提防家裏的寵物呢。
  用我的鳥嘴開電腦,它有時要比我的爪子更好用。
  費力的把我要找的東西敲上去……鳥爪子加上鳥嘴也不如人的兩隻手好用啊……
  仰天長歎……
  就在我累得氣喘籲籲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
  “金剛鸚鵡產於美洲熱帶地區,是大型鳥類中色彩最漂亮、體型最大的一個屬,整個金剛家族可分為四個族係,……其中緋紅金剛鸚鵡的分布範圍最廣。這種鸚鵡頭肩部為鮮紅色,背羽的後半部為藍色,兩種顏色結合的部位是綠色。在同一屬中,又數它們的體型最大,重約1.4公斤,身長約1米。……”
  對照我照鏡子的結果,得出結論我大概是一隻緋紅金剛鸚鵡。
  歎一口氣,接著往下看:
  “金剛鸚鵡也被稱做是大力士,主要是因為它的那個啄勁。在亞馬遜森林中有許多棕樹結著碩大的果實,這些果實的種皮通常極其堅硬,人用錘子也很難輕易砸開,而金剛鸚鵡卻能輕巧地用啄將果實的外皮弄開,吃到裏麵的種子。除了美麗、龐大的外表,以及擁由巨大的力量外,金剛鸚鵡還有一個功夫,即百毒不侵,這源於它所吃的泥土。金剛鸚鵡的食譜由許多果實和花朵組成,其中包括很多有毒的種類,但金剛鸚鵡卻不會中毒。有人推測,這可能是因為它們所吃的泥土中含有特別的礦物質,從而使它們百毒無忌。雖然有這麽高的功夫,但是金剛鸚鵡很膽小,見了人就飛。但從16世紀時,西班牙和葡萄牙殖民者將金剛鸚鵡帶回歐洲後,它們便變成了人們的好朋友。”
  ……
  “緋紅金剛鸚鵡可以列入世界上最漂亮的十種鸚鵡之一,在種群中會最快獲的人們的喜愛。如果在很小的時候就進入公眾生活,它們肯定會變成真正愛炫耀的一群。作為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大金剛鸚鵡,緋紅金剛鸚鵡對於任何不當的飼養方式都非常的敏感,因此它們有的時候會被稱為\"刺頭\"。緋紅金剛鸚鵡對環境異常敏感,不適合孤立喂養。它們可以成為最有趣最可愛的家庭成員,但如果在成長的過程中遭遇不當飼養,或者被耍弄,它們會變的頑固且沉悶。野生緋紅金剛鸚鵡的數量持續減少,目前已經收到熱帶環保人士的廣泛關注。”
  ……
  “作為寵物的金剛鸚鵡,如果能給予健康的飲食,有適當從籠子裏解脫的自由,並受到大量的關注,金剛鸚鵡會成為你一生的長期伴侶。這些鳥類都很長壽,平均可達到五六十歲。在它們的一生中,也許會看到很多貓或狗在你家裏的出生和死亡。正是由於它們的長壽,以金剛鸚鵡為寵物並不應當是一個草率的決定,不能一時衝動的買回家又後悔。我們的一些客戶會帶著它們的鳥兒去上班,在那兒度過它們的一天,就象第二個家一樣,這種安排把客戶和它們的鳥緊密的聯係在一起。還有些人會為他們的鳥建立很大的生活空間,讓鳥兒快樂的生活……”
  恩?跟著主人去上班?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可是它們的壽命怎麽這麽長啊?!
  是不是要等到這個鳥身體死掉了,我才能重新當人呢?我原來的人身體是已經死了嗎?
  我苦惱的抱著腦袋在書桌上來回踱步。
  外麵響起汽車的聲音,不好,好象是安哲回來了。我手忙腳亂的開始關電腦,安哲的聲音從門廳裏傳來:“潘潘?”
  電腦被用過,他會看出來的。我僵立在電腦旁邊,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潘潘?”
  剛剛關掉電源,安哲高大的身影的就出現在了書房的門口。他看著我,我也緊張的看他。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走到我身邊象小孩子抓玩具熊那樣抓住我,“又發現新玩具啦?”
  他伸手摸摸電腦,我緊張的注視著他的動作。
  “你是把它當床了吧?”他好笑的問我:“睡的熱乎乎的。”
  我鬆了一口氣。然後聽見他頗疑惑的自言自語:“鳥不是站著睡覺嗎?”
  他把我抱在懷裏往外走,一邊喃喃自語:“我可是特意回來一趟給你準備午飯的,因為我中午要請個重要的客戶,不能陪你吃飯嘍。”
  “請客?”我重複了一遍。
  “對啊”安哲好笑的說:“請客,就是我花錢,請別人去吃牛排……”還沒有說完自己就笑了起來。
  牛排?我咽了口口水。
  “我也去”我用爪子抓住他的前襟:“吃牛排。”
  他笑眯眯的望著我,好象在考慮我的提議是否可行。然後他問:“你知道什麽是牛排?”
  我點點頭。
  “想吃?”
  我再點點頭。
  他若有所思的拍拍我的腦袋:“聽說這位王先生也是鳥類愛好者,帶你去,說不定可以有意外的收獲呢。”
  我翻他一個白眼,原來是想利用我啊。
  “那就這樣吧,不過你可不許亂跑啊,不許給我惹禍,否則我就再也不帶你出門。”
  我再翻他一個白眼。這話說的多欺負人啊,不過看在牛排的麵子上,我也就不計較了。

  四
  安哲一邊扣著襯衣紐扣一邊從他的臥室裏走出來的時候,我停住了正從水杯裏喝水的動作,吹了個長長的口哨。
  他被我逗笑了,卻沒有想到要避開我去把衣服換好,從敞開的衣襟可以看到他健康的麥色皮膚。我突然之間就有些臉紅,他一臉笑容的樣子象會發光一樣,晃得人有點睜不開眼。我假裝低頭喝水,其實是不敢看他。
  心不在焉喝水的結果就是……我被嗆到,在餐桌上咳嗽得東倒西歪,直到安哲拿著條毛巾過來,把我整個都裹在毛巾裏。他說過這樣擦我身上的水最方便。
  從散發著清爽香味的毛巾裏探出頭,他的衣服已經穿好了。灰色的襯衣灰色的長褲,隨意卻不隨便,他的臉在這種顏色的襯托之下顯得棱角分明。
  大眼睛湊了過來,安哲帶著好玩的表情歪著頭問我:“能出發了嗎?”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變成鳥的好處就是出門用不著再換衣服化妝了。我跳上他的肩膀,他這麽冷冰冰的一個大男人肩膀上竟然趴著我這麽一隻花裏呼梢的大鳥,在別人眼裏不知道是多麽怪異的景象呢,一想到這個我的心情忽然又好了起來。
  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是個大晴天,藍藍的天空中漂浮著一朵一朵棉花糖一樣的白雲。當人的時候我應該就很喜歡這樣的天氣吧,我靠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心情愉快的開始哼歌。哼了一段才發現自己哼的竟然是《往日重現》,心就那麽一下子感覺到了刺痛。
  安哲奇怪的瞟了我一眼,伸出一隻手揉了揉我的脖子。我索性閉上了眼睛,窗外的景色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我卻無論如何努力也想不起來自己是否真的來過。我不喜歡這種感覺,就好象一個聲音在耳邊時時提醒我老天在我身上製造的這個可怕的玩笑。
  車停了,安哲伸手撥拉撥拉我,有點不安的問我:“潘潘?不會是暈車吧?”
  暈車?我的身體好得很,坐火箭也不會暈。但是怎麽跟一個他解釋我隻是情緒低落呢?他要是聽說我這隻鸚鵡竟然鬧起情緒來,恐怕要笑死了吧。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安哲已經把我抱出了車子,又是那種感覺……這個地方我好象曾經來過,抬頭看見它的招牌上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利德酒店。
  一點模糊的記憶劃過腦際,卻快的讓人抓不住。
  安哲已經帶著我走進了大堂,沿著寬大華麗的樓梯來到了二樓的西餐廳門口。一路上對於別人投來的各色目光完全視若無睹,直到西餐廳門口係著紅色領結的服務生伸手攔住了他。
  安哲沒有說話,隻是不悅的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服務生年紀不大,一說話就顯得有點緊張:“這位先生,餐廳規定不允許寵物進入。”
  可憐的安哲顯然大受打擊,我敢打賭他說要帶我出來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這一條。
  我嘿嘿笑了兩聲,盡量用討好的語調衝著服務生笑了笑:“我們吃完飯就走。”
  不知是不是過度意外導致他有點受驚,服務生半張著嘴,足有一分鍾沒有說話。
  沒有拒絕就是有緩衝餘地嘍,我拍拍安哲的胳膊,壓低了聲音提醒他:“小費。”
  安哲急忙從口袋裏摸出皮夾,抽出兩張鈔票塞到了他的手裏。服務生如夢初醒,手裏拿著鈔票露出十分尷尬的表情。
  背後響起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安哲回過頭,立刻用十分正式的口吻彬彬有禮的說:“王總,您好。”
  他口中的王總是一個四十上下文雅的中年男人,身材微微有些發福,一臉的和顏悅色,看外表更象是個受人歡迎的中學老師。
  中學老師的眼睛閃閃發亮的盯著我,甚至和安哲握手的時候目光都沒有離開過。他上下打量了足有兩三分鍾,才帶著讚歎的語氣說:“緋紅金剛吧?有五歲沒有?”
  安哲略有尷尬的裂嘴一笑,我猜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幾歲了。那就還是自我介紹吧,免得一會兒惹急了他牛排沒得吃。再說這個王總看上去也不討人厭。
  我猶猶豫豫的伸出一隻腳,畢竟它更象手嘛。我學著安哲的語氣說:“您好,王總。我叫潘潘。”
  王總愣了一下,隨即嗬嗬笑著握了握我的爪子,說:“你好你好。”
  旁邊的服務生總算是插進話來,為難的衝著王總說:“王總,不知道這位是您的朋友,不過,餐廳的規定……”
  王總點點頭,沉思了一下,對安哲說:“這樣好了,我的辦公室有一個臨街的露台,午飯就改到那裏,怎麽樣?”
  安哲爽快的答應了。
  王總的辦公室在三樓的盡頭,辦公室的外間是會客廳,落地的玻璃門外是一個大大的露台,擺著幾盆大型的盆栽植物和一套精巧的桌椅。
  服務生把菜單放在安哲的麵前,卻沒有理會我。我擠到安哲的前麵跟他一起看菜單,說實話,我真的很想吃牛排,但是不知道這個鳥身體是不是能接受呢?就算點了牛排,我的鳥爪子又該怎麽對付刀叉呢?猶豫的工夫,安哲已經點完了,我連忙說:“水果沙拉,堅果麵包圈,橙汁。”
  服務生又是那副目瞪口呆的老樣子,然後把目光投向安哲。我聽見安哲忍笑的聲音說:“就照它點的上好了。”
  食物很快就送了上來,安哲和王總也開始談論起公事來,聽來聽去都是安哲在動員王總和他們公司合作共同開發一個什麽項目,王總顯然也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不停的套他的底,卻不說一句拍板的話。
  我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反倒是安哲的牛排還比較吸引我,我猶豫再三還是朝他的盤子湊了過去,低頭聞一聞,再低頭聞一聞。
  跟他要一塊嗎?吃了這個會不會拉肚子什麽的?畢竟我對這個鳥身體還不怎麽熟悉。
  真傷腦筋啊。
  我流著口水看到安哲的手又在切肉了,不過切的有點碎,我愕然的抬頭看他,不會是給我的吧?
  安哲忍著笑把碎肉放到我的麵包圈旁邊,然後伸出一根指頭推了我一下:“過去吃你自己的,別把口水流到我盤子裏了。”
  我衝他翻了個白眼,我可是女士哎,會做出那麽丟人的事情嗎?不理他,我用一溜小跑的速度一頭紮進我的盤子裏。
  有人笑出聲來了,是那個王總,我聽見他說:“對小動物這麽有愛心的人,我信得過。”
  我相信安哲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吧,說實話,我不是很在意安哲用這種方式來利用我,畢竟他是我蘇醒後第一個見到的人,也是唯一一個細心照顧我的人,能為他做點事我是樂意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我當人的時候就知道。

  五
  從利德酒店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下午,平時這個時間安哲都要下班了。
  剛才還沉穩持重、風度翩翩的男人一鑽進自己的車子裏立刻現出原形,雙手緊緊的抓住我毛呼呼的小身體“哈哈哈”大笑三聲,然後湊過來在我的腦門上用力的親了一口。
  我愣愣的望著他,原本因為他恐怖的笑聲而根根豎起的毛,又因為他接下來的這個動作全部耷拉了下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安哲的大腦門頂在我的頭上一動不動,他的身上那種一直讓我感到安心的清爽好聞的味道此刻卻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聽見砰通砰通心跳的聲音,卻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自己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哲抬起頭,眼睛裏蕩漾著細微的笑意,他親昵的揉了揉我的脖子,用輕的隻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嗎?每次談成一筆生意總是讓我很興奮,不過遺憾的是我的感覺從來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分享。潘潘,你很榮幸哦,你可是第一個呢。”
  跟他一起生活了將近一周,的確是沒有發現他有什麽朋友。但是他的話還是讓我心裏有一點點不好受。
  “慶祝一下吧”他坐直了身體,自顧自的說:“我們去超市買點東西,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點好吃的,怎麽樣?”
  聽見“慶祝一下”四個字剛剛興奮起來的我,聽完了後半句話立刻泄氣。他對下廚房這樁事情的熱情值得鼓勵,但是他的廚藝……實在是……不敢恭維。不過能有機會逛逛超市還是著實讓我雀躍不已,想想看我有多久沒有逛過街了?當然不能指望他能帶我去逛時裝店或者是化妝品店,所以,能逛逛超市也不錯啊。
  我們去的是離家不遠的“富源”超市,不算很大,但是人很少,顯得很清淨。也許是顧客不多的緣故,超市的工作人員看見安哲帶我進來並沒有過多的加以幹涉,隻是叮囑安哲要看好我。
  看著一排排琳琅滿目的貨架,我真是有種久違了的感覺。意氣風發的站在購物車的扶手上,我忍不住學著安哲的樣子“哈哈哈”大笑三聲,剛想說“我胡漢三又回來了”轉念一想胡漢三也不是什麽好人,還是不要隨便糟蹋自己的形象吧。
  哈哈,是糖果櫃。我毫不猶豫的撲過去抓了一塊巧克力,咦?還有杏仁的,再拿一塊。
  把兩大塊巧克力扔回購物車,不忘了偷偷打量一眼安哲的表情,畢竟是他付帳嘛。還好還好沒有反對,隻是略微有點驚訝,看來是誠心要請客了。我放心大膽的撲到貨架上再撈一塊黑巧克力……
  “潘潘?”安哲遲疑的拍拍我,是沉不住氣啦?可是他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差點一跤摔進購物車裏去:“你怎麽知道我愛吃這個牌子的巧克力啊?”
  我翻了他一眼,這些可沒有算你的份哦。
  既然他也要湊熱鬧,我隻好辛苦一趟再拿兩快吧。
  安哲看看購物車裏的巧克力,自言自語的說:“不能當飯吃啊,買點別的去吧。晚上吃火鍋怎麽樣?”
  “好”我立刻響應。火鍋啊,那可是我的最愛啊。
  安哲笑嘻嘻的推著車走到冷櫃旁邊,去取肉片之類的東西。我撲騰著翅膀去拿湯料,哈哈,這種辣味的是我最喜歡的,不知道安哲吃不吃辣椒?
  我飛回安哲身邊把湯料拿給他看,安哲倒是沒有反對,隻是略有懷疑的翻過來看背麵的配料表:“這種好吃嗎?”
  我用力的點頭:“好吃。絕對好吃。”
  安哲幹脆的點點頭:“那就試試吧,”說著把它扔進了購物車裏。
  身後很近的地方響起一個女人清脆的笑聲。
  我無意識的回頭去看,頓時覺得雙眼一亮。好漂亮的女人啊。玲瓏有致的高挑身材裹在一套合體的粉色裙裝裏,精致的卷發。白淨的鵝蛋臉上一雙嫵媚的大眼睛正來回打量我和安哲。
  我歪過頭看安哲的反應,他微微皺起眉頭,好象在回憶什麽。
  美女推著一輛購物車走了過來,大大方方的衝著安哲伸出一隻手:“安總,你好。你大概不記得我了吧。我叫秦凱薇,是華仕公司的營銷部經理,七月份在銀湖度假村的商貿洽談會上,我們見過。”
  安哲握了握她的手,很客套的說:“你好,你好。”
  秦凱薇抿嘴一笑,我猜她也看出來了,安哲壓根就沒有想起來她到底是誰。
  她大概也看出安哲的樣子有些拘謹,笑微微的說:“我剛搬到前麵的匯星園,沒想到這麽巧遇到你。你也住這附近?”
  安哲點點頭,“我也住匯星園,既然是鄰居,如果有什麽事需要幫忙,請不要客氣。”
  秦凱薇笑盈盈的說:“那我可真的不客氣了。”
  安哲笑了笑沒有說話。
  秦凱薇指了指我,流露出略帶驚訝的可愛表情:“沒想到安總也養鳥,我也喜歡養鳥。上中學的時候家裏養過鸚鵡,不過是普通的那種綠鸚鵡,沒有這個漂亮。這個送給你做見麵禮吧。已經在禮品櫃台付過帳了哦。”
  後半句話看樣子是對我說的,因為她從自己的購物車裏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糖果遞到了我麵前。
  我一時間猶豫不決,東西我雖然喜歡,但是這個女人想要通過我結交安哲的用意多少讓我有些不快。
  看我沒有表示,安哲終於開口了:“不用這麽客氣。”
  秦凱薇把糖果放進我們的購物車裏,麵帶微笑的說:“這個城市我沒有什麽親人,以後說不準真有什麽事要麻煩安總呢,先表達一下謝意而已。”
  話說到這個份上,安哲也不好說什麽,客客氣氣的道了謝。推著購物車往銀台走去,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回過頭偷偷瞟了一眼,這個名叫秦凱薇的美女還愣愣的站在原地,目送我們,哦,確切的說應該是目送安哲修長挺拔的身影。
  我把腦袋轉向安哲,第一次認認真真的打量他:散發著陽光氣息的麥色皮膚,英挺的濃眉,又大又長的眼睛炯炯有神,挺直的鼻梁,線條優美的嘴唇,再配上寬肩細腰的好身材,他算是個百裏挑一的大帥哥吧。
  而且,他好象還很有錢。
  再回頭看看原地愣神的秦凱薇,她該不會是對安哲一見鍾情了吧?不對,看她的反應,應該是她說的那個什麽商貿洽談會上她就對安哲一見鍾情了吧。
  其實要真是對安哲一見鍾情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但是這個認知不知怎麽讓我有點不舒服。
  再仔細打量安哲,他正低著頭付帳,對櫃台後麵那個雙眼放光,笑容有些過分殷勤的收銀員完全視若無睹。
  拎著兩三個大購物袋走出超市的時候,迎著微微西斜的光線,安哲心情愉快的哼起小調來,他這副快樂的樣子顯得很單純,還有一點點……沒心沒肺。
  不過,我喜歡。

  六
  黃昏時分,街道上熙熙攘攘,透過公交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近處的人流和樹影,遠處的高樓大廈都已經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暮色,夕陽的餘輝之中掠起一群鴿子的剪影,盡管距離遙遠,我還是感覺自己聽到了天空中傳來的嘹亮鴿哨。
  也許是幻覺吧。
  今天是周五,老媽規定必須要回家過周末的,可憐我這不到一百斤的小身板,從上車就站著,一直過了金街天美大廈才擠著座位。本來是要搭陳瑞嘉的車,可是臨到下班這小子來了個電話,支支吾吾的說要去接個人,害得我一路上一直在猜他是不是有了女朋友要接回家給老爸老媽驗收?
  公交車在師大南門有一站,下了車,提著我的加菲貓大布兜一溜兒小跑穿過馬路,路口的牛肉麵館裏已經亮起了燈,燈光並不明亮,卻黃昏昏的看上去十分溫暖。回家也好,至少明天早上上班之前可以來這裏吃一碗牛肉麵……
  咽了兩口口水,把我的大布兜子換到左手繼續趕路。布兜子裏除了我常用的雜物,還有一條新買了還沒有戴過的真絲圍巾,如果陳瑞嘉那小子真帶女朋友回家的話,我就忍痛割愛當做送給新嫂嫂的見麵禮,至於我的損失,可以事後再找他補償嘛。
  街燈已經亮起來了,燈光下的街道顯得十分幽靜,師大南門已經看得到了,我的腦子裏自動出現了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線路圖:進門左麵是果園,右麵是運動場,再往前是實驗大樓和圖書館,圖書館後麵就是師大的生活區……
  我蹦蹦跳跳的穿過圖書館旁邊的碎石小徑,圖書館還亮著燈,正想探頭往裏瞟一眼,腳底下忽然就拌了一下,一跤撲倒在地……
  悚然一驚……
  ……
  明亮的月光正從窗簾的縫隙裏肆無忌憚的擠進來,明晃晃的照在我的小窩上,小窩裏的墊子亂糟糟的,我已經四腳朝天滾落到了地毯上。
  扶著藤筐的邊緣費力的爬起來,一伸懶腰渾身都不舒服,真是的,當人的時候就有睡覺不老實的毛病,沒想到現在已經有了厚厚的羽毛盔甲竟然還是沒能改掉……
  挪動腳步到我的水杯裏喝了兩口水,頭腦卻越發的清醒了,一想起夢裏的情景,心就莫名的刺痛。真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在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看看老媽是不是還在廚房裏舉著一本菜譜拿天平量調料的分量,老爸是不是還窩在沙發裏一邊看報紙一邊心不在焉的聽著老媽的嘮叨……
  還有表哥,每次發了工資都會給我買一大盒杏仁蛋糕……
  眼眶裏酸酸的,不想睡了,索性低著頭在客廳裏來回踱步。
  我知道安哲的家跟師大隔著半個城市,怎麽回去呢?頂著這麽一身雞毛撣子似的毛皮,估計飛不了十分鍾就被氣槍子彈給射下來了。要不……晚上去?
  安哲向來睡的很熟,而且他也沒有關窗戶的習慣……
  剛興奮了兩秒鍾,忽然想起了實質性的問題:我不認識路。
  頹然的坐了下來。
  給陳瑞嘉打個電話?可是該怎麽說呢?總不能說:“表哥,我現在變成鸚鵡了,我還想吃你買的杏仁蛋糕?”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該怎麽辦呢?
  在夕陽的餘暉之中,我的羽毛象被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光,我舒展著雙翅,在花園的上空一圈一圈的來回飛翔。
  越來越沉迷於這種自由自在穿梭於空氣之中的感覺……
  直到累了,才在半空中打個旋兒,輕巧的落在安哲的肩膀上。
  安哲笑嘻嘻的拍拍我的脖子,從口袋裏摸出一塊果仁巧克力塞到我的嘴裏。
  我猜是有人指點了他兩三招養鳥心得,從上周開始每天吃過晚飯,安哲就會把我帶到樓下的花園裏,非要讓我從花園的這頭飛到另外一頭然後再飛回來,否則就不給我吃巧克力。
  其實他的做法很是讓我不屑,估計指點他的那位老兄也是看馬戲團裏訓練狗熊得來的靈感,想我堂堂一個金剛鸚鵡,什麽樣的冰箱我打不開?家裏就那麽幾個食品櫃藏點什麽好吃的我找不著?要不是可憐他一片苦心,同時也覺得練習練習飛翔對我自己也頗有好處,我才不買他的賬呢。
  香噴噴的巧克力吞下肚,我斜了他一眼:“還有嗎?”
  安哲攤開手掌,有點受不了我似的皺了皺眉頭,“上次買的幾乎都被你偷吃了。還要?”
  我聳聳肩,對他的指責裝聽不懂。反正他也不會真心生我的氣。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昨天吃過晚飯,他看到電視裏正在播放一則巧克力廣告,觸景生情想起我們前些天從超市買了好些。於是興衝衝的去找,打開食品櫃翻來翻去隻找著了一堆巧克力的包裝紙。
  我猜想,從看見那一堆包裝紙開始,他就徹底相信了我在超市拿巧克力完全是為了自己。帶果仁的那種我原來是不愛吃的,所以都給他剩下了,沒想到一嚐才發現居然這麽好吃,看來,變成了鳥,我的口味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由於站得高看得遠,那個噴泉後麵剛剛走出來的粉色身影一眼就被我瞥見了。忍不住先歎一口氣:粉色的確是扮可愛的上選,但是也用不著把它當成是自己的標誌色吧?不是粉裙子,就是粉襯衣,好象生怕別人不能一眼就認出她一樣……
  而且這個女人眼睛絕對不近視,我們在花園裏散步的時候,不管距離多遠她總能在第一時間找出安哲的藏身之處,靈敏度比雷達還要精確。接下來就是“好巧哦,安總也出來散步?”
  或者是“今天天氣挺好……”
  每次都是我在旁邊大聲打哈欠,或者悄悄的提醒他:“看新聞”,安哲才客客氣氣的跟她道晚安。
  安哲雖然不動聲色,讓人看不出他的喜惡,但是天天上演這麽一套程序,我多少有點煩了。所以今天我的耳目也就特別靈敏,一眼看見秦凱薇出來,立刻就趴到安哲的肩膀上說:“看新聞。”
  安哲看了看腕表,從容的起身帶著我回家。
  我偷偷瞥一眼噴泉旁邊僵立的身影,心裏陰險的嘿嘿一笑:小樣兒,知道什麽叫近水樓台先得月了吧?!

  七
  電視屏幕上,破鏡重圓的情侶正在抱頭痛哭,我縮在沙發裏,靠著厚厚的沙發靠墊,不時的低頭擦擦被煽情的言情片忽悠出來的眼淚。
  “潘潘!”安哲的聲音從浴室裏傳了出來:“昨天買的那瓶沐浴露給我拿進來。”
  真是掃興!
  我氣鼓鼓的丟下沙發靠墊,飛到儲藏間去幫這個懶惰的男人拿東西。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他總指使我幹這幹那,簡直要把我當成是個不花錢的老媽子了。
  抓著滑溜溜的沐浴露瓶子,我從浴室的門縫裏硬擠了進去,出乎我的預料,他沒有象平時一樣從淋浴房裏伸出一隻手臂來接東西,而是逍遙自在的泡在浴缸裏,漫不經心的示意我把東西放在浴缸旁邊的架子上。
  這麽香豔的景色多少讓我有點目瞪口呆,我看看他手邊的一大杯果汁,他……還真是會享受哦。
  他把頭仰靠在浴缸的外沿上正在閉目養神,長長的眼睫毛彎彎的垂落下來,在臉頰上畫出一道柔和的曲線。麥色的皮膚被熱氣蒸得微微有些發紅。左手從水裏伸了出來,放鬆的搭在浴缸的邊沿上,修長有力的手指顯得十分優美。
  第一次看見他限製級的出演,不禁有些驚訝於他的好身材。無論是寬寬的肩膀,還是緊繃的皮膚下麵微微鼓起的肌肉,都向外輻射出一種隱忍不發的男性力量。他的肩和胸沒有我想象之中的那種鬆軟,反而都相當的緊致,我的目光順勢而下,看到他胸前引人遐想的小紅豆,再往下,平坦結實的小腹,六塊漂亮的肌肉若隱若現,再往下,我連忙用翅膀擋在眼前,不能看了,不能看了,跳過去一段,再往下,是修長結實的大腿……
  一隻手伸到我麵前,把我的翅膀拉開。
  “你幹嘛?”安哲好笑的望著我,他的眼睛在水霧裏燦若晨星,嘴唇上掛著迷人的笑容。一縷黑亮的發絲垂落在眉眼之間,神色有種說不出的性感。
  我吞了口口水,撩我是吧?明擺著欺負人嘛,不就是看我不能把你怎麽樣,才這麽肆無忌憚的在我麵前買弄風情嗎?如果我不是鳥,看我不吃了你!
  不過,這麽個活色生香的大帥哥毫無防備的躺在我麵前,這麽大的便宜不占實在是讓人有點不甘心哦。
  我沿著滑溜溜的浴缸邊緣小心翼翼的往他的身邊靠攏,安哲伸過手臂把我攏了過去,我忍不住再吞口口水,這可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哦。電視劇裏麵的色狼都是怎麽說的來著?
  安哲不知道自己馬上要落入魔爪了,毫無防備的伸手去拿果汁。
  我伸出一隻爪子在他的下巴上輕佻的勾了一下,學著電視裏色狼的口吻“嘿嘿”淫笑了兩聲:“小娘子,看你長得細皮嫩肉的,陪大爺我好好樂和樂和吧。”
  “噗”的一聲,漫天的果汁劈頭蓋臉的灑了我一身,而我麵前的男人則咳嗽的東倒西歪,然後開始哈哈大笑。
  我把頭浸到熱水裏甩了甩,果汁啊,可是有營養的好東東,這個男人就這麽浪費了,真是不象話。而且我多少也有些憤憤不平,憑什麽電視劇裏的色狼一出場就春風得意的,我就被噴果汁?!
  安哲把他的大腦袋用力的湊到我的麵前,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潘……你可……真是個寶!”
  我白了他一眼。
  電話適時的響了起來,笑得直喘粗氣的男人伸手去接電話。
  “你好,我是安哲”說完這句話,他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再次開口時,語氣已經變的很冷淡了:“是秦小姐?找我有事?”
  電話裏,女人的聲音嬌滴滴的說著什麽,我想湊過去聽聽,卻被他撥拉開了。
  “李教授?”他略微有些詫異的挑起了眉頭:“是原來西南大學的那位李牟教授嗎?他真的能出席?”
  安哲的表情變得有點沉不住氣了。看來,這個秦凱薇還真是不簡單呢,這麽快就找到了安哲的脈門。
  “好”安哲爽快的許諾了:“我一定去。好的,七點。”
  放下電話,安哲哼著小調從浴缸裏爬了起來,我趕緊閉上眼睛,覺得自己的臉又開始熱辣辣的。
  一雙大手把我抓了起來,按到水龍頭下麵開始揉我身上的毛。我看過養鳥的介紹,金剛鸚鵡是喜歡淋浴,可是安哲這個懶惰的男人每次都把我按在水龍頭底下象揉抹布似的給我洗澡就有些過分了,尤其可恨的是,他根本不聽我的抗議。
  衝幹淨了我身上的泡沫,安哲把我也裹進他的大浴袍裏,我把臉貼在他的溫暖的皮膚上,他的皮膚光滑緊致,散發著和我一樣的溫馨的檸檬味道。很想咬一口他胸前撩人的突起,天人交戰的結果是我硬生生的忍住了。唉,我還真有點招架不住這樣的考驗。隻好把腦袋從他的前襟裏探出去,呼吸兩口新鮮空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安哲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來到了書房,電腦屏幕上,一個彩色的小腦袋不停的在跳動。安哲用鼠標點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彈出了一個短發女孩子放大的頭像。
  她不滿意的嘟起了嘴:“怎麽才來?忙什麽呢?”
  安哲笑嘻嘻的把耳脈掛到腦袋上說:“我和你的寶貝在鴛鴦戲水呢。”
  女孩子雙眼一亮,露出急切的表情,“我看不到,你把它抱到你腦袋的旁邊啊。”
  安哲配合的把我舉了起來,讓我緊貼著他的臉。從他的舉動,我大概猜到了這個年輕女孩的身份了。她應該就是我的主人吧?
  “寶貝波麗!”女孩子雙眼直放光,情誼綿綿的朝我直樂:“想我了沒有?這個沒良心的家夥有沒有欺負你?有沒有每天帶你洗澡?給你買好吃的了沒有?”
  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個活寶平時也是這麽說話的嗎?安哲象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似的,朝我擠了擠眼睛,打趣的說:“它現在不叫波麗,叫潘潘。”
  屏幕上的女孩子果然跳了起來:“誰讓你給我的寶貝亂改名字了?安哲你實在太……”
  安哲委屈的喊了起來:“安心你可別冤枉我。是它自己說的,要叫潘潘。”
  “瞎說!”
  “沒騙你!”安哲得意洋洋的說:“它現在會說好多話,剛才洗澡的時候還調戲我來著。”
  安心激動的大喊了起來:“表哥你真是太偉大了……”
  安哲得意洋洋的開始吹噓自己的神通廣大。這個不害羞的家夥,編起瞎話來真是連臉都不紅。怪不得小說裏說男人都是天生的騙子。
  安哲還在給他的表妹吹噓他的豐功偉績。我趴在安哲的肩膀上愣愣的看著電腦屏幕,一個突如其來的想法閃電一般擊中了我:守著他的電腦這麽久了,我怎麽就沒有想到上我原來的QQ裏去看看呢,也許會有朋友的留言,說不定能從中看出潘可意到底出了什麽事呢?
  我的腦袋有點發暈,我趕緊拍拍翅膀飛到露台上去,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刺激得我坐立不安,我真的需要找個清淨的地方好好想想。我的QQ號碼是什麽來著……
  安哲的露台上擺放著一張十分舒適的大搖椅,這是我原來當人的時候就一直想要買的,躺在上麵可以舒舒服服的看星星。隻是,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機會以一個人類的身份來享受這種樂趣呢?我耷拉著腦袋,剛才那一點點興奮已經轉化成了綿長的惆悵,讓我的一顆心一點一點沉到了穀底。
  安哲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抱著我坐到搖椅上開始輕輕的搖晃,抬起頭,透過透明的玻璃頂棚,寧靜的夜空一覽無餘。
  盡管沒有月亮,但是滿天的小星星卻圍繞在我們的頭頂,頑皮的眨著眼睛。
  露台的窗戶有兩扇開著,可以聽到外麵隱約傳來的音樂聲,雖然聽不真切,卻能讓人分辨出來是那首著名的蘇格蘭民謠“綠袖子”。這是我最喜歡的樂曲之一,靜靜的聽了一會兒,我開始跟隨它的旋律輕輕哼唱起來。
  安哲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我,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口靜靜的聽著他的心跳,迷迷糊糊的,不知什麽時候閉上了眼睛。

  八
  站在窗台上目送安哲的車子揚長而去,我趕緊拍著翅膀飛回到他的書房裏,開電源,開電腦,手腳並用,動作已經越來越熟練了。
  戰戰兢兢的登陸我的QQ,老天啊,上去了,竟然真的上去了。我的心頭一陣狂喜。
  小頭像們都在跳,居然有這麽多的留言啊,心裏一瞬間充滿了感動,身體也情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起來。
  先看看佩佩的,她可是我的死黨,大學的時候我們倆就住一個宿舍,每天形影不離。畢業之後,工作地點也相隔不遠,我們幾乎每天都有電話聯係,平均每隔三天就要一起逛一次街。一直到……我變成這個倒黴的樣子。
  “可意,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無論何時何地。”
  什麽意思?有點象悼亡詞。
  心裏浮起一點點不太好的預感。
  搖搖頭,先不想那麽多,看完再說好了。
  再看看紅毛的,他可是我的好哥們。剛到公司上班的時候我們分在同一個部門,這小子拽得很,無論接哪一個項目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一直到我忍無可忍,在辦公室裏跟他大打出手,把他的腦袋用文件夾打出個大包,這小子才開始對我刮目相看。於是我們倆不打不相識,由仇人變成了最好的搭檔。一直到我跳槽為止。
  這小子平時有點油嘴滑舌的,不過跟我在一起還是很老實,據他自己說是自從打了一架之後,就不再當我是異性了。
  “可意,如果另外的一個世界不好玩,你就快點回來吧,我再也不搶你的薯片了。我請你喝酒。公司對麵新開了一家你喜歡的火鍋店,我一直忍著沒去,等你回來呢。快回來吧,再不回來我可就不管你,自己解讒去了。”
  滿頭霧水,這又是什麽意思?紅毛一直是個爽快的人,這話怎麽叫人摸不著頭腦啊?
  困惑。
  看看下一個,大俠。
  大俠是我大學時的追求者,人很不錯,我們雖然沒有成為情侶,卻一直保持著友好的聯係。他是個一說謊話就臉紅的人。
  “可意,如果有來生,再讓我好好追求你一次吧。讓我也學著別人的樣子,天天夜裏在女生宿舍樓下麵抱著吉他唱情歌,或者捧著一大把紅玫瑰當著所有人的麵放到你的書桌上……所有那些我一直想做,又怕你笑話的舉動,我都認認真真的做給你看,你說好不好?”
  眼淚無聲的滑落下來,大俠他原來一直沒有把我當成是普通的朋友嗎?可意難道是真的死去了嗎?否則,他為什麽要說“來生”?
  可是每個人都在說快回來,那又是什麽意思?還是說我本來就是一隻鳥,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附著上了可意的部分記憶?
  唉,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我的腦袋都要爆炸了。
  淚眼朦朧之中,再點開飛龍的小腦袋,這個就是我的表格陳瑞嘉了。他又會說什麽呢?
  “可意,我昨天下班回家的時候,又買了你愛吃的杏仁蛋糕,我多麽希望下班回去的時候,能夠看到一張空碟子和你滿足的笑容呢。如果你在另外一個世界能夠看到我們,感覺到我們的悲傷,那麽你就快點回來吧。我們都想你了。舅舅和舅媽的頭發已經白了很多了。回來吧,可意,不要再貪玩了。”
  ……
  “小飛俠,好久不見,工作很忙嗎?”
  ……
  “小飛俠,你上次介紹給我的那首歌我找不著,你檢查檢查,發給我的地址有沒有錯?”
  ……
  “小飛俠……”
  ……
  看不下去了,我趴在鍵盤上號啕大哭。
  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安哲吹著口哨開門進來的時候,我正淚眼婆娑的躺在我的小窩裏。
  別的鳥是怎麽睡覺的我不知道,反正我還是保留了做人時候的睡眠習慣,躺在枕頭上,身上要蓋被。我估計安哲對於鳥類的習性也是一無所知,因為無論我做出什麽匪夷所思的事,他都會視為理所當然,比如跟他一起吃麻辣火鍋。
  遇到這樣一個不會把我當怪物的主人,也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吧。上帝關上一扇門,果然會打開另外一扇窗。
  我這樣想的時候,安哲的大腦袋已經湊到了我的睡籃上方。
  “這麽早就睡覺?”他揭開我身上的大毛巾,把我提溜了起來:“不是著涼了吧?”
  我搖搖頭。
  安哲把我抱在懷裏溜溜達達的進了客廳,我聽見他說:“你請坐,別客氣。”
  什麽意思?我連忙從他懷裏探出頭,一個婷婷玉立的女子正好笑盈盈的轉過身來和我打了個照麵。我愣了一下,秦凱薇?安哲怎麽把她帶到家裏來了?
  我看看安哲一臉若無其事的笑容,覺得一股火慢慢的從心裏竄了出來。
  秦凱薇笑容滿麵的湊到我麵前說:“你好啊。”
  我歪過頭,當沒聽見。反正她的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都是做給安哲看的。
  安哲出來打圓場了:“想喝點什麽?”
  秦凱薇笑微微的搖搖頭。
  “那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書房給你找。”安哲說完就抱著我去了書房。
  他騰出一隻手在書櫃裏翻來翻去,一邊漫不經心的問我:“怎麽不高興啊,連招呼都不跟客人打?”
  我“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他。
  “怎麽了?”安哲停下手,扭頭看看我,好笑的問:“你好象不喜歡她?”
  我再哼了一聲。
  安哲笑嘻嘻的揉了揉我的腦袋:“別那麽孩子氣。秦小姐人不錯的。”
  竟然說她人不錯?
  我真的生氣了,又不好說什麽,再哼一聲。
  “行了”安哲哄孩子似的拍拍我:“一會兒進去跟她打個招呼。人家畢竟是客人。”
  我飛到書櫃的門框上,斬釘截鐵的說:“不。”
  安哲的兩道濃眉不耐煩的皺了起來。
  “你別扭個什麽勁啊?”他也有點不高興了:“人家不過來借本書……”
  借書?這麽老掉牙的借口她也敢用,還真是不怕人笑話。
  “那是找借口跟你套近乎。”我毫不留情的把他的話駁了回去:“傻子才會看不出來。”
  “潘潘!”安哲的臉沉了下來。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生氣的樣子,愣住了。
  他的眼神陰沉沉的,他竟然真的跟我生氣了?
  粉紅色的人影出現在書房的門口,秦凱薇笑眯眯的走了進來:“你的藏書還真多。”
  安哲把手裏的書遞給她,“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版本。”
  秦凱薇誇張的發出一聲讚歎:“比我想找的版本還要好。真是謝謝你了,安總。”
  安哲笑了笑:“別那麽客氣,你叫我安哲就行。”
  秦凱薇含情脈脈的望著他:“那我就不客氣了,安哲。”
  他一直跟她說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竟然真的生氣了,竟然因為秦凱薇跟我生氣了?我覺得眼眶有點發酸,一扭頭,毫不猶豫的從書房半開的窗戶裏擠了出去。
  深秋的夜風涼颼颼的,我的眼淚也終於掉了下來。似乎聽見安哲在我身後焦急的喊了一聲,但是我沒有答應。
  我現在隻想飛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
  誰也不想見。

  九
  好象隻打了個盹的時間,天色就已經黑透了。
  夜風吹動幹枯的枝葉,發出單調的“刮拉刮拉”的聲音。我抬頭看看頭頂上的月亮,明明是團團如銀盆的喜慶模樣,看上去偏偏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煙火氣。這個季節,景色果然淒涼。尤其在我這無家可歸的生物眼裏。
  歎口氣。把全身的重量換到另外一隻腳上。
  站在樹枝上睡覺果然比不上躺在我的小窩裏來得舒服,看來我還真不是當鳥的料。其實我也想不明白,我現在到底算是什麽呢?我沒有人的身體,卻偏偏有人的記憶。我有個鳥的身體,卻偏偏不知道要如何當一隻鳥。
  那種隨遇而安的境界,我恐怕永遠都達不到。我的腦子裏如果還有哪怕是一點點隨遇而安的意識,想來今天那樣尷尬的一幕也就不會出現了。
  再歎一口氣。
  站在樹枝上餓著肚子吹了半夜的冷風,我多少也冷靜下來了。其實回頭想想安哲又有什麽錯呢,他是個成熟的男人,條件又不錯,身邊怎麽可能沒有異性的追逐呢。秦凱薇其實也算是個不錯的交往對象吧,漂亮、獨立、聰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也知道勇敢的去爭取。
  那我到底生什麽氣呢?
  我低下頭的時候看到了自己的兩隻黑色爪子,心裏一陣難過,趕緊移開了視線。
  是不是因為在他們的麵前,我把他們都當成了平等的人,但是在他們眼裏,我隻是一隻鳥的緣故呢。也許這才是最令我難以接受的吧。如果我也是一個人……
  是啊,如果我也是一個人……
  一陣冷風夾雜著落葉“呼”的一聲撲了過來,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好冷啊。已經是後半夜了吧?
  我放鬆了身體靠在樹幹上,盡量想找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唉,野外生活還真是不容易。動物難做啊。想我一個年輕貌美正當年華的小女子,竟然淪落到披著一身鳥毛夜棲樹枝的地步,這經曆還真算得上坎坷了吧,而且名正言順的主人還不在家,寄養的主人還被我給得罪了,周圍又沒有什麽熱帶森林能讓我重返大自然,恐怕出了這個小區,我能去的地方也就隻有動物園和馬戲團了。
  原來世界之大,還真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第N次的歎氣,愁腸百結。
  遠處的人行道上似乎有一道光線晃了過去,我身上的毛立刻都豎了起來。好象有人在喊什麽,留神傾聽,卻又沒有什麽動靜。是我出現幻覺了嗎?
  光線又晃了過來,真的是有人啊。
  我還沒有來得及躲到更高的樹幹上,刺目的光線已經當頭罩了過來,晃得我一時睜不開眼睛,心裏卻真的惶恐起來。如果就這麽被人抓走了,恐怕會再也見不著安哲了吧。
  “下來,回家去。”耳畔傳來的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
  竟然真的是他?!我直愣愣的望著夜色裏這個輪廓模糊的人影,他真的是出來找我的?
  “回家。”安哲重複了一遍他的命令,聲音裏流露出一絲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柔和。
  我突然之間有種想要哭的衝動。
  所謂身不由己說的就是我這樣的情況吧,在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之前,我的鳥翅膀已經呼扇起來,帶著我的鳥身體一頭紮進了安哲的懷裏。聞到他身上那種我再熟悉不過的清爽味道,我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出來。
  起初他沒有動,任由我抓著他的衣襟抽抽嗒嗒,然後,兩隻手臂慢慢的環了上來,把我緊緊的摟住了。我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輕的歎了口氣。
  他也不說話,就那麽摟著我,任由我一直抽嗒。在我的記憶裏,我還真的沒有這麽哭過,小時候挨打最重的一次,是跟鄰居家的小朋友玩過家家,拿我老爸的論文底稿生了爐子,老爸回來之後把按在椅子上一頓好打。那時候我也隻是象征性的嚎了兩嗓子以滿足他的暴力欲,同時示意我老媽來救駕,眼淚畢竟是沒有掉。
  現在……唉,變成了異類,果然性格也跟著受影響。
  這一天裏,我的最後一個發現是:哭果然很傷元氣。因為還沒有走到家,我就疲憊不堪的拱在他的臂彎裏睡著了。
  我是被電話鈴聲吵醒的,安哲也是,因為他接電話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濃濃的睡意:“你好,我是安哲。”
  電話裏傳來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還在睡?說好了今天一起打兩杆的,想反悔?”
  安哲長長的打了個哈欠,“今天不去了,改天我請你。”
  電話裏的男人戲謔的問他:“你小子居然也有睡懶覺的時候?昨晚幹什麽了?”
  安哲也笑了:“別再給我造謠啊。昨晚上我家的鸚鵡離家出走了,我找了半夜,現在當然得補補覺啊。”
  電話裏的男人哈哈大笑:“你小子是養寵物嗎?我怎麽感覺你自從有了那隻鳥,就象結了婚似的,也不出來跟我們鬼混了,有事沒事還上超市買菜。這回居然還離家出走?它別是個妖精吧?”
  安哲也笑了:“它還真是個妖精。回頭讓你也見見。”
  電話裏的男人又笑了。
  聲音怎麽聽的這麽清楚啊?我納悶的轉過身去看,不料正對上安哲那張放大了的臉,嚇了我一跳:我睡覺的地方,他怎麽會在?
  安哲的胳膊繞了過來,把我攏到了他的懷裏又閉上了眼睛。看樣子他還沒有睡醒呢。我小心翼翼的抬頭張望,深藍色的被子,深藍色的枕頭,不會吧,真的是……他的臥室?
  因為過度驚訝,我的身體小小的哆嗦了一下,安哲的一隻手在我的後背上輕輕拍了拍,象是在示意我別亂動。
  不敢亂動了。但是腦子卻開始快速運轉,他的臥室平時是不讓人進的,連打掃衛生的陳阿姨也不能進去,我當然也不可以。所以我的睡籃一直被安置在他臥室門外的矮櫃上。一直以來我都猜測他是個有潔癖的人。
  有潔癖的人竟然把寵物抱上床睡覺?他的腦子是不是也被我氣壞了?或者,昨晚回來的時候,我的爪子掛在他的毛衣上摘不下來了?所以他幹脆把我也放上他的床?
  也不象,因為他身上穿著深藍色的睡衣……
  納悶。
  他怎麽也開始不對勁了呢?
  又或者,昨天抱著我回來的時候,無意間觸動了他幼年時抱著玩具熊睡覺的美好回憶,所以重溫美好的童年舊夢,把我當成了記憶中的玩具熊?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什麽爛理由嘛。總之,這個男人也開始變得奇怪了。
  電話鈴又響了。
  安哲歎了口氣,閉著眼睛摸過電話放在耳邊,“我是安哲。”
  這回是個女人的聲音:“安哲?是我。你的鸚鵡找著了嗎?”
  原來是秦凱薇。我屏住了呼吸,把腦袋湊過去一點。
  “恩。找著了。”安哲閉著眼睛,聲音很平淡。
  “那就好”秦凱薇誇張的聲音:“要是被人抓走,可就不好找了。”
  安哲“恩”了一聲,沒有說什麽。
  “對了,我特意通知你一聲,李教授已經到了,現在住在利德酒店。”
  安哲的眼睛睜了開來:“利德酒店?哦,謝謝你。”
  秦凱薇不死心的追問了一句:“今天是休息日,我打算去看看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安哲猶豫了一下,“行啊。一起去吧。”
  我耷拉著腦袋,心裏又有點不太舒服的感覺。
  唉,看來我也就這麽點出息了,明明跟自己說過了不再幹涉安哲的私生活,可是真的要麵對的時候,才發現不是那麽容易。我感覺自己象一隻剛從蛋殼裏爬出來的笨鴨子,把第一眼看到的人當成了母親,就這麽毫無道理的想要霸占這個自己認定的親人。
  這樣的作法不是我一直不屑的嗎?
  我這是怎麽了?
  難道真是因為變成了鳥的緣故,性格也跟著脆弱了起來?
  安哲的腦袋湊過來,在我的後腦勺上親了一下:“別悶悶不樂的了,我一會兒帶你出去玩。”
  出去玩?我豎起耳朵望著他,不是逗我的吧?

  十
  安哲衝完淋浴,裹著一條深藍色的大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從洗手間裏走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倒回到自己的小窩裏,打算再睡個回籠覺了。
  也許是因為他的臥室裏陽光最充足,他一大早就把我的小窩搬到了窗台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果然很舒服啊。
  倒也不是貪睡,而是對即將要進行的活動提不起興趣。他雖然說是出去玩,可是電話我也聽到了,無非就是去利德酒店看望那個李教授嘛,有什麽好看?又不是看畫展。尤其是我要扮演的這個超級大燈泡的角色也不是那麽討人喜歡,就更沒興趣了。
  安哲瞟了一眼懶洋洋的我,伸手從衣櫥裏取出幾件要換的衣服放到床上。我支起腦袋饒有興趣的等著看,嘖嘖,好景致啊。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我歎了口氣,真煞風景哦。
  安哲這麽一副美人出浴的模樣是不能見人的,開門的重任當然又落到了我的頭上。
  扒在門框上先從貓眼裏窺視窺視,好象是個快遞公司的職員。
  我趕緊扭開門鎖,扒拉在門把手上探頭看他。穿著製服的年輕人看到門打開似乎愣了一下,目光隨即落在我身上,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又是這種表情?真是沒有創意的人。
  我瞪著他,他也瞪著我。所謂的大眼瞪小眼,就是指我們現在的狀況吧?
  “請問你找誰?”還是我最先忍不住,好歹我也算是半個主人啊。
  “我……”年輕人結結巴巴的說:“請問……這裏是不是有位安哲先生?”
  我點點頭,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於是又補充了一句:“對。”
  年輕人遞過來一個四四方方的包裹。目光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愣了一下,好象意識到了不妥當,立刻又收了回去,尷尬的撓了撓腦袋,“有安哲先生的快件,請問誰來簽收?”
  他好象有點回過神來了,目光裏流露出一點點戲謔的味道,好象故意出個難題給我,想看我如何來應付似的。
  小樣!我氣鼓鼓的把門推開一點。欺負我不識字啊?
  “快件放到鞋櫃上”我從他手裏抓過簽字筆,簽什麽呢?
  安哲?潘潘?潘可意?
  我開始犯愁了。一抬眼,看到年輕人滿臉都是好笑的表情,惡狠狠的瞪他一眼:看什麽看,沒見過別人用腳拿筆啊?真沒見過世麵。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接過了我腳上的簽字筆,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是安哲。他已經換好了衣服,不動聲色的推了我一把,示意我進屋裏去。我發現隻要有人在,他永遠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我從書房拿來裁紙刀的時候,包裹已經撕開了,裏麵是厚厚的一疊文件。最上麵的一頁寫著“泰晟集團090012”幾個大字。安哲還沒有來得及看,電話就響了。
  “孟總,您好。”安哲的聲音又變成了老成持重的中年伯伯:“已經收到了,我現在就看。周一把報告送到您辦公室。”
  是重要的公事吧?泰晟這個名字聽著十分耳熟。好象我在哪裏聽到過。正想再湊過去好好看看,卻被安哲推開了,他十分小心的捧著文件回書房,一邊還不忘了回頭警告我:“不許碰啊,是重要的東西!”
  一副六親不認的架勢,這男人果然不可理喻。
  看樣子,今天出門的事是徹底泡湯了。
  我鬆了口氣,幹點什麽呢?想了想,鑽到書櫃底下把我藏起來的那本《時尚》拽出來,這是我從他的書櫃裏找到的唯一一本適合女士消磨時間的讀本,還是女士版的呢,也許是安心留下的吧。剛發現的那天,我費了好大勁才從一疊雜誌的最下麵把它抽出來。為了不讓他再放回去,我每次看完了都悄悄把它推到書櫃的底下。
  安哲紋絲不動的坐在書桌前麵看他的文件。
  看了一會兒雜誌,伸個懶腰跑到客廳裏啃蘋果。探頭看一看書房裏,安哲還是那麽坐著,連姿勢都沒有變。
  靠回沙發上吃掉半袋花生,再溜達到書房門口看看,安哲正在電腦上忙活。他還真是個工作狂啊。
  早飯已經被他省略掉了,不會連午飯也要省略了吧?
  我摸摸餓癟了的肚子,有氣無力的吆喝了一句:“該吃午飯啦。”
  再探頭看看書房裏,還是沒有動靜。我猜他根本就是在故意裝沒聽見。
  看看牆上的掛鍾,再看看他坐在書房裏的那副架勢,今天的午飯是不能指望他了。還是毛主席說的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飛到廚房先打開冰箱,一樣一樣的清點裏麵的存貨:一盒咖啡,半打啤酒。幾盒牛奶。兩包沒有打開的麵包,另外就是十幾個雞蛋和兩瓶醬菜。
  歎了口氣。安哲這個家夥,來了閑情逸致的時候,會上超市買來好多的菜啊肉啊把冰箱塞得滿滿的。接下來的幾天,又會懶洋洋的天天叫外賣。我記得我們昨天的晚飯吃的就是外送的燒賣,一點也不好吃。
  關上冰箱,再搜查櫥櫃。隻有大米和半箱方便麵。
  算了,還是去問問安哲好了。
  我飛到書房門口探頭往裏看,空的。他人呢?
  趕緊飛回臥室,被子已經拉開了,安哲背對著我躺在床上。
  我小心翼翼的落到床頭櫃上低頭打量他,閉著眼睛,眉毛皺成一團。是不是病了?我把腦袋湊過去,想試試他的體溫。
  “潘潘,別鬧。”安哲閉著眼睛嘟囔了一句。
  隔著毛皮大衣呢,他的體溫讓我有點難以確定。我想了想,湊到他的腦門上伸出舌頭舔了舔,再舔舔,好象是在發燒哦。難道是昨天夜裏凍著了?
  應該是這樣的吧,我記得撲進他懷裏的時候他身上隻穿了件薄毛衣。心裏忽然之間有點愧疚,這都是被我害的吧。
  我在床頭櫃上轉了兩圈,想起來目前能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吃藥!”
  安哲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好象不耐煩我又吵到他似的。
  我湊過去拱了拱他的臉:“吃藥。”
  安哲推了我一把,不耐煩的說:“家裏沒有藥。”轉個身又去睡了。
  沒有?不吃藥好象是不行的吧。
  我著急的轉了兩圈,忽然想起小區裏有診所。實在不行隻能是我出去一趟買點藥回來了,以前不是從電視裏看到過寵物替主人買東西的嗎?我的智商至少要比那些貓啊狗啊的強吧。
  趕緊飛到書房裏從打印機上取下一張紙,用我的爪子握筆,在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涼,發燒。”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安哲,男,二十六歲,體重六十五公斤。”
  年齡和體重都是我估計的,印象裏藥師開藥是要根據體重來的。看看我這幾個字寫的那叫一個難看,唉,也沒空難過了,救人要緊啊。
  從安哲的錢包裏抽出兩張鈔票,把它和我寫了字的紙都塞進一個小塑料袋裏。
  抓著這個小口袋,我扒在窗口張望,今天是休息日,小區裏的人應該不少。大白天的,不會有人拿氣槍射我吧?我現在倒真有點羨慕貓啊狗啊的了,至少它們出門不象我這麽招搖。
  還真是有點緊張。我發現爪子好象在抖。
  該不會就這麽高血壓了吧?
  深呼吸,我從窗口把腦袋伸出去,左看看,再右看看。
  算了。豁出去了。
  再深呼吸,我用力從半開的窗戶裏擠了出去,用最快的速度飛往診所。一邊拚了老命的拍翅膀,一邊在心裏不停的念叨:這可是我第一次獨自出門啊,老天保佑我吧。
  一路上倒是有幾個人駐足看我,也許是我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樣惹人生疑?經過廣場的時候,幾個正在玩足球的孩子看見我了,衝過來大呼小叫的,嚇得我差點撞到樹上。
  終於看到了牆壁上紅紅白白的十字標誌。想也沒想我就順著一扇半開的窗戶,一頭撞了進去。誰知這一撞,就象撞翻了炸藥桶一樣,耳邊立刻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叫聲。
  至於這麽大驚小怪嗎?不就是撞壞了一個花盆嗎?賠你還不行嗎?再說我也算受害者啊,我忿忿不平的在地上直跳腳,真是的,養什麽植物不好,偏養帶刺的!
  跳了半天抬頭一看,一圈的大腦袋圍著看我,人人臉上都是希奇古怪的表情。
  壞了,怎麽沒有一個是白大褂啊?

