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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生:趁年華

(2009-01-24 17:01:21) 下一個

  抽萬寶路的女人
  本來,我正枕著新買的決明子枕頭發誓要睡他個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倒黴手機在客廳不懂事的一遍一遍的唱歌,等衝過去查看號碼,居然是匿名來電。氣得我肺部劈裏啪啦。
  短信打開,啊,是曦姐姐。
  她說要給我個盛裝出行的機會。結果,我還是白體恤牛仔褲花木馬的毛線外套。
  那麽長久的不見,她給我了一個惡毒的白眼。
  我仍舊不管不顧的抱了她。小腰瘦得極具被抽筋拔絲的效果。
  看我多好,一點都不記仇,你給我了不屑的眼神我還你熱情如火的擁抱。
  她說,從小看你沒心肺慣了。
  等坐定,她開始抽煙,萬寶路。盡管我多麽不解煙情也是知道那是很多男人都待見不起的煙種。
  她抽的很凶,纖指夾煙,全然不是男人的那種做作之色,舉手投足都是閑適。
  她說她一周一盒,依我看來遠遠是不夠的,隻是實在沒必要拆穿。
  我說,你不是請我來看你抽煙的吧。
  她說,是來幫你解決問題的。
  多好,我這一待業連她都給糊弄回國了。
  我把事件由頭到尾簡單敘述了一遍,她感歎,你吃飽了撐的吧。
  姐姐,我是你一手打造的,你還不了解我麽。
  小時候,把我的金發娃娃奪走,偏要我抱著小熊的人是誰。
  把我拉到幾十層大廈樓頂逼著我不能眨眼往下看的人是誰。
  挾持我連看十幾部僵屍鬼片要求不許尖叫不許逃跑還一定要我自己摸黑去上廁所的人是誰。
  自己摔了一身鮮血不哭不鬧,還捂著我的嘴巴不讓我流淚的人是誰。
  教我翻院子爬牆頭捅馬蜂窩挑逗警犬的人是誰。
  告訴我恭敬向教導主任鞠躬就當是做遺體告別的人是誰。
  灌輸我要想留住自由就要當場鬥爭到底的人是誰。
  拉了我就奔到威海不讓我參加期中考試還不許給家裏保平安的人是誰。
  我是被你的邪惡思想教養出來的,你現在說我吃飽了撐的,姐姐,你呢。
  上一次見她,她抽的是韓國貓。正在為了嫁給韓國公子和家裏做頑強鬥爭。
  那一仗打的極漂亮,終於如願以償拿了戶口頁被她父親掃地出門。
  她父親在我的印象裏始終是德高望眾的長輩不得忤逆的人。她還有個哥哥,也不是多麽省油的燈。道行比她隻怕還要高個幾倍。
  好一陣沒她的消息了,隻是偶爾聽媽媽說起,她又回了法國。
  中間的冷暖轉和恐怕隻有她自己才知道詳細。
  在北京的時候媛媛姐也提起過,隻知道到最後還是沒有嫁去韓國,就這麽多。
  她說,現在的男友是大翻譯一名。然後大笑說,這次的這個口才極好你應該說不過了。
  原來是不想見我越挫越勇,她帶到我麵前的男友都曾經在鬥嘴方麵上嚴格的輸給過我。從她的初戀開始。一個一個。
  她說,小時候領著你玩,別人都講我們長得像。其實不是五官,隻是眉眼,眉目間三分像。
  我說,姐姐,那是倔強。好死不死的,我隨了你。
  她問起我父母,我說,他們很好。
  她又問她父母,我還是說,他們很好。
  我怎麽那麽聰明,我就知道她一準沒回家。
  說到家裏,我告訴她飛飛生孩子了。
  她說,你看,你沒出息吧。
  我說,你有出息。媛媛姐也要結婚了,我在北京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就肆無忌憚了。
  她問,就是那個誰家的兒子麽?
  我說,就是那個。知道你不屑的,可是人家兩人挺恩愛的。
  她說,你還是嫩。恩愛也不能一輩子。
  我說,你厲害。你能夠折騰一輩子。
  我這人沒意思,說完就覺得後悔了,罵人不揭短的,我這麽一有口無心怕是讓她難過。
  我大一的時候她畢業去法國,在某個小鎮裏給我發過一封郵件,說是下一站普羅旺斯。她那麽討厭熏衣草如何能去熏衣草之都?
  我回信給她,我要精油。
  過了大半年她才又回我,說一起去墨爾本吧,咱倆安度晚年。
  我回她說,我要去西西裏島,我喜歡意大利雛菊。
  然後就是某次和鳴遠吵架,我告訴她,一個人挺好。
  四年我們也沒怎麽交流,個位數的郵件,寥寥無幾的通話,唯一的一次見麵。另一次可能的見麵還讓我給錯過了。
  我們隔了大片土地和海水慵懶的掛念。大把大把想對她說的話通通一個人消化。
  那次見她,她還沒有遇上讓她瘋狂的韓國人,抽的是FINE我記的很清楚,紅盒子。
  她那日塗了很濃重法式的紅唇,留了一圈膏印在杯子上和煙嘴上。
  很興奮的跟我講在法國三年沒有睡過床。
  在我聽來心裏很辛酸的事情在她講來是傳奇故事。
  媛媛姐說我跟她差不多,好好的事情不會好好講。其實,我比她差一些。
  我以前在小圈子裏麵很誌得意滿,她就是所謂的天外有天。知道有一個總也超不過的人,心裏上其實是滿足的。不然,不會放著那麽多人不去惦念,偏偏被她四兩撥著千斤。
  還能記得她帶一副極其細致的小羊皮手套,無窮的高雅味道,抽出手幫我係大衣的牛角扣。
  她說每次爬山的時候,都能想起來小時候教你識字。
  我知道,她說的是“黃山奇觀”。我家的沙發罩和她家的一模一樣。
  她家哥哥還給過我一把木頭槍,抗在肩上,她教我說,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那條路,就是沙發和茶幾的窄道,那棵樹就是沙發罩上麵的黃山迎客鬆。
  我小的時候很喜歡她教的這句話,大了差點墮落成土匪去踢街。
  她說,你還記得你小時跟我剪紙,我們剪了很多的白雙喜,貼得到處都是麽。
  我說,我記得,我那時候以為你是叫喜姐姐的。
  她說,我也覺得“曦”寫起來很麻煩。
  我一直都覺得她是叫喜的,就好像每次見到她媽媽崔阿姨我腦子裏麵都是蝦條的樣子,脆生生的。我在記人名方麵一向偷懶。
  我說,姐姐,人家說,回憶的人都是將老之人。
  她說,我在你眼裏老麽。
  我說,我也想起來你的一句話,你說,我十六歲,你二十歲,看起來你比我老,等我九十六歲你一百歲的時候恐怕也看不出來了,也許你到時候還比我年輕些。我還記得你說這句話的時候抽著七星。你說,你是從七星開始抽女人煙的。
  可是姐姐,現在的萬寶路,是因為什麽啊。
  她說,為了解悶。
  原來是這樣。
  到底沒有特殊的理由和借口,就是純粹為了解悶。多好的女人啊。
  我說,我陪你去看飛飛吧,她出院了。
  她說,下次吧。
  我說,我知道,你擔心一不小心喜歡上小孩子,從此決心嫁人。
  她說,我最怕的就是你,最喜歡的還是你。
  我咧嘴對她笑。
  她說,最近怎麽大家都咧嘴笑。楠楠也是。呲著牙好看麽。
  我說,你不懂了吧,也有你不懂的啊。
  臨別的時候她送我很好看的香奈爾,我回她呲牙咧嘴的微笑。
  她說,暖暖,有事找我。
  我點點頭。是暖暖啊,有多久沒有人叫這個小名了,太久太久了,久到一聽見就難以抑製的泛酸。
  她嫌我惡心。
  好像是的,我們之間,沒有那麽多的矯情。卻仍然一別再別。
  看她的京照車揚長而去。才覺得傷感。
  回到家我告訴媽媽,見到曦姐姐了,她埋怨我不帶回家裏來。
  我說,她是我帶的來的麽,她不想來誰拉的動啊。
  媽媽說,她就是倔,崔阿姨滿頭都是白發了。周末一起去看看他們吧。
  我也覺得該去看看了。小時候最喜歡吃她家的飯,還記得崔阿姨逢人就指著我說這是我家老三。
  想著想著心裏就難過。
  我說,她現在抽萬寶路。
  爸爸說,她爸就喜歡抽萬寶路。
  到底沒有特殊的理由和借口,她隻是想家了吧。

  那個美麗的夥伴
  她一臉濃笑的望著我說,婚禮的時候央你來你不來,今天沒叫你來倒是跑來了。
  我握著她伸過來的手,左捏右捏的告訴她,我夢見你叫我,快來快來,再不來就遲了。
  她一邊笑一邊蕩著我們牽著的手,好像小的時候。
  我是真真的夢到她喚我。打電話過去問她母親,居然已經生了,兒子,七斤六兩。全家興奮。
  真好。我一直都想要兒子。扯起熟睡中的鳴遠一路急催,飆車把我送來。
  我咧嘴笑給她看,她也咧嘴,寶寶被安置在中間。
  我最近喜歡咧嘴笑,照片照出來還真是喜興。
  我問,是刨腹啊還是響應自然號召啊。
  她皺了眉頭看著我說,順產。
  一聽是順產,嚇了我一跳。
  忙問她疼麽,她毫不猶豫,疼死我了。
  我說,疼你還生。
  她說,告訴你疼,就是叫你別生了。
  我撇撇嘴,那可不行。
  她就捏我的臉,你看你看。
  她丈夫在一旁大笑,沒見過小姑娘軟語相向似的。
  我瞥他一眼,笑吧笑吧,站在老男人的立場上狠狠大笑吧。
  她指著鳴遠說,你們還不快點。
  鳴遠最不著調,說,都過了早婚早育的年齡,就不急著趕場了。她哪有你聰明。
  本來還想鬧個小脾氣的。
  回頭見她低眉淺笑,周邊漾滿了幸福女人的味道,心一下子就柔和了。
  一個秋千架上蕩大的姐妹居然已經是當娘的身份了。
  我一直叫著我的母性大發,大概是從驚見她小腹隆起那一刻開始的吧。
  那時候,她還惋惜的說,是個男孩。
  我說,兒子多好,我就想要個兒子,將來給我撐天。
  她說,我想要個女孩,總覺得女孩貼心。
  我說,甭介了,你看看咱們這種品質,女兒生不得。
  那日還開玩笑的摸著她的肚子說,寶貝兒,將來你娘不養你,你就跟小姨過啊。
  一晃眼,就生了。大胖小子。粉雕玉琢。
  我不知道該怎麽伸手抱住那麽個麵團子,生怕一個不對勁給弄壞了零件。於是,就看著,紮紮著手,偶爾摸兩把。
  我很興奮的說,你看,小鼻子小眼的,五官倒是都齊全。還會打哈欠。
  來來來,把初吻獻給小姨吧,小姨愛死你了。
  她正說著,不許揩她兒子的油。然後她兒子就被抱走集中看管了。
  她那個眼神啊。
  我還記得,很久前,我們拉著手沿著內河走了很久,久到以為走不完了。
  然後她停下來告訴我,我不打算念高中了。
  當時的那句話和她那個神情一直是我心裏的死結。
  如果當初我用心幫她,和她一起上了高中,也許她不會有這些年的辛酸。
  她說,上高中也不一定上得了大學。我早厭學,和你無關的。
  可我就是糾結了好久,我這個人低俗,我就知道上高中,上大學。像家長期待的那樣一步步爬天梯一樣升學考試再升學再考試。
  回過神來看她依舊是那麽好看,一笑百花羞的嬌容。全大院都知道她長的漂亮,就好像都知道我學習很好一樣,我們都是地方性名人。
  看她一頭瀑布黑發垂下來,掛在肩頭,胸前,就想起還很小的時候。我們看書裏麵寫結發為夫妻,那時候不知道夫妻具體是什麽,隻是覺得新鮮,於是兩個人也散了小辮子結了發,後來如何都解不開了。還是被曦姐姐一剪刀給解決的。她哭的稀裏嘩啦。我好像沒什麽特殊表示,有也忘了。隻記得她當時哭的很難看。
  那以後我就一直留短發了,短到有些板寸的地步,很多年。直到上大學才又蓄發起來。
  大三的一天,她打電話來,說她要結婚,讓我務必回去做伴娘。
  我給我媽媽打電話詢問,她說飛飛是要結婚了,一開始她爸媽都不同意,可是沒辦法。
  我問,為什麽不同意。
  她說,聽說是個做生意的,還大了飛飛十幾歲。
  我想她是被男人騙了,那麽漂亮的人,那麽年輕,何必早早了結,必定是被騙了。
  打電話給亞光,他早驚訝的不知所措了。
  第二天他就飛到上海來找我,整整三天我都陪著他喝酒解悶。
  亞光追了飛飛了那麽多年,好的挖心掏肺,到頭來還是要看著她被別人娶走。
  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說,我們就是沒用,我們隻知道聽大人的話。飛飛這些年來遇到的委屈辛酸也不是我們陪在身邊的。早被別人挖了空。
  他說,其實就是擔心她被騙。她是那麽單純的人。
  我認識亞光二十年,看他喝酒看了十年,陪他喝酒喝了五年,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是會喝醉的。他喝醉了,滿嘴都是,為什麽你不愛我。
  我看的滿滿都是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
  我很喜歡給自己找麻煩,不像看起來那麽樂觀。好像當初不能拖她上高中一樣,我也不能阻止她嫁人。何況還夾了亞光在裏麵。所以狠心沒有回去。
  聽媛媛姐姐說,她結婚當天等了我很久,打電話都要打瘋了,始終是關機。眼看著實在等不了了,又擔心我是不是飛機出事。差點連婚都不結了,還是子蕪忍不住了告訴她我根本沒動身。
  最終是楠楠做的伴娘。小時候爭了半天,到底是拱手讓了人。
  那以後,好久不聯絡,我想我的冒失終於是成了我們心底的疤痕。
  隻怪我們實在是過於熟絡,大家都是拿心換心的攜手長大,所以以為不經意的別扭輕易就傷到了真情。
  那天我遇到秦少遲,一個隨便的相逢,十年的感情化整為零。失魂落魄中見了她。
  她一把攬過我,抱著我默默的聽我流淚聽我時斷時續的哭訴。我就知道,我這個人太小肚雞腸,又太容易遺忘。
  她幫我一顆一顆的擦眼淚,拖著我去她家吃飯。
  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美麗同伴,如今甘心兜著圍裙挺著小腹。低眉順目。
  於是就忘了先前的別扭。隻是我壞心眼的喜歡叫,你家老男人。
  她家老男人也一點都不含糊,直說我是禍害來的。他老婆自從娶回家也沒見著做了幾頓飯,大了肚子以後更是遠庖廚,當活佛供養著。才一見到我居然前後左右的忙活。
  我說,你傻了吧,我和她睡一張床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牆角蹲著呢。
  她就回過頭看著我笑,說,那你今天留下來,咱倆還睡一張床。
  她家有很深的院子,院子裏有她從小就夢想的玻璃花房,那個男人一定是很愛她的。
  我為她高興,為自己先前的無知堆滿了歉意。
  隻是關係好似我們,一張床一條被子,說好我要是生女兒大家就換過來養,縱使是這樣,亞光仍像是禁忌,絕口不能提的。
  那個晚上我們聊了太多的東西,興奮處,又一次結了發,也順利的解開了。
  離開醫院的時候,她把我給她帶的花捧在懷裏,說,這兩天就這束最好看。
  我又咧嘴笑,她也是。
  我說,你還記得麽,小時候有一次在我家玩,我爸爸開會回來捧了一束鮮花,你也想要,我就把它拆開分了你一半。
  她接著說,然後我們就一人一半花高高興興的到了我家。進門就看見我爸爸也有一束,於是就把那束也拆開來一人一半。
  真好,大家都還記得。
  記得如此清楚。
  婦產科醫院大門正對著我的母校一中,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走進去。
  我上高中,念大學。
  她結婚生子,那個芭蕾舞台上的精靈,眼神裏驕傲不羈的神色居然就泯然於談笑間了。
  到底是,這樣了。
  莫名想到那句話,這扇門再打開她便已是婦人了。
  我呢,還隻能是窩在她懷裏哭,看著她兒子逗笑。
  忽然,轉了眸子對著鳴遠深情的說,咱們不結婚吧。
  他愣了一下說,說什麽呢。
  我說,沒什麽,就是還不想嫁人,不想生子,不想長大。
  他說,七啊,你不覺得大家都長大了就隻有你不近前麽。
  我說,我不知道,我沒出息吧,我就是沒出息。
  他沉默了好久才開口,我就是喜歡你沒出息。
  我大笑,那你不是更沒出息。
  我們一起笑,好像很小的時候。

  一見鍾情愛上他
  大家都常常說,七啊,她最任性了。七啊,她最奇怪了。七啊,她最沒心沒肺了。
  有些時候是的。
  有些時候,我會對剛剛才離開的東西陌生不已。
  有些時候,盡管熟悉的一派塗地卻可以快速忘記。
  可是,有些時候,盡管知道遙不可及,卻總是在執念之下憑靠記憶親切如同身側,其實早已是破舊不堪,並且心力也已不及,全仗著心中的獨角戲才可以堅強。
  就像,人生總是奇怪的相逢,夢裏無數次的千回百轉,現實卻可以比戲劇還要精彩幾分。比精致的禮物還要悉心妥貼,讓人不能有異議。
  就像,眼前他接過若謹懷裏的孩子,柔聲說,我兒子,三個月。
  驚詫之下,逃的節奏都亂了方寸。不能直視他眼裏的喜悅。
  隻能轉了身望著那個眼角眉梢全是幸福的女人。
  我問,身體恢複的可好。
  她說,還好,少遲照顧的很周到。
  我問,產子可痛。
  她說,當日是很痛的,後來見了孩子和少遲就覺得,痛也值得了。過後就忘了,隻覺得滿足。
  我說,那就好。
  她說,鳴遠還好麽。你們什麽時候到家裏坐坐吧。
  小孩子在他爸爸懷裏一聲響亮的啼哭。
  糖糖乖,不哭。若謹趕忙去哄孩子了。
  看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此刻多餘的是我,和我的慌張。
  我不顧他們的神色,自顧自的說,那麽再見。
  然後就真的再見了,轉身不再回眸。
  我分明記得,上一次與他的分別我說的是,那麽我走了。
  於是,心裏一陣抽痛,輕鬆空前襲來。
  我心裏有一處極私密的地方。獨門獨戶,住著秦少遲。
  有一次亞楠惡狠狠的說,縱使秦少遲是你的劫難。你最好給我珍惜眼前人。
  我知道,眼前人說是陸鳴遠,我知道要珍惜鳴遠。
  我也知道,我愛秦少遲,是一種不可替代的愛。在我年幼還不懂感情的時候,我對他一見鍾情。
  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剛剛留學回來,隨他父親參加亞光爺爺的大壽。
  那日,我和亞楠一如既往的吵的不可開交,亞光一如既往的給我幫腔。因為亞楠是主人,她的聲色比以往要厲害幾分,揪著亞光不讓他再和我說話。再小我也還是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並且那時候曦姐姐不在身邊,就不再多話。
  她以為我怕了她,亞楠從小就是厲害的角色,順手就把一個水果盞揚到我身上。
  除了亞光沒有人看到是她的惡意行為,可是亞光被拖去照相。隻有我一個人呆站著,在亞楠得意的神色裏險些落淚。
  然後,我就見到了秦少遲。白衣勝雪的男子。
  他過來,用手絹仔細給我擦裙子。
  我現在還能記起他當日的溫柔,他低著頭說,水果的顏色可能擦不掉了,可是這樣也很好看,像是很多的糖果。
  一字一字都在我心裏刻了很深的痕跡。
  我始終能記得他當日的眉目,茶色的眸子,麵容俊朗,談吐儒雅。
  我說,那個時候終於能夠明白什麽是文質彬彬而後君子。
  飛飛說,他是值得愛,不過不值得你這樣愛。
  秦少遲,是我心裏最溫潤的男子。劫難一樣的存在。
  那時候,我十二歲,他二十二歲。他當我是小妹妹,像梓臨哥哥一樣疼我嗬護我。
  聽說,他在出國前總是和梓臨在一起玩的,我沒什麽印象。
  此後,我每一年過生日他都會和梓臨哥哥一樣送我精心挑選的禮物,他比梓臨還要心細一些,總是除了禮物還有賀卡的。
  我喜歡他的筆記,遒勁有力,仙風道骨的布局。我認真保存十年來的每一次卡片,他在結尾的地方總是會寫,“天上開始掉糖果,各種顏色”。就像我們初識的時候,所以,我總是會以為他待我也是特別的。
  他每次出國回來都會讓梓臨帶給我一些糖果。我從來不舍吃,都完完整整的保存著,隻有遇到很開心或者很難過的事情才含一顆。
  我十五歲的時候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梓臨問我要什麽,我考慮了很久說,我想要一輛漂亮的單車。
  少遲也問我要什麽,我伸手到他麵前,說,喏,我要糖糖。
  他笑,笑的很好看。他說,那好辦。
  我媽媽說,你們兩個人都把暖暖給寵壞了,誰都不許給她買東西了。她上學有車接車送,不用單車。她有一櫃子的糖,女孩子吃多糖了會長胖。
  我就窩在梓臨的懷裏胡鬧。我是不敢太接近少遲的,因為心跳會過速,常常麵紅耳赤的從他眼皮低下走過。
  後來,還是收到了很多的禮物,包括梓臨的單車和少遲送的十二層糖果盒。
  那時候梓臨也已經畢業,就在少遲的公司上班。我還知道少遲正在創業盛期。
  那個暑假,我快樂得肆無忌憚,整日裏和亞光子蕪鳴遠玩在一起,除了麵對飛飛時會有些歉意,可是大家還是很專心的在玩在鬧。
  那個暑假,我發瘋了的愛著少遲。他教我騎單車。他帶著我和我的單車到飛機場的角落裏麵練習踩踏,我快活的像是小動物,本能的嚎叫,他就摸著我的頭說,瘋丫頭。我知道我瘋了,我發瘋了的愛著他。我和飛機一起出行,它載滿了乘客,我載滿了希望,它飛到別的城市,我放飛少女夢想。
  十八歲的高考我考了探花的成績,為了獨立,亦然選擇了上海。
  其實,因為少遲打算將公司遷到上海。我才下了那麽大的決心。
  那個暑假,因為亞楠比我們低一屆轉年要高考的,所以亞光一直都在給她複習功課。曦姐姐要到法國去了,我整天陪她逛街喝茶。媛媛姐去北京上班,子蕪是留在本市的。鳴遠陪他爸爸去了很多的國家。回來的時候也帶了很多的糖給我。
  我覺得,那個暑假,不暢快,很悶熱,可是想到可以繼續和少遲在一個城市就很快樂。
  當初聽到梓臨說少遲要到上海去的時候,心裏大片大片都是傷口。我舍不得他。
  還是那年,少遲的母親病逝,在一個熱得足以將活人蒸發的日子裏。
  梓臨幫他照顧工作。我媽媽讓阿姨做了很多的菜,要我帶到他的公寓去看望他。
  他雖然心情不好,可是語氣仍是柔和,他問,暖暖,能陪我喝口酒麽。
  深愛的人在眼前表示了脆弱,如何能夠拒絕他的要求呢。
  他喝醉了。他搖著我的肩膀說,蘇遙七,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我說,我長大了,秦少遲,我長大了,你不要總把我當成妹妹,我是梓臨的妹妹不是你的。我喜歡你,我從十二歲就開始喜歡你了。
  我索性吻了他的嘴,就隻是碰了他的唇而已。像他的人一樣暖,有淡淡的酒氣。
  他像是明白了什麽,抱著我深情的看了許久,我想我會永生記得他大剌剌的目光,就那樣直直的落在我的臉上,灼得我一陣躁熱。他清醒的時候,永遠是三分謙遜,三分柔和。
  他低頭吻我,像是掠奪。滿嘴都是酒氣,但是我卻覺得甜蜜。他吻了許久,直到我手機響起,他才狼狽的放開我。
  我媽媽要我回家,不要打擾太久。
  我以為,他酒醒了就不會記得。可是,我錯了。
  他明顯躲我。我就知道,他不僅記得,大概也和我一樣什麽都記得。
  我給他打電話,我說,我不習慣上海的氣候,食堂的飯又很難吃,我想家了。
  他開車來接我去吃飯。
  我說,我們喝酒吧。
  他說,暖暖,以後不要隨便跟男人一起喝酒。你不是小孩子了。
  我正想說我就是不是小孩子,我長大了,我喜歡你。
  他就開口了,他說,七啊,我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妹妹,不能見你受委屈的。
  他叫我七。和他們一樣。用了語重心長的口吻,叫我,七啊。
  我說,秦少遲,你是膽小鬼。
  他說,吃飯吧。
  我摔了筷子扭頭就走,他攬住我。我狠狠的望著他,想要將所有的愛都化成恨就這麽望著他。
  他不顧我的倔強,將我收到懷裏。
  他說,不要任性了。你知道,我拿你沒什麽辦法的。
  我說,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說,要怎樣你才能知道呢。
  其實我知道,我把他逼到窄路上了,我不能使他難堪的,因為我愛他,所以,理解他。
  我推開他,他疑惑的望著我。
  我把手伸到他的麵前,說,我要糖糖。你給糖我就知道了。
  他笑。笑的很好看,也很無奈。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他寵我,他拿我沒辦法。
  十二歲愛上他的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遇上他的三十二歲和他的幸福家庭。
  轉身的時候我已經忘記了他的容貌,隻記得小孩子的啼哭和他夫人溫婉的微笑。
  她說,糖糖不哭。
  我忽然也不能記起這十年是如何渡過的,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我要糖糖。伸手到他麵前。他微笑。
  大家都常常說,七啊,她最任性了。七啊,她最奇怪了。七啊,她最沒心沒肺了。
  有些時候是的。
  有些時候,我會對剛剛才離開的東西陌生不已。
  有些時候,盡管熟悉的一派塗地卻可以快速忘記。
  此刻,我隻想躲在鳴遠的懷裏好好的大哭一場。
  隻想這樣。

  愛你隻差一點點
  醒來的時候,看外麵陽光很好,突然想起這些天的事情,就想要去遛個早。
  踢開隔壁的門,看鳴遠還在熟睡中,他的睡相一直都很好看,讓人獸性大發的好看。
  我一直都很善於生產壞心眼,尤其是在麵對他的時候,源源不斷層出不窮。
  猛然掀開窗簾,知道他早晨的時候最怕強光了,他是出了名的見光死,起床氣。
  可是等了半天那廝還是保持半裸的側臥姿勢不見動靜,不似以往的張牙舞爪,我就知道小樣在裝睡。
  丟一隻拖鞋過去,正中紅心。
  伊還是紋絲不動,嚇得我一驚,該不會是身未動,心已遠了吧。
  撲上前去打算試探鼻息,不幸被他魔爪抓住跌入惡魔懷中。
  他咕噥著說,你怎麽總不盼我好呢。
  我說,天可憐見,我是來撿拖鞋的。像我這種自己丟拖鞋還自己撿回來的有責任心的環保青年不多見了。
  他沒回我,抱著我繼續睡覺。
  雖然一直住在同一屋簷下我也很少有這麽近距離觀察他的機會,最喜歡他的濃眉,可以藏天下的兩道斜長。
  他仍是沒有睜眼,問,我好看麽。
  我全力抵製他環在腰上收手的力道,沒好氣的說,再好看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他忽然睜開眼睛,裏麵全是怒氣。
  盡管我知道他這眼神裏充滿不友好的色調,可是那麽近的距離,那麽曖昧的姿勢,被他這麽一瞪,就十分沒出息的臉紅了。
  他含含糊糊的吻過來,惡狠狠的說,你怎麽就那麽不待見我呢。上次我去紐約也是,他們都誇你大義。可是,你知道我聽了有多難過麽。
  明顯,這男人還沒有醒完全。可是我喜歡,我就喜歡他跟我講有著落的話。
  他一個月前去紐約,因為票買的急就坐了外航的飛機。以前他都是盡量坐國航的,飛機還沒正式落地薛國棟就會先打電話來給我報平安。
  那天晚點足足七個小時的時候,縱使是我這種心肺大於常人的人也是坐立難安了。
  打電話給國棟,他說,國際航班晚點常有的事。
  讓我先別急,幫我去問問看。
  如何能不急,這七個小時中我都在告訴自己莫急莫慌,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國棟過了會告訴我,沒有確切的消息。然後又說,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消息。
  我實在沒什麽辦法,從冰箱裏拿了兩罐牛奶,就坐在電視機前認認真真的看中央十台聽新聞報道。
  目不轉睛。
  子蕪打電話來找我逛街,我一口拒絕,我說我得看新聞。
  她知道我從來不主動關心國家大事的。我說,我在關注國際新聞。
  她很震驚的問我是什麽。我說,彗星要來撞地球啦。
  她不信。我說,美元對換人民幣是一比七點四七。
  她還是不信。我就隻好把原委告訴她。她也嚇了一跳,說,七,你真是巾幗英雄啊,當年楊家女人也沒有你這麽鎮定。
  我懶得和她扯,一門心思看新聞。
  所以,那天全世界發生的事情我都知道的很清楚,連日本新發明的小機器人多少個關節都心中了然。
  最後那天是晚點了十三個小時,多麽不吉利的數字啊。
  他打電話來的時候我說話都是新聞腔調的。
  他還貧嘴說,這年頭普通話普及的真好,你的流氓語氣全不見了。
  掛上他的電話,我就挨家挨戶的打電話過去讓各位安心。子蕪她媽把能通知到的人都通知了,這六個小時間我一邊盯著50寸的天,一邊接來自祖國四麵八方的電話。
  無一例外,都在說,你別急。
  等我把平安電話掛過去,也是無一例外,都在說,我也正幫你看新聞呢,知道沒事。
  聽著都是好心,其實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
  等他從紐約回來就為這事鬧了好半天脾氣,偏說我不在乎他。受了他好幾天冷落。
  現在他又想起來了。我說,你這人沒勁啊,怎麽總提陳年舊事呢。
  他指著我的鼻子說,總提陳年舊事的人是你吧。
  我認識鳴遠的時候他還沒有現在那麽出挑,不似現在這般眾星捧月,直接說就是,他老爸還沒有坐到現在這麽高的位置。
  那時候他給我的印象就是天敵,十足天敵。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班上,老師介紹說轉了新同學。他那時候剛剛從地方過來,我看著他就覺得土,渾身上下的小城市味道。
  不過全班大概也隻有我那麽認為,在他們眼裏他就是王子了。所以說天敵就是這般不能順眼。
  偏湊巧把他安排和亞光同桌,我哪裏受得了,我要求了一個學期的事情老師都沒同意,隨隨便便就給他碰上了。
  我央著亞光不許和他好。
  可是男人的友誼絕對不是女人能夠理解的,他們兩個人在新年年會上一戰成名。從禮堂的後台一直打到前台,兩個人不同程度的掛了彩,此後便你儂我儂的哥倆好了。
  我對亞光說,你要是跟他玩,我就不跟你玩了。
  亞光好脾氣,他說,你這樣和楠楠有什麽區別啊。
  我最討厭就是別人說我和亞楠怎麽著了,最好和她八杆子遠遠的。所以被亞光這麽一激就勉強的接受了陸鳴遠。
  隻是,他什麽時候都和我搶白和我對著幹,我說是白的他總說是黑的,我說是活的他就能說是死的。
  這些小事就算了。我最恨的就是他和亞楠站在統一戰線上欺負我,以前因為亞光幫著所以占上風的總是我,自從加入了陸鳴遠這股新勢力,亞光有時候就做中間人了,範亞楠就整日裏在我麵前裝大爺,恨得我牙癢癢。後來強拉了浩民和飛飛幫忙才打擊了他們的囂張氣焰。
  可是,不是冤家不聚首,總是不能幸免的狹路相逢。
  一次父親到內蒙去開會,我拚死了也要跟著去。當在飛機上看到陸鳴遠的時候我把腸子都悔青了。差點拉著他跳機一了白了。
  其實還好,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對我總算是客氣的。
  剛去的幾天天氣不是很好,我們就窩在賓館裏打他帶來的小霸王遊戲機。他從小就是霸道的主,那時候有人幫他端著遊戲機的盒子。現在隻要不是他一個人出差就肯定得有人幫他拖家帶口的帶著任天堂,PSP,MP4,手柄,操縱杆,各類球拍之類一堆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聽說他也想不起來用,但是一旦想起來了不能沒有。他也不嫌丟人,我一直說當他的同事是件工程問題。
  話說,當年我就是在他的小霸王麵前失的手,放鬆了警惕。
  本來那幾天已經很是相安無事了,我們一起打超級瑪麗,坦克大戰,魂鬥羅之類的增進友誼的可以雙人配合的遊戲。我都以為我們化敵為友了。
  誰知道,最後一天天氣放晴,我們去了響沙灣。我現在還能記得明晃晃的一片,正在振臂感歎大自然的美好,我騎的那頭駱駝突然跪了下去,把我驚得直接栽在沙子裏麵了。就是他撒歡踢了人家駱駝一腳,害得我住了大半個月的醫院,並且從那以後我爸爸都不帶我玩了。
  我躺在醫院病床上就想,這個人親近不得,決心把他恨入骨髓,從防火牆的例外直接拉到黑名單。
  可是,一個人真心想犯賤誰都攔不住。我一不搭理他,他就開始屁顛屁顛的跟著我,攆都攆不走。
  直到他少年情懷怒放,挑三揀四的交了大把好看的女友才從我的視線裏麵消失。
  招蜂引蝶,群魔亂舞。我想起來就覺得吃虧吃大了,冠冕堂皇的來說,與秦少遲隻是一段不明不白的暗戀,他才是我的初戀,落入他的魔掌我有多麽的不甘心。
  那些年,總是能看見他和各色的小美女雙雙參加我們所謂的集體活動。他到高三的時候都沒能收手,偏和老師家長嗆著幹,那些漂亮的小姑娘也都不懂事,一副隨時為愛情捐軀的模樣。
  現在想著都覺得好笑。他那時候就一隻黃毛小子哪來的那麽大魅力。
  等他在首都上了大學就更是勇者無畏能者無敵了。據他同城的兄弟們回報,他的女伴是常見常新的。
  一名小小的大學生就那麽花花腸子,誰也不敢輕易想見他的未來。
  盡管我也不能看好,就抱著反正這日子相信也是過不信也是過的態度,不主動懷疑而已。
  所以,在他的指引下我又想起我們那些起來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
  我說,你指的是你和亞楠的隱情啊,還是你害我住醫院的事情啊,還是你的那些璨如星河的曆史啊。
  他還是沒睜眼,皺了眉頭,低聲的哼哼說,快把窗簾拉上,眼睛受不了。
  我說,你甭躲我,今天咱倆就把話說清楚了吧。你趕快交代,你究竟有幾個好妹妹。
  他撅著嘴過來蹭我,說,沒多少,就那麽幾個。你趕快去把窗簾給我拉上。
  我說,哥哥,你把我抱這麽緊,我怎麽去拉簾子啊。
  他又自己哼了兩聲,才鬆開手。
  我知道他從紐約回來以後一直都在忙,應該有些日子沒休息好了,很多天都是在我睡了以後才回家,或者我半夜起來喝水還能看到他書房的燈亮著。好容易有個休息日還被我拉著去看飛飛了。心裏到底不忍,就放棄拖他起床陪我壓馬路的念頭,乖乖去把窗簾拉上。
  他是多麽挑剔的人啊,窗簾裏三層外三層的,沙簾,遮光布,天鵝絨,絲麵,蕾絲,拉開的時候就是一揮手的事,拉上可就是浩大的工程,一拉下來這屋裏就是子夜了。
  聽見他翻了個身低聲說,就算我都交代了你也不會上心的。
  我過了好半天才習慣人造黑暗,看他正撐著腦袋看著我。
  如何接茬。說,我會上心,明顯不是我能做的事情。
  說,我真的不會上心,他一準是有一頓脾氣發的。他還沒有徹底清醒的時候就是一頭小獅子,一旦不高興就大發脾氣,逮誰咬誰。
  所以,我說,你不樂意講就甭講了。
  他說,你樂意聽嗎,你樂意聽我就講。
  我知道他這句話是開玩笑的了。我們倆從小就鬥誌鬥勇相互揣摩,盡管我始終摸不透他的秉性,分不清他嘴裏的真假,基本上開玩笑的語氣還是能夠判斷的。
  所以我說,好啊,洗耳恭聽。
  他懶懶的說,你過來陪我睡覺我就講。
  我說,得啦,你也差不多就起來吧,你想吃什麽,我下樓給你買去。
  他哼哼了半天,這個人就隻有睡覺的時候和現在這種半睡不睡的時候最可愛,前提是不要招惹他。
  他半天不答腔,我以為他又睡著了。我說,那我出門啦。
  開門的時候,聽見他說,我想吃你做的雞蛋羹。
  第一次給他做雞蛋羹是他剛從愛丁堡回來的時候,他大少爺缺心眼歸國心切,定票的時候沒注意就定成了直飛浦東的航班。總不能他都到上海來了還能閉著眼睛讓他從門前過吧。剛巧那些天為了趕論文滿進度的實驗,就讓他先到我的公寓等我。
  說是我的公寓,其實是跟梓臨軟磨硬泡才把他哄出門占為己有的。
  等我出了實驗室趕回去,看他蹲在門前一臉憤怒的望著我。
  我覺得好笑,說,你怎麽真的缺心眼呢,我總是把鑰匙放在樓下信箱裏的,你拿著身份證去跟物業講一聲就是了,亞光上次來就知道。
  他進了門一句話不說,黑著臉像土匪似的衝到臥室就蒙頭睡覺。
  我說,你怎麽這樣啊,去,睡沙發去,你身上那麽髒再玷汙了我的床。
  他隨口說,那我脫光了睡。
  嚇得我趕快把臥室門給關上了,遇上他總是束手無策的時候居多。
  吃晚飯的時候叫他起來,他挺屍在床,要再睡一會。一直過了十二點他才精神抖擻起來,那時候我已經在沙發裏麵睡的死心塌地了。
  他偏要把我搖起來給他做飯,我說,叫的外賣還剩了點,你就將就一口吧,實在不行樓下有24小時便利店,關東煮香噴噴。
  他就死皮賴臉的說,我在英國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麽說的,你不是想我了麽,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呢。
  我除了起身對自己的混帳話負責,還能怎麽辦。
  我那天自己鼓搗了一桌菜正在興奮,他剛好打電話來,我說,我現在會做飯了。
  他說,那是給人吃的麽。
  我說,等你回來做給你嚐嚐,好吃的要死。
  就為了當初隨口那麽一句話,我就得在他大少爺的得意眼神裏放棄美夢接受殘酷現實。
  那時候好多天不自己開火了,所以家裏沒什麽菜,隨便炒了個土豆絲做了碗番茄湯麵,實在沒有其它能吃的東西了。
  看他吃得那麽投入,一副餓急了的樣子,心就軟了,他總說英國的飯難吃,剛回國我就隻能給他吃那麽沒營養的東西。
  就拉著他說,甭吃了,咱們出去吃吧。
  他抬頭莫明其妙的看了我一眼,說,你哪來的習慣,大半夜出去找豔遇啊。
  我說,我不是看你急需營養麽,你怎麽一開口就是挑釁啊。
  他說,等明天吧。繼續埋頭一副火急火燎的吃麵。
  那時候也是剛剛買了蒸鍋,擺在那裏新鮮著,我靈機一動就去給他蒸了個雞蛋羹。
  等蒸好了,又拆了袋真空包裝的粉蒸肉,細細剁了灑在上麵,他本來是不吃速食的東西的,總一副難以忍受的樣子,捏著鼻子說,防腐劑味。跟我聞到硝化蛋白似的,一副敬而遠之的神色。
  那天他居然一點也沒挑剔,還吃的噴香,等吃完了抹抹嘴說,你看我給你麵子吧,是毒藥我都吃了,你可得把腸胃藥給我備好了。
  我就知道這種人餓的時候就夠折騰人了,吃飽了就更是火力四射。自作孽不可活就是說我的。
  等我收拾好廚房,要繼續窩回沙發裏麵的時候,他正在亢奮期,偏要我陪他聊天。
  他就講他這兩年在愛丁堡的事情,本來在國內是高高在上的少爺,出了國背井離鄉又是他老爹鐵了心的讓他受磨難去的,日子肯定是不好過的,落差感極大。
  我那天真的是累極了,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他用力把我搖醒,沒頭沒腦的說了幾句話。
  我說,你去睡覺吧,有話明天說。
  他就大聲嚷嚷說,你那床怎麽睡。你怎麽那麽懶,床單還用洗衣機洗,都是洗衣粉味,臭死了。
  我就知道好長時間不吵架他心裏難受,掄起茶幾上的空調遙控器就往他身上砸過去。
  我說,你還甭嫌洗衣粉臭,你明天就把你睡過的床單被罩給我洗了,不喜歡洗衣粉味,有肥皂自己手洗。
  他說,早知道就直接回去了,我吃飽了撐的來看你。
  我說,你也得有那智商啊,你自己定錯票,不是我逼你來的。你回去啊,你回北京有大把大把的小姑娘等著給你做飯洗衣呢。
  他說,這可是你說的。然後,扭頭提著箱子就走了。
  他一甩門我就後悔,本來我沒那麽大的氣,畢竟是兩年不見了,在電話裏都是想念的,犯不著一見麵就吵架,我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
  出了樓道,看電梯已經是一層的位置,他剛回國又沒有國內的手機號,找也找不到,就隻好接著睡覺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聽見外麵有電視的聲音。
  開了門就看見他懶懶的靠著沙發就跟天然長在上麵似的,撇頭看我一眼,說,你豬啊,都日上三竿了。
  我看見茶幾上的鑰匙,說,這回聰明啦。
  他說,你們小區的物業還真負責,沒收了護照不說還非得給業主打電話才行。他也不想想,我要是能找著業主還找他幹嘛。
  我說,我不就在這屋裏麽,你怎麽找不著啦。
  看他臉色又不好了,轉口說,人家物業大半夜的遇上你這麽個不講理的也夠倒黴的。
  他還是不說話,隻得接著說,我怎麽沒接到電話呢。
  他懶洋洋的說,你睡的跟豬似的,隻能找蘇梓臨了唄。
  我就順口哦了一下,我知道手機上根本沒有未接來電。
  他還挺有理了,說,你真跟豬似的,我把你抱到床上累的手都快斷了。
  我說,本來你就遊手好閑的,不如就直接剁了吧,反正快斷了。
  他說,就數你心最狠。
  我說,那得啦,就留著你的手吧,回頭見了人多說我善良啊。
  他才笑出來。
  我也不敢問,你怎麽又回來了呢,萬一再給氣走了,就不好了,人家放下身段,咱就得識相。
  可是他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小心眼了,以前無論怎麽吵扭頭就走的都是我,看來是我的內力見長。
  正想著,梓臨就來了。他立即換了副模樣迎了上去,這隻大尾巴狼他就知道欺負我。
  梓臨是來請我們吃飯的。一頓破早飯還得要去有名堂的地方吃,我從來都是不齒的。
  聽他們兩個人熱乎乎的聊天,才知道原來他是梓臨的直係學弟,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他是念什麽專業的。
  聽他說起在那邊的留學生活也覺得挺辛酸,才發現他長高了也瘦了,似乎比走的時候更有男人味了。跟梓臨擺在一起已經不像小孩子了。
  他們聊聊學習聊聊工作,我就在一旁放空。
  梓臨衝著我說,鳴遠兩邊都能拿到學位證,當時你死活不一起去。
  我說,梓臨,你怎麽現在也婆媽起來啦,我到外麵吃苦受累你舍得麽。
  梓臨說,就你毛病多,鳴遠這兩年不也熬過來了,你要是去了,兩個人一起也好照應。
  我說,我和他一樣麽,他鋼筋鐵骨的。
  梓臨點點我的頭說,你就知道玩。
  我轉手摟著他的脖子說,我有那麽好的哥哥我不愁吃不愁穿的不玩對得起誰啊。
  偏頭看見鳴遠在一旁冷著臉,我也不知道又哪裏招惹他了,整個一極地魔王。
  等吃完飯,梓臨叫鳴遠搬到他那裏去住,鳴遠就答應了晚上過去。
  吃飯的時候梓臨一直電話不斷,所以我們直接懂事的攆他去處理業務了。
  揮別梓臨,他就冷冷的說,你怎麽還不去忙業務啊。
  我說,昨天請了假的,姐姐我今天陪你玩。
  他冷著的臉才算暖和。
  我陪他去買完手機,他就央著要回家,說是時差沒倒過來需要睡眠。
  我說,怎麽也得吃了飯再回去吧。
  他就說,你不要懶,你去買菜,我要吃你做的菜。
  我說,你不是嫌棄我麽,不是需要腸胃藥麽。
  他說,那一會路過藥店買就是了。
  我被他的陰晴不定搞的沒辦法。
  隻好一個人跑去超市買了菜回家。
  等我一桌子菜都做好了,他倒是一頭睡的很舒服。
  好容易把他哄起床,剛坐在飯桌前麵就聽他大聲嚷嚷,怎麽沒有雞蛋羹呢,不吃了。
  我氣得半死,這個人一向喜歡欺負我,我考慮到主客的關係不發作不代表我就能一直忍著。
  我說,不想吃就別吃,我一會到樓下喂狗。
  他瞪著我,凶神惡煞的。
  我想起他昨天因為我一句話扭頭就走,加上知道他本來就有起床氣,所以就又心軟了。
  我說,你是爺,你先湊合吃著,我去給你蒸還不行。
  他就滿臉堆著誌得意滿的微笑。
  我現在還能想起他當時的樣子,小刺蝟一樣,蠻不講理,卻還有點小可愛,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玩具就能夠開心很久的孩子。
  一邊想著,就把雞蛋羹給蒸好了。
  回身看到他正斜倚著門框,衝我笑。
  今天的陽光真的很好,照得他渾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我又炸了兩塊雞蛋饅頭片,夾了媽媽給帶來的醬菜遞給他。
  他直誇醬菜味道香,我說,那天我在家的時候也是這麽誇的,可是很快我就知道為什麽香了。
  他眨巴眼睛望著我。
  我說,我媽媽她心血來潮想要轉型做賢妻良母了。我爸不是一直喜歡吃醬菜麽,她就弄了方子,自己動手。
  他說,你看,這就是心血的結晶。我也喜歡醬菜,你什麽時候也給我做啊。
  我說,你聽我說完呐。人家醃醬菜用的都是料酒,我媽媽直接就倒上了的我爸珍藏的特供酒,我爸知道後心疼了老麽半天。根本不舍得給別人吃。
  他就笑起來,那怎麽還給你帶了那麽大一缸子啊。
  我說,他一年在家也吃不到兩頓飯,不給我帶來還能看著放壞啊。
  他笑咪咪的望著我說,以後我每頓飯都回家吃,你也給我醃一缸子吧,咱家有茅台。
  我說,你給我留條活路吧,你那麽挑剔,給你做頓飯太消耗元氣了,頓頓給你做飯得折多少陽壽啊。
  他就板著臉說,你的陽壽用我的補,說定了,我以後就頓頓飯回家吃了。
  我說,你怎麽那麽狠心呐。
  他瞪我,說,咱倆誰狠心。
  他的臭脾氣就隻能順著來。我說,好吧,那你得洗碗。
  他還假裝猶豫了一下。
  我說,兄弟,有美女作伴有美味佳肴你就動動小手穩賺不賠。
  他說,好吧,不過今天這頓飯不算,還得你洗。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我以為他在書房,就倒了杯水端過去。可是書房、客廳和他房間都不見人。
  正在納悶沒聽見門響啊,什麽時候出去的,怎麽都不帶我玩啊,就聽見他呼喚我。
  他正在我房間裏擺弄東西,我急忙跑過去,說,人家少女閨房你怎麽能隨隨便便就進來了呢。
  他笑著說,別人請我還不進呢,你這窩太亂了,實在看不下去了才進來的。
  我說,你換個理由行麽,上次用過了。
  他還是笑,說,哎,這是我從愛丁堡給你帶回來的那個麽。
  我一看,他正指著那枚所謂的尾戒,說,除了你這個白癡還能有誰買啊,根本沒法帶。
  他拿起來又看了看,說,不是挺好的麽,怎麽沒法帶了。
  說著就扯起我的左手,順著無名指就套了下去。
  我說,你有病吧,你不是說是尾戒麽。
  我指著套著尾戒的無名指,沒好氣的說,你知道這根手指是幹嗎用的麽,你那智商怎麽比珠穆朗瑪峰的氧氣還稀薄啊。
  他臉色很快就變了,我知道說到智商問題傷到他自尊了,他那種到處以為自己聰明絕頂的人,每次隻要我說他白癡他一準翻臉。
  可是又懶得跟他認錯,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嘛,開不起就算了。
  他似笑非笑的說,你那根手指幹嗎用的就你知道,你最聰明了。
  我正不知道怎麽跟他的陰陽臉過招,手機就響了,是亞光。
  我有多久沒見到亞光了,久到我想起他來就心疼。
  看著眼前堵起的一長串汽車我生氣的說,大周末的,北京的交通真要命。
  他敲著方向盤看都不看我,說,你就那麽迫不及待的想見他啊。
  我說,你不想亞光麽,你怎麽那麽沒良心呢。
  他說,我想啊,可是沒你那麽猴急。
  難道我表現的很急麽,我就是想亞光了啊。
  終於見到他了。我激動的說,範亞光,我想你了。快讓我好好看看,你怎麽瘦了呢,也黑了。
  亞光看著我身後的鳴遠說,暖暖,你們真在一起了。
  我以為他是對我說的,可是我還沒開口,陸鳴遠就高興的說,早在一起啦。
  亞光又看看我,好像有些尷尬的說,好久沒回來了,好些事情都是聽說的,你們不會責怪我吧。
  我說,你還好意思說,打個越洋電話有多難啊,我有多想你,你知道麽,你怎麽能不想我呢。
  亞光還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說,我想你們的,隻是拖來拖去的就一直沒打。
  我說,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明明給子蕪打過電話的,你偏心。
  鳴遠說,他打過的,你沒在家。咱們先找地方坐下來吧。
  等都坐好了,服務生過來點單,我拿著menu看來看去還是點了拿鐵。等抬頭的時候,看見亞光正盯著我的手看,我才意識到,剛才出門的時候太激動了,手上的戒指還沒有取下來。
  一把擼下,特別不好意思的說,剛才和鳴遠開玩笑一打岔就忘了。
  鳴遠說,她平時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哪天被騙走賣了都不知道。
  我說,陸鳴遠除了你誰還有那麽大膽子騙我啊。
  鳴遠看著我居然用了無限溫柔的語氣說,你不是總說我傻麽,你那麽聰明還能被我騙啊。
  被他突如其來的溫柔嚇到了,一時接不上話來,吃了個啞巴虧。
  侍應生正在問亞光,是紅茶還是泡沫紅茶。我說,就是紅茶,最簡單的那種。
  然後看著亞光問,你沒換喜好吧。他笑著搖搖頭。
  他們兩個人又是工作又是學習又是未來的聊,根本顧不上我。我就後悔把鳴遠帶來,本來可以跟亞光好好的敘敘舊,他一來就成了工作座談會了。
  等我們要的咖啡茶都上上來,我沒事做就幫亞光的紅茶加糖,他們停下來看我。我說,你還是兩袋紅糖吧。
  鳴遠說,你沒事做就幫我把奶加進去吧,我不要糖。
  我被閑置太久了,本來就生氣,他還一副大爺的口吻,生氣的說,誰樂意給你加糖了,想要奶自己加。
  要是隻有我們兩個人他一準翻臉了,可是他就喜歡在別人麵前裝,他居然還很溫柔的說,生氣啦,那咱們就聊點別的。你跟亞光說說飛飛那小孩。
  然後轉了臉對亞光說,飛飛上個月生孩子了,胖小子,白白胖胖的,我看著都覺的好玩。
  我巴不得把他吃進肚子裏去,怎麽就有那麽沒眼力價的人,說他白癡都便宜他了,專門哪壺不開提哪壺。
  隻得對亞光笑笑,說,小孩都挺好玩的。
  亞光望著我,眼裏都是平和,說,暖暖,沒事,都過去了,說一點都不在意是假的,可是,隻要她幸福就好。
  亞光真好,應該讓飛飛看到的,被那麽寬容的男人愛過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不由得又想起另外一個人,他也有那麽平和的眼神和那麽溫柔的微笑。
  他現在還好麽。
  我說,少遲哥哥也生孩子了,也是個兒子,快一歲了吧。
  亞光眼神閃了一下,說,聽說他又回來了。
  我說,對的,上海那邊都交給梓臨了,他老婆說離不開這裏。
  鳴遠說,他老婆可是大美女。
  亞光接話說,那是一定的,秦少遲是那麽出色的人,郎才女貌嘛。
  聊著這些事我就來勁,什麽時候變成巷子裏的婦女了。人閑就容易家長裏短。
  過了會鳴遠手機響,他出去接電話了。
  亞光問我,你還好麽。
  猛然聽得心裏一陣酸楚,我還好麽。我說,挺好的。
  亞光說,鳴遠對你好麽。
  我說,他對我挺好的,就是偶爾的鬧點脾氣。
  亞光說,你們倆從小就喜歡吵架。他的脾氣你也了解,來的快也去的快。倒是你。
  他欲言又止。
  我說,亞光,你放心吧。你把飛飛放下了,我也把秦少遲放下了。
  亞光說,那就好,我本來還擔心的。你別委屈了自己,不管你愛誰我都支持你。
  不管你愛誰我都支持你。那天曦姐姐也是這麽說的。
  她問,你到底愛鳴遠麽。
  我說,不知道。覺得是愛他的,可是好像還差了那麽一點點。
  差了點什麽呢。
  鳴遠接完電話回來,問,你們聊什麽呢。
  亞光笑著說,我說你要是欺負暖暖就讓她來找我。
  鳴遠也笑,說,成,那要是她欺負我,我也去找你啊。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跟亞光告了別,目送他的車遠走,我們才去取車。
  我一看到鳴遠的車在那裏鶴立雞群就來氣,說,你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白領開那麽好的跑車,你怕別人不知道你是陸家的公子啊。你看人家亞光,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開A6。
  我忘了現在是我們兩個人了,是他說翻臉就翻臉的時候。
  他繃著臉說,你到底關心過我麽。
  這句話是怎麽說的呢。我迎著他的目光,說,行,知道你喜歡跑車,知道你喜歡開快車,知道你喜歡與眾不同,夠關心你了麽。
  他不說話,直接上了車。
  一路上我們都沒講話,車裏一片死氣,偶爾換個姿勢都覺得動靜挺大。
  等開到家門口,我實在憋不住了,問,怎麽又回家來了。
  他生硬的說,我拿東西。
  等到了家,他把外套一仍就窩到沙發上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這個大魔王,氣是從哪來的呢,又怕耽誤他的事,隻好說,有氣回來再生,咱拿了東西就走吧。
  他扯著我的手就吼,你就那麽想我走。
  他這麽不講理,我能說什麽。我也隻能吼,你不是說有事點名要咱倆都去才不跟亞光一起吃中飯的嗎。
  他說,亞光亞光,你就知道範亞光。範亞光喝什麽茶,喝茶加幾包糖你都記得清清楚楚。我呢,答應我的事情就總也記不得。
  我一愣。
  他又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說,我就知道你忘了,早晨才說過,頓頓飯都要回家吃的。
  我當時以為他就是在開玩笑,他的脾氣那麽難辨,我如何知道他是當真的。
  他說,你就知道亞光瘦了黑了,我呢,你仔細看過我麽。你那麽怕範亞光傷心難過,我一提起飛飛你就用了要殺我的眼神。那我的傷心難過呢,你在乎過麽。
  他越說越離譜了,難道說他是故意說出來為了讓亞光難堪的?我說,陸鳴遠,你找理由吵架是不是。
  他甩開我的手就走,到了門口,狠狠的說,你不希罕有人希罕。
  然後就是重重的摔門。我知道,他去找別的人了。
  我也知道,我們之間到底是差了點東西。大概就是彼此信任吧。
  那麽重要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過去
  我不知道在沙發裏坐了多久,直到座機響起。
  是不想接的,怕是鳴遠,還沒有醞釀好如何麵對他。
  所幸,是顏子蕪。
  她說,寡人路過你家樓下,準備接駕吧。
  她端了個很大的芝士蛋糕。
  我接過來說,真真是皇恩浩蕩啊。謝主隆恩。
  她笑,說,我的小親人,從來隻有你最配合。
  泡了茶端過來。她故意說,哎呀,你什麽時候也喝三七花啦,不是一直嫌棄味道怪麽。
  我說,鳴遠隻喝這個,我有什麽辦法。現在家裏除了白水就是它了,你將就吧。
  她說,對了,陸鳴遠呢,他有那麽忙麽。
  我說,他忙不忙誰說的準啊,不全憑他個人意願麽。
  她直直的盯著我說,七,說實話,我一直不喜歡陸鳴遠。
  我也直直的望回去說,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歡他。
  她笑著搖搖頭,說,你啊。
  我也笑。
  她說,我不喜歡陸鳴遠,是因為他身上的光環太大了,離得近了有不安全的感覺。
  我說,我要是哪天被他的光環刺傷了就去你們醫院走後門,對了你在哪實習?
  她說,還能在哪,我爸爸也被調過來了,成天看他的老臉,我容易嘛我。
  我說,多好啊,人家想進還進不去呢,能看到那麽多張權威的麵孔。什麽方向定了麽。
  她說,我多想去兒科的,可是我爸他老壓我,非要我走他的血光大道。
  我說,也行,等你在骨科混得魚水了,我就去找你捏骨啊。
  她說,我現在就能給你捏。
  我突然想起來了,說,你知道亞光回來了麽。
  她眨巴眼說,多新鮮呐。昨天就見過了。
  我說,你看你看,他就是偏心,他今天才告訴我的。
  她過來攬著我的肩說,他最關心的就是你,恐怕是怕叨擾你的甜蜜同居生活才遲了告訴你的。
  我說,你這是謬論,遲一天不也是要見的麽。
  她說,大概是不想顯得太想見你,怕被鳴遠誤會吧。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陸鳴遠的強烈占有欲,從小就是,他的東西誰敢碰啊。除了你。
  是啊,陸鳴遠的強烈占有欲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隻有我不知道。
  她突然恍然大悟,說,哎,陸鳴遠是不是打小就動你的歪腦筋啊,好像那時候能隨便碰他東西的人就隻有你,亞光都不行。
  我大聲說,不可能。
  其實,我想說的是,他現在都沒怎麽動我的歪腦筋,恐怕在他眼裏我就是別人動不得的私人物品,好像他小時候的那些煙盒。
  她不知道我怎麽那麽大的反應,好奇的望著我。
  我隻好找別的話題,我說,曦姐姐也回來了。
  她說,聽說了,可是好像都是聽說的,誰也沒見過。
  很好,至少有一個人在我這裏是專利。
  她看著茶杯緩緩的說,聽說秦少遲來這邊了。
  然後用很疼惜的眼神望著我。
  我說,你別這樣看我。我早就知道了,也見過了。
  她忙問,見過了?你們又見麵了?
  我說,你緊張什麽啊,就是在商場偶然遇見了。別說,他還真有居家男人的樣子,特別養眼,我的眼光還真不錯。以後得多見見,飽飽眼福。
  她還是一語不發的望著我。看她那麽緊張,我就開心的笑起來。她過來捏我。
  我說,我好像真的把秦少遲給忘了,現在說起他來心裏一點坑窪都沒有,特別平坦。
  她望著我,語氣溫和的說,我知道,像你這種一心一意的人,連一邊跑步一邊聽音樂都做不到,甘心待在陸鳴遠身邊肯定是因為秦少遲的藥效過去了。
  我說,顏大醫生,你怎麽那麽了解我啊。
  她說,你啊,看起來挺隨性的人,其實骨子裏教條著呢。
  我說,是啊是啊。秦少遲說,你把我給忘了吧,我就給他蓋了個戳“批準”。然後,陸鳴遠說,你做我的女朋友吧,我就給他蓋了個戳“同意”。
  她說,你現在貧嘴能力見長啊,沒白白和陸鳴遠在一起。
  我說,你還別說,我們現在每天切磋武藝,精進不少呢。
  把子蕪送走,一邊吃著她帶來的蛋糕,一邊想著她的話。
  原來,我是一心一意的人。真好。
  我的心思正在凝結,電話就又響起來了。
  還是子蕪。
  長久的沉默,我很害怕,連問了三遍,子蕪,怎麽了。
  她說,七,其實我今天找你有事的。
  我的心很慌,不知道和鳴遠有關係麽,我一下子能想到的是,鳴遠找的別人就是她。我這樣想是不是和陸鳴遠沒什麽區別了。而且比鳴遠更甚,因為子蕪和他連個照麵都沒有。
  我說,子蕪,我聽著呢。
  她說,你收到劉媛的請帖了麽。
  心莫明其妙的就放鬆下來。我這個人真的沒意思,怎麽能夠疑心病犯起來翻臉不認人呢。
  我說,沒收到呢,大概在我媽媽那裏。
  我還是不知道她要說什麽。一頭霧水。
  她沉默了一會說,你不記得了吧,我是喜歡過薛國棟的。
  我腦子裏轟的一聲。
  她說,你不記得也沒事的,我其實也不記得了,就是覺得他都結婚了,心裏還是有點難過。
  我說,子蕪,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我知道,子蕪一直都是喜歡自己鑽牛角尖的人,她說的不要緊一般都是很要緊的,她現在說有點難過那一定是很難過了。
  她說,七,你從小就是很中心的人,你性格好,沒脾氣,又聰明又漂亮,所以他們都喜歡圍著你轉。我一直都想跟你做好朋友的,可是你知道我爸他管我管的嚴,我小時候不能和你們一起爬樹,不能和你們一起釣魚,我錯過了很多東西。我一直都很羨慕你,我覺得隻要站在你身後就好,所以你每次能找我談心我都會很高興,我很高興是第一個知道你愛秦少遲的人。真的,七,我沒別的意思,我就覺得你能把我看得比飛飛還重要我很開心。那時候,我告訴你我喜歡薛國棟,不是想要和你交換心事的,也不是臨時想出來的。你知道,我和你不一樣,你從來都是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就直接去要直接去做,我不是的,我常常一個人憋著。也從來沒有人像對你那樣待我,從來沒有人問我想要什麽,隻有薛國棟,他會問我喜歡什麽他會問我想要什麽。七,你可能不覺得這樣是幸福,可是在我看來就是很幸福了。也許外人看起來我是什麽都有的人,其實我擁有的東西很少。
  我說,子蕪,對不起,這些年你陪著我,我卻沒有關心過你什麽。
  她說,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喜歡一直站在你身後。真的。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的勇氣和決心。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無論說什麽都顯得心意不誠的。
  她說,七,我今天收到請帖的時候有點難過,不過,我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當初我錯過國棟哥哥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說,子蕪,大家都是有過去的人,所幸的是我們還那麽年輕,忘記了重新開始就好,未來總是會比過去精彩。
  她說,七,我真的很高興有你這樣的朋友,和你在一起總是快樂的。
  媛媛姐要結婚了,我知道她和薛國棟是門當戶對給撮合的,他們會幸福麽。
  子蕪呢,子蕪應該能把薛國棟忘了吧。
  我有多混帳呢,一個在身邊陪了二十多年的朋友,我居然一次真心也沒付出過。子蕪那句“我喜歡站在你的身後”我怎麽能夠承受得起。隻是因為那個暑假飛飛不在身邊我才跟她講的心事,她一直記了那麽多年。如何的歉意都無法表達我的慚愧。
  其實,說起來,我一直都是羨慕子蕪的,她有那麽好的氣質,寫一手好字彈一手好琴,站在飛飛那種傾國傾城的人麵前也決不失顏色。
  她是那麽鎮定的人,總能夠撫平我的慌張。她說我甘心待在陸鳴遠身邊肯定是因為秦少遲的藥效過去了。
  她如此了解我,除了真心,還能用什麽還她。
  鳴遠回來了,擺了一副冷麵金剛的臉,我還在沙發裏麵想心事。
  他隨手就丟給我個東西,一句話也不說就進屋了。
  我又想起我對子蕪說的,我們錯過了一些東西,但是隻要能把握住現在就好。
  我是說起來輕鬆的人。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局麵麽。
  是一張請帖,我把信封打開,工工整整的寫著,“陸鳴遠先生及夫人蘇遙七”。
  媛媛姐這個玩笑開大了,要是拿著這幅請帖去參加婚宴,一準是滿城風雨。
  大笑著敲了他書房的門,揚了揚手裏的帖子,看見他也忍不住在笑。
  我說,你有什麽意見。
  他說,能有什麽意見。
  我說,幸好今天遇到了請帖,否則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和好呢。
  他說,原來你想跟我和好啊。
  我說,那當然了,舍不得跟你冷麵嘛。
  他說,那你去做飯吧。
  我說,你一定是小學的時候作文基礎打的很牢靠,無論中間如何的跑題,總是能夠回到首尾呼應的結構上。你真是了不起啊。隻是可惜了。
  他說,可惜什麽。
  我說,我約了子蕪一起吃晚飯的,順便就蘇遙七小姐攜其寵物陸鳴遠先生一同出席吧。
  撒腿,在他的魔爪抓住之前逃之夭夭。

