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人:海上花開

(2009-01-23 12:56:51) 下一個
  第一章:送出去的三十束“此情不渝”  
  我拿著數碼相機正要按下去的一霎間,章茜大喝一聲,“慢著。”
  “又怎麽了?”我愕然站在屋角,一副不解的神情。
  她走近大理石桌,理了理桌上那束鮮花,把兩枝多頭香水百合向上提了提,使得四朵百合在十朵粉色玫瑰與一簇黃鶯中白得分外耀眼。
  “這樣就對了,要突出百合。”章茜退居一旁,“現在可以照了。”
  我稍稍按下照相鍵,等液晶屏前綠燈亮起後,再使足勁按下去,一簇盛開的鮮花就顯現在液晶屏上。
  “怎麽樣,給我看看。”章茜一把抓過數碼相機,臉幾乎貼在相機的液晶屏上,睜大眼睛仔細看。她是深度近視,因為愛美,不肯戴眼鏡,用博視倫又經常眼角膜發炎。
  “香水百合還是不夠突出。”她搖搖頭,不甚滿意。
  “要不要把黃鶯換成滿天星?”這方麵我是外行,隻能提建議。
  她揉了揉眼,不屑道,“你好像隻知道滿天星。”
  的確如此,所有花中,我獨愛隻作陪襯的滿天星。
  “也罷,更新到網上去吧。”她揮揮手,有些無可奈何。天知道,為了給這束花造型,已經浪費掉我們一個早上的光陰。
  來到電腦前,通過數據線讀出相機裏照好的照片,用製圖軟件稍作處理,然後上傳。
  “取什麽名字呢?”我問章茜。
  “這是你的工作。”她頭也不抬,蹲在地上,整理一個花籃。
  章茜與我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在同一公司工作兩年後,我們一起離職,開了這間名為“海上花開”的花店。由於花店地理位置不佳,多半的生意,都是從網站上接洽。
  www.seaflower.com是花店的網站,上麵有個留言本與聊天室,供訪客留言與交流。
  不用一會兒,網站更新,那幅剛從數碼相機內上傳的圖片,顯示在網站首頁最顯眼的位置,我為這束花取名為“此情不渝”。
  明天就是七夕情人節,這束花,算我們送給天下有情人的禮物,售價僅為一百五十元。
  “看看怎麽樣?”我拉起蹲在地上插花的章茜。
  她拿著鼠標左右點點,“嗯,不錯,你的網頁設計還會有錯?”
  “主要是因為你插的花很美。”
  說完,彼此相視一笑。我們經常這樣,非常臭美的恭維彼此,從而得到更強的信心。
  中午在花店旁的小餐廳內用餐,我喜歡這裏的清炒黃瓜片,章茜喜歡油淋茄子。
  “明天輪到你送花了。”章茜向我眨眨眼。
  “為何每次送花的旺日,都由我當差。”我拈一片黃瓜放在嘴裏,不忘抱怨。
  “因為你運氣不佳。”章茜非常得意的說。
  我的運氣向來不佳,高考差一分上本科線,工作不到一年卻被老板娘誤以為是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
  當時很沮喪,問章茜,“你說我哪裏像狐狸精。”
  她回答,“你對狐狸精的印象還停留在聊齋誌異的年代,現下狐狸精都飽讀詩書,一身書卷氣,要麽任辦公室文員,要麽當助理,就是你這模樣。”
  真真被她的回答氣死。
  由於老板娘拒絕給我道歉,第二天,章茜與我一同辭職。
  “其實你勿須與我一同請辭。”走出公司大門,我對她說。
  “這種公司,何必留戀?說不定你前腳剛走,狐狸精這名號就落到我頭上。”
  想想也是,那個胖胖的老板娘一天到晚瞪著一雙死魚眼,像個攝錄機,仿佛全公司女人都要勾引她那同樣又胖且禿的老公。
  隻不過月餘之前的事,現在回憶起來,恍如隔世。
  如今,花店多如牛毛,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劣勢,所接的隻不過是零星小生意,交了房租水電,除去工商稅收,賺錢免談,最多隻能維持生計。
  “你會後悔嗎?”我問章茜。
  “後悔什麽?”
  “後悔當初辭職開花店。”
  “這是平生所做之事中,最不讓我後悔的一件。不用處理複雜人事關係,隻跟花草樹木與你打交道,夫複何求?”
  “我也不後悔,所以明天再忙也無所謂。”
  這天晚上,留言本裏有一條新留言:
  “從明日起,欲訂一月‘此情不渝’,請於午夜十二時在貴站聊天室詳談。”
  落款為蘇啟天。
  訂購一月的“此情不渝”,這對我們來說,是筆大生意,我與章茜的臉上恨不能笑出一朵花來。
  “一起堅持到十二點,迎接我們這筆大買賣。”我笑著對章茜說。
  “嗯。”她堅定的點點頭。
  約莫十一時,章茜一臉倦意。
  “我不行了,要睡覺。”她打了個嗬欠。
  “都等了這麽久,再堅持一會兒又何妨。”
  “誰知是不是戲耍我們,真誠心要談,何必等到深夜十二時。”
  “萬一所言是真,豈不白白丟失一個賺錢的機會。”
  “你慢慢等,我先去睡。”
  她伸伸懶腰,上了二樓,餘下我獨自等那位名叫蘇啟天的人。
  這是本城一條孤清冷寂的街,將至十二時,街上寂寥得沒有幾個行人,昏暗的街燈無法驅走無邊的黑暗。偶爾有腳步聲從遠方傳來,合著自己固有的節拍,近了,然後又遠去。
  租下這間店麵,完全是因為租金便宜,更因為樓上的二居室,可供我與章茜安身立命。
  牆上的鍾一格格緩慢行走,終於停在十二時整。
  他應該來了吧,我刷新在線列表,空空的聊天室裏,仍舊隻有牟星一個。
  在網上,我叫牟星,這也是我的真名。據父親回憶,在母親生我的那一刻,他在醫院長廊的窗前,看見一顆流星自空中劃過。
  聽老人們說,一顆流星墜下,就表示一個人死亡。而我,卻在那一刻降生。
  生死輪回的事,誰又說得清?
  五分鍾後,仍舊沒有動靜,是否真被章茜言中,那條留言,隻不過是一個無聊人的戲耍?可是,我卻像有預感,覺得這絕對不是。
  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很靈。
  關上店門,打掃完玻璃花屋,再回到電腦前,發現在線列表上多了一個叫蘇啟天的人。
  “嗨!”我向他打招呼。
  “對不起,我來晚了,因為一個控製應用突然出錯,修改時花去不少時間。”他向我道歉。
  “你不用向我解釋,晚一點沒關係。”
  “可是有的事,晚一點時間,就會錯過一生。”
  “幸好我會等你,不用錯過。你決定訂一月的‘此情不渝’?”我乘機談生意。
  “嗯。”
  “送到什麽地方?”
  “金樟花園C座802室,從明天開始送,把花放在門外即可。”
  對金樟花園,我有些印象,是位於本市黃金地段的一棟高級公寓。
  “其實我們可以敲開門,把花親手送到顧客手裏。”
  “謝謝,不用。”
  “還有什麽額外要求嗎?”
  “能不能把黃鶯換成滿天星?”頓了一會兒,他問我。
  “當然可以。”
  其實剛開始“此情不渝”這個創意時,我就提出用滿天星,隻是章茜堅持要用黃鶯。這方麵,她比我專業,建議擱淺,隻能作罷。想不到如今,卻遇見一知己。
  “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付帳的時間能否晚幾日,因為現在我不在大陸,付帳不便,而在本城的朋友,卻又暫時聯係不上。”
  “可以。”我回答果斷,沒有絲毫猶豫,就像相信他在留言本上那條留言沒有絲毫戲耍成份那樣堅定。
  “謝謝你,可我用什麽方法付帳給你?”
  “網站上有我們的銀行帳號以及開戶行。”
  “那就這樣,晚幾天,我會把款轉到你們的帳上。”
  七夕情人節,我起了個大早,一般情況下,章茜會早睡早起,而我,正好相反。
  當章茜看見我呆在玻璃屋內勞作時,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這麽勤勞,很少見。”
  “今天會很忙碌,我幫你多插幾束‘此情不渝’。”
  平日不忙時,插花一直是章茜的事。她對插花要求很高,而我又做不到完美。
  章茜洗涮後,搬一個小板凳,坐在我身旁,與我一起插花。忽然,她注意到我手上快要完工的一束“此情不渝”。
  “怎麽會是滿天星?應該用黃鶯。”
  “這是顧客的要求。”我舞了舞手裏那束花,得意的說。
  “什麽顧客,這麽沒品位。你看看,用滿天星效果真是很差。”
  打量懷裏的花束,比昨天章茜插好的那束,的確要遜色三分。心裏明白,嘴上卻不服輸。
  “顧客是上帝,他認為美就美。”
  章茜想想,點了點頭,“也對。他們付帳,理應是上帝。”頓了一會兒,又道,“訂金呢?付了沒有?”
  “會晚幾天付。”
  “什麽時候送花?”章茜緊張的問。
  “今天開始。”
  “星兒,你應該知道先付帳後送花的道理。”
  “我知道。”
  “那為何還插一束用滿天星配的‘此情不愉’。”
  “昨日已應承他,豈能言而無信。”我一如既往相信那個叫蘇啟天的男人,“如果他真是戲耍,讓我賠償花店的損失。”
  “真拿你沒辦法。”章茜一副無可奈何的神情望向我,“你知道為何你總會運氣不佳?”
  “不明白。”
  “因為你太容易相信人。”
  我搖搖頭,表示不讚成她的觀點,低頭繼續整理那束“此情不渝”。
  “不聽我的也罷,你這樣下去總是要吃虧的。”
  章茜喜歡這樣,不失時機倚大賣大教訓我,而她,隻不過比我大月份而已。
  “好了,你看漂亮嗎?”我把插好的“此情不渝”舉到章茜麵前,乘機叉開話題,“我都已經弄了一早上。”
  “一點兒也不漂亮,看來你今天早起,並不是為了替我插花,而是為了插這束非常別扭的‘此情不渝’。”
  我擠了擠眼,背著包,拿起準備好的幾束花放在車籃裏,然後推車出門,向守店的章茜揮揮手道,“今天路線頗長,一直到金樟花園,中午吃飯不用等我。”
  騎上車後,聽見章茜在背後咕噥一聲,“自討苦吃。”
  直到送最後一束花時,我才理解自討苦吃的含義。前幾束花,都是送至本區,而金樟花園,卻要過江至另一區,離我所在位置最近的那座橋,剛好遇上塞車,隻有繞道從郊區一座小橋過去。
  烈日下,我披散長發,蹬著單車,行在人跡罕至的路上,過了許久,才繞進市區。
  來到金樟花園,已是下午三時。
  進得C座,來不及擦汗,就抱著花向電梯裏衝去。
  早一點把花送到有情人懷裏,就可讓她擁有多一刻的快樂。
  因為跑得太快,猛得一下,與電梯裏走出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分開後,懷裏的花嘩拉拉落了滿地。
  “你這人怎麽這樣。”我看著滿地零落的鮮花,衝口而出。
  “好像是小姐你不小心,跑得太快撞進我懷裏。”
  我尋聲望去,麵前是一位高大挺撥的男子,著一身灰色T恤,頂著一頭憤怒的黑發,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男人,一點風度也無。
  如果有風度,即便是我的錯,也應該連聲說Sorry,然後蹲下身子,與我一起拾起地上的鮮花。
  可他卻站在那裏,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狠狠瞪他一眼,獨自蹲下身子拾起殘花。
  除了幾枝滿天星,其它的玫瑰百合,經這一碰撞,都已經凋零敗落。我抱著一簇殘枝,神色慘淡,喃喃自語,“怎麽辦,都不能要了。”
  “算了,我賠給你。”男人從牛仔褲裏掏出錢夾,抽了三張一百元,彎下腰,遞到我麵前,“這樣的一束花,應該隻值這個價。”
  我昂起頭,一言不發,再一次狠狠瞪向他。
  “怎麽了,我賠給你還不行?”
  “不行,除非你賠我一束一模一樣的花。”
  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的搖搖頭,把錢放回錢夾,轉身欲走。
  “喂。”我在身後喊他。
  他頓住腳,轉過身,眉頭微蹙道,“小姐,你究竟要怎麽樣?明明是你跑得太快,撞在我身上。我自認倒黴,賠你錢,你又不要。”
  “我對這一區不熟,想問問你,什麽地方有花店。”我小聲道。冷靜後,自知理虧,隻求尋一處花店,買幾枝新鮮玫瑰與百合充數。
  “走吧,我帶你去。”
  男人一轉身,就出了大廈大門。他腿長,步子邁得很大,我一路小跑跟在後麵,不免氣喘籲籲,很是吃力。
  男人帶著我走進附近一間鮮花超市,馬上有穿製服的店員踱過來,帶著溫和的笑容問道,“先生,是要為小姐買一束花嗎?”
  店員誤會我是他的女朋友,他也並不否認,分別指了指雙頭百合與粉色玫瑰,道,“這個要兩枝,這個要十枝,配滿天星。”
  他的記性很好,居然記住散掉的那束花,百合與玫瑰的數量。
  “好的。”店員應了一聲,轉過身忙著插花去。
  “你居然不問價錢。”我小聲問他,“七夕的玫瑰特別貴,誰知這家鮮花超市會不會漫天要價。”
  “是不是價錢貴,你就不要呢?”他反問我。
  “當然要。”怎麽能不要,若是不能按時把花送至金樟花園,對顧客就是失信。
  “那就對了,何必多此一問。”他別過頭去,打算不再理我。
  稍後,店員捧著一束花來到我麵前,把花遞到我懷裏,然後轉身麵向他道,“謝謝,三百塊。”
  “三百塊!”我禁不住叫出聲來,“賣一百五都可以賺幾十元,你們居然要三百塊。”
  沒有人比我更清楚花的價格,從花農那裏買鮮花,即便是賣花的旺季,玫瑰隻需五元,雙頭百合也隻要六元,算上滿天星與運費門麵,再怎麽也不會超過一百。
  店員一副詫異的神情望著失態的我。
  “不用理她。”他從錢夾裏掏出三百元,放在店員手裏,抓住我的手,向門外走去。
  “你幹嘛?”來到街上,我甩開他的手,“付三百元給這家店,我們被騙了。”
  “不是我們,是你。三百元是我替你墊付的。”他伸出手,冷冷的道,“現在把錢還給我。”
  “可我身上沒帶這麽多錢。”我翻遍全身,隻找出一百多元揉得皺巴巴的錢。
  “沒帶錢,還這麽有發言權?”他忽然笑了。
  我冷哼一聲,“錢我會還給你。”
  “你怎麽知道這束花的本錢是多少?”一陣默然後,他問我。
  “因為我是開花店的,剛剛去金樟花園,就是去送花。”
  “原來這束花不是你男友送給你的,瞧你緊張的神情,我還以為是因為碰壞了男友送給你的鮮花。”他作了一個誇張的表情,然後問道,“既然你是開花店的,何不回去重拿一束?”
  “因為花店在另一個區,離這裏太遠,而我希望顧客早一點收到花。”
  “鮮花速遞,隻要在當天送到即可。”
  “可是早一刻收到花,就會多一份開心。”
  “看不出來你的心腸還不錯。”他斜睨著我。
  “本來就是。”
  他看著我,搖搖頭,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
  來到金樟花園大門口,他向我作別。
  “錢怎麽還給你?”走遠後,我大聲問他。
  “算了。”他擺擺手,“就當是我撞倒你,向你賠禮道歉。”
  “是我自己撞到你的。”我急著說。
  “滿天星配百合與玫瑰,真的很醜。”他突然沒頭腦的冒出一句,而後轉過身,大步離去。
  我站在原地,隻看見那頭黑發,在烈日下憤怒。
  看著他走遠,才轉身進入C座,乘電梯至八樓。802室,在靠右手的一邊。
  記得蘇啟天曾叮囑過,隻要把花放在門邊即可。我把花放在門口,敲了敲門,然後打算離開。
  不敲門,屋裏的主人怎麽會知道有愛的鮮花速遞到來?
  突然,對收花的女人產生濃厚的興趣,為什麽蘇啟天不讓我親手把花送至她手上呢?是因為想讓她在無意間開門後,得到一個意外的驚喜,還是因為,為小事而爭執後,用躺在門外的花,默默的道歉?
  不論何種猜測,屋內的女人,都是幸福的,有一個對她此情不渝的男人,遠隔重洋,訂花送給她。
  也許因為羨慕,我駐住腳步,留在樓梯口,想看看屋裏走出的女人會有怎樣幸福的麵容。可是,十分鍾過去,802的大門仍舊緊閉。
  這位女主人,也許碰巧出去。真是不幸的女人,不能在第一時間,收到愛的誓言。
  下樓時,沒有乘電梯,一層一層扶著扶手走下去。手裏沒了花,忽然感覺到空蕩蕩的。  
  街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偶爾會經過一位手裏捧花麵帶幸福笑容的女孩。難怪剛才的男人會誤認那束花是男友送給我的,七夕,本就是女孩子收獲的季節。
  推著車,乍然感覺到先前的蒼涼。在七夕這一天,手裏捧著幾大束花,卻沒有一束,真正屬於自己。
  我忽然調過頭,騎車向那間鮮花超市行去。
  “小姐,怎麽又是你?”剛才的那位店員,對我記憶深刻。
  “我要一束滿天星。”
  “滿天星?”她笑著搖搖頭,“這種花幾乎像草一樣,隻是陪襯,沒有零賣過。”
  “可我就是想要。”
  顧客是上帝,她隻得轉過身去,包一束滿天星給我。
  “謝謝,八十元。”
  我掏出八十元放在她手裏,捧著一大束滿天星欣然出門。
  “牟星。”取車的路上,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轉過身去,看見一個似曾相似的麵孔。
  見我一臉茫然,她非常沮喪,“你認不出我了嗎?我是陸晶晶。”
  陸晶晶?我開始有點印象,就是讀中學時,鄰班那位超級大美女。同級甚至同校的學生,無一不認識她。記得當時,我們班的男生,喜歡坐在靠後門的座位上,拿著廉價的望遠鏡,悄悄望向昂首闊步的她。
  仔細打量,現在的她,變化很大,一身的名牌,卻掩飾不住麵容。比讀中學時,更清瘦些,但曾經美麗的輪廓,依然凸顯。
  “我當然認識你,可是,你怎麽會認識我?”中學時的我,應該沒出眾到被她注意的地步。
  “當然認得,並且記憶深刻。”她走在我身旁,悠悠的說,“那個時候,你有個男朋友,叫覃澤臣。”
  “你怎麽知道。”我很驚異。
  覃澤臣,那個被我鎖在記憶死角中的人物,又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被釋放出來。那個時候,他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而我又有許多問題不懂去問他。本來,這根本算不上什麽,可漸漸的,班上同學都喜歡拿我們開玩笑,說牟星喜歡覃澤臣,說著說著,就成真的了。
  “記得那個時候,我很羨慕你呢!”陸晶晶淺笑著對我說。
  “羨慕我什麽?”那個時候,應該是我羨慕她,羨慕她成績優秀,羨慕她的美麗,更羨慕有那麽多男生喜歡她。
  “你不覺得嗎?覃澤臣那時對你特別好,每次你鞋帶鬆了,都是他彎腰下去幫你係。在校園裏,你們倆形影不離,羨煞旁人。”
  有這件事情嗎?我搜尋自己的記憶,好像有過幾次吧。那時喜歡穿旅遊鞋,那種鞋子的鞋帶特別寬特別長,也特別難係,我的力氣很小,每次都係不緊,總是係一次,走幾步路又鬆了,每到這個時候,覃澤臣就會彎下腰去幫我係。隻不過為數不多的幾次,偏偏被陸晶晶收在眼底。
  “如果你需要,隨時有一大隊男生等著為你係鞋帶。”
  “那些男生,隻不過中意這副皮囊罷了。”她有些傷感。
  突然,我看見路邊有一間快餐店,肚子又在這個時候不失時機的叫出聲來,看看表,已經是下午五時。從早晨到現在,我滴米未沾。
  “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嗯。”她點點頭。
  走進快餐店,我們點了一大堆美食,將坐下時,她才發現一直捧在我懷裏的滿天星。
  “你的這束花很奇怪,怎麽全是滿天星?”她問我。
  “我喜歡滿天星,在別人眼裏總是陪襯,卻在插花時必不可少。”
  我想,我的愛好,不會被人理解,特別像她這樣,一直作為玫瑰,被人注視的女人。
  未料,她笑著點點頭,“我也喜歡。”頓了一頓,又問道,“是他送給你的嗎?”
  “誰?”我忽然被一口湯嗆住,不停的咳嗽。
  “覃澤臣啊!”
  “怎麽會是他?他在高中畢業後,就去了英國。”
  “你們分開了?”陸晶晶一副惋惜的神情。
  我點點頭,沒有太多感觸。
  “你們,曾是我的楷模。我曾以為,你們會一生一世。”
  “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清楚。”我淡然道。
  記得覃澤臣飛往英國的那天,我沒有去送他,一個人悶在家裏,哭得死去活來。他在留給我的信裏,告訴我,他會在完成學業的那天,回來找我,要我們一直保持聯絡。
  剛分別的那段日子,我們幾乎每天寫一封信給彼此,漸漸的,變成每周,然後每月,到最後竟失去聯絡。
  感情就這樣淡去,毫無聲息,誰說距離不是問題?
  “你呢,這些年過得怎麽樣?”
  “看我的樣子就知道,不怎麽樣。”她苦笑著道,“在大公司,拿高薪,曾有一份真摯的感情,卻被我任性的拋棄。”
  “為何會這樣?”
  “因為吃醋。”
  “他與別的女人有染?”
  “不。”陸晶搖了搖頭,“他是一個好男人,斷不會這樣。”
  “那是為何?”
  “工作,他忙於工作,而我卻希望他多花些時間陪我。”她自嘲一笑,“吃男人事業的醋,並且離開,你說好笑嗎?”
  我伸出手來,與她相握,卻不知說什麽好。唯一不能被安慰的,是感情上的傷痛,那是需要時間為藥引,才能自愈的。
  “所幸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過去了。”她忽而笑了,“你呢?過得怎麽樣?”
  “我與好友在百匯區翰林街開了一間花店,勉強把生活過走,但貴在自在。”
  “我真羨慕你。!”她由衷的說。
  用完餐後,我與她告別,分手時,留下彼此的手機號碼。
  “什麽時候有空,去我的花店玩兒。”
  “嗯。”她點點頭。
  回到花店所在的那條街,已經是華燈初上,走近花店,鐵門已經上了鎖。今天是七夕,張茜居然這麽早就關門閉戶。
  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答,猛然開竅,既然是七夕,她當然要與周長川一起度過。
  周長川是我與章茜曾經在安利公司的同事,更是章茜的男友。那次離職時,章茜邀他一起離開,但他卻牢牢守著那份有前途的職業。果然,未足半年,他便升上公司副理的位置。
  停好車,來到鐵門前,掏遍全身,才發現大門鑰匙被我落在昨天的上衣荷包裏。
  隻有等章茜回來,為我開門。一個人坐在石梯上,捧著那束素白的滿天星,有一陣久違的孤單感。
  是因為今天是七夕嗎?還是因為,陸晶晶向我提及覃澤臣。
  讀中學的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情人節,也不會刻意去過七夕,但卻仿佛每天都在甜蜜中度過。周末的時候,覃澤臣會帶我去爬山,然後摘一束狗尾巴草送給我。
  也許我喜歡滿天星,就是因為它是一種像草的花吧!我望著懷裏的花思量。
  算起來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但這一刻,卻又像回到我身邊,那麽的鮮活生動。我甩了甩頭,想甩掉對往事的記憶。
  對往事念念不忘,會讓人沉淪。
  去附近走走吧,我對自己說,然後直起身來,走在翰林路孤清的街上。
  經過一家美容店,外麵的招牌上寫著:七夕酬賓,本店所有服務均打八折。
  七夕,最應該酬賓的,應該是咖啡屋、茶館或是酒店的蜜月套房,最不應該酬賓的,就是美容院。喜歡去美容院的,都是寂寞或失意的女人。
  因為寂寞,才肯把大把的時間,花在這裏。
  我的發梢有些分叉,是不是應該去理一理?
  走進美容院內,裏麵開著空調,讓人感覺到陣陣涼意。
  “歡迎光臨,有什麽需要服務的嗎?”一位笑得很甜的女孩走上前來。
  “請問剪發是不是也打八折。”
  “當然。”
  “你是今天晚上第二個問剪發是不是打八折的女人。”洗發的時候,女孩告訴我。
  “前一個呢?”
  “剛走不久。”
  洗完發,我在一麵大鏡子前坐下,發現腳底是一大堆長長的黑發。
  “這麽好的頭發,為什麽不留著呢?”我感歎。這麽長的頭發,應該花了幾年的時間才蓄起來。章茜也有這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足足留了三年,整天愛惜得要命。
  “是啊。”女孩一邊為我剪去分叉的發梢邊說,“這麽好的頭發,我都狠不下心去剪,可她卻堅持。”
  “即便是剪下,你們也可留著賣去做假發,為何亂糟糟的堆成一團?”
  “我也想呀,可是客人堅持要弄亂,不願意讓我們購買。”
  “真是個糟糕的客人。”
  “看她的神情,心情不怎麽好。”
  “也許是失戀了吧。”我看著鏡中的自己,“隻有失戀的女人,才有這麽糟糕的脾氣,何況還是在七夕。”
  “經你一說,還真有點像。”
  半個鍾頭後,女孩為我剪好發,看看鏡中的自己,並無太大的改變,粗心的人,根本看不出我剪過發。
  付錢後,走出美容院,乍然從極冷的地方出來,感覺外麵像一個大蒸籠,到處散著熱氣。
  慢慢踱回花店,發現二樓透著光亮,章茜應該已經回來。我伸出手,打算敲門,卻發現鐵門是虛掩著的。粗心的章茜,一定是被幸福衝昏了頭。
  關好門,走上二樓,卻聽見章茜房裏傳出隱隱的啜泣聲。
  “章茜,你怎麽了?”放好花,我輕敲她的門。
  裏麵仍舊是低泣聲,並沒有應我。
  我使足勁敲了幾下門,大聲的喊:“章茜,章茜。”
  忽然,門被打開,章茜滿臉淚花的站在我麵前,她的長發已然不見,隻剩下齊耳的短發,規規矩矩的披在腦門上。難道美容院裏,那個壞脾氣的女人就是她?
  “你怎麽了?”我扶她坐回床上,著急的問。
  “長川他要與我分手。”話未說完,聲音卻先哽咽了。
  “你們又吵架了?”他們倆個,曾經經常吵架鬧分手。
  “不是,這次不是。”章茜猛得搖頭,“今天下午出去的時候,我們還好好的,他還買了十二朵玫瑰送給我,一直到晚上送我回來的時候,卻突然就說要分手。”
  “他沒告訴你原因嗎?”
  “告訴了,他說我不思進取,感覺到兩人的差距越來越大。”
  “什麽差距?他不就隻是個小公司副理!”
  “星兒,你說像我們這樣,是不思進取嗎?”章茜垂著淚,可憐兮兮的問我。
  “當然不是。”我為她擦去眼角的淚水,“男人想與女人分手,可以找任何理由。”
  我忽然很瞧不起那位名叫周長川的男人,不愛就是不愛,還說什麽不思進取,談什麽差距。世界上最大的差距,就是愛與不愛之間的差距。
  看著章茜梨花帶雨,淒楚的模樣,我不禁有些內疚。
  “也許當初不與我一起離開安利,情況就不是這樣。”
  章茜搖搖頭,“你剛才不是說過,男人與女人分手,可以找任何理由。”
  “你好些了嗎?”我問她。
  “哭出來,好多了。”她強擠出一個笑容,“你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我拍拍她的肩,囑咐她睡個好覺,關上房門的那一刻,卻聽見房內又傳來壓低的哭泣聲。
  愛情,真是女人的致命傷,若要不為她哭泣,隻能永遠不戀愛。
  第二天刻意早起,去敲章茜的門,裏麵卻沒有應答。匆匆下樓,發現章茜背對著我蹲在玻璃花房裏,身邊堆著花農送來的鮮花。
  “這麽早啊。”我從花堆裏抽出幾枝情人草送到她麵前。
  “對了,我怎麽沒想到情人草,用情人草作陪襯,一定不錯。”她從我手裏抓過情人草,插在麵前的花藍裏。稍後得意的問我,“你看怎麽樣。”
  她插花的技術,一向讓我折服。
  “非常美麗。”我由衷的說。
  “當然美麗。”她歎了一口氣道,“隻是別人不知道,插花也是一種技術,擺弄這些花花草草,也是學問。”
  我明白,她口中的別人,是指周長川,她無法不介意自己心愛的男人說自己不進取。
  看著她略帶倦容的臉,我有些心痛,怕聊起這個話題平添傷感,隻能裝作沒聽懂。
  “你說給這籃花取什麽名字?”
  “這是你的事,我隻管插花。”章茜拿了一個空籃子,開始插第二籃。
  “就叫‘情人無淚’好嗎?我新看的一本小說,就是這個名字。”
  章茜怔了怔,然後笑道,“做情人,又怎能不流下眼淚?”
  “這一月,讓我來送花吧。”看著她的憔悴,不忍讓她再去烈日下勞作。
  “是不是昨天送花時,遇見一帥哥?”她開玩笑似的問。
  “帥哥沒有,衰哥到有一個。”我想起那個擁有一頭憤怒黑發的男人。
  “既然沒帥哥,何必與我搶著做事。”
  “因為你的新發型實在太難看,怕你出去,壞了我們海上花開的形象。”
  “真有這麽醜嗎?”她撫了撫頭發問。
  “真的。”
  拿起早已準備好的花,向單車走去,把花放進車簍裏,推車出來時,發現章茜站在門口,神情怪怪的看著我。
  “你不會是舍不得我吧。”我笑侃。
  “星兒,謝謝你。”
  “真心謝我,就好好在家裏休息,不要胡思亂想。”
  “嗯。”她點點頭。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我把“情人無淚”的照片,更新到網站上去,在主頁上,寫下一行字:“願天下有情人,永遠不流淚。”
  我知道,這隻是個祝福,或者說是個夢想。僅此而已。
  這天打開電腦,發現留言本上多了一行字。
  “你的願望很美。帳已轉入,請查收。”
  落款是蘇啟天。
  蘇啟天,就是那個在網上訂購一月“此情不渝”,要我送去金樟花園的男人。
  翌日中午,照例送花簍裏的最後一束花去金樟花園,至八樓,把花輕輕放在門外時,802的房門卻正好打開,站在門口的,居然是那個有著一頭憤怒黑發,被我稱作“衰哥”的男人。此刻的他,好像剛起床不久,穿一件寬大的白色浴袍,臉上沾滿剃須膏。
  “今天送花還比較及時。”他非常自然的從地上拿起花。
  “怎麽會是你。”我驚異的問。
  “為什麽不能是我?”
  “這是你的家?”我指了指門上的門牌。
  “嗯。”他點點頭。
  “你認識蘇啟天嗎?”
  “不認識。”
  “那你憑什麽收這些花。”我忽然瞥見屋內的桌上,電視上,幾乎所有能放花甚至不能放花的地方,都擺滿了“此情不渝”。
  “卡片上寫明送給802室,而我,不正是住在802?”他振振有詞。
  “可你並不認識送花的人。”
  “難道我就不能擁有一、兩個仰慕者。”
  “沒聽說過男人會仰慕男人,並且還送花。”我氣呼呼的說。
  “小丫頭,你沒聽過的事太多了。”他捧著那束花轉身進屋,連連搖頭,“這麽多花,真不知插在哪裏好,看來隻有插在衛生間的馬桶上了。”
  聽他的話,簡直可以把人氣瘋,我搶過他手裏的花,衝進屋內,把所有的“此情不渝”全摘下來,抱在懷裏,大聲道,“你不該擁有這些花。”
  “一個女孩子,居然這麽蠻橫,簡直歎為觀止。”他癟癟嘴,作出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是你自己不講道理。”我抱著花,來到屋外,把花重新放在過道上,“客人的東西,我當然要保護好,不讓小偷偷走。”
  “你做事也太認真了吧,按客人的意思,把花送到就好,幹嘛要管這麽多。”他倚在門口,臉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需要你管。”我理好那一堆花,然後站起身來,狠狠的叮囑道,“記住,不要再碰這些花。”
  “收到。”他懶洋洋的回答。
  我不放心的瞧了一眼那堆花,接著頗有威嚴的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入電梯。心裏一直無法釋懷的是,那位名叫蘇啟天的男人,難道不知道802室已經易換主人了嗎?我該怎麽通知他呢?
  回到店裏時,章茜正對著電腦看一些有關插花知識的網站。這些天,她除了早上插花外,就是反反複複點擊查看這類網站,仿佛要從中找出人生的樂趣。
  看見我回來,她轉過身問我,“到帳了嗎?”
  “到了,四千五百元,剛好三十天的此情不渝,一分不少,一分也不多。”我從包裏掏出錢,在手裏舞了舞,高興的說。
  一直以來,章茜都不相信蘇啟天會真正轉帳給我,一直向我說教人性的醜惡。在她的懷疑下,我也開始有些忐忑。然而今天,終於拿到沉甸甸的錢,這讓我鬆了一口氣。
  也許,使我如此興奮的,並不是收到一大筆錢,而是這筆錢向我證實,原來靠直覺去信任一個人,也是對的。
  “這次算你運氣好。”
  “也許我開始轉運。”我吐了吐舌頭。
  “也許是你把黴運轉到我身上。”章茜故作輕鬆與我說笑。
  “周長川找過你嗎?”我突然問她。
  “沒有。”搖搖頭,茫然點擊著電腦桌麵上的文件夾,悵然道,“也許他再不會找我了吧。”
  “你不打算去找他嗎?”我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身旁。
  “我已經把他的電話號碼從手機裏刪除。”
  “可那個號碼已經印在你心裏。”
  “所以我要學會忘卻。”
  記得《倚天屠龍記》裏,張三豐教張無忌太極劍,教會他招式,又讓他忘掉,最後才能真正學會太極劍。愛情是不是也一樣,我們也要經曆相愛至遺忘的過程,才能真正了解愛的真諦?
  章茜入睡後,我一個人對著電腦呆在空蕩蕩的聊天室裏。
  從蘇啟天兩次在留言本上留言的時間上看,他也是一個習慣深夜上網的人。真希望今天能遇見他,讓我有機會告訴他802室已經物是人非,問他是否還需要繼續送去剩下的“此情不渝”。
  就在思想處於神遊狀態時,聊天室裏忽然有人向我招呼,是蘇啟天。
  “你真的來了。”我高興的說。
  “你刻意在等我嗎?”他問。
  “是的,我想告訴你,金樟花園C座802室現在住著的人,也許並不是你要送花給她的那個。”我急急的打了一大串字。
  “你收到匯款了嗎?”他問我。
  “收到了,不過,你若是決定不要再繼續送花,我會把該退的錢還給你。”
  “繼續送。”
  “可802室住著的是一個男人。”我提醒他。
  “沒關係,繼續送,隻要把花放在門外即可。”
  雖然我有些不明所以,但客人的需求要放在第一位,我隻得打了一個“嗯”字傳過去。等到再要與他說話時,發現他已經離開,空空的聊天室,又隻剩下我一個人。
  已經是倒數第二次送花至金樟花園,這樣拉長距離送花的日子,終於快結束。
  過道裏的花,再也沒被那位衰哥拿走,看來是上次的威脅,已經生效。但是,一束束花擺放在過道裏,無人欣賞,獨自凋零,卻讓人無端端生出一番悵然的心情。
  也許讓802室的男人把花抱進去,並不是什麽壞事。
  花開,是要有人欣賞的。
  從金樟花園出來時,已是正午時分,路過附近一家餐廳,忽然發現玻璃窗內,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周長川。他的對座,坐著一個女人,倆人正在親密交談,看樣子,關係非同一般。
  停好車,走進那家餐廳。周長川並沒有看見我,繼續與女人說笑,兩人的手在桌子上,交叉握在一起。
  男人真是薄情,這麽快就另覓新歡。不過,看他們的模樣,並不像相識才一月的樣子,也許在他與章茜提出分手前,就早已相識。
  原來一段舊的感情消亡,是因為有新的感情介入。這世間的男子,總是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HI!”我理了理長發,走過去,嬌滴滴向周長川打招呼。
  “牟星。”周長川看見我,條件反射似的手一縮,抽回握著女人的那支手。這樣的失態,被其旁的女人收在眼底。
  我坐在他旁邊,拉著他的手,撒嬌道,“這幾天怎麽不去找我。”
  周長川顯然被我的暖昧態度嚇著,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對麵的女人卻已經反應過來,臉色微變,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我忽然笑了,“問問他屁股上那顆紅痣就知道我是誰了。”
  章茜曾告訴過我,周長川的屁股上有顆巨大的紅痣,在他們第一次做愛時,差點把她嚇死。本是與章茜的閨中密語,想不到此刻,卻派上作用。
  女人的臉忽得變得青白,直瞪瞪的瞧著周長川,大聲道,“想不到你除了章茜,還有這個女人,周長川,我看錯你了!”
  周長川像木瓜一樣愣了半晌,然後連連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隻不過是我以前的一個同事。”
  “同事?同事會知道你屁股上那顆痣?”