  十一
  我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兩步。
  “它的爪子還抓著個塑料袋呢。”一個女人的聲音興奮的嚷了起來:“裏頭好象還有不少錢。”
  我再退一步。光天化日的,該不會遇到打劫的了吧。
  這個女人的一聲驚叫卻讓圍著我的這一圈大腦袋們越發的興奮起來,其中有幾個開始躍躍欲試的想要伸手了。
  我緊張的注視著他們的動作,腦子裏飛快思索:喊救命?喊打劫?要不直接拿大爪子撓他們?
  “你們在幹什麽?!”從人群的背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
  下一秒,大腦袋們紛紛散開,露出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士,她雙手插在口袋裏靜靜的站在門口,一雙冷冰冰的眼睛依次掃過人群,本來開了鍋一樣的場麵竟然迅速的安靜下來。
  我鬆了一口氣,滿臉崇拜的仰視著她,終於明白為什麽管護士叫“白衣天使”了。
  “2床你還往前擠?”她的眼神和聲音都顯得冷冰冰的:“針管都要被你拽下來了。”她說著,走過去動手整理了一下。2床的那個中年男人明顯的瑟縮了一下。看來這個中年天使還真是很有威懾力啊。
  我也鬧明白了,這間屋子是診所的滴注室。這些圍觀我的大腦袋不用說都是好奇心旺盛的病號。看來,滴注的過程果然無聊哦。
  眼看白衣天使要踩到我身上了,我不滿意的低叫了一聲。
  她看著我,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也隻是一閃而過,隨即就恢複了平靜。還真是富有自製力的人,夠冷靜。
  我朝她顛了兩步,把塑料袋交給她。護士好奇的接了過去,在周圍人們興致盎然的注視下打開了塑料袋,取出我寫字的那張紙。她低頭掃了一眼,犀利的目光又落回到了我的身上,上下打量我。
  我突然之間就有點心慌。
  這樣淩厲的眼神,讓我覺得真能透過我的毛皮大衣一直看到我心裏去。難怪《聊齋誌異》裏麵好不容易修煉成人形的小妖,麵對忽然間遇到的什麽人,會迅速感應出自己已經被他看穿,然後不顧一切落荒而逃,原來都是真的。
  我有點心虛,不敢看她。其實我也是受害者,應該不算是妖孽吧?視線下落的時候看到她的胸卡上簡潔的寫著:醫護007。
  原來是007啊,難怪難怪。
  用眼角的餘光瞥見007用手指了我一下,冷冰冰的說:“你跟我過來。”說完也不看我一眼,就拿著紙條和塑料袋率先往外走。我趕緊拍拍翅膀追了上去。毫不猶豫的把身後再度爆發出來的興奮的說話聲都關在門裏麵。
  門外是一條短短的走廊,一位年輕媽媽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正從對麵注射室裏走出來,那孩子本來哭的聲嘶力竭的,忽然一眼看到我,也不知道是因為過度驚嚇還是因為過度驚豔,竟然連哭也忘記了,就那麽直愣愣的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全然忘記了鼻涕眼淚還掛在小臉上呢。
  沒見過世麵的小孩!
  007鎮定自若的走在我前麵,一直把我帶到了門診室。門診室裏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大夫正在給一個半大孩子開處方。一眼看到我,那孩子驚訝的喊了起來:“安先生的鸚鵡!”
  這孩子方方正正的一張小臉,好象還真是有點眼熟。他好奇的湊過來想要摸我,被我退開兩步躲了過去。我一直對這個年齡的孩子充滿了戒備,從常識上講,這個年齡的孩子是最沒有同情心的。
  老大夫好奇的問他:“你認識?”
  男孩子兩眼放光的直點頭:“安先生每天帶它在廣場上散步,我當然認識啊。”
  老大夫看了看007遞過來的紙條,再看看我,對007說:“大概是家裏沒有其他人。”
  007點了點頭。
  老大夫拿過一張處方單,猶豫了一下,自言自語的說:“不知道有沒有其他的症狀?咳嗽不咳嗽呢?”
  我連忙說:“不咳嗽。”
  老大夫和007對視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大夫又問我:“是剛開始發燒嗎?”
  我點點頭。應該是吧,他一早起來象平時一樣洗澡換衣服,好象沒有什麽不對勁。應該是看文件的時候開始不舒服的吧。
  老大夫開始填寫處方單,一邊喃喃自語:“那就先吃點藥,到明天燒還不退,就給我打電話。”說著把單子交給007:“別忘了附上一張我的名片。”
  老大夫還真是謹慎的人,他把診斷書和名片用大頭針仔細的別在一起,連同藥袋一起都交給了007,和藹的囑咐她:“病房我先盯著,你辛苦一趟送送我們這個訪客。外麵孩子太多,怕不安全。要是耽誤了病人就不好了。”
  他的話聽得我心花怒放,忍不住撲上去在他的臉上用力蹭了兩下。這個老大夫,他真是太可愛了。
  老大夫嗬嗬笑了起來。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孩子也乘機湊過來在我後背上摸了兩把,臉上露出陰謀得逞的表情,笑嘻嘻的跟007說:“阿姨,我也跟你一起去送它吧。”
  老大夫一把拽住他:“你就不用去了,趕緊去注射室。”
  我鬆了一口氣,看著他滿臉遺憾的表情忍不住做了個鬼臉。
  十分鍾之後,我在007的護送下平安回到了家。我們在窗戶外麵分手的時候,007再次仔細的叮囑我:“一定要讓病人好好休息,多喝水。”
  直到我鑽進了客廳,她還站在花圃的外麵目送我。突然之間覺得她犀利的眼神也沒有那麽可怕了。本想撲回去表達一下謝意,想想還是算了。
  拍拍翅膀,算是跟她道別吧。
  回到臥室,安哲還在睡。但是臉色紅撲撲的,好象睡得很不安穩。這回即使隔著我的毛皮大衣,我也能確定他在發燒。現在的問題是,該怎麽喂他吃藥呢?
  我從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他哆嗦了一下,微微睜了一下眼。
  我趕緊說:“安哲,起來吃藥。”
  他哼唧了一聲,卻沒有動。眼睛又閉上了。
  用力推他兩下,還是不動。
  我再喊:“安哲?安哲?吃完藥再睡啊。”
  還是不理我,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想來想去,隻能把廚房裏那個帶尖嘴的小號量杯取來,把他要吃的藥都放進去用一點水化開。再接下來……
  我小心翼翼的站在枕頭上,嘴裏叼著量杯,用一隻爪子去掰他的嘴。
  咦,牙咬得這麽緊呀?用力撥拉了半天,這家夥就是不肯張嘴,忙活得我都要出汗了。
  實在沒有辦法了,我惱羞成怒的在他的下巴上用力撓了一爪子,趁他張嘴呼痛的瞬間,將量杯裏的藥一股腦都灌進了他的嘴裏。他似乎嗆了一下,不過還好,藥都咽下去了。他皺起了眉頭,不知是因為藥很苦,還是我撓得太狠。
  唉,這不是沒辦法嘛。我有點內疚的看著他下巴上的爪印,在心裏反複念叨:反正你是男人,也不怕破相。
  還得喂他喝點水。我發現被我撓了一把之後,再掰他的嘴就順利的多了。看來,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果然直接有效。
  也許是藥開始起作用,沒過多久他就睡得很安穩了。
  我靠在他旁邊躺了下來,覺得又累又餓。安哲一會兒睡醒來也得吃點東西的吧?我記得原來生病老媽都要煮點粥給我吃,好象電視裏生病的人也都是吃這個的吧?
  我飛快的在腦子裏把熬粥的程序過了一遍,恩,好象……不算複雜。我再仔細的想了想具體實施的難度,無非就是我的兩隻爪子沒有辦法端鍋嘛,除此之外,好象也沒有什麽問題。
  看在我剛蘇醒的時候安哲天天照顧我的份上,我決定豁出去了。
  切,不就是熬粥嘛。
  熬粥的過程比我預料的要順利一點,畢竟大金剛的優勢是力氣比較大。唯一的意外就是點火的時候,因為湊的太近,脖子上的毛被燒著了,嚇得我一頭紮進了水槽裏,好一陣撲騰。
  粥熬好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黯淡下來了。安哲還在睡,但是呼吸顯得十分平穩,額頭上也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對於發燒的人來說,出汗應該是開始好轉的跡象吧。
  我放心的鑽進浴室裏把自己洗幹淨。又仔細的照了半天鏡子。還好,脖子上的毛隻是燒焦了一小撮,總的來講對我的美貌影響不大。也許是因為看得久了,我也慢慢的開始欣賞起自己的新皮囊來。
  就在我左扭右扭照鏡子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清脆的敲門聲。會是誰呢?
  我鑽出浴室的時候,大門已經被人推開了,一個窈窕的人影站在黑暗裏,遲疑的呼喚了一聲:“安哲?你在家嗎?”
  廚房和臥室門前的壁燈都亮著,家裏卻靜悄悄的,難怪她要疑惑了。
  “安哲?”她又叫了一聲。
  臥室裏的安哲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
  秦凱薇快步走進臥室,伸手在門旁邊的牆壁上摸索了片刻,“啪”的一聲扭亮了頂燈。
  眼前的景象似乎嚇了她一跳,趕緊走過去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坐在他身邊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發燒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安哲動了動,微微睜開了眼睛。
  “感覺好點嗎?”秦凱薇關切的問。
  安哲搖搖頭,似乎想坐起來,秦凱薇趕緊在他身後塞進一個枕頭。
  “你是不是已經躺了一天了?”秦凱薇似乎有點埋怨他:“怎麽不打個電話告訴我啊。要不是給你送蛋糕過來,還不知道你生病了呢。”
  安哲的樣子還是有點迷糊。
  秦凱薇幫他掖了掖被角:“想吃點東西嗎?我剛才看到廚房裏有白粥。我去幫你盛點過來吧。”
  她出去了一趟,再進來的時候,手裏端著一個托盤,上麵是一碗粥和一小碟醬菜。她端著碗打算喂他吃粥的時候,安哲終於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的自己接了過去。
  秦凱薇也不說話,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他吃粥。
  我也站在床尾的木柱上笑眯眯的看著他吃粥,頭一回覺得秦凱薇來得還真是時候,否則,要我用這雙鳥爪子盛粥,還真是很有難度呢。
  吃完粥,秦凱薇端來水杯,安哲順從的把藥也吃了。
  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一些,臉色也不象剛才那麽紅通通的了。他的目光依次掃過床頭櫃上大大小小的藥盒,臉上的表情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了起來。他凝視著秦凱薇的笑臉,十分認真的說:“謝謝你。”
  秦凱薇笑著說,“幹嘛這麽客氣。”
  我愣住了。
  他在跟她說謝謝?
  她來看望他,幫他端飯,當然是應該道謝的。
  可是看他的表情,在他心目當中,這一切不會都是……
  ……
  我徹底無語了。
  他們在我的麵前隔著柔和的光線互相微笑。
  而我的心,就那麽一點一點的蒼涼了起來。
  我想,在他們的眼裏,我不過就是一隻鳥吧。

  十二
  我慢慢的從臥室裏退了出去。
  穿過黑沉沉的書房,一步一步踱到了露台,然後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爬上了寬大的搖椅。
  透過頭頂上圓弧形的玻璃頂棚,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裏冷冷清清的點點星光。
  露台上彌漫著植物們潮濕清新的味道,這是安哲的家裏最受我鍾愛的一個所在,在這裏躺著看星星,心會變得安靜。
  從臥室裏隱隱傳來輕柔的談話聲,時斷時續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秦凱薇的腳步聲穿過客廳,然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關門聲。上午收包裹的時候我們是不是忘記了關外麵的防盜門?我暗自猜測著她能隨意進來的原因。一定是這樣的。
  再留神傾聽屋子裏的動靜,靜悄悄的,安哲也許又睡了。
  想到安哲,忍不住深深的歎了口氣。
  我凝視著頭頂上一望無際的夜空,深呼吸,再深呼吸。
  盡管渾身都在隱隱作痛,還是沒有一絲睡意。在我記憶裏,這是我第二次失眠。
  頭一次是在前年的春天,佩佩過生日。我們倆在她的小公寓裏喝了很多酒,然後佩佩趴在我的肩膀上說她和蕭君分手了。蕭君是他們公司新調來不久的一個青年才俊。兩個人據說一見鍾情。那人我也見過兩次,高大俊朗,留給我的印象還不錯。前幾天還在街上撞見過兩個人手拉手的逛珠寶店。不明白怎麽說分手就分手了。問她為什麽,她隻是哭,問得急了也隻說已經正式辭職了。
  我了解佩佩,她是那種一旦下了決心就算九頭牛去拉也不會回頭的人種,又死要麵子。酒醒之後絕對會若無其事。隻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當時究竟出了什麽事,促使她那麽徹底的要從他的世界裏消失呢?
  甚至甘願放棄那麽豐厚的薪水?
  那一夜,她一直哭一直哭,而我盡管喝得頭暈眼花,神智卻異常的清醒,就那麽摟著她一直坐到了天亮。心裏那種萬般無奈的感覺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而此時此刻,讓我難以入眠的,同樣是無奈的感覺。
  無奈,無奈,無奈。
  遠處的夜空中有什麽東西忽然亮了一下,詫異的抬頭,沉沉的夜幕中突然之間爆出一團絢麗的煙花,隨即又是一團。
  我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
  如此絢麗而短促的生命,卻盛開的如此忘情。猶如一個即將赴死,卻依然雲淡風清,談笑自若的豔麗女子。讓人在仰望的時候,心底裏無端的就自卑了起來。
  這也許是誰家嫁娶,或者是哪個有錢人千金一擲在博紅顏一笑。無論什麽原因吧,都讓我黯淡的心情豁然一亮。
  不是連斯佳麗都說嘛:無論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既然任何事物都要辨證的看待,那麽我做為一隻鳥,應該也不會是全然的壞事吧。
  命運已經這樣安排了,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說不定哪天,謎底就豁然出現了呢。
  天亮的時候,安哲退燒了。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什麽痕跡。年輕人,果然恢複能力驚人。
  很快我們的生活又恢複了原來的老樣子,偶爾去超市采購,懶惰的時候就在家叫外賣。天天晚上出去散散步。
  小區的附近新開張了一家音像超市,安哲帶著我散步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溜達了進去。
  店裏裝修的簡潔大方,燈光打得也很有技巧。因為人不多,我們進去的時候也沒有人來幹涉。這是自打我可以自如的進出超市以來,人生經曆上的又一大飛躍吧。
  耳邊流淌著輕柔的室內音樂,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跟他一起東張西望,他的手指無意識的又在摩挲下巴上的傷疤了。看來當時我撓得的確太使勁了,可是這也不能怪我啊。誰讓他那麽不配合呢。這幾道傷疤讓安哲很是困惑了一陣子,不過暫時他還沒有懷疑到我身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從貨架上取出一盤《隆梅爾》放進購物籃裏,然後又去看旁邊的戰爭片,在他的背後,是兒童櫃台。一排一排的貨架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兒歌和卡通片。正對著我的是一部經典老片《美女與野獸》。
  我的腦子裏立刻閃出那首好聽的插曲。這曾經是我最喜愛的一部卡通片了。不過,從我現在的角度來看,它應該不算是童話故事,歸類到記錄片裏是不是比較恰當呢?
  我有些傷感起來,爪子輕輕劃過封麵上野獸那雙溫柔的眼睛。其實野獸算是幸運的吧,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被下了魔咒,隻要去學著愛人,再等著別人愛自己就好。相比之下,我的經曆是不是更象一個笑話呢?我甚至對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都一無所知。
  我拿起這部老片子,丟進了安哲的購物籃。
  安哲拿起來瞟了一眼,毫不猶豫的放了回去。回頭繼續看他的戰爭大片。
  我拍著翅膀躍上貨架,用嘴叼住它再放回到安哲的籃子裏。
  安哲莫名其妙的看看我,拿起來又放了回去。一邊善意的提醒我:“潘潘,那個是一部卡通片,家裏沒有小孩子哦。”
  這還是我變成鳥類以來,頭一次這麽渴望擁有一樣東西。這樣的心情安哲是不會理解的。我堅決的撲到了貨架上第三次拿起了這張光盤。
  安哲微微皺起了眉頭,目不轉睛的盯著我,深邃的目光裏充滿了疑問。另外的一隻手又開始習慣性的撫摸下巴上的傷疤。
  我們倆大眼瞪著小眼,沉默無聲的對峙著。直到一個清亮的童音插了進來:“叔叔,它這麽喜歡這部卡通片,你就買給它吧。電視裏說,寵物也需要有自己的玩具,我昨天剛看的。”
  我們一起扭頭看他,說話的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我。
  他的話讓我心頭一熱,多麽善良可愛的孩子啊。
  我把光盤放進安哲的籃子裏,探過腦袋在那孩子的小臉上蹭了兩下,那孩子起初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隨即就察覺我是在向他表達謝意,於是也大著膽子撫摸我的後背,高興的笑出了聲。
  回頭看看安哲,這回他沒有再把它放回去。隻是一邊摸著下巴一邊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我。
  一直到我們走出了音像超市,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一副有心事的樣子。
  穿過小區裏的林蔭道的時候,他忽然用力的摟了我一下,輕聲說:“恐怕我真的是一個極端自私的人吧,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別人需要什麽。”
  他低下頭揉了揉我的脖子,明亮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容:“今天的事對我來說還真是一個很大的觸動。潘潘,也許我以後會學著考慮考慮別人。”
  我靠在他懷裏,想不明白買光盤這麽一件小事怎麽讓他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不過聽起來倒也是不壞的建議。
  以後我再看中什麽東西,是不是就……
  越想越得意,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來,前景頗值得期待啊。

  十四
  安心打來電話的時候,安哲帶著我剛剛從西四路的立交橋上繞下來。
  也許是因為剛才堵車堵得太厲害,安哲接電話的時候語氣顯得十分不耐煩。
  “你怎麽想一出是一出?”他眼睛瞟著窗外,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等你回來自己去取。反正已經放了兩個月了。你不是下個月就回來嗎?”
  安心的聲音好象在撒嬌。
  安哲沒好氣的數落她:“我都快成你的保姆了。房子幫你看著,寵物幫你養著,還要負責幫你取衣服?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從前排座上支起耳朵看他,語氣不善啊,寵物是指我吧?有我什麽事啊?
  “我總不能整天圍著你轉吧。”安哲停頓了一下,惡狠狠的說:“說好了,最後一次。你再要煩我,我就把你的寶貝鸚鵡打個折賣了。”
  說完“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我直愣愣的看著他,安心惹他了關我什麽事啊?
  安哲瞟了我一眼,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別生氣,我嚇唬她呢。真要賣了你,洗澡的時候誰給我拿毛巾呀。盡管咱家毛巾經你一拿都壞的特別快。”
  我翻了他一眼,說得我跟個童養媳似的。毛巾壞了是質量不好,我樂於助人也有錯啦?
  安哲自憐自艾的歎氣:“看來得先去為大小姐效勞了。”
  我無精打采的縮回座位裏。他本來是說要帶著我去鼎福園吃水晶包的。看來……唉,我還真餓了。廣播裏正在播放我喜歡的一首英文歌曲《Who Wants To Live Forever》,我百無聊賴的跟著哼唱。《音樂之聲》裏麵的瑪麗亞不是說憂愁的時候就唱歌嗎?
  安哲扭頭誇我:“學得還真快啊,潘潘,你可真讓我刮目相看。”
  我瞟了他一眼,在心裏歎了口氣:一邊聽就一邊學會了?那是鸚鵡還是錄音機啊?
  車子駛進小區大門口的時候,我隔著車窗看到了高大氣派的大理石柱子上幾個金光燦燦的大字:麗日公寓。安心就住這裏?這一帶的房子可不便宜啊。
  洗衣房離安心住的那幢樓並不遠。安哲取了衣服就帶著我步行過去。安心的小窩在十七樓。
  我站在安哲的肩膀上,東張西望的打量我正牌主人的閨房:兩居室的精致小套房,幾乎每間屋子都有十分寬大的落地窗。家具上還蒙著防塵罩,看不出本來麵目。
  安哲打開衣櫥,馬馬虎虎的把衣服掛了進去。我趕緊湊了過去,據說通過衣櫥可以了解一個女人,不知道這說法是真是假?
  衣櫥裏的衣服並沒有嚴格的分類,隻是很隨意的掛在一起,有飄逸的蕾絲長裙和正式的套裝,也有綴著流蘇的牛仔褲和鑲水鑽的小披肩。從顏色上也看不出主人有什麽明顯的喜好。
  眼花繚亂之餘,我隻能得出這個結論:安心大概是個極端自信的人。所以各種著裝風格她都敢嚐試。
  書房外麵也有一個大露台,上麵擺了一張和安哲家一模一樣的搖椅。隻不過露台上的幾盆植物都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澆水了。
  房間據說是有人定期打掃,但是看到厚厚的防塵罩還是有一種要被灰塵窒息的不舒服的感覺。不知道我在這裏住了多久,竟然一點熟悉的感覺也找不到。我決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首要選擇當然就是廚房。廚房裏設備齊全,連煎鍋就有不同型號的好幾個,但是幹淨的纖塵不染,怎麽看都不象是世俗煙火之地,更象是供雜誌拍照用的樣板間。廚房一角立著一人多高的冰箱,拉開門探頭一看:除了厚厚一疊絲襪,剩下的就是瓶瓶罐罐的化妝品。
  這個安心,她把冰箱當成什麽啊?女性用品儲藏室?
  飛出廚房,安哲正在接電話。起初以為是安心,聽他說話才知道不是。
  “不去了,你們去玩吧。”他笑著說:“我還沒吃晚飯呢。”
  電話裏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的聲音。
  “再說,我家妖精還在呢。”安哲有意無意的瞟了我一眼,笑嘻嘻的說:“真要帶它上那種地方,你不怕鬧翻天啊。”
  妖精這麽個有創意的措辭,不會是說我吧?
  “那真要出什麽亂子,你可別怪我啊。”安哲又笑了:“我們倆都餓著呢,先給我們點吃的。我們半小時以後就到。”
  伸手把我抓在懷裏,一邊往外走,一邊喃喃自語:“跟這幫家夥也好久沒有聚聚了。不管怎麽樣,要保持良好的合作氣氛呀。你說是不是?”
  哪兒跟哪兒呀?我喪氣的望著他,看樣子不是去鼎福園吃飯。
  水晶包啊,翡翠餃啊,我的口水啊……
  沒想到他會帶我來這個地方。
  我記得上班第一年的年底,設計部的聚會就選在這裏。佰石俱樂部。
  那天紅毛喝多了,擠在吧台上一個勁的拉扯人家調酒師,非要讓人家看他露一手。結果連著砸了兩個高腳杯,被部長黃小春架回了包間。
  頭頂上嫣紅的霓虹燈光肆無忌憚的灑落在我們的身上,在這樣絢爛而又柔靡的燈光下,安哲的臉顯得有些陌生。仿佛和我隔著極遠的距離。
  冷風吹過燈光迷離的街道,風裏都帶著微醺的酒意。忽然就想起上次來的時候我身上穿的那件玫瑰紫的長裙,裙擺上綴著黑色的羽毛和好多亮閃閃的小珠子,一走起路來就沙沙作響,紅毛隔著半張桌子把腦袋湊到我麵前說,可意,你今天活象個妖精。
  忘了我是怎麽反擊他的了,隻記得那一夜喝了很多酒,到最後連一向老成持重的黃小春都喝高了,跟誰都說:“明年咱們一定要壓過策劃部的那幫土匪……”
  佰石的樓梯上鋪著厚厚的玫瑰圖案的深紅色地毯,牆壁上黑色的大理石之間鑲嵌著大幅的鏡子。空氣裏流動著甜膩的香水味。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沒有改變過,卻已經物是人非,讓人連感慨都無從談起。
  安哲帶著我招搖過市,成功的吸引了走廊裏所有的眼球。他還在用目光搜索的當兒,我們左手邊的包間忽然打開了,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男人正好和我們打了個照麵。
  安哲說:“正找你們呢。看吧,你不是仰慕已久了嗎?這個就是我家的妖精。”
  黑色襯衣笑著拍了拍安哲的胳膊,然後歪著頭看我。他的臉形要比安哲消瘦,唇邊若有若無的含著笑意,明明是個大男人卻偏偏長了一雙流光溢彩的丹鳳眼。
  他上下打量我,然後戲謔的朝我伸出手:“在下童海林。”
  這人好象和安哲滿熟的嘛。我心裏一邊暗暗嘀咕,一邊伸出爪子跟他握了兩下。我說:“幸會,幸會。”
  童海林笑了起來,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在我的腦門上輕撫了一下。他身上混合著煙味、酒味和曖昧不清的香水味,讓人第一時間就感覺危險,卻又在危險裏透著難以抗拒的誘惑。
  從他肩上看進去,包間裏還有七八個男女,都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看到我,紛紛圍攏過來又驚又喜的衝著我流口水,我還餓著呢,哪有心思跟他們風花雪月?看在都是安哲同事的份上,我也不客氣,直奔茶幾上的果盤就去了。看來他們光顧著喝酒了,水果幾乎沒有人動過。
  提子,喜歡。蘋果,喜歡。西瓜,湊和。橙子……
  果盤旁邊伸過來一隻手,手心裏幾枚剝好的開心果,以為是安哲,吃完了一抬頭,原來是童海林。
  心裏忽然就有一點點不舒服,這個男人,讓人本能得就想和他保持一個安全距離。
  我叼起茶幾上的半袋開心果跳回到沙發上,緊靠著安哲的腿開始喂自己吃東西。恩,還是這裏比較有安全感。
  安哲還在和旁邊的黃頭發說話,空出來的一隻手無意識的撫摸著我。
  偶爾一抬頭的功夫,卻看到童海林的目光正向這邊看過來,輕描淡寫的掃過安哲的麵孔然後又落到了我的身上,嫵媚的丹鳳眼裏滿是意味不明的東西。
  兩個女孩子起身要去補妝,我趕緊朝她們撲了過去。卷頭發的女孩子笑嘻嘻的把我抱了起來,說:“要跟我們一起去?先說你是男孩還是女孩?”
  安哲還沒有說話,童海林笑著說:“安總都被迷倒了,肯定是女孩啊。”
  包間裏的人都笑了,安哲似乎不以為意,臉上始終掛著我沒有見過的懶散笑容。在柔和的橘色燈光裏他仿佛很放鬆,又仿佛跟周圍的一切都萬分疏離。
  不冷不熱,他好象在和什麽東西刻意的保持距離。
  在這樣的環境裏,有這種感覺不是很奇怪嗎?

  十五
  一飛進洗手間,我立刻關上門,用爪子撥拉上了插銷。把兩個女子的愕然表情關在外麵。她們表現得那麽驚訝倒叫我意外,也不想想,誰有興趣當著別人的麵做這麽私密的事情啊。
  一門之隔,兩個女子的談話聲時斷時續的傳進我的耳朵裏。
  “這支口紅的顏色比你白天用的那支好看……”
  “是嗎?”
  “……”
  “這條裙子哪裏買的?”
  “好貴哦……”
  “……”
  我在馬桶坐圈上耷拉著腦袋歎了口氣。我和自己的女伴擠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麵說悄悄話的情形從眼前一閃而過,卻遙遠的好象上個世紀的事。
  “沒想到安總今天能來,公司裏不是都傳他和童少不和的嗎?”
  “都是那麽說,我看他們也挺好的。安總的人緣更好一些倒是真的。”
  “如果有不和,我猜也應該是童少的問題。畢竟他是老總的侄子,位高權重,脾氣難免也大一些。”
  “老總好象不是很看重這個侄子。我聽說……”
  我支棱著耳朵拚命往前湊,差一點從馬桶上栽下來。心裏不禁有些埋怨這兩個丫頭警惕性太高,這裏又沒有外人,還特意咬耳朵,至於嗎?
  “真的呀?”咬完耳朵,照例會有這樣的驚歎句來配合。
  “恩。”
  “童少就是人太花了。可惜了長得那麽帥。”
  “我覺得還是安總比較帥……”
  “……”
  剛剛聽到一點有意思的事情,這兩個小女人又開始眼冒桃花。還真是讓我有點失望。不過,我倒是很意外的發現了一件事:在座的除了我,好象沒有人意識到安哲的表情和風度都是一種刻意的冷淡。至少這兩個女子就沒有發現,她們似乎認為安哲生性就是這樣的……酷。
  開門出來,我拍著翅膀落到水槽的旁邊,小心翼翼的用尖嘴去碰按鈕,擠出來一些洗手液。大概是覺得我用爪子蘸取洗手液的姿勢有些笨拙,卷發的女子笑嘻嘻的湊過來幫我洗爪子。這樣的對比還真是夠強烈的:一個是細白柔嫩的手,另一個是黑色粗糙的爪子,很符合我們前天買的那部卡通片的名字:美女與野獸。
  卷發笑嘻嘻的舉著我去烘幹機下麵吹熱風,一邊對直發的女子說:“沒想到安總還養著寵物,平時還真看不出來。”
  直發點點頭:“那麽酷的一個人,看來私底下也是滿溫情的。”一邊說一邊伸手輕撫了我一下,半真半假的問:“你叫什麽啊?”
  我瞟了她一眼,二十出頭的年紀,五官清秀溫和,似乎是沒有什麽城府的人。
  “潘潘。”我盡量用簡潔的語言,不想在外人麵前表現的太露鋒芒。
  “潘潘?”她似乎有些困惑:“為什麽叫潘潘?”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我想了想,反問她:“你叫什麽?”
  她愣了一下,老老實實的回答:“羅莎。”
  我再問她:“為什麽叫羅莎?”
  羅莎真的愣住了,卷發在我的頭頂笑出聲來,她把腦袋湊到我的耳朵旁邊,低聲說:“太聰明了。”
  羅莎可能沒有什麽經驗對付我這種伶牙俐齒的寵物,一路上沒有再說什麽。反倒是卷發好象很開心的樣子,不時的逗我說話。
  回到包間的時候,安哲在唱歌,兩個女孩子擠在他的旁邊做陶醉狀聆聽。房間的另一邊童海林和兩個男同事正在猜拳。
  不喜歡她們跟安哲湊的那麽近,我趕緊飛了過去,故意呼扇著翅膀在安哲的身邊繞來繞去,兩個女子果然落荒而逃。
  我落在安哲的腿上,得意洋洋的斜了她們兩眼,其實我能做的也隻是嚇唬嚇唬她們,或者呼扇翅膀弄亂她們的頭發,如此而已。誰知道她們這麽不堅貞呢。她們要是堅持不走,我也不能拿她們怎麽樣啊。
  正得意呢,冷不防對上了童海林似笑非笑的目光。這個妖精,他好象什麽都知道似的。我趕緊躲開了他的目光,低頭從安哲的杯子裏喝橙汁。一邊喝一邊還能夠感覺到童海林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我的身上,好象有質感的東西似的,讓人有點不舒服。
  一直琢磨著他的目光了,所以一杯橙汁都快喝完了才感覺今天的橙汁味道有點不對勁,有點發苦,還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正想問問安哲,屏幕上已經換了一首歌,是那首黃家駒的經典老歌《喜歡你》。沒想到安哲還會唱粵語歌,還唱的這麽好聽。
  我和著節奏搖晃腦袋。包間的另一頭,那個卷發正跟其他人描述我剛才和羅莎的一番對話,就好象那時多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童海林也在笑,目光還是似笑非笑的在我和安哲的身上來回轉悠。我幾乎要以為他是愛上我家安哲了。
  我搖晃著腦袋聽安哲唱歌,真的很好聽。除掉他躺在浴缸裏不成腔調的哼哼,我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唱歌。感覺有點飄飄然。一直以為我跳舞是挺好看的,但是頂著這麽一身五光十色的毛皮恐怕就打了個折扣了,這一點從包間裏那一群盯著我,笑得東倒西歪的人身上就能看出來。
  笑吧,笑吧,我哼了一聲,暗暗的用那句老掉牙的名言來安慰自己:跳自己的舞,讓無聊的人去笑吧。
  安哲沒有笑,他隻是把目光從屏幕上轉移到了我身上,腦袋一歪一歪的配合著我,象在跟我對舞。
  我真的感覺飄飄然了,是因為這麽久以來每日以異類的麵貌示人,太壓抑的緣故嗎?
  有那麽一個瞬間我有些神思恍惚,眼前的一切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好象這首歌是唱給我聽的,並且隻是唱給我一個人聽的。
  周圍的一切漸漸的消失,漸漸的不複存在了,隻剩下安哲那雙微微含著笑意的眼睛。好象離我很近,又好象離我很遠。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我喃喃的自語:“……笑聲更迷人……”
  我的小身體越來越軟,朦朧之中,一雙溫暖的大手把我抱了起來。
  再睜開眼,已經躺在安哲的車裏了。我身上裹著安哲的外套,又聞到他身上清爽好聞的味道,令我感到安心。
  窗外是昏黃冷清的燈光。我們是在回家的路上吧。
  腦袋好象有點疼。
  聽到我撲騰的聲音,安哲回過頭,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略帶歉意的說:“對不起寶貝,他們在橙汁裏摻了伏特加。我想你是喝醉了。”
  伏特加?難怪了。可是這個鳥身體也實在太慘了點,就那麽一杯就讓我醉倒了?真沒麵子。
  “童海林、羅莎、朱珠、王安培……”我重複了一遍今天認識的這幾個名字。還好,都還記得。
  安哲笑了起來:“他們都迷上你了。誇你聰明呢。”
  我猶豫了一下,但是最終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我支起腦袋問他:“你和童海林不和?”一邊留意他的反應。
  他的雙眼直視前方,唇邊卻浮起了笑容:“聽誰說的?”
  我老老實實的說:“羅莎和朱珠。”
  安哲輕描淡寫的問:“你怎麽看?”
  我愣了一下。我怎麽看?我隻是一隻鸚鵡,我能怎麽看?
  他的問題令我心生警惕,他這麽問我是對我產生了懷疑?還是他也喝多了酒,昏頭啦?我滿腹疑竇的凝視著他,但是他並不看我,而是很認真的在等著我的回答。
  算了,就從明天再開始藏拙好了。
  “童海林對你有些過分關注。”我想了想,認真的說:“我看……有可能是嫉妒。”
  安哲哈哈大笑,昏黃的燈光從他的眼裏一閃而過,在亮光的背後,是我讀不懂的落寞。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吧,讓他突然之間有些意興闌珊。
  我目不轉睛的凝視著他,很想拍拍他的肩膀,或者摟摟他的大腦袋,但是最終,什麽也沒有做。隻是突然之間很留戀他眼睛裏那種明亮而又澄澈的光彩,就象我最初在寵物醫院蘇醒過來時,第一眼所看到的。
  這是不是就叫做高處不勝寒呢?他身邊的年輕人除了他的下屬,就是他的客戶。那樣的身份是注定不能夠贏得他的信任的。
  我覺得突然之間,有一點了解他了。
  安哲突然停了車,說:“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我立刻精神一振:“這麽晚了還有地方可以吃到東西嗎?”
  安哲沒有回答我,隻是連著外套把我抱了起來。一打開車門,一股冷風撲麵而來,眼前的樓房幾乎沒有幾扇還亮著燈了。應該是很晚了吧。
  黑燈瞎火的,不知道他是要去哪裏呢,我很好奇的從厚厚的外套裏探出頭,窄窄的弄堂兩側都是很普通的大排擋。我們進去的這一間店麵很簡陋,好象也沒有什麽出奇之處。店裏隻有零星幾個客人在吃消夜。
  老板是個三十歲的胖子,看到安哲,麵無表情的問了句:“要什麽?”
  安哲伸出兩個指頭:“兩份排骨麵。”
  老板轉身向廚房裏喊了一聲:“排骨麵。兩份。”
  安哲抱著我找了個清淨的座位坐下來。說實話,我還真沒有想到安哲會到這種地方來吃東西。很簡陋的地方,好象也不幹淨。難得的是一直營業到深夜。
  等了沒有多久,麵就盛在砂鍋裏端了上來,看上去熱騰騰的,好象很好吃的樣子。安哲推了一份在我的麵前,就低頭開始吃自己的。
  還真是很好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餓的太久了。
  我剛喝了兩口湯,門又被推開。屋裏立刻竄進來一股冷風。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說:“要一份排骨麵。”
  我愕然的抬起頭,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怎麽會是他呀?

  十六
  我再次打量這間小麵館,不過四五十平的店麵,近乎寒酸的裝修,餐桌餐椅都是市麵上最便宜的那種,屋頂上吊著日光燈和兩個黑糊糊的吊扇,地麵上殘留著難以洗刷的油汙,屋角堆放著還未來得及清理的垃圾。老板的態度也不熱情,瞧,距離旁邊桌子上的客人離開足有十分鍾了,用過的碗筷還沒有收。
  就這麽一個你摸出去就不一定還能摸回來的小店麵,居然能吸引兩個有錢的大帥哥來這裏吃消夜?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呀?
  安哲還在吃麵,一直到童海林坐到了我們對麵,他才抬起頭,麵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
  童海林還是那麽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我大概是太過意外了,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所以有些魂不守舍,意識到了著一點趕緊圍著砂鍋把身體朝安哲的方向挪了挪。
  我覺得離開了佰石,童海林身上那種混合了酒精和香水的曖昧不清的味道更加明顯了。難怪朱珠和羅莎會說他“花”。大約在一般女人的印象裏,花花公子的身上都是帶著這樣標誌性的味道的。
  “這裏我經常來,”童海林帶著一種頗為感慨的神氣環顧四周:“不過,已經很久沒有遇見過你了。”
  安哲淡淡的應了一聲:“是麽?”
  童海林慵懶的笑了:“你還是不相信我?”
  安哲放下筷子,抓起桌子一角上粗糙的麵巾紙擦擦手:“這麽小的事,說不上相信不相信。”
  麵無表情的老板把童海林的麵端了上來,他看看童海林再看看安哲,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好久沒有看到二位一起來了。都好吧?”
  他這麽說倒是讓我驚訝,他們以前就認識?還經常一起來這裏吃飯?
  童海林笑眯眯的點頭,隨即衝著安哲壓低了聲音:“安哲,你就是不相信我。如果真的相信我,很多事情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安哲點了一支煙,這個舉動又讓我大吃一驚。我還從沒有看見過他抽煙,看來今天他真是反常的不一般。他的眼睛在煙霧裏冷冰冰的,聲音裏也微微透出一絲挖苦:“海林,有時候我還真佩服你。明明沒有的事從你嘴裏說出來就活靈活現的。這方麵,你真是人材。”他彈了彈煙灰,似乎有些厭倦的樣子拍了拍我:“吃飽沒有?”
  我聽他們唇槍舌戰聽得正入神呢,被他一拍才想起正事,趕緊低頭叼起一根麵條,一邊含糊的告訴他:“馬上吃完。”
  童海林的目光轉到了我身上,“你的寵物不簡單。”
  安哲的表情很疲倦,語氣卻咄咄逼人:“我始終不明白你這樣一個大少爺,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嗜好,看見別人的東西都覺得好。”
  童海林回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事實證明,別人鍋裏的東西有的時候的確比自己的好吃。比如……”他故意停頓了一下,象一隻狡猾的獵狗在窺伺獵物一樣觀察安哲的反應:“比如瑪丹。”
  安哲目光平靜的與他對視:“你用瑪丹已經打擊不到我了。”
  童海林垂下眼瞼,發出一聲類似竊笑的聲音:“既然瑪丹打擊不到你,當初為什麽為了她和我絕交?我們在大學裏可是最鐵的朋友。”
  安哲的唇邊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他有些意興闌珊的在煙缸裏熄滅了煙頭,身體向後一靠,臉上露出疲乏的表情:“今天既然在這裏碰到你,我索性把話說清楚,我跟你絕交,並不是因為你搶了我的女朋友。而是通過瑪丹,看清了你。”
  童海林不以為意的瞟著眼睛看他,一副很無辜的表情:“真的不為瑪丹?”
  安哲的眼睛裏有一點類似於苦澀的東西一閃而過:“瑪丹選擇了你。我尊重她的選擇。因為她告訴我她是真心的愛上了你。”
  童海林皺了皺眉:“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女人。她在英國也過得不錯啊,那個老家夥死了之後留給她一個城堡,還有一個公爵夫人的頭銜……”
  安哲的拳頭“咚”的一聲捶在桌麵上,連我麵前的砂鍋都跳了起來,湯湯水水差點濺到我身上。頭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的脾氣,還真嚇了我一跳。
  安哲的眼睛散發出懾人的亮光,直直的望進童海林的眼睛裏,用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聲音說:“但是她的幸福呢?!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是你毀了她的幸福嗎?僅僅為了證明你比我更優秀,就那麽殘忍的玩弄一個女孩子的感情?!你真是一個瘋子!”
  童海林睜大了雙眼瞪著他,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安哲,你發脾氣的樣子還真是嚇人,難怪公司那幫小丫頭都叫你酷哥。”
  頓了頓,他伸手比畫了一下,象在對客戶展示什麽美妙前景一樣:“其實事情都過去了,瑪丹都已經不再恨我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我們之間還是有緣分,現在又做了同事,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安哲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他伸出一隻手來抱我,我趕緊在他撈著我之前再喝了兩口湯。
  “當初我的公司出現了危機,是童總幫了我。所以我答應五年之內為他做事。這是我留在泰晟的唯一原因。在別人麵前,我不是已經表現的跟你十分合作了嗎?”他說著把我抱在懷裏起身要走。
  “安哲!”童海林的表情難得的正經了起來,語氣也有一些不穩定了:“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你真的不肯因為瑪丹的事原諒我嗎?”
  安哲對他的這番話似乎沒有什麽興趣,頭也不回的抱著我往外走。從安哲的肩膀望過去,童海林還在凝視著安哲的後腦勺。我也順著他的目光瞟了一眼:恩,安哲剛剛理過發,後腦勺還真是有型有款。
  再看童海林,他的目光忽然之間顯得有點空洞。然後,他低下頭開始吃麵,沒有再看我們一眼。
  回家的路上,安哲沒有把我放在座位上,而是一直緊緊的抱著我,好象我是一個暖爐,要借著我取暖一樣。
  憑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在生氣,也許隻是被童海林勾起了回憶,有些煩惱而已。
  他抱得太緊,讓我有些不舒服。我用爪子抓著他的前襟開始努力的往他的肩膀上爬。他忽然俯下腦袋用臉頰在我的腦袋上蹭了蹭,這個舉動實在太過於突然了,我一慌,兩隻爪子就鬆了勁,又跌回了他的懷裏。
  “潘潘,你知道嗎?”他的雙眼惆悵的望著車窗外麵,語調輕柔象在自言自語:“我那時侯是真心的喜歡瑪丹。她有一雙星星一樣會閃亮的眼睛,一笑起來左邊臉頰上就會出現一個小酒窩……”
  那有什麽好惆悵的呢?我抬頭看看他,他眼睛裏的傷痛讓我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舒服。我悶聲悶氣的說:“她不是自己在英國嗎?”
  安哲笑著搖搖頭,好象這話很可笑似的:“寶貝你不懂的,有些東西碎了,就永遠也不能再拚合起來了。”
  他叫我寶貝?我的心髒好象漏跳了一拍。
  沒有聽錯吧?我把腦袋朝他湊了過去,他的臉也靠過來回應我,好象在憑著本能尋找溫暖。這一刻的安哲很象是一個迷了路的孩子,有些迷惘,有些脆弱。
  我張開翅膀摟住了他的脖子,在心裏替他歎了口氣。有關感情的事,從沒有聽說別人能幫上忙的。隻能靠自己振作起來了。
  也許我的羽毛弄癢了他,他撥拉了一下我的翅膀,輕聲的笑了起來:“好了,好了,你還真有安慰人的天分呢。你現在的樣子活象一隻在孵蛋的老母雞。潘潘,我終於相信你真的是一隻雌性動物了。”
  我氣的說不出話來——還有比這更傷人的嗎?
  我收起翅膀,氣鼓鼓的扭頭望向窗外。雌性動物,雌性動物,是我願意的嗎?可是站在他的立場,這話還真挑不出毛病來。
  也許是因為這一笑的緣故,他的眼睛重新又變得明亮起來。
  我貪戀的凝視著他眼裏的光彩,心底的傷痛不知不覺的變成了滿心的悵惘。在我還是一個人類的時候,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麽一天:麵對自己想要的幸福,我什麽都不能做,因為我連爭取的資格都沒有。

  十七
  懶洋洋的靠著火鍋店窗台上的花盆,第一百次歎氣。
  還不到用餐時間,火鍋店裏客人並不多。我麵前的桌子上擺著大盤小盤的菜品,從一堆蘑菇、生菜和海鮮的上麵看過去,安哲和秦凱薇正在低聲的交談。
  俊男美女的組合還真是養眼。可是看到他們笑微微的樣子,我就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後悔。真後悔。
  昨天晚上安哲一直加班到深夜,最近他總是這樣。我猜他是接了什麽重要的項目。書房的燈一直亮著,鬧得我一夜都沒有睡好。今天早上安哲頂著兩隻熊貓眼問我想吃什麽,我想也沒想就說:“杏仁蛋糕。”結果就是安哲帶著我到匯星園附近的蛋糕店去買杏仁蛋糕,然後就是在蛋糕店裏遇到了秦凱薇。再然後,當然就是安哲向她表示感謝,感謝那天她的照顧。再接下來就是順理成章的共進午餐。
  後悔啊。大清早的,吃什麽杏仁蛋糕啊。
  現在,杏仁蛋糕就擺在我麵前的碟子裏。可是我已經沒有胃口了。
  我支著腦袋,用爪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撥拉著蛋糕,心不在焉的往嘴裏送。忽然又想起自己此刻的姿勢很象卡通片《仙履奇緣》裏那隻惹人討厭的懶貓,趕緊又坐起來。氣鼓鼓的踢了一腳空杯子,衝著安哲喊:“果汁!”
  安哲毫不介意的把我的杯子倒滿,又把燙好的幾塊山藥放進我的碟子裏。反倒是秦凱薇微微露出詫異的表情。不過她什麽也沒有說,又把目光投向了安哲。
  安哲接著前麵的話題說:“是啊,泰晟今年的業績要比前兩年都好一些。跟公司的轉型也有關係。今年總部比較重視亞洲市場。”
  秦凱薇笑微微的說:“看你的樣子昨夜肯定是加班了,是有什麽重要的項目吧?”
  安哲笑了笑,“不說公事了。你平時做什麽運動?”
  秦凱薇歪著頭想了想:“有時間的話去健身館做做操……”
  我從她的表情裏看出她對安哲工作上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所以安哲此時的謹慎態度多少讓她有點不悅。但是她顯然在刻意的掩飾這一點。我忽然想,她接近他該不是為了探聽第一手的內幕消息吧?
  山藥燙到了我的爪子,我甩手把它扔了出去。安哲詫異的瞟我一眼,隨即一笑,又從自己的碟子裏夾了兩塊遞給我。
  看到安哲,我立刻在腦子裏否決了這個荒唐的想法。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不是嗎?而且,從她含情脈脈的表現就能看得出她還是喜歡安哲的。找個好男人解決終身大事當然要比為公事賣命更有價值啊。
  再看看安哲,臉上一派明朗的笑容,看不出特別的喜惡。他在別人的麵前總是這樣彬彬有禮,進度有度。似乎從來都沒有失態過。
  我低頭叼住吸管開始喝我的橙汁。忽然之間對自己這種揣摩別人想法的舉動感到厭煩了。
  我跟自己賭氣似的叼起碟子裏的山藥開始埋頭大嚼。
  就在這時,耳畔忽然聽到隔著一叢茂密的竹子,鄰桌傳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約了你出來,卻喝了一中午的悶酒。真是抱歉。”
  我隻覺得腦子裏“轟”的一聲響,似乎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似的。一時間耳朵裏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到。
  我的脖子僵硬的朝那邊轉了過去,有竹子隔著,什麽也看不清。但是這個聲音我聽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怎麽也不可能會聽錯的。
  身體象虛脫了似的,有點發軟。心跳的也一下比一下快。我順著窗台慢慢往那邊挪,竹子圍起來的隔斷上果然有個缺口,我屏住了呼吸把腦袋先擠了過去。
  麵對著我的是一個寬肩膀的男人,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穿著件灰色的布襯衣。白皙的皮膚,清秀的五官。舉手投足一副循循儒雅的書生派頭,不正是陳、瑞、嘉嗎?
  我呆呆的看著他,忘記了應該怎麽反應。期望了太久的事情真的發生在眼前,怎麽看都不象真的。
  陳瑞嘉要比我印象裏略微消瘦一些,眉頭微微皺著,似乎滿腹心事。
  背對著我的是一個長發的女人,穿著淺色的薄毛衣,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一個柔和的輪廓。雖然看不清她的長相,但是她脖子上圍著那條黃色棕色相互交替的條紋圍巾,不用猜一定是文子,陳瑞嘉的女朋友。瑞嘉曾經把她帶回來一次,印象中是個溫柔沉靜的女孩子。老爸老媽倒是滿喜歡她的。
  “其實,你想說什麽我也猜到了。”瑞嘉垂下頭,聲音顯得很枯澀:“最近半年家裏出了事,可意又……我也的確忽略了你。”
  文子沉默不語。
  瑞嘉再抬起頭的時候,表情顯得很輕鬆。但是我能看出來他是在假裝,他這人就是這樣,心裏越是有事,表麵上就越是裝的若無其事。
  “就這樣吧,”瑞嘉微微一笑,笑容還是我記憶中的溫暖如春,卻讓我的心刺痛了起來:“希望我們以後還是朋友。如果有什麽事情我能幫上忙,你可以來找我。”
  我忽然明白過來了,他們是要分手了呀。怎麽會這樣?
  瑞嘉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文子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她看了瑞嘉一眼,又低下了頭:“瑞嘉,對不起。”
  瑞嘉笑了笑,聲音卻透著疲憊:“文子,別這樣說。是我忙著家裏的事,忽略了你的感受。”
  文子搖頭,固執的又說了一遍:“對不起。”
  瑞嘉的笑容掉了下來,又飛快的裝了上去,象沒話找話似的說:“他……對你好嗎?”
  文子沒有說話。
  瑞嘉自嘲的一笑:“算我沒有問。出來這麽久了,你也該回去了。”
  文子猶豫了一下,站起來開始穿大衣。
  我的心裏忽然之間竄出來一股怒火,衝著文子大聲說:“你等等。”
  文子和瑞嘉都愕然回頭,我顧不上理會他們驚訝的表情,衝著她飛了過去。有一刹那她的臉上交替出現了茫然和驚恐,下意識的就想往後退。
  眼角的餘光瞥見瑞嘉也站起來,想要伸手擋開我。但是我的動作顯然要比他們更快,看,用翅膀還是有優勢的。我一把扯掉了她脖子上的絲圍巾,在她驚愕的注視下將那圍巾一下一下的撕成了碎片。
  瑞嘉的動作猛然僵住了。同一時間,從餐廳的各個角落此起彼伏的響起了驚叫和倒抽冷氣的聲音。
  我拍著翅膀,想落到瑞嘉的肩膀上,猶豫了一下,還是落到了椅子的靠背上。我毫不退讓的瞪視著文子。看吧,看吧,我這隻囂張的寵物,竟然真的襲擊起人類來了。
  安哲的臉出現在了茂密的竹子後麵,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大概是從餐廳裏大家的反應猜到了一定是我出風頭。在他的肩膀後麵,是秦凱薇,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正朝這邊張望。
  文子的視線落了下來,她看了看飄落在地上的圍巾碎片,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離開了。
  我的胸口還在劇烈的一起一伏,而視線卻不由自主的轉向了瑞嘉。瑞嘉的眼睛裏是震驚和疑惑,象被施了定身術一樣,隻是直愣愣的看著我。
  我也看著他。眼淚就這麽一點一滴的落了下來。
  瑞嘉的按在桌麵上的手似乎有些顫抖。
  在我們的周圍忽然就嘈雜了起來,然後,我被一雙手抱住了,不用看我也知道是安哲。而且安哲還在生氣。
  “你幹什麽了?”他很嚴厲的問我。
  我沒有看他,我的眼睛一直在看瑞嘉。瑞嘉也在看我,然後目光緩慢呆滯的爬到了安哲的臉上,他現在的反應活象是看電視裏轉播的宇航員的生活錄象,無論什麽動作都慢吞吞的——是我的舉動嚇到他了吧?
  “對不起,這位先生,”安哲見我沒有理他,開始滿懷歉意的跟瑞嘉說話:“我家的鸚鵡可能是被寵壞了,有一點霸道。如果給你造成了什麽損失我願意賠償。”
  瑞嘉回過神來,他深深的看著安哲,疑惑的表情一閃而過,就又恢複成了那個風度翩翩的書生,溫文爾雅的衝著安哲點了點頭:“沒有什麽損失,我想,我是應該感謝它的,因為它是在替我打抱不平。”
  這回輪到安哲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低頭看我,伸出手指輕撫了一下我的腦袋,眼睛裏滿是疑惑。他再看看地上圍巾的碎片,遲疑的問:“這個……”
  瑞嘉搖搖頭,彎腰將它拾了起來,團成一團緊緊握在手裏,“這的確是你家鸚鵡的傑作,不過我真的不怪它。”
  說著,象在否決什麽荒誕的想法一樣,瑞嘉自嘲的搖搖頭。這個動作把我的心都搖碎了。
  餐廳的夥計看到沒有什麽事情發生,又退了回去。瑞嘉拿起外套往外走,路過我們身邊時,用英語低聲說:“再見,後會有期。”
  我實在不能忍受瑞嘉頹廢的樣子,不就是離開了一個不再愛你的女人嗎?天涯何處無芳草沒有聽說過嗎?不就是失戀嗎?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我衝著他大聲的說:“Don’t trouble the trouble until the trouble trouble you.”這是他以前經常說的一句話。
  瑞嘉的身體震動了一下,回過頭,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象要看到我的心裏去一樣。
  然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把頭埋在安哲的懷裏哭。我知道瑞嘉是猜到了,他一定是猜到了。他隻是無法接受自己有這樣的想法。
  安哲輕輕的撫摸著我的後背,疑惑的問我:“你到底幹了什麽好事啊?運氣還不錯,撕了人家圍巾人家還謝你。到底怎麽回事呀?你好象不高興啊。”
  我沒有動。
  然後我聽見秦凱薇的聲音說:“安哲你還真了不起,寵物都能養成這樣——你們不會是平時用英語交流吧?”
  安哲笑了起來,沒有說什麽,我猜他心裏一定比秦凱薇還要疑惑。
  我在他的毛衣上蹭了蹭臉上的鼻涕眼淚,心裏默默的想著:改天吧。也許改天我可以給你解釋解釋,其實不過又是一個老掉牙的故事而已,一個好男人被甩了。

