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鈁錚:時間的回紋針

(2009-01-06 17:57:32) 下一個

  第一章
  “戰爭總會結束的,尤查斯完整無缺的回到底特律老家,娶了別的姑娘。而那時,沙麗也和別人結婚離開了那個溝切斯特小鎮。很多事情都會在時間的流逝裏,變成我們不能預料的樣子。”
  好可惜,分開了啊,那些曾經深愛過的日子,該怎麽收藏呢?韓冕良坐在房簷下竹椅子上,看著晚報上的漫畫連載,不著邊際的想。
  這是一個安靜的冬日清晨,深邃微白天空散布著幾顆失光的星星,四周還是片朦朧的薄明。空氣很清,也很冷。韓家的冕良似乎不怕冷,單穿著件媽媽手織的黑色厚毛衣,端著杯熱牛奶,就著熱饅頭,邊吃邊看報紙。食物嫋嫋散發的熱氣,在冷空氣裏凝成一團白霧蒸騰,裹在這團霧氣裏的冕良,黑衣黑褲,安靜如某幅抽象畫裏的剪影,又如某闕宋詞般雋永流麗。他是個秀氣的,有雙明亮黑眸的年輕人,眉毛濃長,牙齒很白。想他若肯把自己的頭發打理的時髦些,胡子刮刮幹淨,多笑笑,也是個會勾引到姑娘們心頭如鹿撞的漂亮家夥。可看著他,常那麽安安靜靜,恍惚憂鬱的模樣,又會覺得,他這樣也很好。
  不過韓媽媽總是說,“冕良啊,你該多笑笑。”
  母親這樣說的時候,冕良就聽話的笑一下,機械,勉強。
  韓媽媽歎口氣,“你還是就這樣吧。”
  冕良對這樣的自己也很無奈。他愛的那個女孩兒走了,把他的靈魂也帶走了,他暫時忘記該怎麽笑。或者,有一天,會把笑容找回來的吧。
  “很多事情,都會在時間的流逝裏,變成我們不能預料的樣子。”冕良對著晚報連載漫畫裏的那句旁白沉吟良久後,找把剪刀,把漫畫剪下來,貼在大大的空白筆記本裏。想好好保存這個故事,至於為什麽?可能是想知道結果吧,戰亂中分開的情人,還會再遇見嗎?
  哦,還得找之前的連載收藏,冕良到廚房翻媽媽拿來蓋大白菜的舊報紙。
  “二戰期間的溝切斯特小鎮,十九歲的英國戰爭部書記沙麗,到二十一歲的美國中士尤查斯的辦公室找一枚回紋針,那是她和他初次相遇,彼此一見鍾情。”
  “那是戰爭年代,尤查斯即將去法國前線,他深怕在那裏杯打斷腿,就那麽一言不發,離開了他愛著的沙麗姑娘。”
  好,剪下來。包括作者最早的一幅畫。
  畫的是交通部門的會議,領導指著幻燈片上,樣子象中國結的新路標解釋,“這個是有點複雜,但好處很多,起碼外敵入侵,會讓他們找不到路……”
  冕良是坐在放學回家的公車上看到這畫的,當時沒撐住,撲哧笑出聲。笑完自己還奇怪,居然能笑了?這張也存了吧。想不到,韓冕良也做起剪報?!冕良留意到畫者的名字,叫鉤子~~這年月畫家的名字是可勁兒往怪裏整啊。
  吃完早餐,冕良去家裏專營早市的麵攤幫忙。韓家的經濟來源,全賴這家麵檔和冕良打零工賺的錢維持。韓父早逝,這個家隻得冕良母子二人相依為命。
  天氣真是冷,圍在小攤子四周擋風的塑料布被過路的冷風吹得呼啦拉亂響。早上孩子們上學時間,生意正熱鬧,冕良放下書包直接去裝滿碗碟的大水盆那裏,打算幫忙洗碗。韓媽媽叫他,“去把這碗麵端給住我們隔壁的駱小姐,昨天還幫媽媽修煤氣灶呢,跟人說謝謝。”
  隔壁的駱小姐?是哪個?冕良沒什麽印象,目光在大大小小的客人裏搜尋,短發,穿深藍棉布外套,戴著眼鏡,獨據一桌,正用功看一疊資料的那個。
  冕良端麵過去,駱小姐瞄他一眼,禮貌稱謝,往麵裏加醋,潑濃濃的辣油。
  冕良謹記母命,要跟人家道謝,欲走的腳步停下,搓搓手,靦腆道,“謝謝你照顧我媽。”
  駱小姐愣住,抬眼看他,那表情好像在說,今天你怎麽了?
  咦,幹嘛這樣子?我不就是不愛說話嗎?冕良尷尬,隻好再說一遍,“謝謝你照顧我媽。”
  “不客氣,舉手之勞。”駱小姐笑。
  很矜持含蓄令人舒服的笑容,那碗麵蒸騰的熱氣霧濕了她的眼鏡片,冕良看不清她的眼神。嗯,這位小姐應該是個斯文人。
  回去廚房賣力洗碗,冕良忙出一頭汗。
  “可不可以把那本畫冊借我?”駱小姐捧著隻粗瓷大碗,不知何時從飯桌那兒移到冕良跟前。因為出現的太突兀,驚得冕良把隻抹了洗潔精的碗滑到水盆裏去。駱小姐倒是安然自在,很不文雅的順著碗邊吸溜著麵湯,跟冕良商量,“就是你那本安徒生童話《白雪皇後》的畫冊,畫工我喜歡。”想是察覺到冕良的滿腹疑慮,駱小姐解釋,“我前兩天幫韓大嬸拎米回去,在你家茶幾上看到的,上次就想借來著,不過韓大嬸說那是你的寶貝,說要你同意才可以。你看能不能借我?我工作上需要。喏,要不租行嗎?租金你開,放心啦,我保證不給你弄壞。”
  冕良問,“你的工作是?”
  “廣告,我在一家廣告公司做事。這次要設計的是冰箱廣告,想很久想不出來,你那本畫冊激發我的創作靈感。喂,我說了半天,你是借還是租啊?要不要我立字據?”
  《白雪皇後》和冰箱廣告?冕良打個大噴嚏。按理說這位小姐幫媽媽不少忙,他不該那麽小器的,可是他實在想不出童話能和冰箱做怎樣的結合,不放心啊。打定主意,“對不起駱小姐,要不去書店找找吧,書店裏不是有很多畫冊嗎?你喜歡哪兒本說一聲,我買來送你。”
  駱小姐摘下眼鏡,一雙眼圓轉清明,湊近冕良,大剌剌苦口婆心狀,“弟弟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本畫冊年紀有多大了?絕版的誒,如果書店能買得到姐姐我何苦跟你借呢?不過幾個鍾頭而已嘛,就算你把那書當老婆,我借你老婆幾個鍾頭,也不能把她怎麽樣是不是?你要不要緊張到這個份兒上?”
  冕良小心翼翼挪點位置出來,他可不想被這個“姐姐”的口水淹死,她看上去明明沒他大好不好?再說這哪兒是借書?根本是逼債嘛。心裏有點動搖,可是想想那個冰箱廣告?哦,不行,他無法接受,搖頭,再搖頭~~甕聲甕氣,“對不起,你還是另想轍兒吧。”
  駱姐姐逼書不成立時發飆,“小子,你知道姐姐我是誰?我是駱遠鈞!天下第一的駱遠鈞!我想做的事情,沒有辦不到的,我就不信,我這天下第一居然借不到一本童話書?”駱小姐還嫌爆發的沒力度,將手裏剛吃完的麵碗丟到水盆裏,濺出來的髒水落得她和冕良兩人臉上身上都是,她也不管,拿衣袖擦擦臉上的水痕,眼鏡戴上,鄭重撂話,“你一定會……”
  一陣冷風刮過,風中飄著幾頁紙片,冕良的目光越過駱小姐的頭頂,眼見剛才她吃麵前看的那疊資料被風吹得一張張東飛西散,她倒是還有閑工夫在這兒纏夾不清的,怎麽自己的東西也不收好?冕良站起來指著到處亂飛的紙片,“喂,你的,你的~~”唉~~趕快發功吧,冕良衝出去,叫吃飯的小朋友們,“大家幫幫忙,揀一下,那邊那邊……”
  “你的。”一疊亂七八糟的文案送到駱小姐麵前,冕良邊揉著因為剛才在桌子底下揀紙片而狠狠撞到桌角,隱隱生痛的手背,邊抱歉,“不好意思,我剛刷碗來著,手上不幹淨,所以,弄髒了。”
  駱小姐隻是笑,那種笑容讓冕良無法形容,估計Fermat發現新定理也就這樣兒吧?是高興什麽?嫌服務不周到是不是?將從風裏搶救回來的那疊紙,迅速按頁碼排好碼齊再拿給駱小姐,冕良極具小攤主服務精神的欠欠身,“對不起,光顧跟您說話,沒注意到風大,給您添麻煩了。”
  駱小姐依舊笑,收好那疊文案,跟韓媽媽喊,“大嬸,我去開工哦,明天我要過水麵。”說著話也不理冕良,拎著公文包去上班。
  哇,可算走了。冕良給這位小姐鬧的頭痛,好像剛跟千軍萬馬打了次仗似的,累人。叫駱遠均嗎?名字倒挺性格,就是辦事不靠譜,根本不是斯文人,以後躲她遠點。

  第二章
  在安徒生的童話故事《白雪皇後》裏,小加伊爬到窗旁的椅子上去,從那個小窺孔朝外望著窗外的飛雪。有朵雪花越長越大,最後變成了一個女人。披著最細的、像無數顆星星一樣的雪花織成的白紗。她非常美麗和嬌嫩,不過她是冰塊,發著亮光的、閃耀著的冰塊所形成的。然而她又有生命,眼睛像兩顆明亮的星星,她就是白雪皇後。白雪皇後在窗子外麵朝加伊點頭和招手,加伊害怕,躲起來,覺得窗子外麵好像有一隻巨鳥飛過。
  可是後來,白雪皇後帶走了加伊,問他,人們都討厭我,誰也不想和我作朋友。我擁有的,隻有冰冷的後背和刺骨的冷風。但是你為什麽願意和我作朋友?
  加伊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回答道:因為愛……
  因為愛,所以,跟隨著她冰冷的腳步,並不覺其冷,不察奇苦。
  此刻,冕良也象加伊那樣,透過玻璃窗望著外麵紛揚飄落的雪花兒,希望能再見那雙在冰雪裏發光的眼睛。院落的上空,白雪皇後的車輦,有沒有象巨鳥一樣的飛過?
  《白雪皇後》的故事,是安琪講給冕良聽的。那會兒,楓葉殷紅,天藍如染,她們坐在學校的楓樹下,她講,他聽。可惜,好日子不長,冬天,安琪就象白雪皇後那樣,住到冰宮裏去了。
  冕良喜歡下雪天,覺得雪來了的時候,好像離安琪近一點。但這事兒不能聲張,隻有在沒人知道的情況下,雪才是他的,雪女王也是他的,他才能去找尋雪女王住的那座冰雪築就的宮殿。他怕被人知道,雪就化了。
  夜,冕良翻著《白雪皇後》的畫冊,跟安琪說,“有人要拿你去做冰箱廣告,這可不行,你應該也不想答應吧?嗯?不答應對不對?那是個蠢念頭啊。”
  蠢念頭,就是該早早拋棄的念頭,不應該存活於人們記憶中太久,可惜,就是有人這樣沒自覺。
  “老弟,借我畫冊吧?看在我玩命兒給你家換燈泡的份上?”隔壁駱小姐說這話兒的時候,就站在冕良家客廳的小方桌上,換他家客廳壞掉的燈泡。
  冕良對那個借書的提議裝聽不見,很無奈的低著腦袋,用力穩住那張舊桌子。他打工回來進屋看到的就是這個架勢,真不明白媽媽為什麽隻顧著燒飯,放客人在家裏瞎鬧。從此後要看緊家門了,絕不可以再渾渾噩噩度日,給別人機會來家裏送米啊,修煤氣灶啊,換燈泡啊什麽的。
  “開燈看看。”駱小姐發號施令。
  冕良不去,“你先下來我去開燈,萬一燈泡選得不對再炸了,你站那麽近不安全。”
  遠鈞翻眼睛,“不信我?你這不是小瞧我嗎?我會選錯燈泡”她雙手叉腰居高臨下站在小桌上,雖然房內暖氣充足,但她穿的卻單薄,一件乳白真絲襯衣搭條薄薄的巧克力色窄裙,襯得她骨肉婷勻,纖腰盈盈一握。人不大氣勢不小,“喂,我是誰?我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誒,我會買錯燈泡?”命令,“開燈!”
  冕良才不管她是天下第一還是第末,堅持,“你下來我再開。”
  遠鈞想要發作,終究放棄,“好,我不跟你爭,我下來自己開。”
  嗯,知道下來就好,冕良過去扶她。
  遠鈞要求,“借你肩膀。”也不待冕良答應,直接按著他肩膀略施力,身輕如燕,利落的站在地上穿韓媽媽的拖鞋去開燈。
  當然,冕良擔心的不安全事件並沒有發生,隨著開關響起的瞬間,小節能燈雪亮的光暈灑在小客廳裏。
  “怎麽謝我?”駱遠均象在敲竹杠。
  “請你吃飯。”
  “我要畫冊,借我畫冊。”
  冕良為難,他不想借。
  “喂,借我啦。”遠鈞手裏的廢燈泡敲敲方桌,叮當亂響,好吵哦,這女人是正常的嗎?冕良頭暈,怎麽每次她出現的地方都像有一個連軍隊在鬧革命似的?
  “借不借?”駱遠均催逼。
  韓媽媽拿水果進屋,“冕良,借一下嘛,遠鈞不會給你弄壞的。”
  那根本不是畫冊會不會被弄壞的問題,而是~~冕良看看媽媽,再看看站桌子上造反的女魔頭,放棄,“好了,你下來吧,借你就是。”
  駱遠均的笑意隨著嘴角的輪廓蕩漾開,一瞬間滿臉都是笑了。她今天沒帶眼鏡,笑起來挺好看。真奇怪,笑起來這麽好看的人脾氣怎麽如此難纏?
  駱小姐終於借到畫冊,很是得意,起碼冕良覺得她得意。冕良因她的得意而窩火。唯一讓他覺得好受一點的是,駱遠均不是把畫冊拿走,而是用隻精巧的小相機把畫冊整個拍下來。想到是拿這樣的畫去做廣告,冕良快心痛死了,“能告訴我,你會把廣告弄成什麽樣子嗎?”
  “唯美,藝術,幹淨,童話。”遠鈞連按快門,麵目沉靜,聲線穩定誠懇,答案簡潔有力。
  真會那樣嗎?冕良不太敢相信,少不得心內哀嚎,安琪啊,請你原諒我。
  “這本畫冊對你很重要?”駱遠均左照右照的的手裏忙著,嘴裏也不閑著,“比生命還重要?”
  冕良鼻子裏哼聲嗯,算是回答。
  “也想去找白雪皇後的宮殿吧?”駱遠鈞又翻開一頁猛拍,“喏,不白用你的畫冊,講點好玩的給你。我以前呢,聽我的學長說,也算我的初戀對象啦。我聽他說,白雪女王住的那個地方雖然不容易被找到,但並非完全無跡可尋。隻要追著極光走,做個追光的人,破譯極光的密碼,就能找到白雪皇後居住的宮殿了。”
  “哪兒有這一說?”冕良對這個訊息的反應是有驚有喜還有疑,“童話裏可沒這麽寫,你那個學長,就是你男朋友找到白雪皇後的宮殿了嗎?”
  “我不知道,那位學長我隻見過一兩次,之後再沒消息了。”遠鈞差不多拍完,收相機,瞥眼冕良,再追一句,“他是我學長,不是我男朋友,我沒男朋友的哦。”
  誰管她有沒有男朋友啊,冕良隻在乎那個傳說,“你沒再聯絡過你的學長?”
  “沒有,”遠鈞聳聳肩,“怎麽,你也想作個追光的人,去找白雪皇後的宮殿嗎?
  冕良不置可否,收好畫冊,遞水果給駱小姐,“吃水果吧。”
  “不了,”駱遠均抓起擱在椅子上的裘皮大衣穿上,“晚上我約了我媽吃飯。”跟在廚房忙活的韓媽媽招呼,“大嬸,我走了。”
  韓媽媽出來,“去吧去吧,知道你忙,下次留你吃飯。哎喲,瞧瞧你穿這大衣,真漂亮。”
  “沒辦法,我媽要求高,我得做到一絲不苟。”駱遠均苦著臉,“我要被我媽累死了。”說著還呼口氣,把額前整理得絲絲分明的劉海吹起來給韓媽媽看,“怎麽樣,看起來超自然的是不是?其實每根頭發都硬的跟鋼絲似的,拔根下來能當針用。”
  韓媽媽大笑。
  冕良也想笑,不過,他笑的不是駱小姐那鋼針似的頭發,而是她裘皮大衣下擺上濺到的幾滴泥水。一絲不苟?明明是慘不忍睹~~那絲笑意從他胡子拉碴的嘴角不易覺察的溜出來

  第三章
  鉤子的漫畫,這一期畫了一封信。方方正正,就那麽一封信,顏色素白,字跡模糊,象是在時光流逝裏被磨損到疲憊不堪的一顆心。
  尤查斯和沙麗的故事被鉤子講到了一九七六年,沙麗寫了封信給尤查斯先生。然後時間到了一九八零年,尤查斯的妻子過世。一九八三年,沙麗的丈夫也過世了。距離沙麗到尤查斯的辦公室找回紋針的時候,時過四十年。
  四十年?冕良望著鉤子畫上的那封信,感慨不已,半個世紀都過去了,中間隔著諸多人事,什麽都結束了啊。
  時間啊,時間啊,時間啊……
  冕良存下這畫兒,心情低落。
  更讓冕良心情低落的是他的老師。他的老師希望這次期末考,冕良的成績能考的漂亮點,“你完全能做到啊冕良,看看你的作業,你的作業完美到讓我這個當老師的都嫉妒,你是因為你在數學方麵奇特的天分才進來讀書,可為什麽你本專業的考試成績會那樣呢?你恨考試製度是不是?”
  的確,冕良是恨考試製度。他討厭考試,討厭比賽,有時,也討厭藏在自己記憶深處的往事。曾經,他也以為,自己可以象安琪希望的那樣,沒有障礙的好好讀書,好好生活。可是,原來那個陰影沒那麽容易消失。
  當然,他也想試試的,試著在答卷上寫滿正確的答案,不要每次對著試卷,就會想起永遠活在十八歲的沈安逸。其實,應該多想想媽媽,多想想未來的啊,但他對自己的心沒辦法。
  期末考試在即,多數學子為了成績,廢寢忘食,孜孜不倦,冕良卻是例外。他為了他那輕易獲得卻不想獲得的分數,為了輕易能完成卻無法完成的,老師對他的期望,坐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沉思不語,無人知其終日作何想。
  哦,好煩!冕良耙耙一頭亂發,為什麽人生不可以簡單點象張試卷,所有的題目隻給一個答案?冕良覺得,人活著最大的煩惱,是有太多可能,太多選擇,太多牽掛。如果現在的他可以別無選擇,或者,他不用這麽掙紮。
  一罐溫熱的咖啡遞到眼前,握在手裏,暖意直透心頭。遞給他咖啡的人在他身邊坐下,“我去衛生局開會,路過這邊,想進來看看你。”
  冕良用手裏的咖啡罐碰碰他的,“謝謝,徐建設醫生。”
  建設寒暄,“最近都還好嗎?”
  冕良答,“和你一樣。”
  建設笑,瀟灑倜儻,“這樣啊,那不錯哦,我一直很好,昨天還有去相親呢。”
  他還是那個樣子,冕良想,安琪,你的主治醫生還是那個樣子,文雅俊秀,氣質倨傲,眼裏永遠閃爍著自信,說話和你一樣討厭,口是心非,又強又拗。冕良不能忘記,在安琪的葬禮上,建設雙眼滿布血絲,硬是咬緊牙關一滴淚也沒流。後來,冕良聽慈恩講,徐醫生在某家PUB喝醉,躲在洗手間的隔間裏又哭又吐。
  深愛著安琪的徐醫生啊……
  籃球場上空的風夾帶著冬日特有的清冷空氣,悠悠吹過,長椅邊的鬆樹上,積雪搖搖欲落,建設望著灰蒙蒙雲層低藹的天空,沒頭沒腦的突然說,“一年中,冬天是最好的季節。”
  冕良言不及義,“去相親的時候,笑的多還是板著臉的時候多?”
  建設很是不屑,“沒事總笑的那是神經病。”說完也不跟冕良道再見,起身離開。
  冕良不介意,他隻是覺得,建設這種看上去很酷的醫生,笑起來居然有點甜甜的孩子氣的感覺很好罷了。相信,安琪若還活著,一定也和自己一樣,希望他多笑笑。
  當然,韓冕良最近是笑不出來了。尤其是,當他看到某人所言之確鑿,“唯美,藝術,幹淨,童話。”的冰箱廣告,有種夢想被隨便踐踏了的感覺。廣告是說加伊為了討好白雪皇後,就是那隻冰箱啦,一直不斷將各種食物送到冰箱裏,最後,冰箱裏滿滿的,加伊坐在冰箱前麵吃一桶冰激淩,感歎,“滿滿的,新鮮的,幸福的味道。”他媽的,毀滅!
  冕良找媽媽,“隔壁駱小姐電話多少?”
  韓媽媽看足兒子半分鍾,才給出那個電話,“冕良,你想約會她?”
  約會???媽媽一定沒看出她兒子快氣得流鼻血了吧?撥通電話,冕良破天荒一長串話從嘴裏冒出來,“你好,駱小姐,我是你隔壁的韓冕良,關於你做的那個廣告,就是你說的,唯美,藝術,幹淨,童話的廣告,你覺得,你做的是你承諾出來那樣的嗎?”
  駱遠均的聲音清清楚楚響在電話裏,“我這麽說的?你弄錯了吧?這麽惡心的話怎麽可能是我說的?”
  冕良氣得摔電話,當時居然會信她?出鬼了,這女生從頭發到腳趾頭都放射出一種不可靠的信息,怎麽就被她把畫冊給忽悠過去了。真不想再遇見她
  不想再遇,偏偏再遇。還是在母親的麵攤上,冕良趕著去打工,遠鈞趕著去上班,兩人共桌而食,一同吃麵。駱小姐永遠是那樣子的打扮,利落的短發,白毛衣,牛仔褲,披件稍尺碼稍嫌大的深藍棉布外套,腳上一雙黑短靴無論晴雪,穿的那叫生死契闊。
  就她那跟個小男生,沒半點女性特點的德行,還笑話冕良,“哇,哥們兒你那胡子留的,裝頹廢青年裝到底了是吧?”
  冕良懶得理她,想到那隻廣告就來氣。再說,他蓄須,是為了安琪,他隻是想用之前安琪活著的時候的狀態一直活下去而已。沒道理為了不相幹的人就把胡子剃了是不是?
  “來,還你。”一卷底片和一疊相片丟到冕良麵前,冕良拆開看,是駱遠均曾經拍下的那本畫冊拷貝版。呃~~這樣他舒服點了。
  “問你件事情。”象一個連軍隊在暴動那麽吵的駱遠均沒心沒肺,壓根沒看出來冕良在不爽她,還亂搭訕,“問你哦,你能回答強盜女孩兒的那個問題嗎?就是《白雪皇後》故事裏,強盜女孩兒問加伊,你真是個可愛的流浪漢,但你值得不值得讓人趕到天邊去找你?故事裏的加伊和格爾達都沒回答。喂,為什麽童話裏會有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多奇怪的想法,“那不是沒答案的問題,很顯然,那是因為愛啊。格爾達不去找加伊,一定會很不甘心,難道你不會?
  “不會,為什麽要不甘心?我不是喜歡跟自己為難的人。”
  “那不是跟自己為難吧?對待感情要認真啊。”冕良想辯論了,“不認真就享受不到那種快樂,不是很可憐嗎?”
  “拜托,人各有誌吧。比如你,會認真的對待每個人每件事情。再比如故事裏的格爾達,會為了尋找加伊跋山涉水,不畏艱險。我不行,我不是個認真的人,假如有人離開了我,無論是什麽原因,我都會放手。所以,喜歡我,就讓他回來找我。”
  “你是說讓加伊自己回來?”冕良駭笑,“小姐,故事裏的加伊是沒辦法自己走回來的哦。”
  “不,他有心,有腳,讓他自己走回來。”
  “為什麽?”
  駱遠均吊兒郎當,“因為我是天下第一,即使是做故事裏的格爾達,也是天下第一的格爾達,讓加伊自己走回來找我!”
  嚇,她當她是誰啊,膨脹到這種程度?不可理喻!
  冕良做不到,做不到等著她來找他,他怕安琪哭。
  很好奇,為什麽他韓冕良不能做到的事情駱遠鈞可以做到的?她做到過?還是想當然覺得她能做到?而且當天下第一有什麽好玩?這自戀的女人,興趣真獨特。
  道不同不相為謀。冕良吃完自己那份麵,收好相片底片,“天下第一,回見。”心裏小小嘀咕,最好別再見了。
  公車上,冕良繼續關注晚報上的漫畫。這次,尤查斯和沙麗的故事來到結局部分,她們結婚了。看著畫中一對舉行婚禮的花甲老人,不知道為什麽,冕良有種被感動到想流淚的衝動。誰敢說愛情,婚禮,隻屬於青春?他就覺得,老人這樣做,更讓人敬佩和尊重。隻有對生活對自己不放棄的人,才會這樣愛著別人,愛著自己,愛著這個世界吧?
  鉤子解說,“一九八四年,約翰?尤查斯,沙麗?瓊斯,宣布結婚,那天,正好情人節,春風駘蕩,繁花紛紛。誰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呢?相信,在時間裏,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兜兜轉轉,象那枚回紋針,時間的回紋針。”
  時間的回紋針?這是太棒的形容,冕良對這幅畫簡直愛到極點。不知道,他和安琪還能這樣再相遇嗎?不是說,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嗎?冕良走火入魔,都忘了安琪的時間已經結束,她的命運業已臨到終點,不能繼續。兀自拿著報紙顛三倒四的不甘心:說不定,還能找到白雪皇後的宮殿呢?對了,駱遠均不是說,破譯極光的密碼,就能找到白雪皇後的宮殿嗎?可以試試,冕良決定,應該試試!

  第四章
  如果去找極光的話,我該怎麽做?冕良這幾天都被這個念頭折磨著,時不時的恍神。在他打工了八年的修車廠,老板何叔用戴著油汙手套的手故意拍他的臉,調侃,“小子,遊到哪兒顆星星上去了?”
  冕良也就傻嗬嗬笑,完全感覺不到臉上那幾痕油汙。等何叔去忙了,何叔的寶貝女兒,冕良的師妹慈恩過來,再拿毛巾把他的臉給擦幹淨。
  慈恩說,“良哥,你別總一天到晚神不守舍的,看著讓人急。”
  冕良收拾攤了一地的扳手螺絲刀,沒頭沒腦問慈恩,“你知道怎樣找到極光嗎?”
  沒指望師妹給答案的,誰知道,慈恩撓撓頭,給冕良找來張報紙,“喏,良哥,剛巧報上就說,有個人,能破譯極光的密碼,你說的是他嗎?”
  本城經濟報上,有篇關於一位空間物理學博士的專訪。博士叫吳昊,剛參加南極科考團回來,他在南極呆了十七個月,主要是研究極光。何謂極光?就是“開放的磁力線與太陽風的作用”,報紙上這樣說明。
  報上登載著吳昊博士的大幅照片,是位非常年輕的學者,相貌端正,氣度沉穩。
  “長得還挺帥的,”慈恩和冕良一起蹲在地上看報道,評論,“良哥,比你還帥呢,起碼眼睛比你大。”
  冕良瞥慈恩一眼,真是,小丫頭搞不清狀況,長得帥沒用啊,重點是極光!原來,世界上真有追趕極光的人存在啊~~好像有什麽東西能量貫注到冕良的四肢百骸裏一樣,讓他覺得身體裏的血液似乎流動的更快,更輕盈。
  空間物理是不是?冕良知道該從哪兒開始了。
  查知吳昊任教於冕良就讀那所大學的物理係之後,冕良去找自己的導師。這是冕良第一次主動去找自己的導師。要求,“我想轉去物理係,讀空間物理。”
  導師挺驚訝的,“為什麽?你不是喜歡數學才重新考大學進來讀的嗎?數學哪裏有問題?或者是……我有問題?”
  冕良慌忙擺手,“不不不,是我有問題,那個~~沒別的,隻是想換個專業。對,極光,我想研究極光。”
  “研究極光?”導師疑惑,“為什麽突然想研究極光呢?”
  冕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總不能說,他是相信,找到了極光,就能找到安琪吧?好像太荒唐了,雖然,還真就是存了這個念頭才要換專業的。
  張口結舌半天,福至心靈,冕良從背包裏找出晚報,指著吳昊的專訪說,“是因為這篇報道,有所啟發。我從小就被稱讚有數學天賦,可我疑惑很多年,老天為什麽會給我這樣的天賦?我現在終於知道,有這樣的天賦可能不是為了數學吧,而是為了極光。就是這個了,我的夢想,就是極光。”
  須發花白的導師從冕良手裏接過報紙看,糾錯先,“你態度不對,那不隻是極光,那是科學,是真理。不過~~”導師撇嘴,挺困難的,“冕良啊,轉係是要考試的,考試分數不好看,怎麽轉係呢?你可以嗎?”
  是,我可以嗎?冕良每天對著那張拿到手的轉係申請書,臉皺的象苦瓜。
  晚上,打工回來,走在回家的那條,老舊斑駁的巷子,天上開始飄下若有若無,有一點沒一點疏落落的小雪花兒。冕良記得,去年和安琪回家見媽媽,也是這樣的下著小清雪。安琪怕冷,小臉凍的紅撲撲的,手攏在嘴邊用嗬氣來暖,他憐惜地牽過她的手,揣進自己的大口袋裏……
  “你在做什麽?看上去真夠詭異的?”冕良身邊有人說話,是那位天下第一的駱小姐,她瞪大了眼睛,好奇,“電線杆說了什麽嗎?”
  冕良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手摸著身邊的電線杆,神魂飛越,不知身在何處。忙縮手,強自鎮定,“哦,沒什麽。”
  駱遠均刻薄,“老弟你沒事吧?閉著眼睛抱住電線杆傻笑?韓大嬸年紀大了,為人子女可要負責任,總是做正常人才是生存之王道啊。”
  哦,她可真煩人。冕良看著駱小姐笑盈盈的麵孔和一刻不停的嘴巴,突然想起徐建設的結論,“沒事總笑的是神經病。”尤其,駱遠鈞遞給他一盒霜淇淋的時候。
  冕良並不想吃冰激淩。
  但是駱小姐大力推薦,用因吃霜淇淋而冷得發抖的聲音說,“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實非常過癮的。”
  滴水成冰,下著雪的冬夜吃霜淇淋?那滋味和下地獄不遑多讓吧?問題是女生都下地獄了,冕良怎麽好意思眼睜睜在旁邊看著?勉強接過盒霜淇淋,不怎麽真心地,“謝謝。”
  駱遠鈞還是抖抖的聲音,豪爽海派,“甭客氣,你們快考試了是不是?吃這個晚上溫書提神。我今晚也得熬夜,有案子要趕。”走到家門口,遠鈞嘩棱棱拿鑰匙開門,“韓冕良你還要不要霜淇淋?我買了一打呢。”
  冕良忙搖頭,“不要了……”天啊,一打?她是想凍死自己嗎?冕良尋思還是再吃兩盒吧,改口,“那就……”
  駱小姐沒聽見,邊鎖門邊喊,“晚安,韓冕良,明兒個見。”
  明兒見?這麽瘋的人還是少見為妙!
  可是誰知道,冕良過兩日也瘋了,還見到了不想見的人,並做了不該做的蠢事兒。
  他路經校區咖啡館,透過明亮的大玻璃窗,看到在裏麵享受咖啡蛋糕的吳昊。對,就是吳昊,冕良記得報紙上他那張照片。然後。也不知道那天是哪路神仙值班,衝動之下,冕良就進去咖啡館了。
  當他一直對著優雅,帥氣,濃眉大眼,清俊無倫,麵孔猶如雕塑出來的吳昊教授微笑的時候,大概和徐建設形容的那個“沒事總笑的是神經病”大致相同吧。
  “可以不用考試就收我做學生嗎?”冕良見到吳昊教授,第一句話就這樣。而冕良又因自己的突兀,緊張莫名,身體裏的血液流的象快中風了似的。
  吳昊靠在椅子裏,兩道好看的濃眉攏起,眼睛眯縫著看冕良,眼睫毛更顯濃密茸黑。他不明所以,回應冕良,“你說什麽?”
  冕良再坐正一點,語氣謙卑,“對不起,我是說,可以不用考試就讓我轉到物理係跟您讀空間物理嗎?”
  吳昊終於聽懂了,“不用考試,為什麽?”
  冕良直言,“因為我考不好。”
  吳昊慢條斯理喝口咖啡,沒嫌棄冕良神經,反問,“我為什麽要免試收一個考試考不好的學生呢?”
  “我數學不錯。”冕良手心冒汗,“一年前有發過一篇關於數論Fermat定理最後定理的論文,也是因此而進入這所大學讀書的。”
  “你是想跟我說,你程度不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考試會有問題呢?”
  “因為,”冕良臉上的笑容有點僵,“我討厭考試和比賽,你不覺得目前的應試製度不合理嗎?不覺得用考試和比賽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很愚蠢嗎?”
  “不,我從不這樣認為。”吳昊神情沉穩,“自古以來,考試製度一直是專業領域擇優劣汰的最佳方式。當然,用考試的方式來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確實不合理,但這樣的衡量不是考試本身的問題,而是多數人在利益的驅動下對這種製度的迷信。所以,呃~~你叫什麽名字?”
  “韓冕良。”
  “對,韓冕良,按程序來,你得先通過考試。”
  冕良心裏不是滋味,他知道吳昊是對的,但他過不了自己這關。
  冕良的沉默,似乎引起吳昊的好奇,他問,“為什麽討厭考試?”
  因為一個朋友。冕良半垂頭,看自己的雙手,他的手掌大而寬厚,手指修長,這雙手,曾經和沈安逸一起打過籃球,解過習題,用望遠鏡看過星星,也是這雙手,在一次比賽上,送走安逸。
  “因為一個朋友,”冕良對吳昊說,“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會兒考去重點高中,認識一個很要好的朋友,我們都很喜歡數學,算是誌趣相投。後來一起參加全國奧數比賽,我一直以為他會是冠軍,也為他高興。可沒想到,那年的冠軍是我。他很難過,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不再和我做朋友。有天,我們為這件事情發生爭執,他離開校園,再沒回來。是車禍,在學校附近的馬路上。”冕良深吸口氣,控製住眼眶裏的熱氣,對吳昊笑笑,“後來,我沒辦法繼續學習,放棄過很多年,讓家裏人很傷心,也夠荒唐的。好不容易要等到年近三十才回來讀書,但是,沒辦法考試,真的沒辦法,忘不了我的朋友。”
  “是這樣啊。”吳昊語氣柔和,“可是韓冕良,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再背這樣的包袱了。”
  “嗯,我知道,”冕良尷尬,有點手足無措,起身告辭“真抱歉,打擾你的時間,我會努力去考試的。再見。”
  “沒關係,你等等,”吳昊叫住冕良,“可以再問一下,為什麽你明知道自己對考試有障礙,仍然堅持轉係的呢?”
  “因為極光,喜歡極光,”冕良坦白的直視吳昊,“傳說,隻要能破譯極光的密碼,就能找到白雪皇後住的宮殿在哪裏,我想驗證,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吳昊驚訝極,睜大眼睛,“你怎麽……”他話音未落,咖啡室不知哪個笨手笨腳的服務生打翻手裏的托盤,杯子碟子碎了一地,引起一陣騷動。等騷動過後,吳教授似乎也忘了要說什麽,肘彎撐在桌子上,手指摸著下巴,沉吟不語,冕良跟他告辭,他精神恍惚的望著前方,隨口跟冕良說句再見。
  他是個好人,雖然冕良隻與之聊了一會兒,但對吳昊印象非常好。快走到咖啡館門口的冕良,忍不住滿懷敬意再回頭看教授一眼,然後,他意外的發現~~一朵微笑,那朵微笑的嘴角上還帶有幾痕奶油漬,而那朵微笑的主人麵前放著幾隻碟子,裏麵分別有提拉米蘇,焦糖雞蛋布丁和幕斯蛋糕的殘骸,好胃口!
  “駱遠鈞,為什麽你在這裏?”冕良不得不再回來,懊惱,怎麽他一直沒發現,這位駱小姐坐在吳教授隔壁桌,就在他身後呢?
  “我來找人,”駱遠鈞打個哈欠,“噢,吃好飽,”要求冕良,理直氣壯,“幫我結帳,我錢包忘在辦公室了。”
  冕良氣結,“喂,你錢包沒帶是怎麽過來這邊的?”
  “朋友過來辦事,順路帶我來的,”遠鈞不耐,“你也沒帶錢嗎?那算了。”她衝隔壁桌的吳昊擠擠眼睛,裝可愛,“嗨,帥哥,幫我買單好嗎?”
  冕良頭好痛,這瘋子,認識她真丟人。立刻掏錢放在桌子上,衝吳昊欠欠身,“對不起,我鄰居,開玩笑的,再見,您慢用。”
  吳昊象是被點了穴道,仍保持那個手摸著下巴的深思表情,沒動。
  冕良也顧不得其他,生怕遠鈞再去鬧吳昊,不等服務生找零,硬把她拉出來,“你不是吧?有這種習慣嗎?隨便找人幫你付帳的?”
  “不啊,”遠鈞一貫沒正經,“姐姐我一般找順眼的幫我付。”
  “幹嘛不自己付?”
  遠鈞振振有辭,“因為自己的錢要拿來當嫁妝嘛,嫁妝總不能找順眼的給我出吧?”
  冕良忍住這個話他不接。剛才為這小姐買花果茶和蛋糕的單已經讓他破費不少,再接個嫁妝的話茬還不知道是啥結果呢。從錢包裏抽出僅剩的一百元給遠鈞,“借你的路費,我要去打工沒辦法送你回去,你自己打車回去吧。”
  “謝謝,”遠鈞接過鈔票,“明天還你吧。”
  “不急,”冕良背好背包,才想起來問遠鈞,“你來找誰?”
  遠鈞長眉一揚,“幹嘛告訴你?”反問冕良,“你剛才跟那個老氣橫秋的家夥唧唧歪歪說什麽呢?”
  冕良學遠鈞那樣挑眉毛,“幹嘛告訴你?”
  遠鈞樂,“有才華啊,學地真象,我就是隻挑左邊眉毛的,我……”
  “駱遠鈞?”咖啡館門外,吳昊在風裏拉著長音喊,“你是駱遠鈞嗎?”
  冕良看到遠鈞回身對著吳昊莞然而笑,黑眼睛滴溜溜的。她伸長胳膊,迎上去,脆朗朗道,“學長,好久不見。”
  學長?冕良瞠目結舌,駱遠鈞的學長,他是她初戀的那個學長?那個追尋極光的學長嗎?又恍然大悟,駱小姐說來找人,其實就是來找吳昊的吧。想想剛才硬拉遠鈞出來的舉動,冕良為自己的判斷失誤苦笑。
  而那位立誌追尋極光的學長,他是不是已經破譯了極光的密碼?有沒有見到白雪皇後?
  看起來,還是要好好考試才行。可是~~
  冕良百無聊賴,寂寞長夜裏,翻報紙裏連載的,鉤子漫畫。
  鉤子畫了一個男生,手摸著一棵樹,滿麵迷惘的望著天空,天空中飛雲碎玉樣的飄著雪。
  鉤子旁白道:說好一起看每一年的雪。如今,雪來了,你呢?去了哪裏?
  仔細想想,無論畫還是字,都還蠻俗的。
  但冕良快哭了……

  第五章
  冕良接到遠鈞短信,“中午12點,在你們學校數學樓頂層等你,不見不散。”
  為什麽要在學校見?還是頂樓?估計是要還錢。還錢也要搞這麽多花樣?算了,反正她一向不靠譜!
  這是冬天中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湛藍明淨,陽光暖而微醺,風很小,帶著清爽甜潤的漠漠寒意。冕良早上沒課,中午往學校趕的時候還在車上感慨,駱遠鈞為人雖然不可靠,但約人倒是很懂得挑天氣。要不是她人很討厭,這樣約一下也還不是那麽讓人難以忍受的事兒。
  冕良趕到時,恰是午飯時間,頂樓無人,駱遠鈞靠在角落的護欄邊,喝著熱果珍啃一份鱈魚三文治,見到冕良頷首問候,“午安,給我兩分鍾,我馬上吃完。”
  “沒關係,我不急。”冕良說。
  “是我急,下午還得趕回去開會。”
  “那你還約我中午?可以約晚上嘛。”
  “晚上我也有安排,年底就沒清閑時候。”
  “嗯。”冕良讚同。
  眼看著遠鈞三下五除二解決掉手裏吃的喝的,一秒都沒耽誤,跟冕良開誠布公,“老弟,你這次期末數學能考滿分嗎?”
  冕良驚,“為什麽?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以前沒有,現在有。”遠鈞一笑,左眉上挑,壞壞的,“我和吳昊賭你這次期末考能不能考到一百分,我五百元買你贏。喏,我的錢可不能輸掉的,所以你得考滿分。”
  吳昊真的是教授嗎?哪來在這份兒閑心?冕良無語,望著晴空下的遠山近樹,車道行人,悔得直想跳樓。他是為地啥啊?這女人是瘋子他很清楚,且清楚的不是一天兩天。他第一次見她,給她抓回那疊漫天亂飛的資料的時候,就知道她不靠譜,卻不知道為什麽一次次遂她的意。
  她想借書就借她書;
  她做廣告他就信她的廣告;
  她請他大冷天吃霜淇淋他就吃;
  她要他給她買單他就買;
  現在她為了不輸賭金要他考滿分他就一定要考嗎?
  憑什麽?!其實他和她也沒多熟對不對?
  “駱小姐,”冕良客氣地說,“賭博這種事情我很外行,抱歉我幫不上忙。”說完即時離開。
  他還沒走到十步,就聽身後遠鈞喊,“你不答應我,我就從頂樓跳下去。”
  冕良回頭,看到已經站在護欄上的駱遠鈞,她就那麽淩空而立在一片晴和如水晶樣透明的正午光線裏,笑容幹淨,話語流利,象是要求晚餐吃臊子麵那樣簡潔說明,“不答應我,我就跳下去。”
  匪夷所思~~瘋了!
  冕良心驚肉跳,臉上保持住波瀾不驚,緩緩靠近遠鈞,“你這是幹什麽,哪兒有為了五百塊賭金要跳樓的?”
  “不是賭金的問題,是我的招牌不能毀,你忘了,我可是天下第一哦,我不能輸的。”遠鈞說著,還在狹窄的護欄上小轉一圈,伸長胳膊深呼吸,“今天的太陽可真好。”
  冕良腦門上的汗珠象蓮蓬頭那樣往外冒,語氣平和如聊天,“喂喂喂,別轉行不行?掉下去你可就再也看不見太陽了。”
  “那你答應我咯,期末數學考滿分。”
  “我不是不答應你,”冕良小心翼翼往護欄邊挪,嘴裏碎碎念,“我不是不答應你,我是有難處,我?????”
  “好,再見。”遠鈞話音卜落,腳一抬,她真跳了……冕良用盡所有力氣往前撲,他抓住她一隻右手……諸佛保佑。
  吊在冕良手裏的駱遠鈞仰臉望著他,她的深藍棉布外套被風鼓起,象大鳥的翅膀,翩飛在冕良的視野裏。
  冕良死命拉住她,叫,“把那隻手也給我,快!”
  “不要,”遠鈞很無所謂,“你把我這隻手都快拉脫臼了,還貢獻另外一隻手給你掐?喂,我說你輕點。我的右手還得拿來畫畫彈琴呢。”
  她到底是不是人啊,冕良怒極,喉嚨嘶吼,“你瘋了是不是?不要鬧了,把那隻手給我。”
  “那你答應我考滿分,”遠鈞此刻仍不忘挾命令良,“數學一定要考滿分。”
  “答應你我答應你。”冕良掙得滿臉通紅,“上來啊。”
  遠鈞終於遞上另隻手臂給冕良,還吹牛,“其實你不用緊張,我腰裏有係安全帶的。不信你放手我可以給你表演空中秋千。”
  冕良哪裏還敢信她?悶聲不響,一心一意想拉遠鈞上來。
  幸好,有人幫忙他,吳昊此時趕到。遠鈞被拉上來,吳昊一把抱住她,“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遠鈞,你還是活的。”
  駱遠鈞說,“你這不是廢話嗎?就算韓冕良沒拉住我,我也就是玩個蹦極而已。”
  吳昊舔舔半幹的嘴唇,“遠鈞,很抱歉,我剛才開小組會忘了這件事,再說我以為你隻是異想天開,沒想到你玩真的。”
  遠鈞很哥們兒的一拍吳昊的肩,“知道你靠不住,所以我自己把安全帶弄好了。”她指指角落理的一套設備,“怎麽樣,不錯吧?我幹這活兒絕對比你手藝好。”
  冕良喘息未定,也懶得理會頂樓上實在是形跡可疑的一對男女,自行走開。他刺激過度,渾身無力,順著安全樓梯走幾層,腿一軟,坐下來,頭埋在臂彎裏,淚流滿麵。
  駱遠鈞,這個人又粗魯,又輕率,又魯莽衝動還很自以為是,跟她做朋友韓冕良會英年早逝,絕交……冕良眼裏的淚水無休止的流出,一定要絕交。
  啊,為什麽,為什麽還要遭遇這樣的場麵?他韓冕良最恨最怕的,就是要眼看著有人拿生命不當回事兒,結果他又遇到了,無論真假,他都不想看見好不好?
  安琪,安琪,幫幫我……
  冕良這次的期末考,數學考到滿分。不是因為他沒有再想起安逸,是因為亂了,所有的往事都亂了,因為太混亂,寫對答案,競變成一種別無選擇。至於為什麽亂,冕良也不很清楚。當然,無意間成全到某人的五百元賭金,雖非冕良所願,但實在無可奈何,算那人運氣好吧。
  考試後沒幾天,又下雪,飛雪彌漫的頂樓,冕良靜靜坐那天駱遠鈞曾尋死覓活過的護欄上,難得的心神篤定。剛剛和導師聊過轉係的事情,考試定在四月,導師問他有沒有問題的時候,冕良說,沒問題。
  是真的覺得自己沒問題,人生中衝不過的那個坎兒,一旦捱過去,就又是一番天地。
  不過,冕良也有遺憾,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失去安逸了。假如連在考場上的那點障礙也失去了,和安逸的聯係,似乎也就越來越少了。
  恍然,那些過往的流光碎影裏,安逸的影子,逐漸模糊,
  幾點雪花,落在冕良的掌心,又慢慢化去。冕良心裏輕輕說,安逸,再見。
  寒假開始,冕良除了幫媽媽攤子上的生意,並在修車廠勤奮打工外,其餘時間,全用來溫書。他的強項是數學不是物理,那些厚厚的物理學書籍,多少讓他有那麽點雲深不知處之感。
  自頂樓那次後,很多天沒再見駱遠鈞。本來,冕良是打定主意,再見駱遠鈞,一定不和她說半句話,用最冷的態度來打擊她的胡鬧和任性。可是,無論是每日必經的巷子還是母親的小吃攤,他和她都沒再遇。開始冕良還有點擔心她會不會出事?不過半夜溫書時聽到鄰室傳來的隱約音樂聲,也知是自己想多了。後來想起教授吳昊,記得他和駱遠鈞曾經有過段什麽往事的,說不定,她們前緣再續,她們的故事又能舞蹈於紙麵,蹁躚於校園,倒是美事一樁。唉,話說,那位把日子過的不知所雲的駱小姐能遇上吳昊這麽靈的人,老天會不會太善待她了?
  生活繼續,年前陰曆二十八,冕良在公車站看到遠鈞,終於有機會擺出十足十地冷麵孔不理會她,冕良很爽,絕交!
  問題是他的表情完全沒嚇到遠鈞,遠鈞還直接調侃,“你今天又心情不好了?擺張臭臉裝酷想騙女生是不是?”
  冕良頭暈,有種披掛上陣打算廝殺一場卻沒找到敵人的失落感。
  遠鈞掏出幾張老頭票出來給冕良,“喂,還錢給你,”細數分明,“喏,這張是還你的車錢,這張是還你幫我付的蛋糕果茶錢。”末了還加一句,“怎麽樣,我很有良心吧?”
  冕良繃著臉將錢收了,直言不諱,“很好,兩清。駱小姐,鑒於本人非常不喜歡你的個性,尤其是你跳樓嚇人那件事,讓我覺得和你做鄰居已經夠倒黴,做朋友就是種災難了,所以,今後我們最好不要聊天,不要有牽扯,可以嗎?”
  遠鈞似是不了解冕良在說什麽,一雙眼秋水澄澄,直視冕良。
  冕良追一句,“以後我們保持距離為好。”
  遠鈞忽笑,“當然沒問題,不過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想我消失容易,要花代價的。剛才給你的錢拿來,那是要我消失的費用,哼,幾百元實在是便宜你了。”
  冕良很同意,這世上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於是,剛剛放回口袋還沒揣熱乎的錢,又交回給遠鈞……
  直到上了公車,冕良才醒悟自己好白目,又不是夫妻兩個離婚要付贍養費,他和她不過萍水相逢需要用錢來搞定嗎?
  啊,被她騙,被她嚇,還要被她敲詐,冕良靠著車窗,揉太陽穴,他覺得自己好窩囊哦。
  冕良頗想找回遠鈞,把那幾百元的事情講清楚,不過既然說好要保持距離,還是算了吧。
  駱遠鈞倒是難得的懂事,真沒再出現在冕良麵前。
  終於如願以償讓駱遠鈞消失,冕良並無不適,隻覺世界安好,神誌清明。
  怪的是韓媽媽幾乎因此相思成病,一天幾次嘮叨,“怎麽沒見駱小姐了呢?春節也這麽忙嗎?”
  冕良亂找理由,“大概回去和她媽媽過年了吧,說不定出門旅遊了呢。”他不慣撒謊,每次搪塞完,都心虛倒鼻梁上沁一層薄汗。
  春節期間,冕良除了打工溫書陪伴母親,唯一的娛樂就是看晚報上鉤子的漫畫專欄。鉤子的畫風格硬朗,韻致內斂,是冕良喜歡的那種。畫的內容並不時尚,大多反應社會民生。偶爾見鉤子刻薄本市市政,冕良在修車廠捧著飯盒,對著報紙嗬嗬發笑,被慈恩批評象傻子。
  本來,冕良一直想當然的以為鉤子的性別與他相同,不過,最近冕良知道,原來鉤子是女生。因為鉤子突然在漫畫裏傷春悲秋的說,愛上一個男生。
  她畫了一雙眼睛,又將那雙眼睛上塗滿淩亂的線條,旁白是
  愛上的那個男生,有雙淡如秋水的眼睛,
  因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裏的溫度,所以,我知道他不愛我。
  畫了更亂的一團線條,旁白
  頭發太長,因為牽掛了三千煩惱,他的頭發也看不清
  畫了一個下巴,說
  下巴上蓄了如煙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還畫了眉毛
  他的眉毛,濃密整齊,攏了太多憂愁,看不清
  鼻梁
  這是他的鼻梁,高挺筆直,壓著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後,鉤子感慨,不知道為什麽愛他,
  可能是因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愛了
  也可能是因為愛了所以不想看清

  第六章
  春節已過,冕良都快開學了。
  恰是春寒料峭的時節,那個說好了和冕良保持距離的人憑空消失一段時間後又再出現。
  遠鈞開著一輛鐵灰色吉普來韓媽媽攤子上吃麵。比較詭異的是那身行當,她穿的是油漆工用的那種工作衣褲,上麵還沾著油漆。天啊,誰一大早穿成這樣出來吃飯?不過她人還是那個樣子,大咧咧吊兒郎當。
  遠鈞見到韓媽媽給予熱情擁抱並奉送吉祥話若幹,但視冕良為空氣。這讓冕良有點不自在,都說讓她不要出現了,她要真做不到也沒什麽,問題是既做不到還不理人,不是很別扭嗎?真是,他又不會小器到把那幾百元要回來。
  嗯,其實主要是冕良好奇,那輛吉普哪來的?為什麽穿成那樣?是換工作了嗎?
  遠鈞邊吃邊和韓媽媽聊天,冕良插不上嘴,倒是真聽到遠鈞講,春節和她媽媽去歐洲玩了一圈。還有,她確實轉工了,工作辛苦,所以,除了要雙份麵,還要啤酒喝。
  韓媽媽勸遠鈞,早上喝啤酒不好。遠鈞說她累慘,需要提神,不喝啤酒大概就要去抽大麻了。韓媽媽無奈,叫兒子,“冕良啊,拿罐啤酒來。”
  冕良不想拿,哪兒有女生一大早喝啤酒的?可他從未逆過老媽的意,所以,有點不甘願的遞啤酒給駱遠鈞。
  駱遠鈞接過去連謝謝都沒說一句,打開直接灌下去,連呼好爽。
  冕良鬱悶,這女人想喝啤酒就喝啤酒?做人要不要這麽任性啊。
  擦桌子,擦遠鈞隔壁那張桌子擦的時間長了點。
  駱遠鈞依舊當冕良透明,與韓媽媽七大姑八大姨的鬼扯。
  冕良以為,遠鈞會一直別扭不理他,想不到這小姐臨走前突然對冕良說,“喂,和姐姐換一下鞋帶。”說完,彎腰將她短靴上的鞋帶解下來。
  冕良不動,“為什麽要換?”
  “因為我這條鞋帶斷了,做事很不方便啊。”遠鈞衝冕良揚揚斷成兩截的黑色鞋帶,“你那雙鞋子用得著那麽長的鞋帶嗎?”
  什麽邏輯,重點在於鞋帶是誰的就是誰的,不是說用得著不用得著吧?再說,你說換就換嗎?冕良繼續擦桌子,遠鈞坐在一邊拎著鞋帶,看住冕良,堅持要換的樣子,僵持。
  不換就是不換!冕良也很堅持,用力擦桌子,一下,兩下,三下……站直身體,喘口氣,瞄一眼遠鈞,她似笑非笑,唇色如花。冕良說,“換吧。”
  早上十點陽光照耀下的小攤子裏,冕良和遠鈞排排腳撐在凳子上係鞋帶。冕良羅嗦一句,“你就不能換雙鞋?”
  “不行,這雙最舒服,穿到不能穿再換。”
  哈,除了任性,她還固執。
  遠鈞手機響,她起身接聽,一隻腳仍撐在凳子上。冕良係好自己的鞋帶,瞅了遠鈞的鞋子半晌,有點掙紮,最終,順手將她的鞋帶也係了。
  駱小姐電話講地投入,等講完低頭看自己的鞋,居然嘀咕句,“哦,糊塗,都係好了。”收起手機,開著那輛氣派的吉普一車絕塵。
  冕良將洗好的圍裙抹布放在風裏晾,自言自語,“任性,固執,還糊塗,能活好嗎?”
  冕良活的不錯,目標明確。學校已經開學,轉係考試在即,冕良每天溫書到很晚。半夜再沒聽到鄰室的音樂,想起隔壁小姐已經轉工,忍不住尋思,莫不是連家也要搬了吧,怎麽這麽靜悄悄的?
  去幹了多年的修車廠打工時,何師傅就對冕良說,“你該考慮找個新工作了,堂堂大學生,總在我這個爛攤子上混也不是個事兒,好歹找個和你所學有關的工作鍛煉鍛煉自己才是。給你一個月,你找不到我炒你魷魚。”
  想不到自己也要轉工。冕良知師傅用心良苦,也就翻翻報紙,看看能不能找份工。晚報夾縫裏有條招聘廣告,是家文化公司,叫清河,招聘條件相當“苛刻”,就三個字,“很能幹!”
  隻要很能幹?這家公司應該快倒了吧。但是,如果隻是要能幹的話,冕良覺得,他應該試試。
  電話去清河文化,但沒人接。冕良琢磨,要不要放棄這家?不過,半途而廢不是他的風格。這日下午沒課,他直接找去“清河”。
  “清河”其實離冕良家住的老住宅區不甚遠,搭公車半個鍾頭也就到了。不過它不是座落在臨街某大廈其中一層,而是在商業街一家銀行的後麵,夾雜在一群高樓中的一棟兩層矮樓,那個就是“清河文化”了。這棟樓一層是店麵,開的是超市,裏麵的貨物擺放的極整齊。和這種整齊完全不協調的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堆著一些裝修材料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物事,此起彼伏。冕良拿著報紙到超市收銀台跟小姐確認,“這裏是不是有家叫清河的文化公司?”
  “有啊。就在樓上,正裝修呢。”收銀小姐說,“她要的礦泉水剛才忘記拿,你要是上去的話能不能幫忙帶上去?”
  冕良不無躊躇,正裝修的公司,還要征“很能幹”的員工?總覺得很怪。但,他提起那一大罐礦泉水,上樓了。沒辦法,好奇來著。
  二樓辦公室的門開的,是個大套間,外廳沒人。冕良眼前一片狼藉,地上堆著油漆桶和木線,電線,燈泡,木板類的東西,簡直沒地方下腳。
  冕良敲門,“對不起,打擾了,有人在嗎?”
  叫幾聲沒人應,冕良隻得進去,四下裏看看,想找地方將手裏的水放下,但不得其地可。,出於本能,冕良用腳將幾捆四下散落的電線往一處踢。他身後裏間此時有人招呼他,“韓冕良,你來這裏做什麽?”
  冕良轉頭看,裏間靠街那麵陽光照耀得最通透的落地窗邊,站著駱遠鈞,逆光的關係,她整個人象從光裏浮出來的樣子,冕良恍惚。遠鈞重問一遍,“你來幹嘛的?”
  “應征,”冕良回神,“我來應征的,這家文化公司有登廣告。你呢?你為什麽在這裏?”
  遠鈞從裏間走到外廳,還穿著那件油漆斑斑的工作服,手裏拎著老虎鉗子和電線,笑而不答。
  冕良推斷,“你不是轉工到室內裝修業了吧?”
  “當然不是,”遠鈞說,“從廣告業轉工做裝修,又累也不會賺更多,我何苦呢?”
  冕良茫然,張口結舌半晌,想到那天兵到不可理喻的廣告,突靈光一現,倒退兩步,手指遠鈞,“這家公司總不會是你的吧?”
  遠鈞根本無意隱藏自己的得意,抬著下巴,驕傲,“正是。”跩得天昏地暗。
  冕良放下礦泉水,對遠鈞欠欠身,告辭。
  遠鈞倒也不留他。
  冕良走到門口,止步!不是他想停,是腳不由心,他很無奈很無奈的停下問遠鈞,“你不是自己在搞裝修吧?”
  遠鈞理所當然的,“是啊,有的是請人,有的就自己做,省錢,還不用跟施工的工人生氣,很方便。”
  冕良瞪眼睛,“小姐,拜托,這不止是體力活兒,還是技術活兒,不是你換個燈泡修個煤氣灶就行的好不好?”
  遠鈞極篤定,“說過不要小瞧我,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就在一家裝修公司打工的哦,這些活兒要能難得倒我,我還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嗎?”
  冕良和遠鈞對視幾秒,又將目光落在地上的一片淩亂裏,其實這裏的一切與他無關對不對?他隻要走開就萬事大吉,問題是~~不行,冕良暗歎口氣,“你這裏薪水怎麽算的?”
  遠鈞雙目爍爍,飛速接口,“薪水很優,並且會照顧某些打工學生的上學時間……”

  第七章
  真就在清河文化開始上班了,稱呼遠鈞經理的時候,冕良歎息命運真是深不可測,居然會當她下屬?重點是這公司就她和他兩個人,會不會太冷清了?
  遠鈞倒是有在繼續打應征廣告。不過前來應聘的不多。廣告那麽另類,誰會來啊。主要是駱小姐薑太公之勢,等願者上鉤,十足耐心。這些日子,她每天忙於裝修公司,沉迷於自己裝修師傅的身份,樂此不疲。
  冕良問過遠鈞,為何想自己開公司?本以為她會給出一個什麽關於理想啊,人生價值啊之類的菁英理論,畢竟是當老板的嘛。
  誰知道遠鈞說,“純粹就是不樂意被人管,想嚐試一下管別人的感覺是啥樣。所以,把我存了十年的錢都砸進來了。”
  冕良驚駭,“萬一虧了怎麽辦?”
  遠鈞說用手指揉揉鼻子,痞痞的,“找我媽啊,幸虧我還有個有錢的媽。”
  冕良沒吭聲。唉,瞧瞧上司這點出息,都替她愁得緊。幸虧,她還有個有錢的媽,那應該不會欠他薪水吧?可沒想替她白幹來的。
  “韓冕良,畫個表格給我。”遠鈞派任務。
  冕良應承,“好啊,下午我在學校做好給你送回來。”
  “嗯,等等我開車送你去學校吧。”駱老板還算體貼,“對了,你幾時考轉係。準備的還可以嗎?”
  “明天。”冕良說,“應該可以了,我會盡力的。”
  遠鈞促狹,“嘩,說得真低調,這次轉係你態度堅決,我以為你會寫血書呢。”
  冕良跟她亂扯,“其實我寫了,收在枕頭底下。”
  遠鈞大笑……
  人間淡淡四月天,春風醺然,花開似錦,冕良和遠鈞兩人之間終因這種雇傭關係,相處稍顯融洽。真不容易,冕良麵對老板,再也不提讓“金主”消失的事情。
  上學前,冕良叮囑老板,“照明線我鋪好了,你不要再動,我放學回來處理。”
  駱老板答應,“OK。”
  冕良追一句,“千萬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煩,“OK,怎麽這麽羅嗦?”
  時間撒丫子一溜而過,冕良放學帶回畫好的表格給上司。
  上司正喝下午茶,她每天下午都要在亂成戰場的辦公室,泡一小砣普洱,配牛油曲奇,沒心沒肺地享受一段春日黃昏。
  這會兒,她對表格有意見,“喂,韓冕良,我要的是12個格子誒,你這隻有11個。”
  “不可能,”冕良也享受著茶水餅幹,小心抿唇角的渣渣,言之確鑿,“我畫的是12”
  “11個,你自己數。”
  冕良不耐,“不用數,我畫的是12個。”
  遠鈞好像是在數,頭不由自主一點一點的,最後確定,“不,是11個,不信你數數。”
  冕良有點火,他明明是畫好12個格子怎麽到這個女人這裏就變成11個了?親自數,當然,跟遠鈞說,“12個。”
  遠鈞拿去數,數完將表格在桌子上推給冕良,“11。”
  冕良再數,不知怎麽,也數成11個了~~崩潰。
  最後,還是駱老板數,她一臉愧疚,說,“韓冕良,是12個,真抱歉。不過我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麽了,難道是狐仙跟我們鬧著玩嗎?”
  冕良無語,這麽爛的借口也能找出來?好扯~~。
  和上司賭氣,冕良沉默著去裝燈。遠鈞跟在他身後,象是要彌補自己的糊塗,說,“不要忙了,你明天不是考試嗎?早點回去休息吧。”
  冕良固執,不吭聲。
  遠鈞又說,“就差一個頂燈沒裝了,我們一起裝完吧。”
  冕良仍不吭聲,徑自拿工具和燈爬上梯子。
  遠鈞鍥而不舍跟上來,“想象過一會兒把所有燈打開的時候,屋子雪亮,盛況空前啊。”
  冕良還是不吭聲,遠鈞隻得安靜。
  安靜的裝好燈,安靜的爬下梯子,再一起安靜的走到門邊總擎那裏按開關,隨著屋內光線雪亮的一瞬,不知道哪裏發出砰一聲很大聲響,劃破靜寂空間,遠鈞本能往冕良身後一躲,緊接著室內一片昏暗。
  冕良終於開口說話,“短路了,跳閘。”
  遠鈞從冕良身後出來,“奇怪,怎麽會短路的?”
  韓冕良發脾氣,他從來是多好脾氣一人啊,居然會對上司發脾氣。手裏工具往地上一丟,對著遠鈞,目光淩厲,麵色冷峻,“我跟你說了,不要亂動電線。”
  遠鈞不服,“首先,我沒亂動電線,其次,我隻是裝燈而已,是正確地裝燈。”
  冕良深呼吸,衝動是魔鬼,他總不能為這事兒掐死她是不?雖然還蠻想的。
  駱遠鈞不知死活,“是你把線亂鋪才會這樣的吧?”
  冕良走人。他倒不是回家,而是去下麵超市買手電,非得找出來,是誰亂搞的不可。
  遠鈞手插在褲袋裏,跟在冕良身後亦步亦趨,碎碎念,“喂,你明天考試,我們還是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電線可以明天再處理嘛。”
  冕良就一個字吐給老板,“不。”
  三間大辦公室,上上下下大大小小二十多個燈,冕良固執得一個一個燈卸下來檢查,遠鈞困得哈欠連天,幾次勸冕良先回家,冕良兀自不肯。
  他不回家,她隻好在旁邊幫忙舉著手電筒,抱怨,“哪裏有員工不聽老板話的?”
  冕良回,“也很少見老板阻止員工加班的啊。你要付我加班費。”
  遠鈞慢悠悠,“很多老板就是不願意多付加班費,所以才不喜歡員工加班的。”
  冕良一字一頓,用力,“碰到那麽小器的老板,大部分員工都會想辭工的。”搶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照著一隻燈上的電線,“接錯線,還說你是正確的?”
  “我哪裏有錯?紅的火線,藍的零線,白的地線。”
  “所以跟你說不要亂動我鋪的線,藍的才是火線好不好?”
  “那是你亂接吧,誰會把藍色的接成火線?”
  “是我亂接線嗎?那是你一開始??????”
  冕良和老板氣哼哼吵了五分鍾,打算把燈再一盞盞裝回去。
  遠鈞在一邊吵他,“神經病明天再做不可以嗎?要不你下來換我裝,舉著手電筒又沒事幹好悶哦,我都快睡著了。”
  冕良硬邦邦,奪過遠鈞手裏的手電筒咬在嘴裏幹活,沒堅持到十秒,很不舒服,把電筒從嘴裏拿出來,噗哧,忍不住笑了……
  兩人忙完已經半夜,都沒吃晚飯饑腸轆轆,遠鈞喊,“好餓,想你媽媽煮的麵。”
  “這個時間我媽已經睡了,別指望她起來專給你煮麵。”冕良活動自己因長時間勞作顯得僵硬的肩膀,瞄了一眼駱遠鈞,她正專心開心,滿臉疲憊,他補充,“不過我可以煮麵,反正我也餓。”
  遠鈞笑,並不看冕良,整條長街,水靜河飛,街燈的光芒滑過遠鈞的麵孔,晶亮。
  冕良煮麵,遠鈞享受,又翻那本《白雪皇後》出來看,自說自話,“好懷念,我做的最後一個案子。”
  “是因為設計做太爛被人炒了吧?”冕良刻薄。
  遠鈞獰笑,“對啊,現在憋一肚子氣呢,所以才自己開公司,專炒話多的。”
  冕良回頭盯他,遠鈞涼涼再追一句,“還不給推薦信遣散金。”
  冕良繼續切菜,菜板叮當亂響,也不怕吵醒媽媽。
  “為什麽重視這本畫冊?是哪個女生送你的吧?”遠鈞忽道,“是個什麽樣子的故事,講講來聽啊。
  許是長夜寂靜無聊,也許是太累了神經鬆懈,冕良倒沒抗拒,手裏忙著,嘴裏跟遠鈞閑聊,
  “讀高中的時候,難得遇到一個很合得來的好朋友,我們都很喜歡數學,算是誌趣相投,後來有次參加奧數,我們都以為他會第一,沒想到是我第一。他本是長勝不輸的人物,很難接受這樣的打擊,不再理會我,我還因此和他爭執過。就在我們吵架後的那天晚上,他出車禍死了。我為此放逐自己八年,不再繼續讀書,參加比賽,至今仍恨考試製度……你喜歡不喜歡在肉絲裏加點薄荷葉子?可以嗎?那我就加了哦……嗯,後來遇到我喜歡的女孩兒,在醫院遇見的,她有重肌無力症,但很堅強,有點大小姐脾氣,不過很可愛。開始不知道她是以前好朋友的妹妹,互相喜歡了,後來知道真相,又怕讓她傷心,想和他分開,可她不計較,肯原諒我……”冕良嗓子不舒服,咳嗽兩聲,吐口長氣。
  鹵打好了,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冕良撈麵,繼續,“但真相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她父親認定我是殺害他兒子的凶手,不同意我們在一起,她競離家出走來找我。我們曾很幸福的生活了一段時間,最後,她的病引發胸腺癌,死了。來,麵好了,快吃吧。”冕良把麵條醬油堆在桌子上招呼,“要不要辣油?”
  “要一點點。”遠鈞也吐口長氣,
  “為什麽你喜歡吃麵?”冕良好奇,“總吃也不見你厭煩。”
  “原因兩個,首先呢,就是喜歡,沒道理。大概小時候想吃,我媽總不給吃的關係吧,她要吃西餐。然後,就是省錢咯,我想開公司啊,當然要存錢。”遠鈞邊吃邊催冕良,“快點,吃完你還能睡幾個鍾頭,到時候我送你去學校。”
  “不用,我自己去。”
  “幹嘛這樣?有人送不好嗎?”
  “那也得看是誰送。”冕良計較,“12個格子能數成11格,不讓動電線還亂動,跟你幹活簡直象一場災難,我不信你。萬一你睡眠不足開車送人再把我送老鼠洞裏去,謝了,我自己打車去。”
  遠鈞怒,大聲,“你瘋啦?我是天下第一,你老板誒,你敢說我象災難?!”女子動手不動口,一拳捶去冕良手臂,很重。
  冕良死忍,眉毛鼻子擠倒一起,“很痛啊……”
  到底驚動了韓媽媽,她從臥室披衣而出,睡眼惶鬆打量冕良和遠鈞,“這麽晚了,你們在做啥?”
  兩人正襟危坐,異口同聲,“吃麵。”

  第八章
  每年天氣轉暖以後,冕良就會離開家中狹小的浴室,早晨到小院子裏的水池邊洗漱。他喜歡閉著眼睛刷牙,早晨的風清涼吹過,好像能聽到院落裏那棵香椿發芽的聲音,地下泥土裏小草冒頭的聲音,薔薇花花瓣綻放的聲音。能聞到解凍後的泥土淡淡地腥氣浮在風裏,空氣中多了一絲溫暖和濕潤的味道。這就是春天啊,這個季節,白雪皇後已經隱居到極寒之地的冰宮裏,等到冬天的風再次呼嘯的時候,才會出現……
  “喂,你為什麽刷牙刷兩遍?”和春天裏的各種聲音混在一起,在冕良頭頂響起的,是駱遠鈞的聲音,“你牙齒白是因為每次刷牙刷兩次嗎?”
  冕良差點把一口牙膏沫咽下去,抬頭看趴在矮牆牆頭上的老板,頭痛,“一大早你在那裏幹什麽?
  “種花,”遠鈞安閑掛在牆上,“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麽刷牙兩遍?”
  冕良嘩啦啦漱口,吐幹淨嘴裏的白沫沫說,“小時候我爸就這麽教我的,一遍用清水,一遍用牙膏。喂,你種花種在牆頭上?”
  “不是,我自己撒了點蔦蘿種子在牆根下麵,想往你家也撒點兒,但我忘了你家這個位置上種的是薔薇。”
  “你快下去吧,”冕良無奈央告,“你過來到我家院子裏找地兒,真是的,趴在牆上種花?你也算古往今來第一人了。”
  聽冕良這麽說,遠鈞也就興致勃勃跑過來,選冕良家院子裏水池子邊上的一小塊兒空隙,在那兒撒了點蔦蘿種子,還問冕良,“你家水池為什麽是水泥的啊?用瓷磚貼貼不好嗎?”
  “沒錢沒功夫。”冕良說。
  “這是在變相要求加薪嗎?”
  冕良坐在房簷下的竹凳子上喝牛奶啃饅頭當早飯,回遠鈞,“對,可以這樣理解。”他不介意老板在自家院子裏造反,徑自看報紙上鉤子的漫畫。
  這次鉤子畫的是一部電影,《春光乍泄》裏,滿臉鬱悶的黎耀輝,生著病也給何寶榮燒飯。鉤子說,她愛這樣的男人,會寵人的男人,不怕把情人寵壞的男人。
  看起來,鉤子可能有吃到喜歡的人為她煮的菜哦,那代表她還順利是不是?冕良笑了。
  “你喜歡這個人的畫?”遠鈞不知何時也拿了牛奶饅頭,蹲在冕良身邊與他共享一張報紙,“說說看,你覺得~~她的畫哪裏好?”
  冕良說不出來,憋半天,吐出幾個字,“畫,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耐,“跟你說你也不懂。”
  遠鈞舌頭舔著嘴角的牛奶漬,笑得有點甜還有點詐,象偷到媽房間櫃子裏巧克力吃的高中女生。明明吃著人家的食物還奚落人家,“我天下第一駱遠鈞哦,我會不懂畫?看你那品味,是你不懂吧。”一口氣喝完牛奶,瓶子丟給冕良,“真抱歉,不能給你加薪,給工讀生薪水太高,我怕別的同事吃了你。”
  冕良對著遠鈞背影故意講,“小器就小器嘛,幹嘛找借口?”其實話這麽說,他自己知道遠鈞給他的薪水算不錯了。
  在沒改變那張很離譜的招工廣告的條件下,公司居然真找到了人來工作。這段時間,冕良上班常常見到一些新同事,隻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找到一點點真實感,駱遠鈞不是在玩兒,她確實是在經營一家公司。
  不過這樣的真實感又常常被遠鈞破壞掉,比如她修影印機的時候。
  遠鈞為了省錢,買來的影印機是二手的,她當時說,“我檢查過了,真有問題我能應付。”
  後來員工影印時出問題,遠鈞也就真的親自上陣,三下五除二就能讓影印機順利運轉,其動作幹淨利索不亞於專業人士。看著完全沉浸在修好一台機器的成就感中的老板,冕良就會覺得遠鈞象是在玩的孩子。
  再比如她訓秘書的時候。
  遠鈞的秘書是個看上去嬌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年輕女孩兒,有雙象小鹿樣溫潤柔和的眼睛。不過這個溫順膽小的女生經常被遠鈞“操”得象隻慌張的“樹猴”。
  遠鈞一向精力充沛,做事節奏快,她的小秘書經常跟不上她的節奏。有一天,做錯事,花了一夜功夫,也沒打對遠鈞交給她的一份手寫文案。遠鈞一開始倒也沒怎樣秘書,隻是把原稿丟給冕良,“下午有課嗎?去用你學校的電腦再打一份,放學給我送回來。”
  其實真不怨人家秘書打錯字,遠鈞的字那叫~~狂草啊,幸虧冕良跟著遠鈞幹了段日子比較熟她狀況,即使是這樣,打好稿子也有老了兩年的感覺。放學回公司,聽說樹猴秘書因一下午被遠鈞無視,哭了。
  她哭了遠鈞倒怒了,冕良去她辦公室的時候正訓秘書,“你今年多大了?”
  秘書說:“22。”
  “嗯,22歲,活這麽多年,有見過海裏的美人魚長了腿走上岸嗎?”
  什麽意思?冕良也不懂。
  秘書慌,“沒見過。”
  “那覺得假如美人魚走上岸就能順利嫁給王子嗎?”
  秘書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給個安全答案,“安徒生說沒有。”
  遠鈞天馬行空的再拋出個問題,“對自己的薪水滿意嗎?”
  秘書緊張地兩隻手絞來絞去,眼圈更紅了,“滿意的。”
  遠鈞兩手一攤,“你看起來很正常啊,知道美人魚不會從海裏走上岸,也知道美人魚就算走上岸也未必會那麽樂觀嫁給王子,那麽你對人生的殘忍看上去也不算全無預期嘛,實在沒道理這麽脆弱啊,你到底在哭什麽?你有那時間傷春悲秋是不是可以做點能對得起薪水的事情呢?你也說了,對薪水沒什麽不滿不是嗎?”
  “樹猴”秘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睛裏含了一泡淚水,又不敢讓淚水流下來,硬撐在那裏。
  遠鈞這才喝著她的下午紅茶,擺擺手,讓秘書出去。
  冕良同情秘書,並認為遠鈞訓秘書象一場惡搞。忍不住跟遠鈞說,“喂,對它們好一點嘛,好好跟它們說話,你高興,不高興要讓它們知道啊。”
  遠鈞一臉無辜,“我有對下屬不好嗎?”
  “有,”冕良遞上整理好的文案,“你對我比對她們體諒多了。”
  遠鈞抿著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道我對你不錯是吧?知道為什麽嗎?”
  冕良老老實實回答,“因為我夠元老。”
  “錯,”遠鈞舒適地靠在椅子裏,“錯,不是因為這個。”
  冕良撓頭,“難道是因為你喜歡吃我媽煮的麵嗎?”
  遠鈞大笑,“還是錯。對你好一點是因為你是個帥哥。我對帥哥一向寬容。”
  冕良沉默,對遠鈞禮貌欠欠身,走出她的辦公室。可惡,被她耍。
  雖然在冕良眼裏,遠鈞這公司開得象辦家家酒,總好像做不長的樣子,但駱老板的“英明神武”卻深入人心。遠鈞第二次再修理壞掉的影印機時,冕良私下裏聽同事背後議論遠鈞,“老總什麽都會做,她的人生裏大概不需要男人了吧?”
  遠鈞恰恰聽到,在眾人身後帥帥一笑,長眉淡挑,“怎麽不需要?男人可以給我暖被窩。”一時間得意大發,帥過分了,滿手炭粉沾在她那件精致的白襯衣上,冕良同事驚呼,“啊,老總,你的dior。”
  遠鈞不介意,“沒關係,幹洗店應該能幫我解決的。”
  “萬一洗不掉怎麽辦?”大概太崇拜dior這個品牌,冕良這位同事一副替老總可惜得要心疼死的樣子。
  遠鈞冷森森,“洗不掉也得先幹活啊,難道要去跳海嗎?”
  於是,眾人立時作鳥獸散。遠鈞暗暗咬牙嘀咕,“一個個笨死了,當老子薪水白付的啊。”冕良背轉過身偷樂。
  “清河文化”的員工事後這樣形容遠鈞,“長了獠牙的是不是?說話總帶刺。”
  冕良覺得,如果遠鈞真的是長了獠牙,那她還算是個可愛的惡魔。
  翌日,遠鈞上班,照例白衣白褲。冕良好奇,“白襯衣上的炭粉這麽容易洗掉?”
  遠鈞說,“不是,同款襯衫我有一打。”
  真變態,同樣衣服買一打?
  在這個春天,惡魔一直那個打扮,米白長褲搭同色白襯衫,天氣冷的時候就加件黑外套。她每天早上洗澡了再出門,用味道極清淡的香水,佩男式錢包。
  很少見女生穿著那麽單調的,冕良記得安琪對穿衣打扮的品味很獨到,她是會將自己的衣物飾物永遠搭配到讓人眼前一亮,再也不能將她忽視,漂亮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女生。她那麽美麗,卻又那麽寂寞,寂寞到要用任性囂張來掩飾脆弱的靈魂。
  可冕良愛那樣的安琪,美麗,脆弱,孤單,壞脾氣,他愛她口是心非下的柔情與甜蜜。安琪和遠鈞不一樣,遠鈞比安琪硬朗多了,她的人生有目標,有她的大情大趣,不需要花很多時間去研究服飾搭配上的雕蟲小技,並自信即使她是如此簡潔,也能用她的明快贏得尊重和喜愛。正如她自己所說,她的人生中如果需要男人,大概真的隻是在“暖被窩“的那種程度。可是,這樣蠻好的。
  如果,是說如果,安琪還活著,冕良希望,安琪能活得象遠鈞,因為,無疑這樣稍有不羈的人生,要快樂一些。
  一夜春雨之後,街邊的樹木開始呈現綠葉成行的蔥鬱。冕良這個時間接到通知,他轉係考通過了,冕良遂整理好自己去見吳昊。
  吳昊正喝下午茶,普洱搭曲奇,冕良見了樂,尋思,這兩口子興趣還真一致。無論如何,他都慶幸,能有緣分與吳昊做這一場師生,與遠鈞做這一段賓主,並希望與她們的相處也順順利利,和樂融洽。
  吳昊替冕良也倒杯茶,問冕良,“真的這樣轉係了,以後不會後悔嗎?”
  “我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冕良說,“隻是現在很想這樣做,如果現在不做的話,現在就會後悔的吧。”
  “嗯,”吳昊沉吟,半晌,道,“有沒有想過,可能你想象中要尋找的極光,和現實中見到的不一樣?”
  “小時候,我的數學老師說,你們以為數學隻要得出答案就行了對吧?這是不對的,真正的數學不是如何解題,而是發現什麽是問題。所以,”冕良摸著下巴上的碎胡茬,“所以,我想對我來說,極光長什麽樣子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那,對你來說什麽比較重要呢?”吳昊嘴角逸出一絲笑,“是白雪皇後嗎?”
  冕良靦腆,用手耙耙頭發,“是,不過確切怎樣,我要看到極光,才知道,我能發現的那個問題是什麽。
  吳昊放下茶杯,對冕良伸出手,“歡迎你。”
  冕良的手與吳昊相握,終於,他問,“你找到了嗎?白雪皇後的宮殿?”
  “找到了,”吳昊站起身,對著冕良身後走過去,笑得陽光燦爛。冕良回身,看到辦公室門口站著位穿白裙子的女人,一頭長發微卷,裝扮清雅,笑容媚而醇。吳昊給冕良介紹,“我太太,我的白雪皇後……”
  他太太?冕良忘了白雪皇後,心內連連喊天,天啊,那遠鈞算什麽?冕良一直以為,駱遠鈞在和吳昊交往啊。拚命調動臉上肌肉的協調能力,冕良對吳太太擠出一個微笑,半躬身,“師母……”
  吳昊送冕良出來的時候,冕良很不甘心地提起老板,“上次在天台……哦……就是打賭那件事情,不好意思,讓你損失賭金了。”汗,還是不能說那麽直接。其實冕良是想問,不喜歡人家,還抱得那麽情深款款的幹嘛?到底,他無論和老板還有老師都沒熟倒語無遮攔的程度。
  “賭金?“吳昊一時沒明白,停幾秒方恍然,笑,“騙你的,那是你老板騙你的。遠鈞那時候說,象你這種死心眼的人,總要受點刺激才能想得開,就演了那麽一出戲。她還是那麽任性,想要做的事情誰都攔不住,我也隻好配合她。賭博隻是個借口,她是為了你吧。”吳昊拍拍冕良的肩膀,意味深長,“你要記得,為了你的固執,有個叫駱遠鈞的人不惜冒險,玩過一次驚險蹦極哦……”
  原來,賭博是借口哦,好爛的蹦極!
  冕良真不喜歡這個結果。
  早上,小雨,飄飄茫茫,潤物無聲的那種小雨。
  冕良在滴水的簷下刷牙,閉著眼睛聽雨。矮牆上還是駱遠鈞的聲音,“韓冕良,你看到沒有?水池邊的蔦蘿發芽了。”
  韓冕良不慌不忙漱口完,回應,“看到了。”
  遠鈞穿件柔和的淺色雨衣,趴在牆頭,笑在雨裏,冕良覺得,她好像挺適合那個位置似的。聽遠鈞有的沒的閑扯,“蔦蘿開紅花,夏天時候藤滕蔓蔓纏在你家水管上,你家的水管就會開出花來。”
  冕良的思緒不在花草,他想起吳昊的太太,那位頭發長長,美麗清雅的女子。突然有點同情遠鈞,人家成雙成對,她仍是孤身一人。忍不住對遠鈞說,“我昨天見到吳教授的太太了。”
  “嗯,”遠鈞心無城府,“你說歆蓮啊,我和她吃過幾次飯呢。水做的女生,我要有人家一半溫柔就好了。”說完長歎口氣。
  冕良象維護同戰壕戰友那樣,衝口而出,“我覺得你比她好多了。”
  “啊?這有什麽好比的?”遠鈞不明白,看著冕良。
  冕良一時尷尬,瞅瞅被預言會開出花來的水管,再瞅瞅牙刷,又瞄瞄遠鈞,手足無措,目光也不知道該落在哪裏好,忙了半天,愣再說不出啥來。
  遠鈞倒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隻手捶著牆頭,一隻手指著冕良,“你想到哪裏去了?不是那麽回事兒啊??????”
  這個春天很妙,牆內花開牆外道,人在牆頭笑。

  第九章
  冕良對於吳昊和遠鈞的誤會,遠鈞說明,
  “我和吳昊之間真沒什麽。以前,中學時候,是很喜歡他的。為了能經過他的教室多看他一眼,我寧願每天繞遠,多走點路。我記得那年,鼓起勇氣寫信給他,約他見麵,偷偷將信夾在他的物理參考書裏。然後在操場後麵的一張長椅上等他來赴約。我特別帶了一壺普洱和一包餅幹,我邊喝茶邊聽他講我完全不懂的極光,兩小時也不會厭倦。
  本來是說好聖誕再見麵的,可他放我鴿子。聖誕夜,學校組織聯歡,每個班級都傳出開心地笑聲,我一個人在操場的乒乓球案邊等他,直等到所有的歌聲笑聲落幕,真寂寞。
  那時候我就對自己說,可以結束了,這是最後一次,我再也不會為任何人,失去享受生命快樂的機會。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對我而言,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我不死心眼,當下最重要,我不會為了留戀過去,而放棄當下的生活,也不會為了一個不愛我的人,而耿耿於懷,忽視那些愛我的人。所以,”遠鈞笑冕良,“我沒有被傷害,也沒有受委屈,你不要為我亂不平哦。”
  冕良點點頭,“了解,你是天下第一的駱遠鈞嘛,當然不會讓自己受委屈了。”
  冕良說得酸溜溜的。他酸,是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如果能做到不留戀,不耿耿於懷,有多勇敢,多無情。起碼,他韓冕良沒這麽勇敢,也沒這麽無情。
  冕良在吳昊的第一堂課上,聽他講那倏忽而至,又飄然而逝的極光
  “一百多年前,挪威著名北極探險家南森在日記中這樣描寫極光,”吳昊說,“在天穹下抖動著銀光閃閃的麵紗,一會兒呈黃色,一會兒呈綠色,一會兒又變成紅色,時而舒展,時而收縮,變幻無窮;稍後變成一條條白銀似的多褶的波帶,其上閃耀著道道波光,接著又光華全消。不久,天頂上可見微光閃爍,像幾朵火苗搖曳,繼而一道金光從地平線上衝天而上,逐漸融入月色之中。這時人們似乎可以聽到一個正在離去的幽靈的歎息,在天空中留下了幾條飄忽的光帶,像噩兆似的難以捉摸……”
  冕良聽的入神,自言自語,“南森就沒說在那裏看到過白雪皇後的微笑嗎?”他自言自語的聲音大了點,同學們哄笑,冕良尷尬死了。
  吳昊不怪責冕良,停停當當的和學生們玩笑,“白雪皇後的微笑,是我們的夢想,我們的夢想有著太陽風樣的力量,通過冕洞,吹遍太陽係,夾帶著高能離子,沿著磁力線侵入地球的極區,並在地球兩極的上層大氣中放電,那就是最璀璨的極光。希望在座的,懷抱著夢想的每一位同學,都能堅持夢想,不要錯過讓自己變成光的機會。”
  白雪皇後的微笑,會讓我們發現比天空還大的空間,實現我們的夢想嗎?我也有變成光的能力嗎?這堂課,冕良上得眩惑又興奮,他覺得他的人生,好像因為這次的決定,有些改變。他有種想努力,想好好活的欲望。
  除了冕良的學習,工作也讓他感覺忙碌而充實。“清河文化”的運行逐漸步入正軌,開始顯得條理分明。遠鈞並不拘泥於廣告製作,將觸角伸入到出版業。冕良見她最近在聯絡出版商,知道她準備引進一些國外的流行書籍。賣書是不是真的能賺錢?冕良還蠻懷疑的
  可惜本來忙得條理分明的新公司,最近出了紕漏,樹猴秘書無預兆辭職,竟還偷走了新做好的一份文案。在一片“無恥”的叫罵聲中,冕良和同事們不得不連夜加班改文案。
  眾人皆恨,獨遠鈞不急,笑言,“沒關係,我們又不是做不出更好的東西。棄我去者不可留,或者她能找到更好的老板,但我相信我值得擁有更好的員工。沒有哪個公司會因為有人辭職就玩不轉的。”說罷,叫披薩犒賞三軍。
  電話去人家店裏,對方說晚上十一點之後不送外賣,遠鈞威逼利誘,“還差三分鍾才十一點嘛,送來!有好處的,我告訴你們本市最好的紅燈區在哪裏。”
  “紅燈區?”冕良奇異,“我們這裏有嗎?”
  遠鈞慢聲細氣,“哇嗚,你不知道?這麽純?”
  又被耍~~冕良翻眼睛,不服氣啊,眼珠子都快暈在眼眶裏了
  又幾日,不斷有人前來應征秘書的職位。再過幾日,很快就有人來上班。
  重點是那個人~~“慈恩?”冕良盯著新秘書,“怎麽會是你?”
  慈恩笑得又甜又乖,“良哥,驚喜吧?我們又可以在一起工作了。”
  冕良根本有驚無喜。他又不是令狐衝,沒打算帶著師妹闖江湖的好吧?急,“我是問你,為什麽你在這裏?”
  “我應征的,因為知道你在這裏我就來了嘛。”慈恩不無幽怨,“良哥,你都很久沒回修車廠了呢,大家都很惦記你啊?????”
  冕良還未待答話,駱遠鈞也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拍拍冕良的寬肩膀,“認識的?很好,你帶帶她。”又囑慈恩,半真半假,“我們這裏不鼓勵辦公室戀情。”
  慈恩誠惶誠恐,“呃~~我知道。”
  這裏誰要談辦公室戀情了?冕良撫額長歎,怎麽那麽亂呢?
  轉眼,五月的鮮花開遍這個城市,在這個五月,冕良終於見識到什麽叫亂!其實,隻要駱遠鈞在的地方,很難過到消停日子的吧?
  “今天晚上穿好一點,”遠鈞交代冕良,“跟我去吃飯。”
  結果這個讓人家穿好一點的人自己弄得亂七八糟。她讓冕良開車,自己坐旁邊撲粉塗眼睫毛,還恐嚇冕良 ,“快一點,穩一點,萬一我睫毛膏刷眼皮上了我把你剁了燉湯喝。”
  冕良故意氣她,“真那樣的話,反正你剁了我也救不回你的眼睫毛,還不如留著我給你當司機算了,何苦費那力氣剁我?”
  話是這麽說,他車開得卻是再穩當不過。
  話說,冕良從沒管過公司外圍業務,出去吃飯應酬這些一概不插手的。可這回為什麽叫他出來呢?冕良稍鬆鬆脖子上的領帶,問老板,“對方是什麽人?總得跟我介紹一下吧,我怕說錯話得罪人。”
  遠鈞開始塗唇蜜了,抿抿嘴唇,道,“我媽,還有我的相親對象。”
  哦?老板相親哦,難怪打扮這麽漂亮。又不解,“這種場合為什麽要我來?是要我客串司機嗎?”
  遠鈞嘖嘖稱奇,“喂,韓冕良,你真是個單純的孩子啊。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啊,算了,姐姐我也不瞞你,我怎麽可能需要你來客串司機?我是要你客串男朋友。”
  冕良車衝向路邊,急刹!驚駭,“男朋友?”
  “對,”遠鈞沒被急刹嚇到,整理身上那件印著蓮花圖案的青灰色雪紡長裙,“不要嚇成那個樣子好不好?都說是客串了。你隻要不說話坐在那裏就成,其餘的我來應付。”
  冕良不樂,“你不想相親是不是?那就跟你媽說啊,幹嘛讓我趟這趟混水?”
  遠鈞轉眸望他,目光冷森森,“幹不幹?不幹扣薪水。”
  “不要。”冕良還很堅持
  “扣百分之十。”
  “不要。”
  “百分之三十。”
  “不~~”
  “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這麽狠?冕良屈服於淫威,發動車子,“下麵左轉是不是?”
  遠鈞母親是個讓人驚歎的美女,非常年輕,看起來就像遠鈞的姐姐。她優雅嫻靜,笑容裏閃耀著含蓄如珍珠的光芒。她穿的吊帶裙上恰到好處地綴著蕾絲,長發隨意挽在腦後,渾身上下沒有多餘飾物,隻在腕上掛了串珍珠手環,珠光皓腕,相映成輝。
  不過冕良不是被遠鈞的媽媽震住,而是被與遠鈞媽媽同席的兩位男士震住了。
  為什麽安琪的爸爸在這裏?為什麽徐建設在這裏?
  “為什麽沈先生在這裏?”遠鈞先問媽媽,極無禮,“你知道我不喜歡和他吃飯。”
  冕良下意識瞅瞅安琪的爸爸,老板是說不喜歡他嗎?
  倒是沈柏森並不介意,氣度已然沉穩寬厚,招呼冕良,“最近好嗎?聽說你轉係學物理了是嗎?”
  徐建設也招呼冕良,“數學天才也要玩過界?你可真討厭。”
  遠鈞注目冕良,“你都認識?”
  遠鈞的媽媽指著冕良問女兒,“這是誰?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吃飯。”
  “我也不喜歡和陌生人吃飯,”遠鈞跟媽媽杠上,“你不還是讓我來相親?”
  好亂!冕良插不上話,脖子上冒一層汗,修長的手指搓鼻梁,他這是招誰惹誰了?幹嘛把自己整到這步田地?
  不過等搞清這些人的關係,冕良汗冒得更多了。
  無疑,徐建設徐醫生就是遠鈞的相親對象,可是等冕良得知,差點就當上自己嶽父大人的沈董準備和獨居多年的遠鈞媽媽結婚時,他瞠目結舌。
  遠鈞這樣介紹冕良給媽媽,“我司機。”
  介紹媽媽給冕良則說,“請稱呼她駱夫人,她最大的榮耀就是這輩子一直都是當貴婦,並希望下輩子亦然。”
  冕良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對遠鈞媽媽一鞠躬,“夫人。”同時大鬆一口氣,他是不知道為何老板中途變卦,但這樣很好,他可一點都不想裝人家的男朋友的。
  駱夫人閑閑問女兒,“你還有錢請司機嗎?”
  遠鈞一抬下巴,驕傲,“當然。”遂反問母親,“是因為想我答應你和沈先生結婚才介紹徐醫生給我認識的嗎?”
  徐建設在旁邊居然很不怕死地笑,冕良與之麵麵相覷。
  駱夫人揚眉,活脫脫與遠鈞一般模樣,答,“當然不是,我還沒那麽無聊。”
  遠鈞又說,“那一定是看中沈先生手裏那幾家百貨公司裏的名牌時裝才想嫁的吧?”
  駱夫人略有惱意,不再言語。冕良好怕這母女兩個打起來,他一個外人,不好說話,隻得求救樣,將眼神投向看沈柏森。
  沈柏森跟遠鈞說,“考慮一下好嗎?我會好好照顧你們母女。”
  遠鈞隻搖頭,不答話。
  沈柏森又說,“我到底哪裏有問題呢?”
  遠鈞很直接,“你黑道,應該去坐牢,哪裏都有問題。我不會答應我媽嫁你,你們結婚,我就和我媽斷絕母女關係。”
  這話一出口,駱夫人麵色又陰了陰,沈柏森卻好整以暇,靠在椅子裏,“可我覺得,你總有一天會同意我們。”
  遠鈞冷著張麵孔,站起來跟母親道別,“我們改天再吃飯吧。”
  沒和媽媽一起吃飯的遠鈞拉著冕良去吃麻辣鍋,邊吃邊聊,被辣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線後,遠鈞總算搞懂冕良和沈柏森的關係,“哦,原來你給我說過的那段故事裏的好友和過世的情人,是沈先生的兒子和女兒啊。”
  “是啊,想想他這輩子就得一雙兒女,可憐白發人送黑發人,現在他生活得一定很孤單。
  冕良瞅瞅遠鈞,殷勤替她杯子裏添米酒,“其實沈伯伯不是黑道,我給他當過半年司機,知道他做生意隻是強硬霸道些。象他那麽成功的生意人,若說不耍半分手段心機,怎能守得住那麽大基業?你,”冕良有點結舌地勸,“你應該對他好一點,他一定會象疼安琪那樣地疼你的。”
  遠鈞冷笑,“嗤,我自己會疼自己的,用得上他嗎?”然後爆了個大料給冕良,“你說沈老頭不是黑道?告訴你,這個人在我十五歲那年綁架我你知道嗎?”
  冕良驚得噴酒,“不可能!。”
  “是真的。”遠鈞發誓。
  “那年,我家的物流公司在我媽的管理下,營運不錯,還被評為市優秀企業。沈柏森的百貨公司卻因邁步太快導致周轉不靈。他向銀行貸款,但因為沒有合適的人做擔保,銀行不肯貸,他就買通我媽的司機,將我劫到他家,要挾我媽為他做擔保。真是沒想到,他會把腦筋動到我媽頭上,他和我媽算熟的誒,他家的貨一向都是委托我媽公司運的。”遠鈞憤然,質問冕良,“你說,這樣的人不是黑道誰是黑道?”
  冕良尋思,按理講販毒的比這個黑多了。但他不太相信沈柏森會做這種事情,再替遠鈞倒米酒,試探著問,“這中間會不會有誤會?真的是綁架你要挾駱夫人嗎?你又是怎麽逃出來的?”
  “他的的確確是用我來要挾我媽。至於我怎樣逃出來嘛,”遠鈞小得意,“要靠我的機智咯。喏,沈老頭把我鎖在他家琴房裏,真是非常變態的房間,為了隔音,沒裝窗戶,連洗手間都沒窗戶,隻有換氣設備。他倒是沒綁我,但他也不來見我,每天隻讓長得又黑又壯的保鏢給我送飯。頭兩天又叫又罵的,後來覺得這樣沒啥用處,就彈彈琴調整一下情緒。到了第三天來給我送飯的除了保鏢還有他兒子。他兒子人倒是不錯,斯斯文文的,還代他爸爸給我道歉,跟我聊聊鋼琴啊音樂之類的。其實我又不喜歡音樂,我會鋼琴是被我媽逼著學的,不過為了讓他放我出去,我就迎合他裝出很愛音樂的樣子。我記得沈老頭的兒子跟我說他最愛的鋼琴曲是貝多芬的《告別》。”
  “不是,”冕良糾正,“沈安逸最喜歡的是巴赫的《歌德堡變奏曲》。”
  “才不是,”遠鈞反對,“是我假裝說我喜歡的是巴赫。因為我媽愛巴赫,我為了討她喜歡練得最熟的就是《歌德堡變奏曲》,我還特別為那小子彈了好幾次。嗯,對了,沈老頭的兒子是叫沈安逸嗎?”
  “你和他聊那麽久音樂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我忘了嘛,事情過去那麽久。”
  冕良不給遠鈞添酒了,眉心深鎖。他真真切切記得,那年炎夏,他和安逸坐在響著蟬鳴的樹蔭裏讀書,安逸將隨身聽的一隻耳塞遞給他,眉目溫柔,笑意淺淺,問冕良,“要聽嗎?我最喜歡的曲子。”那隻曲子,是《歌德堡變奏曲》,而不是貝多芬的《告別》
  “後來呢?”冕良催遠鈞,“你就和安逸聊聊音樂,他就放了你了?”
  “哪兒有那麽容易?還要求他啊。那小子很難講話,他說他不能背叛他爹。我一直曉之以理,讓他明白不放我他就是愚孝,會坐牢的。即使這樣他也不鬆口。直到第六天,他再來跟我聊音樂,我們一起彈那首《歌德堡變奏曲》,他不知怎地就答應放我走了。”
  “你就那麽走了?”
  “不然還要怎樣?開個告別酒會再走嗎?”
  “那倒不是。”冕良揉眉心,他喝得大了點,打個手勢,讓遠鈞繼續。
  “我離開沈家之後呢?就立刻去找我媽?可你知道我媽怎樣?”駱遠鈞拳頭落在桌上,雄壯地震響一桌子碗碟,“結果我看到我媽居然笑嗬嗬和沈老頭在公司樓下的一家餐廳吃飯。我一怒之下給我媽留張字條就離家出走了。”
  “離家出走?”韓冕良驚,“這也要離家出走?”
  “喂,”遠鈞氣,“你媽媽要是在你被劫持之後,還和劫持你的人象我們現在這樣很高興地吃飯,你不火大嗎?”
  “可能你媽有她的理由啊,”冕良說,“當然是先了解原因是什麽?”
  “我就是想不出那個理由啊,幹嘛對姓沈的那麽好呢?我當時就覺得我媽,她可能即使沒有我會活得更好吧。所以我就去我媽公司的運輸隊打工去了。反正也沒人認識我是這家物流公司老板的女兒。在那裏幹了半年。”
  “半年?天啊,”冕良幾乎厥倒,“你媽會急死吧。”
  “是啊,我媽很著急。我後來知道她有到處找我,連沈老頭公司的人都在到處找我,但沒人想到我在我媽的運輸隊裏學修車。我把頭發剪很短,每天臉上都帶著油汙,哇賽,那段日子過得太爽太自由了。其實我一開始隻是想和我媽賭氣才出走。後來實在是因為舍不得那種自由的日子才不回去的,我不想回去裝淑女,學鋼琴和跳芭蕾。半年後我我聽說我媽急出了病,我這才回家。”
  遠鈞說到這裏深歎口氣,“我回家後問我媽媽,為什麽在我被劫持的時候還能和沈柏森有說有笑的?我媽說,她當時斷定沈柏森不敢對我怎麽樣。而且她出麵幫助沈柏森搞定了貸款。重點是,她竟然愛上沈柏森,簡直不可理喻!算我不孝吧,回家不到一個月,我媽受不了我,就直接把我送出國,說既然那麽想自由,就離我遠點,自生自滅算了。”
  “那安逸呢?”冕良有點不甘心,“你有沒有再見過安逸?”
  “沒有,”遠鈞奇怪,“幹嘛要見他啊。不過我要是知道他會英年早逝的話,我會去找他的,畢竟,算是我恩人啊。”遠鈞說完自己的故事,叫壺菊花自斟自飲,連呼好香。末了,還不甘心地鄭重申明,“我絕對不會讓我媽和沈老頭結婚的!”
  冕良搖頭,任性的大小姐,真不懂事!突然,他直盯盯望住遠鈞,嚴肅道,“喂,你不許和徐建設交往。”
  “為什麽?”遠鈞停杯凝眸,沉吟半晌,回視冕良,“為什麽?”
  酒氣氤氳的店鋪裏,她緋色的麵龐在昏黃的燈光下散發奇異的光芒,象是一種期待,象是一種希望,她的眼神象月色下心事明滅的九曲長廊。
  這樣的遠鈞,讓冕良的心多跳一跳,他定定神,才說:“建設是我朋友,他是個好人,心思細密,善良溫和。你,這麽任性,這麽壞,根本不懂感情不懂愛,你這塊硬骨頭不適合他啦,我怕你吃幹抹淨拍拍屁股走人,他那裏空蕩蕩屍骨無存,想翻身都沒機會。放過他吧。”
  遠鈞臉上的光芒瞬間黯淡。她吹長氣,額頭的劉海絲絲飛揚,擺出十足十老板姿態,正色,“韓冕良,明天,你給我一份檢查,我要你寫份很深刻的檢查給我。”
  “啊?”冕良傻眼,“為什麽?寫什麽檢查?”
  遠鈞不理她,徑自走出火鍋城。冕良一路追在她身後念叨,“什麽檢查啊~~為什麽……”
  冕良真有打算寫檢查的,整整思考了三天,每天半夜洗漱完躺在床上,憋了半天,一個字都拚不出來。無奈,做剪報,看鉤子的畫,他算是鉤子的忠實粉絲了。
  鉤子這天的畫很憂傷。
  她畫了易拉罐和拉環。說:
  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環放回易拉罐裏,完成一次愛的循環
  易拉罐拉環愛著易拉罐,可易拉罐心裏隻裝著可樂。
  因為鉤子的畫,冕良喝了一罐可樂,並將拉環放回易拉罐裏,同時,他也有和易拉罐做溝通,“你知道拉環喜歡你嗎?”
  易拉罐掛著一身冰涼剔透的淚珠兒,緘默無語

  第十章
  冕良和遠鈞越來越能混在一起了。
  有時,不得不把工作帶回家做,遠鈞和冕良就在家裏開工,反正是鄰居,索性就在遠鈞家的小套間忙了起來。
  一天晚上冕良忍不住跟遠鈞說,“我不騙你,安逸最喜歡的音樂是巴赫的《歌德堡變奏曲》,不是貝多芬的《告別》,一定是因為你才改的。他可能是喜歡你的哦。”
  “怎麽可能啊?”遠鈞哪裏會信,揶揄冕良,“你吃多了撐到才會這麽想吧?
  冕良捍衛自己的認知,“可我覺得他是因為喜歡你,我了解安逸。”
  遠鈞雖不信,可她這樣要求,“那我不是就變成可能會是你嫂子的人?喂,我很餓誒,去買點東西來吃啊。總要照顧一下嫂子吧?”
  其實就算遠鈞不提“嫂子”這回事冕良也會去的對不對?但因為是給“嫂子”去買吃食,冕良心情略有不適。
  後來,遠鈞常以嫂子自居。比如說她想讓冕良做什麽而冕良表現地沒那麽積極的時候,她就發動“安逸嫂子”攻勢,“喂,我可是你嫂子誒。”有時還得了失心風似的加以發揮,“你看你哥走了那麽多年就丟下我一個人~~”
  冕良承認,剛開始,想到安逸,還真就乖乖的去做事。次數多了之後這招也不怎麽靈了,他回應遠鈞,“你好扯哦~~。”
  遠鈞坐在椅子樂得很欠揍,也不知道是在樂什麽。
  因為混的比較熟,遠鈞在韓家也就很自然的隨時可登堂入室,常常與冕良母子共桌而食。冕良家的晚餐時間因為駱老板的加入而延長了二十分鍾。冕良每次看到媽媽聊得高興後依依不舍放遠鈞回家,都會深深歉疚,他很愛母親,但卻常常不懂得怎樣和母親溝通,排遣她的寂寞。
  所以,冕良私下跟遠鈞說,“我好羨慕你,都能和我媽聊天。我就不行,常常不曉得跟我媽聊些什麽。”
  遠鈞安慰地拍拍冕良的肩,“何須苦惱,做人子女的大多數都這樣,和別人的媽可以海天胡地的鬼扯,和自己的媽完全沒話說,我也一樣。說起來每個星期隻和自己的媽吃一次飯都累得我半死,還多數吵架收場。”
  “哦,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樣呢。”冕良雙肘靠在桌上,左右手的兩隻拇指互相搓著,心中的那點內疚差不多也就這麽慢慢被搓平,好奇心也被他這麽慢慢搓冒了頭,“為什麽呢?我和我媽比較少話題聊應該是因為我個性的關係,我對街坊鄰居之類的事情真的不感興趣,總覺得聊這些好婆媽啊。可是你呢?母女之間應該最會聊心事的吧?”
  遠鈞簡潔有力,“我和我媽個性不和。”
  冕良的笑容淺淺從嘴角一點點蔓延出來,“個性不合?小姐,這是一對怨偶想分手時候才拎出來的理由。”
  遠鈞的頭終於從一堆文稿裏抬起來,“喂,你對街坊鄰居的八卦不像你形容的那樣沒興趣嘛。”
  “是因為沈柏森?”冕良尋根問底。
  遠鈞不耐,暴力相向,拎起隻文件夾呈45度角舉起,躍躍欲試……
  在互相混熟之後,那份完全不知該從何寫起的報告終於寫好上交。遠鈞坐在辦公桌後蹙著兩條長眉研究,最終斷定,“你這是檢討嗎?這明明就是聲討啊。”
  冕良無辜,“我哪有?”
  遠鈞讀給冕良聽,“非常抱歉,我不該亂給老板的私人生活提出任何不當建議,但前提,老板不應該把員工帶入到她的私生活中,這樣很不專業????”遠鈞橫眉豎目殺氣騰騰,“你敢說我不專業?”
  這可太劃不來,檢討寫了還不如不寫,反倒把老板給惹毛了?!
  冕良把屁股從椅子裏挪出來,對遠鈞小小鞠躬,默默走出她辦公室。門在冕良身後合上的刹那,他聽到什麽東西砸到門上哐當一聲響~~冕良嘴角掛著抹笑,慶幸,躲過一劫。
  天空越來越藍了,正午的陽光也開始逐日變得咄咄逼人,空氣中漫溢著夏天的味道。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花開遍地,草木蔥蘢,遠鈞卻在這般好時節,常對著她的新書發行企劃案長籲短歎。冕良少不得去問小師妹慈恩,“最近你老總搞什麽?她對企劃不滿意嗎?到底哪裏不滿意?”
  慈恩說,“對啊,為什麽最近這麽低氣壓啊?大家還讓我問你呢。”
  冕良奇道,“問我?為什麽我會知道?”指著慈恩,“拜托,你是秘書誒。”
  “可你是老板最信任的人啊。”慈恩理由充分,“她開會時候不都是常常問,韓冕良,你有什麽建議?然後她就會很認真的去考慮你地建議,全公司都知道的好不好?結果你問我老板在搞什麽?拜托,你怎麽做事的啊?”
  冕良被師妹轟得灰頭土臉,坐涼快地兒尋思半天,也沒想明白,為啥老板對他的建議很重視,就叫做最信任他了?這也隻能說明他的意見比較有建設性而已對不對?
  送文件給遠鈞簽的時候,他聽她喃喃自語,詭異莫名“唉~~頭痛啊,我得逃避一下。”“有什麽問題?”冕良問,“是和出版社那邊出狀況了?還是宣傳方麵的企劃有漏洞?”
  “都不是。”遠鈞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的敲,一副愁緒滿懷的樣子。
  “到底是什麽?”冕良急,眉毛和大腦都快糾成一團了。
  “書你看過沒有?”遠鈞問冕良。
  “沒有。”
  遠鈞眉一挑,意態灑脫,還是那個壞笑,道,“甚好甚好。”
  冕良霧煞煞,“什麽意思?”
  遠鈞並不解釋,隻將簽好的文件遞給冕良,“去跟慈恩說,幫我訂張電影票,我要看看電影輕鬆一下。”
  老板的決定,冕良一向遵從,也隻能說好罷了。看來晚上好好讀讀這本即將發行的書才行。
  冕良從遠鈞辦公室出來,想交代慈恩去訂票,卻見慈恩辦公台前麵立著玉樹臨風的徐建設。徐醫生手裏拎了一大束香水百合,醺的整間辦公室人仰馬翻,尤其幾個女職員,不知道是被花香醺傻了,還是被拿花的人震呆了,隻管盯著徐醫生竊竊私語,完全忘記她們是有拿“清河”的薪水維持生計的。
  冕良招呼建設,“你來也不打個招呼?”又瞧瞧他手裏的花,“幹嘛用的?哦,送慈恩的?真是周到。”
  慈恩對著冕良翻個大白眼,接通遠鈞的電話,請示,“徐建設先生找??????”
  冕良後知後覺,方悟,這徐建設一向熱衷於相親,不正是前些日子與駱遠均相親的對象嗎?敢情那相親來真的哦?本來冕良是一直告誡老板不要招惹徐建設,他生怕建設被遠鈞吃了。可是一旦麵對抱一大束花來見遠鈞的建設,冕良竟又開始擔心,誰曉得最後是不是老板被這漂亮醫生吃了呢?
  “徐醫生,你跟我來。”慈恩放下電話,盡責帶徐建設去見遠鈞。
  建設卻趁機調侃冕良,捶一記他肩膀,吐兩字,“笨蛋。”
  倒是對慈恩大獻殷勤,“哇,丫頭,你是再度發育了嗎?身材越來越好??????”
  這家夥,花言巧語的,還真不討人喜歡呢。
  冕良在慈恩辦公桌前呆立半晌後回自己位置,繼續工作。估計有徐建設陪著,駱遠均應該不需要慈恩代訂電影票了吧?
  冕良直到晚上也沒見到他的老板。臨睡前有想過一下,不知道徐建設對老板做了什麽,讓她瘋得連家都不回了。哈,想不到,相親也可以這麽有成果的。
  躺在床上,醒著耳朵,隨時接收鄰室可能會傳出的聲音,冕良捧起 “清河”即將推出的新書翻譯文稿,打算好好看一下。他在公司不負責行銷那部分,所以從來都不了解書裏講些什麽,隻知道是個日本女作家的作品,書的名字叫《自由愛》。冕良很營養不良的翻了兩頁就沒辦法看下去~~天書啊,唧唧歪歪地好難讀,寫份兩百頁的報告也比這輕鬆,冕良捧著書,很無奈的就這麽睡著。
  翌日冕良早上有課,中午趕回公司,在樓下遇見遠鈞和徐建設出去用餐。這回遠鈞捧著一大束藍玫瑰,眉目間笑意盎然。冕良心內驚呼,這麽快就黏成這樣了?不用連中午時間也不放過吧?
  和慈恩午飯,慈恩也這麽說,“良哥,我們老板和徐醫生也太快了吧?連午休時間也黏成這樣?”
  冕良麵色沉靜,道,“吃你的飯,少管閑事。”
  慈恩委屈,“良哥,徐醫生的事不算閑事吧?”
  冕良眉頭一皺,“吃飯。”夾塊排骨堵師妹的嘴。
  慈恩兀自不平,小聲嘀咕,“朋友的事情怎麽算閑事??????”
  冕良神閑氣定,他覺得那是閑事就是閑事!
  對,他就該這麽神閑氣定的嘛,不過下午老板沒回來開工,隻打個電話給慈恩交代該處理的事情,這未免太不負責任了是不是?冕良生氣,眼皮直跳,啊,好悶,是不是要下雨了?
  坐立不安間瞥見公司門口有個中年男人探頭探腦的。什麽世界啊,樣子白長那麽端正,怎麽也做如此不上道的舉動?斯文敗類!
  冕良上前,“請問,你找誰?”
  中年男人操著口不太流利的外國腔調普通話,“找駱遠均。”
  搞什麽?最近駱老板行情這麽好嗎?有個年輕醫生追已經不上班了,再加個中年大叔還得了?冕良頓時心浮氣躁,冷冷道,“她不在。”
  “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不知道。”
  中年男人看看表,“我可以進去等她嗎?”
  冕良搖頭,“對不起,不可以。”
  中年男人說,“是這樣的,我是??????”
  冕良懶得聽,半躬身施禮,拒絕,“麻煩您下次再來。”
  別說,把氣撒在陌生人身上真過癮,冕良回去工作時候比較坐得住了,同時他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陌生,也很討厭,怎麽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呢?
  忙了一小會兒,冕良想去茶水間沏杯茶,就看見那中國話都說不利索的中年男人又效賊眉鼠眼狀在哪裏探頭探腦地看。
  忍無可忍,冕良再次迎上,那中年男人抹抹腦袋上的雨水,“下雨了,我也沒辦法出去逛街殺時間,所以,可以進去等嗎?或者你把駱遠均的電話告訴我,我是……”
  冕良火大,都下雨了還要等?這個也很黏人嘛,橫了心,繼續冷冷道句對不起,關門!
  中年男人再次出現在公司裏是在一個鍾頭之後,駱老板回來,仍抱著那束估計價格不菲的藍玫瑰,火冒三丈,罵,“你們死人啊,讓我爸在外麵等我……”

