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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中:女王進化論

(2009-01-25 11:55:06) 下一個

  第一章
  旁聽席上稀稀落落坐著十幾個衣著普通的男女,被告律師從辯護席後站起身來,麵對法官出示手中的黑色記帳本,“法官先生,這是我的當事人從認識原告之後所記錄的花費,足以證明原告的收入僅能負擔其一人的日常生活,所以該家庭所有婚後固定資產都是由被告出資,原告沒有資格再要求任何額外賠償。所有記錄都附有原始票據,原告方可以當庭驗證。”
  黑色的本子還沒有到達記錄員手中就被激動的原告一把扯過去,頭發淩亂的女子,一眼望去以近四十,臉上盡是韶華不再的淒涼感。這時雙手顫抖地翻動著那本厚且貼滿票據的本子,才看了第一頁,她的聲音便破碎起來,“1998年2月,紅色玫瑰46元,搭乘出租車21元,電影票——陳大方!這是什麽東西?”
  對麵坐著麵無表情的男人,身上穿著一絲不苟的黑色西裝,頭發修剪整齊,表情淡漠地看著她,“你沒記性的嗎?”
  情況詭異,法庭中的其他人都愣在當場,偌大的空間裏隻剩下顫抖手中唰唰地翻頁聲,最後一頁飄落的是一張略新的收據,哭叫起來,不敢相信到心碎的聲音可怕到極點,“這個是什麽!你連買給女兒的生日禮物都要跟我一分一厘算清楚?”
  “說好共同撫養,你不要搞錯。”冰冷的聲音,旁聽席有矮小的身影站起來,用力掙脫老人的抓抱跑過來,“媽媽,你不要哭,媽媽,我們回家去吧。”
  “等一下。”一片混亂中響起幹淨好聽的女聲,吐字清晰有力,沒有一點遲疑,讓人想到夏天裏甜脆多汁的甘蔗。黑色的記帳本被她接過去,快速地翻看了幾頁,漂亮修長的手指,抓得緊,那本子的封皮隱約發出摩擦聲。
  黑色緊身西裝,一步裙下雙腿修長,腰身細得危險,往前走的時候卻步子堅定。
  幾步就到了法官麵前,瓜子臉仰起來,上挑的眉毛讓人聯想到鳳凰展翅,葉齊眉,中原大地有名的女王級律師,果然氣勢迫人,可憐的法官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小城市的小法院裏,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架勢,竟然被驚嚇得毫無形象地往後縮了一下。
  回家鄉祭祖,偶然遇到這對可憐的母女,說起來還是母親的遠親。爛得驚人的陳世美橋斷,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拋棄糟糠之妻另尋新歡的負心男人,轉移財產到一分不剩,居然現在連最後一點現金補償都要逃掉。
  她是專職離婚官司的大家,看得多了,別人覺得人間慘劇,於她不過舉手之勞,沒想到這個沒品的男人,居然還留著一本如此聳人聽聞的私底帳,那麽多年了,也是,如此陰狠私利,能不發家嗎?
  不像人的男人她見多了,到這個地步的的確第一次,掃了一眼哭做一團的那對母女,十年枕邊人,突然變成完全陌生的怪物,這麽大的打擊一時半會是清醒不過來了。
  “法官先生,這份東西我看過了。”回頭繼續說。
  “是啊,那葉律師覺得——”小城的民庭,什麽亂七八糟的官司哪一個不是早有定論?陳大方開庭前幾周就跟院長打過招呼,今天不過是走個過場,怎麽會突然冒出來一個葉齊眉?冷汗涔涔,早知這樣,他今天無論如何都應該請病假。
  “都是原件,的確是真的。”她點頭,肯定的回答。
  啊?這麽簡單?放心了,“那我就判了。”
  “慢著。”葉齊眉又發聲,剛落下的心再次懸到半空中,法官擦汗了。那邊被告席上對他投來奇怪的目光,你們這群沒見識的白癡懂什麽啊?他麵前站的可是司法界鼎鼎大名的葉齊眉,出道以來打得都是豪門巨賈的離婚大案,多少一跺腳就全國亂抖的人物給她弄得灰頭土臉,損失慘重哪!據說她的手帕交全都是赫赫的離婚富太,還有更驚悚的,她多年單身,什麽案子都能夠手到擒來,其實是因為與司法部某大員有令人深思的特殊關係——這種級別的大律師,他一個小法官怎麽擋?
  不再理睬表情複雜的法官,葉齊眉轉身走到被告席前,雙手撐在桌案上,俯視陳大方。
  哦喲,近距離看,這個陌生的奇怪女律師長得還真正點,陳大方的冷漠的表情開始起變化。
  “陳先生,我也有一份東西要給你看。”示意自己的助手上前,她伸手取過文件夾攤開在他麵前,好心地替他打開。
  “這是什麽?”低頭看,才掃過第一頁,他已經震驚地站起身,啪地合上,“你什麽意思?!”
  “陳先生,”清晰有力的聲音,壓得再低還是字字入耳,“今天的判決一定會讓你感到滿意,但是下一回我們法庭上見麵,就會是為了你事實重婚,私自轉移婚後財產,還有很多其他無關緊要的枝枝節節,需要我在這裏一項一項給你解釋嗎?”
  兩人交談聲音很輕,旁聽席上完全搞不清狀況,很多人立起看過來。陳大方的律師走過來伸手要看那些文件,卻被他一手重重壓住,冷汗下來了,法庭裏燈光充足,照得他腦門上亮晃晃一片。
  “法官。”終於憋出兩個字,陳大方滿臉是汗,好像剛從水裏撈出來。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卻隻是看著麵前一臉鎮定的美人兒,聲音斷續,講得有氣無力,“先不要判決,我要求庭外和解。”

  第二章
  昏昏欲睡,成誌東手中端著的酒杯,又一次磕到黑色晶亮的吧台台麵,清脆的一聲響。這是今晚的第幾次了?驚醒抬頭,他幹脆地站起身來,決定自救。
  “安迪,我要走了。”
  身邊的男人喝得兩眼紅彤彤,或者是哭得?懶得管。不過現在看到他要走,還是立馬伸手抓住他,“誌東,別走,你聽我說——”
  “我明天要飛上海。”
  “不要跟我提上海!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不行,你今天一定要陪我喝個痛快,一定要!”
  雖然他出生在國外,但是家裏從小要求嚴,國文學得還是可以的。傳說中,中國有一個很出名的女人叫做祥林嫂——
  煩躁地抓了一把頭發,成誌東對著吧台小弟勾手指。
  “先生要什麽?”
  “給我一杯冰水,”小弟立刻轉身。
  “等下,”他又叫住人家,“不要冰水,拿威士忌。”
  “一杯?加冰嗎?”
  “不用,一瓶。”拍打安迪的肩膀,他露出好心的笑容,“喝吧,老兄,我灌死你。”
  最後安迪陣亡,送他到家的時候還在嗚嗚哭,“誌東,我這次實在太慘了。”
  “人家跟了你三年。”
  “連公司的股份都被分走一半——”
  “辛妮不是有了你的小孩,本來死也不肯離婚的,那麽突然。”奇怪,安迪喝醉了倒比清醒的時候說話比較聽得懂。
  “我怎麽知道,”他大舌頭,痛苦地掐胸口,突然麵露凶光,“我知道了!”
  嚇了一跳,還好安迪的公寓已經近在眼前,“你到了。”
  毫不理睬,咬牙切齒說下去,“都是那個該死的律師葉齊眉,辛妮認識她以後完全變了一個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傳說中的祥林嫂又出現了,車上時間顯示已過淩晨,他的飛機是早上8點,要不直接打昏他?成誌東認真思考。
  “葉齊眉,我詛咒你,詛咒你——”
  “咣!”世界安靜了。
  沒人事地放下手中的凶器,成誌東輕鬆地把已經不省人事的好友拖出車子。全都是自找的,結婚做什麽?像他一樣單身逍遙,不是比神仙還快活。有些人就是想不通,中國話還有一句叫什麽?對,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三章
  從工廠回到上海總部,秘書已經抱著文件等在電梯口,看到他小跑步,“成總,其他人都等著你開會。”
  走進會議室看到大家表情都很嚴肅,成誌東心裏歎氣,幹嗎要怕他?其實他覺得自己人不錯的,最近亞洲區業績也好,上海總部他這個月第一次來,大家給點思念的表情不行嗎?
  開始聽報告,甲乙丙丁,子醜寅卯——他不在的這段時間李副總是不是又把時間都化在那頭家裏了?怎麽今天看上去眼泡都是腫的,輪到小孫了,唉,每次看到他說話就不利索,怎麽擦汗了?
  “黛西,給孫經理一杯冰水。”
  “成總,我們單子發過去了,日本人不肯按照原來的合同收貨,聽說有國內的供貨商按底價跟他們在談。”小孫灌水就像灌蟋蟀,終於把話說完整了。
  “哦,”他點點頭,“給我看那份合同。”
  會議室裏沒聲音,文件翻過去唰唰的好像刮在其他人臉上,幾個老煙槍已經不由自主開始摸口袋。沒辦法,成總不抽煙,他來的時候這裏絕對no smoking,嗚嗚,每次看到他都壓力好大。
  “約時間,我跟山田去談一次。”終於抬起頭,他笑了一下,“你們——”
  白光在嘴角一閃,大家身上的皮全部自動繃緊,“國內其他幾家供貨商的曆史報價範圍都已經整理好了,成總你要過目嗎?其他一些相關的材料我們正抓緊時間在弄。”
  “盡快吧。”他站起來往外走,“黛西,山田那裏約明天。”
  又是小跑,成總,你走路實在太快了。
  “約山田先生吃飯嗎?”
  “會議室,談得成吃飯,談不成讓他自己走路。”他聲音幹脆,終於消失在門外。
  會議室裏氣氛一下子垮下來,李副總開口打氣,“大家聽到了啊,明天。今晚一定要把所有東西弄完。”
  有人哀嚎,“已經兩天都弄到半夜三更了,李總——”
  被人當頭拍打,哀嚎變成慘叫,“幹嗎?”
  “你沒看到成總不開心嗎?”
  “還好啊,他不是在笑?”
  新來的吧,所有人同情地看著他,有誌一同地往外走,留給他沉默的背影。
  從一堆文件裏麵抬起頭,“黛西,我今天還有什麽安排?”
  捧著日程表從上查到下,“新揚集團新任董事慶祝會,禮物已經準備好了,晚上8點麗茲卡爾頓。”
  “祝任生?”沒辦法,他記性好。
  “不是,新董事是祝太太,不不,前任祝太太。”
  啊?他才一個多月沒來上海,怎麽消息這麽不靈通了。
  “怎麽回事?”
  哦哦,老板眉毛挑起來了,帥啊——黛西立刻暈乎乎,不知不覺開始八卦,“成總您不知道吧,祝先生和他太太上個月離婚了,離婚官司輸得很慘,所有國內股份都歸了太太,所以這次新董事就改人了。”
  又是離婚。這兩天接二連三聽到這個詞,成誌東搖頭。

  第四章
  這樣的場合來去就這麽些人,端著酒跟幾個老朋友聊天,台上打燈光,“歡迎新董事計女士上台講話。”
  抬頭看過去,台上那個神采飛揚的女人跟印象中老是畏畏縮縮跟在老公身後出現的那個完全是兩個人,奇怪地揚揚眉毛。
  “謝謝大家,今天我能夠站在這裏,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我的好朋友,葉齊眉大律師。齊眉,請你上來。”
  葉齊眉——這個名字好耳熟。
  “嘩——”人群中驚聲暗湧,這些人怎麽了?搞得跟明星上台一樣。計蕾蕾在台上表情激動地做伸手邀請的姿勢,所有人自動轉頭注視同一個方向,他人高,這時候優勢明顯,越過其他人的頭頂,看到燈光匯集處,有一個窈窕的身影立起來。
  搞什麽,幾步走上台,蕾蕾已經擁抱過來。
  “太誇張了,你知道我不喜歡,說好隻是來待一會。”低聲在她耳邊講。
  “我忍不住嘛,齊眉,沒有你我怎麽會有今天。”激動得要死,眼淚都出來了。
  唉,擦擦,真是拿她沒辦法。
  下麵有閃光燈,然後是一個女生的提問聲,“計女士,有一個問題能夠請你們回答嗎?”
  怎麽這種地方也有記者混進來。冷眼看旁邊幾個集團負責人,你們故意的是不是。
  果然,那些人都撇過頭去,氣氛有點怪。
  那女記者自顧自問下去,“昨天祝任生先生在香港接受媒體采訪,聲稱這麽多年直到最近才發現自己的太太有多陌生,所以原本還有挽回之心,現在徹底放棄了。還說直到現在還搞不懂這結果究竟是計女士太聰明還是自己太愚蠢,請問計女士聽了這段話以後有什麽感想嗎?”
  “我——”眼裏仍舊淚汪汪,計蕾蕾臉變得煞白。
  “這位小姐,”看不下去了,葉齊眉朝那個方向微微點了一下頭,“你結婚了嗎?”
  “還沒有。”很防備的聲音。
  “女人結婚以後能選擇的狀態不多,要不假裝聰明,要不假裝愚蠢,假裝聰明被欺騙,假裝愚蠢接受欺騙,都是很慘的事情了,現在對方連欺騙的表麵功夫都不願意做了,大家還要倒過來責怪她嗎?”
  一席話說完,下麵鴉雀無聲,燈光打在葉齊眉的身上,這麽正式的派對,她卻穿著寬大的褲裝,禮服西裝腰身流暢纖細,嚴肅的翻領間露出細致繁複的蕾絲領邊,細白的脖頸天鵝般高傲,一點裝飾也沒有,卻硬是壓倒了滿廳華服珠寶的富貴太太小姐們。
  稀稀落落的,有人拍手,是某個有些年紀的貴太,身邊的男人瞪了她一眼,她卻完全不以為意,接下來,大廳裏掌聲如潮,有些小姐甚至激動得開始往台前擠去。
  葉齊眉啊——
  場麵失控,成誌東立在角落裏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安迪的慘叫聲還在耳邊回蕩,“葉齊眉,我詛咒你,詛咒你——”
  笑了,葉齊眉,你還真是很特別,怪不得每個人都對你印象深刻。

  第五章
  沒吃什麽,開回公寓的的路上突然感覺肚子餓,這麽晚了,西區街道的兩邊還是燈火通明,整條街都是港式茶餐廳潮州打冷台灣小吃,一個個招牌亮得晃眼。
  成誌東隨便把車在其中一家門前停下,側鏡裏看到後麵一輛紅色的volvo s40斜插過來,一把到位,車身停得筆直,貼近路沿,很熟練的手勢。
  餓得半死,毫不在意左右,葉齊眉直接往裏走。
  台灣人開的餡餅粥老店,在上海很多年了,熟客一大把,半夜了店堂裏還是人生鼎沸,坐下叫東西吃,店堂當中的圓桌上,老板一家大小都在,台灣國語說得好響——
  “齊眉啊,你怎麽來了。”突然看到坐在角落裏埋頭苦吃的葉齊眉,老板太太聲音驚喜。
  “宵夜,等下回家。”
  “又一個人,唉,昨天我還在跟老公打賭,什麽時候才能看到你汗哪個男生一起出現哦。”
  笑了一下,眼角掃過坐在旁邊的老板,端端的方臉對著她笑容放得好大。
  放心,你太太跟我點頭之交而已。心裏好笑,葉齊眉擱下筷子站起來,“我吃完了,打包兩個牛肉餡餅,謝謝。”
  她一起身,旁邊的小姐立刻走過來,遞過來的袋子熱氣騰騰,“早就準備好啦,葉小姐,小心燙。”
  隨意看了一眼,她正穿起風衣,米色的雙排扣軍裝式,非常襯她。這個女人,到哪裏都是很有氣勢的樣子,成誌東一邊想著一邊往外走,跨進自己車裏點火發動,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路兩邊停滿了出來半夜覓食的不眠動物所開的車,正要拉出車頭,車窗外有拍打。
  一驚側頭,一張烏七麻黑的小孩臉,梳著兩條小辮,正在車窗外對他說著什麽。
  怎麽起步的時候撲上來,太危險了。這麽小的小孩,半夜還上班——他伸手去摸手邊杯托裏扔著的零錢。
  剛要按下車窗,那個小孩卻突然回頭跑開了,視線跟著一起過去,原來是有人在飯店門口招呼她。
  怎麽是她——
  氣勢驚人的葉齊眉,女王一樣的葉齊眉,不知道讓多少所謂的人物一看到就直冒冷汗的葉齊眉,居然半夜立在飯店門口,當街蹲了下來,攤開手裏的紙袋笑眯眯地招呼一個乞討的小女孩——
  車頭還斜在路邊,腳踩在刹車上,成誌東呆住了。
  “這麽晚了你還在啊。”很輕的聲音。
  “慢點吃,很燙的,不要怕,吃完我再走。”很有耐心地看著她一口一口狼吞虎咽,葉齊眉眼睛望旁邊黑暗的小巷掃過去。
  給錢沒用的,她背後那些可惡的成年人轉手就拿走,就連吃的東西也要看著她吃完,否則一定進不了這小孩的肚子裏。一切就是這麽赤裸裸的殘酷寒涼,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看著她吃完兩個小小的餡餅。
  台灣餡餅粥的招牌大而且亮,一圈一圈的燈泡依次閃著彩色的光,黑夜裏照到很遠的地方,她蹲在那裏很久,風衣下擺有一點拖在滿是塵土的行道彩磚上,但是完全沒有注意到。
  隻是低著頭專注地看著那個髒兮兮的小女孩吃東西,臉上表情很柔和,吃完了還細心地從她手裏收回那個紙袋子,走到路邊丟進垃圾箱裏。
  做完這些事,葉齊眉很輕鬆地走向自己的車。她不知道,有個男人已經在旁邊的車裏,專注地看了她很久,她更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從今天開始,就會發生戲劇化的轉變,跟她原本所想象的道路差了十萬八千裏。
  十萬八千裏啊——那可是孫悟空都要吸口氣的距離呢。

  第六章
  這天晚上成誌東失眠,當然他不是那種剛剛情竇初開的雄性動物,看到某個讓自己心動的異性就整夜發情,或者整夜勃起——(這個詞語大大寫的時候很汗水,不知道會不會被河蟹= =b)
  其實睡下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淩晨後絕大部分時間他都花在考慮怎麽搞定山田那個小倭寇上麵,最後天都放亮了,才合眼迷糊了一會,就這麽一會,腦子裏卻開始論證某個女人跟自己是否合拍的可能性。
  這些年練出來的本事,他一向隻要睡個一兩小時就能恢複精神,可是大腦工作過頭,這天到底沒有緩過來,起床的時候腦子還是一片混亂,以至於他一到辦公室就開始猛灌黑咖啡。一邊喝一邊把桌子上那些材料掃了一遍,看完把杯子直接遞給站在旁邊的秘書,“再去倒一杯,不要加糖。”
  黛西小心翼翼地瞄老板的臉色,剛要轉身就被叫住,“慢著,替我查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地址電話。”
  結束混亂最好的辦法就是快刀斬亂麻,他的風格一向很幹脆。
  “啊?成總,有沒有名字的?”
  “有一個律師的名字,叫葉齊眉。”
  “怎麽寫的?”
  怎麽寫的?這個問題很費思考。他是香蕉啊——中文說得還流利,讀寫就——真是字到用時方恨少。
  “要不要我查好放到你桌上?”一早上怎麽開始糾纏這種無聊問題,說到痛處,他眼睛眯起來了。
  黛西端著杯子出來的時候靠在門板上吸冷氣,外麵那些人都用眼神期待地翹首盼著,看到她的表情全都頹了。
  完了,貌似這次成總很生氣。
  是有點不爽,失眠加上起床氣,看到山田進了會議室他就開始笑,白光一閃一閃的,旁邊的孫經理冷汗擦了一把又一把。最後出來的時候其他人腳步都有點虛,害得他不得不好心地拉了山田一把,“山田先生,為了慶祝我們繼續合作愉快,一起吃個便飯吧。”
  不要啊,他現在隻想逃回去療傷——先天缺陷,足足矮了一個頭的山田在他的俯視下苦著臉,“成先生,今天就不用了吧,改天我們再設宴邀請貴公司——”
  “那怎麽行,我在上海時間不多,你是知道的,今天這麽愉快,山田先生一定要賞臉。”
  山田無語了,大家低頭默哀,你的臉,不敢不賞啊。
  車上接到黛西的電話,“成總,葉律師事務所的地址和電話我在您的信箱和手機上各傳了一份,就在定好的酒樓旁邊,等下您用餐的時候應該可以看到。”
  看到了,很好,還是中英文兩個版本,這小秘書孺子可教,滿意地笑笑,坐在身邊的李副總好奇了,“誌東,有什麽好事?”
  瞥了一眼跟在後麵的皇冠,成誌東伸手拍他的肩膀,“我們剛剛成功抗日,難道不是好事嗎?”
  汗水——我們是國際公司好不好,況且你也不是什麽正宗的中國人,奇怪的海外華人愛國主義。

  第七章
  定的是官府菜,包廂富麗堂皇,窗簾上都是金色的花紋,射燈明晃晃地照著盤子的鑲金邊上,腦袋的角度要保持好,否則很容易照花眼睛。
  窗簾攏在兩邊,270度景觀,從繁華的街景一直掃到隔壁大樓挺拔的側麵,餐廳在群樓,俯視可以看到兩棟大樓之間的小路兩側停滿了車。
  吃到一半成誌東站起來宣布告辭,“不好意思,想起來還有急事,大家慢慢吃,李副總,招待好山田先生啊。”
  啊?大家呆望。
  走的幹脆,到了門口還回頭吩咐,“小姐,把窗簾拉起來。”
  走到樓下正看到她走向自己的車,鮮紅的volvo s40,大樓間風有點大,她米色的風衣下擺被吹起來,傘擺一樣,露出勻長的小腿,棕色的高跟鞋很簡練。
  啊,那麽多寫字樓動物裏麵,她就是鶴立雞群。覺得自己有點像17歲的時候站在那個私立高中門口等心儀的女生,遠遠看到她抱著書走出來,甩一甩頭發,心裏就一陣跳。
  怎麽辦,就這麽上前叫住她?
  “小姐,我對你很有好感,能請你一起喝咖啡嗎?”
  中國人說這是流氓吧——自我唾棄。
  一個遲疑,她已經走到車邊,小路上都是車,行人倒也不多,旁邊弄堂深深的,眼一花,一個粗壯漢子猛地竄出來,對著她怒吼上海話。
  荒涼的月球表麵突然有外星人軍團駐紮,看熱鬧的人群一秒之內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圍了個水泄不通,看不清發生什麽事情,成誌東急著奔過去,跑得太快,差點被急轉過來的車撞到,撐著出租車車頭他忍不住“shit!”
  撥開人群的時候被罵,“祖撒,表軋!”
  一急就說了英文,一連串髒話。
  進去的時候才知道大家為什麽這麽激動,那個男人正倒在地上手腳抽搐,葉齊眉從上往下俯視他,一手冷靜地握著電話按在耳邊,不耐煩的表情,腳下還輕輕地打拍子,另一隻手裏細長的棍狀東西讓他咽了一口口水。
  那個好像是便攜式電棍吧——開始慶幸剛才沒有莽撞地上去搭訕。
  尖銳的哭叫聲,差點想回頭掐住那個噪聲製造者的脖子,又是眼一花,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撲到圈子正當中,撕心裂肺地哭叫著用力推搡她。
  “都是你這個女人,現在我老公真的要和我離婚了,你還敢打我老公!”
  那張猙獰的臉很熟悉,就在上一周,這張臉還在婦女保護協會哭得奄奄一息,拉開前襟給她看那些醜陋的傷痕,現在卻好像要一口吃掉她,有點錯愕,腳下本能地後退,鞋跟滑落街沿高起的地方,人群水一樣嘩地散開,“嘭”地一聲,葉齊眉結結實實地摔在路麵上,手裏的東西飛出去很遠。
  人太多,撥開前麵的障礙,已經來不及救,剛趕上一把拎起還要撲上去撒潑的女人,嘖,居然還穿著睡衣。
  “不許動!”聽不懂她尖叫的內容,他直接大喝了一聲。
  怎麽動?人家都給你拎起來了,圍觀的人幾乎要拍手,今天的熱鬧真經典,拍戲也沒那麽好看。
  “你丈夫當街襲擊我,那是自衛,我已經報警了。”葉齊眉的聲音,果然,警車的聲音烏拉烏拉已經近在耳邊。
  “唉——”熱鬧沒得看了,圍觀的人長歎。

  第八章
  去撿她落到一邊的手機,摔得狠,電池板都落出來了,她正努力爬起來——未果。
  蹲下來,低頭看到她破掉的絲襪,腿上有擦痕,那麽細巧精致的小腳踝啊——成誌東咳嗽了,原諒他,他是男人。
  “怎麽了?”
  “扭到。”
  “我扶你?”心花朵朵開,本來在怒視那對莫名其妙的男女,現在眼光變了。
  倒在地上的大哥,穿睡衣的大嫂,雖然你們大腦白癡,行為粗魯,還有點變態,可是時間地點恰恰好,他很滿意。
  “謝謝。”她還真是言簡意賅。
  剛想把手交給他,肩膀下一股大力,自己已經站起來了,這樣的扶法——小時候爸爸經常做,不過如果是爸爸,下一步就被舉到天上去了,藍天白雲晃眼過。
  來不及多想,右腳受到身體重量,痛得縮起來,不得不靠在他身上,這男人很高大,胸膛暖暖的。
  警察過來講話,“跟我們回去錄口供吧,可以拘留十五天。”
  “我還好,算了吧。”
  推開旁邊的男人,一瘸一拐走兩步,“暴力毆打是一種性格缺陷,如果一個男人反複打你,將來沒可能停止,我還是建議離婚,你要想清楚。”
  哇地一聲又哭了,“可是我在上海隻有他,離婚我去哪裏啊——”
  伸手到包裏拿卡片,“這裏有婦女互助協會的地址電話,給你。”
  “你還要聽這個死女人的話!”手抖腳抖,不過那個男人聲音大。
  不睬他,跟警察說話,“還是拘留吧。”
  不要啊——!一個哭得更大聲,另外一個蔫了。
  終於等到亂七八糟閑雜人等都散光,回頭看到他還站在旁邊等。
  “謝謝你。”
  “你能走嗎?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指指自己的車,“我開車。”
  “還能開嗎?”眼睛看下去,漂亮的線條變了,她的腳踝又紅又腫,唉,他心疼。
  開始仔細看他,陌生的男人,穿得很隨意,不過手表頂她的車,而且剛剛對她伸出過援手,好像沒什麽危險性。不過她一向很小心,這可不是什麽真善美的小世界。
  “不要怕,我是好人。”被她的眼睛一看,嘴巴自動招供真相,想了一下,伸手掏皮夾給她看駕照,“會開車。”
  心情其實很糟糕,不過太好笑,她笑了。
  神了,一閃神他居然看到餡餅粥招牌那圈五顏六色的燈泡,她蹲在地上看著那個小孩的臉,也是這麽笑眯眯的,風衣下擺有一點拖在滿是塵土的行道彩磚上,就是這件吧——疊影重重,成誌東目眩神馳。

  第九章
  座位往後退很多,沒辦法,他腿長。車子裏麵跟想象的一樣,一點裝飾都沒有,隻有後視鏡下吊著水晶的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完了,他想唱歌。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沉默地整理手機,絲襪破掉的地方風衣掩不住,有點狼狽。
  “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扭傷而已,回家拿冰敷一下。”
  “那要不要去喝一杯?”
  跳躍太大,連她也忍不住呆望過來,他在那裏笑笑的,看她好像在看一朵花。
  喝一杯啊——也好,今天真想喝一杯。
  下車的時候扶了她一把,她很大方地接受幫助,抽回手以後習慣性地說謝謝。小酒吧裏人還不多,band和歌手都有點懶,唱爵士的時候聲音很背景,坐下聊天剛剛好。
  想起那張國際駕照,“華裔?”
  “嗯,我的中文名字叫做成誌東,在KJ工作,亞洲區總部在上海,所以這裏我常來。”
  “我叫葉齊眉,做律師。”
  吧台上麵懸著許多酒杯,燈光折射在她臉上,烏黑的眉毛很有神,還沒有開始喝,他就覺得有點醉。
  她連喝酒也很幹脆,喝的時候就安靜聽那個黑人女歌手唱歌,一口接一口,到了一問一答的時候轉頭專注看他,想一想再說話,手指都不碰酒杯。
  人多起來的時候兩個人都開始放鬆。
  “經常遇到那種事嗎?那樣的案子你也接?”
  “不會,隻是偶爾去婦女保護協會看一看,類似做義工,很多人請不起律師,不過我也沒有太多時間。”
  明白了,重點問題在後麵,“男朋友不會擔心嗎?”
  看了他一眼,沒必要撒謊,“我還沒有男朋友。”
  很好!心裏放焰火,成誌東笑得很開心。
  “我也是單身,一直到處飛,停不下來。”
  “到處飛?”
  “以前負責歐洲區,現在亞洲區,很多國家要跑,也有過女友,一開始還好,後來電話裏就是哭,為什麽你老是不在,為什麽你不回來?很麻煩,就單身了。”
  “不想停?”
  “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所有的東西自己來,跟當地政府打交道,跟當地人打交道,最後看到一切都走上正軌,很過癮,可惜亞洲沒剩幾個國家了,以後去非洲——”他遙想,躍躍欲試。
  “那你就不適合有家庭。”她不客氣。
  “對,所以我獨身主義。”
  那麽坦白,也是很好的品德,讚同點頭,“我也是。”
  他眉毛挑起來了,耐心解釋給他聽,“我打離婚官司,看太多,沒意思。”
  “你談過戀愛嗎?”
  這個是侮辱吧?
  “當然談過!”毫不遲疑回答他。
  其實很多年呢,大學裏的師兄,最後摔門而去的時候對她怒吼,“不婚主義?你少拿這種爛借口敷衍我,葉齊眉,我等著看你這輩子都不結婚!”
  這年頭居然還有男人抱怨最後沒得到一個名分,她說出去都沒人同情,隻好不說了。
  合啊,直覺沒有錯,她果然是最合適的那個,成誌東的作風,一向是幹脆利落,拿出最大的誠意來,非常誠懇地盯著她,“我們很像啊,既然這樣,想不想找個partener?”
  靜默,距離這麽近,她的睫毛纖細又修長,瞳仁裏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不行。”回答幹脆,他倒塌。
  “為什麽?”
  “我有原則,不玩一夜情,怕愛滋。”說完轉身就走,稍微有點不穩,不過依舊大步流星,窈窕的背影壓迫感巨大,等成誌東克服心理障礙追上去,隻來得及看到volvo的一縷尾煙。

  第十章
  到家後拿冰敷,敷完躺在床上的時候又想起那個男人最後的表情。
  有點生氣,聽聽他說的是什麽話?可是翻了個身,又笑了,這種人,沒吃過鱉吧?
  合上眼睛的時候有點得意,今天,雖然被當街推搡,雖然驚動了警察,雖然好心反遭壞結果,雖然有人對她提出莫名其妙的要求,但是靜下來想想,其實還滿過癮的。
  第二天快到下班的時候有香港來的快遞讓她簽收,拆開一看是老字號的跌打油,搜遍了整個袋子都沒有隻字片語,不過她知道是誰。
  除了那個成誌東,還有誰?
  笑了,晚上約了一個當事人,來不及再打開盒子細看,抓著袋子就出門。
  助理奇怪地看著她捧著那個快遞袋一邊笑一邊往外走,早上上班的時候還看到葉律師皺眉走得辛苦,問了也不說怎麽回事,現在怎麽心情那麽好?詭異。
  坐進車裏,隨手把袋子扔在副駕駛座上,發動車子打方向。快到六點了,路上堵得厲害,車子排長龍,
  手指在方向盤上不耐煩地打節奏,側頭看看那個袋子,又看了一眼麵前紋絲不動的車流,終於忍不住,咬著嘴唇伸手去摸那個盒子。
  跌打油的盒子很中國,梳著雙髻的功夫裝女生,背後還有寶劍露出來。拆開以後紅通通的一大瓶,一起帶出來的是張小卡片,上麵中文一筆一畫寫得很吃力,“不是一夜情,我也怕愛滋。”後麵跟著一列電話號碼,用意明顯,直截了當。
  堵得厲害,車陣裏有人開始罵罵咧咧,一側頭嚇到,天哪,旁邊volvo裏麵的女人,舉著一瓶跌打油正仰頭笑得厲害。
  鍥而不舍啊——這個男人,還真是滿有意思的。可是這麽快就跑到香港去了,果然是標準的sky walker。
  完全不知道別人的想法,葉齊眉自顧自笑了很久
  一直沒有等到電話,成誌東從一開始的期待變得有點沮喪。在日本的時候相熟的客戶抓著自己喝酒聊天,到了十二點路上全都是醉醺醺的男人東倒西歪往家趕。
  “誌東君,最羨慕你了,永遠那麽自由。”喝得大舌頭,中年日本男抓著他的手講真心話。
  路上還有女人跑過來拉他,日文說得很銷魂。
  一邊是嘮嘮叨叨的大叔,一邊是喝醉的女人赤裸在寒風中的蘿卜腿,煩,這世界真是太混亂。
  滿腦子都是她,這麽晚了,她有沒有再去吃宵夜?會不會又蹲下來,笑眯眯地招呼那個小女孩?還有那雙細巧精致的小腳踝啊——要不跳過韓國直接回上海吧。
  左邊右邊一起甩掉,成誌東大步往前走,想想又慢下來,就這麽回去,到底行不行啊?
  鬱悶了,成誌東繼續傷腦筋。

  第十一章
  周五早晨又收到快遞,扁扁的文件袋,上海寄出來的。沒有落款,多半是手頭哪個案子要用的材料,急著去上庭,隨手丟在桌上也沒拆。
  等忙完回來,剛坐下助理就進來了。
  “什麽事?”
  “葉律師,剛才有幾個電話找你,我記下來了。”
  伸手接過來,草草掃了一遍,這次的當事人很心急,眼睛看到最後,號碼陌生,句子奇怪,“看完了嗎?如果沒反應,我就當默許了,ok?”
  指著它發問,“誰打來的?”
  助理費思量,“一個男人,問他要不要留名字,他說你知道的。”
  想一想,先讓她出去,自己瞪著那個號碼腦子裏過電影,好像有印象,但是實在想不起,難道是威脅?做律師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麻煩,她也很習慣了。
  放下那張紙開始做事,拿起那封文件袋拆開,裏麵薄薄的一本冊子——健康狀況檢測報告,封麵上還有照片。
  大頭照,上麵的男人沒有笑,表情好像有點不情願。
  助理坐在外麵正埋頭打字,突然聽到隱約的爆笑聲,奇怪抬頭看,那個方向——難道是葉律師?
  透過玻璃看到葉齊眉正合上文件往袋子裏放,不可能,低頭繼續忙,唉,工作催人老,她年紀輕輕居然開始幻聽。
  終於知道為什麽會對那個號碼有印象,跌打油很好用,附帶的字條更搞笑,她隨手扔在門邊的鞋櫃上,每天出門時掃到一眼就翹嘴角。
  健康報告被塞進去,文件袋封口合得嚴嚴實實,葉齊眉開始做事。
  她一向很有效率,平常這點小事最多一個小時,今天磨磨蹭蹭,鍾麵上三點落到五點才完成一半,專心不了,時不時被旁邊那個扁扁的文件袋打擾。
  丟下筆笑了,伸手拿電話,成誌東先生,你很厲害,我服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成誌東在開會,其他人一個接一個小心翼翼報告中,手機震動,一開始他沒理睬,突然想到什麽,抓起來就接通。
  “喂?”
  第一個字就讓他震撼了,終於,終於——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啊。
  下麵沒人說話,全都看著他臉上的表情。什麽重要電話,成總居然接起來聲音都沒有了,完了,難道亞洲總部要撤銷——
  幹脆地做個手勢,成誌東拿著電話就往外走。
  沒人回答,葉齊眉看手機,明明接通了啊,算了,順手想掛斷,那裏有聲音,“你看過了?”
  “看到了,”又想笑,“成先生,你身體很健康。”
  “謝謝。”立刻就回答,答完覺得自己問題很大,成誌東沒話了。
  “明天在上海?”
  “在,我這個周末都在上海,一起吃飯嗎?”
  看安排,“明天?隻能中午。”
  “好的,我在開會,完了給你電話。”害怕她改變主義,立刻答應下來,走廊裏一個人都沒有,掛電話的時候成誌東忍不住握拳say yes。
  拿下越南政府都沒有那麽開心,葉齊眉就是葉齊眉,快一個月了,成誌東心情再次陽光燦爛。

  第十二章
  車子轉上斜坡,平台上幾乎停滿,穿著製服的門童在那裏揮手,倒位的時候看了一眼旁邊的車,Q7啊,還是4.2,全球變暖知不知道。
  走進旋轉門的時候看到海鮮肪門口坐滿了等位的人,穿著中式長裙的小姐在那裏點頭笑,“請問有沒有定位?”
  “應該有,請查一下成先生。”
  “成先生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走過去就看到他在那裏研究菜單,一臉嚴肅的樣子,好像捧著什麽世界名著,坐下來說“嗨。”
  聽到聲音抬頭,成誌東眼睛睜大了。
  粗絨線的連帽外套被隨手擱在椅背上,簡單的白色T恤,細細的腰下是尼龍料的寬大運動褲,灰藍色的球鞋,圓頭露在褲管外,小巧的一彎。
  運動裝的葉齊眉啊——意料之外,第一次在第一次約會看到女生穿球鞋出現,成誌東硬是服了。
  “你剛才去運動了?”看她神清氣爽的樣子。
  “沒有,下午約了朋友打球。”葉齊眉笑笑,“你點好了?”
  “沒有,你來吧。”
  很爽快地接過來,她隨手勾,“翡翠蝦餃?海鮮腸粉?梅子蒸排骨?”
  小姐站在旁邊候著,臉上笑眯眯。
  “好啊,”他開始對小姐描述,“有一種油炸的,外麵很脆——”
  “先生您說酥炸脆鈴嗎?”
  看了他一眼,指著單子問,“這個?”
  他低頭瞄過,“裏麵是蛤蜊和肉。”
  “對啊。”小姐肯定,葉齊眉打勾。
  “還有一種餅,油酥的。”
  繼續指,“這個?”
  他又瞄了一眼,然後看小姐,小姐善解人意,“先生說的是農家蔥油小餅?”
  補充,“上麵有蔥花。”
  筆和單子收回來,葉齊眉低頭很快勾完,勾的時候抿嘴笑,想起紙條上他那筆很努力的中文字,這份單子對他來說,難度真的很大吧?
  沒關係,她也善解人意,不會再為難他了。
  東西上來了,滿滿一桌子,周六,這還是港式早茶最熱鬧的時候,大多是合家一桌或者好友碰頭,偶爾有小孩跑來跑去,聊天聲伴著笑語,店堂裏熱氣騰騰。氣氛好,兩個人聊得輕鬆起來,等到葉齊眉想起來看表,已經過了將近兩小時。
  “我要走了。”很幹脆,“成先生,今天聊得很愉快。”
  那麽幹脆利落得聲音和表情,思考都來不及,成誌東立刻開口,“去打球?我可以一起去嗎?”
  掃了一眼他全身,這男人每次都穿得很隨意的樣子,“你穿的不是球鞋。”無情指出。
  “我車上有。”得意了,他伸手叫結帳。
  結果他直接走過去拉Q7的車門,葉齊眉就站在旁邊,眼角掃過,角度一偏,看了他一眼。
  “我們打網球,你那是高爾夫球鞋。”無情指出,成誌東無語。
  轉頭拉開自己的車門就坐進去,很熟練地倒車,然後又停下,車窗降下來,“成先生,”對著他的車微微一抬下巴,“這是4.2。”
  “你喜歡嗎?”有點高興起來,他回應。
  “全球變暖,你知道嗎?”說完再不耽擱,一抹紅色幹脆地消失。
  全球變暖?好不容易回味過來,成誌東再次倒塌。

  第十三章
  到會所的時候計蕾蕾已經在等,穿著白色網球裙跟教練坐在遮陽傘下聊天,看到她就埋怨,“齊眉,你今天好晚。”
  “對不起,我剛才跟人吃飯。”
  興趣來了,計蕾蕾眼睛發亮,“誰?你休息日從來不忙工作的。是不是有新的男友?”
  新的男友?又想起成誌東捧著菜單好像捧著世界名著的樣子,葉齊眉露齒一笑,“沒有啊,剛認識的普通朋友,開始嗎?今天不許中場求饒逃走。”
  再見到她,已經又過了將近一個月,成誌東一確定登機時間就打電話,“看電影嗎?我兩小時後到上海。”
  上次全球變暖以後,這個人時不時會打電話來跟她聊上一兩句,越南很炎熱,韓國倒是陰著天,東京又堵車,菲律賓球童奮不顧身跳下水撿球——讓她想起小時候看的綜藝節目,世界真奇妙,不,應該是亞洲真奇妙。
  每次幾分鍾,倒也不覺得受騷擾,今天突然來這麽一句,葉齊眉挑起眉毛看時間,周四啊,這會都已經快下班了。
  “不說話就當默許了,ok?”急著登機,他也看時間。
  又來這句?有意思,笑了,葉齊眉幹脆答應,“好吧,到了給我電話。”
  這次成誌東直接開車到指定地方接她,西區安靜,道路兩側濃蔭遮蔽,行人稀少,她的車就停在巷口,Q7比較高,開到側邊就看到她低頭捧著電腦在車裏忙碌,柔軟的頭發掠在耳後,露出細白的小耳垂。
  一邊聽音樂一邊修改起訴書,車窗外有聲音,看到他,葉齊眉停下手,仰起頭說“嗨。”
  怎麽辦,他心跳加快,三十以後,再一次體會到青春少男的坎坷心情,他又喜又憂啊。
  電影院很近,就在同一條路上,雖然安靜,但是裏外燈火通明。停車以後他繞過來開門,她雙腳輕盈落地,然後是身子探出來,絲襪透明,那麽美的弧線,成誌東再次咳嗽了。
  這麽晚了,售票口人不多。海報巨大,他站在前麵上下看,“南京,南京?”
  “你認識?”有點懷疑。
  表情有點受侮辱,指著上麵的黑白照片補充,“大屠殺!”
  “很好,”葉齊眉表揚。
  小姐在裏麵忍不住笑,“這個是參展片,我們這裏才有看的,要不要看?”
  就真的看了南京南京,拍得很美國視角,到後來兩個人坐在黑暗中看得義憤填膺,一個皺眉毛一個握拳頭,開始討論什麽叫弱國被人欺。
  她說話的時候微微側身過來,頭發有點散下,很清淡的香味,雖然皺著眉,可是白皙的臉在黑暗背景中給人無盡柔和的感覺。
  畫麵上人人驚恐,耳邊槍聲尖叫聲,可他突然全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心裏一熱,鼻息也重起來。
  哭叫的母親大特寫,葉齊眉搖頭,“戰爭,死的最多的是男人,傷得最重的是女人。”
  “去我的公寓,好嗎?”脫口而出。
  這次的跳躍簡直直接跨過台灣海峽,完了,葉齊眉瞪眼睛。

  第十四章
  等待的時間好像有一個世紀,終於聽到她開口說話,眼睛看著他,手指指向熒幕,“大屠殺!”
  “——”成誌東接不上話。
  散場的時候才發現走出來的都是有些年紀的觀眾,一個個臉上唏噓。隻有他們兩個表情迴異,明顯不在狀態。
  走到大門口就聽到嘩嘩的雨聲,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下大雨,高挑的街燈,橙色光線下水幕重重,壯觀得很。
  車就停在幾步之遙,“等一下。”說完他就衝進雨裏。
  好像聽到手機鈴聲,葉齊眉忙著往包裏找,好不容易翻到,又停了。
  再抬頭真的笑了,副駕駛座的門被拉得大開,他就站在大雨中,有點狼狽地看著她。
  趕快跑過去跳進車,門被碰地合上,再轉頭他也坐了進來,一身都濕了,頭發還在滴水。
  不能怪她呀,國內這樣的紳士待遇實在太少見,她還沒養成習慣。
  “對不起,我沒看到。”笑著拉紙巾替他擦,手指掃過他的臉頰,突然被一把抓住,再想說話,嘴唇上滾燙,他已經不假思索地吻了下來。
  很清爽的味道,從未看到過這個男人抽煙,手臂攬得緊,接吻肯定有力,好像要吃了她。
  膽子真大——不過她居然有感覺。
  忍不住低低哼了一聲,換來他大力吸氣,“crazy,我真喜歡你。”
  嘴唇被吻得嫣紅如火,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很連貫流暢,“我不叫crazy。”
  “我知道,你是葉齊眉。”然後他用異常誠懇的語氣重複之前的句子,“去我的公寓,好嗎?”
  她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喉嚨一陣發緊,那柔潤嫣紅的兩片嘴唇太誘惑了,他又想吻上去。
  來不及行動,她已經伸手示意stop,“不行。”
  “為什麽?”直截了當問出聲。
  “我有原則,起碼約會三次以上才可以。”
  這樣的原則——成誌東徹底服了。
  不是吧?表情變得那麽頹,葉齊眉忍不住笑,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明天你還在上海吧?”
  正在舔傷口,他一時沒聽清,“啊?”
  “明天是周末,要不要一起過?”
  情況轉變太快,成誌東一下子有點接受不了,“明天?明天我在工廠——”
  “要是你沒時間,就下次好了。”很幹脆地打算結束話題。
  這女人——就差沒有抓著她叫兩聲,也不知道該慶祝還是該崩潰,成誌東臉上表情精彩。
  
  第十五章
  結果第二天,兩個人都出狀況。
  快要離開工廠的時候接到緊急報告,最新過來的流水線安裝完畢後調試不能通過,一怒之下把那群國外過來的工程師叫到會議室溝通,出來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臉色發白。
  再看時間就不對了,操起電話打給她,沒人接。
  上庭的材料都準備好了,卻發現當事人給出的協議偽造簽名,氣得拍桌子,葉齊眉幾乎想把所有卷宗扔到對方臉上。
  等到忙完想起來,天都烏黑了,抓過包往外走,一邊掏出手機看,未接來電滿屏都是。
  打給他聽到的第一聲是鬆了一口氣,“你沒出事吧?”
  本來已經打算好道歉,現在聽了有點感動,所以兩個人見麵,葉齊眉“嗨”的時候笑微微。
  飛車過來,一路打電話都沒人接,就連辦公室的電話也是,一開始覺得奇怪,後來想到那次目睹她當街遇險,成誌東心裏急了。現在看到她完整無缺站在麵前,懸著的心放下來,開心得很。
  街上人不多,燈光下她居然穿著skinny的牛仔褲,芭蕾式的平底鞋小巧可愛,外套裏麵T恤寬大,鎖骨精致可愛地斜挑起來,每次都有不同驚喜,他瞠目結舌。
  “你今天上班?”
  “當然上班,”回頭指指事務所大樓,“剛出來。”
  “這麽穿上班?”他落伍了。
  這是什麽表情?好像看到天外來客,葉齊眉大笑,“今天有約會,我剛才換的。”
  她說今天有約會,還特地帶上衣服換,高興死了,成誌東咧嘴笑。
  那麽晚,兩個人都餓得慘,路邊第一家店就跑進去吃了。咬著美式三明治成誌東搖頭,“我做的比它好吃多了。”
  “哦?”葉齊眉咬著半塊麵包挑眉毛。
  亮晶晶的眼睛,襯在麵包上也那麽誘惑,成誌東喝咖啡鎮定一下,“明早做給你吃。”
  他還真是無時無刻不做努力——
  不置可否,葉齊眉轉頭笑。
  吃完剛踏出門,街上迎麵有小狗跑過來,皮質繩索帥氣又漂亮,長長的拖在後麵,後麵有人一邊追一邊叫,“寶寶,寶寶!”
  葉齊眉驚喜,“可卡,真漂亮!”然後撲哧笑,“怎麽會叫寶寶。”
  他反應快,一腳踏在皮繩上,小狗跑過頭,突然被拽住了,嗚汪叫了一聲,回頭看他們的時候眼光委屈得很。
  主人謝了半天,拉著它走的時候假裝生氣地拍下去,“壞寶寶,看你下次還亂跑。”
  看著她們的背影又笑了,“它叫寶寶哦。”
  “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嗎?”他奇怪。
  忍不住笑,“我家也這麽叫我。”說完覺得漏嘴了,果然旁邊已經有大笑聲。
  然後又去了上次那家小酒吧,吧台小弟還記得他們,上酒的時候對著成誌東比手勢,那個意思全世界通用,老兄,有一手哦。
  周末酒吧裏人很多,band和歌手也起勁起來,jazz唱得蕩氣回腸。兩個人聊得開心,他說了自己大學時候最糗的片段,她笑起來的時候時不時露出上排牙齒。
  走出來的時候街上涼風撲麵,難得這麽晚,葉齊眉打嗬欠。
  看著她微微皺起鼻子的樣子,成誌東心動神搖,“回家?”
  心一動,這男人說回家的時候自然到極點,聽上去幾乎有天經地義的味道。以往再熱鬧的聚會,散場時一個人上車,心裏總有些說不出來的感受,現在看到他拉著車門眼神期待,居然感覺很快樂。
  車開得飛快,高架兩邊燈火晃眼而過,現在幾點?困了,真想睡,又打嗬欠,側了一下頭,很暖和的大手伸過來,“睡吧,到了我叫你。”
  “我一睡著就醒不過來,”心情真好,雖然渴睡,但還是跟他開玩笑,“吵醒我的人會被踹。”
  “哈哈,”他大笑,“踹吧,我甘願的。”

  第十六章
  睡眼朦朧,今天從早忙到晚,工作完又連著約會,她很少這麽密集地透支體力,到了這個時候實在撐不住了,隻想倒頭睡覺
  她累起來也很幹脆,在車上說完話就開始迷迷糊糊,到了以後眯著眼睛努力摸出車子,還強著拒絕他伸出來的手,“別扶我。”
  他想的是抱——喜歡得心頭發燙,這個女人怎麽每一分鍾都讓他欲罷不能,就這麽幾步路,他都自我努力了很久才沒當場吻上去。
  酒店式公寓,裏麵幹淨整齊,進門他就開始忙碌,拿幹淨的浴巾T恤給她,還跑進浴室幫她放水。
  服務真周到啊——
  抖開T恤葉齊眉眯著眼睛笑了,“大力水手?”
  “還有其它的,新買很多。”他回身又捧了嶄新的一疊出來,隨便瞄了一件,居然是逗號和逗號,各種姿勢排列整齊壯觀,情趣得很。
  看她瞪大眼,他得意,“喜歡嗎?這個香港設計師是我朋友,下次買小號的給你。”
  “你穿?”
  “我收藏。”說完還看著她,站在門口不動彈。
  “我要洗澡了。”趕人。
  “一起嗎?”熱烈提議,得到的回答是門板。
  衛星台在放BBC新聞,坐在沙發上,隱約傳來的嘩嘩水聲蓋過一切,終於等到她推門出來,天哪,大力水手的性感,果然石破天驚。
  “我要電吹風。”一手抓著半濕的頭發,一手問他討。
  拿給她,烏溜溜帶著他慣用的洗發乳味道的長發啊——
  “我幫你吹。”
  “用不著。”走過他身邊看了一眼屏幕,“巴黎地鐵又罷工?”一邊說一邊坐下,葉齊眉自力更生。
  洗完澡出來,BBC的嘰裏咕嚕還在客廳裏回蕩,黑色沙發上,她卻已經睡著了。
  T恤太大,袖口空落落地垂到手肘,擱在沙發邊的手腕細得不可思議,臉頰枕在黑色皮麵上,黑白對比觸目驚心。
  “寶寶。”低頭叫,這名字真貼切。
  想到她的爸爸媽媽能夠從小看著她長大,開始妒忌。
  叫得太輕,她沒應聲,掙紮側了一下臉,眼睛都沒睜開。
  開心得不得了,隻想捧著她的臉親個遍,最後的結果是把她全身都親了個遍。
  被那麽放肆地唇齒掠奪,葉齊眉這次醒了個透徹,腳一縮真的踹了上去,可惜根本沒力,軟綿綿的,還伴著笑。
  T恤上的大力水手還叼著煙鬥,她細白的脖子露在圓領外,距離太近,薄薄皮膚下藍色的血管都是那麽誘惑。
  手指摸索到T恤下麵,柔軟的觸感讓成誌東血脈賁張,雙手一抄就把她抱起來往臥室走。
  進入的時候快感實在太強烈,他忍不住低吼了一聲。
  這方麵他真是有點奇怪的潔癖,天南地北到處走,卻還是固執地決定要就是一個人,長期的,固定的,沒有就算了,自己解決欲望也很習慣。
  可惜,女人那麽多,要找到一個勢均力敵的卻難如登天,現在找到了,簡直欣喜若狂,身體騙不了人,他們太合了,動作越來越激烈,黑暗裏隻聽到她氣喘籲籲。
  好想看她,伸手去開燈,黑暗裏有拒絕聲,“不要。”
  “我想看看你。”
  不等回答,燈光隨著他的動作就亮了。她吸氣,雙手去推,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按在兩側,台燈光線柔和,她的線條隨著明暗變化完美起伏,激烈運動之下,氣息短促,兩腮暈紅,嘴唇都在哆嗦,說話說不完整,“關,關掉。”
  不要,燈光下的葉齊眉,渾身發抖的葉齊眉,紙老虎的葉齊眉,他愛死了。
  缺氧,最後葉齊眉很沒麵子地掛了,氣息奄奄地趴在床中間,臉陷在枕頭裏,濕漉漉的一片。
  他也喘,不過滿腔都是滾燙燙的寶貝某人的欲望,先照顧她,“寶寶,要不要喝水?”
  一隻手抬起來,“哼!”
  理解,立刻端了一杯水過來,“坐起來喝?”
  她不動彈。
  身體被他翻過來,嘴唇上又一燙,驚得張口,水灌進來,她差點嗆到,用最後力氣瞪他瞪個夠。他大笑,擱下杯子關燈,用力把她往懷裏帶。
  “你剛才,真是太可愛了!”成誌東不吝讚美。
  這個人做愛的時候強盜投胎,還有臉說,不回答,她抓起他擱在身上的手咬了一下,以示抗議。
  “你怎麽咬人,果然是寶寶。”
  怒了,她牙齒用力。
  哎呀,紙老虎也是老虎,他低估了,反手撓了她一下,沒想到反應劇烈,她猛地擰身子,差點跌到床下去。
  哈哈,她居然還這麽怕癢,趕快把她撈回來,黑暗中成誌東笑得好像撿到寶。
  實在折騰不動了,終於兩個人都安靜下來。
  天亮的時候葉齊眉先睜開眼睛,脖子下麵是他的手臂,肩膀挨著他的胸膛,暖烘烘的,自己的身體在他懷裏剛剛好。
  身邊的男人睡得正香,盯著他看,晨光裏他的睡相有點孩子氣,頭發淩亂,嘴角翹翹的。
  沒想到早晨欣賞一個男人睡著的臉是如此愉快的事情,葉齊眉瞬間下定決心。
  等到成誌東清醒過來,身邊已經空蕩蕩。跳起來裏外找,公寓裏冷冷清清。回到臥室抓電話,才發現床頭櫃上,手機下壓著紙條,很流暢秀麗的英文字,上麵隻寫了短短一句,
  “To be continued.”
  坐在床上楞了半天,他開始傻笑。

  第十七章
  笑完他還是打電話,劈頭就問你在哪裏?在幹嗎?
  這種問法通常叫冒犯吧?可是受到字條的激勵,他早就忘記了修飾措辭的必要性。
  沒有遭到白眼,電話那頭笑聲朗朗,答得幹脆,“你起床了?我在家,剛洗完澡。”
  晨浴——成誌東遐想聯翩。
  “今天你怎麽安排?”
  “約了朋友運動,你呢?”
  想起來了,她的周六網球時間。
  “我要回工廠一趟,昨天最後出了點麻煩。”據實告知。
  “好,那就這樣吧。”
  那麽直接?成誌東急著阻止她掛電話,“等下,晚上見麵嗎?我在上海時間不多,周一就要飛廣州。”
  又飛,SKY WALKER 就是SKY WALKER,葉齊眉稍稍考慮了一秒鍾。
  “說定了?晚上我來接你。”
  自作主張,不過她首肯。
  再見麵真的是晚上,流水線調試了一整天,這東西耽擱一天就是上千萬的投資打水漂,他一早到場,整天都監督在側,就連黛西也跟著含淚加班,不時捧著總部過來的電話,奔過來讓他接。
  那些工程師壓力巨大,埋頭做事都不敢看他,最後弄好的時候沒人歡呼,大家都已經手軟腳軟。
  親自試了一次,他終於點頭,拍拍手,“行了,不過周一我走之前,黛西安排時間,都到總部開會。”
  還要再訓?所有人看黛西,黛西看成總,老板,不是每次都要我承受這樣的眼光吧?背後很寒的好不好?
  時間又很晚,上車看電話,她還真是鎮定如山,一整天了連個消息都沒有。打過去問,那裏有音樂聲,“你在哪裏啊?”
  “吃飯。”
  “我忙完了,過來接你?”
  “好啊。”心情很好的聲音,聽得他也忍不住嘴角彎起來。
  再次肯定自己的完美選擇,她多好,一切自然又輕鬆。
  掛電話的時候就看到計蕾蕾眼睛發亮,“齊眉,是誰要來接你?”
  “成誌東。”低頭繼續吃,她拋出三個字。
  這名字——怎麽有點耳熟,計蕾蕾陷入苦思冥想。
  “手卷還要嗎?我吃光了啊?”好心提醒她。
  “成誌東是誰啊?”哪裏還顧得上手卷,計蕾蕾追問。
  笑笑沒回答,葉齊眉吃得開心。
  “難道你戀愛了?今天都不肯開車,要我去接你,說,是不是早就定好了約會?”
  咽下最後一口,葉齊眉說實話,“不是啊,要你來接我是因為我今天渾身酸痛,不想開車。”
  啊?愣了一會蕾蕾小聲尖叫,“你給我老實招了!為什麽渾身酸痛?”