  狀況不斷的婚禮
  被一陣帶著賣報歌節奏的敲門聲驚醒,要我怎麽說他好。無奈的應了聲。
  他站在門口推了一條細縫。
  我說,小賣報,我有6個銅板能買幾份報啊。
  他正色道,七分之十二份,也就是一又七分之五份。
  我說,哥哥我太崇拜你了,你終於小學畢業啦。那成,你去把那個七分之二撕掉再來找我吧。
  他就直接奔到床前來了。
  我說,你這隻大灰狼,剛才裝什麽矜持啊。
  他說,你這人就是不識好歹。一點羞恥都不知道。趕快起床。
  我說,這位仁兄麻煩你把陸鳴遠給我找回來吧,雖然你長的和他很像,但是,我覺得你沒有他好。
  他眼睛一亮,說,哦,他哪裏好啊。
  我搖搖頭說,其實他哪裏都不好,但是他根本不懂得什麽是羞恥,所以我在他麵前一向感覺很神聖。
  他二話不說就把我從被子裏麵給拎起來了。我開始後悔,沒事幹大早晨起來的挑戰什麽人畜極限呐。
  他說,你趕快去洗臉換衣服。
  我說,今天又不是你結婚,你著什麽急啊。
  他說,剛才國棟打電話說浩民昨天摔了胳膊,隻能我去伴郎。咱得早點去。
  我一邊洗臉換衣一邊做早飯,還要忙著給他找衣服。順便吵個架,他要穿V領的薄衣,被我揪著耳朵換成了灰色襯衫。
  等他從頭到尾武裝完畢,我差點吹個口哨出來,這男人是禍水。
  他自己顯然很滿意,衝著我說,怎麽樣。
  我看了看,中肯的說,還是換成那個TRUSSARDI的藍西裝外套吧,這件太深沉了,像成功男士去做思想報告。
  他盡管一臉嫌棄,還是換了一件出來。
  我瞪大眼睛說,哇哦。
  他就滿足了。
  招他過來吃飯,看他很難受的解扣子,我說,哥哥,你那風紀扣和風流扣都敞著啊。
  他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我,又解了一顆扣,說,你怎麽那麽多名堂,那這顆叫什麽啊。
  我埋頭吃東西,隨口告訴他,風騷扣。
  再抬頭的時候他已經把那顆我胡謅的風騷扣給係上了。想笑又不敢笑。
  他說,你一會給我找個袋巾啊。
  我一揮手說,剛巧,曦姐姐給我的Chanel山茶花幹脆給你插上吧。
  我總覺得我天生就是遇人不淑的命。
  那個叫劉媛的美好無比的姐姐,不僅在請帖方麵給了我驚喜,在實戰的時候仍舊讓我不能安心。她死活推薦鳴遠做替補伴郎,又堅持裝傻不換伴娘。所以我隻有可憐巴拉的看著鳴遠和美麗的伴娘小姐璧人一對接受眾人豔羨,獨自躲在一旁風清涼。
  飛飛過來拉著我的手眼波流轉,說,你少在那裏裝可憐了。你當初放我鴿子的時候媛媛姐就說要將來幫我報仇。我還覺得便宜你了呢。
  我就是那個做壞事做太多了的女人,多行不義必自斃,說的多有道理啊。連個大氣都不敢喘。
  她剛出了月子,小身段還沒有恢複完全,又白又豐滿渾身上下的熟女味道,真是尤物尤物啊。
  我這邊色情的眼神還沒有掃描結束,她家老男人就過來宣布領土歸屬,把她從我眼前挾持走了。所以說,老男人的私心才是最強烈的。我恨他。
  子蕪同學那麽天顏明麗,拖著我說,咱倆親熱,氣氣陸鳴遠。
  我說,姐姐,你這是氣他呢還是害我呢,你這一親熱我就得和多少男士的尖銳目光抗衡啊。
  我暗自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她分心。
  子蕪顯然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她說,沒事,甭擔心,我今天就是高高興興的釣金龜來的。
  我說,你省省吧,比你更金貴的我還沒見著呢。
  我們正打得火熱,就覺得周遭靜了一下。以為是哪位老爹公事繁忙來晚了。等找準方向,就看見曦姐姐一副女神降臨的姿態款款而來。這是要賽新娘麽。
  子蕪陶醉的說,宋曦真是不給人意外。你看Guerriero穿她身上才是Guerriero。
  我說,我都不知道是什麽,我背離流行市場很多年了。
  說是這麽說,還是要低頭看看。我們倆一金一粉小禮服,活脫脫沒接受完九年義務教育的少女。
  鳴遠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我身邊來了,突然在我耳後說,甭看了,讓你們倆去給新娘撒花都嫌嫩。
  我回頭瞥他一眼,說,你那麽忙就別到我跟前來了,回頭再讓人誤會。
  果然,美女伴娘顛顛的跟了過來。我看著就刺眼。拉了子蕪,橫穿眾人目光去找曦姐姐了。
  盡管美女就是美女,尤物就是尤物,一旦到了女神麵前還都隻能算是一群妞。
  看著曦姐姐跟前的小姐妹們,我就在想誰動個相機拍拍這百鳥朝鳳圖吧,果然,不知哪裏來的閃光燈遂了我的心願。
  宋曦看見我,直接過來在我後背拍了一掌,大聲說,你怎麽那麽沒出息。
  恐怕她這個粗魯的舉動碎了一地的愛美男士的眼睛。
  我低聲說,姐姐,我一直都沒出息,你說的哪一件啊。
  她又給我了惡毒的白眼,這女人啊一點形象都不顧。
  子蕪說,還能是哪件。
  邊說邊用眼睛瞄了遠方幫別人扛酒的陸鳴遠。
  曦姐姐就很大姐頭的樣子說,你看,還是子蕪懂事。
  我說,得啦,你們是來看媛媛結婚的啊,還是來看我笑話的啊。
  說實話,劉媛今天真的很漂亮,像天使一樣,不是都說女人在穿上婚紗的時候是一生最美麗的時刻麽。可是跟宋曦比起來顯得香港味頗濃,不似宋曦那般大氣。
  我說香港味的時候,子蕪就笑,她說,就你詞匯豐富,直接說包養婦不就得了。
  鳴遠一行主角敬酒過來的時候我還挺緊張,盡管沒我什麽事,還是擔心子蕪麵對薛國棟會不自在,加上曦姐姐也和我們一桌,她是那種見不得天下太平的人。
  結果,劉媛直接拉著宋曦敘舊,把我們一桌人和其它三位主角都晾在一邊了。倒是鳴遠偕同伴娘象征性的敬了酒。
  子蕪說,陸鳴遠,我替你照顧了半天小七,你怎麽著也得三杯吧。
  我想,也好,就讓子蕪的怒火都撒鳴遠身上吧。
  鳴遠一點都不慌張,笑著說,應該的。
  利落的喝了兩杯,我剛想攔著。那個不懂事的伴娘好死不死的在我前麵出手了,心疼的按著他胳膊,對子蕪說,他還要敬好幾桌呢,這杯就算了吧。
  我一看就來氣。子蕪看都沒看她,對著鳴遠說,心意不誠可不行啊。
  鳴遠又是笑著幹了一杯。
  宋曦是什麽人,女中豪傑啊,轉了身就過來說,陸鳴遠,我也照顧了半天暖暖。
  鳴遠還是笑,一點都不含糊,又是三杯。
  這些人呐,你們倒是出氣了,他喝醉了誰背他啊。
  我就下意識的拉了拉他的衣襟,他臉上一抹嫣紅,深情的看著我說,沒事,不隻是範亞光酒量好。
  我才想起來問子蕪,怎麽亞光和亞楠都沒來啊。
  她說,可能是上層建築的問題吧。
  一直耗到具體的儀式結束,因為一些長輩在的緣故,大家沒有怎麽鬧騰,各自裝文雅。等到大廳照相活動結束,就開始吵著去新房。我聽著就覺得沒意思,人家兩個人結婚,你們開什麽葷。
  子蕪被召喚回醫院,曦姐姐怕被她媽媽攬下也閃人了。我就四處找鳴遠。
  他顯然比新郎官喝的嗨皮,看見我十分興奮,過來用很大的力氣抱住我,一隻手臂摔在我背上砸的我生疼。
  我說,鳴遠,出大事了。
  他還是抱著我,說,什麽事啊。
  我說,我出門的時候沒帶駕照。
  他說,那咱倆走回去。
  我的心當場就涼了,這種話都說出來了,鐵定是走不回去了。
  我說,你覺得你喝了幾成熟。
  他還是不撒手,說,七八成吧。
  我推開他,一邊想著你看你平時不收買人心,現在倒好被人算計了吧。一邊心裏犯愁,怎麽把他弄回去啊。
  看了看周圍沒剩什麽人,都去接茬熱鬧了。浩民還在,可是他現在是個殘廢,右手胳膊不能用。其它的就沒什麽熟悉的麵孔。
  突然看見宋揚,還以為是看錯了,他過來跟我打招呼,說,這是暖暖吧。
  我說,宋揚哥哥啊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以為看錯了。
  他說,梓臨呢,他還在上海沒回來。
  我說,是啊,他脫離組織很久了。
  他說,你們不去鬧洞房的話,我送你們回去吧。
  沉默了半天的陸鳴遠,突然開口了,說,哥你去忙吧,我一會和七走回去。
  宋揚就心領神會的笑了笑說,行。
  要走的時候對我說,暖暖,你都長大了。
  過了會又說,鳴遠是個挺好的小夥子。
  我眼看著救星被陸鳴遠這個冤家放跑了,一點辦法都沒有。人家還誇他是個好小夥,我不能前腳跟人家說,我知道,後腳就指著好小夥數落吧。
  隻能陪他坐著,等他醒醒再說。
  人生的際遇啊,你總是能在最無助的時候遇見同一個人,而那個人總是可以很好的幫你解決問題。
  秦少遲。
  他說,我看鳴遠喝的有點過,我送你們回去吧。
  我看看他,又看看鳴遠。
  魔王開口了,說,成,那就麻煩哥了。
  他這人怎麽這樣啊,醒著的時候誰都不放眼裏,這會喝醉了見誰都是哥了。隻不過有一點沒變,就是喜怒無常。
  很久沒有和他這樣在車裏坐著了,如果把後麵的醉人忽略不計的話,很容易就想起我們在上海的時候,他帶我去吃最後的晚餐。
  我還記得他那時候握著方向盤,淡淡的說,暖暖,你把我忘了吧。
  盡管我預料到早晚都是這樣一句話,聽到的時候心裏還是很痛。我望著窗外的景物一樣樣的後退,故作輕鬆的說,少遲哥哥,忘了你沒問題,可是不會連兄妹都做不成了吧。
  他說,暖暖,隻要你願意,我始終都是你的哥哥和梓臨一樣,無論你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
  我那時候還在想,既然你不拒絕我的接近,早晚都還是我的人。
  沒成想,當初的小心思現在被徹底遺忘,在還沒有付出行動的時候就遇上了陸鳴遠。
  這樣也算是曲折的人生了吧。
  我問,若謹姐姐呢,剛才婚禮上看見她了。
  他說,她遇到熟人了。
  我猛然明白她是遇上誰了。我說,不會是宋揚哥哥吧。
  以前秦少遲就總是說我,這一驚一乍的毛病什麽時候才能改。我總是不在意,現在卻覺得尷尬了,巴不得剛才時間停掉了他沒有聽見。
  他回過頭來看我,顯得有些局促。他說,你知道了啊。
  我說,嗯,早就知道了。
  長久的無話。倒是鳴遠開口了,他說,哥,你兒子的滿月酒我沒喝上,周歲的時候你記得叫我啊。
  我心想,你真有本事,都喝醉了還記著下頓酒呢。
  少遲就笑,說,沒問題,你們都得來。
  到了家,他酒也醒了大半了。隻是坐在沙發上拉著我的手不肯鬆開。
  他說,你早上聽出來我敲的是賣報歌,我特高興。
  他很少有現在這種活潑的神色,我看著就母性大發,動手給他把外套脫下來,又幫他把鞋換了。
  我笑著說,那就值當高興啦,你也沒出息。
  他拉著我的手,像小朋友一樣牽著我的手指,說,咱倆一對沒出息,好不好。
  這是個什麽問題,除了他還有誰能問出這麽不上進卻能讓人覺得誠懇的話來。我忍俊,答應說,好。
  他攬著我的腰,慢慢靠過來貼著我的肚子說,我真的很高興。說明你記得。我以為你小時候特別恨我。
  我說,我就是特別恨你啊。
  那次真的是算我成長過程中最讓我恐慌的一件事情。
  好不容易從存放體育器械的屋裏把各種球類都整理好,一出門,才發現,偌大的教學樓一個人也沒有,一盞燈也不亮,驚慌的跑到樓下,大門也是鎖著的,無論怎麽大叫都沒有人來給我開門。
  我那個時候剛剛被曦姐姐逼著看了很多的鬼片,覺得四周鬼影幢幢,所有的厲害角色恐怖的鏡頭都在眼前翻滾。因為叫的時候會聽到回音,所以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自己嚇唬自己就是那麽回事。
  天直接就黑了下來,我覺得無處躲無處藏,疾步跑回到教室趴在自己的座位上不敢抬頭,默默的流淚。
  直到陸鳴遠拍了我的肩膀。我當時真的是被驚嚇過度了,張著嘴發不出聲音,倒吸著涼氣。
  鳴遠就說,你怎麽那麽傻。
  我一聽是他不是鬼,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他一邊輕輕拍著我一邊輕聲唱著賣報歌,那時候他還沒有變聲,聲音很明亮。他哄了我好半天,我才慢慢的小了聲音。
  他說,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不帶你出去了。
  我就哽咽的望著他。忍了半天又覺得委屈,接著又很大聲的哭出來。
  他就在一旁清脆的敲著桌子,還是那首賣報歌。我聽著他有節奏的敲擊,慢慢就不是那麽害怕了。
  等我們一起從一樓的窗戶翻出去的時候,他還在說我傻。
  他也不想想究竟是被誰害的。
  我說,你當時還算是有點良心,知道回來找我。
  他說,你那麽傻,我要是不回去找你,你怎麽辦。
  我說,還不是亞光逼著你來的,你就知道欺負我。
  他說,誰說的,沒有範亞光我一樣會去找你,誰叫你那麽傻的。
  他拉著我坐到他腿上,抱著我說,當時亞光在外麵放哨,我們一出來你就直接跑到他麵前拉他的手,把我給忘在一邊了,你怎麽那麽狠心,也不想想是誰找到你把你帶出來的。
  我才明白過來,他對亞光的多心是曆史遺留問題。我說,你這人沒勁啊,怎麽這麽小心眼呐,到現在還記得,我都沒恨你,你幹嘛那樣對亞光。
  他一張滿是酒氣的嘴衝著我說,我就是小心眼。
  我板正他的臉,看著他說,鳴遠,我跟亞光真的什麽都沒有,我們就是一起長大,依賴慣了。我們隻是朋友,你才是我的男朋友。
  他看著我,眼神清澈無比,純似嬰童。他用手摩娑我的臉,慢慢把臉貼過來,我感覺到他的呼吸,閉上眼睛,他吻的很細很輕。
  多久前也有一個人那麽深情的望著我,帶了滿嘴的酒氣吻我。那個人一向是溫文爾雅的,吻起來卻是霸道的。眼前這個人,每每在我麵前都是混世魔王的樣子,他的吻卻是那樣的輕柔,那樣的美好,一點點的溫暖我,侵占我,奪走我全部思考。
  我們吻了很久,我覺得再吻下去恐怕要出問題了,就推開他,他不依不饒,一下一下的啄過來。然後抱著我,低聲說,七,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我說,咱們認識還不夠早啊。
  他用鼻子過來磨蹭我的鼻子,說,還是晚了十年。
  等他睡醒了,天已經黑了,我正在給他煲明太魚湯,看韓劇裏麵這個是有醒酒作用的。
  他過來環著我,奇怪他還沒醒酒了麽,怎麽那麽粘人啊。
  我說,你醒了啊,馬上就能吃飯了。
  他說,我一聞到飯香就醒過來了。
  我說,怪不得,我剛才就覺得你的眼神很麵熟,原來是小狗。
  他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幹脆嫁給我吧。
  我說,美的你,喝喜酒上癮了吧。
  他連愛我都沒說過,就想娶我了,一準發夢呢。酒精的作用真是讓人不容小覷,後勁還挺足。
  等吃了飯,他說,咱去逛逛吧。
  我說,好啊,咱去歡樂穀看表演吧,我老麽早就想去了。
  他說,下次吧,今天先去給你買衣服。
  我楞了一下,說,難不成你今天覺得我給你丟人啦。
  他說,你怎麽也那麽小心眼啊。
  我說,沒辦法,天天跟你吃一鍋飯,向你靠近了唄。
  他說,我就是看宋曦今天風頭挺盛,我覺得你要是好好穿應該也不難看。
  我說,兄弟,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你有話好好說行麽。你直接說曦姐姐漂亮我也沒什麽意見。
  他低著頭說,是挺漂亮的。
  我跟他讚歎說,她今天沒穿胸衣,特別有女人味吧,我都覺得奪目。
  這個大色狼,我就知道不能跟他討論實際問題。他立即抬頭盯著我胸前看。
  他說,要不你也女人味一把。
  我說,你得了,你現在一準在後悔沒多看兩眼吧。
  他說,還真是,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呢。
  我拿起桌上的紙巾盒就往他身上扔。
  我習慣了去買休閑的衣服,他偏要拉我去買成熟女人裝,不顧我說我要居家的聲明。
  幸好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
  我其實有些偏瘦不太能夠撐衣服,看他今天難得那麽有興致,我就依著他一件一件換給他看。他那麽個大少爺,每一件都說好看每一件都要買。
  盡管我不知道他的收入具體是多少,但是我知道他的工資不足以支付這些的,花父母的錢總歸不是成年人應該做的事情,
  所以,我說,今天晚了,狀態不好,下次我和子蕪一起來讓她給我參考參考。今天就先買兩件得了。
  他答應的還挺勉強。
  付錢的時候,店長跟我說,小姐又漂亮又賢惠,怪不得你朋友對你那麽好。
  我聽了心裏一片疙瘩,她們這句話說的很順口吧。
  我倒是希望她說,怪不得你丈夫對你那麽好。
  等出了店門,我說,你高興啦。
  他說,多奇怪啊,給你買衣服,我高興。
  我說,那我跟你一起高興高興。
  他說,哎,再去給你買件睡意吧。你那件動物園我看著別扭。
  我說,誰用你看了,你個大色狼。
  他說,你怎麽知道我是色狼。
  我撅嘴說,我就是知道。
  他低下頭來,用色迷迷的眼光看著我說,好吧我是色狼,我現在還要做一件事情。
  我趕緊把嘴捂上,哼哼著說,現在是在大馬路上。
  他哂笑起來,說,你個大色狼,想什麽呢。我是要去酒店把車取回來。
  啊,又被他算計了。我把手拿下來,不解氣的說,取車就取車啊,有什麽了不起……
  話說到一半,被他吻住了。把你這個大色狼給生生堵在嘴裏,卻感覺甜蜜。

  一個又一個誤會
  我不知道這算是什麽情況,我麵前衣冠楚楚的俊男是陸鳴遠,這當然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此刻我挽著的溫和俊朗的男伴是範亞光,情況就有些複雜了。陸鳴遠的手臂上正吊著一個紅衣女郎,如果我說這仍舊不算是問題的關鍵,也許說出去子蕪她們都不會相信,但是這是真的,確定這還不是關鍵。
  關鍵是,陸鳴遠此刻在微笑,眼底都是笑意,溫暖的笑意。可是我的心很涼。他對著身側的天香國色禮貌的介紹說,這是我最好的兄弟,範亞光。
  然後對著我們說,這位是徐夏琳。
  亞光穩穩的握住我的手,沉聲說,徐小姐你好。
  側頭對我微笑,說,這位是蘇遙七。
  腦子裏麵反反複複都是昨天的那個荒唐的鏡頭,我們這演的是那一出,拆一對成兩對?
  鳴遠昨天沒有回來,我知道。我此刻是躺在沙發上的,我還幻想著,如果他回來了會把我抱到床上,像以前每一個我看電影半途入睡的夜晚。他沒有回來。
  等了他一個晚上,開始是極端憤怒的,我想知道他和那個徐夏琳是什麽關係。後來越等越是慌張,他應該也在吃醋吧,盡管他當場表現的很不在乎。決定先向他陳述實事,我陪亞光去赴宴隻是因為亞楠臨時有事情。後來,我就睡著了。醞釀了很久的指責與說辭都成了胸腔裏的空洞。
  子蕪約我去喝下午茶,本來想要拒絕的,可是一個人閑著容易胡思亂想,加上她難得有個半天假,就同意了。
  看看表才一點鍾,時間還早,早到午飯時間還沒過,可是如何也不能在屋裏待下去了,再這樣一遍一遍的想下去,我怕在揮掌拍死負心漢之前我會先得失心瘋,那樣不劃算,我要留著清醒的大腦和他對峙。
  拉開衣櫥,前些日子他給我買的衣服還好好的掛在上麵,猶豫了一下決定拿出來穿,再不穿難道要嶄新的送人?
  一點半,選了靠窗的位置。點了巧克力慕絲香草雪球和愛爾蘭咖啡,隨手拿了本vogue,居然是法文版。
  兩點鍾,發現,因為難得化了紅唇所以咖啡杯上有一圈印記,看起來很香豔,考慮是否該抽根煙。
  兩點半,快要把vogue上T台男模看出紙頁生化出人形了。見過我這種沉迷男人胸肌腹肌的執著女人麽。不過我也是葉公好龍的主,上次陪梓臨去俱樂部在泳池邊上看到了騎士般英俊的八塊肌肉,險些掉入水池,繞了半天手指也沒組織好膽量上前搭訕,再抬頭的時候騎士已經不知道拚殺到哪塊戰場去了。
  三點鍾,子蕪來電話說,堵車,馬上就到。
  我問了她奇怪的問題。我說,子蕪,你說拯救白雪公主的王子和愛上灰姑娘的王子是同一隻王子麽。
  她說,你腦子壞掉啦,不要隨意玷汙童話好不好。他們不過統稱白馬王子而已。你不是等我等瘋了吧。
  我說,我是快要等瘋了,你再不騎著白馬來我就拍拍屁股去找騎士了。
  她說,你再等等,我陪你去掛精神科。
  三點零五分,終於看到了熟悉的麵孔。不過來者不善,也許是我眼花了,我看到的是陸鳴遠和徐夏琳。
  徐女士還是一身紅裝,她把自己當卡門麽。我腦子裏立即一陣激昂的旋律,卡門小姐在我腦中扯著裙子轉著圈,神情勇猛。
  他們路過我。我努力的盯著雜誌裏麵的腹肌專注的看。我想做一副江湖天地外的大俠姿態,在出招之前不能讓對手看出我到底是幾腳貓的功夫。
  我想我應該做的很好,好到他們大概沒看出我來。
  三點十分,子蕪的電話又來了,她說,還在堵。
  我說,你下車買把斧頭再過來。
  她說,你再等等,我去給你買藥。
  我說,我等不了了……
  電話還沒有講完,陸鳴遠走到我的麵前,形容款款。我想我還沒發脾氣呢,你居然黑著臉裝鐵麵,你以為自己是包青天麽。
  我和他大眼瞪大眼,可惜沒有電流,也許我們之間的情份在昨晚就短路了。
  他說,我媽要我們晚上回家吃飯,六點,我去接你。
  你以為自己是誰,如果身邊有斧頭我現在一準把你碎屍萬段。曦姐姐說,你怎麽那麽沒出息。用在這個時刻才好。盡管腦子裏麵都是18禁的血腥鏡頭,我開口卻說,好。
  他大概覺得我這個“好”來的太容易,有些不能相信,微微皺了眉頭,說,你不要忘了。
  我說,好,盡量。
  他剛轉身,徐女士就過來了。
  這是車輪戰麽。我是否該說,你們一起上吧,然後從背後緩緩拔出利劍。
  徐女士笑的很嫵媚,像某種長毛動物,輕啟朱唇說,這不是蘇小姐麽,我們昨晚見過了,我是徐夏琳。
  我做恍然大悟狀,說,哦,是你啊,真巧。
  她說,範先生呢,你在等他麽。
  我想,你怎麽能那麽聰明一下子就知道地雷在哪呢,換了誰能踩的這麽準。
  鳴遠背對著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多希望他此刻吐一口鮮血出來。
  我說,不是的,我在等別人。
  說謊畢竟是不好的,不能隨便便的就讓亞光出來跑個小龍套,雖然說我此刻真的很想看到陸鳴遠吐血。
  興許是我那個“別人”有某種暗示意味,徐女士很高興,說,那樣範先生要難過了。
  說的多好啊,陸先生呢,你難過了麽。反正現在我不難過了,我這人就是玩心重。
  我看著鳴遠的方向說,他難不難過和我沒什麽關係。
  她一雙桃花眼衝著我笑,說,蘇小姐還真是貪玩。
  徐女士你真是太聰明了。
  我也笑笑,說,我覺得我還年輕,還能看到一整片茂密的樹林,不至於在陸鳴遠這棵樹上吊死。
  我成功的看到了徐女士變色的嬌顏,以及陸鳴遠先生的起身。
  她說,我知道你就是鳴遠門當戶對的那個女人,你有什麽資格說這樣的話。
  我苦笑說,其實是你根本沒資格跟我說話。
  她正要開口,被鳴遠攔住。
  我看著鳴遠的手放在她身上就難受。
  我輕蔑的說,徐小姐應該也是聰明人,他當著你的麵邀請我出席家庭聚會,說明他不過在借我的刀。
  話還沒說完,徐女士就很港台劇的抄杯子準備潑我,還是被鳴遠按住。
  我心底一陣怒火,衝著鳴遠說,你那什麽眼光,麻煩你下次換個大氣點的女人。
  還有一句話我沒出說來,其實我的勇氣隻能支撐我到這裏了。
  我拿了包就走,還沒到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匆忙推門進來的亞光,我很震驚。落魄的公主看到了英俊的騎士,他伸出手給你援助,可是你卻有些困擾。
  亞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後,說,暖暖,這是怎麽了。
  我知道這件事情說不清楚了。明明等的不是他,卻成了我的謊話。
  我定了定神,淡笑了一下,說,沒什麽,裏麵太耀眼了,咱們換一家吧。
  侍應生拿著單子過來同情的望著我,才想起來,剛才走的太瀟灑了。
  亞光幫我付了錢,我們離開。
  坐在亞光的車上,聽子蕪的嘮叨,她一遍一遍的問到底是怎麽了。
  我說,我不是吉普賽女郎。我是中華兒女,我不愛紅裝愛武裝。
  她說,你不要嚇唬我,你們這到底是怎麽了。
  我說,子蕪相信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她說,那就等你知道了再告訴我。
  亞光是子蕪叫來的。
  她在店外看清楚了我的處境,知道她出麵隻能讓我看起來更加可憐。所以,她叫來了亞光。
  她這樣的好心,是因為她疼我,可是到底是害了我還是幫了我。
  在這麽一個亂七八糟的交通局勢下,亞光神奇的在一刻鍾內驅車趕到,也許這就是天意。
  亞光問,送你去哪。
  我說,回家。
  子蕪說,你還回去幹嘛,你跟我走吧。
  我反握住她的手,說,隻有回去才能見不到他。這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隻要在外麵就有機會碰麵。
  子蕪說,七,你不要講這樣的話。我難受。
  我笑笑說,沒事。
  亞光先把車開到子蕪的住所。
  她下車後,我們兩個人誰也沒主動講話。
  我的定力一向比不過他,我說,你不問麽。
  亞光說,都清楚還問什麽。
  開到樓下的時候,我有種不想下車的感覺,想要一直在車裏坐著,坐到地老天荒。
  終於還是下了車,快要走上台階的時候亞光追了出來。他說,暖暖,不要逃避,問題應該是要解決的。
  我突然就受不了了,轉過身靠著他的肩膀開始哭。
  他的聲音很渾厚,有種讓我鎮定的作用。他說,暖暖,別委屈了自己,不要讓我不放心。
  我趴在他懷裏哽咽,我需要勇氣需要溫暖。
  他說,你從小就喜歡裝堅強,隻有在很害怕的時候才會哭。
  我說,亞光你說,我和鳴遠就這麽完了麽。
  他說,你要是愛他就去爭取。我知道,鳴遠不是朝三暮四的人。他也應該是有理由的。你看,你跟我一起去不也是有理由的麽。你要去找鳴遠把話講清楚。他是倔強的脾氣,暖暖,男人有時候是需要台階下的,你就服個軟。
  我說,我服的軟還少麽。他今天這樣對我。
  他說,暖暖,你一直比我聰明,你還不了解鳴遠麽。他如果想分手,是不會費事做戲給你看的,他不是那麽幼稚的人。
  我說,亞光,我不聰明,我傻。
  他沉默了好一會,說,暖暖,你要是不開心就不要勉強自己。
  回到家我把手機關了,電話線拔了,撲倒在床上蒙頭大睡。
  醒來已經是快要六點了,想起鳴遠說的吳阿姨要我們回去吃飯。如果他今天是想要和我分手,那麽我不必厚著臉皮蹭過去了吧。可是我不甘心。
  吳阿姨親自來給我開的門,等我換好了鞋,拉著我的手說,還是暖暖懂事,鳴遠他忙他的,你自己來就行了,又不是不認識門。
  我大致能夠明白了。他今晚果然是不會來的。
  隻有我們兩個人吃飯,家裏的阿姨卻做了一桌子的菜,我看著就有落淚的衝動。我想媽媽了。
  吃過飯又聊了好一會的天。
  吳阿姨歡喜的說起飛飛的小孩,少遲的兒子。又說媛媛姐姐結婚的事。我才明白過來,在家長的眼裏雖然我們還都是孩子卻是已經到了這種年齡了,再加上我們也算是名聲在外的同居關係,更是讓家長一頭著急。
  可是我沒辦法,我不能告訴她,我們也許就要分手了。我一直裝作很開心的陪她聊天,我很喜歡吳阿姨,喜歡她的開朗性格。越是喜歡,越是害怕。
  我們一直聊到很晚。吳阿姨說叫鳴遠來接我,我搪塞了兩句,說自己回去就行了。
  她說,都那麽晚了,鳴遠哪有那麽忙,就是忙也得來接你啊。
  我知道要是再拉扯下去肯定會讓她起疑心,所以,這個壞人還是讓鳴遠去做吧。
  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我開始擔心他是要過來把話說清楚的。
  我給他開門的時候,他看也沒看我。從我身邊走過去,我感覺到他身上的涼氣。
  我想他怎麽可以那麽殘忍,我們還什麽都沒有講清楚他就先下了結論,告訴了父母就沒有反轉的餘地了吧。
  吳阿姨說,暖暖,怎麽還在那裏站著啊。
  鳴遠笑著說,她平時就喜歡走神。
  他走過來牽我的手。我雖然傻也知道他是做樣子給阿姨看的。心裏還是稍微放鬆了下,畢竟事情還沒有走到絕路上。
  一直到離開前,我們都一副甜蜜的樣子,他始終牽著我的手,我會對他明亮的微笑。
  到家的時候,他直接把車開到樓下而不是停車位。我猶豫了一下,想問他要去哪,又想起來他剛才那個“上車”冷冷的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覺得還是算了,我們都需要冷靜。就下了車。
  聽見他的車咆哮著遠去。心裏湧過一陣難以忍受的酸楚,覺得自己就快要站不住了,扶著牆壁,告訴自己馬上就要到家,不怕。
  進屋以後給吳阿姨掛了電話報平安。
  把自己扔到床上,覺得這兩天太累了。
  突然很想聽媽媽的聲音,給她撥了電話。
  她說,鳴遠要是工作太忙就體諒一點。
  原來她已經和吳阿姨通過電話了。我答應著說好。
  她又囑咐了一些別的。然後說,暖暖,你今天怎麽了,聲音不對啊。
  我說,媽媽沒什麽,就是看見鳴遠跟他媽媽在一起我就想你了。
  她說,傻孩子。
  等掛了電話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臉都是淚水。
  此刻我多麽想回家,回自己的家,想聽媽媽說我是傻孩子,想趴在床上盼著爸爸上樓的腳步。
  把頭埋在枕頭低下放聲的大哭,我真的覺得累。
  直到哭的喉嚨痛了,起身去倒水,黑暗中看到玄關處站著人,他突然把燈打開,說,那麽想回家明天就回去吧。
  我一時間還不能適應光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直接走進他的房間,重重的把門關上。
  我傻呆呆的站著,廳裏燈光大亮,我好像迷了路回不了家,又好像一場失敗的演出,在做獨自的謝幕。怎會這樣淒涼。
  他過了會提了個包出來,我看得刺目,一陣心驚肉跳。
  我問,你要去哪。
  他說,你明天回家吧。
  我說,陸鳴遠,你要去哪。
  他說,給你時間考慮,不要在我這棵樹上吊死。
  他的語氣那麽冷,足以把空氣凝結。我第一次知道什麽是真正的無助,當初遇見秦少遲和薑若謹我心灰意冷的難過過,那時候我隻是想要撲在鳴遠的懷裏大哭一場,可是如果讓我心灰意冷的那個人就是鳴遠,誰可以告訴我,我現在該躲到哪裏去哭泣呢。
  第二天還是起的很早,或者說整整一晚都隻是在自我催眠。
  照鏡子的時候,覺得自己很像是曬到日光的吸血鬼,這副樣子去送亞光,一定是會讓他擔心的。仔細化了裝,還是覺得有些憔悴,告訴自己努力微笑。一定要努力微笑。
  在機場看到了很久不見的亞楠,她也瘦了,又漂亮了。我這麽個樣子,勢必讓她笑話,可是沒辦法,連自己都覺得很好笑,怪不得別人。
  大家說了會話,亞楠就拉著子蕪先走了,也許是她看出來亞光和我有話說。都是聰明人。
  我說,亞光,時間過的多快啊,你的假期都結束了。
  還記得他回來後見我們的那天我跟鳴遠吵了架,他走的這天,我和鳴遠在冷戰。
  亞光溫和的說,你一定要和鳴遠把問題講清楚。
  我低著頭,說,我知道,但是,可能說不清楚了。
  他仍舊是溫和的語調說,暖暖,錯過了會後悔的。
  我猛的抬起頭看他,他對我笑,笑的很溫暖。
  我也對他笑。
  他說,多笑笑好,你笑著比哭著好看。
  我就笑著說,這樣好看麽。
  他笑起來。
  我說,亞光你記得給我打電話。
  他說,會的。
  一直看著他過了安檢,直到找不到他的身影,我還在看。我在想他最後的那句話,他說,暖暖,鳴遠他比你想象中還要愛你。
  鳴遠他愛我麽?他從來沒有親口說過。其實我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我很想知道,他愛我麽,他愛過我麽。
  他愛我什麽呢。
  我一轉身就看到了陸鳴遠麵無表情的看著我。
  他說,他走了,你就那麽難過麽。
  我看著他,不想跟他吵架了。
  他說,你說話啊,他走了,你就那麽難過麽。
  我說,鳴遠,你不要不講理。
  他說,是,我不講理他講理。
  我看到他手裏的提包。我問,你這是要去哪。
  他冷笑說,蘇遙七,你就知道範亞光走,不知道我也要走吧。
  我突然覺得天暈地轉的,隻好抓住他,我要撐著不能這個時候倒下去。
  他放下包扶住我,溫柔的緩緩的說,你那麽難過怎麽不和他一起走。
  我抬頭看他,他是一頭怪物,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來傷害我。
  他說,我都看到了,你一直一直看著他走,原來你那麽在意他。
  然後又搖了搖頭,說,其實你一直都那麽在意他。你眼裏就隻在意他。他從來都不會讓你哭。連顏子蕪和範亞楠都那麽識相,就隻有我傻。蘇遙七,你一直把我當傻瓜。
  他捏得我的胳膊有些痛。
  亞光說鳴遠愛我,他就是這樣愛我的麽,沒有信任,也沒有解釋,他把他自己放在了受傷的位置上,我呢,他和徐夏琳那般配合默契不就是為了傷害我麽,現在他倒是一副難過的表情,那麽我的難過該如何表達。
  我說,陸鳴遠,我說過的話不想再說第二遍。我和亞光之間是光明磊落的。隨便你怎麽說吧。
  胃裏一陣反複,我急忙推開他。
  他又攬過來,聽見他說,你連送送我都不肯。
  我張嘴想說話的,可是實在難受,轉身跑到垃圾箱就開始吐。
  他遞給我一張紙巾說,原來你那麽不想見我。蘇遙七,你怎麽那麽狠心。
  我抱著子蕪,我就是想找個人靠一會。
  她一下一下輕拍著我的後背,說,七啊,你還是哭出來吧,哭出來會好過一些。
  我想告訴她,我的眼淚都幹掉了,一滴都哭不出來,也許是這兩天哭的太多了,此刻覺得眼底幹涸。
  其實,我的語庫也幹涸了,不止是眼淚連話都懶得講。
  我也想知道我是怎麽了。
  範亞楠的聲音像利劍刺透我的胸腔,她說,你可能是真的在意他,也許是真的愛上他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子蕪還很迷茫的望了望我,是的,子蕪,沒有人會比範亞楠更徹底的明了我,我們在一起比了二十多年,誰能比她更清楚我的弱點。
  我待在陸鳴遠身邊,的確是在秦少遲的藥效過去了的時候,可是,我待在他的身邊是因為我不想麵對現實而已,一顆藥過了時效,就需要另一顆藥前來支持,他是我伸手可以抓住的依靠,在他身邊比在外麵安全,隻是這樣,當他說,幹脆你做我女朋友吧,我就一口答應了。
  如果當初對我說“你做我女朋友吧”的人是範亞光我一樣會答應,所以,麵對鳴遠的疑心我是底氣不足的。
  她們拖著我去喝酒,多諷刺啊,好像我很落魄了,需要一場麻痹。
  亞楠的酒量我是知道的,不比我多,而子蕪是不能多喝的。所以,我有什麽意思。
  一邊喝亞楠還在一邊說,蘇遙七,好像隻有在陸鳴遠出手的時候我才能看到你的窘迫。作為你的對手,我是不是很失敗。
  我說,範亞楠,我從來沒把你當對手,你還太嫩。
  她說,你還別嫌我嫩,你根本沒比我強,看你現在的鬼樣子。
  我說,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怎麽好看,不過,你放心,明天早晨起來太陽就是新的了。
  她說,我看你不止是沒心沒肺,你已經連人都不是了。
  我們兩個人一邊互相詆毀一邊大口喝酒,子蕪說,你們算哪門子好朋友。
  我深深的深深的望著她,很開心的說,誰和她是朋友啊。
  我沒有任何辦法。麵對這兩個堅持要帶我來喝酒卻自己先趴下的女人,我能有什麽辦法。
  子蕪有電話來,我怕是醫院的急召,就幫她接了。是個叫趙之航的男人,一聽說子蕪喝醉了自告奮勇的要來接駕,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細,所以霸道的拒絕了。男人都不能是好東西,我此刻微醉,所以恨的更加徹底一些。
  想要呼叫秦少遲的,盡管腦子不是多麽的清醒,我還是努力的告訴自己一定要戒掉遇到麻煩就依賴他的壞習慣。
  通訊錄翻來翻去,那些人不是還留在大本營就是還沒有徹底開發出來,最後想到了鄭浩民。
  浩民是個好同誌,直接從城西的場子趕過來,到了現場他也傻了一下,恐怕在成長的曆史上他都沒見過我們三個人是這副德行的。
  他說,你們這是怎麽了。
  我說,你斷的胳膊接上啦。
  他迷了眼睛瞄了我一會,說,你確定你是三個人裏麵最清醒的?
  我指指那兩個完全認不出他來的人說,我確定,你確定麽。
  我們兩個人特別費勁的把唱著藍精靈的歡樂小姐妹拉扯到車上,他關上車門,誠懇的望著我說,七,你們遇到什麽事了。
  我說,沒事啊,增進感情。
  他搖搖頭,笑的像春風一般,說,你們啊,將來誰娶得起。
  我拍拍他的肩膀,大笑說,騎著竹馬的你唄。
  浩民比我大兩歲。
  一次去看飛飛參演的芭蕾舞劇,結束後我們上前去獻花,那次是浩民和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的,一個美麗的天鵝女指著浩民問飛飛,他是誰。飛飛掃了一眼說,是我們的青梅竹馬。還把“我們”講的很大聲。
  後來大家笑了好半天,媛媛姐後來聽說以後,打趣說,浩民一定要去火星另開一塊廣闊天地才行,不然是難找到女伴了,地球上有一群來勢那麽洶洶的青梅竹馬,別人壓力太大啦。
  他說,我先送你回去吧。
  我說,你那剛好的胳膊怎麽把她們兩個人扛回去啊。
  他說,你甭管了,我先送你。
  我吹了涼風清醒了許多,隻是不想早些回家。我說,浩民,要不咱倆把她們送回去,我陪你去趕場子吧。
  他偏過頭來看我,眼裏都是正義的神色,說,小七,我一直覺得你挺懂事的,你這辦的叫什麽事。
  我說,你說什麽呢。
  他繼續看前麵,說,算了,沒事。
  我也懶得表示好奇心,這兩天的事就夠累心的了,再從他那裏扯出點雜七雜八的事情我怕應付不了。
  到底還是先把我給送回來了,他下車給我開門。
  我乞求的望著他,實在是不想下車不想回家,那裏根本不是我的家。
  他不理我,向我伸出手。
  等我站定了,他說,小七,徐夏琳是我介紹給鳴遠認識的。
  我瞪著眼睛望著他,說,我不想聽,我嫌煩。
  他說,你嫌煩我也要說,鳴遠對你是真心的。
  我說,哥,你別說了,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聽。
  他看了我一會,說,你不要亂想了。外麵冷,趕快上去吧。
  我最討厭就是喝了酒還要穿小高跟,一點腳踏實地的感覺都沒有。
  把鞋脫了站在電梯裏麵,腳底的涼氣直往上頂,我什麽都不管了,凍死我才好,凍死在這裏至少還能被發現,等回到家被凍死了怕是十天半個月都不會被人知道。
  我站在門前籌劃著回到家是先把悲慘世界翻出來再看一遍還是把紅樓夢裏鳳姐死後雪地裹屍再溫習一下。這樣才有了開門的勇氣和理由。我想進了門絕對不開燈,昨晚那個明晃晃的燈光照得我心裏空洞洞的。我隻要摸黑跑到浴室就好,看不到就不知道自己是孤單的。這樣的自欺欺人,真是可笑。
  開門,一陣濃重的煙味撲麵而來,很濃很濃,濃得我掉了眼淚。
  黑暗中,煙頭紅色的星點看在眼裏卻在心中暈染開一層一層暖的溫度。
  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我的怒氣消了。我就是這般的沒出息。
  合上大門,就那樣呆呆的站著望著他。不知是該開口說些什麽還是該做些什麽,不知所措的奔過去準備開窗,鳴遠從沙發裏衝過來環住我。
  我說,這麽熏你怎麽不知道開窗。
  他不說話,死命的抱著我。這樣溫暖的房間,他的掌是冷的。
  過了很久,他才啞了嗓子說,胃不好怎麽還去喝酒呢。
  我的眼淚不受控製的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滴到他的手上。我舉手要擦,他扳過我的身子,仔細的看我,月光下他的眸子黑白分明,卻射著讓人心疼的痛楚目光。
  他啞聲說,七,對不起,你不生氣了好麽。我錯了。
  我不可抑製的放聲大哭,撲在他懷裏。終於還是到了他的懷裏才能哭的如此酣暢淋漓。
  他摟著我。我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我要把全部都交給他,把重量把悲傷把委屈全部交給他,放下一切堅持,把所有的脆弱所有的驚慌全部交給他。
  我哭得累了,他抱我到沙發上,細細的幫我拭淚,越是這樣淚越是忍不住的湧出來,我默默的流,他默默的擦。
  他身上浸滿了煙草的味道,我有些頭暈,他低下頭來吻我的淚,我無法拒絕他的溫柔,我沒有能力思考其它,其它什麽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沒有走,他還在我的身邊,此刻他對我那麽細心體貼,他的唇幹裂著卻那般溫暖那般美好。
  他慢慢的吻上我的唇,吻的那樣鄭重,那樣誠懇,那樣心細纏綿。
  徐夏琳是誰已經不重要了,他的吻如此的全心全意,我不是傻瓜,我知道他和我都在這個吻裏麵顫抖,我們是一對傻瓜。
  我把頭埋在他的懷裏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他是真實的。
  他說,七,是我不好。
  我說,鳴遠,我現在很認真,你聽好了。
  抬起頭看著他,光線很暗,可是我把他看的很清楚,他麵容俊朗,目光裏有疑惑。
  我說,鳴遠,我好像愛上你了。
  多久前。
  那個時候,秦少遲對我說,你把我忘了吧。
  我傷心欲絕,以為天塌了不過如此。
  陸鳴遠從天而降,來到我的身邊和我吵嘴,陪我解悶,欺負我也保護我。
  盡管是他定錯票陰差陽錯的來到我的身邊,我仍舊感激他的陪伴,他陪我度過了我最黑暗的日子。
  他對我說,七,你幹脆做我女朋友吧。
  我說,有什麽好處麽。
  他說,有帥哥陪伴算不算。
  我說,那算什麽好處啊,萬一我再遇到比你更帥的呢。
  他認真的說,如果你遇到了比我更帥的,我就放你走。
  我說,也行,不過你千萬不要太愛我。
  他說,我是長了眼睛的好不好,閑著沒事做了才會愛你。
  我看他沒反應。接著說,我後悔了,我怕你不愛我,怕你這樣就走了。你說你閑著沒事做了才會愛我。可是鳴遠,是我愛上你了,也許比我能夠承認的程度還要深一些,你不能不愛我。
  他好像才明白過來,捧著我的臉,定定的望著我。
  我看到他張嘴想要說話,卻密密的吻了下來,吻的是如此的喜悅,如此的急切。
  我推推他,他不肯,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說,蘇遙七,我愛你。
  我起身,他緊張的站起來拉住我。
  我說,你怕什麽,我沒本事跑回到愛丁堡去,我就是脫外套,我熱。
  他咬牙來捏我的鼻子卻用了很輕的力氣,像是逗貓。
  他說,我都已經到了候機室還是不放心你,就又走出來,看到你在那裏吞藥,才知道是你的胃病犯了,我想上去扶你,可是你抱著顏子蕪不肯撒手。
  我說,什麽,子蕪看到你了?
  他說,她沒有,範亞楠看到我了。
  我說,這個鐵嘴死丫頭,喝了一個晚上的酒都沒提一句。
  他說,範亞楠過來告訴我說,錯過了就沒有了。
  錯過了就沒有了。亞光也是這麽說的。
  他繼續說,我就想,這麽一走也許你這輩子都不會愛上我了,我不能走,還不能甘心。
  我靜靜的看著他,環著他的腰。覺得這個時刻幸福在我麵前是個清清楚楚的樣子,我愛的人也愛我,在正好的時候,在大家都敢於承認的時候。鄭重的說出一個“愛”字,談何容易,卻又有何難。
  我說,鳴遠,你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啊。
  他說,問這個幹嘛。
  我說,比一下先後。
  他說,哦,就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時候突然愛上你的。
  我說,好吧,我收回,我不愛你了。
  他刮刮我的鼻子,說,你怎麽那麽小氣。
  我說,你才小氣,大男人的,你怎麽不承認呢。
  他抱著我坐到沙發上,說,就是在上海的時候,我覺得你那時候的眼神很無助。
  我說,啊,原來你喜歡楚楚可憐型的呀。那這麽說,你叫我做你女朋友的時候就已經愛上我了咯。你怎麽不早說,你早說我就早點愛上你了。
  他作勢要打我,我跳起來,他又把我攬到懷裏。低聲說,現在愛我,就挺好了。
  我這個人不太能夠知道氣氛和浪漫,我就知道他此刻吻上癮了,推開他,說,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啊。
  他說,早就抽了。
  我說,沒看出來,你現在整個一老煙槍。你看嗓子都啞了,你沒喝水吧。
  他把臉貼在我肩上,悶聲說,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茶放在哪裏。
  我揉揉他的頭發,笑著說,沒有我你還怎麽活啊。
  我起身去給他倒水,順手把燈打開。他跟過來,抱著我不撒手,說,再讓我抱一會。
  我說,鳴遠你沒做對不起我的事情吧。
  他說,沒有,我和徐夏琳隻是工作夥伴。
  我說,你肯定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了。
  他說,七,我真的沒有。我那天就是看到你化了裝那麽好看坐在那裏等人我心裏難受才拉著她進去的。
  我說,陸鳴遠,你不要不承認,你就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情了。
  他軟聲說,你相信我好不好,那天晚上也是因為工作我們才一起出現的,看到你從亞光車上下來我就生氣,才帶著她去氣你的。
  我說,還有別的吧。
  他說,你要怎麽才信我。
  我說,你看看咱家沙發,你燙了幾個洞出來啊,我不是說過麽,沙發就是我兒子。
  他一把扯開我就鬧,你看我今天脾氣好故意氣我是不是。
  我不慌不忙的說,陸鳴遠,你還想不想喝水啦。
  他沒辦法,又過來抱我。
  我心裏狠狠的想,你也有今天啊。
  我太能滿意了。