  十八
  我在這個家裏給自己營造了一個私密的小天地。每逢心情不好,或者是家裏來了我不想看見的人,我總是會躲進去。
  這個私密的地方就在安哲書房的書櫃頂上。
  自從發現了這麽個好地方,那本我喜歡的女士版《時裝》就不用頻繁的在櫃子底下藏來藏去了。後來安哲也發現了這個秘密,他把櫃子頂上打掃幹淨,又放上來一個舒服的墊子。據他說是免得我每次鑽出來都活象一個沾滿了灰塵的雞毛撣子。
  再後來,我開始陸陸續續的把自己中意的東西藏到這裏,比如說安哲那隻手腕處繡了一朵雪花的毛手套;浴室裏剩了半瓶的青草味道的男用香水;還有安哲的小遊戲機,可以玩俄羅斯方塊的;還有一隻白色的牛奶杯,上麵用金色描繪著彎彎的枝蔓,很漂亮。
  安哲有一次踩著椅子爬上來看了看,然後說我:“你還真選了個占山為王的好地方。”我笑嘻嘻的回了他一個飛吻。
  這裏,真正是我的地盤。除了我,誰也不能分享。有那麽一次,一隻奇怪的蟲子不知死活的爬了上來。我先衝它怒目而視,給它一點警告。它居然視而不見,繼續拖著肥胖的身體朝我的墊子進軍,終於惹火了我。我一爪子把它拍到了安哲的書桌上,這從天而降的恩寵把安哲給嚇了一跳。結果,這小東西還沒有從高空墜落的暈眩中清醒過來,就被安哲惡狠狠的滅了口。
  安哲大概看出了最近我有點抑鬱,但是他什麽都不問,對待我的態度還是一如既往。也許在他的眼裏,一隻鳥偶爾有些反常的舉動也算正常吧。
  我現在就躺在自己的地盤上,麵前攤開著我最新拽上來的一本小說,百無聊賴的又打了一個哈欠。這麽好的天氣卻要窩在家裏,多少讓我有點打不起精神來。
  客廳的電視裏正在播放體育節目,一個功成身退的運動員正在涕淚交加的跟觀眾介紹自己的成長曆史。在這個背景音樂之上,是安哲和秦凱薇低柔的說話聲。
  沒錯,我今天躲上來主要就是因為她。
  我從書櫃的頂上探出頭向客廳裏瞟了一眼,這個角度隻能看到沙發的一角,安哲的半條腿閑適的舒展著,腳上穿著一雙淺灰色的棉襪。那還是上個禮拜我們一起去超市的時候買的。在他的手邊,一大盆火鶴正以無比熱烈的姿態盛開著,深紅的顏色豔麗而靈動。
  我盯著這盆花,思緒又回到了我的表哥陳瑞嘉的身上。自從上次在火鍋店遇見他,我就有些坐立不安。我一直在想,那天是不是應該從安哲的外套口袋裏摸出一張名片來遞給他呢,這樣,一旦他想明白了就可以回來找我。
  我在靠墊上換了個姿勢,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我也知道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陳瑞嘉那樣一個有著嚴謹的科學態度的榆木腦袋,這樣荒謬的事恐怕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以接受。我記得剛看完《驚情四百年》的時候,和他討論起世界各地都有的鬼怪傳說,我說大概世界上真的存在我們不了解的神秘族類。他當時就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他堅持說這是個物質的世界,而鬼怪之類違反物質規律的東西是根本就不存在的。隻是因為人類本能的恐懼心理而杜撰出來的東西。
  我支起腦袋,呆呆的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他呢?不知道他需要多長的時間才能從失戀的漩渦裏爬出來呢?這個死腦筋的家夥,恐怕要傷心好一陣子吧?
  電視關了,安哲換上了一張室內音樂的唱盤。我聽見他問秦凱薇:“中午想吃什麽?”
  秦凱薇說:“懶得出去了,你家裏有什麽,隨便做一點吧。”
  兩個人一起到廚房裏去翻箱倒櫃。也好,秦凱薇做飯的手藝雖然不怎麽樣,但是總比安哲要強一點。前天晚上她在這裏做了炸醬麵,我和安哲都吃了兩碗。當然我的碗要小一些。
  廚房裏傳來兩個人含糊的對話,秦凱薇說:“沒有番茄醬和澱粉了,鹽也不夠。”
  安哲說:“你看看還缺什麽,我去趟樓下超市。”
  我想告訴他帶兩塊巧克力,想想又忍住了。因為這些天我心情鬱悶,所以有些胡吃海喝的趨勢。這也不算稀奇呀,很多女人都有這樣的傾向:想用厚厚的脂肪被褥悶死憂愁。
  可是昨晚安哲把我按在水龍頭下麵給我洗澡的時候,忽然說了句:“潘,我發現你這兩天長膘了。肉乎乎的。”對女士來說,肉乎乎可不是什麽讚美的話。
  好吧,我忍。不就是減肥嗎?再說,長得太胖也影響我飛行的速度呀。
  安哲開門出去了。秦凱薇在廚房裏淘米做飯。我這超級米蟲就懶洋洋的靠著墊子打盹。打算在餐前小憩一會兒。最近總是失眠,再這麽下去會老的很快。
  朦朧中有輕柔的腳步聲,眼開一線向下一瞟,原來是她。大概等安哲買菜回來等得無聊了。
  她徑直走到電腦前麵,握住鼠標開始不停的點擊。起初以為她是在玩遊戲,可是越來越覺得不象:她皺著眉頭,表情顯得很緊張。
  我警覺起來,她想幹嘛?不會真的是個商業間諜吧?
  她似乎在機器裏找什麽東西,眼神漸漸急切起來,然後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我把腦袋伏得低一點,盡量隻露出眼睛來。
  “喂?”她的語氣有些不耐煩:“那個文件叫什麽名字?”
  對方說話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屏幕。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發白。
  “他去超市了。”秦凱薇簡潔的回答,目光始終落在屏幕上,眉頭卻越皺越緊。良久,她有些焦慮的說:“真的沒有。”
  對方似乎在不斷的給她支招。
  秦凱薇瞟了一眼書櫃裏的小天使座鍾,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時間不夠了。你實在不放心就自己來找。”
  她站了起來,似乎要掛斷電話。然後身體又頓住了,遲疑的重複了一遍:“光盤?你確定有這樣一個備份嗎?”
  她的目光開始快速的瀏覽書房裏的擺設,似乎在尋找所有可以藏下一張光盤的地方。我忽然間想起前天晚上安哲把一張光盤夾進了書櫃最上麵的那本《資治通鑒》裏。秦凱薇要找的難道是這個?
  外麵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秦凱薇連忙走了出去。我也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是什麽人或者說是什麽樣的條件,能讓一個女子甘心情願的放棄有可能得到的感情歸宿呢?
  這倒是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隔著客廳,傳來兩個人在廚房裏一起做飯的聲音。聽到安哲明朗的聲音,我心裏多少有一點擔憂,他知道暗處已經有人對他動手了嗎?而且還可能是個內鬼哦,連他有備份資料的習慣都一清二楚。
  不知過了多久,安哲走了進來,伸手拍了拍書櫃,仰著臉喊我:“懶蟲,下來吃飯。”
  看著他陽光燦爛的一張笑臉,我終於決定先不告訴他這件事。因為我還沒有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最重要的是我沒有證據。
  這樣的事情說出來,誰會相信呢。

  十九
  電視屏幕上,野獸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美女貝兒伏在他身上哀哀痛哭。然後,音樂開始變得富有暗示性。野獸的身體在燦爛的流星裏漂浮了起來,毛茸茸的身體慢慢變成了人類,然後他和美女激動萬分的擁吻……
  我靠在沙發墊子上第N次的擦眼淚。
  這是整部影片中我最喜歡的一段了,魔法解除了,野獸變成了王子,一切沒有可能的事情都奇跡一般發生了……
  一雙大手從旁邊伸過來,將我摟在胸前。
  我抬起頭,安哲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凝視著我,近距離的看,他的眼睛真的很好看,黑白分明,眼珠清亮的象泡在水裏的黑瑪瑙。裏麵清晰的印出一隻醜陋奇怪的大鳥,歪著頭,傻傻的與他對視。
  “如果真有魔法這回事,”他撫摸著我的羽毛,若有所思的說:“把你變成一個人也不錯。你想變成什麽人?”
  我沒好氣的瞪著他,“你還是先找到會魔法的人吧。”
  安哲哈哈大笑,用力把我按在胸前:“你有的時候可真不象一隻鳥。”
  他話裏淡淡的疑慮讓我的心不由自主的狂跳起來,我靠著他的胸口不敢抬頭。隔著柔軟的白色毛衣,耳畔清晰的傳來他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一直敲進我的心裏。
  安哲的手輕柔的撫摸著我,喃喃的說:“潘潘,你這隻奇怪的鳥讓我覺得有些敬畏了。我不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麽讓我吃驚的事。你能聽懂我說話、會看書、會幫我拿東西、會發脾氣,你還會說英文。你到底從什麽地方來的呢?”
  他的語氣裏流露出深深的困惑:“我覺得你身上有許多秘密。”
  我沒有出聲,這些都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我怎麽跟他說呢?說我好端端的一個人加班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就靈魂出竅,再醒來就已經進了寵物診所了?
  這樣的事,太過於聳人聽聞,我還是不要冒險的好。雖然現在不至於被綁到柱子上當街燒死,但是處境恐怕也差不多吧。
  “安心剛把你和那些貓帶來的時候我隻覺得煩,”安哲一邊給我捋毛一邊喃喃自語:“但是跟你相處的越久,就越是離不開你了。因為有你陪著我,這個空房子也變得有意思了。”他發出一聲歎息,用力摟緊了我。
  我的心裏生出一絲不祥的預感,這話聽著怎麽象是在告別呀?果然他接下來說:“安心今天來電話了,說她過幾天就回來了。她要把你接走。潘潘,你走了,我會寂寞的。”後麵這一句聽著有點煽情,但是我已經笑不出來了。
  安心要回來了?怎麽會……這麽快呢?
  一想到要離開這個已經開始熟悉和依賴的地方,我心裏忽然就有了一絲恐慌。將要麵對完全不同的生活,將要……再也見不到他。
  我直起了身體,直視著安哲的眼睛,無比堅定的說:“我不走。”
  安哲愣了一下。
  “我不走。”我重複了一遍,心裏想的卻是簡•愛那段著名的台詞:我怕我離開你遠了,心裏和你連在一起的那根線就會蹦斷,會很痛,會……流血。
  原來我也象寄居的簡•愛一樣把他的身邊當成是家了嗎?
  這個認知讓我越發的惶恐。我的身體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我垂下了視線,不敢再看著他。
  “好啊,”安哲似乎回過神來了:“我也不想讓你被接走啊。這樣吧,安心來接你的時候你就藏起來,別讓她看見。”
  我忍不住苦笑了,隻有這麽孩子氣的辦法嗎?
  安哲似乎覺得事情已經決定下來了,因而顯得十分高興。他用力舉了我一下,大聲說:“就這麽定了。你以後就叫安潘潘。”
  我在他手裏趔趄了一下,心裏說:按你的算法,到了安心手裏不是還叫安潘潘嗎?
  安哲高興的咧嘴一笑:“我們去洗澡,然後上床。你就睡我床上好了。反正你身上也挺暖和的。”
  這個時間洗澡?我驚訝的反問他:“今天不用加班啦?”
  安哲笑嘻嘻的說:“不用了。資料發回了童總的手裏,我在等他的指示。計劃通過了才能去實施呀。咳,說了你也不懂。”
  這話很讓我泄氣。不過,他興高采烈的勁頭還是感染了我。想起白天秦凱薇的奇怪舉動,我鄭重其事的警告安哲:“安哲,不要用眼睛看人。”
  安哲目瞪口呆。直愣愣的看著我,象有點反應不過來似的,反問我:“你說什麽?”
  我把話重複了一遍。其實這是我很久以來就想跟他說的話,隻不過現在說出來,針對的並不是我自己。
  安哲看著我的目光漸漸深沉起來,我心裏反而輕鬆了。反正他也認定我是有什麽魔法的東西,再說也畢竟是很嚴重的事情,所以,我也就不去考慮種種的顧慮了。我隻能說這些,希望以他的聰明能夠始終保持警覺吧。
  安哲足足瞪了我兩分鍾,然後點點頭:“這話我一定記住。”
  安心回來是在三天之後的黃昏。
  聽見她在外麵一邊按門鈴一邊大喊:“安哲開門。”安哲和我趕緊手忙腳亂的開始做表演的準備。直到確認我躺在睡籃裏的病態無懈可擊了,他才慢悠悠的去開門。
  裝病是安哲一覺醒來想出來的辦法,雖然隻能拖幾天,但是目前的確是沒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了。據他說這位大小姐的脾氣固執的很,直接跟她要,她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安心一進門就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向外偷看:果然是電腦裏見過一麵的短發女孩子,穿著深紅色的短夾克,人顯得很俏麗。
  寒暄了幾句,她果然問:“我的寶貝呢?”
  安哲拉長了聲調:“你說的是——那隻鸚鵡吧?”
  安心被他的語氣嚇了一跳,聲音也微微顫抖起來:“表哥你別嚇我,它不是被你給養死了吧?”
  安哲愣了一下,似乎在想這個說法的可行性。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很遺憾的說:“沒有養死,也就是在養病而已。”
  安心立刻跳了起來:“什麽病?”
  安哲慢條斯理的說:“大概是流感一類的。大夫說有可能和人交叉感染哦。我已經打過預防針了。你沒有吧?我看你還是不要見它了。”
  安心愣了一會兒,半信半疑的說:“流感?它怎麽會得上流感?”
  安哲支吾了兩聲,有點惱羞成怒了:“你說過的,要每天帶它出去透透風,既然出去當然有可能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啦。”
  安心生氣的質問他:“我隻說透氣,你還帶它去哪裏了?”
  安哲受了她的質問,態度反而強硬了起來:“超市、飯店、夜總會。我是個大男人,不可能象家庭主婦帶孩子那樣伺候一隻鳥。這你不會想不到吧。”
  安心氣的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瞪著眼睛互相對視。最後,安心一跺腳,轉身往外走,臨出門說了一句:“要是沒治好,安哲你就等著給它陪葬吧。”然後摔門走了。
  我從睡籃裏一躍而起,拍拍翅膀飛到安哲的身邊。
  安哲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他側過頭看著我歎了口氣說:“從小到大,無論是什麽事我都讓著她,無論什麽東西隻要她喜歡,我再不舍得也會割愛給她。潘潘,你是第一個。”
  我的腦袋也耷拉下來了。這樣欺騙一個女孩子似乎真的有些說不過去。尤其是她還是那樣發自內心的關心著我。
  不知不覺心裏就有些內疚。
  “不過,”安哲的語氣忽然輕快了起來:“能留下你,真的很值得。”
  我抬頭望著他,心裏象有一股暖融融的東西流了過去。
  “想想看吧,從最早的那隻貓,小學時候姑姑送來的兔子,中學時候我用零花錢買的鴿子,還有鄰居的大姐姐送來的流浪狗……”安哲忿忿不平的開始訴苦:“哪一樣不是我讓給她了,隻留下這麽一隻鳥,怎麽算也說的過去啊……”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男人,怎麽每次叫人感動都不會超過三分鍾呢?

  二十
  也許是因為最近不忙的緣故,安哲又恢複了下廚房的習慣。我總感覺當他格外執著於某一道菜的時候,通常都是受了某種刺激。
  就好比上個月,他有一次連續四五天,天天在家燉排骨,燉得我不得不絕食。他才意猶未盡的收了手。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偷聽到了新來的一個帥哥在辦公室勸那幫美女:“別看安總人長的帥,帥也不能當飯吃呀。你們真要如願以償嫁給他,就等著做黃臉婆吧,我猜他連排骨都不會燉……”
  這一次發作的症狀類似。算上今晚,我們已經連續吃了三天的杭椒牛柳。也不知道是他買的材料不對勁,還是他的做法太離譜,總之,做出來的東西,要說是杭椒牛柳,恐怕看見的人都會情不自禁問他一句:“按哪國的菜譜做的啊?”要說是杭椒燉牛肉,相信十有八九會勉強點頭。
  謎底直到洗碗的時候才揭開。
  我正扒在水槽旁邊哀悼那半盤倒進了垃圾袋裏的牛肉。安哲氣鼓鼓的把洗碗巾扔進了水槽裏,自言自語的說:“杭椒牛柳,不就是杭椒牛柳嗎?不會做杭椒牛柳就是沒有烹飪天分?我還真不相信了。”
  我也不相信。這是打哪裏聽來的讒言呀。聽這語氣,似乎何以從牛肉旋渦裏解脫出來了……
  “我就不信我真的做不好!”安哲“當”的一聲把洗潔精的瓶子砸在黑色大理石的台麵上,濺了我一身的水。
  他的樣子還真是受了刺激。我用力抖了抖羽毛,決定要自救了。
  我朝他湊過去,委婉的說:“這樣……好象在被別人牽著鼻子走哦。”
  “是嗎?”安哲詫異的看著我,然後認真的點了點頭:“好象……是哦。”
  趁他沉思的時候,我趕緊趁熱打鐵:“別人說杭椒牛柳的時候,你可以說,那道菜我不愛吃,不過我很拿手做蒜蓉燒田螺啊。”
  聽到我說田螺,安哲開始半信半疑的回過神來打量我。
  我嘿嘿幹笑了兩聲,趕緊退到了安全的距離。因為他曾經心血來潮買過一次田螺,結果一直到《新聞聯播》都演完了,田螺還沒有收拾幹淨,最後被他氣急敗壞的全部扔進了垃圾箱。
  “我才做了三天杭椒牛柳,你不會又要鬧絕食吧?”安哲神色不善的瞪著我,下半句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忽然響起了一聲清脆的門鈴。
  安哲立刻臉色大變,張開手臂象趕鴨子似的呼扇了一下,急切的說:“快,安心來了!”
  他的舉動讓我想起了《地道戰》裏的那幫民兵兄弟,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安哲都與他們一脈相承。隻不過人家喊的是:“快,鬼子來了!”
  我急忙藏到了書櫃頂上我的香巢裏。
  安哲探頭探腦的再三確認從下麵看不見我,才磨磨蹭蹭的去開門。
  門一打開,立刻聽到安心清脆的聲音:“表哥,潘潘怎麽樣了?”
  “能怎麽樣?”安哲的聲音有點不高興:“我又不是獸醫。”
  “你什麽態度?”安心也不高興了,“你害得它生病,你還有理了?”
  “咦?”安哲的聲音立刻變大了:“我害它生病?你都多大的人了,怎麽還不知道講理?”
  “我說錯了嗎?”安心理直氣壯的頂了回去:“反正我養著它的時候沒有生過病。你不過才帶了三四個月,看看,都進了幾次診所了?”
  “有你那麽變態的女人嗎?誰家又養鳥又養貓的……”
  “……”
  我頭痛的發現這就是他們兄妹在大部分時間裏的相處方式。而且他們彼此還都有些樂此不疲的傾向。可是象這樣反複說著無聊的話究竟有什麽意思呢?安哲如果是在拖延時間掩護我逃跑倒還說得過去。可惜又不是。
  忍無可忍。
  我從書房裏飛了出來,掠過他們的頭頂,小心翼翼的落在窗簾杆上俯視著麵紅耳赤的一對兄妹,客氣的說:“打斷一下……”
  立刻就被打斷了。
  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高分貝的尖叫給打斷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安心。我瞟了她一眼,她的下巴都幾乎要掉下來了,隨即,唇角開始慢慢的向上揚起,小臉幾乎眨眼的功夫又變成了驚喜交加的表情:“潘,你真的說話了?你好了沒有?”
  我望著她的笑臉,心裏忽然覺得很抱歉。我低聲說:“對不起。”
  “?”安心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麽會這麽說。
  我看看安哲,他正一臉緊張的注視著安心的舉動,好象怕她會撲上去抓我似的,左手還拎著一塊洗碗巾,恐怕他自己都忘記了。
  “我不能跟你走。”我咬著牙擠出了這句話,然後低著頭不敢看她的臉。我發現拒絕這樣的一個女孩子真的很困難。
  客廳裏好安靜哦,好象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安心的聲音結結巴巴的說:“你……你還真是,此間樂,不思蜀啊。他家有什麽好啊?”
  我沒吭聲,繼續保持低頭認罪的姿勢。
  “你想想看,”安心看我沒有反應,語重心長的勸我:“我能帶你一起上班,從來不把你一個人關在家裏;我還給你用我的蘭蔻香水;我還……”
  我製止了她往下再說。這些話讓我心裏不好受。
  我再一次說:“對不起。”
  客廳裏又恢複了安靜。我偷偷的瞟了她一眼,她正若有所思的低著頭,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頭看著我,臉上漸漸的又浮現出爽朗的笑容:“那這樣好了,我以後經常來這裏看你,等你想跟我回去了,我再帶你走好不好?”
  我俯衝下來,一頭紮進她的懷裏。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太讓我喜歡了。
  她依依不舍的走了之後,安哲衝我伸了一下大拇指,半真半假的說:“潘,I服了YOU。”
  就在安哲停止了摧殘牛肉的第二天中午,這個城市落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到了黃昏的時候,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我站在窗台上看著別人打雪仗,堆雪人,心裏又是羨慕又是興奮。小區裏的閑人幾乎都出來掃雪了,人人臉上都是愉悅的表情,隔得老遠我都聽得到廣場那邊傳來的孩子們的笑鬧聲。
  窗戶被我用爪子扒拉開了,聞到雪天裏清新涼爽的味道,忽然有種很幸福的感覺。積雪讓這個世界變成了銀白色的童話世界,變成了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奇跡世界,讓人不由自主就產生了無限的遐想……
  安哲的紅色跑車慢悠悠的駛進了我的視野,這樣的天氣,他的這輛車還真是顯得很漂亮。
  車子停在樓下,從車上下來了兩個人。那個穿著玫紅色長羽絨服的女人不用說肯定是秦凱薇了。他們正從車裏往外拿大袋小袋的東西。
  我注視著她,不知道她是否已經改變了主意,上次的那種奇怪的舉動會不會再重演呢?
  我拍拍翅膀離開了窗台。不管怎樣,我必須要有所防備。
  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裏,她休想傷害安哲。

  二十一
  我正在手忙腳亂的藏東西,安哲的腦袋笑嘻嘻的從書房的門口探了進來。
  “懶蟲,下雪啦!”他說著提起手裏的塑料袋衝我比劃了一下:“看,買了好多你愛吃的,下來吧。我們吃火鍋!”
  秦凱薇在他的背後哈哈笑了起來:“我發現養寵物的人都有這毛病,總會有意無意的把寵物當成是家庭一員。我家樓下的那個闊太太天天抱著一隻吉娃娃喊兒子。你呢?當它是什麽?”
  安哲縮回了腦袋,笑著說了一句:“我公司裏的同事都說它是我老婆呢。”
  兩個人嘻嘻哈哈的一起去了廚房。
  我靠在靠墊上猶豫不定,是出去湊熱鬧,還是監守陣地呢?忽然間想到,如果她今天還要接著找東西,那麽必定會打發安哲出去。
  我不妨再等等看好了。
  廚房裏傳來嘩嘩的水聲、鍋碗相碰叮當的聲音,安哲在餐廳裏哼著小曲擺餐具。聽起來倒真是很有那麽一點陽光明媚的家庭氣氛。
  會不會是我太多疑了呢?因為很難想象一個人即將要做這樣的事,還能那麽鎮定自若的。她甚至還在輕聲的和著安哲的歌呢。我現在終於明白什麽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安哲的大腦袋又出現在了書房的門口,手裏的玻璃盤子裏盛著水靈靈的一串紅提,他拿起一粒伸長了手臂給我,笑眯眯的說:“看,沒騙你吧,真有好吃的。下來吧。”
  麵對好吃的提子,再堅持就實在有些難為我了。正想著要直接落到他的肩膀上去,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的身體在飛起來的瞬間硬生生的在書櫃的邊緣收住了,心也開始劇烈的跳動。
  “喂?”安哲手裏還舉著那盤提子,人已經開始往外走了:“在哪裏?你怎麽這麽大意呀。行啊,我馬上過去,拿三千夠不夠?”
  我從書櫃頂上探出腦袋緊張的盯著他看,他掛了電話就過去拿外套,一邊扭著脖子衝著廚房喊了一聲:“凱薇,我出去一趟,大概半小時左右回來。”
  秦凱薇答應了一聲,關切的叮囑他:“慢點開車。”
  安哲答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秦凱薇站在窗邊似乎在目送安哲。然後,她回過身,冷冰冰的目光毫不猶豫的望向了書房。
  我悚然一驚,想也沒想就把腦袋縮了回來。緊接著,小心翼翼的把整個身體都往後挪了挪。她從來不知道我的香巢安在這裏,應該不會對我太留意吧……
  她走了進來,屋裏明明沒有別人,她還是有點躡手躡腳的勁頭,大概這是做賊的人本能的反應吧。這一回,她沒有理會電腦,而是直奔書櫃而來,開始手忙腳亂的把一本一本的書拿出來抖落,然後再按照原樣放回去。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看來,這個要對付安哲的人一定跟他很熟,已經熟到了知道安哲在生活裏有哪些細微習慣的地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眼睛因為過分緊張而出了問題,接下來我所看到的畫麵都象是放慢了的動畫一樣,一禎一禎的從眼前晃了過去:秦凱薇的手落到了那本《資治通鑒》上;她的手在翻開那本書;她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再然後,她臉上定格了一種喜形於色的表情。
  我閉上眼,忍不住在心裏微微的歎息了一聲:這個女人,她有沒有想過自己即將失去的會是什麽呢?翌日她再想起這一幕,會不會後悔?
  秦凱薇麻利的把厚厚的書塞回了書櫃裏,然後開始打電話。
  “拿到了,”她得意洋洋的說:“你最好馬上派人來拿吧。”
  她的臉上露出十分愉悅的笑容,象一個剛剛贏得了觀眾掌聲的舞蹈家一樣在書房中央的白色地毯上舞出了一個華麗的轉身,然後又衝著電話笑了:“我的效率總對得起你的提前付帳了吧?”
  她掛了電話,笑眯眯的走回了客廳。
  我飛了出去,在客廳裏盤旋了一周,落在了影視櫃的最上麵。大概我的亮相太過於突然了,秦凱薇似乎被我嚇了一跳。直到瞥見是我,眼裏才浮起又是輕蔑又是好笑的神色,轉身進了廚房。
  她在接著洗菜,但是我能看出來她多少是有些心神不定的。
  我緊盯著餐廳牆上的掛鍾:五分鍾、十分鍾、十二分鍾、十五分鍾……
  門鈴終於響了,秦凱薇幾乎被那門鈴聲嚇得跳了起來,然後她飛快的跑過客廳去開門。
  門外是一個穿著深紅色外套的小夥子,手裏提著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紙盒。他的衣服和帽子上都在很明顯的地方繡著一個花哨的字母形標誌。我認得這個標記,這是離我們家最近的那家西餐廳的工作人員所穿的製服。
  小夥子長著一張憨厚的臉,看見秦凱薇開門,客客氣氣的鞠了一躬,送上了大紙盒說:“這是給您送來的披薩。已經付過帳了,請您簽收。”
  秦凱薇簽了字,順手把盒子放在一邊。然後問他:“點披薩的先生還有什麽交代嗎?”她的聲音微微透著一絲緊張。
  小夥子摸了摸腦袋,“先生交代說您有東西讓我給帶回去。”
  秦凱薇遞過去一個厚厚的牛皮紙大信封,信封的最上麵是一張百元的鈔票。
  小夥子再三道謝,然後就走了。
  頓時,秦凱薇整個人都顯得輕鬆了。她在門上閉著眼睛靠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把披薩拿到了餐廳。
  她接著去收拾晚飯要用的東西。而我則繼續在影視櫃上散步,順便消化消化剛剛受到的信息:是一位先生。跟安哲作對的是一位先生。這位先生跟他很熟,了解他的生活習慣。
  我的眼前最先出現的是童海林那張邪氣的臉。會是他嗎?他跟安哲麵和心不和,因為曾經是朋友,所以很了解他的生活習慣。而且他最有條件知道安哲在忙什麽項目。
  好象每一條都吻合。但是,他們是同一個公司的人,不管有什麽私人恩怨,也不會蠢到去損害自己的利益吧?而且他的伯父就是公司的老總,他可是繼承人啊。誰會跟自己公司的效益過不去呢,尤其是對他那種由金錢支撐起地位的人來說。
  那又會是誰呢?我煩惱的抓了抓我的腦袋。不知道安心是不是知道安哲平時都跟什麽人打交道呢?她下次來應該好好問問。
  門打開了,安哲走了進來。一邊脫外套一邊笑嘻嘻的說:“好象有什麽好吃的東西哦。”
  秦凱薇從廚房裏探出頭說:“好靈敏的鼻子,是餓了嗎?我打電話訂了個披薩。”
  安哲衝我伸出胳膊,示意我落到他的身上,然後帶著我一起去餐廳。他的身上還帶著淺淺的寒意,聞起來有種很清爽的感覺。
  他切了一塊披薩放到我麵前的碟子裏,就轉身去開紅酒。
  鍋子裏的湯快要滾開了,不時的從厚厚的紅油下麵頂上來一個個小小的氣泡,象在垂死掙紮一樣。辣椒的味道也從未象今天這樣嗆人。我的目光掃過滿桌子的盤子,詫異的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點食欲。
  忽然之間就有點心煩意亂。
  秦凱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到了安哲的身邊,她的一隻手搭在安哲的肩膀上,整個身體都偎了過去,紅紅的小嘴巴正湊在他的耳邊說著什麽悄悄話。她粉融融的臉蛋上已經帶著幾分酒意了,眼神也顯得有些飄忽不定。
  安哲似乎被她說的話逗笑了,很自然的側過臉回視她。看到近在咫尺的人麵豔麗如桃花,他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瞬間的迷亂。象受了某種蠱惑一樣緩緩的俯下身去吻了吻她的嘴唇。然後開始溫柔輕淺的不斷試探著她的反應,直到她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環上他的脖子,並且開始熱烈的回吻他,他的雙臂猛然收緊了。
  秦凱薇呼痛一般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呻吟,然而她的呻吟卻加倍的刺激了安哲,他急促的呼吸聲中摻雜著濃烈的情欲味道,一隻手已經慢慢的滑進了她的衣襟裏。秦凱薇的雙手顫微微的攀上了安哲的領口,解開了第一個紐扣。
  我的震驚和詫異到了這時已經變成了憤怒,我相信全身的毛都已經豎起來了。
  她怎麽可以這樣?她怎麽能剛做完了那樣傷害他的事,又若無其事的來挑逗他?難道安哲在她的眼裏就那麽容易操縱嗎?
  我的目光掃過整間餐廳,除了牆上掛著的兩把工藝考究的小斧頭,這裏實在是沒有什麽趁手的武器。
  眼角的餘光一瞥,看見她的手指已經解開了他的第三粒紐扣,安哲麥色的胸膛已經暴露在了空氣裏……
  沒有時間再猶豫了,我抓起湯鍋裏的漏勺照著她滿腦袋的卷發就敲了過去。

  二十二
  夜裏似乎有什麽奇怪的聲音,令我悚然驚醒了。
  台燈還亮著,安心正靠在床頭看書,好象憑著感覺知道我已經醒來了,她伸出一隻手漫不經心的將我摟到了她的身邊。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我那狂亂的心跳慢慢的平靜下來。
  三日之前那難堪的一幕再次從記憶的深處鑽了出來,以一種狡猾的姿態出現在了我的麵前。看來,白天刻意的回避隻是讓它更加痛楚的潛入了我的意識裏。這注定要成為我擺脫不了的夢靨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所發生的一切都帶著似真似幻的色彩。好多不顯眼的細節都象被鏡頭奇怪的定格了一樣,比如說秦凱薇肩膀上那塊觸目驚心的油漬、安哲被撞破了的嘴唇上緩緩滑落下來的異常濃豔的一滴血。再比如說,兩個人的腦袋一起轉向我時,目光裏灼灼閃爍的火花。
  我落回到了椅子上,爪子裏的勺子“當”的一聲掉在地板上。
  安哲有些憤怒,又有些困惑不解的打量著我毛發直豎的恐怖扮相,臉上閃過一絲遲疑的神色:“潘,你是不是……你該不是認為我……”他有些困難的拚湊著想要表達的意思:“你不是認為我在受什麽傷害吧?不是那樣的,我們……”
  我愣了一下,隨即想到從寵物的角度,他這麽理解也正常。何況,我正在做的事又何嚐不是在阻止他受傷害呢?
  秦凱薇皺著眉頭,一隻手還在揉著後腦。但是她顯然和安哲想的不一樣,從她的眼睛裏我就能看得出來,那裏麵頗有些疑懼。不光是頭發上,還有她的衣服上都灑上了好些紅油,她的毛衣是很淺的粉色,這些油汙恐怕是難以清洗幹淨了。
  安哲拍了拍她的胳膊:“要不你先洗洗,烘一下,明天一早應該幹透了。”
  秦凱薇冷冰冰的瞥了我一眼,起身要去浴室。我大喝一聲:“站住!”
  她猝不及防的頓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瞪著我,眉目之間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和厭惡。安哲也皺起了眉頭,顯然我的強硬表現實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我緊盯著秦凱薇的臉,一字一頓的說:“你馬上離開。如果不想讓我把你剛才做的好事說出來。”
  她的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臉色刹那間變得蒼白。與其說是被我威脅到了,倒不如說一隻鳥在她的麵前以人類的口吻說話讓她感覺有些恐怖吧。她就那樣直愣愣的看著我,我也毫不心軟的瞪視著她。
  直到安哲帶著嗬斥的口吻很不耐煩的說:“潘,你不許鬧了,回窩裏去!”
  我收回了和秦凱薇廝殺的目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他的一縷頭發垂到了眼前,胸膛仍然裸露著。眼睛裏已經沒有了情欲的味道,庸懶的姿勢卻仍然散發著難以抵擋的誘惑。我知道他已經被我徹底鬧煩了。
  我心裏對他充滿了失望,盤旋在心裏的一句話想也沒想竟然就脫口而出了:“這麽虛假的感情你也要?”
  他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這一瞬間被我的輕蔑給擊碎了。那是一層薄的,透明的東西,很脆。我甚至聽到了宛如冰塊撞擊酒杯般細碎的聲音。
  我突然之間就明白了。對她,他的心裏也是不敢肯定的。他隻是在自欺欺人罷了。就象一個賭徒,縱然知道隻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也要閉著眼睛再押上一筆。
  是那天夜裏童海林的話給他施加了這種影響嗎?我不能確定,但是我隻能這樣估計。因為我忘不了當他提到瑪丹時,安哲那種落寞得近乎絕望的眼神。
  他不過是個迷路的孩子罷了,眼睜睜的看著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行人,不斷在心裏對自己說,也許下一個路過我身邊的人就會把我送回家吧。
  就這樣措手不及的看穿了這個男人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脆弱,讓我情不自禁的對他有些憐憫。然而我的憐憫隻不過在他的眼睛裏點燃了一把火而已,就在那些破碎的冰塊之間。我毫不懷疑如果不是門鈴適時的響了起來,他會伸手掐死我。
  我明明白白的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來自更深處的濃烈殺意。
  也許我又錯了,我早該知道。他這樣的男人是絕不能憐憫的。
  我身上的羽毛慢慢的垂了下來。這一刻隻覺得萬分的疲倦,疲倦到就要站不住了。如果他動手,我一定不躲。
  秦凱薇低著頭走了,她拿起自己的羽絨服開門走了出去,甚至沒有和迎麵進來的安心打個招呼。
  哦,安心,安心。
  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我再也不願意呆在這間屋子裏了,一分鍾一秒鍾都不可以。我用逃命一般的速度直直的撞進了安心的懷裏。一頭霧水的安心帶著欣喜的表情接住了我。
  “我們走吧,馬上就走。”我幾乎是在哀求她了。
  安心有點迷惑,但是很幹脆的就答應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說:“秦凱薇從書裏拿走的是一張空盤。真的那張在書櫃頂上。”還有半句話我沒有說,因為沒有必要,那就是盤麵上的字是我模仿安哲的筆跡寫上去的。
  我沒有再看他。但是我相信他一定是聽見了。
  安心猶豫了一下,什麽也沒說就帶著我離開了。
  安心的手輕輕的撫摸著我,她看了看床頭的小鍾,忽然坐了起來。
  “你也睡不著,我也睡不著”她低頭俯視著我,目光裏閃過一絲光亮:“不如我帶你出去玩吧。”
  我愣了一下,現在?
  安心下了決心,立刻從床上爬了起來,拉開衣櫃扯出一條綴滿了亮珠的牛仔褲丟在床上,再接再厲,又翻出了一件亮閃閃的黑色緊身小毛衣。當她從穿衣鏡前麵轉過身時,我不得不承認,這身夜行衣還真是時髦的厲害。
  “去哪裏?”我眼花繚亂的看著她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己打扮成個坐台的,一邊傻乎乎的問。
  安心白了我一眼:“沒良心的。才跟著他幾天,咱倆的據點你都忘啦?”
  我搜腸刮肚的也沒有回憶起什麽來,不過倒是徹底明白了一件事,安心還真是不論上那裏都會帶著我。
  她舉著香水瓶衝著我們倆一陣亂噴,然後就出發了。
  靠在她的懷裏看著車窗外麵一閃而過的盞盞街燈,心裏忽然就有了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也是這樣昏黃的燈光在臉上一閃一閃的,也是這樣沉默的落寞的夜晚……
  安心是不耐這樣的寂靜的,她開始放一些節奏激烈的舞曲,一邊聽一邊哼哼唧唧的跟著晃肩膀。
  車廂裏立刻被這嘈雜熱鬧的聲音填滿了,對比著外麵冷清的夜色,不知怎麽反而讓人覺得心裏加倍的空曠起來。
  我猜對了一半,她帶我去的地方確實是酒吧一條街。這個時候也隻有這個地方熱鬧有趣。不過她進去的這家叫做“斧頭幫”的,我還真是沒有聽說過。也不知道是我孤陋寡聞,還是它真的不出名。
  剛一進門,就有一個紅頭發的女孩子跟她打招呼,她的眼睛塗了亮閃閃的眼影,在昏暗的燈光下散發著十分協調的詭異。
  “沙利,你好久沒有帶著你的寶貝來這裏玩了。”她熟絡的摟住安心的肩膀,順手在我身上拍了一下。
  安心懶洋洋的拋給她一個媚眼:“是想我還是想我的寶貝?”
  紅頭發的女孩子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雷洛正好在呢。”
  安心似乎抖了一下,但隻是搖了搖頭:“不過去了,給我們找個地方。我們坐坐就走。”
  紅頭發的女孩子點點頭,擁著我們一起走了進去。熱滾滾的聲浪立刻撲麵而來,雖然感覺有點嘈雜,但這裏還真是很熱鬧。而且我發現在這裏我並不惹人注目,因為不論多麽離譜的形象這裏都能看得到。一旦發現了這一點,我立刻有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安心大聲問我:“喝什麽?還是果汁?”
  我搖搖頭,在這裏喝果汁那該是多麽掃興的事呢?我大聲的說:“伏特加。”
  安心聽了我的回答似乎微微有些發愣,隨即轉頭去吩咐招待。
  這樣熱辣辣的地方,又有熱辣辣的酒,讓我覺得可以忘掉心裏所有不痛快的事了。也許醉死在這迷離的光線裏對我來說反而是最好的出路,說不定一覺起來我又躺在自己那間堆滿了絨毛玩具的臥室裏,而這裏一切的經曆隻不過是一場噩夢呢。我終於知道為什麽有那麽多人喜歡喝酒,喜歡這裏了。
  在這看似人聲鼎沸的所在,其實聚集的,不過都是些想要忘記什麽的人。同時我也無比強烈的體會到了潛伏在安心內心裏的迷茫和孤獨,以及那些不論在陽光下還是夜色裏都逃無可逃的痛楚。
  就象我一樣。

  二十三
  當舞池裏的燈光忽然間全部暗下來的時候,四麵八方都響起了尖銳的口哨聲,還有人在大聲的喊叫,起初隻是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在喊,但是很快就變成了所有人都參與的大合唱,他們一邊拍掌一邊有節奏的喊:“雷洛!雷洛!雷洛!”
  這樣富有暗示性的場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有什麽重要的人物要出場了。安心的眼睛也亮閃閃的,她沒有跟著喊,但是眼睛卻專注的盯著舞池當中的某個地方。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一縷燈光正好從上麵投射下來,光柱裏一個全身黑色的人影正在隨著若有若無的音樂開始緩緩舞動。是一個身材十分迷人的男人,他舞動起來的時候仿佛已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一切,徹底化身為黑暗中的一簇火苗,要讓自己忘情的把整個世界都引燃了。
  音樂在他身形微微一頓的瞬間轟然震響,立刻,整個大廳都卷入了一場空前熱烈的狂舞之中,所有的人都圍在他的身邊一邊跳舞一邊尖叫。連空氣裏都仿佛帶著燃燒的氣息。是啊,是啊,這樣熱鬧的地方是沒有過去的,也沒有明天,有的隻是現在。
  安心和著音樂的節奏晃動著身體,象所有的人一樣專注的看著雷洛,似乎靈魂都被他吸引走了。遺憾的是離得太遠,我根本看不清他的長相,隻覺得他皮膚黝黑,眼睛閃閃發亮。全身上下似乎每一個細胞都散發著熱烈迷人的氣息。
  連我也受了他的感染,跟著他的節奏在不停的搖晃、搖晃、搖晃。直到眼前的世界終於變成了一塊令人眼花繚亂的綢子當頭罩住了我。
  我想我又喝多了。當安心把我裹在前襟裏走到外麵時,被冷風一吹,我回光返照似的清醒了那麽一會兒,我記得我迷迷糊糊的問她:“雷洛是誰?”
  安心用平淡的語氣說:“斧頭幫的老板。”
  “僅此而已?”我懷疑的問,當那紅頭發的女子告訴她雷洛在的時候,她分明有一下顫抖。我記得很清楚。
  安心幾乎是微不可聞的發出了一聲歎息:“當然僅此而已。”她用力的摟緊了我,“你都在想些什麽呀。”
  “沒想什麽。”我昏昏欲睡的靠在她的懷裏喃喃自語:“他很……迷人。”
  安心沒有說話,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酒精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冷峭的夜風裏,讓人情不自禁的想起了開在山崖上憂傷的花。
  安心把我放在旁邊的座位上,車子還沒有發動起來,電話就響了。
  “喂?”安心不耐煩的把電話放在耳邊:“你幹嗎?”
  不知道是誰的電話呢?安心的表情有那麽一會兒有點認真,但是緊接著又不耐煩起來:“什麽叫夜不歸宿?你當我還是孩子呢?我們在酒吧。正要回去呢。”
  說著瞟了我一眼,似乎有一點心虛的味道:“恩。它是跟我在一起呢。”
  對方似乎發脾氣了,聲音顯得很暴躁。聽到這個聲音,我又有點清醒了。這好象是安哲的聲音。但清醒也隻是那麽一下子的事,隨即大腦又開始昏沉。但在意識的深處忽然就有了一種針紮似的隱痛。是因為他麽?
  安心哼了一聲,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你問它?它喝的是伏特加。它自己點的。”
  安哲又在發脾氣了。他還真是很少發脾氣的人,好象隻有安心有這種能激怒他的能力吧。
  安心的眉毛皺了起來,外麵一閃一閃的霓虹燈在她的臉上晃來晃去,她臉上藍色的眼影似乎已經有些暈開了,長長的眼睫毛呼扇呼扇的,眼睛顯得幽深而頹廢。
  “是啊是啊,它是喝醉了,正吐膽汁呢。”安心的語氣明顯的刻薄了起來:“沒錯,我是總帶著它出去鬼混。不過你以為你是誰啊,管得著嗎?”
  說完這句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撇著嘴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
  她把電話順手扔在了我的身邊。電話又響了,我抬了一下眼皮,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名字是“安哲”。但是安心連看也不肯再看一眼,就發動車子拐上了馬路。
  安心的電話一直在我身邊玎玲咚嚨的響著,我隻要睜開眼睛就看得到那個能灼傷人的名字。本來是昏昏欲睡的,但是心跳一下一下的壓迫得我不能自如的呼吸。怎麽也睡不著了,隻覺得頭痛欲裂。
  “新的一天,新的開始。一定要打起精神來。”我把這句座右銘反複在心裏念了幾遍。這是來到安心家裏之後,我給自己安排的早課。
  早上起來盡管還是頭痛,但是一想到安心要帶我到她的店裏去。還是強打精神爬出了被窩。這可是她第一次邀請我跟她去幹正經事,不去可就太不給麵子了。而且我的確也很好奇,她所經營的商店會是什麽樣子的呢?
  在電腦上初次看見她,隻覺得天真甜美,有些嬌憨;在安哲家裏第二次見到她,覺得她俏麗直率,象被慣壞了的千金小姐;被她接回家,又開始覺得她象大部分的都市人一樣心裏有著濃濃的孤獨感;但是跟她去商店,又覺得她是個條理分明的精明女人。
  這個安心,還真是會出人意表。
  安心的商店在南京街的西麵,很繁華的地段。店麵並不大,大概四五十平的麵積,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流雲軒”。乍一看感覺象賣文房四寶的地方,但是慢慢就讓人品出了幾分脂粉氣。
  臨街的一麵是大幅的玻璃櫥窗,櫥窗裏已經裝飾起了一棵聖誕樹,上麵掛著亮閃閃的小飾物,很有幾分節日的氣氛。推開兩扇玻璃門,耳畔立刻傳來了清脆的鈴聲。
  成排的衣架後麵轉出來兩個笑盈盈的年輕女子,她們都穿著新上架的春裝,顯得格外有生氣。在她們身後,是咖啡色的背景牆,上隻有幾個銀白色的花體字,那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品牌,感覺上很有幾分歐洲風格。
  圓眼睛的那一個看到我們進來立刻眼睛一亮,跑過來伸開手臂笑嘻嘻的對我說:“來,抱抱。”
  我往後閃了一下。看她的動作,把我當成是個嬰兒了吧?她雖然長得也不錯,但是一想到被一個同齡的女孩這樣對待,心裏還真有些不寒而栗。
  看我沒有搭理她,這個名叫小米的女孩子假裝生氣的嘟起了嘴:“才幾個月沒見,就不理我啦?”
  安心也笑了,象安慰她似的拍了拍她的圓臉蛋:“別嚇著它了。我剛見它也一樣。你還是趕緊準備點巧克力溝通感情吧。”
  另外的女孩子正在招呼客人,隻是笑微微的朝我們點點頭。
  安心向小米簡單的問了一下店裏的情況,然後就坐到櫃台後麵埋頭看帳本。我在她麵前的桌子上走來走去,等膽子大一點了就飛到外麵的貨架上去看看今年春天的新款都是什麽樣。我站在貨架上慢慢的從這頭溜達到那一頭,然後再換個貨架……遇到喜歡的還用爪子撥拉兩下。
  雖然自己不能體會買衣服的樂趣了,但是過過眼癮也不錯啊。尤其這麽理直氣壯的反複撥拉,當人的時候哪能這麽無所顧忌呀,售貨員早就衝你翻白眼了。
  一位年輕女士穿著一件粉色的裙子從試衣間裏走了出來,一邊側身照鏡子,一邊露出頗為躊躇的表情。衣服其實是滿好看的,可是她這麽瑩白的皮膚,如果穿玫紅,配上她的長卷發,應該是會更加出色吧。我這樣想的時候,小米開始向她推薦白色的另外一款。
  年輕女士的目光瞟了一眼就不感興趣的移開了。她忽然在鏡子裏看見了我,微微一愣,隨即轉過身來上下打量我,臉上露出略帶驚訝的笑容。
  她的笑容打動了我。我決定向她貢獻一點我的審美眼光,作為被欣賞的回報。
  我用爪子鉤起了我中意的那一款玫紅色的裙裝,小米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連忙走過來把衣服拿給她。年輕女士十分驚奇的伸手接了過去。
  我還沒說話呢,小米就搶著說:“這個顏色很配你。”
  年輕女士有點猶豫:“會不會太豔了一點?我從沒有穿過這麽豔麗的顏色呢。”
  小米和小嘉竭力的遊說她穿上試試。
  桌子那邊的安心也抬頭看我,不過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抿著嘴微笑。然後她的目光投向我的身後,眼光微微一跳。
  我也回過頭,年輕女士已經換好了我推薦的裙裝,真的……好漂亮啊。我忍不住吹了一聲口哨。她的臉立刻就紅了。
  裙裝的袖口和裙擺都裝飾著十分精美的蕾絲。使得這種奪目的紅色透出了幾分委婉的味道。我看得出她自己也是滿意的。她在鏡子前麵有照了照側麵,然後衝著我嫣然一笑,說:“你的眼光還真是比我好啊。”
  我想說旁觀者清,想了想還是什麽都沒說。
  年輕女士伸手撫了撫我的後背。笑眯眯的進去換衣服。這時安心走了過來,把小米和小嘉攏到麵前,用很低的聲音說:“連潘潘都看出來了她不適合穿那件粉色的裙子,你們為什麽還要堅持呢?我們的目的除了讓她們購買,最重要的是要讓顧客感覺在這裏自己確實變得更加漂亮了。這一點要跟潘潘學學。”
  兩個女孩子看看我,小米笑嘻嘻的衝著我做了個鬼臉。
  安心又開始誇獎我:“行啊,潘潘,以後幹脆天天來上班吧。”
  我小心翼翼的看看她,她的表情半真半假的。一想起她天天睡懶覺的習慣,我覺得這句話開玩笑的可能性比較大。
  她都不能按時起床,難道要我自己擠公交車來上班嗎?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引人注目了,店裏不知不覺就來了很多客人。她們都開始忙著招呼顧客。沒有了我感興趣的客人,我也就懶得去張羅。四下裏打量店裏的邊邊角角,想要找本雜誌來看看。
  就在這麽東張西望的時候,突然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團耀眼的紅色。我的心沒來由的一跳,堆砌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立刻潰不成軍。
  透過櫥窗玻璃,外麵就是寬寬的人行道,人行道的對麵,隔著一叢低矮的冬青,一輛紅色的車正停在哪裏。不用看第二眼我就知道那是安哲的車。在窗戶的後麵我不知道對它行過多少次注目禮了。它的每一根線條都象是畫在我的心上。
  安哲穿著深色的夾克,好象在看這邊,又好象沒有。因為隔得遠,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隻能看出他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煙。我還沒有見他抽煙抽得這麽厲害過。
  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進來。不過,一想到他真的有可能出現在我的麵前。我忽然又覺得他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二十四
  番外 安哲
  我一直認為在我所見過的女人裏最變態的就是安心。尤其在她同時養了一隻鸚鵡和兩隻波斯貓之後。那時候她剛剛買了自己的房子,大概是不知道該怎麽折騰才好了。
  她從小就很任性,尤其在姨媽改嫁並且隨丈夫移民去了澳洲之後,她基本上就隻能用無法無天來形容。當然她的外表是很能迷惑人的,她看上去總是顯得單純、樂觀、彬彬有禮(在我麵前的表現除外)。也有人誇她有主見,比如在開店這件事上。當羅莎和朱珠在午餐休息時無意間跟我說:“安總的表妹也很厲害呢,自己打理那麽一家商店。”的時候,我差點被熱湯嗆死。
  那時候,她的店已經開張一個多月了,銀行的那份又清閑又舒服的工作早都被她無聲無息的辭掉了。我怒氣衝衝的跑去質問她,她隻是輕描淡寫的嘟著嘴說:“我都是大人了,這麽點小事還要驚動你?那不是太不懂事啦?”然後在我發火之前跟我說她要去趟澳洲,看望母親並且采購一些店裏用的東西。鬼都知道第二個才是她的主要目的。但是她能主動說出去看母親,已經足以讓我收起一切反對她的話了。
  自從姨媽再婚,她就跟母親很疏遠了,這件事一直讓姨媽對她很歉疚。不論她出於什麽目的出現在姨媽的麵前,我相信對於改善她們母女的關係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契機。於是我很痛快的答應幫她看家,幫她照顧那兩隻討厭的貓和那隻呆頭呆腦的鳥。幸好店裏是不用我插手的。
  安心走的時候,天氣剛開始變得涼爽。本來是我最喜歡的季節,但是這一年,卻變成了我的災難。
  首先是那兩隻貓,鬼頭鬼腦的總是出現在讓人措手不及的地方。而且還掉毛,而且還會半夜裏鬼鬼祟祟的爬上我的床。我雖然不介意被它們吃豆腐,但是讓人忍無可忍的是每次一翻身耳邊都會響起撕心裂肺的慘叫,讓你汗毛直豎,然後所有的睡意都在這一刹那煙消雲散。
  從每天晚上關門睡覺開始我就盤算怎麽處理掉這兩個家夥。至於那隻鳥,還可以等等再說,這個傲慢的小家夥每天隻是在窗簾杆上溜溜達達,居高臨下的瞟我兩眼,偶爾跟貓打打架。對我,倒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妨礙。
  事情的起因是一塊果仁巧克力。
  那天我剛從超市回來,一時興起,掰了一塊巧克力扔給窗簾杆上的鸚鵡。結果扔的太低它沒有接住,掉下地後被兩隻貓撲住了。我猜它們之間久已不和,這回鸚鵡隻不過是借題發揮而已。可是這個傻鳥大概是氣壞了,竟然忘記了要利用自己的空中優勢,直接蹦下地來跟它們撕扯。
  起初我沒有介意,它們這樣打架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了。反正我去勸架也沒有誰肯聽。
  等我把買回來的東西都收拾進了冰箱再回來看時,貓在旁邊舔傷口,鸚鵡奄奄一息的縮在牆角裏。我再晚出來一會兒,恐怕就要被那兩個藍眼睛的家夥當午餐了。
  它的小圓眼睛裏奇怪的有一種倔強的神色,直到我把它用毛巾裹著抱進懷裏,它渾身的毛才柔軟起來。
  這是我長大以後第一次抱小動物,它那麽輕,在我的懷裏顯得很弱小。它對我表現出來的信賴突然之間就讓我有點感動。
  我毫不猶豫的給我的秘書許雲打了電話,她是個超級愛貓的中年婦女,前幾天我曾經半真半假的說過要把貓送她,她當時很高興。
  許雲很快就來了,看到貓受傷有點心疼。說要帶它們去診所。這提醒了我,我也趕緊帶著鸚鵡去了診所。
  可是還沒有到診所,它就不動了。這讓我有點不安,一想起它站在窗簾杆上瞟著我的樣子,我竟然很怕它就這麽死了。
  它沒有死。但是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說它開始說話了,不知道是不是經過了這一場戰爭它開始全麵信任我了呢?我從書裏看到過有些聰明的鸚鵡是會說話的,並且可以和主人建立很好的溝通。我猜它應該就是其中之一吧。
  它有點小聰明,很多話都可以聽得懂。這我從它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而且我還看得出它對我隱瞞了什麽。這讓我感覺很怪異,我該稱呼“它”還是“她”?
  無論如何,單身的生活開始變得有趣了。潘潘是個有趣的伴侶,它會幫我拿東西,會和我擠在沙發裏一起看電視,會偷吃我們買回來的糖果,還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偷偷的藏起來。而且對於人,它還表現出了明顯的喜惡。比如秦凱薇。
  它不喜歡她,而且當她來借書的時候還在我麵前挖苦她。這讓我有點不高興,無論如何,她是客人,潘潘的反應是不是有些誇張了呢?我嗬斥了它兩句。
  它的反應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它竟然鑽出窗戶飛走了。
  看著它色彩斑斕的小身體從窗戶縫裏擠出去,我的心不由自主的一沉。它那一瞬間的表現有點象年幼時受了委屈的安心,倔強的不肯當著大人的麵把眼淚掉下來。
  心不在焉的送走了秦凱薇,我自己在屋裏來回踱步。它應該是會自己回來的吧?可是天色已經黑透了,如果它迷路,或者被別人捉走了呢?這樣的想法開始讓我有些心慌意亂。我翻出一支手電就出門去找它。
  它不會走很遠吧?畢竟尋求安全也是它的本能。我先去了我們經常去的地方,可是找一隻鳥還真是困難重重,因為任何一個小的暗影裏都有可能讓它藏身。就這樣,一直找到了深夜。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它見到我,會一頭紮進我的懷裏哭起來。
  我沒有見過別的鳥哭起來是什麽樣,可是潘潘哭的時候就象個孩子一樣,會嗚嗚咽咽的掉眼淚。滿肚子要訓斥它的話都說不出口了,我摟住它一聲不吭的回了家。這小家夥,大概這一通鬧把自己也折騰累了,還沒到家就睡著了。當我想把它放進自己的小窩裏的時候,睡夢中的它忽然很神經質的抓緊了我,好象生怕我會離開一樣。我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就被這樣一個無心的小動作打動了。
  我把它抱上了床,起初也有一點疑慮,生怕半夜又聽到突如其來的慘叫。不過還好。它隻是起床的時候表現的有點驚訝。
  潘潘改變了我對動物一貫持有的戒備態度,我幹脆把它的床也搬進我的臥室。有的時候睡不著,可以聽到它在自己的小窩裏翻身的聲音,這讓我覺得很好笑。它完全象人一樣躺著睡覺,還要蓋被子。我想不通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我不知道它為什麽不喜歡秦凱薇。但是我生病的時候她來照顧我還是很讓我感動,我從初中起就開始住校,在我的印象裏,生病了有人照顧那是很遙遠很模糊的記憶。當然也很……溫暖。
  我想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對她有了好感。我雖然不是什麽樂於助人的人,但是,既然她在我需要照顧的時候照顧了我,我想我也應該盡我所能的幫助她。比如,上下班的時候用車載她一程。
  她經常都是坐公交車上下班,尤其是早上的時段,她常常會擠上不車。所以我經常能在小區門口的站台上碰到她。後來就幹脆跟她約好每天早晨在小區門口等我。
  接觸的多了,就覺得她是個不錯的朋友。人很聰明,也健談。隻是她經常會問到我工作上的事,這是我不願意觸及的領域。我寧願相信她隻是出於好奇,或者隻是想要找個能引起我談興的話題吧,因為她生怕我們之間會出現冷場的情況。她的用意那麽明顯的表現在臉上,我又有什麽看不出來的呢?
  我想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吧。
  我開始有意識的邀請她中午一起吃飯,她顯得很高興。我也慢慢的開始覺得,有一個固定的女朋友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我試著把她帶回家和潘潘一起吃晚飯。潘潘的表現雖然有點冷淡,但是還算平靜。於是下雪的那天,我又把她帶回了家。
  我沒有料到潘潘這一次會有那麽激烈的反應。我知道寵物對於主人都有一些微妙的占有欲。但是潘潘顯然有些過頭了。尤其它說的那句話:“這麽虛假的感情你也要?”
  這句話和它毫不掩飾的輕蔑象一支利箭一樣射中了我的心,我到現在也不能相信那會是一隻鳥說的話。它隻是一隻鳥而已,它怎麽可以那麽犀利的看透我呢?這讓我在最初的震驚過後,不可遏製的憤怒起來。
  它怎麽可以這麽殘忍?!它有什麽權利把我的內心刨開來,再把那埋藏在最深處的東西拿出來逼著我看?!
  我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若不是門鈴聲適時的響了起來。我想我真的會掐死它。
  它走了。
  秦凱薇也走了。
  還沒有去潘潘的小窩裏找那張光盤,我心裏就已經可以肯定它說的都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知道了。也許我心裏也對她有過疑慮,隻是我自己不願意承認罷了。
  第二天的一早,她還象平時一樣在小區門口等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一夜無眠,但是她的眼圈有些發青卻是很明顯的事。我讓她上了車,一整夜都想的是跟她問清楚她這麽做的目的,可是真的見到她,忽然又不想問了。這個合作計劃會危害到那些人的利益我心裏比誰都清楚,又何必一定要從她的嘴裏證實呢。
  我什麽也沒有說,我想她心裏也是明白的。臨到下車的時候她低著頭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呢?她的話讓我覺得有點疲倦,瑪丹當年就是這樣的,低著頭,語音顫微微的說了同樣的三個字。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聽的這三個字。
  我不想去公司,哪裏我也不想去,但我還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整天。直到把過去半年的所有項目資料都整理了一遍。我陰沉著臉跟誰都沒有說話。辦公室裏彌漫著一股子小心翼翼的味道,包括那個說我徒有其表的毛頭小子。可是很快,我又開始忍受不了他們揣摩我的心思時,那種眉來眼去的勁頭,我讓許雲找了各種借口把這幫家夥都打發了出去。許雲小心翼翼的說了一句:“安總,你很少這麽暴躁。”話音未落,她也在我陰沉沉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是啊,我暴躁,我煩躁。我從來沒有這麽失控過。可是我不知道為了什麽。是為了秦凱薇嗎?有一點,但是不全是。為了有人要對付我嗎?也不是,畢竟商場如戰場,這種事也算是家常便飯,更何況還沒有得逞。
  那麽是為了……它嗎?
  它不過是隻鸚鵡而已。我反複的對自己說:它不過是隻鸚鵡。
  可是心裏分明有一團亂麻一樣的東西是我不能去麵對的。尤其是到了夜裏,家裏忽然就顯得空蕩蕩的,格外的冷清。
  終於忍不住打了安心的電話,可是家裏沒有人接電話。再打安心的手機,她果然又去酒吧了。而且她還帶著潘潘,而且潘潘還喝醉了。
  久久壓抑的怒火終於找到了一個爆發口,可是我剛吼了兩句她竟然就掛了。我聽出她也有些不高興。可是潘潘竟然喝醉了……
  它是借酒澆愁吧?我立刻否決了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它隻是一隻鳥而已。可是……為什麽我就是知道它在借酒澆愁呢?
  我想我真要瘋了。我對自己的狀態怒不可遏。
  它不過是一隻鳥罷了。
  我這是怎麽了?!
  然而更大的打擊還在後麵等著我。
  轉天,也就是潘潘被接走的第五天,冰箱裏彈盡糧絕了。我換好衣服打算出去買點東西,誰知道剛下樓,幾個正在一邊玩的半大孩子就圍了過來,其中一個一把拉住我說:“安叔叔,你來幫我作證,他們都說我騙人呢。”
  我皺著眉頭看他,這個孩子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機靈的。我也隻是眼熟而已,他找我能有什麽事?
  “安叔叔,你跟他們說,”男孩子熱切的望著我:“你告訴他們你養的鸚鵡會說話,會聽你的命令飛出去,再飛回來。還會去診所幫你開藥。”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麽跟什麽啊?
  男孩子看我不出聲,目光轉向了他的小夥伴,聲調立刻揚了起來:“真的,那天中午我在診所正要打針呢。鸚鵡就跟著護士進來了,裝錢的塑料袋就綁在腿上,它還告訴魯大夫安叔叔沒有咳嗽,光是發燒……”
  我的腦子“轟”的一響,他接下來說了什麽我一個字也沒有聽到。是它,竟然是它?
  怎麽是它?
  怎麽會是它?
  我木然的離開那幫孩子,坐在車裏心亂如麻。潘潘懶洋洋坐在車座上唱歌的樣子從眼前一閃而過。我的眼睛忽然之間就有點發熱。
  我忘記了我本來要去哪裏,我坐在車裏一直往前開,一直往前開,一直開到了安心的流雲軒。
  我知道安心一定在裏麵,她雖然嘴硬,但是每次挨了我的罵,都會在接下來的幾天裏表現乖巧。那麽,它也一定在吧?
  隔著明晃晃的玻璃,商店裏麵的擺設都影影綽綽的,我看不出來它在哪裏,有的時候會突然之間覺得那櫥窗玻璃上閃過彩色的影子是它,可是細究起來,似乎都不是。
  我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想做。
  就這樣盯著那櫥窗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直到嘴裏和腦子裏滿是苦澀澀的麻木。