  第十八章
  好奇得要死,所以葉齊眉接到電話要離開的時候,計蕾蕾不顧淑女形象,扒在玻璃上往下看。
  料理店臨街,成誌東拉開車門正跳下車,一抬頭被她看了個正著。驚訝了,拉著葉齊眉叫,“就是他?”
  “你認識?”看她反應激烈,葉齊眉停下腳步。
  怎麽會不認識,前夫祝任生出身香港大家,老爺子一心想請成誌東在集團裏任職,可惜人家不願意。
  為了討好太上皇,祝任生有段時間天天出盡百寶地想結交他,無論什麽聚會上碰到就熱情有加,連帶她也對這個人印象深刻。
  “齊眉,那是成誌東啊。”
  “嗯。”她點頭,“有問題嗎?”
  “他很厲害,不過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一直獨身,都有人傳他是gay,怎麽會和你在一起?”
  那個強盜投胎的男人是GAY?葉齊眉噴了。
  等她坐穩他才合門,然後坐到駕駛位發動,街上熱鬧,街燈明亮,料理店外牆裝飾修竹,碧綠的射燈從下往上,藝術得很。
  各色光線裏,她看著他臉上笑微微,不知道她在笑些什麽,可就是開心,他忍不住伸手一攬,先往她的唇上親下去。
  車窗外有人經過,她一掙,再看過去,雪白的臉頰上竟然有可疑的紅暈。
  “你臉紅?”現在看到一個會臉紅的女生就跟看到恐龍的幾率差不多,成誌東詫異過度,直接問出聲來。
  “你看錯了,開車。”直接丟給他這句話,她有點不自然,撇過頭去看窗外。
  完了,越來越喜歡她,成誌東笑得見牙不見眼。
  車子起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唉,笑成這樣,還要維持表情不崩潰,難度很大啊。開口問他,“吃過飯了嗎?”
  “還沒,不過我一向吃得晚,沒事。”
  “那現在要幹嗎?”
  忙了一天,又急著趕過來,倒是沒考慮過,他沉吟,突然想起什麽,“打不打高爾夫?”
  仰頭看車窗外天空,烏黑的,連星星都沒有。
  “我不會高爾夫,而且現在這麽晚了。”
  “我教你?去練習場,陸家嘴就有一個,很近。”
  興致那麽高?也好,葉齊眉點頭。
  他車上裝備齊全,到了那裏就有球童上前提包打招呼,看來熟悉得很。都快9點了,可練習場仍然燈火通明,上下兩層立滿了人,清脆的擊球聲此起彼伏。
  說話算話,真的教她怎麽擊球,那麽長的球杆,握在手裏姿勢有點僵硬,立在她身後把著她的手,黑色的球杆上,她十指細白皎潔,握起來小小一團。情不自禁,還沒開球,汗就下來了,她也察覺到,回身瞪了他一眼,“我自己來。”
  沒人把著,她的第一球總算是打出去了,雖然距離近在咫尺——
  揮了幾杆,葉齊眉自動放棄,坐在一邊觀摩。他揮杆的時候動作流暢,每次擊完球就回頭,看她的表情,一臉的心滿意足。
  難得無所事事,就這麽坐著看一個男人打球,居然感覺也不壞。
  利落的擊球聲,白色小球高高飛起,在空中劃出漂亮的弧線,旁邊有人拍手,他得意起來,回頭看她,笑得開心,習慣性地握著拳頭say yes。
  工作狂嗎?葉齊眉笑,她看他挺會享受人生的啊。

  第十九章
  葉齊眉的生活,並沒有因為成誌東的出現產生太大的變化。
  這個男人待在上海的天數,每個月扳著手指算也扳不滿一隻,有時候甚至是匆匆來去的間隙,中轉站那樣停一晚。偶爾還趕上她為了某個案子離開上海,那就更不能保證見麵時間了。
  不過她覺得很好,難得相聚,每次都是一場盡歡。再說盡管天南地北,他的每日亞洲真奇妙倒堅持得很起勁,每天有幾分鍾輕鬆快樂的聊天時光,感覺也不錯。
  當然生活的主題仍舊是每日忙碌,仿佛隻是一抬頭的時間,初夏都到了。
  下班走出事務所,雖然已近傍晚,但還是天色大亮,街上到處都是提早換上夏裝的女生,裙裾飄飄,五彩繽紛。
  發動車子,不急著轉出,葉齊眉翻下遮陽板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自己,嘴角笑笑的。
  成誌東先生現在應該在飛機上了吧,算算時間,還可以回家休息一下,正好。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正遇上對門神氣的牧羊犬撒歡地奔出來,後麵跟著它的主人。
  “貝貝,下樓玩?”太喜歡它了,葉齊眉低頭彎腰,順手撓了撓它的下巴。
  熟人,又受到這麽熱情的寵愛,貝貝撒嬌地蹭過來,雙腿搭在她膝蓋上,眼睛水汪汪。
  “葉小姐,今天很早啊。”鄰居藺和是個自由職業的設計師,很溫和的男人,她早出晚歸,難得遇到,偶爾也閑聊幾句。
  “是,晚上有事,回來準備一下。”笑著立起身,她開鎖推門,回身還對著貝貝招手,“再見咯,玩得開心。”
  電梯門打開,貝貝卻還是對著葉齊眉扭頭回顧,望著合上的門,藺和微微笑,伸手拽了一下皮繩,“貝貝,我們走了。”
  風塵仆仆,一下飛機先衝回公寓衝澡。
  收拾完自己開車出門,一路飆得飛快,到了高架上居然堵車,都什麽時候了,上海的交通真是。
  打電話過去,她已經到了,聲音很輕鬆,“那我去路口starbucks等你,要不要幫你買咖啡?”
  真好,成誌東把著方向盤感動了。
  還沒說完,她又補了一句,“對了,超車蛇行是很爽,不過高架上到處都有攝像頭,別開太快了。”
  這樣貼心,一路開一路回味,他怎麽忽然覺得麵前一塞三千裏的長龍都變得順眼。
  最後終於到達目的地,車子在街邊停下,全世界的starbucks都差不多,棕色的門框,透過玻璃看到墨綠色沙發,她就坐在臨窗的位置,悠閑地翻雜誌。
  全世界的starbucks都差不多,可他怎麽會覺得這一間特別漂亮呢?長久盯著她的側影,真想拍下來。
  和他一起回到公寓已經很晚了,走進浴室,一眼就看到那件大力水手,被正正地放在毛巾架上,抿嘴笑,大力水手,我想你了。
  門又被推開,回身掩住自己的身子,葉齊眉小聲叫,“我要洗澡。”
  “我知道。”他反手掩門,浴室寬大,但他一步跨過來,隻覺得空間逼迫,葉齊眉伸手去推,“出去,不要玩。”
  “沒有玩,你不是最關心地球,為了環保,我們來節水節電吧。”
  這次輪到她瞠目結舌,猝不及防,就被他拉進淋浴間裏。
  熱水噴淋下來,霧氣蒸騰中,他為她的身體瘋狂。那麽窄小的空間裏愛欲糾纏,雙手托起她的身體,就連喘息都帶著極樂的情欲。
  唇角摩擦,舌尖吸吮,每一下都好像要把自己的心掏出來,喂給對方。呼吸困難,四肢都好像要不自覺地痙攣,不甘心身體被他這樣左右,可又快樂到頂點,控製不住,葉齊眉用力咬在他的肩膀。
  悶哼了一聲,成誌東吸著氣笑,“寶寶,別瘋,那個不好吃。”

  第二十章
  直接癱倒在沙發上,大力水手都皺起了臉。
  抓著浴巾擦幹頭發,成誌東走過來掠起她還有些濕淋淋的長發,“會著涼。”
  還不是因為你!
  抓著電吹風幫她吹幹,不習慣做這些,他手勢有點拙。
  頭發披散,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想抗議,但是被溫暖的大手輕輕扶住腦袋,轟轟聲中夾雜著他很認真的聲音,“別動,很快的。”
  眯成一條縫的眼裏隻看到麵前晃動的橙色T恤,氣勢驚人的葉齊眉,突然不由自主地順了,伸手抱住他的腰,臉頰貼了上去。
  全部弄完她又開始打嗬欠,電視屏幕閃著光,縮在他肩膀下開始合眼睛,沒辦法,她生物鍾很準。
  “你先睡吧。”他生物鍾也很準,待會還要按照美國時間check mail。
  點頭,她搖搖晃晃往臥室走,耳梢突然掃到一句,站住身子清醒了,“雲門舞集?”
  跑回去盯著看,然後合掌開心了,“下周商城劇院啊,紅樓夢全球封箱巡演,我們去看好不好?”
  在一起幾個月了,其實真正相處時間很少。她一向忙碌慣了,閑暇時間就很隨意。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她熱切地提出要求,直覺就要點頭答應。
  剛想開口,腦子清醒過來,“下周?下周我不在上海。”
  “哦,那我自己去看吧。”了解,她轉身繼續往臥室走。
  就這樣?成誌東坐在沙發上說不出話。從前也有過女友,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總會遇到這種時刻,心理準備也不是沒有的。
  可這一次出乎意料,沒有要求,沒有抱怨,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奇怪了,應該覺得輕鬆的時候,為什麽他心裏不舒服,就是不好受。
  結束所有事之後走進臥室,她在被窩裏早就睡得香甜無比,被子滑在肩膀下,手搭在床邊。
  他一向是怕熱的,中央空調溫度很低,她露在外麵的肩膀和手都被吹得冰涼。
  下意識地幫她蓋好掖緊,躺下之後又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懷裏滿滿的,覺得很滿足。
  她果然睡得好,這樣都不醒,還翻身,頭發擦過他的肩膀,細微的麻癢,轉眼電流般湧遍全身。
  不行了,這個女人有魔力,他遲早變成禽獸。
  第二天不是周末,還是要上班的,可是昨晚精力消耗過大,葉齊眉掙紮了半天都起不來。
  白色的紗簾合著,晨光明晃晃地透進來,他喜歡陽光,公寓在頂樓,兩層窗簾永遠都隻合著一層,初夏天亮得早,葉齊眉睜開眼睛就是滿室明媚。
  身邊的男人還睡得香甜,這人精力過人,半夜她睡得雲裏霧裏的時候還被狠狠折騰了一回,害得她求饒都用上了,簡直強盜。
  側頭看到他睡得那麽香,眉毛又濃又黑,脖頸下厚實的肩膀暖暖的,她自己的枕頭被遺棄在一邊。
  是很開心,不過這樣的早晨很難得。
  是因為難得,才會那麽開心的吧?
  思緒散了,下周雲門舞集,要記得提醒自己寫在行事曆上,否則忙起來會忘記。
  又看了他一眼,下周,下周他不在上海。
  本來覺得一切都很好的,現在卻突然有了點遺憾。
  不應該,那是自己的問題,她再努力一次,終於起床了。
  天天忙碌,想好提醒自己的,最後還是忘了。
  等到在街上看到大幅海報才想起來,已經遲了。全球封箱演出,真是一票難求。自詡萬能的助理也隻能對她說sorry。
  有點鬱悶,回到家的時候葉齊眉倒位的速度都比平時慢。走出地下車庫眼前一花,貝貝吐著舌頭撲上來,熱情似火。
  笑了,伸手抱住狗頭,左躲右閃地接受它的口水洗禮。
  “貝貝!”是它的主人。
  好不容易把它拉回身邊,藺和不好意思,“真奇怪,貝貝看到你就特別開心。”
  “沒事,我喜歡它。”心情好起來,又伸手去撓貝貝下巴。
  站著閑聊了幾句,她轉身打算上樓。
  “葉小姐——”他在身後喚。
  回頭眼光疑問,他繼續,“這個,我約了朋友明晚看舞劇,可他突然有事,一下子也找不到別人,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藺和個性溫和,平時說話都是慢悠悠的,兩個人聊天的機會也不多,問答都很簡短,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了那麽長的句子,葉齊眉有點吃驚。
  “我——”
  “是雲門舞集,很難得,浪費太可惜了。”
  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聽到那四個字,葉齊眉眼睛亮了。

  第二十一章
  開車的是藺和,葉齊眉難得放棄了慣穿的平地鞋,腳上鏤空的金色涼鞋,鞋跟高挑纖細。
  車品如人品,他開起車來也是慢條斯理,一路都平順和緩。車裏CD放的是輕快的鄉村音樂,路口稍堵的時候也不著急,側頭跟她隨便聊幾句。
  停好車後他先跳下來,沒有成誌東在旁邊,習慣了自力更生,葉齊眉自己推門下車,剛觸到把手門就被從外打開,探身出去的時候藺和微笑地扶了她一把,動作很自然。
  衣香鬢影,身側走著的既有穿著正式晚禮服的金發碧眼,也不乏青春逼人的輕快小禮服,接過她薄薄的風衣外套,藺和眼前就是一亮。前襟正式的黑色高領原來後背深開,漂亮精致的蝴蝶骨在眼前若隱若現。
  他是做設計師的,不是沒看到過美人美事,但還是受震撼,脫口讚美了一聲。
  葉齊眉大方一笑,隻答了聲謝謝。
  座位出乎意料得好,居然是前三排正中。有點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原來邀請的是哪個重要朋友啊?怎麽花心思。”
  這次輪到藺和一笑,也沒回答,燈光就暗下來了。
  雲門舞集果然震撼人心,葬花的時候,漫天花瓣大雪般飄落下來,粉白桃紅,燈光裏滿場飛舞的豔色。
  那些舞者在落花中旋轉,或輕盈或大氣,美得驚心動魄。
  林懷民最後帶著全體舞者出來謝幕,距離很近,那些舞者在雪亮的燈光下仔細看,年紀都不是太輕了。可是身形挺拔,眼神晶亮,有些已經感動得淚光顫動,這是她們的舞台,對自己的事業愛之樂之,永值得讚美,葉齊眉第一個立起身鼓掌。
  全場掌聲如雷,大幕合上又不得不拉開,反複了足足三次。
  車開出商城劇院的時候已經夜深,街道兩邊仍舊繁華熱鬧,行道樹上都裝飾著漫天閃亮的燈飾,一路閃爍,好像要融進天盡頭去。
  “今天很盡興,謝謝你。”
  他微笑,“應該謝你,沒讓我一個人跑來。”
  “我倒想一個人跑來看呢,都買不到票。”她答得隨意,沒注意藺和眼裏歡喜起來的表情。
  “去吃點東西怎麽樣?我倒有點餓了。”
  她手機響,做了個不好意思的表情,立刻接了電話。
  “寶寶,你在幹嗎?”
  “和朋友剛從劇院出來。”
  “劇院?”
  “雲門舞集啊。”她提醒。
  “哦,我記得,紅樓夢嘛,林妹妹漂亮嗎?”
  “沒有我漂亮。”她實話實說,換來一陣大笑。
  “現在開車回家?”
  “朋友在開,你呢,吃飯了沒有?”
  “On the way咯,你知道我吃得晚。”
  “那快去吃吧,說得我也有點餓了。”
  快要掛電話了他才想起來問,“你跟誰一起去看的啊?計蕾蕾?”
  “不是,我跟一位先生一起看的。”她又實話實說。
  直接當成開玩笑,他掛電話前笑得大聲,“好啦,兩個女生早點回家,讓她開車小心。”
  電話斷了,葉齊眉對著它瞪眼睛。
  “葉小姐——”藺和在旁邊小心開口。
  “不是說吃東西嗎?哪裏吃?”她抬起頭,神色正常,對他微微一笑。

  第二十二章
  夜深,但這家著名的意大利餐廳還是很熱鬧,旁邊三個人吃得講究,桌上盤碟錯落,還端正地擱著一個精致的花形蛋糕。
  她很安靜,藺和也不多話,座位間隔很近,一邊的交談聲不可避免地灌進耳朵。
  “以後有什麽事,記得打電話給我,過得開心。”那男人衣著斯文,率先舉酒杯。
  坐在他對麵的女子妝容精致,但眼眶微紅,與他碰杯的時候側臉看坐在一邊的小孩,“囡囡,你分蛋糕吧。”
  是個女孩,才七八歲的樣子,小臉白淨,烏黑的直發。也不說話,站起來很聽話地拿塑料刀切下去。
  透明刀身陷進柔軟的奶油裏,然後不動了。黑頭發垂下來,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有桌麵上滴滴答答,很多眼淚掉下來。
  “爸爸媽媽,你們不要離婚,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三個人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一定很乖,永遠都聽話,所以不要離婚,好不好?”
  沒人回答她,孩子哭得厲害,那對男女有些尷尬,很快結帳走了。
  成為律師以來,這樣的事情看太多,早就覺得稀鬆平常,可每次看到小孩的反應,都會覺得殘忍。
  望著他們的背影,葉齊眉刀叉停頓,臉上表情已經變了。
  藺和也皺眉頭,“怎麽能在孩子麵前這麽做,太過分了。”
  她沉默良久,然後輕聲念了幾句,“當初為什麽要結婚?現在又為什麽要離婚?如果早知會如此,你們還會結婚嗎?如果早知會分手,你們還會生我嗎?”
  他不語了,很專注地看著她,表情柔和。
  說完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葉齊眉笑笑,“不是我說的,是幾米。”
  “我知道,”他點頭,然後用很慢的語氣接下去,“如果我傷心到永遠,你們會在乎嗎?如果我傷心到永遠,你們願意重新相愛嗎?”
  “啊,你也看過。”詫異之下,她笑容加大。
  他也笑,“對,不過我印象最深刻的並不是這個,是藍石頭。”
  “藍石頭啊,天崩地裂的思念——”她念了一句,然後繼續動刀叉,邊吃邊補充,“我印象最深刻的,倒是背著大象去上班呢。”
  都不是傷春悲秋的人,說到這裏,兩個人一起笑出聲。
  結帳的時候葉齊眉很自然地一手抽過單子,另一手阻止藺和開口,“這是謝謝你請我看舞劇,別跟我搶。”
  她態度堅決,藺和無奈。
  回到家已經快11點了,在浴室裏剛脫下衣服就聽見電話響。抓起浴巾圍上匆匆走出去翻包,抓著電話走回浴室,看到號碼她就抿嘴,“都這麽晚了,幹嗎?”
  成誌東在那邊笑,“你還沒睡?”
  “睡了怎麽接你電話?我剛到家。”
  “剛到家?”他頓了一下,然後追問,“怎麽這麽晚。”
  “剛才跟朋友去吃東西。”
  “哦,那位先生嗎?”他嗬嗬笑。
  “對,就是那位先生。說完沒有,我要洗澡了,好涼。”沒好氣了,她想掛電話。
  “寶寶,”他叫住,聲音緩下來了,“我想你了,很想。”
  手裏還緊緊抓著浴巾,她立在鏡前,隻看到自己眉眼一柔。

  第二十三章
  周五晚班飛機,一出來就看到她,低著頭坐在等候的銀色長椅上拿著文件夾看得仔細。
  六月的晚上,她穿得隨意,白麻的裙裝簡練收腰,中式的領口中規中矩,下麵是黑色的闊腳褲,雪白的腳踝露在外麵,長發綰得鬆散,細長的脖子柔軟低垂,那麽素淡,卻還是光彩奪目。
  大步走過去,成誌東眾目睽睽之下就擁抱了上去,笑著喚,“寶寶。”
  一抬頭,已經被他親在臉頰上,手裏還抓著文件,被他大力的一攬擠得一團糟。
  急著搶救,葉齊眉一邊笑一邊推他,“強盜,你壓著我的文件了。”
  那裏還管得了那麽多,兩周沒見了,他想她想得厲害。上飛機前通電話,她居然還主動要求來接他,開心得直接讓已經在半路上的司機回去放假,他恨不得這架飛機有兩對機翼。
  上車的時候他直接拉駕駛座的門,葉齊眉阻止,“你不累嗎?我開。”
  “我開。”他已經開始往後退座椅,麵前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水晶星星啊,我想你了。
  不跟強盜計較,葉齊眉一低頭坐到副駕駛座上。對這些大城市的機場大道就跟他門前車道一樣熟悉,他輕車熟路地轉上高架,一路飛馳。
  餐廳對麵就是一大片綠地,夏日夜晚音樂聲此起彼伏,許多人在空曠的地方翩翩起舞。
  吃完穿過那裏去取車,身邊一對對舞得專心,白發的老太太,旋轉起來笑得露出粉紅色牙齦。羨慕起來,葉齊眉微笑,“他們真是開心。”
  “我們也可以啊。”他挑起眉毛,一手就攬住她的腰,轉了個半圈。
  微笑變成大笑,她埋頭在他肩窩裏,急著阻止,“別丟人了。”
  走出人群,綠樹掩映中的行道上別出心裁地裝飾著明滅射燈,一步步好像踩在銀河裏。
  他一直沒有放開自己的腰,仰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低下頭,笑容裏眼睛閃亮。
  嘴角一彎,真好,我們讓彼此快樂。
  第二天離開那張床的時候都已經接近10點,不是她不想早些起床——周末,強盜窩裏有強盜窩的規矩。
  縱情之下的結果是,brunch時間被她用眼神殺了個遍。成誌東笑著推牛奶杯過去,“對不起,下次我會克製。”
  怎麽克製?葉齊眉想起早晨那麽激烈的一番激戰,到最後他退出來的時候,竟然發現安全套都破裂了。
  可以做愛,但這樣死去活來,她怕自己總有一天會被他活吃了。
  “這樣很麻煩,我還要吃事後藥。”皺眉頭瞪他。
  還瞪?他微笑,放下杯子,伸手揉搓她的臉頰,“好啦,我說了對不起,沒有下次了,ok?”
  原來想好好理論一番,可是他掌心溫熱,男人的粗糙有力,這時卻努力地溫柔下來,輕輕安撫她。
  臉頰麻癢,不由自主微笑了,伸手按住他的,葉齊眉臉頰一偏,輕輕吻了他的掌心一下。

  第二十四章
  下午天色開始陰沉,成誌東接到電話,海邊球場會所開幕,幾個朋友邀他參加開球典禮。
  興致勃勃,成誌東拉著她上車就走。
  “我累。”她言簡意賅。
  真的很累。最近為了一個案子頭痛不已,男女雙方都非常堅決地要把孩子留下,財產又涉及到海外,光是搜集證據就工作量排山倒海。
  本來就有點精神不濟,現在被他折騰了一個夠,更是東倒西歪。況且她對高爾夫一竅不通,去了也是白去。
  “還睡?”伸手捏她的臉,“寶寶,過幾天我又要走,難得休息,陪陪我。”
  瞧他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葉齊眉氣塞。
  見她不語,成誌東又探身過來,手指撫過她的眉尖,“別皺眉頭,我想讓朋友們看看你,就當讓我炫耀一下,行不行?”
  這是——油嘴滑舌的甜言蜜語吧?可從成誌東嘴裏說出來,就是天經地義的感覺。
  還想說些什麽,他已經發動車子,“不說話就是默許啊,出發。”
  “強盜。”她低聲。
  “什麽?”沒聽清,他一邊開車一邊伸手過來,抓住她的手就緊緊握住,“寶寶,這個樣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一顆心折折團團,又皺了,鼻梁有點奇怪的酸漲,為了控製這種感覺,葉齊眉不得不調轉視線看窗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Q7車身高大,速度飛快,高架兩邊景物刷刷而過,車廂裏音樂聲繚繞,再側頭看,她已經睡著了。
  眼光柔了,成誌東伸手調低音量。
  他一向生活得很好,工作忙碌又有挑戰性,知交好友遍布世界各地,熱愛運動,閑暇時光決不無聊,所以感情的事情對他來說,隻可能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還是可有可無的那一部分,有就很好,沒有也不會不好。
  可是自從和她在一起,這一部分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重,無論在做些什麽,人在何處,時不時會想起她,極偶爾的某些時刻,那種思念會突然天崩地裂,恨不能肋生雙翅,直接飛回來抱抱她。
  這樣的感情,有點危險啊,但很幸福,因為她值得。
  平順離開高架下匝道,他在第一個紅燈前踩刹車。已經遠離市區,四下寂靜無人,對麵有車,也是緩緩停下。
  醒了,她睡眼朦朧,看了一眼前窗,聲音含糊,“到了?”
  “還沒,不過快了。”伸手幫她掠頭發,成誌東聲音難得溫柔。
  睡意還在,她女人的動物本能自然反應,伸出雙手,抱著他的肩膀磨蹭臉頰,“真遠啊。”
  天哪,他為這個女人瘋狂。
  一時沒忍住,成誌東腳上還踩著刹車,雙手已經離開方向盤,捧著她的臉就親了下去。
  葉齊眉的出現,讓成誌東的朋友們驚脫下巴。
  這個圈子小,其中有幾個她甚至有點麵熟,就算不熟,跟他們太太也直接間接打過交道。
  沒有心理準備,還有人好死不死地帶著年輕美貌的女大學生出來亮相,認出她以後,一臉黑線條。
  開球的時候她就和一群嘰嘰喳喳的女眷立在旁邊看著,耳邊飄過的盡是當季新裝那個大牌用料比較講究,或者什麽地方又到了一批米蘭新貨。
  當她們開始聊到什麽鑽表適合配禮服的時候,她幹脆地決定自救,遙遙看了一眼正準備揮杆的成誌東,放棄跟他打招呼的念頭,轉身就往會所走。
  球場很大,綠草如茵,脫離大部隊以後,沿著小道慢慢往前走,四下清靜,反而覺得很享受。
  再抬頭就發現自己迷路了,小樹林盡頭不是預想中的會所,一泓湖水倒映著天光樹影,幽靜而美麗,湖邊有長椅,遠遠看到有人坐在那裏垂釣,身邊還趴著狗,也是懶懶的。
  還沒走進,耳邊傳來汪汪的叫聲,那隻狗一躍而起衝她直奔過來,眼一花已經撲到近前,低下頭,葉齊眉詫異,“貝貝,怎麽你在這裏?”

  第二十五章
  遠遠站起來的是藺和,看到她先是詫異,然後臉上就有笑容浮現。拉著貝貝走過去,低頭看他戰果,葉齊眉驚歎,“這麽多魚。”
  他笑起來,“謝謝捧場,貝貝就不識貨,看了半天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觀賞舞劇以及共進夜宵非常愉快,葉齊眉與這位鄰居先生也熟絡了很多,這時聽到他開玩笑,她彎腰拍拍貝貝的頭,心情很好,“貝貝,這麽不給爸爸麵子,你麻煩大了。”
  他笑,然後問,“來打高爾夫?”
  “不是,陪朋友來的,我不會。你呢?”
  “來釣魚。”他舉舉手中的魚竿,微微笑,“既然陪朋友來打球,怎麽會一個人走到這裏來?”
  “那些女賓跟我實在沒有共同話題,我隨便走走。”
  女賓?藺和眼神一閃,今天是會所開幕儀式,來賓非富即貴,他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葉齊眉會出現,居然還和那群女賓相處了一會。難以想象,獅子願意和家禽勉強共處,誰有這麽大的魅力?
  心思轉動,他臉上倒還是波瀾不興,隨意問下去,“她們在聊什麽?很無聊嗎?”
  “不會,她們聊得很精彩投入,是我的問題。”她比比自己的腦袋,“沒辦法,因為有腦,所以絕望。”
  忍不住大笑起來,手裏一動,就聽她驚喜地叫,“快收快收,魚漂動了,有魚。”
  真的有魚,還是一條十幾斤重的大草魚,魚線繃得筆直,釣竿都被拉得彎曲起來。急不得,他凝神溜了十多分鍾,終於那條魚掙紮力盡,緩緩被拽到岸邊。從來沒有觀賞過別人釣魚,第一次就遇到這麽精彩的場麵,葉齊眉興奮,就連貝貝也跟著跑東跑西。
  示意她用網兜撈,她全神貫注地努力,第一下還滑脫了,第二下就下了猛力,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岸邊青草濕滑,他一看就知道不好,顧不得手裏的魚竿,扔下就撲過去拉。
  遲了,她連人帶網兜一起落進水裏,撲通好大一聲。
  成誌東一杆揮出去,喝彩聲中回頭就找她。看了一圈,那堆五顏六色的小姐太太們之中,她素淡的影子芳蹤渺渺。
  以為她暫時走開,旁邊又有人催,他繼續打了兩球。再回頭居然還是不見她,心神不寧,他直接把球杆一插,大步走過去詢問,“齊眉呢?”
  小姐太太們聊得正歡,被他當頭一問,麵麵相覷,都傻了。
  “你們沒看到她去哪裏了?”怎麽都沒反應,他煩躁。
  啊,成先生皺眉頭了,好帥——
  HC打倒其他情緒,有位小姐仰頭開口,纖細的手指嬌弱地抬起來,為他指示方向,“她走了,好像往那邊走的。”
  大步流星,一聲謝謝都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
  粉色泡泡持續飄出來,小姐聲音夢幻,“你們看到沒有?成先生說謝謝。”
  一邊走一邊打她的電話,沒人接。越來越擔心,他疾步如飛,電話鈴陡響,抓起來就接,裏麵有人聲音急促,“成先生,您能不能立刻到會所來一下?”
  “什麽事?”
  那頭遲疑了,然後小心翼翼解釋,“有位葉小姐,呃——現在在醫療室。”
  震驚了,他對著電話直接爆粗口,“shit!到底怎麽回事!”。

  第二十六章
  那個池塘看上去清淺,其實底下淤泥深厚,水深超過2米。葉齊眉不會遊泳,又事發突然,失足後一張口就嗆了水。
  藺和急瘋,直接下水救人,就連貝貝也奮不顧身跳了進去。出來的時候三個都是渾身濕透。
  六月的初夏,氣溫並不是很高,她衣著單薄,上岸後冷風一吹,顧不上說話就是噴嚏連連,連驚帶嚇,嘴唇都哆嗦了。
  到達會所的時候,從來都是出場頗有氣勢的葉齊眉,第一次體驗到狼狽到極點的滋味。
  開幕當天就出這麽大的事情,會所裏所有接待人員都開始恐慌,奔前忙後地照顧她,丟臉到想死,葉齊眉衝澡的時候簡直不想再出去了。
  成誌東趕到的時候,就看到她穿著完全不合身的寬大衣服,頭發濕漉漉的,捧著熱牛奶的杯子邊喝邊跟旁邊人在說話。
  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他一把抓住她先從上到下地仔細看,伸手還一路摸索,“他們說你落水,怎麽了?”
  臉紅了,她一手舉高牛奶杯,另一手忙著阻止他的動作,“別亂來,別人在看!”
  別人?他轉頭,終於注意到坐在一邊的藺和,還有那隻正對著他虎視眈眈的大狗。
  藺和本來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衣服也換了,倒是很合身,好像他本來就在這裏有備用的一樣。看到他們的親密舉止,藺和身體一僵。對於某些命定的時刻,女生喜歡說,原來你也在這裏,但看到成誌東,他的第一反應,卻是你終於出現了。
  “這位是藺和,我鄰居,剛才我不小心落水,是他把我救上來的。”躊躇著是否要解釋那麽烏龍的落水原因,葉齊眉語速慢下來。
  對於成誌東與藺和來說,這樣的第一次麵對麵,兩人的雄性動物本能的反應都要快過理智,不過就是性格不同,一個外露一些,一個習慣了深藏。
  手臂一緊,成誌東攬住她的腰,轉身說話,“藺先生,我叫成誌東,謝謝你救了齊眉。”
  藺和站起來,微微一笑,“我們是老鄰居了,再說齊眉是因為幫我撈魚才會跌下水的,我還要不好意思呢。”
  撈魚?成誌東眉毛挑起來了,側頭看她。
  暗潮洶湧啊,葉齊眉有點愣。成誌東肌肉都繃緊了,她怎麽會感覺不出來?不過這種事情說起來很無聊,要解釋更是雪上加霜,索性大方坦白,“對,我剛才走開了,遇到藺先生和貝貝,看他釣魚釣得有趣,就上去湊熱鬧,沒想到一不留神跌進水裏,害得藺先生釣魚不成,還要跳水救人。”指指自己,這麽狼狽,就不用再往下說了吧?
  被提到名字,貝貝興奮,嗚嗚地上來想討功勞,被它一蹭,葉齊眉就笑了,彎腰撓它,“對對,貝貝也下水救我了,sorry,我忘了說。”
  她在那裏一人一狗歡歡喜喜,兩個麵對麵站著的男人就沒話說了,聽不到他們交談,葉齊眉抬頭,還沒張口就咳嗽,手裏的牛奶都濺出來了。
  心疼了,成誌東再也顧不上其他,匆匆跟藺和打個招呼就拉她往外走,邊走還邊念她,“著涼了吧,看你下次還亂走。”
  “太悶了嘛,喂,你不要拉,喂!不許抱,強盜!”交談聲漸漸遠去,貝貝轉頭看主人,眼光哀怨。
  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良久,藺和才低頭拍拍它,臉上沒有笑,聲音還是很溫和,“別急,急什麽。”

  第二十七章
  離開球場他就直奔醫院,小小著涼,醫生看得太多,雖然態度很好,但表情根本就是覺得他小題大做,直接開藥還換來他一頓質問,“你怎麽這麽草率,不需要全身檢查?不需要留院觀察?”
  怒,葉齊眉瞪他,“別丟人了,回家。”
  還想說些什麽,她最後那兩個字突然自動從耳道滑進心裏,哪個角落砰然一響,整個心髒都好像被什麽柔軟的東西填滿,舒服得想爆炸。
  再抬頭看她,她也正望過來,看到他的眼神聲音一緩,“沒事的,我身體一直很好。”
  俗話說,飯不能吃得太飽,話不能說得太滿。當晚葉齊眉就開始發燒,還是在半夜裏。成誌東驚醒的時候隻覺得懷裏抱著的是塊火炭,他這輩子什麽都不缺,獨獨缺乏照顧人的經驗,這下心痛得要死,簡直手足無措。
  立刻翻身起來穿衣服,葉齊眉也醒了,朦朦朧朧睜眼睛,身子縮成一團。
  她一向身體健康,說話做事幹脆利落,難得生病一次就顯得落差特別大,楚楚可憐的樣子,兩頰嫣紅一片,燒得手軟腳軟,喉嚨劇痛,說話也困難,一句“你幹嗎?”硬是努力了好久才說出來。
  一急他就開始加快動作,忍不住講英文,想想又不對,“你發燒,我們去醫院。”
  “不去。”好不容易清醒一點,她立刻拒絕。摸摸自己額頭,的確很燙,是不舒服,不過發燒而已,小題大做什麽?
  他已經穿戴整齊,聞言低頭下來就訓,“不行,一定要去,燒成這樣,萬一傻了怎麽辦。”
  “你才會傻!”職業習慣上來了,她啞著嗓子立刻反擊。
  他講英文了,嘰裏咕嚕。
  “成誌東,我聽得懂!”居然說隻有傻瓜才在夏天感冒,她火大了,“我那是因為掉進水裏才——”
  他已經抓著她的衣服走過來,聞言一揚眉,“你不幫別人撈魚,會掉進水裏嗎?”
  氣得翻身坐起來,動作太猛,她頭暈,直接翻到床底下去了。
  一個箭步沒有搶救到,等成誌東再從地上把她抱起來,懷裏滾燙,他立刻沒脾氣了,“寶寶,你沒事吧?”
  額頭抵在他胸口,葉齊眉還在氣喘籲籲,“不要你管。”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今天看到那個男人,有點不爽,所以剛才說錯話。”
  “鄰居而已,你不是吃醋吧?”
  “吃醋?你是說妒忌?”他沉吟了一下,然後點頭,“對,我吃醋。”
  這麽直白,倒是讓她沒話說了,憋了幾秒鍾才開口,葉齊眉歎氣了,“隻是鄰居嘛,碰巧。還有,不用去醫院,吃點藥就退燒了。”
  他還想堅持,卻看到她眼神堅定,雖然病懨懨的,但彩鳳般的眉毛一揚,還是讓他抵擋不住。沒辦法,成誌東低聲妥協,“好吧,如果吃了藥還是不行,那就一定要去。”
  坐在床上看著他忙進忙出,水有點燙,她咽得急,又咳嗽起來,抬頭就看到他擔心的眼神,葉齊眉捧著杯子笑了笑,表示安撫。
  再一次躺下,黑暗中雙手攬她的身子,卻被她輕輕推拒,“小心傳染,我感冒。”
  懷裏的身子滾燙柔軟,頭一次覺得她這麽需要人照顧,成誌東不說話,手裏卻加力,硬是抱緊了她,“我身體好,你傳染給我吧。”
  “傻瓜。”她啞著嗓子輕輕笑。
  是,我是傻瓜,否則怎麽會聽到你出事,就心亂如麻?怎麽會看到那個男人看你的眼光,就恨不能把他趕到九霄雲外去?怎麽會光是想象有個人每天可以開門就看到你,就開始心神不寧?
  藥力慢慢起作用,團在他懷裏,葉齊眉睡得安靜。
  他卻不行,睜著眼睛看她,成誌東再次失眠。

  第二十八章
  周日早晨先起床的是他,滿意地發現她的熱度已經退下去,成誌東笑得開心。
  身體發軟,實在爬不起來,葉齊眉趴在被窩裏不動彈。
  也不吵她,他下床衝澡,出來一邊擦頭發一邊囑咐,“你好好睡,我在外麵check mail。”
  很含糊的一聲“嗯”,她翻身又睡。
  打開電腦開始工作,隔一會又進去看看她。房裏光線暗,她縮在被子裏隻露出半張臉,流雲烏發,睫毛纖長,公寓那麽大,再放多一套家具都覺得空曠,可她隻是在床上嬌小一團,就讓他覺得到處都是滿滿的,就連胸腔裏也是。
  唇角溫熱,葉齊眉還沒睜開眼就伸手推,“我睡著呢!”
  “睡吧,我不吵你。”再親一下,他轉身走出去。
  沒過幾分鍾門又被推開,他抱著筆電走進來,直接坐到床上。低頭對上她睜大的眼睛,微笑了,“你睡,我想多看看你。”
  鼻梁又酸了,葉齊眉埋下頭。感情一旦變得強烈,分開的時候會有想念,然後開始抱怨為什麽不能朝朝暮暮,惡性循環,糾結無解,感動太過就難控製,她不喜歡。
  他繼續手頭的事情,聽不到回答,隻以為她又睡著了,看完郵件又俯身,在她耳邊輕聲笑,“寶寶,你要睡到幾點?我餓了。”
  哪裏睡著了,但就是懶得起床,她團團身子,往被窩裏更陷進去一點。
  “還要睡?”他嗬嗬笑,雙手在她腰上一合,掌心火熱,直接往下遊移過去。
  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腰身一折,葉齊眉尖叫,“別亂來!我要起床!”
  真當他是禽獸了,成誌東手一收,笑著撓她。天性怕癢,她邊叫邊閃,滿床爬著逃開,左躲右閃之中還氣喘籲籲地求饒,“誌東,誌東!”
  不是沒有被人喚過名字,可此時此刻,他居然快樂到害怕。怎麽辦?他害怕會失去這個女人,他害怕以後會沒有這樣的時刻,耳邊還有她的尖叫,雙手已經抓住她用力吻下去,唇齒交接得太猛,她訝異地哼了一聲,含糊說了一句,“疼——”
  力道放緩,額頭抵著她的,成誌東破天荒地聲音不安,“寶寶,你會陪我多久?”
  以為自己幻聽,葉齊眉目光疑惑,還不等再問,他已經恢複正常,“起床吧,我們去吃東西。”
  幻聽吧,葉齊眉難得聽話,乖乖起床。

  第二十九章
  難得,成誌東在上海逗留時間超過了一周以上。最後離開那天還抽空到葉齊眉事務所樓下跑了一趟,電話裏急著要她下樓。
  “什麽事?我在忙啊。”她耳朵夾著電話,手裏不停。
  “五分鍾。”
  匆匆下來,他早就等在車外,司機也不敢坐在車裏,立在旁邊好奇張望。
  “怎麽了?你不是趕著去機場?”
  他也不多說,回身到車裏取東西,交到她手裏滿滿的一大袋。
  “是什麽?”一邊問一邊打開看,一盒一盒全都是西藥,還有枇杷膏,拿在手裏沉甸甸。
  “不舒服就該去醫院,不過我估計你怎麽都會硬撐,如果晚上再發燒,至少家裏有藥。”他匆匆忙忙,說完就急著要走。
  送藥啊——哭笑不得,中國人哪有這樣的,果然是隻有他才做得出來的事情。可是一恍神又覺得很幸福,心一動,葉齊眉柔了眉眼。
  車門已經打開,成誌東手臂一緊被她拉住,司機還在旁邊,她聲音很輕,“誌東,自己小心。”
  “好,你也是。”轉過來捏她的臉頰,“不要再掉到水裏去了。”
  眉毛又揚起來了,葉齊眉瞪眼睛。
  笑了,他輕輕擁抱過來,“ByeBye.”
  上樓的時候葉齊眉嘴角還有笑,助理好奇了,開口就問,“是什麽好東西?葉律師這麽開心。”
  看了一眼手裏的袋子,葉齊眉抿嘴唇,“沒什麽,都是藥。”
  笑得一臉甜蜜,就是因為一包藥?最近葉律師的表現越來越難以理解,助理在旁邊一頭霧水。
  手裏的工作千頭萬緒,忙完抬頭已經快到下班時間,晚上還約了當事人,覺得疲憊,葉齊眉坐在辦公桌前揉眉毛。
  提包走出辦公室的時候聽到助理在打電話,很商量的口吻,“那就買小排骨回去,說好了啊。”
  對她笑笑,助理結婚不過半年,已經很有家庭小主婦的味道,下班就急著往家趕,聽到加班表情如同服毒。
  看到她的表情助理攤開手做無奈狀,“葉律師別笑我,沒辦法,家裏有天天等著吃飯的嘴。”
  “笑你?有人天天一起吃飯多好,我羨慕還來不及呢。”
  睜大眼睛看她,助理一臉不可思議,“羨慕我?葉律師,你漂亮又能幹,不知道多少人把你當偶像,你羨慕我?”
  時間來不及了,葉齊眉笑笑揮手,“好吧,偶像現在要出去為了工作賣命,你呢就回家享受小排骨,拜拜。”
  等到事情全部談完已經快9點,筋疲力盡,好不容易回到家,走出車庫時一抬頭,每棟大樓都是點點燈光。
  有燈光,就會有人在等,可惜她沒有。
  手裏的袋子沉甸甸,突然很想聽聽成誌東的聲音,她摸電話。
  才接通,黑暗中就有一團熟悉的影子朝她直奔過來,來不及說話,膝蓋就被搭住,沒保持好平衡,她差點摔倒,手機都掉到地上。
  “貝貝,別胡鬧!”四下安靜,貝貝嗚嗚的撒嬌聲中,藺和的聲音清楚傳來。