  女人說完抓起桌上的包包,憤怒的離去,剩下周長川在那裏空喊幾聲,無濟於事。
  “牟星。”稍頓之後,他頹然道,“你為何要這般害我。”
  “我怎麽害你了?你本就是個腳踏兩隻船的男人,我隻不過告訴別人你的真麵目而已。”我冷然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章茜,可是我與她,已經沒有感情了。”
  “你對他,當然沒有感情,因為你已經愛上別的女人。”
  “感情的事,誰也控製不了。”他抬起頭告訴我。
  “但分手的時候,你為何不坦坦白白告訴她,你愛上另一個女人?你知不知道?告訴她你們之間有差距,這對她的傷害會更大。”
  “我以為這樣分手,她心裏會好受些。”他苦笑道。
  “自以為是!”我冷哼一聲。
  “她現在還好嗎?”周長川忽然問我。
  “你希望她終日以淚洗麵,對你念念不忘,是嗎?”我冷笑一聲,“可惜,她現在過得很好,隻是我咽不下這口氣。”
  他臉上現出些微的失望,後又笑道,“她過得好就好,我也就放心了。”然後站起來,向我欠欠身,“對不起,我要去追我的女友。”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餐廳門口,我的心裏無來由的升出一陣悵惘。我本希望他對我的所做所為駁然大怒,誰知他卻這麽平靜。若這是一場戰爭,那麽這一仗,無疑是我輸了。
  “HI!”
  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過頭去,眼前出現一頭憤怒的黑發。那位被我稱為“衰哥”的男人坐在我身後的座位上,麵前堆了一大桌美食。
  “你在這裏多久了?”看見他,我感到驚異。
  “不久,剛好看完整場演出。”他聳聳肩道。
  他話裏的演出,是指我故意使周長川的新任女友誤會我與周長川的關係。
  “你經常偷聽別人的談話嗎?”我沒好氣的問他。
  “這麽大的聲音,想不聽見也難。”他懶洋洋的回答。
  我回過頭去,不再理他。
  “你既不吃飯,又不喝酒,呆在這裏幹什麽?”他不知什麽時候坐在我對麵。
  “你管得寬!”我狠狠瞪他一眼。
  “不知是誰管得寬。”他癟癟嘴道。
  我冷哼一聲,看著窗外,不去理他。
  “你剛才做的事,根本毫無意義,最多隻不過讓那個男人,費幾番口舌去解釋。”半晌後,他忽然開口。
  “我知道結果隻能如此。”我轉過臉,輕歎一口氣道,“可是有什麽辦法?他對我的朋友始亂終棄,我就是看他不順眼。”
  “我怎麽感覺你像是被甩掉的那個。”他笑了笑道。
  “很像嗎?”我摸摸臉問他。
  “嗯,特別像。”他點點頭,很少見的認真,“報複男人,有很多種方式,唯有這一種是最無效的。”
  “哪種方式?比如呢?”我仰起頭問他。
  “比如活得更好。”
  活得更好?我想起成天毫無生氣,呆在家裏瞪著一雙近視眼瀏覽網頁的章茜,她能做到嗎?
  “如果真能活得更好,就用不著去報複了。”
  “對,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你這人也不算壞。”我由衷的說。
  “本來就是個大好人。”他理了理衣服,調整坐姿,很正式的伸出手,“讓我們重新認識彼此吧,我叫申賢仁,男,二十八歲。”
  我伸出手,與他相握,淺笑道,“我叫牟星,非男,年齡保密。”
  “看你的樣子,最多也就二十三歲,用不著保密。”
  “你怎麽知道?”
  “猜的。”他眨眼一笑,“不過現在已經得到證實。”
  “你很狡猾。”
  “非也,非也,應該是聰明。”
  臨別的時候,申賢仁問我,“明天你還會送花過來嗎?”
  “明天是最後一天。”
  “那一定要記得敲響我的門,讓我請你吃飯。”
  “為什麽?”
  “如果一定需要個理由,就算是以前我亂動你的花,道歉。”
  “其實花放在你的房裏,比放在過道裏要好。”我抿了抿嘴道,“那天我是不是凶了點?”
  “豈止凶了一點點,是很凶。”他習慣性的聳聳肩,“不過我喜歡。”
  回到店裏,發現章茜已經出去,托旁邊小超市的老板替我們看著店鋪。
  “知道她去哪兒了嗎?”我擔心的問超市老板。
  “不清楚,她說她一會兒就回來。”
  我搬過一把椅子,坐在門口等章茜,擔心她因為情緒失常出什麽事。再堅強的女人,麵對感情的挫敗,同樣會是弱者。
  五分鍾後,章茜春風滿麵的回來。
  “你去哪裏了?”我問她。
  “剛剛有個客人來訂花,要我們送至臨街的潮汐寓所,我瞧著很近,也就沒等你回來,自己去送了。”
  “哦。”我應了一聲,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我這發型是不是真的很醜?”章茜忽然問我。
  “的確不怎麽好看。”我與她之間,通常實話實說。
  “早知道就不該剪短發,現在想起來真後悔。”她歎了一口氣,“你說怎麽樣才能讓頭發變好看一點?”
  “也許燙成小卷毛,會好些。”
  “真的嗎?那一會兒你就陪我去燙個發。”
  “你怎麽了?”我覺察出她有點不對勁。
  “沒怎麽,隻是忽然想開了。”
  “究竟怎麽回事?你沒有頓悟的聰明。”我追問她。
  她笑了笑,道,“剛才要我送花的客人,其實是一位失明幾年的病人,她送花給他的主治醫生,感謝他治好了她的病。”
  “那又如何。”
  “送花去的時候,我看見那位林醫生,很溫文儒雅的模樣,他說我的近視也可治好。”
  “這很稀奇嗎?以前也有醫生說用準分子激光可以把近視治好。”
  “那不一樣。”章茜肯定的說,“林亦輝能把盲人醫好,在這方麵才是權威。”
  我不置可否的看著章茜,與其說那位林醫生是眼科界的權威,倒不如說,他在章茜的心裏,是權威。
  “我已經預約好周末去看眼睛,所以在這之前,要把這可惡的頭發打理一下。”章茜對著鏡子,不住的用五根手指理那頭短發。
  “看來你已經找到第二春了,早知如此,我今天也就不用跟周長川嘔氣。”
  “周長川是誰?”章茜故作失憶問我。
  “你不可能已把他忘卻。”
  “不忘記他,怎麽開始我的第二春。”章茜嫣然一笑。
  “想不到女人比男人還薄幸,周長川至少還記得你。”
  “他記得我,隻是因為他選擇了另一個女人,覺得有負於我。”
  原來章茜早就知道,周長川有了另一個女人。
  “你知道這件事?”我問她。
  章茜點點頭,“試問哪個女人感覺不出與其日夜相守的男人是否愛他?我不說,隻是一直不敢麵對而已。”
  “現在呢?”
  “現在是雨過天晴,我要有新追求,開始新生活。”章茜伸了個懶腰,一副睡獅猛醒的模樣。
  “看來我低估你了,你比我要堅強。”
  “那是因為,我比你多一次失戀。”章茜拍拍我的肩道。
  周長川是章茜的初戀,那是她的第一次戀愛,亦是她第一次失戀。突然,我想到覃澤臣,他算不算我的初戀呢?如果算是,那我們的分離,也應該是一次失戀。可那算是失戀嗎?我們隻不過在時間的長河中淡然了彼此。
  也許,不敢承認那是失戀,是因為,我始終放不下一個不曾與我說過“分手”二字的初戀情人。
  早上擁著一大抱花出門,今日的訂單特別多,有好幾束花都要送至德寧區。
  德寧區,就是金樟花園所在地,是本市最繁華的一區,要過一條江,才能抵達。
  “這麽多花不知要送到什麽時候。”章茜替我把花放進車簍裏,“我已經休息夠了,什麽創傷都已痊愈,從明天開始,我也要送花。”
  “訂單多,不就表示生意越來越好?應該高興。”我把單車推出門,回過頭道,“至於送花,還是等你把近視治好後再說。”
  “林亦輝說,治療近視隻需三十秒,下周我就可以幫你分擔。”
  昨天晚上,章茜用了幾乎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電話裏向林亦輝醫生谘詢有關治療的問題,婆婆媽媽問了一大串,幸虧對方是個好脾氣的醫生,有問必答,很是禮貌。
  “那就下周再說,這幾天你把眼睛養好,才能以最佳的狀態接受治療。”
  我向章茜揮揮手,正要騎上單車,卻看見一輛車駛過來,停在花店門口。
  “請問這裏是‘海上花開’嗎?”車裏的男人搖低車窗問我。
  “是啊,先生是否要訂花。”我把單車停在一邊,準備接待這位大客戶。
  男人打開車門,從車內走下,直起身子,理了理身上的深色西裝。他臉上的輪廓很剛毅,卻擁有一雙憂鬱的眼。這雙眼注目之處,讓人不覺心神一顫。剛毅與柔和,在他身上完美融合,而這樣的氣質,讓我感覺似曾相識。
  “請問你是牟星嗎?”男人問我。
  我點點頭,有些驚異,“你怎麽知道?”
  “我是蘇啟天。”他笑了笑,向我微微頷首。
  蘇啟天,就是那個在網上訂購一月“此情不渝”的男人,因為他對送花的要求不太合常理,我曾在電腦前勾勒過他的模樣,但從未想到,他是氣質如此儒雅高貴的男士。
  “蘇先生,歡迎光臨,我正要出去送花。”
  “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最後一天。”
  “對,剛巧是第三十天。”
  從訂“此情不渝”開始,今天已經是第三十天,亦表示,我與蘇啟天已相識一月。
  “這最後一束,就讓我自己去送。”
  “好的。”我很費力的從一大堆花裏挑出那束用滿天星替代黃鶯的特製“此情不愉”送至他懷裏。
  他接過花,放在副駕上,將要上車離開時,忽然轉過頭。
  “你一個人送這麽多花?”
  “是啊,今天訂花的人特別多,也許因為,今天是個美麗的日子。”我吃力的推轉車子。
  “我送你去吧。”
  “會不會麻煩?”有人送我,當然求之不得,何況是一位印象不錯,風度翩翩的男士,隻是禮節上不允許我一口答應。
  “沒關係,反正我也要去金樟花園。”
  他走過來,與我一起把車簍裏的花放進車後座上。
  我坐上副駕,捧了那束“此情不渝”在手裏。
  “謝謝你。”
  “順路而已。”他淡然道。
  平日悠長的道路,在這一天顯得特別短暫。在每一處送花的位置,他都停好車,耐心等我送完花,然後開車離開。一路上都沉默,我們之間,並無太多言語。
  “剩下的幾束需要過江去德寧區。”
  他點點頭,仍舊專心開車。
  我從側麵偷偷打量他,他的鼻子挺直,眉頭微皺,雖然神色專注的開車,卻似乎有無盡的憂鬱縈繞著他。
  是什麽,使他無法舒展?會不會是曾經住在802室,讓他送花表達此情不渝的女人?
  車子駛進金樟花園,他對此地非常熟悉,沒幾分鍾的時間,我們在停車場下了車。
  我把手裏的“此情不渝”遞還給他。
  “你知道C座在哪裏嗎,是否要我帶你過去?”
  “我怎麽會忘記呢?”他撫摸著懷裏那束花中的滿天星,那樣的深情,像撫著一位久違的愛人。
  是啊,他怎麽會忘記,曾經有位他心愛的女人住在這裏。不知有多少次,他在樓下等她,不知有多少次,他們走過其旁這條林蔭小道,亦不知有多少次,他們在這裏吻別。
  “那……再見。”我艱難的說,竟有些不舍。
  “這就是在網站首頁上看到的‘情人無淚’?”在我將要轉身離去時,他突然指了指我手裏的花籃問我。
  “嗯。”我舉起那籃綴滿情人草的花道,“‘情人無淚’是一個美好的祝福。”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這個祝福像夢一樣美好。”
  我無言以對,不知他的原意是,這個祝福像夢一樣美好,還是像夢一樣不真實?從那雙彌散出隱隱憂鬱的眼中,我感覺到他為他的情人,曾經淚下過淚水。即便不在眼中,也在心裏。
  “你是否也喜歡滿天星?”他忽然問我。
  “喜歡,你怎麽知道?”
  “那天我要你把黃鶯換成滿天星,你很爽快就答應。”
  “其實,用黃鶯配這束花更美,隻不過我喜歡滿天星。”
  “有的時候,明知道另一種搭配要更美,但因為喜歡,所以不肯舍去,即便是這種執著會破壞美麗的氣氛。”他悠然道。
  是啊,也許每個人心裏都有這份執著,特別是麵對愛情,你明明知道一個男人要比另一個男人優秀,但你卻會愛上那個不算優秀的男人,即便是結局並不如人意,你也無怨無悔。
  我仰視麵前這個男人,在他的心裏,是不是有一段無怨無悔的愛呢,如滿天星配成的“此情不渝”,雖然並不完美,但卻無悔?
  看著他轉身離去,背影因為孤獨顯得蕭索寂寞,我有衝上前去陪伴他的衝動。然而,還是努力按住自己的腳,讓它牢牢釘在地上。
  他的孤獨不是為我而生,所以,我拯救不了什麽。
  送完手中的幾束花,看看表,時間尚早,離與蘇啟天分開的時間也僅一個鍾頭。
  他會不會還在金樟花園憑吊一段失去的感情呢?
  可是,即便他還在,我又能怎樣,最多不過遠遠見他一麵,或是淡淡打個招呼。若是他問起為什麽又回來,我如何應答?
  忽然想起昨天與申賢仁的約定,他約我今天送花時敲響他的門,雖然花沒送成,約定還在,我不能做個爽約的人。
  我用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再去一次金樟花園C樓八座,明知道沒有人會問我為何而去,但為自己找個理由,才算安心,才能大步流星往那個地方趕去。
  乘電梯至八樓,發現過道裏空空如也,靠牆的那堆“此情不渝”被人細心整理過,規規矩矩擺放著。今日新鮮的一束,放在最中間,燦然奪目。
  走近那堆花,蹲下身子。中間的那束,曾經躺在他的懷裏,留有他的餘味。
  我正沉寂在花香裏時,身側傳來開門聲。
  “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是申賢仁的聲音。
  “答應過你的事,怎會不來。”我站直身子,向他走去。
  “剛剛怎麽是一個男人來送花?”
  “你看見過他?”我臉上的欣喜一隱而過,“他什麽時候離去的?”
  “才走沒多久,也許在窗前向下望,還能看見他離開。”
  我迅速轉過身伏在過道的玻璃窗上,正巧看見那輛載我來的車子駛過。為什麽剛才我沒遇上他呢?難道他走的是樓梯?為什麽他會放著電梯不乘,而從樓梯走下去?
  “你怎麽了。”看著我在窗前發呆,申賢仁忍不住問我。
  “沒什麽。”我發覺自己的失態,輕聲一笑。
  “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進來坐坐?”
  “也好。”
  他微側身子,把我讓進屋,關上門,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我手裏,然後在對麵的沙發上坐下。
  “剛才那個男人也不知是誰,居然握著那束花敲我的門,說要進來看看。”
  “你讓他進來了嗎?”
  “像我這樣與人為善,當然放他進來,看看又不損失什麽。”
  “而後呢?”我追問。
  “他轉了一圈後,居然提出要買這套房子,並且還多出一成的價錢。”
  “你答應賣給他嗎?”
  “當然沒有。”他搖了搖頭,頗為自豪的說,“你看我像為三鬥米折腰的人嗎?我非常喜歡這套房子,不僅交通方便,周遭繁華,而且天天有人免費送花。”
  “明天就不會有花了,今天是最後一天。”我悵然道,這最後一次送花,割斷了與許多人的聯係,包括眼前的申賢仁,更包括已經離開的蘇啟天。
  “至少曾經擁有過,這裏有我的回憶。”申賢仁嬉皮笑臉。
  是啊,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會有不同人的不同回憶。蘇啟天在這裏,也遺有回憶,他走進802室,欲用高價買下房子,是為了找回那段屬於他的記憶嗎?在眼前,似乎又重疊隱現著那雙憂鬱的眼,孤獨的背影,他的回憶,一定淒苦。
  那樣的回憶,尋回徒添傷感,何不忘掉?
  “並不是每段回憶都美好。”我感由心發。
  “但我的回憶,一定是最美的。”他堅定的說。
  “見仁見智。”我咕噥咕噥,喝完一大杯水。
  “你喝水的樣子可真豪爽。”他嘖嘖道。
  我習慣性的瞪他一眼,並不搭腔。
  “我承諾過今天請你吃飯。”他忽然站起身道。
  “對,我正牽腸掛肚呢!”本不是為這餐飯而來,但,既來之,則安之。
  “我去換件衣服。”
  說完他轉身走進臥室,再出來時,襯衣西褲,還打了一條領帶,甚是正規。
  “怎麽穿成這樣?”前兩次遇見他,都是T恤牛仔,現下如此正經八百,雖帥氣驚人,卻著實讓我不習慣。
  “穿成這樣與你用餐,才能表達出我對你的尊敬與在乎。”
  他理了理頭發,與我一同出門。
  “為什麽不再套件西服,這樣更好。”
  “套件西服,不錯的建議,可是今天穿西服,會稍覺有些熱。”
  “剛才那位男人不是也穿著一套西服。”我念念不忘蘇啟天。
  “也許那套西服,是他女友送給他的,命令他天天穿著,不許脫下。”申賢仁說著,自己也笑開去。
  我一點也不覺好笑,也許那身西服,真是曾住在802室的女人為他買的,不同的或許是,他穿上這套西服,並不是因為她逼他,而是因為他思念她。
  電梯正從一樓慢慢上來,隔壁801室恰好走出一對青年男女。兩人穿著一身情侶裝,看樣子正處於熱戀中。
  “電梯還在一樓,怎麽辦?”女人問男人。
  “不如我們慢慢走樓梯下去。”男人建議。
  “好的,不過你要背我。”女人說。
  “可以。”
  接著男人把女人背在肩上,大步往下跑,女人不斷發出快樂的驚叫聲。
  “是不是相戀的人,比較喜歡走樓梯,壓馬路,在咖啡屋喝咖啡,做一切吃力無意義又浪費時間的事?”我若有所思的問申賢仁。
  “有可能吧,戀愛中的人認為那是浪漫。”他聳聳肩說。
  應該是吧,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為什麽蘇啟天會選擇走樓梯。也許在幾年前,這裏也曾經上演剛才那一幕,他走樓梯下去,隻不過為了找到更完整的記憶。

  第二章:再一次重逢
  周六,海上花開休業一天,一大早我就陪章茜去市一醫院。
  在公車上,我問她,“要做眼科手術,你害怕嗎?”
  “有何可怕?林醫生說過,這種準分子激光治療儀有非常高的精確度。”
  “愛情的力量真可怕。”我搖搖頭道。這些天來,隻要說到與眼睛相關的事物,隻需一句話的功夫,她就能與林亦輝醫生聯係上,這使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敏捷思維與說話技巧。
  “這並不是愛情的力量,而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信任。”章茜糾正道。
  “沒有愛,哪來信任?”我反問。
  “可愛情是兩個人的事。”
  “我以為你正在熱戀中。”
  “若真是熱戀,他會開車來接我,還用得著你作陪?”她斜睨我一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誌尚須努力’,國父這句話送給你,以示激勵。”
  “謝謝鼓勵,我會發奮圖強,盡力打拚。”
  “你真的不擔心。”我不放心的再次問她。
  “林亦輝動手術,即便是為我開腦我也放心。”
  她信心十足,使我又一次相信愛的魔力。
  “他是眼科醫生,若為你開腦,你絕對會一命嗚呼。”
  “手術刀下死,作鬼也風流。”
  公車在市一醫院正門口停下,我被章茜拉著向醫院走去。進了大廳,一路拐了無數個拐,上了無數層樓梯,才暈暈呼呼停在眼科中心玻璃門外。
  這更讓我相信,章茜為了林亦輝下足功夫,不說別的,光看她對這裏的熟悉程度就可知道。
  “老實告訴我,你究竟來過多少次,熟得像你家似的。”
  “不多,才兩次。”她眨眨眼回答我。
  “不可能吧,來兩次就能如此熟悉?以前你好像是個路盲。”
  “若真用心去記,一次就夠了。”她得意的說。
  “看來以前,你都是不用心的。”
  記得有一次,我與她去另一個區購物,倆人要買的東西不同,為了節省時間,隻有分頭行動,約好在一個有標誌性建築的廣場碰頭。結果,我購完物後,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也不見回。最後收到她的電話,居然告訴我她迷路了。
  事後回憶起,我總會笑她是白癡。可她卻回答,搞藝術的就應該這樣不拘小節,忘性大。真真讓人哭笑不得。
  林醫生的辦公室在走廊末端,淺綠色的門上貼著一塊牌子,上麵寫有:“林亦輝醫生辦公室”。
  正要推門進去,章茜卻一把抓住我,然後緊張的理理衣服與頭發,小聲問我,“怎麽樣,不亂吧。”
  “不亂不亂。”我回答。
  是不是每個人在初遇愛情的時候,都緊張自己的外貌,怕自己不夠好?我的眼前忽然閃過那雙憂鬱的眼睛,那天那刻,我留給這雙眼睛的,是最美的一麵嗎?
  待我推開門,卻發現辦公室裏是空的,林亦輝並不在。
  “他說過今天早上在辦公室裏等我的。”章茜輕輕關上辦公室門,有些失望。
  我知道,她的失望並不是因為見不到林醫生做不成眼科手術,而是因為,他的爽約讓她以為他不在乎她。
  “也許間或有什麽事走開。”我安慰她。
  “你說,他是不是因為太忙,而忘記與我的約定?”她有些自責,“我應該昨天給一通電話提醒他。”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如果他存心忘記,昨天甚至前一秒給他電話都枉然,他還是會記不起。”
  “我們回去吧。”章茜輕歎一聲道。
  “那你的眼睛呢,不治了嗎?”
  “不治了。”
  “我們去護士工作站問問,眼科醫生並不止林亦輝一個。”
  “可是我不願別人為我治療。”
  正要離開時,走廊裏走來一名護士,遠遠的看見我倆就問,“請問是不是有位章茜章小姐。”
  “我就是。”章茜大聲應一聲,然後小聲對我說,“一定是林亦輝要她來的。”
  “林醫生現在有事要處理,他要我轉告你,會遲些與你見麵。”護士走至我們身邊,帶著甜甜的微笑。
  “他在哪裏?有什麽事?”章茜著急追問。
  “在病房裏,他負責的一位小病人鬧情緒吵著要見他。”
  “哪一間病房?”
  “好像是9018號。”
  章茜說了聲謝謝,拉著我的手調頭走。
  “原來他並沒忘記我。”興奮的語調。
  我被她拉著大步行走,看著她臉上泛開幸福的笑容,很是羨慕。愛情,能使快樂與痛苦,幸福與失望,都在一線之間。
  “就是這裏了。”章茜隔著門上的玻璃打量9018號病房。
  我湊過頭去,此病房中隻有靠窗的床鋪躺著一個小孩,雙眼蒙著白紗布。一位年約三十歲的男醫生坐在其旁,象是在給小孩講故事,臉上流露出父性的關愛。
  “他就是林亦輝。”章茜指著那個男人。
  “看起來很不錯。”我讚道。
  “他這麽疼孩子,以後我們若有了小孩,他也會更加疼愛。”章茜癡想。
  稍後,男人起身搖了搖小孩,發現他已經睡著,替他蓋好被子,向門外走來。
  “閃。”章茜迅速拉著我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下,撫了撫胸口,盡量使自己平靜。剛坐定,林亦輝就推門出來,然後輕輕關門,仿佛怕吵醒病房中的小孩,回過頭時,他看見我們。
  “對不起,有點事耽擱了。”他看看表,非常抱歉的說。
  “沒關係。”章茜溫柔的微笑,然後指指我,“向你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牟星。”
  “你好,林醫生,經常聽章茜說起你。”我伸出手與他相握。
  “真的嗎?這是我的榮幸。”他微笑向我頷首。
  一個多鍾頭後,林亦輝帶著章茜做完擴瞳檢查,從觀察室出來,章茜隻能眯著眼睛看人。
  “為什麽會這樣?”我問林亦輝。
  “這是手術前的例行檢查,到下午就可做手術了。”
  “那我們下午再來?”
  “她這眼睛,最好不要去灰塵多的地方。你們去我的辦公室坐坐聊聊天,中午一起用餐,然後就可以開始手術。怎麽樣?”後麵三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說的時候,目光轉向章茜。
  “當然可以。”章茜迅速接過話,害怕我嘴快替她拒絕。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呆在林亦輝辦公室裏。偶爾,林亦輝會進來陪我們,但多半時間,他都被叫去處理臨床上的事務。
  章茜坐在林亦輝的辦公桌前,他不在的時候,她就眯著眼睛貼著桌子打量,比如桌上的日曆記事簿、相框,這些都是她研究的對象。
  “看來林亦輝對你並非沒有感覺。”
  “否則他不會邀我們中午一起用餐,是吧。”章茜得意的說。
  “嗯。”我點點頭,開玩笑道,“你說我在此刻是不是應該謊稱有要事要辦,然後匆匆離開?”
  “得了吧,這麽俗。”
  中午,快到兩點的時候,我們在醫院附近一家有透明落地玻璃窗的餐館裏用餐。
  坐下後,林亦輝略帶歉意一笑,“非常抱歉,剛剛一個手術,害你們等到這麽晚。”
  “沒關係,沒關係,有什麽比救死扶傷更重要。”章茜搶著說,有點媚俗。
  桌子靠著落地玻璃窗放著,剛巧三個位置,林亦輝與章茜相對而坐,我則麵對玻璃窗。這樣的陣勢,讓我錯覺是在看一出戲,主角是他們,我隻是一個陌路的旁觀。
  他們繼續對話,我隻是機械的笑,機械的挾菜,有點不入戲的感覺,知道自己在想一件事,好像是一個男人,卻又摸不清紋路。
  忽然聽到他們在談論海上花開的網站,我緩過神來。
  “你們的網上業務,是可以在線下單,然後網上支付嗎?”
  “這個你得問牟星,她管理網站,我不太懂。”章茜笑笑說,然後用手肘碰了碰我。
  “隻是一個留言本,供顧客留言,或留下電話再聊絡,或約好時間在聊天室洽談。”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的腦裏清晰現出一個人影,他捧著一束“此情不渝”,低頭看著懷裏的花,很憂鬱的樣子。
  “這樣的方式不太好。”林亦輝道。
  “我知道線上訂購與在線支付這種模式比較方便省時,但水平有限,無法做出那種模式的網站。”我有些哀然與無可奈何。
  當一個人,在做能力不及的事時,無論事業還是感情,也許總會生出這樣惱恨又無奈的情緒。
  “我認識一位朋友,他負責管理電子商務程序開發,也許可以給你們一些意見,解決線上支付與線上訂購的問題。”他拿出一支筆,在便箋紙上寫了一陣,交由我手裏,“這是蘇先生的電話號碼,你就說是林亦輝介紹。”
  “謝謝。”
  我接過便箋,匆匆瞟了一眼,收進錢包裏。蘇先生,會不會是蘇啟天?然後我笑了,怎麽會是他,蘇姓人,天下多得是。
  就在放好錢包,抬起頭時,發現窗外掠過一個身影,是他,我在心裏猛得一驚。雖然今日脫了那套西服,隻穿一件灰色襯衣,但我還是能認出那個身影。並不是因為初見麵他留給我的印象多麽的深刻,而是因為,我總感覺到,我們似曾相識,也許今生,也許前世。
  “對不起,突然想起有急事要辦。”
  丟下這句話,我急步出門,向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眼睛掠過人群,直視前方。在掩映的人群中,隱約能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他走得並不快,但卻在人群中時隱時現,仿佛隨時會消失。
  因為看得太專注,感覺到眼睛被刺痛,眨眼之後,卻再也無法從人海中尋出他。
  他真的消失掉了!在不經意的時候發現,卻因為太在意而失去。
  也許緣份,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這一刻,我異常的失落,這樣的感覺使我想起覃澤臣離開的那一天。那天,我一個人躲在家裏哭得死去活來,感覺到一輩子的眼淚就這樣流幹了。然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欲哭無淚,心裏非常的失落。而今天,讓我重溫了那種感覺。
  這樣的不哭比哭更難受。然而讓我更難受的是,我的理智告訴我,不應該這樣難受。
  蘇啟天是誰?他隻不過是“海上花開”千百位客戶中的一個。若說有什麽特別之處,不過是他因為順路而載了我一段。
  即便是恩人,也不需要以情相許,更何況他載我隻不過為了報答我曾應允他先送花後付款。雖然他沒說,但從他淡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隻是非常君子的用他認為對的方式,回報我曾付於他的信任。
  我失魂落迫的走在街上,腦中紛繁交錯呈現無數多個雜亂畫麵,有覃澤臣,有蘇啟天。但覃澤臣的臉在我腦裏是模糊的,不像蘇啟天那般清晰。
  再回到眼科中心時,我已經在街上遊蕩了兩個小時。
  “請問是不是有位章茜的病人在這裏做手術?”我問那個笑得很甜的護士,偷偷看了看她的工作牌,她姓薑,今天大概是她的主班。
  “章茜是誰,這裏一天有好多個病人。”護士茫然。
  “就是林亦輝醫生帶來的那個。”
  “哦,她呀。”護士恍然大悟,語氣忽然變得冷淡,“手術做完,已經走了。”
  “這麽快?”我不敢相信。
  “做準分子激光手術,誇張一點說,隻需三十秒。”
  “哦。”我應了一聲,道聲打擾,轉身離開。
  回到家裏,章茜已經半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看樣子並不像熟睡。
  “隻不過做眼科手術,怎麽像全身癱瘓?”我伸出手,打算推她。
  “別動。”她忽然喝住我,把我大嚇一跳。
  “怎麽了?”回過神後我問她。
  “別動被子,這是林亦輝替我蓋上的。”
  “是他送你回家?”
  “嗯。”
  “他送你回來,扶你上床,還替你蓋好被子。你們會不會……”
  “暫時沒有。”她輕笑,“人家是個君子。”
  頓了一會,她又道,“你那模樣裝得真像,若非早知你是有意走開,我也被你騙了,以為你真有急事。”
  原來,章茜誤會中午在餐廳,我是為了成全她與林亦輝獨處才離去。
  “進展還順利嗎?”誤會就誤會,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不錯,謝謝你成全。”章茜露出幸福的笑容。
  看著她的臉,我有些欣慰,又有些自憐,為什麽別人的幸福,總比我來得容易。
  “你打算這樣躺一輩子?”
  “不打算,但多溫暖一會兒總行。”
  “算了吧你。”我伸手揭開被子,鑽了進去,“讓我也跟著你溫暖。”
  “死丫頭。”章茜撓我癢癢,惹得我左躲右躲隻笑。
  笑夠了,忽然發現眼眶裏侵滿了淚,順勢也就哭了。先是無聲的流淚,然後就是哽咽。
  章茜笑著笑著,發現不對勁,搬過我的身子,看見我滿臉的淚。
  “星兒,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想哭。”我擦幹臉上的淚水,笑道,“我就是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用淚水洗洗眼睛。”
  “你是不是想起覃澤臣了?”
  “他?”我在記憶中搜尋覃澤臣的臉,越想越發現,已經徹底忘掉他的樣子。
  “人不能總向後看,過去的事,再幸福也已經過去。”
  “我不是為了他。”
  “那是為了誰?”
  “另一個男人,中午在餐廳,我突然跑出去就是因為看見他。”
  “後來呢?”
  “還沒追上,他就消失掉了。”
  “那還不簡單,你可以打電話約他。”
  “我沒有他的聯係方式。”我頹然道。
  是啊,我隻知道他有一個曾經的愛人住在金樟花園C座802室,而他,在我的花店訂了三十天的“此情不渝”送給她。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你能遇到他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章茜安慰我。
  “為什麽不說,他能在我眼前消失一次,就會消失第二次。”
  “像你這麽想,太悲觀。”
  “不是悲觀,而是感覺渺茫。你的林亦輝,你知道他住哪裏,在哪裏工作,他送過你回家,你們甚至已經約好下一次見麵。而我,對那個他一無所知。”
  “他並沒有約會我。”章茜有些悵然,“送我回家,也隻不過因為他是個好醫生。”
  “可你總有目標。”
  “你也會有的。相信我,上帝讓你遇見他第一次,也會安排你們再次相遇。”
  “你什麽時候開始相信上帝?”
  “向往愛情的時候。”
  是啊,我們總會在愛情開始的時候,相信上帝,相信一種叫命中注定的說法,我們會算兩個人的姓氏筆劃,會匹配兩個人的星座血型,會做一切關於愛情的心理測試,隻是因為,愛情剛在心裏滋生,而我們,對它沒有十足的把握。
  深秋一刻不緩的來臨,再過江去德寧區送花時,金樟花園所在的濟北路已是落葉紛紛。因為單車壞掉,下公車後隻有徒步而行。迎著秋風,一路踏著枯黃的葉子,聽樹葉在腳下枯榮的聲音,竟有一些溶入風景的感覺。然而,風景是蒼涼的,同著一顆孤獨的心。
  送完花,經過金樟花園,忍不住駐住腳,向小區內望去。
  蘇啟天會不會再一次到來,或憑吊過去的戀人,或仍不死心,向申賢仁購買那套802的房子?
  抱著可能一見的心態,我慢慢踱進金樟花園。
  這一次,沒有乘電梯,而是一階階順著樓梯走上去。因為,我不想再次錯過。
  直至八樓,沒有遇見一個人影。也難怪,秋天,本就是個凋零的季節,凋零的,不止是花朵,還有愛情。
  一步步向802室踱去,寧靜的走廊,隻回響著我的腳步聲。以前放花的那個腳落被清理幹淨,一片殘紅也未留下。
  忽然,802室的門被打開,裏麵伸出一個頭來,一看那頂憤怒而雜亂的黑發,我就知道是申賢仁,他仍舊住在這裏。
  “一聽腳步聲,我就知道是你。”他揚揚眉毛說。
  “你能聽出我的腳步聲?”
  “當然能,你在過去的一個月裏,天天送花來,想聽不出也難。”
  “我的腳步聲有什麽特色?”
  “告訴你也沒有用,你仍是聽不出來。”
  “當然,我並不能像你一樣成天呆在家裏,無事可做,專聽人家腳步聲。”我有些惱恨他,不知是惱他說話愛與我抬杠,還是惱他不把房子賣給蘇啟天,仍舊住在這裏。
  他笑了笑,問我,“你呢,來這裏幹什麽?難道會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一聽這問話,我的神情變得有些悲淒。我為什麽會在這裏?這裏本就不該我再次到來。
  “怎麽了。”見我長時間默不作聲,他問。
  我緩過神來,突然感覺到非常疲倦,“沒什麽,對不起,打擾了。”
  當我正要轉身離開,他卻拉長聲音叫住我。
  “還有什麽事嗎?”我問。
  “沒什麽特別的事,就是那位有點神經質的男人,又來問過這套房子,這次他提出用多出兩成的價格來購買。”
  “他又來過?什麽時候?你答應賣給他了嗎?”我一下子就來了勁,湊到他麵前問。
  “問這麽多問題,要我怎麽回答?”他恢複漫不經心的神情。
  “一個一個回答。”
  “第一,他來過;第二,差不多半個小時前;第三,我還要考慮。”
  “哦。”我聽後,神情更是沮喪。
  為什麽我就不能早半個小時來呢?如果早晨早點起床,如果路過街口時不吃那一碗拉麵,如果我是在送花而非回家的途中過來,也許還會遇到。即便遇不上,遠遠看一眼也好。
  然而,世間有了遺憾,就沒有了如果。
  “你為什麽不把房子賣給他?”我突然責怪似的問他,話出口後,自己也為這語氣感到莫名其妙。我憑什麽責怪他?
  “我在這裏住得好好的,為什麽要賣給他?”
  “可是他能用多出兩成的價格購買。”
  “我並不缺錢。”他高傲的說。
  “是啊,你並不缺錢。”我機械的應答,忽然回過神似的說,“不許你叫他有點神經質的男人,他有名有姓,叫蘇啟天。”
  “叫什麽都無所謂。”他習慣性的聳聳肩。
  “當然有所謂,他並不神經質。”我爭辨。
  “丫頭。”他突然用一種怪怪的眼神看著我,“你是不是愛上這個神經質了。”
  “他叫蘇啟天,我也不叫丫頭。”我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愛上蘇啟天了。”他很認真的問我。
  我愛上蘇啟天了嗎?那算是愛嗎?隻是匆匆一麵,隻是覺得身影似曾相識,我就愛上他了嗎?我連自己也不肯定這是不是愛,隻是覺得牽腸掛肚,隻是好想再次見到那雙憂鬱的眼睛。
  我搖了搖頭,沮喪的說,“不知道。”
  “那就是了。”
  “可我連他在哪裏都不知道。”我哀哀的說。
  “進來坐坐吧。”他把我讓進屋內,指了指沙發,讓我坐下,然後道,“住在哪裏並不是阻礙。隻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送三十天的‘此情不渝’到這裏,並且一直想用高價買下這套房子。”
  我搖搖頭,這個問題,我一直抗拒去想,雖然心裏隱隱知道什麽,但,不理清,不確切想明白,我就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你應該知道。”他注視著我的眼睛,讓我無法逃避。
  “知道又怎麽樣,不知道又怎麽樣?”我恨他撩起這個傷口,挑戰似的說。
  他的認真一閃而過,又恢複玩世不恭的神情,“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隨後是長時間的沉默,我坐在802室的沙發裏,打量這套蘇啟天一直想買下的房子。這是一套兩居室,有著非常明亮的客廳與寬敞的露台。客廳裏的家私簡單大方,恰到好處,無一不顯露房主的品味。
  “這套房子的陳設,不是你布置的吧。”我問。
  “不是,搬進來就這樣,我覺得還不錯,就將就用著。”
  “瞧你也沒有這樣的品味。”
  “我是深藏不露。”
  我冷哼一聲,表示不信,“賣房子給你的人是誰?”
  “房屋中介。”
  “能不能查到前任屋主的資料?”