  第十一章
  冕良被K了。
  駱遠均怒,連廣東鳥語都飆出來,“你鬼上身嗎?你還是那個待人謙遜,體貼有禮,善解人意的韓冕良嗎?虧我一向那麽信任你,隻要公司有你在,我出差在外也非常放心,可是你今天做了什麽?你居然把我老豆關在門外?點解?”
  冕良慚愧,“對不起。”
  遠鈞又說,“我不止一次跟你們說過,我們開門做生意的嘛,無論是誰走進來,都要好好聽人家說話。就算不是我爸,也不能怠慢。韓冕良,你的耳朵一向很鎮定的啊,今天是怎樣?堵了嗎?要我找人給你做管道疏通是不是?”
  冕良汗顏,“對不起。”
  遠鈞嗓門加大馬力,“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你自己。專業你懂不懂?我把公司整個後勤和對客戶服務都交給你,你現在連最基本的都不能處理了嗎?告訴我你怎麽想的?”
  冕良回不上話。手指揉揉太陽穴,勉強分析自己。為什麽呢?他的確平常不會這麽沒耐心。對,主要原因是氣老板沒盡責工作,自顧自去散心放員工在這裏賣命。但這是他有問題,公司是老板的,她想怎麽經營是她的事情,拿薪水的人沒任何權利質疑老板。做不開心可以辭工,不想辭工還是要做足本分。
  是他不對,所以,他還是那句“對不起!”
  遠鈞氣勢洶洶,一拳砸在辦公桌上,咬牙切齒,“我告訴你,少拿那三個字搪塞我!”
  冕良偷眼瞅瞅幾乎被氣出火眼金睛的遠鈞,極心虛氣短之補充,“我又不知道你有爸爸。”
  遠鈞閉閉眼睛,頹然坐下,“韓冕良,你不會以為我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
  冕良現在想用頭撞牆了。
  駱遠均終於放生,“算了,我看你還是去冷靜一下吧。回頭我們再談。”
  冕良一個晚上沒睡好。
  他不是個情緒化的人,大多時候,也都能將自己照顧的很好,這次確實是不知道抽什麽風。可是,馬有失蹄,人有失控對不對?大概是又工作又學習的忙太累了。
  他給自己找好理由後,頂著黑眼圈一大早去敲隔壁鄰居的門,道歉先。
  駱小姐大清早在忙上網,問冕良,“吃早飯沒有?”
  冕良搖頭。
  遠鈞讓冕良自己去冰箱裏找可以吃的東西,手裏敲著鍵盤不知道在忙什麽。
  本來怕老板給自己臉色看,沒想到還招待早餐,不錯!冕良振作精神,給自己拿了牛奶麵包,想想,還幫遠鈞拿了果汁。坐在她電腦桌前,冕良開口,“昨天的事情。很對不起。”
  遠鈞瞥冕良一眼,等他繼續。
  冕良說:“我道歉不單純是因為失禮於你父親,是因為我昨天的狀態不好,大概是壓力大了點吧。以前雖然也是又打工又上學,但以前的工作沒現在這麽繁瑣,何況剛剛轉係,我不太適應。所以,昨天做錯事。嗯,我想我以後不會這樣了,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我會好好調整的。”
  遠鈞不吭聲,盯了冕良好一會兒,盯得冕良胸口發涼,不知道這女人是想幹嘛。誰知,末了遠鈞竟問他,“韓冕良,你居然回到這個世界了?”
  老板一開口,就知有沒有。韓冕良渾身發毛,“什麽~~意思?”
  遠鈞感慨,“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是什麽樣子的?你完全不象是活著的人,眼神是空的,拎著書包在巷子裏晃來晃去。你走路撞到人,人家罵你你聽不見。我有次差點被一輛摩托撞到,你拉開我,我向你道謝你充耳不聞。我每次到你家攤子上,你媽都要重新向你介紹我一次。我常常覺得,你很象隻是從這個世界路過,打算隨時消失的外星來客。韓冕良,這樣的你,也會感受到壓力和被情緒困擾嗎?”
  冕良尷尬,臉紅幹笑,“嘿嘿,哪有那麽嚴重?”
  遠鈞喝果汁,對冕良搖搖頭,象是個很無奈的姐姐那樣,“這次就算了,你最好別再讓我發現你有下次。不然我不會輕易放過你。”說完,繼續忙自己的,“再給我幾分鍾,我送你去學校。”
  冕良道,“早上十點才有課,我不用那麽早去。先回公司吧。”頓一頓,忍不住小抱怨,“你應該早告訴我一些你老爸的事情,這樣我也不會一直誤會,你和我一樣是~~”冕良想說,和我一樣都是老爸英年早逝的孩子,想想不吉利,硬拐個彎問,“你爸他怎麽會沒有你的電話?”
  “你忘了我上個星期手機不是丟了嗎?哼,幸虧他知道給我媽電話。”
  “哦,我是忘了。”冕良今天很有聊天的欲望,“你爸爸哪裏人?”
  “日本人,”遠鈞滿足冕良的好奇心,“在日本豐田會社任高職。”很炫耀,“又有氣質長得又帥對不對?”順便霸道,“不許說不是。”
  “確實確實,氣質形象都是一流。”因為對老板的爸爸略有歉意,冕良表現的也非常狗腿兼諂媚,“而且中國話說得不錯。”
  “他在中國長大的,當然說的很好。”
  “哦,”冕良有了好奇心,“你幾歲時候爸媽離婚的?”
  “什麽離婚?她們就沒結婚過?”
  冕良瞪大眼睛,硬混著口水將問題硬吞下去。天啊,在三十年前民風保守的中國,沒結婚駱遠均是怎麽來的?
  遠鈞大方解惑,談起自己的身世。
  遠鈞的媽媽駱韶青年輕的年代,靠著父親的關係參軍,在軍隊認識一個不錯的男孩子,兩人情投意合,駱韶青帶著如意郎君回來見父親,打算結婚。駱老爺子爺覺得對方家世很好,小夥子人也不錯,何況生的斯文清俊,這事兒也就定下了。
  誰知平地起風雲,那年中日建交,居然有日本老人尋親尋到駱韶青未婚夫頭上。良人身世曝光,原來他竟是日本人的孩子,被中國人秘密收養才得以活命的。
  駱老爺子反悔,婚事告吹。老人家可是在軍隊幹了一輩子,抗日戰爭下來的,怎麽可能會同意?老爺子發話,死都不要有日本血統的女婿。甚至不顧女兒有孕在身,非棒打了這對鴛鴦不可。
  駱韶青生下遠鈞後,駱老爺子生怕女兒再有機會和日本女婿有牽連,秘密被硬送去德國念書,日本女婿幾次上門求見,都被擋了回去。時間慢慢過去,遠鈞生父也另外再婚,有妻有子。
  遠鈞說,“我十四歲那年,姥姥姥爺相繼過世後,才和我爸相認的。我爸對我還不錯,常送禮物給我。不過他和我媽是沒啥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好驚人的故事,冕良模模糊糊想起鉤子的漫畫,時間的回紋針~~原來,並不是在命運裏失散的情人,都能如尤查斯和沙麗,走到那樣的結果。試探著問遠鈞,“那你媽那麽多年都是一個人?直到現在遇上沈柏森?”
  遠鈞點點頭,“差不多吧,也有過其他男朋友,但我媽最想嫁的還是沈柏森。”
  “哇,好可憐,”冕良感歎,“也就是說,你媽最想結婚的兩次,一次被你姥爺阻礙了,這次被你阻礙了?”
  遠鈞麵不改色心不跳,“對啊,所以我媽常說她的一生就這麽被我和我姥爺給毀了。”
  “喂,你這樣不好吧。”冕良為遠鈞媽媽不平,“她也需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遠鈞不講理,“我沒說不讓她生活啊,難道她沒有沈柏森就等於沒有生活了嗎?”
  “不是,我是說,她需要更幸福的生活。”
  “沈柏森就等於幸福了?那這幸福也太輕易沒保障了吧?”
  “也不是,我是說~~”冕良詞窮,氣,“你真是不可理喻,驢投胎的是不是?”
  遠鈞耍橫,雙手抱胸,眉目清明,神態安定,“怎麽,有問題嗎?”
  這一刻,冕良似乎看到老板嘴角尖利的獠牙,也開始了解,他和這個女人根本不是一國的。壓下脾氣,勉強答,“沒有。”
  他和她之間隻是從屬關係,沒任何權利對她的私人情感和為人處事有任何不滿。雖然,她的固執和自以為是簡直人神共憤,雖然,他因為昨天的事情而對她產生的一點點歉意現在是灰飛煙滅蕩然無存,他也不能有任何不滿。
  籲口氣,冕良轉個話題,“還在忙什麽?要不要我替你做,我打中文比你快。”
  “不用,很簡單,就是在幾個大的中文論壇發個征稿啟事。跟企劃部討論過,下本書打算出國內原創的,看看能不能找到特別的驚喜。”
  “嘩,”冕良喊,“你節奏也太快了,大家可都在等這個案子結束後可以享受一段快樂時光呢,要為中國原創做貢獻也不需急於一時吧?”
  遠鈞笑,狡猾狡猾地,“我沒那麽遠大的目標,純粹就是不想讓企劃部的那幾隻閑人過得太快樂。”
  冕良無言以對,據他所知,企劃部那幾隻男女過得並沒有很閑好不好?做駱遠均的員工真是度日艱難。
  開車去公司的路上,遠鈞對冕良小小交心片刻,她說,“別怪我昨天對你發脾氣,我這個老板壓力也不小哦。”
  “不會怪你。”冕良專心開車,其實他想說哪兒有膽子怪你。車窗外流過的樹影蒼翠,風涼爽的一如雨後清泉。
  遠鈞開心了,笑容明媚,對著車鏡整理劉海,道,“這段時間我會很忙,要陪我老爸,還要忙著和徐醫生相處,公司你幫我看緊點。”
  冕良小聲嘀咕,“哼,相處就相處唄,幹嘛那麽信我讓我看著?”
  遠鈞繼續理劉海,隨口講,“你是老實勤勞的有為青年嘛,不信你信誰?”
  冕良又嘀咕,“這也能聽見?”
  遠鈞終有所悟,“怎麽,韓先生對我不滿嗎?幹嘛總偷偷說話?”
  冕良死不承認,“我哪有偷偷說話,偷偷說話會讓你聽見嗎?”
  “你就有。”
  “我沒有……”
  無論有沒有,駱老板還是變很忙了。冕良本來就是學生,在公司的時間不固定,除了開會時間,更難見到遠鈞。但他倒是有沉住氣,一言九鼎,確實幫遠鈞看著她的公司。學業工作兩頭燒,疲累之下,晚上躺在床頭,想起遠鈞說,你居然回來這個世界了?冕良也會對自己說,是啊,很奇怪,居然又回來了,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的呢。
  偶爾,夜闌人靜之時,冕良驀然醒轉,聽得鄰室傳來的細碎聲響,想起正在相處中的駱老板和徐醫生,心裏也會油然升起一種特別的迷惘孤獨感。摸著枕邊的《白雪皇後》,想,安琪啊,這個世界,可能隻有我還沒辦法放過你吧。因為,我還牽掛著,所以,你還在的,是嗎?
  不日,“清河”發行的那本《自由愛》如期上市,宣傳期內,居然還收到遠鈞征來的無數稿件,“清河”人仰馬翻,所有人的時間都在高速運行中。企劃部一位同事說,他看字看得眼珠子都快冒出來了。即使是一向心思單純開朗的師妹慈恩,也需要每日喝幾杯黑咖啡提神。仍然神采奕奕的似乎隻有駱遠均,她可真是精力充沛,鐵人來的嗎?冕良有時會尋思,這老板是不是有偷吸大麻?要麽就是有偷偷吃人~~
  當然,駱老板也並非毫不體恤員工,周末每人發了個小紅包,還人手兩張戲票,請同事們可攜女友同去欣賞孟京輝的話劇。冕良沒女友,手裏的戲票多出一張,他確定母親不要和自己看話劇後,就將多餘的票送給其他有需要的同事,自己約師妹慈恩前往。
  冕良是不知道這次來看話劇的一對對情侶中,會有幾對象他和慈恩這樣,根本不是情侶但被看成是情侶的,但駱遠均和徐建設那兩人應該是一準的情侶吧。最妙的是慈恩,進戲院後還白目地過去跟那一對兒聊那麽久,拜托,很打擾人家誒。冕良隻是對著向他這個方向看的建設和遠鈞笑著揮揮手,就專心地對付手裏的漢堡可樂。中午就因為忙而沒吃好,晚上再不補補真怕會撐不下去。
  看完話劇出來,冕良又和慈恩找個地方把肚子填倒十成飽再安步當車的散散步,送慈恩回家。
  慈恩故意撒嬌拉著冕良的胳膊,嗲嗲抱怨,“真討厭,良哥幹嘛不做我男朋友?”
  冕良慢悠悠說,“我做你哥不好嗎?我覺得拿你當妹妹很幸福啊,所以,就很想這樣和你相處。”
  慈恩撒嬌,“良哥,男女之間沒有純友誼的,你還是向我妥協吧。”
  “我和你的不是友誼,那是親情。“冕良寵溺的揉揉慈恩的長發,“我們認識快十年了吧,要是會發生什麽,早就發生了。”
  慈恩氣餒,半真半假裝哭,“啊啊啊啊,良哥你很討厭呢。”
  冕良隻是笑,配合慈恩的腳步,沿長街緩步慢行。前麵街燈下停著輛鐵灰色吉普,很象是遠鈞的那輛。這時候慈恩也喊起來,“咦,那不是徐醫生和我們老板嗎?喂,徐建設~~”
  原來是車子出了問題停在路邊。冕良見徐建設開了車蓋在那裏看,心裏發笑,這哥們看得懂嗎?駱老板一向雷厲風行,從車裏找出塊塑料布,戶外野餐用的那種,跟徐建設說,“每次車子拋錨,男人都會打開車蓋看看,其實看又看不懂。好啦,讓開。”說著話,彎腰將塑料布鋪在車子底下。
  徐建設奇怪,“喂,你幹嘛?”
  遠鈞拿出工具箱,“修車啊。”
  “啊?“徐建設滿麵驚愕,“不要吧,我們可以叫拖車。”
  冕良倒不驚訝遠鈞會修車,她說過她離家出走那年曾經在車隊打過工,冕良驚訝的是她怎麽能穿著那條貝殼粉的雪紡洋裝去修車?那裙子又短又低胸,往車底下鑽的時候不會走光嗎?真是~~攔住遠鈞,“我來吧,我可是有多年修車經驗的資深人士呢。”
  遠鈞根本不理解冕良用心良苦,“切,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駱遠均誒,在美國我自己的車可都是自己搞定的,程度會比你差?我自己來。”
  “還是我來!”冕良氣往上衝,怎麽這麽笨呢?直接去拎遠鈞手裏的工具箱。
  遠鈞不給工具箱,“才不要,這車是我老婆誒,當然我自己修放心點。”
  冕良背對徐建設,放在工具箱手柄上的力道加上幾成,眼裏已是漸露凶光,語氣盡量保持溫柔,“可是你穿這麽漂亮,鑽到車底下不是把衣服弄髒了嗎?”
  “不怕。”遠鈞的目光迎著冕良的,一派無辜清正,似再奇怪冕良是抽了哪兒陣風?
  徐建設此時出麵,“是啊,遠鈞,讓冕良修吧,他修過我爸的車,是真的水準之上的技術哦。”
  “那好吧~~”遠鈞鬆手,冕良成功奪過那隻工具箱,還不動聲色地狠狠挖了遠鈞一眼。
  本以為鑽到車底下就能保障鄰家女孩兒身上的無限春光,誰知她如此不知好歹,竟不顧水泥地粗糙燥熱,跪在車邊趴在地上,卯足了勁兒問冕良,“喂,什麽情況,看到是哪裏有問題了沒有?我跟你說……”
  駱遠鈞因俯身太低的關係,衣領下垂,上半身軟凸而輕蕩,露出一彎白嫩柔和的曲線,旖旎風光,盡在冕良眼前。想是遠鈞平素慣穿很安全的襯衫長褲,所以她本人毫無所覺,隻管在那裏唧唧歪歪。冕良卻是嚇得目不斜視,罔顧春光,卯足了勁兒修車。心裏少不得憋悶窩火,尋思徐建設這小子這會兒是在幹嘛?為啥不把他女朋友給拉走呢?哪兒有讓女朋友這麽跪在地上發瘋的?
  影影綽綽聽到慈恩和徐醫生的笑聲,不知道是在聊什麽,靠在電線杆邊上談笑甚歡。冕良用力擰下一個螺帽,狠狠感歎,這個世界啊,不可理喻到極點。
  隔日,中飯時間,還是慈恩與冕良共用。慈恩八卦,“良哥,昨天晚上你修車的時候,我不是和徐醫生聊天嗎?你猜徐醫生說什麽?”
  冕良昨天睡太晚,這會兒正頭痛,對八卦實在提不起興趣,木著張臉往嘴裏扒飯,略略搖頭,無視師妹的問題。
  可慈恩很執拗地硬要說給冕良聽,還用那種象是找到一張藏寶圖樣的神秘口氣,“徐建設說,他覺得我們老板有意思哦,因為很象安琪。”
  冕良到抽口涼氣,“哪裏象?”一口氣抽太快,幾乎被飯粒嗆死,上氣不接下氣咳半天才將整句話講完,“放屁。”
  “徐醫生說是壞脾氣象。”慈恩沒在乎師兄爆粗口,給冕良打開一瓶水,試探著問,“良哥,你覺得不像對不對?”
  冕良懊惱,“當然不像。”
  慈恩竊笑,“那就好,我真擔心你也覺得我們老板象安琪,移情作用,也象徐醫生那樣喜歡她呢。”
  “鬼扯!”冕良想心平氣和地反對慈恩,卻不知怎地偏偏嘴軟,有點虛張聲勢,“鬼扯~少鬼扯!”
  慈恩此刻心滿意足,“良哥,我就知道,還是我們最配。快吃吧。”
  冕良胡亂塞幾口飯,遂丟下飯盒,他已經沒胃口了。難道真的會是駱遠均被徐建設吃幹抹淨?還是當替代品被吃掉?想到決定好好和徐醫生相處的駱老板,冕良突然覺得十分之於心不忍,真可憐,她雖任性頑固偏執,但總不算無可取之處。
  所以,現在,她的存在讓他煩惱。

  第十二章
  似乎一夜之間,夏天就來了。早晨明豔的陽光下,冕良在房簷下的水池邊洗漱時,發現蔦蘿長勢喜人,水管上滕蔓蜿蜒,綠茸茸一片生機勃勃,也不顧嘴邊的牙膏沫子都沒衝幹淨,揚著喉嚨對著牆那邊吼,“喂,駱遠均,水管上長葉子了哦。”
  牆頭上出現正捏著塊全麥麵包的駱遠均,“我昨天就看到了。”
  “看到都沒告訴我?“
  “那是因為你昨天早上有課很早就出門了啊。”遠鈞塞最後一口麵包進嘴裏,“喂,今天禮拜天,你打算去哪兒玩?”
  “沒有,”冕良老老實實的,“我跟我媽說好今天幫她包餃子。”
  遠鈞欣喜,“多加雙筷子沒意見吧?”
  對方都這麽二百五的直接問了,冕良怎敢有意見,“多兩雙都可以,叫建設一起來,我也很長時間沒跟他一塊兒喝酒了。”
  遠鈞婉拒,“一雙就好,建設今天值班。”
  下午,遠鈞很懂事的早早就過來幫忙韓媽媽包餃子,一邊聊些有的沒的。韓媽媽喜歡聽遠鈞講她剛去美國讀書時候因為文化差異鬧出的那些糗事,笑得幾乎直不起腰,還嚷嚷,“我不信,哪兒有這種事兒?”
  遠鈞就說,“別不信,等冕良賺大錢了讓他帶你出國玩玩兒,你就知道確有其事。”
  韓媽媽笑嗬嗬喘口氣,又拿塊兒麵出來揉,安安穩穩地說,“我啊,可沒那麽大的心氣兒呢,這個家能一直現在這樣我就知足了,大家都健健康康沒災沒痛的就成。”
  “這個要求低了點兒,”遠鈞不改豪邁本性,拿沾了麵粉的手直接捏住冕良胡子拉碴的下巴,手勁兒還挺大,象展示他私有產品那樣做廣告,“大嬸兒,你這兒子人特聰明,學啥都很快上手,應該說快得讓人嫉妒,那個記憶力好得哦,跟電腦似的。他可是隻會飛速竄紅的績優股,您應該相信他有帶你去美利堅曬太陽的能力才對。”
  遠鈞的豪邁讓冕良尷尬,尤其還是在老媽麵前,他想掙脫,又怕會讓遠鈞難堪,一時間不知如何自處,定在那裏。可惜他的老板壓根兒沒體諒到他的心意,還嫌他,用力推一下,“喂,你胡子刮幹淨點好不好,很紮手誒。”
  冕良臉紅,“又沒請你摸。”生怕自己的尷尬被人猜透,連忙用手背去擦自己的下巴。他手上也有麵粉,越擦越多,韓媽媽看著就樂,冕良小抱怨,“那兒有媽媽笑兒子的。”
  問題是誰理他啊,遠鈞跟韓媽媽全笑得肚子痛。
  餃子包得差不多,該上屜蒸了,遠鈞自告奮勇,可她真是個會吃不會做的主兒,忘記往蒸籠上抹油,第一籠餃子熟了後沾在蒸籠上,大部分成了破皮餃子。雖然韓媽媽說不礙事,但遠鈞生氣,在旁邊碎碎念,罵餃子,“明明肚子裏有油,還要別人再喂油給你,貪得無厭。”
  冕良活了快三十年,可是頭一遭見到有人訓餃子的,忍不住抿嘴在旁邊偷笑。
  被遠鈞發現了,“幹嘛偷笑?”
  冕良嘀咕,“我要是偷笑能讓你看見嗎?”
  遠鈞扔下要洗的碗筷,湊到冕良跟前,“你最近沒事吧?不是偷偷說話就是偷偷笑?”
  冕良嘴硬,“都說沒有啦,我要是想偷偷會被你發現?”
  遠鈞借題發揮,不管他的辯解,胡扯,“你該不是懷孕了吧?”
  冕良看媽媽不在廚房,也就百無禁忌,很配合地小聲借題發揮,“是啊,都三個月了……”
  不過後來冕良有點後悔和老板這麽胡說八道,有那麽幾天下課回公司,發現遠鈞有時讓慈恩轉交他的公事中包括一塊點心或一些零碎吃食,並讓慈恩帶話,“給韓冕良那個孕男的。”
  慈恩話雖帶到,卻牙痛似的咧著嘴,“良哥,你還好吧?”
  冕良哭笑不得,心裏把老板罵得九轉十八彎,表麵硬裝鎮定,“沒事,老板是說剛聯絡的新廣告客戶。”
  工作穩定,學習進步,冕良一直以為他的生活是可以這麽平平順順過下去。但是,麻煩突然就來了。端午節前,大雨,冕良從學校回公司,發現人人麵色凝重,象霜打過的茄子,蔫的。
  “出什麽事情?”冕良立刻去問慈恩,他可沒忘記要好好幫老板看著公司的承諾。
  慈恩說,“良哥,完了,老板出事了。”
  冕良害怕,想到遠鈞興頭一上來的那個車速,抓住慈恩一隻胳膊,“撞車了?”
  “不是。”慈恩想說完整,奈何冕良心急,打斷她,“那就是和建設吹了?”
  “也不是,人家和徐醫生好著呢。”
  “那是什麽,你倒是快點說啊。”
  慈恩翻眼睛,“你倒是給我機會說啊。”
  冕良意識到自己不冷靜,放開慈恩,裝模作樣,驢唇不對馬嘴的跑句話,“別怪我不教你,有時候機會是要自己爭的。”
  慈恩繼續翻眼睛,估計眼珠子都快抽筋了
  冕良拍桌子,“說啊……”
  駱遠均被新聞出版署請去喝茶了,“清河”發行的那本《自由愛》出了問題。這是慈恩告訴冕良的。冕良記得前些日子遠鈞確實對著書稿長籲短歎,還說要逃避一下,那也就是說,有些事情她是清楚的咯?why?
  冕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去找負責行銷的同事問一下,躊躇再三,放棄,不合適。雖是同事之間,但部門之間分工不同,冕良知道遠鈞和自己自己一向走得近,所以平素在公司一直是低調到不能再低調,他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該做的,對其他部門的工作,他知其來龍去脈,但從不過問。
  還是看書吧,答案一定就是在書裏,他重拿起抽屜裏一直沒看完的書稿飛速瀏覽,這次再沒看不下去了。結果,與其說這書有問題,不如說是寫書的人有問題。作者原來是很有名的AV女優,她的書裏,涉及到她當時拍攝色情錄影帶時的一些細節,而且還有很多非常~~刺激的圖片。難怪新聞出版署會查,所以~~這個結果,其實她是預計到的是不是?冕良額角沁汗,心髒亂跳,天啊,這家夥是想幹嘛?
  冕良給遠鈞電話,“你在哪裏?”
  遠鈞聲音爽脆清晰,“吃飯。”
  “我有事想和你談談。”
  “不行啊,現在走不開,和新聞出版署的人在一起。”
  “哦~~”冕良隻能作罷,“那你吃完立刻給我電話。”
  “可能也不行,遠鈞說,吃完續攤去唱K。”
  冕良無奈,“那就明天吧。”
  收線後冕良才發現天都黑了,他也饑腸轆轆。他桌角還有張是慈恩留的字條。慈恩寫,“良哥,你也跟那些臭男生一樣愛看這種書啊,這麽入迷,叫你都不應,討厭。你一個人看吧,老板要是回來了告訴你最新消息記得通知我。”
  冕良揉揉麵孔,歎氣,最新消息~~嗨,這種事情可大可小,就怕書被禁了公司損失慘重。想到遠鈞為了辦妥這件事情與新聞出版署的人周旋,冕良突然有種奇特的認知,他那長了獠牙的老板此時就是進了野狼群的小紅帽。
  不行,再電話,“你們在哪裏吃飯?”
  “幹嘛?”
  “我過去陪你吧。”
  遠鈞樂,挺輕鬆的,“怎麽突然想下海了?你不是不喜歡應酬嗎?”
  “你一個人~~”冕良想說不放心,偏怎麽都嫌那三個字太曖昧,硬生生換成,“怕搞不定吧?”
  “加了你也一樣搞不定啊,算了吧,你還是學生,不應該喝酒的。”
  “你少羅嗦,告訴我你們在哪裏?”
  “你才不要煩我吧?我又不是第一次陪客戶吃飯?喂,你今天發什麽神經?”
  冕良說不出來,憋半天才半吼著說,“哎 ,被你氣死了。”又掛斷!
  掛斷完自己耙頭發,氣了五分鍾,再發短信,“不能喝太多酒。”
  但他老板都沒鳥他。
  冕良寂寞的在公司等到快半夜,老板沒回來,短信沒有,電話沒有之後,他才又發現自己很瞎。那是本城大財主“青雲”物流駱韶青家的公主,想出事也不太容易吧?
  想通這一點,他終於拖著饑寒交迫的身體回家。
  翌日星期天,冕良睡到快中午被一陣笑聲吵醒的,走到客廳門口,見媽媽和遠鈞在聊天。韓媽媽正說到冕良小時候養蝌蚪的事情,“嗨喲,那些小蝌蚪又沒東西吃,長得很小很小,居然還生出兩隻後腿,冕良嚇得趕緊都送回河溝去?????”
  遠鈞神清氣爽,笑盈盈坐在那兒聽得十足好耐心。她坐靠窗戶的位置,正午的光線閃耀在她背後的窗外,她整個人象坐在一團光環裏。冕良疲倦地想,怎麽昨天晚上又喝酒又唱K的她那麽精神?而他卻象搬了一夜轉頭似的,真不公平。
  冕良徑自去梳洗好,待回屋見隻剩遠鈞人,揉著眼睛萎靡不振,“我媽呢?”
  “去喝喜酒了。”遠鈞答,並一副心曠神怡的樣子。
  冕良疑惑,“你心情很好是不是?”立刻問,“是不是新聞出版署不會禁我們的書了?”
  “嗨,別管那個,不重要啦,”遠鈞眼珠清亮,象浸在清清泉裏的兩粒黑寶石,臉上的笑容也甜蜜蜜的。拍拍她身邊的位置,示意冕良過來坐。
  冕良坐下,滿心疑惑,這女人今天沒吃壞東西嗎?怎麽高興成這樣?
  “昨天晚上,找我什麽事情啊?”遠鈞問的好溫柔,那音色都快趕上流行歌曲的氣聲唱法了。
  但對冕良來說,突如其來的溫柔難以承受,他渾身不自在。不過管不了那麽多,公事要緊,還是問,“就是想知道新書的事情啊。”冕良正色,“你知道的對不對?你根本就知道這書一發行就會惹禍上身,你還硬要推出?”
  遠鈞詫異,“就是這個事情,你打那麽多次電話給我?還要去陪我,讓我不要喝多?”
  “對啊?有什麽比這個更重要?”冕良心安理得,一覺睡完他也隻記得昨天的重點,合理地忘掉自己曾經有多情緒化。繼續追問,“新聞出版署那邊到底怎麽說的?”
  “你倒很關心這件事的結果嘛。”遠鈞的笑容涼掉了。
  “不然呢?”冕良撫額,“小姐,你不要隻顧著玩了,你好歹也負點責任,公司十來口子人可不是每個人都象你那樣有個有錢的媽,人家是靠薪水吃飯的。”
  遠鈞這次連表情都涼了,“你認為我不是個負責任的老板?”
  “你明知道這本書發行會被查仍然推行上市,你哪裏負責任了?”
  “那是因為我知道,”遠鈞閑閑地說,“賺得最多的就是禁書。”
  “什麽意思?”冕良隨即恍然,駭異,“你你你你~~該不是想等禁了自己盜自己吧?”
  遠鈞直視冕良,天王蓋地虎,完全不搭調反問,“喂,壞小子,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冕良嚇傻了,他足足愣了十秒,屋子裏一時安靜,似乎都能聽得到兩人的心跳聲,最終,韓冕良臉紅脖子粗,抄起桌上的一本雜誌,對著遠鈞的頭重重敲下去,“你瘋了啊你。”
  想是真被打痛了,遠鈞捂住腦袋,反擊,搶回那本雜誌重重去打冕良,“媽的,你就算不喜歡我也不用滅了我吧?”
  哇,好痛,冕良意欲打回去,遠鈞嚇得逃,一逃逃去院子裏,冕良就追出去了。
  冕良在院子裏被遠鈞偷襲又挨了一記,然後追回屋裏,扇子蒼蠅拍報紙都被當成暗器來丟。幾次回合後又追出院子,這次是拿棍子笸籮丟,滿地狼藉,冕良也不怕他媽回來捶他。
  再重追回屋裏,兩人已是大汗淋漓氣喘籲籲,遠鈞手袋裏手機響,她撲過去拿電話,冕良趁虛而入一把抓住她,一條胳膊卡住她脖子另隻手攬住她的腰,嘴裏叫,“叫你還跑,體力好也沒用。”
  遠鈞叫停,“Stop Stop~~”調勻呼吸,拿手機出來,“喂~~”
  冕良是不會趁遠鈞講電話的時候襲擊她的,當然這時他應該放開遠鈞,但他又怕放走她就很難抓住,所以就維持住那個抱住的姿勢,想就這樣等遠鈞講完電話在第一時間內揍她。
  問題是遠鈞的電話好像沒那麽快講完,抱住遠鈞的冕良卻開始心神不寧了。
  發現他老板原來比他矮了一個頭,怪咧,平時覺得她忒高大的。
  他老板的發絲很柔順,擦得他下巴癢癢的,而且味道清新很好聞,不知道平時她用什麽牌子的洗發水。
  他老板靠頸部的皮膚還蠻嫩的,很柔很薄的感覺,好像隨時會融化在他臂彎裏似的。
  他老板腰還挺細的嘛,他都不敢用力,怕用力就斷了。
  還有,老板好軟哦~~
  不知道給遠鈞電話的是誰,遠鈞開始還和人家有問有答的,後來光嗯嗯的很應付的樣子,再後來幹脆不吭聲了,電話貼著耳朵紋絲不動。
  冕良都能聽到她手機裏傳來的細細的聲音,對方象是在說,“喂喂,你還在嗎?”
  冕良很想提醒遠鈞,快講電話啊,講完我們繼續打。偏偏他也中邪了,掙紮半天,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空間安靜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靜得冕良都能感覺到血管裏血液在唰唰地流動,房間裏呼啦拉地吹過過堂風,院子裏某種植物的葉子在嘭嘭地相互碰撞,剛才他沒擰緊的水龍頭在滴水,水珠落在那隻搪瓷臉盆裏,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也不知那水滴是滴在第幾滴的時候,遠鈞收起電話,沒預兆地抬轉頭,長眉略揚,對冕良促狹一笑,踮起腳尖,在他頰上暖而輕軟,淺淺一吻。
  冕良大窘,還有點暈,腦袋沉甸甸的,象喝醉酒~~還沒待清醒,遠鈞鞋跟重重跺在他腳上,冕良受痛大呼,鬆開遠鈞,這小姐後肘使力撞他前胸,冕良自然彎腰護胸,遠鈞就輪起她的手袋砸他後背,這連串動作一氣嗬成如流瀑三千尺,那叫一個幹脆利落。揍完人還叱冕良,“叫你占我便宜!”
  冕良此刻是人不窘了,腦袋不沉了,酒也醒了,鬼叫,“我才沒占你便宜,喂,很痛誒,你想殺了我啊。”
  “誰管你啊。”遠鈞撂下句話奔門而出。
  冕良被丟在地上捂著胸呼呼喘氣,半晌,才驚覺從屋裏到院子都象台風掃蕩過似的。沒奈何起來收拾,邊整理邊懊惱,剛才那行為確實不上道,問題是他也不是故意的,誰讓駱家那死丫頭發神經呢?對,重點是他還是不知道新聞出版署那邊到底會怎麽處理那本書。煩死~~院門又開,冕良以為遠鈞去而複返,正想抬頭招呼,卻是娘親回家,大呼,“冕良,出了什麽事兒啊,進賊了嗎?”
  冕良不知如何解釋,磕磕絆絆撒謊,“不是,打老鼠。”
  有四天,足足四天,冕良都不知該怎麽與遠鈞相處。每個晚上都對自己說,明天要正常點了,要主動去見她,不能什麽都靠慈恩轉達。可第二天一到公司,他的腿就發軟。眼見著駱老板沒事人樣走來走去,處理公事,喝茶吃麵,聊天打屁。他表麵裝忙,鎮定如常,事實上卻緊張得每根毛發都是直立得象廣告畫裏排排站的刀片。
  冕良也覺得自己孬種,其實他和她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對不對?從表麵分析,他抱她那是意外,他本意是想揍她的。她親他一下那是心機,她本意是想迷惑他然後再揍他而已。事實上就是沒問題咯。可他還是心虛,虛得他直作惡夢,夢裏徐建設追殺他,虛得他連徐醫生來接老板吃飯他都想把自己藏起來。其實他又沒介入他們他緊張個屁啊。
  天上諸佛啊,他韓冕良的人生現在是慘到不行了哦。
  真跟駱遠均再說上話還是去韓媽媽的小攤子上吃麵,第五天了,冕良慶幸慈恩也在。不過沒慶幸太久,就聽老板逗她的小秘書,“哇賽,你一大早在這裏,很容易讓人誤會你是從韓冕良家剛出來。”
  慈恩沒心沒肺,“我就是要這個效果啊。”遠鈞大笑,慈恩下一句話打敗她的燦爛笑容,慈恩說,“其實和我比起來,你更像從良哥家出來的,這片住宅區的大門還不是都長一樣?”
  冕良當時那個冷汗哦,濕了一後背,後悔死和這兩女人坐一起吃麵。
  遠鈞平時伶牙俐齒,這時卻啞口無言,冕良難得見她吃癟,又忍不住暗暗得意,簡直想頒獎給師妹。
  遠鈞末了擺老板的臭架子,“妹妹你真是出生牛犢不怕虎,你是忘了在給誰打工呢吧?”
  慈恩做鬼臉,乖乖去給遠鈞拿茶葉蛋。
  冕良終於單獨與老板麵對麵了,不能逃避,抓緊時機開口,“那個~~那天~~”又卡住。
  遠鈞皺眉頭,目光純淨,神色寧和,“什麽?說啊。”
  冕良說,“書的事情,那天新聞出版署到底怎麽說的?”
  “還沒決定,在研究。”遠鈞歎氣,“你知道國情的了?官僚的效率沒啥指望的,看他們拖到什麽時候給說法吧。”
  “還要等啊,真討厭,這天兒可真熱。”冕良附和,好了,正常了。他悄悄擦掉鼻尖上的一滴汗,也擦掉他真正想說的那句抱歉。“抱歉,那天太失禮了。”他本想這麽說的。不過,還是不要道歉的好,因為,有點象說謊。還是這樣吧,死不認帳,裝作什麽都沒發生。
  冕良家的水管上,蔦蘿瘋長的時候,冕良在鉤子的畫裏,看到一段關於愛情的神奇比喻。
  鉤子畫了一個遇鬼的女孩兒,女孩兒的臉上,有著驚恐卻又期待的表情,很絕!
  鉤子注明:真正的愛情象遇鬼一樣,大家都在傳說,卻沒人有機會遇到。不過,最近我遇到了。滋味雖好,卻對身心無益。所以,還是不要常常見鬼的好。

  第十三章
  對於鉤子所描述的那種見鬼的愛情,冕良曾經擁有過。他知道擁有過的滿足,所以,剪下鉤子的畫做剪報的時候,心情也是富足的,並很好心的在剪報的空白頁麵上提筆寫下,“希望你能擁有,見到的這隻鬼。”
  時值六月,夏天結結實實地來了。氣溫日益升高,韓家和比鄰而居的駱家同裝了空調,還是遠鈞找的朋友,打個很不錯的折扣買下的。冕良擔心媽媽雖狠心裝了空調,卻怕費電不敢用,一直跟母親說,“我們今年的防暑降溫費發雙份,夠付電費。”
  不過他不如遠鈞狠,遠鈞直接恐嚇韓媽媽,“每天你家電表要跑十個字,沒達標就拉你出去吃頓西餐。”
  還是恐嚇的比較有用,韓大嬸連忙說,“別介,我用還不行嗎?”她快嚇死了。
  遠鈞嚇完韓媽媽也不放過人家兒子,“喂,我沒說要發雙份降溫費的。”
  冕良聳聳肩,“那我隻能跟你借錢了……”
  這個夏天,熱的時候雖熱,下雨時又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偶爾打雷的晚上,駱遠均會到韓家尋求庇佑。有次冕良處理完公事比較晚了,回家赫然見遠鈞在座。遠鈞告訴冕良,她其實很怕打雷,所以就來找韓大嬸聊聊天。冕良那時候有點想開玩笑,原來天下第一的駱遠均也會怕打雷啊。到底,他沒說,不敢再對他們之間平衡穩定的從屬關係再有任何僭越,冕良覺得自己有死去的安琪就夠了,他可沒想過要招惹任何除安琪以外的女生。
  不過冕良發現老板將拿掉很久的眼鏡又戴了起來,早上在媽媽麵攤幫忙時候遇到遠鈞,冕良好奇,“幹嘛又戴眼鏡?你眼睛真近視嗎?”
  “不近視,”遠鈞說,“一般需要熬夜看很多字或者打很多字的時候才戴。”
  “你昨天熬夜啊,又看你征來的那些稿子?”冕良替她愁,“喂,堆得象座山一樣,我懷疑你和企劃部的看一年也看不完。”
  “沒有那麽慘,我有在那堆山裏挖到金子。”
  “那你找到……”冕良沒說完,被不速之客打斷,徐建設來了。
  鑒於徐醫生很久都沒和冕良一起喝酒聊天,兩人興致不錯,一大早一人一罐啤酒搭著冷麵聊起來。
  建設研究遠鈞臉上沒被眼鏡遮好的黑眼圈,調侃,“昨天晚上背著我去見誰了?搞出這張象是徹夜縱欲狂歡後的臉?”
  冕良尋思,哪兒有戀人之間這麽開玩笑的?犯混嗎不是?
  遠鈞懶洋洋答,“去見了克拉克蓋博,上演人鬼情未了。”
  “不上道,”建設指指冕良,“為什麽不學學你的鄰居,什麽時候都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的。效仿柳下惠,任是天仙放眼前也不動心。”
  “幹嘛把我扯進去?”冕良無辜,“你兩個打情罵俏關我什麽事情?”
  遠鈞挑撥二人,“喂,韓冕良,他說你是柳下惠誒,你是不是真那麽無能?還不上訴告他?民法101條,刑法246條。”
  徐建設含著口麵大笑,“駱遠均,你可真成。”他那雙醫生特有的,指甲剪得幹淨又整齊的白皙手掌,親昵地拍拍遠鈞的頭。
  冕良也跟著建設幹笑。他別扭,為了建設那隻對著遠鈞親昵的手掌別扭。而且腦子裏自動回放那天和遠鈞打鬧,他老板在他臉頰上留下的清淺一吻,這樣想著,忍不住耳朵麵孔通紅。越是臉紅腦熱,越是心虛膽戰。
  拚命收攝心神,打住打住,沒有心動沒有心動,這女人打我打很痛誒……
  盡管如此,仍被建設發現。徐醫生捶捶冕良的肩,叫他回魂,“喂,你幹嘛?喝半罐啤酒就上頭?退化了哦。”
  冕良呲牙咧嘴,強笑,“哦,是很久沒喝的關係。”
  遠鈞打個大哈欠,“懶得理你們,我好困,回去睡覺,你們兩個聊吧。”
  “喂,”建設不滿。“我特別開我爸車出來送你上班的誒。”
  遠鈞攤攤手掌,很無奈,“下次吧親愛的,今天好累。”隨便交代冕良,“早上你有課是不是?你記得下午回公司開會。”
  冕良答應,“知道。”
  望著遠鈞遠去的背影,建設突然對冕良說,“她象安琪是嗎?”
  冕良毫不猶豫,“不象!”
  “這麽堅決?”徐醫生盯著巷子口那棵樹,遠鈞已然走遠,巷口隻剩那棵大樹的墨綠葉子把地麵染得陰沉。停半晌,他回眼瞅著冕良,“一點都沒覺得象過嗎?”
  “沒有。”
  建設固執,“她壞脾氣的時候,我就覺得和安琪好像。”
  “其實女生發脾氣的樣子都差不多。不過,我家安琪要特別可愛些。”冕良微笑,有點感傷但柔和,“安琪單純,她想什麽很容易猜到,雖然她有時也壞脾氣和任性,但她的任性是溫暖的。我老板人比安琪冷酷多了。”
  “冷酷?”建設驚訝,“真的假的?”
  冕良沒應和他,拿剩下的半罐啤酒和建設的碰碰。
  徐醫生似有不甘,邪火攻心似的,“冕良,遠鈞真不是安琪嗎?”
  冕良說,“我的感覺對你來說重要嗎?”
  “對我來說是重要的,因為,安琪留在你身邊,她一直都在,你還看得到,而我卻已經看不清了,所以,冕良,如果你說不是,我會懷疑自己的認知。”
  唉~~這家夥的寂寞,誰能救贖?冕良歎口氣,“建設啊,還在惦記安琪嗎?”
  “是。”
  “你可以一直惦記著,但不能用活著的代替死去的,對活著的人太不公平。”
  “顧不得了。”徐醫生喝完罐裏的啤酒,嘀咕。
  冕良低頭吃麵,咽下想和這位醫生理論的衝動。
  想起凡事不很在乎的老板打算和徐建設好好相處的情景,冕良真還蠻想踹建設一腳的,但是他不能,那是他不能參與不能碰觸的事情。
  下午回“清河”開會,會議重點是給這次選定的文稿另擬書名。其實與會的企劃和營銷同儕都沒看過新書,隻憑遠鈞寫在黑板上的內容提要給意見。
  遠鈞的提要是這樣的
  名字《逆風》 作者:江雅雯
  內容:一個女生16歲那年被□,強大打擊後對異性懷有恐懼,有輕微抑鬱傾向,並有強迫症,26歲那年遇見她的真愛,那個男人治好她對異性的恐懼感,強迫症和抑鬱症,並與她共度人生。遠鈞在這裏還惡搞地打上括弧(一個比醫生有用的男主角)
  冕良稍微遲到一會兒,進去的時候看到慈恩在黑板上寫了N多個重新擬定的書名。
  有個《她在叢中笑》被遠鈞否決,“人都還沒死叢中笑個鬼啊,”於是慈恩就拿粉筆將那個名字劃掉。
  還有個很粗鄙的《被□後的日子》。
  冕良以為這個也會被否決,沒想到遠鈞說,“有意思,再挖掘挖掘,挨點邊了。”
  有人問,“老板,給個重點,是不是就在□那兩個字?”
  遠鈞比個OK的手勢,點點頭。
  有了中心思想就會很快接近目標,會議室裏群情踴躍。
  以前冕良不是沒參與過這種會議。
  上個星期的廣告案,為了推行一款新上市的餅幹,各位同仁出盡百寶,再惡俗或另類的念頭他都見過。可是這次他有點別扭,畢竟,他不覺得“□”兩個字應該作為重點被強化的。
  他有意見,“《逆風》哪裏不好?”
  遠鈞很直接,“不夠俗,不驚聳。”
  冕良無語。
  開了整整六小時會議不知道吸了多少二手煙,眾人累得幾乎要死掉的時候,終於,遠鈞答應散會,大家一致通過的書名叫《被□後的一千零一夜》。
  冕良對著最後的決定隻有翻白眼的份兒,彪悍啊。
  可是,沒有最彪悍隻有更彪悍,冕良會後被精力充沛的遠鈞抓回她辦公室單獨召見。
  天啊,她還想幹嘛?冕良餓得都快暴斃了,這老板超人來的?
  遠鈞將《逆風》的打印稿遞給冕良,“這份稿子限你今天晚上看完。”又遞上一張信紙,上有遠鈞手寫的魔鬼筆跡,遠鈞下令,“看完去找這位江雅雯小姐,這裏是她的地址還有電話,其餘按這上麵寫的做。”
  冕良對著那長信紙仔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後就象被誰踢了似的哼唧,“哎……哎……哎……”
  遠鈞不耐,“你哼個屁啊,有話就說。”
  “這麽艱巨的工作,為什麽是我去?”冕良很可憐地哀求,“老板,你應該讓做企劃或行銷的那些家夥去才成吧?我不負責這部分的。”
  原鈞嘴角慢慢牽出一抹狡詐如狐的笑容,“老弟,你乖一點。”她說,“我的直覺告訴我,除了你,這事兒別人辦不成,非你莫屬。”
  “why ?”
  “不知道。”
  “我能不能……”
  “不能,再羅嗦不給防暑降溫費,半份兒都不給。”加重語氣,“不食人間煙火的嗎?沒聽說過什麽叫上司叫你站著死,下屬不敢坐著亡?”
  冕良不怕遠鈞凶,隻對著那一紙他看得懂的天書煩惱,壓力大到一直耙頭發,繼續哼唧,“吼,哦哦哦哦……”
  遠鈞不同情,收拾好辦公桌,拎上包包,“走了,去吃飯,你不餓嗎?”
  “一開始是餓的,”冕良無精打采,搖搖手裏的稿子,“現在我不餓了。”
  遠鈞哄他,“別這樣,姐姐請客。”
  “少來哦你,明明還比我小半年呢,不就是比我早入江湖早出道……”
  冕良沒得選,看樣子他隻能去找這位江小姐了。
  冕良並不喜歡《逆風》這種篇幅太長,文辭溫婉華麗很女人的故事,但為了好好完成遠鈞發下來的非他莫屬的任務,還是很認真讀完。早上起床揉著酸脹的眼睛,冕良感慨,他真是個聽話又努力的好員工啊,應該拿三人份降溫福利費才對。回頭跟老板談談……
  找江雅雯說容易很容易,她住冕良學校附近的麗澤新村,雖然低處偏僻,但冕良對這一帶熟悉,不算難找,就是不懂這位小姐為什麽不開手機。冕良不敢有負遠鈞所托,決定直接找上門去。
  和每個住宅區一樣,麗澤新村那片住宅區下麵有各色攤檔,冕良按照地址找到江雅雯家樓下,正巧碰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子一手拎一隻西瓜打算上樓,想是很重,走兩步歇一下。冕良本想跟人家打聽一下江雅雯住幾號,這都怪遠鈞,那數字寫的跟鬼畫符似的。所以,他上前招呼,“需要幫忙嗎?”
  可是瘦高個子的女生象是被冕良嚇到,白著張臉,連連搖頭,“不用不用……”竟一鼓作氣拎著兩隻西瓜上了樓。
  冕良也是要進那個單元,自然跟著上去。他越跟那女孩兒走得越快,冕良看人家似乎力有不逮,兩隻西瓜都快在樓梯上磕裂了,就又說,“我幫你拿吧,你住幾樓?”
  結果那個女孩兒這次連西瓜都不要了,腳步如飛,拚命用跑的。
  冕良有點挫敗,他樣子很象壞人嗎?真是,多數是被駱老板每天帥哥帥哥的忽悠給忽悠懵了,當真以為自己是帥哥?!看把人姑娘給嚇得……
  喘口氣,冕良振作精神,努力辨認遠鈞給的地址,四樓A……,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個係著圍裙的中年大嬸,冕良禮貌躬身,“你好,請問江雅雯小姐住這裏嗎?”
  中年大嬸說,“是,她是我女兒,請問您哪位?”
  冕良呈上名片,“我叫韓冕良,是清河文化的工作人員,昨天我們有和江小姐聯絡過說今天來和她談談,但今天她手機不通,一直聯絡不到……”
  “我手機壞了,拿去修還沒修好呢。”從裏間出來一個女生解釋,她個子瘦高,臉色蒼白,還有點氣喘籲籲,可不就是剛才見冕良就跑的女生?

  第十四章
  冕良表明來意後,就被江雅雯的媽媽熱情鬧得很忙。
  一下子斟茶倒水,
  一下子點火敬煙,
  一下子她因女兒有出書的機會抱住女兒興奮得不行,
  一下子又對著冕良鞠躬握手連連道謝,
  直鬧了有十分鍾,冕良總算可以安靜麵對江雅雯談點正事。
  剛開口,“江小姐,我們覺得……”
  “剛才……”江雅雯打斷冕良,略有為難和不安,“剛才……就是在樓下遇到我的事情不要在我媽媽麵前提起好嗎?”
  哦,原來她介意這個。冕良雖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不過他一向體貼,道,“剛才我們在樓下遇過嗎?我不記得了。”
  冕良的演技生硬拙劣,但卻似乎讓江小姐很放心,她鬆口氣,“對不起,你等我一下,我去洗手。”冕良自然不能不同意。
  幾分鍾後江小姐帶著股香皂味道回來坐下,替冕良的水杯裏加滿冰水。還沒坐好,就又去洗手了。這次洗手回來,她幫冕良端碟水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接觸了碟子,她再次去洗手……
  冕良驀然想到《逆風》裏的女主角,有強迫症,對異性有恐懼,有輕微抑鬱傾向,十六歲時候被□過……
  江家客廳的空調效果不錯的,可冕良冒一腦門汗。拿出遠鈞給他的那紙天書再瞧一遍 ,神啊,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偏那個死女人居然對他說這件事情隻有他辦得到?!還非他莫屬?!屁咧!!!
  “對不起,讓你等,”江雅雯終於坐定,過意不去地重拾話題,“我們剛剛談到哪裏?你繼續。”
  冕良今時此刻方了解到什麽叫趕鴨子上架,什麽叫騎虎難下……盡力將自己調整到最平和穩定的狀態開始他的工作。
  “首先想和你商量一下,”冕良說:“我們想把書名《逆風》換成《被□後的一千零一夜》。”
  不出意料,江雅雯本來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冕良知道自己殘忍,可這個時候他不能退縮,隻能選擇裝聾作啞,當什麽都沒察覺。他知道隻要表現出一點點猜到她過去看透她的端倪,她一定會逃得遠遠的。所以,他會好好和她談,就象對待從前有強迫症的安琪那樣照顧她。
  “為什麽要改呢?”江雅雯沉吟半晌後問,“《逆風》哪裏不好?”
  “沒有不好,隻是不夠醒目。”冕良自然地笑笑,“你知道市場有多不可理喻。呃……江小姐不用馬上答應,目前隻是討論,其實江小姐也可以想些其他名字,提出來我們再商量。”
  “哦,除了名字要改,還有別的嗎?”
  “還有,”冕良維持住笑容,“還有就是為了配合標題,我們希望女主角和男主角相遇的時間能提前一些,也就是女主角發生不幸後的一千個日子,二年之後。這樣也方便將故事背景設置在大學時期,畢竟現在青春校園風走市場主流。”
  江雅雯漠然半低著頭,玩自己的指甲,這種局麵象是冕良在自說自話。冕良堅持說完,仍是那種沉穩醇和的調子,“我們還想要修改的是結局。”
  說到結局,江雅雯再沒辦法裝漠然,抬頭直視冕良,兩條淡淡柳葉眉蹙著,“結局也有問題?”
  冕良喝口水潤喉,保持鎮定,狠狠心,“我們覺得結局可以改成,最後男主角沒和女主角在一起,畢竟大團圓結局不夠出彩,或者男主角死掉,再或者移情別戀了也行。”
  江雅雯一怒起身,“你行,我不行。”她那雙清水眼裏含著一包淚,似乎稍有碰觸就會泛濫成災,“我不行,為什麽要改?是覺得女主角那樣的人不配擁有快樂安慰的結局對不對?”
  冕良也站起來,徐緩真摯地:“沒有,我們都覺得女主角很勇敢,堅強可愛,但我們要考慮……”對,其實冕良根本不知道遠鈞為什麽要改,大概還是為了市場吧?所以亂掰,“是要考慮市場,修改結局是希望能增加故事的張力。希望你能了解,我們不是對故事裏的人有意見。”
  “市場有那麽重要嗎?”江雅雯問,她看上去象是在努力控製自己不要哭出來。
  冕良籲口氣,不由自主抄遠鈞開會時經常用的市場論,“很重要,市場雖不算萬能但沒有市場卻萬萬不能。”他示意雅雯坐下。雖然已經為難到汗濕後背,卻勉力給對麵女生一個溫暖寬厚的笑容,可惜嘴裏講出來的話卻極為驚人,難得他說的又那麽清晰從容,“現在我們來談最後一條,就是我們覺得你在書中對□的過程描述的不夠細致生動,我們希望能將那種屈辱和掙紮寫得更真實更震撼,讓讀者感同身受,更能融入主人公的情緒。”上帝知道,冕良邊講可是邊抽筋,崩潰哦……
  “夠了。”江雅雯眼裏的淚水終於流過麵頰,她指著大門,對冕良說:“滾,我不要出書了,你給我滾!”
  冕良不能不滾,滾之前為還他老板的任務盡其人事,“江小姐,我剛才講到的提議希望您能考慮,你可以不用馬上答複我,這裏有我辦公室的電話,假如您有更好的想法隨時聯絡我。”他往門口走兩步又折回頭,摸出幾張紙巾給江雅雯,“對不起,讓你不開心,呃……好了,天氣這麽熱,別哭了,會中暑的。”
  江雅雯扭過頭,不理冕良,瘦弱的肩膀因哭泣可憐地抽動著。
  滾出江雅雯家,冕良胸口象裝了顆炸彈,他若不拚命控製住自己,隨時都會炸開。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用這樣的方式去傷害別人,尤其,是一個看上去那麽敏感,那麽纖細,那麽脆弱,那麽無助的一個女生。他當時是瘋了才答應駱遠鈞幹這件事情的吧?對,駱遠鈞,這女人是怎麽想出那麽多問題的?覺得書沒市場就不要出嘛,幹嘛讓人家左改右改的?
  掏出電話,冕良打給遠鈞,語氣超級差,“你在公司等我,不許離開,我有事情和你談。”
  “不行,”電話裏的駱遠鈞永遠天塌下來也冷靜無波的調調,“我現在不在公司。”
  “那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冕良很火大,“我今天必須要和你說說非我莫屬的這件任務。”
  “明天談,我現在在公園。”
  冕良氣得踹牆,“你在公園?”他看看天,下午四點的大太陽,“喂,這個時間你在公園幹嘛?”
  “約會,誰規定這個時間不能約會嗎?”
  冕良泄氣,是啊,誰規定下午四點不能約會嗎?他悻悻收起手機。
  一夜氣惱,讓冕良嘴角燎起個大皰皰。本來長個皰啊痘的也不是什麽要緊事,更氣惱的是還要被駱遠鈞笑。她一早倚在她的吉普車邊上,穿著條率性到不得了軍綠色貼大口袋休閑長褲,上身配件普通半舊白T恤,慣用的那款長帶子全牛皮方挎包在她手裏蕩秋千樣晃來晃去。她看上去開朗愉快,揶揄冕良,“怎麽嘴角長那個大個痘痘?到你這個年紀也會二度發育重返青春期嗎?”
  冕良瞪她,一副意欲掐死她的表情。遠鈞才不怕這個,丟罐可樂給冕良敗火,發動車子,“我們回公司談。”
  到公司還很早,看起來沒什麽其他員工表現出對工作的熱愛一大早回公司拚命,就冕良和遠鈞兩個人。
  公司門口的地上有放著一大束黃玫瑰。見怪不怪,冕良知道那是徐建設送老板的。
  話說,不知道這兩人大熱天在公園約會是幹嘛?那兒涼快嗎?這麽想著冕良就更加煩了,大門鎖弄半天也沒打開。
  遠鈞俏生生立在他旁邊捧著花安然等待,沒絲毫不耐,並對著花束裏的那張卡片笑得詭異莫名。看完隨手將卡片丟去垃圾桶。
  冕良好容易打開門,提醒,“每次都把卡片亂丟,被打掃衛生的揀到又要拿出來跟大家一起當八卦來聊。”
  遠鈞找花瓶插花,一貫灑脫,“管她呢,誰會介意?”
  冕良去茶水間給遠鈞衝咖啡,他老板非常欣賞他衝咖啡的手藝,說比慈恩衝得香。所以,冕良隻要早上沒課回公司,都會替遠鈞衝咖啡。但他從來不告訴慈恩,他衝的咖啡之所以好喝,是因為他不用砂糖,而是在咖啡裏加少許煉乳的關係。他至今不能明白,自己為何如此小器藏私,象是生怕慈恩比自己在老板麵前更受寵似的。
  遠鈞將身體陷在辦公桌後的皮椅裏,享受著冷氣的幽涼和玫瑰的鮮豔還有咖啡的醇香,很是滿足,招呼冕良,“不是有事情和我談嗎?說吧。”
  “市場真那麽重要嗎?”冕良張口就問,“重要過一個人的自尊?”
  “你說呢?”遠鈞反問,“對我來說,比自尊重要。”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冕良將遠鈞前日給他的那紙天書拿出來攤在遠鈞麵前,“既然市場這麽重要,為什麽不找個更符合市場需要的作品,反而硬讓人家將書改成符合你需要的那個樣子?你看看這都是什麽?你為了賺錢完全不顧人家的感受?你要不要這麽冷血啊?”
  遠鈞笑著搖頭,歎息,“這也太難了吧?弟弟你可以帥但不能不講理。我這個老板要麽被你說成是不負責任,不顧公司上下十來口子人的飯碗,隻顧自己玩的千金小姐。要麽就被你埋怨隻顧賺錢不顧人家的感受的冷血動物。”她說著話,放下杯子,悠悠然揀隻筆在那張天書上又添行字。
  冕良拿來看,又增加的條件是,“還要一個帥到天下無敵的男主角。”氣死,冕良脫口而出,“惡俗!”
  “有嗎?”遠鈞閃著她的長睫毛裝無辜。
  “哪裏都惡俗。”冕良恨恨地,“書名惡俗,內容惡俗,開始惡俗,到結尾也惡俗。”
  “當著江雅雯的麵可別這麽說,”遠鈞半真半假的,“人家會傷心。”
  冕良不吭聲,坐在遠鈞的辦公桌前呼哧呼哧喘氣,他拿這老板鐵沒轍鐵沒轍的,窩囊!憋了半天,說:“你換別人吧,這活兒我不行。”
  遠鈞把椅子蹭到辦公桌前,雙肘撐在桌子上,探頭去看冕良的表情。冕良側坐過去一點,避開她的目光。
  遠鈞又歎口氣,道,“是惡俗,但沒辦法。這本書的發行渠道走的不是主流路線。上次做的那本新聞出版署那邊現在還沒說怎麽處理,我是想真處理下來大概也要換發行渠道,所以打算先拿這本出去探探路。書名驚聳當然是為了吸引眼球,宣傳上打的是青春勵誌的旗號。有些方麵我不能不讓作者改啊。能出書,對寫的人來說,也是出路,如果能得到更多人的欣賞和認可不是更好嗎?”
  “你那種改法叫青春勵誌?”冕良駭笑,“讓人家把被……”冕良覺得“□”那兩個字還真不容易說出口,尤其單獨當著遠鈞的麵,卡在那裏。
  遠鈞大方替他說,“被□的過程。”
  冕良惱恨地接下去,“對,那個過程寫那麽詳細,那也叫青春勵誌?你是女人誒,不要做為難女人的事情好不好?”
  “喂,小子,我怎麽為難她了?就算是拍電視劇,這種情況也不可能說是隻給一個鏡頭帶過就可以的吧?一定要給當事人的麵部表情和動作來個特寫才行啊。江雅雯隻用一行字交代,你覺得不會太草率嗎?當時的經過一定是對女主角造成很大傷害,才導致她後來的人生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那個部分絕對不是一行字就可以說明的吧?我讓她改不是單純為了市場,而是為了那個故事,OK?”
  “可是……”冕良想說,讓人家怎麽回憶當時的遭遇?這樣多殘忍?可他不能,畢竟他也沒確定,隻是猜測,而且就算真確定也不能亂講出去啊。磕磕絆絆,再找理由。“可是也不用一定要改成校園風的吧?”
  遠鈞毋庸置疑不給商量,“一定要校園,最近火。”
  “結尾呢?”冕良不肯罷休,“結尾還非要那麽慘,一點希望和安慰都不給,據說大團圓的結尾更受歡迎。”
  這次換遠鈞象被踢了似的哼唧了,“哎……哎……哎……。”
  “怎樣?”冕良激氣,“到底怎樣啊?”
  “韓先生,你看那本書不覺得女主角很可憐嗎?”遠鈞苦著臉,“被□不是她的錯,她偏偏活得理不直氣不壯還有那麽多毛病,非要等到出現一個騎士來救她她才能好好生活。這叫什麽?等老天爺掉餡餅嗎?假如沒有騎士的出現,她的人生是不是就不能被救贖了呢?她是不是就一直要那樣生活呢?我們活在現實裏的人沒那麽好運,會在適當的時間遇見騎士啊。都說了我是走青春勵誌路線的嘛,起碼我做這本書可以告訴看書的人,快樂還是自己給的最好。將自己的人生依賴在別人身上,怎樣都不牢靠的。所以,最後即使騎士離開了,女主角仍然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好好活下去。這才是我選這個故事的初衷,我希望能給看故事的人留下一點點可以活得好的能量,我這樣才叫勵誌你懂不懂?”
  冕良不懂,閉著眼睛念叨,“不懂,這太慘了,是男人都不會這麽幹的?你們女生想事情都這麽絕望的嗎?”
  這回輪到遠鈞生氣,“你也太抬舉你們男人了,這年月不是男人的男人隨便抓抓就一紮的好不好?是你們男人做事絕情吧?”
  冕良用手搓搓麵孔,算是被遠鈞說服。但是,唉,就算老板有她的立場和道理,他仍然覺得很難麵對江雅雯,用這些似是而非的理由說服她。將捏在手裏的無字天書再次退回給遠鈞,“不行,我有困難。”
  這會兒該上班的人差不多都到了,遠鈞瞅瞅人聲漸擾的外間,眉一挑,“好啊,我也不勉強你,我找行銷部的大東去。”說著欲拿電話。
  冕良忙阻止,心虛氣短地,“算了,還是……我來吧。”要大東去?那個流連夜店女朋友換得比襯衣還快的花化公子?冕良想起他離開江家時候江雅雯那個哭泣著的背影,認為這個任務確實還是由他來完成比較好。
  遠鈞這回展顏而笑,一副計謀得逞的得意嘴臉。
  冕良可不想她太樂觀,說,“你不用高興,昨天江雅雯說不想出書了。我可是被她趕出她家的。
  “哦,委屈你了。“遠鈞很隨便地安慰冕良,竟然簽了張條子給他,“拿去,到財務那裏領一千塊,這是你的外務費用,請我們的客戶吃吃飯,逛逛街,還可以送點小禮物,你是負責客戶服務的,不會連本職工作都要我教吧?”
  冕良真是服了老板,愁眉苦麵,“喂,是讓我去死纏爛打嗎?“
  “對,你不會?”
  冕良真是……對,他是不會,但他可不想讓老板知道他不會。撐到底吧,“告訴我,這個案子的底線是什麽?”
  “我的底線就是這張紙上我寫給你的這些。”遠鈞又將天書遞回給冕良,“我希望你在我要的底線裏發揮到淋漓盡致。”
  冕良無奈極了,重收好那張紙,天啊,他到底要為他的彪悍老板死多少腦細胞?!
  遠鈞才不管冕良心底的哀號,她拎好包包,精神抖擻,準備出去。
  “又去約會?”冕良嘀咕一句,“看樣子是熱戀中了?”
  遠鈞給他幾個白眼,“切,我是去見客戶啊,上次接洽的那個吹了。”
  “為什麽?不是一直談的很好嗎?”
  “那個客戶被我以前打工那家廣告公司盯上了,”遠鈞走到慈恩的工作台上低頭查工作安排,跟冕良碎碎念,“我這種小公司可不能跟大公司來硬的,再說好歹我是人家栽培出來的人,欺師滅祖的事情我不幹。”
  “奸詐!”冕良斷言,“我就覺得你奸詐。”
  “我不奸詐你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少爺怎麽活啊?”遠鈞斜睨冕良一眼,不無幽怨,“吼,跟著你們這群善良的家夥我活得真累。”
  冕良在這一刻覺得羞愧。
  或者,遠鈞是在開玩笑,但那未嚐不是真心話。一個人撐一間公司,即使是男人也會覺得累吧?她的難處和辛苦,冕良從來未曾體諒過,卻頻頻對她不滿。而她竟也從未對他挑剔過,甚至未曾見她抱怨,沮喪。她對他會不會太好了?為什麽?冕良有那麽一刹那的恍惚,連他工作台上電話響都沒聽到。
  電話是慈恩接的,叫,“良哥,一位江小姐找。”
  冕良過去接聽。
  “我是江雅雯。”對方說,“昨天太衝動了,對不起,那件事情還可以再談談嗎?”
  冕良喜上眉梢,很好,要在底線裏好好發揮,他幹勁十足,“當然,江小姐,現在談方便嗎……”他看到遠鈞在對麵慈恩的桌邊對他微笑,別說,老板笑起來真還挺賞心悅目,好像全世界的花朵都開在她身邊似的。冕良忍不住邊和江雅雯答對,邊對著遠鈞比劃一個OK的手勢。
  一起走出公司,遠鈞下樓時候手拍拍他的肩上,鼓勵,“嗨,加油!”
  冕良促狹,本想抓住那隻手故意甩開和遠鈞鬧著玩。
  天曉得他抓住遠鈞手腕的時候,突然不敢那麽做了,他生怕她誤會他仍在和她生氣,於是,他捉住她的手腕,全無動作,竟和老板在樓梯上麵麵相覷了三秒。
  然後,冕良鬼使神差做了件上帝都沒辦法理解的事情,他捉著遠鈞的手腕,指使她的手去碰了她麵孔一下,很象是遠鈞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結果,不想讓老板誤會,卻惹怒了老板。
  遠鈞踹冕良一腳,挑著長眉鬼叫,“ TMD韓冕良你腦子裏長蟲了是不是……”
  冕良哪裏敢應聲,掉頭就跑。
  搭公車去麗澤新村找江雅雯,冕良望著車窗外流過的樹影清風,想到遠鈞“打”了自己一下那時侯的表情,忍不住悶聲狂笑。笑完卻又深深懊悔,哎呀,他這是在做什麽呢?

  第十五章
  還是江雅雯的家,還是那張小玻璃桌邊,還是冰水和水果,還是那個瘦高蒼白的女生緊張地洗過一次次手。不過沒見到江雅雯那熱情到讓人冒汗的媽媽,說是去上班了。
  這次,冕良還是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女孩兒費力解釋對他說,“我沒有工作,呃……因為身體不太好,個性也……太內向,一直沒辦法融入社會,學會與人相處。我需要出這本書,來解決我的生活,不能一直依靠家裏。”她不敢直視冕良,盯著自己的手指頭,“那些條件,還可以商量嗎?”
  “當然。”冕良說,想到遠鈞給了一千元死纏爛打的費用,決定不浪費,“快中午了,我們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邊吃邊聊吧,”看江雅雯神情猶豫,冕良補充說明,“不是我請客,是我代替我們公司招待你,你是我們公司最尊貴的客戶。”
  “那……好吧。”江雅雯答應了,站起來,“等我一下。”
  冕良這一等,又等了好長時間。沒見過比江雅雯活得更沒安全感的人,出門前一遍遍檢查煤氣是不是關了?不用的電源是不是拉掉了?還有水龍頭擰緊了沒有?直到兩人出門來走到街邊打算攔車時,江雅雯還說,“呀,我家大門是不是關好了?防盜門有關嗎?”
  冕良好脾氣,“我記得你關好了。”
  “真的嗎?”江雅雯不確定
  冕良很確定並十足寬容,“是關好了,不過如果你覺得不放心,我可以再回去陪你看一次。”
  就……真的又回去看了。
  再次從江雅雯家下來,她走路低著頭,象犯了錯誤的孩子,怯怯道歉,“對不起,我記憶力一直不太好。”
  冕良柔聲寬慰,“不會,我覺得你記憶力沒問題,是因為你一向比較謹慎的關係。”
  “謝謝你。”江雅雯抬頭看了冕良一眼,又馬上低下頭,跟在他身後走。
  冕良知道她不習慣跟男生走的太近,但她一直跟在他身後,他也不習慣。他認識的女生裏麵,都沒這麽溫柔恭順謙卑的。尤其他老板,那叫一個張牙舞爪。沒奈何,冕良稍稍放慢腳步,和江雅雯保持一點點距離。遇到走路大步流星風風火火的男生,江雅雯會顯得比較緊張瑟縮的時候,他就調整自己的方位,將她保護在看上去夠安全的位置。冕良心疼這個女孩兒,她真可憐,這樣的她,不知道人生是怎麽過的。
  “你想吃什麽?有習慣去的地方嗎?”冕良主動招呼一直低頭跟著自己的江雅雯。
  江雅雯忙不迭搖頭,“沒有,我很少出來吃飯的。”
  “那不介意我拿主意吧?”
  江雅雯趕快說,“不介意。”
  冕良心裏感歎,這女生又尷尬又緊張,她是真的不太懂得怎樣與人相處,一定是鼓足很大勇氣才跟自己出來的。
  “我們叫車去學校附近的一家韓國菜館吧,”冕良介紹,“我和我老師去吃過幾次,環境比較靜,菜也很爽口。”
  江雅雯連連點頭讚同。
  不過在車裏的時候,她居然問冕良,“我剛才回去那一趟的時候,沒有開過門吧?“
  “沒有,是真的,你試著相信自己一次啊。”
  江雅雯飛快瞥了冕良一眼,垂首輕輕說,“這次我相信你。“
  “那好,你信我,你家大門和防盜門都鎖的好好的,窗戶關好了,燈也都關好了,煤氣罐關好了。千真萬確。”
  江雅雯低著頭,抿嘴笑了。
  這是冕良第一次見她笑。其實江雅雯笑起來的味道柔而媚,笑得這麽好看,總要常常笑才不會可惜啊。
  冕良和他那最尊貴的客戶吃飯時,確有將遠鈞提出要修改的地方又簡略討論一遍。
  後來江雅雯很有覺悟,“我想,再討論也沒什麽用處吧?你們是一定要我按照你們的方案改就對了。除非我不出書,隻要想出,就得按照你們說的改,是這樣嗎?”
  “不是,”冕良幫不太懂得吃烤肉的江小姐把肉料理好卷進生菜裏,認真答,“我們不會讓你出不成書,並盡量讓你按照我們需要的那個樣子改。喏。多吃點,味道還可以。”
  “謝謝。”江雅雯這會兒放鬆多了,笑容多了,話也多了,還知道回應冕良,“總之,你們公司就是什麽都不放棄,說再商量也是假的,根本就沒得商量。”
  “也不是,是要一直和你商量到符合市場要求為止。”
  “我試試看,是不是能做到你們要求的。“
  “合作愉快,江小姐。”冕良拿自己麵前的果汁和江雅雯的碰碰,“在這期間,隻要你有需要,我們會盡力配合。”冕良誇下海口,“隻要我們能做到的任何要求都可以。”
  江雅雯又笑,笑完淺淺歎氣,“唉,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自己真墮落。”
  冕良脫口而出,“我們老板常說,山不就我,隻得我來就山。想來生活就是這樣吧,隻有在慢慢不斷妥協之後,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生存的空間,這也沒辦法啊。”
  江雅雯同意:“你們老板說的也對,是句聰明話呢。”
  冕良噗嗤發笑,“她也難得說句聰明話,渾話說的比聰明話多……哎,菜來了,你試試這個。”
  一頓飽餐之後,冕良帶著江雅雯順著校園邊的林蔭路散步消食。還是冕良稍稍在前,江雅雯低頭跟後。
  路邊的精品屋裏有時下女生喜愛的各種小東西,冕良發現江雅雯速度慢下來,目光未曾稍離櫥窗裏展示的耳環項鏈,就走到精品店旁邊的果汁攤檔,裝作挑選鮮榨果汁的樣子,給她時間挑選。
  江雅雯在那兒看了半天,雖對一付設計成蝴蝶形狀的皓石長耳環很有興趣,但沒買下來。
  冕良這邊攤檔買好果汁,也順便付了那對耳環的帳,讓店員包好送給江雅雯。
  “其實我沒有耳洞,”江雅雯對著突如其來的禮物惶惑不安,“還是不要了退回吧。”
  “當作紀念品收下吧,即使不能戴,看著玩兒也可以啊。”冕良遞西瓜汁給她,“就象一個夢想,即使不一定能實現,但經常拿出來看一下,知道自己仍沒放棄一樣。”冕良還不忘備注,“這個也不是我送的,是我們公司送給我們最尊貴的客戶的。”
  江雅雯收下,或者因為這個禮物實在出乎她意料,她臉和耳朵都紅了。她有道謝,難得正眼看人,直視冕良,說了句謝謝。
  接下來幾天,冕良終於了解到,他要如何兌現自己曾誇下的海口。
  遠鈞曾因為體諒冕良還是學生的身份,印製他名片的時候,沒公開手機號碼,隻打印了辦公室電話。所以,冕良每天回公司,第一時間歡迎他回去的師妹慈恩第一句就是,“良哥,江小姐找。”
  每次回複江小姐,她總是禮貌,客氣,還有點怯生生用不確定的語氣說:“韓先生,我今天為男女主角相遇的時間和細節做了一些修正,你要不要來看看是不是符合你們的要求?”
  這種情況,冕良當然可以讓江雅雯把修改好的文檔send到他的郵箱,可他從來都說,“好的,請等一會兒,我馬上過來。”
  無論如何,冕良都憐惜她那一身的病,願意順應她的要求,多給她一點鼓勵和肯定。他相信,這個女孩兒會因此慢慢打開她的心靈來感受這個世界。
  事實上,每次冕良過去並沒有看江雅雯修正後的內容,他都是用一張碟片存下文檔,說:“主要還是看我們老板滿意不滿意,我帶回去給她確定一下。”
  每次去江家,多數也是閑聊。
  江雅雯會問問,“你還在讀書啊?這樣邊工作邊讀書會不會很辛苦?”
  冕良就說,“還蠻容易應付的,我們老板很體諒我們員工……”
  有時候,江雅雯也會跟冕良說,“去上次我們吃飯的那個韓國菜館吧,我把今天修改好的內容存在磁盤裏了。”
  冕良這時會很高興地前往。他的客戶有進步哦,可以自己走出來吃飯了。
  和江雅雯吃飯時候不忘轉達他老板的回饋意見,“boss說了,男主角還沒帥到天下無敵,得再加把勁兒。”
  “知道了,”江雅雯笑得柔媚甜蜜,讓冕良看她的耳朵,“我紮了耳洞,過幾天就能試試你送的那付耳環。“
  “哦,真的紮了啊,不痛嗎?”
  “還可以,紮的時候有一點點痛,現在不痛的。”
  “那以後再買幾付耳環吧,我記得我女朋友常戴一副水滴形狀的水晶墜子,好看著呢。”
  “你有女朋友啊?”江雅雯瞪大一雙清水眼兒。
  “是啊,”冕良一如既往,從來都象沈家的安琪還活著那樣,驕傲地把她介紹給這個世界上還活著的那些人,“我女朋友對時尚很有心得,在服裝專櫃做銷售的時候招呼得客人最多了。她很能幹。”
  “是個漂亮女生吧?”
  冕良有點害羞,“是,挺漂亮的。”
  幾乎,每天都要去見江小姐。
  要學習,要工作,還要照顧客戶,冕良的時間變得難以支配,吃再多也應付不了消耗的體力。但即使如此,他仍每天堅持回公司,將江雅雯修改好的故事帶回去給遠鈞看。
  遠鈞埋在一堆的會計報表和廣告文案裏,跟冕良說,“忙不過來打個電話回來就好,或者晚上有空發到我郵箱裏,不用每天都這麽跑。你現在負責這個案子,大家都知道,不會有人介意你有沒有回來。”
  “沒關係,不麻煩。”冕良精神不錯,送上磁盤後就到茶幾那邊去翻晚報,他忙得好幾天都沒時間好好看鉤子的畫了。
  “你在學校都不參加社團活動嗎?”遠鈞突然問冕良,那語氣象是個擔心自家孩子不合群的媽,“我昨天去吳昊家吃飯,他說你在學校是最神秘的人,從不參加社團活動,也很少與同學出遊玩樂。”
  “沒空,要工作嘛,”冕良埋頭翻報紙,“再說我年紀都比同學大很多,感覺和小孩子在一起有代溝。”
  “代溝?聽起來真絕望。可是說不定會有同學喜歡跟大叔做朋友呢?”
  “大叔不一定喜歡每天上學都帶孩子啊……哈,找到了,”冕良笑逐顏開,拿剪刀剪報紙上鉤子的漫畫。
  這次,鉤子畫的是茫茫人海中的一個女生,注目著人群中的一個男生,而男生的眼睛卻望著雲朵浮遊的天空,畫的主題叫《寂寞》。
  “你想不想認識這個作者?”遠鈞整理桌子上的報表文案,問冕良,“我有位好朋友在報社做總編,說不定我能幫你聯係一下。”
  冕良眼睛發亮,“真的可以嗎?”
  遠鈞坐在那兒似笑非笑,“當然。”
  冕良考慮一下又放棄了,“還是不要吧,喜歡是喜歡,但不知道跟她說什麽。”
  “考慮好了再回答我哦,”遠鈞戲謔,“我是看你最近工作辛苦,難得想拉回皮條犒勞你。這個機會你放棄可沒下次了。”
  冕良繃起臉,“什麽拉皮條,每次都說那麽難聽。是真的不知道跟作者說什麽,還是不要認識了。不過……”冕良頓了頓,“可以請你的總編朋友幫我轉達一下我的敬意,她是我見過的畫家裏最棒的。”
  遠鈞撇嘴,很可愛的小動作,道,“那是你見過的畫家少吧?而且要求也不高,人家作者聽到你這麽誇獎不會快樂的。”
  “啊?真的嗎?”冕良大受打擊,“那就算了。”又突發奇想,“老板老板,為什麽我們一定要做《逆風》那樣的書呢?我們做鉤子的漫畫好不好?很好看啊,把畫集結成冊出版發行,原本就是報紙上連載的作品,有群眾基礎,再找你報社的朋友多發幾篇稿子增加宣傳,一定會賣得好的。”
  遠鈞眯眼睛瞄冕良,取笑,“瞧瞧你心機重得哦,是想到時候趁機接近作者認識人家是不是?不過,不好,”遠鈞痛快拒絕,“那樣賺太少。”
  冕良氣惱,“喂,你怎麽那麽愛錢啊?”
  “切,誰不愛錢,你的故鄉是拿貝殼交易的啊?”
  “少羅嗦那些有的沒的,”冕良不死心,哄遠鈞,“別這樣啊老板,試試吧……”
  遠鈞皺眉頭,“喂,你又不是小狗狗,不要給我這副表情好不好?哎……哎……嘖,好啦,你既然有這個想法,那你寫個企劃案給企劃部,我們下個星期的會上一起討論。”
  冕良冰水澆頭,夢醒,“企劃部絕對不會答應我的提案。”
  “為什麽?”遠鈞奇怪,“會都沒開你就知道了?”
  “因為……”
  冕良沒辦法說那些瑣碎的但對他來說不算有殺傷力的事情。
  他和遠鈞走得近,所以,和所有辦公室裏發生的故事一樣,他逃不掉被大多數同事猜忌的命運。他從來沒告訴過遠鈞,這間公司裏的人,除了慈恩,其餘的同事表麵待他客氣,隻要轉過身來,就能聽到各種閑言碎語。
  那些冷言冷語,和遭遇到的不入流的小算計,他常常要不計較,要多忍耐,要夠努力才能擺平。偶爾擺不平,也隻能任它毒箭攻心。
  在學校,冕良是個和同學有點代溝的學生;
  在工作的地方,他是和同事相處艱難的員工。
  怎麽可能有人會同意他的提案呢?要想方設法的駁回才對吧。
  可這些都不是遠鈞的責任,她不需要知道……
  “因為,”冕良淡淡的說,“我沒寫過企劃案,說不定會做的很難看,當然不會通過。”
  遠鈞凝視冕良兩秒,她的眼神裏有著洞悉世情的冷靜,“寫份試試看再說咯,不試試怎麽知道會有什麽結果?我等著看你的企劃案。”
  試就試吧,冕良開始寫他生平第一份企劃案,並沒有很難寫,雖然明顯他的物理報告會比這個有趣。冕良很感性的注明意欲推出這本漫畫作品的理由,“我相信這除了是一本風格別具的畫冊,也是一份語言精煉卻意味雋永的情書……”
  他沒寫完,江雅雯來電,帶著哭腔,“對不起,韓先生,我很害怕……”
  “你等我,我馬上來。”冕良立刻帶上沒寫完的計劃案趕去江家。
  沒想到,剛敲開江家的房門,江小姐見到冕良抱住他就哭。
  話說,冕良是覺得這次的招待級別高了點,也不太敢動,隻好連聲問,“出了什麽事情?被誰嚇到了還是家裏出事了?”
  他越問,江雅雯越哭,冕良也不知道如何處理這樣的局麵,又不好推開她,隻好拍拍她的背溫柔安慰,等她哭完。
  江雅雯抽抽噎噎哭了一會兒,站好了跟冕良道歉,“對不起,失態了。”
  “沒關係,”冕良也有些尷尬,“你出了什麽事情?為什麽要哭呢?”
  “害怕,”江雅雯走到電腦前坐下,“是寫到女主角被欺侮的往事,很害怕。”她對冕良強笑笑,淚眼模糊,“是我不好,太入戲了,其實不過是個故事,我不該這麽認真。”
  “你慢慢寫吧,”冕良沉聲道,“我在這兒陪你寫。”
  冕良陪了江雅雯一個下午,她寫小說,他寫企劃案。
  冕良寫企劃案的時候,其實心裏有在恨遠鈞,恨她的冷酷,恨她的市儈,還恨她的口才……她怎麽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這麽多殘忍的要求?這昏庸的女人,夢裏見到她都想把她碎屍萬段。
  所以,他在他的企劃案裏說:
  我相信這除了是一本風格別具的畫冊,也是一份語言精煉卻意味雋永的情書。
  每個讀到這樣情書的人,都會感受到甜蜜。
  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筆,她的筆下,即使是憂傷和寂寞都顯得那樣美好和溫暖。我們不知道作者是為誰畫了那些畫兒,但我們知道這樣被人愛著是幸福的。
  出版一本能帶給讀者幸福感的作品,一定比隻帶給讀者刺激感的作品來得有意義……
  冕良很努力地寫他的案子,他寫了很久後發現有點跑題,遲疑著停筆。
  這個得改改,他覺得自己弄錯了這份案子的宗旨。他應該分析一下市場的,不知道為什麽光煽情了,一副想用愛心打破他老板那顆冷酷心靈的激動勁兒。不行,這樣沒用啊……
  活動活動關節,冕良抬頭,正好迎上江雅雯閃亮的眼睛。
  他失笑,“不好意思,江小姐,隻忙自己的,都沒問有沒有什麽能幫到你的。”
  “不會,你已經幫到我很多了。”江雅雯說,“你在這兒就行。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你寫你的案子,我寫我的小說,在同一間房子裏。”
  “啊?”冕良睜大眼睛,“不太可能哦,我的專業不需要寫那麽多企劃案的,我寫報告比較多。”
  江雅雯也楞了楞,象沒聽明白冕良說的話的意思一樣。隨即無奈微笑,將磁碟給冕良,“今天的好了,這個帶回去給你boss吧。”
  冕良是走出江家在路邊等車的時候,對著夏日傍晚的落霞餘暉,才醒悟到,剛才江小姐講那話的重點不在企劃案,也不在小說,而是在於他和她在同一間房子裏……
  想到這一點,冕良不安極了,又有幾分慶幸,幸虧他夠遲鈍,不然在當時領悟到那話裏的含義,他大概不知道該給什麽回應才恰當吧?
  他是真的沒想過招惹除安琪之外的女生。

  第十六章
  冕良的企劃案在開會時候沒通過,企劃部的小主管說,“我幾乎被這份案子打動了,可是我還是更看重市場分析,除非這個作家擁有台灣畫家幾米的知名度,否則我們不能保證市場。”
  冕良當時可以算IQ飆升,突然機靈無比,“我們可以打著幾米第二的宣傳策略推出啊。”
  企劃部的小主管鼻子快被冕良氣歪了,“你以為我想不到用幾米第二來宣傳啊?問題這個畫家的技巧也要爭氣到那個地步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印刷一本畫冊的成本是多少啊?到時候虧在這個項目上……”
  “好了,”遠鈞此時發話,“知道你的意思了。”她示意主管坐下,“討論下一條……”
  會議結束,小主管找冕良,“後天我們有個小組會議,有沒有興趣來坐一下?”
  冕良驚愕,大腦幾乎當機,這家夥沒事吧?幹嘛突然讓外人加入他一向秘密到不行的小組會?一時間沒給反應,那小主管就再邀請,“過來給我們這次的廣告案提點意見。”
  “為什麽?”冕良大惑不解。
  小主管看上去又很想發脾氣的樣子,滿臉遍布一種想罵人的表情,別別扭扭地說,“叫你參加就參加,你問題那麽多幹什麽?看你很有料的似的,探探你有多少斤兩。”
  冕良好像不能拒絕哦。
  駱遠鈞對這次的企劃案隻有一個結論,她悠哉遊哉享受下午茶,吊兒郎當地說,“真對不起,韓冕良,我必須尊重企劃部的決定,沒辦法給你機會認識那個,擁有一隻高能量筆的畫家了。”
  冕良心裏那個不平衡哦,索性不吭聲。
  遠鈞識趣,換個話題,“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哪裏找到這些曲奇餅幹的?太正點了。”
  冕良正兒八經,“對不起,我忘了。”
  很久沒和師妹慈恩一起吃飯,冕良帶她去吃自助餐,還給師傅何老板買了幾罐新茶。
  慈恩心情大好,她每次一高興,身上的某個開關就被打開了,一張小嘴忙得哦,簡直不是正常人的頻率。冕良實在覺得,駱遠鈞眼光一流,找了這個女生做秘書。她除了是個盡責的秘書,還是個有容乃大隨時刷新的資料庫,估計公司裏每個人的資料,都在她那裏有條不紊地好好收藏著。
  這次慈恩給冕良帶來的新消息是,“知道嗎?青雲物流的董事長招聘私人助理,我們公司好多人都去麵試了呢。”
  “青雲物流?”冕良一時沒反應過來,“哪個青雲物流?”
  “本城還有幾個青雲物流?說起來真是倒黴嘛,新聞出版署那邊到現在也不說怎麽處理那本書,大家都覺得搞不好會勒令停業。而且老板哦,最近常常查賬,把財務陳小姐搞得壓力好大好緊張。大家都說要麽公司財務也出狀況,要麽老板頂不住不想玩了要散夥也說不定,所以都忙著另尋出路呢。前幾天啊,行銷部的大東去青雲物流麵試,居然在那裏碰到我們企劃部的主管,哇,兩個人都快尷尬死了。唉……”慈恩深歎口氣,“我才鬱悶呢,找到這份工時間也不長,居然這麽快就要失業了,明明做的很愉快啊。”
  冕良哭笑不得,遠鈞是青雲物流家的出逃公主這個事實,除了冕良,同事們沒人知道。因此,這些人也不知道,公司就算有問題,駱遠鈞背靠大樹好遮蔭,她隻要不是喪失鬥誌,就還是能解決的。嗨,都跑去青雲物流去應聘,駱遠鈞麵對這種狀況也很無奈吧?
  “你還是少管閑事吧,”冕良擺師哥的架子教訓慈恩,“你隻要好好做你的分內事就對了。”
  “哼,”慈恩不服氣,“象你那樣悶頭工作兩耳不聞窗外事,很無聊的好吧?”
  這小姐好容易消停一會兒吃個壽司,又開始機關槍樣舌燦蓮花,“良哥,你說我們老板是不是很奇怪?都失戀了怎麽完全看不出來什麽呢?要是我啊,我肯定傷心得好幾天吃不下飯。可我看我們老板修複印機的時候倒是精神不錯呢,還象平常一樣開我們玩笑,說早知道我們都這麽笨還不如把我們運到蘇丹去賣給蘇丹財主當仆人用。嗯……其實我蠻想去蘇丹看看的……”
  “失戀?你說誰失戀?”冕良又沒反應過來,這段時間他忙得應激性變差很多。
  慈恩那表情,“大哥,你不知道?就是我們老板和徐醫生啊,我們公司每個人都知道誒。”
  “什麽時候的事情?”冕良這會子是不認為慈恩多管閑事了,“我從來沒聽老板說起過啊,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
  “老板不是總把徐大哥送花時候夾帶的卡片丟到垃圾桶裏嗎?打掃衛生的大嬸找到的最後一張卡片,是半個月前留下的,上麵說,‘傳說黃玫瑰代表著分手和歉意,所以,最後一束還能送你的花是黃玫瑰。雖然,不再是戀人,希望仍能做朋友。’我們都以為他們可能隻是鬧個小別扭,過幾天就會又送花來和好的,結果是真的耶,徐醫生再也沒送花來過。說分就分,好無情……”
  冕良不太能專心聽慈恩說話,腦子裏一直回放那天早上,遠鈞捧著一束黃玫瑰笑得詭異莫名的表情。還有,為什麽下午四點跑去公園約會,那是在談分手嗎?不過,還真看不出來哦……幹嘛掩飾的這麽好?失戀了哭一哭也沒什麽好丟臉的啊?就是愛逞強!
  和慈恩吃完飯再把她送回家和師傅聊會兒天,從修車廠出來都快十點了。按理說,冕良應該回家陪陪娘親的,不過,他覺得他應該去找找他老板。是,看起來他老板也沒多需要被安慰,可他就是很想……在這個時間看到她。
  冕良知道這個時間駱遠鈞一定不在家,因為慈恩說過老板今天去一家酒店參加親戚的婚禮,並沒換小禮服穿著上班那套襯衫長褲就去了,長褲上還沾了一小塊兒巧克力漬,慈恩點評,“看上去真有點馬虎,但是整個人卻真自信,帥到爆棚。”
  那個真有自信帥到爆棚的駱遠鈞,這個時間可能在唱K,可能和朋友去泡bar,也可能去跳舞,總之是不會這麽早就回家睡覺的。
  該去哪裏找她呢?冕良也不知道。隻是,一定要去找找才可能安心。
  他坐了一個多鍾頭公車,晃到本城酒吧林立的衡山路,漫步尋覓,一個穿著淺咖色條紋襯衫米白長褲,褲子上有一小塊巧克力漬的短發女生。他進去了四家店,喝了三杯冰水一杯果汁,把自己灌到每走一步都好像能感受到水在胃裏晃蕩的程度,也沒找到要找的人。
  後半夜一點了,這個時間,豈止公車停運,南瓜車都會想罷工了吧?冕良也得回家啊,罷了罷了,不找了。
  在街邊攔的士,不過沒有空車,這條街晚上比白天熱鬧,冕良想,適合吸血鬼住的地方。涼意悠悠地初夏晚風裏,冕良執拗地伸長胳膊,一副不給我空車我就站成化石的神經的架勢。
  “你在幹嘛?想變路標嗎?”是駱遠鈞,不知是從何處鑽出來的,拿著一罐啤酒,驚異地望住冕良。
  咦,千尋不如偶遇,冕良笑了。
  遠鈞竟然挖苦他,“樂成這樣?今天的新郎都沒你這表情精彩,該不是想跟我借錢吧?”
  “沒有,”冕良找了個很好的借口給自己,“我是想到可以搭你便車回家很高興。”
  “嗬嗬,借車嘛,跟借錢也沒差啦。”遠鈞笑著灌口啤酒,帶著冕良往地下停車場走。
  “喂,你喝了一個晚上了還喝?”冕良擔心遠鈞借酒澆愁。
  駱遠鈞卻偏是個冷暖自知的人物,“我可不想死,平時開車我不喝酒的,這是今天晚上的第一罐酒,好歹喜酒,總得意思意思討點好彩頭啊。對了,你怎麽來這邊?”
  “我是……”冕良口吃,“我和慈恩在附近吃飯,然後來喝點酒。”天啊,明天這個謊言可不能穿幫,老板應該不會那麽無聊去問她秘書吧?
  “那你怎麽沒送她回家?現在可是挺晚的了。”遠鈞倒是很回護秘書,“你讓她一個人回去?”
  “沒,沒有,”冕良更口吃了,“是正好碰到以前修車廠的兄弟,順路,就拜托他們送慈恩回去了。”
  “你撒謊呢吧?”遠鈞明察秋毫,伸手捏住冕良的下巴,湊近,“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確實有點虧心,但絕對不能承認。再說就算我虧心小姐你也不用又湊這麽近吧??冕良都能數清楚她眼睛上的睫毛了。還有,這家夥沒喝多嗎?臉頰紅緋緋的……冕良用兩根手指頭挪開老板的玉爪,再用兩根手指夾過她另隻手上的車鑰匙,硬撐,“為了保護我國公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我來開車吧。”
  為了轉移駱遠鈞的注意力,冕良一上車就找個安全的話題聊,“你在美國讀什麽專業的?”
  “新聞。”遠鈞說,繼續喝啤酒,把自己深深埋在坐椅裏,看上去享受極了。
  冕良看到她的褲子上真有一小塊巧克力漬,想說下午吃了巧克力配紅茶嗎?是不是沒找到賣正點曲奇的那家西餅屋才吃巧克力的?更想問,為什麽?為什麽和建設分手了?
  到底沒那麽誇張,規規矩距,“學的是新聞,為什麽去幹廣告了呢?”
  “怎麽說呢?”遠鈞考慮了一會兒,“我喜歡那種殫精竭慮,為垃圾產品歌功頌德,化腐朽為神奇的感覺,說穿了就是我喜歡騙人。”
  “為什麽?”
  “很難解釋,或者,就是種墮落吧,喜歡看著這個世界墮落,然後自己也墮落。”
  “為什麽?”冕良隻會問這個,因為他確實不懂。
  遠鈞談興也濃,說:“喏,其實對我來說,廣告就是個遮暇掩瑜,美化萬物,製造假象的行業,遠不如服務業的人來得對這個社會更有貢獻。我們隻會花言巧語騙人來買東西,簡直就是社會大害。但是,當我們成功的宣傳過一件商品,讓很多人趨之若鶩掏出口袋裏的錢的時候,明明知道,那件商品有多不值得,可就是會很享受,覺得我們贏了。然後又感歎,這個世界好墮落,我們也很墮落,好像就平衡了,滿足了。喂,你沒有過這樣的體驗嗎?”
  “沒有,說實話我完全聽不懂你那變態的道理。呃……就隻是享受到墮落的滿足,從來沒沮喪過嗎?”
  “比較少,”遠鈞再往椅子裏再陷深一點,打個哈欠,“我對這個世界的沒抱什麽希望,所以沒那麽容易脆弱和失望。”
  冕良瞥遠鈞一眼,小小歎氣,語氣憐惜,“你這樣說真叫人心酸。”
  遠鈞也歎口氣,很不正經,“哎……姐姐跟你說,老弟你不能總這樣,一邊勾引我一邊還一邊擺出這張堅貞不屈的臉。”
  “勾引?”冕良緊張,耳根發紅方向盤都快不會打了,結巴,“屁話屁話,堅貞不屈?什麽意思?你當心點,我,我會告你的,那個民,民法101條,刑法246條。”
  遠鈞哈哈哈大笑,“喂,韓冕良,你今天晚上一定做了虧心事。不過姐姐我這會兒累了,明天再審你,我先睡一會兒,你快點把我送回家吧。”遠鈞說著,閉上眼睛,真睡了。
  說睡就睡?會不會太相信我了?冕良對睡著了的遠鈞很無奈。稍減車速,關了一半車窗。車子快開到家的時候他沒叫醒遠鈞,而是一打方向盤拐到另條路上,在這個城市裏胡亂地兜著圈子。沒辦法,身邊的女生睡那麽香甜實在不忍心叫醒她,能多睡會兒總是好的。
  冕良發現,打扮中性,平時象個小男生的駱遠鈞,睡著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可愛。
  她的麵孔寧靜柔和。眉黑而長,眼睫毛茸茸地垂著。一管鼻子挺秀俏麗。皮膚吹彈得破,嬌嫩通透。額頭的劉海在夜風吹拂下,生動得象是在她額頭舞蹈的精靈。原來她可以這麽美……

  第十七章
  當天邊微微露出一縷霞光,冕良將車停在巷口的街邊。活動一下幾乎僵硬的頸部,望著頭頂逐漸清明藍透的夏日天空,狠狠噓了口氣。
  慶幸,在身邊睡了幾個鍾頭的她象個小男生。
  遠鈞終於也醒了,睡眼惺忪,“啊?怎麽天亮了?這是哪裏啊。”
  冕良玩笑,“歡迎來到地球。”
  遠鈞伸個懶腰,迷惘打量四周,發現是在家門口,驚異,“喂,這點路開到天亮?你該不是去搶金庫了吧?”
  “不是,”冕良說,“我是幫人家把切碎了的屍體丟到海裏去。”
  遠鈞正色,“不要瞎幽默,你知道你這人毫無喜感,多好笑的笑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都讓人肅然起敬。”接著又鬼叫,“啊啊啊啊啊……我的汽油……”捶冕良,“你腦子被驢踢了吧,知道我媽有錢也不用一個晚上把油全用光啊……”
  冕良生硬地亂掰,“借你車兜兜風也不行啊?”
  唉……難道告訴她是因為想讓她好好睡覺才把油用光了嗎?大白天日頭底下還真覺得昨夜月亮下的舉動……要多不著調就多不著調。
  遠鈞踹冕良,“你兜個鬼啊,我又沒想兜風。”
  “誰管你啊……”
  清早的小巷,悄無人語,晨光迷蒙,風透明得象被霧化的水晶。
  一路和遠鈞追追打打打笑鬧著,嘩啦啦用各自的鑰匙開門,各進各家。
  冕良一進門,赫然看見,纏繞著水管生長,蜿蜒曲折的蔦蘿藤蔓上,一夜間生出好些小小的,脆弱的,卻又生滿懷希望的一溜碧綠小花苞……冕良用他的手指,輕輕碰碰那些小花苞,心裏充盈著無數欣喜和滿足。
  冕良一夜未歸,韓媽媽發話,“最近都是這麽早出晚歸的,比總理還忙,想和你見個麵要不要預約啊?”
  冕良憨憨地笑,任媽媽調侃,也不為自己解釋。
  韓媽媽瞪兒子半晌,鐵口直斷,“小子,又談戀愛了吧?”
  冕良心驚,幾乎被一個牛肉餃子給噎死,捶著胸口,“媽,你嚇死我了,我沒有,咳……咳……”
  糗大了,他那不靠譜的人生啊……
  更扯的是,慈恩這丫頭不知道是不是被老板調教的太好,她居然來審師兄,“昨晚你去過衡山路喝酒嗎?老板剛才這麽問我,‘昨天晚上衡山路那家菜館的菜味道還可以嗎?’,良哥,你猜我怎麽回答的?我就說,‘還不錯呢,我還辦了張八折優惠卡。’虧我機靈哦。其實老板每次想套我話都是這麽天馬行空讓人防不勝防,可惜招式用老現在不管用了。不過良哥,你昨晚離開我家去衡山路做什麽呢?”
  冕良的神經此時真是備受考驗,看樣子,人真的是不能做越軌的事情哦。他裝鎮定反問師妹,“你猜呢?”
  “我猜你一定是被那個江雅雯勾引去的。”慈恩表情憤憤,“良哥,你怎麽可以這樣?她讓你做什麽你都做嗎?她哪裏比我好?不就是比我會寫小說嗎?我不管,你要陪我去看電影。”
  冕良暗鬆口氣,師妹真聰明,再探消息,“你說的老板相信嗎?”
  “不信!她還誇我象隻小狐狸,不過我就裝無辜裝到底。”慈恩噘嘴,真的還蠻象隻甜蜜的小狐狸。
  這師妹真是好樣的,冕良拍拍慈恩的麵孔,“乖,過幾天請你看電影,今天中午想吃什麽?盡管說,別客氣,良哥請客。”
  江雅雯的小說終於改到了結局,她掛著那副蝴蝶形狀的皓石耳墜,在電腦前為她的稿子糾結迷惑,問冕良,“如果你是女主角,曾經遭遇過很大的傷害,一直生活得很壓抑,好容易遇到深愛的人,轉眼就失去了,你還會認為她有需要活下去嗎?”
  真是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尤其在察覺到,她對自己的心意之後。
  冕良深思熟慮後,才告訴江雅雯,“其實,就這個問題,我有和我們老板討論過,她的答案,我覺得不無道理。
  象你故事裏的那個女生,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她是受害者,她完全可以不必背負任何負擔,理直氣壯地活下去。她如果不肯釋放自己,繼續壓抑,外人很難幫到她。至於愛情的部分……”冕良想到安琪,眼神有一瞬的迷惘,“當然,誰都希望能和喜歡的人一輩子在一起。但是,她隻是會陪伴我們人生的人啊,我們不能將自己整個人生的期望和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真那樣的話,她也會累吧。如果她累了,離開了,我們還是要活下去的啊。所以,我覺得,你故事裏的那個女生,沒有任何理由不好好生活。”
  “你是這樣想的哦。”江雅雯望著冕良,眼神裏閃著火花,有期待,有羞怯,“那,如果你是男主角,你會不會愛上女主角呢?如果你喜歡她,你會離開她嗎?”
  天啊,壓力真大,但是,這份心意真可憐。
  冕良想想,很誠懇地告訴江雅雯,“我如果愛上了,就一定不會輕易離開她。不過,照現實來看,我最愛的女生,還是我的女朋友。”
  江雅雯眼裏的火花熄滅了,她轉身對著電腦繼續敲敲打打,說,“做你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冕良偷偷擦去額角的汗,笑,“還好啦。”又覺得這個說法實在太敷衍,補充,“你不用有壓力,太投入了思路會亂的。人家說,戲劇就是落差,所以,你那裏有落差就行……”
  媽啊,冕良繼續冒汗,這都是在說什麽呢?
  江雅雯的稿子終於改完那天,冕良還是帶江雅雯去那家韓式料理店吃飯慶祝,算是有始有終。
  或是和冕良相處日久,對他完全信任和放心,江雅雯不再一次次沒完沒了的洗手,也不會再那麽沒安全感,一定要檢查好幾遍水電煤氣門窗才敢離開家。雖然,她仍習慣地和冕良保持一點點距離低著頭走在他身後,但已經沒那麽緊張,能和冕良有問有答的好好說話。
  他們吃完飯,依然順著林蔭路散步。天氣不算好,象是要下雨的樣子,空中雲靄層疊,風裏帶著夏日雨水的氣息。還是路過那家精品店,冕良主動停下,跟店員講,“我想要那種水滴形狀的長耳環,水晶質地的。”
  店員很快找到一副,“這個可以嗎?”
  冕良就問江雅雯,“江小姐,這個可以嗎?”
  江雅雯不知為什麽,眼圈都紅了,強笑道,“很漂亮。”
  冕良要求店員,“麻煩您能幫我替這位小姐戴上試試嗎?”
  店員挺活潑的,“哎喲,你怎麽連幫女朋友戴耳環都不好意思啊?”
  冕良說,“我粗手粗腳,不知道怎麽弄這種精致的東西。”
  店員就笑,“好好好,別不好意思,我來……”
  那副耳環很配江雅雯,冕良微笑頷首,以示讚美,立即付帳。並仍強調補充,“這個也是我替公司送給我們尊貴的客戶的小禮物。”
  送江雅雯回家的路上,江雅雯帶著種依依難舍的傷感跟冕良說,“以後大概很難見到韓先生了吧?”
  “怎麽會?你下次想出小說,繼續投稿給我們公司啊,我仍然可以負責你的案子。”
  江雅雯小小聲嘟噥句什麽,冕良沒聽清楚,不過,他倒想起件很重要的事,“江小姐,你打算用真名出書還是筆名?”
  “當然筆名,”江雅雯側頭回答,水晶耳環映著路邊的燈光,璀璨閃亮,她的麵龐仿佛在發光。
  “那你用什麽筆名?以前都忘了問你。”冕良拿筆,從隨身的筆記本裏掏出遠鈞派任務給他時候的那紙天書,準備好好紀錄下來。
  沒想到江雅雯對那紙天書有興趣,“這上麵寫的是什麽?你的字嗎?”
  “我的字,才不是,”冕良的表情象是說你少傷害我,我的字沒那麽難看,不屑,“我的字絕對比這個漂亮工整。這是我們老板的字,就是當初對你的小說要求修改的幾項內容。”
  “這個字……真的還蠻難認的,”江雅雯小心翼翼評價,“可是,你居然認得,據說,如果你能輕易看得懂一個人的字,就說明你和她心有靈犀。”
  冕良表情誇張得,眉毛揚得老高,眼睛瞪老大,一字一頓,“心,有,靈,犀???吼……”他雙眼望天,又“吼……”冕良吼了半天才正常,告訴江小姐,“沒人會想和我們老板心有靈犀。而且她的字雖然難以辨認,但我們公司的人為了活命,被訓練的差不多都能看懂。因為我比較元老,看懂的多一點而已。不過……”冕良揮揮手裏的筆,“這個不重要,來,告訴我你的筆名。”
  “我還沒決定,”江雅雯眼瞅著冕良,柔情似水,“你給我取個筆名吧。”
  冕良不動聲色,避開麵前這個女生動人地目光,“逆風吧,我覺得你自己取的這個名字真的很棒。”
  “好啊,”江雅雯溫順答應,“那就是逆風。”
  下雨了,離開江雅雯回家的路上,大雨一路瓢潑的灑下來。幸好下車的時候稍微小了點,但仍雨如串珠,一刻不停。冕良拿手裏的書包勉強擋著雨水,從車站一路小跑到巷口,眼見賣水果的攤檔那裏站著駱遠鈞,撐著把傘在那裏挑水果呢。嘩,這種天氣也要出來買水果?不怕天打擂劈嗎?
  連跑幾步,閃進水果檔。遠鈞撐著傘毛毛躁躁翻西瓜,傘尖差點戳到冕良的臉上。他往邊上避避躲過去,抓住傘柄,人鑽到傘下。
  遠鈞嚇一跳,定睛看是冕良,嗔怪,“嚇人幹嘛?”
  “我是借傘。”
  “正好,幫我拎西瓜。”遠鈞挑了個十八斤重的。
  “要那麽大的做什麽?”
  “我們可以一起吃啊,你媽一定不舍得買,順便嘛,西瓜一定要大的才好吃。對了,再來幾斤桃子。”
  “哇,你買太多了。”
  “不是有你拎嗎?”遠鈞隨手拿個桃子在她的大T恤上蹭蹭就往嘴裏送,真不衛生,冕良想攔都來不及。遠鈞咬一口,讚,“好甜。”桃子直接送冕良麵前與之分享,“你也嚐嚐。”
  這個……冕良掩耳盜鈴,四下看,風涼雨冷,無人路過,水果檔的老板心無旁騖,正忙著找錢。
  他一猶豫,駱遠鈞火大,直接罵,“見鬼了,我是讓你吃桃子又不是讓你偷桃子你到處看什麽看?”
  冕良強辯,“我是看看雨有多大,雨多大……”連忙就在遠鈞手上咬一口蜜桃,是挺甜的,不過,重點是兩人分吃一個實在是……他搶過那隻不幹不淨的桃,欲蓋彌彰,“好吃好吃,都給我吃吧。”嚇死人了,這家夥要是直接把他咬過的桃再拿回去吃,他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對,其實也就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吧?她好像完全知道該怎麽辦似的。
  可是,即使是這樣無措,卻仍然覺得,和她相處,很舒服。