  給你最好的愛情
  昨天恐怕是興奮過頭了,我們兩個人在屋裏拉拉扯扯親親我我難分難舍,如果某位鄰居不幸聽到的話可能會以為我們兩個人在做最後的生離死別,貞男烈女十八相送。其實我們就是分開隔了一堵牆各回各屋,各上各床,而已。坦白說,就是他把我送進來,我再把他轟出去,他衝進來趴在我床上耍賴皮,我再把他踢下去,反複三次,我怒火中燒,以負手不再煮飯相威脅,他才悻悻然離去。
  模糊中好像聽到電話鈴聲,實在懶得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昨天不是喝醉了吧,昨天是清醒的吧,昨天鳴遠沒喝醉吧,昨天鳴遠是清醒的吧。結論是,應該。
  電話響個沒完沒了,怪不得鳴遠的屋裏不裝分機,他真是聰明,他是“惹我清夢者,斬立決”的霸王。
  正想著,就聽到客廳裏陸少爺的聲音,驚震四方,鳴遠大聲的咆哮,七七還在睡覺,你大清早打電話來什麽事,你就那麽想把她吵起來。
  很好,陸鳴遠,謝謝你的好心。我被你吵起來了。
  不得不伸手撈電話解救人民於水深火熱。我說,好啦,誰啊。
  子蕪哆哆嗦嗦的說,七,你家陸鳴遠又怎麽了,我被嚇得險些腦漿迸裂。他不是飛走了麽,他難道又從天上掉下來了。
  我說,親愛的,他因為思念我過度,所以路過我家公寓的時候決然跳機,不幸傷中腦部,你要體諒。
  她說,你可以帶他來看腦係科,我有熟人。
  我們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鳴遠就用了拆房子的氣勢猛烈地砸門。
  我說,子蕪,要是我這個人從此沒有了你一定要通知大家我是在陸鳴遠起床氣的威懾下人間蒸發的。
  她說,你還真是不容易,你以前不是頭可破血可流決不向惡勢力低頭的麽。
  我說,英雄不複當年勇啊。
  鳴遠對著電話母機陰險的說,我不介意去看腦係科的時候有兩名腦漿迸裂的陪同患者。
  子蕪說,七,你保重。咣當就掛了電話。
  我冒死給他開了一條縫,鳴遠頂著小獅子頭從門縫裏雙目含血的怒視著我。
  我說,陸大少,您有事麽。
  他不理我,一把推開屋門,徑直奔到床上,鑽進被窩。
  這個時候就算借我本拉登的膽子我也不敢把他揪出來,我還是活得很耐煩的,隻能看著他霸占我的床鋪,不知該何去何從。
  我試探性的問,鳴遠,早飯要吃雞蛋羹麽。
  他哼哼著說,睡醒了再吃。
  雞蛋羹不能騙他下床,那麽就不人道的打小報告吧。我說,我正在撥吳阿姨的電話。
  他懶洋洋的說,沒用,你打通了我也不接。
  我說,那麽陸伯伯的專線呢。
  他說,你別費事了,他從來不接我打的電話。
  我隻好撒嬌說,鳴遠,我也想睡回籠覺啊,你把我的地盤還給我,好不好。
  他拍拍胸脯說,就這裏吧。
  很好,陸鳴遠,謝謝你。我被你驚嚇的沒有睡意了。
  走出房間準備去做早飯,撇頭看到沙發上的棉被,突然才醒悟,他早晨接電話是因為他就睡在電話旁邊。
  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問我,為什麽那麽喜歡窩在沙發裏麵。
  我跟他說,我父母經常很晚回家,小時候我常常會睡在廳裏的沙發上,這樣隻要他們一進門我就可以見到。所以我對沙發有強烈的革命友情。
  看看沙發上的棉被,又想起來他昨晚的依依不舍,才覺得這個粗枝大葉的人竟也有這般細膩的時候。
  心裏一片柔軟。跑回到屋內,一把抱住他。
  他半迷著眼說,小色狼,你要幹嘛。
  我說,大色狼,我投懷送抱。
  他就一副樂慘了的樣子,把我攬進被裏去。抱著我說,你調戲我。
  我說,你別亂動,讓我取個暖。
  他說,好,我不動,你也不要動。
  我們兩個人就這樣你不動我不動的依偎著,其實都沒了睡意。
  我說,鳴遠,我愛你。
  他說,我知道。
  我那熱乎乎的三個字換來嘔血的三個字。
  我不能死心,輕聲問,你愛我麽。
  他說,又怎麽了,你不是知道麽。
  我繼續不死心,說,我不知道,要聽你說。
  他說,不知道就算了。
  好吧,我認輸。憑我對他多年的了解和研究,此刻我清楚的知道要想再聽到他說那三個字恐怕是要入土的時候了,早知道就應該趁著他昨晚抵抗力低下多哄兩句來聽聽的。
  清楚的記得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說,蘇遙七,我愛你。眼神裏有堅定。
  大概我要的幸福就是在那麽個堅定的眼神裏聽到“我愛你”的誓言。
  我想我此刻一定是一副花癡狀,顛顛說,子蕪,我真的很愛鳴遠。
  她說,我知道,你不要再講這麽肉麻的話來好不好,尤其男主角是個暴跳金剛。
  我說,好啦,他有起床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說,知道還給嚇得半死,要是不知道你現在隻能找屍體宣揚你的愛了。
  我說,顏僵屍,你真是辛苦了。啊,你早晨打電話來有什麽事麽。
  她沉默了一會,突然大聲說,蘇遙七,被你家鳴遠嚇得我都忘了要聲討你的事了。昨晚鄭浩民居然把我送到我爸爸那裏去了。你知道為此我接受了怎樣的關懷教育麽。我好心陪你喝酒你就這樣報答我啊,你就把我交給冤家鄭浩民啊。虧我那麽信任你。
  好像是的,她是和浩民從小八字不合,兩相犯衝。
  我說,你還好意思說,人家浩民斷了右臂你差點讓他從此失去右臂,你那是白衣天使啊,你根本以公謀私。
  她斜睨著我,說,你不要重色輕友,他向來以大欺小慣了,你也是受盡陸鳴遠欺負的人,你自己說說看,你麵對他的時候是不是滿腦子的複仇計劃。
  我仔細沉默了一會,說,可是我和鳴遠現在戀愛中,同為冤家的你們要不也來一腿。
  她說,我寧肯和你來一腿。
  我說,那算了,我和鳴遠這一腿還扯不清楚呢,你那條腿就別過來了。
  她說,你的那條腿呢,他舍得讓你私自來見我麽。
  我哭腔說,他去愛丁堡了,昨天沒去成,今天接到急召就飛去了,他要去賺飯錢啊。
  她說,你就沒出息吧,你讓鐵麵男人養著舒服啊。
  我直接忽略這樣的問題,轉頭說,對了,那個趙之航是個什麽角色。
  她說,什麽什麽角色。
  我最近的生活狀態是被太多人所不齒的,比如說範亞楠就尖銳的批評我為不思進取的女人。到了曦姐姐嘴裏就成了不上進的貨色。
  沒什麽,我隻是覺得我並不能適合生物這個專業而已。十八歲輕狂的時候,以為自己無論學什麽都會遇見燦爛輝煌的未來,所以可以為了秦少遲不顧一切的跑到遙遠的城市選擇唯高分的專業。事實證明,我是不懂得坎坷和轉彎的傻瓜,遇到一樣不喜歡的東西隻有麻木的保持冷靜而已,我那麽苦楚的學了四年,至今說起來都是天殺的生物,挨千刀的實驗室,罪惡的遺傳學,可憐的小白鼠。
  盡管跟風考了那些英文變態考試,盲目的申請了學校,在收到offer的時候爆發過假高潮,心裏總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告訴我,這是康莊大道,一個告訴我,這是嗜血的賊船。
  我經曆了漫長的思量,在鳴遠對我說,“沒什麽,還有我呢。”的時候決定放下所有好孩子的虛榮,做一個任性的人。子蕪說,我從小就是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想要什麽就去要什麽,可是她不知道這裏麵的辛酸和輾轉。
  我麵對了很多的白眼、壓力和彷徨。我想靜下來思考自己究竟想要什麽。
  鳴遠一路默默的支持和包容,到這個時候我才能夠發現,我真傻。他在很早的時候就對我那麽重要了,早就把他當作避風港竟然還很傻的以為他隻是一顆止痛片。
  媽媽又來電話了,要給我安排工作。
  我一如既往的用懶惰來搪塞,我已經為了不是理想的東西奮鬥了四年,我很想為真正的理想奮鬥其餘年華。
  媽媽問,你知道你的理想是什麽麽。
  我怎麽答,中華崛起還是中華騰飛,世界和平還是社會和諧,友愛還是團結。我總不能把小學時候被貼了大紅花的遠大理想再次廣為的宣揚。
  我說,我的理想就是沒有理想也可以好好生活。
  或許從來沒有遇到過我是這樣全抵觸的狀態,所以,媽媽小心的說,你要熱愛生活。
  我說,好。
  曦姐姐張羅了間補習學校,我有空去代課,她說是給我解悶,我覺得是發揮餘熱。
  她有理想,並且很理想,她想在將來開一間最好的女子中學,純淨的校園,純粹的少女。
  我說就叫荼花女子中學吧。她說,好。可是我倒覺得不好了。
  我們執手談了很久的甜蜜女校生活,熱血過後我覺得聊了半天不實際的東西沒什麽意義,她倒是覺得很美好,情緒繼續沸騰。所以,我和她是不同的,她生活在理想實現的道路上,樂此不疲的發夢,並且深信早晚會成為眼前景觀。她是那麽高高在上的人,為了自己的理想甘心苦中作樂。多好的女人。
  每天都有很多人來跟我講理想,那些漂泊出去的大學同學,和那些日思進取的獨立女子,還有就是怕我懶惰成性的家人。
  鳴遠來電話說,事情有些棘手,要再過一周。
  我說,好,你到時候把航班號告訴我,我去接機。
  他幹笑了一下,說,還是算了,我怕你到時候拿著我的航班號去新華社查消息,我會很傷心。
  這個人,完全不識好歹,還小心眼,記仇。
  那些電視上演的女主角去機場接機,男主角歡呼雀躍,他們在出關處熱烈的擁抱。全是假的,我的男主角不屑於我的主動示好。
  子蕪說,那你就偷偷去接好了。
  我說,不行,我怕遇到吉普賽女郎。與其被我撞見我寧肯被蒙在鼓裏的好。
  她說,你真是苦菜花的故事看多了。
  我說,命運多舛,才能造就完美人生。
  她說,你犯病吧。
  是的,我犯病,我相思成災了。
  早晨的時候會想那個每日起床都是受傷獅子表情的男人。陸鳴遠。
  做飯的時候會不自覺的做兩人份。那個嫌棄我做飯味道不好的男人,也是強調說要頓頓飯回家吃的男人,也是每次都吃得不剩的男人。陸鳴遠。
  看電視的時候會提醒自己不要睡著。那個不忍心看我睡在沙發裏麵,每次見到都會把我抱到床上,卻從來不會把我驚醒的男人。陸鳴遠。
  睡覺的時候會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總說剛好這個時候交了工作,剛好很閑沒有事做,就剛好想起了我。陸鳴遠。
  總是會在想,他有吃好飯麽,他那裏氣候好麽,他工作的時候是什麽樣子呢。他想我了麽。陸鳴遠,你想我麽。
  梓臨在我的生命中從來沒有消失過那麽久,他難得百忙中抽空關心我,我險些沒聽出他的聲音來,還好隻是險些,他就算是一副幹啞的嗓子我還是認出來了,不然他會衝過來把我劈了。
  我們熱烈的對話,最終還是要歸到我最近的混日子行為上,他講,暖暖,你現在想要什麽呢。
  我說,我長大了,現在想要的是你給不了的了。我就想一心一意的談戀愛。
  他說,別讓自己吃虧就行。
  我說,我都已經錯過了早戀,錯過了早婚早育,我就想要給鳴遠一場最好的愛情。
  掛了電話,我看到了思念的人推門進來,風塵仆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
  鳴遠過來抱住不知是夢是醒的我,一語不發。
  我問,你前天不是說下周才能回來麽。
  他說,我要是不回來怎麽能夠聽到你的豪言壯誌。
  這個人居然門外偷聽,羞惱間又不舍得把他推開。象征性的砸了兩下。
  他假裝受傷的嚎叫著說,這就是你的愛情啊。
  我說,你真聰明,我的愛情是一門暴力的學問。我要給你、最、好、的愛情。
  他大笑,抱著我不撒手。
  他把他的提前歸來解釋為,我太久沒有做光輝的事情了,最近乖的像匹狼。
  別人嘴裏的乖都是小白兔,到他嘴裏成了大灰狼,說他是才子,誰能有意見。
  我說,鳴遠,你直接說想我了不行麽。
  他說,不行,我不是想你了,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雞蛋羹了。
  我歪頭看他,雞蛋羹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麽,是個人就會做,我從來不覺得它是我的專利。
  他無賴的盯著我說,嘖,我那麽辛苦的趕回來你能夠善良一點麽。
  好吧,我是全天下最善良的人。
  我問,還想吃什麽。
  他說,番茄蛋麵。炒土豆絲。
  他上次吃麵也是這樣,急著吃完這碗麵就去投胎。
  我看著就心疼,餓了多少天才能把他逼到跟自己搶飯的地步。倒了杯水,靜靜的看他。
  還是放心不下,問,你提前回來可以麽,你這麽任性不會出問題吧。
  他抬起頭,用了打量的眼光,說,我明天陪你。
  我說,你能怎麽陪我啊。
  他說,隻要你想的,怎麽都行。
  大魔王陸鳴遠一夜之間搖身變成了好好先生,讓我受寵若驚,他居然可以乖乖的起床,這等百年難遇的事情,是否需要打電話炫耀一下。我隻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過來叫早的,他眯了眼睛看了看我,然後就起來去刷牙洗臉了,剩下我還處在狀況外。
  追到洗漱間,說,鳴遠,這樣的玩笑開不起,你就起床了,沒有什麽要交代的麽。
  他咧開滿是牙膏的嘴,說,原來你是想讓我在床上陪你啊。
  果然,是他,不是披著陸鳴遠人皮的外星生物。
  早飯的時候,意外的沒有挑剔的台詞,比如煎蛋不夠金黃,稀飯不夠香軟。
  他難得乖得像匹狼,此刻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
  直到我拉著他去做公交車的時候,他才覺醒,我要的不是簡簡單單的收斂而已,我是要他陪我戀愛。
  他一副哭喪的表情,說,人那麽多,不上可以麽。
  我說,當然可以,隻要你甘心抱住電線杆不被我拉動就可以。
  這人啊,養尊處優慣了就容易被辨識出好吃懶做的嘴臉,比如鳴遠擠在公車上,我瞄到很多少女打量的目光和婦女鄙夷的眼神。
  恐怕比他先後悔的是我。這隻呆頭鵝,穿這樣筆挺是要做什麽。
  下了車,拉著他去逛商場,他又是一驚。
  我說,陸鳴遠先生,你以為我要的戀愛是什麽樣子啊。咱倆找間咖啡館就你儂我儂一整天麽。你不是早戀專業戶麽,怎麽可以那麽不敬業呢,你陪著那麽多的小姑娘逛街看電影,怎麽到我麵前就總喜歡裝大爺。你再拖後腿我跟你急。
  我說完就覺得不對勁,怎麽有酸味。一生氣就口不擇言了。
  果然,他壞笑起來,說,你吃醋。早說啊,早說我就找你陪我早戀了。
  我瞪他,他過來攬著我的腰向商場門口走。鳴遠就是鳴遠,入戲的那麽快。我該恨他還是該愛他。
  我們把整棟商場逛了個遍,沒有放過一個角落。我一眼就相中一套陶瓷餐具,鳴遠很認真的表示了無奈。
  我說,你裝可憐也沒用,我想要,你就得提著。
  出商場的時候,鳴遠說,我懷疑你還是要戀愛麽,分明是在過日子。
  我看著他手裏的大包小包,好像是有那麽一點偏離主題,一套餐具,兩套床具,一對拖鞋,兩條浴巾。
  他看著我笑笑說,我有了新婚的感覺。
  然後向我示意兩手負擔,說,你看我騰不出手來了,你再投懷送抱一下吧。
  我給了他一拳。
  的士上,司機好心問,準備結婚啊。
  鳴遠接茬說,下個月。
  等我在司機的恭喜裏麵反應過來,一轉頭看鳴遠正眉開眼笑。入戲頗深。
  到了家我又覺得虧大了,這一頭昏眼熱就給他提供了回歸的理由,我怎麽就不能忍著最後再買重量級的呀,我傻。
  我說,今天還沒過,我想你陪我看電影。
  他把東西放下,看了看我,說,好,你也累了。我們就看盤吧。
  好久沒有買新盤了,找了找,把《門徒》拿出來。
  他疑惑的看著我,說,你上次看這個睡著了麽。
  我說,沒有啊。覺得吳彥祖帥的一塌糊塗,想再看看他。
  他就皺了眉頭,說,我們看《色戒》吧。
  天打雷劈,我上哪裏去把色戒變出來給你,明明各大影院正在上映的片子,你要我在家跟你看碟,狠心傷人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吧。
  我怒視他,說,要想看就去電影院。
  他拉起我就走。是吳彥祖激發了他的良心麽,帥哥的作用無處不在啊。
  看了電影,吃了爆米花,爭執了細節。在燈光昏暗處做賊一樣接了吻。從頭到尾牽著手。
  這樣的感覺真肉麻,真溫暖。
  所以如果有人問我《色戒》怎麽樣啊,我如何回答呢,說心如鹿狀,說無比甜蜜。幹脆就直說,我沒怎麽看,執著於鳴遠的側臉了。鳴遠的側臉很好看,真是太好看了,山水曲線,棱角分明。
  坐在小南國我還在想他的側臉,是的,我在直視他的正臉的時候思念他的側臉。說出來,他會覺得我有怪癖麽。
  他果然發現我的恍神,問,想什麽呢,還在琢磨劇情?不值得推敲的。
  我說,我在想男人。
  他半沉著臉看我,一副你不說我就死給你看的表情。
  我假裝看桌布,低頭說,如果是我也會讓你走的。
  他要氣不氣的笑著。彎了俊眉朗目。
  一邊吃飯我一邊給他回憶我的大學生活,我說,我以前覺得小南國是很奢侈的喏,難得組織到同學陪我去吃。
  他就問,你上學的時候有那麽簡樸麽。梓臨不是一直照顧你的。
  我說,他就偶爾過來給我打打牙祭。況且我根本不齒那些星級不星級的,梓臨最近幾年都喜歡有排場的東西。我雖然不喜歡食堂,但喜歡和同學一桌吃飯談天的感覺。我每次和梓臨出去吃飯,腦子裏都盤旋著“腐敗”兩個大字。
  他說,你今天那套五千的餐具就不腐敗啦。
  我說,那不是都畢業了麽。
  他說,下次我們去上海,我再陪你逛街吧。你把你的那些路線再回顧一遍。
  我驚喜的望著他。
  他說,你那麽容易就滿足啊。
  我說,好像是的啊。
  真的是,很容易就滿足了。這樣就是戀愛的心情吧,你的一句話就能讓我開心感動。全然不在乎你是否隻是隨口一說。
  鳴遠是個撒起孩子氣來就沒完沒了的人,我今天有了深刻的體會。二十一層樓,偏要拉著我走樓梯,將近九層的時候我已經宣布陣亡。
  他嘲笑我說,就你這樣的還能算是登山協會的啊,你也太沒用了。
  我依著樓梯扶手沒好氣的說,當年那是一路爬梯一路看風景,咱們這一路連蒼蠅都看不到一隻,拜托,這樓梯是逃生用的好不好。
  他不屑的望了望我,說,你知道我理想的老婆是什麽樣子的麽。
  休息了一下,我好不容才喘過氣來,心跳平和,語氣平和,問,知道了有什麽好處麽。
  他答非所問,肯定的說,是可以一輩子和我牽著手爬樓梯的女人。
  我說,你知道我理想的老公是什麽樣子的麽。
  他現學現賣說,知道了有什麽好處麽。
  我也肯定的望回去,說,是可以一輩子背、著、我、爬樓梯的男人。
  趴在他的背上,我就想,鳴遠有時候真的很可愛。剛剛明明臉都憋紅了,還一副很大義凜然的模樣蹲下去,咬牙切齒的擠出兩個字,上來。
  我問,你是第一次背人麽。
  他說,不是。
  我說,那我不上去,我去坐電梯。
  他猛地起身拉住我,吼道,你怎麽那麽多毛病。
  見過那麽想充當免費苦力的人麽。我怕他了,乖乖趴上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
  他說,背豬還是第一次。
  我狠狠的咬他耳朵,問,老實交代,上次背的是什麽。
  他吃痛說,你啊。
  然後悶了聲音接著說,不是什麽,上次是我奶奶摔了腿,我背她走了兩步梯。
  我知道鳴遠小的時候他父母把他放到奶奶家寄養,奶奶對他是很重要的人。
  感覺到他放慢了腳步,恐怕是累了吧。
  我問,我沉麽。
  他說,你也知道自己沉啊,豬似的。
  我用了無比委屈的腔調說,鳴遠,人家都說,男人背女人的時候,肩上的重量和心裏的重量成反比。你太傷害我了,居然說我是豬。
  他過了一會輕聲說,荷蘭豬。
  鳴遠去洗澡了,我窩在沙發裏想起剛才的場景心裏還是一陣甜蜜。
  剛剛,我摟住他的脖子,故意在他耳邊吐氣造勢,問,你為什麽喜歡牽著手走樓梯啊。
  他說,小時候和爺爺奶奶住在一棟很老的小洋樓裏。我經常能夠看見他們相互扶著步上那兩層梯,看著就感覺溫馨,好像是一路風雨始終有你,默默的陪伴和守護。那個時候我就想兩層梯太少了,將來我要住在很多樓梯的地方,和我的愛人牽著手,一步一步的上台階好像一年一年的老下去,相互扶持,與子偕老,就這樣一直一直走下去。
  他的聲音很沉著,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應該是堅定的吧。認識他那麽久,沒聽過他講那麽私密貼心的話,他一直都是吊兒郎當的模樣,這一刻我覺得他是男人了,待在他身後可以讓人安全的男人了。一瞬間覺得時間都停了下來,天地之大隻有我們倆,我沉溺在他磁性的言語裏。
  可是這樣一直不說話,感覺怪怪的。我的臉頰有燃燒的灼熱,幸好他也看不到我,故作鎮定的說,沒看出來,你花花腸子還不少,挺浪漫的麽。其實,我也是真的想要找一個可以甘心背著我的人,那時候在登山協會有很多的情侶,每次活動都能看到有女生被背著下山,那時候我還會壞心眼的跟人家說,“你怎麽那麽沒出息呢”。其實是因為心裏不平衡吧,我也想有個人可以隨時提供寬闊的背部給我依靠。
  我們這算什麽,愛的宣言麽。
  他不說話。一步一步穩當踏實。
  我緊緊的摟住他說,鳴遠,咱下次一起去爬黃山吧,那次我把腳扭了社團活動沒去成,看照片的時候我都後悔死了。
  他說,好。
  當他背著我爬到18層的時候已經被汗透,隔了衣服我都感覺到了,實在不舍得,執意要跳下來自己走。於是才子陸鳴遠想到了對策——背著我坐了三層電梯。
  我逗他說,鳴遠,電梯是個好東西吧。
  他盯著電子顯示,不理我。
  我說,鳴遠,我想好了,像我那麽懶的人,將來咱家要是買了大別墅我就在家裏裝電梯,就是鬼片裏麵常見的那種原始鏤空鐵架電梯,有鐵鏈咣當當的那種。
  他猶豫了一下說,好。
  我繼續不死心的挖苦他說,嘿嘿,電梯是個好東西吧。
  他說,趴在背上還那麽多話,你就不能善良一點。
  我一邊想著,就看到他一頭濕漉漉的出來了,其實,不隻是女人發稍滴水的樣子才能性感,現在的鳴遠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秀色可餐。真是讓人垂涎欲滴,是因為情人眼裏出西施麽,我覺得今天的鳴遠格外的俊朗。
  他穿著浴袍,一邊擦頭發一邊壞笑說,小色狼,你那什麽眼神。
  我知道,我一定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表情。所以,就幹脆繼續打量下去,說,呦,洗白白塗香香啦,來來來,讓本大爺抱抱。
  他麵色一僵,用了“小生怕怕”的神色。
  我跑過去踮起腳極速親了他麵頰一下,就慌忙跑到浴室關上了門。
  靠在門上心撲通撲通的亂跳不停,我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調戲了良家婦男。嗯,不是光天化日是月色撩人。嗯,鳴遠不算是良人吧。所以,我很坦然。
  洗都洗好了,擦也擦幹了,惱人的問題來了。剛才行動匆忙,睡衣和內衣都沒有拿進來。
  快要把馬桶坐出了個坑來了,下定決心先裹上浴巾衝回到房間再說。
  左右照了照鏡子,真是有色鏡頭啊,活像接下來要做出勾引的動作。看得自己熱血上湧,我今天是怎麽了,果真月色撩人麽,圍個浴巾有什麽大不了的,隻是但願成為隱形人安全遛進自己屋裏去才好。
  可是天意總是不能遂人願,越是怕什麽越是來什麽。才剛打開浴室門,就看見鳴遠跑過來焦急的望著我。
  他說,你怎麽洗了那麽久啊,我以為你暈倒在裏麵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希望他趕快放開我,我現在是中空的,這感覺不知道有多尷尬。臉紅心跳的瞄了他一眼。
  他眼神一下子局促起來,沉聲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於是我們兩個人一起開溜。
  等我換好衣服出來,他把水杯遞給我。水是白開水,玻璃杯子上殘留暖的溫度,是他手掌傳來的體溫。
  我們並肩坐著,看著電視,他指著一處鏡頭說,愛丁堡大學的主圖書館裏就是這樣的。
  我說,我喜歡那個木製推梯,看起來整個空間都很有學問的樣子。
  他說,你這個理解抽象了點吧。
  我說,鳴遠,將來咱家也搭個那麽大的書架好不好,把咱倆的書都裝進去,也安一個那樣的推梯,可以爬上去找積了灰的羊皮卷,可以坐在上麵看書。落陽夕照的時候,我端一本書坐在上麵,你插著口袋站在旁邊。多麽美好的時光啊。
  他點點我的腦門,說,你這個想象力真是豐富。
  我扯扯他胳膊說,好不好嘛,將來就那樣。
  他看了看我,把我攬到懷裏,低聲說,好。
  過了會,看到了花圃。
  我說,上次在飛飛家看到了玻璃花房,我們將來也開墾一塊怎麽樣。咱不種花,咱種菜,什麽生菜啊,西紅柿啊,茄子啊。最好還能有個葡萄架。
  他說,好。
  過了會,看到了花園。
  我說,咱再裝個秋千吧,我小時候就喜歡亞光他們家院子裏的秋千,我和飛飛總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跑過去玩,亞楠總一副氣鼓鼓的拿我們都沒辦法。那時候我就想,早晚有一天我家也會有秋千的,而且還一定要豪華型的。你說,好不好。
  他說,好。
  過了會,鳴遠說,咱將來生兩個孩子好不好。我總覺得一個孩子不熱鬧。
  這是什麽問題,剛開始談戀愛就討論孩子問題。不過好像是我挑起來的,我一直在講“將來我們家”。我最近是不是太閑了,所以很居家。隨便同居可不是鬧著玩的,盡管隻是同房不同床,可是老把自己當成人家的人。
  看到他看過來的渴望的目光,怪也怪不起來,好吧,我知道,盡管我和梓臨是堂兄妹可是我們是在一起長大的,還有大院裏的其它孩子一起。可是鳴遠不是,他在搬過來之前都是自己一個人玩的。他是羨慕我們的吧。
  所以,我說,好。
  臉又燒了起來。
  這就是我們的戀愛啊,不斷的許願,承諾,不在乎將來兌現不兌現,隻是執著於許願,承諾。不管明天,隻要你此刻說好,我便會微笑。
  鳴遠突然側過身很深情的看著我說,你再說一遍好不好。
  我小心翼翼的望著他說,好。
  沉默。
  他說,你要說生兩個孩子,好。
  我點頭說,好。
  他眸子裏的深情消失,嚴肅的說,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我說,你沒意思啊,你逗小姑娘算什麽英雄好漢啊。
  看他眼裏還是冷冷的色調,我說,好吧好吧,我將來生兩個孩子很好。
  話音未落,他的吻便滿天的襲了過來。