  “我有幫你查找的義務嗎?”他瞟了我一眼道。
  “好像沒有。”我重又露出沮喪的神情。
  他歎了一口氣,進了裏屋,在內麵翻弄一陣,拿了一個大牛皮口袋出來,摸索一陣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便箋,遞到我手裏。
  便箋上麵寫著:
  尹曼君-139********
  “這就是上任屋主的聯係電話,但不一定是你要找的那個,也許此屋已易主多次。”他告訴我。
  “但也有可能是。”我忽然有撥通這個號碼的衝動。
  我翻遍荷包,發現手機放在店裏沒帶出來。
  “能不能借你的電話用用?”我問他。
  “難不成你要打電話給她?”
  “嗯。”我點點頭。
  “你能跟她說什麽?”
  “說‘對不起,打錯了’,我隻想聽聽她的聲音。”
  “女人真是可怕。”他揮揮手說,“用吧,用吧,真不知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
  我握著話筒,按照便箋上的號碼撥號,過了半晌,電話裏提示:“您撥打的號碼為空號。”
  “你是不是戲弄我,這明明是空號。”
  “我不可能那麽先知先覺,知道你這麽神經兮兮,要一個陌生人的電話吧。”
  想想也對,我隻不過臨時起意,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又怎麽會事先知道,然後弄個空號碼放在牛皮口袋裏騙我?
  “對不起,錯怪你了。”我知錯便改。
  “沒關係。”他很客氣的說,“我被你錯怪多次,習慣了。”
  “為什麽會停機呢?”我在心裏思量,她是不是在避開一些並不想見的人,比如蘇啟天。這樣想著,我居然露出一個笑容。
  “你別想歪了,停機是常事,我就經常換手機號碼。”他仿佛看透我般。
  “你知道我想什麽?”我仰起頭,挑釁似的問他。
  他隻是笑了笑,並不回答。
  這時,牆上的古董鍾咚咚響了三下,把我嚇了一跳。
  “十二點了,你還沒吃飯吧。”他問。
  “你家這鍾,怎麽十二點整隻響三下。”
  “搬進來時,就這樣,時間還走得準,也就將就著用。”
  “你還真能將就。”
  “有些東西,可以將就一輩子,有些東西,一刻也不能將就。”
  “什麽東西不能將就?”我問他。
  “走吧,吃飯去。”他站起身來,拍了拍我身後的沙發靠背,“我請你。”
  “好像每次都是你請我吃飯。”我笑著說。
  “誰叫你總是在吃飯的時刻出現,我一大男人,不請你不好意思。”
  “說得那麽無可奈何。”我吐了吐舌頭,跟著他出門。
  我們在上次用餐的餐廳裏坐下,依舊是老位置--二樓靠窗的地方。上次是我選的這個位置。我喜歡坐在靠窗的地方,這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透明的,展現在眼前。
  然而,世界又怎會透明,即便是人心,也不可能透明。我們永遠不知道彼此心裏最真實的想法,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
  這個城市的秋天很短,你才聽到他的腳步聲,才剛剛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倏的一下走過去,而你,隻能凝視他的背影,看他漸漸遠去。
  在這逝去的秋天裏,章茜豐收了愛情的果實。在一次又一次複症那雙已經痊愈的眼睛後,她與林亦輝終於發展到隔三、兩天就要一見的地步。
  “你們這是談戀愛?”我問她。
  “算是吧。”她用淡淡的語氣回答。
  “什麽叫算是吧,戀愛就是戀愛,沒戀愛就是沒戀愛。”我對她的回答非常不滿。
  “我就是不知道我與他是在戀愛還是沒戀愛。”她輕歎一聲,有點委屈的說,“他並沒有向我表示什麽,難道要我對他說,林,做我的男朋友吧。我已經夠主動了,這句話一般都是男人說的。”
  “戀不戀愛是靠感覺,而不是一句做我女朋友或做我男朋友能搞定。”
  我想起當初與覃澤臣在一起時的情景,當時的我們,並沒有具體到誰對誰說做誰的戀人,但就是輕輕的一個擁抱,爬山涉險時一次牽手,鞋帶散落後小心的係上,讓我們感受到,我們是作為彼此的戀人而存在。
  做戀人,並不隻是簡簡單單說一句“我愛你”或者別的什麽動情的句子。
  那都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今在需要用愛情經驗來證明一個道理時,我都會把我與覃澤臣那點往事翻出來。並不是我忘不了他,而是,他是我的初戀,並且是我僅有的愛情經驗。
  章茜呆了半晌,然後道,“可是當你不相信自己的感覺時,就必定會需要一個承諾。”
  “會這樣嗎?”
  “如果遇到一段不平等的戀情,就會這樣。”
  “不平等的戀情?”我表示疑惑。
  “就是你愛他勝過他愛你。”章茜冷笑著說,“需要你大量的付出而收獲甚微。”
  “這樣的戀情,不如放棄。”說這句話時,我突然想起消失已久的蘇啟天。我每時每刻都不忘了在人群中渺茫的尋找,而他,卻遲遲沒有回應。如果這算是一種付出,那我的收獲又是什麽?而我又何不放棄這種尋找。
  “如何放棄?雖然收獲甚微,但也不是一無所獲。可是,這樣更使人欲罷不能。”
  我仿佛明白了什麽,點點頭,腦子裏卻一片茫然。
  “章姐,有人找。”下麵傳來陸青的聲音。
  陸青是我們新請回來的職員,是她主動找上門來要求工作,並不拿薪水,隻要包吃包住就成。這女孩勤勞好學,平日睡在客廳中,一大早就下去開店忙碌。
  我與章茜從陽台上探出頭去,花店門口站著林亦輝。他習慣這樣,每次來接章茜,都是非常客氣的站在大門口,並不進店,更別說上二樓。
  “你看,我的渺茫希望又來了。”
  章茜說完,立即起身換衣梳洗,幾分鍾之後,急急跑下樓去。
  我站在陽台上,看著章茜出了店門,很自然的挽起林亦輝的手臂,然後依偎著遠去。
  如果章茜的希望還隻是渺茫,那我豈不是渺無?她至少還可以與所愛的人見麵、說笑、挽手。隻要自己不跟自己認真,她就可以當自己在戀愛。而我,能夠做什麽?伸出手去,能抓住的就隻能是空氣。
  在我轉身要下樓的時候,下麵又傳來陸青的聲音。
  “牟姐,有人找。”
  誰會找我?難道我的希望也來了?
  我急忙應了一聲,跑進臥室,對著鏡子理了理長發,整整衣服,然後下樓。
  樓下,卻隻有陸青在花房裏插花。
  “人呢?”
  她直起身子,從花房裏走出來,指了指外麵,年輕的臉上露出好看的笑容,小聲對我說,“是位帥哥。”
  帥哥,我在腦裏思索關於帥哥的印象,向外走去。
  然後,我看見申賢仁。他穿一身淺灰色西服,一隻手斜插在褲兜裏,整個人側著身子印在薄霧中。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來,朝我微微一笑。說“嗨”的時候,嘴裏呼出一團白氣,漸漸飄渺。
  “怎麽是你。”看見他,雖也高興,但難免有淡淡的失望。
  “你以為會是誰?”
  我與他並排站在街旁,同樣仰著頭,看著被薄霧罩著,並不朗亮的天空。
  “至少沒有想到是你。”
  “這麽多天未見,看來你並不想我。”他故意做出很失望的神情。
  “想你的人一定很多,並不缺我一個,剛剛我們店裏的小妹妹,還誇你是帥哥。”
  “是嗎?”他側過頭來望著我,“不過我這張臉,是還對得起觀眾。”
  “臭美!”頓了一會兒,我問,“你來有什麽事嗎?是不是蘇啟天找過你?”
  他搖搖頭,“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他並沒有找過我。”
  “他真的沒有再來找你?”我的語氣絕然心痛,失去了這條線索,也許此生,再見不著蘇啟天。
  “他對你真的這麽重要?”
  “我也不知道。”我哀哀的回答。
  “他若真是再來找我,我一定會問明他的聯係方式,然後第一時間聯絡你。”他急急的說,“你放心,他那麽在乎那套房子,甚至不惜花重金,斷然不會輕易放棄。”
  “真的嗎?”
  “真的。”他堅定的告訴我,遲疑一會兒,道,“我現在要回去了。”
  “這麽快就走?”
  “我來就是為了告訴你,蘇啟天還沒有消息。”
  話畢,他轉過身,大步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薄霧中,我癡癡的想,他來,真的僅隻是為了告訴我,沒有蘇啟天的消息?可是,又何必這麽麻煩,他有我的手機號碼,隻需簡簡單單打一個電話即可。
  晚上洗完澡出來,看見章茜獨個兒坐在沙發上拋一枚硬幣。
  “你在幹什麽?”我問她。
  “你猜是花還是字?”她淡然一笑,然後問我。
  “我怎麽知道。”
  “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要猜。”
  “花。”我隨便選一個。
  “我也猜花,因為我們是開花店的。”她按著硬幣的手微微發抖,嘴裏小聲咕噥,“如果揭開是花,那就義無反顧,如果是字,我就臨陣出逃。”
  “什麽意思?”
  她沒有應我,迅速移開按住硬幣的那隻手,而後就聽到她的驚呼,“是花,是花。”
  “什麽意思?”我再問。
  “這是上帝的意思,讓我繼續對林亦輝的這份感情。”
  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也許又受了什麽感情上的刺激,到了難決斷的時刻,於是依靠拋硬幣來選擇是否與林亦輝繼續。
  “真正拋到了字,你會放棄嗎?”
  “會,我本已下了決心,一切都聽上帝安排。”
  “是嗎?”
  她歎一口氣,語氣弱了下來,“我已經在這裏拋了好多次了,都是字,唯有這一次才是花。”
  “你怎麽了?”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拿了那枚硬幣起身回臥室,然後關上門,把自己鎖在裏麵。
  這個時候,陸青哼著歌走上來,甚是歡快。
  年輕真好,沒有什麽煩惱。
  “牟姐,大門已經鎖好。”她環顧四周,“章姐呢,這麽早就睡了?”
  “她有點不舒服。”
  “病了嗎?病了要去看醫生。”她緊張的說。
  “是心病,別的醫生治不好。”
  是啊,能醫好這個病的,隻有眼科醫生林亦輝。
  “是那位林醫生讓章姐傷心了嗎?”陸青小聲問我。
  我點點頭,無限感慨的說,“像你這麽小該多好,就不會生這樣的病。”
  “我又怎會沒心病。”她的笑容隱去,很老成的歎了口氣。
  “小丫頭,你能有什麽心病。”我望著她,好笑的問。才十八歲,在我眼裏,還是個孩子。
  “我要學好手藝,然後回縣裏開花店。如果明年再不能賺錢養家,退了嫁妝,我就要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與成俊哥分開。”
  “成俊是誰?”
  “他叫江成俊,我們倆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
  “他現在在哪裏?”
  “他在一位老農家學養花,我們的願望就是學好手藝,一起開一間花店賺錢。”陸青的神色帶有無限暢想,一張銀盆似的臉上重又露出笑容。
  “早點睡吧。”我拍拍她的肩,“不要多想,你們這麽努力,一定會美夢成真。”
  她點點頭,開心的說,“是啊,一定能成功的。”
  回到自己的臥室,關上門,奇怪的是,聽聞陸青的身世後,我竟一點也不覺得她可憐。雖然她也滿懷心事,生活壓力遠遠大過我與章茜。但是,她與自己所愛的人,卻有一個相同的目標,這樣,走在路上,寒風凜冽,也不會覺得冷。
  隱隱的,我居然有些羨慕她。
  也許人都是這樣,當富有愛情時,就開始為物質而努力,在物質豐厚後,又回過頭去追求愛情,總是沒有停歇的那一刻。
  一連好幾夜,都做同樣的一個夢。
  夢裏,總是昏暗一片,遙遠處,有一個亮點,就在這光亮的來源地,佇著一個身影。當那個身影緩緩轉過身,我發現,是蘇啟天。忽然,他向我伸出雙手,而我,也不顧一切飛奔過去。終於,我抱住了他,伏在他肩上喜極而泣。這麽久,終於找到他了,我緊緊抱住他的身子,卻聽見他嘴裏喃喃叫道:曼君,曼君。
  怎麽會是曼君?我是牟星啊。突然的,就從夢裏驚醒。
  每次做這個夢,我都是在他喊曼君的時候醒來。就像做噩夢,總是在別人拿利刀戳向你的時候驚醒。而此時,他呼喚曼君的聲音,就像利刀,直插入我心裏。
  醒來抱膝,我仿佛能聽見心在流血。
  再也睡不著,起身擰開台燈,但在這個失眠的夜裏,又能做什麽打發無聊的時間?
  鍾上的時針指向十二時,又是新的一天。正巧桌上有一枚硬幣,是否我也試試,用硬幣決定自己的選擇,給自己一個機會,開始新的一天?若是花,就繼續,是字,就放棄。想到這個點子的時候,我忽然心虛的笑了。
  章茜說,遭遇愛情的時候,會相信上帝。而我現在,算得上遭遇愛情嗎?
  我拿著硬幣,拋出一個拋物線,卻因為力道太大,使硬幣彈在牆上,跌在地上,最後慢慢滾進床下。我用手在床下摸了摸,卻無法觸及,也許硬幣滾進去太深。
  是花是字?不得而知。
  打開錢包,想從裏麵翻出另一個新的硬幣來拋,可是翻遍錢包,也尋不著一個硬幣。是否上帝讓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
  忽然,瞥見錢包裏斜插著的一張便箋。
  蘇先生:139********。
  這是那個周六的中午,林亦輝給我的一張便箋,說這位蘇先生可以為花店的網站提供好的解決方案。事隔這麽久,我卻忘了。
  蘇先生,會不會是蘇啟天?我又一次生出這樣的念頭,然後決定,在午夜時分,撥通這個號碼。
  若是蘇啟天,他習慣晚睡,這個電話並不會擾他,若不是他,那麽打不打擾也就無所謂了。
  電話接通後,是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低音。
  “喂。”
  我仔細辨別這個聲音,遺憾的是,並不能從簡簡單單一個字裏確定他究竟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等了一會兒,見我不出聲,他又問,“喂,請問你找誰?”
  這個時候,我聽清楚了,並能確定,他就是蘇啟天。
  “是蘇先生嗎?我是牟星。”
  “牟星?”他似乎在腦裏搜尋關於牟星的記憶,許久,才客氣的抱歉一笑,“對不起,最近客戶太多。”
  客戶?難道他把我當成他的客戶?難道他對我一點印象都無?突然間,非常濃烈的失落感撲向心間,很想就此掛上電話,讓他以為這僅是位無聊訪客的打擾。然而,握電話的手卻遲遲不肯放下,一張嘴不受控製向他解釋,“就是‘海上花開’那位替你送‘此情不渝’的牟星。”
  聽聞這話,他並無太多的驚喜,隻是淡然一句,“原來是牟小姐,你好。”
  “就叫我牟星吧。”
  “嗯。”他很簡潔的應答。
  “是林亦輝醫生介紹我來找你。”一時話窘,隻有搬出林亦輝。
  “有什麽事嗎?”他問。
  “蘇先生應該到訪過我們花店的網站。林亦輝說,你能替這個網站提供好的解決方案。”
  “當然可以,我們約個時間麵談,不知你什麽時候有空?”
  “我什麽時候都有空。”若不是時間太晚,我想我會回答:現在就有空。
  “那就後天下午五時半,我們約在德寧區左岸茶屋談。”
  “好的。”
  “那就在樣,後天見。”
  “再見。”我困難的說。
  下午店裏關門後,我約章茜一起逛街。換衣將出門時,看見陸青在電腦前很專注的看一些文檔。
  “一起去逛街。”章茜邀她。
  “不了。”她揮揮手,“我想多閱讀一些有關插花的電子文檔。”
  我與章茜並肩出門,她身上穿著Jv suis的米白色風衣,新近才買,今天第一次穿上身。
  “小丫頭真努力。”章茜感歎。
  我摸了摸她那身價格昂貴的風衣,笑道,“你也努力呀,隻不過是為了愛情。”
  “你難道不是?別以為我不知,你今天為什麽約我上街。”
  “買衣服呀,早說過的。”
  “為什麽買衣服?”她頓了一會兒道,“是為了明天要見的那位蘇先生吧。”
  我不置可否,望天輕歎,“真想不到林亦輝與他是朋友。”
  “是啊,不然不會白白錯過幾十天的時間。若在拿到電話的第一天就致電過去,說不定現在你已是蘇啟天身邊人。”
  “我希望如此,可他並不是隨便的男人。”
  回想昨日電話中淡然的語氣,我對明天的會麵又期待,又懼怕。
  “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章茜為我打氣。
  “可是男人很容易就越過高山,而女人,傾其全力也拂不開一層薄紗。”
  “是啊!”章茜的臉色黯淡下來。
  “也許是因為紗太飄忽不定,太讓人難以捉摸。”
  “也許吧。”
  無需二人商議,我們就來到臨街的“Jv suis”專賣。這種品牌的女裝設計,多以簡約大方取勝,更為可貴的是,這種品牌的衣服,隻生產黑、白兩色,且每款不同尺碼的隻有一件。因此,這家店的生意極好。也難怪,女人,誰不願自己或是自己擁有的東西是獨一無二的一個?
  以前我們在公司上班時,經常光顧這裏。當然,因為價格的關係,不是每次都買。
  還未進店,我就看中放在櫥窗裏的那件黑色大衣,簡單的幾乎沒用什麽裝飾,但卻讓人一看就喜歡。直到進店,我的眼光甚至沒有離開過這件大衣。
  善解人意的店員立即走到我身邊,“小姐,您想試試這件大衣嗎?”
  “嗯。”我猛點頭。
  店員替我取下大衣,遞在我手裏,“小姐真有眼光,這件大衣是設計師新設計出的今冬新款。”
  稍後,我在試衣間穿上這件大衣,然後走到鏡子前。
  “真好看。”章茜歎道。
  望著鏡中的自己,這件大衣確實像為我量身訂做,特別是腰身,極為合適,這讓我穿上,就舍不得脫下。
  當我正要脫下付錢時,章茜忽然叫住我,“慢著,牟星,你看這後背上怎麽有一條掛痕。”
  店員聽聞後,也緊張的湊過頭來。
  “怎麽辦?”我脫下衣服,失望的望著那條掛痕,越看越明顯。
  “也許是哪位顧客的手飾,不小心掛開的。”店員說。
  “還有沒有相同的一件?”我明知故問。
  店員搖搖頭,“我們這種品牌的衣服,每個款式的每個尺碼在每家分店,都隻會有一件。”
  “怎麽這樣啊。”我一腔的埋怨,忘了自己剛才,還隱隱讚歎這裏的獨一無二。
  “沒辦法,我們的設計師隻允許這樣。”
  “真是個怪人!”我感歎。
  店員無可奈何的笑笑,“他說,世界上隻有獨一無二的,才會被人認為是最好的。”
  如果是以前,我會讚歎此人不僅懂設計,還有發達的經濟頭腦,但如今,卻隻能在心裏埋怨,為什麽要獨一無二?當我們愛著不能被擁有的一件東西或一個人時時,就不希望他是獨一無二了。
  “你說找個技能熟巧的師傅,能不能把這條掛痕縫得天衣無縫?”我指著那條掛痕問章茜。
  章茜搖頭,“這條掛痕在正背後,一般的黑色線與衣服顏色不配,再怎麽都看得出來,很顯眼的。”
  “那怎麽辦?”我真的很想要這件大衣。為什麽女人能夠接受一段有缺憾的感情,卻不能接受一件並不完美的大衣?
  “你剛才說,每個款式的每個尺碼在每家分店,都會有一件,是不是說,有可能在另外一家分店裏,會有同樣的一件衣服賣?”章茜忽然望向店員問。
  “有可能。”
  “記得德寧區,有Jv suis專賣。”章茜說。
  “那我們這就去。”我拉著章茜的手走出店門。
  就在此刻,章茜的手機在包包裏響起。
  “喂,怎麽會是你?”章茜的聲音,有些驚喜。
  “我現在有空,當然有空,馬上過來。”章茜急急回了話後,合上手機。
  “你不陪我了?”我問她。
  “林亦輝約我去看電影,你說我該不該去?”
  她放開我的手,轉身即走。
  “我根本不知道德寧區的Jv suis專賣店在哪裏。”我在她身後大喊。
  “親愛的,你會有辦法的。”話畢,她回過身,轉身之間,還不忘得意的向我拋個飛吻。
  望著她飛速遠去的背影,我隻能無可奈何在心裏暗罵“重色輕友”,罵畢,還是要靠自己去找那件心儀的大衣。
  坐761號公車在濟北路下車,公車站就在金樟花園旁。忽然,我想到申賢仁,反正他一天到晚閑著,拉他當向導,不算打擾。
  申賢仁依舊一身睡袍,滿麵的疲憊不堪。
  “你是否晚上去當小偷,所以白天補瞌睡。”
  他點點頭,伸了個懶腰。
  “有什麽事嗎?蘇啟天這些天並未找我。”
  “我要你幫我個忙。”
  “什麽忙?”
  “帶我去這個區的Jv suis專賣。”
  “你喜歡這個品牌?”他眼睛一亮。
  “是啊,我在我們那個區的專賣店裏,看見一件非常喜歡的大衣,可是,那件大衣後背上被掛破。你知不知道,Jv suis的設計師是個怪人,他設計的衣服,在每間不同的專賣店隻能放一件。章茜告訴我這個區有一間Jv suis專賣,所以我就過來了。可是,我對這個區不熟,不知道專賣店在哪裏。”我接過申賢仁倒給我的白開水,一口氣喝下,差點嗆著,順了口氣道,“你一定要帶我去。”
  “不就是件衣服,何必這麽緊張。”
  “重要是我喜歡這件大衣。”
  “看不出你這人還執著,不管對人還是對物。”
  “太執著好像是個缺點。”我忽然有些傷感。的
  “算了算了,我就是怕你這樣。”他起身,走進臥室,換了一身淺色茄克出來,指了指門口,“走,我帶你去。”
  “真的。”我轉憂而喜,“你這麽好,下次我請你吃飯。”
  “你請客,照例還是要我付錢。”他好笑的說。
  來到梯間,電梯還要從一樓上來,似乎每一層樓都會有人按停,所以上來的速度極慢。
  “我們走樓梯下去吧?”他詢問。
  我皺眉搖頭道,“走了這麽多路,太累了,要等電梯!”
  他點點頭,不再說話,與我一起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慢慢變成八。
  “到了。”他與我一起走進去。
  “這些天,蘇啟天有沒有找過你?”我忽然問。
  “很可惜,沒有。”
  “希望他永遠不再找你。”
  “為什麽?”他臉上閃過一陣欣喜,“你不是一直想通過我找到他嗎?”
  “因為我將與他見麵了。”我得意的說。
  “你就是為了與他見麵,所以要買件新衣服?”他有些不屑。
  “對。”我使勁的點點頭,“可是不知能不能買到。”
  “蠢女人。”他忽然罵了一句。
  “幹嘛罵我。”我感到很委屈。
  “如果他喜歡你,不論你穿什麽,他都不會介意。”
  “我是為了增加自信心,你沒有愛上一個人的感覺,當然不會明白。”
  他沒有回話,甚至偏過頭去,以示對我的不滿與鄙視。我朝他冷哼一聲,隻要帶我去Jv suis專賣,管他什麽神情。
  出了金樟花園,他闊步向前走,我吃力的跟在身後,本來腳就有些酸痛,這一走,更要命。
  “你能不能慢些。”我衝著他的背影喊。
  “你這是自作自受,怪不了誰。”憤怒的頭發在寒風中張揚。
  他這樣說著,腳步卻放慢下來,不一會兒,我就能與他肩並肩走在街上。
  忽然,他停了下來。
  “怎麽了。”
  “那邊就是本區的Jv suis專賣,你自己去。”他的手指向一個方向。
  “想不到這家Jv suis專賣你離住的地方這麽近。”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是店麵豪華的Jv suis專賣,隱隱看見,掛在櫥窗裏的大衣就是我想要的那一款,“你怎麽不陪我進去?”
  “我不想被人誤會是你的男朋友。”
  我忽然憶起那次買鮮花的情景,花店的店員居然誤會他是我的男朋友。
  “我也不想被人誤會。”我向他皺皺鼻子,轉身向專賣店走去。
  “歡迎光臨Jv suis專賣。”剛走進店門,就有一個眉目清秀的店員迎上前來招呼。
  “櫥窗裏掛著的那件大衣,有沒有我穿的尺碼?”我問。
  店員上下打量我,然後搖搖頭,“小尺碼的那件中午剛被買走。”
  我望著櫥窗裏的大衣,喃喃自語,“為什麽我想要的東西都不能屬於我。”
  “小姐,您說什麽?”
  我回過神來,告訴她,“你們的設計師,為什麽這麽怪,辛辛苦苦設計出來的衣服,居然隻少量生產,很不劃算。”
  “是呀,很多款衣服,都非常好賣,剛一出來,就會爭著被人買走。比如小姐您看中的這款,今天早上才掛出來,現在就隻剩櫥窗裏掛著的那個尺碼了。”
  “算了,是我與這件衣服無緣。”我的心情陡然低落,希望衣服無緣,人有緣。
  出了店門,我一副沮喪的模樣。
  “看你這樣子,一定是沒買到。”申賢仁居然在笑。
  “幸災樂禍。”我白他一眼,“你與Jv suis的設計師一樣可惡。”
  “人家設計師怎麽得罪你了?”
  “這麽好看的大衣,居然隻允許生產幾件,你說可不可惡。”
  “不知什麽樣的衣服,讓你如此癡迷。”
  “就是櫥窗裏掛著的那件黑色大衣。”
  “那好看嗎?”他很不屑的說,“看來看去就是一塊黑抹布。”
  晚上回到家裏,我躺在床上輕揉快要走斷的雙腿,章茜帶著一抹笑容來到我房裏。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曾擁有一個美好的夜晚。
  “大衣買到了嗎?”她問。
  我搖搖頭,感歎,“有緣無份,那邊店裏沒有適合我的尺碼。”
  “剛剛送你回來的人是誰?挺帥的。”
  “就是那個申賢仁,住在金樟花園C座802室的男人。”
  我曾告訴過章茜,那個住在金樟花園C座802室的男人,經常偷我們放在走廊上的“此情不渝”。
  “是他呀,我原以為偷我們花的人,一定很不堪。”
  “你呢,把我一個人扔在街上,一定過得很快活吧?”
  “隻是看場電影罷了。”
  雖然她盡量的輕描淡寫,卻依然掩飾不住眉目中自然流露的欣喜之色。而明天,當我見完蘇啟天後,是否也能夠像她這樣,一臉的欣喜,無以言表?
  次日很早就醒來,躺在床上再也睡不著。從衣櫥裏挑了幾件曾經還算滿意的套裝依次試,全都試完,卻沒有一件比得上那件黑色大衣。
  也許比不比得上,隻是我的感覺而已。認準一樣衣服後,其旁再漂亮的衣服,也都黯然失色。
  愛情亦是如此。如果沒有比較,也許還可以將就。然,金玉在前,似乎就沒有屈就的心情,最後隨便找了一件許久未穿的牛仔衣套上。
  來到花房,與章茜、陸青一起插花。
  “你今天打算穿牛仔衣去見蘇啟天?”章茜見我一身休閑,很是驚異。
  “不然怎麽辦,沒緣穿最漂亮的,隻得挑最舒適的穿。”
  “反差也太大。”章茜笑笑說,“要不試試我的大衣?”
  我搖搖頭,“你比我高半個頭,怎麽合適?”
  “其實這樣也挺好看的。”陸青說。
  “好看是好看,不過這次去的主要目的是去談網站的事,這樣穿著是否有些失禮?”章茜反駁。
  “是去茶屋談,又不是去會議室,應該不算失禮。”
  不理她二人爭得熱鬧,我埋下頭獨自插花。也許我可惜的並不是那件大衣,而是沒機會在第一次見麵時,穿上最能給我自信的衣服,或者也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隱隱以為,與衣服無緣,也有可能與人無緣。
  “插錯了。”章茜盯著我手中的花,大聲喊。
  “怎麽插錯了?”我緩過神來,握著滿天星茫然問。
  “牟姐,‘此情不渝’應該用黃鶯配,不是滿天星。”陸青微笑道。
  “哦。”我應了一聲,低下頭,繼續插滿天星。
  “怎麽還插滿天星呀。”章茜問。
  “這束‘此情不渝’我要。”我低聲回答。
  懷著一份迫切卻又忐忑的心情,終於待到下午。正在臥室裏準備,卻見章茜一步並作兩步急奔上來,一路嚷道,“有那件黑色大衣賣了。”
  我皺著眉頭,滿臉問號。
  “剛才Jv suis專賣店致電來,說倉庫裏居然多一件小尺碼的黑色大衣,一模一樣的款式。”
  “怎麽會?她們不是說同一種尺碼在每家專賣店隻有一件?”我欣喜的說。
  “管它,隻要有穿的就行。”
  “好,這就去。”我拉著章茜下樓出門,“不過,Jv suis怎麽會有我們的電話?”
  “她們說是你留下的。”
  我有留下嗎?怎麽一點印象也無?
  來到Jv suis專賣,店員已經把衣服裝好。
  “這次不會有什麽掛痕了吧?”章茜小心的問。
  “怎麽會有呢?這是嶄新的一件,已經替牟小姐裝好。”
  我害怕誤了與蘇啟天的約會,非常爽快的付錢,誰知店員卻微笑著不肯接受,“牟小姐是在我們分店購物的第一萬名顧客,據本店規定,這件衣服完全免費贈給你。”
  “真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店員頷首。
  回到家裏,換上大衣,感覺整個人都清爽許多。
  “今天我一定會一帆風順。”我笑道。
  “當然,本來以為沒有了的黑色大衣,不僅多出一件,居然還免費贈送,連我都不相信你有如此好運。”
  “是啊,也許從認識蘇啟天那天起,我就開始轉運。”我得意的說。
  抱著懷裏的“此情不渝”,滿懷興奮搭公車去德寧區。
  下車後,才意識到,我根本不知道左岸茶屋在哪裏。就在這一刻,想起我的救星--申賢仁,於是趕緊撥通他的電話。
  “喂,我是牟星兒。”
  “什麽事?”他的聲音裏帶著深深的疲倦,在電話彼端,我聽見他居然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
  “申賢仁,你昨晚又去當小偷了?”
  “是啊,所以沒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打擾我睡覺。”
  “當然有要事,你知不知道左岸茶屋在哪裏?”我急忙問,害怕他掛斷電話。他這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略作思索,道,“順著濟北路一直走,盡頭就是。”
  “哦,謝謝,你慢慢睡,打擾了。”
  問完路,高興的掛斷電話,招一輛計程車,告訴司機,“濟北路盡頭。”
  下車後,我在人行道上轉了個圈,卻未發現左岸茶屋。該死的申賢仁,會不會睡糊塗了,在耍我?
  正在生氣的時候,忽然發現,濟北路與青和路交界的一角,的確有一個貌似茶館的小店,走近一看,果真是左岸茶屋。
  茶屋很小,推門走進去,一切盡收眼底,而蘇啟天,還未到來。
  依舊選了靠窗的位置,把花放在身旁的椅子上,要了一杯玫瑰花茶,靜靜的等待。
  忽然,手機在提包裏響鈴。
  會不會是蘇啟天打來?告訴我今天有事,不能赴約?我緊張的從提包裏拿出手機,心裏但願不要如此。
  翻開手機,原來是申賢仁,這使我舒了一口氣。
  “喂,有什麽事嗎?”
  “找到左岸茶屋沒有?”他問。
  “找到了,我正在裏麵喝茶。”
  “你等的那個人還沒來?”
  “沒有。”我看看表,“離約定的時間還差幾分鍾。”
  “不是應該男人等女人嗎?發展到你那裏,怎麽反過來了?”他好笑的說。
  “你嘲笑我?再用這種語氣說話,我就掛電話了。”我威脅他。
  “好好好,我不笑你了。”他忍著笑意道。
  “不笑我,我也要掛電話了。再見。”
  在掛斷電話的那一霎間,我聽見電話彼端在問,“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我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向茶屋走來。是蘇啟天,他,來了。
  這麽小小的茶屋,他卻沒有在第一時間看見我。望著他的視線從我這邊轉回,我著急的向他招手。
  他終於看見我,向我走來,在對麵坐下,把一大疊資料放在桌上,抱歉一笑。
  “等了很久了嗎?”
  今天的他又是一襲深色西服,整個人都仿佛在緬懷什麽。
  “不是很久。”
  我啜了一口已經涼了的玫瑰花茶。是啊!不久,隻不過等了他幾月而已。
  “這是我們公司以前的案例,你選一種比較喜歡的界麵風格。”他把桌邊的資料推向我。
  那疊資料,都被一本本規規矩矩裝訂成冊,每一本的頭幾頁都是網站界麵的彩圖打印版。
  “這些網站界麵設計得真漂亮。”我翻看著,發自內心讚歎。
  “是很美。”
  忽然,我看見一個用滿天星做底圖的頁麵,設計非常精美,配色也異常和協,讓人一看,就感到溫馨。
  “如果用這種設計,會不會很貴。”我指著那幅圖問。
  “為你們做,是免費。”
  “免費?”我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就在昨晚,章茜還在教我怎麽講價,而陸青卻在旁邊說笑道,牟姐一看到那位蘇大哥,隻怕眼睛發直,還能講價?
  他微微頷首,“你是林醫生的朋友,那次送花又幫了我的大忙。”
  “那算什麽大忙?”我隻不過相信我的直覺,先送花,允許他後付錢而已。
  “對我來說,是個大忙。”他溫柔的說。
  聽聞這話,我忽得心底一涼。他對那次送花那麽在乎,可見,收花人在他心裏是什麽樣的地位。
  “那我也不堅持付錢,先謝謝你。隻不過,你免費幫我,公司方麵會有意見嗎?”
  “你放心,不會有意見。”他微笑著問,“程序方麵,有什麽特別的要求?”
  “我不懂程序,你比我要有經驗,覺得怎麽好就怎麽辦吧。”沒有付錢的交易與沒有把握的愛情一樣,永遠都是心虛的,不能有任何過多要求。
  “那好,我負責替你做得完好。”
  “那就謝謝你。”
  “你已經謝我兩次了。”
  我笑而不語,一陣臉紅,低下頭去。
  “就這樣好嗎?界麵設計好後,我再與你聯係。你有什麽需求,也可打電話給我。”他起身向我道別,“公司裏還有一個會議等著我。”
  “你不用吃飯?”我有些不舍。
  “一般我會在晚上吃。”
  “那對胃不好。”
  “已經習慣了。”
  看著他轉身離去,我忽然叫住他。
  “還有什麽問題嗎?”
  我從椅子上捧起那束“此情不渝”,“還記得這束花嗎?”
  “‘此情不渝’?”
  “嗯。”我把花遞給他,多餘的解釋,“送給你。並沒有別的意思,隻是因為,我們通過這束花相識。”
  “謝謝。”他禮貌的接過花,大步離去。
  透過玻璃窗,目送著他遠行,漸漸失去蹤跡。收回目光,又隻剩下孤單的一個我,他並沒有叫茶,沒有留下任何來過的痕跡,而我,卻不僅僅隻失去一束花。
  回到家裏,章茜與陸青在大門口迎接我。
  “怎麽樣。”看見我回來,兩人抓著我的手同聲問。
  “什麽怎麽樣,是問網站還是問別的?”
  “當然是網站。”章茜沒心沒肺的說。
  “網站費用全免。”
  “很甜蜜吧!”陸青湊過臉來,“一定是因為你,才免去網站費用。”
  “是因為林亦輝。”我側過頭去問章茜,“林亦輝應該知道蘇啟天的事,是吧?”
  “下午亦輝來電話,我替你打聽過,你想知道什麽?”
  “蘇啟天的一切。”
  “據亦輝說,蘇啟天是一家電腦軟件公司的老總,曾經患過眼疾暫時性失明。”
  “就這麽多?”
  原來他是公司的老總,難怪可以做主免費為我們做網站。
  “嗯。”章茜點點頭,“難道你想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再問下去,亦輝就說,作為醫生,不應該透露病人資料。”
  “這麽講原則!”我癟癟嘴,不以為然。
  “當醫生,就要有醫德,他做得很好。”章茜一臉讚許。
  “重色輕友!”我歎道。
  “你有了蘇啟天,不是一樣?”
  “明天我跟你去見林亦輝。”
  “連我他都不說,你別指望他會告訴你。”
  我哼了一聲,“才不會指望他,我自有辦法,你隻需負責帶我去。”
  “好好好,明天中午,你與我一道去醫院找他。”
  中午的眼科中心,顯得寂清,護理工作站的護士一手撐著頭,一手無聊的搖著圓珠筆。旁邊的電腦開著,醫院管理程序正在運行。
  我故意弄出聲響,驚得護士轉過頭來,我認出,她是那日在走廊上遇見的薑護士。
  “小姐,你又有什麽事嗎?”她顯然也認得我們。
  “林醫生在辦公室等你,說找你有事。”騙人的時候,我的聲音通常變小。
  “哦。”薑護士眼底流露出驚喜,並沒有察覺我的神情異樣,道了聲謝謝馬上就起身向走廊盡頭走去。
  章茜在一旁扯了扯我的衣袖,“你這是幹什麽,林亦輝何時找過她?”
  “不這樣說,她怎會離開?”
  我非常迅速的坐上電腦桌,用醫院管理程序查一位名叫蘇啟天的病人。
  “你偷看病人資料?林亦輝知道了一定會很不高興。”
  “誰叫他那麽有醫德?”我繼續查找。
  “終於查到了。”我歡呼,招章茜湊過頭看,“蘇啟天,生日是1968年1月28日,1999年入院治療。”
  把電腦還原成初始狀態,我拉著章茜跑出眼科中心。
  “終於知道他的生日了。”我拍拍胸口,喘著粗氣。
  “為了蘇啟天,你居然當賊。”章茜搖頭輕歎,“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你去見你的林醫生,我去街上逛逛。”
  “要不與我們一起吃飯?”
