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濮見微:最遠的距離(上)

(2009-01-06 10:46:19) 下一個
  他可終於走了!林曦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行了,這下耳根清淨了!這麽一想,倒全然忘了分別的悲傷,竟要哼起小調來。她順手拿過洗淨的蘋果,“吭哧”一下咬了一大口。那十二個大紅蘋果是蘇哲特特送的,說是他媽從青島帶來的珍貴品種,機會難得,硬逼著全塞進她的包裏。
  一連兩天,除去在課堂裏聽訓和寑室內睡覺外,其餘的光陰都是在林蔚天的口水和雞婆下度過的,甚至在報到、交錢、領書、打水、買飯之類的活動空隙,她那個老爸還是嘮叨個沒完,並要手把手的教她,好像她是皮影,而他是演皮影的大師,他不動,她也就無法動似的。真是沒法想!
  歐陽跳跳又不在,一定是出去透氣了。唉,惟一一個可以說兩句話的人卻不在。林曦一邊努力咀嚼,一邊抬眼去看宿舍裏的其他幾個人。
  正對麵上鋪的楊青眉正在寫信,她父親一來就走了,背著人,林曦瞥見她紅過幾次眼睛。在不多的接觸中,林曦覺得這個女孩子剛阿正直,話語雖少,但言詞犀利、一針見血,短短兩日,便得罪了數人,但也使得這個宿舍比旁的宿舍有了規矩條理。
  林曦很喜歡她。
  青眉仿佛敏感到她的目光,亦抬起頭來往這邊望,林曦微笑著衝她一點頭,青眉回了一個淡淡的笑,又垂頭奮筆疾書了。
  青眉的下鋪是舍長朱萍,一個善良而勤快的老實人,兩天以來,一直是她承包室內衛生,隻有青眉從她手中搶過一次掃帚,不是旁人太懶,實在是搶不過她。如今她靠著枕頭坐著,眼睛直直的望向地麵,入了定似的。林曦猜到她必是想家了。這是目前班上的流行病,406還有兩個哭得象小白免呢!
  橫對的兩張床是跳跳和石凡的。石凡是個矮矮胖胖、嬌嬌滴滴的小女生,說話愛咬文嚼字,但每每用得又不那麽恰當,可她自我感覺良好。林曦不大喜歡她,所以也不願多看她,倒是石凡聽見她吃蘋果的聲音,起身從櫃子裏抱出一小包花生,“哢叭哢叭”的剝起來。
  斜對的上鋪是文靜柔弱的黃小雨,她根本無法適應這種寄宿生活,不是忘了打水,就是忘了吃飯,一雙大眼睛總是霧蒙蒙的,好在有朱萍那個大好人在,她便象雛鴨跟著母雞似的,一刻也不離。下鋪是林曦的同桌劉巧文,按說林曦該與她親近些才對,但林曦卻更喜歡和那個長著小虎牙的跳跳說笑。她也說不出劉巧文有什麽不好,但跟她在一起就會不自在。
  林曦的下鋪是嬌小可人的吳靚,分配床位的時候,大家把這一對漂亮寶寶分在了一起,美其名曰“星光燦爛”。依林曦的冷眼旁觀,這個小女生雖然看起來很靦腆害羞,但從那雙過分靈活的眼睛和偏愛纏人說話的個性來看,日後難保不是一位三姑六婆式的人物,因而對她亦是淡然處之。
  吳靚見林曦勾著頭看她,遂放下小說問道:“你睡醒了?要不要看書,我還有一本,是嚴沁的。”林曦笑著搖搖頭:“頭昏,看不進去。”說著遞了一個蘋果給她:“幫個忙,否則要壞了!”又下得床來,在每人床頭放了一個。
  黃雨和劉巧文皆是麵朝裏躺著,不管睡著與否,卻是省了口舌之爭。石凡沒說什麽,隻道了聲謝。楊青眉回贈了兩根芝麻棒糖給她。就是朱萍不肯要:“你留著慢慢吃吧,這蘋果太大了!”林曦低聲道:“你看這裏碰到皮了,天熱,再不吃會壞的。我一個人吃不了!下次你有好吃的,再給我嚐嚐,還不一樣。”朱萍無法推辭,隻能拿了。最後,林曦在跳跳床上放了一個最大最紅的。
  林曦走上陽台,眼前屋脊鱗鱗,綠蔭片片,小橋流水,青瓦白牆,好一幅江南的水鄉畫卷。可惱午後陽光仍是囂張,站了一會兒,便覺暑氣迫人。她生來最怕出汗,遂想往宿舍裏退,一偏頭的光景,卻望見西陽台盡頭立著一個女孩子,扶著欄杆動也不動。林曦看不清她長的樣子,隻見微風過後,她頭上的白發帶跟著輕輕一飄。白色的發帶!林曦有些驚異,怎麽會有人用白色的發帶紮頭發?正想著,忽見跳跳從隔壁406探出頭來:“嘿,在外麵幹什麽?快過來,這邊可熱鬧了!”
  林曦不喜歡輕易接近別人,在她看來,交朋友固然容易,但絕交卻難得多,弄不好還會反目成仇、變友為敵,她可不喜歡這種無趣的事,因而寧願孤單,也不願胡亂抓一個人做朋友。初中三年,除了蘇哲方毅兩個男生外,她幾乎沒什麽朋友了。其實她是更想有女孩子做知己的,卻沒能如願,這個該是蘇哲的罪過。
  跳跳看她沒有過來的意思,幹脆出來將她拽進去,“我們那兒悶死人了,連氣都不敢喘。肯定還有沒睡醒的,也不知怎麽那麽能睡!先到這兒玩玩。”
  林曦看眼前幾個麵孔有點熟,卻叫不出名字,遂微微笑了一下,算是打個招呼。
  “你是哪兒人?”剛剛站在宿舍中間指手劃腳的帥氣女孩問。
  “南京。”林曦簡短的答。
  “南京?”那女孩微皺眉想了一下:“可惜我們宿舍沒南京的,不然可以聽你們講南京話了。”
  “我們班好像也沒兩個南京人。再說南京話一點也不好聽,我小時聽過,跟鴨子吵架似的,聽也沒意思。”端坐在上鋪的短發女孩說,又衝林曦眨眨眼:“我說的對不對?不對可以反駁。”
  “南京話是不怎麽好聽。”林曦很欣賞她的直爽。
  “得了吧!畢曉宣,你別裝謙虛了,你的話說出來就是了,誰還敢駁你什麽!”坐在林曦旁邊細眉圓眼的女孩撇著嘴說。
  “於錦華,我可沒惹你,你再這樣敗壞我名聲,小心我對你不客氣。”畢曉宣怒目而視。
  “好了好了,”帥氣女孩打圓場道:“兩個老鄉,幹嘛仇人似的。”
  “就是,還有客人呢!”林曦尋著嬌滴滴的聲音望去,這個她是認得的――她們的組長章潔。章潔衝她笑笑:“別理她們,習慣就好了,她們一天吵一百回呢。”畢曉宣便下床來擰章潔的嘴:“你們全都聯起手來了,想起內訌?告訴你,別想紅杏出牆!”
  林曦正要笑,跳跳過來攏住她肩頭道:“放著這麽一個美人你們不來爭,真是沒眼力。”帥氣女孩聞言立時跳過來,一把抓住林曦的手,抑揚頓挫的唱道:“啊,我的小夜鶯,我的小百合,做我的四姨太吧!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我陸蕭愛你永不變!”眾人哄然一笑。
  畢曉宣大聲叫道:“真惡心!隻讓人家做四姨太,還好意思說什麽海枯石爛呢!”說著跳到林曦麵前,拉住她另一隻手:“曦子,嫁給我吧,我把她們統統休掉,一生隻伴你一人。”
  林曦一愣:她怎麽會喊我曦子?
  畢曉宣看出她的吃驚,遂笑嘻嘻的附耳道:“我聽你爸爸這麽叫你的,還是這個名字好聽!”林曦見她右頰上一個小酒渦,稱得原本棱角分明、上薄下厚的櫻唇越發可愛,遂笑道:“我喜歡和我一樣高的人,我一米,你呢?”
  “哇,我也一米,哎呀,巧死了!”說著,畢曉宣一把將陸蕭的手打開:“別告訴我你也一米,一米七一的長腿鹿。這樣好了,我的於大、章二都讓給你吧,行了不?”
  於錦華沉了一下臉,複又笑道:“這下才如願呢!”陸蕭又去拉章潔,章潔連忙擺手:“我恢複自由了!明天把跳跳娶過來!”跳跳說了句“做夢”,起身找水喝。林曦道:“你床上有個蘋果,拿來吃吧。”跳跳大喜,忙去了,不多會兒舉著那個碩大的蘋果回來:“看看,要有一斤了。”又向林曦道謝。
  林曦尚未說話,畢曉宣叫起來:“我也要吃,我還要和她一樣大的。曦子,我可是你最親近的人呀!”林曦看她又皺眉又嘟嘴,一副小女兒的嬌態,好笑:“我那兒還有的,我去拿給你吧。”曉宣便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一起去吧。”待出了門,又回頭道:“我去丈母娘家溜溜,你們不要無法無天啊!”
  於錦華看她們走了,哼道:“不知道誰嫁誰呢?這麽顛顛的去了!”跳跳笑道:“怎麽?吃醋了?其實林曦挺有種魅力的,叫人看著就想跟她親近。”章潔點頭:“很有氣質,看著舒服。”於錦華道:“你們不是還有一個吳靚嗎?也挺好看的。”跳跳笑起來:“可不是,我們宿舍就是出美女。你們這兒,真對不起觀眾!”
  陸蕭“啪”的在她頭上打了一下:“敢汙辱我的愛妻們,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跳跳不甘示弱,亦長手長腳的回擊,兩人在笑鬧中打成一團。
  林曦出來時偏臉往西看了一下,空蕩蕩一個人影兒也沒有,遂和曉宣回了宿舍。
  曉宣踮腳在青眉的枕頭上打了一下:“同桌的楊梅,給誰寫情書呢?”“你別煩我了,玩自己的去吧!”青眉的口氣有些無奈。曉宣笑道:“放心,我不會吃醋的。曦子,咱們不理她。”說著,徑自上了林曦的床,又伸手將林曦拉上去。青眉看了她倆一會兒,繼續低頭寫信。
  “我家在高郵,離大運河可近了。我知道你們南京有秦淮河,不過我們的大運河也不錯。哎,你以後一定得去玩玩,我包吃包住。對了,你有沒有吃過董糖,我們那兒的董糖是最有名的,一到過年,我都要吃好多好多;我最喜歡吃的就是糖,從小吃到大,把牙都吃壞了。你看你看,最裏麵的那顆牙,剛補一個月,疼死我了。我們那兒還出了個大大的名人,叫秦觀,你知道不?寫的詩可好了,我還記得一句,叫什麽,對了,‘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怎麽樣,好不好?不過我們那兒城裏的治安可不太好,我出來的那天,就碰上一夥搶銀行的,嚇死人了。哇,這蘋果真甜!”曉宣接過林曦削好的蘋果,暫時停止了說話。
  林曦看她有些狼吞虎咽,便問:“你沒吃飯?”曉宣點頭,後又搖頭:“我吃了一包方便麵。”“那個東西不好,裏麵含防腐劑,吃多了會變成木乃伊。”林曦很是一本正經。“真的?”曉宣顯然駭了一跳。林曦忍俊不禁:“說著玩的。不過吃多了確實不好。我這兒還有餅幹,你再吃點。”說著,從櫃子裏抱出一大盒餅幹。這是方毅送的,也不知是哪兒的,非常可口,他自己都沒舍得多吃,全留著送她了。要是知道如今她給別人吃了,隻怕氣得哇哇叫呢!
  曉宣塞了一塊到嘴裏,嚼了一下,立時叫道:“嘿,好吃好吃,在哪兒……”林曦聽她一叫老高,忙噓了一聲,曉宣吐了吐舌頭,複又抓了兩塊在手裏。林曦還未來得及吃,遂也拈了一塊,果然酥香鬆脆,極是誘人。這兩人便你一塊我一塊的吃將起來,時間不長,大半盒告罄。
  曉宣拍拍肚子:“行了,不能再吃了,脹死我了!可真好吃呀!”林曦看她好笑,因問:“你胃口不錯,怎麽這麽瘦的?”曉宣神秘的笑起來,小聲道:“我告訴你吧,我是練跳舞的,當然能保持身材了。”林曦忙問:“那你會跳什麽?會芭蕾舞嗎?”曉宣微微紅了臉:“我不會那個,不過別的我都會。我最喜歡現代舞,什麽霹靂舞、太空步,我跳得可好了,還得過獎呢!”林曦笑道:“那什麽時候你教教我,我什麽都不會,我最想學四步、三步之類的。”曉宣“嚇”了一聲:“那個還用學?走兩步就會了,來,我馬上教你。”林曦道:“不急不急,以後再學吧,天怪熱的。”
  曉宣點頭,往後坐坐,見枕邊有一個小相冊,遂捧到手上,衝林曦一眨眼,“能不能看看?”林曦笑著點頭。
  前麵的皆是家人的合影,曉宣看著沒支聲,後來翻到一張宮裝扮像的小女孩,便取出仔細看了看,笑問:“這是你小時候吧?那時就這麽好看了,難怪現在還這樣好看。”林曦本要笑,想想又忍住了。曉宣又歎:“人家都說,女孩兒小時候難看的長大就會變好看,如果小時候太好看了,漸漸的就會越來越醜。我就是這樣,你看看我這張臉,真叫人傷心!你多好啊,從頭到尾都好看,一直有人誇。”林曦聽她這套理論,倒不知該說什麽好,忙道:“你別誇我了,我無非皮膚好一點,別的哪有什麽。你再這樣沒數兒的誇,我會飄飄飛升的,到時掉下來摔歪了臉看我找你!”曉宣聽著笑起來,正要說話,就見吳靚從下麵伸出頭來:“也給我看看好不好?”林曦便將那張照片抽出來給她。吳靚看了半晌,四下望望:“還有要看的沒?”劉巧文翻身起來接了過去。
  曉宣翻至下一頁,見是一個氣宇昂軒的男孩子,嘴角噙著一抹微笑,瀟瀟灑灑,迎風而立,當下俯向林曦,暖味笑道:“這人是誰?有形有款的,我要吃醋了!”林曦最不喜盤根問底、察詢私事的人,尤其是相交不深的更為反感,如今麵對這個畢曉宣,不知不覺的倒多了幾分耐心,當下笑道:“這個是好朋友,他的女朋友春雪在後麵,你看看去。”曉宣聞言忙往後翻,見是個語笑嫣然的女孩子,遂點頭道:“真是蠻配的,她長得倒有點象楊鈺瑩。”
  吳靚早伸頭看著,一聽更踮起腳。曉宣見後麵沒了,幹脆連集子一起給她:“拿去看吧,省得腳脖子疼。”吳靚一看到方毅,“哇”的叫起來:“這男生好帥噢,跟乙藥劑的康永有得比。”石凡放下手中的雜誌,探身道:“讓我看看。”
  林曦問康永是誰。曉宣撇嘴道:“一隻人模狗樣的豬!”吳靚打報不平:“幹嘛這麽說人家?人家又沒惹你!”曉宣橫眉立目:“我看他不順眼,怎麽的?你看他那個顛狂樣兒,咱們這個破學校男生少一點,他就把自己當大熊貓了。昨天中午吃飯,一個女生喊他,他死活都不理。要是我,立刻上去給他兩個大耳光,非把他耳朵打通不可,什麽東西!”說著,又看著吳靚,笑謔道:“小妹妹,長得蠻美的,還怕嫁不出去呀!來,討討林曦的好,讓她把這個帥哥介紹給你認識。免得這麽心急!”吳靚羞得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石凡冷笑:“介紹就行啦,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曉宣道;“感情的事能用便宜不便宜來衡量的嗎?有緣千裏一線牽嘛!你又不是月老,你懂什麽?沒準你腳上還有一根紅線絆住人家呢!”一席話說得眾人大笑起來。劉巧文道:“難怪天天聽你們那邊吵死了,有你這張嘴,真是……”
  黃小雨舉著春雪的照片愛不釋手:“她真的象楊鈺瑩哎,我最喜歡楊鈺瑩了。”朱萍過來就她手看看,隨即仰臉看著林曦:“下次能不能再要一張給她,你看她喜歡的樣子。”林曦說了聲“好”。曉宣好笑:“小雨啊小雨,不要把性別搞錯了……”林曦知道黃小雨不善玩笑,遂輕輕觸了曉宣一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曉宣心領神會,笑了兩聲,又跟旁人說話去了。
  照片每傳一次,林曦都要挨個兒把那張宮裝女孩問一問,旁人自是滿口稱讚,連石凡也不例外。劉巧文甚至說她現在還沒有以前美麗呢。最後傳到青眉手上,她隻淡淡看了看,卻向林曦一招手。林曦下了床,扶著她的床欄。青眉俯身低低道:“長得美是值得自豪,但也沒必要炫耀!”林曦嫣然一笑:“正該如此!”再看青眉顯出疑惑的神情,遂湊到她耳邊極低的說了兩句話。青眉一揚眉毛,很是吃驚,拿著照片又仔細的看了看,微微笑起來,說了聲“不好意思”,將照片還給林曦。
  林曦重新回到床上,曉宣拉住她問:“你們說什麽了?”林曦搖頭:“沒說什麽!”曉宣不樂意起來:“肯定說什麽了,還騙我!不然那麽神秘幹什麽?”林曦望她一眼,慢慢道:“既然是秘密,你還問什麽呢?”曉宣愣了一下,低了頭不再出聲。旁的人忙著看相冊說話,沒注意這邊,石凡雖在意些,但忌於青眉,不敢多嘴多舌。
  林曦看出曉宣委屈,心中倒有些不忍似的,遂從枕下摸出一本筆記給她:“這是先前我在家時抄錄的詩詞,你喜不喜歡?”曉宣展顏笑道:“我不怎麽懂的,不過看看也好。”
  一星期的政治學習後,新生們便正式進入了中專生活。晨練、晚自習等皆按既定的製度進行。
  這天,曉宣拉著林曦去看新貼在樓道裏的作息製度和宿舍規章製度――密密麻麻的幾大張紙。曉宣反感:“幹什麽呀,我們又不是囚犯,管得這麽細,也不嫌累得慌!”林曦雖也暗自皺眉,但口中仍和緩道:“反正一視同仁。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曉宣“嗤”的一聲:“哪兒啊,我聽徐春說了,他們那些老生可隨便了。學生會和團委的生活部全被他們包圓了,自己犯錯了就睜隻眼閉隻眼,要是我們出了一點叉子,就瞪起眼睛訓人,專門欺負新生的。才不要臉呢!”林曦笑問:“真的?”曉宣轉臉看看她,疑惑道:“你真不知道啊?徐樓長開個會回來,全世界都曉得了。你呀,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班的樓長是張帆,也不高興的。生活部可會壓人了。告訴你,咱們早就下定決心,他們若是識趣的話就算了,不然的話,咱們也不含糊。想欺負我們丙護2,門兒都沒有!”說著一臉義憤填膺。
  林曦默不作聲:沒想到寄宿生活還別有洞天呢。從前上學,不過讀書而已,如今卻複雜多了。不過十來天,自己的雄心壯誌已散了不少,總是想父母、想蘇哲方毅,真沒用!當初蘇哲就勸過不如就地念書,各方麵都有照應。唉,總是自己一意孤行,結果自討苦吃,如今後悔也晚了。正想著,就覺曉宣搖她:“發什麽呆?”林曦笑笑:“‘總為浮雲能蔽日,不見長安使人愁’。”看她不似明白的樣子,便問:“你想不想家?”
  “怎麽不想?前天晚上想得我都要哭了!在家的時候,我哪這樣累過?整天爬上爬下不說,還得洗衣服、提水、打掃衛生,天曉得怎麽這麽多事。這兩天我們宿舍都悶悶的,章潔老是眼淚汪汪,看得我們都吸鼻子。昨天於錦華那該死的,偏還說她以前在家怎樣怎樣,玩什麽,吃什麽,引得我們八個人大哭一場。可把陸蕭忙死了,一會兒勸這個,一會兒勸那個,自己還要抽空擦眼淚……”說著,曉宣倒“哧”的又笑了,林曦不禁也跟著笑。
  徐春挨個到宿舍中宣布衛生注意事項:“屋頂上不準有蜘蛛網;門框、窗台上不準有灰塵;地上不準有頭發;壁櫥要收拾整齊,刷牙缸子不準放斜了;鞋子全部擺到床下白線後,得對成直線;牆上不準貼畫;被子要疊好,左右不準歪;帳子兩邊夾好,左右要對稱,一律用木夾子,不準用塑料的;枕頭放到床內側,下麵不準放東西;水瓶得排成直線,不準放歪;毛巾折疊,八角對齊,不準翹起來;床下麵除了盆、水桶以外,別的一律不準放;行李全部送到庫房。今天晚上團委生活部進行檢查,大家趕快準備!”
  徐春話音剛落,四麵一片楚歌。
  “幹脆拿把剃刀來好了,我們都剃成光頭吧!”
  “就給我們一個小壁櫥,衣服都不夠放,床上還不準放東西,有沒有天理?”
  “我貼畫畫礙著誰了,幹嘛不準貼?”
  “喂,徐春,讓我們去參觀參觀幹部們的宿舍,我戴白手套去。”
  “……”
  徐春被吵得頭昏腦漲,放大聲音道:“我不管你們有什麽想法,都以後再提。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得過關,否則的話,大家都別過好日子!你們跟我吵有什麽用?不是我說了算的,如果我真能說了算,你們就是吵死我,我也沒怨言。問題是又不是我說了算,你們吵吵有什麽用?”眾人看她跑來跑去,臉上汗珠直滾,襯衫濕了一半,嗓子也啞了,一個個相互望望,遂不吭聲。
  大家各自回到宿舍,撣灰的撣灰,掃地的掃地,大忙特忙起來;但心裏仍是不服,遂抱怨四起,聲震一層樓。
  林曦用涼水洗了兩遍臉,又擦頭發,忙了十來分鍾,這才踱到陽台上。之前用雞毛撣子撣灰,髒了一頭一臉,如今雖洗了一下,仍覺萬般不適,卻又沒有別的法子,心裏十分鬱悶。她們407不象406那樣大呼小叫,但每個人都麵沉似水,宿舍裏的空氣好像壓縮過了,一個小火星就能引爆。
  好在陽台上有點涼意,叫人稍微舒服一些。林曦抬頭看著黑藍色的夜幕,七八星點綴其上,在南京舉首可見的北鬥七星居然找不著了!耳畔是嗡嗡的喧嘩,針一樣刺著耳膜。
  林曦忽覺一股熱氣由腳至頭直衝上來,她緊緊咬住嘴唇,生怕一鬆開自己就要尖叫。這時候真該來段電影特寫:將能砸的東西全都砸光!啊,原來真是有這種情緒的!林曦雙手一撐欄杆,腳尖用力一頂,“唰”的坐上陽台,背靠著柱子,伸直腿,慢慢的伸了個懶腰。
  青眉端著水杯出來,看她這樣坐著,大吃一驚,忙拉住她的胳膊:“你當心掉下去,不是玩的。還不快下來!”林曦慢慢推開她的手,笑道:“沒關係,我受過訓練。這樣坐著我能放鬆!”想當年,她和蘇哲方毅坐在五樓的欄杆上侃了一個小時,那欄杆還沒這個一半寬呢,這麽坐一會兒根本小菜一碟。
  青眉看她十分穩當,遂不再擔心,一口一口的喝水,快喝完時,忽的歎了一聲,自言自語似的:“我怎麽和以前不一樣了?每天過得那麽累!”林曦把玩著手指,看也不看她,慢慢道:“既來之,則安之,隨遇而安吧!”青眉又站了一會兒,仰頭喝完杯中的水,轉身回去了。
  又坐了一會兒,林曦隱約聽見四樓起始處傳來騷動聲,緊接著406的門“砰”的關上了。跳跳忍不住也一腳把門踹上。朱萍不安道:“這樣不好吧?”跳跳不服:“有什麽不好?別人能那樣我們就不能呀!”“對啊,”劉巧文接道:“不然多沒麵子!”吳靚轉了一圈回來,笑道:“除了409,其餘的都關門了,就讓他們敲好了!”
  林曦感覺腳步聲逐漸逼近。真奇怪,方才丙護1也挺氣憤的,怎麽現在一點動靜也沒有?能聽見的隻有一個高亢的男音,偶爾還有一個略低沉的,其餘的嗡嗡嗡,難以分辯。
  當聽到急促有力的敲門聲從隔壁傳來,林曦知道兵臨城下了;所謂唇亡齒寒,再者剛才曉宣口氣不善,不知會鬧成什麽樣呢。林曦跳下欄杆,走近406的窗邊站定,床架的陰影剛好遮住她,她可以清楚的看見裏麵,裏麵的人卻不容易發現她。
  406的八個人分成四組,每張下鋪坐兩個,個個穿戴整齊、神清氣閑,而門仍是沒開。林曦暗暗皺眉。聽外麵又傳來敲門聲,這次和緩一些,也有節奏,三長兩短。那個低沉的嗓音問道:“可不可以進來?我們是生活部檢查衛生的!”曉宣衝陸蕭一點頭,起身慢慢開了門。
  一個穿格子襯衫的男生搶先闊步進來,滿臉慍怒:“誰是舍長?”陸蕭迎上前:“我就是!”“你們為什麽關著門?還讓我們敲那麽久?雖然你們是新生,但你們也該遵守生活部的規定,配合生活部的工作。”說話間,另五六人魚貫而入,小小的宿舍一時被塞得滿滿的。
  曉宣毫不示弱,朗聲道:“現在是夏天,天氣又熱,在宿舍裏我們都穿得很少,所以天天都要關門的。雖然我們是新生,但校規校紀也學過,男女同學互訪宿舍時,都該先敲門,得到允許後方可入內。範部長,我記得不錯吧?”
  範勳冷笑:“你的記性是不錯!但你應該知道,我們不是來訪宿舍的。今天的檢查早就通知過了,你們會不知道?而且,前麵五個宿舍全都查完了,你們還沒準備好?我看你們是要故意防礙生活部的工作秩序。”
  曉宣把頭一偏,微微笑道:“範部長,你有什麽證據這麽說?我們是女孩子,女孩子總有一些不方便的事,那是沒人能預料到的,我們也沒有方法。開門遲了點,但我們有正當理由!算了,我也不好跟你說,反正你不能說我們防礙你工作,太冤屈好人了!”陸蕭倚著床框接道:“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告訴她。”她指著那個一同進來的女生,“我們先跟她說,她當然會明白。不過她會不會告訴你呢?那我們就不敢肯定了!”
  林曦聽著不禁微微一笑,再看屋裏的女孩子,皆是抿著嘴竊笑。那些站在中間的男生們立時極不自在起來,那個女幹部心裏明白,不知是笑好還是皺眉好,臉上很是複雜。
  沉默片刻,範勳身邊穿墨綠襯衫的男生首先道:“既然是特殊情況,這次就算了,以後麽,希望你們多配合!”又回頭招呼眾人:“我們看看吧!”林曦聽出這是剛才敲門時說話的那個聲音,看來和姓範的權力差不多,隻是那個範勳鋒芒畢露,而這個人卻臥虎藏龍,相形之下自是難對付多了。
  那幾人左摸右蹭,俯身踮腳的忙乎了好一會兒,什麽毛病也沒找到。陸蕭等在旁瞅著,不覺顯出一臉得意來。
  那綠衫男生慢慢轉了一圈,忽的一指坐在床畔的於錦華:“你的枕下放東西了!”於錦華一驚,反射性的回頭去看:根本看不出來的,這個康永難道有透視眼不成?想著更覺心虛,遂站起身不自然的笑:“你說有就有唄!”
  範勳早就氣不打一處來,再看那幾個女生橫眉冷對的樣子,更是火冒三丈,遂探身將床上的枕頭一掀:“你們自己看看,我們有沒有冤枉你們?”
  陸蕭見枕下赫然一本小說,還有一包話梅,當下咬了咬唇,瞥了於錦華一眼。她強壓住罵人的念頭,詭辨道:“你不該翻我們的東西。剛剛她已經承認了,你這種做法不對的。”章潔也細聲細氣的接:“就是啊,我們已經承認有了,你幹嘛還翻我們的枕頭?”範勳想不到她們倒打一耙,氣得說不出話。曉宣繼續道:“今天反正我們都在場,也無所謂的。以後我們不在時,希望範部長直接扣分好了,不要亂翻我們的東西!萬一到時少了什麽,大家都說不清楚。”
  範勳臉色發青,指著曉宣問:“你叫什麽?”曉宣與陸蕭交換一個眼神,大聲道:“畢曉宣!”範勳從口袋裏抽出鋼筆,刷刷的記了下來。陸蕭搭住曉宣的肩膀:“我叫陸蕭,你把我也記上吧!”旁邊於錦華、章潔等也都報上自己的名字。
  範勳手都發抖了:“好啊,既然你們存心跟生活部作對,那就走著瞧吧!”說著,就要將她們全部記下來。
  康永上前一步,將手一壓,極低道:“鬧大了沒意思!”一邊將他手下的那張紙撕下來,放進壁櫥裏:“我們權當互相認識吧!你們是新生,有些地方做的不妥可以原諒,不過僅此一次,今後要好自為之!”
  曉宣撇著嘴哼了一聲,把頭一扭。
  康永看她一眼,冷然道:“事情究竟是怎樣的,你們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如果有意見可以寫建議信。象這個樣子,既浪費我們時間,也浪費別人時間,你們自己也不能早點休息,何苦呢?”曉宣陸蕭仍是不服,但又無話可說,隻得不吭聲。旁人群龍無首,自然也接不出話。
  範勳因康永拿了他的紙條,心中不滿,遂踱到後門望向窗外,冷不丁瞥見林曦,遂叫道:“你是誰?在外麵偷看什麽?”林曦本想走了,聽他這麽一說,幹脆大大方方的走到亮處,淡淡笑道:“我聽說生活部權傾天下,所以過來看看。盛名之下無弱士,果然名不虛傳!”說著衝曉宣陸蕭一頷首:“晚安!”話畢一轉身,施施然走了。
  範勳原以為她要麽聞言而退,要麽聞言頂撞,不想竟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一時找不到理由泄憤,氣得怔在當場。曉宣因林曦替她們挽回些顏麵,不覺又微微笑起來。康永一把拉住範勳:“時間不早了,咱們盡快吧!”這一批人迅速退出。
  曉宣跟著笑道:“慢走啊,不送了!”最後一個人剛邁出腳去,她便用力甩上了門。範勳聽身後轟然一響,惱怒道:“這班女生簡直是無法無天,放肆之極!”旁邊有人和了兩句,康永不說話,直接去敲407的門。
  朱萍一聽見門響,急忙跑去開,範勳依舊一馬當先的進來,抬眼見剛才那個女孩倚在後門框上,雙手插在中褲兜裏,臉上笑又不笑的看著自己,不禁暗叫“晦氣”,忙偏開臉裝作沒看見。
  康永這次看得更清了一些,那女孩身材纖細,黑T恤,映得皮膚勝雪;瓜子臉,一頭黑烏烏的長發水一樣順順的垂著。林曦知道那個綠衣男生盯著自己,但她不去理他,隻望著範勳,看他怎樣繼續。
  範勳感覺這個宿舍的女生似乎文靜許多,甚是滿意,遂咳了一聲,道:“你們有什麽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可以問一問,免得日後被扣了分還不知錯在哪兒。”朱萍趕緊道:“我們都知道的。”範勳點點頭,招呼其他人檢查。
  “你們四角有灰塵,照這種情況都要扣分的。”範勳指著屋角給朱萍看。朱萍喏喏應聲:“下次我們一定注意!”跳跳忍不住叫道:“本來比這髒多了,我們已經弄得夠幹淨了!”範勳望向她:“就是不幹淨才讓你們打掃的,又不是讓你們弄得幹淨一點就行,而是要徹底的幹淨才行。”青眉冷笑道:“要是隻能打掃到這個程度呢?你的意思不會是叫我們買一桶石灰來重新粉刷吧?”
  範勳一下子明白自己低估了這個宿舍,再看看那些沒說話的,一個個目光陰冷,全斜著他,遂不再跟她們費口舌,直接在表格中減去四分。
  正要轉身走,就見那個女孩從外麵進來。奇怪,她什麽時候出去的?
  林曦一直走到範勳麵前站定,微笑道:“範部長,我們剛來,第一次接受這種檢查,對於是否做到位沒有一個完整的概念,您能不能給我們示範一下,以後我們就知道該打掃到什麽程度了。”範勳本不願意,但聽她說的在理,遂勉強道:“好吧,你把雞毛撣子拿來。”林曦一笑,從外麵抱進五六個撣子來:“您撿順手的用!”範勳見那些撣子皆是禿的,一個稍好的,頂上也隻有三四根雞毛。
  青眉冷笑道:“我們沒本事用這個,誰有本事誰來用吧!”
  康永上前一步:“新生樓層都重新發過打掃工具,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樓長徐春就拿回三個新的。”
  “有沒有記錯是你的事,但事實上我們四樓就隻有這些壞的。”林曦微笑著回他的話,但眼睛卻不看他,依舊放在範勳身上。
  “發放下來的東西你們就該好好保管,如果三天兩頭丟掉了,那我們生活部沒有辦法替你們解決!”範勳氣勢洶洶。
  跳跳惱道:“哪個三天兩頭丟東西呀,放在那兒好好的它會飛?不曉得被哪個有資本的摸了去。我們天天不上課好了,就等著捉賊吧!”範勳提高聲音:“你什麽意思?不要含沙射影!”林曦微微笑道:“我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你若要這麽想我們也沒有辦法!”
  朱萍見事不好,在旁幹著急,想要妥協又怕舍友不幹,不妥協又怕事情大了不好收場,思來想去,隻能選擇前者,忙上前道歉:“對不起,是我們沒有做好,你們扣分吧,下次我們再努力。”
  跳跳一聽,氣得將手一甩,轉身就走。林曦趁範勳合上記分本的一瞬瞥見那個“-4”,急忙攔住道:“等一下,我還有一個問題。”範勳停下示意她說。“如果我們地上有一個瓜子殼,該扣幾分?”範勳道:“扣1分。”“那有兩個呢?”範勳瞅她一眼:“還是1分。”“那無數個呢?”林曦繼續問。
  “最多2分。”康永接道:“地麵的清潔分總共就兩分。屋角的清潔分總共隻有1分。本來隻須扣1分就行了,但你們對檢查人員態度惡劣,我們有權酌情扣分。所以,現在扣你們407--4分。”康永話音未落,就見那女孩的一雙眼睛象白玉盤中的兩粒黑珍珠,漆黑如夜、明亮似星,烏溜溜的轉向他。自進門來,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康永微微一笑,與她對視片刻,轉身道:“走吧!”
  “我的天,真沒碰過這麽難纏的女生。”
  “簡直是一群母老虎!”
  “等著瞧吧!這個班有看頭呢!不出半年,肯定全校矚目!”
  一出女生宿舍,那幾個憋了半天的幹事們便肆無忌憚、大放厥詞起來。範勳多少受了氣,沒心思跟他們搭訕。康永默默走著,也不說話。
  “哎,丙婦幼的女生真苗條,看著真叫人舒服!“
  “覺不覺得丙護1最聽話,個個象小貓咪,乖死了!”
  “丙藥劑的那個女生真漂亮,紮辮子的那個,好像在304吧,有沒有印象?”
  “是不錯!就是臉太圓了。要說好看,還是那個母老虎班的女生漂亮,每個宿舍都有美女,越凶越好看。”
  “可不是,那個長酒渦的,笑起來一定甜得很,可惜太凶了!”
  “還有那個長頭發黑衣服的,看起來挺溫柔,但一說話就叫人發虛。”
  “……”
  康永一直想著她的那個眼神,這個梁子是結定了!不過倒也有意思,與其讓她對自己視而不見,還不如讓她恨之入骨呢!
  範勳忽的想到什麽,問康永:“你怎麽知道那女生枕頭下麵放著東西?”康永一笑:“其實我也不肯定。不過看她一直沒站起來,而且表情也不太自然,所以詐她一下,居然撞上了。”
  吳靚垂頭喪氣的蹭進宿舍:“完了,這下死定了!410隻扣了1分,別的都沒扣。”跳跳把床框拍得山響:“那個混蛋是誰?我要揍死他!”
  劉巧文笑道:“問我們的小美人了!”吳靚紅了臉:“你不認得嗎?我才不信。”石凡哼了一聲:“你們別鄙帚自珍了,人家現在是我們的頭號敵人,快公布出來讓大家罵幾聲出氣。”青眉按捺不住,大聲道:“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還這樣,真是沒出息。要說就說,不說拉倒,我不信會問不出來。”那三人被她一衝,全閉上嘴不支聲。
  跳跳遂往外麵走,林曦拉她:“明天再問吧,忙了一天累死了,馬上就要熄燈,先上床吧。”朱萍強打精神:“是呀,明天還得上課,大家早點睡吧。”等都上床了,劉巧文細細的說了句:“他不就是康永嘛!”
  早自習下,曉宣坐到林曦身邊,問:“你們怎麽扣了那麽多?”“那個王八蛋跟我們作對,說我們態度不好,就扣了。”林曦仍舊沉思於老班的訓話中,有些意興闌珊。
  “我早就說過那個康永不是東西,陰森森的,一肚子壞水。要是他敢找我們麻煩,我非一刀劈了他不可!”曉宣躊躇滿誌,轉眼瞥見林曦鬱鬱不振,忙安慰道:“算了,一個檢查而已。風水年年轉,不定他哪天也能倒黴在我們手上,到那時,哼哼!”
  林曦籲了口氣,緩緩道:“檢查倒是小事,隻是周根本不問原因,就認定是我們不對。就是判死刑也要問口供,那能這樣一棒子打死。他們那麽囂張,原來還有這一層原因。”曉宣撇嘴道:“有什麽辦法?人家半老徐娘了,老公、兒子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功夫替我們做主!再說了,別看這學校比麻雀還小,但裏麵的老師都挺有來頭的。教咱們解剖的韓老師,老公是衛生局裏的;還有那個好醜的薜老師,他老爸是市裏幹部;就數咱們老班無權無勢。而普醫、藥劑的班主任又都是校內幹部,老班敢怎麽樣?他們不欺負我們欺負誰呀。我們沒人疼沒人愛,是小娘養的!”林曦抿嘴一笑,打斷道:“好了,叫人聽見笑話。”
  周瑞芳推著自行車匆匆走出校門,剛踩上腳踏,就聽身後有人叫她,回頭見是傳達室的老張,手裏搖著一封信。周瑞芳拿過信,掃了一眼,字跡不熟悉,郵戳是本地的,再抬腕看表,已經五點四十了,遂把信往包裏一塞,向老張道了聲謝,急忙騎上車走了。
  “同學們,昨天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周瑞芳一麵慢慢的說,一麵用眼睛在教室裏迅速掃了一遍――沒有收獲。能寫出如此筆峰犀利、論證完美的文章,且還能用仿宋體掩飾筆跡的人不會這麽輕易落網。“我想這個筆者就在我們的教室裏。”立時,下麵響起一片嗡嗡聲――“是誰?”“為什麽寫匿名信?”前排的學生向後看,後排的學生往前看,個個麵麵相覷,驚奇異常。
  “這位同學是針對團委生活部檢查舍務衛生而言的。前天團委生活部的負責同學向我反映,我班同學在舍務檢查中表現欠佳,個別宿舍還對檢查人員有頂撞行為,所以在昨天的晨會中我提出了批評。而寫匿名信的這位同學對舍務檢查的具體情況做了主觀和客觀兩方麵的分析,描述了事情的發生經過,舉事實、講道理,寫得的很好。我會進一步調查這件事,如果確如這位同學所說的那樣,我將親自去團委說明原委。”
  “作為你們的班主任,我是十分相信同學們的,但同時我也希望同學們能夠從大局出發,多站在‘全班榮譽’這個大角度看待問題。踏入中專,也就進入了前所沒有的寄宿生活,大家初來乍到,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團委生活部不嚴加管理,後果不堪設想。當然,生活部的同學在執行工作任務時,可能會有一些不妥當的行為,但俗話說得好,‘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點大家要多體諒。如果有多扣分的現象發生,可以向樓長或班生活委員或者我直接反映,不要針尖對麥芒,激化矛盾。那樣的話,就算有道理也會沒道理。”
  周瑞芳稍稍頓了一下,看下麵學生漸漸平靜了,許多人的臉色由先前的不服轉變為思忖,當下鬆了一口氣,又緩聲道:“同學們都是第一次離開家、離開父母,獨自學習生活,每天都會碰到許多困難,有什麽不能自己解決的事,可以告訴朋友、老師、還有同學。我們大家能走到一起來,這本身就是一種來之不易的緣份,我們都應該珍惜它。讓我們齊心協力,把丙護2建設成全校的龍頭班級。大家說,好不好?”
  “好!”
  周瑞芳聽著整齊熱烈的回應,很是滿意,但又有困惑,因為她仍未看出誰有破綻露出來,這人好高的定力!
  “這位同學勇氣可嘉,十分關心班級榮譽,我對她十分感謝。如果她不願當眾現身的話,我也歡迎她能單獨去找我,我保證一定替她守住秘密。”說著,周瑞芳露出一個調皮的微笑,“我跟她拉勾!”引得班上又是笑,又是叫,又是相互窺探。
  “曦子,你說會是誰呢?引得周徐娘眉開眼笑的,這個人好厲害!我們都猜要麽是你們宿舍的,要麽就是408的,就你們兩個被扣了分。”曉宣勾著林曦的胳膊邊走邊說:“你猜這個人會不會去自首?我看肯定會去的,這下子可以撈個幹部當當了。這種以下犯上的事她也敢做,的確膽子不小!”
  “雕蟲小技!”林曦不以為然:“不過倒是替我們和408出了一口惡氣,這點值得稱讚。”曉宣疑道:“你是說不是你們或408的人?”林曦微笑:“誰會這麽傻?這不是不打自招嗎?我們被扣了,就去抱冤,又沒臉又沒品。肯定是別的高人看不過去,要不就是替班級著想。我看哪,班幹部的嫌疑最大!”
  “好像也對!”曉宣想了想,又搖頭道:“不對呀,那些班幹部又不是正式的,馬上試用期就過了,徐娘要重新安排的。”林曦敲敲她的頭:“小笨蛋!正因為不是正式的,才更需要鞏固地位嘛。你想啊,她這麽積極,老班自然芳心大悅,加官進爵還不是指日可待!好了好了,別想這種傷神的事,我昨天買了四個大蜜桃,還有兩個呢,你也嚐嚐吧。”
  這三五天中,神秘寫信人成了丙護2最熱門的話題。猜者,孜孜不倦、樂此不疲;被猜者百般否認、努力澄清。一時間風雲變幻、撲朔迷離,猜者成被猜者,被猜者成猜者隻是一線之隔;算來算去,刪去刪來,40個學生轉了好幾圈,最後確定了兩個候選人:一是樓長徐春,另一個是代理班長聞靜。前者處身於斯,經驗豐富,說起話來自是證據確鑿,令人信服,而且她也公開發表過對生活部不滿的言論;後者溫和沉穩,凡事以大局為重,對班級更是盡心盡力,凡涉及班權、班譽皆是全力以付、寸步不讓,她是408的舍員,被扣分時也曾據理力爭。這兩人開始時也曾搖頭否認,卻被支持者美稱為“謙虛”,三番兩次後,均沉默是金了,憑雙方支持者去打口水仗。406從來消息靈通,曉宣時不時的將戰況告訴林曦,林曦每每一笑了之,不發一言。
  轉眼便是月底,這天班會,周瑞芳宣布了正式班委名單,班長仍由聞靜擔任,其餘試用班委變動不大,隻是將原文藝委肖嫻撤下,換上了原宣傳委於錦華,而現任宣傳委居然宣布為林曦。旁人沒覺得什麽,林曦倒大吃一驚,隻是麵上不動聲色。
  收拾好課桌,林曦走上陽台等曉宣出來,忽聽周瑞芳叫她:“一起下樓吧!”林曦隻得點頭跟上。
  “我看過你的學習履曆,中學時當了兩年的宣傳委,成績不錯,怎麽到這兒倒不自我推薦了?”林曦笑笑:“是這樣的,我的成績一直不太好,尤其是理科。現在所學的科目跟以前都不一樣,我想多留點時間看看書。”
  “噢?”周瑞芳偏頭笑道:“那我還有點為難你了?”林曦心想都已經為難了,還馬後炮幹嘛?遂背八股道:“我會把學習和工作安排好的,盡量不辜負老師的期望。”周瑞芳點點頭:“宣傳部很重要,與學校聯係密切。一個班級的榮譽至少有三分之一來自於宣傳部的工作。為了這個人選我翻了好幾遍學生檔案,加上這一個月來的觀察,我相信你一定能勝任這個工作。”又拍拍林曦的肩膀,“你搞了那麽長時間的板報,會寫不少種字體吧?”林曦忙搖頭:“不怎麽會,我隻負責板報的板麵設計、插圖。粉筆字我寫得不好,所以都請別人幫忙。我看班裏好幾個人都寫得不錯,班長也在內,以後有事我就找她們,周老師不用擔心。”周瑞芳看她孰若無事的侃侃而談,心裏暗暗納悶。
  回到宿舍,林曦正準備去洗衣服,就見曉宣一臉埋怨的進來:“等你好長時間,又找你找了一大圈,你怎麽倒先回來了?”林曦一愣,隨即笑道:“老班拉我訓話了。我猜你可能先走,所以就自己去洗澡了。”“什麽?”曉宣有興趣起來,“她跟你說什麽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你就升官發財了,到底怎麽回事?”林曦懶懶的一笑:“能說什麽呢?無非為班級爭光之類的大道理。這下你也有事做了,哪天我的稿子收不齊,就要麻煩你辛苦一下,多寫兩篇替我交差。”曉宣立時把臉垮下來:“不會這麽倒黴吧?”林曦攤開手,擺出一副“你看著辦”的神情。
  班級各方麵進入軌道,相關的事務便蜂擁而來。這天,林曦正忙著在教室出板報,曉宣替她端了飯盒上來:“歇會兒吧!通知欄裏通知各班宣傳委,下午課後在學生會會議室集中議事!哎,不知又有什麽煩人的了。”“有沒有看錯?”林曦不放心的問了一句。“怎麽會呢?我可是1.5的好視力。喂,秋荻,章潔來了。”秋荻應了一聲,手仍沒停。章潔放下飯盒,笑道:“先吃吧,不然就冷了!秋荻回頭笑笑:“就快好了。”
  林曦一邊吃飯,一邊看著秋荻寫字。她的粉筆字相當漂亮,正宗的小楷,能寫到這個程度,沒有幾年功力是不可能的。
  秋荻寫完最後一排,出去洗了手,端起飯盒吃飯。林曦問:“你以前也常出板報吧。”秋荻笑笑:“倒沒有。我們中學不重視這個,不過從小學開始我一直幫老師把布置的作業抄到黑板上。寫得多了,順手而已。”說完仍低頭吃飯。
  林曦覺得她一雙眼睛很引人,又黑又深,藏著衝淡寧靜,看著你的時候,如杏雨沾衣、柳風吹麵,叫人不覺就放鬆下來。林曦知道她也是不愛說話的人,好些次看她獨自立在窗前發呆,不知想著什麽。因她待人平和,行事得體,文章又清麗脫俗,班上多有人願意與她親近,但她對誰都那麽淡淡的,常獨來獨往。
  飯畢,曉宣湊上前道:“我的信,你要不要看?”
  林曦笑問:“我看你的信做什麽?”
  曉宣不解道:“什麽叫做什麽?我們宿舍都是這樣的,信件流通,交流感情嘛。你再讓我看看你的信不就成了!對了,那天你收到的信呢,字寫得還挺好看,肯定是男生的。”
  林曦搖搖頭:“我可不覺得這麽做好,你肯定沒跟通信的朋友說過這事,簡直是背叛!”
  曉宣扁著嘴道:“哪有這麽嚴重啊,說得好難聽!”
  林曦連忙擺手:“我沒空跟你說這些,趕緊得把那兩個插圖弄出來,你要麽去歇著,要麽去看書,別跟我說話了。”曉宣不樂意的應著,坐回座位去了。
  林曦一向不喜交際,因而與同樓層的丙護1、丙藥劑、丙化驗的宣傳委沒有來往。下午課後,她拿了工作筆記匆匆下樓,徑自進了會議室。裏麵隻有廖廖數人,皆坐著談天說地。主席台上坐著一個女生,齊耳短發,濃眉大眼,十分精明幹練的樣子,看見林曦,先點頭打了招呼,又問是哪個班的,林曦答了丙護2,挑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就見剛才說話的那幾人一下子住了口,“唰”的全回過頭朝她望。林曦心裏奇怪,又不便表現出來,遂幹脆不理不睬,抬頭打量四周環境。一會兒,又見那些人把頭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些什麽。林曦離著甚遠,倒落個耳不聞心不煩。
  各班的宣傳委陸續都到了,零零落落的坐了半屋子。那短發女生是上屆學生會的宣傳部長,因學生會換界選舉在期中後,故她仍負責學校的宣傳工作。
  短發女生先將7個新生班級的宣傳委一一做了介紹,旁人還好,當報到“丙護2”時,林曦剛起身,就見目光從四麵八方匯集到自己身上。好在中學時也見過些場麵,除了詫異以外,她沒覺得太多的不適,當下微笑著環視一周,不卑不亢道:“大家好,今後請多關照!”話畢坐下,接著聽見飄來的私語聲。
  “她是丙護2的,聽說她們挺厲害,生活部在她們那兒都跌了。”
  “我覺得她們才狂呢,剛來沒幾天,乍乍乎乎的,每天吃飯,看她們吵的!”
  “走著瞧吧,我不信她們真那麽厲害。”
  “護士班從來沒什麽了不起,這次倒出了意外了。”
  “……”
  林曦默不作聲,認真聽完那些老宣傳委的自我介紹,再記下每月交文稿的時間以及校刊的所有欄目名稱,之後便心不在焉的坐著。她反感這種沉悶瑣屑的會議,根本是沒話找話,浪費生命。
  最後,部長錢一秀詢問是否有不懂的地方或是不同的意見。林曦知道這是針對新生班級問的,靜候片刻,見無人講話,當下欠身道:“我想問一下關於評選稿件的事。算成績時,是以總量為準還是取平均量?”
  錢一秀道:“學校規定各班每學期必須達到200份。當然是越多越好。”
  林曦點頭:“這麽說是取總量了。我大概了解過,班上的人數以普醫和藥劑兩個專業為多,平均都在50人以上。護理、助產則較少,平均在四十左右。這樣看來,取稿件總量時,學生多的班級會占優勢,所以我建議評選稿件應取平均量為好。連同入選校刊的文章,也該取平均率。”
  錢一秀笑笑:“這個建議不錯,我們也想過,等時機成熟,我們會考慮具體操作的事。好,如果沒有其它問題,我們就散會了。”
  林曦不理旁人,放好椅子,快步走出會議室。進了教學樓,就聽身後有人愈跟愈近,回頭去看,卻是剛才一起開會的女生,叫宋玲好,好像是乙助產的。
  宋玲好衝她微微一笑:“跟你說兩句話可以嗎?”
  林曦點頭:“請說。”宋玲好一指正對樓梯的寬大陽台:“去那裏吧。”
  “我們剛來的時候,也很想扭轉女生班級不被重視的局麵,但是很不幸,我們做的並不成功。今天你提的建議很好,也是幫我們出了一口氣。”
  林曦微笑:“我想你誤會了,我們並不想扭轉什麽,隻是提個合理的建議,沒有要出氣的想法。”
  宋玲好愣了一下,似乎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又恢複了平靜:“學生會和團委的大部分幹部都是普醫和藥劑班,他們自然會維護他們的利益,相對來說,我們要維護自己的利益則難上很多。”
  林曦不支聲,隻淡淡笑著看著她。
  宋玲好也笑了一下:“不打擾你了,我的教室在你的樓下,有空下來聊聊。”
  林曦稍一點頭:“需要的話會去打擾。”
  秋荻正擦著手上的粉筆灰,見林曦進來,上前道:“都好了,什麽時候抬出去?”
  林曦又仔細檢查一下,確認均已妥當,遂笑道:“等一下就抬出去。1班也快好了,剛才從她們窗外過,隻剩上彩了。今天可真麻煩你!”秋荻笑了一下,搖頭道:“別客氣,應該的。”
  林曦道:“本來這種年級板報我是請班長寫的,但近來她的事太多,顧不過來。別組的同學我又不很熟,不好意思請她們幫忙。”
  “我也沒事,閑著也是閑著,再說溫故知新,我也不會丟下了。”
  秋荻神情坦誠,毫不做作。
  林曦抬腕看表,已近五點半,想到浴室已放了很長時間的水,現在去也來不及了,遂道:“先去吃飯吧,等會兒拎桶熱水去洗澡。”秋荻應允,拿好飯票,兩人直奔食堂。
  這二人洗完澡,搓了衣裳,回宿舍晾好,方往教學樓來。剛到陽台,就見曉宣奔過來埋怨:“到哪兒去了?叫我好找!我替你買的飯都冷了。”
  林曦“啊”了一聲:“我早就吃過了。先吃飯,後洗澡的。”
  “那怎麽辦嘛?明天肯定壞了!”曉宣口氣不善。秋荻在旁見兩人皆不自在,便提議:“晚上當霄夜好了,你們可以分著吃!”
  林曦點頭:“也對,自修一下就餓了。曉宣,你說呢?”
  曉宣應了一下,轉身走了。林曦隱隱亦覺得有些不快,又不好說什麽,也進了教室。
  聞靜已將板報擺了出去,過來告訴林曦,又謝了秋荻,彼此說了幾句話方散。
  林曦想起前幾日蘇哲的信還未回,急忙找出信封信紙,開始寫信。寫了不到半張紙,就聽見外麵傳來一陣喧嘩,抬眼望去,見是五六個人倚在陽台上說說笑笑,有曉宣、於錦華、陸蕭、跳跳,還有肖嫻。林曦暗自詫異,自從於錦華頂了肖嫻做文藝委後,肖嫻一直是冷眉冷眼的,連帶著自己也被她瞥過幾次,怎麽如今又成了這許親熱模樣?正思忖間,就聽自修鈴聲響了,室內室外的學生迅速歸位。林曦見於錦華攏著曉宣的肩頭咬耳朵,不曉得是怎樣的秘密事件,又見曉宣似有意似無意的瞟向自己,遂收了目光,攤開書本。
  課間,林曦回頭跟跳跳說話。曉宣端了飯盒過來,也不支聲,“啪”的往桌邊一放,扭頭就走。林曦聽見聲響忙跟著轉身,她原本將胳膊肘搭在桌上,順勢一轉一挪,隻聽“咣”的一聲,桌邊的飯盒立時被推翻到地上,連飯帶菜灑了一大片。
  曉宣回頭看見也愣了。
  林曦忽的著惱起來,再看不少人皆望向這邊,驚奇的樣子,遂不去理曉宣,徑自拿了掃帚、簸箕來收拾。
  曉宣本想過來幫忙,卻見林曦薄麵含嗔,既不敢又委屈,幹脆奔回座位。好像我是故意似的,桌上堆的都是書,讓我放哪兒好?想著愈發委屈,坐了半響,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下課鈴聲響過,林曦慢慢的收拾課本,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是和曉宣一如既往的相攜而去,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還是互不理睬,各奔東西。“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林曦悄悄的偷眼去望曉宣。曉宣也正矛盾,想上前又怕林曦仍在嗔怒不理她;不過去吧,倒是自己先肯定了原先不快的想法。正左右為難間,就聽於錦華直著嗓子叫她:“曉宣,等我一下噢!”
  “噢!”曉宣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再去偷看林曦,見她已獨自往門口去了。
  林曦強壓著莫名的怒氣踏入黑夜,微微的涼風迎麵撲來,漸漸的,心裏倒平靜了。天上一輪明月皎如玉盤,她把手一背,竟閑庭散步起來。
  大多的學生已匆忙忙的趕回宿舍,不遠處的宿舍樓裏開始陸陸續續的亮起燈光。喧囂的說笑聲經過夜的過濾、風的揮散,傳入耳時倒成了一片模糊的淺唱低吟。牆外高大的梧桐俯身過來,朦朦的樹影間銀光躍動,枝葉碰撞著,時而嘩啦高歌,時而窸窣私語。林曦屏息傾聽,不覺心曠神怡,遂輕輕吟道:“秋風清,秋月明,葉葉梧桐檻外聲。難教……”想著下麵傷感,忙收住不念了。再想起從前與蘇哲方毅交情莫逆,什麽好玩的事不一起做?如今隻剩自己對影成三人,不覺長長歎了一口氣。
  忽聽第一聲尖銳的就寢哨響起,她忙收了感慨,匆忙往宿舍去。
  次日一早,林曦想著大可不必再等曉宣,遂早早提了水瓶,下樓直奔操場。不一會兒,見於錦華挽著陸蕭大說大笑的過來,漸次又看到406的另幾人,獨不見曉宣。正納悶,跳跳上來“咦”了一聲:“你怎麽都來了,才小瑄找你呢。我以為你去了WC。她大概還等著呢。”林曦暗自歉疚,口裏卻淡淡的:“忘了告訴她我先下來。”跳跳也不認真聽她說話,探頭東望西望的,後一拉林曦,指著不遠僻靜處的身影道:“曉宣嘛,萬幸萬幸,可沒遲到!”林曦正想過去,忽瞥見於錦華拽著肖嫻一會兒看她一會兒指曉宣的竊竊私語,不禁甚是厭惡,心想:“這起人整天說東道西的,也不覺得浪費口水可惜。真是討厭!”這一愣神,晨練口哨已響,林曦隻得暫放和好之心。
  教室裏的人皆匆匆的下樓去了,林曦走近曉宣:“吃飯啦,難道想成仙啊!”曉宣微微鼓著嘴說:“不想吃!”“今天有炒雞蛋呢,剛才課間下去一趟,滿鼻子的香。”林曦長長的吸一下鼻子,“我看她們買了好漂亮的印花信封,正好呢,我要去買張卡片,接著再去郵局。上次你不是說要買兩個書夾嗎,那條街上正好有;如果你不去,那我幫你帶好了,怎麽樣?”說完,偏頭看曉宣反應。曉宣聽說要去逛街,哪裏還坐得住,急忙起身道:“才不要你帶呢,我好久也沒出去了,咱們快吃個飯好走。”林曦見把她引好了,心中也高興,兩人說笑著下樓,都絕口不提往事。
  林曦買好信封郵票,見曉宣立在禮儀送花的宣傳欄前不動身,遂也近前細看。上麵郵寄一支玫瑰要十元,一份花籃要三十元,最貴的是八十元,林曦禁不住直搖頭,正想感歎兩句,曉宣卻猛拽她衣袖:“看,是那個王八蛋!”林曦透過茶色落地玻璃窗,正見康永在階下鎖車,似乎也往郵局來。
  真是冤家路窄,林曦沒好氣的狠瞪著他。上次冒那麽大風險死諫周瑞芳,原想板回兩分,沒想到事與願違。聽說周瑞芳是去生活部查詢過,無奈生活部一幹人等牙尖嘴利,再者她畢竟是位老師,著實也拉不下臉硬討。朱萍後又求徐春去拉關係,徐春倒滿口答應,誰知回來後卻將她們好一通教訓,說什麽誰不好得罪,偏把那個康永得罪了,就算範勳親扣的分也有好說的地方,但那個康永絕無回旋餘地,還要她們以後當心點。分沒討回來,倒蹭了一鼻子灰,惹得林曦、跳跳、青眉這三人更將那康永恨上一倍。
  康永拾階而上,剛推開玻璃門,就感覺四道挑釁的陰冷目光罩著自己,順著看一下,竟是那兩個人,刹那間亦是頭疼起來。如果單是林曦或單是畢曉宣,那都不足為慮,但如今這個陣容卻叫人出汗,想著垂了眼簾,隻作沒看見她們,趕緊往櫃台去。
  曉宣眼尖,看他買了快件信封,急忙拉著林曦躥到靠牆的桌椅旁,伸手將兩張桌上的沾水筆全抽出來。林曦會意接過一支,又塞一張信封給她。兩人各到一張桌邊,靠牆而坐。
  康永拿好信封往這邊來,抬眼見曉宣坐第一張桌,左手懸空拿著白信封,右手把沾水筆舞轉得風車一般;再看第二隻筆在林曦手上,她倒一副正經寫字的模樣,隻不過嘴角上揚,一臉譏諷。不是做給他看還給誰看呢?康永想著去櫃台借筆,又想剛才那個年輕小夥子跟他有仇似的把信封直往他身上甩,再去恐怕更難看,反引她們看笑話。
  正為難間,忽瞥見林曦曉宣相視而笑,大有得意之色,遂幹脆直走過來,坐到林曦對麵,微笑道:“筆借用一下。”“不好意思,”林曦毫不臉紅的跟他對上視線:“我還沒用好呢,我想是我先到這兒的。”康永一眨不眨的看著她,又是一笑:“那我等著好了。”
  這下可不能寫空字了。林曦慢吞吞的蘸了墨水,小心翼翼的拿過信封,一筆一畫的描起來。康永看她一雙手纖巧細致,白淨如蔥、柔若無骨,尤其是平放在桌麵上的那隻,手背上還顯出兩個淺淺的小窩兒,極是美麗。
  曉宣看他真的等起來了,又是來氣又是叫苦,遂起身坐到林曦旁邊,搖著筆揚聲道:“今天可真是倒黴,走得累死了。哎呀,有自行車的人真是好命呀!趕明兒我們也去偷輛自行車好不好,騎起來人模狗樣的,跩得很呢!”
  林曦磨磨蹭蹭的寫完一張信封,敏感到康永探燈似的緊盯著自己,心裏大怒,正好曉宣過來指桑罵槐,遂接道:“可不能騎車,現在交通事故那麽多,不小心就撞死了。你別看他現在春風得意,狂妄無人,哪天跌進下水道,或是滾到車輪裏,哭都來不及。所以累就累點吧,平頭百姓最安全。”
  “是呀,”曉宣眉飛色舞:“前天我還看見一條癩皮狗被壓死了,哇!七竅流血!好慘噢!咱們回去時可別再看見一條,哎呀,中飯都得吐出來。”
  林曦眼角餘光瞄著康永,見他麵無表情,不動聲色,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似的,心裏衡量一下,覺得不可太過,遂輕輕碰了一下曉宣的腳:“曉宣呀,最近我的記性才差呢,剛才說要多寫幾封的,一時又忘了要寫給誰。你呢,有沒寫好了?”曉宣心領神會,雖然還不想就此罷休,但見林曦已這樣了,遂道:“好了,差不多了。”說著將沾水筆放回原先的桌子,林曦也將筆放回,收拾起信封要走。
  康永坐著不動,笑道:“林曦,時間還早呢!坐著再想一會兒就想起來了,反正我不急!”林曦原以為他也裝著不認識就算了,沒想到他倒這麽不省事,當下一驚,隨即又鎮定下來,偏臉笑問:“你怎麽知道我叫林曦?你是誰?”
  裝得真像!康永心裏好笑,臉上卻一本正經:“我是康永。林曦,我想我們很早就認識了。那次檢查新生宿舍,我扣了你們407四分,所以你們對我似乎很有意見!”
  “哎呀!”林曦立時顯出一副吃驚加抱歉的神情來:“我才還覺得你很麵善,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又不好意思問,萬一認錯了倒讓人覺得是拉什麽關係!您怎麽也不說一聲呢,也不必告訴我名字,隻說是生活部的就行了,我們就是再急也得先給您寫嘛,耽擱您寶貴時間,真是罪過、罪過!”
  康永聽她絕口不提舊事,表麵誠諻誠恐,暗地挖苦嘲諷,遂微笑:“不敢當!人的感覺真奇怪,如果長個瘡,在別人身上是醜陋不堪;若在自己身上,則是豔若桃李。挺有意思的!”
  曉宣聽得莫名其妙,便哼道:“什麽瘡不瘡的,誰幹壞事誰長瘡!我們又沒幹壞事的資本,想長也長不起來。”
  康永笑容不變:“這話說得不對了。誰沒有幹壞事的資本?造謠誹謗不是幹壞事?軟刀子也能殺人,還殺人於無形中,比拿著砍刀更厲害!所以人人都會幹壞事,不好好管住自己的嘴,更是要長瘡了。”
  曉宣張口結舌,一時說不上話來。林曦立回:“可不是。造謠誹謗當然是壞事,無中生有、含血噴人,不知這嘴上要長多少個瘡了!”
  康永稍一側臉,眼睛正對著她,微微閃著一點光芒:“按你的話說,長瘡的是造謠誹謗,那不長瘡的也就不是了?”林曦一笑:“不見得!還有時辰呢!天網恢恢,疏而不露……”康永頓了一會兒,後道:“我知道我們在工作中也有失誤的地方,有時是難免,有時是疏忽,希望能體諒……”林曦揚著嘴角:“不敢不敢!領導總是對的,錯的是百姓,要是態度還不好,就更該死了。”康永不回話,微微笑著一轉身,走了。
  曉宣瞅著他的背影,恨恨不平:“瞧把他得意的?我看他東南西北都辨不出來了!摔死才好!”林曦輕皺著眉:“這些日子我們倒黴透頂。那次被他一下子扣了那麽多,前兩天檢查又扣了,如果不是徐春幫著硬討來一分,我們就等著全校聞名了。幸好再熬個月就改選了,不然這日子怎麽過?”