  二十五
  外麵已經黑透了,因為店裏太亮,所以從櫥窗的玻璃上隻能看到安心和小米小嘉爬上爬下的身影。快要到聖誕節了,她們進了很多新貨,櫥窗當然也要重新布置。
  她們正忙著從櫥窗的頂棚上掛下來許多亮閃閃的小星星小雪花之類的東西。從商店打烊到現在,都已經忙活了快兩個小時了,我站在旁邊的桌子上,看得脖子都酸了。我猜她們也跟我一樣又累又餓吧?隻不過她們都在忙,對肚子的注意力不象我這麽集中罷了。咽了一口口水,忽然想起安心的包裏好象還剩下一塊巧克力吧?
  我的眼睛剛剛瞟了一眼她的包,安心就象背後長眼睛似的吆喝了一句:“潘,把桌子上那一串蘋果給我遞過來。”
  我還沒有動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就搶在我前麵說:“是這個嗎?”
  這個聲音好象有點耳熟。
  我剛一回頭,就看到一隻手正朝我們的方向伸過來,修長的手指上掛著一串亮閃閃的蘋果。順著手指再往上看,深紅色的襯衣,方方正正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正向兩邊揚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再往上,挺直的鼻梁,英挺的濃眉,眉梢微微上揚,配合一雙勾魂的丹鳳眼,不是童海林是誰?
  我撇了撇嘴,看見這個人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隻是心裏會微微有點不自在。總感覺他身上帶著妖氣,比如說總是出現得讓人措手不及。
  安心似乎也有點意外, “童哥怎麽今天有空逛街?”
  童海林把東西遞給她,笑微微的說:“從外麵經過,看到女孩子爬上爬下的好象很辛苦的樣子,有什麽需要我效勞的嗎?”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蘋果固定在櫥窗的頂棚上,然後揉著脖子從梯子上爬了下來,漫不經心的笑了笑:“哪敢指使你幹活啊,就你那年薪,我可雇不起。”
  童海林衝著櫥窗努了努嘴:“忙得怎麽樣了?我也剛從公司出來,一起去吃點東西吧。”
  安心猶豫了一下,點點頭:“我過去交代一下。”
  童海林拉開我身邊的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然後,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用一種頗耐人尋味的目光上下打量我,我也沒好氣的打量他,看他這副樣子,該不會是想打安心的主意吧?
  呸、呸、呸,烏鴉嘴。我趕緊否決了這個念頭,安心畢竟是安哲的表妹,而且……我有點不放心的瞟了一眼正在櫥窗裏指手畫腳的安心。還好,還好,安心隻要一進自己的商店立刻就會露出滿臉的精明相,根據我看言情小說得來的經驗,她在花花公子麵前應該是屬於比較安全的類型。
  一隻手伸到我麵前,在我的大嘴巴上輕輕刮了一下,童海林的大腦袋湊了過來,眼裏帶著他一貫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氣問我:“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心神不定的想什麽呢?”
  我後退了一步。
  他笑眯眯的看著我,眼睛裏忽然閃過一道邪惡的光芒,讓我立刻心生警惕。果然,他壓低了聲音,皮笑肉不笑的說:“我猜,你是和安哲鬧什麽不痛快了才到安心這裏來的吧?對不對?”
  我一愣,心裏立刻竄上來一股怒火。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無聊的男人呢,沒事對著一隻鸚鵡撩閑?!也不怕別人說他變態?
  正氣得要哆嗦呢,一隻手臂伸過來將我摟進了懷裏。耳邊響起安心驚訝的聲音:“你跟它說什麽啦?看它氣的,脖子上的毛都豎起來了。”
  童海林笑嘻嘻的站了起來,一邊和她往外走,一邊還沒忘了挑釁般的看我一眼:“沒什麽。我告訴它安哲出差去上海了,而且他最近脾氣大得嚇死人。”
  安心疑惑的反問他:“去上海?你幹嘛跟它說這個?你見過它?”
  童海林已經拉開店門走了出去。他象沒聽到她的問話一樣背過身去點著了一支煙,然後回過頭問她:“上我的車吧,想吃點什麽?”
  說完又帶著好玩的神氣問我:“你想吃什麽?”
  想吃什麽?我現在就想吃人肉。我白了他一眼,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是他剛才說的話,他去上海了?為什麽走前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還有,他還在鬧脾氣?是為了秦凱薇的事?不知道他會原諒她還是……
  “去鼎福園吧,”安心想了想:“潘潘喜歡他們那裏的湯圓。”
  我最愛吃的這裏的水果湯圓。原來就愛。我是說,當人的時候。
  佩佩曾經陪著我慕名來這裏吃過兩回,不過都是我吃她看。她那段時間一直在拚命減肥,除了青菜,就連含澱粉的東西也一概不吃。當時覺得她很掃興,但是現在想起她那雙饞涎欲滴的紅眼睛隻覺得心裏有點發酸,想笑又笑不出來。
  每次吃飽了,我都會買一些帶回去,因為老媽也愛吃。
  唉,不想了,不想了。
  童海林盛了一碗湯圓放到我麵前,問我:“加糖嗎?”
  我搖搖頭,“加兩滴薄荷油。”
  童海林似笑非笑的斜了我一眼,他的眉梢和眼角本來就微微有些上揚,這樣斜眼看人,還真讓人從心裏生出那麽一點驚豔來。
  我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禍水,禍水。希望安心對這男人有足夠的免疫力才好。
  “安哲什麽時候去的上海?”安心還在不死心的追問他:“沒聽他說呀。自己去的?”
  童海林漫不經心的搖搖頭:“大概元旦前回來。”
  安心有點驚訝:“這麽久啊?”
  童海林笑微微的斜了她一眼,眼神卻變得有些高深莫測:“有美女相陪,就當是提前度蜜月好了,怎麽會嫌長?”
  我又是一愣,心卻猛然一沉。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從碗裏抬起頭看他,他也正在看著我,目光裏有種耐人尋味的東西,象是遇到了什麽難題要在我身上找答案一樣。他的目光讓我悚然一驚,他會不會是在……試探我?!
  我低下頭佯裝鎮定的繼續吃湯圓,心裏卻刹那間亂成了一鍋粥。這裏麵忽然間就有了一絲陰謀的味道,盡管還讓人覺得有些捉摸不定。
  安心目瞪口呆的望著他,半天才喃喃自語:“是在嚇我吧?”
  童海林垂下眼瞼,把手裏的半支煙按在煙缸裏掐滅了。他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似乎對我的反應有點失望。
  再抬起頭看著安心的時候,他的眼睛裏又帶著微微的笑意了:“你就當是個玩笑好了。其實,這次我約你出來是想問問你安哲最近到底出什麽事了?狀態不對。”
  我繼續盯著湯圓,眼角的餘光偷偷瞟了一眼他們的表情:童海林是無比的誠懇,安心隻是微微挑起了一邊的眉毛,這是一個酷似安哲的動作,也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反問他:“你們什麽時候這麽好了?”
  童海林自嘲的一笑:“無論如何我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現在又是同事,也算是有緣分吧。我可不希望他的工作出什麽岔子。對誰都不好。不過,我來找你的事你別告訴他。我關心他,他未必高興。”
  安心半信半疑的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他的事也不跟我說呀。”
  童海林的目光十分坦然的落到了我的身上,“潘潘應該是知道的吧?它沒說過什麽?”
  我一驚,一粒湯圓忘了用嘴啄開,整個就從嗓子裏咽下去了。
  他……果然是禍水啊!
  這又軟又粘的東西……
  我拚命伸長了脖子往下吞,但是,它好象真的粘在我的嗓子眼裏了……
  我開始眼冒金星,童海林和安心的臉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童海林似乎湊了過來,我往後退了一步,沒想到一腳踩空,翅膀還沒有打開就墮入了無邊的黑暗裏。
  耳邊有嘩嘩的流水,不對,是我全身上下都被水濕透了。
  好冷啊。
  不過冷水讓我的神智慢慢清醒了過來。微微睜開眼,看到的是黑色的瓷磚和乳白色的水龍頭。好象是鼎福園的洗手間啊。
  我虛弱的抬起頭,沒想到看見的卻是童海林的臉。他的臉色有點蒼白,眼睛裏卻燃燒著熊熊怒火,好象在跟什麽人生氣似的。
  我又閉上了眼睛,這個人不知怎麽,讓我覺得有點害怕。
  水龍頭終於關了,然後這個家夥竟然把我舉到了烘手機的下麵去吹熱風。
  他還真是會想辦法啊。我覺得我真要死了。盡管剛才好象是被他救活的,可是與其被他這麽折騰,還不如剛才真的就此靈魂出竅。
  “你醒了對不對?”他惡狠狠的在我的耳邊說:“我問個問題而已,至於把你嚇成這樣?”
  我瑟縮了一下,眼睛仍然緊閉著不看他。
  “這下那丫頭什麽也不會說了。”語氣還是惡狠狠的,不過他好象是在自言自語:“也許,我應該先掐死你比較好,你說呢?”
  我的眼睛閉得更緊了。心裏卻開始急切的想著脫身的辦法。唯一讓我感到高興的是從他的語氣裏我可以確定他對我本身並沒有什麽懷疑。不過這個瘋子真的有點嚇著我了。如果他就這麽捏死我,估計誰也不會懷疑什麽……
  “潘潘!”一個近在耳邊的聲音驚喜交加的喊著我的名字,好耳熟的聲音……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盯著眼前這個笑眯眯的男人:真的是他!我竟然真的又遇到他了!
  我不顧一切的從童海林的手裏掙脫了出來,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
  “你還好吧?”溫暖的大手扶住我,疑惑的說:“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見啦?”

  二十六
  他身上散發出令人安心味道,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綠茶味的淡香水。
  我記得那瓶男用香水是我加薪以後送給他的禮物。起初他不肯用,我就總是噴在他的手帕上硬塞進他的外衣口袋裏,後來他也就慢慢適應了。沒想到他還在用。
  “對不起。”童海林冷冰冰的說完這麽一句,就伸手抓住我想要把我從瑞嘉的身上撕下來。我好不容易才抓住這麽一根救命稻草,當然不會輕易撒手。我用力抓緊了瑞嘉的前襟,童海林的動作有些過分用力了,我忍不住大叫了起來。
  大概是他的粗暴舉動讓瑞嘉有點不滿意了,他忍不住開口說:“這位先生……”
  “你們……”身後傳來的聲音是安心的。我抬起頭,發現我們這奇怪的組合正好堵在男洗手間的門口。安心站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滿臉擔心的看著我:“潘潘沒事了吧?”
  童海林有些不悅的收回了手,瞟了一眼安心,滿心不痛快的說:“你的鸚鵡怎麽隨隨便便就勾搭不認識的人啊?”
  他的話讓我怒火中燒,什麽叫隨便勾搭?說得我好象一個青樓女子似的。
  瑞嘉也有點不高興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安心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麵,冷著臉把童海林的話堵了回去:“你怎麽知道它勾搭的就是隨便的人?”
  童海林冷冰冰的瞥了我一眼,“我可是親眼看見的,它自己就跳到人家懷裏去了。”
  我還沒來得及發作呢,安心已經氣得眉毛都扭成一團了:“童海林你不要亂說話,他是我的未婚夫,潘潘跟他很熟的。”
  耳邊清晰的傳來了瑞嘉抽氣的聲音。我也張大了嘴直愣愣的看著安心,這算什麽爛借口嘛。
  童海林愣了一下,很不痛快的回頭打量了瑞嘉兩眼,用挖苦人的口吻對安心說:“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他走了,我心裏倒是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覺得他真是有點奇怪,他今天好象是專門來探安心的底牌的,關心安哲用得著這麽拐彎抹角嗎?再說,今天的表現確實讓人覺得別有用心,就這麽孩子氣的走掉了又有點失風度,他平時應該不是這麽沉不住氣的人,難道真的是……暗戀上安哲啦?
  算了,不想這個不討人喜歡的家夥了。我順著瑞嘉的前襟又往上爬了爬。這才發現瑞嘉的臉有點紅,是因為剛才安心的話吧?
  我瞟了安心一眼,安心正在低頭翻包。我再看看瑞嘉,瑞嘉的表情也有點奇怪,不明白這個女孩子究竟想幹嘛。
  謎底是:一塊巧克力!
  安心衝著我揚了揚手裏的巧克力,臉上擠出一個誘惑人的笑容,語調也顯得格外溫柔:“潘潘?快看我這裏有什麽?”
  我撇了撇嘴,不感興趣的扭開了頭。不就是糖果嗎?當我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孩子呐。
  看我沒有什麽反應,安心又開始翻包。這回我倒是真的有點好奇了,她包包裏還背著我藏了什麽好東西嗎?
  兩塊巧克力!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麽時候藏了這麽多好吃的?連我這雙火眼金睛都瞞過了?她竟然背著我私藏好吃的東西?
  堅決不過去了。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這麽不江湖。
  我扭過頭,往瑞嘉的懷裏擠了擠,瑞嘉配合的摟緊了我。我看到他的嘴角已經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安心有點尷尬的站在我們麵前,臉紅紅的好象都要冒汗了,她剛才已經看到了童海林往下拽我的情景,估計已經知道了使用蠻力是行不通的。
  她又開始翻包。
  這回連瑞嘉都開始翹首以待了。
  安心手上拿的是她的門鑰匙,鑰匙圈上穿著一個掌心大小的玻璃娃娃,那時她平時不讓我亂動的東西。
  “潘?”安心的表情已經有點不確定了,還在努力做出吸引我的樣子:“看,娃娃,你不是一直都想玩這個嗎?送給你好不好?”
  我有點動心了,不過我好不容易才又遇見了瑞嘉,就這麽被一個小玩具吸引過去,好象有點不甘心。我不安的在瑞嘉的懷裏拱了拱,跟自己的欲望鬥爭還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哦。
  安心舉著鑰匙圈的胳膊慢慢放了下去,露出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其實我也很傷腦筋,不跟她走好象是不行的,可是就這麽放開表哥,我又有點舍不得。
  安心又開始翻包了,瑞嘉嘴邊的笑容也更深了。他該不會是笑話我的主人表現得太失態了吧?我忍不住在心裏對安心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可不是有意要破壞你的形象……
  安心的小臉上閃過一絲亮光,然後一揚手拿出了她那個桃紅色的錢包,得意洋洋的衝著我笑了起來:“錢包歸你管,怎麽樣?一會兒打車回家由你來掏錢付帳,還有……”她似乎看出我有點心動了,再接再厲的翻出了她隨身攜帶的小巧玲瓏的香水瓶,一左一右的舉到了臉頰旁邊,笑容可掬的衝著我飛媚眼:“怎麽樣?這個也送給你。”
  陳瑞嘉終於笑出了聲。
  安心也終於意識到了瑞嘉的存在,一張臉頓時變得紅通通的。手還舉在臉旁邊,可是表情卻變得萬分尷尬了。
  “這樣好了,”瑞嘉很有風度的開口了:“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們回家吧。”
  “啊?”安心愣了一下,露出十分意外的表情:“不用了,我們……”
  “就這麽定了,”我趕緊打斷了安心的話:“瑞嘉送我們回去,你許諾過的東西統統歸我哦。不許反悔。”
  “瑞嘉?”安心又愣了一下,“你認識他?”
  瑞嘉聽我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手臂微微抖了一下。
  我小心翼翼的瞟他一眼,他隻是伸手拍了拍我,臉色顯得很平靜。他望著安心紅通通的小臉,唇邊有意無意的泛起了一絲笑容:“當然認識我,我不是你的未婚夫嗎?”
  說完也不管安心會有什麽反應,就摟著我走回自己的座位去取東西。從他的肩膀上麵望過去,安心紅著臉跟在我們後麵,表情顯得很狼狽。看到我正在看她,她忍不住握出一個拳頭,惡狠狠的衝著我比劃了一下。
  上了瑞嘉的車,安心看到我還賴在他身上,忍不住瞪了我一眼。我知道她是沉不住氣的人,一定會問的。果然,過了不到兩分鍾,她就支支吾吾的開口了:“能不能問一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瑞嘉露出淡淡的笑容:“如果我說,我對它產生了微妙的感情。你會不會理解?”
  安心似乎被嚇了一跳,身體竟然不自覺的向後縮了一下。
  瑞嘉笑微微的看了我一眼,“你不要誤會,我隻是覺得它似乎和我的表妹之間有某種聯係。我第一次看見它是在一家餐廳,那時候我正和女朋友談論分手的事。潘潘上來撕碎了那女孩的圍巾。而那條圍巾……是我表妹送給她的。”
  安心皺起了眉頭,半信半疑的反問他:“那也不能說明什麽啊,也許就是湊巧呢。潘潘的脾氣一向不好。偶爾野蠻一下也不奇怪啊。”
  我白了她一眼,誰說我脾氣不好?我什麽時候野蠻啦?
  除了……偶爾……
  瑞嘉平靜的說:“也許是,也許不是。那天告別的時候,它對我說:Don’t trouble the trouble until the trouble trouble you.這是我原來經常對可意說的話。你的潘潘原封不動的還給了我。”
  “可意?”安心微微有些驚訝:“是你表妹的名字?那她到底……她是……”
  瑞嘉接過了她的話頭:“她出了一次意外,一直處於昏睡狀態。”
  “植物人?”安心終於明白了,然後用恐懼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你不會是說……”
  瑞嘉感覺到了我身體在微微的發抖,很憐惜的拍了拍我。我虛弱的靠在他的身上,抑製不住心裏的酸澀。一直懷疑的事終於得到了證實,心裏反而沒有那麽驚訝了。隻是,可意就一直那樣昏睡著,老爸老媽怎麽受得了?還有……
  “你不要害怕,”他側過頭很溫和的看了她一眼,臉上浮現出很淡淡的笑容:“也許一切都隻是湊巧。湊巧你的鸚鵡那時候發脾氣,湊巧它看那條圍巾不順眼罷了。隻是作為可意的親屬,難免會想的多一點。如果讓你受驚,請你多諒解。”說著,他又拍了拍我:“但願你不要被我的話嚇著了,不過,你的鸚鵡實在是很聰明。”
  安心出了一會兒神,好象清醒了一點。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麽,滿腹疑竇的上下打量瑞嘉:“你不是在騙我吧?這麽荒謬的說法,太違反科學了……”
  瑞嘉不露痕跡的打斷了她的話:“我以前是不相信的,但是現在,我寧願相信。”
  安心愣了一下,看看他再看看我,眼睛裏閃過一絲了悟的神色。
  瑞嘉低下頭,用下巴憐愛的輕觸了一下我的腦袋,語氣也顯得格外溫和:“你也許不能理解,但是就在剛才,當它撲進我懷裏來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很親切。”
  安心似乎明白了,又似乎很疑惑。我想她一時半會是鬧不明白的。這種事情,畢竟有點不同尋常啊。
  麗日公寓很快就到了。瑞嘉停了車,取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安心,臉上露出很溫和的笑容:“如果有什麽事,可以給我打電話。有關潘潘的一切我都很樂意知道。”說完他把我抱了起來,很仔細的端詳了我半天,然後戀戀不舍的遞給了安心。我想說點什麽,但是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其實他能這樣想,已經大出我的意外了。
  安心一手抱著我,一手拿著那張名片目送瑞嘉的車子駛遠,然後慢慢消失在公路上眾多的車流裏。
  “總工程師?”安心一邊抱著我上樓,一邊喃喃的念著名片上的字,一副很好奇的表情:“聽起來好象很厲害啊。潘潘,你的人緣還真是不錯……”
  我伸長了脖子,還在眺望瑞嘉消失的方向。
  無論如何,對我來說今天都是大有收獲的一天。既然瑞嘉已經認識了我們,那就說明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麵。說不定,我可以跟他回家去看看……
  可是,真的想去看嗎?心底裏有個小小的聲音疑惑的反問自己。
  是啊,是真的想要去看嗎?
  即使看了又能改變些什麽呢?
  我忽然間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些不能確定了,是不是見不到瑞嘉和原來認識的人對我來說反而更好呢。
  畢竟,用感情來解除魔法,那是童話故事裏才會有的情節啊。

  二十七
  半死不活的剛爬上床,電話突然響了。
  安心懶懶的拿起來瞟了一眼,不感興趣的扔到了我的麵前:“這個沒良心的家夥出差了都不跟咱們打個招呼,懶得理他。”
  手機屏幕上一閃一閃的那個名字好象有點刺眼,我鑽進被子裏,閉上眼睛不去看。
  本來是很困的了,但是電話就這麽叮鈴咚嚨的在身邊亂響,還真是讓人有些心煩意亂。這個家夥也真是的,白天都幹什麽去了。偶爾打個電話還都是在深更半夜。
  翻個身,不耐煩的瞟一眼安心,她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她的目光裏有點探究的意味,看得我有點心煩,再翻個身。
  電話還在響。安心一點要接電話的意思都沒有。
  我一骨碌爬起來,抓起電話就直奔洗手間。安心被我嚇了一跳,跳下床光著腳就追了上來,一把將手機又奪了回去,驚魂未定的在我身上拍了一把:“你幹什麽呀?這可是我花了銀子買回來的。”
  然後很不滿意的白了我一眼:“好貴的。”
  我也很不滿意的白了她一眼。誰叫她不接電話呢?!
  安心斜著眼睛看我,忽然“撲哧”一笑:“童海林恐怕是猜對了,你和安哲好象真的有什麽事。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我的心“突”的一跳,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心底裏直湧上來。趕緊拍拍翅膀直接落到床單上,一低頭鑽進被子裏去。
  身後的安心終於接電話了。我不由自主的伸長了耳朵。可是離得太遠,隻能隱約聽出是他的聲音,心裏忽然就煩亂起來。掀開被子在床上來回踱了兩步,幹脆飛去陽台躲躲。
  不知道現在有幾點了,對麵高層的燈光已經有一大半都熄滅了。沒有月亮,沒有星星,冷冷清清的鉛灰色天空,滿眼都是最普通不過的冬夜景色。天陰得那麽重,會不會下雪呢?
  一想到下雪,心裏忽然就有點針紮似的疼痛。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安心走到我的身邊把窗戶微微推開了一點。冷空氣竄了進來,卻不覺得冷,隻讓人感覺清爽。
  安心微微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的說:“怎麽累了一天反而睡不著呢?”她扭頭看看我,眼睛忽然一亮。
  我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安心的大眼睛卻亮光閃閃的湊了過來。
  “想幹嘛?”我戒備的瞪著她。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準是沒有打什麽好主意。
  安心燦爛的一笑,語氣分外溫柔:“我們出去玩吧。”
  “半夜啦!”我善意的提醒她:“而且你的車還停在流雲軒呢。”
  安心滿不在乎的把我撈進了懷裏:“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種東西叫出租車嗎?”
  說實話,我也和她一樣。很累,卻沒有睡意。腦子裏一會兒是瑞嘉,一會兒是安哲。亂糟糟的一團堵在心裏,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麽。
  安心要去的地方不用猜也知道是斧頭幫,自從醉酒那次之後,我們後來又去過兩回,不過都沒有見到雷洛,酒吧裏的氣氛也遠不如第一次來的時候那麽熱烈。安心和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略微坐了坐就回來了。
  才一下車就看到三三兩兩的人正從斧頭幫的大門裏往外走,交頭接耳的好象出了什麽事。安心和我都有點摸不著頭腦,看安心的樣子本來是打算攔個人問問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抱著我從旁邊擠了進去。
  音樂已經停了,燈光也顯得十分昏暗。舞池的中央亂七八糟的散落了好些酒瓶的碎片、飲料瓶、盤子杯子之類的東西,一片狼籍。幾個年輕人正在打掃,那天迎接我們的紅頭發女孩也在。
  看見我們進來,紅頭發有氣無力的揮了一下手:“嗨,沙利。來的不湊巧啊。”
  “怎麽了?”安心還在好奇的四下裏打量,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紅頭發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自己看看,很難猜嗎?”
  安心有點幸災樂禍似的竊笑了兩聲,“打烊嗎?不打烊的話我們喝點東西,坐坐再走。”
  紅頭發漫不經心的說:“好啊,喝什麽?”
  安心轉頭問我:“要什麽?”
  本來想說喝酒,但是今天這樣冷清的氣氛實在是不適宜喝酒的。沒有了那樣熱烈的音樂和狂歡的人群,這個地方顯得陰沉沉的。活象個卸了妝之後精疲力盡的女人,隻顯出骨子裏的蒼白和落寞。
  安心看我沒有說話,轉頭對紅頭發說:“兩杯薄荷酒吧。”
  薄荷酒很快就端上來了,我的大嘴巴剛剛叼住吸管,眼角的餘光就瞥見舞台旁邊的側門裏走出一個人來。他原本低著頭要往外走,不經意之間一抬頭卻看到了我們,微微愣了一下就朝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沙利!”他輕快的抬手打了個招呼,黝黑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耀眼的笑容:“怎麽今天來玩了?”
  安心看到他,也隻是眼神微微一抖,隨即就漫不經心的笑了起來:“雷洛,你這人還真是沒心沒肺,場子都被人砸了,你還笑的出來?”
  雷洛坐了下來,滿臉都是不在意的表情:“難道我還哭啊?”
  安心搖搖頭,自己也笑了。靜了有那麽一瞬間,兩個人一起開口說:“最近怎麽樣?”
  說完都愣了一下,然後又都笑了。
  “老樣子,”安心垂下眼瞼,唇邊卻浮起了一個淺笑:“進新貨了,有時間帶女朋友去看看吧。聖誕節我可有優惠的哦。”
  雷洛點點頭,卻沒有說什麽。然後目光落到我身上,親昵的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後背:“長大一點了。更漂亮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啊。”
  我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是啊,”安心居然鎮定自若的附和他:“你剛送給我的時候,才這麽大。”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語氣裏多少帶出了幾分感慨。
  我聽出來了,雷洛自然也聽出來了,他的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悲憫,可是隻那麽一閃,他又若無其事的露出了明朗的笑容。我發現他的笑容真的很迷人,無論是眼睛還是唇邊弧形的彎度,好象每一個部分都會發光一樣。
  “沙利,”他的表情還在笑,但是眼睛裏卻分明流露出一種很冷靜的堅決來。他直直的盯著她的雙眼,字斟句酌的說:“沙利,有些話我很早就想跟你說了。不管是什麽事情,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你是聰明女孩,對不對?”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顯得十分犀利,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樣。安心怔怔的看著他,很艱難的擠出一個字:“對。”
  “所以,”他繼續凝視著她的雙眼,放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覺的握成了兩個堅硬的拳頭:“請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要再在我的身上尋找雷鍾的影子了。”
  安心宛如一個嬌脆的玻璃娃娃,在那一瞬間裏“砰”的一聲就碎裂開來。
  雷洛不自然的移開了目光,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我隻是傻乎乎的瞪著眼睛看他,怎麽情節的發展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了呢?他竟然不是安心喜歡的人嗎?
  安心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一飲而盡。她的臉色很蒼白,眼睛裏卻好象有兩簇微弱的火苗在幽幽的燃燒一樣。
  雷洛微微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還有,我送給你這隻鸚鵡,隻是因為我知道雷鍾答應過你。並不是雙胞胎之間有什麽神秘的感應。你也應該知道,我和他之間除了外表,沒有一分一毫是相似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很久了,你始終這樣,我很不安。雷鍾的在天之靈也會不安。”
  他輕輕的握住了安心的手,仿佛那是一個易碎的玻璃玩具一樣。安心微微抖了一下,卻並沒有把手縮回去。
  雷洛很誠懇的搖晃了一下她的手臂,“沙利,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應該為了死去的人毀了自己的生活。如果鍾還活著,你想他會願意你這樣嗎?”
  兩行淚水順著安心的麵頰緩緩滑落下來。
  頭一次看到安心流眼淚,我有點惶恐。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竟然真的哭了?
  但是雷洛看到她的眼淚反而好象鬆了一口氣似的,聲音也顯得輕鬆了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心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流眼淚。雷洛去攙扶她,她就順從的站了起來。紅頭發遠遠的站在吧台旁邊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幕。她似乎什麽都明白卻又什麽都不肯表露出來。
  快到麗日公寓的時候,安心終於平靜了下來。我蹭了蹭她的臉,她伸手把我摟進懷裏故做輕鬆的笑了笑。我聽人家說哭過的眼睛總是格外明亮,看來還真的是這樣。
  安心平靜的望著外麵冷清的街道,她身上有什麽東西忽然之間就改變了。這種感覺讓我有點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才好。
  “沙利?”雷洛小心翼翼的喚了她一聲:“你不會生氣的吧?”
  安心搖搖頭:“這話是不是憋了很久了?”
  雷洛似乎放下心來,臉上又露出了招牌式的耀眼微笑:“是啊。一直不敢說啊。其實,阿鍾那人太花,你們真要結了婚……”
  安心平靜的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
  雷洛把車停在了麗日公寓的門外,轉過頭很誠懇的說:“找個男朋友吧,但是不要找我和阿鍾這類型的。”
  安心點點頭:“好。”
  雷洛想了想,又說:“想我了就來看我跳舞,但是再不許一邊看一邊哭。”
  安心再度點頭,眼睛裏又泛起了一點淚光,但是唇邊卻倔強的揚起了一個微弱的笑容:“好。”
  雷洛還想再說什麽,安心已經推開車門下了車。
  “沙利……”
  安心回過頭,衝著他嫣然一笑:“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雷洛點點頭,他似乎有點猶豫。最終還是揚了揚手跟她告別。
  當車子最終消失在道路的拐彎處時,我聽見安心喃喃的說:“再見了,阿鍾。”

  二十八
  雷洛送我們回來的那個夜晚,我和安心都失眠了。
  安心靜靜的躺在黑暗裏一動不動,隻有兩隻大眼睛亮閃閃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那種感覺不象是悲傷,倒好象在安安靜靜的回味著什麽。
  其實她平時是個很透亮的人,想法幾乎一覽無餘的都寫在臉上,但是今天的她有些不同。象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很深沉,讓我一點也看不透了。
  這讓我有點不太舒服。
  她忽然伸手推了我一把,“你,有完沒完啊,翻來翻去的,再蹭,毛都要掉光了吧?”
  聽到她說話,我的神經忽然之間就很微妙的鬆弛下來。但是我還是很不客氣的把她的手推了回去:“毛蹭蹭就會掉光?你當我是雞毛撣子嗎?”
  她的手和我的爪子在被子裏推來搡去的,這樣孩子氣的把戲讓我幾乎要笑出聲來。她忽然把我用力的摟進了懷裏。
  正要推開她,卻聽到她在我耳邊深深的歎了口氣。
  我沒有動,她也沒有動。她身上有一種清新柔和的味道。
  就這麽任由她摟著,不知不覺間困意慢慢的湧了上來,眼皮也變得沉重起來。似睡非睡之間,模模糊糊的聽到安心喃喃自語:“要怎麽樣……才可以……忘記?”
  聖誕節前的購物高潮按部就班的到來了。安心和兩個女孩子每天都忙得團團轉,有的時候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但是我倒覺得這樣的忙碌對於安心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一方麵多賺錢自然會讓她開心起來,最重要的當然就是不會讓她有時間再去風花雪月的自尋煩惱了。
  這期間,很意外的看到了秦凱薇。她和一個女孩子一起逛街,走進來了才發現是我們,於是立刻拉著那女孩出去了。那個女孩子大概不明就裏,一臉的依依不舍,一邊被她拉著往外走一邊眼睛還往貨架上瞟。
  這個小插曲讓安心納悶了很久,因為她分明還記得在安哲家裏見過她的,但是秦凱薇的態度每一次都這麽詭異,足以引起她的好奇心了。她自己不敢去問安哲,隻好拐彎抹角的找我打聽。
  我是那麽八卦的鳥嗎?當然不理她。
  最後,安心用指頭點著我的腦袋,痛心疾首的說:“女大不中留啊。留來留去就不跟你一條心了。”
  即將到來的聖誕節和新年給這個黯淡的城市增添了許多的喜慶氣氛。到處都是手裏提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的人群,就好象買東西都不需要花錢似的。
  安心抱著我穿過人行道的時候,我看到很多店鋪的櫥窗和門口都立著聖誕老人和花花綠綠的聖誕樹。一家蛋糕店的聖誕樹頂端還坐著一個笑嗬嗬的聖誕老人,和我家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家裏的那個是去年這個時候,我硬拉著瑞嘉和我一起買的。當然是他掏錢,買的時候他很有點不情願,說這種洋節他在英國已經過夠了。那時候他好象在什麽公司打零工,每逢聖誕節工作量都會成倍往上翻,所以一提起聖誕節他就會條件反射的腰酸背痛。
  但是擺起來了以後,文子說了句:“真有眼光啊。”瑞嘉的臉上立刻就溢出了一朵燦爛非凡的大花。真是個傻乎乎的家夥。
  聽到“叮咚”一聲脆響才發覺安心已經帶著我進了餐廳,這是座落在流雲軒後街的一家西餐廳。是一對黃頭發藍眼睛的老夫妻開的店,這裏的東西很好吃,最重要的是那位老太太每次看到我都眉開眼笑的,很讓我受用。
  老太太把我們引到座位上去的時候,照例笑眯眯的對我摟摟抱抱,還特意告訴安心有一份榛仁蛋糕是專門送給我的。直到我開始埋頭大吃她送的禮物,她才戀戀不舍的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好吃,真的很好吃。尤其一想到不用花錢,就覺得它加倍的好吃。
  隱約瞟見一個灰色的人影坐到了我的對麵,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到安心說:“你怎麽每次請我吃飯都來這麽晚?而且還空著手,出差回來連禮物都沒有嗎?”
  我的心咚的一跳,連呼吸似乎都停止了。
  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真的是他。似乎有些清瘦了,臉上還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倦意。我避開他的視線,一時間心裏百味陳雜。
  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專注的落在我身上,但是我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力氣抬頭。好象腿也有些發軟。這個安心怎麽不告訴我出來是約了他呢?
  “店裏怎麽樣?”安哲的聲音沉穩如昔,聽在我的耳朵裏,卻感覺自己象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似的。
  “很好啊,”安心輕快的回答說:“到昨天為止營業額比去年多了百分之十。”
  “還不錯。”安哲誇獎了一句,但是聽起來好象不是很認真的在誇她,有那麽一點點敷衍的味道。
  安心也聽出來了,她撇了撇嘴沒好氣的說:“是啊,是啊,你當然是不放在眼裏的。”
  安哲很認真的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安心又笑了,然後很不客氣的伸出手來:“拿來。”
  安哲愣了一下:“什麽?”
  安心的眉毛皺了起來:“禮物啊,你不會真的忘記了吧?”
  安哲明顯的猶豫了一下,然後說:“你自己去我家取。”
  我的心又是“咚”的一跳。安心要去的話一定會抱著我一起去,他……是這個意思嗎?
  我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瞟了他一眼,他正低頭專心的切牛排,修長有力的手指,還有切肉的動作,都和我記憶之中的一模一樣。
  冬日稀薄的陽光透過玻璃窗靜靜的灑在我們身上,銀色的刀叉上反射著微弱的亮光,好象把他的手整個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霧裏。周圍低微的談話聲和緩慢的樂曲聲混雜在一起,讓我恍恍惚惚的產生了一點錯覺,似乎時間倒流了回去,流回到了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發生的那些平靜的日子裏……
  牛肉切的很碎,然後他小心的用叉子挑到了我的盤子裏。這個動作他做的那麽自然,和我印象之中他每一次的照顧沒有分毫的差別。
  看到這一切,連安心的眼睛裏都閃出幾分異樣的神色來。
  安哲的電話忽然響了,我聽到他用冷靜的聲調說:“你好,我是安哲。”
  安哲,安哲。
  ……安哲坐在車裏說:“每次談成一筆生意總是讓我很興奮,不過遺憾的是我的感覺從來也沒有人可以分享。潘潘,你很榮幸哦,你可是第一個呢。”
  ……安哲舉著火鍋底料疑惑的問我:“這種鍋底好吃嗎?”
  ……安哲站在樹下,手裏揚著手電筒冷冰冰的說:“下來,回家去。”
  ……安哲舉著麥克風,腦袋一歪一歪的衝著我唱:“……喜歡你……那雙眼動人……”
  ……安哲坐在深夜的車裏摟著我,目光迷離的說:“寶貝你不懂的,有些東西碎了,就永遠也不能再拚合起來了。”
  ……安哲踩著一把椅子扶著書櫃的邊緣往我的香巢裏看,然後笑嘻嘻的說我:“你還真選了個占山為王的好地方。”
  ……安哲語氣輕快的說:“能留下你,真的很值得。”
  ……我輕蔑的說他:“這麽虛假的感情你也要?”
  ……
  有一股酸熱的東西想要從眼眶裏擠出來,又被我硬擠了回去。
  安哲已經打完了電話,他站起來跟安心解釋自己的去向。我不能抬頭看他,真的不能。
  一隻大手伸過來輕輕撫揉了揉我的脖子。他身上有青草的味道,很淡很清爽……很熟悉。然後,他就轉身走了。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掉在了雪白的餐巾上。
  安心推了我一下,微微有些不安的問我:“你怎麽啦?安哲他也沒說什麽呀。”
  我怒氣衝衝的拽過餐巾蹭了蹭臉。她在瞎想什麽呀。
  “胡椒!”我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你不知道牛排裏有胡椒嗎?!”

  二十九
  一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沿著桌麵緩緩推到了我麵前。
  我瞟了一眼。不為所動。
  第二塊包裝精美的巧克力推了過來,和第一塊並排放在一起。
  我哼了一聲,別過頭當沒看見。不過兩塊糖果而已,我有那麽好收買嗎?
  第三塊巧克力猶猶豫豫的推了過來,伴隨著語氣不悅的一句注解:“潘,你也不要太貪心哦。都三塊了!”
  我斜了她一眼,這一切恐怕是早有預謀的吧,從幾天之前就開始有意無意的說我發胖了,不讓我吃糖,原來都預備著今天誘惑我呢。
  “不去!”我昂起頭,擲地有聲的說:“堅決不去!”
  安心臉上露出楚楚動人的可憐相:“好孩子,你就陪我去吧,不把屬於我的東西拿回來,我會睡不著覺的。”
  這麽孩子氣的說法讓我覺得很好笑。想笑又忍了回去,反問她:“你的?”
  “對啊。”安心振振有辭的說:“安哲自己說了讓我去他家裏拿禮物的啊。”
  我歎了口氣,安心怎麽有時候這麽遲鈍哪,她也不想想,她雖然不清楚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跟她走的時候,安哲家裏的那種情形她多少也看到了。就算不是被轟出來的,也差不到哪裏去,我怎麽能再厚著臉皮回去呢?
  不行,堅決不行。
  我又搖搖頭,她自己去不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帶著我呢?難道怕安哲收起來了她找不著,想帶著我這個熟門熟路的臥底去幫她找?
  不能吧?
  “潘潘,”安心嬌滴滴的喊了我一聲,就開始衝著我放電了:“乖!乖啦!”
  我趕緊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不就是拿個禮物嗎?為什麽一定要我陪她?真搞不懂她心裏在想什麽。不理她,我轉身朝著桌子另一邊的花盆溜達過去,沒想到我剛一轉身這個野蠻的家夥就一把揪住了我的尾巴。
  我隻來得及慘叫一聲,就被她硬拽了過去。這一拽,拽得我心頭火起,回頭就衝著她白白嫩嫩的小手來了一嘴巴。
  安心也是一聲慘叫,另外一隻手也伸過來要按住我,我連忙偏過腦袋躲過這一招,見縫插針的又在這隻手上啄了一口。誰知道安心隻是痛得叫了一聲,並不收回手去,反而撲上來一把就揪住了我的大嘴巴。
  這麽一來,她的右手揪著我的大嘴巴,左手按著我的一隻爪子,我的另一隻爪子按在她的脈門上續勢待發,多餘出來的兩隻翅膀也起不了什麽作用,隻急得在她胳膊上亂呼扇。好好的一場比武就因為她最初極不光彩的背後偷襲而徹底淪為市井潑婦的拉鋸戰。
  安心呼哧呼哧的使著勁,兩隻圓眼睛瞪著我,我也惡狠狠的瞪著她。
  不知道僵持了多久,一絲笑意慢慢從她的眼底爬了上來。然後越來越明顯,她終於鬆開了雙手,伏在桌子上大笑起來。
  我後退了一步,靠在花盆邊上直喘氣。這野蠻的丫頭,還真是會使陰招呢。
  她趴在那裏隻是悶聲悶氣的笑個不停,一直到電話響了她才上氣不接下氣的坐起來接電話。這可真是對我最大的打擊了:欺負我竟然能給她帶來那麽大的樂趣?!
  “是你?”安心微微有些驚訝的瞟了我一眼。我立刻回給她一個大白眼。
  安心聽著電話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猶豫了一下才點頭:“那好吧。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安心神情詭異的看著我抿嘴一笑:“架也打完了。我可要走了。你是真的不去?”
  我狠狠的瞪她一眼,轉過身用後背對著她。
  安心裝模做樣的歎了口氣:“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你了。一會兒陳瑞嘉問起你來,我就說潘潘今天……大概是……”
  我一愣,有瑞嘉什麽事?不是說去安哲那裏拿禮物的嗎?
  狐疑的轉身,卻看見她帶著一臉狐狸般狡猾的笑容正慢悠悠的拉開門要往外走,一邊還不忘了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瞟著我。
  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半信半疑的看著她,難道剛才的電話真的是瑞嘉打來的?可是就這麽開口示弱,多少又讓人有點不甘心。
  就在我猶豫的當兒,安心已經走出去順手就把門關上了。隨著關門聲的響起,我的心也猛的一沉。
  低著頭在桌麵上溜達了兩步,心裏開始有一點點沮喪。如果真的是瑞嘉……
  門忽然又推開了,露出安心笑嘻嘻的蘋果臉,我立刻轉過身去背對她。但是心裏卻在這一瞬間忽然輕鬆起來。
  安心的大手從後麵把我抱了起來,臉蛋也湊過來在我腦袋上蹭了一下:“好啦,好啦,我不是故意的嘛。”
  我板起臉不理她。
  安心又笑了:“你這小家夥,看不出脾氣這麽倔強。我以後再也不以大欺小了還不行嗎?”
  算了算了,看在這句話的份上原諒她好了。
  說是這麽說,心裏還是惡狠狠的想:長了大爪子是幹什麽用的?真要是再有下次,看我不撓你!
  安心帶著我走進雅間的時候,陳瑞嘉已經先到了。餐桌上擺好了一個漂亮的蛋糕,上麵點了兩排蠟燭,一排是兩枝紅蠟燭,另外一排是四枝彩色的小蠟燭。
  我的心裏忽然一動。
  瑞嘉正笑盈盈的看著我。
  忽然之間就有點站不穩的感覺,天哪,天哪,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我已經……我今年是二十幾了來著?自打淪為異類,我還一直沒有想過年齡的問題。
  先不考慮這些不重要的,我踉蹌爬過桌麵,一頭栽進瑞嘉寬厚的手掌裏。久久不願起來。這個世界上,隻有爸媽和這個家夥是可以讓我肆無忌憚撒嬌的人啊。
  “怎麽了?”瑞嘉沉穩安詳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不高興嗎?”
  “這個……”背後傳來安心略帶不安的聲音,結結巴巴的說:“其實,我們剛才……有點小小的爭執,我們……”
  “我們剛才打架了!”我直截了當的搶在她前麵說了。切,不就是打架嗎,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那麽吞吞吐吐。
  瑞嘉愣了一下,隨即發出低低的笑聲。我偷偷瞟一眼安心,她的臉又紅了,神色好象有點狼狽。
  “安小姐請坐。”瑞嘉客氣的為她拉開一把椅子,輕描淡寫的說:“安小姐的表達方式看來常常有一些出人意表的效果。”
  安心的臉更紅了,我看她是快要惱羞成怒了,忍不住笑嘻嘻的隔著蛋糕衝她做了個鬼臉。我猜她也想到那天在鼎福園裏拚命翻包想把我從瑞嘉身上誘下來的時候種種可愛的表現了吧。正好電話響了,安心象撈著救命稻草一樣抱著電話就竄了出去。
  雅間裏隻剩下了我和瑞嘉。瑞嘉突然把我舉到了他的眼前,很認真的看著我的小眼睛。我有點緊張,看他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麽話要說。
  “我猜疑了這麽久,一遍又一遍的否定自己異想天開的想法,”瑞嘉的表情沉甸甸的,語氣也格外的緩慢認真,仿佛每一個字都在仔細斟酌:“可是我直到現在才想到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你才是最痛苦的一個。”他的眼睛好象有點濕潤,“麵對自己所恐懼的事,人的本能就是逃跑。我也不能例外。對不起。”
  眼睛裏酸酸熱熱的,他……終於肯認我了?這個榆木腦袋真的想通了?
  瑞嘉的嘴唇向上扯了一下,但是歪歪扭扭的怎麽看也不象笑容。“現在難得的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告訴我吧,你真的是可意嗎?”
  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終於啪嗒一聲掉在瑞嘉的手背上。
  瑞嘉把我摟進了懷裏,開始抽鼻子。這個傻家夥該不是在哭吧?我伸開翅膀緊緊回抱著他,心裏有種想哭又想笑的衝動。
  瑞嘉摘下眼鏡,用餐巾紙胡亂在臉上擦了一把。再看著我的時候,眼圈還有一點點發紅,不過,表情已經基本恢複正常了。
  “現在該怎麽辦?”不愧是瑞嘉,立刻就想到了最本質的問題:“告訴舅舅他們嗎?”
  我連忙搖頭。他們都是老人了,而且我媽血壓一直不穩定,可經不起這樣的驚嚇。
  瑞嘉兩道濃密好看的眉毛緊緊的皺在了一起,“要不這樣,我有一位朋友是神經研究方麵的專家,現在在倫敦的一家醫院裏工作。我先聯係他,側麵了解一下相關的情況。”
  我點點頭。心裏存著疑惑卻不能說出來,表哥既然知道了這件事,他必定是要做點什麽的,不管有沒有效果,他也會朝著這個目標去努力。這樣也好,知道要做什麽至少他不會再一徑的胡思亂想了。我一直怕的就是這個。
  “他們對你好嗎?”瑞嘉低頭看著我,眼睛裏是掩飾不住的心疼:“你們真的打架了?”
  我搖搖頭:“打著玩的。沒事。”
  瑞嘉的手溫柔的理著我的羽毛,理著理著,眼圈一紅,又要掉眼淚了。
  門推開,安心風風火火的衝了進來,“對不起,陳先生,我有點事必須馬上去處理……”她一邊說,一邊抓起椅子上的包。
  瑞嘉詫異的站起身:“不知道是什麽事?我可以幫上什麽忙嗎?”
  安心的目光猶豫不決的落到我身上:“是我表哥……”
  安哲?我屏住了呼吸。
  瑞嘉似乎也想起來了:“那位安先生?他出了什麽事?”
  安心心慌意亂的搖搖頭:“好象是什麽交通事故,人現在在醫院。”
  聽到醫院兩個字,我的血液似乎都變冷了。
  瑞嘉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不由分說撈起我就往外走:“你的狀態不能開車,我陪你一起過去。”
  安心象個彷徨無助的小孩子一樣,被他拽著一隻手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我的腦袋抵著瑞嘉的胸膛,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是想:千萬不要有什麽事,千萬不要,千萬不要……