  “算了,看你樣子就知道此話言不由衷,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作別章茜,我一個人在街上晃蕩,1月28日,還有很長一段日子,我是不是應該事先想想,送蘇啟天什麽生日禮物?
  忽然好想打電話給他,聽聽他的聲音。
  拿出手機,撥通蘇啟天的手機號碼,電話裏傳來通話忙的聲音。
  他在與誰通電話呢?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鍾,中午十二點半,誰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他?
  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撥號,邊撥邊告訴自己,這一次若仍占線,就再不打給他。
  這一次電話立即被接通。
  “喂。”低沉的聲音。
  “喂,蘇啟天嗎?我是牟星。”
  “是你?有什麽事嗎?”他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失望。
  有什麽事?我在事先居然未想明白,我與他的關係,並未到沒事可以打個電話問候的程度。
  頓了半天,我忽然想到網站,隻有這件事,可以用作找他的理由。
  “我想把網站首頁背景的滿天星變在一些,可以嗎?”
  “當然可以,過兩天就可以給你看美工做的效果圖。”
  “嗯。”我貪心的凝神傾聽彼端的聲音。
  “還有別的什麽事嗎?”他問。
  “沒有了。”
  “那就這樣吧。”
  “你吃午餐了嗎?”我不忍這麽早就結束通話。
  “還沒有。”
  “記得上次,你說過習慣很晚吃晚餐。這樣不按時吃飯,會把胃餓壞的。”
  “什麽事,習慣了就好。”
  “但有些事,還是不要習慣為妙。”
  “也許吧。”他笑笑說。
  “記得按時吃飯。”我叮囑他。
  “嗯。謝謝你。”
  掛斷電話,凝神回憶剛才的對話,很是懊悔。為什麽要問他吃飯沒有,為什麽總是圍繞這個俗氣的話題?似乎每次與他對話,我都是那樣無措。總是這樣,又怎能期望留下好印象給他。
  忽然,手機又響鈴。
  “喂。”我立即翻開機蓋接聽。
  “你的電話怎麽總占線。”申賢仁的聲音。
  “是你?”我有些淡淡的失望,“有什麽事嗎?”
  突然之間,我明白蘇啟天初接電話時的感受。他一定是在期待另一個電話時,接通我的來電,所以語氣才透露出掩飾不住的失望。
  是誰讓他那麽期待?是那個曾住在金樟花園C座802室,叫尹曼君的女人嗎?
  “不是我是誰?”申賢仁道,“沒事難道不能給你電話?”
  “當然可以,但一般有事才通電話的。”
  “今天是真的有事。”
  “什麽事?”
  “剛才接到蘇啟天的電話,再次要求我把房子賣給他,要用多出三成的價格購買,弄得我都快動心了。”
  “不要賣。”我衝口而出。
  申賢仁一愣,“你曾經不是希望我賣這套房子嗎?”
  “不要賣。”我喃喃道。
  為什麽會有這個想法?我是在嫉妒曾經住在這所房子的女人,嫉妒蘇啟天對她的深情嗎?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為什麽?”
  “不為什麽。突然不想了。”
  “你是怕他住進來,日夜思念另一個女人吧?”申賢仁幹笑道。
  “關你什麽事!”
  他說中我的心事,這讓我感到悲哀。
  “你覺得我是不是非常壞?”我的語氣帶著做錯事說錯話後的自責。
  “不壞,已經很善良了,換成我,會用炸彈炸了這棟房子才安心。”他誇張的說。
  我被他的誇張逗笑,“你會不會賣這套房子?”
  “不賣,等他把價格再提高些。”
  “謝謝你。”我由衷的道。
  “謝什麽?我有幫你嗎?我隻不過想乘這機會,賺更多的錢。”
  “蘇啟天什麽時候打電話給你的?”我突然問。
  “不久前,掛斷他的電話我馬上就撥給你,你的電話卻占線。”
  不久前,也就是我與蘇啟天通話之前。他接通我的電話,也許是以為申賢仁回心轉意,答應把房子賣給他,誰知卻是我,所以才會失望。
  原本並不要那位女人親臨,隻要她曾住過的房子,就可以輕輕鬆鬆擊敗我。
  回家的路上,居然遇見周長川,他孤單一個,剛下計程車,向我這方走來。
  迎麵而來,躲也不是,隻得硬著頭皮上陣。
  “你好。”他笑著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假裝環顧四周,“咦,你女友沒跟著來嗎?”
  我多怕因為上次的事情,導致他與女友分手。原本這是我的初衷,想為章茜出一口惡氣,但現今章茜活得開開心心,若他們真因為我上次的胡鬧而分手,我會於心不安。
  “買結婚戒指還是一個人比較好。”他幸福的說。
  “你要結婚了?”
  他點點頭,就在下個月。
  “恭喜你。”我言由心發,“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
  “沒什麽,她情緒平息後,明白我不是那樣的人。”他充滿自信,頓了一會兒,堅難的開口,“我要結婚的事,最好不要告訴章茜。”
  “你以為她會大鬧婚場嗎?”我好笑的說。章茜也許連周長川這個名字也記不起了。
  “不是這個意思。”他分辨,“隻是不想讓她傷心。”
  “好的。”我笑著答應。
  男人,真是可憐的動物,他們以為女人離開他就會日漸消沉,就會尋死覓活,知道他們的感情有了歸宿後,就會心態不平衡,念念不忘報複,卻不知道,離別意味著新的重逢,而世間也有一種情感叫遺忘。

  第三章:Jv Suis的藍色晚禮服
  清晨,我與章茜、陸青給花店整容,我負責爬上梯子,抹那塊大大的橫匾。多日來裸露在街邊,上麵已經伏滿厚厚的灰塵,經過日曬雨淋,要費很大的勁才能抹幹淨。
  我使的勁兒足夠大,使得梯子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搖晃。
  “你小心一點,當心摔下來。”章茜叮囑我。
  “你們自己小心吧,反正我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不像你們有人疼著愛著。”
  說話的時候,言語中帶些負氣,已經是第三天了,為何蘇啟天還沒打電話來。
  “海上花開,你們說有沒有一種花,是開在海麵上的?”我居高臨下,望著被我差不多抹幹淨的橫匾,問在地麵上勞作的章茜與陸青。
  “沒有吧,就連睡蓮也隻是開在池子裏。”章茜說。
  “海藻。”陸青道。
  “笨丫頭,海藻生在海裏,再說,它也不是花。”章茜輕笑。
  “那我們為什麽取這麽一個名字,根本沒有花在海麵上盛開啊。”我無限悵然。
  “名字是你取的,為何問我。”章茜問,“你怎麽了。”
  我搖搖頭,繼續使勁兒的抹橫匾。
  突然,電話響鈴,陸青放下手裏的活去接聽。
  會是蘇啟天嗎?我停下手,凝神憋氣傾聽。
  “牟姐,你的電話。”陸青搖著話筒喊我。
  “真的?”我欣喜萬分,三步並作兩步躍下木梯,走至電話旁,握起話筒。
  “喂喂喂。”沒人比我心急。
  “是牟星嗎?”電話彼端傳來的是女聲,這讓我大失所望。
  “是我,你是誰?”
  “我是陸晶晶,今天剛巧路過百匯區,想來看看你。”
  “歡迎歡迎,你在哪裏?”
  “已經到了翰林街,就是沒見到‘海上花開’。”
  “你注意門牌號,是2241。”
  “哦,那我找找。”
  沒多久,陸晶晶出現在店門口,一身素裝,印在冬日的蕭索裏,別是一番風味。
  “真美呀。”我聽見陸青在身後小聲與章茜議論。
  “本來她就是我讀中學時的校花。”
  我轉過頭向她們介紹陸晶晶。寒喧之後,把陸晶晶領上二樓。下麵塵土飛揚,怕髒了她的衣裙。
  來到我的臥室,她看見窗台上那束滿天星,非常吃驚。
  “這麽久了,你居然沒把它扔掉?”
  “並未枯萎,何必扔掉?”
  “滿天星的好處就是能放到很久很久。”
  “誰不希望久遠?”
  “小時候,我喜歡玫瑰,覺得能像玫瑰花那樣,美倫一刹,也不錯。如今成年,卻喜歡滿天星,渴望長久。”
  “你現在怎麽樣,看你的氣色,已經是玫瑰花開了。”我打趣她。  “還不錯,既然不能挽回過去的一切,就隻能有新的開始。”她巧笑道,然而語氣中,卻有掩映不往的無可奈何。
  “新的感情生活?”
  她點點頭。
  “你忘得了舊日的戀人嗎?”我忽然問她。
  “該忘的,總是要忘記的。”
  “曾經那麽深愛過也可以說忘就忘?”
  “當然不能,但我會試著去做”她悵然道,“曾經的你與覃澤臣,是多麽的要好,如今還不是天各一方,有你們作榜樣,忘掉他,並不是難事。”
  我未料到,原來她今日的改變,是以我為榜樣。
  忽然,樓下傳來章茜的聲音,說是有我的電話。
  “喂。”我拿起床頭櫃上的電話。
  “我是蘇啟天。”電話那邊傳來期待已久的聲音,“網站的靜態效果圖已經完成,你能上網嗎?我給你地址,你現在就可看看是否滿意。”
  原來看效果圖可以在網上看,而不需要與他見麵的。盼望已久的會麵隻不過這樣,這使我非常失望。
  “我的電腦壞掉了。”我靈機一動。
  “壞了?沒辦法修好嗎?”
  “過幾天才會有人來修。”
  “哦。”他頓了一會兒道,“這樣吧,我過來替你看看。”
  “真的?”我有點不敢相信。
  “我馬上就過來。”
  “好的,我等你。”
  放下電話,我使勁的揉揉臉,不敢相信適才與我對話的真是蘇啟天,他居然主動要求替我修電腦。
  “你有事要忙嗎?”陸晶晶問我。
  “是啊,我需要驗收花店網站的靜態頁麵。”我故意把會麵說得正式些。
  “網站設計?這個我以前做過。”
  “真的?可惜我已經請人做了。”
  她悵然的搖搖頭,“已經一年沒動過了,今後也不會再做。”
  “為什麽?”
  “對不起,一些傷心往事,不想再提及。不打擾你做事,我先走了。”
  我並未挽留陸晶晶,送她至門口。回過身來,整個店裏的清潔已經打掃完畢,而陸青也已出門送花。
  “我這副模樣還行吧?”我挺挺身子問章茜。
  “還行。”章茜上下打量我一番道,“要會見什麽重要客人?”
  “蘇啟天。”我高興的說。
  “他要來嗎?”
  我點點頭。
  “怎麽突然說要來?”章茜關心的問。
  “送網站設計圖與幫我修電腦。”我異常得意。
  “我們的電腦什麽時候壞了?”
  是呀,我們的電腦根本未壞,說電腦壞掉,隻是情急之下撒慌騙他。介時他到來,看見電腦運行正常,那該怎麽辦?
  “我隻不過想見他,所以撒了謊,你說怎麽辦?”我臉色大變,著急的問。
  “就說電腦突然沒事了。”
  “那怎麽行,他一定會猜到我是騙他。”
  “猜到不好嗎?讓他知道你有多麽想見他。”
  “我可不願他知道我為了見他而撒謊。”
  愛一個人,總但願把自己美好的一麵留給他。
  “要不然,我們把電腦弄壞。”我突發奇想。
  “這怎麽行。”章茜喝道,“你腦子壞掉!為一個男人,居然想把我們花幾千元買回的電腦弄壞,如果修不好,怎麽辦?”
  “可是蘇啟天比幾千元的電腦要重要,我情願花一萬元買他。”
  章茜恨了我一眼,“火燒眉毛了,你還說笑。”
  “我的意思是,把電腦弄點小毛病,不能啟動就行。”
  “可你我都不懂電腦,怎麽弄?”
  “找申賢仁,他一定懂。”我眨眨眼,拿起電話撥通申賢仁的手機。
  “喂,誰啊。”每次致電過去,他的聲音總是異常倦然。
  “我是牟星,你又在睡覺。”
  “你怎麽總擾人清夢。”他的聲音已經恢複正常。
  “你怎麽總在白天睡覺?”我毫不示弱,“我隻不過想問問,怎麽把電腦弄壞。”
  “你有毛病,好好的電腦,為何要把它弄壞?”
  “這你別管,我自有用處。你教我把電腦弄得不能啟動,卻非常容易就修好。”
  “是不是用這一招去勾引男人?”他在電話彼端壞壞的笑。
  “不是勾引你就行了。”我對著電話吐吐舌頭,仿佛他能看到。
  “好吧,我教你。”他清了清嗓子,“教學開始,第一步,把機箱打開。”
  我按下電話免提鍵,按照申賢仁的提示一步步做。
  “最後是拔鬆硬盤數據線,記著,不要拔掉,隻要讓它接觸不良就行。”
  “數據線是什麽?”我湊過電話旁問他。
  “就是機箱內白色的寬寬的帶子,接到硬盤上的。”
  “哦。”我應一聲,伸出手在小小的機箱裏撥弄,全弄好後,再開機,顯示器上顯示黑屏,外加一串英文提示。
  “好了。”我握著話筒歡呼。
  “沒見過你這種人,把自己電腦弄壞,還高興得像撿了金子。”
  “那是你少見多怪。”我輕哼一聲道,“為什麽不索性把那根寬寬的帶子拔掉?”
  “如果把數據線拔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你故意弄壞的。”
  “哦?”我恍然大悟,由衷的道,“你真夠朋友,下次我請你吃飯。”
  “有空再說吧,你現在陣勢已擺好,快去等著蘇啟天自投羅網。”
  掛斷電話,卻看見章茜在花房裏似笑非笑望著我。
  “為什麽這樣看著我?”我問。
  “申賢仁對你挺不錯的。”
  “是還不錯,我們是哥們兒。”我點點頭說,“不過有時候他老與我拌嘴,氣我。”
  “你說,有時候我們是不是舍棄身邊的人而去追求離自己太遠的幸福。”章茜有感而發。
  我正要回話,卻聽見身後傳來刹車的聲音。轉過身向門外迎去,果然是他--我那太遙遠的幸福,非常按時的到來。這一刻,他離我這麽近,使我覺得幸福並不遙遠。
  “嗨!”還未等他下車,我就大聲向他招呼。
  他關好車門轉過身,向我展開一個微笑。我注意到他的手裏,拿著一張光盤。
  他與章茜是第一次見麵,互相介紹打招呼後,章茜說樓上有事,刻意避開。房間裏徒然靜下來,顯得特別空曠。我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說什麽好,與他麵對麵站著,就連一雙手,也不知該放在何處。
  “是這台電腦吧。”他走至電腦前,按開電源問我。
  “是的。”
  電腦屏幕上顯示出幾句英文提示,按回車鍵,那串提示又重複顯現。
  “是硬盤的問題,如果不是硬盤壞掉,就是數據線的問題。”
  他蹲下身子,關閉電源,打開機箱,非常熟悉把數據線拔下又重新插好,再按下開關。
  我在他身側,看著他認真專注的神情,心裏不由心潮起伏,如果這個男人,愛的是我,那該多好。
  “行了。”我看見顯示屏上的藍天白雲,一陣歡呼,“你真行,我弄了半天。”
  此話不假,我弄了半天,才把機子弄壞,而他,眨眼功夫,就判斷出症狀並修理好。或者並不是他真行,若是換了另一個男人,比如說申賢仁,也許可以在更短的時間修理好。然而,男人的能與不能,與女人愛他的程度有關。若是愛他,做些微一點小事,他都是最棒的。
  話落,他驀得轉過頭,直盯著我,深深的眸子裏夾雜了許多不同的情感,半分鍾後,才恍然一笑,“隻是小問題而已。”
  “哦。”我點點頭,神情有些恍忽了。
  剛才的這個場景,這句話,一定使他想起藏在記憶深處的一段影像。他一定有短暫的時間,把我當成另外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是他曾經深愛過的。
  “我們來看看網站效果圖吧。”他起身坐在電腦椅上。
  “嗯。”
  他把光盤插入光驅,然後打開文件夾,找到文件,雙擊打開。
  瀏覽器裏先展現出一個美麗的Flash動畫,動畫完畢後進入用滿天星做背景的首頁。
  “真漂亮!”我讚道。
  “這是我改的,以前的美工,能做得更漂亮。”
  “已經夠漂亮了。”我貪心的盯著電腦上的畫麵,這是他一步步親手做出來的。
  “你若滿意,我就讓程序員套程序了。”
  “嗯。我什麽都不懂,你說怎麽辦,當然是對的。”我笑道。
  “那就這樣。”
  他把光盤從光驅中取出,用鍵盤熟練操作關機。
  “你又要走了嗎?”我問他。
  似乎每次與他見麵,我都記不得相聚,隻記得離別。每次他的離開,他的背影,都給我很深刻的記憶。
  “嗯,下午公司還有會議。”
  我看看表,已經是中午。
  “你上次載我送我,現在又免費為我設計網站,還替我修好了電腦,我理應請你吃飯。”我為自己找了許多理由,其實最真實的理由是,我想與他在一起,不願他這麽快離開。
  他猶豫片刻,然後回答,“好吧。”
  我帶著他穿過後巷,來到臨海的一家餐廳。
  “想不到從你們店裏,隻需十幾分鍾的路程,就能來到海邊。”他有些驚訝。
  “是啊,否則怎麽叫‘海上花開’。”
  “店名是你取的嗎?”他問我。
  “嗯,隻是突然的在腦裏冒出這個名字,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花能在海上盛開。”我笑著回答。
  他低頭喝了一口湯,緩緩道,“隻要眼裏有花,在哪裏都能盛開。”
  我喃喃重複他這句話,透過玻璃向外望去,海麵白霧茫茫,沙灘上有一對戀人相擁走過,身後,留下一長串深深的腳印。走至海邊,他們停下腳步,一起眺望海景。他們的眼裏,一定有花吧。否則,不算美麗的海景,似乎並不值得在寒風中駐足觀望。
  “你的眼裏有花嗎?”我忽然問他。
  他神色一怔,頓了一會兒回答,“曾經有過吧。”
  “是你送的那束‘此情不渝’?”我追問。
  他點點頭,“可是鮮花總是太容易枯萎。”
  “不對,滿天星就不會。我買了一束送給自己,放了幾月還沒有枯萎。”
  “滿天星是花嗎?”
  “是。”我認真的點點頭,“即便是太小,即便不引人注目,但也是花,是不能夠被忽視的。”
  “你知道滿天星的花語嗎?”
  “好像是喜悅。”他回答。
  “我認為滿天星的花語,應該是永遠。”
  “為什麽?”
  “滿天星的英文名是Baby\'s Breath,我把它翻譯成愛人的呼吸,試問,誰不但願愛人的呼吸能夠永遠伴在身側?”
  他莞爾,“這個理由很牽強。”
  我揚揚眉,不置可否。
  “下周六,會是我們公司五周年的慶典。”他忽然說。
  他的話,使我摸不清頭腦。告訴我有慶典舉行,是要邀我參加嗎?
  “我們需要一批花,可以從你們花店訂購。”未等我展開更深一層的幻想,他接著說。
  “哦,這樣啊。”我失望的道。
  “不行嗎?”他察覺出我的失望。
  “行,當然行。”我急急的說,害怕他以為我不願意,“可是要準備什麽樣的花呢?”
  “依我說,全部送滿天星,既代表喜悅,又代表永遠。”我開玩笑。
  “這樣恐怕不行,太單一,況且,滿天星隻能作輔材。”他居然認真的與我分析。而我,又怎會不知道,滿天星永遠隻能當綠葉襯紅顏?
  “我是說笑的,放心,我會替你選最好的花。”
  “謝謝你。”他客氣的道。
  “是你照顧我的生意,應該我謝謝你。”
  飯畢,我們沿著海灘繞路回去,他與我並排走著,因為天氣寒冷,整個海灘上異常寧靜,就連剛才那一對情侶,也不知所蹤。
  有霧,空氣卻異常的清新,我似乎能聽到腳下沙子被壓擠後發出的聲響。聽說,兩個人沿著沙灘行走,如果印下的腳印深淺一致,那就表明,這兩個人,是有緣份的。
  我偷偷回頭,看兩排印下的腳印,我與他的,會一致嗎?
  寒風吹來,我打了一個冷顫,縮了縮身子,雙臂環抱。沒有人相擁,隻能自己溫暖自己。
  “你冷嗎?”他側過頭問我。
  “有點冷,出門時忘了穿大衣。”
  他脫下外套,替我披上,“先將就吧。”
  “那你怎麽辦?”我抓著灰色外套,感到一陣久違的溫暖。
  “我不冷。”
  似乎很快,就回到翰林路。他坐進自己的車裏,將臨別時,忽然搖低車窗。
  “我們的年慶,你也來吧?周六下午,在銘蘭苑。”
  “嗯,好的。”我不作思索,怕他反悔似的急忙答應。
  “那天晚上,我會來接你。”他向我展開一個微笑,發動車子,絕塵而去。我目送著車子消失在薄霧中,有一絲悵惘,也有萬分的驚喜。
  離別,因為有了對相聚的憧憬,而變得不再使人絕望。
  夜間躺在床上,接到申賢仁的電話,他似乎非常關心我。
  “怎麽樣,君入甕中了嗎?”
  “你很三八!”我興奮的說,“蘇啟向我們訂了大量的花,還邀請我下周六參加他們公司的年慶晚宴。”
  “看來你勝利在望。”
“不一定。”我忽然有些傷感,“他內心深處還藏有另一個女人,就是曾住在你那裏的那位。”
  “她已經是曾經了,可你是現在,也有可能是將來。”他安慰我。
  “嗯。”我猛然想起一個問題,“參加晚宴是不是要穿晚禮服?”
  “當然要。”
  “哦,那我得去買一套。”
  “當然,你要成為晚宴中最漂亮的一個,才能吸引蘇啟天的眼球。”
  “是啊。”
  “祝你如願。”
  “我也祝你生意興隆。”我調皮的與他開玩笑。
  “什麽生意?”
  “小偷生意呀,你總在夜間精神抖擻,除了這個神聖的職業,我想不出另外一個。”
  “謝謝你的祝福。”
  整整一個周,我都沉浸在無以倫比的幸福中。將作為蘇啟天的女伴參加他們公司的年慶,還有什麽比這讓人感覺振奮?
  周五,我把一大車花籃送至蘇啟天位於扶源道君立大廈二十四樓的寫字樓裏。他的公司,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上好幾倍,叫今天軟件公司,很怪異的一個名字。
  彼時蘇啟天正在開會,我吩咐臨時聘請的工人把花籃擺放在門前、過道口。
  所有的事情忙完,已經到了下午下班的時刻,而蘇啟天,仍舊在處理一些公司事務。
  “你們的老總真忙。”我對財務部結帳的女人感歎。
  “這叫借酒消愁愁更愁,所以寄情於工作。”
  “這是什麽意思?”
  “為了一個女人唄。”
  “什麽樣的女人?”我裝作很不經意的問。
  “據說她在公司創立初期,與蘇總一起共過患難,後來公司漸漸發展起來,卻突然離開。”
  “最難以忘記的,就是患難之交。”我有感而發。
  “是啊,所以她剛離開的那段日子,蘇總日日借酒消愁。”
  “現在看來,他好像已經振作。”我多麽希望,那位女人的身影在蘇啟天的腦中漸漸模糊。
  “隻不過用工作來忘懷罷了,好不了許多。”
  “失去的總是最好的。”我忽然有些傷感。
  “當然。”女人看看表,非常抱歉的告訴我,“對不起,我要下班了。”
  結束這場對話,我對蘇啟天的過往又了解許多。但是,為什麽我的心卻會分外酸痛?也許,愛一個男人,特別是一個有太多過往的男人,就不要對他的曾經太過好奇,挖掘得越多,越傷心的,往往會是自己。
  一個人走回家,念念不忘的是明天所需的晚禮服要去哪裏購買,在天橋上,居然遇見申賢仁,他抱著一卷寶藍色布料急匆匆走過我身邊,待我大聲叫他名字,才猛然回過頭。
  “你幹嘛呀?”我指了指他手裏的寶藍色布料。
  “家裏的窗簾被風刮跑了,重新買一塊布掛著。”他頓了一會兒道。
  “就買這樣一塊布掛著?為什麽不去布藝店訂做?”
  “那樣太麻煩。”
  “至少要絞個邊,你不會做,我可以幫你。”我好心的說。
  “不用,我趕著要。”他抓緊布料,生怕我搶了過去要替他絞邊。
  “不用算了,不過就一幅窗簾,幹嘛那麽著急?”
  “我怕對麵的女人偷看我洗澡。”他眨眨眼告訴我。
  “臭美!不過這塊布料真漂亮。”我摸了摸他手裏的寶藍色布料,仍不住讚歎,“做窗簾是不是嫌薄了一點?”
  “好看就行了。”他揚揚眉,“對了,你的禮服買好了嗎?”
  我苦著臉搖搖頭,“一直沒看見中意的。”
  “那就好。”他低聲咕噥。
  “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他聳聳肩,“沒去Jv suis專賣看看嗎?據說他們明天要進一批新貨。”
  “你怎麽知道?”
  “你忘了?我是天上事知一半,地上事全知。”他看了看天色,道,“時間不早了,我沒空與你閑聊了,再見。”
  說完,他大步流星離我而去。
  真是個怪人,掛窗簾,需要這麽急嗎?
  晚上在我們租住的花店二樓,章茜拿出前不久購買的晚禮服讓我試穿。買這件晚禮服,是為了與林亦輝一起參加醫學界的一個晚宴,可是臨到要去的那天,林亦輝突然有一個重要手術,晚宴沒去成,所以這件晚禮服從未被穿過,還是新的。
  “能行嗎?你比我要高半個頭,身型也大一號。”我拿著禮服問。
  “不試怎麽知道能不能行?”陸青說。
  “衣服就像男人一樣,隻看不試,永遠不會知道適不適合自己。”章茜把我推進臥室,“看我這麽夠朋友,把自己從未穿過的晚禮服借給你穿,你也應該試一試。”
  “你是沒機會穿。”我向她做個鬼臉,然後迅速把門關上。
  脫掉厚厚的衣服,換上這件黑色晚禮服,走出門去,在鏡子前麵站著端詳。
  “腰身大了一些。”陸青說。
  “裙擺太長,起碼要穿五寸的高跟鞋。”章茜皺了皺眉頭。
  “那怎麽辦。”我哭喪著臉,進屋內換回原來的衣服。
  “你不是說Jv suis要進一批新貨?明天中午我們去逛逛。”章茜安慰我。
  “申賢仁的消息,不知可不可靠。”我皺著眉頭道。
  “那位大帥哥應該不會騙人吧。”陸青念念不忘申賢仁有多帥。
  “也不一定,他的話,隻能信七成。”
  “去看看,寧信其有。”章茜拍拍我的肩。
  “也隻有這樣了。”
  次日午,我與章茜來到Jv suis專賣。一進門,就感覺有些異樣。
  “你有沒有發現哪裏不對勁兒?”我問章茜。
  “是感覺到不妥,但卻說不出有何不妥。”章茜回答。
  話落,我就發現感覺不對勁的原因--正對麵牆上掛著一件寶藍色晚禮服。這件晚禮服隻有單肩吊帶,樣式是Jv suis一慣的簡約大方,沒有任何多餘的點綴。我扯了扯章茜的衣袖,帶領她的目光移過去。
  “Jv Suis一慣以來都是用黑白色係,為何今天居然有一件寶藍色晚服?”章茜也覺奇怪。
  “我也不明白。”
  這時,在裏麵整理衣服的店員看見我們,走過來招呼。
  “小姐,您有什麽需要嗎?”
  “把這件晚禮服拿下來試試。”我指著牆上的寶藍色晚禮服對她說。
  店員為我取下禮服,讓我去試衣間試穿。
  穿好禮服出來,雖然室內有空調調溫,仍是感覺一陣寒冷。
  “怎麽樣?”我勉強展開雙手,轉了一個圈。
  “掛在牆上很普通,可是穿上身非常漂亮。”章茜瞪大雙眼感歎,“簡直像是為你量身訂做。”
  “真的嗎?”
  我快步走至鏡子前,前後左右看了一遍。的確如是,無論是肩、腰、裙擺,都非常合適,不知情者還以為製衣人為我量過尺碼。
  “怎麽會這麽合適?”我不敢相信的再轉一個圈,滿心歡喜。
  “小姐,這件晚禮服真像特的為你做的。”
  “有其它大一號的尺碼嗎?我也想買一件呢。”章茜開玩笑說。
  “對不起,這件禮服隻有一件。”店員非常認真的回答。
  “不用當真,我是開玩笑。”
  “這件晚禮服好像不是Jv suis的風格。”我有點不自然的拉了拉禮服上的肩帶道。
  “是啊,一直以來,我們Jv suis都隻買黑白兩色係的衣服,我也覺得這件晚禮服的顏色有些不對。”店員笑意盈盈解釋,“分店長也就此問過設計師。”
  “他怎麽說?”
  “他說,隻要是他設計做出來的衣服,就是Jv suis的風格。”
  “你們的設計師真有意思。”我笑著說。
  “是有意思,不過脾氣也有些古怪。”
  “能設計出這麽多美麗的衣服,一定是個有品味有傲氣的女人。”我說。
  “不。”店員搖搖頭,“他是個男人。”
  “男人?”我不敢相信瞪大眼睛。
  “男人怎麽會設計出如此完美的女裝?”連章茜也不敢相信的插話問。
  “我也不知道。”店員頗為自豪的說。
  “真想看看你們的設計師長什麽模樣。”
  “這個願望很難實現。”店員苦笑道,“連我都沒有見過他。”
  “神秘的男人!”
  我把禮服脫下,拿在手裏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沒有發現一點瑕疵。
  “這件禮服太完美了!”我掏出錢準備付帳。
  “請問小姐姓牟嗎?”店員突如其來問一句。
  “對。”我點點頭,“有疑問嗎?”
  “沒有。”店員笑盈盈的回答,“我替小姐包裝好。”
  提著禮服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越想越不對勁兒,這麽寶藍的顏色,我像是在哪裏見過。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種寶藍色。”我告訴章茜。
  “應該不會,這種藍色很罕見的,一般的藍沒有這麽純正。”
  忽然我憶起,昨日在天橋上遇見申賢仁,他的手裏不就是拿著這麽一匹寶藍色的布料嗎?當時我還置疑他用這種布料做窗簾會不會太薄。
  “申賢仁做窗簾就是用的這種布料。”
  “你一定看錯了。”章茜想也未想就否定我,“這麽華貴的布料誰會用來做窗簾。”
  想想也是,誰會用這麽單薄又昂貴的布料來做窗簾,一定是我的記憶有誤。昨日他手裏抱著的,不過是一匹色彩差不多的普通布料而已。
  回到家裏,我換上禮服,在外麵套了一件厚厚的大衣,這件黑色大衣,也是Jv suis出品。
  “感覺怎麽樣?”我轉過身問章茜陸青。
  “真美!花了不少錢吧?”陸青說。、
  “是啊,把她的積蓄差不多花光。”章茜替我回答。
  這件禮服,的確價格昂貴,但用我所有的家當去換一段美麗的愛情,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到了約定的時間,蘇啟天非常準時的把車子停在花店門口。很意外的,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禮服,走進店內的時候,讓我眼前一亮。
  淺色原本這麽適合他,為何他卻總要籠罩在灰黑色中,讓自己無法舒展。
  “今天你真漂亮。”他望見我後說。
  若是換了別人,比如說申賢仁,我一定會強辨,難道以前的我不漂亮。但這句話從蘇啟天的嘴裏說出,使我隻是一陣的臉紅,連話都不知如何回應。
  “有滿天星賣嗎?”他問。
  “有啊。”我急忙回答,“難道我送去的花不夠多,還差?”
  “不是。”他微笑著搖搖頭,“你送的花很好很漂亮。”
  當然漂亮,那些花都是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親自去花農那裏挑選的,朵朵新鮮亮眼。他讚這一句,也不負我一天的勞苦了。
  “另外還需要滿天星?”我問。
  “嗯。”他微笑頷首。
  我去花房挑了一大束滿天星,包裝好遞到他麵前,他掏出錢夾打算付款。
  “不用了。”我急急的說,“你照顧我這麽一大筆生意,這束花就當我送給你。”
  “這束花的錢,一定要付。”他堅持把錢放在桌子上,“這麽多,應該夠了吧?”
  “已經很多了。”我輕笑著說,“好像還沒有人特的花一百元買一大簇滿天星。”
  “凡事總要有個開始。”他若有所思。頓了一會兒,又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們應該出發。”
  “嗯。”我點點頭,轉過身與章茜她們說再見。
  陸青忽然湊到我身邊,向我眨眨眼,低聲說,“牟姐,祝你好運。”
  好運?今晚的我會好運嗎?我望著蘇啟天懷裏那束滿天星,這束花他會送給誰?
  晚宴比我想象中的盛大,除了今天公司的所有員工,還包括IT界精英與本城名流。這樣的盛會,是我始料不及的。
  作為蘇啟天的女伴走在他身旁,居然有些怯場,生怕行差踏錯,給他丟臉。身側的他,卻是揮灑自如,談笑自若,已是習慣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氛圍。
  與人微笑、頷首、舉杯,一個小時下來,差點累壞自己。剛鬆一口氣,在偏廳的沙發上坐下,忽然他的手機鈴響,走了一邊去接聽。
  褪去大衣的我,穿得非常單薄,一個人坐在沙發裏,很是不自在。
  “嗨!”我聽見有人與我打招呼。
  抬起頭,是那日在今天公司認識的財務部小姐,今日的她著一襲淺紅色露肩禮服,看上去高貴大方。
  “你好。”我笑著向她問好。
  “想不到你與我們老總是這層關係。”她在我身旁坐下。
  “什麽關係?”我不知所謂,“他隻不過邀我做他的臨時女伴而已。”
  “據我所知,自從那個女人離開後,蘇總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都是隻身一人,並無女伴。”
  “真的?”
  他在買花的時候曾說,凡事總要有個開始,那麽,我會不會是他的一個新的開始?思量至此,我的心咚咚跳,臉也開始火辣辣泛紅。
  稍後,蘇啟天接完電話,非常抱歉的告訴我,臨時有要事。
  “那我先回去。”我有些失望。
  “我送你。”他說。
  “你有重要的事要處理,我還是自己一個人回去。”
  “那怎麽行?天這麽晚了,再加上你穿著禮服,行走並不方便。”他堅持。
  “好吧。”我知道倔強如我,卻無法拗過他。
  披上大衣,剛出門廳,卻聽見門側花壇邊有人私語。
  “今日蘇總的女伴是遠遠不及以前那一位。”一個尖細的聲音道。
  “根本沒得比。”另一個聲音說。
  聽聞這樣的議論,我的身子硬得快要僵掉。偷偷打量蘇啟天,他的眉頭緊皺,神情嚴峻,忽然駐足故意咳嗽幾聲。
  花壇邊的婦人,看模樣多半是蘇啟天公司的職員或家屬,聽聞咳嗽聲,側過頭大吃一驚,隨即轉身低頭,不再言語。
  “請你不要介意。”上車後,蘇啟天抱歉的對我說。
  “怎麽會?”我強笑回答。
  可是,又怎會不介意呢?話已入耳,洗也洗不去了,一直到花店門口,我的耳裏回響的仍是那一場對白。以前的那位女人,是不是叫尹曼君?她留給眾人的印象已如此之好,更何況在蘇啟天心中?
  我絕望的想,他一定無法忘記她。
  “謝謝你願意做我的女伴。”蘇啟天鄭重的向我言謝。
  “這是我的榮幸。”
  彼此告別後,我背轉身向店裏走去。又一次的經曆離別!我多想回過頭去,再看他一眼,卻知道,並無回頭的理由。難道我們,注定要等到沒有相聚的時刻,才可以不經曆別離?
  “牟星。”他在後麵叫住我。
  “什麽事。”我欣喜而又迅速的轉過身。
  他從車裏拿出那束下午向我購買的滿天星,走近我身前,把花遞給我。
  “這束滿天星送給你。”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非常艱難的說。
  “你送花給我?”我接過花,有些不敢置信。
  “你喜歡滿天星,不是嗎?”
  “喜歡。”我開心的回答。
  我喜歡滿天星,但更喜歡的,卻是他送我的滿天星。也許,無論他送什麽給我,都能讓我欣喜萬分。
  離別因為有了這束滿天星而變得美麗,因為有了她,使我感覺到重逢在望,更有可能在今後的某一天,我們可以永不告別。
  章茜非常突然的告訴我,她要搬去林亦輝位於景洲花苑的公寓。她做這樣的決定,是因為那位笑起來很甜的薑護士向林亦輝頻送秋波。
  “我在的時候,她都那樣,可想而知,我不在的日子,她怎樣勾引林。”
  “搬過去能代表什麽?能阻止他們在醫院見麵嗎?”我追問她。
  “不能,但至少可以讓她清楚明白我與林的關係。”
  看著她悲憤的模樣,我忽然傷感,也許,她的這個決定,不過是讓她自己確信她與林亦輝的關係。
  “林亦輝為何不解釋清楚?”
  “他說薑護士並未向他告白,如果突然擺在台麵上說,會影響同事之間的關係。”
  “他都不去努力,你需要這樣做嗎?而這樣做,對你公平嗎?”我問她。
  “愛情本就不公平,愛人的人,總會顯得卑微些。也許這樣,才能挽救我的愛情。”她哀哀的說。
  愛情需要靠挽救才能維持時,是不是已經不可挽救了?我在心裏問自己,卻不敢給她打擊。
  “你好傻!”
  “你不也一樣。”章茜輕歎一聲來到窗前,拿起那束裝在花瓶裏的滿天星,“這束花在這裏擺放了好多天了吧?送花人可曾來過?”