  “那可不一定,”曉宣有些喪氣:“聽說那隻豬很得人心,團委很看中他。”林曦笑道:“那更好,去做團委書記好了。隻要不在生活部,他死活也管不到咱們,到時他算哪根蔥呀!”“萬一他要當了生活部長怎麽辦?”曉宣又擔心起來。
  “不會的。老天哪會這麽不長眼?哎,你怎麽回事?”林曦不滿起來:“你怎麽老把他往好處想?你剛才還那麽露骨的損他,現在又怕了?”“我怕他?”曉宣將胸脯一挺:“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量他也沒膽子惹我們406,否則揭他層皮。哎,他怎麽就和你們作對呢?”“他高興!他有本事!希特勒殺猶太人需要解釋嗎?看你不順眼就行了!”林曦很是憤慨,緩口氣又道:“你有沒有看過梁實秋的散文,有篇叫《罵人的藝術》,真叫人拍案叫絕。他說罵人的最高境界在於:首先要讓那人覺得你不是在罵他而是在誇他;然後一想,又覺得不是在誇他而是在罵他;再一想,又覺得不是一般的罵他,而是狠狠的罵他;要讓他的臉由紅變白,由白轉青,由青變紫,最後成鍋底黑,這才算是罵了人了。”曉宣邊聽邊笑,仿佛已經看見康永在眼前改顏變色似的。
  期中前一周,丙護2召開競爭學生會換界選舉候選人名額的班會。因每個部門都有人報名,周瑞芳實在高興,以往的護士班總是死氣沉沉,天塌了也不知道躲,這個班倒是個異數,生機勃勃不說,還有出色的人才,當真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噴薄欲出;雖然有時會出些格,但這不是大問題,根基是好的,自己再努力些,不愁不調教出一個全校注目的好班來。她仔細看著那八個待選職位,在學校的競選大會上,丙護2隻有一個候選名額;要在全校二十多個候選人中,包括老生班級的原先幹部中脫穎而出,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這個人選真要慎之又慎啊。
  林曦早被選為學生代表,因而悠閑的隔岸觀火,看那群競爭者閉門大作競爭講稿。曉宣報了文藝部,她的理由是:憑什麽看別班的阿貓阿狗衝我們耀武揚威?我參加競選,不為別的,就為一口氣。林曦聽她這通慷慨陳詞,倒也又好笑又點頭,遂拿過她的講稿幫她刪刪改改,增加不少顏色。
  於錦華和劉巧文也報宣傳部。林曦冷眼評估這些人,實力較強的惟是肖嫻。
  競選成功的前提條件有許多,但關鍵在於要讓選民熟悉認可。誰會選一個名字也沒聽過連麵孔也不熟悉的人呢?哪怕這個人說得再好。剛到校時,肖嫻便代表新生班級主持過中秋晚會,雖是初次登台,但她悟性好,台風落落大方,還能臨場發揮的增加台詞,頗是幽默詼諧,引得台下幾次哄然。除此之外,她還善於交際,尤其是和外班人員,不論新生老生,樓上樓下,見麵無不點頭說笑,竟比同窗還來得親熱。
  林曦一向不喜探詢旁人私事,但有曉宣這個報話筒在,疏而不密的對全班各宿舍各人也小有了解。肖嫻住409,與徐春同一宿舍,據說這兩人從一開始就互不順眼,小吵小鬧不斷。起初還有人勸解,漸次便沒了,隻隨她們鬧去。原先肖嫻也有兩個談得來的,但不知不覺間就無人理了。那日老班撤了她的文藝委,回去後,不知怎麽又和徐春拌起來,引得各宿舍的探子皆奔過去,轟然驚動了半層樓,最後還是聞靜說了兩人一通,這才拉開。407是劉巧文、吳靚和跳跳去看的,回來描繪了半晌。林曦隻聽著,也不多問。就林曦而言,她亦不喜肖嫻,隻說一件事:自從上任宣傳委以來,她就敏感到肖嫻時常用冷冷的目光盯著自己,但每每與她正麵接觸,她又變成滿麵春風的模樣,噓寒問暖的好像是自己的知心摯友。林曦從未見過如此善變的人,心裏很不自在;而肖嫻跟她說笑時,她又不能冷臉相對,仍得打疊起精神回應,這般幾次,真覺得人類無比虛偽,而自己也是其中一員,十分鬱悶。
  正想著,就聽身邊椅子響,原來輪到劉巧文了,林曦知道競選的人員已過大半,遂用心去聽。
  評選結果不出林曦所料:肖嫻落選了。得票最多的是徐春,其實她並沒有談關於競選的事,大多話題圍繞著四樓的舍務,語調低沉,神情凝重,極是感人。有些眼淚軟的女生聽著便哭了,章潔、黃小雨各弄濕了一條手帕,另外象朱萍、跳跳、甚至陸蕭等也都紅了眼圈。
  曉宣排名第二,因她活潑開朗人緣好,隻比徐春少了一票。輸於芥末,自然有些沮喪,林曦拉她下樓轉了一圈,待去吃飯時,她便恢複往日笑顏了。
  飯畢,兩人提水瓶回宿舍。因是周末,曉宣便賴在407不走,跟林曦說東道西,笑語不絕。
  時間不長,407的舍員陸續的到齊了,不免又談起競選之事。劉巧文望著林曦,冷不丁的發問:“你為什麽選肖嫻呢?連你在內,隻有兩個人選她!”曉宣一直以為林曦定是選她的,如今一聽劉巧文的話,不覺詫異起來,瞪大眼睛望向林曦。
  林曦原本覺得這是可說可不說的事,後見曉宣為了那一票耿耿於懷,便幹脆不說了。如今被劉巧文一提,再看旁人,尤其是曉宣探詢的目光,心裏不覺氣惱起來:你明知道曉宣隻缺一票,偏還當麵問這個,究竟是什麽居心?當下垂著眼簾對她,冷冷道:“我選誰是我的權力,我想我沒必要回答你為什麽!”林曦一向謙和有禮,就是有不愉快也極少表露,如此冷淡不悅的口氣還是第一次,引得眾人等皆麵麵相覷。劉巧文看她薄麵含霜、不怒而威,也不想再討沒趣,遂訕訕道:“不說就不說,當我沒問。”
  室內好一會兒沒人說話。曉宣又坐了一刻,早早過去了。林曦沒留她,有些煩悶。
  次日,林曦連食堂都不去,隻倚在床上抱書苦讀。眼看期中考試將近,不用功是不行了。曉宣沒過來,必也是在用功吧,林曦這樣安慰自己。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看不下去,遂放下書,蒙頭大睡。也不知過了多久,覺得腹餓難忍,便起來胡亂的找了幾塊餅幹充饑,正要再看書,就聽下鋪有低低的說話聲,一個是吳靚,另一個聽著耳熟,卻想不起來,於是探頭一看,正對上一雙向上的黑眼睛,竟是秋荻。
  林曦笑道:“你怎麽過來了?”秋荻笑回:“看看小老鄉。你怎麽睡了那麽久,昨天沒睡好嗎?”林曦笑笑沒說話。隔壁章潔挎著小包過來,跳跳趕緊也拿了錢包,叫道:“同誌們,我去逛街,哪位要帶好吃的、好玩的,快開尊口!過時不候!”林曦忙取了錢給她:“一袋麵包。”石凡要了一包話梅,說晚上看書用。
  林曦見了秋荻,便不想看書,遂坐下去跟她們說話。東拉西扯後,吳靚道:“你不是有一本摘抄嗎?剛剛我跟秋荻說了。她很想看呢。”秋荻有些靦腆,笑道:“好不好拿?要不日後再看吧。”林曦一笑,上去遞給她。秋荻小心接過,還未翻開,吳靚又拉她笑道:“林曦還有一本影集。她小時候可好看了,她的朋友也好看。”林曦原要下來了,聽她一說,遂坐在床沿上笑:“好標準的一張櫻桃嘴!秋荻,你上來算了,不然的話,她再啟啟芳唇,我又得爬上爬下鍛煉身體了。”吳靚衝林曦皺皺鼻子,又拍拍秋荻道:“那你就去吧,她有好多好東西呢!”秋荻看看林曦,見她已挪開被子,伸出手來接她,遂踩著床框上的腳踏,把手遞給林曦。
  於錦華挽著曉宣站到407的門口,伸著脖子叫吳靚,吳靚應了一聲出去。林曦隻道是她一人,故也不抬頭,仍找影集給秋荻。曉宣本是來找林曦的,今見她和秋荻坐在一起,又說笑得融洽,心下著惱,轉身回406去了。
  秋荻望著那張宮裝小女孩的照片,七、八歲的年紀,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十分標致。林曦在旁笑著低問:“怎麽樣?是小美人吧!”秋荻亦笑道:“確是小美人,不過不是你。”林曦很是驚異:“你怎麽知道不是我?”秋荻微微一笑:“這張照片是多年以前的,跟你現在很難比較,但你們都長得好,所以看起來倒也象。不過,剛才你問我是不是小美人,若是你,你就不會這麽問了,這肯定是別人。”林曦一聽,隨即笑了,感慨道:“高山矣,流水矣!”秋荻會意,笑問:“她是誰呢?應該是你親近的人吧?你這兒隻是親友的照片,她又排得這樣前。”林曦暗自讚她心思縝密,遂挪近道:“這人確不是我,但也不是女孩子,他是我哥哥蘇哲。”秋荻再沒想到這會是個小男孩的照片,又聽林曦叫他哥哥,卻不同姓,想起自己剛才追問的口氣,便不好意思起來:“噢,我真不知道……”林曦見她發窘,也明白為了什麽,遂低笑道:“不礙事,起初她們都說是我,我也懶得跟她們解釋,你是第一個沒認錯的,值得嘉獎!我和他認識三年了,那會兒我剛上初一,他讀高一,學校正流行結拜兄弟姐妹,我們也應個景,以兄妹相稱,他比我大四歲呢!”
  秋荻看她神情自然,便放下心來,低聲問道:“他怎麽送你小時候的照片?又是扮女生的?”林曦便得意的笑起來:“他哪裏肯給我這個!就是現在,他還想著搶回去毀屍滅跡呢。他若惹我不高興了,我就舉著照片挖苦兩句,他馬上暴跳如雷,鼻青臉腫,百用百靈!”秋荻聽得低笑。林曦憶起往事,不覺有些傷感,緩緩道:“以前在南京,好玩的事多著呢;到了這兒,全是煩惱。”說著,往後一靠,倚到枕上;正愣神,忽覺手上一暖,卻是秋荻將手覆到她的手上:“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林曦抬眼望著她,忽覺一陣怪異:她怎麽會在一個還不算熟悉的人麵前吐露心聲?她一貫都是扮演安慰人的天使角色,怎麽如今成了尋求安慰的弱者?這真是不可思議的事。但在秋荻溫暖的手心下,在她寧靜的眼神中,一切又都理所當然了。林曦怔了半晌,展顏笑道:“讓我告訴你我是怎麽得到這張照片的好不好?”秋荻敏感到她所說的這些往事肯定從未跟人說過,甚至包括畢曉宣在內,想到這兒,心裏閃過一絲不安,但隨即又被喜悅衝淡了,遂微笑著點點頭。
  等秋荻回去,林曦開始大用功,直到天黑了,才出來透透氣。正好曉宣洗了襪子出來晾,看見她,遂過來搭話:“看得怎麽樣了?”“馬馬虎虎,”林曦揉著太陽穴:“好在不是月月考,否則真是沒命了。你怎麽樣了?”“還好吧。”曉宣看她將目光投向遠方,也倚著欄杆站直身體,慢慢道:“曦子,其實……其實我昨天也沒怪你,隻是我看你不太高興,所以我就先走了。”林曦聞言轉過頭來:“我的不高興不是為你,劉巧文那種問話方式我很反感,好像惟恐天下不亂似的。再說我原先也沒想到你會差一票,否則我或許就選你了。不過,曉宣,你聽我一句話,得票最多的不一定就是最後的候選人。很多事情隻看表麵是不行的。”
  曉宣聽她說就算知道自己隻缺一票也不見得會選她,心中便有些不悅,勉強聽她說完,反問道:“你的意思就是說這場競選隻是一場鬧劇,我們隻不過是群被耍的猴子,而真正的候選人早就定下來了?是得票最少的人?”林曦看她一眼,不緊不慢道:“話也不能這麽說,登台演講也是一種鍛煉,鍛煉自然都是好的。”曉宣急問:“那你說誰會是最後的候選人呢?”林曦道:“老班心裏清楚著呢,你看吧,試一考完就出來了。”曉宣聽她說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麽來,不覺撇嘴道:“你說話總是這樣,兜了一大圈,還叫人蒙在鼓裏,弄這麽深奧做什麽?真沒意思!”林曦微一皺眉:“我說話從來都這樣,你聽不慣就不聽好了!”曉宣咬咬嘴唇沒出聲。兩人沉默半晌,站了片刻,各自無語散了。
  林曦靠到床頭,心中也有鬱悶:不知道怎麽回事,與曉宣日益話不投機。再想到課間她多與於錦華說笑,聲震教室,旁人還好,那劉巧文便有意無意的在她耳邊吹風,說什麽旁人都以為曉宣和於錦華最合得來;又說曉宣對她好,完全是一種個人崇拜。林曦雖覺得劉巧文有做作的地方,但有時對自己還是實話實說的,甚至還有種尋求友情的跡象。哪一天的,她還拉著她說她從前的一個好朋友很像她,也是什麽都好,就連氣質也一樣。林曦記得當時自己隻隨口說了聲“是嗎”。在這種純女生的班級,出來進去都是一對一對的,極少的三四人一起,要麽就是獨來獨往,青眉是那樣的人,而劉巧文卻做不到。407中,朱萍和黃小雨是一對,跳跳和406的章潔,石凡和吳靚也是一對,林曦覺得她倆並沒什麽好朋友的樣子,但每每晚自修一下,這兩人必定收拾東西走在一起,好像寄居蟹和海螺一樣,總得配個對子吧。想著這樣,林曦禁不住有些困惑,從前在中學時,下了課,大家都一窩蜂似的往外衝,男生女生有說有笑的,至校門口各奔東西,誰需要誰陪著走呢!但在這裏,若沒有一個人在身邊,定是要顯得寂寞孤單了,一天兩天還好,日子一久,就連自己也會覺得怪怪的。又想到秋荻,從沒注意過她是和誰一起走。今天那一番長談後,林曦覺得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她――人淡如菊。
  轉眼,期中結束,校園裏又恢複了勃勃生機,處處可見秋高氣爽的笑容。
  這天中午,林曦剛坐到座位上,劉巧文便神秘兮兮的俯耳過來:“告訴你,今天下午肖嫻去參加學生會的換界選舉,徐春被換下了。”自那晚被林曦搶白後,這許日子她們互不搭理,林曦更樂得耳根清靜。今天見她主動搭訕,倒不便做出冷淡的樣子,遂微笑問:“什麽時候公布?”“哪能公布呀!”劉巧文緊著靠過來:“我才知道的,誰都沒告訴呢!這下徐春非氣死不可!”“她還不知道?”林曦有些吃驚。“難說!哎,林曦,你說這事怎麽辦的?這不是拿人家尋開心嘛?”劉巧文顯出一副打報不平的口氣:“如果決定是肖嫻了,幹嘛又弄個演講會?把別人忙得一團糟,結果是竹籃子打水。再說肖嫻那人,哼,誰服呀!”林曦雖不出聲,但卻側過臉來。劉巧文見她聽得認真,更來勁了:“我聽說,老班早就跟肖嫻漏過底了。你不知道,剛撤她文藝委的那些天呀,她們409可遭殃了,她天天發脾氣,誰都躲得遠遠的,不敢跟她說話。後來老班找她談話,立馬就好了,看一個笑一個的。老班可真是偏心……”劉巧文還要說,一眼瞥見高大的徐春進來,趕緊閉上了嘴。
  徐春一臉憤懣,“咚”的往座位上一坐,一時間,教室裏啞雀無聲。好一會兒,正當人們要恢複說話,發出嗡嗡的前奏時,就聽一陣喧囂的說笑聲從室外傳進來,隨後,肖嫻、於錦華、陸蕭等四五人出現在門口。
  肖嫻穿著一套大氣典雅的秋裝,藏青色,上衣頗短,小腰身、雙排扣,同色的直筒長褲,黑皮帶、黑皮鞋,頭發在腦後紮成一把,用紅絲帶打了蝴蝶結;再看臉上,眉梢帶喜、眼角堆笑,洋洋自得、躊躇誌滿。
  林曦稍稍轉頭掃一眼同學的表情:有的不屑,低頭撇著嘴;有的無動於衷,照樣看小說;有的冷眼旁觀;有的上前跟她打招呼,誇她衣服好看;還有一些靠著徐春說話,隻當沒看見她進來。
  算來同學都到齊了。
  林曦想著她能在大哭大鬧之後,如此光鮮的出場亮相,對於常人而言,實在難以做到,算來這也是一種英雄行徑,想到這兒不覺微微一笑;忽見聞靜朝她走過來,遂起身問:“有何指示?”聞靜一搖頭,笑道:“又拿我尋開心!我過來說一聲,待會兒一打鈴咱們就下去,到階梯教室。聽說時間蠻長,五點多才能結束,要喝水什麽的,先解決才好!”林曦點頭:“真是好班長。”聞靜笑道:“上期校刊上你那篇文章真好,周老師誇死了,命令再帶出幾個徒弟來。”林曦一笑,推她:“時間快到了,傳達你的愛心政策去吧!”
  上課鈴響,聞靜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譬如不準講話、不準看小說之類,然而考試已完,誰還有心思用功?她也明白這點,故在最後說:“在其位,不得不謀其政,該說的我說了,大家別嫌我煩!你們怎麽做還是看你們的。不過我提醒一句,你們要做事麽就小心點,別撞上南牆,那樣就皆大歡喜了!”聽得眾人會心大笑。林曦覺得這個班長很有意思,既不全向學生,也不全向老師,卻偏偏又得老師信任,又得學生擁護。看來中庸之道確是博大精深的中華遺產。
  一路上,肖嫻有說有笑,還破天荒的搭上林曦肩頭,誇她的麻花辮子好看。林曦雖不想接話,還是微笑著謝了一聲。
  這次選舉每個班隻限產生八名學生代表,但由於是學校的重大活動,即使是將要參加實習的班級也遣人參加,因而聲勢浩大,隆重異常。聞靜、林曦等到場時,四下早已是人頭攢動、接踵摩肩,喧嘩之聲不絕於耳。
  肖嫻跑一邊去招呼熟人。聞靜將本班代表圍成一圈:“不管怎麽樣,我們全都得投肖嫻的票。記住了!”眾人點頭。林曦閑閑的四處望望,忽的瞥見康永站在牆邊,手裏握著一疊什麽,正跟周圍的人說得起勁。她立時大喜:哎呀,他也參加學生會競選!阿彌陀佛,這可好了,他要當什麽我都選他!
  各班代表進場後皆按排好的座位坐好,正副校長、教務主任及某些重要人員陸續到達,各班老師、原學生會成員分別坐台下二三排。一切都妥了,便是各位領導挨個發言,無非祝願、勉勵之類的客套話。林曦最怕這個,遂用手支著腮神遊太空。好容易說完了,又有上屆學生會匯報工作情況,等聽得要打瞌睡了,才輪到候選人們開講。
  那幾個老生確實厲害,文稿措詞鏗鏘、擲地有聲不說,且演講時神態自若,落落大方。林曦聽著不覺點頭,暗想:原來他們倒也不是繡花枕頭,難怪狂妄!新生班級相對就遜色多了,大多數人似乎沒經過大場麵,不是麵紅耳赤,便是結結巴巴,引得下麵不時的發笑。肖嫻抽了個19號簽,這是很後的號次了。聞靜有些皺眉,跟林曦輕輕說:“隻怕人家都聽煩了,她這手氣可不怎麽好!”林曦低低道:“或許最後的印象深也未嚐不可,隻看她的能耐了。”
  等到肖嫻走上講台,先向台下鞠了一躬,林曦聞靜相互看看,很是讚許。聞靜低低說了聲“鼓掌”,立時就聽見這八人不很響亮卻很整齊的掌聲響起來,引得前後左右皆有人往這邊看。肖嫻很是感激,遙遙的衝這邊一點頭,隨後開始演講。
  林曦細聽一下,覺得她的稿子不如那幾個老生條理清楚、論證有力,明顯的經驗不足;但她口齒伶俐,偶爾還能來兩個恰到好處的“揮手之間”,對文稿的蒼白起了一點彌補作用。演講完畢,竟博得一陣熱烈的掌聲,聞靜等更是全體起立,迎她回來。
  林曦一時心情好,衝她玩笑:“金榜題名後準備請我們什麽客?”肖嫻雖滿麵春風,但也不敢過於得意,遂低笑:“八字還沒一撇呢……”林曦道:“我是喜鵲嘴,不信就看著吧,到時可別賴就是了!”又坐了五六分鍾,最後兩人的演講也完了。一排排的有人開始收表格。林曦見康永從前排過來,忽的想起剛才他並沒有參加競選,不覺又沮喪。康永走到她身邊,停了一下,極低笑道:“你們還挺會嘩眾取寵的!”林曦怒火中燒,但麵上風平浪靜,將頭一側,理也不理。康永一笑,又往後排去了。
  收表、核表、當眾報表記分,忙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將選票統計清楚。乙普醫的薛劍當選為學生會主席、乙婦幼的柳瑩為學生會副主席、乙藥劑的陳晨為生活部長、乙普醫的梁昊為組織部長、乙檢驗的關清蕾為學習部長、乙藥劑的孫遜為紀律部長、丙普醫的嚴雋為宣傳部長、丙護2的肖嫻為文藝部長,其餘落選者或為副部長或為幹事,一一不提。聞靜等歡心雀躍,擁著肖嫻退了場。
  一路上,各班學生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每逢丙護2的學生,聞靜等必告之肖嫻取得文藝部之殊榮,說者眉開眼笑,聽者眼笑眉開,無不歡天喜地。林曦想到中午洗的床單和枕套還在繩上晾著,恐晚來風大吹走,遂打個招呼撤退下來,忙忙的往宿舍去。她奔上陽台,四下一看,不見床單蹤影,正著急間,青眉從洗涮間出來,對她說:“我替你收了,在你床上。”林曦又回宿舍,果見疊得好好的擺在床頭。
  青眉將衣服晾在陽台上,進來問:“怎麽樣?”林曦笑道:“馬到成功!”青眉微笑起來:“真好!難怪沒幾人回來,都開心去了!”忽見秋荻從門口過,見她們在,停住腳問:“才看那邊散了。哎,林曦,肖嫻選上沒有?”“入主文藝部。新生隻有兩個當選,另一個是普醫的。”秋荻聽了第一句,就拍著胸口念了聲“阿彌陀佛”,等林曦說完,她也念了三遍,引得林曦青眉皆笑。秋荻笑道:“我老鄉在乙護,她早就說這學校裏女生班級最受欺負,尤其沒能力的。如今我們爭得一席之位,前景大好哎!”三人又坐下說笑一番。
  跳跳近晚才回來,一進宿舍就壓低聲音道:“我告訴你們一個大消息,徐春要辭職了!”“真的?”吳靚和黃小雨同時問。樓上的青眉、林曦也放下書,俯身看著跳跳。“可不是真的!”跳跳不樂意道:“我什麽時候亂說話過?老班才把她叫下去談心呢,我看她眼睛紅紅的。”“嗯,徐春肯定氣的呀。”黃小雨抱著朱萍的枕頭。“得了吧,”吳靚哼道:“就算給她去,她也選不上。生活部的人最討人嫌了!她們409每個月的舍務成績都最好,難道真的就做那麽好呀,誰不知道她是樓長,自然給麵子了,反正他們生活部的人就會拉關係。”林曦笑問:“聽誰說的?”“大家都這麽說,人盡皆知。”
  青眉道:“我倒第一次聽說,真有這事?”跳跳道:“肯定是於錦華說的,好幾天前我就聽過了。不過說真的,現在官官相護,學校裏的官也是一樣,大家睜一眼閉一眼,也沒氣討,隻是我們倒黴!”林曦聽了一會兒,笑了兩聲,漸次的便不想聽了。又想起秋荻說晚上還她的摘抄本,抬腕見七點多了,遂下床往410去。路過的幾間宿舍皆人煙稀少,一個兩個的留守人士倚床看小說。
  待到410門口,向裏一望,見秋荻一人立在壁櫥前收拾什麽,遂輕輕咳了一聲,秋荻回頭見是她,露出一臉笑意,又不好意思道:“才整東西。她們都不在,方便一些。先坐坐吧,喝不喝水?”林曦搖頭道:“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吧。我們那兒哇哇的,吵得人煩,所以來你這兒看看。”秋荻急忙將床上的零碎東西挪到一邊,見她四下張望,遂不招呼她了,趕緊整理。林曦一向少串門子,如今看別的宿舍風格迥異,倒也覺得新奇,又問每張床各是何人,秋荻一一告之,林曦笑道:“不想這兒還有一個咱們組的。”秋荻想到她也是屬蝸牛的,不禁莞爾。
  秋荻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厚本子遞給林曦:“你看看,這些都是我以前抄的,沒你的整齊,但也可以看看。”林曦接過翻了一下,果是沒有好好分類,亂亂的,不過五色雜陳,倒是別有一番味道。再往後翻翻,忽見一長條疊得齊齊的白絲帶從裏麵掉下來。林曦趕緊去看秋荻,見她正彎腰倒水,遂忙把絲帶放回原位,合上本子:“你喜歡什麽顏色?”“藍色。大海的顏色。”秋荻邊說邊將杯子遞給她,又從自己枕下將她的摘抄取出:“最好的是每頁都有卡通畫!你真行,畫得棒極了。”林曦笑道:“不值什麽,惟熟而已。”話音未落,聽門上有鑰匙轉動的聲音,秋荻剛起身,門卻開了。
  “唉,早知道有人的話就叫了。呦,林曦!稀客!”林曦見是曉宣的前桌王楠,遂點頭問好。王楠放下水瓶:“你們知不知道――徐春辭職了!”
  林曦暗暗打個唉聲,正欲開口,聽秋荻道:“聽說了。徐春回來了?”“哪能,她要回來了,宿舍裏還能這麽安靜?哎,你們聊吧,我出去有事。”
  林曦看她出去了,轉臉問秋荻:“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要辭?”秋荻笑了笑:“我看她是一時氣急,再有人扇了點風,所以才會這樣。周老師叫她,必是安慰加鼓勵,她吃這個的,必然高高興興的回來做她的樓長。你說呢?”
  林曦笑道:“所見略同!明天徐樓長依然還會教訓我們――為什麽睡懶覺?為什麽不打掃衛生?啊!啊!”
  秋荻聽她學得惟妙惟肖,不覺笑將起來,複又道:“但必是還有人心中不服,這會子還好,一時興頭過了,之後什麽都能顯出來。周這種做法倒不妥當。”
  林曦道:“我看她原先定也以為肖嫻會中選。我們剛來那會兒,推薦主持人,班裏誰不選她?也不過一兩個月,她哪能想到會起這麽大的變化。之前若是直接讓肖嫻去,倒顯得她不民主,所以想借班會評選來個一箭雙雕,不想大大失策。其實權衡起來,確是肖嫻實力厚些,中選希望最大。站在班級榮譽的角度上考慮,周也確實用心良苦;但在道義公平上,卻是失了人心。”
  秋荻點頭道:“若我處在周的位置,必然也是選前者,凡事該以大局為重。”
  林曦道:“就算有不服的人,除去真正心性耿直的,餘者十天半月的也就忘了。師生之間,主導地位永遠在於老師,背後再挺胸疊肚,一到老師麵前,立馬也啞了。現在隻看肖嫻怎麽做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秋荻道:“這個班也真是怪的……”
  林曦看她打愣,遂接道:“在裏麵看,一盤散沙;從外麵看,是塊石頭。”秋荻一笑:“正是這句話。”
  林曦喝了口水,就聽外麵一疊聲的叫她,出來看時,肖嫻已到麵前,將兩包零食往她懷裏一塞:“喜鵲嘴,辛苦了。”不等林曦說話,便被旁人擁走了。林曦遞一包給秋荻,又見各舍人員開始回來,遂也告辭而出,回407去。
  這天傍晚,林曦從宿舍出來,要去教室上自習,經過操場,隱約見石凳上坐著一人,象是秋荻,遂近前去看,果然是她,便笑問:“這麽冷的天,你坐在這兒幹什麽?”說著,也挨著坐下了。秋荻轉臉見是她,勉強笑了笑:“裏麵太吵,這兒倒清靜些。”林曦看她眼睛迷迷離離的,似有淚跡,不覺心裏吃驚,想著不便冒然去問,遂裝作沒覺察,繼續問道:“近來怎麽樣?那天見你看三毛的《滾滾紅塵》,看完了沒有?到時借我看看。”秋荻說了聲“好”,頓一下,忽的垂了頭,不一會兒,簌簌的滴下淚來。
  林曦嚇了一跳,忙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秋荻哽咽半晌,斷續道:“今天是我表姐的百天忌日……我來上學前兩天,她得病走了……我們從前最要好的,如今……如今也不知她在哪裏了。”林曦乍聽愣了,好一會兒才勸道:“逝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我們不過是寄生於世罷了,遲早還是一樣的。”秋荻又抹了一陣眼淚,道:“你不知道她的可憐,我想著心都要碎了,怎麽也忍不住要替她難過。”林曦拍拍她的背,緩緩道:“那你說給我聽聽。”
  秋荻抽噎了一下,慢慢道:“我表姐從小就沒了媽,她七歲那年,姨父又找了個人,後來他們生了個兒子……後媽對表姐一直都不好,偏她身體還不好,一年裏七病八災的,姨父一帶她去看病,後媽的臉就拉老長,指桑罵槐。後來但凡她有些不舒服,隻要能熬過去的,她都忍著……我和她最要好,常在一起玩,她心裏不快活,就跟我說。我能怎麽樣呢,隻能勸勸而已,有時有好吃的,省些給她。她常想著等長大了,自己能養活自己了,那就好了……她讀書很用功,成績也好,中考時,一心要考高中,以後好上大學,但後媽嫌花錢多,死活不肯,隻讓她念師範,她也去了。結果一年還沒上完,又得了腎病,要透析,後媽哪舍得那個錢呢,隻去了一次,就不肯給她冶了,還說這個病是好不了的,何苦多花錢……每次我去看她,她都眼淚汪汪的看著我,拉著我的手說她想活下去,她不想死,她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我有個姐姐,也在念書,我家本來條件也不算好,隻靠父親一人掙工資,母親身體弱,在家養雞鴨、種菜補貼家用。表姐的事出來,我家裏也支援了一些,但隻是杯水車薪,不抵一點用。後媽隻是巴望著她早點去才好,日常飯菜都不在心,我去時帶點給她,後媽看見了還不高興。她常哭著說:‘若是我媽在,她哪能讓我這麽受苦啊’。我臨來上學前,她就不好了,身上一按一個坑兒,臉腫得沒樣子,姨父看實在說不過去了,硬找人把她抬到醫院去,可醫院已經不收了,隻好又回來。她也知道自己不行了,反而不哭了,她對我說,‘這樣也好,又能跟我媽在一起了,我也不孤單了。’她是夜裏走的,一個人都不在身邊,不知怎麽淒慘呢,一想到這兒,我心口就酸得難受,連氣也上不來……”
  說著,秋荻忍不住又放起悲聲,林曦聽著亦難過。兩人相對垂了會兒淚,林曦打起精神來,挽住秋荻胳膊:“別難過了。她若有靈,肯定不忍看你這樣;她若無靈,那就成了虛空,什麽也沒有的,你又為什麽傷心?隻要是人,總是會死的,咱們也是一樣,隻是時間上晚些罷了。細想起來活著也不見得有什麽好處,咱們現在要考試,將來還得煩工作,社會上什麽事沒有呀,總是苦多樂少,到老了,一身的病,子女再不孝順,還不如早點化為雲煙呢,倒也幹淨。”秋荻聽了無語,半晌擦淨了臉,看看手表,見已七點十五了,忙道:“都遲了。”林曦便道:“那就走吧,看看書,緩口氣。”秋荻點頭,兩人起身往教室去。
  轉眼到了11月底,學校團代會也將召開。這天早上,林曦早早到班,對迎接“團代”用的板報進行最後的完善。秋荻隨後也到了,接著又來了聞靜,三人緊緊忙了一個晨讀。林曦雖見已有班級將板報展出,但想著人來人往的可能蹭掉邊角,遂想等中午再擺出去,反正下午才是正日,說給那兩人一聽,皆是同意。
  課下,林曦與聞靜一起將黑板抬下四樓,在長廊裏選了一個光線好的位置穩穩的放好。之後兩人一起去食堂,正碰上秋荻,三人便一路去了。等吃了一半時,忽見曉宣過來。林曦猜想她定是在教室裏等她了,之前應該跟她說一聲才對。正慚愧間,又瞥見於錦華跟著進來,便想罷了,倒是這樣好些。三人行,要麽全部沉默是金,要麽聽那兩人說笑,自己倒象夾心餅幹的餡兒一樣,何苦來!想著,繼續低頭吃飯。
  飯後,聞靜和秋荻回宿舍整理衣物。林曦無事,遂回教室,搬了一張凳子坐到陽台上曬太陽。正迷糊間,就聽曉宣的聲音“你的信”,睜開眼,就見曉宣將兩封信放到她身上,自己轉身回教室。
  看來我們誰也不想再說什麽了!這已成了一種習慣!林曦不由得歎了一聲,一邊去看信封。一是蘇哲的,一是家裏的。
  “想什麽心事?”林曦聽出是劉巧文,也不回頭,淡淡道:“沒什麽。天冷了,樹葉落了,大雁向南飛噢。”劉巧文半倚著欄杆,偏臉笑道:“跟做詩似的。”又舉起手裏的團刊:“難怪文章也寫得好,每期都有你的。”林曦道:“騙人玩的,不值什麽。”劉巧文翻了翻,讀道:“‘庸人自擾嘩眾取寵’,你這題目好嚇人的。”又看左右無人,低聲道:“是不是針對班上某些人寫的?”林曦吃驚道:“有這必要嗎?”劉巧文把嘴一抿,也不說話,隻笑笑的看著她。
  林曦看她這樣,就不問了,又見人陸續的上來,自己坐在路中多有不便,於是起身回教室。劉巧文亦隨之進來坐下,瞅著她道:“很多時候我是關心你的,用我自己的方式!”林曦愣了一下,複又笑道:“當然了,我是你‘同桌的你’嘛!”劉巧文想了想,問道:“你不想知道那是怎麽回事嗎?”“我已經知道了,”林曦直望著她,“謝謝你告訴我!”劉巧文張了張嘴,沒再說下去,見林曦已翻起書看,遂也坐正了身子。
  從沒有過這麽舒服的下午課,沒有任何人的打擾,高興幹什麽就幹什麽,真是度假一般悠閑。林曦先用一節課回了信,之後再看團刊,裏麵有秋荻的一篇文章,叫做《秋風一度》,文字如行雲流水、清靈通透。林曦細細讀了兩遍,齒頰留香。還有一篇叫《惘然》的,也很突出,曲折變幻、光怪陸離,有蒼涼沉痛之感。林曦看看作者,卻叫冥天,定是筆名無疑,不覺想起之前也曾見過這個名字,也算是一個好手,隻是不知為何真人不露相。
  剩下的時間林曦用來畫卡通,許久沒有畫了,手癢之極。不一會兒,便引得前排後排的同學伸著脖子看,排起隊來討。林曦來者不拒,眾人皆大歡喜。
  下課鈴一響,林曦直衝浴室。團代會有的開呢,今天洗澡的人肯定少。
  果不出所料!林曦霸著水籠頭舍不得走,正舒服著,就見秋荻進來,東張西望的樣子,忙招呼她過來一起洗。兩人先聊小說,後又談到文章。林曦誇秋荻意蘊深美感發幽微,秋荻讚林曦清俊曠達波瀾層疊,雖都是真心話,但彼此又都有些好笑。
  林曦便道:“罷了,別說咱們自己了,叫人聽了去,怪沒意思的。”秋荻低笑道:“可不是。我倒想起還有一個人的文章寫得很好,不知你注意了沒?”林曦忙道:“你別說,我來說,是不是叫做冥天的?”秋荻忙點頭:“正是!”林曦笑道:“這人可是‘猶抱琵琶半遮麵’,死活不現原形呢!”秋荻道:“也沒什麽,能讀讀好文章也是幸福的!咱們喜歡《紅樓夢》,也並非要見到曹雪芹才行!”林曦笑道:“倒也是,隻是心裏好奇呢!”秋荻亦笑:“若是個醜八怪,不看也好!”林曦便笑道:“又不是相親,管什麽美醜?不定真是美男子呢,到時你就愛看了!”秋荻笑道:“這是什麽話?你倒拿我尋開心,當我不知道你有美男子哥哥呢?別叫我再說出好聽的來!”林曦故作驚奇道:“嗬,你也會盤舌根呢,今天真見識了!感慨感慨!”秋荻笑道:“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今個兒我也見識了,佩服佩服!”兩人說說笑笑,一直等水完了,這才出來。
  林曦收拾妥當,見曉宣站在落地的鏡子前梳頭發,她走上前,還未說話,曉宣見了鏡中的她,轉身低頭走了。林曦微微皺了眉,拿著梳子發呆。秋荻看到這一幕,遂靠後站著,後看林曦要走,忙道:“我還有些事,待會兒再回宿舍,你先回去吧。”林曦點頭徑自去了。秋荻有一梳沒一梳的,過了十來分鍾,這才拎起桶往宿舍去。
  林曦晾好衣服,剛靠上床,就聽跳跳的大嗓門從樓道裏傳過來:“晦氣晦氣,晦氣死了!八輩子的晦氣全在這兒了!”石凡冷笑道:“本來沒晦氣的,這下她倒招來了。”朱萍忙開了門,跳跳一頭撞進來:“你們知道麽,新任的生活部長是那個王八蛋呀!”青眉放下筆:“是康永?”林曦心裏一涼,頓時說不出話來。石凡倒衝吳靚擠眼睛:“小美人,以後可以常見白馬王子了!”吳靚紅了臉,啐道:“他算什麽白馬王子?丙普醫的男生更帥氣。”“呦,”劉巧文笑道:“移情別戀了!”
  朱萍苦著臉,提高聲音:“算了算了,以前的事也是我們不好,以後小心點,別惹他了。還有一年呢,這可怎麽過呀!”黃小雨也憂心的直點頭:“是呀,這下人家權力更大了,對付我們還不容易?”跳跳急道:“這是什麽話?明明是他跟咱們作對,咱們再讓他,他還不知怎麽顛狂呢!依我看,對付這種小人,就得當頭棒喝,打他個下馬威,包他神不起來。”石凡一撇嘴,哼道:“得了吧,別‘咱們咱們’的了,咱們算什麽呀,你有什麽本事給他下馬威?人家手指動一動,扣你一分兩分三四分,飛進花叢都不見,到時候不知道是誰神不起來呢。”跳跳接不出話來,氣得直呼氣。
  青眉不悅道:“依你這個說法,咱們就坐著等死了?憑他怎麽使壞,咱們隻一聲不吭?”石凡素來怕跟她說話,如此又不得不應,遂硬著頭皮道:“我沒這個意思,隻不過是說康永這個人不好惹!難道不是麽?”一句話問出一片沉默。跳跳賭氣出去了,旁人都悶悶的做手邊的事。
  算來林曦是最感覺氣憤的,那一篇頗費心思的文章便是針對他寫的,意在刺激他去競爭團支部書記,為此還引得班上某些疑心病過旺的人記恨她,不想如今他照舊幹他的生活部,而且還越做越大,真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陪了夫人又折兵。如此慘敗直氣得林曦在熄燈後好長時間仍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斷續的便傳出康永要力整生活部的小道消息,引得各樓層各宿舍皆人心惶惶,疑神疑鬼;每天的值日生更是小心謹慎、戰戰兢兢,恨不得用抹布將地皮推兩遍才好,以防被那上任新官的三把火燒死。
  這天本是林曦值日,因要協助第二組出板報,又看朱萍、黃小雨雙雙回去,想中午自己也整理過的,再說也不見得就會今晚檢查,遂打個招呼,放心的在教室裏當參謀。不料剛上晚自修,就看那個精神抖擻的生活部幹事――康永的跟屁蟲、狗腿子雷達――竄了上來,趴在窗口衝徐春一招呼,丙護2立時響起一片低低的哀叫。林曦更驚得心頭發涼,急忙偏頭去望朱萍,見她亦是六神無主的樣子,想想是不必問了,兩節課隻想著扣分扣分,一頁書也沒看進去。
  自修一下,眾人一窩蜂似的衝下教室回宿舍看檢查情況,沒扣分的笑口大開、擊掌慶祝,扣分的大呼小叫,橫眉瞪眼。
  徐春沉著臉踏進407,叫道:“你們是怎麽回事?啊?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就是不聽!今天我看見你們兩個回來,我想肯定沒問題了,結果還弄成這個樣子。一層樓就你們最風光了,人家了不得扣兩分、三分。你們呢,五分啊!加上你們原先被扣的,不過才半個月,7分就沒了,你們等著通報批評吧。再好一好啊,朱舍長你去生活部讀檢討。那才風光!”頓了一下,見眾人皆麵沉似水、一臉憤懣,還有兩個斜著眼睛瞪著她,正想再發一通脾氣,就聽朱萍低低嗚咽著,退坐到床頭,黃雨也眼圈紅紅的跟過去坐著。
  青眉冷冷道:“樓長教訓完了,任務也完了,請回吧!”徐春沒動,半晌沉聲道:“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麽!想我徐春不在意你們,沒給你們改分,爭分,你們看看,我今天什麽筆都帶來了,黑鋼筆、藍鋼筆、圓珠筆。可那是一本新的冊子,康永重新抄了,他用的是綠色水筆,我沒辦法。而且今天扣的分都是明顯的地方,開始我還不相信,我看有兩個人回來,肯定弄好了,又叫他們重新檢查,結果處處都明顯。林曦你還把鑰匙忘在床上了,我想幫你藏起來,被康永一眼看見,當著那麽多人我醜死了。為了這個分,我處處跟人家鬧矛盾,從男生樓到女生樓,我徐春臭名在外。康永找我談過好幾次了,人家一個男子漢仔仔細細一遍遍的跟你說什麽地方注意,什麽地方容易扣分,我一個女的都覺得難為情。都是為你們爭分!今天我還當康永的麵說302的一條毛巾不整齊,其實人家隻歪了一點,你們看看這一條,林曦,又是你的吧,歪到哪兒去了?扣了302一分,不用說,以後又該恨死我了。我為什麽?還不是為你們嗎?每個月的舍務成績都那麽差,老生是不提了,新生裏也是最差的。都說不關心你們,其實誰知道我啊,當這個樓長挨多少罵,吃多少苦,到頭來兩邊不討好,裏外不是人……”
  一時之間,大家都不吭氣了。半晌,青眉低聲道:“好了,不要說了,我們以後會努力的!”劉巧文也道:“是啊,我們保證這個月不超標。以後我天天回來!”林曦籲了一口氣,抬眼道:“我很抱歉,今天是我值日,但我沒回來,扣的分都算我身上吧,如果以後真要寫檢查的話,我來寫我去讀。”
  徐春咂了一下嘴,剛要說話,跳跳移到林曦身邊,挽住她胳膊道:“沒回來還不是替你們出板報的嗎?一出起板報來,個個抓瞎,忙了我們組的,還得替你們忙!”石凡哼道:“忙來忙去有什麽用?誰念你的好啊?”徐春頓住不再說話,好一會兒才道:“還有十來天,你們都小心一點,我盡量替你們周旋。這種抽查大概還會有一次,絕不能再丟分。我回去了,你們早點睡!”
  次日晨讀,林曦瞥見很少這時過來的周瑞芳走了進來,心裏不覺叫苦,果然見她往自己身邊來,正猶豫要不要主動抬頭,就感肩頭被拍了拍:“林曦,跟我出來一下。”林曦跟她走至寬大陽台,周瑞芳搭著她肩膀道:“我聽說你們407最近舍務成績不太理想?”“是的。”林曦承認道:“昨天是我值日,但我沒回去整理,所以扣了五分。”周瑞芳點頭:“我們班的舍務成績一向不如1班,為這件事我也找樓長和各舍長談過話。原因當然是多方麵的,不過重要的一點是我覺得班上有些同學還沒有深刻認識到舍務工作的重要性。我知道你對本職工作很負責,平常也比較忙,但要記住你是班委,凡事都要以身作則,這樣別的同學才能信服。林曦你說呢?”林曦無話可說,隻應了聲“是”。
  “好,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噢,對了,林曦,還有半個月就元旦了。我聽說今年會舉行‘新年寄語’的征文活動,全校性的,你好好組織幾個筆頭好的人,得兩個獎回來,讓咱們班新年有好兆頭。”周瑞芳笑眯眯的說。林曦道:“我會好好準備的,盡量爭取。”周瑞芳很滿意,又問了幾句別的,方讓林曦回去。
  一連幾天,林曦總覺得打不起精神,也說不清究竟為了什麽,隻是凡事懶懶的。如今她已經常跟秋荻在一起,曉宣一看見她就把頭低下,冷冷地不搭理,而她原先以為曉宣仍會與於錦華和好,但事實上她倆又冷淡下來,於錦華依舊和陸蕭、肖嫻等說笑打鬧,曉宣則是獨來獨往。
  那天,林曦將水瓶借給青眉回去洗衣,晚飯時,曉宣提了兩個水瓶進食堂來,至她跟前,將一個水瓶放在桌上,轉身走了。她先是奇怪,再望望水瓶的編號,竟是她的,因有秋荻在,遂什麽也沒問。次日課後下樓,望見曉宣在前,而肖嫻,於錦華更稍前一些,她便下了決心跟上去,衝曉宣道:“昨天謝謝你!”曉宣沒準備,“啊”了一聲,見是她,便道:“沒什麽……”肖嫻等聞聲回頭張望,她隻得先走了。
  林曦想著征文、舍務、還有曉宣,心裏總是煩悶無比。周日這天,她在宿舍實在待不下去,遂打點了一個小包,在頭上壓了一頂嫩黃小帽,出了校門,鑽小巷子去了。
  先前在南京時,她和蘇哲都有這個嗜好,因而每每結伴同行。有一次收獲最大,居然在一條深巷的廢鐵站裏撿出一個黑黑綠綠的銅器,這兩人慧眼識寶,開心的捧了回來,去汙粉細細的擦了一個下午,竟擦出一個金光閃閃,周身遍布蓮花祥雲的花盤,林曦愛不釋手,拿它當飯碗吃了三天飯,引得蘇哲笑她臉上隱有寶光。想著那些往事,林曦不覺微笑起來。
  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得人仿佛回到春天一般。這一條長巷皆是青石板的小路,牆角印著苔跡,別是清靜幽遠。迎麵橫過一汪碧流,一架彎如半月的石頭小橋立在眼前。
  林曦上了橋,倚著欄杆看橋下的河水,很暗的一種綠,映著藍天白雲,青瓦灰牆,象一幅抽象油畫。微風拂過,水波蕩漾,看得人眼暈。
  收了目光,林曦自思:“今天我能在這橋上,看著這水,其實也是一種緣份。如果我不出南京,不到這裏,現在心情好沒出來,或是走了另一條道,那我就不能看見這橋。橋自成以來,都是在這兒,我來則是應它。在我來說,我來,見它,我心裏高興,覺得它在等我、它屬於我;而在它,我來與不來,與它皆無關係,它永遠屬於自己,它終是在這兒。看這水,我站在上麵看它,它不停的流,每流過的一波都似一樣,但事實上卻是不一樣的。它流過就是過了,永遠不再回來。在我會說這是流水無情,但在它呢,流動則是一種生命。如果我馬上走了,我會回頭看這座橋、這道水,它們則保持它們原有的存在和流動。如果我自比這座橋的話,腳下的水就是我經曆的每一件事,開心也好、傷心也罷,它們總要流走,而流來的又是新的,人生就是不停的事組成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一個人,獨立的存在、獨立的滅亡,相逢的有緣人隻是時間與空間上恰巧融合的一個點,有的點大些,大家就處得久;有的點小,很快就散了。到最後,都要分開。想到這一步,我還有什麽不通的?”林曦自感悟了,心頭亦是一鬆,雙手扶著石欄欣然吟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由來無一物,何故惹塵埃。一切有為法,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應作如是觀!”
  忽聽背後有人“哧”的一笑,回頭一看,卻是康永。林曦立時忘了剛才的禪意,一股怒氣直衝頭頂。
  康永看她轉身要走,忙笑道:“哎,這麽巧!你剛才念的什麽?抑揚頓挫,怪好聽的。”林曦見他攔在自己身前,遂強自做出平淡的樣子,道:“借光,好人不擋道。”
  “我居然也是好人了,真是欣慰。”康永不無自嘲的笑笑:“我這人有一個不良習慣,就是喜歡看別人的落泊樣兒。不過最近一直沒機會,隻好出來逛逛,想看看小橋流水,保持一下心裏平衡。沒想到你也在這兒,真是巧啊!”
  林曦恨不得一腳把他踹進河裏,但臉上卻笑著:“是啊,原來我也來不了這兒的,隻是那邊巷子有一條瘋狗,我不敢過去,就往這兒來了。今天可真是倒黴呢!”康永亦笑:“是啊,你運氣真是不好。不過這兒風景這麽好,什麽不開心的也該忘了吧。我想下周的校刊上又會有你這篇文章了,名字就叫‘一河秋水向東流’吧。”
  林曦溜他一眼,假笑道:“康部長真是詩詞滿腹呢,失敬失敬!”康永笑道:“過獎過獎,我原來也不通這些,不過看了你好幾篇文章,現學現買!”林曦忙道:“我那些東西是哄小孩子的,哪能入您的法眼呢!”康永笑道:“此言差矣!我原本不想再管團委的事了,紛紛擾擾的,叫人膩煩,後來看了你那篇《庸人自擾嘩眾取寵》,心裏一下子豁然開朗,我既不願做庸人,又不想被人以為是嘩眾取寵,所以就競選了生活部。在這個任期內我要好好的把這個部長做好。希望你能多支持!”
  林曦已覺無法再維持臉上的麵具,淡然道:“康部長真是太謙虛了,我們哪敢不支持您呢?倒是求您把火燒得適中些,不然我們都煮焦了!你也沒什麽好處。”康永本想自辯幾句,因看她麵沉似水,遂不想再激怒她了。
  林曦瞪了他好一會兒,見他一聲不響,心裏舒服一些,昂頭擦過他,下橋去了。康永看她走得飛快,知道是怕他跟上去,遂笑道:“你記得早點回來!小心被人販子拐了去!”林曦大怒,回頭道:“你也小心一點,被瘋狗咬了得狂犬病。”
  康永哈哈笑了兩聲,衝她揮揮手,待看她轉過小巷曲處沒了蹤影,忽的歎了一聲,坐到橋欄上,想著她念的那些話:“由來無一物,何故惹塵埃?由來無一物,何故惹塵埃?”不覺神思渺渺。
  也不知過了多久,冷不丁的被人在背上猛拍一掌,康永駭了一跳,險些栽下河去,回頭一看,卻是林曦。由於他是背對著她去的方向,竟不曉得她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哎,你戴手表沒有?”林曦一臉神清氣閑。康永伸出手腕給她看:“三點十分。”林曦道了聲謝,轉身下橋去了。康永忍不住又道:“天黑得早,你早點回學校去。”林曦回身站定:“我知道的。”說著,眼波一轉,衝他嫣然一笑,複徑自去了。
  康永看那頂黃帽子一跳一跳的,想她方才笑顏之甜,不覺又呆了半晌,再抬頭找她,真是無處可尋了。因心情好,遂也不回去,又往街上溜去了。
  林曦一口氣跑上四樓,剛進宿舍,青眉道:“方才秋荻來找過你。”林曦應了,又往410去。秋荻正坐著看書,見她一臉詭異笑容的過來,疑道:“你去哪裏了?這麽怪怪的。”林曦看有旁人在,遂拉她到陽台拐角:“告訴你件天大的好玩的事……”林曦邊說邊笑,連氣也喘不上來。秋荻看著也覺好笑,忙拍她背道:“你慢慢說吧,到底什麽事?”林曦好容易停下來,斷續道:“我把高菲狗……高菲狗貼到康永的身上去了。”“什麽高菲狗?”秋荻不明所以,再看她笑得趴在欄杆上,笑勸道:“別笑了,說清楚吧,我一點也不明白!”林曦笑得脫力,實在笑不下去,遂倚著欄杆將碰到康永的事簡單說了一遍,又道:“高菲狗是張貼紙。他那個笨蛋,我拍他一下差點把他拍下河去;他也不想想,好好的我拍他做什麽!他背著那張高菲狗,一點察覺也沒有了,還一本正經的教訓我‘要早點回學校’。嘿嘿,笑死人了,也不知他去哪兒逛了,還不知會被多少人看見呢,這回可叫他出名了!”秋荻明白過來,也是忍俊不禁,又驚歎這個林曦精靈古怪。原先沒與她這麽親近時,倒覺得她有些高不可攀,淡淡的拒人千裏之外,如今半月下來,卻見她嬌嗔俏皮的時候也不少,就像現在,笑得兩腮通紅,跟個小娃娃似的。
  秋荻替她揉揉腰,又思忖片刻,皺眉道:“你這麽戲弄他,他自不會善罷幹休。本來你們就有嫌隙,萬一日後他更為難你們,倒是不妙呢!”
  林曦暗自點頭,這就是秋荻比曉宣高明的地方,若是曉宣,哈哈笑過就沒事了,再不會這麽想深的。當下道:“這個我也想過。原先我們舍務上的分,除了第一次他扣的態度分以外,其餘扣的都還算有理有據。我現在也明白了,他們檢查時並不是一兩個人在場,至少得有四五個樓長陪著,尤其是本樓的樓長一定會在,他不可能公報私仇。再者說,他若當我們的麵檢查,我們隻要認真做好了,他自然也沒話說;就有不好的地方,隨他扣去,不過二三分罷了,我們都封上嘴,再不說一句話的。如今我們也想出對策了:首先每天必須有人回來整理,下冰雹刀子都得回來,朱萍跟著做監督;其次碰上他檢查都當笑麵佛,要麽就出去不與他正麵接觸;最後是跟徐春搞好關係,要命的時候她能幫我們求點小分回來,是大救星!所以嘛,不耍白不耍,大不了抵死不認,反正又沒別人看見,難道他好意思自己去說是我貼的?他會丟那個臉嗎?”
  秋荻笑道:“你呀,真不能惹,虧你怎麽想出來的!”林曦撇嘴道:“這算什麽?在我們中學時可是小兒科,那會兒我們什麽不玩?後來大家都敏感得不得了,你正經有事拍他一下,他也不放心要伸手四處摸摸。你以前沒玩過這個?”秋荻笑道:“聽也沒聽過。”林曦繼續道:“那時蘇哲最壞了,在我背後拍了張《西遊記》裏的狐狸精,還掛了張字條‘我好好美噢’,被班上同學笑死了。後來我在他身上拍了‘三隻小豬’,字條是‘明天我進屠宰場’,也讓他風光了好一陣。”林曦說起往事便十分開心,秋荻把腰也笑彎了。
  康永轉了兩個書店,翻翻看看,時間就不早了,遂買了本《讀者》,邊走邊看的回來,因懶得爬宿舍樓,便直接回了教室。雷達一見他就奔過來,叫道:“找死你了,剛剛一部好棒的電影。”旁邊有兩個女生從後麵上來,把臉湊近康永的後背,驀的一陣大笑。雷達見狀奇怪,也跟著一探頭,伸手揭下一張紙片來:“這是什麽?哎喲,哈哈,你搞什麽?哈哈!”雷達笑得前仰後合。
  康永從他手上搶過一看,見是一張高聳兩耳、大瞪兩眼,伸著長舌的卡通狗貼畫。周圍早有人圍上來看,無不捧腹大笑。雷達笑了一陣,忽覺得這樣未免有些對不起朋友,遂緊繃著臉部肌肉拉康永道:“你怎麽回事?沒感覺啊?被人家貼了這個東西在背後,什麽時候貼上的?”康永的腦子早轉過幾圈了:“一定是她,這個林曦,真是……”想著又要氣又要笑,氣的是自己被林曦那個毛丫頭耍得團團轉,出了一個下午的醜,難怪一直有人笑嘻嘻的看他,當時還暗罵人家有病呢!笑的是自己怎麽這麽糊塗,她一個笑臉就把他弄暈頭了,她好好的怎麽會回來問時間呢?還拍他一下,你看她先前恨不得殺他的凶樣兒,怎麽也不可能對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呀。我真跟個白癡似的!正懊惱間,又有旁人將他手中的貼畫搶過去看,教室裏笑鬧成一鍋粥。
  臨晚,跳跳挽著章潔回到407,一進門就大說大笑:“你們知道嗎?康永今天背著一隻大黃狗去逛街,不曉得被誰又在身上貼了字條,說他是快樂小花狗.笑死人了!”青眉疑道:“他怎麽可能背條狗?”林曦抿嘴一笑:“物以類聚、互相幫助嘛!”朱萍等亦是不解,偏跳跳隻聽了個大概,被她們一問也無法自圓其說。林曦雖是明白,又哪肯說出。章潔站了一會兒,回了406,不一會兒,拉著吳靚過來:“你給你們的同胞們解釋解釋吧!”吳靚早把臉笑得通紅,遂坐到朱萍床邊將聽來的話複述了一遍。眾人不免大笑一場,又猜測各種可能,林曦為了偽裝,時不時的也故意插個嘴,引得這原本很簡單的問題日趨複雜。
  林曦先在班上公布了“新春寄語”征文活動的消息,又私下找了幾個文筆優秀的同學,婉轉的轉達了周瑞芳的要求;同時,她自己也加緊醞釀。
  轉眼便是聖誕節,班裏搞了一台文藝晚會,熱鬧有餘、溫馨不足,大家都有些淡然處之。晚上,跳跳道:“有什麽意思?不如讓我回家去。這個學校真是少見,過年過節都不讓回去!”“是啊,”黃小雨接道:“哪怕是元旦給我回去兩天也好,他們一點也不關心我們。”朱萍安慰道:“隻有一個月了,考完試不就能回去了?”黃小雨道:“可是元旦我從來都是在家裏過的,我奶奶都要給紅包,保來年太平。他們把我們關在這裏幹什麽?三天呢!我才不去玩什麽遊藝呢,無聊!”
  林曦悶聲聽著,不覺也想起家來,卡片都寄出去了,如今一張也沒回來,真是氣死人!況且秋荻又要回家去,她奶奶病了,打了電報過來,老班已準了假。想到三天時間要在床上靠睡覺打發,實在令人不寒而栗。
  次日就有卡片了。老爸的第一個到,林曦讀到“望愛女越長越美”時,不覺又想哭又想笑。方毅春雪的兩張同時到,都小巧精致,式樣也差不多,林曦猜他倆定是同時買同時寄的。
  蘇哲的則是最後,元旦前一天中午才到,上麵寫著:“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思悠悠,阿嬌初著淡黃衣,恨悠悠,佇倚危樓風細細,早晚複相逢?”林曦看得心頭酸楚,轉念想著還有三十天就能見麵了,複又高興起來。
  睡了會兒午覺,林曦自感昏沉沉的,秋荻一早走了,別的宿舍又不想去,遂下了樓,在校園裏瞎逛,見閱覽室的門開著,便走了進去,隨手拿了一張雜誌看了起來。又聽旁邊兩個學生說話:“我們學校的書太少了,外麵的圖書館才好呢,什麽書都有,交兩毛錢就行了。”
  “在哪兒呀?”
  “可近了,順著街直走,十字路口向右拐,十分鍾就到了。哎!別看了,不如回教室看電視吧!”
  林曦聽了暗想:“這麽個好去處我怎麽不知道?”又抬腕看表,已三點了,想想算了。一看看到四點半,閱覽室關門,林曦又轉到畫廊,無非一些元旦的宣傳畫,看著無趣,再出校園又恐誤了晚飯,遂溜噠到操場邊的石凳上,看男生踢足球。其實她最反感這種連奔帶跑的運動,沒事找事,累得一身臭汗算哪出呀。
  蘇哲方毅也喜歡這個,還喜歡拳擊,更是無聊透頂。
  林曦有一看沒一看的,瞧不出什麽名堂,那些人又沒有區別服裝,亂七八糟的你一腳我一腳,晃得她眼花繚亂,正想搖頭不屑,忽見那足球直奔她這兒滾過來,她怕它彈起來蹭髒自己的白棉襖,趕緊站起來躲到一邊。場上的男生“哈”的一陣哄笑,林曦惱了,見其中一人跑過來準備拾球,遂上前使足力氣一腳將球斜踢出去,球在空中劃了個小小半弧,落到操場角落裏去了。那些男生又齊聲叫了聲“好”,那個拾球的男生站著笑問:“一起來踢好不好?”林曦道:“你們技術太差,埋沒我水平。”那人還要說,後麵又上來一人:“你快去吧,你們要輸了!”說著他倒上前來了。
  林曦仔細一看,暗叫倒黴,要走也晚了,遂假笑道:“鍛煉身體好呀,長命百歲!”
  康永衝她笑兩聲,聲音更假,又從口袋裏拿出手表來,送到她眼前:“現在四點四十!”
  “噢!該吃飯了!失陪!”林曦側身想從他身邊繞過。康永緊邁一步攔到她麵前:“不急!現在人最多了,等一下去不用排隊,不是更好嗎?”林曦又往旁邊挪了挪,康永如影隨形的跟著。林曦便沉下臉來:“你想幹什麽?別擋我的路!”康永“嘖嘖”兩聲:“現在連好人都省了。”
  林曦看他懶洋洋的堵在自己麵前,腰間係著墨綠色的運動衣,臉上滿是灰,額頭鬢角還殘留著未拭淨的汗,髒兮兮的,一副邋遢相,當下更惱:“我不明白你說什麽?你最好離我遠點!喏,你的同學在看你呢!”康永嗬嗬一笑:“讓他們看好了,我們說兩句悄悄話又沒什麽了不起!”
  “你……”林曦氣得將兩彎淡淡的眉毛直立起來:“胡說八道!我跟你說什麽悄悄話?”“是嗎?”康永一笑:“那你那天拍我幹嘛?怎麽現在又不跟我說話了?”
  “無聊!”林曦恨不得打掉他一嘴牙:“懶得理你!”說罷扭頭就走。康永笑道:“食堂在這邊的,走錯方向啦!”看林曦頭也不回,一徑跑了,不覺又微微笑起來。
  雷達看林曦走了,方跑過來問:“你跟她說什麽?”康永淡笑道:“沒什麽,我隻不過批評她這次文章寫得沒以前好,你看她氣的,食堂都找不著了!”雷達也不疑心,大笑道:“女孩子都這脾氣,就愛聽人家誇她,說她一點不好就受不了。哎,剛才我說她就是林曦,他們大吃一驚呢。他們認為林曦該是戴著小眼鏡,一臉古板的學究相,沒想到是這麽個討人喜歡的模樣。”康永暗笑,臉上卻一本正經:“走吧!去吃飯,不然大的雞腿給人搶光了。”雷達點頭,從口袋裏摸出兩張菜券,這是學校為慶祝元旦而贈給學生的一份薄禮。
  食堂裏亂哄哄的,康永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雷達邊吃邊問:“晚上你去哪兒?201、202、還是203?”康永瞥他一眼:“天天看她們你還沒看夠?今天還要去看?別倒胃口好不好?”雷達放下心來,笑道:“我就怕你要去,這麽個大好時光,我才不想浪費呢!”“那你去哪?”康永笑笑的。
  雷達眼光閃了一下:“我打聽過了,咱們班隻要有老鄉在丙護2的,全去啊,有的人沒有也跟著去,咱們也跟著去看看怎麽樣?”康永微一皺眉:“怎麽都去丙護2?”雷達笑道:“那還用說?她們班的女生漂亮唄!還不必擔心名花有主,誰不願去?他們評十大美女,她們班就占了三個……”“十大美女?什麽十大美女?”康永忙問。“是401評的,哪個周末的,我正好也在。大家說著說著就評起來了。第一是丙普醫的上官薇,第二是肖嫻、第三是關清蕾,第四是那個跳舞好得不得了的畢曉宣,第五是……”雷達一口氣說完,頓都不打一個。
  康永疑道:“怎麽沒有林曦?”雷達打了個唉聲:“他們不是沒見過嗎?我是提了林曦,他們倒笑我一通,說林曦早選為校園四大才女之首了,隻不過其餘三位目前空缺。哼,這下回去又得改了!”康永暗想:林曦的美不僅在於容貌,更在於氣質神韻,那幫色鬼懂什麽,評來評去的倒糟蹋她名字;遂道:“改也不用改,在某種程度上,才女比美女中聽多了!”雷達嘻嘻笑,也不搭話。
  洗完飯盒,康永道:“咱們也犯不著做人家的尾巴,不如就以生活部拜年的名義從頭逛到尾,喜歡在哪個宿舍多待就在哪個宿舍多待。通霄呢,別說十大美女,就是百大美女也看得完。你去問問哪個樓長願意跟咱們一塊走,到時去樓下集中。記住,讓他們多帶點吃點東西,還有卡片也別忘了!”“成啊!”雷達興奮得跳起來:“我怎麽沒想到?這可是名正言順的很。我這就去找人。”說完,一溜煙跑了。
  “哎呀!沒勁噢!”於錦華賴在吳靚的床上:“章潔找老鄉去了,其餘的出去逛街,隻剩我和曉宣兩個。我們搬過來好不好,帶我們一起玩!”朱萍道:“當然好了,人多熱鬧嘛。”“曉宣不肯過來,”於錦華邊說邊瞟林曦:“我可請不動她的!”
  宿舍裏靜了一下,青眉看看林曦,道:“我們叫她過來吧。人多也暖和些。”林曦點頭,兩人順陽台來到406外,見曉宣趴在床上寫著什麽,青眉一敲窗子,曉宣抬頭望望,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下床開了門,淡淡的問:“有事嗎?”青眉道:“你一個人在這幹什麽?去我們那兒吧,於錦華也在。”曉宣便低頭道:“我還有事呢,難得一個人這麽清靜。”林曦觸觸青眉,青眉會意,輕輕出去了。
  林曦走到床邊,看著曉宣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見我……”“以前是這樣,不過現在……”曉宣一撇嘴:“我無所謂了。”
  林曦沉默片刻,慢慢道:“有時候我不會說話,想表達一種想法,卻總是說不出口,隻能把它放在心裏,自己一個人知道。我總想時間會讓一切沉澱下來,變得純淨美好。明天是新的一年了,今晚是開心的一刻,我們又長了一歲,真值得彼此好好祝福。”說著,她從衣袋裏取出一張小卡片,遞給曉宣:“新年快樂!”曉宣接過頓了一下,隨後亦從枕下抽出一張朦朧卡:“你也新年快樂!”林曦拿好,微笑道:“如果你有事要做,那就先做;做好了再過來,大家熱鬧熱鬧,也是討個吉利!”曉宣猶豫一下,輕聲道:“也不是很急的,明天再做也是一樣……”林曦聞言一笑,做了個“請”勢,曉宣下來,兩人一前一後進了407。
  窗前長桌已被抬到宿舍中央,擠得兩邊隻留一人走的空當。桌上亂七八糟的堆了不少零食,以炒貨居多。林曦忙爬上床扔了一大包花生下來,又抱了一包塑料口袋,笑問:“你們看這是什麽?”說著打開了,跳跳先拿了一塊,咬嘴便咬,“哢嚓”一下,鬆脆噴香、入口即化。
  石凡看了看,猜道:“蝦片?”林曦衝她一豎拇指:“對了!”黃小雨問:“你怎麽弄來的?”
  林曦一本正經道:“這可是大工程呢!我買了二兩幹蝦片,走了一裏路,去賣油條的師傅那兒炸好,瀝幹油,然後一片一片放進袋子裏,再扭幾個彎,把袋口紮緊了,再走一裏路回來,現在用勁打開,就這麽弄來的!”眾人先是一愣,隨即都“卟卟”的笑。
  青眉道:“就你的花樣多!”林曦笑道:“又便宜又實惠,何樂而不為?一共才三塊錢,炸出來一大堆,我帶不來那麽多,剩下的都送那師傅了,他樂得什麽似的,還讓我再去炸呢。”撿了一塊紅色的,遞給曉宣:“你嚐嚐這個味兒!”
  於錦華吃著吃著,忽的歎道:“我們班真沒意思。整個四樓都沒意思……”吳靚低笑道:“我聽說今天男女宿舍都開放,不過女生很少去男生宿舍的,都是男生過來。”黃小雨道:“好在沒人到我們這兒來,不然好吃的一會兒就沒了。”石凡拍拍她的臉:“小氣鬼,你請人家來,人家也不來的,本班女生的殷勤還獻不完呢,哪會跑這兒來吃你的東西!杞人憂天!”青眉道:“咱們的東西幹嘛要讓別人吃?”劉巧文插道:“就是!我那個乙藥劑的男老鄉還說要過來玩,我忙說我們睡覺早。要他們來幹什麽?煩死了!”吳靚道:“這有什麽煩的?你就會讓人家替你拎行李,那時候怎麽不嫌人家煩?”跳跳笑道:“好,你們不怕煩是吧?這就好了,剛才我還不敢說呢,我兩個老鄉非要過來玩,平時也挺好的,我不好說不行,喏,你們該收拾收拾了,他們快上來了!”