  措手不及的生日
  再過一周就是我的生日,我生在臘月飄雪的日子裏,而且聽老娘講還是個子夜十分。
  她每次講起這段來都是義憤填膺的,好像我有多麽的不懂事,挑了一個很折騰人的時刻爬出來。聽說,那時候姥爺心疼女兒,講早些送到醫院去比較穩妥,所以我媽媽帶著七個多月半大不大的肚子就被安排進了產科,大概是我在裏麵感覺到了周圍的流行趨勢,所以,按耐不住好奇急著出來見世麵。那天下了這個北方城市二十多年來最大的一場雪,積雪的厚度有不同的版本,姥姥說沒了膝蓋,爸爸說沒了車輪,媽媽說沒了爸爸,我比較不能相信的是媽媽的那個版本,不能說老爹帶著一身的寒氣衝進去看她就說明爸爸比較有誠意,我還浴血奮戰了大半天才成功的溜出來看她呢,差點小命不報,可是她就偏偏恨我。
  我為什麽需要早產呢,大概是想自己挑個星座,所以趕在射手座的最後一天跑出來。
  飛飛說過,我生下來的時候就是隨性的主。也許大概吧。
  還清楚的記得二十二歲的生日,那時候已經放棄了留學的念頭,並且和父母講明白自己的想法,盡管他們是那般的生氣,以為我不過是任性胡鬧,可是還是精心給我安排了工作,不至於讓他們太丟麵子。我渾渾噩噩的在一個叫做某人事部的地方,受了照顧每日做著沒什麽需要做的事情,悠閑的在擁擠的二環線圈內看人群像螞蟻一般,在別人的忙碌裏輕鬆的打發我的時間和青春。因為是在北京所以是寄居在媛媛姐的家裏,那時候她和薛國棟還沒有結婚,我有一次回家時間不巧撞上了一場激情擁吻,便不敢再提早回家了。
  媽媽很早打了電話來祝生,說是不能陪我吃壽麵,我說沒關係。其實這些年她都沒有陪過,我也不在乎這一頓。畢竟也是母難日,不值得一同慶祝的。
  收到了秦少遲寄來的禮物,我沒有拆開,知道肯定是糖果,那時候他已經和若謹在一起,所以再甜的糖在我看來都是苦的。拆與不拆區別不大。
  梓臨訂了束藍色妖姬送過來,因為不在同一座城市,所以連賀卡都是禮品公司代筆的。以前他都會費盡心機的挑選我的生日禮物,這樣一轉眼,他竟是也漫不經心了。
  亞光自從飛飛結婚後就去留洋,隻打了個電話來唱生日歌。我說,亞光我想你。他說,我也想你。這樣就結束了通話。
  還有一些親近的人,因為前些年我都是在上海過的,所以他們想不起我的生日來也是正常的。我也沒什麽好責怪。
  隻是鳴遠,也許有某個美麗的妹妹陪在身邊,所以連個“生日快樂”都沒有送來,我有些失落,畢竟我們有口頭協議做男女朋友的。
  下了班就漫無目的的獨自閑逛。想要打電話給自己點首歌,手機居然很識實務的斷了電,我好像被上帝屏蔽掉了一樣,在一個應該許願的日子裏失去了許願的動力。那一刻,我很憎恨自己生在了這樣不恰巧的日子。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很冷,冷到我不敢輕易流淚,怕是這樣一流便會在空中結冰。所以,我在櫥窗外照到了自己似哭非哭的表情。我在想如果不是因為任性,不會麵對這般的清冷的局麵吧,或許會在國外的大學裏組織朋友開一場熱鬧的生日party。
  難不成我是因為什麽而後悔了?不是的,我從來不認識這兩個字。
  打起精神,買了蛋糕,坐在遊樂場外的茶餐廳自己給自己點蠟燭唱歌。
  看著閃閃的摩天輪,許了三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是明年的生日絕對不要一個人過。
  第二個願望是以後再不能讓自己如此淒慘。
  第三個願望是要放在心裏的,否則不會靈光,我本來就是上帝屏蔽掉的人,再破壞了規矩怕是更沒了指望。所以,深深的深深的默念,埋在心間。
  然後一邊告訴自己“笑”一邊吃了蛋糕。
  逛到教堂後麵聽十二點的鍾聲。這一年的生日,美麗的雙十一年華正經八百的在子夜十分敲響。
  根據我對自己手機的了解,它一般在自動斷電後的四五個小時可以開機再活個十來分鍾。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想知道有沒有人記得給我發條短信。
  就那麽鬼使神差的接到了鳴遠的電話,他少爺性子使然,劈頭就是一頓罵。
  我說,我手機隨時斷電,說重點。
  他問,你在哪。
  我說,在大教堂這裏。
  我第一次注意到鳴遠的車是黑色的,黑的有些耀眼的明亮。
  他下車把我抱住,我以為他要罵我,所以先嘻笑說,你來晚了,十二點的鍾聲敲過,我要變回灰姑娘了。
  他始終沒有說話,緊緊的抱著我。那是我們第一次具有實際意義的擁抱,我沒有理由拒絕,我清楚自己需要溫暖,需要的程度到了不敢輕易撒手害怕稍縱即逝的地步。我想我以後的人生裏應該不能再遇到那麽無力的事情了,不然,我會尋找修羅刀毀掉整個冬季。
  第二天,就在鳴遠的堅持下搬到了這裏,就是我們現在的家。因為搬家驚動了多方神聖,我們一同接受了來自各界的大型教育,鳴遠始終頂在前線。所幸吳阿姨比較開通,伴隨著她的點頭,所有的不看好都變成了十足看好。我爸媽後來也沒說什麽,我早就不是第一次給他們丟人了。
  二十二歲,從開始就不斷的生出故事。
  二十二歲,徹底放棄了年少的愛情,放棄了秦少遲,沒有留下丁點的眷戀。
  二十二歲,因為實在無法繼續忍受在規矩的地方扮演規矩的角色,所以半途待業,又是一陣軒然大波。
  二十二歲,周圍的人結婚的結婚,生子的生子,事業有成的事業有成,有理想的人開始著手理想。
  二十二歲,愛上了每天同門進出的男人。
  二十二歲,美麗的雙十一年華,與花期鄭重的say了goodbye,告別了乖孩子的時代。
  二十二歲,成為了真正的女人。可以安穩的在鳴遠的懷抱裏醒來,可以仔細端看他的睡容,可以趁著他睡覺作弄他而不再害怕他的起床氣。
  二十二歲,我們約定了將來要生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如此貪心該如何是好。可是,明知道是貪心卻是很想擁有。隻是不是現在,將來的某一天,我們認為有資格成為父母的某一天。
  二十二歲,仍舊處在理想不甚明朗的年歲,可是,盡力的想要找到理想,想要做有意義的事情,想要做些體現人生價值的事情。
  二十二歲,我的二十二歲,在將來的回憶裏麵應該會很美好。
  二十三歲呢,該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二十三歲,我的人生價值該如何體現,我要不斷的去尋找。
  或許不斷的嚐試,便會知道。
  或許先去給曦姐姐幫忙。
  或許……
  鬧鍾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急忙按掉,準備再醞釀一會就起來給鳴遠做早餐。
  他翻身過來抱住我,暖暖的氣息吹得我耳朵癢癢的。輕輕推開他,他又抱過來。
  我說,鳴遠,你乖啦,我去做早飯,你想吃什麽。
  他嘴裏哼哼著一動不動。
  這個時候的他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根本就是稚氣未脫的大男孩。
  我衝著他耳朵說,好啦好啦,你一會也該起來啦。
  他不安份的手開始在我身上遊走上下求索。說他什麽好,明明還沒有睡醒,眼睛都還沒有睜開一下就開始了色狼本色。我按住他的手,把他推開。他就皺了眉頭,胡亂的發出幾個音調。
  那模樣實在是太可愛了,抓過他的腦袋,輕輕吻了額頭,趁他魔掌還沒有複蘇前,趕忙跳下床。
  用豆漿煮了粗糧粥又加了些麥片,煎了雞蛋,烤了肉餅土司,巴不得他這一頓就能吃夠一天需要的營養。因為他中午趕回來吃飯我實在是不忍心,又怕他在外麵吃不好,其實他的嘴那麽刁如何會吃不好呢,可是我就是擔心。
  鳴遠有一次笑說,你是想一頓早飯就把我喂成胖子麽。
  我倒是願意如此,可是壯年男子的身材總是會讓女人感傷,他無論吃多少東西,含怎樣多的熱量、脂肪,就是丁點不見胖。純粹是在浪費國家糧食。所以,我就總是憤憤的說,等你老了就會發福,挺著巨大的啤酒肚滿世界的招搖。
  我每次這麽說的時候,他都會哈哈大笑,一副氣死你還事不關己的模樣。
  看他乖乖的坐在餐桌前啃著土司對我微笑,此刻的我有多幸福呢,幸福到哪怕是用全世界來跟我交換都不會願意,這個時刻是溫馨且永恒的。
  心愛的人在眼前認真的吃著你精心準備的早餐,沒有語言,隻有彼此微笑,眼波裏的愛意流轉,一天的開始就是這般雋永平和,一天的心情都會是晴空萬裏。還有能有什麽別的要求呢。
  這麽美好的日子,多希望就這樣一直繼續下去。
  一直繼續下去。
  有人按通話鈴,八成是鳴遠回來拿東西。
  讓我驚喜的是居然飛飛,她說帶著她兒子巧克力來看看小姨。我興奮的跑到電梯口等他們,小家夥一看見我就衝著我吐泡泡。
  飛飛說,他是要親親你。
  我就美滋滋的把他從小洋車裏撈出來親,小家夥滿身都是奶味,香香軟軟的,像個洋娃娃一般,果然兒子是像母親的成分多些,水汪汪的眼睛和自然卷曲的頭發,我這樣抱著他就實在不舍得再放手了。
  我開心的哄他說,巧克力,叫小姨。
  他在我懷裏手舞足蹈著,樂嗬嗬的過來親我。
  我擦擦他留在我臉上的口水對飛飛說,親愛的,你家兒子長大了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你看那麽小就知道對女性親吻示好了。
  她說,我也發現了,他見到美女就開心,上次曦姐姐來看他,就非要讓人家抱,不抱不行一放手就哭。子蕪和浩民來的時候也是,就隻讓子蕪抱他,根本不搭理浩民。
  我哈哈大笑說,你兒子真是太人精了。這麽一副標準美男子的樣子,將來肯定要惹女孩子傷心的。
  她也笑,說,你跟曦姐姐說的一樣。
  我說,你看吧,英雄所見略同。
  她問,聽說你在曦姐姐那裏代課。
  我說,是啊,她把我當超人,數學、物理、化學、英語隻要有缺就讓我去代。
  她笑著問我說,你不是學生物的麽,怎麽好像除了生物什麽都教的樣子。
  我說,我實在是不能再看生物了,那是玩命啊。
  她摟著我笑,說,你啊你啊。我看也挺好的,省得你悶得慌。
  我說,是啊,現在的中學生鬼靈精著呢,光代課我都覺得挺有意思。
  她說,你就知道玩。你怎麽還跟小孩似的呢。你不考慮考慮做些別的麽,不努力爭取一下我怕你到時候會後悔。
  我說,飛飛,更後悔的事情遇到前什麽都不值得後悔。
  她說,你怎麽知道哪件事情最應該去後悔啊。
  我說,所以啊,什麽都不必去後悔。
  巧克力眼巴巴的望著他媽媽和小姨笑成一團,也咿咿呀呀的笑。小孩子真好玩。
  鳴遠回來的有些晚。
  一進門我就衝過去對他說,下午的時候飛飛帶著巧克力來了。小孩子太好玩了,就這樣伸著手,親親親親的。
  他笑著說,他親你哪啦,我得親回來。
  我幫他把外套掛起來,他在我身上嗅嗅,說,你也一身奶味。
  然後親了下我的臉。我大笑起來說,巧克力流了我一臉的口水,我都還沒有洗臉呢。
  他伸手捏我,說,你就壞吧。
  我說,巧克力正在長牙,見到什麽都用想嘴咬咬,你看我的胳膊,都是他用牙床磨出來的。太可愛了,實在是太可愛了。
  他說,你那麽喜歡被咬啊,原來我怎麽不知道呢。來,也讓我咬一口。
  我趕忙往廚房裏走,說,不行,你想咬就咬自己去。
  他跟過來說,憑什麽他能咬我不能咬啊。
  我說,他是小孩。而且又長得那麽好看,一雙眼睛甭提有多精神啦。
  鳴遠一副很受傷的表情望著我說,你老在我麵前提別的男人我生氣啦。
  我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巧克力是別的男人。
  他一邊吃飯我還在一邊興奮的跟他講小巧克力,我說,對了,我還拿手機拍了幾段呢。
  一段是飛飛說他會爬了,我們就把他放在地上,他像在遊泳似的,撲騰胳膊腿,連翻個身都要咿咿呀呀好半天還是我幫他翻過來的,說是會爬了根本就是原地打轉一寸都動不了。
  鳴遠看著哈哈大笑,我跟他隔著桌子都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他笑著說,這是什麽衣服啊。
  我說,特別可愛吧。奶牛套裝啊,你看下一段就是我們把帽子也給他帶上,你看像不像真的小牛,太乖了。
  他說,你們就這樣玩孩子的啊。
  我說,你還甭說,比玩具好玩。
  那個晚上,鳴遠的動作很溫柔,我望著趴在我身上的他就想,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那麽漂亮乖巧吧。
  他很快就睡著了,大概是累了。他輕聲的打著鼾,我們就這樣呼吸著彼此的呼吸。我趴起來俯視他的麵容,將來如果生女孩子的話也挺好,會像鳴遠一樣有那麽漂亮的眼睛,直挺挺的鼻子。如果是男孩子就一定要遺傳到鳴遠的那兩條英挺的劍眉,和他下巴的棱角。
  我想起飛飛臨走時說的話。
  她到了門口遲疑了一下說,你知道秦少遲又回上海了麽,好像和薑若謹吵架了。
  我說,不知道,太久沒有聯係了。
  她說,你真是幸福,我要是像你一樣沒心沒肺什麽都能放下該多好。
  她放不下的是什麽。我又哪裏是真的放下了呢,不過是不去想而已,漫長的十年暗戀,怎麽會是說不在乎就不在乎的。盡管我這般的愛著鳴遠,在她提起少遲的時候心還是要緊張一下。明天一定要問問梓臨,少遲不是小氣的男人,沒有因為簡單的吵架就回上海的道理。難道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給梓臨打了電話詢問。
  他說,我也不知道,少遲回上海以後沒有來公司,我們就隻知道是過來了,可是誰都找不到他。
  我說,他好像是和若謹姐姐吵架了。
  他說,你聽誰說的。秦少遲那麽冷靜的人肯定不會因為吵個架就扔下老婆孩子離家出走的。
  我說,我也覺得不會。
  可是放下電話還是不能放心,如何能放心。飛飛說是吵架了就肯定是吵架了,到底因為什麽可以吵到這種地步呢。少遲是那種什麽都可以包容的人啊,他受了什麽打擊麽。
  我是隨性的人,沒錯。實在是坐不住了,給鳴遠打電話說我要去上海。
  他問有什麽事麽,一點計劃都沒有就急著過去。
  我說,我要去看梓臨。
  他就吼我,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我說我天天在家待著閑得慌,想出去走走。
  他猶豫了會,說,不能等到周末我陪你去麽。
  我說,不用了,我就去一兩天,看看梓臨看看學校同學和老師就回來。
  他悶聲說,那好,你去吧,記得多穿點衣服,上海沒有暖氣。
  我說,你土了吧,沒有暖氣還能沒有空調麽,你去的時候我讓你凍著啦。
  他說,我那是關心你,你怎麽那麽不耐煩呢。
  我說,我錯了,你再多關心兩句吧。
  又給媽媽和吳阿姨打了電話匯報去上海的事情,理由統統解釋為是去看梓臨。
  幸好首都機場飛上海每天那麽多班飛機,傍晚的時候趕到機場現買票。
  坐在飛機上突然覺得,我這樣是不是太衝動了,人家小兩口的事情我跟著摻和什麽啊。可是一想到,這不是一般的吵架,梓臨又說誰都找不到他,那麽他肯定是覺得遇到很難過的事情了,不然像他那種天塌了都仍舊微笑的人不會做出那麽孩子氣的事情出來。可是,關鍵是我能找得到他麽。
  下了飛機,正猶豫是要坐機場幾號線來著,要不去坐磁懸浮吧,就看到梓臨玉樹臨風的站在一群接機人裏麵。果然吧,這男人啊,三十一枝花一點都不假,我哥哥值錢著呢。
  我說,蘇先生您在這擺什麽pose啊,攝像機呢,導演呢,女主角呢。
  他接過我的包說,別找了你就是女主角。
  我說,我有那麽榮幸麽,沒記錯的話您可是有兩個月都沒有主動給我電話了,我擔心你滿腦子情人愛人的獨獨把我這個妹妹給忘了。
  他捏我臉說,你哥哥我在你眼裏就這印象啊。
  我搖頭說,不是不是,你在我眼裏就是標準的高大威猛的男人形象。
  他笑。我抱住他說,哥,我想你,特別特別想你,我還沒跟你分開過這麽長時間呢。
  他說,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梓臨又換車了,保時捷的911Turbo,前兩天才陪鳴遠去看過。他跟鳴遠一個德行,喜歡什麽不好喜歡那麽貴的東西,爺爺小時候教我們的勤儉節約都讓他給當飯吃了。
  我踢踢他的車門說,這車挺拉風啊。
  他笑。
  我說,你還笑,你就敗家吧,開這個能在街上混啊。
  他說,不是正好來機場這邊才開這輛車的,這邊路好。
  我看他碼表都過了兩百了,我說,你慢點,慢點行麽。
  他說,鳴遠應該比我開的瀟灑多了,你怎麽沒被訓練出來呢。
  我說,是,他奔放著呢,趕著投胎。
  他又笑,眼看著過了兩百還在加速。
  我說,別再快了,你都快二百五了。
  他伸手過來敲我頭,我尖叫,哥!你快扶方向盤!
  我說,你行行好吧,別單手耍帥啦。一個陸鳴遠就夠我短命的了。
  他說,你快長大吧,還是不懂事。鳴遠專門打電話來囑咐我接你。你就這麽跑來了,大家還都知道你是來看我的,可是你怎麽不通知我呢。還說鳴遠讓你短命,你讓我們大家都不能長命。
  我說,純屬意外,我以為我媽會告訴你的。
  他說,你的意外總是很意外。
  我說,哥,你現在的女朋友是搞哲學的吧,連那麽拗口的東西你都能說出來。
  他大笑說,還真是。
  我心想,真是什麽呀,你又花花公子造型麵世了吧,我很擔心爺爺抱孫子的願望幾時能夠得到實現。我要是提爺爺他肯定又頭疼,所以硬是憋著沒敢說出來。
  吃飯的時候,他說,少遲打過電話來了。
  我放下筷子,看著他說,你問他怎麽了麽。
  梓臨說,等他想通了他會說的,他要是沒想通肯定不想說問也沒有用。
  我說,哥,你那個搞哲學的女朋友能讓我見見麽。
  他說,先讓我想想名字啊。
  這就是我堂兄,蘇梓臨,大伯父因為和爺爺鬧別扭自行發配邊疆了,梓臨一直在我家寄養,他跟我爸的關係比我跟我爸還親,可是跟爺爺的關係就不如我了,他們隻要是見到麵爺爺都會關起門來教訓他,其實還是愛之深責之切。他就為了躲爺爺跑到上海來好長時間不回家,不過也算是事業有成吧。三十歲的人跟我在一起就會很不著調。我懷疑是不是我個人有問題,怎麽大家在我麵前都那麽容易現原型呢。梓臨是的,鳴遠是的,宋曦是的,子蕪是的,連飛飛那個當娘的到了我麵前都不能母性了,我的人體磁場大概有問題。
  獨獨少遲不是,他永遠是謙遜的君子樣。他在誰麵前才會放鬆呢,他終於累了麽。
  公寓那麽久沒住人,就算是梓臨請阿姨經常來打掃也隻能是幹淨而已,一推門就一股子冷氣撲麵。把窗戶打開通風通氣,一陣陣的冷風凍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鳴遠的電話打來,問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蘇梓臨的車加速很快吧。
  我說,陸鳴遠你甭想,梓臨好歹是有公司且能說一不二的人,他有那個經濟實力養的起那麽多的車。
  他說,你怎麽知道我沒有。你能不能關心關心我。
  我說,我就是太關心你了。你關心我了麽,劈頭就是先問車!
  他說,你火氣怎麽那麽大!
  我軟了聲音說,我們都隔了幾千裏地了,不吵架行麽?
  他高興的說,行!
  我說,一句行就完啦。
  他說,那要說什麽啊。
  我說,要說你想我了啊。
  他嗬嗬的樂起來。
  我說,陸鳴遠,你笑什麽啊,不想就算了,什麽態度。
  他說,想。很想。特別想。咱家茶葉放哪啦?
  第二天起來是個陰天,我一直都不能喜歡上海這種冬雨的天氣,悶得胸口不舒服。
  給梓臨打電話叫他不要過來了,我隨便在便利店買點東西就行。不去他那裏住就是為了行動自由一點,他再一天到晚的過來照顧我,還不如住過去呢。
  仔細想了想少遲能去的地方,如果他在外麵就應該會住賓館吧,可是托人查了半天也查不到。梓臨說他沒回公司,我去他公寓敲門也不見人。那麽,我好像能夠知道了。
  他果然在。那麽冷的天,他還擺了魚竿靜靜的坐著。
  我走過去站在他旁邊,也許是太專注了,他過了好久才察覺,微微抬起頭看我。
  我對他笑笑。他也笑,還是那麽柔和的微笑,好像在他眼裏什麽事情都是風平浪靜的模樣。
  他說,暖暖,冷麽。
  我說,我餓了。
  他笑,拎著桶說,回家吧,去吃正宗的西湖醋魚。
  少遲的廚藝不是吹,那根本不是做給人吃的純粹是給神仙消遣的,所以我很自覺的替他掌了勺。
  他問,你怎麽來的。
  我說,甭提了,我的駕照算是混來當樣子的,每次需要的時候都忘記帶,早晚當廢紙燒了它。我是坐動車組一路動過來的,挺快的呢。
  他說,我是問怎麽從北京跑過來了。
  我說,當然飛過來的啊。
  他不說話。
  我說,我是擔心你才來的。
  他說,跟鳴遠說了麽。
  我說,我告訴他我來看梓臨的。
  他說,打電話去跟鳴遠說清楚。
  我說,吃完飯行麽。
  他沒怎麽變樣子,是啊,難不成我還希望他憔悴不堪麽。
  他說,暖暖你這次是不是又任性了。
  我說,少遲哥哥,你還不了解我麽。
  他說,走,接著釣魚去。
  我拖住他,說,我冷,在家待著吧,回去好歹能跟人家說我是在西湖別墅住過的啊。
  他笑說,你以前沒住過啊。
  我說,我以前沒好好住過,今天一定要住夠本,也不枉我幾千公裏的奔過來。
  我們就窩在家裏看了一下午的電影,之間的對話除了玩笑話還是玩笑話,我不敢問他。
  晚飯仍是我做的,他吃的很認真,直誇我手藝越來越好了。
  每天都給陸鳴遠那個毒舌男做飯,能不長進麽,他口味那麽刁鑽,我養他容易麽我。
  最終還是忍不住了,我問,少遲哥哥,你為什麽啊。
  他笑著說,你終於問啦,我還以為你能一直憋著呢。
  我說,你就別笑話我了,我已經憋到內力受損了。
  他慢慢的說,暖暖,我有點累。
  我說,少遲哥哥,我知道你為了若謹姐姐放開上海這邊的事業跟她回到北京再重新開始,你都為她放棄那麽多了,就不要再計較別的了,你看,你們都說我不懂事,連我都看出來你有多在乎她,她肯定也是知道的。
  他淡淡的說,她就是知道我在乎她。
  我說,其實,我早就知道若謹姐姐以前是宋揚哥哥的女朋友。她和飛飛是一個舞蹈團的,我很早就見過她了,她那時候是女一號,飛飛總跟我說,薑若謹是個多麽美麗多麽溫柔的女人,是個走到哪裏都會發出光芒的女人。那時候我們還小,見到那樣的人是會放在心裏崇拜的,希望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那般耀眼出色的女人。那時候飛飛放棄繼續讀書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時候隻有她是表示理解的,就是因為她的理解飛飛才會那樣的義無反顧。盡管我不了解薑若謹,也不見得有多喜歡她,但是從飛飛的描述裏我知道她絕對不是沒有分寸的人,相反她一定是凡事拿捏合宜的人。
  他望著我,眼裏有疑惑。
  我說,你一定想問,我怎麽知道是因為宋揚哥哥的關係吧。秦少遲,你們都說我沒長大,可是我也是女人啊,我也有敏銳的直覺啊。
  他微微的笑著,看得我一陣心疼,他落寞的微笑在我的心裏是傷疤。
  我低下頭接著說,我還知道她是因為宋揚哥哥的關係才離開舞蹈團的,一個拿舞蹈當生命的人,甘心離開舞蹈,是因為她當年也愛的很深吧。宋揚哥哥我不是太了解,但是我媽媽總說宋曦的性子其實跟他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說他也是個無情的人,不,不是無情,就是不能專情。所以,若謹姐姐再美麗再出挑也隻能是過客。
  你知道麽,女人啊,不管有多麽的愛身邊的人,多麽的重視身邊的人,可是一旦曾經深愛過的人有了困難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去幫助他,無論是否曾經被他傷害的很深,做不成愛人也是親人啊,親人有了困難怎麽可以坐視不理。
  我說的很慢很慢,抬起頭來看他,咧開嘴笑笑說,你看我不也是麽。
  他輕輕撫摸我的頭,笑,淡淡的笑,說,暖暖,你成熟了。
  我笑說,是吧,你現在終於看到啦,急轉個彎吧,我就在這呢。
  他還是溫和的笑溫和的語氣,無奈的說,你啊,還是長不大。
  我說,少遲哥哥,我長沒長大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若謹姐姐是長大了的,是不會輕易衝動的人,她肯為你收起美麗的翅膀,安心待在你身旁,為你做飯生孩子,就是因為她愛你,她很愛很愛你才會為了你十月懷胎生你的孩子和你的血液交融。
  他說,我是擔心她後悔了。
  我說,你去問她啊,把話說清楚。你跟她吵架啊,你去規規矩矩的跟她吵架啊,把心裏的委屈擔心都說出來,統統說出來讓她知道你也是有脾氣有占有欲的人,你要明明白白的告訴她你愛她,你去問她為什麽這樣做。我相信若謹姐姐肯定會給你個合理的理由的。
  他說,我就是怕她的理由會太合理了。
  我說,你就是膽小鬼。為了這個你就撇下一句話就跑啦,大家都以為你們吵架了呢。
  少遲哥哥,我爸爸早就說過你是將才,是肚裏能撐船的人,這樣的人很偉大,也很累吧。你要是累了完全不必去堅強不必去謙遜不必隨時隨地讓自己保持溫文爾雅,累了就是累了,誰惹你了你就去跟誰發脾氣,宣泄一下,你什麽事情都放在心裏一個人琢磨,怎麽行,你會把自己累誇的。你這樣說好聽了是君子謙卑,說不好聽了就是悶搔。
  他笑,出聲的笑。
  我說,你總算是能夠正常點的笑了。
  他說,你怎麽知道我撇下一句話就跑來了。
  我說,實話告訴你吧,我跑去質問過薑若謹了,我問她,她究竟做了什麽能夠把一個四平八穩的人氣到離家出走的地步,她太了不起啦,我崇拜她,我得跟她好好學學。
  少遲捏捏我的鼻子,說,你啊,一驚一乍的毛病總也改不了。
  我說,改不了就不改了,反正你們也不跟我計較。
  他沉聲說,若謹,她說什麽了。
  我樂了,說,想拿我傳話,沒門。想知道麽,自己問去啊。
  然後拍拍屁股回房間了。趴在床上給鳴遠打了電話,把來龍去脈給他一一的講清楚,我不希望我們之間也有誤會,我們倆都是藏不住事的人,到時候真出點什麽事,肯定等不到援兵和解早一拍兩散了,上次就差點,吃一塹長一智是這麽說的。
  出我意料的是,他說,其實我知道,你決定去上海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一直等你跟我說呢。
  我說,陸鳴遠,你行啊,挺能沉的住氣的啊。
  他還得意的說,你才發現啊。
  我說,我現在發現,不晚吧。我覺得跟你這種人在一塊生活太危險了,我決定變節,反正隔壁有個現成的。
  他吼,你敢!
  我不慌不忙的說,將在外軍命有所不受。
  天竟然晴了,我坐在少遲的大奔上很感慨,上一次坐這車是聽他說“你把我忘了吧”,當時肝腸寸斷。現在故車重遊卻是苦口婆心說動他把他帶回上海交給他老婆的。人生啊,真是滾滾向前,一旦落伍就會被無情的壓過,所以我要努力保持跑在最前端。
  一覺醒來已經在高架上了,我說,你先把我送到學校吧,我想回去看看。
  等到了學校,看他柔和的表情裏還是有些猶豫的,他啊,表情掩藏的再好,極累的情況下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我說,要不你下來陪我走走吧,好久沒一起走走了。
  我知道他那麽好脾氣的人是絕對不會拒絕的。
  天氣晴朗得讓人連心情都鬆軟起來,我們並肩走著,我說,少遲哥哥,以前我央著你陪我走走,都是帶你兜大圈的,就為了可以多跟你待一會。你看現在,我都帶著你穿越草坪了。其實繞路也是表達愛情的方式,現在不繞路了,就什麽都放下了。誰都可以把過去的東西放下,你要勇敢。
  他笑,說,暖暖你真是長大了。
  告別了秦少遲,一個人慢慢的走,熟悉的校園,我曾經奔跑在其間,十八歲的昂揚和二十二的迷茫,四年的青春時光。
  正在無限懷舊的抒發小感歎,手機就不懂事的響了起來。是鳴遠。
  他說,你是不是想我了啊。
  我說,你少臭美了。
  他說,你不是想我了怎麽會那麽開心啊。
  我說,誰說我開心了。
  他說,把草地都踩了個遍還不開心啊。
  他怎麽知道我把草地踩了個遍?!他來了,他來了!
  我回過頭就看到他衝著我笑。張著雙臂,在溫暖的陽光下好像蒙上了一層金色,閃閃發光。
  我撲過去,抱住他說,你怎麽來啦。
  他說,變節的人不歡迎我麽。不歡迎就算了,反正我是來看我哥的車的。
  我說,歡迎歡迎。梓臨什麽時候成你哥了,明明是我哥。
  他說,嘖,你連自己的生日都記不得還計較這麽多。
  我的生日?啊,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笑,心細如絲的秦少遲居然把我的生日都忘了,他該有多慌張啊。
  所以,薑若謹說,她愛秦少遲,愛到不能再愛,不是騙我的,將心比心的事情,少遲那樣對她,她怎會不愛他呢。
  鳴遠問,傻笑什麽呢。
  我說,咱把梓臨的車開走吧,反正他車多。
  於是,我們倆個人跟小孩似的坐在草地上開始密謀光天化日下的偷車計劃。
  二十三歲的生日,來著這樣措手不及。
  這樣溫馨。

  此愛不關風與月
  我現在差不多每天傍晚都要去曦姐姐那裏教課,定下來是教課不是代課了以後我就主要教數學了,帶著眼鏡把高中的那些書本習題一遍一遍的看,密密麻麻的做筆記,比自己高考那會還要認真個幾倍。
  鳴遠敲著我腦袋嘲笑說,你這是要返老還童麽。
  我擼起袖子說,想打架麽!我每天都接觸到少年人,精氣旺盛著呢。
  他拎起抱枕衝著我笑。我就很爽快的提著武器撲了上去。我最最喜歡和他拿著抱枕滿屋子的對打,打完以後兩個人再摟摟抱抱特別舒坦。比打一場球還要暢快許多。
  子蕪說,你有毛病吧。
  能有什麽毛病呢,有人喜歡如膠似漆,有人喜歡甜言蜜語,有人就喜歡大打出手,況且我知道每次鳴遠都讓著我,他不舍得使勁,我就更加打的肆無忌憚。
  鳴遠把書房讓了一半出來給我做功課,我們這樣背對背的做事情,偶爾回頭看他,剛巧碰上他也在回頭看我,那感覺甜蜜極了。有時候衝杯茶水遞給他,指尖會不經意的相觸,電光火石間心髒會漏跳那麽一拍。
  子蕪說,你們同居都一年多了,還搞那麽純情,有意思麽。
  我說,你不知道吧,嘿嘿,有意思著呢。麥兜同學說烤雞在將入口未入口的時候美味達到極致,我們這樣隔了一隻手臂的距離卻要用遙望的姿態,多可愛的戀愛啊。
  子蕪推了我一把說,你就肉麻吧,戀愛中的女人。
  剛出醫院大門,就看見浩民的車開了進來,他那輛車啊也是紮眼的貨色。正要上去打個招呼,突然想到難不成他也是來找子蕪的?看他不缺胳膊也沒斷腿,來醫院能做什麽。好奇心起,跟著他又走了進去。
  不過這個方向是住院部,看來他是來探病的。正恥笑自己什麽時候那麽八婆了,就眼見子蕪同學一路搖曳的晃了過來,趕快躲起來決心八婆到底。
  仔細記下了電梯停過的樓層,再一層一層的去找,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閑著沒事做了,搖搖頭轉身要走,卻聽到了一把熟悉的聲音。不是浩民,不是子蕪,是亞光。認識了二十幾年,他嗬口氣我都能知道是他。此刻,那個輕吐“沒事”人必是他無疑。這個壞人每次回來都不通知我。
  順著聲音走過去,聽到子蕪說,最近有感覺頭暈心悸麽。
  亞光說,沒有,什麽症狀都沒有,就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腦子裏突然一片空白。剛才還在想他們都來探病的病人不知道是誰,此刻就知道了病的不是別人,是亞光,範亞光。
  病房的門是開著的,卻不知道該怎麽進去。跑到轉角處問值班護士,812的病人究竟得了什麽病。她看著我還沒說話。
  就聽到浩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小七?你怎麽來了。
  白血病。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子蕪的聲音是陌生的,在大段的沉默之後陌生得那樣殘忍。
  我抬頭看著亞光,在向他求助,希望他可以告訴我,這是玩笑一場。
  他衝我笑,很柔和,卻晃了我的眼。他說,是慢性的,慢性骨髓細胞白血病,吃藥就可以控製了,亞楠非要小題大做折騰的爺爺都知道了這才來住兩天院的,一點也不嚴重,你不用擔心。
  我能感覺到指甲嵌入手掌的疼痛,望著他說,讓我不用擔心,範亞光,我在你心裏算是什麽,你得了那麽嚴重的病都不打算告訴我麽。現在我知道了,你卻讓我不用擔心,我在你眼裏是可有可無的沒有感情的人麽。你得了病我怎麽可能不擔心,範亞光,你說說我怎麽才能不擔心!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哭出來,也許是白血病這三個字來的太震撼了,就算不是學醫的我也清楚的知道白血病叫血癌,是癌啊。這個字在他的微笑裏是多麽突兀。
  他慌忙從沙發裏站起來撫我,我打開他的手。
  子蕪過來攬著我說,七,你哭什麽啊。
  我說,我就是想哭。
  浩民拍拍我說,不一般啊,上次看見我不是挺輕鬆的就問,你斷的胳膊接上了麽,我胳膊都斷了也沒見你難過。咱都一塊長大的你不能這麽偏心吧。
  我胡亂擦了把眼淚,抬起頭看了看亞光,他還沒有坐回去,像是有些緊張的站在我麵前,臉色還很好,看不出什麽異樣。
  我多希望到目前為之都是一場鬧劇,被當作戲耍的小醜,我也甘願。
  他看到我打量的目光,笑說,你看我都胖了能有什麽事啊。
  我說,亞光你不要嚇唬我,我受不了的,你千萬不能有事。
  他仍是笑。淡淡的說,不會。
  一路心神不寧,上課的時候出了好幾次神,簡單的排列組合問題突然理不出思路來。回到家做飯又切到手指,我就是不能接受亞光得病的事實。等在餐桌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鳴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劈頭就是一句,你為什麽那麽晚回來!
  然後跑到我的屋裏重重的摔門,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沒有躺這張床了,覺得怎麽待著都不舒服,床鋪硌的我骨頭痛。
  過了好久,他推門進來,帶著客廳裏的燈光,我覺得自己這樣對鳴遠發脾氣實在是不講理,他那麽認真的工作全是為了我,我怎麽能這樣無理取鬧呢,可是我心慌。
  他慢慢過來抱著我低聲說,讓你等久了,起來吃飯吧。
  我趴在他肩頭落淚。
  他慌忙抬起我的臉。我哭著說,鳴遠,亞光得病了,白血病。
  他幫我擦淚的手沒有了動作,淚眼模糊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我收在懷裏,柔聲說,現在醫學發達肯定能治好的,上次你爺爺心髒搭橋你也哭了半天,現在不是挺健康的麽。
  我說,那不一樣。
  他說,沒有什麽不一樣的,是病就能治。
  鳴遠的話讓我鎮定了許多,我依在他的懷裏,聽他的心跳,我說,鳴遠,你一定要好好的。你不能生病,發燒感冒也不行,你也不能受傷,大傷小傷都不行。
  他說,好。還有別的要求麽。
  我說,有,想聽你唱賣報歌。
  第二天很早就去找了子蕪。
  她說,亞光的病是體檢的時候被檢查出來的。
  我說,為什麽你們都知道,都不告訴我。他現在嚴重麽?
  她說,你不要誤會亞光,他是怕你擔心所以不讓我們告訴你的,其實隻有我亞楠還有鄭浩民知道。你也知道亞光的脾氣,不喜歡張揚。他現在在等合適的骨髓做移植手術。
  我說,他回來就是為了做移植的麽。
  她說,還在等。
  我問,他會死麽。
  我聽到自己的顫音,這四個字使我筋疲力盡,不敢聽到答案又想知道答案,腦子裏反複都是不會不會,子蕪我求求你告訴我不會。
  她握住我的手,輕聲說,七,說實話,我不是很清楚,我隻是覺得應該不會,亞光的病沒有發作過,所以我覺得是樂觀的。
  我們握著的手不知道是誰手心的汗,溫溫的粘粘的,始終不能撒開。
  我每天都會來看亞光,他也就是住在醫院而已,每天受點詢問,在護士監督下吃點藥,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恐怖,化療都不需要。
  我給他熬了魚湯帶過來,他喜歡喝,每次都很開心。
  我說,亞光,聽說你這病是老年人才得的呢,你啊,慢性子的人得了慢性子的病。
  他笑,說,是挺幸運的,幸好是慢性的。
  他在我眼前笑得和煦而動人。可是亞光啊,幸運的話就不會得病了吧。你為什麽總是能夠大而化之呢。
  還記得當年亞光媽媽得的是骨癌,那是很一種很疼的病,所有去探病的人回來都會哭得稀裏嘩啦,隻有亞光,總是笑著,笑著陪著他媽媽直到最後。
  遺體告別的那天,能看到的都是黑壓壓的一片,亞光脫了外套,白色的襯衫看起來那麽明亮,那麽孤獨那麽倔強。我媽媽不讓我進去,我就一直待在門口,第一個出來的人竟是亞光。
  我小心的問他,結束了麽?
  他不說話拉著我的手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沒有回頭沒有講話。我一路被他拖著,不敢出聲。他拚命的走,可是我知道他在流淚。那天穿的是黑裙子係帶的黑皮鞋,不知道走了有多遠,他突然回過身蹲下去給我係鞋帶。
  他問我,暖暖,走累了麽。
  我不知道他如何能夠那麽平靜,我也蹲下來對他說,亞光,你要是難過你就大聲哭出來吧。
  他抱住我,沒有說話也沒有大聲哭,我在他的懷裏不敢動,他身上冷冷的,我一下一下撫著他的背,希望可以溫暖他。
  後來我們又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西落,不知道我們走到了哪裏,四周都是很高的蘆葦,在晚風裏顯得荒涼。他把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我說我不冷,明明他比我要冷,他不說話,用衣服把我裹起來。
  他問,暖暖,害怕麽。
  他的臉在金色夕陽下那麽蒼白,凸顯出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那天所有人都出來找我們了,我們是坐著警車回去的。他一路握著我的手,始終沒有溫度。
  亞光一直都那麽疼我,寵我,可是我從來不能幫他分擔任何痛哭。他是那麽好的人,為什麽總是要遇到一個一個磨難呢。
  亞光啊,看著你我的心就會很疼很疼。在你說沒事的時候,在你輕易對我微笑的時候,在你不顧自己先關心我的時候。
  我轉身,不想讓他見到我的淚,逐字說,是呢,慢性病慢慢治,咱不著急。
  亞楠進來的時候,我正專注於亞光手裏的水果刀和半裸的蘋果。世上還能有哪雙靈巧的手可以如亞光的一般削出那麽好看的蘋果來,細細而綿長的蘋果皮,在他的手上緩緩流淌。
  我曾經想過,如果是這雙手塞一把刀進我的胸腔,我大概不會閃躲,並且會死而無憾吧。
  有那麽多的日子,沉迷於這雙手,或是撫摸我的頭,或是在我羅列的一堆問號裏執筆圈點,或是教我如何彎弓射箭,如何掌控馬韁,或是在我興致高昂的時候幫我的航模善後,或是在我和亞楠吵架時把我拉到身後,都是這雙手。手心滿是老繭,手背卻如月光。
  三歲時牽我回家的也是這雙手。是吧。
  六歲時喂我吃藥的也是這雙手。是吧。
  八歲時給我梳辮子的也是這雙手。是吧。
  都不記得了,全是聽媽媽說的。
  亞光把蘋果遞給我,然後轉頭對亞楠說,來了。
  我才發現站在門口的她。
  她顯然對我的攻擊意願比對亞光的關心還要強烈些,大聲嚷嚷著說,你還是人麽,居然心安理得的吃病人削的蘋果!
  我懶得理她,咬了口蘋果,翹起二郎腿說,笑話,跟鬼混的人沒有資格說我。
  我來了那麽多次還是第一次碰到她,她就是一名研一的學生能有多忙?
  亞光拉著她過來坐,說,你們倆怎麽總也長不大。
  我們相互瞥了一眼。亞光歎息。
  她隨便交代了點,詢問了點,又仇恨了點。這算什麽,愛憎分明麽。民族大義麽。她看我的目光那麽明顯的不屑,我嫌她嫩她還不承認。
  她跑到裏間去上廁所,出來的時候一臉憤怒,手裏拎著幾根長發,不知道的人肯定以為她是在捉丈夫出軌的把柄。
  她氣勢洶洶的走到我麵前,這丫頭鬼脾氣不隨亞光,好死不死的跟鳴遠那麽像,可是鳴遠比她可愛多了。
  她瞪著我說,床上發現的,你的?
  我點頭說,我的。
  她吼我,你臉皮厚不厚!
  亞光拉住她,好脾氣的說,你這是幹什麽啊。
  昨晚看借來的醫學書籍看了個通宵,跑去早市買新鮮的魚給亞光熬湯,然後直接來了醫院,自然是帶著嚴重的黑眼圈。亞光讓我在床上躺一會,誰知道一沾枕頭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外賣已經擺了滿桌。都是我喜歡的菜。
  亞光說,不知道你想吃什麽隨便叫了兩樣好像叫多了。
  我說,你問我不就得了。
  他遞筷子給我,說,下次。快吃吧,要涼了。
  我實在懶得跟亞楠解釋,拉過亞光就衝她說,我下次會注意清理現場的。
  她說,你還真是臉皮厚,你折磨我哥還不夠麽!
  我挽住亞光的胳膊,故意氣她說,我從來不折磨亞光,我隻折磨你。
  她氣得要跳腳,轉頭開門就走。
  我還得意的說,明天記得來數頭發啊——
  就聽見亞楠在門外大叫,鳴遠!你什麽時候來的。
  鳴遠和亞光在裏屋聊著天,我坐在沙發裏麵無心的換著頻道。
  我都讓他聽到看到了些什麽啊,他黑著臉進來的時候我的手還攀在亞光的胳膊上。
  過了好一會,他們走出來,鳴遠說,還是哪天去騎馬吧。
  亞光說,沒問題,這次讓你先挑。
  我趕忙說,不行,亞光現在不能劇烈運動。
  鳴遠不看我。對亞光說,說定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等他走徹底了。我回頭看看亞光,他衝我笑。
  我說,不能去,鳴遠騎起馬來不要命的。
  他垂眸輕笑說,放心吧。
  我說,你累了麽。累了就去躺會吧。
  他說,不累。暖暖,你最近總是來陪我會不會太浪費你的時間了。
  我知道他其實是在說怕鳴遠吃醋。我說,你說什麽呢,不歡迎麽。
  他說,歡迎是歡迎的,可是你沒有想做的麽。
  我說,我就喜歡跟你一起看書聊天,還有看你削蘋果。啊,你看剛才的蘋果都生鏽了,你再削一個給我吧。
  他燦爛的微笑,坐下來挑蘋果。削好了後遞給我,說,鳴遠應該在樓下等你,趕快去吧。
  我把醫院都看遍了也沒看見他,真諷刺,他怎麽會有等人的耐心呢,我竟然會不顧一切的跑下來。
  我踢著大理石柱子,自言自語說,陸鳴遠,大騙子。
  他說,我騙你什麽了。
  我抬頭瞪他,這樣就不會表現出驚喜,我總不能實話實說,以為是範亞光騙了我。
  他說,天已經熱到需要把外套拿在手上的程度了麽。
  我繼續憤恨的瞪著他,是誰害我那麽匆忙的。我說,是啊,熱著呢。
  他拿過外套像打架一樣給我穿上。然後說,那麽大人了,還等我給你係扣子麽。
  說完轉頭就走,我隻好一路扣一路小跑。
  車上,他說,晚上吃魚湯。
  我說,你不是不吃魚的麽。
  他說,我是不吃河魚,我吃海魚。
  我說,海魚熬湯不好喝。
  他吼,說,河魚就河魚,我就喝湯還不行麽。
  我說,行啊,你去買魚吧,我下了課回來給你熬。
  他又吼,你下課回來都七點了,怎麽還能熬湯。今天不許去。
  最後當然是來上課了,再任性再是補習班,身為師長的覺悟還是有的,老師都敢翹課,難不成還反了我了。
  下了課走出教學點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他的車,昏暗之色中他的車仍舊招搖萬分。停在這裏,萬一被學生撞見了怎麽辦呐。急忙鑽進去做賊一樣,大叫,快開車!
  他說,有狼追你麽。
  我說,有冤家。
  他問,哪?
  我說,照鏡子。
  一起去超市買了魚,他問,怎麽不買菜。
  我說,貴,早市便宜,早晨買過了。
  他不可思議的望著我說,你還知道什麽是貴?
  我說,陸鳴遠,我不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小時候我爺爺告訴我勤、學苦練,勤、儉節約,勤、勞致富。
  他說,你爺爺教的真好,蘇梓臨怎麽那麽大手大腳呢。
  我說,他是蘇家敗類。
  鳴遠真的是個孩子,我怎會不知道他是為什麽才鬧著要喝魚湯的呢,最近是有些忽略他了。將魚一樣樣的放佐料煎了又仔細的移到罐裏熬。
  飯做好的時候,他拿著文件在沙發裏麵睡著了。疲倦的神色卻稚氣著,長長的睫毛這樣看來像是假物。
  不忍心叫醒他,拿了毯子給他蓋上。他伸手來捉我,掌心灼熱,我才驚覺,他似是發燒了。
  伸手試了試他腦門,很燙。我說,鳴遠,很難受麽,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
  他不答腔,捏著我的手。我說,鳴遠,不要鬧脾氣了好不好,起來好嗎。
  他還是不睜眼也不說話。
  我拿他沒辦法,找出溫度計甩了水銀,他乖乖的讓我把溫度計放到腋下。
  三十八度,我說,鳴遠,燒得難受麽,喉嚨痛麽。
  他說,就是困。
  我說,起來吃飯好不好,吃了飯好吃藥。
  我下了兩碗麵,又把菜端到茶幾上,才扶他起來。
  他說,魚湯呢。
  我說,你現在生病,不適合吃高蛋白的東西。
  他鬧,為什麽範亞光生病了就能喝,偏我不能喝!
  我說,不要鬧了,你先把麵吃了,我一會去給你盛湯。
  他揮手說,不行,我要先喝湯。
  這麽一揮手,把茶幾邊上的湯麵打翻,全數倒到我的腿上,
  他總算是老實了。我生氣說,我去換褲子,你把我這碗麵吃了。
  從房間出來就看見他在那裏埋頭乖乖的吃飯,我走到玄關處換鞋。
  他放下碗就追過來,說,我生病了,你要去哪。
  我說,你還鬧不鬧了。
  他說,你怎麽那麽狠心。
  我說,你到底還鬧不鬧了。
  他說,範亞光生病你就天天去陪他,我生病了你居然撇下我就走。
  他拉著我的手始終沒放開。所以,我接著問,說,你還鬧不鬧了。
  他支吾了半天。我說,我數一二三沉默就表示不鬧了,有意見就接著大聲嚷嚷。
  一。
  二。
  三。
  我說,很好,不鬧了是吧。
  然後繼續向外走。
  他說,我都不鬧了,你還要怎樣。
  我說,我去給你買藥。在家好好吃飯啊。
  他抱我,說,你喂我。
  給他喂了飯,哄他上床,才出去買了藥。
  吃藥的時候他嫌是白水,我說茶水不能送藥。他皺眉頭。又跑去給他衝了大罐蜂蜜水。
  用大棉被給他裹得嚴嚴實實的,他又嫌一個人睡不著。
  真是拿他沒辦法,我也鑽了進去,他就心滿意足的過來抱我。特別幸福的說,你身上涼颼颼的真舒服。
  我說,你舒服了,我難受著呢。
  他很小聲的說,今天亞楠說的那個。
  我說,你說什麽,我沒聽見。
  他說,沒什麽。
  我怎麽會不知道他想問什麽呢,憋到現在恐怕是極點了吧。我就把今天所有的事情都解釋了一遍。
  他捏我說,所以說,誰讓你熬夜的。
  我說,我想多了解了解亞光的病,想知道應該注意什麽,什麽樣的食物適合,一旦病發要做些什麽,表觀病症是什麽。
  他說,要是我生病了你也會這麽用心麽。
  我說,你還好意思說,是誰答應了不會生病的,發燒感冒都不會的。
  他緊緊摟著我,說,我不生病你怎麽會關心我呢。
  幸好是周六,不然我如何也不能放他去上班,直到後半夜才退了燒不知道中午時會不會反複。
  想著去看一眼亞光就回來,把藥和蜂蜜水都放在了床頭櫃上。
  到醫院跟亞光聊著天,說起小時候的事情,就忘了時間。
  我小時候身體很不好,是著名的易感小孩,小朋友裏麵有一個生病的就一定會迅速傳染上我,然後就是打針輸液住院。也許剛出院,又會趕上個流行性的感冒,於是接著回醫院。
  五歲半的時候有一次很嚴重,因為死活不去看病不幸轉成了肺炎,持續高燒。奶奶急得抱著我哭,罵爸爸媽媽沒人性,孩子病的那麽嚴重還整日裏在外麵忙。怕梓臨被傳染,把他送到姑姑那裏去。我每天躺在家裏輸液,也不見好轉,拚命的咳嗽拚命的高燒。
  那年亞光子蕪和飛飛都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下午趴在窗戶上,看亞光背了書包回來,衝他招手,他仰頭對我微笑。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在成堆的藥和針管裏能夠感覺到生命的時刻。
  我說,你還記得嗎,我突然就拒絕吃藥了。
  他說,當然記得,你奶奶急的沒辦法,到我家裏來找我媽。
  我記得亞光的媽媽是護士,很高級的那種護士。
  我說,你不知道吧,就是因為那天你沒有跟我打招呼。我生氣。
  後來亞光媽媽來了,亞光也來了,他帶了大大的口罩,樣子好笑極了。
  亞光大笑說,我喂你吃藥的時候你還咬了我的手。
  我說,那麽好看的手我都舍得咬啊,我太不好了。
  他笑。
  我不記得這段了,我就記得病好了以後奶奶讓我和亞光一起去上學,還專門被安排在一個班裏。
  我說,你當時跟我奶奶說了什麽她就同意了啊。
  手機響起來。子蕪說,小七,你家鳴遠怎麽大早晨的跑到醫院樓下來蹲點啊。
  我說,你看錯了吧,他發燒在家休息呢。
  她說,他那輛車誰能看錯啊。
  趕忙跟亞光告了別,跑到樓下。果然是他,坐在車上閉著眼睛。
  我用力踢車門,他睜開眼似乎是憤怒的看著我,他就知道心疼車,多氣人。
  我把他從車裏拉出來,他鬧,你要幹嗎。
  我說,你不是來看病的麽,走,去打針。
  他嚷嚷,我不是來看病的。
  我回頭看他說,那你來幹嗎。
  他低吼,來找你的。
  吃了中飯,逼他吃了藥,又哄著他睡覺。他一直看著我不肯閉上眼睛。
  我好笑的問他,魚湯好喝麽。
  他皺眉頭。
  喝湯都能夠卡到魚刺,他到底是著的什麽急。
  鳴遠一直拉著我的手,不是很用力,可是我卻掙脫不開。
  我說,鳴遠,我給你講幾個故事吧。
  我三歲的時候,因為被亞楠從秋千上麵推下來摔了胳膊,一生氣就一邊哭一邊往家走。亞光家的阿姨洗了菜回到院子就發現我不見了,滿大院的找也找不到,又沒有回家,給兩家的大人急壞了。等再回去的時候發現亞光也不見了,於是整個大院的人都在找我們。
  快到吃晚飯的時候,亞光領著髒兮兮的我回來,我受傷的胳膊上纏著亞光的手絹。大人們看到我倆又是高興又是氣,亞光把我拉到身後,什麽也沒說。
  這事是後來聽我媽媽說的,那時候亞光才四歲半。
  我五歲多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大人們如何哄我都不肯吃下半粒藥。
  是亞光,他對我說,病好了就可以跟他一起去上學。
  我才不再任性,乖乖的打針吃藥,不哭不鬧。
  七歲的時候學校組織春遊,奶奶怕我暈車不讓我去,我趴在床上哭腫了眼睛。
  那天早晨亞光背了一書包的零食跑到我家,陪我看電視下跳棋,又領著我出去釣魚。雖然我沒去春遊,可是卻不再覺得難過委屈,知道我總是不會孤單的,因為有亞光。
  八歲的時候,全班的女孩子都係著很好看的蝴蝶結來上學,我雖然是看起來什麽都有,可是就那一兩件沒有的東西在別人眼裏雖平凡卻是我永遠也得不到的。我家阿姨不知道我描述的是什麽樣子的發型,梳了好幾次我都不滿意,我們倆都很著急,亞光來我家叫我一起去上學,看到我滿臉淚水,就放下書包,給我梳辮子。
  鳴遠,你知道嗎,那個頭發梳的真的很好看,那是我第一次覺得,原來我還挺漂亮的。
  剛上學的時候,因為是班裏最小的,所以總會有同學來欺負我。別看亞光那麽好的脾氣,可是他為我打過架的,而且還贏了。對了,你們倆就是因為打架才好上的。反正那次以後就沒有人再敢欺負我了,加上上層的關係,老師對我一直都很照顧,成績又很好,我在學校裏一直很受寵。我很慶幸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什麽陰暗的東西。當然,除了你把我鎖在學校的那次。我一直覺得亞光就是我的騎士了。
  後來初中高中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還記得高一的時候麽,亞光媽媽遺體告別的那天,你們不是都來找我們了麽。被找到之前我一直在想,亞光照顧了我這麽多年,這次我要照顧他,我要安慰他。可是,我什麽都沒有幫上,他甚至連眼淚都不讓我看到。最後還是受了他的照顧,那時他把外套脫下來給我穿上。我有多麽沒用呢。
  你可能不知道,亞光的親生母親是生他的時候難產死的,當初亞光的爺爺反對亞光的爸爸娶他媽媽,可是他爸很倔強,想著把亞光生下來他爺爺肯定會認孫子,到時候就都好辦了,可是誰知道,他媽媽就那樣死了。後來沒多久,他爸爸就結婚了,娶了他爺爺早就給安排好的姑娘,一年後生了亞楠。亞光的爸媽感情一直不太好,所幸的是,亞楠的媽媽一直都把亞光當自己的兒子。亞光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是高三了,他整整消失了一周,跑到南方的城市看他的親外婆。他爸爸隻知道作為要高考的人,他逃了一周的課,狠狠的打他,重傷到不能下床,他都咬牙沒說是去做了什麽。他對我說,怕說出來他爸爸會傷心。
  他那時候追飛飛,對她那樣好,飛飛要花就送花,飛飛要人陪他就不管在那裏都會跑過去,飛飛因為惹到了一些人,不讓她跳主角,亞光就去請人家吃飯。可是眼睜睜的看著飛飛嫁了別人,他那時候那樣難過,我就隻能陪他喝酒。
  鳴遠,我真的很怕會失去亞光,他比梓臨更像我的哥哥。從小到大都是他在照顧我,我生病受委屈被欺負受傷害,身邊一直都有他。我卻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什麽,他現在生了這麽嚴重的病,雖然說沒有發作過,可是隨時都是有生命危險的,一旦發作很難控製。我不能想象他的生命就這樣被限定了期限,我不能想象生活裏沒有他會怎樣。哪怕是他一直在國外,一直不給我打電話都沒有關係,至少知道他是健康的,知道他是一直都在的。
  鳴遠,你是我的愛人,很愛很愛的人。亞光是我的親人,很親很親的人。
  鳴遠,他是那麽好的人,他總是先為別人考慮。可是為什麽啊,為什麽他會那麽苦啊。
  他給我擦眼淚,哄我說,不要哭了。我知道你跟亞光一起長大的,你們感情好,原諒我小心眼,我們一起去看他好不好。你想每天去看他,我就每天送你去。不要哭了,很難看的。
  我說,鳴遠你還記得你說過後悔晚了十年才認識我麽。如果,有那十年,也許今天我們也不會是現在的關係,也許你對我會和亞光浩民一樣,是手足的感情,就不能有愛情了。
  他摟著我說,是,我很幸運。
  躺在鳴遠的懷裏,漸漸有些困了。好像又想起來一些事情。
  有一年,我在家養了幾隻地圖魚,那是一種吃肉的魚,尤其喜歡吃小魚。
  我央著亞光帶我去池塘捉泥鰍,玩的特別開心,挽起的褲管都濕透了,亞光蹲下來幫我擰水。沒留神,裝泥鰍的罐子被打翻了,我著急要去捉,可是褲角還攥在亞光的手裏,所以一邁步就摔倒了,膝蓋上鮮血直流。亞光急著給我擦淚擦血,他口袋裏總是裝著幹淨的手絹。
  後來我跟子蕪說,一定要找口袋裏有手絹的男人,那種帶紙巾的都是薄情的人不可靠的。
  亞光把泥鰍一條一條的撿回罐子裏,交給我拿著,然後背著我走回去。我趴在他的背上,就想要是亞光一直陪著我該多好。
  於是,我說,亞光,你做我的哥哥好不好。
  他說,好。
  我說,要一直一直做我的哥哥,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我們像爺爺奶奶那麽大歲數的時候。
  大概是背著我很吃力,他過了好久才低聲說,好。
  其實,亞光一直都在對我說,好。
  無論我說什麽,隻要能做到的他都會說,好。
  然後也是那樣做的。
  亞光,這一次,換你依賴我好麽。換我照顧你好麽。
  換我對你說“好”,好麽?