  我垂下臉來,心痛得不忍多看花一眼。原本以為,這束滿天星會是我的轉機,但它卻像一個休止符,終止了蘇啟天與我的聯係。
  “他有可能公事繁忙,抽不開身。”
  “那林不與薑護士解釋清楚,也有可能他心太軟,不想讓她傷心。”章茜忽然大笑,“瞧瞧,我們多會為自己所愛的人尋找借口?”
  “我們何嚐不是為自己尋找借口?”
  章茜還是決定搬走,用她的方式努力挽救她的愛情。她說,試過後,若是失敗,隻會傷心,不會後悔。這句話使我心有戚戚,開始支持她的不顧一切。
  我們的人生,是多麽需要無怨無悔!
  林亦輝這天加班,把房鑰匙給她,讓她自己過去。她顯得非常愉悅,幾乎忘掉為什麽而搬家,也許,並不是真的忘了,而是把這個緣由深埋在心底。
  而我,看著她的模樣,想著朝夕相處的夥伴將要離開,隻能黯然神傷。
  “為什麽不等他有空時,再搬?”
  “我不想成為他的拖累。”
  “有時候女人的盈弱,也是一種籌碼。”我告訴她。
  “可是林應該喜歡獨立一些的女人,他的工作已經夠他煩的了。”
  章茜的行李並不多,隨身的家當不過一些衣物與日常生活用品,一個大行李袋就裝下。車子將要駛走,我與陸青站在花店門前揮手相送,一腔的不舍。
  “你們這樣讓我感覺到生離死別。”章茜擠出一個笑容。
  離別,即便是異常短暫,都會讓人倍覺傷感。
  屋子裏少了一個人居住,頓然顯得空蕩蕩,望著章茜曾住過的房子,無限感慨。
  一個人要離開另一個人,真是太容易。隻要略為收拾,行李箱一提,就可以走得遠遠。
  這樣的想法,讓我感到害怕。與我如此親密的章茜都可在一夕之間離開,那蘇啟天呢?我們之間的維係僅隻一束滿天星,他若要消失,豈不更容易?
  我撥電話給蘇啟天,強烈的想知道他還生存於這個城市,沒有離開。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他久違的聲音。
  “我是牟星,上次的花款已經收到。”
  “那就好。”
  “你照顧我們生意,按理說,我應該答謝你。”
  “你們花店的花很好很新鮮,並不是我刻意照顧。”
  “你現在有空嗎?我隻是想送一些花放在你的公寓內。有植物的妝點,每天盯著電腦也不會累了。”想見麵的欲望使我堅持。
  “好吧,剛巧網站程序已經做好,你順便來看看。”
  他告訴我住址,原來他住在與金樟花苑相隔不遠的一幢大廈,很巧合的是,也是八樓。
  他是特意選擇這個住所,這個樓層嗎?隻是因為住不進金樟花園C座802室,隻能選擇遙遙相望嗎?
  我抱著幾大束花按響門鈴,門被打開,他出現在我麵前。才不過幾天的功夫不見,我卻感覺仿若隔世。
  “你好。”我艱難的從花後麵探出頭,向他打招呼。
  他微微頷首,從我手裏接過花,放在沙發邊的桌子上,然後轉過身,笑著對我說,“仍舊是有許多的滿天星。”
  “希望你能喜歡。”天知道,我是多麽希望他能想我所想,愛我所愛。
  “很美麗。”
  “要不,我替你插上?”
  我注意到他的公寓裏,有許多空花瓶,幾乎是每張桌子上,都放著一個。是因為以前與他相愛的女人也喜歡花嗎?那我這樣做,豈不是自討沒趣,白白勾起他的回憶。
  偷偷打量,他似乎若有所思,之後,點點頭道,“好的。”
  話畢,與我一道收集桌上的花瓶,去廚房裝水。
  花瓶共有十個,全都蒙上厚厚一層灰,相比潔淨整齊的房子,這讓我感到奇怪,卻不敢尋問,隻有猜測。也許是他怕睹物思人,不願觸及,亦有可能因為這些花瓶是他的至愛,他不願讓打掃清潔的工人碰觸。
  然而兩種揣測,都讓我感到悲哀。
  所有的花被分成一小束的,分別插入小花瓶中。當花瓶歸位重又擺放在各個桌子上時,整個屋裏溫馨了許多。
  “謝謝你的花,這使我的房子清新了許多。”他由衷的感謝我。
  “其實你的房子應該每隔一段時間換上鮮花,那樣既妝飾了房子,也讓住在裏麵的人精神些。”
  “看來有這個必要。”他環視一周,點點頭說。
  “這樣吧,以後每隔一周,我替你送鮮花妝扮房子。免費的。”
  “怎麽能免費呢,不行。”他的語氣堅定。
  “那就按進價給你,隻要以後周年慶你向我們訂花就好。”我害怕他拒絕,急忙改口。
  “好吧。”他望著我點點頭,頓了一會兒道,“你為我布置了這麽美麗的家,也該看看我為你做的網站。”
  跟著他走進書房,看見電腦顯示屏上正映著我們花店的網站,以滿天星為背景,顯得非常淡雅。
  坐下後,他向我演示網站購物程序,一步步,非常耐心的向我講解。
  “做成這樣一個購物網站,客人進來,隻需把要購買的花放進購物車,然後下訂單,並在訂單附言中寫明送花的時間地點與收花的人,也可留下祝福的言語。後台的財務管理,能夠方便的管理賣花的收入以及統計報表。這樣一來,可以縮短訂貨時間,同時提高效率。”
  聽聞他的講述,再想想我以前所製的網站,相比之下,眼前這個功能完善許多。
  “謝謝你。”
  “我們總是這樣互相言謝,是不是顯得太生疏。”他忽然望著我說。
  我們不生疏嗎?我也望向他,仔細盯著他的眉、眼、口、鼻。他的人,於我來說,應該是親近還是遙遠?忽然,眼前模糊了他的身影,而我的眼中居然湧出淚水。  在他麵前,我如此失措,連流淚,也不知為了什麽。幸好他已經背轉身去,沒有見著。興許是見著,裝作未見。
  他從光驅中取出刻好的光盤,放進一個光盤盒裏,遞到我手中。
  “把這個拿回家去,上傳至你的網站空間,就可以用了。”
  我點點頭,握緊光盤,似乎沒有久留的理由,笑了一聲道,“天色已晚,我該回家去了。”
  “我送你吧?”他說。
  “不用,你替我做網站,也很辛苦。”
  “那好,你自己小心一點。”他不再堅持。
  他的不堅持,讓我非常失望,在關門轉身的那一刻,感覺到心裏一酸。
  下樓的時候,我選擇走樓梯,這樣做,會使我們的離別顯得緩慢些。一步一步,一階一階,我離他的距離越來越遙遠。
  忽得,腳下踏空,我的身子撲了下去,隻聽得腳關節一響,一陣巨痛襲來,我的腳被扭傷。
  剩下半層的樓梯,都是一瘸一拐走過,出了大樓,腳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好不容易來到大街上,卻發現所有的的士都載滿了人。
  也是,寒冷的季節裏,誰願意徒步而行?
  “牟小姐。”
  正當我彎下腰去輕揉腳裸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叫我。誰會這麽客氣的叫我牟小姐?
  抬起頭,卻發現是申賢仁,雙手插在牛仔褲荷包裏,惡作劇似的笑著,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在黑暗中放光。
  “怎麽啦,腳扭傷了是嗎?”未等我開口,他問我。
  我皺著眉頭點點頭,“明知故問。”
  “都痛成這樣,居然還能鬥嘴,不簡單!”他走近後,背對著我蹲下身子。
  “幹什麽?”
  “背你呀,難道你想這樣一瘸一拐非常難看的走回去。”
  望著他挺拔的背脊,我有些猶豫,這一生,還隻有覃澤臣背過我。
  “不太好吧。”我小聲說。
  “什麽好不好,快點。”他沒有耐心的催促我。
  在他的一再催促下,我伏上他的背,感覺他起身,背我向前走。
  “別看你個子小,還真壓秤。”他大聲告訴我。
  “要是嫌我重,就讓我下來。”我比他聲音還大。
  他搖搖頭,不再言語,任勞任怨背著我往前走,來到金樟花苑大門口,突然轉身進去。
  “為什麽去你家?”
  “難道回你家?”他側過頭問我,“我乃一文弱書生,能背著你走那麽遠的路嗎?”
  我被他的形容給逗樂,滿懷笑意的說,“你這樣子,也能叫書生?”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他居然文縐縐的說。
  乘電梯至八樓,一直到走進802室,他才把我放下。回過身來,發現他一頭大汗。
  “我真的很重嗎?”我問他。
  他抽一張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汗,在我身旁坐下。
  “比我以前背過的重一點,但也不算特別重。”
  “你背過很多女人嗎?”
  “嗯,多得我都記不清了。”
  “會有這麽多?”我追問他。
  “別提那些女人了。”他站起身,去衛生間端出一盆熱水放在我麵前,“燙燙腳吧,用熱毛巾把腳裸捂一捂。”
  “沒有藥膏,就這樣能行嗎?”
  “聽我的,沒錯。”
  說完,他打開電視,自顧著看T型台上那些穿得花枝招展的模特兒走貓步,越看越入神,居然忘記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
  “喂。”我湊近他耳朵大喊一聲,使他像從夢裏驚覺一樣猛然一怔。
  “看來你對美女真是沒有抵抗能力。”我有些憤憤不平。
  “是男人都這樣。”他慢悠悠的端盆子出去倒水,又慢悠悠的踱回來。
  我穿好襪子鞋子,向他冷哼一聲,站起身打算回家。他並不過來扶我,似笑非笑的倚著沙發站著,像看戲般,望著我一瘸一拐的表演。
  腳比剛才更痛,每走一步,都鑽心的疼痛,才走到門口,已是支持不住。
  “你這人怎麽這樣?”我終於忍不住對著他大聲說。
  “我要讓你親身體會一下,今天憑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那怎麽辦?”我低下聲來。
  “在我這裏住下。”
  “住你這裏?”我頭搖個不停,“不行不行。”
  “怕什麽,這裏又不是老虎窩,我不會吃了你。”
  末了,隻得打電話回花店,告訴陸青,因為腳傷,已在申賢仁的公寓裏住下。
  他還算大方,讓出臥室給我睡,自己從櫃子裏抱了一床綿被睡在客廳的沙發上。看他長長的身子倦在沙發裏,甚是不能伸展,我有些過意不去。剛想道謝,他卻說第一次是客,讓我睡臥室,如果明天還賴在這裏不走,就隻準倦在沙發上了。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讓人罵也不是,感激也不能。
  躺在軟軟的大床上,四周的牆都被刷成淡粉紅色,加上朦朧的燈光,這屋裏的環境都帶著濃濃的脂粉味。
  “這牆不是你刷的吧?”我大聲與睡在客廳裏的他對話。
  “不是,搬進來就是這樣。”他怕我聽不見,關上電視說,“這屋裏的東西,我基本上沒動過。”
  “不知道前任房主是什麽樣的女人。”我喃喃自語,未料還是被他聽見。
  “又在想你那位蘇啟天了嗎?”
“想也沒有用,他心裏裝著另外一個人。”
  “愛一個人,總得有耐心。”
  “有耐心就能得到愛嗎?”
  “當然不一定。”他長歎一口氣,“愛情哪是那麽容易的事。”
  “你說我是不是該求你把房子賣給他?”
  “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也許我使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會感激我。”
  “你要的隻是感激嗎?”他忽然冷笑,“感激如果能變成愛情,我也不至於如此了。”
  是啊,我要的並不是感激,想著他若是住在這裏,心裏感激我,朝思暮想的,卻是另一個女人,我就會心酸疼痛。
  “你愛過一個遙不可及的人嗎?”我突然問他,可是客廳裏卻遲遲未傳來聲響。
  他,是睡著了嗎?
  第二天清晨,腳裸又腫大許多,揉揉腳,居然痛得更厲害。
  “你那方法行嗎?”我大聲問還在睡覺的申賢仁。
  他翻了一個身,差點落在地上,睜開眼說,“什麽行不行的?”
  “扭傷後用熱水燙腳。”
  “當然行,以前我就是這樣敷好的。”
  “可是,為何我的腳腫更大了。”
  “不會吧。”他一個鯉魚打挺,直起身來,來到臥室裏。
  “好像是比昨天更大一些了。”他瞪著我的腳觀詳了半天。
  “是啊。”我望著腫得發亮的腳一陣害怕,“你說會不會越腫越大,然後撲的一聲,撐破了?”
  他聽後,一陣好笑,“你以為是吹氣球?”
  “這比吹氣球還要大得快。”我盯著腳,感覺一會兒功夫,腳裸又腫大不少。
  “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腳已經塞不進鞋子裏,他找了兩隻他的大襪子要我穿上,然後背我至樓下,安置我坐在大廳裏的凳子上。
  “等我一會兒。”他向我眨眨眼,轉身出了大廈。
  我這模樣,想不等他也難。我望著腫得像個大饅頭的腳,心裏牽掛,若是一周內不能消腫,如何送花給蘇啟天?我寧願其它的日子痛千倍萬倍,也不願誤了給他送花的時間。
  正思量中,突然看見申賢仁從門外走來。
  “你去幹什麽了?”
  “拿車。”
  “拿車?你有車?”我從未想過這種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的人物,也會買得起車。
  他點點頭,重新把我背起來,出大廈門,放我進車裏。
  “你不是說我是小偷嗎?偷一輛車隻是小菜一碟。”
  “可為何昨日,你不開車送我回家?”我有點氣他。
  “我沒這個義務。”
  他坐在駕駛位上,替我係好安全帶,啟動車子,飛奔而出。
  “能不能開慢點。”他開車的架勢,讓我想起飛車黨。
  “你不怕你的腳腫破嗎?”
  “可我更怕與你同歸於盡。”
  “這叫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油嘴滑舌。
  “就算死,也不能與你死在一塊兒。”
  “那與誰?”
  “當然是自己心愛的人。”
  來到醫院,他停好車,背著我走進中醫科的專家門診室。端坐在裏麵的是一位老專家,看上去有些年歲,胡子長長,讓人一看,就聯想到古代的江湖郎中。
  “老醫生,她的腳扭了,您快替她看看。”還未等坐穩脫下襪子,他就說。
  老中醫不急不燥,緩緩踱到我麵前,看了看高腫的足裸,而後感歎,“腫得還真大。”
  “我昨天要她用熱水燙過。”申賢仁忙解釋。
  “怎麽能用熱水燙?”老中醫側過頭去,麵朝他,一臉責備。
  “那應該怎麽辦,我以前扭傷了,就是用熱水敷好的。”此刻的申賢仁,一改往日的驕橫,像個求教的學生,異常虛心。
  “剛扭傷時,本應該用冰塊冷敷。”老中醫忽然笑了,“不過沒關係,我用針紮紮,拔拔火罐,就沒事了。”
  “可以完全好起來?”申賢仁追問。
  老中醫點點頭,然後對我笑語,“你的男友真體貼。”
  我恨恨的瞪了申賢仁一眼,他如果再體貼一些,我的腳就廢了,再說,他怎麽會是我的男友?
  “六天之後,我能自己走路嗎?”我問醫生。
  “勉強可以。”
  聽聞老中醫的回答,我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就診完畢,在我的強烈要求下,申賢仁送我回家。
  “我們是不是有夫妻相?”申賢仁忽然問我。
  “沒有。”我斷然道。
  “如果沒有,為何我們會一再被人誤會為戀人?”
  “他們眼花。”
  “是他們眼花!”他搖頭晃腦,一如古代書生吟詩作對時的樣子,“我就納悶,如我般玉樹臨風的男子,為何與你有夫妻相。”
  回到店裏,章茜與陸青出來接我,看見我的一隻大腳,驚異的說不出話來。
  “就算扭傷,也不會一夜之間變這麽大。”回到臥室,章茜指著我的腳問,
  “都是拜申賢仁所賜。”
  聽我說完事情的始末,她倆一陣大笑。
  “你說那位申賢仁是不是愛上你了?”章茜古怪的笑著。
  “應該不會吧,他知道我喜歡誰。”我若有所思的搖搖頭。
  “可愛情的事,怎又說得清楚?你何嚐不知蘇啟天心裏另有其人,可還是一無反顧啊。”
  “我與常人不同,有自虐傾向。”我若笑著說。
  “那位薑護士也知道林亦輝已經有我,可還是不死心的糾纏。”
  申賢仁有可能愛我嗎?我在心裏問自己。他有時與我惡言相向,但最終還是妥協順我的意去做,時而玩世不恭,但遇到有事,總還是能非常冷靜的替我分析。
  可是,愛又如何,不愛又怎樣,愛情不是我們能揮灑自如,指揮若定的。我們不能命令自己去愛誰,也不能逼迫自己不愛誰。
  也許,這就是愛的奇妙,也是愛情的魔力。
  在不能自由活動的這幾天,我把蘇啟天為花店所做的網站傳至網上,這個程序非常完美,即便是最細微的地方,蘇啟天也為我們考慮得非常周到。
  我能想象出,他每天在繁忙工作之餘,神情專注替我們做網站的樣子。
  “真漂亮。”一向要求很高的章茜也忍不住讚歎。
  “是啊,你看看,已經有一位客戶通過網站購花了。”陸青指著新客戶通知大聲說。
  我在欣喜之餘,不由暗暗問自己,他不要酬勞為我做如此精美的網站,是有一點點愛我嗎?
  “你怎麽了?”見我發愣,章茜推推我的肩問。
  我緩過神來,道,“沒什麽,隻是沒想到蘇啟天為我們做的網站,會如此精美。”
  “他應該對你動心了。”章茜仿佛看透我的心思。
  “會嗎?”我問章茜,更多的是問自己,“可是,我總感覺到他的心裏還有另一個女人。”
  “也許他正試圖忘掉她,也在嚐試愛你。”
  “也許吧。”我認同章茜的猜測,因為我無法說服自己蘇啟天對我沒有任何感覺。
  一周後,我抱著一大束花,早早來到蘇啟天所住的公寓,按門鈴時,裏麵卻沒有回應,也許他還在回家的路上。
  我抱著花,倚在門前等待。
  誰說等街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於我來說,最幸福的事,莫過於等待所愛的人歸來。
  我牢牢的盯著空蕩蕩的過道,直至蘇啟天高大的身影現在眼前。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漸漸近了,尚能看見額頭上綴著的汗珠,顯然是急匆匆趕回來。
  “對不起,讓你久等。”走到我麵前,他非常客氣的道歉。
  “我也是剛到。”我輕描淡寫的說。
  “沒辦法,臨時有些公事要處理,所以耽誤了。”
  看著他著急的解釋,像約會時晚到的男友,又像就餐前晚歸的丈夫,我不由浮出會心的微笑,隨即又怕他察覺,隱了去。
  走進屋內,照例拿著花瓶去廚房灌水。
  “你的腳怎麽了?”他注意到我走路時的腳跛。
  “上周回去的時候在樓下扭傷了。”
  “那你應該多休息,不應該走來走去。”
  “已經好許多了。”我忍痛讓自己走得像正常人般。
  “你還是在一旁坐著,我自己來。”他從我手裏接過花瓶,罐了水,把花分成小束插入。不到一刻鍾的功夫,所有的花瓶內都插滿了花。
  “謝謝你的花。”他為我倒了一杯檸檬汁,加熱後,放在桌上。
  “你不是說過,讓我們不必如此生分。”
  “嗯,是的,那麽以後,即便心存感激,我們也不要對彼此說謝謝。”
  “好的。”我高興的點點頭。
  不用道謝,不必那麽客氣,是否真的能讓我們的關係更近一步?
  加熱後的檸檬汁,抿一小口,也是倍覺酸楚的,但因為心裏甜美,一大口喝進嘴裏,卻絲毫沒有酸楚的感覺。
  再甜密的時刻,都會有告別的來臨,將分別時,他叫住了我。
  “還有什麽事嗎?”
  他從鑰匙環裏取下一把鑰匙放在我手裏,憐惜的說,“這是大門的鑰匙,下次來時,若我沒回來,你自己開門進來。”
  “這不太好吧。”
  “我們說過,不再客氣生分,不是嗎?”
  “好的。”
  我握著留有餘溫的鑰匙,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捧著一件至寶,格外珍惜。他把大門鑰匙給了我,難道僅僅是擔心我在門口等他?
  而我,更寧願相信,這是愛的暗示。
  與章茜交換心得,把那把鑰匙握在手裏讓她過目。
  “他一定是愛上你了。”章茜非常肯定的說,“男人其實是一種非常需要安全感的動物,當初我與林亦輝,相戀許久,他才肯把鑰匙交給我。蘇啟天把鑰匙給你,表示他的心已經向你敞開。”
  “我也希望如此。”
  “一定是的。就算不是,離這個目標也僅隻一步之遙。” 章茜拍拍我的肩,用鼓勵的語氣告訴我。
  可是,一步之遙是多遠呢?小孩的一步,隻有十幾厘米的差距,可孫悟空的一步,縱使沒有十萬八千裏,卻也有五萬裏。
  我們的一步,因為愛與不愛而縮短加長。
  在我的腳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接到申賢仁的電話。
  “你的扭傷好些了嗎?”他在電話彼端問我。
  “差不多已經複原,謝謝你的關心。”
  自從章茜與我分析申賢仁對我的感情後,我與他對話,再沒了以前的率直隨便,而變得客氣起來。
  “不是說好,在你的傷勢減輕後給我電話。”他稍有一怔,然後語氣裏帶有責備的對我說。
  有嗎?我與他有這樣一個約定嗎?也許當時他隨口說說,我也就隨口應了,想不到他這麽認真。
  “算了算了。”見我半天沒說話,他語氣軟下來,“我用熱敷把你的腳弄成那樣,心有不安,所以才會特別關心。”
  “我並沒有怪你。”我溫柔的說。
  “你是牟星嗎?”他突然問。
  “是啊。”
  “你怎麽變了。”他有些沮喪的說。
  “怎麽變了?”
  “我也說不清,感覺上變了,變得生分了。”頓了一會兒,他道,“沒關係,知道你的傷無大礙,我也就放心了。再見。”
  這樣,算是用一種不外露的方式拒絕了他嗎?掛上電話,我的心一陣不忍。愛情注定是衷誠與排他的。我對我愛的人專情,就注定要對另一個愛我的人生分。

  第四章:十二個月的思念
  海上花開的網站逐漸得到人們的認可,越來越多的客戶選擇網上購花,方便快捷,也免去車費與話費。這樣的趨勢,使我們除了送花以外,可自由支配的時間越來越多。
  陸青在花店生意日漸變好的時刻與我們說再見,他的江成俊已經從花農那裏學成歸來,他們相約共同開花店的夢想將要實現。
  經過幾月的相處,我與章茜都十分不舍。
  “不能再多留一些日子嗎?”
  人總有這樣的時刻,知道一個人,任你再苦苦相求,也會離開,但卻還是心存僥幸。就像我們,知道挽留也枉然,但卻忍不住要說。
  “不能,恰巧縣裏有一個地段不錯,價格也還便宜的店麵要出租,如果錯過,就很難遇到了。”陸青忍住將流下的淚水,“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我與章茜都明白這個道理。強笑著送陸青去車站,臨別時,把準備好的三千元錢放在她手裏。
  “這怎麽行,說好不要工錢的。”陸青堅持不收。
  “也沒有多少,算我們賀你開店的心意。”
  容不得她推還,我把錢放進她的荷包裏。
  本是春末,太陽照射在身上,已經有了溫暖的感覺,但離別,總讓人聯想到蕭索。
  無論外界的景色怎樣,溫度如何,內心都是痛的。
  送別後,獨自一人回到店裏,統計客戶所下的訂單。也許,這本就是個離別的季節,許多人都在送花贈言裏表達千裏之外的思念。
  離別,離別,難道人與人相聚之後,注定離別?未到四點,我就忍不住捧住已經整理好的花束,向蘇啟天位於濟北路的住所走去。
  通過每周送花的交往,我與他已經步入一個非常朦朧的階段,彼此之間並未說破,但可以感覺出,他並不否認,也不抗拒。
  我真切的相信,我們之間,不會有別離。
  路過一家精品店,沿街的玻璃櫥窗裏一字排開擺設著十二個水晶花瓶。我被這水晶花瓶吸引著走進店內,仔細打量它們。
  十二個花瓶分別代表一年中十二個月份,每一個月份的花瓶上,都刻著愛的絮語。精品店的老板告訴我,這十二個花瓶,有一個動聽的名字,叫“十二個月的思念”。
  “我買下這十二個月的思念。”本已經喜歡上這一組晶瑩剔透的花瓶,再加上這個美麗的名字,我已然愛不釋手。
  懷抱著一束花,一組水晶花瓶,來到蘇啟天的寓所。很喜歡蘇啟天不在家時,我自己開門進去的感覺。這樣讓我感到,我是在回家,回一個久已期待的家。
  我把以前的十個花瓶收進櫃子裏,換了我的思念散布在各個房間的每個桌子上。特的選了四月份的花瓶,擺放在床頭櫃上。這樣,他在每煺隹?鄣牡諞皇奔洌?突崢醇?以詒駒呂鋃運?乃寄睢?  四月的愛情絮語:陽光彌散在世間每一個角落,就像我對你的思念。
  可他,會知道我對他的思念嗎?
  終於聽到鑰匙開鎖的聲音,緊接著,蘇啟天推門進來。
  “你買了新的花瓶。”他居然在進門後,立即發現我的十二個月的思念。
  “嗯。”我幸福的點點頭,“你知道這些花瓶叫什麽名字嗎?”
  他搖搖頭。
  “一共十二個,叫十二個月的思念。”
  “很古怪的名字。”他笑了笑,不經意的問,“以前的花瓶呢?”
  “收進餐廳的櫃子裏。”
  “那些花瓶是該換掉了。”他喃喃的說。
  “你喜歡這些水晶花瓶嗎?”我不放心的問他。
  他點點頭,“喜歡。”
  “如果你仔細看,會發現每個月的花瓶上,都會有一些字。”我怕他太粗心,無法看到花瓶上細細的字。
  “哦。”他應了一聲,然後道,“今天我帶你去一個地方用餐。”
  “嗯。”
  披了外套,我與他一起下樓,出了大廈,行至金樟花園附近,從一條斜路叉了進去,而後左轉右轉,才發現一個小小的日式料理店。
  “都一年多沒來了,這裏還是老樣子。”他近鄉情怯般的感歎,遲遲不肯推門進去。
  稍後走進店裏,他含笑與料理店老板打招呼,而後,甚至沒有絲毫猶豫,挑了一個靠屋角的位置坐下。一切給人的感覺都是,他非常熟悉這個地方。
  這家店在金樟花園附近,又是一年前常來的地方,那麽一年前,經常與他同來的人是誰呢?
  “一年多前,你與她是不是經常來這裏?”我忍不住問他。
  這是我在彼此交往後,第一次向他提起她。雖然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無法道明名字,但聽聞這句問話,他立即明白我話裏的她是指誰。
  他有稍許的一怔,然後輕鬆的笑道,“這裏的紅酐魚刺身很好吃。”
  如果他沒有這稍許的一怔,如果他回答我是,也許我心裏還好受些,可是他那麽輕鬆的避開話題,使我感覺到,他還是沒能忘掉她。
  我以為他忘掉了,其實,他隻不過將她埋在心底。
  “這是她喜歡的食物嗎?”我心裏一急,衝口而出。
  “快吃吧。”他似乎不願與我多談。
  一頓本應情濃溫馨的飯局,被我的好奇衝動破壞掉。嘴裏吃著不知何味的日本料理,偷望著他漸漸凝重的臉。
  他一定生氣了,我在心底揣摸。
  為什麽要這樣性急?為什麽總控製不住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在相隔一年多後帶著我來到這家日本料理店,一定是下決心忘記前塵往事,而我,卻偏又連連追問,不給機會讓他忘掉。
  然而一切都無可挽回。飯畢,我們走在小路上,彼此之間像是隔了千山萬水,無法重新拾起話題。
  “好吃嗎?”他終於開口打破沉默。
  “好吃。”我急忙討好似的說。可隻有上帝知道,我的食不知味。
  “我送你回家。”快要走到濟北路時,他告訴我。
  此刻,他的心一定不在我身上,那我又何必苦苦留住他的人?有的東西,想留也留不住,不如早些放手。思量至此,我有些負氣的說,“我自己搭公車回去。”
  “那我送你去公車站。”
  “好。”我展開一個微笑,隻有我自己知道,這笑裏,隱匿著多少失望。
  他隻是隨口說說,並不是真心要送我回家。
  公車在我們剛走至公車站就抵達,仿佛我們真的沒有久聚的緣份。
  “我走了。”上車的時候,我回頭向他告別。
  他向我點點頭,叮囑我,“一路小心。”
  車子啟動,看著他向我揮手的身影越變越小,我的心裏忍不住一陣難受。
  我們,是不是再也不能靠近?
  “我是不是太心急了。”與章茜談心時我問她。
  “不是心不心急的問題。”章茜說,“有些事情,是永遠都不能提的。”
  “我明白這個道理,可卻無法使自己不介意他的過往,衝動起來,什麽都忘了。”我輕歎一聲道。
  “可要留住男人,這是最好的辦法。”
  “關於薑護士,你可有問過林亦輝。”我忽然問她。
  她搖搖頭,“也許問了也是白問,隻能使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
  “那如果是真的怎麽辦?”
  “如果蘇啟天真的忘不了以前的女人,你會主動選擇離開嗎?”章茜反問我。
  我想了許久,搖搖頭道,“不會,我無法離開他。”
  “那就對了,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是無法離開,不如讓自己活在一個謊言中,以為一切都沒發生。”
  “這樣豈不是自欺欺人。”
  “許多感情,都是從自欺開始的。”
  是啊,我們愛上一個人,往往就是因為感覺到,之前的他,對我還不錯。最後才發現,那隻不過是一種錯覺,或者不能說是錯覺,而是自己在愛一個人之前,為自己找尋的理由。
  愛的理由,不過是謊言,因為愛情,沒有任何理由。
  花店關門後,我搭上去德寧區的公車,心裏牢記章茜的告誡--裝做什麽事都未發生。
  也許隻有這樣,才能挽救那天的錯誤。
  開門進去,意外的發現蘇啟天居然在家,坐在沙發上,麵前放著那十個舊花瓶。他正拿了其中一個,用抹布輕輕的擦拭。
  我默默的坐在他身邊,拿起一塊抹布,與他一起擦拭這些舊花瓶。
  “對不起。”待十個花瓶都擦幹淨,我低聲說。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他問。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也許並不是因為我向他追問了他的過往,而是因為,我比較愛他。愛人的那一個,總是處於弱勢,總是要先說對不起。
  “你知道為什麽。”我抿了抿嘴道,“你隻要說沒關係就對了。”
  他怔在那裏,不明所以。
  “你說沒關係。”我急切的說。
  “沒關係。”他終於開了口。
  我望著他手裏依舊握著的花瓶,然後牢牢盯著他的臉。是不是說了沒關係,一切就雨過天晴?
  “好了,我走了。”我站起身,向他嫣然一笑。
  “這麽快就走。”
  “我來,就是為了聽你說一聲沒關係。”
  “我送你。”他並沒有挽留。
  “不用,天色這麽早,我想一個人走走。”
  “那好吧。”
  他好像從未曾堅持送我。
  大門被輕輕關上,就像他的心一樣緊閉,仿佛從來都未曾為我打開過。
  公車站不遠處,就是金樟花園的大門。
  金樟花園,使我回想起之前送了一個月的“此情不渝”,那套C座802室的公寓房,甚至剛剛我親手觸及的花瓶。一切都與我以及我的愛情息息相關。
  想再看一眼那套房子,聞一聞殘留在房子裏的那個女人的氣息,我又一次步入金樟花園。
  熟悉的樓層,熟悉的走廊,一步一步的接近,一步一步的走過,使我幾乎忘記,我曾經那樣客氣的拒絕過申賢仁。
  敲門之前,我有些猶豫,手放在門上遲遲不肯敲響。
  接近這套房子,就等於接近申賢仁。這樣做,對他是否公平?
  放在門上的手被我拿下,心裏極其矛盾,萬般無奈轉過身去。忽然發現,不知何時,我的身後立著一個人--申賢仁,仍舊是一頭憤怒的頭發,明朗的笑容,懷裏抱著一個長長的麵包。
  “好像你並不是來找我的。”
  我有些驚謊,不知如何麵對,站在那裏,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
  他開門後,把我讓進屋內。
  “你是來看這套房子的吧。”
  “是的。”我非常坦白的回答。
  “那怎麽又不看了,轉身要走。”他仍舊是倒了一杯白開水放在我麵前,在我身旁坐下,“是因為怕見到我?”
  我不置可否。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存非份之想。”
  “你是說我誤會你了?”我睜大眼睛問他。
  他點點頭,得意的說,“像我這麽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男人,會看上你這稻草女子?”
  “誰是稻草女子?”
  他瞪我一眼,仿佛在說,不是你是誰。
  我心情頓朗,鬆掉一口氣,指著桌上那條長長的麵包問他。的
  “你的晚餐就吃這個。”
  “對。”他拿著麵包舞了舞道,“這麵包有一米長,據說一下子全部吃光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有這回事?”我摸了摸麵包,狐疑的說,“我隻聽說過,一刀削完整個蘋果的皮,可以實現一個願望。”
  “那種方法太多人知道,已經不靈驗了。”
  他走進廚房把麵包切成兩半拿出來,把其中一半遞到麵前。
  “你也沒吃晚餐吧?”
  我點點頭,從他手裏接過半米長的麵包。
  “我把麵包吃掉一半,你的願望就不能實現了。”我邊吃麵包邊對他說。
  “沒關係,我的願望就是填飽肚子,所以還可以實現一半。”他眨眨眼,告訴我。
  “願望還可以一半一半的實現?”我被他逗笑。
  “當然,吃得半飽就是實現了一半。”
  “可我的願望不能一半一半的實現。”我沮喪的說。
  我的願望是蘇啟天能夠全身心的愛我,可是,愛情是自私的,不可能像填肚子那樣,隻要半飽就行了。
  “改天買一個麵包,全部吃下,就可以實現整個願望了。”他像哄小孩似的說。
  吃下整個一米長的麵包,真能實現願望嗎?我知道,削蘋果,折千紙鶴,甚至吃完這種麵包就能實現願望,都是童話書裏編出來騙小孩子的玩意。
  生活畢竟不是童話,願望也不可能因此而實現。
  “你與他怎麽樣了?”申賢仁口中的他,是指蘇啟天。
  “他仍舊忘不掉曾經住在這套房子裏的那個女人。”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現出蘇啟天擦花瓶時,專注的神情,“他甚至連她用過的東西,都格外珍愛,包括這套房子。”
  我站起身來,環視這套房子,心裏湧出對它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你知不知道,他的住所,剛好對著這套房子臥室的窗戶。”我像是自言自語。
  “他最近又打過電話,談買房子的事。”申賢仁小聲的告訴我,怕打斷我的思緒。
  然而,這樣的話,即便是用更細小的聲音告訴我,也是能給我震撼的。
  “什麽時候?”我轉過身去問他。
  “本來不打算告訴你,但你心裏既然明白他對她念念不忘,告訴你也就無妨了。”申賢仁難得的一本正經。
  “什麽時候的事?”我再次問。
  “就是前幾天。”
  前幾天?我努力的回憶,應該是我們去日本料理店,我向他追問那個女人的那幾天。可是,是那之前還是之後呢?這個對我很重要!
  “具體是哪一天。”
  申賢仁告訴我一個日子,居然就是那天的晚上。
  一定是我的追問,又勾起了他對她的思念,甚至沒有堅持送我,就回到家裏迫不及待打了這個電話。
  我還記得那天換過花瓶之後,他曾告訴我,那些花瓶是該換掉了。他本來已經決定忘記她,可是愚蠢的我,居然口不擇言,又一次勾起他對她的思念之情。
  陽光彌散在世間每一個角落,就像我對你的思念。這句愛的絮語,難道不是給我,而是送給他與她的嗎?
  看著我半天呆立在那裏,不言不語,申賢仁忍不住上前,拍了拍我的肩。
  “你怎麽了?”
  “我做錯了一件事。”我非常懊悔的說,大顆的眼淚向外湧出。
  “別哭別哭,我最怕見到女人哭。”他像是嚇著了,從紙巾盒裏抽出好幾張紙遞在我手裏,“擦幹吧,沒什麽事不能挽回的。”
  淚水被擦幹了,又湧出來,反反複複,手裏的紙巾都被浸濕成幾團。
  “有些事,錯了就錯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傷心的說。
  他不再言語,懂我似的點點頭。
  “你能不能把這套房子讓給他?”我忽然抬起抬,望著申賢仁說。
  “傻姑娘,這樣做能行嗎?”他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我知道,這樣做他隻會感激我,但我也知道,失去的永遠是最好的。”我淒然一笑,“也許買回了這套房子,成天住在裏麵,他就不會那麽渴望擁有。”
  “若你覺得這樣做,可以挽回愛情,我當然支持。”他憐惜的望著我,點了點頭。
  “那你呢?讓出這套房子,你住哪裏”
  “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
  “我是不是很自私?為了一個渺然的希望,把你從這套房子裏趕出去?”