  “哇,”林曦叫起來:“我說呢,她怎麽貓著一聲不吭,敢情是尋找時機坦白從寬。喂,大家快吃蝦片!”黃小雨趕緊數了十六顆糖藏進被子裏:“明天我們分著吃。”大家正笑她,就聽有男生的說話聲過來。林曦知道蝦片是吃不完了,油汪汪的又不好放,遂不去管它,趕忙拿張白紙包了一小包花生,放到自己床頭,準備留著當霄夜。青眉趁人不注意,從水果箱裏抓了好幾個蘆柑塞進抽屜。除曉宣置身事外似的,別的人都起身去迎接。林曦青眉相互笑笑,各不點破。
  跳跳說是兩個老鄉,結果進來四五個,一時間把這宿舍擠得水泄不通。林曦一個也不認識,遂拿了隨身聽走上陽台,曉宣已立在外麵了。林曦忽然覺得一種無奈的感覺,自己在心裏已無數次的與她交談過了,但麵對麵時,所有的話又無影無蹤。想著不禁歎口氣,曉宣回頭見是她,道:“外麵空氣好。”林曦點頭,遞一個耳機給她。曉宣接過時看她一眼,隨後將耳機寒進耳裏,轉了臉,望向夜空。林曦按下PLAY鍵。這是理察德的《星空》專輯,空靈飄逸、宛若天籟。
  兩人默默聽著,誰也不說一句話。林曦覺得一種莫名的乏力。是的,在曾經的那段不算長也不算短的日子裏,在旁人眼中她們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朋友,同行同止,同吃同玩,見到一個,必定也能見到另一個;但實際上呢?林曦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詞匯來描述,她明白曉宣對她的好,曉宣是那樣潑辣的一個人,但在她麵前卻象個娃娃般乖巧,聽她的話,認為她做的事都正確;而自己確實也很喜歡她,但就是無法當她是好朋友,這真是奇怪的感覺。她可以和她說笑,給她安慰,但自己的心裏想法或是悲傷不悅卻不願跟她說,隻願一人承當,時間長了,自己倒覺得疲倦。後來遇到秋荻,自己對她就那麽的放心、那麽的信任,不知不覺間就當她是好朋友了。在秋荻也是這樣吧!她亦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寬慰她,她們之間的友情平淡如水,一天天的,卻水滴心穿了。然而麵對曉宣,她心中又有著說不出的哀傷,她希望她過得好,過得比她還好才好。但這句話還能出口嗎?
  曉宣心中亦在感歎: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林曦這個好朋友,或許這隻是她的一廂情願,但她從林曦的眼神語言中確實感覺到了關心和苛護。她不明白,為什麽她們就那樣一天天的不好了、冷淡了,她選擇了秋荻,其實她根本看不出她們有什麽要好的地方,她們並不是天天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也不怎麽說笑,就算說笑也是淡淡的、輕輕的,仿佛剛結識的一樣。她真是想不通這是為什麽?但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林曦不會回頭的,她的林曦不見了。
  這兩人各想心事,沉靜在音樂中,對外界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不知道陸蕭等已回來,不知道隔壁的男生宿舍已十室九空,不知道身後的訪客已更換一批……
  康永領著雷達、三個幹事、三個樓長,浩浩蕩蕩的挨個給女生宿舍拜年,大多是進去寒暄一下就出來,饒是這樣,亦轉得頭昏眼花。
  前後左右皆是四處亂竄的恭賀新禧者――他們的男同胞,好在他們名頭響亮,隻要在一個宿舍待上兩分鍾,原本在場的識趣者便望風披靡、乖乖撤退,而後來者隻須在門口一探頭,則立馬望而卻步、另尋他處。接待的宿舍更是小心翼翼、笑語盈盈,生怕禮數不周,惹下日後的天大麻煩。結果這幫人卡片未送出一張,糖果未遞出一個,便喝了N杯甜水,吃了N種零食,收了N張卡片。
  雷達向康永俯耳笑道:“早知道那個雞腿明天吃了,才逛了這兩層,吃得我撐死了!怎麽去年沒想出這招來!”康永覺得口袋墜墜的,伸手一摸,各式各樣的花生糖果,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被什麽人塞進來的,遂拉住雷達硬清給他:“我不吃這個,你留著吧!”
  接著到了三樓,進302之前,雷達低低的衝康永道:“進去看仔細了,大美人就在這兒。”說完敲門。裏麵開門一看,見是這些熟麵孔,趕緊忙不喋的迎了進去。這兒隻有三四個女生,一個男生,相形之下,倒是清靜之地。雷達因有一個女老鄉在,便肆無忌憚的坐下不走了,康永等隻得陪著,各自找話說。
  雷達暗拉康永,示意他往窗前看,康永瞥了一眼,看不甚清楚,隻知那個唯一的男生也在那兒,遂輕輕搖了搖頭。雷達一見,幹脆喊起來:“上官薇,來給你拜年了。你怎麽也不過來說說話?”那上官薇一聽,倒有些不好意思,忙起身過來,笑道:“你們也新年快樂!”康永閃目一看,漂亮倒是蠻漂亮的,可惜少了靈氣,給人一覽無餘的感覺,不覺又想起林曦那笑又不笑的模樣,心裏直想快點過去才好。眼光一轉,忽瞥見上官薇身後的那個男生,心裏不覺一頓,那男孩一件銀白的半長風衣,淺藍的牛仔褲,身形修長、氣質儒雅,麵上淡淡的微笑,十分俊秀。那男孩見康永看他,遂含笑點了一下頭。康永亦微笑著點點頭。
  待出來,康永道:“咱們這樣挨個兒轉非累死不可,這樣吧,不如分開走,兩兩一組,隻說是代表就成了,這剩下的你們兩個轉吧,我和雷達去四椄,你們兩個去五樓,你們再去六椄繞一圈就完了。”那幾人正嫌玩得不過癮,巴不得這樣,遂各自散去逛了。
  康永先到409,跟徐春說了幾句話,隨後便往407來。朱萍正陪著老鄉說話,見康永雷達直走進來,嚇了一大跳,還未說話,康永便將一張卡片遞到她麵前,笑容滿麵:“新年快樂!”正詫異間,又見他分別給宿舍中的黃小雨、劉巧文、青眉遞卡片,那三人也吃驚非小,因素日罵他罵慣了,一時都回不過神來招呼。康永見怪不怪,大咧咧的坐下。
  朱萍好半天才想起沒有倒水,正要去,康永笑道:“不用忙,我們轉了一圈了,再也吃不下了。”又故意四下一望:“好像缺了幾位嘛,那我的卡片也送不出去了?”朱萍忙道:“剛出去的,噢,馬上就會回來了!”一邊使眼色給黃小雨等,讓她們快去找。
  黃小雨劉巧文急急的去了,獨青眉坐著不動,也不招呼、也不說笑,自管自的嗑瓜子。朱萍本是老實厚道之人,不善與人說笑,更何況麵對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勉強說了兩句客套話後,便再也說不出什麽來。那老鄉見勢不對,遂從後門溜了,隻剩這四人一聲不響的相對坐著。雷達心裏著惱:這一路走來哪個不是前呼後擁、小心伺候,幾曾受過這等冷遇,當下沉著臉起身要走,康永卻不動,揮手讓他別處逛去。雷達無法,隻得低低道:“最遲一點,我會過來。”康永點頭。
  最先回來的是吳靚,接著是石凡跳跳,獨不見林曦身影。康永不動聲色將卡片一一送出。
  旁人還好,獨跳跳不接,道:“我沒有準備送你的。我一向有來有往,所以也不能要你的。”康永微笑:“那你明年補送我一張不就行了?”跳跳想了一下,道:“那這樣也行,我就收下了吧。”
  康永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些意思,遂著意望了一眼:男生似的短發,小圓臉,迎麵一顆小虎牙,心下道:“原來女孩子無論怎樣的長相,仔細看來,都有動人的地方。”正想著,瞥見那件白棉襖從窗前晃過,心頭便微微笑起來。
  林曦陪曉宣回了406,陸蕭等拉著叫吃東西,遂坐下來說閑話。不一會兒,劉巧文進來說康永來了,要送卡片給她們,吳靚聞言立時走了。林曦想著他便一肚子氣,原想避而不見,再想之前就做得不妥,應該絕口不認的,結果被他胡說一通,自己倒先亂了陣角。雖說此事並無大礙,就算他明知道是自己所為,也沒什麽好法子報複,但他若閑著沒事到處亂說,沒的倒耽誤她清白名聲;再說,現在自己若顯出怕他的樣子,日後還不曉得他會怎樣抖起來,到時再想壓住他的氣焰就困難了,思及此,遂也回407。
  康永站起身,將卡片雙手遞到林曦麵前。林曦也不接,垂著眼皮望了望,道:“不曉得上麵有沒有抹糖了,別粘了一手,甩也甩不掉。”康永笑道:“你真會說笑話,這又不是貼畫,哪能粘手呢?”林曦聽他提貼畫,心上一凜,遂不再說話,伸手接過卡片,往床尾一撇,倚住床架,一副淡然處之的神情。
  中間的長桌已挪回原位,宿舍裏寬敞許多。青眉靠著後門框,另六人皆坐在下鋪。康永走到中間壁櫥前站定,目光轉一圏,緩緩道:“明人不說暗話!所以我就開門見山了。我相信我們彼此間存在著誤會,存在著不體諒的地方。本來早就有心過來跟大家說開了談談,但最近一直不得空。你們也該有所耳聞,生活部一向大事不多,小事不斷,所以就這麽一直耽擱了。今天是難得的輕閑日子,借這個拜年的機會,我來將咱們之間的不愉快化解化解,人無完人嘛,我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希望各位先批評後諒解。”
  正說著,徐春及張小帆也進來了,彼此道了祝福,整衣歸坐。又見曉宣陸蕭等從後門探出頭來,曉宣朗聲道:“康部長,我們也進來聽聽怎麽樣?”康永笑道:“當然歡迎!”曉宣靠著林曦站定,咬耳朵道:“他來幹什麽?”林曦低低道:“大概是懺悔吧。”康永在對麵瞥見,暗暗好笑。
  陸蕭、於錦華章潔等還未坐好,門外又來了一撥,聞靜為首,408的兩三個舍友隨同,而後409、410各有舍長舍員到。一時間人頭濟濟,塞了滿滿一屋子。朱萍看實在擠不下,遂讓本宿舍的人員皆到上鋪坐著,這方勉強容下了這許多人。康永也暗自吃驚:沒想到這個班人心如此之齊,真是少見。進來者雖個個道著“新年快樂”,但神情口氣皆隱含戒備敵意,看來今天進來容易,要出去則是困難多了。
  聞靜先笑道:“我聽說康部長親自來四樓拜年,所以趕緊過來看看。如今大家聚在一起,又熱鬧、又省得來回跑,康部長你說好不好?”康永笑道:“我看很好,從一樓到三樓,都是一個宿舍接著一個宿舍的跑,頭昏得很。如今你們這樣安排,真是最懂得理解人的。前兩天我還和舍務老師聊天,他說你別看那幾個新生班級沒來多久,為人處事上比老生還利索幹練,尤其是那兩個護士班,很有大家風範。今天一來拜年,更拜出體會來了。”這一席話雖有褒揚討好的成分,但康永說來不卑不亢、不慍不火,拉家常似的娓娓道來,給人的感覺就十分自然妥帖,這二十來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下來,個個麵露笑意,連林曦也不例外。
  康永看火候差不多了,遂轉回原先的話題:“方才你們沒來之前,我已經跟407的舍友們說過來此的目的了,當然最大的目的就是拜年,祝福大家來年裏一切順利,健康快樂。接著還有一個小願望,那就是希望大家能和生活部成為好朋友,齊抓共管,把舍務成績再提高一層,讓老師和同學都有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
  康永邊說邊注意觀察各人的神情,見不少人的臉又變回起初的模樣,遂緩和的笑了一聲:“我想問大家一個問題,在學生會和團委中,哪一個部門最貼近學生的一舉一動,衣食住行?我不說大家也明白,那肯定是生活部。學生會的生活部負責管理食堂,今晚大家吃的雞腿都是陳晨和那些師傅們從菜場運來的。晚上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雞腿給別人了。摸過上千根雞腿,一手腥味兒,從前再愛吃的,現在也不想吃了。說到團委生活部,與你們的關係就更密切了。可以說,在我們還沒有見麵之前,你們的名字我們已經知道了。臨開學,每個生活部成員都會提前一個星期到校,你們的被子、席子、枕頭、飯盒、水瓶、茶缸,所有的學校下發的生活用品都是我們批來的,搬來的,再按學號分好。近一點說,你們來報到了,你們的行李大多數都不是你們的父母或你們拎上樓的,是生活部的成員或生活部組織的人員運上來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康永伸手一指青眉和於錦華:“你們倆的行李是我拎上來的,好像是誰的還給了我一大串紫葡萄,可惜一出門就被人搶了去,隻剩一根光杆子在手裏,現在想起還覺得很氣憤!”四下響起一陣不低的笑聲。青眉俯身仔細看看他,微微一笑,又坐好了。
  “再有平時的瑣屑雜事,你們徐樓長張樓長最清楚的。那天,她們找我時,我正在男生409宿舍給他們撬鎖。還有裝玻璃、釘桌子,刷牆之類的,床板斷了也是我們的事,更有洗涮間停水、廁所被堵,保險絲斷了,這自然還是找我們。幹了一年多的生活部,我也成了全能,什麽木工、水工、電工,樣樣都能來一點。想想這樣也蠻好,萬一以後找不著工作,至少還可以站在街上,麵前擺個小牌子,上書‘雜工’,也能養家糊口的。”眾人聽著又是一笑。
  “其實我沒有向大家表功的意思,隻是大家都還是新生,對生活部的工作還不算了解,所以在這裏我簡單的自我辯護一下。在你們許多人眼裏,可能生活部隻有兩個任務,一是扣你們的舍務分,再就是早上吹哨子不讓你們睡好覺,當然,如果起遲了還是要扣分。其實不是這樣的,生活部在背後做著許多關心你們保護你們的工作。這大半個學期以來,新生班級,尤其是你們四樓,對生活部有一些抵觸情緒。這點我可以理解,我們剛來的時候,也是這樣想法,認為老生就是欺負新生的,我們也反抗過,後來我進了生活部,才明白這種等級其實並不存在。如今我算是老生了,自然更明白這點。一般來說,檢查舍務都是錯開進行的。目前女生宿舍有70多個,男生是52個,一個晚上不可能查得了這麽多,所以我們每次是抽查的。每層樓抽查的數目相等,這點徐張兩位樓長可以做證。每次的檢查人員是我及雷達副部長或一位幹事,外加四個樓長,六七個人同時檢查,六七雙眼睛都是雪亮的,你們也知道你們的徐樓長是極負責的,有她在場,你們想想我們能給你們多扣分嗎?當然,扣分的原因可能隻是一點點:毛巾斜了一下,鞋子出了一個邊,似乎這是無關緊要的,大體上過得去嘛,但你們知道嗎?我們學校的舍務成績在江南範圍內是赫赫有名的,每次檢查都名列榜首,之所以這樣好,就是杜絕這個一點點那個一點點。你們都初來乍到,以前從沒這樣被約束過,不習慣是正常的,也需要有一個適應過程,這些我們心裏都諒解,但在分數上卻不能因此而打折扣,今天管得鬆了,明天就散了;今天嚴厲些,明天你們一定會做得更好。最近一段時間,你們的舍務成績有了不少起色,這是很好的現象,說明你們重視了,舍務已經深入人心。不妨說個笑話:如果一個男人邋遢的話,人家會說他的妻子不賢惠;如果一個女人邋遢的話,人家會說她的丈夫真倒黴……”康永的話還未說完,下麵噓聲一片。
  “重男輕女、沙文主義!”
  “什麽時代了?還把男尊女卑的破四舊從垃圾筒裏撿出來?”
  “打倒牛鬼神蛇,橫掃重男輕女!”
  “康部長說話真沒意思,矮人麵前別說短話,何苦在我們麵前說這些!”
  康永見狀趕緊大聲申明:“我當然沒這些意思。我一向支持男女平等,在我家裏,從來都是我媽說了算!”眾女生聞言,方止了抗議,一齊笑起來。康永又繼續道:“但站在傳統的角度來說,女孩子幹淨利落確實令人賞心悅目。”
  於錦華笑道:“康部長,你做事也很幹淨利落吔!”康永微微一笑:“過獎過獎,不敢當!”
  曉宣發問:“康部長,你對‘家庭婦男’這個詞怎麽理解的?”康永略一思索,笑道:“這是時代進步的產物,它給了某些男人最大的退路,如果在社會上實在呆不下去了,至少還能做點家務嘛!挺寬容的。”眾女生笑成一片,曉宣也繃不住“哧”的笑起來。
  康永想想也夠了,再這樣下去自己沒法招架,遂清清喉嚨:“總而言之,今天我代表生活部給大家拜年,希望日後我們相處得愉快。如果你們對生活部的工作有意見或是覺得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可以直接跟我提出,或是寫信投入建議箱,我非常歡迎這種支持方式。”說著,望向徐春。
  徐春明白他的意思,起身道:“好了好了,年也拜完了,大家都各玩各的去吧,省得擠得跟粽子似的。”幾位舍長又上前寒暄幾句,漸漸都散了。曉宣見已無大礙,衝林曦笑笑,也回去了。
  康永見剩下的皆是407舍員,遂笑道:“我想咱們之間的幹戈是最大的,剛才道了一些苦衷,希望咱們彼此諒解。”又抬腕看表:“喏,現在12點10分了,是新的一年了,一切從新開始。我不管你們在心裏怎麽想,隻請求你們在新的一年裏,如果大家碰麵呢,最好笑一笑,打個招呼,不論別的,最起碼心裏舒服些,免得仇人似的,互相瞪眼,何苦呢?”說著,微微把臉轉向林曦,林曦見狀把下巴一抬,理也不理。康永笑道:“站了半天累死了,我在你們這兒坐著等雷達來好吧?”朱萍忙端了茶過來,緊讓他。
  康永坐了她的床邊,又衝眾人道:“你們隨便啊,想出去玩的就出去玩吧!”跳跳聞言忙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剛才打牌就快贏了,我得馬上接去。”邊說邊跑出去了。
  餘者皆是未動,康永便道:“那我們玩腦筋急轉彎吧!”也不等眾人搭言,便自顧自的說起來:“有那麽一條河,河上有一座橋。一天呀,一個小尼姑走上橋來念佛經,她一不穿僧袍,二不戴佛珠。你們說為什麽?”林曦一聽前兩句,就知他要編排自己,等聽到“小尼姑”三字,更是火冒三丈,無奈臉上還不能顯出來,隻得在心裏暗恨。旁的人不知這段內幕,聽著好玩,便真的來猜,猜了幾回,康永皆是搖頭。
  林曦想了一會兒,笑道:“我也說個給你猜猜。老子――就是與孔子齊名的老子,這一天,他要出山海關去,他既不騎驢,也不騎馬,偏偏騎了一頭牛,你說這是為什麽?”康永想想一笑,道:“我不知為什麽,你說謎底出來。”林曦道:“很簡單的:因為老子高興,旁人管他騎驢騎馬呢,橫豎隻要能出去就行了,問那麽多不是狗拿耗子嗎?”
  “對呀!”康永笑起來:“我的謎底也是小尼姑高興,你管她戴不戴佛珠穿不穿僧袍,隻要念經,就是尼姑!”眾人聽得大笑。
  林曦明知道她們隻是針對謎麵謎底而笑,但心裏仍是氣惱得無以倫比,再瞥見康永居然衝她微微一眨眼,當下偏頭裝作沒看見,冷笑道:“真是巧了,謎底是一樣的!”康永亦笑道:“可不是麽,天下的巧事多著呢,何止這一樁!”林曦看他笑得可惡,心想再待下去非得氣死不可,遂道:“才也打牌了,手氣不好,如今也該轉運了。您慢慢喝吧,失陪!”話畢往406去了。
  康永看她走了,又與旁人說笑兩句,隨後隻單跟朱萍談舍務上的事。石凡、吳靚等坐著無趣,也慢慢退了,唯青眉坐著不動。康永又問她家住何處、物產之類的閑話,青眉一一告之,康永笑道:“馬上給你找個舊老鄉來。”
  1點多一點時,雷達果然過來了,還有兩個樓長也跟著。康永拉雷達到青眉跟前:“喏,一年前他是你正宗老鄉的。”雷達也甚是歡喜,遂問起哪一街哪一村,說得滿嘴起泡沫。
  朱萍又忙著倒茶,那三人又謝,一時忙忙亂亂。康永趁人不備,在壁櫥裏拿起那個敞口細腰暗印蘭花的磨砂杯,就著杯裏的冷水喝了兩口。再看那幾人不在意他,遂慢慢在宿舍裏遛彎兒,一邊四處仔細打量。
  林曦打牌一直打到兩點,真是睡眼朦朧。回來時見朱萍青眉等已睡了,跳跳、吳靚還在外麵。忙洗了臉,燙了腳,鑽進被窩,伸手去摸那包花生,不料卻摸出兩個金元寶巧克力來,心裏很是詫異,怎麽變成這個了?再想當初自己放時隻曉宣青眉兩人看見,若是青眉換的,她好好的送自己巧克力做什麽?何況她不吃這種東西的,且又不是這樣鬼祟的人;難道是曉宣嗎?自己在406時,她倒是出去過一次,頗長的時間才回來,但似乎沒見她拿什麽東西呀?林曦握著巧克力思忖半晌,不得頭緒,又想不如明天去問青眉,若曉宣來過就是了;再想不妥,曉宣既然不明說,自己追根問底倒不好了,不如也混著,反正記著她的情就是了。想到這兒,又好好的將巧克力摩挲一番,這方剝開包裝紙吃了。
  兩塊巧克力下肚,胃裏立時舒服起來,林曦吃得一嘴甜香,隻得披衣起來刷牙,後又想喝水,因之前洗腳將熱水都用完了,再搖搖旁人的水瓶,皆是空的,隻得硬得頭皮將磨砂瓶中的冷水一飲而盡,真是透心涼,把她抖得跟寒號鳥似的,險些連床也爬不上去。
  康永和雷達玩牌一直玩到淩晨四點,旁人支持不住睡了,康永依舊神采奕奕,探頭看窗外道:“現在的天是最黑的,等會兒就能看‘東方既白’了。”又拉雷達不讓他睡:“難得可以通霄點燈,好好享受一下吧,馬上讓你欣賞日出,可不是一般的美!”再看雷達閉著眼睛一聲不吭,遂用力搖他:“我問你,那個穿白衣服的男生是誰?”雷達哼哼唧唧的直搖頭。康永道:“你會不認得?我才不信!和上官薇在一起的那個,快告訴我。”雷達隱約聽見“上官薇”三個字,睡意稍減,睜眼道:“怎麽樣,上官薇漂亮吧?”康永一點頭:“還可以,我問你那個男生是誰?”“還可以!”雷達倒象自己受了汙辱似的直哼哼:“你說她還可以?噢,天呀!……”話未說完,翻身睡過去了。康永急得緊搖他,無奈再也弄不醒了,遂幫他拉好被子,自己往嘴裏塞了顆花生米,起身踱上陽台,等日出去了。
  林曦一覺睡到日上三竿,仍覺得頭昏腦漲,好容易爬起來,洗瀨已畢,坐在朱萍床邊發呆。黃小雨遞了兩顆糖給她,又道:“還有一個蘆柑,在抽屜裏。”
  林曦應了一聲,先剝顆糖放進嘴裏,再看另幾人皆俯在床邊寫卡片,不覺笑道:“年都過了,還寫它做什麽?”吳靚道:“自然送康永了。你也快寫吧,咱們一起送下去。”林曦一皺眉:“我幹嘛送他?我又沒有要他送我,拿他的卡片我還不願意呢,沒扔掉就算對得起他了!”
  青眉不悅道:“你怎麽這麽說話?他是有禮在先,你不該這麽貶低他。再說了,他送卡片並不是為了巴結你,隻是希望大家能互相體諒,共同把舍務工作搞好,這也錯了嗎?”林曦惱了,冷笑道:“他當然沒必要巴結我,可我也沒必要巴結他,你們愛送去送,反正我是不會送的!”青眉跳下床來,也惱了:“林曦,我覺得你這個人小肚雞腸,就是因為他扣過你的分,你就記恨在心了。其實那天扣分都是有錯處的,是你做得不好!”石凡也接道:“是啊,他說的話很有道理的,以前的事就算了,何必讓人家以為我們心胸狹窄呢?”
  林曦冷笑:“你們這話說得沒意思!他扣了我的分人盡皆知,就算我記恨他,也犯不著你們扣個‘小肚雞腸’的大帽子給我,那一陣子誰不灰頭土臉?誰不怨聲載道?單我一個人嗎?算了,也不必說這些了,不就是發表了一通動人講演嗎?我依舊我行我素,不同你們,我便是‘心胸狹窄’。好啊,你們是寬宏大量的,你們去送!我寧為玉碎,你們去瓦全吧!”
  跳跳看這三人要吵,忙拉林曦道:“不送就不送嘛,明年我送卡片給他時,把你的名字也加上,不就行了?”林曦一擺手:“不必!”又踩著床架上的腳蹬將那張沒開口的卡片拎下來,往吳靚手裏一塞:“勞駕,你替我還他好了。”又轉臉衝青眉石凡道:“我要送的人,他不送我我也會送他;我不想送的人,他就是送我百張千張,我一概不理。憑你們怎麽想,反正我和他誓不兩立!”
  石凡笑笑道:“呦,這下人家可傷心了!”林曦大怒,立眉道:“石凡,你少說話!你別以為青眉說我不對是表示她站在你那邊,她是就事論事,你別在這兒混水摸魚!真要撕破臉,叫我抖出話來,你也沒什麽好看的!”石凡一下子怔在當場,堵得說不出話來。旁人見林曦不是往日和氣模樣,皆是吃驚。
  劉巧文跳跳忙拉她上了陽台,朱萍黃小雨也緊著勸這邊。待朱萍青眉等下去了,跳跳扶林曦進宿舍來:“歇歇,喝不喝水?”林曦搖搖頭。跳跳也坐下來,道:“我看石凡是故意的,你說她兩句倒好,不然她又得意了!但青眉的話也有道理。好了好了,不提這個了。你把卡片還給他,兩下也扯平了。”林曦點頭,站起身來,上床收拾了小背包,就要出去。跳跳忙道:“我陪你去逛好不好?”林曦笑道:“不用了,我一個人走倒自在!”
  林曦在小巷裏鑽了好幾圈,吃了一碗餛飩、兩塊煎餅。看手表近一點了,忽的想起那個圖書館來,遂依著記憶去找,又問了兩個人,終是找到了,離學校果然不遠。
  那是一幢四層的樓房,白色的牆麵,很是幹淨。再看門卻鎖著,仔細找找,旁邊有個木牌,標明上午是8――11點,下午是2――5點,除周一休息外,其餘時間全部對公眾開放。林曦大喜,撣了撣台階上的灰,坐下來靜等。
  到了2點,圖書館準時開門,林曦頭一個跑進閱覽室,見是一個極大的屋子,四麵依牆放著一層層的坡麵書架,室中是整齊的桌椅。林曦先轉了一圈,正東麵是報紙架,其餘三麵皆是雜誌和小說,品種齊全、令人眼花繚亂。林曦喜得不知從哪本看起才好,思量再三,先拿了一本《啄木鳥》。
  不知不覺間,日轉雲移,窗外漸起暮色。坐在門口的老阿姨一搖鈴,揚聲道:“時間到了,明天再來看吧!”林曦應了一聲,戀戀不舍的將書放回,背好背包,揉著眼睛出了圖書館。
  一進學校林曦便直奔食堂。吃飯大潮已過,很是冷清,林曦悠閑的買飯、刷碗,漱口,再慢慢的往宿舍走。路上,想起上午那場爭吵,她心裏總有些躊躇似的,但事情已無法挽回,再說也並不覺得自己有何錯處,遂拉拉背包,昂起頭來。
  剛走過半個操場,就見康永從男生宿舍跑出,直向她這邊來。林曦視而不見,依舊朝前走。
  “為什麽退回來?”康永捏著那張白信封。林曦也不理,繞開他走。康永跟了兩步,站定道:“再走就有人看見了,你想嗎?”林曦聞言停下來,回頭道:“你少玩花樣了!想學劉備收買人心?昨天幹嘛不灑兩滴辛酸眼淚呢?”康永一揚眉毛:“你把話說清楚!我玩什麽花樣了?”林曦哼了一聲:“你別裝了,我懶得跟你說話!”
  康永走到她麵前來,笑道:“我就知道你也說不出什麽名堂來,你激我也沒有用,我不上你的當!反正我自己行得正做得端,身正不怕影子斜!”林曦一撇嘴,冷笑道:“好吧,我不妨就把你的那點子想法抖落出來。你是聰明人,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想我們班該是全校最不好惹的班了,當然,我們不好正麵頂撞你,但如果四樓的舍務一直上不去,對我們而言固然不好,但隻要不超過最低限度,也沒什麽大礙;但對你來說,撇開工作失職不談,單是能夠讓一個集體如此持久齊心的暗暗對抗,這裏麵就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了。你何必那麽累呢?最好的辦法就是借拜年這個幌子,進行一下所謂的溝通。你這個人很厲害,女生的心理你摸得很透,知道怎樣說話能使她們聽得進去,原本厭煩的卻變成感動,讓她們把你從前所做的一筆勾銷,跟你好好相處,你也能從中獲得你的利益。哼,我是不吃你這一套的!”
  康永扯著嘴角直笑:“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我真無話可說!”林曦冷笑:“你少來這副悲天憫地的樣子,騙得了誰?口口聲聲說是體諒我們,哼!體諒到哪兒了?叫人惡心!”康永也有些惱了,打斷道:“是,你每次扣分最多,是我扣的,你當然記在心裏了!”
  林曦“哧”的一聲:“你以為你是誰?我犯得著把你記在心裏?我這人是有些心胸狹窄,但也不至於到你所想的那個地步。你有憑有據扣的分,我隻怨自己大意,決不會怪到你的頭上。你也別跟我左右旁支,自己心虛就早點閃一邊去,別擋著我的道!”康永氣道:“我什麽事心虛了,你倒說清楚!”
  林曦看他一臉堅決,越發火起,頓一下又冷笑:“這樣就對了,才能唬住人!”說著,就要走。康永發惱,伸手去搭她肩膀:“你說清楚再走!”林曦又氣又怒,用力把他手甩開:“少動手動腳的!”再看他一臉不服,遂道:“好吧,就當你貴人多忘事了。我提醒你,你和範勳那次查我們宿舍,還記得嗎?範勳起初扣我們4分,他是按一個牆角一分扣的,那是他一時糊塗算錯了。我提出來,你倒聰明,立刻又說這是扣我們的態度惡劣分,你好好捫心自問,我們當時的態度真的惡劣到要扣分?而且是扣3分的地步?‘我知道你們初來乍到,對這些還需要一個適應過程’,這就是你對我們的體諒吧!你不過是要滿足你的虛榮心,或是提高你們生活部所謂的尊嚴,你輕輕巧巧的一句話,而我們整個宿舍卻要以此遭受被班主任點名批評、每人上交檢討的惡運。真是得感謝你呢,如今我又會了一種新文體。康永,我提醒你,如果你以後還想再做貓哭耗子這種沒臉的事,千萬找一群記憶力差又愛心狂溢的人,在我這種記憶力完美、記恨心強烈的人麵前最好別做這種蠢事,免得自取其辱!”
  一氣嗬成的教訓完,林曦繞過他揚長而去。康永望著她的身影,好長一段時間回不過氣兒來,等她沒影兒了,這方往回走,至宿舍樓道裏看見垃圾桶,便一咬牙將那張卡片撕個粉碎,揉成一團砸進去,隨後蹬蹬蹬的上了樓。
  林曦走到407門口,正聽見吳靚的聲音:“哎,你們說康永那件套頭毛衣好不好看?”接著是石凡的聲音:“顏色蠻好的。奇怪呢,他好像特別喜歡綠色,尤其是墨綠,好幾件衣服都是那種顏色的。”又聽劉巧文道:“你那麽關心人家幹什麽?連人家幾件衣服都記得清清的,從前還說他怎麽不好呢!”
  林曦牽起嘴角想笑,正待敲門,又傳出黃小雨的聲音:“你們看出沒,咱們幫林曦退卡片時,他好像不高興呢。有時候想想,他們生活部也怪倒黴的,誰被扣了分,肯定恨的,我們以前也這樣。”跳跳接道:“是,他們是有苦衷,那我們呢?他們第一次扣我們那麽多分,到現在我也不服的!”仿佛是青眉低低的說了聲:“的確”!又聽朱萍道:“好了,現在說說就行了,等林曦回來就不要再說了。哎呀,她怎麽現在還不回來呢?”林曦感覺到背後的宿舍裏有人出來,趕緊裝出要洗手的樣子往洗涮間去。
  林曦轉了一圈又回來,這次不作停留,直接敲門,聽裏麵的聲音一下全沒了。劉巧文開的門,一見她就笑:“真是的,等你看電影的,又不來!”跳跳也上前埋怨。林曦笑道:“我去了圖書館,好看的書可多了,下次一起去。”“一直替你操心呢,以後可得早點回來。”朱萍邊說邊遞了一包小芝麻餅給她。林曦接過笑了笑,折開來分給旁人。
  次日,林曦一反常態起了個大早,急忙忙往圖書館去,劉巧文閑著無事,也跟著去了。
  第三天,林曦想著要考有機化學,又念著秋荻要回來,所以不出去,邊複習邊在宿舍裏等。至下午,秋荻方到,林曦迎上去笑道:“我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今後可有去處了。”便將圖書館一事說了,秋荻也是欣喜:“真好,咱們什麽時候去?”林曦笑道:“當然得等到周日了。”又想了想,歎道:“其實也快看不成了,馬上副課就考了,看自己的書還來不及看呢。”秋荻道:“別掃興了!來,我帶了茶葉蛋給你。還有別的好吃的,你愛吃什麽,就拿些去吧。”林曦遂剝雞蛋吃,又笑道:“這下可省錢了,不用吃晚飯了。”又敘別後之情,秋荻一一告訴。兩人小別重逢,心情又好,說得沒完沒了,快熄燈了,林曦才回407來。
  青眉正立在陽台上看星星。自那日一番爭吵後,這兩天來她與林曦一直未說話,並非是她倆視而不見,而是彼此都不約而同的進行了回避。青眉聽腳步聲來,偏頭見是林曦,想想是避不開了,遂微笑了一下。林曦見是她,先也一頓,隨後倒放開了,也轉臉去看星空,笑道:“新月彎如眉。”青眉道:“可惜星星少了。”林曦道:“兩三顆星天外,雖少卻勝於無。”青眉點頭道:“也對。”林曦一笑進了宿舍,將秋荻所贈的鹽浸花生分與眾人,石凡嚐了一顆,從身後拎出一根香蕉:“她們都吃過了。”林曦道謝收下。
  明天就要考試了。林曦平時學得一塌糊塗,複習起來顧前顧不了後,這晚自修下了,她還沒看好,遂將課本帶回宿舍,準備打手電開夜車。跳跳白天忙著看小說,到晚上了,忽的也急起來,趕緊買電池。
  朱萍勸道:“不好吧,現在熄燈後查得緊得很,萬一被看見了,又要扣分。”跳跳道:“哪會那麽巧,偏偏他們今天查?我若不看點,明天肯定不及格,到時就慘了!”劉巧文也想用功,遂道:“就是,昨天才查過,今天肯定不會上來。”林曦也怕撞上槍口,忙道:“這樣好了,等熄燈後,我從門窗上向外看看,若沒人,咱們就看,有就算了。”眾人點頭。
  熄燈後十餘分鍾,跳跳忍不住催林曦道:“快看看吧,等得急死人了!”林曦小心翼翼的打開窗子,踩上床欄,雙手扶著窗框,輕輕將頭探出窗外:東邊沒人、西邊……,林曦剛轉過臉,正對上康永仰視的目光,立時嚇了她一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覺怔在當場。康永也愣了,隨即衝她一揮手,示意快回去。林曦如夢初醒,趕緊縮回來,跳跳還問“怎麽樣”,林曦急得把左手食指豎在唇邊,連著輕噓,一邊直搖右手。跳跳知道不好,忙掩上口不出聲了。
  康永去看那兩個樓長,見他們隻顧著北邊那一排宿舍,沒理會這邊,遂用綠筆在記分冊上劃了一道線。
  林曦也不敢打手電了,躺下自認倒黴:好死不死的又撞到他手上,這下又死定了,早知道就借元旦之機與他和解算了,沒準今天還能通融一下呢。咦,我怎麽也成了這樣的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似的,真沒臉!不過,他剛才衝我揮手是什麽意思?
  正想著,就聽朱萍幽靈一般的嗓音傳來:“你――被人――看見――沒――有?”林曦苦笑著壓低聲音:“好像沒有吧。”朱萍大慰,繼續道:“那――就――快――睡,別――看了!”林曦拿被子蒙住頭,又歎了半晌,想想也無法挽回,隻得安慰自己事過不悔。
  次日一早,林曦匆忙忙溜到409,拉出徐春道:“幫我們看看背地裏扣了多少分吧,到底心裏有個數。明扣的我們倒不多呢!”徐春咂嘴道:“又求我幹什麽?不是頂恨我的嗎?”林曦陪笑道:“誰敢恨您老人家?做件好事吧,都是自家人!”徐春又笑了,道:“那我就去看看吧,反正我是個苦命的。”
  晨練後,徐春過來告訴情況:“目前隻扣了1分,是3號那晚,你們熄燈後說話的對吧?”林曦愣了一會兒,點頭道:“是有那麽回事。”徐春又皺眉又搖頭的:“你們呀,說過多少回了,總是當耳旁風。最近考試多,他們查得緊呢,你們雖然不算差,但也不好了,下次再扣,看你們怎麽辦!”林曦自是喏喏應聲,又見秋荻過來,忙謝了徐春,和秋荻往食堂去。
  林曦想著這事心裏納悶,跟秋荻一說,秋荻亦是不解:“莫非是他忘了?”“怎麽可能?他的記憶力能衰退到那個地步?我不敢相信!”林曦一副知已知彼的模樣:“不曉得在玩什麽陰謀呢!”秋荻倒笑了:“我不懂你們怎麽都這麽恨他,我看這個人倒蠻好。我老鄉也說‘團委裏數他最有能力了’,原來學校要讓他競選團支部書記的,明說了給他,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去,倒進了這個生活部……”
  林曦插道:“這還不明白嗎?生活部威風八麵,那個人就愛出風頭!”秋荻搖頭道:“也不能這麽說。生活部固然威風,但總是吃力不討好,你看他們整天查來查去的,也不輕鬆,責任重不提了,還招人恨。我聽說二樓的樓長要辭職呢!”林曦道:“這自然是他領導無方!”秋荻笑道:“罷了。他已是高抬貴手了,你還這麽厭他,若真實打實扣你的分,那你還不知怎樣呢。”林曦也好笑,道:“沒準他真是撞鬼了,頭發暈了,阿彌陀佛!”
  秋荻道:“上次的征文怎麽還沒消息?算來也有些時候了!”林曦歎道:“這一陣子忙得很,拖一下也在情理之中。若班上高中兩個也罷了,否則的話,我真寧願它一輩子也不公布才好呢!”秋荻便笑:“嗬,我看見一隻大駝鳥把頭埋進沙堆了!”林曦道:“下學期推你當這個芝麻官,那時你就曉得厲害了,看我怎麽笑你吧。”秋荻鼓起腮幫做慍怒狀,林曦一笑,拉她往食堂去。
  因值日,林曦吃了飯就急忙往宿舍趕,忙忙碌碌間就夜幕低垂了,看時間不早,又匆匆忙忙的往教室趕。剛到操場邊,忽見前麵兩人有說有笑的走著,一高一矮,正是康永和雷達。林曦在後麵走了兩步,想想一轉身,要直接從操場上穿過,再繞個彎去教室。誰知走出不遠,就見前麵的康永回了一下頭,竟也往操場上來,不一會兒,就堵在了她的前麵。
  林曦隻得停下,極力做出正氣凜然的樣子:“要上課了,我趕時間!”“可你這樣走分明是繞遠嘛!”康永亦一本正經的望著她。林曦一時無話可說。兩人對視良久,皆不發一言。
  林曦想反正也是心知肚明的事,再裝模作樣的倒自降身份,遂咳了一聲:“昨晚我想打手電的,所以看看外麵有沒有人。你大概是忘了扣我的分了。”康永露出一臉狡詐的笑容來:“我想這正是你所希望的吧。一大早就求徐春過來查分,昨晚是不是緊張得做噩夢了?”
  如果說林曦原先還抱有一絲感恩之情的話,現在則是灰飛煙滅了,不僅如此,還有一股慍怒之氣直衝上來,當下冷笑:“我不覺得你這句話具有幽默感!”康永笑道:“這自然不具幽默感,任何刺激到某某人痛處的話,對某某人來說都不會有幽默感,而該是深惡痛絕!”
  林曦瞪著那張洋洋自得的臭臉,強忍下罵人的衝動,淡笑道:“康部長真是好口才!佩服佩服!”康永心裏好笑,臉上卻正模正樣的:“哪裏哪裏!其實我隻是略懂一點心理學而已。現在人際關係這麽複雜,不小心一點真是不行。你看她笑嘻嘻的,但心裏卻恨不得掐死你呢,唉,人心不古呀!”林曦道:“話是如此,但某些人若真的是青天白日、玉壺冰心,自然也就沒這些麻煩了。俗話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就怕某些人呢,他做了虧心事,卻又要擺出一副義正言辭的樣子,這就怪不得旁人要怎樣對他了。”康永笑道:“可不是這樣的?現在這種人太多了。本來你是對的,被她那麽一做戲一攪夥,你反而成了錯的了;她呢,反倒指手劃腳,賊喊捉賊!”
  林曦聽了這話,又氣又怒,又不好說,遂故意看看表:“我想再不走就要遲了,我是比不得康部長的,你們總有別的什麽理由,我去晚了會挨批的。失陪!”康永笑笑讓開,看她走出五六步了,又叫道:“你們宿舍是誰的,有那麽一個雕著蘭花的磨砂杯?”林曦聞言止步,回頭問:“幹什麽?”康永笑道:“沒什麽。上次我就它喝了幾口水,味道不錯。我喜歡那個樣子,想去買一個回來。”林曦差點氣死過去:這個臭人居然拿她的杯子喝水?而自己居然又接著喝了這麽多天!噢!天!再看他笑嘻嘻的,更氣不打一處來,也不說話,掉頭就走,眨眼間出去好遠。
  雷達在遠處看著納悶,雖然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但從林曦的表現來看,定又是氣急敗壞。奇怪!他從來不愛和女生說話的,怎麽一看見她,就忙忙的奔過去,還總把她引得氣呼呼的?正想著,就見康永滿麵春風的過來,拍他的肩說了聲“走吧”。雷達問道:“你和她說什麽?”康永道:“也沒什麽,我隻是警告她們熄燈後不準說話。”“我覺得你挺喜歡跟她說話的!”雷達緊追不放。康永笑道:“這倒也是,誰叫我看她不順眼呢!”雷達嘟囔:“是順眼吧。”康永隻作沒聽見,道:“別廢話了。快點!就要打鈴了!”
  兩人進了教學樓,忽見樓梯上下來一人,白衣黑褲,手裏握著一卷什麽,擦過他倆往外去。康永偏頭望了望,若有所思。雷達笑道:“你盯他幹什麽?又不是小女生!”康永亦笑道:“他是誰?上次你不是說要告訴我的嗎?”雷達倒有些糊塗起來,正待說,忽聽上課鈴刺耳的響起,遂道:“課間告訴你。”
  林曦氣得連書都看不進去,因她老是橫眉立目,心神不寧,使得劉巧文頻頻注意她。好容易到了課間,林曦合上書準備起身出去,劉巧文拽住她問:“有心事啊?”“沒有!”林曦一口否認。劉巧文歎了一聲:“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我總是以我的方式在關心你!”林曦笑了一下,道了聲謝,剛繞出座位,聞靜迎上來道:“林曦你來,我跟你說句話。”
  林曦跟她上了陽台,聞靜道:“我聽周老師說,下周全校有個集體大會,會頒發元旦期間的活動獎項,你那塊怎麽樣?”林曦皺眉:“這個倒難說。我是覺得咱們送上去的都不錯,但不知審稿人的口味如何,隻能看運氣好不好了。”聞靜道:“元旦的遊藝活動我們得分不高,周挺不高興,後來又知道班上好些同學根本沒參加,更生氣了。我想要是能在你這兒扳回一點的話,我們顏麵上也好看些。”
  林曦暗想這可是又說著我了,心裏有些好笑又有些悶悶的,半晌問:“那送上去的節目呢?”聞靜搖頭道:“畢曉宣的舞蹈過於平淡,陸蕭的小品在班上不錯,一到校裏就比下去了,隻有肖嫻的單口相聲勉強入圍。”林曦淡笑道:“怪不得近來周的臉拉得老長。”聞靜歎道:“想著我們辛苦,再想想她呢,也不容易。作家有書,畫家有畫,老師能擁有什麽呢?一屆屆的,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但總是滿意的少,失望的多。”林曦點頭道:“我父親也是老師,我明白的。他常說學生就是老師的一張臉,學生好,老師臉上光彩;學生不好,老師也灰頭土麵。校園應該不是名利場,但也並非是想象中那樣單純。我看你也不必太擔心,反正我們都是盡力而為的,就算不好,想來周也會諒解。山外青山樓外樓,強中自有強中手,有什麽辦法呢?”聞靜點頭,又衝她笑道:“我就祈禱著奇跡出現吧!”林曦雙手合十:“我自然更希望了!”
  康永將雷達拖出教室:“先說說我問你的事吧。”雷達笑道:“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你謝我什麽好?”康永道:“一會兒上課了,你再磨蹭!明天請你吃飯吧!”雷達便道:“他叫常騏,徐州人,據說祖籍江南。上官薇是也徐州的,據說住得不遠。他們倆是一同來報到的,有可靠消息說他們從前就認識,家裏也是有來往的,好像是那種指腹為婚……”康永聽他說得玄乎,不禁微笑起來。“上官薇還經常去常騏的宿舍,每次去必帶好吃的,引得那些人一看見她就歡天喜地。對了,還聽說常騏身上的那件白風衣是上官薇送的,而上官薇的那條小藍花紗巾是常騏送的……”
  雷達正吹得起勁,忽瞥見康永的嘴角越揚越高,忙笑:“嘿嘿,這個可信可不信,聽著玩吧。下麵我再告訴你一個貨真價實的大秘密!你注意沒,這學期的校刊上常有一個‘冥天’的文章,這個人和林曦被譽為新生中的文壇奇才。你猜他是誰?就是這個常騏!”
  康永吃了一驚:“什麽?他是‘冥天’?”“可不是他!”雷達得意道:“我的消息絕對準確!”因看康永感興趣,他更有精神:“自從‘冥天’一出現,誰不奇怪!私下裏連老師都議論。我原來對這些不感興趣,後來聽人說得多了,也好奇。那次學生會競選,我東奔西跑的替薛劍拉選票,他感激我感激得什麽似的。有一天我看校刊,正好看到冥天的一篇,叫什麽‘期待’的,我說:‘這種不男不女的文章也不知是誰寫的’?他在旁邊,就告訴我是常騏。我還不信。我認識他的,他寫文章幹嘛不用本名?而且我也不信他能寫出好東西來。薛劍說沒錯的,有一次他翻看宣傳部的稿件記錄,發現凡是‘冥天’的文章全部放在丙普醫的名下,再看存檔的稿件,他們班唯獨沒有常騏的稿子,再想常騏一向隻和嚴雋走得近,這樣一聯係,冥天肯定是常騏了。他的稿子私下遞給嚴雋,不管入不入選,總是不影響他們班的成績,若是別的人別的班,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事。誰不爭這個名氣?對了,這件事你別告訴別人,薛劍到底是偷看的,不想讓人知道。”
  康永聽了不作聲,雷達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又道:“這個常騏也真是怪,好好的,他弄個筆名做什麽?而且還那麽怪裏怪氣的。有的女生喜歡他,把他誇成一枝花,說他深沉穩重、成熟幹練;有的女生不看好他,說他裝模做樣,拙嘴笨舌,上官薇配他委屈死了。有意思吧?”康永笑道:“如果你是女生,你會怎麽樣?”雷達把眼睛一翻:“我不喜歡這個假設!”康永一笑:“如果我是女生,我倒會喜歡他呢!”雷達呃了一下,差點被口水嗆住,正張口結舌間,聽鈴又響了,康永笑道:“走了,看書吧!”
  林曦回到宿舍,習慣性的拿杯子倒水喝,剛喝了一口,忽想起康永的話,立時咽又不是,不咽又不是,正愣神間,跳跳側臉問她:“你怎麽了?”林曦一嚇,“咚”的將水咽了下去,因太急太忙,幾滴水進了氣管,她漲紅了臉大咳起來。跳跳忙給她拍背。
  吳靚邊理被子邊問林曦:“班頭跟你說什麽?那麽長時間?”林曦理順了氣,慢慢道:“為了下周開會的事,學校要發獎呢。”劉巧文插道:“你煩這個吧?”林曦順水推舟道:“當然了,板報、征文、節目,忙得一團糟,如今不得兩個獎回來,對得起誰呢?”黃小雨笑道:“哪會呀,我看我們班什麽都好!”石凡打斷道:“你是沒見過別人的,我看我們這次不好。元旦叫你們去玩遊戲,你們都不去,這下又來愛班級了。”朱萍一聽,忙道:“要熄燈了,大家快上床吧!”
  周日下午,林曦正歪在床上看數學,秋荻背個小包進來,扶著床欄道:“上午還剩了幾頁紙,我心裏癢得難受,非去看完不可。”林曦苦笑道:“我是不能去了,才看了一半還不到,明天還不知怎麽死呢!”秋荻安慰道:“我也比你強不了多少。老師總要給個及格的,你別愁了。”林曦有氣沒力的點點頭:“你早點回來吧,晚上一起去吃飯。”
  秋荻進了閱覽室,直奔北麵書架,卻見上午放著《十月》的那一格空著,她不信似的又四下找找,還是沒有,心想定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遂抬頭四處打量。室內隻有五個人。兩個老者坐在報架前看報紙,一個中年人在南邊的書架前踱步,手裏牽著一個紮馬尾的小女孩,還有一個白衣男子坐在不遠的桌子前看書。秋荻輕輕向前幾步,微微偏頭去看那男子手中的書,正是那本《十月》,這一頁的插圖畫得精致,上午她看了許久。
  秋荻圍著轉了一圈,心癢難禁,那人才看一半,若要等他看完還不知等多久呢,想著遂近前低低“He”了一聲。那個男子慢慢抬起頭,疑惑似的看著她。秋荻見他十分年輕,麵容端正,也象是學生似的,倒有些不好意思,一時忘了說話。那男孩亦不聲不響的看著她。好一會兒,秋荻方想起似的,說:“這書,這書,我快看完了……”那男孩愣了一下,之後將書往她這邊輕輕一推。秋荻忙道了謝,把手中另選的一本《清明》遞給他:“我一會兒就好。”
  不到十分鍾,秋荻便將結尾看完了,偷眼去看那個男孩,卻見他已將《清明》翻到一半,她心裏奇怪,也不及細想,忙把書合上推到男孩麵前:“謝謝你。”那男孩也將她的書還回,看著她笑了一下,接著又動了動嘴,欲言又止似的。秋荻本要走了,卻又沒動,仿佛要等他說話。兩人都呆了一會兒,又都有些不好意思。秋荻覺得臉上微微一熱,忙低頭拿了書走到後兩排去了。
  林曦走出教室,心裏一陣輕鬆:終於是考完了,這個最頭疼的總算解決了。秋荻亦出了教室,往她麵前來。
  林曦看她臉上也有喜氣,遂道:“還好吧,老師算是開恩了!”秋荻一笑,問道:“下午開完會,你準備做什麽?”林曦歎道:“誰知道會出什麽大事呢,到時再說囉!”秋荻道:“若時間早,我倒想去圖書館看看。”
  林曦不及說話,就見陸蕭迎麵上來,硬擠到兩人中間,一手勾住一個肩頭,笑道:“好妹妹們,也帶上我一起溜溜!”林曦笑問:“阿蕭哥怎麽這麽有空?”陸蕭嘻嘻一笑:“當然是有話跟你們兩個美人說了!”秋荻忙把她的胳膊叉開,笑道:“我有自知之明,你別嚇著我!”陸蕭又伸手將她圈回,輕佻的在她腮上捏了一把:“班上誰有你的氣質?我愛死你了!”秋荻見兩旁有人側目,忙道:“有話快說吧,人家看著呢!”陸蕭仍居高臨下的壓著她倆,笑道:“你們先答應下來,否則我不說。”林曦笑道:“又算計什麽呢?好了好了,就說吧!”陸蕭拉長聲音道:“今日小可生日,恭請秋妹妹、林妹妹大駕光臨。”秋荻笑道:“原來為這個,之前嚇我一跳。也不早說,我好準備禮物的。”林曦笑道:“我可沒禮送,隻會吃東西。”陸蕭道:“禮物算什麽?人最重要了。吃的東西她們都準備了,你們帶嘴來就好。記住了,六點鍾開始,九點半結束,不準提前退場!”秋荻搖頭道:“九點半都熄燈了,那哪行?”林曦也要發表看法,陸蕭忙道:“就這麽定了,不然我就尾生抱柱,死不瞑目!”說著放開兩人,向前奔出幾步,又回過頭來揮了兩個飛吻:“給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林曦繃不住咯咯直笑,秋荻亦笑:“這家夥,說話真有意思!也不知從哪學來的,到處亂用!”林曦忍了笑,道:“再沒有別人教,定是曉宣臭她的。”秋荻看了看表:“先去吃飯吧,之後我們去逛逛,看有什麽合適的送她。”林曦點頭,兩人一起往食堂去。
  一點起,操場上就開始有學生聚集,等到了一點半,便黑鴉鴉的鋪了一片,接踵摩肩。各班整隊已畢,校長先做了總結發言,之後是學生會主席薛劍宣布元旦遊藝活動的獲獎班級及個人名單,依次由各班班長及個人上台領獎。丙護2果然榜上無名,隻肖嫻笑逐顏開的捧了個鼓勵獎回來。隨後是元旦節目的頒獎,仍是肖嫻領了個小獎。
  跳跳看著不順眼,拉林曦道:“你看她笑的,跟一輩子就得了這個獎似的。又不是第一名第二名,犯得著把嘴咧成這樣嗎?看也不看人,瞧那顛狂樣兒!”林曦倒沒心思看她,隻窺見周瑞芳的臉越拉越長,心中叫苦,恨不能立時走了才好,免得在此受煎熬。
  正急躁間,就聽薛劍開始宣讀“新春寄語”征文的獲獎名單。她心裏一凜,不覺豎起兩隻耳朵來,又想不聽才好,正左右為難,就聽薛劍已報出一長串鼓勵獎的名字。林曦一聽,沒覺得一個親切,心想這可不好了;再聽三等獎又來了,仍是沒一個動聽的,立時心裏就涼了半截;恍惚著聽報二等獎了,忽聽到丙護2,接著是秋荻的名字,她心上一跳,定了一下神,拉跳跳問:“是秋荻吧?”跳跳樂得手舞足蹈:“可不是她麽!”再看秋荻已從隊伍中出去了。又聽上麵另報了兩個名字。林曦隻熟悉一個乙化驗――梁昊。
  秋荻在台上站定,看到另兩名獲獎者也上來,其中一人甚是麵熟,不覺吃了一驚:居然是他!常騏也感意外。兩人打個照麵,不由得相互微笑。
  林曦看著周瑞芳的臉舒展得像一朵大牡丹花,長呼了一口氣,心裏又好笑起來。正放鬆呢,就感跳跳死命推她:“叫你了,一等獎呀,快上去!”林曦也不覺吃驚,心想我怎麽把自己給忘了?都是叫那周老師鬧的。想著又去看周,見她眼睛都笑沒了,一個勁兒朝她點頭示意。
  林曦正從隊列間隙向前走,就聽周圍響起一陣歡呼聲,抬眼去看,竟是康永在台上揮手致意,這才想起方才似也聽到他的名字的,心裏立時別扭起來,暗道:不知這人怎麽走後門呢,他也能寫出字來?真是怪事!
  康永早在台上候著了,見她上來,搶先伸出了手,林曦心裏發恨,卻也無可奈何,隻得也伸出手去和他握,就聽台下又起一陣喧鬧。康永看她故作無事,心裏好笑,嘴裏故意道:“原來寫東西也不難!”林曦冷哼:“自然。瞎貓也會碰到死耗子!”康永嗬嗬一笑:“看來死耗子也成雙成對。”林曦大怒,想回句什麽,一時又想不起來,直把臉都憋紅了,忽想到一句好話,卻見校長已近前來頒獎,隻得生生咽下。
  林曦拿了獎狀和獎品,向台下鞠了一躬,匆忙下來,正想歸入本班隊中,就聽前排老師座位裏有人叫她,扭頭去看,見是一個麵善卻不認識的老者笑眯眯的衝她招手,當下隻得又折回去。那老者讓林曦坐到身邊,細細的問了些話,又問:“怎麽不到文學社來?看了你好幾篇文章都不錯,想找你聊聊,卻又都忘了。”說著還拍拍半禿的頭頂。林曦笑道:“我怕一年級功課太忙,所以不敢分心。”那老者一擺手,不悅道:“哪就忙到那個程度?文章乃經國之大事!比什麽不重要?喏,就這麽定了,下學期來文學社報到。小姑娘家,懂點詩詞歌賦真是雅氣得緊哴!”林曦聽他說話抑揚頓挫、不緊不慢,倒也有幾分喜歡,遂應道:“好啊,一開學就去找您。”那老者是滿意,點頭讓她回去。
  散會後,周瑞芳叫住林曦,搭著她慢慢繞著操場說話,無非表揚勉勵之類的長篇大論,林曦心裏偷笑,但表麵上仍得嗯嗯啊啊做應聲蟲。講了頗長時間,周瑞芳抬腕看表,驚道:“這麽晚了!我不和你說了,你早點回去休息。今天駿浩要吃蹄膀,我得趕緊燒去。”林曦看她鬢角星星點點已有不少花白頭發,眼角的魚尾紋也清晰可見,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來,心頭驀的一酸,一時說不出話。周瑞芳微笑著在她肩頭輕拍兩下,轉身走了。林曦看她背影消失,這才往宿舍走。
  秋荻正坐在407等著,見林曦來了,笑問:“周又說些什麽?”林曦道:“自然是老生常談!”又歎了一聲:“想想做女人也真是辛苦,要結婚,要生孩子,伺候老,伺候小,好像該著似的。”秋荻笑道:“為什麽這樣感慨?今天得了大獎,正該高興才是。你覺得周辛苦,其實她也幸福呢,這世上有值得她忙碌的人在!而我們還有十五天也能回家了,值得我們忙碌的人也在等著我們呢!”林曦不覺也笑了:“倒也是。蘇哲昨天來信還跟我算日子呢。想剛來那會兒愁死人了,100多天,簡直望不到頭,不想竟也過來了。”秋荻笑道:“一提他就有精神了。又愁什麽呢?又不是在這邊嫁了人,回不去了!”林曦咬牙笑道:“又來了。我看你越來越得意呢,看哪天被我抓住把柄,笑死你!”秋荻聽了心裏一動,不覺想起那個挺拔的身影來,臉上便怔了一下。忽見跳跳從門外跑進來,嚷道:“你們兩個怎麽還坐著不動,那邊人都齊了,還不快來!”林曦想起陸蕭所邀,忙和秋荻下床來,拿好禮物,往406去。
  陸蕭穿著半長的灰風衣,黑長褲,黑皮靴,帥氣十足的立在室中,一見林曦秋荻,便抱怨道:“這麽晚才來,該罰!”章潔笑道:“兩位才女貴人事多,可以原諒。”陸蕭不依道:“我是壽星,我為大,該罰!“林曦便應了個“好”,又道:“罰吃一盒蛋糕吧。”秋荻也跟著笑道:“那我也吃一盒。”眾人聽了正要笑,冷不丁頂上有人哼了一聲:“一人吃一盒,那我們喝西北風了!”林曦聽出是曉宣的聲音,也不抬頭,麵上淡淡的裝作沒聽見,向前走兩步坐到章潔床上。
  秋荻愣了一下,原是想好招呼之語的,今聽她一番尖酸刻薄,倒不好說了。旁邊肖嫻上前抓住她胳膊,大笑道:“今天可得好好玩了再走……”那邊林曦瞥見,急忙叫道:“秋荻,快過來,章潔這兒有個大兔子寶寶,可愛的不得了!”秋荻乘機脫開肖嫻,坐到林曦身邊,跟章潔聊起長毛玩具。
  陸蕭看人都齊了,遂來個誇張的一揮手,於錦華“啪”的關了燈。屋裏立刻朦朧起來。“第一個節目:章潔小姐、阿蕭哥,表演雙人舞。”林曦適應了一會兒光線,見是肖嫻卷著一本雜誌當麥克風,站在壁櫥前做主持人,故意的尖聲怪氣,引得眾人一陣哄笑。大概是於錦華摁了錄音機,傳出一段輕柔的鋼琴曲來。再看陸蕭、章潔果真跳起了舞,林曦看著怪裏怪氣的,尤其是陸蕭,拍子踩得很準,但姿勢總是很變形,故意搞笑。正笑著,就見曉宣從床上跳下來,嘴裏笑罵道:“別丟人現眼了,弄這種貼麵舞出來,看得我都要吐飯了。”一邊關掉錄音機,換了磁帶:“我跳一段好的給你們看看吧。”隨著強勁的迪士科舞曲,她走出了瀟灑的螃蟹舞步。林曦看得點頭,剛才的不悅就忘了。之後又有別人或唱歌、或講笑話,不冷場的玩轉起來。林曦秋荻縮著不動,看戲似的,倒得趣。
  那一班人鬧累了,便吵著要吃蛋糕。於是點了蠟燭,陸蕭也不許願,拿了刀便切,眾人自取,或站或坐的吃起來。於錦華擠到林曦身邊坐下,笑問:“和康美男握手,感覺如何?”林曦一聽,險些被噎著:“他也能稱之為美男?就他那模樣?嗬,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真可笑!”
  話音未落,激起一片驚呼。於錦華叫道:“你也太苛刻了吧!咱們學校裏,他還算不著一二,再說1米76,也不算矮啊!”肖嫻道:“才女就是才女嘛,眼光也獨到!”林曦不理他,隻冷笑而已。
  吳靚笑道:“原來他是挺好看的,不過今天看看常騏,他就比下去了!”石凡笑道:“原來又看上常騏了,難怪現在不盼著康永來檢查了!”吳靚有些不好意思,回擊道:“你不也說常騏比康永好看嘛,還說我呢!”又去問秋荻:“你看得清楚,你說常騏是不是比康永好看?”秋荻正聽得仔細,不妨戰火燒到自己身上了,遂淡淡道:“我看差不多!”曉宣抹了抹嘴:“什麽長崎長崎的,還廣島呢!我看那人倒挺順眼的,不過還是康永耐看,風度又好,哪天我也要去跟他握握手,也算沒白來一趟!好歹碰到個帥哥。”旁人有的低頭抿嘴暗笑,有的則望著林曦而笑,林曦卻麵無表情,也不出聲,慢慢的吃奶油。
  陸蕭不悅,叫道:“我不帥嗎?”肖嫻笑道:“你當然帥,不過是個帥妮兒,哪有帥哥好呢!”又問秋荻:“你知道上官薇嗎?”秋荻略一搖頭。肖嫻道:“是丙普醫的班花,長得可好了。常騏喜歡她的。”
  跳跳聽了不以為然:“班花又怎麽樣,我看過她,也不怎麽樣,還沒咱們林曦好呢。”林曦不能再裝聾作啞了,笑回:“我沒得罪你吧,你又扯上我做什麽?好了好了,你們慢慢聊美男帥哥吧,我要回去了。”陸蕭忙拉住她,不依道:“來得最晚,這麽早又要走,哪能這樣的?再說連個節目也沒有,不行不行!”林曦想了想便道:“那好,我就說個笑話吧。說完就走行不行?”眾人知道她口才甚好,皆是要聽,便道:“先說出來吧。”
  林曦便正色道:“從前有個人愛說笑話,但他說的笑話又不好笑,別人都怕聽他說笑話,可他偏又要說笑話,還愛拉著人要人聽他說笑話。”剛說到這兒,已有幾人繃不住笑起來。章潔笑道:“你慢慢些吧,笑話笑話的,我光聽著就要笑!”林曦望她一眼,繼續一本正經的往下說:“有一個人很煩他,就對他說:‘我家裏有一條狗,一天掉進了糞坑,到現在已經有三年零六個月了,還活得很好。’那個愛說笑話的人就問:‘不可能吧,它吃什麽呢?’這人說:‘隻是嚼蛆就夠了’。”
  眾人先是一愣,隨後哄然大笑。偏肖嫻之前也講了兩個笑話,因第一個不好笑,所以又說了一個,仍不好笑。林曦說的這個恰是有些影射到她,有人笑過之後,再想想,又要笑。肖嫻亦是聰明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但又不好自己先認下來,隻在心裏暗恨。
  林曦說完一拍手:“這下我可走得了?”章潔道:“你是過關了,秋荻怎麽辦呢?要不也說個笑話?”秋荻笑道:“笑話我是不會的,就唱首歌吧。”說著站起身來,拿本書遮住臉,清唱了一首王傑的《回家》。除林曦外,旁人均未聽過她唱歌,今聽她聲音婉轉,字正腔圓,皆感意外。一曲畢,掌聲四起。
  跳跳叫道:“真有你的,唱得這麽好,怎麽早也不顯顯身手?”秋荻笑而不答。林曦便道:“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節目也完了,昨天熬夜困死了,壽星!放我們回去睡覺吧!”陸蕭本還要硬留,秋荻道:“不早了,回去還得洗洗弄弄的。”跳跳也跟著應聲:“等考完試要回去時,那樣才敢盡興!”陸蕭無法,隻得答應。
  這三人各去休息不提。單說肖嫻見她們走了,鼻子裏哼了一聲:“林曦真會假清高,和康永握個手,臉紅得趕上猴子屁股了,這會兒又說人家不怎麽樣,好像誰都配不上她似的。真會來事!”
  石凡道:“她文章寫得好,老班又喜歡她,自然眼睛放在頭頂上了。我倒覺得秋荻可笑,你看她在台上,衝常騏笑逐顏開的,也不管人家怎麽看她,真丟我們班的臉!”章潔道:“不用這麽誇張吧,領獎時不笑難道哭啊!”
  肖嫻道:“沒準她對常騏有意思呢,我一提上官薇,她好像就不自在。”吳靚笑道:“你們別在背後說我老鄉的壞話,她可沒得罪你們!”肖嫻笑道:“這是什麽壞話?不過閑聊而已。有時想想她們兩個倒是挺配的,都有點傲氣。其實也就那麽著,沒必要這樣,誰又比誰強?”