  三十
  窗簾隻拉上了半邊,看得出外麵的天色陰沉沉的,還透著一絲詭異的粉色,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飄起了細小的雪花。
  我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到安哲的大手正一動不動的靠在白色被單上,手背上貼著固定針頭用的蝴蝶膠布,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的,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抬起頭往上看,藥瓶裏還有三分之一左右的藥水,正緩慢的沿著細細的膠皮管子一點一點流進安哲的身體裏去。在這樣寂靜無聲的夜晚,連藥水滴滴下落的微弱聲響都仿佛帶著讓人心驚肉跳的節奏。
  安哲還在沉沉睡著,他的頭上臉上都纏著白色的紗布,活象個剛出土的木乃伊。
  大夫說木乃伊隻是輕微的腦震蕩,再加上一些皮外傷。今天需要留院查看。如果隻是這樣的輕傷,估計安哲一定會要求出院的。
  觀察室隻有安哲一個病人。安心歪在床邊的沙發上已經睡著了。身上還披著瑞嘉走的時候蓋在她身上的那件大衣。大概是睡姿不舒服的緣故,人在夢中,她的眉頭卻皺得緊緊的。
  我翻了個身,也是渾身都不舒服。有點酸痛。意識卻一點一點的變清醒了。
  我們趕到醫院的時候,最先看到的熟人竟然是童海林。
  他低著頭正從醫院的玻璃門裏走出來,表情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麽。他的身邊是一個年輕豔麗的女子,一手挽著他的胳膊,臉上微微帶著一點不耐煩的神氣。
  他沒有看到我們,我們自然也沒有過去和他寒暄。不知道他是不是來看安哲的?
  醫院的走廊裏雖然亮著燈,卻反而更有種陰森森的效果。看不見有什麽人,連一個穿白衣的值班護士都沒有。我們的腳步聲在這一片寂靜裏幾乎是刺耳的了。
  然後,電梯“當”的一聲響,門打開了,一個黃頭發的小夥子舉著兩張化驗單從裏麵急匆匆的走了出來,一眼看到瑞嘉懷裏的我似乎愣了一下。
  我立刻認出他就是在俱樂部喝酒那天見過麵的王安培。他大概是不認識安心,遲疑不決的想要轉身,我趕緊的喊了他一聲:“王安培!”
  然後呢?
  我在被子裏翻了個身,再抬頭看一眼滴注瓶。迷迷糊糊的對自己說:然後王安培就帶著我們去看安哲了。
  “事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目前還在調查中。大概是因為雪天路滑,安總的車子刹車又出了點小毛病,而且,那條山路正好有幾個小混混在飆車,大概是要躲他們的車,所以,安總的車滑出了公路,從山坡上衝了下來,最後撞進了土溝裏。”
  想起他的話,我的心又被提得老高,然後咚的一聲掉了下來。也許我一直睡不安穩就是因為王安培的這一番話吧。他的話令我滿心疑竇:安哲去山路上幹什麽?他的車子定期在做保養,怎麽會突然刹車出毛病?而且,天色還在傍晚,小混混不是都在深夜飆車的嗎?怎麽會那麽倒黴遇到他們呢?
  想來想去,想不明白,真的象王安培所說的隻是意外嗎?
  翻來覆去的隻是想著這些事,冷不防一抬頭,正對上了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那麽直愣愣的看著這個滿頭白紗布,活象木乃伊一樣的家夥。而這個木乃伊也直鉤鉤的盯著我,好象也沒有反應過來,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看到我。
  “安哲?”我有點不確定了,小心翼翼的問:“安哲?”
  安哲的目光直愣愣的四下裏移動了一圈,又落回到了我的身上,機械的點點頭。他的動作這麽僵硬,忽然就讓我有點擔心起來:腦震蕩會不會留下什麽可怕的後遺症,比如說輕微的癡呆?
  我湊過去仔細打量他:除了滿頭白紗布,身上其餘的部分都蓋在白色的大被子裏,實在看不出什麽來。
  我再往前湊了湊。
  安哲的眼裏閃過一絲微弱的笑意,但是這一笑卻不知道牽扯到了那一處傷痛,讓他呲著牙吸了一口冷氣。可是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終於確信他是真的清醒了。
  不知道是因為高興,還是因為高興的過了頭。我的心開始突突亂跳。身不由己的翻過被子山想朝他爬過去,高一腳低一腳的走路讓我有種翻山越嶺的感覺,似乎已經這樣步履蹣跚的跋涉了好遠的路。眼眶也不知不覺就有點發熱,我幹脆停了下來,把腦袋埋進了雪白的棉被裏。
  被子裏一股濃重的消毒藥水的味道。這種醫院裏的味道是我最不喜歡的了,我相信安哲也一樣不喜歡。
  一隻大手伸了過來,輕輕的揉了揉我的脖子。
  我沒有抬頭,心裏卻抑製不住的欣喜。
  他真的醒了,真的沒事了。
  揉著我脖子的手動作越來越輕緩,我悄悄抬起頭,他的眼睛又閉上了。是又睡著了嗎?
  我忍不住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啄了一口。熟睡中的安哲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是唇邊卻微微綻開了一絲安詳的淺笑。
  瑞嘉取出鑰匙正要開門,門卻從裏麵拉開了。
  舅媽手裏捧著一本書出現在門口,身後的燈光照過來,鬢邊灰白的發絲清晰可見。
  一看到是他,忍不住就先嗔怪起來:“你的大衣呢?這麽冷的天,你就這麽溜光水滑的從車裏出來,著涼了怎麽辦?”
  瑞嘉摸了摸身上,隱約想起是剛才在病房裏的時候,看到安心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順手就蓋在了她的身上。走的時候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忍心吵醒她。
  他笑了笑,沒說什麽。
  “又加班了?”舅媽把門開大讓他進來,一邊略帶埋怨的說:“你舅舅已經睡了。你肯定又沒有吃飯吧?你等著,我去給你熱點飯。”
  瑞嘉看著她轉身去廚房,本想說不用了的,但是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也許能有個孩子讓她這樣操勞操勞對她來說,反而是一樁可安慰的事吧。
  他捧著熱水杯,慢慢的踱到了可意的臥室。門虛掩著,從半開的門縫,可以看到床鋪的一角,蘋果綠的床單輕盈的垂落在地。床邊的地板上坐著一隻毛茸茸的泰迪熊。
  伸手將門推開一些,臥室裏是半年來幾乎絲毫也不曾變化過的景象。書櫃、衣櫃都是出事之前的老樣子。床頭櫃上的台燈開著,昏弱的燈光柔和的宛如透窗而入的一抹斜陽。
  燈光下,是可意安詳的睡容。
  她的膚色略微有些蒼白,但是眉眼都和睡著的人一樣,隱約帶著笑容。每次看到她,都會讓瑞嘉想起《睡美人》來,即使在昏睡中,她的表情也生動的仿佛一點聲響就會馬上吵醒她一樣。
  她的頭發長了很多。被母親辮成了一個粗粗的麻花辮斜斜的從枕頭上垂落下來。
  瑞嘉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頰,然後仔細的把她的發辮在枕頭旁邊放好。
  一回頭,舅媽已經躡手躡腳的進來了,悄聲說:“去吃飯吧。”她的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氣色還好。半年來她最大的變化就是頭發灰白了很多。
  瑞嘉點點頭,也學著她的樣子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臨出門的時候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舅媽坐在床邊,又開始輕聲慢氣的給她朗誦《雪萊詩選》。
  其實可意並不喜歡雪萊,但是舅媽喜歡,而且固執的認為她也應該喜歡。每天不是雪萊就是唐宋八大家。按照瑞嘉的看法,多念念科幻小說,隻怕她醒來的還快些。
  他輕輕掩上門,沒有象她預想的那樣乖乖的守在餐廳吃飯,而是端著飯碗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在他的書桌上,堆著厚厚的一疊資料,從神經科的學術報告到少數民族的招魂學說統統都有。
  瑞嘉順手抽出一份,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就著燈光開始認真閱讀。

  三十一
  耳邊傳來嗡嗡的說話聲,睜眼一看,原來已經到了清晨。明亮的陽光穿窗而入,樹枝上竟然壓著白白的積雪。難道夜裏的雪一直沒有停嗎?
  我興奮的鑽出了棉被,一撲就撲到了窗框上。外麵果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地麵上、樹上到處都是一層厚厚的積雪。幾個清潔工人正忙著清理門診樓前麵的車道,偶爾有人進出也都走動的十分吃力。
  “下雪啦!”我興奮的喊了起來。多好的天氣啊,盡管窗戶都關著,我卻覺得那種雪後才會有的沁涼的清爽的氣息已經吹到了臉上。
  背後一個女人的聲音驚訝的說:“它會說話啊?”
  然後是安心的聲音,笑嘻嘻的說:“是啊,好玩吧?”
  病房裏竟然還有別人?我連忙回頭去看,病床邊,一個中年的女大夫正在給安哲做出院之前的常規檢查,她一邊擺弄血壓計一邊眼睛骨碌骨碌的看著我,看那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就知道她一點也不覺得好玩。她的表情讓我立刻就想起了小區診所裏的那位007護士,看人家那份鎮定。原來還真不是蓋的。
  算了,為了安哲的人身安全,我也就不嚇唬她了。
  安哲似乎也醒了,聽見我們的對話,眼睛微微的睜開了一條縫。此刻在明亮的光線裏看,他的臉色的確是很不好,失了血色,人立刻就顯出了幾分虛弱。
  我扒在窗框上看他,他也微睜著眼睛看我,然後他衝著我伸出一隻手。這是想讓我過去的意思,我貪戀的再瞟一眼外麵耀眼的雪景,然後拍拍翅膀朝著他飛了過去。這次我瞄得很準,穩穩的落在了他的手掌上。以前他訓練我的時候,因為太使勁,我總是要踉蹌兩步才能刹住車。
  “恩,有進步。”安哲把我湊到他的臉頰旁邊蹭了蹭,我看到他瞟了安心一眼,眼睛裏露出十分得意的笑容。
  安心白了他一眼,很不屑的嘟囔了一句:“幼稚!”
  中年大夫很認真的填寫一份表格,然後站起來說:“我先去見見主任,跟他研究一下看看你是否適合出院。你們可以先去後麵食堂買點早點。”
  安心把她送到了病房的門口,回頭問安哲:“想吃點什麽?”
  安哲很認真的想了想,正要說話,就聽病房門口有人說:“這麽早都醒了?感覺怎麽樣?”
  安哲的眼神霍的一跳,立刻就有一道很犀利的亮光飛快的從他的眼睛裏閃了過去。我一驚,再仔細看那雙黑瑪瑙一樣的大眼睛,裏麵隻剩下一點客套的溫和。
  是我看錯了嗎?
  我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其實這麽耳熟的聲音,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童海林。
  童海林穿著黑色的大衣,頗有幾分三四十年代世家公子的風流倜儻。他象變戲法一樣把手從背後伸了出來,原來是一大束白色的百合。
  安心立刻驚喜交加:“好漂亮哦。”
  童海林有那麽一刹那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也不知道看病人該送什麽花。這是我喜歡的花,相信安哲也一定喜歡。恩,祝你早日康複。怎麽樣?今天能出院了嗎?”
  安哲把枕頭塞到肩膀後麵,靠著床頭坐了起來,他的唇邊有一絲笑容,但是我看得出他的眼神始終淡淡的,他抬了抬手,很客氣的說:“坐,外麵很冷吧?”
  童海林把花遞給了安心,自己在病房裏來回踱了兩步,自從他把我按在水龍頭底下威脅之後,我就對他懷有十分的戒備。總覺得這個陰陽怪氣的家夥沒安著什麽好心。象現在他這樣心神不定的來回轉悠,我就覺得他好象是看上了安哲的什麽東西,又不好意思開口討要。
  安哲倒是十分耐心的看著他的身影來回亂晃,童海林突然停住了腳步,扭頭看著安哲,很認真的說:“你還沒有吃早點吧?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我的下巴幾乎要掉下來了。不會吧,就是為了說這個?
  安哲也顯得有些意外,還沒有回過神來,就聽門口又有人說話了。這個溫潤安詳的聲音一入我的耳就立刻就讓我心花怒放:“久等了吧。早點給你們帶來了。”
  瑞嘉提著一大兜子東西進來了,我就知道他昨天說的一早過來的話一定是真的。
  安心的表情顯得很矛盾,她一方麵覺得讓瑞嘉這樣照顧很過意不去,一方麵那嚴嚴實實的兜子又的確對她充滿了誘惑,尤其是裏麵還散發出誘人的香味。
  “是什麽?”她終於在自我掙紮中敗下陣來,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接。
  “我舅媽做的雞湯麵。趕緊盛出來吧,時間長了怕麵要泡軟了。”說完這句話,瑞嘉忽然看到了童海林。
  兩個男人隔著一間病房互相打量。目光裏各懷心事。
  安哲連忙說:“我來介紹一下……”
  童海林卻哧的一笑,打斷了安哲的話,“我們見過,安心的未婚夫是吧?我是童海林,安哲的同事。”
  安哲的肩膀抖了一下,立刻拿眼睛去看安心。安心的腦袋幾乎要紮進口袋裏去了,從安哲的角度根本看不到她悔恨交加的表情。我幸災樂禍的想:這會兒,安心一定是明白了什麽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嘿嘿。
  瑞嘉彬彬有禮的伸手跟他握了一下,很客氣的說:“我是陳瑞嘉。”
  童海林很仔細的看著瑞嘉,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瑞嘉也真沉得住氣,就那麽不動聲色的由著他看。
  連安哲也看出了一點不對勁,目光裏流露出一點點詫異。
  童海林忽然就鬆弛下來,回過頭衝著安哲嫣然一笑:“那我就不打擾了,改天再去看你。”說完也不給對方一個推辭一下的機會,就轉身出去了。真是莫名其妙的家夥。
  安哲的態度忽然就變了,他從童海林嘴裏聽到了“安心的未婚夫”幾個字,又沒有看到安心反駁,立刻就拿出了大哥的架子,開始心安理得的享受瑞嘉的照顧。他靠在床頭大大咧咧的接過瑞嘉遞過來的碗筷,笑眯眯的說:“真香啊,好久沒有吃過家裏做的飯了。真是辛苦舅媽了,等過幾天一定讓安心過去謝謝她。”
  我一腦袋紮進了被子裏,天啊,天啊。真受不了他這副嘴臉。
  瑞嘉好象客氣了一下,然後就喊我:“快來,潘潘,好吃的雞湯麵。”
  我一骨碌爬起來,這間屋子裏最有資格享受這碗麵的人當然就是我了,隻可惜,沒有人承我的情。我連滾帶爬的從安哲的腿上翻了過去,瑞嘉笑眯眯的把我接住放在床頭櫃上,一眼看見我在家時常用的那個碗,我立刻就有了要哭的衝動。
  這個碗是我自己燒的。六寸直徑的麵碗,整個捏成了荷葉的形狀,從荷葉下麵冒上來一大一小兩個花蕾。這是為了方便放筷子。這樣的碗一共燒了兩個,還有一個送給佩佩做生日禮物了。
  “好漂亮的碗啊。”安哲忽然注意到了我的器皿要比他的講究,忍不住讚歎了起來:“哪裏買的?”
  瑞嘉拍了拍我,輕聲說:“是我的表妹自己燒的。”
  安哲半信半疑的說:“釉彩也是自己上的?”
  瑞嘉微微歎息了一聲:“她是做設計的。這些工藝美術方麵的東西應該算是必修課吧。”
  安哲還要追問,安心適時的插話了:“怎麽那麽多問題啊,快吃吧。涼了。”
  瑞嘉向她投去十分感激的一個微笑。安心微微搖頭,表示沒什麽。
  麵真的很好吃,看來我老媽的手藝有長進。以我對她的了解,很有可能是又從哪裏得到了燉雞的新菜譜,通過她廚房的那架天平,十分精確的稱出了各種調料的分量。當然,燉雞的火候不用猜也是經過了精確的計時。
  這一點從瑞嘉別有用意的笑容裏我就猜到了。
  “這樣的一個碗你居然給潘潘用,真是……”安哲十分惋惜的搖搖頭,半天沒有開口,原來他還在惦記這個碗。
  我從碗裏抬起頭,衝著他怒目而視。
  安哲搖了半天的頭,終於後知後覺的接收到了我的憤怒信號。連忙換上笑咪咪的表情安撫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潘,我是說,如果給我用……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轉過身,拿後背對著他。不斷的在心裏提醒自己,好容易吃到老媽做的飯,可不能因為這個家夥的一句話敗了興致。
  瑞嘉溫柔的拍拍我,我看出他還想說什麽,但是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說。這讓我十分的好奇,他不是吞吞吐吐的人啊,會有什麽事呢?
  一直到了這天的下午,我們一起坐在安哲家客廳裏吃橙子的時候。謎底終於揭曉了。
  瑞嘉坐在我的對麵,用刀子很仔細的切開橙子。他的手要比安哲的更白皙,修長的手指顯得十分的有力,雖然不應景,我還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首有名的:“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其實,自從看過這首《少年遊》之後,我不管看見誰切橙子都會聯想起這首風花雪月的詞來。倒也不是因為瑞嘉的手長得格外出色。
  正在浮想聯翩,瑞嘉忽然放下了手裏的水果刀,抬頭注視著安心,很認真的的說:“能不能把潘潘賣給我?無論你開什麽價。”
  安心和安哲臉上都露出了措手不及的驚訝,兩個人怔怔的舉著橙子,好半天才回過魂來。
  “你說什麽?”安心結結巴巴的反問他。
  瑞嘉深深吸了口氣:“我是說……”
  安哲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他看看瑞嘉,再看看安心,狐疑的說:“賣什麽呀?不費事嗎?你們倆馬上結婚不就OK了?”
  安心立刻開始咳嗽,而且越咳越厲害,整張臉都埋進了墊子裏,簡直恨不得一頭鑽進沙發底下去咳。
  安哲不知道從他們的反應裏看出了什麽,忽然又冒出了一句:“而且,要賣也得賣給我呀。安心已經答應要賣給我了,支票也收了。我也給它改名叫安潘潘了。”
  我瞟了他一眼,立刻就知道他是在說謊話。
  安家的人不知道為了什麽,一說謊話眼神就有些發抖。不知道瑞嘉是不是看出來了,但是他們這樣的態度,立刻就讓他察覺出他們是不肯割愛的了。我知道他的為人,是不會強人所難的。
  果然,瑞嘉深深的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隻是十分留戀的把我抱進了懷裏。
  看到他的表情,安心有些過意不去了,她把橙子遞了一塊給瑞嘉,低聲下氣的說:“你別生氣,你隻要想它了,我隨時就帶它去看你。行不行?”
  瑞嘉接過了橙子,唇邊浮起一個十分勉強的微笑:“是我太冒昧了。”
  我把頭拱進了瑞嘉的懷裏,心裏有點酸溜溜的。瑞嘉的想法我當然能理解,可是,真要把我帶回了家,每天麵對我的老爸老媽……那樣的情形我想想都要發抖。
  我不敢回去,我不能嚇著了他們。
  尤其是,我不敢去麵對那個人形的自己,真的不敢。
  還是這樣吧。
  先這樣吧。
  也許,說不定哪天就會有意想不到的轉機呢。人們不是常說,隻要相信,奇跡就會出現嗎?
  也許……
  說不定……真的有奇跡這回事呢。

  三十二
  安哲心神不定的在客廳裏來回踱步。他腿上的傷還沒有好,所以走路的姿勢多少有點怪異。不象腿瘸,倒象是惡作劇的人在故意模仿腿瘸的人走路。
  明明走不利索還死活要走。真是不知道該誇獎他有毅力,還是該衝他丟磚頭。
  在客廳裏繞完第N個圈圈之後,門鈴聲終於如願以償的響了起來。安哲跳起來就去開門,可是當他一隻手握住門把手的時候,人卻停住了,好象在竭力的讓自己鎮定下來似的。他很少有這麽不冷靜的時候,這讓我越發的好奇。
  早在半個小時之前,他找出各種爛借口把安心支使出去的時候,我就對他動了疑心。我早就發現了安家的人是不會撒謊的種類,一說謊話眼神就有點抖。盡管他說一會兒公司的同事要到他家裏來開個會,外人在場不好雲雲,但是他鄭重其事的態度卻讓我覺得好象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會是什麽人呢?我不由自主的從窗簾杆上伸長了脖子。
  門打開了,我聽到安哲彬彬有禮的問候來人,他的聲音很鎮定,不冷不熱的,語氣裏帶著一點不同尋常的謹慎。
  當我終於看到今天的客人的時候,說實話,多少有點失望。隻是兩個看上去很普通的老先生,就是每天都能在公園裏看到的那種退休了,沒事出來散步的老人家。穿得也很普通,一個胖一點,一個矮瘦一點。
  我這樣想的時候,那個矮個子的老人家突然抬頭掃了我一眼。他隻不過隨隨便便的掃了我一眼,卻讓我立刻產生了一種想要躲起來的感覺。心裏突然就有點冷颼颼的,連帶著身體也開始覺得冷颼颼。不知道是不是匯星園的供暖出了什麽問題?
  安哲拐搭拐搭的給兩位老人家倒上熱茶,然後恭恭敬敬的在他們對麵坐了下來,很客氣的說:“好久不見了,榮叔和金叔身體還好吧?沒想到董事長讓兩位老前輩親自來取,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胖一點的那個笑微微的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神色之間似乎微微有些不滿意,卻也隻是搖了搖頭,說了句:“茶是好茶,隻是泡茶的溫度不對。”
  再抿了一口,抬眼對安哲露出了一個慈祥的微笑:“不過難為你了,還記著。”
  安哲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了,其實我也覺得讓他泡茶實在是比較有難度的事。他平時隻喝兩種液體:純水和酒。喝茶還真是頭一回見。本來還在納悶他怎麽突然改了愛好,原來是為了他們啊。
  胖老頭笑眯眯的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了安哲幾眼:“傷不要緊吧?”
  安哲搖搖頭,“皮外傷。不要緊。兩位前輩時間很緊張,我就言歸正傳了。”說著從茶幾下麵的櫃子裏取出了一個厚厚的文件夾遞了過去。
  胖老頭眼睛一亮。剛要伸手,矮瘦的老頭已經一把搶了過去,迫不及待的打開來看。
  這個文件夾我認識,是今天一早瑞嘉和安心買菜回來的時候,塞在菜籃子底下帶回來的。當時我正在餐桌上全神貫注的對付盤子裏的草莓,對他們的談話沒有太在意。隻是覺得放在菜籃子裏的東西,大概是不怎麽重要的。沒想到,居然看走了眼。
  矮瘦的老頭再抬起頭的時候,兩隻眼睛閃閃發亮,神色微微有些意外,不過更多的卻是抑製不住的激動:“隻說是重要的東西,沒想到……”
  胖老頭哈哈笑道:“我們都小看了你了。你究竟是怎麽做到的?”
  安哲垂下眼瞼,唇邊浮起若有若無的笑容:“董事長那邊聽到的是哪一種說法?”
  胖老頭笑著說:“童少看樣子也被瞞過了,他告訴盛哥,說你去簽合同的路上出了事。說文件被劫走了。說目前威爾仕公司那邊還沒有什麽動靜,你又在養傷,他不知道該怎麽跟那邊解釋。”
  矮瘦的老頭拍了拍文件夾,十分心急的打斷了胖老頭的話:“說說,怎麽做到的?”
  安哲慢條斯理的給他們續上茶水,然後身體向後一仰,淡淡的說:“我們臨時把簽約的時間提前了兩個小時。地點也從水晶宮度假村改到了附近的龍華酒店。”
  “龍華酒店?”矮瘦老頭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那裏的保安不見得就比水晶宮的好多少。”
  安哲瞟了他一眼,語氣依然從容淡定:“金叔說的是。但是那裏有十分可靠的快遞服務。而且即時起郵,絕不會耽誤。”
  兩個老頭子對視一眼,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沿著窗簾杆慢慢往旁邊挪了兩步,想找個更好的觀察角度。他們的話聽得我一頭霧水。他們在打啞謎嗎?要不,怎麽說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懂呢?
  “一共三份合同,一份郵往公司總部,收件人是老湯姆。另外一份兩天之後會到董事長的辦公室,第三份郵給我一個很可靠的朋友。今天才到我手上。”安哲用那種波瀾不驚的語氣補充說:“全部都是本人簽收。”
  他身上突然之間流露出來的那種硬線條的犀利和從容讓我多少有點不太習慣,這才是他在職場上的麵貌嗎?
  倒是滿帥的。隻是他們的談話我還是沒有聽懂,隱約覺得跟前幾天的車禍有關係。
  胖胖的榮叔低頭品茶,眉眼不抬,忽然問道:“你車上被搶走的呢?”
  安哲淡淡一笑,語氣裏忽然就有些意興闌珊:“那個啊,是各類報紙上有關威爾仕公司的報道。我一時心血來潮,讓許秘書匯總在一起了。”
  “好小子,”金叔的眉頭終於舒展了開來,露出了進門以來的第一個笑臉:“事事都算計到了,怎麽不知道臨時換條路線?”
  安哲聽了這話,臉上立刻掛上了很委屈的表情,“有啊。我把一起去的工作人員分成了三撥走不同的路線回市區。誰知道那兩撥都沒有事……”
  榮叔微微搖頭,自言自語的說:“恐怕是還沒上車就讓人給盯住了。”說到這裏抬眼看著安哲,若有所思的問他:“你很相信快遞公司?”
  安哲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燙手的山芋已經扔給了別人的緣故,他顯得十分放鬆,眼神裏卻又多少流露出一絲絲的消沉來:“兩個原因:一是在那種情況下我沒有別的選擇了。二是威爾仕的總裁親自派出了保鏢壓送郵件。他們的文件也是采取了同一途徑送回總部。”
  金叔點點頭,把文件夾收進了一個不起眼的布口袋裏。
  榮叔有點感慨似的起身拍了拍安哲的肩膀:“這幾年他們在亞洲的公司正忙著漂白自己。所以也格外重視和泰晟的這次合作,話雖如此,安少還是功不可沒。”
  安哲連忙站了起來,貌似不經意的說:“哪裏,哪裏。我和董事長的五年之約已經到期了,我當然也希望在泰晟的工作能留下一個完滿的句號。”
  榮叔和金叔飛快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金叔幹笑了兩聲,老氣橫秋的說:“公司裏的事我和老榮是說不上話的。不過,相信盛哥有自己的安排。”
  我再看看安哲,他好象吃了個軟釘子。不過他臉上不自在的神色也隻是一閃而過,依然掛著客氣的微笑把他們送了出去。
  他們一走,屋裏的溫度立刻又升了上來。我舒展了一下腰身,舒舒服服的從窗簾杆上飛了下來。還是沙發上舒服啊。
  安哲似乎被我嚇了一跳,歪著頭稀奇的問我:“你沒跟著安心出去啊?”
  當然沒有,他那麽急匆匆的把安心趕了出去,安心根本沒顧上找我。
  安哲把我按住,很鄭重的說:“今天的事跟誰也不能說,千萬千萬!”
  他這麽一本正經的,倒讓我愣了一下,然後才開始有點不高興:我是那麽三八的人嗎?我是那麽三八的鳥嗎?
  安哲靠回到沙發裏,有氣無力的歎了口氣:“希望老總看在我這次衝鋒陷陣的份上,痛痛快快的把我給放了。”
  我隱約想起他曾經說過,他在泰晟工作是為了報答童總曾經的幫忙,現在是不是已經滿五年了?可是他的表現這麽出色,不是會讓人加倍的不舍得放他走嗎?
  這個傻瓜!
  照我的想法,反正也有人從中作梗,他應該順水推舟失掉這檔生意然後引咎辭職。不過我也隻是想想而已,他八成會嫌我的主意不夠光明正大。
  “慶祝一下吧。大麻煩終於了了。”安哲伸了個懶腰,臉上露出輕鬆的表情:“叫上瑞嘉和安心,我們出去吃大餐。”
  我小小的興奮了一下。心裏卻隱隱的有些擔憂起來,大麻煩真的了了嗎?我怎麽覺得才剛剛開始呢?
  看看兩個老頭子臨走的時候互相交換眼色的勁頭,就能感覺出這事好象沒有那麽容易。是安哲想得太簡單了,還是我想得太複雜了?

  三十三
  我用力拍打著翅膀,小心翼翼的在門把手上落下爪子。大意了大意了,以為回來的一定是安心,所以才會這麽輕易的就被嚇到。
  門外暗淡的光影裏,一個黑色的人影懶懶的斜靠在門框上,一縷淩亂的發絲擋在眼前,發絲後麵是一雙光彩流轉的丹鳳眼。
  安哲正在廚房裏翻冰箱,直到這時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安心?”
  童海林用一個十分瀟灑的姿勢,漫不經心的把手裏的煙蒂彈了出去,回過頭很邪氣的笑了笑:“讓你失望了。是我。”
  安哲愣在廚房門口。童海林還懶洋洋的倚在門框上,似乎並沒有要進來的打算。
  “是你?”安哲遲疑的把手裏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不過微微一垂首,再抬頭的時候已經很平靜了:“既然來了,坐吧。”
  童海林慢悠悠的踱了進來,象參觀博物館一樣四下裏打量,還順手把客廳的燈打開了。
  安哲也不理他,自顧自的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也回過神把門關上,直接回到了安哲的身邊。家裏剛走了兩個危險分子,又來個更危險的,我當然要先找個靠山。
  安哲象是感應到了我心裏的不自在,伸手把我摟了過去,一邊慢條斯理的撫摸著我的羽毛,一邊又作了個請坐的手勢。
  “家裏有啤酒、茶和水,你喝什麽?”安哲客氣的問他。
  童海林回過頭邪魅的一笑,然後大大咧咧的在我們對麵坐了下來,他就那麽別有深意的一直注視著安哲,良久,低頭一笑:“你真行。連我都騙了。”
  安哲微微挑眉,好象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童海林嘴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最後終於大笑出聲,他把頭往一邊微微甩了一下,好象要把什麽惱人的東西甩掉一樣,然後目光滑了過來,十分犀利的盯住了安哲的眼睛:“我這兩天一直困惑威爾仕那邊怎麽會沒有動靜……”
  垂下頭,他又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然後摸出一支煙,用手裏的打火機點燃了深吸一口。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他手裏一直在把玩一個銀質的打火機。好象有心事一樣,打開又合上,然後又打開。
  他的手指骨節分明,象野獸的爪子一樣充滿了力量,好象不經意間揮出一爪子就能拍死從身邊經過的小動物。
  “你一直都不信任我吧?”他忽然抬起頭,毫不躲閃的直視著安哲的雙眼。
  安哲被他的目光逼視的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的手還在一下一下的揉著我的脖子,但是動作卻變得微微有些僵硬:“你也知道,這是我在泰晟最後的工作了。我當然要保證它萬無一失。”
  童海林的眼睛在煙霧的後麵危險的眯了起來,聲音倒是一如既往的性感撩人:“我要是你,就順水推舟的把生意讓給楊老六,然後引咎辭職。”
  沒站穩,我一個趔趄歪到了旁邊的靠墊上。
  沒想到這廝竟然是我的同道中人。
  刮目相看。
  不過,楊老六又是什麽人?
  安哲果然不動聲色的把他的話堵了回去:“你可是泰晟的新主子,這話讓別人聽見還以為你瘋了呢。”
  童海林哧的一笑,拿煙頭遠遠的點了他一下:“我就喜歡你這副漢奸臉,明明把人耍得團團轉,表麵上還是你最好。”
  安哲對他的話似乎不以為然,野獸坐在麵前他大概也有點不自在,伸手又把我撈進了懷裏,繼續蹂躪我的脖子。
  童海林繼續抽煙,指間還剩下三分之一的時候,忽然很煩躁的把煙按在煙缸裏壓滅了。伸手在頭發上捋了一把,抬眼問他:“你現在什麽打算?”
  安哲愣了一下:“打算?當然先休假,然後回去打理我那個小公司。”
  童海林的手指從烏黑的發絲裏穿了過去,絲絲縷縷的發絲象匹華麗的緞子一樣垂落下來,擋住了他的半邊臉。露出來的那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安哲,然後,象遇到什麽難以置信的事情一樣詫異的笑了起來:“老天,安哲,你不會那麽單純吧?你真以為你拿下了威爾仕,老爺子就會痛痛快快放你走?”
  安哲好象有點不耐煩了,硬邦邦的反問他:“他當初答應過我。你以為人人都象你一樣拿自己的話不當回事麽?”
  童海林十分惋惜的搖頭。再搖頭。
  安哲大概覺得跟他沒有什麽好說的,索性閉上了眼睛懶得理他。
  童海林還在搖頭,慢條斯理的又拽出一支香煙:“要說對那隻老狐狸的了解,你還真是不如我。安哲。”
  安哲的手暖暖的落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他心裏也開始有些不能確定了。這個童海林他到底是來提醒安哲的,還是有意的要來挑釁呢?
  “你是真的無心泰晟了嗎?”童海林把那支沒有點燃的煙叼在嘴角,微微皺起了眉頭:“還是不滿意泰晟給你的待遇?”
  安哲歎了口氣,忽然睜開了雙眼,一雙澄澈無波的大眼睛就這麽毫不掩飾的看了回去:“那你先說說,你為什麽要來探我的底?”
  童海林的眼睛裏有一瞬間的慌亂,僅僅是一瞬間而已。他幾乎立刻就冷靜了下來,黑黝黝的眼瞳帶著一點玩味的神色反問安哲:“你說呢?”
  安哲灑然一笑,淡淡的說了句:“你放心。”
  好耳熟的台詞,《紅樓夢》裏的寶哥哥在大太陽底下對林妹妹表白的時候就說過這麽一句。
  不過,安哲既然不是寶哥哥,童海林當然也就沒有象林妹妹一樣掩麵痛哭而去。
  他隻是詭異的笑了起來,另外的一隻手又開始一開一合的玩弄那個打火機。
  “既然你明白,那就再好不過了。”他終於停止了這種讓人心煩意亂的雜耍表演,語重心長的說:“那我也祝你早日達成心願。”
  安哲虛情假意的站起來要送他:“以後還要仰仗童總啊。”
  童海林嫣然一笑:“跟聰明人打交道果然痛快。”
  童海林走後,我湊到了安哲的麵前忍不住開始發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
  安哲正在擺弄水槽裏化了一半的凍魚,聽到我問他,很不耐煩的白了我一眼:“童海林想當泰晟的BOSS,怕我壞了他的事。這你都看不出來?”說完搖搖頭,又自言自語:“鳥類的智商果然低於人類,說了你也不明白。去,吃草莓去吧。”
  這話噎得我半天沒回過勁來。
  狠狠剜了他兩眼之後,我閑閑的往旁邊一靠,故意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誰想吃糖醋魚來著?”
  安哲果然支起了耳朵。
  自從瑞嘉把我們從醫院送回家之後,就發現了號稱要照顧病人的安心隻會煮方便麵。病人本身廚藝也不怎麽樣。再加上要找借口接近我,所以,很主動的就當上了家庭煮夫。而且,這個家庭煮夫的手藝還真是沒的挑。
  我嘿嘿笑了兩聲,“一會兒告訴瑞嘉,糖醋魚有什麽好吃?改做四喜丸子吧。”說完故意不看他,拍拍翅膀迅速逃離了廚房。
  我的爪子剛剛落在餐桌上,一個黃燦燦的芒果就遞到了我麵前。
  我斜了他一眼,心裏倒頗有點躊躇。是繼續扮酷?還是先吃了這個芒果?
  “特意給你買的哦。”安哲笑嘻嘻的坐到了我旁邊:“說真的,他怎麽那麽聽你的話呢?”
  我咽了口口水,好吧,好吧,看在這個芒果的份上,我決定對他誠實一把。
  我認真的盯著他的雙眼,無比誠懇的說:“因為……他是我表哥。”
  “咕咚”一聲,安哲立刻仰麵朝天倒了下去。

  三十四
  安心一臉茫然的從一堆進出貨的記錄裏抬起頭,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我的話:“平安夜?”
  兩秒鍾以後,她象回過神來似的,聲音立刻提高了若幹個分貝:“平安夜!”
  她從桌子後麵跳了起來,我趕緊向更遠一些的地方躲了躲,一邊緊張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我是個安全意識很強的人,自從跟她打了一架,我對她的舉手投足都十分的留意。不是有那麽一句老話嘛:聰明人不在一個坑裏摔兩次。
  然後,我點點頭,說:“平安夜。”
  安心看看了手腕上的表,象是想起了什麽很重要的事,臉上流露出焦急的表情:“怎麽會是今天啊?我的禮物都還沒有買呢。”
  我白了她一眼,自己天天在商店裏,門口那個大牌子上還觸目驚心的寫著:距離溫馨的聖誕節還有X天!!那還是她自己的創意呢,據她說是為了刺激過路的人趕緊投入到聖誕節前的購物狂潮裏去,她怎麽會忘記哪一天是聖誕節?!
  安心象是猜到了我心裏的疑惑,很委屈的嘟起了小嘴:“聖誕節前是我生意最好的時段,我當然巴不得永遠快到聖誕節,永遠到不了聖誕節嘛。”說完,很遺憾的歎了口氣,低了頭自言自語:“沒想到,果然是好花不常開,這麽快就到了呢……”
  我無語的凝視著這個搖頭歎息的小女人。
  安心自憐自艾了一番,終於想起了剛才說了一半的事,很緊張的湊過來問我:“你說,買什麽禮物送給瑞嘉比較合適?”
  送瑞嘉?我立刻警覺起來:她又想占人家什麽便宜?
  安心沒有留意我的表情,一邊盯著桌子上翻開了一半的男士版《時尚》,一邊喃喃自語:“香水?領帶?不好不好,那都是戀人之間才會送的東西。化妝品?不知道他喜歡哪個牌子?碧歐泉?資生堂?要不,送打火機……”
  說到這裏,她起身走到門口,拉開一條縫衝外麵喊:“小米,進來一下。”
  小米清脆的答應了一聲,滿頭大汗的擠了進來:“什麽事?”
  安心瞟了她一眼,有點心虛的支吾了兩聲:“忙的過來嗎?”
  小米撇了撇嘴:“明天就是聖誕節了,即使忙不過來現在再招人也不合適了。元旦和春節往年都是基本和現在持平……”
  安心恩了一聲,低頭踱了兩步,然後停在小米麵前,十分認真的問她:“你送什麽禮物給你男朋友?”
  小米一愣。
  安心被她疑惑的目光盯得有點不自在,連忙解釋說:“我隻是想問問,看看店裏是不是應該進一點男士用的東西。”
  她的眼神在跳!嘿嘿,她在撒謊呢!
  小米哦了一聲,臉色突然之間有點發紅,她小聲說:“戒指。”
  “?”安心愣了一下:“小米你說什麽?”
  小米笑嘻嘻的說:“戒指啊。我打算向他求婚。”
  安心好象沒有回過神來,滿臉問號的盯著她:“可是一般都是男人求婚啊。”
  小米認真的回答說:“可是一般都是女人想結婚啊。”
  安心陷入沉思。沒想到小米這小丫頭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呢。不過,她的回答對於煩惱的安心來說,好象沒有什麽參考價值。送禮物本來就是這麽回事,隻要心意到了,送什麽都無所謂啊。一想到心意,我又警覺起來。安心怎麽想起來要送禮給瑞嘉啊?
  小米出去之後,安心又開始在屋裏來回溜達,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眼裏的疑惑,她開始主動跟我解釋:“你看,瑞嘉幫了我們這麽多的忙,是不是該謝謝他?他還一直幫我們做飯,而且還做的很好吃……”
  說到好吃,她的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下去,很遺憾的歎了口氣:“可惜,安哲的傷快要好了。”
  對於一個天天隻吃外賣和方便麵的讒貓來說,說出這種話倒也不奇怪。還好她運氣不賴,這話沒讓安哲聽到。
  “走吧,”她把我抱了起來:“出去逛逛看,呆在這裏也想不出來。”
  事實證明,對於安心來說,當她想不出一個問題的答案時,換了個思考的地點,隻是加深了這個問題的難度。
  安心帶著我在人潮湧動的大街上逛了整整兩個小時之後,手裏多了兩個購物袋。一個裏麵是化妝品,她的;另外一個袋子裏是雙橘色的靴子,還是她的。她皺著眉頭一邊東張西望,一邊不停的哀歎:“買什麽好呢?買什麽好呢?”
  當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們正在友誼新都市的男裝部裏逛第三圈。我已經頭暈眼花了。安心的狀態稍微好一點,不過眼圈也已經開始發青。
  “鼎福園?”安心似乎有點驚訝:“不是說一到過節那裏就訂不上位子嗎?”
  我湊過去一點,好象是安哲打來的電話。
  “瑞嘉訂的?”安心似乎更驚訝了,電話還在耳朵上,眼睛已經開始再度掃視塑膠模特身上的襯衣。
  掛電話的時候,安心也終於下了決心,指著眼前的橘色的襯衣,斬釘截鐵的說:“就是它了。”
  我不感興趣的瞟了兩眼,那麽豔麗的顏色,瑞嘉能穿得出去嗎?
  不過好歹也是人家一番心意,再說也不是送給我的。隻要別再架著我逛街,別說是件橘色的襯衣,哪怕是件橘色的比基尼我也沒意見。
  趕到鼎福園的時候,安哲也在,看樣子為了我,瑞嘉是下定決心要和這對兄妹搞好關係了。
  菜剛剛擺上來,瑞嘉就拿出了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了安心,臉上帶著他一貫有的溫潤平和的微笑說:“祝你節日快樂!”
  安心愣了一下,很意外的看看盒子再看看瑞嘉,不太自信的反問他:“給我的?”
  瑞嘉笑微微的點點頭,很溫和的說:“希望你喜歡。”
  安心也許是好久沒有收到禮物了,竟然象個小孩子一樣迫不及待的就撕開了亮晶晶的包裝紙。我也趕緊把腦袋擠了過去,原來是個紫茸茸的小盒子。再打開,裏麵是一條紫黃晶的手鏈。手鏈上每一個珠子都是很漂亮的刻麵水滴形。微微一晃,眼前立刻光彩流動。
  “紫黃晶?”安心開心的露出了笑容。
  瑞嘉點點頭,“據說隻有玻利維亞這個國家出產這種水晶,這種顏色據說可以招來財運。祝你新的一年,生意越做越好。”
  安心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收進了包裏,然後把剛買的襯衣遞給了瑞嘉,“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也希望你喜歡。”
  瑞嘉也愣了一下,表情和剛才的安心倒是有點相似。不過他很快就回過神來,高高興興的接了過去。
  安哲撇了撇嘴,看他的樣子又想說安心眼光不好之類的話了。我連忙在他的手背上啄了一口。這種交換禮物的溫馨時刻,要是聽到有人酸溜溜的開腔,該是多麽掃興的事呢。
  安哲象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揉了揉我的脖子,小聲的抱怨:“就咱們兩個沒有人送禮物哦。”抱怨完了,他象沒話找話似的提了個問題:“你們在哪裏認識的?”
  瑞嘉和安心都愣了一下。
  “就是這裏。”瑞嘉說。
  “就是樓梯那邊。”安心說。
  “男洗手間門口。”我補充說。
  安心的臉立刻就紅了。大概又想起了那天自己的滑稽表演。真替她難過,這個噩夢大概要一輩子跟著她了。
  安哲似懂非懂,順口說了句:“還真是與眾不同。”
  瑞嘉看到安心臉紅,大概也猜到了原因。因此有意把話題轉移到了安哲的身上:“公司的事安排的怎麽樣?”
  安哲搖搖頭,眉目微微陰沉了起來:“公司批準我開始休假了。”
  安心挑起了一邊的眉毛:“大冬天休假?”
  安哲斜了她一眼:“可以去海南啊。”
  聽起來倒象個好主意,不過,我怎麽感覺安哲說這話的語氣不是那麽痛快呢?難道真被童海林給說中了,老頭子不肯放他走嗎?
  大過節的說起這個,好端端的談話氣氛立刻有點受影響。
  安哲給幾個杯子裏倒紅酒,猶豫了一下,還是給我也倒了一杯,然後自己先端起酒杯,說:“不好的事都隨著過去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每個人都要更好。”
  這話讓我百感交集,過去了一年,不好的事情真的能夠全部消失掉嗎?
  玻璃上聚集了朦朧的水汽,幾個人的影子都顯得影影綽綽。從這裏望出去,遠處就是噴泉廣場,有人在放煙花。紅色的、綠色的亮光在夜空裏絢麗如星,然後也象流星一樣,一閃即沒。忽然想起去年這個時候,我和瑞嘉、文子在客廳的角落裏擺弄那棵聖誕樹,老爸老媽笑嘻嘻的看著我們鬧成一團……
  鼻子有些酸酸的。抬頭看瑞嘉,他也正在看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樣想起了去年的情景,他的眼圈微微有點發紅。
  心又有點亂了。本來想好好度過這個變成異類以來的第一個聖誕節,沒想到,還是不能做到隨遇而安。而且,直到現在我才想起要問瑞嘉一個極其重要的問題:
  為、什、麽、沒、有、我、的、禮、物?!
  瑞嘉眼神一抖。大概是不明白我好端端的為什麽會眼冒殺氣。
  “一會兒你們去玩吧,不用陪我了。”安哲顯然在誤會瑞嘉和安心的關係,而且大有一直誤會下去的趨勢。
  瑞嘉和安心對視一眼。安心轉頭問我:“想去哪裏?”
  瑞嘉忽然胸無城府的衝著安心一笑:“你不是把它賣給你表哥了嗎?”
  安心一愣。眼神又開始抖。大概這就是瑞嘉想要的效果吧,我忽然就有點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是想這樣突如其來的一鞭子抽開假話的外殼吧?
  這個傻瓜,即使揭穿了安心在撒謊又能怎麽樣呢?還是他堅信隻有回到親人的身邊我的日子才會好過?
  不料他話音剛落,這邊安哲立刻點頭說,“是啊,是啊。所以你們去玩吧,潘潘我直接帶回家。”
  瑞嘉瞪著安哲,安哲滿臉和煦的笑容,無懈可擊。
  安心不知所措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咦,事情怎麽突然就變成了這個狀況呢?
  沒有月亮。淡淡的星光下,水滴形的珠子上,無數個細微的刻麵反射著靈動柔和的光芒,即使在夜裏,半紫半黃的顏色看上去仍然十分美麗。
  剛帶上的時候,微微有些沁涼,但是與皮膚接觸的久了,不知不覺就暖了起來,似乎漸漸的變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安心將手抬得高了些,微微晃動手腕,著迷的注視著星空下那比星星還要亮麗的閃爍。
  據說紫黃晶可以招財,可以改善不好的人際關係。
  但是,紫黃晶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情人的眼淚”。
  也許瑞嘉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但是沒有說。
  答案會是哪一個呢?

  三十五
  看著瑞嘉和安心別別扭扭的一起走了,我開始猜測他們會去哪裏?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安心讓瑞嘉把她送回家,然後她換身夜行衣直奔斧頭幫去狂歡。平安夜那裏一定超級熱鬧。也許,安心會帶著瑞嘉一起去?
  “你想什麽呢?”安哲把幾片冬筍放進我的碟子裏。
  能想什麽呢?其實今天晚上大家的情緒都不怎麽好。安哲自己也是一樣。
  他悶頭吃東西,然後抬起頭看著我,自言自語的說:“這兩個人是怎麽回事?”
  我瞪著他,沒有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安哲若有所思的看著安心坐過的椅子,“瑞嘉人是不錯,不過,我怎麽覺得他喜歡的不是安心,好象是你哦?”
  看到他的目光掃到了我身上,我白了他一眼繼續吃我的晚飯。我都告訴他真相了,他自己不相信,還能怪誰來?
  “不能啊,”安哲看我沒有什麽反應,又開始自我否定:“他的條件不錯,不至於為了一隻鸚鵡就使美男計啊……”
  我差點被菜噎著,這人滿腦子都在想什麽啊。他把瑞嘉當什麽人了?
  安哲左思右想也沒有什麽結論,終於長歎了一聲:“算了,算了,自求多福吧。反正最後吃虧的不會是安心……”
  這倒也是。
  不過,瑞嘉喜歡的是文子那種文文靜靜的類型,對安心應該是有免疫力的吧。隻要不會愛上她,應該也不存在什麽危險啊。
  安哲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忽然沒頭沒腦的說了句:“我們明天去玉山看雪吧。”
  這應該是入冬以來最厚的一場雪了吧。一出市區,公路兩旁仍然是一片耀眼的銀白。
  盡管車裏很暖和,盡管我生來愛雪,但是看著外麵白茫茫的雪原和遠處隱約可見的銀白色山峰,我還是感到陣陣寒冷。沒辦法,當人的時候就怕冷,誰知道變成異類了又是一隻熱帶鳥類呢。
  安哲小心翼翼的把車駛進了山腳下的停車場。然後鬥誌昂揚的背上旅行包,下了車。
  車門一開,一股冷空氣立刻撲麵而來。玉山雖然離市區不遠,但是我也隻是小學的時候,跟老爸他們的畢業班去玩過一次。印象裏滿山都是樹,還有一條聲勢浩大的瀑布。
  我望著眼前白雪皚皚的山峰和隱約可見的階梯,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戰。心裏也開始有點後悔了,我最初的想法是自己呆在家裏會餓肚子,跟他出來至少可以保證中午有飯吃。另外還有點貪戀這趟旅遊不用花錢買門票,當人的時候,這種便宜上哪裏去占啊?總之,現在,我開始覺得人家說的“占小便宜吃大虧”是很有道理的。
  “走吧。”安哲把我裹在一條毛巾被裏硬抱了出來。也不管我是不是樂意,就開始大步流星的朝入口處走去。那裏有一排樣式古樸的平房,掛著個管理處的牌子。跟我印象之中的沒有什麽區別。
  一個麵色黝黑的中年人正站在門口掃地,買門票的時候,他麵無表情的提醒安哲:“最好不要走得太遠,裏麵雪厚,路也沒有清理。”
  安哲心不在焉的答應了一聲,就抱著我開始上山了。
  聽著安哲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我的心情又慢慢的開朗起來。算起來,我還是占了便宜的哦,不但不用買門票,還有人抱著我上山,比索道更安全舒服,而且全免費。
  我長舒了一口氣,從毛巾被裏把腦袋探了出來。
  空氣很清爽,涼絲絲的。近處的樹和遠處的山峰上都是厚厚的積雪,陽光有點刺眼。不過還真是個散步的好天氣。
  路邊有個簡陋的雪人,安哲明明都已經走了過去,偏又童心大發的折了回來,用空出來的一隻手在那雪堆上拍了半天,最後從外衣口袋裏掏出兩塊怡口蓮按了上去,當雪人的眼睛。
  兩塊好吃的糖果就這麽被他糟蹋了。我實在是有些心痛。不過看在他難得這麽有興致的份上,我也隻能忍了。
  安哲的眼睛在墨鏡的後麵,我看不清楚。但是他的嘴角分明帶著幾天以來難得看到的笑容。他歪著腦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然後有意無意的說:“把潘潘的毛巾被披上就更加完美了。”
  我的毛巾被?我不會聽錯了吧。忿忿然一抬頭,安哲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我,然後哈哈笑起來。
  居然有興致開始開玩笑了?看來,出門旅遊果然可以給都市人減壓哦。
  安哲在自己的外套上蹭了蹭手套,開始自得其樂的哼一首不知名的曲子。遠處傳來清脆的鳥鳴,因為到了高處,遠處的景色也越加壯觀。
  幾個年輕人嘻嘻哈哈的從山上走了下來,看到我們,其中一個很斯文的小夥子說:“這位先生,前麵兩三百米就沒有路了。”
  安哲“哦”了一聲,客氣的說:“謝謝,我們一會兒就下山。”
  年輕人很好奇的打量著毛巾被裏的我,他的同伴在喊他,他衝著安哲笑了笑就去追趕他的同伴了。
  安哲這個剛愎自用的家夥並沒有聽從別人的意見,他還在往山上走。
  路沒有清理,雪地上有一些雜遝的腳印,再往裏走,就連腳印都沒有了。從這裏望下去,景色當然也更開闊,更美麗。天地之間安靜的隻有他的呼吸聲和山穀間掠過的微風,連剛才唱歌的那隻鳥也不知道上哪裏去了。
  真的是很安靜啊。
  拐彎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涼亭。涼亭下麵是一個峽穀,對麵就是我小的時候見過的那條瀑布。瀑布已經結凍了,還保留著飛瀉而下的動感,冰柱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彩。
  我突然之間有點替那幾個下山的年輕人惋惜。他們竟然錯過了這麽美麗的景色。
  安哲扶著欄杆忽然“啊……啊……”的大喊了起來,從來沒有聽過他這麽大聲,還真是嚇了我一跳。聽到回聲,他象個小孩子一樣咯咯的笑了起來。然後,鄭重其事的在欄杆旁邊的積雪上寫:安某人到此一遊。
  幼稚!我斜了他一眼。好象小孩子才喜歡這樣的把戲吧?
  安哲也斜了我一眼,然後在下麵又加上一句:潘某鳥也到此一遊。
  在我發飆之前,他把一塊巧克力遞了過來,笑嘻嘻的說:“累了吧,補充補充體力!”
  這人還真是掌握了我的脈門呢。我悻悻然的想,然後……化憤怒為食欲。
  兩個小時以後,當我們再看到“安某人到此一遊,潘某鳥也到此一遊”的時候,安哲已經笑不出來了。
  他看看涼亭,再看看我們身後的一串腳印,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說:“不可能的吧?我們不會是真的迷路了吧?”
  我也覺得不可能,玉山一共才多大呀。沒聽說誰在這裏迷路的。再說……
  “我以前來過啊。”
  我無言的看著這個自信的大男人,安哲看看手表上的指南針,仔細的研究了半天方向忽然問我:“上山的方向是南還是東?”
  我瞪著他,我是裹在毛巾被裏上來的,我怎麽知道是南還是東?
  “你不是來過嗎?”我終於忍不住了。這個問題我剛才就想問。
  安哲撇了撇嘴:“好幾年之前的事了,記不清楚也情有可原啊。再說,到處都是雪,我也看不出那一條是下山的路了。”
  我的眼睛瞟到路邊,積雪把所有能顯示道路特征的東西都掩蓋了。而且從涼亭出去的幾條路上都有我們的腳印。已經看不出哪一條路是最初上來的了。
  太陽已經開始滑向西方。
  這裏偏離上山的階梯不知道有多遠,隻要找到階梯就可以了。大概安哲也是這樣想的,他抱著我開始了新的一輪的尋找。
  這一次,他很仔細的在路邊的雪地上留下了標記。
  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又回到了涼亭。