  “我若不是自願,誰都趕不走我。”
  他頓了頓然後說,“就當是初遇見你時,碰散了你懷裏的‘此情不愉’,現在賠給你吧。”
  這個理由太牽強,就像是我為了讓蘇啟天忘掉那個女人這幢房子而說服他轉讓房子一樣。我心裏清楚明白睹物思人的道理,偏還在嘴裏編造這個牽強的理由。也許我已經卑微到用他的感激來幻想愛情的地步,隻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蘇啟天終於可以搬入金樟花園C座802室,當我告訴他這個消息的時候,他的眼神裏有掩飾不住的喜悅。
  “謝謝你,牟星。”他由衷的說。
  他說過不必彼此言謝,而此時,他卻抑製不住的謝了。可見此刻他是有多欣喜,多滿足,對我也是真誠的一腔感激。然而,他越發這樣,我的心裏也就越發堵得慌。  他是為另一個女人這樣,他與她在一起的時候,我是外人,需要用謝謝來生分。這樣想著,看見他拿鑰匙開門,居然感覺他的手有些擅抖。
  把行李放在大門後,他環視整套房子,像在打量一個久別的戀人。
  我把十二個水晶花瓶從行李中拿出來,分別散放在各間房內的桌上。四月份的那一個,依舊放在床頭櫃上。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他並不來幫忙,隻是非常沉默的站在門邊,注視著我。
  忽然客廳牆上的鍾響了三下。
  “十二點了,我們去吃飯吧。”
  我直起腰,打量著他,他並沒有回過頭去看鍾,可是,鍾敲三下,他卻知道是十二點了。一切的一切,都流露出他與另外一個女人,曾在這裏生活的痕跡。思量至此,我的心都碎了。
  “你怎麽了?”他看見我發怔,忍不住問。
  “沒什麽。”我抿了抿嘴,強笑著說,“是該吃飯了。”
  飯畢,他突然告訴我,過幾天,他要出差。
  “剛搬進來,你就要走?”
  “工作上的事,不受人控製。”
  “哦,你放心的去吧,我會幫你把家裏收拾幹淨。”
  “嗯。”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把鑰匙分出一把放在我手裏,“不需什麽大的調整,隻要幹淨即可。”
  他這樣叮囑我,是怕我弄亂他家的物品,打擾到他的回憶麽?
  蘇啟天不在的日子,晚上我睡在金樟花園C座802室。晚上躺在那間刷有粉色牆漆的床上,經常失眠。每到十二點,客廳牆上的鍾就敲三下,讓人聽了感覺非常刺耳。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爬上桌子,把那口大鍾取下來。去修修,讓它到什麽時間敲什麽樣的鍾。
  抱著這口大古董鍾出門,等電梯時,卻看見申賢仁從801室出來,他走到我身邊,與我一起等電梯下樓。
  “辦完房產過戶手續你就不見人了,打手機也沒人接聽。”我埋怨他像幽靈神出鬼沒。
  “出去旅遊,手機落在家裏了。”他一副大夢初醒的神情。
  “去哪裏旅遊。”
  “法國巴黎。”
  “是不是因為賣房子賺了一大筆錢沒處花?”我開玩笑似的說,“那裏好玩嗎?”
  “在那個充滿浪漫基調的城市,我居然沒有豔遇,你說好不好玩。”他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顯得非常困倦。
  “你剛剛回來嗎?”
  他點點頭,話都懶得說。
  “剛回來就探朋友?”
  他不明所以的問我,“什麽?”
  我指指801室,“這套房子裏好像住著一對年輕的情侶,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他搖了搖頭,惜字如金,“不是。”
  “那你怎麽從這套房子裏麵出來。”我好奇的問。
  “你怎麽會從802室出來呢?”他反問我。
  “我有這套房子的鑰匙。”
  我非常困難的用單手抱著那口大鍾,騰出右手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尋出其中一把,獻寶似的給他看。
  “原來你搬過來與他一起住了?”
  “他這幾天不在,我隻不過替他照看房子。”邊回答邊將鑰匙放回口袋裏,一不注意,整串鑰匙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幫你抱這個大家夥吧。”他從我手裏接過那口大鍾,使我空出身子,可以彎腰去揀鑰匙。
  “你抱著這東西出門幹嘛?”他望了望懷裏的鍾問我。
  “去修。”
  “這鍾並沒有毛病,走得很準。”
  “十二點正時隻叫三下,是不是有毛病。”我反駁。
  “小毛病而已。”
  “但卻非常讓人不舒服。”我喃喃的說。
  他但笑不語,隻是望著我搖了搖頭,待到電梯抵達,與我一道走進去。
  “你與那個姓蘇的還好吧。”他突然問我。
  “什麽那個姓蘇的,他有名有姓,叫蘇啟天。”
  “好好好,你與那位蘇啟天先生還好吧?”他遷就似得改稱呼,還在蘇啟天後加上先生二字,以示尊敬。
  “不知道。”我並不想回答。說好,像是騙人,說不好,卻又能天天相處。
  “他能買到這套房子,並不高興嗎?”
  我點點頭,“高興,非常高興,但他越高興,我就越感覺到這套房子對他的重要,也就越難過。”
  他沉默的望著我,稍後,像是不忍般,仰起頭看電梯頂上朦朧的燈光。
  “他對這套房子非常熟悉,比如這口鍾,響三聲,他並不需要看就知道是十二點了。”我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喃喃自語,“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拿這口鍾去修嗎?並不是我嫌它敲的聲響不對,而是因為,我害怕蘇啟天在敲不準的鍾聲裏,能準確的知道時間。”
  “有時候,我知道我做的一些事,可能會破壞什麽,但卻忍不住去做。拿這口鍾去修理,我也能想象出他回來之後看見,會是什麽反應,可我就是想看看他的反應。”
  “也許,我就是想他過於激烈的反應讓我徹底絕望。”
  “你不覺得這樣太辛苦。”申賢仁低下頭,憐惜的望著我。
  “愛情不就是這樣嗎?”我仰著頭盯著他的臉詢問。
  他躲開我的目光,緩緩點頭,“也許吧。”
  “你知道這附近哪裏有修理鍾表的地方?”出了金樟花園,我問他。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修理。”他抱著鍾,站在原地,不肯移動。
  “你不要勸我,我的主意已定。”
  “那好吧,我帶你去。”
  他抱著一口鍾,有點氣我似的走在我前麵,讓我跟著他上氣不接下氣。
  “你就不能慢一點?”我在身後大叫。
  他駐住腳步,回過頭來,斜看了我一眼。
  “你這是自討苦吃。”言畢,依舊大步向前走。
  這是很長的一段路,來到鍾表修理店外,他放慢腳步,等我跟上來。
  “你確定要進去?”
  “嗯。”我肯定的點點頭。
  一起走進鍾表修理店,裏麵都是支離破碎的鍾,五髒六腑皆擺在桌麵上,供人用各種各樣的工具撥弄。如果它們有知覺,一定會知道痛的。
  “請問這口鍾能修好嗎?”我問店裏的師傅。
  “是什麽毛病?”
  “總是敲不準時間,十二點的時候隻敲三下。”
  “時間走得準嗎?”
  “準,很準。”
  “隻是小毛病,放在這裏。後天來取。”
  走出店門,我鬆了一口氣,終於不可能再回頭了。
  “其實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我可以替你把那口鍾拿回來。”申賢仁裝作不經意的說。
  “誰要後悔?”
  他笑了笑,看著我鼓氣的雙腮,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有時候我發現你像一隻鴨子。”
  “為什麽?”
  “有一句俗話,叫死鴨子嘴硬。你比鴨子更勝一籌,活著的時候,嘴都這麽硬。”
  “我才不是鴨子,我是天鵝。”我驕傲的抬起頭。
  可是,我會是蘇啟天的天鵝嗎?也許在他的心裏,我至始至終都是一隻醜小鴨--不可能變美麗的醜小鴨。
  統計完這個月的帳單收入,才發現已經是正午,也猛然驚覺章茜已經蹲在花房裏擺弄一個早上的鮮花。
  “吃飯去。”我關上電腦,在花房外喊她。
  “你去吧,我不想吃。”她怏怏的回答。
  “你怎麽了?”
  花房裏沒有反應。
  “是不是病了?”
  我走進花房,在章茜身旁蹲下,發現她滿臉的淚水,已然蹲在這裏默默流淚多時。自我們各自有了戀人後,彼此交流也少了許多,除上班二人談談公事,下班也就各忙各去,不相往來。
  “你怎麽了。”我拿出手帕替她擦幹淚。
  “昨天,我在林亦輝的襯衣衣領上發現口紅印。”她抬起頭來,臉上是從未有過的淒楚。
  “你有問過他嗎?”
  “沒有。”她搖了搖頭,“我不敢問,怕是真的。”
  “也許是不小心沾上去的。”我安慰她。
  “再不小心,也不會沾在襯衣的衣領上。”
  “與其在這裏揣測,不如去問個明白。”
  “我不敢問。”
  “我替你去問。”
  “嗯。”章茜點點頭,抓著我的手道,“如果有什麽消息,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誰也未曾料到,麵對愛情的章茜,比我還要脆弱。
  與林亦輝相約在醫院旁邊的安靜咖啡屋內見麵。我提前一刻鍾抵達,他五分鍾後抵達,算時間,我們都是提早來的。
  他提早來赴約,算不算對章茜的朋友的尊重,對章茜的重視?
  與我熱情打招呼後,他問我,“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章茜發現你的襯衣領上有口紅印,又不敢問你,所以我來了。”我開門見山。
  他未料到我這樣直白,短時間的一怔,然後解釋,“並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
  “我也認為你不是這樣的人,但問清楚,好讓章茜安心。”
  “謝謝你的信任。”他喝掉一大口白開水,“你知道薑護士嗎?章茜應該對你提過。許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事情,我想差不多都是她弄出來的。”
  “她為什麽要這樣?”我很多餘的問。
  “你說呢?”他苦笑著反問我,“本不想對一個愛戀我的女人說這樣刻毒的話,但為了不讓章茜擔心,我隻有把真相告訴你。她對我有好感,也有企圖。”
  “她能有什麽企圖?”
  “她是醫院招聘的小護士,怕在醫院呆不長久,於是想嫁一個醫生,醫院中的許多護士都是如此。”
  “你是說那些謠言,還有衣領上的口紅印都是她刻意弄出來,離間你與章茜感情的?”
  “我知道這有點讓人難以相信。”
  “就算是謊言,我覺得章茜也是幸福的。”我有感而發。
  林亦輝一臉疑問望著我。
  “至少你肯為她而撒謊。”
  此刻,咖啡屋內的女店員把屋內的背景音樂調大,我聽出來,這是於台煙的“我情願”,一首很古老的歌曲。她在裏麵唱道:
  我情願
  情願再多聽些蜜語甜言
  情願再讓你騙我一遍又一遍
  我情願
  情願你勉強你自己再看我一眼
  把愛放在裏麵
  還可以留戀。
  是啊!有時候,肯說謊騙一個人,何嚐不是對那人的在乎?蘇啟天從來不會騙我,他不會掩飾自己心中對另一個女人的思念,也不會告訴我他已經忘掉她,甚至不會虛情假意的對我說他愛我。
  蘇啟天回來的那一天,我把整個家整理的幹幹淨淨,那口鍾也早已從鍾表修理店拿回家來,高高的掛在牆上。每到十二點正,我都凝神去聽,再也不是三下。
  不管準不準,隻要不是三下,就行了。
  準備好一大桌豐盛的飯菜,然後去機場接機,好不容易等到蘇啟天出現在視線以內。多日不見,他仍舊是我魂牽夢縈的模樣。
  “你瘦了許多。”相逢後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有嗎?”我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居然看出我瘦了許多,證明他心裏還是有我,還是在乎我。
  回到家裏,把菜熱過,再端回餐桌上吃。
  “坐了這麽久的飛機,理應餓了。”我給他盛上一碗飯。
  “飛機上有食物。”
  “機上的東西都填不飽肚子。”我夾給他一塊自製的西湖醋魚,“我做了許多盤都不合味道,隻有這一盤還勉強可以。”
  “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這道菜?”
  “我們每次吃飯,你都會點這道菜。”我笑著回答。
  “謝謝你。”他忽然拉住我的手,深情的望著我,似乎有滿腔的話要告訴我,又無法啟口。
  “看我為你買了什麽。”他突然放下筷子,走至放行李的臥室。
  稍後,他握著一個小小的紅絨布盒子,回到我麵前,緩緩打開,放在我手中。
  我接過盒子,裏麵躺著一個形狀奇特的胸針,細看才發現,是一對擁抱的男女。此設計,非常別致。
  “這是國際珠寶展上的一款獲獎作品,中文名叫‘至少還有你’。我看見此款胸針時,覺得配你那件黑色大衣很不錯。”
  至少還有你?應該是取意於它的歌詞--我怕來不及,我要抱著你。
  “可惜已經快到夏天了,不能穿那件黑色大衣。”我欣喜之餘又覺遺憾。
  “今後還有無數個冬天。”他問我,“你喜歡嗎?”
  今後還有無數個冬天,可是他,會陪我一起度過嗎?
  “喜歡。”我急著點頭回答。
  此刻,牆上的鍾卻開始敲響,仿佛替它原來的主人,驚擾我們難有的柔情。
  三聲之後,鍾還是一聲接一聲的敲響。蘇啟天抬頭看看鍾上的時間,又望了望我。
  “你把這口鍾怎麽了?”
  “拿去修了。”看著他緊張的神情,我的心情由至高跌到底穀。他仍舊如此在乎。
  他的神情變忽得變得黯淡,望著牆上那口鍾半晌,而後才回過神來。
  “吃飯吧。”他放低語氣說。
  往嘴裏喂著不知味的飯菜,我意識到,我又破壞了一頓本該溫馨甜蜜的午餐。
  “你還是忘不了她,對不對?”聽著牆上嘀答嘀答走不停的鍾,我忍不住問。
  既然已經是這樣了,不如索性問個清楚明白。
  他看了我一眼,並不回答。
  “你送我‘至少還有你’,那是因為,她走了,你隻能有我了。”我的語氣由憤怒轉為感歎,“你並不愛我,也從來沒想過愛我。即便是她留下的一件東西,也遠遠比我重要。”
  “我並不想傷害你。”他開口說,語氣是一慣的低沉。
  “你沒有錯,是我自討苦吃。”我自嘲的說。
  “牟星,你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你愛我嗎?”我盯著他的臉問他。
  他躲過我的目光,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愛我嗎?”我追隨他的目光再問。
  “我不想傷害你。”他重複剛才的那句話。
  “你愛我嗎?”我的詢問已經變成嗚咽。
  他憐愛的看著我,伸出手來,打算把我攬進懷裏。
  “為什麽你都不肯騙我?”我哭著推開他,“難道說一句你愛我,真的那麽困難?”
  他忽然怔在那裏,搖搖頭,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不管我再怎麽努力,再怎麽用心討好你,你都不可能愛上我。你與我在一起,隻是不忍心傷害我罷了。”
  我望了一眼牆上的鍾,環視整個房子,這裏的一切,本該就屬於另一個女人。他們的世界,根本容不下我。
  思量至此,我的眼淚更是大顆大顆往外湧,再怎麽也止不住。
  “我真的不忍心讓你這麽為難。”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他並沒有挽留我,關上門,裏麵的世界與我徹底隔絕。
  出了金樟花苑,孤魂野鬼似的在街上遊蕩。街上的熱鬧喧囂都像不存在,我活在自己破碎的心裏,無法自拔。一切都成過眼雲煙,這一刻是真的再也無法挽回了。
  那天送鍾去修理的時候,申賢仁就勸過我要三思,然而,我還是下了這個決定。
  當時的我,並不是不知道後果的嚴重性,而隻是想早一天知道結果。我以為早一天知道結果,受得煎熬就會少一些。
  然而,我卻錯了,我的五髒六腑感覺撕裂般的痛楚,就像前幾日在鍾表修理店裏把一切零件都攤在桌上供鉗子啟子任意擺弄的鍾。我修理了她的鍾,我的心卻要被他修理了。
  從來未曾料到,原來這結果早一天晚一天知道,都是我不堪承受的。
  快到晚上,才意識到要回家去。位於百匯區翰林街2241號的海上花開,那裏才是我真正的家。看了看路牌,這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一條街。所幸前麵一百米處,立著一個公車站。
  公車到了這裏,已經是單線了。我抵達的時候,剛好前一輛公車駛走,看了看路線圖,這路車,可以回到金樟花園。我要乘這輛車回金樟花園,然後轉車回家。
  一個人站在昏暗的路燈下等公車,晚風中,抱緊身子,還是覺得冷。
  終於等來一輛公車,很老舊的一輛,行駛時,發出哐哐當當的響聲,仿佛馬上就要散架。我的身子隨著公車的頻率晃動,抖得心要跳出來,要裂開。
  掏錢買票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的荷包裏,除卻幾張零錢,就是那個紅絨盒子裝的“至少還有你”了。我的挎包,我的鑰匙,全都落在金樟花園802室。可是那裏,我卻再也不願回去。
  轉車的時候,用僅有的零錢給章茜打電話,可是她的手機,總是提示已關機。
  怎麽辦?我愣在那裏,難道真要回去那個傷心地?那樣的話,他會不會以為,是我找借口,故意回去找他?雖然事到如今,我可以灑脫的不介意他對我的任何想法。但是,愛一個人,要不介意他,又怎麽能夠?
  我在公用電話亭前猶豫、徘徊,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是申賢仁,他手裏夾著兩根許願麵包。
  “你在這裏幹什麽?”他走近問我。
  “我的鑰匙落在上麵了。”我沮喪的說。
  “那就上去拿。”
  我搖了搖頭,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尖,拚命忍住淚,不讓它掉落出來。
  “你怎麽了。”他看出我的不對勁兒,放柔聲音問我。
  “我的心裏好痛苦,好難受。”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我尚能豎強麵對,拚命忍住淚水。可遇到一個人關懷的詢問,我就再也受不住了,突然嗚咽起來。
  “不哭,不哭。”他像哄小孩似的說。“與蘇啟天吵架了嗎?”
  我搖搖頭,眼淚大顆大顆向下滴,“他從來不屑與我吵架。”
  是啊,當你不在乎一個人的時候,他所有的言行舉止落在你眼底都被稀釋為空氣,人,怎麽能跟空氣吵架?我在蘇啟天眼裏,就是空氣,無論做多少事,他還是見不著,嗅不到。
  “去我的新家坐坐。”他慎重邀請我。
  我無力的點點頭,任他扶著向前走。現在不論去哪裏,都不重要了。
  乘上電梯,我才猛然驚覺,這是金樟花園C座。
  “你怎麽又帶我來這裏,我不要再回這個地方。”
  “可我住在這裏。”
  “哪一套房?”
  “801室。”
  “上次遇見你時,你已經住在那裏了?”我驚異的問。
  “嗯。”他點點頭,“轉讓802室的時候,恰巧住801室的那對情侶要一同出國留學,我就買了下來,直接搬過去。”
  “怎麽沒聽你提過?”
  “你有問過我嗎?”
  走出電梯,我忍不住側頭回望通往802室的走廊。我走之後,他會不會追來?如若他跟著追來,為何又不見他呢?是不是當時我跑得太快,以至他追不上我?
  另一個聲音告訴我,牟星,別傻了,他視你為空氣,人怎麽會追一團視若不見的空氣?
  “這就是我的新家。”申賢仁的聲音驚擾了我。
  這套房的格局與對麵802室一模一樣,隻是到處堆滿了紙盒子,看起來亂糟糟的。
  我皺了皺眉頭,“怎麽這麽亂?”
  “我的鍾點工前段時間請假,搬家後就沒來過。”他坐在亂糟糟的沙發裏,一點兒也不覺得擁擠。
  “我替你收拾吧。”
  “怎麽好意思?我可不會付你工錢。”
  “我需要簡單的體力勞動打發時間。”
  我淒然一笑,卷起衣袖,開始清理房間內的雜物。他也站起身,追隨在我身後,從一間房跟進另一間房,看我整理。
  “你跟著我幹什麽?”我停下手中的活,抬起頭問他。
  他看著我,一臉的不忍,“這樣會好過些,是嗎?”
  我點點頭,“累了,晚上才容易入睡。”
  頓了一會兒,我向他整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今天晚上,我可以借宿一夜嗎?”
  “你若願意在這裏當鍾點工,我可以供你一輩子的食宿。”
  “那我要吃一整根的許願麵包。”
  “剛才扶你上來的時候,麵包全都斷成兩截了。”他聳聳肩回答。
  “可我不想要半個願望。”我任性的說。
  “我下去替你再買一根。”
  “嗯。”
  “那我走了。”他披上外套,叮囑我,“你一個人小心。”
  小心,怎麽小心,我的心已經不知道裂開碎到什麽地方去了。
  聽到門“哐”的一聲被關上,我重又彎腰整理堆了一地的大紙盒子,裏麵盡是申賢仁的雜貨。很讓人奇怪的是,裝書的那個大盒子,有許多關於服裝設計的外文書籍。
  收拾雜物的間隙,我會直起腰,凝神傾聽隔壁的動靜,可彼端,卻沒有一點聲響傳出。他在幹什麽?是睡了嗎?不顧我,就睡著了嗎?
  盡管隻不過是一個揣測,但也讓我非常失望。
  把書架抹幹淨,然後抱著一疊疊書籍往返書架與紙盒之間,單調而重複的步聚,不需要動太多的腦筋,我的心思,還用在蘇啟天身上。還在思量,他發現我的挎包與鑰匙未帶,會不會出去尋我。
  忽然,腳下被一盒東西一絆,我跌倒在地上。手裏的書飛出去,攤落一地。在拾起最後一本書時,書中夾著的一張紙飄落下來。
  打開一看,是一張服裝設計的圖紙。很眼熟的一條晚禮服的草圖,下麵落款是Jv suis。仔細回想,對,就是我那條寶藍色晚禮服的設計草圖。
  這樣的草圖,怎麽會在申賢仁的書裏夾著?
  望著書架上一排排關於服裝設計的書籍雜誌,再看看手裏的設計草圖,回想那天在天橋上遇見申賢仁的情景。
  那天的他,抱著一匹寶藍色的布料匆匆而行,我問他做什麽用,他回答,做窗簾。當時,我還在好奇為什麽用這麽薄的布料做窗簾,原來一切自有原因。
  難道他就是Jv suis店員口中那個神秘而又有點怪脾氣的設計師。若是他,才能解釋,為何在我想要那件Jv suis黑色大衣的時候,一件嶄新的大衣就會出現在我眼前,也更能解釋,為何一直隻賣黑白兩色調的Jv suis店中,會掛上一條寶藍色的晚禮服,並且像是為我量身訂做。
  可是,若真是他,他又何必如此?
  難道他是真的愛我?
  我搖了搖頭,騙自己似的說,他不是說我是一根雜草,說他玉樹臨風,不會愛上一根雜草的。
  可是,若不是深刻的愛,又怎能解釋他的一切行為?
  記得那幾天,他總是無精打采,白天打電話去找他,都是睡意甚濃的樣子。原來,一切都事出有因。
  正當我陷入沉思,腦裏混亂時,走廊裏的腳步聲驚擾了我,接著門鎖被打開,申賢仁小心翼翼抱著一根長麵包走了進來。
  “來,你的許願麵包,我可小心,沒讓它折斷。”
  我抬起頭,盯著他的臉直看,想從那裏,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我的臉怎麽了?”申賢仁感覺到怪異,放下麵包,摸了摸臉,“應該不會變花貓吧。”
  我揚了揚手上的設計圖,“你就是Jv suis的設計師?”
  他愕然一怔,稍後點點頭,算是承認。
  “為什麽你從來沒有告訴我?”
  “你好像沒問過我。”他靠在沙發上,斜睨著我說。
  “可那天,我問你拿那匹布做什麽,你卻騙我說,做窗簾。”
  “有誰拿這麽薄的布做窗簾。”他忽然笑了,“這不能怪我騙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太笨。”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尋根究底。
  “牟星。”申賢仁喚了一聲我的名字,然後說,“你知不知道,你有一個最大的毛病?”
  “什麽毛病?”
  “太愛打聽為什麽?你可知道,有時候,知道未必比不知道好。”
  申賢仁一語擊中要害,我的確太喜歡打聽為什麽,一切都想要清清楚楚知道答案,卻不曾想過,我所要的答案,往往會傷著自己。
  “你還想問為什麽嗎?”他問我。
  我點點頭。為什麽不問?與其自己一個人揣測懷疑,還不若問個清楚明白透透徹徹。
  “因為我愛你。”
  說完這句話,申賢仁像是鬆了一大口氣,放低身子,讓自己深深陷入沙發中。
  雖然自己一直懷疑是這樣,但親耳聽到他這樣說,心裏還是一震。為何造化如此弄人,讓我愛的人愛上別人,而愛我的人,又是我一直想做朋友的那一個。
  “我一直以為,你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也在用最大努力嚐試作你最好的朋友。”他望著我,非常遺憾的說,“可是我發現,我不是聖人,無法做到。”
  我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的確,知道答案,並不能給我帶來什麽。
  “吃許願麵包吧,吃完後會實現一整個願望。”他拿起那個一米長的麵包遞給我。
  我接過麵包,卻一口也咽不下去。
  “我要回去了。”我放下麵包,打算離開。
  “為什麽?”申賢仁立刻跟著站起來,“難道就因為我告訴你,我愛你?”
  我背對著他點點頭,“蘇啟天讓我明白,如果不愛一個人,就最好不要給他希望。如果給他希望後又拿走,會要人命的。”
  頓了頓,我再說,“我就是一個例子。”
  “可你能去哪裏,回到對麵的802室,還是一個人在街上徘徊?”
  “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能裝作若無其事的呆在這裏了。”我低聲說。
  “我早就沒有希望了。”他拉過我的手,讓我坐回沙發裏,“上次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去過法國巴黎?”
  “嗯。”
  “我早已準備稍後去那邊,進修高一級的服裝設計課程。”
  “怎麽,你要走?”聽到他要走,我竟無限不舍。
  他微微頷首,向我展開一個溫暖的微笑。
  “不會是為了我吧?”我可憐兮兮得問。
  “傻丫頭。你以為你是誰,讓我忘情棄愛遠走他鄉?”他叩了叩我的頭,好笑得說,“法國巴黎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現在有一個機會,可以師承那邊的一位名設計師。”
  “可你已經有了國內知名的Jv suis,你忍心舍棄嗎?”
  “誰說我要舍棄,Jv suis是我的孩子,為了你這麽喜歡,我也要把她經營好。”
  “可你走了,不要她了。”我傷感的說。
  “這段時間,我依舊會傳設計圖紙過來,維持Jv suis這個品牌。再說,學成之後,我會第一時間回來。”
  “那是多久呢?”
  “我也不知道。”他聳聳肩說,“這得看我的資質。”
  “那一定會很快很快回來。”我轉悲為喜。
  “為什麽?”
  “因為我相信你的資質。”
  “我還以為你會說,因為我很想你。”
  “我當然會像想一位老朋友般的想你。”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他重又拿起那個長麵包,遞到我麵前,“現在你放心了,應該吃得下這個許願麵包了吧?”
  “嗯。”我接過那個麵包,大口大口的吃。
  咽下第一口時,才發現,我已經很餓了。原來有的東西,你要淺嚐一口,才會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吃,亦才會明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
  看著我吃完整個許願麵包,他開口問我,“你許了願望嗎?”
  “許願,什麽願?”我一臉詫異。
  “你要我重新買回一整個許願麵包,難道不是為了許願?”
  對了,我剛咽下口的麵包,是許願麵包,要邊吃邊想著自己的願望,那樣,願望才能實現。我居然隻顧著吃,望了許願。
  之前,我想要許下的願望是什麽?是蘇啟天與我的愛情嗎?
  “我忘了,怎麽辦?”我問他。
  “要不要我再幫你買一個?”他哭笑不得。
  我搖搖頭,摸了摸肚子,“已經很飽了,再也咽不下去另外一個。”
  “我把你喂得這麽飽,是不是應該做點事回報我?”
  “你不會要我以身相許吧?”我開玩笑說。
  “你這麽能吃,我可養不起。”他笑著說,“吃了我的麵包,當然要替我收拾房間。”
  第二天從床上睜開眼睛,太陽已經爬上了房頂。看看表,已是十點多。
  雖然昨日收拾房間,重的體力活都被申賢仁搶去幹,但畢竟忙活到很晚。今早醒來,全身忍不住的酸痛,再也睡不著。
  申賢仁仍舊熟睡,他習慣晚起。看著他長長的身子倦縮在小沙發裏,我突然一陣不忍。
  我走過去,左右搖晃他的身子。
  “你起來了?”他張開眼睛問我。
  “嗯,我要回店裏去了。”
  “那我送你。”他打算起身。
  “不用,你去臥室裏睡吧,每次我來,都是你讓我睡床,真不好意思。”
  “我是男人嘛。”
  他穿好鞋襪,去衛生間洗個冷水臉,立刻精神抖擻。
  “走,我送你回店裏去。”
  “你不要睡了嗎?”
  “被人一吵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打開大門,對麵就是802室,雖然隔著長長的走廊,但那道門,那個門牌號,依舊向我逼來。蘇啟天現在在幹什麽?已經回到公司,還是依舊熟睡,他的夢裏,會有我嗎?仰或是那個曾經住在彼端房子裏的女人?思量至此,我忍不住又現出怏怏之色。
  “還是想不開嗎?”他注意到我的不安。
  我點點頭,“忘掉一個人,真不容易。”
  “愛上一個人,又何嚐容易?”
  “愛上一個人,隻是一霎間的事,忘掉,或許就要一輩子了。”
  “可是,要你愛上一個原本不愛的人,也許三生三世都做不到。”他像是有無限的感慨。
  “你已經把我忘掉了嗎?”我忽然問他。
  “這真是個傻問題。”他笑著回避不答。
  我依然望著他的臉,追尋他的目光。
  “如果你能忘掉我,我想,我也可以忘掉他。”我低低的說,迅而苦笑道,“這個邏輯推理,是不是很傻?”
  “的確不怎麽聰明。”他淡淡的回答。
  “我隻是想找個理由說服自己,用最大的努力忘掉他而已。”
  “傻丫頭,不要逼著自己忘掉或者愛上一個人,全都順其自然吧。”他望著我的眼,非常真誠的說。
  “我會記住這句話。”我向他點點頭。
  的確,逼自己愛上一個並不愛的人,是非常愚蠢的事。你以為你愛上他了,與他在一起後,才發現那不過是一時的感動。而忘掉一個人,同樣如此。你以為你忘掉了,隻不過是把他埋在心裏最私密的地方而已。
  回到店裏,第一眼就望見牆上掛著我的挎包。
  “有誰來過嗎?”我從牆上抓起包,問花房裏的章茜。
  她站起身,推開玻璃門出來,指了指耳朵,表示沒聽清楚我剛才的問話。
  我重新再問一遍。
  “蘇啟天。”她回答。
  “他什麽時候來的?”我急急的問。
  “才走一會兒。”
  “他沒說什麽嗎?”
  “隻是問你在不在家,我說你不在,他就把包放在這裏了,囑咐我轉交給你。”
  “就這樣?沒說別的?”
  章茜搖搖頭,然後問我,“你們倆怎麽了?”
  “完了。”我的傷心隨著有關他的消息,又湧上心頭。
  “完了?”
  “也就是分手了。”我心一狠,終於吐出分手兩個字。
  “不可能吧?你那麽愛他。”章茜一臉的不相信。
  “是啊,我那麽愛他,可關鍵是,他並不愛我。”
  “剛剛他送包來時,臉上的神情表明還是很在乎你的。”
  “也許隻是在乎,隻是關心吧。女人的直覺很靈的,那不是愛。”我歎了一口氣,問她,“你與林亦輝還好嗎?”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
  “你還在懷疑他與薑護士。”
  章茜苦笑道,“不是懷疑,是確有此事。”
  “怎麽會,他親口告訴我,那隻是外麵的風雨傳聞。”
  “男人的話,有幾句能當真?”
  “雖然同樣不幸,但至少我遇到的兩個男人,都是真誠的。”我感慨的說,“他知道你已經知曉了嗎?”
  章茜微微搖頭,“他並不知道,我害怕讓他知道。”
  “為什麽?”我非常不解。
  “若是他知道了,就必須從我與她之間選擇一個。我害怕我是落選的一個。”
  “落選了就勇敢的離開。”
  “可是我有了他的孩子。”
  “你有了他的孩子?”我大吃一驚,稍後平息心境,問她,“這件事也未告訴他?”
  “嗯。我擔心他為了孩子而選擇我。”
  “你怎麽什麽都擔心,什麽都害怕。”
  “處於我的地位,你也會一樣。”
  “不,我會要一個明確的答案,盡管這個答案不是我想要的。”
  一時之間,兩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中,各自想著各自心愛卻不怎麽愛自己的男人,臉上露出淒哀的神情。
  手機突然在懷抱著的挎包內響起,拿出手機,是蘇啟天。接通之後,我“喂”了一聲後,不知說什麽好。
  “我打電話來,隻是想看看你是否回家。”他在電話彼端輕輕的說,聲音有些沙啞。難道昨夜一整晚,他都沒能入眠?
  “我剛回來。”
  “昨天我追出去的時候,你已經不見了。”
  “也許這是天意,讓我們無法再重逢。”我苦笑著說。
  “對不起,牟星。”他低聲說。
  “我沒對不起你,你也沒對不起我,是我們的愛情對不起我們自己。”
  頓了一會兒,我問他,“你還記掛著她嗎?”
  “我已經在努力忘記。”第一次,他向我剖白心跡。
  “我明白,你已經夠努力了,隻不過,徒勞無功。”
  “我們再試一次,好嗎?”他柔聲詢問。
  “為什麽要在我下決心離開你的時候,又來挽留。”我忍不住低聲啜泣。
  “因為……”他輕歎一口氣,非常艱難的說,“因為我舍不得你。”
  我舍不得你?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句子,麵對著我,會從蘇啟天的嘴裏吐出。聽聞後,我已然崩潰,也顧不得曾經有過多大的決心要離開。
  “你真的……真的舍不得我?”我難以置信的問。
  “嗯。”
  “我忽然好想見你。”我想與他麵對麵,再聽一次這樣深情的告白。
  “德寧區的左岸茶屋,還記得嗎?”
  左岸茶屋,我又怎會忘記?牽腸掛肚的思念後,我與蘇啟天的第一次見麵就在那裏。
  掛斷電話,我準備出發,臨行前安慰章茜好好照顧自己。
  “你不是決心說分手了嗎?”
  “他說他舍不得我。”我癡癡的說,“你要知道,他從來沒有這樣溫柔的對我告白。”
  “所以你要理解我,要離開自己深愛的男人,太困難。特別是,那個男人,並不是完全的冷酷絕情。”
  安撫好章茜,我等不及坐公車,招了計程車向左岸茶屋駛去。
  在路上,手機又接到一通來電。是陸晶晶--我的那位中學同學。
  “牟星,我剛才看到海上花開的網站。”
  “嗯?有什麽不妥。”
  “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什麽事?”
  “你現在有空嗎,我能當麵與你談談嗎?”
  陸晶晶仿佛很焦急的樣子,可與蘇啟天這麽重要的約會我又不願錯過。
  “這樣吧,你去德寧區的左岸茶屋,我一會兒會去那裏。”
  “那好。”陸晶晶馬上掛斷電話,大概心急,立即就出發了吧。
  計程車行至過江大橋,我感覺到車速越來越慢。
  “司機先生,能不能快一點,我有個非常重要的約會。”我問司機。
  “小姐,前麵塞車。”
  “怎麽會這樣?”我搖低車窗,向外望去,前麵停滯不前的車子,已經塞得滿滿,後麵又有車子不停的駛來。我們,被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怎麽辦?”我焦急而茫然的問,知道沒有答案。
  “隻有等待。”司機也很無奈。
  “要不我現在下車。”
  “現在下車,前麵好遠的路也叫不到車。”司機回過頭來,朝我笑笑,“看你這麽急,是去與男友約會吧?與其匆匆趕過去,不如在車上養精蓄銳,呆會兒把最好的一麵呈現給他。”
  我幾乎被他說服,隻是喃喃的說,“他會等急的。”
  “哪個男人在戀愛時,沒有等過女人?”
  “可是前題是,那是他所愛的女人,所以才會心甘情願的等。”
  “你要去見的那個男人,不愛你嗎?”
  我神色一怔,很在乎的說,“誰說他不愛我?”
  不久前,他還在電話裏告訴我,說舍不得我。舍不得,算不算是一種愛呢?
  “那就對了,他若愛你,會等你的,放心吧。”
  過了好一會兒,前麵的車子還是沒動靜。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打電話給蘇啟天。
  “你到了嗎?”我問他。
  “到了一會兒,我離這裏比較近。”
  “可是我在過江大橋這裏遇到塞車,大概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抵達。”
  “沒關係,我等你。”
  掛上電話,司機笑咪咪望著我。
  “怎麽樣?他怎麽說?”
  “他說他會等我。”
  “女人,就該矜持些,多讓男人等。”
  “你可是男人,為何總幫女人說話。”
  “因為是男人,所以了解男人的劣根性。越容易得到的,越不懂得珍惜。”他更多的像是自言自語。
  “你曾經辜負過一個深愛你的女人?”我小心的問。
  他點點頭,“很多年前的事了,她對我非常的好,而我卻不懂珍惜,一直懷念曾經離我而去的另外一個女人。後來失去了她,才知道曾經的擁有,是多麽的幸福。”
  他的故事,與我和蘇啟天,是多麽的相似,不同的是,此時的我與蘇啟天,會懂得好好珍惜彼此。
  “是她離開了你?”我接著問他。
  “嗯。”
  “後來呢?你去找她了嗎?”
  他落寞的搖搖頭,“沒有後來了,也沒有機會了。”
  看著他哀傷的神情,我不忍再追問下去,這一定是個悲傷的故事。但仔細想想,那位離開的女孩,何嚐不是幸運?也許正因為她的離開,她深愛的男人,才會用一生的時光牢牢把她記住。
  相見不如懷念,就是這樣吧。
  終於,前麵的車流開始緩緩移動。我所坐的車子,慢慢過橋,左轉駛向另一條路,於是又暢快起來,在路上飛奔。
  “我會盡快把你送到。”司機含笑安慰我。
  “謝謝你。”
  抵達左岸茶屋附近,司機在臨時停車位泊好,讓我下車。
  “小姐,祝你好運。”
  “謝謝。”我再次道謝,輕輕關上車門。
  踏著一腳的匆忙向左岸茶屋行去,在車裏悶了這麽久,吸一口空氣,感覺到非常清新。是否一切都能像呼吸一樣,每次吸氣,都是全新的一個開始?