  第三十章
  “貝貝,壞狗狗!”笑著拍拍它的腦袋,葉齊眉彎腰撿手機。這麽一摔,電話早斷了,來不及再說話,她一邊重撥一邊對走過來的藺和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電話那頭忙音,料到那個急性子正在撥過來,她直接按斷。
  藺和已經走到跟前,先把貝貝拽回去,知道做錯事,貝貝低頭。
  “好啦,我沒事,好久沒見,貝貝想我了吧?”葉齊眉蹲下身安慰它。
  “工作到這麽晚?”
  “嗯,最近很忙。”站起來回答,袋子沉重,她換了一隻手。
  “我幫你提吧。”他很自然地伸手過來,來不及阻止,電話又響,接通就聽到成誌東在那頭急著問,“怎麽電話一響就斷?出什麽事情?”
  “沒事,貝貝剛才撲到我身上,我一下沒拿住。”解釋了一句,貝貝在下麵仰著頭,嗚汪叫了一聲。
  “貝貝?是狗嗎?”他也聽到了,其實接到電話的時候他正在開車,雖然喂了一聲就斷了,但耳機裏麵模模糊糊還是掃到藺和的聲音。對那天一人一狗印象深刻,眼前幾乎是立刻浮現出他們的樣子,他不自覺皺眉。
  “是,剛到家,遇到藺先生和貝貝。好啦,我上樓,等下再說。”身邊站著鄰居,她有點不好意思。
  “寶寶。”知道她掛電話一向幹脆,成誌東叫住她。
  “嗯?”難道當著別人的麵煲電話粥嗎?葉齊眉問得簡短。
  有點煩躁,不過他知道這樣解決不了問題,自製力占了上風,成誌東逼著自己Stop,“好吧,我正開車回酒店,晚點再說。”
  這麽晚,他還在路上,明知隔著千山萬水,可聲音還是清晰有力地傳進耳朵裏,葉齊眉微微笑,“開車小心。”
  這個電話簡短,三言兩語而已,藺和原本想退開,她倒已經結束了。
  立在一邊看著她,葉齊眉說話一向簡練,電話裏那樣的口氣,帶些小女兒味道,真是難得聽到。猜也知道對方是誰,對那個男人,他一樣印象深刻。
  再怎麽與世無爭,不過是因為沒有想求的東西,這次不一樣。雖然慢了一步,不過沒關係,他不是輕易放棄的人。
  哪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袋子還在人家手裏,葉齊眉伸手去拿,“其實不是很沉,還是我自己來提吧。”
  “我也要上樓了,一起吧。”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當先往前走。
  算了,人家也是好心。貝貝在兩個人當中繞來繞去,刷卡開門的時候葉齊眉還在逗它。
  “那天你回去以後,身體沒事吧?”大堂的玻璃門沉重,藺和扶著門隨口問她。
  別再提那天了,撈魚撈到落水,這麽丟人,葉齊眉羞愧,“有點著涼,不過已經好了。”
  “那就好,你是因為幫我才掉進水裏的,我一直很擔心。”電梯門打開,他們一起走進去。
  “對了,你怎麽會在那裏釣魚,經常去嗎?”
  “我跟那個球場的老板很熟,有時候會帶著貝貝去玩玩,它喜歡寬闊的地方,那兒風景也好。”
  回憶了一下,“是很漂亮,特別是新落成的會所,印象很深。”
  他眼睛亮了一下,“你喜歡?”
  電梯門開了,葉齊眉看了他一眼,一邊往外走一邊回答,“這麽開心?不是你設計的吧?”
  難得笑得那麽放開,他點頭,“是啊,就是我設計的。”

  第三十一章
  氣溫漸升,葉齊眉畏熱又畏寒,從來都是苦夏難熬,S40在烈日下鮮紅欲滴當然好看,但坐進去忍受酷熱的滋味實在不好受。
  下午一點,她還在法院回事務所的半途中,麵前長龍熱氣蒸騰,一切景物都有些朦朧扭曲,陽光明晃晃地照進車子,困在駕駛座裏無論如何都躲不開,就算帶墨鏡也隻能眯著眼,忍不住的困倦欲眠。
  有點頭暈,車上忘了放水,難受起來,她把車靠向路邊。側邊是平靜無波的人工湖,夏日炎炎,居然還有許多人圍在湖邊享受閑暇時光。再往裏一點,眼角掃到一棟全新透明發亮的建築物,隱約音樂聲,紅地毯鋪到老遠,魚貫有許多穿著正式的男女進出。
  這麽熱的天搞活動,她很服。
  超市在轉角處,那條街不允許車子進入,打開車門就是一陣熱浪,歎了一口氣,她認命地往前邁步。
  陽光熱烈地當頭罩下,短短五百米,她走得頭暈目眩,好不容易超市玻璃門出現在眼前,矮矮一級台階,她居然沒力氣抬腿。
  汗透重衣,耳邊嗡嗡作響,好像有人圍過來,心裏知道不好,但是知覺已經消失,摔在地上都不覺得疼。
  有人圍上來,叫得大聲,“哎呀,中暑了中暑了。”
  對麵紅地毯上正走著幾對男女,聞聲也回頭,嬌滴滴的聲音響起來,“藺先生,那裏出什麽事了?”
  藺和順著聲音望過去,那邊已經圍起幾個過路人,錯落中依稀可以看到有人躺在地上。
  “藺先生?”沒等到回答,旁邊的小姐手掌搭上他的肩膀。身邊這位可是業界鼎鼎有名的藺大設計師,更難得的是,性格溫和又斯文帥氣,她哈了很久了。
  眼一花,性格溫和又斯文帥氣的藺設計師突然像一陣風那樣跑遠了,她手還留在半空中,眼看著他直接奔到事發地點,有人擋著,居然還用力撥開障礙蹲到地上。
  不是吧,不是傳說這個男人是與世無爭,高雅出塵的人嗎?怎麽對看熱鬧那麽有興趣——覺得不可思議,她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暈眩隻是一瞬,葉齊眉幾乎是立刻睜開眼睛,努力想爬起來。可惜手軟腳軟,試了兩次都不行。有人撥開人群在她身邊蹲下,伸手很小心扶上來,“齊眉,齊眉?”
  眼前有點模糊,不過還是看出來是熟人,不是第一次中暑,她有經驗,聲音雖然虛弱但還是很清楚,“能不能給我一杯水?”
  “好。”從來沒看到過她這麽可憐的樣子,藺和雙手一伸,抱起她往畫廊方向走。
  想拒絕,但是頭暈,她說不出話。電話鈴又響,聽在耳裏無比遙遠。
  “齊眉,你有電話,要不要接?”她急著下車,手裏隻抓著手機和錢包,他剛才替她全都拾了起來,現在還在自己的口袋裏,又震又響。
  她不出聲,眼睛又合上了。
  急了,徹底忽略電話,他在眾人詫異的眼光中疾步奔進畫廊休息室裏。
  怎麽沒人接?看電話,成誌東再撥,辦公室門被輕敲,秘書走進來說英文。
  越南英語——需要認真聽,他擱下電話,仔細對她說了幾句,等她退出去後又再撥,這次終於接通了,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對不起,齊眉現在不能聽電話。”
  這個聲音——他記得。心髒一悶,他直接就站了起來。

  第三十二章
  直接按斷電話,身後門又響了,藺和轉身皺眉頭,肩膀上已經被拍了一下,“老弟,你當街英雄救美嗎?接下來一定傳為美談。”
  進來的是畫廊的真正主人,姓蔡名正賢,生來富貴,是個典型的吃喝玩樂主,撒錢如同撒花那般瀟灑。這地方是他用來討好他那位頗有藝術氣息的上海情人的禮物,自覺送得高雅又有意義。
  第一天開幕,他剛從海外直飛過來,到場參加慶祝,沒想到湊巧親眼目睹了這麽精彩的一幕,生性喜歡湊趣,他立刻拋下外頭的閑雜人等進來看熱鬧。
  “她是我朋友,你不出去招待那些客人?”跟這人熟得很,他直接下逐客令。
  看熱鬧的秘訣是快狠準,假裝沒聽到,蔡正賢快走兩步到沙發前,低頭先看個仔細。
  葉齊眉剛喝了幾口水,這時閉著眼睛正等那陣暈眩勁過去,身子軟軟地臥在沙發上,虛汗一臉,半點血色也無,連嘴唇都煞白一片,烏黑的眉毛襯在雪白之上,更顯得觸目驚心。
  “嘖嘖——”蔡正賢搖頭歎氣,“你居然在街上可以隨隨便便撿到美人,我怎麽沒這種好運氣。”
  藺和皺著眉頭走過來,還來不及說話,葉齊眉已經忽地睜開眼,黑白分明,正對上低頭想仔細觀察的蔡正賢,剛剛恢複意識,雖然神氣不足,但仍舊看得他一激靈。
  “齊眉,你醒了?”
  “嗯。”中暑是小事,可是被太陽稍微一曬就渾身虛汗兼脫水倒地,自己身體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虛,葉齊眉皺眉頭,“這位是——”
  隨便介紹了一句,藺和攔住正想要滔滔不絕的蔡正賢,直接把他先送出門。
  回身看到她已經坐起來,額頭一層薄汗,夏日炎炎,她穿著真絲的襯衫,這時後背都濡濕了一塊,緊緊貼著皮膚,就連蕾絲的內衣邊都隱約可見。
  屋裏冷氣清涼,他這時卻沒來由地掌心一潮,往前邁的腳步立刻緩了下來。
  “謝謝,又被你救了一次,真不好意思。”拿過水杯再喝一口,葉齊眉平順氣息,然後向他道謝。
  “不用謝,你這兩天身體不好嗎?如果不舒服就在家休息,剛才很危險。”
  “不是,突然中暑而已,我以前也有過。”上一次是在進大學前軍訓的時候,烈日下站軍姿,她沒吃早飯,當眾暈倒,摔得轟轟烈烈,直接被拖到醫務室灌糖水,喝完就沒事了。可是太過丟臉,她終身難忘。沒想到事隔多年,這一幕居然又在大街上重演,唉,距離上次撈魚落水還沒過一個月,這個男人再次看到她經典的出糗場麵,對門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再看了他一眼,葉齊眉低頭,決定了,她以後出門要帶麵具。
  “我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那張臉還是雪白一片,如果他當時不在,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想到就有點心驚膽跳。
  聽出他口氣裏的擔心,葉齊眉頭一抬,剛想說話,突然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她手指摸索。
  “找什麽?”
  “剛才我電話是不是一直響?”繼續摸索。
  “啊,在我這裏。”遞過去,就看到她翻開屏幕,抿抿嘴唇就要撥,手指剛按下去,又看他,“對不起,我要打個電話。”
  “你再休息一下吧,我等會過來。”再專注看了她一眼,藺和轉身走出去。
  看他帶上門,葉齊眉才繼續撥,響了很久都沒有人接,怎麽了?你不是賭氣吧,成誌東。
  再撥,就是busy tone,幹脆掛斷,算了,還是先回事務所,看看能不能排出一天去做個全身檢查,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她從小就被教育得很好。
  這地方通體透明,陽光下晶瑩剔透,裏麵卻光線柔和,玻璃是特製的,私密性極好,沙發線條簡約,後現代風格明顯,她出門前又回望了一眼,這麽秀麗雅致的地方,匆匆一瞥也覺得滿目舒暢。
  掃了一眼她轉身繼續往外走,手還沒碰到門把電話又響,接起來才“喂”了一聲,成誌東的聲音就直接灌進耳朵裏,“寶寶!剛才怎麽回事?”
  什麽口氣?她皺眉,“我剛才不方便接電話,你打那麽多通,找我有急事?”
  氣結,成誌東把著方向盤火氣直湧上來。
  猜也猜得到他現在的表情,葉齊眉挑眉毛,“你在幹嗎?我還有事,不說話我掛了啊。”
  “我在去機場的路上!”他好大聲,耳朵都要聾了,葉齊眉本能地把電話舉開一手臂。

  第三十三章
  吃驚了,“幹嗎這麽大聲?”
  “我打電話你不接。” 車子在公路上飛馳,機場已經遙遙在望.
  “我剛才接不了!”沒好氣了。
  “不是,”成誌東煩躁,不知如何解釋,“沒接可以遲些再聯係,可是剛才有其他人來聽電話,我怕是你出事了。”
  他聲音焦急,心一軟,不再賭氣,葉齊眉立刻解釋,“我剛才中暑,在街上暈倒,所以才沒接電話。”
  他不說話了,電話裏沉默無聲。
  “已經好了,”再補充,“正好藺先生路過,我在他朋友這裏休息了一下,現在沒事了。”
  還是沒有回答,她疑惑,“喂?”又收回手低頭看屏幕,這電話最近一直摔,是不是摔壞了?
  “誌東?”沒有斷啊,葉齊眉試探地再問了一聲。
  “我到機場了,見麵再說。”他掛斷,然後拍門下車。
  黛西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準備提包下班,拿起話筒心情很好,可聽到裏麵的聲音就條件反射地脖子一直,等聽完整句話徹底愣了,感覺後頸都是涼颼颼的。
  “晚上到上海?成總,您不是在越南嗎?”不是吧?她有不祥的預感。出了什麽大事他要這樣戰鬥機飛撲回來,他都這樣心急火燎地過來了,這麽大事件,那接下來幾天她豈不是要加班加到死脫?
  電話裏句子簡練,震驚之中終於理解了一個大概,她聲音又變得充滿疑惑,“啊?機票定明天早上?”
  要上機了,成誌東不再多說,確定了一遍就關電話。身邊乘客大部分是旅行結束回上海的遊客,人人都提著大包小包,看到他兩手空空,一個個都是滿臉奇怪。
  懶得管別人的想法,他大步走進機艙。
  心裏從剛才開始感覺就很不好,“對不起,齊眉現在不能聽電話。”
  她不可能會讓別人隨便聽自己的電話,他第一反應就是她出事了。
  中暑,當街暈倒,他不在她身邊。兩個人再怎麽親密,都不可能24小時待在一起,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可是她當街暈倒,他不在她身邊——居然是其他人在!
  那個男人的聲音,他記得清楚,齊眉——那麽親昵的稱呼,電話接得理所當然,他憑什麽?
  心裏好像有亂麻糾葛,說不上來的滋味。這不是他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問題,隻有親眼看到她,親手觸碰到她,他才能安心。
  中暑也要把事情做完,回到事務所繼續工作,再接到成誌東電話的時候葉齊眉剛剛走出大樓。
  “我到上海了,你在哪裏?”
  第一句話就讓她目瞪口呆,剛才他說到機場了,了解這個人的生活習性,她直接理解為他這個亞洲巡回使正要飛往下一個據點, 就算後麵跟了一句見麵再說,她也以為那意思是下回見麵再談這個中暑問題。沒想他竟然直接回了上海。不是上周他才離開?怎麽又回來,間隔從來都沒有這麽短過,她迷惑不解,“你回來幹嗎?公司出事了?”
  “有沒有去過醫院?”他不答,句子直接跳躍。
  “啊?中暑而已,為什麽要去醫院?”葉齊眉吃驚之餘,繼續追問,“你回來幹什麽?”
  “你在哪裏?”他也追問,繼續跳躍。
  到底怎麽回事?腦子混亂了,葉齊眉噎住,“剛下班啊,才出來。”
  “中暑你還不休息,回辦公室待著別動,我半小時就到。”這個女人以為自己是羅拉投胎嗎?直接按斷電話,他又是一陣氣急。
  握著電話發呆,這個男人,難道是因為她暈倒才趕回來的?真的假的?一個人立在夏日的晚風中,葉齊眉一臉愣怔,雖然剛剛破天荒地被掛了電話,但她居然氣勢全無,徹底沒脾氣了。
  電話又響,驚醒後接起來,那頭還是成誌東,聲音低下來,速度也慢了,“我太急了,不該掛電話。寶寶,你等我過來好嗎?”
  身邊人來人往,再熟悉不過的地方,可是真奇怪,忽然有很甜軟的味道,在空氣裏彌漫開來。抓著電話,葉齊眉聲音一柔,“我在哪,沒走開。”

  第三十四章
  快要到達事務所的時候成誌東又打電話,這次是忙音。其實這時候葉齊眉已經站在窗口有一會,手裏還握著電話,那邊藺和剛剛說了一句,眼裏看到快速駛入車道的Q7,她回答得迅速。
  “沒事,我後來直接回了事務所,現在剛忙完。”
  “忙到這麽晚?你身體吃得消嗎?我有一個朋友是醫生,剛才我跟他聯係,說了一下你之前的情況,他說最好還是徹底檢查一下,如果你方便的話,去做個全身檢查?”他在那裏聲音柔和清晰,可眼睛隻看到樓下某人已經拍門下車,葉齊眉根本沒聽進去。
  “檢查?不用了,我自己會安排時間去,對不起,我約了人,現在趕時間,再聊ok?”
  “好,那你自己小心。”他倒也幹脆,沒再多說。
  合上電話往外走,腳步有點快,電梯打開的時候一頭差點撞上走進來的保安。
  轉身避讓,胳膊一暖,已經被人抓住,耳邊聲音熟悉,“小心。”
  頭一側,她微微笑,抿著好看的唇線,眼裏有光。
  奇跡,心神不定好幾個小時,就是這一瞬間,五髒六肺全都回到原位,舒服得想歎氣。掌心下是她纖細的手臂,渾然忘了放開,他抓得自然。
  另一隻手也伸過來,先探她的額頭。
  抓下來,“我沒發燒。”
  “走吧。”幹脆地拉著她往外,成誌東句子簡練。
  “到哪裏去?”
  “看醫生。”
  “醫生有什麽好看,長得象劉德華?”心情很好,葉齊眉居然一本正經開玩笑。
  “寶寶!”再次氣結,成誌東差點沒把她直接舉起來扔到車裏。他越南飛上海,不是為了讓她當麵氣死的。
  哎呀,他瞪過來了。怎麽覺得麵前的男人好可愛,葉齊眉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好啦,我約了時間明天檢查,你不要急,這麽晚了醫生也要下班的好不好?”
  “明天?明天我早上就要走。”她就坐在身邊,笑容照亮了整個車廂,感覺不到疲憊,他隻想這麽看著她。
  再次震驚,葉齊眉睜大眼睛。
  在她的堅持之下,成誌東終於放棄半夜騷擾醫院的計劃,兩個人吃了點東西就回去休息。
  躺到床上他習慣性地張手臂,她身子一躺下,就被牢牢圈了過去。
  “喂!”
  他歎氣,“我不是禽獸,那才是。”
  電視裏在放discovery,“跟蹤猴群的一年”,猴王威風凜凜,身邊妻妾成群,跳躍都是橫著跳的,很牛。
  笑了,安靜看了幾分鍾,他又有問題,“進化?進化是什麽?”
  一時想不起那個詞,葉齊眉描述,“猴子變成人啊,”又追問了一句,“你信嗎?”
  明白了,他仔細想了一下,搖頭。
  臉頰下他的肩膀厚實,屋裏清涼,電視屏幕明暗閃爍,背景是隱約的絲絲冷氣聲,感覺很放鬆,她就著他的脖子一邊磨蹭一邊笑,“我以前也不信,不過看到你就信了。”
  這是什麽話?雙手一用力就把她抓到身上,對著她做猴子臉,“你男人是猴子變的,這樣你也喜歡?”
  電視裏的猴王吱吱吱,他的臉近在咫尺,葉齊眉笑不可抑,突然想起什麽,她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臉,表情嚴肅,“猴子變的沒關係,不過不許學它幾個一起來,如果對別人有了感覺可以跟我直說,我一定會理解,不說就劈腿,那就——”
  “幹嗎?”
  “你說呢?”她挑眉毛,話說半句,餘意無窮。
  他不語了,然後支起身子與她對視。
  “幹嗎?”這次輪到她提問題。
  “齊眉,我不會,你也不可以。”沒有親昵地叫她寶寶,成誌東表情嚴肅。

  第三十五章
  這樣的話——真的是他這樣習慣了自由的男人說出來的嗎?
  有些不可意思,刹那間腦海裏翻滾過無數思緒,但抓不到重點,在法庭上辯才無礙的葉齊眉,居然就這麽愣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著她沉默,心裏感覺怪異,雙手在她腰間一合,成誌東霸道起來, “不說話?不說話就當默認啊,不許反悔。”
  腰裏肌膚感覺敏銳,她忍不住吸著氣笑,“你強盜邏輯。”
  一個翻身,他從上俯視她,輕輕的笑聲變大,她柔軟的身子開始掙紮。
  雙手禁錮著她不放,成誌東眼神複雜。
  身下這個女人,讓他的翅膀上生出無形的牽扯,飛得再遠都牽掛著,心懸在半空中,隻有她在身邊才能落地。這樣的感覺,就連他都不相信會出現在自己身上,又讓他怎麽解釋?
  渾然不覺他的掙紮,那高大的身子壓迫感十足,葉齊眉笑著伸手去推。脖子一暖,他撐著雙肘,臉卻埋了下來,模糊在說話,可是聲音太低,怎麽都聽不清楚。
  “別壓,我會悶。”
  應聲翻到一邊,他關電視,關燈,“睡覺。”
  真的很倦,她沒有任何異議,團起身子合眼睛。
  這女人,還真的說睡就睡——他在黑暗中睜大眼,對著她的側臉咬牙切齒。
  微笑了,她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臉頰輕輕貼上去,“強盜,你也會害怕嗎?”
  “害怕?我怎麽會。”他嘴硬。
  哎呀,男人的自尊啊,她說錯話,“好吧,是我理解錯誤,睡覺。”翻個身繼續睡。
  可惡,用力抱住她,他感覺挫敗。
  “好啦,不是說了我在。”笑開來,葉齊眉回身擁抱他。
  她聲音很低,可傳入耳中卻好像有巨大的回聲,其實這句話根本沒頭沒尾,完全跳躍,可他就是聽懂了,心一鬆,他雙手收起,將她牢牢抱在懷裏。
  臉頰就在他的胸前,有點悶,不過葉齊眉微笑。這個男人感情直白,從來不在她麵前隱藏情緒,他對藺和的焦慮她怎麽可能不清楚。
  真想直接說,她葉齊眉會不會放棄,隻可能是因為不再對他有感覺,絕不可能是因為外力的左右。對象是她啊,需要擔心嗎?
  想說的,可是他的懷抱溫暖,非常享受,她懶洋洋地選擇安靜。仰頭調整一下身體,找到最舒服的姿勢之後,枕著他的肩膀,葉齊眉很快睡著了。
  成誌東來去匆匆,第二天一早就趕赴機場。
  說是空出來一天做全身檢查,可早晨她還是回事務所安排了一下。等最後到達醫院已經是下午一點,
  幸好約的醫生是自己朋友,葉齊眉一邊下車一邊給她打電話。
  醫生李芸是她中學時的學姐,認識好多年了,原本做法醫,後來才改行去了普通醫院。她結婚早,家庭一幸福就覺得全世界未婚女性都是她的責任,早幾年就開始積極安排她的終身大事,就為了她這個嗜好,葉齊眉輕易是不敢主動與這位學姐聯係的。
  “你到啦,我這裏早就準備好了,已經通知醫院裏最精英的單身男士們,他們情緒高漲,都等著你出現哪。對了對了,還有一個剛剛從國外回來的博士,專攻脊椎,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專家,帥哥哦。”
  電話那頭哈哈笑,葉齊眉一腳已經邁進醫院正門,聞言也笑了一下,答得清晰無比,“不用了學姐,我現在有人陪。”

  第三十六章
  10分鍾後葉齊眉意識到自己說錯話。
  李芸原本做法醫,生活充滿刺激。自從轉行以後,每天就是替人看看頭疼腦熱,無聊到經常唉聲歎氣。難得有這麽好的八卦題材送上門,對象還是圈子裏的風雲人物葉齊眉,她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因此體檢過程雖然繁瑣冗長,但她全程陪同,一路上雙眼都是亮晶晶的。
  被問得頭大,葉齊眉簡單答了幾句,換來她熱烈回應,“天哪,你們居然認識半年了,上次我安排相親的那個小護士,三個月以後就結婚了,現在這時代,什麽都講究抓緊時間,齊眉,你什麽時候請我喝喜酒?”
  啊?感覺自己完全狀況外,葉齊眉呆望她,“為什麽要結婚?”
  啊?好像聽到外星人講話,李芸也呆望回來,“不結婚談什麽戀愛?”
  默——
  護士過來帶,“葉小姐,現在請到婦科。”
  “學姐,我去啦。”救星來了,葉齊眉站起來就跟她走。
  全部檢查完已經過了近兩個小時,李芸拉著她進辦公室,合上門就瞪眼睛。
  心裏歎氣,葉齊眉指指門外,“學姐,你不需要救死扶傷嗎?”
  “少來,我今天輪休,為了你才過來的。”
  這麽好?有點感動,立刻誠懇道謝,“太不好意思了,我請你吃飯,現在就走?”
  “飯是一定要吃的,不過不急。”很用力地一擺手,李芸抓著她繼續說,“齊眉,你知道我有多感謝你媽媽——”
  不是吧?又來?葉齊眉一臉黑線條。自己媽媽是高中老師,當年李芸讀書的時候家裏父母不合,動不動就爭吵扭打,她讀書好,媽媽特別喜歡這個學生,所以經常帶她回家讓她能夠有一個清靜地方準備高考,後來李芸順利考上了醫學院,大家還是常來常往,跟她家裏所有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張口想說話,李芸又給了她一擺手,“我上回去看錢老師的時候她還說,現在什麽都不缺,就擔心你的終身大事了,我在她麵前再三保證,一定要給你介紹最好的人選。你戀愛不告訴學姐沒關係,為什麽說不結婚啊?難道那個男人有問題?”桌上還攤著報紙,社會版看得太多,李芸說著說著就開始腦子裏天馬行空。
  順著她的眼光掃了一眼報紙,標題粗黑醒目,中年已婚男欺騙未婚無知少女。她這還算是未婚無知少女嗎?多少中年已婚男看到她就抱頭鼠竄,她想讓他們欺騙還沒機會哪。
  再次歎氣了,學姐你很好,就是我們是兩個世界來得,溝通不良啊——
  “沒有啦,隻是我們兩個都覺得很享受現在的關係,沒有必要結婚啊。”
  這是什麽話?晴天霹靂,李芸抓著她開始苦口婆心,“結婚才有安全感嘛,沒有婚姻你不擔心以後的嗎?”
  奇怪的眼神看過去,“有了婚姻就不用擔心以後嗎?兩個人都很忙,也不可能改變自己原來的工作生活,能夠在一起就好好享受,其他時間互不幹涉,不用為了遷就另一個人勉強自己,這樣的關係不是很好嗎?”
  語塞,李芸被她的長篇大論打倒。甩頭振作起來,“不對,你想法有問題。”
  好吧,她從善如流,“我有問題,那我們現在去吃飯嗎?”
  還想繼續說,不過李芸又想起更重要的事情,“去吃飯,我家王凱定好位置了,待會梅醫生送我們過去。”
  “幹嗎要送?我開車來的。”
  “不是叫你不要開來?不許開,你給我停在這裏!”差點想尖叫,她這次是鐵了心要把這個讓所有人牽腸掛肚的小學妹推銷出去,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別開車,哪個男人會喜歡看到女生吃完飯一出門,自己開著車就一騎絕塵的場麵,想做護花使者都沒機會。剛才聽到她說有男友了還驚喜,現在了解了真實情況,她拖也要把她拖回正常世界裏來。
  被她拽著往外走,葉齊眉急著阻止,“我還沒拿體檢報告哪。”
  “沒那麽快,明天。”
  “誰是梅醫生?我不坐不認識的人開的車。”
  “人家是哈佛博士,脊椎專家,別人想坐還坐不上哪。”
  啊?用力穩住身子,要不是走廊裏人多,葉齊眉就差沒有伸手抓住柱子表示抗拒了,“我不要,我隻跟你吃飯。”
  站定了,李芸回頭,說話慢下來了,“你不吃?那我今晚就去找錢老師,然後跟他們一起去看你。”
  不是吧?把爸爸媽媽搬出來壓她,葉齊眉一陣頭暈。

  第三十七章
  梅醫生帶一副金絲邊眼鏡,皮膚白淨,說話慢悠悠的,一臉斯文。三十出頭就能成為權威的脊椎專家,也算功成名就。人生當然有得有失,代價就是他這些年來的日常生活基本上就是醫院到學校,學校到醫院,兩點一線,非常規律。生活範圍小,接觸的人又多是年紀老大的專家學者,因此他駕駛座左手邊至今位置空置,空落落的好不孤單。
  這次受到邀請回國來從醫,除了看好國內發展,另外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家裏的老父老母已經把他的終生大事上升到不孝有三的絕對高度,就差沒有舉著牌子到人民公園參加代替子女集體相親的活動。
  那個場景他有幸見過一次,數百個頭發花白的老人一臉嚴肅地舉著上麵羅列著子女身高體重年收入的告示牌到處晃悠,居然還附有照片。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有可能淪落到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曝光示眾的地步,他終於堅持不下去,點頭答應盡快完成自己的曆史使命。
  “梅醫生,你好。”身邊有小護士輕輕的招呼聲,笑著招呼回去,她們笑眯眯地衝他揮手。
  走過轉角就看到今天和他約好飯局的李醫生抓著一個女子步伐匆匆,那陌生的背影纖細挺拔,被拖得有點前傾,無袖的襯衫腰線流暢,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眼睛。不是沒見過美麗的背影,可那是多麽完美的脊椎骨線條啊!她一定從小就習慣了抬頭挺胸——職業病來了,他不知不覺腳步加快,開口就叫住她們,“李醫生。”
  李芸回頭驚喜,“梅醫生,你來得正好。”一邊跟他打招呼一邊緊緊抓著葉齊眉,好像怕她會隨時逃走。
  “齊眉,這位是梅逸梅醫生,這是葉齊眉,我學妹。”
  手腕被拽得死緊,聽到招呼聲葉齊眉也回頭看了那個男人一眼。
  歎氣了,事已至此——她率先伸手過去,“你好梅醫生,很高興認識你。”
  陽光很好,從走廊的一排長窗外直透進來,照在她的手指上,細窄而修長,指甲修剪得短而幹淨,雪白的弧形。
  伸手過去,輕輕一握間,明明是冷氣充足的醫院裏,梅逸卻出了一頭薄汗。
  定的是日本料理,包廂小而雅致,背景牆是整麵浮世繪,葉齊眉就坐在那前麵,眼觀鼻鼻觀心,對著麵前精致的秋刀魚吃得異常淑女。梅醫生坐在她對麵,隻顧著看她連筷子都沒怎麽動。
  等李芸和自己老公聊完一輪發現不對勁,這頓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都不是擅長搞氣氛的人,李芸使一個眼色,跟老婆心有靈犀,王凱立刻臉一皺做抱歉狀,“哎呀,我們兩個還有點事,就先走了,你們慢慢吃啊。”
  “我也要走了,明天還要上班,這頓我來請吧。”葉齊眉更幹脆,直接站起來。
  小姐聽到買單立刻就捧著小盤子上來,雖然穿著和服,小碎步倒是一溜煙。梅逸抓緊機會說話,“還是我來吧,葉小姐,既然李醫生他們有事,待會讓我送你回家吧?”
  立刻就想開口拒絕,但是小腿一痛,桌子下麵直接被踹,眼一抬就看到李芸威脅性十足的目光,嘴巴形狀很明顯,“錢老師。”
  唉!學姐,我服了。
  李芸夫妻倆笑眯眯揮手道別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梅逸一邊開車一邊鼓足勇氣想開口,但是身邊聲音響起來更快,“梅醫生。”
  “叫我梅逸吧。”
  “我車停在醫院,能不能送我過去取?”
  呃——這位葉小姐好有氣勢,他有壓迫感。但是李醫生離開前在他耳邊耳提麵令,如果喜歡齊眉,那就一定要下死力氣追。再次鼓足勇氣,“這麽晚了,我還是送你回家吧。”
  “我明天一早上班,還要去醫院拿體檢報告。”點明事實。
  “幾點鍾?我明天休息,可以去接你上班,順便幫你把體檢報告帶過去。”
  她聞言側了一下身子,黑白分明的眼睛正視過來,“這太麻煩了。”
  “沒事,我不覺得麻煩。”他露出笑。
  溝通不良——她嘴唇一動,聲音很清晰,“不好意思,是我覺得麻煩。”
  她的表情好無敵,梅逸把著方向盤,徹底被打倒了。

  第三十八章
  隻是吃個飯而已,但是感覺疲勞,終於能夠一個人清靜下來的時候就覺得筋疲力盡,呼吸都很累。
  坐上自己的車發動,葉齊眉伸手扯過耳機帶上撥電話,接通的鈴聲響起來,一聲,兩聲,三聲——
  “寶寶,我在開會,等下打給你好不好?”那頭接起來,聲音壓得很低。
  不是早上才飛去的,下午通電話的時候說剛到工廠,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忙,他真是鐵打的人,“好,你開會吧。”
  “等一下,你在幹嗎?有沒有吃飯?”
  “吃了,你不是開會?還說。”
  他句子簡短,“他們是越南人,中文聽不懂。”
  忍不住笑起來,撲哧一下,就覺得心裏一鬆,“好啦,開你的會。”
  路麵在眼前平緩鋪開,這城市日夜繁華,現在雖然晚了,但麵前還是車流滾滾。整天忙碌,下午又在醫院經受這樣的折騰,晚上還被莫明其妙拉去吃了一頓食不知味的飯局,但現在車子平穩行駛在路麵上,車窗兩邊燈火輝煌,飛掠而過,耳裏短短幾句平常話,卻讓她嘴角含笑,看出去的一切都覺得悅目起來。
  原來不是飯局太累,隻是人不對。
  到家的時候發現門上貼著紙條,很好看的一筆字,是藺和寫的,他聯係了相熟的醫生,上麵有電話和地址。
  想起昨天那麽快就掛了別人的電話,葉齊眉有點不好意思,看看時間還不算太晚,抓著紙條就去敲對門。
  門裏先響起來的是嗚嗚的叫聲,一打開貝貝就先撲出來,撒歡地蹭過來。
  低頭拍拍它,葉齊眉先道謝,“謝謝你,不過我今天剛去做過全身檢查,這就不用了。”
  “是嗎?那就好,結果如何?你沒什麽事吧?”他一手牽著貝貝,聲音柔和。
  “報告要到明天才能拿,不過應該沒什麽事。”
  “齊眉,你今天忙到這麽晚?”他看看時間,然後低頭仔細看她,“不累嗎?我看你臉色不太好。”
  臉色不好?她不自覺地伸手捏臉頰,然後笑開來,“不會,大概樓道燈光太恐怖了,所以你才會這麽覺得,很晚了,我先回去了啊,貝貝再見。”
  進門的時候藺和還站在原地,感覺有點怪,她笑著招招手,直接合上門。
  這男人難道是烏鴉嘴投胎?起床的時候葉齊眉頭暈眼花,出門的時候正遇上早起晨跑兼遛狗的藺和。他倒是神清氣爽,穿得很輕便,走過來跟她打招呼,“上班去?”
  “嗯。”她繼續往前走。
  “齊眉。”叫住她,“你沒事吧?怎麽臉色這麽白?”
  又烏鴉嘴——
  想回答他,但手機響了,葉齊眉一邊衝他擺手一邊接,腳步不停,已經往地下車庫入口邁進去。
  “喂?”樓梯間很暗,她說著話往下走。
  那頭傳來尖叫聲,“齊眉!你給我快到醫院來。”
  學姐?從來沒聽到她這樣的聲音,葉齊眉低頭認罪,“昨天我讓梅醫生送了啊,送到車子邊的。”
  “別管梅醫生了,是你自己出了大事好不好,快給我過來!”
  眉頭皺起來,“我?體檢報告有什麽問題嗎?”
  “有什麽問題?你都要當媽媽了還問我有什麽問題!”李芸氣極敗壞。
  正在下樓梯,聞言葉齊眉震驚,一腳踏得太大,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滑了下去,隻剩下兩三級階梯了,她還是摔得撲通好大一聲,手機又飛了。

  第三十九章
  四月係統翻新了,現在看一頁要翻好幾次,大家記得多點下一頁
  最先趕到現場的是貝貝,圍著她團團轉。摔得太慘了,葉齊眉一時半會爬不起來。藺和的身影出現在樓梯盡頭,背後籠著陽光,臉上表情陷在陰影裏,聲音急切,“齊眉,你要不要緊?”
  怎麽不要緊?腳踝又一次扭到,腰咯在堅硬的水泥階梯上,自己骨頭咯吱咯吱地慘叫。但此時此刻她大腦完全處於震驚混亂狀態,身體上那點痛相較之下根本微不足道,手一探就去摸手機,可憐的手機這次飛到好遠,想站起來,腳下一用力,就忍不住痛哼了一聲。
  “你別動。”噔噔的腳步聲,藺和已經跑到身邊,撥開貝貝蹲下身扶她,“是不是摔傷了?”
  “把電話拿給我。”日常禮貌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她直接提要求。
  怎麽了?她摔得狼狽,臉上表情複雜,藺和心下又是急又是疑惑,俯身撿起電話遞給她,“出什麽事?”
  手機的金屬殼握在掌心冰冷,她重撥電話,小孩,居然有小孩,她從來都那麽小心,居然有小孩——
  電話沒聲音,低頭瞪了屏幕一眼,這麽一摔就壽終正寢,shit,她有時間告他們。
  “齊眉?”她反應不對,藺和緊張起來。
  他的臉近在咫尺,一臉擔憂,意識到自己開始混亂,葉齊眉深呼吸,“我要去醫院。”終於稍稍冷靜下來,她再次努力起身。
  “醫院?好,我送你去。”他伸手來扶。
  “不用,我自己去。”
  “你這樣怎麽開車?”難得皺眉,藺和再也不多說,手上用力扶起她。
  一早到醫院看完體檢報告,李芸就處於六神無主的焦慮狀態。電話打到一半又斷了,再接著無論如何都聯係不上葉齊眉,天哪,為什麽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是她?齊眉會怎麽處理?錢老師知道了怎麽辦?如果問起她又怎麽回答?
  不知道跟誰商量,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急得團團轉。
  小護士敲門,進來臉上表情有點怪,“李醫生,有人找你。”
  “誰啊?我現在沒空。”話音剛落就看見小護士身後熟悉的人影,謝天謝地,學妹,你終於出現了。剛想出聲,又發覺不對,撥開擋在麵前的小護士再仔細看一眼,李芸腦子裏嗡的一聲,火氣就上來了。
  葉齊眉不是一個人出現的,臉色很白,站都站不穩,幾乎是半依半偎在身邊男人肩膀下,那男人穿得很運動,一副正準備晨跑的樣子,手裏還牽著一隻大狗。狗?醫院裏怎麽可以有狗進來?胡塗了,不過她立刻拋開無謂的雜念,現在不是糾結這種事情的時候。
  “學姐。”葉齊眉簡單打了個招呼。
  “你們先進來。”李芸把門開大,然後對立在一邊滿臉好奇的小護士發話,“謝謝了小郭,你先去吧。”
  看著小護士一步三回頭地走遠,李芸又左右看了一下。幸好她在醫院做的是化驗整理記錄,工作清閑得很,辦公室也在最安靜的角落,確定清場完畢,她回身對著辦公室裏的兩人一狗瞪過去,反手就把門碰的合上。
  葉齊眉已經被很好地安置在某張椅子上,這時正抬頭對著藺和說話,“我跟學姐談談,你能不能在外麵等一下?”
  “好,我帶貝貝去外麵等你,它待在醫院裏也不太好。”藺和點頭,剛要轉身離開,胳膊就被人一把抓住。
  “不許走!你給我留下!”李芸兩眼冒火,幾乎沒把他瞪出兩個洞來。
  “學姐!”葉齊眉也急了,撐著扶手站起來解釋,還沒說話就痛得哎喲一聲。
  “齊眉,你小心。”馬上扶住她,藺和聲音擔憂。
  “現在知道擔心了,早你幹嗎去了?不許走啊,你要負責。”李芸也過來扶,嘴裏還在訓。
  “負責?”藺和驚訝地對她望過來。
  “學姐!”真是快嘴,她阻止都來不及,葉齊眉一臉挫敗,“那個不是他。”
  啊?這下另兩個人都把注意力集中過來,就連貝貝都仰頭看得執著。
  “不是他是誰?”李芸又開始混亂。
  這場麵真是——葉齊眉眉頭緊皺,一急也忘了稱呼,“藺和,你和貝貝先出去行嗎?”
  李芸還想說什麽,被她一個手勢阻止,門合上,辦公室裏終於隻剩下她們兩個,葉齊眉再次正視她,“學姐,我要看報告。”
  薄薄的一疊紙拿在手中,突然回想起很久以前,她意外收到的那個扁扁的文件袋。翻到那一頁仔細看,明明心情混亂又複雜,但她嘴角居然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來,好像隱藏了一個不予人知的秘密,因為獨享,所以有些特殊的歡喜。
  “齊眉,你怎麽打算?”
  “打算?我還要先想想,這事情急不來。”
  “不急?這樣的事情你還不急?” 看著她的表情,李芸開始想暴走。
  “他不在上海,要談也要當麵談啊。”抬頭看了自己的學姐一眼,為了她臉上的表情莞爾一笑。
  “別笑了!”李芸表情嚴肅下來,“這個孩子你不能要。”
  “為什麽?”覺得她說得有點過分了,葉齊眉眉毛一挑。
  “你聽我解釋,”知道她誤會,李芸抓過報告往後翻,“你是不是最近身體很不好?那是因為你身體裏的免疫係統排斥這個孩子,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母嬰都會有危險。”
  再次震驚,葉齊眉雙手一緊,手指摩擦過光滑的紙麵,一陣細碎的摩擦聲。
  成誌東這天起得很早,原因是接到一個菲律賓來的緊急電話,那頭說得氣極敗壞,他一邊聽一邊往浴室走,電話按斷順手擰開了淋浴花灑,水聲嘩嘩,他把手機擱在台盆上,想了想又拿起來撥出去。
  那邊是機械的中文女聲,“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什麽狀況?看了一眼時間,他放下電話先去衝澡,沒擱仔細,啪的一聲響,再回頭手機已經落到堅硬的地磚上,摔得自動關機了。
  習慣性地shit,撿起來再開,倒是沒摔壞。趕時間,他先衝澡,衝完邁出淋浴房一邊擦頭發一邊拿起來再撥,這次又是機械的中文女聲,“對不起,您撥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
  怎麽了?有點意外,他對著電話皺眉頭。

  第四十章
  醫院門口有小片綠化,回廊上藤蔓濃密,綠蔭遮蓋,藺和牽著貝貝慢慢走了兩遍,等得時間長了,有點擔心,他立定腳步往醫院大門方向看過去。
  到底出了什麽事?剛才聽到隻字片語,再聯係那位女醫生的表情,他心裏有點說不出來的忐忑。其實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齊眉的反應。
  早已習慣了不自覺地注意她,今天她跌倒後臉上的表情,跟他平時所熟悉的齊眉完全不同,竟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是什麽天大的事情,能讓她變色至此,他模糊地有些明白,但又不願意多想。
  身邊不時有小聲尖叫,“哎呀,那隻狗好可愛。”“快看那裏,蘇牧唉——”可就連平時活蹦亂跳的貝貝也感染了主人的情緒,歪著頭跟他望同一個方向,對那些讚美置若罔聞,一動都不動。
  有幾個小護士在一旁偷偷看了很久,彼此推來推去,終於有一個走過來小聲開口,“這隻狗真可愛,叫什麽名字?”一邊說一邊蹲下去想摸。
  手剛落下去就變得一空,再轉頭就隻看到漂亮的尾巴弧線,一溜煙地往大門方向跑過去。
  不是吧?這麽不給麵子?小護士滿臉黑線。
  “對不起小姐,請讓一下。”頭上又響起聲音,很溫和很好聽。抬頭就看到狗狗的主人從她身側邁過,動作還是很優雅,不過那個速度——
  到底是一家的,全都一陣風。
  “齊眉,醫生怎麽說?”走到她身邊,藺和伸手去扶。
  雖然沒有上次摔得那麽重,但是腳踝仍舊有點痛,不太好著力,她走得很慢。可看到他伸手過來,還是很幹脆地擋了一下,“沒事,我能走。真不好意思,又麻煩你一次。”
  “齊眉,”他又喚了一聲,看到她眼睛直視過來,唇色淡淡的,明明站在門廊下的陰影裏,但她全身都好像在發光,美得驚人,覺得有些話不說不可以,他嘴唇一動繼續,“不麻煩,你知道我很樂意。”
  心裏還在想著剛才學姐說的話,葉齊眉聞言反應遲緩,幾秒鍾後才笑了一下,“是嗎?”
  有點想歎息,可他忍住了,不再接著她往下說,“你在這裏稍等一下,我去開車。”
  “幫我叫車吧,我還想去一次事務所,你還是直接帶貝貝回家,就不要跑來跑去了。”
  “你今天還要上班?”他皺眉頭。
  好像覺得他說得很奇怪,葉齊眉又側頭直視過來,“為什麽不上班?”
  呃——這個問題很值得探討,不過現在還是算了吧。
  “我送你去吧,你今天沒開車,差不多時間打電話給我,我再去接你。”
  “不用了,我沒事的,幹嗎弄得跟殘廢了一樣。”
  這麽說自己?他哭笑不得,“要的,我堅持。”
  看看時間,真的不能再這麽浪費下去了,今天自己情況也不太好,葉齊眉終於放棄,“好吧。”
  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貝貝在後座東張西望,過了一會把頭擱到前排當中,嗚嗚地要求得到重視。
  手裏抓著那份報告出神,聽到聲音葉齊眉低頭拍它,“貝貝對不起哦,今天害得你爸爸跟你一早上跑來跑去。”
  “齊眉。”他看過來,欲言又止。
  “怎麽了?”
  想說的太多了,報告上說了些什麽?你身體沒事嗎?要不要緊?那個成誌東呢?為什麽每次你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都不在你身邊?還有最重要的,我剛才說的那些話,你明白嗎?
  太混亂了,說不出來,他打燈將車靠邊。
  “藺和?”有點奇怪,葉齊眉追問。
  “你還沒吃過東西吧?早上不吃飯很容易低血糖,等一下。”他開門下車,往路邊的麵包店走去。主人走了,貝貝蹭地貼到窗邊,探出頭去直張望。
  麵包店玻璃擦得透亮,三兩個顧客在細細挑選,最低的那排貨架上露出孩子的臉,頭發烏黑長直,小臉圓潤可愛。看著麵前一排麵包正咬著手指不知拿哪個好,抬頭看到貝貝,圓眼睛突然晶晶亮,驚喜地拽住媽媽的手,一邊說話一邊遙遙指過來。
  身邊有些朋友,看到可愛的小孩就發瘋,不管認識不認識,恨不能抱過來狠狠親一頓再說,可她從來不是這樣。孩子就像水族館裏的神仙魚,看著都是享受,自己養就死去活來。
  真的像魚也就好了,死去活來的到底不是她,可現在事實是倒過來的。
  她出生和平年代,大無畏的犧牲主義從來都是遙遠得沒邊的概念,況且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什麽其他?
  小孩還在說話,她媽媽彎下腰親了她一口,高興了,小手環抱上去,努力地磨蹭臉頰,又對著她這個方向招手,貝貝在後頭嗚汪叫了一聲。
  自己都保不住,還談什麽其他?可車窗被自己按得降下來,熱氣撲麵而來,隔著人行道窄窄的距離,她對著那張小臉微笑,嘴角彎著好看的弧度,眼神很柔軟。
  一邊挑麵包一邊深思,手裏慢下來,藺和心思飛得很遠。
  因為選擇了自由職業,他待在家的時間就比較長,貝貝的習慣是早晚都要出門遛彎,這種高層公寓裏住客群都很年輕,鄰裏關係淡漠,但帥氣的貝貝總是招來無數青睞眼神,他也習慣了。
  唯一印象深刻的,隻有葉齊眉。
  第一次見她,是因為遛狗,貝貝很興奮,一出電梯就掙脫皮繩往前奔。
  抬頭還來不及喚,就看到她穿著嚴肅套裝大步走過來,貝貝看到她也不跑了,圍著她轉,然後長身搭上去。
  沒有預想中的尖叫,她直接蹲下身,追上去想道歉,夕陽裏隻看到她眉梢眼角都有笑綻開來,伸手很歡喜地撓貝貝的下巴,聲音軟下來,“誰家的寶貝啊?這麽喜歡我?”
  沒理由的,就是忘不了那一幕,他年過三十,之前當然也談過戀愛,可是俗世裏最俗的規律,愛他的他不愛,他愛的不愛他。這次心念動了,就想著無論如何不能草率對待。
  一開始就知道她單身,但他做事喜歡循序漸進,希望兩個人自然而然地熟絡之後,才開始正式提出追求,沒想到就是差了一步,她的生活中居然出現了一個成誌東。
  沒關係,他轉身往收銀台走,那個男人是有點麻煩,但是他有致命傷。
  成誌東,需要的時候你永遠不在,這樣的關係會長久嗎?