  曉宣聽著不舒服,朗聲道:“話也不能這麽說,我看咱們班象林曦這樣的真還挑不出兩個來,康永那個人賊頭賊腦的,林曦才看不上他呢,倒是他喜歡找林曦的麻煩,這個我最清楚了。”肖嫻笑道:“好了好了,你別一個勁兒的捧她了,又有什麽用呢?”曉宣扭頭發問:“你這什麽意思啊?”於錦華忙拉肖嫻:“你別林曦林曦的,我們406不討論她。”曉宣便對陸蕭說:“看看幾點了,也該散場子了,不然檢查起來又要扣分。”陸蕭看看表,真是不早了,忙招呼收拾東西。肖嫻討個沒趣,又知道曉宣是個能拉下臉來的人,遂不再多說,趁亂走了。
  林曦秋荻吃了午飯,路過宣傳櫥窗,見圍了一圈人,心裏好奇,遂也擠上前去看,原來是得獎的征文全部展出了。林曦一心想看看康永究竟寫了什麽,便對秋荻說:“反正也沒事,不如咱們也看看吧。”秋荻亦想看常騏的文章。兩人便擠進人群,各看各的起來。
  因功課差不多都結束了,剩下的隻是考試,所以一到下午幾乎都是自修。林曦翻著語文書,有些心不在焉。沒想到康永真的還能寫點東西呢,不說別的,隻看起頭的兩句:“這麽微笑著,已是黃昏”,清空出世、秀逸天成,很有大家風範,看來自己是低估他了。但轉念還是覺得他可惡,總是跟她過不去似的,真是顆眼中釘。文章好也隻能說明他有點小才而已,不代表別的,再說自古以來,有才無德者比比皆是,若抬舉他一下,隻怕也能算其中一個呢,這樣一想,林曦倒覺沒什麽了,遂繼續埋頭看書。
  一直看到五點半,她覺得餓了,遂約秋荻一起去食堂。秋荻不餓,隻買了一份湯,吃得慢慢的,仿佛有心事。林曦隻道她累了,也不管她,自顧自的大吃。等飯下去一半,這才問道:“看得怎麽樣?這一門你我都不是問題,你也不要太累了。雖說上次數學不太理想,但你還比我高呢。女生班裏競爭強是一慣的,我們也不必趟混水,考個八十來分也夠了。我們是正明公道的成績,比不得她們,好些是偷來的。”
  秋荻微微一笑:“我對成績不看重,何況本身也不很喜歡這個專業。也不知為什麽,總覺得有些煩似的。”林曦笑道:“黎明前的黑暗!也不隻你,煩的人多呢。昨天夜裏406又鬧,跳跳跑過去勸了半天,說是陸蕭和章潔拌嘴,也不知為了什麽,陸蕭先哭了,之後旁人都哭了,隻曉宣一人沒哭,陸蕭又要跳樓什麽的。於錦華之前洗澡時丟了錢,更傷心,吵得我們都沒睡好。想著都要回家了,卻還不開心,真是叫人無話可說。”秋荻歎道:“我們宿舍裏也有人丟東西呢,都是小的。想來也怪,誰也不象是那樣的人,但還是丟了。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林曦倒有些吃驚:“有這樣的事?我們宿舍倒沒有。”說著見秋荻望向大玻璃窗,看了好一會兒。林曦順著她目光去看,並未看到什麽,再收回來,卻覺秋荻有些赫然似的。當下便低頭將剩下的飯吃完,起身道:“走吧。”
  兩人一齊去水池洗好飯盆,放回碗櫥,又回到飯桌邊拎水瓶,林曦忽覺迎麵丙普醫的桌位上有一個男生抬頭望著她們,見她注意到他,又低了頭吃飯。因燈光不亮,林曦看不清楚那人長相,但那人定是在意她倆無疑。林曦原先是麵對那個方向坐的,之前吃飯的人就少了,並未看見那人,定是她們吃完後來的,想著心裏奇怪,不覺去看秋荻,見她也正朝那邊望,隨即又轉了視線。林曦心裏納悶,又不好問,便故作無事的拎了東西出來。
  語文考完後,就隻剩物理和政治兩門了。林曦對政治不以為然,隻將時間用在物理上。
  這天中午,快上課了,徐春走到陸蕭跟前問她要五塊錢,說是康永叫的,因為406電源插座上的封紙被戳破了,明顯的插頭印跡。學校早就明文規定宿舍裏不準用電,違者罰款。雖然406無人承認用電,但事實麵前誰都無法脫身。除了罰款以外,每人還必須上交一份檢查。
  陸蕭認為她們之前並不知道插座被封之事,更何況入住前也未做過檢查,如今紙破了,誰知道是不是之前就壞的。徐春不聽她這話,隻叫她交錢就是。陸蕭便拿了自己的一份錢,“啪”的往她桌上一放,說別人的錢她不負責,讓徐春自己去要。徐春也不是省油的,跳起來,叫道:“這錢不是我要的,有火不要衝我發。你們406的事我來管,居然還怪到我的頭上來了!”.曉宣也跳出來,衝她叫道:“我們窗子壞了好幾天了,跟你說了三四次,你也不管,一到要錢,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倒要去問問康永,你們生活部就這樣辦事的!”於錦華也跟著叫屈,吵得教室裏一團糟。
  聞靜兩邊都勸,不見效果,眼看要響鈴了,形勢不好控製,遂拿書用力的拍桌子,大聲道:“安靜!安靜!都坐下來!再這樣吵,我就去請周老師了,她來了,大家都挨批評,你們看著辦!”如此說了兩遍,方好了些。
  獨徐春還在大著嗓子:“我為什麽不說,為什麽不說……”林曦看不下去,走到她麵前道:“晚上再說也不遲,你非要吵得紀律部來查才好嗎?到時周老師肯定說你不好,有理也沒理了!”徐春一聽這話,嘀咕兩句,坐下來了。
  晚上,朱萍正趴在地上看床下的插座封口,忽聽外麵有人吵嚷著康永上來了,遂急忙起來,迎到門口去看。不一會兒,果見康永大步流星的過來,直接進了406。朱萍不放心,回頭跟旁人打個招呼,也往406去,另有石凡吳靚劉巧文也跟了過去。
  陸蕭等正在抱怨,忽見康永進來,一個個都閉了嘴,沉著臉,作與世無爭狀。康永頓了一下,緩緩道:“那天檢查宿舍,發現你們這兒的封紙破了。我跟徐春說了,要罰款,委托她代收。本來早要過來當麵說一下,一則要考試,再則封紙都用完了,一時沒空做,今天剛弄好一些,所以我上來重新封好,順便也把罰款的事處理一下。還聽說你們的窗子不好,我把工具也帶來了,一會兒我來修。”
  陸蕭直望著他道:“我們這兒沒人用它,不知怎麽就壞了。”康永微微一笑:“那紙不厚,或許打掃衛生時碰破了也可能。但交給你們時確實是好的。我們檢查時不說每次都看,但一月內至少得看兩三次,你們可以問問別的樓長,看是不是這麽回事。當然了,之前我沒跟大家提到這個,是我的疏忽,在這裏,我先道個歉,但罰款還是必須的,這是學校的規定,不能不執行。你們不知道,先前為了這個電出過大事的,險些連房子都燒了。所以這一塊是禁區,碰不得的。”看無人應聲,又道:“如果大家手頭不方便,我可以替你們先把錢墊上,到時我再問陸舍長要也是一樣的。”
  陸蕭不覺臉上一紅,忙拿了錢包出來:“本來是我們麻煩你了,怎麽還好叫你墊錢呢。喏,你拿去吧!”康永接過錢,又遞了張罰款收據給她;隨後取出一張蓋了章印了字的白紙片,抹好膠水,對陸蕭說:“請你幫我拿一下。”然後一俯身鑽進於錦華床底,陸蕭將紙片遞進去,他仔細貼好,這方出來。陸蕭看他身上沾了不少灰,遂道:“你撣撣吧。”康永笑道:“不礙事,明天要洗的。”又去看窗子,原來是插銷的栓子掉了,便從工具箱裏找了個新的出來,三下兩下就弄好了。
  曉宣一直盤腿坐在床上,到此時不覺也有些不好意思,遂揚聲道:“謝謝你了!”陸蕭章潔等也連聲道謝。康永看到朱萍等,便笑問:“你們有修的東西沒?”朱萍正要搖頭,吳靚忙道:“林曦的床板斷了一根,你最好能修一下。”康永一聽,便往407來。
  林曦已要睡了,被子齊胸蓋著,披著棉襖倚著床頭看書,忽見康永灰撲撲的進來,嚇了一跳。吳靚緊跟著:“林曦,你的床不是斷了一根木頭嗎?我叫康部長過來看看。”林曦嘴上不好說,心裏暗暗抱怨:這人怎麽這麽愛管閑事,我的床,你操哪門子心呢。一時間,既不好起來,又不便躺著,甚是發窘。康永便道:“你別動,我先看一下。究竟是哪裏斷了?”吳靚便指著靠床邊下來的地方:“在那兒。”康永彎腰從她床裏向上看看,又伸手在那塊斷板處推了推,正觸到林曦的腳。林曦又羞又怒,在上邊道:“不必麻煩了,又不會掉下來。”康永站直了,望著她,微微笑道:“這時沒什麽,等到了夏天,隻墊一層席子,這邊會硌人的。今天我沒帶木板,明天我再來。”說著,徑自開門出去了。
  林曦本想說吳靚兩句,但想著她也是一片好心,遂自己懊惱。偏石凡又問:“你的床什麽時候壞了?怎麽不早說?”林曦沒好氣道:“這有什麽好說的。又不是睡塌了,犯得著天下公告嗎?”石凡不悅道:“我是關心你,問問也不行啊?要是早壞了,幹嘛不叫人來修?不是我杞人憂天,真掉下來會砸到吳靚的。”林曦氣得哼了一聲,也不想理她,脫了衣服睡覺。
  次日下午,一下自習,朱萍就拉著林曦回宿舍,說是康永已經找好板子了,等著給她換呢。林曦雖不樂意,但也無法,隻得跟著回來,劉巧文也跟著她回來。果然康永等在門外了,胳膊裏抱了好幾塊木板,地上還有個工具箱。
  林曦先上床將被褥都卷起來,然後下來一聲不吭。康永端個木凳,站在上麵,先將那塊斷板起了出來,比量一下,重新釘了一塊上去。他看看斷板,不覺皺了眉頭,這木板怎麽如此之薄?想想不放心,遂探身又去按其餘的木板,靠中間的一塊也薄,遂將那塊也換了。他再看看床頭,那邊一排也似不好,遂用力一撐,腳尖在床踏上點了一下,借力坐上了林曦的床。林曦不覺“哎”了一聲,康永回頭看看她,眼中閃過一絲微笑,複又繼續去忙他的。
  朱萍踮著腳看著,幫著打下手,一會兒遞個釘子,一會兒換塊木板。正忙著,忽見吳靚和石凡也回來了,均跟康永打招呼。康永稍稍點了頭。
  林曦見朱萍也跟著忙,倒有些過意不去,隻得上前來。忽見康永一頓,就聽朱萍叫起來:“啊?劃到手了嗎?”康永低了一會兒頭:“還好,給我張紙。”吳靚忙扯了一長條卷紙遞了上去。康永伸右手來接,林曦瞥見他把紙包住左手食指,緊壓了好一會兒,之後又將紙一圈圈的纏起來,繼續撬木板。好一會兒,那兩塊薄木板被取了下來。林曦冷眼看去,見一塊邊緣薄如刀片,毛刺刺的,上麵留了一道已凝固的血痕,心裏立時有些不安了,遂開了壁櫥,把那個小藥盒拿了出來。
  康永釘好木板,翻身下來。朱萍吳靚把工具木板都收拾好了,又打了水,兌了熱水,讓他洗手。康永原先不肯,林曦道:“我這兒有創口貼,給你貼一張。”康永便慢慢將手上的紙拆下來。眾人見那張卷紙紅了一半,等到最裏麵,便有些粘住了,百般抖不下來。康永幹脆將手指浸到水裏,半晌,終於化開了。
  林曦湊近看看,見傷在指側,傷口不大,但頗深,遂取了酒精棉球,問:“你自己擦行不行?”康永急忙搖頭,叫道:“不行不行,我不敢!我怕疼!”林曦聽了,又好笑,又不好笑。旁邊吳靚劉巧文倒抿著嘴笑了。林曦隻得自己給他擦。康永把頭別著,雙眼緊閉,好在一聲也不出。
  林曦消了毒,再看看傷口裏沒有木屑之類的,便拿創口貼貼好,又送了三張給他換。康永看她一眼,也不道謝,拎起箱子走了。
  林曦把床鋪好,和劉巧文一起回教室。路上,劉巧文笑道:“我看他對你真是好呢,巴巴的給你重弄了個床似的。”林曦好笑:“你這話說得好玩!他怎麽給我重弄床了,你看看那些木板,是給人睡得嗎?好在我身輕如燕,不然,早就塌了。他們生活部口口聲聲說得好,‘為學生服務’,就造出這樣的床來,直叫人無話可說!”“人家手都劃破了,還不是為了給你修床。”劉巧文有些打抱不平。林曦不以為然:“這是他的本職工作嘛,誰讓他不小心的,我又沒叫木板劃他的手。”劉巧文堵得說不出話來,隻得閉上嘴。
  晚自修下,林曦跟秋荻說了修床之事,又道:“以後你上來就不用擔心了,我試了試,果然結實了。”秋荻笑道:“這下該是‘孟光接了梁鴻案’了!”林曦歎道:“想想是有些不舒服,畢竟他是幫我才受傷的。也罷,我和他的舊帳就不再提了!”
  秋荻笑道:“我早說他那人不錯。還有件事告訴你呢,我聽王楠說,去年他剛進生活部的時候,好多女生宿舍總是壞東西,不是門就是窗,修了又壞壞了又修,後來他就不肯替女生修東西了,剛好雷達進來,便叫雷達修去,說也奇怪,女生宿舍也就沒什麽東西會壞了。這次他能親自上來替你修床,對你不一般呢!”林曦忙道:“他是先去406收錢的,後來吳靚跟他說我的床壞了,他才過來的,又不是巴巴的替我修。”秋荻笑道:“一回事!他不會叫雷達來修?他現在好歹是個部長了,也用不著做這種事,何況你們還算有深仇大恨呢,他何苦這麽低三下四的?”林曦想想沒支聲,秋荻倒越想越好笑,抿著嘴笑了好一會兒。
  周六這天,周瑞芳麵色嚴肅的召開了班會,特別批評了自習課看小說現象,並點了肖嫻、徐春、陸蕭、跳跳的名,還叫做公開檢查。林曦暗暗納悶,班上看小說的人也不止這幾個,怎麽單點了她們的名?再說了,大家一貫心照不宣的背著老師做小動作,怎麽如今竟有人打小報告了?想到這兒,不覺有些憤懣。
  肖嫻讀檢討時倒有些戲劇性,開始還聲音清朗,到最後了居然哭起來,還掉了兩滴眼淚,引得眾人麵麵相覷。徐春陸蕭跳跳隨後,表情總有些不尷不尬,林曦看著都覺好笑,隻得強忍著,再偷眼去望其他同學,亦是暗藏笑意。最後,周瑞芳表揚有的同學認識深刻,而有些同學還未能從中吸取教訓,希望日後加強道德修養雲雲。
  晚飯時,林曦笑道:“今天倒看了一場好戲!”秋荻含笑不語,半晌道:“也是不容易的,眼淚到底不是自來水!”林曦皺眉道:“不知是誰背後搗鬼了,日後還真得小心些呢!”秋荻道:“有人說是聞靜。”林曦道:“我看不見得。”秋荻道:“你說會是誰?”林曦搖頭:“難說!”秋荻思忖會兒,道:“有個事兒你聽說沒?她們409也丟東西,恍惚著還丟錢呢。她們有人說是肖……”林曦一驚,半晌沒說話,末了道:“若是的話,就麻煩了。”秋荻點頭不語。
  林曦先吃完了,看秋荻還有,便先去水池,人多,隻得等著。秋荻又吃了兩口,覺得咽不下似的,想想不吃了,起身出來。剛到門口,見常騏端著盆子迎麵過來,見了她,微微笑了一下,隨即垂了眼簾。秋荻看到他便有些發愣,一時反應不過來,等擦肩而過,才想起忘了回個笑容給他。
  因是周末,不必上晚自習,兩人便一同回宿舍。林曦想起蘇哲信上的一個笑話,說給她聽,秋荻勉強笑笑,提不起大興致。林曦見她懶懶的,便建議她早睡覺,自己進了407。
  正聽陸蕭在發牢騷:“他奶奶的,我就是擠不出一滴眼淚來,真是氣死人!”跳跳叫道:“她不是害我們嘛,裝得跟真似的,想想就窩火。”陸蕭道:“也不知是哪個缺德鬼幹的,真是夠狠的。等弄明白非臭死她不可。”石凡笑道:“你們還說,小心又被人打了小報告去!”青眉道:“別的宿舍我不敢說,我們這兒肯定不會有那樣的人。”朱萍跟著連聲說是。林曦笑道:“偏是沒理的人叫得越凶,誰叫你們上課時間看小說了。嗬嗬!”跳跳見她還火上澆油,不依道:“今天氣死了,你還來這麽一下子。真沒同情心!”陸蕭本也要笑罵兩句,忽的想起一事,遂將林曦拉到陽台上,小聲道:“昨晚曉宣也不知為什麽,好像哭了挺長時間。我也不好勸,你看著辦吧!”林曦不覺怔了,半晌點點頭。陸蕭複又進宿舍去說說笑笑。
  林曦在外站了一會兒,倒有幾分為難。如今與曉宣幾乎斷了來往,若這般冒冒然的去,一則自己不好開口,再則曉宣也沒有麵子;若不去吧,心裏卻也放不下。正思忖時,忽聽隔壁傳來口琴聲,細聽聽,原來吹的是“水中花”,定是於錦華了。聽了一段,林曦便抬腿朝406去,先未進門,隻站在窗旁聽。不多會兒,果被於錦華看見了。她放下口琴,叫道:“進來坐坐嘛。”林曦遂進去了。
  於錦華笑問:“你想聽什麽?”林曦道:“‘萍聚’好了。”於錦華便拿起口琴,嗚嗚悠悠的吹起來。林曦略一抬眼,見曉宣坐在對麵上鋪,把被子當書桌,寫著什麽。
  一曲畢,於錦華問:“還聽什麽?”林曦道:“再來一遍吧,我最喜歡這個調子了。好好的,叫人生出許多感慨來。”於錦華笑問:“什麽感慨?”林曦微笑道:“可意會不可言傳也!”於錦華又問:“聽說康永幫你修床劃傷了手?”林曦心裏“嚇”了一聲:怎麽繞到他身上去了?當下隻得點頭:“是有這麽回事。”於錦華便不再說話,隻望著她笑。林曦被她笑得不自在,因大致明白她的用意,倒不好再說什麽。於錦華又將“萍聚”吹了一遍。林曦偷眼去看曉宣,見她依舊奮筆疾書,心想算了,日後再說吧,便出來了。
  次日林曦睡個懶覺,洗漱已畢去找秋荻,舍友告之出去了。林曦心裏納悶,她怎麽不說一聲就走了,再想想也無可去之處,必是在圖書館無疑,遂也收拾了,往圖書館去。進得閱覽室,四處找找,卻沒有。林曦心裏更奇,愣了一會兒,想想既來之則安之,遂坐下來看書。
  不覺間就到了中午,出了閱覽室,林曦去食堂吃了飯,待出來,心裏茫茫的,不知往哪裏去好。忽的想念起蘇哲來,遂急忙出了校門,找街頭的公用電話。撥了號,等了許久,不見有人接。她不死心,一連撥了三次,皆是如此,心裏不覺抱怨起來。等往回走,驀的想起蘇哲在信中說過現在是囚徒一個,幾乎全封閉的軍事管理,星期天出來一下都難,自然不可能在家裏了。想到這兒,心裏又舒服了,遂回宿舍去。
  吳靚見了林曦,問:“中午時秋荻找你吃飯的,你跑哪兒去了?”林曦便又往410去,見秋荻倚在被子上看物理,遂上前道:“你去哪裏了?叫我好找!不想你倒先回來了。”秋荻忙往裏挪,林曦脫了鞋,挨著她坐下,伸手拉上簾子。
  秋荻道:“覺得心裏煩,所以一早出去走走。一個人想點事,容易明白些。”林曦便道:“最近你是有些不對勁,究竟為什麽,說來聽聽!”秋荻笑道:“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做一回庸人而已,現在好了,也不想再提了。”林曦看她一眼,笑問:“什麽方麵的庸人?聰明如你也能做庸人,看來這個淵源不淺。”
  秋荻笑而不答,叉開話題道:“你去哪兒找我的?”林曦見她左顧而言它,知道是不願說了,也不勉強,笑道:“找了一圈,你瞧,腿都細了!”秋荻便道:“是我的罪過,晚上請你吃塊大排補補。”林曦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記下了。”說著不覺打了個嗬欠,遂要回去。秋荻道:“你不妨就在這兒睡吧,我們這兒人少,安靜些。”林曦想想也是,遂脫了衣服睡覺。秋荻又看了一會兒,也覺得困,複也睡下了。
  近晚,兩人吃了飯,又手拉手在校園裏散步。林曦想起之前遇到的康永,便道:“那家夥也真是可厭,好幾天了,還在指頭上包創口貼,還明明顯顯的在我眼前晃,分明是要我心裏過不去嘛,真是陰險!”秋荻好笑起來:“你可真會多心!他肯定是沒好呢。天這麽冷,傷口不容易長;再說了,平時他總得洗臉洗衣服吧,熱水冷水浸浸,更慢了。”
  林曦想想也有道理,但心裏終是不平,便將於錦華問她的話說出來,秋荻聽了便笑,又道:“她們消息靈通的很,學校裏凡是有頭有臉的男生,她們沒有不認識的,微風一樣兒的事,她們能弄出電閃雷鳴來。你們407算是好的,406是不用提了,408和我們這裏,更是可笑呢,說出的話都叫人無法想,仿佛電影小說似的。”林曦奇道:“那幾個看來也蠻文靜的,怎麽也和長舌婦似的?”秋荻道:“越是這樣的越是能說,你不曉得呢!原先我們這裏還算好,漸漸的便成了鸚鵡籠子,有時晚上想早點睡都難,尤其是周末和周日,真是苦不堪言!”
  林曦想想好笑:“我那裏幸好有青眉在,否則也是一樣。說到青眉也是有趣,石凡怕她怕得什麽似的,有時我都要可憐她了。”秋荻道:“我不喜歡她,鬼祟祟的。青眉倒是好的。”林曦道:“可不是麽,我也最煩她,她最唯恐天下不亂。她也不喜歡我,倒是好事,省得跟她羅嗦!”秋荻笑道:“你若厲害起來,隻怕她也怕你。比不得我,有時心裏有話,偏到嘴邊又說不出來,白想著生氣。”林曦亦笑:“你在旁人麵前會靦腆,在我麵前,卻原形畢露,還好意思說呢!”秋荻笑道:“這是怎麽說的?我真無話可說了!”
  兩人笑謔一番,複又談起青眉。林曦道:“我看她家境很不好呢。從沒見她買過零食,每每晚上隻吃饅頭;都這個天了,隻穿一件毛衣,外麵那件棉襖半新不舊的,看著都冷。那天下雪珠子,我找羽絨衣穿,順手帶了件毛衣出來,她又不肯要,說是不冷。怎麽可能呢?”秋荻道:“我跟她接觸不多,但也能看出她那人心誌很高,你借衣給她,她當然不會要。原先在中學時,跟班上同學比起來,我不算好,如今到了這裏,才知艱難的人更多。唉!人活著也真是不易。”林曦笑道:“佛曰‘人生即苦’,你我都是前生做了錯事,今生才罰為人的,隻等還了債,來生就好了!”秋荻笑道:“哪裏來了個尼姑說起因果報複了,真是眼睛一眨,母雞變鴨。”林曦笑道:“你也是不會說話的?這世上可沒會說話的人了。”正說著,不覺就到了宿舍樓下。林曦想著物理還沒看好,遂別了秋荻,回宿舍用功。
  期終考試結束,校園裏一片熱火朝天,眾學生或購物,或會友,或狂歡,一切作息製度全部作廢,有的是歸心似箭坐臥不安,有的是如釋重負歡天喜地,有的則是分別在即離愁萬千。
  林曦在學生會訂好火車票,想著得給父母、蘇哲等帶些禮物才好,遂拉著秋荻四處亂竄,想找些價廉物美的東西,但選來選去皆是不好。秋荻笑道:“現在的城市還有什麽區別,這裏有的,那兒自然也有。不過圖個心意,你看什麽好,就買些回去,不拘什麽的。”林曦聽著有理,遂挑了幾樣易帶的小巧玩意。因看秋荻什麽也不買,便問,秋荻道:“我什麽也不買倒是最好的禮了。”
  臨別前夜,秋荻到林曦處就寢。因明天就要回家,兩人均興奮不已,說話說至半夜才睡。次日起來,卻是精神抖擻。兩人拎了行李下樓,見送行的汽車已在樓下了,坐了半車的人。林曦秋荻上了車,見曉宣亦在,臉上罩著霧,不似以往模樣。秋荻要買份報紙,便下了車。林曦想著應該說點什麽才好,卻又不知說什麽,正思忖間,就見曉宣從前麵過來,坐到她身邊問:“你去汽車站?還是去火車站?”林曦回了“火車站”,曉宣點點頭,半晌沒支聲,忽又道:“那你路上要小心!”林曦看著她,心裏倒是不忍加不舍,便拉住她手道:“你也要小心些。”曉宣勉強浮了個微笑出來。林曦又道:“到時我給你寫信。”曉宣又點點頭,從口袋裏拿出一小包花生:“在車上吃吧。”說完,回座位去了。
  直到臨開車,秋荻方回來,遞了一份報紙給林曦。林曦若有所思,隻拿在手裏。忽見康永從門口上來,點了點人數,衝司機說聲“好了”,複又下去。林曦無意識的讓目光跟著他,心裏在想曉宣的事,就見他順著車身往後走,待到她的窗前,卻停下了,抬起頭,眼睛直望著她。林曦跟他對望半晌,忽的回過神來,正要收回目光,就見前座幾人皆扭頭往這邊看,路邊也有背行囊的學生駐足觀望,當下有些赫然,忙避開視線,跟秋荻說話去了。
  方毅看那幾個女生擦窗子的擦窗子、抹地板的抹地板,七手八腳,倒也有模有樣,心裏不覺好笑,遂往臥室去,見蘇哲立在書櫥前,拿著毛撣子仔細撣灰,便笑道:“你怎麽這樣饑不擇食!瞧瞧她們的樣子,真不知從哪裏選來的,你們那個學校不會埋過夜叉吧,風水這樣不好!”
  蘇哲一邊忙手上的活,一邊歎道:“這不是沒辦法嘛,明天曦子就回來了,我這兒一塌糊塗,你能收拾?不請她們請誰?”方毅“嗬”的一笑:“那你怎麽報答呢?以身相許?”
  蘇哲微微一笑,也不搭言,繼續撣灰。方毅卻暗中警覺起來,就見蘇哲慢慢向他這邊移動,等到有一個腿距了,忽的一抬左腿,卷著一股風,直踢他的右肩。方毅早有防備,向後利索一閃,笑道:“沒夠著!”蘇哲跟著道:“還有呢!”右手撣子劍一般直戳他的前胸,左手成掌,削他的頸項。方毅見他速度極快,忙出左手擒他的撣子,伸右臂向外一擱。蘇哲這兩下可實可虛,見他當真了,遂將撣子順勢一送,人跟著上前,左手下沉,變拳劃弧擊他的右脅,右手並指取他的麵門,下麵屈膝上頂撞他的小腹,方毅沒想到他變化這樣快,一時間手忙腳亂,堪堪避開了,已退到牆角,蘇哲再起左腿,整個將他罩住,方毅知道躲不開了,幹脆立著不動。
  蘇哲將腿踢到他的胸骨處,隔著三厘米,頓住,笑問:“這下可夠著了?”方毅道:“這兒地方小,你想活動的話,咱們外麵去!”蘇哲笑道:“今天我沒心思,改天吧!”又道:“你至少一個月沒練了,十天後咱們再說!”說著,收了身形,又拿過撣子撣灰。方毅看他半晌,忽的笑道:“看來上警校也有好處!”
  不一會兒,就聽外麵一疊聲的叫蘇哲,蘇哲本想裝沒聽見,無奈越叫越緊,隻得出來,懶懶的笑問:“是誰那麽想我?”那幾個女生哄然一笑,其中一個說:“是蕭婷婷!”蕭婷婷有些不好意思:“淩青,你別瞎說!剛才你喊得最凶!”淩青便道:“喊得凶又怎麽樣?我臉又不紅!”方毅隨後出來,見外麵打口仗,遂作壁上觀。
  蕭婷婷的臉不覺更紅了,氣道:“我不和你說。”淩青笑道:“你當然不和我說了,蘇哲在這兒呢,和他說去!”蘇哲卻走近淩青笑道:“今天我最想和你說話,咱們換個地方親近親近?”一邊說,一邊伸手做出勾肩膀的動作。淩青不覺窘了,惱道:“沒正經樣子!”除了蕭婷婷,別的女生都笑起來。
  旁邊又有一人叫道:“偏心噢!我也幹著活的。”蘇哲便道:“待會兒請你們吃飯,想吃什麽就說,不用替我省錢!”淩青叫道:“我要吃肯德基。”蕭婷婷搖頭:“不好吃,我想吃飯。”別的女生也各抒己見,說了半天定不下來。
  淩青看方毅在旁不支聲,遂笑問:“你吃什麽?帥哥!”方毅咧咧嘴:“我什麽都吃,美女!”蘇哲想了一下,大聲道:“那中午簡單些,我打電話叫肯德基送上來。晚上咱們出去吃,由你們點行不行?”
  一致通過。
  蘇哲打電話叫了外賣,大家胡亂吃完,又繼續幹活。好在平時有人打理,集塵不多,弄到下午,也就窗明幾淨了,尤其是廚房,更是一塵不染。
  蘇哲四下看看,很是高興,遂衝眾女生做了個揖:“謝謝女菩薩!”淩青“哎喲”一聲:“你別來這一套,快帶我們吃好吃的去。”蘇哲一指壁鍾:“還早呢,急什麽!”淩青道:“都四點了,出去走走就不早了,再說還得選地方呢。”蘇哲搖頭道:“哪有這麽早找飯吃的,又不是餓死鬼。先玩會兒吧,有沒人打牌?唱歌?要不聊聊也行。”蕭婷婷道:“那就唱歌吧。”
  蘇哲去開了電視,又把卡帶拿出來:“你們挑吧,我去去就來。”說著,往臥室走。方毅正躺在床上看書,見他進來,笑問:“想出什麽好法子了?”
  蘇哲顧不上跟他說話,關了門,急忙打電話。方毅聽他聲音壓得低低的。“你怎麽還不來?噢!好!好!”
  掛上電話,蘇哲一臉喜氣,衝方毅做了個“V”形手勢,笑嗬嗬的出去了。
  沒唱兩首歌,就聽門鈴響了,淩青開了門,見是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站在門外,正要詢問,蘇哲從後麵趕上來,叫了聲媽。
  何燕蘭沉著臉,怒氣衝衝的說:“你這個小孩!早就跟你說了,今天是你姨媽的生日,怎麽現在還在家裏玩,一點禮貌也沒有。還不快跟我去,你姨媽都要氣死了!”
  蘇哲立時顯出一副後悔不堪的樣子來:“糟糕!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真是該死該死!”一邊讓何燕蘭進來,一邊笑道:“您別生氣,我馬上去還不行嘛!”說著一拉淩青,兩人進了廚房。
  好一會兒,淩青出來,跟那幾個女生低低說了一番,大家雖不樂意,但也沒法,隻得一起先出去了。
  蘇哲關上門,歎了一口氣。何燕蘭衝他笑道:“瞧你這點子本事,幾個女生都搞不定,還要老媽我出馬,真是丟我的臉!”蘇哲笑道:“還說呢!這本來就怪你!把你兒子我養得這麽帥,人家扔的蘋果都快把我砸死了!”
  何燕蘭一笑,上前仔細端詳兒子,見他比先前黑了一些,精神卻好,穿著緊身毛衣的身體看起來很結實,遂問:“在裏麵還適應嗎?上次我去看你你為什麽不出來?害我擔驚受怕的。”蘇哲笑道:“你煩這些做什麽?放心好了,我是招人厭的樣子嗎?老師都誇我的,成績那麽好,年級上數一數二呢。”何燕蘭道:“學分什麽的不重要,你不要太累了才好。你也不必給我打馬虎眼,你以為我真是忙得顧不上你了?若是沒什麽我也不會去了。我消息靈通著呢!我看著你二十年了,你那性子我不知道?”
  蘇哲忙打哈哈道:“我們那裏的事難說呢,你別聽一點兒小消息就不得了,再說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等以後我慢慢跟你說吧。”又回頭喊方毅:“哎,出去吃點什麽?”
  何燕蘭這才發現屋裏還有一個人,笑道:“瞧我這眼神,居然沒注意,真是老了!你可別笑話我。”方毅忙上前來問好,亦笑道:“這麽久沒見著蘇哲了,阿姨自然想念得緊,今天見了,自然顧不上別的。我看阿姨是越長越年輕了,哪天我也叫我媽去您那兒做做美容,學學化妝,保證回家我爸認不出來。”
  蘇哲也笑道:“可不是?你來看過我後,引得門衛緊跟我套近乎,還問‘你姐姐有沒男朋友了’,嘿……”何燕蘭又好氣又好笑,咬牙道:“你們兩個小鬼頭,盡揀迷魂湯灌我就是了,當我也是十八九歲的。本來打算帶你們吃大餐的,這下不給吃了。”蘇哲忙叫屈:“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去打聽。這會兒你又不用密探了。”
  何燕蘭道:“行了行了,你還好意思說呢。走吧,不早了,咱們娘仨兒好好的吃一頓去。福昌又來了一個大廚,煲得一手好湯,正好補一補。”蘇哲方毅忙穿上外衣,三人一起下樓。
  何燕蘭忽的想起少了一人,忙問:“林曦呢,怎麽沒見著?”蘇哲道:“明天才回來呢。”方毅在旁笑道:“不然今天也不必勞阿姨的大駕了。”何燕蘭便轉臉衝蘇哲笑笑,又點點頭。
  蘇哲卻去看方毅,奇道:“你又來打什麽報不平?虧你比我更懶呢!”方毅笑問何燕蘭:“阿姨聽聽這話,他也不嫌牙疼?”何燕蘭笑道:“你們兩個不必狗咬狗,都不是好的。倒是林曦勤快些,討人疼!”蘇哲“咦”了一聲:“曦子討人疼隻因為勤快?老媽你叫我怎麽說呢?”何燕蘭皺眉道:“這下我又變成老媽了,那你姐姐哪兒去了?”方毅在旁不覺大笑,蘇哲想想也好笑,何燕蘭亦是笑了。
  飯後,蘇哲又回來整理信件,方毅見林曦的信厚厚一疊,用一條繃帶係著,遂近前來,趁蘇哲不在意,“嗖”的抽了一封,剛拿出信瓤,卻被蘇哲又搶回去:“尊重別人就是尊重自己!”方毅道:“你緊張什麽?我不過看看罷了,又不拿出去發表。妹妹的文章我最喜歡的。”
  蘇哲笑道:“這話說得沒道理!這是私人信件,如何成了文章?你若想看信,自己寫也就是了,何必偷我的?”方毅氣極反笑:“我是賊呢!狗嘴不吐象牙。”蘇哲道:“你非要做出這種樣子來,又不承認,兩個月不見,我還真該刮目相看了!”方毅道:“你得了吧,當我不知道你呢,方才你媽說什麽了?你安生過?”蘇哲笑道:“好了好了,別互相攻擊了。老實說,上大學真跟以前不一樣了,那時大家都單純,現在想想真是桃花源記,再找不著了。”
  方毅歎道:“你還好些,也就是學校裏的那些事,我還有家裏的,想著悶死了。”“怎麽?”蘇哲疑道:“你爸下了?”方毅道:“那樣倒好了,偏是升了。”蘇哲奇道:“那又為什麽?青雲直上不好麽?”
  方毅擰了一下眉,沒說下去。蘇哲想一想又道:“現在官場也是黑的很,我媽每年不知送多少呢,總是喂不飽;而且互相傾軋起來也厲害,都是一幫一幫的,要麽好一片要麽倒一片,要是入錯了幫,也麻煩……”再看方毅悶悶的,忙轉話題問道:“你媽還好吧?”方毅勉強笑笑:“還不是那樣。有時看著真煩,還不如你這樣好呢,一個人輕鬆自在,眼睛看不見就算了。”“嗬,”蘇哲不覺一聲苦笑:“我這樣好?冷灶冷鍋的,一點人氣也沒有。哪天死在這兒也沒人曉得,你真會做司馬牛之歎!”
  兩人皆沉默。
  半晌,方毅打起精神問道:“你那會兒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聽得不清不楚的,你信裏也不細說,叫我也懸了不少的心。”蘇哲皺起眉,悶聲道:“這事怎麽說呢,想想就要怒發衝冠!唉,你看我是什麽樣的人?至少也算得上光明磊落吧,卻背上那個炭簍子,那幾天我都要氣瘋了!罷了,不談這個了,再說下去心情就壞了;哪天我想說了,再細細告訴你。明天曦子就回來了,該是開心才對。”方毅道:“妹妹真偏心,給你寫那麽多信……”蘇哲笑道:“我寫得也多嘛,她還有一封沒回我呢。”
  方毅道:“不知這半年下來,妹妹會怎樣了?當初她走時覺得日子長著呢,不想現在又回來了。人家說日月如梭,一點兒也不假,但沒經曆前又不知道。”蘇哲道:“可不是!開始那一陣子真不習慣,要不是看得緊,我早溜著去看她了。她也說學校管得嚴,功課又多,苦不堪言似的,漸漸才好了,還說交了好朋友,我心裏才放下些。”方毅笑問:“是叫曉宣吧?”蘇哲先點頭後又搖頭:“應該是秋荻。”
  方毅看已經九點多了,遂起身要走。蘇哲留道:“不如在這兒歇吧,明天咱們一起去車站。我還有話說呢。”方毅想想也好,便打個電話回家。
  蘇哲又去看洗澡水好了沒,見都妥了,便拿出洗換衣服要去洗澡。
  忽聽電話響了,方毅坐在旁邊卻不接,蘇哲正要過去,見方毅衝他搖手:“我知道是誰,你現在也不會想見,就當沒回來吧!”蘇哲有些奇怪,問是誰。方毅笑道:“你猜不出來?真叫我沒話說了!”蘇哲見他這樣,便猜出是誰了,遂問:“你們什麽時候聯係上的?”方毅笑道:“她找不著你,自然就找我了,有什麽奇怪的?”蘇哲點頭道:“真是的,今天我也沒精神陪她鬧了,最好這兩天她都當我沒回來。”方毅笑道:“最多也就安生這兩天,不出三五日,她定是登門拜訪的。”頓一下,又笑起來:“我看水姑娘對你心意不淺,真是好福氣呀!”蘇哲道:“你這話說得沒意思。她對你不好麽?她對誰不好呢?”方毅道:“你不要拉我,我旁觀者清!”蘇哲一笑:“好一個旁觀者清……”
  兩人洗完澡,坐著喝茶。蘇哲偏臉問:“杜雷多會兒才能回來?你有沒聽他說什麽?”方毅搖頭:“不清楚。他本來就不愛說話,更何況是他的家事,小楊那些人更不敢說什麽。不過我聽聽零碎的,隻怕這次真有問題。那天送他走,看他臉色不好,我也不好多說,若是你在隻怕還好些。”
  蘇哲不覺跺了一下腳:“說來說去就是一個錢字,他那樣對他們,他們還不知足。一個爹娘生出兩樣的兒子來,真是可恨!”方毅道:“上次出了點事,本來他們就剛起步,資金上緊得很,我湊了些過去,杜雷還不肯收,好說歹說才拿了,不出半月就還了來。那七八個人,吃飯時隻兩盆菜,都是青菜白菜的,一點油水也沒有,我看不過去請他們到外麵吃,杜雷死活攔著不許,我倒不好辦。他走後,那楊鬆健也是領他的話當聖旨,小媳婦似的的過日子。看著又好氣好笑!”
  蘇哲正色道:“他們有他們的難處,你哪想得到。杜雷就怕樹大招風,自然能隱就隱,若在乎那些麵子上的事,他也不會到如今的地步。不管怎麽說,他倒是難得的漢子,這些年我也沒服過誰,就是他了。你看他現在落泊,不出兩三年,必定氣象一新,這會兒不過是個小坎兒罷了。”方毅笑道:“你又會相麵了,真是半年不見,當刮目相看。”
  蘇哲道:“這倒不是什麽相麵,你看他帶的那些人,都是什麽出身?卻能在他麵前服服帖帖,令行即止,一般人能做到?他讓楊鬆健守著,楊鬆健就穩如泰山。小楊那個人,忠厚有餘,精明不足,但有他的話在,誰敢說個不字。再說圈裏圈外的,誰不認他的名頭,能到這份兒,容易嗎?好在他是沒野心的,不然哪,也是一號人物。那樣我們倒要遠著了。”方毅點頭:“當初你和他交往我確實不放心,咱們這樣的,不好和他們走得太近,免得日後有牽連。後來看他這樣的人,別的話就不用說了。老實說,我也佩服他得很!”
  蘇哲低頭想了一會兒,道:“這樣吧,本來我也想去看看他們,但馬上曦子我又離不開,你若有空,就先帶些東西過去,就說是我的,楊鬆健不敢不收。等哪天閑了,我再帶些過去。若杜雷不回來過年,至少得讓他那些弟兄們過個年吧。在學校裏我也沒處用錢,還剩不少,你先拿去。”
  方毅笑道:“不知道你是闊少爺,倒在我麵前說這樣的話。多的我沒有,備點年貨還是不難的,你的你自己用吧,何況妹妹又回來了。”蘇哲道:“曦子哪肯用錢,她一來,我的錢更沒處用了。”方毅又笑:“你又把妹妹藏著不讓見人,看你守她一輩子吧。”蘇哲道:“這是什麽話?我想他們還是有些牽著扯著的,曦子接觸了倒不好,先不和她說。”
  方毅聽聽在理,半晌又笑:“出去半年,沒準妹妹碰上了什麽才子美男,回來說給你聽,你別醋死了!”蘇哲笑道:“這不可能,她說她們那兒的男生都很醜。”方毅笑接道:“但是很溫柔!”蘇哲道:“曦子不會那麽容易喜歡上人的……”方毅倒感歎:“真不知妹妹變成什麽樣了,都半年了!昨天我想著都不敢相信,又想從前的事,笑死人!”蘇哲笑:“不就是明天了。”
  次日,蘇哲一早醒了,急忙起來,看方毅還在睡,便催他快起,自己趕緊洗漱。方毅看看表,見不過七點,又倒下去睡。蘇哲喊了兩遍喊不動,幹脆去掀被子。方毅抱怨道:“沒見過你這樣的無事忙,現在曦子還沒出來呢,跑到火車站做什麽?”蘇哲急道:“你不涮牙了?不洗臉了?不吃飯了?路上還要時間呢,萬一曦子早到了怎麽辦?還有行李,她一個人怎麽弄得動呢?快點快點!”方毅無奈,隻得一邊歎氣,一邊穿衣。
  林曦隨著熙熙嚷嚷的人流出了車站,迎麵燦爛的冬陽刺得她睜不開眼,正覷著眼分辨方向,就覺眼前人影一閃,一雙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頭:“可回來了!”林曦不用看就知道是蘇哲,當下把背包一鬆,雙手環住他腰,把頭抵住他前胸,心裏又想哭又要笑。
  半晌,林曦鬆開蘇哲,見方毅側麵站在,嘴角一抹微笑,看著她不語。她忙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抬眼衝他笑。方毅笑道:“妹妹更美麗了……”林曦有些不好意思,忙往他身後看:“KK呢?沒一起來?”方毅道:“明天見吧。”又道:“走吧,你爸爸在那邊等著呢。”蘇哲早將背包等拎在手上,一手扶著林曦手臂:“這裏人太多,擠得站不住,我們讓他在外麵等了。”林曦想著父親就在眼前,一片驚喜,便急忙向前走。方毅一邊在前麵撥開人,一邊回頭喊:“慢點慢點,仔細碰到。”
  林蔚天正來回踱步,冷不丁見女兒到了麵前,趕忙一把抓住,上下一番打量,口裏連聲說:“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林曦勾住父親的胳膊,一邊急問:“媽呢?”林蔚天道:“在家裏燒好吃的給你,都是你最喜歡的,紅燒小排、白斬雞、西米羹,還有海蜇頭。”林曦一聽,急忙咂起嘴來,又望著蘇哲笑,蘇哲也做出垂涎欲滴的樣子。
  飯後,略坐了一會兒,方毅便硬拉著蘇哲出來了。蘇哲老大不樂意,一出來就發脾氣:“你幹什麽你?你要走你就走,你拉我幹什麽?我還沒和曦子說完呢!”方毅搖頭歎道:“你這個人怎麽那麽沒眼色?你就顧著你和妹妹說話,你也不看看林叔叔的臉。人家半年沒見女兒了,不想嗎?想和女兒說兩句話,偏你在眼前杠著,你再說下去,他明天鐵定不讓妹妹出門!你還和我吵呢!”
  蘇哲呆了一會兒,不滿道:“那他晚上不也能說嘛,我又不會一直賴到晚上的。”方毅笑道:“偏你也承認自己是賴著的!什麽話明天再說就遲了?那會兒盡你說的,你非要今天趕什麽?再說,坐那麽長時間的車子,妹妹也累的,你也讓她歇歇,不然明天沒精神,你又急了。”蘇哲想想也對,倒又高興了:“也是也是,反正一時也不會走,日子長著呢!”頓一下,又歎道:“這我們去哪兒好呢,明天還早,真叫人提不起精神來。”方毅道:“不是有現成的地方?去看看楊鬆健吧,順便打聽一下杜雷的消息。”
  從楊鬆健處出來,方毅道:“咱們得快點,我爹八成又急了。”蘇哲道:“那你就去吧,別明天又壓著你東跑西跑的,不如今天聽話些。”方毅想想也是,徑自去了。
  蘇哲轉了一圈,拎了一大包東西回來。正到樓下,卻見淩青從門洞裏走出,一見他,大笑道:“正是巧死人了,我才要走,你又回來了。”蘇哲忙問:“找我什麽事?”淩青笑道:“你問得真好玩,沒事就不能過來看看你?嗬,怎麽買這麽多好吃的,不介意我沾點光吧。”說著也不等他應話,伸手就來接。蘇哲隻得遞給她,一邊往樓上走:“你們昨天玩得好吧?”
  淩青笑道:“你還好意思問?我們那幾個在一起能好得了?”蘇哲道:“你們女孩子就是心眼小。幸好我沒去,不然又得做和事佬。”淩青笑道:“你去就不一樣了,蕭婷婷們忙著衝你獻殷勤,我就可以不跟她們羅嗦了。”蘇哲哼著笑了一聲,不接話。
  進了家,淩青從口袋裏掏出一卷鈔票放在桌上:“沒用完的。”蘇哲看了看,皺眉道:“隨便就用掉了,還拿來幹什麽?我都不知說什麽好了。”淩青笑道:“那就別說了。你早點歇吧,我走了。”蘇哲以為她還會待一會兒,不想她來了便走,倒有些奇怪。
  淩青轉臉衝他笑:“你明天請客嗎?要不要我來幫忙?我燒菜可是一流的。”蘇哲忙道:“不敢勞你大駕,我們胡亂吃吃就行了。”淩青一笑,待出了門,又回身把住門框,笑意盎然的望著他:“這樣說吧:我喜歡周潤發,也喜歡你,但我並不指望著嫁給周潤發,所以你盡可以放心的跟我說話。”
  蘇哲被她看出心思,跟著一笑,但聽了這番話,心裏卻也輕鬆了,遂笑道:“我不過一個大大的俗人,承蒙錯愛,惶恐狠了!”淩青依舊笑得燦爛:“我最大的好處是有自知之明,而你卻是無自知之明,那個蕭婷婷和你一樣,也是沒有的,你小心些吧!唉!可惜我沒長出好模樣來,不然,寧願做回餘安安了!”蘇哲聽著奇怪,正要問,那淩青卻施施然走了。
  蘇哲將零食攤開,揀了幾樣林曦最愛的,另裝個小包藏好。再看鍾不過七點,便開了電視有一眼沒一眼的看。
  忽聽電話響了,隨手接起來,卻是信水的聲音,樂得什麽似的大叫著:“好呀,回來了也不告訴我,我馬上過來。”蘇哲猛的想起方毅的話來,後悔不及,再聽她已掛了,隻得也放下電話,懊惱了一會兒,忽又想著有人陪說話了,不覺又有些高興。
  信水一進門,便將鞋子甩得東一隻西一隻,看一眼蘇哲,立時大喊起來:“天哪!你的頭發怎麽這麽醜?短得都豎起來了,跟刺蝟似的!”蘇哲笑道:“這樣比較涼快!”信水上去就是一拳:“你這人真沒意思,寫兩封信給你你都不肯出來,害我丟麵子!你說怎麽受罰吧!”蘇哲好笑:“這話不通,出不出來是我的事,你丟什麽麵子?”信水氣道:“我說我男朋友是超級美男子,都打了賭了,你不來,害我丟人,還說不是你的事。”蘇哲笑道:“得得,我哪敢做你的男朋友,我高攀不起,你饒了我吧!”信水咬著牙笑:“給臉不要臉!”蘇哲回:“這個臉不要也罷。你今天一個張三,明天一個李四,我何苦做墊腳的。”信水一聽倒發愣,後道:“我跟他們玩玩唄,誰當真呢!我隻對你好!”蘇哲立時往沙發上一縮,做出害怕的樣子來。信水看著又是笑又是咬牙,半晌嗔道:“你這個人……”
  蘇哲看她一個勁兒的吃東西,一會兒就吃空了好幾個袋子,遂叫:“你少吃點吧,明天曦子要來的!”信水聽了笑:“噢,心肝寶貝回來了!怎麽樣,林丫頭有沒長好些?”蘇哲先是皺眉,複又笑道:“曦子還要怎麽長,已經夠好看了。倒是你,要不要去我媽那兒一趟?我幫你打折。”信水便道:“不說了不說了,瞧你這樣子。當初不是你說她長得醜?現在當成寶貝倒不許人說了!”蘇哲一立眉:“我什麽時候……”“好了好了,貴人貴人,”信水衝他做個揖,“我們出去逛逛吧,我好久沒去舞廳了。”蘇哲一聽也有些心癢,遂一同出來。
  林曦跟林蔚天拉家常拉到九點,心想可不能再耗下去了,遂站起來,跟秦怡說:“晚上可能也不回來吃了,不要多煮飯。”林蔚天不悅道:“中午吃一頓就行了,晚上早點回來,你們能弄出什麽吃的來?小心生病。”
  林曦也不跟他多辯,笑著跑出來,到了巷口,果見蘇哲立在那棵槐樹下等著,看她來了,立時滿麵笑容的往前迎:“叫我好等!夜裏睡得好不好?”林曦笑盈盈的:“那還用說?你什麽時候來的?”蘇哲道:“還好吧。”頓一下又道:“你家若裝個電話就好了,那就方便了。”林曦道:“裝那個做什麽?好貴呢,每月還有月租費,不合算!”蘇哲道:“也有好處嘛,昨天夜裏我真想跟你說話,卻隻能憋著,你看,臉都青了!”
  林曦好笑,忽見他身旁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寶藍色,十分威武,當下近前細看,又用手上下摸:“你什麽時候換車了?”“我媽送我的新年禮物!怎麽樣?”林曦笑道:“當然好。但你又沒什麽時間騎,白放半年,那時就不好了。再說騎摩托總是不安全,還是自行車好。”蘇哲道:“那個慢死了,又不好帶人。我騎這個,能帶你到處玩,比坐車好多了。”說著,從車上拿起頭盔,戴到林曦頭上,又扶她上車坐好,一溜煙兒往家裏去。
  方毅正等得心焦,見他倆來了,舒了一口氣,衝蘇哲道:“還以為你鬼打牆了。這麽久也不來!”林曦笑道:“說話這麽驚天動地,到底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方毅道:“你倒又替他打報不平,不知我是替你擔著心呢!”蘇哲道:“你省省吧,少裝守護天使!”三人正互相打趣,就聽門鈴震天響起來。方毅皺眉道:“再不會是別人!”說著去開門。
  葉信水挽著陸遠,規規矩矩的站著。方毅看她臉上一眼,繃不住倒笑了:“你這樣子,真叫人受不了!”信水不理他,獨望著林曦笑問:“小美女,有沒帶個帥哥回來?”林曦便走到陸遠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故作驚詫:“嗬!怎麽還是你?”
  信水不覺也笑了:“這小丫頭……”陸遠生性靦腆,雖都是熟識,但一時仍說不上話。方毅拉他坐下:“你別立在中間當炮灰,先歇著,待會兒全指望你的。”
  林曦看不見春雪,問方毅。方毅回了句“家裏有事”,林曦不樂,半嗔道:“都這麽久沒見了,也不想我。”方毅笑道:“真是走不開,改天見吧!”
  蘇哲將吃食端出來,林曦不餓,不要吃;信水沒吃早飯,便毫不客氣的大嚼,一邊還歪著嘴衝蘇哲笑。蘇哲隻作沒看見,挨著林曦說話。信水沒趣,隻得跟方毅鬥嘴。
  陸遠燒的中飯,大家吃得嘖嘖讚賞。還沒吃完,門外來了一群不速之客,原來是蘇哲的校友,男男女女,共有七八個,把屋裏擠得滿滿的。
  蘇哲本是愛熱鬧的人,但這次與林曦分開太久,總覺有話說不完,見來了這麽多電燈泡,心裏真是厭煩,卻又沒辦法,應付了一會兒,便悄悄拉著林曦進了臥室,將門一關,拿了兩個靠枕,兩人坐在地板上繼續說話。
  沒多長時間,就有人在外麵喊蘇哲,還有人過來敲門。蘇哲林曦相視而笑,一聲也不出。鬧了一會兒,林曦聽沒了聲音,便笑:“剛才敲門的肯定是那個穿紅衣服的女生,若不是你穿得多一點,早被她的眼睛烤個窟窿了。”蘇哲瞅她一眼,“損我幹什麽呢?”林曦捂著嘴笑:“這是損嘛?難怪人說胸大無腦,你真是如此呢。”
  蘇哲氣極反笑,歪著頭看她。林曦忽覺得把話說過了,倒有些發窘。蘇哲看她臉上起了一層粉,越發顯得膚若凝脂,吹彈得破,當下忍不住在她腮上擰了一下,“才出去半年,就這麽野了!”林曦道:“我們都是女生嘛,說話不防人。”蘇哲笑而不語。
  “老是我說,你也說說你的情形給我聽聽。你們學校裏有什麽好玩的?”林曦一臉好奇。蘇哲打個唉聲,“我們那兒有什麽好玩的,90%以上都是男生,到處臭哄哄的,天天還不讓出門。門衛比特種警犬還機靈,我一次翻牆被看見了,寫了三大張檢討。有次集合去晚了,罰跑操場十五圈。當初真是瞎了眼,怎麽會選這個倒黴學校!”
  林曦“哈”的笑出來,“虧你還說呢,也不曉得鬼抓著誰的手寫的?叔叔的氣不知什麽時候能消,你倒還抱怨!”蘇哲一皺眉,“他不管我,我也犯不著理他。反正一輩子是自己過。”林曦忙叉開:“人的心思不好說。譬如我們選了別的學校,還是會有不順心的事,那時還是會懊惱。和現在不一樣嗎?其實許多時候煩惱是自己尋來的,少提醒自己反而好了。”又笑道:“我又想起一個好玩的事,有一天,我在宿舍裏……”
  忽聽門外腳步聲臨近,林曦忙閉了嘴,豎起耳朵聽動靜。來人似乎也在門外聽,一會兒,又用手拍門,“喂喂,蘇哲!我知道你在裏麵,快出來!”還有另一人在外催促,林曦有些坐不住,望向蘇哲,蘇哲笑著衝她輕輕搖頭。兩人屏息不動,那兩人又站了一會兒,隻得走了。
  近晚,方毅送走那一大幫,站在客廳裏大叫:“出來吧,給你們自由!”又抱怨道:“沒見過這樣做主人的,好歹應個景兒。就這樣把我擋在前麵做箭牌,他倒高樂得很!也做得出來?”信水笑道:“你上賊船又不是第一天,幹嘛逼良為娼似的哭訴血淚,聽得我鼻子怪酸的!”方毅咬牙道:“好,好,原來該你留守盡心意的,是我沒眼色壞了你的事。”信水看他惱了,忙笑:“哎呦哎呦,奴婢說錯話了,公子恕罪則個!”
  林曦正出來,聞言笑道:“好大的排場,在演哪一出那一折?”信水道:“林妹妹是雅人,知道詩呀曲呀,可惜我們俗人一個,什麽也不曉得。信口胡說說,登不上大台麵演出演折!”林曦聽她口氣不善,便不往下接,又看屋裏一片狼籍,遂動手收拾。
  蘇哲四下一看,叫道:“簡直是鬼子進村,早知道昨天還不打掃呢。”方毅道:“再請來不就成了,有什麽難的!”蘇哲知他心裏不痛快,幹脆不理他,也跟著林曦理東西。
  陸遠在旁看著,倒覺不安,遂道:“中午沒吃好,晚上我做拿手的給你們吃。”又衝信水說:“我們一起買菜去。”信水想想無趣,點頭和他出去了。
  林曦看方毅臉上僵僵的,坐著不動,忙使眼色給蘇哲。蘇哲隻得陪笑上前:“兄弟!受苦了!改天我也這麽萬死不辭!”方毅正想臭他,扭頭見林曦緊看著自己,一臉擔憂,不覺又笑了,歎道:“我沒那什麽好命!”林曦笑道:“方毅最好了!當然命也最好!”方毅“嗬”了一聲:“還是蘇哲最好,要不怎麽就跟他說話,別的人理也不理!”蘇哲笑道:“原來為這個,我還當是替我招待客人累的呢!白操了心!好了,我的話收回。”方毅道:“你看看‘圖窮匕首現’,下次還想我怎麽著?”話說著蘇哲,臉卻衝著林曦。林曦道:“他一貫是心口不一,你還不清楚?對了,你們在外麵做什麽?”
  方毅笑道:“什麽玩的都想出來了,要不能這麽亂?也有好笑的事,信水把那幫男生唬得跟傻子似的,那兩個女生的臉跟笳子一樣紫,你沒看見真可惜!”又轉頭衝蘇哲笑,“估計下次是不會來打掃衛生了!”
  林曦從洗手間端出臉盆來收集茶水,問什麽打掃衛生?方毅笑而不答。林曦猜到大半,便不再追問。蘇哲卻道:“還說呢,早知道自己弄了,如今都知道我住這兒,以後還有饑荒打。”
  林曦笑道:“這算好的了。阿彌陀佛你們不在我們學校,否則還不知怎樣呢。我們那兒稍微平頭正臉的,背後被人嚼死了。更可笑有男生班的那些女生,個個以護草使者自居,那幅模樣真是丹青難畫。”方毅忙道:“得得,別把我扯上,他是白馬王子,我可上不得台麵。”蘇哲臉衝林曦笑:“聽聽,瞧他這酸勁兒!”
  三人邊說邊笑,一會兒也就收拾好了。方毅看看鍾,疑道:“怎麽還不來?不會跑了吧!”話音末落,就聽信水的聲音在門外了。
  陸遠存心露手藝,林林種種買了兩大包,他自去廚房收拾。這邊信水伸手問蘇哲要錢。蘇哲問也不問,抽出二張大鈔往她手上一放,看她不縮回去,便又壓了一張。信水笑嘻嘻把鈔票卷進褲兜。方毅道:“好爽的秋風啊!”信水瞥他一眼,“當心風大閃舌頭!”
  不消一小時,陸遠便燒了滿滿一桌的菜,煎炒溜煸、燜拌燉炸,色色齊全。林曦瞪大眼睛,嘖嘖稱讚。信水也吃驚,“手藝大漲嘛!”陸遠微微一笑,“你嚐嚐那個雞翅包。”信水遂挾了一個,林曦等也不為人後,紛紛拿起筷子來。不消一會兒,整盤十個通通報銷。
  林曦急著問怎麽做的,陸遠笑笑:“也沒什麽,不過把雞翅裏的肉和骨頭掏出來,再把雞肉、豬肉、筍、蝦仁剁碎了塞進去,芡汁封口,七成油炸熟,撒些椒鹽。”林曦吸了一口氣,沒敢再問下去。
  方毅拎出一瓶紅葡萄酒,笑道:“你們真有口福,真正的極品。”信水撇嘴道:“也不知轉了幾道手了!”方毅冷眼看著她,“許你不吃就是!”
  蘇哲拿開瓶器拔出木塞,往大大的高腳玻璃杯裏倒了一點,手掌托著杯底暖一會兒,再把杯子舉至眼前細看,跟著手腕子輕輕一搖,那一彎暗紅悠悠的蕩起來,散出若有若無的香氣。
  林曦湊近直吸鼻子,一邊肯求道:“給我也喝一點吧!”方毅忙叫道:“你別害人了!上次喝成那樣,叔叔險些扭斷我們的脖子。你還是弄點果汁比較好。”林曦嗔道:“那你帶酒來?”再看蘇哲已呷了一口,便顧不得方毅,緊問:“怎麽樣怎麽樣?”蘇哲連連點頭:“真不錯!”轉念又忙改口“馬馬虎虎!不如你上次喝的好!”
  林曦知道是騙她,心裏生氣,便坐到桌邊夾菜吃,誰也不理。
  信水趁方毅不在意,操起酒瓶就給自己倒了一滿杯,咕咚喝了一大口,咧嘴嚷道:“什麽爛東西,澀死了!還有別的喝的沒?”方毅搖頭:“暴殮天物!”蘇哲另去拿了幾樣過來,信水選了香檳,陸遠喝紅茶。
  林曦看有一瓶白色的,懸浮著小顆粒,便要嚐鮮。方毅幫她溫熱,擰開給她,又叮囑“這個也要少喝些,也會醉人的。”林曦小抿一口,滑嫩清爽,帶著一股淡淡的酒氣,很合口味,遂把之前的不快丟了,痛飲起來。
  飯後林曦吵著要打牌,於是擺好了場子。還沒打兩圈,她又睡眼朦朧。蘇哲便道:“去睡一會兒,待會兒送你回去。”方毅看著不放心,“馬上送妹妹回去吧,別到時她睡著了醒不了,那才要命呢!”信水正打得起勁,連聲催林曦去睡。
  林曦昏頭昏腦的晃進蘇哲臥室,倒頭便睡。蘇哲不放心,趁洗牌的空兒進來看看,見她什麽也不蓋,蜷成一團,當下又好氣又好笑,忙幫她把牛仔褲脫掉,又脫去一件厚毛衣,抖開被子將她蓋好。
  方毅看天已黑定,遂丟下牌:“不玩了,我要走了。”蘇哲跟著起來,喊林曦,卻怎麽也喊不醒。方毅也進來搖了一陣,仍是不理會,便埋怨蘇哲:“我說讓她少喝些,你非由著她,米酒是沒什麽度數,後勁卻不小,你看看,又要象上次那樣了。”信水聽著好笑,問“上次怎麽樣?”方毅蘇哲皆不理她。
  蘇哲隔窗見外麵樹枝亂搖,知道起風了,氣溫肯定更低,遂道:“那就讓曦子住一夜,我跟林叔說去。”方毅瞪大眼睛看著他,叫道:“別拉上我!”蘇哲不說話,轉身出了門。
  林蔚天正等得心焦,聽蘇哲來如此一說,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好容易回過神來,立眉道:“你們這些小孩,真是可恨!可恨!”
  秦怡在旁聽了一會兒,上前拉林蔚天坐下:“你女兒的脾氣你不清楚?連我們說話她都聽兩句丟三句的,更何況別人。再說了,小朋友們難得聚一次高興高興,也沒什麽,又不是天天喝得醉熏熏的,那樣就不成體統了。”又轉頭問蘇哲,“還有誰在?”蘇哲忙把方毅等名字報了一遍。秦怡沉吟一下,對林蔚天說:“要不你就去看看吧,能回來就回來,實在不行,就住一夜也沒什麽!都是看著長大的孩子。”
  林蔚天也顧不得氣了,拎起自行車下樓。蘇哲本想說自己騎車帶他,想想還是沒敢說。一路上可苦了蘇哲,騎又沒法騎,推又沒法推,隻得象螃蟹似的,兩條腿架在摩托上劃來劃去。
  進了家,蘇哲居然看見春雪也到了,不覺衝方毅一笑。方毅沒空給他好臉色,急忙去迎林蔚天:“妹妹沒喝什麽,一點米酒。叔叔別著急!隻怕是妹妹這兩天路上累了,所以禁不起。”
  林蔚天也不說話,三步兩步跨進房裏,見林曦蓋得嚴嚴的睡得正香,伸手在她臉上摸一下,溫溫的,也不潮熱;就近聞聞,也不酒氣逼人,當下心裏放了一半,再看床邊的衣物疊得整整齊齊,轉頭正要發問。方毅使眼色給蘇哲示意一起出去,春雪上前道:“我幫曦子收拾的,穿衣服睡,起來會著涼。”林蔚天一思忖,倒覺得為難,如此再穿起來,再用車帶回去,要是林曦還不醒,外麵風又大……春雪又說:“我們都不走的,我和曦子一起睡,之前都說好的。”
  信水看蘇哲出來,笑笑的望著:“狗血噴頭了吧!”蘇哲當沒聽見,來回踱步,有些不安。信水揚揚眉:“寶貝隻是寶貝出來的!”又喊陸遠:“咱們走!”蘇哲急道:“你就在乎這一會兒,好歹撐撐麵子。”信水瞥他一眼,徑直往門口去。
  方毅笑道:“你還留她?你看她混太妹的樣子,林叔叔敢把曦子留下才怪!”信水聞言氣結,走回來立在方毅麵前橫眉立目,正待刻薄兩句,就見林蔚天和春雪從房裏出來了。
  林蔚天直看著蘇哲,半晌道:“明天早點把曦子送回家!”說完,轉身就走。路過方毅,又道:“下不為例。”
  蘇哲看他騎車走遠,這才鬆下一口氣,衝信水道:“要走就早走吧,我還真沒那麽多被子留你!”信水往沙發上一坐,擺出“不走了”的架勢。方毅看著陸遠笑,陸遠隻得跟春雪搭訕:“你怎麽不早點來?”春雪微微嘟起嘴,望向方毅不出聲。
  蘇哲百般放心不下,生怕林曦掀了被子著涼。林蔚天那張臉已經很難看,若再出點小差錯,那更不得了。於是睡一睡,醒一醒,起來去看一看。方毅被他鬧得不得安生,氣道:“你別折騰了。要不搬過去睡!真會折磨人!”蘇哲微微一笑,也不理他,依舊我行我素。方毅惱了,將被子蒙著頭一卷,四肢一伸,把長沙發塞得滿滿的。蘇哲再回來,看他這樣倒好笑,遂另抱了一床被子,上下裹緊,縮進小沙發裏。
  林曦一覺醒來,迷糊了半天想不起自己在哪兒,定了好一會兒的神,才認出是蘇哲的房間,她還覺得奇怪,因肌腸漉漉,一時也來不及細想,披衣起來,便往廚房摸去。
  碗櫥裏沒剩下什麽吃的,陸遠手藝太好,能吃的都被吃得差不多;再說蘇哲一貫大手大腳,對於剩菜剩飯通常隻有一個字——倒。
  林曦隻得又去開冰箱,寒氣撲麵,不覺得就發起抖來。好在看見了牛奶,林曦如獲至寶的拿出,剛一轉身,忽見門口有人躡躡的進來,嚇得她一驚,那人猜到似的,輕聲道:“別怕,是我!”
  蘇哲拉著林曦進了臥室,先將她用被子包好,回身去衣櫥裏拎出一個塑料袋:“我就知道你會餓。那米酒有那麽好喝?一股怪味兒!”
  “我從窮鄉僻壤回來,自然什麽都是好的。”
  蘇哲倒好笑:“蘇州也是窮鄉僻壤?你的眼光還真不低。”“那是什麽蘇州?頂多是咱們的江寧;再說對於窮人而言,天堂和地獄本沒有區別!”林曦半真半假的笑著。蘇哲心裏一動,忙問:“怎麽?生活費不夠?”林曦看他隻披一件睡袍,忙道:“快上來捂著,不然受涼了。”
  蘇哲坐上床,把吃食遞給林曦,將雙手放在嘴邊嗬氣,一邊拿眼睛四下找遙控器:“得把溫度再調些,真凍死人!”林曦攔道:“你把被子拉高裹緊就好了,跟個嬌氣包似的。”蘇哲“嘿”了一聲,將手往她臉上一觸:“你看看,都要凍僵了。”林曦被冰得低呼起來,蘇哲忙拉她噓道:“別叫別叫,方毅他們在睡覺呢。”林曦疑道:“方毅也在?還有誰?”蘇哲便將林蔚天來過之事說了一遍。林曦倒有些不好意思:“帶累他們也跟著不自在,明天真不知說什麽好?”蘇哲笑:“他們睡得跟死豬似的,有什麽帶累?我可困死了!”說著,接連打了兩個嗬欠。
  林曦正待問,蘇哲忽又起身端了一瓶熱水進來:“牛奶是冰的,別喝,不然鬧肚子。”複又倚到床頭,嗬欠不斷。林曦看著好笑,一邊吃,一邊歪頭打量他。一會兒見他頭直點,不象是逗她,遂道:“你躺下來睡吧,幹什麽了,成這個樣子!”