  第十八章
  還是天氣很好的早晨,坐在房簷下的冕良欣賞鉤子的畫,
  畫麵上是一個女孩兒站在公車站,眺望不遠處教堂裏的一場婚禮。
  鉤子說,“不知道我想象中的舉案齊眉,天長地久離我有多遠?
  是一堵牆的相隔?
  是公車一段票的距離?
  還是月球到地球的傷感?”
  嗬……是啊,那印象中的地久天長,齊眉舉案,離我們到底有多遠?
  冕良想起安琪,心頭湧上無數悲哀,對他而言,那些想像中的美好,大概真是月球到地球的傷感。不過,冕良覺得,善感可愛的鉤子,不應該這麽絕望啊,應該好好安慰她。
  他掏筆出來,在剪下的畫麵上寫下,“就是一堵牆啊,很容易越過。”
  他寫下這句的時候,下意識的望望自家牆頭,好像生怕牆頭上出現了誰,發現他的幼稚似的。
  當然,那個人這會兒沒出現。
  冕良快快收好自己的剪報,對著牆那邊喊,“喂,蔦蘿長花苞了哦,你家的有沒有花苞啊……”
  冕良守信,帶慈恩去看電影,做兄長的,不能說話不算話。
  電影散場的人流裏,竟然遇見了徐建設。徐醫生俊秀如昔,麵如冠玉,唇紅齒白,瀟灑出塵。他一個人來看電影……。
  “最近忙什麽?”建設與冕良寒暄。
  冕良說,“還不是都一樣,瞎忙。”
  慈恩突然插嘴,“徐醫生,為什麽和我們老板分手了呢?”
  “這個哦……”徐建設很困難的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概,就是跟我想像的不一樣吧。”
  冕良低頭,食指撮撮鼻梁,沒讓任何人發現他眼神中的不滿與埋怨。
  說實話他很氣,氣得想把這醫生蓋了麻布袋拖去廁所裏扁。
  同時還有幾分愧疚,是因為他說,遠鈞不是安琪,所以就分了嗎?
  慈恩也對徐醫生的答案嗤之以鼻,“靠,你想像的那到底是個啥?要不要這麽無情啊?”
  徐醫生很無奈,手摸著後脖頸,歎息,“哎喲,這可真是沒辦法啊。我後來也後悔了,一個人吃飯好寂寞哦,想約她出來吃飯聊聊,她不給機會,說好女不吃回頭草。”
  “活該!”慈恩給建設一個大白眼。
  “要不要喝點酒?”冕良邀請,“我知道一個地方的鹵鴨頭味道很正的。”
  哎……,他沒辦法氣建設很久,他了解他的心情,更記得這個人,在天氣最冷的冬天去看望他,給予他一罐咖啡的溫暖。
  徐醫生很可愛的對冕良擠擠右眼,“不了,不打擾你們兩個,下次吧。”輕輕捶冕良一記,“我一個人再逛逛,你加油哦。”走之前,還不忘調侃慈恩,“丫頭,要是被這小子悶壞了,可以來找我,我幫你教訓他。”
  慈恩才不領建設的情,“你管好自己吧你。”
  又被誤會了。不過冕良懶得解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誤會。他跟建設道了再見,目送他的背影,不慌不忙,卻又孤獨寥落的,消失在人群中。
  慈恩這個善良的丫頭,望著徐建設的背影消失後好半晌,忽道,“良哥,你覺得不覺得徐醫生很可憐?他好像比你還可憐。”
  冕良沒吭聲,拉過慈恩的手放在自己臂彎裏,“走吧,哥送你回家。對了,明天要記得再幫我接電話。”
  最近,冕良辦公桌上的電話,都是慈恩代接的。
  做到如此勞心勞力的地步,皆因為冕良不能正常麵對江雅雯。
  這個女生依然還是會來電話給冕良,冕良不想再惹情債,既然對她沒有其他想法,還是能避則避吧。他可沒想效仿楊過,讓自己的屁股後麵掛一溜女生。所以,冕良每天都讓慈恩代勞接電話。
  慈恩小師妹對這件事情不抗拒,甚至躍躍欲試,“良哥,我可不可以直接告訴她,你是我的人,讓她不要癡心妄想?”
  其實,這未嚐不是個快刀斬亂麻的好方法,不過,好像太傷人了……
  結果,冕良授意慈恩每天這樣應對。
  “江小姐,韓先生不在,你要不要留話呢?對了,你的書我們是找晚報總編寫的序,已經發去你郵箱了,記得查看哦。“
  或者,“找韓先生哦,他不在,去見客戶了。那個,江小姐啊,你對書的封麵設計有沒有什麽要求?”
  再或者,“韓先生今天可能不會回來了,他要和老師去參加一個學術會議,江小姐,我們打算用的紙張是很不錯的象牙道林紙,你有沒有意見?”
  江小姐不是個挑剔的人,一般對什麽都沒意見。她隻是找韓先生,但知道韓先生不在,也從不追根問底,隻不過,次日再來找韓先生而已。
  慈恩瞪眼問師兄,“你還能撐幾天?早晚,所有的借口都會被你用光的,到時候你該怎麽辦呢?”遂又抱怨,“你幹嘛對她那麽好?動心了是不是?你真要動心也該先輪到我啊,憑什麽是她?”
  冕良無奈,照例安撫性拍拍師妹的小腦瓜,“乖,別胡鬧,再鬧真找不到婆家了。”
  好煩惱,真如慈恩所說,借口總有用光的一天,到時候他該怎麽辦呢?
  唉唉唉……算了,到時候再說吧。
  那天,行銷部的同仁請大家吃雪糕,冕良正咬著隻雪糕時候,他桌子上電話又響。
  慈恩偏去洗手間了,冕良望著桌上鈴聲震撼的電話掙紮不已,萬一是江雅雯,他該如何應對?怎樣才能在不傷害她的情況下拒絕她呢?
  冕良的同事不知就裏,倒是好心,“喂,冕良,要我幫你接聽嗎?”
  “等等,我接,”駱遠鈞剛解決掉她那盒冰激淩,走過來撈起冕良桌上的電話,“喂,你好,清河,有什麽能幫你的呢?哦?江小姐,太好了,我正要找你,我是清河的負責人駱遠鈞,你那本書的封麵搞定了,想看看你的意見,方便出來聊聊嗎?哦,好的啊,那我們找個地方見麵吧……”
  呼,冕良吊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回原位。
  老板萬歲,這家夥,出現的真及時,應對的也真合理,而且終於肯去見作者了?以前都是派他出去,這次倒……對啊,為什麽以前不肯見現在卻肯了呢?為什麽當時的情況一定非他莫屬呢?為什麽這次出現的那麽及時呢?為什麽???
  冕良對著遠鈞,腦子裏電光火石閃過一個念頭,其實,她什麽都知道吧?她和他一樣知道,江雅雯的故事可能是真的?所以,才讓他出馬的?
  冕良再去遠鈞辦公室簽文件的時候,她正拿著江雅雯新書的樣品念念有詞,“這個就是帥到天下無敵了嗎?”
  冕良心涼半截,“又有問題?還改?現在這個時候?”
  遠鈞一如既往把自己陷在那張大辦公椅裏,淡淡的,“別怕成那樣,我有說還要改嗎?”又挑眉而笑,“讀一段給你聽,這段是寫男主角的。”
  並不真打算得到冕良的同意,徑自讀,
  “他很安穩,象堵牆一樣的安穩,這是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
  其實,看上去是個溫和甚至有些憂鬱的人呢,頭發長至齊耳,頜上微微蓄了須,很頹廢的樣子,沒時下年輕人的精明和朝氣。偏一雙眼睛又清澈純淨,帶了種靜如遠山明如溪水的味道,這可真是矛盾。
  當然,他很高,不知道是不是有190公分?肩也很寬,回過身隻留下背影的時候,肩胛骨透過薄薄的全棉T恤露出一點骨頭的棱角,襯衫下的手臂線條修長而勻稱。
  這樣的他竟常讓我有種錯覺,他的肩膀和臂彎,靠上去一定很安全。
  最特別的,是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有深深的酒渦。看到他笑容,我總是會想起小時候作文裏常寫的那句,象春天一樣溫暖……”
  遠鈞結束閱讀,閑閑問冕良,“這樣子的男主角,真的有帥到天下無敵嗎?”
  冕良也沒覺得這個男主角帥,問題是真帥到天下無敵的男主角是啥模樣他也沒什麽概念。回話,“這個問題太專業了,我不是作家,還真不明白。不過,尊重故事裏的人吧,如果故事裏的人覺得他是帥到天下無敵的,那就算是吧。”
  遠鈞淺淺笑,將樣書遞給冕良,“要不要再看一遍?”
  冕良拒絕,“不要了,我不是很喜歡看小說,再說快期末考,晚上要溫書。”
  遠鈞不勉強,拿過文件簽,順便跟冕良閑聊,“昨天見過江小姐,原來是個很漂亮的女生呢。她對封麵還算滿意,隻說不希望用太俗氣的顏色就好了。還有,她有問起你最近是不是很忙,說想請你吃飯,謝謝你這段時間對她的幫助和鼓勵。我想你也要考試了,怕你時間很難調劑,就告訴她你最近有別的案子在趕,可能會比較沒時間。不過她問我你手機號碼的時候我就拒絕了,讓她下次有機會見到你的時候問你要。哦……你一直都沒告訴她你的手機號碼嗎?哇嗚,這樣還帶人家去衡山路喝酒?喝完還不送人家回家?聽上去很容易讓人誤會你不負責任呢。”
  冕良剛暖和回來的半截心髒又涼回去了,原來師妹這種資料庫也會做錯誤更新的嗎?
  問題是他又不能辯解。因為,真讓他解釋那個為什麽他出現在衡山路,並不會比被誤會他和江雅雯更讓他覺得尷尬困難。
  冕良不否認,避重就輕,悶悶的,“謝謝,最近確實沒什麽時間出去應酬吃飯。”
  無論如何,老板給江雅雯的拒絕好像還蠻有用的,起碼,今天她沒有再打電話來了。
  遠鈞簽妥文件,冕良收好,望著她臉上一貫輕鬆明快的笑容,突然,又恨上了。
  她臉上總是這款無辜磊落的表情。
  麵對她母親和沈柏森的時候;讓他去找江雅雯的時候;處理她和徐建設的關係的時候;
  從來如此,冷靜,殘忍,無動於衷,天崩地裂也顏色不變,她怎麽可以這樣?
  讓冕良更生氣的是,為什麽他就是沒辦法拒絕她?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從那本安琪的童話書開始……
  冕良盯著遠鈞半天不說話,遠鈞迷惑,“怎麽了?還有什麽事情?”
  “奸詐,“冕良嘴裏清楚地吐出兩個字,“奸詐!”憋在他肚子裏的疑惑和一種他沒辦法講清楚的焦躁,讓他火大到不行。他將文件丟在辦公桌上,跟遠鈞發脾氣,“你知道的吧?什麽都很清楚的是不是?你那麽聰明的人,可能不用看到江雅雯本人,就知道她寫的故事是真實的,既然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還要提出那種沒品且無理的要求?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為什麽讓我去?
  遠鈞並不動容,“因為那是我的工作。”
  這算默認吧?冕良激怒,“不要拿工作當借口,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用這樣的手段去賺錢,你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韓冕良,我一向都是用這種方法來賺錢的。”遠鈞款款而言:“至於一定要你去說服她,就是因為,你細心,溫柔,善良又單純啊,容易取得她的信任。如果是我們這裏其他男同事和她談,她可能會害怕。換女同事去,可能我們這種張牙舞爪,咄咄逼人的樣子又容易讓她反感或自卑,所以,冕良,我隻能靠你啊。”
  “是嗎?”冕良冷笑,“你讓我去做事,卻不把底牌亮給我,為什麽我覺得你這是在利用我?”
  “任何人存在於世的理由,是因為他還有用,”駱遠鈞冷血道,“韓冕良,你應該為還可以被用而驕傲才是。”
  “嗤……這真是個好理論,”冕良心冷,原來對她來說,他和她之間的關係也隻不過就是到這種可用和無用的程度而已啊,他想太多了,他一直以為,他們算是朋友呢。這樣想著,冕良竟有點惱羞成怒,遂出言譏諷,“你會不會太樂觀了?就算可以用,也不一定要被你這樣用才變得比較有價值吧?”
  “不然呢?”遠鈞臉上一直維持住的笑容凝固僵硬,她也硬邦邦的回應,“你是我的員工,不然要怎樣才能更好的體現你的價值?”
  “做你的員工,就一定要去幹那些傷害別人的事情才會有價值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
  “出去!”遠鈞沒讓冕良說完,命令,“出去,我看我們都冷靜一下再談吧。”
  冕良靜立片刻,深呼吸,是的,他確實需要冷靜一下。
  剛才差點說出來,說他不要幹了。
  不,他並沒有真想辭工離開的。
  重新拿起辦公桌上的文件,冕良對遠鈞半躬身,退出她辦公室。
  走到門口,他聽到身後遠鈞的聲音幽幽道,“冕良,為什麽你隻看得到別人有受傷?卻看不到我的傷?”
  冕良在門口頓一頓,沒回頭,開門走出去。
  不是不後悔的,其實知道她的難處,心疼她的堅強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會兒就是控製不住的想發她脾氣。他韓冕良從來不是這麽沒自控能力的人,誰知道為什麽在她麵前,就是會變得屢屢失控?
  陷入了冷戰,這真是種微妙到不行的變化。
  冕良和遠鈞每天都會碰麵,也每天都會討論公事,但再也沒有亂七八糟的胡扯,說些不知所謂的閑話。冕良很是適應不良,可他又對這種局麵無能為力。假如遠鈞看上去也有什麽適應不良,他可能會比較知道怎麽辦一些,問題是這女人油鹽不進無堅不摧,真讓冕良無所適從到極點。
  這幾天新聞出版署已經就那本肇事的《自由愛》給了“清河”一個說法。雖沒禁,但要罰一筆為數不少的款子,遠鈞天天跑銀行,每日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
  大家都很擔心本公司的財務情況,少不得去財務陳小姐那裏打探情況。
  陳小姐總是扶扶她的眼鏡,象抗日期間被小日本逼供的地下黨一樣,堅貞不屈地回應,“我什麽都不知道。”
  哦哦哦,冕良記得那天晚上,在衡山路巧遇遠鈞,她就故意逗他說,不能總一邊勾引她,一邊還擺出張堅貞不屈的臉。
  真是,誰勾引她了???
  停止停止,這個時候亂想什麽?瘋了!
  慈恩似乎覺察到異狀,找冕良探軍情更新資料庫,“你和老板沒什麽吧?”
  “還不是一樣。”冕良整理辦公桌裝忙,若無其事。
  慈恩抱著一疊卷宗做深思狀,深思良久,斷定,“其實我也覺得沒什麽,可就是好像哪裏不對似的。”
  冕良催她,“瞎琢磨什麽呢?快去複印啊,等等開會要用的。”
  待慈恩走開,冕良疲倦地用手掌搓搓臉,唉,是啊,哪裏都不對。
  就連鉤子都不對了。
  鉤子最近畫的一幅畫真是浪漫又心酸,那是一個女孩兒和男孩兒在人群中交錯而過的瞬間,天空落著雪,女孩兒神情慘淡,男生一臉漠然……
  鉤子說,人生中,有些事情,隨著時間的過去,漸漸失去幻想和期盼,變成一種習慣,在我們的生命中如影行隨。比如,習慣失望,習慣寂寞,習慣不被愛。
  鉤子這次的畫讓冕良本來就不夠漂亮的心情雪上加霜,中午,他一個人坐在大辦公室,對著報紙上的漫畫看了又看。此時有人來訪,一個穿著職業套裝,氣質很沉著穩定的女人。是真的,很少有女人身上具備那麽穩那麽淡定那麽粗線條的混合味道。
  “找你們駱老板。”她對冕良說,遞上名片。
  冕良看了一下,立刻知道這位是誰了,就是傳說中跟老板私交甚篤的報社總編。
  其人姓趙,冕良稱呼,“趙總編。”直接將人帶去會客室,送上茶水,“對不起,她不在,在這裏等等吧,過會兒就回來了。”
  “我知道,和她約好了才過來的。”趙總編說,“早來了一會兒,不會讓你不便吧?”
  “不會。”冕良陪著趙總編坐,終於有這個機會了,他想問關於鉤子的事情,又不知如何開始,幾次欲言又止後,鼓足勇氣,指著鉤子的畫,“請問,你知道這個畫家嗎?”
  趙總編有那麽一秒的錯愕,隨即點頭,“知道,她的稿子是我約的。”
  冕良高興,“這麽說你們很熟了。”
  “還可以,“趙總編好像是在笑,問題是她的笑容也很沉穩有點嚴肅,不知道她怎麽會和駱遠鈞那種漫不經心的人物混在一起的。“你問起這位畫家是有什麽事情嗎?”趙總編問冕良。
  “哦,是想請您幫我轉達一個問候,可以嗎?”
  “沒問題啊,你請說。”
  趙總編又在笑了,幹嘛總笑?搞得冕良好緊張。冕良就那麽緊張兮兮地說,“勞煩您轉告她,她是個很棒的畫家,有很多人喜歡她,請她繼續努力,還有……就是,請她相信,她一定會抓得住她遇見的那隻鬼,牆也很容易被拆除,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很多習慣也會慢慢改變。”
  趙總編這回沒笑,扶扶她的眼鏡,上上下下打量冕良一番,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麽。看半晌,才接話,“就是轉達這個嗎?”
  “是啊,”冕良被盯得心裏發毛,磕磕絆絆,“就是……這個。可以嗎?”
  “嗯……可以,不過……”趙總編還沒說完,遠鈞回來了,在外麵喊,“老趙?老趙?”
  “這裏呢。”趙總編答應。
  冕良連忙起身,恭恭敬敬站在門口對她略一施禮,仍不忘小聲叮囑,“記得幫我轉達啊。”
  趙總編是來和遠鈞談江雅雯那本新書的宣傳的,在報上寫了評論還發了新聞稿,落力描述那是個多勵誌的故事,並吹噓那本書排在銷售排行榜的第幾,哎,炒得還很熱呢。話說,江雅雯再沒來電話找過冕良,冕良雖然鬆了口氣,卻又有點擔心,不知道她生活得怎麽樣?不過,假如書賣的好,她的基本生活在不依靠家人的情況下得以保障,還是會開心的吧?
  本來,是想兩耳再不聞窗外事,好好複習參加期末考的,但冕良沒能如願
  這天,他被叫進遠鈞的辦公室,單獨一人。
  坦白講,坐在她對麵,真不自在。可好歹是個機會,冕良想道歉,還是和好吧,反正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啊,難道要一直這麽冷戰嗎?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抱歉,遠鈞先開口,極深奧的,“我們都是活在溝裏,偶爾抬頭看看星星的人。偏偏你例外,要跳出水溝做星星。”
  什麽意思?冕良如墜迷霧,靜靜等她下文。
  遠鈞左眉一挑,仍是那種沉靜裏帶點戲謔的微笑,不帶任何修飾地告知冕良,“我需要一筆錢去交罰款,這筆錢公司暫時拿不出來,我們沒那麽大的流動資金。這兩天我一直跑銀行,想貸筆錢出來,發現要貸款也不是很容易,重點是按照潛規則,我貸出來的錢未必是完全隨我支配。這太討厭了,根本不利於我們公司的良性發展,所以,我最後還是去找我那個有錢的媽。”遠鈞灌杯水,皺眉頭,“可是我媽因為我和徐建設分手的事情非常不開心,一直責怪我。徐建設真是有病,我為了搞定我媽跟他好好相處,就為了等這一天備不時之需,他小子不知道抽了哪兒根筋,非要這個時候分手,浪費我時間……”
  冕良傻眼,什麽?和建設好好相處是為了安撫她媽?天,她什麽人啊?冕良又想生氣。可接下來遠鈞的話,讓他連生氣的衝動都消失了……
  “沒了徐建設,幸好還有你。我媽那邊缺個助理,你可能不知道,我媽是個沒有合適的助理就會生活的十分不方便的人,所以,冕良,我推薦你去。做青雲董事長的助理,你會得到比現在更高的薪水,最開心的是,你絕對不會被我媽指派去做那些很沒品的事情。我媽的助理存在的理由,就是要讓她看上去分外有品。韓冕良,這是我最後一次利用你了,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利用,因為,我需要哄我媽開心,得到她的資助,令我的公司運作順利。”
  這是利用嗎?冕良在隔了半分鍾後才克製住耳朵裏轟隆隆雷鳴般的聲音,不,這次不是利用,這個叫出賣!
  遠鈞雷厲風行,沒半點打算體諒冕良心情的意思,繼續,“你今天就去我媽那裏報道,你的工作暫時移交給慈恩。”
  出賣,竟被她賣了?!似乎價錢還不錯……
  冕良站好,如往常那般安然道,“好的,老板,我馬上辦好。”

  第十九章
  吳昊在課堂上說:“真正的科學家,都是群很單純善良的人,有時候,會單純到沒辦法應付生活,沒辦法理解這個世界。但是,也正因他們如此單純,才能夠享受寂寞,如此堅持,固執地相信著現在很多人已經放棄相信的東西,比如文明,正義,愛和真理……”
  那些東西,冕良也相信的,並深信不疑。可是,最近這段日子有些迷惑,開始懷疑,他的相信是不是值得的?
  “我每次看你的報告,都會想,讓你轉係,是不是一種對天才的摧殘?”在吳昊的辦公室,品著紅茶點心,吳昊和冕良閑聊,半是歎息半是感慨,“要不要再轉回數學係呢?哦,還是不要吧,我真的很舍不得,忍不住要摧殘摧殘你。記得有位得過nobel的前輩說,現代數學的書可以分成兩種,一種是看了一頁看不下去的,另一種是看了一行看不下去的。冕良,知道嗎?你要是寫本書出來,一定是每個字都能讓我看得下去的。教你這麽久,你每份報告都寫這麽漂亮,真是,冕良啊,等你讀到博士的時候,我一定找你的老師,給你一個讓你做不出的題目刁難刁難你,看看你是不是真有這麽超人?”
  這是一個老師對學生最好的誇獎吧?冕良頗開心,跟吳昊玩笑,“我報告寫的好是因為您教的好。傳說得過nobel的博士都不會帶學生,我想這個紀錄很快會被打破吧?等你得nobel的時候,就有個又會帶學生又能拿獎的。”
  吳昊故作嚴肅,“這個玩笑不好,反過來說,我完全有可能因為很會帶學生所以拿不到nobel。”
  冕良尷尬,連忙替老師倒茶,“我覺得您一定拿得到,指日可待。”
  吳昊大笑,“哎,你還是算了吧,跟你老板混那麽久,哄人的功夫學不到她一成。對了,最近遠鈞還好嗎?”
  冕良低頭啃餅幹,簡單應答,“出差了。”
  “嘖,真可惜,”吳昊甚是遺憾,皺眉頭,“最近歆蓮,就是你師母啊,買了兩罐錫蘭紅茶,想等哪天遠鈞有空叫她過來吃飯拿給她呢,對了,等她回來你知會她一聲,叫她過來。”
  “好,”冕良答應,抿抿嘴角,問師長,“可以知道,為什麽你喜歡喝紅茶嗎?”
  吳昊動作優雅地轉著手裏的茶杯沉思了好一會兒,臉上散發出一種歲月累積出來的迷人智慧。
  “因為生命中懷念著的一些人啊。”吳昊道,“那些因為錯過而懷念的人,雖然,很可惜地錯過了,但因為在我們的記憶中留下過痕跡,所以,生活中的一些習慣改變了。”
  啊,果然是因為駱遠鈞嗎?她在他心中是個因錯過而被懷念的人啊。
  “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有他錯過的人,”吳昊說,“冕良,你也會錯過一些什麽吧?”
  是啊,我的生命中,也會有錯過的人啊,可能,也會因為錯過而懷念,因為懷念而改變。
  那個人,會是誰?
  冕良在“青雲物流”上班,有半個多月沒見過前老板了。
  沒聽過她的刻薄話;
  沒見過她嘴角支出的獠牙;
  沒看到她笑時先挑高的左眉;
  也沒……很多很多。
  他隻憑借慈恩給他的電話裏了解到,她親自跟一個大客戶的廣告拍攝去海邊了,她回來了,她又出差去香港談一個明星寫真的內地發行權了……
  晝夜如指尖的細沙匆匆流過,時間就這麽過去了,或者,靜止了。
  冕良記得第一天去青雲,站立在董事長辦公室,見到駱遠鈞那有錢的媽,駱韶青的時候,駱韶青就坐在她那氣派到離譜也大到離譜的辦公桌後麵,一襲黑色蕾絲衣裙,對冕良和醺淺笑。
  她先問,“我的女兒還好嗎?”
  冕良當時從容鎮定得幾乎心如死灰地說,“還不錯。”
  “你夠了解她嗎?”
  “一般我能做到的是盡量聽老板的話去做事,不是憑了解不了解她而做事。”
  駱韶青緊緊鼻子,嫵媚,嬌俏,簡直不象是個企業家,說,“這樣啊,那不算是個上好的員工呢。”
  嘩,她是在挑燕窩嗎?還上好?冕良不給回話,巴不得她炒了他。
  因為他不能提出辭職,起碼他不能先提出來對不起那筆賣掉他的銀兩,讓清河的運作不順利。
  駱韶青又問,“我女兒平常都會為什麽事情心情不好呢?”
  “搭配紅茶的曲奇牛油放得不夠,味道不香濃。”
  駱韶青就笑了,自言自語,“沒長進,瞧瞧這點出息。”說完,暫時沒再有問題。
  接著打量冕良半晌,她命令,“把你的頭發剪短,胡子剃幹淨,再去準備兩件好點的西裝和領帶替換,在我這兒上班的人,不許走頹廢路線。這筆包裝費用先預支給你,今後在你的薪水裏扣。”
  “好的,謝謝董事長。”冕良客氣地欠欠身。
  駱韶青有意見,“平時你和上司說話都這個語氣嗎?冷冰冰沒感情的?”
  冕良說,“差不多是這樣,不過如果董事長認為我的語氣不好,我可以調整到您喜歡的程度。”
  駱韶青皺起眉頭,又打量冕良半晌,揮揮手,“出去吧,去找我秘書老孫,她會教你怎麽做的。”
  駱韶青的秘書是個年紀五十左右的端莊婦人,穿藏青色套裝,戴保守的珍珠項鏈和耳環,大都稱呼她老孫,冕良則稱呼她老師。孫老師那天親自帶著冕良去挑選西裝領帶,剪頭發刮胡子做造型,一路交代冕良的工作範圍。
  真的如遠鈞所說,很高尚。
  老孫說,“說是助理,其實算是半個保鏢。董事長是女人,很多時候跟那些糟老頭子談生意,看上去怪沒氣勢的,又不能真請幾個保鏢帶在身邊,怕人說矯情,所以呢,請個男性私人助理,每次出去跟在身邊,拿拿公文包,做個速記什麽的,看上去自然些。不過,最重要是記性好,出去談事情,對方說了什麽,老板說了什麽,有些不方便用筆記的時候,要全記在腦子裏。萬一哪天真有什麽意外,也需要你挺身而出,當真的保鏢用。還有啊,因為經常要跟著老板跑外務,老板的行程是你們助理跟我協調的,以後要溝通的地方多著呢,韓先生要多多關照……”
  孫老師那天還說了很多,冕良隻有聽的份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記住了多少。他一直處在一種類似行屍走肉的狀態,思維好像停了一半,人雖活動著,但那是機械的動作,不是感性的支配。
  後來孫老師請冕良吃飯,選了家幹淨整潔的港式餐廳。老孫也沒跟冕良謙讓,直接選菜,特別點了道甜品鮮果拉麵,她說,“你以為這是麵條搭水果嗎?不是的,其實是用果奶冷凍成一條條的,再搭配各種水果裝在一起,吃的時候滿口奶香和果香,心情不知不覺就好起來了呢。你試試就知道了,心情真的會好一點的。”
  冕良那一刻真是灰心啊,原來誰都看得出來他心情差,掩飾得這麽不成功嗎?或者,他都憤怒得忘記掩飾了?不過,老孫前輩真是好人,那天,冕良唯一做對的事情,大概就是無論如何,都沒讓老師請客,他付的飯錢。
  最不靠譜的是,重新包裝造型過之後明明就是個大帥哥,晚上冕良拎著新衣新鞋回家,媽媽竟被兒子嚇得倒抽口涼氣,“冕良啊,這是幹嘛?呃……打算結婚了嗎?哎呀,我們家的存款不太夠誒。”
  冕良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不省人事地瞎扯,“沒關係啊媽媽,我可以去借……”
  直到躺在床上,摸到枕頭下的《白雪皇後》,冕良憋了一天鬱悶煩惱才似找到了缺口,忍不住紅了眼眶。同時也才驚覺,不小心換成這樣子的他,還是安琪熟悉的那個韓冕良嗎?不是一直打算,以安琪最熟悉的樣子活下去的嗎?居然被氣忘了這件事情。
  是啊,竟然忘了,原來,我們對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都沒自己想像中那麽念念不忘嗎?
  “安琪,對不起。”冕良撫摸著童話書封麵上白雪皇後的臉龐,喃喃道。
  離開清河這二十來天,冕良每天都接到師妹慈恩的電話。
  師妹被調到行銷部門去了,她倒是很雀躍,終於可以學點新東西,很開心。
  接任她的是個剛出校門的女生,慈恩在電話裏給冕良描述,“哇塞,你知道她有多瘦?頭發有多清湯掛麵?眼鏡的款式有多不流行?胸有多太平?整張臉有多沒重點?幹活有多能幹?掘地三尺的毅力……”
  冕良覺得師妹被老板帶壞了,她以前沒這麽刻薄的。
  接著他聽慈恩念叨,“她姓簡哦,老板就叫她簡`愛,在等羅切斯特的簡.愛,哈哈哈哈……”
  冕良握著聽筒忍不住笑,在等羅切斯特的簡?好形象……哦哦哦,等等,他幹嘛笑?隨即又將臉繃得一個褶兒都沒有。
  有一次,簡愛親自來電話,忐忑謙恭的語氣,問冕良客戶資料夾裏的資料是不是完整的?冕良說不完整,因為有些新客戶的資料他還沒來得及整理就離開了。不過他表示他都還記得,讓簡愛安心,等等會將該補充的寫好傳真過去。
  或者被冕良的親和力感染,駱老板的新秘書大膽要求,“韓先生能不能順便將您衝咖啡的秘方也一並傳真過來,如果方便的話,最好能將您買特別好味的散裝餅幹的地址也一並告知。”簡愛央告,“韓先生,慈恩前輩說,我們這裏的蒼白氣氛都是因為沒有你的咖啡和神秘餅幹,老板的小宇宙經常爆發,很恐怖誒……”
  冕良心理終於平衡,隻要不是他一個人氣得半死就成,報仇,“真抱歉,我忘了。”
  也不管等羅切斯特的簡愛在那邊有沒有意見,他放下電話,重重噓氣,駱遠鈞,叫你機關算盡,叫你無動於衷,叫你洋洋得意,叫你……啊,可是,冕良再重重噓氣,他還是不開心。
  對了,她出差回來了是不是?怎麽晚上都沒聽到她那邊有聲音呢?
  冕良再見長了獠牙的駱老板,是在媽媽的小吃攤上。正是學生趕早課前,最忙的時間,他係著圍裙切小菜,就聽到那輛熟悉的吉普車發動機的轟鳴聲,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駱遠鈞下車,直接叫韓媽媽,“大嬸,我回來了,湯麵,我要湯麵。”
  冕良背對她,也不曉得怎麽就那麽緊張,醬黃瓜都快切不利索了,光尋思,她要是和我打招呼我是理她好還是不理她好?可惜他白緊張半天,駱遠鈞壓根沒理會他。
  靠,敢不理我?冕良幾乎要氣出青光眼。
  心情特差地處理完那些小菜,他洗幹淨手,摘了圍裙拎著公文包和西裝外套,打算去上班。
  韓媽媽體貼兒子,“吃了早飯再去吧,不愛吃麵我給你整點泡飯,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不用了,早上有事情要早點……”冕良說不下去,他看到駱遠鈞端著碗起來給個半大孩子讓座,還嚷嚷,“我吃完了你坐吧……”接著,那碗湯對著一個孩子的頭就扣下去……這女人,幹什麽都毛毛躁躁的,冕良抓起卷衛生紙向前衝。
  場麵真失控,遠鈞這會兒再沒了平素在辦公室開會時候的大將之風,手忙腳亂,一個勁喊,“喂,你燙到沒有?哪裏痛?我帶你去醫院好不好?”
  那個小男孩兒是個老實巴交的,被這無端端飛來橫禍刺激得沒反應了,好一會兒回過神,頂著一腦袋醬糊糊的麵湯,大哭,“今天要升旗,我的校服……”
  一個哭也就算了,旁邊一群孩子都擁過去,唧唧喳喳的,說什麽的都有。
  冕良印象最深的是有個女孩兒說,“天啊,多髒,快脫了去韓大嬸家水龍頭底下衝衝吧,”
  還有個女孩兒驚呼一聲,“啊,不行,男女有別。”
  都什麽跟什麽啊~~
  冕良費勁巴拉擠過去,先拿紙擦掉小男孩兒頭上衣服上的麵湯,再嚇唬圍觀的小朋友們,“吃完還不快走?上課時間要到了哦。”
  圍觀的散開,駱遠鈞倒抽風了,她象見到稀奇生物似的猛研究冕良,也不管那被她弄一身麵湯的孩子,笑至折腰,“喂,韓冕良,你沒事吧?你的胡子和長頭發呢?天啊,瞧你這身行頭,真得瑟大發了哈,整得真事兒似的。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遠鈞一笑開來,老實巴交的男孩兒哭更大聲,“今天早上升旗,我的校服……”
  冕良狠狠瞪遠鈞一眼,低頭安慰男孩兒,“你先別哭,我陪你回家換好衣服再送你去學校好不好?”
  “對對對,”遠鈞終於想起她幹的壞事,補救,“我有車,我送你去學校。”抓起一把紙巾,在人家身上一團亂擦,讓校服看上去更加慘不忍睹。
  冕良不得不再瞪他一眼,同時他發現駱遠鈞對孩子完全沒辦法。
  男孩兒抽抽噎噎,“那套衣服洗了還沒幹。”
  這下冕良犯難了,想想,跟人孩子說,“這樣吧,我陪你去學校跟老師解釋一下好不好?”他完全忘記,這件事情的責任應該他前老板背的,問題是他替前老板收拾爛攤子好像上癮了,努力安慰那孩子,“有些意外不是我們能控製的。”
  小男孩兒還是哭,“可是今天本來是我升旗的啊……”
  最後還是駱遠鈞出馬,“祖宗,你別哭了行不?就是校服對不對?姐姐我變套出來給你。”
  她操起電話騷擾死黨趙總編,“我管你晚上幾點睡的?反正你現在起來給我搞一套新校服啦,什麽?搞不到?你沒事吧老大?這年月也有你搞不到的東西?隻要你願意,長胡子的老媽你也搞得到的,拜托,幫幫忙啦,我今天倒黴嘛,”遠鈞很無辜很無辜地,“我怎麽知道一大早不過是吃個麵會把麵湯扣人家腦袋上呢?什麽?帥哥的腦袋?是啊,上小學三年級還穿校服的帥哥。不過有個大的,很大隻,帥爆了,什麽介紹給你?哈哈哈哈……”遠鈞狂笑,沒心沒肺,“給我錢!”
  要不是有三年級穿校服的小帥哥在場,冕良這隻大的帥哥真的非常想掐遠鈞脖子給她掐斷氣算了。還想賣他?賣上癮了是不是?
  正如遠鈞所言,隻要趙總編願意,她連長胡子的老媽都能變出來。所以,一套校服對她來說真沒難度。冕良和遠鈞一起送那孩子去學校,照顧他整理好頭發,等他換好校服,順便還觀賞一次升旗,才離開那所小學。
  等隻剩兩個人獨處時,遠鈞笑對冕良,容顏如花朵初放,“謝謝你哦,如果是我一個人處理這種狀況大概真完蛋了。
  冕良撇清,“是在我家攤子上出的狀況,我來處理也是分內之事。”
  “話是這麽說啦,到底我是罪魁禍首。”遠鈞在包包裏找車鑰匙,心無芥蒂,乾坤朗朗,“喂,冕良,一起吃中飯啊。算我謝你的。”
  她的邀約,竟讓冕良心頭一緊,隨即又那麽一恨,真是,剛被她賣完她沒事人似的?忍不住說話口氣又刺上了,“這次想怎麽樣?又周轉不靈想跟誰調頭寸了嗎?難道我還可以再被送出去一次?”
  遠鈞捏住找到的鑰匙,卻沒動作,低頭定在原地足有五秒,才又抬頭,吊兒郎當的,“哇,你這麽會懷疑人?從小被中情局養大的吧?”
  冕良笑笑,卻沒溫度,不複多言,走到路邊攔的士。
  “我送你。”遠鈞站在車邊望著冕良。
  冕良不看她,“不用。”徑自攔車上路。
  從的士的倒車鏡裏,能看到一個站在吉普邊,白衣白褲的短發女生的身影,逐漸變小,變遠。
  那熟悉的,心口一緊的感覺,再次襲擊了冕良,讓他惆悵了整整一天。
  既然駱遠鈞回來了,冕良得將吳昊的話帶到。
  他電話給師妹,讓她轉告駱老板,務必給一位吳昊先生電話。
  不過慈恩也說正好有事找冕良,什麽事情呢?就是清河為好命的韓冕良舉辦一次歡送會,恭喜他脫離苦海,平步青雲,務必要冕良前來。
  這個冕良是沒借口推辭的,自然一定要去。
  要去,就得麵對那個叫駱遠鈞的女人,好困難。
  歡送會在一家KTV的包廂舉行,好命的冕良趕去時,一群散兵遊勇已經在那裏吃吃喝喝。看得出來,歡送舊同事,大概就是這些家夥為他們能夠名正言順的喝酒唱歌,找到的合理借口而已。
  駱遠鈞正選歌,見到冕良,落落大方,“來了?想唱什麽?我幫你選。”
  冕良婉據,“我不太會唱歌。”
  遠鈞的目光不和冕良相遇,“噢,那等下多吃點東西。”
  冕良答應,“好啊。”心裏酸酸的,怎麽是這樣的局麵啊?以前的那些歡笑都哪裏去了呢?而他想要的的到底是什麽?
  慈恩給冕良一杯啤酒,冕良一幹而盡。
  來相送冕良的舊雨裏夾了兩位新知,一個當然是等羅切斯特的簡愛,一個是接替冕良工作的矮個子,大家叫他魔豆先生。
  魔豆先生身段當然是玲瓏嬌小,兼之笑起來象個孩子,十足象是個Q版人物,可愛到爆。遠鈞還搭著他肩膀,和他同唱一曲《分享》,親昵一如兄弟。
  冕良忍不住又喝了一大杯啤酒。
  慈恩關切,“良哥,你喝酒都沒這麽猛過啊。”
  冕良說,“高興嘛,難得大家聚聚,再說我有點渴。”
  簡愛一直沉默的坐在一邊,聽冕良說渴,適時送上瓶水,湊過來,“韓先生,告訴我怎樣才能衝好咖啡,還有那個餅幹……”
  咦?真的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掘地三尺的人物啊?
  “衝咖啡加煉乳就會香醇點。”冕良沒碰水,再弄了杯啤酒,告知簡愛,“那些餅幹,在公司不遠居民區下麵的西餅屋有賣。那家西餅屋生意很差,做的東西好難吃,奇的是偏偏隻有曲奇餅幹下足功夫,味道很正。可惜,現在吃曲奇餅幹的人少之又少,我想,那家店總有一天,會撐不下去的吧?所以,你得未雨綢繆,到處留意,有沒有哪裏的曲奇也這麽可口。另外,你們老板性子急,常常懶得洗手抓張濕紙巾擦擦手就拿東西吃,記得給她辦公桌上的紙巾盒子裏補貨。還有,她那人屬水母的,有時給客戶留話都帶刺,你轉述時候,得把她的話修飾得象是給客戶聽的才行……”
  不是簡愛問這些,冕良都沒察覺,原來一向不善言談,沉默寡言的自己,也能如此喋喋不休婆婆媽媽,有這麽多不放心要交代。
  遠鈞是典型的麥霸,這次換和大東對唱《紅河穀》。
  唱完了把麥暫時交給慈恩,她坐到冕良不遠處拿杯果汁敬他,“喂,這次是為你開的歡送會,別那麽悶玩的開心點啊。今後好好幹,加油哦。”
  冕良抿著嘴角,笑。“謝謝。”
  好空泛的對話,原來隻是這樣而已了嗎?
  或者,她最終隻是成為會被他錯過,從而懷念的那個?
  遠鈞又上去唱歌了,這次是換成和人家唱《夫妻雙雙把家還》。荒腔走板,卻效果奇佳,將包廂的溫度炒到頂點,所有人都笑瘋了。
  冕良再灌掉一杯冰啤,直冰到太陽穴跳著痛。
  包廂裏觥籌交錯,燈火迷離,氣氛熱鬧,這麽擁擠歡樂的地方,他卻覺得好孤獨。孤獨到他終於有所覺悟,為什麽他如此憤怒,如此介意,如此傷心,如此在這裏孤獨。
  也終於明白,為什麽他在那個春天的午後,走入清河那間兵荒馬亂的辦公室就沒辦法再走出來。
  更加明白,為什麽即使曾經被同事刁難算計,冷言冷語,他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默默忍受。
  更更加明白,為什麽平庸無能的他被賣個好價錢遊有了更好的發展機會仍舊不開心。
  他根本不想這麽好命啊,他隻想留在那間和她一釘一線鼓搗出來的小公司,和她一起努力,一起胡扯甚至一起吵架。他這麽小心眼沒度量,這麽別扭鬧脾氣,其實隻是不想離開她不想錯過她啊。
  這可真是艱難的一件事情,原來他還可以再度愛上一個人。
  這可真是簡單的一件事情,原來他隻是想和她相愛而已。
  冕良醉了,駱遠鈞伸著一隻巴掌在他眼前亂晃,“喂,這是幾?”
  醉也醉得清醒,冕良還認識,“五。”
  “MD幸虧你還認識,”遠鈞罵人粗鄙依舊,“不然真想丟你到陰溝裏去。幸虧我沒喝酒,要是我也喝大了怎麽送這堆人回家?你小子光自己過癮,也不體諒體諒我,氣死我了。”
  真自私,冕良心裏嘀咕,憑什麽這群不愛她的家夥能喝醉他韓冕良就得賣苦力不能喝醉?有這麽依賴我嗎?這麽依賴我還要賣我?
  雖然被遠鈞罵,但冕良沒自暴自棄,難受的頭痛眼花,竟然也能和慈恩,簡愛一起幫遠鈞把喝醉的舊雨新知們一個個送回家。
  最後一段路隻剩冕良和遠鈞,天啊,很久沒這樣過了,一起坐在那輛吉普裏……
  記得第一次在這樣的深夜,搭她順風車回家,路燈的光亮一溜滑過她的麵孔,晶亮。
  也記得她睡在他旁邊,為了讓她好好睡,他開了一夜的車,把她車裏的油都耗光了……
  “你小時候會不會怕寫作文?“駱遠鈞漫無邊際,和冕良閑扯,“我小時候就很怕,有時候還會被嚇哭。你知道小學作文有多變態?我有個學期寫兔子就寫了四次,你會怕寫作文嗎?”
  冕良忍著頭痛勉強答,“沒有,我小時候很喜歡上學,都沒記得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過。”
  “喂,韓冕良,我要是從小就認識你,大概不會和你做朋友的。你一定是特別討老師喜歡的乖寶寶,乖得讓人想咬你的那種好學生。”
  你現在是我的朋友嗎?想賣我就賣我?還想咬我?又不是狗?冕良這回連心口都痛了,更簡單的回應遠鈞,“還好吧,老師確實不討厭我。”
  遠鈞都沒發覺冕良有所異狀,兀自瞎聊,“你一定是很多老師心目中的一個標準吧?平常拿你當例子教育別的同學,巴不得每個孩子都象你一樣是吧?天啊,你是怎麽長大的?我和你一個班一定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堵了你,再用臭襪子蒙你的眼睛把你揍一頓。”
  冕良想說,對啊,這是我現在想對你做的事情,沒說出來,酒氣往上湧,快撐不住了。含糊著隨便嗯一聲。
  遠鈞這回總算察覺冕良麵色有異,沒給關心,毫無情義,“喂,我跟你說,不許吐我老婆身上,想吐知會一聲我停車。”
  冕良不耐,悶悶側過身子望著窗外,“知道了。”
  遠鈞再沒說過話,吉普風馳電閃,一路回家。
  下車,兩人沉默地走過那條老舊昏黃的長巷,到各自家門口,遠鈞歎口氣,“冕良,你是在生我氣嗎?”
  隻這一句,冕良心中那天長日久,醉生夢死裏熬成的苦,全部洶湧到胸口,四下衝撞,卻又苦無出路,憋得他喉嚨生痛,眼眶酸澀,“沒有,”他說,“我沒生過你的氣。”
  是真的啊,其實他氣的從來不是遠鈞,他一直都是在氣他自己。
  推開自家大門,把遠鈞關在門外,冕良無力靠著門板,低垂下頭,他知道,她就在那裏,一門之隔,可冕良固執地,沒有伸出他的手,他還是不想原諒她賣了他。
  似乎過了滄海桑田那麽久的時間,冕良才聽到遠鈞用鑰匙開自家的門,輕盈的腳步,走過大門,走過庭院,走過小門……直至悄無人聲。
  冕良這才拖著如灌了鉛重的雙腳,挪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清涼的水潑在他熱辣辣的臉上,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水哪些是淚。胃裏那些被粗暴灌下的啤酒混雜了太多情緒,再也無法被消化,這會兒一股腦兒全噴出來,冕良嘔得苦膽水都出來了方才罷休。
  丟了西裝領帶,再衝衝腦袋,冕良總算輕鬆了點。然後,他發現,在這個可恨的夜晚,他家水管上居然真開出嬌嫩可愛的小紅花,象一粒粒色彩鮮豔的小星星,綴在落滿月光的夜色裏。最妙的是,遠鈞家牆頭也爬過來一截蔦蘿的藤蔓,柔軟地伏在冕良家牆角撐著的竹竿上,和水管上的花朵遙相呼應。
  真是奇景,冕良良宵獨立,小心碰碰那些開的象夢境樣的蔦蘿花,臉上也浮現出一種象做夢樣的表情。
  這樣的花朵,這樣的顏色,這樣的夜晚,還有冕良不可斷絕,曲折婉轉的心事,在這個流光傾瀉的庭院裏,竟有種峰回路轉的味道。

  第二十章
  那個人是誰啊?讓我在燈火闌珊處又吐又哭?真難為情……
  靠在房簷下的小竹椅子上,想起昨夜情緒上的一番肝腦塗地,冕良仍覺得累。
  象所有醉酒過清早起來的人一樣,冕良臉色不好,眼袋浮腫,還有點目光呆滯,最要命的是頭痛欲裂。
  不過,幸虧,沒在她麵前失態,不然,整個輸掉了。剛被她賣,再輸,唉,即使是韓冕良,也會覺得很沮喪啊。
  找了瓶牛奶喝,冕良馱著他那粒如灌了鉛水的腦袋,堅持做剪報。
  鉤子近期的畫都與感情無關,思維天馬行空。
  她畫過海浪椰風,說,
  “不如嫁給大海算了。不過不知道嫁給大海之後生出來的孩子會長什麽樣兒?會象鸚鵡螺嗎?再說,誰生?大海生好一點吧?”
  冕良當時真是……呲牙咧嘴半天,和大海?怎麽生?畫家失戀了之後的想法真古怪啊。
  不過他還是在那畫上注明:你生比較不推卸責任,而且,這樣就真能出現美人魚了。
  唉,話說,人家看不到,馬屁還拍這麽響,這種事情也隻有韓冕良會做吧?
  鉤子也畫過在教室外罰站的學生,學生的眼睛望著窗外藍天。
  她說,“請給他一個擁抱。”
  這副畫,冕良很喜歡,曾經閑暇時候,拿出來翻閱數遍。其實,如果不是這副畫,他這個從小到大沒被老師懲罰過的學生,都不了解被罰站時候的心情。
  最後,冕良就很虔誠地寫下,“你會是個好母親。”
  本來,時間在鉤子那些沒有傷感,平靜溫和的畫裏明明暗暗地混過去之後,冕良覺得,那個說出習慣不被愛的鉤子心情可能已經轉好,大概她的天空又晴空萬裏了呢。誰知今天她的畫卻讓冕良非常難受。
  她畫了一大蓬一大蓬藤蔓交纏,開在牆頭的花朵,很漂亮,但看不出是什麽植物。
  然後她說,這個城市的花朵象陽光一樣怒放,但她心底的淚水則流淌成河。
  冕良的心中,油然而生出種同是天涯傷心人的相惜相憐感。
  在昨夜,他家的花朵象星星樣耀眼開放的時候,他的悲哀又何曾不是在夜色裏流淌過?
  不知道她出了什麽事情,冕良有點擔心,都想打電話給報社去詢問鉤子的消息了。
  可是,那還是太冒昧了吧?又不熟。
  最終,他也隻是在畫麵上寫下,不要哭……
  在這個讓冕良頭痛又傷感的早上,除了鉤子的畫,他還看到一則報道,內容很……不對盤。是說,近三十年來,新聞出版署唯一查禁過的書,就是新近成立的,清河文化公司發行的《自由愛》。查禁的原因是,該書屬於色情書刊……
  冕良滿腹狐疑,那書不算色情吧?隻是有些相片很性感罷了。內容雖然牽扯到關於小電影的製作過程,但那是屬於專業範圍的,並不猥褻下流啊。再說,這本書隻是被罰款,沒禁的好不好?對啊,既然沒禁,怎麽敢登禁了的報道?禁沒禁那個能把長了胡子的老娘都找出來的趙總編會不知道?
  冕良忍不住望望自家牆頭,駱遠鈞,你不會真想這麽玩宣傳吧?再沒心思弄剪報了,冕良放下沒喝完的牛奶,開始在不大的小院子裏象鍾擺樣蕩來蕩去,琢磨,反正也被賣了,再輸一點也無妨啊,還是跟她談談吧,這麽賺錢不會快樂的。
  再走兩圈,想起每次談錢,遠鈞的那臉表情,她一定會說,誰不愛錢,你的家鄉拿貝殼交易的啊?
  冕良現在還真希望,他就是個拿貝殼交易的人……哎……哎……哎……去找她吧。
  現在時間還早,鄰家前老板應該不會出門。冕良收拾停當,捏著那張被剪成門簾的報紙去敲遠鈞家的門。門鈴響半天,沒人應,難道去開工了?這麽早?
  冕良打手機,駱遠鈞接聽,劈頭一句,“我在開車中,有話快說。”
  真敷衍,頓時,冕良的熱情被打消的冰雪消融。操練起最沒溫度的聲線,卻撿了最不知所謂的理由,“對不起,你家那邊的植物爬到我家這邊的竹竿上了,你有空牽回家好不好?”
  “啊?”駱遠鈞沒明白,“你說什麽?”
  冕良冷冰冰,“好話不說二遍。”斷線。
  啊啊啊啊啊啊……好幼稚哦,冕良真是受夠自己了,簡直想把公文包和西裝外套丟到馬路上泄憤,他一定是被昨天晚上的啤酒給搞到酒精中毒神經麻痹了是不是?他本意不是想這樣的啊,天啊……
  呼天搶地也沒用,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要是駱小姐肯再來個電話問問也好,問題是有那可能嗎?冕良知道她有多驕傲,她不說過嗎?如果她是《白雪女王》裏的格爾達,絕不會山水迢迢去找被雪女王帶走的加伊的,她要加伊自己走回來!
  吼,固執驕傲任性無情無義的女人。
  冕良真是窩火透了,又實在沒膽識再打一通過去,怕她發脾氣不聽,也斷他的線。
  沒奈何胡思亂想,最好駱遠鈞去嫁給大海,讓她生鸚鵡螺吧!
  等車去學校的時候,冕良將門簾狀報紙丟進垃圾箱,還是算了吧,那本書命不該絕,這下子是該火了。隻要新聞出版署別再找駱老板麻煩就好。
  沮喪,冕良的天空最近都是多雲狀態的,不肯放晴。
  雖然,天空不晴朗,但事業還是小順利的,他適應的出奇良好,並且已經開始想改變舊習俗創造新規矩了。
  駱韶青說要和女兒吃飯,下令,“約她七點,海景酒店。”
  冕良隻點點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不過駱韶青沒介意,她下達的指令還沒人選NO跟她作對的。
  她可不知道韓冕良是這麽給她聯絡女兒的,冕良問簡愛,“你們老板這幾天哪天有空?董事長約她晚飯。”
  簡愛說,“後天比較閑,今天下午要開會,你也知道她,說不準開到幾點呢,明天晚上約了客戶,後天晚上能安排。”
  冕良撂下電話去找老孫了。
  老孫見到冕良先給了他一本存折加配套的工資卡。冕良打開看到存折上的數字,驚,這可是他懂得工作以來所拿到的最高薪水,而且,多的讓他惶惑。
  問老孫,“前輩,沒錯吧?怎麽這麽多?”
  老孫笑,“哪兒有人嫌工資多的?你還在試用期,這個不算多,主要是你跟著老板跑外務,星期天啊晚上啊都開工,加班費多。”
  冕良還是不安,“可我還是學生,有時候去上課都沒上班啊,不是該兩抵的嗎?”
  “所以就這些啊,如果你能全勤開工,還更多呢。”老孫拍拍冕良肩膀,“你這孩子真老實。”
  聽了老孫解釋,冕良心裏安定了點,喃喃自語,“難怪連大東他們薪水比我高那麽多的都想進來。”
  老孫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是說,難怪這麽多人想進青雲工作。”
  老孫得意,“那是當然,你知道你有多幸運,沒遠鈞那丫頭推薦你,董事長怎麽可能用你個大學沒畢業的學生呢?不過……”老孫讚冕良,“值得,人品真沒的說,真就跟遠鈞描述的那樣,幹練,聰明,善良純樸,而且真的是帥哥呢,不張揚,敦厚柔和。嗬嗬嗬……遠鈞會挑人。”
  冕良下意識摸摸手臂,媽啊,被人這麽誇真肉麻,這種惡心人的話是駱遠鈞說的?跟她風格還真不搭。
  不知道是不是工資卡上的銀兩讓老孫心情大好,老孫跟冕良八卦,
  “要不是遠鈞惹得她媽太生氣,搞不好這運氣還真輪不到你。
  你前任一向感激董事長栽培,出國後還說,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他就把他在外企的弟弟挖過來。
  本來都打算聯絡他弟弟了,結果遠鈞來找董事長借錢。
  董事長氣這個女兒總和她別扭,就想刁難刁難她,說,總得做件讓我高興的事情來換吧?
  遠鈞就推薦你過來工作,說你是她最信任的人。
  其實,董事長也就是嘴硬,就算你不過來,也不會真不借錢給親閨女的。
  不過你真過來幹了吧,倒覺得她這個閨女還真是做了件讓她高興的事情呢。
  唉,到底親生母女,我看,遠鈞還是心疼她媽,知道媽媽沒助理在身邊不方便。”
  如果,被賣來的理由是想找個信任的人照顧媽媽,冕良比較能接受。
  重點是,他得找個理由讓他在她麵前,能心平氣和點,別總幹些不著調的事情。
  冕良這樣想著,不由得怔怔發起呆來
  “對了,你來找我是做什麽的?”老孫八卦夠了,終於想起來問冕良。
  冕良回魂,“哦,是這樣,董事長今天晚上想和駱小姐吃晚飯。不過,駱小姐那邊今天下午要開會。我想可能來不及吧,所以,想和你商量能不能看後天。”
  “後天?”老孫有異議,“後天我們董事長晚上不是趕飛機去日本嗎?”
  “改一下機票吧?”
  “怎麽改,都定好了。”老孫皺眉頭,“可以讓遠鈞的會議早點結束嘛,一向都是遷就董事長的時間的。”
  冕良解釋,“當然應該讓駱小姐遷就董事長,不過,她個性一向大大咧咧,在穿衣打扮上很難達到董事長的要求,做好預約,多給她時間準備,也不至於讓她常常都在車上趕化妝,弄得情緒很焦慮,每次和董事長吃飯兩個人都會不愉快。”
  老孫認真考慮,“那倒也是,不過,這飛機……”
  “我來處理,”冕良主動要求,“我們還是先把這兩天行程重排一下吧。”
  老孫捶胸口,“哎喲,這得費老鼻子勁兒了。”
  冕良目的達到,心情漂亮,極其狗腿,“不怕不怕,前輩是腦容量發達,跟鼻子沒關係,容易搞定的。”
  一個小時後,冕良再call回清河,電話換慈恩接的,說簡愛剛出去辦事,冕良道,“幫你們老板記好,後天晚上和她媽去海景酒店吃海鮮啊,讓她多點時間準備,別又弄得手忙腳亂的。”
  慈恩驚呼,“良哥,你太厲害了,居然能讓你們董事長改預約?你知道平時都要隨傳隨到,每次搞得我多頭痛。”
  冕良有種私心被人看穿了的狼狽,架子又端上了,“抱怨那麽多做什麽?快做事吧!到底記清楚沒有啊?”
  冕良最後才去跟駱韶青報告,“董事長,和駱小姐的晚飯我們幫您安排在後天晚上,您今天晚上有個重要的飯局,我們要請審計局的吃飯。”
  “那個飯局不是明天的嗎?”
  “可是審計那邊明天有點困難。”
  駱韶青突然笑了,坐在大皮椅上伸個懶腰,模樣象貓,慵懶迷人,說,“好啊。”
  從駱韶青辦公室出來,冕良喘好大一口氣,累死,撒謊真不是人幹的活兒。
  不過,沒得意太久,考驗隨即到來。
  到了吃飯的那天晚上,駱韶青不放冕良回家,讓他跟著一起去了海景酒店。進去包間,赫然見沈柏森在座,冕良大吃一驚,完了,他一心想讓駱遠鈞跟媽媽好好吃頓飯,為此絞盡腦汁,卻料不到去了法國談代理權的沈董回來了。
  一直出差在外的沈柏森見到冕良也大吃一驚,緊接著竟挖女朋友的牆角,語氣殷切誠懇,“冕良,你想進大公司怎麽不來找我?我可以給你更好的機會啊。”
  冕良臉紅,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駱韶青在旁抗議,拖著長音,“喂……”
  沈柏森立時融化,“唔,當我沒說。”
  駱韶青卻盯冕良一眼,不緊不慢地,“再給他更好的機會,怕是要上房揭瓦了吧?當我的助理,倒時時刻刻為前老板考慮。也不是不行,不過,讓你這麽順利就如願,我又氣不過。所以,今天我們幹脆誰都別消停。”
  嘩,這麽容易就被她看穿?真不愧是駱遠鈞的媽。掐指一算,寸草不生,母女兩個都好可怕!
  冕良嚇死,悶頭不吭氣,隻聽駱韶青跟男朋友講,“這小子為了讓我女兒的時間更方便,把我的行程完全改頭換麵,她那間小破公司都快和我相提並論平起平坐了。
  這當媽的哦……難怪遠鈞要和她別扭。
  冕良忍不住,“為什麽不能平起平坐?她也是個和您一樣努力,一樣為自己的事業付出熱情,一樣負責的企業家啊。”
  “她那也叫企業家?你可真是,跟我頂嘴?”駱韶青似笑非笑的,恐嚇,“你想不幹了你?”
  “可能他真不想幹了。”沈煽風點火,接著老兩口突然一起發笑。神經,笑什麽啊……
  冕良臉更紅了。
  等駱遠鈞到來的時候,冕良一直紅著的臉由紅轉青,真辜負他一番苦心,都給了她時間,還搞成這樣?她真有精心打扮來見媽媽,選了件尼泊爾手工繡花的翠綠色長至腳踝的裙子,搭粉白色薄紗上裝,可惜上上下下濺滿泥水。如果不是穿得這麽漂亮,也不會被那些泥漬襯托的如此狼狽,慘不忍睹……
  沈柏森和駱韶青再也笑不出來,“你做了什麽?”駱韶青問。
  “外麵下大雨,”遠鈞坐下,拿紙巾擦衣服,試著補救那身行頭,沒什麽精神的解釋,“路麵積水,開車的沒公德心,這幾件事情都不是我能控製的。”她跟母親講,“將就點吧,老孫不是說你吃完飯得趕飛機嗎?”
  駱韶青大概是想生氣,但又覺得師出無名,對,老天下雨,路麵積水,開車的沒公德心確實不能控製,可是……“喂,你可以找商場再去買件能看的換好再過來啊。”
  “那我遲到了你不一樣生氣?”遠鈞淡淡反將一軍,指著沈柏森,“我今天晚上忍他,你忍我,這樣夠公平吧?”
  冕良覺得駱韶青頭上要冒煙了。連忙上前打岔,“可以上菜了嗎?
  菜上了,遠鈞還是無可不可沒啥興趣的樣子,有吃的還堵不上她的嘴,又有意見,“吃個飯也要擺這麽大的譜?”她瞄一眼站在沈柏森身後的兩個保鏢,沒看冕良一眼,自她進門就沒看過冕良,反正她不爽就對了,嘀咕,“一屋子站的人比坐著的還多?誰吃得下去啊。”
  駱韶青是和女兒杠上了,笑眯眯,“那你比我多忍一件事情,現在我覺得公平了。”
  冕良真是快撐不住,這氣氛讓人壓力好大哦,幹嘛這母女兩個非這麽不對盤呢?不過好像隻他一個人難受,當事人除了遠鈞之外胃口都不錯。特別沈柏森和駱韶青這老兩口,那真是會讓遠鈞氣到想殺人的存在……。冕良有種衝動,如果遠鈞要發飆的話,他會帶她回家。可是,遠鈞今天晚上看上去又狼狽又疲倦,頭上那團永遠神采奕奕的光環象要消失了似的,似乎沒精神沒力量發飆,真讓人不適應。這樣的她,讓冕良的心髒表現出那種久違的,縮成一團的疼痛感。
  好在,晚飯沒象想像中那樣吃太久,冕良想,駱董該讓他回家了吧?他可以搭遠鈞的車回去。
  可是駱韶青居然要求,“冕良,送我去機場。”
  天啊,沈柏森和他的兩個保鏢一個司機一個助理都會送她去機場,她沒必要還讓她送吧?
  可冕良不能說不,他得送!那是他工作內容的一部分。
  海景酒店的大門口,冕良為駱韶青關上車門時候,他忍不住把目光掉轉向遠鈞。她穿著那身髒兮兮的衣服,頭發被雨後的風吹得亂糟糟,背影看上去好孤獨……
  冕良直目送她開著那輛吉普走遠才上了駱韶青的車。
  很妙的反應,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好像難過到天都塌了似的,有那個必要嗎?惹上愛情的人真的非常不可理喻誒,其實那家夥也沒怎樣啊……
  冕良被沈柏森送回家已經後半夜,小巷子裏萬籟俱寂。
  他雖有心想找遠鈞,這個時間也不合適,再說,也已是筋疲力盡,冕良真覺得現在沒辦法能和遠鈞能講清楚什麽。對,他可以和他講什麽?
  揪下領帶,冕良在遠鈞家門口耙半天頭發。
  想,應該跟她說,沒生她氣,這個好像說過了;
  說,他對爬過界的植物沒意見,不要,不靠譜,不是要說這個;
  對,其實是要跟她說……說……喜歡她?
  冕良被這個念頭砸了一下,砸得後腦生痛心慌意亂,噢,先回家,他還沒準備好,等太陽出來的時候再講。
  韓媽媽還沒睡,翻箱倒櫃找什麽呢,還把冕良壓在床頭一堆書籍報告中的一大本剪報找出來,冕良進屋的時候正看到媽媽拿著他的剪報對著燈光細研究,口中念念有詞,“這是什麽啊,怎麽看不明白呢?”
  冕良心慌意亂,走過去一把搶過來,亂七八糟問媽媽,“怎麽晚還沒睡?找什麽?”
  韓媽媽說,“找咱家的的房產證,聽說我們這片舊城區快拆了,我們得把證找出來,要買新房子還得靠這東西給我們優惠呢。”
  “好,”冕良飛快收好剪報,“我記得應該是在你房間衣櫥上麵的盒子裏。”
  韓媽媽固執,“我記得是和你的獎狀放一起的。”
  冕良不爭辯,到媽媽房間的衣櫥上麵搬盒子,說,“你這裏還放著以前和老爸的結婚證呢,不過以後找什麽等我回來,你一個人可別爬這麽高。”
  冕良的記憶比較可靠,證件是在那個盒子裏。
  不過,讓冕良心虛的是,他的人生,什麽時候多了件秘密?
  躺在床上,冕良一頁頁翻閱剪報,捫心自問,從何時開始,這本東西對自己來說這麽重要,成為他心底深處的秘密,連媽媽都不能看了呢?
  可能,是一種恐懼吧,怕人看到,他的寂寞,需要被這本東西來救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冕良也有。他隻是沒想到,現如今,他的秘密,居然長成一本剪報的樣子。
  不知道,素未謀麵的鉤子,會畫畫到哪一天?而冕良又會做剪報做到哪一天?
  誰介意呢?反正,現在的他,真的很享受這樣的過程。
  如果,她畫三年他藏三年?那冕良可能需要一個不小的盒子收藏這些東西呢。
  想想,還蠻驚人的,冕良在台燈下笑了。
  繼續偷偷收藏吧,讓這些秘密,陪著他腐爛好了。

  第二十一章
  清晨,豪雨,冕良撐著傘找他家牆角上那截探頭探腦的過境蔦蘿,
  沒找到,居然真被他的主人牽回家了?!
  咦?當時不是沒聽清楚嗎?問題是既然聽清了,還裝沒聽清幹嘛啊?
  沒力,期末考這幾天冕良都沒力,但不妨礙他發揮不錯。
  最後考完那天,陽光迤邐,校園裏被雨水衝刷過的銀杏樹,翠綠的葉片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空氣清新如洗。吳昊和冕良師生二人沿著操場邊的銀杏路散步聊天。
  吳昊問冕良,“有沒有想過出國讀書?以你的資質,國外大學的學製可能更適合,你應該會花比在國內少得多的時間拿到學位。”
  “不是不想,”冕良慢悠悠說,“可是我放心不下我媽。”
  “現在早點出去,也能早點讀出來。”吳昊勸導,“越早讀出來,才能更好照顧你母親吧。”
  其實吳昊說的對,不過……“我還要再想想。”
  “考慮好了告訴我,”吳昊拍拍冕良肩膀,“我給你寫推薦信。”
  冕良答應,“好。”
  學校操場那邊有人放風箏,大呼小叫。吳昊注目看去,驚奇,“怎麽是這兩人?”
  對啊,是吳昊夫人和駱遠鈞。
  冕良跟著吳昊跑過去,見師母笑盈盈指著被風托起,浮在藍天下的一隻蝴蝶形狀風箏說,“你們看,遠鈞好厲害,放那麽高。”
  是還蠻高的,冕良眯縫著眼睛望望風箏,又看看不遠處全神貫注調整著線軸的遠鈞,哎……這女人心情不錯嘛。看起來前幾天的低落情緒,已經過去了啊,她又恢複了精力旺盛的樣子,一個人笑出十人份的能量,她的發稍眉底全染滿陽光。
  真是,這麽開心幹嘛?假如一個人一生所能擁有的快樂是有配額的話,她現在所釋放的,不會太快嗎?冕良不著邊際的想,假如這家夥的配額用完了的話,他願意把自己所擁有的那些快樂,送給她用。不,不送,借。也不,賣,用賣的……
  “喂,你們看,高不高?”遠鈞樂大發了,邊控製著風箏邊衝吳昊和冕良喊, “高不高?我很厲害吧?啊……” 她的聲音被大操場上的風吹得有點散,樂極生悲,不知是絆到了什麽,麵朝藍天被撞地的後仰翻……
  笨啊……冕良第一個跑過去,扶起正打算從地上掙紮起來的前老板。這家夥奇跡耶,摔這麽慘手裏還捏著風箏的線軸死不放手……“喂,你怎麽樣?沒事吧?”冕良怕她傷到頭,撫著她後腦,“這裏痛不痛。”
  遠鈞眉眼口鼻皺成一團,“我的媽啊,痛死我了。”
  冕良心往下沉,“傷哪兒了?你別怕,我送你去醫院照CT。”
  遠鈞抬起胳膊,肘彎那裏擦破皮,血漬斑斑,她嘴裏絲絲吸氣,“哇,好痛,什麽事兒啊,我不就放個風箏嗎?也要搞成這樣?”又對冕良說,“要照CT嗎?”她試著活動一下手臂,“不用吧?能動啊。”
  冕良那快沉到底的心這才忽悠一下子浮上來,落差太大,人都暈暈的,氣,“是啊,放風箏也能摔倒。”抓起她那隻受傷的胳膊察看,嘴裏兀自不饒人,“醜死了。”
  這會兒吳昊和他夫人歆蓮也跑過來,同聲同氣,“遠鈞你沒事吧?”
  “沒事啊,”遠鈞答應著,突然又驚呼一嗓子,“啊啊啊啊……我的風箏掉下來了,怎麽辦?”
  “那就讓它掉吧,”冕良氣哼哼的,“喂,你總不能現在還要放風箏吧?跟我去醫務室。”
  遠鈞瞪眼睛,“你神經病,擦破皮去醫務室做什麽?買塊創可貼就行了。”
  “先給醫生看。”冕良好嚴肅。
  冕良說完,歆蓮師母就笑了。
  是等師母笑了,冕良才驚覺自己這樣子不太好,他的一隻手掌一直扶在遠鈞腦後,看起來頗為逾矩。想站起來,卻又忘了他扶遠鈞的時候將她整個人的重量都依靠在他身上,他一動,遠鈞差點又摔下去……這個,糗。
  她大小姐動怒,用力推冕良,“幹嘛害我?!”
  這次,師父師母一起笑起來。冕良臉紅,囁囁,“我沒有。”連忙又蹲下不動。
  吳昊搶過遠鈞手裏的風箏線軸,說,“冕良,帶她去醫務室吧,我和你師母去揀風箏,晚上我們有個聚會要參加呢,不陪你們了。”
  遠鈞不幹,“喂,你老婆說要請我吃生魚片的。”
  吳昊才不給老婆解釋的機會,擁著太太離開,背對遠鈞擺擺手,“下次再說吧。”
  “什麽嘛,”遠鈞不滿,“說話不算話!。”
  目送吳昊夫妻兩個走遠,冕良扶遠鈞站起來,“我陪你去醫務室。”
  “那就去唄。”遠鈞背好自己的長袋子挎包,活動活動腰和脖子,倒沒掙脫冕良扶著她的那隻手,問,“你們醫務室不遠吧?”
  “不遠。”冕良回答。
  呀,終於回來了,冕良這一刻感天動地的想,他和她之間那種,隻有他能讀懂的感覺,又回來了。自從那次在她辦公室冷戰後,這是第一次,和她之間能好好說話。其實也才一個來月而已,怎麽卻給冕良一種幾經滄海桑田之感?好像隔了一生一世才又相見,那是失而複得後的心情。
  從冕良學校的醫務室出來,已是太陽落山時分,夕陽照得地麵紅塵萬丈。
  遠鈞站在理工部大樓下,對著漫空霞光胡說八道,“你們學校是在地球嗎?為什麽站在這裏看晚霞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冕良遞給她一瓶水,“找把凳子坐在這兒看,過會兒把凳子挪幾步,可能你隨時能看到夕陽餘暉。”
  遠鈞奇道,“你不是不看小說嗎?”
  “《小王子》不是小說,是童話,兒童讀物專櫃有售。”
  “兒童讀物?”遠鈞朗聲大笑,“這種東西當成兒童讀物,太難為孩子們了。哎,算了算了,好餓,晚上吃什麽?”
  “你不是要吃生魚片嗎?我請你。”
  “這麽大方?”遠鈞拿出自己的錢夾開始數錢。
  冕良不高興,“喂,我說我請你了。”
  “對啊,是你請,給,你的獎金。”遠鈞將一隻裝錢的信封給他,“喏,這是你在我們公司賺的最後一筆錢了,上半年的獎金。我們籌劃的兩本書賣的都不錯,每隻廣告差不多都能讓客戶滿意,這裏也有你的功勞。知道嗎?你離開後還有客戶打聽你問你好呢。”
  “真的啊……”冕良心裏實在是高興,沒表現的太明顯,嘴角很節製的上揚,偷著樂,
  遠鈞快馬加一鞭:“你看,都不知道你這段時間在跟我氣什麽,就算我剝削了你的善良,但我沒剝削你的獎金啊。用得著使那麽大勁兒生氣嗎?連我家蔦蘿不小心呼吸一下你家院子裏的煙火味兒你都不肯,這麽小器。”
  來了來了,到正題了,冕良嚴陣以待,“都說沒生你的氣,”他緊張,無意識地將信封袋放手掌心拍打著,“我也不是不讓你家的蔦蘿不小心出牆,我那時侯是有件事情想和你說又不知道怎麽說。”
  “什麽事情?”
  “就是……”應該是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吧,現在可不可以說?冕良對著眼前在一天的霞光下,笑出月明風清的女孩兒,突然很荒謬的想,還是別嚇唬她了,張口結舌,“就是……就是那個你居然在報紙上宣傳書是禁書的事情。”
  “這件事情有什麽不好說的?”遠鈞咄咄逼人,雙手抱胸,一副認定了冕良說謊的表情。
  冕良手裏那裝了鈔票的信封不是在拍手心,改去拍腦門,“因為你一定會找理由,反正你就覺得錢最重要就對了。”
  “當然啊,金錢確實如浮雲,但浮雲於我如命根。”
  “對,”冕良握著信封,這回又拍回手心,“所以我就沒話說了。
  遠鈞雙目爍爍,“真沒話說了?”
  冕良心髒狂跳,口幹舌燥,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接,不對啊,他明明有話說的……可怎麽說……
  遠鈞麵對麵,等冕良起碼等了半分鍾,終放棄,挑了左眉笑著揶揄,“算了,你一定人長太高,神經線太長,傳導比別人久,反應慢也理所當然,我忍你。”轉身帶頭向前走,“喂,我不想吃生魚片了,我要麻辣小龍蝦。”
  冕良緊追其後,“為什麽又不要生魚片了?”吼,小鬆口氣,怎麽辦?冕良發現自己完全不知道怎麽追求女生。他沒追過,以前和安琪那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原來談戀愛和追女生是兩回事情對不對?天啊……
  遠鈞似乎沒打算理會韓冕良那七折八繞的心思,照例跩得那是天昏地暗,“你管我為啥不要生魚片?天下第一的我改個主意吃東西也要理由嗎?反正到時候你付小龍蝦的帳就對了。喂,你開車,”車鑰匙在霞光中劃出道閃光的弧形,冕良接住。
  哇,車鑰匙回來了,連那個天下第一也回來了,冕良此刻心內踏實安穩,倒真是……哈,敢情是被她吃定了。
  遠鈞選的,那家賣麻辣龍蝦的店在廣場邊上。
  店麵不大,但客似雲來。也和所有生意很好的店一樣,空氣汙濁,人聲鼎沸,熱火朝天,廳堂裏點著永遠明亮到沒任何氣氛的日光燈管。
  遠鈞興致很好,要的小龍蝦不是一份,不是兩份,而是一盆,一盆哦……冕良快嚇死了,“我們吃不完。”
  遠鈞言之確鑿,“我們吃得完。”
  “喂,你胳膊上有傷,不能吃這麽多刺激的東西吧?”
  “就因為流血了才要補補。”
  “你這不叫補。”
  “對,我這叫以毒攻毒,你懂個屁啊。”摩拳擦掌,遠鈞開動,連筷子都省了,直接下手抓,燙得連連呼氣,瞪冕良。“你不吃?”
  冕良也開吃,他怕萬一他不吃這家夥真把一盆都掃蕩了,那不是以毒攻毒,那叫自殺!
  其實,很久沒和她吃飯吃這麽高興了。遠鈞要了淡啤酒,兩人一點一滴的喝,細細碎碎的剝蝦,嘻嘻哈哈的說話。
  讓冕良耿耿於懷的,還是那件事情,忍不住又拿出來念,“喂,告訴我,為什麽要賣我?”語氣竟分外幽怨,實在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一個能讓他好過的理由,騙他的都行。
  問題是他前老板根本不想騙他,巨直白,“就是因為想不出別的能讓我媽高興的事情啊。
  你看,我沒她有權,也沒她有錢,更想不出我媽還缺啥。
  除了給她介紹個可以幫到她的好助手之外,要麽我有個如她意思的男朋友。我倒是曾經有過,可惜吹燈拔蠟了。
  要麽我答應讓她和沈柏森結婚她最高興,你說我能答應嗎?
  也就剩下你了,再說那也不叫賣吧,”
  遠鈞抿口啤酒,苦口婆心,“而且,哥們兒,做助理的工作內容不是更單純嗎?你應該也有拿到不錯的薪水了吧?這樣仍然不滿意?
  你知道自從你調走後,大東和慈恩他們知道我媽是青雲物流的董事長,他們麵對我的時候有多幽怨,多委屈,這都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偏心你,放你過去,沒關照她們。
  你居然還不領情?我可真是裏外不是人。”
  冕良掙紮,“別人我才不管,我隻想問你,其實你是因為想找個合適的人照顧你媽是不是?
  “不是,冕良,真要問我私心,我希望你能多照顧你媽。你薪水多點,她也會多些安全感,心裏會安定很多啊,而且也不需要再那麽辛苦。”
  是想從她嘴裏聽到一個讓他好受的理由的,沒想到這個理由讓他更不好受。
  冕良一瞬間,慚愧無比,卻又心潮激蕩。從來都這樣,他想不到,她都替他想到了。媽媽攤子上的煤氣,家裏的電燈泡,炎酷暑下的空調,暴風雨夜的水果。
  遇到她,他還有什麽可抱怨的?
  這個坐在自己對麵認認真真吃東西的女生現在可真沒多美麗,手指上有辣油,嘴角有醬汁,額角有汗漬,可他卻有種想抱著她哭的衝動。到底,大庭廣眾下,沒那麽神經。冕良抽張紙巾,溫柔細致地替她擦擦嘴角的醬汁,胡亂說,“節製點吧,哪兒有女生吃東西這麽海量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遠鈞配合他,側臉過來,讓冕良幫她連另一麵嘴角的醬汁也擦幹淨。想是真把他當兄弟了,並無半分羞澀,大方承認,“我不怕嫁不掉啊。”
  “其實我很好奇,你真的有怕過什麽嗎?”冕良替遠鈞剝隻蝦,順便叮囑,“少吃點,當心不消化。”
  “沒有,”遠鈞拿著隻蝦子想半天,確定,“沒有。”
  “怕不怕看恐怖片?”
  “不怕。”
  “蟑螂呢?”
  “不怕。”遠鈞特別再說明,“好幾天不洗澡也不怕。”
  冕良驚呼,“哇,你還真什麽都不怕的哦。”
  “對,什麽都不怕,這年月妖孽橫行,世道艱難,我們應該什麽都不怕。”
  說實在的,麵對這個女人有時真有無力感,又對他的答案感到好笑,冕良笑出聲,忍都忍不住。
  遠鈞不解,“你抽的哪兒陣風啊?我說了什麽,至於笑成這樣嗎?”
  “你管我。”冕良還是笑,唉,她當然什麽都不怕,她就是隻大妖孽吧……
  不知道是小龍蝦吃多了的關係,還是笑太久的關係,冕良晚上久久難以入睡。
  是到了這深宵人靜的時刻,才又懊悔,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居然什麽都沒說,還得再找機會啊。
  對了,被她拒絕了怎麽辦?
  應該不會,冕良覺得,遠鈞對自己好像也不是全無意思,他記得她說,“我忍你。”所以……冕良微笑,很幸福。不過,也不能總讓她忍是不是?沒機會就要創造機會。
  冕良所能創造的機會非常老土,既然遠鈞愛吃小龍蝦,他決定就再來吃一次。
  跟媽媽提議,“媽,今天我去買菜吧,想請個朋友來家裏吃飯。”
  韓媽媽自然問,“什麽朋友啊?”
  冕良想直說是隔壁的遠鈞,不知是在別扭什麽,張口就成了,“普通朋友,一個同事。”
  韓媽媽也不以為意,“就一個同事啊,那還是我去買吧,不就多雙筷子嗎?再說你買菜一定不懂討價還價,多花錢還買不到好菜……”
  冕良等媽媽去買菜之後就開始在家裏琢磨,等吃完飯就約遠鈞出去散步,到了散步的時候一定要把話題控製在感情方麵,不能扯飛了,和她聊天很難不扯飛誒,對,到時候要講……
  冕良還沒設計好他想要的那個橋段,就聽遠鈞揚著喉嚨在外麵喊,“韓冕良,開門!”
  天啊,還沒給她電話叫她來吃飯她自己就來了?未卜先知嗎?做人還真主動……冕良答應,“來了來了……”走到門口又折返把T恤套上……
  遠鈞穿著球鞋和牛仔七分褲,上身著一件純白無袖帽T,她抱著一堆文案進來的,看上去象是來向冕良求救作業怎麽完成的高中小男生。
  事實上也確實是來要求幫忙的,“有個idea,幫我看一下。”
  冕良奇道,“企劃部的幫不到你嗎?”
  “當然不是,”遠鈞自己倒水喝,“是因為你對車比較懂,這次接的是跑車的案子嘛。他們都沒有人象你那樣,有起碼五年以上的修車經驗。”
  冕良很自覺地拿過一份文案看,“那我能幫你什麽?”
  遠鈞讓冕良幫忙的,是個要多沒重點就多沒重點的idea,“所有的汽車零件全部拆下來能組成什麽?”
  冕良想半天,“還是一堆零件咯,主要還是看你想讓這些零件做什麽,你想做什麽呢?”
  遠鈞的理由要多天兵就多天兵,“我就是想不到才來找你啊,我隻想到把零件全拆下來就想不下去了。”
  “這樣不奇怪嗎?沒有買車的人會介意零件吧?又不是修車。”冕良說是這樣說,還是拿個茶杯擺在地上,“假設這是輪軸,這是氣門……”最後雜誌啊,坐墊啊,書啊,碗啊都被排當成零件排在地上了,冕良慢悠悠的,“還沒想到什麽嗎?你是想按什麽類別來分開還是想按照使用順序來排列啊?”
  遠鈞坐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間,看著認真忙碌的冕良,一臉懊悔,“我不知道你是用這種實際排演的方式幫我,我現在眼暈,什麽都想不出來。”
  “不然該怎麽辦?”冕良好脾氣,“你說出來我一定配合。”
  遠鈞很無奈很無奈的望了冕良半晌,末了說,“先把這些收拾好再說吧。”
  兩人一塊兒把東西都歸位後,遠鈞喊累,把電扇風調大對著自己吹,還埋怨冕良,“讓你幫我想嘛,又沒讓你幫我擺,非得弄一地東西才能有想法嗎?”
  這次換冕良坐在地上,很無奈很無奈地看著遠鈞,“你很挑剔誒,不實際操作一下怎麽想得出來呢?”
  遠鈞搬過那摞文案,苦惱的撓頭,翻開看,說,“日本呢,有個設計師,把所有的零件弄成了多米諾骨牌那樣的。我就想,我應該也可以用類似的方法讓這部車子被更多認識吧?但是我想不到別的。吼,好煩哦,”遠鈞再度撓頭,最後索性躺到地板上。
  電風扇吹得呼呼響,她頭發都被風吹亂了。冕良把風調小點,坐她旁邊提醒,“地上涼,躺這兒會感冒的。”
  遠鈞沒理他,自言自語,“或者,我讓這些零件穿上比基尼開派對?”
  冕良倒抽口涼氣,“別這樣,人家老總會被你嚇到腦充血的。”
  遠鈞躺的很不舒服,挪個位置,索性把冕良的腿當枕頭,還沒放棄讓所有的零件開舞會的念頭,比劃著說,“我讓這些零件跳舞唱歌的出來,再一個個各就其位,變成一輛車,這樣行不行呢?我當然不能也搞個多米諾骨牌那樣的裝置,太耗力氣了,再說也不能那麽抄啊……”
  冕良覺得自己有點腦充血。對,這樣躺著舒服是不是?可……冕良不舒服,手都快沒地方放了。主要是,他一直有種衝動,想把她腦袋上被風吹亂的頭發理理好。如果,他這麽做了,會有什麽後果?管她有什麽後果?冕良根本就不知道遠鈞在說什麽,他的手,輕輕的去碰觸她的發絲,順滑,柔和……
  哐當房門乍響,韓媽媽買菜回來。冕良受驚,頭一揚,撞到身後的倚背上,吃痛,哎喲了一聲,但沒人管他。
  韓媽媽完全沒被兒子和隔壁小姐的那個親密動作嚇到,徑自招呼遠鈞,“哎呀,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
  遠鈞也沒為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妥,維持那個姿勢不動,“我上個月忙壞了,起碼有半個多月不在家嘛,咦,大嬸,你買什麽菜?”
  “小龍蝦,還買了塊五花肉,等會兒煮個回鍋肉。”
  遠鈞見吃忘利,丟了文案跳起來幫韓媽媽拎菜籃子,大喜,“要弄回鍋肉啊,我來幫忙。”
  隻有冕良嚇壞了,真不明白,為什麽隻有他受驚?這些人啊,到底是覺得……他和她,是本來就應該這樣的?還是覺得,即使他們如此親密,也搞不出什麽花樣來?
  冕良要去廚房幫忙,被遠鈞和韓媽媽給攆出來了,說廚房小,再站個身高超過門神的大個子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冕良隻得一個人在小客廳裏轉來轉去,不知是怎的,心裏沒著沒落的亂撲騰。又尋思,剛才要是他娘沒回來,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對遠鈞幹點啥別的出來?
  聽到母親跟遠鈞抱怨,“我家冕良把每天的報紙都剪成半拉門簾子,我遮什麽蓋什麽都不方便,唉,我這兒子除了讀書好用別的都不靈。”
  遠鈞為冕良開脫,“也不是啊,平時挺機靈的,那報紙上可能有啥有用的東西拿來當資料了吧。”
  冕良在客廳裏長噓口氣,自我安慰,還好,沒人想到他是剪漫畫。
  到了吃飯的時候,讓冕良另外舒心的事情,是他娘親好像完全忘記詢問兒子要請哪個同事來吃飯。直接跟遠鈞聊得熱火朝天,還慫恿,“你們知道不知道,小區公園那邊的荷花開的才水靈呢,等會兒吃完飯去看看吧。”
  冕良真想抱住老媽喊萬歲,可惜遠鈞拒絕了,“不行啊,我那邊有案子要趕呢,晚上要開夜工了。”
  “這段時間都這麽忙嗎?”韓媽媽再問。冕良又想喊萬歲了。
  結果聽遠鈞說,“是啊,有本大明星寫的書下個月發行,要到處趕宣傳,可能國內幾個大小城市都要跑,我可有得累呢。哦,對了,大嬸,到時候能幫我照顧一下院子裏的花嗎?”
  “行,沒問題。”韓媽媽給遠鈞碗裏添菜,“你一個人住燒飯也麻煩,晚上不忙就回來到我這兒吃吧,有我一口,就虧不了你。”
  “真的啊,”遠鈞開心,“大嬸燒的菜我都愛吃。”猛吃回鍋肉,“我啊,是寧可居無竹,不可食無肉的人,啊,肉太漂亮了,這豬長的真好……”
  冕良再喊不出萬歲,到底啊,還是扯飛了……
  鉤子最新一期畫作,是畫了一個男孩兒的剪影,襯著飛滿風箏的天空和霞光。
  那幅畫兒的名字叫《晴朗》。看起來作者心情好著呢。
  冕良心情也漂亮,他微笑著在這幅畫兒上寫,“我的天空也晴了。”
  已經有些天沒在睡前複習那本《白雪皇後》的畫冊了。這一夜,冕良躺在床上,翻看幾頁,決定,這本畫冊,也應該收起來了。
  他翻身起來,將畫冊放到裝舊參考書的紙箱裏,沒想到,卻因此而睡不著了。
  聽著院落裏的唧唧蟲鳴,冕良無可救藥地想起,和安琪相處的那段日子。
  她知道自己病情惡化,不敢接受他的求婚,故意對他冷言惡語。
  其實,她說的越惡毒,她的心就越難過啊,那個小傻瓜。
  他記得安琪病發後,是怎樣在醫院揪著建設的衣襟大哭,“我要活著啊,我舍不得冕良,你不是醫生嗎?你救救我……”。那會兒,安琪在裏麵哭,他在外麵哭。
  不知道,在這樣的夏天,白雪皇後在她的冰宮裏是不是很孤獨?她一定以為,這個世界都把她忘記了吧?她會不會哭?
  冕良的淚水順著眼角滴落在枕巾上,吸吸鼻子,他又起身,將那本《白雪皇後》從紙箱裏找出來,再塞回到枕頭低下。

  第二十二章
  這個世界上的成功,並非是你努力就會百分百換取到回報。當然,不努力,大概就百分之一的成功也未必能得到。冕良知道努力的重要,隻不過,他對那個結果實在是……無話可說。
  一直想和心儀的鄰家女孩兒好好談談,可惜他忙,她也忙。兩個人的時間很難湊到一起去。
  自從暑假開始,冕良上了全勤班以後,他的時間被工作占據了很多,起碼,他都沒什麽機會回家陪媽媽晚飯了,更何況約會遠鈞呢?當然,他是沒放棄找機會的。
  有一天上午,太陽在窗外白花花毒辣辣的照著.
  冕良看著行程表,突然發現,他的時間空出了四個鍾頭,喜出望外。
  去找老孫,“我今天有事情,想早點離開辦公室,但下午上班前我一定趕回來,可以嗎?”
  老孫說,“可以,你去吧。董事長今天下午之前應該不會找你。”
  於是,冕良喜滋滋去找遠鈞。
  想買束花來的,冕良在花店對著百合,玫瑰,蝴蝶蘭思忖良久後放棄這個念頭。
  要知道,遠鈞和徐建設醫生相處的時候,建設可是把能送的花都送了。可是,他們還是沒有結果。可見,送花也不見得百試百靈。
  哎,花不吉利!
  冕良在花店轉悠半天得到這個結論後,直奔西餅屋.選了一盒子糕點,有各色慕斯蛋糕和水果布丁。冕良還買了塊心形巧克力放在點心盒裏,心形的哦……肉麻誒。
  有些日子沒回清河,這裏的中午依然靜悄悄。
  秘書簡愛窩在自己位置上看小說。見到冕良,起立微笑,鞠躬如儀。但不說話,指指遠鈞辦公室門上貼的那張紙條,上麵寫,“我在睡覺,除非天塌下來,請不要叫我,否則六親不認。”
  冕良對著那張紙條,終於知道不甘心那三個字怎麽寫了。
  “我想進去看看。”冕良告訴簡愛,反正前老板是說六親不認,他韓冕良不在六親之列,不怕她不認。
  簡愛同意,“好,你進去,我去吃飯了。”
  “你還沒吃飯?”冕良驚奇。
  簡愛道,“我想再吃點。”說完,溜之大吉。
  哈,真是逃的快,沒責任心。冕良自我感覺良好,其實他才是這間公司的優質員工啊,被老板上供用掉,真正可惜。
  辦公室的空調清涼涼地散布冷氣,遠鈞躺在長沙發上酣夢正甜,而且象流浪漢一樣,在身上蓋著報紙。冕良失笑,這麽不拘小節?他將點心放在她前麵的茶幾上,希望蛋糕和布丁散發的食物香氣能將她喚醒,畢竟光睡不吃也不會恢複體力啊。
  問題是,根本沒用。
  坐了一會兒,冕良覺得遠鈞這麽睡應該會著涼,記得辦公室櫥子裏有床毛巾毯的,他找出來輕輕為遠鈞蓋上。遠鈞毫無反應,繼續做她的黃梁大夢
  後來,本著不能白來一次的節儉精神,冕良躡手躡腳,幫著遠鈞將文案分好,將辦公桌清理了,將報紙收拾整齊了,這個中午的時間也過去了。
  冕良的中飯,是在清河樓下的超市買個麵包果腹算數。
  趕回青雲物流,老孫還問,“中午約誰吃大餐了?”
  冕良說,“約了出租車司機侃球賽。”是啊,他今天中午和的士司機說的話最多。
  下午,冕良跟著駱韶青去車隊視察的時候,在車上接到遠鈞的短信。
  她說:“謝謝你的點心。其實你來叫醒我就好了,別那麽客氣。”
  冕良心想,這是曲解,那不叫客氣,那叫心疼。
  回短信給遠鈞,“吃了巧克力沒有?”
  遠鈞說,“你師妹告訴我,你給我帶來了巧克力和蛋糕,但長什麽樣子我不清楚。因為我醒來的時候隻剩一個盒子。這群狼,我正在殺她們,殺殺殺!!!媽的!!!”
  冕良欲哭無淚,他的心血……
  冕良之後總結經驗,中午和晚上估計都找不出合適的時間約遠鈞,他隻好改早上。
  有次他跟駱韶青去家廣式茶樓吃早茶,聽駱韶青說,她的寶貝女兒最愛雙皮奶。冕良就此記下了這個雙皮奶,還特別找到製作方法。
  在一個星期日的早上,他聞雞起舞,親曆庖廚,洗手料理,廢掉好多牛奶雞蛋煤氣後,三試功成。然後捧著兩碗雙皮奶去敲鄰居的門。
  “這麽早?”駱遠鈞睡眼迷朦,身上那套薄薄的純麻質地睡衣褲散發著一種奇特的曖昧訊息,讓冕良望而卻步,懷疑早上捧來兩碗雙皮奶來見她是不是個爛透了的餿主意。
  幸得遠鈞見到食物眼睛裏立刻冒出大大的心型,開門讓路。
  冕良開場白,“聽你媽說你喜歡吃這個,我正好也想吃,試著弄了一點,你有沒有興趣?”
  遠鈞當然有興趣,不過她得先刷牙,她自己說的,“等我去洗臉刷牙,省得我口氣熏天臭到你。”
  真直白……冕良小心翼翼將雙皮奶放茶幾上,心內念佛,今天能不能成功就靠這兩碗了,諸佛保佑!
  可是那滿天神佛啊,到底是怎麽保佑韓冕良的?讓冕良崩潰得……
  又陣門鈴響,遠鈞嘩啦嘩啦漱口,揚著喉嚨讓冕良幫她開門。
  冕良就去開門咯,驚見門外站著……沈柏森?!
  惶惶然道聲伯父早,冕良不確定要不要讓他進來,他怕遠鈞見了他會揍他。
  沈柏森根本不管冕良讓不讓他進來,推開他奪門而入,叫,“駱遠鈞,我們得談談。”他也有帶東西來,不過不是雙皮奶,而是一隻繪滿奇怪圖案的盒子。冕良看了半天才發現,盒子上印滿的圖案是各種形狀的……大便。
  遠鈞拖拉著拖鞋,大剌剌用毛巾擦著臉出來.見到沈柏森,果不出冕良所料,她神色大變,“你來做什麽?”
  “因為這個,”沈柏森用手托起盒子,打開,一隻黑黑的拳頭飛速彈出,冕良下意識地躲躲,聽到沈柏森用一種很無奈又很生氣的語氣說,“遠鈞,你居然把這個快遞到我家?你真的很幼稚誒。”
  怎麽辦?冕良想笑。可是兩位當事人卻都是很認真地在生氣。
  遠鈞對那個盒子的說明是,“警告你最好離開我媽,不然下次可能就是真送上拳頭了。”
  沈柏森麵容沉痛,“孩子,你這是恐嚇。”
  遠鈞反擊,“你都綁架了,我恐嚇還不是小意思?”
  “我一直對那件事情表示歉意,當時情況緊急,我別無選擇。但我也隻是想嚇唬嚇唬你媽,逼她就範,對你絕無惡意。當時我知道安逸每天照顧你,明知道他會放你離開,但我從來沒阻止過他。事實上他不放你,我也會放你走的。”
  “那又怎麽樣?”遠鈞根本不聽沈柏森的說辭,“一次不忠,百次無用。沈先生,我不會接受你就是不會接受。”
  沈柏森歎氣,“我沒有勉強你做什麽,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來打擾我。”
  “你不接近我媽間接打擾到我,我才懶得管你。”遠鈞怒視沈柏森,“告訴我,為什麽一定是我媽,你是為了她的錢和地位是不是?”
  “你想多了,現在錢和地位對我來說沒什麽用處。”沈柏森很坦然,“在這個世界上我已沒有其餘的親人,你應該知道,我的兒子和女兒都已經死了。我當然可以選擇另外一種生活方式,一個人釣釣魚,喝喝酒,閑暇時間,翻閱我家的舊相簿回憶往事。可我不想那樣,我不要把自己困在一間大房子裏慢慢等死。即使我隻能活上一個月或是三個月,我也不要那樣活。我還是想找個伴兒讓我的生活更有質量一點,同時也讓我可以感受到,我仍有能力,為我和我喜歡的人的人生付出努力。遠鈞,讓你為難,我很抱歉。”
  沈柏森說完就走了,帶著他的那隻繪滿大便還懂得怎樣出其不意揮拳頭的盒子。
  冕良送他到門口時,仍聽到遠鈞在屋子裏喊,“你光抱歉有個屁用,離開我媽啊,再找個女人努力不行啊。”
  沈柏森倒不介意這個,他問冕良,“這個時間,你象這家男主人一樣來給我開門,她穿著睡衣,茶幾上有兩碗甜點,冕良,我該怎樣看待你們的關係。”
  啊,糟糕,都沒想到過會被人誤會,那現在怎麽辦?冕良期期艾艾,“我住在隔壁,早上送甜點過來,因為做太多了,還有……她跟我媽感情比較好。”
  沈柏森好像沒聽懂冕良解釋的內容,居然給他瞪老大一白眼,“小子,你得負責任!。”
  冕良楞幾秒,竟也硬生生道,“好。”
  唉……這就是他求佛後的結果。
  他的雙皮奶當然沒打動駱遠鈞,雖然兩碗都被她吃光了。
  這家夥的全副心思都給了沈柏森,恨得目露凶光,一直跟冕良喊,“你老丈人很討厭你知道不知道?”
  冕良目的沒達到,心情超down,也不相讓,“那也是你公公好不好?你不是一直讓我叫你嫂子嗎?”說完,他繃不住又笑,結果被遠鈞捶很慘!
  哎呀,他的愛情啊,就這麽莫名其妙,一直在半空裏懸著,將落未落,半明半暗,可得啥時候能朗朗於乾坤之下呢?
  和遠鈞的時間總是很難協調到,冕良有時候也想,或者發條短信過去,直截了當說愛她,不曉得結果會怎麽樣?不過,那樣會不會太輕率太沒誠意了?而且,他斷定遠鈞一定會發回三個字給他,神經病!!!
  搞錯了,相愛一點都不簡單啊,起碼對冕良來說,這件事情居然困難無比。
  有那麽一天晚上,冕良回家,赫然見遠鈞在座,欣喜若狂,這不是老天掉餡餅了嗎?當然,他也不好把這欣喜表現的過於明顯,那可太嚇人了。
  遠鈞在幫韓媽媽揉麵,就是每天早上用於做刀削麵和拉麵的備用麵。
  韓媽媽每次都是晚上時間,揉好第二天早上要用的麵存在冰箱裏的。這活兒平時冕良會幫媽媽做,可是最近太忙,就有點顧不上了。
  不過,累了一天回到家裏,看到眼前這樣一幕,心裏就會因一種特別的感動而變的分外柔軟。尤其,遠鈞一邊努力揉麵一邊招呼冕良回來了的時候,害得冕良想跑過去給她一個很大的擁抱。或是因為想做那個動作又不能率性而為,所以,他就怔怔地站在門口發起呆來。
  “你幹嘛呢?”韓媽媽捧著裝泡菜的瓷盆問兒子,“杵這兒做啥?過去幫幫遠鈞啊。”
  遠鈞不以為意嘻嘻哈哈的,“他心術不正。”
  冕良嚇一跳,他那點心思被看出來了?
  聽遠鈞接著鬼扯,“他一定琢磨著,我幹活兒他該給我多少小費。”遠鈞對著冕良裝認真,“不用給錢,我今天義務哈,少爺您放心!”
  冕良鬆口氣,回屋裏換下他的西裝,邊走邊哼哼唧唧,“小人之心啊小人之心。”
  韓媽媽人太靈了,兒子一露麵她就去院子裏洗菜,洗半天沒進來。
  韓家的小屋裏燈光昏黃,氣氛安詳,冕良和遠鈞在麵案前同心合力地忙乎著,冕良心思活動,覺得這個時間應該可以拿來聊聊心事了。
  咳嗽好幾嗓子,裝著很輕鬆,冕良用閑聊的語氣問,“呃……最近,那個,還有人介紹男朋友給你認識嗎?”
  遠鈞詫異,望望冕良,笑了,“你是想問我最近有沒有在談戀愛吧?沒有誒,都沒空。”
  “那有……有空會不會……為這件事情盡點力?”
  “有空的時候再說啊。”遠鈞把一塊麵往案板上拍拍,突然湊到冕良跟前,“我問你件事情行不行?”
  “好啊,你問。”冕良停下來,準備專心回答鄰家女孩兒的問題。
  遠鈞問,“冕良,你還是很記掛你的白雪皇後嗎?”
  冕良心裏跳停了一拍,他沒想到,她問他這個。因為是她問,而且是問這個問題,所以他絕對不能撒謊。
  “是,還很記掛。”冕良坦誠地說,“不過,我已經知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隻是不能那麽快忘記,我不想……呃……不想她一個人那麽孤單,如果連我也忘記了,她一定會更孤單吧?哦,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
  “能理解啊。”遠鈞還是笑笑的,似乎不很介意,“現在長情的人越來越少了,所以,覺得認識你這個朋友很好運。要是有一天,我不小心也掛了,在另一個世界知道有人偶爾想起我這個朋友,會覺得很安慰吧。”
  這是什麽屁話,冕良沒來由的好生氣,“你怎麽會不小心掛掉呢?你要是……”
  “不要動,”遠鈞突然大喝一聲,神色緊張地盯著冕良,手拿一塊麵,疾如迅雷對著他的頭頂狠狠拍下去……

  第二十三章
  蟑螂,一句含情脈脈的真心話,就被一隻蟑螂葬送了。
  遠鈞後來一直處於狂笑狀態,還沒得停的向韓媽媽陪不是,“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浪費一塊麵去打蟑螂,實在是當時沒別的東西順手。”陪了不是還要狡辯,“這不能怪我,誰知道你家冕良的腦袋會那麽吸引蟑螂啊……”
  冕良當時是想對遠鈞說,“你要是掛了,我怎麽辦呢?你讓我怎麽活?”
  他沒說完。
  他不怕沒說完,他是怕他沒說完的話不知道還要等哪天才有機會說。
  那個什麽都不怕的駱遠鈞啊,她可以什麽都不怕,但象扼殺浪漫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要經常做好不好?
  可人家做了,還做得那麽興高采烈,並笑得象剛聽完一堂精彩相聲,冕良能怎麽辦?也對啊,蟑螂欺侮到帥哥頭頂的事情也不常遇見嘛。
  對著媽媽和遠鈞完全笑不出來的冕良,最後也隻得很無奈很無奈地抓一撮麵粉蹭去遠鈞臉上,恐嚇,“再笑,再笑我捉一袋子蟑螂倒你床上去……”
  可惜,還沒等冕良捉到一袋子蟑螂,遠鈞發行的那個大明星寫真書宣傳計劃開始啟動,她就此跟著那位明星全國幾大城市到處上節目跑宣傳,遊遍中華。
  上班時候,駱韶青都忍不住抱怨,“現在的父母想和兒女吃頓飯是不是都這麽困難?”
  冕良嘀咕,“反正見麵也是吵。”
  駱韶青又沒聾,聽清楚了挑眉叱冕良,“吵那是證明我們都存在,現在這是什麽狀況?”
  啊啊啊啊,又不是他把她女兒變走的?衝他怒什麽?叱他韓冕良有鬼用呢?
  真不好受。
  晚上回家,冕良聽到隔壁院子裏有淅淅瀝瀝的聲音,咦?人回來了?冕良一跳撐上牆頭,結果發現隻是媽媽在幫遠鈞澆花,唉……
  不過他的腦袋在牆頭上猛一出現,倒把韓媽媽嚇得差點摔地上去。看分明是兒子,驚魂稍定,站在遠鈞家院子裏訓冕良,“臭小子,打小我就教你,好男不趴牆頭,現如今你都快三十的人了,還得你媽這麽教啊?好歹你也大學生……”
  無妄之災!冕良那個抱屈,他這是第一次啊?一直以來趴人家牆頭的是駱家的女兒好不好?
  為了贖他誤趴牆頭的罪,冕良之後接替媽媽的工作,給遠鈞家院子裏的那幾盆花花草草澆水。
  第一次走進那間女主人暫時不在的狹小院落,或許是因為太閑的關係,平時進來從不東張西望的冕良此時才初初發現,遠鈞每次順利出現在牆頭上的原因,是因那堵牆下,除了栽種了蔦蘿,還有一張小小的大理石圓桌和兩個小石墩子。難怪每次出現和消失的那麽快。
  澆完花,冕良出於好奇心,在那張小小石桌邊坐下來。
  小巷子裏的夜晚,一向是寧靜少車行的,有那麽點遠離塵囂的味道。
  可是,坐在這個石桌邊的感覺,似乎要更安靜一點。
  很妙,冕良能聽到隔牆自家院子裏,母親來回走動的聲音,一下子洗衣曬衣,一下子洗菜切菜,一下子掃地灑水……哦,媽媽很辛苦……
  是那麽電光火石的瞬間,冕良心內閃過一個念頭,如果,坐在這裏的人是遠鈞,她會聽見什麽?
  除了媽媽的聲音,她還會聽見他的。
  下班或是放學回來,洗手洗臉,刷球鞋,和媽媽說話,或是什麽都沒說沒做,隻是安靜地坐在屋簷下的竹椅子上翻書,看報紙,吃飯,喝水。
  竹椅子用的年頭久了,榫子有些鬆動,他動一下,就發出細細碎碎的咯吱咯吱聲……好寂寞。
  想不通啊
  這間屋子的人,怎麽會在這裏安放桌子與凳子呢?
  安放了桌子凳子,怎麽會想到在這裏坐坐呢?
  在這裏坐了,怎麽會想到要聽聽呢?
  聽了,會抱有什麽樣子的心情和念頭呢?
  那些念頭,離幸福有多少距離呢?
  冕良的眼圈紅了……
  再次坐在屋簷下那張竹椅子上看報紙的時候,冕良明知道隔壁沒人,還是會向牆頭看看。那條曾被主人牽回家的蔦蘿不聽話,不知何時,又攀到冕良家牆角的竹竿上了。冕良想,這次他不會再跟自己過不去,無端端找那蔦蘿主人的麻煩了。
  鉤子這天的畫很美很美。
  是畫一間樸素的小屋子裏的桌邊,男孩兒和女孩兒在折紙鶴。
  男孩兒神態專注認真,女孩兒倒不是很專心,調皮地偷瞄男生,一臉傾慕。
  小屋子裏橘黃色的燈光溫柔灑落,象團軟軟的棉花糖。
  這畫兒的名字叫溫柔。
  不過,冕良給畫兒另起的名字,叫幸福!
  這是近期內鉤子的最後一幅畫兒了。
  鉤子的專欄下麵有公告,因為酷暑難熬,鉤子同學也想放假,所以,專欄暫停一段時間。何時重新連載屆時通知。
  吼,一段時間哦,冕良沮喪。
  遠鈞不在,連鉤子都要去度假,這個炎夏他該怎麽過啊?
  冕良覺得,所有人都瀟灑地流浪到天涯海角去了似的,這座城池獨留他一個,寂寞!
  忽悠悠,又半個月過去,這次輪到冕良去流浪。
  駱韶青說,“有個物流會議要去參加,這次你和幾個部門經理跟我一起去吧,你時間安排得過來嗎?有困難的話你可以跟我說。”
  老董如此體諒,冕良怎敢有困難?當然沒問題。
  回家跟媽媽說了一聲,冕良要求媽媽這段時間不要早起擺攤子了,“你也要放放暑假啊。”冕良勸慰,“我不在家這些日子你就休息休息吧,這樣我出門在外也放心些。”
  韓媽媽才不這麽想,“喲,好容易等你出門我一人在家無牽無怪的好好賺錢,你倒叫我放假,可能嗎?”
  冕良驚駭,“媽,難道這麽熱天你還要大幹一場嗎?這可容易出事啊。”
  “就算我不大幹一場也不至於要放假吧?”韓媽媽反問兒子,“你們學數學的不是講究什麽概率嗎?你跟我講講你媽出事的概率能有多少?”
  冕良頭痛,“媽,這不是概率的事情。”
  “那不活概率難道我還活小數點啊。”
  暈,老媽這張嘴,冕良除了甘拜下風也無路可走。
  有點杞人憂天地補充了一下家裏的藥箱麵缸米缸,再往冰箱的冷凍櫃裏塞滿冰棒雪糕,他韓冕良也要暫時離開一下了。
  臨行前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冕良擔心此次出遊旅途寂寞,還把那一大本剪報放進背包,晚上拿出來翻看翻看,應該能找到一點幸福感吧?
  沒料想他將出遊,她已還家。
  冕良背著背包走到巷口,遇到剛從的士上下來,拖著行李箱的駱遠鈞。她瘦了一大圈,扛著一肩疲憊,乍見冕良,還是笑意飛揚,“喂,帥哥,要出門嗎?”
  “是啊,要出差。”冕良現在突然不想出門了,但因為了解自己不能對董事長出爾反爾,所以顯得比遠鈞沒精神,還帶點沮喪,“你剛回來啊,是去了埃塞俄比亞嗎?怎麽搞成這樣啊?”
  “切……”遠鈞不服氣,“瞧你那德性,灰頭土臉的,在澳門輸了錢嗎?”
  “才不是……,”冕良想說,我是舍不得,可是舍不得又如何?他還是得先工作才行啊。默默拖過遠鈞的行李箱,“我還有時間,先送你回家。”
  到家門口隻短短一程,實在說不了什麽。冕良也就是叮囑遠鈞這段時間多休息別太操勞了。遠鈞打著哈欠一一答應,小抱怨了一下這些天吃不上飯睡不上覺的辛苦。
  把行李還給遠鈞,冕良悶聲悶氣跟她道別,“那我走了,你多保重。”
  “好啊,你一路順風哦,再見。”
  “再見。”
  冕良走了十來步,忍不住回頭看看。發現遠鈞沒開門進屋,站在早晨十點的太陽下,目送他的背影。想是沒料到冕良會回頭,她臉上有那麽一瞬的尷尬與慌亂,低頭裝忙找鑰匙。但隨即又放棄,不再掩飾,大聲跟冕良說,“喂,我等你回來。”
  嘖……等什麽等啊,又不是萬裏長征,哪兒要那麽嚴重?
  冕良手插在褲袋裏,笑,鬱悶一掃而光。
  尤其,她剛才流露的那一點點尷尬,居然讓他覺得甜蜜異常,所以,就算沒有長征萬裏,也是萬萬要等的啊。對遠鈞揮揮手,“一定要等我回來!”
  不知道這個畫麵,在以後被想起,是什麽心情?現在看,多少是有點莫名其妙的呀。
  冕良再次揮揮手,“一定要等我回來哦。”
  不管多莫名其妙,還是想這麽對她說。因為他是那麽的不想走開,且生怕自己回來了她不在。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或者,和自己一樣,也是舍不得他離開?
  或者,是怕他不再回來?
  旅途才剛開始,眼瞅著家鄉在視野中逐漸模糊,冕良就摸出鉤子的剪報一慰鄉愁。
  沒預兆的,本來一直悶聲不響翻報紙的駱韶青突然發話,“原來你和我喜歡同樣的東西。”
  這確實意外,駱韶青看的,可不正是鉤子的漫畫?就是叫《溫柔》的那幅。“遠鈞小時候畫過類似的,不過沒畫這麽好。”
  冕良興趣來了,“駱小姐小時候畫的是什麽呢?”
  “一家人在這樣的屋子裏,燈光下折紙鶴,有姥姥姥爺,爸爸媽媽,還有她。”
  “駱小姐喜歡折紙鶴?”冕良好奇,他從來沒見遠鈞折過紙鶴。
  “不是,”駱韶青搖頭,“遠鈞手拙,連縫紐扣手指頭都直的,哪裏會折紙鶴?對了,你這本能借我看看嗎?”
  冕良很為難,他不想借,雖然駱董事長沒取笑他的剪報,但不見得不會取笑他在剪報上做的批注啊。沒想到,駱韶青居然說了句,“我保證不給你弄壞。”唉……上司都這麽說了, 冕良隻好借。事實上,借對了!
  想不到,這個世界上有人能和他共享秘密。
  在外開會的那些閑暇時候,駱韶青常和冕良聊鉤子的畫,對於冕良批注在畫上的句子,駱韶青大多讚同,她總是溫雅淺笑,意味深長地吐三兒字母來,“god!”,對了,god後麵的感歎號是冕良自己加的。因為他實在是覺得,駱董想表達的,比那三個字母要多很多。可惜他沒辦法一一領會,她想說的到底是什麽,所以,也隻能在三個字母後麵加個很無奈的感歎號。
  除了畫,冕良和駱韶青聊最多的還是遠鈞。駱韶青向冕良打聽女兒住在那條巷子裏是如何生活的?然後發點小牢騷,“都不知道為什麽要搬去那裏住,要省錢開公司的話,住家裏不是更省嗎?一分錢不給我,老娘我還得每個月給她零用呢。要麽找個離公司近的才叫省吧?現在住的地方到他以前工作的奧美中途要換兩站車,每天要大早起來不說,貢獻給本市交通的人民幣也不在少數,又花錢又花時間的,真不知她所為何來?”
  駱董一番牢騷,讓冕良察覺到他一直忽略的事情,完全可以生活得更好的遠鈞,當時怎麽會搬進他家住的那條陋巷?要花更多的錢和時間,聽起來實在不象是駱遠鈞會做的事情啊……
  “我想她可能是愛上你媽了吧?”對於自己提出的問題,駱韶青也給自己一個解釋,“多數是愛上你媽了,她一直嫌棄我這個當媽的不象媽,索性給自己再找一個媽。”
  冕良撲哧一下子笑出來,哪兒有人放棄一富媽去找窮媽的?安慰駱董,“不,我想她可能隻是因為好奇吧,沒在那樣的地方生活過。或者,她隻是喜歡有院子可以種幾盆花的平房。”
  駱韶青鼻子裏噴氣,“哼,放屁,我家那個大院子裏什麽花不能種?你少又為她開脫。”
  雖然身為貴婦楷模人物的駱韶青竟也會當眾爆粗口,但冕良並不驚奇。相處日久後,他發現其實駱家二女個性驚人相似,而且,她們是非常相愛但又非常不喜歡表達自己的愛的一對母女,不知道上帝是怎麽安排的。
  冕良給遠鈞短信,“你媽媽很愛你。”
  遠鈞回信,“放屁,她隻愛那個綁架犯鳥人沈柏森。”
  冕良想再勸勸,她未卜先知再來一條,“少羅嗦,老娘在忙!。”
  媽的,現在連冕良都想罵人了,跩個什麽勁兒啊。
  他一時激動輸入,“我很想念你,公主!”
  這次遠鈞隻回一個字,“靠!”
  就知道是這樣兒。冕良站在賓館陽台上,望著前麵不遠處,在月色下浩浩蕩蕩波光粼粼的海麵,忍不住發笑,一笑再笑,笑不可抑,每次示愛都是這種結果,還真是……有趣。
  他會記一輩子吧?