  第四十一章
  陽光太好,街麵上熱氣蒸騰,車廂裏的清涼很快被衝淡,但是手指按在鍵上不動彈,突然很想念他,很想指給他看,誌東,快看那個女孩有多可愛。
  或者應該這麽說,強盜,這次你可闖了大禍了。
  貝貝伸頭過來,尖尖的鼻子靠近她耳側,回神了,葉齊眉笑著伸手摸摸它,“貝貝乖,現在不可以親。”
  拒絕藺和送她上樓的要求,葉齊眉最終自己在前台驚訝的眼神裏慢慢走進事務所,坐下來先叫助理。
  “小玫,要麻煩你幫忙。”
  “怎麽了?葉律師。”最近葉律師好像臉色一直不太好,今天尤其是,剛才走路還有點吃力,平時習慣了她果斷利落的樣子,一下子還真有點不適應。
  抽出紙一邊寫一邊說,“沒事,我早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替我到最近的家電城買這個型號的手機,我急著用,謝謝。”
  “手機?”
  “嗯,我的摔壞了。”從口袋裏把那個命運多舛的手機拿出來丟到桌上,葉齊眉苦笑。
  怎麽摔的?連手機都能摔得壽終正寢,助理驚訝。不過知道不該多嘴,她接過紙,應了一聲就往外走。
  桌上都是待處理的材料,撥開一點,她調整自己的坐姿,靜下心來好好想。
  這世上大部分事情,一個人都是可以的,唯獨這一樁,難度太大了。
  感覺有點累,她用手腕撐住頭。
  她對自己一向有信心,工作生活一個人安排得很好,獨身雖然久,但過得很享受。身邊都是男女情愛到最後分崩離析的例子,看得麻木了,連不寒而栗的念頭都沒有,隻想著自己一定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
  從來不相信男女之間的甜蜜歡暢可以延續直到永無止盡,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身體裏某些玄妙的化學變化讓兩個人在動情的時候恨不能融為一體,但是時間一到,灰姑娘午夜十二點的鍾聲就會響起來,所謂的王子一刹那發現左手邊的並不是公主,而對所謂的公主來說,青蛙變王子肯定是神話,現實裏隻有王子變青蛙。
  正因為如此,她享受和成誌東在一起的時光。兩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她不強求對方為了這段關係犧牲自己的生活,工作,尊嚴,獨立,對方也不會這樣要求她。
  那個男人的生活是開疆拓野,她喜歡看到他生機勃勃,滿懷信心遙望世界的樣子,從來不希望有朝一日,他變成一個停駐在自己腳邊,庸碌尋常的所謂的好丈夫,可現在不一樣了,有了孩子就是不一樣的。
  沒有準備,她也沒有想過該如何處理,料想他也一樣。
  手一伸,拿起桌上電話想撥,按著鍵又慢慢停下,自己還沒想好呢,強盜,我該怎麽跟你說?
  不行,這件事不能不說,無論如何都應該和他一起麵對,況且他有知情權,手指繼續落下去,她最後幾個號碼撥得飛快。

  第四十二章
  急著趕去機場,成誌東一路上斷續撥了幾次電話,那頭一直是無法接通,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他不斷皺眉的表情,對這位大老板很是崇拜,他鼓足勇氣在到達前用很蹩腳的英語開始安慰,“菲律賓那個,很正常,沒事的。”
  他聽了一笑,“我知道,這些是撥到中國。”
  “中國?中國也出事?”司機很費解。
  機場大樓國際航班入口已經到了,他擺擺手,開門下車。
  一直到起飛前還是不行,空姐過來微笑著彎腰,他點頭,剛按在電源上手機就響,立刻接起來,那邊聲音很輕,“喂?”
  “齊眉,怎麽一早上你的電話都沒法接通?”深深的一口氣不知道該吐出去還是吸進來,成誌東憋著它把話說完。
  “摔壞了。”她解釋得很簡短,“誌東,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空姐站在身邊笑容有點僵硬,他看了一眼繼續說,“菲律賓工廠出了點問題,我現在正趕過去,剛上機。”
  那裏突然安靜了。
  “寶寶?”
  “好吧,你下機給我打電話。”她聲音淡下來。
  “等一下。”空姐的笑容已經快掛不住了,知道不能再說,可他就是覺得不能掛斷這個電話,“什麽事?出什麽事了嗎?”
  “誌東——”第一次,她在電話裏欲言又止。
  她性格從來都不會拖泥帶水,難得聽到這樣的語氣,成誌東心口一空,說不出的滋味,還沒等想好,已經人立起來往外走,“寶寶,你把話說完。”
  商務艙人不多,現在全都盯著他看過來,空姐一把拽住,就連機長也被驚動,“先生請你坐回原位,已經準備好起飛了。”
  “你到了再說。”隱約聽到那頭的混亂,葉齊眉掛電話。
  飛機終於順利起飛,空姐上來提供餐飲。沒有心情吃東西,成誌東打開窗板讓陽光透進來。
  白色的雲海上籠罩金色陽光,這樣的風景看得熟透,從來不覺得膩味,跑遍這個世界,他早已習慣了雲上的日子,可現在望出去隻覺得煩躁。
  剛才隻來得及與她說了寥寥數語,但人類就是這麽奇怪的,對你關心的人,一點點情緒變化都能從聲音細微之處體會到,即使沒有麵對麵,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
  齊眉,出了什麽事?你想說什麽?
  心裏忐忑不安,短短幾個小時,他卻看了無數次時間,偏偏手表上的指針好像被膠凝住了,怎麽都不動彈。空姐走來走去偷偷地注意他,臉上的表情比他還要急,等到終於可以下飛機的時候,大家都長出了一口氣。
  飛機一停穩他就抓起電話撥給她,這次手機倒是通了,卻是忙音。不安更重,他等了一下再撥。腳步匆匆,出口處公司趕來的人已經在等,看到他每張臉上都是急切。
  顧不上看他們,電話終於被接起,不過相隔短短幾個小時,可但是聽到她的呼吸聲就讓成誌東心跳加快,咳了一聲才說出話,“寶寶,我剛下飛機,現在可以說了。”
  那邊聲音熱鬧,背景好像有男人搶著說話,“寶寶,是不是他?是不是?讓我來聽。”
  寶寶?誰還在叫她寶寶?成誌東一頭霧水。
  又有女聲響起來,“老葉,你別說話。”
  “寶寶,你在哪裏?”試探地問了一聲,終於聽到葉齊眉的回答,“誌東,我在家。”
  “在家?”
  “嗯,我爸媽這兒。”
  有點意外,不過他急著追問之前的話題,“你要跟我說什麽?快說吧。”
  握著電話往陽台上走,葉齊眉對著自己爸爸媽媽做手勢,阻止他們跟上來,反手拉上移門,她手肘擱在陽台的圍欄上,說話前微微吸了口氣。
  “寶寶?你怎麽不說話?”
  陽台上被種滿了花花草草,夏日裏星星點點的小花,香氣撲鼻,陽光照在臉上,讓她回想起自己小時候,暑假裏端著小椅子坐在這裏寫作業,手邊放著半個切開的西瓜,銀色的勺子插在正當中,一邊寫一邊就忍不住一口一口先吃起來。
  這麽想著,她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彎,“誌東,你找個地方坐下來。”
  “啊?”這句話太奇怪了,他不明白。
  “或者扶著牆吧,好了嗎?”
  “齊眉,難道中暑也有後遺症?”不想這麽說的,可是他真的很跟不上狀況,成誌東嚴肅認真地提問。
  笑了,明知他看不到,葉齊眉還是瞪眼睛,“強盜,我有了你的小孩。”

  第四十三章
  原本已經走到出口處,身邊人流腳步匆匆,機場裏到處都是嘈雜,腳步,行李拖拉,陌生語言的交談,機械重複的廣播,熟悉的背景,可是電話那頭截然相反,她一定在一個很安靜的地方,一個人,沒有打擾,所以聲音清晰,微微帶著笑,一點點埋怨的口吻,聽起來給他的幻覺卻好像是撒嬌。
  聽得很清楚,大腦卻神奇地浮現完全不相幹的情景。晨光裏她烏玉般的頭發,雪白的側臉埋在身邊被窩裏,翻身的時候拽住他的胳膊,睡著以後團著柔軟的拳頭,輕輕放在他的手心裏,如果起夜,一回到床上就喜歡躲在他懷裏蹭來蹭去地取暖,抱得很緊,身體暖了以後滿足地歎口氣。
  還有那些她擰著身子左躲右閃,明明力氣敵不過他,還徒勞地想抓住他的手的時刻,滿床地躲,一邊還氣喘籲籲地求饒,“誌東,誌東。”
  他這一生,第一次害怕有一個人不能陪自己天長地久。害怕她受傷,生病,難受,孤獨,不快樂,不幸福,害怕她最終和其他人一樣,不能忍受他總是不在自己身邊。
  不是怕她不愛他,是怕她愛他,後來因為愛,離開他。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她說她有了他的小孩,有了小孩,就是不一樣的。
  抓著電話,成誌東呼吸困難,一口氣在胸腔上方盤旋,灼熱的,怎麽都找不到出路,整個人都沒法動彈,身邊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真空,公司裏來接機的人已經迎上來,輕聲叫了他好幾遍,看到沒有反應,麵麵相覷,終於有一個鼓起勇氣在他耳邊大聲,“成總,你怎麽了?”
  那邊很久沒有聲音,葉齊眉奇怪地看了一眼手機,有人大聲地用英語講話,她耳邊掃到,“誌東?有人找你?”
  驚醒,狠狠瞪了那個人一眼,他握著電話開始往前走。一群人跟在後麵,那年輕的小夥子,這時“兒”一下蔫了,在隊伍末尾低頭恨自己,完了,被嫌棄,以後怎麽麵對大老板?
  “誌東?你能聽到嗎?關於這個孩子,可能會有點問題——”
  可能會有點問題?她要幹什麽?知道她的性格,實在不敢確定接下來她要幹什麽,成誌東緊張起來,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中文說得很大聲,“無論什麽問題都等我回去再說,我現在就去工廠一趟,然後回上海,你就待在家裏等我,不要開車,不要出門,不許亂來,你聽到沒有?”
  阿?電話再次拿得離開耳朵一臂之遙,葉齊眉瞪著它開始火大,什麽話?這男人的反應還真是強盜作風。她原本的意思也是等他回來之後再詳細解釋,但是聽聽他說的話,好像她不過是盡一下通知義務,下一分鍾就會自己一個人開始著手解決整件事情。
  再說他腦子裏想象的她的解決,到底是什麽啊?怒,這麽不了解她。
  發現她沉默,成誌東立刻回神。糟糕,一急就忘了她是吃軟不吃硬的。事出突然,但他也知道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一個孩子,她獨身主義,她工作忙碌,她太過獨立,她沒有那個義務要為他生孩子——
  腦子亂了,手心都是汗,電話都有點抓不住。隻想立刻看到她,但兩個人現在離了十萬八千裏,如果她真的以一貫雷厲風行的態度和速度“解決問題”,他就算是長了翅膀都來不及飛回去,怕她掛電話,他聲音急切,“寶寶,對不起,是我態度不好。我想要的,我想你生下來,你沒有時間我來養,無論什麽事你都不要一個人決定,等我回去好不好?”
  什麽亂七八糟的?剛才還想掛電話,聽完他的話葉齊眉實在忍不住想笑,憋著嗓子開口講話,“你又不是海馬,怎麽養?”
  “海馬?”沒聽懂這個詞,成誌東刹住腳步,後麵一排正跟得起勁,大家停得好狼狽。
  唉,成總說的話一句沒聽懂,但是表情那麽激動,肯定是為了公司的事情傷透了腦筋。
  這麽急著飛過來,一下飛機電話就沒有停過,嗚嗚,好感動,他們也要學習成總,為了公司鞠躬盡瘁。
  “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等你回來再說吧。”想來他這會一定處於被雷擊中的混亂狀態,實在不適合討論這麽重大的問題,葉齊眉笑著想掛電話。
  “寶寶。”他立刻叫住。
  “回來再說,不急。”
  “你先答應我回來之前不要,不要——”那半句話說不出來,他沮喪。
  笑出聲了,葉齊眉接著歎氣,“我明白了,等你回來再說。”
  終於結束通話,她轉身走進客廳。
  媽媽在廚房忙碌,爸爸打下手,可是跑進跑出忙碌得很,好像他才是主角。
  “夫人,我把豆剝好了。”
  “誰讓你剝它的?那個我是要和芋艿一起直接煮的,真是添亂,出去出去。”
  “那我打蛋。”
  “打什麽啊?等下又都是蛋殼,看報紙去,女兒電話打完了沒有?叫她吃飯。”
  葉爸爸是個退休的橋梁建築師,一輩子習慣了跑東跑西,臨老開始發現待在家裏的樂趣,就連燒飯的時候也喜歡跟在老伴身邊鞍前馬後地打下手。可是他這輩子設計橋梁就很拿手,至於燒飯做菜,怎麽看怎麽都沒有天分,不斷被趕還不斷自告奮勇,很有點自得其樂的味道。
  錢老師也退休了,做了一輩子老師,不知道帶出多少國家棟梁,但到了最後,她頭疼地發現回家還要麵對兩個不服管教的超齡學生。一個堪比老頑童,還有一個更好,那麽大的人了,對自己的終身大事完全不上心,老同事的孫子孫女都會打醬油了,問到她的時候她頭都不敢抬,不過今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女兒一回家就對他們宣布她有男友了,一邊炒菜一邊樂,總算有人慧眼識珠,她心情大好。
  “回來吃飯也不早說,我好多買點菜。”菜全上桌,一家人團團坐,錢老師首先發話,“寶寶,你接著說下去。”
  “對對,是哪個小子運氣這麽好,為什麽今天不一起帶來讓我們看看啊?”葉爸爸看女兒就覺得驕傲,一筷子菜已經挾過去,臉上笑咪咪。
  “他在國外。”笑了笑,她埋頭吃。
  “你爸爸說的對,等他回來以後,叫他來吃頓飯。”
  “吃飯?幹嗎讓他到我們家吃飯?”
  這孩子!錢老師又開始頭疼,“總要見的,我們都沒見過,怎麽放心把你交給他。”
  “交給他?”更奇怪了,“幹嗎要把我交給他,我們又沒想過要結婚。”
  啪!筷子拍在桌上的聲音,錢老師站起來了,氣勢相當驚人,“老葉,你聽聽她這說的是什麽話!”
  埋頭吃飯,葉爸爸的腦袋都要埋進碗裏了,隻見筷子在耳側不停撥動,“今天的飯煮得好香,唉呀,一粒粒都那麽好吃。”
  這老頭子!錢老師直瞪過去,“別裝傻,都是你把她寵壞了,還吃。”

  第四十四章
  離開機場之後成誌東坐在車裏一直沉默。工廠設在市郊,大約有一個小時的路程,身邊的人匯報情況說得起勁,他卻不說話,車廂裏麵氣氛壓抑。
  “成總,這裏政府與叛軍的衝突升級,我們已經接到軍方警告,所有外籍員工都要暫時撤離,集中到有政府保護的區域去,可是如果那些外籍專家走了,廠裏就要停工,這季度的訂單肯定趕不及發貨,損失會很大。”
  菲律賓天氣炎熱,接近中午,道路上行人很少,走來走去的大部分都是荷槍實彈,穿著迷彩服的軍人。
  這個國家的局勢一向不穩定,他也有心理準備,但突然嚴重到這個地步,的確猝不及防。接過當地報紙和軍方通告仔細看,成誌東眉頭緊皺,公開聲明要綁架外國人質威脅政府,這已經不算叛軍與政府的糾紛,快趕上國際恐怖分子了。
  是很麻煩,更火大的是,居然趕在這個時候威脅政府,他瞪著那份通告暗咬牙。
  車速很快,開出市區以後就有軍方在路上設了巡查哨,看到他們遠遠地招手,示意車停下檢查。
  路障邊站著全付武裝的軍人,當地員工下車與他們交談,軍人們的眼光不停往車裏掃過來,最後有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上前敲窗,開口是英語,“先生,請下車出示護照。”
  車裏還有菲律賓當地的工廠負責人,聞言一把抓住他,“成總,我下去說。”
  “不用。”他幹脆地長身推門,一步就跨了下去。
  走出家門葉齊眉深吸氣,葉爸爸在旁邊笑著安慰,“你媽媽就那樣,別放在心上。”
  “我知道。”跟著爸爸往外走,家裏的車就停在門前院子裏,看著老爸神氣地坐上去,她笑得牙齒微露,“爸爸,喜歡嗎?”
  葉爸爸退休以後才圓了自己的駕駛夢,興高采烈地參加了估計是這輩子最後的一次考試,拿到本本還沒多久,獎勵就是女兒送的這輛車。這時聽到女兒提問,立刻把著方向盤猛點頭,“怎麽不喜歡,上次還開著你媽一起去陽澄湖吃螃蟹,可惜你忙,沒能一起去。”
  她知道,媽媽一回家就打電話給自己,一邊喘一邊說這輩子再也不坐這老頭子開的車了,路上足足四五個小時,清晨起身下午才吃到螃蟹,拖拉機都到了,還不如直接徒步去。
  “爸爸,要不要我開?”一邊回想一邊笑,車子還沒發動,葉齊眉伸手按住方向盤。
  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女兒心裏想什麽,葉爸爸抱著控製權死也不放,“不行,爸爸一定要親自送你。”
  不再堅持,綁好安全帶,看著爸爸慢慢轉出院子,已經晚了,熟悉的安靜小路平順鋪開,小時候總是坐在爸爸的二十八寸黑色大自行車後座出門,她童年個子矮小,每次都要被舉得高高的才能坐上去,前進的時候隻能看到爸爸的背影,寬寬的背,抱起來很暖和。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她特別敏感,就連這點小小回憶都讓自己心裏皺皺的,有點不適應,她扯了扯安全帶,輕聲說,“謝謝爸爸。”
  “謝爸爸?你再大都是爸爸的寶寶,謝什麽。”葉爸爸嗬嗬笑。
  感覺複雜不安,手掌貼在小腹上,葉齊眉側過身子,額頭抵著爸爸的肩膀低聲開口,“不行,要謝的,謝謝爸爸。”
  女兒從小獨立,大了就更少撒嬌,不知道她的心思,隻當她是因為今天被老媽訓受了打擊,葉爸爸立刻放慢速度,一邊安慰一邊享受久違的寶貝撒嬌,一臉樂嗬嗬,“好啦,無論如何爸爸都力挺你,放心吧,媽媽那裏回去我跟她好好說說。”
  到家已經很晚了,洗完澡她立在鏡前看得仔細。小腹還是很平坦,完全不能想象裏麵已經有一條小生命。感覺很奇妙,她雙手把浴衣前端拉高,側身想象自己可能變成的模樣,然後自己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笑完把浴衣小心係好,屋裏冷氣清涼,她赤腳拖著鞋走出浴室,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
  伸手把冷氣調高,葉齊眉臉上的笑容變成歎息,躺在床上第一個動作就是去摸電話,想了一下還是放下,翻了個身閉眼睛。
  有些事情急不來,他既然沒有打給她,一定也是在苦思冥想吧。
  又翻了一個身,她在黑暗中眼睛睜大,為什麽沒有打給她?想什麽要花那麽久?
  手機屏幕被自己按亮,枕邊晶亮的一團光,然後漸漸淡下去,直至完全黑暗。第一次為了一個電話而煩惱,清醒過來自己已經重複按亮了它很多次,有點唾棄自己的表現,葉齊眉賭氣地關了它,最後翻了一個身,用力閉上眼睛睡了。
  身體懶懶的,一旦睡著就睡得很沉,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助理的電話驚醒的。
  “葉律師,今天開庭,當事人已經到了,打了好幾個電話來問,打你的手機也沒開,我隻好打到你家,沒出事吧?”
  驚跳起來,拿著話筒抬頭看鍾,天哪,她居然一睡睡到這個點,難道免疫係統還會影響生物鍾?
  飛車趕過去還來得及,葉齊眉一邊跳下床一邊抓著話筒語速飛快,“把材料都帶上到法院等我,我馬上就到。”
  打仗似的把自己弄整齊,她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跑,打開手機的時候一連串的短信鈴聲,都是電信傳來的未接電話提醒。
  沒空多看,她跳進車子就發動,開出小區大門的時候利落迅速,保安們對她和她的車一向印象深刻,老遠就按開了隔離杆,習慣性地笑著舉手打招呼,可還來不及出聲,隔著窗隱約看到她一點頭,紅色的volvo加速前行,轉眼就消失在眼前。

  第四十五章
  再怎麽狼狽,葉齊眉還是在下車前整理了一下儀容,撐起最冷靜的姿態走進法庭。一行有一行的要領,庭上如戰場,氣勢最重要。
  習慣了她的權威,身邊沒有一個人對她在最後一分鍾出現的匆忙提出質疑。可是自己知道,全身力氣都已經用來維持表麵平靜,短短一段走廊她走得心髒狂跳,腳下都是軟的。
  程序枯燥,一切按部就班,出示證據,宣讀訴詞,她向來準備充分,本該駕輕就熟,可這一次感覺完全不同,心跳一直都緩不下來,胸悶氣短,從來沒有覺得在庭上的時間會那麽難熬而漫長。
  法官跟她很熟,最後宣判完畢還忍不住問候了一聲,“葉律師,你是不是不舒服?臉色很難看。”
  沒時間多說,她搖頭,還有很多文件需要雙方當事人一起簽署,她率先往外走。
  法院外烈日逼人,空氣都熱得似乎膠著起來,乍地從清冷的大廳中走出來,皮膚上感覺粘膩。
  男方帶著自己的律師走過來,對著她的當事人眼神憤恨,仿佛在看仇敵,“怎麽這種表情?你要的都拿到了還裝痛苦,做戲做全套,這裏又不是大劇院,不要惹人笑了。”
  她的當事人是個容貌清瘦的婦人,聽完判決之後一直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斂容往外走,這時聽到前夫的話倒抬起頭來,神色一凜,“先生,請你注意自己說話的態度,現在開始,我已經沒有義務再忍受你的任何侮辱了。”
  男方聞言怒目而視,眼看就要當場情緒失控。夫妻到了這個時候,往往連陌生人都不如,習慣了這樣的情景,若是平時,葉齊眉連眼皮都不會抬一下。但這時渾身乏力,隻想早些解決所有事情回去休息,一步跨上前,她抬手阻止他開口,“先生,判決已經下來了,那些文件簽字以後,你們再見麵的機會我想不會太多,何必呢?”
  那男人是個私營業主,自己開了個貿易公司,平時習慣了呼喝,剛剛痛失大筆財產,這時正心裏火起,看到她上前眼睛都紅了,一手揮過來,聲音恨恨,“你這個女人少得意,以後上街記著給我小心點。”
  頭暈,她退了一步,差點跌倒。助理上來大聲,“幹什麽你!”
  抓著助理的肩膀站穩身子,葉齊眉頓了一下才開口,“小玫,把他剛才說的話記下來。”然後指著站在一邊的當事人和男方律師,還有一個身穿製服,剛好經過的法院工作人員說話,“你,你,還有這位先生,剛才我受到人身威脅,保留控告這個男人的權力,你們都是人證。”
  啊——?沒想到她這麽狠,剛才還暴跳叫囂的男方呆若木雞。
  終於一切結束之後葉齊眉已經連喘氣都覺得吃力,一早忙到下午都沒吃過東西,暫時沒力氣做任何事,她靠在椅子裏長吐氣。
  手機被丟在桌上,靜悄悄的沒動靜。伸手取過來看,很多的提醒,您有未接電話,但都是自己助理在早晨打來的,那時她還沒有開機。
  原來是有點賭氣的,現在卻開始擔心。
  成誌東,你怎麽了?
  這個男人一向幹脆直爽,外表雖然中國,但內裏完全美式,表達感情直截了當,有什麽不爽也第一時間讓她知道,便於互相溝通,共同解決。見多了粘膩曲折太極推手般的中國式感情,他的性格就顯得更加難能可貴,值得珍惜。
  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第一時間告知他有了孩子,也想過他可能會吃驚,措手不及,不知如何麵對,為此苦思冥想,但絕不包括人間蒸發。
  不再耽擱,她拿起手機就撥,沒有熟悉的接通鈴聲,那邊連聲音都沒有。
  吃驚地看了一眼手機,又壞了?不是全新的嗎?
  按斷隨手撥了下一個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助理小玫聲音奇怪,“葉律師,我就在外麵啊,為什麽打手機?”
  沒壞啊——葉齊眉開始硬掰,“哦,現在沒什麽事,我們一起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好啊好啊。”難得葉律師開口主動要求一起進餐,那頭雀躍。

  第四十六章
  港式茶餐廳從早到晚的人聲鼎沸,在牆角的火車廂軟座裏坐下,小玫手指點著玻璃下壓著的點菜單一路劃撥,“蝦仁雲吞好不好?哎呀,好久沒吃雙皮奶了,要不再叫個甜點?”
  基本不挑食,葉齊眉沒有任何意見。雖然今天沒什麽胃口,但是現在不一樣,不想吃也要吃。
  餐廳裏懸掛著許多液晶電視,和所有餐廳中的一樣,不停地自顧自明滅閃亮,根本沒人注意。人聲嘈雜,服務生端著盤子一路小跑,上菜的時候大聲問,“哪桌的菠蘿包?啊,您的杏仁豆腐馬上來。”
  終於決定要點些什麽,小玫招手叫人,葉齊眉坐下就撥手機,不行,掛斷後微微皺眉細想,這時又拿起來再撥。
  很難得看到她這樣不安煩躁的樣子,小玫奇怪,“是誰?聯係不上嗎?”
  抬頭笑了一下,小玫背後就是懸在半空中的電視,一眼掃過,葉齊眉突然站起來。
  “葉律師?”今天葉律師的表現太反常了,小玫張口結舌。
  屏幕上正在放國際新聞,餐廳太吵,根本聽不清播報,但是短短一瞬的畫麵跳躍,下麵滾動的字幕還是很清楚。
  “據報道,菲律賓政治騷亂升級,首府馬尼拉市郊昨日當地時間下午五點左右,反政府武裝組織劫持外籍人質21名,據悉其中一名人質為華裔男子,我國政府嚴厲譴責該行為——”
  嘴唇麻了,手機還按在耳邊,再清醒過來自己已經立在那電視的下麵,仰頭瞪視著屏幕。
  四下都投來詫異的眼光,被她的表現嚇到,小玫一慌張,也站起來伸手去拉,“葉律師,到底怎麽了?”
  手指扣得緊,手機按在耳邊不知不覺太大力,麻木的痛,嘴唇抿成薄薄一線。她從小個性很強,也比平常孩子更能忍痛,突如其來的衝擊越是大,臉上越是不動聲色,七歲的時候出門,狂風將大門吹得猛合上,手指來不及縮回,被拍得形狀都變了。那樣的劇痛之下,她也隻是沉默地縮緊身子蹲下來,一聲不吭地等待疼痛過去。
  因為爸爸媽媽工作都忙,習慣了家裏隻有一個人,哭了也沒人會來安慰,不如不哭。後來年齡漸長,越來越覺得這樣處事的好處,真的,無論發生什麽事,驚天動地隻有招來好奇與觀望,絕對於事無補,還不如自己靜靜解決。
  心裏的聲音還很冷靜,慌什麽?菲律賓那麽大,外國人進出成千上萬,那個不一定是他,又不是寫小說拍電影,哪有那麽巧?有什麽好緊張的?但是這次不同以往,還來不及理清思緒,身體就率先做出可恥的反應,原來就徘徊不去的疲憊軟弱此時排山倒海,不安與焦慮來勢洶洶,想走回座位,但小腿微微顫抖,幾乎邁不開步子。
  “葉律師?”再問了一聲,小玫提高聲音。
  “你先吃吧,我有些緊急的事情要處理。”回神了,匆匆丟下一句話,葉齊眉抓起包往外走。
  到了車上她先鎮定了一下,然後翻找電話撥出去。
  “鍾鍾,我是齊眉。”
  鍾鍾是她的老同學,畢業後進了新聞署工作,接起她的電話聲音驚喜,“齊眉?我們心有靈犀啊,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周末同學聚會啊,吃完飯唱歌,這次不許中途溜走。”
  哪有功夫跟她說那些,葉齊眉句子簡練,“我有件事問你,是關於昨天菲律賓人質綁架事件的。”
  “啊?那個你也感興趣?你不當律師,改行到聯合國去啦?”大學裏的上下鋪,鍾鍾照老習慣逮著她就開玩笑。
  “鍾鍾,我沒時間開玩笑,被綁架的外國人當中是不是有個華裔男人?你告訴我他的名字。”
  “名字?你要知道這個幹什麽?”她口氣嚴肅,鍾鍾奇怪了,印象中葉齊眉從來都不是好奇心過剩的人,怎麽突然關心起國際大事來了。
  “你先告訴我。”心裏煩,葉齊眉抓著電話克製自己的情緒。
  “等下啊,我看看。”不開玩笑了,鍾鍾埋頭查。“沒有啊,名單還沒到,不過大部分都是遊客,還有個別是當地的外籍商人,哦哦,那個華裔是美籍的。”
  手一顫,車裏冷氣清涼,但掌心粘膩,這才驚覺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坐在駕駛座上被冷風一吹,抖得厲害。
  打電話定機票,葉齊眉回家得車速很快,進門拉開抽屜取護照,簡單地整理了一下東西,然後提包往外走。樓下正遇上藺和,他表情詫異,“齊眉,你出差?”
  “不是,我有些私事要去菲律賓。”她步履匆匆。
  藺和拉住她阻止,“什麽事那麽著急?你昨天剛跌倒去過醫院,現在就要出國?太逞強了吧?”
  “藺和。”她直視過來,“謝謝關心,不過我現在趕時間。”
  “齊眉。”他不放手,換來她冷冷的一眼。
  她臉色煞白,感覺很不好,藺和先鬆手,然後放緩聲音,“你去機場嗎?我送你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開車去。”葉齊眉繼續往前走。
  沒辦法阻止,他唯有立在原地看著她上車發動,紅色的volvo開出車道的時候車速並不是很快,和她剛才急匆匆的樣子截然相反。有點疑惑,他一直注目著,車身在快要開出門口的時候開始略略一頓,然後車頭傾斜,險險地擦著立柱轉了出去。
  心頭一驚,藺和快步往外奔,還沒有奔到大門口,就聽到街上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然後是很多人的驚呼。

  第四十七章
  還沒睜開眼睛就聽到身邊的交談聲,學姐的聲音有點氣極敗壞,“你明明知道她身體情況不好,還讓她一個人開車,現在才著急,著急也沒用了,後悔去吧。”
  旁邊沉默很久,才有人回答,居然是藺和,“李醫生,我隻希望齊眉沒有事,你能不能告訴我她現在怎麽樣?”
  估計是覺得他態度誠懇,李芸語氣稍微放緩了一點,“她還好,隻是流產以後身體比較虛弱,回去好好休養,這段時間她需要人照顧。”
  四肢沉重,眼皮也是,很倦,原本不覺得痛,隻是渴睡而已,也不想睜開眼睛解釋,但是聽到那兩個字,心髒上好像突然被堅韌的細絲纏繞,不知是誰在那一端扯著線頭死死用力,隨著跳動,一下一下地抽緊,心痛得喘不過氣來,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眼角滾燙,淚水已經掩不住地落下來。
  “齊眉?”身邊前後有人喚,然後藺和帶著些懇求的聲音,“李醫生,能不能讓我和她單獨待一會?”
  李芸歎氣,然後是腳步聲遠去。
  房裏安靜下來,“齊眉?”很低的聲音,眼前光線暗了,張開眼,看到他俯身下來,看著她眼神憐惜。
  腦子裏塞得滿滿的,仔細想,卻全都是空。
  一天而已,可她是幻想過的。
  那個麵包店,她隔著窄窄的人行道,看著那個烏黑直發的女孩子,笑著踮起腳親了她的媽媽。
  那個時候,她是幻想過的,幻想自己懷中也有個很小的孩子,香而且軟,因為是血脈相連,怎樣都會覺得是這世上最美的珍寶。
  還有坐在爸爸身邊,看著他慢慢轉出自家院子,跟她說話的時候一臉笑,很寵愛地叫她寶寶,說她長得再大都是爸爸的寶寶。
  那個時候,她也是幻想過的,幻想那個男人看到孩子笑起來的樣子,幻想孩子叫他爸爸的樣子,然後被舉得高高的咯咯笑,就象她小時候那樣圓滿和幸福。
  他說我想要的,我想你生下來,你沒有時間我來養。她不該懷疑他,他說得那麽懇切,聲音裏甚至帶著一點點哀求,她怎麽會懷疑他在苦思冥想,怎麽會懷疑他在逃避?
  原本也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不過是些幻想,可是現在,就連幻想都沒有了。
  太痛了,每次心跳都是折磨,整個胸腔裏空空如也。咬著牙齒勸自己,不要失控,要克製,沒什麽是不能過去的。小時候手指夾在門縫裏,抽出來的時候紫紅扭曲,那麽醜陋的樣子,也不是慢慢恢複,什麽都看不出來。
  可是不行,這次居然不行。麵前有人俯低身子,很溫柔地看著自己,手肘橫過自己的臉,一片濡濕,低低的嗚咽聲傳出來,她仰麵躺著,終於哭泣出聲。
  “沒事的,很快就會好了。”藺和聲音溫柔。
  “你不知道,你不懂。”她抽噎著,聲音模糊。
  齊眉——
  她整個人都落在自己身體的陰影裏,天色黯了,病房裏還沒有開燈,肘臂遮去了她大半張臉,淚水沿著臉頰的輪廓滾落下來,淡淡的暮色中晶瑩閃爍,心髒一陣陣地緊縮,最深處的某塊地方五味雜陳,痛楚難當。
  奔出小區的時候她的紅色volvo已經與另一輛迎麵而來的車歪斜地撞在一起,幸好她的車速不快,對方避讓也及時,並不是正麵撞擊,但是她暈倒在車中的樣子還是讓他魂飛魄散,現場一片混亂,將她抱出來的時候駕駛座上已經全都是血跡,仔細看又沒有傷口,沒有經驗,肇事司機嚇得腿都軟了,呆立在原地一聲不吭,他表麵勉強維持著冷靜,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可抱著她的雙手一直在抖,等到了醫院被告知是流產,沒有生命危險之後才把橫在喉嚨口的那口氣吐出來,憋得太久,喉嚨直到現在都像被砂紙擦過般劇痛。
  與成誌東這樣生活方式的男人在一起,再怎麽堅強的女人都會有感覺受不了的時刻,他早有預料,可無論如何預料不到的是,這時刻來得竟是那麽快,而且傷她傷得那麽深。
  成誌東,你看看你做了些什麽。齊眉一直是個冷靜美麗,公主一般的女子,現在卻在他麵前哭得像個孩子。
  雙手一伸,將她的手掌握在手中,“齊眉,不要哭,沒事的。”
  不對,她需要的不是這雙手,她要那個男人,她要成誌東,她要他在身邊。她很想對他說,這兩天她過得很辛苦,現在孩子沒有了,她又很傷心。
  可是他不在,她需要的時候,這個男人永遠都不在。
  說不出話來,她一直哭泣,藺和也沉默,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

  第四十八章
  一下飛機就撥電話,但是那頭永遠沒有人接,到最後便是無法接通。
  成誌東身心俱疲,在菲律賓千鈞一發,死亡的味道還在鼻端徘徊,政府軍和叛軍就在麵前發生衝突。
  他走過無數國家,當然也去過最危險的地方,印尼暴亂之前他還去看過當地的工廠是否有收購價值,阿富汗結束動亂之後,他也親眼目睹過街邊建築物上的累累彈痕,但那些都是在安全狀態之下,與這一次那麽近距離看到真槍實彈的武裝衝突場麵感受完全不同。
  打開車門就聽到槍聲響起,然後是麵前那軍官突然暴突的眼睛,以及頹然倒地的身體。第二顆子彈擦著身體射在車身上的時候,他震驚到幾乎動彈不得,場麵混亂不堪,耳邊甚至聽到自己員工的慘叫聲。被人一把按在車身下,槍聲不斷,叫囂聲夾雜其中,煙塵四起,最後大批的政府軍趕到的時候,兩邊都已經有了死傷。
  回到安全區域之後他立刻聯係了當地政府中相熟的官員,要求他們派軍隊保護工廠中來不及撤離的外籍員工,先護送他們回國,這樣危險的情況,什麽都是假的,人身安全最重要。
  安全區有通訊屏蔽,國際電話根本無法撥通和接入,聯係任何人都要通過軍方轉接,他一麵心急火燎,另一麵還在擔心她。
  安置完受傷的員工,處理當地工廠暫時停產的事情,忙完這些他已經兩天都沒有合眼。沒有時間考慮其他的事情,一旦可以抽身,丟下一切他就直飛中國。
  這次到機場坐的是當地軍方派出的車子,機場戒備森嚴,所有身穿製服的人都表情嚴肅,大批的外國人神色慌張地撤離,工廠當地負責人一直把他送到登機口,“成總,美國總部不是催您回去,為什麽還要回中國?”
  “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美國那邊我會跟董事會說,不急。”幾天不眠不休,他早已熬紅了眼,簡單回答了一句,他轉身就走。
  這麽久沒有聯係,如果是平時倒可以解釋,但現在是他們的非常時期,實在不敢確定她的反應,成誌東撥第一個電話的時候心裏忐忑。
  結果是沒人接。
  齊眉,你生我氣嗎?我不是故意不聯係你的,別這樣好不好?
  再打她事務所電話,那個助理對他的聲音已經很熟悉,聽到他問立刻就回答,“葉律師這兩天病假,都沒有來上班,您打她手機聯係吧。”
  病假?心一沉,成誌東車開得飛快。飆到她樓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每次都是送她到樓下就走,從來都沒有去過她家,大樓筆直高聳,每一扇窗都是一摸一樣的,他竟連她究竟在哪一扇窗裏都不知道。
  心亂如麻,他拍門下車,靠在車門上深長呼吸。
  不要慌,齊眉不是普通的女人,她從來都是堅強冷靜又明白事理的女子,她答應過他,無論如何都等他回來再解決問題,她一言九鼎,她絕不會因為這樣的一個誤會就無理取鬧,就做出那樣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來。
  可是她不接電話,她不在事務所,助理說她病假,就連她的車都無影無蹤。這熟悉無比的地方,現在陌生得可怕,就連他自己也是,從未有過的感覺,陌生得可怕。
  這麽久了,他已經將她當作自己世界的一部分,可現在她卻從自己的世界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解釋,這麽輕易,這麽讓他難以忍受!
  不想動彈,唯一執著的一個念頭就是他無論如何都要等到她,親眼見到她,親口問她到底怎麽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從陽光灼熱刺目一直立到暮色沉沉,腿漸漸麻木,有些重複經過這個地方的人已經開始對他偷偷投來疑惑不解的目光,但礙於他渾身散發著的陰霾氣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一輛車緩緩地駛過來,就在樓前停下,車門打開,一個男人與他雙目接觸,兩個人同時一凜。
  頓住腳步,藺和雙眼眯起。成誌東,你怎麽在這裏?夜色稀薄,樓前照明的燈已經打開,那個男人立在這樣複雜的光線裏,看不清表情,但是姿態依舊強硬逼人。
  脊骨反射性地挺起,成誌東遙遙望向他。
  收回目光,藺和不再看他,繼續自己手中的動作,緩緩打開另一側的後廂門,他伸手進去,好像要抱。
  雪白的手腕伸出來,推拒的姿勢,然後是闊腿褲下熟悉的細巧腳踝,在成誌東不敢相信的眼光中慢慢落地。
  一直在車上閉目養神,葉齊眉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側的波濤暗湧,忍著四肢無力的感覺走出車廂,晚風中有花香,麵前是熟悉的大樓,許許多多的窗後透出暈黃溫暖的光。深吸氣,她直起身子,仰頭掠了一下自己被吹亂的長發。

  第四十九章
  不敢相信,成誌東往前走了一步,又頓住腳步。
  想出聲喚她,卻說不出話,腦子裏轟隆作響,意識中自己已經衝了過去,可腳下卻如同有千斤巨鎖,無論如何都邁不動。
  一下車藺和就伸手來扶,葉齊眉還是推開,側了側頭,說謝謝。眼角掃過,暮色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突兀地立在每天看慣的背景中,以為是幻影,她一時愣住。
  再注目,居然還在,居然不是因為自己這兩天大腦混亂而產生的幻覺,沒想到其他,葉齊眉第一個反應是心一鬆。
  誌東,原來你平安無事。
  想叫他,暗淡光線中高大的身影動了,幾步就走到麵前,聲音沙啞,“齊眉,你去哪裏了?”
  這口氣——滿腹的話湧到嘴邊,這時卻被他質問的語氣打斷,葉齊眉睜大眼睛望向他,因為身高不夠,姿態先弱了幾分,微仰著頭,像個因為震驚而不明狀況的孩子。
  沒有回答,有什麽陌生的東西在腦海中橫衝直撞,手一動便抓了上去,“你說話啊!”
  “成先生。”快要觸碰到她雙肩的手被隔空攔住,藺和聲音雖輕但異常堅定,“齊眉剛從醫院回來,請你小心。”
  “你讓開。”反手過去,成誌東聲音越來越大,“你去醫院做什麽?為什麽要和他在一起?還有孩子呢?齊眉,你說給我聽!”
  “成誌東。”壓低聲音吸氣,葉齊眉不敢相信地瞪著他。
  他的臉在夜色中如此陌生,雙眼裏都是血絲,腮邊還有青色的胡渣,眉頭糾結,下顎線條僵硬。
  這還是那個她所熟悉的男人嗎?那個與她肌膚相親,笑著叫她寶寶的男人;那個夜半摟著她把臉埋在她後背上磨蹭親吻的男人;那個在電話裏語氣微微帶著笑,對她說想念的男人到哪裏去了?
  她曾經那樣的擔憂,怕他出事,怕他不能平安歸來,怕再也見不到他,怕到不顧一切,什麽都沒有考慮,隻想立刻飛到最靠近他的地方去。
  意外的得到,意外的失去,才有忐忑的歡喜,就要經曆生和死,短短兩天,她過得筋疲力盡,更可悲的是,這所有的時刻他都不在身邊,麵對這一切的隻有她一個人,她獨自一個人!
  “齊眉!”一直都等不到回答,腦海中那陌生的東西變得越來越尖銳,太陽穴突突地跳起,痛得椎心,神經緊繃,成誌東幾乎沒有吼起來。
  一直都沒有動彈,直直地看著他,葉齊眉的眼光漸漸冷下來。
  身體已經不痛了,可是內心深處那塊傷口仍舊血淋淋的,觸碰不得。
  太辛苦了,這一次她不想獨自承擔。她需要他,需要他回來,需要他安慰,需要他在自己身邊。
  可是她等到了什麽?沒有安慰,沒有擁抱,甚至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隻有質問。
  她需要的他,不是麵前這個。
  終於開口回答,葉齊眉聲音裏帶著微微的寒意,“沒有了,孩子,沒有了。”
  他眼底有風暴在聚集,驟雨前的墨色陰霾,雙手開始在她的肩膀上不自覺地用力,那麽大力,她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骼吱吱作響的聲音,
  “葉齊眉,你再說一遍。”盛夏的傍晚,為什麽他感覺那麽冷?每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成誌東咬牙切齒。
  突然很想笑。她見過無數對反目成仇的夫妻,一直都不敢相信那些當事人偶爾描述甜蜜過往。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癡迷相愛過,然後又對自己心愛的人恨之入骨,置之死地而後以,但現在麵前這個男人的表情,真的隻有用嗜血二字可以形容。
  原來是她錯了,那些都是真的,所有她曾經懷疑過的,全都是真的。
  他說葉齊眉,你再說一遍,他用那樣可怕的表情,讓她再說一遍。
  好,她遂他的心願。
  “成誌東,”艱難地抬起一隻手阻止身邊藺和欲上前拉開他的動作,她眉眼都冷淡下來,“你仔細聽好,你的小孩,已經沒有了。”

  第五十章
  不能動,也不能出聲,維持原狀已經用盡了所有力氣,表麵張力達到極限,他怕自己一旦失去控製後果就不堪設想。
  眼前一片血紅,心痛,失望,憤怒,還有明知有些東西已經不可挽回的恐懼,想怒吼,又想懇求,無數劇烈的掙紮,千頭萬緒糾結在一起,成誌東的大腦反而進入真空狀態。
  仍舊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肩膀上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傍晚的微弱光線轉瞬即逝,所有的一切都陷入黑暗裏,隱約黯淡。
  呼吸不暢,胸腔裏充滿了悶重的感覺,墜得難受,想說話,但隻有嘴唇動了一下。反而是自己的手先有了動作,伸直手臂去推緊緊抓著自己的男人。
  胸口被她的手掌按住,自己的手臂本能一緊,成誌東不顧一切地就要將她往懷裏帶。
  肩膀痛,葉齊眉忍不住哼了一聲。
  一直立在一邊的藺和終於再次伸手,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放開她,你這樣會弄傷齊眉。”
  這動作和句子仿佛幹燥導火索上突然出現的火苗,耳邊嗡地一聲,手一鬆,成誌東下一秒已經一拳揮了過去。
  “成誌東!”他鬆開手,支撐自己的力道驟失,葉齊眉沒有站穩,一個踉嗆差點跌倒在地。
  眼前的情景讓她瞠目結舌,成誌東出拳快而狠,藺和也是猝不及防,第一下就打在眉骨上,狼狽之餘全力架住他的手臂,兩個人都是怒目而視。
  “你憑什麽打人?鬆手。”他一臉狂怒,第一反應就是製止他再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葉齊眉一步跨上前,伸手去拉。
  近了第一眼就看到藺和臉上的紅腫,觸目驚心,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沒事吧?”
  “沒事,齊眉,你讓開,小心弄傷。”
  她維護他,這個時候,她居然當著他的麵維護這個莫明其妙的男人。
  再多看一秒鍾都足夠讓他窒息,血紅了眼,成誌東猝然收手,轉身就走。
  巨大的拍門聲仿佛有無數回聲,輪胎急轉的尖銳摩擦,Q7高大的車身轉瞬消失。
  “齊眉?”藺和低聲喚她。
  葉齊眉的臉與車身消失的方向完全相反,嘴唇抿得太緊,隻留下一條平直的細縫,臉色蒼白,在夜色中觸目驚心。
  “齊眉?”擔心起來,他又喚了一聲。
  “沒事,我們上樓吧。”她終於開口回答,聲音幽暗。
  當天晚上她在床上獨坐哭泣,空調很冷,室內一片冷清。一開始隻是啜泣,本能地用手掩住臉,這樣的自己,就算沒有一個人可以看到,她還是覺得羞恥。
  可是眼淚從指縫中不停地湧出來,啜泣漸漸變成無法克製的哽咽,窗簾沒有拉,月光淡而淒涼,突然任性起來,她把床上所有的東西都踢到地上,沒有了被褥和枕頭,平直的被單變得如同夜中大海般無邊寂寥,覺得冷,很想有人可以擁抱,她哭得雙眼紅腫,然後自己下床一樣一樣地把那些東西撿了回來。
  走到浴室用冷水洗臉,紮起頭發,轉身到廚房取出冰格加水放到冰箱冷凍室裏。打開廚房的燈,她獨自喝水,燈光是白色的,照得手腕慘白皮膚上隱約的青筋。
  明天記得把這個燈泡換成黃色的。
  在便條紙上寫下這句話,她隨手將它壓在冰箱貼下,然後回房睡覺。
  第二天早上她用加了冰塊的水拍打臉頰,除了眼底略有些黑青,鏡中的自己已經完全恢複原樣。
  開門看到藺和與貝貝已經等在門口,望著她一個微笑,一個伸頭蹭了過來。
  “齊眉,我就知道你一回來就會急著上班,送你?”
  低頭看表,自己的車還在修理廠,打車是可以的,不過鄰居的一片好意。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貝貝也一起嗎?路上給你買牛肉貝果吃?”
  嗚汪,貝貝叫得充滿喜悅。
  她也微微笑了,隻是眼裏沒有光。

  第五十一章
  葉齊眉沒有再試圖聯係成誌東,他也沒有聯係她。
  照常上班與生活,一周之後,一切都回到原先的生活軌跡,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心裏知道是不一樣的。
  她開始失眠,不能一個人獨處,獨自開車的時候會因為陽光刺眼而動不動想流眼淚,看到街上有情侶親密地牽手走過調開眼睛——或者固執地瞪著他們的背影。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麽,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失戀?可是至今她對他最後離去的那一幕還沒有真實感,一個星期,已經足夠讓他飛到地球任何一個角落。她卻連猜測他是否還在這個城市的興趣都沒有。
  沒有胃口,不想吃東西。她在一周之內急劇地瘦下去,自從李芸在他耳邊囑咐過她需要人照顧,藺和每天都花了十二萬分的心思注意著她,一開始勸她多吃,到後來終於忍不住,強製性地拉著她出去進餐。
  走出事務所大樓就看到熟悉的車子,葉齊眉第一反應是皺眉,身邊助理卻已經開始羨慕地發聲,“葉律師的男朋友真好,今天又來接。”
  “他不是我男友。”那邊藺和已經下車走過來,看到她遠遠微笑。
  “齊眉,上車吧。”
  “藺和,我都已經沒事了,不是說了不需要再接送了嗎?”沒法再解釋,看著小玫一邊笑一邊揮手離開,葉齊眉咬字清晰。
  “我是帶你去吃飯,你回家又是什麽都不吃,李醫生讓我好好照顧你。”
  揚眉側臉,葉齊眉覺得有些事情,真的不能不說清楚了,“是她誤會了,你不需要照顧我。”
  “齊眉,”藺和溫和的臉在暮色中露出難得的堅定表情,“我說過了,我很樂意,你還要我再重複一遍嗎?”
  抬頭正視過去,再怎麽麻木不仁,這兩天心情再如何混亂糾結,這句話也讓她聳然動容。不行,她現在哪裏有心情再周旋這樣的事情,快刀斬亂麻比什麽都重要。
  “找個安靜的地方吃飯,我有話要跟你說。”
  微笑了,他嘴角彎起柔和的弧度,“好啊,地方我來定。”
  沒有在這無聊處糾纏的想法,葉齊眉直接點頭。
  結果他竟然把車直接開回家。下車的時候葉齊眉還在疑惑,不是說要去吃飯?難道他看到自己麵色不善,預料到她等下會說出什麽不好聽的話來就直接打了退堂鼓?
  真是那樣倒也不錯,他有這等察言觀色的本事,那還做什麽設計師,直接掛個大師的名號普度眾生就可以了。
  “我先上去了。”她推門。
  “等一下。”他率先下車,打開後廂取東西。
  已經自力更生地走下車,葉齊眉看著他雙手中的大包小包瞪大眼睛。白花花的塑料袋,還有青蔥的菜葉從裏麵冒出來,提在他手中完全不搭,看得她想揉眼睛。
  “你幹嗎?”
  “不是說吃飯?我問了李醫生,她推薦了幾道菜,說對你的身體很有好處,所以就準備了一點。上樓吧,還有一道湯我走的時候已經在保溫,現在應該正好可以喝。”
  “藺和,”本來想坐下來好好談的,但是此刻她再也拖不下去,葉齊眉聲音一低,一字字說得清楚,“你不能這麽做,這樣我會覺得很困擾。”
  大樓下就是中心花園,盛夏裏草木蔥蘢,透過扶疏的枝丫,圍牆是透亮的雕花鐵欄,白色的歐式風燈每隔數米投下柔和淡光。一輛車正快速沿牆轉過來,這時突然刹住,靜靜停了下來。
  成誌東坐在駕駛座上,腳踩著刹車,一動不動地望著某一個點呼吸困難。
  他這一周過得異常辛苦。沒有辦法耽擱在上海,他那天開車離去之後,第二天就飛了美國。
  遠遠離開她,飛到地球的另一邊,可是他每日夜不能眠,一閉上眼睛就看到她立在麵前,眉眼冷淡,一字一字說得冰冷“成誌東,你仔細聽好,你的小孩,已經沒有了。”
  就算筋疲力盡陷入夢中,那一幕也會突然出現,他一樣在床上猝然心絞,輾轉反側。
  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那麽做?
  難道她不明白他有多想要那個孩子,不明白他想要的不止是孩子,還有因此而帶來的她與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斬斷的血脈聯係嗎?
  她竟然如此殘忍,隻是因為短短兩天的不能聯係,就自作主張,把一切扼殺在最初,把他的期待和歡喜,一起扼殺在最開始的地方。
  還有藺和。腦海中反複重現她凝視著他臉頰傷口的情景,難道她沒有看到,當時他心上的傷口已經嚴重到讓他幾欲崩潰的地步,她隻在意那個人表麵的痛楚,那麽他呢?
  到了美國就是連續幾天的冗長的會議,董事會要求他回總部任職,有人恭喜有人表情叵測,他卻沒時間理睬,一徑滿心煩躁。
  董事長已經年近七十,一直與他關係甚好,看出他情緒不對,會議結束後硬要他一同回家吃飯。
  老夫妻倆在飯桌上勸得中肯,“成,這麽多年你飛來飛去,也該安定了。董事會這次的決議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機會,亞洲區經濟增長已經放緩,回到總部你才更有發揮能力的餘地,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去非洲吧?”
  滿腦子都是她,他哪有心情考慮那些,隨口回答,“非洲也不錯啊,你們了解我。”
  大笑,“不好意思,公司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要開發非洲,就算要,也輪不到你,因為你現在不適合飛來飛去了,需要安定下來,解決一下該解決的問題。”
  “什麽問題?”
  “成,”老太太終於發話,聲音優雅,帶些打趣,“難道你沒覺得,一個男人到了一定年齡,就會發現生活中除了工作和運動,實在還缺點什麽嗎?”
  “缺什麽?”
  相視一笑,兩個老人一臉默契,“當然是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性格會因為任何東西而改變,他活得很好,他不缺什麽。
  可那是因為沒有遇到,如果遇到了,然後再失去,他竟然真的會覺得自己變得不完整,變得有缺漏。
  好吧,他認了,就算那個女人會讓他發瘋,他也認了。
  吸氣,他直接站起來告辭。
  “還沒吃完,你去哪裏?”
  “回中國。”
  滿臉疑惑,“現在?”
  “對,回去把缺的東西找回來。”
  理解了,老夫妻倆再次展現默契,同時站起來歡送。
  他在飛機上想了很多,預計了無數種和她再見麵之後的情景。一秒鍾都不想耽擱,他一下飛機就直奔她家。
  但是現在,一切促使他奔向她的力量都全盤逆轉,排山倒海般反向推拒過來,壓得他無法呼吸。
  白色的歐式風燈每隔數米投下柔和淡光,透過雕花鐵欄,隔著扶疏的枝丫,盛夏裏草木蔥蘢,她纖細的身子立在那個男人身邊,仰頭與他說著些什麽,藺和雙手舉著白花花的塑料袋,隱約可以看到青蔥的菜葉從裏麵冒出來,微微低著頭跟她講話,兩個人姿態親昵,仿佛這城市裏隨處可見的歸家情侶,或者夫妻。
  不知道該怎麽反應,成誌東雙手還抓在方向盤上,掌心潮濕粘膩,十指用力,明明手下隻是皮質的方向盤,但胸腔裏劇痛如絞,好像抓住得竟是自己的心口。