  漸漸接近茶屋,我的心也亂跳不停,竟然像第一次見麵似的無措。
  平息好心境,推門進去,然而,小小的茶屋裏的一番景象卻上我目瞪口呆。
  我一眼就認出,坐在內麵最裏角的一對男女,是蘇啟天與陸晶晶。而他們,旁若無人的擁抱在一起。從我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見蘇啟天臉上的神情。他皺著眉頭,閉著雙眼,臉上溢滿了憐惜與愛戀。最讓我心碎的是,他的臉上,居然垂著淚水。
  他們,像是久別重逢的戀人!
  是啊,能這樣不顧他人目光,在公共場合熱情擁抱的,除了戀愛中的男女,還會有誰。
  我像是醒悟般的驚覺,陸晶晶就是蘇啟天心裏一直存放的那個女人。那一刹那,我明白,為何陸晶晶那麽緊張的問我,有關海上花開的網站的事。
  她曾告訴我,她會做網站設計,而海上花開,隻不過是她曾做過的無數個設計中的一個。所以,她一眼就能認出,那是她的設計。
  而曾經因為沒日沒夜做網站,帶給我感動的蘇啟天,也隻不過是用這樣一種獨特的方式,懷念或者說是召喚一直深愛的女人。他的心裏,至始至終沒有我的印跡。
  我的心,是真的碎掉了。
  “小姐,請問你是要喝茶還是找人?”看見我呆立在茶屋門口,擋住去路,茶屋的店員忍不住問。
  “我……”我回過神來,努力忍住眼眶要湧出的淚水,低聲說,“對不起,我進錯地方了。”
  我多麽希望,我是真的進錯地方。可是這一次,不是。
  為什麽上蒼如此捉弄我,每每給我一個希望,而後又立刻拿走。讓我還沒來得及享受幸福,就要接受慘痛的失望。
  接下來要幹什麽?走在大街上,我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在心裏尋問自己這個問題。
  接下來還能做什麽?我拚命忍住淚水。一切都結束了,什麽都做不了了,是我說再見的時候,也該徹底告別。
  再過去不遠,就是金樟花園,從這裏望去,似乎看見C座802室的窗戶,那麽遙不可及。
  手機在包裏一次次響起,平日並不覺響亮的鈴聲,今日落在耳中,分外刺耳。是蘇啟天打來的,我看了看來電顯示,而後掛斷電話。
  他找我幹什麽?一定是向我說抱歉,說分手,一定會告訴我,正品回來,試驗品可以走了。
  我淒哀的想,從來,我就是試驗的道具,而且樂此不疲。
  手機再三響鈴,可我卻顧不得了,邁著飄忽的步子向金樟花園走去。總要有一個人用一種方式向對方告別,既然不能逃避,就隻有承受。
  我寧願說分手的是我,主動的是我。也許這樣,心裏會好受些。
  手裏握著沉重的鑰匙,打開802室的大門,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用這把鑰匙,打開這把鎖,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緩緩推開門,發現屋內有些不妥,可一時之間,又說不出有何問題。
  去臥室拿了一個塑膠袋,整理這屋內一切與我相關的東西,落在這裏的外套,喝水的杯子,還有那十二個水晶花瓶,那是我十二個月的思念。
  這裏再不是它們能夠呆的地方,它們與我,要一起離開。
  我從臥室的抽屜裏,拿出舊的花瓶倒滿水,然後把水晶花瓶中的花抽出來,插進舊花瓶中,接著把水晶花瓶內的髒水去衛生間倒掉,洗淨。同樣一套動作,我重複了十二遍。
  把我的思念全都裝進袋子裏,拾進最後一個時,發現恰巧是屬於這個月的花瓶。這個月,又有什麽愛情絮語?我拿著瓶子仔細觀看。
  七月的愛情絮語:我們選對了空間,選對了彼此,卻選錯了一個相逢的時間。
  字字敲在心裏,也許我與蘇啟天,就是這樣吧。
  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幹淨,我像清理完做案現場般審視整個屋子,再也沒有屬於我的氣息殘餘,蘇啟天與陸晶晶的重逢,會有一個全新的開始。
  該走了,再怎麽留戀也有離去的時候。
  從鑰匙環上取下鑰匙,輕輕放在桌上。拿過一支筆一張紙,想寫點什麽,向蘇啟天交待,可腦子卻與手底的白紙一般空白,不知有何可寫。或許,我是不想寫下有關離別的字句。
  猛然間抬頭,我發現對麵的牆上,已不複見那口古董鍾,取而代之的,是玻璃鍾盤有現代感的一口方鍾。這大概就是剛進屋時,我隱隱感到不妥的原由。
  玻璃鍾的設計非常獨特,長長的秒針上,印著一顆心。時間一秒秒過去,那顆心隨著秒針慢慢跳動。讓人感覺到溫暖與鮮活。
  望著眼前這口鍾,長時間忍住的淚,飛瀉出來,沒有詞能形容此刻的心情。
  這口鍾無論設計與材質,都與我的“十二個月的思念”非常印襯。他一定是在昨夜,尋不了我之後,刻意買來,換下那口古董鍾,打算與我重新開始。
  可是,造化弄人!我在心裏默念著七月的愛情絮語,眼看著大顆的眼淚垂落在白紙上,畫出一個個圓圓的印跡。
  這些淚水畫的圓在紙上浸開,越變越大。而我們的愛情,卻畫不圓了。我與蘇啟天,像是兩根直線,已經交會,就各奔方向,再不會重逢。
  這個時候,門被猛然推開,蘇啟天喘著粗氣出現在我麵前,看見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他問我。
  “我什麽都知道了。”我垂著兩行淚,抬頭望向他。
  “知道什麽?”
  “陸晶晶。”
  他忽然沉默,坐在沙發下,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你很難開口,你什麽都不用說,我都明白。”我強露一個微笑,指了指牆上那口玻璃鍾,“謝謝你,讓我在離開的時候,可以明白,你的心裏還有我。”
  “牟星,對不起。”他傷感的說。
  “你沒有對不起我。”我從塑膠袋裏掏出那個七月的花瓶,指著上麵刻的愛情絮語讓他看,“我們隻不過相逢在一個錯誤的時間。如果早幾年讓我遇見你,你最愛的,或許會是我。”
  他握著那個花瓶,仔細看著上麵的絮語,稍後緊皺著眉頭,望向我。
  “牟星,不要這樣,你越這樣,我越心痛。”
  聽著他溫柔的聲音,我忽然崩潰,再也難以堅強,哀哀的說,“我不論怎樣,都留不住你了,不是嗎?”
  “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
  我站起身來,提著塑膠袋轉身離開。
  “再見。”我艱難的說。
  “再見。”  
  門在我的身後被關緊,我提著屬於我的東西,慢慢離開。
  忽然,身後傳來開門聲,蘇啟天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緩緩轉身,淒然一笑。
  “我還落下了什麽嗎?”
  他搖了搖頭,愛憐的問,“袋子很重,我能送你嗎?”
  “如果我說不需要呢?”我問。
  以往,若我拒絕他相送,他也就會不再堅持。
  “我還是會送。”他走過來,從我手裏接過袋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多麽決絕的一句話。
  袋子被他拿走,手上立時感到輕鬆。可是,他能送我到多遠?總有那麽一刻,所有的沉重都需要我自己負擔,無人替代。
  坐在車上,看著他專注的開車,仿若一切都還停留在初遇時。那時,他也是開車送我。隻不過,彼時是從花店到金樟花園,今日是從金樟花園到花店。路還是一樣的路,方向不同了,感覺也會有很大的差異。
  車子駛到花店門口,停下。
  “我就送你到這裏。”他把袋子放在我手裏。
  “不進去了嗎?”
  “總是要告別的。”他低語。
  是啊,無論有多麽的不舍,離別還是會來臨。遲一些,早一些,又有什麽分別?
  “能讓我再抱抱你嗎?”我小聲詢問,更多的,卻像是乞求。
  他遲疑一會兒,而後點點頭。
  我鑽進他的懷裏,雙手環住他的身子。這個男人,我將不再擁有,聽著心口有力的心跳,一聲聲卻是叩響著離別。
  慢慢的,我感覺到他雙臂的力度,把我擁在懷裏,慢慢拉攏。然而沒多久,他卻放開了我。我們的距離由接近而變得遙遠。
  “我走了。”他笑了笑告訴我。
  我點點頭,強擠出一個笑容,“再見。”
  他不再與我道別,徑直上了車,甚至沒有絲毫停頓,就絕塵而去。
  為什麽不與我說再見?是清楚明白,我們無法再見嗎?還是知道,就算是兩個人相遇,心也隻能遙遠?
  站在門口,直看著他的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我的淚水又一次不爭氣的湧出來。
  離別,總是讓人感覺到十分的傷感與十二分的失落。

  第五章:告別,亦是永遠
  每個周的星期二,是我陪同章茜去醫院檢查的日子。因為不想讓林亦輝知道,所以我們挑了另一家醫院。這家醫院離花店相對遠些,要轉一次車才能抵達。
  每次的檢查,肚裏的孩子都非常健康。
  “你準備什麽時候告訴他?”
  “不知道?”
  “再這樣下去,肚子會凸顯,你不說他也會瞧出來。”
  “也許,永遠沒有機會。”章茜歎了一口氣,告訴我。
  “為什麽?”我驚異的問。
  “我們有可能,要步你們的後塵。”
  章茜口中的你們,是指我與蘇啟天。怎麽可能,難道她與林亦輝也鬧到要分手的地步?
  “那種滋味很難受,你如果特別愛一個人,隻要未到迫不得已,最好不要輕易談離別。”至今,回憶起那天蘇啟天離開後的滋味,心口還會異常的疼痛。
  那次的離別,使我知道,離別後的痛苦,比離別時更要濃烈,更讓人不能承受。
  “可是,我已經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章茜傷心的說。
  “我明白,可是孩子怎麽辦?”
  “生下後,我一個人撫養。現在的社會,這並不稀罕。”
  “怎麽會是你一個人,還有我呢!”我朝她笑笑說。
  “對呀,孩子會有兩個媽媽。”章茜也笑了,雖然在她的微笑裏,更多的藏著無奈。
  是夜,居然接到陸青的電話,告訴我們,她的花店已經順利開業,並且進入正常運作。
  我與章茜都笑著祝賀她。
  “可就是沒有想好一個花店的名字。”陸青不無遺憾的說,“我與江成俊想了許多店名,可是,若不是他不滿意,就是我不滿意,總沒有非常好的。”
  “要不,就叫‘海上花開’。”我突然說。
  “海上花開?這個名字,我與他原本都很喜歡,隻不過覺得用了你們的店名?”
  “這怕什麽,又不在同一城市。”
  “可是,我們這個縣城,並沒有海。”
  “隻要心裏有海,眼前,就會出現一片汪洋。”我憶起曾經有一天,蘇啟天與我漫步在海邊時,說過的一句話。那個時候,我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樣的花,會盛開在海上。他告訴我,隻要眼裏有花,在哪裏都能盛開。
  是啊,當我們思念一個人時,他即便不是在你眼前,也會藏在你的心底。而愛一個人,他若不愛你,即便停留在他的懷裏,也不會在彼此的心裏。
  又一個周二,我陪章茜去醫院,在回花店的路上,老遠就看見申賢仁斜倚在花店鐵門前,低著頭,仿佛在思考什麽。
  章茜用手戳了戳我,向我眨眨眼。
  “你的後補來了。”
  我搖了搖頭,非常無奈的說,“即便是沒有蘇啟天,他也不該是後補。”
  “我覺得他很不錯,至少,他對你是全心全意。”
  “他非常好,所以我更不能草率決定什麽。”
  我們的腳步聲驚擾了申賢仁,他抬起頭,望見我們,隱去臉上的沉重,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
  章茜與他打了招呼,而後說有點累,要上樓休息。
  “最近還好嗎?”待章茜離去後,他開口問我。
  “還不錯,該失去的失去了,該得到的還未來到。”我故作輕鬆的說,“你呢?準備好出發了嗎?”
  他點點頭,“這段時間就在忙這件事,所以沒顧得上與你聯係。”
  “什麽時候走呢?”
  “明天。”
  “明天?這麽快。”我的臉上流露出不舍。
  “你若要我留下來,我馬上取消行程。”他半開玩笑似的說。
  “胡鬧。”我笑著罵他。
  他聳聳肩,裝作非常沮喪的說,“為何每次我認真的時候,你都當我開玩笑。”
  “因為你沒有認真的時候。”我笑著說,極力隱藏心中的不舍。
  也許,我們是用另一種方式,來化去離別帶給我們的傷感。可是,即便我們在臉上笑得再開心,也掩飾不住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有的時候,用微笑來告別,比用哭泣更為傷感。因為離愁別緒得到不宣泄,所以更覺壓抑。
  “我們去海邊走走好嗎?”他建議。
  “嗯。”我點點頭。
  依舊是穿過那條小巷,隻需十幾分鍾的路程就來到海邊。
  “突然一下,眼界就開闊了。”他來到海邊,作了一個深呼吸,閉上眼睛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什麽意思?”我對他莫名其妙吟出一句古詩,感到不解。
  “意思就是,原本你傷心你絕望,以為走投無路了,可是,隻要再向前一步,馬上就豁然開朗。”
  我搖了搖頭,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還有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
  這讓我更不解,堆上一臉的疑問。
  他道,“你看你,眼睛浮腫,是不是還在為那件事傷心哭泣?”
  “哪件事?”
  他遲緩的吐出三個字,“蘇啟天。”
  我恍然在大悟,原來,他邀我到海邊,又是吟詩,又是念詞,說了一大堆讓人不解的話,隻是因為,看見我眼睛浮腫,以為我還在為上次的失戀而傷心。
  “你會錯意了。”我笑了笑說,“我的眼腫,是因為昨天陪著章茜傷心。”
  “那我就可以放心離開了。”他鬆了一口氣,頓了頓問,“懷上孩子應該高興才對,為何她要傷心?”
  “你怎麽知道她懷孕了?”
  “雖然肚子並不算凸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得意的告訴我。
  “你都能看出來,那麽醫生應該更輕易就看出來,是嗎?”
  申賢仁點點頭,“醫生有專業知識,應該比我們更會觀察。”
  “難道林亦輝並不是真的不知道,而是裝作未知?”我喃喃自語。
  “你在咕噥什麽?”申賢仁不解的問。
  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訴申賢仁,征求他的意見。
  “男人最會的,就是懂後裝不懂。”
  “你的意思是,林亦輝早就看出來了,隻是裝作不知道。”我恨恨的說,“真是可惡,昨日章茜與他說分手,他居然沒有因此而挽留。”
  “你會不會像上次那樣,用那麽可笑的方式,去離間他與新任女友的關係?”申賢仁好笑的問我。
  “當然再也不會那樣。離間別人,又不能使章茜更快樂,何必呢?”
  “看來你長大了。”他像是有無限感慨。
  “當然,我要當媽媽了,還不成熟,怎麽能行?”
  申賢仁大驚,瞪著眼望著我,“當媽媽?”
  看著他驚異的模樣,我忍不住大笑,“章茜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呀。”
  “那我要當幹爹。”他立即說。
  “那要看孩子同不同意。”
  “是不是孩子同意,你也就不反對?”
  “你當他的幹爹,我有什麽資格反對?”
  “那好。”申賢仁遙望大海,道,“我隻等著孩子長大,心甘情願叫我幹爹的那一天。”
  漸漸的,太陽在地平線上,隱去最後一抹光亮,黑暗在不知不覺中來臨。
  “舊的一天過去,新的一天馬上就要來臨。”他感歎道,“走,我們回去吧。”
  “明天你什麽時候走,我去送你。”
  “你還是乖乖的呆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他固執的說,“送行那麽俗的事,千萬不要用在我身上。”
  “那你一個人離開?”
  “嗯。”他點點頭,向我眨眨眼,“你不覺得這樣很瀟灑。”
  “那是故作瀟灑。”我笑著說。
  回到花店門口,我們道再見。轉身要進店裏的時候,他忽然叫住我。
  “你不是向往瀟灑嗎,不會改變主意了吧?”我藏住離別的傷感,取悅他。
  “之前我不是告訴你,我背過許多女人?其實,那全是塑膠女模特,我真正背過的女人,隻有你一個。”他鄭重告訴我這段話,而後頭一揚,很瀟灑的離去。
  與林亦輝分手後,章茜搬回二樓的臥室,小小的閣樓,又隻剩下我們倆人,相依為命。
  “誰曾料到,到最後,又隻剩下我們倆人,像是回到原點,一切得從頭來過。”我苦澀的說。
  “怎麽會?”章茜摸著微凸的肚子,愛憐的說,“還有小寶寶。”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
  “我也是這樣認為,曾以為離開林亦輝,我會痛不欲生,誰知短暫的痛苦之後,感到的卻是輕鬆。”
  “輕鬆?”
  “傾其全力愛一個人,是很累的事。”
  “是啊。”我像頓悟般點點頭,回憶起與蘇啟天相處的那段時光,“不過,接受一份傾其全力的愛,也很累。”
  “不平等的愛情,會讓兩個人都覺得累。”
  “所以不如早點放棄。”
  我倆一唱一合,配合極好。都是曾以為會與那份愛廝守終老的人,難得分手後,有那麽廣遼的心境。
  “我們這樣,是不是叫拿得起,放得下?”
  “也許吧!”章茜說,“明知不可能,隻有逼迫自己拿得起放得下。”
  “因為討人同情,並不能得到真正的愛。”
  “對,真不愧是我寶寶的幹媽!”章茜拍拍我的肩,頓了頓問我,“你真的不打算去送申賢仁?忍心他就這樣走了?”
  “做了這麽久的朋友,他又這麽照顧我,當然舍不得。但這是他要的瀟灑,我得成全。”
  “也許他在內心深處,還是希望你送他的。隻是又認為,送了也要分開,不如不送。”
  “就是這個道理。”
  “他有可能嗎?”章茜試探著問。
  我搖搖頭,苦笑著說,“愛情不是選擇題,答案A錯了,答案B就一定正確。草草的選擇了他,對他並不公平。”
  太陽漸漸移向屋頂,我站起身子,來到店門口,眯著眼望向遼闊的藍天,“不知他的飛機什麽時候起飛。”
  “打個電話去問問,就知道了。”章茜不知什麽時候來到我身後,與我一起仰頭遠視天空。
  “就讓我這樣送他吧。”
  一整天的時間,我立在門前仰視天空,每一架飛機經過,我都閉上眼睛,默默的在心裏道一聲,祝你一路平安。
  一天之中,不知飛走了多少架飛機,我也不知默念了多少句祝福。我想,總有一句祝福,申賢仁可以聽見。即便他不能聽見,上帝也能,會保佑他的。
  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其間,我目睹一個小生命的孕育與誕生。
  由於要避開林亦輝的緣故,我們早早的鎖定目標,選擇了德寧區的一家產科頗為出名的第三醫院,先選好產科的醫生,待到臨產時,再入住。
  申賢仁得知章茜將要入住德寧區的一家醫院,遠遠的從法國,快遞了鑰匙回來。
  “這是什麽?”章茜問我。
  “申賢仁在金樟花園C座801室的鑰匙,花店離第三醫院太遠,他擔心你臨產時來不及送過去,就要我們暫時去他那裏住著。”
  其實,之前我也在擔心這個問題,因為雖然是剖腹產,章茜卻也一定要堅持等孩子足月再生,我一直害怕,到那一天,來不及送去醫院。
  “他可真好。”章茜握著鑰匙,開心的說。
  “他在信上說,為了討好孩子叫他一聲幹爹,他‘俯首甘為孺子牛’。”
  “其實,他是因為你,對不對?”
  我避而不答,半年的時間,與章茜相依為命,雖沒有大喜,亦沒有大悲,平淡卻也怡然。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害怕陷入另一種未知的狀況中。
  “一個男人,遠在他鄉,用半年的時間,執著於一個渺茫的希望中,已經算很不錯了。”
  “因為感動,而許諾某人,是不理智的。”
  “你知道嗎?與蘇啟天的感情,除了留給你十二個花瓶外,還贈你一個很不好的性格。”
  “什麽?”
  “過於理性。”
  “你不覺得,之前的我,正是因為太過感性,才會陷入一場錯愛?”
  “可是不論什麽性格,過火了都不好,最好一切隨緣。”
  我別過頭去,不置可否。
  正如章茜所說,什麽東西,過火了都不好。也許正因為上次對蘇啟天的感情,太過投入,才會留下這樣的後遺症。
  我們搬進金樟花園C座801室的房間,與蘇啟天成了對麵鄰居。
  安頓好後,章茜猛然省起,蘇啟天就住對麵。
  “住這裏,會不會覺得尷尬?”
  “有何尷尬?這半年來,他也照顧花店不少的大單生意。”
  半年來,每逢他的公司或者是公司的客戶有什麽大型慶典,所用的所有鮮花,他都會引領至海上花開,使我與章茜,除了接單送花外,勿需擔心客源問題。特別是最近,章茜的肚子日漸增大,行動也越發不便,花店上上下下所有的事,需要我一個人打理,他的照顧,無疑是雪中送碳。
  “為何你遇上的都是好男人,即便是與你做不成戀人,也會把你當作朋友。”章茜有感而發。從她的神情,仍能看出,她對已經逝去的那段感情,依然無法釋懷。
  “愛情沒有好壞對錯,單純的愛情,隻有愛與不愛。有些人在一起,做朋友比做戀人好,有些人在一起,卻無法成就任何關係。”
  “我與林亦輝就是後者。”章茜淒然一笑。
  “成為後者未必不是好事,隻有那樣,才能徹底忘懷。”
  是啊,隻有徹底忘掉一個人,才能有全新的開始。而做不成戀人,退一步選做朋友的人,因為不能完全告別,而無法徹底遺忘。
  “你若覺得不妥,我們還是搬回去住,必竟這幾月與蘇啟天的聯絡,隻是通通電話而已。”章茜探出些微的口風,為我擔心。
  “你怕我見了真人,會不知所措?我還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其實,說沒有,那是安慰章茜,讓她能在這裏安心住下,內心深處,還是會為不確定的遇見而忐忑不安。那是一種既渴望,又害怕見到的心情。
  大約半年的時間未見,他變了沒有?
  可是,差不多一個周過去,我卻沒有一次在過道中遇見蘇啟天。
  難道他已經沒有住在這裏?我立即在心裏否定自己的猜測。他怎麽會不住在這裏?這裏有他與陸晶晶的回憶,他曾經求了申賢仁許多次,才把房子買到手。而他與陸晶晶相遇後,更是不會離開了。
  “你這麽想知道,不如過去敲門問問。”
  “這樣做,是否太過顯露?”
  “怕什麽?”
  “萬一被陸晶晶看見,會不太好。”
  “別人未把你當作威脅,你卻偏要抬舉自己。”
  章茜一語中的,使我像泄了氣般,露出怏怏的神情。雖然我與蘇啟天曾經相處過一段日子,但我知道,這和陸晶晶與他的感情相比,沒有可比性。也許陸晶晶也知道,所以從不曾介意蘇啟天與我的那段過去。
  “你都快要生孩子了,說話別太尖酸。”我瞪了她一眼。
  “正因為我要去醫院生產,不能日日在你身邊,所以要敲警鍾提醒你。”
  我翻了翻眼,無話可說。
  我與章茜一同企盼的那天,終於來臨。周末的一個清晨,章茜突然感到陣痛。
  “我恐怕要生了。”章茜皺著眉頭說。
  “先忍著,我撥電話叫救護車。”
  多虧申賢仁讓出靠近醫院的房子給我們,電話過去沒多久,救護車立即來臨,一聲呼嘯,把我與章茜送至第三醫院。
  抵達醫院後,章茜被送去手術室,剩我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的長廊上焦急等待。現代醫學真是發達,以往要痛苦經曆幾個小時的生產過程,現下感覺沒多久,章茜便被推著出來。
  章茜產下的,是一個小男嬰,剛出世時,足足有九斤重,十足的胖寶寶。這孩子哭聲響亮,一出世就展露,仿若向世人宣告他的來臨。
  “你說,取什麽名字?”章茜醒來,瞧著一邊床上躺著的出世沒多久的孩子,虛弱的問。
  “姓章嗎?”我問。
  章茜點點頭,淒然道,“難道有人願意他姓林?”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叫章笑天?”
  “章笑天,章笑天。”章茜喃喃念著,“天天歡笑,算是贈給這個不幸的孩子吧。”
  “有你這個親娘,有我當幹媽,遠在法國還有一位準幹爹,何來不幸?”
  臨床一位等待順產的孕婦,吃著其旁丈夫剝給他的香蕉,一臉的幸福。連吃完幾根香蕉,她抹了抹嘴,湊過來。
  “你的丈夫呢?難道你生產,他都不來?”十分驚奇的模樣。
  “在法國出差,一時無法趕回。”我想也不想,一個謊便出口。申賢仁認定要當孩子的幹爹,這樣說,也不為過。
  “生孩子這麽大的事,就算在國外,也應該趕回呀。我的丈夫本來也要出差,為了我與肚裏的孩子,臨時改了決定。”少婦摸了摸圓圓的肚子,得意的說。
  我與章茜同仇敵愾,自顧著說話,再不理她。
  她沒了人理,在那裏呆了半晌,然後癟了癟嘴,慢慢踱回屬於她的那邊,從丈夫手裏拿過一根香蕉,一大口咬下去。
  最見不得這樣的女人,倚著自己一點幸福,仿若要氣死天下所有不幸人。
  “我們是不是太樂觀?”章茜低語,“孩子剛一出世,就有人問長問短,不知日後的生活,如何打發。”
  “日後的日子,有你我共同承擔,何況還有這麽粉嫩可愛的孩子。”
  章茜微微抬頭,瞧了一眼尚不能睜開眼的孩子,露出一個略帶蒼涼的微笑。
  半月後,剛處理完花店的事務回家,就收到申賢仁托人帶回來的禮物--兩個禮品盒,一大一小。
  “他呢?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我問送東西來的男人。
  “不知道,他隻給我盒子與地址,叮囑我送到,就離開了。”
  “他還好嗎?”
  “應該還不錯。”
  當然不錯,申賢仁是那種到了哪裏,都能自娛自樂,好好打發自己的人。
  作別那人,獨自一個拿了盒子到沙發上拆開。
  小盒子裏,是一件嬰兒的衣服,顏色用的是粉藍,非常溫馨可人的顏色,款式也特別新穎,應該是送給笑天的禮物。裝在大盒子內的,是一條款式簡單的白色長裙。
  展開裙子時,內麵壓著的一封信掉落下來。
  拆開信,上麵是一副副維妙維肖的圖畫。
  第一張畫著一個男人高興的舉起一個小孩,看那男人的神情模樣,加上頭上那堆憤怒的頭發,便知是他自己,孩子一定是笑天。表示他得知孩子出世後,愉悅的心境。
  第二張裏,小孩稍大一些,男人牽著他的手去逛遊樂場,身旁跟著兩個女人。不用注明,我也猜到是我與章茜。四個人臉上都露出歡快的笑容,像極了一家人在外度假。
  第三張畫裏,隻有兩個人,男人牽著女人的手,像是有千言萬語要說。男人是申賢仁,女人是我,畫得到有九分相似。
  第四張畫裏,女人換了裝束,好像穿著大紙盒裏的那條白色長裙,幸福的靠在男人的懷裏。
  我緩緩疊起信紙,這大概就是申賢仁的美好願望,難以用文字表述的東西,他都用畫筆,一一畫在紙上,提醒我不要忘記,他一直在等我。
  這個時候,電話在耳邊響起。接通電話,是申賢仁,那麽熟悉的聲音,遙遙的傳過來,變得不太可靠。
  “我的朋友說你已經收到禮物,怎麽樣,喜歡嗎?”
  “笑天的衣服很好看。”我笑著說。
  “你的呢?”他急切的問,“那條裙子可是我凝聚半年的心血親手做的。”
  “也很好,不過還沒來得及試穿。”
  “記著,一定要試一定要穿。”他發自內心的笑道,“特別是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在心裏算陽曆,今天的確是我的生日,這幾日圍著笑天與花店忙碌,我居然忘掉。難為他知道去了時差,托人送來一份禮物給我。
  “難道你自己都不記得?”他裝作非常吃驚。
  “我忘了。”
  “幸好有我提醒你,記得穿上我送你的禮物。”
  “天氣這麽冷,怎麽穿?”我望著窗外的積雪,可憐的問他。
  他像是猛然醒悟,聲音變得沮喪,“我設計這條裙子的時候,還是夏天,這可怎麽辦?”
  “沒關係,冬季過去,就是春季夏季,我會穿的。”
  他的聲音才又恢複溫暖,“記得能穿的時候,要第一時間穿。”
  “嗯。”我應了他,“你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怎麽,想我了?”
  “不是。”我斷然否定,“隻是像關心老朋友似的問問。”
  他忽然笑了,“何必那麽緊張,隻不過開個玩笑罷了。放心,我不會急著回來趕你們走。”
  “那你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
  “你再問,我真要誤會你想我了。”
  聊了許久各自的狀況,才放下電話。立即找了一個袋子裝好那個小盒子,打算把申賢仁親手為笑天做的衣服帶到醫院給章茜過目。
  剛出門,便遇見迎麵走來的蘇啟天。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時候,在從沒想過會遇見他的時候,我居然遇見了他。
  他看起來,狀態並不怎麽好,雖然依舊整齊幹淨,但臉上卻顯露出掩飾不住的疲憊。
  “你好。”相對走至電梯前,我向他問好。
  他笑著向我點點頭。
  “孩子出世了嗎?”
  隻不過很久之前,在電話裏提到過一次,他居然至今仍記得。
  “出世了,胖嘟嘟的,很可愛。”想到笑天,我就忍不住展開笑魘,“正要送衣服過去。”
  “我送你吧。”
  “嗯。”我點點頭,並未推辭。想不到事到如今,我已能如此坦然麵對蘇啟天。
  坐在車裏,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與林亦輝是朋友,對吧?”
  他點點頭,“對,我正要去見他。”
  “請你一定不要告訴他,章茜有了他的孩子。”我心焦的囑咐。
  “放心,我不至於這麽八卦。”他笑著安慰我。
  “真不明白,像你這麽長情的人,為何與林亦輝那種人做朋友。”我小聲嘀咕。
  車裏安靜,再小聲,他也能聽見。
  “長情與負心,隻是相對來說,對一個人長情,就注定要負其他人的情。”他試圖說服我,“再則,林亦輝是一個極為專業的眼科醫生。”
  “你為什麽去見他?難道你的眼疾又瘓了?”我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林亦輝曾告訴我,蘇啟天曾有過短暫失明。
  “嗯,不過已經習慣。”
  “那你還開車?”我擔心的說。
  “沒關係,並不太嚴重,隻是有時候出現短暫的視野模糊。”
  “陸晶晶呢?她為何不陪你?”
  “她走了。”他苦笑著說。
  “為什麽?你們倆好不容易才重逢呀。”
  “有的人,分開了要彼此想念,相聚又忍不住分手。”他直視前方,若有所思的感慨。
  得知他與陸晶晶分手,並未讓我有半分的驚喜。也許他們的分離,使我與他有一些可能,但我們,又何嚐不是那種相聚又忍不住分手的人?他要忠於他的感覺,而我,卻無法視而不見。
  到醫院門口,我下了車,揮揮手與他說再見。
  “開車要小心一些。”
  “我會的。”
  望著車子慢慢遠去,之前的忐忑消失無蹤,我頓然感覺到輕鬆許多。
  來到病房,看見章茜正把胖嘟嘟的笑天逗得咧嘴大笑。
  “笑天,看幹媽給你帶什麽來了。”我邊說邊展開手裏的小衣服。
  “好漂亮!”章茜接過衣服,發自內心的讚歎,“之前我有逛過商場,卻沒見著這麽可愛的小衣服。”
  “當然見不著,這是笑天的幹爹從法國空運來的。”我得意的眨眨眼。
  “你說,是申賢仁親手做的?”
  “嗯。”我點點頭。
  “他對你可真有心。”章茜撫摸著做工精致的嬰兒衣服,“你有沒有想明白?”
  我長歎一口氣,在病床前坐下,撫著笑天尚未長出多少毛發的小腦袋,道,“剛才我出門時,遇見蘇啟天。他告訴我,他與陸晶晶又分手了。”
  “難道你打算與他再在一起?”
  未等章茜把話說完,我搶先搖頭。
  “不是,此次重逢,我很坦然,也因此知道,我與他,已成過去。”
  “那申賢仁是否有機會?”
  “我對蘇啟天沒有感覺,並不代表對申賢仁就有感覺。”我神色一正,斜睨著她問,“不會是小小的一件嬰兒衣服,就把你收買了吧?”
  “他收買我的,不是一件嬰兒服,而是他對你的一片心。”章茜道,“我們之前的愛情,都告訴我們,女人,還是嫁一個愛她多一點的男人,要幸福一些。”
  “但是,若我不是像他愛我那般愛他,我會內疚。”
  “愛情可以慢慢培養。”
  “現時不是古代,不用先結婚再戀愛。”
  “就你嘴硬,我不與你說。”
  章茜低下頭,逗懷裏的笑天,不再理我。
  我瞧著那件粉藍色的嬰兒服,每一個細微的樣式,都是申賢仁一筆筆設計出來,每一塊料子,都由他親手裁剪過。他的愛,可以廣博到愛屋及烏,而我對他,有一樣深刻的愛嗎?
  章茜痊愈後,從醫院搬回金樟花園。
  多一個小生命入住,我們需要添置許多東西。由於章茜尚是月子裏,所有的事,都得由我去操辦。處理完花店的事後,順路去商場買一些嬰兒用品。
  每樣都瞧著需要,所以一路下來,買了許多東西。最後沒有力氣去擠公車,隻得招計程車。
  搬著這麽多東西下車,我已經累得喘不過氣來。忽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抬起頭,發現是蘇啟天,看樣子,是剛停好車,從車庫裏出來。
  “我幫你拿吧。”
  蘇啟天快步走至我麵前,從我手裏接過幾樣最重的東西,使我頓感輕鬆。
  “你的眼睛怎麽樣?好些了嗎?”我關心的問。
  他略有遲疑,而後點點頭,“沒事了。”
  頓了頓又道,“以後,這樣的事情打電話找我,有些事,還是需要男人來做。”
  “這怎麽好意思?”
  “你與林亦輝,都是我的朋友。”
  “不過也是,誰讓你交了這麽討厭的朋友。”
  “他終究是孩子的爸爸。”
  “他不配!”我憤憤的道。
  “有些事情,不能看表麵。”
  “我不是看表麵,他明知章茜懷孕,卻不理不問,是不是可惡?”
  蘇啟天歎一口氣,不再與我爭執,提著東西,送我走進801室。
  門剛打開,就聽見笑天在臥室裏麵咿咿呀呀的亂叫。出什麽事了?我放下東西,快步走進臥室,推門一看,原來章茜坐在床上,手裏握著一相機,正在給靠在枕頭上的孩子照相。
  “今天是什麽日子,要給這小家夥照相?”我問她。
  “笑天滿月。”
  “天,我居然忘記。”我拍了拍腦袋,非常不好意思的說,“幸好,買了許多嬰兒用品,當是禮物,送給剛滿月的笑天。”
  “我替你們照一個全家福。”蘇啟天不知什麽時候尾隨進來,從章茜手裏接過相機。
  我與章茜來到床頭,分左右摟住笑天,蘇啟天快門一按,把我們此刻的微笑印在膠片上。
  “洗出的照片,送我一張。”蘇啟天把相機還過章茜。
  “你要照片幹什麽?”我問。
  “這孩子很可愛。”他回答。
  蘇啟天走後,章茜推了推我的肩。
  “之前,你與蘇啟天有沒有一起照過相?”
  “好像沒有。”我思索好一會兒,記憶裏確無與蘇啟天照相的情景。
  “你猜他為何要這張照片。”
  我茫然搖頭。
  “你說,他與陸晶晶分手,會不會是因為對你無法忘情,於是隻有要張照片,睹物思人。”
  會嗎?蘇啟天要這張照片,是因為需要它睹物思人,還是因為有另外的企圖?
  申賢仁依舊會每周一個國際長途,先關心陽光、溫度、濕度,再談到章笑天,最後會問我過得怎麽樣。每個周末都如此,沒有一次失約。
  這天,他照例來電,章茜向我點點頭,抓著話筒遞到我手裏。
  先談天氣,再談笑天,而後話題轉移到我身上。
  “你還好吧。”他問。
  “好像每個星期,你都會這樣問。”我調皮的回答。
  “因為每個星期,都會有不同的心情。”
  “你在那邊怎麽樣?”
  “很好,這邊有個服裝品牌,用高價聘請我作設計師。”
  “真了不得,巴黎那個地方,應該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
  “當然。”他得意的說。
  “那Jv suis呢?我與章茜帶著笑天,每個周都會光顧你的設計,不去買,也會去欣賞。”我擔心的問。
  “那是我的第一個品牌,再加上你們這麽喜歡,就算再沒時間,也會盡力做下去。”
  “那就好。”我鬆了一口氣,“對了,周三光顧Jv suis專賣時,發現一條V領長裙,非常喜歡,可就是覺得布料有些不對勁。”
  “你有眼光!那條V領長裙,是我前不久才發回去的設計。可是,布料有什麽不對勁呢?”
  “我也無法說清,就是覺得布料上差那麽一點點。”
  “用料不對?”他追問。
  “好像是,不過不能肯定。”
  “算了,不談這個。”他笑著告訴我,“你知道嗎,我快要回來。”
  “你不是剛受聘於那邊一家設計公司,他們會讓你回來嗎?”
  “這邊的工作,可以像現在對Jv suis一樣,設計好了,發圖紙過去。”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我高興的問。
  “本來快了,可臨時決定要去做一點事。”
  “什麽事?”