  第二十四章
  冕良沒想到飛回家那天,遠鈞來機場接他們。這讓冕良喜出望外,外出這些日子,他無時無刻不記得,鄰家女孩兒對他說的,等他回來,現在他回來了啊。
  同在機場的還有沈柏森,遠鈞並不與之交流,和媽媽走出機場後說,“我還有事,讓沈先生送你回去吧,您注意身體。”說完,直接牽冕良的手上她的車。
  牽手哦,她主動的,第一次。
  而且沈柏森和駱韶青笑眯眯望著他們兩個的那種眼神,讓冕良心情除忐忑外,又異常興奮。
  駱遠鈞一貫大方磊落。大方到冕良覺得,她牽他手象拎起件行李。還沒等他把那隻手握緊,她又象丟件行李上車那樣放開他。
  “我們的先去醫院。”遠鈞發動車子的時候說。
  醫院?那不是好地方。冕良緊張,“出什麽事情了?我媽身體不舒服嗎?我給她電話的時候她沒說。”
  “放心,大嬸身體好著呢。”
  “那去醫院做什麽?是你不舒服嗎?”冕良稍微湊過去看遠鈞的臉,白白淨淨看起來還好啊。
  遠鈞淡淡的,“懷孕了。”
  懷孕?冕良的心髒戛然跳停,象怕震碎空氣似的虛弱問,“什麽?”
  遠鈞笑,挺壞地,“慈恩啊,你師妹,懷孕了。不是我。”瞥冕良一眼,重申,“不是我,現在不用給紅包,幹嘛擺出那張臉?”
  冕良吐出口氣,心髒跳回來了。傳說中的被嚇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不過……“你說什麽,慈恩怎麽了?”冕良嗓音拔高八度,氣勢洶洶,“你再說一遍?!”
  別說一遍,再說幾遍也都是這樣啊。
  冕良回來的前一天,何慈恩小姐暈倒在辦公室,被送去醫院檢查過之後,確定這位小姐懷孕了。而且,慈恩說想要這個孩子,於是被留在醫院保胎,還打電話回家騙何老爹,將夜不能歸的原因歸咎於需要連夜加班。為了取得何師傅的信任,遠鈞不得不陪著慈恩一起撒謊。
  “慈恩隻說想要見你,好在你今天回來了。”遠鈞穩穩當當開著車,問冕良,“孩子是你的?”
  恰好冕良問,“孩子是誰的?”
  兩人異口同聲之後,再同時搖頭,一起喊了句,“天啊。”
  冕良冤比竇娥,“怎麽可能是我的?你少胡說了。”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師妹最想嫁的男人是你,”遠鈞理由充分,“所以除了你之外還能有誰?”
  冕良為清白努力辯解,“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我把她當妹妹,我不可能對妹妹做出那種……”冕良想不出用什麽詞匯形容,憋半天才說,“那種禽獸的事情,你少給我亂安罪名。”
  遠鈞糾正,“拜托,男未婚女未嫁,真情所至發生什麽事情也是理所當然,那不叫禽獸好不好?”
  冕良聲音又大起來,急赤白臉地,“你相信我成不成啊?我和慈恩什麽事情都沒有。你別亂想了啊。哎,那個人到底是誰?慈恩沒說嗎?”
  “她不肯說,”遠鈞搖頭,“隻想見你。”
  啊?隻要見我?冕良頭大,為什麽要見他?不是應該見孩子的爸嗎?怔忪好一會兒又問遠鈞,“最近有見慈恩和誰來往嗎?
  “有啊,和簡愛,難道孩子是簡愛的?”
  冕良長歎一聲,雙手蒙麵,告饒,“小姐,別鬧了,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
  神啊……,冕良愁夠嗆,他遇到的怎麽都是這號人物?沒一個省心的。
  一隻涼悠悠的手掌拍拍他手背,那是來自遠鈞的安慰,“別急啦,到醫院再說。”而她的手掌仍是來不及被冕良回握,就又回到方向盤上。
  “不是我的。”冕良再次重申。
  遠鈞抿著嘴樂,“是啊,我知道。”
  知道?知道還拿那種話來說讓他急,冕良給遠鈞一個大白眼。
  在去慈恩病房的走廊上遇見徐醫生。
  話說,穿白袍的徐醫生真是……好看。單純用帥來形容他太膚淺了,就是覺得這位醫生怎麽看怎麽來得舒服。他身上的那種清朗,倜儻,瀟灑和專業人士特有的沉穩幹練是流動的,活色生香,引人入勝。
  乍見遠鈞,徐醫生的眼神裏多一份溫柔,竟然當著冕良的麵和她說起情話來。從口袋裏掏出條純銀質地淚滴十字架鏈墜來問遠鈞,“這是你的嗎?”
  遠鈞搖頭,“不是,你知道我不喜歡戴這種東西。”
  徐醫生柔柔淺笑,笑容裏有無限傷感失落,“我以為是你的。上個月我在衡山路喝酒,醉得半死被人帶回家,那個人留下了這條鏈子。怎麽那人不是你嗎?”
  冕良心跳不規則,不會是真的吧?
  遠鈞聳聳肩,“上個月我基本上沒在本市呆幾天,哪兒有空去衡山路喝酒?不是我啊,不過如果是我看到你醉得半死,會找你爸來把你帶回家的。”
  “吼,”徐醫生翻眼睛,“那幸虧不是你救我。”
  冕良鬆口氣,對啊,上個月遠鈞都出差來著。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他隨手拿過那條鏈子看,“哦?怎麽扣袢壞了?”
  “我也不知道,看到它的時候就壞了。怪可惜的,”徐醫生從冕良手裏取回鏈子再慎重放回口袋,“到時候找人修好吧。”
  遠鈞思想不純潔,在旁竊笑,“喂,醫生,你喝醉後沒幹什麽壞事吧?”
  “當然沒有,”徐醫生居然回應這種不著調的假設,“我們正派人,衣冠整齊,站如鬆,臥如弓。”正派人繼續調情,“如果是你我可能會考慮幹點什麽。”
  遠鈞踹他一腳,“臭美。”拉過冕良,“我們去看慈恩。”
  徐建設也跟上,“我和你們一起去。”
  “不用上班嗎?”冕良問,他現在非常想把這醫生和遠鈞隔離開。
  可人家徐醫生說,“下班了,我也是專程來看慈恩的啊。”
  哎……隨他隨他。
  推開慈恩病房門,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個萎靡不振的師妹,誰知那丫頭悠閑自在的在那裏翻雜誌。見到冕良她笑意盈盈,如往昔樣甜甜的招呼,“良哥,回來了。”
  “哦,回來了。”冕良過去拍拍她麵孔,“喂,你到底怎麽回事啊?”
  慈恩答非所問,“有沒有禮物帶回來啊?”
  “你想要什麽禮物啊,丫頭?”建設插嘴。
  “什麽都可以,”慈恩給徐醫生一個大大的笑容,“難道你有禮物給我嗎?”
  怎麽這麽亂呢,都沒辦法好好說話。冕良盯了徐建設三秒,把他從椅子上揪起來,直接丟到門外去,“醫生,等我不在的時候你再進來吧。”
  徐建設不罷休,跟在冕良屁股後麵再開門進來,挑撥,“美女,記得跟他要最大顆的結婚戒指,這種人煩死他算了。”
  連徐建設也誤會是他的責任嗎?冕良回頭,很狠盯徐醫生那張俊臉。
  徐建設卻對他吐吐舌頭裝可愛,這次,沒用冕良丟,自己消失。
  看建設閃人,遠鈞也打算離開,留下時間方便冕良和師妹聊天。說,“我還有事情先回公司,你們兩個先聊聊吧,我等等再回來接你,送你回家。”
  人都走淨,冕良終於坐定在師妹麵前,象個寬厚的哥哥那樣,“好啦,有什麽要跟我聊的嗎?我的耳朵現在就是你的了,要是不滿足,肩膀也可以借你。”
  慈恩沒用他的肩膀,也沒用他的耳朵。
  “借你的嘴巴,良哥,想請你陪我回家,跟我爸談談,讓他同意我當未婚媽媽,生下孩子就行了。”
  冕良傻眼,他寧願借肩膀和耳朵,也不想去和師傅談這個。怎麽談?他自己都不同意慈恩做未婚媽媽啊。
  挺困難的吞口口水,問慈恩,“你最近交的男朋友是什麽人啊?”
  “我沒交男朋友。”慈恩很無辜。
  沒交男朋友孩子哪裏來的?冕良想咬人。耐著性子再問,“那孩子的爸爸是誰呢?”
  慈恩笑笑 ,“孩子沒爸爸啊。”
  “每個孩子都有父親的,”冕良苦口婆心,“當未婚媽媽不是唯一的選擇吧?你告訴哥那個男人是誰?良哥可以去找他他談,有什麽問題當麵解決,孩子出世總是有媽有爸才叫安穩。”
  慈恩固執,“我的寶寶就隻有媽媽,隻有媽媽的孩子也可以活下去的。”
  “慈恩啊,當媽媽這回事情不是想當然的,你……”
  “總笑很辛苦的,”慈恩突然打斷冕良,與他目光相對,仍然微笑,但神情寥落,“總笑也很辛苦的,我並不是時時都撐得住,笑得出來,我會害怕。良哥,我現在不想管別的,就是要這個孩子而已。你願意幫我就幫我,幫不到我就請不要問我那麽多問題。哥,你那些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也沒辦法解釋。真對不起。”
  眼前這個女孩兒是他認識的小師妹嗎?以前的慈恩絕對不會告訴他,笑也是件辛苦的事情。冕良握住慈恩的手,突然很神經地說,“慈恩啊,是有人對你施了法術嗎?你變得我快不認識了。”
  慈恩看著冕良握住她的那隻手,眼圈逐漸泛紅,淚未曾落,可她說的話卻讓冕良比哭還難過。她說,“良哥,我比你更困惑,我到底是怎麽了?我就是找不到那個對我施了法術的人啊,所以,我害怕。”
  “別怕,天塌下來有良哥在。”冕良實在受不了,他從小一直嗬護到大的妹妹忍淚含笑的模樣,信誓旦旦,“放心,隻要你決定的,良哥挺你到底。晚上我陪你回家去見師傅。”
  遠鈞再來醫院接了冕良送他回家的路上,冕良揉著眉心,痛苦,“她什麽都不肯說,不告訴我孩子是誰的,隻是讓我陪她壯膽,回去見我師傅。你知道我師傅那個人……哎喲,難辦。”
  “你就沒跟她說說一個人帶孩子有多可怕?”遠鈞輕言慢語的,“剛開始是小孩子完全離不開人的,等孩子再大點母體裏帶來的抵抗力沒了,三歲之前頭疼腦熱那是家常便飯,肯定要常常跑醫院,根本沒辦法正常工作。收入不穩定,大人孩子怎麽活呢?喂,你好歹嚇唬嚇唬她,讓她把孩子處理掉才行。”
  “處理掉?”冕良象聽到震天大密聞似的,驚乍,“怎麽處理?你是說做手術嗎?”
  “不然呢?”遠鈞反問。
  冕良不同意,“好歹是條命,哪兒有說處理就處理的?我最希望的是找出那個男人讓他和慈恩結婚,把孩子名正言順的生下來。
  “那對方要是個爛人呢?”遠鈞假設,“你看慈恩什麽都不肯說,也知道對方多半是個不上道的,搞不好就是吃喝賭嫖貪五毒俱全的流氓?要麽是有婦之夫?反正一定是沒辦法給慈恩未來的人。”
  冕良聽得汗都冒出來,哀求,“喂,你別說了,好可怕,慈恩雖然單純,但做人一向有原則,她不會喜歡流氓也不會愛上有婦之夫的。”
  遠鈞也同意,“是,看在慈恩暗戀你那麽多年的份上,我相信她挑男人的眼光。但是?她有沒有可能因為得不到你的回應,一怒之下去來個一夜情之類的?”
  “一夜情?”冕良肯定,“慈恩不會!”埋怨遠鈞,“你少瞎猜好不好?”
  “好,我不猜她。對了,一夜情你會不會?”
  冕良氣,抗議,“喂……”
  遠鈞大笑。
  冕良和遠鈞回家,韓媽媽正拿著盆往水泥地上潑水。正午盛陽下,韓家小屋子裏倒是涼爽宜人。
  冕良見了媽媽當然高興,隨後就將慈恩的事情告訴媽媽,是想跟母親要個意見。
  韓媽媽犯難,意見和遠鈞的差不多,“她一個人怎麽照顧孩子啊,很難生活下去的。”
  冕良苦惱,“慈恩執意不坦白孩子的爸爸是誰,又一定要孩子,這也沒辦法啊。我都不知道怎麽麵對師傅。可我又覺得我應該支持慈恩。”
  遠鈞插話,“還是做手術處理掉最好。”
  “那是條命,說處理就處理?”冕良不高興,“你怎麽那麽心狠啊?”
  遠鈞相爭,“那不是命,那隻是一團血塊。”
  冕良也不讓,“對不起,你和我都是那團血塊變出來的,那就是生命。”
  “生出來的才叫生命,沒生出來的不算。”
  “生沒生出來的都是生命,”冕良瞪著遠鈞,一字一頓,“那,是,生,命!”
  遠鈞也瞪回冕良,僵持住,練半天眼神,她小讓步,“好吧,算是生命。不過,你怎麽知道那條生命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呢?你也要問清楚了才好決定吧?”
  問清楚?怎麽問?冕良楞住,他可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啞巴了。
  韓媽媽一直沒參與討論,此時收拾桌子上的杯碟碗筷,道,“我去洗碗了。你兩個聊吧,最後無論什麽結果,我都支持。”
  這老媽什麽立場啊,他是她兒子,她應該全力支持兒子才對吧?
  等韓媽媽出去,遠鈞忽問冕良,“你呢?如果現在問你,你願意不願意被生出來,你怎麽回答?”
  冕良深思熟慮後道,“以前我沒考慮過,不過,現在想想,我高興被生出來啊。”
  “為什麽?”
  “因為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才認識到一些可愛的人,經曆過那麽多有意思的事情。喂,每個人都這麽想的吧?你不是?”
  “哦,你是想告訴我,認識沈安琪覺得很值得是吧?了解了解。”遠鈞沒回答問題,反獨斷專行出個答案。也不管冕良反應,她徑自站起來拎包包,“好啦,得走了,我們先回醫院接慈恩,然後送你兩個去見何師傅。”
  冕良跟著她身後出門,卻覺得別扭。
  活著,能認識安琪,當然值得,可並非是值得的全部,還有安逸,慈恩,何師傅,更有她駱遠鈞啊。可這雷厲風行的女人根本不給他機會說那個標準答案。
  “買點禮物去看你師傅吧,”遠鈞已經進行下一個話題,“茶葉,咖啡,酒?對了,你師傅脾氣好不好?會不會打人?”
  遠鈞這一問,冕良少不得憂心忡忡,“我師傅脾氣不好,會打人,但沒打過慈恩。不過這回……不知道誒。”

  第二十五章
  幾個小時後,冕良就知曉結果,何師傅會打人,從小到大沒打過師妹不代表一直不會打。
  到何師傅的修車廠的那會兒,已經是晚飯後,似有大雨,氣溫低沉,暑氣逼人。
  修車廠樓上,何師傅剛和幾個小他徒弟吃完晚飯。
  慈恩的母親和冕良的父親一樣,都是很早過世。從八年前冕良見到師傅那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的,夏天,在修車廠樓上的房間,穿著破洞的大背心,屋子裏的大吊扇呼拉拉猛力吹著。即使這樣,他也揮汗如雨。桌上的食物總有一碟醬肘子或一份蒜泥白肉,佐餐之物還有蘸黃醬一起吃的整條黃瓜和整隻青辣椒。
  看到同慈恩師姐和大師兄回來的還有不熟的駱遠鈞,小師弟們都識相回避。
  何師傅熱情招呼遠鈞和冕良坐,從女兒的表情上也隱約知道是有事兒要說,而且多數不是好事。
  何師傅是粗豪漢子,並不掩飾自己的擔心,直接問遠鈞,“駱小姐,我家這娃兒是不是惹禍了?有事兒您直說。”
  遠鈞連忙安慰,“我今天是來當保鏢的,何師傅您放心,慈恩工作很努力,是我的得力幫手。”
  聽遠鈞這麽說,何師傅就眼瞅著女兒,等她開口。無論如何,能勞駕老板出來當保鏢,這事兒也不見得多好。
  慈恩醞釀了一整天的勇氣,在見到老父這一刻,竟如陽光下的冰雪,融化的差不多了。不敢看父親的眼睛,磕磕絆絆了很久才坦白,“爸,我懷孕了。”
  何師傅隻是皺皺眉頭,再沒其他反應。
  慈恩膽子就再壯了點,一鼓作氣,“爸,您別問我孩子是誰的,我不會說的。但我想把這孩子生下來,我大概是瘋了,對,我想做未婚媽媽,爸,您能原諒我,幫助我嗎?”
  冕良是真為慈恩捏一把汗,他就坐在她旁邊,看她幾乎是發著抖,把該說的話說完。
  又不由得佩服,也不知道這一向單純敦厚的師妹,是哪裏來的那麽大勇氣做這樣的決定,忍不住想給她一點力量,冕良伸出手,握住慈恩的。
  隨著他的動作,何師傅凜凜目光,對著冕良射過來,好凶……冕良心驚,嚇得去握遠鈞的手。師傅若開打,他就帶著這兩個女人逃走。
  屋子裏很靜,除了電扇轟轟作響,似乎還聽得到何師傅汗珠子砸在地上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何師傅終於開口,他問的是冕良,“慈恩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我不知道,”冕良下意識更握緊遠鈞的手,保持住心平氣和回師傅話,“我不知道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我覺得,如果慈恩決定這樣做,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所以我陪她回來見您,希望您也能支持她。”
  “我女兒肚子裏有個野種,你還讓我支持她?”何師傅陰森森地,“也有你這樣做師兄的?”
  “我肚子裏的不是野種。”慈恩仍發著抖,明確而堅定的反駁父親,“我的孩子不是野種。
  何師傅的臉更陰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空氣沉悶膠著,隻等著哪個點被引爆,帶來暴雷發作,驚天動地。
  象是曾經無意中看到的,某部古老劇集中的片斷,
  做父親的步步緊逼,“孩子是誰的?”
  做女兒的聲聲哀告,“我不能說。”
  冕良頭昏腦脹,攔著何師傅,“您先別氣,聽她好好說,她做這個決定一定是有原因的啊。”
  何師傅久問無果,最終大吼一聲,“不要臉的東西。”一掌摑向慈恩。
  幸得冕良一直拉著師妹的手,她才沒有跌倒。
  窗外也終於雷聲轟鳴,冕良也顧不得師傅,帶著慈恩和遠鈞跑下樓。
  “你要去哪兒?”遠鈞還有空問。
  冕良喊,“回家啊,我怕慈恩被我師傅打死。”
  他話音未落,身後何師傅追出來,拎著隻藤製拐杖。
  冕良認得那拐杖,藤是師傅他老人家自己跑到郊外的山上挖來的,拐是他老人家自己手工製作。冕良知道那拐杖有多結實,打在身上可不好玩兒。當下左擁遠鈞右抱慈恩往路邊逃。
  可惜他們都沒暴怒中的何師傅體力過人,何師傅追上來,掃向慈恩的第一拐被冕良擋了,第二拐他也擋了,接下來的事情冕良不是很能記清楚,他隻是覺得身上頭上到處都痛。
  冕良在疼痛中感受到,師傅是真氣瘋了,他是想殺人來的嗎?
  冕良雖被揍,卻為師傅傷心。他知道師傅有多疼這個女兒,也知道師傅有多疼愛自己,怎麽會讓他氣成這樣呢?他把冕良打得多痛,他心裏就有多痛吧?冕良情急下他撈住那條拐杖,跪下,“師傅,你要怎樣才消氣?別這樣,打到慈恩會出事的。”
  何師傅氣喘籲籲,眼珠子都紅了,吼,“已經出事了啊,冕良,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師傅就把那個混蛋給我找出來,我可不想要個來曆不明的孫子,我丟不起那個人。”
  慈恩這時也跪下,沒什麽表情,沒淚水,跟她爸賭上氣了,“好啊,爸,你嫌我丟人就打死我好了。”
  何師傅一拐想再揍下去,冕良死死抱住,頭腦發熱,說,“師傅,我娶慈恩,我和她結婚,這孩子就不會來曆不明了。我明天讓我媽來跟您提親,這樣您能消消氣了嗎?”
  何師傅問冕良,“孩子是你的嗎?”
  “不是。”
  “不是你的你娶個屁?!”何師傅怒衝衝喊一嗓子,但好像沒那麽氣了。
  “不是我的我也娶。”冕良頭上汗流如注,他隨便用手背抹抹,情摯意切地,“師傅,隻要您不嫌棄我不爭氣,我願意照顧慈恩一輩子。”
  慈恩都被嚇傻了,顫巍巍喊聲,“良哥……”其餘話再也說不下去。
  不知道何師傅為什麽突然沉默,雨水滴滴答答的下來了,路燈慘淡,照著路邊這一票人,站的站,怒的怒,跪的跪,上演著一場不知所謂何來的倫理大悲劇。末了,是駱遠鈞大小姐突然發飆,她先衝上前踹開韓冕良,然後再一腳踹到何師傅肚子上。何師傅吃痛後退,遠鈞順勢奪下那隻藤拐,抽了何師傅一記。
  冕良跳起來去搶那隻拐,叫,“你瘋了啊,那是我師傅。”
  遠鈞推開他,“打的就是這種爛師傅。口口聲聲罵女兒肚子裏的是野種,你見過野種長什麽樣子嗎?”駱遠鈞惡形惡狀,撐著那隻拐,大拇指衝自己指指,“我就是野種啊,我媽生我的時候我爸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可我對這個社會的貢獻可一點都不比你們這些不是野種的人少。還有啊,我身後這兩個人,”遠鈞拉起跪在地上的慈恩和抓著她手裏藤拐不放的冕良,對著沉沉雨幕後的何師傅喊,“我告訴你,這兩個人是我的,我會帶他們去驗傷,有個好歹,我告你惡意傷人,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打人?他媽的誰不會?到時候讓你把牢底坐穿,在監牢裏愛怎麽打你就怎麽打!”遠鈞罵完,衝慈恩說,“身份證存折帶了沒有?”
  慈恩喃喃道,“帶著呢。”停一拍才又說,“你不能罵我爸。”
  遠鈞不管那些,拎著藤拐拽上冕良慈恩走向路邊她那輛吉普,邊走邊說,“下次再和家裏鬧翻之前,記得把自己的東西先收拾好帶出來,免得手忙腳亂。”
  冕良心裏讚歎,真是有經驗,經常離家出走嗎?問題是誰會事先預料會和家裏鬧矛盾啊?他這會兒被師傅打到的地方生痛,但心裏卻很高興。他高興剛才遠鈞說的那句,他是她的人。但也有不爽,這話都應該是男生先說的,怎麽被她搶了呢?
  等冕良上車後,高興不起來了,他白襯衫上斑駁著血漬,原來頭頂上滴落的不是汗水而是血水。“我得去買件衣服換了。”冕良跟開車的遠鈞說,“我這樣回家我媽會嚇死。”
  沒人理會他,遠鈞電話給徐建設,“你在宿舍?好啊,那你去醫院急診那裏等我,做什麽?你看到我不就知道了。”
  慈恩白著張臉,隻管抽盒子裏的紙巾擦冕良頭上的傷口。對,那裏是有個傷口吧?隱隱生痛。
  徐建設確實很有信用等在急診,見到被扶進來的冕良大驚失色,“喂,你去和誰火拚了?怎麽弄成這樣?”
  “被我爸打的。”慈恩說。
  “你爸為什麽要打女婿?”徐建設整個人在狀況外,“是不同意你們結婚嗎?不會吧?”
  遠鈞快人快語,“廢話少說,找醫生啊。”
  醫生診斷冕良的頭隻是外傷,裂了個口子,要縫幾針,也沒打麻藥,就那麽硬生生縫上了。這麽被縫針的感覺真痛。再給冕良注射了好幾種針藥,還吊了水,要他留醫觀察一夜。遠鈞再和徐建設進來的時候,給冕良帶來幹淨衣褲。
  遠鈞說,“你安心在這兒休息一晚上吧,徐醫生會照顧你的。”
  冕良想回家,“其實不嚴重的話還是不要留下吧,開點藥吃就行了,我很不放心我媽。”
  “沒關係,我會跟大嬸講清楚的。”
  “別說我住院,”冕良擔心,“我媽會胡思亂想的,你告訴他我加班好了。”
  遠鈞答應,“沒問題。還有,慈恩暫時住我那裏了,你不用擔心她。”
  “謝謝你。”冕良笑著,把那句謝謝說的柔軟又真誠。他希望她能接收到他眼神裏的深情。可惜這女人什麽都沒接收到,背好包包就打算走了。跟建設道別,“我走咯,去婦科那邊接慈恩,她被嚇壞了。這個病人丟給你。”
  建設頻頻點頭,“好的,你放心你放心。”
  遠鈞走到門口,突又回頭望著冕良,“哦,對了,你不是跟你師傅說明天要你媽去他那裏提親嗎?這個要不要跟大嬸報備一下,讓她有個準備?”
  冕良靠在床頭,對著遠鈞的方向,愣怔住。
  是啊,他跟師傅說要娶慈恩的,他當時……太著急,忘記他不能娶別的女人啊……
  遠鈞一派恬淡,站在門口歪歪頭,喚冕良,“喂,想什麽呢?別跑神,回我話兒啊。”
  “不用,”冕良很費力很費力的嘴裏才吐出字來,“不用。”
  “那好,我走了。你多休息。”遠鈞關上門走了。冕良卻瞅著那扇門,象那裏會有人再進來似的,良久。
  徐建設也瞅了冕良很久,不說話,象孩子一樣啃著大拇指的指甲。
  冕良被他的目光煩死,到底忍不住,“有話就說啊,看什麽看?”
  “我沒有想說什麽,”建設似笑非笑,“我就是在想,你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這醫生真準確,冕良也在想這個問題,他搞砸的是哪件事情
  沒理建設,冕良頭痛欲裂,翻個身睡了。
  睡後有做夢,夢裏還是家門口那條巷子,陽光明晃晃照著,藍天很藍,雲很白,風很清。遠鈞站在她家門口對他說,“喂,我等你回來。”
  冕良也想跟她說,等我回來,可是,嘴巴怎麽都張不開,一使勁,人醒了。
  窗外轟隆隆雷聲陣陣,床前站著徐建設和一個護士。見冕良醒了,建設搖頭歎息,“幸虧你留院觀察,發燒哦,真嚇人。給你加藥呢,安心再睡會兒,明天轉外科住院吧。”
  冕良對建設笑笑算致謝。他這會兒口幹舌燥,渾身酸痛,心底裏有種恐懼揮之不去。
  他不是有要她等他回來的嗎?所以,她一直在那巷子裏,清風豔陽下佇立,等著呢。
  而他呢?冕良冷汗涔涔,他在哪兒?怎麽沒回來啊?
  那曾經的依依別離,難道是場永別嗎?

  第二十六章
  躺在病床上的冕良翻閱晚報的時候,發現鉤子的專欄又重新連載了。
  想得到她用什麽畫作慶祝專欄重開嗎?
  是一個坐在馬桶上的女生,在努力嗯嗯~~
  而這幅畫的名字叫,愛情象什麽?
  象什麽?鉤子說,愛情象便便,有時努力很久,卻隻是放了個屁~~真不好聞。
  冕良對著這幅畫也是努力良久,想如以往那樣備注些什麽,卻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他覺得鉤子一定是遇到了很生氣的事情,才會覺得愛情是個屁的吧?
  所以,最後他兢兢業業地寫上感想,別賭氣。
  唉,不是麵對麵,他能對鉤子說別生氣。但對著眼前活生生的駱遠鈞,冕良什麽都說不出來。
  遠鈞來看望仍在發熱中的他,帶來一大束花,還拿話擠兌他,“哪兒有這麽大人一發燒還要燒到40度的?就算急著要結婚,也不用急成這個樣子啊?喏,送你的花,精神點吧。放心,等你結婚的時候,姐姐把全城的玫瑰買來給你裝花車。”
  冕良讓她擠兌,他看得到她的黑眼圈一點都不比他精神,這家夥,一定恨死他了吧?
  盡管發著高熱人很無力,但有些記憶卻在此刻分外清晰。
  冕良清清楚楚的記得,這個現在和他生著氣的女人曾經說過的那些話。
  他記得她對著沈柏森冷冰冰甩出那句,一次不忠,百次無用。她的決絕讓冕良渾身發冷。
  他記得她說起與吳昊往事時候的不留戀,她活在當下,不計前情。她的勇敢讓冕良不敢懈怠。
  他更記得某次爭執後,她在他身後說,為什麽看得到別人的傷害看不到她的?
  冕良看得到,真的看得到,所以他得快快好起來再去見趟師傅,不然他就真的完蛋了。
  “你要娶慈恩啊?”韓媽媽來看兒子的時候這麽問。啊……駱遠鈞真的報備了?!
  冕良有氣無力,複述一遍當時的情況,解釋是他急於息事寧人,才出此下策。
  “我懂,”韓媽媽心疼兒子,“要不要媽去幫你說清楚?”
  冕良搖頭拒絕。是他造的孽,他得遭這一劫。
  最令冕良欣慰的是師妹慈恩。
  慈恩歎息,“良哥,如果是在幾個月前,聽你說要娶我我會樂瘋了的吧?可惜,我沒那福分,連借你一借的運氣都沒有。良哥啊,不要說你是為了讓我爸消氣說的托詞,就算你現在真有這個意思,我都沒辦法答應。我和你怎麽這麽總差一點點呢?”
  冕良笑,“誰說沒緣分?你是我妹啊。”停半晌,冕良保證,“慈恩,我即使和你沒夫妻的緣分,但我真的會象哥哥一樣照顧你的。你信我。”
  “我相信你的,所以我現在都沒再害怕。”慈恩給師兄削水果,忽道,“良哥,你別發愁,我們老板不會跟你氣太久的,你這次一定如願以償。”
  咦?這丫頭怎麽好像什麽都知道似的?冕良詫異。
  慈恩迎著冕良的目光笑了,她懂他的意思,“良哥,我是吃完那盒子蛋糕和那塊巧克力之後才想明白的,不好意思,想明白的時候也吃完了。話說,心形巧克力~~真不象你幹的事兒。”
  冕良搓搓額角,現在他很想學遠鈞那樣罵個“靠!”字來。
  冕良萎靡數日,出院時也開學了。去注冊,見到吳昊夫妻,吳昊半真半假調侃他,“聽說你要結婚了?恭喜恭喜。”
  冕良大窘,連忙辟謠,“沒有的事兒,誤會誤會。”
  吳昊說,“你果然天才,這種事情也能誤會?”
  冕良無言以對,心裏少不得把駱遠鈞狠狠嘀咕了七七四十九的N次方。她何止是向冕良的媽報備過啊,是誰誰誰都報備過了吧?那麽想讓他去結婚嗎?哼,哪天他真結婚了,新娘不是她,她可別哭。
  對,遠鈞哭過嗎?冕良沒見過。就是沒見過,所以常常心疼啊。
  連吳昊都知道冕良要結婚,當然駱韶青也知道了。
  不過駱韶青是這麽問的,“你那樁婚事好不好解決?”
  冕良在那一瞬間,幾乎感激涕零,不得不將董事長引為平生知己。
  不愧是能分享秘密的朋友,不愧都是鉤子的鐵杆粉絲,所以才能心意相通,知曉他的苦衷。
  當時感慨萬千,“董事長,還是你了解我。我會解決的。”
  駱韶青很寬容的表示,“年輕人,總是容易衝動,人不熱血枉少年。”
  是啊是啊,冕良也是這樣想,非常時間有時要用非常手段,當時他又不能忤逆回去,那是教了他那麽多年的師傅哦,隻能權宜而行。他怎麽想的她應該知道的嘛,就算生氣對著他撒氣就好了,用得著敲鑼打鼓滿世界宣傳嗎?冕良嘔得哦,自覺老了十年,滿麵滄桑去見師傅,這次,就算被打死,也得把事情解決了。
  可是何師傅的修車廠關門停業了。這可真是奇聞,不年不節,師傅絕少停業的。找小師弟來問,師弟們說,“師傅發了通脾氣之後,就取錢買了火車票出門散心。師傅說養兒育女沒意思,他要把錢花光才回來。”
  冕良失魂落魄,這可如何是好?師傅那邊不能澄清,他就沒任何立場去見那隻妖女駱遠均。
  媽啊,怎麽會搞成這樣?冕良呼天搶地,束手無策。
  沒奈何隻得交代師弟,待有了師傅的消息一定立刻通知他。
  真擔心,一個人怒衝衝出門,不要出事才好。
  晚上,冕良買了水果營養品去看望師妹。師傅離家出走,總得要告知師妹一聲才行。
  慈恩仍寄住駱遠鈞家中,冕良站在薄博暮色,氣沉丹田,憋住勁兒才敢按門鈴。
  應門的是遠鈞,劈頭一句,“來看老婆?”
  憤怒,冕良被激起鬥誌,“對,來看你。”
  遠鈞氣定神閑,“不敢當。”
  火大~~
  幸得慈恩跟出來滅火,“良哥,吃了沒?”
  冕良說,“吃過了。”並不見好就收,還敢挑剔,“駱遠鈞,你家院子裏的蔦蘿沒我家長的好,難怪長著長著就逃到我家院子裏去了,平時虐待植物了吧?”
  遠鈞水來土掩,“沒辦法,今年你大喜嘛,難怪你家百花齊放。”
  慈恩幹笑,“我們還沒吃飯呢,下午吃太多蛋糕,都沒覺得餓。良哥,我們熬了骨頭粥,你也來點兒?”
  冕良收聲,算了算了,師妹無辜,不該當炮灰。
  坐到遠鈞家客廳,冕良說了師傅離家出走的事情,慈恩心情down到穀底,冕良開解幾句,她也就試著打起精神。真是要當母親的人了,變得勇敢很多。
  慈恩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翻冕良帶來的大包東西,計較,“哇,果汁不是買給我的吧?有色素啊。餅幹也不是,有防腐劑,午餐肉和牛肉幹我不喜歡吃,麵包上沒有葡萄幹我不要哦,巧克力含咖啡因的不合適孕婦,隻有牛奶和水果……”冕良拍她的頭,“夠了啊,我怎麽知道哪些你能吃哪些不能吃?拿來我放去冰箱。”
  遠鈞在廚房切菜,菜板咚咚亂響,插話,“冰箱差不多都滿了,塞不進去。”
  冕良隻得先整理冰箱。瞟眼菜板上切的橫七豎八的大頭菜絲,說,“總吃鹹菜不會營養不良嗎?”
  遠鈞慢悠悠站直身體,一手持刀一手叉腰,逼視冕良,意思你再廢話一句看看?
  冕良這回終於懂得保持緘默,快速理好冰箱,把黃了葉子的青菜丟去垃圾桶,再隨手接過菜刀。一時間運刀如飛,大頭菜絲絲分明,菜刀剁在菜板上的聲音清脆玲瓏,他自誇,“看到沒?這是絲,你那是條。真是,放著青菜黃掉非吃鹹菜。”
  遠鈞不屑,“切~~雕蟲小技。”
  冕良背對著她,聽她在雕蟲小技後麵非常小聲嘀咕,“不是不知道孕婦吃什麽嗎?這會兒又裝營養專家。”
  冕良偷偷笑,很好,看起來氣消一小半了。
  慈恩這時候也擠進廚房,手裏鼓搗著件毛線編織的小襪子問遠鈞,“這裏該加多少針?”
  “看書吧,”遠鈞撓頭,“我對這玩意一竅不通。”
  冕良提點,“去問我媽,我小時候的衣服都是我媽搞定的。”
  “好,我去問大嬸。”慈恩要走。
  遠鈞拉住,“要吃晚飯了,明天吧。”
  慈恩搖頭,“給我留點就行了。
  冕良說的更好,“我媽不會餓到你,今晚她燉了魚。”
  那點希望師妹能消失一小會兒的願望太明顯,引得慈恩咧嘴樂。
  冕良懂那意思,他也覺得今晚自己是有點狗急跳牆的架勢。瞧瞧,他好好的有為青年,被駱遠均給逼成什麽樣兒了?
  肉絲大頭菜被冕良麻利丟下鍋,他還象大廚那樣顛顛大勺,廚房裏菜香彌漫。遠鈞不感激大廚操勞,仍斤斤計較,“我不是要給你師妹吃鹹菜的哦,是她就惦著這一口,孕婦的口味都奇怪著呢。我有虐待植物但沒虐待孕婦。微波爐裏還有隻烤鴨呢。”
  “誰說你虐待孕婦了?”冕良找碟子裝菜,“我要是有這個念頭,一定象你宣傳我要結婚那樣,嚷嚷的滿世界都知道。”
  遠鈞端出拌好的涼菜,“我哪兒有把你要結婚的事情嚷嚷的滿世界知道了?”
  “你媽知道,我媽知道,連吳昊都知道了,”冕良憤憤不平找筷子,“這消息傳太快了吧?”
  遠鈞盛飯,“我可沒跟吳昊說,是那天我和你師母講電話,正好我媽打我手機,問你為什麽生病,我將原委講給她聽。因為想繼續和歆蓮聊聊沒掛她的電話,和我媽談話的內容傳過去了而已。這也能怪我?再說你結婚不是大好事嗎?你幹嘛怕人知道?”
  冕良奮力跺鴨子,講話的頓點很詭異,“駱遠均,你這~~麽說對得起天~~地良心?這不~~怪你難,道怪我?”
  遠鈞奉上大碟子裝鴨肉,咬牙切齒的,“你覺得我們兩個到底誰比較對得起天地良心呢?”
  冕良頓時理屈詞窮,這件事情上明顯他對不起天地良心,撿塊鴨肉親手送遠鈞嘴邊,諂媚,“腿那部分的。”
  居然單獨兩人一起坐下吃飯,象一對在一起吃了很多年飯的老夫妻那樣。
  “你不是說吃過了嗎?”完全不記得菜還是冕良炒的,遠鈞還在別扭。估計那件事情沒解決完之前,這家夥會一直和他別扭的
  啊,度日艱難。
  裝可憐捧碗粥,冕良說,“我沒怎麽吃飽。”
  遠鈞給他個白眼。
  “對了,慈恩平時比較羅嗦,會不會煩到你?”冕良沒話找話,“你要是覺得不方便,一定要告訴我。”
  “她比你可愛,我們這幾天聊的很愉快。”
  “都聊什麽?”
  “就隨便聊啊,”遠鈞說,“比如我很好奇,如果現在她肚子裏的寶寶問她,為什麽要生她出來,她怎麽回答。”
  “嗯?她怎麽回答?”
  “慈恩告訴我,你替他回答過了。”你的答案是,“因為覺得這個世界還不錯,想介紹給其他新生的生命看看。”遠鈞瞥眼冕良,“喂,韓先生你很變態誒,幹嘛說這種話?”
  冕良尋思,自己啥時候說過啊?
  “哦,對,我記起來了,”冕良恍然,“有一年,慈恩和師傅頂嘴,師傅數落她幾句,她一個人悶悶不樂,她是問我這個問題,她說既然這麽不喜歡她,幹嘛還要生她養她?我就這麽安慰安慰她,誰知道她會記那麽長時間呢?”
  “所以啊,以後別總亂說話好不好?”遠鈞給自己再裝碗粥,埋怨,“我常常覺得你說的話沒一句對的,可偏偏大家都記得,真是不可理喻。喂,問你哦,”遠鈞難得正正經經問冕良,“你沒困惑過嗎?被生出來這件事情?”
  “我?有啊,安逸死了之後,我就覺得,如果我沒活過,他一定不會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有很多年,都覺得自己活得很罪惡。”
  遠鈞撇嘴,“你都懷疑這件事情,還那樣跟慈恩說?這不是耽誤慈恩前程嗎?都是你那些混帳話,讓她深信不疑,要做什麽未婚媽媽。”
  冕良辯解,“我那時候說的可不全然是混帳話,是安慰慈恩,也是安慰自己。就是,硬要找個理由,讓自己相信,活著是值得的。”
  遠鈞戲謔,“那以你活了三十年的經驗來說,你覺得值得不值得呢?別騙自己硬相信哦。”
  “嗯,雖然因為安逸的關係,偶爾還是會沮喪,不過,已經不會再那麽希望自己能消失了。我覺得,還是值得的吧,即使是因為可以~~”冕良看看遠鈞,遠鈞若無其事吃大頭菜,他定定神,故意很平淡地說,“即使是因為可以遇見你,呃~~還有象吳昊啊,建設啊,老孫啊之類的,這些很精彩的人物,都很值得啊。再不要說,還可以享受到那麽多活著的樂趣。所以,我想,老天讓我活著,一定是有理由的,還有……”冕良停下來,因為遠鈞哧哧地笑,“笑什麽?”
  遠鈞笑著說,“知道你變態,不知道你有這麽變態,連老孫那年紀的都不放過,哈哈哈……”
  冕良急,用筷子敲遠鈞的手指頭,“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少給我胡說八道。真是,每次好好的想說點什麽都被你攪和的亂七八糟。喂,那你呢?你有沒有想過問你媽媽,為什麽要讓你來到這個世界?”
  遠鈞回避,“你呢?你問過韓大嬸嗎?”
  “我不用問也知道啊,當然是因為我媽愛我。不要扯開話題嘛,回答一下啊,看我什麽都說了。”
  “那是你願意說,我沒要和你交換秘密。”遠鈞耍無賴。
  冕良固執要求,“哎,說說又不會少塊肉,快說快說。”
  “好啦好啦,你不要鬧。”遠鈞吃軟不吃硬,道,“其實我也沒問過我媽,我覺得我媽真說是因為愛我才生我,大概也是客氣話不是真心的。小的時候,因為沒有爸爸,媽媽又不在身邊的關係,被同學叫成野種,那時候,是真的很生氣自己被生出來。”
  冕良插嘴,“一定很恨你媽,不征求你同意就把你生出來。除了恨你媽,還恨同學,巴不得把他們用臭襪子堵上嘴,蓋了麻布袋拖去廁所打。”
  “對啊,”遠鈞理直氣壯,“就是這樣。所以我才問慈恩,她怎麽知道她肚子裏的寶寶願意被生出來呢?說不定她的孩子長大後會和我一樣想呢?”
  “慈恩的孩子不會那樣,因為有我這個舅舅在。”冕良教訓遠鈞,“還敢說我變態,你才變態吧?你假設一下問那個寶寶,你願意不願意被處理掉?你覺得會得到什麽答案?人類最基本的求生本能會讓任何生命說,他們要活下去。而任何一個媽媽生孩子的本能,也是因為,她們愛自己的骨肉啊。你啊,自以為是的女人。”冕良嗔怪地瞪遠鈞一眼,“快點吃,吃完有事情做。”
  “你剛剛罵我自以為是,我還要跟你做事情?”遠鈞強詞奪理,“我才不要和一個討厭我的人做什麽事情!”
  冕良頭大,“我沒有討厭你。討厭你我買那麽一大袋子東西來看你幹嘛?”頓住,一急好像說漏嘴了,橫下心裝沒事,“快吃,吃完折紙鶴。”
  “折紙鶴?神經病,多大了還玩那個?”
  “這和大小沒關係,快吃完收拾好了一起折,我教你。”
  真折起紙鶴來了,象鉤子那幅畫,小屋子裏,桌子邊,昏黃燈光下的男孩兒和女孩兒專心致誌的折紙鶴。冕良想,鉤子是個神人呢,畫裏好像藏著他和遠鈞的未來。唯一和畫裏不同的,常常是冕良偷瞄遠鈞,心情忐忑,眼神寵溺。冕良知道遠鈞也會趁他不備,將目光溜過來,不過,她太象隻滑溜的魚,不讓他抓住她的目光。
  這是一段難得的悠閑時間,冕良致力於折出一個紙鶴家族,七姑八姨俱全,最好能四代同堂。所以折紙鶴的紙張要裁減的大小合適,明明應該是夫妻的紙鶴,但因其樣貌長相太象雙胞胎之故,還要在紙鶴上作出標記。這活計,說起來可真真是勞心勞力,繁瑣之至。但冕良和遠鈞,兩個活到壯年的男女,仍堅持於如此幼稚的事情,想想也真匪夷所思。
  成功折出一隻紙鶴,遠鈞閑閑問冕良,“你以後有了孩子,會教他折紙鶴嗎?”
  冕良答,“會,還會教他們讀數學。”
  “你的小孩應該也是天才不用教的吧?”
  冕良皺起眉頭,“我沒想要生和我一樣聰明天才的兒子啊。”
  遠鈞找到機會報仇,“靠,都這樣還說自己不變態?哪個當父親的會嫌自家孩子太聰明的?”
  冕良說,“那不叫變態,搞不好我娶的老婆是笨蛋也說不定,綜合一下,小孩可能沒那麽聰明了。”
  遠鈞驚呼,“綜合一下?你真的是科學家嗎?”
  冕良無奈,“你少鬼叫了,我是科學家,但不是醫學家。喏,這張紙不行,太大,再修掉一點。喂喂喂,不行,那樣修掉太多了,好了好了,我來,你怎麽這麽笨……”
  “你才笨吧?”遠鈞回敬一句,又問,“韓冕良,你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科學家嗎?”
  “不是,我想做某家公司的小職員,拿穩定的薪水,努力工作,不惹是生非,娶我愛的女生做妻子,就這樣。”
  “不是快達成目標了?”
  冕良有點害羞,“是啊,還差一點點。”
  “那也叫一點點?你不是跟你師傅提親過了嗎?”
  這家夥,哪兒壺不開提哪兒壺,這會兒氣氛這麽好,為什麽要提這些煞風景的?冕良略有抱怨,“小姐,你到底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
  “明白什麽?”
  “裝糊塗是不是?”
  遠鈞似乎鐵了心,“不懂!”
  冕良發脾氣,“不懂就算了,當我什麽都沒說過沒做過。”
  遠鈞一貫鎮定,“幹嘛發脾氣?你確實什麽都沒說過沒做過啊。”
  冕良氣得,手裏的紙鶴一丟,“你做人可真成哈,夠冷血。”
  遠鈞氣也衝上來,冷哼,“嫌我冷血還坐這裏?滾回你家去!”說話間一把揪住冕良衣領拎起來,把他拖出院子,丟到門外,隨即關上大門!
  冕良在門口耙頭發,快爆炸了,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變成這樣?
  對,那句很關鍵的話,他是沒說過。可是,說有那麽重要嗎?何況,現在他不能說嘛。她應該知道的啊,師傅那邊沒解決,他說了那是不負責任吧?
  咄~~這女人,心是石頭做的?偶爾溫柔一次她會怎樣嗎?硬邦邦的家夥……
  冕良沒懊惱完,他家門打開,慈恩出來,見傻愣愣站在明晃晃月亮地裏的冕良,奇道,“良哥,怎麽了?”
  冕良掩飾,“沒什麽。哦,這麽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慈恩瞅瞅冕良的麵色,小小聲,“你還沒說清楚啊。”
  冕良沮喪得七竅不通,噓口長氣,扶著慈恩的肩膀把她推到遠鈞家門口,“好啦,不要煩我,去睡覺!。”
  晚上無聊,冕良翻出鉤子的剪報看。思忖,愛情象什麽?象個屁嗎?
  如果不是個屁?難道努力那麽久的最終目的其實是坨大便嗎?
  其實,大便看起來還不如一個屁啊
  冕良氣悶之下,在畫邊他寫過的別賭氣三個字旁邊,又添行字,不通,不通!

  第二十七章
  何師傅終於回來了。
  冕良收到師弟給的消息,匆匆去見師傅。
  哎,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師傅心情好不好?反正冕良最近心情都沒太好,駱遠均和他杠上了,近十來天,都沒理他。
  何師傅還是坐在呼啦啦象能吹出陣台風似的電扇下麵,穿著件破洞的汗衫,吃著醬肘子生黃瓜,裝啤酒的大杯子裏浮著透明冰塊。都快十月了,也沒多熱,他老人家依然揮汗如雨。
  冕良不敢多話,如往常一樣,坐到師傅身邊,拿起隻杯子,加冰塊,倒滿啤酒,再給師傅的杯子添滿。爺倆杯子碰碰,冕良效師傅那樣喝幹,哇,透心涼,忍不住打個哆嗦,實在不明白師傅為啥能越喝越冒汗。
  “這次出去玩的挺好,”何師傅用一把餐刀片肘子上的肉,不緊不慢地說,“去了海邊一個城市,路上碰到有個人的車拋錨,我過去幾下就給他整好了。可巧,那人也是同行,他家的修車廠比我這小破地方大太多了,那設備啊什麽的也都漂亮。他器重我一手活兒好,問我願意不願意在他那兒試試幹幾天,我覺著也行啊,就在那兒幹了段日子。”
  何師傅嚼塊肉喝口酒,瞅瞅冕良笑,還是冕良熟悉的,寬厚慈和的笑容。
  他說,“本來啊,我想出門花錢的,結果,沒花到,還賺了點回來。嘖,有點不想回來呢,那邊條件啥的都不錯,可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家的狗窩好啊,啥人啥命。人這輩子不用太較真,隨便過過就行。”何師傅又喝光冕良給他添滿的一大杯啤酒,衝門外比劃比劃,“叫慈恩回家來吧,總住別人家算怎麽回事兒?還有啊,你娶慈恩那事兒也別提了。唉,想你做我女婿也不是一天兩天,不過,我們兩個好像也就是師徒的緣分。不管怎麽說,那老婆還是得找自己喜歡的才靠譜嘛。對了,冕良,上次師傅打人是師傅不對,下手太重了,師傅對不起你,來喝酒,這杯師傅敬你的……”
  不知道為什麽,冕良很想哭哦。他吸溜著酸脹的鼻子,一把抓住師傅那雙因為一直和醬肘子糾纏而顯得油膩的手掌,“師傅,謝謝你。”
  何師傅被這悶徒弟的舉動鬧得莫名其妙,又沒聽清冕良說什麽,“你說啥?”
  冕良清清喉嚨,大聲道,“我說,師傅,謝謝你。”沒忍住,終於,兩顆大而滾燙的淚珠,還是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何師傅驚嚇,“你,你這是,哭啥呢?”
  真要究其究竟是哭什麽,冕良也不清楚。
  或者,是為了慈恩;或者,是為了自己;更或者,是為了當時被師傅的藤拐一通狠砸之後的委屈。總之,心頭五味雜陳,一時間也難以分析。不過,冕良認為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見那要了他命的駱遠均。
  冕良出了師傅家站在街頭想撥遠鈞的電話,剛拿出手機,遠鈞的電話先來了。
  嗯,這樣算不算心有靈犀啊?
  “有事和你商量,”遠鈞劈頭就對冕良命令,“你去衡山路最底下那家新開的酒吧等我,不許喝醉。”也不給冕良機會說好或不好,直接掛斷。
  冕良握著電話在街邊望著車流來去,不服氣。
  這家夥冷冰冰硬邦邦對他不理不睬,可是折磨他有段日子了。如今讓他去哪裏他就要去哪裏嗎?以為還是他上司啊?真是,韓冕良有那麽聽她話嗎?
  冕良叫車,“師傅麻煩你送我去衡山路。”
  衡山路最底下那家新開的酒吧,裏麵的油漆味兒還沒怎麽散盡,吧台上張貼著某些酒水的優惠廣告,四處鬧哄哄的。
  等遠鈞!等很久!
  冕良先是瞅著幾個青春無敵的男孩兒女孩兒拿著酒單嘻嘻哈哈地選酒。他那會要了杯水,漫不經心
  然後又看見角落裏一對情人吵架,女的煽了男的一巴掌,神勇!那會兒他要了杯果汁,百無聊賴。
  接著他結結巴巴強詞奪理,應付掉前來搭訕的一個女生。這次他要的是杯甜酒,鎮魂壓驚。
  他發呆的時間太長,引發了酒保對他的強烈好奇心。喏,已經在做調查了。
  “等人啊。”酒保擦著永遠也擦不完的酒杯問冕良。
  冕良隨便嗯一聲
  酒保歎氣,“都四個鍾頭了,不會來了吧?”
  冕良還是悶悶地嗯了一聲。
  酒保不知是出於何種心態,居然送了一份薯片給他。
  冕良真不知自己要不要為這樣的饋贈高興一下,他看上去有那麽可憐嗎?
  這四個鍾頭內他撥通過遠鈞三次電話,這小姐每次都很鄭重地交代兩個字“等我!”後斷線。
  能讓冕良這麽耐心地等下去的動機隻有一個,就是她還願意要求他等。另外,他也渴望見到她,他們之間,不應該再浪費那麽多時間。
  望眼欲穿,等到了該等的人時,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嘩,她的南瓜車終於肯發動了嗎?
  駱遠均疾步而來,依舊白衣白褲黑外套的幹淨利落,冕良見慣的樣子。
  “不好意思,遲到了。”遠鈞道歉,但沒什麽真想道歉的意思,跟酒保要冰水。
  酒保就瞟一眼冕良,那意思象在說,你們這是幹嘛啊,到酒吧來喝水?!
  冕良隻是對著遠鈞微笑,這小姐總要給他解釋的吧?難道讓他等了四個多鍾頭是逗他玩的?
  遠鈞一口氣灌半杯水下去,“抱歉,一直和徐建設談點事情所以來晚了。”
  冕良臉上的笑容象被大風刮跑。
  這女人是怎樣?又打算和徐建設好好相處了嗎?這次是為了什麽?還是為了討好她媽?她的公司又出問題了嗎?怒……
  冕良沒怒完,又聽遠鈞說,“我確定,慈恩的孩子是建設的。”
  他確定她是來整他的。
  冕良別過頭,用一隻手去蹭自己的眉毛。克製住瀕臨崩潰的情緒,要求自己,冷靜,冷靜,駱遠均是不靠譜的,聽她慢慢說。
  “你慢慢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兒?”冕良手指輕扣著桌麵,“講重點。”
  遠鈞的重點,來自於一條項鏈。
  她下午發現秘書簡愛的脖子上有條純銀項鏈,鏈墜是隻小海豚,其款式做工用料設計都讓遠鈞記起徐建設手裏那條,被誤會成是遠鈞之物的淚滴十字架項鏈。
  遠鈞自然問簡愛,項鏈很漂亮,哪裏買的?
  簡愛說是在新瑪特商場買的,當時是和慈恩每人買了一條,還因此拿到不錯的折扣。後來簡愛補充說,“不過慈恩很倒黴,有一天晚上在衡山路喝酒,去洗手間補妝時候把項鏈摘下來忘在洗手台上了,再回去找沒找到,她很生氣,獨自一個人離開,都沒等我們一起走,真不夠意思。”
  冕良有疑問,“既然是先丟了項鏈,項鏈怎麽可能在徐建設手裏?”
  遠鈞白冕良一眼,“你真笨,慈恩絕對不是那種因為丟了條項鏈,就會發脾氣不管朋友自己走的人啊,當時一定有另外的原因,找不到項鏈是托詞。”
  “所以,”冕良說,“當時,慈恩是遇到了建設?”
  “應該是的,簡愛她們那天晚上去的酒吧,其實就是我們隔壁那家。”
  冕良又去搓自己的眉毛,“喂,那你應該約我去隔壁那家酒吧啊,把我約來這邊做什麽?”
  “因為我和徐建設在隔壁酒吧談這件事情啊,他約我,我就約你了。”
  冕良現在想打人了,他就在她隔壁?!崩潰~~
  “徐建設約我,我猜這家夥準沒好事,就約了你。”遠鈞理直氣壯的。
  她一直都理直氣壯,即使她再沒理也表現的很有理。冕良無可奈何,“好吧,告訴我結果。”
  結果是,徐建設那天晚上確實也在那間酒吧喝酒,不過他是在樓上,慈恩那夥人則是在樓下,沒碰到。建設上洗手間的時候,遇到了慈恩,不過那會兒建設已經完全喝茫了,當然,他不是他有意喝那麽多的。
  話說,燈紅酒綠裏,醉眼看他人成雙成對的感覺沒有很好,他又不肯將滿懷愁緒化成相思淚,最後,借酒澆愁愁更愁,就那麽喝得七葷八素了。他晃晃悠悠去洗手間吐的時候遇見了~~他以為是遠鈞的女孩兒。其實他看什麽都是模模糊糊,隻記得那女孩兒話好多,一直在罵他。這麽臭脾氣的,隻有安琪和遠鈞。安琪已經死了,徐建設理所當然認為送他回家的是遠鈞。
  徐建設在醫院去看望慈恩,走廊上遇見遠鈞,跟她說他沒幹壞事,是個正派人,衣冠整齊,站如鬆,臥如弓。那都是他硬撐著撂話,實際上他做賊心虛,自己知道做了什麽。所以,約在隔壁酒吧跟遠鈞談,“那麽長時間過去,你是不是已經消氣了?我當時很魯莽我知道,但沒辦法控製自己,把項鏈的扣袢都拉斷了。我想,我們要不要試著再相處一段時間看看?或者,先結婚也好……”
  “先結婚?”冕良都快抽筋了?忍不住握著遠鈞一條胳膊,“你沒答應吧?”
  “沒有,”遠鈞說的非常幹脆,“我沒有隨便答應和人家結婚的奉獻精神。”
  靠,又刺他。冕良翻眼睛。但鬆口氣。
  “我沒答應徐建設結婚,但我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從裏到外從前到後了解得通通透透。按時間地點,還有慈恩可能懷孕的日期算,我看孩子的爸就是徐建設跑不掉的。問題是~~”遠鈞遲疑片刻後問冕良,“你不是說慈恩不玩一夜情的嗎?可她和徐建設這明顯是一夜情啊?”
  冕良也不懂,琢磨半天勉強回答,“可能是~~慈恩覺得建設不錯,喜歡他的緣故?”
  “醉成那樣的人?也能看出來他還不錯?!”遠鈞搖頭,“既然覺得他不錯,連孩子都有了,那是不是應該考慮考慮結婚的事情呢?她什麽都不說不做,非要把孩子生下來,她想沒想過,以後萬一徐建設看到這個孩子,卻不知道他就是孩子的爸爸,這對他很不公平。還有啊,”遠鈞說出個讓冕良嚇死的假設,“萬一以後徐建設有女兒不小心愛上慈恩的孩子,我的媽啊……”
  “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啊,”冕良驚呼,“這個幾率很小的好不好?你一定看多了那些沒用的小說才這麽胡說八道。”
  “你覺得完全不可能嗎?”遠鈞直瞪瞪瞅著冕良。
  可能嗎?冕良覺得好像,好像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哦,哇,好可怕。
  “所以,”遠鈞湊近點冕良,好像有點緊張似的舔舔嘴唇,非常非常認真地,“既然找到了孩子的爸爸,你對你師傅那裏是不是比較容易有交代?其實就算慈恩和徐醫生兩個人都沒有結婚的意向,但可以兩個人共同分擔撫養孩子的,嗯~~你認為呢?”
  哦哦哦哦 ,這個才是她的最終目的吧?這是不是代表她也被逼得想跳牆了?話說,真狡詐,“狼子野心”哦,但冕良愛!
  冕良直視遠鈞,笑意在唇邊慢慢擴大,並不急於告訴她,他的師傅並沒有介意他衝動下的承諾,隻笑問,“你有沒有告訴徐建設他那天晚上他弄錯了?”
  “我沒直說,我覺得還是和你商量一下比較好,好像也該征求慈恩的同意吧?”
  “你和他聊了那麽長時間他就沒懷疑?”
  “有啊,他開始有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臉都嚇白了,還說要戒酒,以後要絕跡衡山路。後來被我逼供逼到想死的心都有了吧?”遠鈞樂,“他都快瘋了,估計也顧不得想其他。我猜他今後再也不想見到我,哈哈哈。看看,衡山路今後會損失一枚帥男,真爽!”
  切,衡山路少了位帥男情聖她有什麽好爽的?
  冕良忍笑,裝淡然,站起身揉揉遠鈞的短發,“好啦,太晚了,我們回家吧。”
  出去酒吧外深呼吸幾口初秋深夜清爽的空氣,冕良接過遠鈞手上的車鑰匙。還是他車她回家吧,這家夥一個晚上逼供人家,也該累慘了吧?
  一路上遠鈞還是念叨著,“慈恩是怎麽想的?”
  念得冕良不耐煩了,搪塞她,“愛情不需要理由。”
  遠鈞固執,“你確定慈恩那個是愛情不是孩子氣嗎?”
  冕良說,“我不能確定什麽,但感覺上應該是愛吧。一定是因為介意對方的感情和自己想要的不一樣,所以,才那麽決然想自己承擔啊。”
  “我還是不懂,”遠鈞歎氣,“明明對自己沒任何好處的事情,幹嘛非做不可呢?”
  冕良反問,“你確定你自己做的事情都是對自己有好處的嗎?”
  問到重點了。駱遠均虛張聲勢的架勢再次被端上來,她挑著眉毛放話,“當然!我可是天下第一的駱遠均哦,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從來不做。”
  冕良笑,溫柔且篤定,他知道她不是,起碼,很多時候對他韓冕良不是。
  走過那條走了千百次的舊長巷,在各自家門口用各自的鑰匙開門。冕良動作慢得象蝸牛爬,卻是用挺快的速度跟遠鈞說,“你要不要離徐建設遠點?這樣他就不會在喝醉或者昏睡狀態下把隨便哪個女生都當成你了。”
  “喂,這件事情不是我能控製的吧?”遠鈞把鑰匙插門上不理,靠在門框上跟冕良理論,“他認錯人關我什麽事情呢?再說了,你管我~~”
  看著身邊這丫頭帶點任性負氣的眼神,冕良覺得,他應該在她那裏,取得能管她的權利。
  清清喉嚨,“咳咳,嗯,你告訴慈恩,我師傅回來了,精神很好,身體也不錯。還有,師傅也原諒她,讓她回去住,嗯~~至於那個婚約,師傅從來沒當真過。”冕良觀察遠鈞,她不動聲色,噢,要命了,跩成這個樣子做什麽啊?
  “那就是說,你結不成婚了?你可真慘。”遠鈞終於給了點反應,還是ging到極點那種。
  湊到她身邊,兩人一起擠在門框上,冕良小聲糾正,“我隻是沒想和師妹結婚,不是結不成婚。對了,你想不想結婚啊?”
  遠鈞避開冕良的目光,嘴硬,“幹嘛告訴你?”
  這小姐真不是普通的麻煩,痛快給句想或不想不就結了嗎?現在這話他怎麽接?
  冕良隻好東拉西扯,“我是覺得,我們兩個~~也算比較熟,你跟我說說也沒什麽吧?”緊張,好緊張,冕良聲音都抖的,“我還很喜歡,象這種隨便聊聊的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好像,每分鍾都變得很漂亮,無論是吃飯還是工作,都很好很好~~”不對啊,冕良記得以前寫的求愛劇本上的對白不是長這樣的啊?問題是這會兒他都想不起來,原版是怎麽設計的了。他一腦門細汗,磕磕絆絆,聲音越來越小,跟眼前一直半垂著頭,玩著自己手指頭的女孩兒告白,“我希望,以後的時間,也能這樣繼續……”
  “咦,韓大嬸和慈恩?”遠鈞突然抬頭對著巷口那邊張望,“這麽晚她們還沒休息嗎?”
  冕良的話沒說完被打斷了,看著越走越近的一老一少,確是他娘親和慈恩,兩人一路走一路抹眼淚,慈恩哭的鼻頭通紅。
  “出什麽事情?”冕良遠鈞異口同聲。
  韓大嬸說,“唉,太慘了。前棟屋你喬大娘的兒子在工地幹活的時候從鷹架上掉下來摔死了,她媳婦兒前些日子不是剛改嫁去外地了嗎?現在家裏就剩她和小孫子,那孩子才七歲。這可怎麽活啊?”韓大嬸抽抽噎噎的,“居委會說了這每家多少得捐點。”
  慈恩熱血沸騰,“捐,捐!我這個月啃麵包吃稀飯。”完全忘記她是孕婦。
  韓大嬸也跟兒子說,“咱家生活費省省,也比你喬大娘家寬裕呢。”
  冕良開門,把媽媽扶進屋,“行啊,媽,聽您的,放心,生活費不用省,這個月我們會發獎金的。”
  那邊遠鈞詠也帶慈恩進屋,數落,“拜托你是孕婦啊,控製一下情緒好嗎?”
  遠鈞的聲音,路過庭院,飄進房間,至寂無人語。冕良家院落裏,清秋的月光,水樣漫了一地。冕良在水池前洗手,看著水管上那條雖然已近花事了,卻仍開得嫋娜璀璨的蔦蘿,長長噓口氣,雖然被媽媽和慈恩打斷,但,他總算說過了,她會了解的吧?
  遠鈞啊,我回來了,經過這一季炎夏,象經過一次輪回,終於回來了。

  第二十八章
  冕良坐在遠鈞辦公室的茶幾上等遠鈞收拾完下班,順便抄著報紙看鉤子的漫畫。
  鉤子畫的是靠在一輛吉普車邊的短發女生,穿著牛仔褲T恤衫,安安靜靜望著夕陽西下。
  旁白,“等你說愛我。”
  即使沒有這句令人心酸的旁白,畫中的女孩兒看上去也夠寥落,何況還是獨自等愛中?端的是惹人憐惜。
  對了,冕良覺得這畫裏的人兒有點象遠鈞呢,倚車獨立的姿態都有那麽點灑脫不羈的味道。哦,難怪他會喜歡鉤子,大概,是這個小畫家某些地方和遠鈞相似吧?
  “喂,可以走了。”忙完自己那攤事情的遠鈞過來,霸道地拿下冕良手裏的報紙丟到茶幾上,拽著冕良朝門外走。冕良趔趔趄趄配合遠鈞的腳步,伸長手臂掙紮間還是撿回報紙,他總是要做剪報的。
  幫遠鈞關上她辦公室門之後,冕良隨之牽好遠鈞的手,終於可以象一對真正的戀人那樣去看電影逛街吃飯了,晚上應該放煙花慶祝一下才行.冕良自然而然邀請,“今天有幾部新片上演,你想看哪部?”
  “你沒跟我說要去看電影啊?”遠鈞的手也自然而然的讓冕良握著,還很自然而然地說,“我今天晚上約了朋友去聽京劇。”
  她又搞什麽?冕良蹙了眉頭扮可憐,“哦,我可是在這兒等了你半天呢。”
  “你在這兒半天也沒說是請我去看電影,我以為你隻是順路上來看看我呢。”遠鈞調侃,“或者,你是太想念以前的工作環境所以來懷舊的?”
  屁咧,這是哪兒跟哪兒?冕良傻眼,昨天才向她示愛完,今天不是應該在一起做個更深入的交談嗎?握著遠鈞的手緊了緊,冕良四處瞄瞄,好像沒人注意他,特別湊近遠鈞一點,低聲道,“那個~~昨天晚上我跟你說的,你不懂嗎?”
  “昨天晚上說的?什麽?”遠鈞睜大眼睛,表情又純又茫然。
  她是失憶嗎?冕良沒力,愣怔怔望著遠鈞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遠鈞恍然大悟,“哦,就是你跟我講的,喜歡和我一起聊天吃飯的那些是不是?嗯,我也喜歡啊,所以,我也很同意你說的,以後的時間都這樣繼續。對,我們可以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呢。”遠鈞邊說邊上前輕輕擁抱了一下冕良,就是外交禮儀的那種擁抱,很哥們的拍拍冕良的肩膀,並超邪乎地笑道,“朋友,加油!”
  冕良暈死,加油?!加哪裏的油?什麽做一輩子的朋友?他不是那個意思啊,以後的時間,都能這樣繼續,是用做一輩子的朋友來解釋的嗎?
  用幾乎不易覺察的動作,輕輕掙脫被冕良握住的那隻手,遠鈞巧笑嫣然,“不好意思,我趕時間,先走了。要不?你找慈恩陪你去看電影吧。”話說完,片刻不留,瀟灑出門。獨剩冕良怔在當地,震驚,幾乎看到煙從他頭頂冒出來,他需要喝點酒~~廢柴了.
  最終,隻是喝了點湯。
  從被慈恩從清河那裏救出來到這家飯館,已經快過去一個鍾頭,冕良一直沉默。
  慈恩受不了這低氣壓,請求,“良哥,說點話吧,你看上去實在有點象隨時會暴斃身亡的樣子。”
  冕良木著臉,“不是暴斃,是吐血。”
  慈恩捧著腕哧哧笑,還越笑越厲害,連碗都快捧不牢了。
  冕良氣得~~“用不用笑成這樣啊?”
  “對不起,”慈恩笑得氣都喘不勻。”擦眼角的淚,“良哥,你追女生怎麽追到這步田地?”
  冕良悶頭扒飯,狠狠吃一道杏仁魚柳。
  慈恩笑夠了,再來安慰,“你別急,老板是個明白人,早晚會懂你的。”慈恩師妹還很善意地給師兄增加信心,“你知道,象你條件這麽好的雄性生物,一表人才,品學兼優,那個玉樹臨風,風度翩翩,還這麽~~善良,有深度,有智慧的人真的是不多見啊,老板會把你當績優股抓住不放的。”
  冕良哭笑不得,他能感受到師妹的好意,雖然那些形容詞讓他覺得誇張好笑。他是績優股嗎?冕良沒察覺到自己有那個能力。現在的他,隻覺得自己象是站在人行道邊,卻不知為何,就是過不了馬路的人一樣,沒著沒落的。在馬路邊卻過不去人行橫道,這和巧克力蛋糕不甜,宇航員得了幽閉恐懼症一樣的荒唐。冕良實在不能了解,這荒唐從何而起,又從何而終。好想揍誰一頓出氣。
  “不過~~”慈恩安慰完師兄,又有疑問,“為什麽會那麽困難,是不是你的表達有問題?”
  “有問題?哪裏有問題?”冕良憤憤,“你告訴我怎樣才能沒問題呢?”
  “好啊,那你先告訴我你都怎麽跟遠鈞說的?”慈恩忽閃著大眼睛,作出知心姐姐的樣子等師兄下文。
  “我就是~~”冕良張口結舌,與慈恩對視半晌,突然失去敘述的勇氣,算了,師妹那邊情況好像比他好糟呢,跟她說,她能懂嗎?末幾,話到嘴邊變成,“師傅叫你回家呢,他已經不生氣了。”
  這下換慈恩低頭扒飯,猛吃杏仁魚柳。
  “說句話,要不要回去啊?”
  “不知道啊,”提到老父,慈恩仍畏懼,“我怕他再逼問我孩子是誰的,我說不出來又惹惱他。
  “我覺得師傅可能會問,但不會再象以前那麽生氣。”喝口湯,冕良緊盯住慈恩的臉,試探著念出那個名字,“徐~~建設?”
  慈恩嚇一跳,本能捂住胸口,目光和冕良的撞上,又迅速移開。冕良心內長歎,果然全中,唉,冤孽。
  “那麽喜歡他嗎?”冕良問,“喜歡,又不告訴他,為什麽?”
  慈恩有氣無力,“被一直暗戀著的男人抱在懷裏當成另外一個人,搞成這樣,就算我拿到重型武器也不敢承認我喜歡他啊。”
  “重型武器?”冕良駭笑,“你現在拿的比重型武器狠多了,你懷著他的孩子呢慈恩。”
  “那又怎樣?他要是因為我有了他的孩子才來找我,我也輸太多了吧?再說萬一他也象遠鈞那樣勸我把孩子打掉?我情何以堪?就因為是他的血肉,我想要啊。”
  “可你一直逃避下去,什麽都不跟他說,他對這一切全然不知,這對他不公平。無論如何,你也得讓他有個選擇才行。”
  慈恩仍然逃避,“我不要,”又跟師兄撒嬌,“良哥啊,其實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他無關的。”
  冕良急,“這明明就是你和他一起幹出來的事情,怎麽能說隻是你的事情呢?”
  “當時他是糊塗的啊,我清醒的。”
  “對,我就是想知道,為什麽清醒的你會這樣做?”
  慈恩半天沒給答案,皺著眉頭良久才說,“我想這純屬偶然,就是,喜歡上了,想和他試試,即使,他愛的不是我。”
  冕良無話,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起來。餐廳的音樂播放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冕良忍不住胡思亂想,命運如此叵測,即使是如舒伯特那樣的大師也無言以對吧?咦,難怪舒伯特死那麽早。
  “先回家再說吧。”冕良夾菜給慈恩,“我陪你回去。”
  慈恩回家那天,和接她走那天一樣,冕良遠鈞相陪。遠鈞還帶回來那條曾經把冕良揍得半死的凶器,藤拐。
  今天何師傅沒喝酒,領著幾個小徒弟整理樓上的房間。何家的房間重新分配過,何師傅把最大一間屋子給女兒住,添置了新被褥,還有一張全新嬰兒床~~
  看到嶄新嬰兒床那一刻,慈恩哭了,跪在何師傅腳底下哭成一團兒。這丫頭挨老爸一個耳光沒一滴眼淚,這會兒竟成了淚人兒。
  何師傅拉女兒起來,“行了行了,看你把別人嚇得,快別哭了。”說完,對著遠鈞笑笑,搓搓手,尷尬而無措,“坐,坐,我去泡茶。”
  “不用麻煩,”遠鈞奉還那隻拐杖,雙手呈上,“何師傅手藝不錯,這拐杖做得精致。”
  說完,避開何師傅觀賞牆上貼的那些很可愛的嬰兒圖片。從側麵,冕良能看到她微紅的鼻尖,她也象慈恩那樣哭了嗎?
  其實冕良沒想到師傅能做到這一步,這樣的境況看上去,也很幸福,誰還能想到之前那段恐怖的追殺呢?或者,幸福就是這樣?需要一點嚇人的經曆來比較,需要一點啞巴吃黃連的技巧來成就。不過,無論如何,相信那些最困難的被慈恩熬過去了,人生大概就是由出現困難和解決困難組成的吧?
  冕良感慨著,給師傅送上兩瓶酒。
  “哦,以後要少喝點了。”何師傅撫摸著那兩瓶高梁純釀,笑嗬嗬的,“要照顧孫子,總喝得東倒西歪哪兒成。”
  何師傅話沒說完,慈恩即將收住的眼淚又冒出來,“爸~~”
  從何家出來,冕良手裏捏著兩隻師傅硬塞給他的蘋果,他遞一個給遠鈞,“吃蘋果吧。”
  遠鈞悶悶的,“白雪公主是吃蘋果中毒的。”
  冕良故意哄她,“你說我是白雪公主?謝謝,我哪兒有那麽好?”
  遠鈞撇嘴,“也有你這種人。”接過蘋果,“我說你是巫婆。”
  冕良誇張,“嘩,你見過這麽善良的巫婆嗎?”
  遠鈞似乎沒心思和她鬥嘴,邊啃蘋果邊去開車。
  “我來吧。”冕良接過鑰匙。
  他的鄰家女孩兒難得這麽沒情沒緒,這讓冕良心疼得不行。他隱隱約約知道她為什麽不開心,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為何不索性借他的懷抱揪住他的衣領大哭一場呢?在愛她的人麵前堅強根本就是錦衣夜行嘛。唉~~
  “還介意我師傅上次發脾氣的事情嗎?”冕良找話題,“其實他心地很好的。”
  “不,我沒介意。”遠鈞肘彎撐在車窗邊沿,手托著下巴,慢悠悠道,“其實,你師傅很象一個人哦。”
  “誰啊?”
  “我姥爺,很象把我養大的姥爺。連發脾氣的時候都象。我記得,小時候我們老師選我去跳舞,參加那年學校的國慶活動,我不願意,練舞的時候偷偷跑出去玩兒,老師氣得到我家去找我,事情就這麽敗露了。”
  “哦,你挨打了嗎?”冕良想當然,既然姥爺脾氣壞,自然會用壞脾氣嚇唬嚇唬孫女的。
  “沒有,姥爺沒打過我。”遠鈞鼻音很重,“他問我是不是很不喜歡跳舞,我說是啊,跳舞不好玩。姥爺就告訴老師,駱遠均不跳舞了。然後他每天教我打拳。我看到何師傅,就會想,他以後一定會是個很好很好的姥爺,就像我的姥爺寵我那樣,寵慈恩的孩子。其實沒爸爸的小孩兒也可以很好的長大,因為就算沒有爸爸,也可以有姥爺疼啊。”
  冕良把車停在路邊,抽紙巾給遠鈞,“想哭就哭吧。”
  “我才沒哭。”遠鈞盡管鼻尖眼圈紅透透,卻一貫嘴硬,接過紙巾,罔顧眼角猶濕的淚痕,拿紙巾大力擤鼻涕。
  冕良剛剛被遠鈞的話牽扯到滿心酸楚,這一刻又被她小小粗魯逗得發笑。想不顧一切把她擁在懷裏安慰,又怕被他誤會成是輕薄之人再給他一巴掌,話說,這實在很象是駱遠均能幹出來的事情。他韓冕良倒不是怕挨一巴掌,是挨完一巴掌這小姐又不理他,他完全搞不定那種情況,才叫災難呢。硬生生忽略想嗬護她的心疼,冕良隨便聊,“從小就不喜歡跳舞嗎?我記得女生都喜歡跳舞的。”
  “也不是完全不喜歡,是覺得自己沒那個細胞。怎麽學都學不會亂沒成就感的。”遠鈞已神奇地恢複平靜,找瓶水喝,招呼冕良,“停這兒幹嘛?快開車,我今天晚上約了老趙吃飯。”
  冕良發動車子,卻沒馬上開走,而是小心翼翼的問遠鈞,“你說你不擅長跳舞,這是你媽媽和老孫給你報交誼舞學習中心的原因嗎?”
  遠鈞驚嚇,張大嘴巴,傻了,半晌問,“你說我媽讓我去學跳舞?”
  “是,”冕良看看遠鈞的表情,覺得這回事情又大條了,期期艾艾的,“是你媽~~讓~~讓我去給你~~那個~~報名的。”
  “你報了?”遠鈞麵目猙獰
  冕良好內疚,苦著臉,“報了。”
  遠鈞手裏那瓶礦泉水喝剩下的一部分,最後灌溉了冕良的一頭秀發。

  第二十九章
  入秋,天空藍的明淨深邃,清早的空氣涼爽輕盈。
  蔦蘿在這個好季節卻已是花葉蕭索,短暫的生命走到盡頭。
  冕良一大早收集著蔦蘿的種子,看著水管上纏繞著的,綠意殘存的蔦蘿滕蔓,竟有幾分舍不得。想起春天時候,牆頭上微笑的遠鈞問他,“為什麽刷牙刷兩遍……”
  這樣想著,又抬頭去看自家牆頭,沒人。倒是牆角竹竿上,那條越界蔦蘿,結子的枝條在晨風裏搖搖蕩蕩。冕良伸手抓住滕蔓,剝上麵一粒粒種子,驀然聽見遠鈞隔牆對他喊,“喂,那是我家的。”
  冕良嘟噥一句,“現在是在我家。”
  說完,望著牆頭,等著看遠鈞那張似嗔似怒的臉。嗯?怎麽沒人?繼續剝種子。
  又聽遠鈞喊,“別碰我家的植物。”
  冕良這次忘記家訓,撐上牆頭。隔壁家的院落空蕩蕩的,牆下的大理石桌椅上散落著說不清是什麽樹上落下的秋葉,滿地寂寥,何曾有人?
  是不是我瘋了?冕良嚇到,揪自己的頭發揪半天,最後決定,還是打個電話給遠鈞吧。
  遠鈞的聲音迷迷糊糊的,“幹嘛?”
  “你在睡覺?”冕良小心翼翼問。
  “廢話。”遠鈞聲音軟軟糯糯的,“到底什麽事兒啊?”
  冕良心跳,這聲音真誘人,慌,“沒事,你繼續睡吧。”
  “沒事還吵我?也不管人家晚上幾點睡的,討厭。”
  電話掛斷。冕良倚著牆喘口長氣,噢,她在睡覺,那他聽到的是什麽?青天白日下遇鬼了嗎?或者他真是神經錯亂,幻聽?冕良抓著一把花籽,在牆下立著,六神無主。
  最後,漫畫壓驚,就著熱豆漿熱饅頭看鉤子的大作。
  是個坐在窗邊看報紙上的漫畫專欄的男人,穿著簡單的襯衫領帶,短發,沒蓄須,麵部線條幹淨清爽。
  畫中,窗紗悠悠輕蕩在風裏,窗外樹影搖蕩。
  旁白,“畫者,畫寂寞的樣子;作者,想寂寞的樣子;觀者,把寂寞完成。”
  哦,這畫的是我吧?冕良自得其樂。
  當然知道素不相識的鉤子不會把他當模特,但不得不說,知心的鉤子啊,要是我家隔壁的女生能象你有多好?
  冕良提筆,在這副畫上備注,“其理甚明。”
  鉤子之前那幅“等你說愛我”的畫,冕良一直沒加備注,因為他也不知如何安慰畫中人的寥落。但在這個懷疑自己瘋掉的早上,冕良倒是很有靈感的在其畫上發泄,“說了你也不知道。”這倒不是對應鉤子,完全就是借了剪報泄私憤。
  其實,隔壁的女生真不懂嗎?冕良才不這麽覺得。
  平時多機靈的人啊,不是還總標榜什麽天下第一的~~吼。她就是想折磨他就對了。
  虐待他一定很好玩是不是?要真能讓她快樂,冕良倒也不介意。問題是她看上去又沒多樂,真不知所為何來。
  思前想後,冕良忍不住撇嘴,拿著膠水將鉤子的畫作粘到本子上。有那麽一瞬間,就是無意將今天這副和前些天“等你說愛我”那副湊在一起的時候,冕良腦子裏倏然閃過一個念頭,可他又抓不住那一閃靈光,隻是象被那靈光尾巴擊中,有點犯傻,但想不出和所以然來。他顛三倒四,拿著兩副畫比劃來比劃去,也沒法追蹤到,他剛才意識裏到底出現過一種什麽意念。
  拎著書包去上學,路過遠鈞家門口的時候,冕良終於想起,剛才他那靈光一現的意念是什麽,駱遠均撒謊!
  他掏出手機又去吵遠鈞,“真是越來越會演戲了,你早上明明就在嚇唬我的吧?你聲音傳來的方向不對。”
  “對啊,就嚇唬你怎麽了?”駱遠均這次是清醒的,糗冕良,“你一定嚇壞,以為自己瘋了吧?”
  還真被她猜中,冕良才不示弱,“沒有,我就是覺得,我家隔壁是有妖精吧?想出門找個師傅來收妖呢。”
  “你那師傅法力行不行啊?”遠鈞家門打開了,她笑盈盈站在門口,神清骨秀,氣息潔淨。
  冕良收好手機,回報給遠鈞大大笑容,“早上好。”
  “早上好。”遠鈞鎖門,好奇詢問,“你怎麽突然想起來,我聲音方向不對的?”
  “因為你被吵醒沒罵人,脾氣簡直太好了,完全不像你。”冕良說,“你又怎麽嚇唬我的?”“很簡單,打開門,對著你家喊句話再把門關上。”
  “那你又怎麽知道我在拉那條藤?”
  “因為我也在收種子。”
  “把你的種子分我點吧,”冕良要求,“我為了讓花期長些掐掉很多花呢。”
  遠鈞壞笑,要挾,“讓我分你些也行,你去把那個什麽交誼舞中心的報名給我撤掉。”
  “不行,你媽不會答應的。”
  “去,撤,掉。”
  “不……”
  無論駱小姐有多抗拒,多沒跳舞的細胞,但為了在年底“青雲物流”成立十周年慶典上能表演開場舞,她還是不得不提前一個多月去做練習,每個星期兩次,在交誼舞中心。
  冕良第一次在交誼舞中心看到練舞的遠鈞,是跟著駱韶青去的。
  駱董氣派一直是大的,每次出動,除了要自己公司的人跟著,有時還要沈柏森陪著,或者沈柏森的保鏢保護著,司機也要隨時待命。
  所以那天,所有人都看到,當駱韶青發現女兒象傷殘人士樣,拖著步子跳國標時候的那種,潰不成軍的表情。
  “那是什麽啊?”駱韶青喃喃對著沈柏森念叨。
  “慢慢來嘛,不可能一開始就很好。”沈柏森說著,對駱韶青雍容施禮,與她翩翩起舞,
  冕良和一眾隨從老老實實當觀眾,大家普遍認為,這一對兒跳的還真不錯。
  駱遠均跳舞當然是不行的,而且還有越來越不成的趨勢。她一向視沈柏森為眼中釘,此時她的眼中釘抱著她媽轉來轉去,她能跳好舞才怪。光梗著脖子對沈柏森放冷箭了,哪裏顧得上聽老師教?
  駱韶青上完三堂課後,基本上已經不用再怎麽練習,舞蹈老師對沈柏森和駱韶青的表現讚不絕口,“太棒了,簡直是天作之合,配合的天衣無縫,兩位根本就是天生一對。有空多跳跳就好,至於技巧,兩位渾然天成,再學就太多了,反而不好看。”
  駱遠均在旁邊好死不死加一句,“老師,你拍馬屁的功夫也很渾然天成嘛,天生的?”
  結果,這一句話把駱韶青惹毛。
  她交代韓冕良,“給我看著她練,每星期兩次,每次三個半鍾頭!她不會跳,你就不要幹了。”
  又對女兒撂狠話,“我管你高興不高興,這次十周年慶典開場那舞,你非跟我跳不可。到時候你給我搞砸了,我不把你賣到巴西去挖甘蔗我不姓駱。”
  “其實她不姓駱關我什麽事情?”和每次把老媽氣爆炸後的表情一樣,駱小姐一派悠閑,不以為意。
  冕良沒辦法這麽輕鬆,他可不想沒工作,告饒,“幫幫忙,我現在還沒到拿退休金的年齡,小姐想怎麽練習呢?我配合。”
  遠鈞白冕良一眼,直挺挺站在教練麵前,沒表情,胳膊一伸,“來吧。”
  沒有老師會喜歡笨學生,這是真理。冕良能看出來遠鈞的教練很想放棄她。
  所以在被踩到第三腳之後,教練笑得很難看的將目光投向冕良,“韓先生會跳舞嗎?”
  冕良其實不會,但他很羨慕沈柏森對駱韶青做的那件事情。挽起心愛的人的手,笑輕盈,舞蹁躚。所以,他微笑,對舞蹈老師點點頭,“會的。”不難啊,看了幾天看都看會了,他可是天才哦,目前天才隻是缺少實踐機會而已,反正,給駱家小姐當陪練,絕對沒問題。
  冕良學著沈柏森那樣走上前對遠鈞略施一禮。
  遠鈞鼻子裏呼出道長氣,給冕良個白眼,嫌他羅嗦,然後很大方的右手往冕良腰上一搭,左手牽冕良胳膊伸直,就打算開始跳了。
  冕良小崩潰一下,是沒指望駱小姐能體會到他的心情和他一起耍浪漫,但也不能搞錯性別啊?
  “小姐,錯了吧?我是男的,你是女的,應該這樣。”冕良把遠鈞放在他腰上的手牽過來,再把她另隻手搭自己肩上,“這樣才對。”
  “不行,”遠鈞自動換回來,右手重放回冕良的腰上,很正經的說,“我比我媽高,舞會那天我跳男步。”
  冕良把她手糾正回來,“小姐,現在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可是我要練的是男步。”遠鈞又打算去扶冕良的腰。
  這次冕良不等她動作,擁緊她,愁麵苦惱地,“幫幫忙吧,你練不好,我要沒活路了。等你練得技術純熟,男步女步都難不倒你的,你天下第一嘛。”
  恭維得好,遠鈞受用,跟著音樂,低著腦袋數拍子,移動腳步。
  被遠鈞折磨完的教練在一旁休息,張著嘴巴看冕良和遠鈞鬥法,一臉不可思議,好像在說,這樣也行哦。
  對啊,應付這位小姐就得這樣。冕良回教練一笑。
  陪遠鈞練舞不累,就是腳辛苦一點。
  她還總有理。跟她說,“跳舞的時候別低頭數拍子,看上去很蠢的好不好?”
  遠鈞氣,“我是為你好不想踩到你,你還嫌?”
  對,既然不想踩到搭檔,又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為什麽最後仍踩到了呢?還不止踩一腳?!
  踩第一腳的時候還說句對不起。
  第二腳的時候就埋怨了,“你其實也不會跳舞吧,瞎跳。”
  等踩到第三第四腳她幹脆裝沒事,當踩到石頭了。
  踩到第五腳她撐不住開始笑,真讓人忍無可忍,把人踩成這樣她樂得什麽似的。不過還算有良心,遠鈞邊笑邊說,“等你生日,我送你新皮鞋。”
  以為有人送皮鞋就高興了嗎?別高興的太早。事實上那天駱小姐練舞練得心情極差,大概都忘記這回事情了,送鞋的事情一字不提,讓專職陪練韓冕良好想揍她。
  “我真想揍你,”遠鈞憤憤不平地說,“不是說不會跳舞嗎?我看現在都比教練跳的都好呢,幹嘛這樣?會跳就會跳,還硬裝成不會跳的樣子,愛現。”
  “我真的不會,不過可能我領悟力好點吧,看幾遍就記住了。”冕良很謙遜地解釋,順便不忘糗遠鈞,“不像有些人練習了快一個月,仍然沒進步。”又故意小小調情,“該不是喜歡和我跳舞,所以故意學不會吧?”
  遠鈞向來不輸嘴上功夫,回應,“我真的喜歡跟你跳舞,因為,踩別人的腳都沒踩你有成就感。所以,就算學會也得裝不會才成啊。”說完,還故意在冕良腳上踩一下,但卻是虛虛的一腳,沒什麽感覺。其實和以前比,遠鈞已經進步很多,起碼沒怎麽再踩人腳了。
  冕良不知道一向灑脫的遠鈞會不會為自己不懂跳舞而沮喪,但他本能的就想鼓勵一下,“你現在跳得有氣勢很多呢,以前都低著頭,現在抬頭挺胸的,就是感覺比較生硬。還有,你現在都沒怎麽踩到人了。再練練,一定會達到你媽要求的。”
  “我幹嘛非得達到她的要求不可?做人總要達到別人的要求也活太累了吧?”
  “做人確實沒必要總達到別人的要求。可偶爾達到自己媽所要的那種要求,她會快樂,你也會快樂啊。”
  “哎呀,哎呀,哎呀~~”遠鈞靠在冕良臂彎裏,牙痛樣哀嚎,最後額頭在他胸口撞撞,頭抵在他胸口上,把他當牆使喚了,繼續哀嚎,“喂,你做人也不用總那麽正確吧?偶爾錯一次才好玩的嘛?你用不用每次講話都那麽有道理啊?討厭~~”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自然契合的依賴他,對他撒嬌吧?冕良胸口象塊緩緩吸滿了蜜汁的海綿,甜蜜蜜的,卻又沉甸甸的。這一刻,音樂舒緩,時光正好,玉人在抱,還有什麽比這更幸福的?冕良隨著音樂柔和的節奏,帶著遠鈞慢慢踱步,感覺她們就像浮在湖麵上一葉小而穩的舟,靜靜跟著水流,向前,向後,向右轉,慢慢轉,輕輕轉,盈盈的轉。
  冕良柔柔地說,“你乖一點,好好跳舞,你想做什麽錯事,我都陪你。要不要去搶銀行?”
  “不用,我想去吃螃蟹。”遠鈞的腦袋終於不再把他的胸口當牆用了,抬頭對著冕良,大眼睛裏盛滿笑意,說,“我想吃螃蟹。”
  “好啊,去吃螃蟹。”冕良帶著她再轉個圈,真是個順利到不行的圈圈。
  沒辦法啊,自己的生日,沒人送禮物,沒人給送蛋糕點蠟燭,沒人給煮麵條和雞蛋,還得去吃他不太喜歡的海鮮。重點是,什麽都沒有的生日裏,他還挺高興樂滋滋陪人練舞練這麽高興,神經哦。
  突然降溫,空氣裏聞到雪的味道了。冕良和遠鈞吃完飯回家,沒及時添衣的兩人都凍夠戧,
  “我要用熱水袋了,”遠鈞冷得說話聲音都在發抖,講冕良借他的外套還給遠鈞,在自家門口掏鑰匙開門。
  冕良也冷,不過,可能稍微喝了點酒,還能忍受。讓他忍不住的是他鬼使神差,突然很想問鄰家女孩兒,要不要人幫忙暖被窩?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到,握著鑰匙在門口發起呆來,連遠鈞草草跟他說晚安,先行進屋了也不知道。
  還是韓媽媽出來買東西,驚動冕良,開門一瞬母子兩個都嚇倒。
  韓媽媽嗔怪,“也不出聲傻愣愣在這裏做啥?“
  冕良回神,胡亂搪塞,“不是,剛拿出鑰匙正好你出來……”
  “行了,先進屋吧,”韓媽媽說,“這天兒變得真快。哦,冕良啊,屋裏有快遞給你的包裹。”
  冕良的包裹,內容是一雙男鞋,黑色,柔軟舒適的全牛皮,係帶,樸素的方頭設計。
  包裹裏附帶張卡片,上麵寫著,“生日快樂,禮物我送了,下次見到我的時候,千萬別擺出副很想跟我討債的臉。”沒署名,但千真萬確,駱遠均的風格,
  冕良對著鞋子卡片,嘴角的弧度逐漸增大。
  韓媽媽端進屋一隻沙鍋,熱氣騰騰,放在餐桌上招呼兒子,“今兒個你生日,我早上忙忘了,下午給你煮了一鍋茶葉蛋,晚上看書累了自個兒拿著吃。對了,廚房還有壽麵,是慈恩送來的……”
  哦,還有比這更完美的生日嗎?
  生日的祝福,也並不是每次都會一大早就劈頭掉下來的,有時,經過一點等待,嚐到嘴裏的感覺才更好呢。

  第三十章
  十二月,飛雪嚴冬。
  夜晚,冕良用手擦淨玻璃上的霜花,觀望自家的院落裏,雪花是怎樣的飄落。
  也期待著,是不是能遇到白雪皇後。看她有沒有駕著她的馬車,在他家院落的上空經過。
  當然,並沒有。
  冕良在這個飛雪的冬夜裏,重新溫習了一遍他珍藏的畫本《白雪皇後》。
  他有跟童話裏的白雪皇後說,“安琪啊,跳舞是件好玩的事兒,真可惜,你活著的時候,沒和你跳過。如今,陪我跳舞的女孩兒,和我很相愛。和自己喜愛的人跳舞,好像是種插上了翅膀在飛的感覺。安琪,真抱歉,你活著的時候,我沒讓你享受到這種飛起來的樂趣。”
  這般坦然的和安琪聊著,就像和存在於世間的某位親人一樣,冕良有時也會為此迷惘,不是很明白這樣的自己到底是什麽心情。但他真的覺得,這樣和安琪聊聊心事的境況,有點淒涼,但也溫馨,還有點莫名其妙。
  她死了,他活著。他愛了別的姑娘,她呢?她死了……哦,算了,這種事情不能回憶不能想。
  冕良最近的心事,是能夠感受到,他和遠鈞在相愛。沒說出口的那種相愛。
  他了解她對他的信任,對他的依賴還有她會對他任性,對他撒嬌,對他無奈。可惜,她和他都沒對對方說出該說的那句,很重要的話,為什麽呢?
  冕良認為,自己沒說出來,是被磨光鬥誌,不敢再說。而遠均,大概是在等他先開口吧?
  問題是,誰知道他韓冕良開口說了,又會被她做什麽錯誤解讀呢?嘩,說起來這是個大問題呢,不好解決。
  鉤子最近的漫畫,都很搞怪。
  有次她畫了吃早餐的女孩兒,說,“天地悠悠過客匆匆早起做春夢,紅塵啊滾滾,吃吃炒米粉……”看那幅畫的時候冕良正和駱韶青往倉庫趕,當時就在車裏笑噴了。
  可是有一天的比較感性,鉤子畫了人群中微笑的少年,那少年依然清朗,穿著白襯衫。
  鉤子引用了海涅的詩,“你的心和大海一樣,有潮汐也有風雨,並且在他的深處,蘊藏著許多明珠。”
  能有這樣的感受,相信已然深愛不疑。
  冕良在一個寒冷而清新的早上,剪下這張畫,粘帖好,備注,“相愛多美好。”
  整個十二月,冕良都陪著遠鈞練舞,她可以跳很好了。
  教練感慨,“不可思議,機器人也有這一天?”
  而冕良則擁著遠鈞在音樂裏如魚般遊弋,“聽到沒有,這段音樂,多棒,愛爾蘭風笛的聲音純淨的象水滴一樣……”
  在海上踩著波浪跳華爾茲的男女,轉眼,將舞步踏到青雲物流慶典那天。
  傍晚,駱董的秘書老孫讓冕良去美容店,接在那邊化妝做頭發的遠鈞。冕良去了,他不熟那家國際美容連鎖機構,進去東張西望。
  這家店全部深灰色設計,玻璃地麵反射著柔和的燈光,前廳錯落擺放幾張黑色的椅子,倒是靠牆平排了條梅紅色沙發。
  一個象電影明星那樣的美女獨自坐在沙發上翻雜誌,似乎在等人。她披了一身冕良無法判斷質地,似絲非絲似紗非紗的素白禮服,妝有點濃,但絕對漂亮。長卷發,應該裝了假睫毛吧?睫毛卷翹得驚人,顯得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象洋娃娃似的。
  這位美女一見冕良進來,便對他頷首微笑。冕良知道在這個地方出入的人物非富即貴,雖不了解為什麽大明星要對他微笑,但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對其略躬身示意,然後不卑不亢越過這位大明星身邊,想進去找遠鈞。同時費力尋思,看著眼熟,演過哪部片子嗎?想不起來~~對了,這駱大小姐人在哪兒呢?撥手機,“喂?你在哪兒呢?駱董讓我來接你。”
  駱遠均冷冰冰地聲音重疊在他耳畔,“我在你身後。”
  冕良回頭,就看到剛才那位對著她笑的電影明星,一身皓雪,飄飄忽忽站那裏,捏著手機正說。“我就在這兒,你打算去哪兒找我啊?”
  冕良驚得哦,差點把手機丟地上去。天,不過一天沒見,這女人怎地變身成這般模樣?
  遠鈞一定氣壞了,也沒穿外套,板著臉朝大門外走。哇,外麵下雪誒。冕良連忙抓起紅沙發上的大衣背包,緊隨其後,一路亂七八糟的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沒看清嗎?怎麽突然變長頭發了,什麽生發劑這麽好用?來來,先把衣服穿上,咱們別在冬天裝小龍女……”
  後來到車上,冕良定睛細看,才發現遠鈞的頭發是駁接的,眼睫毛是種了一點上去,遠鈞解說,“為了達到更濃密的效果。近看是誇張,但為了拍照效果好才這樣弄,”抱怨,“媽的,花了我一天時間在這裏,浪費我的人生。”
  冕良隻笑。
  遠鈞橫他一眼,“笑什麽笑?年底獎金發很多嗎?”
  冕良還是個笑,沒辦法,他真的覺得那駁接的頭發和種上去的睫毛很不對路誒。
  “不許再笑。”遠鈞嚴正警告。
  是,禮貌上也不該再笑,可是哪裏忍得住?冕良隻要想起剛才怎麽都認不出遠鈞的場麵就很想笑。
  遠鈞威脅,“再笑,再笑扁你哦。”
  “對不起,”冕良笑得大喘氣,“對不起。”
  遠鈞真的捶他了,可越捶他越想笑。兩人坐車裏,一個氣得動手打人,一個笑得不可開交,連發動車子的時間都沒有。
  最後遠鈞很懊惱很懊惱,“我知道這麽穿不好看。你認不出我來就算了,至於這麽笑話我嗎?還不是你說的,偶爾達到一下別人的標準大家都快樂,現在我達到我媽的要求了,還被你這麽笑話,你根本就是耍我的吧?敢情你們快樂了,讓我不快樂。”
  冕良笑不出來了。
  他不知道,她肯暫時放棄自己的喜好去取悅母親,是因為接受他的勸告,讓大家都快樂。她什麽時候變這麽聽話的?冕良也忘了開車,怔怔望著遠鈞發呆。
  遠鈞這會兒一臉沮喪蹙著眉頭,看起來委屈得不行,眼睛裏隨時會流出淚水的樣子。今天她看起來真的很女人,唇紅灩灩,皮膚通透透~~
  遠鈞想是被冕良看得發懵,目光與他對視一秒,目光移開,臉紅,手掌隨便往他臉上一拍,“看什麽看啊,開車啊。遲到又要被我媽念。”
  “哦,哦。”冕良收攝心神,發動車子,挺費勁的誇讚,“很漂亮。”
  “那麽勉強就不要說嘛,假得要死。”遠鈞餘怒未消。
  “不是,真的漂亮。”冕良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意,熱血沸騰,情不自禁做了個大膽的動作,他握住遠鈞的手,放在唇邊認真虔誠地深吻一記,道,“很漂亮,化妝不化妝都漂亮。”
  遠鈞有愣麽那麽一會兒,看住冕良,無法置信。隨之大窘,象被燙著似的抽回自己的手,臉別向車窗,這回耳朵都紅了,叱冕良,“開車啊,煩哦,又要遲到了。”
  冕良開車,唇邊掛著抹笑意,臉頰上的大酒窩笑得就快溢出蜜汁來了。
  車窗外,雪花在路燈下落得象團夢。
  “青雲”的晚會,遠鈞和媽媽母女二人的開場舞非常之成功。
  其實,母女二人跳開場舞,多少給人以辛酸的感覺,那表示她們家沒有男主人。另一方麵,似乎又很讓人敬佩,這說明這個沒有男人的家庭,也可以過得快樂而成功。
  所以,這晚,酒店富麗堂皇得近乎俗氣的玫瑰大廳,遠鈞母女穿著同款禮服,一黑一白,在樂隊的伴奏下,翩翩起舞的情景,是讓人羨慕的。這對母女樣貌仿佛,身段相似,氣質迴異,情感複雜。但都是不放棄自己,不借助外力,令自己活得漂亮的人物。
  老孫看著這對舞蹈的母女,跟站在身邊的冕良感歎,“青雲成立十周年,不容易啊。期間幾次要結束,又幾次熬過來。記得有一年,工人鬧事,駱董親自開車出去送貨,天氣不好,又打雷又下雨的,後來工人們不忍心,一個個又回來開工。誰能相信,象駱韶青這樣的女人,竟然持有各種車輛的駕照呢?而大部分女人,在今天隻看得到她穿的是dior,卻看不到她十年來付出的心血。”
  “哦,那種衣服叫dior嗎?”冕良很煞風景小聲發問,他是真的不懂。
  老孫的一番感慨明顯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瞬間興致全無,說,“對,那是dior。”
  冕良不好意思,“對不起,我是窮小子,沒閱曆,您別介意。”適時請前輩跳舞,老孫高興,“嗯,孺子可教。”可見和年輕的帥哥跳舞,怎樣都是賞心樂事。
  慶典晚會舉辦得圓滿,衣香鬢影,美酒金樽,且談笑皆權貴,往來少白丁,駱韶青麵子裏子都得到滿足,大喜過望,偷偷跟冕良說,“遠鈞這舞跳的不錯,我是不是該給你加薪?”
  冕良忙答,“不用不用,是駱小姐聰明,在下不敢居功。”
  駱韶青半真半假的,“我覺得是你的功勞,我女兒以前殘障啊。”
  咦,這話讓冕良怎麽接?
  幸虧沈柏森過來把她拉走去跳舞了,冕良鬆口氣。
  抬眼在舞池裏尋找駱遠均的身影,今天晚上這位小姐很受歡迎。
  冕良其實非常不爽遠鈞身上那件白色dior,總覺得請遠鈞跳舞的那些人,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手掌會把白衣服弄黑。幹嘛穿白的?其他顏色不好嗎?偏偏今天晚上冕良的工作是招呼客人而不是喝酒跳舞,所以,都沒辦法去救那件白色禮物。
  這不,好象黑手又出現了。
  遠鈞不知道在大廳那邊和一個男人說什麽,滿臉不耐之色。冕良知道,遠鈞那種表情代表著,她很不爽,要爆發了。不行啊,這小姐今天晚上不能發脾氣的。趕快疾步而趨,上前滅火,“駱小姐,你公司秘書打電話來找你,說你的手機忘在公司,問要不要幫你送到家裏去?”
  “哦,我去打個電話。”遠鈞對身邊的男士說,“對不起。”
  等那位男士離開,遠鈞噓口氣,謝冕良,“來得正是時候。”
  “幹嘛?他對你不禮貌?”
  “那倒沒有,就是想約我跳舞。我被這雙鞋子折磨得腳痛,心情不好不想跳,那人非扯七扯八的問我要不要另外幫我找雙鞋子來。”遠鈞生氣,“去她媽的,老娘就是想靜一會兒也不行?煩死了。”
  冕良好言相勸,“你是主人,不能沒耐心。”其實心裏高興的要命,最好駱小姐不給全天下的男人好臉色隻對他一個人微笑。
  遠鈞手順勢搭在冕良臂彎,兩人一路慢慢往靠長窗那邊的座位走。遠鈞兀自埋怨,“都怪你,教會我跳舞幹嘛?現在讓我連拒絕邀請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冕良但笑不語,他可沒教她跳舞哦,他隻是想用這種方式體會和她一起飛翔的感覺而已。重點是隻想和她隻跟他飛,別人就算了吧。
  樂隊剛換了曲子,是交誼舞中心經常拿來做練習的那首,遠鈞嘀咕,“這曲子不知道是什麽名字。”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在冕良的臂彎上彈跳著節奏。
  冕良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曲子,我對這行不熟。”他邊說邊拉過遠鈞,扶著她的腰,握住她的手,將她擁入舞池。嘿嘿~~想跟他跳舞說就好了嘛,不用暗示的那麽隱諱的。“腳還痛不痛。”
  “不太痛了。”遠鈞跟著冕良旋轉。
  其實玫瑰廳的裝潢還是挺別致的,沒感覺上那麽俗。象牙黃色的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頭頂的燈光燦若繁星,裝飾在廳堂的玫瑰嬌豔芬芳,圍繞在窗子旁邊的帷幕華美精致,而這一刻舞蹈著的人群是可愛並幸福的。酒店外安排燃放的煙火此時被點燃,落地玻璃窗外的天空,突然下起七色雨,耀眼炫目。煙花一束束在天空爆開,火樹銀花,大廳裏的人都擠在落地長窗前觀望,雀躍鼓掌。冕良和遠鈞沒湊熱鬧,隻管在舞池裏隨著音樂,蹁躚漫步,默契十足。遠鈞的裙擺在每一步飛旋裏舞盡桃花,輕揚錯落。
  混著愛爾蘭風笛的樂曲聲中,本來和冕良有一搭沒一搭閑扯著的遠鈞,突然問,“我們認識多久了?”
  冕良細尋思,“好像有一年了吧,去年差不多也是這時候遇見你的。”
  遠鈞笑,“冕良啊,時間在我們之間,好像是以很不一樣的方式存在著。”

  第三十一章
  人和人之間的時間到底是怎樣存在的?
  很多物理學家,對這部分有著各種各樣的解釋。
  比如,有的說時間不可逆轉,一直向前。也有的說時間沒有標準去衡量。有的說時間是按體積來計量,它是持續運動的,沒有長短隻有大小,沒有快慢之說,因此時間也就無始無終。
  冕良為了找到那個關於她和遠鈞之間,時間怎樣存在的問題,在圖書館憋了三天後,覺得他最喜歡的答案,是鉤子的。時間象枚回紋針,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這才是最完美的答案,隻要相愛,就會同時存在。
  冕良覺得,他得讓他和她,在時間裏同時,同樣的存在。這事兒要好好辦。
  元旦前一天中午,冕良借老孫的車開去“清河”辦事。這個時間去清河並不是去找人吃飯的,他必須要在十五分鍾內和遠鈞敲定一個約會,再趕回“青雲”。實在沒辦法,年底忙得讓人崩潰,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別問冕良為什麽不用電話約遠鈞,她比他還忙,在電話裏約她,她隻回你,“老娘沒時間。”
  對,時間啊,時間啊,時間啊~~其實老子也沒時間。
  不過為了能讓彼此間的時間同時存在,沒有差異。冕良決定這次說啥也得搞定駱遠均。
  遠鈞中午有應酬,冕良到的時候她也剛回來,喝了點酒,雙頰微微胭脂紅,豔色撩人。
  “你沒喝多吧?”冕良擔心,讓簡愛去泡茶。
  “我沒事兒,”遠鈞拉著冕良去沙發上坐,神秘兮兮的,“跟你爆個料。”
  “什麽?”
  “慈恩和徐建設去約會了。”
  這算是個好消息嗎?冕良一時不知怎麽反應。沉吟片刻,也神秘兮兮的問遠鈞,“你還知道多少?一起爆給我吧。”
  簡愛進來送茶,奉上一碟水果,調皮,學著冕良的聲調神秘兮兮的,“優質鮮橙。”
  冕良氣死了,自他離開後,這裏的員工裏就沒正常人了吧?
  遠鈞一邊吃橙子,一邊就和冕良說徐建設和慈恩。
  徐建設是抱了一束鮮花來找慈恩的。慈恩應該挺緊張,預感到那束花兒差不多就是給她的,又怕自己想多了,就還是有點做作跟建設說,你有預約嗎?老板有客人在會客室,要不要幫你叫出來?完全忘記她現在是營銷部的人,不需要兼職簡愛的工作。
  徐建設就把那一大束向日葵送到慈恩懷裏,隻笑,不說話。
  慈恩整個人軟掉,可憐兮兮的苦著臉說了句,東窗事發了。
  徐建設說,對,東窗事發了,現在,我想了解這件事情的皮肉包括骨肉。
  慈恩仍有掙紮,故意推托,醫生,可以不作解剖嗎?皮肉骨肉的聽起來好可怕。
  徐建設說,可以,那我們就去吃飯,不回醫院。
  就這樣,慈恩和徐建設去吃飯了。
  “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冕良佩服,“你在旁邊看著呢?”
  遠鈞得意,“用得著我看嗎?我的秘書就是隻小雷達。”
  “吼,你那秘書,前任是個資料庫,現任是隻小雷達。你都怎麽找來的?”冕良從沙發上站起身,“我得回去了,還有事呢。”
  “好,你去忙吧。”遠鈞送冕良到門口,“今天怎麽跑到這邊來?是到附近辦事嗎?”
  冕良停住腳步,哦,又差點和她扯飛了,他是來約她的。怎麽每次和遠鈞一聊起來就會忘記重點?
  “我沒到附近辦事,特別來找你。”冕良隻好又走回到簡愛辦公桌前,叫簡愛,“喂,雷達,給你老板記著,明天晚上八點,我在廣場華納萬達裏的星巴克等她,叫她不要遲到。”
  簡愛抿嘴樂,“收到,記好了。”
  人家秘書記好了,老板有意見,“明天晚上去廣場幹嘛?你知道那個時間廣場有多擠嗎?別湊熱鬧了,想喝咖啡不一定非去那地方的。”
  “我不是請你喝咖啡。”冕良也不管不顧的,當著簡愛的麵和遠鈞解釋,“我是請你去參加盛大的跨年倒數。”
  遠鈞天生就沒那浪漫細胞,不樂意,“倒數?在哪兒還不一樣數啊,非得在廣場那裏數才叫倒數?”
  哦,這可真讓人喪氣,冕良攢足耐心,“當然在哪兒都能倒數,我的小姐,但我保證,在廣場那裏會不一樣。”
  遠鈞的固執又來了,“哪裏不一樣?”
  “你想知道?”冕良莫測高深,“好啊,想知道,明天你去了,我告訴你。”
  遠鈞沒脾氣,揉太陽穴,“好好,我去,哦,一到年底,每個人都變難纏了。”
  簡愛插話,繼續神秘,“對不起,是不是最後確定了……”
  這一年,報紙上鉤子最後一副漫畫,沒有實質內容。畫幅內隨意潑滿各種色塊,七彩繽紛,看不出來象什麽?鉤子本人說,那些色彩,是時光的印記,稍縱即逝。
  稍縱即逝,真是傷感的字眼。冕良這會兒沒空傷感,他躊躇滿誌,隻想著晚上和遠鈞的事情。在簡報上端端正正寫下,堅如磐石。
  為了晚上的約會,冕良特別打扮了自己。將頭發修剪的層次分明,胡子刮得幹淨清爽,特別穿了可以戴袖扣的襯衫,鮮少為自己花錢的他還很奢侈的買了對水晶袖扣佩上。直收拾到鏡子裏的年輕人看上去俊雅有格,端莊穩重,冕良才罷休。
  手上挽著大衣出門去開工,帥帥的兒子驚豔了韓媽媽,她毫不吝嗇地誇讚,“兒子,你今天亮得象太陽。”
  冕良靦腆發笑,韓媽媽還嫌不夠勁兒,再接再勵,“我們窮雞窩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冕良不樂,“什麽啊,我們家明明是金窩。”
  韓媽哈哈大笑。
  冕良傻乎乎陪媽媽笑一陣,忍不住想從母親那裏尋找一點力量,不是很肯定地問,“媽,是不是我想做什麽,都能行?”
  韓媽媽毫不猶豫,“是,那當然。”
  “真的啊?”
  韓媽媽大力點頭,“真的,因為你是我黃淑貞的兒子。”
  是啊,做黃淑貞的兒子,是什麽都能做成的,不行也得行,冕良擁抱了一下母親。
  一個懂得展示自己魅力的帥哥,有時也會被排擠。
  冕良上班的時候,人事部部長誇張的不肯和他同搭電梯上樓,玩笑,“,你要不要帥成這樣?跟你在一起,我的世界那叫日月無光。我才不和你一起搭電梯。”
  他不願意有人願意啊,最後電梯裏擠進一堆女同事,大家一起問冕良,“你今天要去相親嗎?”
  最絕的還是駱韶青,說,“這麽鄭重?今天隻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又不是世界末日,”
  冕良麵紅耳赤,發現每次駱韶青的話都沒法接。
  “有約會?”駱韶青明察秋毫。
  冕良更沒話說了,難道說晚上約了董事長女兒嗎?
  還好駱韶青放過他,“好好幹,明年我獎勵你一副GUCCI袖扣。”
  說起來,真是命運叵測,
  冕良還沒從老板應允的獎勵裏清醒過來,先接到一個讓他傷心的電話。
  下午,冕良已然坐立不安,覺得時間越過越慢,簡直相思欲狂,象等一個重要紀念日般等待夜晚的來臨。因此,學物理的冕良突然意識到,時間的意義不能全從物理學上解釋,因為此刻的時間對他而言,是違反科學的。
  正胡思亂想,遠鈞電話到,隻說,“冕良,來趟醫院。慈恩出事了。”
  “清河公司下午趕一個廣告,現場缺幾打玫瑰,慈恩去買玫瑰,趕著回來的時候,和人搶的士,摔倒~~她的孩子沒了。
  冕良趕到醫院的時候,遠鈞不在,簡愛說又回公司去忙。
  徐建設獨自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發呆,眼睛不知道看在哪裏,狀如老僧入定。
  冕良也管不了別人,搶進病房看慈恩。
  他的師妹,仍是那個會笑的女孩兒,隻是,笑得想讓別人哭出來。
  “還好嗎?慈恩?”冕良坐下才發現,他隻管一路飛車過來,什麽都沒買。道歉,“對不起,我趕來的急,都沒買點補品。你想吃什麽,告訴良哥,等會兒哥給你買。”
  “蛋撻,想吃蛋撻。”慈恩微笑,“早上我問寶寶,晚上他想吃什麽,他告訴我想吃蛋撻。”一行淚水,順著慈恩的眼角滑下來,“良哥,是不是因為寶寶擔心,我不是個好媽媽,所以就離開了?”
  “不是,”冕良努力安慰師妹,“他隻是,隻是太脆弱,不太適合這個環境。而且,而且~~”冕良的言語無以為繼。能怎麽說?一個生命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來過嗎?甚至,都不算來過這個世界吧?好可惜,那孩子連太陽的溫暖都未曾感受過。
  為什麽會讓孕婦去買花呢?
  冕良離開病房的時候抓住簡愛問,“你們今天下午趕什麽廣告?為什麽讓慈恩去買花呢?”
  “具體怎麽回事兒我也不清楚,”簡愛神情惶惑,“我聽老板講,“本來是做好的帶子,後來覺得有個地方不是很滿意,又返工重拍的。臨時決定,場麵混亂。後來發現要用的鮮花不新鮮,讓人去買。大家手上都有事情,慈恩主動要求去買,老板也答應了~~其實要在平常也沒什麽,主要是今天過節,花店人多,再加上下完雪,路滑……
  明知道下雪,路滑,人多,又是過節,還要返工重拍,讓孕婦出門?冕良真不知道遠鈞是怎麽想的。
  看看神色迷惘的徐建設,冕良歎氣,買回杯熱咖啡給他,“喂,你還好嗎?”
  徐建設接過咖啡,反問冕良,“你呢?你好嗎?”
  這醫生沒事吧?冕良小心答,“我很好。”
  徐建設忽地笑了,詭異莫名,“你不好,和我一樣不好。你和我一樣,為了死去的人,辜負著愛我們的人,辜負時間,辜負幸福,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建設一口氣喝光咖啡,推開慈恩病房的門,清清楚楚對慈恩說,“我們結婚吧。”
  冕良愕然,夠魄力!
  沒去華納萬達等遠鈞,雖沒到約會的時間,因為慈恩的事情,冕良直接去“清河”找她。
  遠鈞仍然忙,啃著麵包關在機房做後期。冕良等足她二十分鍾後,她才終於宣布放工。大概後期做得非常滿意,她跟兩個製片擊掌慶祝,笑容舒暢。
  冕良納罕,他以為她會情緒低落。
  而此刻看起來,她似乎並沒有很介意慈恩的事情。怎麽說,她也該為此負點責任吧?當沒事一樣,會不會太冷血了?
  “建設跟慈恩求婚了,”冕良同遠鈞一同下樓,說,“我真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提出結婚。”
  “聽起來象是很衝動的決定。慈恩答應了沒有?”遠鈞問。
  “沒有,她讓建設別煩她,想獨個靜靜。”
  “嗯,她情緒還好嗎?”遠鈞關心道,“我離開醫院的時候她很沮喪。”
  “我見她的時候,她仍然恨沮喪。”冕良瞅瞅遠鈞,欲言又止。
  遠鈞照例快人快語,“有話就講,別總隻吐半截兒。”
  冕良說,“明知道她是孕婦,幹嘛還讓她出去買花?真的沒別的人可以做這件事情嗎?”
  “ 當時確實所有人都在忙,”遠鈞解釋,“本來我想出來買的,可我也走不開。當時慈恩主動說要出來買花的時候,我還特別問她行不行,她說一定沒問題,我才同意的。”
  冕良略有焦躁,“遠鈞啊,不是每個人都能象你那麽能幹,你偶爾也要為別人考慮。你的員工為了達到你的要求,有時真的會拚命。你若真的有體會到她們的心情,就會知道她們會做些自不量力的事情,不能全信的啊。”
  遠鈞望著冕良,默然半晌後問,“你在埋怨我是不是?怪我不該讓我的員工做她分內的工作?你都沒覺得你的要求聽起來有多不合理嗎?”
  “哪裏不合理?”冕良本來就跌在穀底的情緒,被遠鈞的鎮定淡然刺激得雪上加霜,拗脾氣上來了,“我哪裏不合理了?你真的覺得自己一點問題都沒有嗎?那是一條命誒,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這麽沒了,你沒感覺的嗎?”
  “沒感覺,”遠鈞冷笑,“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神經病,不看沒損失,看了還真要命。再說,那條命不是我害死的。慈恩既然要做母親,就要盡到做母親的責任,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這母親不做也罷。”
  這是什麽邏輯?冕良無法置信,他愛的女孩兒怎麽會是這樣的人?激憤,“這種話你也講得出來?你是不是人啊?”
  遠鈞一貫牙尖嘴利,“真抱歉,我做人做很多年了,您不滿意就想辦法把我在物種類別裏另做分類吧。”
  冕良被氣得渾身發抖,隻覺這女人此刻端的是麵目可憎,怎肯就此示弱?
  “你這種生物放天堂也會長犄角的,怕是上帝都沒辦法把你整得象個人,您就不用難為我了。”
  遠鈞的臉色驟變,那種神情,象是想在冕良身上下毒,讓冕良驚覺,她在恨他。恨他又怎麽樣?現在他也恨她。
  遠鈞始終鎮定,“你來找我,是為你妹妹來向我報仇的吧?那我告訴你,我不會對這件事情負責。你那麽心疼她,幹嘛不把她供在家裏,不要出來工作?既然沒那個能力,那現在就體驗一下什麽叫人生坎坷吧。對不起,我還有事,就不陪你玩報仇的遊戲了,再見!”
  冕良爆怒,痛心疾首,“駱遠均!”上前揪住她胳膊不讓她走。
  遠鈞半轉頭,目光恨恨與冕良對視著,倔強又脆弱,清蔚又迷惘。冕良一腔怒火,不知怎麽在她的目光裏慢慢消融,本想從嘴裏蹦出來的刻薄話也不知道都飛到哪裏去了,揪住她的動作也改成了握,就握著遠鈞的那條胳膊,淒淒惶惶地說,“你的心裏,到底住的是鬼還是神?”
  駱遠均掙脫冕良握著她胳膊的那隻手,漠然,“韓冕良,我的心怎麽樣,跟你沒有一點關係。”
  冕良別過頭,負氣,嘀咕,“沒關係就沒關係。”
  “記得這三百元嗎?”幾張半舊的老頭票伸到冕良眼皮底下。
  冕良不明所以,拿眼斜睨遠鈞,不知她又做何打算。
  “這是你給我的,讓我消失的費用。”駱遠均嘴角含笑,眼波清澈,“你不是說過,因為非常不喜歡我的個性,讓你覺得和我做鄰居已經夠倒黴,做朋友更是災難,所以,不想與我再有牽扯嗎?”
  冕良迷糊,他什麽時候說的,他曾經對遠鈞說過這麽殘忍的話嗎?隨即恍然,是被她那次高空蹦極玩跳摟嚇過之後,有次在車站遇到她,就~~
  “因為很多原因,我收了你的錢卻沒做該做的事兒。”遠鈞重把錢收回錢包裝夾層裏,允諾,“韓冕良,放心,我會讓自己在你麵前消失,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言罷即離,開著吉普,絕塵而去。
  這算什麽意思?冕良手心冰涼,他從沒真正想她消失啊。
  八點,廣場邊華納萬達裏的星巴克,人滿為患。冕良獨自喝咖啡,靠窗位置,窗外紛紛揚揚落著大雪,四周笑聲如海歌如潮,冕良卻隻聽到雪落的聲音,鋪天蓋地。
  十二點,廣場上燈火輝煌,倒數的鍾聲已經敲響,他約的她沒來赴約,並不意外。隻是遺憾,到底,冕良仍沒辦法告訴她,為什麽在這裏倒數,和別的地方不一樣。
  徹夜雪飛,鍾聲激蕩,冕良的聲音混在廣場倒數的人聲,鍾聲裏,“6,5,4,3,2,1,遠鈞,新年快樂,我愛你……”