  第五十二章
  “齊眉,我是認真的。”放下手裏的東西,藺和伸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牆外突然有急刹和喇叭聲,響得急促,本能地側頭看了一眼,葉齊眉身子一動。
  有點詫異,藺和一伸手沒拉住,眼睜睜地看著她轉頭往外飛奔。
  一輛急轉進來的出租車堪堪刹在成誌東車後,司機按下窗伸頭大罵,“找死啊停在路口,車子好就了不起?你有本事橫著開。”
  被這叫囂聲喊得回神,成誌東拍門下車,走到車尾眼光一掃,然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還有很多話沒罵出來,被他這麽一看,那原本梗著脖子的中年司機突然安靜了,把頭縮回去,倒車消失得飛快。
  明明是在空闊的街道上,可他覺得胸悶,氧氣不足得厲害,想一個人待著,就算是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到處轉一下也好,沒關係,他一定可以找到一個能夠讓自己呼吸稍微順暢一點的地方,一定可以。
  上車合門,他低頭按發動鍵,放開刹車的時候車前輕輕一震,抬頭差點魂飛魄散,他一腳刹車踩得心髒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了。
  什麽都沒想,一直到跑到他車前,看到他低頭發動,立刻就要離開,眉頭一皺,葉齊眉做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舉動,一掌拍在錚亮的車前蓋上,前蓋很燙,她聲音很冷,“成誌東,你給我下來。”
  她在車前站得筆直,皺眉瞪視,穿得嚴肅,頭發也盤得整齊,但臉頰兩側有不正常的紅暈,底色蒼白,氣喘籲籲,才一周不見,明顯瘦了一圈,脖子邊筋絡都隨著她極力壓抑的劇烈呼吸隱約可見。
  成誌東,你給我下來。從來沒人用這種命令式的語氣跟他說話,可是她不同,如果是她,就不同。
  他下車了,動作迅速,雙手用力,不管她如何反應,先牢牢抱住,劈頭蓋臉地就吼了下去,“你瘋了你,差點被我撞死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沒看見你怎麽辦,要是我踩油門你怎麽辦!”
  他懷裏有熟悉的氣息,雙臂圈得緊,本來就氣虛體弱,她被抱得胸腔裏最後一點空氣都給擠了個幹淨,雙手一邊用力去推一邊還不服氣地吼回去,“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吼我,你憑什麽,成誌東,你給我閉嘴。”
  怒氣夾雜著許多不知名的情緒一起上湧,成誌東騰出一隻手猛地打開車門,另一手握緊她的腰就往車上去。
  幾乎是被扔到車廂裏的,葉齊眉震驚之餘伸腿就踹過去,腳還沒蹬出去,身子已經被他壓下來,吻下來的力道太猛,唇齒相交,緊緊禁錮著她的手臂雖然力道強硬,但皮膚相貼處敏感地察覺他十指不停顫抖,掙紮了一下,實在掙不脫,第二次還想努力,但心頭一酸,她往後一仰頭,哭了。

  第五十三章
  她哭了。
  淚水滾落,臉頰貼得緊,滾燙的液體觸到皮膚時他竟感覺像沸油流過,痛得撕裂。一時驚恐失措,成誌東終於撐不下去,臉一側埋進她的肩胛,什麽怒氣都沒了,“對不起,是我不好,原諒我。”
  他是有原則的人,這件事直到如今他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可是現在她在自己麵前流淚,哭得傷心,一瞬間這世上所有的原則都變成垃圾,沒有原則,無條件道歉,隻要她不哭。
  淚水一旦流出來,就像開閘泄洪,心裏委屈到極點,聽到他的道歉反而更加傷心,沒辦法停下來,葉齊眉雙手一得自由就掩住臉,但哪裏掩得住。直哭得氣噎鼻阻,好不狼狽。
  就算車門已經合上,但剛才那樣驚天動地一番,還是有路人好奇地看過來。知道她最不喜歡在人前失態,成誌東一手攬著她坐好,然後轉身開車。
  車速很快,兩邊景物飛速後退,她一直哭,用手背抹眼睛,反複用力,擦得半張臉都是紅通通的,樣子比幼稚園的小孩還要可憐。
  有點手忙腳亂,倉促地不斷扯紙巾給她,斷續不接的氣息中夾雜著擤鼻涕的聲音,她句子模糊,“停車,我要回家。”
  白癡也知道這個時候停車的結果,成誌東暫時性裝聾。
  “我叫你停車,聽到沒有。”抬高一點聲音,可惜哭成這樣,她哪還有半點氣勢可言。
  車子最終在他公寓樓下停住的時候葉齊眉已經停止哭泣,但一路上哭得太厲害,這時雖然淚痕擦淨但哽咽還在,身體坐得筆直十指卻緊緊糾纏,哪裏都泄露情緒。
  他住國際社區,已經是晚餐時分,車道上清靜無人,四周燈光柔和。
  “齊眉——”不敢打開車鎖,成誌東在駕駛座上側著身子,吐字艱難,“對不起。”
  抬頭看了他一眼,葉齊眉嘴角一動,聲音很輕但句子清楚,“不用。”
  心又亂了,道歉她都拒絕,那麽他接下來該做些什麽?
  她雙眼紅腫,睫毛上還有晶瑩的淚光,略略一抬眼,就是一層光芒閃過,“不用道歉,我也有錯。”
  本來就說不出話來了,聽完這句,成誌東更是當場目瞪口呆。
  哭夠了,葉齊眉覺得很痛快。
  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理智型的女人,處理感情也同樣條理分明。
  她和他相似之處太多了,獨身主義,忙碌不堪,生活充實。所以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以為生活已經沒有缺憾,都以為那個人不過是錦上添花,以為自己終於找到那個誌同道合的拍檔——隻是拍檔,拍檔而已。
  合則聚,不合則散。
  可這條路走到後來,發生了什麽?
  不是一樣有折磨,分歧,矛盾,一樣會生氣,冷戰,然後放下自尊。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失控至此,不顧矜持奔到他的車前,當街吼他,與他對吼,哭得像個孩子,哭完居然還覺得很痛快。
  “寶寶——”懷疑自己的聽力,成誌東遲疑確認。
  “我道歉,還有些事情想跟你說,在車裏嗎?我餓了。”最後抽了一張紙巾,她把睫毛上那抹光也一起擦幹。
  沒有回答,他伸手過來抱,力氣太大了,她在車裏尖叫。

  第五十四章
  社區裏道路安靜,轉到大路上也不見太多車流。
  一排餐廳掩在水道邊的花園中,靜夜裏玻璃幕牆透明光亮,遠望好像一個個小小的水晶盒子。
  小姐看到熟悉的車停在路邊,笑嘻嘻地跑來拉門,“你們來啦,我們主廚剛才還在說,好久都沒看到你們倆了。”
  下車時原本拉的是她的手,越往燈光亮處走他的雙手就越是往上,到最後從肩膀到腰身一路摸索,眉頭皺得緊,聲音都變了,“寶寶,你怎麽瘦成這樣,才一個星期你骨都出來了,誰虐待你?”
  小姐在旁邊掩著嘴笑,實在不好意思,葉齊眉伸手打開,“別碰我。”
  “我不碰你誰碰你,”坐下來翻著菜單他還在說,“難道你這個星期都沒吃飯?還有那個該死的鄰居,整天圍著你幹嗎?”
  這個人說話前後跳躍,早就習慣了,想開口,他卻側過臉跟小姐說話,眉毛濃黑,一邊說一邊看她,又很快轉回去,隱約幾乎能聽到吸冷氣的聲音。
  “別叫這麽多。”耳邊掃到他的話,之前想說的都咽了回去,葉齊眉立刻阻止。
  “別聽她的,我們這裏有難民。”他幹脆地合上菜單交給小姐,然後轉頭麵對她。
  在一起這麽久了,其實兩個人很習慣長時間相隔兩地,別說一周,就算一個月見不到一次也屬正常,但這次短短數日,再一次麵對而坐,卻感覺已經恍如隔世。
  不說話了,她蒼白消瘦,他又好到哪裏去?不是一樣憔悴許多。
  想解釋的,又覺得千般解釋都是假。有什麽好說的?既然還愛著,任何理由都可以接受。
  不過是對不起,我錯了,其實都錯了,傷了彼此的心,結果隻是加倍傷到她自己,懲罰已經有了,多說無益。
  菜一樣樣端上來擺了滿桌,真的很餓,什麽都不說了,她埋頭開始吃。
  他也沉默,西班牙海鮮飯香氣四溢,蒜香麵包點綴著些須綠色香料,焗烤蝸牛下墊著金黃色的薯蓉。
  用銀色餐刀在麵包的一麵抹蛋黃醬,紅色的海鮮飯,叉子挑出肥嫩的青口貝,淡黃色蛤蜊,蝸牛殼裏的沾滿醬汁內餡,不言不語,全都往她盤子裏堆。
  一起吃飯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把各種各樣的東西堆過來,這樣的舉動絕不是第一次了,可是這次的架勢太誇張,完全是不把她撐死不罷休的模樣。
  覺得不妙,嘴裏還在喝湯,葉齊眉一手舉起來瞪著眼睛阻止,含糊出聲,“別來了,我吃不下。”
  “吃掉。”隻有兩個字,他表情非常嚴肅認真。
  想瞪回去的,可是空了很久的胃和心一起被塞滿,才皺起眉毛,眼眶就酸了,害怕自己又堅持不住失態,葉齊眉頭一低,繼續埋頭吃。
  洗澡的時候她在鏡前對自己歎氣,瘦得那麽厲害嗎?像難民嗎?小心摸肋骨,是有點,不過見骨——太誇張了吧?
  歎完氣跨進淋浴房,水聲一起門就響了,倉皇遮身子,她差點再次尖叫,“成誌東,別亂來。”
  他握著大力水手走進來,看了她一眼,眉頭皺得緊,“洗完出來吃東西,我叫了宵夜。”
  眼睜睜看著他走掉,葉齊眉一口氣橫在胸口半晌才吐出來。
  還吃?她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最終躺下後他不說話,黑暗中隔著大力水手T恤,雙手緩緩摸索,一開始以為他又要不管不顧地亂來,葉齊眉伸手去推,可是他固執地撫過她全身,然後將她翻轉過去,埋頭在她背後歎息。
  他的臉頰掩在脊背線條中,貼得太緊,氣息熱而沉,黑暗裏聲音模糊暗啞,短短一句話,說得艱難無比,“寶寶,很痛嗎?”
  想翻身,但他從背後抱得緊,動不了。
  心裏想好的,明天要把那份報告給他看,要把機票給他看。身體當然很痛,而且委屈,這些天過得辛苦,她個性容不得不清不楚,她要他知道始和末。
  可是此時此刻,這強大無比的男人在自己身後歎息,聲音暗啞,拒絕她翻身,雙手固執地抱著她不放。
  鼻梁酸澀柔軟,一直蔓延到每一寸神經末梢,連指尖都微微麻癢,沒法翻身,伸手握住他的手掌放到臉頰上,突然又想起那個把床上的一切踢到地下的晚上,很想有人擁抱,覺得冷,這時被他擁在懷裏,感覺好像自己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不想說話,偏一偏頭,她輕輕親吻了他的掌心。

  第五十五章
  這一覺睡了很久。
  以為自己會習慣性失眠,原來隻需要缺了的那一部分回來,一切都會回到正軌。她仍舊很快便睡得很熟,團起的拳頭輕輕落在他掌心,他的身體也同樣覺得滿意,自然而愉快地在懷中留出她完美的位置。
  最後叫醒葉齊眉的是鍥而不舍的電話鈴聲,整個身體都被圈在他的手臂裏,動彈不了,她奮力去摸床頭的手機,兩個手指尖堪堪觸到,拿不穩,半途還是跌落在地上。
  推他,成誌東睡眼朦朧鬆手,終於撿起來接通,助理小玫聲音急切,“葉律師,約好的當事人到了,你在路上嗎?她問還需要等多久?”
  看時間,然後手腕擱在額頭上呻吟,古人說紅顏禍水,動不動就要清君側,她現在深有感觸。
  急著起來穿衣服,他翻了個身,一把抱住她的腰。
  “放手,我要去工作。”
  “別去了,休息一天。”
  “休息?我約了當事人,很重要。”
  “別做了,我養你。”
  沒回答了,她一手五指並攏,很幹脆地抵在他額頭上,力氣還很大,抵得他往後一仰,徹底就醒了。
  “你別做了,我養你。”這是她的回答。
  晨光裏她秀麗的雙眼還有些微微泛紅,剛剛坐起,頭發鬆鬆地散在肩上,半點沒有平時見慣的利落模樣。
  已經清醒了,知道自己說錯話,但那是他的真心話。
  齊眉是不同的,可他有時候真的很希望她和其他女人一樣,安心接受男人的疼愛,在家樂享悠閑,他不是什麽毛頭小夥子,既然這麽說了,那就一定能夠讓她過上最好的生活。
  她如同女王一般,總是那麽強,那麽堅定獨立,看上去誰都不需要,什麽都不缺。
  雖然走進他的世界,可是身後卻仍有廣闊天空,她隨時都可以一回身,將他獨自留下,繼續自在飛翔。
  這樣的她——他會很沒有安全感。
  俐落地套上衣服,有點皺,算了,她會解釋,再一次戰鬥速度地把自己弄妥當,葉齊眉急著往外走。
  “等一下。”他動作更快,“我送你。”
  “不用,我叫車,這幾天都這樣。”平底鞋而已,她撥後跟。
  “你的車呢?”一邊抓車鑰匙一邊扶住她的手臂,成誌東有點奇怪。
  “撞壞了,在修。”
  已經走到電梯前,聞言大驚,“撞壞?怎麽會撞壞的?什麽時候的事情?”
  “車禍,你菲律賓回來前兩天就撞了。”
  “車禍!”電梯裏聲音太大,有回聲,她捂住耳朵看他,表情譴責。
  “你出車禍為什麽不告訴我,傷到哪裏了?”說完突然想起那天在她樓下看到的情景,啞了聲音,成誌東表情複雜,“齊眉,你——”
  “是我自己的問題,那時身體不太好,又趕著去機場,才出的意外。”想起來還是很痛,但現在不是談這些的好時候,她一語帶過。
  “你去機場幹什麽?既然身體不好,你去機場幹什麽?”電梯門開了,她當先走出去,卻被他一把拉住。
  皺眉頭,但是仰頭看到他的表情,又酸了心口,頭一側,額頭抵在他的肩膀,葉齊眉聲音很低,“我很擔心,想去菲律賓。”
  還想往前走的,他無論如何不放手。
  “我約了當事人,誌東,誌東。”求饒了。
  心髒酸痛,喉頭緊縮,他有一瞬間完全不能思考。
  隻有一個念頭,要留下她,永遠的,不惜一切代價。
  酒店式公寓大廳安靜無人,保安在大門口好奇地看過來,他抱得緊,臉頰擦過她的,聲音裏夾雜著懇求,“寶寶,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第五十六章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求婚了。
  燭光晚餐,玫瑰花,師兄在餐桌上打開那個小小的絲絨盒子,眼神期待。
  她的回答呢?
  對不起,我不想結婚,我不婚主義。
  最後摔門而去的時候師兄對她怒吼,“不婚主義?你少拿這種爛借口敷衍我,葉齊眉,我等著看你這輩子都不結婚!”
  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時候居然回憶清晰,纖毫不差。
  要怎麽回答?他是成誌東啊,她的強盜,讓她快樂,讓她哭泣的男人。
  “誌東——”軟了聲音,伸手去推,但他不放手。
  “你先答應我。”他姿態強硬。
  好氣又好笑,哪有人這樣求婚的?這叫逼婚好不好。
  想再努力爭取自由,可是這男人的胸膛那麽暖,融化了她的身子,連帶她的心。脖子一垂,正好靠在他的肩窩裏,眼前有海市蜃樓,過去與未來交錯奔騰,思緒翻滾,應該自豪的,她收服的是一隻鷹。
  “寶寶!”忐忑起來,他抱得緊。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麽?”確認一下。
  受侮辱,他皺眉頭,“我在求婚,中文說錯了?你知道我中文不好,講英語好不好?”
  又想笑,想克製住笑意,脖頸卻控製不住,在他的肩窩裏微微點了下去。
  懷疑自己知覺出問題,放開手握住她的肩膀,成誌東伸長手臂直視,死死盯著她不放。
  身子一分開就清醒過來,葉齊眉揚眉毛,“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
  啊?這種回答?成誌東倒塌。
  心急火燎趕到事務所,助理小玫站在門口張望,看到她一邊吐氣一邊跑過來,“葉律師,我還以為你又出事。”
  成誌東也跳下車,從背後一把抓住她,“別走的這麽快,跌倒。”
  “我成年了。”早就恢複正常,葉齊眉反手去撥。
  “午飯要吃,晚上我來接你。”
  “你?等你忙完我爬都到家了。”
  被她氣死,他又大聲,“我說了來接你,行不行!”
  習慣了,沒等他開口她就去捂住耳朵,一隻手還在人家掌心裏,僅剩的一隻手捂得徒勞無功。助理在旁邊看得花容失色,這情況——偷偷咬手指,痛啊,居然不是在做夢。
  強盜先生終於離開,葉齊眉轉頭疾步往大樓裏走,小玫跟得努力,“葉律師,不用趕了,殷小姐已經走啦。”
  頓住腳步,她歎氣了,“是嗎?遲了這麽久她生氣也是應該的,那我上去打電話道歉,然後自己跑一趟吧。”
  “沒有啦,她沒有生氣,隻是說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了。對,她說一會司機會過來接你去她家談。”
  已經進了電梯,聞言葉齊眉側頭看了她一眼,“司機?”
  “嗯。”用力點頭,小玫表情夢幻,“殷小姐很有氣質,穿得也漂亮,你看到就知道了。”
  是嗎?小玫和她在一起工作幾年了,名流太太們見得也不少,難得聽到她這麽誇讚一個才見過一麵的女子,眉骨一動,葉齊眉一邊思索一邊走出電梯,進了辦公室就打開電腦翻資料。
  剛打開這份委托的前期資料,內線就響了,助理的聲音,“葉律師,殷小姐司機到了,要讓他等嗎?”
  屏幕上跳出基本信息,很簡單,隻有一點讓她微微挑起眉,原來離婚是女方主動提出的,這位殷小姐,的確與眾不同。
  低頭回答助理,“告訴他我馬上來。”
  說完她合上電腦,立櫥裏有備用的套裝,伸手取出來換上,走出去的時候抬手把劉海抿到耳後。
  與眾不同的殷小姐,她也開始有點期待了。

  第五十七章
  是個女司機,開車的時候帶白手套,話也不多。
  葉齊眉也有心事,看著窗外出神。
  車子一直往市郊開,大片的青綠,側邊有水道,空氣很好,她按下一點車窗,深呼吸。
  “小心風大。”司機小聲提醒,貼心地放慢了一點速度。
  “不好意思張小姐,我關上好了。”
  前麵忍不住笑了,“這聽上去也太不習慣了,葉律師不用那麽客氣,叫我阿弟好了。”
  “阿弟?”
  “我叫招弟,大家都叫我阿弟。”
  這樣的名字很多,隨口回答,“招弟,弟弟有嗎?”
  “沒有,不過有盼弟和迎弟。”說完兩個人都笑了,然後歎氣。
  歎完氣司機又開口,這次有點遲疑,“葉律師,打官司了就一定會離婚嗎?”
  奇怪了,她從後視鏡裏直視過去。
  “其實先生不錯的——”她小聲繼續,說到一半又覺得不應該,自己沉默了。
  幸好已經到了,別墅區隱蔽在道路末端,大門開闊,車開到近前,橫杆自動挑起,保安在側邊敬禮,車道很寬,兩邊是大片草木,看到獨棟的大屋,然後再是大片草木,間隔很遠的距離才又是下一棟。
  這個地方好,深夜夫妻爭執,就算是急怒之下殺人泄憤都沒人聽得到。
  屋子是淺灰色的,門口有草坪,種著花,盛夏裏粉白桃紅,很好看。車庫門自動打開,司機把車停好,有穿著白色工人服的阿姨迎出來,“阿弟你回來啦,太太在等。”
  阿弟過來開門,“這是張姐,葉律師請下車吧。”
  張姐明顯比阿弟健談得多,從車庫側門走到大屋,說了一路。
  “律師小姐,你勸勸我們太太,不要離婚啦。哪一對夫妻不吵架,先生就算有錯,也可以改的啊。夫妻都是冤家,大家讓一步不就好了?”
  感覺有點不可思議,一般當事人如果決定來請她,基本上都已經到了水火不容,反目成仇的地步了,這家倒好,還沒見到當事人,就有兩個人在她耳邊勸和。
  會客室門虛掩,還沒走進去就聽到女聲,“是葉律師嗎?請進來坐。”
  會客室另一麵是通透玻璃排門,屋後有花園,融融綠草平緩鋪開,一直延伸到一汪平靜湖水中。陽光充足,有修長身影從沙發中立起來,率先伸出手來與她相握,十指有力,指尖微涼。
  正視這位殷小姐一眼,小玫的話得到證實。
  短發,臉龐秀麗,下巴略略尖圓,與她對視的時候眼光平靜,完全看不出是個正在經曆婚變的女子,果然很有氣質,她欣賞的那種。
  “你好,我叫殷如。”她微微笑,然後示意她坐。
  “你好,我是葉齊眉,今早我遲到,耽誤你的時間了,不好意思。”點頭回答,葉齊眉先道歉。
  “沒關係,現在的我就是時間多。”她微微苦笑,讓張姐給她倒茶。
  “我看了委托,能具體說說起訴內容嗎?如果是財產問題,有沒有協議?”
  “財產不是問題,我隻是希望能夠盡快判決離婚。”
  “對方不同意嗎?”
  她沉默。
  也是,你情我願還請什麽律師。想了想再問,有點殘忍,不過這是必要程序,“有沒有家庭暴力?”
  笑了,殷如袖子寬大,柔軟覆在腕口,這時輕輕掠開,“這個算嗎?”
  一圈紅痕,還很醒目,葉齊眉皺眉,“其他地方呢?有沒有去醫院驗傷?這個可以作為證據。”
  外麵傳來腳步聲,很快很急,然後門被大力推開,嘭的一聲響,“殷如,你想都別想!”
  被嚇到,葉齊眉下意識地站起來轉身。
  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衝進來,步子很大,氣勢洶洶地幾步就到了她們倆麵前。
  感覺不妙,她搶著開口,“先生,家庭暴力是違法的。”
  仿佛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那男人眯著眼睛看過來,聲音危險,“你就是那個律師?”
  “對,我是律師。”身體有點後傾,不過她保持鎮定。
  “好。”他也卷起袖子。
  包包就在手邊,葉齊眉第一個反應是想去拿防身的電棍,不過那男人下一句話讓她呆在原地無語了。
  袖子卷起來,強壯的手臂上紅痕交錯,其狀淒慘,“家庭暴力對吧?麻煩你再告訴她一遍,這是違法的!”

  第五十八章
  “別理他,我們出去談。”毫不理睬自己的丈夫,殷如拉著她往外走。
  “你給我站住。”那男人伸手來拉。
  “廉雲,你放手。”
  他聲音很大,措詞嚴厲,但是錯肩而過的時候,清楚地看到他眼裏光芒急切,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他讓自己想起某個人。
  一向反應迅速,葉齊眉抬手阻止他繼續,“廉先生,先讓我了解大概情況如何?”
  “你是律師,有什麽要了解的?我不同意離婚。”
  “我還沒決定是不是接受委托,隻是想跟殷小姐先聊幾句。”
  “她是廉太太!”
  聲音好大,兩個女人同時捂耳朵,然後對望了一眼,眼裏都多了點惺惺相惜。
  最後成功脫身是因為廉雲電話猛響,他不放手,按斷,但是又響。
  殷如冷笑,“你不怕鬧出人命?”
  他急怒,把電話直接塞到她手裏,“你自己聽。”
  拍開,“我沒興趣。”
  感覺像在看戲,葉齊眉終於忍不住看手表,她時間寶貴,再有好奇心都磨光了,伸手去拿那個響個不停的手機,“我聽?”
  沒人回答她,她就真的聽了。
  接起來是一連串的本地話,聲音很響,語氣很急,幸好她聽懂了大概,“廉先生,這個電話你要接。”
  另兩個還在用眼神較勁的人同時看過來,她冷靜繼續,“好像你的工地裏出了問題,再不接恐怕真的鬧出人命。”
  廉雲匆匆離去,走前還用警告的眼神輪流瞪兩個女人,他消失後殷如歎氣,然後不好意思地對她笑。
  眼前的女人又恢複了初見時冷靜秀麗的樣子,覺得不可思議,葉齊眉挑眉毛,“你們真的要離婚?”
  “我們出去談。”她往外走。
  殷如開車手勢幹脆熟練,倒位的時候很man,轟的一聲油門。
  怎麽看她都不會是個悠閑慣了的家居婦人,選的café也都坐滿了職業人,身邊盡是高談闊論的聲音,午茶時分沒有人一本雜誌一杯茶閑坐,就算是一個人來的,也捧著筆記本十指如飛,頭也不抬地忙碌不休。
  環顧四周,殷如長出一口氣,聲音很低,好像是自言自語,“多忙碌,可是我懷念。”
  感覺這次的委托很有意思,葉齊眉再次確認,“真的要離婚?我不插手夫妻吵架。”
  正視她一眼,殷如眼神一黯,“我們相愛結婚。”
  “那你們需要的不是我。”看時間,想聽她的故事,不過工作時間就算了,她不是婚姻心理專家。
  手腕一涼,是殷如的手指,輕輕一握,很有力,“別急,我要離婚。”
  “那不算家庭暴力。”指出事實。
  “是。”她點頭。
  “你們分居兩年以上?”看上去也不像。
  “沒有,但是一個月至多見到他一次。”
  的確是個問題,但這樣的夫妻很多,“這不能成為離婚的理由,他與其他人同居?”
  她沉默,然後輕輕搖頭,“不會。”
  “你確定?”有很多當事人,丈夫已經在外有三個家庭,她還以為對方隻是為事業奔忙,電話裏心痛他的辛苦,自我懊悔不能分擔壓力。
  殷如抬眼看過來,情緒壓抑,“不確定。”
  歎氣了,不能信任,這才是崩潰之源。
  “我接到另一個女人的電話,不止一次。”
  “有沒有錄音?”
  “不需要,她不是問題。”
  “那什麽是問題?”
  “我懷念過去的自己,我在婚姻裏丟失自己,這才是問題。”
  想說什麽,不過葉齊眉最終歎氣。
  “放心,”殷如看時間,“我知道你的收費標準,所有談話時間都會照常付費。”
  很好,她喜歡自己的工作,更喜歡這樣的當事人。
  殷如說話簡煉,擅長總結,就算是自己的故事也說來簡單。
  她婚前就任麥肯錫,是業界知名的企業谘詢師,亞洲排名靠前,三十出頭已經飛遍全世界。
  每個項目都在不同國家,工作時間從數周到數月不等,旁人看來可怕,她卻當作享受。
  也是,隻有樂在其中才能出類拔萃,凡覺得辛苦,都是入錯行。
  畢業是國外最好的大學,就職是業界最好的公司,朋友是各行公認的精英,她出類拔萃,當之無愧的國際人。
  廉雲正相反,國內出生長大,祖輩父輩都是商人,靠直覺在這亂世裏站穩做大,天生的商人,說得好聽,他是個成功的民營實業家,說得不好聽,那就是農民企業家。
  地產到實業,公司成了集團,管理越來越出現問題,他頭腦清醒,想要繼續,那就需要世界一流的管理專家來重新整理公司結構。
  最好的管理谘詢公司,最好的專家團隊,最後的結果令人滿意。公司煥然一新,他有了人生伴侶。
  “過去的生活,是你自願放棄的。”葉齊眉冷靜指出。
  “是,沒有人可以忍受隻在機場匆匆約會,甚至這樣的約會也不能保證,婚姻都需要犧牲。”
  “所以犧牲的是你。”
  殷如苦笑,“我被征服,向往長相廝守。”
  “結果呢?”
  “生活極其無趣,他的集團開始國際化,我在家中如同困獸。”
  “沒有溝通過嗎?或者你也可以與他共同打理業務。”
  “廉家極其保守,結婚前要簽協議,不允許參與任何公司業務。”
  吃驚了,葉齊眉不敢相信,“這麽喪權辱國你也簽?”
  殷如低頭,表情不堪回首,“葉律師。”
  “叫我齊眉吧。”
  “齊眉,你可有深愛過一個人?”
  這次輪到她低頭,輕輕歎了口氣。
  同一時刻,成誌東已經結束會議,所有人陸續走出會議室。
  黛西抱著文件夾邁步子,卻被從後麵叫住,“黛西,你放好東西到我辦公室。”
  啊?還有事?她回身答應,心裏暗暗歎氣。
  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他在那裏皺著眉頭看電腦,表情很複雜。
  又怎麽了?直覺背後有點寒,黛西小心開口,“成總,什麽事?”
  “有沒有男友?”他問得直接。
  怎麽突然關心起她的私人生活,更加忐忑,不知道怎麽回答比較好,躊躇了一下決定說實話,“有。”
  “好,”他點頭,“如果他求婚,你會不會回答,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
  啊?這算什麽問題?黛西一臉黑線條。
  “怎麽了?這個回答不正常?”
  腦子亂了,老板,你突然找我腦筋急轉彎嗎?可是他眼睛直直地看過來,壓迫感強烈,沒辦法不回答,她硬是開口,“成總,到底是誰求婚?”
  “我。”
  “啊?”太驚悚了,黛西呆住。
  “黛西。”等不到她的回答,成誌東開始加重語氣,想了想又補充,“別衝動,我們晚上再說,代表不願意?”
  難道有人這麽回答你?好想問這句話,如果是真的,她又好想立刻結識那位女子,麵對她老板的求婚都能說出這麽冷靜的句子,抗壓能力那麽強,一定是個泰山崩於麵前也不變色的神人。

  第五十九章
  葉齊眉回到事務所的時候已經接近下班時間,助理已經準備好下班,但是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趴在窗邊往下看得執著。
  “看什麽?”有點好奇,她也走過去。
  猛回身吸冷氣,好像做了什麽壞事被當場抓包,小玫眼睛都瞪圓了。
  歎氣了,“他沒那麽早,真的想看,你至少要等到七點。”
  結巴,“我,我不是要看早上那位先生。”
  “那你是在等神跡告訴你今天要買什麽菜嗎?”笑,葉齊眉拍拍她的肩膀,“小排骨時間到了,還不走。”
  “哦。”有點失望,小玫抓自己的包,想想不甘心,又伸頭過來小聲八卦,“是不是換人追了?”
  什麽意思?葉齊眉轉頭看她。
  “之前那個很斯文的帥哥沒戲了?”
  才想起可憐的鄰居,原諒她,女人對沒有感覺的男人,除了迫不得已,永遠沒時間想起。
  不過人家數次出手救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追求意圖明確,她不相信世上有不求回報,堅持日行一善的活菩薩,這樣付出一定有所求。
  人活到一定歲數,有時候不一定搞得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是明白不想要什麽,難度就比較低。
  可惜了,藺和不錯,但她不喜歡。
  “隻是朋友。”隨口解釋,她催麵前的小八卦,“還不走,要不留下來陪我加班?”
  “哎呀,想起來還有好多事哦,再不走來不及了,走了走了,拜拜啊。”一聽加班二字,小玫走得比風快。
  看著她的背影搖頭笑,其實和殷如談過之後她一直有些神思不定,但一坐到辦公桌前開始忙,樁樁件件許多事,手不停腦不停,突然心就平靜下來,感覺很踏實。
  怪不得別人回家的時候都撒歡似的,她卻是越工作越來勁,工作讓她很快樂,還有就是,她回家也沒人共享小排骨。
  對著屏幕上的自己笑了笑,小排骨很方便,找個人共享就千難萬難,但看得清楚,那也不值得羨慕。
  又想到殷如,現在她在做什麽?坐在那空曠的大屋裏等著張姐上菜?那男人很成功,很忙碌,兩個人在一起,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她忙碌的時候,也不可能有閑暇去考慮其他,換言之,男人也一樣,不可能每分鍾都想著一個女人,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除非熱戀,暫時性鬼迷心竅,或者他生活中沒有其他內容,太空閑的結果,是不得不想。
  果然最慘的是家庭主婦,沒有其他方式分散精力,每洗一隻碗都會想到很多,丈夫每日在身邊庸碌恨他沒事業,不能夫榮妻貴,男人成功了又開始悔叫夫婿覓封侯,手裏拿著碗,怨起來都沒人可以砸。
  手邊電話響,接起來“喂”,成誌東聲音,“寶寶,你在幹嗎?”
  嘴角忍不住往上翹,沒辦法,是自然反應,“在忙。”
  “還在忙,我到了。”他語速很快。
  “好,我馬上來。”隨手關電腦,黑色屏幕上自己的臉一閃而過。
  沒什麽可擔心的,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第六十章
  成誌東在車外等。
  夏日傍晚,暖風裏有甜膩的味道,Q7車身高大,他靠在那裏看著人行道出神。
  人行道上來去都是匆匆下班的路人而已,走過去的時候她腳步很緩,到了身邊他才發覺。
  “嗨。”她微笑。
  伸手過來攬,掌心在她薄薄的肩膀上用力一瞬,然後放開,“上車吧。”
  “去哪裏?”
  “吃飯。”
  他回答的語氣仿佛天經地義,習慣了掌控一切的模樣,身邊很少有人會這樣與她交談,但他是成誌東。
  成誌東就不一樣,因為她喜歡,喜歡一個人就是無論他做什麽都覺得好,小玫婚前用夢幻的表情說過,“我怎麽覺得他放屁都很可愛。”
  當時覺得她瘋了,現在知道那是愛。
  一邊想一邊微笑,公文包擱在身前,膝蓋習慣性地並得很緊,微微向他那邊傾斜。
  “都下班了,還抱著包幹嗎?”他伸手過來抓,手長,輕鬆放到後座又回身,空了的膝蓋上方又滿了,葉齊眉眼睛瞪大。
  很大一束花,香檳色玫瑰,很少見。
  抬頭看到這男人直直地看著她,臉上表情有點可疑,不過打死她都不會在這個時候問,“你在臉紅嗎?”她還希望自己長命百歲。
  “謝謝。”
  他咕噥了一聲,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窗外車流滾滾,他看著前方開車,側頭用心看他,被看的那個又咕噥了一句,“看什麽?”
  “今天去我那裏好嗎?”她句子簡單。
  啊?他轉頭看回來,滿眼疑惑。
  她家?那個地方他當然很熟悉,但是僅限於樓下,她從來沒有邀請過他去自己的香閨,他也沒想過要提。
  “我定了餐廳,有話要跟你說。”
  “我也有話要跟你說,餐廳不重要,我也會煮。”
  後麵半句才是重點,餐廳當場被拋棄到九霄雲外,他頭點得厲害。
  所謂我也會煮,他原本的期待是簡單炒飯。
  但是車在她的指揮下繞進小區側邊的小路,裏麵別有洞天,集貿市場喧囂熱鬧,有些菜農甚至把攤位沿路鋪開,明明很晚了,裏麵還是人聲鼎沸,活魚活蝦在澡缸般大的塑料淺盆裏活力無限,雞鴨永不止歇的喋喋不休聲,蔬菜攤上綠葉油碧、辣椒通紅,夾雜著雪白的蒜頭,許多人一邊挑揀一邊還價,也有兩手提滿各色塑料袋的,一臉趕時間地往外走。
  她提著公事包,一攤一攤看過去,好像閑庭信步,蔬菜攤後的阿姨熱情招呼,“今天茄子老新鮮,來看看呀。”
  從來沒進過這種地方,成誌東踏進來就覺得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懵懂還沒過去手上已經多了幾個塑料袋,眼前晃來晃去隻有她,穿著套裝,很熟練地挑茄子,長條的茄子豔紫光滑,握在她手裏對比強烈,菜場裏的葉齊眉,不搭啊——
  切,你以為自己很搭這裏嗎?大家的眼光有誌一同。
  兩個人都突兀,有養眼風景可看,誰還關心雞鴨魚肉。身邊男女老少的脖子隨著他們的腳步轉動,看得起勁。
  回到家後車在熟悉位置停下,他提東西,兩手都滿了還回頭提醒,“別忘了花。”
  好大一束啊,捧在手裏真誇張,小區裏相熟的老先生老太太互相攙扶走過,有點不好意思,葉齊眉頭一低,臉都埋了進去。
  老先生嗬嗬笑,然後被推,“你看看人家小兩口,我怎麽從來沒看到過你給我送花?”
  “誰說我不送?昨天不是還買回來一盆。”
  “哦喲,那我天天買的花菜也算花。”
  嘮嘮叨叨的笑談在晚風裏遠去,說的是上海話,成誌東完全沒有聽懂,看她立在原地不動,繞過車頭過來催,“寶寶,走了。”
  抬起頭看他,夜色柔和,他提著菜的樣子有點好笑,但是她看在眼裏,感覺很快樂。
  “好。”彎起眼角,她微笑應了一聲。

  第六十一章
  想象中她的家應該是極簡主義的後現代風格,線條幹淨利落,但開門成誌東就愣住了,原來跟想象差很遠。
  家具都是暖暖的原木色,每間貼著不同顏色的牆紙,客廳是乳白色細膩花紋,餐廳卻是橙色的,看上去就很開胃的樣子。
  鞋櫃前端端正正的放著一雙米色拖鞋,她彎腰換上,又打開櫃子看他。
  是有拖鞋的,在最低一層,一些是白底藍邊,另一些藍底白邊,笑了,“隨便吧。”成誌東自己彎腰去取。
  廚房開放式,她在裏麵忙碌,水聲嘩嘩,手中不停,還不忘轉頭看了他一眼,“過來幫忙。”
  原本已經開始感覺奇幻,現在心落下來,踏實了。
  還好,雖然有點被嚇到,但葉齊眉還是葉齊眉,沒變成另外一個人。
  菜色簡單,清炒時蔬,魚香茄子,絲瓜蛋湯,她手勢熟練,他在一邊眼花繚亂,手裏還按照她的吩咐認真洗米,米粒被衝得白淨透亮,搓在手中沙沙麻癢,感覺奇異。
  放進電鍋的時候拿不準水位,舉著鍋子問她,“這樣可以嗎?”
  側頭看了一眼,葉齊眉撲哧一聲笑出來,“強盜,你要煮粥嗎?”
  那就是不行,了解,轉頭倒水,她正熱鍋子,眼角瞥到,忍不住關了火過來抓住他的手,“別倒啦,水都沒了。”
  廚房並不大,她到家就換了一件淺綠色的罩衫,長發隨意綰起來。
  淡淡油煙味,雖然開著空調,但廚房裏仍是熱騰騰的,她身上有香味,混著這樣的人間煙火氣,美妙得不可思議。纖細的身體擦過他的胸前,手指柔軟,按在自己的手腕上,聲音裏有笑意。
  胸腔滿了,有什麽要溢出來的感覺,反手一攬,驚叫聲中已經把她整個抱在懷裏,“我愛你,寶寶,我們結婚。”
  這次用的是肯定句,斬釘截鐵。
  身體被他扣在懷裏,鼻端滿是熟悉的味道,很想提醒他,喂,你不知道我是吃軟不吃硬的嗎?可是心中異常愉快,愉快到說不出話來。放棄掙紮,她一動不動地放鬆身子,享受這個擁抱。
  氣息重了,嘴唇找到她的,狠狠吻了下去,結束的時候在她的氣喘籲籲中再次強調,“結婚。”
  “強盜,”一邊勻氣一邊回答,抬眼瞪過去,可惜氣勢全無,見他頭一低又要吻過來,急著用手擋,這次表情嚴肅了一點,終於換來他的直視。
  原本想在餐桌上談的,沒想到這人這麽性急,算了,是她高估了這個男人的耐心。
  “我們可以在一起。”她語氣肯定。
  “你答應了?”他眼裏綻開光,很亮。
  “我說的是在一起。”她強調那個詞,然後看了看他的表情,微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真是,在這裏站著討論,還要她踮腳。
  “聽我說,我也愛你,想和你在一起。”
  “所以我們結婚吧。”他立刻得出結論。
  “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是因為我們都想在一起,不是婚姻,你不明白嗎?”
  “我不明白。”
  說不通,她開始氣結,“不明白算了。”
  “就這樣?你不要結婚?”他聲音開始變大,是,他單身很多年,他獨身主義,但那是因為沒有一個人讓他有這種欲望。女人,人類進化了千萬年,男人終於知道你們不是附屬品,可是現在你們卻要大踏步跨過男人,直接把他們當作附屬品,這也太狠了吧?
  “齊眉,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的,婚姻是共度一生,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婚姻隻是一張紙,什麽都不能保證,你喜歡挑戰,決不是一個能夠長久停留在某地的男人,你會為了婚姻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嗎?即使改變了,我想你也一定會在以後的歲月裏慢慢怨懟這個決定。同樣的,我也不可能全盤放棄自己的生活去迎合你的,因為為了另一個人放棄所有,一旦感情轉淡,分開時痛苦大過千萬倍,餘生都活在陰影下,可悲至極。”
  這是一個女人聽到求婚之後應該說的話嗎?氣得七竅生煙,成誌東轉身就往外走。
  心一痛,想拉住他的,但葉齊眉咬著嘴唇強忍不動。
  殷如前車之鑒在前,她怎麽能重蹈覆轍在後,那樣強大優異的女人都在婚姻裏崩潰,她有自知之明。
  但是她想和他在一起,非常想,或者他們會在不斷的相處中逐漸摸索出一套全新的模式,但那需要時間,而且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誌東,我可以承諾在一起,至於其他,現在太早了,你明白嗎?還太早。
  門嘭地合上,然後是長久靜默,灶台上還亮著燈,她慢慢轉身,明明是熱氣騰騰的廚房,少了一個人,突然覺得冰冷空曠。
  愣愣站了一會,門外又傳來輕響,奔過去打開,樓道裏燈光很亮,他站在門口呼吸深長。
  不說話,她一步跨出去,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得緊,手臂用力。
  “好了。”他歎氣,伸手撫過她的長發,進來之後反手合門。
  她身子攀得緊,不肯抬頭,聲音有點悶,“幹嗎回來。”
  唉,掛在他身上都跟樹袋熊似的了,還嘴硬,成誌東歎氣,“回來吃飯,我都餓死了,再說今天的飯是我煮的,不吃太可惜了。”

  第六十二章
  不再提結婚的事情,第二天成誌東再次飛走,早上抓鑰匙的時候急匆匆,到了車上才發現車匙邊多了一支晶亮的門匙。
  當場忘記發動,他看著那把鑰匙握拳頭。
  他熱愛挑戰,是因為喜歡那種當挑戰迎麵而來時,心中潮湧,激蕩興奮的感覺,而她居然能夠不間斷地反複給他帶來這樣的美妙感受,仿佛回到了少年時第一次獨自出發周遊異國時那種躍躍欲試,幾乎想踮起腳尖知道結果的時刻,他笑得開心。
  等著吧,寶寶,讓我們看看最後到底鹿死誰手。
  葉齊眉正在刷牙,突然渾身一涼,也沒在意,到點出門,照常工作。
  三天後車子終於修好,坐進熟悉的駕駛座,踩下第一腳油門的時候葉齊眉覺得很愉快。
  想起前幾次受人幫助,她嚐試敲門跟鄰居正式道謝,順便把該說的事情說清楚,但數次下來隔壁都是無聲無息,連貝貝的聲音都消失了。
  出差?搬家?移民?在電梯裏隨便想了一分鍾就把這回事拋到九霄雲外,有些人在生活中突然出現,緊密相隨,然後又突然消失,毫無理由,都不是小孩子了,完全可以理解。
  和殷如又見了一次麵,她仍舊堅持要離婚,葉齊眉有點無奈,“我不覺得你們的問題已經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或者嚐試溝通?”
  殷如掠過自己的利落短發,聲音肯定,“我已經接洽過去的工作小組成員,他們盛情邀請我參與下一個項目。”
  “這麽快?”
  “再遲我就要被世界遺忘。”
  又想起那個男人急切的眼光,覺得遺憾,“再考慮一周如何?我也需要時間衡量起訴的成功率。”
  就這麽結束了談話。兩天後成誌東從日本回來,在成田機場打電話給她,她在辦公室微笑,“要不要我接?”
  “有司機。”
  “司機認識回家的路?”
  一開始有點不懂,會意過來感覺快樂無比,“沒事,我自己回來,對了,上次那個茄子,很好吃,我一直想。”
  真直接啊,討東西吃的時候也理直氣壯,她笑出聲,“知道了,我做一桌茄子吃撐你。”
  很想說,撐死也甘願,可是太愉快了,他隻顧得上嗬嗬笑。
  下飛機已經是傍晚,直接放了司機的假,他一路開得飛快。
  走出車門的時候抬頭仰望,現在他知道要望哪扇窗。
  忍不住笑了,小小的窗口透著暈黃色的光,裏麵有她。
  廚房裏有高腳凳,她坐在料理台前看書,圓圓的高鍋裏蒸著雞,沸水微微的咕嘟聲,有開門聲,看著書頁笑了,她站起來。
  進門就看到鞋櫃邊放著一雙嶄新的拖鞋,大大的,幹淨清爽的米色。
  廳裏清涼,廚房亮著燈,暖暖的淡黃色漫出來,呼吸裏都是食物的香氣。
  “嗨。”很輕的招呼聲,眼前的她穿著家居服,小巧的米色拖鞋,雪白的腳跟陷在柔軟的拖鞋底裏,手心一熱,他反手合門,然後抓住她就親吻下去。
  “喂!”一邊笑一邊推,完全不起作用,身體騰空而起,再落下已經到了床上。
  雙唇滾燙,轉眼已經順著她脖頸的線條往下移去,家居服寬大,他有力的手指不由分說地攻城略地,轉眼身上一涼,她驚叫,“強盜,火上還有東西”。
  已經埋首在她胸前,聞言他抬頭,笑得露出牙齒,“沒關係,我們可以去廚房。”
  天哪,想蹬他,可是仰麵在床上,雙手被抓得牢,腿間一燙,他已經整個強硬地嵌了進來,快感來得太猛,她倒吸氣。
  好吧好吧,秀才遇上兵,她投降。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早晨他們倆一起吃的早餐,就是最平常的永和豆漿,她愛吃油條,又很控製油膩,每次都是浪費一半,他看得皺眉頭,一筷子夾過去,然後把餛飩推過來,“吃掉。”
  “我這裏還有豆漿,那個你自己吃。”
  “就這點東西就能吃飽?你是鳥嗎?”
  “我每天都這麽吃,太多油膩很容易發胖。”
  “胖了我也要。”
  撲哧笑了,“管你要不要,保持身材是女人一生的事業。”
  事業——他黑線條,女王級的葉律師,一生事業居然是保持身材,服了。
  說笑間葉齊眉不經意側頭,玻璃牆幹淨透亮,還很早,街道上人不多,眼角掃到一對男女,有點眼熟,她注目。
  “怎麽了?”見她盯著某點不言不語,目光疑惑到專注,成誌東一邊問一邊順著那方向望過去。
  夏日裏天亮得早,小區邊道路安靜,路上三三兩兩行人不多,一眼看過去沒什麽值得注意的。
  但是她凝眉看得仔細,漸漸臉色嚴肅。
  街對麵是高檔公寓,一男一女正走出來,男的高大黝黑,步子稍快,女子穿著寬鬆的連衣裙,垂著頭發,跟得很努力,但步子邁不大,還是有點吃力,到了路口那男人終於停下來,她便伸手挽住他的肘彎,仰頭說了幾句。
  來不及多想,葉齊眉在成誌東詫異的眼光中掏出手機拍照,然後紅燈翻綠,他們又開始往前走,轉眼離開視線範圍。
  “齊眉?”越來越奇怪,成誌東聲音疑惑。
  “你不吃了?”她回頭看過來,把那碗餛飩又推回去,“吃掉,我要走了。”說完幹脆起身,就要往外走。
  拉住她,“一起走。”說著他便抓起桌上的車匙也站起來。
  他們的車就停在街邊,一前一後,光亮的黑色和紅色,兩車並肩時同時落車窗,他側身說話,“寶寶,開車小心,晚上等我。”
  心裏被剛才看到的一幕繞得有些煩躁,葉齊眉抬眼看回去,努力讓自己聲音如常,“好,我知道。”
  車裏的冷氣打出來,輕微的嗡嗡聲,回答完她繼續皺眉頭思索,路口數字燈跳動,腳下正要鬆刹車,感覺到什麽,又側頭看過去。
  他還看著她,因為高度些微的落差,從她這個角度望過去就有些仰視,他的眼光直落在自己身上,不想放開的感覺,竟好像是戀戀的。
  軟了心口,葉齊眉微笑,“記得早點回來,我等你。”
  到了事務所她直接看日程,今天排得很滿。
  可是坐下來沒心情做任何事,打開手機反複看那張照片。
  很眼熟,有些人就是令人過目不忘,比如廉雲。
  她從不八卦,辦案有時候也會接觸到一方雇請私家偵探徹查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一段關係到了最後,蛛絲馬跡也好,隻要查,一定會有結果。照片扔在對方臉上,或者痛快,但事若至此,絕對不可能再有挽回的餘地。
  那也無妨,若是全盤信任,也不必鬧到離婚。就連她也偶爾會帶著律師證私下取證,慣常的事了。
  但是這次,她覺得齒冷。
  或者是物傷其類,私底裏她是不希望殷如離婚的,她希望那個女人最終發現自己想法錯誤,最終找到完美的解決辦法。
  她看了太多悲慘的例子,至少這一次,希望他們崎嶇之後有坦途,讓她相信愛情成就婚姻,而婚姻最後成就幸福。
  那日在大宅裏,廉雲急切的目光猶在眼前,她覺得這個男人是不同的,殷如是錯誤的,尋回自己不需要用放棄過去的一切來做代價。
  手機屏幕漸漸暗下去,那個女人的手正努力攏在廉雲的臂彎裏,姿態馴服。
  好吧,她錯了,有一首歌叫你是我的陽光,她在一場金婚宴會上聽過,很感人,但是如果這個男人的世界裏出現了兩個太陽,甚至更多,她還是希望大家都能安然引退,千萬不要等到忍無可忍,後羿射日的那一天,墜下來的時候死無葬身之地。
  歎了口氣,她拿起話筒撥號,“小玫,替我聯係殷小姐,請她安排時間和我談委托的具體事項。”