  三十六
  盡管映著雪光,山裏的光線還是很快就黯淡下來。
  安哲還在充滿自信的擺弄手表上的指南針,可是我卻多少有點心慌了。如果一個晚上都困在這裏,我們會不會被凍死呢?
  安哲掏了掏口袋,很遺憾的說:“抱歉,潘潘,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耽擱這麽久。就隻剩下這麽一塊巧克力了。”
  我看著他手上的糖果,有點難過的搖搖頭。他是個大男人,身上比較沒有脂肪,而且我一直被他抱著,基本上沒有消耗什麽體力。
  “你吃。”我簡單的說了這兩個字,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一定要節省體力才行。
  安哲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很用力的摟了我一下:“放心,我們一定不會有危險的。”他的聲音裏有一絲不同尋常的東西。不是被我感動了吧?
  我想現在就隻剩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讓我去找人來。我不是用腳的類型,速度比他快,而且在空中,不會被地表的障礙物迷惑視線。想到這裏,心裏不禁有些懊惱,要不是對他太信任,剛才就出發多好,現在天都要黑了。
  安哲又開始擺弄手機,其實剛才就看過了。沒有信號。
  我從毛巾被裏鑽了出來跳到他的胳膊上,好冷啊。我哆嗦了一下,說:“我去找人。”
  安哲頭也不抬的說:“那怎麽行?”
  我剛要反駁,電話突然之間響了,安哲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說:“喂?童海林?你聽著,我被困在玉山上了,你想辦法打個電話……”
  手機裏傳來亂糟糟的聲音,有音樂聲,有嗡嗡的說話聲,還有電波幹擾似的嘈雜聲,好象是夜總會一類的地方。
  “喂!喂!”安哲還在叫,但是電話突然斷了。再按,沒有信號。
  還是沒有信號。
  我聽見他微微歎了口氣。
  “我去找人,”我有點著急了。
  安哲一把按住了我。“不行。你迷路了怎麽辦?天已經都黑了。”
  我用力從他手掌底下鑽了出來。
  “潘潘!”安哲一把揪住了我的尾巴,咦?他怎麽也學會了這一手?
  “乖。別亂跑,再把你丟了就糟糕了。”安哲語氣很嚴肅。
  我忽然想起了塞進他旅行包裏的zippo打火機。對啊,應該生一堆火,要不我回來的時候往哪裏飛啊。這個打火機是今天早上收拾東西的時候被我發現的,上麵雕刻著非常精致的花紋。我本來是想藏到我的香巢裏去的,沒想到正要拿的時候他忽然進來了,我隻好眼疾手快的藏進旅行包的小側兜裏。
  看來,這個漂亮的小東東注定與我無緣啊。
  我一邊歎氣,一邊從側兜裏取出了打火機。安哲伸手去接打火機的時候,我拍著翅膀飛了起來,安哲大驚失色的跳起來要抓我。不過,我已經落到了涼亭頂部的橫梁上,他夠不著我。
  “潘潘,乖,下來。”安哲柔聲細氣的,象哄小孩子一樣。
  我提醒他說:“生火。”
  安哲很擔憂的看看我,一步一回頭的去山道旁邊劃拉了一堆小樹枝。
  浸了雪,樹枝並不容易點著。不過,還好,天色黑透之前,火堆終於生起來了。
  我不敢再耽誤時間,拍拍翅膀迅速飛出了涼亭。身後,安哲的喊聲又驚又怒,但是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我根本聽不清楚他在喊什麽。
  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小小的火堆旁邊,他的影子孤零零的靠在欄杆上,似乎很焦慮的樣子。
  我拍拍翅膀用力飛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夜裏果然很冷,而且夜空中黑黑的一團,不多一會兒,連安哲的那個小火堆都看不見了。有那麽一刹那我感到很惶恐。
  我看不清方向,隻是按照這個鳥身體的本能在飛,至於它究竟是用什麽樣的方法來辨別方位,我幾乎還是一無所知。實際上,我從來也不曾把自己當成是鳥類。我隻是不停的飛,仿佛黑暗之中有一條看不見的繩子在神秘的牽引著我。
  風太大了,頂得我精疲力盡。不得不降低高度。目力所及還是漆黑的一團。但是風向已經變了。
  前麵有什麽在晃動呢?我的心突的一跳。
  飛得再近一些,好象是亮光。是有人在尋找我們嗎?
  真的是手電或者應急燈發出的亮光,我不再猶豫,迅速的朝著那個小小的光點撲了過去。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不用眼睛搜索,但是我知道安哲在玉山的哪個方向。當我逐漸的適應了不用眼睛去找路,黑暗就開始不再是我的障礙了。
  有那麽一刹那,我幾乎要感激老天讓我擁有了這一具鳥類的身體。
  夜色黑沉沉的,幾米之外就什麽都看不見了。拿著應急燈的人就是早上賣給我們門票的那個中年人,他身邊還有另外一個工作人員。不知道是不是見多了這種事情,他們在看到我的時候,也隻是略微有些驚訝。我想他們能看得懂我的意思,因為他們幾乎沒怎麽說話。隻是裹緊了大衣跟我往山上走。
  很冷,也很累。一想起裹在毛巾被裏被安哲抱著上山時的舒服,就覺得此時此刻自己一定是在做噩夢。
  不知道過了多久,涼亭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裏。火堆幾乎要熄滅了,安哲象頭困獸一樣正圍著火堆走來走去。我再也沒有什麽力氣了,一頭撞進他的懷裏,立刻就覺得兩眼發黑。
  他們在說話,隻是我已經顧不上聽了。重新又回到了暖暖的毛巾被裏讓我感動得直想哭。迷迷糊糊的忽然又想起了一個讓我心痛的問題:我們私自在風景區燒了一個火堆,不知道會被罰款多少錢啊?
  很想開口問問那位黑臉的大叔,可是轉念一想,他也許已經忘了。我這麽一開口,說不定反而提醒了他呢。
  沉默是金。沉默是金啊。
  那天接下來的情景我就記得不大清楚了。在回來的路上我似乎醒了一次。安哲正在嘮嘮叨叨的數落我的不服從命令,我聽著聽著,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再醒來的時候,正躺在安哲的大床上。明晃晃的陽光從沒有拉緊的窗簾縫裏鑽了進來,肆無忌憚的灑落了一地,到處都靜悄悄的。隱隱約約的可以聽到遠處廣場上孩子們的嬉鬧。
  白雪皚皚的山峰在眼前的安逸裏遙遠得仿佛一場夢。
  安哲就在我的身邊,半張臉深深的埋在枕頭裏睡得正香。他的一隻胳膊還緊緊的摟著我,好象生怕我會跑掉一樣。
  他的胳膊真的很沉。
  我小心翼翼的往旁邊挪出來一點,他的手一撈又把我撈進了懷裏。我瞥了他一眼,他還在睡呢。我再往外挪一挪。
  頭頂上一個庸懶的聲音喃喃的說:“別亂動。”
  我還沒有說話呢,肚子咕嚕咕嚕的響了起來。忽然想起昨天一天我都沒怎麽吃東西啊,安哲這個超級自信的家夥上山的時候隻帶了水和一點糖果,到了該吃午飯的時間我們開始找路,然後……
  難怪我渾身這麽難受呢。原來以為是累的,現在看來,主要還是餓的。
  安哲的眼睛也睜開了,一絲笑容慢慢爬進了他的眼睛裏,他象發現了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一樣笑嘻嘻的說:“原來你餓了時候,肚子也會咕咕叫啊。”
  我誠實的肚子搶答了這個問題,又發出了一連串的抗議。
  安哲一邊笑一邊從被子裏爬起來穿衣服,“你是有功之臣,說吧,想吃什麽?”
  看著他手忙腳亂穿衣服的樣子,不知怎麽就有點出神了。自從那件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們還不曾這麽親密過。而且關於那件事安哲也一直沒有說過什麽。我其實挺好奇後來他和秦凱薇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但是想了想,還是算了,畢竟過去的事了。總想它幹嘛?
  安哲回過頭,衝著我一笑:“還沒想出來啊?”
  陽光從他背後照過來,在他的周圍鍍上了一層耀眼的金邊,他的頭發亂蓬蓬的,一縷不聽話的發絲斜斜的垂落下來,擋住了半邊眼睛。眉梢眼角還帶著絲絲庸懶的樣子,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性感。
  當他伸手把我從床上抱起來往外走的時候,我不好意思的低下頭,生怕讓他發現我在色迷迷的看他。
  安哲的心情很好,他一邊哼著小調,一邊用臉頰蹭我的腦袋。
  “煎蛋吧,這個最快了,”他把我放在廚房窗台上,自己打開冰箱探頭進去一通亂翻:“我們先壓壓饑,晚上和安心他們出去吃飯。”
  晚上?難道我們已經睡了一整天?
  正出神呢,安哲的臉又湊了過來,十分自然的在我的腦袋上親了一口,然後哼著曲子悠閑自在的去刷洗煎鍋。
  我的身體象被電到一樣,立刻僵硬成了一尊化石。

  三十七
  瑞嘉十分麻利的把剁好的羊肉揉搓成一個個圓滾滾的小丸子。
  我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問他:“在家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下廚房?”
  瑞嘉瞟了一眼我身後,廚房的門開著,外麵客廳裏安心正津津有味的聽安哲講我們在玉山的經曆。
  可想而知,晚飯討論的結果就是瑞嘉又被打回了廚房。因為安心堅持說鼎福園的菜不如瑞嘉做的好吃。
  “在家的時候舅媽不讓。”瑞嘉壓低了聲音,有點委屈的說:“其實我挺想給他們做點好吃的東西,可是舅媽一看我要下廚房,立刻就開始自我檢討,她以為我是嫌她的手藝不好……”
  “你本來就是嫌她手藝不好呀。” 我毫不客氣的揭穿他。
  瑞嘉白了我一眼,接著說:“其實,每次我坐在桌子邊上等著吃現成的飯,心裏都特別扭,他們是長輩反而要來伺候我。讓我覺得自己特……特……”
  “特腐敗,”我補充。
  瑞嘉遲疑了一下:“勉強就那意思吧。”然後歎了口氣:“可惜我的十八般武藝呀。”
  倒是真有點可惜哦,看來他喜歡跟安哲安心廝混也並不是完全為了我,說不定是很感謝那兩隻懶貓給了他一個盼望已久的施展機會呢。
  瑞嘉搖了一會兒頭,象是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聲音低低的說:“我的朋友昨晚給我發了封郵件。”
  他慎重的語氣讓我的心突的一跳。
  他很認真的盯著我說:“我把你的情況跟他講了,他說植物人因大量腦細胞受損所致,至於要多久腦細胞才會恢複時間不等,輕者幾天;重者可達數月,甚至數年。有些腦細胞在損傷時,就完全損傷,無恢複的可能,也因為現行沒有儀器可以檢測出那些細胞是好是壞,或是死了,所以病人有無恢複可能,難以推估,隻能從臨床上的觀察得知。 ”
  我打斷了他的話:“什麽意思?”
  瑞嘉放下手裏的菜,很耐心的說:“當腦細胞受傷的患者發病後的時間不夠長時,無法推估患者恢複的機率。臨床上觀察:大部份的病人在半年內能看到改善,但半年至一年之間仍有複原的可能性。”
  說到這裏他深深的看著我,聲音也低沉了下去:“他所說的重點全部都圍繞如何喚醒你,而且從你昏迷到現在已經快半年了。盡管長期昏迷的病人有可能蘇醒成功,但仍有超過80%的病人存在嚴重的腦功能障礙,如癱瘓、語言障礙、記憶功能障礙、情感障礙等。”
  我哆嗦了一下。
  瑞嘉若有所思的把手裏的大彩椒切成絲,然後說:“我懷疑我們的努力方向是錯的。因為現在不是喚醒的問題,而是如何讓你的靈魂回到自己的身體。也許……我們應該去找個法力強大的巫師。”
  我懷疑的看著他,瑞嘉顯然已經陷入了沉思。他的樣子讓我有點難過,以前的瑞嘉聽到巫術之類的說法都會嗤之以鼻。現在居然要自己去找巫師?
  巫術(Sorcery),來源於法文的“Sor”,原意是指能夠經由祭祀或象征的儀式去改變他人命運的人;而“Sors”前綴在拉丁文中的意思是遭遇或命運,而巫師最常見的施法形式是下咒語。由此可以引申到所有用咒語來控製愛情、生長、運氣、健康和財富等的行為。
  這是我首先想到的。但是從古到今,巫術都是個神秘的領域,陽光下根本看不到它的影子。
  陳瑞嘉這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從小接受唯物教育,被專業排名十名內的英國大學教育出來的電子工程博士,竟然說出這麽匪夷所思的話。如果被他的任意一個老師聽到了,不知該做何感想呢?
  “對不起。”我低下頭,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瑞嘉的腦袋伸過來頂了我一下:“別這麽說。我們可是一家人啊。”
  我點點頭,不知道瑞嘉是不是在安慰我,因為想想都覺得這比伊阿宋去盜取金羊毛更不可能實現。在現在這樣的社會,找巫師?上哪裏去找巫師?亞馬遜叢林?印地安部落?還是非洲大草原?
  “別泄氣,”瑞嘉反過來安慰我:“一定會有辦法的。”
  說著把手裏的番茄切了一小塊遞到我麵前:“先吃點吧,吃飽了肚子就比較不會那麽煩惱了。”
  有道理。
  叼著番茄一轉身,卻看見安心正靠在廚房的門框上。不知道她來了多久了,看她的表情好象沒有聽到我們剛才的談話。
  說到表情,她的表情還真的有點奇怪。
  忍不住再看兩眼,安心靠在那裏,眼睛好象在看我們,又好象透過我們看到了記憶裏的什麽溫馨動人的畫麵似的,嘴角帶著恍惚的笑容。沒錯,就是恍惚,連眼睛裏都有點恍惚。她該不會象我和安哲一樣餓了整天吧?
  我小心的把嘴邊的美食咽下去,然後試探性的朝她走了兩步。
  安心還在神遊天外。
  我幹咳了一聲。
  安心被我嚇了一跳,伸手撥拉了我的腦袋一下:“你幹嘛嚇我?”
  瑞嘉好奇的問她:“想什麽呢?”
  安心長長的歎了口氣:“沒什麽。”看看我,再看看瑞嘉,好象很有感觸似的說:“我隻是沒想到,換了個人,安哲冷冰冰的廚房也能變得這麽……”她想了想,接著說:“這麽有生活氣息。”
  說著,她挽起了衣袖問瑞嘉:“有什麽我可以做的?”
  瑞嘉想了想:“洗菜會吧?”
  安心白了他一眼:“這還用說?”
  瑞嘉說:“那就先把水槽裏的菜洗幹淨。”
  安心聽話的過去洗菜了。
  她在這裏,我們自然不能再說什麽私密的話了。我拍拍翅膀回到了客廳,安哲正在接電話。我落在他身邊,他把手心裏握著的幾粒花生遞了過來。
  “有點後怕,”安哲說:“就你那麽一個電話有信號,你還醉得什麽也沒聽見。”
  我支起了耳朵,是童海林?
  安哲又說:“是我家潘潘去找的人。”說著伸手揉了揉我的脖子。
  童海林說些什麽我聽不清楚,不過我們在那種情況下他竟然什麽忙也沒有幫上,多少讓我有點不高興。
  他們轉移了話題,又說起了別的事情。
  我盯著安哲的側臉,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現出童海林那雙漂亮邪氣的丹鳳眼來,我突然之間覺得童海林這個人很讓人看不透。他對安哲的態度好象很欣賞,但是又有點嫉妒;很關心他,但是又讓人覺得有點別有用心。
  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三十八
  午後的陽光暖暖的灑在我的翅膀上,沒有風,又不太冷。這是冬天裏最舒服的天氣了。
  因為不是周末,廣場上沒有什麽人,整個小區都顯得十分安靜。安哲很悠閑的坐在草坪旁邊的木椅子上看著我飛。離得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臉一直朝著我的方向,好象一朵追逐太陽的大向日葵。
  我惡狠狠的瞄準他俯衝,快要撞上他的時候再突然升高,幾乎緊擦著他的耳朵掠了過去。本來想嚇他一跳的,身後卻傳來安哲好聽的笑聲。
  我飛得再高一些,一直繞著廣場飛了一個大大的圈子,才又回到安哲的身邊。安哲很拽的伸出胳膊,活象一個阿拉伯的貴族伸開手臂等著飛回來的獵鷹一樣。
  唉,配合一下他小小的虛榮心吧。反正也沒有人看見。我收住爪子,輕輕落在他的手臂上,安哲笑眯眯的說:“很好,有進步哦。”
  一邊鼓勵似的揉揉我的脖子,一邊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自從玉山那件事之後,我發現讓你有個結實的身體是很重要的。以後要堅持運動啊。”
  這話我也同意。
  安哲靠在椅背上舒服的眯著眼睛,一隻手輕輕的來回撫摸我的羽毛。我以為他在享受陽光呢,誰知道他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說:“休假真無聊。冬天休假就加倍的無聊。我感覺自己身上都老朽得要長出蘑菇來了。”
  他本來說想去海南的,可是昨晚瑞嘉在飯桌上說了句:“你去旅遊,把潘潘交給我帶就好了。”一句話立刻引發了一輪激烈的討論,主題就是安哲出門旅遊我應該何處安身。安心說理所當然我應該跟著她回家。瑞嘉反駁她說她隻會煮方便麵和叫外賣,而且生活不規律,不利於我的健康。
  安哲不勝其擾,隻得打斷了他們的爭論說:“收回,收回。我哪裏都不去了。”
  現在看著他百無聊賴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後悔了?如果是躺在沙灘上,眼前是海天一色的美景,其間點綴著身穿泳裝的美麗女郎,那該多麽愜意呢。
  我用腦袋頂了頂他的胳膊,說:“去海南吧。”
  安哲眯著眼睛搖搖頭:“瑞嘉這小子鬼得很,安心根本降不住他。如果你就這麽被他搶走了,然後死活也不還我怎麽辦?”
  我白了他一眼,瑞嘉哪是他說的這麽賴皮的人?不過他生怕別人把我搶走的勁頭還是讓我心裏美滋滋的。
  安哲不知又想到什麽了,從椅子上起來說:“走吧,我帶你去趟公司。不管休假也好,辭職也好。自己的東西總要收拾一下啊。”
  我頓時精神一振,他還從來沒有帶我去過他上班的地方呢。這讓我多少有點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不過他的樣子不象在說笑,也許他覺得在休假中,帶著我出現在工作場合也不算違反了工作紀律?
  安哲這個言而無信的家夥到底還是沒有帶我上樓去。
  我隻能氣鼓鼓的隔著一層玻璃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泰晟大廈的入口。看來一個人的習慣還真是不好改變哦。
  想想也是,他如果真架著我在辦公室亮相,估計多年苦心經營的酷哥形象也就徹底被我給毀了。
  幾個人影從眼前飄過。
  我警覺的抬頭向外看,兩三個小混混繞到我們車前麵,正圍著安哲的車交頭接耳。他們的共同特征就是頭發都燙得亂蓬蓬的,耳朵上、手上戴了很多亮閃閃的首飾,其中一個家夥的肩膀上還繡著一個猙獰的骷髏。他們的表情也很奇怪,不象是在看車,倒象是在檢查車號。
  其中一個打了鼻釘的黑小子伸手向我們這邊一指,從他的嘴型估計,他說的是:“沒錯!就是它!”
  我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四下裏看看,停車場上人雖然不多,但是畢竟是大白天的,不遠處還有停車場的管理員在四處溜達,不至於想要現在盜車吧?可是誰聽說過偷車還有看著車號偷的?難道一早就被別人盯上了?
  我開始在心裏埋怨安哲,平時那麽低調的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麽腦筋發熱買了這麽一部囂張的車子。還有安心也是,她的車雖然不如這個貴,但同樣是招搖的紅色。真是不明白他們都怎麽想的。
  年輕!還是太年輕!
  穿著深色衣服的那個小混混湊了過來,開始仔細的打量車鎖。另外兩個散開了一些,一個走過去纏著管理員,另外那個肩膀上繡著骷髏的家夥好象是在負責望風。
  我覺得我快要冒汗了。如果警報響了的時候,管理員被那個小混混拖住了不能過來製止怎麽辦?真要撬開了車門,他們可是三個人,一對三,即使我有空中優勢,可是現在是在車裏啊,空間有限,我不一定能打過他們。而且我畢竟是淑女,沒有什麽實戰經驗,印象中最激烈的一次戰爭也不過是拿文件夾把紅毛的腦袋打出來一個包。
  我驚慌的撲到車窗上,正蹲在外麵研究車鎖的人似乎被我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身體向後一仰摔了一跤,手裏一根手術刀一樣的金屬片也掉在地上。
  望風的那一個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浮現出焦慮的表情似乎在催促他快動手。
  穿深色衣服的小混混從地上揀起金屬片,剛要湊過來,臉突然歪向了車尾的方向,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得象核桃那麽大,活象哥斯拉出現在他眼前一樣,“咻”的一聲就竄離了我的視線。我愕然的回頭去看,並沒有什麽啊,沒有哥斯拉和蜘蛛俠,也沒有什麽黑道大佬現身啊。
  再回過頭,三個小混混都不見了,就象他們的出現一樣突然。
  剛才的一切該不是我的幻覺吧?
  我呆呆的趴在車窗上向外看,那些小混混一定是看到了什麽才會突然的離開,他們到底看到了什麽呢?還有,如果這輛車一早就被人盯上了,那又會是什麽人呢?
  也許是我多疑,我忽然想到這些人跟上次安哲出車禍有沒有什麽關係呢?按理說安哲這樣一個規規矩矩的人應該是不會惹到混黑道的人啊。
  再回頭仔細審視,一輛黑色的賓士車正緩緩駛出停車場,從我的角度隻能看到後半部黑亮的車身。不知道裏麵是什麽人?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裏麵的那位大俠嚇走了那幫小混混呢?
  賓士車消失的方向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安哲。他兩隻手插在肥大的牛仔褲的口袋裏,低著頭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看他的樣子,該不是挨批評了吧?
  安哲一上車就歎了口氣:“真不巧,怎麽一上去就遇見他了呢。”
  “誰?”我好奇的問。
  “老總唄。”安哲沒好氣的拍了我一下。
  果然是挨K了。
  安哲又歎了口氣:“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去接安心。”
  我想把剛才的事告訴他,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誰也不能確定這些小混混究竟隻是針對這部車,還是針對安哲。也許這隻是一個突發事件也說不定。
  至少我希望它是個突發事件。

  三十九
  安哲的車剛從廣場旁邊的林蔭道上竄出來,就遠遠看見兩個人影在自己家那棟樓下晃悠。
  矮的那一個穿著紅色的短甲克紅色的小皮靴,頭發短短的,卷卷的,不用看第二眼就知道是安心。高的那一個穿著筆挺的長大衣,手裏還提著幾個購物袋,這個也不用看第二眼,是陳瑞嘉。也不知道是一起來的,還是在這裏碰上的。
  安哲哧的一笑,說:“我發現自從我進了一回醫院,我們家就變成了公共聚會點了。”他的語氣裏沒有抱怨,反而好象挺開心的樣子。
  我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他家裏很少來客人,我一直以為他是愛清淨的。我難道看走眼了?
  安哲很感慨的歎了口氣:“家裏一熱鬧,還真是感覺挺溫暖的。”
  原來他在感慨這個啊,不過說實話,我也覺得他們每天來安哲家報到挺好的,尤其是每次瑞嘉都會偷偷向我匯報我爸媽那邊的情況。
  一打開車門,我立刻就撲到了瑞嘉的肩膀上,一旁的安心撇了撇嘴,“沒良心的。我哪裏不如他好了?”
  瑞嘉回她一個溫暖的微笑:“因為她愛吃的菜都是我做的呀。”
  安心的小臉耷拉了下來,然後忿忿不平的衝著我比劃了一下小拳頭:“那今天晚上就讓你見識一下我的廚藝!”
  安哲鎖好車也走了過來,聽見這話立刻搖頭:“為了我們的生命安全,安心你還是不要意氣用事了。”
  瑞嘉哧的一聲輕笑了出來。安心立刻不服氣的喊了起來:“安哲你太過分了,我的手藝有那麽差勁嗎?”
  安哲在她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當然不止是這麽差勁。瑞嘉可能不知道,去年她還在租房住的時候,有一次請我吃飯,結果我趕到的時候,樓底下圍了好多人,還有消防車。我一打聽,原來是鄰居看見窗戶裏往冒濃煙,以為是著火就趕緊報警了。”他很遺憾的搖頭:“結果那一頓又是我掏腰包替她壓驚。”
  安心不服氣的反駁他:“那次是意外嘛。”說完眼珠骨碌碌一轉:“你要實在不放心,讓陳大廚做監督好了。”
  瑞嘉笑眯眯的答應了。
  進門換拖鞋的時候,瑞嘉的公文包不小心散開了,最上麵的幾張紙灑落在地上。安哲順手就幫他撿了起來,很隨意的一眼掃過,卻立刻被上麵的內容吸引了視線。瑞嘉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也沒有說什麽。
  我很好奇的跳到了安哲的肩膀上,低頭一看,我自己也愣住了。
  原來上麵寫得是:巫術(witchcraft)在學術上被定義為一種宗教,即法術(magic)的宗教,以自然信仰為基礎,是最古老的宗教之一,普見於每個文化之中。 所有的法術都包括意誌和想象(visualization),在技術上亦強調此兩者,個人化的性質較高。一般而言,在進行巫術時,會先將空間神聖化,此空間即 magic circle。以《金枝》(Golden Bough)馳名的 Flitzer 將巫術的思想原則分為兩類,一是相似律(imitative magic),為同類相生的原則,以通過模仿的方式達到目的;二是接觸律(contagious magic),透過接觸被接觸過的事物,一個人就能對另一人進行法術。巫術的活動包羅萬象,從最繁複的祭典到簡單的打坐都有。巫術可能以追求外在的個人需要為目的,如獲致金錢或愛情,這種巫術被稱為 Low Magic;而以改變自然現象為目的的巫術,如祈雨的舞蹈(rain dance)或祈求豐收的儀式(fertility rite),則被稱為 Natural Magic;巫術也可能追求內在意識的轉變,以體驗神性,這種巫術被稱為 High Magic。
  這些巫術都有超常的能力 :
  一種叫「回」……是借時之神的能力的最高等巫術……可令時空倒退……
  一種叫「封」……能封印一切所有物體的術……
  還有幾種是中國五行和四大元素的反力量 ……
  ……
  ……
  我抬起頭滿心感慨的看著瑞嘉,他隻是衝我笑了笑,繼續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安哲的反應。 安心也好奇的湊了過來,看了兩眼,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說:“瑞嘉,你居然在研究這些呀?”
  瑞嘉很沉著的說:“我發現這是一個被主流社會刻意回避的領域。很……有意思。”
  安心很仗義的在他肩膀上一拍,笑嘻嘻的說:“我跟你是一國的。我一直特別喜歡這種題材的電影。”
  安哲又翻了幾頁就遞還給了瑞嘉,意猶未盡的問他:“你是一直在研究這個還是剛剛開始感興趣?”
  瑞嘉很誠實的回答:“也就是最近。”
  安心好奇的問他:“最近?為什麽?”
  瑞嘉低頭把文件塞進公文包裏,一邊漫不經心的說:“因為我想把潘潘變成人。”
  安哲和安心麵麵相覷,然後不約而同的放聲大笑起來。瑞嘉隻是平靜的望著他們,眼睛裏有一點很悲傷的東西緩緩流了過去,我無言的落進瑞嘉的懷裏,讓他溫暖的大手把我抱了起來。在這個現實的世界裏,連我們的悲哀都顯得那麽荒誕可笑。
  安心最先停止了大笑,她沒有注意到瑞嘉眼睛裏的鄭重其事,笑嘻嘻的問他:“如果真能實現,你希望潘潘變成什麽人?”
  瑞嘉低頭撫摸著我的羽毛,很溫柔的說:“變個女孩子給我當妹妹吧,清清爽爽留著及肩的直發,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來臉頰上就露出兩個酒窩。”
  安心想了想,點點頭說:“也行,不過我覺得你的想法有點土。應該是有一副魔鬼身材,一頭卷曲的大波浪,胸圍至少也是36C的,回眸一笑立刻能電死人。”
  我立刻哆嗦了一下,不過真要能變成那樣,倒也是滿刺激的。
  安哲搖搖頭,提著瑞嘉的購物袋往廚房裏走。
  安心笑嘻嘻的問他:“表哥,你也給點意見。你想讓潘潘變成什麽樣的啊?”
  安哲沒有理她,安心不依不饒的纏著他:“說嘛。反正是說著玩的。”
  安哲敷衍的說:“瑞嘉說的那個樣子就好。”
  他的話讓我的心咚的一跳,隨即慢慢的沉落下去。
  其實在我看來,瑞嘉開始一本正經的研究巫術也是有點走火入魔了。除了童話故事,誰聽說過生活裏有巫術這種東西的?即使他把世界各地的巫術都研究透了,又有什麽用呢?他自己又不是巫師,找誰來施法?好象不是隨便什麽人就能比劃的吧?
  瑞嘉的做法讓我想起了一句老話:有病亂投醫。
  他現在的狀態就是這樣。
  瑞嘉把我舉了起來,象在安慰我,又象在安慰他自己一樣,用低得隻有我們能聽見的聲音說:“會有辦法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桌子上四菜一湯,都冒著熱氣。
  安哲和瑞嘉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動筷子。隻有安心滿臉興奮,舉著筷子一個勁的說:“快吃啊,多吃點。”
  安哲瞪著眼睛看瑞嘉,咬牙切齒的說:“你不是監督嗎?怎麽做監督的?”
  瑞嘉也瞪著他:“監督有什麽用,該選手太喜歡自我發揮。不管我說什麽她都當我是在唱歌。”
  安心把一筷子牛肉夾到了安哲的碟子裏,說:“別光顧說話啦,先吃飯。燉得很軟。不信你嚐嚐。”
  安哲很勉強的嚐了一口,皺著眉頭說“太淡了。”
  安心立刻接口說:“淡點好啊,營養專家都說鹽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瑞嘉不服氣的指了指桌子中央的紫菜蛋花湯:“那這個你又放那麽多鹽?”
  安心頭也不抬的說:“多放點鹽才有味道嘛。”
  兩個挑剔的吃客徹底無言。
  吃了半碗白飯,安哲終於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說:“總結一下:今天安心的表現還是不錯的,一是不怕累不怕髒,主動承擔了做飯的艱巨任務。二是沒有著火也沒有出什麽意外事故,安全方麵有了很大的進步。不過……”
  他頓了頓:“光讓安心一個人做實在是不好,不如這樣,以後,每逢在我家吃飯,由瑞嘉做。在安心家吃飯,由安心做。”
  安心高興了一會兒,突然回過神來了:“說來說去,還是嫌我做的不好吃啊。明天晚上都上我家。”
  安哲幹笑了兩聲:“都去也起不了什麽作用,陳大廚代表我們去就可以了。”
  安心鄙夷的白了他一眼:“膽小鬼!”
  放在客廳的電話適時的給安哲解了圍,他大步流星的出去接電話。我支起耳朵,隱約聽見他說:“……明天?我休假當然有空,你翹班出來不怕老總K你……”
  翹班?誰?
  難道又是童海林?

  四十
  太陽暖洋洋的。沒有風,又不太冷,是冬天裏最舒服的天氣。
  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
  安哲一大早起來就興衝衝的翻他的網球拍和運動服,讓我也跟著很是興奮了一陣子,沒想到出門以後,車子拐來拐去,竟然停在了流雲軒的門口。
  然後,安哲就一臉歉疚的對我說:“寶貝,我要去體育館,把你放在安心這裏玩,下午我就來接你哦。”
  想自己出去玩?嫌我礙事?
  這個認知很是傷害了我的自尊心。
  安哲看我耷拉著腦袋也沒有什麽表示,就伸手把我抱了起來,一邊下車,一邊低聲細氣的說:“我們是打網球嘛,你想想,球飛來飛去的對你來說多危險啊?要是把你關在車裏,那你又該沒意思了,對不對?”
  唉,我最大的優點就是總能設身處地的為別人著想。若是我去打網球,帶這麽個毛茸茸長翅膀的家夥也會感覺不方便吧?
  這樣一想,覺得在安心店裏玩一天也不是什麽難以接受的事。
  商店也是剛開門,安心正挽著袖子和小米一起拖地呢。安哲進門頭一句話就是:“潘潘在你這裏寄養一天。我下午來接它。”
  安心還沒回過神來,安哲已經把我塞進了她的懷裏。
  “早飯它已經吃過了,過半小時讓它喝點水,”安哲很認真的叮囑安心:“別忘了給它吃水果啊。”
  說完,笑眯眯的揉了揉我的脖子,轉身走了。
  安心回過神來,追出去喊:“安哲!我今天有事啊!”
  安哲已經頭也不回的鑽進車裏,一溜兒煙走了。
  鬱悶。
  真鬱悶。
  前幾天不是還把我當寶貝一樣搶嗎?怎麽今天就變成免費贈送都沒人要的啦?我在安心欲哭無淚的淒慘表情麵前,遭受了今天的第二個慘重打擊。
  要是有針對鳥類的黃曆就好了,一定查查看我今天是不是衝撞了哪位神仙啊?
  安心終於氣喘籲籲的停住了追逐的腳步,她八成也是急糊塗了,也不想想看,安哲的座駕那可是跑車耶,她頗有點茫然無措的在人行道上低頭看我,我也忿忿不平的抬頭看她。
  大眼瞪小眼的結果是小眼因為過度氣憤微微有些發酸,率先低頭避開了這種無聊的目光拚殺。
  安心歎了口氣開始往回走,露出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自言自語的說:“怎麽偏偏是今天啊?我今天真的有事啊。”
  我悶悶的反問她:“什麽事?”她不是到哪裏都帶著我的嗎?
  安心用胳膊輕輕搖晃著我,“不是不喜歡你了。我是為你好。怕你嚇著啊。”
  聽到前半句話,我這顆飽受打擊的心微微恢複了一點生氣。不過後半句話則激發了我全部的好奇心。她要幹什麽事會嚇著我啊?
  安心嘴邊忽然浮起了一絲笑容,兩隻大眼睛嘰裏咕嚕的轉了兩圈,我心裏頓時叫了一聲:不妙。
  安心小臉上邪惡的笑容慢慢放大,一把將我舉到了眼前:“那就這樣吧。反正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也不算我欺負你。那麽……我就帶你去磨練磨練膽子吧。”
  我一驚,後背立刻不受控製的爬上來一絲麻簌簌的寒意。
  安心象在給我鼓勁似的用力搖晃著我,一本正經的說:“要想做一隻真正無敵天下的鸚鵡,最重要的就是要自己無所畏懼。對吧?”
  我膽戰心驚的點點頭。話是沒錯,可是,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做無敵天下的鸚鵡啦?!
  “所以,等你真的成為天下無敵的鸚鵡,你一定會感謝我的。”安心的表情很開心,但是讓我覺得裏麵有點不懷好意的味道:“就好象父母逼著小孩子練鋼琴,小孩子死活也不學,然後就挨打,可是長大了成為鋼琴家,就會明白了父母的苦心,回過頭來知道感謝父母了。”
  她說的有道理,可是我心裏大禍臨頭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我終於忍不住了,戰戰兢兢的問她:“你……去哪裏?”
  安心得意洋洋的一揚下巴,說:“你等會兒就知道啦!”
  不用翻黃曆我也知道了,今天我一定是衝撞了哪位神仙。
  安心開了將近一個多小時的車,終於在城市邊緣一處僻靜的弄堂口停了車。一眼看見外牆上掛著的那塊牌子,我的腦袋立刻“嗡”的一聲大了好幾倍。
  流浪貓收容所。
  隔著車窗我就已經聽見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貓叫。
  安心按了幾聲喇叭,立刻就有一個相貌很清秀的女孩子跑了出來,安心下了車,兩個人跑到車後麵的後備箱裏去翻什麽東西。等到那個女孩子一手拖著一隻口袋走回去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了袋子上畫著好大一隻貓頭。不用猜了,肯定是貓糧。
  原來安心喜歡貓。原來她真心的喜歡貓。難怪她會養兩隻貓在家裏。
  車門打開,安心探進腦袋說:“出來吧。”
  我往後縮了縮。
  安心笑了起來:“害怕啦?”
  我不理她。
  她又笑,一邊伸手來抱我:“來吧,沒事。你隻要一直站在我肩膀上就好。”
  我再往後縮。
  她伸手抓住了我的一隻爪子往外拽,皺起了眉毛說:“到底出不出來?”
  我的另一隻爪子緊緊抓住了安全帶跟她拔河。當然不出去,我還沒活夠呢,瑞嘉萬一研究出什麽辦法,說不定我還能再當一回人類,大好的前途等著我呢……我可不想給野貓們當點心。再說,院子上麵都圍著鐵絲網呢,到時候野貓們真要聯合起來圍剿我,我躲都沒有地方躲。
  安心拿我沒辦法,隻好衝我翻了兩個白眼,關上門自己進去了。
  悲從中來,我靠在坐墊上珠淚盈盈。
  有一輛車從旁邊的公路上駛過,咦?這車……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呢?
  正琢磨在哪裏看到過,那輛車又開回來了。穩穩當當的停在我們旁邊,車門一開,下來一個身穿黑色毛衣的人。
  我立刻眼前一亮。
  他可真是我的救星,每次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總能出現在我麵前。
  我用力的拍了拍車窗,大喊一聲:“瑞嘉!”
  瑞嘉已經看到我了,他也是滿臉匪夷所思的表情。伸手敲了敲車窗,示意我把玻璃搖下來。
  “你怎麽在這裏?”玻璃一搖下來,我們異口同聲的發問。
  瑞嘉把我抱了出來,說:“郊區有個新建的電子儀器廠要跟我們公司合作,我剛去開了個會,打算抄條小路回市區呢。”
  說著上下打量我一番:“沒事吧?”他看看弄堂口的那塊牌子,唇邊慢慢浮起一絲笑容:“嚇著了?你原來不是挺喜歡小動物嗎?”
  我白了他一眼:“那也沒喜歡到拿自己當貓糧的地步啊。”
  瑞嘉笑嘻嘻的拿腦門頂了我一下:“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舅媽又開始給你念詩了。”
  “雪萊還是杜甫?”我沒好氣的問。
  瑞嘉笑著說:“她說今天換換花樣,改念《夢遊天姥吟留別》,李白的。”
  我歎了口氣:“讓她念念我櫃子裏的言情小說或者是科幻小說,說不定我就活回去了。”
  瑞嘉煞有介事的點頭:“我也同意。”
  說到這裏他象想起了什麽似的,抱著我一溜煙上了他的車。我微微有點猶豫,瑞嘉象是看出我在想什麽,抿嘴一笑,說:“我們也嚇嚇她,誰讓她這麽欺負我表妹。”
  兩個壞蛋相視一笑。
  瑞嘉飛快的發動了車子,火速逃離了犯罪現場。

  四十一
  打個滾兒,再打一個滾兒。
  舒服的長歎一口氣。隻有在瑞嘉麵前,我可以如此的放鬆。
  冬日淡薄的陽光穿過擋風玻璃灑在我的身上,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麵偶爾掠過的幹枯的樹枝和淡藍色的天空。很安靜,耳邊隻有發動機柔和的嗡嗡聲。
  一直覺得有滿肚子的話要跟瑞嘉說,但是真到了隻有我和他的時候,我反而什麽都不想說了。也許瑞嘉也是一樣,他也什麽都沒有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忽然想起有一個問題好久以來就想問他:“瑞嘉,你在英國的時候,你們留學生的圈子裏有沒有一個叫瑪丹的女孩子?”
  “瑪丹?”瑞嘉把這個名字反複念叨了幾遍,然後搖搖頭:“沒聽說過。怎麽了?她是你的朋友?”
  “不是,”我說:“她是安哲的……”怎麽說呢?朋友?同學?初戀情人?
  瑞嘉瞥了我一眼:“你……是不是喜歡安哲?”
  我一驚,隨即,心裏卻微微鬆了口氣。這話他遲早會問的,我已經想到了。隻是沒有料到他會這麽直截了當的問。
  “我……”我的腦子開始有點亂了:“我睜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就是他,而且,他對我也很好,很照顧我……”
  “可意,”瑞嘉打斷了我的話,他依然很冷靜的握著方向盤,但是語氣卻微微的有些遲疑:“可意,你一定要記住,安哲喜歡你,僅僅是一個人類對寵物的喜歡。與愛情無關。”
  我的呼吸似乎停頓了一下,而在我的心上,好象有一把極快的刀劃了過去,片刻的麻木之後,疼痛才開始蔓延開來。我閉上眼睛,默默的等待著突如其來的疼痛自己淡淡化開。耳邊卻清晰無比的聽到了瑞嘉的聲音,每一個字都象重錘一樣敲在我的耳膜上:“其實,你自己也是知道的。但是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不願意眼睜睜的麵對現實。”
  他的語氣頓了一下,委婉的說:“我隻是不願意看到你傷心。”
  我費力的說:“我知道。”
  “所以,”瑞嘉平靜的說:“現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怎麽讓可意醒過來,就算巫術研究下去沒有什麽用,我也一定要試試。”
  他的語氣十分堅決。我不由睜開眼睛,他也正在看我,目光微微一碰,他又轉移視線去看前麵的路了:“我的老同學推薦了一個會招魂的人,也許我們可以試試看。”
  “招魂?”我愣住了。
  瑞嘉不容置疑的點了點頭。
  我的腦袋開始變大了:“那都是騙子,你真的相信?”
  瑞嘉很堅決的點頭:“我們可以事先不告訴他怎麽回事,直接把他帶到你麵前。如果他能看出來,那不就證明他不是騙子嗎?”
  他這說法好象有點什麽漏洞,但是我偏偏抓不住。隻好耷拉著臉問他:“你打算怎麽做啊?”
  瑞嘉深深的吸了口氣:“找我的同學打聽清楚,然後跟那邊聯係。”
  我無語的凝視著他。象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瑞嘉低下頭溫柔的一笑:“安哲是個不錯的對象,但是我覺得,隻有以人類的身份去結識他才是現實的。你說呢?”
  我難過的低下頭。其實在我的想法裏,一直覺得能夠跟他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每天清晨可以看到他一邊刷牙一邊哼哼曲子,晚上可以靠在他懷裏躺在陽台的搖椅上看看星星,他需要我的時候能夠為他做點什麽,就已經足夠了。
  表哥所說的那種情形,是我始終也不敢想的。因為當一個人連來路都已經忘記的時候,又怎麽可能回得去呢?
  車停了,我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一個骨碌爬起來,才發現瑞嘉停車的地方既不是安心的麗日公寓,也不是安哲的匯星園。但是很眼熟……
  我心裏猛然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緊靠在了座位的靠背上。
  瑞嘉溫暖的大手伸了過來把我摟進懷裏,緩緩的說:“可意你看,左邊那條路直通師大的南門,你周末回家就是走這條路。樓下的那張木椅子你告訴過我,從你上中學的時候就擺在那裏了,你還記得嗎……你抬頭看看,隻要你一抬頭,就可以看到你自己的房間,窗簾還是淡綠色的,上麵有嫩黃的迎春花圖案,舅媽說那是你自己去買的……”
  心裏象哽著什麽硬東西,我不敢抬頭。但是瑞嘉的大手不容置疑的托著我的下巴讓我抬起頭來,淚眼婆娑之中,我什麽也看不清楚。但是就在這一團模糊之中,撲麵而來的,卻是根植於記憶深處的親切和……熟悉。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竟然是這麽想家。
  “上去吧,”瑞嘉溫柔的撫摸著我的後背,“你房間的窗戶開著,天氣好的時候,窗戶都會開著通風。舅舅大概有一節輔導課,可能還沒有回來,舅媽一定在,去看看吧。”
  瑞嘉把窗戶搖下來一些,“我就在這裏等你。”
  是啊,既然都已經來了,又怎麽能若無其事的轉身走掉呢?
  鑽出窗戶,我落在車頂上定了定神。然後,小心翼翼的朝著那扇半開的窗戶飛了過去。生怕驚動了屋裏的人,我輕輕的落在窗框上,窗簾擋住了我的臉,低下頭,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一對椰殼娃娃,那還是高考完了跟爸媽一起去海南旅遊的時候買回來的紀念品……
  我用嘴把窗簾輕輕撥開一點,首先看到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的側影,她正在全神貫注的擺弄手裏的血壓計。她的後麵是一張床,上麵是……我。
  耳邊似乎有潮汐的聲音鋪天蓋地的卷了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隱約意識到那大概是來自我身體深處的喧囂。因為眼前的世界分明再寧靜不過了。
  我,或者說可意就那麽平靜的睡著,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是卻看不出病痛的痕跡。就象是睡著了。頭發長了,順著枕頭的邊緣披落下來。在我的印象裏,我的頭發還從來沒有留得這麽長過。
  床邊的女孩子量完了血壓,把可意的一條手臂又放回棉被裏。安靜的收好東西走了出去。她是誰呢?也許是請來照顧可意的人吧。
  臥室的門開著,外麵有人說話的聲音。然後,聲音漸漸靠近了臥室,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前麵的是剛才那個量血壓的女孩子,後麵的人是……我老媽。
  知道會看見她,但是真的看見她了,我卻恨不得自己沒有上來看過。不過半年的時間,她的頭發竟然白了那麽多,比我印象裏的樣子瘦多了。
  她一走進來,就大聲說:“可意,該起床了。今天天氣挺好的,別總躺著了,約上佩佩逛逛街……”她的話說得再自然不過,但是聲音裏那一絲微弱的希望卻象一把刀一樣,深深的刺進了我的心裏。
  我轉頭離開了。
  還怎麽能看下去?
  我把頭深深埋進瑞嘉的懷裏,他溫暖的懷抱並沒有給我想象中的安慰。反而讓我更加的寒冷。絕望就那麽一波一波的湧了上來。
  “我該怎麽辦?”我喃喃的問,卻不知道在問誰:“我能怎麽辦?
  瑞嘉把我摟得更緊一些。
  “可意,”他的聲音裏微微有一些顫抖:“也許我不該帶你回來,但是,你如果不親眼看到這一切,你還是會繼續逃避下去……”
  “除了逃避我還能幹什麽!”隱忍許久的憤怒和委屈終於爆發了,我象個瘋子一樣抓住了瑞嘉的前襟來回搖晃,聲嘶力竭的喊了起來:“你說!你說啊!我能做什麽……”
  瑞嘉的眼淚滑出了眼眶,啪嗒一聲滴在我的爪子上。而我所有的怒火也在瞬間被這一滴小水珠澆滅了。
  隻剩下絕望和委屈。
  我撲進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四十二
  記憶裏,隻有上次因為秦凱薇的緣故我離家出走,半夜蹲在樹上被安哲找回去的時候這麽哭過吧。那天也是這樣哭得筋疲力盡,然後在他懷裏沉沉睡去。
  再醒來,還是在瑞嘉的懷裏。隻不過我已經被裹在他的外套裏了,而他正坐在天美廣場的木椅上心事重重的曬太陽。盡管陽光還是稀薄的,帶著淡淡的溫度,象一杯被稀釋了的肥皂水。
  我從瑞嘉的衣服裏探出頭向外看了一眼,盡管是冬天,草坪和樹木都光禿禿的,廣場上還是有很多人在散步。隔著一條馬路,對麵就是金街天美大廈,商業最繁華的地段。天美大廈頂端寶塔型的大鍾正指向一點半,看來我已經睡了兩個鍾頭了。
  “醒了?”瑞嘉感覺到我在動,低頭微微一笑:“好點了?”
  我點點頭。
  瑞嘉的手溫柔的撫摸著我,“餓了吧?我們一會兒去吃飯。”
  我再點點頭。
  瑞嘉不是喜歡熱鬧的人,竟然會跑到這樣一個地方來曬太陽實在有點出乎我的預料。不過,我剛剛發作了那麽一通,很有點心力交瘁。這會兒什麽也不想說,隻是悶悶的賴在他的懷裏,一動也不想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瑞嘉說:“他們來了。”
  我沒精打采的抬了抬眼皮,沒有懸念的看到了急匆匆走過來的安哲和安心。安哲身上還穿著運動服呢,不過他黑著一張臉,眉毛又緊緊皺著,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英姿颯爽的感覺。他的身後是安心,眼睛紅紅的,妝都有些花了,剛才一定是哭過了。再往後看,居然又看到了雷洛,這倒讓我打起了一點精神來。這個帶點另類風情的大帥哥,我還是頭一回在太陽底下見到他,不過,這個人不論出現在何時何地,總是那麽耀人眼目。
  安哲三步兩步的走了過來,沒顧上和瑞嘉說話,先把我接了過去,上下打量我一番,又很仔細的掀開外套檢查我的身上。
  “我想她應該沒有受傷。”瑞嘉的聲音微微有些不悅。但是安哲顯然誤解了他的意思,他回過頭衝著安心就吼了起來:“還好沒有受傷,否則我跟你沒完。”
  安心忍了忍,眼淚還是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雷洛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隻是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一張。
  安哲也不理她,把我舉到眼前細細打量,然後皺著眉頭問瑞嘉:“它怎麽會在你這兒?” 瑞嘉很平靜的說:“我上午去郊區一個電器廠開會,抄近路回市區,正好路過那叫……”他皺眉想了想:“叫平華路是吧?路口有個流浪貓收容所……”
  聽到“流浪貓收容所”幾個字,安哲象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又開始衝著安心吼:“還說你不是故意的,知道它被貓傷過,心裏還有創傷,你怎麽還忍心帶它去那種地方受刺激?”
  安心的臉都哭花了,抽抽搭搭的說:“我也沒想到……”
  瑞嘉來到安心的身邊,很有點過意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正想說什麽,安心卻一把抓住了他的一隻袖子,嗚嗚的哭了起來。
  瑞嘉看著涕淚交加的安心,終於招架不住了:“其實,潘潘是我偷偷從安心車裏拿走的,我想嚇唬嚇唬安心,並不是她……”
  安心和安哲都愣了一下,安心“哇”的一聲哭得更大聲了。安哲冷著臉掃了安心一眼,等她終於將聲音壓低,才又把視線投向了瑞嘉:“陳瑞嘉,我知道你是看我凶她,想要替她辯解,可是拜托你把謊話圓得好一點……”
  瑞嘉有點著急了:“真的,我從那裏經過,看到潘潘在車裏,我讓她把玻璃搖下來……”
  安哲有點不耐煩了:“安心自己已經承認了,進去的時候窗戶沒搖上……”這話說得我也一愣,她是記錯了?急糊塗了?
  瑞嘉一急,衝著我來了一句:“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我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是。
  安哲衝我也喊了起來:“你現在說一句‘不是’。”
  不知道他什麽意思,我順嘴就說了。
  安哲冷笑一聲:“讓它說什麽它當然就會說什麽。”
  瑞嘉還要說話,被安哲很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瞪著安心,一字一頓的說:“潘潘也找回來了,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誰也不要再說什麽了。”
  瑞嘉欲言又止,我猜他一定在想:“早知道害她哭成這樣,就說什麽也不嚇唬她了。”但是,現在看樣子說什麽也沒有用了,這個老實人,心裏一定是內疚極了吧。
  安哲冷冰冰的說:“才交給你半天就把它丟了,從這一點就看得出來,你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監護人,從今天起,剝奪你的監護權,潘潘以後我一個人帶。每周一次允許你來探視,每次時間不超過一小時。”
  “監護權”這個詞用在我的身上聽著這麽別扭呢?好象哪裏有點不對勁。不過,看著安心被他凶成那個樣子,我也開始有點內疚了。正想打起精神解釋解釋,兩個路人的談話忽然飄進了我的耳朵裏:
  路人甲:“……聽聽,又是鬧離婚搶孩子監護權的……”
  路人乙:“……帶眼鏡的那個大概是後爸,人看著倒是挺斯文的,背地裏不知道怎麽欺負孩子呢,看把人家親爸給氣的……”
  “……”
  “……”
  兩個老爺子一邊說著,一邊就搖頭歎氣的溜達過去了。
  我趕緊瞟了一眼瑞嘉,瑞嘉八成是聽見了。他的表情還算平靜,隻是臉頰上的肌肉開始不停的顫抖。雷洛可能也聽見了,想笑又忍了回去,伸手拍了拍安哲說:“既然已經找著了,就回去再說吧。”
  安哲意猶未盡的哼了一聲,派頭十足的抱著我往回走。
  我正偷著笑呢,就聽見安哲在我的耳邊低聲的說:“潘潘,你今天是嚇壞了吧?其實,躲在車裏是安全的,以後不能瞎跑,那樣反而危險。”
  我用腦袋蹭蹭他的臉,讓他們這麽擔心,心裏的確是很愧疚,但是安哲的話還是讓我心裏溫熱了起來。轉頭去看瑞嘉,安心正在他身邊仰著臉,十分誠懇的說:“謝謝你,瑞嘉。你真是個好人。”
  瑞嘉低頭望著她,目光裏充滿濃濃的歉疚,好象欠了她一筆錢卻怎麽也還不起似的,顯得很苦惱。
  自從回了一次家,我就變得懶洋洋的,怎麽也打不起精神來。安哲堅持說我是被貓給嚇著了,還特意帶著我去了一趟寵物診所,大夫仔細檢查之後說沒有什麽問題,讓我多休息就好。於是,我開始理直氣壯的蒙頭大睡。
  這期間,始終沒有見到過安心和瑞嘉。一直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他們才一起出現在了安哲家的門口,一同來的,還有一個看上去稀奇古怪的老太太。
  迎著安哲詫異的目光,瑞嘉顯得有點緊張,他結結巴巴的說:“這位是我特意從南樹屯請來的路大娘,來……來……看看潘潘。”看到他緊張成那副樣子,我立刻明白了。這個路大娘一定就是他上次說過的那個懂得招魂的人。
  心“咚”的一跳,我下意識的就往安哲的懷裏縮了縮。頭頂上安哲的聲音很無奈的說:“那就……請進來吧。”
  瑞嘉很客氣的請路大娘先進。路大娘看上去五六十歲,黑黑胖胖,頭發有些花白。看外表,和農貿市場賣雞蛋的那位老大娘沒有什麽兩樣,隻是頭發上係了一根很奇怪的繩子。繩子上串著幾個牛骨頭做的珠子,黑黝黝的,好象挺有年頭。
  路大娘搖搖擺擺的進了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順手把一個藍布的口袋往前麵茶幾上一放。然後很神氣的坐直了腰,一雙精光閃閃的小眼睛在他們幾個人的身上來回轉了幾圈,最後又落回到瑞嘉的身上,操著聽不出是哪一國的方言,慢條斯理的問:“要請我看的,是哪一位啊?”