  插播番外一
  陸鳴遠在公司吃藥的時候,恰巧被卓毅撞見,平時天天稱頌自己鋼筋鐵骨的人居然也會得病。
  卓毅一邊搖頭一邊大笑說:“喂,陸鳴遠,你不是說你是彪悍的男人麽,別告訴我你把感冒藥當糖吃。”
  陸鳴遠過來衝著他後背就是一巴掌,低聲說:“看你小子又皮癢。”
  米楠幸災樂禍的拍拍卓毅的肩膀說:“兄弟,你是中空的吧,怎麽拍起來那麽響。”
  大家哄笑。懶得看他們胡鬧,說:“都不用工作了是吧。”陸鳴遠的一句話,全室立即安靜下來,嚴肅時的組長是惹不起的,乖乖各忙手裏的事情,沒事也要找事來做。
  鳴遠看著藥盒子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 “黃色的吃一片,綠色的吃三片,膠囊吃一粒,中午吃完飯半個小時後再吃,你要是敢忘了就把臉皮撕掉再來見我!”
  “這個是衝水的,一定一定要記得多喝水啊,是藥三分毒,排毒才能養顏,你的全部價值就是那麽一副好皮囊了,要是變醜了我就不要你了。 ”
  還有一張黃色的便條紙,寫著“你智商再低也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想著那個女人說這些話的情景,一定是張牙舞爪的,表情肯定是無辜的,她就是喜歡擺無辜的表情說生猛的台詞,可是他卻很受用。這男人賤格。
  陸鳴遠想自己總是跟組員強調說,生病就是損失,有強健的體格才能做更好的工作。這一次,算是失策了。
  記得那天照例工作到很晚才回家,進門的時候蘇遙七不像以往奔過來給他遞拖鞋,他就有點不大高興。書房的燈亮著,走過去,看她正在認真的看書,全神投入,細細的皮膚在燈光照射下熠熠生輝,那樣子美極了,鬢角垂下來的亂發都是美的。
  他想,原來是看書太專注了,連自己開門都沒有聽到,這女人總是這樣讓人又氣又愛。
  悄悄走到她身後壞心眼的想要嚇唬她,對著她耳朵叫:“吃飯啦!”
  果不其然,讓他看到了蘇遙七驚慌的神色。他大笑。
  她用拳頭錘打他說:“你這個地獄使徒!”放下書,“我去熱飯,你先去洗手吧。”
  陸鳴遠掃了一下桌上的書,不是她平時做的高中習題,好像是醫學用書。醫學用書?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這兩天蘇遙七天天往醫院跑,是去看亞光的,他都知道。雖然心裏不是滋味,可是亞光也是他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所以,沒攔著。這時候又覺得醋意上來了。
  走到廚房看那女人在專心的熱菜,想想心裏又暖和起來。
  吃飯的時候,他問:“亞光的病怎麽樣了。”
  蘇遙七說:“到現在都挺好的,沒有發作過。”
  他說:“沒發作就沒什麽事吧。”
  她的眼神突然有些暗淡,說:“誰知道呢,這種病很難說的,我知道癌細胞有一定的潛伏期,癌症是自身免疫出了問題,我那時候沒有好好學,現在很後悔。”
  他安慰說:“你學的是生物和醫科還是不一樣的。”
  她說:“所以,我想多看看書,查點資料出來,作充分準備總是好的。”
  看她一臉難過的表情,心裏一抽,她是對誰都這樣好麽。秦少遲出了事情她沒頭沒腦的就跑到上海去了,範亞光生病了她看起來比病人還要傷神。如果是我出事了,她也會這樣著急麽。
  吃過飯,照例是背對背各做各的事情,鳴遠很多次回頭看她,平時回三次頭可以碰上一次,今晚她一次都沒有看過他,也忘記了給他倒水。一直在圈點,記錄。
  到了睡覺的時間,以往都是她先犯困,催促他趕快睡覺,或者趴在他身上不睡不休。今天一直到了十一點多她還是一個姿勢在看書,如果不是偶爾的翻頁,他會覺得蘇遙七變成了化石,成為了他的不動產。
  他抱住她說:“去睡覺吧。”
  她說:“你先睡吧,我再看一會。”
  你先睡吧,一直都是自己的專利,今天從她嘴裏說出來果然聽著不是味。
  陸鳴遠皺了眉頭,說:“那我等你。”
  她回頭親了親他說:“好。”
  從十一點等到兩點,她連個廁所都沒上過,平時鬧著喝水都能發大水的人今天不進不出,為了別的男人竟這樣失神的專注,就算是很好的朋友還是要生氣。隻是這氣又不能撒出來,她明明白白的說過“亞光是我的朋友,你才是我的男朋友。”多了一個字,就親進了距離,也喪失了一些權利。比如現在,明明想衝過去把她拉過來暴打一頓,卻隻能坐在窗台抽煙,男朋友嘛,寬容理解萬歲。就等著笨女人自行覺悟了。
  她是不喜歡他抽煙的,總是捂著鼻子說,“煙臭煙臭,跟爺爺似的,煙鬼一隻。”於是他平時是不主動抽的,別人遞過來才接一根。可是男人和煙是好朋友,就像女人和鑽石的關係,不用太刻意的去培養,感情是渾然天成的。傷腦子或是動腦子的時候抽上一根,如果問題一直解決不了,就一根接一根。又怕她隨時會進來,所以大開著窗戶,吹著冷風吐著煙圈。被煙熏得醉了,又被風吹醒。就這樣,她為別人看了一宿的書,他為她抽了通宵的煙,順帶著喝了一肚子西北風。
  她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假裝在睡覺。蘇遙七定是神誌不清醒的,因為他身上煙味濃重。吻了他的額頭,就又走了。然後是關大門的聲音。
  他坐起來,把拳頭握得咯咯響,可是他的敵人在哪呢?隻好自殘的打了兩下牆。
  上班的時候也是心神不能寧靜,三點鍾時在一幹人等的詭異眼神裏破天荒的早退了。到了醫院問範亞光住哪間房,小護士眉飛色舞的告訴他是812。花癡的眼神好像在說,你們耽美吧,一定一定啊,真理想啊,攻受皆是美型啊。
  他走到病房門口,定住了,隔著探視窗,看到蘇遙七正全神貫注的看著範亞光,而範亞光在專心致誌給她削著蘋果。這副樣子,好像他們是畫裏的戀人,長久的沉默卻是天然的幸福,好像他們是在一起的,一直是在一起的,幾個世紀那麽長那麽久。他們該是在一起的。
  陸鳴遠轉身就走,他前腳走範亞楠後腳就過來了也是低頭在想事情,他們擦肩而過誰都沒有注意到對方。
  他在醫院的花園裏跑圈,巴不得筋疲力盡才不會去亂想。下車的時候覺得不過就走兩步路所以沒有拿外套,現在跑了一身汗更懶得去拿了。所以,這次發燒應該是在通宵抽煙抵抗力差的情況下又發瘋跑步吹涼風造成的。純屬活該。
  陸鳴遠回想完了,自己的失足就是自己的失足,能怪誰。自己的結論還不是:純屬活該。
  小遙過來給他遞文件,順道問:“組長要喝水麽。”然後不等他答就順手去取他的杯子。
  他沒攔住,很尷尬。
  什麽情況,一向隻喝三七茶的組長,喝了橙汁?
  他鬆鬆領帶,低聲說:“是泡騰片。”又怕人家聽不明白,補充說,“增加維生素用的,增強抵抗力。”
  說完了,又覺得說了還不如沒說,沒說頂多被人家當成偷喝飲料,說了會被當成婆媽的男人。後悔的想撞牆。
  可是,他後悔的事情到了開水間女同事談話時間就成為了:“我們組長啊,不僅長的閉月羞花,文武雙全,居然還很溫柔細心。真是極品。”
  卓毅路過說:“他是白條書生,哪裏會武了,女人真誇張,老把男人當大俠。”
  自然有人答他:“剛才揮你那巴掌不算麽?”
  下班的時候,人一個個都走光了,就剩下米楠和陸鳴遠。
  米楠過來問他:“都生病了還不早走。”
  他沒抬頭,說:“手裏事情做完就走。”
  米楠說:“你不至於吧,我要是你就一心一意的做少爺,費這勁幹嘛。不過我挺佩服你的。”
  是啊,費這勁幹嘛。
  陸鳴遠剛來公司的時候直接進了從來不招應屆生的部門,一年後成了第三組的組長。
  有人議論說:“他憑什麽?是不是有後門。”
  “名校效應懂麽。你以為國外名校的計算機是白學的,國內一流學校的商科是白讀的。人家有那個實力,少嚼舌根了。”當初說這話的人就是米楠。
  後來米楠跟一群人一起喝酒認識了鄭浩民,才知道陸鳴遠這小子來曆不簡單,太不簡單了。所以也帶了有色眼鏡看他。一起工作了將近兩年真正覺得這個人是有魄力和頭腦的,的確是人才,從來不透露自己的背景,也不仗著自己的背景,全憑自己幹,光是這點就是值得佩服的。
  陸鳴遠說:“有個人跟我說,成年人花父母的錢是可恥的行為。要想過得像少爺就得自己打拚出一片少爺的天地來。”
  米楠眯著眼睛問:“女人吧。”
  他笑。
  米楠想,果然,這樣的人致命傷永遠是女人,深愛的女人。
  是女人。陸鳴遠想不承認也得承認,隻有那個女人。
  蘇遙七,能讓自己無法冷靜的隻有她,能讓自己為了一句話就全力拚搏的隻有她,能讓自己奮不顧身的隻有她,能給自己白眼給自己威脅的隻有她,能不把他放在眼裏忽視了很多年的也隻有她了。可是偏偏就是愛她。
  從她那個含淚的,“你別讓我抓住”,開始。
  這算是什麽呢。
  上輩子一定是沒有把欠她的錢還清就歇菜了,所以這輩子她來追債。
  這輩子一定要她欠我很多,然後下輩子我再去追她討債。
  陸鳴遠美好的瞎想著,到了蘇遙七那裏都成了驚天動地的噴嚏。

  又是一年春來到
  1月20日 晴
  冬日裏的陽光這般惹人憐,好像捧在手裏有真切的溫暖,日光連綿的照射,讓我漸生出照似融的感觸。
  我把這些話說給鳴遠聽的時候,他說,你發情麽。
  同樣的話說給亞光聽,他說,心情很好麽,猶入無我之境。
  你看你看。以我觀物,萬物皆著我之色彩,陸鳴遠,你心裏都裝了些什麽東西啊。
  我說他齷齪。他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告訴我,反正他不認識那兩個字。這個人的臉皮功夫又上了新的台階,也是無我之境的高度了。
  1月21日 晴
  亞光獲批出院,藥物控製,定期檢查。我和子蕪都很高興,接他出院的時候又看見了範亞楠,說句老實話,這丫頭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出落的有模有樣了,五官隨她的母親極端莊,她小時候因為無處不生氣所以麵目表情一向可憎,現在大略看來,竟是個美人。
  不過她見了我永遠的挑釁的口吻,難道還怕她麽。我說她總跟野豬似的,隻知道一頭衝。作為敵人一點基本素質都沒有,咬牙切齒隻是低級應對手段,高級點的叫笑裏藏刀,再高級的就是不動聲色了。
  死丫頭,那麽多年,一點長進都沒有。
  鳴遠又出差了,這種不必等人夜歸的感覺著實不好受,也沒有人陪我挑燈夜讀,今夜也無人伴我入眠。這樣說是不是很矯情。
  鳴遠每次出了電梯都是走四步,然後站在門口才掏鑰匙,要耽誤個三四秒鍾,進了門先敲門框,再換鞋。心情好的時候會帶著寒氣吻我,唇總是溫的,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一語不發洗手吃飯。有時候問他是不是工作遇到問題,他就目光炯炯的望著我說,你是商業間諜麽。我知道,他怕我擔心,我也不能幫他出主意,所以他幹脆不讓我知道。如果事情得到很好的解決,會到教學點等我下課,說哥哥發財了請你吃大餐,回家的時候會牽著我爬樓梯。如果事情解決的不如他意,就會連續熬夜工作,隻有使出美人計才能騙他上床休息,第二天總會比我起得早,對著電腦專心做功課。
  我們好像很久沒有對打了,等他回來,天翻地覆的打一場,最近可能是精力過剩,滿心強烈的大掃除的念想。
  想起上次拉著鳴遠做衛生,他一邊擦地一邊唱歌,竟然是“太陽光晶亮亮”。
  鳴遠,你早點回來好不好,有點想你了。
  1月22日 大風
  亞光回家了,他打電話來說他奶奶問起我,說感謝我的照顧。我假裝生氣的對他說,有這麽見外麽。他笑,雖然沒有聲音,可是我知道他在笑。我說,這裏刮了很大的風。他說,他那裏也是。
  我們總是能看到一樣的東西,生出一樣的感受,比如說到大風都想到了楊樹林,小時候一起上竄下跳的地方。有一次我們出門釣魚卻遇到刮很大的狂風,亞光就拉著我跑到樹林裏麵去。我們坐在樹枝上玩了一下午的剪刀石頭布,總是會出一樣的東西,然後笑,然後又是一樣的東西,我規定他隻能出布,結果還是一起出了剪刀。亞光就是那麽柔和的人,明知道我是會出剪刀的,他也沒有出石頭。
  以前通電話,我總是會在結尾的時候說,亞光,我想你了。他就說,我也想你了。
  今天沒有,他囑咐我好好吃飯,我囑咐他好好休息。
  也許我們都長大了。
  我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亞光,沒有和亞光一起分享的這些成長,我的性格、我的人生將會是個什麽樣。
  1月23日 大風
  若謹給我打電話說糖糖終於會叫媽媽了,她興奮無比。我飛身前往,巧克力也在,小夥子又長胖了,增加了我對他蹂躪的欲望。糖糖叫我,豬豬。飛飛在一旁翻譯說,可能是叔叔。我說,是姨,叫小姨。我使出最燦爛的微笑,最卑劣的搶糖手段,無限的耐心,直到我走的時候,他還是隻能叫我“梨”。不過我很滿足了,至少我是水果,晚說話的小孩都很有眼光。
  下午上課的時候,曦姐姐電話來問,新開成人英語班和法語班問我要不要教一個。我答應了,反正現在時間多。
  1月24日 陰
  現在的中學生真是勇敢的很,出門的時候看到兩對小情侶牽著手跟我打招呼。我敲他們的頭,囑咐路上小心。我曾經在這麽美好的年歲沒有這麽強大的經曆,真想回到過去,誘發一段驚天動地的早戀。不知道春風化雨的時節路燈下青澀的吻是個什麽滋味。十幾歲的時候,我在瞞天過海的暗戀,其實也不錯,看到秦少遲而立之年的成功,會美滋滋的想,你看我少年時多麽有眼光。況且暗戀是不會失戀的,隻有放棄,所以振作起來也挺快,爬起來拍拍屁股第二天的太陽又是新的了。
  我都已經上床了鳴遠發短信問我在做什麽。我說在紅杏出牆。他說,現在那麽冷,等春天再出也不遲。我說,等你回來就遲了,等不到春天了。他說,那現在已經遲了,趕快出被窩給我開門。
  我興奮無比的裹著棉被在沙發上等他回來,結果他打電話來說,你披著被子在沙發裏麵吧。我說,你到哪了。他說,還在廈門啊。我氣得把電話摔了。
  這個人就知道欺負我,我一定是昏了頭,才對他深信不疑的,我要再度投入備戰狀態,他說十句頂多信兩句。
  大壞人。冤家。天敵。
  我要牢記恥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1月25日
  鳴遠到底是昨天半夜回來的,我本來膽子沒多大,可是他突然過來抱住我的時候,居然一點都不怕,我知道是他。滿滿的都是陸鳴遠的氣息。
  我從床上爬起來給他煮餃子,他問我怎麽一個人還包餃子吃,我回他一個人才更要好的生活,攢足了力氣好一口氣就能出得了牆。
  其實是之前因為生氣被他欺騙,無處出力才跑到廚房現和麵剁陷包的,也不知道明明那麽多的活可以做來發泄,偏偏大半夜的包餃子,我有的時候不受自己控製了。鳴遠不吃速凍的,難道就是包來給他吃的?我真是陷足頗深。
  他帶回來好多我喜歡的肉脯、肉鬆,一邊說著嫌我胖一邊一包包的塞給我。口是心非,說的就是他,和我。
  學生和我越來越熟,越來越肆無忌憚了,上課傳紙條被我看到,數學課上討論理想男子問題,這些孩子啊,花家長的錢在家長的殷切期望裏如此揮霍時光。要帥氣的,要有型的,要多金的,要智慧的,要幽默的,要強勢的,還要百依百順死心塌地的。果然是揮霍時光,孩子們,道明寺左以泉都是白日夢啊。我說,好好讀書,書中自有王子騎著白馬來。他們居然膽大到問我,老師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是啊,我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呢。我說,你們認真聽課我就最後留五分鍾給你們剖析。
  果然,好奇心能害死貓,好奇心也能促使人上進。
  快下課的時候,我說,我喜歡的男人是要蓋著我的戳的人。
  所謂前世今生麽?
  1月26日 晴
  難得周六,鳴遠不用上班。我們跑到他家裏去蹭飯,吳阿姨和陸叔叔都不在,就我們倆,在那麽大的房子裏。
  鳴遠說這個家他其實沒怎麽住過,從那邊搬來的時候已經大學了,後來出國,再後來獨立。我們進了他名義上的單間,看到了好多我們小時候的照片,鳴遠小時候是標準的精瘦少年,我記得他很能跑,可以一直跑下去。我就不行,每次到了要考八百米的時候都詛咒自己趕快在前一天晚上死掉,可是還是要活到跑完八百米再幻想自己徹底死了。
  我跟他講我大學的時候因為跑了個八百米五分鍾的成績所以轟動了整個體育組,後來每次去借體育器材的時候都會有老師跟我打招呼說,這不是五分鍾麽。
  他捧腹大笑,大喘著氣問我那麽爛的成績老師不踢你啊。
  我告訴他本來是想踢的,可是我跑完了以後,老師十分不解的問,蘇遙七我是看著你一步一步跑的,規規矩矩是跑下來的,可是怎麽會比走的還慢呢。然後就放過我了。出了名以後更是無論修哪門體育課都不會有老師在長跑上苛責我,覺得我能跑進五分鍾是很給他麵子的事情。
  他問我,你生鏽了麽,怎麽會跑那麽慢,幸好不是和你一間大學。
  我說我每跑一步都覺得離死亡又近了一點,你見過誰是健步如飛的邁向鬼門關的啊。
  其實是段很血淚的曆史,可是他笑的那麽歡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很想踢他。
  他說他在大學的時候為了個女生在標準跑道上跑過四十圈。
  我踢了他,太可恨了,於情於理他都不該說的,是為了炫耀他能跑還是為了氣我他的多彩戀愛史。
  狠狠的踢他,踢得他不能再跑步。哼。
  1月27日 晴
  鳴遠從昨天回來就一直在叫我“五分鍾”,我應該為自己的一時興起後悔終生了。
  他問我過年的時候可不可以跟他去看他爺爺奶奶。我說問問我媽再說,如果梓臨回來我就去,我的爺爺奶奶也要有人陪的,上了年紀了喜歡熱鬧。爸爸基本上難得會在家,大伯不知道今年會不會回來,有什麽樣的矛盾可以一走二十年。我知道爺爺其實每年都在盼的,就是倔著脾氣不說。
  聽鳴遠說起他的爺爺奶奶,我覺得真好,不必八麵威風隻是和藹慈祥就很足夠了,鳴遠很幸福。他說就是因為這樣才和姥姥不親隻和奶奶親的,我才發現好像他是從來沒有講過他姥姥姥爺的。
  因為這樣對你一點一點的了解所以感覺心靈在一點點靠近。
  1月28日 晴轉陰
  今天特別冷,感覺地都要凍裂了,好像是要下雪。鳴遠早早回來送我去學校,他說是回來拿點東西,我又不是真的傻,心裏麵有一個地方充滿了甜蜜,濃得化不開。於是大膽的在他開車的時候扳過他的腦袋親了一下,雖然他輕聲罵我找死,可是在我聽來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心裏一陣喜悅。任門外三九嚴寒,隻要有鳴遠在身邊就始終是暖的。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接到亞楠的電話,她問我亞光有沒有來找我。她說亞光覺得爺爺奶奶歲數大了每天把他珍視著他覺得不舒服就自己找了地方住,可是好幾天找不到人了。我說會不會在別墅那邊,她說都找過了,他經常去的地方都不見人,浩民也不知道他在哪。我安慰她不要急。
  不要著急是謊話,其實是我很著急。
  亞光又是怎麽了,這年頭大家都喜歡玩失蹤麽。而且是秦少遲範亞光這種一貫沉穩的人怎麽都要離家出走啊。我問她有帶藥麽,她說應該是帶了。稍稍安了心。
  1月29日 晴
  昨晚如何也忍不住了,告訴了鳴遠,他也是說不要著急,他會想辦法查查看的。
  我電話了子蕪,她也聽說了,也是幹著急,不知道他會去哪,祈禱不要病發才好。
  她問我如果你是亞光你會去哪。
  鳴遠晚上回來的時候說沒有任何消息。我問他亞光會不會是去南方找他外婆。他看著我,目色深沉,我知道他懂我的意思了,這樣心意相通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們默默的把飯吃完。到剛才他一直都沒有理我。
  要怎麽辦呢。
  1月30日 晨霧
  昨天一直到睡覺的時候鳴遠還是不理我,躺在床上看著他背對著我,心裏一陣難過。慢慢蹭過去抱住他,他僵著不動,脊背挺得特別直。
  我讓他有話就說,這樣不說話我很擔心的。他說,我說話了你就不去了麽。我回答不上來。
  我們背對背的躺著,我失眠了,如何也睡不著。看著太陽升起來,知道鳴遠在起身,在洗漱,在穿衣,在離開。
  心很涼。
  今天晚上等了很久,他十一點鍾才回來,應該是吃過飯了,看他板著臉也不知道能跟他說些什麽。
  我擔心亞光,很擔心,無論鳴遠怎樣生氣都是要去找他的,天涯海角也要找。但是不希望因為這樣就惹鳴遠誤會,我希望是在他的同意下才去的。
  覺得心髒很無力,一直在歎息,他背對著我躺在床上,我睡不著,看著鳴遠冷漠的脊背就是不能入睡。
  爬起來看一會書,等困了再說吧。
  1月31日 晴
  我現在在飛機上。
  我必需要說,我愛鳴遠,很愛很愛,遇上他並且抓住了甚至為他付出真心都是極幸運的事情。我愛他,一日比一日強烈的愛他。
  他中午的時候冷了臉回來,一句話不說丟給我個文件袋,裏麵是往返的機票和他打聽到的地址。我撲過去抱住他,他還是冷著麵孔,語音冰涼的說,能見到他就那麽高興麽。
  我說因為被你理解而高興。
  他送我到機場,勒住我說,真希望把你掐死在這裏。他是惡狠狠的說的,可是我知道他眼裏的神色在告訴我他舍不得。
  他拉著我買了些禮品,很多的東西,原來他比我心細,我驚惶失措的時候是什麽都想不到的。
  子蕪跑到機場把亞光的病例交給我,鄭重囑咐我說,到了那裏先聯係這個人把近況交代清楚包括亞光的感覺麵色和服藥的情況,一旦出事就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附近最好的醫院去,會有專家過去的。
  我聽得膽戰心驚。她抱抱我說,是最壞的打算,應該不會有事的。
  我說,萬一他不在那裏怎麽辦。她說,你們倆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快要走進去的時候,鳴遠跑過來貼著我的耳朵低聲說,不管怎樣年三十一定要回來陪我過。我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覺得這個人我已經滿滿的愛到再多一滴就溢出來的程度。
  牽了他的手打勾,踮腳輕吻了他的側臉。這個舉動恐怕又要被子蕪念叨了。
  上次坐這班飛機是去找少遲的,真是多彩的人生啊。
  我現在在亞光的外婆家。真幸好,他在。
  剛才出了機場又是梓臨來接我,看著他的車就很想笑,生日時和鳴遠密謀了半天也沒能得手。
  我跟他說不能耽誤必須今晚就去,他點點頭。一路上我把情況都跟他講了,他問我說,亞光怎麽不待在美國治病。我說他是回來等骨髓的,可能一個地域的穩妥些。
  梓臨沉思了許久沒講話,我知道他難過,他跟亞光的感情很深,他以前左手牽著我右手牽著亞光,帶著我們倆滿大街的跑。
  幸好鳴遠的地址寫的很詳細,如果是我一個人跑來一定隻能挨家挨戶的去敲門。
  站在門外我猶豫了許久,梓臨握著我的手安慰我,他上前敲的門。亞光披著大衣來給我們開門,照麵的瞬間我突然很想流淚,看著他好端端的站在我麵前,懸著的心降下來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拉住他的胳膊不說話。他說你生氣了啊。我說我都氣死了。他笑,居然還能笑。
  和梓臨一起吃了他外婆做的粥,真是好喝,香軟滑潤,從頭到腳都暖和了起來,又吃了肉粽,好吃得我們倆互瞪眼睛。梓臨說要是咱奶奶也能包出這麽好吃的東西來我肯定也跑回去了。我踩他腳,以為誰都跟他似的就知道吃啊,人家亞光那是孝順。三十歲的人,讓我說他什麽好。
  問了問亞光最近的感覺,他不說話,我知道他怕老人知道,就打岔混過去了。
  外婆家不大,我住在樓上的東屋,梓臨和亞光在西屋將就睡一張床,我囑咐他一定要把亞光最近的身體狀況和服藥狀況打聽清楚了,他拍的胸脯大響。
  差不多就是這樣子。在暖氣屋裏待久了,覺得陰涼的不好受,以前上學的感覺又回來了,大一的時候還趴在被窩裏偷偷哭過。
  外婆給我鋪的被子真舒服,腳底下早就放進來了暖水袋,捂著地方是熱的。
  剛給鳴遠和子蕪打了電話,讓他們放心。
  鳴遠,我想你了。剛才沒說,現在補上。
  2月1日
  早晨起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最晚起的,梓臨陪著外婆聊得正歡,這個師奶殺手啊。
  吃過早飯他就走了,我問他亞光都說什麽了,他說,你自己問去吧。我就知道,他靠不住,這種辦事能力怎麽經營公司,我很費解,很費解啊。
  亞光搬了板凳出來我們坐在外麵曬太陽聊天。他問我昨晚睡得冷不冷,我說我在上海曆練過,倒是他,我很擔心,他本來就病著。他說不要我一直把他當病人看,很別扭的。我說我也覺得別扭啊,所以你趕快好起來。
  如何才能好呢,什麽時候才會等到合適的骨髓,一天沒有消息就沉重一天。
  下午我看陽光很好,就挽了亞光走了每條小路每座橋。這裏真美,像清淡的詠歎調,仿若這樣一步一步的走就可以一生一世的走下去。
  亞光拉我的手說,你的手還是這麽冷。我告訴他,因為我是溫柔的人。
  昨晚站在床上踮腳透過臨江的小窗戶看到粼粼的波光,我就想,亞光的母親生在這樣意境的水鄉一定是個水靈的人,亞光的好脾氣定是隨母親的,像這江水一般,細細綿長,不起風浪。
  這樣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的,他受的苦太多了,天將大任之前的磨難應該要到頭了,他一定會一定會好的。
  2月2日
  亞光陪外婆出去上街,外公很早就出去找人打牌了,我一個人在家裏吃青豆看電視,感覺很奇妙,屋裏有些暗,電視有些舊,泛黃的牆上掛著大的玻璃框,裏麵有很多的照片,一張一張平鋪在裏麵,外婆有四個女兒,亞光的媽媽是最小的,框裏多是亞光阿姨及表哥表姐從小到大的照片。角落裏有一張黑白照,裏麵的女孩很漂亮眉眼如畫,也就十七八歲的樣子,美麗的像要透出水來,是亞光的媽媽,我覺得一定是她。亞光的笑容和她的一樣,嘴角的弧度揚得恰到好處,透著靈氣,含蓄的歡喜著。亞光的眼睛也和她的一樣,深邃的眼眸,卻露著雲淡風輕的柔和。是天妒紅顏吧,這樣美麗又美好的人。
  亞光和外婆回來的時候,他懷裏抱著電熱毯,很高興的拉著我進屋給我重新鋪床,我插著口袋看著他,習慣了他對我好,依賴慣了也就不跟他搶活幹,知道搶不過。隻是外婆進來的時候有些尷尬,她對我笑的很慈祥,我就不覺得什麽了。外婆說,我蓋的被子是家裏最厚的,是天暖的時候新做的被麵重新套的被子。我說我知道,我蓋的時候聞到陽光的味道了。亞光笑。我說是真的,很暖的,不是陽光是什麽。
  後來想通了,東屋是最暖的屋被是最暖的被,我來之前享受這種待遇的一定是亞光,所以他笑,因為是搶了他的被子,真是尷尬,不過小時候睡過一張床的,況且是穿了睡衣的,沒什麽。沒什麽,是吧。
  吃晚飯的時候,外公看到有炸的小魚就拿了酒出來溫著,給亞光倒了一杯,我趕忙按住,亞光柔和的望著我,輕拍了我的手,說黃酒暖身的。我也要了一杯,味道有些甜。他喝了兩杯在我的注視下沒有多喝,倒是我陪著外公喝了好多。很少喝這樣酒,有些上頭。
  2月3日
  我們和外婆一起出去買東西,馬上就要過年了,要買的東西很多。
  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是現寫對聯的,覺得新鮮就攬著亞光的胳膊想買。亞光笑,外婆說外公都是自己寫的。我問他怎麽沒見到賣窗花的,他說他們這裏不貼的。
  一路走一路問,我跟劉姥姥似的,可是不管我怎麽問亞光都能給我很好的答案,他好像總是能應付我的一切問題,二十年來都這樣,還綽綽有餘。
  想起子蕪說的,你們倆的默契我是有信心的。
  是的,我們倆是有默契的。一直是的。
  亞光指著那種賣糖和糕點的推車,笑著說,吃了那麽多的西洋糖果,也嚐嚐地道的自產麥芽糖吧。我們倆挑了一大包的糖和各種各樣的糕點。
  回到家就很迫不及待的打開,一股子很香很甜的味道,外婆給我們泡了香茶,我們倆一口吃一口喝,相視微笑。最喜歡桂花糕,味道清淡,不是很甜卻一路潤到心裏。滿手滿鼻都是桂花的香氣。外婆說早兩天來,天還沒有太冷的時候能吃到更好吃的味道。
  下午我們跟外婆一起包了湯圓。要先把陷切成小方塊,這活很適合亞光來做,他把每個都切的一樣大小,正正方方的。
  我倆都是生手,一邊包一邊鬧,後來兩個人都是滿臉的麵,越擦越白,我們摟著笑,外婆也笑。
  外婆的小調唱得很動聽,我小時候沒聽過什麽搖籃曲,不知道老人唱歌是這樣悠遠的曲調,亞光說外婆唱的是評彈。我哪裏知道,詞也聽不懂,就是覺得聽著和緩,那感覺就是心中有一幅畫,慢慢的水慢慢的流,慢慢的漿慢慢的搖。
  在這裏時間像是慢了節奏,隨著緩的水流似有似無的悄聲走。光陰停下來,或者忽然掠過去。都是不能知覺的。
  我跟亞光說我特別喜歡虹橋,拱的形狀像月亮。他笑我跟小姑娘一樣,我說你以為我多大啊。他攬我的肩膀告訴我,其實他也喜歡那座橋,覺得他媽媽就站在橋頭等他。
  我聽了心驚,揪住他的衣角,他笑,暖暖的笑著。他說,沒別的意思,讓我不要瞎想,就是覺得虹橋虹橋,彩虹的意思,美好的意思,他媽媽在他心裏就是那般光亮。
  我抱著他的胳膊說,我喜歡你媽媽,她真漂亮。
  他看著虹橋的方向,遠遠的笑著。比陽光更和煦的就是亞光的微笑,讓人心動的微笑。
  我說,你不該叫亞光的,應該叫生光。
  2月4日
  剛才想過去找亞光說說話的,可是找不到他,回屋的時候瞥到他正在樓下給外婆洗腳。水細細的聲音,蘊著一層蒸汽,燈泡的暗黃色的光線一層一層氳開,空氣裏是潮濕的味道一陣陣溫香襲來。亞光蹲在地上,水裏是他好看的雙手和外婆的腳,看不真切,卻能知道。外婆低頭看著他,撫摸他的頭。外婆的眼神,該是多麽柔和。外婆的手,該是多麽溫柔。我看得眼睛濕潤,用手一摸已經都是淚了。
  走回到屋裏居然不覺得冷,這樣的光景隻是在畫中看到,不想竟在眼前了,溫馨的感覺托住我的五髒六腑,讓我滿心的感動,通體透明。
  本來今天有好多話要說的,一下子都想不起來了。
  在這裏總是好像有話要說,隻是都不說。不是不肯隻是不必。心思是被洗滌過的純淨。
  回家我也要給奶奶洗一次腳。
  2月5日
  拉著亞光在門口踢毽子,碰上他的大姨和三姨來看外婆。她們拉著亞光的手看了他好久,一定是想通過他看到他的媽媽的影子吧,家裏的小妹妹該是多麽招人喜愛的角色啊,情景無聲,卻扣人心懸。
  大姨三姨都是很好的人,很樸實。亞光的表姐有很細的眉眼,也是好脾氣的人,我們倆都不太講話,眼神對上了就笑笑。
  亞光剛來的時候她們是過來看過的,此刻仍是有說不完的話,她們的普通話講的不是很好,不過我好像能聽懂,也許是這些天跟外婆一句兩句的有了感覺。
  亞光過來跟我說,她們很喜歡我。我衝他裝傻,他靦腆的笑起來。多好玩啊,肯定被誤會成是他的女朋友了,受了婆家人的審視,然後被批準通過了。解釋定是解釋不清楚的,都大老遠的追過來了,不解釋倒是好事情,不然人家肯定想,這姑娘是誰家的啊,竟然那麽大的膽子。這兩天跟外婆在一起我也發現了,一早就被誤會了。
  我幹脆靠在他的肩上笑起來。亞光周圍的空氣都是暖的,帶著笑意的。
  吃飯的時候三姨還在打量我,一桌人喜氣洋洋。
  她們走的時候還囑咐我們過去玩,一別再別,好像就是親人,骨子裏的親人。從未體會過的融融之色,我拉著亞光一直送她們,直到上了車,揮著的手遠到看不見了。
  我們在外婆洗衣服的地方並肩坐著,我說,我真喜歡這裏。喜歡這裏的生活,喜歡這裏的節奏,喜歡這裏的人這裏的水這裏的橋,這裏的小調。
  亞光說,他也喜歡。
  我用力依著他,他又依回來。緩緩的拉鋸的味道。
  真好。
  2月6日
  亞光一大早就跑過來叫我,我不知道怎麽了,他拉我起來,我們一起站在床上透過小窗戶看外麵。原來是有人走水路嫁女兒,隻是路過我們鎮的,看著對麵岸上每個窗戶都有腦袋在張望。真好玩。
  我問他,為什麽新郎官沒有站在船頭,終於他也答不上來了。
  我猜是因為太冷了他躲在家裏等,亞光笑著說,再冷也會出來接的,可能在前麵的船上你沒看到。
  這麽冷的天,什麽樣的人家會走水路送新娘啊,大概也是覺得趁著要過年了鬧著好玩的。
  鎮上的很多小孩子都會做花燈,隔壁家的雯雯隻是六歲的小女孩就做的很漂亮了。我跟她學著折了幾個又剪了葉子粘上去,她笑我做的難看,小孩子講話一點都不含蓄,下次不給她糖吃了。亞光過來認領我的時候,我正在幫她插蠟燭,亞光一過來,小姑娘就跟他喋喋不休的講我有多笨。我說,我不覺得有很笨啊,也不覺得有很難看啊,是你不好好教嘛。她又開始喋喋不休,真可愛,等上了學知道害羞了就沒有這樣天真了。
  亞光拿著我的作品三剪兩剪的就剪出靈細的葉子來,果然比原來的好看多了。他的手啊,怎麽會那麽巧。跟我換換該多好。
  要吃飯的時候我們三個跑去放花燈,也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河麵上冷清,這樣一放下去,即刻覺得美好,微弱的燭光映在水裏一閃閃的光亮,一波波的向前流淌。
  我看著花燈走遠歡欣無比,雯雯問我,姐姐許了什麽願望。我傻了,忘記許願這回事情了,急得跳腳。亞光說,明天再放。我才安心。他又說,你比雯雯看起來還小。小姑娘就很得意的望著我笑。
  我一手拉著亞光一手拉著雯雯,生了一種錯覺出來。
  溫厚帥氣的丈夫,和乖巧美麗的女兒,這水鄉裏的女人都是這樣恬適的幸福著吧。
  我是不是很不知道害羞。臉皮這樣厚,倒像鳴遠了。
  回到家吃著外婆燒的菜,我悄悄的問亞光,外婆做的魚湯和我做的哪個好吃。他笑,軟軟的。我知道他的答案了,自然是外婆做的好吃。其實我也這樣覺得,又怎麽會比得過呢,無非要他為難罷了,可是他那樣狡猾,就知道笑。
  2月7日
  亞光的二姨也來了,二姨嫁到上海去,很有上海媽媽的樣子,張口閉口的小姑娘,回想大姨和三姨是跟亞光叫我暖暖的,聽起來又像是叫囡囡,很水很呢喃的叫法。
  以前寢室裏有兩個同學是上海人,總能看到她們的媽媽,也被邀請到家裏去做過客。和二姨的樣子差不多,幹幹淨淨,很爽利很精明的樣子。說話都是很軟的音,外婆的聲音也很軟,聽起來都是蜜樣的滋味。
  二姨家的哥哥在某會計事務所上班,專門請假來看亞光和外婆的。也是一副精幹的樣子,很有禮貌,形象也不錯,和亞光很聊的來。後來才發現我們倆是校友,大了我兩屆,應該同時期在校園裏逛蕩過的,隻是沒印象罷了。聊了聊學校,發現bbs上的id是相互認識的,真是驚喜不斷。
  晚上要和二姨一起住,哥哥和亞光住,外婆又在鋪床了,我喜歡看外婆鋪床,我是不是很不好,不幫忙就算了還偏偏喜歡看著。是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像是被捧在手心裏疼愛著嗬護著,一寸一寸幫我打理,每個晚上上床,都覺得這種溫馨美好將我包裹起來,就一點都不感覺冷了。
  2月8日
  又是在飛機上。
  早晨送走了二姨,回去的時候發現梓臨來接我了。
  不知不覺過了已經一周,好像隻是一眨眼,又好像是千百年了。
  亞光說要陪外公外婆在這邊過年不跟我們回去,我放心不下他,把子蕪囑咐我的事情又跟他囑咐了一遍,那個醫生我已經聯係過了,把病例交給亞光,告訴他不管有沒有事情一定要每天給我打電話。
  外婆專門跑到很遠的地方給我買了桂花糕和芝麻糖,有一種離愁堵在胸口,壓抑的難受。
  我牽著亞光,像來的第二天那樣並肩在青磚小路上麵走,一座橋一座橋的走,突然想起回望高城落曉河的詩句,覺得河麵的波光像是淚光。如何也撒不開手,抱住亞光。他說,傻丫頭過兩天就能見麵了。
  我是傻,我亂七八糟的想不好的事情。不會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外婆把我們送到鎮口梓臨停車的地方,我抱她,我說外婆我會想你的。她拍拍我,用手摩娑我的臉,很暖卻很疼,心生生的疼著,萬般的不舍。
  又握了握外公的手,外公送給我紅紅的小燈籠,那還是我前兩天看到對麵岸上有小孩提著跑,羨慕的不得了。當日隨口的一說,竟被有心的記下來,此刻握在手裏,一時間感動的不知該如何感激這份疼愛。跟外公許諾下次來陪他打牌。
  抱了抱亞光,才想起來,當日放花燈沒有許願竟然就這樣錯過了,我說,亞光你一定要幫我放最大最好看的一盞,幫我許一個最溫暖的願望。他點頭微笑。
  梓臨是和我一起回來的,今天是年三十,爺爺的教導在家裏等著他。一路上我都在笑。
  他問我這兩天是不是玩的很開心。我說是啊,小時候聽說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終於到了我的眼前,成了我的記憶。
  他捏我。
  現在在車上了。
  下飛機的時候天上飄了雪花,發短信給亞光報平安順道告訴他下雪了,他說他跟雯雯在幫我做花燈。真好,他們真好。
  鳴遠來機場接我,我們擁抱,被梓臨很不善意的盯著,我說我爸還沒什麽大意見他先倒先不樂意起來了。他問,二叔見過這場麵麽。
  當然沒見過了,我難得見他一麵。
  和梓臨在機場告別,他強不過我,我決心陪鳴遠的。答應他初二就回去解救他。子蕪和亞楠都回去了,讓梓臨幫我去她們那裏帶好。
  鳴遠的車開的一般穩當,隻能斷斷續續的寫兩個字,知道今晚肯定寫不了的,可是也不能忘了。
  現在天已經有些暗,路上的收費站都敞開著,人們都回家過年了。
  路上的車還是很多的,我們開了有兩個多小時了,鳴遠說差不多還要兩個小時才能到。我想睡一會。希望能夠夢到水鄉,夢到外婆的手柔和的摩娑我的臉龐。