  第六十四章
  安排時間見麵,因為她日程排得太滿,最後還是拖到晚上,那位叫她晚上等的先生也是會議連飯局,反而覺得輕鬆,葉齊眉開車到餐廳與殷如會麵。
  是她先到的,守時是美德,殷如踩著準點進餐廳,不再是家居的那種寬袍大袖,大色塊拚接的直身裙,方領沒有裝飾,露出修長的脖子,走路時腳步很快,尖下巴微揚,存在感強烈,所有人都忍不住注目一瞬。
  很高興看到她這個樣子,不過想起手機裏的那張照片,對比強烈,還沒開口,葉齊眉已經在心裏歎息。
  男人久不見蓮花,開始覺得牡丹美,或者那隻是一部分,還有一些卻是看膩了挺拔翠竹,又向往曼妙煙柳, 得隴望蜀,人心永無止境。
  不是第一次來了,叫東西的時候兩個人都很幹脆,然後相視一笑,“齊眉,這兩天過得好嗎?”
  “很好,你呢?”問得稍有點小心,葉齊眉第一次感覺說話不暢。
  “飛了一次香港,和分部的主管談重新工作的協議,然後和過去的同事開網上會議,討論下一個項目,這些天都在準備資料,有點日夜顛倒。”
  “是嗎?”仔細看了她一眼。
  “別看了,是黑眼圈,不是煙熏妝。”她端著水杯笑,語氣輕鬆。
  “廉先生呢?”
  “他?”殷如一愣,然後突然側頭看其他方向。
  看不清她眼神,葉齊眉疑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難以想象,殷如居然麵色微紅,“不是,上次和你談過之後,你建議我嚐試溝通,一個人想了很久,然後我與廉雲深談了一次。”
  出乎意料,原本想說的話都咽了回去,葉齊眉認真傾聽。
  “他們的家族事業原本就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將重回原職。”
  “他同意?”
  笑了,殷如點頭,“不需要他同意,不過他沒有異議。”
  “然後呢?繼續機場約會的生活?”
  “原本我在家裏也很少能夠看見他,雙方都忙碌更好,免得我閑極無聊。”
  “這樣——”腦海裏千回百轉,葉齊眉沉吟。
  “對不起,這次委托可能要取消,那天我見到你出現,仿佛看到了原來的自己,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要找回我自己並不難,是嗎?”她微微笑,神色愉快。
  是,這樣很好,太好了,如果她沒有見到早上的一幕,會覺得一切完滿解決,會比殷如更加愉快,但是現在,葉齊眉沉默地握著手機,表情複雜。
  “怎麽了?”感覺到她的情緒,殷如輕聲問。
  “你還愛他嗎?”這麽問真是冒昧,不過合得來不用十年八載,她們已經是朋友。
  想了一下,殷如點頭,“一開始那種無時無刻不想見到這個人的時候已經過去,但是我仍然渴望他的擁抱,知道他心中的人是我,這樣的感覺讓我愉快而且安定。”
  如果他心中不止有你呢?這句話差點衝口而出,葉齊眉緩緩吸氣,克製情緒,“聚少離多,總是需要絕對信任才可以,我希望你幸福。”
  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殷如聲音肯定,“隻要我夠好,他放不下,假使開始和別人比較,那已經沒有挽回的意義,我不奢求天長地久,隻想活在當下。”
  說得好,葉齊眉鬆開手機微笑,或許是誤會,或許有隱憂,但是夫妻家事,她沒有插手的理由。
  “有事找我。”
  “沒事也會找你,況且還是沒事找你比較好,對了,今天的律師費我也會如數付的。”
  “好啦,委托都沒了,還談律師費?我丟了委托,這頓你請客吧。”
  回到家以近十點,想打電話,又覺得沒意義,發了一個短信,“誌東,我已到家。”想想覺得自己好笑,直接刪掉。
  一邊刪電話就響了,成誌東聲音很愉快,“寶寶,我在回家路上,你到家了嗎?”
  “剛到。”神經繃了一天,這時突然鬆下來,嘴角微微翹,她輕聲答。
  “好,我還有二十分鍾。”
  “別開太快,小心。”說得自然而然,合上電話進臥室,要洗澡的,但是有點累,她看著窗外出神。
  仿佛一低頭的功夫門就響,他的聲音從廳裏傳來,“寶寶?”
  “我在這裏。”小聲回答。
  腳步聲,然後他走進臥室,“為什麽不開燈?寶寶?”
  “誌東。”抬頭看他,葉齊眉伸手。
  有點不明所以,但是他本能地握住,然後俯身抱過來。
  他的懷抱溫暖,很有力,剛趕到家,身上的淡香夾雜著煙味和油膩菜色的味道,很沉實。
  “吃什麽了?你有煙味。”在他懷裏低低開口。
  “官宴,市裏來的老爺們很喜歡抽煙,有味道嗎?”
  “嗯,臭。”
  “我去洗澡。”他直接抬頭,轉身就要往浴室走。
  腰裏一緊,她不放手。
  笑了,頓住腳步,他在黑暗中突然雙手抄回來,一把將她托到站起,“我明白了,來,寶寶,我們一起洗。”
  身體被輕而易舉地提起來的時候她就開始小聲叫,然後克製不住笑了。他伸手去取保險套,掙不開,她一路被拖進浴室,浴缸很大,但是他一跨進去就顯得空間逼仄,暖水劈頭蓋臉落下來,她與他赤裸的身體上水花四濺,晶瑩透亮。
  “強盜!”伸手去推,但是身子已經被他拖下去,水裏控製不好平衡,她直接滑倒,半個身子都掛到浴缸外去了。
  胸前被他一手抱住,背後滾燙,最柔軟的地方感受到強硬,沒了氣勢,她不爭氣地求饒,“誌東,誌東。”
  哪裏有用,求饒下一秒就變成呻吟,浴缸裏水直漫出來,撲濺在地麵上,他力道強勁,但雙手扶在她身前和腰間,小心地隔開堅硬的浴缸邊緣,喘息中聲音溫柔,“寶寶,寶寶。”
  太快樂了,可是她眼角濕潤,原本就滿身濕透,又背著身子,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暖水仍舊在嘩嘩地灑落,反身抓住他,葉齊眉聲音模糊。
  沒聽清,他低頭看她的眼睛,“什麽?”
  正視回去,她眼裏水光盈然,聲音還是很輕,但這一次吐字清晰,“誌東,我愛你。”
  “我也愛你,很愛你。”他笑,俯身吻下來,唇齒用力,好像要把心都喂給她。
  閉上眼睛放縱自己在極樂裏,可眼前繚繞來去,卻仍是混亂而不相幹的人和事,掠起衣袖後手腕上的紅痕,廉雲急切的眼光,垂發的女子亦步亦隨,餐廳裏殷如神采飛揚的顧盼。
  他猛地仰頭,雙手在自己腰間用力,抓得緊,釋放得暢快淋漓,終於平靜下來之後他躺在水中,將她攏在身上閉著眼睛笑。
  調勻氣息,她側頭看他,“笑什麽?”
  伸手圈住她的身體,成誌東繼續微笑。
  “喂!”
  “遇到你太好了,我隻想和你在一起。”
  不說話了,她仰頭放鬆身體,不為人知地歎了口氣。

  第六十五章
  生活中多了一個人,但日子還是照常過。
  葉齊眉工作忙碌,成誌東更是,真正在上海的時間並沒有多出多少,但兩個人對現狀異常滿意,享受這段關係到極點。
  事業順利,生活有伴,又不用全盤改變自己原有的私人生活,到後來就連葉齊眉都常常想著,如果能夠這樣持續下去,天長地久,也未嚐不可。
  舒心的日子過得異常快,轉眼已是深秋,陽光收斂得越來越早,風裏夾雜著涼意。
  廉氏集團總部會議室裏卻熱氣騰騰,雪白的合約上剛剛落筆簽字,兩個男人下筆都是清晰有力。
  緊張了快一個月的雙方工作人員這時個個滿麵笑容,站起身來越過桌麵握手。
  廉雲也站起來,伸出手去與成誌東緊緊一握,“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成誌東回答得爽快。
  晚上有照例有慶祝晚宴,這次的項目談了一月有餘,是中國區今年的主要合約之一,當然也是由這裏總部負責,成誌東並沒有全程參與,隻是在最後幾日飛了回來,表示鄭重。
  沒想到卻與廉雲一見如故,這男人雖然與他背景天差地別,但個性是國內商家中難得的光明磊落,說話做事投緣得很,聊過幾次都相談甚歡,球場上又棋逢對手,兩個人很快就開始推心置腹。
  餐桌上其他人頻頻敬酒,推杯換盞,同時覺得無聊,廉雲拍他的肩膀,“誌東,我們換個地方?”
  結果兩個人一起去了一家日本小酒館,非常小,在清靜小道一角,門口掛著藍色的布幔。
  日式清酒,微微溫了,香味銷魂,杯子圓而小,握在手裏暖意隻在指尖,酒的名字還很好聽,叫做一滴失魂。
  “經常來?”日本客戶經常招呼他去這樣私密的小店,老板端出來的東西往往有別樣的好味道,雖然很習慣這樣的地方,可又覺得不像是廉雲的風格,成誌東一邊用筷子夾刺身一邊隨口問。
  “不是,這是我和我太太第一次約會的地方。”很少動筷子,廉雲一杯接著一杯。
  “太太?”第一次聽到這個男人提到自己的妻子,成誌東笑,“好地方,下次叫上她,我也帶個人。”
  “你結婚了?”有點詫異,人在商界,之前雖沒有結識,但成誌東這個名字還是如雷貫耳的,從沒聽說他有家室啊。
  聽到這兩個字就歎氣,“沒有,她不願意。”
  吃驚了,然後又抬手倒滿杯子,廉雲難得說了一句兒女情長的句子,“別想了,這世上的女人,沒一個讓人安生的。”
  穿著和服的老板娘將溫好的酒瓶送出來,聞言掩嘴笑,“廉先生又吐苦水了,這位先生勸勸他,老是一個人來喝悶酒,多沒意思。”
  “你太太呢?”
  “昨天通電話的時候還在墨西哥,現在就不知道了,我想應該還在北美某個國家吧。”
  這種回答——怪不得要吐苦水,成誌東了解。
  也沒有多問,看他情緒不對,成誌東不再多喝,果然到最後廉雲是醉了。
  “送你回家吧,別喝了。”
  “沒事,我讓司機過來。”雖然大舌頭,但廉雲說話還是很有條理。
  也好,他看著麵前的男人摸手機,然後默——
  先生,你手裏的那個是酒瓶好不好?
  又想起久遠之前把某個叫安迪的醉鬼拖回家的情景,他苦笑,伸手替他取桌上的手機,手還沒碰到金屬殼就有電話鈴響起,拍他的肩膀,“喂,你有電話,接不接?”
  剛才還在說話的廉先生,現在已經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這麽相信他?算了,為了男人的友誼,他接吧。
  那頭是很小心的女聲,糯糯的南方口音,“雲?”
  “不好意思,廉雲醉了,我正要送他回家。”
  “醉了?”那個聲音變得有點急切,“在哪裏?要緊嗎?要不我過去接他。”
  “你來接?你是誰?”搞不清狀況,成誌東握著電話皺眉頭。
  “我是他老婆啊。”她答得肯定,一點遲疑都沒有。
  老婆?不是在北美某個國家嗎?難道她坐穿梭機回來接?

  第六十六章
  門簾一動,又有客人走進來,越是夜色深沉,這小酒館裏越是擠滿了人。有意思的是,呼朋引伴的很少,大部分是獨身來的客人,叫一盤刺身,就著清酒,沉默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身邊廉雲還是沒動靜,覺得疲倦,他背靠著吧台吐氣。
  視線盡頭是很小的一張桌子,不顯眼地靠在角落裏,一個單身女人的側影,麵前是一碟鮮紅的三文魚,整個盤子裏隻有這一種,切得飛薄,挾在筷尖上,鮮紅的肉色仿佛透明,喝酒的時候就著那麽小的圓杯沿微微仰頭,眼睛眯起來,咽下去後嘴唇抿一下,角度很平。
  平時他決不會注意這樣小而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一個場景,但是今天氣氛怪異,控製不住自己的視線,手一動,他已經摸出自己的電話撥回去。
  不用翻號碼,直撥鍵通的是座機,響了數聲才接起,葉齊眉聲音輕鬆,“喂?”
  “齊眉,”電話一通就有種篤定的感覺,心情好起來,他聲音放緩,“還沒睡?”
  “才幾點?我在修改起訴書。你呢?”
  “今晚我回來好嗎?”
  “好啊。”如果他工作到太晚,偶爾也會回自己的公寓,習慣了,很少聽到這樣的語氣,葉齊眉在那頭挑了挑眉毛,“你在哪裏?”
  “一個酒館,跟個朋友在聊天,不過他醉了。”
  “酒館?你喝酒了嗎?”
  “一點而已,我等他老婆來把他接走,然後自己過來。”
  看不到表情,可是神奇地感覺她在皺眉頭,“喝酒不要開車,我來接你,告訴我地址。”
  這種語氣——從沒有人這麽跟他講話,實在太陌生了,成誌東愣了一秒。
  然後他的反應居然是傻笑,這表情跟小酒館裏的氣氛實在不搭,連老板娘都奇怪地看過來,自己也沒法理解,回神過來好歹掩飾一下,他側過頭假裝咳嗽。
  小酒館離家並不太遠,幾個街區而已,葉齊眉是叫車去的,他在電話裏阻止,“你別過來,我隻喝了一點,再說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來我不放心,太危險。”
  切,她想說自己曾經到窮鄉僻壤取證,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坐的麵包車半路被一群彪形大漢攔下來討過路費,那才叫危險。這裏是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的大都市,比起那種地方簡直安全得賽過保險箱。
  想說的,不過電話裏她習慣了言簡意賅,最後隻答了一句,“我帶著電棍。”
  哦,他服了。
  下車看到那藍色布幔,居酒屋三個字被分成兩半,暈黃燈光打下來,秋夜裏暖暖一圈。
  熟悉的Q7停在路邊,其實昨天他已經回來,早上還抱著她的腰耍賴不讓她起床,但現在一想到立刻能見到他仍然很高興,還沒走進去就有點想微笑。
  門簾又一動,然後門被推開,涼風一轉,葉齊眉穿著寬大的V領毛衣,領口鑲著簡潔藍色紅色寬條紋,露出的黑色高領緊貼脖子,柔軟的烏發落下來,隨著邁進來的輕快腳步順滑拂過肩膀,看到他時露出微笑,歪頭說了一聲,“嗨。”
  成誌東已經站起來,明明是燈光柔和的室內,他怎麽覺得突然有陽光。上前抓住她的手,還沒說話她已經指著他身後問,“你朋友?醉成這樣?”
  真給他丟臉啊,成誌東解釋,“是廉氏的老總,我在等他老婆來。”
  “廉氏?”眉心一攏,葉齊眉往前走了一步,廉雲雖然趴著,但還有半個側臉露出來,剛才在陰影裏看不清楚,現在往前一步,立刻清楚分明,果然是她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那個男人,不,準確的說,兩麵。
  門簾又動,這次走進來的單身女客腳步輕悄,但是目標明確,轉頭看了一圈,立刻往他們的方向走過來,來不及招呼,已經越過他們兩個走到廉雲身邊,手掌輕輕放到他的肩膀上,聲音很溫柔,“雲?你還好吧?”
  “廉太太,你終於來了。”成誌東鬆了一口氣。
  “她不是廉太太。”葉齊眉冷了眉眼,聲音一涼,薄薄嘴唇間吐字清晰。

  第六十七章
  場麵尷尬,成誌東站在當中一頭霧水,但是看到情形不對,他第一個反應是拉廉雲。
  男人有女性無法理解的兄弟情誼,在這種時候往往發揮得淋漓盡致。
  被大力拖動,本來醉得迷迷糊糊的廉雲倒是抬頭了,眼前朦朧,他聲音暗啞,“小王,到家了?”
  還到家?死定了你。真想兜頭澆他一杯冰水,成誌東手上用力,硬是把他拉起來,“廉雲,這裏還是酒館,你該回家了。”
  眼睛正對上麵前的女人,漸漸有了焦距,廉雲開始皺眉頭。
  那後來的女客從剛才葉齊眉說完話就開始表情局促,這時更是手腳沒處放,“雲,我來接你回家。”
  “你怎麽會來?”
  抓過一杯冰水塞在他手裏,成誌東簡單解釋,“她在電話裏說是你老婆,我告訴的地址。”
  冰水灌下去,還有些迷迷糊糊,但他身子倒是坐直了。葉齊眉一直站在一邊,這時目光專注,冷冷看著他的反應。
  背後有點寒, 成誌東抓著他提醒,“是不是我搞錯了,你剛才還說太太在北美,要是搞錯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一邊說一邊背對著葉齊眉遞眼神,兄弟,快說搞錯了,否則事情就很大條。
  可惜廉雲醉眼朦朧,注意力又都集中在眼前女人身上,哪裏領會得到他的一片苦心。
  “雲——”
  “回去再說。”嚐試站起來,他撐台麵。
  懶得再關心接下來的場麵,一轉頭,葉齊眉率先走了出去,心裏悶,她在秋夜涼風中深呼吸。
  成誌東追出來,不等他開口,她直接伸手,“鑰匙。”
  上車之後她往前移座椅,車子發動後輕微的響聲,很快被音樂掩蓋。
  道路上仍舊車來車往,她把著方向盤眼望前方,側臉沒什麽表情,轉彎的時候眼角掃過側邊後視鏡,街邊霓虹燦爛,但彩光完全沒有反射到她黑白分明的眼中,眼光平直。
  再怎麽不了解情況都知道大事不好,原本看到她滿心歡喜,很多話想說,現在成誌東卻幾次想張口都咽了回去。一路上兩個人都沉默,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跳下車就拉她,“齊眉,到底怎麽了?”
  太晚,樓下已經沒有人走動,他抓著自己聲音急切,仰頭看了他的表情一眼,葉齊眉眼光終於融了一點,低頭歎氣,“誌東,我想我做錯事。”
  “做錯事?”
  不再多說,她轉頭往樓裏走。
  很少看到她情緒低落,成誌東皺眉,躺到床上她還在泡澡,想想不對勁,他起身直接推門進浴室。
  門沒有鎖,但也沒想到他會突然進來,葉齊眉正抱著膝蓋坐在水中,聞聲猛地抬頭望過來。
  雖然已經是秋天,但在家裏他還是裸著上身,精壯的身子壓迫感強烈,吃驚了,她在水裏一退。
  好氣又好笑,他走過去直接在浴缸邊坐下,伸手往她的臉擰上去,“放心,我不是禽獸。”
  水已經漸漸涼了,但他手掌溫暖,覺得安心,她忍不住用濕淋淋的手按住他的,臉頰輕輕摩斯上去,“強盜,我想我做錯事。”
  真的從沒見過她這個樣子,愛憐起來,他俯身親吻她,“起來吧,有什麽事出來再說,水都涼了。”
  這次她很順從,穿上白色浴袍,頭發還是濕漉漉的,腰間係帶紮得緊,領口反而鬆垮,鎖骨露出來,他用盡全力轉過頭。
  說了不是禽獸就不是,至少今天不是。
  又替她吹頭發,長發烏黑,發絲卻細而柔軟,抓在手裏感覺脆弱,最後躺到床上的時候他一手將她摟到懷裏,“說吧,怎麽了?”
  想了又想,腦海裏還是一團混亂,實在一個人消化不了,葉齊眉聲音很低,“我認識廉雲的太太,不是她。”
  “或者你搞錯了?”他抱樂觀態度。
  “不是,他太太叫做殷如,是我好友,我連他們倆的結婚證影印件都有,就在事務所,怎麽可能搞錯?”說到專業她就開始句子流暢,抬起頭來瞪著他,眉心一攏。
  這種表情,唉,他歎氣,“好吧,那你想怎麽樣?”
  “別人家事,我沒有權力插手,也不應該。”
  對她的態度表示讚同,成誌東點頭。
  “最不討好就是揭人瘡疤,夫妻反目你是罪人,夫妻複合你更該死。”
  思路那麽清楚,不愧是他的寶貝,“那就別管了,睡吧。”
  “三個月前我就偶然看到過廉雲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當時殷如正委托我起訴離婚。”她在黑暗裏輕聲繼續,好像自言自語。
  “離了嗎?”困了,他閉上眼睛聲音低沉。
  “沒有,她最後改變主意,我也沒有和她談過自己所看到的情況。”
  打嗬欠,真的,他不是很關心這對夫妻的情況,從他在國內的所聽所聞來看,廉雲的情況不算誇張,唯一讓他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那家夥看上去挺有能力,怎麽連身邊的這些“瑣事”都擺不平。
  胸前被推,她後退一點,身子離開他的懷抱,深吸氣,“可是昨天我接到殷如電話,她正在趕回國內,想給丈夫一個驚喜。”
  “什麽驚喜?”又睜開眼睛,他把她往回拉。
  伸長手抵住他的力道,葉齊眉一字一字說得緩慢,“她懷孕了,就這個驚喜。”

  第六十八章
  第二天葉齊眉早起,成誌東還在熟睡,房裏光線暗淡,她在他身邊坐起,久久看著他的側臉。
  這男人睡著的時候表情放鬆,一隻手放在枕下,床上枕頭兩高兩低,他偏喜歡高的那個,跟她習慣正相反,側臉陷在鬆軟的枕頭裏,隻露出挺直的鼻梁與眉毛,也不怕悶死。
  她這輩子欣賞過睡姿的男人隻有兩個,隻有真的很愛一個人,才會傻乎乎地抓住每一秒鍾盯著他不放,看他熟睡也是好的,看他呼吸也是好的,看他睫毛細微顫動也是好的。
  不是第一次戀愛,她了解這種感覺。
  誰不想留住這一刻,安然相守,歲月靜好。
  可惜十有八九到最後,漠然冷淡,甚至反目成仇,或者熬過一切,白頭到老反而回到開頭,徹底相依相伴了,但她唯恐那是因為這世上已沒有其他選擇的結果,想想更覺得無味。
  老一輩就是這麽過來的,爸爸是橋梁工程師,小時候一年都見不到幾麵,母親十幾年一個人辛苦,也極少抱怨,現在有多少人可以這樣忍?
  或者不是不能忍,隻是這世界變得五光十色,誘惑太多而已。
  不想動,坐了一會她又俯身下去,輕輕抬高他的手臂,身子一縮,整個人躲進他懷裏。
  迷糊驚醒,成誌東緊了緊手臂,聲音模糊,“冷嗎?”
  臉埋在他的胸前搖頭,人人都當她是身披鎧甲的葉女王,她獨身主義,她沒想過依靠男人,她不期待別人來改變自己的生活。但深秋早晨能夠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這種幸福隻有兩個人在一起才可以,就連真正的女王都求不得。
  就為了這個,她感謝成誌東,但也就是為了這個,她對未來充滿惶恐。
  殷如說她相愛結婚,她相信,但是結果如何?女性在愛的時候異常愛憎分明,接納所愛,漠視其他,生命中灰色地帶都很少。男人卻不同,竟可以同時接納許多個,不用再追究為什麽了,或者大家根本就是兩種生物。
  物傷其類,唇亡齒寒,這個秋天的早晨,葉齊眉在成誌東懷裏軟弱地自我承認,自己在人前一切所謂的強大,不過是用來掩飾恐慌和膽小,相比身邊任何一個女子,她現在終於認清,自己原來是最怯懦的那一個。
  不想承認自己一直在等,但一周後終於有了殷如的消息,她反複做了準備的神經還是瞬間繃緊。
  “齊眉,有時間嗎?一起晚餐?”電話那頭殷如聲音冷靜,沒有上一次宣布懷孕時的笑意。
  “好,下班後嗎?”
  “可以,我在餐廳等你。”電話結束得幹脆,但葉齊眉開車到餐廳的時候,短短幾步進門的路卻走得異常緩慢。
  殷如依舊是利落短發,早已到了,這時正坐在桌邊,低頭翻菜單。
  “嗨。”葉齊眉小聲招呼。
  殷如抬頭,笑了一下,然後拍拍身邊的位置。
  印度餐廳,音樂旖旎纏綿,矮桌擱在軟榻上,巨大的靠墊散落各處,桌上方垂下亞洲風情的吊燈,燈光幽暗,隻打在桌中心淡淡一圈。
  客人很多,但環境仍然隱蔽,每一桌都仿佛是一個獨立的小世界。
  “還好嗎?”側頭問她,葉齊眉伸手接過服務生遞過來的菜單,輕聲謝謝。
  “哪方麵?”殷如雖然國際化,但眼睛卻是傳統的中國式,細長條,線條秀麗,這時近距離看過來,矛盾的美。
  還沒回答,她已經接著說下去,“如果是工作,非常好,項目進行得順利,各方都滿意。”
  “嗯,那就好。”葉齊眉點頭。
  她卻沒有停下,語速稍快,“如果是生活,我很失敗,丈夫婚前就有內定的夫人,我居然多年來一無所知,現在整日被此事糾纏,所有力氣都已經用在控製自己不買一張機票立刻逃到世界盡頭上,慘過被判死刑。”
  這麽直白,雖然三言兩語,可是描述得赤裸裸且血淋淋,聽過無數當事人的字字血淚,這一次葉齊眉卻震動大過任何前例,一手按在殷如的手背上,不自覺用力下去。
  很鎮定,殷如輕輕抽回手,手包就在桌上,她一手打開,拿出一個信封,“你看一下,回國那天,淩晨到家,屋子裏是有人的,張姐和阿弟,唯獨沒有我丈夫。這信封在桌上,寫的是我的名字。”突然笑起來,好像自己說了一個有趣的笑話,”
  拆開來裏麵有照片和信,隻看了一眼就推開,她不知道別人如何安慰女伴,但她一向覺得實際解決問題好過執著於根本無法彌補的傷害,“如果是重婚,可以要求賠償。”
  沒有回答,其中一張照片被拿起來,殷如看得仔細,漸漸眼睛垂下去。
  手蓋上去,“不要再看了。”
  手背一燙,好像被沸油濺到,一開始無知無覺,然後才痛徹心肺,喉嚨哽住,可無論如何都要說些什麽,葉齊眉吸氣想開口,幾乎是同時,餐廳門口傳來喧嘩聲,穿得好像一千零一夜得服務生聲音急促,“先生,先生,裏麵都已經滿了,還有很多人在等位,您現在不能進去。”
  “讓開,我找人。”男人很嚴厲的聲音。
  這種表情找人?服務生開始流汗,又有同伴過來,一起攔在門口。
  憤怒了,那男人開始吼起來,“殷如,我看到你的車了,我知道你在裏麵,別躲了,你給我出來!”
  兩個女人都猛抬頭,殷如反應快,立刻擦幹眼淚,“我現在不想見他,我們走。”
  來不及了,廉雲一旦鎖定目標就立刻衝向他們,其他客人從詫異到激動,紛紛注目過來。
  手腕被一把抓住,殷如低叫,“放開我。”
  “我不放,你幹嗎不接我電話,回國不回家,你發了什麽瘋玩失蹤?知不知道我差點報警!”
  啊?難道廉雲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出乎意料之外,葉齊眉再次愣在這兩個人旁邊。
  被抓得死緊,殷如掙不脫,改為扭頭閉眼,用沉默表示抗議。
  眼角終於掃到坐在一邊仰頭看他們的葉齊眉,廉雲眉頭深鎖,“怎麽又是你!”
  什麽口氣?當她瘟疫過境啊?葉齊眉沒好氣了,聲音冷下來,“廉先生,我勸你最好放手。”
  “憑什麽?她是我老婆。”
  切,農民企業家的口吻暴露無疑,葉齊眉指指桌上,剛想提醒,殷如已經開口,“廉雲,你抓得住那麽多嗎?”
  終於注意到桌上的淩亂的照片,原本氣勢洶洶的廉雲突然啞了,殷如又掙,這次終於掙脫,但自由了一秒鍾就給他猛力拖回懷裏,廉雲聲音嘶啞,“小如,你聽我解釋,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樣。”

  第六十九章
  “我凡事隻看結果,對解釋不感興趣。”
  “不行,你一定要聽。”
  “廉雲,你那是重婚!”
  “那不是重婚!”
  公眾場合,那兩個人聲音倒是極力壓低了,可是語氣越來越頻臨爆炸邊緣,解決家務事的時間到了,葉齊眉半個身子還在軟榻上,一手趕快把自己撐起來,正躊躇著起身離開之前要不要打聲招呼,但是他們夫妻倆居然這個時候開始心有靈犀,同時盯著她開口,“別走。”
  啊?這種時刻要她何用?葉齊眉呆望。
  都是反應極快的人,殷如立刻解釋,“齊眉,我需要你在旁邊。”
  哦,第三方作證對吧?了解。不過她怎麽隱隱覺得,表麵冷靜的殷如不過是因為怕得厲害才開這口的。
  廉雲也在說,“你聽著,然後告訴她這到底算不算重婚。”
  好吧,既然這是大家的一致要求——
  餐廳是呆不下去了,所有客人都把這裏當作臨時搭台的情景劇舞台,看得津津有味,葉齊眉提議,“如果真的要說,換個地方行嗎?”
  結果去了一個極安靜的會所,廉雲是常客,上下都認識,車一停好就有人上來招呼,包廂隱秘,歐式的沙發寬大奢華,單人位,葉齊眉坐下的時候卻隻占了小小的一個角落。
  都不是小孩子了,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冷靜,剛才的火爆場麵一去不複返,殷如臉上隻剩下疲憊。
  “說吧。”
  廉雲欲言又止,葉齊眉立刻舉手,“如果不方便,我現在就走。”
  “不用,葉律師你留下。”
  這男人第一次這麽客氣,真是意想不到,估計的確有用得到她的地方,葉齊眉終於坐正身子,洗耳恭聽。
  “我家祖籍河南。”他開始第一句話。
  兩個女人不說話,葉齊眉到底不是切身之痛,聽著還有時間默念,知道,成功的農民企業家嘛。
  “家裏從商早,在當地也算有頭有臉,我們那裏傳統,男人身邊很早就得有個女人,晚了別人覺得奇怪。”
  看了他一眼,葉齊眉繼續默念,這不叫傳統,叫封建,不要混為一談。
  “陳麗,就是照片上那個——是我家遠親,十幾歲就來我家了,一直陪著我媽。”說到照片他就句子斷續,殷如嘴唇一抿,眉眼冷淡得很。
  “我結婚前,結婚前——”
  “一直跟她在一起,是嗎?”殷如替他接下去,聲音好像含著霜。
  “小如!”廉雲急了,傾身向前去抓她,“那是婚前,而且我常年在外麵經商,根本很少著家,我父母都是老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你家裏所有人一向不歡迎我,不用再提了。”
  “我們結婚兩年,今年年初他們硬是把陳麗送到上海我這裏來,我又不好不安頓她,畢竟是遠親,她在這裏也無依無靠。”
  “我告訴你他們為什麽把她送過來,因為他們從來沒有接受過我這樣的廉家媳婦,他們怕你斷後!”
  “我沒有和她發生關係,你相信我,我隻是偶爾去照看一下,她沒什麽文化,差不多一輩子都是待在我家的,我沒辦法不管。”
  這男人當自己是一代國父孫中山?還是當自己是後來居上的蔣介石?就算是孫國父和蔣中正,到最後也是明確結束了原來的婚姻關係,和家鄉的配偶分得徹底幹淨,才娶到新人,他憑什麽以為自己可以麵麵俱到,真是可笑。
  “廉先生。”聽不下去了,葉齊眉終於站起來插話,“我可以說兩句嗎?”
  “我還沒說完!”
  “讓齊眉說。”殷如開口,比什麽都有效,廉雲立刻沒聲了。
  “之前有沒有和陳小姐辦過結婚手續?”就事論事,葉齊眉說得幹脆。
  “沒有。”嘴上回答,眼睛看得卻是另一個方向,廉雲全身緊繃,好像隨時都在預備殷如拔腿就走,他好一把把她抓住。
  “私人的協議呢?我是指有第三方見證的那種。”
  “也沒有。”
  “到上海後你們共同居住過嗎?”
  “沒有!我說了隻是偶爾去照看一下。”感覺像是罪犯受審,他聲音大起來,橫眉立目。
  “好吧。”不想說自己兩次碰巧看到的情景,葉齊眉直覺他並沒有撒謊,轉頭看殷如,她點頭,“如果他說的都是事實,那麽這不是重婚。”
  沒想到她會這麽說,廉雲鬆了一大口氣,“小如,你聽到了嗎?”
  “但是,”又轉回頭來,葉齊眉眉毛一揚,“廉先生,雖然你不認為自己重婚,可顯然陳麗小姐包括你的家人,都已經自動確認了她的身份,你的另一個妻子。”
  “她不是我妻子!”吼起來了,廉雲怒目而視。
  “好吧,我表達有誤,中國男人的傳統不是一夫多妻,而是一妻多妾,你心目中妻子的地位,還沒有給陳小姐留下。”
  “你到底想說什麽?”廉雲個性爽直,雖然也有商人的狡猾,但這時情緒混亂,對她的流暢言辭完全接受不良,他直覺反應就是先抓住殷如。
  電話鈴響,是葉齊眉的手機,不急著接,她先看殷如,後者也望過來,身體已經被快要發瘋的男人圈住,可還是沒什麽動作,神色淒涼。
  心一痛,但還是把話說完,“你決定了嗎?我可以接受委托。”
  “閉嘴,你給我閉嘴!”懷裏緊抱著妻子,廉雲回身怒吼。
  電話鈴中斷,然後又響,持續不斷,葉齊眉放到耳邊,“喂?”
  “寶寶,你在幹嗎?為什麽這麽久都不接電話?”
  看了麵前的廉雲一眼,葉齊眉聲音冷靜,“誌東,我在和廉先生太太說話,廉先生剛叫我閉嘴,語氣相當差。”

  第七十章
  廉先生叫我閉嘴?這句話成誌東根本有聽沒懂,握著電話當場愣住。
  他這時剛從韓國工廠出來,完全搞不清狀況,原本要上車的,現在卻站在車邊一臉迷茫,“哪個廉先生?”
  明明不想趟渾水,卻莫明其妙被拉進來,被吼得有點委屈,剛才一聽到他的聲音,脫口而出的句子根本像是告狀兼撒嬌,立刻清醒過來自己口氣不對,葉齊眉看了麵前的一團混亂一眼,側了側身子,聲音低下來,有點汗顏,“是廉氏的老總,我在考慮是不是要接受廉太太的委托,沒事啦,晚些再打給你。”
  “廉雲?”想起來了,前因後果一聯係,成誌東有不妙的預感,“齊眉,你能不能先回家?”
  “我知道,正要離開。”不想在別人麵前多說什麽,葉齊眉合電話。
  正想開口告辭,電話又響,這次就連那對氣氛僵硬的夫妻都看過來。
  接通還是成誌東,“寶寶,很晚了,你開車小心。”
  不該愉快的時候,不過她還是不自覺地彎嘴角,“知道,我知道。”
  女人是奇怪的生物,再怎麽克製,跟相愛的人說話時甜蜜都會從眼角眉梢溢出來,觸景傷情,殷如神色一黯。
  心裏立刻懺悔,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是故意的,不過這場麵已經沒有她再留下去的用處,葉齊眉直接告辭,“你們繼續談,我先走了。”
  “齊眉。”一向都幹脆的殷如,這時居然遲疑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你走吧。”廉雲倒是正相反,對著她直接揮手。
  本來已經走到門口,聽到他這句話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時看到的紅印和抓痕,葉齊眉腳步頓住,回頭又直走回來。
  “幹什麽?”對她有些忌憚,廉雲聲音很硬。
  不理他,葉齊眉直接對殷如說話,“身體要小心,實在不行,你和我一起走吧。”
  “你什麽意思?身體小心?小如一向很健康,小心什麽?你給我說清楚。”
  完全明白她在說什麽,沒人回應廉雲的大聲,殷如抿唇一瞬,然後搖頭,“你走吧,我知道怎麽做。”
  走出會所已經很晚,上車直接開回家,到家的時候一室冷清,疲倦得要死,洗完澡她都懶得吹幹,用浴巾用力擦拭,然後直接癱倒在床上。
  眼睛都閉上了,手指卻好像有意識,伸長了摸索,終於抓到電話。
  那頭接起來之後背景嘈雜,他先開口,問得直接,“你在幹嗎?”
  “到家了,剛躺到床上,你呢?”
  “跟一群韓國人吃飯,有人喝醉了,在跳高麗舞。”
  “女人?”她問得隨意。
  “男人。”他答得自然。
  “蹲在地上甩頭?”依稀對高麗舞中的男人有印象,不過跟他一起吃飯的應該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喝醉了也這樣?
  “你怎麽知道?好厲害。包廂都快不夠他轉的了,我正考慮拽他去大堂。”
  哈哈,她相信這個男人說得出做得到,想象那個情景,再疲勞都笑出聲了,不過笑完之後,葉齊眉歎氣。
  “怎麽了?”背景聲變得安靜,料想他換了個地方,成誌東的聲音變得清晰,千萬裏外,卻好像就在身邊。
  “廉家的事。”
  “齊眉——”難得的,他在電話裏聲音嚴肅起來。
  “嗯?”困得不行,她聲音輕下來。
  “廉家的事,我不讚成你插手。”
  這是什麽話,一下子清醒了,葉齊眉睜大眼睛,握著電話的手心一緊。
  跟她在一起時間久了,就算沒聽到回應,成誌東也立刻意識到自己措辭出了問題,語氣緩了一點,可他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廉雲是我的客戶,他太太又是你的朋友,即使他們關係不能維持,我們也不該介入。”
  “我之所以認識殷如,就是因為她來委托我離婚,上次她改變主意,這次是否堅持,我還沒有得到確切消息,不過如果她有這個意向,我當然義不容辭。至於你和廉雲是不是朋友,跟我有什麽關係?不要混為一談。”
  “齊眉,”他在那裏耐著性子解釋,“我說的是我們,你聽到沒有,我們在一起,是一體的,他們是你我的朋友,分也好合也好,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這是我的工作。”
  “所以你幫她打離婚官司?最大限度地分財產,然後呢?然後一切就解決了?”
  “那個男人一妻一妾還覺得理所當然,他的太太很痛苦。”
  “他又沒有把那個女人當太太,這件事後來廉雲和我聊過,他最多也就是多照顧了一個親戚,那又怎麽樣?”
  那又怎麽樣?葉齊眉吸氣,徹底冷了語氣,“你當然不會覺得怎麽樣,因為你也是男人。”
  這是什麽跟什麽?成誌東也有點火,“這跟男女有什麽關係,我聽不懂。”
  “那就不要聽了,再見。”直接掛電話,葉齊眉火大,臉陷在枕頭裏還在大力喘氣,想想都咬牙齒。
  掛他電話?成誌東在那頭瞪著手機瞪眼睛,好吧,讓她掛,但是在這件事情上,他就是不讚成,絕對不讚成。

  第七十一章
  走回包廂繼續,一群大男人都已經東倒西歪,韓國烈酒的味道四處彌漫,醉醺醺的高麗舞還在繼續,又有人荒腔走板地開始唱歌。
  旁邊就坐著韓國知名的高級工程師,快五十歲了,平時一本正經西裝筆挺,現在卻滿臉紅潮,大著舌頭拍他的肩膀,“成,你有心事。”
  喝醉了就以為自己是黃大仙?成誌東大力回拍,“金先生,你有心事就告訴我好了。”
  果然,聽到這句話金先生就開始掩麵傷懷,“成,我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家裏出什麽事?”
  “沒出事,出事倒也有點味道,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我回去,開門看到的就是太太等在門口鞠躬,您今天辛苦了,來喝一杯茶。”
  “這句話有問題嗎?”不跟喝醉的人計較,成誌東隨口回答。
  “我不喜歡喝人參茶,我喜歡的是烏龍!”突然激動起來,金先生抓住他的肩膀搖晃。
  好吧,這些人都醉了,他也喝酒,但習慣了自我控製,害得這種場合每次善後的都是他,算了,都是朋友,歎了口氣,他抬手叫結帳。
  “不要結帳,我還不想回家——”醉眼朦朧,但對他的動作倒還是分辨得清楚,金先生抓得牢。
  本來就有點煩躁,終於不耐煩了,成誌東在他耳邊大聲,“回去跟你太太說,你不喝人參茶,隻要烏龍,還有,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人天天等你回家知足吧老兄,我也想,還想不到哪。”
  “我說過了,新婚第一天就說過了,嗚嗚。”真的醉了,金先生倒在桌上自憐自艾。
  不管了,成誌東抓著帳單往外走,釜山的深秋空氣清冷,風吹在臉上涼意襲人。
  二十五年的人參茶,金先生瘋了嗎?有人二十五年願意開門鞠躬,說您辛苦了,趁早抱著上帝的大腿哭著謝恩吧,還抱怨。
  開始幻想角色代入,如果是齊眉——
  想不下去了,自己都覺得要發瘋,好吧,他苦笑著承認,是有點不能接受。
  如果是她絕不會那樣,她有自己的生活,所以她才是最適合他的人。
  一邊想一邊就撥了電話,剛接通又按斷,低頭看表,他常年世界各地飛,為了時差,手上總帶著雙表盤計時,原來設的都是當地和美國,和她在一起以後,開始改成當地和上海。
  上海這時已經是淩晨,還是不要吵醒她。
  可是手機接著就響,葉齊眉聲音很清醒,“幹嗎?”
  “寶寶,我想你了。”
  根本沒睡著,她還念念不忘剛才的電話內容呢,這時聽到他無頭無尾的一句話,她躺在床上翻白眼。
  “甜言蜜語哄我也沒用。”
  “幹嗎哄你?我們又沒吵架。”
  氣塞,好吧,這個問題上男女也是兩個星球來的,你氣得咬牙切齒,他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下次記得不要自尋煩惱。
  “還沒睡?”不再討論無聊問題,葉齊眉直接跳過。
  “正要回酒店,剛吃完飯。”
  “那你早點休息吧,別太累,忙完了早點回來,我等你一起看新片。”
  “好。”答應得很快,又想起前兩次的遭遇,他補充了一句,“一定要等我回來,不許跟計蕾蕾去看啊。”
  那頭輕輕笑起來,“說了等你就等你。”
  掛上電話,覺得很愉快,成誌東把車在寂靜夜路上開得飛快。
  輕輕把座機放回,葉齊眉翻了個身,往被子裏縮進去一點,打了個嗬欠,合上眼睡了。
  第二天是周末,葉齊眉照慣例與計蕾蕾打球下午茶,計蕾蕾最近陷入戀愛,容光煥發,神采奕奕,端起茶杯電話鈴就響,一聲“喂”喂得眉開眼笑,然後就你一言我一句講得甜蜜,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
  一杯茶都喝完了,葉齊眉咳嗽了一聲,拿起叉子在她麵前插蛋糕,力氣用得大,堅硬的大理石芝士當場陷落一角。
  心領神會,計蕾蕾立刻乖乖掛上電話,然後雙手放在膝蓋上,大眼睛努力看她,笑得很閃亮,“齊眉,我們來聊天。”
  “好,我們來聊什麽叫做重色輕友。”伸出一根手指,葉齊眉正色提出話題。
  啊?計蕾蕾表情垮下來,“好啦,我招就是了,丹尼是我的私人醫師,才認識三個月,我們在戀愛。”
  能看到朋友戀愛當然好,葉齊眉也笑了,“怎麽認識的啊?”
  “是我的皮膚科醫師。”說著湊近給她看,“這裏,這裏,這裏,看出來有什麽不一樣嗎?”
  仔細看還是沒感覺,她攤手,“貌美如花,可以了吧?”
  被敷衍,計蕾蕾瞪她,“我做過皮膚手術啦,你這個家夥,根本沒注意過我對不對?”
  “皮膚手術,你去拉皮?”驚訝了,這次葉齊眉真的湊上去仔細看,她又沒亂講,計蕾蕾本來就相貌姣好,認識這些年也沒見她怎麽變過,三十出頭看上去才二十四五,哪裏需要傷筋動骨來維持。
  “不是,激光嫩膚而已,效果很不錯哦,你要不要試試?很安全的,我讓丹尼給你排時間。”
  “不要,肯定很恐怖。”
  “不痛的啦。”
  “那你一個月不出現?”
  “拜托,那時候臉跟豬頭一樣,怎麽見你。”
  立刻捂住臉,葉齊眉搖頭,“那你還要我變豬頭?少來。”
  “豬頭也有人愛上我,嗬嗬。”兩個女人的閑聊話題跳躍厲害,計蕾蕾突然得意起來,掩住嘴嗬嗬笑。
  快樂會傳染,不過葉齊眉盡責提醒,“這次要小心啊,好不容易恢複的。”
  “我知道大家擔心什麽,丹尼錢沒有我多,怕他看重的不是我本人對吧?”跟老朋友在一起計蕾蕾說話直白,一邊說還一邊捧著茶杯笑。
  “倒也不是,祝任生和你門當戶對了吧,不是一樣不可靠。”
  “有錢男人當然不可靠,但沒錢男人就可靠了嗎?再說現在我和祝任生平起平坐——哎,幹嗎聊他,不用管他。”
  “好啦,你說下去。”
  “我是說,丹尼錢是沒有我多,但他是專業人士,有自己的社會地位和能力,原本就過得很好了,沒必要依靠我再上位,這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可是在婚姻裏還是會出現問題,兩方懸殊的話,最好有財產公證。”她就事論事。
  “婚姻?戀愛是好事,不過婚姻就算了,這次我吸取教訓。”
  挑眉毛了,計蕾蕾原本是婚姻的堅決擁護者,崇尚愛情的結果一定要是婚姻,當年跟祝任生戀愛的時候就沒人看好,但她義無反顧,結果慘不忍睹。
  “怎麽說?”
  “我們都是一個人,互相吸引在一起,就跟餓壞的人看見一桌山珍海味一樣,上桌的時候誰不是歡天喜地?可婚姻就不一樣,婚姻是椅子上的強力膠,吃完了你還得坐著,吃撐了還得坐著,吃死了你也得坐著。”
  哈哈笑起來,葉齊眉打斷她,“你恐婚主義了現在,人家夫妻就是喜歡一輩子坐在飯桌兩頭吃下去,還不想走呢。”
  “齊眉?”計蕾蕾奇怪地看過來,“從來沒聽過你這種講法,你不是不婚主義的嗎?”