  四十三
  安哲看看安心,安心看看瑞嘉,瑞嘉的目光裏透著緊張,幹咳了一聲,很客氣的對路大娘說:“我請您過來,是……看看她。”說著,伸手指了我一下。
  路大娘疑惑的看著我,愣了一下之後,她的目光就變得很有點扒皮拆骨的研究意味了。沉默了一兩分鍾,轉頭問瑞嘉:“它……挺沒精神的,病了?”
  瑞嘉也是一愣,然後試探的說:“這不請您看看嗎?”
  路大娘點點頭,衝著安哲說:“拿過來。我瞧瞧。”
  安哲猶豫了一下,把我遞了過去。我對上了年紀的人一貫是本著尊重的態度,所以也就乖乖的,沒有掙紮。
  路大娘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象藥,又好象不是藥。混合了植物、肥料、油脂等等奇怪的東西,讓人自然而然的就從心裏對她生出幾分畏懼來。她的大手很用力的在我身上按來按去,又拉起我的爪子仔細看了看,然後托起我的下巴,想要掰開我的嘴。她弄的我有點疼,我忍不住哼唧了一聲。
  “路大娘,拜托你輕點。”這個是安心的聲音。聽得我心裏又是一陣歉疚。那天的事情其實是不怪她的,我自己心情不好,也沒有想到要替她辯解,才害得她被安哲凶了那麽一通。想到這裏,忍不住偷偷瞟了她一眼,她沒有看我,隻是很仔細的看著路大娘的動作,好象生怕她傷到我一樣。
  “啪”的一聲,好象是打火機的聲音,抬頭一看,路大娘已經點著了一根黑糊糊的蠟燭。拿著它開始在我的周圍繞來繞去,嘴裏也開始念念有辭,我疑惑的看看對麵的安心和安哲,他們也都是一頭霧水的樣子,不知道這老大娘究竟在幹什麽。
  我再扭頭看瑞嘉,隻有他還是滿臉期待的表情,目光裏充滿了希望。
  蠟燭的煙熏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路大娘停止了念經,把我遞還給了安哲,安哲還沒有伸手,一旁的安心已經搶先一步把我抱了過去,很溫柔的摟在懷裏。唉,欠人家一筆還不清的債是不是就是現在這感覺?
  “路大娘?”瑞嘉滿懷希望的看著她,兩隻手緊緊的扭在一起。
  路大娘點點頭,從藍布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紙包,放在了茶幾上,用很權威的語氣說: “這隻鸚鵡沒精神,飯也吃不好,是吧?”
  三個人同時點頭。
  “那是因為,”路大娘拉長了聲音說:“它的胃裏長了一個小瘤子,它難受,所以有這些症狀。我的這個藥一天兩次,兌在它的水裏喂它。一個禮拜,包管什麽病都治好了……”
  安哲詫異的看著她,又看看瑞嘉。瑞嘉的表情已經由期待轉變成了詫異,臉色也漸漸的蒼白了起來。三個人當中,隻有安心是被蒙在鼓裏的。她十分焦急的說:“瘤子?那不是很嚴重嗎?”
  路大娘很威嚴的看著她說:“不要緊,我已經給它施了法術,再配合我留下來的藥,隻要你們堅持給它服藥,絕對沒有問題。”
  安心點點頭。但是一旁的安哲顯然不樂意了,“我前天剛帶潘潘去診所做過檢查,大夫說它的健康沒有問題。瑞嘉……”
  瑞嘉沒有看他,他的目光仍然怔怔的盯著路大娘。膝蓋上的手已經緊緊握成了拳頭,他握的如此用力,骨節都已經發白了。
  安哲和安心也發現了瑞嘉的異樣,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還是安心先開口了:“瑞嘉?”
  瑞嘉閉上了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路大娘還在喋喋不休的吹噓她的藥如何如何包治百病。但是我們誰都沒有聽。
  瑞嘉很突然的站了起來,路大娘被他突兀的舉動嚇了一跳,還沒有顧上說話,瑞嘉已經不由分說拉著她的袖子就把她從沙發上拽了起來。路大娘嘴裏“唉……唉……”的喊著,但是瑞嘉顯然要比她有力氣,就這麽拽著她一路走到大門口,拉開門,一把將她推到了門外麵。
  安哲和安心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瑞嘉蒼白著一張臉回到客廳,一眼看見茶幾上還放著路大娘的藍布口袋,象氣不打一處來似的,抓起這些東西就衝到了門口。拉開門,路大娘還沒有走,瑞嘉把口袋扔到她的腳下,冷冷的說:“錢已經給過你了,你就自己回去吧,再讓我看見你,我一定抓你去派出所。”說完“砰”的一聲關上門。安心剛喊了他一聲,就看見他整個人都靠在了門框上,象失去了支撐的布娃娃一樣慢慢蹲了下來,把頭深深的埋進了自己的臂窩裏。
  我相信隻有我才最清楚他心裏是如何的失望。其實我對招魂並沒有抱著多大的希望,但是對於瑞嘉來說,這個打擊實在是有點沉重了。我從安心的懷抱裏掙脫出來,飛到了瑞嘉的身邊。瑞嘉聽到了我拍翅膀的聲音,但是他的頭卻埋得更緊了。
  “瑞嘉……”我用腦袋頂了頂他的腿,小聲說:“別這樣。”
  瑞嘉肩膀微微抖了一下,但是沒有動。
  安心也走過來了,她在瑞嘉的身邊蹲了下來,一隻手溫柔的落在他的肩膀上:“瑞嘉?你不要擔心潘潘,安哲已經帶它看過大夫了,它不會……”
  安哲氣鼓鼓的打斷了她的話:“還不都是因為你?!”
  安心垂下眼瞼,抿著嘴沒有出聲。她忍耐的樣子讓我很難過,我走過去蹭了蹭她的手,輕聲說:“對不起,是我不好。”
  安心摸了摸我,勉強露出一個微笑來:“是我不好,我……”
  我搖搖頭:“是我搖下玻璃窗跑掉的。是我不好。”
  安心愣了一下。我回頭對安哲說:“其實我是想嚇唬嚇唬安心的,沒想到你發了那麽大脾氣。不怪安心……”
  安哲把我接了過去,皺著眉頭看我。我有點心虛,不由自主的就把腦袋低了下來。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他不說話反而讓我更加不安了,我偷偷抬起頭,安哲沒有看我,還在瞪著眼睛看安心。
  “就算是這樣,”安哲終於開口了,聲音顯得很平淡:“安心也不該帶著潘潘上那種地方去。這件事我已經說過了到此為止。以後誰也不要再提了。”
  安心眨了眨大眼睛,滿懷希望的問他:“那監護權……”
  安哲沒有說話,低頭去拉瑞嘉。瑞嘉站了起來,臉色有點不好看,鏡片後麵的兩隻眼睛也微微有些發紅,但是他的表情已經平靜一些了。
  “我沒事。”他握住安心伸過去的手,輕輕搖了搖:“安哲說的對,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走吧,我送你回家。”
  安哲和安心對於“這件事”的概念和他是不同的,路大娘的事他們還有些疑問,但是看到瑞嘉的樣子,也覺得確實不好再問什麽了。
  安心猶豫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什麽也沒說就跟著瑞嘉一起走了。安哲抱著我在客廳裏溜達了兩圈,自言自語的說:“路大娘的事好象沒有這麽簡單,瑞嘉的反應不對……”正念叨呢,放在茶幾上的電話突然嗡嗡的響了起來。
  我不感興趣的閉上了眼睛,聽見安哲猶豫的聲音說:“是你啊……都在嗎?我呀……懶得去,你們自己玩吧。”
  電話那邊不知道是誰。好象有點不依不饒的架勢,安哲很為難的說:“太遠了,水晶宮度假村開車得一個小時呢。再說我家潘潘不舒服。”
  我微微睜開眼睛斜了他一眼,他正望著窗外漸漸暗淡下來的天色猶豫不定。最後還是很無奈的歎了口氣,說:“好吧。那一會兒見。”
  掛了電話,安哲又歎了口氣,低聲說:“走吧,好象不去不行啊。”
  離開市區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透了。路上車不多,路燈昏黃的光在車窗上一晃一晃的,顯得很冷清。
  通往水晶宮度假村的這條公路地勢有點高,公路下麵就是雜草叢生的山坡,再下麵是樹林。一想到上次安哲就是在這條路上出的事故,我心裏隱隱有些不安。抬頭看安哲,他似乎正在想什麽心事,眉毛緊緊皺成了一團。其實,自從我和瑞嘉惡作劇的那天開始,安哲就一直有些心事重重的。一直以為是因為我,現在看來,好象還有別的事。
  “安哲……”我沒來由的有點心慌。
  安哲低頭看了我一眼,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要是困了就先睡一會兒,到了目的地我再喊你。是餓了嗎?”
  我搖搖頭。
  安哲還想說什麽,卻突然露出側耳傾聽的樣子,臉色也在這瞬間變得蒼白了。
  我也聽到了,遠遠傳來一陣摩托車的嗡嗡聲,由遠及近的向我們的方向追了過來,其中還夾雜著異樣的噪音。
  我心裏立刻湧出不祥的預感。
  安哲一邊用力踩油門,一邊對我喊,“潘,躲到後麵的座位底下。快!”
  我愣了一下,趕緊行動。不過我沒有躲到座位底下,而是直接鑽進了他的外套裏。口袋裏有個硬硬的東西硌了我一下,我拿爪子試了試,原來是他的手機。
  在我們的耳邊,摩托車的嗡嗡聲聽得更清楚了。我小心翼翼的探頭往後看,夜色裏,一隊黑壓壓的摩托車帶著某種罪惡的氣息正向我們撲過來。

  四十四
  夜色裏,一隊黑壓壓的摩托車帶著某種罪惡的氣息正向我們撲過來。而夾雜其中的那種異乎尋常的嘈雜,就是那些騎手所發出來的。那是一種介於喊叫和罵街之間的聲音,讓人聽了,心裏沒來由的發緊。
  我緊緊攥著安哲的手機,心裏翻來覆去的隻是想著:該報警嗎?還是再等等?也許他們隻是路過呢?
  安哲一邊加速,一邊留意後麵的情形。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們把他們甩到了後麵很遠的地方,但是我剛鬆了一口氣,就又聽到了那種仿佛來自地獄般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了。近得我已經可以看清楚最前麵那輛摩托車上,穿黑衣的絡腮胡子眼睛裏冒出來的逐獵的光。
  我忽然就明白了,他們的目標就是我們。而且從他們勢在必得的架勢可以清楚的看出來,這絕不是一次偶遇。這個認知讓我從腳底升上來一股寒意,刹那間渾身冰涼如水。我再也不猶豫了,立刻撥打電話報警。
  天啊,怎麽會沒有人接聽?我焦急的瞟一眼窗外,絡腮胡子已經離我們很近了,在他的後麵又追上來一輛紅色的摩托車。
  沒有人接聽,我接著撥。從後視鏡裏我看到安哲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看我,但是,顧不了那麽多了。救命要緊不是嗎?
  終於有人接電話了,我立刻大喊了起來:“我們在通往度假村的2號公路上,被一群摩托車圍住了。”
  電話裏的人問我:“具體的路段?”
  我緊張的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是在市區和度假村的正中間。”
  電話裏的人說:“摩托車幾輛?你們的車是什麽樣的?”
  我說:“摩托車大概十輛左右,我們的車是紅色跑車……”剛說到這裏,隻聽“砰”的一聲響,汽車的後玻璃立刻變成了一張蜘蛛網,什麽都看不到了。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叫。
  電話裏的人立刻說:“我們馬上派人去。”
  掛了電話我稍微鬆了一口氣,安哲的眼睛又瞟了過來。我什麽也沒有解釋,畢竟現在不是解釋的好時機。如果能夠安全的度過這個晚上,我一定跟他好好談談。
  又是“砰”的一聲響,後窗玻璃又被什麽東西擊中了,碎玻璃象下雨一樣淅瀝嘩啦的落了下來,我趕緊躲進安哲的外套裏。
  沒有了阻隔,外麵大呼小叫的聲音聽得更加清楚了,已經有兩輛摩托車超到我們前麵去了,我聽到汽車發出一聲十分刺耳的刹車聲,隨即車身向旁邊一偏,咚的一聲撞到了山坡上。我也被外套裹著摔下了座位,還沒有爬起來,汽車又發動了,但是這次隻是徒勞的向一旁一衝,就又頓住了。
  我的心立刻沉到了穀底。
  車門被拉開了,一股冷風灌了進來,一個粗魯的聲音說:“他奶奶的,還挺能跑。”然後就是一陣撕打聲,裏麵混合了那個粗魯的聲音發出來的咒罵和安哲的一聲痛呼。
  我著急的想從外套裏鑽出來,但是剛才的一摔,把我緊緊的裹成了一個粽子,幾乎讓我動彈不得。我呼哧呼哧的喘著氣,耳邊卻又是一聲巨響,一個很沉重的東西砸在車門上,周圍立刻爆起一陣呼嗬聲和此起彼伏的口哨。
  安哲又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呻吟,我的心一緊,到底是從袖子裏鑽了出來。一抬頭,正好看到安哲被那個絡腮胡子拽著頭發從車上拽了下來,我撲上去衝著絡腮胡子的大臉狠狠的撓了一爪子,他“哎呦”一聲鬆開了手,安哲立刻爬了起來,一拳揮到他的肚子上。絡腮胡子猝不及防,一跤跌倒在地上。周圍的小流氓們卻發出了一陣起哄一樣的笑聲,好象這樣的事對他們而言是家常便飯。
  安哲背靠著他的愛車,在我的耳邊呼哧呼哧直喘氣。我看見絡腮胡子呲牙咧嘴的捂著臉,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我,鮮血從他的指頭縫裏慢慢流出來。這還是我頭一次傷人,說不心驚是假的,不過我一點也不後悔。
  有一些人下來了,手裏拿著稀奇古怪的東西遠遠站在陰影裏。還有幾輛摩托車慢悠悠的圍著我們轉悠,不時的朝我們扔一些啤酒瓶之類的東西,就好象我們是貓群裏的兩隻老鼠。我聽見安哲恩了一聲,回頭一看,他捂著額頭,一縷血絲正從眼角緩緩的流下來。絡腮胡子就趁著我這麽一分神的功夫撲了上來。
  他很明顯是想抓我,可是安哲已經迎了上去,衝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這一拳好象一根導火索一樣,立刻點燃了這幫小流氓的戰鬥熱情。陰影裏笑嘻嘻圍觀著的那些人也都磨拳擦掌的湧了過來,把我們圍在了中心。
  絡腮胡子因為已經吃了虧,眼睛都紅了。從腰裏拔出一把短錘就朝著安哲揮了過去,我搶在安哲前麵,抓住他的頭發用力往旁邊扯,我聽見他殺豬一樣喊叫了起來,手裏的短錘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一雙手隻顧著伸上來要抓我。我忽然發現我的骨子裏也許天生就有暴力傾向,因為這一瞬間我幾乎想笑。
  再一回頭,卻看見安哲已經被埋在了黑影的中間,一根木棒從背後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安哲的身體晃了一下,撲倒在人群裏。一股熱烘烘的東西“轟”的一聲竄上我的頭頂,我喊了一聲“安哲!”就往人堆裏撲了進去。到處都是人的胳膊和腿,安哲的身體倒在地上已經蜷成一團,這情形立刻讓我狂性大發。我衝著那個拿棒子的雞窩頭就是一爪子,他愣了一下,左臉上立刻出現了血淋淋的幾道爪子印,他“哎呦”一聲喊了起來:“這畜牲傷我!”
  我立刻回了他一句:“你才是畜牲!”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雖然我的身上長著毛,可是他們才是真正的畜牲。
  雞窩頭又愣了一下:“這畜牲會說話。”
  我撲過去在他的另外一邊臉上又撓了一把,然後衝著那血印子說:“我剛才說了,你才是畜牲,你們才是畜牲!”
  雞窩頭捂著臉就蹲下了。在我背後,有什麽東西衝著我飛了過來,帶著嗚嗚的風聲。我趕緊拍著翅膀想升得高些,但是顯然我不夠快,一個硬東西“啪”的一聲,正好打在我的爪子上,立刻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
  人群裏有人歡呼:“打中它的爪子了!”
  疼痛讓我的眼前有點發暈,我完全憑著動物的本能朝著這聲音的來源地撲了過去,我的本意是要啄他的眼睛,但是他一躲,我的硬嘴巴落在他的眼角,從眼角到耳朵劃出了深深的一道傷口。我聽到他呼痛的聲音,但是沒有受傷的那隻爪子還是在他的脖子上用力一抓。
  這個人大喊了起來,迅速向後退了出去。其他的人也受了他的影響,紛紛向後退。我瞥一眼安哲,他的身上都是血,躺在地上拚命掙紮想要站起來。他知道我的爪子受了傷,眼睛隻顧著看我,滿臉都是疼惜的表情。
  他的旁邊有個矮個子甩著雙節棍,我在安哲的頭頂繞了一圈衝著他就俯衝下去,他驚叫了一聲趕緊後退,甩起來的雙節棍沒有打到安哲,卻甩到我受傷的那隻爪子上,我忍不住慘叫了一聲。在我的身後,安哲也大叫一聲:“潘潘!”
  受著慣力的作用,我還在向前撲,然後我撞到了矮個子的臉上,幾乎是下意識的叼住了他臉上的肉,用力開始扯。他大聲的叫了起來,但是沒有人來救他,他們……又開始攻擊安哲了。
  我的嘴裏彌漫著血腥味,它刺激著我,讓我在最初的劇痛之後迅速的清醒了過來。安哲又摔倒了,他們圍著他拳打腳踢。從半空中我幾乎看不到他。而我,我現在已經飛不穩了,我隻能撲進人堆裏,撞來撞去的,用我的那隻好的爪子繼續撓他們,讓他們離開安哲遠一點。
  安哲的白色毛衣盡管血跡斑斑,但是在黯淡的光線裏仍然是個滿醒目的標記。我什麽也不能想了,隻是無意識的圍著這個標記來回的衝撞,撞上了就撓一爪子。也許是我的速度越來越慢,又有什麽東西打到了我的翅膀上,我的身體一歪,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最先著地的是受傷的那隻爪子,我迷迷糊糊的想著,也許我這隻爪子真的要廢了。
  遠遠的傳來了什麽聲音,一個小流氓驚呼一聲:“警察來了!”
  然後是一陣手忙腳亂,有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還有呼痛的聲音,有人過來踢了我兩腳,另外一個人喊:“撿一隻死鳥回去幹什麽?快點上來!”
  原來是警察來了嗎?他們終於來了嗎?
  我努力睜了一下眼睛,夜空中燦爛的群星仿佛就在我的頭頂,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
  安哲微弱的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潘潘,潘潘……”
  我想看看他,但是眼前越來越黑,終於什麽也聽不到了。

  四十五
  我似乎醒來過一次,但是我不能夠確定那究竟是真的還是我在做夢。
  我看到自己被一隻黑糊糊的大手倒提著,他的手背上有一塊醒目的刺青。是一個老虎頭的形狀。他的手一用力,那猙獰的虎頭就開始蠕動,仿佛要撲上來吃人一樣。
  在我周圍陰魂不散的,還是那幫高速公路上襲擊我們的小流氓,有幾個臉上帶著醒目的爪子印,毫無疑問,那是我的傑作。有一個相貌猥褻的雞窩頭,甚至左右兩邊臉上都印著我漂亮的爪印,也就是他,一直惡狠狠的盯著我,不停的說:“烤熟了下酒……”
  一個低沉的聲音冷冰冰的說:“就這點本事?”
  這個人在房間的另一頭,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他身後有一盞台燈,雪亮刺眼的光線灑落下來,這個人的背影好象烙在那一片白光裏,很有幾分陰森森的味道。而他的全身都散發著冷冽的氣息,隻要他一開口,連屋裏的溫度都似乎驟然降低了好幾度,沒有人敢出聲。
  “你們就這點本事?”他又說了一遍,輕輕的哼了一聲:“我真是白養你們這麽多年了。”
  好暈。這個手上有刺青的流氓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理,一直就這麽拎著我來回搖晃。我一定已經被他搖晃得大腦出血了。
  黑影回過身來,冷冷的瞟了我一眼:“你們撿一隻死鳥回來要說明什麽?”他環視四周,因為身後的光線太刺眼,他的臉整個籠罩在濃濃的陰影裏,我隻能感覺到他刀鋒一樣銳利的目光正在淩遲屋裏的人,“你們可是十三太保,就因為目標帶著一隻鳥你們的任務就沒有完成?”
  他哼了一聲,屋裏的人都是一副大氣不敢出的樣子。然後,他的聲音突然就拔高了好幾個音階:“以後怎麽在道上混?!”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拎著我的那個家夥也小小的抖了一下。
  “讓你們去幹掉那家夥,你們可好,玩了一圈回來撿隻死鳥給我交差?!”黑影開始發火了:“讓我怎麽跟人家交差?!說話!”
  小流氓們集體哆嗦了一下。
  一個矮個子怯生生的說:“我們知道那家夥的地址,我們……”
  “廢物!”黑影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這次留下那麽多的線索……”說到這裏,這個老大重重的把手裏的酒杯砸在地上,在玻璃破碎的聲音裏,他的咆哮聲仿佛一隻發了狂的猛獸:“你們他媽的是不是好日子過的太長了?!”
  他咆哮的聲音把我也嚇了一跳。
  頭暈啊,渾身都疼,但是不再是那種入骨的疼痛,反而有了幾絲麻木的感覺。我的眼前又開始白霧彌漫。
  是在做夢嗎?
  否則周圍的一切怎麽都感覺這麽不真實呢?
  迷迷糊糊的,聽到耳邊兩個人在說話:“老大的脾氣越來越大了……”
  “你想死嗎?”另外一個粗魯的聲音,略微有點耳熟,一定在哪裏聽到過:“讓他聽到又要……”
  “扔到哪裏好?”先開口的那個聲音用很為難的語氣說:“不會被別人撿回去?”
  “你他媽的被他嚇傻了吧!”粗魯的聲音在嗬斥他:“一隻死鳥,收垃圾的一會兒就收走了。上哪裏撿?”
  “那就扔這兒吧。”
  ……
  身體一悠,然後猛得撞到了堅硬的地麵,從受傷的爪子那裏頓時傳來一陣劇痛。知道這是被他們當成死鳥給扔了出來,所以咬著牙忍著。不敢讓他們發現我還沒死。
  耳邊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偷偷睜開眼睛,在清晨微弱的光線裏,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正沿著人行道越走越遠。
  原來……已經到清晨了嗎?
  偏僻的街道,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我也看不出這是在哪裏。
  我又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想著,看來一開始估計的沒有錯,這夥流氓的確是衝著我們來的。任務沒有完成,就是說他們沒有幹掉安哲了?看他們老大氣成那個樣子,安哲一定是沒事了?可是,他們會不會還有下一次?
  究竟是誰想要致他於死地呢?
  想安哲。我趴在冬天冰冷的路麵上,身邊是丟棄的煙頭、飲料罐、果皮等等廢棄物,在清晨清冷的空氣裏,它們散發著很奇怪的嗆人的味道。
  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想過安哲。
  很冷,很想睡。可是我要是就這麽睡了,是不是就永遠的睡了?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安哲了呢?
  我費力的讓自己睜開眼睛,遠遠的有人騎著自行車過來了。
  “喂!”我虛弱的喊了一聲:“救命……救命……”
  這個人埋頭經過了我的身邊,連頭也沒有抬一下。
  又有人過來了,我再喊。
  是我的聲音太微弱了嗎?還是大家沒有掃視垃圾箱的習慣?我的腦袋越來越昏沉,殘存的意識還在拚命提醒自己不能睡,……不能睡不能睡……想想好吃的香橙排骨……三杯雞……不能睡……翡翠蝦丸……烤羊排……
  耳邊隱隱有說話聲。
  “它死了嗎?”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象春天的小黃鶯。
  “好象還在動。”少男猶疑的聲音,故做穩重。
  他們是在說我嗎?我睜不開眼睛,隻能盡量大聲的念安哲的電話號碼:“……13XXXXXXXXX……13XXXXXXXXX……”
  “它說的是什麽?好象是一串數字?”少女疑惑的聲音。
  “不知道,可能是電話號碼。”少男開始有點不耐煩了:“快走吧,要遲到了。”
  “電話號碼?”少女的好奇心顯然被勾了起來:“它說不定在求救呢?打一個試試。”
  少男沉默中。
  我反複的念著這個電話號碼,想說別的,但是舌頭已經不聽使喚了,隻是一遍又一遍的念著,仿佛這個號碼可以帶給我一點點溫暖似的。
  “手機拿來給我。”少女不悅得下命令了:“我打。”
  然後,我聽到了滴答滴答手機按鍵的聲音。好象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少女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你好,我們看到一隻鸚鵡,它不停的念這個號碼……”
  是他嗎?我急切的想知道。
  “是哪裏?”少女遲疑了一下:“這裏是紅旗路,對麵有個小音像店……”
  我抬頭的動作牽扯到了身上的傷口,眼前一黑,我終於如願以償的昏了過去。
  好象睡了一大覺。但是睡得一點都不舒服,而且還沒醒來呢,就開始覺得全身上下哪裏都在疼、疼、疼。
  “潘潘,”有人在很近的地方喊我,但是有點模糊,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快醒,有好吃的東西哦。”很想看看是什麽好吃的東西,但是費了好大的力氣也睜不開眼睛。不知不覺就又睡了過去。
  又睡了多久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從爪子上忽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喊了起來。然後就聽見安哲的聲音很溫柔的說:“忍忍,寶貝,在換藥呢。”
  是安哲,真的是安哲。我真的又回來了嗎?
  他的手溫柔的撫摸著我身上的羽毛,好象每一下的動作都蘊涵著著濃濃的憐愛。我的心不禁微微的顫抖起來,就在這時,瑞嘉的話突然象閃電一樣劃過我的腦海:“安哲喜歡你,僅僅是一個人類對寵物的喜歡。與愛情無關。”
  這句話讓我的心瞬間變涼。我覺得很疲倦,爪子和翅膀都疼得很厲害。明明剛剛醒來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這個突然響起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很耳熟。不由自主的睜開雙眼,沒想到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大束白色的百合。似曾相識的場景啊。白色的花束,白色的病房,白色的床單,連窗簾都是白色的。一塵不染,冷清的沒有絲毫煙火氣。
  “這些天一直想來看你,但是伯父那邊也離不開人。”花束的後麵,端坐著妖精似的童海林,他那一雙魅惑人的丹鳳眼正若有所思的盯著我頭頂上的人:“伯父也知道你的事了,讓我告訴你好好養傷,他過兩天要轉去日本做手術,等他回來,會好好跟你談談。”
  安哲恩了一聲,沒有說話。
  童海林目光閃動,唇邊微微浮起一絲笑容:“公司裏的人都要來看你,被我給擋了。等你的傷養好了,再聚吧。王安培現在還內疚呢,說自己不該把過生日的地點定得那麽遠……”
  安哲的手微微一抖。
  “他也是自從知道你出事,就要來看你。被我給擋著了。”盡管安哲一直沉默不語,童海林仍然好心情的自言自語:“從這事也就看出來了,你的人緣還真是不錯呢……”
  他後麵的話我沒有聽,但是我總覺得事情不象他說的那麽簡單。王安培,王安培,那個黃頭發的小夥子,如果隻是這麽簡單的慶祝生日,怎麽可能直到慶祝會要開始了,才想到要邀請安哲參加?這裏麵有什麽是我們不知道的?
  童海林的目光不知什麽時候落到了我的身上,他伸出一隻手想要摸摸我,我忍不住往後一縮。一抬頭,正對上安哲驚喜的雙眼:“醒了?”
  我把腦袋歪過來仔細打量他,他的臉色不好,額頭上纏了一圈繃帶,臉頰上還有幾處擦傷。人顯得很憔悴。但是一雙眼睛還是那麽又黑又亮的,象泡在清水裏的兩塊黑瑪瑙。
  “爪子骨折,要養兩個月。”安哲的唇邊還帶著微笑,但是眼睛裏卻浮起一層薄薄的霧氣,他把我捧了起來,親昵的頂了頂我的腦袋:“翅膀也有骨裂,所以你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不能到處亂跑了。”
  跟我自己估計的差不多。那麽安哲的傷呢?我擔心的看著他。從他的眼睛裏,我看得出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笑了笑,“我都是外傷。不要緊。”
  我有點質疑他這話的真實性。但是還沒說什麽呢,旁邊的童海林就笑嗬嗬的說:“你這樣和一隻鳥說話,感覺好奇怪啊。你不會認為它真的能聽懂吧?”
  安哲瞟了他一眼,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他們身後,安心的聲音又驚又喜的說:“潘潘真的醒了?”
  我費力的回過頭,安心和瑞嘉正從病房外麵進來,再看到他們,心裏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尤其是瑞嘉的手裏還拎著一個特大號的保溫桶。
  扭著脖子的時間有點長了,拽得翅膀有點生疼。還好他們都圍攏到了病床周圍。看到他們,童海林很自覺的就告辭了。
  瑞嘉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我的腦袋,然後打開保溫桶,先盛出一小碗肉粥端到我的嘴邊,然後示意安心把剩下的拿給安哲。在我們吃飯的過程中,他始終沒有說話,但是我看得出來他是有心事的。果然,安心前腳出去洗碗,後腳瑞嘉就直截了當的問安哲:“還沒想出來?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安哲苦惱的說:“我真的不知道是誰要害我們……”
  瑞嘉皺著眉頭,不悅的說:“總有點什麽線索吧?得罪過什麽人?”
  安哲搖搖頭,好象被他這樣追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瑞嘉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我受傷的那隻翅膀:“要不就是你威脅到了什麽人的利益,警方不是說這幫流氓手裏有命案嗎?該不是有什麽人想要幹掉你吧?真要那樣,這次沒有得手,你還是有危險的。”
  安哲沉默不語。
  瑞嘉說:“請個保鏢吧,就算是……為了潘潘。”

  四十六
  我歪著頭看他,他也歪著頭看我。
  我在心裏哀歎一聲,上當了上當了。具體上了誰的當,這一時半會還真不好說。可是你看看眼前這個嬉皮笑臉的家夥,哪裏有人家惠特尼•休斯頓的保鏢半分帥?!
  保鏢不是應該一年四季都穿著黑色的衣服、鼻梁上不管晴天還是陰天都架著一副黑糊糊的墨鏡、全身上下每一根線條都要冷冰冰的嗎?可是看看我們麵前的這個家夥:頭發,不是我夢想之中精幹的寸頭,而是長過了下頜,還染成了棕黃的草色;衣服,不是黑色西裝,而是大紅色的休閑甲克,袖子上還繡著一串花裏胡哨的花體字;腿上,牛仔褲;腳上,運動鞋,好象是大清早出來慢跑的半大學生,尤其是他臉上那一副笑嘻嘻的表情,怎麽看都象是個翹課溜出來玩的未成年人。
  “姓名?”我冷冰冰的板出一副考官麵孔。
  年輕人詫異的看看我,再看看安哲。安哲平心靜氣的在看手裏他的簡曆,對他的詢問目光視若無睹。
  年輕人咽了口口水,又把目光落回到我身上:“編號06。”
  恩?這算什麽名字?故意耍酷?還是他們這一行裏不準跟客戶透露真實姓名?要不就是他姓編?名號?字06?
  “那個……小編,年齡?”我板著臉接著提問。眼角的餘光瞥見安哲的唇邊已經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編號06看著我的目光有點發呆。一般外人初次見我都是這麽一副驚豔,或者說驚嚇過度的表情。他看來也不例外。我估計著他下一步會有的反應:暈過去?奪門而逃?
  還好,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他隻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幹巴巴的說:“二十六歲。”
  “愛好?”
  編號06不吭聲了。
  我再問一遍,他還是沉默不語,隻是用一雙喜憂參半的目光很複雜的打量我。然後說了一句:“你們家的寵物怎麽比你的話還多?”
  安哲別有用意的瞟了我一眼,我忽然就想起那天晚上我拿著他的手機打電話報警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打量我的。我雖然對這個保鏢有點失望想要小小的為難為難他,但是如果我的舉動讓安哲聯想起那天我的超凡表現的話,可就得不償失了。如果他真來追問我的話,我該如何交代呢?
  小不忍則亂大謀啊。自保要緊,我趕緊埋頭吃花生,不敢再多說話了。但是心裏還是忍不住有點忿忿然:不帥就不帥吧。反正也不是給惠特尼•休斯頓當保鏢。
  保鏢就這麽定下來了。
  說起來是保鏢,其實主要的職責還是保姆。
  安哲還沒有出院,我也不能動,他又必須時時刻刻守在我們身邊。所以,端茶遞水,藥瓶空了喊喊大夫之類的小事不知不覺都落到了他的頭上。這孩子倒也忍辱負重的,神色之間沒有什麽怨尤。
  就有一樣不好。話太多。
  “……你們真的不煩嗎?每天都吃醫院裏的飯菜?”他吃飽了肚子,正是有勁的時候,這話頭拉開了估計要說一陣才能停下來:“我看好多人都不在醫院的食堂裏用餐,安哲你的傷到底有什麽要忌口的啊?海鮮?辣椒?大夫怎麽說的?如果沒有什麽要忌口的,你們想不想換換花樣啊,連著兩天都是蒜苗炒肉片,炒得還沒有我的水平高呢,我說……”
  沒人理他。安哲靠在枕頭上,全神貫注的在看放在腿上的手提電腦,不知道在看什麽。安心在低頭削蘋果,我躺在安哲的腿旁邊,伸著脖子用大嘴巴拽她削下來的蘋果皮。我也閑得無聊啊,爪子有傷,每天也不能亂動,天天聽這個大喇叭羅嗦,煩都煩死我了。這家夥該不是唐僧轉世吧?
  “……蘋果皮最好不吃……”大喇叭又換了個話題:“……有農藥殘留,而且現在的農藥成分都特別複雜,報紙上說有的人拿劇毒農藥灌韭菜,你們都看了吧?其實灑在蘋果上的農藥……”
  安心打了個哈欠,又有點不好意思的用手掩住了嘴。然後,她把蘋果遞給了編號06,很客氣的說:“飯後最好吃點水果。”
  編號06趕緊擺了擺手:“……不吃,不吃,我從小就不愛吃水果,什麽蘋果啊,橘子啊,都不愛吃,那時候我家裏人也都著急,想方設法讓我多吃水果,不過……”
  我和安心對視一眼,看樣子她想用蘋果把他的嘴堵上的計劃好象行不通。
  “你抽煙嗎?”安心不死心的問。
  “……不抽不抽,我從來都不抽煙,煙裏有尼古丁啊,雖然它成癮以後對人體的危害不象毒品那麽大,但是它其實也是一種毒品。而且一旦對煙草上癮,會影響人的免疫係統,有專家針對尼古丁做過試驗……”
  “你喝茶嗎?”安心還在不甘心的垂死掙紮。
  “……不喝茶,不喝茶,去年有一份報道你們可能沒有看,中國的茶農他們在種植茶葉的過程中也使用一些不合要求的肥料,而且有些茶農還在茶葉快要采摘的時候上農藥,你想想看,那茶葉在熱水裏一泡,農藥的殘留……”
  安心的表情好象有點想哭,她的手裏還呆呆的捧著那個剛削好的蘋果。病床對麵一頭稻草的新派保鏢還在滔滔不絕的買弄農藥知識。
  “你不困嗎?中午沒有睡午覺吧?”看安心的樣子,自己對這話都不怎麽抱希望了:“要不,你先睡一會兒。”
  果然,新派保鏢說:“當然不能睡啊,我現在肩上可是擔負著安哲的生命安全,很多案子都是因為保鏢的大意造成的,比如說去年的那一起很有名的汽車爆炸案,報紙上都有刊登哦,你們看了沒有?當時那個保鏢……”
  安心徹底絕望。
  安哲“哧”的一聲笑了出來。原來這個家夥一直在聽他們說話啊,我還以為他在認真工作呢。
  安哲沒有抬頭,隻是把一隻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摸我的羽毛。從我死裏逃生又回到他們身邊開始,安哲就對我表現出特別的不放心,不論是去做治療也好,坐在輪椅上去露台上望風也好,他一步也不肯讓我離開。我暗自估計是不是因為共患難的緣故,讓他對我產生了戰友般的親密感情?
  我一直擔心他會問起那天我打電話報警的事。但是他始終也沒問什麽。那時我曾下定決心事後要跟他好好談談的,但是他既然不問,我也隻能保持沉默。我私下裏也猜過,是不是因為他挨了打,把這個細節給忘記了?要不然就是他已經在心裏有了答案,不需要再從我嘴裏求證了。
  可是,會嗎?他的腦子裏可能接受這麽匪夷所思的真相嗎?
  到了現在這個份上,我也隻能靜觀其變了。

  四十七
  我們出院的那天,正好趕上過小年。
  一大早起來,天氣就陰沉沉的,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氣息,也許很快就要下雪了。不過街道上還是充滿了節日的氣氛。
  車剛駛出醫院,編號06就象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抽出一個文件夾,然後聲請並茂的開始朗誦:“米老虎,男,二十三歲。身高一米七七,體重七十六公斤,身體特征:左右手虎口處有虎頭狀刺青。現住址不詳。二零零五年四月曾因打群架被拘留,後被神秘人物保釋。二零零五年八月曾在華新大廈任保安隊長一職,兩個月後自動離職。據知情者稱,在華新大廈任保安期間,與他同住的有一個東北青年,人稱‘小白菜’……”
  我打了個哈欠,多少有點鄙夷的瞟了他一眼。搜集這些有什麽用啊?人在哪裏也不知道。偷偷看看安哲,他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麽,好象也沒有在聽編號06的朗誦。再看看前排的瑞嘉和安心,兩個人壓低了聲音正嘀嘀咕咕的商量晚上包什麽餡的餃子。
  編號06的朗誦停頓了一下,他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然後很委屈的說:“你們……究竟有沒有在聽啊?”
  安心是最心軟的一個,趕緊回答他:“有,當然有啦。”
  編號06不依不饒的追問她:“那你說我剛才說什麽啦?”
  安心努力回憶:“你說……你想吃小白菜的。”
  我倒在安哲懷裏,很沒有形象的哈哈大笑。安哲也笑了。隻有編號06一副欲哭無淚的悲慘表情。
  安心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有點不好意思,紅著臉問他:“那你到底想吃什麽餡的呀?要不芹菜和小白菜的都包一點?”
  我把腦袋紮到了安哲的懷裏,感覺自己的肚子要抽筋了。安哲抿著嘴,笑嘻嘻的撫摸著我,我的爪子不知道剛才亂扭的時候碰到了哪裏,又開始一抽一抽的疼。安哲雖然輕描淡寫的說我的爪子隻是骨折,但是從換藥的大夫那惋惜的表情我隱約猜到,這隻爪子大概是要廢了。說不難過是假的,好在翅膀受的傷問題不大。
  安心還在追問編號06包什麽餡的餃子,編號06苦著臉說不出話來,瑞嘉和安心有點不知所措,安哲抿著嘴偷偷樂,我呢,我躺在安哲的懷裏,舉著我的爪子,痛並快樂著。
  車忽然停了。
  瑞嘉打開車門走了下去,我好奇的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好象是前麵的車子拋錨了,一個清瘦的青年正愁眉苦臉的蹲在那裏擺弄後軲轆。瑞嘉走了過去,蹲下來幫他。
  我歎了口氣,瑞嘉還真不愧是五好青年啊。
  我正要收回目光,眼前忽然白光閃了一下,然後就看見瑞嘉的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清瘦的青年站了起來,迅速跑到了我們的車邊,一把拉開車門,衝著安心的腦袋就是一拳。安心很配合的一聲不吭歪倒在了座位上。
  幾乎同時,我們身邊的門也被拉開了。幾枝黑洞洞的槍伸了進來,正好對著我們的腦袋。
  編號06反應奇快的摸出一把手槍,飛起一腳,把拉開車門想要探身進來的蒙麵大漢踹飛了出去,那個家夥慘叫一聲就飛到了對麵的梧桐樹上。他的慘叫讓我渾身一抖,雞皮疙瘩立刻爬了滿身。看不出啊,看不出,編號06的小腿關鍵時刻竟然這麽有勁。
  安哲緊緊的抱著我,一隻手剛抵擋了幾下就被兩個大漢拽下了車。他身後的大漢一掌劈在安哲的脖子上,安哲立刻昏了過去。我趕緊用沒受傷的那隻爪子抓住了他的前襟,免得他把我扔到地上。就在我們後麵,一輛銀灰色的汽車車門大開。司機正滿臉焦急的催促著幾個蒙麵大漢。
  編號06撂倒了他那邊的兩個人,立刻朝我們這邊撲了過來。就在這時,他後麵的那個家夥從地上爬了起來,衝著他就是一槍。
  編號06一跤摔倒在地。看不出他哪裏受了傷,但是有一股紅色的液體正從他的身體下麵漫漫的滲出來,他還在費力的想要支起身體來,但是因為疼痛,他的五官都已經抽成了一團。我雖然不喜歡他,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一顆心還是縮成了一團。他會死嗎?
  兩個大漢用力將安哲拖進了汽車裏。隔著一層玻璃可以看到最初做誘餌的那個清瘦的青年俯下身扶起他受傷的同伴上了後麵的一輛車。隻有安心的那輛紅色的車孤零零的停在路邊,車前車後各躺著一個傷員。
  兩輛汽車交錯而過的瞬間,我瞥見瑞嘉的腦袋上好象在出血,不知道他到底傷得怎麽樣呢?如果隻是要劫持安哲的話,他應該不會有事的吧?至少安心隻是昏過去了。
  我希望他也隻是昏過去了。
  馬路遠一些的地方,有幾個行人滿臉驚慌的注視著這一切,有一個中年男人掏出手機打算打電話,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卷頭發衝著他身旁的梧桐樹就是一槍。這個中年男人立刻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卷頭發低低的咒罵了兩句,一回頭,看到了安哲懷裏的我。立刻衝著旁邊的兩個人破口大罵:“你們他媽的還綁回來一隻鳥,是吃飽了撐的吧?!”
  坐在安哲左邊的那家夥很委屈的說:“要是沒有這隻鳥我們怎麽知道目標是誰啊。”
  卷頭發衝著我嫌惡的翻了個白眼,回過身去了。坐在安哲右邊的那個家夥不知道我在哪裏見過,看著總覺得有些眼熟。
  我轉頭去看安哲,他還在昏迷中,但是眼皮在微微的跳動。他的手無意識的還在摟著我,我這才感覺到爪子疼得厲害,不知道這麽一番折騰是不是把剛剛長好的骨頭又給抖散了。
  車開到郊區一個廢棄的汽車修理廠,換了一輛破爛的貨車。當然開車的人也都換了。這回換上來的都是老熟人。不知道是不是虱子多了不咬,我看著他們嬉皮笑臉的上了車,心裏竟然沒有任何感覺,不論是恐慌還是厭惡。
  一隻大手伸過來要揪我,他的虎口上刺著一隻猙獰的虎頭。肌肉微微一用力,那虎頭就好象要撲上來吃人一樣。編號06剛在車上念了他的資料,不就是米老虎嗎?我認得你。
  因為認得,所以當他的大手伸過來的時候,我毫不客氣的就照著虎頭狠狠的啄了一口。我聽見他嘶的一聲倒抽了一口氣:“這畜牲沒死,勁更大了。”
  坐在前麵的一個臉黑黑的男人冷冰冰的瞟了他一眼,米老虎立刻閉上了嘴。隻是心有不甘的剜了我兩眼。
  而前麵的這個黑臉的男人究竟是不是我昏迷中見過的那個老大呢?一時間有點不好確定。身上的黑衣服很象,冷冰冰的氣息也很象。也許我應該謝謝他,要不是他在場,估計我非得被米老虎給捏碎了不可。
  安哲微微的呻吟了一聲,睜開了眼睛。他有些茫然的看看車上的情形,然後又低頭看看我。我強做鎮定的衝他笑了笑,也不知道他看出來了沒有。
  “安先生,”前麵黑臉的家夥從後視鏡裏打量著安哲,慢悠悠的說:“我們與您並沒有私人恩怨。完全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一點,請您諒解。”
  安哲看著他,目光逐漸深沉起來。抱著我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更用力了。
  “我們無意為難安先生,”黑臉繼續觀察安哲的反應,看到他始終那麽鎮定似乎有些微微的失望:“所以,隻要安先生配合,我們保證平安無事的把您送到目的地。至於到了那裏我的雇主會怎麽對待您,這就不是我們的事了。”
  安哲沒有出聲。但是抱著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我想我現在可以確定這個黑臉的家夥就是那一夜衝著小流氓們發脾氣的老大了,他的聲音我認識。我猜安哲一定是挺值錢的,要不怎麽老大都親自出馬了呢?可是現在知道這個已經沒有什麽用了。他不是說了嗎,路上我們沒事,我們的危險到了目的地才真正開始。
  而且,我忽然注意到了一個細節,那就是這些家夥沒有打暈我們,也沒有給我們蒙住臉。他們這麽肆無忌憚的讓我們看清楚綁架的路線和他們的真麵目,結論隻有一個:我們沒有機會去向警方告發了。換句話說,他們十分清楚我們是一定會被滅口的。
  “……讓你們去幹掉那家夥……讓我怎麽跟人家交差……”上次聽到的話忽然之間就從記憶的深處冒了出來。我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抬頭看安哲,他的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是神情十分的平靜。隻是在和我對視的瞬間,眼睛裏閃過一絲憂慮。

  四十八
  黑夜不知不覺就降臨了。從窗口望出去,烏雲密布的天空已經開始零零星星的飄雪花了。
  我一動,安哲就醒了,他揉了揉我的脖子,低聲說:“餓了嗎?”
  我還真餓了。一想到安心和瑞嘉在車上一直商量要包餃子的事,心裏就忍不住有點發酸。他們不知道怎麽樣了?
  安哲把我抱得緊了點。又問我:“冷嗎?”
  饑寒交迫。我們現在真是饑寒交迫。
  綁架安哲的人把我們帶到了這個別墅,這裏幾乎還是新房子,不但沒有裝修,連供暖都沒有。外麵的大屋裏,那幾個小流氓輪流守著我們。他們的情形比我們略微好一些,至少他們有蠟燭。
  “你的爪子傷了,但是翅膀還好,”安哲壓低了聲音,悄悄說:“我剛才去衛生間看了,那裏有一扇窗戶好象可以打開。也許我們應該試試……”
  我的心一動。安哲又說:“應該是不需要飛很遠,隻要能飛到公路上就可以,那裏有公用電話可以報警。”
  可是我真的走了,他怎麽辦呀。
  安哲在黑暗中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他俯身輕輕的吻了我一下:“好寶貝,去吧。隻有這樣才能救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呀。”
  說著他小心翼翼的爬起來,衝著外麵喊:“喂!喂!”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一個黑糊糊的人影罵罵咧咧的走了進來:“又有什麽事?”
  安哲平靜的說:“想去衛生間。”
  黑糊糊的人影猶豫了一下,很不情願的帶著我們走了出去。安哲把我抱在懷裏用外套裹著,如果他出來時還這樣掩著衣服,倒也不容易被發現少了個俘虜。
  衛生間裏點著一枝短短的蠟燭,安哲很自然的關上了門。然後耳朵貼在門口傾聽了一會兒,他費勁的爬上馬桶圈用力去掰靠近天花板的一個小窗戶。
  “快點!”外麵的人不耐煩的喊。
  安哲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再一用力,窗戶終於打開了,安哲從懷裏把我掏了出來,小心翼翼的從窗口送了出去。
  “這裏應該是秋田別墅12號。”安哲輕聲說著,在我身後合上了窗戶。我用嘴試了一下,還行,我可以從外麵打開。隨即,一個疑團忽然浮上我的腦海:安哲怎麽知道這裏就是12號?難道他知道這裏是誰的房子?
  顧不上想那麽多了。我展開了翅膀,向著公路的方向飛了過去。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受了傷鳥兒會掉隊,並且最終會死於非命了。
  爪子受傷了,在空中不能夠自如的聽從大腦發出來的指令,嚴重的影響了全身的平衡。而且因為翅膀的傷勢也沒有完全的愈合,最糟糕的就是我的身體變虛弱了,剛飛出不多遠就開始感覺頭暈眼花。
  我這趟差出的可謂是萬分艱難。
  也許是不習慣從鳥類的角度去觀察地麵的距離,我還真是說不出來我到底飛了多遠。隻記得去的時候在半路上休息了一次,回來的時候在半路上休息了四次。
  當我終於拍打著半殘的翅膀準確的降落在秋田別墅12號二樓衛生間的窗台上時,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但是,我忽然發現這裏有點不對勁。院子裏停著一輛淺色的汽車,而且樓下還多了幾個把風的人。
  衛生間裏沒有人,蠟燭已經熄滅了,到處都黑糊糊的。我小心的用嘴拱開門,外麵沒有人。但是從關押著安哲的屋裏傳來了撕打的聲音,聽得我心裏一緊。
  我一拐一拐的爬了過去,用頭把門拱開了一條縫。昏弱的燭光立刻象水一樣傾瀉了出來。
  我一眼就看到了安哲,他半躺在地上,嘴角邊掛著一絲血跡。旁邊站著兩個彪形大漢。這樣的塊頭卻要來欺負一個受傷的人,真可恥!
  我衝著他們怒目而視的時候,安哲也看到了我,他的眼神一跳,微微流露出驚怒的表情。好象在責備我不應該回來一樣。
  “還真是把你忘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邪邪的說:“你這半天上哪裏去啦?”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以至於最初的一兩秒鍾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我僵立在門口,甚至不敢側過頭去證實。
  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如果真的是他,那麽……
  “我在問你話呢,”這個熟悉的聲音開始不耐煩了:“你不是一貫伶牙俐齒,聰明的不得了嗎?這樣一句話也聽不懂了?”
  我慢慢的側過頭,在安哲正對麵一張臨時搬進來的木椅子上,懶懶散散的坐著一個男人,身上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肩上很隨意的披了件黑色的大衣,好象二三十年代風流倜儻的世家子弟正要去約會情人一樣。
  他的頭發象光滑的絲緞一樣從額頭垂下來,擋住了半邊臉孔。但是那雙曾經流光溢彩的丹鳳眼此時此刻卻隱藏在昏暗的陰影裏,仿佛有些昏昏欲睡了似的。
  童海林。
  果然是你。
  “真的聽不懂?”邪魅的丹鳳眼睜開了一條線。
  我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淡淡的說:“衛生間。”
  “什麽?”他好象沒有聽清。
  “衛生間。”我提高了聲音,實在忍不住了心裏的嫌惡,白了他一眼:“怎麽了?還要收費嗎?”
  童海林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
  “安哲,你看,”他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指了指我的方向:“連一隻鸚鵡都讓你訓練成這樣,你這樣的人活著,怎麽能讓我放心?”
  我懶得理他,踉踉蹌蹌的朝著安哲爬了過去,我實在飛不動了,但是這樣爬難免會碰到我的那條斷腿。所以爬了一半,我就爬不過去了。安哲的眼圈微微有點發紅,掙紮著爬了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裏。他的身上還是我熟悉的青草味道,清爽好聞。我用力的蹭了蹭他的臉頰,低聲說:“好了。”
  安哲的胳膊微微一抖,把我抱得更緊了。
  “真是感人啊,”童海林誇張的拍了兩下手,臉上流露出十分得意的一個笑容:“安哲,你恐怕沒想到我們會這麽見麵吧?”
  安哲坐直了身體,很冷淡的望著他:“我一直覺得你不至於蠢到為了毀掉我,不惜連泰晟都毀了。現在看來,我還是高估了你。”
  童海林滿不在意的甩了甩頭發:“錢可以慢慢賺,倒是你……”他目光犀利的凝視著安哲:“實在讓我越來越不安心了。”
  安哲淡淡一笑:“那是我的榮幸。”
  童海林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說:“安哲,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每次看到你,我都會聯想起博物館裏那些珍貴的古董,造型優美,色澤生動,周圍的一切都因為它的存在而煥發著不一樣的光彩。讓人看了,恨不得立刻……毀了你。”最後的幾個字是他咬著牙擠出來的。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安哲還是很平靜的與他對視,隻是抱著我的手臂更加的用力了。
  童海林的目光投向窗外無邊無盡的黑暗裏,聲音涼颼颼的好象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一樣:“就頭腦和工作能力,我並不輸給你。但是你的人緣還是比我好。盡管你從來不對他們笑,盡管你批評你的下屬從不留情麵,但是他們還是喜歡你!憑什麽!”
  童海林的目光惡狠狠的掃視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安哲,接著說:“要不是那個老不死的家夥也開始打你的主意,我或許可以多容忍你一段時間。他竟然想把泰晟交給你!泰晟是我爸爸和他一起打出來的天下,憑什麽拱手送給你這個外人?在他眼裏我到底算什麽?窮要飯的?這個死老頭子真是瘋了!”
  安哲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裏閃過一絲了悟:“原來……是為了這個。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同意。”
  童海林暴躁的站了起來,在屋裏來回踱步:“你不同意?他會不擇手段的逼迫你,誘惑你,打動你,直到你同意為止。”
  安哲不讚同的搖搖頭。
  童海林在他的麵前來回踱步,眼睛裏閃動著狂亂的光,壓抑許久的人終於有了發泄的機會總會顯得有些歇斯底裏。他現在就是這樣。
  他來後走了幾圈忽然又笑了起來:“反正你也要死了。幹脆我把話都跟你說清楚好了。”他停在我們的麵前,微微俯下身來,目光灼灼的說:“把你們不知道的那些都告訴你們,免得你們進了鬼門關還是個糊塗鬼。”
  我心裏開始感到焦急了。怎麽警察還不來呢?看這個瘋子的樣子,我真怕他一衝動就下手傷了安哲。而且不論是他的表情還是他說的話,都讓我感到了深深的寒意,我恨不得捂上耳朵。
  安哲反而顯得十分平靜。他看著童海林,靜靜的等著他開口。
  “我一直討厭你,”童海林笑了一下,但是表情顯得很不自然:“這你也知道。但是既然你跟老頭子訂的是五年之約,我也就咬牙忍了。老頭子重視威爾仕的項目,你就拚命給他拿下來,你不知道你有多討厭!”
  他偏過臉,顯出很厭惡的樣子:“我就是那個時候跟楊老六聯係上的。你們談判的路線時間都是我提供的。沒想到你那麽狡猾,竟然還是被你拿下來了……”
  他頓了頓:“還有,你困在雪山上那晚,你在電話裏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我是故意的,如果不用借我的手就把你送上西天,那不是更好嗎?”說到這裏,他的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把手槍,他就那麽隨意的拿槍口頂了頂我的腦袋:“誰知道又被這個小東西破壞了。”
  童海林眯起了眼睛,用手裏的槍輕輕的劃過安哲的額頭,笑眯眯的說:“……再接下來……讓我想想,王安培過生日是我安排的,人是楊老六聯係的,就埋伏在路上……”說著搖搖頭:“……安哲,你的命還真大呢。”
  安哲的眼睛還是很平靜,也許這些事情他一直都有所懷疑,此時不過是得到了證實。
  童海林深深的吸了口氣,在我們的前麵站住了:“好了,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安哲,你一定要相信,我是非常喜歡你的。”
  安哲沒有看他,他低下頭用目光示意我趕緊離開。我估計了一下,大概也能飛出去,但是僅僅限於飛出這間屋子,再遠恐怕我就沒有把握了。而且,這種時候離開安哲,那怎麽能行呢?
  安哲有點著急了。他的手在我的脖子上輕輕掐了一把。
  我還是搖頭。
  我從安哲的眼瞳裏清楚的看到了童海林抬起的手臂,忽然就有點心慌。安哲把我放到了他的背後,然後抬起頭直視著他麵前拿槍的男人。他這個勇敢的姿勢讓我的眼眶一酸。我的腦子裏已經不能想什麽了,隻是覺得不能就這麽躲起來。我蹣跚的爬了出來,安哲的一隻手按不住我。
  童海林的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
  就在這時,外麵隱約傳來一陣騷亂,一個人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說:“童少,警察來了!”
  童海林的神色有刹那間的難以置信,隨即,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狂怒的表情,他咬牙切齒的說:“看看他們快還是我的子彈快,你們兩個到底誰先來?”
  我發誓我是因為害怕才撲進安哲的懷裏去的,可是這瘋子就是那個時候開的槍。換句話說,我自己撞到槍口上去了。
  在最初的一兩秒鍾裏,我隻是感覺有什麽東西撕開了我的身體,讓我在那一瞬間,全身的力氣都順著那個小裂口流失了。眼前隻有安哲驚痛的雙眼,我隱約聽見他象說夢話一樣喃喃自語:“潘……不要……潘……不要……”
  然後,我的身體猛然一輕,讓我感覺自己立刻就升了起來,飄到了半空中。
  我看到有人衝進來,製服了那個拿槍的瘋子,把他們都帶了出去,有人走到安哲的身邊想要把他扶起來,可是他象個木偶一樣呆呆的坐在那裏,緊抱著那隻死鳥,用帶著嗚咽的腔調一遍又一遍的說:“潘……不要走……”
  我的身體又開始往上升,穿過了屋頂,我看到滿院子都是人,手電筒粗大的光柱晃來晃去的,警車彩色的頂燈在黑暗裏不停的閃爍。
  我還想看看安哲,可是身體卻完全不受我控製,而是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漸漸的融進了頭頂濃濃的夜色裏。