  蘇哲還想再說點什麽,無奈頭重眼澀,實在熬不住,順勢滑下來,沉沉睡了。
  林曦繼續大嚼,不時側身看蘇哲醒沒醒,食物碎屑不著痕的往下掉,開始她沒覺察,後來一塊核桃肉直砸下去,還滾兩滾,直滾到他脖子下。林曦看他居然還不醒,遂強忍著笑去撿,觸手之處,竟有別的細末,再仔細一看,臉上其他地方也有,也不知什麽時候掉的,再聽他呼吸均勻,氣息平穩,竟睡熟了,心裏便又納悶又可笑,忙放下手上的食物,拿紙巾替他拂拭。
  正忙著,就聽有人輕輕咳嗽一聲,抬眼一看,卻是方毅笑笑的探身站在門口。林曦拍拍胸口:“你幹什麽?嚇我一跳!”方毅笑著進來,坐到床邊:“你還問我?我正要問你呢!你在幹什麽?”林曦聽出他有調侃的意思,遂不理他,問:“他怎麽了?這麽困?從前他挺能熬夜的,這兩天是不是累了?”
  方毅笑而不語,半晌問:“睡得好嗎?頭不疼吧?”林曦搖頭:“也沒什麽,KK也來了?驚動你們真不好意思!”方毅笑道:“這倒是小事。大事是幾個月不見,你隻記得和蘇哲說悄悄話,把我們撇在一邊當外人,這才叫人不好意思!”
  林曦聽這一說,倒有些赫然,忙道:“這是什麽話?不過一個時機先後。他是急性子,所以先跟他說說。這兩天一會兒也不得閑,要不然大夥兒坐在一處說,有什麽悄悄不悄悄的。”
  方毅笑道:“還不是悄悄?一個下午藏起來說話,不知道的,還不知你們怎麽回事呢!”林曦道:“這能怨我?那女孩的眼睛跟刀子似的,再待下去,不千瘡百孔才怪。”方毅想想也覺好笑。
  林曦也不想睡了,便道:“你先出去,我等會兒和你說話去。”方毅知道她要起來,遂掩上門去了。林曦將被子掖好,又輕輕給蘇哲擦淨臉,這才踮著腳尖出來。
  方毅已在洗漱,林曦看鍾五點多了,便淘米準備做粥。方毅問什麽樣的,林曦開冰箱看看,拿了一截香腸出來:“就吃它吧!”又要去掐香芹。方毅本要嫌油膩,轉念沒說,低喚道:“你來洗臉吧,我去弄。”
  春雪一覺睡到七點,本想再賴一會兒床,忽想起不是在自己家中,又惦著方毅,忙起身出來。聽著廚房裏嘰嘰咕咕有人說話,便過去張一張,卻是林曦和方毅一個切蔥一個攪雞蛋,忙得熱氣騰騰。林曦一側臉先看見她,笑道:“你看看,我做了一個蛋餅了。快來吃!”
  春雪指指嘴,為難道:“還沒刷牙,怎麽吃?”方毅放下刀過來,笑著拉她:“那還不去?我倒熱水給你。”春雪見他不似以往,心裏納悶,也不及細想,樂呼呼的隨他去了。
  蘇哲匆忙喝過粥,抓過外套,叫著林曦快走。方毅知道他是怕去晚了不好交差,心裏好笑,遂和春雪也跟著出來。到路口,蘇哲去推車,方毅衝林曦道:“這兩天我有些事,沒空再出來了,等年前我們再見吧。”林曦笑著點頭,又和春雪說閑話,忽見方毅兩眼直看著自己身後,輕輕吸著氣,又凝重又厭煩的樣子,正待回頭,就聽身後一個女聲叫著:“蘇哲,你給我站住!”
  蘇哲看著蕭婷婷從斜裏奔過來,滿麵怨恨,稱得原本不算難看的臉一片煞氣。正納悶,就見她一把拽著自己的車頭,紅著眼睛,嘶著聲音:“你別走,你給我說清楚!”蘇哲頓一下,微笑:“你要我說什麽?”蕭婷婷看他靜如止水,不覺悲上心頭,於是眼淚滾滾,大發悲聲。
  林曦等雖覺意外,但一念過後,也不覺奇怪。那邊兩人僵著,這三人遂也站著不動。
  蕭婷婷哭了一會兒,把臉一抹,揚起頭盯著蘇哲:“你和我好,還要再和別人好?昨天我忍了,今天你還……你沒有良心!”蘇哲看著她,眼神一變再變,冷漠、無奈、疲倦、悲憫,最後成了不羈,他牽起嘴角,臉上浮起一個笑又不笑的神情:“我和你好?好什麽?有什麽可好?”聲音悠長而懶散。
  蕭婷婷被激怒了:“你別不承認,當著新歡,不敢認舊愛?我可不是軟柿子,盡著你捏!”蘇哲輕輕“嗬”了一聲,垂頭緊了緊車把。蕭婷婷見狀忙加了力:“不和我說清楚今天你就別想走,你不給我裏子,也別想我給你麵子。”蘇哲笑起來:“我這人從不在乎什麽麵子裏子,你給不給是你的事,在我,一文不值!”
  蕭婷婷氣得臉發青,叫道:“你果然翻臉不認人,她們說得沒錯!我還真是瞎了眼,白認你了!”蘇哲冷笑一聲:“這不對了,你今天總算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早點迷途知返吧!”蕭婷婷見他沒一點兒愧疚之意,反而大咧咧的沒事人兒似的,心裏越發抹不平,禁不住又淌下淚來:“那你為什麽又要惹我?從前你對我好幹什麽?”蘇哲淡然道:“我對誰都一樣!你說我對你好我也不能不讓你說,但事實上我對誰都一樣!大家同學一場,也就那麽回事,為什麽你非要分出個好不好來?”
  蕭婷婷聽他一下子撇得清清的,當下叫道:“班上誰不知道咱倆好?連學校裏也沒人不知道吧!你現在說對誰都一樣?怎麽不見你幫別人打水買飯?怎麽不見你……,好好好,你現在怎麽說都行了,反正你也有一張嘴。”又回頭瞪著林曦:“你看看吧!他就這樣一個人!你別得意,你將來還不知怎麽樣呢,他一樣會不聲不響的甩了你,你……”話未說完,就見蘇哲長眉一立,厲聲喝道:“夠了!”
  蕭婷婷隻覺耳畔打了一個炸雷,驚得說不出話來。
  蘇哲拿眼睛直望著她,麵帶冰霜,聲如冷雨:“蕭婷婷,你認為我對你好也好,不好也好,那都是過去的事!從今天開始,你是你,我是我,你怎麽去說去想都隨你,我概不過問,但你不要再來麻煩我,否則別怪我到時給你難看!”蕭婷婷張了張嘴,正待哭訴,又聽蘇哲冷冰冰的哼道:“我那次不過看你病後可憐,順手幫你買份飯,不想你就順台階上來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怎樣到處做宣傳的?我隻是不在乎擔虛名,想著漸漸你能明白我對你是怎麽回事,誰知道你還真把自己想象成真了!我沒提醒過你嗎?你自己暈頭了!其實你也該照照鏡子!替我打過水買過飯的女孩子還不知有多少呢,我倒要為你打水買飯?你哪點值得我做?你還以我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你想幹什麽?難不成還想著我非你不娶了?你去打聽打聽,喜歡我蘇哲的女孩子有多少!就算許我三妻四妾,隻怕十輩子也輪不到你,你還好意思來質問我呢,我都為你抬不起頭來,你仔細想想去吧!”
  蕭婷婷忽覺得手臂一震,電打著一般酥麻,手不自覺的便從車頭上滑下。蘇哲冷笑一聲,揚長而去。蕭婷婷呆了似的,動也不能動,耳邊一陣陣嗡嗡作響,仿佛一千隻蜜蜂繞著她作環球飛行。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覺得臉上生疼,四肢冰冷,雙腳木木的,連身體也支撐不了,慢慢的挪到樹邊靠著,想著蘇哲的話,哭都哭不出來,隻幹噎了兩聲,心裏有個聲音顫顫的說:“錯了……錯了……”
  待進了房間,蘇哲放下心來,笑著呼了一口氣,坐到臨窗的書桌前,回臉衝林曦道:“可不能再有下次了!”林曦微微一笑,沒出聲。蘇哲又找些閑話說,林曦淡淡的,不似在外麵模樣。蘇哲也不往心裏去,隨手翻桌上的書。
  林曦本想算了,這樣的事見得多了,吵吵鬧鬧的,也不能全怪他;但今天他那番話,真叫身為女孩的她過不去,雖然她也不喜歡那個蕭,蠍蠍螯螯的,沒一點自知之明;真是應了魯迅的那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蘇哲不過長得好一些,又有什麽呢?
  蘇哲看她發呆,便笑問:“想什麽?”林曦搖頭。蘇哲又問兩句別的,林曦仍是不說話。蘇哲收了笑,看著她慢慢道:“你在怪我!”
  林曦看他沉了臉似的,不覺亦惱起來,遂冷笑道:“我可不敢自作多情!”蘇哲眉毛一跳,張嘴想說什麽,生生又咽了回去。林曦看他臉越拉越長,心裏的火氣也更旺,遂也拉下臉來。兩人對坐著各自生氣,聽得見呼吸的聲音。
  好一會兒,蘇哲緩了緩,低聲道:“為一個不相幹的人,你也值得跟我慪氣?”林曦聽他語音澀澀的,心上便軟了,但口中依舊不饒道:“哪個是相幹的?不過多認識幾天罷了,又算什麽?”蘇哲一愣,隨即冷笑道:“是啊,‘不過多認識幾天,又算什麽’?是我自作多情了!”林曦一下子又氣起來:“不敢!我擔不起!誰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女孩子喜歡蘇哲呢!我算什麽?不過是你隨口的妹妹,‘將來還不知怎麽樣呢’?”蘇哲的臉忽的白了,急問:“什麽叫‘隨口的妹妹’?我對你怎麽樣你不清楚?我對你那麽好都成了假的了?才出去半年,你就這麽沒心沒肺?”林曦先覺把話說過了,也有些後悔,後聽他說自己沒心沒肺,一下沒了悔意,反而更氣,便回:“你才沒心沒肺?你就想著你對我好,我對你不好嗎?我要是對別人也這麽好,別人還不是會對我好!天下就你對我好?好玩呢!別當我不知道,人家怪你了,你又來怪我!我成你們的出氣筒了!”蘇哲聽她七繞八繞的,一時也想不明白,隻記著她說如果她對別人好,別人也會對她好,當下臉氣得發青,恨聲道:“那你就去對別人好吧!別理我就是了!”說著一起身,帶得椅子“咣啷咣啷”的前後直晃。林曦吃驚,正要說話,就見他從自己身旁掠過,卷著一陣風出了房間。
  等秦怡叫吃飯,見隻出來林曦一人,奇道:“小哲走了?什麽時候走的?不是說好吃飯的?”林蔚天本來就有意見,這下更做實了,皺眉道:“這小孩,真沒禮貌!不說一聲就走,害我們多煮了飯吃不掉。”林曦氣呼呼的:“吃不完喂野貓!餓死他才好!”秦怡林蔚天聞言皆驚詫,一齊望向她。林曦話一出口,後悔不及,忙掩飾道:“我餓死了,要多吃些!”
  蘇哲正等得不耐煩,忽聽樓梯口傳來高跟鞋的聲音,遂起來晃悠悠的搖到門口,倚住門框笑又不笑的望著來人。何燕蘭知道他等久了,有些歉然,也有些心疼,忙問:“吃了沒有?沒辦法,叫那幫人纏住就拖不開身。”蘇哲搖頭:“中午也沒吃,就等您老人家一起給我解決呢!”何燕蘭“嘖”的一聲皺眉:“你這孩子不知道愛惜自己!又叫我操心!沒錢了怎麽不早說?”說著,打開皮包,取出一疊鈔票來:“你先用著,明天我叫人給你折子上多存些。”蘇哲也不接,望了好一會兒說:“錢有呢。隻是不想一個人吃飯!”
  何燕蘭不禁怔了,手捏著錢停在半空收不回來。蘇哲又笑了,上前替她把錢收好,又攏住她的肩:“走吧,你的寶貝兒子快餓死了!你不想大黑發人送小黑發人吧!”何燕蘭又好氣又好笑,點著他的臉罵道:“胡說八道!再說這胡話我撕你的嘴!”
  母子倆有說有笑的下樓。至大廳,便有管事的過來找何燕蘭,何燕蘭本想不理,蘇哲看那人神情頗急,便忙鬆開何燕蘭的胳膊,自己往沙發邊去,揀了一本雜誌,隨手翻看。
  因時間已晚,店裏已近打烊,沒什麽客人,那幾個美容小姐皆無事可做,便聚在一起說閑話。今見蘇哲一人看書,遂一起圍上來問候。蘇哲見有認識的,也有眼熟的,還有沒見過的,若在平時,他倒喜歡說笑嬉鬧,但今天心緒不寧,因而麵上淡淡的,目光疏離。那些人都是玻璃心肝,玲瓏剔透的,一見他這個樣子,也就識趣的去了。待何燕蘭過來,見他一人靜靜的坐著,捏著雜誌邊,眼睛看著不動,那幾個女孩子偷偷的輪番打量他。何燕蘭心裏奇怪,但知道他性子左,不能直接問,遂笑著拉他:“你看看吃什麽好?西餐怎麽樣?”
  蘇哲搖頭:“怪冷的,不如回家去吃。”何燕蘭笑道:“我又不會燒東西,隻會煮麵條。你吃不吃?”蘇哲笑:“麵條就麵條,我那兒還有不少配頭,有湯有水的,想著就好吃。”何燕蘭好笑:“你們父子倆還真像,就喜歡在家裏弄東西吃。有什麽好?弄得到處油油的,口味又不好!”蘇哲道:“那可不一定。曦子家裏……”何燕蘭聽他說了半句不說了,忙問。蘇哲勉強接道:“她家裏的飯就不比外麵的差。”何燕蘭看出端倪,故意問:“那你怎麽不在那兒吃,林曦不是回來了?”蘇哲咽了咽口水,半晌道:“也不能老在人家吃,人家不說,我也不好意思。”何燕蘭笑道:“林曦怎麽又成了‘人家’了,你們好得一個人似的。她多會兒嫌你吃了她家的飯?這幾年了,現在你倒不好意思了?”蘇哲堵得說不出話來,肚子又餓,心裏又煩躁,想起林曦為著外人處處抵著他,不覺又委屈:“她人大心大,總有嫌我的一天,我何苦不知眼色,不如早點識趣才好。”何燕蘭笑道:“好好的她為什麽嫌你?總是你有不好的地方,自己還不知道,倒怪人家嫌你!”蘇哲心底裏抱怨林曦,但又不想抱怨給旁人聽,因而辯又辯不了,隻得低頭不語。何燕蘭看他這樣,倒好笑,知道不出三天兩人便會好,遂也不往心裏去,笑道:“今天我也乏了,偏香婆又回老家;不然的話,倒可以讓她做給咱娘倆吃。這樣吧,算你孝順媽,咱們去吃廣東菜好不好,一樣有湯有水的。”蘇哲想想隻得點頭,兩人一起出門叫車。
  次日,林曦直睡到近中才起來,想起昨天之事,大覺無趣。那蕭婷婷真是八杆子打不著的生人,自己倒要替她出頭,況且她還那樣譏諷自己,真是年紀大了糊塗了!難怪蘇哲生氣。但轉念一想:他就那樣氣衝衝的去了?到現在也沒個說法?從前天大的事也不過一笑了之,轉眼就好了,如今就變得這樣不耐煩?啊!還叫我對別人好去!叫我別理他了!哼!有什麽了不起!我才不理他!
  雖是又生起氣來,林曦還是提不起大精神。因要回老家過年,林蔚天秦怡出去辦年貨未回來,林曦看會兒電視,自己煮麵條吃,正想著幹點什麽才好,忽聽門鈴響,忙過去開門,卻是鄰居,遞一疊卡片給她:“剛才送信的來,我順手帶上來。”林曦忙道謝收下。一張張看過去,皆是小孩子的筆跡,不覺感慨:現在的小孩子啊,真厲害呀!都懂得拍馬屁了!
  最後的居然是一封信,是寫她的,筆跡挺熟悉,地址是高郵。林曦心上一跳:這麽快!忙小心的沿邊撕開,取出信瓤。
  “曦子:
  還沒出發我已經在寫信了。我不想為了寫信而寫信,今天我收拾東西,偶然之間看到我過生日時你送我的那張卡片,於是一股溫馨流入心田,同時又有一種惆悵。怎麽說呢,以前你我的那(份)親切感已日漸減少,增多的隻是我對你的崇敬。也許你會覺得這個詞用得過份(分)了一點,但我卻似有那樣一種感覺,其實章潔、於錦華等也發現了我這一點。有時我覺得你是一個完美的人。真的,在我出生的十七年中,你是我所遇到的最突出的一個女孩子,可以說你很完美。我時常對別人說這樣一句話:‘我這一生最榮幸的就是交了林曦這樣一個朋友。’
  曦子,真的好想你,好想念你那苗條的身材,美麗的臉蛋,還有你那溫柔的聲音,你想我嗎?好喜歡在夜晚,我們在陽台上吹著涼風,聽鋼琴曲,那種感覺真好!好喜歡下雨天我們去十字路口那個雖簡單卻幹淨、樸實的小麵店吃物美價廉的麵條;好喜歡和你坐在那幽靜的公園裏的大石頭上等到天黑也不想‘回家’;好喜歡下雨天我們漫步在大街上,你那溫柔的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肩上……你還記得從前嗎?
  好了,以前的事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有時想想太不公平了!有時把別人當作好朋友,可是別人並沒有把你當成好朋友;有時你把另一些人當作一般的朋友,可是她們卻把你當作好朋友,所以,現在我認為這個世界上無所謂好壞之分,隻不過是人為的而已。(我沒有抱怨的意思!)
  希望你收到此信後立即給我回信,好嗎?謝謝!
  想說的話實在太多、太多……
  宣
  加祝新年快樂!”
  林曦一氣看完,心裏也不知什麽滋味,呆坐半晌,提筆想寫回信,但隻寫了一個“見信好”便再寫不下去,好似廢了武功的人丹田空空一般,她的腦袋也空空如也。
  秦怡等回來,見林曦抱個熱水袋在陽台上曬太陽,喊她吃飯也不理。林蔚天氣道:“都是那小子鬧的,也不知怎麽得罪咱們曦子了。”秦怡白他一眼:“就你們林家的人都是好的?你慣得還有樣子了?還說別人?”因多買了禮物,林蔚天知道她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忙叉開道:“好了好了,不管她,咱們先吃。忙了半天,累壞你了!”
  晚上十點,方毅剛到門口,正準備拿鑰匙,就見門已開了。他母親田園扶著門微笑:“聽腳步就知道是你回來了。”方毅皺眉道:“你怎麽還不睡?爸呢?還沒回來?”田園將拖鞋遞給他:“他還要晚一些。換洗的衣服放好了,你先去洗澡,餓的話我熱東西給你吃。”方毅也不說話,脫了外衣,徑自往浴室去。田園看他沒影兒了,這才從冰箱裏端出一盒速凍湯包,往蒸鍋裏加進滾水,將湯包依次放好,開大火,看好時間;去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五度,再回來熱湯,等水沸了加進嫩嫩的小青菜和水豆腐。
  方毅擦著頭發出來,見桌上熱氣騰騰的一碟包子一碗湯,不覺得就餓了。他坐下來喝一口湯,熱度剛剛好,便一氣灌下半碗。田園對麵看著,一臉笑意,忽想到一事:“對了,蘇哲打了好幾個電話過來找你,從一早到晚上,可能有什麽事!”方毅一聽,忙放下筷子,起身打電話,那邊卻無人接,連打兩次皆是如此,遂過來問:“他沒說什麽事?”田園搖頭。方毅有些躁似的:“那你怎麽也不問問?”田園看著他,慢慢道:“就是你,也沒時間跟我說話呀!”方毅一頓,繼續埋頭吃東西,等吃完了,誇道:“媽做的青菜豆腐湯簡直天下一絕。”田園笑著想說話,卻見他已往洗漱間去。
  方毅漱好口,又去打電話,仍是沒人接,他站著想了一會兒,回頭問田園:“剛才的湯包還有了?”田園回還有三盒,方毅便道:“都拿給我!”一邊去穿衣服。田園不放心:“這麽晚了,又去哪兒?”方毅道:“我有點兒事,一會兒就回來。”田園微微皺起眉,但還是將冰箱裏的湯包取出包好。方毅伸手接過,看田園擔憂的樣子,遂道:“你早點睡,別等我們了!”
  林曦聽父母在房裏嘀嘀咕咕,知道必是有不痛快的事,想著又要回去過年,心裏更煩。遂坐在電視前呆呆的看,免得上床睡不著更難熬。忽聽門鈴響起來,她想到蘇哲,忙跳起來衝過去開門,卻是方毅氣喘喘的站著。
  方毅一見她,倒似舒了一口氣似的,笑問:“你怎麽還沒睡?”林曦倒好笑:“你不也沒睡?”方毅想想也好笑:“我還以為……對了,這個給你。”林曦接過來,疑道:“你巴巴送這個來?”
  裏麵林蔚天聽見聲音問是誰,一邊出來看。方毅忙進來問好,秦怡也出來了,方毅又打招呼。秦怡含笑點頭,看林曦手裏不知拿著什麽,猜到是他帶來的,又看兩人有話要說的樣子,遂道:“讓曦子陪你坐坐吧,我們還有點事……”方毅趕忙說:“叔叔阿姨請隨意。”秦怡便使眼色和林蔚天一起進房了。
  林曦泡了一杯茶來,笑道:“將就些了,比不得你家的好茶。”方毅微一擰眉:“妹妹這話說得……我真慚愧了,我哪裏沒做好妹妹不妨直說,這樣生分起來我可受不了。”林曦忙道:“說著玩的,你當什麽真!”心下也納悶,怎麽半年不見,彼此都隔了些似的,便是自己,也得了疑心病一般,難不成真是長大了?
  方毅看她若有所思,遂問:“今天沒和他在一起?”林曦本想裝糊塗,但不自覺的還是點點頭。方毅便道:“他打電話找我,偏我出去了。回來再打給他,又沒人,我還以為你這兒有什麽事,所以過來看看……原來不過是你們鬧個別扭。”林曦聽他說最後一句時帶著笑意,倒有些不好意思:“我們有什麽別扭的。他朋友多,也不可能整天和我玩,難道我還跟著他不成?”
  方毅笑而不語,隻低頭喝茶。林曦知道他在偷笑,心裏倒沒意思,遂端過水瓶來,“喜歡喝就多喝點。”說著又加了滿滿一杯。方毅本想忍著裝沒事,但憋不住還是笑出來:“我不過笑笑,你就這樣懲罰我?我剛吃飽的,你非要撐死我才消氣!”林曦聽他點明,倒也笑了:“許你不喝就是了,誰叫你盡著灌水。”方毅笑:“到時你又說我嫌你的茶了,做人真是難呢!”林曦抿嘴而笑,忽看他頭發上亮晶晶的,忙近前細看,原來結了一層細冰淩。方毅忙道:“不礙事,剛洗的,回去吹吹風就好了。”林曦忙拿一條新毛巾給他,“撣一撣,頭上著涼容易感冒。”方毅依言做了,果然抖下不少細冰屑來。
  林曦想著蘇哲,擔心,又怕方毅笑她,遂忍著不問。方毅看她皺著眉,掩不住的憂心重重,便安慰道:“肯定在哪個朋友家玩,我才忘了多聯係幾處。一會兒回去我就打電話,叫他早回家就是了。你別著急。”
  林曦忙看鍾,催他快走,一邊又說:“我才不管他呢。”方毅好笑,又叮囑吃湯包時要小心,免得燙嘴。林曦點頭,方毅還要跟秦怡林蔚天告辭,林曦忙說自己代他說,一邊緊送他出來,等看他拐過路口那棵大槐樹,這方回來。秦怡也出來了,正把湯包往冰箱裏放,回臉道:“下次叫他們要來早來,這麽晚了,萬一出點事,咱們擔不起。”林曦趕忙應聲,一邊裝出要睡覺的樣子,生怕她再多問。秦怡心裏好笑,不再理她。
  等上了床,林蔚天問:“方毅送的是什麽?這麽晚了還跑過來?”秦怡笑道:“送什麽都是幌子,八成是和蘇哲相關,你看著,明天非來不可。”林蔚天皺眉道:“這三個小孩搞什麽鬼?”秦怡笑著想說什麽,複又沒說,倒歎了一口氣。林蔚天知道她為他家的事心裏不快活,遂不敢再多問,熄燈睡下。
  蘇哲正睡得迷糊,忽聽電話鈴響起來,忙拿被子蒙了頭,忍了一會兒,聽那鈴仍是不依不饒的叫,一聲緊似一聲的在耳邊炸,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腦子裏仿佛有一個大棍子在攪。他受不過,伸手拉過話筒,正待大罵,就聽方毅的聲音傳來,“你昨天急吼吼的找我,今天怎麽又不接電話?”蘇哲隻覺天昏地暗,想不起事來,定了半天神,才恍惚著“啊”了一聲。方毅聽他喉嚨嘶啞,知道喝了酒的,遂也不多說,掛了電話直接下樓。
  拿鑰匙一開門,酒氣便撲麵而來,方毅忙直奔陽台開窗,再進洗手間,見抽水馬桶裏吐得一塌糊塗,遂趕緊衝水,又舉著清新劑到處噴;等氣味散了,這才去冰箱裏取了一塊冰,拿毛巾包著,進蘇哲臥室。
  蘇哲放下電話便再也睡不著,頭痛欲裂,口幹如焚,他掙紮著摸進廚房喝了水,又跌跌撞撞的挪回來,再也動不了。待聽見外麵有動靜,猜是方毅到了,心裏大慰,勉強撐著枕頭,豎起頭來。
  方毅看一地的亂衣服,倒沒有嘔吐的痕跡,遂笑道:“還是你愛幹淨,若是我,隻怕就地解決了,再也爬不到廁所去。”蘇哲知道在糗他,想說話又說不出,隻得喘氣。方毅又道:“這樣倒好,‘我見猶憐,何況曦子’,我去接她來,她不給你燉雞湯才怪!”
  蘇哲心裏一陣翻騰,接著幹嘔連連。方毅看他不比以往,遂閉了嘴,近前將冰塊敷到他臉上,又沏了一杯濃茶,架著他喝下去,再拿兩個靠枕支在他腦後;回身將地上的衣服拾起,一骨腦兒堆在牆角;再回頭看蘇哲似乎緩了些,眼神兒有些聚了,便坐到床尾,側著頭望他。
  兩人對望良久,蘇哲澀著聲音問:“怎-麽?”方毅看著他,不說話。蘇哲沒力氣再說,隻得也望著他。半晌,方毅倒忽的笑了,蘇哲看他這樣,不知怎的,也牽著嘴角要笑。方毅歎道:“真服了你們了!”說完,起身往外走,“你想吃什麽?我會下方便麵,還會打荷包蛋。不要客氣,隨便點!”
  蘇哲吃了半碗麵,心裏舒服多了,但堅決不喝那湯,逼著方毅另做別的來,方毅甩手不幹。正鬧著,就聽轉鑰匙開門的聲音,方毅一拊掌,做無聲大笑狀。
  林曦想著蘇哲那麽晚不回家,連方毅也找不到,再想他那天神情可怖,不知會不會騎摩托出去,萬一摔了,那可怎麽得了;再者會不會是蕭婷婷出了什麽事,他忙著收場去了?左思右想,一夜沒睡好。早上起來,想著過來看看,轉念又想萬一沒什麽事不是很沒麵子?便又勸著自己忍忍;再想若是沒事,隻怕他還會過來,不如在家裏等;等了兩個小時,仍不見人影兒,便又害怕起來,莫非真是出了事,否則怎麽還不過來?
  秦怡看她裏裏外外轉圈,便說:“你沒事坐下來幫我繞毛線,轉來轉去的,看得我頭昏!”林曦隻得坐下來,繞了一會兒,覺得心裏紊紊的如塞了一團麻,遂起來說:“我要寄信去,再四下走走,你們別等我吃飯。”
  林曦忙忙的跑到蘇哲樓下,先去看摩托車,見好好的停著,心上便鬆一鬆;再上樓,見四下沒動靜,心上又鬆一鬆。待開門進來,覺得氣味有些怪,她吸吸鼻子,一時辨不出來,便開口叫“哲哥哲哥”,聽臥室裏有人悶聲笑,推門一看,見是方毅一臉笑意的迎麵坐著,蘇哲半倚著床頭,又想笑又笑不出的樣子。
  林曦心裏一轉彎,立時把腳一跺,恨聲道:“你們兩個聯手算計我,好!好!算你們厲害!”說著掉頭就走。方毅忙起身拉她,一下沒拉住,林曦風似的就出了門。方毅忙追出去,這邊蘇哲也扶著牆要起來。
  方毅一直追到樓下,無奈林曦一徑急走,理也不理,聽也不聽。因已有人出出進進,方毅不好拉著扯著,直到出了樓道,這才一把抓住她,“我算計你什麽?我犯得著和他一起算計你?我對你比親妹妹也不差什麽了,你倒這樣想我!我白操了心,倒得了這個好!你不去就不去,到時他摔斷脖子你別哭就行!”
  林曦看他臉色鐵青,額上靜脈根根可見,倒又心虛了,呆了一會兒,輕輕拉他袖子說:“算我說錯了好不好?”方毅看她一眼,咬著牙不說話,半晌拉起她手又折回來。
  蘇哲披了一件大衣,好容易移到門口,見那兩人又回來,便停下歇氣。林曦看他襪子都沒穿,一半光腳踩在水泥地上,忙上前要扶他進去。蘇哲不敢借她使力,又怕自己站不穩摔跤,遂抓著門框一動不動。林曦扶著扶不動,遂抬臉詢問。見他眼裏滿是紅絲,臉白得嚇人,下巴不知在哪兒撞了,腫了一塊,嘴唇焦了一層皮,呼吸裏含著酒氣;再看他裏麵隻穿著長內衣,也不知是冷還是別的原因,全身上下不停的抖。林曦沒看過他這樣子,不覺嚇得叫起來,又想哭,忙咬著嘴唇忍著。
  方毅上來將蘇哲手臂架到自己肩上,半扶半拖的將他弄到床上,恨聲道:“你就老實待在這兒不好?非要做出這個死樣子嚇她!”又衝林曦說:“他死不了,弄碗雞湯給他,馬上活蹦亂跳。”再看看他倆,一跺腳,“一輩子看不見才好!”轉身出去,“砰”的把大門甩上。
  林曦幫蘇哲蓋好被子,見他還是抖個不停,忙開空調,又倒熱水,又翻箱倒櫃的另找被子。蘇哲啞著喉嚨叫她別忙,她也不聽。等蘇哲臉上回了一點血色,林曦的心便定了一定。去廚房裏看看,還好有些材料,她便點火煮湯。
  蘇哲看著那滿滿一大碗土豆香菇火腿紅腸雞蛋湯,隻覺肚子咕咕直叫,恨不得一口全吃下去才好。林曦看他還能吃東西,便把心大半放下來了。等他快吃完了,這又想起方毅,不覺懊悔:“方毅生氣了!這下怎麽辦好呢?”蘇哲便停了筷子,不滿道:“我也生氣呢,你怎麽不急?”林曦“嘿”的一聲:“你還好意思說?我還沒說我生氣呢!你倒會先下嘴為強!”蘇哲說不出話,再看她板著臉,回想她剛才眼淚汪汪,遂服軟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到時我給他賠禮道歉去,行不?”
  林曦看他仍是精神不濟,倒不忍再說他,催他吃完快睡。蘇哲本是鐵打的人,先前那樣不過是內憂外患,兩下夾擊所致。如今氣也順了憂也散了,酒也吐了肚也飽了身上也暖和了,倒覺得渾身輕鬆,便吵著要起來。林曦哪肯答應,非逼著睡覺。蘇哲無法,隻得躺下。
  林曦拿一本書背靠著床邊看,蘇哲偏臉直看著她,林曦先沒覺得,後來發現了,便問:“你看什麽?我臉上開花了?”蘇哲笑問:“我若真死了你會怎麽樣?”林曦瞥他一眼:“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蘇哲收了笑,“我是說真的。昨天夜裏我真覺得離死不遠了,心都要跳出來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眼前霧茫茫的,什麽也看不見,沒被車子撞死真好運……”林曦覺得心上一緊,不覺抓住他的手,“我也一夜沒睡好……”蘇哲把她手貼到臉上,“哪天曦子都不信我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林曦一震,鼻子便酸起來。蘇哲聽她又吸鼻子,倒笑了:“我好著呢,估計活90歲沒問題,到時先給你送葬,免得你要哭我,哭得我又不想死,還要活過來,又嚇死別人。”林曦也笑了:“閻王又不是你家親戚!隨你要死就死,要活就活。”蘇哲便埋頭大笑,最後不覺打了一個嗬欠。林曦忙用手蓋住他眼睛:“睡吧,都跟兔子一樣了,好象重投了胎似的。”蘇哲也覺得有倦意,遂合上眼。
  林曦看一會兒書也覺得乏,遂出來蜷在沙發上打瞌睡。忽聽電話響了,忙撲上去抓起,聽是一個男聲,問蘇哲在不在,林曦忙說睡了,又問什麽事,那邊停了一下,問她是誰。林曦報了名字,那人“喔”了一聲,口氣便恭敬起來:“那請林小姐轉告少爺,錢已在帳上了。”林曦便知是他媽那邊的人,點頭應下。放下電話,想著人家叫他少爺,不覺又好笑。
  被這一擾,林曦倒又不想睡了,想起他房裏堆著衣服,便躡躡的進去,揀幹淨的理齊疊好,因看牛仔褲上蹭髒了,遂用水泡上。看看時間,倒可以去菜場買些剩菜,晚上也好有東西吃,便帶上門出來。
  蘇哲一覺睡到下午四點,睜眼不見林曦,忙從床上跑下來找。林曦正專心看電視,看他慌慌張張的進來,嚇了一跳,“怎麽了?”蘇哲看見她便舒了一口氣,“我以為你走了呢?”林曦便笑:“那你就這樣找到我家去?”蘇哲倒不好意思,忙回去穿了家常衣服過來。
  林曦看他在身上亂聞,很是好笑,便問:“比喝時如何?是否還酒香四溢?”蘇哲瞅她一眼,不樂道:“還說呢!”一邊去燒洗澡水。林曦咯咯的笑彎了腰。
  等蘇哲洗好出來,見桌上已擺好兩菜一湯――辣椒肉片,土豆絲,外加紫菜雞蛋湯。蘇哲一吸鼻子,讚了聲“好香”,伸手抓了就吃。林曦忙打他的手,一邊遞飯給他,正待說話,就見蘇哲往門口去,一邊說:“你偷看什麽?真是為老不尊!”
  先前林曦炒菜怕油煙,便關了空調,打開大門串風。何燕蘭上來見她在,遂不進來,隻看他倆怎樣,不料被蘇哲瞥見了,當下笑道:“什麽偷看?我剛到正要進來。看我撕你的油嘴!張牙舞爪的,平時還不知怎麽欺負曦子呢!”,又望著林曦笑,“有委屈隻管告訴我,我掀他的皮給你出氣!”
  蘇哲便衝林曦做鬼臉。林曦抿嘴一笑,問:“阿姨吃了沒?”何燕蘭搖頭,“讓我嚐嚐你的手藝有沒進步?”林曦忙遞筷子給她。何燕蘭每樣搛了一點,細細一品,隻肉片略老了些,別的都還算可口,遂笑著衝林曦豎起兩個拇指。蘇哲另乘了飯來,三人坐下吃飯。
  飯後,何燕蘭叫蘇哲洗碗,拉著林曦問上學情況,林曦一一說了。何燕蘭細看她,倒覺出落得更好了,心裏高興,便說:“你哲哥的牛脾氣有時我都應付不了,好在有你,我也不煩心了。他看起來是對什麽都無所謂,但若認了真,一條道跑到黑。前天不知哪兒碰了釘子,懊惱得中飯都不吃,好在你能開導他,今天又好了。”
  林曦不覺赫然,忙說:“我也沒開導什麽,是他自己……哦……他自己恢複得快。”何燕蘭早看出蘇哲的下巴腫著,雖想不出細節,但前因後果也猜個八九不離十。今看林曦臉紅了,怕她多心,忙轉話題問:“今年還是回去過年?幾時走?”林曦說:“還沒定,大概二十八、九。”
  蘇哲看天黑了,要送林曦回去。林曦想何燕蘭輕易不來,隻怕有事,遂不肯讓他送。蘇哲不依,何燕蘭也叫送,林曦隻得應了。待出來,林曦問蘇哲有沒說那天吵架的事。蘇哲倒奇怪:“說那幹什麽?”林曦便不問了。蘇哲納悶,回來又問何燕蘭跟林曦說了什麽,何燕蘭便明白林曦起了疑,心裏倒歎了一聲,再看看蘇哲,不知該說什麽好。
  蘇哲便道:“我們也沒什麽。我有時說話不多想,說了我也後悔,怪不得別人。”何燕蘭冷下臉來:“是啊!怪不得別人,就怪自己?她肯過來,之前你還不知怎麽狼狽呢?你的臉在哪兒跌的?大白天你睡什麽覺?昨晚你幹什麽去了?”蘇哲一聲也不吭。
  何燕蘭歎了一口氣,又慢慢道:“你也這麽大了。媽將來也隻靠你了。做什麽事你也想到我一點,否則將來我一個人,冷冷清清,我這一輩子還有什麽意思?”蘇哲聽她話音越說越顫,心裏也不是滋味,忙上前扶著她,低低叫了聲“媽”。何燕蘭拉住他手摩挲不停,又道:“這些年我顧不上你,你也吃苦了。我心裏難受,但也沒有辦法。我是過河的卒子,沒有回頭路。”蘇哲蹲下身子,強笑道:“哪是什麽卒子,根本是美女!”何燕蘭不覺又笑了,拿手指輕戳他的額。蘇哲又笑:“我是開明兒子,你盡管梅開二度。不過別跟小姨學,男朋友比我還小,那可不成!”何燕蘭不覺加重指力,點得蘇哲大叫起來。
  何燕蘭拉蘇哲一起坐到沙發上:“正好要說你小姨,今年我去她那兒過年。她也想你,要你一起去,你怎麽說?”蘇哲趕緊搖頭:“坐飛機我頭暈,而且沒幾天又要上課,時差倒不過來!”何燕蘭笑道:“你不想去就直說,繞什麽圈子!香港也有時差,唬小孩呢!”蘇哲也笑:“那回跟她一起出去,人家當我是她的新一任。罷罷,想著就怕!”何燕蘭也好笑:“她這次倒是定了,聽說什麽都好,就是有個女兒。”蘇哲倒驚奇:“能讓小姨‘金盆洗手’,這人真是個人物。你千萬帶張照片來給我瞻仰瞻仰。”何燕蘭擰他耳朵:“什麽‘金盆洗手’,小孩子胡說八道!”蘇哲笑著直躲,一邊說:“那是褒義詞,不是高級別還配不上,你別老古董!小姨若知道我這樣說,不得意才怪!”
  何燕蘭看他神氣活現的,跟那天判若兩人,心裏暗暗歎口氣,又道:“這次我還有公事,一時半會回不來。我把學費也放你帳上了。如果不夠,你去小管那兒拿,簽名就行。”蘇哲問什麽事。何燕蘭說:“你未來姨父有朋友做影樓,我看這一塊前景不錯,值得開拓一下。”蘇哲一皺眉:“兩個店都夠忙了,再弄別的不累死人?咱們又不是沒錢用,那麽辛苦幹什麽?”何燕蘭看他一眼,文不對題的問:“你跟林曦在一起快樂嗎?”蘇哲“嗯”了一聲,一臉不解。何燕蘭又慢慢說:“我是跟店在一起才快樂呀!”蘇哲半天回過味兒來,隻覺一片淒涼漫到心底。
  何燕蘭又拉他手笑道:“你別疑心我怪林曦,那孩子我也喜歡。隻是有時看你太在意,我心裏不安。”蘇哲忙說:“她也擔心我的,早上過來急得要哭……”話一出口,趕緊打住,一邊偷看何燕蘭反應。何燕蘭心裏搖頭,臉上卻笑著:“我知道。我也是看著你們長大的。既然你也知道她是關心你的,那你還不小心些?不然,你出了事,教她怎麽好?你們又不是沒吵過嘴,等兩天氣平了,也就好了,犯得著非鬧得你死我活的?好在跌了下巴,要是傷了眼睛,你教她怎麽辦?倒不是我要對她怎樣,她自己心裏過得去?你想想我的話有沒道理?仔細想想!”蘇哲無話可說,隻說“是”。
  何燕蘭又問:“今年你送什麽去?”蘇哲回:“還有最後的一套《清史》。”何燕蘭點點頭,又取出兩個小盒來:“這個給她媽。還說免稅帶來的,不值什麽。”蘇哲接過放在幾上,頓一頓說:“還是不送的好,我看秦姨明白著呢!第一次還好,上回就不行了,千說萬說才收下,之後盡弄好吃的給我,我倒不好意思去了。”何燕蘭思忖一下:“隨你吧。”說著想拿回。蘇哲忙伸手壓住:“就給我吧。”何燕蘭望他一笑:“你的曦子用不著這個,嫩得跟牛奶葡萄似的;若拿它向別的女孩子獻殷勤又浪費了;還是孝敬給你媽這顆金絲蜜棗用吧。”蘇哲被她說得訕笑,隻得縮回手。
  何燕蘭又笑:“我看林曦是隨她媽。細想想,她爸倒配不上她媽。”蘇哲不好接話,又聽她歎道:“其實有什麽配得上配不上的,隻要恩愛到老就是幸福。”
  林曦到家時,秦怡林蔚天也吃過了。見她回來,問了兩句不著邊的閑話。林曦偷眼望望,覺得氣氛異常,遂也不多話,趕緊回房。之後出來,見主臥門關著,裏麵隱約有秦怡的聲音,遂悄悄站在門外聽了一會兒,又悶悶的回去。
  次日,蘇哲左手抱《清史》,右手捧一大束銀柳來提前拜年。秦怡含笑收下,不著意的在他臉上看了兩眼,倒沒問,隻讓林曦倒茶。蘇哲連說不忙,那邊林曦已端來了,趁他接的空兒,遞個眼色給他。蘇哲心裏有數,寒暄過後便說:“今天有個同學聚會,想叫曦子一塊去,不知有沒有空?”秦怡林蔚天都不自在,強打著精神說話,一聽兩人要走,求之不得,連什麽時候回來也不問。
  走到路上,蘇哲偏頭問:“怎麽了?”林曦皺起眉:“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他們昨晚吵架,我聽著還債還債什麽的。媽氣得很。”蘇哲停下來:“你家欠人錢?多少?”“不象是我家,”林曦盤算一下,“從沒聽說家裏錢不夠用,上學前他們算過帳,我聽那口氣,家裏能有一、兩萬呢。那能一下子就沒了,家裏也沒出什麽大事。我媽會過日子的很!似乎又是我奶奶那邊有問題,對了,還提到小叔,沒準兒他又輸多了。唉!奶奶又要逼著爸支援,媽又該氣死了!”
  蘇哲忽想起來一件事,急問:“是不是你錢也不夠用?難怪,他們替人還債,自然得扣你的夥食費了。”“瞎說,”林曦白他一眼,“在班上我還算小康呢!你不知道真有窮人呢,從前我還覺得自己苦,現在跟人家一比,倒在第二世界第一層。”蘇哲聽得笑起來,“你怎麽個分層法?”林曦把手指伸出來,說一個扳一個:“每月生活費在50塊以下的全算第三世界,不分層;加30便是第二世界第三層,再加30是第二層,再加30是第一層;第一世界分二層,200為界,估計沒到300的。第一世界的占10%,60%的在第二世界二三層,第三世界的也有10%。你算算,我還苦嗎?”蘇哲被她左一個二層,右一個三層,繞得頭暈,遂總結道:“最少的50,最多的300,對吧?”林曦還想校正,想想算了,點頭說:“算是吧!”蘇哲又問:“是單吃飯還是怎麽的?”林曦又白他一眼:“當然吃飯為主,不過別的也包括在內。牙膏、肥皂、洗發水什麽的不買嗎?必要時還得買衣服呢!”蘇哲搖頭:“不可能!除非你們吃飯不要錢,否則真神了,一月50、100的也能活下來。我不信!除非她一天吃一頓,什麽也不買。”林曦“嚇”的一聲:“你這人真是的,我親眼見的還有假。我們宿舍有人一天隻用九毛錢呢。喏,早上一兩粥一個饅頭兩毛錢,中午三兩飯一份湯四毛湯,晚上一兩粥二個饅頭三毛錢。”蘇哲聽天書似的一臉不可思議,知她又不會說謊,忙問:“那你呢?”林曦笑道:“我媽不準我太節約,要我每天吃飯用4塊錢,我扣一點下來,3塊錢也就差不多了。你那天看到的書,都是我攢下來買的。嘿,我還存了一點藏著呢!”蘇哲心裏不是滋味,臉上還不好顯出來,脫口道:“你要買什麽書和我說一聲就是,何苦從飯裏省,本來瘦得跟猴子似的,還要少吃,醜死了!”林曦一聽,便把臉漲紅了,氣道:“你才猴子呢!”蘇哲趕忙挽回道:“金絲猴也挺好看,還是國寶!”林曦可記著前麵的話了,抬腳往前走,不理他。
  蘇哲忙跟上搭話:“那麽多人,你還挨個問?挺麻煩的。”林曦沒好氣的回:“我煩這個心做什麽?自然有做的人,我聽聽就行了。”蘇哲忙道:“也是也是,你也不會做這個事。”又問:“那你存了錢準備幹什麽?”林曦拉著臉回:“還沒想好。”蘇哲想想還是別急著順嘴說好,遂定神思忖一番,拉住她手:“我是這個意思。反正我也要看書的,咱們不如統一買,就象你這次買的《圍城》,偏我也買了一本,都是一樣的東西,何苦買兩個,還不如另買別的看。再說你買了還得大老遠的背回來,累得要命,不如我現買現放,多方便。所以下次你買書之前不妨跟我說一聲,萬一我有了,也就不必花冤枉錢了。咱們之間再算帳也容易,不然你你我我的,多生分。我也沒別的心,我媽現在生意還好,但將來不知會怎樣,萬一她再嫁人,那我就成拖油瓶了,還不知怎麽過呢。”林曦本不是為這個,聽他這一說,倒也緩了些,想想點頭道:“也好,那就這麽定吧!”
  蘇哲看她還有些著惱似的,忽的想到緣由,忙說:“我媽說你皮膚好,連護膚品都不必用,想請你給她打廣告呢。”林曦半信半疑:“真的假的?”蘇哲笑道:“可不真的,下次你問她。本來我還想要點東西給你,她說用不著,說你是牛奶葡萄,天生麗質難自棄。”林曦猜到他在哄她,但心裏還是高興,嘴裏說:“少來了,剛才你還說我醜呢!”蘇哲忙道:“那是特指瘦,是說瘦得醜,可不是說你長得醜。”林曦撇嘴道:“還不是一樣?”蘇哲笑道:“當然不一樣,現在絕大多數人還是以瘦為美的,所以在他們眼中你是剛剛好。我看法偏激,不作數的。”林曦聽了倒“哧”的一笑,蘇哲跟著也笑。兩人又牽手向前。
  林曦許久沒做菜,手生,遂不敢太賣弄,隻揀簡單的來。蘇哲有的吃就行,且又是林曦做的,哪有不好的理。兩人又洗又切又燒又炒,忙得高高興興。飯後,林曦想起昨天錯怪方毅,越發後悔,便催著蘇哲賠罪。蘇哲想想也過意不去,忙打電話。正是方毅接的,氣仍未消,立時又掛了。蘇哲再打過去,還是掛。一連三次,蘇哲便跳起來,大罵方毅不知好歹。林曦嗔道:“行了,都是你惹出來的,還說人家。”又歎氣:“這可怎麽好?他肯定是怪我,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好過來?”又連著歎氣。蘇哲不樂,“你又沒說什麽?不過一句話,他犯得著發那麽大脾氣?哼,你不是還說了我嗎?我還沒氣呢!他倒好氣得很!”林曦不去理他,自己懊惱。蘇哲看著更氣,又不好說,生怕再把她又惹氣了,隻在心裏嘀咕。
  林曦想了半天,忽又笑了,招手讓蘇哲再打過去。蘇哲梗著脖子不答應。林曦便自己拔號碼,方毅果然還在,林曦忙放軟聲音叫他的名字:“方毅,方毅,別生氣了!你要再生氣,我連年都過不好了。”聽他不出聲,卻也沒掛電話,遂繼續道:“馬上我就走啦!你不想見我十六歲的最後一麵就算了,可我還想見你二十歲的最後一麵呢。”聽他還不說話,便歎氣:“好吧好吧,那就罰我看你老了一歲的明年的臉吧,算是給我冤枉好人的懲罰。”凝神聽那邊笑了一下似的,忙又可憐兮兮的加道:“那你也隻能看我蒼老一歲、風塵仆仆的容顏了……”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忙用手握住嘴。蘇哲邊聽邊撇嘴,牙疼似的直吸風,嘴角幾乎咧到耳後。後看林曦那樣,他亦好笑,又怕方毅聽見,忙躲開悶笑不止。
  方毅忍了笑問:“你老人家貴庚啊?”林曦知他好了,遂笑道:“我屬大馬。”方毅又問:“風土如何啊?”林曦接:“風不大,土還行。”方毅再問:“黎民如何啊?”林曦再接:“小名叫狗兒。”頓一會兒,兩人不約而同的大笑。
  方毅問:“我生氣,你氣不氣?”林曦忙道:“我還敢氣呢,懊悔死了,想想就不好意思。”方毅停了半晌,又問:“你想吃什麽?我帶些過來。”林曦笑道:“你來就行了,罰他買東西給你吃。”
  放下電話,林曦衝蘇哲笑:“我就知道他不生氣了,要不然還等著接電話?早說不在家了。所以得一鼓作氣。這下總算把大石頭放下了。”蘇哲哼哼兩聲:“是啊,我生氣就是小鵝毛,他生氣就是大石頭。厚此薄彼!”林曦故意道:“方毅本來就比你好嘛,誰像你,動不動一跳三尺高,最犯嫌……”後看蘇哲的臉先陰後沉,漸漸成了青色,遂不忍慪他,又轉笑道:“行了行了,跟驢子似的,醜死了!晚上你想吃什麽?我弄給你吃。”蘇哲道:“現在都飽了!”林曦便坐到他身邊,細瞧他的下巴,笑說:“不知胡子長出來時會不會更費勁?組織在滲水,一個細胞比兩個還大。等於多走一半的路呢。”蘇哲哭笑不得。
  林曦看他臉緩了,又說:“有方毅在我放心多了,這些年什麽事少得了他呢。他自己在家裏跟少爺似的,倒來伺候你!你別辯!總之他擔待你的地方多。我看得清清的!那天大老晚的他還跑來跑去,不是好朋友,誰管你!不過這次總是我不好,剛回來,本想好好聚聚,結果弄得大家都不高興……”蘇哲一聽她又自責起來,忙道:“誰不高興了?都哪天的事了,還提它幹什麽?好了好了,馬上他來了,我伺候他還不行?”說著起身去找茶壺。
  方毅拎了兩隻硬棒棒的雞來,林曦正要說,他搶先道:“也不知哪個鄉下親戚,昨天送了十來隻活雞,弄得家裏跟雞窩似的,趕緊叫人全殺了,塞進冰箱,又把冰箱撐得像鞋盒子。”林曦打量一番,有些躊躇:“這樣子怪嚇人的,我可沒做過這個,那個什麽心呀肝的還在嘛?”方毅也仔細看看,笑道:“這可沒注意!”林曦想想說:“先拿水化冰吧,到時再看。”方毅便拎進廚房,一個放進冰箱,一個放進鍋子裏,又加滿水。
  蘇哲早在泡茶,這會兒端了過來,衝方毅道:“你老人家坐下,小人賠禮。”方毅笑道:“既然今天做奴才,那就先跪下,後說話。”蘇哲便喊林曦:“你聽聽你聽聽,登鼻子上臉了!”林曦笑而不語。方毅又笑:“沒登鼻子,不過踩下巴而已。”蘇哲把眉一立:“你還沒完了你?”林曦忙端蘆柑過來叫吃。
  林曦看著鍾,估麽冰化了,便去看,原來內髒已經清幹淨了,遂放了心,又問那兩人怎麽樣吃好,那兩人可不管這個,隻說熟了便行。林曦想想決定煮湯,開始泡香菇木耳,又切火腿。後來看雞毛弄得不幹淨,便找了小鑷子細細的鉗。蘇方兩人見她去了不來,遂一起過來看,見這樣忙,都說雞毛又吃不死人,煮煮就爛了,沒準還滋養。林曦聽他們這通謬論,又好氣又好笑,遂趕他倆出來。
  蘇哲便和方毅回來說話,又盤算杜雷什麽時候能回來,計劃計劃怎樣過年。蘇哲道:“你也擺擺少爺的譜,攛掇些人過去。他們手藝好得很,有給人家賺的還不如給自己人。連我媽那輛小貨車我還打主意呢,偏它又不壞!”方毅道:“還用你說,我早跟老錢老周小候他們吹過風了。那天我去看了一下,生意還說得過去。這個年該是不愁的。”蘇哲又問:“這兩天你跑哪兒去了,晚上打電話都找不著人。你家老爹那天都在,你別告訴我是陪KK。”
  方毅忽的一笑,神情隱秘。蘇哲知道有問題,也笑起來:“藏著掖著幹什麽?說來聽聽!”方毅壓低聲音:“聽說沒,咱們這兒來了絕色美人了!”蘇哲嘿嘿幹笑兩聲:“美人?拿盒顏料來,畫兩個小時,誰不是美人?”方毅一擺手:“這回可是真的。你看小荷算不算美人?”蘇哲略一點頭:“倒算得上。”“她說比不上人家一個手指頭!她都這樣說,你細想想吧。據說還彈得一手好古箏,色藝雙絕!”蘇哲略一揚眉,“哦”了一聲。方毅又道:“你記得有個什麽佳人賦吧,‘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個美人的綽號卻是‘一笑傾國’。想象想象吧!”蘇哲問:“你見過了?”方毅搖頭,很是遺憾。蘇哲便笑:“我就知道!否則還想個啥?到時又是一‘如花姑娘’,隔夜飯能吐出來。你忘了上回那個‘賽天仙’了,嗬,我真無話可說,天仙長成那樣,我還是下地獄好了。”方毅道:“我總覺得這個肯定不一樣。你還說,都是你害的。那天我好容易和小荷約好,‘一笑傾國’有空彈曲子。結果你讓妹妹喝成那樣,害我爽約。這兩天賠不是都賠不過來,人家還沒空。鬱悶透頂!”蘇哲哈哈大笑。
  林曦在裏麵聽見,忙探出頭問說什麽。蘇哲方毅對望一眼,齊聲笑道:“少女不宜!”林曦哼著一撇嘴:“亂嚼舌頭爛舌頭。”又縮回去拔毛。
  方毅又問蘇哲:“那天你去了哪兒,常去的我都問了,1點你都不回來;萬一有點事,你讓妹妹怎麽辦?”蘇哲低了聲音:“先去江邊轉轉,後來找個地方喝酒。”方毅直咂嘴:“你不記得老錢的話了?下關那一帶咱們遠著些,強龍不壓地頭蛇,吃了苦頭自個兒倒黴,就算之後能扳回來,到底也沒意思。”頓一下又笑道:“大冬天的深更半夜,我這歪瓜裂棗都不敢一個人到處亂轉,你長得美人似的還不知檢點,小心被人灌了藥,看不生吞活剝你!”蘇哲聽他如此調侃,大怒,但心思一轉,倒也有些後怕。方毅看他不支聲,更大笑起來。
  蘇哲著惱,屈臂打他臉。方毅左臂一格,下麵出腳踹他小腿。蘇哲向前跨一步,隨勢站起來,伸右手反扇。方毅險些被他打到,忙叫林曦:“殺人了殺人了!”林曦兩手濕漉漉的跑出來,蘇哲攤開雙手做無辜狀。方毅告狀:“你沒看見剛才的凶樣兒,你看我的臉,都成他的下巴了。”
  林曦兩下看看,又轉身回去,邊走邊說:“你們打吧,最好把牙打掉了,喝雞湯正合適,無齒才能下流嘛。”蘇哲方毅互望望,回過味兒來,又要氣又要笑。“這小丫頭!”
  當晚回去,林曦了無心事,開始提筆給曉宣寫信,順便也寄了一張卡片給秋荻。
  隔了一天,正是二十八,蘇哲送走林曦,百般無聊,偏方毅又被他老爸方正拘著,不得出來;因看陽光正好,他便拎一本書坐在陽台上看;到三點多了,忽想起該去看看楊鬆健,便收拾了出來。才到兩樓,就見信水埋著頭往上走,看見他,便把樓梯扶手一拍:“嘿,你還真難找!要不是我今天親自來,隻怕又見不著。”蘇哲奇道:“這話不明白,你什麽時候找過我?”信水便哼了一聲:“白天打電話沒人接,晚上打電話也沒人接,你這屋子連旅館也不如。”蘇哲好笑:“今天一下午我都在,前天也在,大前天也在,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打的電話。”信水便點頭:“是啊,偏我打電話時就不在。”又說:“你就讓我站在這兒說話?”蘇哲隻得又上樓。
  信水往沙發上一仰,“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林曦回來了,所以也不敢過來擾你,免得被人家在心裏煩……”蘇哲笑笑不說話。信水又道:“初二我家裏給我做生日,你來是不來?”蘇哲問:“還有誰?若把我一個人放在七姑八姨之間,那就多謝!不如罰我單給你做好了。”信水一聽笑起來:“當真?”蘇哲道:“這有什麽假,反正我這兒寬敞,買盒蛋糕來,叫陸遠過來燒飯,我也順便多吃兩頓。”信水便跳起來勾住他脖子:“叫人怎能不愛你呀!我還沒好意思說出口,你倒答應了!嘻嘻!”蘇哲笑道:“這值什麽?你什麽時候這樣忸怩了?果真是姑娘大了?”又拉她的手:“我又增壽了,骨頭容易酥,吃不消你這樣吊著……”信水卻不理他的茬兒,伸手撫他的臉:“你這兒怎麽了,才還沒注意!”蘇哲緊著躲:“仔細你的指甲,跟九陰白骨爪似的,別劃我一道口子。”
  信水哼著鬆開手,又問:“林曦呢?”蘇哲回上午走了。信水便“哦”了一聲,又笑接道:“那我們去溜冰好不好?晚上約方毅一起吃飯。”蘇哲想想跟楊鬆健也無話可說,不如出去玩,遂點頭。
  蘇哲出來轉身鎖門,忽覺信水輕輕拉他後襟,回頭一看,立時怔住。
  信水看見蘇明威便竦竦的,忙叫了一聲“伯父好”,也不等他應聲,便悄悄繞著他下了樓,到轉向台,回臉跟蘇哲打手勢,示意在外麵等他。
  蘇明威一看見兩人就覺得惱火,想想來的目的,又強壓下去。等蘇哲打開門,他便一步跨進,四下看看,倒還入得眼,火氣才消了消。蘇哲看他又不是,不看他又不是,心裏別扭得很,半晌開口問:“有什麽事?”蘇明威聞言回頭看他,兩人目光一碰,均是不自在,遂各自又避開。
  蘇明威清了清喉嚨:“我聽你媽說她去香港過年,那你就和我一起過吧。”蘇哲先不出聲,後問:“你是單單和我過?還是叫我做電燈泡和你們一起過?”蘇明威一聽,心裏的火便騰的上來,又想起許柔儀的叮囑,忙竭力忍著。蘇哲看他不回話,便冷笑:“我不去,我一個人挺好……”蘇明威打斷道:“行了,別耍脾氣了。你許姨一直念叨你,還有彤彤。她們早就忙了,就等著你過來,大家熱鬧熱鬧。”蘇哲偏了頭,直看著他,嘴裏重複著:“‘熱鬧熱鬧’?你怎麽不想想媽媽?她一個人多孤單!你倒‘熱鬧熱鬧’?”隨即又拔高了聲音,叫道:“姨?我統總隻有一個姨,好好的在香港,怎麽這兒又冒出一個姨來?”蘇明威臉都青了,想說又說不出,想罵又不好罵,隻拿眼睛狠瞪著他。蘇哲看他這樣,便又冷笑:“你把親生兒子丟一邊,倒把人家的孩子當寶貝,這種胸襟風範真是舉世無雙;幸好爺爺奶奶去得早,眼不見為淨;否則,看你拋妻棄子,隻怕也要不認你這個親生兒子了!”蘇明威隻覺肺都炸開了,急走兩步上前,掄圓了手臂照著他臉便是一個大耳光。蘇哲站著不動,臉上立時顯出五個指印來。
  蘇明威指著蘇哲的臉,連著說了幾個“好”,聲音由惱怒轉悲涼,“我這輩子是來還你的債的!我認了!全當沒你這個兒子,我還不活了!”說完,將手一甩,轉身而去。
  信水在下麵等著,看蘇明威都沒影兒了,蘇哲還沒來,遂三步兩步上樓,見他背光立在門內,電線杆似的,忙伸手拉他:“你傻愣著幹什麽?他走啦!”蘇哲推開她手,回身坐到沙發上。信水借側窗的光看他半個臉紅了一片,立時叫起來:“他打你!哎呀!你這老爸怎麽回事?真是,你怎麽能給他打著呀?”說著又跳腳,“要不是你老爸,我非罵他不可。”聽他還不出聲,又近前俯身看:“要不要緊?我拿毛巾給你。”蘇哲搖頭說不用,信水便挨著他坐下,側著臉呆呆看他。
  蘇哲也發了半天的呆,後轉頭笑笑:“你哭喪著臉幹什麽?”信水慢慢聳著肩:“突然覺得心裏難過,又說不出來。”蘇哲便拍拍她的手:“走,多找幾個人,咱們痛快的玩去。”信水看他好了,也高興了,忙道:“我先給方毅打電話。”
  蘇哲一早醒了,又不知幹什麽好,遂躺在床上不動。正恍惚著,聽電話響,接起來,是方毅的聲音,“杜雷昨夜到了。”蘇哲倒吃驚:“年都不過就來了?”方毅輕笑一下,歎道:“看樣子是恩斷情絕了。”又說:“白天我還走不掉,等晚上再去,你替我先打個招呼。”
  蘇哲忙起來,胡亂吃點東西,跨上摩托就走。
  杜雷正坐著喝粥,忽見蘇哲抱著頭盔進來,立時將碗一放,大步過來,照著蘇哲肩膀就是一拳,一邊放聲大笑:“兄弟!來得真快!”旁的人皆站起來,並不出一聲。蘇哲看他豪爽依舊,便放了大半的心,笑道:“這下有地方吃年夜飯了,之前愁死了,還是老天長眼睛。”又招呼旁人繼續吃,隨後衝楊鬆健笑:“勞大駕,我也想吃點。”語音未落,那個叫小五子的半大孩子便跑過去乘了一大碗來。
  飯後,眾人散開各做各的,單留杜雷蘇哲坐著說話。蘇哲沉聲道:“倒沒想到你會這時候回來。原以為至少要過了年的。”杜雷眼裏閃過一絲黯然,慢慢道:“反正媽也走了,那裏我再沒有牽心的。這裏到底是我搭的一個窩兒,今後就是家了。無論如何也得趕回來。”蘇哲笑笑:“正好,我也有個來處。”
  杜雷爽朗一笑,把桌一拍:“天下的事就是如此,什麽是得?什麽是失?那幾天我心裏難受,越想越覺得對不住老人家;但後來轉過來想,她一輩子沒過過好日子,將來也難過得上,不如早去了,也少吃些苦;我不相信投胎轉世,人,一輩子就夠了。她替我們擔驚受怕幾十年,如今可以歇歇了,也少受些氣,有什麽不好?一這麽想,我又暢快的很。至於那三間房子,倒是我蓋的,但我又不會再回去了,也沒必要再是我的,就給他吧。他不比我,到底有家有口,我光棍一個,哪裏都能是家。我看著他,倒可憐他,我還有一幫弟兄,他卻什麽都沒有了。我還有什麽怪他的?小時候我們也是泥裏打滾,下河摸魚的好兄弟,他娶了親,不得不變了,那是他選的路;我這個做哥哥的看著,勸著,實在不行,就摞開手,到底將來還是各走各的,早點晚點一回事。原來媽在中間夾著,兩邊作難,我心裏油煎似的,如今好了,一了百了。我這兒又少個大煩惱了。”
  蘇哲聽他這一通話,也覺得暢快,笑道:“我還搜腸刮肚的想著怎樣慰問你呢,不想倒叫你開導了一番。可不是,什麽是得?什麽是失?生死也不過一線,更何況別的。”又問:“你還有什麽煩惱?”杜雷歎了口氣:“韓爭10月才能出來。從前我們五個最好的,如今隻剩我和他了。”蘇哲笑道:“不就幾個月,快得很!”杜雷點點頭,又慢慢道:“總是有點不放心。他性子太強,從前得罪的人也多……”蘇哲笑道:“上回方毅打過招呼了,不會有事!到時你接他過來,安安生生過日子,還有什麽愁的?”杜雷點頭,又笑:“是啊!一過年,就想起他!非得去看看才行!”蘇哲笑:“好歹你讓我在這兒熬幾天,我哪兒也沒處去。”杜雷哈哈一笑,又看他臉上一眼,笑道:“我有一句話說了你別氣,就當我賣賣做哥哥的老臉。”蘇哲含笑點頭。杜雷便說:“跟女人別靠太近,不然總是要吃虧的。”看蘇哲嘴角上揚,又加道:“我不是說女人都不好,也有好的,不過好的實在不多。”
  方毅近九點才到,一進門,見桌上已擺好了菜,而眾人皆坐在旁邊說話,全在等他,當下連聲抱歉。杜雷過來和他重重一擊掌,笑道:“客氣個什麽?來了就是好。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脫身。”一邊招呼旁人就坐。
  杜雷親自拿起酒瓶,楊鬆健等原要阻攔,杜雷將手一擺,正色道:“之後的隨你們,這第一杯酒你們別跟我爭。”眾人一聽這話,知道有緣由,遂不再推辭,靜看他繞桌一圈倒好。待到他自己,卻一字排開三個酒杯,皆滿上。
  杜雷端起第一個酒杯,平舉至胸前,朗聲道:“我杜雷虛長了二十八歲,到如今身無一物,但兄弟們還是看得起我,叫我一聲‘大哥’;我心裏有愧,卻又歡喜。這一杯酒我敬各位。”說罷一口飲盡。又端起第二個杯子,側身望著蘇哲方毅:“我們三個認識不足一年,但彼此肝膽相照,情同手足;沒別的說,是上蒼對杜雷的厚待,一想起,我就感恩涕零。這一段日子我不在,明裏暗裏又仰仗你們照應這裏;別的話我說不出,這第二杯酒我敬你們。”蘇哲方毅正要站起,被杜雷伸手攔住。杜雷飲盡第二杯,再拿起最後一個杯子:“今天我們都齊了,就當它是除夕,大家一起吃個團圓飯,辭舊迎新,希望來年我們有新氣象;另外,家和萬事興,也希望我們這個家永遠和平興旺、不起事端,大家過安生日子。來,我們一起喝!”