  第七十二章
  成誌東這些天都有些心神不定。
  廉雲隻是個談得來的朋友,他和她太太是否合拍,他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那天晚上葉齊眉說的話,雖然當時不覺得有多嚴重,但事後反複想起,他卻越來越覺得不是滋味。
  他覺得自己表達的意思很明確,他們倆在一起很久了,關係固定,雖然誰都沒有再提婚姻,但他心裏早就覺得雙方一體,任何事都應該由此及彼,兩相權衡才對。
  他說的是我們,這個詞很嚴肅,她應該聽得懂,應該明白他的意思。但她的反應是什麽?“你和廉雲是不是朋友,跟我有什麽關係?不要混為一談。”
  不要混為一談?當時沒想太多,但後來越咀嚼這句話他就感覺越不對。
  他向來善於不恥下問,心裏想不通,考慮了一下,一事不假二人,直接就撥了電話回中國找全能小秘書黛西,先把工作的事情交待完,然後開始提問,“黛西,如果她說我的朋友跟她有什麽關係,不要混為一談,那代表什麽?”
  自從上次被詢問過為何會求婚未果,黛西已經榮升為成總的金牌小百科,專職工作之外新添加了自由問答功能,這時一聽是成總又需要解惑,立刻全神貫注,捧著電話就保持神經高度集中。
  事實是,自從可以從成總嘴裏聽到那位神人的隻鱗片抓,她每天都陷入盲目崇拜中,每次有機會聽成總提到她,總是讓她回家後興奮好幾天。但職場混了這麽多年,傻子都知道老板的心情絕對要保證好,所以雖然已經心花怒放,在心裏大叫,老板又吃鱉了,神人啊神人——可嘴上卻十二萬分誠懇,認認真真回答,“她開玩笑的,成總你是怎麽問她的?”
  “開玩笑?”成誌東挑眉毛,“我說那是我們的朋友,我說我們,有問題嗎?”
  心裏狂笑了,黛西努力壓住自己發抖的嘴角,“怎麽會有問題,這說明您認為你們是一體的啊。”
  看,黛西的理解就完全正常,成誌東點頭,“我希望她也能夠意識到這一點。”
  “可能她覺得沒有結婚前,雙方世界完全獨立是正常的。”
  “我求婚了。”
  “是是,換了其他女人,早就熱淚盈眶撲上來了,或者她隻是想考驗您的誠意。”大力點頭,黛西誠懇提議。
  考驗誠意?這句話倒是讓成誌東深思,他知道齊眉職業就是打離婚官司,看得失敗例子太多,可能對婚姻是有些恐懼感,誠意,到底怎麽表達才夠誠意?想了想他繼續問,“在中國求婚有什麽特別的規矩?”
  這個——黛西望天花板,突然靈光一閃,“成總,您有沒有見過她的父母?”
  “父母?”
  “對啊對啊,我們這裏如果有父母大力支持,結婚會特別快特別順利,你試試看曲線救國?”
  曲線救國——他倒是沒有聽懂,不過前麵的那段話真的聽進去了,想起來還真是,這麽久了,他居然還沒有見過齊眉的父母,隻是偶爾聽她提起,感覺感情很不錯的一對老夫妻。
  好,她不婚主義沒關係,但她的父母總不至於不婚主義吧?曲線救國——就算是為了她那句跟我有什麽關係,他也無論如何都要試一下
  這是深秋的傍晚,成誌東在韓國,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握了一下拳頭。
  黛西還握著電話,臉上已經笑得眉眼錯位,可還鄭重點頭,加強自己的認真語氣。
  葉齊眉還在開車回家的路上,突然一陣寒風吹過,打了一個寒顫,她立刻把車窗全都按上,路上落葉飄過,心裏還在想,到底是深秋,一天涼過一天。

  第七十三章
  真的是一天涼過一天了,動物園的白天鵝識相地飛到南方,成誌東卻比較逆反,跟它們逆向而行,頻繁地飛回來。
  想好了要曲線救國的,他回到上海的第一天晚上就直接就與她商量,“請你爸爸媽媽一起吃飯好嗎?”
  這句話問出口的時候葉齊眉正和他在餐廳吃飯,聞言挑起眉毛很認真地看過來,“為什麽?”
  這叫他怎麽回答?成誌東手裏的刀叉當場頓住,陷入苦思冥想。
  照他的性子,那就是直接回答,“曲線救國,為了求婚。”
  不過傻子也知道這麽說的後果是當場被滅,他決定好好措辭,然後找一個完美理由。
  還在等他的回答,看他沉默半晌,葉齊眉忍不住笑,“發什麽呆?你到底要說什麽?”
  她笑得好漂亮,都在一起這麽久了,成誌東卻每次都目眩神馳,伸手就抓住她的,也顧不上想理由了,直接開口,“我很想見見他們,行不行?”
  手被他的大手握住,覺得很暖,突然想起了什麽,眼光一柔,葉齊眉竟然沒有再反問,直接點了頭。
  高興死了,成誌東差點從座椅上跳起來say yes。
  看他那麽興奮,葉齊眉也笑出聲,她頭腦清醒,也知道自己為什麽點頭,剛才那一瞬間,她突然想起殷如。
  其實她和殷如也很久沒見了,最後一次是在機場,她是唯一的送行人,當時有點擔心的,小心翼翼問了一聲,“身體好不好?”
  殷如回答的時候竟然有點笑意,“你說小孩?很好,我去檢查過了,是個男孩,很健康。”
  “不打算告訴他嗎?”
  “齊眉,上次聽完他說的話,我已經很明白了,我們兩個根本是觀念不同,這是沒救的事情。”
  “還要離婚?”
  “如果他知道有孩子,這個婚就無論如何離不掉,這是廉家的長子長孫,別說他,光是他父母就死都不會放手。”
  “那你要瞞到什麽時候?”
  “分居啊,分居兩年之後,法院可以判自動離婚,那時我們就徹底沒有關係,我也自由了。至於現在,我不想再與他糾纏,影響情緒影響身體,還給你添麻煩。”
  “廉雲不會放棄找你的。”
  “讓他找吧,”殷如居然輕輕笑出聲,“齊眉,你不知道吧,廉家最要麵子,要找也隻會私下找,更何況他父母本來就盼著我消失,現在應該在拍手稱快吧。”
  “工作呢?你一個人會不會很辛苦?”
  “這兩年我會休息一下,孩子小的時候需要媽媽在身邊,再說我父母很喜歡小孩,知道這個消息以後非常支持我的決定。”
  皺皺眉頭,葉齊眉有點想勸,不過說出來的話還是很委婉,“經濟沒問題嗎?”
  “齊眉,”殷如聲音柔和,看著她的眼神很淡定,“我也是有錢人。”
  啊?第一次聽到有人用這麽淡的口氣說出這句話,葉齊眉無語,好吧,殷如真的很強大,她望塵莫及。
  殷如看著她微笑,心還是痛的,但表麵上,她早已正常,而且現在有了孩子,她三十多歲,一直渴望自己也擁有一個嬌嫩生命,現在如願以償,真的感覺非常圓滿。
  原本這次回來,是要告訴廉雲這個好消息,但現在就用不著了。最奇怪的是,一開始的震驚傷痛過後,她居然覺得輕鬆。
  或者她一直在等這個理由,然後可以了無牽掛地真正離開。
  可能在很多人眼裏,廉雲並沒有錯,還有很多女人會容忍,容忍丈夫照顧另一個女人,或者是以親戚的名義,或者是以朋友的名義,永遠地照顧下去,而她們就全做不知,繼續這紛繁複雜的天長地久,那也是天長地久,可她不稀罕。
  她自小家境優越,也是世代經商,其實並不比廉家差到哪裏,當年鐵了心嫁給廉雲,父母雖然一向開明民主,但聽到她的決定之後都是一臉憂慮,媽媽在她耳邊最後說的是,“不開心就回家。”
  當時她正愛這個男人愛得不能自拔,覺得全世界隻要有他在身邊就足夠了,還笑媽媽杞人憂天,現在才知道,兩個世界永遠是兩個世界,不能融合永遠都不能融合,父母才是真正的遠見卓識。
  廣播裏開始播報航班,輕輕擺手,殷如轉身往裏走。
  這一別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葉齊眉掙紮了半天,終於抓緊時間問了最後一句話,“殷如,有沒有後悔結婚?”
  停住腳步回身,殷如很認真想了一下,然後搖頭,“不會,至少我快樂過。”
  “可是他最終讓你傷心。”
  “齊眉,”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誰知道明天我們會遇到什麽人,又發生什麽事?我努力嚐試過,失敗也不後悔,如果連嚐試都不敢,那怎麽可能成功?”
  好吧,葉齊眉承認,就是這句話,真的讓她受衝擊。
  成誌東還在持續興奮中,這時見她出神,直接結賬拉人,到了車上就笑著問,“寶寶,你爸爸媽媽喜歡什麽?我去準備。”
  喜歡什麽?葉齊眉抬抬眉毛,開始假想爸媽的反應,可是看著他滿臉期待答案的樣子就想笑,哪裏還想得下去,隨便答他,“我媽做語文老師的,最喜歡聽人家背唐詩宋詞,你背給她聽吧。”
  啊?唐詩宋詞?這不是要他的命嗎?成誌東扶著方向盤,徹底傻眼了。

  第七十四章
  就算曲線救國也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但是成誌東日程排得太滿,第二天一早就趕去工廠,忙到了下午才抽出空回總部。
  黛西就坐在他的辦公室外,對著電腦十指如飛,桌上一大疊等著他看的文件,聽到他的聲音抱著站起來就深吸一口氣,“成總,這些都是急件等著你簽名。”
  他看時間,然後衝她揮手,“拿進來。”
  的確都是急件,他一樣一樣看過落筆,又耗費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黛西站在一邊回答他偶爾的提問,等全部弄完後終於鬆了一口氣,抱著簽好的文件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成誌東出聲叫住她,“我還有事問你。”
  就是等他這句話,已經背對著他,黛西嘴角立刻翹得高高的,回過頭卻一臉認真,“成總還有什麽事?”
  成誌東開始認真描述要求,黛西一邊聽一邊點頭,最後大力點頭,“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他投來懷疑的眼光,“沒問題?”
  能力受到質疑,黛西立刻用行動證明自己,跑到自己辦公桌前一番忙碌,然後捧著A4紙再敲門。
  拿過來掃了一遍,成誌東皺眉頭了。
  善解人意,黛西立刻解釋,“這是詩,很好背的,我念給你聽?”
  “很長。”
  “不長不長,這是毛主席寫的,我爸爸以前寫情書都是用這首,保證那位小姐的爸爸媽媽會喜歡。”她大力點頭,拍胸脯保證效果。
  “毛主席?”成誌東再低頭認真看了那張紙一遍,好吧,既然是毛主席寫的,說不定真有奇效。
  對成誌東所做的事情完全不知情,最近葉齊眉她所忙的是怎麽解決廉雲。
  廉雲最近焦頭爛額,原因很簡單,他又找不到老婆了。
  別人找不到老婆會有什麽反應?去她娘家?找警察?登報尋人?她沒經驗,隻知道廉雲的反應比較特別,直接打電話盯著她要人。
  殷如的確跟她有聯係,但機場一別之後就沒有再透露過行蹤,隻說她正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待產。
  廉雲再問她也沒用,她的確不知道殷如現在哪裏,再說即使知道,她又憑什麽告訴那個男人?
  解釋了兩次說不通,廉雲已經認定了她是唯一的知情人,認了死理,就是盯著她不放。
  再也懶得解釋,她後來就直接掛電話。原本她不會對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但是廉雲後來的要人方法就比較特殊——
  當她的合夥人第三次從外地事務所打電話回來,詢問她為什麽各地廉氏分公司都要把相關的法律委托交給他們事務所,還指定葉律師出馬,反複解釋葉律師隻接民事離婚案也不行的時候,她當場決定被動變主動,直接去找那個男人算帳。
  打電話過去還是秘書接的,一把甜美女聲,聽到她的名字立刻肅然起敬,看不到也感覺那麵就差沒有肅立敬禮了,“原來您就是葉律師,請稍等,我立刻轉給廉先生。”
  廉雲接起來也很客氣,“葉律師你好。”
  “你好。”場麵話還是要說兩句,“方便談一下嗎?”
  “隨時都可以,葉律師是不是有我想知道的線索了?”
  切,這男人居然這時候拐彎抹角,葉齊眉怒。
  那頭廉雲嘴上說得平淡,其實心裏已經忐忑了足足一個星期。
  他已經一個月都沒有見到過妻子了,這個季節又是很多工程驗收的時候,根本走不開。對於殷如他是知道厲害的,一個沒注意,天南地北也就沒了蹤影,家裏本來就對她看不過眼,這些年從來沒有支持過他的婚姻,現在搞到這個地步,他簡直是腹背受敵,唯有先安撫一方才行。
  問題是他想安撫來著,可是沒有對象。
  殷如國外出生長大,一向獨立,又心氣高傲,在國內的確沒什麽朋友,看來看去,唯一知道事情始末,又受到她信任的就隻有一個葉齊眉,他纏著她追問也是迫於無奈。
  電話裏才交談兩句就說不下去了,兩個人心情都不好,不方便這麽談,葉齊眉雖然不情願,最後還是答應單獨見廉雲一麵。
  速戰速決,約好了地方,掛上電話葉齊眉就直接趕過去,車轉進那條路就有點吃驚了,這地方眼熟,就是她第一次撞見廉雲和陳麗同時出現的住宅區。
  廉雲是自己開車來的,早就到了,車停在小區門口,人就站在車外,等得煩躁,抽煙都是狠狠的,一地煙頭。
  “廉先生。”把車停在他的後麵,葉齊眉下車招呼。
  “葉律師,”他立刻回應,然後對她點頭,“我想帶你見一個人,然後請你把我的意思轉告小如。”
  “誰?陳麗嗎?”覺得荒謬,葉齊眉冷眼看著他,一動不動。

  第七十五章
  見她不動,又不好伸手過來拉,廉雲這輩子不習慣求人,沒辦法,拉下臉皮都要求這一次。
  “葉律師,請幫個忙。”
  又看了他一眼,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再次想到殷如離開的情景,她又忍不住歎息,也好,去看個究竟,如果殷如想知道,她也可以說給她聽。
  這麽一想,葉齊眉終於往前邁步子。
  陳麗開門非常迅速,好像早就等候在門裏邊一樣,看到葉齊眉的時候眉眼一低,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葉律師,你好。”
  “你好,陳小姐。”
  “進來坐吧,雲,你——”有點怯怯,她抬頭看廉雲。
  “你們說,我在樓下等。”廉雲居然這麽說,連門都沒有進去,直接下樓了。
  裏麵是很普通的套房,客廳裏放著成套的沙發,隨便坐下來,陳麗就忙著要去倒茶。
  “別客氣了,陳小姐,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有話請直說。”既然隻剩下她們兩個,她也不需要再遮遮掩掩,葉齊眉直接開口。
  還是端了一杯茶過來,然後陳麗才坐下,表情一貫的局促,頓了好一會才開口,“其實葉律師對我可能有點誤會。”
  “誤會?”葉齊眉望向廉雲,“廉先生已經解釋過你們的關係了,至於誤會,就算有也不是我,我隻是個旁觀者而已,並不想評論。”
  “不是,上回成先生接電話的時候,我說我是雲的老婆,肯定讓你們誤會了,其實我隻是雲家裏的遠親,從小一起長大的而已。”
  微微一笑,葉齊眉看著她,臉上的意思很明顯,“這解釋有必要嗎?”
  臉紅了,陳麗突然身子前傾,語調誠懇,“葉律師,請你幫忙找回殷小姐,否則我真的覺得不安心。”
  “不安心?”她怎麽覺得陳麗應該覺得很高興才是。
  “是,我小時候就進了廉家,雲的爸爸是我媽媽的表親,我一直叫他姨爹,不瞞你說,姨爹一直有打算讓我們在一起,我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我知道。”這些早就知道了,不知道她到底要表達什麽,葉齊眉皺眉頭。
  “可是雲後來不顧家裏反對和殷小姐結婚了,我也傷心過,想找個別人嫁了,可姨爹姨母都不願意,這次又把我送來上海——”
  “然後呢?其實殷如走了,你該高興才對,不是嗎?”看她把這些荒謬的事情說得一臉理所當然,葉齊眉如坐針氈,這世上怒氣不爭哀其不幸的事情每天都發生,她看太多,說實話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是的,”陳麗急著解釋,正要開口,門突然響了,她跑過去開門,進來的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男人,進門就問,“收拾好了沒有?我來拿。”
  這是什麽情況?一頭霧水,葉齊眉愣住了。
  拉著那個男人過來介紹,原本局促不安的陳麗突然有笑容,“葉律師,這是我的男友,我已經找到工作,正準備搬出這裏。”
  實在太突然了,葉齊眉接受不能,憋了半天才問出半句話,“那廉雲——”
  “你說廉大哥啊?”那男人長得方正,這時候一臉樂嗬嗬地接話,“剛才在樓下遇見他啦,小麗老是麻煩親戚也不好,現在找到工作了,我們一起找了間房離她上班的地方特別近,先搬過去,以後再好好謝謝她大哥。”
  啊?哦。目送那個男人提著兩大包東西走下去,葉齊眉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們什麽時候——”
  “就是那晚,雲不是喝醉了?我接他到這裏,醒過來他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嚇得我差點半夜逃出去,後來想想實在沒意思,我這樣不明不白過一輩子嗎?後來鐵了心找工作,又認識了建國——”
  “廉雲知道?”
  “我跟他說了,我說你沒想過要娶我,我也不再癡心妄想地做夢了,姨爹那裏問起來就說是我自己走的,讓他放心。”
  “他說什麽?”
  “他沒說什麽,隻讓我走之前一定要見你一麵,把事情解釋清楚。”
  看她的眼光完全變了,葉齊眉站起來,想拍她的肩膀,又想大笑幾聲,好啊,太好了,她正在想象廉雲聽到這個消息時候的表情,太痛快了,簡直大快人心。
  “葉律師,現在你能幫幫雲了嗎?殷小姐要是真的不回來了,他一個人挺可憐的其實。”
  “小麗,”葉齊眉微笑,“我可以叫你小麗嗎?”
  她態度親和,陳麗有點受寵若驚,立刻點頭,“當然可以了,葉律師有什麽話直說。”
  葉齊眉回答得幹脆,“我知道該怎麽做,你放心。”說完揚起眉毛,笑容閃閃發光。

  第七十六章
  天氣漸涼,這天葉齊眉家樓下緩緩駛入一輛銀灰色的車,規規矩矩花壇邊停好,錢老師性急,一推側門就下來了,一邊招呼老伴一邊埋怨,“都這麽久了還開得這麽慢,天都要黑了。”
  葉爸爸好脾氣地嗬嗬笑,提著草筐下車走過來,“安全第一嘛,這些螃蟹給寶寶送上去,我們要不要等她回來?”
  “齊眉上庭去了,剛才打電話去事務所她同事說的,我們上去先把螃蟹弄幹淨放蒸籠裏,等會再打給她讓她早點回家。”
  “好嘞。”一個命令一個動作,葉爸爸提著草筐就往前走。
  這套公寓是女兒工作後自己買下的,雖然不常來,但老兩口手邊也有鑰匙,這時熟門熟路上樓,開門就直接進了屋。
  很久沒來了,錢老師心細,一進門就感覺不對,鞋櫃上隨便擱著一付高爾夫手套,客廳沙發邊的小書桌上還有一枚黑色的男式手表,表麵複雜,看起來就不便宜的樣子。
  再轉到浴室,玻璃架上剃須刀和刮胡泡沫一應俱全,拿起來看了一眼,錢老師的眼睛情不自禁就眯了起來。
  男人比較直線,葉爸爸在樓下得令之後就手提螃蟹,進屋心無旁騖地直奔廚房,廚房連著一個小小的儲物陽台,把螃蟹都倒進水鬥裏,剛想把草筐先在陽台上擱一擱,迎麵看到的東西連他都吃驚了,“寶寶媽,寶寶媽?”
  “幹嗎?”錢老師聞聲走過來。
  葉爸爸指著陽台上立著的一整套高爾夫球具直了眼,“最近寶寶開始打高爾夫了嗎?她不是一直很忙,什麽時候開始玩這些的?”
  兩個人麵麵相覷,然後門響了,有鑰匙聲。
  女兒回來了?正好,他們有許多話正要問她,一起往門口走,一聲“寶寶”剛要出口,門已經被推開。
  實在是巧,成誌東原本昨天半夜就該到上海,但航班臨時改簽,早上9點才落地,又直接趕去公司主持會議,心裏有事,好不容易會議結束,他直接就往這裏趕。
  雙方都沒有心理準備,門一開三個人都愣住了,心裏冒出來的第一句話各不相同,葉爸爸想得是,原來是這個小子,能讓寶寶看中登堂入室,真是便宜他了。
  錢老師卻一肚子火,都已經住在一起了,還不讓他們見一麵,臭丫頭,回來有你好看的。
  成誌東想得最多,越想就越是懊惱,遺傳是很奇妙的東西,齊眉和麵前這兩張臉都有些神似,而且這對老人站在門裏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傻子都猜到他們一定是寶寶的父母。
  早就想好要見他們的,他為了初次見麵不知道準備了多久,打點十二萬分的精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上回和齊眉說定之後還沒進入實施階段他就被總公司急召回美國,足足耽擱了兩個星期才回來,沒想到一回來就碰上這種情況。
  他是要見他們的,可是沒想過是這種場麵,不知道他們兩個在想些什麽,可自己女兒的公寓裏突然有個不認識的男人自己開門進來,再開通的父母都會接受不良的吧?這可和他所設想的第一次見麵差太遠了,這可如何是好?
  呆了半天錢老師第一個開口,句子很簡短,氣勢卻很厲害,“別站在門口,先進來再說。”
  “啊?”從來沒人這麽跟他說過話,成誌東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嘴裏隻發出了一個單音節。
  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葉爸爸開始打圓場,“你就是寶寶提過的那個朋友吧?這是寶寶媽,我是她爸爸。”
  “老葉!”對他自來熟的表現及其不滿,錢老師立刻橫了他一眼。
  這麽多年條件反射了,習慣性傻笑,葉爸爸做出突然想起什麽的表情,“唉呀,螃蟹,我的螃蟹要爬出來了。”一邊說一邊轉身往廚房跑,轉眼就在成誌東目瞪口呆的注目中消失了。
  麵前隻剩下氣勢驚人的錢老師,唉呀,不愧是女王的媽媽,就是不一樣。硬著頭皮開口叫了一聲伯母,成誌東滿臉黑線條。

  第七十七章
  門剛合上又被推開,葉齊眉一步跨進來,先不說話,眼睛找到媽媽和成誌東,立刻走到他們當中,臉先轉向錢老師,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知道成誌東晚上會回來,她今天開庭結束後沒有回事務所,從法院出來就直接開車回家。
  一路上並沒有趕時間,照習慣也知道他不會太早到家,所以她原本打算先梳洗休息一下,然後在家等他。
  可是還沒上樓她就知道大事不好,雖然天色已經暗下來,但成誌東的Q7一向醒目,爸爸的車她也不可能認不出來,這時候兩部車同時出現,安安靜靜停在花壇邊,還一前一後排在一起,特別有默契的模樣。
  可是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絕對不可能是默契,如果隻是爸爸過來問題倒也不大,就怕媽媽也一起來了,這麽突然看到成誌東出現在麵前,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天雷地火。
  來不及多考慮,她三步並作兩步就往樓上趕,到了門口正看到白色的大門被合上,沒有多考慮,她一手就推開走進去。
  果然是最壞的情況,媽媽臉上雖然還沒什麽表情,但就她觀察已經快要火冒三丈,頻臨崩潰邊緣,而成誌東一臉狀況外,愣愣地站在她麵前,連聲音都沒有了。
  沒聽到媽媽的回答,倒是廚房裏的葉爸爸聽到動靜又跑了出來,看到女兒立刻開口,“寶寶,你總算回來了,好了好了,大家都進來坐下說話吧,我在蒸螃蟹,馬上就可以吃了啊。”
  “齊眉,你不給爸爸媽媽介紹一下嗎?”錢老師一動不動,眼睛很有壓迫感,盯著成誌東不放。
  他讀書都在海外,再說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從來沒有經曆過這樣中國式高中老師的犀利目光,現在被盯得整個人都有點暈,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其實他不是沒有遇到過尷尬場麵,飛來飛去習慣了,出了任何情況他都能泰然自若處理,可就是現在不行,就是麵前這位不行,她可是寶寶的媽媽啊,對他未來的終生幸福有著舉足輕重的決定權。
  雖然最近忙得腳不點地,可黛西準備的那首詩他就連在飛機上也見縫插針,一邊聽錄音一邊背得努力,就是為了投其所好,能夠給他們留下最深刻的第一印象。
  現在看來第一印象是很深刻,可惜方向反了,他實在是措手不及。
  看到他的樣子,葉齊眉突然有點想笑,原本繃緊的神經就不知不覺鬆了下來,盡量把聲音放輕鬆,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她嘴角甚至微微彎了起來,“爸爸媽媽,這是成誌東,是我男友,我跟你們提過他。”
  什麽表情?這丫頭還覺得開心了,錢老師氣不打一處來,對自己女兒也用不著客氣了,直接就伸手拉過來訓,“你給我過來,笑嘻嘻的幹什麽,我問你話哪。”
  沒站穩,葉齊眉被拉得一個踉蹌,旁邊兩個男人一起心疼了,幾乎是同時伸手扶了上去,左手右手各一邊,四個人突然擠成一堆,再抬頭葉爸爸第一個笑起來,“這是在搞什麽啊,還是坐下再說吧,別站在門口了。”
  知道自己拉重了,錢老師立刻放鬆力道,不過還是沒有放開女兒,拉著她直接往廳裏走。葉爸爸立刻跟上,回頭又看了成誌東一眼,這次眼光就不同了,和氣得很。
  小子,動作挺迅速的嘛,還算不錯,有前途。
  四個人在沙發上坐下,知道媽媽真生氣了,葉齊眉不敢再笑,規規矩矩坐在當中低下頭。
  “多久了?”來回看他們兩個,錢老師問得很直接。
  “我和齊眉認識一年多了。”怕她被罵,成誌東搶著回答。
  錢老師看了他一眼,臭小子,還沒輪到你哪。
  接著又盯著女兒問,“我是說你們這樣在一起多久了!都不知道先帶回家讓我們見一麵,把爸爸媽媽當透明人是不是啊?”
  “正要跟你們約時間吃飯嘛,沒想到這麽巧。”太烏龍了,葉齊眉也覺得有點委屈,小聲答了一句,然後成誌東立刻補充,“是的是的,原本前兩周就想請你們吃飯,可是我有急事回了美國,今天剛回來。”
  “真的?不是看到我們才這麽說?”成誌東的基本情況女兒之前已經簡單提過了,知道他是個華裔,工作也忙,經常飛來飛去,但真有這麽巧?錢老師表示懷疑。
  機會來了,成誌東立刻站起來證明自己,“是真的,我還特地問了齊眉你們喜歡些什麽,為了跟你們見麵準備很久了。”
  葉齊眉撐著頭覺得丟臉,這你也直接說?太直白了吧?
  葉爸爸又想嗬嗬笑,被錢老師一瞪咽回去了,嘴巴已經張開了,好歹說句話,“準備什麽啊?說來聽聽?”
  說著又望向女兒擠眼睛,葉齊眉攤手搖頭,她怎麽知道這男人準備了什麽,十幾天前的事情了,自己都忘了自己說過的話。
  成誌東站起來了,表情認真地看著麵前的兩位老人,咳嗽了一聲,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呆住的話來,“我背詩。”
  啊——?三個人都被鎮住了,就連錢老師也呆望了過來,一片安靜中就聽到成誌東一字一句,很慢但是很清晰地開始背詩。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有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他中文說得不錯,可是這詩詞難度比較高,時間緊,聲調上多少有點問題,聽上去有點怪,一首詩念完也沒人出聲,成誌東緊張地看著兩個老人,撲哧一聲,沉默終於被打破,一輩子沒聽過這麽有意思的詠梅,錢老師實在憋不住,第一個笑了出來。

  第七十八章
  當天晚上那些螃蟹終於死得其所,被吃得幹幹淨淨,葉家是螃蟹的忠實愛好者,每年菊黃蟹肥的時候都當節日過,吃起來有經驗,一個個蟹殼都被掏得幹幹淨淨。
  中國人吃飯是門大學問,基本上什麽事情都是在飯桌上談成的,一桌子盆盆碟碟熱熱鬧鬧,喝點小酒碰碰杯,酒酣耳熱再陌生一頓飯下來也成老熟人了。
  成誌東在中國呆了那麽久,這點道理心知肚明,邊吃邊用心回答所有問題,錢老師笑完也就不好意思再擺臉色了,上桌之後葉爸爸溫了瓶黃酒,接著開始很熱情地跟他聊天,這麽來來往往,吃到一半大家的臉色就開始和風細雨。
  覺得高興,又有點說不上來的小傷感,葉爸爸最後喝得滿臉通紅,還是葉齊眉開車送他們回家的,成誌東開著他的Q7一路跟著,一直送到小院裏。
  終於覺得滿意,這麽多年看人總有點經驗,任誰都看得出來這男人用了心,又很了解自己的女兒,怎麽想問題都是出在她身上,所以進門前錢老師對著成誌東和顏悅色地說了最後一句,“以後跟齊眉一起回來吃飯。”
  成誌東立刻鬆了一口氣,當下笑得一口白牙,頭點得用力,然後被葉齊眉當場瞪了一眼。
  葉爸爸走在後頭,這時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嗬嗬,“回去吧,要加油。”
  心口一暖,成誌東有找到組織的感覺,寶寶爸爸媽媽,你們看出來了嗎?看出來我的辛苦了嗎?那就拜托了,大家要一起加油。
  不能說出口,他們三個用眼神進行最後的交流,內容很簡單,就算是碉堡,我們也要攻克她!
  葉齊眉站在旁邊不顧形象地翻了翻眼睛,太過分了吧,當她是透明人?
  兩個人回頭上車,分開兩周了,一回來又遇上這麽人仰馬翻的事情,終於可以兩人獨處,合上門才覺得能夠安安靜靜待在一起是多麽的難能可貴。
  四下很安靜,葉齊眉舒了舒手臂,歪頭看了他一眼,又想起那首詠梅,忍不住露齒笑了起來。
  沒什麽燈光,車剛發動,儀表盤暗暗晶光,城市裏看不到月亮,街燈蜿蜒排列,柔和的淡黃色一直延伸到遙遠盡頭。
  她的笑容在這樣的光線裏明媚閃耀,他也笑了,眼角彎起來,開車的時候總是閃神,不斷地往側邊看過去。
  洗完澡走進臥室的時候,她已經靠在床上看書,頭發還微微有點潮濕,散在肩膀上烏黑發亮。
  忍不住,他掀開被子躺上去,一手關燈,另一手抓著她就吻下去,書還在手裏,葉齊眉小聲驚叫,然後笑起來,笑聲埋沒在他的唇齒間,模糊動聽。
  屋裏還殘留著螃蟹和米醋混合起來的鮮美香味,他在黑暗裏抱著她吻了很久,然後翻身上來,分開她的雙腿,動作很溫柔。
  已經意亂情迷,但葉齊眉仍舊殘存一絲清醒,雙手撐在他胸膛上,聲音有點啞,“誌東,安全套。”
  “寶寶,我們生個小孩好不好?好不好?”已經俯身在她身上,他雙肘撐起,呼吸溫暖,一陣陣拂進她的耳朵深處,聲音低而渴望,好像怕她拒絕,竟好像隱隱夾雜著懇求。
  又想起那個街邊的麵包店,玻璃擦得透亮,貨架上露出的孩子的臉,頭發烏黑長直,小臉圓潤可愛,仰頭與自己的媽媽說話,然後看著她遙遙指過來。
  想著想著便輕輕歎息起來,成誌東等得緊張,聽到歎息聲,身子都有點僵硬,正要抬頭,臉頰一暖,被她雙手合住,沒有聲音,她在麵前微笑,仿佛春暖花開。
  歡喜過頭,成誌東反而有點不敢相信,想遲疑確認,又覺得乘勝追擊才是正途,一時矛盾,他就這麽呆呆看著葉齊眉,破天荒的在這種關鍵時刻,徹底愣住了。

  第七十九章
  這一次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葉齊眉毫不意外。
  也是,成誌東一直是個行動派,一旦立定心意,就立刻付諸實行,隔了這幾個月才驗出兩條杠,連她都覺得已經很不容易了。
  快要過年了,大部分公司都放了假,但亞洲不隻一個中國,成誌東這段時間仍舊異常忙碌,她倒是休息得很好,知道懷孕之後很小心地又做了一個全身檢查,一切無恙。
  想告訴他的,又怕電話裏說不清楚,拿到檢驗報告之後她也忍著沒出聲,一直等他飛回上海。
  今年冬天寒流不斷,又連著下了好幾天暴雪,今天雖然雪已經停了,可是氣溫降到極低,她是很怕冷的,浦東機場建築宏大,連帶風都大得離譜,從停車庫上來到候機廳,短短幾步路走得她哆哆嗦嗦。
  還好候機廳裏很暖和,看了看航班信息,成誌東上飛機前打過電話給她,讓她別開車出門,可是國內都已經開始放年假,他的司機當然不例外,她電話裏答應著,但終究放心不下,還是很早就從家裏出來,用極慢的速度開到機場等他,路上耗費的時間比平時足足多了一倍。
  一切正常,時間也算得剛剛好,包留在後廂了,她手裏沒什麽東西,這時候樂得輕鬆,慢慢晃到國際航班出口處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下飛機就開始往出口處急步走,成誌東步子邁得一向大,這時候更是一陣風似的,轉眼就消失在通道盡頭。
  其實昨天他就應該到上海了,但是國內大雪,飛上海的所有航班全都取消,今天好不容易可以重新起降,但他上午到首爾機場的時候居然當地也開始大雪,沒多耽擱,他直接開車去了釜山,釜山今天又沒有直達上海的航班,鐵了心要回來,他立刻飛香港,然後又從香港轉飛了過來。
  這樣一番周折,等他到浦東機場的時候已經快半夜了。
  長年飛來飛去,他一向隻帶著隨身的一點行李,一切從簡,出入手續也辦得特別快,習慣了一出來就撥電話給她,他一邊走一邊按鍵,電話一響就通了,那頭葉齊眉的聲音很清晰,“誌東,你到了?”
  “寶寶,我剛下飛機,你還沒睡?”
  那頭有輕輕的笑聲,背景聲很嘈雜,又奇跡般地和他耳邊的有共鳴,連播報航班到達的機械女聲都一模一樣。
  有點愣,他追問了一句,“你在哪兒?怎麽這麽吵?”
  “我就在這兒啊,沒走開過,這麽冷的天你幹嗎隻穿這點衣服?想凍死嗎?”
  一下子沒聽懂,成誌東握著電話腳步頓了頓,這個時候他已經快到出口處,等候區照常人流如織, 再晚也有很多人焦急地翹首張望。
  人群中有人對他輕輕招手,看到他不敢相信的眼光,原本的微笑放大很多,嘴角翹得高高的,雪白的牙齒都微微露了出來。
  太開心了,他大步走過去,電話都忘了按斷。
  可是摟住她的時候第一句話卻是念她,“不是讓你別過來,這麽晚了,還在下雪。”
  “沒有啊,昨晚就停了,否則你的飛機怎麽能降落?”他風塵仆仆,身上帶著機艙裏慣有的味道,但她埋首在他懷裏隻覺得安心,感覺非常愉快,葉齊眉甚至還踮起腳來,輕輕親了一下他的臉。
  這麽甜蜜,他不行了,要不是還有一絲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這裏還是公共場合,成誌東差點當場火山爆發。
  走出候機大廳就是一陣寒風撲麵,她穿著長長的大衣,圍巾鬆鬆繞在脖子裏,這時候微微縮了一下,成誌東手長,一把就握住她的腰,有點用力,她的臉正好斜靠到他的肩窩裏,暖得很。
  到了車上他還想著那個親吻,在駕駛座上坐好之後,他一伸手就將她攬到懷裏,直接親了下去。
  這個親吻有力且長久,臉都憋紅了,推他,葉齊眉氣喘籲籲。
  “強盜,別亂來。”
  手都不老實起來,他笑著逗她,“為什麽不能亂來,我不對你亂來還有誰對你亂來?”
  真的不能讓他亂來,葉齊眉一邊笑著躲一邊小聲叫,“我說真的,小心你的小強盜。”
  她的句子夾雜在笑聲中,有點模糊,他一開始完全沒有聽明白,等領悟到這句話的意思,成誌東所有的動作突然停頓,當場愣住了。
  “喂?”等了一會他都沒反應,葉齊眉在他麵前招手,正想再次開口,手已經被他一把抓住,成誌東盯著她看,然後遲疑著小心確認,“你是說,我們有孩子了?”
  看看這男人的樣子,葉齊眉眉眼彎起,抿著嘴唇點頭,又想開口,卻看到他已經笑得眼都看不見,握著拳頭用力蹦出一個yes。
  “傻瓜。”被他興奮的樣子感染,葉齊眉直接笑出聲來。
  車開到地麵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天上有開始飄落雪花,並不很大,但是漫天白色飛舞,在夜色和燈光交映下極致美麗。
  機場大道筆直延伸,回程路上車輛不多,但這個一向習慣了飛馳的男人卻把車開得異常緩慢,且時不時側頭過來,看著她笑得快樂。
  她也覺得快樂,溫暖的車廂,身邊的笑臉,車窗外的雪景,還有無盡延伸的寬闊大道都讓她覺得愉悅而且幸福,即便這一切都會有代價,但是此時此刻,她覺得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值得。

  第八十章
  因為知道小強盜的到來而興奮整夜的成誌東第二天一早就拉著葉齊眉去了一次醫院。
  葉齊眉這一次得知自己懷孕之後並沒有找李芸做檢查,一是有了上次那麽烏龍情況的前車之鑒,覺得有些尷尬,二是李芸和媽媽的關係非同一般,她還不想在成誌東知道之前告訴家裏自己懷孕的事情。
  可是成誌東堅持,並且把保存了很久的第一份體檢報告也找了出來,指明要去見那個最後簽字的醫生。
  找到李芸的時候她正在跟同事聊天,中午的時候檢驗室裏很安靜,習慣帶飯後水果,她剛洗好了草莓,跟同事一邊吃一邊聊八卦。
  小護士敲門的時候她還在笑,但一開門看到她身後的成誌東和葉齊眉就愣了。
  醫院裏人來人往,但這兩個人到哪裏都有點鶴立雞群的味道,第二次見到葉齊眉和另一個男人共同出現,還那麽神清氣爽,看上去也不是來看病的,李芸瞪著他們不知道說什麽。
  “學姐。”葉齊眉先開的口。
  “你就是李醫生?”再看了一眼抓在手裏的體檢報告,成誌東直接問。
  那份報告封麵上就有葉齊眉的照片,在眼前一晃而過,李芸立刻回神,“你是誰?齊眉的體檢報告怎麽會在你手裏?”
  “我是成誌東。”他答得很快,葉齊眉看了看周圍才開口,“學姐,我們能不能和你單獨談談?”
  小護士還在旁邊一動不動,坐在辦公室裏的同事也好奇地伸著頭,人人都是一副想聽個究竟的樣子。
  成誌東?又看了他一眼,李芸突然想起那天她拉住那個帶著大狗跑進來的男人時,齊眉急著站起來解釋,還說那個不是他。
  不是那個男人,那麽現在這個,到底是不是?
  無論如何先清場,李芸把興致勃勃地小護士和同事先打發走,這才讓他們進了辦公室。
  緊閉上門她才開始講話,直接對著成誌東,“我就是李醫生,齊眉的學姐。”
  已經從葉齊眉口中聽說過這位學姐的大名,成誌東對她很客氣,“你好,這份報告上說齊眉上次懷孕以後免疫係統出了問題,我想問一下這種情況會不會再出現?”
  聽完這句話李芸眼睛就瞪起來了,剛想說話,又看見成誌東把手裏的體檢報告放在桌上開始翻頁,原來薄薄的一小疊體檢報告現在變得很厚,再仔細看原來那下麵還有一疊。
  忍不住好奇翻開看了一下,厚厚的那疊全都是英文的,一看就知道是原來那份的翻譯稿。
  看她看得有點愣,成誌東隨口解釋,“這是我讓翻譯弄的,看中文我不太行。”
  “那麽有心早幹嗎去了?”明白了,不過想起當時的情景,李芸還是口氣不太好。
  明顯感覺到她的敵意,成誌東皺皺眉頭,從剛才開始就被學姐冷落,葉齊眉在一邊剛坐下,看這個情況又站起來,“學姐,你別誤會了,跟他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聽完她的這句話那兩個人一起回頭大聲,說的內容還一模一樣,說完都覺得意外,又同時偏頭對視了一眼。
  不應該笑的,不過實在好笑,葉齊眉掩嘴撲哧笑了一聲。

  第八十一章
  正如葉齊眉所料,這一回李芸確認她懷孕之後,第一時間就通知了錢老師和自己的爸爸,他們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和成誌東在開車往家趕的路上,錢老師聲音在電話裏仍舊權威,劈頭就問,“齊眉,李芸說的是不是真的?”
  對媽媽還是有點怕的,葉齊眉拿著電話沒作聲,成誌東正在開車,看了她的表情一眼,直接把電話拿了過去。
  “媽媽,是我。”
  對成誌東的聲音已經很熟了,不過之前都是叫伯母,突然叫媽媽,她還真是不適應。
  對著電話呆了一下,錢老師愣是沒說出話。
  成誌東完全沒有介意那頭的沉默,大聲繼續,“我們現在就在過來的路上,有好消息告訴你們。”
  拿回電話的時候葉齊眉不說話,眼睛睜大看著他,表情很是佩服。
  “怎麽了?”快到了,他一邊打方向一邊看了她一眼。
  “等下你怎麽說?”媽媽叫得那麽順,等下看你怎麽收場。
  “怎麽說?”他又看了她一眼,“很簡單啊,就說我們結婚。”
  啊?當場愣了,葉齊眉眼睛都要瞪得奪眶而出,“我什麽時候答應要跟你結婚了?”
  成誌東原本在專心開車,這時候突然打燈,方向盤一轉就往路邊靠,嚇了一跳,葉齊眉一把抓住門把手。
  “寶寶。”他把車停好,熄火,然後很嚴肅地看過來。
  “幹嗎?”
  “我是不是一個人?”
  這句話突兀又好笑,但是他說得嚴肅,她也沒心情笑,居然被感染,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成誌東又伸手過來撫摸她的小腹,手勢很輕,眼睛裏微微笑起來,“這裏是不是一個人?”
  “你要說什麽?”他的掌心很暖,天氣冷,雖然穿得厚重,但她仍覺得溫暖透過衣料,一直滲到心裏,不由自主微笑起來,葉齊眉聲音緩緩。
  “這裏都已經有兩個人了,你就從了我吧。”
  這句話是誰教的?又是哪個狗頭軍師在他背後亂來?愣了,然後她實在忍不住,仰頭爆笑出聲。
  還沒笑完電話又來催,這次是爸爸,成誌東繼續開車,到家之後開門的是葉爸爸,看到女兒先往裏努努嘴,然後又拍拍成誌東的肩膀。
  完全明白爸爸的意思,進門的時候葉齊眉忐忑了一下,有點遲疑,成誌東倒是很幹脆,手一張就拉著她跨進去了。
  錢老師臉色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們,臉色不太好看,看到女兒先瞪了一眼。
  現場最鎮定的倒是成誌東,攬著葉齊眉的肩膀就宣布,“齊眉懷孕了,爸爸媽媽,高興吧?”
  其他三個人一起看過來,自從上次烏龍見麵之後,成誌東每次回到上海都會來拜訪一下錢老師和葉爸爸,對他也算熟悉了,知道這個男人說話做事直接,但也沒想到直接到這個地步。
  當下三個人表情迴異,錢老師這次實在笑不出來,葉爸爸躊躇著是不是先進廚房躲一躲,而葉齊眉額角黑線,索性用手在他背後使勁掐了一下。

  第八十二章
  原本還在想怎麽問清楚這件事情的,沒想到成誌東說得這麽直接,錢老師反而不知道該怎麽接了,憋了一會才開口,“那你們打算怎麽辦?”
  就等著這一句呢,成誌東立刻回答,“我們結婚。”
  啊?剛才還在掐他,突然聽到這句話葉齊眉手一滑,直接呆住了,“我什麽時候答應了?”
  剛想對成誌東的回答表示滿意,聽完這句錢老師立刻怒了,站起來一把就把女兒拉了過去,“你想氣死你媽對不對?再說一句試試看。”
  是她一手帶大的,錢老師教訓女兒很順手,兩個男人又是搶救不急,眼睜睜看著葉齊眉被拉得差點絆倒在沙發前,成誌東冷汗都出來了,“媽媽,你別激動,讓我跟她說。”
  能不激動嗎?眼看外孫都要有了,別人家女兒未婚先孕是因為沒人負責,她家這個倒好,有人挖空了心思想負責她都不要。
  那你跟幹嗎跟人家生孩子?
  氣上心頭,錢老師差點沒當場把女兒瞪出兩個洞來。
  好不容易站穩,葉齊眉委屈,輕輕說了一句,“的確還沒答應嘛,剛剛才說到一半。”
  聲音太低,錢老師一下子沒聽明白,隻有成誌東福至心靈,立刻就聽懂了。
  太高興了,來不及解釋,他伸手就把葉齊眉抱了回來,笑著歡呼了一聲。
  又是搶救不急,葉爸爸站得近,倒是明白了,看著他們兩個又忍不住笑,看到錢老師還想說話,他終於伸手拉住她,笑著念,“好了好了,孩子高興就好,我們就等著抱外孫吧。”
  “那怎麽行?怎麽都要先登記,然後舉行婚禮,我上次還聽李老師說,她兒子在金茂辦的酒席,場地特別好——”
  被老伴拉著往外走,錢老師一路上絮絮叨叨。
  廳裏安靜下來,隻留下葉齊眉和成誌東兩個人,低頭再確認,成誌東笑得開心,“說答應,快說。”
  這男人——還真是改不了強盜作風,想反駁的,但是抬頭看到他的眼睛裏有光,笑容幸福,也覺得幸福,想了想她終於沒說話,眉眼一彎,微微笑了。

  番外
  在李芸那裏接受過最新最生猛的婦女生育常識教育之後,成誌東正式成為準爸爸症候群中的一員,看著葉齊眉一舉一動都覺得不安,在的時候一直盯著她不放,不得不飛走也是一得空就飛回來,回來第一件事先抓著她上下左右摸索一遍,完好無損才鬆口氣。
  一開始葉齊眉覺得他的反應有趣,到後來開始不放心,還特地去找了一次李芸,問她這樣的情況多不多?會不會變成強迫症啊?
  李芸大笑,這才算是對成誌東徹底放了心。
  可成誌東一直安定不下來,而且時間越長越是緊張,葉齊眉卻正相反,她這一次懷孕與上次相比,身體適應情況出奇得好,一直都不覺得很累。
  初期孕吐少,體重控製得當,幾個月來各項指標都可算得上是標準,每次檢查醫生都表示滿意。
  覺得勝任愉快,她一直都堅持上班,隻是在後來稍稍減輕了一些工作量而已。
  日子推移,臨近秋末的時候她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這時候就連一直支持她工作的齊爸齊媽都對她投了反對票,終於決定停下來,讓苦惱了好幾個月的成誌東鬆了一大口氣。
  預產期臨近的最後一個月他一直留在上海,雖然如此,但成誌東仍舊非常忙碌,連帶著黛西也叫苦連天。
  能不叫苦嗎?亞洲區大部分問題都要在上海解決,忙瘋了,她恨不能自己突然變成千手觀音。
  終於熬到11月,這天早晨黛西在辦公室埋頭苦幹,桌上電話突然響,接起來習慣性報公司名,然後那邊有幹淨好聽的女聲,“請問成誌東在嗎?”
  因為工作得力,黛西現在已經榮升為首席秘書,能夠直接打到她桌上的電話並不多,更何況還是上來就直呼老板姓名的,她聽了就是一愣。
  “成總不在,請問您有什麽事?”
  那頭好像沉吟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句子清晰有條理,“是這樣的,我剛才有聯係過他,可是電話一直不通,這裏有一份標著急件的合同他忘了帶走,需要送過來嗎?”
  神人?是不是你?精神突然來了,黛西在座位上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握著電話的手緊緊貼近耳朵。
  “成總現在應該在工廠,有些車間是屏蔽信號的,您不要誤會。”
  撥電話的就是葉齊眉,成誌東一早就去了工廠,她最近醒得遲,起床後才發現沙發上落下的這份文件,打他的電話又一直是無法接通,唯恐文件會帶來什麽問題,她第一次把電話直接打到了他的辦公室。
  “這些我知道,你不用特意解釋。”那頭接電話的應該是他的秘書吧,覺得她的反應很有意思,葉齊眉在這邊微微一笑。
  已經對她的身份確認無疑,黛西聲音熱切,“哦,好的。那請問是什麽合同?上麵應該有編號,您能找一下告訴我嗎?”
  渾不知自己已經變成某人的偶像,葉齊眉聞言低頭翻動手中的合同,然後把數字清晰報了出來。
  的確是急件啊,對方已經簽字,今天就要寄送美國總部,黛西聲音非常誠懇,“是很緊急,您要親自送到公司嗎?我可以過來取。”其實她的潛台詞直接明了,崇拜了這麽久,終於有機會可以得見真顏,讓我親眼見見你吧,神人。
  “沒關係,我知道地址,過來也很方便。”離預產期還有兩個星期,但自從成誌東待在上海不走以後她已經徹底喪失行動自由,難得有機會名正言順出去逛一圈,她樂意得很。
  更何況是她有盡過通知義務,是他自己沒有接電話。
  已經是懷孕後期,她早已不開車,雖然覺得這麽近距離跑一次沒關係,但出門的時候還是很小心,電話裏叫好了車,接到電話才下的樓。

  第八十三章
  成誌東公司在市中心有辦公樓,離公寓不算太遠,不是上下班高峰,路上很順暢,已是深秋,這是上海最好的季節,風裏味道清涼,她索性按下車窗,一路上享受涼風撲麵的感覺。
  到達那棟大樓的時候感覺非常好,她一路走進去步子輕鬆。
  走進電梯裏麵空無一人,門合上的時候突然有人奔過來,她伸手按住開門鍵等待。
  進來的是一個年輕女孩子,腳步匆忙,說完謝謝按樓層的時候還在喘氣,看到要按的數字已經亮起來了,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微微一笑,那女孩子也笑,笑完了嘴裏好像咕嘟了一聲,聲音太輕,她也沒聽清。
  成誌東辦公室所在的樓層很高,電梯門邊黑色小屏幕上數字不斷跳動,葉齊眉仰頭看著,突然感覺有些腰酸,緩緩退了一步,手肘靠在扶手上,呼了一口氣。
  已經到了,電梯門往兩邊滑開,那個女孩子當先走了出去,跨出兩步又覺得有些什麽不對勁,回頭看她,一手按在外麵的開門鍵上,輕聲提醒,“到了,你不出來?”
  電梯裏沒有回答,再仔細一看她的臉就白了,手指抖抖地伸出去,聲音也抖,“你,你不是要生了吧?”
  剛才還隻是腰酸而已,這時一陣劇痛卻閃電般襲來,手肘已經撐不住身體,覺得不可思議,葉齊眉臉色比她更白,勉強開口,她一頭冷汗,“這位小姐,請幫我找總裁辦秘書黛西。”
  這時候已經看到她的裙擺都濡濕了一片,手指和聲音抖得更厲害,回答都是結結巴巴的,“我,我就是黛西。”
  已經快撐不住身子了,可葉齊眉還是勉力鎮定地回答她,“那好,文件在我包裏,能不能替我叫輛車去醫院,還有,請通知成誌東。”
  原本已經手足無措,聽了她的指示黛西立刻一個命令一個動作,小心翼翼把她扶出來安置到成誌東辦公室裏的沙發上,然後立刻撲到電話旁撥號碼。
  成誌東這天在工廠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從德國運過來的新機器安裝沒有到位,第一批產品全都沒有符合規格,一早就接到電話,他是匆匆趕到工廠裏的,廠長和質檢主任很早就在門口等,全都臉色難看。
  到車間就在現場跟他們開會,火氣大起來,他說話的時候反而開始笑。
  白光一閃一閃的,在場所有人都覺得溫度直線下降,明明是秋天,車間裏還是四季恒溫的,怎麽突然感覺那麽寒。
  說到一半有人從外麵奔進來,看到這個場麵也沒刹住步子,氣喘籲籲直接跑到成誌東麵前。
  “怎麽了?”被打斷,成誌東語氣不太好。
  其他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著那個家夥,個別善心的已經開始為他祈禱。
  “成總,總部有電話找你。”
  “誰?告訴他我現在沒空。”眉頭皺起來,成誌東直接轉身打算繼續之前未說完的內容。
  “黛西打來的,真的很緊急。”那人急著抓回他的注意力,聲音都高了一個八度。
  眾人不約而同地擦汗,一個個把頭低了下去。
  “有什麽事你直接說。”沒動步子,成誌東句子簡短。
  真的可以直接說嗎?看了一下周圍情況,那員工吸了一口氣,“成總,黛西說您的孩子要出生了,問您能不能立刻趕回去?”
  所有的聲音和動作都停住了,眾目睽睽之下,隻見成誌東臉上的汗一下子就下來了,臉色都變了,拔腿就往外飛奔。