  第三十二章
  人何寥落鬼何多?這是鉤子最新一期漫畫的內容。
  一個走在雪地上的女孩兒,圍巾包住半張麵孔,看不真表情樣貌。
  畫內雪似飛花,夜路冷清,而且鬼影幢幢。
  這又是什麽意思?
  心情沉重的冕良大腦當機,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為什麽叫“鬼何多?”愛情象遇鬼嘛,嫌情多太苦是不是?這麽說,鉤子也和他一樣在為情苦惱嗎?
  淩晨的麵攤,清冷昏暗的燈光下,冕良用筆在畫上超肉麻地寫,情其蕭瑟魂安在?!
  “你這幾天是怎麽回事兒,每天這麽早起床做什麽?晚上又睡那麽晚。”韓媽媽擔心兒子,“看你這臉色,青慘慘的,不舒服嗎?”
  冕良安慰娘親,“我沒事兒,就是睡不著罷了。也不用每天都睡那麽多嘛。哦,媽,榨菜切絲還是切丁……”
  冕良不想讓媽媽擔心他的,但他有時會對自己無能為力。
  突然間,睡眠變得很不規律,晚上睜著眼睛到天光微朦的時刻,無法再睡,索性到媽媽攤子上幫忙一會兒生意,再回家洗澡換衣服上班或上學。不過每天下午又疲倦到太陽穴跳著痛。不是隻有媽媽擔心他,連吳昊都會說,“冕良,你身體不舒服嗎?臉色不好哦。”
  不止吳昊,老孫居然送了他盒參片,“又上學又工作,太辛苦了。”
  而且沈柏森竟誇張地跟駱韶青商量,“給這孩子配車吧,外務多,他天天趕來趕去,累得臉都青了。”
  冕良怕駱韶青礙著沈柏森麵子真給他配輛車,哪兒有一個小助理享受這種待遇的?那他可無法麵對同事了,隻好消遣自己,“不是累的關係,最近家裏養小鬼,陰盛陽衰~~”
  嗬~~情何以堪?冕良鬱卒,他的臉有那麽難看嗎?
  同樣是麵對這迂回兜轉,千瘡百孔的愛情,駱遠均看上去比他瀟灑多了。
  聽聞她照樣購書於肆,觀影於街,聽歌於大道,並無任何沮喪失落之意。想必也夜夜笙歌享受人生呢吧?她家院子裏已經很久沒打掃過了,牆下的石桌上,灰塵落了厚厚一層。
  最恨就是這個,他這裏似乎心肺俱裂,她那裏卻不傷脾腎。
  感覺上,韓冕良好像很失敗的樣子。
  養了這麽失敗的兒子,不知道黃淑貞女士有沒有意見?
  動作麻利地切完一小盆榨菜絲,準備功夫做的差不多了。冕良給自己和媽媽熱兩瓶牛奶,問,“媽,假如我是個做什麽都不行的人,你會不會很失望?”
  韓媽媽不以為意,“嗨,做什麽都不成才是我兒子嘛,你媽我這輩子也沒幹成什麽事兒。其實我們小老百姓本來就是幹不成啥事兒也能樂嗬嗬過日子,窮開心就是說我們這樣兒的人。兒子誒,你除了啥都不行之外,要是能再沒心沒肺點,就更象我兒子了。”
  冕良笑,感激母親。佯做無意閑話,“啥都不行還沒心沒肺?那不是缺心眼嗎?”話是這麽說,轉頭一瞬卻心口抽痛,他愛的那個女孩兒,雖沒一事無成,卻真的沒心沒肺,還沒感情。他們已經十天沒見麵了呢,他想她想得快過不成日子,她呢?好像真的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一樣,好狠~~一點都沒想過他是不是?
  “有好些日子沒見到遠鈞了,都沒過來吃麵,”韓媽媽招呼完客人跟冕良絮叨,“這丫頭不吃我的麵不會餓嗎?難道找到更好的麵館了?方圓百裏?可能嗎?”
  冕良被媽媽逗笑,隨即又暗暗叫苦,她不是連這個麵檔都要拋棄吧?
  搪塞娘親,“可能最近忙吧。呃~~你想她不會打電話給她?”
  這樣說完忙低頭去洗碗,生怕自己那點小心思被媽媽發現。洗半天沒聽見老媽回話,回頭看,哇,就去招呼客人了?冕良把抹布丟進水池~~沒力~~
  慈恩住院也住了有十來天,冕良每次去看她,總帶盒新鮮蛋撻。慈恩不缺蛋撻吃,病房的床頭,有各種口味的蛋撻。不過慈恩就對師兄說,“良哥,我隻吃你買的。”
  這真是奇怪的理由,冕良問,“為什麽?”
  “因為我怕有人給我下毒。”
  “啊?為什麽?”
  “你看,我身體沒有問題為什麽不給我出院?還有人一天十八遍的往這兒跑,總覺得怪怪的。是我得癌症了嗎?醫生又賭咒發誓的說沒那會回事兒。所以,誰知道會不會有人給我下毒,讓我在這裏呆的更久一點?”
  天,想不到徐建設會用這招,“喂,人家喜歡你哦,你不高興嗎?你不是說,也喜歡他的嗎?”
  “現在沒喜歡了。”慈恩津津有味吃蛋撻,連盒子裏的一點殘渣都不放過,“我現在不想要愛情了。”
  “為什麽?”冕良實在不懂。
  慈恩白冕良一眼,“良哥你好像沒以前靈了誒,就會問為什麽。”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不想要愛情了呢?以前不是很愛建設,所以,那麽拚命的保護你的寶寶嗎?”
  “對啊,現在寶寶沒了,好像連愛他的那分心意也沒有了似的。”
  “那是為什麽?”冕良沮喪,“慈恩,你以前說話良哥比較聽得懂。”
  “因為以前傻啊,”慈恩拉住冕良一隻手,溫柔歎息,“以前啊,愛你愛了很多年,雖然沒有結果,但是還得到一個好哥哥。後來遇見建設,愛的時間不長,不知道為什麽,卻讓我覺得,我能愛的力氣全部耗盡,隻能到這裏了,再也沒辦法繼續。反正,就是不想再這樣下去,我得換個活法兒。”
  冕良挺費勁兒的想半天,發現,還是不懂。他最近大腦轉速慢很多,除了作業還能寫得漂亮以外,其他方麵水準下降的厲害。最終放棄思考,還是問慈恩,“為什麽隻能到這裏?”
  慈恩手扶額角,“哥,我們之間的溝通有障礙嗎?為什麽我跟遠鈞隨便提提,她就能懂呢?”
  冕良這次應激性比較好。雙目發光,“你見過她?”
  慈恩驚訝,“什麽叫見過?我天天見啊。她怕我心情不好,天天來陪我,晚上都是睡這裏,和我聊天。”
  冕良不相信,那個言詞激烈,冷酷梆硬的駱遠均,居然天天晚上來陪慈恩?難怪都見不到她。
  “我得趕緊出院才行,”慈恩碎碎念,“我住院的任何費用都是公司付的,遠鈞說我是因為工作才發生的意外,算工傷,費用應該公司負擔的。可是我既然沒事了就該出院啊,實在不能給公司額外的壓力……”
  原來她一直來陪慈恩~~說的和做的不是一回事情。我是不是弄錯了什麽?冕良從慈恩病房出來,走在醫院走廊上,神思不屬,撞到一向四平八穩的徐建設。
  徐建設乍見冕良如獲至寶,拉住他問,“告訴我慈恩愛吃什麽蛋撻?為什麽我買的都不吃,隻吃你買的?我用心良苦從明珠飯店偷回來的蛋撻她看都不看一眼。”
  冕良奇怪,“為什麽要偷蛋撻?”
  “那裏的蛋撻是全城最棒的,不給外帶。”建設非常不甘,“韓冕良,你的蛋撻哪裏買的?”
  “西餅屋。”冕良說,“路邊隨便什麽西餅屋的。”
  徐建啞口無言,那張臉哦~~
  冕良很沒良心地笑。笑著又想,他和徐建設不知道上輩子有什麽淵源,這輩子居然有這麽千絲萬縷的關係,起碼,他們不小心都會愛上一個女人。念及於此,忍不住拍拍建設的肩膀,鼓勵他,“加油,耐心點。”
  建設點點頭,好無奈。忽又再拉住欲走的冕良,“你和遠鈞沒事吧?我昨天問她春節假期會不會和你一起出去玩,她說你已經死了,所以~~”徐建設被冕良那表情給嚇住,“又不是我說你死了,別對我有意見啊。”說完落荒而逃。
  冕良氣得牙根咬碎,“竟敢說我死了???”
  晚上居然沒辦法做功課了???
  冕良對著攤了一桌子的功課愁眉苦臉的,他從來沒這樣過。
  他和作業之間的關係,從來都是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現在好像是功課不給他做似的~~造反了。那本光譜學上的字明顯在和他捉迷藏嘛,量子力學的的課本處於抽搐狀態,抽得他根本看不清。冕良的作業啊,他辛辛苦苦寫到腦漿沸騰也沒寫完。這是什麽狀況?被駱遠均拋棄猶能理解,被他的學業拋棄是為了什麽?冕良苦口婆心,捧著他的光譜學好生勸慰,“別鬧脾氣了,我們好好談談吧。”
  可是他被拒絕了,書上的字他還是讀不進去~~自作孽~~不可活~~她竟然陪了慈恩那麽長時間?既然沒有不在乎,幹嘛說話說那麽狠?
  其實應該知道的啊,她個性就是如此不肯示弱,他當時幹嘛不控製住自己的脾氣?為什麽要對她有質疑?
  還有她為何把那幾百塊錢老頭票留那麽久?安的什麽心?
  要炸了~~冕良起身披衣,他得出去透透氣。
  冕良開門出去卻見到駱遠均,她靠在燈柱下麵吃冰激淩,脖子上鬆鬆垮垮繞著條黑圍巾,鼻尖臉蛋凍得通紅,大概又加班做文案了,鼻梁上架著副Alain Mikli手工眼鏡。自打入冬以來,她就還是牛仔褲短靴,深藍棉布外套。冕良現已深信,同款衣服,她的衣櫥裏可能真有一打。
  在這嗬氣成霜滴水成冰的夜半,遇見這樣的她,真有點象撞見從藍色星星上飛下來的精靈。一定很冷吧?冕良看遠鈞吃得噝噝嗬嗬直吸鼻子。重點是,近在咫尺,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可是盯足她有半分鍾了。知道她一定不會先開口跟他說話的,冕良很自覺脫了自己的外套走過去遞給她,“不冷嗎?”
  遠鈞這才看他一眼,搖搖頭,側過身去,不接冕良的衣服繼續苦吃她那盒冰淇淋。
  啊,難辦了,不能放棄。冕良再湊過去一點,“這麽晚回來,又加班?”
  遠鈞點點頭,望著自家大門,算是回答了冕良。
  再找話題,“今天買了多少冰淇淋?沒把超市裏的都搬回來吧?”
  遠鈞仍不吭氣,她的冰淇淋已經吃完了,拿袖口抹抹嘴,順便把吃完的盒子和一隻購物袋塞到冕良手裏。
  冕良不明所以,低頭打開袋子看看,裏麵還有兩盒冰激淩。趁這功夫,遠鈞退後幾步助跑,是要幹嘛?冕良還沒反應過來,遠鈞唰唰幾步跑起來跳上自家牆頭翻進去,動作幹脆麻利,不亞武林高手。可是高手為啥要翻牆回家?冕良跟過去拍遠鈞家的門,“喂,你是不是忘記帶鑰匙了啊?”
  門開了,門內立著氣定神閑的遠鈞,冕良抱怨,“喂,你忘記帶鑰匙跟我說,我跳進來就是了,你摔倒沒有……”他話沒說完,手裏裝冰激淩的袋子被遠鈞一把搶過去,大門啪地合攏。虧他躲得快,不然高挺的鼻子大概會斷的吧?
  不過鼻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次完了,她玩真的啊~~
  冕良在遠鈞家門口站立良久。
  曾經,他站立的這個位置站著遠鈞,對著即將出差的他揮手,說,“早點回來啊,我等你。”
  她等著的那個熱切如火夏日呢?過去了。
  曾經,在這個位置,也是這樣寒冷的夜裏,她遞給一盒冰激淩,用因吃冰激淩而冷得發抖的聲音說,“不是怕冷不敢吃吧?不要怕,其實非常過癮的。”
  那樣的冬夜和冰激淩,也過去了嗎?
  過去了,不再回來?稍縱即逝?抑或堅如磐石?
  冕良也為自己買了兩盒冰激淩回家,對著一直跟他造反的光譜學和量子力學說,“乖一點,讓我先把今天晚上熬過去好不好?”
  吃完兩盒冰激淩,冕良冷得渾身發抖,但同時也腦筋清明,別的不說,總算把作業搞定了。
  臨睡前,冕良捧出那本雪女王的畫冊,自言自語,“安琪,你有沒有在很冷的冬天吃過冰激淩?”
  在韓冕良眼裏,駱遠均是什麽樣子的人呢?
  講話,流彈四射。做事,雷厲風行。為人,大方豪爽。心地,善良體貼。唱歌,荒腔走板個性,硬朗強悍,走路,灑脫敏捷。她甚少狼狽無助,冕良見慣的她,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所以,早上他對走在他前麵那個一瘸一拐的女人的背影足足觀察了好一會兒,確定那身打扮很遠鈞之後,才跑上前去,“你怎麽了?”
  駱大小姐臉色蒼白,看上去真有點可憐兮兮。不過照舊不理他,意圖繞過冕良繼續前行。
  昨天晚上夜色裏吃大盒冰激淩的她,讓冕良心動,不過隔了不到十個鍾頭,她就有本事讓他很心疼。冕良忍不住很火大,硬攔住遠鈞,語氣不好,“翻牆摔的是不是?你逞什麽能啊?不會翻牆不要翻嘛,給我看看傷哪裏了?”
  遠鈞低頭換個方向走,沉默到底。
  冕良真是哦,氣得~~再把人攔住,“不要鬧了,你聽我一次話好不好?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麵前佳人嘴裏終於吐出兩字來。
  隻這兩個字都害冕良鼻酸,扶住遠鈞,“我送你去醫院,你昨天晚上痛的厲害不厲害?”
  “我自己可以去醫院,”駱遠均清清楚楚告訴冕良,“我不想和你說話,你離我遠點行不行?”
  這是入冬以來天氣最好的一個早上,清早的光線迷朦柔和,象是被磨沙玻璃濾過一樣。可是這麽美好的早晨,居然不是和她一起欣賞,卻是彼此間這樣相待。冕良迎著遠鈞驕傲冷淡的目光,滿心眼裏的那些話在身體裏折騰騷動,這會兒是欲訴無從,最終隻是說,“我送你去醫院。”無論如何,先看看她到底傷哪裏比較重要。
  不想她走路再加重傷勢,冕良對遠鈞很迂腐地略躬躬身,“對不起,我抱你走吧。”
  “不要,你少碰我。”遠鈞本能拒絕。
  知道她會拒絕,不過冕良也沒其他選擇,不顧她掙紮,直接抱起她往巷口走。還問,“你的車鑰匙呢?叫車太慢,我開你車送你去吧。”
  駱遠均此時是又羞又怒,冕良看到她臉紅了。其實冕良也不太好意思,心口砰砰亂跳。可事有輕重緩急,若非她受傷,他也不會如此唐突。
  問題是天下第一的駱遠均大小姐可從來不是隨和的人。
  “你放我下來。”遠鈞叫。
  “不放,你得先去醫院。”
  “我數到三,你放我下來,不放後果自負。”駱小姐最後通牒。
  冕良看她含羞帶憤的臉,溫柔地搖搖頭。可惜,他的溫柔沒得到回應,還真是後果自負。
  遠鈞數數,“一,二,三!”三之後,駱大小姐的拳頭狠狠招呼到冕良眼睛上。
  哇,真是舍得下死手。冕良吃痛臂膀一鬆,遠鈞落地,她落地後讓不忘對著他的~~要害處撞一膝蓋。天啊,她不是瘸的嗎?以後都不想要幸福了是不是?連這個部位都不放過?冕良痛得原地亂跳,對遠鈞喊,“你瘋了啊你?”
  “對啊,瘋的,你有意見?”駱小姐七情不上麵,不管冕良,慢悠悠一瘸一拐自去叫車。
  冕良哪兒敢有意見?還得撥通簡愛和慈恩的電話,一個個通知過去,“你們老板好像傷到了腳,打她電話問她去哪家醫院了,跟過去看看啊……”
  韓先生頂著極大黑眼圈去上班,人人見之色變,問詢,“冕良,你跟人打架了?”
  冕良應付的點點頭,“是啊。”
  “哇,你也會打架?high不high?”
  “還不錯。”冕良用手帕按著眼角,哭笑不得。反正,怎樣都比被人家知道,他是因為要救人才被人揍好一點。
  無視冕良黑眼圈的隻有駱韶青,她當冕良和以前一樣,是那個麵容齊整氣質沉穩的特助。
  冕良覺得遠鈞的事情得跟駱董知會一聲,遠鈞現在正氣頭上,根本不接受他的幫助,還是讓她媽媽照顧她好一點,起碼,可以找最好的醫生看看。
  將一份草擬好的文件拿給駱董簽的時候,冕良就說,“駱小姐腳受傷了,早上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
  說完等著駱韶青指使他去做點什麽?比如去醫院啊找醫生啊之類的。
  沒想到駱韶青一派篤定,“然後呢?”
  什麽然後?冕良看看駱韶青,尋思她話裏的意思。
  駱韶青閑閑看著文件,補充,“你看到我女兒走路一瘸一拐的就沒事了嗎?沒好好照顧她一下?”
  哦,這樣啊~~冕良解釋,“我有說送她去醫院,可她不接受。對不起,沒照顧到駱小姐。”
  然後駱韶青瞅著冕良笑了,笑得很不含蓄。
  冕良知道,他的糗事是怎樣都瞞不過人精駱韶青那雙法眼的。
  “去看看我們家天下第一的駱遠均吧。”駱韶青笑夠了通知冕良,“下午的工作替我取消。”

  第三十三章
  這是冕良跟駱韶青工作以來,第一次見她提出要去看女兒。而且,沒帶外人,也沒事先通知遠鈞。冕良開著駱韶青那輛私用藍紫色法拉利載她去清河。
  下午的清河空落落的。慈恩正好從茶水間出來,看到冕良烏眼青似的鬼樣子嚇一跳,驚呼,“良哥,你和誰打架了?”還沒等冕良回話,又看到一身珠光寶氣的駱韶青,做了個極錯誤的判斷,“良哥,幹嘛惹有錢人?”
  冕良真沒辦法,唉,苦命。拉過慈恩向駱韶青介紹,“我妹妹,年輕不懂事,您別介意。”
  駱韶青不介意,誇讚,“你妹妹很漂亮。”
  冕良不多廢話,問慈恩,“你們老板呢?”
  “和企劃的在開會,”慈恩指指會議室的方向興奮,“這次是大客戶,老板把她老媽物流公司的春季宣傳拿到手了。”
  哦?冕良並不知道這件事兒,轉頭看向駱韶青。她微微一笑,食指擋在唇前示意噤聲,躡手躡腳移步到簡陋的會議室門口,象個想要搞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觀察裏麵的情況。
  慈恩想阻攔,“不能聽也不能看……”冕良攔住了,他當然知道會議內容不能外泄,可是,對難得來看一次女兒的駱韶青來說,應該網開一麵,何況,做的還是她家的廣告。
  遠鈞裹在一團煙霧騰騰的廢氣裏麵,如魚得水,威風八麵,絲毫沒擔心自己會被熏成肺癌的跡象,正和幾個人落力討論篩選出來的幾個議案。
  看起來意見不是很一致,冕良聽見有人說,“什麽叫天涯海角?物流公司把貨送到天涯海角去不算很厲害吧?”
  駱韶青就笑了~~
  冕良沒打擾駱董偷窺的樂趣,拉過慈恩問,“遠鈞腳怎麽樣?沒事吧?”
  “沒什麽,扭到了,早上接完你的電話我就打給徐醫生,讓他去照顧遠鈞的。片子拍了,藥也拿了。醫生說貼點膏藥,注意保暖,休息幾天不要太勞累到,很快會好的。不過老板有點拉肚子,胃口很差。”
  冕良皺著眉頭嘀咕,“拉肚子?再吃冰激淩啊。”
  “你說什麽?”慈恩沒聽清,“什麽冰激淩?”
  冕良此刻是又傷又悔又心痛,無話可說,習慣地拍拍慈恩麵孔,“沒你的事兒,少瞎操心。”
  慈恩嘟著嘴,惶惑不安,“良哥,你和老板吵架,是因為我嗎?所以你也~~被揍了?”
  “不是,”冕良否認,“跟你沒關係。”
  他不能給慈恩負擔,雖然起因確是為她,但最終的根本,還是他和遠鈞在某些事情上的認知有差異,他和她一直不是一國的~~
  慈恩怎知師兄和遠鈞之間,那七折八繞的心思?說,“良哥,我喜歡你,也喜歡遠鈞,喜歡你們快快樂樂在一起,你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麽啊?我幫你跟遠鈞說情。”
  冕良溫煦而笑,扶著慈恩的肩膀送她回去自己位置上,“有空你就找徐建設醫生陪你去看看電影吧,我的事兒你就別煩了好不好?都說跟你沒關係的。快幹活吧,不然你們老板又該喊跟你們累死了。”
  無論如何,遠鈞和他爭執下說過的那些,都不能說與這個單純的丫頭知道。哦,話說,爭吵真是隻有破壞沒有建設的事情。
  駱韶青仍合法偷窺著女兒開會,津津有味,此時的她,臉上有驕傲,有寵愛,溫柔得讓冕良好奇。如果平時能這麽心平氣和與女兒相處,也不會見麵就吵啊。
  冕良隻盼著會議能趕快結束,他真怕遠鈞被熏暈在裏麵。以前他在清河,每次開會前都跟那些搞創作的大佬們說,要吞雲吐霧就找個沒人地兒吧,總不能熏得別人的肺也黑黑的吧?
  大佬們也都是文明人,自然不好意思再公開抽煙,隻不過開會時間跑廁所的次數多了點,搞得遠鈞很不耐煩。後來索性開會前丟幾盒三五到大會議桌上,說,煙盡興,尿憋著!
  老板發話,冕良不能再有異議,可那時候,他就體諒她的辛苦,了解她的努力,明白她的投入,心疼她的堅強與獨立,更熟悉她硬朗外表的純善細膩。
  她是要求高,但其實並沒用常常用她的標準去要求身邊的人,而且,她有時很貼心。
  犒勞大家出去吃飯,她甚至記得每個人的喜好和忌諱。
  會在母親節給每個人備份小禮物讓大家帶回去送給母親。
  會在夏天發雙份降溫費。
  會在雷雨天允許大家晚來早退,偶爾也會開開玩笑讓大家放鬆情緒,講些人生隨便過過就好不用太認真的頹廢話。但偏又挺混帳地吊兒郎當扯出些讓人快樂不起來的言論,“你們這群人看起來相貌普通,再努力也不會發財的……”
  就像她明明也為慈恩的事情難過,卻偏偏故意出言殘酷,之後卻又每天晚上陪著慈恩陪了那麽多天。
  她是這樣的人,心中藏著驚濤駭浪,也可忍了不發一言。用她的尖銳隱藏她的真心,生怕她的太坦白會讓別人有壓力或為她帶來傷害。她習慣用她的強悍掩護她的脆弱,這件堅硬的外殼包圍她太久了,以至於即使麵對他韓冕良,也脫不下來。或者,他仍然不具備,讓她完全依賴的能力?
  無論如何,以後都不能和她吵架了,冕良發誓,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不會再和她生氣爭吵了。
  “你幹嘛擺出那麽狠一副表情?”駱韶青打斷冕良無可遏止的思緒,“裏麵有你仇家嗎?”
  “沒有。”冕良尷尬,慘,想太入神了。
  駱韶青揶揄,“睡覺做夢也這麽專心嗎?”
  冕良實事求是,“做夢想不專心也很難的啊。”
  駱韶青給冕良一個白眼,轉身往清河外麵走。
  冕良奇道,“怎麽就走?不等她開會完嗎?”
  “她那會哪那麽快就完的?”駱韶青瀟瀟灑灑,“我們去吃飯。”
  慈恩看到冕良和駱韶青要走,對駱韶青的詭異行徑起了疑心,攔住師兄,“喂,有錢人是來幹嘛的?“
  駱韶青給慈恩了一張名片,但不道明來意,隻說,“等你老板公司哪天倒了來找我。”
  慈恩根本來不及看那張名片,就被駱韶青的話刺激到,口無遮攔,“你放屁。”
  冕良想為慈恩解釋,駱董不給機會,快步走出清河。冕良隻好跟著,聽董事長講,“你妹妹很可愛。”
  “她小孩子,您別跟她計較。”冕良恭恭敬敬替駱韶青打開車門
  駱韶青沒計較,但她說,“我現在能懂一點,我家那位小姐為什麽要為這家破公司出盡百寶耗費心力了。有點象我當年成立青雲時候的樣子。不過,我女兒和我不是一路人。”
  駱韶青話沒解釋為什麽她的女兒和她不是一路人,隻問冕良,“出了什麽事情,她把你揍成這樣?”
  總算問到正題了。
  冕良很榮幸地有了請駱韶青吃飯的機會,他找了家挺安靜的西餐廳坐定,把為什麽被揍的經過一五一十對董事長細細道來,他很誠懇的請教,“我想請問,假如你是遠鈞,對我當時的質疑是不是會生氣到,說出那些很冷酷的話來?”
  駱韶青沒直接回答,慢慢享受她的黑鬆露菌海鮮沙律,一番思量後道,“你都對我女兒做過些什麽?讓她對你如此另眼相看呢?”
  冕良傻住,“另眼相看?什麽意思?”
  駱韶青這會兒居然當了她助理的愛情導師,分析,“喏,作為一家企業的負責人,員工因為工作關係而出事,對方家人找上門來,姑且不論責任在誰,隻說在這樣的狀況下,是絕對不可以失控,先安撫家屬的情緒是一定要做的。不過看起來她沒安撫你的情緒,反而把你給惹毛了。所以我說,你對我女兒都做過些什麽呢?讓她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處理不好,象她級數這麽差也能開公司嗎?”
  這個答複冕良不太能消化。因為首先他的身份不單純,起碼不單純是慈恩的家人。而他和遠鈞的關係,好像也不是很容易解釋的清楚。結果,就怔怔發起呆來,不得不仔細考慮駱韶青的問題,對,他對遠鈞都做過些什麽呢?
  “是因為吃醋吧,覺得你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太好了。”駱韶青這會兒吃到三文魚,搭配奧地利白葡萄酒。美食當前,心情愉悅,終於說到重點,“或者,一直以來你堅持的東西太多了,讓她覺得辛苦。又或者,你的博愛讓她覺得你給她的愛始終不夠多,讓她沒安全感。所以,恨得隻好說出那些話來讓你痛苦了。”
  是因為這些嗎?冕良很茫然。
  茫然,是因為他覺得,駱韶青是對的。
  因為她說的都對,但有些情況,他不能改變,所以茫然。
  忍不住跟駱董訴苦,“其實,遠鈞說的那些並非全無道理,可我還是會覺得~~覺得~~太冷。畢竟,我們生活中不是隻靠道理來活的,有時候會有意外,會有很多不得已的苦衷。就算我不是一個可以給人很多安全感的人,但在當時,我心疼妹妹,所以反應會大一點。這樣很不可以被原諒嗎?為什麽一開始就把話說那麽狠呢?”
  “說穿了,你不過是惱她的無動於衷,尤其是,氣她連在你麵前也那麽無動於衷。”駱韶青吃到主菜了,秘製香燒豬柳配露絲瑪莉汁,吃的從容不迫,談吐明晰睿智,“再說,你怎麽知道她不難過呢?可是再難過,日子總得過下去,她不能因為自己難過,就放下公司的事情不管啊。”
  一段話,冕良醍醐灌頂,是,他怎麽就敢斷定,遠鈞當時就不難過呢?他隻顧了自己,根本沒體諒到當時遠鈞的心情,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她?冕良腦海裏突然想起鉤子的一副畫,畫作裏被罰站在教室外望著藍天的孩子,鉤子說,請給他一個擁抱。
  是啊,其實一個擁抱就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為什麽,當時的自己沒有那樣做?
  冕良覺得自己真差勁,沮喪得水都喝不下去了。
  “你知道不知道女人要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駱韶青丟給冕良一個大問題
  冕良蠢蠢答,“愛情就是愛情咯,還能有別的樣子嗎?”
  “你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追得到女孩子?看上你的女生都瞎了吧?”駱韶青搖頭歎氣,“看在這頓飯的份上,我教你。”
  女人要的愛情是限量版的,最好象最昂貴的珠寶或時裝一樣,特別為她量身定做,天下無雙,世間隻得一件。給她愛情的那個男人是什麽樣子的不重要,天下的清規戒律不重要,道德禮教不重要,前仇舊恨不重要,人事紛擾不重要,時間長短不重要,至關要緊的是,他隻對你一個人好。女人一生,要的就是這一點唯一,為了這份唯一,什麽都可以放棄。
  對著駱韶青的理論,冕良更加茫然,遠鈞要的也是這種限量版嗎?他可能無法達到吧?這樣的愛情,好像~~“聽起來好孤獨哦。”冕良說,“還有點悲哀的感覺。”
  “那不叫孤獨,那是尊貴。”駱韶青握著裝紅酒的杯子輕輕搖晃,她在笑,很詐,不緊不慢說件往事,“前些年,遠鈞還在美國讀書,她生日的時候我去看她,送隻當季的LV包包給她,限量版,當時她就是你那副表情,說,看起來好孤獨的包包。說起來,我那女兒,骨子裏,和你是一路人。”駱韶青喝口酒,結論,“我後來再沒送過限量版的東西給我女兒,看起來,她要的就是投身於大眾之中,過那種煙火四射的生活。要限量版的,就得付孤獨的代價,要大眾的,她就得遭博愛的劫。”
  冕良本來滿心惶惑,這會兒倒被駱韶青的話逗得失笑,想起了沈柏森。冕良相信沈柏森給他boss的是那種天下無雙的限量版,不然駱韶青也不會愛上綁架女兒的人了。
  上甜點,雲呢拿奶凍,點綴在奶凍上的黃色西柚看上去色彩動人。和駱韶青聊完,冕良終於有點胃口吃東西了,正打算試試這倒甜點的味道,駱韶青又拋來個問題,“帶遠鈞來這兒吃過飯沒有?”
  “沒有。”冕良打量四周,“我也是第一次來,一直聽公司的女生們說,這裏很不錯。是挺好的,人不多,很安靜,適合說話。”
  “應該帶遠鈞過來的,”駱韶青建議,“環境好,食物也美味。”
  “不是不帶她來,是她很難約。找她喝個咖啡都推三阻四的。”
  “傻子,那是幫你省錢呢。”
  是因為這個嗎?冕良心口堵堵的,麵前的奶凍好像沒那麽誘人了。
  駱韶青居然拿過他那杯奶凍,笑道,“難受了吧?估計這份你也吃不下去了,給我吧。”
  冕良瞠目結舌,雖說龍生九子各有不同,但龍生龍鳳生鳳那是真理啊。駱遠均行事其實大有乃母之風,先天所得,絕非後天養成。
  似乎為了彌補搶人食物的失禮,駱韶青給了冕良一個主意,“明天遠鈞會來公司談廣告的事情,要不要你去跟宣傳部的老羅知會一聲,你去接待她?”
  冕良需要這個機會,略遲疑,終拒絕,“還是不要,羅部長是很認真的人,很重視他的工作。他的分內事我不能插手,何況還是為了我的私事。”
  “老羅很重視他的工作嗎?”駱韶青鎖著秀氣的長眉,“重視工作還在去年還和電視台鬧翻了?讓我出麵給他料理後事!”
  料理後事?這個形容真是~~
  冕良必恭必敬,認認真真答,“就是因為太認真太重視才出狀況的吧?”
  話說他這會兒真餓了,才發現,一個晚上,他除了說就是聽,一道道美食端上來又撤掉,他可從來沒這麽浪費食物過
  駱韶青美滋滋吃掉雙份奶凍,“隨你便吧,你自己搞定。我起碼有二十年沒再做當人家戀愛顧問的蠢事了,這回一次破功,喂,冕良,你可千萬別告訴任何人,你今天晚上請boss吃飯是為了你的愛情,不然我這老臉往哪兒擱啊……”

  第三十四章
  “送你到心中的天涯海角。”
  這是駱遠鈞給她母親“青雲物流”做的,春季廣告中唯一的一句話。
  廣告播放完畢有幾分鍾了,小會議室內沉寂一片。
  “青雲”這邊的宣傳老羅摸著下巴,不發一言。
  駱遠均帶著兩個企劃麵麵相覷一言不發。
  那兩個企劃揣揣不安,目光時不時瞟向在座的冕良,冕良溫和的對他們笑笑。
  不知道為什麽,他直覺老羅喜歡這個設計。他未做定奪,可能是正在喜歡和市場之間掙紮吧。
  冕良昨天晚上和駱董晚飯後回家,才後知後覺醒悟到一件事情,他從來沒在董事長麵前表現出喜歡駱小姐的意思,為什麽感覺上她什麽都知道呢?難道遠鈞跟母親說起過什麽嗎?貌似她們母女不象是會一起談心事的樣子。真不明白,她是怎麽做到,什麽都知道的?
  或者,她就是這麽通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人物?
  仍然記得駱董給他的那個機會,讓冕良代替老羅接待遠鈞。冕良雖然拒絕了駱董的好意,不打算逾越部門之間的工作範圍獨自去見遠鈞,但他是很想見她的。所以一大早找老羅,請求,因為很久沒見前老板和往日的工作夥伴,問能不能隨同他一起出席這個會議。
  向來嚴謹的老羅應該並不相信他的理由,可能是礙於冕良是董事長親信的身份,也就答應了。
  於是,盡管冕良沒想打擾人家工作,隻不過是想見見心愛的女孩兒,卻被老羅當試金石來用。
  老羅問他,“假如你在電視上看到這個廣告,會有什麽想法?”
  冕良謹慎道,“假如我是電視機前的普通觀眾,我會被這條精致的廣告吸引,從而記住這句廣告詞,但可能會忽略,我看的是什麽廣告。”
  冕良說完瞥眼遠鈞,她麵色沉靜,看不出在想什麽。
  老羅對遠鈞說,“駱小姐,你看,問題就在這裏了,觀眾可能會忽略最重要的東西,隻記住一句煽情的句子。而且,能記住這句話的也不是所有觀眾,可能,還得是那些受過一些教育,流連風花雪月的青年,我覺得這不是我們想要的效果。”
  冕良抬抬眉毛,喝茶。唉,居然就變成流連風花雪月的青年了?這年月沒地兒講理啊。
  駱遠均舌燦蓮花,“羅部長,我們當初談的時候,你不是說重點要吸引更多新客戶嗎?據市場調查,市場上新興起的一批商家,大多都是受過較好教育,可能也很容易流連風花雪月的年輕人。能吸引到這個群體關注這個廣告,才是你想要的效果不是嗎?再說,這隻短片的音樂非常悅耳,畫麵也很浪漫,我們還有特別注明青雲的標誌和……”
  冕良興致盎然,喝著茶水看駱遠均和老羅你來我往,纏鬥不休。
  他就是喜歡她這個勁兒,不輕易放棄,神采奕奕,妙語如珠,最後,讓她的客戶一個個死在她的辦公桌下。哦,冕良覺得自己真是惡趣味~~老羅輸了,他會用這隻廣告,並在春節時間的電視黃金時段播出,很爽。
  會議結束,遠鈞笑盈盈與老羅相辭,冕良也對老羅欠欠身,“多謝您關照。”顧不得羅部長迷惑不解的表情,追著駱遠均出去,“遠鈞,我送你。”
  “不用。”遠鈞盯著電梯上方變換的數字,漠視冕良。
  “我們走樓梯,順便抽根煙。”兩位舊同事倒是知情識趣的,衝冕良促狹的擠擠眼睛,跟遠鈞找借口,“老板您腳不方便,搭電梯吧。”
  因為屬下的過分知情識趣,遠鈞遷怒冕良,狠狠贈他三白眼。
  “我們談談。”冕良說。
  遠鈞不理。
  “對不起,上次是我不對,我不該責怪你的,慈恩那件事情你確實不需要負任何責任。”
  遠鈞罔顧他的道歉,電梯來,進電梯,冕良迅速跟進去。
  電梯裏人多,不便說話,但偏偏有人喜歡說話。
  幾個女同事與冕良玩笑,“韓冕良,你知道不知道人事部的小柔喜歡你哦,現在就預定了比利時巧克力,準備情人節送你呢,喂,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吃比利時巧克力啊。”
  好背啊,這不是添亂嗎?冕良費力答複,“不好意思,我不喜歡巧克力。”偷眼看遠鈞,她雖一般的不動聲色,但那張清水臉是愈發的白了。
  電梯到一樓,遠鈞拖著傷腳慢慢步出,冕良上前扶住,小聲解釋,“我和那個小柔不熟的。”
  駱遠均不吭氣。
  冕良看她並沒拒絕他的攙扶,鬆口氣,“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遠鈞沒反應。
  冕良百折不撓,“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有家餐廳環境氣氛不錯,東西也好吃……”
  遠鈞沉默。
  出了青雲大廳,之前先行下樓的同事已經把遠鈞的吉普車開過來,等在台階邊。
  冕良站住,抓緊機會跟遠鈞說,“今天中午你沒空我們就約個時間,和我談一次好不好?”
  “離我遠一點,”遠鈞聲音裏沒溫度,“我希望你明白,我現在和你什麽都不是,所以不想和你吃飯,聊天,我不介意你說過什麽做過什麽,你大可不必跟我左個對不起又個抱歉的,我沒興趣,我就是不想再看見你,你懂不懂?”
  她居然說現在他們什麽都不是?冕良惶急下抓住遠鈞,“再給我一次機會。”
  “憑什麽?”
  “憑你是駱遠均,我是韓冕良。”
  “很好,憑我是駱遠均,你韓冕良在我這裏永遠沒機會!”遠鈞掙脫冕良扶住她的手,“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應該跟她說,“這世間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情,讓我消失要花代價的。”然後就開個天價,她給不出那麽多錢,他就不用消失了。
  對,這似乎是個好主意,不過不是冕良的風格,他說不出那種話來。再說,把駱小姐惹毛了,她會找殺手出來讓他消失的~~
  這是冕良午後校園,坐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琢磨出來的荒唐一夢。說是夢,是因為那些都是他做不到,無法在現實裏印證的東西。而且冕良還很驢的發現,他連那個應該開出來的天價是多少都不曉得,nobel獎金的那個數字夠不夠?
  冕良在犯愁,愁得一頭黑發都快灰了。想在鉤子的畫裏找找安慰,可是今天連鉤子的畫都讓人沮喪。畫中兩位美女,一個年紀稍長雍容華貴,一個短發素顏清爽秀麗。但兩位美女偏都是麵目猙獰,齊齊橫眉怒目對著她們腳下踩著的男人。
  鉤子說,“失戀時期,我們需要媽媽,因為罵男人,她很在行。”
  咦,這個世界哦~~冕良欲哭無淚,不知道駱遠均母女,是不是也想這樣收拾他一頓。
  提筆在畫上寫,對不起,媽媽饒命。
  冕良後來開始領悟,象他這樣在籃球場邊的長椅上隨便做做的夢不過是迷夢,他之後的日子叫噩夢,生不如死哦~~
  遠鈞不接他電話,不理他邀約,視他為陌路。
  有幾次冕良想拜托簡愛和慈恩幫忙傳個話什麽的,簡愛和慈恩都不敢,說,“不行,再幫你忙,會被老板按裏通外國之罪論處,良哥啊,你到底是怎麽惹惱她的,這次她來真的了。”
  是啊 ,這次來真的了~~
  唯一慶幸的,是駱小姐並沒有因為冕良的關係遷怒韓媽媽的麵攤。她仍來吃麵,和麵檔主人還是有說有笑的,但對麵檔主人的兒子卻是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
  駱遠均決絕到跟韓媽媽達成共識,在這個麵檔,希望韓媽媽能照顧她不受不相幹人士的騷擾,這個不相幹人士主要是對應誰,根本不需要一份說明書加持說明。即使冕良在麵檔幫忙,都近不得遠鈞的身,韓媽媽不讓,理由,“這位小姐是我尊貴的客人,在我的地盤,她不想見你,我就得保護她的權益嘛。”
  冕良臉灰了,痛心疾首,“媽~~”
  韓媽媽訓兒子,“這不都你自己造的孽嗎?我聽遠鈞跟我說了,你居然罵她,在天堂上都能長出犄角,就算上帝動手都沒法把她整得象個人。啊喲,兒子,我是你媽我都不知道把你的嘴生的這麽靈哦,我琢磨半天才知道你那是在罵人家不是個人,你啥時候變得這麽會說話了??”
  冕良心灰了,痛痛心疾首,“媽~~”
  韓媽媽話鋒突轉,“唉,你喜歡的女孩兒家裏都是有錢人,哪天要結婚出彩金的時候可就愁人咯,咋整呢?”
  這tong跳太快,冕良思維完全跟不上,這次全身都灰了,痛痛痛心疾首,“媽~~”
  “你叫我媽也沒用,”韓媽媽最後總結,“這次媽也救不了你。”說完動手幹活,掃塵拖地,家中老式無線電裏有放最流行的電音舞曲給韓媽媽加油打氣,還是粵語……
  冕良的日子真是灰頭土臉,灰到不能再灰了還得應付考試。
  “我相信你的成績能拿到優渥的獎學金。”吳昊說。
  冕良答應,“嗯,我有信心。”誠心誠意感激老師,“謝謝你教我了那麽多。”
  “可我沒教你罵女生,”吳昊撇嘴,“你連罵人都無師自通,天賦不錯。”
  哦,導師也知道了,很好,冕良幾欲下跪,“救命啊~~”
  吳昊為難,“我覺得這次得靠你自己,我救不了你,不然有人會和我絕交的。”不過吳昊發揮導師本色,少援手,多鼓勵,“雖然你是孤軍奮戰,但我看你能行的,加油。”
  加油!加油!!加油!!!
  眾叛親離,所有人都被駱遠均控製了。
  在不知道她在混跡於哪裏的情況下,冕良現在也隻能靠日新月異的科技手段。將他的心意傳於她的海角天涯。每天都練一指神功,發短信給遠鈞。
  他第一條短信,是寫,“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塊海角天涯,我想和你一起,在我的海角天涯裏慢慢變老。”
  這條沒人回。
  再來,“你下了什麽咒給我?四麵八方都是你的聲音。”
  沒人回。
  再再來,“對不起,原諒我吧,我願意拿我的餘生補償對你的傷害。”
  沒人回,看起來韓冕良的餘生很不值錢的樣子。
  寂寞的午夜無線電裏聽到過一首歌,冕良記得有段歌詞唱,“最美的一朵,最遠的一朵。莫可奈何,你是那蓮花……”
  也沒人回
  校園黑板報上有人貼了大幅情書,不知道是示愛給誰的,冕良匆匆路過,瞄到不錯的一段,“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而是明知真愛無敵,卻裝作毫不在意。”
  冕良純為遠鈞記得這一段。
  還是沒回話。
  冕良耍可憐了,“給我電話吧,因為沒有你打來,我的手機都結冰了。”
  “我的手機裏,你給我的短信我都保存的很好,包括你第一次給我的,約我上天台的那一條。”
  其實冕良至今很奇怪,為什麽當時他沒刪掉那條隻寫著時間和地點的短信。
  “我的手機嚴重營養不良,麵黃肌瘦,麻煩你發點維他命來救救它的命吧。”
  哇,這個都不回的話真是太沒同情心了。
  可就是沒消息,難道韓冕良已經不值得同情了嗎?拜托,他既不是納粹也不是小日本啊,更沒幹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的事情,就回一條也不行?
  “我把心遺落在你那裏了,這是我一直找你的理由,不過我想知道你把什麽印在我的手機上了,害得我每次都不由自主想撥你的號碼,我好像有撥打過`……多少次了?”
  繼續不回,是啊,誰介意他找過她多少次啊。
  求饒,“回我話好嗎?想見我死啊~~”
  死了都沒人理會!!!
  駱遠均的內功已臻化境,防護罩天衣無縫,百情不侵,看來冕良還得細細修煉才行。
  於是冕良自此日日短信,時時短信,意圖攻入遠鈞的防護罩,好想編個病毒輸給她哦~~。
  偶爾,冕良翻閱自己曾經發出過的短信,不免也嚇自己一跳,沒想到他也有當徐誌摩的潛力。看來,人被逼到一定程度,真的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哪天就編個病毒吧。
  時間就這麽悠悠流過,表麵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洶湧。
  冕良考試結束了,放假了,工作更忙了,然後春節到了。
  遠鈞和去年一樣,又陪媽媽出國度假。
  鉤子的專欄越來越不穩定,最後竟說是工作繁忙的關係,悄然無聲的暫停,哦,冕良連最後的安慰也失去了。
  近十天假期,冕良早上出去健身,直把靈魂都累透方罷休。 午後歸而大睡,睡得人不是人,雲不是雲。他不悲觀不早死,自覺寡廉鮮恥,令人發指。

  第三十五章
  春節假期結束,冕良收拾停當去開工,見到駱韶青少不得拜年問好,恭維其保養的恰到好處,簡直就是不老傳說,神采飛揚,精力充沛。
  駱韶青也誇讚冕良,漂亮尤物……光彩照人~~竟還問他,有無寫詩之愛好?
  冕良本能答,“沒有,我沒那麽娘們的愛好。”
  駱韶青就笑,很不厚道那種。
  冕良心頭一凜,念及自己傳給某人的肉麻短信,尋思,按理說遠鈞不會拿給她媽媽看的吧~~不確定,遠鈞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登時斂眉肅立,換個話題,“這趟出去玩的還愉快嗎?”
  駱韶青看文件,隨口說,“旅遊嘛,還不就是那樣,累死了。再說玩伴也不上道,老娘可是被奉承慣了的,沒人哄我開心的日子真不爽。唉,真是,我那閨女,算白養了,又不聽話,還喜歡頂嘴與我作對。你說說,做女人,連逛街的耐心都沒有那還做女人幹嘛?趁早變性去當男人算了。天天抱著手機翻短信,嘩,難道看短信會比看畫展更有氣質嗎?要多不長進就多不長進……”
  駱韶青散散漫漫一通抱怨,倒讓冕良備受刺激,抓心撓肝象身上有螞蟻爬似的,甭提是個什麽感覺。一方麵興奮有人好像不討厭他的短信,一方麵想到那短信駱韶青想必用了手段也看去不少,不由得窘出一額薄汗。
  期期艾艾,冕良硬裝閑聊似的問詢,“駱小姐也回來了嗎?”
  “嗯,在家裏歇著呢,”駱韶青莫測高深,“她有事情忙。”
  冕良待想追根文底她忙什麽的時候,秘書老孫進來催開會,冕良隻得把問題咽回肚裏。找空給遠鈞短信,“回來了嗎?出來見一麵吧?”
  照例石沉大海。冕良幹脆就卯上了,午飯前靠在走廊拐角那兒,一指神功耍起來看。太過入神,不知有人近前,宣傳老羅拍他肩膀嚇他一跳。
  老羅親切微笑,邀請,“一起吃個飯吧?”
  冕良雖然想繼續發短信,但看看老羅那張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有事”的表情,又一時間猜不透他能有什麽事情,遲疑一二,還是跟去了。
  老羅帶冕良去本市最大書城旁邊,一家新開的,很有南亞風情的餐廳用餐。
  冕良本以為用餐期間,他會說點什麽,誰知這位部長大人指南打北上天入地的和冕良海侃一通,啥也沒提。所幸老羅人雖嚴肅,但因其專業關係,見多識廣,加之談吐不俗,和他吃飯倒是不會悶的。冕良是個小土包子,隻管聽管吃,其他忽略不計。
  到最後上了一杯飲品,荔枝 Martini.png的時候,這頓美餐已至結束,冕良主動問詢,“謝謝羅部長的款待,不過,我想知道為什麽?”
  老羅暫不回答,反是遞給冕良一張卡,指著對麵書城道,“這是那家書城的貴賓卡,憑卡在書城購書享受六折優惠,我知道你是讀書人,覺得這份小禮物對你可能有用,希望你不要拒絕。”
  冕良不知所措,沒接卡,還是問,“無功不受祿,羅部長,為什麽呢?”
  “多謝你曾經在董事長麵前替我美言。”羅部長滿滿感激之情,又遞上貴賓卡,“收下吧。”
  冕良困惑,“我沒在董事長麵前為你說過什麽。”
  “對你來說,可能隻是無心,對我來說,卻是恩惠。我曾得罪過人,鬧出過點事情,不得董事長信任。本來還以為自己幹不久要另尋高就了呢,沒想到~~”老羅無奈笑笑,“算了,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用那些是是非非來叨擾你可就過分了。”再次奉上那張卡,“請你收下。”
  不收好像不近人情,冕良收下,“謝謝。”
  老羅補充,“以後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不必客氣,不嫌棄我是個粗人,交個朋友吧。”
  冕良汗顏,“羅部長太謙了,我們不一直是朋友嗎?”
  羅部長也不知道感慨個啥,眼鏡片後的眼睛濕濕的,拿自己那杯酒跟冕良的碰碰,道聲,“兄弟,謝了.”
  哦?自動由朋友升格為兄弟了?冕良暗暗納悶,實在不了解這般平凡無奇之事讓他何若至此?同時又覺得有點感動,想不到平時一臉冰雪嚴寒的羅部長竟也有熱血沸騰的時刻。
  熱血沸騰的羅部長現在覺得一頓飯一張卡不足以表達自己的心意,又表示,“兄弟,有什麽難辦的事情不妨跟我說,隻要是力所能及,為兄一定幫到底。”
  除了駱遠均,冕良的生命裏沒什麽難辦的事情。但這件事情讓別人幫忙一來顯得很沒誠意,二來外人應該也很難幫忙到。冕良微微搖頭,“沒有,謝謝羅部長。”
  “真的沒有?”羅部長顯得有點不甘心,強調,“請相信我的誠意。不為你做點什麽,好像心裏不舒服似的。”
  哇,怎麽搞這麽嚴重啊?冕良可一點都沒想讓他難受的。
  和羅部長那雙目光熱切的眼睛對視幾秒,冕良想到一個,“那~~好吧,幫我傳話給一個人,我覺得您可能會幫我大忙的。”
  撕下筆記本上的一張紙,寫道,
  尊敬的鉤子女士,春節快樂。
  我是你的忠實讀者。
  非常喜歡您連載在晚報上的作品,可是最近,您都沒有再畫畫了。
  晚報上缺少您的畫作,就好像森林裏沒有老虎那樣乏味,花朵失去芬芳那樣無趣。
  快救救晚報吧,順便也救救您的讀者我。現在我的生活因為晚報上沒有您的畫,有一點點營養不良。
  最後,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您的忠實讀者韓冕良敬上。
  冕良拜托羅部長,“把這張便條幫我轉交給晚報的專欄作者鉤子好嗎?哦,我隻知道這位畫家叫鉤子,其他都不了解,呃~~這樣可以嗎?”
  羅部長連連應承,“可以可以。”看看字條失笑,“晚報有你這樣的讀者,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完全抹煞其他工作人員的努力嘛。”
  冕良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還沒等他笑完,慈恩電話到,“良哥,救命啊~~”
  慈恩電話裏沒說什麽事情,隻讓冕良快去。冕良不能不去,幸虧他還沒開學,否則□乏術。
  末了還是由老羅開車送他去“清河”。話說,這位兄長對冕良還真是關照。
  過節後上班第一天。
  按理說,清河那群人應該都處於心還沒收回來,散散漫漫哈拉打屁的狀態。此時卻個個麵色倉惶,嚴陣以待,什麽意思?
  慈恩看到冕良進來,眼圈一紅,卻沒說話。
  這陣勢真讓冕良害怕,出什麽事兒了?目光投向簡愛,“怎麽了?”
  簡愛一字一頓,清清楚楚道,“我們被賣了。”
  “被賣了?”冕良重複,“什麽意思?幹嘛要賣你們啊?”
  “我們老板,老板把公司賣了。”慈恩重申,“連我們也一起賣了。”
  哇嗚~~冕良望著站了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一時間隻覺得手腳冰涼,頭腦發暈,冷汗涔涔,口舌發麻。極虛弱地強笑,“你們老板,真有魄力……”
  把慈恩抓到公司外的樓梯旁,冕良問,“沒收錯消息?這麽突然的事情?”
  “不突然,據說春節前已經在接洽人談了。剛剛老板和律師來過,簡單宣布說公司已經賣掉,也不和我們解釋,人就走了。”
  “知道是賣給誰了嗎?”
  慈恩看冕良一眼,吞吞吐吐,“就是~~安琪她爸爸的大集團,”慈恩嘀咕,“很奇怪,她家不是做大百貨和連鎖超市的嗎?要文化公司做什麽?”
  賣給沈柏森了?冕良牙齒咬著下唇,正午陽光下,靠在欄杆上尋思,難怪速度這麽快就能搞定。問題是沈柏森幹嘛要這間小公司呢?遠鈞幹嘛突然賣公司呢?這兩個不是不合嗎?
  也不知道是怎麽別過慈恩從清河晃出來的,大街上過年氣氛仍然濃厚,冕良卻精神恍惚。這個駱遠均賣公司不要緊,總是要提前跟大家說一聲,讓大家有個準備,好歹一起苦過樂過的戰友啊。私下做決定賣掉,誰會受得了?再說這公司成立還不滿一年就賣?明明營運不錯,為什麽不堅持做下去呢?
  正沒頭蒼蠅亂轉,手機響,冕良心裏有事,也沒看是誰來電,直接喂過去,無精打采,“幹嘛?”
  “不是要見我嗎?”鄰家女孩兒的聲音,象涼爽的風裏嫋嫋婷婷開出的水蓮花~~
  冕良的心髒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又一下子跌回胸口,可憐相思三分,二分懊惱,一分心痛。不由自主手捂著胸口,半是埋怨半是慶幸,“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你在哪兒?”
  “在你身後。”
  身後?把電話從耳朵上挪下來,無法置信地盯著電話,真的假的?回頭確認,真的哦,不遠處一棵葉子落光的槐樹下,可不就立著她?
  一段時間不見,她還是老樣子,沒胖也沒瘦,牛仔褲,短靴,白毛衣,藍棉布外套。頭發長長很多,都快搭到肩膀了,哦,她長發的樣子一定很美很飄逸。她的眼睛仍清如秋水,嘴角抿著,似笑非笑。
  冕良收起手機,迎過去。一把鑰匙拋出條弧線,冕良伸手接住,唔,太棒了。
  “去哪裏?”冕良發動車子。
  遠鈞扣安全帶,“你找個能安靜聊天的地方吧。”
  “好,等我跟孫秘書說一聲,下午晚點過去。”
  “我跟我媽說過了。”遠鈞穩穩當當,明顯有備而來。
  冕良固執,“那也要打個招呼的。”撥通電話和老孫說話的當兒,冕良聽遠鈞嘀咕他,迂腐。
  他偷偷吐一下舌頭,沒辦法,有時候也覺得自己羅嗦,但又忍不住一定要堅持那些可能在外人眼裏不值一提的東西。
  急於和遠鈞坐下談談心,冕良載著她直奔最近的那家咖啡館去,要了壺繡球茉莉,幾樣點心,邊吃邊聊。
  “還生氣嗎?”冕良討好。
  “嗯,當然。”
  “你可以懲罰我出氣,”冕良誠心誠意,“怎樣都可以。”
  遠鈞挑眉,篤悠悠一笑,“我已經找到懲罰你的方式了。”
  “嗯?什麽?”
  “賣掉清河。”遠鈞說,“因為生氣你,氣到要賣掉公司,韓冕良,這個懲罰你覺得怎麽樣?”
  真是霹靂的消息,冕良被震得啞口無言。
  這一刻的感覺,就好像本來吃到了情人親手料理的包子吃得挺高興,最後她卻告訴你包子是人肉的那麽~~絕~~
  不能發脾氣,冕良深呼吸,保持冷靜問遠鈞,“為什麽要用這種方式懲罰我?”
  “其實,說是懲罰,不如說我報複,報複~~你罵人的本事太高段好了。”遠鈞淺笑,聞著茉莉茶的芳香,心滿意足道,“我這人很愛記仇,以前讀書時候,有人得罪我,罵我,我是真的會把人蓋了麻布袋拖去廁所扁的。不過我覺得這一招對你沒用,所以,我隻好來點重口味的。”
  “值得嗎?”冕良眉頭深鎖,“我值得你為我花那麽大代價嗎?公司不但有你耗費在裏麵的心血,也有很多人的心血在裏麵,還有一個可以期待的未來。我這種小人物算什麽呢?對你來說,難道那間公司的未來比微不足道的我重要嗎?”冕良傷極忽笑,“遠鈞,我不知道你這麽重視我。”
  遠鈞不動聲色,“不用自戀,我不是重視你,我是重視我的心情。你難過,我心情就會好一點。”
  “我一直以為,當你為工作投入熱情的時候心情最好。”冕良歎氣,“你不是一直說,喜歡那種殫精竭慮,為垃圾產品歌功頌德,化腐朽為神奇的感覺嗎?不是很享受那種騙人和墮落的樂趣嗎?現在你的樂趣怎麽辦呢?”
  遠鈞意簡言駭,“以折磨你代替。”
  冕良無語,折磨他有什麽好玩的?他就是想不通啊。
  “其實,如果是別人,我不會覺得這樣的報複方式有用。不過,因為你是韓冕良,我知道你會為此難受,所以,真是忍不住就要這麽做誒。現在告訴我,你對這件事情的感覺?”遠鈞真魔鬼,笑得象隻吃到魚的甜蜜小貓咪。
  有種錯覺,她似乎在故意激怒他。
  冕良很清醒的知道,不能發怒,再生氣又吵架,吵架這種事情隻有破壞沒建設,還很傷人,他和遠鈞之間舊傷未愈,豈能再填新傷?再說,這家夥的話有時不能全信,誰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幹什麽?清清喉嚨,象回答老師提問那樣打點起全副精神,說,“理智上真不認同你賣公司的做法,是覺得可惜。當然,你是公司的主人,做得不開心另尋出路無可厚非,但你應該事先跟大家商量才行。這樣突然宣布賣掉公司讓很多人沒有心理準備,你會讓跟你一起為清河打拚賣力過的朋友傷心。不過感情上,遠鈞,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冕良換個口吻,柔聲細語,“不想開公司,先休息段時間再作打算吧。對了,你想不想看櫻花?等春天來了的時候,我請假陪你去看櫻花?”
  “你的理性真厲害,”遠鈞突然說變臉就變臉,莫名其妙生氣,冷淡異常,“你在感情上的認知也很厲害。”她站起身抓起外套往外走。
  冕良欲追,伺應生攔著,“先生你沒付帳。”
  冕良掏錢,“多少?”可是這家咖啡館算帳真慢,冕良丟下兩張鈔票,“這樣夠不夠?”
  “我們這裏不收小費。”伺應繼續攔住冕良,真是氣人……和伺應生糾纏間,遠鈞忽又跑回來,揪著冕良領帶,拖他到一邊,直接翻他口袋。
  呀,突然這麽親密?冕良尋思,這女人話說得狠沒用嘛,她分明還當他是自己人。溫柔嗬護,扶著她肩,“找什麽?我幫你。”
  “這個咯。”遠鈞再冕良衣袋裏掏到她要的東西,在他眼前晃晃,轉身又走。
  吼,原來是找她吉普車的鑰匙,冕良沮喪,敢情剛才又誤會~~
  無論遠鈞想賣公司的初衷是什麽,結果就是公司賣掉了。因為報複一個男人而辜負自己的員工,這明明是昏君才幹的昏庸事情,實在不像天下第一,睿智理性的遠鈞小姐會做的決定啊。明知不可為而為,都是為了韓冕良,冕良真不知道該不該為此高興。
  話說,也不知道,到底他的哪些行為,給了遠鈞那樣的自信?讓她輕易碰觸到他的軟肋,挑戰他的底線,並預知事情結果對他的影響。她可真是了解他,那麽一定也知道她對他有多重要。明明知道,卻用如此另類的方式回報~~哦,都是知道惹的禍。
  就像遠鈞說的那樣,冕良會內疚,是真的真的有內疚。
  要不是他誤會遠鈞,怎會鬧到如此地步?命運叵測,他可千萬別害誰丟掉工作,得找沈柏森一次。
  那天陪駱韶青去沈柏森辦公室,趁董事長去洗手間,冕良鼓足勇氣,走到茶幾前的棋盤前站定,“伯父,有沒有興趣殺一盤?”
  沈柏森是隻老狐狸,定然知道冕良無事不會請他下棋,笑,內斂而智慧,“好,那就殺一盤吧,我有些日子沒好好下棋了。你們董事長的手段不夠辣。”
  其實冕良手段也不夠辣,可是他夠穩,很難攻破。刀光劍影,幾回合下來,沈柏森沒占到便宜,抱怨,“一個沒得失心的人下什麽棋呢?哪兒有這麽走的?”鬧脾氣,伸手撥亂棋子。
  冕良不惱,耐心安靜,將一隻隻棋子擺回原處,順便問沈柏森,“聽說伯父買下了駱小姐那間小公司?為什麽?她不是一向對您有成見嗎?”
  “有成見也不耽誤做生意。生意講究的是機會,又不是談戀愛,沒必要一定互相都喜歡。”沈柏森經驗之談,“遠鈞那家公司底子好,也非常有效率,前景不錯。”
  有道理。冕良再探,“您會親自管理嗎?”
  沈柏森饒有興趣地看冕良逐漸還原剛才那局棋,“當然不,我會安排這方麵的專人管理。”
  “那原來的員工呢?”冕良最關心這個。
  “我和遠鈞談條件的時候,她有強調,如果我能善待原有工作人員,不隨便辭退,並給予離職員工除辭退金外,另多發半年薪水,她會壓低賣價。我當時同意了。”沈柏森略搖頭,“這是個很善意,但也很天真的條件。公司人事異動,一朝天子一朝臣,免不了出現鏟除異己,黨同伐異的混亂局麵。倒是那多發的半年薪水算是點實質性安慰。”
  哦,就知道那家夥不會完全不考慮同事的感受,還好有那半年薪水撐著,不會讓人心情太糟糕。可是能不丟工作最好。冕良再再探,“伯父,您說的那種混亂,真不能避免嗎?”
  “你擔心什麽?”沈柏森忽醒悟,“是因為你妹妹是嗎?不要擔心,其實將清河買下,原有的員工也多了很多機會。是人才,我們一定會重點培養,給予升遷,提供更好的平台展示他們的實力,這不比一直窩在家小公司更好嗎?你不要太杞人憂天了。你妹妹想換工作環境嗎?她什麽學曆?我可以在總公司這邊給她留意。”
  冕良恭順道,“謝謝伯父,我妹妹學曆不高,目前不用麻煩,她有需要的話我再來找你。”
  其實,這樣看起來,清河原來的那種工作氛圍是留不住了。或者,這也不是壞事,正如沈柏森所言,在大公司,隻要努力,就會有更好的發展機會。
  不過,還有個更重要的~~冕良滿麵堆笑,“伯父啊,你知道駱小姐為什麽要賣公司嗎?”
  “遠鈞還是孩子心性,單純,覺得做下去有壓力吧。她不夠狠,不懂得怎樣將一家公司的潛力發揮到淋漓盡致。”講到經營之道,沈柏森豪氣幹雲,“我接手會注入資金,加強圖書出版這部分,遠鈞原來的做法太含蓄了,當然,可能她在發行方麵很受限,我做銷售多年,發行渠道要優於她太多。而且人脈比她廣,更懂得如何與官方相處。我今天已經要人做計劃,設計新雜誌發行的方案,包括引進國外流行的影視劇集,廣告方麵嘛~~”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啊,冕良本已覺得遠鈞手段強勢,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是誰說的,這個世界是掌握在少數強人手裏的,看起來果然如此。沈柏森的集團涉足這個領域,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因此遭殃,相對的,又有多少人得道升天?
  冕良將最後一粒棋子放入棋盤,完整將棋局還原最初狀態,一絲不落,一子不遺。
  沈柏森麵露驚豔之色,“厲害厲害。”
  冕良謙遜,“雕蟲小技,不過記性好點而已。”
  “都好都好,”沈柏森說,“冕良,要不要過來幫我?
  冕良一笑而過,哈,要信這些老狐狸們,他就真笨到家了。他還是保持這種狀態,笨一點點即可。
  知道駱遠均又是半真半假嚇唬自己,冕良好歹鬆口氣。話說這些日子被她折騰慘了,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真不知道她到底還有多少花招沒用出來。也該消停消停了吧?馬上春暖花開,不想和他一起享受享受麵朝大海的感覺嗎?
  十五元宵節之後,學校開學,冕良去注冊。
  吳昊舊事重提,“冕良,有沒有想出國的打算?我總覺得,在國內這樣慢慢讀有點浪費你的能力。”
  冕良還是那句,“我考慮。”
  吳昊一語中的,“舍不得遠鈞?”
  冕良臉紅,靦腆含笑。
  吳昊感慨,“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搞定她?她不是已經賣掉公司了嗎?你讓她跟你一起出國就是,反正也就讀個三五年,你每年假期回來照顧照顧媽媽不行嗎?回去和家裏商量商量吧,不要再蹉跎下去了。”
  吳昊的話是不無道理,冕良答應,“好的,我回去和家裏談談。”
  帶著遠鈞一起出去讀書?想起來真有誘惑力。冕良一時興起,掏出電話繼續短信,要不要和我一起出國讀書?還沒發送,有來電,徐建設的。
  徐醫生的聲音很沉重很沉重,“冕良,你這次踏入絕地了。”
  “怎麽了?”
  “來趟醫院吧,遠鈞查出來肺癌……”

  第三十六章
  冕良也不記得他是怎麽趕到醫院的,一路狂奔。電梯人多,他跑樓梯到十樓腫瘤科住院部,找徐建設告訴他的那間病房。
  這一刻的他不僅僅是傷心,不僅僅是驚惶,不僅僅是六神無主,不僅僅是痛徹肺腑。
  那是種整個世界都快毀了的感覺。這種感覺他熟悉,安逸死的時候,安琪死的時候,他的人生裏到底要經受多少次這樣的失去?他不是每次都可以從這樣的失去裏活回來,回來一次,剝一層皮。
  衝進那間高級病房,冕良氣喘籲籲麵無人色。
  病房裏倒是一派祥和,沈柏森幫忙駱韶青往一隻黑色旅行包裏裝衣物。兩人正研究,為什麽這隻包是黑色PRADA而不是當季限量版的LV~~真有閑心。
  看到冕良,駱韶青說,“她在洗手間換衣服。”
  冕良根本已經瀕臨失控邊緣,毫不思索,再台風樣掃過去大力敲門,“遠鈞,你開門。”
  沈柏森好心提醒,“她在換衣服。”
  冕良喘的厲害,“什麽?”
  沈柏森很耐心地做了個脫衣服的動作,“換衣服。”
  駱韶青已收拾好東西,告知冕良,“你等她吧,我們先走。”
  啊?為什麽他們要走?女兒生病就不管了嗎?冕良傻愣愣沒給反應。
  沈柏森倒是多問一句,“誰通知你的?”
  “徐醫生。”冕良那口氣總算喘勻一點了。
  沈柏森點點頭,就跟著駱韶青走了。
  不過冕良聽到駱韶青臨出門小聲念叨,“我女兒是不是毀了一個天才?”
  這又是什麽意思?
  喀喇,洗手間門打開,遠鈞出來,埋怨,“吵死了。”瞟冕良,“你來幹嘛?”
  哇,她今天可真漂亮,怎麽看都不象病人。一件淑女到不行的灰色格紋連身裙襯得她身材修長纖柔,微卷的發絲裏半隱半現兩條長耳墜,閃閃爍爍,搖搖蕩蕩,不知道是什麽款式的,反正,很好看就對了。
  就是滿臉乖戾之色,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誰敢惹老娘叫你去死的氣息。
  總之,冕良一路來那種想抱住她在懷裏的衝動,在這個好看而暴戾的女人麵前,逐漸靜悄悄消失無蹤,同時腦子裏總算能想事兒了,沒弄錯嗎?這是要出院了?
  遠鈞等著冕良說話,看他又呆呆的,極沒氣質地翻個白眼給她,撈起外套踩著她的細跟長靴往病房外走,步履矯健,氣勢洶洶。當然,有理沒理,她都是氣勢洶洶的駱遠均!
  冕良跟住她,“你去哪兒?喂,你不能亂跑……”話沒說完,就見走廊那端過來位有點啤酒肚的醫生。啤酒肚醫生見到遠鈞,尷尬至極,“駱小姐,對不起,我跟你解釋一下,那天是誤會。”
  遠鈞把大衣往冕良懷裏一丟,直接抓住啤酒肚醫生的製服衣領,橫衝直撞進了廁所~~是進了女廁,還把門鎖住。緊接著裏麵傳出各種聲音,鬼哭狼嚎驚天動地,有叫的,有哭的,有罵的,有說的有念的,天啊~~為什麽?
  冕良待想過去敲開廁所門,護士醫生一群人都擠過去,愣把他從門那個位置擠出來。人多混亂,冕良差點摔倒,及時趕來的徐建設扶住他,“冕良,發生什麽事情?”
  冕良焦急,“遠鈞把一個醫生抓進女廁,還鎖了門,不知道是幹什麽?”
  徐建設沒上前解圍,反把冕良往人群外拉拉,麵有難色,“對不起啊冕良,是個誤會。我太魯莽了。”
  “又怎樣?”冕良發現今天他很短路。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
  徐醫生早上在放射科遇見剛做完檢查的遠鈞,遠鈞懊惱,“我前些天來作體檢,照X光片居然說我肺癌晚期?!放屁,我怎麽可能肺癌?昨天還通知我,硬讓我來住院做進一步檢查。我不管,一定弄錯了,我得再照一次。”
  建設作為醫生,關心起見,自然借職業之便找去腫瘤科借遠鈞的片子看。看完崩潰,病灶已經擴散,那肺活生生就是肺癌晚期病人的肺。建設心痛之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冕良,立刻告知,遠鈞肺癌晚期,讓他來醫院。不過通知完冕良沒多久,遠鈞另張片送到,是放射科醫生親自送來的,跟腫瘤科醫生解釋,“不知道怎麽搞的,把病人的片子放錯袋子了。喝多了點酒~~”
  建設對冕良抱歉萬分,“你一定嚇壞了吧?我後來給你電話,你都沒接,我猜你可能是往這邊趕沒顧得上。嗯,事實上遠鈞的健康狀況非常良好,她根本就是無敵小金剛,連普通女生都會有的貧血症狀都沒有。”
  哦,真好,她沒事。冕良這會兒有點腿軟,同時慶幸,幸虧沒去找清河的大佬們火拚,他本來以為遠鈞是被熏出肺癌來的。
  徐醫生還沒解釋完,女廁門打開,一群醫生護士外加趕來的保安全卡在門口。女廁裏清清楚楚傳來駱遠均鏗鏘落地之聲,“我會肺癌?象我這麽愛自己的人有肺癌,保準連天使的肺也是黑的!你懂不懂?”
  也不知道是誰在喊,“別打了別打了……”
  冕良此刻方明了,駱小姐把那醫生拎進女廁是做啥。她居然在打人?我的媽啊。”冕良拉住建設,意欲闖進廁所救人。
  誰知徐醫生裹足不前,膽戰心驚,問冕良,“你有沒有說是誰通知你來的?”
  冕良理所當然道,“不就是你嗎?我說了啊。”
  徐建設臉色不妙,“我還有事,先走了。有空一起約喝酒,你保重,”
  “噢。”冕良答應,眼見徐建設一路飛跑,幹嘛,是在逃命嗎?
  除了逃命的徐建設,另個逃命的是被遠鈞拎進廁所的醫生,捂著肚子也是一路急跑。幾個護士攔住遠鈞防止她追殺過去。遠鈞大概也已經消氣,沒再糾纏,從冕良手裏取過大衣,還恨恨加句,“MD。”言罷趨出,徑自走人。
  冕良緊隨其後,知她無事,終於也能正常說話了,“幹嘛打醫生?你投訴他就好了啊。”
  “投訴不解恨。”遠鈞等電梯。
  電梯到,兩人進去,冕良怕引人注目,小聲,“他沒被你打到內傷吧?”
  “不知道,”遠鈞冷淡,“他有意見可以告我。”
  “你明知道他不會告你。”
  一樓到了,兩人一前一後出電梯,遠鈞任性,“不告我不就沒問題了嗎?”
  冕良緊走兩步擠在遠鈞身邊,“我是覺得你這樣做實在太極端,會嚇壞人的。”話說,這樣跟她在一起的感覺真好,雖然她脾氣暴躁,雖然她固執別扭,雖然她不解溫柔,可冕良就是愛她。她對他很很很重要,謝天謝地她健康的活著,冕良痛恨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感覺。
  “把你嚇壞了嗎?”遠鈞刻薄,“這裏是醫院,去查查膽是不是好的,嚇破了割掉,一了百了。”
  “我沒事,我是怕你這麽彪悍把男人都嚇跑掉,以後再也嫁不出去。”出來醫院大堂就是馬路,冕良抓住遠鈞的胳膊,“喂,別和我鬧脾氣了好不好?總不理我想憋死我是不是?”
  “嫁不出去關你屁事?我這麽彪悍都沒嚇壞你,看樣子你生命力旺盛,一時半會兒也憋不死嘛。”遠鈞甩甩胳膊,想掙脫冕良那隻手,甩不掉,不耐,“放開我啊。”
  冕良這次豁出去,就是不放,“我是覺得,反正也沒有敢要你,你嫁我算了。你也說了,我生命力旺盛,正好和你絕配。”
  遠鈞瞪大眼睛看冕良,半晌,忽笑,嘴裏罵,“靠,娘個腿的。”繼續努力想把冕良那隻手甩開。
  唉,就知道她不會好好聽他說。冕良這次絕不放棄,“我愛你。”他終於說出來了,哦,原來不難嘛,冕良再補一句,“遠鈞,我愛你。”好像周圍突然變得安靜,來來往往的路人全體消失,冕良眼睛裏隻有一個駱遠均,他把她另外一隻手也掌控住,“我愛你。”
  遠鈞直直與冕良對視,目光灼灼,她靜默著,好一會兒,重複,“你愛我?”
  “我愛你。”冕良眼眶有點濕,象歎氣一樣輕聲表白,“很愛很愛。”
  “你終於說出來了!”遠鈞咬牙切齒,“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說了比不說還可惡。你也敢說愛我?如果不是知道我活不長了,你是不是還不說?你不是愛我,是施舍你的同情來跟我充偉大的吧?我好好活著的時候你不肯說,現在說是什麽意思?不過真抱歉,我沒病,起碼還得再活個六十年……”
  是,為什麽是現在跟她說?冕良鼻酸,“對不起,我知道我傷你心了。”無視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他用力把遠鈞拉到懷中,狠狠抱住,“對不起,原諒我,是我不對,是我笨,我不是來和你充偉大的,相信我愛你好不好?”
  “我才不要信你,你是個大混蛋。”冕良越表白,遠鈞竟越氣。這可真難得的畫麵,居然有會被喜歡的人的示愛而氣到雙眼通紅的女生。遠鈞象隻憤怒的小豹子樣急於掙脫冕良的擁抱,一隻手抵著他的胸一隻手猛捶他的肩,聲聲控訴,“你要是愛我,為什麽我高空蹦極的時候不對我說還要和我絕交?你要是愛我,為什麽我和徐建設相處的時候不對我說?還要為了不相幹的人指責我?你要是愛我,為什麽還想和慈恩結婚?為什麽隨便什麽事情發生都怪在我頭上?你真的以為我什麽都不在乎嗎?你不是說跟我在一起每分鍾都變的很漂亮嗎?那為什麽和我吃飯的時候不跟我說?為什麽工作的時候不跟我說?為什麽散步的時候不跟我說?”遠鈞掙紮的力氣越來越小,聲音卻越來越大,“為什麽跳舞的時候不跟我說?為什麽看煙火的時候不跟我說?為什麽偏偏知道我生了癌症的時候才,跟,我,說?”
  她一定是等太久了,一定是忍太多了,一定是愛太長了,這一刻被冕良激得全部爆發,眼裏生生被逼出淚光,又倔強的不肯讓淚掉下來。冕良知是自己負她甚多,心內的情感橫衝直撞,牽扯得他五髒六腑都痛。憐她情深,惜她意重,知這世間再無人比她待自己更好,千言萬語,最後還是隻那一句表達,“我愛你。”
  “證明給我看!”遠鈞神情淒楚,“你愛我就證明給我看啊,可惜你從來都沒辦法用你的行動證明你的愛。所以,你愛我個屁!”
  本與冕良半擁半抱,相互淚眼迷朦,無語凝咽,牽扯不清著橫在醫院大堂前的遠鈞,最終還是被冕良刺激得暴跳如雷,“你愛我個屁!”狠狠抬腳,踹去冕良小腿。哇,真是,腿要斷了,冕良痛得呲牙咧嘴,遠鈞趁勢掙脫,跑下台階攔下一輛車。
  冕良怎肯讓她這樣離開?忍痛追下去,拍著車窗,“喂,你下來。”
  遠鈞不理,示意司機開動,冕良一路小跑緊追,到底兩條腿不敵四隻輪子,眼睜睜看著遠鈞走掉。
  “手機不開,座機不接,她家工人說她不在,她媽媽也不知她的去向。”冕良很快就找徐建設去了,還是在衡山路的酒館裏,冕良鮮少幹這種借酒澆愁的事兒,這次破例,喝的滿麵通紅,舌頭發麻,問徐建設,“你有什麽辦法沒有?”
  徐建設倒很實事求是,“我沒,我自己也沒強過你多少。”
  “你沒做點什麽事情表示誠意嗎?”冕良此刻也算病急亂投醫,纏住建設,“你把你用過的招數傳我一二就好。”
  “不行,都告訴你我怎麽混啊?”建設藏私,完全沒發揮醫生應有的,救死扶傷的精神。
  冕良苦惱,“是誰說,對女人用三字箴言萬試萬靈,完全不是這麽回事兒,騙人的吧?”苦惱,抱頭呻吟,“怎麽辦啊怎麽辦啊怎麽辦啊……”他念叨了一個晚上。
  好在翌日星期天,不需開工上學,冕良頭痛欲裂,想多躺一下再起來去找遠鈞,誰知老早就被電話吵醒。找他的人居然是羅部長,“冕良,我的車停在你家巷口,你快出來,”老羅說,“駱小姐的飛機快飛了,我送你去機場。”
  冕良昏昏沉沉,“什麽?飛機場?她幹嘛要飛啊?”
  老羅催,“唉,出國讀書,說不好是一年,三年,還是五年。我說你快點行不行啊?真的沒時間了。”
  出國一年?三年?五年?冕良直接從床上掉地上。連滾帶爬的如廁洗臉刷牙,頭痛心痛身痛,到處都痛。好狠啊,要走也該說一聲吧?真的完全不在乎他韓冕良嗎?好歹再給他次機會證明他是愛她的啊。話說,她怎麽這麽能折騰?昨天還是肺癌,今天就要飛?冕良簡直要撐不住了。
  上老羅的車,風弛電閃往機場方向奔。
  冕良抽空問老羅,“駱小姐為什麽突然要出國讀書?”
  “應該不是突然吧,我聽說駱小姐體檢搞出個大烏龍,就打聽為什麽突然去體檢,才知道是因為要出國深造。”
  “你跟誰打聽的?”
  “呃~~”老羅慢吞吞道,“報社趙主編。”
  “幾點飛機?”冕良掏出電話試圖撥通遠鈞的手機,嘴裏念念有詞,“接電話接電話……”
  老羅應冕良,“差不多就這個時間。”
  遠鈞電話沒人接,冕良繼續撥駱韶青手機,“董事長,可以叫遠鈞聽一下嗎?”
  “可以可以。”駱韶青倒是痕痛快,“等我把電話給她。”
  冕良喚,“遠鈞你聽我說……”嗒一聲,斷線~~冕良頭撞車玻璃,神啊,不要活了。
  老羅安慰,“別急,我開快點。”
  “停車!”冕良要求。
  老羅想是被冕良的臉色嚇倒,言聽計從,把車停路邊,“怎麽了?”
  “我來開~~。”
  冕良把車開到機場的時候,羅部長臉是白的,強自鎮定,“專業賽車手嗎?”
  冕良不答,急急往國際廳那邊跑,大廳門口遇到從裏麵出來的駱韶青和孫秘書,完了,這次全完了~~
  駱韶青聳聳肩,“飛機已經飛了。”冕良眼前發黑,頭暈目眩。聽駱韶青又說,“她這次去了洛杉磯,加大分校。”說完拍拍冕良肩膀以示安慰,瀟瀟灑灑離開。
  冕良傻愣愣立在台階前良久,才迷迷瞪瞪被老羅拉上車。
  回去是老羅開車,冕良一路沉默,走到一半又叫,“麻煩停車。”
  老羅估計被冕良的飛車技術嚇倒,推辭,“你臉色不好,我開吧,你歇會兒。”
  冕良真無奈,他是覺得難受想吐而已,兩腮直冒酸水,掙紮著喊,“我暈車。”
  在路邊吐個天昏地暗,老羅體貼送上瓶水,冕良頹然道謝,“謝謝,不好意思,我昨天晚上喝了點酒,給你添麻煩了。”
  老羅笑笑,沒話兒,他今天很不活潑,總一副被什麽憋住的表情。
  不過冕良真沒力氣關心老羅。吐完腦子清爽點了。他看老羅也不很急要走的樣子,就兩人都靠在車邊喝水,各想各的心事。
  其實冕良也沒覺得自己有想什麽,他歇了會兒就電給吳昊,“我考慮好了,出國讀書。我想去洛杉磯,加大分校,請你幫我好嗎?”
  吳昊在電話裏輕輕笑,似乎不意外冕良的決定,“好啊,你明天來找我。”
  “我們走吧,羅部長。”冕良叫老羅,有了決定,他又是好男一條,“今天早上太麻煩您了,吃過早餐沒有?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給我麵子讓我招待您一次。”
  老羅婉拒,他說早上還有事兒,仍有點被什麽卡到欲語還休的模樣。
  把冕良送回他家巷口,老羅掏出張便箋還給冕良,一臉深深歉意,“我沒找到畫家鉤子,抱歉,幫不到你。”
  冕良接過便箋打開,他寫過的字句曆曆在目,“為什麽找不到她?報社不肯提供聯絡方式是嗎?”這很奇怪,羅部長在業內多年,以他的人脈怎麽可能無法在報社找到鉤子的聯絡方式?
  可是羅部長就是說找不到。他從車裏拿出最新一份晚報給冕良,“鉤子小姐已經停掉專欄,這裏有公告,據說,是離開本市了。”
  “離開本市?”冕良疑惑,翻閱報紙,鉤子的專欄真有公告,說是因為工作關係離開本市,專欄結束,並感謝這一年多讀者對她的支持。這次是結束,不是暫停!
  鉤子最後一幅畫,是畫了一位背著人群獨坐在水池的女生,穿著一襲綠色半透明紗衣,神情嫻雅寧靜。
  鉤子很少把她的畫處理的這般唯美,她常常是灑灑脫脫的線條,簡簡單單的色調,難得畫中人物是那麽沒有鋒芒,明快柔和。
  而且連文字都唯美得讓冕良摸不著頭腦,“不留雲彩,空餘眉樣。”
  冕良喃喃,“什麽意思?”無解。
  老羅也不懂,“對不起,沒幫到你。“
  他還真介意,冕良反回頭安慰老羅,“沒關係,小事情,你別放心上。”
  “嗯。”老羅笑笑,不見平素的雍容灑脫,仍是那種如骨鯁在喉的神情。他跟冕良道別,“我先走了,”拍拍冕良手上的報紙,“你慢慢看。”
  送走羅部長,冕良邊看報紙邊往家走,“不留雲彩,空餘眉樣。”哀傷的字眼。
  最令人傷心的是,連鉤子也離開了。
  遠鈞走了,鉤子走了,整個城市都空了~~
  冕良邊走邊尋思,鉤子走了,遠鈞走了,遠鈞走了,鉤子走了……這件事情不對啊。
  這會兒已經走到遠鈞家門口,她家大門開著,咦?她在家?就知道是壞心眼嚇唬他來的,根本沒走,冕良狂喜,衝進去喊,“遠鈞,遠鈞……”
  “她不在,”屋裏是韓媽媽,把自己當主人招呼兒子,“出國了,不知道被誰氣得,家也不要了,房子退租了,還讓我幫忙把家具賣了。唉,這能把這麽好脾氣一孩子氣成這樣本事可大了去了。”
  駱遠均是好脾氣的孩子???媽媽被她糊弄了。冕良不吭聲,人去屋空,空餘眉樣,他現在什麽都說不出來。
  韓媽媽心情不好,她也是被她的忘年交拋棄的人,悶悶整理遠鈞沒帶走的衣服。
  冕良瞅著衣櫥裏掛著的好幾件同款藍棉布外套,眼眶發熱,喉頭哽咽。
  他還記得這件外套的主人怎樣穿著它玩兒高空蹦極,它又怎樣的被風鼓起,象大鳥的羽翼般翻飛在冕良的視野裏。他也記得這件外套怎樣陪伴它的主人,多少次與他擦肩而過,又多少次與他並肩齊行,在那些飛著雪的冬夜,刮著風的白天,落著雨的黃昏……
  “幫我那挪挪櫃子,”韓媽媽指使冕良,“人都走了,你呆在那兒她也回不來,唉,我怎麽養你這麽個混兒子的?”
  冕良不響,過去幫媽媽挪櫥櫃。櫥櫃挪出來,地上露出一塊折成小小四方形的厚紙片。冕良知道那東西的功用,他家櫥櫃下麵也有,因為老房子地麵不平,櫃角下不墊點東西,櫃子會亂晃,拿東西的時候晃得人心浮氣躁的。不過冕良家一般用硬紙殼墊櫃角。
  “把地掃掃。”韓媽媽又指使兒子。冕良聽話,拿掃把掃地,順便把那塊紙片和垃圾一起掃到垃圾袋裏去。放好掃把,冕良瞅著垃圾袋發怔,他不是有意那樣做,不過鬼使神差,他就是做了那件不可理喻的事情,撿回那張墊櫃角的紙片。
  在櫃子下麵墊了太長時間的關係,紙片中間凹下去一塊兒,凹處之外,積滿厚重的灰塵。即便如此,仍能辨認紙張質量很好。冕良仔仔細細,慎重緩慢,把紙片層疊打開,複原成一張紙的原貌。這重重折痕裏,到底顯示出的,是埋藏在誰心中的秘密?誰腦海中曾飛逝過的靈感?
  那是兩幅畫兒。
  一幅上麵簡簡單單,畫著易拉罐和拉環。
  畫上有行字,就是冕良在晚報上常常看到的,象小孩子寫出來的那種,故作工整那樣的字:“易拉罐喝好,要把拉環放回易拉罐裏,完成一次愛的循環,易拉罐拉環愛著易拉罐,可易拉罐心裏隻裝著可樂。”
  另張紙上,繁繁複複,心事重重的畫著一雙眼睛,又將那雙眼睛上塗滿淩亂的線條,寫上,“愛上的那個男生,有雙淡如秋水的眼睛,因為太淡,我看不清眼睛裏的溫度,所以,我知道他不愛我。”
  還畫著更亂的一團線條,“頭發太長,因為牽掛了三千煩惱,他的頭發也看不清。
  畫了一個下巴,“下巴上蓄了如煙往事,好沉重,看不清。”
  右畫了眉毛,“他的眉毛,濃密整齊,攏了太多憂愁,看不清。”
  鼻梁,“這是他的鼻梁,高挺筆直,壓著深深的哀思,看不清。”
  最後,“不知道為什麽愛他,可能是因為一直看不清楚所以愛了。也可能是因為愛了所以不想看清。”
  冕良終於知道,他一直以來,看到的都是他自己眼睛,自己的頭發,自己的下巴,眉毛,鼻梁~~那個人原來是我。
  冕良還記得,他在這輩子寫過的唯一一份企劃書裏說,“這位作家有支凝聚了很大能量的筆,她的筆下,即使是憂傷和寂寞都顯得那樣美好和溫暖。我們不知道作者是為誰畫了那些畫兒,但我們知道這樣被人愛著是幸福。”
  原來,他韓冕良就是那個幸福的人啊。
  還有嗎?冕良開始發瘋了。
  他在屋子裏的每個角落裏找他的幸福,抽屜,書櫃,床底下,碗櫥裏,冰箱,微波爐,包括每個櫥櫃下麵,沒有,如果不是地麵不平,如果不是櫥櫃搖搖晃晃,冕良也不會得到兩張鉤子的原畫稿。可是,竟然把畫稿拿來墊櫃角?她可真是太隨性了,一點都不珍惜不心疼啊。
  “孩兒啊,你沒事吧?”韓媽媽被兒子的瘋狂行徑嚇住,小心翼翼,“遠鈞也不是不回來,你不用太擔心。”
  冕良對媽媽笑,很苦地笑,“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壓在她家的櫥櫃下麵,這是在壞我風水吧?等我找到她一定狠狠教訓她。”
  可是,最該被教訓的人,是他韓冕良吧?他都對她做過些什麽?
  冕良猶如困獸,在沒有了遠鈞的房子裏轉圈圈
  她的電腦桌,她的廚房,她的衣物,她的院落,她的蔦蘿,她牆下的耳朵……
  終於,冕良再也支撐不住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一屁股坐在冰涼的磚地上,心力交瘁,淚流滿麵
  “原來”竟是這樣的一幅畫卷,不完全打開不會看到最後的答案。

  第三十七章
  曾經想過和駱韶青談談畫漫畫的鉤子,不過當冕良麵對駱韶青時候,還是沒有提及。不知為何,潛意識裏會覺得,這似乎是個不適合揭穿的謎底。駱韶青一定知道鉤子就是遠鈞,當時她沒向冕良揭穿這個秘密,相信,她是覺得,這個秘密,最好隻成為秘密。
  心底藏著那個小秘密的冕良,最近的愛好是在不很忙的下午,泡點普洱,吃幾片餅幹。其實他真沒多喜歡吃餅幹,可現在若有人問他,為什麽喜歡吃餅幹,大概他會說,因為它夠難吃。
  有時,喝著紅茶,冕良會想到也喝紅茶的導師吳昊。
  培養出這個習慣的吳昊,難道也和他韓冕良一樣,是為了一種痛定思痛的心痛,才開始愛上紅茶的嗎?
  遠在LA的遠鈞,是不是仍保持著喝普洱的習慣?冕良有就此問題發了郵件去她的電子信箱,不過並無回音。聽駱韶青描述,駱小姐已經開始了她的深造生涯,日子頗為滋潤。
  “洛杉磯是個精彩的城市。”駱韶青這樣說。
  哦,住在精彩的城市,就能獲得精彩的人生了嗎?她真的一點都不想他嗎?真沉得住氣~~該不是變心了吧?冕良自己嚇自己。
  雖然駱小姐忽略了冕良的存在,倒是很惦念她的忘年交,大老遠寄來一箱子通心粉給韓媽媽研究,助她在其專業領域博采眾長,取得更大發展。
  在日複一日的思念和焦慮中,冕良為與遠鈞相聚,努力奔波。
  說起來真要感謝吳昊。當時冕良去見他的時候,他給冕良一隻公文袋,裏麵齊齊全全放著他所需要的資料,申請表,成績單,推薦信,公證書,最妙的是還有一份TOFEL準考證。
  吳昊說,“我等你這個決定等真久,幸好遠鈞夠心狠手辣,不然你還下不了決定吧?喏,TOFEL是遠鈞給你報的,你要記得還她800元報名費。”
  “她怎麽會給我報名?”冕良難以置信,“她沒跟我說過啊。”
  “這個問題你可以等見到她的時候問她。”吳昊恨鐵不成鋼,“你們一直鬧別扭,你讓她怎麽跟你說啊?所以我不是問你,為什麽還沒搞定她嗎?你動作也太慢了。”吳昊把公文袋拍冕良胸口,“快去填好,TOFEL考試你沒問題吧?”
  冕良哪裏敢有問題?他是非過不可的啊。於是乎他拿出少林僧過十八銅人陣的精神,一路披荊斬棘,辦護照,拿到錄取通知單,申請到獎學金,現在總算走到可以辦簽證這一步了。
  時已近夏,鮮花開遍原野的季節。
  去年這個時節,冕良家的水管上蜿蜒曲折的,長出綠葉紅花來。今年什麽都沒有,水管就是水管,光禿禿的。
  去年這個時候,冕良每天早上在屋簷下看晚報上鉤子的漫畫,今年他捧著剪報發呆。
  當時走馬錦城西,曾為梅花醉似泥,如今花謝人已去,烏衣巷到洛杉磯。
  人是不能經常懷舊的,冕良想,有些擁有也是不能失去的,不然真不好活。
  所幸,他仍活著,也仍有希望。不是有人給他報TOFEL嗎?
  除了那個遠在天邊,對冕良來說十分陌生,叫洛城的“希望”。
  他人生中的另個希望,來自一條船。
  有天吳昊讓他跟公司請天假,說要帶他去看看他的未來長什麽樣子,冕良照辦。
  然後,吳昊帶他去港口。
  因為工作關係,這裏冕良常來,不過都是在貨艙那邊,他很少去注意船。
  這次,吳昊帶他看的是艘船。近兩百米長,純黑船身,船頭標著氣派非凡的兩個白色大字,“雪王”。天啊,居然是雪王號?!
  冕良站在船前肅立良久,才做夢似的語氣問吳昊,“這就是傳說中,那艘去過南極的破冰船?”
  “你以為我們擁有幾艘雪王?”吳昊注視著大船的神態驕傲又滿足,“冕良,我調到極地研究中心了,下個月,我會再赴南極。”
  “我的老天啊。”冕良豔羨非凡,隻會說,“我的天啊,你太厲害了。”
  吳昊損學生,“你可以恭喜我得償所願,也可以表示羨慕我的工作環境,但不用天啊地啊的亂喊吧?我知道你為什麽搞不定遠鈞了,哎,你有語言障礙。算了,來吧,我們上去看看。”
  還可以上去看看?冕良忘乎所以,再次,“我的天啊~~”
  上船,在上下幾層,大大小小,迷宮樣的房間裏穿梭,吳昊一路講解,“這是我們的圖書館,我們的遊泳池,我們的籃球場,還有手術室,客艙,郵局,居然還有個小小郵局……”
  話說冕良對“我們”兩個字很是受用和感動,會有那樣一天嗎?他會跟著這船去極地?
  雪王號的設計非常獨特,船身用E級鋼板建造,可保持在零下四十幾度不會變型。客艙清一色白色建築,而甲板上的科研用伸縮吊車則是鮮豔奪目的紅色。“這艘船還有衛星導航定位和無人駕駛係統,上麵的平台可以停兩架飛機。”吳昊說,“來看看我們的實驗室,這次我們帶去南極的是一套功能齊全的極光全天空圖像處理係統……”
  “知道我們為什麽要去極地研究極光嗎?”吳昊考冕良
  “因為在學校進行的電離層研究都是中低緯度,而極地地處高緯,如果能去的話,高、中、低就都有了。”
  “對,我們要去的地方是這裏。”吳昊指著地圖上的一段標記,“地理坐標為69°22′24″S,76°22′40″E,地磁(偶極)坐標為77.2°S,120.5°E,不變磁緯75°S,L=13.9。這裏就是我們中山站的位置,”吳昊躊躇誌滿,“知道這裏代表什麽?”
  這個問題冕良答不上來。
  “那是最純潔的世界,比童話還美麗的世界。”吳昊從電腦裏調出一係列的圖片,眼睛裏閃爍著燦爛的熱情,指點給冕良,“這就是極光,看到沒有?先是一縷帶狀的飄出來,接著,天空中便出現了很多放射線狀的光,比較暗,但很快就會和先前出現的帶狀極光混合在一起,象薄雲一樣彌漫,再往後,就會出現大量五顏六色的光芒布滿中山站的上空。冕良,童話都描繪不出那樣絢麗的場麵。即使現在看再多的圖片和Video ,你現場看到的時候,仍會被那樣的壯觀震懾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冕良現在已經有點腦海空白了,尤其,當吳昊介紹南極中山站的時候。
  “全世界我們排在前五位。”吳昊驕傲著呢,“這是我們的極光與磁層物理分析實驗室。南極冬季正午是極光的一個高發時間,所以,我們的越冬考察隊是最辛苦的。那時候,大部分隊員都回國了,我們從事極光研究的人,卻在這個時間白天睡覺,晚上幹活,象老鼠,晝伏夜出,坐井觀天。3台極光全天空CCD成像觀測裝置一齊對準天空,可以180度地進行觀測和捕捉極光。也就是說,地平線上的東西都能進入視野。”吳昊得意,“所有的極地研究裏,我們研究極光的最有特色。”
  冕良促狹,“要是遠鈞在,她會說,僵屍也是這麽生活的。”
  “哦,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們沒吸血的愛好。”
  哈哈哈~~冕良跟吳昊大笑。“我真的有那麽一天嗎?加入這裏,追光?”冕良不確定。
  “我們不是追光,我們追的是那束永不回歸的磁力線,極光隻是反映了磁層和太陽風中的很多現象。所以,”吳昊語重心長,“冕良啊,你要加油,你要記得你的夢想,你的天賦應該用來讓造福人類,你是有責任的。我今天帶你來,是因為我一向看好你,對你抱有極大期望。我等著那一天,我們一起去極地。你知道嗎?我們北極站也開始籌備了……”
  確實,確實那樣夢想過,去找極光,去找白雪皇後的宮殿,但那個夢想是那樣遙遠,遙遠得就像安琪和冕良的距離一樣,冕良從來沒敢把夢想具體化,他是那種隻會踏踏實實把眼前事情做好的人。可是,當他站在雪王號上,就像他站在夢想麵前,可以觸摸,可以感受,真是~~不可思議。
  我是有責任的,所以我不能懈怠。當冕良看過那艘船後,他開始試著認認真真麵對自己的夢,一個比現實高一點點的夢,一個以前沒有具體過,現在開始大膽去設想去為之努力的夢。
  多數是那條船的影響,當駱韶青向冕良示意,讀書讀到碩士就好,千萬別讀到博士,人會讀傻掉的時候。冕良不同意,他說,“我要讀到博士才行。”
  “為什麽?“駱韶青鎖著她好看的眉頭,“你讀到碩士也能找到好工作。現在沒人非要學什麽就出來做什麽,你不當博士,我這裏也有好位置給你留著。”
  哦,原來這位夫人一直有這個心思嗎?想他一直當她助理?
  冕良為難,“對不起啊董事長,雖說很多人都沒利用自己所學維持生計,但我還是喜歡自己專業的,希望能學以致用。”
  “做科學家能有幾個錢?”駱韶青不理解,“從商不好嗎?”
  “可我不會做生意啊。”
  “你這麽聰明學得會的,”駱韶青不急不躁,“你和遠鈞在國外玩幾年也沒關係,年輕嘛,到處走走看看。拿到學位回來,仍然可以回青雲工作。我給的條件不錯,很多海歸想進來也沒有很容易的。”
  冕良笑笑,搖頭,他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駱韶青疑惑,“告訴我,你學的那些有什麽用呢?”
  冕良沒辦法跟駱韶青解釋他的專業,太陽風?磁暴?想了想,隻是柔和,但堅持的說明,“我們活一輩子,想擁有或者想學習的那些,並不是全都拿來用的。”
  “哦,這是個好理由。”不愧是駱韶青,優雅沉靜,“先別急著下決定,冕良,等你學成回來的時候我們再來討論好了。喏,這個給你。”她取出兩個精巧的絲絨盒子。一個盒子裏裝了副GUCCI純銀袖扣,駱韶青笑言,“我答應過,今年送你的。知道你低調,我選了沒刻LOGO的款式。”
  “謝謝董事長。”冕良心下感動,他不知道駱韶青仍記得當時的承諾。
  “把這條手鏈幫我帶給遠鈞。”駱韶青遞上另隻盒子,冕良見是條圓珠手鏈,一半綠珠子一半紅珠子。綠珠子半淺綠半深綠,紅珠子則色如西瓜肉,紅中含孕蒼碧之色。整串珠子雖豔卻雅致沉潤,圓滑清透,觸手生涼,煞是可愛。
  “好看不好看?”駱韶青問冕良。
  “好看,這是什麽來的?”
  “你不認得碧璽啊?真是個土蛋。”駱韶青善意調侃,介紹,“喏,紅色的叫西瓜碧璽,綠的是雙色碧璽,這串珠子難得的色澤很勻淨,自然分明。名字也好聽,你猜猜是什麽名字。”
  哇,名堂真多,冕良尋思,手鏈也要名字啊?愣想出一個,“半江瑟瑟半江紅?”
  駱韶青噗哧笑,歎道,“書呆子,這叫鴛鴦配,誰會給手鏈叫那個名字啊,還滿江紅咧。你把這個帶去給遠鈞,當我送她今年的生日禮物。”
  “好。”冕良慎重接過,趕緊問,“遠鈞幾時生日?”冕良希望能去洛杉磯給遠鈞過生日,多個表示誠意的機會。
  “已經過了,四月的生日。”駱韶青喝咖啡,竟有點意態蕭索,“遠鈞從來不過生日的。也很少接受生日禮物,我上次送她的生日禮物,就是跟你提過的那隻限量版包包,結果人家不喜歡,也沒讓她高興起來。希望這次的手鏈她喜歡吧。”
  “遠鈞從來不過生日?”冕良驚奇,“為什麽?”說實話冕良以為遠鈞是那種專等生日呼朋引伴去狂歡的人。
  “因為我父親的關係,就是遠鈞的姥爺不給遠鈞過生日。”
  冕良仍不懂,“為什麽?遠鈞說她姥爺很疼她。”
  “是很疼她,但也恨,因為我的關係。”駱韶青倒對冕良非常坦白,“遠鈞講過她的身世給你知道是吧?嗯,其實就是我父親認為,我生遠鈞那天是個罪惡的日子,所以他從不給遠鈞過生日。遠鈞小時候有次鬧著要過生日,我爸生氣,衝口而出,她不能過生日,因為沒人喜歡她來到這個世界。那時候以為孩子小,不會記得,誰知這話兒遠鈞倒一直記著,自此再沒提過要過生日。她長大一點後,有人罵她是野孩子,她就把人帶去廁所裏打,邊打邊罵人家才是不該活下來的野種垃圾。那時我在國外,並不知道我的女兒頑劣到這種地步,等我了解倒這一切,想彌補,為時已晚。我女兒不想再接受我的心意,我爸臨死的時候都為此遺憾,念念不忘他傷了孫女的心……”
  原來,她是這樣長大的?!冕良心如刀刺。他得想辦法讓她知道,過生日是件幸福的事兒。
  提及往事,駱韶青眼眶透紅,那些藏在心底不敢隨意泛濫的苦處,這會兒有點難以抑止,不禁感慨,“有時候人是不能行差踏錯的,錯一步,罪千古。嗨,算了,不說了。”言罷苦笑,交代冕良,“給遠鈞的時候別說這手鏈叫鴛鴦配,她那脾氣,別扭上來能把它順抽水馬桶衝到洛杉磯河裏去。還有,幫我好好照顧她。”
  冕良老老實實答應,“一定。”他不願駱韶青難受,想換換氣氛,故意瞎扯,“手鏈貴不貴?能過海關嗎?糟了,我最怕貴的東西,都不知道怎麽拿它才好,是不是吞到肚子裏保險些……”
  駱韶青大笑,笑完別有深意,“冕良,謝謝你幫我那麽多。”
  冕良真困惑,無論從哪個角度講,其實都是他很幸運的被駱家照顧到才對,哪裏敢受駱韶青一謝?起立微躬身,必恭必敬,“一直以來,謝謝您照顧。”
  慈恩給冕良餞行,也這麽說的,“良哥,謝謝你一直這麽照顧我。”
  冕良笑,“你是我妹嘛。再說一直都是你和師傅照顧我的,我哪兒有照顧過你啊。”
  “你有啊。良哥最照顧我了。”慈恩還是那個小甜心的模樣,給冕良一包東西,是牛油曲奇,“幫我帶給遠鈞好不好?她最喜歡的,那家賣曲奇的西餅屋關門了,這是最後一爐烤出來的餅幹。”慈恩悵然,“以後再也吃不到了呢。良哥,你跟遠鈞說,我非常慶幸,一出來做事,就遇到她這個老板,你知道第一次的經驗有多重要?因為她的關係,讓我覺得,我是個有價值的人,幫我謝謝她。”
  冕良答應,“我一定把話帶到。”看看師妹依依不舍眼淚汪汪的樣子,哄她,老招式“不知道這包餅幹能不能過海關,要是不能過,我隻能自己吃了,這麽多,我會不會撐死在機場?”
  慈恩被逗笑,還沒笑完眼淚就掉下來,終於受不了,呼天搶地的,“啊啊啊啊,好討厭哦,我最討厭這樣送別了……”
  徐建設也給冕良餞行,又去衡山路了。他也有東西送,“喏,兩隻測體溫的溫度計,你一隻,遠鈞一隻,要是不小心摔壞一隻,就兩人共用一隻。”
  哦,真是醫生本色的禮物,難道LA沒溫度計賣嗎?最讓他為難的是,要是徐建設也突然難過起來他怎麽開解,說在機場吃溫度計嗎?
  徐建設沒管冕良心思,徑自碎碎念,“LA的生活方式比較隨性,你每天早上可以讓遠鈞測測體溫,體溫偏高她就要驗驗了。對了,象你們兩個這麽ging的人,應該都不好意思去買避孕套吧?”
  冕良含著口啤酒,瞪大眼睛看著徐建設,非常無辜的表情。徐醫生說的是什麽呀?他怎麽都沒能把測體溫,驗驗,和避孕套這三件事情聯係起來。後來好容易想明白,對著徐建設那張風流倜儻的笑臉,一口酒噴出去。他不是有意的,他是尷尬~~跟醫生做朋友需要堅強的心髒。
  冕良請求建設,“照顧好慈恩,對了, 你們現在到底怎麽樣?”
  “她不接受我,說現在不想戀愛隻想工作,我也無計可施。真奇怪,以前那麽隨和的女孩兒,強起來也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
  “你要耐心點。”冕良請求,“建設,即使不作為她的男朋友,我能不能以我是你朋友的身份,請你幫忙照顧慈恩呢?師傅年紀大了,我怕她有什麽事情發生不好跟師傅說,沒人幫她。”
  建設笑笑,不多言,隻是和冕良的杯子碰碰,幹了杯啤酒。
  冕良又說,“別因為慈恩不想談戀愛就放棄她,但也別逼她太緊。對不起,我是當哥哥的,所以好像太強人所難了,不過……”
  建設沒等冕良說完,仍不吭聲,繼續幹了一杯啤酒
  冕良又又說,“還有……”
  “還有?你一起說完行不行。”建設火了,“這麽喝下去我胃負擔很重的。”
  冕良說,“你又沒答應我。”
  “我不是有喝酒嗎?”
  “喝酒和答應是一回事情嗎?”
  “男人不就是用酒來承諾的嗎?”
  “問題是你以前又沒用酒來承諾什麽。”
  “以前你也沒出國啊~~”
  “建設,以後別總來這邊喝酒,我怕你會再犯錯誤。”冕良最後給建設忠告。不過他因此被徐建設捶了一記。
  終於要走了,冕良帶著禮物拜訪了每位街坊鄰居,拜托大家照顧母親。不過韓媽媽沒太領情,她竟和駱韶青一樣,說,“讀那麽多書不會讀傻了嗎?你已經夠傻了。”她重點在於兒子未來的工作,“去極地?天啊,那地方能活人嗎?冕良啊,在那兒都吃不到媽媽做的麵吧?你至於跑那麽老遠掙錢活命嗎?還不如一輩子修車呢。唉~~聽著就凶險。”
  冕良仍然沒辦法和媽媽解釋自己的專業,好在他胡扯的本事還是有的,玩笑,“我們可以把你的麵檔開到南極,會有很多企鵝當我們的客人。”
  可惜,對極地著迷的也隻有吳昊和冕良這種神經病吧?韓媽媽才沒那麽心情,捶兒子頭,“我這把老骨頭還想多活幾年呢。”
  已經上了雪王號往南極進發的吳昊,電話給冕良餞行。
  吳昊問,“在美國,如果有人讓你留下你怎麽辦呢?”
  冕良迷糊,“讓我留下?留哪裏?要幹嘛?”
  “就是讓你留在美國工作,給你研究經費,支持你的課題。”
  “怎麽會有那種可能?”
  “如果有呢?”
  “有也不行啊,不是說好回來和你一起去找極光的嗎?”
  “如果有人給你一艘雪王號也讓你去找極光呢?”
  “你瘋了啊,怎麽會給我一艘雪王號?老師,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是說,無論你在哪裏,記得你是中國人!”
  “我記得,”冕良正色答應,“老師,我記得。”
  冕良上機前送他的有一大群人,老羅也在其中,臉上仍有著那種有話想說卻難以啟齒的表情。冕良現已知他為何苦惱,多數是知道鉤子大人竟是遠鈞,又被遠鈞逼著不能說出事實真相,所以覺得對他抱愧。為了讓部長安心,冕良特別趁無人注意,與他多聊幾句,“請羅部長幫我個忙好嗎?”
  羅部長忙道,“您說。”
  “上次你給我那份報紙真好,麻煩羅部長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很喜歡那張報紙。”
  羅部長笑,老狐狸,聽得懂,“我給你保密。”
  鉤子說過,在時間裏,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兜兜轉轉,象那枚回紋針,時間的回紋針。遠鈞啊,現在我奔赴去你的時間裏。
  據說飛洛杉磯要十多個小時的行程,這是冕良第一次離家飛那麽遠的地方,心情很難形容,有不安,有失落,也有憧憬,總算可以見到她了。
  感謝駱韶青,把遠鈞的聯絡地址方式都告訴了他,哦,冕良有點希望自己能好運到一下飛機就能見到遠鈞。
  應該不太可能吧,說不定還在氣他呢。