  可不可以不勇敢
  鳴遠把車開到服務區加油,我下車透了個風,跺一跺可憐的坐骨神經,回到車上時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看看都是亞光打來的,我猜想他大概是要跟我講幫我放花燈時許了什麽願望。
  撥回去的時候響了很久,出我意料的是雯雯接的,我問,哥哥呢,怎麽不接電話。
  不知道是信號的關係還是因為害怕,她的聲音顫抖,她說,姐姐你快來,亞光哥哥昏倒了,出了好多血。
  我幹著嗓子問她,什麽時候。
  她說,就是剛才放花燈的時候。
  眼前突然一片血紅色,刺目而心驚,捏住鳴遠的手拚命的抖。
  雯雯叫我,姐姐,姐姐你快來。
  我無意識的掛了電話。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覺得心髒已經抖得無法運轉,全身血液倒流。
  鳴遠把車停在路邊,推了我的肩膀問,出什麽事了麽。
  我磕磕絆絆的告訴他,亞光暈倒了出了很多血。
  他的瞳孔驟縮,沉了眸子,衝我喊,快讓人把他送到醫院去啊。
  我被他喊得回過神來,趕忙又把電話撥過去。
  雯雯說,姐姐,我們把哥哥放到床上了,他怎麽還不醒。
  我說,雯雯,你聽好。在哥哥的屋裏找一個牛皮紙袋子,上麵寫了他的名字“範亞光”,到時候交給醫生,還有哥哥的藥放在他的枕頭低下。叫你爸爸趕快把哥哥送到附近最好的醫院去。不能耽誤,你都聽懂了麽。
  她說,懂了。姐姐你快來。
  天塌不過一瞬間,此刻我要做些什麽,能做些什麽。
  我不住的問鳴遠,怎麽辦,該怎麽辦。
  他急著按住發慌的我,用眼神傳來力氣,鎮定的說,給子蕪打電話,讓她聯係那邊的醫院。
  子蕪嚇得說不出話來,我說,你順便通知亞楠吧。
  鳴遠給梓臨打電話,讓他把車鑰匙送到首都機場來,亞光出事了我們要趕過去。
  他一直握住我的手。窗外暮色深沉,沒有月光,恍惚中都是這些天臨窗望水的記憶湧來,美好過後就是殘忍的現實麽。為何。
  聽到鳴遠給他奶奶打電話解釋,我什麽都聽不進,隻知道對不起,和怎麽辦。
  趕到機場時,梓臨先到了。他說,打過電話了,亞光那邊已經脫離危險。
  我剛才按斷了子蕪的來電,沒有完整的勇氣聽到任何消息,此刻看到梓臨微笑的表情,才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梓臨說,你們倆跟我回去吧,奶奶也很擔心。
  我一個恍神。鳴遠牽住我的手,對他說,還是過去吧。哪天我們再一起去看奶奶。
  我囑咐梓臨說,回去以後讓亞楠不要著急,先不要跟範爺爺講。
  他了解的點了點頭。又跟鳴遠單獨說了兩句話。
  走出浦東機場的時候,感覺自己莫明其妙的又回到了這裏,不過是中午才離開。
  剛剛在飛機上,精神都是遊離在外的,不知道為什麽,事情會來的這樣突然。幸好有鳴遠在。
  又給醫生打了電話,他說,情況已經穩定,正在轉往上海的大醫院,就要到了。
  我們在開往醫院的路上,看到了絢爛的花火,原來已經是十二點交接的時刻。
  才醒過神,看著鳴遠,真心的對他說,對不起。謝謝你。
  以前覺得這六個字組合在一起惡俗無比,到了這一刻才知道,沒有比這六個字更能夠代替一切言語的了,原來是這樣的心情。
  他伸手過來摟我,說,不要對不起也不要謝謝我,我懂。你看,這是我們倆第一個單獨過的年三十,這趟來對了,該慶祝一下。
  剛才在機場,梓臨趁鳴遠去辦登機牌的時候對我說,暖暖,你對亞光的過度關心會讓鳴遠不舒坦的,關係再好也要注意分寸,何況他們倆的感情那麽深,越是好越是容易鑽牛角尖。現在亞光沒事了,到了那邊你就凡事聽鳴遠的,不要任性,把亞光當作鳴遠的兄弟來關心。你要懂事。
  本來聽了梓臨的話,我有些傷神。
  此刻鳴遠的一句“我懂”讓我鎮定,讓我感激,在對亞光鋪天蓋地的緊張裏,心中有一塊地方留給你,留給我愛的你。
  拉住他的衣角,講不出話,卻淚眼婆娑。
  他哄我說,你看那邊的煙火多漂亮啊。
  鳴遠,可知在我的眼裏,你的眼神比那些煙火還明亮,還耀眼。
  我抹掉眼淚,望著他說,是啊,真漂亮。
  終於見到了亞光,他醒來對我們微笑,臉色蒼白,卻笑的和煦生光。
  鳴遠輕推了他的肩膀說,你小子,玩surprise是吧。
  亞光仍舊回給他微笑,是因為無力說話麽。我的心像要插滿了刀子,汩汩血流。
  外公外婆看起來是祥和的表情卻一夜蒼老,他們對亞光的病是有疑問的吧。我一個下午的離開再相遇竟然生了這般痛心的事出來,如何跟他們坦白。
  他們看了看鳴遠,我不知道該怎樣介紹,不想讓外婆多操一份心,於是我說,這是陸鳴遠,是亞光和我的朋友。
  鳴遠並沒有多說什麽,我卻不敢看他。
  外婆拉著我要去感謝醫生,我說,我知道。
  走出病房,我抱住她說,外婆,你放心,我不會讓亞光有事的。
  可是我說話的時候聲音那般顫抖帶了哭腔,外婆拍拍我說,暖暖,乖孩子。
  到底是外婆安慰了我,我總是這樣沒用。在他們的善良寬厚麵前,我是那般沒用。
  亞光。外婆。
  醫生說,是常見的症狀,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平和的語氣給了我重重的打擊,我反問,不是第一次了?
  他點頭。
  多可笑啊,我居然一直天真的以為他沒有病發過,天真的覺得可以這樣平靜的等到合適的骨髓就萬事大吉了,天真的以為亞光來看外婆就是因為他的孝順,我是傻瓜,徹頭徹尾的傻瓜。原來不是第一次了。是啊,得病可以瞞我,還有什麽不能瞞的呢。我為什麽總是把事情想的那樣簡單。
  他問我,你還好吧。
  我問他,這樣子是很嚴重了麽。
  他說,要觀察,這次主要是因為他沒有連續服藥。
  我又是一驚,細心的亞光沒有連續服藥,我為什麽不天天看著他吃藥呢。他讓我安心,我竟然就真的安了心。
  我問,繼續吃藥就可以控製了麽。
  他答,上次他出院是因為他的執意,吃藥可不可以控製,現在說不好,需要觀察幾天。
  我說,你算是什麽醫生啊,你能把話說清楚麽。
  鳴遠剛好過來,急忙拉住發瘋的我,對醫生說,對不起。
  醫生笑起來,看得我一陣惡心,郎中都是沒有感情的。我恨他。
  他說,蘇小姐經常發脾氣麽。
  我和鳴遠對看了一下,我問他,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他說,我記得你發脾氣的聲音,你上次跟我說,男人沒有好東西。
  鳴遠用力捏我。這個郎中是要做什麽,把我講得心慌意亂不說,難道還要挑撥離間麽。我現在沒有心情跟他閑扯。
  我瞪著他。
  他認真的說,蘇小姐真不記得了麽,上次你是喝醉了。
  鳴遠的眼裏快要噴出火來,可是我還是什麽都想不起來。
  突然一個激靈。啊。是他。
  鳴遠把外公外婆送到賓館,安頓他們,我守在亞光旁邊。
  我一直在跟他講話,雖然他是閉著眼睛的,可是我知道他沒有睡,他隻是累了。
  我說,等你好了我們再去外婆家住兩天吧。不是說好了要你給我點燈籠給我照路的麽,現在我有燈籠了,等你出院了我們就舉著燈籠走夜路,好不好。
  今天是三十夜呢,你看外麵燈火通明,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守歲麽,我特別不好,總是第一個睡著的。記得有一年的三十我們是在山上過的,那時候我還發誓要看日出,結果,我打個盹的時間太陽就出來了,我還氣你不推醒我。
  對了,我很想知道你放花燈的時候許了什麽願望呢。
  他睜開眼,把每個字都說的很輕。他說,我許願,想要快些見到你。
  我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來,在白色的床單上砸出一圈一圈的濕跡。
  他睜開眼,輕聲說,傻丫頭,願望實現了,還哭什麽啊。
  我說不出話來,到了現在他還在安慰我。
  你的願望實現了,是想告訴我你還是幸運的麽,亞光,亞光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勇敢,你可不可以分一些心事讓我為你分擔。
  他舉手給我拭淚。我說,你的手怎麽這樣涼。你冷麽,我叫他們把空調開大點。
  他拉住我說,暖暖,沒事的,挺好。
  然後他微微的笑了笑,說,手冷的人是溫柔的人啊。
  手冷的人是溫柔的人。
  興許是因為早產的緣故,我從小身子就比別人弱些,一年四季的手腳冰涼,後來聽說是因為血液循環不好。
  以前放學一起回家,亞光每次都接過我手裏的提袋,我就把手放到他後背和書包中間取暖,還記得那時候有女生建議他換成流行的單肩包看起來會更加帥氣,他都是一笑置之。
  有時候心情很好或者很壞都會拉著他一起出去釣魚,他會幫我搓手,直到我暖起來再放到口袋裏。
  每個冬天快要來臨的時候,他會拉著我上街給我買手套。每一年都會收到固定的禮物,在沒有特殊理由的日子裏,卻成了我們兩個人的節日。
  記得有一次看到漫畫裏麵寫“手冷的人是溫柔的人。”我就很高興的把這個理論跑去告訴亞光。那以後隻要他再講我手冷,我就大說特說我是溫柔的人。他都會笑,然後說,好,好。一副無奈的表情。每次每次,像是玩不膩的遊戲。
  我含著淚對他說,好,好。
  他微笑。
  亞光啊,你本來就是溫柔的人,手冷手暖都是溫柔的,溫柔的讓我心疼,溫柔的讓我不知如何是好,溫柔的讓我對你的關心戒不掉。
  這一次換我幫你暖手。可好。
  鳴遠悄悄的推門進來,亞光已經睡著了。很安穩。
  無恥的醫生也過來探了頭,說,這裏沒事的,我們去過年吧。
  我說,趙之航,我跟你不熟。
  鳴遠倒是不理我,大方說,一起走吧。
  年三十的半夜三點,我們要上哪裏去呢。梓臨熱線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是啊,大飯店。
  各色男女錦衣夜行,在這種傳統團圓的日子裏在外歡歌玉食,我第一次體會這座繁華的城市有這樣多的遊魂,他們開懷的表情下可有思鄉的憂愁。
  我今天是怎麽了,一會又發脾氣一會又感傷。好像已經不是我了。
  桌前,我們三個人恐怕各自揣摩心事,卻舉杯共飲,歡度今宵。
  趙之航說,蘇小姐還是少喝一點吧,到時候又要罵人。
  我皮笑給他看,轉頭說,鳴遠,怎麽辦,這個人陰陽怪氣的。
  鳴遠笑著說,你們倆究竟是怎麽認識的。
  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遍。
  然後鳴遠說,你真的是叫浩民把她們送走的啊,很危險的,那小子跟子蕪有點意思。
  果然是鳴遠,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一下子就知道死穴在哪裏。
  這下換趙醫生皮笑了。
  回到我的公寓時已經快要六點了。
  我跑到陽台吹風,說,不知道哪裏有賣鞭炮的,應該買一掛來除舊迎新。
  鳴遠披了棉被過來裹住我。他有些醉了,剛才喝了那麽多的酒。我的恐慌在亞光麵前把眼淚都流痛快了,他的恐慌積壓在心裏無法釋放吧。一杯一杯的酒,是要消愁。
  他蹭著我的頭頂說,亞光一定會好起來,有我在不會讓他有事的。
  有我在不會讓他有事的。
  我們都這樣說了,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卻能讓我安心。
  靠著他的胸膛,感受他的起伏,聽他有節奏的心跳。鳴遠,你這裏真暖。
  我說,你給我唱賣報歌吧。
  年初一很多人打電話來拜年,就算我們是惶惶不安,四處卻皆是喜氣洋洋,到底是春節啊。
  到了醫院,亞光的情況很穩定,聽說沒有什麽事了,隻是需要再觀察一下。
  下午的時候亞楠趕了過來,她第一次對我說了謝謝,雖然說的是,鳴遠,謝謝你。可是她說話的時候是看著我的,目光誠摯。
  亞光囑咐我們把外婆送回去,外婆不肯,握著他的手撫摸他的頭,誰能真的狠心把外婆送走呢。
  子蕪打電話來,問,亞光怎樣了。
  我揶揄她說,怎麽不去問趙醫生。
  她笑,說,問你踏實些。
  我說,亞光沒事了,再觀察兩天,可以出院了我們就一起回去。
  她說,聽出來沒事了,你現在的口氣挺輕鬆。昨晚嚇死我了,你尖叫得像天塌了一樣。
  我說,是啊,天塌了,可是天又升起來了。
  亞楠讓我們倆回去休息,說這裏有她陪著。
  我們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的相對,好像一夜間在彼此的麵前都長大了。
  握了手,彼此給些鼓勵,傳遞些溫度。
  鳴遠的心情也比昨天好,開車的時候跟我說,這車開著舒服。
  我說,你歇著吧。
  也許真的是勞累過度緊張過度了,全部心事都在腦中輾轉,趙之航的話一陣一陣似明似暗的重複在耳邊,讓我無法呼吸,一旦放鬆下來,便躺在車上沉沉睡去。
  鳴遠把我推醒的時候,我看著窗外,意外的不是公寓,是世紀公園。
  那麽好吧,就讓我們倆好好的過個年。
  我央著他給我買了一堆小枝煙花,點燃了拿在手裏圍著湖跑,他跑我追,竟然還給我追上了。
  他大笑說,我是不是老了,怎麽還不如五分鍾跑得快呢。
  我指著他肚子說,是啊,你老了,小肚子都有了。
  我們找了塊安靜的地方,並肩坐著,等著觀看城市煙火,是這座城市上空最絢爛的時刻。
  煙火晚會。一場繁華。是該形容成震撼,還是感動,或是用精彩。或者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足以形容那些燦爛花火。
  我指著天空說,你看,感覺它們像是有生命的,撲火般執著。
  鳴遠也望著天空說,煙花,怎麽會是有生命的。
  是啊,那是一場生命所無法觸及的華彩。是空洞。
  我說,我們的生命也會像煙花一般雖短暫卻可以極致美好的展示自己的全部麽。
  他吻我,說,能。
  我說,鳴遠,如果,我像煙花一樣隻在你身邊絢爛一刻,你會難過麽。
  他說,你像煙花一樣可以極致美麗一百年。
  我笑,煙花要是在空中停留百年該是場多麽可怕的繁華。
  他說,你在我心裏就是一場可怕的繁華。
  很多人在浪漫的牽手,很多情侶在擁抱。在這絢麗的天空下,有人尖叫。
  他問我,你小時候點過那種很大的煙花麽。
  我說,點過啊,還是專門買了好多帶到郊外去放的呢,還有那種很響的鞭炮,一聲一聲響得驚人。
  其實,大多都是亞光點的。我從小到大差不多每個春節都會和亞光一起過,小的時候是因為兩家人關係好,大了就養成習慣了,無論是在哪裏過,都會在一起,今年也是,雖然有些離譜,卻是在一起的。
  他說,我沒有你那麽命好,我小時候隻有那種小鞭炮小禮花放放玩。而且因為不舍得一口氣放掉,就拆開來一顆一顆點。
  我說,我小時候有一次剛過完年就隨爸爸出差,跑到街上和一群小孩子一起玩,就有人點著你說的那種小鞭炮往我身上扔。好像新衣服還被燒個洞出來。
  他笑,說,你小時候那麽遭人恨啊。
  我說,是那些人心地不善良。
  看完了花火,給亞楠打了電話,一切都好。
  和外婆講了講話,聽她喚我囡囡,心裏很舒服。又想起那幾天平靜的生活,難過的心情梗在胸口。
  到酒店點菜外帶,買了酒回家擺桌。
  所有的燈光暗下去,所有的燭光亮起來,這樣倉促的晚宴,因為是兩個人攜手打造,所以情意纏綿。隻是我有些失落。
  鳴遠說,許個新年的願望吧。
  我舉手說,風調雨順。
  他笑,說,還有正經點的沒。
  我歪著頭看他,說,風調雨順原來不正經啊,那國泰民安呢。
  他大笑著過來敲我,說,快點,再給你一次機會。
  我說,希望亞光可以早點好。
  他沉默。
  我說,你呢。
  他抿一口酒說,我希望明年還是可以跟你一起過。
  我笑。
  他也笑,說,你等會啊。
  丟下我就跑出去門了。
  過了一會,門鈴響,他抱著一大捧玫瑰站在門外,深情款款。
  他對我說,蘇遙七,你要永遠記得這個時刻。
  我點頭。
  外麵天已經大亮了,鳴遠躺在身側,均勻的呼吸,怎樣看都還隻是個孩子,童心未泯的大男孩。
  我舉起左手對著透過窗簾的陽光,看那枚無名指上的尾戒,熟悉又陌生。
  想起了昨晚那一幕。
  鳴遠把花遞給我,然後伸出右手與我十指交叉相握,說,我聽人家說,男人小拇指的尺寸恰好與他的女人無名指的尺寸相當。
  我說,你聽誰說的。
  他說,賣戒指的人是那麽說的,不信你看。
  他伸手把自己小拇指上的戒指取下來放到我的左手無名指上。
  我疑惑的望著他。他低頭溫和的說,你那天發脾氣把它套在我手上,我都沒舍得摘下來。
  又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看,好像很滿意的說,你看正正好好吧,所以我真的沒騙你,它就是一枚尾戒。本來就是想要套在你的無名指上的,你個傻瓜。
  我把腦袋埋在他胸前,不敢直視,也說不出話。
  這一晚,有煙火,有燭光,有鮮花,有戒指,有愛人。
  有青春。有無怨無悔。
  拚湊在一起,不是夢,竟是現實。
  我卻希望隻是一場夢。
  他說,我把你預定了。我知道你現在很彷徨,也許你會覺得我們還不夠成熟,還不是很穩妥,沒關係,你什麽都不用說,你隻要一直帶著這枚戒指,等你想好了,考慮清楚了,不再猶豫了,覺得我合格了,就用它換一枚鑽戒。如何?
  我鄭重的點頭說,好。
  他刮我鼻子說,還好啊。我以為你會傻傻的說,不需要考慮了呢。
  我抱著他,說,鳴遠,你真好。
  鳴遠,你真的很好。
  你無聲的陪伴如此無助的我,你用行動安慰不知所措的我,你用愛和理解關心慌張的我。
  好像在你的臂彎裏可以放下所有堅持,不再有勇敢,不再有堅強,隻要這樣靠著你,把所有的心事都交給你。在你的羽翼下,安心的過日子。
  從見你的第一麵起,你嚴肅著表情,對大家介紹說,我叫陸鳴遠,那時候起你就走入了我的生活。
  你那時候可以對身邊所有的人笑,偏偏見到我都會眸光凜冽。
  和亞楠一起作弄我的是你,在我放聲大哭,宣泄委屈時,遞我一罐可樂的也是你。
  你發脾氣踢了駱駝一腳害我住了好久醫院,日日到我病房報道的還是你。
  你欺負我,把我騙到學校鎖起來,可是,在我驚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來到我身邊,伸手解救我的依舊是你。
  你跑到上海來發大少爺脾氣,跟我吵架,跟我打鬧,霸占我的床鋪,可是柔聲對我說,你做我的女朋友吧,那個時候察覺出我需要溫暖的人隻有你。
  二十二歲困窘不堪的生日,忘記我的是你,卻在子夜駕著你的坐騎如天兵般飛到我麵前給我擁抱的仍然是你。
  是你。統統都是你。
  還有那個在機場推開我又意外的轉身抓住了我的你。
  有時候我會想,你是真心想要欺負我麽。
  可是,鳴遠,對不起。
  小時候我們一起打坦克大戰時,你都會指給我一個很安全的角落告訴我隻向一個方向發子彈就好,然後自己去衝鋒陷陣,等到我有了危險會奮不顧身的趕來營救。
  危險解除後,再彈我的腦袋說,你怎麽會那麽傻。
  是的,我傻。
  鳴遠,我怎麽會那麽傻。
  我在安全的角落裏仍舊四伏危機。
  對不起。
  對不起。
  鳴遠,我怕再沒有勇氣告訴你。
  對不起。我愛你。
  初二下午鳴遠就回去了。
  初七,我亞光和亞楠一起回了北京,趙之航跟我們一起回來,他是亞光的主治醫生。
  我質疑他,子蕪笑我草木皆兵。所到之處皆讚他年輕有為,於是我無能為力。
  然後大家上班。
  我也在曦姐姐的安排下,教起了英語培訓,教三個班的閱讀,一天六個小時全是在白天上課。
  通常下午三點半結束所有課程,就去亞光的住處看他,亞楠趁寒假從學校搬出來和他一起住,我們見麵不再爭吵,都懂事許多,二十多年的小敵對煙消雲散。他家的呂阿姨被接過來給他們做飯,看到我倆如此相安無事,也是吃了一驚。覺得以前聽我們爭慣了,一會這個哭一會那個叫的,現在這樣和睦,倒是別扭了。
  有時候待到六點多鳴遠過來,我們就一起吃飯。有時候鳴遠要加班,我就回家做飯再等他回來。
  日子一天天的過,亞光的病好像穩定下來了。
  後來開學,傍晚的數學課不舍得推掉,因為有些孩子見證了我第一次當老師的緊張和後麵的漸入佳境,覺得都是心血,況且,他們馬上就要高考了,想陪他們一起走到最後。
  隻能是每天給亞光通個電話。亞楠沒有搬走,呂阿姨也在,倒是放心的。
  周末去看亞光,他說,你好像喜歡當老師,說起學生來都是神采奕奕的。
  我說,我好像也這樣覺得,補習班上的師生不是很有感情的關係,可是,我好像動了真情。所以我想,過了這陣,找間學校應聘工作。
  他說,這樣想就好了。
  子蕪也是這樣說,這樣想就好了。
  大家都是擔心我的,之前隻是都不說,那樣不知道理想的日子其實不多麽美好,不知道目標在哪裏,生活起來沒有動力。
  所以,我也覺得,這樣想就好了。原來,我喜歡當老師。沒有野心,沒有借口,就是喜歡,享受。
  鳴遠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是吃了飯才回來。
  有時候他的身上會有濃烈的香水味道,領口會有深淺不一的唇印。
  晚上他的動作會很大,總是會把我弄痛。我開始會大叫,後來不哭不鬧。
  再後來他會接到電話轉身就走。再後來他常常夜不歸宿。
  我知道,是我活該。
  我已經在學校教書了。重點校,教高二數學。學生聽話的多,淘氣的少,大多好學,很像我以前念書的中學,仍舊有讓人頭痛的孩子,我是覺得個性得很,依我的性子定是要慫恿的,還好不做班主任,不然會被當作對工作不負責吧。
  我試講的那天狀態很好。
  可是我還是知道,鳴遠是幫了忙的,否則,專業這樣不對口,不會這般順利。
  打電話跟他道謝,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轉了口氣說,不必。
  用了十幾年的時間親近,生疏起來,不過一兩天。春天來了,卻沒有冬天溫暖。
  我知道,是我活該。
  不知道這是第幾個夜晚十二點,我收起冷掉的飯菜,回房獨自入睡。
  朦朧中鳴遠回來了,仍是先敲門框再換鞋。大力推開我的房門,一股濃烈的酒氣襲來。
  他站在門口,問我,蘇遙七,上課感覺好麽。
  我起身要去給他倒水,他拉住我,大聲說,你說話啊。
  我說,感覺很好。
  他說,沒去範亞光那裏麽。
  我說,周末再去。
  他咬了牙說,很好。
  然後放開我。
  我說,你在沙發上坐一下,我去給你倒水。
  他忽然笑起來說,真賢惠啊,暖暖。
  暖暖,他第一次這樣叫我,本是我的乳名,聽來卻透著一種痛徹心腑的陌生感。
  我把水遞給他。
  他說,你知道是誰第一個叫你小七的麽。是我,我不喜歡聽他們叫你暖暖,不喜歡他們跟你親近,不喜歡你對我和對他們一樣。我要你覺得我是特別的。
  我說,鳴遠,你喝醉了。
  他說,我是醉了。所以我犯傻。我犯傻才會每次聽到範亞光叫你暖暖都覺得難受。我犯傻才會自信的以為你是愛我才待在我的身邊。我犯傻才會讓你去找他。我犯傻才會被你傷害。蘇遙七,你以為自己很聰明吧,你在把我騙得團團轉的時候很開心吧。
  我說,把水喝了睡覺吧。
  他說,你怎麽那麽狠心。他需要你,我就不需要你麽。
  他忽然站起來抱住我,拚命的吻我,狠狠的啃咬我的脖子。
  我推不開他,越是推他的力氣越是大。
  我咬他的胳膊,他捏痛我的肩膀。
  我們這是怎麽了,這樣聲嘶力竭打一場架。
  是那個初二的早晨。
  我掀開窗簾對鳴遠說,亞光需要我。
  然後把戒指摘下來還給他,對他說,你會遇到更好的。
  這句話是真心的。我考慮了一個晚上,我不能再把亞光的微笑視而不見。在我知道真相之後,我不能那樣做。
  我也不能把鳴遠的關心視而不見,在我對他的脾氣了如指掌的今天,我知道,怎樣讓他離開我,怎樣才能讓他的難過最不難過。
  他抱住我說,是我嚇到你了麽。那我收回,我等你做好準備,我們慢慢來。
  我掙脫開,說,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當日就是在這間房裏你要我做你女朋友,你明知那時候我被秦少遲拒絕,少女心願落空寂寞無助才答應你的。而且你也應該知道,我是沒有等到亞光的安慰,才決定接受你。現在亞光需要我,我想一心一意的照顧他。
  他跟我吼,你到底怎麽了,昨天不還是好好的麽。
  我說,陸鳴遠,咱倆好說好散,大過年的。
  他說,那昨天算什麽,算我一廂情願麽。你把我的真心逼出來,再把我甩掉麽。
  我說,陸鳴遠,我從小就討厭你,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懂麽。我昨天不過做樣子給你看,我就是要把你甩了,要你難堪。
  他搖著我說,你不要講氣話,我不相信。
  我冷笑說,昨天看了煙花聽了炮響。你知道鞭炮幹嘛用的麽,除舊迎新。
  他掐住我的脖子說,你看著我,你再說一遍。
  我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他,除、舊、迎、新。
  他一把把我推開,說,你走。
  我咬牙決不回頭。跑出門坐在樓梯上,想起那些個牽手步梯的日子,幸福垂手可及,卻被我狠心的推開。真想要把生命一次哭個痛快。
  跑開一切不管不顧,一次哭個痛快。
  我又哭了,我又沒出息的哭了。
  那天的眼淚還沒有流完麽,我的眼淚還沒有流幹麽。
  他停下來,放開我說,現在連碰都不讓我碰了麽,我的價值利用完了,你可以如願的跑去他的懷抱了。他不會惹你哭,我欺負你,他會哄你。
  我有多狠心呢,明知道他還在等我回心轉意,卻看著他說,對。
  他走了。
  恐怕這一次,不再回頭。
  我知道,是我活該。
  初七的那天,我回到我們的家,推開門,看到他一臉憔悴的坐在沙發裏抽煙,硬下來的心不應該的又軟了,不應該啊。
  他啞著嗓子問,你回來拿東西麽。
  我偏了臉,說,再借住幾天,你沒有那麽小氣吧。
  他卻盯著我看。
  我狠心說,這樣突然過去,怕亞光不接受我。
  他說,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他就會來關心你,到時候你投懷送抱就行了。
  我說,到時候我就搬出去。
  他說,反正我壞人做慣了。我會配合你的。
  是的,他很配合,一切出演都是到位的。
  隻有我,我總是不能真的下定決心從這裏離開,我騙自己,再兩天就好,再見他一麵就好。
  這樣拖了一天又一天,隻能讓我們用盡渾身氣力帶給彼此更深傷害,不應當走到這一步的,是我貪心,是我自私。
  怕再次見到這樣的他心中艱難修築的堡壘就會崩塌,不得不做決定了。
  拜托曦姐姐在學校附近給我找房子。
  房子很大,裝修很好,家具電器一應俱全,曦姐姐說是她一個法國朋友回國了讓她幫忙轉賣的,反正也不急著賣掉,就先給我住好了。
  她的通天本領,我從來都是知道的,這間房如此理想,空間夠大,格調和我口味,離學校又很近,走路便可以。
  我說,你什麽都不問麽。
  她說,暖暖,別委屈了自己。
  搬好家的那天,筋疲力盡,蒙頭大睡,知道明天起來要麵對父母和朋友的疑問,又是一場大戰。
  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一切平靜。
  接下來的一周,仍舊沒有風吹草動,可能是鳴遠不屑於對外講吧,我竟然成了過往的鶯鶯燕燕。是好事,已經不知如何心痛。是麻痹吧。
  周五下午,接到子蕪的電話,說亞光又暈倒了。
  我立即跑到醫院,趙之航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不喜歡這個人,因為在他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下我無處可躲。
  亞楠指著我大叫,你還知道來關心他,消失一周的人又跑來做什麽。
  我說,你不要叫了,很煩。
  子蕪把她拉出去,又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我。
  都是怎麽了。你們都來恨我吧。我是壞女人。
  亞光醒過來,對我微笑。輕聲問我,在學校教的不開心麽。
  我說,不是,亞光,是我不好,我這人沒心沒肺,忙起來就把你給忘了。
  他說,你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麽。
  我低下腦袋抵著他的胳膊,說,我和鳴遠分手了。
  他抬手摸我的頭,說,你們又吵架了麽,不要鬧脾氣了,回頭我批評他。
  我哭了,很難過很傷心。我說,是真的分手了。
  他說,暖暖,別哭。不要讓我不放心。

  天若有情天亦老
  像是做了一個夢,很長的夢。
  那天,是亞光媽媽遺體告別的日子。
  亞光拉著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太陽西落,不知道我們走到了哪裏,四周都是很高的蘆葦,在晚風裏顯得荒涼。他把外套脫下來給我披上。
  他問,暖暖,害怕麽。
  他的臉在金色夕陽下那麽蒼白,凸顯著下唇被咬出的血痕。
  我仰起臉看著他。
  門鈴一陣狂響。
  我從夢中醒來,起身開門,新家地址沒有通知過誰,此刻敲門的不是宋曦就是物業來傳達精神。
  是亞楠。她提了一大袋子的啤酒和零食,問,我可以進來麽。
  其實,她性格裏有一部分和亞光很像,就是周到。
  我接過她手裏的東西。一起坐在地毯上,把零食一一攤開。
  她開門見山,是的,這是她一向麵對我時的風格。她說,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你。
  我咽了口酒,險些笑出淚來,我說,你沒喝酒前是清醒的,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也笑。我們對飲,假意豪爽,咕嘟嘟的吞啤酒,多做作的兩個女人,醉翁之意啊,彼此心思都是明了的,爭了二十年,一個眼神便會知道。
  我們到底是真朋友還是真敵人。其實該先問問這個問題的。
  終於是她先開口,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歡你麽。他們都說你漂亮你性格好,我就是討厭你漂亮討厭你性格好,看不慣你沒心沒肺的樣子。
  範亞光是我的哥哥,可是從我記事開始他就隻對你好,小時候看到你拉著他的手我就很有氣。沒錯,他是很關心我,可惜他眼裏從來沒有我。隻有在我跟你吵架的時候他才會注意我,可是注意我的時候多是在批評我。你哭他哄你,你走他找你,你笑他也笑,你出事他比誰都擔心,我記憶中他隻跟媽媽發過一次脾氣就是鬧著要去見生病的你。你發神經要去山上過年看日出,所有人都覺得差異,隻有他收了行李就陪著你去。你任性要去上海讀書,全部的人都在反對,他明明知道你是為了秦少遲才去的,卻什麽都不說,把自己關在家裏,說是給我輔導功課,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走神,可是他還是要縱容你,把你高高興興的送上飛機。現在呢,他得病了,他卻一點都不為自己擔心,還是要繼續為你操心。蘇遙七,你倒是說說看,還有誰會比他對你更好。
  是啊,還能有誰。我低頭輕笑。
  她也笑,接著說,所以,我討厭你。他對你那麽好,你卻總不上心,你那麽沒心沒肺,你根本記不住他都為你做過什麽,可是他還是要對你好。所以,我跟你打架,我跟你吼,我問你,範亞光是我的哥哥,你憑什麽老纏著他,你還記得你當時怎麽答的麽。你肯定不記得了,你能記得什麽啊,你當時一臉無辜的說,我沒有纏著他啊,我們就是天天在一起。
  你那個表情真的很欠扁,我有時候很想一拳打死你,省得大家都不能安生。我千方百計的想要跟他親近,他是我的哥哥啊,可是我要千方百計的讓他疼我寵我,你卻能夠漫不經心的得到。所以,我真心真意的討厭你,討厭你擁有那麽多,討厭你不費力氣的就能得到那麽多。我有多討厭你,你知道麽。
  我笑,說,範亞楠,你值當的麽。
  她說,你還別笑,換個對手就值得了,還有什麽比跟人家爭哥哥更值得的呢。隻是,因為是你所以我也覺得不值得。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你什麽都不在意。從小到大,你就是我的噩夢。開始是亞光,後來連曦姐姐都隻對你好,你說,我能不更恨你麽,我就是想不通,不知道哪裏比你差,他們就是看不到我,一心隻對你好。還有肖飛,彥子蕪,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可是她們幫你不幫我,她們關心你卻忽略我。
  我說,你這樣講不夠意思啊,她們哪裏不關心你了。
  她說,我連當個伴娘都是撿你剩下的。可是,我還有點高興也有點擔心,我可憐吧,以為你們關係不好了,竟然還替你們擔心。我真是多餘,你隨隨便便就又能讓她對你服貼了。
  我說,我不是隨隨便便,我是困窘難當的時候遇到了朋友的懷抱。
  她雙目含笑的望著我說,你以為隻有你是喜歡過秦少遲的麽。
  我轉身看著她。
  她嫵媚的莞爾,接著說,我比你早遇到秦少遲,他回國那天我就遇見他了,他那時候沉穩的性格,風度翩翩的氣質,優雅的談吐,真是驚豔啊。我也是暗戀過他的,甚至比你早許多,可是誰關心我了,誰支持我了,誰鼓勵我了,他結婚抱孩子誰安慰我了。
  我不理會她的抱怨,想起來第一次見到少遲就是因為亞楠揚了我一身水果,這樣說出來,她是該生氣的。
  我說,嗯,他風度翩翩氣質儒雅,可是你知道他最吸引我的是什麽嗎。
  她喝了口酒,盯著我看,說,茶色的眸子?
  我拍她的肩膀,高興的說,範亞楠,這世上就你最了解我。他那個眸子啊,看著就能讓人心安,總是飄著很淡然的很柔和的目光。
  她說,他看你的時候是那樣的目光,看我的時候隻有禮貌和謙遜。所以,我隻能更加的恨你。連秦少遲對你都是特別的,特別的溫柔,特別的關心。蘇遙七,你是妖精麽。你讓我連暗戀都不能成功。
  我說,不知道我是不是妖精啊,要不把你的血噴到我身上試試看。
  她掐我。我叫,喂,範亞楠,很疼的。
  她說,你還知道疼啊,你的心髒也是工作著的麽,你能有點感情麽。
  我說,好,我有感情。你需要我站在小姐妹的立場上安慰你麽。秦少遲是那麽優秀的人,就算是暗戀失敗了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啊,況且成功的也不是你討厭的蘇遙七。
  她遲疑了一下,又低下頭,盯著手裏的酒瓶說,他再優秀,也沒有我哥優秀啊。
  我起身說,亞楠,我再下樓買兩瓶酒。
  我走到門口,聽到她說,蘇遙七,你要裝傻到什麽時候,你要折磨他到什麽時候。
  外麵已經是春天了,可是風吹到臉上仍是一刀一刀的疼著。
  是啊,我在裝傻。趙之航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感覺近在眼前。
  年三十的晚上,鳴遠送外婆到賓館還沒有回來,亞光已經睡著,我靠在樓道的落地窗前,看夜景,路上燈火通明卻行人了了。趙之航走過來對我說,我不是多事的人。隻是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範亞光是我在美國認識的,那時候他已經知道自己得病了。後來他一定要回國來治療,原因是,有個人讓他不能放心。你以為是他直接回北京的那次吧。其實他回過很多次,你怎麽不懷疑我為什麽會出現在上海的醫院呢,因為我來過這裏,很熟。他每次來上海看人,都是我陪著來的。我以前不幹涉他的私生活,可是一次兩次之後我知道,他不是正大光明去看的,他隻是遠遠的看著,看一眼就好。
  我問他,亞光是什麽時候知道得病的。
  他說,你很聰明。你以為他出國是為了什麽。
  是的,我該死的變得聰明了。
  他說,他上一次病發是在得知你有了男朋友以後。如果我沒猜錯,這一次病發是在你離開他以後。
  我說,你不是說是因為沒有連續服藥麽。
  他笑,說,搶救過來,又一路送到這裏,他都不曾醒過。直到聽到你的聲音,他笑的那麽滿足,你都沒有發現麽。我雖不唯心,作為醫生也實在不應該,可是有句話我很相信,病由心生。如果,你要繼續裝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了,否則隻會使他的病情無端失控。請你考慮清楚。
  是的,我在裝傻,當日陪他喝酒,酒醉後他抱住我說,為什麽你不愛我。
  一句一句,酒入愁腸,肝腸寸斷,那個失態的範亞光,使我念念不能忘。
  他失落的眼神,堅決的懷抱,唐突的心跳。
  他喝醉了,卻清楚的說,暖暖,為什麽。唇角幹裂而眼神如水。
  我本來是沒上心的,或者不打算上心,隻當他是喝醉了。
  這一刻我有些明白,那時候,是他查出得病的時候,恰是飛飛要結婚的時候。
  所以,我選擇離開鳴遠。因為亞光需要我,除非是我死,否則不能狠心棄他不顧。
  可以傷了天下人,獨獨,不能是他。
  不能是亞光。
  不能是那個永遠先關心我再看到自己的亞光。
  不能是這個盡管需要我卻把我安排妥貼的亞光。
  不能是這個重病在身隨時有生命危險的亞光。
  不能是這個憔悴的醒來,輕聲喚我,暖暖。對我說,不要讓我不放心,的範亞光。
  不能再傷害他了。我做不到。
  那夜。整晚的思索。
  在陽光照射進來清醒的時刻,望著身側毫無防備的鳴遠,我決定選擇亞光,不是很費力隻是沒了力氣。
  此刻酒意上來,亞楠的話在耳邊徘徊,從小到大,他為我做過多少,犧牲過多少,堅持過多少,又放棄過多少。閉上眼便是亞光那張蒼白的麵容,亞光那把溫和的聲音,亞光那個無盡溫柔的眼神。
  我仍舊選擇他。
  生命中並蒂相結的感情不能當作什麽都沒有發生。
  所以,陸鳴遠,對不起。我的心跟你一起痛,可是我不能回頭。
  所以,蘇遙七,麻煩你,勇敢一點。我要勇敢下去。
  提了很大一袋子的酒回來,全是我喜歡的散裝生啤。進門時,亞楠還在一個人喝著,回頭看了看我,她眼裏有迷離神色,我知道,她醉了。
  她指著我說,蘇遙七,你說,為什麽鳴遠也要愛你。
  我提著的東西劈裏啪啦的滾落了一地。
  連續幾天都沒有睡好,總是夢見了一樣的場景,亞光拉著我不斷的往前走,直到太陽西落。
  他問,暖暖,害怕麽。
  他蒼白的麵容和出血的嘴唇。
  我揚起臉看著他,說,待在你身邊就什麽都不怕了。
  反反複複的都是這個夢。在過去的某個時刻,真實的發生。
  下了班,回到家熬了魚湯再趕到醫院去。
  媽媽打電話來詢問近況,我說,挺好,什麽都好。
  她說,聽說亞光生病了,你要好好照顧他。
  我說,我知道。
  推門進去的時候,亞光在窗前站著目視遠方,專心的像是不能被打擾。屋裏沒有開燈,天色已晚,月亮掛在樹梢,誘人的淡金色光芒,背景暗藍清透,亞光像是被鍍了一層金邊,修長的身形閑適的斜依著窗,這樣的他說有多寂寞就有多寂寞,說有多柔和就有多柔和。亞光和月光,是我眼前如詩的意境,渾然的像無法離分。
  水鄉。花燈。月光。亞光。他就是這般輕慢節奏裏和諧溫暖的元素。
  我們隔了不遠的距離,他靜靜想心事,我靜靜看著他。我們之間靜似時間停止。
  過了許久,他回過身對我微笑,說,想什麽呢。
  我說,想你吃飯了沒有。
  他問,來了好久了麽。
  我說,在你和月亮剛剛墜入愛河的時候。
  他笑。
  我隨手開了燈。
  這樣狹小而昏暗的空間,隔了一臂的距離兩人相視微笑,想起了多久前的一天,鳴遠在月光裏真摯明亮的眼神。在那片暖色團裹中,他一下一下的吻,一字一字的說,蘇遙七,我愛你。
  所以,我要開燈。
  亞光說,下午鳴遠來過了。
  我打開保溫壺,布了碗。低頭說,今天可是用了外婆的私傳秘方,你嚐嚐好不好喝。
  他接過我手裏的壺,說,暖暖,回去吧,鳴遠在等你。
  我說,你趕快嚐嚐,我覺得比外婆做的還香呢。
  他放下保溫壺,扶著我的肩膀,低頭看著我。
  我說,你今天怎麽了,每天不是一見到魚湯就迫不及待的麽。
  他不說話,也不放手,就那樣箍著我的肩膀,低著頭看著我。我也揚起頭看著他。我們像是角力的對手。
  看得我眼淚漸漸湧出,他伸手幫我擦掉,輕輕的歎息。
  他說,你們倆到底怎麽了,一個瘦的不像話,一個憔悴的讓人生疼。
  瘦的不像話,他說的是鳴遠麽。鳴遠怎麽了。自從搬出來後我有將近一個月沒見過他了。竟然有這樣久,他過的還好麽。
  回去的時候無意繞路到原來的公寓,房間的燈是暗的,這麽晚了,他還沒有回家。
  我隻是想來看一眼。在樓下的石凳上做了好久,想起來以前鳴遠有時候回家很晚,我就坐在這裏看著他的車開過來,再從樹後麵跳出去嚇唬他。他就假裝吃了一驚,下車抱住我說,你把我嚇死了,你要對我負責。然後我們會一起牽著手爬樓梯,等我爬累了,他再背我一會,等他也累了,就去坐電梯,不管是一層還是三層五層,他都背著我坐電梯。現在想想,像是隔了幾個世紀那麽久。竟是不能多得了。
  又等了一會,他還是沒有回來。
  我自問,蘇遙七,你是要做什麽,你等到他又想做什麽呢。也許他在別人那裏過夜,也許會看到他牽別人的手回來,鳴遠是那麽出色的人,憑什麽自戀的覺得他會為你停留呢,是你狠心的甩開他,他現在去找更好的人了。蘇遙七,你醒醒,不是下定決心離開了麽。
  是的,是下定決心離開了。
  可是,命運總是喜歡捉弄我,當我在小區前下了出租車,看到浩民以百無聊賴的姿態坐在車裏跟我招手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又被命運捉弄了。是為了獎勵我的動搖之心麽。
  浩民指指在車後座熟睡的鳴遠說,把他交給你了。
  我說,鄭浩民,你下車,咱倆談談。
  我問,浩民,上次你說我不懂事,你現在是懂事的表現麽。
  他笑,說,小七,不瞞你說,我也覺得我這樣做不懂事,根本就不是人做的事。我是看著亞光一年一年為你心痛過來的,我也是知道他生了那麽嚴重的病還一天到晚的顧慮你,明明想你想到要死,還死活把你往別人身上推,我都是很清楚的,我也巴不得你早點覺醒投奔他的懷抱,好有情人終成眷屬。我甚至壞到給鳴遠介紹美女,喚醒他的花心。我做了那麽多沒人性的事情,可是我看不下去了。小七,一個範亞光就夠讓人內傷的了,現在多了個陸鳴遠。鳴遠他從過完年就隻要有約必定赴場,你也知道他以前從來不跟我們在外麵混的,這半年來他整天在外麵喝酒,尤其是這一個月,煙比我抽的還凶,你看看他現在什麽樣,你忍心麽。他再這麽鬧下去,早晚上麵的人是要知道的,他這麽鬧不就是為了什麽事情都自己抗下來麽,為了給你戴個受害者的大花環,讓你無憂無慮的走你的路。小七,我們都是男人,我知道他想什麽呢。他折磨自己是因為真心愛你。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你要是真能這麽狠心,繼續對他不管不顧,我看你也沒救了。
  我說,鄭浩民,我現在不狠心,我還能怎麽辦,你倒是說說看,我能對亞光狠心不管麽,我能繼續在亞光麵前跟鳴遠相親相愛麽。你讓我怎麽不狠心,你讓我能有什麽救,誰又能來救救我。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狠心。
  他說,我能抽支煙麽。
  我揮了揮手,接著說,你讓我怎麽辦。
  他吐了個煙圈,說,小七,什麽事情都是要講時機的。錯誤的時間做了再對的事情都隻能是個錯。你知道亞光得知你和鳴遠在一起以後怎麽跟我說的麽,他說,錯過了就沒有了。你現在得好好想想什麽是你絕對不能錯過的。上次鳴遠喝醉了跟我發飆說我走錯路了,偏指著這條路,我開始以為他神誌不清認不得回家的路了,直到前兩天聽楠楠說你搬家了我才恍然大悟,他不是認錯路了,他是終於能夠按照心意認出路來了,他清醒的時候肯定想這條路想的瘋掉了才能在喝醉的情況下正確的指出來。上次我寧不過他,把車開過來,他說他就想看一會。我今天把他帶過來是因為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這小子抱著酒瓶子一臉痛苦又一臉滿足,跟我說,我想她啊。陸鳴遠是什麽人,你應該比我清楚,小時候他爸把他吊起來打他都沒吭過一聲,恐怕就算把他淩遲了他都不一定能求個饒,可是他跟我說,他想你了。小七,別怪我,我也是一時衝動。你要是覺得困擾,我這就把他拉走。
  我說,浩民,我不明白,你早就知道亞光喜歡我你怎麽不早說,你現在跑來跟我說亞光喜歡我很多年了。你又跟我說鳴遠對我是真心的。你到底什麽居心。
  他說,我也後悔早兩年不懂感情。早知道今天這局麵,我早告訴你了。可是,小七,你對亞光的感情和對鳴遠的感情是一樣的麽,你分得清楚麽。如果我早兩年告訴你,你就會早跟亞光在一起麽。
  他又點了根煙,繼續說,你千萬別是因為同情才這樣做的,對亞光殘忍,對鳴遠就太殘忍了。你甩了他轉頭去投奔亞光就是因為你覺得他能夠承受這些,你要是這麽想就太不懂事了。
  我看著他說,也給我一支煙吧。
  到底還是不忍心鳴遠醉成這個樣子再被浩民拉走折騰。
  給他泡了茶水,煮了綠豆湯。好久都沒有為鳴遠做些事情了,上一次為他做飯是什麽時候呢。
  看著他躺在沙發裏,睡的那麽安穩,長長的睫毛低垂,麵色因為酒氣顯得紅潤,這個人啊,就算是喝醉了,就算是塞到沙發的角落裏,還是睡的那麽好看。
  把他扶起來,給他喂湯,這樣宿醉明早定是要頭痛的。他甩著胳膊哼哼唧唧的不配合。
  我說,鳴遠,乖,把湯喝了好睡覺。
  他突然睜開眼睛,看了看我,用力把嘴巴咬住,一副你用鉗子也撬不開的架勢。
  我把湯放下,冷著臉對他說,隨便你,明天頭疼的是你不是我。
  欲勢起身要走,他拉住我,低聲說,七,真的是你麽。
  他的語氣竟是我不曾聽到過的悲傷,這樣失落的陸鳴遠,是我將他傷得這樣重,心中有種叫做頑抗的東西在瓦解,此刻多麽想要抱住他,告訴他是我。卻邁不開步子,也沒有力氣轉身麵對。
  他又拉了拉我,說,我喝,你喂我喝。
  浩民幫我把鳴遠搬上來的時候,一進屋就說,這地方倒像是你住的。
  鳴遠還配合著哼了兩聲,明顯雲裏霧裏摸不著頭腦,走路都遛牆邊的人,還能在恰當的時刻發個聲出來,他啊,別人看來再強勢在我眼裏總是可愛的。
  浩民喝了杯水就走了,我把他送到樓下。跟他講謝謝。
  他說,謝就免了,有好事能想著我就行。
  我說,沒問題,好歹也是哥。隻是我最近都沒個好事。
  他拍我的肩膀說,是啊,好歹也是哥了。小七,你現在笑著呢,你知道麽,剛才看你從出租上下來跟丟了魂似的,現在看起來正常多了。別的我就不多說了,你心裏高興你自己應該比我清楚。
  心裏高興麽。我說,你這酒後駕車行嗎。
  他指了指我的窗戶說,你去問鳴遠,他一準說行。
  我說,哥,過了今晚我也不知道我要怎麽辦,如果有事你幫我照顧他。
  他說,我再給你說件事吧。當年鳴遠出國的時候蘇梓臨是幫你一起聯係的,打算把你一起辦出去,這事你記得吧。
  我點頭。
  他接著說,當初你死活不同意,也許你是真的怕吃苦,也許是別的,我就不清楚了。那時候我還沒畢業和鳴遠的宿舍在一個苑裏,有天晚上他沒頭沒腦拉著我去操場跑步,我跑了幾圈就不行了,坐在一邊看著他跑,心想他準是有心事,讓他跑累了發了汗撒了脾氣也是好事情,結果他一連跑了四十幾圈也不減速,被我給攔住了,怕他再跑下去就沒命了。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不管怎麽問他都不說。我還想他平時換女友跟換衣服似的,難不成遇上個真心的。後來咱們去機場送他,他當場跟你發了那麽大脾氣,看著把你氣走,他才有了難過的表情,我突然明白過來,他那時候跑步全是因為你啊,就是因為你不肯跟他一起出去,他那是生悶氣呢,所以他自己也講不出個生氣的道理。認識鳴遠也有個十幾年了,他那個脾氣,他如果想要什麽東西一定要得到手才能消停。恐怕你就是他那個唯一不能掌控的情況。當初因為你不想去,他就跟自己發脾氣。現在他因為你一句不要他了,他就放手。這都不是他做事的風格,也隻有你能讓他這麽憋屈了。今晚我可能把話說多了,你要是不想聽忘了就算了。趕緊上去吧,我走了。
  浩民總是喜歡一邊開車一邊裝瀟灑的從車窗揮手告別。
  可是,我瀟灑不起來。他的話如何能夠不想聽就忘了呢。
  喂他喝了湯,又灌了一杯水,看他半睜半閉著眼睛,睫毛忽閃忽閃的,很少見他這樣依順的時候,好像小孩子惹媽媽生氣了才會乖乖聽話一樣,他此刻就是那種天真的表情。
  我問,要不要到床上去睡。
  他問,要脫衣服麽。
  讓別人聽聽,這個記仇的人是真的喝醉了麽,在這種情況下還記得挖出陳年舊事跟我搶白。
  我說,那算了,你就在這將就吧。
  他大睜著眼睛,搖搖晃晃的起身,霸道的問,床在哪。
  我覺得好笑,他到底醉了幾分,醒了幾分,還記得我們是分手的人麽。我歪著頭看他。
  他忽然又躺下去,推推他,竟然已經睡著了。
  看著這張安睡的臉,才知道自己有多麽的思念,無法移開目光,可是這樣近看,又覺得他的五官是陌生的,什麽時候他的眼角有了細紋,下巴的胡茬蒙蒙朧朧的一層青色,隻是那兩道濃眉依舊囂張,這樣好看的眉毛怎麽舍得皺在一起呢。暴殄天物啊。
  隔了濃濃的酒味夾雜煙味,那股叫做陸鳴遠的味道還是一無巨細的被我聞到,屬於他的味道,那些動情的夜晚,環繞我的就是這股味道。
  使我貪戀。
  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睡著的,不放心的一次兩次的出去看他,他都睡的很好,蓋的被子也沒有踢掉,仿佛是連個動作都沒有,睡的很安穩。
  半夢半醒中聽到他那個西班牙舞曲的手機鬧鍾響起,忽然就大醒了,等著他把鬧鍾關掉,又希望他沒有聽到。
  終於沒了聲音,感覺他推開我的房門,幸好我是背對著的,急忙閉了眼睛裝睡。聽見他輕聲走了過來,聽見他的歎息,知道他摸我的額發,也知道他走了出去關了大門。
  始終沒有勇氣睜開眼睛說句話,也許是不知道如何麵對清醒的他。
  反正沒了睡意,難得周六的早晨卻不能貪床,起身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聽見有鑰匙開鎖的聲音,可是轉了兩圈又沒了動靜,嚇了我一跳,趕緊回到屋裏把房門鎖起來,找手機打電話求救,恰巧手機響起來,慌亂中險些把它扔出去。
  是鳴遠,我接起電話就說,你快回來,怎麽辦,我家有小偷。
  正說著,大門就被打開了。
  我衝著手機喊,鳴遠,你快來。
  聽見有人砸房門,鳴遠在外麵大聲叫著,七,別怕,我在。
  這是什麽新鮮的情況,我傻了一下,就怕他把門給我踢壞了,趕緊從被窩裏衝出去給他開門。他死死的抱住我,說,別怕。
  過了會,他大概把屋內看了一遍,問我,小偷在哪呢。
  我看著他,尷尬的笑笑。問,剛才開門的是你啊。
  撿起落在地上的早點,我特別不好意思的說,要不我再去買一份吧。
  他拉住我說,你這樣要是真遇到小偷怎麽辦。
  我說,過兩天子蕪會搬過來陪我。
  他不說話了,接著衝我說,我好不容易買一次早點還被你擺了一道烏龍,你賠吧。
  我說,陸鳴遠,你也知道你好不容易買一次早點啊。
  他說,我不管,反正早飯是沒了。
  我說,誰叫你拿了鑰匙又不直接進來的,裝什麽矜持。
  他又喊,蘇遙七,你怎麽這麽笨,你現在是一個人住,你老把備用鑰匙放在信箱真有個萬一,到時候你怎麽辦。
  我看著他翹二郎腿在沙發裏麵就恍惚,我這個人危機意識不強烈,也不能太清楚的把握現實,我們此刻十幾年的針鋒相對占了主導地位,什麽生病什麽宿醉什麽分手,統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麵對鳴遠的時候玩心總是很重。
  我說,我能怎麽辦,該劫財的劫財,該劫色的劫色。
  他說,你這是什麽態度,到時候吃虧的是你。
  我說,自然吃虧的是我,不是你。
  他扔下手裏的報紙轉身就走了,把大門甩的特別響。我腦子裏也是嗡的一聲。
  到廚房蒸了雞蛋羹,沒有意識的就這樣做了,明明是鳴遠喜歡的。雖然做了那麽多次,自己吃還是第一次,嚐不出特別的美味來,極普通的味道,覺得有些鹹,原來又流淚了。
  他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發脾氣是許久都沒有過的了,隻怕他比我更早的走出角色,剩下我還在原地不動的悲傷著。
  是啊,他是陸鳴遠,是天塌了還能撐住的陸鳴遠。
  浩民說,別看他平時聰明,其實他遲鈍著呢,他可能早就愛上你了,自己都不知道。
  也許,他更加遲鈍的是,他已經把我放下了,自己尚未清醒。
  下午去醫院看亞光,他看出我的心不在焉,我搪塞說是在想學生的事情。
  和子蕪亞楠一起聊了會天,就先走了。
  去超市買了韭菜想回家包餃子,隻有幹活才能讓我踏實一點。
  正在包的時候。手機響了,還是鳴遠。
  我把手指放在接聽鍵上,遲疑著要不要按下去。
  小心的跟他講,喂。
  他不講話。我也沒有繼續開口。
  過了好久,我開始擔心。輕聲問,鳴遠,怎麽了。
  他說,七,對不起,早晨是我脾氣不好。
  我說,沒事,我習慣了。
  他說,你不要這樣講,我以後不會了。是我不好,你原諒我好麽。
  原諒?鳴遠這個詞很沉重的,究竟是誰需要得到原諒,做錯事情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恐怕隻是個明白的錯誤而已。我說,鳴遠,我們之間不需要這樣的。
  他說,你怎麽哭了。
  手上已經落了兩滴淚水,我擦了眼睛說,沒有,喝水呢。
  他不講話了。我說,沒事我就掛了。
  他忽然低低叫了一聲,七。
  我聽著有些出神。
  他接著說,我知道亞光對你很重要,我一直都知道。我十歲的時候才被接到爸媽身邊,亞光算是我在這邊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對我也很重要。其實,那天我聽到趙之航對你講的話了。我出了醫院在外麵跑了好久,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會那樣選擇了,你那麽善良不會無視下去的,我一直在說服自己,不是我的強求不來,如果你要去他身邊我應該大度的祝福你們。可是我一邊跑一邊想我們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不能幹脆的放開你,遇上你我就已經不是我了,我拿不起也放不下。所以我想賭一把,帶你去看煙火,把戒指和承諾一口氣的交給你,我很開心你收下了,盡管第二天你把它還給我,我還是很開心,因為你心裏是有我的,才會看著我給你帶上戒指臉上有幸福的喜悅。那天,你對我說了那樣決絕的話,可我就是知道你不是真心那樣對我的,既然是你的選擇,我也不應該再糾纏下去。回到家就想把你徹底忘了。可是,你又回來了,就在我眼前,還和我住在一起,我有過分的要求你也不會推開我,我就那樣貪戀和你在一起,哪怕隻有你的身子也可以,我想讓你痛,想看著你難過,可是你後來竟然連大叫都沒有了,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我很難過,七,看到那樣的你我很難過,我覺得你的心算是徹底不屬於我了。我要是再那樣下去,早晚恨死自己。可是我真的不能看著你離開我走到他身邊去,我努力了很久想要從容一點鎮定一定,可是我做不到。我想起你在他身邊笑的那樣好看我就做不到。後來被浩民一拳給打醒了,我和亞光是十幾年的朋友了,做了十幾年的兄弟,我還不了解他麽,他從來先人後己,他從不為自己爭取什麽幸福,還是他告訴我你喜歡看大型的煙花,要我帶你去,說你每年過年都要看,說到底還是他比我了解你。所以,我下定決心放你走,我好長時間不回家,故意傷害你,終於你搬走了,我卻更加難過。昨天我去看他,你把他照顧的很好,氣色都很好,我有多麽的嫉妒他,我有多希望自己也能生病。我找浩民出來喝酒,喝醉了好像看見你了,我以為隻是一場夢,可是我醒來的時候真的就在你身邊,我總是能看到你那間房的燈光亮起燈光熄滅,竟然真的能在你的房裏醒過來。我多想抱住你就不再撒手,可是七,我現在的心情可能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我知道我不能那麽自私,亞光確實需要你。
  我說,我知道。
  他沉默了好久,我們就這樣端著手機,聽著彼此的呼吸。
  我說,鳴遠,你還在麽。
  他說,在。
  過了會,又說,一直都在。
  我說,我現在心思很亂,一時理不出頭緒來。我們即便是分手了,還是朋友吧。
  他說,七,是我小心眼,最近不該這樣對你,你早晨跟我說,吃虧的是你,不是我,我就生氣,我們是什麽時候分出彼此的。就算是分手了,我們還是朋友。你遇到問題一定要來找我。
  我說,謝謝你。
  他沉默。
  我走到陽台,說,鳴遠,上來吃餃子吧。
  他別扭的問,你怎麽知道。
  我笑,說,你那破輛車啊,我在七樓一眼就能看到。
  重逢這樣兩個人坐在餐桌前一語不發的溫馨祥和,喜悅便從心底一層層溢開,連指尖都是舒服的,手執筷子感覺是那般流暢溫情。
  鳴遠呢,他總是吃的那般急切,不似亞光,亞光的吃相用亞楠的形容說來,便是沉著。這樣兩個人一動一靜的,卻都是我心底的光芒。
  一直在想浩民說的話,你對亞光的感情和對鳴遠的感情是一樣的麽,你分得清楚麽。
  是啊,是不一樣的,我分得清楚,卻放不下。
  給我一些時間。
  子蕪卻說,七,感情是沒有時間的,當你放下了,恐怕轉身時隻能撲個空。
  等待我轉身的是什麽呢。
  電話又響了起來。