  “不告訴你。”
  一直到電話結束,我還是沒探出他的口風。究竟什麽事這麽重要,需要延遲回國的時間?
  剛放下電話,章茜就湊過臉來。
  “怎麽樣,申賢仁要回國了?”
  “嗯。”我笑著點點頭,“不過,還有臨時的事情需要他去處理。”
  “瞧你高興的樣子,已經可以預知到未來。”章茜笑得比我還開心,“以後,有孩子,有我,有你,還有孩子的幹爸,算是一家團聚。”
  我笑了笑,並未否定。也許,在我的心中,早已經隱隱渴望這一天的來臨。雖然彼此未道破,但我亦相信,申賢仁他也感覺到我內心的召喚。
  “不知道孩子會不會介意他沒有親生父親在身邊。”章茜望著倦在沙發上熟睡的笑天,擔心的說。
  “你會介意嗎?”
  “我對林亦輝就像你對蘇啟天一樣,已經釋然,隻不過偶爾的,會心有不甘。為那個男人,我無法做到無怨無悔。”
  “隻要不是無法忘情棄愛,那就好。”我歡欣的應答。
  原來一份不算圓滿的愛情,它的保質期,並不會太長,我們的懷念,也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淡然,最後隱隱留在心頭的,隻不過是對那段付出的不甘。
  申賢仁將要回來,我與章茜也無法在金樟花園久住,於是決定搬回我們位於百匯區翰林街2241號的花店二樓。章茜抱笑天,騰出一隻手提小件物品,我提著兩個大大的行李箱。
  “突然要走,真還有些不舍。”出了大樓,我望著身後的大廈無限感慨。
  “怕什麽,早晚有一天,你會回到這裏。”
  “什麽意思?”我狠瞪著她問。
  “沒什麽,是你多想。”章茜怪笑著回答。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上個周,居然沒打電話過來。”
  “想他了?”
  “一件東西,如果你已經習慣了他按時打擾你,突然失去,當然會有所不適。”
  “隻是一個電話而已。”
  “幸好隻是一個電話。”
  公車抵達,正要與章茜擠上去,她懷裏的笑天突然大哭起來,怎麽哄也哄不好。
  “怎麽辦?”章茜抱著孩子,一臉的焦急。
  “先不要上車。”
  我把行李放回候車椅上,不斷的扮鬼臉逗笑天。奇怪的是,平日沒事都會傻笑的笑天,現時卻怎麽也逗不開懷,隻是一個勁兒的哭,累了變成嗚咽。
  “這孩子怎麽了?平日很乖的。”章茜著急的說。
  “我也不知。”
  正當我們束手無策時,孩子的哭聲卻慢慢止住,不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這孩子,真不知怎麽回事。”
  “護士曾說過,小孩子,免不了發起橫來就哭。”
  “也許真是發橫吧。”
  這個時候,突然看見蘇啟天正悠閑的走過人行道。
  “蘇啟天。”我遠遠的喊道。
  他停住腳步,環顧四周,終於望見我。
  “能不能送我們回花店?”我指了指地上的行李箱,向他大聲喊。
  他指指耳朵,向前走幾步,示意並未聽清楚。
  我重複再喊一次,他終於聽明白,展開一個微笑,望了望車庫,告訴我先去取車。
  看著他走進車庫,章茜一臉疑惑,“之前與他在一起,你並沒有如此的放鬆。”
  “當時太在乎,所以緊張。”
  “想不到做回普通朋友,你們的關係好了不少,看來許多事情,都是我們無法預料的。”
  有許多事情,我們的確無法預料,比若蘇啟天與陸晶晶的相遇分手,比若章笑天的誕生,比若我的心,居然許給當初撞倒我又沒有禮貌又驕傲的申賢仁,比若之後發生的一件接一件的事。
  周日的清晨,早早安頓好店裏的事情後,便動身去金樟花園。
  自從上周沒有接到申賢仁的電話,我的心裏便開始隱隱擔心。他會不會出什麽事了?接著卻又否定自己,擁有那麽燦然好看笑容的申賢仁,怎麽會出事?一定是他記性不好,忘記我們搬回花店,依舊打電話去金樟花園。
  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去金樟花園等他的電話。
  電梯門打開,剛巧便遇上蘇啟天,他的麵容憔悴,像是沒有得到充足的睡眠。
  “你怎麽了?是不是眼病又患了,要記得去看林亦輝。”我關心的說。
  他突然哀傷的看著我,搖搖頭道,“再也看不見他了。”
  “什麽意思?”我神色一怔。
  “他死了。”
  “死了?”我在嘴裏默默念著,不太相信的突然抬起頭,“不需要騙我們,我與章茜會獨立撫養笑天,不會去找他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蘇啟天望著我,非常真誠的說。
  是啊,他的確沒有一次騙過我,也沒有一次肯騙我。
  “那是真的?什麽時候的事?”
  “就是你們搬出金樟花園的那天。”
  我忽然記起,那天上公車時,從來不大哭發橫的笑天,沒來由的大哭一陣,始終逗不開心。是不是因為,血肉相連,小小的孩子居然能夠感覺到他的親生父親魂歸天國,盡管這位所謂的父親與他素未謀麵,從未曾抱過他。
  “怎麽會這樣,他看上去應該很健康。”
  我回憶最後一次見林亦輝的情景。彼時,我與章茜一道去他家收拾物品離開,他背對著我們,立在窗口,手裏捏著一支煙。直到煙頭燃盡,他卻沒顧得上抽上一口,隻是背對著我們,直至我們離去,都不肯回頭。
  當日晚,章茜非常痛心的告訴我,“他都不願多看我一眼。”
  我當時回答,“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我們留戀。”
  “他腦裏的那顆腫瘤,轉成惡性,壓迫到神經,突發死亡。”蘇啟天的話打斷我的回憶。
  “腫瘤?發現多久了。”
  “很久,在他與章茜分手之前。”
  “那他與章茜分手是因為……”
  我的話未說完,蘇啟天就搖了搖頭,製止了我。
  “你應該了解他的苦心,是嗎?”
  “可是,他不應該任由章茜誤會。”
  “總是要分別的,他這樣做,在他離去後,你的朋友章茜,或許會好過一些。”
  “你們男人都是這麽想的嗎?”我禁不住搖著頭嗚咽,“你們有沒有想過,作為女人,我們其實非常願意不論境遇好壞,家境貧富,生病與否,都與愛人一直相親相愛。麵對牧師,這些難道不是愛情與婚姻的宣言?”
  “牟星,你冷靜一點。”蘇啟天抓住我的肩,晃動我,“死者已矣,我們能夠做的,就是讓他去的安心。”
  “怎麽才能夠呢?我曾經在心裏那麽惡毒的詛咒過他,更在章茜麵前痛斥過他。”
  “這樣就足夠了,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把此事告訴章茜。”
  蘇啟天點點頭,“這隻不過是死者的遺願。”
  “這樣,會不會很殘忍?”
  “讓章茜知道一個深愛她的男人已死,是不是更殘忍?”蘇啟天反問。
  我緩緩點頭,在一切都不可挽回的時刻,這樣做,也許是最好的辦法。
  “能讓我替章茜與孩子,看他最後一眼嗎?”
  “當然可以,今天是他出殯的日子。”
  與蘇啟天一道來到殯儀館,黑黑的館木擺放在靈堂後麵,蓋子揭開著,供人看他最後一眼。我與蘇啟天行完禮,來到布簾後,望著躺在棺木內,手裏緊握著那張我、章茜與笑天合照的林亦輝,我再也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
  蘇啟天在我的身後,拍拍我的肩,安慰我。
  “逝者已矣,他所希望的,就是章茜不要像你這般悲傷。”
  “就算不把實情告訴章茜,她知道林亦輝去了,也會很傷心的。”
  “我也不知林亦輝的決定是對是錯,但已成這樣,我們所希望的,也隻不過讓生者不必過於傷心難過。”
  “隻能這樣想了。”我點點頭,腦子裏一片混亂。
  回到花店,章茜正在用奶瓶給孩子喂奶,看見我回來,高興的招手。
  “孩子會說話了。”
  “真的嗎?”我收拾好傷心,裝作開心的問,“他說什麽?”
  “好像是喊爸爸。”章茜的神色忽然黯淡下來,“並沒人教他,不知怎麽學會的。”
  “你不記得了?申賢仁每次打電話來,都要讓我們把電話放在笑天的耳邊跟他說話,我估計,八成是他教的。”雖然我深信林亦輝與笑天之間是有感應的,但既然決定了瞞騙章茜,這些話也就不說為妙。
  申賢仁是最好的借口,就算他回來,也會順著我的話替我圓謊。
  “也是,他想當孩子的幹爹想瘋了。”章茜斜睨我一眼,重又回複開心。
  頓了一會兒,又問,“你等到他的電話了嗎?”
  我搖搖頭,臉色變得凝重。
  “我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
  “什麽消息,是申賢仁出什麽事了嗎?”章茜的神色跟著沉下來。
  “不是,是關於林亦輝的。”
  “他……”章茜冷笑一聲,“他的事與我何幹?”
  “他死了。”
  “死了?”章茜忽然一驚,手裏的奶瓶掉在地上,一聲清脆的聲響後,摔得粉碎。一旁嬰兒車裏坐著的笑天,被這聲巨響嚇哭,豆大的淚珠,不斷從眼眶裏湧出來。
  章茜忙抱起笑天,拍著他的後背,連聲哄道,“寶寶不哭,寶寶不哭。”
  過了半晌,孩子累了睡著,她才重新坐到我麵前。
  “他怎麽會突然……突然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是蘇啟天告訴我的。”
  “你說,是不是因為他薄待我們母子,所以遭受報應?”章茜突然笑了,笑時眼裏還不斷湧出淚水。
  “你恨他嗎?”我握著她的雙手問。
  忽而,她的笑變成了哭,哭了許久,才止住。
  “他畢竟是笑天的親生父親,我不能恨,也無法恨。再說,他都已經死了,所有的愛恨情仇也就散了。”
  “這就好。”我緩緩點頭。若章茜能這麽想,也不負林亦輝一番苦心。
  “隻是,我心有不甘。我一直覺得他不是那麽絕情的人,可卻偏偏那麽無情。我總想著,待幾十年後,一定要弄清楚,可事到如今,我再也沒機會要到答案了。”
  “其實林亦輝……”我差一點衝口而出,其實林亦輝是全心在愛你。可是臨到嘴邊,吐出幾個字,便想起蘇啟天臨別時的叮囑。
  “其實林亦輝什麽?”章茜抓住我的手問。
  從她握緊我的手的力度,可以覺察出,她仍舊在乎有關林亦輝的一切。既然她仍不能忘情,我怎麽忍心把實情告訴她?若她知道實情,不知會悲慟到什麽承度,隻得臨時改口。
  “其實林亦輝怎麽想,已經不重要了,關健是你與笑天,能愉快的生活。”這是林亦輝的遺願,此刻我替他向章茜道明,讓他在地下,也能安心。
  “是啊,人都死了,我還在意這些幹什麽。也許他是真的薄情,所以老天要罰他。”
  看著章茜這樣安慰自己,我在心裏替林亦輝千百個不值。這難道就是愛情嗎?愛一個人,難道真要這樣,才算得上付出。
  一次又一次,我想把一肚子話全吐出來,但更多次的,又忍住。
  幾乎每個周末,我都會去金樟花園等申賢仁的電話,然而每次,都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
  “你說,他是不是把我忘了。”我倚在花房的玻璃門邊,手裏折下一枝情人草,問章茜,“聽說巴黎的女子,個個風情萬種。”
  “有可能。”章茜手裏提著一個長頸水壺澆花,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我怎麽辦?”不受控的,我突然衝口而出這樣一句話。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章茜停下手裏的活,抬起頭望向我。
  “像這樣思念一個人,不知是不是愛。”我苦笑著說。
  回憶起這幾個周的點點滴滴,為了等他的電話,似乎有茶飯不思的意味了。如果一般的思念,還談不上是愛,那麽,如此深刻錐心的思念,算不算呢?
  “不用擔心,也許他隻是在要回來之前,給你充足的時間與空間,思量好你們之間的關係。”
  “可是,他怎麽忍心不告訴我一聲呢?”
  “若是告訴你了,你就不會有剛才的領悟了。”
  “這也對。”我接過章茜手裏的水壺,愉快的澆花。
  一年多不見的申賢仁,現在會是什麽樣子?他走的時候,我還在為蘇啟天而黯然神傷,他歸來的時候,我內心所餘下的,應該僅隻是與他重逢的喜悅了吧。
  一年的時間,不算短,亦不算長,可卻發生了多太的事。我在這一年裏目睹了章笑天的誕生,也接受林亦輝的離去。從為與蘇啟天分手而深深痛苦,到與他成為平淡的知已。
  而分離,也使我領悟到,最值得依戀的,曾經就在身邊。隻不過,那時的我,不知把握,與他擦肩而過。
  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申賢仁歸來,盼他那一頭憤怒的頭發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要給我一個意外的驚喜。
  然而,多天過去,他依舊沒有歸來,甚至音訊杳無。
  “他會不會出事了。”終於有一天,對著章茜,忍不住把心裏猜測千萬次的可能說了出來。
  之前,有這樣的念頭冒出來,我都會生生把它壓下去。怕萬一說出口,一切就會成事實。然而,事到如今,卻再也忍不住。若再不與人商量,這些可怕的念頭會在我心頭起起伏伏,讓我崩潰。
  “怎麽會,不會每個人都像林亦輝那麽倒黴。再說,林亦輝那樣,是因為他的薄情,像申賢仁那麽癡情的人,定會一生平安。”章茜說。
  章茜的話並未能安慰我,因為,林亦輝本就是一個無比癡情的人,他對章茜好,偉大到並不需要章茜知道。
  別人的話未能安慰我,隻有自己安慰自己。也許,是我過於緊張。我總是在幸福的身側徘徊,所以對將要來臨的幸福,在渴望的同時,也有著深深的恐懼--怕一切不真實,怕這幸福不是我的。
  這個周末,處理完手裏的事,我依舊匆匆趕去金樟花園。雖然每個周末我都會經曆一次失望,但待到下一個周末,重又會升起希望。
  在電梯裏遇到蘇啟天,他剛從外麵用完早餐歸來。
  “又來等電話?”他笑著問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著點點頭。
  “等得那麽辛苦,為何不打個電話過去問問?”
  “因為,我不知道他的電話,在他杳無音訊之前,我從未注意過他。他在巴黎,住在哪條街,哪棟公寓,他的電話號碼是什麽,我全都不知道。”我悲哀的說。
  “人為什麽總要在失去以後,才知道擁有的可貴?”蘇啟天若有所思的說。
  我望向他,看見他也正注視著我,眼眸中凝著淡淡的憂鬱。
  “你還在思念陸晶晶嗎?”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一切都過去了,再不想了。”
  是啊,當一切都已成過去,想亦無用。
  電梯來到八樓,我與他在電梯前告別。
  “祝你等到他的電話。”
  “謝謝你的祝福。”
  走進801室,打開大門,卻發現有人倦在沙發上,發出沉重而均勻的呼吸聲。
  是申賢仁,除了他再不會有人擁有這套房子的鑰匙,一定是他!我抑製住內心的喜悅,悄聲來到沙發前,對著他的背大力拍下去。他讓我擔心這麽久,我要嚇他一下。
  剛拍下去,卻突然瞥見,那人的頭發很柔順,並不憤怒。
  “你是誰?”我退出一米外,大叫。
  那人被我拍醒,從沙發上坐起來,揉揉眼睛,問,“你是牟星?”
  “嗯。”我忽然發現,此人很麵熟,“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上次受申賢仁所托,送生日禮物給我的那個人。”
  “對。”他點點頭,站起身,理理睡皺的衣服。
  “是申賢仁把鑰匙交給你的?”我著急問他。
  “算是吧。”他緩聲回答。
  “什麽叫算是吧?”
  “也就是我拿了他的鑰匙,他可能並不知道。”
  “你為什麽要拿他的鑰匙,為什麽要這麽做,申賢仁呢?他在哪裏?他回來了嗎?”
  我吐枇杷籽似的問出一個又一個問題,非常無奈的是,眼前這人,是真的慢性子。
  “小姐,你問這麽多問題,要我怎麽回答。”
  “一個一個的回答。”我聲急變惡,命令似的說。
  他並不生氣,從沙發邊的箱子裏拿出一個大紙盒,放在我手裏,“我來,是帶這些東西給你。”
  “這是什麽?”
  “你自己拆開就知道了。”
  知道再多問也出不了結果,隻得自己耐著性子拆開包裝。層層包裹之後,攤開在我麵前的是一些並不完整的布料,還有一張設計草圖。
  “為什麽把這些東西給我?”
  “你仔細看這張設計圖。”他並不正麵回答我。
  照他的吩咐仔細看圖,發現這張草圖非常眼熟。
  “這好像是上次我在Jv suis看到的那條V領長裙的圖紙,那這些不成塊的布料是幹什麽的?你為什麽把這些東西帶給我?申賢仁呢?”
  “布料是用來做圖紙上這條V領長裙。”他告訴我。
  我突然憶起,之前與申賢仁通電話,我曾告訴他,Jv Suis專賣裏掛著的那條V領長裙設計很好,隻是用料上有說不出的不對勁。一定是他聽入了耳,所以打算換了布料親手做條新裙子給我。
  “這種布料是他挑了許多天才挑中的,可還不算非常滿意,做到一半時,巴黎的reVisi on布料展開展,他於是就去了,想挑更加適合的布料來完成這條你喜歡的裙子。”
  “接著呢?”感受到男人的語調裏越積越多的沉重,我突然有不詳的預兆。
  “接著就沒再回來過。”男人哀傷的說。
  “你說什麽?”我聲音高八度,不相信的喊道,“騙人請用好的法子,申賢仁這麽大的人,會認不得回家的路?”
  “此次reVisi on布料展的一個大展廳失火,許多人死亡,更有一部分人失蹤。”
  “你是說申賢仁在此次大火中失蹤?”
  “嗯。”男人點點頭,告訴我,“這樣的情況下,失蹤不過是死亡的另一種說法。”
  “你胡說,他怎麽會死?”我用力將他一推,直瞪著他,仿佛要從他的臉上找出騙人胡說的痕跡。然而沒有,他的表情是那麽的沉痛與哀悼,可以肯定,不是騙我。我忽然泄氣般,蹲下身子,像是怕冷,雙手懷抱著自己,喃喃自語,“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
  他怎麽會死,他曾告訴我,不久就會回來,他亦告訴我,一定要做孩子的幹爹。這一切都還未成事實,他怎麽能夠不負責任的匆匆走掉?
  “他的家人已飛去法國,帶他的遺物回來。”男人殘酷的告訴我,“他留在法國的其它東西,都被帶走,這張草圖與碎布料,是我請求留下,特意帶回給你的。”
  “為什麽你要這麽做?”我抬起頭問他。
  “他生前那麽愛你,死後,總得有人通知你一聲。”男人緩聲道。
  想不到傾刻之間,生前死後這樣的詞眼,就用在申賢仁的身上,要知道,隻有屍體才配得上這樣的詞眼啊。
  “他不會死的,他不會死的。”我閉著眼傷心的喊道,心裏冒出種種可能。也許他在法國某家醫院的某張病床上躺著,隻是因為昏迷不醒,無法報出姓甚名誰;也許他是真的受了重傷,躲在哪裏不肯見人;也許……
  “牟小姐,申賢仁已經死了。”男人一字一頓用清楚的吐詞告訴我。
  我突然站起身,擦幹眼淚,更加堅定的告訴他,“他沒死!”
  “如果這樣想,你會開心些,那他就沒死吧!”男人憐惜的望著我,“你好好保重,否則他會心痛的。”
  我嫣然一笑,“當然會好好保重自己,否則他回來,見不著我怎麽辦。”
  男人苦笑一聲,不再言語。
  “非常感謝你將他失蹤的消息告訴我,請問你怎麽稱呼?”
  “我叫艾傑,是申先生的同屋。”
  “他在法國的這段日子,過得好嗎?”
  “其實我也是在送禮物給你之後,才與他同屋。”男人把我讓回沙發上坐下,與我長談,“那次回法國後,他總是向我尋問你的情況,最後幹脆就要我搬進他的公寓。”
  “其實我們也隻不過匆匆一麵,你又能知道多少我的情況?”
  “我也是這樣告訴他的,可他就是纏著我不放。”
  “有的時候,他就像個大男孩。”我笑著說,腦裏擠滿了申賢仁的身影。一頭憤怒的頭發與一身沒有人能再穿得比他好看的休閑運動衫,總是溫暖燦爛笑著,露出潔白整齊的牙。
  “但他的設計,卻一點都不馬虎,法國有好幾家服裝公司高薪聘他為設計師,他為了回國見你,一一都推了。”
  “可他不是這樣告訴我的。”
  “可能他擔心你若知道他為你舍棄太多,做出是否與他在一起的決定時,會有壓力。”
  “他真傻。”我淒然笑道,“其實我早就接受他了。”
  “能看出來。”
  “你能告訴我更多他的生活鎖事嗎?”我懇求艾傑。
  因為,我想知道申賢仁在離開的一年多裏,穿什麽,吃什麽,在做些什麽;更因為,我怕他失蹤的時間太長,我們相處的時間太短,漸漸的,我會忘了他的樣子。
  “在法國,他喜歡吃一種很長很長的麵包。”
  “那是許願麵包,他告訴我,吃完一整根,可以使一個願望成真。”
  “記得那天他突然想吃這種麵包,可是我們常去的那家麵包店卻早早關門。於是寒冷的夜晚,我們開車行了好長的路,最後才買到三根。”
  “你們兩人能吃完三根?那種麵包吃一根,都會飽得要命。”
  回憶一年前,我也是在這裏吃一整根許願麵包,吃完後,撐得我快要掉下眼淚。
  “那時,我也是這樣問他的。他說,餘下的一根,留給一位朋友。”艾傑喝了一口我倒給他的白開水,接著說,“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那根麵包是留給你的。”
  “難得萬裏之遙,他還時時惦著我。”
  想到再也見不著那個事事為我著想,事事為我擔憂的申賢仁,我的眼淚又不爭氣的滑落下來,一顆顆掉落在手中緊握的玻璃杯裏,泛出一個個淩亂的圓圈。
  “他再也回不來了,是嗎?”我掛著兩行淚望向身旁的艾傑,以求確定的問。
  “他永遠都在你身邊。”艾傑的眼底,同樣噙著淚花。
  與艾傑在金樟大廈樓下分別,他告訴我,今後的Jv suis將由同樣學設計的申賢仁的胞弟接管。
  “801的鑰匙怎麽辦?”我把鑰匙緊握在手心,問他。
  “他們會換鎖的,這把鑰匙,你就留作紀念。”
  “嗯。”
  “你保重,我還要去處理一些雜事,明天就起程回法國。”
  “一路平安。”
  看著艾傑的背影在人群中消失,這世上唯一一個我認識,同樣也熟識申賢仁的人走了。這使我感覺,申賢仁在一步步離開,永不會回來。
  我抱著那個裝著布片與服裝設計草圖的大紙盒,失魂落魄的在街上行走,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意識模糊,隻是一個勁兒的想著,申賢仁走了,再見不著他了,再見不著他了。
  忽然,一股熟悉的香味將我從縹渺的思緒中牽拉出來。
  我回過神,看見身側的小麵包店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嶄新招牌--許願麵包屋。
  這裏離金樟花園並不遠,申賢仁以前的許願麵包,是在裏買的嗎?
  “你們的招牌是新做的嗎?”
  “是啊。”胖店主樂嗬嗬的說,“以前不叫許願麵包屋,換成這個,生意才轉好。”
  “我的一個朋友,非常喜歡這種麵包,他說,許願麵包,能帶給人希望。”
  “以前經常光顧我們的一個小夥子,也是這樣說的。就是因為他總這樣說,我們才在生意慘淡時做新的嚐試,換了新招牌。”
  以前經常光顧的小夥子,是指申賢仁嗎?
  “那位小夥子,是不是頭發特別憤怒,不聽話的四處綻放。”
  胖店主略作沉思狀,然後點點頭,“是這個樣子。總是一副開心的模樣,仿佛沒什麽心煩的事。”
  “那一定是他了。”我的哀傷又襲上心頭。
  “可是他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光顧了,再見他時,我還要向他說聲謝謝。”胖店主歎了一口氣,“不知還能不能遇見。”
  “當然能。”我肯定的回答。
  “小姐,你認識他嗎?”
  “他是我的朋友。”
  我淒然一笑,在他離開之前,我們是朋友,在他回來之前,我們也隻能是朋友了。為什麽老天這麽殘酷,不讓他明白我的心事後再離開,讓他知道,有一顆心是交付於他,要他照顧,也許,他就不敢那麽無牽無掛的走了。
  “那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很遠的地方。”我望著街的盡頭,緩緩的道。
  “你們是朋友,總有相遇的一天,到了那天,不忘替我說聲謝謝。”店主鄭重的告訴我。
  “好的,我會。”我點點頭,向胖店主要了三根許願麵包。
  店主非常熟練的包了三根麵包放在我手裏,微笑著說,“這三根麵包算我請你,不收錢的。”
  “為什麽?”
  “因為你是那位小夥子的朋友。”
  “那就謝謝了。”
  我抱著三根麵包,離開申賢仁曾經經常光臨的地方。想不到他走了,還能為我帶來三根許願麵包。可是,這些許願麵包再不是他親手交付於我手中,含笑哄我吃下,再不可能了。
  “小姐,記得見到他替我說聲謝謝。”走遠後,麵包屋的胖店主還不忘探出頭來,向我叮囑。
  見到他?我何時才能再見他?我抑著頭,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裏的淚水落下來。一遍一遍告訴自己,不要哭,申賢仁不會死,他那麽好的人,不會死。
  可是,申賢仁,你若還存在,會在哪裏?
  回到花店,我把一根許願麵包分出來放在章茜手裏。
  “這麽長的麵包。”章茜驚訝的說。
  “這是許願麵包,吃完一整根,可以實現一個願望。”我告訴她。
  “真的嗎?”
  “真的,申賢仁不會騙我的。”提到申賢仁,我的聲音忍不住嗚咽。
  聽聞我的聲音有異,章茜抬頭望向我,發現我的眼睛紅腫,於是,放下手裏的麵包,不住的問我,“發生了什麽事?”
  “他們告訴我,申賢仁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終於忍不住,靠在她的懷裏,大聲嚎哭起來。待到大哭發泄之後,才斷斷續續告訴今日見到艾傑的經過。
  “為什麽連好人都這麽薄命。”章茜歎道。
  “你說,申賢仁會不會沒死,他隻是躲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跟我們捉迷藏。”
  “牟星,那麽大的火,尋不著屍體,隻怕是因為已經燒成灰燼。”
  我對章茜的話充耳不聞,打開剛帶回的那個大紙盒,眼淚一串串滑落下來,“這是他親手替我做的裙子,裙子還未做完,他怎麽會走呢?”
  “牟星。”章茜低低喊我一聲,雙眼注視著我,不忍再用言語打擊我。
  我知道,他們就算告訴我申賢仁還活著,也不會真的相信,他們這樣做,隻是怕我再傷心。在他們的心裏,申賢仁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可是,那麽鮮活生動的人,怎麽會變成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我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夜半,一個人關在臥室裏,我吃掉一整根許願麵包,然後非常虔誠的跪對著窗外的星空許願。許下的願望是,申賢仁,你快回來。
  也許吃一根不夠,我又接著吃下一根,平日香甜可口的麵包,此刻味同嚼蠟。可是,再難吃,也要咽下去。因為,我要申賢仁回來,快點回來,讓所有的人知道,他並沒有死。
  肚子痛了一個晚上,非常的脹痛。然而第二天清晨,睜開眼睛,依舊是孤單一個。申賢仁沒有回來,也沒有誰來告訴我,這隻是一場夢,或是一個玩笑。
  這是真的,申賢仁已經走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改了晚睡的習慣,每天早早的起來,從花農那裏運花,插花,送花。每天都讓自己很疲憊,累到沒有精力再去想除了睡覺以外的事。
  又是一個周末,打開電腦,看見訂單上地址欄上豁然寫著金樟花園C座801室,再看所訂購的花,居然是此情不渝。我的心突然揪緊,金樟花園與此情不渝,都是我們初識的見證。擅抖著點開訂單詳細資料,收貨人的一欄寫著申先生。
  是申賢仁回來了嗎?是我吃下的兩根許願麵包生效了嗎?我一片茫然,愣了半晌,忽然抓起一束此情不渝與艾傑帶給我的大紙盒向外奔去。
  跑了許久,我才醒悟,這麽跑下去,不知何時才能抵達,於是揮揮手,招了一輛計程車。
  來到金樟花園,電梯居然還在三十層樓,等不及電梯,一步步走著樓梯上去。待到來到801室,已是氣喘籲籲。猛力敲門,裏麵卻無人應答。
  他不在麽?明明訂單上是寫著金樟花園801室,難道會是有人與我開玩笑?
  一定不會,誰會這麽無聊的戲弄傷透心的我?
  此時此刻,他會不會在Jv suis?這麽久沒去店裏巡察,按例,他是應該去的。
  立刻下樓,去附近的一家Jv suis專賣。一進門,就沒頭沒腦的問,“申先生來過嗎?”
  “你是指我們的老板?”店員一陣錯愕後,反問我。
  “對。”
  “剛走不久,去另一家分店了。”
  “真的。”我喜極而泣,連聲道謝後,轉身向街邊行去,叫了一輛計程車,一家家分店挨著找。
  “小姐,這麽繞著圈子在城裏行車,你很吃虧的。”看了看裏程牌上跳躍的數字,計程車司機好心的提醒我。
  “沒關係,你隻管載著我行遍所有的Jv suis分店。”
  隻要能找到申賢仁,隻要能見到他,即便傾家蕩產也無所謂,何況些微的計程車費?
  終於,在一家分店的門外,透過車窗玻璃,我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正在店內,揮手向店員們講述什麽。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也心痛的猛然醒悟,他回來之後,卻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
  心隻是些微的一痛,末了安慰自己,隻要他能回來,這些也都無所謂。
  掏出錢夾付帳,才發現,所帶的錢,根本不夠。
  看著店裏的申賢仁似乎要離開,我心一急,脫下外套向副駕一放,抱著花與紙盒下車。遠遠的告訴司機,這件衣服付了車錢,還有多的。
  奔到Jv suis專賣門口,剛好遇見正要出門的申賢仁。
  看見我的突然出現,申賢仁一陣驚愕,上下打量我後,問道,“你是牟星?”
  他是腦子燒壞了嗎?居然連我都不記得了?
  我對著他猛點頭,貪婪的打量他。一年多不見,他已有些改變,短短的頭發已經留長,眉頭也不像以往那樣,總是蘇展著。
  一年的時間,畢竟很長,因為我的不珍惜,眼睜睜的與他錯過,而無法與他共赴這些改變。可是,他回來了,我要緊緊握住,再不放任他離開。
  我撲進他的懷裏,貪心的聽著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呼吸。稍後,我感覺到他的手慢慢扶在我背上,輕輕把我環住。
  良久,才離開他的懷抱。
  “我從未相信你會死掉。”抬起頭,我拭去欣喜的淚水,柔聲告訴他。
  申賢仁立在我對麵,隻是望著我,並不說話。
  “你看,這是此情不渝。”我揚了揚手中因為路途輾轉而凋零的鮮花,興奮的說,“這束花我送你,並不需要你付帳。”
  “可是花謝了。”
  “沒關係,隻要人還在就行。”我無法止住滿臉的興奮向外綻放。
  “牟星,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申賢仁抿了抿嘴對我說。
  “隻要你回來,這世上再也沒有不幸的消息了。”我幸福的說。
  申賢仁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呼出一口氣,艱難的告訴我,“申賢仁已經死了。”
  “死了?”我忽得怔住,呆立半晌,而後狐疑的問,“那你是誰?難道你是申賢仁的鬼魂?”
  仔細打量他,與申賢仁一模一樣的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朱紅的唇,他不是申賢仁是誰?今天是陰天,每個人的腳下都沒有影子,我用力握了握他的手,有溫度。
  他搖搖頭,“我叫申賢俊,是申賢仁的雙胞胎弟弟。”
  “申賢俊。”我在嘴裏反複念這個名字,忽得晃動著手裏的此情不渝道,“不對不對,今天我還收到申賢仁的訂單,他向我訂了這束花。”
  “那是我訂的。”
  “你怎麽知道此情不渝?”我仍是不相信他的說辭,他一定是經曆了那場大火,忘掉許多事。
  “他是我哥,這些事我自然知道。”他從皮夾裏掏出身份證遞給我。
  身份證上,的確是申賢仁的模樣,隻不過姓名那一欄,寫著申賢俊。
  他不是申賢仁,是申賢仁的胞弟申賢俊。我在心裏默默的告訴自己,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醒來之後,發現躺在醫院,床頭櫃上擺放著那個大紙盒,旁邊坐著申賢仁,不,是申賢俊。
  “你好些了嗎?”他柔聲問我。
  我打量著眼前這張與申賢仁酷似臉,眼淚又止不住湧出來。
  “你真的不是申賢仁。”
  他微微搖頭。
  “那你為什麽要戲弄我?”、
  我抓著身旁的一個枕頭向他扔去,他隻伸出一隻手,便把枕頭握住,緩緩放回原處。
  “我並沒有戲弄你。”他誠懇的說。
  “你為什麽要訂那束花?你給了我希望,然後又讓我陷入絕望,會要人命的。”
  “我隻是想見你。你是我哥愛過的女人,他走後,我自然要照顧你。”
  “用不著你照顧。”
  我別過頭去,不再看他。看見他,又忍不住會想起申賢仁,會把他當作申賢仁。
  “我與你一樣,同樣思念他,可是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隻能振作起來活下去。”
  “類似的話,我這些天已經聽太多。”我冷笑著說,“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說他死了,我不相信。他一定是受了傷,躲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
  “牟星,不要這樣,你這個模樣,他就算死了,也不會安心。”
  “他真的死了嗎?”我心裏一陣悲哀,轉過身,抓著他的手連問。
  小時候,曾聽說過,雙胞胎的心意是相通的,一個人出了事,另一個人可以在第一時間感應到。
  他悲哀的點點頭。
  “你們為什麽都不肯騙我,你們為什麽不告訴我,申賢仁其實還活著,躲在世間的另一個角落,他隻是已經忘了我。”
  “我想,他至死都沒忘了你。”
  “可我情願他已經忘了我。”
  是啊,如果他早把我忘記,就不會念念不忘我提到過的V領長裙,若不是這條裙子,他又何必去參加一年兩度的布藝展,更不會葬身火海。
  我情願他活著,已經忘了我。
  忽然,我感覺到章茜是多麽幸福,比起這錐心的痛,不知道真相,的確要好過些。

  第六章:尾聲
  “幹爹。”小笑天已經三歲多,會跑會跳,會聲音宏亮的叫人。
  “我的乖寶寶。”申賢俊放下帶來的零食,高興的抱著章笑天轉了三圈,隻轉得笑天格格直笑。
  “乖兒子,這個星期聽媽媽與幹媽的話了嗎?”
  “聽了。”
  “調皮了嗎?”
  “沒有。”
  “那幹爹上周答應過帶你去哪裏?”
  “遊樂園。”笑天歡呼。
  “你們也一起去?”申賢俊回過頭問我們。
  “算了。”我與章茜同時回答。
  “那我們走了。”
  看著申賢俊架著章笑天歡快出門,我與章茜相視而笑。
  “多虧有申賢俊,才彌補笑天沒有父親的遺憾。”我說。
  “若不是申賢仁,又哪來的申賢俊。”
  “嗯。他像是申賢仁的一個延續。”
  章茜對我笑笑,從花房裏拿出一束此情不渝,“今天我有事去。”
  “你去看他?這麽快,又是一年了?”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笑天都已經三歲半了。”
  “你還恨他嗎?”我又回憶起與蘇啟天一同堅守的秘密。
  “沒有了。”章茜微微搖頭,“說起來很沒骨氣,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隻記得當年他對我的好。”
  “時間是最無情的。”
  “可卻衝涮不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深愛。”
  “嗯,所以我也想去海邊走走。”我換上那條白色長裙,從花房裏拿了另一束此情不渝抱在懷裏。
  “這條裙子已經舊了。”章茜說。
  “可他喜歡看我穿這條裙子。”
  在花店門口,與章茜分手,穿過小巷,來到海邊。
  依舊是那片寬闊無垠的海,在沙灘上,我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蘇啟天。
  “你好。”我抱著那束花,麵朝大海,站在他身邊。
  “真巧。”他望著我,淡然一笑。
  我把那束此情不渝裏的花朵,一個個輕輕摘下,讓它們飄浮在海麵上,隨著潮湧,漸漸遠去。
  “這就是海上花開,是嗎?”我問身側的蘇啟天。
  他點點頭,“不過這樣的花開,總是要遠去的,唯有心裏的花開才不會凋謝枯萎。”
  “是啊!”我惆悵的說,“記得在幾年前,你也是這樣告訴我的。”
  “所以,愛一個人,放在心底,他會永生。”他望向浩瀚的大海,一字字輕輕的說出。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這樣說,是在安慰我嗎?
  “謝謝你。”我道。
  他搖搖頭,以示不用謝,而後轉身離去。剩我一個人在海邊,靜靜的思念不知在何方的申賢仁。
  愛一個人,放在心底,他會永生。那麽,我又何必在乎他在何處?因為,不論天涯海角,他都在我心深處。
  四年多前,申賢仁怕我為了與蘇啟天分手而傷心垂淚,大改本性,吟詩作對安慰我,彼時,他念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時的我,又怎會想到,如今,在同樣的地方,卻是蘇啟天來安慰失去了他的我。
  彼時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輕輕的蹲下身子,把那束沒了花朵的花枝放在在沙灘上,海水湧上退下,把花枝吸進海裏,起起浮浮,越來越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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