  第三十八章
  在洛杉磯國際機場受檢,應付那個滿嘴西班牙口音英語的移民官檢查的時候,冕良對自己的英語能力逐漸積累出信心,他來之前有小擔心了一下的。哎,英語過關就不太愁生活。等到Terminal領行禮,他遇到麻煩,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行李?去找航空公司詢問可了兩次才拿到。之後又排隊等驗關,望著前麵那條長長的人龍,冕良油然而生出種覺悟,什麽事兒到遠鈞這兒都會變得不容易,他發誓今後都不敢再惹駱遠均生氣了。想不到為了她,居然過關斬將,千山萬水追到異國他鄉。話說,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種魄力,對,以前他不是這樣的人。可見他是真的怕了吧?怕失去。
  冕良沒在接機人潮裏看到遠鈞,雖說是意料之中,但多少有點失望。不過沒想到有人搭訕他,“喂,韓冕良嗎?”是位高大挺拔,風度翩翩,看上去教養良好的年輕人,穿條看上去舒服到不行的棉布褲子,白T恤,大格子襯衫,長發紮在腦後,眼神清亮溫和。他笑對冕良的驚愕,伸出大大的手掌,“你一定是韓冕良,我是徐家明,來接你的。”
  冕良囁囁,“你好。”他不認識他啊,是學校派來接的?
  “一路辛苦了,”徐家明接過冕良的行李,“哦,你東西不多,很多人過來是把半個家給搬來的。”
  “我半個家也就這麽多。”冕良笑答。他很安心,來接他的是中國人。要是個老外他可能不敢把行李給他。
  徐家明帶領冕良往大廳另邊走,“遠鈞等你等累了,去買水喝,在那邊等我們。”
  “過關過太久。”冕良解釋。
  呀,她來接我?冕良心頭亂跳,手心冒汗,可有半年沒見她了。
  忽又有所狐疑,這個和遠鈞一起來接他的出色人物是誰?忍不住瞥一眼身邊幫他拎著行李,身上仿佛閃著陽光的徐家明,恰好徐家明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撞,徐家明粲然一笑,如有讀心術,道,“我是遠鈞的鄰居,平時得她照顧,今天陪她接你是我的榮幸。”
  “謝謝,很高興認識你。”冕良臉紅,為自己的小心眼愧疚半天。
  其實他平時不小心眼的人,不過接下來的畫麵讓他心眼小的都快厥過去了。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駱遠均,她看上去清減了些,淺灰色恤衫下隱約的腰肢不盈一握,頭發長長不少,隨意束成俏皮的馬尾,碎發清清爽爽散落在額前。依舊笑起來挑著條眉,不羈,灑脫,嬌俏。可這會兒她的嬌俏不是為著冕良,而是全為另個清雅如月華般的男生釋放。冕良遠遠就見她和一位穿著白襯衫,個子不高,清瘦,但儒雅得象從卷軸上走下來的弱男聊天,吃~~葡萄,你一粒,我一粒,各吃各的也就算了,遠鈞還~~揪一粒親自喂到那人嘴裏???
  任是誰都會暈吧???
  冕良相信自己一定麵色不好,他有種想衝過去把那粒葡萄從弱男嘴裏挖出來的衝動。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那麽幹,一直幫他拎行李的徐家明已經塊跑兩步過去,把還夾在那位男生唇間沒來得及嚼的葡萄搶過來,直接丟自己嘴裏吃了。哇,好……誇張,可冕良心裏舒服很多,反正他就是不想讓那個弱男吃到遠鈞喂的葡萄就對了。嗯,徐家明是好人。
  好人徐家明象對待淘氣弟弟那樣,安撫性拍拍似乎因到嘴葡萄飛了而麵有不滿之色的弱男的頭,介紹,“我朋友,廖書偉。”
  冕良欠欠身,“你好。”眼睛卻瞟著遠鈞。
  弱男廖書偉也對冕良欠欠身,“幸會。”他也瞟著遠鈞,抿著唇角,笑的特賊。
  遠鈞誰都不看,甚至都沒對遠道而來的冕良給個擁抱道聲歡迎,隻說,“走啦,這兒又不好玩,都杵這兒幹嘛?”
  出機場,洛城的明媚陽光鋪天蓋地而來,氣溫適中,無風,熱帶的棕櫚樹筆直地沿公路兩邊延伸,機場附近已能感覺繁華的城市氣息和滾滾車流。冕良對這些都視而不見,他心裏一直計較,駱遠均和那個廖書偉是啥關係?
  “聽說你記憶力非常好。”廖書偉在車上跟冕良閑扯。
  “還好,普通。”冕良不懂幹嘛非要他和廖書偉坐後麵,遠鈞卻坐前麵副駕駛位,從他這個方向能看到她白淨清秀的側麵。即使坐這麽近位置,冕良還是很想她很想她。
  “聽說你申請到的是全額獎學金?”廖書偉繼續問。
  “嗯,運氣好而已。”冕良對書偉禮貌的笑笑,繼續看遠鈞怎麽翻車裏的那些CD。她是不是移情別戀了?
  “對洛杉磯的感覺怎麽樣?”書偉繼續沒話找話。
  “還不錯。”冕良終於把視線從遠鈞那兒挪開一會兒,車子下了405公路,進入市區,街道邊咖啡館名品店林立,冕良沒啥太大感覺,泛泛答,“很漂亮。”聽說這兒的東西貴得變態,他應該沒閑心出來逛街購物吧?瞄瞄遠鈞,她還在翻CD,吃葡萄。
  書偉的問題層出不窮,冕良都不知道到底跟他說了什麽。書偉是那種講話慢條斯理的人,氣質也儒雅雍容,可或是心理作用,他柔和的聲線就是讓冕良很沒安全感。聽書偉又問,“身上帶女朋友相片沒有?”
  冕良應付的答,“沒……”。及時收口,話不能亂說哦,他有遠鈞的相片,是張和“清河”同事一起的合影,說沒有不是等於否認遠鈞不是他女朋友了嗎?
  書偉再問,“是沒帶還是沒有?”
  這什麽邏輯?冕良警覺,飛快應,“你說哪個沒帶哪個沒有?”
  開車的徐家明被逗笑,遠鈞手裏的CD盒子拍他肩膀一記,冕良看到她耳根慢慢泛起桃花紅。
  怎麽辦?他想抱她,人太多了……
  遠鈞住的地方靠近好萊塢大道。因為學校宿舍很難申請,而且隻給住三年,幹脆租房住更省事。“就是租金太貴。”書偉咬牙切齒,“害我都不敢去Monterey Park(新中國城)找好東西吃,天啊,這是在LA誒,中餐的天堂,我們居然不敢出去吃中餐?氣死人了。”
  遠鈞話非常少,安安靜靜上樓拿鑰匙開門,與往日那神采飛揚妙語如珠的瀟灑很是不同。冕良一心期待,等那兩個好鄰居離開他就能和遠鈞說說體己話了。誰知遠鈞門打開,客廳沙發上站起一個濃眉大眼的半大男孩兒,手長腳長,跟冕良差不多高,笑嗬嗬的,“回來了?”
  天啊,這又是誰?冕良崩潰,這女人來了也不是很久,怎麽認識這麽多人?
  半大孩子是簡安揚,廖書偉的外甥,因為廖書偉加拿大的姐夫生病,需要靜養一段時間,所以把孩子送來LA拜托書偉照顧。哈,讓廖書偉照顧別人,那弱男一副少爺派頭,被人照顧還差不多。不過比較讓冕良不理解的是,為什麽這幾個人不離開?這不是遠鈞的住所嗎?他被那個想抱抱她的念頭糾纏的心慌意亂。
  “因為你來了我才沒辦法繼續跟遠鈞同住的,”簡安揚這個小鬼頭,用一種純真無辜如熊寶寶樣的表情跟冕良抗議,“我喜歡住遠鈞這兒,她這裏有餅幹吃。”
  什麽意思?我可以和遠鈞同住嗎?冕良心頭有種狂喜在慢慢擴大?是暫時還是永久?管他的,是什麽他都得給拗成永久。
  問簡安揚,“你喜歡吃哪種口味的餅幹?我去給你買回來好不好?”
  “不好,我覺得你買的肯定不會好吃,你看起來就跟我舅舅和徐家明一樣,都是不愛吃餅幹的人。”這小鬼最後斷定,“無趣!”
  冕良頭暈,世事一場大夢,他安慰自己,不用認真不用認真,等這三個人離開夢就醒了。
  可是,還要在這裏吃飯?!這是場噩夢!
  所謂吃飯,就是泡麵加萵苣沙拉。冕良一直吃不習慣沙拉,他隻能接受媽媽做的涼拌菜,問題是現在他去哪兒找他媽?認命地坐那裏享受那詭異到不行的……泡麵配沙拉。
  這頓飯是簡安揚的創意,“對不起。”他也不太好意思,“我隻會這個。”
  “沒關係。”大人都原諒他,不能難為孩子。
  徐家明也對冕良道歉,“我們就住隔壁,因為家裏水管壞了,噴滿地都是水,到處亂糟糟來不及整理,所以來麻煩遠鈞。”
  簡安揚追一句,“再說我本來就住這兒的。”極哀怨望住遠鈞,“可以讓韓先生跟我舅住嗎?”
  “不可以。”駱遠均幹幹脆脆的說。
  “為什麽。”簡家小鬼不依不饒。
  結果遠鈞,書偉,家明,一起叱他,“要你管。”
  哦,這夥人看上去真是詭異啊。冕良不是很懂。
  不懂歸不懂,日子卻是絕不能這麽過的,要是不搞定隔壁鄰居,冕良覺得他一時半會兒是抱不到人了。所以,這件事情的重點,就是給不出任何借口讓這三個大男人留下來,他們之間是什麽關係冕良倒不介意。一口氣喝光麵湯,冕良摩拳擦掌,繼續通關,跟好人徐家明說,“我幫你看看你家水管吧,說不定我能修好它。”
  冕良話音剛落,廖書偉突然噗哧笑出來。不知怎的,冕良覺得,他的那點小心眼就在鄰居弱男的一笑裏泄了底,不免心虛氣短,偷眼瞅遠鈞,她低頭吃沙拉,好整以暇,唇角掛了朵小小的微笑,很美。
  隔壁鄰居超難打發的。
  冕良先是修了水管,修的時候廖書偉就問她,會悶不軟不硬的米飯嗎?每粒米都顆顆分明,柔軟可口的那種。
  冕良說這種技術活,對他這種麵檔老板娘的兒子來說簡直太容易了。
  於是,一隻裝米的桶送倒他麵前,家明象做廣告那樣打開他的冰箱,“這裏有肉有菜有蛋,你覺得晚餐我們吃什麽比較好?”
  對,燒頓飯而已,不難,隻要別讓這撥人跑到遠鈞那兒就好。
  修完水管,冕良即刻燒飯。旁觀書偉和家明一起誇讚,“認真的人都有種特別的魅力。”
  真是,冕良被他兩的目光盯的渾身發毛。
  可憐他還沒調過時差,疲倦到眼冒金星。
  終於終於,從鄰居家脫身,可以回他和遠鈞的小窩了。
  冕良進門,見遠鈞正把他堆在客廳的行李一件件往他住的那間臥室搬,他連忙上去幫忙,“很重呢,我自己來就好了。”哦,同居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嗎?冕良不免意馬心猿。遠鈞剛洗澡完,穿條米白棉布長褲,身上鬆鬆套著件同色家居服,半幹半濕的頭發披在肩上,她渾身散發出一種檸檬香皂特有的清爽味道。
  行李搬好,遠鈞利欲熏心,等禮物,“拿來吧,我媽說有東西給我的。”
  冕良打開行李,取出手鏈,“是這個。”
  再拿出包牛油曲奇,“慈恩給你的。”一並轉述了慈恩的話,問遠鈞,“你走之前沒回公司看看是嗎?”
  “沒有,我怕被人罵。”遠鈞打開包裝袋吃餅幹,對媽媽那分禮物顯得沒啥興趣。
  “她們才沒人罵你,是舍不得你。”冕良努力想讓遠鈞相信,愛她的人很多,抓住遠鈞的手腕,替她套上手鏈,“你媽也是心疼你來著,所以選這個送你,說是送你的生日禮物。”
  “明知道我不過生日還送這個,不是多此一舉嗎?”遠鈞果然別扭上了,想把手鏈褪下來,冕良不讓,“這麽好看不戴著不是浪費嗎?”
  遠鈞就算了,橫他一眼,“就這些?再沒別的了?”
  當然還有,比如徐建設送的體溫計,不過……冕良覺得現在不能拿出來。
  “還有,”冕良這次拿出一瓶用塑料袋左包右纏的大瓶子,“喏,我媽給你的,腐乳。”
  “哇,太棒了,我就是想吃這個,外麵賣的都沒大嬸自己做的好吃。”這份禮物遠鈞喜歡,同時驚異,“你怎麽過海關的?“
  “運氣好,沒查我。如果真查我,我也知道怎麽應付。”
  “怎麽應付?”
  “告訴他們,這是中國起司,豆製品。”冕良很是篤定,“奶製品和肉類不許入境的,但沒說豆製品不能入境。”
  “那海關要是問你怎麽證明這是豆製品呢?”
  “我可以告訴他們製作流程。”
  遠鈞翻眼睛,“靠,製作流程告訴老外?這是泄漏國家機密。”冕良大笑,他覺得他的遠鈞又回來了。疲憊一掃而空,親親密密拉她在床沿坐下,“你知道排我前麵一位老先生帶什麽來的?火腿,那麽大塊火腿,被查出來沒收了,好可惜。”
  “是可惜。”遠鈞在冕良行李裏看到那本白雪皇後的畫本,“哦,這本書也背來了?”
  “是。”眼見遠鈞要去拿那本畫冊,冕良突然想到,底下那本剪報可不能讓她看見,現在不行,跟她說知道她就是鉤子,這山長水遠奔來的焦慮大概又要被她錯誤解讀了。依照遠鈞的脾性邏輯,冕良能猜出她的反應。她會說,我不是鉤子大概你就不會來了吧?哦,萬一再讓他拿出證據證明他來隻是為了遠鈞,跟鉤子沒關係,那可是要累死他了。伸手壓住畫冊,冕良動作狼狽,神情慌張,接著剛才的話題,“後來那個帶火腿的人不但火腿被沒收,還被罰款,好倒黴。”
  “確實倒黴。”遠鈞淡然一笑,收收自己的東西,“你也很累了吧?洗個澡早點休息吧,我去睡了。”
  什麽,就這樣?都還沒談談體己話。冕良不肯,跟在遠鈞身後,“我不累,對了,還你錢,TOFEL報名費。謝謝你替我報名。”
  “不客氣。”遠鈞接錢,特特說明,“別誤會,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我可貴的人生不被打擾。你的老師都快為你發瘋了,和他老婆輪番上陣,向我說明你是多有潛質的科學家,多難得的人才,非得讓我勸你出國讀書,讓我理解你的專業有多偉大~~”遠鈞學吳昊上課時候的表情語氣,“極光有著十分普遍的科學意義和實際應用方麵的價值。對極光等離子體的研究,能更好地理解太陽係的演變、進化,還可以研究極光作為日地物理關係鏈中的一環,對氣候和氣象的影響,以及生物效應等等。”
  冕良被遠鈞的可愛舉動逗得失笑,“哇,你可以給我們上課了。”他現在想抱抱她。
  “所以,”遠鈞揚揚手裏的鈔票,“我隻好去給你報名咯,反正你的資料公司都有,不過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讓吳昊不要來煩我。你不用覺得我是在幫你做決定。”
  她這個借口真好,冕良無可辯駁。
  “謝謝你肯讓我跟你一起負擔房租。”冕良再次道謝。尋思,看這次她又找什麽理由?該不是要說那是給他媽麵子吧?
  “不用謝,那是給你媽麵子。不然回國怎麽跟我的老朋友交代啊。”
  冕良又笑,這女人真是鐵齒,反正她總有理就對了,反正她就是不說“我愛你”就對了,反正就是得讓加伊自己走回來就對了。
  “不聊了,你洗個澡早點休息吧,瞧你那黑眼圈,簡直就一熊貓改的。”遠鈞告辭,“晚安。”
  “等等,”冕良一隻手攬住遠鈞的肩,哇,她真清新,真好聞,輕聲道,“還有件事兒……”
  砰,前廳大門打開,簡安揚喊,“遠鈞,我忘了我的毛巾和牙刷。”
  冕良那隻差點就擁在遠鈞腰上的手被嚇得縮回去。靠,那沒禮貌的壞小子是忘了把鑰匙交回來吧?
  遠鈞沒察覺到冕良的反常,出去招呼簡安揚,“我幫你拿。”
  就知道,什麽事兒到遠鈞這兒就會變得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第三十九章
  冕良後來發現,即使住的那樣近,她睡在他一牆之隔,他也沒太多時間與她相處。
  遠鈞這次是來進修她老本行的,新聞。她除了在學校上課,還有在fusion 電視台實習。
  “等進修完回國,我可能會去電視台工作,”有天吃早飯時候遠鈞說,“不然學這麽多年都不能進行實踐多少有點可惜。”
  哦,那難道對著大老遠追來的男人都不和他好好相處就不可惜嗎?冕良不無怨念。
  可話說他也忙起來了,忙著適應新環境。每天晚上累得半死爬上床想著與他一牆之隔的遠鈞,冕良總是在一種滿足又躁動的情緒下昏然入睡。
  倒是和隔壁三隻變態男相處的時間反比和遠鈞相處的時間還多。其實,那是三個好人。
  陪冕良熟悉學校的是書偉,他正正經經帶冕良逛了一圈UCLA。告訴他,北校園以意大利文藝複興時代建築聞名,北校園的中心是橡樹環繞的迪克森廣場 。校園西部的一個山坡上的許多建築裏住著近八千學生,那裏還有四個學生食堂。而校園的東南角是美不勝收的植物園。南校園的建築物比較新,生物,物理等科係都在南校園。
  按照程序,冕良先去UCLA西邊一個非常顯眼的紅樓裏報道,再去係裏報道。
  物理係大樓的樓下有個很大的倒置噴泉。冕良看到那噴泉的時候嚇了一跳,因為和鉤子畫裏那個噴泉一模一樣,隻是缺了一位穿著綠紗衣服的女孩兒,嗯~~其實,那個女孩兒一直在這兒等他呢吧?所以,冕良對著噴泉傻笑了好一會兒,被廖書偉罵脫線。廖書偉罵人也是那種柔糯的聲調,好聽,但沒駱遠均有爆發力。而無疑,罵人是需要爆發力的。
  有見到自己的教授Elvin?Gadd,一位頭發灰白,有著睿智神情的中年男人。難免把新老師和吳昊做對比,結論,Elvin?Gadd比吳昊嚴肅。冕良想念吳昊。
  去圖書館建立圖書卡。UCLA的圖書館,北美洲地區最大的三座圖書館之一,藏書超過800萬冊。這個圖書館讓冕良想起家鄉,送他一張書城六折卡的老羅,冕良想家。
  去銀行開戶。選好課程。加入CSSA的Email List,就是洛杉磯最大的中國學生聯誼會。冕良因此認識了很多朋友,當然,這得益於他不錯的球技,這撥人每周六下午在學校的操場踢球。辦了身份證,相信冕良需要依賴這張新身份證,在這座幾乎一年四季都陽光燦爛的城市好好活幾年了。
  UCLA校園內有許多地下和地上的停車場,可即使這樣,停車場的數量還是不夠。學校向職工和從遠處來的學生提供優惠停車可能,鼓勵住在離學校五英裏以內的學生使用公共運輸工具。冕良因此很聽話的去熟悉一下搭乘巴士。這裏的巴士很特別,是用拉繩來提示司機乘客要下車的。和遠鈞在物理係的倒置噴泉下吃簡單午餐的時候,冕良說起洛杉磯巴士的這個特色,話題自然而然繞到車子的愛好上。遠鈞長長歎氣,“好懷念我那輛吉普。最受不了扁扁的跑車,感覺象蹲在地上跑,真別扭。”
  冕良說,“要不要考慮買輛二手Range Rover?”
  遠鈞眼睛就發亮了。
  冕良炫耀,“我沒開過,但我熟那種車的內部構造。”
  “哪天出去找找?”遠鈞心思活動,好像那二手Range Rover就在街上隨便被她找找便能找到似的。
  冕良自認而然用手指蹭掉遠鈞唇角沾的一抹沙拉醬,同意,“行,去找找。對了,今天晚上幾點回來?”
  “晚上值班,我們實習生不就這命嗎?”
  唉~~冕良真沮喪,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啊。
  有次路過學校西邊宿舍的Housing Office,看著那裏發布的關於住房或征人合租的信息,冕良深深慶幸,慶幸他有遠鈞。
  UCLA位於的Westwood Village(西木區),是洛杉磯最精華最時尚最安全的地段。星期天遠鈞上班,書偉要讀書,家明帶著簡安揚和冕良出去開眼界。車子慢悠悠開在Wilshire Blvd大道,家明說,“去貝萊爾(Bel Air),比佛利山莊(Beverly Hills),還是聖塔摩尼卡(Santa Monica)?”
  冕良和簡安揚都不要去,明星豪宅光看又買不起,不解恨。
  這幾個沒錢的人沒啥逛街的欲望,甚至對演唱會也沒興趣,更吃不起美酒佳肴,最後,車子沿著Wilshire Blvd一直往西開,開到了海邊。Santa Monica海灘正在漲潮,太陽在岩石縫隙的浪尖上金光閃閃。
  找到收費停車場,三人下車,脫下鞋子感受沙灘的溫暖和太平洋的浪濤洶湧,海灘邊上有一露天西餐館,憑海臨風,三人點了個最便宜的trout,要了冰水,結帳時候卻發現冰水要三美元一杯,又被氣得半死,很小人地在海灘上用中國話罵美利堅罵半天。
  冕良晚上回家,一進門就對橫在沙發上的遠鈞說,“喂,冰水三美元一杯,你說這兒有多變態?”說完發現遠鈞沒回音,細看,原來睡著了。
  望著她的睡顏,冕良的心就軟下來,他清清楚楚的記著,在家鄉的某個夜晚,這個女孩兒怎樣的睡在他身邊,他又怎樣的為了讓她睡的安穩,開著車子跑了一夜,耗光她車子裏的燃料……
  用最輕柔的動作把她抱回床上,遠鈞蹙著眉頭咕噥句什麽,翻身繼續苦睡,可憐,累這麽慘。冕良屏息在她眉心印了一吻,唉~~怎麽這麽難呢?可是有多難就有多甜。
  聞名遐邇的迪斯尼,冕良是和學生聯誼會的朋友一起去的,冕良對迪斯尼沒什麽大興趣。
  去參觀Getty博物館,則是遠鈞還有隔壁那三隻男人一起去的。博物館建在臨海的山上,坐Tram時能從各個角度目睹405雙向堵車的盛況,冕良覺得這個真絕。
  書偉和家明對那些雕塑和宗教色彩很濃的繪畫興趣濃厚,冕良是看不出什麽名堂來,倒是簡安揚這小鬼口出驚人之語,“要是把那些活的藝術家複製一個出來,說不定我們能擁有更多的藝術品。”
  然後這孩子被舅舅開導,“達利之所以是達利,那是因為他獨一無二,滿世界都是達利有什麽好?”
  冕良不是很同意,“是不是隻有獨一無二才被珍惜呢?隨時存在的東西我們就不會被感動?”
  書偉氣得,“當然啊,你會珍惜你手裏的礦泉水嗎?隻有在沙漠那東西才會被珍惜吧?”
  冕良說,“可是在這裏,米飯也隨地都有,你不是也一樣會渴望吃一碗好吃的大米飯嗎?”
  書偉語塞,簡安揚一推鼻梁上的眼鏡,“對啊,所以即使我複製出十個達利,達利一樣是珍貴的。”
  家明和書偉麵麵相覷,最後大搖其頭,“道不同不相為謀。”自去看畫。
  料不到回轉身遠鈞讚冕良,“喂,幹得好,總算有人收拾收拾書偉了,叫他眼睛長頭頂上。”
  冕良大喜過望,直言不諱,“真的嗎?我以為你喜歡那個弱男?”
  “啊?”遠鈞盯著冕良的臉看半晌,笑,一笑再笑,最後笑不可抑。
  冕良是不知道遠鈞笑什麽,不過她能笑他就開心。結果人家看畫和雕塑,他走到外麵外麵眺望LA和太平洋。博物館腳下的花園很美,而冕良此刻的心情和這個花園一樣美。
  從博物館回家的時候,這夥人去了超市,廖書偉買了蝦和肉,讓韓冕良複製一份油燜大蝦出來,說,除了藝術部分,其他的他同意冕良的觀點。
  有天早上,冕良終於知道遠鈞在博物館一笑再笑,笑不可抑的原因了。
  他弄好早餐,出去丟完垃圾回家,門剛剛關上,聽見隔壁有人出來,就想跟鄰居打個招呼。因怕吵醒還睡懶覺的遠鈞,他輕輕開門,還沒等全拉開,就從門縫裏,看見穿著運動衣褲的家明,用一種超級親昵的方式照顧幾乎是閉著眼睛的書偉。他從書偉身後抱住他,給他拉運動衫的拉鏈,並吻著書偉的耳朵,“乖,醒醒啦,我們去跑步了哦。”
  原來,原來,是這麽回事兒,這個就是傳說中的GAY啊~~冕良驚嚇的頭皮發麻,站在門縫後麵一動不敢動,大氣不出,呼吸壓淺淺的,直到那兩個人下樓不見。
  他是被遠鈞拍一記才回魂的。
  “看什麽呢?”遠鈞說,耙著一頭亂發,大大咧咧不甚清醒。
  冕良食指擋在唇前,“噓,別聲張。”他極度震驚後傻乎乎瞪著大眼睛,喘氣,“遠鈞,我看到家明親書偉。”
  遠鈞的眼神立刻清醒,她也對冕良噓噓,推開冕良,占據他剛才的位置,趴門縫裏往外看,地麵是地麵,樓梯是樓梯,氣,“哪兒有啊?”
  冕良大力捶胸口,迫使自己回到現實,“走了,下樓了。”
  遠鈞關門,頓足,“啊,怎麽被你看到?我一直想看都沒見著,太過分了吧?”
  哇,這什麽心態?不過,這就難怪,他剛來那天,遠鈞斷然拒絕簡安揚讓冕良和家明書偉共住的要求。她該不是怕他韓冕良立場不堅定吧?
  一起吃早飯的時候,遠鈞給冕良壓驚,“我知道你傳統,你會不會歧視同性戀?”
  “我沒有,”冕良這會兒是驚魂全定,理智恢複,“我以前隻聽說過又沒見過,猛一見自然嚇一跳。雖然不太理解,但會尊重。對了,GAY群體不容於傳統嗎?”
  遠鈞點頭,“很排斥。”
  “不一定吧?可能是欠缺溝通。我傳統,但我沒排斥。”
  遠鈞喝牛奶,瞥眼冕良,笑罵,“你就是個神經病,能用常理推斷嗎?”
  在這個陽光透明的加州上午,她長發隨意用隻夾子束在腦後,幾縷自然卷曲的發絲垂在臉頰旁,令向來氣質清朗的她添幾許嫵媚,半回眸間竟有著別樣風情,害冕良心跳都開始不規則了。很想抱抱她,不過好像該去上課了。
  清清喉嚨,冕良摒棄自己那滿腦子的遐思異想,說,“我這個神經病今天晚上要去參加新生Party,你能陪我去嗎?我沒舞伴。”
  “今天晚上?”遠鈞想想,“行,我可能會晚點到,而且沒時間換漂亮衣服,你不怕丟麵子我去啊。”
  哇,居然答應了?冕良本來以為她會拒絕。雖然心內狂喜,冕良表麵卻波瀾不驚,收自己的杯碟去廚房,“我去接你吧,你幾點下班?”
  “不用接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們在哪兒辦party?”
  結果,在那個臨海的露天party上,冕良十點才等到遠鈞,他等得都快睡著了。party主人見他無聊,幾次想另找舞伴給他,都被冕良婉據,他相信遠鈞一定會來。就是~~她的事情從來都不容易,冕良願意多等等。不過因此怠慢了很多新朋友,都沒請別的女孩兒跳舞,他被同學批評浪費資源,切~~誰規定資源不能浪費一定要共享的?
  當姍姍來遲的遠鈞出現,冕良整個人就飄了。她確實沒慎重打扮,白襯衫,牛仔褲,厚底大頭鞋,想是趕來的急,脖子上的吊著的工作牌這會兒才忙忙收起來。不過,她有化了點妝,塗著淡淡唇彩的唇看上去誘人得~~讓冕良想咬一口。對冕良來說,這樣的遠鈞就是他的寶藏了。他牽著她的手將她介紹給自己的同學認識,嘴角是藏都藏不起來的笑,臉頰上的大酒窩象汪了蜜,哦,哪至於就開心到這個份上?沒道理好講。
  心情大好,好到被遠鈞懷疑,“這麽喜歡參加party?你都快樂歪了吧?”
  冕良確實樂歪了,但不甘於他的快樂被遠鈞曲解,說,“我發現你的腦部結構異於常人,看來我這個神經病需要一些空間來為此做個嚴謹的證明。”
  遠鈞不爽,嘟著嘴,故意踩他的腳。冕良不介意,反笑,擁著遠鈞慢慢轉個圈,不動聲色,將兩人之間的距離調整的再近一點,跟她閑扯,“我聽家明說,曾經一個哲學係的ta(teaching assistant, 助教)給工科生上課,講到人的經驗並不總是對的得時候,舉例,比如人在地球上,手裏的東西放開,那麽東西會下落,但是在月球上,那東西會浮起來。工科生生問,為什麽?ta說,因為那裏太遠沒有地球引力。工科生都快暴動了,再問,那為什麽阿波羅計劃的宇航員能夠站在月球上?ta給了一個完美無缺的回答,因為他們的宇航靴非常重。”重點,冕良強調重點,“徐家明說完這個故事,書偉就質疑,難道不是因為宇航靴重的關係嗎?天啊,”冕良搖頭,“我真不相信這是UCLA。”
  遠鈞大笑,笑得不得不把重心放在扶住冕良肩膀的那隻手上防止自己摔倒,“我不相信,你胡扯騙我的吧?”
  “才沒有,騙你小狗,不信你去問徐家明。”冕良將遠鈞慢慢帶離露天舞池,踩著慢步舞的節奏,晃到種植著高大棕櫚的草坪那邊,音樂聲遠了,飄飄渺渺,隱隱約約,象冕良這會兒的心跳,都不知道跳到哪個星球去了。他隻要她對著他綻放她的笑顏她的生動就好,隻笑給他一個人看。
  繼續跟遠鈞亂扯,“再給你講個波爾茲曼的八卦。波爾茲曼上課不喜歡往黑板上寫東西,學生聽不懂,抱怨,證明太難了,以後往黑板上寫,別光講,我們記不住。波爾茲曼答應了。第二堂,他又在課上開始滔滔不絕,從a變換到b,b到c……最後總結說,大家看這個東西如此簡單,就跟1+1=2一樣。此刻他突然想起對學生的承諾,於是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寫上1+1=2。”
  這個故事更讓遠鈞笑慘,捶冕良,“跳舞的時候講這個,是不想讓我好好跳舞吧?”
  “我哪兒有那麽壞?”舞池那邊的樂隊敲下最後一段音符,冕良深謀遠慮,抬高手臂暗示遠鈞轉個圈,順勢將她圈進懷裏,從她身後環住她,下巴抵著她的額角,柔聲軟語,“還生不生我氣了?”
  遠鈞安安靜靜靠在冕良懷裏,半垂首,不閃避,可也並不應聲。哦?看樣子是還有點怪他吧?冕良低頭仔細瞧她的麵孔,呢喃輕哄,“別再氣我啦,以後什麽都聽你的好不好? ”
  遠鈞垂下的長睫輕顫,可見她心裏也和冕良一樣騷動不安。
  洛城日夜溫差大,夜風吹過,涼意悠然,冕良臂膀收攏,將遠鈞擁得更緊一點。如水的月色,透過樹梢,斑駁在草地上。空氣裏有植物的濃鬱芬芳,不遠處,人聲,樂聲,聲聲入耳,似真似幻。此般光景,讓冕良想起去年的這個時節,他家簡陋的客廳,遠鈞問他,“壞小子,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是,其實那時候是喜歡她的啊……不過自己不知道。
  他也記得那天是怎樣和她打鬧,後來,就象現在這樣,抓住她,將她環抱在懷裏,是想揍她來著。可事實上,兩個人卻象塊遇熱的奶油,不知道是她融化在他的臂彎裏,還是她把他融化成一團不能思索的霧。哦,應該用什麽樣子的證明,來解釋那是哪種物理反應?
  冕良更記得,這個女孩兒怎樣的在他臉頰上印了清淺的一吻。
  曾經,他以為,那是她故意迷惑他整他來的,或者,其實不完全是那樣?
  冕良低下頭,在遠鈞臉頰落下柔和如花瓣樣的輕吻,“我愛你。”
  她的皮膚好嫩,帶著股如奶味樣的甜香,是吃太多牛油曲奇的緣故嗎?她可比牛油曲奇美味多了。冕良簡直被遠鈞的麵龐迷住,情難自禁,用他的唇去碰觸她如絲般柔軟的觸感,用火熱的鼻息去溫暖她臉上微微的涼意,忍不住,再吻一下,多吻一下~~
  遠鈞終於在他的懷裏動了動,略側過她的頭,就這樣,冕良吻到了她挺秀的鼻尖,然後,他的唇疊上了她的。她是甜的!這是冕良腦海裏僅存的認知。
  一直想抱抱她,大概就是為了這一刻,想嚐嚐她有多甜吧。
  其實,隻嚐一下就好。至於那個本想淺嚐即止的吻為什麽最後變成了癡纏的深吻,冕良也忘了原因。
  不知何時,遠鈞的身體轉過來,整個貼在他懷裏,手臂繞在他頸上。冕良知道她可愛地踮起腳尖,回應著他的熱切。哦,原來天下第一的駱遠均,也有這一天嗎?冕良深深憐惜,摟著她的腰,愛撫著她的背,那個吻從遠鈞的唇,糾纏到她精巧的耳垂,又流連到她細膩的頸項。靠著那棵冕良叫不出來的大樹,抱著他千山萬水追來的鄰家女孩兒,吻得氣息紊亂,不可開交,醺然如醉……很熱很熱,他是抱著團火嗎?連月亮都快著起來了,這個壞丫頭小小的身體裏,藏著勾引他自燃的能量嗎?
  “我們回家吧?遠鈞?”
  “嗯。”遠鈞整個人無力地窩在冕良懷裏,隨便哼一聲,她麵孔潮紅,眼波迷朦,嬌柔的象團粉紅棉花糖,冕良萬般不舍狠狠再吻一記,才牽她的手離開party。
  也忘了跟主人告別,街上攔了車往家趕的感覺,倒象是忙著要私奔的癡男怨女。
  而這私奔的路好像又太過漫長,冕良就像坐在一團火爐上,他不敢太過放肆抱遠鈞,隻握緊她一隻手放在自己膝上。遠鈞則突然柔順的象隻小貓咪,頭靠著他的肩。這太要命的姿態,讓冕良備覺艱辛。
  到家,這個世界終於隻剩下他和她了。
  從來到LA就想抱抱她的那點星星之火,不能免俗,燒成燎原之勢。
  衣服鞋襪,曖昧地從客廳一直丟到臥室。那樣的熱情,需索,狼狽,與渴望通通在這一瞬,燃燒成漫天如星的癲狂。
  將自己埋進遠鈞身體裏的那一刻,冕良衝動的幾欲落淚。她的身上有紅茶那種清潤如蜜棗的甜香,比他想象中可口好多好多好多倍。是啊,他想象著這樣寵愛她有千百次了。可所有的想象都不如這一刻來得美好。吸吮輕啃她每一寸肌膚,感受著她的軟玉溫香,柔若無骨,因為她的濕潤柔嫩而歎息迷亂。她每一聲婉轉呻吟,都令他血脈賁張,恨不得把她揉到自己身體裏,讓她滲透融入他每一絲骨肉。最終,抵抗不住那瘋長的激情,無助地貼著她耳際低吼著釋放□的一刻,冕良聽到遠鈞咕噥軟語,呢喃輕喚,“冕良。”
  “嗯。”冕良喘息粗重,沉沉應聲,柔柔的吻落在她汗濕的額上。
  “冕良。”遠鈞再喚一聲。
  “傻瓜,我在這裏啊。”冕良笑,吻她的唇。
  “冕良。”遠鈞著魔似的叫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情致纏綿。
  那聲音象一縷縷柔韌的絲線,把冕良的心密密實實的纏繞起來,讓他心頭楚楚生出種莫名的痛。這丫頭真會磨人,是想把他韓冕良整瘋掉吧?
  那就再瘋一次吧……

  第四十章
  “遠鈞~~”冕良在清晨太陽的光線裏,摸昨天晚上一直抱在懷裏的人,沒摸到,嚇醒了,臥室怎麽獨剩他一個?地上也沒有丟的亂七八糟的衣服,幹幹淨淨,難道那一夜春宵是場夢?冕良掀開被子,再瞅瞅光溜溜一身無牽掛的自己,哦,當然不是做夢。朦朧間聽得客廳有聲音,喊,“遠鈞?”披起毯子往客廳走。
  遠鈞正跟媽媽講電話,冕良聽她說,“我知道了,昨天晚上我上班,冕良?他去參加聚會。嗯,我幹嘛要去?你知道我不喜歡參加聚會……”
  咦?撒謊哦~~冕良披著毯子,靠著牆,看遠鈞一邊講電話一邊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揀回洗衣藍。她頭發順溜水滑的披一肩,想是起床沒找到自己的衣服,匆忙間穿上冕良的襯衫,襯衫太大,倒象穿了件袍子似的,“袍”下的兩條腿修長柔潤,香豔異常。都說最性感的女人就是包裹在男人衣服裏的女人,果不其然。冕良覺得自己這會兒象隻色狼,竟為此大大吞了一口口水。他神魂顛倒的想抱著她再滾回床上去。
  不過滾不成了,遠鈞揀完衣服回身看到冕良,嘴裏仍和媽媽有的沒的亂講,對著他指指牆上的鍾。冕良定睛細看,倒抽口涼氣,他今早要進實驗室誒~~衝進浴室洗澡換衣,再衝回客廳。遠鈞遞給他杯牛奶,他一氣喝完。又隻蘋果遞到手裏,冕良沒吃蘋果,先抱住遠鈞狠狠吻一口。
  一吻即畢,遠鈞麵頰微紅,色如春曉,抱怨,“你沒刮胡子。”
  “沒空了,”冕良再低頭香香她麵孔,“中午一起吃飯。”
  捏著那隻蘋果飛跑去車站,冕良是笑的。車上有熱情的美國同學搭訕,“心情很好?”
  大概感染了洛杉磯陽光海岸的明媚自由,冕良竟跟人家鬼扯,“是,心情很好,好得能爆起蘑菇雲。”
  呃~~愛情是顆原子彈,釋放出快樂的輻射線。
  徐建設的禮物,終於從箱底拿出來重見天日。
  冕良如實轉告了醫生的話後,意有所指,“你這幾天要是覺得體溫有變化,可以拿來試試。”
  遠鈞橫冕良一眼,非常直白道,“我應該沒那麽糟的運氣,一次就中獎吧?”
  “一次中獎怎麽能說是壞運氣?真一次中獎我就去買彩票。”冕良把遠鈞從她的功課裏抓出來麵對自己,送上剛買回來的白金戒指,“喏,這是我的禮物。我發誓,我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我們~~結婚吧。”
  “結婚?”遠鈞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哦,求婚也是個考驗,冕良緊張,汗都出來了。同樣是和遠鈞一樣跪在茶幾前的地毯上,遠鈞氣定神閑,他卻手足無措,麵紅耳赤,估計麵對答辯他也不會這麽緊張吧?手在黑T恤上擦一下,又擦一下,不知所雲,“現在沒什麽錢,等有錢了我一定買隻大點的鑽石戒指補送你。呃~~還有房子也是,可能我買不起花園洋房,但我會買坪數大點的,讓家裏很舒適。那個,其實想起來也真不好意思,我什麽都沒有,不過我可以保證我這個人是你的,”冕良披肝瀝膽忠臣樣,“要是覺得我這個人還可以的話,你要不要?”
  遠鈞嗔笑,手指戳冕良額頭,“你連求婚都不會,要你幹屁?不要!”
  啊?冕良的心頭蘑菇雲冉冉散去,“真不要?”
  “我不要,你是不是就打算這麽算了?”遠鈞壞心眼,揚著下巴問冕良,隱隱的嬌蠻。
  冕良捏著白金戒指,“那也不會,可我會覺得難過。”又不甘,“幹嘛不要我,我不好嗎?”
  遠鈞笑出聲,捏著冕良下巴,“你這家夥,可真是哈~~”促狹地拍拍他麵孔,“你沒不好。隻是我現在不想要丈夫,要個男朋友就夠了。”抓過白金戒指往口袋裏一塞,推冕良,“不要吵,我趕報告。”
  冕良急,抓這遠鈞不放,“哪兒有收了人家結婚戒指卻隻當人女朋友的?”
  遠鈞耍賴,“不是說什麽都聽我的嗎?不是說要給我幸福嗎?姐姐我現在最幸福的感覺就是當你女朋友,不想結婚不可以嗎?”
  冕良無可奈何,“行行行,都隨你。”用力抱過這個不講理的女人扣在懷裏,在她耳邊吹氣樣的問,“那要是有孩子了怎麽辦?”
  “不會那麽快吧?”遠鈞對這個問題本能逃避。
  冕良隻得設下底限,“答應我,萬一有了,千萬別背著我把我兒子處理掉。”這絕對是駱遠均幹得出來的事情。
  遠鈞臉上有種心事被看穿的虛弱,保證,“我不會。”
  “真的?”冕良仔細觀察遠鈞臉上的表情。遠鈞用力點點頭,他確定這是真話,安心,吻她鼻尖,誇獎,“乖。”再吻吻她的唇,哦,這個女人真是可口到不行。
  “我有報告要寫。”遠鈞從熱吻裏掙紮出來,喘噓噓道。
  冕良根本連掙紮都放棄,“我也有,不過呆會兒再寫吧。”他現在隻想熱吻,繼續熱吻,吻得兩人滾到地板上去了。
  遠鈞再次從吻和吻的間隙裏掙紮出來,“這樣不行,喂,徐建設沒再給你點別的禮物嗎?”
  冕良被迫刹車,“別的?沒有啊,還有什麽別的?”
  “Condom(避孕套)。”遠鈞用英文說,她再大方也沒辦法用中文說。
  “可以去買。”冕良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現在不想結婚真的需要那個東東哦。
  “誰買?”
  冕良咬牙,“放心,我買。”
  “那沒買來之前。”遠鈞推冕良起來,“我們先把報告寫完吧。”
  欲求不滿的結果,冕良的報告是這麽寫的。膩在遠鈞身邊,一手抱著她一手工作。難為遠鈞,她那分報告寫的七零八落,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象韓冕良那樣,一心二用還能將報告做那麽整齊漂亮的,氣人!
  隔壁男孩兒簡安揚要回溫哥華了,冕良答應燒頓好吃的給那孩子送行。簡安揚說他要吃拉麵,“遠鈞總說你媽媽做的拉麵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你應該會一點吧?”
  “我會,”冕良答應,“雖然我沒我媽做的那麽好吃,不過我盡力而為。”
  為了這頓拉麵,冕良同遠鈞去超市采購。弄拉麵的材料在中國城還是很容易找到的,當然,超市裏也有冕良咬牙切齒也要買回家的Condom,怎能錯過?
  冕良拿了一盒丟進購物車。
  總覺得那個小盒子裏裝的貨不多,又拿了一盒。
  好像兩盒也不算很多啊,再拿一盒吧,總是要用的。
  其實買這個東東也隨時需要點勇氣,買十次還不如買一次,再再拿一盒吧。要不是怕不好意思,真想買足一年份的回家。
  “我不和你一起去結帳。”一直在旁邊沒吭聲的遠鈞突然發話。
  冕良看看身邊半嗔半惱的女孩兒,再看看購物車裏的六盒避孕套,心一橫,“那好,你先出去,我結帳。”
  遠鈞又羞又氣又好笑,用手裏一盒冰激淩砸冕良,“你屬驢的吧?”真把他一個人扔那兒,“我在門口等你。”
  唉~~他韓冕良還不是一心為了她們的幸福著想?去結帳,收銀員是個瘦小的廣東男人,沒啥同情心,刷一盒Condom的條碼就用一種很難解釋的目光瞅瞅冕良,冕良強自鎮定,其實後背汗如雨下~~洛城的陽光太霸道了。
  冕良拎著兩大袋東西到超市門口與遠鈞會合的時候,見她正與一對中國男女說話。那是對衣冠楚楚到在洛杉磯會被認為是明星的男女,冕良認識的朋友裏麵,絕少如此張揚的人物。僅憑借遠鈞對待那對男女的笑容,就是那是種帶有職業性禮貌的笑容,冕良斷定遠鈞不喜歡這對男女。
  見冕良出來,遠鈞介紹那對男女給冕良認識,“宋先生宋太太,這是我男朋友,你們叫他阿良好了?”
  阿良?她是把我當賣茶葉蛋的吧?冕良一邊和體麵時髦的宋先生宋太太握手問好,一邊用眼神向遠鈞表達了他的不滿。
  遠鈞不理會他的不滿,跟宋先生說,“我還有事,不耽誤你們了,下次兩位來洛杉磯通知我,我請兩位吃飯。”
  回家後,煮湯揉麵的忙起來,冕良少不得趁空打聽宋先生宋太太的來曆,遠鈞的答案讓冕良瞠目結舌,她挖一盒冰激淩吃,閑閑淡淡的,和顏悅色,“宋先生啊,他就是個狗娘養的。”
  這是什麽話?冕良差點被一口水嗆到。
  “宋海寧,我媽的前任助理。”遠鈞加句正經的。
  冕良糾正,“你媽的前任特助是我。對了,現任是誰?我都不知道。”
  “現任是簡愛。”
  冕良手裏的水杯都快拿不穩了,揚著喉嚨,“簡愛?簡愛怎麽當保鏢啊?不是說要個特助是拿來當保鏢用的嗎?”
  遠鈞笑,很微妙的,“對當時的你來說,是個借口。”
  冕良突然覺悟,或者,那會兒他被派去青雲物流的原因,並不那麽簡單?
  洛城散漫恬靜的午後,遠鈞對冕良敘述起一段往事。
  狗娘養的宋海寧到“青雲”工作的時候,還是剛畢業的大學生,讀研期間,年輕,有熱情,有衝勁。拿遠鈞話說,一定比韓冕良二十歲的時候更青春。彼時的駱韶青,父母相繼辭世,唯一的親人遠鈞又被她送出國去讀書,沈柏森在那一年陡逢喪子之痛,為了照顧有病在身的女兒心情平靜,保持原有的穩定生活,和駱韶青之間的關係,就那麽不甚明朗,藕斷絲連的懸在那裏,駱韶青寂寞。
  遠鈞這樣描述她的母親,因為屢屢對愛情寄寓太多期望,卻又屢屢因此屢屢失望的女人。
  那時的青雲物流雖然不如今日聲勢浩大,但確已初具規模,寂寞的駱韶青把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事業上,當時的宋海寧,就在那個時間慢慢走近駱韶青的。
  “其實我不是很了解當時的情況。”遠鈞丟隻香草口味甜桶給冕良,“隻是聽老孫講我媽的八卦,說那個宋海寧為了討我媽歡心,居然在郊外租了間帶大院子的房子,種了滿院子的茉莉花。夏天的晚上,他帶著累了一天的我媽去看花,月亮底下,一院子茉莉色如雪海,暗香浮動,動人心魄。下雨的時候,他會請我媽去散步,一路散到最熱鬧繁華的街道去。”
  “下雨還出門?”冕良忍不住插嘴,“就算是最繁華的街道又能幹嘛?”
  “看燈,燈光在落雨的街頭看上去很不一樣。”
  冕良舔舔冰激淩,自卑,唉,他沒浪漫細胞。要不哪天也帶遠鈞去看看?
  遠鈞瞥冕良一眼,他心思她已看透,“我沒興趣。”
  遠鈞沒興趣的事兒,可能駱韶青都還挺有興趣的。或者,天生的,這個女人對那種危險的愛情心有獨鍾,居然接納了宋海寧。於是,駱韶青的故事在她所處的那個社交圈,或被豔羨或被貶損的流傳起來,這位漂亮嬌柔看上去實在不象女強人的強人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明著與百貨業翹楚沈柏森若即若離,關係曖昧,暗裏卻與年輕俊俏的特助糾纏不清抵死纏綿。
  “我和我媽不合事出有因,”遠鈞不無唏噓,“她天生不甘寂寞,要做這個世界的焦點。我生性不愛張揚,隻想簡簡單單過日子。可惜我是她女兒,無可避免要承受她的世界帶來的那種激烈強硬的壓力,她越是那樣,我越想藏形斂跡不被人發現,但往往事與願違。結果我和她會別扭到難以相處。”
  時間逐漸過去,駱韶青生意越來越大。她的助理因身份特殊,權利也越來越大,在青雲物流,幾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駱韶青所享有的那種驚心動魄,衝破傳統,跨越年齡,超脫世俗的愛情,不得不遭遇現實的考驗。誰說的?絕對的權利導致絕對的腐化,宋海寧和駱韶青,不能說不相愛,可是,即使擁有著如此如日中天的事業,她們活得卻越來越沒有安全感。宋海寧在青雲時日甚久,已是元老級人物,駱韶青卻遲遲不委派重任於他,令他疑竇重重,竟聯合其他董事,攏絡各高層主管,將勢力作大意圖架空駱韶青。駱韶青也因此對情人越來越不放心,工作上試圖脫離宋海寧將他冷凍,但為時晚矣。宋海寧察覺到駱韶青想甩開他的意圖,開始策動一場陰謀,暗中攛掇幾位董事,想將駱韶青踢出董事會,吞並青雲。駱韶青不能將她一手創立的青雲拱手讓人,不得不求助於沈柏森。

  第四十一章
  說起沈柏森,遠鈞仍是憤怒的,“這個人我覺得很惡心,他之前為了錢綁架我,誘惑了我媽。之後又因為失去了兒子,不想刺激女兒,改變他原有的生活方式而放棄我媽。到我媽有求於他的時候,他竟敢以讓我媽重回他懷抱這種條件來要挾,無恥之徒!簡直就不是個男人。”遠鈞此時突然考冕良,“你要是沈柏森,你會那樣做嗎?”
  冕良的考試成績一向貨真價實,“如果是我,我不會。”
  “我就知道,如果是你,你會在第一時間去幫忙而不是提出那種惡心的要求。”
  被人誇的感覺當然很好,但冕良覺得遠鈞偏激了,試著說服她,“說不定你媽不討厭那種條件,對她來說,或者那是一種比較另類的愛的告白呢?沈先生是用那種方式說明,我還愛著你。”
  遠鈞給了冕良三白眼,“看錯你了,韓同學你腦子沒問題吧?他那是趁火打劫,不是雪中送炭。虧我媽當年還幫他搞定貸款,忘恩負義的東西!”
  忘恩負義的沈柏森讓遠鈞最不爽的是,他又耍他那套不合法的黑道手段了。找人綁了宋海寧關起來,軟硬兼施,逼迫宋海寧自動辭職,同時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消失。而他借此機會和駱韶青去和董事會的其餘董事溝通。奈何宋海寧並不輕易放棄,他要的是駱韶青的人和青雲物流。青雲的人事部門被宋海寧控製日久,一向唯宋海寧馬首是瞻,駱韶青想將青雲內部重新洗牌,困難無比。宋海寧離開之後,駱韶青才驚恐的發現,她身邊竟然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都沒有。連她想再找一個新助理,人事部門都遲遲不能落實,還推薦宋海寧的弟弟給她。怎麽可能用宋海寧的弟弟?
  “我是那個時候把你調去青雲幫我媽的。”遠鈞終於將當時“賣”掉冕良的苦衷全盤托出,“你確實值得信任,但你這個人原則一大堆,並不適合在那麽複雜的環境生存。所以,讓你去的時候,我沒將事情的原委告訴你,你的工作內容也被分派的非常簡單。我們故意把我媽的形象塑造的象隨時被欺侮的弱小女子,你一向憐惜弱小,自然會對我媽盡責照顧。我們故弄玄虛,給你編造了背景,說你是沈柏森的秘密武器,黑帶高手,槍法如神,而且心狠手辣。”
  冕良驚駭,“你說什麽?我?黑帶高手?槍法如神?心狠手辣?天啊,哪裏象?”
  “你剛進青雲那段時間非常象。”遠鈞笑,“臉臭的跟茅坑裏的石頭似的,比保鏢還保鏢,倒是把某些人給震住了。這樣也給我媽製造一些時間,加快動作鏟除異己。等公司的人發現,你其實就是個快三十歲還沒大學畢業的白爛小子的時候,宋海寧的勢力已被瓦解,不能成事。所以,你沒發現,其實青雲物流很多人對你很好。”
  冕良腦子有點打結,他對青雲的同事其實沒什麽印象,每個人都差不多的樣子。不過他記得新上任的人事部主管對他不錯,時不時與他開開玩笑。還有象老羅,待他好的簡直不真實。
  “羅部長感激你,那是自然的。”遠鈞解釋,“老羅是公司裏少數沒被宋海寧攏絡的人,他也因此被宋海寧陷害,當年很不得我媽信任。清河人事大變動期間,我媽本來準備對他動手,你卻無意中提醒到你的董事長,老羅可能是個可以重用的人,老羅因此鹹魚翻生,自然對你感激不盡。”
  原來事情是這樣?冕良吃著甜桶,表情茫然,午後光線從窗外射進來,灑滿他全身,讓他看上去象是從哪幅畫裏跑出來的憂鬱青年。
  現在回想起那段日子的生活,冕良倒覺得遠鈞的顧慮是對的。如果當初告知他事情原委,可能他真的很難對那樣的環境無動於衷,說不定會本能逃避。
  還有駱韶青,麵對那樣的壓力,可冕良永遠見她輕鬆麵對,從無焦躁,談笑風生間,一場幹戈,就那麽消弭無形,讓人驚歎的女人。冕良也記得他的董事長跟他提及的限量版愛情。
  “瞎琢磨什麽呢?”遠鈞湊近他問,“是因為我對你隱瞞那麽多生氣嗎?又覺得自己被利用了?”
  “才不是,”冕良食指彎曲,用指關節扣遠鈞額頭一記,表示被她誤會的不滿,說,“其實我在想那個限量版愛情。有次駱董跟我講,女人要的愛情是限量版的,最好象最昂貴的珠寶或時裝一樣,特別為她量身定做,天下無雙,世間隻得一件。年齡,時間,道德禮教都沒關係,相愛最重要。我是想,”冕良深思,“可能,對你母親來講,無論是遇見宋海寧這樣的人,或者是沈先生那樣的人,即使結局並不快樂,可是她要的限量版她確實擁有過,那就夠了啊。她應該不會後悔曾經那樣活過吧?所以,”冕良勸遠鈞,“別總跟你媽別扭了,她也不容易。以前她送你LV的限量版包包你不喜歡,她今年就找了這隻手鏈送你,就算不認同她的人生觀,但不應因此抹煞她對你的疼愛吧?”
  一向倔強的遠鈞倒被勸得動容,把玩著腕上那串手鏈,“我不是接受了嗎?還天天戴著呢。”
  “這個叫鴛鴦配。”冕良沒煞住,把手鏈的名字說出來了
  遠鈞一臉象吃了隻死蒼蠅的表情,又驚又惡,“不是真的吧?”
  冕良及時改口,“逗你的,當然不是,叫半江瑟瑟半江紅。”
  “這還差不多。”遠鈞沒那麽緊張了。
  冕良趕快換個話題分散她注意力,看樣子她確實會任性到把禮物順衝水馬桶衝洛杉磯河去。問她,“你真那麽不喜歡限量版的東西嗎?”
  “看情況。”遠鈞說。
  “哦,我就覺得限量版的東西很孤獨。”冕良攬著遠鈞的肩,笑甜甜的,“我為這方麵我們有共同感想很高興。”
  “可我從來沒那麽想過。”遠鈞否認。
  冕良就把當時駱韶青跟她說的給搬出來複述一遍,強調,“你媽跟我說的。”
  遠鈞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站都站不穩,冕良左手捏著隻甜桶,右手把她擁在懷裏,一頭霧水,不服氣,這件事兒到底哪裏好笑?
  “你這傻鳥,被我媽騙了,”遠鈞狂笑,“我當時是說,一定是因為東西做的太難看賣不掉,才會搞出限量版這種騙人上當的噱頭來吧。我媽當時氣死了。哈哈哈哈~~”
  這對母女,真是敗給她們。
  遠鈞又補充,“還有,其實我媽才是真正的黑帶高手,槍法如神,也比較心狠手辣。”
  冕良無言以對,怎麽可以忘記?這位駱小姐根本天賦異稟,掐指一算,寸草不生。
  “你在心裏偷偷罵我。”遠鈞舒舒服服靠在冕良懷裏,眯縫著眼睛,象隻小狐狸樣猜冕良的心思。
  “對!”冕良承認,“是有偷偷罵你。你太壞了,把我從頭騙到尾,一路騙到這個地方來。”說是罵遠鈞,卻溫柔的抱住她,下巴摩挲著她光潔的額頭。
  遠鈞不樂意,“不許罵我。”一個甜桶蹭在去冕良臉上
  哇,真是不解風情,這樣抱抱不是挺好的嗎?煞風景誰不會?冕良索性把自己的甜桶也蹭到遠鈞臉上以示懲罰。
  可是貪吃冰激淩的遠鈞舔舔嘴角的冰激淩漬,倒因此發現,冕良的那隻甜桶味道不壞,搶來,“原來香草口味的更好吃。”
  哦,恨死人了,這丫頭根本不在乎他韓冕良的心情吧?冕良氣恨之下,抓過遠鈞來吻,誰讓她舔冰激淩的那條舌頭那麽誘人。
  遠鈞是不介意的,她呢呢喃喃著,“你臉上巧克力的味道也不錯。”
  洛杉磯透明的陽光從大玻璃窗外毫不吝嗇的灑落,照耀著擁抱的兩人,遠鈞象常春藤貼在石牆上一樣,軟軟的胳膊勾住冕良的脖子,與他呼吸相聞,唇舌纏繞,周圍的空氣都被攪熱了。冕良認定,他買那麽多Condom是多英明的決斷!
  反正和遠鈞在一起,最後做什麽都象是在調情。她就是有本事把他整瘋掉,象現在這樣,本該燒飯招待客人的兩個人混到床上,用激情將她們的二人世界沸騰到日月無光,昏天暗地。
  冕良心裏那顆小小原子彈,又翻翻滾滾炸出朵蘑菇雲,幸福的蘑菇雲。
  沉溺在□裏的人,完全忘了黃昏已近,他們答應人家的晚飯還沒著落,就像剛學會偷東西的小偷,不知道天亮了還在偷那樣,兀自在床上絮絮叨叨,說著不知所謂的情話,“對不起,我的Condom買太多了,不得不用掉一些。咦,其實每個盒子裏裝的貨比我想象中多嘛。”
  遠鈞頭埋在冕良胸口笑,她的呼吸弄的他癢癢的,所以他就把她擁的更緊一些,問,“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你,又總怕你不肯老老實實告訴我答案。”
  “嗯,你說。”遠鈞的聲音從冕良的胸口傳過來,如玉笛飛聲,清且媚,“問什麽?”
  “是因為我把公司賣了的嗎?並沒有想報複我吧?那時候,其實隻是想氣我是嗎?”冕良吻吻遠鈞的發絲,“即使那麽氣我的時候,也幫我報TOFEL,先來到這裏等我嗎?”
  遠鈞是不能談正事的,她不安的在冕良懷裏蹭蹭,又開始扯七扯八了,“都說是不想被你老師煩嘛,再說,你好歹幫過我們家啊,雖然,那是因為你笨。”
  “說正經的,”冕良翻身把遠鈞壓在身下,雙手固定她那顆總是充滿奇思怪想的腦袋,半強迫的,“乖,看著我的眼睛跟我說實話。”冕良情真意切,“我貪心,想要你的實話,讓我更更更幸福一點,求你!”
  遠鈞一雙眼睛,在薄暮微光裏熠熠生輝,她說了實話,“不是為了報複你,冕良,我隻是想離你更近一點。做生意沒有不好,但是在那種誘惑麵前,我們有時顯得好脆弱。象我媽和宋海寧,那也是曾經愛過啊,可是即使在生活上原則目標那麽相近的人,原來也會為了許多不能預料的原因,走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冕良,我很擔心,對這個世界抱持著不同態度生活的你和我,會不會也有那麽一天?我不喜歡和你吵架,無論是為了以前的江雅雯,還是為了把你騙去我媽的公司,或是為了慈恩,我都不想和你吵。我想,假如我不再管那家公司,我們換到一個單純點的地方,我就能變得更可愛一點,不那麽別扭,可以和你多點機會。”遠鈞的手輕輕撫上冕良的臉,纖長的手指撫摸著冕良下巴上新生出的一層碎胡渣,“所以,冕良,我在這兒等你,謝謝你來找我。”
  一滴淚,從冕良的鼻梁上,靜靜滑下來,滴在遠鈞的臉上。哦,這壞丫頭,他隻是想要更幸福一點罷了,結果卻幾乎被那些突如其來的幸福撐死,全身象躺在釘床上,每顆細胞都痛起來。她怎麽可以這樣?每次都用這樣的方式,讓他的心象被什麽刺破了似的難受,卻又因她而感動,甜蜜,愉悅,幸福,冕良低聲曼語,無限溫存,“傻瓜,我就是愛那樣的你啊,和我吵架的,會罵人的,會鬧別扭的,什麽樣的你我都愛。”
  昏暗的光線裏,遠鈞的眼睛迷朦如夢,象籠著層淚光,柔婉如一泓春水。這樣的遠鈞,是冕良並不熟悉,卻又如在腦海中讀過千百遍的。低下頭,纏纏綿綿吻她的唇,細細密密在她耳邊輕哄著,“說愛我,嗯?說愛我。”
  “我才不要。”
  “快說啦。”
  “嗯~~啊~~不要。”遠鈞被冕良吻得神誌迷亂,語不成聲。
  算了,不說就不說吧,冕良快被再次彌漫上來的欲望溺斃了。看來還得再用個Condom,這樣下去買六盒都嫌少……
  不大的臥室內,戰火重燃,點起愛的狼煙。
  晚上八點,遠鈞和冕良累得腿軟,還要忙燒飯。
  飯桌邊坐了隔壁三隻大男小男。小男捧了本《漫談生命複製》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好孩子啊。倒是兩隻大男瞪了大眼瞪小眼,頻頻抱怨,“我們餓得胃都痛了哦,搞什麽?你們怎麽剛剛開始燒飯?不是下午都在家嗎?沒誠意……”

  第四十二章
  當洛城的天空,最後一抹彤雲退卻之時,整座城池華燈初放,車燈、路燈,或是建築物的照明燈,點點閃爍,清晰地勾勒出這個城市恢宏的輪廓和漫放的紋理。這是座處處釋放激情和靈動的城市,不能說它到底有多美麗,寬闊的高速上常常堵車,在城市裏竟然也能看到采石油的平台,還在不停的采,有點怪,但它就是會讓人有一種熱熱鬧鬧活著的感覺。
  就像遠鈞曾期許的那樣,冕良和她遊蕩在這座靈動的城池,懷著對家鄉的思念,開始熱熱鬧鬧的投入一段新生活。遠鈞確實沒一次中獎,冕良也沒去買彩票,雖然沒有共同製造一個新生命,但真的共同買了輛藍色Range Rover,愛如珍寶。閑暇時分,開著車,跑上日落大道,純粹就是兜兜風,看看山頂hollywood幾個大字,以此彌補一下沒什麽時間看電影的遺憾。
  有時,會去環球影城觀個show,不過冕良覺得遠鈞去看show的原因是她因為她迷上那裏一家店的薯條而已。
  當然他們最喜歡的是Long Beach,一個曾經繁華的港口小鎮。那裏曾經是美國西海岸最繁忙的港口,如今,繁華凋落,小鎮倒成了度假者的天堂。湛藍的天空下,寧靜的海灣停滿了白色的遊艇,海邊的公園內到處是休閑的遊人,冕良喜歡擁著遠鈞,坐在樹下的長椅上眺望大海,什麽都不想,不說。或發呆,或~~親吻。小鬆鼠在他們腳下自由的繞來繞去。
  有時,去Aquarium of the Pacific(太平洋水族館),在裏麵消磨一段光陰,那座麵積不大的水族館動物種類繁多,有些魚類還允許遊客觸摸。沒有比那更棒的了!
  有時,兩個人靜靜的下棋。常常下了一半,遠鈞故意撥亂棋盤,再讓冕良一子一子將棋局複原,“故意考我記憶力?”冕良如此問。
  “不,就是享受一下折磨你的樂趣。”遠鈞挑著長眉,展露出小惡魔的笑容。
  間或打擾鄰居為樂。徐家明廚藝不佳,但煮咖啡的手藝出神入化。他們家的陽台上居然養著一大缽番薯,葉片蒼翠,滕蔓相依,枝葉披離的染綠半個陽台。誰能相信,他們這兩對有情人,會在那小小的陽台上,賞著一缽番薯葉,一聊就是大半天?洛城的陽光七七八八落在陽台上,這樣的辰光是歡喜的,歡喜到最後竟生出恐懼,人怎麽能得意愉悅到這種程度?
  也有時,不開車,隻是晚飯後緊緊密密牽著手,心清如水,在附近的路邊逛逛。看著身邊的人,車,樹,濃濃淡淡,漸漸化進暮色,被夕陽融了鏤了,象油畫,象群雕,象詩句的幾行,顯得又雋永,又悠遠。而身邊的她美得讓人歎氣,冕良會滿足地笑出來,被遠鈞調侃,象個傻瓜。於是傻瓜給漂亮女孩兒講故事,冕良徐緩平和的,“奧本海默對自己造出來原子彈極為後悔,據說曾經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道,我雙手沾滿了鮮血。氣的杜魯門怒氣衝天,是我下令投的,跟他有什麽關係?”
  遠鈞猜,“你支持奧本海默?”
  “NO,我支持杜魯門。”冕良堅定不移。笑容溫柔敦厚,清雋疏朗。
  他是那種從小優秀到大的小孩兒,不缺少讚美和肯定,因此往往對人對事懷抱一種沒有被破壞的天真和固執,所以,才會一直笑的純善吧?牽著遠鈞的手,他們在夜晚好萊塢大道的人潮裏如魚兒一樣穿梭,冕良自覺春風滿袖,此生隻願這般牽了遠鈞的手,再不鬆開。
  迤邐的人潮裏不知從何處遊來一尾魚,遠遠的,被冕良一眼看到。那是個夢嗎?仿佛某部電影裏被慢放的特寫,她就像團從記憶深處,或是象從某光年之外遊來的夢境。冕良呼吸和心髒都就在那團夢漸行漸近間停止了,恍恍惚惚,誰說要喝果汁~~哦,果汁是什麽?他隻看到他曾經親手埋葬的人,又活回來了。
  那是安琪?沈安琪?曾經哭在笑在他懷裏的安琪嗎?還是原來的樣子啊,黑裙白衣,纖腰一握,肩上披著條小小的,桃紅色針織披肩,仍然喜歡戴亮晶晶的耳墜,長卷發,黑色發絲圍繞下的那張麵孔白皙嬌嫩,一雙含淚的眼我見猶憐。她是要去哪裏 ?冕良記得那年,不知為何傷心的她獨自踟躇在街頭,漫無目的,冕良就那樣跟了她一條街,又一條街……
  象現在這樣,冕良跟了她一條街,又一條街。握在手裏的那隻,遠鈞的手,不知何時被他鬆開,流失到哪股人潮裏去了。
  活回來的沈安琪,長靴的細跟敲在地麵,聲聲清脆玲瓏,冕良的球鞋沉沉跟住這不真實的夢境,步步驚心。她是從哪裏來的?又要到哪裏去?
  沈安琪沒有預警的,突然轉身,臉上淚痕闌珊,正是冕良見慣的那種含嗔帶怨的表情。她怒視冕良,“跟著我幹嘛?”
  宛如時空重疊,都是在熱鬧的街頭,身邊是不相幹的人流,都是同樣的人,問著同樣的話。曾以為今生不會再見,誰知這異國他鄉,卻再度相逢,冕良百感交集,眼眶濕潤,喉嚨象重重壓著鉛塊,不能出聲。
  “是要搶劫嗎?”安琪走到冕良麵前,打開隨身的CHANEL挎包,任性,“給你搶!”
  冕良不動,淚眼模糊,真的是他的安琪嗎?
  安琪一樣淚水漣漣,包丟到地上,激氣,“為什麽不搶,不搶你跟著我幹什麽?”
  “是你嗎?安琪?”冕良啞著嗓子,手扶上安琪的肩,淒楚迷亂,“是你嗎?”他把她擁進懷裏,“安琪,對不起,對不起~~”冕良哭了。
  安琪也哭了,揪著他的T恤,放聲大哭,肝腸寸斷,嘴裏一徑念叨,“為什麽拋棄我,為什麽不要我?她有什麽好?”
  冕良悲愴難言,抱著安琪,說不完的對不起和抱歉,“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待都稍微鎮定下來的時候,安琪淚未幹,唇邊已然含笑,說,“謝謝你借肩膀給我哭。哇,說起來你的懷抱還真舒適。”
  冕良不吭聲,他在逐漸適應活回來的這個人。
  “可是你為什麽要哭?”安琪問冕良。
  冕良繼續沉默,她真的是安琪嗎?
  “是為了~~安琪?”
  冕良傻傻的點頭。
  “哦,顯然,我和她很象?”
  這讓冕良怎麽回答?是象嗎?他以為就是啊。
  冕良以為的那個安琪此刻擦幹眼淚,恢複生氣,撿起地上的包包,翻出隻HELLO KITTY的水晶名片盒,笑道,“你這人看起來神經兮兮的,但不知道為什麽,靠著你哭的感覺讓我有幸福感。雖然剛剛失戀,可是好像無所謂了,我覺得我很快就可以再戀愛。”她踮起腳尖,柔軟的唇瓣親吻冕良的臉,“記得來找我。”一張名片,塞在冕良手裏。
  不是安琪,她叫曾憶湄。
  冕良捶腦袋,這是做夢吧?怎麽可能有長那麽象的人?他希望她是安琪~~對,他希望她是安琪嗎?是的,他希望,無論如何,他希望她活著。
  口袋裏手機響,遠鈞打來的,“喂,你在哪兒?跟我玩捉迷藏也玩太久了吧?我都喝了三杯果汁了你還沒來找我……”
  哦,遠鈞?冕良大夢方醒,飛跑回與她失散的路邊。還好,她就等在那裏,坐在一張長椅上,逍逍遙遙喝著果汁。見到跑得一頭大汗的冕良,仍是自在逍遙地笑問,“跑哪兒去了?”
  冕良心頭有種突如其來的崩潰感,他怎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這麽久去抱著其她人哭?一把撈起遠鈞,狠狠揉在懷裏,害遠鈞都快喘不過氣了,半是撒嬌半是埋怨,“喂,你是怎麽了?抱太緊了?怎麽那麽笨啊,我就在這兒,你去哪裏找我了?”
  冕良鼻音沉沉,“對不起,對不起。”
  遠鈞掙出他懷抱,給他擦汗,注意到冕良紅了的眼圈鼻尖,揶揄著安慰,“不就是走散了嗎?今天晚上人多嘛,哪至於給嚇哭了?這麽大人還跟小孩兒似的。”
  冕良心裏悔愧相交,他怎麽可以這樣?接受了遠鈞的全心信任萬般溫柔,仍對安琪念念不忘?天啊,不能跟她說,遇到一個象安琪的人,她會生氣的。說不定,一怒之下就不要他了,那才可怕。冕良撒謊,順著遠鈞的話,“是,嚇壞我了。”再把遠鈞抱在懷裏,“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孤單的等我。”
  遠鈞爽朗大笑,“韓同學,這種肉麻的話你也說的出來?”
  冕良對著遠鈞純淨的笑臉,欲辯忘言,心事糾纏,不可斷絕。
  這夜臨睡前,遠鈞繼續關於原子彈的話題,“冕良,你知道我聽見你說你會支持杜魯門有多驚訝?我以為你這種善良博愛的人一定會支持奧本海默。為什麽你會支持杜魯門呢?”
  冕良此刻總算平定,好好答話,“我當然能理解奧本海默的心情,可是我們需要強大有力甚至極端的東西保護我們的家人啊,沒的選擇。如果,連自保的力量都沒有,國不成國,家何為家?你知道家裏人被欺侮,卻不能維護的心情有多糟糕?“
  遠鈞忽然語出驚人,“喂,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當成欺侮你家裏人的壞蛋啊?”
  “哪兒有,我常常困惑不知道該如何對待你才好,結果往往亂七八糟的傷害到你。”冕良深情款款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對了,你是支持杜魯門的嗎?”
  “當然,理由和你一樣。”遠鈞想是心情極好,象隻唧唧喳喳的鳥兒那樣問題多多,“你研究的那個極光,最後會出來什麽樣子的結果呢?極光裏會藏著和原子彈一樣的能量嗎?”
  “哦,極光裏藏著原子彈?這可真是個不錯的念頭。”冕良用手指順順遠鈞的長發,“不過,一般我們不會對新聞記者提供任何沒有根據的假設性答案。好啦,快睡吧。原來你還挺吵的嘛。”冕良給遠鈞蓋好被子,將她的頭安置在自己的肩上。這是新近培養出的習慣,遠鈞說,冕良肩膀的高度,更適合拿來當枕頭。於是,每夜,都這樣,在冕良的臂彎裏,被他嗬護著入眠。
  隻是,今夜的冕良徹底失眠,人是不能撒謊的,尤其是冕良,他不會撒謊。偏偏,他對著心愛的人撒了彌天大謊,他的口袋裏,藏著曾憶湄給的那張名片。那名片,無疑象粒不知何時會引爆的炸彈,讓冕良心驚膽戰。但他卻無法丟掉,那張酷似安琪的臉。
  事情總是要解決。中午時間,冕良去找曾憶湄。她工作的地方是BEVERLY HILLS(比弗利山莊)市區的VIA RODEO(名店街),那裏專賣店林立,這位曾憶湄小姐是CHANEL專賣店的店員。
  曾小姐見冕良來找並不意外,特特告了會兒假出來見冕良。穿著製服的曾憶湄看上去多了分幹練利落,少幾分小女孩兒的任性驕橫,這倒讓冕良鎮定許多,開場白總算是正常的。
  “昨天晚上外冒昧,非常對不起。”冕良對著那張安琪的臉努力集中精神,挺困難的說。
  曾憶湄遞給冕良一罐咖啡,“沒關係。”又道,“我知道你會來。”
  冕良尷尬,唉,他這點出息啊。
  曾憶湄似乎談興頗濃,“可以說說她嗎?就是~~安琪,和我長得相似的人,她現在在哪裏?”
  “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冕良竭力避免說那個死字。
  “對不起,”曾憶湄道歉,卻打破沙鍋問到底,“你們的故事是怎樣的?哦,我很好奇。”
  “我們是在醫院見到的,她從小身體不好,是重症肌無力患者……”
  這是件奇妙的事,就好像在失憶了的安琪麵前講述往事,試圖喚醒她的回憶一樣。卻又知道她不是曾經的那個她,少不得傷感唏噓。但無論如何,在這個人麵前,是可以無負擔無掛礙的,談起安琪的。從來沒這樣過,冕良從來沒這樣酣暢淋漓的,在誰的麵前談起已然辭世的安琪,就像她還仍在世那樣,活色生香,有形有影。
  聽完安琪的故事,曾憶湄忽道,“好嫉妒。”
  冕良嚇一跳,“啊?為什麽?”
  “因為沒人那樣愛過我,”曾憶湄蹙著眉頭,“每一次,我都全心全意去愛別人,卻沒有人全心全意的來愛我,象你愛你的安琪那樣來愛我,我因此而嫉妒。”
  冕良不忍見她難過,寬厚的拍拍她手背,“不要這樣,你會遇到的,每個人都會遇到的。”
  曾憶湄就笑了,望著冕良,“或者,我已經遇到了。”
  她火熱的眼神讓冕良心慌,硬生生避開她的目光去看腕表,“時間差不多,我下午還有課。”
  “你是UCLA的學生?”
  “是,”冕良從路邊的長椅上站起來,預備告辭,告辭前終於說出此行的目的,“我可以再來看你嗎?”
  曾憶湄不隱藏她對冕良的好感,“當然,我很樂意。”
  “嗯,我下次想帶我女朋友一起來,可以嗎?想介紹你給她認識。”
  “你有女朋友了?”曾小姐象被蟲蟄了似的跳起來,“喂,你怎麽可以又有女朋友了?你不是該安安分分等我的嗎?
  荒唐,這說得過去嗎?什麽叫該等她出現啊?冕良一時無法作答,困擾。
  曾憶湄毫無道理地氣乎乎,“她比我漂亮嗎?”
  冕良避難就易,“對我來說,外貌不是最要緊的,所以也無從比較。”
  曾憶湄緊逼,“那就是沒我漂亮咯?”
  “不,”冕良鄭重,“她是非常非常美好的女孩兒。”
  曾憶湄臉色倏變,“我嫉妒,為什麽沒人這樣愛過我?”
  冕良感覺累,他不是很懂得應對情緒上跳躍很大的人。
  “給我你的電話,”曾憶湄忽又心平氣和,“不是說要帶女朋友來給我認識嗎?我好安排時間啊。”
  冕良乖乖寫電話給人家。
  閑聊似的,曾憶湄問冕良,“為什麽要把我介紹給你女朋友認識?”
  “不想對她撒謊,”冕良實話實說,“因為你和安琪長得太象,這件事情不想瞞著她。不過,這樣對你來說好像很不公平,太叨擾你了,”冕良分外抱歉,“這麽自私的決定,其實你可以拒絕,可你都沒介意,謝謝你的寬容。”
  曾憶湄不多言語,禮貌的送冕良到路口,再次道,“沒關係。”
  冕良晚上回他和遠鈞的小窩的時候,聽見遠鈞和小鬼簡安揚聊國際長途,“知道嗎?傳說這個世界上長相一模一樣的人有三個,三個哦,已經夠多了,你還要複製?喂,你這小鬼頭怎麽會迷上這種東西的?你想讓這個地球亂套嗎……”
  這個世界上相象的人有三個嗎?這三個能被同一人遇見的幾率有多高?我已經遇見兩個了,真的有點亂套。冕良開冰箱拿水喝,魂不守舍。
  遠鈞聊完電話跟過來,“你知道簡安揚大學想考什麽專業?基因!天啊,那瘋狂的小家夥研究基因?我擔心他會異想天開的培養出什麽怪物來。”
  冕良心不在焉,“不會的。”
  遠鈞敏感察覺到冕良的敷衍,“為什麽?”
  “不會的。”冕良隻好說,“因為最厲害的怪物已經站在我眼前了。”
  被定位為怪物,遠鈞倒是挺得意,她心思單純明朗,一心享受戀愛,自顧自開心,“那說明我夠特別,象我這麽厲害的人物,窮簡安揚畢生之力也複製不出來。”
  冕良被逗得撐不住笑,遠鈞偶爾為之的自戀讓他愛不釋手。
  “我今天晚班,你自己弄飯吃吧。”遠鈞收拾包包,準備出門,先站在冕良麵前揚起秀巧的下巴。哦,是在等一個吻別?冕良故意裝沒領會到,又打開冰箱,擠眉弄眼,“晚上吃什麽好呢?”
  遠鈞嗔怒,跺腳,“韓冕良!”
  冕良關好冰箱,回身吻她,一直吻到門口,甜蜜蜜,“早點回來。”
  “好。”遠鈞也甜蜜蜜答應。
  冕良再叮囑,“早點回來,我有話跟你說。”早晚得說的,冕良尋思還是不要拖了,免得夜長夢多。

  第四十三章
  冕良的晚飯準備隨便來包泡麵對付對付,留點時間好好想想,明天怎麽和遠鈞談那個曾憶湄,卻被聯誼會的同學硬拉去看球。其實冕良挺怕和同學去看球的,這些家夥平常多文采風流的人物啊,卻偏偏都是見球瘋,恐怖的是他瘋了你不瘋他就不高興,二話不說輪拳頭砸你的背,“來,喊起來喊起來……”話說,因為這些球瘋同學,冕良覺得自己都可以唱男高音了。不過最最最恐怖的是,看完球一定要喝酒,冕良每次為了少喝點,費勁唇舌,絞盡腦汁。
  今天晚上被人設計,同學給要了巴西甘蔗酒。冕良開始喝著覺得還好,誰知後勁甚大。球瘋們卻大樂,“就是要醉啊,人不醉酒枉少年,醉幾次酒量就上來了,你每次推三阻四的沒意思嘛。”真沒辦法,這群哥們是有意思了,可冕良覺得自己的膽囊被這甘蔗酒鬧得不可能完好無損。被球瘋們放行已經淩晨兩點,冕良胃裏不舒服,在路邊吐個七葷八素。
  最丟臉的時刻,有瓶礦泉水遞到他手裏。冕良順著身邊的黑色細跟長靴目光上移,看到曾憶湄媚惑如水妖般的臉。那是曾憶湄,不是沈安琪,冕良提醒自己,多提醒自己幾次,就能適應她的存在了。
  “怎麽喝這麽多酒?”曾憶湄扶搖搖晃晃的冕良站好。
  冕良則奇怪,“你一個女孩子怎麽這麽晚還在外麵玩兒?”
  曾憶湄明眸流轉,“因為你啊,誰讓你在剛才那個bar左喝一杯又喝一杯的?我隻好等你喝完咯。”
  冕良真不懂,等他喝完酒能怎麽樣?想讓他送她回家嗎?端著自己那糨糊腦袋,“我送你回家吧,你家住哪兒?”
  曾憶湄扶著站不穩的冕良,“你都這樣了還送我回家啊?我送你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冕良歪歪倒倒往前走,一頭撞到路邊的棕櫚樹,哇,好痛。
  曾憶湄大笑,花枝亂顫,手指親昵地戳冕良額角,“看你笨的。”
  冕良暈乎乎對著她的笑容有那麽一刻恍神,那是安琪?不,那是曾憶湄,死人活人不能弄混掉,太不公平!用礦泉水瓶子冰著生痛的額頭,冕良堅持送曾憶湄回家,“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女孩子不能這麽晚還在外麵玩兒的。”
  曾憶湄似乎不想回家,“還是我送你回去,你醉了。”
  兩人拉拉扯扯你送我,我送你的,就一直扯到冕良家附近。醉得半死的冕良維持著最後一點清明神誌,攔了輛車給曾憶湄,“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快回去吧。”跟司機說,“送這位小姐回家,我記住你的車牌號碼了。”他超級自信的複述一遍車牌號給司機,嚇唬他,“這位小姐有事你麻煩大了。”
  至於冕良自己怎麽走回家的,他不太記得,反正回家後他爬上床蒙頭苦睡。睡前有想過一下,要早點起來洗個澡,不然遠鈞回來一定被他的酒臭給熏死。
  洛城的陽光熱情奔放,一如既往的照耀著這座城市,也喚醒了宿醉的冕良。他醒來已是近午辰光,腦袋象灌了鉛塊般沉甸甸。喝醉真討厭,冕良捶著酸痛的脖頸發誓,以後再也不跟球瘋們去瘋了,起身去找水喝。
  房間很安靜,和昨天他出去看球前沒什麽變化,遠鈞不在。冕良灌下一瓶水後,覺得奇怪,為什麽遠鈞不在?她沒回來過嗎?值班一個晚上應該很累啊。去遠鈞臥室巡一回,整整齊齊,好像確實沒有人回來過的跡象。電話call,手機提示此人關機。真是,幹嘛關機?冕良留言,“親愛的,去了哪裏?不累嗎?快回家啊。”
  洗澡,洗衣,掃塵,燒了蔬菜湯炒了通心粉,冕良自吃一份又留一份在冰箱,給遠鈞留言,“飯菜在冰箱裏,回來熱熱再吃,不許吃冷的。”
  咬著隻番茄去學校上課的時候,冕良打算今天晚上一定得跟遠鈞談談曾憶湄的事情了。隻要想起那天把遠鈞一個人丟在街頭,還跟她撒謊,冕良就有犯罪感。這世上從沒永久的秘密,應該跟她坦白,取得她原諒。
  下午兩節課都結束掉,冕良還是沒接到遠鈞的電話,納罕,這女人怎麽了?
  女人沒等到,等到男人廖書偉,“喏,書你幫我給遠鈞,我答應借她的。”
  “為什麽不送到家裏?”冕良隨口問。
  “你家沒人,再說我都帶出來了,懶得再拿回去,還有工作要忙。”
  冕良笑他,“懶惰。”
  書偉和家明都有打工,冕良覺得這兩人的工作就是玩兒。在影城做放映員,白看電影不要錢,不是玩兒是什麽?
  可是遠鈞去哪兒了呢?冕良繼續電話她,關機!哇,這丫頭壞上了,這次又要怎樣啊?
  冕良放學回家,家裏還是沒人。電話去電視台問,人家說駱小姐早上準時下班的。
  去同學還有她的教授那裏打聽,她的教授還向冕良打聽學生的行蹤呢。
  冕良開始慌了,試著出去找。平時遠鈞喜歡去的地方,圖書館,露天咖啡座,超市,公園,甚至那家環球影城賣薯條的店……
  那曾經和她親密無間肌膚相親,愛枕著他肩膀入睡的女孩兒,忽然人間蒸發了。她難道不知道這不是戀愛的人該做的事嗎?
  晚上八點,冕良已經超過24小時沒見到遠鈞,這之前是絕無僅有的現象。他火大,徒勞的給她留言,“你沒死還活著的話就出現啊,現在究竟是在做什麽?”
  不得不向鄰居家明和書偉求助,“怎麽辦?我找不到她?要不要報警?”
  家明書偉建議冕良再等等,畢竟,早上還是有人見到她的。等到翌日清晨遠鈞仍然沒回來,不是先報案,而是應該先去找大使館。
  書偉倒是有問冕良,很認真的,“你們吵架了沒有?”
  “沒有。”冕良發誓,“我們一直都很好,沒有吵架。”話說完,突然想起曾憶湄,不安,臉上的表情怎麽著都顯得猶豫和虛弱。
  書偉再問,“沒吵架的話,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發生?”
  冕良沉默。是有特別的事情發生,但那個特別,遠鈞應該還不知道啊。
  書偉歎氣,“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衣服還在不在。”
  一語驚醒夢中人,冕良臉色發白,衝去遠鈞的臥室開衣櫃,哦,還好,衣物都在,鬆口氣,埋怨書偉,“你小子想嚇死我啊。”
  書偉和家明再提醒,“那護照呢?”
  護照?冕良去找遠鈞的證件,沒了。為什麽沒了?冕良到處翻,床底,書架,衣櫥,連花瓶都沒放過,遠鈞的證件就是找不到。
  家明抓住將房間翻的淩亂不堪幾近失常的冕良,“冷靜點冷靜點,我們先去機場看看。”
  三個男人正打算去機場,他們的房東來了。
  房東太太操著墨西哥口音的英語,慢條斯理跟冕良談起房租的事情,“駱小姐早上跟我談,她的房租付到這個月為止,之後韓先生是想獨自承擔房租還是打算找人合租?”
  “為什麽她的房租隻付到這個月為止?”冕良完全不能思索問題了,焦躁,“為什麽我要找別人合租?”那麽溫和的人居然暴戾地踹凳子,猶如中邪,跟房東太太吼,“為什麽?叫駱遠均出來見我,你把她弄到哪裏去了?”
  家明示意書偉應對房東太太,連抱帶拉的把冕良拖進臥室,勸,“冷靜點,這個時候你需要的是冷靜,不然誰都幫不到你。”
  冕良抱頭,深呼吸,拚命對自己說,冷靜冷靜,可他一下子冷靜不下來,有什麽情況值得遠鈞帶著證件離開,連招呼都不打直接跟房東談退租?她置他於何地?鬧脾氣也給他個原因啊。天啊,冕良自語,我昨晚到底是做了什麽夢?今天遇到這樣的事兒?
  書偉已經打發走房東,進來遞給冕良一個信封,“是遠鈞托房東太太給你的。”
  冕良迫不及待打開,裏麵掉出一隻白金戒指,是冕良求婚時候送的那隻。連戒指都要退?另有張書簽,書簽上印著一個外國女人,還印著句話,“我控告您無視愛情,一味逃避,唯唯諾諾,我判處您終身孤寂。——弗朗索瓦絲?薩岡。”這又是什麽東西?
  有那麽幾分鍾,冕良被還回來的那隻白金指環震得呼吸停頓。家明也不知道從哪兒給他找來一杯Brandy,讓他一口灌下去,那口氣才順過來。
  “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兩個好鄰居問。
  冕良無措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什麽事情,需要讓她絕到這種地步。”
  “還有,那是什麽意思?”冕良兩隻指頭拈起書簽,“弗朗索瓦絲?薩岡是誰啊?”
  “是一個法國女作家,十八歲成名,被譽為法國通俗小說女王,”書偉接過書簽看,“應該是買書時候的贈品,這句話出自弗朗索瓦絲?薩岡的一本書,意思是說一個人如果愛對方甚於對方愛自己為多,那麽,最終會成為自己的劊子手,判自己孤寂終老。”
  孤獨終老?需要這樣嚴重嗎?冕良頹然,以手蒙麵,嘟噥,“每次她說這些我聽不懂的,我都想恨她。”
  MD,秦始皇焚書坑儒不無道理。冕良現在就想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都燒了,讓駱遠均再也看不到那些神經法國女人寫的唧唧歪歪的東西。
  恨遠鈞的冕良總算在航空公司查到,駱小姐飛回家了。他忙忙的訂機票,請假,收拾行李,讓鄰居幫忙看家,再次不遠萬裏飛越重洋的去找那個讓他腦細胞幾乎死光光的女人,問問到底她是想讓誰孤獨終老?
  旅途中,冕良猜測,是不是遠鈞見到了曾憶湄?問題是遠鈞又沒見過安琪,她見到曾憶湄也不知道她是誰啊?就算知道曾憶湄和安琪相似,又能怎樣呢?這對他們的生活沒有影響的不是嗎?她腦子裏想的是什麽?
  冕良突然回家,韓媽媽嚇一大跳,瞅著胡子拉渣臉色灰暗的兒子,驚疑,“冕良啊,怎麽了?病了嗎?”
  “沒有,媽,遠鈞來過沒有?”冕良冷得全身發抖,他忘了這個季節家鄉是冬天。
  韓媽媽又吃一驚,“遠鈞也回來了?”
  冕良不知怎麽解釋?他真有點暈,飛機上就沒休息過,先跟娘親求救,“媽,給點吃的好嗎?”
  吃點東西跟媽媽聊幾句後,冕良恢複了些體力,加件厚衣服去找遠鈞,她應該在家吧?
  快到元旦了,街麵上的店鋪開始有賣煙花爆竹什麽的,空氣裏也多了硝煙味,居然,一年時間就這樣又過去。去年這個時間,冕良陪遠鈞跳舞,他第一次吻了她的手。她同他說,“時間在我們之間,好像是以很不一樣的方式存在著。”
  冕良至今不能理解,他們之間的時間是怎麽不一樣了?恨她,永遠說這些他聽不懂的話,幹這些他看不懂的事兒。想翻臉就翻臉,想走人就走人,這次抓到她把她腿打斷,看她還要不要這麽有行動力?
  到了駱家,駱家工人說小姐出去散步了。散步?冕良望著陰雲四垂的天空,快下雪了啊,要命,這個時間去散什麽步?又問工人,“你家小姐手機號多少?”
  工人說,“不是剛回來嗎?還沒來得及辦呢吧。”
  冕良無語,這讓他怎麽找她啊?
  這個城市還適合散步的地方,好像也就是廣場那一帶的步行街了。冕良叫車趕去那邊的時候,冉冉的雪花飄落,沒風,空氣異常清新,飛舞的雪末幹燥而輕盈,象冕良此刻的愁緒,漫天漫地而來。
  街上兜了好幾個圈子,也沒見到要找的人,冕良疲倦不堪,打算進去星巴克來杯咖啡提提神後,再回去駱家找人。唉,冷得受不住,洛杉磯住久了,會以為全世界都一樣的陽光普照。
  沒想到會在星巴克遇見駱遠均,一眼看到坐在靠窗位置的那個壞女孩兒,冕良全身的血液都衝到頭上去,完全不需要再用咖啡提神。拉開椅子坐到她對麵,研究她臉上象受了驚嚇的表情,那一路因尋找她而承受的焦慮,恐懼,擔憂,都在她清澈的注視下丟盔棄甲,心裏忽又湧起柔情萬種,不想再打斷她的腿了。
  “喝完沒有?”兩人麵麵相覷了足有十秒,冕良問遠鈞。
  遠鈞沉默。她還是那個駱遠均,深藍外套,白毛衣,牛仔褲,每年冬天,一成不變的裝扮。冕良覺得應該先找個地方把她抱在懷裏狠吻一氣才解恨。不廢話,抓她的手將她硬拉出星巴克。
  “去回家收拾東西,跟我回洛杉磯。”一出去星巴克,冕良難得的霸道,“明天早上有一班飛機。”
  遠鈞停住腳步,冕良回頭,看到她平靜安然淺笑的臉,“我們散散步吧,冕良。”
  又散?冕良無力,“下雪誒,回家啦。”
  遠鈞堅持,“我要散步。”
  小朵小朵的雪片,輕柔的,清幽的,碎碎的落著,冕良緊牽著遠鈞的手,象怕再把她丟失了似的隨著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在落雪的街頭。她不說話,思維不知道遊去了哪個星球,她越是如此,冕良愈是害怕,這女人接下來要幹嘛?
  “知道我為什麽來這裏?”遠鈞終於開口,聲音清冷如這夜色。並不等冕良答話,徑自道,“去年元旦的中午,你跑去我公司,約我來這裏參加新年倒數,可惜還沒到約會時間,我們就吵架了。我晚上沒來赴約,想必你也沒來吧?”遠鈞望著廣場上佇立的那座老式鍾樓,手一任冕良握著,神情象做夢,“我這次來這裏,是想想象一下,你保證的,那個和別處不一樣的新年倒數,是怎麽不一樣?”
  此刻的遠鈞,讓冕良心如刀攪,鼻腔裏衝著股熱氣,他暈頭轉向,居然荒唐的說,“你特別跑回來,是為了去年沒實踐的那個約會嗎?其實我……”冕良想說,他去年有來這裏等她,想跟她說……
  可是遠鈞沒等他說完,打斷,“可是無論當時我們有沒有實踐那個約會,都沒用的。因為結果不會改變。”遠鈞輕輕歎氣,“我見到她了。”遠鈞的手,掙脫冕良的手,與他四目相對,“沈安琪,我見到她了。她坐在你床邊,就是我和你每天晚上都睡的那張床,她就坐在那裏,握著你的手,靠在床頭,看一本書。而你在她身邊,睡的又滿足又安穩。我進去的時候,她對我微笑。哈,”遠鈞忽笑,“她望著我的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寒磣,象個傻子。”
  冕良努力消化遠鈞說的那個事實,可是消化不了,“喂,你做夢呢吧?”
  “還想騙我?”遠鈞不是很認真的挑眉,“你確定是我做夢?那天晚上,你把我丟在路邊很長時間,是因為突然看到沈安琪了吧?你心不在焉的敷衍我,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也是因為沈安琪吧?你敢說我在做夢?難道不是因為情難自禁,才帶她回家的嗎?”
  遠鈞終於爆發,“上床就上床了嘛,我又不會阻止你們舊夢重圓,幹嘛倒打一耙說我做夢?卑鄙!”遠鈞抬手,一個巴掌招呼到冕良臉上,清脆玲瓏,恨道,“我明明就知道,將自己的快樂依賴在別人身上會失望,可是我偏偏會誤會,覺得你給了我那樣的信心,讓我自以為是的認為你不一樣,以為我會一直被你嗬護,直到天荒地老。即使我看到你從不離身的帶著那本《白雪皇後》,也從不懷疑你。其實,我要謝謝那個安琪活回來了,讓我及時夢醒。我不會再那麽傻,傻到再被你騙。你為什麽騙我,是同情我嗎?是因為……”
  “停停停,stop。“冕良大叫,他得為自己辯護,他不能讓遠鈞這麽誤會下去傷人傷己,“不是那麽回事。”冕良認真扶著遠鈞的肩,急急的,“你聽我說,那天晚上放你在路邊,確實是因為看到一個象安琪的女孩兒,我真的以為那是安琪,太震驚了,忍不住追過去。可是她不是安琪,她叫曾憶湄。我為這件事情很困擾,覺得不該隱瞞你,所以我第二天去找她,想取得她的同意,把你介紹給她認識,向你坦白的。我確實有點失常,但我失常是在擔心你,我怕你生氣,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我不是讓你早點回家,說有事跟你談的嗎?可你接下來就自己跑回國了。”冕良申明重點,“我沒有帶任何其他女人回家,包括曾小姐。我晚上是一個人睡在家裏的。”說到這裏,冕良才想起來,“對了,你為什麽會認識沈安琪?”

  第四十四章
  “徐建設的宿舍裏有她的大幅相片,貼在牆上,占了半張牆。”
  要命的徐建設,沒建設,盡破壞嘛。冕良暗暗埋怨,同時重申,“我沒帶她回家,更沒跟她做出格的事情,前天晚上我被同學拉去看球喝酒,回家就是睡覺。”
  遠鈞冷然,“徐建設還不是喝醉了跟慈恩發生關係的?當時他沒自製力了啊。”
  又是那個徐建設~~冕良氣,“我不是徐建設,你不能因為別的男人會做那種事,就以為我也會做。”
  “那為什麽她在我們家?”
  “我不知道。”
  “你不帶她去她怎麽會坐在我們家床頭?”
  冕良想想,“我有遇見過她,我喝醉了,她送我回去,但我也攔了的士把她送上車讓她回家。”冕良隨即背出司機的車牌號碼,謝天謝地,他那一向出色的記憶力此時可以發揮效用了。
  “你的記憶力真好,”遠鈞懶洋洋打個哈欠,“隨便哪輛車瞄一眼都能記住。”她不信冕良,認定他說謊,所以冕良出色的記憶也就成為謊言的有力支持
  冕良此刻是又氣又急又悔又躁,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人來人去的街頭,抱住遠鈞,哀告“求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沒做你說的那件事情。我回家就睡了,其他的都不知道。”懷抱中曾經柔軟芬芳的身體,如今僵硬冰冷,她的頭上落著未融的雪花,冷得讓冕良打顫,冕良顫抖無助的,“我怎麽才能讓你信我?”
  “怎樣都不能,”遠鈞無情的語言響在冕良耳邊說,“沒用的,重點不是你到底做了什麽,而是她回來了。我無法忍受有著那樣一張臉的人,在你的時間裏和我同時存在。”
  “她不是安琪,”冕良快瘋了,不知如何扭轉遠鈞的固執,直接用吼的,“她是曾憶湄,她是曾憶湄!”
  “你真的分得清楚,她是誰嗎你?每時每刻?”
  冕良不語,麵對那張酷肖安琪的臉,說他不會被迷惑那是騙人的。
  “相遇就是個漩渦,人們不自覺的在其中墜落,最後得到什麽,我們永遠不能預見。”遠鈞斷言,“即使你們現在沒事,誰知道今後會不會?她不會無緣無故的出現在我們家。韓冕良,你若沒給她任何力量,她不會突然坐在我們的床上。”
  “這件事情我們可以回去再談,”冕良累死了,“有個最簡單的辦法,我們回LA找曾小姐對質,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我們家,看看是不是我的錯。”
  遠鈞退後一步,“我不會跟你回去。重點不是她為什麽出現,而是她已經出現了。”
  “你到底要什麽?”冕良忍不住發脾氣,“都說她不是安琪了,你隻要知道她不是安琪就好了,曾小姐跟我們沒關係的好嗎?”
  “沒關係?”遠鈞聲音也高了幾度,“對你來說,她就是安琪,不然,你憑什麽會認識一個叫曾憶湄的女孩子呢?我問你,韓冕良,如果沈安琪還活著,我對你來說,有什麽意義嗎?”
  冕良語塞,如果安琪還活著,他應該已經是沈安琪的丈夫吧?遠鈞對他來說,應該是陌路人。不,他受不了這個念頭,冕良躲開遠鈞的目光。
  “看著我的眼睛,”遠鈞不打算放棄這個話題,“韓冕良,回答我,如果沈安琪還活著,我對你來說有意義嗎?”
  冕良的回答有點逃避,“這個假設很無聊,因為沒有這種如果。”
  “那讓我來告訴你,如果沈安琪還活著,我和你的結果。”遠鈞拉拉身上那件藍外套,“我第一次見到你,你穿的是這種款式的外衣,不過你那是Calvin Klein的拷貝版,綠色,製作很粗糙。可你不介意,因為你是個窮小子,可能買件衣服就隻是件衣服而已,能擋風寒就好,你才不介意他是什麽品牌,什麽質地,是不是假貨,你隻是貨真價實的,想用這件外套溫暖你愛的那個女孩兒一雙冰冷的手。那天晚上,我開著我媽的車去兜風,周末,路上堵車,我在車上,看著你這個窮小子,把女朋友的手,認認真真揣在你的口袋裏。那一刻,我就想,那件外套一定很暖和,而我,也想被穿著外套的那個人,那樣的愛。”
  居然是這樣?冕良傻傻望著遠鈞,是不是,這就是她說的,她們之間,時間不同的存在?
  “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去你住的那個巷子拍廣告,住在你的隔壁。我特別在CK專櫃,歇斯底裏的買了最小Size五件男裝,穿在你眼前出現,想讓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無視我的存在。如果安琪沒死,韓冕良,我想我也隻是,徒勞的住在你隔壁,看著韓先生和韓太太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傻瓜而已。不過,這是我自找的,我沒得怨,沒有誰是必須要愛誰的,”遠鈞聲音啞啞的,“誰讓我先去招惹你?”
  冕良眼眶泛紅,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一方麵,他被遠鈞撼動,她真傻,他不知道她是這樣的在愛。一方麵,又覺得遠鈞說對一個事實,如果安琪沒死,事實大概就是她說的那樣。對家庭忠誠,這是男人的責任,即使對方是遠鈞,他也不能越軌。
  “可是,安琪已經不在了。”冕良試圖安撫遠鈞的傷痛,“好了,我們回洛杉磯再說好不好?”
  “她還活著的,一直在你心裏,一直!”遠鈞手指點點冕良的胸口,“我不會跟你回去。”她語氣沉痛,“Los Angeles,天使之城,我等在那裏,等到你,癡心妄想以為那是可以和你另外開始,有機會好好生活的地方。原來我錯了,我的一番用心良苦,隻是為了讓你在天使之城遇見你的天使安琪。這是天意嗎?我認命,我駱遠均從不跟天鬥,韓冕良,你去找你的白雪皇後吧。”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冕良上前一步,試著擁抱遠鈞,安撫她,“你想太多了,我們確實是在那裏好好生活的,遇見曾小姐是意外,我們先回去,你冷靜一下我們再談好不好?”
  “我現在很冷靜,”遠鈞避開冕良想抱她的那雙手,眼神沉靜,深邃,“韓冕良,我們完了,分手吧。”
  冕良如中雷擊,兩條想抱遠鈞的胳膊無力垂下,不能相信,輕輕的,象怕碰碎琉璃工藝品那樣的聲音,“你說什麽,你瘋了嗎?”
  “我沒瘋,很清醒,”遠鈞確實很清醒,“我要和你分手,不想那麽累了。”
  “我沒和她上床,”冕良這會兒的意識潰不成軍,長途奔波的疲累,來自遠鈞的打擊,快把他摧毀了,徒勞的解釋,“我沒和她上床,她也不是安琪。我確實有錯,可我不覺得我的錯誤大到讓你放棄我,我不答應和你分手。”
  遠鈞笑,是那種會嘴角呲出獠牙,魔鬼地表情,“你對我不忠,”她清清楚楚的說,“你對我不忠,韓冕良,”她一字一句,絕然鏗鏘,“一次不忠,百次無用。”
  終於,她對他說出這句,讓他心冷到象被拋到地獄的話。自從她曾經在冕良給她送雙皮奶的那個早上,對沈柏森說出這句話,冕良就一直心懷耿耿。他特別討厭這八個字,總覺得毫無人情味。那樣的討厭,難道是他的潛意識裏,早早預見,他會對她不忠?或者,他一直對她不忠?我沒有,冕良掙紮著,我沒有不忠。
  四周寂寂,雪落無聲。遠鈞不再與冕良糾纏,披著一肩雪花,繼續前行。冕良跟著她,無助地想,他還有什麽可以做的?怎樣讓她回心轉意?一次不忠?百次無用?誰發明的這句話?他想把那個人碎屍萬段。
  遠鈞進去一家地下店鋪,冕良記得這個地方,這裏專賣麻辣小龍蝦。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坐城池,到處塞滿了他和她共同的回憶。她們曾經在這個地方吃過小龍蝦,喝過淡啤酒,冕良記得她說,世道艱辛,妖孽橫行,我們應該什麽都不怕。
  可是遠鈞啊,和我分手,你真的不怕嗎?為什麽我這麽怕,冕良坐在罔顧他存在的遠鈞身邊,怕的發抖。
  遠鈞這次要的不是一大盆,而是一份小龍蝦,一瓶淡啤酒,津津有味的吃喝起來。冕良在她身邊,看了她很久,她當他透明。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一點一滴的過去,慢慢的,冕良逐漸相信,她是真的不怕和他分手。
  “我離開了,你怎麽辦呢?”冕良抽出張麵巾紙,象往常一樣,替遠鈞擦嘴角的醬汁,柔聲問。
  “請相信,沒有你,我也能活得很好。失去愛情,我絕對不會再賠上我的心情,求求你快點離開,放過我吧。”遠鈞直視冕良,目光清澈,並不會為冕良的體貼舉動而動搖或不適。
  “做夢會不會夢到我?”冕良再問。
  “夢到你的話就在夢裏殺掉你,”遠鈞的麵容柔美恬靜如初春的早晨,聲線清晰悅耳的說,“也請你相信,我會動作利落,手段高超。”
  似乎可以離開了。冕良手緩慢的撫上遠鈞柔順的,被雪染了半濕的發絲,在她額角,印上縹緲如蝶翅般的一吻。“果然是天下第一的駱遠均,”冕良輕笑道,“就算有一天簡安揚真變成瘋狂的科學家,他也一定複製不出這天下獨一無二的你。”
  一步一步離開,身後是他的幸福,他的雲彩,他的甜美,他的流年似水,他的刻骨銘心,如今已覆水難收。每走出一步,冕良就深深知道,他今後將要麵對的是什麽,但他卻對這一切無計可施。假如她不要他,他能給的除了讓她自由,其餘什麽都做不到。
  走在雪勢增大,人跡稀少的廣場,仿佛能聽到新年倒數的鍾聲,7,6,5,4,3,2,1,遠鈞,我愛你……冕良覺得自己快死了,這樣不行,他得找點什麽救救自己。天氣冷得他上下牙磕磕的扣出聲音來,他顫抖著手在公話撥通一個號碼,求天拜地,他一定要在。
  那個熟悉的,親厚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吳昊,哪位找?”
  冕良鬆口氣,“我可以去看看你嗎?”
  “你是~~”吳昊遲疑一下,“冕良嗎?你在哪裏?”
  “告訴我你在哪裏?”
  冕良半幹半濕,滿頭滿身落滿雪花,像個雪人樣出現在極地中心辦公室的時候,加班的吳昊傻愣愣,受驚似的看他半天才鎮定如常,“我上兩個月才從南極回來,其實本來應該呆到四月的,不過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必須提前了。這次我們收獲很大,你來看。”
  冕良機械性走過去,吳昊打開電腦,屏幕上出現一些極光的圖譜和數據,他指點著,“看到沒有?這條是冕狀的,具有射線狀結構;這種是帶狀,緯向帶狀分布的特征;這種浪湧結構比較複雜而且運動、變化又很快的……”
  那些孤獨的,世人很少得見的圖像,和那些拗口的,卻讓冕良一直感覺親近的數據,包括吳昊溫和的講解,和一杯杯灌進冕良胃裏的熱咖啡,讓冕良確實有種活回來了的感覺。人,是很了解,該去哪個地方讓自己休養生息,療傷複原的。或者,這也是遠鈞獨自回國的原因?
  “打算什麽時候回去?”和吳昊一起走出極地研究中心,吳昊問冕良。
  “明天早上,哦不,今天早上。”他腕表上的指針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嗯,”吳昊不問其他,“好好讀書,韓冕良!”
  “是,我會。”冕良點點頭,他好像也隻剩這件事情可以做了。
  鉤子說的真對,很多事情,都會在時間的流逝裏,變成我們不能預料的樣子。
  二戰期間,美國中士約翰?尤查斯離開溝切斯特小鎮,離開他愛著的沙麗去法國前線,是什麽樣子的心情?當飛機在雲海裏穿行,他有沒有哭?
  在時間裏,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兜兜轉轉,象那枚回紋針,時間的回紋針。遠鈞,我和你的時間,還會如此嗎?坐在飛回洛杉磯的班機上,冕良發現,離家鄉越遠,他的身體越空,好像所有的重量都留在家鄉,飛機上的自己,不過是個空殼。
  想當日,為了遠鈞追去洛杉磯時,原本想著,要給她很多很多很幸福……
  再飛回洛杉磯,是半夜時分。上機前母親的叮嚀言猶在耳,“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可是冕良睜著眼睛一路飛回來,他也忘記自己多久沒睡過。
  坐飛機旅行的感覺很奇妙,家鄉大雪亂飛,LA狂雨如注。
  打開家門,冕良卻看到,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昏睡在沙發上的安琪?不,曾憶湄。這種情況下,看到這個人,依然有時空錯亂的感覺。不過,冕良更奇怪,她是怎麽進來的?難怪遠鈞會說,她坐在床頭微笑,她是妖怪嗎?
  冕良放行李的聲音驚醒曾憶湄,她揉揉眼睛站起來,“你回來了?”
  冕良懶得應,一屁股坐到沙發上,不想再動彈。
  曾憶湄卻膽大包天,她竟然撩雲撥雨的做了個極具挑逗性的動作,玉腿輕抬,跨坐到冕良腿上,撫弄著冕良那張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顏色的臉,吹氣如蘭地說,“以後去哪兒都得跟我說一聲,知道嗎?”她象驕傲的公主宣誓自己的領地那樣強調,“你是我的。”
  冕良想反對,他不是她的,但還沒開口,曾小姐的唇片情深意長的貼過來。
  這要是以前,冕良會被嚇死吧?或者,還真的會升出幾縷綺念,以為自己是遇到田螺姑娘了。不過現在的他隻想笑,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想笑,真的笑出來了,在一個酷似安琪的女人的親吻下,在被一個長著獠牙,小惡魔的女人甩了之後,笑出來。好失禮,好沒風度,好荒唐。
  “笑什麽?”曾憶湄惱恨。
  “這個問題不回答。”冕良疲憊異常地說。他其實應該問她很多問題的,不過,他實在沒力氣管她了。現在沒有,估計以後也不會想問。“我送你回家,”冕良說,“太晚了,女生不應在外麵遊蕩。”
  “我今天留下來陪你。”曾憶湄要求,她可真勇敢,“我以後都可以留下來陪你。”
  冕良用行動給她答複,他穩穩的將她抱下自己的膝頭扶她站好,順便理好她因為努力吻他而略有淩亂的長卷發,溫柔而堅持,“我送你回家。”
  曾憶湄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眼神裏不掩飾她有多受傷多挫敗。
  冕良不為所動,扶著她的肩,將她帶出門。
  曾憶湄家住Monterey Park,她家是幾代華僑,在洛杉磯,開著幾所連鎖中餐餐館,雖沒大富大貴,但也是家境殷實。冕良開著車,不想車裏氣氛太沉悶,問曾憶湄,“你家裏還有什麽人?”
  “爸爸,媽媽和奶奶,還有哥哥。”曾憶湄笑,有點小小得意的那種,用一種可愛嬌媚的姿態跟冕良說,“你開始對我有興趣了是嗎?想多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嗎?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冕良搓搓額頭,無奈,“下次再聊吧,今天太晚了。”
  忽想起遠鈞說的,相遇就是個漩渦,我們永遠不知道,被卷下去的自己會遭遇什麽?是啊,她是對的,我們永遠不能預料會遇見什麽。所以,他韓冕良現在就這麽呆在駱遠均製造的漩渦底下了。而這個曾憶湄呢?她會遭遇什麽呢?隻是因為她長得象安琪,冕良就招惹了她,對她來說是怎樣的不公平啊?可是冕良對自己又很無力,任是時光如何倒退,他在突然遇見這個女孩兒的那一刻,可能都會作出那樣的舉動吧?他為什麽是這樣的人?這樣的他,還會帶給誰幸福嗎?這樣想著,冕良又笑了。
  曾憶湄說,“你笑得讓人心情真糟糕。”
  冕良拍拍她的的小腦瓜,示意她噤聲,他現在不想說話。
  送完曾憶湄回來,冕良敲隔壁鄰居的門,他也忘了現在是幾點,一徑敲門。
  應門的是書偉,睡眼朦朧,見冕良不悅,“小點聲,家明在睡覺。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家明在睡覺?哦,真是相愛的一對。冕良把家裏的備用鑰匙遞給他,很無賴地,“明天幫我換鎖,我也去睡覺了,我想我得睡個幾天才能醒過來。”
  書偉接過鑰匙,“好啊,你去睡吧。”
  什麽都沒問,真體貼,冕良以前不知道這個隨時隨地都刻薄的家夥這麽聰明,這麽體貼。他上前抱了抱他,說,“謝謝。”
  “家明看到會揍你的。”書偉超級冷靜的調侃。
  冕良再笑,放開他,開門進屋,倒在床上,立時入睡,真好,睡著了,沒歌沒夢。
  是被餓醒的。冕良起來的時候,覺得餓斃了,還是半夜,外麵黑乎乎,雨聲淅瀝,怎麽總下雨?冕良起來,身上掉下來一張字條和一串鑰匙。字條上有家明的字跡,很簡單,很溫暖,“鎖換好了,冰箱裏幫你買了牛奶雞蛋,注意身體,保重自己。”
  冕良揀起新的鑰匙,想,現在,還有誰能趁我睡著,坐在我床頭幹些我不知道的勾當嗎?誰都進不來了,無論是曾憶湄,還是沈安琪,包括駱遠均,那個該死的駱遠均!
  洗澡,把鏡子裏那張消瘦,胡子頭發亂成一團的,近乎非人類的臉打理的總算看起來比較象人,冕良還細細的為那張臉和脖子塗了潤膚乳,哦,鏡子裏的人可真變態。
  洗衣,掃塵,整理家務。冕良把所有屬於遠鈞的東西,都收到箱子裏,包括那些沒用完的甜蜜Condom。好遺憾,沒用完。是他買的太多?還是愛的次數太少?或,時間不夠用?
  煮牛奶,培根煎蛋,在吐司上塗厚厚的花生醬,冕良吃的很痛快。失去愛情,絕不賠上心情和健康,這是他愛著的那個女孩兒教會他的,冕良會一個人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今後,他都不會再讓誰看見他的軟弱無力。
  整理冰箱,將用保鮮膜保護著的蔬菜湯和通心粉倒去垃圾桶的時候,有那麽一瞬眼花,他好像看到遠鈞站在冰箱那個位置,對他揚起秀巧的小巴,等他來與她吻別。
  “早點回來。”好像也隻是幾天之前,他這樣叮囑著她。
  言猶在,人已去,她竟再沒回來。
  淩晨四點,吃飽睡足,幹淨清爽的冕良在書桌前拿出他的功課。
  哦,不,還有件事情沒做。打開抽屜,冕良將那枚白金指環拿出來,套在自己的小指上,嗯?有點緊,再調整一下,正好了。還有鉤子小姐留下的書簽,冕良再看看那個神經法國女作家,揚言要將誰判終身孤寂的句子。很認真的,在書簽背麵寫下,“我是個大好人。”
  寫完,看一遍,冕良苦笑,真不倫不類,真寡廉鮮恥,真不知所謂,真苦,真累,也真愛。
  就是這樣了,以後,他就是這樣生活了。
  冕良對著課本祈禱,“隻剩下我們了,請你們不要拋棄我。”他慎重而虔誠地,翻開課本~~