  方毅原先已喝了些,來時又被風吹了一下,忽的下一杯,便覺胃裏有些向上湧,忙搛兩口菜壓住。蘇哲那天喝傷了,看到酒便有些膩味,遂也隻喝一杯,單吃菜。而杜雷卻是來者不拒,口到杯幹。蘇哲冷眼看著,不消會兒,至少下去半斤了,但他臉色照舊,談笑風生,好像喝的是水似的;不覺在心裏讚了一聲,再看方毅,也微微衝他點頭。
  楊鬆健看這兩人不喝了,忙過來敬。蘇哲用手蓋住酒杯:“我嘴裏沒味兒,心領心領。”楊鬆健又敬方毅。方毅也讓著不肯喝。楊鬆健知道這兩人跟杜雷交情不一般,倒不敢硬敬,但心裏又覺得過不去,遂使眼色給旁人,立時有四個魚貫過來,一字排開,勸酒的話連綿不絕。蘇哲一看這架勢,知道過不去,便讓倒滿一杯,端起來,又喊杜雷:“各位各位,我最後敬大家一杯。今天我就喝到這兒為止,下麵你們隨意。”說完也不等眾人答話,一口下去,又將空杯懸空一翻,反蓋到桌上。
  眾人知他不止這個量,又看他喝得痛快,便不肯答應。小五子因跟他熟絡,知他隨意,且人小鬼大,便脫口說:“蘇大哥怎麽就喝這麽點兒,跟個姑娘似的……”旁人聽了皆大笑。蘇哲倒也不惱,笑道:“你不用激我,你就說我像老太太,我也不喝了!”又敲敲他的頭:“年裏不分上下尊長,隨你胡說;要在平時,看我打這兒把你扔出去。”小五子因看他白白淨淨生得美,哪能想到其他,便說:“我有八十多斤呢,你能扔得動我?騙人!”蘇哲微微一笑,望向杜雷。杜雷明白,遂往門口移。
  蘇哲便衝小五子笑:“你站穩了。看我怎麽扔你!”說著探手一抓,隨手一拋,小五子便“忽”的成了空中飛人,直往門外飛去。
  小五子“啊”的尖叫,聲音未落,已被杜雷穩穩的接住。杜雷當他長棍一般身前身後耍了兩個轉,在他的再次尖叫中放他下來,又點著他笑道:“你別看走眼,你這個英俊哥哥厲害得很,連我也打不過他。”小五子傻了似的大張著嘴,也不知是嚇的,還是驚的。楊鬆健等亦是大吃一驚,皆沒想到蘇哲會有如此的好身手。那一抓一拋,快如閃電,他們看得眼花繚亂,竟不知小五子是如何出去的。
  方毅看著好笑,遂衝小五子道:“你最好也別來勸我,不然我也扔你,你信是不信?”小五子被蘇哲嚇丟了魂兒,連聲說信,引得眾人又是大笑。
  眾人說說笑笑,推杯換盞,不覺就十點多了。方毅又喝了兩杯,臉也紅起來,杜雷看他已有醉意,忙示意楊鬆健別勸了,偏方毅喝到這會兒倒又要喝了,於是又下去一杯。蘇哲拉拉杜雷:“不礙事,待會兒我送他回去就是了。他是難得醉的,今天就讓他盡興盡興。”方毅看他倆嘀咕,便笑道:“你們以為我醉了?我清醒得很呢。今天我不想回家了,咱們兄弟一醉方休。”
  杜雷看旁人也都差不多了,隻楊鬆健和小五子還能正常行動,遂對楊鬆健說:“就到這兒吧,你看哪兩個擠一擠,再騰出一張床來,挪到我屋裏去。”
  旁人互相扶著,歪歪倒倒的自去睡覺。偏方毅還吵著要喝,杜雷笑道:“好兄弟,我統共買了十瓶酒,現在都下去八瓶了。你知道我饞這個,就留下給我喝吧!”方毅便從身上摸出錢包,叫著楊鬆健的名字讓快去買。蘇哲看著好笑,心想他也不比我好到哪兒,可惜曦子不在,讓她看看才好呢;遂上前接過錢包揣進自己兜裏:“幾點了!哪兒還有賣的?明天我再給你買去。”又問:“你是真不回去了?那我給你家裏打個電話。”方毅點頭,又站起來要自己打。蘇哲看他還算利落,遂隨他去,自己和小五子收拾桌子。
  杜雷楊鬆健鋪好床,出來招呼蘇哲方毅進去。蘇哲見一張是杜雷日常睡的,另兩張是新加的小鋼絲床,遂讓方毅坐到杜雷床上。楊鬆健知道他們還要說會兒話,生怕他們冷,又將火盆搬了進來。蘇哲看方毅坐著發呆,便倒好洗臉水給他。方毅洗漱完了,又坐著發呆。
  蘇哲杜雷看著好笑,不去擾他,脫了外衣,各自收拾。蘇哲看杜雷隻用涼水洗臉擦身,當下笑道:“這樣的天,你也吃得住。我的體會還是用熱水泡澡好。全身血脈通暢,舒服得很。”杜雷道:“習慣了。這十年一直如此,用熱水倒不舒服。”蘇哲便問:“還打拳嗎?”杜雷點頭。
  蘇哲便撿一張小床盤腿坐下。杜雷另換一套寬鬆的棉布衣服,將火盆移了個位置,屋裏便空了一塊出來。他順調呼吸,舒展臂掌,緩緩打了一趟二十四式的太極拳。蘇哲看他神凝氣靜、安舒從容,比半年前竟有大進,遂衝他點頭,又道:“在‘氣’上你倒更‘柔’了,恭喜恭喜。”杜雷微笑:“還虧你上次跟我提提要點。這幾年了,總覺得停在這兒,原來還是心法不對。”蘇哲道:“我是巧在一個機緣,可惜沒你這毅力,練練丟丟,丟丟再練練,倒不如你後來居上。”杜雷道:“這真是傳世的寶貝。那一陣子心浮氣躁,一煩就打它,也就這麽過來了。我勸你還是拾起來好。”蘇哲點頭。
  忽聽旁邊方毅說:“我倒更喜歡陳式的,不過真沒那個耐心練,架子還能擺擺。”蘇哲聽他發聲,忙轉頭看他,笑問:“還沒喝醒酒湯,怎麽又醒了?”方毅不耐道:“我說我沒醉,你們偏不信,我真是沒醉。不信我走直線給你看。”說著撒了鞋,果真朝對麵走過去。杜雷開始擔心,後看他直直的一點也不歪,倒又微笑。方毅走到鼻子碰牆,轉頭問:“看到了沒?直不直?”杜雷忙道:“筆直筆直。快回來吧。”方毅還不動,又問蘇哲。蘇哲看他這樣,更好笑,隻得忍著,也跟著說:“跟線一樣直。”
  方毅這才回來,剛坐下,又起來說:“我還得打電話。”蘇哲奇怪:“剛才你不打過了?”方毅回:“我爸不在。”說著又往外走。杜雷忙攔:“你床頭有分機。”方毅這才看見,又回來一個鍵一個鍵的按號碼。
  杜雷蘇哲互相看看,禁不住都要笑。
  方正回家後見方毅還沒回來,也猜到大概不會回來了,心裏原想發火,後來想想這兩三天一直押著他四處應酬,且年後還有更重要的,不如這兩天就讓他放鬆放鬆。忽聽方毅電話來,也就順水推舟的應了。
  方毅放下電話,回頭對蘇哲說:“我要跟我媽說,我媽還得再跟我爸說,到時他要不高興,還要跟我媽發脾氣。不如我直接跟他說,他發脾氣也隻能跟我在電話裏,回去又忘了。”蘇哲點頭不語。方毅又說:“我媽這人耐得下苦,我爸再怎麽折騰,她都安之若素,有時我倒希望她能跟我訴訴,可她又不說,總是一幅心滿意足的樣子。看著我真悶。說起來我爸也不容易,官越做越大,脾氣也越來越壞;有時我真煩他,也討厭他,但有時又可憐他。想想還是以前好,在他官還不那麽大的時候,我們反而過得比現在好。‘三年討飯,知府不換’,一點兒也不錯,我寧願什麽也沒有,也不想這樣,看起來風光,細想想,心裏空蕩蕩的。”
  “今天是他的部下請,不然我還脫不了身。他不用打工作牌了,隨他怎麽出,旁人自會順著他的路子走。那個辦公室主任一團匪氣,難怪人家說脫下警服像土匪,一點兒也不假。何況還是個女的,比男人還野。一個個坐著,道貌安然,一說話,男盜女娼;最可笑從前一個上級的兒子,那會兒眼中無人,如今成了下級的兒子,一臉獻媚,看得真想吐。”
  “妹妹什麽時候能回來?”
  蘇哲杜雷正聽他嘮叨,冷不丁跑題了。杜雷不解,望向蘇哲。蘇哲忙道:“倒沒定,按慣例,要到初四吧。”
  “初四、初四,”方毅念叨兩遍,又笑道:“今天有道江鮮好吃,嫩得象豆腐,要用勺子才能舀起來,等妹妹回來帶她去吃。”蘇哲便問哪一家。方毅想一想,搖頭:“橫豎我知道怎麽走,我打頭去。”又問:“昨天你們去哪兒玩了?我十點半到家你還沒回來。”蘇哲道:“也差不多那一會兒,我泡了半天的澡。”
  方毅又轉頭問杜雷幾時從家走的,路上如何,母親喪事怎樣辦,兄弟之間還有什麽不妥當。杜雷撿重點的說,不覺花了大半個小時。方毅再問回蘇哲,秦怡做了什麽好菜,林曦買了什麽衣裳,連林蔚天帶什麽禮物回去都問到了。蘇哲心裏叫苦,嘴上還不得不認真答著,唬弄他還唬弄不過去,否則他一個勁兒的重複。
  等到一點多了,方毅才有些倦意。蘇哲忙建議躺下說話,等方毅睡下又開口時,他和杜雷借口方便方便,出來回避了十分鍾,再進去,果見方毅睡著了。杜雷笑問:“他醉了就是這樣?”蘇哲也笑:“差不多,他一要走直線就有麻煩。不過沒這麽厲害過。嗡啊嗡,我的頭都要裂了。忘記帶個錄音機來,明天說他肯定不承認。”又說:“人人還真不一樣。我一醉就要吐,他是沒完沒了的說話,我們以前有個同學是號啕大哭。”問杜雷如何。杜雷搖頭:“我沒醉過。喝到一定的時候我會不想喝,那時也沒什麽人能堅持下來。最多一次我喝了一斤半,但沒醉。估計我還能再加點。”蘇哲倒吃驚:“我們加起來也喝不過你。”又笑道:“哪天高興,我們好好的喝一回,看你的量究竟有多少?”杜雷笑回:“正好,我一直想試試。”
  次日便是大年三十,杜雷一早醒了,依舊用冷水擦洗,又打了一遍拳。蘇哲看得興起,便和他推手。兩人沾連綿隨、不丟不頂,推了半個小時。蘇哲還覺不過癮,遂做俯臥撐,接著仰臥起坐。杜雷笑道:“到底是年輕,我象你這麽大時,也覺得渾身勁兒用不完。”蘇哲笑回:“是啊是啊,你老人家要保重貴體。還沒娶老婆呢。”杜雷便笑著一拳過去,蘇哲往後一閃,兩腳前後錯開,站了個側馬步,右手成拳在胸,左手平伸,掌心向上,衝著杜雷一招。杜雷見狀倒退後半步,站成丁形,雙手也沒擺姿勢,隻隨便垂著。兩人僵持半晌,誰也不先動。
  方毅醒了一會兒了,想看他倆較量,遂裝睡不動,後看兩人久無動靜,便翻身起來,笑道:“花兒都謝了。”蘇哲杜雷聞言互相笑笑,收了身形。杜雷還有些不放心,問他是否好些了,方毅倒疑惑:“我有什麽不好麽?”蘇哲笑道:“你昨天喝高了,不知說了幾籮筐的話,他是怕你嗓子疼。”方毅便望向杜雷,茫然的樣子。杜雷忍著笑說:“也沒有那麽嚴重。不過比平時多些話。”蘇哲又笑:“他不信的,你把他說的話說給他聽聽。”杜雷便說:“你老是念叨你妹妹,一會兒吃魚,一會兒衣裳。”說著微微笑起來。方毅聽他這樣一說,倒相信自己真是醉了,不然杜雷怎會知道林曦,蘇哲是斷不會提的。又看蘇哲也笑著衝他點頭,一臉興災樂禍,大有百步笑五十之意,當下解嘲道:“真是說人者被人說……”蘇哲哈哈一笑。杜雷雖不明白,但猜到是這兩人的暗語,見他們不說破,也就不問了。
  一連三天,蘇哲皆在杜雷處。這八九個人,除杜雷大些,小五子小些外,其餘的都差不多,正是愛玩好樂的年紀,又有這麽個空閑,於是打牌喝酒、談笑切蹉,以至於賽車角鬥,戲狗鬥貓,凡能想到的都玩到的。蘇哲逍遙自在,樂不思蜀;方毅偷空也過來。若不是有杜雷壓製些,這些人隻怕連屋頂也掀了。
  初二這晚,方毅又搬來一箱好酒,連帶好些吃食。杜雷作難:“你又帶這麽多東西來,我都不知說什麽好。再這樣,下次不要你來了。”方毅笑道:“你以為買的?我可沒那個閑錢。今天他們叫我去玩,我推不開,就去了,正趕上有人來孝敬。我跟著進去一看,一屋子的東西,正在分呢。他們說見者有份,硬要我也拿一份。從前我可不要,我爸肝不好,不沾酒,再說他也發,我家還吃不完呢。今天我想咱們這兒能喝的倒多,與其給他們樂的,不如咱們自己樂,就帶過來了。本來還有一條煙兩桶油,我看司機送我過來也不容易,就給他了,他謝得什麽似的。他是農民工,分不到什麽。大過年的還跟著東奔西跑,真是可憐。”蘇哲也在旁邊說:“這算是民脂民膏,咱們拿來也是回歸於民,沒什麽丟人的。再說他們吃的用的都是納稅人的錢,還是靠你養活的,今天孝敬一點也是應該。”杜雷雖覺得心裏過不去,但聽他們說說,倒也有理似的,便不攔著了。旁的人趕緊歡天喜地的搬進去。
  飯後,蘇哲想著明天信水要做生日,家裏還得準備準備;況且好幾天沒洗澡了,身上發癢,便告辭回家。
  蘇哲泡在浴池裏昏昏欲睡,隱約聽見電話響,猜是信水來確認的,遂不去理她,又加了幾滴熏衣草精油,繼續泡;約十點了,這才上床。這一覺直睡到天亮,夢也不做一個,他起來套了件運動服,也緩緩打了一遍太極拳,直覺得神清氣爽,渾身舒坦,連毛孔裏都暢快;於是又在沙袋上猛打猛踢一陣,出了一身大汗,進浴室拿溫水衝了澡,另換家常衣服穿好;忽覺又餓了,便打開燃氣灶煮麵條。正坐下要吃,就聽有人拿鑰匙開門,蘇哲想著不可能是方毅,正奇怪,就見林曦站在門口,看見他,也“咦”了一聲。
  蘇哲忙跑過來,樂得拽住不放:“你怎麽這麽快回來了?我原想至少還得等三天。真好真好!對了,今天信水在這兒做生日,陸遠來燒好吃的。”林曦看他臉上紅白分明,神采奕奕,心裏便放下了,笑問:“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我打電話都沒人,害我擔驚受怕。連方毅也找不著。”蘇哲聽她打電話找他,忙問怎麽了。林曦倒好笑:“大過年的,我怕你一個人沒處去,誰知你自有樂的地方。害我天天跑老遠打公用電話,還找不著人。”蘇哲忙說:“在一個朋友那裏,認識沒多久,卻投緣。”林曦又仔細看他的臉,笑道:“他給你吃的什麽?養得又白又胖。”蘇哲便摸臉,不信的樣子。林曦看著好笑,又道:“你快吃吧,我帶了豆幹來,你就著吃。”
  蘇哲最喜這個,立時拿了一整塊塞進嘴裏,又含糊不清的問林曦吃了沒。林曦回早吃了,又將別的吃食分開放好。蘇哲看見有一盒糖醋小排,忙道:“這個另放。一會兒人多,萬一被人偷吃,我虧大了。”林曦想想也是,又四處找地方;蘇哲便說放書櫥裏,待會兒他把門鎖上。
  剛收拾好,就聽門外嘈雜聲起,蘇哲知道人來了,便去開門。果然信水為首,一溜兒進來七個,另二女四男,都不認識;蘇哲看不到陸遠,倒奇怪,又不好立刻問,隻得招呼客人先坐下。那幾人看見蘇哲,都有些發愣;再見室裏一桌一幾,沙發窗簾,皆精致典雅,知道不是一般人家,便有些拘束;又看地上均是木地板,主人隻穿著白棉襪,皆不好意思再穿鞋子。蘇哲便喊林曦再拿拖鞋來。
  信水看到林曦也奇怪,問起,林曦笑笑沒說,隻請她原諒沒有準備好禮物,日後再補。信水本不在乎這個,忙叫別客氣。等人都坐定了,林曦拉蘇哲到陽台問怎麽沒買蛋糕,蘇哲笑道:“早就訂了,還有水果,一會兒會送上來。”又問她過年的事。林曦怕冷著那邊不好,忙催他進來。
  信水是最會活躍氣氛的,那幾人看主人隨意,漸漸也就放開了,屋裏熱鬧非常。信水先要唱歌,擲骰子定人,偏第一個就是林曦。林曦一向五音不全,且又有這麽多生人在,可不敢獻醜;信水不應,鬧了半天,最後由蘇哲代唱兩首。蘇哲選的都是英文歌,無人聽得懂,但聽得出唱得好,贏得掌聲一片。輪到信水時她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倒也婉轉動聽。那兩個女孩便笑問是誰的吻打動了她的心,信水也不臉紅,隻讓她們猜。那個叫芝秀的女孩便依次點著那四個男生,“他?他?他?他?”最後將手指向蘇哲:“還是他!”
  其中三個男生被點中時都不知所措,然後麵麵相覷,神情尷尬;唯一個男生微微笑著,回望信水;見信水看著蘇哲,便將目光轉到蘇哲臉上。偏芝秀的手指剛好指到蘇哲。
  蘇哲正拈著一個鬆子,見眾人的眼睛都望著他,遂舉起來:“我發誓,這是我剝的第一個!”眾人皆是一愣,隨後又都笑了。
  蘇哲將鬆子遞給林曦,問信水:“陸遠呢?”信水有些不高興似的:“買菜去了。”蘇哲便道:“你也不幫幫他,看他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到時咱們吃什麽?”正說著,忽聽門鈴響。信水道:“這不是來了!”過去開門,卻是送水果的。蘇哲簽了字。旁邊有人接過,七手八腳的拿了吃。
  之後是送蛋糕的到,方毅春雪到,獨不見陸遠。信水看看鍾,也有些著急。蘇哲便問是去哪個菜場了,信水搖頭:“我怎麽知道!”蘇哲瞅她一眼:“你自己的事你倒不在心。要不讓他先過來,另叫人跟他一起去也好。你看他一個人買到什麽時候?現在找還不好找。”信水扁扁嘴說不出話,半晌又委屈道:“是他說自己能行的,本來我也要找人跟他去,是他不要。”方毅看他倆在廚房裏嘀咕,便進來,聽如此說,遂道:“不礙事,有蛋糕可以擋擋;再不可以買麵條來下;晚上再正式些吧。”信水便去買麵條。
  方毅看那個男生跟她一起出去,便問蘇哲:“他是誰?”蘇哲回:“好像叫戎什麽的。不象學生;關係不一般。”方毅皺眉:“長得倒還可以,水姑娘喜歡帥哥,陸遠又懸了。”蘇哲道:“真不知陸遠看上她哪一點兒了,要是我,早氣死了!”方毅便笑:“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瞧那兩個女生的眼神,你又招蜂引蝶了!”蘇哲“唰”的拿起鍋鏟,作勢要打。方毅忙逃出去。
  蘇哲倒了一杯水,端著往外走,不料方毅又進來:“妹妹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蘇哲搖頭:“我還奇怪呢!還沒來及細問。”又問:“你想起那個地方沒有?明天我帶她去吃。”方毅道:“不行,明天我走不掉。等後天吧,晚上能有空。”蘇哲笑:“國家主席也不過如此吧。”方毅隻作沒聽見,轉身外走。
  陸遠十一點多才到,信水看見他便埋怨:“你到月球上去了?馬上中午了,你讓我們吃什麽?”陸遠道:“年裏菜不好買,材料不全又做不出好的來,我一直跑到批發市場去;回來車子還不好坐,走好遠才打到車。”蘇哲方毅皆道:“快放下來歇歇吧。中午咱們吃麵條。”信水心裏不樂意,知道那兩人沒回旋餘地,遂轉身走了。
  陸遠不肯歇,進廚房就開始收拾。蘇哲本要攔著,方毅使眼色叫他別管,又拉他進客廳。那裏又開始打牌,輸了喝白開水,鬧得不可開交。林曦和春雪坐一邊正說話,不見陸遠進來,忙問。方毅回理菜。林曦疑惑:“不是晚上才吃飯?”又望著蘇哲:“你也不幫他做做,他一個人要忙到時候才好?”方毅笑道:“那是他的心意,我們倒不好插手。”林曦便衝春雪笑:“你聽聽,懶人說懶話!他們光知道吃!”春雪笑看著方毅,不支聲。
  林曦便起來:“我幫他去。正好學學怎樣做菜。”蘇哲隨後跟上。方毅望望春雪:“咱們也去吧。”
  吃了麵,林曦等幫著陸遠忙到三點,這才將晚上的菜洗淨切好配妥,又將老母雞燉上。信水因蘇哲為陸遠怪她,所以見陸遠進了客廳也不搭理。方毅看他一個人孤單,便引他說話。正好那邊有兩人輸得厲害,被灌了一肚子的水,吃不消,要下場換人。方毅便拉陸遠過去坐下。
  林曦被吵得頭疼,遂坐到陽台上清靜清靜。蘇哲另端了一盒零食過來:“中午你吃一點兒,再墊墊吧。”林曦笑:“留著肚子晚上吃呢。”蘇哲好笑,順著坐下來。林曦問:“你有那麽個好朋友怎麽沒聽你提過?是警校的同學?”蘇哲頓了一下,道:“倒不是。他現在還有事情沒安頓好。等將來一切妥了,我再給你認識。”林曦聽他這樣說,便不問了。蘇哲又問起為何提前回來,難道是秦怡的醫院有事。林曦搖頭,張嘴想說又歎氣。
  蘇哲等了半晌她也不說,正著急,忽聽林曦又問起蘇明威。他心裏更氣急,便將那天之事從頭到尾說一遍。林曦想想皺眉,責備道:“這事你做得不好。阿姨既然告訴叔叔她不在這兒過年,就是想讓叔叔來找你,讓你們父子冰釋前嫌。阿姨心裏都不怪叔叔了,你在旁邊還起什麽勁兒?你白費了阿姨的心,還以為是替她出了氣;不知叔叔會不會向阿姨告狀,到時,阿姨才不好辦呢。”蘇哲一聽這話,倒呆了一呆。林曦又歎:“我跟你說吧,大人的事咱們少管。你知道我們這次怎麽回來這麽早?說起來氣死人!這次回去,奶奶問老爸要的生活費比往年都多,還要老爸替小叔還債,又不是正名公道的債,是賭輸的錢。老媽氣得很,先是不肯,後來看小叔可憐,又看我堂弟都沒錢交學費了,隻得答應。奶奶樂得眉花眼笑,終於舍得給我跟他們一樣多的紅包了。唉!說到紅包氣死人。好了好了,今天不提。初一那晚,大家都高興,除了我媽。奶奶弄了一大桌子的菜,小叔拚命給老爸敬酒,嬸嬸又殷勤不得了。老爸得意的要命,好了,樂極生悲!結果把偷給奶奶私房錢的事說漏了。老媽當時臉就紫了,裝都裝不起來,老爸嚇得要命,別人也緊張,高興了一半不歡而散。老媽一下桌子就去收拾東西,老爸跟著賠不是,真是‘茫茫如漏網之魚,惶惶如喪家之犬’。”蘇哲聽她如此形容林蔚天,忍不住要笑,忙伸手端茶杯遮住嘴。
  “老媽死活不理他,又叫我收拾東西。我媽氣到極點就是什麽話也不聽,什麽話也不說。老爸沒辦法,便跟我訴苦,我還生氣呢。本來我們辛辛苦苦存一點錢也不容易,奶奶對我們那樣,從不替我們著想,他倒孝順得很,還存私房錢給她。真是氣死人!我也不理他。第二天一早,奶奶跑過來又塞紅包給我。我還奇怪,她什麽時候對我這麽好了?給了一個還給一個。後來打開看是二百五十塊,她哪能給我這麽多?再說這個數不是罵人嘛!後來一想,八成是老爸給她五百,她舍不得全還回來,折了一半。我便要給老媽,老媽還不要,叫我給老爸去。我又給老爸,他還怪我怎麽拿奶奶的錢。你說我冤不冤?更可氣的還在後頭。老爸也麵如土色跟我們回來,上車時非把我擠一邊,要和老媽坐一排。哎喲,那兩個多小時,就聽他吱咕吱咕的沒完沒了,一會兒賠禮,一會兒道歉,一會兒發誓,一會兒自責。我鄰座聽著都偷笑,弄得我一點兒麵子也沒有。好了,等下車了,他一個人拎著行李下車,我看老媽也不幫他嘛,心想我也站老媽這一邊吧。再說他做這種事也真叫人生氣。誰知沒走兩步,老媽回頭說:‘哎,你這小孩怎麽這麽懶,也不幫你爸拎東西?’我沒辦法,隻得上前接了一個,她也要拎一個,你猜我爸怎麽說,他笑得跟獻媚的貓似的,先對我媽說:“哎呀,這兩天你累壞了,不能拎不能拎。’又喊我:‘你媽坐車顛了骨頭,還是你來拎這一個吧。’喝!她累什麽了,菩薩一樣供著,還沒我做的事多呢;她坐車顛骨頭,難道我是坐飛機回來的?我拎著兩個大行李跟著他們走,累死了!你看你看,手上印子還在呢。今天早上一起來,老爸便拿著那二百五十塊要給老媽買衣服,還說飯也在外麵吃,還不帶我,你說氣人不氣人?早知道我還自己揣著呢,白挨他的罵,他倒拿了去獻殷勤!真叫我看不上眼!想想氣得胃疼,飯都不想吃。”
  蘇哲忙拉了她手看,似乎真有道勒痕,忙說:“不值得生氣。我爸還打我呢,他們好在還不動手。”又說:“他們也真是好玩的很。你說我媽不怪他了,但在我麵前說起話來又苦唧唧的,弄得人心裏不好受;但到了我爸那兒,又不知她會是什麽樣兒,倒把我折騰死了。白挨了一個嘴巴子。”林曦看看他的臉:“咱們別管他們的事,一會兒好一會兒歹的,比小孩辦家家也不如,弄得我們兩頭為難,白操了心,他們倒好了,讓我們受夾背氣。”蘇哲讚同:“可不是麽。”
  忽聽方毅的聲音:“誰受夾背氣了?”兩人抬頭,見方毅笑笑的過來。蘇哲忙道:“你不是打牌嗎?輸了?”方毅笑道:“我能輸?這種小牌簡直是雕蟲小技。我把他們都灌成青蛙了。他們不敢打了。”又笑:“你們才幾天沒見?體己話說不完了?”林曦白他一眼:“什麽體己話?我們不過苦命人互相安慰罷了!”方毅聽著要笑,又睜大眼睛,做洗耳傾聽狀。林曦道:“我可沒心情再說一遍,你要聽,叫他告訴你。”說著起身往洗手間去。方毅便問蘇哲怎麽回事,蘇哲簡單說一遍,方毅先是好笑,後又歎:“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一會兒林曦過來,笑道:“陸遠真是一會兒也閑不住,又進廚房去了。我聞著湯都香了,今晚又是一頓好吃。”又嘖嘖兩聲:“將來誰嫁了他真是有福,脾氣好,又勤快,菜還燒得好。整個兒一模範丈夫。”方毅便望著蘇哲笑:“聽聽,妹妹對咱妹夫是這個要求。”林曦便拿個蘋果砸過去。方毅大笑著接住。
  信水看他們都在陽台上,又過來叫,說是要玩成語接龍,人少了不好。這三人便又回去。
  晚飯五點就開始了,陸遠一盤一盤的上熱炒,吃得眾人絕口稱讚。信水的臉也好看了,趁他送菜的空兒飛兩個微笑給他,陸遠忙得更起勁兒。蘇哲隻準備紅酒和飲料,信水覺得不過癮,又買了白酒來。蘇哲方毅都不喝,任信水怎麽激也不行,那個叫戎兵的便一人喝了半瓶,剩下的信水和那四個男生分了。
  林曦學了乖,隻喝白開水,蘇哲倒不過意,拿自己的紅酒給她小小的抿了兩口。
  上完最後一道玉米鴨皮羹,陸遠才坐下來吃點剩菜。信水看陸遠忙了三十多道菜,且色香味全,替自己大爭了麵子,當下端了一杯紅酒來,親自喂陸遠喝下,又親昵的在他臉上貼了貼,引得眾人一片哄鬧。
  方毅低聲對蘇哲笑:“看看,這一點就夠了。陸大傻子死而不悔。看來還是水姑娘的道行高,也沒見誰能對你這樣的。”蘇哲便道:“我哪能比得上她,連你也比不上,到如今也沒個人能像KK那樣死心塌地的呢。”方毅嗬嗬一笑,不置可否。
  那邊戎兵看著不痛快,要另開白酒敬陸遠。陸遠起來正色說:“今天我是來給信水做生日菜的,不喝酒。”戎兵道:“正因為你做得好,我要替信水謝謝你。”陸遠回:“信水剛才謝過了,我也領過她的心意了。”戎兵還是不依。陸遠便望向信水:“我不會喝酒,但你要我喝我是會喝的。”
  信水看這兩人叫上勁兒了,遂接過酒杯,笑道:“是為我做生日大家才到一起,今天又高興,那我這個壽星就多喝一點兒。謝謝大家賞臉過來,謝謝蘇哲借地方,謝謝戎兵買麵條,也謝謝陸遠做菜。”說罷分兩口飲盡,又向眾人團團一鞠躬:“下麵我來切蛋糕,大家排隊排隊。”
  蘇哲便看著方毅微笑,看一眼陸遠又搖搖頭。方毅明白他的意思,笑著又點點頭。
  林曦九點半才到家,怕林蔚天又要嘮叨,便不讓蘇哲上樓。她進了家,林蔚天忙迎上來,也不問為什麽這麽晚回來,隻問吃了沒,一邊要去熱湯。林曦憋著氣說不吃了,一邊洗漱要睡覺,連秦怡也不理。
  第二天,她又一早出來,幫著蘇哲收拾屋子,晚上吃完了才回家。第三天是方毅請吃豆腐魚,又晚上才回來。林蔚天氣得在背後抱怨蘇哲要把他女兒拐走了。秦怡便說:“還不是平時你慣得沒樣子。你看看,連我都不理,一點規矩也沒有。”林蔚天不好跟她辯,隻在心裏懊惱。秦怡多少也有點拉不下臉來說林曦,便隨她去。
  初六這天,秦怡叮囑林蔚天去市場多買些菜,林蔚天奇怪,秦怡便說:“明天我調休。馬上曦子要開學了,咱們也請那幫小朋友吃頓飯,年都拜過了,咱們也得表示表示。”林蔚天也正為林曦的態度沮喪,今聽要請吃飯,想想倒也是一個好機會,遂一早出去,買了滿滿的一籃回來。
  晚上林曦回家,林蔚天忙告之請吃飯之事。林曦看看真是弄了不少菜,倒也有些不好意思。秦怡看看她,順口問問這兩天的行蹤。林曦一一說了,漸漸也就親近起來。
  飯後不久,來了一位家長拜年,林蔚天秦怡在外陪著說話,蘇哲方毅便退到林曦房間。乘林曦沒進來的空兒,方毅衝蘇哲道:“晚上咱們早點走,你別到時又說個沒完。”蘇哲點頭。
  方毅便看林曦的書桌,見擺著三毛的散文,隨手翻翻,覺得無趣,放下,又伸手去開抽屜,蘇哲道:“你別毛手毛腳的,她討厭人家亂翻東西。”方毅不理他,拎出一張卡片來,打開看看,又遞給蘇哲:“你瞧瞧,這個祝福倒有意思。”蘇哲見筆跡娟秀,似正楷,端端正正的八個字:“歲月靜好,心境明澈。”不覺點點頭,笑道:“是有點意思。”再看方毅又找出一封信,忙湊上去看。
  林曦給客人倒好茶,一手端水果盤,一手拎水瓶的進來,見那兩人擠在一起看著什麽,不停的低笑,忙放下東西搶上前去。方毅看她過來,遂將信往蘇哲手裏一塞:“你拿著吧。”一邊從座位上起來,躲到蘇哲身後。蘇哲便說:“是他翻出來的,不關我的事。”林曦看是曉宣的信,不覺臉紅起來,嗔道:“那你還看什麽?一丘之貉。”蘇哲辯道:“他是主謀,我隻能算從犯。”方毅忙道:“聽他瞎說。是他要看你有沒情書,自己不好意思找,托我找的。”蘇哲便伸手打過去:“胡說八道。”方毅舉手反擊:“你還不承認了!”林曦聽他們大呼小叫的,忙回身將門關上,一邊輕輕踱腳。
  蘇哲方毅忙互相對噓了一聲,忍不住又低低的笑。林曦板起臉:“有什麽好笑的?不能寫信啊!”方毅便站直了身子,將手放在胸前,低唱:“真-的-好-想-你,我-在-夜-裏-呼-喚-黎-明……”林曦咬著牙笑著,抓起一隻長毛大兔子,衝上去沒頭沒腦的打他。方毅一手抱頭,一手拉蘇哲做掩護:“你也有份,別躲著。”
  林曦怕聲音大了外麵聽見,兩下便停了手。方毅便道:“你看看,是他了你就不打,單欺負我。”林曦幹脆笑道:“我偏不打他,氣死你!”方毅“嚇”的一笑:“你好歹給我留點麵子,也不怕我傷心自殺去。”林曦笑起來:“改天叫KK來聽你說話,一點正經也沒有,真不知她怎麽受得了。”蘇哲笑:“他在KK麵前是老爺,KK有什麽受不了?”方毅也笑:“若我不那樣,她就不喜歡了。譬如他,若不是這樣,誰還稀罕?”說著,手指著蘇哲的臉。蘇哲“啪”的打下來:“你動不動扯著我幹嘛?你惹出來的,你自己擔。”方毅道:“咱們倆誰還跑得了誰?剛才你不看不是更好!”林曦看兩人這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看了就看了,我大人大量,不計較了!反正又不是情書!”
  方毅聽了前麵便和蘇哲對笑,聽到最後一句又轉過臉來:“也差不多了!”又衝蘇哲笑:“你收的情書多,你評評看。”蘇哲便問林曦:“你們真是連話也不說了?”林曦臉色黯了黯:“怎麽說呢,其實在心裏麵還是關心的,隻是有時臉上拉不開。班上有些人也犯嫌,喜歡說東道西。唉,我都不知怎麽說了。想著挺鬱悶。”
  方毅收了笑,問:“你怎麽回的?”林曦道:“也沒說什麽。我回晚了,說了一些原因;其實我還不希望她也過得開心。你們不曉得,我們那兒氣氛怪,我若再和她要好,就不能和秋荻好了,你讓我怎麽辦呢?”蘇哲方毅互相望望,都有些不解。林曦看出來,又道:“曉宣性子要強,她在我麵前還好些,對旁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而秋荻內斂,不喜多說話,有了委屈心裏放著。這兩人我調停不了,可不敢亂撮和,不然兩處都為難,弄不好一個好朋友也沒了。”
  蘇哲沉吟一下,問:“那張卡片是秋荻的?”林曦點頭,又說:“其實有時我也說不上來跟誰好些。跟曉宣好時覺得她太吵,跟秋荻走近時又會想起和曉宣在一起時的開心;秋荻有時心事重,我也會不耐煩,便想還是曉宣好;但秋荻和我愛好相近,我們有時說話都異口同聲,她說上一句,下一句我就知道了,簡直有心靈感應。想想也氣憤,一直都沒好朋友,如今一下有兩個卻要選擇,真是沒天理!”
  方毅倒笑了:“恭喜恭喜,這下是知己級別了,不然,哪還要發愁?就算發點愁,也是必經之路。等你們再大些,再一起相處久了,沒準兒能成鐵三角。人和人之間的事,最難說。”蘇哲亦點頭:“你要多認識些人才好,見多識廣,心胸也能開闊,將來進社會也好辦。仔細想起來,我也挺懷念高中那時候的,現在沒法比。你差不多也算高中呢。”
  林曦也笑:“是呀,我覺得這半年長大好多。有些事情以前怎麽也想不到的,現在就在眼前。真看見了,也就這麽回事,心裏倒還挺能適應,想想我都奇怪。”方毅讓舉例。林曦打個唉聲:“‘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呀!”引得蘇哲方毅皆笑。
  蘇哲方毅出來。蘇哲道:“你還叫我別沒完沒了,你說得倒比我更狠。”方毅笑道:“跟妹妹說話真有意思,也不覺得,倒這麽晚了。”說著伸手攔車。
  蘇哲聽他說了個不太熟悉的地址,便問:“她也搬地方了?”方毅回:“這倒不清楚,我猜這大概是‘傾國’的地方。”蘇哲聽著便微笑。方毅也笑:“又沒逼著你來,何苦這樣!”蘇哲道:“我有件事要托小荷。不然,今天也不趕你這個場子。”方毅便笑:“想她就明說,還套個幌子!”蘇哲道:“我想她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規矩?”方毅笑道:“她可想你呢!若她不提你,我也不告訴你了。等看回來再說,免得被你叉著脖子似的。”蘇哲好笑:“我不過告訴你真理,拜托你悟性別這麽差。”
  方毅微微一笑,又問:“今天單喝茶?”蘇哲點頭:“明天曦子去我那兒收拾衣服,我得早點回去先理理。”方毅問:“香婆還沒回來?”蘇哲歎道:“她去年沒回去,今年我媽放她大假。我媽不回來,她也不回來。可把我苦死了。”方毅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初你折磨人家老太太,今天還想人家對你怎樣?真是現世報。”蘇哲笑道:“不過炸兩個鞭炮,拎一隻老鼠,我早就痛改前非,就差磕頭認錯了。那老太婆的記憶力也太好了。真是沒法子。”方毅想想不覺也笑:“還是那時候好玩,真是流金歲月呀!我們班出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現在想起來,跟做夢一樣。”蘇哲也感慨:“覺昨是,而今非。”方毅又笑:“那會兒妹妹還跟豆芽似的,一轉眼就成大姑娘了。瞧她愁眉苦臉的樣子,好在是兩個女生,要是兩個男生,那可苦了。”蘇哲道:“那還不簡單,我先過過目,估計也剩不下一個來。”方毅撫掌大笑。
  蘇哲跟方毅進了一條巷子,彎彎曲曲走了頗長時間,仍是沒找到。方毅一路看著門牌,嘴裏抱怨:“怎麽選這麽個鬼地方,跟特務接頭似的。”蘇哲笑道:“曲徑通幽處,佳人倚翠竹。看來今天必入寶山。”方毅不理他,徑自向前,拐了一個彎,回臉對蘇哲說:“是這兒了。”
  蘇哲見是一處獨門獨院的民宅,靠門有一段鏤花的鐵欄,其他皆是一人半高的石砌圍牆。門是鏤空的鐵門,虛掩著。方毅用手一推便開,就聽頂上叮當作響,抬眼看去,卻是一串大風鈴左擁右擠,前衝後撞。方毅便回頭衝蘇哲一笑,蘇哲不覺也點點頭。
  兩人站在門口候著,一會兒,果見一個女子身影往這邊來。那女子未到近前便笑,聲如風鈴:“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我想來想去,難道哪裏得罪了?感謝菩薩!終於來了,我這口氣才出得來,再遲點哪,就要憋死了!”方毅笑道:“你這聲音像將死之人嗎?跟連珠炮似的,炸得我耳朵都酥了。”那女子又笑:“聽聽張先生這張嘴,一點也不饒人!誰在您跟前有個錯處,那可了不得。”又望著蘇哲笑:“王先生,你好啊!”蘇哲也笑:“托福,我很好!幾個月不見,小荷你越發美得叫人不敢認了。”小荷更笑起來,花枝亂顫:“哎呀,我都不知說什麽了,暫時不說罷,先進來喝杯茶。”
  蘇哲進了門,見是一個小小的庭院,鵝卵石的小徑通往一幢兩層小樓,草皮上零星著幾盞地燈,把院子稱得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一樓走廊圍著一圈白欄杆,旁邊立著一杆燈,圓如滿月。未到門前,便聽著隱約的古箏聲,很熟,一時卻想不起叫什麽。蘇哲正想著,就見小荷已拉開木玻璃門,那箏聲更清楚了,剛進門,他便聽出彈的是《回家》,薩克斯版的精典名曲,居然能用古箏來彈!
  而屋裏的布局儼然是一個小小的茶室,迎麵的牆上開了三扇細木格長窗,鏤花的淺黃色窗簾低垂至地。前兩扇窗旁設一幾四椅,均是藤製,上麵鋪著水綠的幾巾和椅墊,最盡頭的那扇窗處隔了一個竹屏風,古箏曲便是從那裏傳出。蘇哲嗅到一股檀香味,再看那邊依依生煙,知道是點了香的,心裏倒是好奇起來。轉頭再看,見左手一彎木梯通向二樓,右手一個茶台,旁邊一個大半圓的布沙發,對著一大盆曲曲折折、顫顫微微的蝴蝶蘭。
  方毅四下看看,笑道:“你又開茶鋪了?真是好本事!”小荷笑道:“你們又不時常來照應照應,隻得再弄個差事糊口了。”一邊讓他們靠窗坐:“我倒茶來。”
  蘇哲瞥見後院更小,卻種著一叢竹子,隨風搖曳,竹影斑駁,不覺暗想:“真是個好所在。”方毅緊盯著屏風看,又踢踢蘇哲的腳,示意他也看。蘇哲回臉瞧瞧,恍惚著一個側影,倒也婀娜多姿;再聽那曲子正到精彩處,錚錚切切、婉轉異常,不覺暗暗喝了一聲彩。
  忽聽有腳步聲近前,蘇哲轉過來,見方毅側臉向外,神情仲怔,遂也看過去,當下也是一怔。迎麵來的不是小荷,是一個陌生的美麗女子,容貌之美,無法形容。蘇哲忽覺得一段段描寫美女的文字湧進腦袋:“‘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
  那美人走到麵前,衝蘇哲微微一笑:“王先生的茶小荷在泡著,要第二道水才好。”蘇哲立時便恢複了,笑回:“多謝費心!”那美人又衝方毅微微一笑:“張先生的茶我先端來了。”方毅還有些回不過神,一時說不出話。
  就聽小荷的聲音隨後也到了:“忘了先介紹了,這是我的姐姐銥凡。”蘇哲便笑:“天下的靈氣全給你們一家得去了,妹妹已是天仙,姐姐更是仙中之仙。”銥凡淡淡一笑:“不過是個皮囊。”又指沙發:“那邊又寬敞又暖和,請兩位移個駕好不好?”蘇哲笑著起來:“客隨主便。”一邊伸手端過方毅的茶。
  小荷和銥凡先行,蘇哲便觸觸方毅,衝他發笑。方毅也緩過來了,跟他打口語:“美是不美?”蘇哲回個“美”的口形給他。
  四人坐下,蘇哲聽著那邊箏聲不絕,心裏奇怪,拿眼睛去問方毅,方毅回個“我也納悶”的眼神給他。蘇哲又問“難道這還不是‘一笑傾國’?”方毅輕輕搖頭,眼睛裏寫著不可能。
  小荷問蘇哲:“茶好不好?”蘇哲笑道:“你的茶哪能不好,我不用喝,就先香倒了。”小荷咯咯笑了一陣,又問方毅,方毅亦笑:“今天不敢喝,否則回去睡不著覺;夢寐求之,輾轉反側。”小荷笑道:“哎喲,這是我的罪過了,要不再換杯酒?”方毅笑道:“那更不敢喝了,否則唐突佳人,那可大不得了。”說著去看銥凡。銥凡微笑:“張先生真是憐香惜玉,我們聽著心裏反不忍了。老遠來一趟,也沒什麽好的招呼。”方毅道:“這話說得不對,秀色也可餐嘛,便是滿漢全席也不過如此。”
  忽聽那邊箏聲一停,蘇哲方毅一頓,隨後鼓掌。銥凡便向那邊喚一聲“小潯”,接著屏風後轉出一個年輕的女孩來,約二十上下,瓜子臉,眉如山,眼如水,發黑似漆,膚白勝雪;穿著一件仿古立領盤扣彈墨印暗花的收腰棉襖,同質同色的棉裙,裙左下角繡著一支金黃的鬱金香;一路走來,娉娉婷婷,嫋嫋娜娜。
  小荷不等她近前,便站起來衝蘇哲方毅笑:“這是我的妹妹小潯,沒見過什麽人,也不懂規矩;早該過來了,現在還要人叫。”隨即又介紹方毅蘇哲給小潯認識,那小潯羞慚慚的,微紅著臉,細細的問了好,便半垂了頭坐在銥凡身邊。小荷便笑:“兩位別見怪,她今天已是大方了。平時隻在樓上待著。”
  蘇哲笑道:“你別客氣,否則我們倒不好意思再坐下去。潯小姐也隨意些,不如再彈首曲子罷,剛才聽得人都要醉了。”頓一下又道:“陪著我們還不如陪著箏,怪煩人的!”小潯聽著前一句,忙抬臉看他一眼,細聲說:“我是亂彈的,銥姐姐彈得才好。”再聽到後一句,不覺臉上紅了幾分,愕在那裏。方毅也笑:“到底是我們煩人,所以你就亂彈,把我們早點趕走,你也清靜了,是不是?”小潯再看看他,一時不知接什麽好,臉便更紅了。方毅蘇哲看她這樣,對望一眼,皆笑起來。
  小荷也笑了,又推推小潯:“傻姑娘,他們逗你玩的!去,替王先生加點水來。”自己拿起水壺替方毅續杯。
  小潯也拎個小小的水瓶過來,伸手要端茶杯。蘇哲忙道:“就著桌子倒,小心燙到手。”小荷聽了忙笑道:“我來我來,別燙著你有人心疼。”蘇哲便笑:“還是我來吧,你燙著我更心疼!”旁邊銥凡拉過小潯坐下,小潯扭著手指,連耳朵都紅了。
  蘇哲忍不住又看她幾眼,微笑不止。方毅雖緊看銥凡,但時不時的也在意小潯。小荷看在眼裏,樂在心頭,端茶倒水的十分殷勤。
  約九點,蘇哲衝方毅微一示意,兩人同時起身。方毅笑道:“多謝好茶好曲子,改天我們做東,請三位一定賞臉。”小荷笑道:“恭敬不如從命。”
  出了門,小荷等原要送出院子。方毅攔道:“外麵風大,你們別出來了。”蘇哲笑道:“還是得出來一個鎖門。”說著望著小荷。小荷會意,便上前一步跟著。蘇哲轉身之際看看小潯,而小潯也正偷看他,見他目光過來,不知該怎樣好,隻倉促的笑了一下。蘇哲怔了怔,接著眼神就柔軟下來,對她微微一笑,月光下神情如水。
  蘇哲向小荷低低說了幾句什麽,又給她樣東西,見方毅已候在大門外,忙急步出來。
  方毅看看前麵,對蘇哲說:“不如咱們往前走,看多久能出去。”蘇哲點頭。兩人前行,走出約十來米,拐個小彎,便看見大路在前麵。蘇哲看了看路旁的標牌,微笑不語。方毅先皺眉,後好笑:“還真看不出來她是做這一行的。”蘇哲道:“這才是極品。我忘了誰說的了:好人家的女孩兒,若能煙視媚行,做媒的定會擠破門坎;勾欄裏的姑娘,若像清白人家的女兒一樣矜持,必然紅得發紫,千金難求。所謂物極必反,今天算是開眼了。”方毅便笑:“你看上哪個了?”蘇哲道:“我可消受不了,聽聽曲子倒是好的。”方毅張嘴想說什麽,想想又閉上,一會兒又忍不住道:“你看那個小潯,長得……長得……長得挺麵善的啊?”蘇哲便道:“大凡好看的女孩子,乍看都差不多。”方毅便不說話了。
  方毅伸手想叫車,蘇哲道:“前麵就是車站,走兩步就到。”方毅倒有些奇怪,轉臉看看他。蘇哲有些感慨似的:“咱們出來喝杯水,曦子要過一個月呢。”方毅先怔住,接著皺眉,後問:“妹妹跟你訴苦?按說她家也不至如此。”蘇哲道:“她哪是訴苦,她還認為自己過得好呢,還說她們班有隻用50塊的。”方毅道:“這倒不稀奇,我們班也有。”蘇哲道:“你還挺能麵對現實的!”方毅笑道:“為什麽不能?我就是不麵對它也存在,還不如看著它一眨不眨。”再看蘇哲一臉似笑非笑,便道:“得了吧,少爺!你也就一時心血來潮慈悲慈悲。難不成你還救濟去?還是也隻用一百五十的感同身受?第一你救不了那麽多;第二,三天不洗澡你就發瘋了,還說別的?你有本事一個月隻用五百給我看看,還悲天憫人呢?也不敢怕我寒磣你。”蘇哲被他一說,想氣,又氣不起來,隻得不支聲。方毅想想又道:“對了!咱們要不要支援……?算了算了,沒準兒她還不高興,弄得我們倒沒意思。我算算,也差不多吧,妹妹一向會過日子,吃不了苦。”看蘇哲還不說話,好笑道:“我倒不明白,你是覺得自己可憎呢?還是覺得妹妹可憐呢?還是覺得她們可恨呢?還是覺得用50塊的可悲呢?”
  蘇哲歎口氣:“好了,你別沒完沒了的。”又說:“那房子倒是不錯。”方毅點頭:“不是一般人也養不起啊。你猜她有多大?我看了半天,硬是看不出來,好像臉上也沒擦粉。”蘇哲哼了一聲:“擦粉是最下等的,她那張臉,一個月沒三千也維持不下來。”方毅不相信:“你也太誇張了吧。”蘇哲道:“你別不信。你沒注意她手上那個鐲子?翠得滴下來水。我媽有一個陪嫁的,還沒她這個成色好,也要二十來萬。她那一個,少裏說要三四十萬。我看她至少近30了,又美成那樣;這些年,又幹的這一行;還是個明白人,手裏哪能沒個一兩百萬,沒準那房子都是她自己的。你可別犯傻!”方毅聽了吸一口氣,不再言語。
  小荷回來,見銥凡一人坐在沙發上,手裏托著蓋碗,正輕輕的吹氣,遂上前坐下,問:“小潯呢?”銥凡淡淡的:“剛才還在。”小荷在自己的杯裏又加些水:“外麵還真的挺冷。”忽聽那邊又傳來箏聲,琴音瑟瑟,憂怨不絕。
  銥凡放下茶杯:“我看她不是做這一行的料,早點找個好人家,我也沒心煩了。”小荷“哧”的笑了:“姐姐今天倒說起玩笑話了!就算不入這一行,又有幾個女人找得到好人家?沒錢的,哭哭鬧鬧、吵吵打打;有錢的,花天酒地,到處養小老婆;哪個名人說的?做老婆的還不如做我們呢,我們上床前還能討價還價,做老婆的那是義務!孩子一生,原來是天仙的,一樣變黃臉婆,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糊裏糊塗的過日子!何苦?還不如辛苦幾年,將來幾十年也不愁了,就算人老珠黃,手裏有糧、心裏不慌!”銥凡不覺也笑了:“你還挺本事的,魯迅的書也看了?”小荷亦笑:“晚上工作就這點好,白天有時間看書。”銥凡笑著點她:“你呀!”又歎道:“我也隻有在你這兒才能開開心!”小荷笑道:“那你就別走了。你隻往這兒一坐,我就財源滾滾。再幹個三年,我就退休養老,找個小弟弟享享清福。”
  銥凡笑問:“這兩個你看上誰了?”小荷忙道:“我還沒敢打他們的主意。張是老錢暗地引見的。”銥凡問:“那個錢伯仁?”小荷大笑:“瞧你這記性,真是沒的說!”銥凡問:“錢說什麽?”小荷回:“小心伺候。”
  銥凡低頭想了想,又問:“你沒查查?”小荷笑道:“我不用查,老錢這幾年升得那樣快,上麵肯定有人提著。他那個人,最會拍馬溜須,不擇手段,但嘴巴緊得很。這個張嚴,肯定是上司、上上司的公子。我敢肯定,連名字都是假的。他們是所謂的有身份的人嘛,其實呢?嗬嗬!不過這小孩倒討喜,從不仗勢欺人,該給多少給多少,我那些姑娘都喜歡他。他不露風,我也裝糊塗。再說有老錢在,這一片我風雨不透,沒必要再另尋靠山,免得太招搖。而且萬一他知道我清楚底細,害怕不來了,我反而不劃算。我冷眼看著,將來若有事求到他,他也不至於不管。”
  銥凡點頭:“內地是這樣,政府上沒人是不行的。”又笑問:“既然這樣,那初三時他到你那兒你為何說我沒空?”小荷一笑:“正是叫他明白我還不完全買他的帳呢。”銥凡笑道:“你也厲害了。”
  小荷笑著正要說話,忽聽那邊箏聲一變,由淒婉欲絕轉為悲壯蒼涼,便轉臉看著那邊,對銥凡說:“她再大些,看得多了,也就好了。”銥凡道:“今天不該讓她出來。”小荷笑道:“我有我的道理,錢也看上她了,我心裏可不大舍得,那老家夥隻配跟娟娟豔豔她們湊和湊和,小潯這等人才,給他不可惜?而我又不能老擋著,正好找個能對得住他的人來,這下既了了我的心事,還不得罪他,豈不一舉兩得。我看這兩個對她都還有意思,這不成了!”
  銥凡問:“王銳是什麽人?”小荷搖頭:“倒不大清楚。他來得少,我不過見了五六次。但和張嚴好得很,估計底細差不多。”又笑:“姐姐你見得人多,你看他是不是個人才?”銥凡輕輕點頭,隨即笑問:“你暗地裏起什麽心?”小荷笑:“我能起什麽心?若是窮小子倒好辦,看樣子又不是;又有張嚴在,我還是省省吧。”接著想起一件事,又笑得不能自已。銥凡見她這樣,便端起蓋碗慢慢等著。小荷喝了口水,笑道:“這王銳真不知怎麽說才好。他對女孩沒什麽要求,隻要滿二十,幹淨便行;但他不要見過麵的,每次都要另換。你說客人都這麽整整齊齊的,我還能給差姑娘?偏他每次事前還不打招呼,害得我總是臨時抽調,哎喲,得罪不少人。真是難伺候!”銥凡便道:“既這樣,那還不如不做他的生意。”小荷咯咯笑起來:“這樣的美男子誰不喜歡?就算他不給錢,我也想他來這兒坐坐!”銥凡搖頭:“你跟小潯也差不多了。”又皺眉:“他這樣的人,身邊怎麽會沒女孩兒,何必從你這邊走?又花錢又麻煩,名聲還不好。不會是有什麽問題吧?”小荷“嚇”的一聲,又笑:“你聽我說完呀!有一次我實在調不出人來,便送了個一般的過去。事後我不放心,便問那女孩,你猜怎麽著,那女孩笑嘻嘻的竟然把錢退給我,說今後是他的話一律免費;更可笑別人知道了,倒跟我預約,我哪能安排過來?她們便競標。上回叫去的那個還給我200塊錢,我再拿他的那一份,哈哈,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麽?想起來我就樂死了。若他肯讓我栽培栽培的話,我再幹一年就夠了。可惜可惜!”
  銥凡搖搖頭:“你呀,別盡顧著賺錢,也要睜開眼睛認清人。這個王銳,人秀衣錦,言行妥貼,不象那些純找樂子的客人;若一般的事,他或能一笑了之;要是傷及顏麵,隻怕會翻臉無情;哪天若知道你倒把他給賣了,能善罷幹休?我看他走路又輕又穩,跟那些保鏢一樣,不是個好欺負的主兒。你別看花了眼,到時吃大虧!”小荷聽了倒一驚,緩緩道:“我倒沒在意……”銥凡又道:“你看他喜歡笑,但眼睛是不笑的,冷得跟冰似的;麵軟心硬,外熱內冷,跟張嚴不一樣。”頓一下又道:“做咱們這一行,頂要緊的有二點:一是自知之明,二是適可而止。否則,自己找自己麻煩。”小荷聽了不語,半晌點頭:“謝謝姐姐。”銥凡又問:“那些女孩回來沒說什麽?”小荷想了想:“隻說極愛幹淨,前後都要洗澡;還說不喜歡亮燈;對了,他每次都要四星五星的飯店,但從不過夜,完事就走。”銥凡沉吟不語。小荷又笑:“我看他對咱們小潯倒不一般。”銥凡皺皺眉:“我正奇怪這事,但又想不明白。”小荷笑:“這有什麽明白不明白的?還要想?我看……”就聽那邊箏聲一斷,忙不說了。
  蘇哲倚著書架看林曦收拾東西,先是衣服,再是日常用的,最後是小藥盒。
  拉上拉鏈,林曦拍拍手,回臉看他呆呆的,便問:“怎麽了?”蘇哲回過神來,搖搖頭。林曦坐到床邊,指著椅子讓他坐。蘇哲便坐下來,依舊無精打采。林曦看他這樣,心裏也不是滋味,兩人對坐半晌,皆不說話。
  林曦強打起精神叮囑:“我跟媽說了,今天你再帶盒菜回去,加上昨天做好的,你該夠吃了。明天還得再把衣服曬曬,你大後天才開學,這兩天天氣好,別忘了!”蘇哲點頭,拉過她手輕輕摩挲,半晌道:“你也別老覺得對不住曉宣,朋友之間分分合合正常得很,自己覺得好就行。誰能麵麵俱到?管得了那麽多?”林曦應了一聲,又笑:“想想就能見到她們了,也怪高興的。”蘇哲道:“那就好!”又酸酸的說:“也不想想見不著我了。”林曦咬著嘴唇笑:“你不也能見著同學了?”蘇哲道:“那不一樣!還是高中時的同學好,現在人大了,複雜的很,也沒真心可換。”林曦忙道:“那你多和方毅聯係,不好出來就多寫信。”蘇哲笑:“還不如你給我多寫信呢!”說著把帶來的背包拎過來打開:“喏,在一家小店裏看到的,正在清倉大減價,我全買了,便宜得不得了,連信封都送!”林曦看看皆是精致的信箋,共有十來疊,紙張細密,色彩淡雅,正要說話;見他又抓出一個牛皮信封:“每次在外麵買的郵票都難看,我聽人說郵局每年年底有郵冊出,價格一樣,品種卻齊全。我媽正好認識一個人在郵局裏,就托他買了一本,還打折;我用不了這麽多,你拿一些過去,再寄給我,我剪下來給你存著。”
  林曦嗯了一聲,接過不說話。蘇哲正要再編些話說,就見林曦抬起頭看著他,目光柔軟,遂編不出來了。林曦將手蓋到他手上:“你放心,我好著呢!其實一個人在外麵也挺有意思的,雖然辛苦些。有時我也想還是小時候好,但人又不可能不長大,還是要學著適應社會呀!想想這半年我還不錯,忍不住要為自己高興呢。”蘇哲便笑起來。林曦看他眼睛彎彎的,也高興:“再這樣笑,就有魚尾紋了。”蘇哲打個“唉”聲:“老了唄!哪敵得上曦子青春洋溢……”林曦便按住他不準再說:“哲哥怎麽會老?我還沒見過比哲哥更帥的男生呢!”蘇哲笑問:“那哪天見著了呢?”林曦頓一下,正色道:“沒有比哲哥更好的。”蘇哲看著她微笑。林曦疑他不信,忙一跺腳:“真的!”蘇哲便道:“也沒有比曦子更好的。”接著也一跺腳:“真的!”林曦看他模仿自己,連語氣也一樣,又好氣又好笑,便作勢要打。就聽秦怡在外喊吃飯,忙和他一起出去。
  飯後,蘇哲又從包裏拿盒磁帶出來:“上回你說那首歌好聽,這裏麵就有,你多聽聽,看能不能學會。”林曦笑道:“我英語那麽差,還是聽吧。”又伸頭看他的包:“你裏麵還有什麽,一起拿出來不好?拿來拿去的不累?”蘇哲便笑著又拿出一個塑料口袋:“再沒有別的了。”林曦看全是巧克力,便笑道:“這麽重,到時手非拎斷不可。”蘇哲看她沒推辭,心裏鬆口氣,忙道:“那就路上多吃些,當中飯。”林曦笑:“哪天變成肥豬就是你害的。”蘇哲道:“楊貴妃還不照樣‘回眸一笑百媚生’!所以說並不在於胖不胖,而在於美不美;那些女人臉醜得跟豬似的,再長得像豬,自然就是豬了;減死了也沒用,隻會變成死豬;曦子就不一樣了,若再胖些,隻會更美!”林曦便“嘿”了一聲:”話可不能這麽說!豬怎麽了?肉給你吃,皮給你穿,一切都奉獻給你了,還說它不好?還要它怎麽樣?打比喻也不能不體諒它的感受嘛!”蘇哲忍不住笑,林曦想想更好笑:“行了,我剛吃飽的,你別引我胃疼。”又拉他:“這屋子冷,咱們去陽台曬太陽。”
  兩人又紊紊嘮嘮的說了一下午話。秦怡看林蔚天來回繞了幾個圈,便問:“他們說什麽?笑成那樣!”林蔚天沒好氣道:“誰知道!一會兒貓奇瑞、一會兒鼠奇瑞的。不知道傻笑個什麽?說的話我都聽不懂。”秦怡倒也好笑,便道:“由他們說去吧,咱們上街去買東西,看有什麽好的給曦子帶些過去。”
  蘇哲想著秦怡和林蔚天該有囑咐的,不敢多待,吃完晚飯便出來。林曦送到路上,有些依依不舍。蘇哲道:“明天我不去了,方毅會去。”林曦點頭:“一到我就給你寫信……”蘇哲笑著摸摸她的手:“都涼了,快回去吧!”
  林曦一溜煙上樓進自己房間,貼著窗子往下看,果見蘇哲還站在那兒,看見她,便衝她揮手,她也忙揮揮手,蘇哲這才騎上摩托去了。
  蘇哲先回家將菜盒放好,然後去找杜雷。杜雷幾天都沒見著他,看他來了,很是高興,拿出酒要和他邊飲邊敘。蘇哲推不過,喝了一杯。杜雷看他悶悶的,也不勉強,繼續自斟自飲。
  蘇哲發了一會兒呆,轉臉看杜雷一小口一小口的呷著酒,偶爾拈顆花生米,神情陶醉之極,不覺有些感觸,便目不轉睛的看著。半晌杜雷道:“你心裏有些奇怪吧?覺得我不該這樣的,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今天過了不知明天在哪裏,但這一刻,有酒有朋友,我就是高興,哪怕明天沒有了,也是高興的。”蘇哲聽得心頭一振,笑道:“正是這句話,‘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天是什麽。”說著也倒了一杯,要跟杜雷碰。杜雷笑道:“慢慢來,待會兒我還想再跟你比劃比劃。”蘇哲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雖然沒你的量,但這一點兒還難不倒我。”杜雷道:“不是小看你,慢慢喝才有意思,什麽滋味都品得出來。”又問起方毅,蘇哲回明天要過來的。
  次日,方毅下午才到,蘇哲上前問:“還好吧?”方毅笑道:“還行,人不算太多,正好旁邊也是學生,我托了照應照應。”蘇哲聽了不出聲。方毅看看表,又招呼楊鬆健:“待會兒有電話就喊我。”杜雷看兩人有什麽事似的,他們不說,他也不好問,隻在旁邊看著。
  楊鬆健等無事,一起坐著曬太陽,東拉西扯的說閑話,方毅也跟著一起說笑。等到四點,他便站起來,來回踱步,忽聽屋裏電話響,旁人還未動,他便衝了進去。杜雷覺得奇怪,去看蘇哲,蘇哲想什麽似的,根本沒覺察,不一會兒看方毅出來,到蘇哲麵前,俯耳說了一句話,蘇哲先是著惱的樣子,方毅再說兩句,他又好了,神情也放鬆下來,隨後也與楊鬆健等有說有笑了。
  乘準備飯菜的空兒,杜雷拉住方毅問緣由。方毅笑道:“一下哪能說清楚,等哪天我再和你慢慢說吧。你也別擔心,不是‘英雄氣短’的事。”說著衝他笑。杜雷大概能猜出是和女孩子相關的,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哈哈一笑。
  飯後出來,方毅道:“明天我請小荷吃飯,你來不來?”看他沒立即接話,又道:“放鬆放鬆吧,後天開學了,以後想出來還不容易。”蘇哲便點頭:“也好。”方毅笑問:“還是單喝茶?”蘇哲微微一笑:“再吃份點心!”