  四十九
  在我的周圍,是一片安靜的無邊無際的黑暗海洋。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聽不到。在最初的迷惘和無助的感覺過去之後,我慢慢的平靜了下來。做為鸚鵡的生涯算是徹底結束了。但是我這個樣子,接下來又會怎麽樣呢?難道是去輪回轉世嗎?
  我仿佛漂浮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缸裏,有什麽東西隔在我的周圍,但是我摸不著它。大多數的時間裏我好象是在昏睡,慢慢的,開始有一些模糊的聲音穿透了隔在我周圍的那一層障礙,傳進了我的耳朵裏。
  好象有流水的聲音,風的聲音,甚至還有蜜蜂嗡嗡的低語。這樣的情形讓我覺得我是在趕路一樣,讓我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看過的一首詩:“……在這寂寥的曠野/我要走過很多的路/才能與你重逢……”
  隻是,跋涉的盡頭會是……重逢嗎?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了,我漸漸的聽到了水杯相互撞擊清脆的叮當聲,拖鞋走過我身邊時綿軟的腳步聲,然後……就是說話的聲音。我側耳傾聽,因為喜悅,感官也開始變得無比敏銳。
  有人在我的耳邊低語,會是……
  “……今天很晴朗,天上有圓圓的月亮,他們都要去看元宵燈會,聽說還有煙火表演……”這個溫和的聲音應該是瑞嘉。
  真的是瑞嘉。我聽到了他的歎息,隻有瑞嘉才會這樣,在歎息的時候讓聽到的人感覺格外溫柔。
  我應該高興的,但是心裏卻掠過了淡淡的一絲惆悵。
  “……安哲也會去,是安心硬要拉他去,他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精神還是不好……”瑞嘉好象猜到了我心中所想,主動說出了我想知道的事。但是他說的太簡單了,隻有這些嗎?他究竟傷在哪裏呢?因為那天是我先受傷,所以我始終也不知道童海林究竟開了幾槍?有沒有擊中他?
  又沒有什麽聲音了。
  真是讓人著急,就好象正在通電話的人信號忽然中斷了。我有點不安,開始想要掙紮。跟什麽東西掙紮呢,好象就是周圍隔離我的那一層透明的東西吧。我有預感,隻要我足夠努力,我應該可以出得去……
  耳邊又有人在說話,我盡力的湊了過去……
  “……雪兒揚起了脖子,在海君的嘴唇上印上一個輕吻……”好象是我老媽的聲音,不過她現在說的究竟是什麽意思呢?聽起來好象有點熟悉的感覺。
  “……海君震驚的俯視著這個女子,他想要推開她,可是被她緊緊的抱住了雙臂,他掙紮不開,也許來自內心深處的想法是並不想掙紮開呢,他放棄了掙紮,深深的凝視著她清澈的雙眼,在她清亮的雙眼之中充滿了渴望,就這麽一恍惚,冷不防又被她吻住了雙唇……哎呀,這都寫的是什麽呀,太不象話了,後麵一段更沒法念出口了。”老媽的聲音顯得十分沮喪:“可意,你平時就看這些書啊?難怪你的房間都不讓我打掃……”
  我忍不住想笑,終於明白她念的原來是一本言情小說。緊接著一個認知閃電一般擊中了我:這個是老媽的聲音!我聽見她在叫我可意!
  那麽……我現在是在自己的軀殼裏了?
  我開始試著去感受自己的軀殼,可是,完全是無從借力的感覺。我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拚命掙紮的結果就是:我幾乎要被自己氣哭了。瑞嘉曾經說過的話也不合時宜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裏:“盡管長期昏迷的病人有可能蘇醒成功,但仍有超過80%的病人存在嚴重的腦功能障礙,如癱瘓、語言障礙、記憶功能障礙、情感障礙等。”
  我可不想變成那樣。
  筋疲力盡的開始休息。
  又有人的聲音,好象是老爸在和老媽商量什麽事,他們的聲音都不大,感覺好象特意在背著我嘀嘀咕咕似的。拚命伸長了耳朵也聽不清。
  我的周圍又沉寂了下來。我估計不出這一段安靜的時間到底持續了多久,在這樣暗無天日的處境裏,我找不到任何東西做參考。
  “……可意,大家都說你是可以聽得到聲音的,隻是沒有辦法回應而已。希望你能快些醒過來……”
  好奇怪,這個……竟然是安心的聲音。
  “……我們雖然不認識,但是我已經來看過你好幾回了,瑞嘉也總是提起你。他現在出去買東西了,趁他不在,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打算開始追求他。希望你能祝福我,如果有了你的祝福……”
  我又想笑了,她對瑞嘉算是日久生情嗎?
  我突然感覺到她的手溫柔的覆蓋在了我的手掌上,真的是她的手,很軟,很細膩。令我情不自禁的想要回應她。
  但是溫馨的場景立刻就被一聲尖厲的慘叫給破壞了,安心好象見了鬼一樣一邊尖叫一邊就竄了出去。
  我忍不住想皺眉。怎麽這麽毛躁呢?這家裏還有我爸媽呢,在這裏,他們可是瑞嘉的家長啊。她也不怕破壞了在我父母心目中的形象?而且好奇怪,她這麽老老實實的正在對著我吐露她的小秘密,會是什麽東西嚇到了她?
  “……真的……真的……”還是安心的聲音,還是那麽毛躁,我真想爬起來捂上她尖叫的小嘴。可是她接下來說的一句話卻讓我猝然一驚。
  “就在剛才,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麵,她的手指真的動了……絕對不是幻覺!”
  她說的……是我?
  我再度把力氣集中到了剛才的那隻手上,用力,再用力。
  “……真的,她剛才真的動了……”
  我再用力。
  “……我沒有騙你們……”安心急得都快要哭了。
  我泄氣,這是怎麽回事?剛才是怎麽回事?我仔細回憶剛才的那種感覺,就好象滑滾軸的 初期拚命的用力卻滑得不好,可是等到學會了,才發現那是一種身輕如燕,收放自如的感覺,並不需要使蠻力。是同樣的道理嗎?
  也許是。
  我盡力的放鬆,不再拚命掙紮,是的,我首先要放鬆,把我的意念集中到剛才動過的那隻手上,一遍一遍的對自己說:我想讓它動……它是我的手指,由我控製……我想讓它動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一個玻璃杯“嘩啦”一聲摔碎在了地上,這聲音嚇了我一跳。
  “研之!研之!”老媽的聲音尖叫了起來,“你快來!你快來!”
  她的聲音太尖銳,聽得我心裏一抽,她是怎麽了?
  在我的眼前,黑暗忽然裂開了一條縫隙,朦朧的光線立刻湧了進來。盡管是很弱的光線卻讓我的眼睛感到一陣刺痛。我疲倦的閉上,我想我已經知道老媽為什麽尖叫了。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在這一片朦朧的光線裏,有兩個模糊的,熟悉的大腦袋正激動萬分的擠在我的眼前。是人體正常的比例。可是看在我的眼裏,反而有些不適應。
  我從心底裏欣慰的笑了。

  五十 番外 安哲
  冬日稀薄的陽光透過玻璃窗靜靜的灑在我們身上,銀色的刀叉上反射著微弱的亮光,好象把它整個都籠罩在一層柔和的光霧裏。周圍低微談話聲和緩慢的樂曲聲混雜在一起,讓我恍恍惚惚的產生了一點錯覺,似乎時間倒流了回去,流回到了什麽都沒有來得及發生的那些平靜的日子裏……
  象以往每一次一樣,我把牛肉切碎了用叉子挑到它的盤子裏。可是它還是低著頭不肯看我一眼。
  我該怎麽做才能讓它知道我想對它表示一下歉意呢?難道真的要對著一隻鸚鵡低聲下氣的說:“我錯了,我是冤枉你了,原諒我吧?”
  那也太奇怪了。
  是的,潘潘讓我覺得有點奇怪。它和我小時侯養過的任何一個寵物都不一樣。我知道有些聰明的小狗可以根據指令替主人做一些難度很大的事,甚至還能明白主人的心意,在開口命令它之前就把事情做好。
  但潘潘不是,它會做很多事,但是我感覺它之所以那麽做隻是因為它想做,它願意對我表示友好。換句話說,它之所以做那些事是聽從它自己的大腦,而不是象其他寵物那樣隻會一味的迎合主人。
  說起來好象有點混亂?也許是吧,因為我在想這個問題的時候,覺得自己的腦袋也亂成一團了。
  不知道別人到什麽年齡開始衰老,我覺得我也許已經開始衰老了。因為我開始依賴什麽東西,比如說,我開始覺得一個人呆在家裏是件很折磨人的事。到處都冷冷清清的。連空間都仿佛變大了許多。
  沒有它不成腔調的唱歌聲,沒有它嘮嘮叨叨的陪在我身邊,做家務也開始變得索然無味。每次打開儲藏櫃,糖果和零食還是原封不動的放在那裏,毫無懸念。夜裏睡不著的時候,窗台上那個籃子裏再也沒有那個小小的身影,象人一樣翻來覆去了。
  我的屋子顯得空蕩蕩的。
  是不是應該養點什麽?花?魚?要不……一隻鸚鵡?
  我和泰晟的童老爺子簽的合同是五年。威爾仕公司這筆生意應該是我最後所能為他做的了。我希望我在他的心目中是個有始有終,守信用的人。畢竟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是他幫助我。
  我們的競爭對手中最棘手的就是楊老六,據說他是黑道出身,商場上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知道我大概會有麻煩了,但是我沒有別的選擇,我離開泰晟的時候必須要問心無愧。
  其實這次投標並不象外界傳言的那樣有懸念。販賣軍火出身的威爾仕公司急於漂白自己,並且在亞洲市場占有一席之地。他們也清楚,泰晟的家底要遠比楊老六更殷實。
  楊老六那邊一定也做了不少的努力,簽約之前誰也不能肯定一定會花落誰家。畢竟,那個對手是楊老六……
  一直到簽完合同,再以我們認為最安全的方式將合同送走。我和小威爾仕都鬆了一口氣。
  所以當我的車被他們迫下公路的時候,我隻感覺慶幸。幸虧我們將時間和地點都做了臨時調整,幸虧小威爾仕的決心夠堅定……
  但是最讓我開心的,還是再次睜眼的時候,又看到了我的寶貝潘潘。我早說過,它做任何事都是受自己大腦的支配,那麽,它肯理我就是說它願意原諒我了。
  另外一件讓我意外的事,就是安心有了未婚夫。這個年輕人我曾經見過,並且印象還相當不錯。因為潘潘當時撕碎了他女伴的圍巾,但是他一點也不介意。
  隻是我不明白他怎麽就成了安心的未婚夫呢?安心的臉有點紅,但是看起來不象是害羞,倒象是惱火。這裏麵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嗎?我懷疑是不是跟潘潘有關?
  而潘潘則是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是的,它真的是那樣的。我能看得出來。
  後來,當我和瑞嘉、安心鬥智鬥勇終於讓它又回到我身邊之後,我無數次的回想起潘潘的一句話:他是我的表哥。
  這句話很讓我困繞。它知道表哥是什麽意思嗎?也許它隻是從電視上或者別人口中聽到過這個稱呼呢?不知道為什麽,隻要一想起這句話,我心裏就總會有些沉甸甸的,好象有什麽事發生在我的身邊,但是我卻抓不住。
  我們被困在山上的確是我的失誤,也許是辭呈交上去卻久久沒有回音讓我有點心煩意亂,想要找點什麽事情發泄一下吧。但是那天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我真的開始有點緊張了。潘潘是熱帶鳥類,我該不會害死它吧?
  當它掙脫我的懷抱飛走的時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我大概能猜到它是要幹什麽,它這樣自作主張不但顯得怪異,而且多少讓我有點害怕。它的行為方式越來越背離寵物的範疇了,我該把它看做什麽呢?家人?朋友?生活伴侶?如果我直截了當的去問它,不知道它會怎麽回答我?
  可是當這個軟綿綿的小身體筋疲力盡的撲進我的懷裏的時候,我什麽也不想問了。就這樣吧,這樣不是就很好嗎?何必要刨根問底呢,如果許仙不知道白娘子是異類,他們不是會一直幸福的白頭到老嗎?連鄭板橋都說過:難得糊塗。
  也許我的潘潘真的是塵世中的一個妖精。與其象故事裏的妖精那樣被人知道了底細就消失,我寧願一輩子都不知道。
  瑞嘉也許有同樣的想法,因為他在研究巫術。他甚至說要把潘潘變成一個清秀的女孩子。這樣嚴謹的人居然一本正經的沉迷於巫術這樣荒誕不經的事,讓我著實驚訝了一番。但是他的說法讓我在笑過之後沒來由的開始心跳,也許……我也這樣想過?
  如果真的能實現,我希望它變成誰?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後來他請來的那個江湖騙子我猜是和巫術有關,但是我沒敢細問。他的樣子好象很受打擊。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勸慰他了。
  王安培的電話打來的時候,我曾經有過猶豫。但是一想到也許這是離職之前最後一次參加同事的聚會,還是答應了。
  潘潘自從被安心驚嚇之後就一直有些病懨懨的。但是它竟然知道打電話報警,還是讓我的神經又接受了一輪新的考驗。它真的知道怎麽報警!而且它還會估算這條路的距離!我的心一直劇烈的跳、跳、跳,不是因為那幫小流氓,而是因為我確信……它真的是個妖精!
  我的妖精寶貝讓我度過了生命有始以來最感動的一天,它用那弱小的身體拚命的在保護我。而我,一直認為我是不需要照顧的,至少在家人和同事的麵前,我是他們身後的大樹。但是我的潘潘,它在盡它的力量保護我。
  當它的小身體從空中垂直掉下來的時候,我覺得它一直落進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裏去。那個柔軟的角落竟然真的存在,連我自己都幾乎要忘記了。
  那一夜,在冬日的星空下,望著他們呼嘯而去的身影。我流下了成人後的第一滴眼淚。
  當那個孩子的電話打來的時候,我覺得冥冥之中也許有隻神秘的眼睛在俯視著我的妖精。 它是如此神奇的存在,在它的身上也許真有神秘的咒語在保護著。
  它被瑞嘉接到醫院的時候,還在昏迷。這裏的主治大夫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惋惜的告訴我潘潘的爪子恐怕要保不住了。翅膀的傷雖然不重,但是因為身體的平衡已經被打破,恐怕會有很困難的一段適宜期。
  它的傷雖然很讓我心痛,但是它畢竟又回到了我的身邊。還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呢。
  童海林也來探視,讓我忽然有了一些荒誕的猜測。但是這應該是我神經繃得太緊,以至於有些草木皆兵了。他是泰晟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而我做的事都是為了泰晟,他又怎麽會愚蠢到不顧及自己的利益呢?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念頭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裏。讓我有些寢食難安。我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寧可割掉一塊肉也要處理掉我這個潛在的威脅,我又該怎麽辦?
  我甚至沒有一點證據。
  我估計到了還會有事,但是沒有估計到會來的這麽快。那個人,終於失去耐心了吧。當我看到我們的目的地竟然是秋田別墅,我已經可以確認就是他了。公司的同事雖然沒有人知道童海林有這樣一處房產,我卻在童總的辦公桌上看到過一份報告。那是童總暗中派人對他進行的例行調查。裏麵提到了他的金錢流向。當然還有人際交往等各方麵的情況。
  我估計就是那個時候,童總對他的繼承資格開始有了動搖。
  我的妖精寶貝又去報警了。
  唉,最近它總在做這種事。
  但是這個傻孩子竟然又回來了,它是怎麽想的呢?
  我無數次的想,如果當時它沒有回來,而是守在別墅的某個陰影裏等著警察,或者蹲在哪個樹枝上等著我去找它,又會怎麽樣呢?如果它沒有撲回我的懷抱裏替我擋住那一槍,有會怎麽樣呢?
  午夜夢回,我的臂彎裏仍然殘留著它的小身體那軟綿綿沉甸甸的質感。讓我始終不能相信我是真的失去它了,並且是永遠失去它了。
  它是妖精,它身上不是有咒語在保護著嗎?
  我踩著椅子把頭探到了書櫃的上麵,在它的香巢裏,有我的一隻手套,半瓶青草味道的香水,一本安心丟下的女士版《時尚》,還有……半塊果仁巧克力。
  一切都沒有變。
  我把那個花紋精致zippo打火機放了進去。
  我知道,那是它喜歡的。

  五十一 安哲
  這是我印象中最寒冷、最漫長的一個冬天。當它終於過去的時候,我暗地裏鬆了一口氣。我的狀態還是不好,這個我自己也知道。畢竟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我需要一段時間來恢複。
  春天不知不覺就來臨了,天氣幾乎一夜之間就暖和了起來。
  外麵開始變得熱鬧。匯星園的廣場上天天都有一群大人孩子在放風箏。如果潘潘在的話,它是不是會興奮的跟那些燕子、蝴蝶一起在廣場上翻飛呢?
  我最後還是留在了泰晟。我在麵對一個老人的眼淚的時候,做不到無動於衷。我想最終
  我還是會走的。隻是會推遲一段時間吧。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我自己也說不好。
  我覺得累。安心建議我休假。
  去哪裏呢?境外?境內?
  要不就去九寨溝?那裏有麻辣的小吃,是我和潘潘都喜歡的。
  可意
  我不喜歡過冬天。我怕冷。但是這一年的冬天感覺隻過了一半就結束了。賺了。
  我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春天也已經過去了一半,桃花都要開完了。又讓我覺得虧了。
  不知不覺我已經可以站起來看窗外漸漸濃密起來的綠蔭,看樓下嬉鬧玩耍的小孩子了。
  過完這個夏天,漫長的康複期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
  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工作了?
  我生命裏將近一年的時間就這麽莫明奇妙的過去了。瑞嘉提議我們出去旅遊,我也覺得
  應該陪著爸爸媽媽出去玩一圈。這一段時間他們太辛苦了,而且在我的計劃裏,我出現在安哲麵前的時候,應該是一副精神飽滿的樣子。
  遠的地方肯定不會被批準,那去哪裏呢?
  成都?九寨溝?四川的小吃可是我的最愛,我和安哲都喜歡吃麻辣的東西。
  安哲
  秋天就這麽不知不覺的來臨了,空氣開始變得涼爽。這是我最喜歡的季節。去年就是這個季節,潘潘被送到了我的家裏。
  我常常想起它剛來的時候那副傲慢的小樣子,總是爬到窗簾杆上溜溜達達,不時的歪著
  頭看我。還和貓打架。
  我現在總是這樣,在閑下來的時候,總是想以前的事。也許我真的是老了。
  在侯機大廳裏,很意外的看到了瑞嘉。我曾經聽安心說過瑞嘉要帶著他的舅舅一家出門,但是沒想到會是今天。我應該上去問候一下嗎?還是等他們安頓好了再過去比較合適?
  他的身邊,是一對略微上了些年歲的夫婦和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我知道他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那應該是他的舅舅舅媽吧?那個女孩子又是他的什麽人呢?她正用一種我看不懂的目光遠遠的打量我。
  她的目光讓我恍惚之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她是誰?
  她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的想起瑞嘉研究巫術的時候,曾經說要把潘潘變成人的話:“變個女孩子給我當妹妹吧,清清爽爽留著及肩的直發,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來臉頰上就露出兩個酒窩。”
  這個一直打量著我的女孩子就是這個樣子。難道瑞嘉當時說的就是她嗎?
  瑞嘉順著她的目光遠遠的衝我擺了擺手,然後轉過頭跟那個女孩子說話,女孩子很不甘心的收回了目光,瑞嘉不知道說了什麽話惹惱了她,她的小臉立刻就耷拉了下來。
  她的神態讓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潘潘。它有的時候也這樣,灰溜溜的耷拉著腦袋,然後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抬起眼睛瞟你一眼。
  我怎麽看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也會想起潘潘呢?還好別人不會知道我的想法,否則,那位少女又會做何感想?
  可意
  我得承認在我最初的日子裏,的確是很不適應。
  我有時會情不自禁的全身都往門把手上使勁,著急的時候,我會伸長手臂上下呼扇;有的時候看到吃的東西,會忘記了用手,而是歪著腦袋直接上嘴去咬,或者是情不自禁的抬腳。用他們的話說,大概是因為身體太長時間的閑置,造成的神經係統失控。
  隻有瑞嘉會笑。笑得神秘兮兮。在康複的階段,我幾乎成了他的笑話大全。
  不過,看在他決定陪我們出門旅遊的份上,我決定原諒他。尤其是,他告訴我我會在來回的路上看見安哲。
  他說不保證我一定能認識他,隻保證我們來回都坐同一架飛機。因為雙方的機票都是安心去訂的。她原本也想去,但是安哲說不用她陪。她剛宣稱要追求瑞嘉,實在不好意思跟我的父母一起出門旅遊。
  我原本是打算逼著瑞嘉在候機大廳裏介紹我們認識的。但是遠遠的看見他,我立刻就改變了主意。潘潘可以理直氣壯的拱進他的懷裏,但我若是主動的上去跟他搭訕,也許下一秒就被他列為拒絕往來戶了。他那種酷酷的嘴臉我是見識過的,而且我曾經目擊過秦某就是用這樣的方式結識他的,我可不想加深他記憶裏對某個異性的印象。
  所以,我隻能遠遠的打量他。
  他還是那麽帥,就是眼神很陰沉,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是名副其實的酷哥了。我懷念他滿臉陽光的笑容,懷念他天天燉排骨的時候固執的表情,懷念他躺在浴缸裏的時候,霧氣繚繞下燦若晨星的眼睛……
  咳,我都在想些什麽呀,如果讓人知道潘可意在侯機大廳裏衝著一個帥哥流口水,還想人家躺在浴缸裏的樣子,那我以後還怎麽見人啊。
  該死的陳瑞嘉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挖苦我:“紙巾在旅行包的側袋裏。你的口水真的快要流下來了。”
  我惱火的收回了視線,衝著這個光看戲不幫忙的家夥怒目而視。現在的我除了看著他流口水,還能怎麽樣呢?我沮喪的想起了泰戈爾那首老掉牙的詩: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站在你的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
  ……
  安哲
  我無意中側過頭又接觸到了那個女孩子的視線。
  她真的是在看我。但是跟其他女人看我的目光又不太一樣,比如剛才那個送飲料的空姐,笑容格外的甜美,兩隻眼睛也亮閃閃的好象會發光。基本上那才是異性看到我的正常反應。這個女孩子的目光卻顯得有些憂慮,很傷感的樣子。
  難道是我勾起了她的什麽傷心的記憶嗎?
  她的眼睛很大很圓,水汪汪的。清澈得象剛下過雨的小池塘。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自己不是羅曼蒂克的人,但是對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竟然浮起了這麽傻裏傻氣的念頭。
  看到我的笑容,她的目光裏有一刹那的恍惚。
  我收回目光,忍不住提醒自己:安哲安哲,你可是老老實實出來遊山玩水的。與旅遊無關的內容,還是自動過濾好了。
  可意
  他看到我了。
  先是平靜的,略微帶點詫異的注視。然後他對我露出了一個久違的笑容。
  我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沒有看到過這樣溫暖的笑容了吧?這一刹那,我腦海裏閃過很多的畫麵:我從空中瞄準他俯衝下去的時候,他臉上寵愛的讚歎的笑容;他躺在浴缸裏的時候,性感的魅惑的笑容……哦,該死。怎麽又想到浴缸了?我真是不可救藥。
  他的臉孔又轉了回去。
  剛才的笑容難道是我的幻覺嗎?
  瑞嘉說最有利觀察的一個座位讓了給我,這真的是一個很好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側麵。他的側麵,我曾經無數次的站在他的肩膀上看過,現在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同。
  我忽然間很懷念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
  安哲
  以安心一貫偷工減料的思維方式,她絕對會把手裏的事按照最簡單的方法去解決。所以我想當然的認為她會把我和瑞嘉一家安排在同一家酒店。畢竟那樣對她來說更省事,出乎我預料的是,她竟然沒有。
  晚飯後散步回來,我特意到服務台去查詢。結論是他們一家根本沒有訂在這裏。
  我想打電話問問瑞嘉,可是電話拿出來我又猶豫了。在機場我也不過是跟那兩位老人打了個招呼而已。那個眼睛清澈的女孩子我甚至還不認識。現在去問他們住哪裏,是不是太冒昧了?
  我又想打電話問問安心,最終還是放棄了。知道了又能怎麽樣?難道還跑去套交情嗎?
  也許我們會在哪個景點遇到也說不定呢?
  事實上,當我真的看到她的時候,我心裏相當的吃驚。
  這條路遊人不是很多,她就坐在樹下,皺著眉頭抱著自己的小腿。一雙大眼睛嘰裏咕嚕的到處亂轉。看她的樣子,身邊連個小旅行包都沒有,就知道她一定是和家人走散了,在等著別人回來認領。
  看到我的時候,她明顯的一愣。
  “你怎麽在這裏?”我有點好奇:“瑞嘉呢?”
  她的眼神忽然有點慌亂,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擋住了那兩灣清澈的池塘。她的樣子讓我微微有點尷尬,我幾乎忘了,她並不認識我。
  “我是瑞嘉的一個朋友。”我連忙解釋,心裏狼狽的想著,她該不會把我當成是隨便和女孩子搭訕的色狼了吧?
  “我知道。”她抬起頭,眼睛裏溢出一絲笑意,我忽然發現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會浮現出兩個圓圓的酒窩:“你是安哲。”然後,她象是很高興的衝著我伸出手:“我是瑞嘉的表妹,我叫潘可意。”
  我握住了她的手,很軟,很滑。好象一條隨時會遊走的魚。
  她姓潘?我心裏忽然就一動,大腦裏毫無預兆的飄過了潘潘的一句話:“瑞嘉啊,他是我表哥。”
  我茫然的鬆開了她的手,我這是怎麽了?就因為她姓潘?就因為她是瑞嘉的表妹?
  “安哲?”她好奇的抬眼看我:“你怎麽了?”
  我搖搖頭。大概是想掩飾自己刹那間的失態,我問她:“你的腿怎麽了?”
  潘可意輕輕的揉了兩下膝蓋,“沒事,摔了一跤。”
  我本來還想問她能不能走,轉念一想,走到哪裏去?瑞嘉還不知道在哪裏著急呢。我趕緊給瑞嘉打電話,他幾乎立刻就接了。
  “你的表妹被我撿到了。”我半開玩笑的說:“你們在哪裏?”
  電話裏的瑞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你們在哪裏?”
  我轉頭看看,這叫哪裏?前麵有個不大的海子,周圍有樹。
  我忽然想起他身邊還有兩個老人。
  “這樣,你照顧你身邊的老人吧。”我想了想:“你表妹我帶回去。在上車的地方碰頭。”
  瑞嘉答應了。
  放下電話,看到潘可意正仰著臉看我。她的神態讓我恍惚之間有種很親切的感覺。我反複在記憶裏搜尋,結論是我以前確實不認識她。
  可是如此熟悉的感覺,真切的讓我無法忽視。心裏不禁有些微微的慌亂。
  “走吧。”我說。
  她順從的站了起來,很自然的衝著我伸出一隻手。你瞧,就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讓我感到熟悉。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裏。

  五十二 可意
  我們這就算認識了吧?
  拉著他的手,我心裏美滋滋的想:跟站他肩膀上比起來,感覺還真是不一樣啊。
  我的小腿因為剛才摔了一跤,到現在還在痛。不過,我也明白了為什麽古人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我現在走路不利索,他哪裏會這麽老實的讓我吃他的豆腐呀。我對腿上那一塊青色的淤血真是充滿了感激。
  我小心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恩,不細嫩,但是也沒有長老繭。是我印象中標準男人的手。
  安哲察覺我的小動作,似乎有點臉紅。他的表情讓我有想笑的衝動。
  還是當人好啊,用我原來那大爪子去撓他的手哪裏能有現在這樣妙的觸感。
  我舒心的望著遠處光彩變幻的海子,開始哼哼我最喜歡的曲子。我忽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完美得象在做夢。陽光明媚的天氣,有美麗的海子,有樹,有他。
  這樣的美夢我好象盼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吧。
  我側過頭再看他,他正在看遠處,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充滿了愉快和讚歎。他離我那麽近,我又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青草味道。
  我不禁熱淚盈眶。
  安哲
  既然想不出為什麽她會讓我有熟悉的感覺,我隻好把這個問題先放在一旁。
  她的腿雖然受了傷,但是我拉她起來的時候,她還是顯得很高興。我猜是不是因為不用再傻坐在樹下等她的家人了呢?
  她走得不快,又一拐一拐的。我隻好任由她一直拉著我的手。她應該算是一個小麻煩吧,但是我的心情卻變得輕鬆起來。景色如此迷人,有海子,有樹,頭頂上白雲象棉花糖。
  還有陽光燦爛。
  可意的小臉上掛著孩子氣的快樂表情,我發現她的笑容有種透明的純淨的質感,象清澈的池塘,可以讓人一直望進深處。
  她的拇指在偷偷的摩挲我的手指,這讓我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隨即就發現她並不象在調戲我,倒好象在商場買布的人,在用這種方式查看布紋的質量。這個認知還真是讓我有些啼笑皆非。
  繞過一棵歪脖子樹,她高高興興的開始哼一首曲子。
  這首曲子我真是再熟悉不過了。《綠袖子》。原來潘潘就喜歡,總是不成腔調的在我耳邊哼哼,其實我家妖精的嗓音在它的同類裏麵要算是比較悅耳的了,但是跟現在這個哼唱者比較起來,還是差了很多。不過她的曲調還是跟潘潘一模一樣。甚至連轉音的時候那個小小的失誤都一樣。
  唉,幸虧她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如果她知道我的腦子裏一再的把她和我的鸚鵡相提並論,不知道她會做何感想?
  我側過頭看她,她正眺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海子,眼睛裏隱約有一層晶瑩的水霧。這麽容易就被景色打動了嗎?
  我想笑,但是從心裏泛起的卻是感動和……濃濃的憐惜。
  可意
  沒想到這麽快就回到了等車的地方。爸媽他們還沒有到。
  安哲帶著我在一個賣飲料的涼傘下麵休息。這讓我覺得有點遺憾,因為我沒有什麽借口再拉著他的手不放了。
  不知道我這點小小的貪心是不是被他看出來了,因為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好象能看透我的想法一樣。這讓我有點惱羞成怒,我忍不住把氣撒在了飲料上:“什麽破茶,比你泡的還難喝。”
  話一出口我自己就愣住了。這是在說什麽呀,我真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沒敢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聲音顯然很驚訝:“你怎麽知道我泡茶不好喝?”
  我怎麽知道?我嚐過唄。
  不太敢看他,隻能含糊的說:“因為年輕人沒有幾個會泡茶,我順嘴說著玩的。”
  他沒有說話,從眼角的餘光我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注視著我。唉,真是言多必失啊,我差點就忘記了他有一雙火眼金睛。
  幸好這個時候遠遠的看到了東張西望的陳瑞嘉。
  我真是愛死陳瑞嘉了。每次到了很糟糕的關頭,他都會出現在我的視線裏。不過,這個討厭家夥剛鬆了一口氣,立刻就用很欠揍的語氣挖苦我說:“是不是要對你說聲恭喜啊?”
  我的臉立刻就紅了。
  安哲莫名其妙的看看他,再看看我。瑞嘉補充說:“恭喜你,已經學會了在迷路的情況下自謀出路。加十分。”
  我白了他一眼。
  大概瑞嘉的本意是讓老爸老媽在哪個涼快地方等著的,但是他們還是找過來了。他們好象見過安哲,跟他道謝的時候,我看得出老爸是真心的高興。但是老媽的眼神略微有點戒備。她之所以會這樣,我猜大概是因為大俠的緣故,也就是路俠,我大學時的追求者。因為我病倒的時候,他三天兩頭的來看我,所以,深得我老媽的歡心。而且,我老媽對於從事商業的男人沒有好印象。不幸的是,安哲正好符合這個條件。
  我老媽一直生活在比較單純的環境裏,所以也是想法很單純的人。她的想法那麽明白的寫在眼睛裏,我猜安哲一定也看出來了。
  但是他什麽表示都沒有,仍然客客氣氣的跟他們寒暄。瑞嘉邀請他跟我們一起走的時候,他也很痛快的答應了。
  他這樣的反應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上車的時候,我忍不住狠狠的在瑞嘉的後背上捶了兩拳做為獎勵,這個家夥一貫聽話,這次竟然頂著老媽的眼色做了對我有利的事,怎麽能讓我不感謝他。
  安哲笑微微的看著我對瑞嘉使用暴力,我的臉又紅了。
  安哲
  她那麽自然而然的說我泡的茶不好喝,讓我心裏有種很怪異的感覺。好象她對我也很熟悉似的。可是我已經無數次的跟自己證實了,我確實不認識她。
  她的眼神有點慌亂,好象有什麽事情在故意掩飾。
  為什麽呢?
  我來不及深想這個問題,就看到了瑞嘉和可意的父母。
  近距離打量她的母親,我就知道為什麽可意會有那麽單純的性格了。完全是遺傳,或者說得自家庭的影響。這位母親的性格裏也有很明顯的單純特點,想法幾乎在眼睛裏一覽無餘。看到我和她的女兒站在一起,她立刻就象個要保護雞寶寶的老母雞一樣,全身的羽毛都豎了起來。
  這種心情我能理解,因為我看到安心身邊的男孩子,心裏也是一樣的緊張。不過這話可不能讓安心知道。
  瑞嘉明明看出了他舅媽的意思,卻故意邀請我和他們同路,這讓我覺得很好玩。他們是串通好了故意在逗著她玩吧?
  可意笑嘻嘻的去親吻母親的臉,等她氣消了。又去捶瑞嘉的後背。忽然又發現我在看她, 一下子變成了一張大紅臉。
  我又想笑了。
  她的臉紅通通的,象個甜蜜的大蘋果。
  接下來的兩天,不知怎麽,就變成了我們和可意媽媽鬥智鬥勇的遊戲。
  她總在想辦法甩掉我,可意的爸爸看得出十分寵愛自己的妻子,無論她做什麽都會順從她。而瑞嘉總是有意無意的站在我這邊,如果沒看見我,他總會在第一時間向我通報他們的方位。可意看到她媽媽這樣防備我大概有點不好意思,所以對我也特別和氣。當然,她對我和氣的結果就是更加堅定了可意媽媽要甩掉我的決心。
  我從來沒有這樣被誰討厭過,但是每次我出現在他們麵前,看到可意媽媽一副沮喪的樣子,我們幾個都會忍不住哈哈大笑。
  然後在我們的笑聲裏,可意媽媽又會眼珠亂轉開始籌劃下一輪的較量。我猜是因為瑞嘉在她麵前一直是乖仔形象,所以她壓根就沒有懷疑過他已經叛變到了我這邊。
  我得承認,我喜歡看可意的笑容,尤其喜歡那種和她串通一氣的感覺。所以我厚著臉皮,一接到瑞嘉的電話就立刻鬥誌昂揚的奔赴下一個目的地。
  當我看到路俠的時候,我立刻就明白了可意媽媽為什麽會那麽防備我了。他是個清秀斯文的年輕人,神態舉止彬彬有禮。
  他來機場接我們,哦,確切的說是接可意一家的。跟可意的父母寒暄之後,他很自然的伸手去接可意的旅行包。我看得出可意有點猶豫,但是他還是不由分說就把包接了過去。這個小動作讓我心裏有點不高興。
  至於為什麽會不高興,暫時沒有時間去分析。
  可意爸爸說一起去吃飯,瑞嘉很自然的摟住了我的肩膀說:“反正也到吃飯時間了,你也一起去。”
  可意媽媽的臉又耷拉了下來。
  我習慣性的又想笑,可是接觸到了可意的目光我又忍住了。可意好象明白我在想什麽,轉過臉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臉頰上浮現出兩個圓圓的酒窩。
  出了機場,瑞嘉貌似無意的對我說:“人太多,讓可意坐你的車吧。”
  我說:“好啊。”
  可意的爸爸帶點玩味的神色來回打量我和瑞嘉,可意的媽媽耷拉著臉一副深受打擊的樣子。路俠則明顯的有點意外,他想說什麽但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於什麽也沒有說。
  可意步履輕快的朝我走了過來,陽光在她的發梢她的眼睛裏輕盈的跳動,她看上去好象會發光一樣。
  一種我不知道名字的柔軟的東西忽然從心底裏滿滿的溢了出來。

  五十三 安哲
  回到家以後,安心第一次看見我,說我旅遊了一趟回來果然神清氣爽,大自然的力量果然神奇。
  第二次看見我就笑得賊兮兮的,故意搖頭晃腦的說:“我還以為是大自然的力量神奇,原來是小美女電力驚人。人定勝天,果然,果然。”
  她大概是聽瑞嘉說什麽了,他們現在看起來要比自稱未婚夫妻的時候更象熱戀中的男女。至於前一段時間他們到底是怎麽回事,起初我是懶得問,現在是覺得沒有必要問。隻要安心每次見到我都笑嘻嘻的,估計就錯不了。
  安心又推了我一把,扮著鬼臉問我:“我就提了一句小美女,你立刻就開始魂遊天外,不是真的一見鍾情了吧?”
  我苦笑著搖頭,隨即問她:“什麽樣算一見鍾情?”
  安心想了想,無限向往的說:“你一眼看見她,大腦裏立刻轟的一響,有種天崩地裂的感覺。”
  我仔細想了想,搖頭說,“沒有啊。”
  安心白了我一眼,接著說:“你立刻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目光情不自禁跟隨著她的身影,一個神秘的聲音在你的心裏說:就是她!就是她!此生等待的女神就是她!”她好象在表演話劇一樣,還向上伸出雙手,做了個極度誇張的動作。
  我忍不住皺了皺眉,“你小說看多了吧。”
  安心收回手臂,很委屈的說:“書上都是這樣寫的。”說完,又湊了過來眉花眼笑的問我:“那個小丫頭,你真的喜歡上了?追不追啊?”
  她的話讓我有點無可奈何,“你當這是買黃瓜?說買就買回來了?”
  安心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很江湖的樣子:“放心,老妹無條件支持你。”說著就摸出手機開始給瑞嘉打電話。
  說實話,回來已經快一個禮拜了,我還真沒有再見過那個小丫頭。她媽媽很明顯的不喜歡我,在外麵我可以厚著臉皮追著他們滿山跑,可是真要追到她家裏去,我還真怕被她媽媽給打出來。真要那樣,我這麵子往哪兒放啊。我好歹也是堂堂一帥哥啊。
  說她是小丫頭,那是因為她的眼睛始終都那麽清澈得一眼可以看到底,象剛下過雨的小池塘。而且,她還有酒窩。笑起來的時候象小孩子那麽甜美。這一點,安心和我意見一致,所以她也開口閉口的叫她“小丫頭”。
  “……那就還是鼎福園吧,”安心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不過有個條件,要帶著你那個漂亮的小表妹哦。”
  我又苦笑了一下。我追女孩子竟然也需要別人幫忙了,是不是魅力開始不夠用了?
  因為吃飯的時候瑞嘉也在場,所以安心教給我的諸如“暗送秋波”、“眉來眼去”之類的招數我都沒好意思往外使。
  我隻好使勁給她夾菜。
  我發現她的口味跟我的妖精很一致,愛吃麻辣的東西。而且她也愛吃這裏的水果湯圓,而且,裏麵也喜歡加兩滴薄荷油。唉,是不是因為她象潘潘我才這麽留意她呢?
  她從一大堆菜裏抬起清亮的眼睛衝著我微笑,我立刻推翻了自己一開始的想法。人怎麽能跟鸚鵡象呢?
  我凝視著她純淨的笑容,隱約覺得她陪在我身邊的那種感覺跟潘潘很象,會讓我的心裏充滿了微笑的感覺,讓我眼前的世界變得很明亮。
  我無意中接觸到了瑞嘉的目光,他看我的時候,不象安心那樣充滿了戲謔。而是很認真,裏麵似乎還帶著一點隱隱的憂慮。
  我忽然想起一個被我刻意忽略了的細節,他很喜歡潘潘,甚至為了潘潘專門去研究巫術。可是潘潘死了,他甚至連悲傷的表情都沒有。為什麽?
  我再次打量他的眼睛,他正在和可意說話。我忽然覺得他看著可意的目光跟看潘潘的目光是那麽的相象……
  我在想些什麽啊。我忍不住在心裏歎了口氣,我真的是昏頭了吧?
  透過花店的大玻璃櫥窗,可以看到裏麵一片明媚的花海。
  我受了這景象的蠱惑,神差鬼使般的走了進去。
  十五分鍾之後,我從花店裏走了出來,手裏捧著一束花。那個滿麵笑容的老板娘說這個是從荷蘭空運來的玫瑰。因為看上去顏色清爽,所以讓她給我包了一束。等到拿回車上,忽然心裏又有幾分不安起來。畢竟我從沒有送過花給女孩子。
  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打個電話給高參。
  “送花啊?”安心在電話裏笑嘻嘻的拉長了語調:“一般人家都是送紅玫瑰。你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吧?怎麽想起了買白玫瑰?”
  我瞟了一眼身邊那一大把子白玫瑰,心裏還真有點為難。
  “不過,也沒什麽,”她的聲音還是笑嘻嘻的:“隻要她喜歡就沒問題。再說,哪怕你打馬路邊上揪一把草送給她,她也是高興的。”
  最後麵這一句讓我有點懷疑。不過,既然花已經買了,我總得給她送去吧?
  從我停車的地方要穿過一條林蔭路才能到達可意家。我捧著這麽一把花多少有點不好意思。隻好把它拿到背後擋著。
  幸虧這一路沒有什麽人。幸虧一走出林蔭道就看見了木椅子上背對我坐著的可意。
  可是一眼看到她身邊的人,我的心卻變得不舒服起來。路俠,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而且,一看她身邊放著那麽一束刺眼的紅玫瑰,不用猜我都知道是這個不懷好意的家夥送來的。
  這個家夥此刻低著頭坐在可意的對麵,因為四周很安靜,他們的談話很清晰的傳到了我的耳中。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
  “我們已經認識了這麽多年了,”可意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沒畢業之前我們就是朋友,又這麽幸運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裏,我真的是非常珍惜你這樣一個朋友……”
  這話讓我有點不高興。安心說言情小說裏都寫著呢,時間與愛情無關。可意是不是還不知道這麽一條真理啊。
  “……我真的很抱歉我媽媽的舉動讓你對我產生了一些誤會的想法,”可意說這話的時候,好象很困難的樣子:“我希望,我們還能是好朋友。”
  路俠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我明白。但是如果不這麽認認真真的追求你一次,我總覺得生命裏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做。”
  光看可意的背影我也知道這句話讓她感動的不得了。
  “大俠……”她的聲音顫微微的,好象要哭的樣子。
  路俠抬起頭,遠遠的看到了我。他的目光若有所思的,衝著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他低下頭凝視著可意,很誠懇的說:“我說話算數,可意,我很榮幸還被你當朋友。”他頓了頓,又說:“就算是為了我,你也一定要幸福。”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走了。
  可意怔怔的凝視著他的背影,半天沒有動。
  這該死的小子,告別演出整得這麽煽情幹嘛?好象自己是個癡情的守護天使一樣,明明知道女孩子就愛吃這一套。
  我估計他也有個愛看言情小說的姐妹做高參吧。
  賭氣一樣,我把手裏的白玫瑰塞進了她的懷裏,“如果不喜歡,就撕碎了洗澡用。”忘記了從哪一部電影看過,女人喜歡泡在花瓣裏洗澡。
  可意先低頭看花,然後抬起頭看我。我故意避開了她的視線。
  “哦,是這樣啊,”她拉長了聲調慢吞吞的說:“我本來打算今天用紅的這一束洗澡,既然你特別交代了,我今晚就拿白玫瑰洗澡好了。”
  我狐疑的轉過頭。
  可意笑盈盈的望著我。她是故意這麽說的吧?我看著她的眼睛,一股暖洋洋的東西慢慢從心裏彌漫了上來。
  “我今天要和你一起用紅玫瑰來洗澡。”我故意板起臉。沒想到,可意一聽這句話,臉騰得一紅,掉頭就跑。
  我喊了她兩聲她也不停,其實,我的意思是說分我一半紅玫瑰拿回家去洗澡用,畢竟這是情敵送的,拿來洗澡才夠解恨嘛。
  誰知道這小丫頭思想還挺複雜的,不知想到哪裏去了?

  五十四 大結局
  安哲百無聊賴的瞟了一眼電視屏幕,心裏默念:下一秒,流星從天空劃落,再下一秒,野獸的身體飄起來,再再下一秒,野獸變成了帥哥……
  目光回到可意臉上,可意的表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複雜,眼眶也有點發紅。怎麽看一部動畫片也能看得這麽投入呢?他不禁有點好笑。
  在他旁邊的沙發上,瑞嘉全神貫注的凝視著屋頂的枝形吊燈在想心事,安心盤著腿坐在他的身邊,腦袋靠在瑞嘉的肩膀上,正自得其樂的玩手機。
  安哲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別人談戀愛好象都是二人世界,不知道為了什麽,到他們這裏,就變成了四個人一起談戀愛。而且理所當然的把他家當作了大本營。家裏也曾經有過這樣的熱鬧,那一次是因為潘潘。這一次,好象是因為……可意。
  安哲再瞟一眼可意,她已經隨著劇情的發展露出了笑容。雖然從他們開始正式交往,安哲就不時的提醒自己不要再拿她和潘潘做比較,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可意身上那種讓他熟悉的感覺也在不斷的加深。這讓他微微的有點不安,他不希望有那麽一天他發現自己僅僅是因為移情作用而依戀她。
  安哲陷入了新一輪的自我分析:
  願意見到可意嗎? 答案:願意。
  看到可意的時候開心嗎? 答案:開心。尤其她出現的瞬間,心會跳得很快。
  她不在眼前的時候想她嗎? 答案:想。
  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感覺怎麽樣? 答案:很平和,很舒服。
  願意和她繼續下去嗎? 答案:目前為止,願意。
  ……
  ……
  可意直起腰,後知後覺的環顧四周:“咦?你們都沒有在看哦?”
  安心頭也不抬的說:“別誤會啊,這片子我也喜歡。就是看過太多遍了。”
  瑞嘉隻是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安哲愣了一兩秒,然後才想起她問的是什麽,回答說:“在看啊,你看,我都看得入神了。”
  可意想板起臉做大受打擊狀,沒繃住,自己先笑了:“對不起,以後不拿卡通片折磨你們了。我保證是最後一次。”
  身邊的三個人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瑞嘉推開安心的腦袋自己去倒水,安心在他後麵喊:“給我也倒一杯,要涼的。”
  一分鍾之後,瑞嘉舉著兩個水杯走了回來,他把水杯遞給了安心,目光卻看著安哲:“我剛才在想,你們就一直這樣好象也不行吧?”
  安哲反問他:“怎麽不行?”
  瑞嘉抿著嘴,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舅舅舅媽實際上知道你們經常見麵,要不抽個時間回去見見他們吧。”
  安哲可憐兮兮的看看他,再看看可意:“你們能保證我不會被打出來嗎?”
  兄妹倆一起搖頭。
  不知道是特意送給可意媽媽的花籃打動了她,還是可意爸爸事先給她灌輸了伸手不打笑臉人的古訓。總之,這一頓晚餐氣氛雖然古怪了一點,但是還算順利。
  晚飯後,安哲留在廚房裏陪著瑞嘉洗碗,瑞嘉笑眯眯的說:“恭喜你,沒有被打出去。”
  安哲偷偷瞟一眼客廳裏的一家三口,回頭問瑞嘉:“你舅舅怎麽不表態?”
  瑞嘉安慰他:“我舅舅不表態就是表示基本認可了。”
  安哲半信半疑。
  瑞嘉又說:“我也功不可沒,你怎麽謝我?”
  安哲捶了他一拳:“別忘了你還要見我家的長輩呢。”
  瑞嘉笑道:“真小氣,我天天送你女朋友回家,汽油費還沒找你報銷呢。”
  安哲也笑:“誰讓你和她是一家人呢?”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湊到瑞嘉身邊,神秘兮兮的說:“關於安心倒是有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瑞嘉警惕的掃他一眼,沒有回答。
  安哲笑了起來:“她來問我,你的指頭戴幾號的戒指。”
  瑞嘉愣了一下。
  安哲拍拍他的肩膀:“而且,好象她媽媽已經知道她女兒打算要向一位青年才俊求婚,準備趕回來給女兒助威哦。”
  瑞嘉瞟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把水果藍遞到他手裏:“端出去,先討好討好你未來的嶽父母吧。”
  安哲端著水果藍回到客廳的時候,客廳裏沒有人,可意的父親在書房裏打電話,可意和母親在自己的臥室裏。
  安哲猶豫了一下,走到可意的臥室門口去請未來的嶽母出來吃水果。
  臥室的門虛掩著,可意媽媽的話忽然飄進了安哲的耳朵裏。
  “路俠有什麽不好呢?你們上大學的時候就認識,他人多本分哪。性格也好。”
  “媽,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麽用呢?”
  “怎麽沒有用?”可意的媽媽有點激動:“女兒挑男朋友,媽媽總得把把關。再說,從事商業的男人最靠不住了……”
  “又不是當枕頭,靠什麽呀。”
  “什麽話?將來你就知道後悔了。”
  ……
  安哲點點頭,原來是不喜歡從事商業的男人,並不是針對自己。看樣子還有希望。
  “路俠對你多好啊,你病倒的時候,他經常來看你。”
  “那我就一定要以身相許啊?”
  ……
  安哲開始覺得自己這麽偷聽有點不太妥當,反正日子還長呢,憑借自己的魅力,不相信感化不了她。正要轉身離開,又有兩句話飄進了耳朵裏。
  “你這孩子怎麽沒良心啊?人家可是隔三差五的就來看你……”可意媽媽語氣很激動:“安哲你才認識了幾天?你最困難的時候,他在哪裏?”
  “你根本就不了解!”可意的情緒似乎也有點失控了。
  “我怎麽不了解?”可意媽媽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你最困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人是路俠!”
  “我最困難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是安哲!”可意的聲音也大了起來:“你以為我隻是昏迷不醒嗎?其實……那個時候我附身在一隻鸚鵡的身上,天天陪著我人的是安哲!”
  可意媽媽的嘴張的有雞蛋那麽大。
  而門外的安哲,卻宛如一個悶雷砸在頭上,一時間耳畔嗡嗡作響。
  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他機械的回過頭,是瑞嘉。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隻有眼睛裏含著一絲隱憂。
  安哲心裏忽然就有一團火竄了上來,他猛然甩掉他的手,瞪著眼逼視著瑞嘉:“你一直都知道,你們都知道是不是?就瞞著我?”
  瑞嘉有一個瞬間似乎想要避開他的視線,但是最終沒有。
  “是,”他平靜的回應著他的憤怒:“我一直都知道,我並不是刻意的瞞著你。你自己想想看,如果我實話跟你說了,你會相信嗎?”
  安哲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他的胸口,漲得太陽穴也在不停的突突直跳。他想說什麽,可是,堵在胸口的那一團熱辣辣的東西卻讓他什麽也說不出口。
  臥室的門拉開了,安哲在可意出來的前一秒鍾掉頭衝出了大門。
  不知道自己象瘋子一樣跑了多久,安哲茫然的停了下來。
  夜色裏燈光閃爍,風吹在身上有點冷。他恍惚想起自己的外套還丟在可意的家裏。他用力的搓了搓額頭,冷空氣好象讓自己冷靜了一些。胸口也不象剛才那麽堵得難受了。
  他再用力的搓搓自己的額頭。
  “我這是怎麽了?”他疲憊的問自己:“我到底是怎麽了?”
  他在一個小雜貨店門口停了下來,用口袋裏的零錢買了一包煙。
  街心公園裏幾乎沒有什麽人,路上的人和車似乎都被阻擋在高高的梧桐樹後麵了,這麽清淨的夜晚,空氣都好象剛被清水擦拭過一樣,可以清晰的看到頭頂燦爛的星星。
  星星沉默無聲的和他對視著,近得好象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
  上次看星星是什麽時候?
  好象是去年的冬天,和潘潘去度假村的路上。他們被那幫流氓打傷了,他被丟在路上,潘潘被他們帶走了。
  他躺在冰冷的路麵上,看到的就是這樣冰冷而美麗的星空……
  安哲用力的吸一口煙。
  那個時候,自己不是說過:隻要它能活著回來,不管它到底是不是妖精,都不去追究嗎?
  ……
  安哲扔掉煙頭,再點燃了一枝煙。
  他想起瑞嘉表情深沉的說:“我想把潘潘變成人”的時候,他和安心哈哈大笑的情形。也許瑞嘉說的沒錯,如果他說潘潘本來就是一個人,自己會相信嗎?八成會以為是瑞嘉研究巫術已經走火入魔了吧?
  ……
  他用腳把煙頭踩滅。
  深秋的風吹在身上,薄薄的毛衣似乎已經難以抵擋了。有點冷。
  這樣寒冷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童海林的別墅,那沒有暖風的冰冷的房間。隻有窗外透進一點模糊的微光。潘潘蜷縮在自己的懷裏,那小小的身體竟然給自己帶來了那麽溫暖安心的感覺。
  當他眼睜睜的看著它的生命在自己的手裏一點點流逝的時候,那種無能為力而又痛徹心扉的冰冷,從它慢慢降溫的小身體一點一滴的傳進他的心底裏去,讓他冷得幾乎要戰抖起來。
  ……
  為什麽呢?當她真的回來了,真的以人類的麵目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的時候,自己這樣的反應又是為了什麽呢?
  ……
  它真的回來了。
  忽然的,就從心底裏湧上來一點真切的輕鬆和喜悅,瞬間在他的心裏彌漫開來。
  它……真的回來了。
  ……
  他並沒有失去,而是得到了更多。
  可是,他這麽難受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安哲歎了口氣,仰麵朝天的躺倒在木質的長椅上。
  深秋的星星就在他的頭頂,他喃喃自語:“你說,你到底在別扭個什麽勁呢?”
  風聲颯颯。
  安哲又歎了口氣。
  是因為自己的大男人主義,想讓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發生嗎?是不是不喜歡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是不是不能接受自己在別人的眼裏處於不重要的地位?
  ……
  你已經失去了一次了……
  ……
  星星閃啊閃的,象可意的大眼睛。
  可意的眼睛更象是剛下過雨的池塘,清澈見底。
  她的笑容會發光,笑起來的時候會有兩個圓圓的酒窩在臉頰上忽隱忽現的跳動。
  ……
  安哲氣鼓鼓的坐了起來,把手裏捏成了一團的煙盒準確的投進了斜對麵的垃圾筒裏。
  ……
  安哲用盡全身的力氣衝著天空大喊了兩聲。
  ……
  他開始往回走。
  不知道自己這一番折騰究竟持續了多長的時間,街道上要比剛才跑出來的時候冷清得多。一些店鋪正在打烊。
  空寂的街道上,風卷著塵土和垃圾在黑暗裏盤旋不定。安哲的胳膊上好象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是因為冷。從去年冬天開始,他就有點怕冷了。
  當他再次看到可意家的燈光,心裏湧上來的是一點歉疚,混雜在悄然的喜悅裏。
  門虛掩著。
  安哲小心的把門推開一點。
  是可意在哭,聲音壓抑的,斷斷續續的。
  再把門推開一點。
  瑞嘉疲憊的臉轉了過來,眼睛猝然一亮,隨即浮現出一臉溫怒的表情。
  可意俯在母親的懷裏還在哭。可意的媽媽也在流眼淚,一隻手反複的撫摸著她的後背。
  象是感應到了他的存在,可意從媽媽的懷裏抬起頭,怔怔的望著他。她的大眼睛已經哭腫了,小鼻子也紅通通的,幾縷發絲淩亂的貼在臉頰上。
  一股酸酸熱熱的東西悄悄的爬上了安哲眼眶。與此同時,一個念頭很突然的就爬上了他的心頭。
  奇怪的是,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象種子遇到了合適的土壤一樣迅速的在他心裏生根發芽。
  “可意,”他的聲音不知道怎麽了,竟然有些沙啞起來:“我們明天去買戒指,你說……好不好?”
  可意眼睛裏的光彩奇異的變幻著。可意媽媽卻露出了無可奈何的表情。
  “你……真的?”她吸著鼻子,不確定的問。
  “當然,”一滴眼淚順著安哲的眼角緩緩流了下來,他的嘴角卻浮起一個自得的笑容:“求婚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可能不當真?”
  可意撲進了他的懷裏,放聲大哭。
  瑞嘉悄悄的退到了陽台上。
  風聲蕭颯,但是夜空卻幹淨的象塊藍寶石。
  他揉了揉發酸的太陽穴,忍不住對著夜空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電話響了。安心的聲音帶著一點暖意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瑞嘉,安哲有沒有被可意媽媽打出去啊?”
  原來還在關心別人呢,瑞嘉想象著她懶洋洋靠在沙發上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起來:“你恐怕錯過了一場好戲。”
  “什麽好戲?”安心立刻來了精神。
  “現在不能告訴你,除非……”
  “除非什麽?”安心果然上當了。
  “除非你答應我,明天讓我帶著你去買戒指。”瑞嘉含著笑,靜靜的聽著電話的另一邊瞬間響起驚天動地的歡呼。
  “是真的嗎?”她的聲音好象有點抖:“你想清楚了嗎?”
  瑞嘉抑製不住唇邊的笑容,他慶幸此刻身邊沒有人看到他傻乎乎的樣子。
  “求婚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可能不當真?”
  電話裏,靜了有一秒鍾。
  “你等著我,我馬上來。”
  “幹嘛?”他忍不住又笑了。
  “我知道有家珠寶店關門很晚,我們現在就去買。”
  “……不會吧?現在很晚了。”
  “……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夜長夢多嗎……”
  “……還是明天吧……”
  “……男人說話要算數。等著我啊,我馬上就到。”
  “……喂,安心……”
  “……”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