  第四十五章
  這是遠鈞離開的第一年,他與她相識的第三年。
  冕良的時間,是這樣計量的。他不知道,遠鈞的時間,是怎樣計算的。或者,還是與他以不同方式存在的吧。
  在時間的流逝裏,冕良的世界變得出奇的安靜。以前,冕良每次和遠鈞鬧點什麽事情出來,似乎誰誰都知道,調侃的調侃,打趣的打趣,現在,再無人在冕良麵前,提起遠鈞這個名字。無論是母親,師妹,徐醫生,吳昊,乃至沈柏森或是駱韶青,或是隔壁的鄰居,他的同學,朋友……
  在一個人的生命裏,假如誰的名字成為一種禁忌,那就成為一種咒,讓你心痛的咒。
  冕良覺得,現在的自己,是那個被咒束縛住的人。
  被詛咒了的冕良,一個人承擔了洛杉磯那所房子的房租。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也很慶幸,他有能力忙,並能很好的應付這種忙碌。偶爾,筋疲力盡,躺在床上,冕良會翻出《白雪皇後》的畫本翻幾頁。他比以前懂點畫了,因為選修了西方美學史,現在的他,知道這本畫本的風格蠻合市場潮流,所以他會對安琪說,“喂,安琪,你知道有人為什麽要用你去做廣告嗎?是個聰明主意呢。”
  曾經讓冕良賴以維生的,鉤子的剪報,就放在他床頭的抽屜裏。其實來到洛杉磯後,忙著和遠鈞熱戀,都沒空再看過。遠鈞走後,不敢再看,那是不能碰觸的記憶。不看,就好像沒得到過,也沒失去過。可是在那些苦不成眠的夜裏,他會無可救藥的想起那幾個字,“不留雲彩,空餘眉樣。”一語成箴。曾經那樣濃烈,熱切的愛過,吻過,最後竟真的隻是空餘眉樣。
  夜半,讀書讀很累很累的時候,冕良就去西好萊塢大道,在長椅上坐著休息一會兒,看著燈火燦爛的街頭,從各個bar裏吞吐進出著的各色漂亮,鮮豔的人群,滿眼繁華,看在眼裏卻倍覺滄桑。白駒過隙,人來人往,想起當時縱使笑得再縱情,到頭竟也隻是那稍縱即逝的浮光掠影,意念中的堅如磐石,真的存在嗎?而這樣生活著的我們快樂嗎?幸福嗎?呃~~或者吧,沒病痛,有追求,算幸福的。人做的最好的就是自己騙自己,冕良願意認真做好這件事兒。
  再去Long Beach和Aquarium of the Pacific,冕良是一個人,碰觸那些美麗的魚,和孩子們一起驚呼歡笑,在海邊的長椅上望著那片藍的分不清海天的海。冕良無聊的發現,這個季節和上個季節看到的風景,居然有點不一樣了。原來即使是同一片風景,在不同的季節觀賞,會呈現不同的色彩。如同永恒的事物在時光的流逝裏,往往會變化成我們無法預期的樣子。
  象他和遠鈞,那麽艱難辛苦的走在一起,最後卻分開,依然沒有牽著手,一起經曆時間的變幻,她真的不會覺得可惜嗎?不會怕愛情敵不過時間嗎?浮生如斯,真寂寞。
  不是因為寂寞而想她,是因為想她而寂寞。
  有次在公園裏看到一位男生向女生求婚,跪在地上,捧上鑽戒,冕良會突發奇想,當時自己的求婚也這樣來,會不會他和遠鈞現在就好好的在一起了?於是,深深的後悔。
  可是,活下去每天都會後悔吧?應該都有那種,悔到想要咬舌的日子,可即使這樣,還是要活下去啊。於是,為了活得好一點,冕良喜歡在熱鬧的地方睡覺,比如電影院,球場,這樣有安全感。他是絕對不會失魂落魄如幽靈樣在夜色中遊走的,也沒什麽,單純怕死而已。
  那位肖似安琪的曾小姐,仍然時時出現在冕良的生活裏。冕良一直沒問,當初她何以會自由進出他的房間,而這位曾小姐也沒問,為何她後來又不能自由進出他家的房間。她會給冕良發情深肉麻的短信,不過冕良看看就刪掉。但當他就那麽笑盈盈的出現時,冕良就無法Delete了。
  曾憶湄會用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理由,讓冕良不能拒絕她的很多要求。
  而麵對著那樣一張臉,她的某些要求,冕良也都無法拒絕。
  曾小姐完全知道冕良不拒絕她的原因,“是因為安琪是嗎?我不介意,我就是想要你的人,你的心,不介意做替代品。”
  每次曾小姐跟她說這個話,冕良就會感慨,女人的邏輯,男人確實是永遠不會懂的。
  當然,他也不是什麽要求都答應,畢竟,他的學業已經足夠他忙的了,他沒那麽多時間。但會陪她過過生日。曾憶湄在生日party上介紹冕良給朋友認識,“我的白馬王子。”
  冕良推托曾小姐的好意,“騎白馬的除了王子還有唐僧。”大家都笑起來,曾憶湄氣得麵色發白。
  事後冕良說,“我不會成為你男朋友的,你不要為我浪費時間。”
  “那你幹嘛要理我?”曾憶湄喊。
  “我理你的原因其實你很清楚,因為你會來找我。”
  曾憶湄大哭,捶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就要對我負責。”
  看曾憶湄哭,冕良會傷心,他為自己的存在會成為一種傷害而難過,也會想,曾經,遠鈞的心裏,是不是也為這樣無望的感情而淚雨滂沱?
  “那樣的被人愛,我也想要。”她們都是這樣愛著他的。
  冤孽,刻薄的書偉就這樣論斷。
  有那麽一次,還是這個曾憶湄,花樣百出,拎了一盒子綴滿蕾絲的窗簾來找冕良。那天冕良難得有空教家明包餃子,家明書偉都在他那兒。曾憶湄也不管不顧,任性硬要給冕良換窗簾。還沒等冕良開口拒絕,書偉在旁邊涼涼一句,“那麽惡心的東西哪個男生會用啊?晚上睡覺會做噩夢的。”
  曾憶湄豈是那麽容易打發的,凶回去,“你是誰?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冕良看大勢不妙,堵了曾憶湄的嘴把她送回家。
  “你也不喜歡我為你準備的新窗簾?”在車上,曾憶湄問。
  “不喜歡。“
  “不肯為我改變嗎?”
  冕良認真的告訴她,“對不起,我是個非常固執的人,活這麽大沒為任何人改變過什麽,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估計以後也不會。”
  那天冕良又把曾小姐弄哭了。
  冕良送完曾憶湄,回家繼續教家明包餃子。
  書偉歎氣,“冤孽啊,你為什麽就不能對她說不?”
  冕良的道理,“因為女人偉大,象我媽,就能一個人獨力將我養育成人。所以我覺得男人應該照顧女人,為女人做很多事情。”
  家明讚同,“是的。”
  書偉又問,“可是韓先生你隻能愛一個女人,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情吧?”
  冕良的道理,“對女性的家人盡家人的責任,對女性的朋友盡朋友的義務。”
  家明讚同,“是的。”
  書偉又問,“你的責任界限有分清楚了嗎?不會讓人誤會嗎?”
  冕良的道理,“我分清楚了,但別人誤會我也無能為力,再說,因為可能被誤會就不盡責了嗎?我媽不是這麽教我的。”
  家明又讚同,“是的。”
  書偉因為沒人支持,有點來氣,“你媽有沒有教你要對遠鈞盡責啊?”
  冕良脫口而出,“當她不要我了的時候,我對她來說就是廢品一隻,沒有價值怎麽盡責?”
  冕良說的太快,家明慣性答,“是的。”答完方覺這個問答危險,手裏揉的麵停下,拚命對書偉使顏色。
  書偉想來真被曾小姐的蕾絲窗簾惡心得忘乎所以,一把香蔥剝的亂七八糟,還搖頭晃腦的呼天搶地,“天啊,跟你們兩個傻子聊天真沒勁兒,我想遠鈞。”不甘心拉長聲音,“我想遠鈞~~”
  砰,一隻醬油瓶子從冕良手裏滑到地上,應聲而碎,隨著破碎的聲響,一屋子寂靜。冕良鎮定地笑笑,“哦,手上有油,不好意思。”
  家明拿掃把抹布幫忙收拾,叫書偉,“行了,快去再買瓶醬油回來。”
  冤孽!現在冕良都這樣想了,冤孽!他所堅持的道理,可能就是一種冤孽。
  這年的冬天,冕良打算暫時從他的冤孽裏逃離一時,和幾個球瘋同學一起。他們將去到瑞典北部北極圈以北193公裏的Kiruna看極光,並且住在Torne河中建築的冰旅館裏。這個計劃早就在實行,他們很在就預定了冰旅館的房間。
  需要厚點的冬衣,臨行前置辦行裝,曾憶湄興致勃勃帶冕良去CK專賣店。
  冕良其實不懂時尚,但他認識這個Calvin Klein。他記得家鄉飛雪迷離的廣場,她對他說過,“我特別在CK專櫃,歇斯底裏買了最小Size的五件男裝,穿在你眼前出現,想讓你注意我,可惜你根本無視我的存在。”
  她可真傻,冕良自己都不記得自己穿過什麽衣服,怎麽可能認得她穿的是什麽?唉,女人的邏輯~~。不過,冕良現在記得那件外套的款式,他走到專賣店角落,拎起一件深綠,一件淡灰,一件杏白,加大碼,他沒很多錢,隻能要三件,可惜沒有深藍色。
  付帳時候,曾憶湄,這個一心把冕良扮靚成時尚酷哥的女孩兒著急了,“那是老款,這邊有新季的限量版,買那件黑夾克好不好?”
  “我喜歡這幾件老款的。”冕良一向溫柔的堅持。
  不過他幹了件詭異的事情,他問專櫃的那位先生,“曾經,有沒有一位個子不高,眼睛大大,皮膚白淨,英文說很好的中國女孩兒來買這種款外套?藍色的,買了五件。”
  當然沒有。
  可是冕良的詭異行為把曾憶湄給氣跑了。她說再也不要理會冕良。
  看起來,也被曾憶湄小姐拋棄了,這倒不是很讓人傷心的事情,她高興就好。
  這年十二月,冕良和朋友們搭機到瑞典首都Stockholm,再乘火車到Kiruna,與旅館聯係後,有人用狗拉的雪撬帶他們去旅館。那真的完全是用冰做的旅館,沒有暖氣。大廳的吊燈將冰牆冰柱照射的璀璨奪目,晶瑩剔透。住宿的房間都不大,床也是冰的,上麵鋪著馴鹿皮。晚上就是在這樣的床上睡覺,旅館給提供全套特殊裝備,保暖服,皮帽子,保溫長靴和特殊睡袋。
  這座冰建築的盡頭就是大名鼎鼎的,曾二度被Newsweek周刊評為世界上最絕妙的酒吧。這裏的吧台是冰雕的。吧椅也是,椅子上鋪有馴鹿皮。所有的酒杯都用冰製造。當冰雪剔透的酒杯裏調注入色彩鮮豔的各款雞尾酒,相信沒人抵得住這樣的誘惑力,即使沒有西出極圈無故人,也自可一杯一杯再一杯了。這樣的酒和酒杯,讓冕良想起某年某日某人,在滴水成冰的冬夜,遞給他的那盒,說可以凍得人過癮的冰激淩。冕良刻意隱藏住不想碰觸的深切懷念,在這個異國他鄉的冰酒吧,不知被誰動了手腳,象被戳破的水銀包,滾動著晶瑩的銀色光彩,傾瀉了滿地。
  冕良對冰酒杯特別感興趣,喝的時候涼絲絲,感覺嘴唇快沾上去了。
  象一種接吻,他和遠鈞的那種吻,在那些日子,莫名其妙,就是停不下來被吸住被沾住的吻。
  冰酒杯捧的時間長了,會融化,就凹下一塊。這也象和遠鈞,吻的久了,就化了。
  而酒精在他體內引起的絲絲薄醉,更像回想起那些,可愛的,動心的,如同將嘴唇吻出芳醇的往事一樣迷人。
  這樣喝著酒,想一個人,在北極圈等極光,真是奇妙。冕良打量著酒吧,迷離燈火,將整座酒吧映照的像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他自己,也象流浪入某個夢境,不願醒來。
  而夢有多遠,心事,就有多長。
  “韓冕良,你今天酒興很好?”冕良的球瘋同學打趣他。
  冕良承認,“是。”他連心情都難得的好。
  似乎連蓄著兩撇小胡子的酒保都感染到冕良的好心情,跟他搭訕,“我們這個小鎮的人,每年都期待著這樣一場盛會,等待著極光的來臨。”他問冕良,“你會去看極光嗎?”
  冕良又要了杯酒,說,“我就是來看極光的。”
  酒保就用那半通不通的英語,冕良也用他那拚拚湊湊,破到不行的日而曼語,聊上了。
  “在我們這裏,人們都認為,極光是死去的,少女的靈魂在舞蹈。”酒保說,“她們會在這個季節,追隨著白雪皇後的車輦,來到這裏,唱歌,聚會,享受自由的快樂,她們的舞蹈和歡愉,就會變成天上閃耀的極光……”
  這是冕良聽說到的,關於極光和白雪皇後最美麗的故事了。對了,白雪皇後的宮殿,不知道有沒有這座冰旅館這樣好看,熱鬧。
  冕良和同學這次來之前有聯絡過,在這個季節,也在這裏工作的,瑞典空間物理中心的前輩。前輩晚上帶他們去看極光的時候,突然問冕良,“你沒戴帽子嗎?”
  “嗯。”冕良圍圍巾。他記得遠鈞穿這件衣服就撤了衣服的帽子搭的是圍巾。
  球瘋同學驚奇,“韓冕良你很另類誒,你知道外麵多少度?零下35度哦,你以為哪裏都是洛杉磯每天都是春天啊。”
  冕良醒悟,對啊,自己到底是幹嘛?他隻是來看極光的啊。都是駱遠均害的,她帶給她的憂傷,終成件侵入骨骸的事兒,讓他鐵不正常。
  還是空間物理中心的前輩給他找來個大皮帽子,戴上麵罩,把他弄得象隻熊一樣以後,才帶著他們開車去觀測點。四野白雪茫茫,寒風凜冽夾著冰晶雪粒往臉上打來。天空中已隱約可見淡綠色的光束帶,緩慢延伸,綠色逐漸濃重,在不長的時間裏貫穿大片天空。
  將車子停在旅館附近,爬上一個雪堆,架好三角架,裝好相機和DV,天空的光束卻逐漸變淡,幾分鍾後又消失的一幹二淨。帶他們來的前輩說,“等等就會有,極光預報的時間還沒到。”於是幾個人回到車上喝了點熱茶,吃點點心。過段時間,遙遠的天邊突然升起一個綠色的快速活動的光團,一群人瘋了,立刻衝出去,用那種在球場練出的男高音狂呼,包括冕良,這次他呼喚的又主動又熱烈,哇,那真的是夢想中的極光啊。
  綠色的光團飛速移動,並向周圍劇烈舞動和蔓延,不斷地改變形狀,越來越亮,發出嗖嗖聲,迅速布滿大半個天空。就像吳昊曾經跟冕良講過的那樣,色彩繽紛,那樣的靈性與沉博,波詭雲異,似乎漫天蓋地,任何圖片與視頻都抵不過這一刻的變化與震撼。巨大的光束裏夾帶著淡紅,豔紫,明藍,絢麗張揚,象條巨龍樣無邊的天空急速飛舞,這就是傳說中,死去的少女的靈魂與白雪皇後的盛大派對嗎?在這個夜裏,精靈們的派對一直熱鬧的舉行著,high到最高處,極光便出現在空中,演繹出魔幻的光影。
  冕良的嗓子都因歡呼而啞了,當極光退去,他仍呆呆望著星子閃爍的天空,突然開始相信,他不用再為安琪擔憂,怕她孤獨怕她哭了。很明顯,她在他無法到達的世界,釋放出他無法想象的精彩。
  重返陽光燦爛的LA,冕良再次翻開那本鉤子的剪報,將他拍攝回來的,色彩最豔麗,最魔幻的那張極光相片,放在最後一頁,他在相片背麵寫著,“想念遠鈞的天空,瑞典Kiruna。”
  這本剪報的內容其實挺雜的,有鉤子的畫,有冕良寫給鉤子無法送達的信,還有印著法國作家名言的書簽,現在加上相片,哦,這麽不純粹,成何體統?不過冕良覺得很有意思,他的剪報,沉甸甸很大本,厚重,繁瑣,記錄了快樂和痛苦,象一場很棒的人生。
  這年洛杉磯,無雪的,陽光很好的聖誕那天,冕良買了一些書和紙筆之物,連同那本《白雪皇後》的畫冊,送去一家孤兒院。那麽好看的童話故事,應該被更需要的人擁有。他在孤兒院,和一些孩子過了一個溫馨的聖誕節
  在聖裝飾的熱熱鬧鬧的雪鬆下,他給一個皮膚黑黑的小男孩兒講《白雪皇後》的故事。小男孩兒天真的問冕良,“白雪皇後為什麽要那麽壞,帶走加伊呢?”
  冕良告訴他,“白雪皇後不壞,她隻是太寂寞,所以帶走了加伊。加伊也覺得寂寞,就跟她去了。我們在寂寞的時候,會做一些我們自己不太能控製的事情,那不是壞。”
  “可是,假如格爾達不去找加伊,加伊會被凍死啊。”
  “加伊不會死,他會救自己的,好孩子不會讓自己隨便死掉。所以,假如格爾達沒來找他,加伊也有腳,他會回去找格爾達。就像格爾達做的那樣,走很遠的路,克服很多的困難。”
  “哦,加伊走了,寂寞的白雪皇後怎麽辦呢?”
  “白雪皇後啊。”冕良笑了,“喏,她美麗又聰明,不會永遠寂寞,一定會給自己找新的樂子。她應該會遇到住在極光裏的精靈。”冕良在紙上,用彩筆畫出極光的圖樣,帶狀的,冕狀的,浪湧的,說,“每年最冷的冬季,最冷的地方,白雪皇後都會在那裏的天空,和住在極光裏的精靈開party。”
  “那天氣熱的時候,白雪皇後會融化嗎?”
  “不會,她就藏在南極最冷的冰層下麵避暑,睡覺,休息一下,總開party也很累的……”

  第四十六章
  遠鈞離開的第二年,她和他相識的第四年。
  冕良的時間是這樣計算的,遠鈞的時間呢?
  這一年的冕良,他研究生的學分已經修了一半,通過口語考試TSE,取得TA的資格。他更忙了,所以就更關心自己。打越洋電話去吵徐建設,“醫生啊,象我這樣的學生應該補點什麽維他命合適呢?”
  “幹嘛不去問校醫?”徐建設罵,“你更年期提前了吧?早上四點誒,你在做什麽?”
  “我在實驗室,”冕良恭維醫生,“我覺得你比我們校醫高明,也比校醫更了解我。”
  徐建設氣得在電話裏送句他媽的過來,冕良沒良心地笑。
  “最近有哪裏有不舒服嗎?”醫生真的開始給開維他命了。然後醫生告訴冕良,“大舅子,慈恩答應嫁我了。”
  冕良高興得,語言障礙,“哇哇哇~~”他決定買價格不菲的各色香水數瓶,寄回去,讓師妹做個香噴噴的新娘。
  當然,故鄉故人,也不是人人都快樂。有次冕良和慈恩電話,恰巧簡愛也在,冕良就先問簡愛最近好不好,簡愛說,“我還在等我的羅切斯特。”
  那一刻,不知為何,冕良鼻酸,紅了眼眶。
  春天時候,消失了有段日子的曾憶湄帶著新男友突然出現,她介紹男朋友給冕良認識,是個高大的籃球健將,身材漂亮的讓人咋舌。三人在物理係樓下喝了杯咖啡,隨便聊聊即各奔前程。冕良當然為曾小姐找到男朋友高興,可人家的男朋友卻為了冕良的存在而不開心,特別找冕良挑釁。
  籃球健將來火拚的時候,冕良就坐在球場邊的草地上苦讀,籃球健將一把揪起他,恨罵,“原來就是為了你,她才不肯跟我上床?”一拳擄過來,冕良還算機靈,躲過,都不明白這家夥發什麽瘋?還沒等他問清楚,接下來的事情就~~不遠處打球的球瘋們見外敵入侵,心情激動,終於找到人肉沙包了,把好好一籃球健將揍的鼻血狂飆,落花流水,勇猛的哦~~
  然後冕良翌日見揍人最狂的那位,文質彬彬,笑不露齒,給法律係女生背葉慈的詩,“到茵尼斯弗利島,造座小茅屋在那裏,枝條編牆糊上泥……”嘩,就又文才風流回來了,那場打鬥竟象做夢,著實讓冕良目瞪口呆。
  事實上這件事情鬧很久才結束。後來籃球健將特別帶人來尋仇,依據奧林匹克精神,雙方決定用一連五天的比賽來擺平。好狠~~。冕良要抽時間觀戰助威,還要讀書考試,每天隻能睡兩個鍾頭。喊的太用力,嗓子啞了,人疲倦就會感冒,精神不濟的他在球場上見到神采飛揚,前來為球瘋們加油的曾憶湄,抗議,“小姐,你幹的好事!”
  “這樣不好嗎?”曾憶湄很沒節操的樂在其中,穿著火辣辣的熱褲和緊身小背心,窈窕身材一覽無遺,腳踩三寸高跟鞋也能跳起來,呐喊狂呼,分外賣力。
  倒是冕良的球瘋同學很不理解冕良,“你那麽拚要幹什麽啊?不會是想明年就拿到博士學位吧?為什麽那麽急?再讀下去你要沒命了。你不會寂寞嗎?come,我們來遊戲人生。”
  冕良沒力遊戲,他去看醫生,醫生說他體力透支,需要度假休息。
  他哪兒有空休息啊,真的是要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修夠他的博士學分。至於為什麽?他想回家,就這樣。
  “我不怕寂寞。”再有人問冕良會不會寂寞的時候,他回複。
  朋友們嗤之以鼻,“切~~別傻了,如果可以,誰願意寂寞?”
  沒有了男朋友,曾憶湄理所當然的空窗。今年的生日派對,她仍邀請冕良,對眾人宣稱,“韓冕良,我男朋友。”
  “她開玩笑的,我不是她男朋友。”冕良解釋。
  曾小姐不爽,在派對後跟冕良表白,“我知道你現在愛她比愛我多,我不介意,因為我會讓她盡早變成過去時。親愛的你醒醒吧,你再給自己別的機會不好嗎?給我次機會,讓我們試試。”她抱住冕良,送上熱吻。
  冕良避開她的唇,扶著她的胳膊讓她站直,“這件事情不能比較,我愛不愛你,和別人沒關係,我對你沒那種感覺,你懂不懂?”
  曾小姐胡攪蠻纏,“你明明愛我的,我是安琪啊,你的安琪。”
  “你是曾憶湄,”冕良溫柔提醒,“對我來說,你是曾憶湄,我的朋友曾憶湄。做自己不好嗎?對了,我買了一隻巧克力蛋糕放在你家廚房,祝你生日快樂。”
  曾憶湄定定瞅冕良半晌,忽地蹲下大哭,聲淚俱下,“我討厭你隻送我沒辦法保存的生日蛋糕,我討厭你用功讀書,我討厭你手指上的戒指,我討厭你把我當朋友,我討厭你討厭你……”
  冕良有無力感,他怎麽每年都非要在人家生日的時候把人弄哭?
  春去夏來,某日午後,冕良啃著麵包在圖書館趕論文,家明和書偉齊齊晃進來。這兩人身上不知從何處沾惹了海鮮和美酒的紅塵煙火味兒,這讓冕良特自卑,他在實驗室和圖書館呆的都快沒人味兒了。
  家明和書偉一左一右夾著冕良,用一種沒辦法形容的目光打量他。
  “什麽事兒?”冕良驚疑?
  “中午,想請你吃好吃的來著,”家明語氣遺憾,“你的手機呢?”
  冕良掏手機,“哦,沒電了,忘記換電池板。”
  “我們起碼給你打了二十通電話。”
  “趕論文嘛。”冕良好脾氣,“就是頓飯,沒吃到也不要緊。我們下次再聚聚。”
  家明搖頭歎氣,拍拍冕良的肩,“你忙吧,我們走了。”
  書偉走幾步,不顧家明阻攔,似有不甘的回頭跟冕良說,“遠鈞來公幹,在這邊都呆快一個星期了,今天才聯絡我們去吃飯。我們兩個怕她還不願意見你,偷偷給你電話,上了快二十趟廁所,結果你的手機竟敢沒電?現在,我們剛從機場送完她飛機。”書偉頓了下,頹然道,“冕良,就這樣錯過了,不覺得可惜嗎?麻煩你把你的電話整的順一點好不好?氣死,你們怎麽會走到這步田地?各不相幹,王不見王?”
  “謝謝,我知道了。”冕良在電腦裏存好文檔,收收課本起身。
  “你現在去機場有什麽用?”家明誤會,“人都飛了。”
  “我下午有課啊。”冕良笑,捂著鼻子,消遣那兩隻,“快去洗澡吧,一身怪味兒,中午吃什麽了啊?”
  他被家明狠踹了一腳。
  TA韓冕良,下午帶著溫潤明朗的笑容給學生們講基礎物理。冷門選修課,學生不多。
  冕良一開始說,“有的時候,我們即使生活在同一空間,相差不到百米的距離,受過同樣的教育,但對這個世界和宇宙的認知卻天差地遠。我曾經給我女朋友講過一個笑話,有次,一個學哲學的TA給工科生上課提到,為什麽宇航員可以在月球上走路沒飄起來,是因為宇航靴太重的關係……”
  她竟然這樣來過,又這樣離開,該怎樣證明她如颶風樣掃蕩我思維的力量?微積分?微分方程?矢量分析?這堂課冕良講得心神恍惚,不知所雲。
  “用數學的思想方法去審視相關物理現象,研究相關物理問題,可使我們對物理問題認識更深刻。我很尊重的一位數學牛人曾說過一段話,我發現了神奇的證明,但把證明記錄下來的空間卻不夠。我想,無論對數學還是對物理,乃至對人生對愛情,我們都需要那樣的發現吧?”冕良瞅著黑板上他寫出的密密麻麻的算式,有點失控的自言自語,“我也會有那樣的瞬間嗎?”
  下課鍾聲響起,冕良收教案,同學都很安靜的望著他,滿麵迷惘。哦,真糟糕,看起來這課講砸了。反正對他們來說是不重要的選修課,應該沒關係吧?
  不過,冕良之後用相機拍了張好萊塢大道璀璨的夜景,夾在鉤子的剪報裏。他在相片後麵寫,“我講了一堂誰都沒聽懂的課,以此證明你在這個城市來了又去。想念遠鈞的夜晚,LA。”
  入冬時候,很意外的見到了沈柏森,他來洛城談個大代理,順便看望冕良。許久不見,冕良驚見沈柏森老了,鬢發漸呈灰白,不複當日模樣。冕良特別挪時間陪沈柏森逛了大半天,沈柏森腳抽筋,冕良找個露天咖啡座,讓沈柏森坐下休息,給他按摩雙腿,笑言,“您該補鈣了。怎麽樣,好點了嗎?”
  沈柏森挺滿意,“好多了。唉,年紀大了真麻煩。”
  冕良安慰,“您可不老。”
  沈柏森笑笑,忽道,“要是安逸還活著,不知道是不是會象你一樣,給我捶腿。”
  冕良賣力按摩,“我想他會因為按摩技術沒我好,而讓我代勞吧。”
  “人生很奇怪,”沈柏森很享受的靠在椅子上,品著咖啡,象所有的老人一樣,思維漫無邊際,“想不到,結果竟是這樣。”停了會兒,說,“你知道嗎?安逸喜歡過遠鈞。當年為了我綁架她天天和我吵。後來遠鈞失蹤,他曾到處找她。可他也挺孬種的,知道遠鈞找到了,又屁都不敢放一個。後來遠鈞很快被送出國讀書,他失落了好長段時間,時間慢慢過去,那段青澀的感情,也就無疾而終了。”
  “還怪我嗎?伯父?”因為提起安逸,冕良仍有內疚。
  “我女兒會怪你嗎?”沈柏森問
  冕良搖頭,“安琪很愛我。”
  “嗯,那就是了,我很喜歡你,冕良。”沈柏森的目光沉厚而慈和,“人老了,睡眠越來越少,早上醒來等著天亮的時候,我常常會胡思亂想,如果我的女兒和兒子還活著,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你會和安琪在一起快樂的生活嗎?安逸會娶遠鈞嗎?你們會生幾個孩子?”
  “我曾經和安琪設想過,”冕良認真地說,“如果可以,想要三個。”
  “三個哦。”沈柏森臉上憧憬的神情,讓冕良鼻酸,他沒機會再有嫡親的孫兒了~~
  “想不到,我們可以這樣聊起安逸和安琪。以前,這是我們都不敢提及的話題。”沈柏森和冕良聊了一會兒,心情好似不錯,感慨,“這也是一種自由嗎?”
  透明的風輕輕拂麵而來,冕良說,“是的,這是一種自由,很珍貴的自由。”
  冕良知道是誰讓他重新麵對了安逸的名字。是那個長了獠牙的女孩兒,一遍遍無賴的跟他嘀咕,我是你嫂子~~。她幫他麵對了安逸,卻沒辦法再同他一起麵對安琪。是因為冕良沒給予她力量讓她去麵對?還是天下第一的她,這次臨陣逃脫?
  “你平時去不去青雲公司的網站上看看?”一陣舒適的靜默之後,沈柏森閑閑問。
  冕良有點尷尬,“我沒上去過,沒那麽多時間。”
  “嗯,有空去看看。”沈柏森站起來活動活動雙腿,“啊,舒服多了。冕良,我想我們注定會成為一家人吧。”
  送走沈柏森,冕良確有抽空去“青雲物流”的網站瀏覽了一下。不知道沈柏森是想讓他看什麽?“青雲物流”今年的業績?還是讓他看又添的那隻車隊?冕良在上麵查來查去,覺得青雲的發展確實越來越好了。就寫了封電郵給駱董,說很高興她的事業越來越大,敬佩她的能幹和智慧。
  繼續埋頭讀書,直至這年最後一日。如往年一樣,冕良空出今晚的時間,給國內的親朋打電話寫郵件,道聲元旦快樂。然後他再次上去“青雲”的網站,特別在那裏的留言板上留話,祝青雲的前同事們新年發大財。本想隨便看看就下的,不知怎的,又想起沈柏森讓他上來看看的表情,就覺得,那老狐狸按理說,不是那種讓他上網去查閱青雲公司業績報告的人啊。很後知後覺的,冕良開始反省,之前寫給駱韶青的那封郵件好像很扯淡。
  於是冕良不得不繼續對著網頁再查一遍,企業文化那項裏,有個小版塊,叫晚報,那裏應該收集了所有有關青雲公司在晚報上的報道吧?好像也不對。不知為什麽,冕良對著晚報那兩個字,心髒開始擂鼓樣的跳。
  晚報,就是晚報,刷的超級清晰的大張報紙,隻刷晚報消閑版的部分。話說放在企業文化這項分類裏,端的是讓人不能理解,不過冕良倒明了其原因——鉤子的漫畫,重新連載了。每星期兩次,整整一年份。該如何感謝,那個和他一樣,愛著鉤子的漫畫的駱韶青?
  鉤子這次的專欄主題,叫時光的印記。冕良記得這幾個字,曾經有幅畫,沒有內容,潑著各種色塊,就是用這幾個字做標題。她說過,時光的印記,稍縱即逝。如今她把那些稍縱即逝的美麗,變成一幅幅畫作。
  “是因為,曾經住過的那個地方要拆遷了,用這個專欄,紀念生命中一段特別的日子。”鉤子這樣說。
  她有幅畫,叫初相遇,畫的是冬天的街頭,積雪未化,一個男孩兒將身邊女孩兒的手揣在衣兜裏,為她取暖。路邊一輛車裏,另一個女孩兒靜靜的望著那一瞬的旖旎。
  那是陷落在時間的洪荒裏的,安琪,冕良,遠鈞。
  她畫了韓大嬸的麵檔。硬要和冕良換鞋帶的遠鈞,一腳撐在凳子上打電話,冕良替她係好了那隻鞋帶。這家夥,原來她知道。那是誘拐韓冕良的第一步吧?
  她畫了會開花的水管。那是冕良家院子的角落,水管上蔦蘿蜿蜒,茂盛蓬勃,怒放著星星樣的花朵。總是擰不緊的水龍頭緩緩滴著水,水池裏是冕良慣用來洗臉的搪瓷盆……
  她畫了牆上的耳朵。就是遠鈞院子裏,靠牆安置的石桌石凳。鉤子給那畫兒起名叫傾聽,冕良卻覺得那應該叫暗戀,或者是期待?
  她畫了遊蕩在夜半的長街上,開著車的冕良,和睡在一旁的遠鈞。那是某夜的他為了讓她睡的安穩,開了一夜的車。鉤子說那是體貼,冕良覺得那已經是愛情。
  有畫清晨的小巷,追打玩鬧的兩人,幾乎能感受到那個清晨的風有多清涼多透明。
  還有她那間剛剛籌備的小公司,半夜檢查著燈泡的她們,冕良捏著隻手電筒,站在高凳上,對著下麵的遠鈞笑的無奈又開心。
  她在冕良家的客廳,誤打誤撞被他摟在懷中,她給了他清淺的一吻。
  在她的辦公室,爭吵的兩人。那是一場多另類的辦公室戀情。
  她打過他頭頂的蟑螂,他吃過她咬過一口的桃子……
  最讓冕良痛心疾首的是那幅圖畫。
  頭發胡子亂成一團的韓冕良,救了一個差點被摩托撞到,穿著深藍棉布外套的女孩兒,地上有散落異地的攝影器材,旁邊有驚惶的人群。
  鉤子給著幅畫長長的旁白,“愛上那個時時象處在一種夢遊狀態的男人,是因為他雖然活得那麽絕望,仍對這個世界有著本能的關心。謝謝他救了我,並教會我怎麽去感受,怎麽去愛。他是個讓我覺得溫暖的人。”
  冕良記憶裏一直逃避著不願想起,最狼狽不堪,被封閉的一段歲月,被這副畫打開了閘門。
  他此時方記起,在某個下午,因為安琪的離開,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如行屍走肉的他,放學回家,路過巷口,看到攝影機在,想躲避,恰巧一輛摩托飛馳而過,堪堪就要撞向對著他發怔的遠鈞,他奮不顧身撲過去把她撞開,跌倒的他肘彎擦傷,遠鈞想送他去醫院,他不說話,沉默著走開。
  這個女孩兒,駱遠均,冕良一直不認得她,即使她一次次出現在他麵前,
  “韓冕良,放學了?”
  “韓冕良,吃蘋果。”
  “韓冕良,你的鞋帶散開了。”
  “韓冕良,你要考試了吧?”
  “韓冕良,你看不看電影?”
  那時候,冕良的街坊鄰居不主動招呼冕良,和他說話。“那孩子變得很奇怪,”鄰居們都這麽說,“廢了。”
  可卻有個叫駱遠均的人,從沒放棄跟他說話,一次次麵對他的冷漠和忽視。那時候,大概隻有母親和遠鈞,才相信,象垃圾樣的他是個活人吧?冕良想起在麵攤,每次見到遠鈞,媽媽都向他介紹一次,“冕良,招呼駱小姐,她住我們家隔壁,叫駱遠均……”
  冕良機械的切菜,固執的不理會母親和遠鈞失落的眼神。
  即使是堅強的她也會恐懼吧?曾經親眼目睹他曾經怎樣的荒廢過人生,隨便揮霍時間。是因為這樣,所以,她什麽都能忍受,就是無法麵對安琪是嗎?
  將一幀幀畫作另存,打印。為了這些畫,冕良流了一夜的淚。

  第四十七章
  這是遠鈞離開的第三年,她和他相識的第六年。
  冕良的時間,被他調整過了,不知道遠鈞那邊是不是和他一樣的呢?
  新年第一天,一夜沒睡的冕良,紅著眼珠扮成兔子的親戚去找家明和書偉。他們一定知道遠鈞的新手機號碼,並很樂意告知的他吧?
  家明和書偉在一家PUB享受人生。見冕良出現,雙雙瞪大眼睛,“今天你怎麽肯出來了?放棄上進心想墮落一回?”
  冕良心事重重,不理兩人的調侃,點了杯冰水悶悶的意欲傾訴,開場白,“我沒睡好。”
  “給你介紹個女朋友好不好?”書偉打斷他,“隻有對自己人生不負責的男人,才會消極到在月圓之夜無所事事,”他送一小隻Condom給冕良,“或者,要我幫你介紹男朋友?”
  冕良沒接那隻Condom,無奈地用修長的手指搓額角。敗給他!他隻是想要一個電話號碼而已,沒人看出來嗎?
  確實沒人看出來。一向溫良細心的家明象教訓調皮兒子那樣拿手打書偉的頭,跟冕良道歉,“別介意。”
  “沒關係。”冕良笑,滿懷期待看著家明,想說把遠鈞的電話給我。又路過一隻相熟的球瘋,揶揄冕良,“你幹嘛笑成那樣?戀愛了?春天提前了?更年期早到了?”
  冕良開始恨這群遊戲人生的家夥。
  “跟你說件事兒,冕良。昨天我們給遠鈞打電話,聊了會兒,”家明象是個在泄密的間諜,“遠鈞有男朋友了,她在和一個高幹子弟交往,相處的非常好,可能會結婚。人家對方的爹是軍區什麽部的~~”家明困難的撓頭,“想不起來了,聽說背景非常厲害。”
  冕良握著冰水杯子,渾身細胞暫停分裂。“曾經住過的那個地方要拆遷了,用這個專欄,紀念生命中一段特別的日子。”原來,隻是為了紀念啊?果然,很多事情,都敵不過時間。
  “你到底怎樣啊?要男的要女的?”書偉還那麽沒正經,半真半假戲弄他。
  冕良搖頭拒絕,淺淺笑,他的細胞現在恢複正常。哦,想太多了,被畫出來的時光的印記,隻是清理一些回憶吧?回憶就是回憶,有時候,我們的回憶顯得多不可靠,對現實的人生,並不能構成真正的影響。
  “我走了,你們玩的開心點。”冕良喝幹冰水,告辭。
  “幹嘛就走?”家明關心他,“多聊會兒吧。”
  “讓他回去陪達摩麵壁。”書偉又刻薄上了。
  冕良故意氣他,點他死穴,“矮子。”
  一句捅到痛處,書偉拿薯片丟他,對著他背影咆哮,“讓你孤獨終老。”
  高斯說:原本一個細微的改變本無法改變結果,但細微的差別積累到一定程度,將會是巨大的改變。
  她變了是嗎?不知不覺中。已經忘記了我是嗎?慢慢的,當光陰逝去。
  現在的她,會需要他的電話嗎?她真的做到了,在夢裏,手段高超的把他殺了是嗎?,從那時起,他對她就沒有意義了吧。
  生活繼續。春節,和聯誼會的朋友們一起弄年夜飯,合力做蒸餃。家明這廚藝進步超慢的家夥,不抹油就將餃子上籠蒸,蒸出一籠破皮的餃子。冕良不說家明人拙,倒埋怨餃子,“非見油才不破皮,煮的時候不好好的嗎?歧視蒸籠,勢利眼。”
  書偉盯了冕良好一會兒,咬著筷頭喃喃自語,“好可怕,鬼附身。”
  這一年,冕良讀書更勤奮,打球健身的活動也都疏於參加,連去食堂吃飯都嫌浪費時間,常常是麵包漢堡果腹,補充點水果牛奶,然後吞一堆徐醫生遠隔大洋建議他服用的維他命。忙得太狠,以至於曾小姐今年再來請他參加生日會的時候,冕良為難,“第一,我不想又把你弄哭,二來我沒時間。不如我們出去逛逛,你選件禮物我送你好不好?”
  曾憶湄指指冕良小指上的白金指環,“我要這個。”
  冕良苦笑,“小姐,你明知道這個不行。”
  “那好,我要一個承諾做我的生日禮物,”曾憶湄真的很難搞,“我要你答應我,拿到學位後不許回國。
  “不可能,我不回國留在這兒幹嘛?”
  曾憶湄爆炸,“我生日誒,不過是想要一份讓我好過的生日禮物,這樣你都不答應?我又不是讓你娶我,你用得著謹慎成這樣嗎?說謊騙騙我都不可以?”
  “我每次騙人的後果都不好,”冕良心力交瘁,“對不起,換別的好嗎?”
  “不換!就這兩個,你二選一。”
  冕良沉吟半晌,“總想著自己無法擁有的東西,是不會快樂的。”
  “少給我擺大道理,”曾憶湄帶著股破釜沉舟的表情,“我們半斤八兩,你不一樣在等你不可能等到的人?你敢說你快樂嗎?韓冕良,我不管,你招惹了我,劫持了我的心,現在你得給我負責。要麽給我戒指,要麽給我留下!”
  “對不起,我做不到。”冕良拒絕。
  曾憶湄又要哭了,“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她奪過冕良手裏的手機,查他的短信。
  冕良困惑,“喂,你這樣很不禮貌,你要做什麽?”
  曾憶湄查完短信查留言,淚珠兒撲簌簌往下掉。
  冕良恍然,她在看他有沒有留下她寫給他的短信和留言做紀念。這個~~冕良汗顏,他沒有,他手機裏存下的,都是遠鈞的痕跡。
  遠鈞說在超市等她送錢去救,忘了帶銀包。遠鈞說在電視台等他開車去接,再一起去海灘看夕陽……手機容量不大,隻能存一份關於愛情的記憶。
  “我會要你後悔,韓冕良,”曾憶湄找不到自己想要的證明,發誓,咬牙切齒,“我要你後悔一輩子。”
  曾憶湄讓冕良後悔的方式是,她服用了過量安眠藥,被送去醫院急救。冕良接到她哥哥的通知,從實驗室趕到醫院。
  曾小姐沒什麽危險,冕良趕到時她已經很清醒了。曾哥哥見到冕良,氣得在病房內發飆要揍他,“一個女人有多少三年?你為什麽要拖住她三年?今天是她生日,你這個混蛋。”
  “是我想拖住他,其實他一直不要我。”病床上麵色蒼白曾憶湄為冕良辯解,要求家人,“我想和他單獨談談。”
  “討厭我了吧?”曾小姐一開口就說,“我知道你一定討厭我了。”
  “嗯,討厭了。”冕良很冷靜,也非常直白,“我還蠻討厭不珍惜生命的人。”
  “幸虧我沒死成。”曾憶湄也很直白,“我本來想雙料的,要割脈的時候,突然想起,萬一你不是象想念安琪那樣想著我,而是恨我,我不是太虧了嗎?再說萬一你沒後悔一輩子,我不是更虧嗎?就去找我爸媽求救。
  冕良誇讚,“嗯,很聰明,成熟懂事的做法。”唉~~女人心,誰能讀懂?“來,送你的生日禮物,生日快樂。”冕良遞上包裹。
  “是什麽?”
  “我想你好像也不缺什麽,就送你本催眠的書吧。”冕良打開包裝,拿出本《時間簡史》。
  曾憶湄奇怪,“為什麽送這本書?這不是你們學物理的人才會看的東西嗎?”
  冕良聳聳肩,攤手,“不是,我看不太懂,我老板Rhoads先生也看不懂。不過他告訴我,他媽媽跟他說都看懂了。呃~~,”冕良挺不好意思的解釋,“我送你這本書不是覺得你會喜歡,是想,把不喜歡的書拿來催眠,效果真的非常好。”
  曾憶湄笑,再笑,“怎麽這麽奇怪,明知道人家不喜歡,還送來,硬說可以催眠?”她拍拍書的封麵,沒來由的,眼淚唰的就下來了,哽咽,“真是韓冕良會送的禮物。”
  真沒辦法,到底,又讓她哭著過生日。冕良隻好遞麵巾紙給曾憶湄,“別哭了好嗎?對身體不好。”
  曾憶湄嗚咽,“她哭的時候,你也是這麽哄她的嗎?”
  “誰?“
  “駱遠均,”曾憶湄醋勁兒大著呢,“駱遠均哭的時候,你也這麽冷冰冰跟她說話的嗎?”
  冕良深思,道,“印象裏,她沒哭過,所以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你。”
  “都沒為你哭過的人,你愛她什麽?”曾憶湄不無幽怨。
  冕良安靜的說,“可能,就是因為她不哭吧。”
  “就因為她不哭,你才會為她做那麽多事情嗎?”
  冕良的眼裏悄悄浮起蕭索的雲,“不,其實,我什麽都沒為她做過,”
  曾憶湄擦掉自己臉上的淚水,靜默片刻後,突然說,“我見過她,不哭的駱遠均。我靠在你的床頭,等她回家。握著熟睡中的,你的手,對她微笑。我等著她來發我脾氣,我就可以編造一個,我和你的,愛得驚天動地的故事給她聽。誰知她先是象受驚似的望著我,隻一會兒功夫,就恢複鎮定,跟我說,對不起,走錯房間了,直接退出。她退出的輕易又徹底,我除了驚訝,還有種勝之不武的感覺。冕良,”曾憶湄困惑,“她對你,連爭取的意思都沒有。你求她,她不回來,你等她,她不出現,她到底為你做過什麽?”
  “她做的,就是讓現在的我,以現在的狀態活著,這對我就夠了。”冕良微笑,很溫柔很溫柔。“而且,我不是在等她,是想去找她,不過,困難了一點。她的事兒,從來都不容易。”
  “我嫉妒,”曾憶湄的雙眼,又被逐漸湧上的淚光盈滿,“氣死我了,我不會讓你順利找到她的,反正她見我就跑,”曾憶湄任性,“我下次不會隻是坐在床頭那麽含蓄了。”
  冕良笑出聲,曲起的食指關節輕輕敲曾憶湄的太陽穴,“別鬧了,我不是每次都會喝醉,而且,我也改掉了進屋會不小心,忘記把鑰匙從鑰孔上拔下來的習慣。你認識再多的鎖匠也沒用啊?”
  曾憶湄張口結舌,“你,你,都知道?”
  “不難猜。”冕良淡淡說。
  “為什麽不怪我?”曾憶湄的淚水奪眶而出。
  哦,這個女生可真愛哭。冕良主動擁抱她,“我女朋友教我的,對罰站的孩子,請給予他們一個擁抱。”
  “我不甘心,”曾憶湄揪著冕良的衣襟泣不成聲,“我真不甘心。我知道我不應該給你再增加負擔了,但我還是舍不得放棄你。冕良,你要是敢回國,我一定跟著回去。”
  “你的人生有什麽決定,我管不著,”冕良扶曾憶湄在病床上坐好。想是習慣了做老師,還給人家科普,“不過你要是想去中國發展,我覺得還挺合適的。聽說這些年國內變化很大,日新月異,那裏應該很需要你這種對時尚有獨到見解的專業人士。你沒去過中國吧?雖說那是發展中國家,但在我眼裏,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地大物博……”
  “在人家生日那天,把人家害得去自殺,最後送上一本催眠用的書,並給人家開科普講座。”家明半夜給前來敲門找食物吃的冕良煮麵,聲音壓低低的,怕吵醒睡著的書偉,調侃,“這種事兒大概隻有韓冕良才做的出來吧?”
  冕良先是笑,吃幾口麵,麵色逐漸陰暗。放下筷子,無助的手蒙住臉,“幸虧她沒事,經曆死亡的感覺很難熬。好想我媽啊,現在能抱抱她多好,快撐不下去了。”
  家明歎口氣,“我給你抱抱好不好?犧牲一下,裝回你媽。”
  冕良伸長胳膊,表情迷惘的和家明擁抱,“謝謝你。要是書偉看見,會不會揍我?”
  “我家書偉一般不幹揍人那麽累的活兒。”家明說,“他都給人下毒,省事兒多了。”
  “這麽狠?我們悄悄的不吵醒他。唉,我媽不用古龍水。”冕良居然嫌家明。
  家明寬厚的拍拍他的背,“我也沒養過兒子。”
  冕良給媽媽電話,“你一個人搬家可以嗎?”
  “可以可以。”韓大嬸在電話那頭喊,“你放心,舊鄰居大部分還是住一起的,很方便呢。媽媽一個人能行,你別惦著家裏,安心念書就是了。”
  “不要太累著自己了啊媽,不方便整理的東西不要逞強,等我回去弄,差不多還有半年多點,很快就過去的。”冕良在電話裏殷殷叮嚀,“媽你聽我話哦。”
  冕良自己將時間限定在半年~~多點,他好像要提速才行。
  一個秋日下午,冕良在實驗室忙得心無旁騖。Cluster星座計劃,宗旨揭開地球極光之迷,這是一項中美合作案,老Rhoads的幾個學生裏,他隻帶冕良加入這個計劃。冕良的生活內容,從和這個Cluster接軌以後,就隻剩Cluster!
  “你的人生出了什麽狀況?隻有試驗會不會太無趣了?”冕良的老板Rhoads,盯著忙碌的愛徒研究了五分鍾後,喝著咖啡發問,“好幾天了,你從上次進來就再沒出去過。”
  冕良太過專注,沒聽見。
  老Rhoads揚著喉嚨叫,“韓,我在問你問題,你的人生如果隻有試驗會不會太無趣?”
  冕良醒悟,眨眨幹澀的眼睛,很沒重點的答,“不會,我的人生不是隻有試驗啊。還有~~漢堡,麵包,胡蘿卜,雞蛋,咖啡。”冕良繼續查資料,大大歎息,“哦,太多太多了。”
  “他是在噴發的火山嗎,真有幹勁。”老Rhoads自言自語。硬打擾愛徒,“韓,過來談談。”
  冕良不情願地放下手裏的活兒,過去老板麵前坐好,規規矩矩的。
  “拿到學位後有什麽打算?”老Rhoads問。
  冕良自然而然,“回家啊。”
  “嗯,要不要留下來?”老Rhoads再問。
  冕良倏然想起,吳昊曾經的叮嚀,“如果有人讓你留下呢?”原來真的會遇到這種情況啊?
  冕良純粹想作個試驗,印證吳昊的預知能力,慢悠悠反問老板,“我留下了,會給我一條真實的破冰船嗎?”
  老Rhoads糾結,“你現在就要一條真實的破冰船?這個有點困難。畢竟你還年輕,經驗也沒有很豐富,沒人會現在就把整個極地研究的部分給你負責。不過我喜歡你的野心。”老Rhoads對冕良擠擠眼睛。“你願意留下來的話我們……”
  “NO,我要回家。”冕良認真的說。
  “為什麽?在這裏不是有更好的研究條件嗎?”
  冕良固執,“可這裏沒我媽煮的麵。”
  “是想家啊,可以把家人接來。”
  冕良搖頭,“不行,一大家子人呢。再說還有我喜歡的那些鄰居啊,房子啊,朋友啊,巷口賣的炸漫頭片啊,又不能全搬過來,我還是回去更方便些。”冕良灌完一杯咖啡發現自己其實不是想要咖啡,他很渴,找來瓶水,慢慢喝。
  老Rhoads手指撫著下巴,迷惑,他還第一次被人用這樣的理由拒絕。研究冕良,“你是個戀家的男人?”
  “我是,”冕良靦腆,“比較沒用,覺得在家裏比在哪兒都好。”
  老Rhoads開他玩笑,“一定有很多女孩兒愛戀家的你。”
  “哪兒有,”冕良握著水瓶有一霎茫然,想起在他麵前依依辭世的安琪,想起在廣場上傷心欲絕的遠鈞,還有因為得不到他的回應去鬧自殺的曾憶湄,就懶散地說,“愛我不好。”
  “嗯?為什麽?”老Rhoads好奇死了,他可是時時以這個話語不多,卻能幹努力,溫潤平和的學生為榮的,“愛你哪裏不好?”
  “死的死,傷的傷。”冕良意簡言駭。
  老Rhoads駭笑,“是打越戰嗎?還死的死,傷的傷?”
  “就是都沒好結果。”冕良自嘲,“我就像是不被實驗室歡迎的偉大理論物理學家pauli,走到哪裏,哪裏的儀器就失靈。我想我已經失去帶給誰幸福感的能力了吧?”冕良喝完一瓶水,“我還是老老實實幹活吧,幸虧實驗室還歡迎我,”他搓搓手,吸氣,“好了,開動。”
  老板Rhoads又盯了冕良幾分鍾,喃喃自語,“本來想跟你說,不留下不給你過答辯的,還是算了。”喊冕良,“韓,那不是你的錯。”
  “什麽,去吃飯?”冕良沒聽清楚?回老板,“不要了,去餐廳好麻煩,你去吧,要我找人陪你嗎?”
  冕良的答辯,老板Rhoads給了他很好的分數。原因?他的出色弟子會找人陪他吃飯。
  冕良開始整理行裝了,珍惜而虔誠地,裝訂這一年來打印下來的,鉤子的畫作。
  她畫過穿著禮服在綻放的煙花下舞蹈的男女,也畫過在海邊的露天派對下舞蹈的情人。
  她畫過在灑滿陽光的廚房裏緊緊擁吻的冕良和遠鈞。
  鉤子說,“人們無聲的愛著,所以相愛的人嘴裏才會發出無聲的歎息。”
  冕良寫,“還會無聲的炸出蘑菇雲。”
  “每每看到與他一樣穿大格子襯衫的人,都會想起他。”
  這畫裏畫著在街頭驀然轉身,對著人流茫然失措的長發女生。
  冕良:我也總把街頭穿白襯衫的女生當成是你。
  行進的公車上,依偎著的遠鈞和冕良。
  鉤子說,“習慣坐車的時候,靠在他肩膀上小睡,很安心。但是現在不行,因為身邊已經沒有人。習慣坐車的時候,有人摟著我的肩膀摩擦著我的手指,也許現在經曆這一切的是別的人。”
  冕良:沒有,沒有別的人。你呢?
  畫了一個焦慮的,打電話的冕良。
  鉤子說,“以前有一次出去玩沒帶手機,結果他打了六個來找我。從此去哪兒都會帶著手機,害怕接不到電話,隻是,現在手機再也不會顯示他的號碼……”
  冕良:熱戀中的你,還會需要我的電話嗎?
  連綠箭口香糖,都能畫上去。
  因為一個人,愛上了這種口香糖。
  冕良:因為你,我開始喝紅茶。
  還有畫一早穿著睡衣刷牙的女孩兒。
  鉤子說,刷牙刷兩遍,一遍清水,一遍有牙膏,他就是那樣。
  冕良:我開始用乳液,那種黏乎乎娘們到不得了的東西,你就是那樣。
  畫逛街的遠鈞。
  鉤子說,“以前逛街從不看男裝,現在每次逛街都會逛男裝部,並在心裏默想哪一件適合他,他穿上會是什麽模樣?”
  冕良:我買了CK的男裝,和你同款,三件。
  有一次,畫裏栩栩如生出現家鄉的廣場,廣場上無人,奇奇怪怪放置一隻鳥籠,鳥籠裏住的不是鳥,而是一隻凝滿水珠的冰塊兒。畫的名字叫無言,那是冕良和遠鈞分手的地方。
  冕良,那是我想和你倒數的地方。
  冕良收集起來的最近一副熱乎乎剛出爐畫作,則畫著一片海,是她們愛去的Long Beach的,那片藍的分不清海天的海。
  鉤子說了一段,冕良對著這片海,想過的念頭。
  “原來即使同一片風景,隨著時間的變化,看上去都會展示出不同的樣子。沒和我一起牽手,經曆這時光變幻的你,現在正做著什麽?”
  冕良:很奇怪,我們居然在不同的時空,寫下相同的日記。
  看著這些畫,冕良每每暗恨別生。為什麽她隻是紀念而不是想念?因為看上去明明是想念啊?想念著一個人,又去和另外一個人熱戀,怎麽都不象是駱遠均要做的事情。該不是媽媽的公司在缺錢吧?冕良忍不住不著調起來。不過,好在,他要回去了。
  時間如回紋針般纏繞回轉,他和她的命運,還會重疊相遇嗎?三年時間,就這樣過去。經過三年時間相隔的遠鈞,假如再見,是什麽樣子的?冕良假設,很糟糕,他竟然解不出答案。
  可他清楚的知道,他沒變,經過平淡的流年,他仍在愛。
  分手的時候,遠鈞指責他對她不忠,甚至因為擔心他今後會動搖而提出分手。可是忠誠這回事兒,除了時間,還有什麽能夠證明?遠鈞不給冕良機會證明他的忠誠,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現在,他可以用三年時間,證明給遠鈞,他沒有不忠。可想起來這也是件荒唐的事情,分都分了,她搞不好就要去結婚,他即使能證明什麽,也不重要了吧,誰會在意呢?除了他韓冕良。他就是那種人,會堅持這種不重要的東西。
  冕良隱約記得,有個俄國作家說,人如“沉在河流的底層”。動的是水,靜的是我;去的是水,留的是我;匆匆而去的是水,悠悠不變的是我。我是我,而不是水,這是最重要的。
  我還是我,冕良覺得,對他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間他和遠鈞曾經共同生活過一段時間的房子,快要退租了。冕良相信,他今後會很很很懷念這個地方。於是,他拿出相機,拍了房子的各個角落。
  他和遠鈞忙碌過的廚房,他和遠鈞愛過的那張床,他和遠鈞膩在一起寫報告,墊著漂亮地毯的茶幾,包括冕良幾次都蠢蠢欲動想跟遠鈞共浴,都提不起勇氣闖進去的浴室……
  冕良最後拍攝的是門,那扇遠鈞出去就再沒走回來的門。
  將門的照片放進鉤子的畫冊最後一頁,冕良備注,“這是想念遠鈞的,我們的家。LA。”
  書偉和家明給冕良餞行,家明說每次聚聚都是冕良下廚,這次他要親自動手。家明唯一精通的就是獅子頭,那玩意兒容易,超市裏買來肉泥豆腐攪在一起擠成團下鍋炸就行。然後弄鍋骨頭湯,將炸好的丸子放進去煮煮,燴點白菜香菇進去。簡單的食物,卻很香。丸子肉多,有點膩,冕良吃兩個就很飽很飽了。
  被家明的獅子頭喂胖不少的書偉今天吃的很不專心,挑剔,不是挑剔獅子頭,他不滿意冕良,“喂,你至於為個學位,把自己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嗎?”
  “我哪裏不好?”冕良跟書偉鬥嘴,“你都跟武大郎似的還敢挑剔我?”
  “我不是開玩笑,”書偉正正經經的,“你幹嘛非要這個學位?”
  “夢想,”冕良也就正正經經的,“這是我實現夢想的途徑,另外~~”冕良遲疑一下,笑,“我就是覺得吧,假如可以這樣辛苦的做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以後有人再質疑我的時候,我可以說,我能行,最苦的時候都熬過去了,現在這個小意思。無論是麵對愛情的質疑,事業的質疑,還是其他的什麽,我都想這樣回答。”冕良喝口啤酒,有點不確定,“我這樣想會不會太傻?用三年的時間,拿到這個學位,是還蠻困難的吧?”
  書偉翻眼睛。家明替他說,“不是蠻困難,是非人。簡直不是正常活人幹得出來的。”
  “她不要你的學位你懂不懂?”書偉鬧脾氣,“你就是個傻子,她根本不介意你有沒有學位。其實你求她回來就是了啊。”
  想不到,要離開的時候,那個禁忌的過去被舊事重提。冕良傷感,“我有求她回來,她不肯,執意要分。”
  “你繼續求啊,”書偉氣得砸桌子,“你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實在不行就用強的霸王硬上弓,女人都吃這一套,她一定跟你回來。”
  冕良幾乎被口酒嗆死,天啊,這是溫文爾雅的書偉嗎?叫家明,“給他看看,他發燒。”
  家明護著書偉,“這次他對。”
  “喂,用強的?你們瘋了吧?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冕良想說□,不好說,硬改成,“那也太禽獸了。”
  書偉氣得再次砸桌子,圓乎乎的臉氣紅了,連汗都氣出來,“別的人用強那是禽獸,可是你不同,你是她喜歡的人,你用強那就代表你很愛很愛她。”
  冕良嗤地笑了,“我就不信,哪個女人會喜歡男朋友用蠻力的,又不是鬥牛。”反問那兩隻,“你們平時鬧脾氣,也用強的嗎?”
  家明居然很認真的想想,“我沒有過誒。”
  書偉簡直要爆血管了,忍氣吞聲放過用強這個話題,咬牙切齒再問冕良,“那這三年來,你有沒有寫過信,送過花,打過電話啊?”
  “沒有,她說在夢裏見到我都要殺掉我,”冕良對那夜淒慘的分手心有餘悸,“我估計她看到我的郵件就直接刪了吧?她那脾氣,怎麽可能會看?我還是不要煩她比較好。”
  “封殺情人三年,真厲害!”書偉繼續砸桌子,叫徐家明,“把他給我丟出去,這種笨蛋拿到博士是UCLA的恥辱!”
  韓冕良在很多年後,記得的隔壁鄰居廖書偉,就是這個樣子的,被徐家明的白菜獅子頭喂出來的,白嫩嫩圓溜溜的臉,有個尖下頦,一頭柔順光亮的黑發象頂黑帽子樣罩在頭上,兩隻烏溜溜的眼瞪住冕良,氣哼哼的表情。怎樣都沒想到,他們雲淡風清的一場相聚,竟是永訣呢?
  冕良的畢業典禮,有隔壁好鄰居,曾憶湄小姐,還有球瘋朋友來觀禮,竟也是熱鬧鬧。曾憶湄送了他條很時髦很時髦花色的領帶給冕良,頹廢奢靡的風格,冕良這輩子都不會有戴那種領帶的機會吧?最後領帶隻好轉送給很會背葉慈詩的球瘋朋友了。
  “當這位有著儒雅氣質,溫和笑容,並擁有著非人毅力,獲得異常優異成績的韓冕良博士,要離開這座明媚的校園的時候,我想說,我要用一種象懷念死人一樣的心情懷念他。”
  這是廖書偉,在歡送冕良的聯誼會上的另類致詞。他隨意坐在高腳凳上,用一種特別清潤,柔和,甚至混合著某種慵懶氣質的聲調,抑揚頓挫的講,“隻有用這種方式,我才能記起此人為數不多的好處,放棄他種種優異帶來的壓力,輕鬆的,象懷念一位無傷的,慈祥的老人那樣記起他。不然想到這樣的人活在我身邊,會覺得人生沒有希望。作為一個男人,擁有帥氣已經很可貴,他除了帥氣還有智慧。有了智慧就該滿足,他不但智慧尚能內斂自省。有著很好品格已然該有所節製,他除此之外還溫柔而善良。一個人擁有著這麽多,他實在沒道理還活得那麽好。有時看他的存在象種諷刺,不知道他的純良到底是冷嘲人間,還是墮落於俗世。想到有人以這樣的方式存在於地球表麵,我們不會生氣嗎?所以,我歡送韓冕良先生吟詩奏胡地離開,並打算以懷念死人的立場來懷念他,以此平息我們的嫉妒和惱恨。呃~~當然,我相信我們家的水管和下水道會好好懷念韓冕良博士的,因為你救了它們很多次……”
  笑得厲害,所有人都東倒西歪,家明更甚,他都抽了。可冕良不想笑,他衝上前掐書偉的脖子,搖晃他。“你給我看的發言稿不是這樣的,你這個大騙子大騙子……”
  那天,大家都喝了酒,略有薄醉的家明跟冕良說,“每一種創傷,都是一種成熟。無論世界如何改變,隻要自己還是自己的時候,就已經足夠。放心啊,你一定會幸福的。”

  第四十八章
  韓冕良博士帶著一堆行李,包括遠鈞三年前走掉後,他封存了就再也沒打開過的行李,浩浩蕩蕩,從洛杉磯又回去他的烏衣巷。
  近鄉情怯,他的心在飛機上,居然就鼓噪起來,患得患失一刻不能平靜。望著機艙外的茫茫雲海,想到自己曾這樣搭機追遠鈞,從家鄉到LA,再從LA回家,想著這些年的時光,雲海之外還是雲海,回憶之外都是回憶。
  來機場接冕良的是韓媽媽和極地研究中心的人,他們說,“吳教授出差,讓我們來接你,你這幾天休息著,等他回來就要開始工作了。”
  而媽媽沒有很大變化,就是很趕時髦的,居然把頭發染了還燙了,哦,其實很可愛。冕良擁抱母親,眼眶泛紅,他是真的很想念媽媽。
  韓媽媽眼裏更是淚花亂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兒子,“我們回家,啊?媽給你做好吃的。”
  回家路上,冕良瞅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熱鬧繁華的店鋪,聞著冬日清新空氣裏混雜的淺淺煙火味兒,驀然記起,過幾日便是元旦。上次回來這個城市,也是這個時間,三年!
  叫司機,“可以繞道一下嗎?我想給朋友送件行李過去。”
  還是駱韶青家的大宅子前,駱家的工人開門,“小姐去上班了,不在家。哦,你是韓先生?幾年不見,怎麽變了這麽多。”
  “還好,還好。”冕良心不在焉,她不在家啊,不在家~~。
  “這是駱小姐的行李。”冕良搬下兩隻大旅行箱,交代,“跟她說,整理的時候小心點,有套她喜歡的琉璃魚放在箱子中間,別毛毛躁躁再給弄碎了,呃,我還是寫給她看吧。”
  冕良掏出紙筆,當場寫起報告:A箱,衣物,箱子中間用浴巾包著琉璃魚。B箱,護膚品,藥品,書,CD,右下角是Condom……
  逐漸的,那隻快速移動的筆,慢慢頓住。冕良突然醒悟,的記憶力會不會太好了?幹嘛記這麽清楚?這些東西三年內無人前來索取,說明它們的主人已經不想要了啊,現在巴巴的送來,會不會很多事?再說,她的男朋友見到的話,會不會因為那幾盒Condom跟她鬧別扭?她會不會又生氣啊?要是吵架的話,會傷心的吧?
  那隻水筆,在主人手指間,轉一圈,又轉一圈,象主人的心事,不知道轉了幾多圈。
  這是很古怪的畫麵,駱家大門前,停著車,站著人,卻悄無人語。車上的人在等韓博士交代完快快啟程,駱家的工人等著韓先生交代完就去做事。可是韓冕良,卻低頭對著那兩隻行李標簽都沒拆掉的衣箱發怔,真是令人費解,是幹嘛呢?來給送件行李而已,怎麽象是鄭重托孤的鰥夫,對著兒女依依不舍的樣子?左右交代,甚至要留言說明~~說明什麽?要給駱小姐的衣物寫使用說明書嗎?
  冬日的陽光,淺淺淡淡的照著冕良,清柔的正午微風,和他額前的發絲,糾纏繾綣。他的神情看上去憂傷又茫然,他的氣質冷逸而悠遠,略帶幾分滄桑與落拓,他的淺灰外套很體麵,襯得他書卷氣十足,穩重妥帖,而他的靜默溫吞,不知為何,竟沒有讓任何人不耐煩。他身上有種讓人安靜下來的氣場,無論怎麽等,心都很定的樣子。
  終於,冕良手裏那隻筆不知在他指尖轉到第幾圈,他放棄了他的說明書,對工人頷首微笑,“就這樣吧,沒別的事兒了,麻煩你。”
  上車後,韓媽媽問兒子,“你給遠鈞的行李裏有什麽?”
  冕良臉紅心虛,推托,“沒什麽,我就是~~記不起裏麵裝什麽了。”
  其實他很後悔,當年幹嘛那麽驢的,把Condom放她的行李裏?當著那麽多人的麵,他也不好再拿出來了。總覺得,那好像很色情,很挑逗似的。希望和他分手三年了的遠鈞,不要誤解他,以為他對她不尊重。當初裝那個到她衣箱裏,純粹就是覺得沒辦法處理。
  按理說,Condom再用不到的時候,就該被丟棄,可冕良舍不得那麽做。唉,真想了解,一對離婚的夫妻是怎樣處理他們曾共用的那些財產,比如象Condom那樣的物品?感覺上,就是不能隨便丟掉的東西啊。被丟掉的,沒用完的Condom一定都很可憐吧?那上麵曾經承載的,都是很浪漫很美好,幸福的象棉花糖一樣的期望不是嗎?冕良永遠記得,當時買Condom時候的心情,怎麽可以丟去垃圾箱呢?但,確實也不應該因此就把那些裝進遠鈞的行李裏。
  怕遠鈞生氣的冕良,在回家的路上懊惱得不人在神不在,這回該怎麽辦啊?
  終於到家了。
  冕良的新家在新城區,離老城區很遠了。三室兩廳,大小適中,布置的異常馨純樸,井井有條。冕良看到,老住宅的門牌號碼被拆下,釘在媽媽住的那間臥室的門口的牆上。
  韓媽媽說,“怕你爸爸找不到我們的新家,門牌釘在這兒,你爸就知道我們家在哪兒了。”
  冕良為此,和媽媽擁抱了很久。
  冕良的臥室是幹幹淨淨的全白設計,家具簡單樸實。采光最好,有大陽台的房間,設計成灰藍色調,寬大的寫字台非常舒適,牆上的空書架,似乎等著主人把它填滿,甚至還有台最新款的電腦。
  “這是你的書房,還不錯吧?”韓媽媽問。
  冕良當然覺得家裏每個角落都不錯,就是~~那種細致,應該不像是媽媽想得到的。
  跟媽媽說,“裝修一定很花錢吧?不是告訴你等我回來幫你嗎?會不會累?”
  “不累,”韓媽媽說,“都是遠鈞幫忙設計的,至於錢嘛,”韓媽媽拍拍兒子的肩,“我們家多年的積蓄可確實沒了,連你寄回來的那些錢都搭進去了。不過媽媽現在雖沒再經營麵檔,還有家店給我不錯的待遇做大廚,所以啊,”韓媽媽信心滿滿,“我們很快就再變有錢的。”
  冕良笑,笑媽媽的樂觀。笑完回頭的一瞬,卻滿心酸楚。
  那個駱遠鈞啊,對忘年交真是體貼入微,連搬家裝修都照顧到了。可是為什麽,坐在書房裏的冕良有那種感覺,她是在這裏,為他布置一個家,等著他回來?
  另有所愛的駱遠均,你真的太有閑心了。
  冕良問媽媽,“遠鈞電話是多少?”
  “她手機掉馬桶裏了,新的我還不知道。”韓媽媽說。
  啼笑皆非,“手機也能掉馬桶裏?”。
  “嗯,她說本來預備把手機從大便裏撈出來的,但一尋思,如果沒有手機就沒人煩她,躲幾天懶,所以很高興的按了衝水。”
  這,什麽人啊?她還那麽任性,壞。可是,現在他怎麽辦呢?
  北方人習俗,送行的餃子回家的麵。韓媽媽從廚房端麵給兒子,思鄉成病的冕良吃的舌頭都快掉了,不過隻吃了一碗。
  韓媽媽不滿,“你以前能吃三碗。”
  冕良解釋,“大概在實驗室呆太久的關係,忙,吃點不餓了就行,所以飯量變小。”冕良雖然無所謂,看媽媽心疼的眼神,保證,“過幾天就好了。”
  本該倒倒時差,可冕良心裏有事,想起遠鈞的行李就愁得要命。給駱家電話,工人說小姐每年從年底到春節前都忙加班,要很晚才會回家。唉~~煎熬啊,比在洛杉磯還煎熬。
  誰能相信,他回來三天了,居然見不到要見的人?
  這幾天,冕良去看望過師傅,建設和快做媽媽的慈恩。慈恩透露給冕良一個讓人驚訝的消息。某日她們翻舊檔案,看到那分冕良曾寫過的企劃書,覺得不錯,打算做鉤子的畫冊。
  這世界是有多奇妙啊?那麽久之前的企劃案也能被翻出來?冕良望著將為人母的的師妹,心裏萬千感慨,唉,不愧是他師妹。
  慈恩有問冕良聯絡得到鉤子嗎?
  那個他的心上人她的前老板?冕良搖頭,長歎,“聯絡不到。”他這不是說謊,是真的聯絡不到。
  雖然,去看望駱韶青的時候,駱韶青把遠鈞辦公室,新手機的電話都給了冕良。可是打去辦公室,接電話的小姐永遠說,遠鈞不在,去開會。發手機短信沒人回,有時打去對方關機,有時又占線。還有次冕良半夜打去,居然也占線,還占了將近兩個鍾頭。她是不是在和男朋友煲電話粥?冕良想,要聊兩個鍾頭,除了情人之間,誰會這麽無聊啊?
  住在她親手打理過的房子裏,想起她真的不屬於他了,冕良覺得,好悲哀!!!他所能證明的東西,是這樣的不堪一擊和脆弱,這和夢想的破碎一樣讓人絕望。冕良的夜晚,因為遠鈞占線兩小時的電話,消沉到不能入睡,好像他的世界,就這麽毀了。當然,不能睡,也是調時差的一種方式。
  元旦那天,冕良在家宴客,招待幾年來照顧過母親的左鄰右舍,親戚朋友。本來,遠鈞應該在座,奈何,同住一城,他都找不到她。
  晚上,媽媽和幾個姐妹在家搓麻做樂,冕良一旁伺候茶水,韓媽媽卻親自給兒子拿來外衣手套,“出去玩玩吧,兒子,今天晚上到處都熱鬧著呢,我們這群老太婆不用你陪。”
  其實,冕良也確實想出來溜達溜達,每年的這個日子,這個他和遠鈞爭吵過的日子,這個他約過遠鈞去倒數的日子,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日子。每年的這天,他想去一個地方,那個他約了遠鈞,她卻沒有赴約的地方。
  順著等待倒數的洶湧人流,冕良遊蕩其中。又下雪了,可越是這樣的時候,似乎人群越興奮。來倒數的,大多是年輕的男孩兒女孩兒,記得那年約遠鈞的時候,他比現在年輕啊。冕良有無力感,是麵對時間流逝的無力。距離上次的約會,就這樣過去了四年。
  時間啊,時間啊,時間啊~~
  不知道沒有我的時間,她是如何生活的?走過這條街,想起他的時候,有沒有孤獨過?她仍去那家星巴克喝咖啡嗎?仍去吃麻辣小龍蝦加瓶淡啤酒嗎?陪伴著她的那個人,會比我更好嗎?比我更能給她幸福嗎?
  冕良想她,很想很想很想她,想得心髒絞痛,胸口憋悶,呼吸不順,象是得了某種心髒病。可是,真見到她了,他還能做什麽嗎?或者,他們都會膽怯,都想逃避,都不敢再提從前,隻是淡淡寒暄,好久不見?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冕良心緒恍惚的這樣漫步著。
  人越來越多。從路邊的PUB,精品店,咖啡屋湧出來的一波波人潮,搞得象暴動。話說,離家沒幾年,這裏的年輕人好像越來越精於玩樂了。
  有人重重在他後背撞了一下,伴隨著啊的一聲驚呼,好像什麽東西沾到他衣服上,冕良下意識用手摸摸肩頭,哦,怎麽都是冰激淩?真討厭,這件杏白外套他可第一次穿,洗不洗得掉啊?哪個冒失鬼?
  “對不起。”人聲樂聲裏,身後冒失鬼的道歉聽不真切,冕良火大的回轉身,看見一張他朝思暮想的臉~~她可真是個冒失鬼,冕良出於某本能,喃喃,“遠鈞,好久不見。”
  駱遠均好像是被冕良嚇到了,瞪大眼睛,象看外星怪物似的看著他。
  那種表情,讓冕良乍見她的狂喜,心痛,震撼等等混雜不清的情緒,找不到合適的出口,感覺身體也生生被卡住,僵硬的不行,隻是與她在好似暴動的街頭對望著,象對兒傻瓜。
  不知從哪個店裏又衝出波酷炫神迷的年輕人,牽扯的人流動蕩,遠鈞被這股人流撞得直衝到冕良懷裏去,冕良順勢擁住她。現在,他的心開始暴動了。冕良恍惚間,好像又聽到那年等遠鈞的夜晚,鋪天蓋地,雪落的聲音。忍不住,把圈住她的手臂緊緊,忘情的,將半邊麵孔埋在她的發絲裏,近乎貪婪的呼吸著她的氣息。
  懷裏的人試圖掙脫冕良,“人太多,我們得離開這兒。”她剛站好,又被撞進冕良懷裏,哦,今天人多的真好,冕良不厚道的想。他護著遠鈞,順著人流前行,說,“你的頭發長長了。”
  “什麽?”太吵,遠鈞沒聽清。
  冕良湊進她耳邊,用那種很親昵的方式告訴她,“你頭發長長很多啊。”哦,謝天謝地,吵的也好。
  “流行,”遠鈞大著嗓門,“今年長發流行,我難得趕回時髦。”
  冕良笑,很舒心。他臉上的酒窩,有很久很久沒那麽甜蜜過了。
  從街上走進廣場,就寬鬆很多,沒那麽吵,也沒那麽擠。
  遠鈞拿紙巾擦冕良外套上的冰激淩漬,“真對不起,把你衣服弄髒了,是不是新的啊?好像沒洗過的樣子。哎呀,砂洗棉這種顏色的很不禁髒呢……”
  冕良根本聽不清她說什麽,他著迷於久別相逢,她帶給他的那種心悸。他喜歡她長到腰際的微卷頭發,喜歡她穿的那件酒紅羊絨外套,喜歡她脖子上圍繞的那條花色雅致的長絲巾,喜歡她為他整理衣服的動作,喜歡她的一切。時間的回紋針,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鉤子說的真好。
  “我們結婚好不好?”冕良看著遠鈞,目不轉睛,抓住她因為□於空氣太久而顯得冰冷的手,“我們結婚好不好?”
  一定是太驚訝了吧?三年不見,一見就要結婚?置三年分離於不顧,這象話嗎?冕良再次把遠鈞嚇住。她站著雪花飛舞的夜色裏,臉上的神情無法言喻,眼睛裏逐漸泛起層晶瑩的水霧,一副迷路的小孩兒,等大人領她回家的委屈樣子。
  倒數的鍾聲已經在預備,新的一年又要來臨,時間真不應該拿來浪費的。
  她是不是仍討厭他生他的氣,冕良不想管了。
  她有沒有男朋友,想嫁給誰,冕良也不想管了。
  他現在就站在她麵前,清醒而堅定,道,“記得那年,我約你來倒數嗎?你問我,在哪兒不能倒數?我說,在這裏不一樣。你知道為什麽不一樣?因為現在,這裏人很多,非常多,可是遠鈞,即使這裏有這麽多人,和我有關係的,我最愛的,最想擁有,最想一起活到老,同存於同一時間空間的人,是你,隻有你。這麽多年過去,可我每年,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個。”
  鍾聲回蕩,冕良握著遠鈞的手,將她的手指一根根蜷起來,珍如珠寶樣,護在掌心,揣進口袋,為她取暖。他傾聽著鍾聲,認真的一下下數著,7,6,5,4,3,2,1,周圍歡聲雷動,冕良輕輕的,在遠鈞額頭,印下溫柔如玫瑰的一吻,“遠鈞,我愛你。”
  這是求婚對不對?即使沒有被感動,不想接受,也不該發飆啊。可駱遠均不一樣,她擰著眉頭,把手從冕良口袋裏抽出來,對著冕良的小腿踹一腳,轉身就跑。天啊,這女人三年不見怎麽還這麽暴力啊?
  冕良追,抓住她,“喂,不要生氣。”
  “放開我。”駱遠均壞脾氣上來,甩冕良的手,“放開啊。”
  真不想放,偏周圍人來人去的,冕良隻好放開,著急,“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遠鈞臉上的迷惘委屈這會兒跑的幹幹淨淨,還是那個略有不羈,幹脆明朗的女生,“靠!好啊,說說你是怎麽不故意的?”
  “關於行李裏的~~”冕良又冒汗了,他該怎麽說那幾盒不該出現在女生行李箱裏的東西?費勁,“就是,我該丟了的,可我~~”
  “不是,”駱遠均雙手抱胸,好整以暇,閑閑道,“我沒有為那個生氣。”
  哦,真好,她知道我的意思,冕良抹抹鼻梁上一層細汗,難為他,這麽冷的天。不知為什麽,他察覺到遠鈞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唉,他又出糗了。
  “我剛才的話讓你生氣嗎?我是真心的,”冕良今天可真豁出去了,“是因為你男朋友嗎?所以覺得我現在向你求婚,是種冒犯?可是,”韓冕良橫了心,“你跟他分手吧,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
  雪下的大了點,冕良看到遠鈞身上頭上落了雪花,她穿的也單薄,拉下自己的圍巾給她披上,執拗的說,“跟他分手,跟我回家。”
  遠鈞今天晚上第三次被冕良嚇住,愣怔好一會兒,她伸手捏住冕良的下巴,左看右看,說了句讓冕良想上吊去見上帝的話,“你真的是韓冕良嗎?讓人家去分手這種事情你也幹得出來?這三年是去給希特勒做徒弟了吧?”
  冕良激氣,“喂,你又跟我鬼扯?那個人有那麽好嗎?幹嘛非跟他不可?”
  “那我幹嘛非跟你?”
  “你本來就是我的啊,”冕良急得頭上都快冒煙了,抓住遠鈞捏著她下巴的手,“你本來就是我的,你現在不承認啊。
  “我要是不承認,你怎麽辦?”駱遠均這是和冕良杠上了。
  “你敢不承認?”韓冕良駭異,“你要對自己說謊嗎?”急怒攻心,拽著遠鈞就走,“跟我回家,我管你承認不承認,反正你得跟我結婚。”
  結果求婚變成逼婚,遠鈞抱住根燈柱,“放開我啦,我要去上班。”
  “撒謊,上班的人幹嘛出來吃冰激淩看熱鬧?”
  “上吊也要透口氣嘛,我是出來歇會兒啊。你放手。”
  “我不放,你先答應我結婚我再放你去上班,”韓冕良狗急跳牆,“至於你那個男朋友,你別為難,我去跟他談。”
  遠鈞快沒力了,抱著燈柱,罵,“他媽的韓冕良,你再不放手我不理你了。
  “誰管你啊,你先答應我結婚。”冕良牛脾氣上來,死拉著遠鈞往前拽,倒象是個有劫持之心乏劫持之術的小賊,看上去要多笨有多笨,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韓大嬸,這邊,快來救我啊。”遠鈞突然對著右邊喊。
  咦?老媽來了?冕良瞬間清醒,鬆開遠鈞,往前細看,沒有啊,隨即恍悟上當了,回頭再找遠鈞,她早跑個老遠,對著冕良喊,“大笨蛋,你說結婚就結婚啊?”
  廣場人流未退,遠鈞沒入人流轉瞬不見。冕良冒著冷雪,在周圍找了一圈,也沒見到她人。最後,披著一肩玉屑似的雪花,坐在台階上,感覺沮喪,失落,窩囊透。他隻是想求婚的嘛,怎麽搞成這樣?無奈下再電話給駱遠均,她還占線?怎麽總占?和那家夥有那麽多話說?誰家久別相逢的戲碼,是這樣上演的啊?
  想想可能真的找不回遠鈞,冕良心灰。急起來會衝動到要破壞人家相戀的一對,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她還是不要我~~冕良捧著腦袋,在落著鵝毛大雪的廣場,眼含熱淚,絕望的幾欲魂歸離恨天。

  第四十九章
  這是這一年的第一天,駱韶青親自給冕良家宴接風的大日子。
  冕良打算給駱韶青帶一大束鮮花和一瓶不錯的紅酒去。給遠鈞呢?則預備了一包牛油曲奇,他對照著網上搜來的食譜,用烤箱自己做的。
  誰能想象,一個昨夜求婚不遂的驢蛋,睡了幾個小時,一早起來搜食譜,買配料,做餅幹,焦慮躁動,想再接再厲,卻又挫敗窩火的心情呢?
  做準備功夫的時候,冕良想起她的那個他,心理極度失衡,終於忍不住問了,舉著戴著薄塑料手套,沾著麵粉雞蛋的雙手,攔住要去上班的媽媽,苦惱而別扭的,“媽,你知道遠鈞的男朋友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嗎?”
  韓媽媽驚愕,“聽誰說的?遠鈞有男朋友?她可從來沒跟我提過啊。”
  “在美國的時候,我朋友就跟我說過,她和一個高幹子弟交往,還快結婚了。”
  韓媽媽不樂,“你收錯消息了吧?她要是有關係密切到快要結婚了的男朋友,我們裝修的時候能天天過來幫我嗎?就算她想幫人家男朋友也不答應啊。就算人家男朋友答應,也不可能從來沒在我眼前出現過啊?你那朋友人不可靠吧?
  冕良想起家明和書偉,搖頭,“我的朋友人都很好很好,不會騙我的。”
  “你媽和你朋友,哪個更可靠?”韓媽媽擰兒子的臉,手挺重,擰的人很痛,“你回來這麽多天,我總尋思著,你也不容易,我就不給你壓力了,不過你咋就這麽不開竅呢?人家姑娘在等你啊,一等三年,誰家女孩兒會為你這種傻子花那麽多時間?遠鈞的條件,放古時候那就是金枝玉葉,她想要什麽樣子的人沒有?你出國這幾年,她可是常來看望我,陪我說話,你不會真的以為她是被我這老太婆吸引住吧?那是因為我是你媽啊。你給我好好琢磨琢磨去吧。對了,你可千萬別跟她說,你懷疑她有男朋友,你說了,就死定了。”
  那真死定了,因為已經說過。冕良後背辣辣的滲出層冷汗。
  如若她一直沒有,那書偉和家明是在做什麽?既然沒有,他幹的又都是什麽事呢?媽媽不是說了嗎?他死定了!死,定,了?會比在LA的時候死的更慘嗎?那已經是最苦的日子了。冕良對自己說,最苦的日子,不是都熬過來了嗎?現在,他總是可以見到她,隻要能見到她,就不可怕。
  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所以,韓冕良振奮精神,洗澡換衣,胡子刮幹幹淨淨,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去見駱韶青。按理說,家宴,他沒必要太嚴肅,但想到駱韶青最喜歡男人看上去清爽斯文,他還是換了西裝,打了領帶,用上駱董曾送的那對GUCCI銀袖扣。討不到心上人歡心,能討幾分心上人媽媽的欣賞也好啊。
  她的事兒從來都不容易,冕良給自己打氣,這是長期抗戰,他得拚下去。
  進去駱家,冕良還沒到那間寬大的都快能用來劃船的廚房門口,就聽到遠鈞在耍小姐脾氣,“都說他不太喜歡吃海鮮嘛,尤其是生冷的,吃完總鬧肚子……”
  是說我嗎?冕良那一瞬,好感動,這丫頭都還記著他的喜好和習慣。
  不過更讓他驚奇的是,駱韶青親自下廚,正用極其笨拙的手段,在廚師和沈柏森的指導下對付一盆活蝦。見到冕良,她歡呼,“哦,冕良,你今天可真帥。”
  冕良給駱韶青送上花和酒,“新年快樂。”
  給遠鈞那盒曲奇餅,“我親手做的。”然後,沒言語。周圍眾目睽睽,他想說的其他話,又廢柴的咽回去了。這和給學生講課不一樣,不是光備好課就行。
  “是什麽?”遠鈞想在廚房打開盒子,也在家宴邀請之列的沈柏森就笑,“去前麵聊吧,瞧這邊亂的。”
  “你做了什麽?”就隻兩人在小巧而溫馨的偏廳坐定,遠鈞沒什麽發脾氣的意思,笑語嫣然,打開盒子,“曲奇餅幹?”聞聞,“嗯,很香。”
  “口感差了點,不過,再給我些時間,我會做的更好吃的。”在膝頭擦擦汗濕的掌心,冕良緊張,但誠懇的再次求婚,“昨天晚上真抱歉,太失禮了。但我的話是真的,雖然時間過去了三年,可我還沒變,還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做好吃的曲奇餅幹給你吃。我知道,我曾經讓你失望過,可我真的沒有對你不忠。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證明給你看,隻有我們在一起,經曆的越多,才能越幸福。就像做餅幹,經驗越多,餅幹才會越好吃。”
  咦,怎麽沒反應?冕良說了一狗票肉麻的東東了誒,駱小姐這次好鎮定,沒鬧別扭,也沒鬼扯些有的沒的,更沒拋開冕良不理,反就著紅茶有滋有味品嚐起餅幹來。這讓冕良好緊張了,完全不正常嘛。她的平和,讓他發怵。
  忍不住湊近遠鈞,冕良焦灼而無助的舊話重提,“三年前,曾小姐出現在我們家,不是我放她進來的,是……”
  “是你喝醉了忘記鑰匙沒拔下來嘛,”遠鈞慢條斯理的喝口茶水,“哦,餅幹味道不錯,就是有點幹,沒那麽潤。”
  冕良愕然,“你怎麽知道的?我沒跟人說過啊。”怕遠鈞是嘲笑他亂找借口,一時急得臉紅脖子粗,“喂,我不是找借口哦,是真的。”
  “幹嘛激動?我有那麽可怕嗎?”遠鈞手托著下巴,望住冕良,眼睛深幽幽的,神態沉靜而溫順。她臉上有著女孩兒的純真,還有著女人的嫻雅,她就是老天派來迷惑,折磨他韓冕良的。
  冕良承認,“你可怕啊,我常常被你嚇得半死,”他用手指擦掉她嘴角的一粒餅幹渣,溫柔而憂傷。“不過半死比全死好,你不見了我就整個完了。”
  遠鈞竟然笑了,冕良三年來無比懷念的,俏皮,清麗,還有點壞的笑容。她又拈了塊餅幹吃,“以前陳穀子爛芝麻的就別提了,說說以後吧。下次什麽時候做餅幹?我和你一起做。”
  舊事不提也好,冕良放下舊話,打點精神,長期抗戰啊,有一起做餅幹的機會當然不能放過。說,“下次哦,看你方便,吳昊大概還得過一個星期才能回來,我得等他回來才去報道呢。你不是很忙要常常加班嗎?你哪天有時間?我來接你。”
  遠鈞挑著長眉笑的更壞了,就是那種小魔怪的笑容,“那說定了,我通知我媽了哦。”
  這也要通知媽媽?她什麽時候變這麽孝順的?冕良拿起自己那杯茶,求婚求的口幹舌燥的他想潤潤喉,聽駱遠均揚著喉嚨跟她媽喊,“媽,我要結婚了,婚禮最快什麽時間能辦妥啊?”
  天啊~~冕良那杯茶砰地掉在茶幾上,結婚?最快時間內?愛因斯坦發現相對論的時候什麽心情的?
  杯子掉地的聲音把要跑去廚房的遠鈞又引回來,她大發嬌嗔,“你幹嘛?婚禮期間不能打破東西的。燙到沒有?”
  冕良被震得七魂不見三魄,撿起完整的杯子,很可憐的大力搖頭,“沒有碎沒有碎。”
  “我是問你燙到沒有。”遠鈞檢查他身上。
  冕良站起來方便她檢查,繼續大力搖頭“沒燙到沒燙到。”
  遠鈞對冕良不滿意,“你現在什麽表情啊?是你說要在一起生活的,象做餅幹那樣,經驗越多越好吃,我現在答應跟你做餅幹,你給我擺這張臉出來?”她手指戳著冕良的胸口,一字一頓,“你忘了我是駱韶青的女兒,不會給你機會反悔的。”
  冕良盯著眼前這個驕蠻丫頭,想說他沒想過要反悔,可他這會兒驚得啥都說不出來。變化太大了,昨天的求婚是逼婚,今天的求婚象騙婚。可無論是求的,逼的,騙的,想到這個很懂得怎麽折磨他的女人會成為自己的妻,冕良比拿到學位還得意很多很多很多倍。想抱抱她~~
  沈柏森和駱韶青被吵來,“剛才喊什麽?”
  “我們要結婚,”遠鈞宣布,“要最快的。”
  駱韶青和沈柏森張大嘴巴,半晌,嘴巴總算合攏,“好,沒問題。來吧,我們先去吃飯。”
  餐桌上,話題就繞著結婚走,“可以去巴厘島辦婚禮。”駱韶青是這個主意,“有陽光有海灘可以好好過個蜜月,然後再回來請酒,哎呀,得好好籌備呢。”
  冕良答應,“好的。”話說他還在努力適應狀況中。
  “我要最快的,哪兒都不去。”遠鈞一副恨嫁姿態,用與冕良逥異的態度回應母親,特別強調,“最快的。”
  沈柏森意見,“最快的?你總要請假吧?電視台忙,最近能請下假嗎?”
  “我假請好了,從今天起到春節後再上班。”遠鈞淡淡說。
  “你們老早就在計劃結婚?”沈柏森奇道,“動作這麽快?”
  “不,我本來就想放假”
  “昨天不是還在加班嗎?”駱韶青也好奇,“你這幾天不是都在加班嗎?比往年還忙,我還以為是你升職了的關係。”
  “不是,純粹就是想把手邊的事情忙完移交出去。”遠鈞給冕良盛了碗雞湯,“喏,這個湯不錯,我讓人在裏麵加了隻老山參。”
  “要這樣的話,現在就得抓緊了?”駱韶青是絕對要大辦一場的意思,跟沈柏森商量,“春節前辦,有些人得提前通知,這段日子誰都不會清閑……”
  到底是誰結婚啊?好像一切和冕良無關似的,每個人都沒管他什麽感受,求婚的人要做的事情不是沉默吧?對方家長不是也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重視嗎?對了,他準備好的鑽石戒指還沒帶來,以為這次不會用到的,還有,他也沒跪下來啊,不會顯得沒誠意嗎?
  冕良覺得不應該這樣。鼓足勇氣,牽過遠鈞的手,對駱韶青說,“伯母。”這是他第一次對著駱董改稱呼,“伯母,請相信,我會好好照顧遠鈞,不會再讓她生氣,受委屈,我……”
  “你照顧好你自己就行了。我看我女兒不會有事,你沒事,我女兒就沒事。”駱韶青一定是天底下最大方的丈母娘。冕良見她用餐巾擦擦嘴,儀態萬千的站起來離開餐廳,“我得看看,我那天用哪套首飾才好。”
  “祖母綠的那套吧。”沈柏森跟上,餐廳隻留下遠鈞和冕良。
  少了沈柏森和駱韶青的餐廳,好安靜,靜的冕良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握著遠鈞的一隻手,始終沒鬆開,並終於有了一種真實感,居然不用長期抗戰,他就能娶到她了,真好。
  她的掌心,還那麽溫潤而細膩。上次牽著她的手,漫步在好萊塢大道,距離現在,居然就過去三年。為了重回把她牽回來,他真的幾乎去掉半條命。相信,今後的他,再也不敢輕易鬆開這隻手。輕輕摩挲著掌中遠鈞光滑的指尖,冕良為這一刻,又把那個叫駱遠均的女人找回來而心動神馳,混忘身在何地。他茫然對著眼前一碗湯,眼中淚霧彌漫, 感覺掌中的小手有掙脫的意思,他就本能的將她握的再緊一點,不想放開她,就是這樣。她動動,他就再握牢一點。
  遠鈞發話,她反握冕良的手,舉起來,“喂,吃飯好不好?你抓的我好痛哦。”
  冕良大夢方醒,鬆手,他眼睛濕潤,鼻音厚重,“對不起。”
  遠鈞少見的溫柔,“快吃吧,我再幫你換碗熱湯。”
  看著眼前象小妻子一樣為他張羅的女人,冕良很滿足,想,什麽叫老天爺掉餡餅?看看他韓冕良就知道了。
  韓博士現在是忘乎所以,差點忘了老天爺這餡餅,可是放在刀尖上供足三年才掉給他的。
  駱韶青這頓晚飯,直吃到晚上十點方盡興。大部分時間都在討論婚禮的細節,冕良遠鈞隻有聽的份兒。這兩人今晚再無單獨相處的機會,可憐冕良一肚子想對未婚妻說的話,暫做長江逝水,無語東流。
  晚上冕良回家,和媽媽說起要結婚的事情,韓媽媽驚詫之餘,歎道,“慢起來老牛拉破車,快起來趕英超美,你兩個演的是出什麽戲?”
  冕良這時分仍在雲端呆著呢,哪裏知道自己上演到哪折戲碼?隻告知母親,“明天打算和遠鈞家裏人聚聚,您能挪出時間嗎?”
  “那還用說?”韓媽媽起身去臥室,“我去看看我的衣櫥。”
  冕良坐在沙發上聽母親在臥室翻箱倒櫃了好一會兒,試著從雲端落回地麵,他去書房打電話。得找LA的隔壁鄰居問問,怎麽這兩人要謊報軍情讓他過得生不如死呢?到底都是什麽事兒
  非常快,電話立刻有人接,是書偉,一上來就大罵,“駱遠均,你這為富不仁殘害生靈的女人,你信不信我飛回去給你下毒?”
  “書偉,怎麽了?”冕良好奇,“你和遠鈞在吵架?”
  “喔。”廖書偉苦惱的聲音震撼著冕良的耳膜,“這回換你?你們兩口子還讓不讓人活啊?我好容易享受個假期,想睡幾天,全被你兩個攪和了,詛咒你們在地球表麵消失……”
  然後電話就被家明搶去,“喂,冕良,你們和好了是不是?我替你高興。”
  冕良笑,“要結婚了。”
  “哇,你們真是哈,”家明揶揄,“要麽死不往來,一見麵就又熱火朝天的。很開心吧?冕良?”
  “開心,”冕良由衷的,“謝謝你啊家明,還有書偉。對了,他和遠鈞吵架嗎?”
  “是哦,”家明說,“你家遠鈞簡直瘋了,連著幾天都這個時間電話來罵我和書偉,每天罵兩個鍾頭,冤枉死了。國際長途誒,電話費很貴的。唉,這能怨我們嗎?天天見到你,當然覺得每天都差不多的樣子。”
  “什麽意思?”冕良不懂
  “你不知道啊?”家明壞上了,“等你自己發現的,會好玩一點。”
  “拜托,告訴我。”冕良問題連連,“還有我記得去年元旦你跟我說,遠鈞交了男朋友,問題她根本沒有男朋友啊?你小子是不是故意在整我?害我整整難過一年。”
  家明不緊不慢的,“韓先生,你有難過嗎?我看你讀書讀的很投入嘛,每次跟你聊天你都說沒空,活在實驗室根本不想出來的樣子。給你留了三次便條說這件事情啊。不過你的學生告訴我們,TA韓的桌子上不許有除試驗以外的東西。據說,你對紙張的辨認率是上麵有沒有算式,沒算式的就塞到碎紙機裏。”家明在笑,“冕良,你自作孽,活受罪啦。”
  “你給我留過便條?“冕良一副剛從火星回來的樣子,”真的?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不告訴你。”家明促狹,“報複不到你老婆,折磨你來出氣。”
  冕良拿電話砸自己的腦袋,唉,蠢人蠢事,他是活生生的一本蠢教材啊~~蠢材正版!