  林曦左手拉著大拖包,右手拎著大紙袋,肩上背個大書包,下車剛走時還好,出了約兩站路便覺有些氣喘。
  這城市不大,倒也有五條公交線,但總是不直接通往需要到的地方,而且調度員的手表也比常人的慢些,車子永遠不會在你需要坐的時候來。林曦想想也隻剩2/3的路了,不如歇歇再走,反正時間還早,於是撿路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看車來人往。好一會兒,竟覺得心裏有種莫名的熟悉溫暖。“我又回來了?就象沒離開過似的;人真是奇妙,今天在這兒,明天就到了那兒,算算也有好幾百裏吧,竟也這麽過來了。空間的距離終是抵不過時間的距離呀。”又想秋荻曉宣跳跳青眉等或許都到了,心裏更是熱呼呼的,身上又有了勁兒,起身就走。
  林曦進了學校,見教學樓裏已有不少學生出出進進,大小操場上都有人踢足球或打籃球,還有剛到的學生拎著大包小包沿著中軸路往宿舍去,處處忙亂。林曦一邊四下看,一邊急急走。近男生宿舍時,就見康永從裏麵出來,手裏拿個本子。
  林曦跟他走個迎麵,眼看是避不開了,正不知怎麽才好,就看康永笑嗬嗬的:“新年好呀!”林曦暗想:“年都過僵了,還好什麽?再說一來就看見你,就是好也不好了!”但臉上隻得笑一下:“新年好新年好!”康永打量她一番,又笑:“你怎麽穿得跟我一樣?”林曦這才注意他居然也穿著一件墨綠的棉衣,顏色跟她的幾乎一樣。
  過年買衣服時她原要買白的或淺咖啡的,秦怡嫌素淨不許,林蔚天要她穿紅的,她又不肯;幾下研究妥協,最後選了綠的,因她皮膚白,倒也好看。不想今天倒和他衝在一起。
  林曦心裏有氣,反駁道:“什麽叫我穿得跟你一樣?你怎麽不說你穿得跟我一樣?”康永笑起來:“誰跟誰不重要吧,反正咱倆站在一起一模一樣,挺好玩的啊!”林曦聽這話說得叫人不舒服,再看他笑得可惡,便拉下臉:“什麽一模一樣?天下就那麽幾種顏色,許你穿不許我穿?”康永便笑:“誰不知道我喜歡穿綠色的衣服?你可從來沒穿過?所以今天我覺得怪!”林曦不想再跟他廢話,又不好就這麽走了,正懊惱,就見王楠拖著行李過來,見他倆說話,便側臉看著,見林曦注意到她了,還衝她一笑。林曦心裏更怒,想也不想的脫口道:“是啊,趕明兒我戴個綠帽子,穿條綠裙子,也是跟你學的呢!”康永一愣,隨即笑道:“這個不敢!這個不敢!”林曦緊跟著發難:“咦!綠色不是你的專用色嗎?你該從頭綠到腳才對呀。人家戴綠帽子,你卻不戴,那不虧了?應該是不準別人戴綠帽子,隻準你戴綠帽子,這樣才對呀!”康永不知是笑好還是氣好,一時接不上話,臉上不尷不尬的。林曦看他這樣,心裏抹平了些,又想笑,便強忍著衝他點點頭:“失陪,我先回宿舍。”康永站著想想,末了,忍不住也“哧”的笑了。
  林曦氣喘籲籲的爬上四樓,未到宿舍門口,便大叫:“同誌們!我來了!”就聽跳跳的聲音:“曦子曦子!”音落人到。林曦將行李一放,雙手一張,兩人來了個熊式大擁抱。先到的還有朱萍青眉劉巧文和吳靚,也一齊出了宿舍,又叫又笑,挨個兒和林曦擁抱。秋獲聽到聲音,忙忙的跑出來,老遠的望著這邊笑。林曦看見她,便把腰一挺,攤開手臂,一步一步的走過去;秋荻先是笑彎了腰,隨後抿著嘴忍著,也一步一步的走過來,隻剩三步距離了,停下,林曦笑得滿麵紅霞,秋荻也笑得抿不緊嘴,兩人同時伸手,緊緊的握在一起。就見陸蕭從後麵跳出來:“好了好了,下麵輪到我了。”說著,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插進褲兜,擺個酷酷的造型。林曦忙上前,略屈了腿,將頭靠著她的肩膀,做小鳥依人狀。眾人大笑不止。章潔隨後出來,拉住林曦,左右開工,重重的貼了兩個臉,震得兩人都直晃。林曦看不見曉宣,正疑她未到,忽見她從章潔身後露出臉來,衝自己一笑,既喜悅又靦腆,當下也不由自主的笑,倒忘了要做什麽才好。
  眾人又一古腦兒的擁進407,七嘴八舌,這個說,那個問,林曦隻覺耳邊嗡嗡嗡,不知先聽誰的好,隻得見招拆招,聽話回話,比著喉嚨似的喊,自己都不知說了什麽。好容易過了迎接儀式,林曦往朱萍床上一坐,直喘氣。秋荻早倒了水,這時端給她。林曦感覺溫度恰好,便一口飲盡。
  略坐了會兒,林曦忽想起方毅的囑咐,趕忙看表,見約定時間快到了,便急著下樓。秋荻也跟著,知道她要打電話,忙道:“小賣部裏新安了,去那兒就行。”打完電話再上來,秋荻幫著鋪床,再收拾收拾,就到了吃飯的時候。兩人又一起去食堂。
  飯後,林曦往各宿舍張了張,人幾乎全齊了,平時好些的便多說說話,一般的打個招呼,人人都興高采烈,全不象剛離家又奔波過來的人。
  林曦拉秋荻坐上床,覺得有許多話要說,一時卻開不了口,隻望著她笑,秋荻亦笑著,也說不出話。兩人對笑好一會兒,這才互相問了彼此的情形,自然都是揀高興的先說,更覺其樂融融,不時開懷大笑。
  為了方便學生整理東西,開學第一晚都不熄燈,這可開了大恩,各樓層各宿舍燈火通明,打牌的,唱歌的,看書的,說話的,熱鬧非凡。
  林曦秋荻一直說到十點,興致不減。林曦覺得有些餓了,便下去端了一杯水上來,又將帶來的吃食打開。秋荻看看還真是不少。有一種沒見過,象是梅子核,但又大又扁,便問林曦,林曦也不知道,看上麵開了口,便剝開吃,又香又脆,口感很好。又看到一大包巧克力,小包裝很精致,外麵的袋子卻粗糙,心裏奇怪,遂拿著看。林曦便說:“這是蘇哲給的。你嚐嚐看。”秋荻含了一個,讚道:“很好吃!”林曦低頭將一個巧克力握在手中,半晌幽幽的說:“他總是這樣,怕我不要,就把外麵的盒子去掉,說是減價呀,清倉呀,便宜呀,說得象是天上掉下來的,好讓我拿得安心。其實我怎麽不知道,他給的都是好東西。”又指那個大扁核:“這是方毅的。有時想著他們對我這樣好,心裏真是感動死了。”秋荻微笑:“你也對他們好嘛,人總是互相的。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你感動他們,他們一樣被你感動。隻是你自己不知道罷了。”林曦想想也笑:“是呀,我本來還怕出來這麽長時間大家會生分,結果還是和以前一樣,真高興!”又問秋荻有無會朋友。秋荻點頭:“是見了幾個,但感覺卻淡了不少。有的人沒有考上學校,變化大得很,也沒有可說的話。所以還是更想到這裏來。”林曦明白她的意思,便握住她的手。
  秋荻想著明天還要報到,事情不少,不能說太晚,到十一點時便要回去。林曦忙拿個袋子要分一些零食給她,秋獲不肯要蘇哲和方毅的東西,隻拿她家裏帶來的。林曦嗔道:“你也真是的,這麽多我又吃不掉。”秋荻低笑:“人家的愛心我怎麽能吃得下?還是你自己留著慢慢享用吧!”林曦聽出她的意思,不覺好笑:“真不知說你什麽好,該想的你想了,不該想的你也想了,隻怕哪天要累死呢!”秋荻一聽,驀的倒怔了。林曦看她這樣,又吃吃的笑,接著抓了一把巧克力塞進她的口袋。
  林曦領了書,看全是基礎的專業課程了,心裏倒安了安,最痛恨那些有公式要計算的功課,阿彌陀佛,終於揮手自茲去了。
  中午,林曦正坐在教室裏包書皮,就感劉巧文用胳膊肘撞她:“有人找你。”林曦一抬頭,見是嚴雋站在窗口,象活動手指似的抓著衝她招手,心裏奇怪,又有些好笑。
  嚴雋長著一張娃娃臉,皮膚頗白,最喜板著臉講笑話,引得人皆發笑,獨他一本正經,因而在這校內,無論老師學生,都當他是活寶貝;雖然長相一般,卻是所有學生幹部中最討喜的一個。林曦因工作關係與他接觸較多,但也僅算是泛泛之交,林曦想不出他會在開學第一天找她做什麽。
  嚴雋看林曦過來,便問:“你這幾天過得好不好?”林曦奇怪,回了個“好”,嚴雋翻翻眼睛:“你可知道我過得不好?”林曦知他個性,一時不知怎樣回答,因看他拉著臉,臉上一左一右長了兩個不小的青春痘,頗為滑稽,遂笑問:“怎麽說?”嚴雋麵無表情:“你知道嗎?世界科學家協會最新研究成果表明,導致城市居民平均壽命低於農民的最主要原因是噪音。”林曦立即反駁:“不對!城市居民的平均壽命是高於農民的。”嚴雋不動聲色:“這是三分鍾前我剛從廣播裏聽來的。”林曦接:“不可能,三分鍾前我也正在聽廣播。”嚴雋便問:“你聽的哪個台?”林曦回:“你聽哪個台我就聽哪個台!”嚴雋看看她,繼續道:“我說錯了,是從電視裏看來的。”林曦道:“一分鍾前由廣播糾正電視台的錯誤。”
  嚴雋神情不變:“你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你該怎樣?”林曦回:“該怎樣就怎樣!”
  “什麽是‘就怎樣”?”“就是‘該怎樣’!”
  嚴雋忽的笑了,道:“下周五文學社開社,你千萬記得過來,再叫著秋荻。居老板天天在我耳邊念經,我都要發瘋了!”說完也不等林曦回話,轉身走了。
  林曦想想好笑,回到自己位子上,劉巧文問說了什麽,林曦道:“叫我去文學社看看。”又問:“你知道文學社裏有姓居的嗎?老師裏麵。”劉巧文道:“好象是那個老頭子,聽說就喜歡念詩,還喜歡考人,一上他的課,誰都怕。”又笑:“那裏麵名人可多了,學生會、團委,大半的人都在裏麵,帥哥也多,有人想進還進不去,你倒要人家來請。”林曦沒說話,起身去找秋荻。
  秋荻一聽,有些躊躇:“聽說到了裏麵是要按規定交稿的,還不如現在這樣好,我想寫就寫,不想寫就不寫,自由自在。我又沒報名,你就替我推推吧。”林曦急忙搖頭:“哪能這樣的,別的不說,憑你還能怕寫幾個字嘛?再說了,咱們班隻有肖嫻一人在裏麵,周早就嫌人單力薄。如今部長又親自來請,再不去,人家不說咱們怕煩,隻怕說咱們江郎才盡,小家子氣,多沒麵子!”秋荻想想不說話。林曦又笑:“沒準兒‘冥天’也在裏麵,憑我火眼金睛,定能認出來。咱們去會會,看看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秋荻心裏一動,便點頭說了聲“也好”。
  周日一早,林曦收拾好了,便去410,見秋荻仍在睡覺,便推她:“都八點了,我要去圖書館,你去不去?”秋荻想了好一會兒,道:“那你等等我吧。”林曦便從陽台回來,剛到後門,準備進宿舍,就見曉宣從406出來,看見她,笑了笑。林曦不覺站住腳,兩人愣了一會兒,都有些說不出話。
  林曦先打破僵局,問:“我的信你什麽時候收到的?”曉宣回:“初二才收到,我還以為沒空給我回信呢。”林曦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擱了。”曉宣便問:“我怎麽沒聽你說過有個哥哥?”林曦想了想,有些奇怪:“我沒跟你提過?不會吧!”曉宣看她一眼:“你跟我說的話我怎麽會記不住,除非你沒跟說過。”林曦一時想不起來,但聽她所言也似不假,便叉開道:“這次你帶什麽好吃的過來?還有董糖嗎?”曉宣點頭:“一會兒我送來給你。”林曦說了聲“好”,又問:“我去圖書館,你呢?”曉宣剛要說好,見秋荻也往這邊來,猜到她必也去的,遂道:“我沒空……”林曦便衝她揮手:“那我先走了。”
  曉宣看那兩人一同下樓,心裏又澀又氣,複轉身回406,偏於錦華問:“你怎麽又回來了?”曉宣拉著臉,沒好氣道:“怎麽,還不準我回宿舍?又不是你家開的!”於錦華把眼睛瞪得老大,“吔”了兩聲:“你吃槍子了?我不過問一句話嘛。”曉宣“呯”的將門一甩:“沒話找話!你不說話又沒人當你是啞巴!”於錦華張著嘴,說不出話。
  陸蕭正睡得香,被兩人一吵,當下叫起來:“讓我睡一會兒吧,你們什麽時候不吵呀!”曉宣便衝她開炮:“幾點了?你做死豬就算了,還要別人也陪著你做死豬?”陸蕭“噢”的一聲,把被子拉高蒙住頭,又咕嚕咕嚕的說了兩句什麽,好在沒人聽得清。
  林曦進了閱覽室,見裏麵的人比以往多些,忙放下書包占了個位置,又趕緊的去找書。秋荻卻慢慢的,四下打量打量,很有些小心翼翼的神情。林曦搶到一本《今古傳奇》,心情大好,衝秋荻揮手示意。秋荻忙回個微笑給她,也開始找書。
  轉過第一排書架,赫然看見迎麵是那本《中山》,秋荻不覺便愣了,呆看了好一會兒,正待向前走,忽見一人從右邊過來,順著書架正走到她對麵。秋荻無意識的一抬頭,那人也不著意的抬眼。兩人目光一對,同時頓住。
  秋荻隻覺得心咚咚直跳,仿佛進入真空,四周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處。那個想念了不知多少遍的人就在眼前,那張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的臉就在眼前,秋荻想著該視而不見,該徑自離開,但臉上卻不由自主的綻開了笑容。
  常騏正要低頭回避,忽看她不似以往冷漠模樣,不覺又奇怪又發呆,再看她笑容燦爛,不自覺的也跟著笑起來。兩人笑了一會兒,又都有些發窘。常騏攤了攤手,輕聲道:“新的都被人拿走了。”秋荻聞言倒又笑了,低了頭,伸手拿起那本《中山》,極低的說了句“溫故知新”,停一下,轉身往座位去。
  常騏聽她聲如蚊蟻,好容易辨別清楚,心裏也是說不出的滋味,倒似出了個悶屋子,吸進一口新鮮空氣,連身上的細胞都張開了,遂也拿走那本從前看過的《清明》。
  林曦抱著書一目十行,暗呼過癮。旁邊秋荻卻心不在焉,老是偷偷的抬頭,若碰上常騏的目光她會不好意思,緊著躲;若碰不上,她心裏又有失意,就在她自己都討厭自己的時候,忽覺林曦拽她:“你看看這句話,寫得好不好笑?”
  秋荻看她捂著嘴低笑不止,遂就著看了看,倒是有趣,隻是她心如鹿撞,實在沒心思理這個茬兒,隻得強笑著點點頭。林曦沒在意她的神情,自個兒又樂了一會兒,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繼續啃書。
  等看完這一篇,林曦把書一放,小小的伸了個懶腰,四下望望,放鬆一下眼睛。忽瞥見不遠處一個男生正抬頭看過來,看見她,忙又把頭低下,好象做了賊被人抓住似的。林曦覺得那人有些麵善,一時想不起來,正愣神,就見秋荻也抬頭去看那邊。
  秋荻看了看常騏的身影,待收回目光,卻發現林曦不看書了,也看著她剛才看過的地方,還用眼角餘光掃她一眼,不覺把臉紅個透徹,急忙埋進書裏。
  林曦心頭一轉,過往的零星片段一一翻上心頭,基本明白怎麽回事了,當下又好笑又氣悶,遂不去管秋荻,單盯著那個男生看。那個男生仿佛也敏感她的目光,坐了一會兒,起身低頭還了書,匆匆往門口去。林曦看著他的身形,忽的想起來是誰:“原來是他!難怪難怪!”立時也沒心思再看書了,隻偷偷打量秋荻。
  秋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又羞又窘,隻覺針芒在背,身上的寒毛都根根豎起來。林曦看她背部筆直,一動不動,知道她是什麽狀況,心裏倒又有些不忍,遂推推她:“不早了,咱們走吧!我餓得很。”秋荻應了一聲,也不抬頭看她,直接去還了書。
  林曦看她回來時臉色好了些,基本上和平時一樣了,心裏也放了放,笑問:“咱們是去外麵吃?還是回學校?”秋荻便道:“挺想那家的麵條的,還有那個煎餅。”林曦道:“那就去吃它。”
  兩人出來,林曦不著痕跡的找些話說,秋荻時而答話,多數沉默不語。林曦看她這樣,也不便再問緣由,但又不好冷場,隻得胡扯,漸漸心裏也鬱悶起來。飯後,兩人都沒精神再去看書,不約而同的回了宿舍。
  林曦想到曉宣會送吃的給她,便將自己的零食也打個小包,準備禮尚往來。一會兒跳跳從外麵進來,看見她笑道:“你倒回來了,曉宣剛拿了你的信去教室。”林曦忙問幾封。跳跳伸手比了個“三”,吳靚看了羨慕不已:“我到現在一封還沒收到呢!”林曦笑笑:“我不也今天才收到嘛。”又盤算一下,該是蘇哲方毅和家裏的。等了一會兒,不見曉宣來,幹脆往教室去找。
  石凡看林曦走了,道:“她的信還真多!每次厚得象城磚!也不知是什麽人寫來的?”半晌不聽有人應話,便有些訕訕的,又跟吳靚搭話:“你去不去教室?可以看看電視嘛!”吳靚也覺無聊,便點頭答應。
  林曦見曉宣伏在課桌上看小說,便過去坐下,笑道:“有你這麽看書的?小心看成近視眼!”曉宣抬眼見是她,倒奇怪,不及說話,忙把信給她,又道:“早就近視了,還在乎什麽。”林曦看看果然是那三封,便先拆家裏的,一邊笑:“近視也分等級的,你不保護,一級級的壞下去,到時後悔也來不及。”曉宣撇撇嘴,不說話,但還是直起身來。
  林曦接著看方毅的,邊看邊樂,引得曉宣一臉垂涎。林曦一眼瞥見,忽想起方毅蘇哲也偷看了她的信,心裏有些怪怪的,遂將信遞給她:“你看看,不過下不為例噢!”曉宣大喜,忙接過展開,見滿紙龍飛鳳舞,不易分辯,卻是一手好字,當下細細去讀。
  這邊林曦再看蘇哲的,卻隻有一頁。
  “曦子見唔:
  昨知你平安抵達,大慰。他日我候電話,也可早寬我心。
  衣服均已歸整入櫥,加放樟腦,你可無慮。待香婆回,定會按期打理,你莫掛念。
  今已收拾妥當,明日歸校,然在何處亦無區別;曦子已然千裏之外,與我而言,金陵各處不過荒漠矣!
  你孤身在外,凡事多加小心,切莫一人獨行。
  人世間,便是至親知己,難免緣盡情絕,此雖非樂事,亦未苦極,不必耿耿於懷。擾擾人生,紛紛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
  我一切安好,勿念。
  兄哲”
  林曦看了兩遍,心裏微微泛酸,捏著信發怔。
  曉宣嗑嗑巴巴、連猜帶蒙的看完方毅的信,見林曦展著第三封不動,遂也湊上去。這封的字倒清楚易認,隻是語句極為拗口,曉宣看得直皺眉,好些還看不明白,當下暗想:看她的信真是累得很,一個是寫天書,一個是寫古文,真不知她怎麽受得了。又思及林曦肯把信給她看,這在從前極好時也是沒有的事,如今似對她比前還好了,心裏又高興起來,便笑道:“他們都還蠻有水平的,要是一般人還看不懂呢!”林曦聽了也不知說什麽好,笑笑起來:“我過去回信。”
  林曦先回家裏的,再回方毅的,正準備給蘇哲回,曉宣過來坐到她身邊,遞花生給她:“歇會兒再寫吧!你倒不怕近視眼了。”林曦便放下筆剝花生吃。
  班上有不少人在看電視,今看她倆又好了似的,多少有些奇怪。有的人看兩眼也就算了,偏有的人卻當回事,因趁著放廣告的時候嘰嘰咕咕。好在林曦座位靠後,又在陽台這邊,沒大聽見。
  下午五點,林曦曉宣一起下樓吃飯。因是周日,有的學生會在外麵吃,所以食堂裏倒不那麽人滿為患。林曦拿了飯盆,在本班的2號窗口排隊。曉宣緊接著過來,左右看了看,拉林曦:“5號快沒人了,咱們過去!”林曦道:“咱們前麵也沒兩個人,算了!”曉宣不依,俯耳道:“那個大叔打飯打菜都多,咱們這一個,簡直是周扒皮!”硬拉林曦往那邊走。林曦倒好笑,看那邊真是沒人了,遂隨她過去。
  曉宣將飯盆往林曦麵前一伸:“怎麽樣,多不多?”林曦笑:“看你怎麽吃得掉!”又端詳自己的:“我還吃不完呢,撥些給你吧!”曉宣嘴裏包著飯,含糊不清的道謝,之後又道:“你怎麽吃得這樣少,當心晚上餓。”又笑:“對了,回去拿董糖給你。”又抱怨:“這鬼學校盡出餿主意,非要兩個班一個窗口,搞笑不是,那邊空著沒人,咱們卻要在這邊排隊,也不知是哪個瘋子想出來的。”林曦道:“他們說這樣好管理,免得插隊爭先之類的。不過若真是沒人了,咱們也可以過去嘛。”曉宣直裂嘴:“萬一她們又來人了,咱們還得讓!上次你不知道,於錦華跟她們大吵一通,把陳晨那家夥折騰得夠嗆。”說著,自顧自的笑。
  林曦早就耳聞陳晨的忠厚老實,便笑:“你們就是欺軟怕硬,怎麽不去鬧團委的生活部?單撿軟的捏!全校都遵守的規矩,你們就要破,還找人家麻煩,還好意思得意!”曉宣被堵得隻能往下咽飯,半晌道:“也不能全怪我們吧!你看看,普醫班的師傅就是打飯多嘛,偏心都偏到這程度了,真是氣死人!你不曉得,上次我打二兩飯,咱們這個隻給我小香皂那麽一塊,氣得我說,‘再來一兩’,結果她加了一塊豆腐幹給我;我真是忍無可忍,便說,‘再來一兩’,你猜怎麽著,她‘霍’的一下,砸了半盆子下來。那頓差點撐死我!”林曦聽著要噴飯,忙用手掩住嘴。
  曉宣繼續憤怒:“打那以後,她一看見我就跟看見眼中釘似的,好象我多吃了她家的飯。哼,不過她也不敢再給我少打,否則我就一兩一兩的加,讓她也下不來台。真是沒天理,還得受這老婆娘的罪!”林曦暗想:得了,她何嚐不也受你的罪!普醫的師傅是打得多,但她也未見得打得少,不過是不多而已。
  曉宣邊說邊吃,風卷殘雲一般,林曦看著胃口也好,竟比平時多吃不少。
  兩人一同洗好盆子回宿舍,林曦瞥見常騏從宿舍出來往這邊走,便拿眼睛盯著他。常騏起先沒在意,後覺目光灼熱,偏臉望過來,見是秋荻身邊的那個女孩,眼神不善,很有敵意,忙低了頭,交叉而過。
  林曦轉過頭去看,又拉曉宣:“他是常騏?”曉宣正扭頭看大操場上男生踢足球,聞言忙轉過來,“誰?誰?”林曦手指著一個背影給她。曉宣伸頭望望,一臉不確定:“臉是認得的,不過看背後倒認不出來。”林曦又問:“我恍惚聽說上官薇跟他如何如何,你知道麽?”曉宣道:“說他喜歡上官薇,兩人是老鄉,關係挺好,他們班上公認的一對。不過我覺得……”林曦正仔細聽,忽聽她不說了,轉過臉來直直的瞪著自己,心裏奇怪,也反看著她。
  曉宣“哧”的一笑:“你打聽他幹什麽?難道……”林曦聽她語氣曖昧,倒好笑,便故意道:“我看他長得不錯,很有興趣。”曉宣倒又不信了,皺眉道:“不會吧!又糊弄我!”林曦想兩人站在路上說話不妥,又不好去教室或是宿舍,便拉她到操場邊的石凳上坐下。
  “我常聽她們提,倒挺好奇的;問她們又沒趣兒,你知道的事兒多,正好問問你。”曉宣一聽這話,又得意起來:“可不是,我的消息靈通著呢!而且又不象她們,跟八婆似的,到處亂嚼舌頭。”林曦點頭,做傾聽狀。
  曉宣理了理頭緒,道:“上學期她們就常騏常騏的了,說他長得好看,比康永薛劍梁昊都漂亮。其實我憑良心說,他是長得不錯,但也沒到打倒全校男生的地步;比如說吧,我至少覺得康永不比他差,不過他有些書生氣,不象康永那麽凶神惡煞。而且他的緋聞女友上官薇又是公認的美女,那些男生還說她是校花,切!真不知道那些男生什麽眼神,拿月季當玫瑰,眼睛大一點就是校花啦!一點水平也沒有!這樣好啦,男生麽看上官薇流口水,女生麽看常騏流口水,全校誰不知道他們倆呀。”林曦想:我就不知道!又聽她說得不在點子上,忙問:“那究竟是常騏喜歡上官薇?還是上官薇喜歡常騏?”曉宣聽這個問題難度很大,而她在林曦麵前一向不胡亂說話的,因而想了半晌才輕輕搖頭:“這個麽,不好說,除了他們自己,誰會真知道呢!不過據我們觀察,應該是上官薇更喜歡常騏,每每吃飯的時候,如果常騏先坐下來,他們多半靠著;如果上官薇先坐下來,他們往往是分開的。”林曦開始還沒明白,再想想,不覺笑起來,點著曉宣道:“你們呀,真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FBI辦案也不過如此吧!”
  曉宣臉不紅心不跳,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不過是看看熱鬧,跟她們不一樣;她們是沒見過大市麵,看個鼻直嘴正的就發花癡,一點品味也沒有。”林曦聽她大言不慚,不覺咯咯直笑。曉宣看她如此,也大笑起來。
  好一會兒,曉宣收了笑,看了看林曦,半吞半吐的說:“有一句話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你聽了也別氣。她們說,秋荻好象喜歡常騏呢!”林曦現在也知道了,但聽曉宣這樣一說,倒大吃一驚:“我和秋荻這麽熟悉,到今天我才明白,旁人怎麽倒比我還厲害。”當下不動聲色,慢慢的問:“怎麽說?”曉宣頓了頓:“上學期吧,對了,就是他們得獎之後,她們說秋荻總衝著常騏笑,後來就有話出來了。不過我在食堂裏也看過一次,好象是兩人互相笑笑。還有一次,在教室裏,她們又說常騏上官薇什麽的,就在秋荻旁邊說,秋荻臉色好象不好,她們還在背後笑呢!”林曦忽的惱怒起來,急問:“是誰說的?”曉宣看看她,小聲道:“也不過是愛說話的那幾個人。”
  林曦用腳趾頭也能想出來是誰,便不再追問,但心裏卻怒火中燒,半晌道:“常騏是什麽東西?秋荻才不會喜歡他呢,不過麵子上一個客氣,她們懂什麽?那個常騏蔫歪歪的,一點氣質也沒有;再說這鬼學校哪有叫人看得上眼的男生,不過是雞群裏出了一隻鵝,她們就當成仙鶴,真是笑話!”曉宣看她一臉憤憤,倒不好再說話,心裏卻肯定了秋荻對常騏一定不一般;又聽她說常騏是雞裏的鵝,不覺又要笑,又不好笑出來,隻強忍著。
  林曦發了一通脾氣,看曉宣神情古怪,心裏又後悔,隻得挽回道:“我隻發表自己的看法,秋荻可沒跟我提過常騏,你別多心。”曉宣忙道:“我才不管這些事。老實說,我也不喜歡他,怪裏怪氣的。”
  兩人正說著,就聽吵雜聲漸漸過來,原來是那些男生將球傳到了這一邊。曉宣喜歡體育,尤喜足球,便停了話,緊盯著看。林曦看她感興趣,不好要走,遂也陪著看。不一會兒,球又帶走,卻見一個男生下場來係鞋帶。曉宣細看看,脫口道:“是康永!”
  康永早看見她倆了,忍了一陣子,借這個空兒還是走過來,微笑著,問:“你們坐著不冷嗎?”曉宣便說:“冷啊,要不你把衣服借我們墊著坐?”康永打個頓兒,隨即真將係在腰間的上衣解下來,“呼”的往這邊一扔,轉身上場。
  曉宣本是隨口說笑,不想他竟真給,當下隻得接住,拎著不知怎樣才好,林曦也沒想到會如此,看她呆若木雞,倒好笑:“你快墊著坐吧,別辜負人家的好心腸!”曉宣有些為難:“這,這,坐到屁股底下不太好吧?”林曦捂著嘴直笑,又道:“我不冷,我不要,況且又不是給我的。”曉宣瞅著她,直跺腳。林曦又笑:“我勸你也別坐,不定都餿了,看晚上老鼠找你!”曉宣便就近鼻子聞了聞:“還好還好,不信你聞聞!”林曦忙跳起來,手搖得象風車:“罷罷,你自個兒消受!”
  曉宣隻得又坐下來,還不好將衣服抱到身上,遂半舉著手拎著,不一會兒,便叫起苦來:“真倒黴,我倒成了衣架子了。”林曦笑道:“沒準兒他正嫌綁在身上礙事,恰巧你湊個趣兒,他正好甩包袱,還能賣個人情。嗬嗬,一箭雙雕!”曉宣翻翻眼睛說不出話。林曦又笑:“也就是我在你身邊,若換個旁人,隻怕會說‘哎呀!曉宣喜歡康永了,還替他看著衣服呢!’,或是說‘哎呀!康永喜歡曉宣了,把自己衣服給她墊著坐呢!你看看,流言就是這麽起來的。眾口鑠金,積非成是!”曉宣開始不樂意,漸漸聽下來,倒沉思了。
  兩人又坐著看足球,曉宣來回換手拿衣服,林曦看不過,便和她輪流著拎。
  約過了半小時,那邊散了,康永一路跑過來。之前他就瞥見這兩人來回的替他拎衣服,尤其是林曦,指若蘭花,拈在衣領一點,極是動人。
  林曦看他回來,忙將衣服往曉宣手上一塞,隨即站起。曉宣亦起來,衝康永笑道:“康部長,下次若我們成績不好,看在這次學雷鋒的份上,你好歹手下留情些!”康永微微一笑:“橋歸橋,路歸路;若下次有機會,我一定替你學雷鋒。”林曦不想搭理他,便稍稍向前移步,康永一眼瞥見,忙道:“林曦你等等,我跟你說句話。”曉宣本也要和林曦一起走,今聽康永留林曦,便拿胳膊肘一撞她,道:“我到前麵等你!”
  林曦站在原地不動,轉臉問:“什麽話?”康永上前一步:“你對麵的那個上鋪總喜歡熄燈後打手電,要不蒙著被子也好,她偏照得明晃晃的,你叫我怎麽辦?”林曦一聽,倒愣了,半晌道:“她也沒老打手電,難得打一次,你又不是沒扣分;再說了,走道裏的燈光會反光到屋裏來,沒準兒你看花眼了。”康永默默看著她,不說話。林曦自己也心虛,忙含糊道:“好了好了,我回去跟她說說就是了。”看他還是不說話,便道:“你該扣的分扣就是了,你正大光明扣的分,我們無話可說。”康永又上前一步,林曦看他幾乎到了自己跟前,忙往後小退一步:“你說完了沒有?”
  康永直看著她的眼睛:“我明裏多扣的分,暗裏早就還你了。那一次扣她打手電是沒辦法,別人也看到了。你自己也清楚,她究竟打過多少手電,但她扣過幾分?你再去打聽打聽,別的宿舍又扣過多少手電的分?你別總是跟我狡辯!”林曦想說點什麽,又說不出來,心裏隻怪跳跳害她不淺。康永看她神情懊惱,不似對他,便放緩口氣:“這兩個月我有別的事,暗查交雷達負責,叫她小心些。今天我不和你說,你們指望暗查都是騙人的呢,到時丟多了分,又怪到我頭上。”林曦聽他最後一句隱著笑意,倒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反問:“又不是我打手電,你訓我做什麽?”康永笑:“我偏找你,不然你老念著我多扣了你們的分,卻不知暗裏我給你扳回多少,我不冤?”複又正色道:“這下咱們扯平了,今後一是一,二是二!”林曦道:“正該如此。”康永又笑:“不管怎麽說,你們成績確實好多了!”林曦道:“這還不是大部長督導有方!”康永微笑:“感謝支持!”
  曉宣伸頭看那兩人嘀咕好一會兒,見林曦過來,忙問什麽事。林曦道:“他說那次多扣的分已經在背後還清了,叫我們以後小心。”曉宣疑惑:“真有這麽回事?”林曦道:“也差不多。跳跳總是要看小說,正好他一直也放水,沒怎麽丟分,所以她得意的很,誰的話也不聽,如今可不能再這樣了。”曉宣想想倒笑了:“真奇怪,以前看見他就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一指頭戳他個窟窿才好。現在倒覺得他也沒那麽討厭了!”林曦笑而不語。
  回宿舍後,林曦曉宣互換了吃食,各自休息。林曦原想再去看看秋荻,但想想又算了,拿起筆給蘇哲寫信,告之與曉宣的近況,絕口不提秋荻。
  這天下午,林曦秋荻提前半小時到文學社報到。室內已坐了頗多的人,因是新學期的第一次聚會,大家小別重逢,人人都有要說的話,隻聽得七嘴八舌,喧囂一片。林曦瞥見肖嫻坐了正中的位置,和幾個男生女生正說得起勁,不時發出朗朗的笑聲。她不想靠她過近,便和秋荻坐到窗邊。這兒午後陽光正好,也有幾個人坐著曬太陽。
  林曦剛坐下,就見前麵一人回過頭跟她打招呼,一看,原來是宋玲好,當下也客氣了一聲。宋玲好笑道:“還是你們班的風頭健……”林曦本要客氣兩句,就聽肖嫻那邊又暴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再看宋玲好的表情有些鄙夷似的,心裏不適,遂淡然一笑不接話。
  秋荻輕輕環視一周,沒多少認識的人,遂將目光投向窗外。這幾天她與林曦之間氣氛怪異,表麵上看來依舊有說有笑,但壓抑的沉默在一段段的明顯的增加;她知道是為了什麽,想說,又說不出來,仿佛她的氣和林曦的氣對撞在一起,剛好打成平手,互相牽製,誰都先發不出來;她還感覺到林曦和曉宣有和好的跡象,曉宣對她不再象從前那樣僵,而且也有人在她耳邊吹風說林曦和曉宣一起吃飯一起看男生踢足球。她一直覺得自己並沒有非要林曦如何如何,她是很被動的人,知道最好的不受傷害的處世之道便是將需求降到最低,什麽都不要,也就沒什麽可以左右自己;所以她並不怨恨林曦,隻是覺得心裏有些苦,卻不想說也不能說。
  嚴雋看見林曦秋荻進來,遂放下手裏的活兒,望了一會兒,徑直走過來,衝林曦一拱手:“大駕光臨,蓬蓽生輝!”林曦見他一本正經,便左右看看,故作驚奇道:“啊?原來這就是‘蓬蓽生輝’,第一次見識!”嚴雋也四下瞧瞧:“可不是,借你的光,我也是第一次見識。”林曦道:“怪了,那你怎麽知道這就是‘蓬蓽生輝’?萬一這是‘蓬蓽生煌’呢?”嚴雋道:“不怪不怪,我隻知道‘蓬蓽生輝’,不知道‘蓬蓽生煌’。若知道,就一起說了。”林曦便點頭,做恍然大悟狀:“那你該交學費了,這個高深學問,一般人我是不告訴的。”嚴雋立即從口袋裏拿出兩個硬幣來,當當敲了七八下,又收回去:“真是好學問,一般的我可舍不得花這麽多錢!”
  旁邊的人看著他倆,又詫異又好笑,偏這兩人俱是認真說話的樣子,一點玩笑的影子也沒有。秋荻常看到嚴雋和常騏在一起,猜想這兩人關係很好,遂不著意的仔細端詳他。忽見嚴雋側了臉,對她微笑道:“也多謝你來撐撐場子,今天是居老板的課,他念叨你們可不止一次了。”秋荻隻淡淡一頷首:“客氣了。”嚴雋看看她,又轉頭衝林曦笑:“你們來了,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
  林曦有些不明白,正要說話,就聽高高低低的聲音喊“居老師”,循聲望去,見那老頭子笑咪咪的進來,看見她倆,遙遙的一點頭。林曦和秋荻均站起身來,笑著回應。嚴雋便走上講台,室內隨即安靜下來。
  嚴雋向下看看,幾乎也到齊了,便取出點名冊,正色道:“叫到號子的應一聲,允許一人答應兩次以上,但課後須上交同等數目的稿子。”眾人聽了皆笑,他一拍桌子,正氣凜然的點起名來。
  等念到上官薇時,林曦聽前兩排一個穿粉色衣服的女孩應了,她偷偷瞥了秋荻一眼,見她垂著眼皮,麵無波瀾。最後的是秋荻的名字,秋荻頭也不抬的說了聲“到”,林曦看見上官薇忽的扭過頭,尋聲盯住秋荻,好一會兒,才轉過去。林曦也一直聞她的名,沒怎麽正麵看過,如今這麽近距離,倒看了個仔細:鴨蛋臉,細眉大眼,左鼻邊有一小點紅痣,腮邊垂個蓬鬆發卷。林曦倒失望:不過爾爾!兩個眼睛倒占了半張臉。又想她剛才舉動,心裏不覺動了一下。
  居子夫慢悠悠的走上講台,將手一背,把頭一仰,口裏吟道:“明月何時有?把酒問清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林曦看他搖頭晃腦,如入無人之境,心裏正好笑,就聽下麵有不少人跟著一起吟:“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居子夫一聽有人跟著接,更起勁兒,越發把頭搖得象轉動的CD音碟,一圈一圈一圈,優雅而執著。秋荻也被吸引了,睜大眼睛看。
  念完這一首,居子夫微睜開眼看看下麵,複又閉上,繼續吟哦:“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頓一頓,聽下麵有幾人的聲音起來,“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居子夫輕輕拍了拍手,不再睜眼,接著念:“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就聽嚴雋的嗓子緊跟著:“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卻被無情惱。”有人聽得大笑,有人劈啪鼓掌。
  居子夫也笑:“不錯不錯!”複吟:“明月好霜,好風如水,清景無限……”念到這兒,便停了,半睜了眼,覷著下麵。林曦看無人接,正要開口,忽聽秋荻不高不低的聲音:“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居子夫微微點頭,不發一言,又閉上眼:“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說完,又將眼睛開了一縫。林曦忍著隻等秋荻,靜了好一會兒,果然秋荻接道:“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居子夫微笑著仰起頭,似在沉思。旁的學生皆是驚奇,紛紛看向秋荻。林曦見那上官薇的眼珠子幾乎掉下來,心裏大呼痛快。
  居子夫微睜了眼,慢慢道:“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林曦知秋荻擅婉約詞,隻怕這個倒不理會的,等了一會兒,果見她不出聲,又看那居老頭稍稍將目光掃向她,遂笑接:“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居子夫動動嘴角,似有笑意,也不再閉眼,繼續念:“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林曦接:“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居子夫點點頭,笑吟:“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林曦接:“會挽雕弓如滿月……”就聽嚴雋的聲音也跟上:“西北望,射天狼。”
  居子夫仰頭大笑:“痛快呀痛快呀!今天我們的課題是‘東坡詞的豪放與婉約’。”
  嚴雋收拾好名冊和筆記本,鎖上門,出來回教室,看見常騏,便笑:“今天的課真是精彩之至!你還不想來?”常騏搖頭。嚴雋便問:“先吃飯還是先洗澡?”常騏回隨便。嚴雋笑:“我餓了。”
  離開飯還有十五分鍾,食堂裏人不多,嚴雋和常騏打好開水,坐到本班的餐桌上等。嚴雋看左右無人,便笑:“今天新來了兩個,跟居老板正好卯上,都是女生。你猜是誰?”常騏搖頭,明顯的不感興趣。嚴雋又笑:“林曦、秋――荻。”一邊緊看他的反應。常騏果然愕了一下,但隨即又若無其事。嚴雋笑道:“人家都說林曦是才女,我看這個稱號還是給秋荻比較合適。”常騏一愣,半晌問:“為什麽?她們兩個好象都不錯。”嚴雋笑道:“那可不一樣,其實林曦更算得上是美女,秋荻倒真是個‘才女’……”常騏脫口道:“她隻是長得不招搖,細看也挺清秀的……”嚴雋便收了笑,臉上莊重起來。常騏看他這樣,忙打住,抬頭去看掛鍾:“沒幾分鍾了,咱們排隊吧。”
  嚴雋拉著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連我也瞞著。若不是我耳聰目明,還不知蒙到什麽時候?被人家知道,我還有沒有臉?當我是狐朋狗友?我的心都碎成八瓣了!”常騏屈指算算,道:“計算失誤!你的心已經碎成五十六瓣了!”嚴雋道:“還不是拜你那個美女老鄉所賜,天!真不知將來她又會在我脆弱的心上劃多少個口子!”常騏道:“我們隻是同鄉,又沒有什麽。”嚴雋打鼻子裏哼著笑笑。
  常騏看已有班上的同學過來排隊,便往窗口去。嚴雋跟著上前,一邊四下張望,忽看見林曦秋荻從側門進來,遂緊靠住常騏低聲道:“你的‘不招搖’在你的正右方,距離三十步。別轉頭!你的美女老鄉在正後方,距離五步。”常騏一聽說秋荻來了,不自覺的把身體繃緊了。
  林曦見眼前的隊伍還挺長,旁邊4號窗口卻沒什麽人,便想著抽空移過去,忽覺得5號窗口的隊伍裏有好幾道目光往這邊掃射,當下冷眼望去。稍前麵的是嚴雋,與她眼睛碰上,微微點點頭,她也略示意一下;後麵的一個女生不認得,再後麵的是上官薇,神情很有些輕蔑似的,那麽冷冷的在秋荻身上劃個弧,又跟旁邊的女生說什麽;再看自己班上也有人回過頭來,有意無意的來回巡視著。
  林曦看這陣勢,心裏又好氣又好笑,又看秋荻站得筆直,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再偷眼看常騏,亦是如此,不覺打個唉聲,暗想:“這常騏怎麽這樣麵麵的,也不替秋荻撐麵子,好歹給個笑容過來呀!真叫人掃興!也不知秋荻看上他哪點了,倒受這個窩囊氣!”正想著,就聽窗口“嘩”的開了,學生裏起了小小的騷動,因有的窗口人數較少,個別臉老皮厚的學生開始到處亂躥。
  曉宣和陸蕭剛到,見4號隻剩兩個了,忙“嗖”的蹦上去。陸蕭買好轉身出來,輪到曉宣時,偏4號的學生來了好幾個,一見有生人在,便有些不依。曉宣忙衝打飯的師傅叫:“二兩紅燒豆腐!”一邊回臉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秒鍾一秒鍾!”
  4號是乙丙藥劑的窗口,有男生認得曉宣,又看她笑靨如花,立時便道:“沒關係沒關係。”女生便不高興了,有人尖聲道:“怎麽排到我們隊裏來?叫陳晨來看,哪個班的?扣她們分!”別的男生勸:“算了,人家不是買好了要走嘛,也沒耽誤時間!”有女生不依:“你倒會做好人,怎麽不讓我排到你前麵去!”曉宣乘亂趕緊端著飯盆溜了。
  林曦看秋荻隻劃了幾口飯,慢慢的嚼,咽不下似的,心裏不忍,又不好相勸,隻得說:“今天的飯煮得剛剛好,不軟不硬,我吃著倒香。”秋荻便笑笑,又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林曦又道:“你看誰是‘冥天’,我還真看不出來。”秋荻道:“我看不在裏麵。那樣的簡單,竟也接不下去?必是大隱於市了。”林曦笑:“倒是居講課一流,還那樣有個性,早知道真該早點去才好!”秋荻道:“你再上一節課,隻怕要被人妒忌死了。”林曦笑:“隻要不是你就行。”又笑:“我理她們呢!我這人就這樣:你跟我過得去,我也跟你過得去,你跟我過不去,我還跟你過得去呢?做夢吧!這兒我也看透了,可不能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否則,一天也活不下去。再說了,凡事豈能盡隨人意,我隻求無愧於心,自己堂堂正正就行了,管旁人如何想,我隻過自己的。”秋荻一聽這話,倒也順了一口氣似的,忙又舀了一勺飯。
  嚴雋和常騏晾好衣服從宿舍出來,經過大操場,見還有不少人在踢球。嚴雋有些腳癢,便停下來。常騏道:“那我先回教室。”嚴雋笑:“你也不運動運動,整天坐著不累?”常騏道:“我看他們跑來跑去的倒累。”嚴雋啞然,又聽那邊一陣歡呼,原來是康永踢進一球,當下笑道:“原來我還納悶,如今終於明白了。”常騏聽他講話沒頭沒腦,回問什麽。嚴雋笑:“女生嘛,漂亮的多見,聰明的也有,難得的是有趣的,偏她三樣都全了。難怪康永那麽對她!”常騏更糊塗,皺眉看著他。嚴雋看他這神情,便笑:“你不會連這事也不知道吧?康永和林曦?”常騏果真搖頭。嚴雋笑道:“地球人沒不知道的,你可真……叫我怎麽說好?”常騏想著林曦對自己不善,便道:“我看林曦也不怎麽樣,有什麽好的?難道康永會喜歡她?”嚴雋倒有些吃驚,複又笑:“真是‘青菜蘿卜各有所愛’!”隨即正色道:“你的審美觀點很值得研究!很具開創性!如果我能解密出你的審美密碼,並製作成可移入載體,全世界長的‘不招搖’女人一定會視我為‘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第二。對這個課題我很有興趣,請看在摯友的份上,協助我的研究。”常騏一向不認真理他的茬兒,如今聽他暗諷秋荻,便回擊道:“觀世音是男生女相,我看你不夠格。”嚴雋一愣,隨即收眉正眼,準備侃侃而談。常騏一看他這架勢,轉身便走。
  轉眼到了三月初,學生會和團委組織全校性的“學雷鋒”活動,曆時一周。主要的活動內容便是大掃除,什麽食堂、浴室、閱覽室、教師宿舍、辦公室等等,凡是有人跡的地方,一律得打掃,而隻要掃過這幾天,也就能完全體現學習雷鋒的精髓所在,當然得掃。學生們除了上課外,還要洗碗洗衣,整理自己的教室和宿舍,如今又多了一份苦差,誰不叫苦?而丙護2更是叫得最凶。
  這天,跳跳幹完活兒回來,往床上一倒,哀嚎道:“不如死了算了!這種日子還能過嗎?從早上六點半開始,早鍛煉、早自習、上午四節課、下午三節課、晚自習,還要擦玻璃、拖地!我活不下去了!明天我去醫務室,我頭暈眼花腰酸腿痛上吐下泄神誌不清,我要請病假!”黃小雨和石凡也跟著哼哼,林曦和吳靚躺著沒力氣應聲,劉巧文拉長聲音接:“我也去。我真是肚子疼。明天的宿舍大打掃參加不了。”青眉和朱萍是做過事的人,雖也覺得累,但還過得去,看她們都病歪歪的,便勸:“好歹明天再熬一天,後天盡你們睡的,都到最後了,不堅持到底,叫人看著算什麽?”劉巧文帶著哭音叫起來:“你看看我的手,都起泡了。”青眉過去看看,果然右手指尖上腫著一點,似是給擠壓的,便說:“那明天我幫你做。”跳跳遂也喊青眉的名字。朱萍忙道:“我幫你好了。”又看看眾人,道:“咱們這兒也挺幹淨的,明天簡單弄弄就行了。我一點兒也不累,你們別愁!”
  林曦從床頭爬到床尾,笑道:“咱們排排,看誰要過生日了,來了一個月,還沒熱鬧過呢。”跳跳一聽,來了精神,立馬坐起來:“就是就是,咱們也辦個生日晚會,象406那樣,多好玩!”石凡吳靚劉巧文也響應。
  眾人排下來,青眉是最近的――三月下旬,便一致要以她的生日開晚會。青眉本要推辭,林曦道:“好容易找著理由玩一下,你別掃我們的興;再說我們隻是宿舍裏的聚會,外人一概不請就是,也不麻煩。”跳跳吳靚等也跟著攛掇,青眉隻得點頭。眾人想著有的玩了,眼前的苦仿佛也淡了,跳跳更是心急如焚的拿出筆紙列計劃。林曦打個哈欠,閉著眼睛跟她們討論。
  次日是周末,課後,朱萍青眉帶頭幹活,跳跳林曦等咬牙跟著,不過一個小時,都妥了。徐春過來看看,很是滿意,揮手放行。跳跳一領大赦,全身的運動細胞又開始活躍,想著苦了好幾天,得滋補滋補才行,便要出去吃鱔魚麵。林曦想著青眉的事得跟她商商量量,遂和她一同下樓。
  等麵的空兒,林曦道:“上次我看陸蕭的蛋糕挺好,才九塊錢。本來是我們想給她做生日,我想著這個錢就不用青眉出了。我有兩個打算,一是我送個蛋糕給她,再則是咱們合夥送蛋糕給她,別的零食再買些,不用多,大家盡個心意,這樣誰也不拘束。說白了,還是自己吃、自己玩。”跳跳點頭,道:“我和你一起。之前我還有些擔心,青眉看起來也沒什麽餘錢,平白給她增負擔,說不過去。你這麽一提,倒解決了。”林曦想想又道:“咱們得再和朱萍說說去,得她出麵才好,不然青眉要不自在。”跳跳一聽有理,恰好麵來了,便道:“咱們快吃,回去就跟她說。”
  兩人吃了麵回來,過食堂,見路邊放了一塊黑板,學生會團委的生活部聯名發告示,說明天學習雷鋒做好事,幫助同學修理各式生活用具,服務地點小操場,下麵列了數項能修理的東西,鋼筆、收音機、手電、計算器等等,還說若有大件物品不方便運輸,可聯係上門服務。
  林曦看了好笑,拉跳跳要走。跳跳笑道:“正好手電的後座不好擰,明天拿來試試。”林曦道:“你倒送上門去,明擺著告訴人家你打手電。”跳跳笑:“反正他抓不著我,讓他知道又怎麽樣。”林曦道:“你別興!運氣不可能天天好的。那天我上廁所,果真見你那邊亮亮的一團,不信,晚上你出去看。咱們好容易不那麽差了,你別又讓朱萍著急。”跳跳便拉住她:“行了,上次你說後我不就蒙著頭了。不過還真是有點悶。對了,你不是說隨身聽有時不靈光嘛。明天咱們一起來看看。”林曦有些遲疑:“他們哪能修好?其實也還能聽,我猜哪裏接觸不良了,擺好位置還是能用的。”跳跳道:“總是好的好呀!就算修不了也沒什麽,不過多走兩步路。上次我去外麵換電池,那人居然把我表後麵的一個小墊子給拿跑了。你說氣不氣人,這表還是我考上學剛買的呢。現在的人心可真黑!”
  林曦跳跳回宿舍把朱萍叫出來,一說,朱萍道:“那還不如大家湊點錢出來,放在一起買蛋糕,剩下的再買些實用的送她,不更好!”三人又回來。跳跳使個法兒,先將青眉誑出去,剩下這幾人商量著怎樣出份子。最後定為一人四塊錢,七人共二十八塊,先買一盒蛋糕兩斤瓜子,剩下的買一支鋼筆一瓶墨水。林曦捐出兩本信箋,跳跳另送一本筆記,剛好湊成四樣。
  林曦對朱萍說:“還是你去和她說好,也不用說別的,隻說咱們挑日子玩的,反正都是大家吃,也無所謂分那麽清。以後咱們這兒有人過生日,都這麽辦,花錢不多,大家倒能高興高興。”朱萍點頭,劉巧文連聲說好,吳靚笑道:“那下麵可就是我了,嘿嘿!”
  第二天,跳跳睡到九點,想起手電的事,趕緊爬起來,收拾好了,見林曦倚著被子看書,便喊她出發。林曦忽想到還有學生會的生活部在,倒也想試試了,忙拿了隨身聽和她一起出來。
  小操場上已擠了不少的人,有真修東西的,也有看熱鬧的,沿植著水杉的邊牆圍成一條人龍。林曦一眼瞥見高高大大的陳晨坐在前麵,遂和跳跳往那邊走。
  陳晨擺弄著隨身聽,它反扣時聲音很好,但正麵放時卻沙沙的,用手緊緊機蓋,倒又好了。“是接觸不良,”陳晨診斷道:“可能哪個接頭出問題了。”林曦便問:“你能修好嗎?”陳晨沒說話,拿了小起子想打開後蓋,忽然身後伸過一隻手來:“我看看!”陳晨扭頭見是康永,遂連起子一並給他,康永接過便走。
  林曦看他拿著自己的東西揚長而去,連個招呼也不打,當下指著說不出話,半晌質問陳晨:“我給你修的,你不征得我同意就給別人,看弄壞了我找你。”陳晨衝她笑笑:“他技術比我好!”林曦看他笑容純真,倒不好再發脾氣,隻得讓跳跳在這兒修手電,自己去找康永。
  康永跟前圍了一堆人,林曦“喂”了好幾聲,也不知他是真聽不見,還是裝聽不見,反正頭也不抬。旁邊有女生不高興,七嘴八舌的咶吵:“排隊排隊!不許插隊!”林曦氣得沒轍,看看要等的話還真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心想反正他也跑不掉,遂又回來。跳跳看她手上沒拿回東西,忙問:“他能修好?”林曦道:“誰知道!你可得替我作證,是他把我的機子拿走了。別到時不還給我,我還沒處訴苦去呢。”陳晨一聽,忙道:“不會的。他肯定會修好了給你送去的。”林曦瞅他一眼,不說話,半晌道:“他不送來我找你要。”陳晨笑笑,低頭做事。
  將手電後座裏的彈簧整理好,陳晨對跳跳說:“你看都鏽了,下次得把電池拿出來,不然電池也用得快。”跳跳接過旋旋,果然靈便了,大喜,緊跟陳晨道謝,倒把陳晨謝得不知說什麽好,隻能一個勁兒的搖手。
  林曦等了四天,還不見康永來還隨身聽,心裏又氣又急,偏蘇哲送的那盤磁帶還在裏麵,萬一給他弄丟了,那可不得了。這天下午課後,她便直奔一樓乙藥劑的教室而去。剛到門口,正好看見雷達出來,她忙道:“麻煩叫一下陳晨。”雷達見是她,倒吃驚,又聽是找陳晨,更吃驚,遂回頭衝教室裏大喊:“陳晨出來,有人找!”
  因是課後不久,離吃飯還早,除了要洗澡或有事的學生出去外,大多數的人都待在教室裏,忽聽雷達這一嗓子,眾人一齊回過頭來看。陳晨看是林曦,想不到她會有什麽事找他,遲疑著站起來,又望望別人;有人看著他發笑,又有人去看康永;男生們神情玩味,女生們一臉狐疑。
  陳晨走到過道上,小心翼翼的問:“你找我什麽事?”林曦看他這樣,原本對他有一半的氣倒不好發作了,遂放緩口氣道:“我要用隨身聽了,麻煩你幫我找找。”陳晨表情鬆了鬆,忙道:“你等等。”轉身回教室,走到康永麵前,低聲說:“她要隨身聽,你到底修好了沒有?怎麽還沒給她呀?”康永笑笑不理他,起身往外走。
  林曦看他出來,裝作沒看見,仍麵朝裏等陳晨。康永本都走過去了,看她不跟上,又倒退回來,笑問:“你不是要隨身聽嗎?還在這兒傻站著幹什麽?”林曦看他這副樣子,火氣又升上來,斜著他道:“我當然問他要……”康永更笑:“東西在我手上,你問他能要到?等到明天也不可能。你還是跟著我走吧!”說完,頭也不回的去了。林曦氣得愣住,再看陳晨在裏麵看著她,也不知是什麽表情,又衝她攤手。雷達本是有事的,因看這出戲有意思,便又回教室坐下來就近看。林曦看他一個油光光的胖臉,曖昧的笑著,心裏直反胃,暗想康永和他可真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再想還是得找康永才行,回頭看看,康永連影子也沒了;林曦氣得幾乎要跳起來,想想沒法子,隻得強壓住怒氣從教學樓出來,正想該往哪裏去,忽瞥見康永立在大操場邊,回臉看著她,微微的笑。
  林曦見有學生三兩往來,不好立時發作,遂冷著臉上前。康永轉頭看著冬青樹上的殘雪,慢慢道:“你看,昨天下了一夜,這會兒都化完了。”林曦也不搭話,也不看他,離著三步站住。康永頓了一會兒,笑道:“走吧!”
  林曦注意到他身上正穿著那件綠衣,而這兩天降溫,她也將綠色新衣換上,兩人走在一起,自己都覺得別扭,遂著意的拉了距離。康永久不見她跟上,便放慢腳步,一邊回頭看。林曦便道:“我在宣傳欄等著,你快拿來給我。”康永停下腳步笑:“我記性可不好,萬一回去有事,沒準兒我又忘了。”林曦恨得沒法,隻得繼續跟他走。康永漸慢腳步,等她走上來,問:“你那盤帶子在哪兒買的?有首歌聽得人不能呼吸,能不能把歌詞抄給我?”林曦回道:“歌詞沒帶來。”康永便笑:“那就借我再聽兩天。”“不行!”林曦一口回絕:“我自己要用。”康永笑笑,頓一下又道:“我沒能全聽懂,你能不能把大意跟我說說,就是那首‘當你相信’。”林曦一怔,沒回過神來,康永一直側臉看著她,見她異樣,便笑:“難道你也沒聽懂?”林曦心裏著惱,嘴裏反問:“聽懂怎麽樣?不聽懂又怎麽樣?”康永看她臉拉得要多長有多長,想想還是不惹她了,半晌道:“這兩天有事,本來早給你了。”林曦理也不理。
  來往的學生見這對特大緋聞主角居然並肩在校園裏散步,且又身著情侶裝,個個大行注目禮,隻差“哢嚓哢嚓”的拍照了。林曦麵冷如霜,正眼也不瞧;康永也沒想到會引起這般效應,倒有些過意不去,忙道:“那,那你先去食堂坐坐,我馬上拿來給你。”林曦道:“不必!免得你記性差又忘了!”康永想反正也這樣了,不如幹脆大方些,遂笑道:“還是你會體貼人!”林曦低哼一聲:“抬舉!”
  康永一進宿舍樓,便飛跑向上,路上還撞了人,那人看是他,隻道有什麽大事,沒等他道歉,反倒連聲說沒關係。康永拿了隨身聽,又飛跑下來。
  林曦伸手接過,直往前走。康永笑道:“你也不看看,萬一我偷了什麽呢!”林曦本還想檢查的,聽他這麽一說,倒不好看了。康永又笑:“好歹你也謝我一聲吧!”林曦隻得轉過頭來,咬著牙說了聲“多謝!”康永看她眉眼都變了形,不似以往生氣的樣子,不覺心裏呆了一下,想著要說點什麽,卻見她一徑往女生樓去了。
  林曦進了宿舍,將隨身聽往床上一扔,衝到洗漱室拿冷水拍臉,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再回來,一氣灌下半杯涼水。青眉看她古怪,見她不說,也不問,隻說:“要不要去吃飯?再不去就晚了。”林曦點頭。青眉踮腳四下看看,道:“你床上還沒放好……”林曦忍著砸機子的衝動,將它往被子裏一塞。青眉看看她,再看看被子,確也看不出來,便沒支聲。
  晚自修上,林曦也不看書,奮筆狂書給蘇哲寫信,劉巧文看她寫了一頁又一頁,字如群魔亂舞,一個頓兒也不打,心裏好奇,緊偷著看,無奈林曦速度奇快,實在看不過來。到了課間,林曦也不動,繼續狂寫。
  劉巧文便起來去陽台上轉轉,見肖嫻於錦華等幾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麽,還詭秘的笑。劉巧文便裝著要透氣的樣子,倚著牆,伸手去推玻璃窗,一邊把耳朵豎起來。就聽肖嫻的聲音傳過來,“林曦真上門去找康永呢,他們班上的人全看見了,康永先還不出來,林曦等了好久,後來一直跟著他跟到男生宿舍。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反正全校已經傳遍了。”又聽於錦華笑:“他們衣服都穿得一樣。林曦也穿個綠衣服,挺滑稽的。”忽聽見吳靚的聲音:“不太可能吧,林曦很討厭康永的。去年連他的卡片也不肯要,我們宿舍還吵了……”“得了!”肖嫻打斷道:“那是遮人耳目。我看林曦根本是看上人家了,偏還裝個清高樣兒,好象是人家喜歡她似的。”於錦華“噓”了一聲:“別叫那麽高,被人聽見了。”肖嫻哼道:“怕什麽?她能做,別人不能說?”
  劉巧文怕被她們看見,忙偷偷回來,看林曦還在寫,想著要告訴她,又不知怎麽開口,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推推她的胳膊,低聲道:“哎,我跟你說個事兒!”林曦一肚子氣沒處發,寫信還被人打擾,又不能不應,隻得青著臉轉過來,劉巧文看她一眼,心下倒打個頓,但還是慢慢的將剛才聽來的話七零八落的說了一遍。林曦冷笑一聲:“她們說得沒錯,剛剛我是找康永去了,而且還就穿著這身衣服。”劉巧文聽她口氣漠然,忙道:“我隻是告訴你一下,讓你心裏有個數。我,我也沒別的意思!”林曦看她是關心自己的樣子,神情不假,遂冷笑:“她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煩不了!”劉巧文便道:“你還是生氣的嘛,這我還看得出來。”又問:“那你找康永幹什麽?”林曦實在沒精神理她,又不好駁她的心意,便回:“你去問跳跳吧,她知道的。”劉巧文便立時起身,還沒邁出一步,就聽上課鈴響,隻得又無比鬱悶的坐回來。
  林曦上了床,抖開被子,見隨身聽從裏麵掉出來,遂將它一把抓起,塞進壁櫥;又將那幾大張紙折好裝封,因怕超重,加貼了一張郵票。林曦捏著信,心裏仿佛平了平,這才往枕頭上一倒。
  劉巧文和跳跳近熄燈才回來。跳跳一進來便扶著林曦的床欄問:“你拿回來沒有?”林曦點頭。跳跳皺眉道:“康永怎麽這樣啊!要搶著做,又不好好做,真是的!”吳靚忙問什麽。跳跳便將那天的事一說,眾人皆不說話。好一會兒,朱萍道:“反正林曦也拿回來了,是不是好了?那就行了,或許康部長忙,不小心忘了。”
  林曦被她一提,忽想起自己還沒試聽呢,遂又將隨身聽拿出來,開機一聽,漸漸臉色又變了。跳跳忙問怎麽了,林曦搖搖頭,不說話。吳靚等也急著要問,忽聽熄燈哨響了,朱萍忙道:“都睡吧!都睡吧!明天再說不遲!”
  第二天早自修,林曦又將封了口的信拆開,又寫了一張加進去,劉巧文看她從未這樣氣急敗壞過,倒有些擔心,課間又去找跳跳。跳跳想想,道:“八成還把她的隨身聽弄壞了,這人真是的,看我去找他。”說著要下樓。劉巧文拉她:“一會兒就上課了,中午吧,我和你一起去!”
  誰知第一節課下,康永倒上來了。徐春以為有事找她,忙出來。康永卻請她叫林曦。徐春昨晚便聽肖嫻哇哇的說了一大通,她們倆素來不合,所以她不理她的茬兒,但在生活部久了,卻是早有耳聞的,因康永不是好開玩笑的人,旁人也隻在背後說說罷了,倒沒當麵點破過,今見這兩人找來找去,她心裏倒真嘀咕起來。
  林曦一早便將那盤磁帶帶在身上,想抽空兒再找康永,不想他自己倒送上門了,當下抬腿向外走。康永背對著光站在正對樓梯的寬大陽台上,見她出來,便從口袋裏拿出她的磁帶,微微一搖:“昨天忘了……”林曦一眨不眨的盯著他,眼光如劍。康永知她一直對自己不善,但除了那次還卡之外,每每總還能顧及麵子,不至於怒目而視。昨天引發的連鎖反應,他也始料不及,一夜沒睡好。今天再看她如此神情,知道難以挽回,遂不再說話,上前將磁帶往她手上遞。林曦也將他的磁帶取出,兩人皆是一手遞一手接。按林曦原先的想法,就是照著他臉砸過去,但如今情勢不是想象的場景--兩邊教室裏都有人在看,她可不想出任鬧劇女主角。但在交換的瞬間,她還是微微一笑,低聲卻清晰的說:“我不在乎別人認為我喜歡你;但我希望你明白,我其實、真的、非常、討厭你!”康永神情不變,也微微一笑:“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說完垂下眼簾,沉默半晌,複又抬起:“一切非我所願!”接著往樓梯去,擦肩而過時,林曦聽他低而含糊的說了聲“對不起”。
  秋荻隱約聽到些風聲,再看康永也找上來,猜想可能真有事兒,中午吃飯時,便仔細看林曦的臉。林曦倒好笑,也反過來看她。秋荻見周圍人多,不好說話,便道:“今天的飯煮得很好,不軟不硬的……”林曦笑接:“我吃得很香!”秋荻看她不似苦惱的樣兒,便放了心,也笑了,不再理她,低頭吃飯。
  飯後,秋荻林曦走到大操場邊的花圃旁,秋荻笑:“上有清風,下有摯友,有話但說無妨。”林曦便笑:“我有什麽話?聽你這話,倒似有話跟我說呢!”說著,微笑著看著她。秋荻一頓,一會兒道:“我不忍跟你說,怕你又要為我操心,其實我還有什麽不能對你說的?隻是不忍心!”林曦道:“你都這樣說,那我還能說什麽?我也不忍心了。”秋荻笑:“你少來,你的話隻有叫我放心的,你再‘不忍心’純粹是氣我!”林曦笑道:“不敢不敢,我還敢氣你?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我在你麵前也隻有靠邊的份兒,憑什麽氣你?”秋荻便低了頭,半晌道:“你不知我心裏多苦呢,別人說笑就算了,你也笑我?”