  隻求簡單的幸福
  我每次見到趙之航都是積壓了滿腹的怨恨,這個人的的確確是欠扁。
  可是,我的力氣和勇氣呢。
  找到合適的骨髓了。子蕪的聲音如天籟一般。
  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帶來一陣陣衝頂的幸福。我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子蕪,真是太好了。
  鳴遠問,怎麽了。
  子蕪聽到他的聲音,挑了聲調問,雙喜臨門?
  我含笑,說,不是。
  我們放下碗筷就跑到醫院來,子蕪浩民和亞楠都在。
  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家正在笑,反倒顯得亞光是最淡定的一個,有多久沒有這樣站在一起相視而笑了,還是很多年前吧,後來各忙各的,見了麵無外乎小打小鬧,像這樣誰都不講話,卻每個人都掩不住的笑意,真真許久不曾照麵了。
  亞楠見我們進來,大聲問,你們怎麽一起來的。
  就她眼力好,這個死丫頭。我說,有什麽問題麽。
  浩民一副耐人尋味的打量目光,跟他們解釋不清,交給鳴遠處理吧。轉身打算去找趙醫生例行詢問。子蕪跟上來捉住我問,你們和好了。
  我說,說不定什麽時候又會吵,從小不就是麽。
  她伸出手來握住我說,真的想好做朋友了。
  我說,沒事,子蕪,就算我轉身的時候沒有人等我,我也需要把問題想清楚,不能渾沌的過日子。這樣大家做朋友,也挺好。十幾年不都是這樣過來的麽。這樣暫時是最好的。
  我們牽著手,她給我鼓勵的微笑。
  可是趙之航這個人,我希望以後再也見不到他最好。
  我一副很開心的問他如何跟捐贈者打招呼,需要什麽特殊的感謝麽。他就拉了臉,看著我們。
  他說,我有話要單獨對子蕪說。
  我自然是識趣的,隻是他凝重的神色讓我心底生出疑團。
  我說,子蕪,我就在外麵,有事你就尖叫。
  她拍拍我,輕笑。
  他們是一起走出來的,子蕪亦是一副嚴肅的表情。我忽然明白,恐怕這件事情是和亞光有關,常常在惡俗的劇集裏麵見到捐贈者不同意,然後需要患者家人苦苦哀求方能皆大歡喜。
  她走到我麵前不講話。我問,那個人不肯捐?
  她瞪大眼睛望著我。
  我說,沒關係,我們去努力試試看。聯係方式他不肯給我們就想辦法。
  她還是看著我,一瞬不瞬的看著我。
  我突然就慌了,是辦不到的事情麽?
  我說,究竟怎麽了。
  她悶聲說,那個人根本聯係不上,任何途徑。
  我抓住她,問,完全不行麽,找你爸爸呢。範爺爺呢?
  她搖頭。低聲說,是我不好,不該沒問清楚情況就那麽興奮的通知大家的。
  我說,一定有辦法的。
  她說,小七,趙之航都沒有辦法了。
  日日盼望,虔誠祈禱,不敢錯過一點消息,多方求助,到頭來終於見到了希望之光又再次熄滅,這樣的落差讓我心底的空洞不斷的吞噬我的理性,
  我很想給趙之航一巴掌,可是不怪他,和他沒有半點關聯,隻是這個消息出於他,我便遷怒。
  子蕪抱住我說,是我不好。
  我說,讓我們怎麽告訴亞光呢。
  就在我還沒有從失落裏麵擺脫出來的時候,亞光再一次倒了下去。
  我從課堂衝到醫院,扯住趙之航的領子,大聲質問他,你不是天天告訴我他很好麽。你不是說他病情很穩定麽。你不是說堅持服藥就不會出事的麽。你說啊。
  他冷靜的說,你要我說什麽。
  我說,我要你說實話。
  他嘴角漾起一絲苦笑,說,好。
  我失魂的從趙之航的休息室裏走出來恰巧看到亞楠,我問,亞光醒了麽。
  她搖頭。
  我問,亞光的病你知道全部麽。
  她怔愣的看著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很好,瞞著我感覺很舒服,是吧。
  她突然紅了眼眶,說,暖暖,對不起。
  我說,不用對不起,如果我被瞞著,他就可以一直不出事,我寧肯被瞞一輩子。可是事實不是的,他已經從慢性轉成急性了,他已經沒有更多的三年等待合適的骨髓了。已經是這樣嚴重的情況,為什麽你們還要瞞著我。為什麽。為什麽。
  我的聲音講到最後,已經是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講些什麽了。她抱住我,無聲的落淚,這樣的她和亞光很像。盡管我看不到,但是我知道她在落淚。
  我拍著她的後背,一下一下,好像拍在自己的身上,一下一下,讓自己平靜下來。
  我說,楠楠,亞光不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不知道了,他對我很重要,比世上任何人都重要,沒有亞光的我是沒有心的,以前無論我遇到什麽樣的不如意都是他陪著我。現在是他如此痛苦的時候,我不能總是在他昏倒之後才知道他的虛弱。我想陪著他疼,陪著他痛,陪著他受煎熬。我不能就這樣什麽都不知道的過下去,如果有一天他沒有了,你讓我怎麽辦。
  她突然放開我,搖了搖頭。狼狽的擦過淚水,對我說,你哭出來,好受一點。
  是的,我哭不出來了,一滴眼淚都沒有。
  我在亞光的病床邊守了一夜。
  還記得小時候,一起在亞光家的院子裏玩一二三不許動。我的運氣總是不好,無論是石頭剪子布還是黑白底下,經常第一次就要做鬼,很無奈的靠在牆上數一二三。亞光是定力那麽好的人,他就算是單腿站著也可以穩穩的站很久。遇上別人狀態都很好的情況,我就會一直捉不到人,做鬼做的沒耐心了,他就會露出破綻來。我明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是要指著他,然後對他笑。如果他一樣很久捉不到人,我就故意動一下胳膊,再換我去數一二三。我們的秘密還真是多啊。
  亞光,我現在做鬼做的乏味了,這次我數完一二三,你可不可以來換換我。
  病床上安睡的他,麵龐消瘦略顯蒼白,盡管是這樣,在我看來總是英俊清爽的,好像隨時都會笑出來,他的眼窩很深,這樣看著,像是迷一般的睡美人。
  我說,亞光,我要吻你了,我輕輕的一下,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如果我不是那個可以喚醒你的人,我會難過的。
  俯身輕輕在他麵頰啄了一下,他沒有醒,我像是在對自己演著美麗的戲碼,導演著下一刻他便會輕聲喚我,暖暖。
  我拉過他的手,放在手心揉搓,我的手是暖的,他的卻冰涼如水。
  這麽好看的手背,手心的老繭展示出來定會讓別人訝異吧,可是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每一處繭我都知道。
  那個搭弓射箭的亞光,沉著自信,從來穩中紅心。我笨,怎樣都學不通,他講滑弦,我搗亂說花錢,他大笑,敲我的腦袋。
  我對他說,你這樣真的像雅拉來著。
  他問,怎麽不是後羿。
  我說,因為後羿命太苦了。雅拉就不一樣了,雅拉和尼娥幸福的生活著。
  他刮我的鼻子說我鬼靈精。那時候我們還是十幾歲的年華。我多希望他可以幸福的生活,得到幸福的愛情。
  後來他又常去馬場,我不敢,最大限度就是牽著馬和它一起溜達。可是亞光不一樣,他那麽高的個子,明明是不適合做盛裝舞步的,可是他可以,而且那樣的風度偏偏,那樣的瀟灑柔軟,那樣的優雅從容。他會駕著馬跑障礙,從不跌落,馬和他的感情總是很好,好得讓我嫉妒,衝馬噘嘴,他便會大笑。亞光,等你醒了,我們就去愛爾蘭看純種血馬,好不好。
  還記得一起去學花劍的時候,不要看亞光性子沉穩,其實他不乖。他總是不喜歡帶手套,他說帶著手套握劍沒有實在的感覺。所以,他跟我練習的時候從來都趁教練不注意取了手套的,寧可冒著被刺傷的危險,也要耍他難得的小任性。我又怎麽會刺到他呢,他說我揮起來像是穿針引線,一點氣勢都沒有,我也想耍帥啊,可是那分明就不是武俠片裏的招式,根本沒有什麽清麗流動嘛,就是三七四六。我抱怨,他的笑聲就隔了頭罩傳遞過來,給我當頭一劍。
  其實,我們間還有個秘密啊。那個彈著吉他迷死人不償命的範亞光這些人裏隻有我是見識過的。那年我爸媽都不能在家裏過年,我很氣,就收了行李要去黃山上看新年的第一縷陽光,其實是我任性的行為,可是亞光什麽也沒說,就跟著我去了,結果我還沒看到日出,短短五分鍾,打了個盹就錯過了,我怪他不推醒我,偏生氣不理他,他沒辦法。直到下山,在徽縣遇到一個背著吉他的人,他就借來專心的彈著,手指靈動,優雅的唱起Do you remember,那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的歌聲,和吉他一樣木質而充滿磁性。我們一起去麗江的時候,在酒吧裏我還壞心的把他推上去彈唱,結果有女人過來大方的遞啤酒,我很生氣替他接過來,他笑的那樣和煦,一點也不氣惱。
  亞光,你醒來給我削蘋果好不好。
  我說,範亞光,如果你就這樣不睜開眼睛,我就再也不把眼睛閉上了。
  威脅的力量是無窮的。
  他睜開眼睛看我,淡淡的笑起來,眼神清澈而平靜,我覺得從裏麵傾瀉而出的都是剪不斷的溫柔。
  我握住他的手,流著淚叫他,亞光,亞光。
  他說,暖暖,不要哭。
  亞光,範亞光。
  當年,你滴血的唇就在我眼前,你問我,暖暖,害怕麽。
  我對你說,待在你身邊就什麽都不怕了。
  可是這一刻我很害怕,那種無底的害怕將我吞噬,我害怕失去你,越是待在你身邊我越是害怕,我怕下一個伸手抓不住你。這些年習慣了你的關心,習慣了對你撒嬌,習慣了對你的依賴。習慣了你對我說,暖暖,不要讓我不放心。習慣了接到你的電話,然後對你說,亞光,我想你了。
  亞光,我該怎麽辦,讓你放下堅強和倔強,怎麽才能讓你依靠我,讓你放心我,把全部的事情說給我聽。
  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新家儼然已經不是秘密了,連巧克力都跑上來插一腳,左右搖晃著在地上走來走去,摔倒了也不哭鬧,所幸爬來爬去,見到這般情景,我感歎說,寶貝,你真是個堅強的男子漢啊。
  捏捏他粉撲撲的小臉,他就咧開嘴笑,說,姨姨。
  任我玩心再如何的重上加重,也不能狠下心來對這般講文明懂禮貌的小小美少年下毒手。
  隻得敲敲他露出來的一小節性感肚皮做了鬼臉說,羞羞。
  他就舉起手歡蹦亂跳,於是肚皮越露越大,圓鼓鼓的小肚子赤裸裸的免費呈現。
  我對飛飛說,快拍下來,將來你兒子成了明星敲詐他一筆巨資。
  她說,那麽喜歡小孩子,自己生一個多好。
  我說,不急,先玩你的。
  她說,不是我催你,我兒媳婦可是全靠你了。
  驚!眼前這隻漂亮的四顆牙小孩將來是我的半子啊。我說,看你兒子這個帥得七葷八素的樣子,將來他若是花心教我女兒如何是好。
  她說,他敢!打斷他的腿!
  我說,對!打斷他的腿!
  巧克力一副天外來客的樣子,完全不知曉她媽媽和她姨姨有多麽的狠心,居然看著我們的咬牙切齒咯咯的笑開來。
  好不容易把巧克力哄睡著了。我們走出臥室,輕輕的關上門。
  我問,去醫院看過亞光麽。
  她說,去過一次。
  我說,多去看看他吧,我們幾個好久沒有坐在一起聊天了。
  她說,暖,你知道我為什麽把我兒子取名叫巧克力麽。
  我說,怎麽,有玄機麽。
  她笑著說,是啊,機關暗藏呢。
  我衝她擠眉弄眼。
  她說,你知道若謹為什麽把她兒子取名叫糖糖麽。
  我有些錯愕,原諒我這麽長久以來都自戀的以為是秦少遲為了紀念我才這樣取的名字,原來是出於若謹。搖頭說,不知道。你是要給我解開九連環麽。
  她笑,說,你啊。
  接著說,因為你老大不小的人,卻總是伸著手叫,糖糖,糖糖的。若謹想要她兒子如你一般。
  我問,如我?我可是正經的大姑娘,好好的小夥子像我幹嘛。
  她敲我說,正經,正經。
  我就挺直胸脯正襟危坐。
  她抿嘴笑起來,說,她想她兒子如你一般聰慧,如你一般開朗。
  我說,她不怕她兒子沒心沒肺麽。
  她點點我說,你是夠沒心沒肺的。不過,也是長處了。
  我們十指交叉相握,像兒時的親密無間。
  她說,我們像巧克力這麽大的時候就在一起玩了,要哭一起哭,要笑一起笑。看到對方就總以為自己長不大,其實,都是這樣的年齡了。
  我說,是啊,這樣一起長大,就是一生一世的一起長大。
  她說,離開誰都不行吧。
  我偏過頭直視她,明白她的意思,離不開,總是離不開,況且是他,那麽重要的他。
  我說,亞光他啊,一定會好的,你不要太擔心了。
  她說,怎麽會不但心呢。巧克力的名字就是他給取的,我每次巧克力巧克力的叫著,都能想起他溫柔的對我說,叫巧克力吧。想起他來還是要痛的,盡管現在淡了些,還是會不經意的牽扯一下,抽痛一下。
  我說,飛飛。
  她說,你聽我說。暖,我有件事情瞞了你很久。其實,當初不是亞光追我的,而是我喜歡他。
  我點頭。
  她問,你不驚訝麽。
  我說,相信我,不能更驚訝,可是的確是他做得出來的。
  她含笑說,他是那麽溫柔的人,我料準他不舍得傷害我,不舍得拒絕我,所以我想要依靠他,他便讓我依靠,我想要依賴他,他便讓我依賴,我想要愛他,他便讓我愛。那時候,16歲的我放棄了上高中一門心思的練舞蹈,可是又沒什麽天賦,有種一事無成的挫敗感。亞光他那麽溫柔的安慰我,鼓勵我,就是那個時候我愛上他了,並且無法自拔。我要他照顧我,他便笑著答應了,他那麽溫柔那麽溫暖,任我的要求再過分他都能笑著答應,然後幫我解決。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是幸福的,他是愛我的。其實,那時候的我有些自卑,尤其在你和子蕪麵前。因為那種自卑感所以我在團裏也總是不得自信。隻有站在亞光旁邊,以他女朋友身份自居的時候才能覺得驕傲,覺得是信心十足的。我很虛榮吧。
  我笑著搖搖頭,用頭去撞她,說,應該的,我站在他旁邊也覺得自豪啊。
  她也頂頂我,說,他知道我的想法,他掩飾的很好,讓全天的人都以為是他在追我。他對我真的很用心。可是我再笨,頭腦再不靈光,我也知道他並不是因為愛我,他隻是答應了要照顧我,所以才麵麵俱到的對我好。他的心是不屬於我的,他隻當我是青梅竹馬,卻不是戀人。所以,我放開他,但總是還存有僥幸,不斷問自己他有愛過我麽,哪怕隻是一點點。當我告訴他我要結婚的時候,他隻停頓了幾秒鍾然後誠懇的問我,你覺得幸福麽。暖,你知道麽,那一刻我的心很涼,雖然他的提問很溫暖。依他的脾氣,如果是愛過我的,他應該說的是,你一定要幸福。可他給我的卻是那麽一句關心的疑問。我回答說幸福,他就放下心來講恭喜。他終究隻當我是朋友,我以為我會從此忘了他。可是我生下巧克力的那一刻,我竟然在心裏暗暗期待著他將來可以成為亞光那樣的男人,可以讓人安心的男人。我這樣想是不是很不好,明明有丈夫,並且相愛,還會讓另外的男人在心裏占據地位。
  我摟過她說,不是不好,隻是沒有辦法吧。
  她說,是沒有辦法啊。我打電話給他,跟他說,我生兒子了,麻煩大舅舅範亞光給取個名字。他幾乎是想都沒有想,就說,叫糖糖怎麽樣。那時候我很恍惚,原來在他心目中你是比我重要的。暖,那一刻我有多麽的嫉妒你。我斷然告訴他,不行,秦少遲的兒子叫糖糖。他愣了一下才又溫柔的說,叫巧克力吧。
  她扳正我的身子,盯著我看,說,我比你漂亮吧。
  我說,親愛的,那當然。
  她說,那我就舒坦了。
  我捶她,說,舒坦什麽啊,比我漂亮就知足啦。
  她說,其實我嫉妒過你很多次,嫉妒你比我學習好,嫉妒你的無憂無慮,甚至還嫉妒過你有哥哥。總以為自己什麽都比不過你,幹脆心甘情願的被你淹沒成跟班算了。可是啊,我有個方麵比你強,我比你漂亮。
  我點頭說,是是,我多麽嫉妒你百花羞的容貌啊,我的西施轉世。
  我們抱在一起笑。
  我說,飛飛啊,其實,亞光對我說的是,隻要我幸福就好。
  她停下了笑容,看了看我,明眸裏有我的黑瞳。然後,又淡淡的笑了。
  我問,放下了麽。
  她說,他在我的心裏開了花,如何能夠說放下就放下。
  我說,其實,你在理清思路跟我講這件事情的時候就已經不那麽在乎了。
  她好看的笑起來。她的笑容裏有我的微笑。
  她說,我也想要你幸福。可是你想要什麽樣的幸福呢。
  你想要什麽樣的幸福呢。
  亞楠也這樣問我,為什麽總是會被問到同樣的問題。真的是心有靈犀。
  亞楠摟住我說,暖暖,謝謝你留在我哥身邊。
  我說,我心甘情願。
  她說,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縱使秦少遲是你的劫難,你最好給我珍惜眼前人。
  我說,記得啊,你當時說得可是惡狠狠的呢。
  她說,因為那時候我哥喝醉了,他說,他後悔當初你被我灑了一身水果的時候給你擦裙子的不是自己。所以,我才知道,他愛的是你,而你愛的是秦少遲。
  我說,你武斷。
  她說,我不武斷。他還說,在秦少遲離開你的時候因為生病的緣故他已經不能陪在你身邊了,這樣的無奈,錯過了就沒有了。
  我說,他都病了你還忍心讓他喝酒。
  她說,他病了的時候還記得到你身邊去喝酒呢。
  我說,範亞楠,那些話不是亞光說的吧,他的酒品我知道。
  她笑,說,蘇遙七,你有時候挺聰明,可是聰明過頭不是好事情。你二十二歲生日那天他給我打電話讓我去陪你。我讓他給我充分的理由。他就那麽說了,你知道他一向誠實的。可是天意是,你的電話關機,我找不到你。轉天,你和鳴遠的同居就已經是滿天風雨了。我還以為你是受了秦少遲的刺激才做了那麽激烈的事情來,所以我是打算去敲醒你的。
  原來,她那日所謂的眼前人,不是鳴遠。我恍然。
  我說,他那日就在北京吧。
  她笑,說,你是不傻。
  我說,自然我是不傻的,你不該騙我是他酒後真言。
  她說,是我傻,我為他打抱不平。可是我哥說,隻要你幸福就好。蘇遙七,你再也找不到像我哥對你那麽好的人了。你到底想要什麽樣的幸福。
  回過神來,對飛飛說,我隻希望我的幸福是個簡單的樣子。
  她問,怎樣算是簡單。
  我說,有你們在身邊。有清楚的友情,有清楚的愛情。
  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說,你放得下麽。
  我說,既然開了花,如何放得下。所以,才不簡單啊。
  她說,那就慢慢來。
  我握住她的手說,飛飛,你去看看他吧,我擔心不得不放下。
  她搖頭說,不會的。
  淚,不經意的落了下來。她的。我的。
  到學校請了假,才又去了醫院。
  亞光的氣色好了一些,可以下床了。
  我坐在他身邊,看他淺淺的笑意。他說,暖暖,你頭發長得那麽長了。
  我歪著頭問,好看麽。
  他笑,說,怎麽那麽隨便就問出來了,到時候鳴遠吃醋我可不護著你。
  我說,你不護著我就沒人護得住了。
  他說,你和鳴遠和好了麽。
  我說,我們說好,像以前一樣做朋友。
  他說,暖暖,別委屈自己。當心錯過了。
  我攔住他說,亞光,你最近怎麽那麽婆媽,同樣一句話不要反複講,會提前衰老的。
  他捏我的鼻子。看著他眼角的溫柔舒展得那樣生動,仿佛什麽都是不在乎的,隻這一刻的安寧便足夠。
  他低著頭和緩的說,暖暖,我很想回到在外婆家的那些日子。
  我說,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
  他幫我把散下來的長發放到肩後,說,去跟鳴遠和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意,我現在挺好的。暖暖,你對我很重要,如果沒有你,我的人生應該會不同,我們二十幾年都在一起,你笑起來那麽好看,我就是想看著你笑,想守住你的笑。也許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心情,怕你受欺負,怕你受委屈,怕你無助的時候沒有人陪著會偷偷的哭。可能趙之航和亞楠都跟你說了,我是去過上海的。他們大概會表達的誇張了些誤導你。暖暖,你想多了。我隻是不能放心你,二十年養成的習慣,不可能輕易的改變,我是慣性的想去關心你,因為你的存在總是能夠讓我溫暖。那時候剛剛查出來得了病,我根本無法麵對,我也有不勇敢的時候啊。
  他低頭。我握住他的手對他笑,我知道這樣笑起來,應該是燦爛的。
  他說,那時候你陪我喝酒。其實,我們一起喝了好多年吧,從你的所謂十五禁過後,也有五六年了。我還擔心我喝醉了會亂講話,可是我還是喝醉了。應該什麽都沒說,不然,依著你的性子肯定要押著我出去看病的。
  是啊,你沒有說你得病了,你隻是問,暖暖,為什麽。我說,你都喝醉了,還企圖瞞著我呢。
  他說,你還記得你跟我說了什麽嗎。
  我搖頭。
  他說,你當時對我說,亞光,就算你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有我。
  我想起來了。我說的是,就算你什麽都沒有了,至少你還有我,永遠有我。
  他笑,說,就因為這句話,我飛到美國去了。坦然的麵對我的病,我想不能讓你沒有我。
  我喚他,亞光。
  他說,鳴遠對你是真心的。我們談過,他說想要守住你的笑容。
  我說,他一定是說,嫌我哭起來難看吧。
  他說,你怎麽那麽聰明呢。
  我輕輕的撞了他的肩膀說,我多了解你們啊。
  他說,去找鳴遠吧,你們在一起很合適。
  我說,我覺得他跟誰站一起都挺合適的,他是萬能的款式。
  他望著我,微微皺了眉頭說,暖暖,你現在不快樂。
  我做了鬼臉,咬著嘴唇問他,你舍得麽。
  他笑起來,說,其實隻要你幸福就好。
  隻要我幸福就好。亞楠這樣跟我說,我這樣跟飛飛說。
  突然想起那日,他剛回國,我們三個人聊天的時候,鳴遠說起了飛飛。亞光說,說一點都不在意是假的,但是,隻要她幸福就好。
  我還很傻的想,要是飛飛在就好了,被那麽寬容的男人愛過是件多麽幸福的事情,原來我竟是當事人,我在場聽到了,我該是幸福的,可是,怎麽會如此的心痛呢。
  出了醫院,去了九溪天,要了酒坐在那裏發呆。
  突然想起來,就給浩民打了電話。
  他進了門左右打量,看到我走過來,咧開嘴笑了笑。
  我說,你這麽快就過來了,在旁邊哪個酒吧浪跡呢。
  他說,冤枉我了吧,我是去吃飯的,現在還餓著呢,你一會得管我頓飯啊。
  我說,我還不知道你,回頭對你那個漂亮妹妹說個對不起啊,記我賬上。
  他笑,說,七啊,就你最懂事了,怪不得鳴遠不舍得呢,我回去就得跟他說,可得把你看好了,再也別換了。
  我敲他,說,他換過幾個啊。
  他說,等我脫了襪子數數。
  我拚命的笑,其實不怎麽好笑,可是好久都沒有大笑了。
  我說,浩民,想問問你。
  他拿起杯子,說,問吧,別悶著。
  我說,那天把鳴遠送到我樓下,其實是亞光的主意吧。
  他說,你要是別那麽聰明該多好。
  我說,我不聰明,就是太了解你們了。都一塊長大的。
  他說,這話可別讓鳴遠聽到,再以為我們把他當外人。
  我說,撇開鳴遠不說,我還是要謝謝你。
  他說,謝什麽啊。我也沒做過什麽好事。
  我說,還有件事得拜托你,雖然說我每天都去看亞光,可是他的病情我還是不能知道詳細,大概是他交代過醫生吧。如果他的病有惡化,你一定要告訴我。
  他說,行。我也擔心亞光啊,他就那麽個脾氣。這次幫你和鳴遠和解,有亞光的意思也有我的意思,他是心疼你,我是心疼鳴遠。說是差了十年,其實感情都是一樣的,怎麽都是兄弟,看誰難過自己心裏也難過。隻是亞光那裏啊,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算是對還是錯,他比你想的要堅強得多,也比你想的要熱愛生命。我們都陪著他呢,你以後也不必太為難了。
  我看著他,說,浩民,我和鳴遠說好做朋友了。
  他笑,把手裏的煙掐滅了說,小七,咱二十多年的交情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角色轉換就要拋棄很多東西,亞光往往比我想得還要深入個幾分,你那麽聰明還用我說麽。
  我低頭輕笑,說,是啊,我知道他不會接受我的,所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耗了半年的力氣。
  他說,其實,在我心裏沒有什麽比友情更重要了,愛情絕對靠邊站。沒有什麽比跟你們一起的這二十年更寶貴的財富了。
  我看著他,他又是那副春風的笑容,子夜寒星般透亮的眼眸。
  他說,你跟鳴遠是有緣分的,以前我不懂,兩個人在一起能夠有愛情是不容易的事情。
  我說,是,亞光說我們在一起合適。
  他搖搖頭說,不是在一起合適就足夠的,要有很多的元素都合拍才行,至少在一起兩個人都是輕鬆的。
  我挑眉問他,怎麽情聖鄭浩民難不成遇到真命天女了。
  他眉開眼笑說,你還是隨鳴遠叫我禽獸聽著自在些。
  我說,浩民,你這人真好。
  他說,等會留著對鳴遠說吧。
  說著,他向對麵揚了揚手,我看到了剛進門的鳴遠。
  看著他,心撲通撲通的跳起來,喝了酒的緣故吧,容易心動。鳴遠走來的時候,覺得他身上的光環真是大大的耀眼啊,這樣英俊逼人。看了這滿場的男人,就他最出眾。我這麽說不知道浩民會有意見麽。一陣竊喜。
  鳴遠坐過來,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竟然都有些不好意思。
  我伸了大拇指說,鳴遠,你看起來真帥。
  他伸手過來捏我。
  浩民拍他說,少在我麵前兩情依依的,倆人有話等我走了再說,這大庭廣眾的也不嫌有礙觀瞻。
  鳴遠說,我沒聽錯吧,上次也不知道誰大馬路上還揪著人家大姑娘不撒手呢。
  這樣的光景,這樣的玩笑,我有多久沒有遇見了,最近過的的確是太苦了,一點都不快樂,如同亞光說的。
  那天,亞楠跟我說,你還記得小時候鳴遠跟我哥打過一場架麽。
  我說,記得,那是著名戰役啊。
  她說,你知道我哥的脾氣,他很少打架。
  我點頭。
  她說,他們那次打架恐怕是因為你,雖然已經不可考證了。
  我說,也許吧。
  她摟住我說,暖暖,謝謝你留在我哥身邊。
  突然想起來了,就問鳴遠,你還記得當初為了什麽跟亞光打架麽。
  他看著我,接過我手裏的杯子就幹了,說,早忘了。
  我們快樂的揮手,跟起身的浩民告別,像小朋友在幼兒園門口跟阿姨再見似的,特別用力特別動情。
  看著浩民消失,我回過頭問,鳴遠,你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大家都喝了酒,說話痛快點嘛。
  他笑,笑得特別英俊,眼角眉梢都是滿滿笑意,魅力四射。說,是在威海吧。
  我扯過他的胳膊抱著,說,那麽早啊,那時候我們才高二,是吧。
  那次是曦姐姐心情不愉快,正是期中考試期間,我待在家裏複習,她跑到我家門口叫我出去,強行拉著我跟她私奔。我連行李都沒有收拾,就跟她上了火車。
  那時候威海的天氣已經冷了,水是下不去的,我們就總是並肩抱膝坐著,看潮漲潮落,卷起褲管撿貝殼和小石頭。
  鳴遠找到我們的時候我正裹著曦姐姐的軍綠色開衫長毛衣,很大很長,又吹了幾天海風,皮膚是鮮紅色的,頭發也是亂的,就這麽一副十分落拓的樣子遇上了他。先開始他是微怒的,後來跟我一起披了毛毯看夜裏的大海,聽浪打來的聲音,看日出日落,就沒了脾氣也沒了言語。
  我說,我那時候多純真啊,你這大色狼居然對我動邪念,早知道就把你趕走了。對了,你當初究竟是怎麽找到我們的啊。
  他說,七,不論你在哪我都能把你找出來。
  我說,陸鳴遠,別說這麽肉麻的話行不行。
  他瞪我說,剛才誰說的大家都喝了酒,說話痛快點的。
  我揚起頭抱住他的胳膊,望著他說,鳴遠,我害怕,亞光的病很嚴重了。
  他眼神明滅,把我攬到懷裏,溫聲說,不怕,我在,不會讓他出事的。
  我躲在他的懷裏哭,他的懷抱最溫暖,最安全,這些天的不安在這一刻全部釋放,麵對亞光的堅強我隻能堅強,麵對鳴遠的小脾氣,我卻不必勇敢。
  鳴遠啊,不管我在哪裏,你都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
  就像當初在空無一人的教學樓裏你找到我給我唱賣報歌,就像那年我悄無聲息的跑到了威海你也悄無聲息的來到我麵前,就像我那個虛弱的時候你來到上海來到我身邊,就像我二十二歲的生日那天你走來給我擁抱。
  你要把我找到,就算我迷了路你也要把我找到,帶我回家。
  一定要。
  鳴遠。

  夏有涼風冬有雪
  亞光的病時好時壞,我們常常在病房陪著他,多是我們聊天他聽著,偶爾他提起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大家便會接著一起回憶下去。
  每到這個時候,說起兒時的事情盡管是快樂的,可是我總會憂心,這樣一件一件把過往再次鮮活的喚醒,是出於生命臨近終點時的恐懼。
  有時候推開病房的門,看到他在裏間的床上躺著,都先會湧上來一陣恐慌,慢慢走近他,聽到他的呼吸才能悄悄釋然。有時候他站在窗前目視遠方想心事,我就隔了探視窗靜靜注視他,覺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是困難的,如果可以,我們這樣站到天荒地老都情願,不想知道明天是否會遇見希望,或者明天是否會麵對噩耗,不想看到他眼裏波瀾不驚的神色,不想聽到他生死茫茫般平緩的語調。這樣站著,一直站下去,知道他在那裏,就好。
  可是時間就這樣在希望它放慢腳步的時候仿佛被按下了快進,看著亞光一日一日的沉默,我無時無刻不在心底抱怨命運的不公平,上天可曾聽到。他是那般有才華的人,他是那般善良的人,他是那般美好的人,他少年時被不斷的痛事纏繞,他無比堅強勇敢,他應該有美麗的未來,他應該有幸福的生活。可是,他還沒有談過戀愛。他是那般有責任心且溫柔的男人,他會仔細照顧家庭,他喜歡孩子,他會把他們教育得很好,會很疼愛他們,他會事業有成,家庭和睦。
  每每望著他都想看到他穿著休閑的衣服在家裏踢他拖著鞋的樣子,會很溫雅,很居家吧。
  我的二十四歲生日就是在這樣的無聲中悄然來到。
  那天亞光的心情很好。
  他問,暖暖,想要什麽樣的禮物。
  我說,你怎麽這樣子啊,不許偷懶走捷徑,我才不告訴你呢,要你好好想。
  他笑,說,我不是偷懶也不是走捷徑,我送你的那份不會少。我想知道你要什麽,額外送你一個。
  我說,那可得讓我好好想想。
  這個生日是在醫院過的,卻比以往都幸福得多,所有人都在,趙之航破天荒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任我們吵鬧,其實自然都是有分寸的,鬧也是在範圍內盡量安靜。
  收了很多的禮物,連巧克力的塗鴉也包括在內,一份份拆開一份份皆是驚喜。獨獨鳴遠沒有來,他的禮物也沒有來。浩民說他在外辦公,趕不及回來了,讓浩民替他祝賀。我怎麽會不知道那是浩民的善良,他根本沒有交代過什麽。不是他的女朋友了,他不必對我的生日上心,我不怪他,隻是有一種失落悶在胸腔,漸漸失望。
  吹蠟燭的時候,我許願,第一,希望友誼天長地久。
  他們拿手裏的道具敲我,沒有道具的就赤手空拳的打我,說我這樣浪費願望,明明是既定實事,我低了眸子掃視一圈。
  子蕪說,雖然覺得是既定實事,可是感動異常。
  亞光含笑的望過來,說,你們還記得這丫頭以前許過這個願望麽。
  亞楠其實根本也沒想起來,她張口就說,她能記得什麽啊,她能記得自己姓什麽就是好事情了。
  我瞪她,問,你是誰啊。
  他們笑。我們倆的吵架拌嘴從來都是他們的真心笑料,這才是百年不變的既定實事。
  亞光也笑,接著說,真不記得啦。就是咱們都差不多換牙的那年。
  浩民舉手說,我記得了,就是第一張照片大家都假裝正經,裝酷的好像一窩土匪,第二張照片大家咧嘴笑全部的人都少了門牌號。
  所有人都想起來了。第三張照片是大家個個低頭假裝滿地找牙。
  那是我不正經的哥哥導演的傑作。
  那天好像剛剛在音樂課上學唱了友誼地久天長,所以第一個願望就脫口而出。真的是許過的願望。
  我說,第二個願望是希望我們都能有好的歸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又是遭到一頓毒打。飛飛怔怔的看了看我,隔了燭光竟然有點恐怖的效果。我笑著回望她。
  我說,這個願望是專門許給浩民兄弟的。
  子蕪抓住他問軍情。我又說,順道著幫趙醫生也願望一把。
  這片燭光裏,一道溫婉的微笑漾開,是亞光。他說,趙醫生好好把握。
  子蕪的臉動人的呆愣著。飛飛輕拍我的肩膀。
  第三個願望過後就是吹蠟燭。燈光打開,一陣細微的笑聲,不知道是誰踩到了誰的腳。
  想起,那三張舊日照片,我們紅撲撲的笑臉,說話漏風的嘴巴,天真的表情,不過是一群年幼無知的孩子,都是眼前人,所以拜托了趙之航再給我們拍合影。十幾年前的照片裏沒有陸鳴遠,今天的亦然。想起他說過的,到底晚了十年。
  我本來是不在意的,統統認定成是一起長大的,可是細細回想來,那十年是真的缺空,那十年是個親人的距離。在場的這些人,早是無法離分。
  亞光正在和子蕪說話,溫和的表情。他是我生命裏的重要部分,早就嵌在了血液裏麵隨之流淌,我們是親人,無法離分的親人。
  而鳴遠,此刻心裏空洞的失落,是因為他的不在場。
  我清楚的知道。
  天上開始落雪花,先是亞楠一聲驚叫,大家就全部趴在了窗台上麵。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飛飛,亞楠,子蕪,浩民,趙之航,這般溫馨的光景能不能為我們停留。正在雙手合十,肩膀被攬了過去,我知道是亞光,把腦袋搭在他肩膀。
  我問,明年的生日我們還一起過好不好。
  他不答話。我一陣心酸。
  浩民把我送回來,路上雪越下越大,他開得很慢。
  我下車的時候,他對我說,小七,你是真的長大了。
  這話聽秦少遲說過,也聽梓臨說過,還很知足的沾沾自喜過,可是從他嘴裏說出來,感覺很奇怪。我說,鄭浩民,你比我大幾天啊。
  他不慌不忙的說,大了三歲,總歸是哥了。
  我說,對,謝謝哥把我送回來,路上滑,哥當心。
  他就笑,拍拍方向盤說,生日快樂啊。
  我跟他告別。他又是一貫的把車開過了,還伸出手來再見。
  給亞光打電話報平安,他說,好。
  我說,你早點休息吧,不要趴在窗前看雪,當心著涼。
  他輕聲笑起來,說,好。
  然後他說,暖暖,生日快樂。
  我躲在厚厚的棉被裏,等著十二點的時刻。
  看著牆上的石英鍾盯著秒針轉動,好像這一刻的一分一秒竟然是緩慢的。
  滴答滴答。我終於等不住,起身穿衣,尋了傘就出門,我還是想到聽到教堂裏子夜的鍾聲。想到神聖的地方,許下虔誠的願望。
  今晚的雪真大,已經是厚厚的一層,踩上去哢嚓作響。
  我站在大教堂的圍欄外麵,看著頂端的十字,莊嚴的高高在上,仔細的將心事一遍遍的默念,亞光一定要好起來,這個願望請一定實現。
  全神貫注中背後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他說,這麽冷,怎麽不多穿點。
  我不敢回頭,緊緊的握住傘柄,緊緊的握著,不敢動作,不敢分心,仔細的聽他在我背後靜靜呼吸。
  他慢慢走過來鑽到傘下和我並肩,說,你二十二歲時候,許願說,第二年的生日不再一個人過,你的願望實現了。你二十三歲的時候,許願說,今年的生日想要看到雪花,這個的願望也實現了。所以,不要擔心,你此刻的願望一定也會實現的。
  天下之大,頃刻隻有一把傘的空間,心願再明了,此刻還是想要貪心一把,想要多許一個願望,希望鳴遠永遠陪在身邊。
  十二點的鍾聲敲響,他說,生日快樂。
  我轉過身看他,他的麵色竟然有些憔悴,青青胡茬,隻是表情是喜悅的。我心疼的抱住他。
  他說,不要擔心,你的願望會實現。
  我把臉埋在他胸前說,鳴遠,我想你了。
  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聽見他輕輕歎息,用額頭抵住他的下巴,胡子紮得我有些癢有些疼,可是我是高興的,說明這一切都是真實的,他就在我身邊,他的臉在我抬眼可以看到的地方。他的懷抱溫暖我的寒冷。
  我說,我的禮物呢。
  他說,難道我不是禮物麽。
  我說,不算。
  他笑,刮我的鼻子說,你怎麽那麽多毛病,把眼睛閉上。
  我就乖乖的閉上了眼睛,他鬆開我,然後我感到脖子一陣冰涼,憤怒的睜開眼睛轉身,這個壞人在十米開外的地方衝我狡黠的笑著,一邊炫耀一邊威脅的跟我展示他手裏的雪球。
  我才不能甘心示弱,抓起一把雪就追了過去。
  天寒地凍的,兩個童心未泯的家夥在雪地裏追打,沒有了一切的煩惱,不在乎了一切憂愁,即便看不到未來,隻有這一刻便足夠。鳴遠,有你在真好。
  結束了戰鬥,坐在車裏,我的手被凍得通紅,放在出風口吹著熱氣,他抓過去幫我搓手,大聲說,怎麽總忘了帶手套,凍成這樣,剛才逞什麽能。
  這個人啊,好不容易被他的柔情打動,他就又現了原型,這隻基本素缺失的獅子。我說,誰教你不讓著我的。
  他就不說話了。狹小的空間,他溫柔的幫我搓著手,隻有昏暗的路燈和車頂燈,外麵銀妝素裹,雪花仍是不停的飄落。不知道這場雪會不會趕上二十四年前我生命裏的第一場雪。
  我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他說,你那麽傻,能去什麽地方啊。
  我說,就你聰明。
  他又吼,你出個門總是不帶手機,我不聰明點,你被凍死在外麵誰管你。
  剛才出門那麽匆忙,能記得帶傘就不錯了。我突然想起來,驚叫,鳴遠,我沒帶鑰匙。
  他瞪著我,沒好氣的說,鬼叫什麽啊,你不是有備用鑰匙麽。
  我說,都怪你,上次你把備用鑰匙拿出來我就沒有放回去。
  他歎氣,突然探過身子來抱住我,沉了聲音說,你這樣我怎麽能放心。
  那麽久沒有進來這間公寓了,什麽都沒有變。
  沙發上有兩個被煙燒出的洞,雖然一點都不明顯,可是因為知道它們在哪,所以我一眼就能看見。
  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滿是煙蒂,真如浩民說的,他抽煙是極凶的了。
  我接過他倒來的水,水還是白開水,隔了玻璃杯透過來的是他手心的溫度。
  那日,就是這客廳,這張沙發裏,這台電視前,許諾將來要為他生兩個孩子。
  就是這裏,那個晚上,激情失控。我的疼痛和他喉嚨裏的聲音,他低聲說,你要記得是我讓你痛。
  竟然,恍然如夢。
  我說,也給我倒杯茶吧。
  他不語,僵了一下,倒一杯遞給我。說,隻此一杯。
  我說,你就小氣吧。
  他說,也不知道是誰,臨睡前喝了茶水就徹夜難眠的。
  是我,原來他還記得。曾經有一次我洗過澡順手就喝了他的茶水,便整晚的翻來覆去,他脾氣那麽不好,可是也沒辦法,記得他輕輕的將我攬到懷裏,在我耳邊喘氣,弄得我癢癢的,那樣枕著他的胳膊,聞著他的味道,呼吸著他的呼吸就安穩下來。待困意襲來便沉沉睡去。醒來時還在他的懷裏,我知道我的睡相不好,小時候掉到地上是常有的事情,他一定是比我醒得早再把我攬進去的,其實我知道。享受著他偶爾的溫柔,怎麽舍得拆穿呢。輕輕吻過他的嘴角,決不會錯過他忍不住的微笑。然後,他哼哼唧唧的出幾個聲音,大意就是再睡一會。我就不鬧他,靜靜端看他的睡容。
  多久前的事情了,想要忘記的東西,卻在拚命的想起。
  隨意洗漱了一下,穿了他的體恤衫和運動短褲出來,他撫著額頭低低的笑著,說,你這樣夏衣冬穿好像是在沙灘。
  我說,沒辦法啊,暖氣燒的太足了嘛。
  他說,都講女人穿著男人的衣服是最性感的時候,怎麽到你這裏看起來像個懵懂初中生。
  我說,不樂意看甭看,我睡覺去了。
  他還在笑,笑吧笑吧,不過就是你的短褲成了我的七分褲,你的長袖體恤成了我的水袖綾羅。我說,笑吧,可得好好笑,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他就真的放聲笑起來。真想撲過去掐死他。
  晚上並沒有睡得踏實,對這間房的記憶還停留在它滿滿當當的時刻,滿滿當當都是我的小玩意,看著此刻眼前的空房間,覺得清冷,於是心裏也是涼的。
  客廳的燈一直亮著,隔了門縫能看到一層光,不知道鳴遠在做什麽,也不想起身去看究竟,怕這一開門,便不能繼續冷靜。
  早晨起的很早,掀開窗簾外麵一片明亮,雪已經停了,積雪鋪天蓋地,反射著日光,天地間就這樣一副寒光冰冷的樣子,看得我心裏卻溫暖無比。
  大四的那年寒假,也是這樣一場大雪,和曦姐姐約好喝下午茶,因為雪大路不好走她又找了個偏遠的地方,所以遲了很久才到。到的時候她已經走了,留了煙盒和字條。煙是韓國貓。我回去的時候童心大發一路踩雪,我有時候毛病真的很多,喜歡踩沒有人踩過的地方,自然走的是那些不能叫做路的路,低著頭,隨便想了些心事,再抬頭的時候發現迷路了。多好笑,在生活了十八的城市,快要二十二歲的人,因為專心踩雪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左右思量這樣小的荒唐事不敢驚動父母,說出去定是要被狠狠笑話,就很天真的按照自己的方向感走下去。越走越是荒涼,大雪,奇怪的地方,沒有行人,沒有車輛,才慌了手腳。首先想到的是亞光,可是他不在國內。然後才想起鳴遠,以為他在北京,不抱希望的打了電話,他先是一驚,然後吼我站在原地不要動。我哪裏是那麽聽話的人,小聰明爆發,依著自己的腳印,打算順原路走回去。就那樣左走右走的,越走越迷糊。鳴遠找到我的時候,正是雪下得最大的時候,他頭上眉毛上肩上都是一層雪,我忽然想起媽媽說過的,生我的那天大雪淹沒了爸爸,那時候見了鳴遠才覺得這樣的形容真是貼切。後來記得不是很真切了,就記得他扯著我在路上怒吼了很久,完全是一頭發了瘋的獅子。
  所以子蕪有時候笑話我,到底是馴獅人還是獵物。也許曾經兩個角色兼有吧。現在不過是他隔壁的老虎。
  去年,一直沒有見到雪,北京下雪的時候我陪亞光在水鄉。回到北京,路上有下小雪,那是年夜,鳴遠對我說,帶我去他奶奶家看雪,可以看到美麗的星空,可以看到黑色沉寂的大海。就那樣我期待,他期待,然後就荒蕪了。曾經想過,要牽著他的手看雪景,數星星,拐他今生陪在我身邊,卻是在牽著他的手看煙火的時候做了殘忍的決定。
  這便是生活啊,注定多姿多彩,隻是色調讓人觸目心驚。
  昨天,轉身間,看到他的表情,竟是虔誠而篤定,好像在為什麽事情作決定。好一陣沒有見到他了,聽浩民說總是在外奔波,好像工作很忙。是啊,他是那麽驕傲的人,他想做的事情一定要達目的才肯罷休。浩民的話又徘徊耳邊,他說,恐怕你就是他那個唯一不能掌控的情況。
  今天還要去上班,學校考慮到我要照顧病人,已經很寬容了,允我隨時都可以早退,所以懷著感恩之情是絕對不能遲到的。
  推門出去,客廳很冷,窗居然是大開著的,到底是誰不能放心,他那麽不會照顧自己,三九天大雪紛飛,居然將窗敞開,他當家裏是涼亭麽。廚房什麽吃的都沒有,也對,他大少爺不會做飯,而且又極挑剔不吃速食的東西,自然是貧瘠的連泡麵都找不到。隻好到學校再解決了。猶豫一下要不要把他推醒做個告別儀式,想起他的起床氣,隻得作罷。正在穿鞋,他從外麵開門進來,這個人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神出鬼沒了,越是讓我琢磨不透。
  他瞪我,拉著我就往廚房走,遞給我一袋雞蛋,什麽也不說就到沙發上坐著去了。我的內傷越演越烈,覺得實在好笑,起床困難的人居然在我醒來前就出了門,還提了一袋子的雞蛋,分明是要吃雞蛋羹,可是一語不發的端坐在沙發裏,冒充世外高人。
  我裝傻問他,給我雞蛋幹嘛。
  他放下報紙看著我,麵色很不友好。說,你說要幹嘛。
  我繼續雲淡風輕的問,大清早要喝雞蛋湯麽。
  他吼,你能不能善良一點。
  我說,你能不能態度柔和一點。或許我考慮考慮做個雞蛋羹什麽的。
  他怒視,又端起報紙,遮住半張臉,生硬的說,我想吃雞蛋羹。
  多可愛。
  他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急切,一向是餓死鬼投胎的英勇,今天很奇怪,細嚼慢咽仿佛心事重重。
  我說,鳴遠,工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
  他埋頭拔拉盤子,說,過了這陣就申請放假。
  我問,放假去哪呢。有計劃麽。
  他說,誰知道呢。你上次去威海不也是隨便就去了。
  我說,不一樣,那次是曦姐姐一手策劃的。
  他笑,說,你怎麽誰拉著都能跟著走啊,萬一被賣了都不知道,還一準傻嗬嗬的以為去郊遊。
  我瞥他說,我可不是誰都能拉得動的,麵子要足夠大才行。
  他嗬嗬的笑著,好像小孩子,許久都沒見過他笑那麽開心了,俊美朗目泛濫笑意。
  我說,你今天怎麽那麽開心啊。
  他嚴肅的說,有麽。
  我說,你變臉比變天還快,說笑就笑,說凶就凶。
  他低下頭,淡淡的說,昨天你說想我了。
  我望著他,等待下文。
  他說,你上一次說想我,還是我在愛丁堡的時候。
  那天好像是遇到了很煩心的事情,手機來電有一長串的電話號碼,我知道是海外掛來的,以為是亞光,所以張口就說,喂,我想你了。
  他居然還記得,我很心虛。
  他接著說,你和我在一起感覺還是隔著點什麽。你對著亞光隨隨便便都是,你想他了。我心裏真的很難受。我把你的一句話當成寶貝一樣珍視了很多年,為了你一句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衝到你麵前,你的眼裏還是沒有我。後來想通了,我們之間和你和亞光之間,缺的就是那麽點理所當然。你跟亞光在一起讓我嫉妒,不是你們相愛,而是你們的相互依賴。我傻,現在才想明白。
  我怔怔的看著他,問,你到上海去,不是因為你定錯票了,而是因為。
  我說不下去了。究竟都給過他什麽。已經注定要負亞光,卻仍舊不能帶給鳴遠快樂。我到底能給他什麽。真心能給,卻如何給得更多。
  他笑,說,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傻。
  我是傻,我是真的傻。我說,鳴遠,對不起。
  他說,不要對不起。
  然後他把鑰匙遞給我,說,以後不要那麽粗心大意,鑰匙掉到地上都不知道。
  原來是昨天打雪仗的時候掉了,原來他早晨出門是幫我找鑰匙去了。我低著頭說,謝謝你。
  終於還是隻有這六個字,對不起,謝謝你。心思在複雜萬狀的時候卻意外的幹淨得什麽都不剩了。隻有這六個字。心中有一處在隱隱作痛。
  手機響了起來。是子蕪,剛要接聽,被鳴遠按住。他過來抱我,溫聲說,我還記得當時在教學樓裏麵找到你,你正趴在桌子上悶聲哭。我拉著你走出去,當時就想那條路一直都不走到頭該多好,一直拉著你該多好。
  我被他抱得喘不過氣,輕輕推了他,叫他,鳴遠。
  他說,可是還是走到頭了,什麽路都有盡頭,我把你從窗戶裏拉出來,你就直接跑到亞光麵前。可能那時候我就愛上你了,到底還是得不到。
  我仰頭望著他,他的眼裏似是有一片汪洋,我看不到內容。
  他放開我,轉過身。手機一直在響,顏子蕪來電是否接聽。我失神的把手機放到耳邊,聽到子蕪大叫,你快到醫院來!
  我說過麽,其實趙之航這個人挺可愛。
  我說過麽,其實我的願望有時候會被上帝聽到。
  那個被說成沒有任何聯絡方式的合適骨髓從天而降,這世上好人真的很多。
  趙之航說,近期手術。
  我說,我想見見捐贈者,可以安排麽。
  他說,你難道還怕他跑了。
  我說,你這人說話不中聽啊,我就是想表示感激。
  他笑著說,讓家屬來感激就夠了。
  分明是嘲笑,可是我難得不生氣,還意外的覺得這個人長得還不錯。是因為我心情太好了麽。
  幹淨的陽光下,亞光的眉眼都是晴朗的。他站在窗邊回過身來衝我微笑。
  我卻想起了鳴遠。
  他斜依著門框對我微笑,全身都是清爽的味道。
  那日的陽光很是美好。
  我說,亞光,真好。
  他說,是啊,挺幸運的。
  我說,我們什麽時候再去外婆家吧,我想吃芝麻糖,想放花燈,想聽外婆唱小曲,想坐輕舟。
  他笑,笑得清澈而純粹,說,好。
  我說,你當年對我奶奶說了什麽她就容許我和你們一起去上學了呢。
  他說,好像是說,我會一直陪著你照顧你。
  我說,亞光啊,謝謝你。
  他說,傻丫頭,謝什麽。
  忽然想起來還有件事情要問。我說,你還記得當年為什麽和鳴遠打架麽。
  他坐到病床上,抬眸含笑望看我說,記得。
  我沒有走過去,也不想問下去。亦是對著他微笑。
  他說,有時候會羨慕鳴遠,他清楚的記得是什麽時候遇見的你,可是我不記得,也根本不知道。
  我說,你比我大一歲半,所以,應該是一歲半的時候遇見我的,而我,生下來身邊就有你了。
  他溫和的說,暖暖,跨過這些時間的積累,你有不能錯過的東西。
  日光下,他的臉那般堅決,那般誠懇。我說,亞光,你為什麽總是那麽堅強。
  他說,因為有一心想要守護的人,所以一定要自己堅強。
  我問,當年我被鎖在教學樓裏,你為什麽不進來找我。
  他說,你怨我麽。
  我笑著搖搖頭。他仍是溫柔的笑著,說,因為鳴遠說,他知道你在哪裏。
  我說,可是你可以和他一起來。
  他起身,說,我去找電閘了,希望可以在鳴遠找到你前,你先能看到光亮。
  我說,可是……
  他說,對,我沒有找到,隻好站在窗外等。其實就算被我找到了,那些光也比不上溫暖的手掌。暖暖,去找鳴遠吧。
  眼淚莫明其妙的就濕了眼眶,我哽咽的說,亞光,有你在真好,一直都是。
  他走過來,輕拍我的頭頂,說,一定要幸福啊。暖暖。
  我找不到鳴遠了,他不見了,手機關機。浩民說,他同事講他休假了。
  原來在我轉身的時候真的沒有人在等。
  手術一周後進行。
  亞光被推進手術室前,我看到了他爸爸,他老了。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眼角有很深的紋路,眼神也是和藹了。
  我叫他,範叔叔。
  他說,暖暖都長這麽大了。
  他看了我一會說,你跟你媽媽年輕時長得一樣。
  我說,我哪有我媽漂亮。
  他慈祥的笑著說,謝謝你陪著亞光去看他外婆。
  原來他是知道的。曦姐姐說過,父母啊都是人精,天涯海角也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心。隻要他想知道的,什麽事情都瞞不住。
  我說,應該的,我們是好朋友。
  他說,亞光的脾氣和她媽媽一樣,都是外柔內剛的人。
  我說,阿姨很漂亮,她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人。亞光的眼睛和笑容和她很像。
  他轉身說,是有點像。
  不是有點像,是一模一樣啊,所以高三時亞光離家出走才那麽用力的打他吧,因為以為亞光會和他媽媽一樣消失不見才那樣恐慌。
  一切準備都做好了,麻醉前,趙之航說,你去跟他說幾句話吧。
  我點頭。走到亞光麵前,他躺在那裏微笑的看著我。
  我說,你還記得你問我想要什麽禮物麽。
  他笑,說,記得。可是現在什麽都送不了了。
  我說,我想要和你的初次相識。
  看著他疑惑的眼神,我用盡力氣微笑起來,我知道這樣笑著應該很好看。
  手術室的門被關上了。
  我三歲時走丟,亞光牽著我的手,將我領回家,在大人責罵之前,先把我藏在身後。
  我五歲時生病,他給我喂藥,我生氣咬了他的手,他仍是親切的對我笑。
  我八歲時,他給我梳過辮子,那是我以為自己這二十四年來最美麗的一天。
  我被關在家裏不能出去玩,他會跑過來陪著我一起。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他會拉著我去釣魚,卻從來不問為什麽。
  我想要出去散心,他就拖著我去騎馬,教我如何跟馬打招呼。
  我十五歲時好奇心起想要喝酒,他就陪著我,第二天對我說,以後沒有他在不要亂喝。
  他母親葬禮那天,他拖著我走了很久,他難過的不能自已,可是卻記得關心我是否害怕。
  他知道我的一切事情,每一處細節,我皺了眉頭他就會知道是為了什麽。
  他一直陪在我身邊,那樣重要那樣溫暖的陪伴,像是靈魂裏始終的伴侶,不經意的就會依賴,可是不是愛,是比愛還要珍重的一種情感,大概是習慣。
  習慣了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到的依存。習慣了一抬眸就可以看到的微笑。習慣了悲傷時他對我說暖暖不要委屈自己。習慣了任性時他對我說暖暖不要讓我不放心。習慣了接到他的電話在結束的時候對他說亞光我想你。覺得那樣才能讓自己安心。就像那時候,他在美國,我們隔了太平洋,卻仍是覺得,即便是一片汪洋仍是一臂的距離,隻要聽到他的聲音就能安心。
  亞光是我不能失去的朋友,是在我一切無助的時候可以相信可以依靠的朋友,無論什麽時候,我知道,所以,不能打破這樣的關係,不能也無能為力。我們都嚐試過吧,可是都失敗了。因為天之涯海之角,有那樣一個你,生活就是踏實的。那樣珍之又重的把彼此放在心裏。
  亞光啊,比愛還要愛的感情,是什麽呢,是契合吧,因為太了解了,所以無法相愛,但是,我們要永生相伴,不是麽。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走出手術室,我想要和你再次見麵,和重生的你留下初次相識的記憶。
  亞光啊。
  一定。
  亞楠在我身邊坐下來。問我,你見到捐贈者了?
  我點頭,她握著我的手說,謝謝你。
  我有些恍然。
  手術前,我被趙之航領著去見捐贈者,真心的對他說,先生,謝謝您。
  他的微笑很明亮,透著美麗的光芒,低聲說,不要謝。
  我說,我上大學的時候,也被號召過無償鮮血,可是沒有主動要求抽出血樣送到骨髓庫。自己遇上了才知道當時有多麽自私,病人有多需要這樣的希望,在絕望裏一點點尋找。真的很謝謝您。
  他說,陸鳴遠你認識吧。
  我點頭。
  他說,去謝他吧。他找遍了半個地球。半夜三點鍥而不舍的惹人清夢,求我救他朋友一命。怎麽會不被感動呢。
  我說,會的。
  他問,你跟他熟麽。
  我說,很熟。
  他說,那你一定要告訴他,下次求人的時候不要那麽強硬。
  我笑,說,一定。
  陸鳴遠,我認識他,很認識。有時候又不能認識全部。
  隻是,在我需要他的時候,他就能在身邊了。每一次。
  如果有人問我,你想要什麽樣的禮物,我是答不上來的。可是,他就是能夠送給我最想要的東西。每一次。
  在沒有愛上他的時候,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首先想到的總不是他,對我伸出手,溫暖我指引我的,從來都是他。每一次。
  在不知道愛上他的時候,即便是快樂,在他麵前才能完全,即便是悲傷,在他懷裏才能放聲。在他麵前可以放下一切堅持,每一次。
  在清楚自己愛上他的時候,可以放縱自己去變傻,放縱自己去任性,放縱自己做一切事情,隻是因為他說,我懂。
  陸鳴遠,我認識他,很認識。
  可是,他總是有些琢磨不定。他脾氣不好,可是有時候又很聽話。他有很嚴重的起床氣,可是有時候又會很開心我把他叫醒。別人說起來他的性格不好,可是在我麵前卻很小孩一樣的可愛。他們說他周圍有很強烈的光環,可是他麵對我的時候卻隻有他的人,卸下外域,獨自一人,開心,生氣,他是那麽真實。
  子蕪給我們送麵包來,誰能吃得下,端端的握著麵包,望著緊閉的手術室大門。
  每一分鍾,都像是漫長的等待。我們緊握的手,由涼到暖,再涼,再暖。如此反複。
  終於。
  趙之航走出來。望著我們,目色凜冽,而後微笑。子蕪落著淚。浩民扶住了我,我牽住亞楠。安靜的等待亞光醒來。
  終於。
  他睜開眼睛,笑的那樣安然,我心中有溫暖緩緩流過,止不住的淚水無聲的蔓延,這樣就是遇見一場春天了吧。
  我走過去對他伸出手,說,你好,我叫蘇遙七。
  他微笑。