  第八十四章
  一路飛車,打電話給齊眉,沒有人接,又打給黛西,聽完她結結巴巴的報告成誌東臉上表情精彩,半天才咬牙憋出一句話,“是你讓她送文件過來的?”
  冤枉啊——!原本已經心裏打鼓,黛西這時候晴天霹靂,“不是,我有說要自己過去取,可是被拒絕了。”
  車子已經轉進醫院停車場,不再多說,成誌東拍門下車,大步跑進醫院大門。
  葉齊眉已經進了產房,黛西絞著手站在等候區裏,看到他立刻跑過來。
  沒時間聽她說話,成誌東急著找醫生,這家私立醫院服務很好,他陪著葉齊眉來檢查過很多次,上下都已經認識了,這時護士長急匆匆趕過來,笑著安撫他,“成先生不用著急,提前兩個星期也算正常,現在成太太正在產房裏,您要進去嗎?”
  廢話,他當然要進去。
  還沒開口走廊裏又有人招呼他,這次是齊爸爸和錢老師,接到電話匆匆趕了過來,走到近前是錢老師先開的口,“誌東,你怎麽了?”
  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樣子,成誌東現在臉色蒼白,額角都是汗,齊爸爸看著就想起自己的當年,上來拍他的肩膀安慰,“沒事沒事,寶寶媽以前生的時候特別順利,寶寶也一定沒問題。”
  外頭場麵如何熱鬧都跟葉齊眉無關,她這時躺在產床上咬牙忍痛忍得辛苦,恍惚間門邊有人輕聲說話,“成先生,您先到旁邊消毒。”
  突然睜開眼抓著醫生說話,“不行,不要讓他進來,我自己生。”
  進不進來都是要你生的,這當口哪有那麽好命還找人代生?護士醫生全都黑線條,但看她一臉堅持,又跑出去通知成誌東。
  最後進來的是錢老師,低頭拍了拍她的肩膀叫聲寶寶,已經滿頭大汗,葉齊眉看到媽媽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媽媽,好痛。”
  真是難得看到女兒這麽又嬌又弱的樣子,錢老師心疼之餘臉上還是笑笑的,“女人生孩子都是這樣的嘛,幹嗎不想讓誌東進來。”
  “他之前就緊張得要命,我怕他會暈倒。”
  說得好,錢老師想起成誌東的樣子,了解地點點頭。
  又有小聲音,“而且我現在的樣子太不好看了,不想讓他看見。”
  真有意思,產房裏的人都笑了。
  笑著笑著錢老師又擦眼淚,她這個女兒從小獨立,她爸爸工作需要常年在外,而她一直帶高三,忙起來根本連家裏都顧不上,齊眉很小的時候就會一個人上學,回家煮飯自己吃,做完作業早早上床,成績一路都很好,進大學的時候自己收拾收拾東西就去了宿舍,就沒怎麽讓她操過心。
  之前都覺得這樣很好,後來看她工作以後更加獨來獨往,一個人買了房子住,習慣得不得了,這才覺得有點問題。
  女兒做了專打離婚官司的律師,其實她心裏是不太讚成的,原本就怕她會太習慣一個人過日子,到後來年歲漸長,看那個樣子根本就是打算獨身一輩子,怕她真的會孤獨終老,從來沒讓她操心的女兒就在這件事上讓她傷透了腦筋。
  齊眉性子獨立,工作有成,如果她鐵了心獨身主義,說實話她跟她爸爸還真沒有辦法。
  幹著急也沒用,幸好後來出現了一個成誌東。
  真是幸好,看著女兒身上慢慢流露出女兒嬌態,到後來終於真心接納了生命中另一半的存在,她真是滿懷感激。
  就是有一點不太好,他們老兩口和成誌東努力到最後,這死丫頭居然一直等到有了孩子才答應求婚,後來又說不樂意在這段時間舉行婚禮,氣得她那個牙癢癢。
  難不成還想等孩子大到能做花童了,才讓他們兩老了了這個心願?
  又想念她,可是手上一緊,被女兒一把抓住。
  覺得痛,葉齊眉抓著媽媽的手不放,眼裏濕濕的,卻不是傷心,反而顯得很明亮。這時看到媽媽看過來,有點驚訝,“媽媽你不是在哭吧?其實還好啦,”說著又忍不住哀哀叫了一聲,“醫生,還有多久啊。”
  唉,真拿她沒辦法。笑了,錢老師看著女兒搖頭。
  孩子最終出生的時候葉齊眉已經筋疲力盡,聽到哭聲轉頭去看,醫生抱著很小的一團走到她身邊,“是個弟弟哦,來跟媽媽握握手。”
  剛出生的孩子小臉漲得通紅,張著嘴使勁哭,眼睛眯成一條縫,聲音很大。
  這麽洪亮的哭聲,真是個小強盜啊——
  伸手輕輕握住那隻小巧得不可思議的小拳頭,葉齊眉又一次不爭氣地濕了眼眶。
  覺得滿足而且快樂,那麽久的時間,看過那麽多,又經曆過那麽多,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一個女人能夠強大到成為女王是很值得驕傲,但是女人最大的快樂,其實隻是做個真正的女人而已。

  第八十五章
  過了很久——
  也不算很久,半年後吧。
  大樓走廊裏鋪著灰色地毯,踩上去軟綿綿的,兩邊有會議室和辦公區,上午十點,大部分人都在埋頭工作,走動的人不多,四下非常安靜。
  門開處黛西抱著文件夾走出來,目標很明確,剛邁出一步卻驚叫了一聲。
  地上有一團粉藍色的小東西,活物,爬行中,海拔太低,不低頭根本注意不到。
  歎氣聲,黛西蹲下去伸手抱,小孩子香而且軟,一點也不怕生,反而咯吱咯吱笑起來,兩腮肥嘟嘟,跟玩具洋娃娃有得一拚,抱在手裏根本沒什麽真實感。
  抱著他往前走,會議室門半開著,裏麵坐滿了主管級人物,成誌東坐在長桌首位,正一邊翻看手中的文件一邊聽著報告。
  又歎氣,黛西把手裏的小家夥放下來,調整好他腦袋的方向,最後在他包著尿不濕的小屁股上輕輕推了推。
  隻見他立刻搖頭晃腦往前爬,行動迅速,目標準確,轉眼就爬進會議室裏麵去了。
  長桌下一路爬過,那下麵非常寬敞,所有主管都已經習慣了,開會的時候全都把腳規規矩矩縮在椅下,沒一個人橫七豎八亂放的。
  終於抓到目標,揪著某人的褲管他非常努力地想坐起來,未果,再次努力,還是不行,有些不高興起來,他扁嘴。
  一雙大手從天而降,一把將他舉起來,成誌東對著兒子講話,“小果,你是不是餓了?”
  桌邊其他人都鬆了口氣,紛紛笑起來,成果是會議室裏的常客,他們也非常歡迎非常適應他的存在——尤其是當成誌東白牙一閃,會議時間開始難熬的時候,他真可算得上是他們的唯一救星。
  公司對生育後的主管級別以上的員工有周全福利設施,大樓中辟了一個育兒室,專門請了幼教老師來照顧那些女主管的孩子。
  成果是第一個跟著爸爸來上班的特殊例子,更何況他爸爸整個亞洲區的老大,頓時在公司裏掀起了一陣不小的風浪。
  那些男主管一開始無法接受,後來慢慢開始有人學習,到現在已經有兩三個男主管學習他的樣子,偶爾帶孩子來享受福利。
  不過成果年齡最小,而且一來就是最特別的一個,享有自由進出會議室的無上特權——因為他喜歡。
  半歲的小孩對主管級會議情有獨鍾,真是匪夷所思。
  轉眼到了中午,成誌東父子兩個的午餐是一起解決的,一個流質,一個固體。成果吃飽後扔開奶瓶就在寬大的沙發上打滾,心情很好的樣子,成誌東再抬眼他已經睡著了,一隻小手落在沙發邊緣,肉鼓鼓的。
  覺得好笑,走過去輕輕把他抱起來送到育兒室,小朋友都在午睡,老師把成果接過去的時候滿臉笑,寶貝得不得了的樣子。
  也是,成果長得好,不哭不鬧,見人就笑,大樓上下的明星人物。
  忙到很晚,葉齊眉趕過來的時候育兒室早就關閉了,成誌東辦公室還亮著燈,成果一個人坐在一堆玩具當中自顧自玩到不亦樂乎。
  推門的時候她抿嘴笑,走過去抱起兒子才出聲,“辛苦了,海馬爸爸。”
  “沒事,這是海馬爸爸應該做的。”走過來親她的臉,成誌東聲音愉快。
  “一起回家嗎?還是我帶著小果先走?”
  從她手裏接過兒子,成果非常不配合,死死抓住媽媽的衣領。
  低聲笑,成誌東回答,“你看看他,從小就知道我們家誰比較厲害。”說完繼續收手,“小子,也不看看是誰帶了你一天,給我過來。”
  還是不放,已經是四月末,葉齊眉上衣單薄,開衫裏麵襯衫領子被他有勁的小手扯得兩個扣子脫開,春光乍泄——
  眼光一熱,成誌東雙手還在兒子身上,眼睛卻不知看到哪裏去了。
  對這一大一小都有點無力,葉齊眉先把成果從身上拔下來放到地上,然後伸手直接捂住成誌東的眼睛,“別看了,回家。”
  “好,回家。”他答得異常幹脆,一手撈起在地上不滿扭動的小家夥,另一手握住她的肩膀,立刻往外走。
  回家,他喜歡這個詞,太喜歡了。
  最後的話:
  可能結果和預料的不一樣,但是愛情來的時候,還是要試;
  可能很快或者很久以後會後悔,但是愛情來的時候,還是要試;
  可能誰也不是誰的天長地久,但是愛情來的時候,還是要試。
  並不是奢求事事完滿無缺,不過是因為我們隻能活在當下。
  謹以此文獻給在愛情麵前卻步的每個人,謝謝還在繼續或者曾經擁有的一路陪伴

  番外之如雲第一章
  沒有預約,兩個男人直接進入廉式集團總部大樓,秘書替他們推開門,廉雲就坐在桌後,辦公室很大,因為是傍晚,陽光引退,他的表情在陰影裏看不太清楚。
  接過信封,廉雲將裏麵的照片攤在寬大的辦公桌上,照片照得不是很清楚,看上去是在不同國家抓拍的,有些還是在機場,每張照片上的焦點人物隻有一個,就是殷如。
  一張張看下去,他始終沒有聲音,隻是眉頭越皺越深,最後一張是近期拍的,她在一個商場裏購物,穿得很寬鬆,但是身材已經變得很明顯,再怎麽模糊都看得出這個女人起碼懷孕七八個月了。
  很憤怒,又覺得心酸,他皺著眉頭想壓抑住自己心中蓬勃湧出的複雜情緒,可是明顯不成功。
  照片上這個女人,至今身分還是他的妻子,她肚子裏的孩子,無論如何都有他的一半,可是這女人做了些什麽?
  一個人懷著孩子世界各地悠哉遊哉閑逛,一聲招呼都不打,更可恨的是,就連有了孩子都不讓他知道。
  她還真以為男人的作用就是一顆精子嗎?
  “她還在飛?”
  那兩個男人看他表情不對,互相望了一眼,說話就有點小心翼翼,“沒有了,最後一張照片是在美國拍的,殷小姐現在已經開始在洛杉磯待產,近期看來是沒有再出行的計劃。廉先生,接下來您還有什麽需要?”
  需要?都這個時候了還需要他們出馬?他這個大活人難道是死的嗎?
  按電話,秘書的聲音立刻響起來,盡職盡責。
  “幫我訂去洛杉磯的機票,最快的一班。”
  手裏握著地址,廉雲一下飛機就直奔那個地方。
  洛杉磯天氣炎熱,車裏雖然開著冷氣,但他到達那個市郊小鎮的時候一樣是一頭薄汗。
  不想承認是因為緊張,但其他理由也實在找不到了。
  殷如住的是一棟上下兩層的獨立宅子,門前有草坪,種著花草,夏日裏鬱鬱蔥蔥的樣子。
  下車後他站在街對麵躊躇,原本已經想好到了以後就直衝進去,抓著她好好問清楚為什麽要跑,可是飛了十幾個小時終於來到這裏,他卻突然膽怯,不敢上前。
  是傍晚,晚餐時間,小鎮上的居民應該都在家裏圍桌享受天倫之樂,而他孤零零站在路的一端,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就在幾步之遙,他卻望著那棟房子不敢邁開這第一步。
  盯著那扇門看,或許是因為他的念力太強大,沒過多久,那扇門居然開了。
  走出來的果然是殷如,穿著寬鬆的孕婦裝,一邊走一邊講電話,臉上表情是微笑的,很女人。
  其實他第一次見到殷如的時候,廉雲心裏想的是——這還是女人嗎?
  多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想起來,居然還曆曆在目,仿佛昨天。
  那時集團已經開始準備兩年內在海外上市,他力排眾議,請了國際知名的谘詢管理公司來重整公司架構,提出方案的時候一幹叔伯表情各異,雖然礙於場麵上還有其他非家族成員的董事在,沒有當場翻臉,但回家之後就不一樣了,家庭會議開得如火如荼。
  他那時候已經執掌大權年餘,公司也在這段時間賺得盆滿缽滿,又鐵了心要把公司那些陳腐陋習做個了結,到最後還是把一切反對意見壓了下去。
  有錢好辦事,很快麥肯錫就派人過來接洽,初步交流之後,那位負責接洽的中國人拿著洋腔洋調跟他提意見,他英文其實還行,好歹在國外呆過一段時間,但真的隻是呆過一段時間而已,學的雖然是金融,但授課聽課的全都是中國人,那時候才二十出頭,實在火大了直接買了張飛機票就回了國。
  到家還跟目瞪口呆的父母直著脖子辯,“那都是什麽精英學校啊,騙錢。還不如網絡大學買張文憑。”
  他們家從祖輩開始做生意,本來也都沒什麽文化,不過到了第三代知道知識的重要性,叔叔伯伯都把孩子送出去讀書,有錢,什麽國家都行,別的堂兄弟樂得享受,他卻覺得浪費時間。
  中國人的錢很好騙是不是?要騙也是他騙他們的,哪裏輪得到那群假洋鬼子。
  後來還是在國內完成學業的,商學院認識了一大批背景相當的國內新貴,同輩裏冒出頭的很多都是稱過兄道過弟的,這才覺得沒浪費時間。
  不過也就是因為這個,他的形象再怎麽都隻是土鱉,從來沒有被套上過歸國精英,留洋俊傑的名頭。
  反正他也不稀罕,現在一聽這家夥動不動就一口英文跟他說這說那,一個心煩,他就直接提了要求,“別的沒問題,我隻要過來的人能講一口流利中文就行,你們公司在亞洲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不會一個講中文的都沒有吧?”
  對方當場黑線條,後來接下項目的據說是亞洲最好的工作組,他也算歪打正著。

  番外之如雲第二章
  是冬天,第一次跟工作組見麵,他日程上是排好的,但是某個工地上臨時出了狀況,司機緊趕慢趕還是遲了很久。
  會議室裏氣氛有點怪,自己秘書臉色已經相當尷尬,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跑過來介紹,“廉總您來了就好,這位殷小姐一定要經理們先開始拿數據做方案討論,大家都在等——”
  “廉先生,你好。”有聲音,是女聲,吐字非常簡短有力。會議桌盡頭右手邊有人站起來,穿著白色騎士式樣的襯衣,袖口收緊,頭發很短,稍長的劉海整齊地掠在耳後。
  “殷小姐?”
  “是我,廉先生。是我要求到場的各部門經理按照約定會議時間開始討論的,一個企業需要嚴格的時間觀,沒有您到場他們便不能開始,這裏還是家長製的嗎?”
  呃——
  除了她帶來的人之外,所有人都黑線條,而殷如的手下早已習慣組長如此風姿,該幹什麽幹什麽,低著頭繼續忙碌,沒一個吃驚的。
  他素來不喜歡強勢的女人,家裏所有的女性都是傳統而中國的,也就是說三從四德,丈夫為天。
  就比如他母親,一輩子賢良淑德慣了,丈夫長年在外經商,她就在家操持後方,也從不參與任何生意上的事情,說話都是商量的口氣。
  可這個殷如徹底顛覆了他對女性的一貫認知,這個女人雖然出生中國,但很小的時候就跟父母去了海外,成長過程中待過的國家數個,發達不發達都有。
  又是高中後就一個人離家求學的,獎學金拿到手軟,出類拔萃慣了,就職也是最好的公司,年紀輕輕事業有成,說話很有威嚴,做什麽都是一陣風,幹練得不得了。
  第一次接觸之後,她帶著自己的工作組正式進入集團開始工作,集團分公司多,在國內分布各地,她飛來飛去的,隔了一段時間才帶著整理出來的初步方案回到總公司與他討論,效率出乎意料地高,而且方案精辟到位,的確切中了他這個家族企業的致命點,令他立刻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也沒什麽,工作是工作,個人看法是個人看法,他還是對她沒有性別認同。
  這樣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吧?私底下跟自己經理們吃飯的時候,都聽到他們這麽說。
  正式方案是她親自拿到總裁辦公室跟他單獨討論的,那時候已經快要過年,秘書前一天就提醒他這個時段,還不止一遍,看來她的威名已經在這裏遠近馳名,就連他這個資方都得服從規矩。
  不會再遲到了,上一次遲到給她當場來了個下馬威,這次再出問題,估計他遲些出現的結果是一室空空。
  她的名言,大家時間都很寶貴,不要雙重浪費。
  但這天遲到的是她,他在辦公室等了10分鍾之後殷如才匆匆出現,還穿著大衣,進門就道歉,“對不起,廉先生,我遲到了。”
  他老家在河南,冬天也冷,但幹爽得很,上海則不一樣,每年這個時候陰而且濕,風裏夾雜著刺骨的味道,她不是整天呆在辦公室的盆栽女子,走進來的時候還帶著滿身寒意,好象剛從什麽異常寒冷的地方趕過來。
  換了別人,他最多哈哈一笑,又不是自己手下的員工,就沒必要太上綱上線,說不定還要調侃兩句。
  但她一臉嚴肅,逼得他也正色起來,心裏有點不爽,嘴上就不客氣了,“沒關係,這段時間是特地排出來給殷小姐的,不過沒想到不要雙重浪費的殷小姐倒是雙重標準。”
  她正在脫大衣,黑色的軍裝式雙排扣,連圍巾都是純黑的羊絨,更襯得她一張臉如霜似雪,聞言抬頭筆直地看過來,他已經站起來,因為身高的關係,她隻能微仰頭才能直視他的眼睛,略尖的下巴微微揚起,還沒說話就開始咳嗽。
  她咳嗽的時候也與眾不同,雙手一起將臉掩住,合攏的指尖就在鼻尖,大半張臉落在掌心裏,露在外麵的眼睛卻還盯著他。
  殷如雖然作風國際化,但五官卻是傳統的中國式,眼睛尤其漂亮,細長鳳眼,線條秀麗,這時近距離看過來,眼尾微微上翹,居然驚人魅惑。
  看到她這個樣子突然有點懵,還想說什麽都說不下去了,他直接愣了一下。

  番外之如雲第三章
  正好桌上的電話響,他背過身去接,暫時避開她的眼光。秘書的聲音小心翼翼,“廉總,剛才我下樓去營業部送文件,忘記跟您報告殷小姐之前打電話過來說要遲10分鍾到,閔行分公司報給她的數據有問題,她說要先去核實一下再跟您談。”
  閔行分公司是上海最偏遠的一個點,因為土地便宜拿下來的,都沒有怎麽好好弄過,說得好聽是分公司,其實不過是圈了塊地設了個辦事處而已,路程遙遠,又有一段根本不能通車,要靠走,就連他自己也隻去過一次,這麽冷的天,她居然自己一個人跑去了——再回身看她腳下,果然一雙小牛皮的長靴上點點泥斑。
  一陣咳嗽剛過去,殷如終於放下雙手,雙腮浮起一點紅暈,聲音還很鎮定,不過啞了一點,沙沙的跟平時氣勢差了很多,“廉先生,我可以解釋。”
  “對不起是我的誤會,”他先道歉,“小李剛才說你已經打過電話給她,是她沒通知我你去了閔行。”
  “哦”了一聲,她也不再多說,直接把大衣脫下來擱在他辦公室的沙發上,轉頭問他,“那我們現在開始?”
  覺得有點歉意,所以在聽她解釋方案的時候,廉雲一改之前對這個女人所作所為暗中挑剔的態度,聽得非常仔細。
  不愧是亞洲排名第一的工作組,方案的確精彩,但是聽到後來他皺眉頭,“殷小姐,如果按照這樣實施下去,我估計反彈會很大。”
  她就坐在他對麵,這時看著他的表情突然微微一笑,“我知道廉先生的顧慮。”
  “哦?”這次輪到他直視過去。
  “家族企業的好處,就是核心力強,利益分歧少,但數百年來,為什麽家族企業能夠真正立足於世間而不敗的例子非常稀少,你知道嗎?”
  “因為太過維護核心的利益,拒絕新鮮血液進入管理層,所以越來越陳腐,這就是我為什麽要請你們來的原因啊。”
  “很好,”殷如站起身雙手撐在台麵上,“這就是家天下的致命之處,你難道沒有看到,我第一天到這個公司的時候,隻要你不在,所有管理層就不敢作出任何反應,隻有等你來了才開始活動的樣子嗎?”
  想起那天他還是有點黑線條,也不等他回答,殷如直接說下去,“廉先生,你能確保自己什麽時候都能夠及時出現嗎?你能確保自己每個細節都能事必躬親嗎?如果做不到,就要用製度代替個人支撐公司,至於這當中會損害到某些原來核心層,也就是您直係親屬的原有特權,那也是不可避免的。”
  “我明白。”這個他怎麽會不清楚,“但要講究方法,不能這麽急。”
  “放心。”她又微笑,好像在談天氣,“相似的案例有很多,歐洲家族企業百年根基,到最後也不是能夠順利接受,人隻要意識到不轉變便是死路,一切都可以妥協。”
  冬天天色暗得早,她說這個話的時候,他背後的落地窗外已經夕陽漸落,光線並不強,橙紅色的,越過他的肩膀打在她臉上,這麽小的一張臉,居然能夠給出這樣大的存在感,令他感覺奇異。
  可是說完她又咳嗽,還是雙掌合在臉上,這次眼睛沒有看他,低低垂著,隻看到睫毛顫動。
  不等大腦思考,他已經脫口而出,“什麽時候開始咳嗽的?要不要我叫醫生來看一下?最近太冷了,小心感冒。”
  這口氣好像兩個人已經認識多年,熟稔得厲害,咳嗽聲停了,她詫異地看過來,眼光充滿了問號,好像第一次認識他。

  番外之如雲第四章
  對於這個提議,殷如當然是一口拒絕。
  她知道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看法,就像她一直以來都知道生活中的其他男人對自己的看法一樣——她還是不是女人?就算是,這樣的女人是嫁不出去的吧。
  嫁不出去有什麽關係,她也不稀罕。
  她崇拜的女人是賴斯,別人送一把掃帚讓她滾出國務卿辦公室,她把它放在顯眼的地方提醒自己再接再厲。
  男人可以身居高位叱吒風雲,她身邊也多的是巾幗不讓須眉的例子,什麽年代了,少來女子無才便是德那一套。
  這些年來各個國家跑,也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例子,但絕大部分多男人在跟她約會過幾次之後便自動消失,人間蒸發得飛快。
  她知道為什麽,哪個男人受得了一個動不動就反駁他思路有問題的女伴,有一個做律師的比較直白,在第三次在她麵前啞口無言的時候終於憤而反擊,“殷小姐,看到過那些最終抱著一隻貓孤獨終老的老太太嗎?就算是新時代了,女人也要有溫良謙恭忍讓的美德,你不可能這樣得意一輩子。”
  那時候兩個人正在某個高檔餐廳吃飯,她當場站起來,表情冷淡,“這位先生,看過那些最終連一隻狗都沒有的孤寡老頭嗎?新時代男人要有溫良謙恭忍讓的自覺,否則你很有潛力勝任那樣的角色。”
  回家後覺得自己幼稚,跟那種人多囉嗦什麽,可又覺得很痛快,以後更沒了跟亂七八糟的男人約會的興致。
  而且廉雲這種男人,第一次見麵她就在心裏給他蓋了戳——純粹的中國傳統大男子主義兼男權至上的代表人物,哪哪都跟她不對盤。
  就是這個不對盤的男人,自這天之後,越來越多對她投來關注目光,越來越多匪夷所思的提議,到後來就連自己的組員都知道,廉式總裁對他們無所不能的神力女超人組長有意思,讓她大感招架不住。
  然後心裏就有點怨氣,對他越來越冷淡,能不接觸就不接觸,除了必要的工作聯係,平時連最基本的客套都省了。
  對她的冷淡,廉雲完全不以為意。
  他是那種中國人當中少有的個性直接作風強硬派,否則當年也不可能書讀到一半定就決定直接回國,跟家裏招呼也不打一個。
  沒考慮太多,他覺得殷如很值得一追。
  她的確不是什麽傳統的溫良女子,跟他家裏對女性的一貫標準要求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但是跟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們說什麽都可以互相溝通無礙,有些平時跟叔伯們都說不通的地方,她也往往能一針見血。
  這樣的女人是寶吧,稀世珍寶。
  反正她的項目至少要做大半年,他有得是時間。
  兩星期後他們終於有了第一次約會。說是約會,其實更像是他無所不用極地用強耍詐得來的機會。
  她住的地方是集團提供的酒店式公寓,他當然知道地址,已經快到農曆年,她所帶的工作小組成員差不多都是外國人,大部分趁此機會在中國旅行,或者返回自己國家跟家人度假。
  但據他所知,殷組長這次不會離開上海。
  這是他的秘書從她某個組員得到的消息,至於他的秘書怎麽辦到的,後來這丫頭又怎麽過年的時候跟那個老外一起旅行去了,他隻關心結果,不在意過程。
  又知會了公寓下的保安,要他們殷小姐一到酒店就打電話通知他。
  算好時間開車到公寓樓下他才打電話給她,那頭聲音詫異,“什麽事?”
  “有一份方案想跟你討論,想趕在放假前確定,現在方便嗎?”
  那頭沉吟,然後她說,“現在是我的私人時間。”
  “很緊急,算加班吧,額外的,計時收費也可以。”知道她對工作的事情認真無比,他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還是遲疑,後來到底答應了。
  保安給的信息有誤,原來她並不在家,而是在公寓邊小路上的日式居酒屋一個人吃飯。
  真的是一個人,居酒屋很小,冬天裏沒什麽客人,他進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殷如。
  她正在喝酒,麵前是黑色的魚尾盆,花開富貴的刺生拚盆,三文魚緋紅肥厚,鯛魚油白,北極貝尖頂一抹深紅,飽滿晶瑩的魚籽散落在四周,蘿卜絲切得細長盤繞,雪白的一層。
  殷如很大方,看到他就招手叫老板娘加酒和酒杯,然後接過文件支著頭仔細看,又把刺身拚盤往他麵前推了一下,“嚐嚐,這家不錯。”
  根本就是他臨時抓出來的一份文件,哪有什麽值得多看的,但她仍舊一臉認真,掠在耳後的劉海鬆散下來,斜斜掠過眼前,他就坐在對麵,一手倒酒,雙眼看的卻是她低垂的前額。那雙鳳眼堪堪被發絲隔開一瞬,她便利落地雙指並攏隨手一掠。
  他看得呆住了,那麽認真的表情——他生命中任何一個女人,在工作的時候跟她都沒有可比性。
  看得入神就忘了手裏還在進行的動作,透明的酒液轉眼就注滿了,沿著杯沿一直溢出來,酒香四溢。
  手上一涼,又是她雪白的手指,仍舊雙指並攏那麽一擋,“小心。”
  大概是他發呆的樣子太好笑,然後她就笑了,齒如編貝,光華四射。
  也有男人對著她發呆過,但在她全神貫注工作狀態下,這絕對是第一回,意識到這一點,殷如突然覺得很愉快。

  番外之如雲第五章
  然後氣氛就輕鬆下來,聊了幾句方案,文件被推到一邊,兩個人開始閑聊。
  他說為什麽過年不回家,她微微笑,靈巧的手指在空中做飛翔的姿式,“爸爸媽媽在非洲第n次蜜月旅行,不要做電燈泡是孝順女兒的職責。”
  “你可以自己去旅行啊。”
  “坐太多次飛機了,看到機場有時候想吐,能夠安安靜靜休息幾天也不錯。”兩小瓶清酒以後,殷如話漸漸多起來。
  那是很小的白瓷酒瓶和酒杯,她手指細膩雪白,指尖輕輕掂著杯沿,像玩偶的道具,異常可愛好看。
  一瞬間廉雲覺得自己是喜歡上她了,殷如是可愛的,他居然覺得殷如是可愛的,這世界上其他男人能夠體會到嗎?
  “過兩天我就回河南,過年的時候所有人都會飛回去聚一聚,家裏的老傳統。”
  “是嗎?一定很熱鬧,有沒有舞龍舞獅?”她微笑,早就聽說廉家傳統,倒是有點好奇。
  “是很傳統,還有鄉裏的祭祖儀式,要不要一起去看看?”這句話又是脫口而出的,她的反應和上次相同,異常詫異地看過來,眼光充滿了問號,好像又是第一次認識他。
  自然,殷如也沒有同意他的突發奇想,和他一起回家過年。
  後來想起來,幸好她沒有去,老家隻有一群女人小孩,男人們基本上都是一年才回去一次,而且還有一個他快要忘記的人物——陳麗。
  因為接手集團掌權之位之後無數工作千頭萬緒,他已經兩年沒有回家過年了,印象中陳麗就是那個整天跟在母親身邊進出的安靜女生,沒想到這次一回家,原本很少有共同語言的父母一起出麵跟他談話,要求他盡快跟陳麗成婚。
  這算什麽跟什麽?結婚是這麽簡單的事情嗎?簡直開玩笑。
  可是父母表情認真,完全不是開玩笑的樣子,他說來說去就是說不通,後來沒辦法,一氣之下還沒到初三就飛回了上海。
  大過年的,公司空空蕩蕩,哪裏有人,他在上海的住所又大而空曠,連工人都回去過年了,一個人都沒有。
  現在在這個城市,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殷如。
  打電話給她,沒想到她真的還留在上海,哪裏都沒去。
  直接開車到她暫住的公寓,是早上,昨夜的煙花炮竹一地碎屑,碎紅處處,她對他的造訪也有點意外,但看到他手中提的一大堆年貨,又不好意思不請他進門。
  公寓不是很大,但是裝潢精致,非常舒適,她在家裏居然是非常居家的打扮,跟之前所見過的所有幹練造型都截然相反,衣料柔軟,寬袍大袖,桌上擱著淺藍色的碗和勺,低頭一看還是最傳統的南方過年點心,一碗湯圓。
  客人來了,她也不好意思吃獨食,隨口問,“你吃了沒有?廚房裏還有一點,要不要?”
  當然要,他點頭非常迅速。
  吃了第一口就愣了,糯米細膩,裏麵是正宗的薺菜肉餡,一個個搓得溜圓,上麵還有尖尖的小揪,完全是手工湯圓的外貌和口感,跟超市裏買的速凍食品差了一天一地。
  還是不敢相信,他捧著碗小心確認,“你讓阿姨做的?”
  “阿姨?這時候哪裏有阿姨,這地方都空了。”她也在吃,聞言抬頭直接給出答案,“我自己做的。”
  這次他真的是呆住了,再看她眼光就完全不同。
  誰說殷如不像女人,她從頭到尾徹徹底底,都反複寫著女人這兩個字,鑒定完畢。
  外麵又有炮竹聲,吵吵嚷嚷的,可他卻隻覺得喜慶,而且那喜慶的聲音仿佛是從自己心裏傳出來的,歡喜得要命。
  一邊吃一邊看著她,越看越心動,然後就脫口而出“今天你沒什麽事吧?不如等會一起出去逛逛?上海周邊有些城市景色不錯,要不我們去蘇州或者杭州?”
  原本低著頭勺湯圓的,聽到這句話,殷如抬頭望了過來,眼光很淡,聲音也一樣,“廉總裁,恕我直言,你這是要追求我嗎?”
  說得這麽直接,沒有麵對這樣的女人的經驗,廉雲當場無語。

  番外之如雲第六章
  對殷如來說,生活中是否存在一個男人,對她來說沒什麽特別意義。
  所以在廉雲這麽直白地提出邀約之後,她也沒有感到受寵若驚,或者異常感動,隻是有點吃驚。
  為什麽這個看上去就是傳統大男人主義的廉雲會看中自己?她明顯不是他會喜歡,或者適合他的那一型。兩個人一點共同點都沒有,思想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怎麽可能呢?
  不過上海周邊這個提議倒是不錯,她原本就打算好了趁這個難得的假期到處逛逛,不過就算要去她也可以自己開車,哪裏用得著他陪?
  人真的不能太鐵齒,太鐵齒了就會咬到鐵板。
  第二天殷如開著租來的車心情很好地飛馳在開往高速的大路上,她開車一向小心,限速多少就是多少,可是半途上就聽到一聲悶響,然後車身就整個往一側傾斜,側邊又正好有一輛車想切入她前麵車道,雙方都嚇得猛踩刹車打方向,但還是車頭相擦。
  下車才發現是意外爆胎,對方車裏也下來幾個男人,操著響亮的本地口音,有人打電話有人衝過來看車頭,場麵熱鬧非凡。
  一句話都沒聽懂,殷如直接撥110。她對各個國家的緊急電話還是有常識的,一看這架勢就不能善了,還是找警察比較實際。
  沒想到警察來是來了,看完現場之後接了幾個電話,直接就要把車拖走,又讓所有人去警局解決問題,連她也不放過。
  覺得不可思議,但她還是去了,到了那裏就覺得不對,那輛車裏的幾個男人氣焰囂張,又不停和幾個警察大聲講話,她聽不懂方言,問旁邊一個中年人,那人開始不出聲,後來走到角落裏壓低聲音對她說,“小姑娘,這些人有關係的,等下你肯定要吃虧,還是快找人來幫忙吧,你一個人搞不過他們的。”
  什麽意思?關係?不是第一次在國內工作,她對這個詞並不陌生,看這個情況也覺得不對勁,但是她在這個城市裏隻是個過客,又是大過年的,讓她這當口找誰去啊?
  最後終於想到,的確是有一個人她可以找,廉式總裁廉雲。
  廉雲幾乎是立馬趕到的,路上撥了幾個電話而已,等他到的時候接待警察的臉色都已經一百八十度轉彎,原本被冷落在一邊沒人理睬的殷如也早就被好好安置在一個暖氣充足的休息室裏熱茶伺候著。看到他抬手打了個招呼,嘴角牽起,輕輕說了聲謝謝。
  他帶了人過來,立刻就接手一切後繼事項,樂得不再操心瑣事,殷如跟著他就離開了警局。
  後來是和他一起去的蘇州,剛剛得到他的熱情幫助,殷如也不好意思太給他臉色看,坐在車廂裏好歹要說幾句,他們倆的共同話題不外乎商界財經,聊到後來興起,居然轉眼就到了目的地,就連她都還覺得路程異常的短。
  蘇州是個小而典雅的城市,園林異常精致秀麗,假山玲瓏,移步換景,轉眼就迷失了方向,又不知不覺豁然開朗,亭台水榭,沒有一樣不是別有洞天。
  兩個人又去觀前街找了一家最傳統的蘇式酒樓吃飯,心情放鬆,又有美食美景,一天下來,兩個人對彼此的熟悉程度向前飛躍一大步。
  回程的時候高速路平緩筆直,兩邊風景單一,累了,一開始殷如還想撐著不睡,但車開過第一個收費站之後終於熬不住,迷迷糊糊就進了夢鄉。
  醒來的時候發現車已經到了上海市內,正行駛在延安路高架上,夜裏霓虹初上,高架兩邊仿若燈海,一派繁華盛世的景象。
  側了側頭,廉雲正往她的方向看過來,四目相交,他眼裏微微一亮,然後對她笑了,“殷如,我的確想追求你,可以嗎?”
  這個問題是她提出來的,上一次他啞口無言,隔了幾十個小時終於聽到回答,才睡醒,也第一次有男人這麽直白地對她說這樣的話,殷如伸懶腰的動作做到一半就僵在那裏,這次輪到她啞口無言。

  番外之如雲第七章
  也許是因為過年氣氛太好,也許是因為兩個人都是獨自待在這個城市的孤獨,也許是因為冬天快過去,春天快到了,雄性和雌性的荷爾蒙都開始蠢蠢欲動,總之莫名其妙兼稀奇古怪,這次短途旅行以後,殷如開始不再排斥這個男人頻繁的出現,甚至偶爾覺得享受這個人的陪伴,至於追求,也算默許了。
  之後他們就真的在一起,一切都發生得很自然,明明天差地別,明明沒什麽共同點值得一提,可是水到渠成,彼此都樂在其中。
  廉雲覺得,再也沒有一個女人比殷如更適合自己了,相處越久,就越覺得自己選擇正確。
  她美麗而聰慧,說話言之有物,在公司經營理念上經驗豐富,見解獨特,高出他所有接觸過的所有女性一大截。他原本就是個雄心勃勃的男人,有她在身邊更是熱血沸騰,無數想法層出不窮地冒出來,有時候激動起來,半夜都會搖醒她說個不停。
  殷如感情表現沒有那麽直接,但是兩人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不是初次戀愛的小女孩,知道自己的感覺。
  她開始享受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想到他便微笑,手機隨時貼身帶著,每天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麽多話可以聊,就算是會議間隙,抽空說兩句也是好的。
  兩個人都很忙,但分開稍久就會想念,偶爾她待在某個地方太久,他也會努力找時間飛去看她,停留一個晚上也好,聊解思念的辛苦。
  就算待在同一個城市裏,大多數情況下見麵也已經是深夜,他精力過人,有時候真纏得她沒辦法,手頭再多的工作都被丟下,天大地大,男歡女愛最大。
  最重要的是,她覺得快樂,記憶中總是那些美好的片段總是漫長而無止境……以至於她每次回想,都會嘴角含笑,眼神柔和。
  很久很久以後,她被人疑問,有沒有後悔?
  不,她不後悔,因為她快樂過。
  愛情是個奇怪的東西,相愛的時候就恨不能融為一體,有一點時間就想與對方在一起,就算各幹各的事情,眼睛裏能夠看到那個人的影子也是好的。
  但是兩個人畢竟是不同的獨立個體,共同點也有,生命裏工作的時間占了大多數,其他剩餘部分就隻能靠邊站。
  廉雲的集團再怎麽龐大複雜,該做的事情再怎麽千頭萬緒,這個項目還是在一年之內結束了。
  殷如小組的工作計劃已經排到三年後,下一個項目在韓國。
  原本他們能夠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但至少是在同一個國家,但是等她新的項目開始之後兩個人都慢慢意識到這樣下去是很難維持的。
  有誰受得了戀人之間的相處連一個月一次都不能保證?甚至偶爾隻能在飛來飛去的間隙中,匆匆在機場見個麵。
  最後讓兩個人同時崩潰的也是因為機場,難得有兩天假期,她從韓國坐早班飛機到上海,下飛機就看到五六通未接電話,有廉雲的也有自己工作組打來的,才要撥回去電話又響,她的副手在那頭聲音很急,“組長,首爾這邊出了大問題,您能不能馬上趕回來?”
  問了幾句果然是緊急情況,她懊惱,又撥電話給廉雲,廉雲聲音也很急,“小如,你到了嗎?”
  “剛下飛機,不過韓國那邊出了點問題,我可能要坐下一班飛機趕回去,你呢?”
  “早上剛接到安徽分公司的電話,勞資糾紛鬧得有點大,我要立刻趕過去,現在也在機場。”
  這麽突然?有點失望,不過算了,他們兩個原本生活就是這樣,她可以理解,“你是幾點的飛機?還有時間嗎?上機前我過來找你?”
  那頭背景嘈雜,他好像在歎氣,又有些煩躁,“我在虹橋機場,還有兩個小時就起飛,來不及了。”
  虹橋機場——她差點忘了上海是有兩個機場的,而且是在這個城市的兩極,當中差了十萬八千裏。
  事實而以,放在平時,她是絕不會接受不了的,可是接近年底,他和她都是最忙的時候,這一次他們已經快有兩個月沒有見過對方,而她為了這兩天的假期已經不眠不休忙了足足一個星期,突然感覺很不好,她直接掛了電話。
  掛完她跑出去叫車直奔虹橋機場,客人上車後臉色就不好看,一路上司機都不敢吱聲,應她的要求把車開得飛快,老天也幫忙,這天路上還算通暢,到達虹橋機場的時候才用了一小時多一點,簡直神速。
  這時候才又撥電話給廉雲,那頭是忙音,等了一下再撥,又是忙音。
  幹嗎哪你,沒事不停打電話,殷如瞪著屏幕有些氣喘,眼光都是狠狠的。
  再想撥電話就響了,接起來那邊劈頭就是一句,“幹嗎哪你,在機場也不停打電話,我都撥不進來。”
  “你在哪裏?”不回答問題,她直接反問。
  “在浦東機場,你在哪裏。”他更大聲了,仔細聽,也有些氣喘籲籲。
  直了眼,虹橋機場大廳永遠都人聲熙攘,殷如站在一群戴著一色小黃帽的老年旅行團前,握著電話,頭一低,沒聲了。
  背景聲太吵了,廉雲根本沒意識到她情緒已經開始不對,還在那裏大聲問,“你在哪個區啊?媽的,這機場造那麽大幹嗎?還考不考慮人類極限啊。”
  人類極限,她確實是到極限了,努力了兩次才說出話來,殷如眼眶都憋紅了,“別找了,我不在浦東機場。”
  “不在浦東機場?”他在那頭愣住,“不是說你要坐下一班飛機回韓國嗎?我在路上查過了,下一班飛機還有三四個小時才起飛呢,你不在機場跑哪裏去了?”
  “我在機場,在虹橋機場。”崩潰了,她直接吼回去。
  吼完兩邊都沒聲了,過了很久廉雲才開的口,“你別動,就在那兒等我,行不行?”
  不行也行了,她已經筋疲力盡,哪裏還有力氣再跑?
  廉雲再趕到虹橋機場的時候就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候機大廳裏,身邊都是興高采烈聊天說話的旅行團和遊客,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得到處都是,而她抱著一個小包坐在排椅末端,對比強烈,益發的楚楚可憐。
  跑過去站定在她身前,殷如原本垂著眼睛,這時才看到他,抬頭站起身,抿了抿嘴唇卻沒說話。
  第一眼就發現她哭過了,眼眶還有些紅,漆黑的瞳仁邊隱約有血絲,一絲絲將他的心都勒得劇痛。
  一瞬間嘈雜的候機大廳變得真空,身邊所有影像和人聲都變得模糊遙遠,眼裏隻剩下一個她,伸手擁抱過去,廉雲生平第一次用了懇求的語氣,“小如,停下來吧,我們結婚。”
  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太遙遠了,可在他記憶裏永遠那麽清晰,她在他懷裏張大了眼,然後流著淚點頭,而他覺得自己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圓滿,再也不需要更多。

  番外之如雲第八章
  然後呢?然後就是不顧家族的反對結婚,然後就是她為了這段婚姻做出無數讓步,然後就是她終於留在了他身邊。
  可是這一切的幸福都沒來得及感受就仿佛變了味,她在家中如同困獸,而他卻越來越忙碌,時間流逝,兩個人從見麵就忍不住想親吻愛撫對方到麵對麵都無話可說。
  楞楞看著立在屋前的她,廉雲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離開他之後,她看起來過得很好,雖然已經是懷孕後期,可是她看上去神清氣爽,膚色光潤,微笑起來豔光動人。
  可是他過得不好,擺脫過去,她走得一身輕鬆,她永遠是那個長著翅膀的完美女子,而他被她這樣一聲不吭地獨自留在原地,仿佛拋開的隻是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過客。
  分離的感覺太痛苦了,結婚以後,他們爭吵過,冷戰過,她做出犧牲,他也做出讓步,當她再次返回工作之後,他以為這會是一個新的開始,他們最終會從婚姻的陣痛中解脫出來,找到一個讓彼此都滿意的相處方式。
  可事實證明,這一切都行不通,她最後還是離開了他,斬釘截鐵,毫無回頭的意思。
  可是他想念自己的妻子,他仍然愛她,不希望與她分開。一開始他希望她會意識到同樣的痛苦,可隨著時間間隔越來越長,他終於意識到殷如的決定有多麽堅決,堅決到最後他隻能請專業人士來尋找她的行蹤。
  那頭殷如已經說完電話,這時抬起頭來,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一開始表情是不敢相信,然後又盯著他不放,漂亮的鳳眼一眨不眨。
  她以為自己在做夢。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這個男人了,其實過去也有長時間分開的時候,尤其是婚前,那時候兩個人都是一天恨不能有四十八小時的時間,分分秒秒忙碌不休,有時電話裏才說了一句那頭又被其他人打斷,她和他都一樣,不得不擱下電話先處理,短短幾句話,來去不過是,“你好嗎?我想你。”很多時候卻隔了一整天才能講完。
  後來她在機場哭泣,他在她耳邊懇求,“停下來吧,我們結婚。”
  雙方父母都表示反對,但她家裏作風民主,雖然不苟同她的決定,也沒有非常堅決地阻止。
  但是廉家完全不同。
  廉雲祖籍河南,家族龐大,是傳統商家的代表人物,他又是執掌集團的一把手,這樣倉促決定的婚姻大事立刻在家族裏鬧出了軒然大波。
  廉式家大業大,祖祖輩輩又一向把持著肥水不落外人田的中國農民傳統原則,家族聯姻倒不太喜歡,家裏男人上下一心地娶妻娶賢,男人常年在外,女人全都留在家裏生孩子帶孩子,回家見著了也是低眉順眼賢惠得很,看著放心,後顧無憂,從來都是相安無事。
  這種和諧平衡的狀態一直延續到廉雲把她帶回老家,然後突然變味。
  她的出現簡直就是深潭裏爆出的第一波浪,除了父母,所有直係叔伯也都趕了回來,除了過年老家從來沒這麽熱鬧過。
  殷如是什麽樣的人,又什麽樣的人沒有見過,與廉雲父母交談五分鍾之後她就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裏不受歡迎。
  但這些她並沒有放在心上,她愛的是廉雲,想要與之在一起的也是廉雲,他的父母常年留在老家,叔伯在全國各地都有自己的生意,廉雲生活中跟他們的交集更多是在董事會裏,她不覺得這會對她和他的生活產生什麽影響。
  她錯了。

  番外之如雲結束章
  傳統家庭的力量是巨大的,廉雲的想法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原本對他執掌大權腹誹已久的親屬開始將矛頭指向她,將她的職業背景以及突然放棄工作視為對廉式的威脅。
  可以理解,如果她身處一個這樣的傳統家族,利益永遠分配不均,掌門人又突然想要迎娶一個強有力的外援,任誰都會心裏有臆測。
  雖然他沒有開口,但是她看得出來,廉雲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她愛這個男人,以她的性格,也做不來藏頭露尾的逆來順受,因此決心一下,直接就去找了廉家的長輩們。
  他們反應冷淡,又絕不信任她的說法,直到她冷笑,那要如何證明?
  文件攤開在麵前的時候她才猛醒,這些人早已準備好這份東西,單等著她自投羅網。
  或者是她太小看這些老一代人的利害,到底是老謀深算。
  落筆的時候她覺得悲哀,仿佛自己放棄的不是白紙黑字表明的那些實質利益,而是她過去的所有人生。
  但是當她在禮堂裏立在廉雲身邊,看著他對自己微笑,然後牽過她的手的時候,又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已經別無所求。
  她沒有後悔,就算是婚後最寂寞的時候也沒有。
  他給她帶來笑容,讓她覺得自己再無欠缺。老天沒有虧欠她任何東西,這世上所有的快樂都有代價,她願意付出。
  但是隨著時間流逝,他依舊忙碌,而她卻像被生生折翼的飛鳥,困守在那棟巨大而華麗的宅子裏,生活的全部內容隻剩下等待。
  吵過鬧過,他一開始安撫,後來不耐,最後拂袖而去。
  很多時候,她獨自在晨光中醒來,屋後綠草如茵,鳥鳴聲聲聲傳入耳裏,屋裏也有人,但沒有一個是她真正需要的。
  傍晚的時候又在那麽多間房中緩緩走過,夕陽瑰麗,但無人共賞,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快瘋了。
  她嚐試過,也努力過,最後讓她離開的是絕望。
  愛和長久,是否隻能選擇其一?她做不到平淡對待生活中的一切改變,做不到有他沒有他都能享受每一天,而他也改變不了根深蒂固的想法,雖然雙方都作了讓步,但事實證明,他們仍舊是兩個世界的人,兩個世界永遠都無法融合到一起。
  離開的時候她並不恨這個男人,隻是做了自己覺得對的決定,這些日子她一個人到處旅行,就連媽媽的陪伴都拒絕了。
  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看了很多,當然也有想起他,有時候獨自立在無邊美景中,身邊過客無數,人人相攜相伴,也會覺得淒涼。
  但她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決定均不後悔,因為後悔於事無補,隻是徒增自己的心理負擔,既然已經邁出這一步,那就不要回頭。
  忘記一個人,最好是再也不聽到關於他的任何消息,徹底斷了聯係,讓時間好好磨清自己的記憶。
  可惜她做不到,葉齊眉經常和她聯係,隔三岔五就把廉雲的近況匯報仔細,甚至連陳麗的來龍去脈都一並說了。
  她知道齊眉的意思,她本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但與她實在投緣,在這件事情上又意外地堅持。
  剛才她還在跟她通話,萬裏之外葉齊眉的聲音非常快樂,她懷孕了,與成誌東最終修成正果,又提起廉雲,說他一直在尋找自己,最後結束通話的時候很誠懇地對她說,“殷如,能不能給我一點信心?讓我相信一切崎嶇都是為了考驗,是為了讓彼此知道經曆過一切,最終還是希望生命中有這個人的存在,有這個人的陪伴,讓我相信愛情成就婚姻,婚姻成就幸福?”
  她沒有回答,但是切斷電話抬眼的一瞬間,居然又看見了他,廉雲,自己的丈夫,孩子的父親。
  他看上去絲毫未變,也是,男人的青春漫長,又不用忍受生育變化的折磨,隻要保養得宜,足可以從青年驕傲到老年,曆久彌新。
  但是他的眼裏泄露情緒,焦躁痛苦,看著她居然緊張到一動不動。
  覺得意外,又很神奇,眼前有幻覺,許多有他和沒有他的過去與未來平行交錯,漫天鋪開,猶如兩生花。
  與他在一起的時候,快樂過,寂寞過。
  沒有他的時候,也會有快樂,當然也會有寂寞。
  但那些是不同的。
  殷如,能不能給我一點信心?讓我相信一切崎嶇都是為了考驗,為了讓彼此知道經曆過一切,最終還是希望生命中有這個人的存在,有這個人的陪伴,讓我相信愛情成就婚姻,婚姻成就幸福?
  那些話還沒有散去,在安靜的夜色中反複繚繞,突然覺得迷茫,心裏隱約感覺一塊空置很久的地方突突地跳動,仿佛有什麽東西竭力想掙脫什麽,自由地奔出來。
  那個東西,是勇氣吧?
  再來一次的勇氣?
  又看了麵前的男人一眼,突然覺得他的表情很有意思,殷如側了側頭,微微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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