  第五十章
  或是因塵埃落定,回家來幾天都沒好好睡過的冕良,這次總算睡熟了。本來就該倒時差的他,睡得昏天暗地,直到翌日午後,她被媽媽推醒,“快去洗澡刮胡子,吃點東西,不是約了六點在酒店吃飯的嗎?”
  冕良起床,可是還很困,被媽媽嘮叨,“你也三十多的人了,怎麽還這麽不靠譜啊,要麽不吃不睡,要麽就睡著不起,唉~~”
  “好啦,我不是起來了嗎?”冕良安撫媽媽,“時間很充裕的,不要急。”
  其實和所有的媽媽一樣,當她們嘮叨孩子的時候,都是另有心事。韓媽媽的心事是,“冕良啊,我覺得我的衣服都不適合今天的重要場合,我想出去買件新的。”
  冕良笑,媽媽今天好象比他緊張,“好,沒問題,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我覺得你眼光不好,我和我姐妹們去,”韓媽媽穿鞋拎包,“你快點拾掇自己吧,遠鈞說會過來接我們的,我也快去快回。啊呀,我應該再買隻口紅吧……”韓媽媽就這麽嘮嘮叨叨走了。
  冕良等媽媽走後先給餓斃了的自己弄了點吃的。然後洗個澡,穿著舊白棉布褲子藍T恤,還沒來得及擦幹頭發再刮個胡子,聽有人按門鈴,冕良赤著腳去開門,門外站著他老婆駱遠均。
  見冕良,遠鈞問,“韓大嬸呢?”
  “出去買新衣服去了。”冕良笑盈盈,當自己是柱子讓老婆借力換下長靴。今天遠鈞穿了件質感柔軟的小翻領白羊絨線衫,搭了條紅黑格子的百褶裙,長發垂腰,眉目如畫,漂亮。
  對於韓大嬸出門置辦行頭的舉動,遠鈞小懊惱,“她一定覺得很為難吧?不如我跟我媽說換去家簡單點的茶樓算了。”說著話自去廚房倒茶喝。
  “不用,”冕良找家裏的備用鑰匙,“正好讓我媽也有買幾件衣服的衝動,不然她總舍不得花錢。”拿鑰匙給遠鈞,“喏,下次來不要按門鈴了。”
  “我有,”遠鈞把備用鑰匙放回去,這個家看上去她比冕良熟悉,“裝修的時候大嬸為了方便拿了把鑰匙給我。”
  “那還按門鈴?”冕良不解。
  遠鈞別有深意,“等哪天真不需要按的時候,就用鑰匙啊。”
  這家夥,冕良親昵揉揉她的頭發,“就你靈。對了,怎麽這麽早來接?”
  “是有點事情嘛。”遠鈞眼睛在廚房裏到處看,“哪裏還有餅幹?”
  冕良知道她找什麽,故意拿包蘇打餅幹給她。
  遠鈞不掩飾她的失望,“你昨天就做了那麽點兒啊?”
  冕良失笑,從冰箱裏拿整盒給她。
  遠鈞就又有意見,“你就給我帶去那麽點兒啊?”
  冕良無奈,搓腦門,“不是擔心你不喜歡吃嗎?”
  遠鈞安撫他,“好好好,別著急別著急,幫我拿茶杯去客廳,有事情講給你聽。”
  遠鈞的事情,是一疊她家親朋好友的資料,“估計我們得象木偶一樣出席不止一場飯局。所以不能弄錯人,還要記住這些人的禁忌,別說錯話。”遠鈞斜睨冕良,“你有的煩了。”
  冕良心想,為了這個別扭任性的女人,若說是地獄,他差不多也去過了,現在的算什麽?自信滿滿,“沒問題。”
  遠鈞不由自主,就拿起女主管開會的腔調,“開始吧。第一條,這個是中建總公司的宋總……”
  這真是段好辰光,即使聽她扯這些冕良不熟悉的人和事,都是種幸福。看起來,以後的人生重任,就是要管理好自己的幸福啊,說什麽都不能再給老婆跑了,他韓冕良真禁不起這種折騰。這樣想著,冕良無法再專心,神思不屬的琢磨,有個東西,很嚴重,是什麽呢~~
  遠鈞捶他,“喂,你跟我說話這麽容易跑神?真對得起我。”
  “不是,”冕良手指敲著桌麵,“有件事兒我沒做。”他目光落在遠鈞的挎包上,大步過去拿起來打開,翻出她的錢夾。
  遠鈞緊張的跟過去,“你幹嘛?要借錢?你這是搶吧。”
  果然在那裏,冕良看到過,他那年給遠鈞的三百元讓她消失的費用,和其餘的鈔票清清楚楚的分開,折痕深遠,象場陳年舊夢樣睡在一般用來安置相片的夾層裏。真是,以前在LA樂大發都忘了這碼事兒。冕良躲開遠鈞過來搶錢夾的手,恨恨把錢掏出來,計較,“小心眼,這麽多年前的東西也記那麽清楚,天下最毒婦人心。”
  遠鈞的動作很怪,一邊鬧著要搶錢夾一邊把她的挎包藏在身後,麵泛紅暈,有點虛張聲勢,“你還我,不還我翻臉。”
  冕良就覺得,能讓駱遠均心虛的,那包裏還有什麽?乖乖還錢夾,佯作投降,“好啦好啦,怕你還不成嗎?”待見遠鈞把錢夾放進包裏稍加不備的時候,一把搶過來,“我看看還有沒有別的秘密。”
  遠鈞這次真急了,追著冕良要挎包,兩個本該好好為婚禮做功課的人,象孩子樣在屋子裏追著跑起來。
  冕良可真累,為了找那個他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麽的秘密,一邊躲遠鈞,一邊還得把包裏的東西一個個拿出來查。
  跑到廚房,哦,手機沒看頭,是新的嘛。
  繞回客廳,筆記本,翻翻,好潦草的字哦,沒長進。
  翻著筆記本跑到書房,也沒什麽啊。
  被遠鈞在陽台上捶了一拳,打到頭了,有點痛。這家夥的暴力指數怎麽三年來有升無降?
  跑到韓媽媽的臥室,翻到的是化妝包,平常東西。還有零食……哦,綠箭。又被遠鈞打了一次,他喜歡她踮著腳尖硬來夠他手中東西時候的可愛樣子。
  逃到自己臥室,這次摸到一個很精巧的小相冊,居然是皮麵的,真豪華,就是用的久了舊了點。冕良想翻,結果遠鈞急得耳目失靈,絆到床角,差點摔倒。冕良伸手相扶,相冊就這麽被她抓到。她麵紅耳赤的,“還給我。”
  她越這樣,冕良越覺得這個不能還,也抓著相冊不鬆手。
  兩個人都大力扯相冊。
  一個非要看,“幹嘛那麽小氣?看看不會看壞掉。”
  一個不給看,“都是小動物,你看也看不懂。”
  “我喜歡小……”冕良話沒說完,相冊就散了,落一地,都是韓冕良的相片。有在清河工作時候的,有在青雲時候的,有在LA的,居然還有他小時候的,從韓媽媽那裏要來的嗎?
  遠鈞手足無措,臉紅得快燒著了,那是冕良從未曾見的慌亂,她眼神跟冕良躲貓貓,蹲下來悶頭揀相片。
  冕良站在一旁,不幫忙!他生氣,很氣很氣,這死丫頭寧可對著他的相片過日子,也硬要和他分手,一分就是三年,難道活的他不比沒溫度的相片更愛她嗎?她到底在想什麽?冕良氣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遠鈞一定是感受到冕良身上發散出來的危險氣息,開始給自己找借口,“我,是帶來給韓大嬸看的,呃……,你慢慢整理吧,我,我還有事,等等再來接你們。”說完逃跑。
  冕良哪兒會輕易放她走?把逃到門口的她給揪回來,關門上鎖,不顧遠鈞掙紮喊救命,把她按在門上,命令,“你看著我。”
  遠鈞別過頭,逃避,“放開我啊,我說了還有事。”
  冕良用身體固定遠鈞不讓她亂動,硬板過她的頭麵對自己,“我要你看著我!”冕良的眼睛裏流動著熱辣鮮活的思念,痛楚,“看著我,給我發誓,以後再也不會不要我,說你愛我!”
  遠鈞滿麵羞惱委屈,水樣的深眸裏凝著淚珠,泫然欲滴。
  含淚不語的遠鈞,令冕良心裏是又憐又痛,可他真被氣壞了,緊逼不放,“你說啊,說你愛我,再也不拋棄我。”
  遠鈞吸氣,抖著唇,淒淒惶惶的,“我,我,冕良,你媽會……”她沒說完的話,被冕良貼上來的唇給吞沒了。
  他的大手掌,穩穩托住遠鈞的頭,怕她撞到門板上,會痛。他的唇,貼著她的兩片柔軟的唇瓣遊走。冕良在這個吻裏,嚐到鹹鹹的,淚水的味道,也不知道,那是他的,還是她的。不過,更多的是普洱和牛油曲奇的味道,想不到,三年沒品嚐到她滋味,她仍是這般甜蜜可口,哦,想她想瘋了想瘋了想瘋了。
  無法逃脫的結果,最後,她們的吻總會由淺到深,燒得這個世界,這段時間,這段時空都融化掉。反正,冕良從來都沒辦法抵抗,也從沒想抵抗,那種來自她身體,勾引他燃燒和融化的力量。那朵久違的蘑菇雲,在他身體裏,又翻翻滾滾的炸開來。
  不知道是怎麽滾到床上去的。
  冕良脫遠鈞衣服時候,遠鈞虛弱的抵抗,“冕良,你媽會回來的。”
  “她沒那麽快。”冕良把遠鈞按回被窩,不許她掙紮。
  冕良脫自己衣服的時候,遠鈞想逃,“你媽會回來的。”
  冕良這次的答案真徹底,“這是她家,你總得讓她回來啊。”
  他不讓她逃,手和唇沒一刻放過她。她是他的,沒人會比韓冕良更了解她的身體,他知道她的敏感在哪裏,所以,他知道怎樣讓她顫抖,怎樣讓她呻吟呼救。
  遠鈞的理智再也沒辦法給她提示,她婆婆大概什麽時候會回家這碼事兒了。
  她的黑發披散在枕上,星眸流波,百媚橫生,這樣的她讓冕良靈魂戰栗。貫穿她身體,在她的濕熱豐沛,緊致糾纏裏,勉強支撐,不讓欲望提前釋放,深沉,緩慢,又邪惡的在她身體裏律動。冕良輕咬著遠鈞白嫩的耳垂,喘息粗重,霸道沉痛的耳語,“你判了我三年孤寂,現在要為我負責,你得把三年的愛一起還給我。”
  結果,兩個人都被□摧毀的一刻,攀附在冕良身上的遠鈞,幾乎被三年的愛給震昏過去。一次愛那麽多那麽重,被寂寞禁錮太久的女孩兒,承受力沒那麽強的啊。
  從遠鈞的身後環抱住她,下巴埋在她細膩芬芳的肩窩,將一隻嶄新的鑽石指環套在她手上,冕良懇求,“拜托,以後別不要我了。”
  遠鈞柔順無力的點點頭,她好累哦。
  “對不起,應該讓你好好休息的,”冕良用一種如流水般寧靜舒緩的語氣提醒,“可我擔心我媽會回來。”
  遠鈞慵懶的抄冕良的話,“這是她家,你總得讓她回來啊。”
  冕良噗哧出聲。
  遠鈞氣惱,“還笑,瘋完了才想起你媽來,混帳。”遠鈞嘴裏這麽說著,手卻玩弄著橫在她身前,冕良手上的那隻白金戒指,在他小指上旋啊旋的。
  “太舊了啊。”冕良說。
  遠鈞的小手就像受驚了的軟體動物,倏地又收回她的殼裏去。
  冕良拿下自己戴了三年的戒指,調整調整大小,重新戴回遠鈞手上,“喏,都給你,它來找主人了。”
  遠鈞在笑,冕良雖然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他知道她在笑。忍不住,胡子拉渣的下巴,摩挲著她柔嫩的肩窩,頸脖,麵頰,引得遠鈞一陣陣輕顫,冕良情難自禁,覆在遠鈞身上,兩人再次鼻息相聞,唇舌交纏的吻起來。不吻,是不行的。
  室外逐漸昏暗的天色敲響警鍾,好像擔心十二點就原形畢露的灰姑娘那樣,遠鈞推冕良,“幾點了啊,快讓我起來去洗個澡。”
  這確實是當務之急,冕良放開遠鈞,想在衣服相片拖鞋亂成一團的地上找遠鈞的衣服。
  “你快點先穿自己的再拿件你的睡衣給我啊。”遠鈞在被子裏喊。
  冕良手忙腳亂,穿衣服,找衣服,然後洗澡的洗澡,收收拾房間的收拾房間。
  遠鈞速戰速決的洗完,冕良好歹也整理好自己,繼續西裝革履討丈母娘開心。就是沒時間刮胡子了。
  怕冷到剛洗浴完穿著他單薄睡衣的遠鈞,冕良將暖氣調到最大,先幫老婆把她頭發吹幹。慶幸,老媽仍然未回。因為老媽未回,冕良被穿著他大睡衣的老婆,裸在外麵的兩條白皙柔潤的腿,而鬧得心神不寧。
  “再快點再快點,”遠鈞頻頻催促。
  就在此時,大門打開,韓媽媽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回來晚了,街上人真多。冕良啊,遠鈞到了沒有?我看車在下麵。”
  遠鈞早在門響那一刻,嚇得從沙發上跳起來躲到冕良身後。冕良護著他,麵對母親,張口結舌,紅頭脹腦,隻叫了聲媽,再啥都說不出來了。
  他覺得身後的遠鈞在發抖,確實,這種局麵,好刺激。
  人家韓媽媽是老江湖,見客廳裏兩個人,先愣愣,就笑笑說,“我今天買的衣服特好看,我進去換給你們看啊。”她直接回自己臥室,給孩子們時間補救。
  冕良和遠鈞嚇得也逃回自己臥室,關好門,遠鈞就捶冕良,“都是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冕良抓住遠鈞亂揮的拳頭,“冷靜冷靜,先換衣服。”
  “你出去啊,”遠鈞把冕良推出門,沒隔兩分種又把他叫回來,那件冕良的睡衣擋在她胸前,她楚楚可憐又嗔又惱的求救,“完了完了,我緊張得要命,手一直抖,扣不好胸衣的扣子。”
  “我來幫你,”冕良幫她把胸衣的扣子扣好,很自覺的打算出去等。誰知遠鈞轉身抱住他,手臂軟軟的勾住他脖子,頭埋在他懷裏,說,“冕良,我害怕,不知道為什麽好緊張,心好像要從胸口跳出來了,怎麽辦?”
  冕良摟住遠鈞,滿心憐惜。她是真的在發抖,無助,柔弱,這可真不像天下第一啊。而此刻這樣,擁抱著半裸的她,如此旖旎香豔,這不是考驗他韓冕良的自製力嗎?冕良非常想找個孤島,在沒人打擾的地方,最好能和她一直愛個三天三夜,即使看不到天亮也沒關係。
  “我幫你穿衣服好不好?”憐愛的親吻遠鈞的額頭,冕良哄著,“乖,別緊張,不是還有我嗎?不怕不怕。”
  到約好的酒店,直直遲到半個鍾頭。
  真沒辦法,對久別重逢的情人而言,一個下午要忙著調情,要忙著愛愛,還要忙著出來和長輩聚聚,行程排太趕了。
  韓媽媽對駱韶青一直抱歉,“真對不起,親家母,我為了買衣服,耽誤時間,您別見怪。”
  冕良緊握著遠鈞的手,跟隨其後,“這個時間也有點塞車。”死都不敢說一個下午都在忙啥。
  遠鈞滿麵緋紅,再沒辦法伶牙俐齒,左右逢源,改淑女那掛的,不能怪她,那種狀況被婆婆撞見,情何以堪?神仙也會嚇回凡塵啊。
  倒是駱韶青難得不介意有人遲到,甚至和韓媽媽有一見如故之感。雖然生長環境,學識經曆不同,但都是單親媽媽過來的,很有話聊。隻是該結婚的那對完全狀況外,吃的不爽利,話也少,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
  冕良見遠鈞一直精神委頓,弱不勝衣似的,關心,“哪裏不舒服嗎?”
  遠鈞小小聲,“沒什麽,就是好困啊,而且我覺得自己好像在發熱。”
  冕良伸手探探她額角,一片火燙,他老婆居然這個時候在發燒?!天啊~~

  第五十一章
  遠鈞這一病,是一輩子的話柄,因為太怪。
  晚飯冕良讓大家繼續吃,他送遠鈞去醫院。醫生說就是感冒,無大礙,給開點藥,叮囑遠鈞多休息就是。
  冕良送遠鈞回家,照顧她吃藥睡著,直到駱韶青回來了才從駱家離開。
  後半夜三點左右,冕良不放心老婆,也睡不穩,就發個短信過去,“現在好點沒有啊?”
  其實也沒指望誰回他短信。誰知,駱韶青用她女兒的手機回個電話,“沒好,燒到四十度,住院了。”
  冕良真是無話可說。要結婚的女人,不都是幸福甜蜜的等著做新娘嗎?可是駱遠均居然燒到四十度去住院,這哪裏是要結婚的人該做的事情啊?他急惶惶開燈穿衣的把媽媽也吵醒了,母子兩個一起後半夜趕到醫院。駱韶青和沈柏森都在,遠鈞昏沉沉躺在床上吊著鹽水,人事不省的,冕良心疼死了。不是說,身體很好,連貧血都沒有,像個原子小金剛的嗎?現在是怎樣?
  “這孩子平時不這樣,”駱韶青見韓媽媽也被驚動,非常不好意思,“我家遠鈞很少生病,這次也不知是怎麽了,所以急了點,才通知冕良。”
  韓媽媽也因為焦急,疏於防範,脫口而出,“一定是下午洗澡受涼了。”
  駱韶青疑惑,“下午洗澡?”
  韓媽媽察覺失言,補救,“可能玩累了。”
  冕良哀歎,這理由真破,一定瞞不過去的。周圍幾道暗示著“小子你很壞”的眼光通通射向冕良,他就故作鎮定的笑笑,給老婆頭上敷冰袋退熱。這會兒,怎麽有種餅幹沒做好,一時過火給烤焦了的心情?
  遠鈞的熱度,淩晨退了一點點,早上又反複回來,這讓冕良抓狂。尤其,他老婆早上醒過來,有氣無力,喝幾口粥又吐了之後,他就受不了了。跟前來探望的徐建設說,“要不要徹查?她看起來很辛苦啊,不會有別的問題嗎?”
  徐建設安慰,“你是關心則亂,生病的人都這樣。”
  “我很不放心,我們要結婚呢,她這樣怎麽結?”
  “要結婚了?”初初收到消息的徐建設先驚呆,後又笑,“唉,你兩個是跳探戈呢吧?還真有慢有快的,慢起來我都以為你們沒希望,快起來倒象變魔術,一晚上造了道長城出來。行,徹查,反正結婚也要體檢的,順便你也檢檢吧。我陪你去問問主治大夫的意見。”
  然後,一早上,冕良用輪椅推著遠鈞,做了差不多能做的各種檢查。檢查回來,遠鈞也累了,掛上藥水,冕良哄著她,讓她繼續睡覺休息,他自己則守在床邊看晚報。
  鉤子一星期兩次的漫畫,正好連載到新的一副。
  畫的是人流洶湧的午夜街頭,驀然轉身的冕良。那是他乍見遠鈞時候的表情,百感交集,又茫然無從,街燈在他臉上,打出虛暗的光影,在鉤子的筆下,冕良有著極其動人的眼神。
  以為這畫的名字該叫相逢,可鉤子大人給這副畫的標題定為“求婚。”冕良覺得,外人一定覺得怪吧?因為,看上去不像是印象中的求婚那樣浪漫。當然,他自己是很清楚那是什麽。
  鉤子在畫裏說,“他一個溫柔召喚,我就會深深淪陷,象得救了,又似毀滅了。”
  冕良一如既往,用自己的意念應和著鉤子,“同樣的,隻你一朵淺淺微笑,我就快樂的好似上了天,我的淪陷,是不覺其淪陷,以為那是救贖。”
  守著病弱的遠鈞,讀著她埋在心底從不肯輕易言出的秘密,冕良鼻酸之餘,也突發奇想,她的老婆這麽神秘,這麽魔幻,會不會真的是來自大海深處的鸚鵡螺變的?外殼美麗堅硬,內裏實則嬌嫩柔弱。想起某年夏日,他和遠鈞別扭,埋怨她,去嫁給大海吧,生隻鸚鵡螺。現在,他是她的海,她就是他的鸚鵡螺,他們的孩子,也會是隻鸚鵡螺嗎?
  冕良胡思亂想間,韓媽媽和駱韶青沈柏森一起上來,同行者還有遠鈞的上司。大家都沒打擾遠鈞,在走廊上,駱韶青介紹冕良給女兒的上司認識,“遠鈞的未婚夫,快結婚了。”
  遠鈞的上司誇讚冕良,“一表人才啊,是因為要結婚了,前幾天遠鈞才哭著鬧著要請假嗎?我可從來沒見遠鈞那樣過,把我腦漿子都快鬧騰出來了,哭的才叫可憐,非要假不可。其實她說要結婚的話,我會給她假啊。”
  “啊?哭著鬧著要請假?”一向要求高的駱韶青麵子上掛不住,“哎喲,這孩子被我慣壞了,任性,您別姑息,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
  遠鈞的上司道,“處理什麽啊,人家準新娘要婚假,情有可原。不過為什麽突然生病了?快點好起來吧,不然怎麽披婚紗……”
  冕良哭了,恭恭敬敬送走遠鈞的上司後,就坐在遠鈞床邊,看著鉤子的畫,握著老婆的一隻手吻在唇邊,淚無聲無息,沒著沒落的掉。他並不是有意這樣做,但他不行了,就是無法控製住心底悲從中來的感覺。
  他知道遠鈞不是那種不重視工作,哭著鬧著,無緣無故要假的人。她要假,可能真的是因為,不管冕良求婚不求婚,她都想嫁他,需要那個假期,快快辦個婚禮。可那會兒,為什麽肯去求假,卻吝嗇給他一個電話?很著急,她的很多心思,他都猜不透。
  猜不透她為什麽當時狠心分手,決絕不留,卻隨身裝著他的相片。猜不透她為什麽一直留著那荒唐的絕交費三百元,猜不透她為什麽通過書偉和家明跟他撒那樣的謊,猜不透她三年來忍了孤單卻不說她願意原諒他,猜不透她為什麽連去了洛杉磯都過家門而不入。
  可冕良記得她怎樣的在他耳邊,情致纏綿,喚著他的名字,冕良冕良冕良。
  記得她撫著他的臉說,為了離你近一點,我賣了公司,等在這裏,謝謝你來找我。
  想起她聽到他求婚,一臉迷惘脆弱,無可言喻的神情,想起她逼她時候她眼裏泫然欲墜的淚滴,想起她窩在他懷裏,旋著他小指上的戒指,一圈一圈的~~
  冕良難過,是因為他知道,他猜不透的那些,是她說不出來的愛。遠鈞的靈魂,是個小啞巴,她先天殘障,不能說,隻能畫。她真的,是從海裏走出來的精靈變的吧?來到這個世界,來救冕良的是嗎?
  她和他,好辛苦啊。一個愛的倔強,一個愛的執拗,都不肯坦白,不夠寬容,顯得好蠢好蠢。可若非如此,他們大概也不會象現在這樣,珍惜她們的一切。
  以後,會好好相愛,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了。
  冕良痛哭,為了過去的那些,也為了未來那些,更為了現在躺在床上,因為愛得太累,以至靈魂疲倦成傷的啞妻。哭,是因為他突然領悟,徹查沒有用,醫藥沒有用,她是被他累病了的,就像他在LA,也會累得,連吃飯都沒力一樣。
  這也是一種發現嗎?發現了奇特的證明,記錄下來的空間卻不夠?冕良也有這樣的瞬間啊。所以,眼淚就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不停的流。
  冕良怕吵醒遠鈞,也不敢大聲,嗚嗚咽咽,哭的可憐兮兮,讓所有人不明所以。但他的傷痛顯得很有感染力,沈柏森眼圈都紅了,韓媽媽跟著兒子抹眼淚,怒的是駱韶青。
  她開始還挺耐心的勸,“冕良啊,你別著急,遠鈞就是感冒,兩天就好了,又不是什麽大毛病,你不用傷心。”
  後來見冕良還哭,駱韶青忍無可忍,嘀咕,“真是夠了,一個因為久別重逢親密了一次就給我發燒住院,一個因為老婆感冒就哭的水漫金山,要麽好得坐著飛機追來追去談戀愛,要麽三年來音信全無,各不相幹。兩位幫幫忙,幹點別人能看懂的事情行不行?天啊,我要拿今天這事兒笑你兩個一輩子……”
  其實事情的起因,就是那麽簡單。駱遠均好像是因為和冕良愛愛的太用力,才導致感冒的。然後冕良太心疼了,就守著老婆哭好慘。這件事兒,要多怪有多怪,自然落人話柄,會被笑,一定的啊。
  至於冕良那些奇特的發現,那就是相愛的人才能讀懂的特殊語言了。
  就像數學家的奇特證明,隻能數學家才看懂一樣。
  “聽說我生病你哭了?”遠鈞體溫逐漸正常,沒那麽昏沉沉軟弱無力之後,問冕良。
  “哦,有點擔心,沒大事兒。“冕良臉紅。其實他哭完也覺得自己太神經,現在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遠鈞坐在床上,靠著墊枕,一手吊著水,一手持調羹喝粥,蹙著眉頭,“沒大事兒怎麽看上去你比我象生病似的?”
  “有嗎?”冕良沒覺得啊
  遠鈞拿過床頭的兩份報告,“剛才建設送來的體檢報告,我的,還有你的。我真的沒事,你倒有營養不良的傾向。”
  冕良不相信,“怎麽可能?我常常吃醫生給我的維他命啊,這樣還會營養不良?”
  遠鈞把調羹丟到碗裏,鬧脾氣,“誰給你開的維他命啊,那是毒藥吧?”
  冕良怕殃及池魚,不敢提建設,故意逗她,“夫人,為夫營養不良,您多擔待。”
  遠鈞大概想笑,又很不甘心,“別鬧了,營養不良會引發很多疾病的。”
  冕良抓過她的手,握在掌心裏,“你放心,我會定期去健身房,多鍛煉多吃點,很快就補回來了。”
  遠鈞不語,水盈盈一雙眸子含愁帶怨的望著他。冕良就覺得,完了,一向對她這樣的眼神最沒抵抗力。這裏是病房誒,不過,親一下,就親一下應該沒事吧?兩張臉慢慢的靠近哦,吻到了。今天,遠鈞的唇帶著點白粥混著藥物的苦味,讓冕良憐惜又心動。象怕碰破珍貴瓷器一樣的,溫柔吻她的唇,冕良覺得老婆的呼吸,又軟又暖~~高跟鞋的聲音,房門打開,冕良跳起來,萬幸,沒被看到。
  來者是孫秘書,讓遠鈞挑婚紗。遠鈞懶得挑,冕良就讓孫秘書先走,等他和遠鈞選好了通知她。
  坐到床頭,冕良把遠鈞攬到懷裏,問,“幹嘛懶得挑婚紗,一對即將結婚的男女,選婚紗是挺幸福的事兒啊,你為什麽不要呢?”
  “那場婚禮不是我的,”遠鈞很舒適的靠著冕良,說,“隻有你是我的。”
  冕良倒懂得遠鈞的心思,所以,他勸,“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讓很多人高興,也能讓我們得償心願,有什麽不好?我們一起選婚紗,期待著別人的祝福,想象著,這場婚禮還能成全一些我們都不了解的,好像很神秘的事情,不是挺有意思的嗎?誰的婚禮,會象我們的這樣,發揮那麽大功效?我覺得很不錯呢。”
  遠鈞樂,“被你一說,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你叫韓冕良真可惜了,應該叫常有理才對嘛。”
  “那你要不要選啊?”冕良輕眉淡眼,抱住遠鈞,“來,我們看看,啊,太露的不行,找布料多點的。”
  遠鈞淺笑,示意冕良再坐低點,然後,她胳膊環住他的腰,頭靠在他胸口,打個很大的哈欠,“常有理先生,你幫我選吧,我困了。”
  “好,你睡,”冕良幫她蓋好被子,聽遠鈞語焉不詳,咕噥一句,“好討厭,變薄了。”
  “什麽?”冕良問,沒聲音,估計是睡了。
  不日,吳昊回來,冕良去極地中心報道。再見老師,冕良覺得其人甚神,除了豐潤點之外,沒任何變化。他仍是濃眉大眼,麵部如希臘雕像般輪廓分明,且優雅有格。
  各論別後狀況,師徒二人聊起極地,聊起試驗,聊起工作環境,熱火朝天,特有共同語言。不知怎的,話題扯到遠鈞,吳昊感歎,“想起你們兩個就覺得沒前途,就那麽吊在那兒,有沒有和她見過啊?”
  冕良順杆爬,“現在不用操心了,你給我婚假吧,我結婚完,就能安心幹活了。”
  吳昊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登時大更多倍,嘴裏發出奇怪的聲音,“喔?喔?喔~~”。喔了半天驚呼,“你是耍什麽花招把她哄回來的?”
  冕良人逢喜事精神爽,鬼扯,“我是個單純的好人,不會耍花招,都是直接勾引。”
  拿到婚假,冕良接出院的遠鈞去領證。從法律上講,領了結婚證,就是法定夫妻了,受法律保護的夫妻,任何人,都不能再隨便想離開誰就離開誰。冕良此時心頭安定,滿麵春風,將遠鈞的手揣在外套口袋裏,在市政前的街頭怡然踱步,說,“現在,你再想甩掉我,國家不答應。”還覺這樣仍不夠力度,加一句,“人民也不會答應的。”
  遠鈞被冕良的傻話逗得笑出眼淚,“常有理先生,我會好好照顧你,讓國家和人民都感謝我。”
  “說說你照顧我的計劃,”冕良不自覺拿出TA韓帶學生的架勢,等老婆的報告。
  “玩兒。”遠鈞就給兩個字!
  遠鈞的玩兒不是玩一時,而是天天玩,花樣百出的玩,好像要把三年的缺失一次補回來的那種玩法。除了玩兒,還有吃,一日三餐,決不重複。每餐也不多,都是一點點,很清爽,讓冕良有吃了還想吃,但不會覺得吃太飽有負擔的感覺。不過冕良覺得,遠鈞的意圖和他媽一樣,就是恨不得一天喂他十頓飯。冕良偶有慶幸,幸虧老婆和媽媽的專業都不是養豬,不然他就毀了。
  有一日,玩的太狠,遠鈞回冕良家吃晚飯時候,坐在沙發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冕良不想吵醒她,小心仔細將她抱上床安置好,想想,電話給丈母娘,緊張不安,又情辭懇切,“我知道按照規矩,要等辦酒那天,遠鈞才能搬來住。不過,今天玩太累了,想讓她好好休息,不想吵醒她,所以,可以把她先借我一個晚上嗎?”
  “行,“駱韶青很大方,把冕良高興的。料不到丈母娘又接一句,“我得借,不然住院的住院,哭的哭,我可受不了。”天啊,那事兒真要被她笑一輩子哦。
  晚上,冕良睡的迷迷糊糊間,聽遠鈞翻個身,叫,“冕良。”
  “怎麽了?”冕良問
  遠鈞沒動靜,原來說夢話。
  冕良輕手輕腳,把遠鈞的頭,挪到臂彎裏,她的手,環在自己腰上。心中少不得暗暗歎息,現在,夢裏念冕良的名字,冕良就在的啊。就是不知道,沒有冕良的那些日子,這丫頭是怎麽過的?沒在她的夢裏死掉,到底是韓冕良的生命力太強,還是手段高超的她,並沒真的想殺人呢?
  日日吃喝玩樂,冕良頗有不適,LA的緊張日子讓他養成習慣,不做事就會有負罪感,說,“得幫忙準備結婚的事吧?不能我們兩個什麽都不管啊。”
  “滿足一下長輩們的支配欲嘛。”遠鈞壞笑,“結婚了,她們再沒機會玩我們了,這次讓她們一次玩個夠本。”
  冕良搖頭,真是~~“這些歪理誰教你的啊?”
  “歪理也是理。”
  “重新認識一下吧,”冕良伸手與遠鈞相握,“你好,常歪理小姐,我是常有理先生……”
  常有理和常歪理玩的差不多天怒人怨的時刻,駱韶青發話,“你兩個蜜月蜜夠了就回來幹活吧,哪有新郎新娘那麽容易當的?”
  遠鈞長籲短歎,“考驗來了,我最怕應付那個場麵。”
  冕良捧著遠鈞之前拿來的那些親友資料,潛心研修孜孜不倦,寬慰,“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但生活是很多人的事。我們的愛情總是在生活的基礎上才存活的。不要擔心,有我呢。”
  說著話,就去拍婚紗照了。
  那天大雪紛飛,懷了身孕,卻仍幹勁十足的慈恩也過來幫忙,對著外邊的鵝毛大雪告訴新郎新娘,“就等這場雪呢,拍外景,去公園拍。”
  穿婚紗,拍雪景?真驚人。
  更驚人的,拿來拍照的婚紗也不是冕良當初選的那件。駱韶青說,“那件太保守,象老太婆穿的。”於是,冕良看著那件半裸的厲害的婚紗,與遠鈞麵麵相覷。
  “你不是說,要滿足長輩們的支配欲嗎?”冕良跟老婆溝通,“現在誰來滿足我們?”
  遠鈞也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抗議,“我不要穿那麽少拍室外照,我剛生病完,不能受凍。冕良一直營養失衡,更不能受凍。還有,為什麽禮服是這件?我不喜歡……”
  沒用,結婚最大!最終,冕良和遠鈞拗不過眾人,還是美麗凍人的,拍了整整一套婚紗照。室外,大雪天,快成冰棍了。
  “我退化了,居然被整成這樣?”遠鈞凍得牙關顫抖,發誓,“得報複回來。”
  可是,凍出來的效果確實很好。拍的最美的,二人擁在雪中互相凝望的那張,放大到半人高,安置在酒店宴會廳入口。婚禮,就這麽開始了。
  非常忙亂,無論是儀式,酒會,還是晚宴,冕良將他的狀態調整到最好,答對清晰,態度謙和,兼之儀表堂堂,溫雅有禮,居然,就這麽被她應付過去。秘書老孫說,“這次,董事長的麵子裏子可都賺足一百分。”
  不過,冕良隻在乎遠鈞。記得酒會上司儀拷問戀愛經過,好奇為何是分開三年後,再見就走到求婚這一步。
  冕良說,“我並非一開始就很愛她,也不是一開始就能讀懂她,因為發現需要再多些空間去做這件事情,所以覺得,結婚勢在必行。”
  他說完的時候,感覺到握在手裏的,遠鈞的手反握住他的,那一刻,繁縟冗長的婚禮對冕良來說不再乏味,其實還挺可愛的。
  駱家嫁女不容易,好像一直一直在慶祝。整個春節過去,冕良和遠鈞都沒好好在家吃過飯。到底遠鈞忍不住,揭杆起義,有日駱韶青再來電話找,讓女兒女婿陪應酬,遠鈞不要去。冕良西裝革履先準備好,打算勸勸老婆別鬧脾氣,這時間手機響,他一心以為是丈母娘來催,也不看來電顯示,直接親親熱熱叫,“媽。”
  對方靜默會兒,噗哧笑出來,答應,“哎,乖兒子。”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冕良辨認了會兒才恍然,“曾憶湄?”
  被驚動的遠鈞,目光從雜誌上投向冕良,冕良嚇得想把手機扔了。
  曾憶湄說,“我在凱賓斯基飯店,不來看看我嗎?”
  “你在這裏?”冕良驚愕,“你什麽時候來的?”
  “前天。”
  “來旅遊嗎?”
  “不是,來找你的。誰知道你動作真快,回來才幾天啊,說結婚就結婚。所以,我下午飛機飛回去。”曾憶湄的聲音裏流露出失望和不甘,“本來,預備就這麽算了,不過,還是想見見你。”
  “好啊,你等我。”冕良說。
  凱賓斯基飯店!!!哦,在什麽飯店酒店的地方見麵有點討厭。
  遠鈞安安靜靜望著冕良,在笑,那個表情,讓冕良覺得,她的獠牙又出來了。冒汗,磕磕絆絆的解釋,“她遠道而來,我有必要盡地主之誼,可我不想一個人去。我知道你不喜歡見她,不過,呃~~能陪我一起去嗎?”
  遠鈞還笑,哎~~冕良放棄,“好,我不去了,我打電話通知她。”
  還沒等冕良說完,遠鈞過來脫掉他的西裝,再拆他的領帶。不是吧?現在親熱?因為曾小姐出現沒安全感,才心急火燎的?冕良沒怎麽真心的小小抗拒一下,“喂,這個時間不好吧?”說這麽說,人已經進入狀況,把老婆抱過來先吻一個。
  然後,遠鈞的巴掌不輕不重落在他臉上,“不純潔。我是給你換衣服啊,穿那麽嚴肅去見她幹嘛?換身舒服點的吧。我跟你一起去……”

  第五十二章
  曾憶湄見到站在她客房門口是兩個人而不是一個人的時候,對遠鈞冷笑,“盯這麽緊?怕我吃了他嗎?”
  遠鈞倒是態度溫和,“真對不住,我正好去附近書城逛逛,不想一個獨自吃飯,就跟來了。等會兒我去逛街,冕良送你去機場。”說著話進去房坐,順便讚美曾小姐的鞋子,“哇,CHANEL的新款誒,跟你氣質真合。對了,你腳是小我一號嗎?看起來真是秀氣。”
  “會嗎?”曾憶湄打量遠鈞腳上那雙靴,“還好啊,你腳也不大嘛。”
  居然沒互相唇槍舌劍的?!冕良提了一路的心,這會兒落回原處
  是不是人都這樣?不能麵對的事情,一旦逼著自己硬去麵對,也覺得沒什麽過不去了?
  中飯請曾憶湄吃譚家菜,遠鈞和曾小姐似乎言談甚歡,從化妝護膚到服飾乃至到減肥,冕良都隻有聽的份兒。直到老婆說有時為了不長胖也會不吃晚飯的時候,冕良才插嘴,“以後別那樣。”
  聊到曾憶湄怎麽找到冕良聯絡方式的?原來她是從冕良一個球瘋朋友那裏要到他電話。
  曾憶湄故事用種很親昵的語氣小埋怨,“把我送的領帶轉送給別人?你可真成。”
  冕良尷尬,遠鈞適時打個岔,“你那個愛球如命的同學有沒有固定女朋友?”
  “沒有,”冕良趕快換話題,“不過他每次追女生的手段都浪漫的很……”
  這頓飯,就這麽混過去了。
  飯畢清談一陣,遠鈞自去逛逛,讓冕良開她的車送曾小姐去機場。
  冕良這車還沒開出多遠,曾憶湄就開始哭。冕良驚,“怎麽了?剛才不好好的嗎?”
  曾憶湄哭罵,“你娶的女人好可惡。”
  冕良不解,“遠鈞怎麽了?”
  曾憶湄抽抽噎噎,“剛才你去買單,我跟她說,她配不起你,因為她給你太多傷害了,愛一個人不是這麽愛的。”
  冕良有點火,又不好對女生發脾氣,正經,“你幹嘛總惹我老婆啊?你再對她無禮我會生你的氣。”
  “你也不用心疼,我看你太太根本不會介意我,”曾憶湄的眼淚流的更多了,“她還諷刺我說,配不配這回事兒外人說了不算,怎麽愛才正確這事兒外人說了也不算,重點是她和你現在生活在一起,外人甘不甘心你們不管。還說,三年前,她太蠢了,居然不曉得答應你求婚,要是那時候結婚了,你會是很好很好的韓先生,她是很幸福很幸福的韓太太,誰都插不進去。所以,做人至重要是要學會該認命時就認命,因為沒人會對外人的不甘心負責。”
  曾憶湄氣得發狂,“他媽的韓冕良,你老婆居然教我怎麽學認命?她奸詐的要死,折磨你三年為樂,現在嫁了你居然要我認命?惡魔女人。”
  遠鈞竟這麽說?除了那三年之外,冕良倒很喜歡夫人的惡魔本質,隱隱心花怒放。不過不好表現出來,因為曾憶湄一直掉眼淚。
  曾小姐到機場也哭,Check in的時候還哭,冕良勸都勸不住。最後隻好說,“遠鈞對你說那些,是她想對你說的,我知道你難過,但我不能擅自替她向你道歉。不過,我一直對你很抱歉,事情因我而起,對不起,你別哭了好不好?”
  “不是因為她的話生氣,”曾憶湄想給冕良一個笑容,卻笑出更多的淚,“其實,我已經認命了,當她說因為減肥不吃晚飯你會心疼的時候,我就認命了。我哭,不是因為她說的那些話,是想到,今後再也遇不到你這樣的人,我就會很傷心。冕良啊,假如沒有駱遠均,你會不會愛上我?”
  冕良很認真的想過後道回她,“這問題不合邏輯,假如沒有遠鈞,我不會去洛城讀書,當然也不會見到你。你的假設不成立。”
  “假設不成立?”曾憶湄似乎為這個答案感到特別傷感,“這可真是韓冕良會給的答案。好可惜,這世界上再沒你這樣的傻瓜了。”
  “別這樣,”冕良可不希望朋友一路哭回洛杉磯,他知道那樣的旅程有多難受,耐心勸,“其實,象我這樣的人,街上轉一圈,能抓到大把呢。你一直覺得我罕有,我想,那光芒不是我的,是我身邊的那個人投射給我的。我是因為,曾被那樣的被愛著,才顯得有光芒。”冕良遞紙巾給曾憶湄,“別哭了,有一天,也會有一個男人,因你而發光的。不過,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真有那樣的人嗎?”
  “有,說不定你很快就會遇到。說不定,那個在你身邊你沒發現。說不定,還需要點時間去等待。”冕良扶著曾憶湄去登機口,“好啦,上機吧,那個人等著和你相遇呢。”
  這話兒好像有點用,曾憶湄終於不哭了,擦幹眼淚,和冕良揮揮手,“再見,韓冕良。”
  冕良送完人,趕著去與老婆會合。路上接到常歪理的電話,“我在星巴克,借這裏的電話打給你,來接我出去吧,我的錢包被偷了,手機也沒了。”
  這家夥需要一天二十四小時被人盯著才行是吧?冕良車子加速,“我馬上到,喂,好像你那手機也沒買多久啊。”
  匆匆趕去星巴克,冕良找到老婆,“你人沒事吧?”
  “我是被偷啊,又不是被搶?我沒事,”可遠鈞懊惱,“我不過就是看電影睡一小覺,醒來我新買的包就被偷了,這世道,還讓不讓人活?”
  “別氣別氣,這也沒辦法。”冕良找銀行電話報掛失,“唉,你以後別在電影院睡覺,不安全。下次我陪你看電影。”
  “好。”遠鈞還是悶悶的,閑話,“曾小姐上機了。”
  “嗯,估計這會兒都飛老遠了。”冕良憨笑,“老婆,謝謝你。”
  遠鈞沒吭聲,發了會兒呆,突然說,“其實,如果我當時夠勇氣留下,她也不會陷那麽深,算起來我多少有點責任。冕良,三年來你對她沒動心,真的~~”遠鈞沒說下去,站起來,“好啦,去結帳,這裏空氣真差。”
  “我包裏還有一千塊現金,”出來星巴克,遠鈞仍為丟掉的錢包難過,一副要被氣哭的表情念叨,“怎麽這麽背啊。”
  “那我再給你買個漂亮包包好不好?你想要什麽樣子的?”冕良很認真的,“大概一個包幾萬幾十萬的我沒那麽多錢,其他的還能商量。”
  遠鈞頭靠在冕良肩上慢慢散步,沒什麽活力,“還敢買貴的啊?那真的就有人來搶了。”
  “那我們就買便宜的,省下錢去吃吃喝喝,”冕良一心讓老婆高興,想起她最愛小龍蝦,拉上遠鈞就走,“那家店還在不在?”
  店還在,改了稱謂和裝修,但龍蝦賣的一樣紅火。點了幾個小菜一份蝦,兩瓶淡啤酒,冕良專心照顧老婆吃喝,不惜搬出老同學的八卦哄她開心,“你知道我那個打球很投入的同學,就是學天體物理的那個,不是很懂得追女生嗎?但他最為得意的,不是他追女生,而是有個曆史係的女生追他.。”冕良給遠鈞剝好隻蝦放她碟子裏,“來,趁熱吃。有次,學曆史的女生給他寫過一張紙條,說,拉美西斯摧毀敘利亞那叫意外,你摧毀了我那叫什麽呢?其實我同學根本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誰,因為完全不懂,就覺得曆史係的女生太酷了,他得整點更酷的。你知道他幹了什麽?”
  遠鈞淡而柔的笑,“不知道。”
  “他就回張很大的紙條,特別找了個很難的微分方程的題目寫上去,我們知道怎樣怎樣……或者因為怎樣怎樣……所以怎樣怎樣……然後怎樣怎樣,所以怎樣怎樣,則什麽什麽的解是什麽什麽。最後說,我以此證明,拉美西斯摧毀敘利亞是意外,我摧毀你是為了重建。”
  給遠鈞杯子裏再倒杯酒,冕良覺得老婆今天實在太安靜,都沒被逗笑,繼續落力演說,“好笑的來了。這兩位同學沒談夠三個月戀愛就分手,女方把男方曾經寫給她的情書都退回,我同學翻出那張微分方程情書再看,恍然大悟,為什麽分了?因為那道題解錯了,難怪無法重建。當時我們聽他說這事兒的時候真是被他笑死,你說好笑~~咦,遠鈞,你怎麽了?
  遠鈞在哭,對著冕良給她剝的一小碟蝦,晶瑩透明的淚珠,一滴滴沉甸甸的往下掉。
  冕良看著無聲哭泣的遠鈞,象半截木頭樣愣愣戳在那兒,他第一次見遠鈞這樣哭,而麵對她的淚水,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怎麽辦?他覺得天都塌了似的。
  手忙腳亂抽張紙巾去擦她臉上的淚,冕良扶著她的肩,急,“遠鈞啊,遠鈞?怎麽了?故事不好聽嗎?我給你再換一個……”
  遠鈞搖頭,又搖下一串淚珠兒,“不是,我還是覺得,錢包掉的好窩囊。你先吃吧,我出去透透氣,馬上回來。”說完也不管冕良,一個人跑出去。
  冕良哪敢放她一個人走?見她跑回廣場那邊,在燈柱底下靠著淚雨滂沱的,過去攬她在懷,冕良也要哭了,“你到底是怎麽了?不就是個包包嗎?很貴重嗎?還是說很難得?你要一模一樣的對吧?我給你去找,要不我們報案……”
  “我喂了你那麽天,你還是沒胖回來。”遠鈞雙臂環在冕良腰上,風馬牛不相及的,說一回,哭一回,“我後悔了,我要是還留在LA,你一定不會瘦這麽多。都怪書偉,說你隻是瘦了一點點點,可你明明瘦了二十多斤啊,他根本在騙人,我要天天罵他。”遠鈞哽咽難言,“冕良,你為什麽不好好照顧自己讓我這麽後悔?你是我的大抱枕啊,現在薄了這麽多。”
  她後悔了?冕良一時間真是又傷又憐又氣,狠狠抱住遠鈞,象要把她揉到骨頭裏似的,“你也會後悔嗎?後悔了為什麽不去找我,不給我電話?”
  遠鈞一句一淚,“就是在剛才那家店,跟你提分手那天,你走了,我聽著你的腳步聲一點點沒了,我就開始後悔。其實我知道你和曾小姐沒上床,可想起她和安琪一模一樣,我就受不了。冕良,我知道你有多愛安琪,我就是那麽沒出息,要和她爭寵,可我又想你想得要命。第二年我去LA,回過家,看到我們家門鎖換了,我以為你居然絕情到不讓我回家,就又不敢見你,也不敢給你電話,怕你不理我。特別是家明和書偉,他們找你那麽多次,你都沒出現,我隻好又回國了。我回來才想明白,你換鎖可能不是不讓我進去,是讓別的人進不去,我就猜你那天晚上一定是喝醉了忘記把鑰匙拿下來,我好笨哦,明明知道你有時會忘記,進屋不拔鑰匙,可當時我就是想不到……”
  遠鈞號啕大哭,“等想到了,我就再次後悔了,冕良,我後悔得想咬舌自盡,我不是不給你電話,是我怕你不理我。你元旦給每個人發email,就是不給我,我要氣死了。你這個大混蛋,我故意騙他們說我要結婚了,你都不管不問的,你不怕我真的嫁別人嗎?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啊。”
  現在如果曾憶湄再問,如果駱遠均哭,韓冕良會怎樣?答案就是這個樣子了。駱遠均哭,韓冕良那種笨蛋完全沒辦法,他隻會跟她抱頭痛哭。這會兒,兩人是柔腸百轉,涕淚交流。
  “我也是害怕,覺得你一定不要再理我了,所以才不敢找你。”冕良陪著遠鈞,哭的六神無主,“我也後悔,後悔的想咬舌自盡。我生怕不能再給你帶來幸福,可又覺得,不跟你在一起我會很難過。好了,都過去了,現在我們不是很好嗎?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一哭我什麽主意都沒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哄你才好,乖,別哭了。”
  遠鈞這會兒有點崩潰,顧不得冕良,一徑哭訴,“你回來那天,我家工人就告訴我,你瘦好多好多,象變了個人。你還把我的行李整理那麽好的給我帶回來。冕良,我打開那包行李就完了,我們最好的回憶都鎖在那裏麵,我就覺得我怎麽那麽蠢?我還活著啊,我跟死去的人爭什麽?所以你給我電話,我根本不敢接,我怕聽到你聲音就不行了。我想請個長假,每天都和你快快樂樂在一起,可我上司就是不給我假,我又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拚命加班,想把我的事情做完好去找你。元旦晚上,我記得你說要和我倒數,我就傻乎乎的跑去廣場,沒想到真會遇到你,你沒怪我,還跟我求婚,冕良,冕良,冕良……”
  遠鈞抱著冕良,頭埋他胸口,哭的死去活來,“對不起,我不想哭的,可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韓冕良,你這個大混蛋,你把我的大抱枕賠給我……”
  冕良也抱著遠鈞,哭得尋死覓活,“對不起,我賠你,一定賠給你,是我不好,我該回來找你的,書偉說的對,我應該死纏爛打無所不用,實在不行就霸王硬上用強的……”
  這是韓先生韓太太結婚的第一年,相識的第七年的春天,新婚,兩個人哭的撕心裂肺,抱得幾欲窒息。不知道冕良的丈母娘駱韶青看到,會說什麽呢?

  第五十三章
  冕良給遠鈞買了新的挎包和錢夾。在錢夾裏,就是遠鈞以前一直放那三百元絕交費的那個小夾層,冕良放了隻紙鶴進去。那是隻乳黃色,幸福,嬌嫩的小紙鶴。紙鶴翅膀下,不易覺察的地方,冕良挺肉麻的寫上,“良愛鈞。”嘿嘿~~
  鉤子的漫畫依然連載,有一期,居然畫了盒Condom。鉤子說,“因為,沒被主人拋棄,所以,我不僅僅是Condom,而是隻有靈魂的Condom了。美人魚沒我幸福。”
  冕良看著那幅畫很久,其實想笑,可惜他當時在實驗室,忍得非常辛苦。等到無人時候,剪下畫作,寫下,“不要這樣,常歪理,安徒生會生氣的。”
  鉤子的漫畫,對冕良來說,是工作中絕佳調劑,是將他帶回這個世界的力量。
  科學研究,不是“越做越了解什麽”,而是“越做越不了解什麽”。越深入,越發現人類的渺小,越來越對變化莫測的大自然生出膜拜之心。而這種逐漸擴大的無知,終將成為一種令人無法止步的呼喚和誘惑,讓他們懷著一份對自然的敬畏,一步步接近真理。隨之,在他們麵前會打開了一個問題越來越多的世界。冕良常常覺得,他要做的事情好多好多,是幾輩子幹不完的活兒。終於,冕良也有這樣的一刻,他的發現,需要很多很多的時間去證明,去記錄。
  由於知識體係的隔絕,思維邏輯的相異,冕良知道,永遠也沒辦法讓家人了解她的工作,從某個角度講,這也是一種孤單,其實科學家是很孤單的一群人。也正因如此孤獨,家人的存在,反而變得無比重要。所以,冕良偶有疑慮,他的同事們,每個人的抽屜裏,是不是象他那樣,都藏著一些秘密?冕良辦公桌那層鎖的最牢最深的抽屜裏,藏著鉤子的剪報。那種感覺,如同在自家後院的地裏,偷偷藏著壇不敢說與人知,生怕說了味道會跑掉一樣的美酒。
  而這個秘密,就是在他,穿越於地球與宇宙,穿越於夢想之後,讓他回歸生活的磁力線。
  有時,冕良也會想,遠鈞也有他這樣的孤獨感嗎?因為遠鈞的工作和環境,對他來說,也很陌生。或者,活著的我們,根本就是孤獨的?隻不過,冕良和遠鈞比較幸運,他們能沉迷方池相濡以沫,但更懂得怎樣享受人生融入江湖,讓日子變得更多彩更生動一點。
  “你不是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生活卻是很多人的事情。愛情總是要建立於生活之上才得以存活嗎?”遠鈞要在家裏宴客的時候,跟冕良商量,“星期天有沒有空啊?我需要一個主廚。”
  那麽高尚的理由,冕良怎能拒絕?他會為了夫人當個好主廚。看到遠鈞在客廳跟朋友們誇耀那個能凍死人的婚紗照,力證當時一點都不冷,並拚命鼓勵未結婚的朋友都如此效仿的時候,冕良為了老婆的壞心眼,笑得差點把手指頭當西芹給切了。
  還有一次,換冕良在家裏招待同事,遠鈞幫忙剝蔥洗菜。聽吳昊聊他在家怎麽哄夫人開心。比如,會寫夫人優點一百條的報告,其夫人優點就是,愛他比愛玫瑰花多,愛他比愛草地多,愛他比愛蚊子多。吳昊說,“就是沒勇氣說,愛他比愛鈔票多。”
  冕良和遠鈞在廚房笑得打顫。
  其實生活就是這樣,將孤獨壓縮到最低程度,也就覺得那真是小問題,快樂遍地皆是,俯首皆拾。
  冕良和遠鈞,因為工作關係,都很忙碌。一個家,幾乎交給韓媽媽打理。這個家,底子有點薄,需要開源節流,積累資本,於是冕良和遠鈞把工資存折都交給了韓媽媽保管,這讓韓媽媽幸福大發了,老太太說,“我不會亂花錢,我就是覺得,這事兒太有麵子了。”她成了整個社區最有麵子的老太太。
  冕良有時工作很累,休息日睡到日上三竿,喜歡躺在床上閉目假寐,聽老婆和媽媽,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在外麵竊竊私語。
  韓媽媽會跟媳婦兒做財務報告,這個星期又多攢了幾吊錢什麽什麽的。也會問媳婦兒,“為什麽有錢人家的小姐要嫁窮小子?”
  “嫁冕良是因為愛上窮小子的媽。”遠鈞嘴真甜。
  哄的婆婆眉花眼笑,“我就知道我魅力大。”親自給媳婦兒挑魚刺,喂給媳婦兒吃。
  冕良躲在被窩裏笑得肝腦塗地,這家裏兩個女人,老的老妖精,小的小魔怪。
  這年春天,韓媽媽退休,勞累一輩子,突然閑下來,很不適應。發了幾天呆,問兒子媳婦,“哪裏的桃花開的最好?”然後,卷卷包袱,出門賞花去也。
  就剩小兩口在家,無事找事。休息日,遠鈞決定做回賢惠勤勞的主婦,把家裏的雜物理一理。她跟冕良說,“你去書房呆著吧,別影響我幹活。”冕良就去書房忙他的工作。偶爾聽到老婆在屋外造反,乒乒乓乓的,不知道是要幹啥。
  幾個小時後,遠鈞進來,一頭的汗,一身的灰,別提多狼狽。
  冕良驚,“你幹嘛?去做炸彈了嗎?”
  “不是,”遠鈞麵有愧色,“冕良,對不起,我好像把你那本《白雪皇後》的畫冊給弄沒了。”
  嗯?什麽意思?冕良給遠鈞倒杯水,“怎麽回事兒?”
  遠鈞說,“我收拾裝雜物的箱子,想把不需要的東西賣掉。然後我發現我沒找到你很寶貝的那本《白雪皇後》,我就琢磨,理書房的時候我沒看到,理臥室沒看到,怎麽雜物箱子裏也沒看到?後來我想,有箱舊衣服我沒打開仔細檢查就賣給收破爛的了,是不是在那裏啊?我還去追來著,把人家車趴個底朝天,也沒找到。我懷疑被收破爛的私藏了,跟那個人吵,那死老頭還不承認。”遠鈞很抱歉,“冕良,對不起,我把你的紀念品給弄丟了,怎麽辦?”
  冕良愣怔怔望著老婆好半晌,才說,“我真是敗給你了。你去翻了破爛車?”
  “我翻了。”遠鈞聞聞身上,“天啊,有點臭。”
  “你還追著去翻的?”
  “是啊,”遠鈞擦汗,“跑死我了。”
  “你幹嘛不先來問問我?”
  遠鈞尷尬,“我隻是想把那書找出來放好而已,我以為找找就出來了啊。”
  “這是你今天想賢惠一次的主要原因吧?”
  遠鈞挺別扭的在椅子裏挪個位置,翻眼睛,“我一向都很賢惠的。”
  “捐出去了。”冕良把一身不知是什麽味兒的常歪理抱到自己腿上坐,吻她,“那本書我捐給LA的一家孤兒院了啊。”
  “為什麽?”遠鈞驚訝,“你怎麽舍得捐出去了?”
  冕良含蓄的笑,有些事情,似乎也不好講那麽白,推托,“傻的哦,我這麽老了,已經過了該看童話的年齡,好看的童話,適合給更需要的人保存啊。”
  遠鈞張口結舌,“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囁囁道,“有點可惜。”
  “怎麽說?”
  “挺好的畫冊,何況還絕版的,以後我們的孩子也可以看看啊。”
  “孩子?”冕良抵著遠鈞的額頭看她的眼睛,“我以為你不想要孩子的。”
  遠鈞臉紅,掙脫冕良,“我呢,是不想要。可你是獨苗,不是有傳宗接代的壓力嗎?行了行了,以後再說,我去洗澡。”
  駱遠均也會在意“傳宗接代”的壓力嗎?冕良想到她居然願意為他保存那本畫冊,為此還追去翻破爛車。這一刻的感動,好像他就站在整個地球的尖頂上,能觸得到太陽的火熱和星辰的璀璨,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這種幸福感,是遠鈞給他的。
  想吻她~~
  冕良走出書房,聽到浴室水聲淅瀝,推推門沒鎖,直接進去了。唉,這不能怪他,常有理被常歪理刺激的抽風,也不是一次二次。
  遠鈞正在淋浴,被冕良嚇一跳。見他脫衣,玫瑰色的紅暈直漫到脖子和肩上,難為情,笑罵,“你又發神經,出去啦。”拿下淋浴蓮蓬頭往他身上噴水。
  冕良一把奪下蓮蓬頭丟地上,抓過遠鈞,將她貼在自己□的胸膛,壞壞地說,“你知道為什麽你總會站不穩不小心就跑到我懷裏來?因為我的腳大一點,受力麵積大,你的腳小……”
  這天兩個人恩愛很久,還泡個泡泡浴說一堆體己話。等想把身上的泡泡衝掉去燒晚飯的時候,發現災難來臨。那個被冕良丟在地上的蓮蓬頭一直在噴水,並噴過那道沒關好的門,蔓延到整個屋子~~真壯觀。
  餓著肚子,挽救被水淹的家,這個休息日過的要多不靠譜就多不靠譜。
  冕良讓遠鈞坐沙發上吃水果,他一個人勞動。還挺愉快,非常自得並幸福的說,“我發現,時間真是個好東西,象變魔術一樣,我的心願啊,一點點就都實現了,真棒。”
  “什麽心願實現了?”遠鈞咬著芒果問。
  “我以前,就是在LA的時候,挺想和你一起洗澡來的,”冕良非常不好意思,“不過一直不敢進去吵你。你知道我們的浴室和家明他們的浴室就隔一堵牆,我總擔心我們這邊忙的時候,其實他們在隔壁也忙,好像不太好。”
  遠鈞挑著眉毛,一隻芒果砸給賣力擦地的冕良,“你真變態,意淫我就算了,怎麽連GAY也不放過?”
  夫妻共浴,真是件好事,起碼對韓冕良是。大概過了些日子,變態的韓冕良在午飯時間,被老婆召到研究所附近的公園。
  “吃飯沒?”冕良關心,“中午這麽點時間趕來幹嘛?”
  遠鈞不說話,隻笑,踮起腳尖親了下冕良。
  哇,這次又搞什麽花樣?冕良不動,等著老婆的花招出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遠鈞又親他一下,這個~~冕良看看周圍,還好人沒很多。
  再親一下,今天福利真好,冕良這次抱著老婆結結實實來個長吻,高興,“說吧,這次想玩什麽?我都陪你。”
  遠鈞笑而不答,拿出份檢驗單來,“看。”
  冕良一手抱著遠鈞,一手看檢驗單,皺眉頭,“什麽意思?”
  “韓太太現在正式通知你,你要當爸爸了,韓冕良先生。”
  在那個春日,陽光正好,浮雲漂遊,風醺如醉,冕良被他的妻炸給他的那個消息,鬧得渾身每個筋骨眼都在跟他漲勁。有點象做夢,但冕良又知道這是真實的,輕輕的,他把遠鈞抱在懷裏,溫柔吻她的發絲,“謝謝你。”
  “我想要一個小冕良,”遠鈞說,“孩子他爸,有件事你得記著,你不可以愛孩子多過愛我,我會吃醋。
  冕良濕著眼眶,“這哪兒象孩子媽說的話?不過,我答應你。另外,你也要答應我,不可以重視孩子多過我,我也會吃醋。啊,真不象話,我們在排擠我們的孩子嗎?”
  遠鈞大笑,笑聲不完整,被冕良吃掉了。
  日子有功,有話是這麽說的吧?日子有功!這話冕良覺得比那個一次不忠百次無用有道理很多。時間是最有用的,隻要足夠用心的對待時間,那些小小的願望,真的會一一實現。冕良現在要實現的,是第二個願望。
  午後的雲影在窗外一塊塊移動過去的時刻,遠鈞靠著她那還差一點點,仍沒複原成最初狀態的大抱枕睡午覺。冕良從她身後環抱著她,捏著她的手,移動著一隻彩筆,用他那拙劣的技法,畫小鴨子~~是叫鴨子的生物吧?畫了象棉花樣的雲,畫了太陽,草地,還有葵花,把遠鈞畫醒了,“做什麽?”
  “生日快樂,老婆。”冕良送上畫,“這是我們寶寶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遠鈞睡眼惺忪,很不在狀態的望著那張畫?想說什麽,嘴巴開合幾次,讓冕良好緊張。最終,她揉揉眼睛,看那幅不倫不類的畫,很認真的問冕良,“你畫的?”
  “不不不,小冕良或是小遠鈞畫的。”
  遠鈞對畫三歎,“你可真行!以後,你還是教孩子數學吧。”
  冕良見遠鈞沒表現不適,大樂,“我還可以講我們的故事給他聽,把我們的苦難說長長的,好好教育他……”
  遠鈞過生日了,隻是和婆婆老公一起,有吹蠟燭許願,也吃了很多蛋糕。冕良覺得這樣就好,慢慢來。明年,可以過得熱鬧點。後年,就可以再熱鬧點。相信,他的遠鈞,總會放開自己,心病痊愈,覺得來到這個世界,是值得大肆慶祝的事兒。那樣的話,她過世的外公,也會覺得很安慰吧?
  這年近夏某日,和一樣是準媽媽的慈恩建設夫妻小聚,談了一頓育兒經後,慈恩又聊到了工作,“唉,好容易通過趙主編聯絡到鉤子,那位畫家居然說很多畫稿弄丟了,沒辦法係統整理結集出版,哪兒有這麽不珍惜自己作品的人啊。”
  當然有啊,冕良可就收著兩幅墊了人家櫃角的畫作,不過這事兒可不能亂說。
  慈恩又說,“最妙的是,作者還不同意報社方麵提供電子版給我們,這人有多奇怪,能出畫冊不好嗎?”
  遠鈞渾若無事,“可能作者覺得,畫過就好了,也沒有出版的打算。既然作者不想出,你要不要放棄這個計劃?”
  “放棄?那怎麽行?”冕良反對,“對很多讀者來說,看到喜歡的作者出了整本畫冊,那種貨真價實的幸福感無可替代,這樣放棄太輕易了。”
  “對,我就是這麽想,”慈恩爽朗的與冕良護擊一掌,“不愧是我哥,不能輕易放棄,我得另想辦法。”
  對於師妹另想的辦法,冕良覺得不那麽踏實。他做的企劃,他得參與,可又不想事情大白於天下。所以,他申請了一個郵箱,專門用來與清河文化聯係。
  去了封電郵,裝模做樣詢問了一下鉤子畫冊出版的真實性。
  清河回信說有這麽回事情,但因為作者畫作遺失部分,很難係統整理,在想辦法。
  有了這個回答,冕良放心了。又去電郵探消息,說他一直是鉤子大人的忠實讀者,收集她的畫作達數年之久,願意代為整理,問清河能不能聯絡作者問詢,可否接受讀者的好意?
  清河回複,可以整理部分出來給他們看看再說。
  嘩,挺敷衍的樣子,多數不信任吧?當然,這也難怪,看起來是有點莫名其妙。但好歹是機會,冕良就著手整理老婆的畫冊了。
  鉤子的畫,當然一直有在繼續,最近,她畫了一屋子鴨子,有跟著爸爸學寫字的鴨寶寶,燒飯的鴨奶奶,還有畫畫的鴨媽媽。這畫的名字叫守護幸福。
  冕良則備注,你守護,我管理。
  但這次備注,冕良不再寫在畫上,而是寫在畫的背麵。
  為什麽呢?因為整理畫作的時候,才知道寫字在畫上是會讓他累死的事情。要出版的畫,當然都是幹幹淨淨的啊,怎麽可以帶著冕良的備注出現?所以,冕良讓徐家明給他找了個專門軟件,將剪報的圖像處理的更清晰,同時抹掉畫上他自己的字跡。
  最近冕良真是辛苦極,為了懷孕的老婆,他風雨無阻,天天接送。自己工作本身就忙,還要整理鉤子的畫作。重點是不能明目張膽的整理,他得擠時間背著別人搞這種不可告人的勾當。每當把整理出來掃描好的畫,存盤帶回家在書房抹掉那些備注的時候,冕良會誤會自己的專長不是做科研而是搞特工。這真不是人幹的活兒,不知道間諜們的壽命長不長,反正冕良常常會覺得,自己因此減壽好幾年。
  所幸,他底氣足,對他來說,現在的緊張忙碌與他獨自在LA那幾年相比,已經是很幸福很幸福了。尤其,當他撫摸著自己厚厚好幾大本剪報,想起當年曾期望著,如果鉤子畫三年,他藏三年。如今,鉤子畫了超過三年,他也一直藏過三年,用辦公室和家裏的,那個最大最深的那個抽屜收藏著。冕良的秘密,很大很多啊,長的就是剪報的樣子,他的孤獨,需要他的秘密來陪伴。而且,他還會繼續收藏下去吧!就讓他的秘密,陪著他腐爛好了。

  第五十四章
  遠鈞居然要出差,在這個雨季,去災區。
  傍晚時分,坐在冕良書房跟他商量,“這個采訪任務很重要,我必須要親自去。
  “你是孕婦啊,”冕良憂心忡忡,“現在還處於不穩定期,真的不能換人去嗎?”
  遠鈞很為難,“不能。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還好照顧自己的,我是媽媽嘛,我會盡責的。”
  冕良其實非常不放心,可也知道遠鈞對工作有熱情,他得放她去。
  數日後,傍晚時分,遠鈞返家,風塵仆仆。她的工作牌都還沒拿掉,長發挽在腦後,看上去幹練又利落。就是臉色不太好,估計遇到麻煩了。
  “你覺得殺蟲劑廠商和害蟲聯手是什麽狀況?”遠鈞在書房坐定,黑口黑麵的說。
  冕良不答,等她下文。
  “那場水災,是因為堤壩有問題,”遠鈞嚴肅而沮喪,“我找到資料,卻不許我報道,新聞不該是這樣的。”
  冕良沉著道,“遠鈞,你一直知道新聞是怎樣的。”
  “這次不想這樣。”
  “如果這次不這樣,會有什麽後果?”
  遠鈞神色黯淡,“會很糟,冕良。”
  “糟到什麽地步?”
  “我說的,沒有人會相信,甚至以為我為博出位在撒謊。”遠鈞雙目晶亮,“可我還是想試試,冕良,你支持我嗎?”
  冕良沉聲靜氣,“你真要做,我一定支持。不過你要問我的意見,我會希望,等你積累到更多的資本,讓那個結果變得我們能夠承受的時候再做決定。”
  “這是韓冕良說的話嗎?”遠鈞心氣不順,“我以為你會鼓勵我鬥到底,你以前不這樣。”
  “我以前就這樣的,我從來都懦弱,不是個很有勇氣的人,”冕良語氣安穩緩慢,“我隻在乎家人的平安,讓我的家人過安定的生活,我不覺得我有錯,這樣不丟臉。”
  遠鈞頹然吐氣。
  冕良扶她起來,“先去休息休息吧,你也累了。”
  遠鈞站起來,卻又立刻倒下,虧得冕良及時抱住她,沒摔在地上。一時間嚇得大亂方寸,直著喉嚨喊,“遠鈞,遠鈞……”
  差點,隻差一點點,孩子就沒了。
  遠鈞被迫安胎,躺在床上,望著陪在身邊的冕良,目鎖秋波,欲語還休。
  “想吃點什麽?”冕良軟語溫言,“我幫你買來,再把你的書啊,MP3啊,手提電腦啊什麽的都給你弄來好不好?”
  遠鈞不語。
  冕良再問,“要不?我請假陪你幾天?”
  “我沒好好保護我們的寶寶,差點就殺了他。”
  得讓她轉移一下注意力,冕良拿過遠鈞的挎包,“你帶了什麽書看?《彼得潘》?是好媽媽應該看的書。”
  “原來不是我以為我會負責,就真的能負責,人生是會有意外的。”
  “我讀故事給你聽。”冕良翻開《彼得潘》,念,“溫迪明白,她終歸要長大的。人過了兩歲就總會知道這一點。兩歲是個結束,也是個起點……”
  “以前,我為慈恩那件事情,和你吵架,其實,我也有不對。對不起,冕良。”
  冕良恍若未聞,仍讀故事,慢悠悠,聲音柔如一杯暖暖的鮮牛奶,“溫迪的媽媽,是個招人喜歡的太太,她那個愛幻想的腦子,就像從神奇的東方來的那些小盒子,一個套一個,不管你打開了多少,裏麵總還藏著一個。她有張甜甜的,逗弄人的嘴,嘴邊老是掛著一個溫迪得不到的吻,可那吻明明就在那兒,就在右邊的嘴上掛著。嗯~~”冕良故作深思狀,“這些,我家遠鈞也有啊,讓我看看。”他修長的手指撫摸遠鈞的嘴角,笑,“真的有哦。”輕輕的,冕良將自己的吻印上去。
  準爸爸韓冕良去書城買育嬰類書籍的時候,在當天的晚報上看到鉤子的畫。
  那是個穿著孕婦裝采摘草莓的女生,鉤子說,“她收成的幸福,就是草莓的味道,酸酸甜甜的。”
  真好,這樣真好。冕良嘴角咧的挺大,無緣無故,站在書城大廳獨個樂得特爽。然後,她看見有個人,也對著他笑很爽的樣子。那是個戴著長耳環的女子,穿黑套裝,膚色紅潤,神采飛揚。冕良確認半天,才認出,那個女生叫逆風,江雅雯哦。
  多年不見的江雅雯,是來這裏辦她的新書簽售,她已經是個成功的職業作家。互相說起各自近況,江雅雯道,“能有今天,要謝謝你和清河。我永遠記得你照顧過我的那段日子,跟我說的那些話,每個字都很珍貴。因為遇到過你,我才有今天,有喜歡的工作,有快樂的心境,也找到想相伴著一生的人。”
  冕良欣慰,“哪裏哪裏,都是你自己的爭取到的,你不願意,別人也無能為力,我可不敢居功。不過,你現在給人的感覺和以前很不一樣。”
  冕良還記得那個蒼白怯懦的江小姐,和現在真是天地之差的區別。
  江雅雯承認,“不但不一樣,還有點走極端,喜歡跟人說話,喜歡和很多人吃飯,唱歌,哦,我活躍的過分,已經有人嫌我精力過剩了。”
  冕良抿嘴樂,遞上本逆風的新作,“來,簽名給我吧。“
  江雅雯先不簽,故作深沉,“我得先講件事兒給你聽。”
  江雅雯要講的,是那年,就是遠鈞約江雅雯和她談封麵。江雅雯向遠鈞打聽冕良的消息,遠鈞說,“喜歡韓冕良啊,不行,那個人是我的。”
  “那時候我很傷心,”江雅雯告訴冕良,“後來曾去你學校找你,就看到你和你當時的老板一起,在夕陽裏,邊散走邊說話,那種感覺,好像你們就是從夕陽裏走出來,會一起走到天荒地老的樣子。”
  “天荒地老?”冕良與江雅雯相顧一笑,“我喜歡這個詞匯,我們已經結婚了,現在生活的很好。”
  “是,我知道。”江雅雯掏筆簽名,“我認識你妹妹何慈恩,聽她說過。不過,我就是覺得,我得為我當年的傷心討一點利息。人生,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她很壞的在書上簽,“再遇這個男人,仍會被他迷惑。他的眼睛裏,有讓人安靜下來的力量,幾乎要重新愛上他。贈與幸福伉儷韓冕良,駱遠均。”
  冕良再也笑不出來,喃喃道,“好猛,是不是作家都這麽猛?幸虧我隻認識一個作家。”捧著書,瞅瞅江雅雯,“我覺得,你還是象以前一樣好點。”
  江雅雯聳聳肩,耳墜子光華閃爍,“現在來不及了。”
  離開書城,散步在午後的街頭,路過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群,忽然覺得好感慨。有那麽一刻,心口收緊,眼眶發熱。
  遠鈞曾說,人和人的相遇,就是個漩渦,你永遠不能預料,最後會得到什麽。很準確。
  那些遇到的人啊,有的會與你相伴一生;有的,會用來懷念;有的,隻是浮光掠影,擦肩而過。不過,那些遇到過的,一定都會在我們的生命裏,留下些什麽。
  不戴耳環的江雅雯,愛上了長耳墜。那是她遇見韓冕良後的改變吧?因為遇見過那樣一個人,相信過他說的話,所以,才是現在這樣。
  冕良又想起曾憶湄,那個為她流過很多眼淚的女孩兒,她的人生,會因為遇到冕良,有什麽樣子的改變呢?
  至於象安逸,安琪,慈恩,吳昊,還有很多很多人,冕良因為遇到這些人,愛過,錯過,失去過,傷心過,得到過。想到自己的一生,會因為這樣的經曆而慢慢蛻變,逐漸變得豐富,又是種怎樣的幸運?
  當然,更感謝一個叫駱遠均的人,他因為她改變了夢想,最終擁有這份值得他付出熱忱的事業,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哦,人生是值得的,很值得很值得。
  很想老婆,冕良撥通電話,“喂,是我,還在忙嗎?”
  “加班中,”遠鈞平和清新的音色響在冕良耳畔,“為了在體製內擁有更多的權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好好幹活兒。”
  “加油加油,不過小心身體。”冕良叮囑,“再過一個鍾頭我去接你下班。”
  “嗯,好的。”
  “還有件事情,”冕良報備,“喂,老婆,我遇到江雅雯。”
  “你怎麽遇到?”
  “她在書城做新書簽售,我簽了一本,”冕良促狹,“唉,常歪理,糟了,我外遇哦,怎麽辦?你會把我搶回來的吧?”
  孕婦爆粗口,“靠,你消遣老子是不是?”
  將整理好的第一批鉤子的畫稿發給清河文化後,冕良得到讓他繼續整理的訊息。這件事兒多少有點可疑,不要報社提供清晰的電子版,非要讀者累死累活整理出的畫冊,是何居心?不過冕良很樂意,管她什麽居心?
  清河告知,鉤子本人看過畫稿,很滿意,已經委托律師來協商簽約。然後問冕良,他對報酬有什麽想法?
  冕良不由得對著郵件拊掌而樂,唉,太好玩了。為了不讓對方懷疑他的動機,他十分市儈的去信,“可以拿百分之十的版稅嗎?”
  對方回複,不太可能,再商量其他方式好不好?
  冕良這才說,“我尊重貴公司的意見。”
  冕良繼續理畫稿,很高興的將所有畫作重溫數遍。因工作家庭兩頭忙碌,私活得見縫插針的幹,還要不被人發現,整理過程進度緩慢。很慶幸,大家都知道他工作神秘,晚上他點燈熬油幹私活的時候,沒人打擾他。在清河文化焦頭爛額的催稿狀態下,半年過去,冕良總算完工。
  不過很可惜,沒等到畫冊正式出版發行,他就要去南極了。
  吳昊跟冕良提起這事兒的時候,冕良說,“我很想去,但不能去。遠鈞再過兩個月就要生了,我絕不能這個時候離開她。”
  吳昊沉吟片刻,“再考慮考慮?”
  冕良拒絕,“不好,明年,可以的話,能不能明年安排我去?我不能讓遠鈞生孩子的時候找不到我。”
  這件事情,冕良回家也沒提起。誰知不日,陪遠鈞散步的時候,遠鈞說,“雪王號過段日子就出發了,你現在去受訓和體檢,還來得及吧?”
  冕良略有驚異,隨即問,“吳昊跟你談過?”
  “你兩個穿一條褲子的人,他肯定不會跟我說的。是我正好遇見你一個同事的太太,她說你本來也要去,因為我才不去的。”遠鈞好得意,“她好羨慕我呢,說你對我特別好。”
  “嗯,我可以以後再去。”冕良理理遠鈞被風吹亂的長發,“那時候要辛苦你一個人照顧孩子了。”
  “今年去不成,你明年也不可能去的成,到時候說不定又舍不得孩子。”遠鈞拿出手機,“跟吳昊說,你去。”
  “別鬧了,乖一點,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在家生孩子的,都說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門關打個轉,我想想都怕。”
  遠鈞固執,“現在有幾個女人是因為生孩子生死的,你想太多了吧?”
  冕良啞口無言,氣悶,這老婆也太難搞,拉她,“回家了。”
  “打電話。”遠鈞不放過他。
  冕良告饒,“老婆,我可以明年去的。”
  “不行,你一輩子能去幾次極地呢?少去一次你的人生就多一次遺憾。”
  “你一輩子也生不了幾次孩子啊,我不在,可能是一輩子的遺憾。”
  遠鈞壞笑,獠牙又出來了,“你放心,我答應你,再給你生一個。來打電話,我數到三,你不打,我就~~”
  “好,我打。”冕良答應,他知道他老婆這招兒耍出來,那就是非鬧到他答應不可的。接通吳昊電話,“我還想去南極,現在還能考慮嗎?”
  吳昊說,“可以的,冕良,你去了就知道,不會後悔。”
  冕良放下電話,已經開始遺憾。人生最苦是抉擇,難得雙全。他無論選哪個,都要麵對遺憾。
  “今天好冷,好像要下雪似的,我們快回去吧。”冕良牽著遠鈞的手回家,走幾步停下,抱住她,“你知道不知道,我一點都不想在冬天最冷的季節離開你。”
  冕良這次出門,要四個月方回,等他回家,孩子應該都兩個月大了吧?帶著這樣的心情上路,冕良的臉色難免有點慘綠狀。
  送冕良上船的是駱韶青和沈柏森。駱韶青說女婿,“瞧你這熊樣兒,遠鈞比你灑脫多了,你學學你老婆好不好?”
  冕良耷拉著腦袋,“她灑脫,是不想我擔心,要成全我的夢想,在那兒硬撐。我知道我離開她一個人也害怕,所以就覺得很難過。”冕良停半晌,眼圈發紅的跟丈母娘說,“媽,我走了,你幫我照顧遠鈞好不好?別總叱她,她不是懷著寶寶嗎?心情差,很傷身體的。”
  駱韶青翻個大白眼,“你不過是出個長差嘛,哪至於象交代遺言似的?氣死我了。”
  誰知道冕良皮厚,還沒完了,“媽,你也要保重身體。對了,能不能幫我個忙?我不在這段日子幫我每天存份晚報啊?”
  駱韶青用她的鱷魚皮包砸他頭,“你死小子真的很煩誒。”
  沈柏森發話,“晚報我幫你存,你再說把你丈母娘要招哭了……”

  第五十五章
  冕良給遠鈞的第一封email。
  遠鈞,見信如晤
  我好像沒給你寫過信吧?除了手機短信。那麽,離開家的這段日子,我要好好做這件事情了。
  記得以前,在LA,你不在的日子,我曾對著Long Beach小鎮那片藍色的海,想,不能和你一起牽手,麵對時間的流逝,真的很傷感。現在,我不想那樣傷感了,我要讓你知道,不在你身邊的我,在做什麽,想什麽,我要給你我看到的一切,無論是好的,壞的,幸運的,危險的,我都要告訴你,這樣,我們就經曆著同樣的時間了。我要讓這些時間,印在我們的記憶裏,無論今後遭遇什麽,都不會隨意增減,也不容退讓遷就。
  我的意思,你懂不懂啊?
  最先告訴你的是個好消息。我是想,如果有一天,我和你迷失在荒郊野外,你可以不用怕了,我應該能把你完好無損的帶回家。因為我學會了野外求生,還有倒貨裝艙,逃生、結繩、打信號燈,嘩,你老公現在厲害了。
  不過最厲害的,還是大自然。
  我們的船經香港,穿過馬六甲海峽,跨越赤道到澳大利亞的弗裏曼特爾港,然後穿越西風帶,才能到南極。
  你知道西風帶嗎?由於南極與赤道間存在巨大溫差和氣壓差,加上地球自轉 ,大量空氣在南半球這一特定地區流動形成氣旋,威力特別強大。親愛的,我這次遇到很厲害的魔鬼西風帶,五個氣旋前後 夾擊雪龍船,風浪讓我們的船差點成為瀚海寄餘生的一葉扁舟。我們的廚房裏,什麽都在飛,聽說有一大筐蘿卜,很愉快的飛過廚師長的頭頂,從廚房這頭飛向那頭。我呢?就一直在暈和吐。為了能睡一下恢複體力,我和朋友們還把自己捆在床上,但效果甚微。那個時候,很怕,我們都擔心雪龍船會被砸毀掉。也想家,想你,不過請你原諒,我想的最多的居然是上帝。
  我們這樣過了差不多八天,經曆了風力十一級以上 、湧浪六米左右的大風浪區,終於安全穿越西風帶,接近了風平浪靜的浮冰區。哦,那種感覺,仿佛就是希臘傳說中殺死了巨龍,即將拿到金蘋果的阿特拉斯。
  接著,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麽?破冰船劈開海浪,在浩瀚無邊的海麵,天水相連的地平線上,陽光照著晶瑩閃爍的南極冰山,四周寂然無聲,一片剔透,不染點塵的琉璃世界。那就是與世隔絕,地球最寒冷,最荒涼南極。天地廣渺,冰海一線。我們的破冰船在巨大的浮冰山間穿行,小心翼翼,卻心懷聖潔。而你無法想象,在那樣一個冰冷的地方,卻有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海鳥飛起來,遮天蔽日,不禁讓人對生命肅然起敬。
  遠鈞,你要和我一起記住這一刻。
  好了,今天就先告訴你這麽多,我現在要去吃飯了。我要吃多多的,把你的大抱枕好好帶回去給你。
  你也要保重身體,做我天下第一的原子小金剛。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二封email。
  遠鈞,你那裏應該是冬天吧?我這裏,是南極的夏天。
  按照慣例,我們一般把南極每年的這個時候到次年二月中旬這段時間稱為夏季,而在此之前或之後的十個月稱為冬季。這段時間的天氣很好,平均氣溫零度以下,最高氣溫零上五六度,我穿著厚棉衣,天空中不時飛著雪花,我的夏天,和你的冬天,其實差不多。我為這樣的情況感到高興。
  遠鈞,家中的書房,有張地圖的,你一定知道放在哪裏。你讀這封信的時候,去把地圖拿來看看,看看南極的位置,想象一下,它象什麽。
  親愛的,南極的形狀,很象一隻鸚鵡螺,很神奇吧?現在的我,就住在這隻鸚鵡螺裏麵。我們想象的鸚鵡螺,當然是外殼堅硬,不易親近。事實上,走近它的心裏,就知道它有多美,多柔,多生機勃勃。
  我的工作,黑白顛倒,每當工作結束,早上時間,走出觀測用的小木屋,我都有幸看到太陽升起的天空,朝霞絢麗,雲藹蒸騰,在濃豔的藍天紅雲底下,是一片冰雪雕瓊,卻又生氣盎然的冰海世界。淡藍色冰山晶瑩透明,企鵝笨拙可愛,海豹悠然自得,空氣純淨清新,這是最唯美的自然,美得無法描述,無法解釋,無法掌控,在這樣的地方,我們隻會被它震撼,為它驚歎,想與它好好相處。
  聽參加過越冬隊的朋友們說,這裏的冬季幹淨,寧靜,有一種不再流動、不會消失的美。當夏季過去,池塘裏的水重新凍結,在陽光下平滑如鏡,擲塊石子上去,萬籟寂靜中石子撞擊著冰麵,發出類似金屬的聲音。
  遠鈞,能想象我跟你說的這一切嗎?我喜歡這個地方,並覺得,你一定和我一樣喜歡這個地方。向往這裏的自由,珍惜這裏的純粹,愛這裏如同愛我們共同的夢想。
  這個南極的早上,遠鈞,你要記住,住在鸚鵡螺裏,愛著鸚鵡螺的我
  代問兩個媽媽和沈伯父好。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三封email。
  遠鈞,來信收悉,我又很沒出息的哭了。你知道我是為什麽的對不對?真要命,我是爸爸,孩子來到這個世界,我居然沒在身邊,覺得自己很差勁。你要愛護自己,不許因為怕胖不吃東西,反正你也嫁掉了,不要擔心,你胖到一百公斤我也要你的,我們都老夫老妻了,不要計較胖瘦好不好?
  我生活的很好,能吃能睡,有空就打球和釣魚。你知道這裏的魚有多傻?跟我一樣,我是給點陽光就燦爛,這裏的魚是給點魚餌就咬鉤。害我每次都為了這些傻魚很掙紮,不舍得吃掉它們。
  除了會釣魚之外,我曬黑了很多。南極沒有雲,日照強烈,有時忘記擦防曬霜出去,就會曬黑一層回來。不過象我就還好了,我們楊領隊才有意思,因為戴眼鏡嘛,眼睛周邊一圈的皮膚和臉上其他部分的皮膚有色差,很好笑。
  除了釣魚之外,還有個樂趣是喝酒,你知道這裏是地球上僅存的純淨之地,冰是最幹淨的。來過的朋友就很有經驗,特地帶了五六瓶威士忌酒,幾十萬年的南極冰,在酒杯中融化時,釋放氣體奏出美妙聲音,遠鈞,我叫它是會唱歌的冰塊,學你那個會開花的水管。
  對了,老婆,這次,請你記住的,不是我釣到傻魚的時間,是我為了見不到你和寶寶,哭出來的那些傻淚。
  告訴兩位媽媽和沈伯伯,謝謝他們一直陪著你。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四封email。
  遠鈞,想你!
  不許摸胳膊,肉麻也不許起雞皮疙瘩~~很想你。
  對了,你沒變心吧?
  今天很冷,長夜寂寞,想和你說,千萬別拋棄我。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五封email。
  老婆,上封信寫自老公我正發神經的時間,裝沒看到吧。
  對了,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別美,透亮透亮的,掛在深藍的天幕上,月光象流動的水晶,好像這是個很濫的形容,不過除此之外我暫時想不到別的,就是覺得,我整個人都融到水晶裏了。
  我住在水晶裏,想你。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六封email。
  遠鈞,我看到冰裂隙了。
  在解釋為什麽去看冰裂隙之前,我要先跟你說什麽叫製高點。
  在南極這片“白色大陸”上,一共有4個主要點:冰點 ,極點,磁點和製高點。目前,俄羅斯、美國和法國已經在前三個點上建立了考察站,製高點呢?我們占了,中國人就是很強啊。這個遠在冰蓋最深處的製高點叫Dome-A點,它處在整個南極海拔最高、氣溫最低的內陸深處。從我們中山站去Dome-A點的途中,分布著3個冰裂隙密集區。遠鈞,我去看的就是Dome-A點途中的冰裂隙。
  冰裂隙深不見底,數十到數百米深,更可怕的是上有風吹雪,把它淺淺地覆蓋起來,二三米的覆蓋雪根本不能承重。這就像陷阱,掉進去必定葬身南極。據說,考察史上,連人帶車掉進冰裂隙的事情偶有發生。很驚險,不過我好奇啊,還是想冒險去看看,聽說冰裂隙非常美。
  我見到的那個冰裂隙,半米以上寬,就藏在一片白皚皚的雪峰下,大且長,一條深壑,目所能及,幽藍深邃,不可見底,好像是頭頂的藍天掉下去了似的,又或者,誰的夢掉下去了吧?我覺得,白雪皇後搞不好睡在那裏。
  我趴在雪上,照了冰裂隙的照片,給你發回去吧。炫耀一下,這是我想讓你和我一起記住的神奇瞬間。
  代問兩位媽媽和沈伯伯好。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七封email。
  遠鈞,這次想和你聊聊極光。
  “破譯極光的密碼,就能找到白雪皇後的宮殿。”記得你和我這樣說過。說起來,我後來沒繼續研究數學轉來學物理,是因為你啊。
  事實上,極光和白雪皇後,當然沒什麽關係。
  極光是常出現於緯度靠近地磁極地區上空,大氣中的彩色發光現象,因太陽活動區的帶電高能粒子流,使高層大氣分子或原子受激發或電離而產生的。我的工作,就是每天晚上,呆在觀測站的小木屋裏,等光。
  就在昨天,我去觀測站,習慣性地打開儀器,調好屏幕,漫不經心地走到戶外透一口氣。然後,我就看到一條從東向西、寬得幾乎橫跨整個天空的巨大彩帶,彩帶的下部有如窗簾的下擺一樣妙然掀動,白裏透綠,紅中見粉。遠鈞,那就是極光,我在南極第一次看到的極光。
  我不是初見極光,但無疑,這次我特別被撼動。我習慣用我的專業,解釋我看到的一切,可我麵對著這樣的自然之景,卻束手無策,深受打擊,我似知其因果,又不知其因果。那些存在腦子裏的公式定理,好像完全無法幫助我理解我看到的事物。
  遠鈞,麵對那樣情境,我覺得自己渺小,無知,好像白癡哦。
  親愛的,你的白癡老公,終於在南極,見到了夢寐以求的極光。
  這一刻,你要和我一起銘記。
  良愛鈞於×年×月×日
  冕良給遠鈞的第八封email。
  遠鈞,今天我幫忙通了下水道。這是件好笑又瘋狂的事情。
  知道格羅夫山嗎?是南極六十四座冰原島峰的總稱,極少數沒有被冰蓋完全覆蓋的山脈峰巒之一,被譽為南極最壯美的地方。因為氣候關係,格羅夫山是全球最大的隕石聚集地,擁有地球上最豐富的隕石資源。南極隕石因其地球年齡最長、原始狀態最好等特點,成為科學家進行深空探測的最好素材,其身價貴比真金。
  喏,我的朋友們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寶地的,問題是他們都撿瘋了,以為是進了鑽石洞吧?帶回了5300多塊石頭,最後是被我們領隊下令讓他們回來,他們才戀戀不舍離開那裏。
  我的朋友們這次探險,開著雪地車出去長達約六十天,回來的時候,洗澡時搓下的汙垢,竟堵塞了中山站洗澡間的下水道。遠鈞,我當時想,我要是60天不洗澡,你會把我怎麽樣?
  這是我幫忙通下水道,想你的瞬間。請你順便想象一下60天沒洗澡的我是什麽味兒的吧。
  還有啊,親愛的,我快回去了,等我。
  問兩位媽媽和沈伯伯好。
  良愛鈞×年×月×日

  第五十六章
  冕良回家了。還是駱韶青和沈柏森來接。春日的午後,微寒料峭,冕良開著車窗,吹著家鄉的風,呼吸著家鄉的空氣,聽無線電裏正播放的一段訪談。
  這是個電話連線訪談,被訪對象是畫家鉤子。丈母娘閑閑說,“這個畫家現在很紅,畫冊賣瘋了。”
  冕良那個得意哦~~“企劃是我做,想不紅也很難。”
  沈柏森不滿,“你好像忘了那是我的公司包裝營銷的。”
  冕良笑,食指擋在唇前,“噓……”
  鉤子正用冕良熟悉的清新嗓音,回答主持人的提問,“對畫畫的感覺啊,覺得還是挺幸福的,即使是畫那些有不安有失望的瞬間,但想到能好好生活著,有著這樣那樣的感悟,總是幸福的……”
  駱韶青遞給女婿上下兩本畫冊,《時間的回紋針》,扉頁上印著兩行字,“這是時光的印記,也是意味雋永的情書……”
  冕良的眼眶,又不爭氣的熱了。
  畫冊冕良未及細看,人已回家。不是冕良的小窩,而是駱家大宅。遠鈞生完孩子,駱韶青把親家和遠鈞都接過來一起住。
  冕良進屋的時候,遠鈞在樓上照顧孩子睡覺,冕良先見到了母親,喜出望外,跟媽媽聊幾句後,躡手躡腳上樓。
  韓媽媽奇怪,“冕良你幹嘛走路象小偷似的?”
  冕良有道理,“不是怕吵到我兒子嗎?”
  駱韶青好氣又好笑,“最受不了你們夫妻兩個,眼不見為淨,我去回房換件衣服。”
  冕良的老婆孩子住的那間大臥室,觸目可及,都是奶味兒十足的東西。
  紙尿布,小衣服小手巾,奶瓶,奶粉,帶著奶味的大床旁邊,是絕對奶味兒的小床.小床上,遠鈞斜倚在床頭,正給個小奶團樣的孩子,用奶瓶喂奶。遠鈞沒太多變化,是說和沒懷孕的時候差不多,穿著米白長褲寬鬆淺藍線衫,頭發剪短至齊耳,膚色奶白的柔淨,頭發墨鴉鴉黑亮。她對著進來的冕良噓噓,示意小聲。
  冕良壓低嗓音埋怨老婆,“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我胖了有五六斤呢。”遠鈞輕輕說。
  不過冕良這會兒沒再顧到老婆,他的全副心思都被床上那個小小人吸引過去了。看上去很嬌嫩很脆弱的奶娃娃啊,五官象他,也象遠鈞,那秀氣的眉眼鼻梁和小嘴,好像熱毛巾捂一把就會融掉似的。頭發細軟細軟的,身子小小的,側躺,蓋著條奶黃的小毯子,閉著眼睛,很專心很努力的在喝奶,因為用力的關係,兩隻小手還時不時用力張開,那真是小的匪夷所思的手,粉粉的,似乎用力吹氣都會吹斷一樣。
  這是我兒子!冕良看看那個不足百日的奶娃娃,再看看孩子的媽,又看看娃娃再看看孩子媽,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緩緩爆炸的感覺,那是不是從冕洞裏吹出來,帶著磁力線,吹到整個太陽係的太陽風?
  韓媽媽不知何時出去這屋子,床上那個小奶團樣的小娃娃也睡著了,冕良就跪在床邊,傻愣愣的一直看他的兒子,不敢碰他,最終湊過去聞聞味兒,小小聲說,“哇,他怎麽這麽好聞啊?叫什麽名字?”
  “小名叫丁丁,你媽取的,說名字簡單好帶。”遠鈞莞然微笑,蓮白的手掌撫上冕良的臉,“來,給我看看,你瘦了哦冕良,還黑了,不過,整個人在發光。”
  冕良望著遠鈞,現在他心裏的太陽風,已經沿著磁力線侵入他的極區,激活他體內的原子和分子,嘩,極光要來了。他起身抱住遠鈞,“對不起啊,苦了你了。”
  “才不苦,”遠鈞雙手環著冕良的腰,“我以你為榮。”
  “我的榮耀,都是你的。”冕良吻遠鈞,如癡如醉。
  不能呼吸遠鈞掙紮出來,喘籲籲的,“你要不要節製一點?我怕你殺紅了眼明天出門見誰親誰。”
  冕良的額頭抵著遠鈞的額頭,偷樂,“那倒不用,今天你好好安撫我,我明天就正常了。不過,你現在行不行啊?”
  遠鈞麵色羞紅,一小朵難為情的微笑,遊離在她唇間,“這個時間不行,孩子在,媽她們等會兒會來叫我們去吃飯,人太多了。”
  “那就是,還行?”冕良臉上的笑意加深,氣勢洶洶再吻過去,愛如潮水般蔓延。把遠鈞象剝截嫩藕一樣從衣服裏剝出來的冕良,貪戀汲取著她的芬芳柔軟,耳鬢廝磨間,血液躁動,心頭卻是富足平順。想她,極地的長夜裏,想的最多的就是現在貼著他胸口,因他的寵愛,而釋放出無限風情的嬌美容顏。
  給家人的禮物,吃晚飯的時間被冕良拿出來,南極的石頭。
  遠鈞對那石頭特感興趣,還胡想,“會不會象小說裏講的那樣,這裏藏著什麽古代生物?我們應該給這石頭做掃描。”
  冕良誇讚,“老婆我發現你的想象力真的是讓我歎為觀止。”
  駱韶青抱著剛睡醒的外孫,在旁邊又受不了,“你們夫妻兩個沒事總弄這麽肉麻,很嚇人的好不好?丁丁會笑你們的。”
  “我兒子才不會。”冕良忙忙的去洗手,也不吃飯了,很討好的跟小丁丁請求,“讓我抱抱你吧。”
  非常費力的抱過兒子,冕良渾身都緊張,天啊,柔軟的不可思議的小奶團。小寶寶也不哭,幹幹淨淨一雙未染人情世故的眼睛望著冕良。冕良忍不住很正經很正經的跟兒子做自我介紹,“丁丁,我是你爸爸,對不起,現在才抱抱你,因為爸爸在忙工作……”
  一屋子人在笑,韓媽媽道,“冕良啊,孩子小聽不懂。”
  “我覺得他能聽懂,”冕良特固執的繼續跟兒子念叨,“爸爸因為工作的關係,才沒在你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迎接你……”話說冕良對爸爸這個稱呼感到舒服的不行,抱兒子的方式幾經調整之後,也順到不行。他抱著兒子死不撒手,嘮嘮叨叨,“喏,這就是爸爸去南極的原因了,是為了夢想,丁丁長大後也要做有夢想的人……”丁丁聽著爸爸的心跳,沒一會兒又睡著了。不過駱韶青和韓媽媽都說,是被他爸爸悶壞了,因為太乏味才睡著的。隻有冕良很認真強調,“我說的我兒子聽得懂。”
  抱丁丁,變成冕良生活中的享受。他隻要有空,就抱著不鬆手。他要倒時差,晚上睡不著,不想吵遠鈞,就抱著丁丁,借用駱韶青的書房工作~~不,翻丈母娘存給他的晚報。話說,丈母娘真狠,是讓她幫忙存一張嘛,她一定是在辦公室看過就算,家裏的晚報是工人理的,那是每天很多種報紙摞在一起攢起的四個月,厚厚幾大疊。冕良又怕翻報紙灰塵四揚影響兒子,白天還沒時間,事情更不能張揚,這報紙翻閱速度很慢很慢。忍不住就跟兒子訴苦,“丁丁啊,有秘密的人日子過的真辛苦,可即使是這樣,長大後也還是要享受有秘密的樂趣啊。”
  丁丁對著爸爸笑,小嘴張的大大的,冕良拉著兒子的小手親親,“我就知道你懂我。”
  鉤子的連載,已由《時光的印記》,改成為《寶貝日記》。大多畫裏,記錄著孩子成長的點滴。冕良尋思,以前老婆說不會重視兒子多過他,看來這話不算數,丁丁最大啊。
  對夫妻間這段日子的分離,鉤子這樣詮釋,她畫了睡在一隻鸚鵡螺裏的,戴氧氣麵罩的女人。
  鉤子說,“想他,想得缺氧,但這是幸福的症狀。”
  冕良備注,“我是那個戴著氧氣罩的男人。”
  鉤子有幅畫,畫的冰山冰海,和掛在天空的月亮。那海,那山,那月,都籠罩在一片如水晶般透明的光線裏。冕良知道,那是他在給老婆的信裏提及的,想念她的夜晚。
  鉤子說,“這輩子做的最耐心,最認真,最不投機取巧,最腳踏實地,最驕傲的事兒,就是一步步走到現在,意念裏和他看到同一片風景。”
  冕良抱著熟睡的丁丁,嘴角含笑,卻眼窩濕潤的備注,“我愛你。”
  對於久未歸家的丈夫,總是不離手的抱兒子,初為人母的韓太太不得不就孩子的教育問題,跟韓先生討論,“別總抱著他,習慣了老要人抱,這樣對孩子的心智發展不好。”
  冕良不想放,他覺得聞著小寶貝兒身上的奶香味簡直是做人的最高享受,所以他象所有蠢男人那樣硬把話題拗到別處去,恭維老婆,“你做媽媽後越來越美了。”
  遠鈞笑,挑著長眉,給兒子衝奶,說,“謝謝你,常有理先生。不過按照某種說法,象我們這種結婚了又做母親的女人,就是由水變土沒靈氣了。”
  “曹雪芹那老頭說的吧?”冕良一臉不屑,“他不也是從媽媽肚子裏鑽出來的的?還搞種族歧視。別聽那老頭的,煩人著呢。做母親的女人,最美。”
  駱遠均就是駱遠均,不上當,“行了行了韓冕良,你就少忽悠我了,發現你怎麽越活越滑頭?這不是好現象,過來,把孩子放下。”
  “我抱著你也能喂奶啊。”冕良就是不舍得放下懷裏這個小娃娃,垂死掙紮。
  遠鈞踢他,“你給我放下,你現在抱他比抱我多誒,你不是答應我不會愛孩子多過愛我的嗎?”
  冕良放兒子在床上,哭笑不得,“你真跟孩子計較啊?“
  遠鈞白他一眼,給兒子喂奶。
  冕良很著迷的在旁邊看,看了會兒突然想起件事兒,“常歪理,你有沒有問過寶寶願意不願意來這個世界?就擅自生他出來了?”
  遠鈞臉上那表情哦~~一隻手掐冕良的胳膊,掐得冕良呲牙咧嘴連連呼痛。常歪理凶巴巴,“這事兒現在老娘做主,誰敢有意見?有意見的不給飯吃。”
  哇,老婆真狠~~
  其實,韓先生是非常想象抱丁丁那樣抱韓太太的,不是有難度嗎?首先韓太太沒那麽小,其次人多不能太造次,抱太太著甜蜜的事業隻能在夜半無人私語時進行。
  晚上,小床上熟睡著寶貝兒丁丁,冕良大床上抱著寶貝兒太太,順便看著一張草稿紙上的微積分算式,念叨,“算錯了啊。喏,其實微積分重視的不是算法,是觀念,一些名詞的定義沒有弄懂的話微分跟積分到最後會亂,重點是要整理所有的名詞,不然定義就~~喂,為什麽會突然搞這個?”
  遠鈞根本不太介意題目有沒有解錯,趴在丈夫懷裏,在那張舞舞爪爪寫滿錯算式的紙上,畫個Q版冕良,溫軟的笑,“想看看,我們家冕良的世界,是什麽樣子的啊。你不在家的時候,想起你的固執和認真,就試著做做微積分,其實老師教的那些我都忘了,不過,我覺得,這樣離你近一點。哦,你腦袋裏裝的那一切,是因為你很了解微積分的觀點,懂它的名詞嗎?”
  “不是,”冕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又因為遠鈞的話,心潮起伏,似浪花拍岸,有種難言的情緒,一波波的漫過來,漫過來的,都是甜蜜,都是幸福。“傻瓜。”最終,冕良歎息著把遠鈞摟在懷裏,喃喃的說,“傻瓜。”
  床頭的一盞小壁燈,暖暖的光線柔和,朦朧,的灑落,把擁抱著的這對男女象籠在團棉花糖裏似的籠罩其中。冕良沉在這段玉軟花柔的時光裏,問遠鈞,“還痛不痛?”
  “問一百遍了吧你?生孩子都會痛啊。確實很辛苦,不過我算是很順利很順利的了。我看到有個媽媽,整整一天半也沒生出來,很恐怖。我隻用了幾個鍾頭。說起來,多虧你那段時間再忙都陪我散步。”遠鈞親親冕良的下巴,“我和丁丁都要謝謝你。”
  “幾個鍾頭還是會痛啊。”冕良仍舊心疼不已,“對不起,沒陪著你。”
  “沒關係,”遠鈞的聲音,慵懶的從冕良的懷裏傳出來,“不用總陪著我,冕良,參加越冬隊吧,無論去南極,還是去北極,我喜歡你給我看到的,你的一切。”
  “要是參加越冬隊,一去就是兩年,你和丁丁怎麽辦?看不到丁丁長大,丁丁很可憐啊。”
  “可等他長大的時候,就可以告訴他你經曆的那些,算是種很好的彌補。冕良啊,其實我一分一秒都不想離開你,可是,當我讀著你的信,想象著發光的你,感受到你的幸福,我也覺得很幸福。”
  冕良不說話,下巴抵著遠鈞的額角,手掌撫著她的發絲,不知道為什麽,鼻息沉了,眼眶濕了,娶妻如此,夫複何求?
  遠鈞敏感察覺到冕良的情緒,拍拍他麵孔,“你怎麽就這麽點出息?又哭?”
  冕良把剛剛丟在枕頭上,寫著錯誤微積分的紙啊和水筆拿到床頭放好,拽著遠鈞蹭進被窩,這次不哭了,大被同眠鎖春光。
  丁丁滿百日後,遠鈞從娘家搬回自己家,她們請了鍾點工人幫忙料理家務,孩子由韓媽媽照顧,夫妻兩個依然各自忙碌。
  某日,冕良突想起那個用來和清河聯絡的郵箱。再打開的時候,幾乎被擠爆,除了垃圾郵件,還有清河催問,如何聯絡他?要給他一筆酬勞。沒很多,但還算合理。冕良告訴清河,他出國讀書了,那筆錢捐給有需要的山區小學吧,以鉤子的名義。
  以鉤子的名義捐款,還是容易的。可是鉤子的畫冊,冕良卻沒時間重新翻一遍。每日裏要工作,要抱丁丁,要孝順孝順母親還要和老婆淘點時間竊竊私語,那本畫冊都顧不上了。
  何況,這年最重要的事兒,是丈母娘要結婚呢?
  是遠鈞先私下裏和冕良說起駱韶青的婚事的。
  有次帶丁丁去駱家度周末,遠鈞在駱家花園裏曬著太陽,跟抱著丁丁的冕良說,“你要是真參加越冬考察隊的話,我覺得我們還有那個條件。如果隻是我和你媽是吃力了點,好在還有我媽。我奇怪的是沈柏森,他對丁丁真是好的離譜。丁丁在月子,每次都是握著小拳頭大哭,哭的一身都是汗,好可憐。還是沈柏森哄著丁丁,把他的小拳頭慢慢掰開,說握著拳頭哭不好。”
  冕良心疼,“我要是在的話就好了,我可以抱著丁丁跟他說話。”
  “你在不也一樣?孩子該哭還是哭啊。”遠鈞若有所思,“怪了,以前沈柏森還總念叨要和我媽結婚,這兩年怎麽也不見他提了呢?我現在倒覺得,她們在一起也不錯。”
  既然遠鈞同意了讓媽媽嫁沈柏森,冕良覺得機不可失,找沈柏森談,“遠鈞鬆口了,你要不要采取行動啊?”
  誰知沈柏森居然跩上了,“唉,年紀大了,也不是非要結婚不可的,現在這樣挺好。”
  冕良著急,“伯父,遠鈞脾氣你知道的,她未必時時都會答應你們結婚的哦。”
  沈柏森神色凜了一凜,從駱家客廳找去偏廳,一路喊,“韶青啊,韶青……”
  駱韶青和沈柏森結婚了,不過不是在國內結的,去了悉尼,說回來再請幾桌酒。
  冕良不理解,“幹嘛去那裏結婚?丁丁這麽小,我們不好做長途旅行啊。”
  “就是讓我們這些人不要參加。”
  “為什麽?”
  “不好看嘛,孫子都有了。雖然不是夢寐以求的那種,在凡爾賽宮共結連理,在盧浮宮舉辦聚會,在奧塞美術館進行非正式餐宴。但是能在悉尼國家劇院豪華奢侈一次也好啊。我媽和我後爹在那裏朋友也非常多。”斜眼覷到冕良臉上的表情,遠鈞放棄解釋,“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來來來,給你抱丁丁,你懂你兒子就行……”
  這一年,是冕良和遠鈞結婚的第二年,相識的第八年。
  這似乎是成果斐然的一年。鉤子的畫冊賣的不錯,她成名了。
  冕良去過了南極,感受到夢想實現的幸福。
  遠鈞也開始別別扭扭,卻又期期待待的和一大家人過個快樂生日。
  家裏添了小寶貝丁丁。
  新添成員還有沈柏森。他是個嘔心瀝血疼孫兒,小心翼翼疼繼女,分外寬厚疼女婿的繼父。如沈柏森對冕良所言,他們早晚會是一家人。

  第五十七章
  日子安穩,歲月靜好,冕良忙碌之餘,也去趕了回流行。是LA的球瘋同學,說最近在試著寫博客,於是冕良就被博客撞了下腰,撞的還不輕。
  他倒沒自己去寫博客,不過常在球瘋同學的博客上留言,然後發現其實鉤子也有博客,就上去看了看。鉤子的博客上,抬頭放著冕良做的那份企劃書上的一句,“我們不知道畫者是為誰畫了那些畫兒,但我們知道這樣被人愛著是幸福的。”
  冕良一時間激動的腎上腺素狂升,忍不住就匿名留言,大大誇讚了一通老婆。不,應該說,是以讀者的身份讚美了一個畫者。
  回家後,心情仍不能平複,問遠鈞,“你寫不寫博客?”
  遠鈞說,“寫。你也寫嗎?”
  冕良理智尚存,“不,我不寫,我就是想問問,你是不是也幹那麽娘們的事情?”
  遠鈞半涼不涼回應,“這不廢話?我不娘們你兒子咋生出來的?”
  冕良傻住,無言以對。倒把韓媽媽樂夠嗆,樂足三天,還巴巴打電話去說給駱韶青聽,把兒子的糗事宣揚的滿世界知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即使是網絡亦然。冕良給鉤子的匿名留言,沒引來鉤子的注意,卻被鉤子的粉絲留意到了,邀請冕良加入鉤子的Q群,大家一起交流,聊聊鉤子的畫。冕良覺得這也挺新鮮,想看看大家都怎麽誇讚老婆的,就另外申請個Q號,化名小職員入群了。然後這個土蛋實在在發言了一次,居然不知怎麽把群主感動,將他列為管理員,說,“好好把關,保護畫家鉤子的這個小天地。”冕良覺得這個理由讓他不能推辭。
  冕良其實難得用那個Q號,有次他上去,恰有人加入,冕良看ID叫殺人越貨,覺得真不安全,就把那人秋風掃落葉樣給踢出去。
  那天下班回家很晚了,冕良看到遠鈞還沒睡,心情不爽的樣子,問其何故?
  遠鈞說,“我今天想加個群隨便找人聊個天輕鬆輕鬆,就是想試試這樣的感覺什麽樣兒,還特別申請個Q號,誰知剛進去就被人踢出來,現在人怎麽這麽沒禮貌?”
  冕良覺得不安,心頭打鼓,佯裝無事,“按理說不會這樣,你是不是太反動說什麽不好的話了?”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遠鈞氣鼓鼓,“就是名字用的有點狠,殺人越貨,可是現在有人取Q名比我還狠呢,也沒我這遭遇啊。”
  冕良聳聳肩,“所以說網上瘋子多呢,你還是不要加什麽群了,下次想放鬆跟我聊天吧。嗯,我去洗澡。”
  冕良把自己關在洗手間,笑的眼淚都出來,唉,跟誰說誰會信啊,這都什麽事兒?保密,保密,自己獨樂樂就好。
  不過冕良樂完,就很有良心的退出鉤子的群,還是得和鉤子保持點距離為妙啊。
  瑣碎中,日子飛快,轉眼,又到元旦。
  遠鈞看著報紙上刊登的,大賣場優惠廣告,象所有的主婦一樣,說,“快過節了?韓先生,我們得把冰箱裝滿才行,晚上有空沒有啊?”
  遠鈞要去的那家搞優惠的大賣場,讓冕良覺得眼熟,辨認著被改造的燈火輝煌,通體精亮的那棟摟,冕良說,“不是以前你的公司嗎?”
  遠鈞抬杠,“以前我公司在二樓而已,人家一樓就是超市。”
  是啊,二樓才是曾經他和遠鈞曾經共事過的地方,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時間啊,時間啊,時間啊……
  那條樓梯還在呢~~冕良推著購物車,忍不住走到那道同樣被改裝的很漂亮的樓梯下站定。
  他記得有一次,和遠鈞一同下樓,他曾他捉著遠鈞的手腕,讓她的手去碰了她麵孔一下,很象是遠鈞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冕良笑,當時的自己是懵懂的,不知何以為之。現在細尋思起,他隻是想用自己的手去撫摸她的臉而已。那個在早晨八九點鍾太陽下,清爽明麗的麵孔。
  那時候的他,一定很對自己的潛意識沒辦法吧?所以總做蠢事。冕良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下那道樓梯,對著,那個時候,浮雲白日下,他們佇立過的那層台階。
  還記得鉤子的漫畫裏,畫過的尤查斯和沙麗,一對兜兜轉轉,分離了將近半個世紀後,舉行了婚禮的老人。不知道當他們決定結婚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心情?或者,和冕良看到這道樓梯時候的心情是一樣的吧?
  生命中總有些美好是不會改變,值得我們相信,還有比這更妙的嗎?歲月經年後,路過同樣的那條樓梯,想起一些什麽,那就是,被時間證明的,我們相信的事情。
  在時間裏,隻要還牽掛,命運終會重疊相遇。象那枚回紋針,時間的回紋針。
  “冕良,你在那兒笑什麽?”遠鈞拎了兩包水果過來,“幹嘛不跟著我,害我還到處找你。”
  “哦,我是看到這道樓梯,”冕良指給遠鈞看,“老婆,樓梯還在。”
  “嗯,那又怎樣?”
  呃~~怎麽回答?冕良一笑,再笑,清瘦的臉上漾起他的大酒窩,淺淺歎口氣,“就是覺得,仍然在,挺好的。還要買什麽?走吧。”
  拎著大大小小五六個購物袋,離開賣場的時候,冕良突然有個念頭,他想跟遠鈞袒露那個關於鉤子秘密,吞吞吐吐的,“喂,有件事兒跟你說。”
  “嗯,你講。”遠鈞這樣說,卻並沒打算真心聽似的,研究手裏一個小東西,“你看這個聲控避蚊器,夏天給丁丁掛上真的會有用嗎……”
  其實還是不要說的好,冕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可能會有用吧,不是夏天還沒到嗎?”
  “先買著備用,省得到時候又忘記。對了,你剛才想說什麽?”遠鈞對冕良嫣然一笑,“快說啊。”
  不能說啊~~冕良對著那張寧和溫婉如秋夜星空的笑臉,也不管是不是在鬧哄哄的節日街頭,更不顧遠鈞的不安掙紮,欺身過去輾輾轉轉來個長吻。
  鬧得遠鈞羞紅臉給他一拳,“你瘋了啊,這是大街上。”
  不理老婆抱怨,冕良越吻越勇再補一口,遂心滿意足,鳴金收兵,打道回府。
  遠鈞就是鉤子這呼之欲出的事實,冕良最終沒說出口。他太了解她了,了解她的驕傲和倔強,因為了解,所以願意成全。保留住這個秘密,也是保護著她那片隻屬於她的天空,給她自由的空間,可以放肆沒負擔的,說她想說的話,畫她想要的色彩,對冕良而言,這是他愛她的方式,他愛她的證明。
  而遠鈞呢?冕良瞥一眼坐在她身邊的女人,她真的不知道,他看透她是鉤子嗎?可能也是知道的吧?其實不難的是不是?隻不過,也不願意承認而已。或者,這也是她愛他的一種證明?終於卸下偽裝,用如此奢侈卻又浪漫的方式,在晚報上,畫可能隻有他能看懂的畫,說他能聽得懂的夢話。
  這年的元旦,冕良在他的剪報本裏放入一張手機拍攝的圖片。這張圖片的背麵,冕良注明,“偷窺過我和遠鈞曖昧的樓梯。”
  伴著這張圖片一起被存入剪報的,是鉤子的新作。她畫著一本攤開的書裏長出了向日葵。鉤子說,“我愛的男人是本很好很好的書,教會我很多事情的一本書。”
  冕良備注,“天啊,我有那麽多頁嗎?好厚哦。”

  第五十八章
  韓家的寶貝丁丁,已經二歲。
  丁丁最被奶奶寵愛,簡直有求必應。最得外公外婆歡心,隻要他願意,外公外婆會給他上天摘月亮。最怕媽媽數一二三,那時候的媽媽凶的嚇人,不小心屁股就挨一巴掌。當然,奶奶在家的時候媽媽不會數一二三的,奶奶不在隻有爸爸在家的時候,媽媽就要數了。不過那個時候爸爸會救丁丁,去哄媽媽的。丁丁爸爸隻要親親丁丁媽媽,媽媽就不生氣了。哦哦哦,親親真是個好東西,丁丁長大要學這個。丁丁最愛的事情,是坐在父親膝頭,跟爸爸學數數,聽爸爸教誨,“我們是男人,要照顧和愛護家裏的女人。”
  冕良曾經的期望,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教孩子學算數,這會兒都實現了。他家裏,老人身體健康,孩子活潑可愛,妻子明朗聰慧,難得的是支持他的事業,庇佑他的夢想。他的人生期望,似已超值完成,
  可是,還差一點點,他還沒聽到老婆對他說我愛你。咦,這家夥怎麽就是不說呢?他可是常常對她說的哦。
  六月時間,冕良又要去北極數月。臨行前夜,看著剛洗浴完,在妝鏡前擦乳液的遠鈞說,“老婆,你怎麽從來不說你愛我呢?”
  遠鈞冥思苦想半晌,“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怎麽記得我說過似的。”
  “你沒說過,你說的是你很想我,不是你愛我。”
  “有差別嗎?”
  “有!”冕良很嚴肅,“這就象我說了我想吃飯,但其實並沒吃到飯一樣。”
  遠鈞擠進被窩,抱住大抱枕,親一下,“繼續餓著吧,我飯還沒做好呢。”
  冕良無奈,話說那飯在鍋裏悶的也太久了吧?翻身控住她,懊惱,亂吻一通,問,“你那飯用的什麽米啊?”
  帶著老婆不知是用什麽米悶飯的這種疑問,冕良出發去北極。
  這一年,是冕良遠鈞結婚的第三年,相識的第九年,想起來。十年光陰,彈指而過,當真是歲月留不住,時間苦匆匆。
  冕良這次去北極,與吳昊同行。破冰船輕鬆的穿行於白令海峽,平穩如履平地,一輪紅日已經躍出海麵,霞光璀璨。雪王號上,同是冰壺秋月般氣度的師徒二人,想起當日冕良去洛城之前那次登船,至今日時過數載,大是唏噓之外,也甚為慶幸。當日心願,同去追光,今日總算達成。
  冕良還是喜歡乘雪王號去極地的,就那麽慢悠悠浮著,想象自己是坐冰山,浮到南極,再浮到北極,感受黑夜退盡成白晝,時光變幻的魅力。
  不過聽人說,從飛機上看冰川,是場絕美的視覺享受。北極八月已經進入白晝,飛機上極目遠望,海天一色,湛藍透徹。天海交和處,是一道金黃色的霞光,把天和海分隔成上下兩個部分。透過淡淡的雲層,向下俯視,能看到一望無際連綿起伏的雪山,還有那□在銀色積雪外的青色山脊。最壯觀的是山穀間無垠的冰川,再陽光下霧氣蒸騰,縱橫交錯,如同正奔騰直瀉的江水,突然凝固成瞬間後,萬古長存。那是被冰封住的奔湧,被冷鎖住的激情,被雪雕塑出的永恒。
  搭飛機到北極,也不算輕鬆的航程。先飛到挪威首都,再從挪威首都奧斯陸向北飛躍巴倫支海,降落在斯瓦爾巴德群島首府朗伊爾。這裏是通向中國北極黃河站的前哨,然後要再向北飛過一百多公裏寬高聳遼闊的冰川,才能到達北極裏稀有的無雪小島新奧爾鬆,這裏就是中國北極科考黃河站了。當然,要順利到達這裏,也一定要在天氣很好的時期。
  因為知道來這裏不容易,所以冕良聽到遠鈞聲音的時候,以為自己幻聽。還是吳昊把他從一堆資料裏拎出來,“你看看是誰來了?”
  冕良見眼前俏生生立著穿著厚厚冬衣的老婆,足足愣了幾秒才上前擁抱她,“真的是你?你怎麽會來?”
  “表象是來做采訪,本質是來看老公。”
  “你兩個慢慢聊吧,”吳昊知情識趣,“我還有事忙,先出去了。”
  遠鈞吐吐舌頭,“打擾你們工作了吧?”
  冕良給她一個很大很大的擁抱,說甜膩膩的情話,“老婆,我真想你啊,你想不想我?”
  遠鈞沒正經,“唉,當人家老婆的,除了想想老公,其餘也無事可作。”
  冕良咧著嘴憨憨的樂。
  “帶我出去轉轉吧。”遠鈞要求。
  “好,我得給你換件防寒服,你穿的這件不行。讓我看看還有沒有小點size的。”
  想到老婆出來兒子怎麽辦?冕良不放心,“家裏都安排好了嗎?”
  “當然是沒問題才出來,我把丁丁和媽媽送我媽兒那去了。”遠鈞坐定喝口茶,靜默會兒,突然說,“冕良,我升職了。”
  冕良總算找了小size的防寒服回來,高興,“就知道我老婆能幹。還是原部門嗎?你上司高升了還是調職了?”
  “我上司不幹了。”遠鈞語氣裏沒多高興,“你還記得我懷丁丁那年,不能報道的那個新聞嗎?因為這次電視台高層換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少不得人事異動,我趁機將利用那件陳年舊事,將其變成我上司缺乏專業操守的有力證據,然後我得償所願。事實真相公開,我上司辭職,我頂替了他的位置。”
  “是不喜歡升職嗎?你不是說,在體製內操縱體製,可以獲得更多的權利來完成自己的夢想嗎?”見遠鈞心情確實不好,冕良開解她,“來,我幫你換好衣服我們出去走走,累不累?”
  “我不累,”遠鈞安心被冕良照顧,心事一股腦兒倒給冕良知道,“可我升職後才知道,因製製宜也隻是一種美好的想象,想不同流合汙很難很難。我不是個意誌堅定的人,我喜歡投機取巧,走近路,貪安逸,可事實上哪兒有那麽多便宜總被我占著?說到底,最後搞不好就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感覺最差的是,我上司走後我才知道,原來他老婆肺癌,住院很久了,需要一筆錢治病,可他在這個時間丟了工作,都是我的原因。冕良,我坐在辦公室,就覺得,好想你好想你,不見你會瘋掉一樣。”遠鈞抱住給她拉衣服拉鏈的冕良,耳朵貼著他胸口,“所以我就來了,聽聽你心跳的聲音。”
  冕良微笑,擁住這個飛越千山萬水,跑來天邊來聽他心跳的女人,“我的心跳聲,和你的有什麽不一樣?”
  “你的讓我覺得能安靜下來。”
  “傻話,”冕良的聲音沉靜柔和,“老婆,我也常常在你的心跳裏找這樣的力量,我們的心跳是一樣的。來吧,我們出去走走,今天天氣真好。”
  黃河站北邊是海,南邊有山,紅色的黃河站門口非常有中國氣勢的立著一對石獅子,轉到那棟磚紅房子後麵,幾隻灰褐色的馴鹿正怡然自得的啃著地上一層黃綠的苔蘚。遠鈞自然躲倒冕良身後,“那個不咬人吧?”
  “我和它們和平共處很久了,放心。”冕良牽著遠鈞的手往海邊溜達,附近的山上,積雪未融,雲藹層層。冕良又講八卦哄老婆,“有次這邊還跑來幾隻狐狸,非常漂亮,純白的。不過最搞笑的一次是我們露天烤肉,肉味兒引來兩隻北極熊。”冕良很崩潰的搖腦袋,“那天真是嚇死了。”
  “真的假的?逗我的吧?”
  “是真的。”冕良理理遠鈞頭上的帽子,“最小size的你穿也大。嗯,現在心情好點沒有?”
  遠鈞手挎著冕良臂彎,“好多了。”
  “嗯,這樣,遠鈞啊,我問你,你有沒有一天也會因為某些原因,被迫辭工?”大概覺得老婆剛升職,這麽問好像很不吉利,冕良笨笨的補句,“我是說假設,不是詛咒你哦。”
  “聽起來挺象詛咒的,”遠鈞晃晃蕩蕩跟著冕良走,“我可不怕辭工,常有理先生,你繼續說。”
  “不怕辭工,這才象你啊。不管你是怎樣升職的,你隻要記得自己在做什麽,那個結果你能承擔,並願意承受你必須付的代價,那你就安心做你想要做的就好了。我們生活,工作,不可能做永遠正確的事情,”冕良勸慰遠鈞,“入場入的幹脆,退場也會退的漂亮,這才是駱遠均會做的事情嘛。你是勇敢,聰明,自信,天下第一的駱遠均啊,為啥心情不好跟自己過不去?”
  遠鈞笑而不語,望著眼前一片晶瑩透藍的冰海,突然問,“白雪皇後的故事裏,提到的拉普蘭德,是不是在這兒附近啊?”
  冕良想想,“普蘭德應該位於芬蘭、挪威的北部,它有四分之三處在北極圈內,離這兒應該還有點路呢。等我回家了我找地圖給你看。”
  “你回家的時候我就去雲南支教了,也得去段時間。”
  冕良意外,“怎麽會想到去支教?”
  “嗯,很難說,”遠鈞親昵的依靠著丈夫,“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活的最苦,最倒黴,這次是想和那些窮孩子比一下,到底誰更苦。”
  啥意思?這也能比?冕良噗哧笑了,算了算了,這就是她老婆,什麽事兒到她嘴裏都光明不起來,“夫人,不用想那麽多,隻是支教而已。你對教書應該很內行,去吧,等我回去了,找幾天假期帶丁丁去看你。
  “帶丁丁去看我?別鬧了,我們的媽和我們的爸都不會答應的。”
  冕良篤定,“我會讓她們答應的。”
  遠鈞抿嘴樂,是啊,可不能忘記。韓冕良的認真和固執很嚇人的。閑閑跟老公胡扯,“喂,你還記得,《白雪皇後》的故事裏,小強盜女孩兒問加伊的那個問題嗎?”
  “記得,”冕良親親遠鈞額頭,“很多年前你就拿這個考過我,為什麽童話裏會有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怎麽,現在又想考我?我的答案和以前沒差啊,當然是因為愛。”
  “不是要考你,是我想到了我的答案。”遠鈞偎緊冕良,柔柔的,軟軟的,慢慢的說,“強盜女孩兒問加伊,你值不值得讓一個人趕到天邊去找你?故事裏,格爾達和加伊都沒回答這個問題。我現在,知道格爾達的答案了。就是值得啊,為了那些一起度過的時間,還有她們一起愛過的,那些幾乎開不敗的玫瑰花。”
  “哦,現在這麽想了?”冕良故意逗遠鈞,“你不是要讓加伊用自己的腳走回來找你嗎?”
  “所以,我的加伊,這次我來找你了。我來這裏,找那個擁有著變成光的,無窮能力的你。”遠鈞說,“冕良啊,我愛你。”
  這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三個字,冕良握著他口袋裏那隻遠鈞的手,感歎,這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三個字。想起那個在巷口無意救到的她,想起她為他畫下的那些畫,想起那些她們經曆過的,又苦又甜的日子,冕良為等到這三個字的自己,眼眶發熱。遠鈞此刻在他臉上補了暖暖一吻,加強補充,“我愛你。”
  啊,這麽可愛的三個字到現在才跟老公說?太過分,冕良筋鼻子瞪眼,“你愛我哦,證明給我看啊~~”

  第五十九章
  “你們公司,剛才接待我的那個傻小子讓我轉告你,說你一定會抓得住她遇見的那隻鬼,牆也很容易被拆除,隨著時間的過去,人的很多習慣也會慢慢改變。鉤子小姐,你的秘密,我得幫你保存多久……”
  夏日幽靜的午後,遠鈞坐在冕良書房的椅子裏休息。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她最喜歡坐在冕良慣用的寫字桌邊想他。
  想他的時候,手邊總是翻閱著鉤子的畫冊。遠鈞知道,畫冊出版後,丈夫根本沒時間完整翻閱過,所以書架上鉤子的畫冊,落了薄薄一層灰。能抽空把剪報收好,對忙碌的冕良來說,大概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真可惜,那笨蛋現在居然再也不會忘記,把鑰匙用鑰孔上拔下來。所以,遠鈞都沒機會打開書桌上最大的那個抽屜,看看裏麵的剪報,和鉤子的畫冊有什麽差別。一定比畫冊精彩很多很多倍。
  當然,遠鈞可以趁丈夫不在,想辦法打開,再回複原狀,不過她不願那樣,因為冕良那個老實男人,一定不喜歡被人用那樣的方式對待,所以,遠鈞也隻好認認真真,攢足了耐心等待,等自己的心願被時間成全的一天。
  有時候,遠鈞會坐在椅子上笑,沒什麽特別,是想到,曾經的自己,居然被好友老趙轉達的,傻冕良的話,刺激的幾乎哭一夜,立誓非韓冕良不嫁,就覺得,必須要這樣傻乎乎笑一下才會平息自己的心情。
  很好,她抓到了那隻鬼,牆拆除了,她的很多習慣,有所改變。
  翻開那本《時間的回紋針》,其中那張鋪滿色塊的畫頁上,清清楚楚的印著,“那些色彩,是時光的印記,稍縱即逝,堅如磐石。”
  好像沒人發現,後麵多出來的,工工整整四個字,和鉤子的筆跡不一樣哦。
  科學家也會有粗心的時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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