  這一刻在你身邊
  亞光的手術很成功,不久後就能出院。觀察期內定期檢查,兩年內不出事情就可以算是完全康複了。
  這兩個月我沒有見到鳴遠,他一次都沒有出現過,無論我怎樣的給他留言給他發信他都不曾回複我。他躲我那樣徹底,可是我有殺手鐧,吳阿姨擺在那裏,隻是不到萬不得已驚擾父母的事情還是做不來的,即便他們本領通天,可是他們也老了,想法會拐彎。
  偶爾會到九溪天去喝杯酒解悶,亞楠總是作陪,二十多年的你爭我搶敵對意識自然不可能一夕間消解,隻怕是愈演愈烈。亞光每次都很無奈的說,你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我們便相互撇頭,做永生不見狀。也許,隻在楠楠的麵前我才能這樣放肆的裝少年。
  有時候喝的有些過,抑製不住放聲高歌的欲望,就抓住麥克風使勁賣個瘋,隻是唱到最後,發現自己最想念的竟是那首賣報歌。
  尤記未變聲的鳴遠,聲音很明亮,很像那種一路情緒高昂的小小少年。沒有煩惱。當年他清脆的嗓音,有節奏的敲擊,安撫我的驚魄。後來,各自經曆了成長,成熟,走到我身邊的是初見時以為是天敵的他。感情是天外的物種,莫明其妙,可是最吸引人最打動人的,也是那四個被用濫的字,莫明其妙。
  怎麽會是他。卻的的確確是他,並且好似隻能是他了。
  鳴遠,你還好麽。
  亞光出院的那天剛好是小年,我們幾個人一起回了亞光家的別墅,在熟悉的地方玩兒時玩不膩的遊戲。浩民仍舊是不會手下留情的彈腦殼,幾場牌打下來,我亞楠子蕪三個都紅著腦門,全是這個壞人做的好事情。亞光在一旁輕笑不語。
  子蕪忍無可忍的時候衝浩民怒吼,你就是這樣對待女性的啊。
  浩民很無賴的答腔說,男子漢鐵麵無私一視同仁就是這麽說的。
  我們就紅著眼睛揭竿而起,讓他見識見識什麽是女兒家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自然都是野蠻女友的本色出演,直到逼得他放棄頑抗向亞光求助才肯罷休。
  一起包餃子的時候,呂阿姨問浩民,你臉上脖子怎麽都是紅的。
  他就擺很無辜的眼神,說,呂阿姨你說說看,像她們這樣的將來怎麽嫁得出去啊。
  一直不講話的亞光,拍著他的肩膀說,兄弟,全靠青梅竹馬的你了。
  吃過飯亞楠找出相冊,一張一張都是回憶,一張一張都是爆笑不止的開端。這樣一本一本的翻看下來覺得腸胃都糾結在一起,笑得過分了些,可是舍不得不笑,也忍不住。
  浩民說,看來看去還是飛飛最漂亮,你們三怎麽也沒個長進。
  子蕪用肘撞他,理直氣壯的說,就你有長進,就你最漂亮。你比夢露還漂亮。
  好像多久我和鳴遠也有過這樣的對話。
  你那麽傻,能去什麽地方啊。
  就你聰明。
  鳴遠,你還好麽。
  好像一直都是我們六個人的合影,直到中學畢業的時候才多了鳴遠。他的表情總是那麽嚴肅,看得久了覺得是寂寞的,好像是為了掩飾寂寞而表現出的不在乎。原來,他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是被忽視的,讓人心疼。
  晚上我和子蕪睡一間房,她翻來覆去的折騰。我說,有話就說吧。
  她湊過來說,你想聽什麽。
  我說,你怎麽跟趙醫生一樣喜歡裝傻啊,就那麽喜歡他麽。
  她捏我說,再講這些有的沒的我跟你翻臉啊。
  我說,好吧,那我睡覺了。
  她拉住要翻身的我,很久不講話。
  過了會,她像歎氣一樣說,七七,你去找鳴遠吧,我看著你就很心疼。
  我說,不是不想找啊,看他那麽決絕,我就害怕。
  她摟住我說,不要怕,鳴遠不是那麽絕情的人,也許他在等你,等你主動。
  我說,他都躲起來了,怎麽會是在等我呢。
  她說,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麽,我問你,如果你是亞光你會去哪裏。如果你對鳴遠的了解還不及你對亞光的了解,那麽我也覺得鳴遠為你的付出不值得。這樣散了就算了。可是你甘心麽。
  我不甘心。隻是鳴遠會去哪裏呢。
  我能知道秦少遲躲在哪裏,也能知道範亞光會去哪裏,因為他們的性子都是沉穩的,因為了解就可以判斷出他們會去的地方。
  可是陸鳴遠,越是了解越是不知道他在哪裏。
  愛丁堡?奶奶家?他肯定是不會在我能輕易想到的地方,他那麽喜歡欺負我,我寧肯相信他此刻在麗江找豔遇。他總是不按常理出牌,一個把自己形容成難得乖得像匹狼的人,會去哪裏呢。
  第二天起床,亞光說他想去看看外婆,因為之前聽我形容過水鄉的嫋娜,這些人早就想去了,所以一排人央著亞光吵鬧著要一同前往。讓我哭笑不得,到底是我一個人沒有長大,還是大家都長不大了。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機場,加上冠冕堂皇借口作隨行醫生實則圖謀不軌的趙之航,像極小型的旅行團,封亞光做團長。子蕪還像模像樣的買了nike的帽子一人一頂,浩民說她土包子,可是一邊說一邊帶上,樂不可支。
  到了浦東機場,梓臨和少遲來接機,我才知道,少遲和若謹把家搬到上海來了,女人啊,站在心愛的男人背後再如何的不甘還是成為了心甘情願。
  少遲問,怎麽鳴遠沒有來。
  亞楠說,你還真當我們小孩子啊,大家牽著手來郊遊缺一不可。
  這個玩笑瞞得過少遲,又怎能瞞得過梓臨。
  他拉住我低聲問,你們出什麽事了。
  我說,沒什麽,大概分手了。
  他沉思說,弓拉得太滿是要斷的,你趁早收手,不要任性下去了。
  我說,哥,那個哲學嫂子還在麽,我想跟她聊聊人生。
  他大力拍我肩膀,說,收費的。
  浩民看到梓臨的新車時春心蕩漾,果然,男人對車還是敏感的。他開的車,撒起歡來跟鳴遠不分上下,都是奔放型的選手,加上梓臨那輛破車,坐在他副駕上的苦差就以“她習慣了”為由落到了我的頭上。很快就完全看不到少遲的大奔了,我望著後視鏡想起去年的時候,鳴遠開著車我們去醫院看亞光,就是這條路,就是這速度。
  我問梓臨,哥,你今年回家過年麽。
  他說,還要看情況。
  我說,不要有思想負擔,回去吧,奶奶特別想你,爺爺也是。就算你不給他們抱著孫子,照樣會受到熱情的歡迎。
  他笑,說,暖暖,你是不是又不打算在家過年啊。
  我說,今年沒地方去了,不在家能在哪啊,我鐵了心的陪你了,就算你初一去相親我都陪你。
  他大笑,說,你那麽久不來上海了,等你玩夠了就過來陪我兩天吧。你們學校附近好像又變化了些,說不定你以前的那些路線已經不能走了。上次去你們學校附近……
  梓臨又說了些什麽我都聽不清了。
  想起鳴遠說,下次我們去上海,我再陪你逛街吧。你把你的那些路線再回顧一遍。
  他會在上海麽。
  在我所謂的靈機一動的衝動下半路就下了車。亞楠抓慌,問我,出什麽事了。
  浩民扯著臉皮對我笑,說,去找找看吧,不過要是我應該不在這。
  我說,他不是你。
  跑到原來的公寓,站在大門外,第一次知道,原來對他的想念是這般沉重的,怕極了這扇門打開他不在裏麵。可是,就算是他不在,也是應該的。他為什麽要在這啊。這樣想著,手就不那麽顫抖了。
  門打開,裏麵空無一人。冷氣撲麵而來,有些難以忍受。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也不是多麽困難的事情,隻是失落而已。
  在沙發裏坐了很久,漸漸聞出一股煙草味,眼淚默默的就流了下來。他來過。
  坐到天完全暗了,才有了知覺,打算去屋裏躺一會。
  房門一推開,一陣冷風襲來,陽台的窗戶大開,吹得窗簾鼓鼓。剛才的悲傷轉而成了掩不出的笑意,我才知道,原來無聲的笑是可以帶淚的,原來這世間的美好不過就是那麽一個瞥見。
  慢慢走過去,望著鳥籠搖椅上熟睡的人,天寒地凍,他就這樣開著窗睡著了,一陣陣不可名狀的心疼僵住我的手腳。他依然睡得那麽好看,濃的雙眉,長長的睫毛,直挺的鼻梁。像個沒有防備的孩子。多想伸手撫摸他臉上的棱角,或是俯身抱他在懷裏,最終還是不忍心驚動。我小心的關上窗,感覺到他扯住我的衣角。回過頭,他竟然一臉得意的微笑。
  我說,做了什麽夢,笑得那麽歡。
  他站起身,直視我說,夢見你陪我爬雪山。
  我笑,誰叫你開著窗睡覺的,凍著了吧。
  他伸手來握我,說,你幫我暖啊。
  我低頭看到滿滿一煙灰缸的煙蒂,突然就來了氣,說,陸少爺,你在這躲得挺悠閑啊。
  他撇撇嘴說,大隱隱於朝嘛。
  我說,做隱者感覺好麽。
  他說,感覺好極了。
  我轉身,說,那算是我自作多情,我走了,你繼續。
  他抱住我,沉著聲音卻像是情話呢喃,你就不能善良一點啊。
  我說,不能啊。
  他扳過我就不顧一切的吻了過來,隻是不顧一切。好像這個世界隻剩下我們兩個人,奮不顧身的彼此溫暖。溫暖。如此,再再。濃濃的煙味,夾雜濃濃的思念。他溫熱的唇一遍一遍在我唇舌間輾轉,碾過再糾纏。我們都在不住顫抖,身體灼熱。
  天地之大,隻有彼此。隻是我找到了你,隻是你就在眼前,隻是這樣。
  我們並肩站在陽台上,他拿了毯子過來裹住我。
  我喚他,陸鳴遠。
  他笑,輕聲說,在呢。
  我依著他,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仍是想要叫他,陸鳴遠。
  他笑著用下巴摩娑我的額頭,說,我在。
  陸鳴遠。陸鳴遠。陸鳴遠。仿佛這樣叫著就能天長地久,這樣叫著就能地老天荒。一生一世不過就是陪在你身邊的幾個瞬間,隻要這樣陪在你身邊,便是幸福。
  他問,剛才弄痛你了麽。
  我咬牙說,你現在才想起來問啊,我身上都是淤青了。
  不解氣的用力咬他肩膀。他叫,啊,你幹嘛咬我。
  我說,誰叫你香肩微露,勾引我的。
  他就放聲大笑,說,你啊。該拿你怎麽辦。
  我們就這樣裹著一張毯子站在陽台吹冷風,是不是有些忘乎所以的不像話。
  他幫我把風吹亂的頭發別到耳後,又幫我搓搓耳朵,問我,冷麽。
  我說,你為什麽對我那麽好啊。
  他笑,說,大概中魔了。
  我說,謝謝你幫亞光找到鄧先生。
  他揉揉我的腦袋,沒說話。
  我說,謝謝你給我找了那麽好的房子。
  他說,這不是你從梓臨那裏強取豪奪來的麽。
  我說,不是這間。
  他突然嚴肅了,說,你怎麽知道的。宋曦告訴你了。
  我說,沒有,是我猜的。哪裏會隨便就能遇上那麽理想的房子呢,裝修那麽合我的心意,細微處都是我喜歡的款,衛浴是我喜歡的牌子,床是我夢想的size,地板是我喜歡的顏色,連廚房的刀具都擺在我習慣的地方。更滿意的是居然還不用房租。你說,是天上掉下來的麽。
  他說,我隻是聽說你要找房子,所以幫了一下忙。
  這個人害羞的時候也能擺這麽一張鐵麵,騙誰呢,真把我當傻瓜麽,房子是一天就能裝修好的啊。我說,鳴遠,辛苦你了,找了好久吧。
  他摸摸鼻子說,就是回去以後,我想你那麽個脾氣一定會搬出去的,總不能讓你沒地方住吧。
  我說,你真好。
  他說,知道我好啦,那就對我好點啊。
  我說,我盡量吧。
  他說,你有時候還挺聰明的,居然能發現,不簡單。跟我在一起智商見長。
  我說,當然能發現了,除了你這個變態還有誰能把窗簾裝成裏三層外三層的啊。
  他捉住我說,說真的,咱把這裏的窗簾也換了吧。
  我問,幹嘛,難不成你要冒充常駐上海代表啊。
  他說,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
  我笑,說,鳴遠,你忘了,就是從這裏開始的,你不怕爬起來再跌倒麽。
  他說,一波三折,一詠三歎,你還覺得折騰的不夠啊。
  我說,夠了夠了。
  生活又回到了以前吵吵架,做做飯,責任製洗碗的狀態。隻是兩個人有時候還是會小心翼翼的不去提一些事情,不經意說起了也是心照不宣的沉默,大概受了傷的感情要過一陣才能恢複元氣,我在等,我知道他也在等。
  他很守約的陪我逛遍了上海的大街小巷,把能逛的商場都走了一遍,學校周圍真的變了些樣,他最喜歡學校不遠處的百聯又一城,理由是裏麵人少。我搖頭說正大廣場人也不多啊,他就揚言再提正大廣場就把苦膽挖出來給我。不過是那天我提議坐輕軌去浦東,順便在我上學時以為很小資的浦江邊吃哈根達斯吹冷風講情話。可是,我的確是路盲,這點我勇於承認,所以那天我拉著他走了很久,險些生出把浦江走到盡頭的絕望之感,正大廣場居然被驀然回首的發現,所以拖著他進去逛了逛。也是那天我深刻的了解到,鳴遠是寧肯跑四十圈也懶得走四十米的人。那天以後,我再說,你跟我走吧,他都是一臉很不友好的表情。我說他欠海扁,可是是我作孽在先,不能理直氣壯。
  我們一直住到臘月二十九回了北京。臘月三十,開車前往鳴遠奶奶家。終於是應了梓臨的話,今年是不能回家過年了。
  一年前也是這樣,天空飄了小雪,我坐在副駕的位置上不斷犯困,這一年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可是轉了一圈仿佛又回到原點,還是這條路,還是我們兩個人。隻是心無旁騖。
  我看著鳴遠的側臉,那麽英俊,在專注的看著前路。他偏過頭來,問,累了麽,先睡一會吧。
  我點點頭,又湊過身去吻了他臉頰。這一次他沒有說話。
  亞楠打電話來說正在幫我放花燈。
  我說,你有那麽好心啊。
  她開心的說,雯雯剛才誇我比你做的好看,所以我就善心大發了。
  多可愛的姑娘啊。我說,你陪亞光在那裏過年麽。
  她說,這裏真美,不想回去了。
  掛上她的電話,撥通子蕪的電話,有些想她了。
  我們隨意的聊著,關鍵的地方用沉默掩過。她說,今年的冬天真暖。
  我說,是啊。
  就聽見趙之航的笑聲隱隱的傳了過來。我問,趙醫生在你家麽。
  她說,他父母都在國外他沒地方去,而且我爸現在特別喜歡跟他下棋,你聽他們樂的。
  我說,今年的冬天真的很暖。
  去年在來的路上半途折返,期待的東西恍然若空。以為再也沒有機會了,以為那樣狠心的放下便會錯過鳴遠,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麽樣子的時候,就會懷念那個年夜鳴遠說的“我懂”。不知道悲傷還能有多痛的時候,總是能想起和他牽手步梯的時光。他反反複複講過的小洋樓前的兩層階梯,卻是想都不敢想,怕那樣一想就會錐心的痛,不能知道明天會遇見什麽情況,將來會向著什麽方向,還能不能並肩站在他的身旁。這一刻終於見到了這棟小洋樓,心髒停下一拍又急跳一拍,麵對的是鳴遠童年生活過的地方。他牽著我的手,像是握著珍重的寶貝,緩下步子低頭看我,我給他肯定的微笑,我們就那樣相互看著笑著,心底溫熱無比。他攬我到懷裏,說,跟著我走。
  我說,好。
  我們一步一步鄭重的邁上兩層階梯,其實不過是普通的台階,因為有了神聖的記憶,便是這般莊重了。好像看到耀眼的光芒,隨著我們一步步點亮。
  終於見到他的爺爺奶奶,和照片中一樣,慈眉善目,眼神是那般的和藹可親。鳴遠的大伯父大伯母和堂兄堂嫂還有小侄女陸嘉瑩都在。奶奶牽著我的手講了好多鳴遠小時候的事情,眉眼間都是得意之色,滿麵笑容的講啊講。正講到他小時候是那麽霸道的主,居然還被小姑娘追著跑的桃色案件。
  鳴遠突然插了一句說,小七包的餃子特別好吃。
  奶奶說,鳴遠從小嘴就刁,難為你了吧。他要是再挑剔,你就餓著他,餓他個三天三夜他就什麽都吃了。
  大伯母笑著說,餓他三天三夜您就該心疼了。
  包餃子的時候,誰都不讓我插手,奶奶和大伯母把什麽都做好了,堂嫂也是能幹的人,笑著說不用幫忙。
  鳴遠和爺爺伯父他們聊天。我就陪著陸嘉瑩玩,四歲的小姑娘什麽都懂,隻怕是比我能說個千倍百倍,和我聊著她們幼兒園的事情,那神情跟以前我和子蕪聊大學生活差不了多少,眉飛色舞的。可愛的樣子讓我真想咬一口。我教她包餃子,包小型的包子,順帶著給她包了個小太陽,用麵捏了小白兔,哄得她開心不已,捧著那些新鮮玩意去給小叔叔看。
  鳴遠就跟她一起過來,附在我耳邊低聲說,你給我捏個大灰狼吧。
  廚房裏的其他人就衝著我們笑,我就想這地板要是能裂個縫該多好。
  餃子快要好了的時候,我去叫爺爺他們過來吃飯,才發現鳴遠不在了。
  奶奶說,他應該在房頂,甭管他,餓了就下來了。
  我說,我還是去找找他吧。
  因為是舊式洋房,裏麵的地板和樓梯都是木質的,就算是輕步走來還是吱吱作響,家裏的扶梯很精致,看得出有很多的年頭了,一種時間的味道能讓人看到心裏去,穩穩當當的感覺。我想著鳴遠曾經從這裏急急的奔跑而上,從這裏頑皮的順著扶手滑下去,從這裏牽著奶奶的手,從這裏對爺爺微笑。每上一步就好像越接近小時候的他,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滿滿都是他。
  鳴遠真的在房頂上,很用心的抬頭看著什麽。我走到他身邊,挽住他的胳膊。
  他指著一顆星星問我,知道那是什麽星麽。
  我說,北鬥七星?
  他搖頭。
  我說,啟明星?
  他說,你是傻。
  我說,我就知道這兩個名字。那是什麽星啊。
  他說,是最亮的星。
  我說,陸鳴遠,到了你的地盤就可以耍我了是吧。
  他拉著我嘻笑說,走吧,吃飯去了。
  吃過飯就一家人坐在電視前麵看春晚,那種祥和的家的味道讓我的心輕飄飄的不知該如何是好。鳴遠握住我的手,假裝在看電視,不看我。心就徹底踏實了,這裏也是我的家,因為有他在。
  陸嘉瑩因為實在過於年少,熬到十點鍾的時候就被堂嫂哄著去睡覺,可是小孩子多興奮呐,死活不依,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還不肯去睡。
  鳴遠哄她說,你先睡一會,等下放鞭炮的時候我就把你叫起來好不好。
  她才點頭。然後很懂事的跟大家一一道晚安,到了我們這裏就成了,小叔叔晚安,你一定要記得叫我啊。鳴遠答應了。然後她衝著我說,小嬸嬸晚安。
  我的臉突然就紅了,燒得厲害。長輩們都在笑,我在想,如果地真的能裂條縫,那麽。鳴遠拍拍我說,不知道誰教她的。
  我瞪他,還裝傻,能是誰教她的,小叔叔陸天才。
  就那樣,他們笑,我也笑,鳴遠跟著笑的,看了一晚上電視,聊了一晚上的天。
  還未到十二點的時候,外麵就有人心急的放了鞭炮,一時間四周劈啪作響,隔了牆壁仍是那麽震撼的效果。
  我去把陸嘉瑩叫起來,鳴遠扛著一箱子的煙花等在門口。
  他那個架勢嚇得我一驚,問他,從哪裏冒出來的那麽多裝備。
  大伯母笑著說,鳴遠小時候就喜歡放炮放花,所以聽說他要回來過年,好早前就給他買好了。
  好早前就買好了啊,去年也是麽。去年爺爺奶奶應該多盼望著他能回家過年啊,卻是因為我,讓他們失望了。可是他們誰都不提,也不怪我,對我那麽和藹那麽親切,我心中一陣陣內疚。
  鳴遠拉著我就往外走,陸嘉瑩拖著我的衣擺,堂兄嫂跟在後麵,加上那麽大一箱子的火藥,也是氣勢洶洶了。所以鳴遠點花的時候,周圍圍了好多小朋友,他就像孩子王似的,特別英勇,臉上掩不住的喜悅。我捂著耳朵望著他,他的眼睛因為煙花被染上了斑斕之色,和去年那個煙花之夜很像,卻不同,那天整個天空都是斑斕的,但是這一刻鳴遠在我眼中比任何的顏色都要耀眼。一霎那,好像明白了他說的,最亮的星的含義。
  這裏真熱鬧,大家都在忙著放花放跑,四處都是人,興奮的小孩子,點著煙的男人,捂著耳朵的小姑娘。車子的警笛一直響一直響,不知道在誰家的院子裏,好像誰家的院子裏都在響,就是這樣熱鬧。
  鳴遠執著陸嘉瑩的小手點炮,然後抱著她飛跑過來,逗得小丫頭咯咯的笑。
  我對鳴遠說,才知道你也那麽喜歡小孩子啊。
  他貼著我的耳朵說,咱也生一個吧。
  然後衝我笑得特別開心,好似眉目鼻唇都是在笑的。
  我捏他胳膊,他就假裝哎喲哎喲的叫。認識他那麽久,第一次見到他是這樣開心的,好像整個人被浸在喜悅裏。
  鳴遠把嘉瑩交給堂嫂,跟她說了兩句話,周圍動靜太大了,我聽不見。堂嫂笑著示意我,也不能知道她是想要表達什麽,我就傻乎乎也衝她笑。
  鳴遠特別高興的拉著我就走,我問他,要去哪。
  他大概沒聽見,不回頭的走。到了停車的地方,打開車門,讓我進去,這個時候哪敢忤逆他,聽話的坐了進去,可是還是不知道要去哪。他坐進車裏,吹了響亮的口哨,怎麽會那麽開心呢。
  我笑著問他,要去哪。
  他故作神秘的說,到了就知道了。
  我問,遠麽。
  他還是說,到了就知道了。
  車子越開越偏遠,離那些熱鬧也漸遠了,慢慢覺得安靜。
  我說,你別是要把我賣了吧。
  他大笑說,現在還舍不得。
  我說,你快說是去哪,我心底發毛。
  他高興的說,帶你去看海。
  他把車就停在離海邊不遠的地方,我們靜靜的坐在裏麵,隱隱的有風浪的聲音。
  他伸手過來牽我說,開心麽。
  我說,開心。
  他問,幸福麽。
  我說,幸福。
  他說,我也覺得自己幸福的像隻蒼蠅。
  我噗哧的笑出來。他說,你怎麽那麽破壞氣氛呢。
  我能有什麽辦法,他總是這樣奇怪的用著形容,我不笑難道還哭啊。我說,好,你繼續。
  他說,爺爺奶奶都很喜歡你,你呢。
  我說,我也喜歡他們啊。我一直都羨慕這樣的新年,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坐在一起包餃子,看電視,放鞭炮。我家就不行,大伯很多年都不回家了,有時候把梓臨也接過去過年,我爸媽平時就難得在家這個時候更是忙的,亞光家和我家一樣他爸爸也是總不在家,浩民和飛飛也是差不多,隻有子蕪大概好一些。所以,在我們像嘉瑩這個年紀還對春節很向往的時候就隻能相互牽著手看別人放的煙花,沒有大人哄我們玩,我們隻能自己玩。其實我多羨慕你的,你小時候有用盡時間和精力疼愛你的家人,我們那時候隻有互為家人。
  他一直牽著我的手,說,有我呢,以後都有我陪你,我哄你玩。
  我偏過頭對他笑,他慢慢吻了過來。
  過了好久,我推開他,說,我們下去走走吧。
  挽著他的胳膊,在車燈的照射下,漫步於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冬季的海邊,吹風,聽浪。有些浪漫的不可思議。
  他伸手指著一塊地方說,以後咱就在這裏蓋大房子好不好。
  我說,是要麵朝大海看春暖花開麽。
  他笑笑說,是麵朝大海看蘿卜青菜。
  我沒有緩過神來。他跑過去一邊比劃一邊說,咱在這裏蓋大房子,在這裏蓋個玻璃花房,可是要種青菜,要搭葡萄架,再在這裏給你做個秋千。
  我大聲說,我要豪華型的。
  他笑著說,好好,要豪華型的。
  我跑到他麵前說,還要那種鏤空的鐵架電梯。
  他抱住我說,還要裏三層外三層的窗簾。
  我說,再想想還要什麽。
  他假裝撓頭皮,說,還要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我望著他晶亮亮的雙眼,裏麵是濃濃的柔情,那樣擒住我的視線,挪不開眼睛,望著他,望著他。他不講話了,空氣又沉默了下來。四周是海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無數情人的呢喃。我被他看得緊張,感覺全世界的小鹿都跑到我的懷裏,心髒就要跳出來了。
  他深情的說,還要一個女主人。
  我看著他慢慢的單膝跪地,執起我的手,說,你願意麽。
  我心中有一塊地方快要興奮的炸開了,緩緩的點了頭。他一躍而起,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裏。
  我說,鳴遠,我要喘不過氣來了。
  他說,我也是。我們一起不喘氣了吧。
  我還沒有笑出聲,就被他深深的吻住了。沒有鮮花,沒有戒指,沒有諾言,隻有一顆真心,我知道,我看到,我感覺到了。
  他把我抱到車上,從後備箱捧出一束玫瑰,我吃驚的張著嘴巴,他是何時買的這些花,我們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麽。
  他望著我笑,說,快把嘴巴閉上,都快掉到地上了。
  我問他,哪來的。
  他說,嫂子說求婚不能沒有花。
  啊,難怪,原來剛才堂嫂是去做這件事情了,怪不得對我笑得那樣曖昧。
  我說,那你嫂子有沒有說求婚還有什麽必不可少的麽。
  他說,當然了,我必須在現場啊。
  我笑。
  這一刻在你身邊,我有多麽知足呢,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在乎,隻要有你就有了全世界。
  他指著天空說,你看那是什麽。
  我看到了什麽,是一枚戒指,在他的指端。我說,是最亮的星麽。
  他低下頭,說,乖乖把左手交出來。
  我把手背到身後,說,你先帶到你的小拇指上,讓我看看大小合不合適。
  他說,你能善良點麽。
  我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戒指,一邊跑一邊說,我就是太善良了,才一直被你欺負的。
  他追過來,大聲說,五分鍾,你別讓我抓住。
  你別讓我抓住!突然明白過來為何剛才看到那些洋房覺得麵熟。
  我停下步子,對他說,鳴遠,我來過這裏。就是那年過了春節跟爸爸一起來的,還被路邊的小孩用鞭炮炸壞了衣服。
  他衝我挑眉壞笑,搶走我還沒來得及帶上的戒指,說,我現在改變主意了。你追上我再說。
  然後撒腿就跑。難道當年的那個人就是他。
  我對他喊,陸鳴遠,你別讓我抓住!
  他回過頭對我大聲說,我等著你!蘇遙七!你總算把我想起來啦!
  這個人我曾經問過他兩次什麽時候愛上我的,他給過我四個答案。
  第一次,他說,就是在你跟我告白的時候突然愛上你的。
  然後,他說,是在上海的時候,我覺得你的眼神很無助。
  第二次,他說,是在威海吧。
  第三次,他說,我把你從窗戶裏拉出來,你就直接跑到亞光麵前。可能那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我看著手上的戒指問坐在身側的他,你到底是什麽時候愛上我的,要說實話。
  他摟著我說,說實話,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大概在你含著淚對我喊“你別讓我抓住”的時候吧。
  這一片璀璨的星空下,這一片黑色沉寂的大海前,我偷偷的許下諾言,要永遠陪在你身邊。我深愛的你,我的陸鳴遠。

  番外二   【一物降一物】
  到上海的第二天。繼續裹著一張毯子,在陽台吹風。
  我問,鳴遠,你愛我麽。
  他捏我說,你說呢。
  我說,愛吧,不然幹嗎跑到我的公寓來守株待兔。
  他說,因為有傻瓜總是把備用鑰匙放在信箱裏,不住白不住。
  我說,我好像真的長大了,我能知道你是愛我的了。
  他說,終於知道了。你再不知道,我都能把兩個薛平貴給等出來了,想當年王寶釧都沒有我那麽苦啊。
  我問,真有那麽苦麽。
  他笑起來,笑的很頑皮,說,有啊,你都不知道,我等了兩天就後悔了,我想你那麽傻一準猜不出我在哪。這要是欲擒故縱沒玩好再弄巧成拙了怎麽辦。
  我揚起臉看他,問,那如果我一直不來呢。
  他緊緊抱住我說,不會的,你一定會來的,你一定能找到我。
  我被感動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我才說,真幸好,我找到了。
  他說,嗯,再傻的人也能靈光一次。你這次的表現我很滿意,今生無憾了。
  我生氣的踩他腳,說,既然已經無憾,那你趕快自行了結吧,甭讓我動手了。
  他咬我耳朵說,你舍得麽。
  當然舍不得了,這個人,一向就會欺負我,多可恨。我抬起他的胳膊一口咬下去,聽到他大叫。得意的說,你說我舍不舍得啊。
  本來就隻裹了一張毯子,這樣我一咬他一躲,亂作一團的摔在地上。我趴在他身上止不住的大笑出來。他說,你還笑,你怎麽那麽沉。
  我說,因為我長大了啊。
  他扶我起來,彎著眼睛看著我,說,別長大了,我喜歡小老婆。
  我瞪他,大聲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他攬我在懷裏說,好好,你是大老婆。
  我剛剛聽到自己心裏的台詞是,這樣還差不多,才覺得不對勁,推開他說,誰是你老婆了。
  他斜睨著我,一副老子不希罕的欠扁表情,說,好吧,情人。
  我掐他胳膊,惡狠狠的說,疼麽,情人甲。
  他一邊躲一邊叫,你怎麽那麽不善良,情人甲A。
  我憤恨的說,你去找善良的吧,姑奶奶我伺候不起,情人甲A2046。
  他笑,說,我是王家衛電影麽。
  我說,你是車牌號!
  他笑得直不起腰來,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胸口一下一下的劇烈起伏。那四個字怎麽說的來著,花枝亂顫,對,他此刻就是花枝折斷,都還止不住的大笑。
  等他恢複了平靜,抱住我說,小七啊,我的小七。你怎麽總這麽可愛。
  我說,陸鳴遠,你肉麻的過分了啊。趕快醒醒。
  他喃喃的說,你又不識好歹了吧。
  我從他懷裏鑽出來,定定的望著他,他的眼睛真明亮,好像裏麵有無數的光芒。
  他見我好久不講話,輕聲說,我跟你開玩笑呢,你最識好歹了。
  這個人從來吃軟不吃硬,我隻要這樣故弄玄虛他就繳械投降。
  我說,終於知道啦。
  他說,那成,既然識好歹,你去給我做雞蛋羹吧。
  我說,你怎麽轉彎轉的那麽快。
  他說,我餓了,你還想讓我怎麽著啊。
  我說,你去樓下跑個四十圈我就給你蒸。
  他說,五分鍾,你腦子瘋掉了麽。
  我說,沒瘋啊,就是聽說,你為了我跑過四十圈我特別感動,我想感受一下現場氣氛。
  他捏我鼻子說,浩民都跟你說什麽了。
  我說,他什麽都跟我交代了,連你的燦爛情史需要脫了襪子數他都跟我說了。
  他當即轉身走出房間,給了我一個背影,說,我怎麽認識了你們這幫人。真是交友不慎。
  我分明看到他肩膀在輕微顫抖,跑到他麵前,看到他笑得像花一樣,我說,快把你的光輝事跡速速交代,咱就不計前嫌從頭開始。
  他瞪著眼睛望著我說,咱倆到底是誰需要交代。
  我說,你先坐著啊,我去便利店買雞蛋。
  一物降一物是多麽詭異的理論啊。

  番外三  【七日】 
  初一
  很多學生發短信來拜年。平時跟我關係好的孩子都是這麽開頭的,我愛的老七。
  鳴遠一眼瞥見,冷著臉問,誰又愛你啦。
  我說,學生。
  他問,叫什麽。
  我說,康X。
  他問,男的女的。
  我篤定的說,女的。
  過一會,又被他看見,又問,叫什麽。
  我答,高X。
  他繼續問,男的女的。
  我眼睛都不眨的告訴他說,女的。
  於是短信一直響來,他一直問,我一直堅定的答,女的。
  直到某條短信打開,他問,男的女的。
  我答,男的。
  他就攤開手來說,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是個男的。
  那條短信是這樣寫的,親愛的老婆,沒有男人給你發短信,是否說明我眼光有問題,我還是比較喜歡挑戰有難度的事情,所以,麻煩你說實話,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
  初二
  帶陸嘉瑩出去玩。我說過我是路癡吧,我真的不是一般的路癡,我們隨便走了兩步,就發現走不回去了。
  給鳴遠打電話說,考驗你的時候到了。
  不多一會,他那張憤怒的臉就放大在眼前了。我趁他發作前抱住他說,鳴遠,我想你了。
  他說,走迷路了就想我了啊,你看你看,讓小孩子笑話。
  我放開他說,我就是不識路啊,笑話我也沒辦法。
  他就笑嘻嘻的說,沒事,我喜歡,不識路總好過不識數吧。
  我若有所思的說,那倒是。
  他低頭問陸嘉瑩,九加八等於幾。
  四歲的小姑娘十個手指頭剛剛能數過來,他居然問人家那麽難的問題。陸嘉瑩一臉疑惑的望著他,大眼睛好像在說小叔叔你是ufo上麵下來的麽。然後說,不知道。
  鳴遠得意的說,你以後不許笑話小嬸嬸不識路聽到了嗎。
  陸鳴遠,人家根本沒有笑話我,人家根本不知道我不識路,人家一直以為偉大的小嬸嬸在帶她走在回家的路上。
  初三
  我問,鳴遠,將來咱家孩子叫什麽名字啊。
  他皺了眉頭,然後坦然的說,叫拉拉。
  我想,這是什麽名字,當然不指望他能說出糖糖來,但是拉拉是什麽詭異的名字。我問,陸才子,作何解釋啊。
  他要是回答我說,本少爺高興。我就當場吐鮮血給他看。
  他不慌不忙的說,因為賣報歌是這麽唱的,啦啦啦,啦啦啦。
  我還是忍不住吐血了。
  初四
  他破天荒的要帶我去電影院,站在售票窗口,他問,你說看什麽好。
  因為出門時被鳴遠催得太緊,根本沒來得及帶隱形眼鏡,完全看不清楚公告牌,一想起來就一肚子的氣,好好的帶人家來看電影還不能看得舒心。就憤憤的說,但凡愛情片happy ending即可,但凡文藝片操著法國音即可,但凡槍匪片男主天然帥即可,但凡鬼片女鬼眼神清澈即可,但凡情色片,沒有男人即可。你看哪個符合要求,隨便挑吧。
  他想都沒想拉著我就走。
  我說,你不是來帶我看電影的麽。
  他說,我改主意了,咱回家照鏡子去,男主天然帥,女鬼眼神清澈。
  初五
  我翻著奶奶找出來的相冊,跟鳴遠回憶兒時的事情。他小時候長得很倔強,一看就是一張固執的臉。鳴遠說他小時候寫作文就寫,我將來要做一名固執的人,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我就說,你從小就是才子啊,孟子他要是知道你是這麽理解的一定會萬般傷心。
  他說,你能好到哪去啊。
  我說,我小時候好像特別喜歡寫根正苗紅的東西,尤其是樂於助人係列,比如說看見一位老太過馬路,一不小心踩到坑裏,眼見著老太就要摔倒了,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其扶正,然後老太撫摸著我的頭說:“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啊。”我一臉正義的回答說:“我叫紅領巾。”
  鳴遠在我繪聲繪色的回憶中,笑得四仰八叉。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響,他接起來禮貌的說,你好,我是紅領巾。
  初六
  梓臨打電話來,問,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奶奶惦記你了。
  我說,哥,我被求婚了。
  他說,嗯。
  我說,這裏的海特別好看。
  他說,嗯。
  我說,這裏的星星特別璀璨。
  他說,嗯,
  我說,鳴遠的小侄女特別可愛。
  他說,嗯。
  我知道他是催我回家的,可是我全然樂不思蜀了。於是我裝傻問,哥,你打電話有事麽,沒事我掛了。
  他說,沒什麽事,就是想告訴你,你也有侄女了。
  我震驚的大叫,什麽?誰的?
  他說,我的。
  我說,怎麽回事啊。
  他說,也沒什麽,等你回來麵談吧。
  我偏過頭,鳴遠正莫明其妙的看著我,用口型問我,怎麽了。
  我說,鳴遠,出大事了。
  他問怎麽了。我說,出人命了。
  他就盯著我的小腹色迷迷的笑起來。
  初七
  我們早晨被十八相送,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正和陸嘉瑩情至深處,鳴遠催發。
  等我們開到路上了,我還在納悶,這到底是誰的家誰的家人啊,怎麽我那麽動情的告別,他在一旁完全事不關己,隨便揮了個手就算拜拜了。
  我說,鳴遠,你是不是感情缺稀啊。
  他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明天你上班麽。
  我說,我在放寒假好不好。
  他說,明天民政局上班麽。
  我說,不知道,應該上吧。
  他說,明天帶著身份證戶口本咱到民政局辦點事。
  我說,辦什麽事啊。
  他說,你說呢,登記結婚啊。
  我說,誰結婚啊。
  他咬牙說,我。
  我這個時候要是再繼續裝傻問他,你和誰啊,他一準能把我給生吞活剝。於是我說,是和我麽。
  他說,不是,是和情人甲B2046。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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