  林曦見她這樣,忙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信口亂說話。我知道你想說時終會和我說,我不急,慢慢等著你。我們雖時間不長,卻也是難得的交情了。還有什麽不能說呢!”便將與康永之事說了一遍。秋荻聽她對康永說那樣的話,倒有些不忍似的,道:“你也是的,他不管怎樣對你還是不錯的,你何苦那樣出口傷人!”林曦道:“我怎麽出口傷人?你沒看見他昨天那德行,要不是我心態好,早被人指點得抬不起頭來了。咱們這學校不是有暗規嗎?隻有女生倒追男生的,沒有男生喜歡女生的,若有,也是叫女生纏上的;尤其咱們這種女生班,隻配是倒追她們的男生,而人家還看不上,哪有她們的男生自己喜歡上咱們的?我偏不理他這一套,別人怎麽看是別人的事,我隻叫他明白,我是刀槍不入的人,他要耍什麽花樣,找別人去,別在我麵前耍;他不知趣在先,就別怪我給他難看在後。還說呢,要是我哲哥在這兒,不打得他滿地找牙我把名字倒過來寫,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你還同情他呢!”秋荻聽著倒笑起來:“好了好了,可不是隻‘老虎’!隻差沒抖胡子了!”又笑:“我又沒有哥哥,又沒人為我打報不平;偏在我麵前說這話,引我眼紅!”林曦便伸手叉她的脖子:“瞧這牙尖嘴利的樣兒,果然是有主心骨了,還裝可憐!”秋荻舉手告饒。兩人笑了一回,秋荻又歎口氣。林曦看她這樣,便道:“你也看開些,咱們這學校裏哪有真正的男生呀,一個個,盡以為自己是白馬王子,也不照照鏡子去;自我感覺良好也就罷了,偏一個個都是熊包,遇點事兒馬上成縮頭烏龜,你沒聽她們說過甲醫和甲護的事兒?TMD,想著就要吐。”秋荻愣了一會兒,忽笑了:“可不是!TNND!一個個的不是東西!”林曦聽她也開罵,立時笑得蹲下起不來。秋荻忙伸手拉她,兩人踉踉蹌蹌,笑個不停,好容易站穩了。
  林曦道:“你不曉得,昨晚我氣得都要瘋了,你沒看見乙藥那些男生女生的嘴臉呢!後來一想,何必!自己找不痛快!我還給蘇哲寫了幾大張紙,現在想起來,倒好笑!”秋荻道:“他收到,隻怕真要跑過來呢!”林曦一聽,倒愣了一下,心裏一轉彎,便皺了眉。秋荻問怎麽了,林曦道:“真是,你倒提醒我了,這信還不能寄了。”秋荻不解。林曦便道:“他才不會讓我受委屈呢,從前有插班生不過吹個口哨,他就翻臉了,一拳打過去,打掉一顆牙,後來學校還找家長,他又倒黴。昨天我氣得要命,寫得一塌糊塗。他看了,肯定要來,到時又麻煩!”秋荻聽著,心裏又高興又難過,便伸手挽住林曦的胳膊:“有個哥哥,多好啊!”林曦也拉住她:“有你在,也好啊!”兩人同步向前,秋荻感慨:“真開心呀!”林曦側臉看著她笑。
  林曦回到自己座上,發現壓在書下的信不見了,心裏奇怪,忙到處找。劉巧文忍著笑在旁看,半晌道:“我正好也要寄信,順便帶去了,省得你再跑。”林曦“啊”的一聲,瞪大眼睛看著她:“你,你,你怎麽……”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再看她一臉無辜,隻得跺跺腳,趕緊往樓下跑。劉巧文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也覺得是好心辦壞事了,忙也跟下來。
  林曦跑到校門口,圍著郵筒轉了好幾個圈,看橫豎是弄不開了,遂拿腳在筒身上踹了一下。劉巧文看著想笑,忙忍住,上前問:“你是不是又不寄啦!”林曦真不知該怎樣對她,便大聲回了個“是啊”。劉巧文沒看她這樣過,奇怪得不得了,又好笑,想想往傳達室去,還一邊回頭看她。
  林曦正發呆,就見劉巧文又回來:“張師傅說了,郵遞員三點鍾過來,挺準時的。今天又剛好是星期五!”林曦一聽,一塊石頭落了地,都不知說什麽感謝的話好,隻衝她笑。劉巧文也笑了,兩人又回來。
  林曦事先跟聞靜請個假,聞靜聽事情特殊,且又都是自修,沒什麽要緊,自然點頭。林曦怕錯了時間,二點半便跑下來。劉巧文本要陪著,林曦執意不肯,她便算了。
  林曦等了半小時,果見郵遞員來了。她忙跑過去,說一封信寄錯了,請他還給她。那郵遞員年紀不大,脾氣不小,瞅瞅她,問:“你怎麽證明信是你的!”林曦便將學生證拿出來:“你看,這是我的名字,不信你拆開看信,看是不是我的署名。”那郵遞員便拆了信,看看,回:“是‘曦子’,跟你的不對!”林曦氣道:“那是我小名,你聽過有姓‘曦’的嗎?”郵遞員又看看她,倒笑起來:“你不寄信幹嘛往裏麵放?”林曦急道:“這不是弄錯了嗎!要不我過來拿?”咽了一句“還跟你廢話?”郵遞員再看看她,又抖抖信紙:“那你背一段給我聽聽!”林曦火冒三丈,但東西還在人家手上,又不能急,想了一下,遂道:“你看好了,在最後一張:‘我現在深刻體會嶽飛的心情,那種恨意真如附骨之蛆,壯懷激烈;無法想象,倘若此時能有一把寶劍在手我會有怎樣的做為,定是要將它化為一道長虹,掀起一幕血雨;我要把他打得鼻青臉腫唇亡齒寒分不清東南西北,讓他一想起我就頭皮發麻兩腿打顫不知道猴年馬月’,行了不?”郵遞員聽得先發呆後發笑,再看她拉著臉,翹著嘴,倒顯得可愛之極,忙將信給她:“下次不叫你背了!”說完笑著騎上車走了。
  林曦氣了一回,想著終是要回來了,也省得蘇哲著惱,心裏又放鬆下來,隻是更恨康永。
  這天下午,課後,聞靜正坐著看書,聽說周瑞芳找她,便到辦公室來。裏麵隻周瑞芳一人,見她來了,讓她坐下,看著她,欲言又止。聞靜心裏奇怪,想問,又不知怎麽開口,忽聽周瑞芳問:“你有沒聽說咱們班上的同學和外班的同學很要好的?”聞靜便明白八成了,忙道:“這倒多呢,老鄉呀,朋友呀,我也有好幾個外班朋友的。”周瑞芳停了一下,又道:“我好象聽說咱們班的女生和外班的男生要好,還不是老鄉的。”聞靜想一下,笑道:“別人我倒不知道,隻是這兩天一直有人說林曦和生活部的康永,那天我也看見了,這個倒知道點。”周瑞芳一聽正對著,忙接著問。聞靜道:“上星期吧,大概是周四,我在教室裏看他們踢球,後來看見林曦康永一起從教學樓出來,康永回宿舍拿個什麽東西給林曦。據說那次生活部學雷鋒,林曦的隨身聽壞了拿去修,康永接下來的,一時又忙忘了。林曦過去問一下,他便回去拿,正好林曦也回宿舍,就一起走了一段。這件事407都知道,乙藥的陳晨也清楚。”周瑞芳半晌不說話,又歎:“女生班真是不好帶呀!”聞靜便道:“人心散的班最不好,我看咱們班還是好的。偶爾有人多說句話,也沒什麽,全都不說話倒不好!大家都一樣了。”周瑞芳一聽這話,不覺倒看她一眼,笑道:“我隨便問問,有點好奇,也沒什麽要緊的。”聞靜亦笑:“我知道的。老師隻是關心我們,誰不明白呢!林曦為班裏爭了不少臉,倒也樹了個靶子;好些人不知道丙護2的班長是誰,卻知道丙護2的才女是誰!”周瑞芳倒笑了:“正說到這個事,還有一個多月,咱們班要辦成果展,有空兒你多想想,再跟她們幾個商量商量,弄點新穎的出來。”聞靜道:“我們已經碰過頭了,大家都有不少主意,等再定一定,我寫下來給您。”
  聞靜回教室,看不見林曦,便猜回宿舍了,遂又找到宿舍,仍是不在,她心裏奇怪,又想還是等自修時再說吧,便自去吃飯。
  因平時要上自修,回來後半小時就熄燈,實在騰不出玩的空兒,林曦等便將青眉的生日晚會挪後一天,放在了周末。跳跳興得不得了,緊拉著林曦算計怎樣才好玩,劉巧文吳靚也跟著,四人嫌食堂裏吵,又不好在宿舍裏說,便相約到外麵吃,正好商量。
  快到點這四人才上樓,林曦見聞靜站在大陽台上衝她勾手指,便上前笑問:“咋了?領導!”聞靜笑道:“你上哪兒去了?我找你一圈。看你最近比較閑,交點正事給你做。”林曦便嗬嗬兩聲:“是閑呀!閑言可畏!閑得人比黃花瘦!”聞靜暗想:“這林曦真是絕頂聰明!我什麽還沒說,她倒有數的很。莫非哪個耳報神告訴她周找過我了?”當下笑道:“詩人都說月亮好,可是賊卻恨它,因為照出影子了,不好偷東西。你說月亮好不好呢?”林曦便笑:“‘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月亮好不好,我說了不算,得東君主說去才算。”聞靜心領神會,衝她微笑,又點點頭。林曦倒也笑了。
  這兩人關係特別,談不上好,也談不上差,平時見麵也淡淡了;但班上一有事,兩人又成了強強聯合,彼此一個眼神、一句話就夠了,不必多說別的。
  聞靜道:“你再畫些卡通出來,最好能湊成幾個係列;周說要新穎,能從哪兒來?隻能從這些偏門上想辦法。咱們每人倒抄了不少的筆記,誰看呢,骨頭肌肉的,哪個班不是這個!難道還非看咱們的?”林曦點頭,又道:“再找幾個手巧的,做些小玩意,點綴點綴,圖個新鮮!我們那兒的黃小雨就好,你再注意注意。”
  自修下,林曦秋荻一同回宿舍。秋荻問:“聞靜一直找你,有什麽事?”林曦道:“說是為成果展。”秋荻一皺眉:“還早呢!”林曦便笑:“我猜周肯定聽到什麽了,聞靜叫我做事,就為了堵她的嘴呢!”秋荻有些擔心:“周可是挺忌諱這個的。”林曦又笑:“是老師的都忌諱,我爸還煩他那十三四的小孩子呢。反正我趁機在聞靜麵前訴了苦,她說一句,比我說十句強。我看她得替我幫襯幫襯。”又恨道:“我要是女俠,不把他剁成十塊才怪,讓他縫都縫不起來。”秋荻好笑:“幸虧不是!”又道:“大概他也沒想到你們人氣這麽旺,要不然,也不會給你找這樣的麻煩。”林曦哼道:“別提他,想著就怒發衝冠!”秋荻遂轉了話題,問:“聽說你們合夥給青眉過生日?”林曦點頭:“就明天。對了,你也快了吧!”秋荻笑:“早呢,我們認陰曆的。”林曦皺眉:“那多麻煩!一年一年的不一樣。”秋荻道:“記住日子就行了,到時再找,比定死的倒有趣。”
  轉眼又到了文學社開社的日子,林曦看看課表,老師叫白夏,仍是不認得,便問劉巧文,劉巧文道:“是聘請的,現在還在高級中學教書,聽說專講現代詩,風度翩翩。”林曦便“嚇”的一笑:“現代還有詩呢!真是古今意不同!”秋荻也不喜歡現代詩,兩人猶豫半晌,想著反正也是自修,不如去聽聽看。
  嚴雋一看見林曦便嘴癢,正想過去磨嘴皮,忽看見康永也慢悠悠的進來,挑個靠後的位置坐下,一臉高深莫測。嚴雋知道文學社一直掛著他的名,但自接手宣傳部以來從未見他聽過課;誰都知道他事情多,所以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不拿常規壓他;今看他來了,忙過去寒暄。康永笑笑,也不多話。
  因認識康永的人多,之前來的,之後來的,招呼不斷,此起彼伏。嚴雋冷眼看林曦單跟秋荻說著什麽,神情自若,正眼也不往這邊瞧,心下暗想:傳言到底是傳言,好象不是那麽回事嘛;再轉念:林曦上節課剛進來,他下節課就到,這裏麵還真有名堂;於是又一本正經的對康永說:“那天我還奇怪,名冊上一個名字發了黴,想來想去想不出是誰,今天一見康部,終於想起來了。”康永淡淡一笑:“嚴部放心,我的名冊上可不會讓你們306長黴。”嚴雋一驚,忙笑起來:“開個小玩笑!開個小玩笑!”康永亦笑:“我不開小玩笑!”嚴雋暗想這人名不虛傳,外圓內方、棉裏藏針,還是不惹為妙,遂笑著撤退。
  白夏約三十歲,戴個四方眼鏡,頗是儒雅,往講台上一站,玉樹臨風。林曦便和秋荻咬耳朵:“學校怎麽這麽放心,找這麽個老師來,也不怕有人想‘窗外窗外’!”秋荻忍不住要笑,強忍著瞥她一眼。
  兩小時的課,聽來倒也行雲流水,林曦對他的內容雖不感興趣,但卻十分佩服他的口才,心想:他若講古詩,再弄個褂子穿穿,那可真是絕代風華,可惜入錯了行。正替他惋惜,忽聽白夏說:“今天的課我已經講完。下麵仍是我們的分享時間,請同學們把自己喜歡的詩朗誦出來大家一起欣賞。”林曦一聽有意思,忙微微轉頭四下看。就見一個女生站起來,很感歎的讀了一首徐誌摩的《再別康橋》,林曦聽得望著秋荻苦笑,秋荻將頭一側,做了個暈倒的姿勢。
  白夏認真的帶頭鼓掌:“每個人對美的理解都不一樣,我希望你們能感覺到美,並把它告訴別人,盡管別人可能會笑你,但你要堅定你的感受,因為這是任何人不能替代的,它隻屬於你!”林曦忙偷偷的和秋荻吐個舌頭,正襟危坐起來。
  忽聽見康永的聲音:“白老師,我坐著說行不行?站著我說不出來!”下麵有微微的笑聲,白夏輕輕點頭示意。
  康永便深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簾,慢慢的背誦: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教室裏靜了好一會兒,這才響起掌聲來。秋荻也醒過來似的跟著拍手,看林曦還不動,遂踢了她一下,林曦隻得拿出手來有氣沒力的打了兩下。
  待出來,秋荻看四下無人,道:“他從哪兒看來的?怎麽會有這麽好的詩,我的天,‘如何讓我遇見你,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後麵你還記得麽,什麽前世的期盼來著?”林曦撇著嘴:“詩是好詩,可惜念的嘴巴太爛。”秋荻看她一眼,笑道:“咱們單論詩,不論人不論成見。”林曦道:“鮮花插水晶花瓶裏和插在牛糞上,哪個更美?”秋荻好笑,便道:“好了好了,吃飯去吧!”
  常騏看嚴雋回來,便上前問:“還是那個白老師?”嚴雋點頭,問:“你還記得他?”常騏道:“他的詩,看一遍就忘不了……”嚴雋心裏好笑,嘴上卻叉開:“今天更是破天荒,康永都來了,還文縐縐的背首詩。別說,還真不錯!聽得她們呆呆的!”常騏半晌不出聲,末了問:“他背的是什麽?”嚴雋笑道:“這倒問住了,現在我專看古的,顧不到這一頭。”常騏便道:“撿記得的說兩句。”嚴雋沉思一會兒,又笑:“還真想不起來。聽他說得倒順。什麽佛呀,五百年呀。對了,最後是‘不是花瓣,是我的心’。”常騏皺眉想想,道:“你聽我念的是不是?”說著,慢慢的將席慕蓉那首《一棵開花的樹》背了一遍。嚴雋一拍手:“就是這個!”又看看他,正模正樣的說:“不如也來吧,也不能盡給人家出風頭!咱們晉醫從來隻有比藥劑強的,哪能叫人家給比下去?”
  三月底,醫校辦一個短期培訓班,對象是鄉鎮的村醫村護,約三十號人,絕大多數是四十多歲的老婦女,這些人體形龐大,聲音高亢,使得原本就狹小的校園空間更為擁擠。因沒有多餘的食堂窗口,考慮丙護2個班的人較少,學生會便將這三十人並入2號窗,同時也安排在丙護的餐桌上吃飯。丙護1還好,丙護2可炸了鍋,幾次三番,爭吵不斷,最後周瑞芳發怒,這才壓了下來;同時學生會也讓步,允許丙護的學生去別班的餐桌搭著坐,買飯也可以去別的窗口排,不必人來即走。丙護1還好,多是老老實實的在自家窗口、座位上安分守己;丙護2可得了意,原本不這樣她們還要討個巧,如今拿了個免死金牌,豈有不用的道理,於是四處打遊擊,掐尖拔籌;因她們班名人輩出,加上平時又不得接觸,男生們倒歡喜得很,時不時的還放點水,讓讓她們,引得那些班上的女生一個個怒氣衝天,麵目可憎。
  這天中午,培訓學員依舊早早過來買了飯,占了位子吃。丙護學生看有空座的便往別處坐。因乙藥上的實驗課,下課早些,所以吃完了大半,丙護2的學生多往這邊來。男生們便往一起擠擠,好讓她們;偏四五個女生吃完了不走,坐著說話,正好於錦華端了飯過來,看她們故意占著位子,便將飯盆往桌上一頓,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們。那幾個女生看她這樣,更耗上了,一個還故意倒了水慢慢喝。陳晨在旁見了,忙說:“你們吃完了讓讓吧,別人沒地方坐……”那幾個女生不理他,自顧自的說話。曉宣後麵過來,一看這情形,便叫著陳晨的名字:“這不是欺負人嘛!她們吃完了不走,倒叫我們端著飯站著?你這個生活部長怎麽當的?”陳晨又氣又急,反倒說不出話。聞靜跟著過來,示意曉宣等別吵,靜觀其變。
  好一會兒,陳晨看她們幾個還是不動,不覺也火了,跨了兩步走到對麵,大聲質問:“你們怎麽回事?還非要拉你們起來?”那幾個女生看他居然也發脾氣,更氣得無以倫比,那個喝水的女生將盆子一放,尖聲道:“我要喝水!不行啊!”
  林曦秋荻本要過去,見那邊僵著不動,便想另找地方,但正值吃飯高峰,全都坐得滿滿的,哪能有空位,遂走到窗邊,將飯盆放在窗台上。
  康永剛吃了一半,迎麵看著,便將勺子一放,站起來衝那喝水女生一招手:“你過來到我這兒喝!”又望向陳晨:“你這食堂理得好,陶豔同學吃完了飯,還想在這兒喝喝茶。看來明天還得買點葉子來,不然這白開水喝多了,胃疼!”陶豔氣得忽的站起來,扭頭就走,剩下的女生也跟著去了。
  於錦華便衝康永笑:“多謝你!”一邊坐下來。康永稍點點頭,又招呼陳晨吃飯。秋荻看那邊還有位子,便示意林曦過去。林曦看位子緊靠著康永,心裏不樂意,隻扭頭看自己班上有沒空位出來。康永知道她不想跟自己碰上,便加快速度將飯菜三口兩口劃進嘴裏,含著飯就站起來。林曦看他走了,這才過去坐下。
  四月起,各班的成果展也陸續開始了。連布置帶撤離,每班時間三天。乙醫是第一個,聞靜早早的便拉著林曦去看。林曦四下張望一番,衝聞靜搖頭:“不過爾爾!”聞靜也略放了心,又撿細節的地方認真看看,大概有了底。兩人正要出去,忽見薛劍從門口進來,看見林曦,笑著點頭,林曦遂也微笑一下。薛劍便道:“幫忙指點指點吧。”林曦笑:“這可不敢,我隻會看熱鬧。”薛劍又和聞靜說兩句閑話,漸漸人多了,林曦聞靜忙告辭出來。
  路上,聞靜道:“都說乙醫比不上甲醫,真是一點不錯!想想去年甲醫的風頭,再看他們,真是一個天一個地。”林曦道:“我倒不喜歡甲醫,一個個目中無人,頂出色的又沒有,都是半瓶子水。”聞靜便道:“倒是丙醫好些,單一個嚴雋就夠了;明年乙藥再出去,也沒人蓋得住他們。”林曦道:“不過瘸子裏麵挑將軍,好不到哪兒去。不是我說狂話,有咱們在,也能撐個半邊天。”聞靜遂笑問:“你的竹竿子削好沒有?”林曦笑:“雖不至於當胸穿過,至少也能紮個窟窿。”聞靜笑:“這就夠了。”到路口,林曦回宿舍,聞靜回教室,兩人分道而去。
  緊接著是乙檢驗,聞靜林曦乘興而去,掃興而歸。到下麵的乙助產和乙影像,因陸續的開始考試,林曦更沒了興致,隻張一張,便回來。
  這天又是文學社開課,林曦早知道是居子夫的,心裏急得很,一早便催著秋荻走。兩人依舊沿窗坐下。
  嚴雋過來問:“幾個班看下來,感想如何?”林曦回:“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嚴雋道:“我看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林曦暗想:口氣倒不小,遂道:“小心‘黃雀在後’。”嚴雋忽瞥見康永進來,遂笑笑轉身走了。
  林曦看著他的背影,倒呆了好一會兒。秋荻問怎麽了,林曦搖頭不語。此時人已到了大半,忽聽後麵有些動靜,林曦回頭,正見常騏低著頭往角落裏走。秋荻也跟著轉頭,一看到他,忙又坐正了。林曦看上官薇有些驚奇似的也往後麵看,心裏又納悶又好笑;再看秋荻目視前方,也不知是否被太陽曬得,臉上微微有些紅。
  課前五分鍾,卻見白夏踱著方步從前門進來,林曦大叫失落,就聽嚴雋在上解釋居老師貴體有恙等等,故請白老師代教雲雲;學生中還是喜歡白夏的居多,於是大為歡呼,弄得林曦一片沮喪。
  白夏講了一段“西方詩歌的起源”,循序漸進,倒還娓娓動聽,林曦漸漸也有些興趣,隻是失望在前,多少存著憾意。
  最後仍是共享時間,白夏道:“今天時間餘得多,大家都放開來,如果沒人自告奮勇,我就點名了。”眾學生都知道他一向不勉強人的,隻望著他笑,白夏不覺也笑。
  約過了一分鍾,林曦看白夏微微的衝後麵一點頭,就聽康永的聲音響起來: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站在你麵前你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愛到癡迷,卻不能說我愛你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不能說我愛你,而是想你痛徹心脾,卻隻能深埋心底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想你痛徹心脾卻隻能深埋心底,而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彼此相愛卻不能夠在一起,而是明知道真愛無敵,卻裝作毫不在意”
  林曦先聽得直要打寒戰,一口一個“我愛你”,真不知這人怎麽說得出來的;後聽他聲音平緩悠遠,毫不忸怩,透著清越悲涼,傳入耳中,竟有金石之音;再偷眼去看秋荻,見她如木雕泥塑一般,臉上籠了一層粉,眼睛裏光彩流動,竟是著了迷;便耐下性子仔細聽著,當聽到――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與樹的距離,而是同根生長的樹枝,卻無法在風中相依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樹枝無法相依,而是相互了望的星星,卻沒有交匯的軌跡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星星間沒有交匯的軌跡,而是縱然軌跡交匯,卻在轉瞬間無處尋覓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在轉瞬間無處尋覓,而是尚未相遇,便注定無法相聚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是魚與飛鳥的距離,一個在天,一個卻深潛海底”
  林曦不自覺的深吸一口氣,半天沒吐出來:怎麽能有這樣的句子?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句子?自己居然還不知道這樣的句子?怎麽可能出現這樣的事情?林曦隻覺腦袋嗡嗡直響,身上陣陣發起熱來,而兩隻手卻冰涼。忽聽周圍掌聲一片,又見秋荻一個大轉身扭過頭去鼓掌;林曦看著,竟不知該做什麽好,等想起來,旁人卻停了。
  嚴雋拿眼睛看著常騏,緊給他做眼色,常騏本要忍著,後來看見秋荻一改靦腆模樣,居然大表讚賞,遂暗暗清清喉嚨,也學康永的樣兒,舉手向白夏一搖。白夏今天看見他來,很是高興,遂含笑點頭。常騏也不起來,慢慢背道:
  “他們彼此深信是瞬間迸發的熱情讓他們相遇
  這樣的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幻無常更為美麗
  他們素未謀麵,所以他們確定彼此並無任何瓜葛,但是自街道、樓梯、大堂傳來的話語
  他們也許擦肩而過100萬次了吧,我想問他們是否記得:
  在旋轉門麵對麵那一刹?或是在人群中喃喃道出的對不起,或是在電話的另一端道出的打錯了
  但是我早知道答案,是的,他們並不記得
  他們會很詫異,原來緣分已經戲弄他們多年
  時機尚未成熟,變成他們的命運;緣分,將他們推進;距離,阻擋他們的去路
  忍住笑聲,然後閃到一旁
  有一些跡象和信號存在,即使他們尚無法解讀
  也許在三年前,或者就在上個星期二
  有某片葉子飄舞於肩與肩之間,有東西掉了又撿了起來,天曉得,也許是那個消失於童年灌木叢中的球
  還有事前已被觸摸層層覆蓋的門把和門鈴,檢查完畢後並排放置的手提箱
  有一晚,也許同樣的夢,到了早晨變得模糊
  每個開始,畢竟都隻是續篇,而充滿情節的書本,總是從一半開始看起”
  林曦一邊細聽,一邊稍側著身,注意秋荻的表情,見她先是風平浪靜,然後微起波瀾,接著稍顰起眉,目光迷離;最後又忍不住似的,扯了一下嘴角,有微笑的光景。
  林曦暗暗偷笑不已。
  白夏初聽便微微愣住,愈到後來,表情越仲怔,待常騏背完,掌聲過後,他微笑著問:“這首詩叫什麽名字?它的作者是誰?請常騏同學為我們做個介紹。”林曦秋荻等新生不明所以,但康永薛劍等老生均是大吃一驚,一起去看常騏。他們知道白夏對現代詩歌極為精通,入社一年來,還未聽過有白夏不知道的詩,除非是極不入流的,而今天常騏的這一首,盡管他們也不通,但還能聽出有說不出的好;又見白夏用請教的口氣詢問,顯然他也不知道的,甚至連名字都沒聽出來;把白夏都難倒了,這常騏還得了?
  常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回了一句:“是波蘭的一個女詩人,叫辛波斯卡寫的……”白夏稍皺了眉,沉思片刻,又看著他,還在等他說。常騏見眾人都看著他,更不好意思,又不得不說,遂清一下喉嚨,重複了兩遍“它的名字是”,然後極快的冒了一句:“叫做‘一見鍾情’。”
  林曦緊看著常騏,也一直用眼角餘光瞄著秋荻,常騏話一出口,她就瞧見秋荻顫了一下,臉上不知是喜是悲,顯出一副魂飛魄散的模樣來;再看常騏,似不適應眾人的目光,低了頭,隨即又往窗外看,想超然物外,但又透著忸怩,神情上很不自在。林曦暗想:這兩人怎麽都這麽個脾氣?我單瞧著都累了,真不知他們累成什麽樣呢!
  白夏看常騏不願多說話,遂壓下滿心的疑問,笑道:“今天真是大飽耳福,剛才兩位同學所背誦的都是極其優秀的詩作,知道你們讀過這樣出色的作品,作為你們的老師,我深表榮幸。”說著,做了一個“繼續”的手勢。
  本來還有人抱著詩集準備附庸風雅一番,今聽白夏如此盛讚康永常騏,心裏便有些發虛:萬一自己挑得不佳,豈不成了當眾獻醜?再說了,那兩人都是用背的,長篇大段,一個頓兒都不打,而自己隻怕念起來都磕巴,不是起反襯嘛。還是省省吧。好一會兒,教室裏鴉雀無聲。白夏也不急,依舊很有耐心的等著,慢慢的環視眾人。
  林曦也微微扭頭去看別人,忽對上肖嫻的目光。林曦看她眼光殷切,似乎想說什麽,心念一轉,立時明白她的意思,當下也不多想,起身問:“能不能共享古代的詩?”白夏含笑點頭。
  林曦略一思索,便將李白的《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一詩統篇背下來,足用了五分鍾。白夏暗暗點頭,他早看出這女孩一臉靈氣,但卻不甚喜歡上他的課,如今終於肯定緣由了,原來是居子夫那一派的;她背這長詩有賣弄之嫌,但更能顯出功力;似乎原先沒想要出頭的,給那兩人一引,憋不住了。白夏素知這學校頗重學風,各班間明爭暗鬥,倒也形成良性循環,千帆競發、百舸爭流;竟比自己的那些學生還強,不覺心裏直歎氣。
  底下學生見林曦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五字一連,抑揚頓挫,居然吟哦了好幾分鍾,雖沒聽明白念得什麽,但總知道能把這篇背下來挺不容易,於是一個個全把眼睛集中在她身上,流露出無法隱藏的詫異來。
  林曦背完最後一句“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頭”,衝白夏稍稍一低頭,隨即坐下。白夏笑著頷首,舉起手,鄭重的鼓掌;但底下的學生隻有半數跟著,另半數人臉上顯著說不出的神情,苦惱而無可奈何,煩燥亦不知所措。白夏微笑道:“一般我不為同學們做詩解,因為詩是靈動變幻的,從不同的角度看,都有不同的妙處;我最怕一旦做了過多的解釋,將我的感覺強加給大家,使大家不能領悟到更多的意境;剛才這位同學為我們提供了詩仙李白的一首重要作品,因為是古詩,在這裏我為大家展開一些背景,以便同學們更好理解。熟悉曆史的同學會知道,公元755年,安祿山發動‘安史之亂’,曆時8年。公元756年6月,發生了馬嵬兵變,‘此時六軍同駐馬,當時七夕笑牽牛’。”說到這兒,白夏稍稍看了林曦一眼,又接著道:“同年7月唐肅宗李享即位,擔起收複長安、洛陽、平定安史之亂的重任。李白的這首詩作於乾元二年,也就是公元759年,是他現存詩中最長的一篇,共830字,反映安史之亂前後危機潛伏、動蕩紛擾的社會現實以及他對時局的憂心和報國的渴望。同年,杜甫也寫下了兩組名垂千古的詩篇,它們就是‘三吏’和‘三別’。”
  林曦聽他這一番話,原先還有些小看他的心立時就灰飛煙滅了。
  白夏繼續道:“同學們剛才應該注意到,我們常用的一個名句就是出自這首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另外還有一句我本人特別喜歡的――‘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但這首詩的名字很長,叫做‘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我一般隻記為‘流夜郎書懷贈良宰’,這樣就好多了。”說完,白夏輕輕一拍手:“下課!”
  常騏正等著嚴雋,就見白夏走到他麵前,笑問:“你那首詩有中文的本子嗎?”常騏搖頭,半晌道:“我一個親戚移民到那裏,他喜歡詩,這個女詩人沒什麽名氣,但他喜歡得很。他翻了幾首給我,我也挺喜歡。”白夏便道:“你能不能也給我看看?”常騏連連點頭:“我馬上拿給您。”
  秋荻心事重重,一路無語;林曦想著康永念的詩,心裏怪怪的,但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反正不是滋味,遂也沒興致挑頭找話說。這兩人各想各的心思,早早吃了飯,回教室看書,都有些悶悶的。
  隔了一天,正是周日,恰又是秋荻的生日。林曦早便想好怎樣給她過了,所以一早起來,收拾得好好的,跑去410喊她出去。秋荻還有些懶懶的,林曦便道:“你別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我帶你去個好地方,還有好東西吃,不比在家強!好歹聽我一回,不然生氣了。”秋荻無法,隻得起來。
  林曦引著秋荻穿街過巷,不知拐了多少個彎。秋荻見眼前竟是小小的裏弄,棋盤似的,蛛網般縱橫交錯;小徑旁皆是人家,多開著門,一眼望進去,庭院深深;綠的是樹,紅的是花,清爽幹淨;有白發的老人悠閑的坐在門口,剝著豆子,彼此間吳儂軟語,一派祥和。秋荻漸起愜意,笑問林曦:“你怎麽認識路的?要帶我去哪裏?”林曦笑回:“你甭管,反正不是賣你。”
  最後到了一個小小的麵店,鐵皮圍成得一個小屋子,縮在巷尾,裏麵隻四張小桌,笨笨的小木凳,卻一塵不染、異常潔淨。林曦一腳跨進去,揚聲叫道:“兩碗陽春麵,另配香菇黃花菜的澆頭,再來兩個茶葉蛋、兩串豆幹。”那店主是個六十餘歲的老人,另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老太太,兩人一見是她,便都笑了:“你又來了,小細娘,都有一陣子沒見著了。”
  秋荻便望著林曦,“嗬”了一聲:“你還挺能跑的,連我也不告訴。”林曦先笑著衝那兩個老人打招呼,後對秋荻歎道:“罷了,別說這樣的話了,你倒不捫心問問自己,還來說我?”秋荻到底心裏有病,被她一堵,便不好再往下說,隻得避而不答。
  林曦又好笑,叉開道:“你嚐嚐這裏的麵,包你把舌頭吃下去;若不是太遠,我頓頓來呢!”秋荻知道她是挺能找到好東西吃的人,於是也吊起胃口來,伸頭等著。
  不多會兒,那老人和老太太各端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過來,接著是一個托盤,裏麵除澆頭、茶葉蛋和豆幹外,還有兩碟小菜――泡羅卜和酸豇豆。秋荻看那麵條極細,浸在褐色的湯裏,齊得象梳子剛梳過,上麵細細的灑了一層碧綠的小蔥,吸鼻一聞,竟有鹵肉的香氣。她隻覺食指大動,便夾起一筷子,送進嘴裏;麵條不軟不硬,有股子咬勁,似乎麵裏原本加了鹽,不用沾湯,自然有味兒;一口下肚,秋荻便衝林曦豎起拇指,因從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早就餓了,又美食當前,遂顧不得再跟她說話,一徑吃起來。林曦也埋頭大吃。
  過了十分鍾,麵條吃完了,兩人抬起頭來,相視而笑。林曦便搛起澆頭:“你再吃這個。”秋荻細細一嚐,清淡適宜,說不出的爽口,便也一筷一筷的繼續吃。之後又吃茶葉蛋,豆幹,皆是妙不可言。秋荻看著剩下的小菜,挺了挺腰,苦笑道:“可撐死我了!”林曦笑道:“不急的,這會兒不會有人來,咱們慢慢的說話,待會兒再吃,他們從不趕人的!”
  秋荻望著她,不由得一笑,一會兒又感慨似的,歎了一口氣。林曦道:“好多好吃的並不在大地方,隻要用心找,總能享到口福。從前在南京,我和他還到浦口去吃碗餛飩呢,真是極品,再沒吃過更好的了。”秋荻道:“這學期咱們一起出來的少,也不知怎麽說好……”林曦便道:“也不是壞事,大家都有各自的空間。再說出來找地方,一個人也有好處,不然總怕走錯了路,帶累別人受苦。”秋荻暗想:你倒不怕帶累他?遂笑問:“近來他好嗎?”林曦點頭,又笑:“他總是說好的,不高興的事也不會說。”秋荻又道:“他們也該考試了。”林曦便道:“考試對他而言什麽也不算。就算平時不學,臨時翻翻書也能考出好成績。想到這個就氣憤,我用功多了,卻還是不好。”秋荻聽她誇蘇哲比她還聰明,倒有些驚奇,但看她神色,又不似過譽。
  林曦看出她有不信之意,便笑:“你看我是喜歡抬舉人的的人嗎?但就是沒辦法不抬舉他。他的數學物理極好,老師都說他聰明絕頂。他爸從小還教他英語,口語流利得能跟老外直接對話。在我們學校,上英語課他根本不用聽,老師的水平還沒他高呢。我也隻能在文科上小勝他一點,那天我背的那首詩,當初是我們打賭背著玩的,結果我花一個半小時,而他二個小時也就行了。”秋荻笑起來:“我倒真想早點見到他了,看是什麽樣的人,讓曦子誇成這樣。”林曦也笑:“我才不誇人呢,將來你就知道了。”秋荻又笑:“你見過這樣出色的人,將來還有什麽樣的人才能入眼?”林曦忙搖頭:“非也非也,這是兩回事!譬如我覺得他如何好,但你見了可能會大失所望。譬如你有喜歡某個人,而我卻覺得他也不過如此。這可是兩個概念。”秋荻聽出她文不對題,卻有引話的意思,因一直以來也想找機會跟她坦白,卻總是退退縮縮,羞羞澀澀,如今似乎她也看出來了,再這樣下去倒沒意思,遂鼓足勇氣,直望著林曦的眼睛說:“你有沒有笑過我?”看她有些探詢的神氣,又加道:“我想你也知道了,你怎麽看呢?”
  林曦聽她一下子點破,先是一愣,隨即垂下目光想想,慢慢道:“我也不說假話。我沒覺得他有什麽好的,可能我對他也不了解吧,但傳出來的話都對你不利,這點我看不慣。他畢竟是男生,怎麽能……再說了,最重要的一點,他又不是你那兒的人,再過個兩年,大家就散了,你還能怎麽樣?”秋荻聽了前麵的話,本還想辯一辯,但聽到後來,正碰上她的痛處,遂一聲不吭了。
  林曦看看她,又道:“不過有時,我也有點想笑。”秋荻忙抬起頭,露出疑惑的樣子。林曦便笑:“他偷看你的時候,跟做賊一樣。象昨天吃飯,我故意盯著他,弄得他連頭都不敢抬……”說著,咯咯直笑。秋荻不覺漲紅了臉,又不知說什麽好,隻“你”了兩聲。林曦又笑:“原先她們都說他長得好,我倒沒覺得什麽,這一陣子仔細瞧瞧,倒是眉清目秀的,勉強配得上我的荻卿。”秋荻聽她越發調侃,臉上更紅,遂也開始反擊:“我看你也別老念著你的哲哥了,眼前的這一個你怎麽說?我瞧著都怪心疼的!不知下一節課他又要念什麽出來,我猜會是‘葬花詞’了!”林曦皺眉不悅:“你別亂說了,她們不知道怎麽回事,你還不清楚?我跟他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的。”秋荻便笑:“比不上你的哲哥?”林曦哼了一聲:“他哪比得上,提鞋也不配。再說這不是一回事。反正我看見他就討厭,躲都躲不及。”秋荻知她不是托詞,心裏倒為康永不是滋味。再轉念一想:到底是先入為主,哪怕蘇哲是一般般的人,她跟他處得久了,有感情基礎,自然認為他最好,別人哪還插得進來;想想看,康永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了,蘇哲至多也差不離,但她卻認為一個是王子一個乞兒,‘人不如故’呀。又想到上官薇畢竟是常騏的老鄉,而他們現在也朝夕相處,自己又算是什麽呢?正如林曦所說,再過兩年,他們倒一塊回去了,自己又能怎樣?
  林曦看她神色慢慢黯淡,便道:“難不成你又愛上康永?嗬嗬!”秋荻白她一眼:“瞎說!”林曦又笑:“說正經的,你們怎麽認識上的?你認的人還沒我多呢,我看他也是個悶葫蘆,奇怪奇怪,我怎麽也打不破這個啞迷。”秋荻看她皺著鼻子,鼻梁上打了折,倒好笑,便將圖書館偶遇說了一遍,另又加了後來的片段。林曦一拍手,笑道:“看來我還是有點小聰明的,我猜也是那兒。你沒注意嗎?這學期我可常和你一起去看書?就是怕惹你厭,所以隻能一個人四處溜彎。苦啊!”秋荻本要愁的,被她一引,又要笑,忽聽林曦又說:“我早也看出來了,卻一直不問你,因為我知道這種事別人是幫不上忙的。就象我說的難處,聰明如你,肯定早知道的,卻還是陷在裏麵。人說情不自禁、情非得已,也就是這樣吧。隻是你有煩惱時千萬跟我說說,別一個人悶著,我別的幫不上,開導兩句還是行的,沒準兒倒有能開塞的話,你心裏放開些,我也少些憂心。”秋荻隻覺一股暖流由心裏漫向全身,說不出的舒服,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握住林曦的手。
  兩人又說些知心的話,嘮叨了一個多小時,果然那兩個老者自去曬太陽,問也不問。秋荻看漸近中午,開始有人陸續的過來吃東西,便和林曦起身出來,兩人沿來路回去。
  林曦笑道:“這一片我都熟,這一條路是最美的,來時那座橋你注意沒,小巧玲瓏,真想偷回家去。”秋荻笑回:“好啊,明天找個鐵鍁來。”林曦便板起臉:“你怎麽可以這樣呢,應該教育我不能偷東西嘛。看看,將來我犯了錯,可是你這個知己做得不稱職?”秋荻先張大了嘴,後笑:“你這個女人……”林曦便道:“亂說!我是女生!”秋荻忽想到一人,笑道:“我看你和嚴雋倒真是一對。我一看到他,忍不住的就要笑。”林曦不覺也笑:“我也沒碰過他那種人呢,日後你隻記著,他若笑著跟你說話,總是正經事;若臉上正經著,千萬別理他!”秋荻道:“我有什麽話跟他說?”林曦笑:“將來隻怕機會多呢。我還納悶,你的他怎麽會和他要好,兩人簡直是南轅北轍嘛!到時你千萬問問你的他。”秋荻不好意思,拉了臉道:“什麽‘你的’‘我的’?亂講!”林曦“嘿”的一聲,正想再討個趣;腳下路一轉,就見秋荻看著前麵,一臉疑惑:“那不是康永麽?”
  林曦順著她的目光去看,可不是他,正坐在那座小橋上,望著水,發呆似的。因離著有一段距離,她們又剛好拐出來,他還未發現她們。秋荻便看看林曦:“他坐這兒幹嗎?”林曦好笑:“我怎麽知道?你倒問我?”秋荻便笑:“不問你?那問誰?”也不等她回話,低笑著向前走。林曦看她這樣,倒好氣好笑,隻得也跟著走。
  兩人近到橋下,康永才看見她們。他倒吃一驚似的,顯然沒想到。林曦以為他要麽會麵沉似水、理也不理;要麽會象以往那樣嬉皮笑臉、出言挑釁。誰知康永一怔過後,倒扯著嘴角笑了一笑,又微微點點頭,目光沉靜,也不等她們回應,複又轉頭望著橋下的水。秋荻從不主動與不熟的人打招呼,林曦本也不願跟他說話,但如今他這個樣子,弄得兩人倒不知怎樣才好:按說他已示意過了,她們也該回個什麽才是,可他又扭了頭,不看她們,再說話不是自討沒趣?秋荻林曦互看看,遂一聲不出的輕輕從他身後走過。
  林曦總覺怪異,下了橋,沒走出幾步,忍不住又回頭看;偏康永也正望過來,兩人目光一對,康永動動嘴角,還一個微笑給她。林曦看出他笑得勉強,但神情卻溫和,並沒有怨恨的意思,心裏不覺有些發虛,忙轉了頭,急走兩步,跟上秋荻。
  兩人默默走了好一會兒,秋荻道:“我倒想起個事來。有關康永的,你聽是不聽?”若在之前,林曦定是大搖其頭,但在如今,卻是極感興趣,但惡語在前,不好顯出急切的樣子來,便漫不經心的說:“反正也沒別的可說,不如聽聽吧!”秋荻暗自竊笑。林曦豎起耳朵等著,見她半晌也不說,正著急,就聽她道:“王楠聽她老鄉說,他們生活部倒出了一件不小的事兒。你看見現在小賣部晚上也開了。本來是不開的,後來有人說晚上會餓,沒處買東西。他們生活部便接了這個活兒。前一月沒事兒,這一月倒發現少了東西,因為交接時不細致,結果出了事誰也不認,吵成一團,剛好康永總負責這事,你說煩不煩?”林曦不出聲,繼續聽她說。秋荻又道:“後來大家沒辦法,便重新訂了規矩。而有人又要退出,說白吃苦還不討好,弄得被人當賊,不如不幹了。康永本想幹脆晚上不開了,團委、學生會又不同意,僵在那兒,不知現在怎樣了。”林曦道:“這事兒學校做得不好,幹嘛非要交給生活部做,為什麽不讓那個老阿姨多待幾小時,多給點錢也就是了。他們舍不得,倒拿學生做筏子。本來錢上麵的事最難辦,這不是害人嗎?”又問:“團委和學生會為什麽不同意?好玩!他們倒出來自己做呀!隻會支使別人。理他們呢!”
  秋荻聽她向著康永說話,心裏更好笑,但臉上如常,反問林曦:“你說得倒輕巧?我問你,你可知道團委書記是誰?”林曦搖頭:“沒印象,是姓劉?”秋荻笑道:“這還不明白了?康永樹大招風,底下妒恨他的人多呢!何況他還做著得罪人的事,又招女生喜歡他,那些男生恨他的不在少數,尤其那些本該有頭有臉,卻又被他稱得沒頭沒臉的人。一有機會,誰不想找個小鞋給他穿穿。如今剛好有這麽個刺頭事,不拖著他,誰甘心?而表麵上說起來,還是替學生們謀福造利,生活部能不做?康永一點兒法兒也沒有,打落牙齒和血咽!”林曦皺著眉不出聲。秋荻又道:“不過他總歸能想出辦法來,她們都說他厲害著呢,不會這麽容易讓人家欺負的。不然,學校也不會這麽看重他了,還聽說,校裏想留他下來呢!”林曦道:“這學校有什麽好的,白浪費生命!”秋荻笑而不語。
  這天中午,林曦吃完飯回教室,因看陽光好,遂拖了板凳出來曬太陽。沒多會兒,就見聞靜匆匆的上來,看見她,直招手:“你快來,乙藥的出來了。”林曦看她急不可待,似乎已看過了,覺得有壓力,當下也不及把板凳放回去,跟著就下來了。
  展覽室緊挨著文學社的教室,都在一樓西邊。聞靜林曦來了N次,輕車熟路。尚未到門口,林曦便覺得氣勢跟以往不一樣,至少人氣很旺,出來進去的都是。而在門口,還設了一塊簡介黑板,上麵對乙藥的老師學生做了簡要的說明。其實誰不知道呢?但這樣以來倒更顯得正式莊重。林曦細看黑板,凡是學生幹部均在,而團委書記也是他們班的,叫劉建光。林曦心想:這麽土的名字,還真是難叫人記得,估計人也不乍的。
  進得教室,碰頭碰腦的都是人。林曦看他們的展示布局也很新奇,出口入口全部標明,參觀者隻須沿著預先設定的路線走,可以從頭看到尾,不會露掉任何一處。這樣既能體現效率,又能客觀控製人流,免得眾人在內一擠,丟頭忘尾,不能看全。林曦抬頭上看,注意到四角都拉了吊花,均是黃色,而成果展的標題便是――“收獲季節”。
  林曦隨著人流走了一圈,心裏便沉甸起來。所展出的作業、作品均很出色,而在細節上,他們也拿捏得恰到好處,譬如在手工展台,居然專設一人講解,所有手工作品一律標上作者姓名、耗時、用材等。林曦看見一個香皂做的花籃,巧奪天工,拿起把玩多時,才戀戀不舍的放下。
  站在出口處,聞靜林曦對看良久均不說話。聞靜道:“再看一遍!”林曦點頭,兩人又從入口進去。林曦忽看見康永從出口進來,衝留守在教室裏的乙藥學生打了一個手勢,立時裏麵的人撤出去,外麵的新人換進來。他自己卻拿個麵包在吃,旁邊有人遞水杯給他,。
  康永一邊大嚼,一邊四下看,正好碰上林曦的目光。林曦看他一口咬下大半個,腮幫子鼓老高,不覺發笑;康永見她盯著自己的麵包,遂一側身,對著窗戶,躲開她的視線。
  林曦走到手工台,不覺又慢下腳步,拿起那個花籃再看,這回講解的是個男生,看她感興趣,便說:“做這個不難,材料也容易;你要準備綢帶、大頭針、鐵絲和香皂。你看這個底座,是大頭針先固定的,然後纏上綢帶就行了,上麵的也一樣。”康永從旁邊過來,接道:“大頭針得圍成橢圓形,形狀很重要;綢帶不能繞得太鬆,太緊了也不行,大頭針一歪,就走形了。”林曦見他跟自己細說,倒不好不聽,又看他指著花籃的底和邊,遂也順著他的手指看,忽發現他手指修長,指甲齊整,十分幹淨;心想這在男生中可不多見,好些人衣冠楚楚,但指甲裏卻黑乎乎,叫人惡心。正想著,又覺康永將目光望到她臉上,遂也反射性的抬眼看他。
  雖說他們認識許久,且磕磕碰碰不斷,但她還沒怎麽認真的看過他,更別說這麽近距離的直視。如今仔細一端詳,突然發覺原來他還真是不太難看:淺褐的皮膚,一點斑也沒有,不象嚴雋臉上還長痘子;眉毛又濃又直,比蘇哲的看起來還威風;眼睛漆黑明亮,不象常騏的一點兒精神也沒有。林曦正發怔,忽覺有人擠過來,忙轉頭去看,卻是聞靜。
  聞靜看林曦手上拎個籃子,康永稍傾著頭看著,便笑:“不如送我們玩吧,頂多再還塊香皂過來。”康永不好說給,又不好說不給,隻笑一笑。林曦忽覺剛才失態,忙將籃子一放,隨著聞靜出來。
  兩人一起上樓,待到本班陽台,聞靜倚窗站住,回臉問:“你看咱們怎樣?”林曦緩緩搖頭:“怕是比不過!”聞靜沉默半晌,又笑道:“咱們隻盯住丙醫就行了,他們好歹高一屆,不好和咱們在同一道線上。”林曦道:“也隻能這樣了。我想咱們還得再謀劃謀劃,今天看一下,倒長了不少見識。”聞靜點頭:“還有兩門要考,之後就是運動會,誰有心思弄這個?等緩到五一後,就得空兒了。想想我們算不錯,至少還有些日子在手上,這個天時占得好,丙醫可沒什麽時間。”林曦笑道:“可不是,運動得還沒喘完氣,誰有精神看這個?恰又是乙藥珠玉在前,嗬嗬,這個安排好!”聞靜也笑起來。
  課後,秋荻過來約林曦看展覽:“聽說乙醫很好,咱們也去瞧瞧。”林曦道:“我早看過了……”秋荻便道:“再看看就是,我還沒看呢!”林曦想著康永心裏別扭,也不知是什麽感覺:好象挺煩,又好象沒什麽;好象不想見他,又好象想弄明白他究竟怎麽回事。秋荻想到常騏也許會去,拉住林曦可以壯壯膽,免得到時碰上了不知所措,所以一徑拉她下來。林曦心裏大概猜到她的用意,因自身也有些忐忑,遂沒心情開她的玩笑。
  因是下午的空當,人更是多了,簡直有些水泄不通,林曦便道:“你看看,不如明天再來,擠得一身汗。”秋荻一見這架勢,更感興趣,更要先睹為快,遂拉著林曦笑道:“我攙著你就是,反正明天洗澡。”
  林曦眼睛四下一溜,沒看見康永,心裏不覺放下來,便引秋荻往手工台去:“別的倒差不多,這一塊最有意思。”兩人鑽了好一會兒,才擠到前麵。秋荻一見,立時也把那個花籃拿起來:“這個怎麽做的?這麽好看!”仍是中午的那個男生在,忙又講解起來。林曦看著好笑,遂又聽了一遍。
  待說完,那男生卻側臉直望著林曦,一眨不眨;林曦被他看得著惱,遂掃他一眼,拉秋荻要走。忽聽嚴雋的聲音:“你們也過來趕場子?也是,天冷,擠擠暖和!”林曦回頭看他一本正經,便回:“可不是,零下二十度的反義詞呢!”秋荻一轉頭,見常騏就在身旁,微微笑著,看她一眼,又躲了目光;她臉上立時發了熱,也不敢再看他,兩隻眼睛不知往哪兒放好,正發窘,忽聽嚴雋道:“我臉上熱死了,這個熱度可真不得了!”林曦餘光瞥到那兩人光景,知道嚴雋在含沙射影,當下便道:“你就不該來!虧你還是學醫的!難道沒聽過熱脹冷縮的道理?小心美麗痘發揚光大,呼之欲出。”嚴雋雖從沒為相貌自卑過,但聽她這麽不客氣,倒也有點傷心,遂笑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還非要往我傷口上撒把鹽?”林曦看他不玩笑了,倒也笑起來,又看人實在多,擠得站不住,遂道:“我們先走,你們慢慢看吧!”嚴雋直搖頭:“一起吧!我還不想變成菠蘿。”又招呼常騏。
  四人一個一個的好容易出來,嚴雋大喘一口氣,衝林曦笑:“是不是有點打擊自信?”林曦道:“有點吧,你們呢?”嚴雋笑:“彼此彼此。不過他們畢竟多了一年嘛!多吃一年的飯也該不一樣嘛!”林曦笑:“你還挺能找借口的。”嚴雋亦笑:“你心裏還不是這麽想?嘿!彼此彼此!”林曦笑而不語,又偷看那兩人幹什麽,卻見他們各自低著頭,脖子上壓了千力重擔似的,時不時的又微微抬一抬,等彼此快要碰到眼光了,兩人的腦袋又支撐不住般的落下去。
  林曦忍不住要笑,忙咬住唇;忽看嚴雋也打量著他們,一臉好奇,忙跟他搭話:“居老師好些沒有?”嚴雋笑回:“好多了,那天去看他,精神著呢,估計這次的課能來了。”又笑問:“你教教我背詩的秘訣好不好?我怎麽覺得難於上青天呢!”林曦好笑:“吔?你不也出口成詩了!”嚴雋笑:“惡補的!時常打嗝,時常惡心。”林曦笑道:“這是消化不良!”嚴雋笑問:“藥方在哪裏?”林曦笑回:“撿愛吃的,每晚吃一點,不拘多少,到味就行。”常騏秋荻聽他們說得有趣,一起望過來,不覺碰了目光,不自覺的相互微笑,隻是說不出話來。
  林曦嚴雋說說笑笑,秋荻常騏默默無語,轉眼四人便到了食堂。林曦瞥見小賣部外站著一圏數人,迎麵的正是康永。他先是說著什麽,後來聽對麵的一人說,看見他們過來,便將目光轉到她臉上。林曦看他眼睛黑幽幽的,深不見底,一時倒怔了怔,偏嚴雋笑問:“你先看的是誰的詩,我也走走你的路,看行不行?”林曦便回:“這倒記不清了,橫豎是李白王維白居易,其實我最先看的是詞。”嚴雋又問,林曦道:“從李清照開始,後主納蘭秦觀柳永薑夔馮延巳東坡陸遊歐陽修……”嚴雋笑:“你慢慢的說,我記不下來。”林曦本想笑,又似笑不出來,等進了食堂,這才笑道:“你又不是我徒弟,我為什麽要慢慢說?”嚴雋便正色道:“非也非也,我是不恥下問,你該不遺餘力才對!”秋荻聽他突然轉彎,好笑,便望向林曦,看她如何應付。林曦隨即道:“還好還好,幸虧說得快,沒認下這個徒弟,不然將來欺師滅祖,禍起蕭牆,後悔晚矣!”常騏聽著也是一笑,倒著意的看看林曦。林曦秋荻買好飯,看本班餐桌有空,便坐下。嚴雋常騏過來,笑一笑,回自己班的桌子去了。林曦便衝秋荻一笑,秋荻倒不好意思,不理她。
  吃完出來,見小賣部門口放了一塊黑板,上書:即日起,晚上隻供應方便麵、麵包、火腿腸三樣食品,其餘物品請同學白天購買。不便之處望諒解、敬請轉告雲雲。秋荻便衝林曦一笑:“看,出招了!”林曦不覺也是一笑,再轉頭見康永在裏麵,正向外望著,臉上說不出的表情,很恍惚的樣子。林曦忽想起那他念的那句詩來:“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而是我站在你麵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一時也有些恍惚。
  周瑞芳看班上報名參加運動會的人不多,遂找聞靜來過問。聞靜實話道:“這個我們班倒不怎麽熱烈,動員了好幾次,大家興致都不高,有的同學剛好那兩天不方便,我也沒好勉強;但報名上來的,都是還不錯的。”周瑞芳便道:“就算不拿名次,至少也得多幾個人參加,氣勢上也好看。你看看,好些班委都沒報名,這個頭怎麽帶的?明天自修時我再說說,今晚你也先和她們打個招呼,至少得每人參加兩項才行。”聞靜一聽,心裏為難,看周瑞芳的神情不好勸,遂出來找林曦。
  林曦倒笑起來:“還是我聰明,好歹報了一項,不然,又撞上槍口了。”聞靜道:“你想想可有什麽好法子,讓大家主動點的。”林曦笑道:“能有什麽好法子?行政命令最好,除此外沒了。”看聞靜不支聲,又笑:“我勸你別煩,這事兒總是要有人不痛快的,不是周,就是別人。你是想周不痛快?還是別人不痛快?”聞靜想想無法,隻得說:“那晚上咱們碰個頭吧,至少她們幾個躲不掉的。”
  下自修,秋獲知道消息,便和林曦笑:“這事兒好玩!”林曦亦笑:“你倒興起來了?”秋荻道:“這話沒道理。我也報名了,盡管知道隻能是墊底,但還是從大局出發,奉獻一份力量。”林曦便看著她笑:“是啊,反正除了某某的目光以外,你也不在乎旁人的眼神了;而在某某眼裏,你就是摔個大跟頭,那也是淩波微步,飄飄欲仙,不定還能……啊啊!”秋荻恨得要擰她,林曦趕忙跑了。
  回到宿舍,洗漱已畢,林曦趕緊上床鑽進被窩。這兩天忙著考試,累得要命,蘇哲的信都壓著沒精神回,時不時的還碰到康永。也不知怎麽回事,她覺得他好象跟以前不大一樣了,那會兒他總是跟她作對,引得她恨不得狂揍他才好;而如今卻內斂起來,老是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深如潭水,弄得她也不知怎樣才好:裝視而不見吧,人家又沒惡意;點頭微笑吧,似乎也太誇張;如此不上不下的感覺,林曦還從未遇到過,心裏很有些煩燥;偏還記憶力超強,他念的詩她大半能記下來,每每一看到他,鬼使神差的就要冒出幾句,一向引以為傲的聰明腦瓜居然也有叫人討厭的時候,真是無話可說。
  林曦正閉目胡思亂想,忽聽石凡的聲音:“真可笑,運動會也有逼著人去的嗎?我就是不參加,看她把我怎麽樣?”又聽跳跳的聲音:“聽說是叫班幹部必須參加,又沒叫咱們老百姓必須參加。再說參加一下有什麽壞事?萬一得個獎也好嘛,聽說獎品還不錯的。”石凡嘀咕一聲:“誰稀罕!”跳跳又拍林曦的床頭認證,林曦便說是這麽回事,又拉宣傳道:“人多力量大嘛,得個小獎也是好的;我還報名跳高呢,又加了一項鉛球。你看我能推出幾米去?重在參與嘛,都有我在這兒了,你們還怕啥?”吳靚低笑道:“好多人看著的,要是出了醜,多難為情!”劉巧文也讚同。青眉道:“有什麽難為情的?大家還不一樣!我不信咱們跑步、跳遠什麽的,就比別人來得醜些。”劉巧文笑:“話是這麽說,但總是怪不好意思的。”跳跳道:“咱們怕什麽?反正都是女生,誰還笑誰?那些有男生的班,才真是不好意思呢!”說著又笑:“我想想他們還一塊兒上解剖課,一塊兒去看標本。哎呀!真是……”吳靚跟著吃吃的笑。
  朱萍又問林曦:“周老師真要大家都參加嗎?”林曦道:“她倒沒親口跟我說,不過聽風聲是這個意思。其實想想也沒什麽,平時大家都那麽熱愛班級,這時候也該拿出來表現嘛!”跳跳忙應聲:“就是,我都報了三個了,100米、接力棒、還有800米,要不是和鉛球犯衝,我還鉛球呢!”石凡不悅道:“跟你比?你跑那麽快,要是我,我也報名!你別在這兒飽漢不知餓漢饑。”林曦聽著好笑,便道:“那你至少可以報鉛球嘛,反正投一下,又沒什麽要緊的,大不了預賽就被涮掉;又不是不賣力氣,確實沒力氣,這可是沒辦法的事!”朱萍讚同,便道:“那我也報個吧。”黃小雨倒急了,連著問:“你們看我報什麽好?你們看我報什麽好?我真是什麽都不會的。”跳跳笑起來:“你總會說話吧,做拉拉隊不就行了!”林曦也笑:“真是的,這倒是個好主意。我估計也進不了複賽的,到時和你一起做拉拉隊。”
  次日一早,乘吃飯的空兒,林曦跟聞靜碰個頭兒,笑道:“我們宿舍又要報好幾個了,你有什麽消息?我估計隻怕不用周再動員了!”聞靜早也暗暗打聽了一圈,多是好消息,當下便笑:“適當用用小道消息也不錯,省得到時真板著臉,反而沒意思!”林曦便笑,轉身走了。
  周瑞芳一看班上又多近一半的參賽項目,心裏高興,原本的火氣成了笑意,樂嗬嗬把學生們誇一遍;原還有心裏不滿的,到這份兒上,也都無話可說,隻得或真或假的開始鍛煉起來。
  一時間,校園裏的大小操場成了香餑餑,這兒一堆,那兒一撮,盡是人。而各班間為了爭場地,又數起風波,弄得學生會團委忙成一團。林曦知道自己的水平,所以隻裝模作樣的甩胳膊踢腿,趁人不注意就溜回教室,或寫信或看書,反覺逍遙。時不時的她也站在窗口看下麵的熱鬧,總見康永踮著足球玩———操場上沒空兒踢了,他也不做別的。那天她數數,一口氣竟能踮三四十個;而且他隻踮球,哪怕有空地方了,也不練別的;還慢慢的,掉了再撿,一點兒也不著急。林曦奇怪:又沒有這項的,他練這個幹什麽?轉念又想,忽明白了:他八成報了田徑的,在練腿勁,卻神不知鬼不覺,這家夥還真是老奸巨滑;頓一下,又改為老謀深算。
  秋荻在小沙坑練立定跳遠,時常看見常騏在大沙坑處投鉛球。她體量苗條,加上平時在家裏也做些事,小腿倒有些力氣,所以成績還不錯,即便收著些,在同練的人中也算佼佼者。而常騏則狼狽許多,幾乎都是墊底,練了幾回,沒一點長進,反倒惹人笑話,氣得他幹脆不練了。秋荻瞥見幾次,唯笑而已。
  轉眼便到了正日,運動會為期三天,第一天安排的項目是:開幕儀式、100米短跑、鉛球、仰臥起坐、跳高;第二天是4*100米接力、立定跳遠、跳遠;第三天是長跑(800米/1500米),之後開表彰大會。
  開幕式一完,林曦便領著拉拉隊站到百米跑道旁準備搖旗呐喊,給跳跳和曉宣助威。這兩人可是最有希望的種子選手,田徑這一塊全指望她倆的。周瑞芳也舉著小旗跟著,一臉期待。
  跳跳分在第三組,曉宣是第四組,因前兩組起跑時屢有人犯規,重來好幾回,林曦急得直跺腳,秋荻笑道:“你別急,鉛球還有一會兒呢,那邊男生不少。”林曦便回頭看看,又衝秋荻擠眼睛,低聲問:“你怎麽不去助助威?”秋荻先不理她,後道:“還是不去的好,免得看著可氣可笑。”林曦看她臉上並無忸怩之態,知道是實話實說,遂也跟著笑。
  好容易到了第三組,跳跳不負眾望,一馬當先衝過跑道,引得丙護2尖叫連連,一下上去好幾個,把她擁抱得喘不過氣,聞靜忙上前撥開那些毛手:“待會兒還有決賽呢,你們快讓她歇會兒。”說了兩遍,才好些。那邊第四組又在準備,眾人忙又跑回道邊。林曦看曉宣起跑很快,到一半時就領先了,便將小旗子舞得跟風車似的,一邊直著嗓子大叫“加油”。誰知快到終點了,不知怎麽回事,忽見曉宣腳下一滑,一個跟頭摔下去,她連著想爬起來,但緊靠著的第二個人衝上來,將她一撞,立時又摔了一跤;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後麵又過去幾人,等曉宣好容易起來,跌跌撞撞的跑過終點,已是倒數第三個了。
  丙護2這一幫人立時不依起來。幾人去責備那第二名為什麽不顧“友誼第一”?幾人去扶曉宣,看看跌到沒有;另一大批人圍住裁判,七嘴八舌的叫屈。
  林曦秋荻忙忙的把曉宣的褲腿卷起來,左膝還好些,隻青了一小塊,右膝就嚴重了,擦破一大塊皮,連外麵的褲子都跌破了。秋荻讓林曦扶著,自己去找校醫。這邊林曦緊著問怎麽樣,曉宣歪了歪嘴,要哭的樣子,陸蕭忙摟著她道:“沒事沒事,上點紫藥水就好。還好臉上沒跌著。”於錦華也跟著慶幸。曉宣急道:“什麽臉不臉的,我肯定進不了決賽了。哎呀!什麽事嘛!”說著,就有點眼淚汪汪。於錦華看那邊吵得不亦樂乎,忙“嗖”的竄出去打聽情況。林曦便勸:“剛才誰沒看見你跑得快,都是那人黑心腸;不然,你至少排第三。她們去說情了,周老師都去了;意外嘛,沒準能破例。再說了,摔得重了,歇歇也好,大不了明年再來!”
  這時校醫拎個箱子過來,看看摸摸,知道是皮肉傷,便塗了些藥水,弄得曉宣紅了半條腿,很是煞人。曉宣苦著臉,一句話也不說。林曦還想安慰安慰,就聽大廣播叫“參加鉛球的女生速到大沙坑集合,比賽馬上開始”,遂拍拍她的肩,又使個眼色給陸蕭,轉身往北去。秋荻本要跟著去,轉念想想她一會兒就能回來,而眼下曉宣的事最要緊,遂也去聽消息。
  林曦看投鉛球的還不少,至少有三四十個,而本班的徐春最為顯眼,遂上前道:“把我微薄的力量也貢獻給你吧。”徐春便把胳膊一舉一收,衝她擺個健美造型,林曦忍不住要笑。
  在試投中,徐春果然就顯出了不凡實力,隨手一丟,出去老遠。林曦緊跟其後,鉛球都抓得吃力,好容易拋了,連徐春的一半也沒有。林曦自己看著都不好意思,忙從石圈上下來,忽看嚴雋湊過來,一板一眼的拍了兩下手:“好功夫好功夫!手有縛雞之力!”林曦掃他一眼,“咦”了一聲:“怪了!我拿繩子縛過你?沒這事兒啊!”嚴雋怔了一下,回不上話,不覺倒笑了。旁邊有人靠得近,聽見了,也笑。
  有丙醫的女生,看他倆說話,便上前問嚴雋:“你不是來給我們加油的嗎?”嚴雋應了一聲“是”,又反問:“你要什麽油?豬油、麻油、豆油,還是色拉油?挑一樣,我馬上加!”那女生瞥著他,半晌說不出話,又聽叫著她的名字,忙去了。嚴雋看著她的背影,小聲嘀咕:“奇怪!她們怎麽這麽招人煩?”林曦微微一笑,也不作聲,轉身走了。
  林曦投了三次,皆是不佳,便被涮下來。林曦估量著班上隻有徐春和朱萍能進入決賽,看還有一段時間,又惦著曉宣,遂忙忙的往跑道方向去。老遠聽那邊熱火朝天,原來男生百米預賽進行得正酣。
  林曦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到處都是人跑來跑去,又穿著差不多的校服,看得她眼花繚亂,認不出人來。忽見一人雙手插在褲兜裏,晃悠悠的,在前麵來回踱著,仿佛什麽事也沒有,閑庭漫步一般。起先她沒在意,等近前了,卻是康永。康永見了她,倒在意料中似的,張口便問:“這麽快就下來了?”林曦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就跟隨便說話似的,遂也不好不理,便回:“高手太多。”康永笑了一下,似乎想說句什麽,又沒說。林曦看他沒話,便向前走,忽聽他又“哎”了一聲,她隻得停下,側臉等著。
  康永頓了好一會兒,吐了句“沒事兒”。林曦揚起眉回臉看他,見他也正望著自己,臉上細細的有些汗,凝在鬢角,陽光下晶晶亮亮。兩人對望良久,好象不認識一樣,神情都有些茫茫的。林曦忽想起還有正事,忙回身走了。康永站在原地發了會兒呆,懶洋洋的往石凳那邊去。
  林曦到了跑道邊,正碰上最後一組的男生預賽,抬眼看看,見有兩個認識的,其餘的也都麵熟,皆是各班較有名氣的或有才或有貌或能打諢搞笑的男生,兩邊助威的人聲勢浩大,呐喊之聲不絕於耳。林曦仔細打量,看不見本班的麵孔,便順著找下來,在中段發現了於錦華吳靚等人,忙問曉宣情況如何。於錦華看那邊要起跑了,顧不上跟她講話,隻打手勢意思待會兒再說。林曦無法,又出來,手搭涼蓬到處看。
  雷達轉了一圈,終於發現康永,忙跑上前,笑問:“你怎麽躲到這兒?也不去加加油?”康永道:“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雷達笑:“那可不一樣,她們在那兒投鉛球,咱們班的陶豔還不錯,沒準能得名次。”康永便道:“我先歇歇,明天好幹活。”雷達看看他,半晌問:“這幾天你怎麽回事?生病了?”不聽他搭話,又道:“這女生也真奇怪,你看嚴雋那樣的,有什麽好?還有人喜歡他?我覺得我還比他強呢!”又偷看康永一眼,見他麵無表情,也不急也不惱的,心裏倒納悶,正想再說點什麽,忽聽康永問:“劉建光有沒再說什麽?”雷達鼻子一哼:“他能說什麽?明眼人誰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什麽事不是他在裏麵挑?莫老師他們都明白,也不怎麽聽他的小報告了。咱們的舍務,誰還能不誇,他一個跳梁小醜管什麽用!”康永沉默片刻,又道:“你也別和他正麵衝突,到底一個班的,別給人家看笑話!”雷達笑道:“你放心,我的覺悟比他高。”又看著他笑:“這下你來管暗查吧,免得老是不放心……”康永裝糊塗:“我有什麽不放心的?我還怕你做弊不成?”雷達便笑:“是怕我不做弊吧!”康永起身便走:“說的話叫人聽不懂。”雷達跟在後麵笑:“你還跟我打馬虎眼?”又道:“有種女生很記仇的,一開始記著你不好,後麵你再好死了,她也不領情。”看康永頭也不回,一徑走了,他倒歎口氣。
  林曦找到花圃,才看見曉宣秋荻一塊兒坐著,忙問怎麽樣,秋荻回:“還沒出結果呢,聞靜她們還在爭。”又讓個空兒給她坐,問鉛球如何。林曦道:“至少能得個第三吧。”再看曉宣還是哭喪著,便將剛才跟嚴雋說的話學了一遍,還有加油的話,曉宣先沒明白,後來回過味兒,笑得打跌。秋荻道:“隻怕下一屆的學生會主席非他莫數。”曉宣一撇嘴:“學生會主席算什麽,你看薛劍,也沒啥了不起,名氣還沒康永響呢!”秋獲道:“嚴雋那麽機靈,怎麽會去生活部?薛劍不行是他自己不行,可不是學生會主席不行。再說咱們學校又有幾個康永呢?”林曦聽她們提康永,便不言語。
  曉宣又道:“也是,以前我頂討厭他,現在倒還挺佩服他的。”又問:“我聽說他還能背詩呢?她們說聲音特磁。你們聽過的,怎麽樣?”秋荻便瞥了林曦一眼,微笑道:“這個麽,不好說。有人覺得很爛,我倒覺得蠻動聽,而且款款深情。”曉宣一聽,好奇起來,急著問:“他為什麽‘款款深情’?他還喜歡誰不成?有意思,快說給我聽!”秋荻趕緊搖頭:“這我可不知道,我隻是自己這麽覺得。”說著,嘴角微露笑意。林曦瞧見,便對曉宣說:“這些流言蜚語盡是亂說,你要聽它幹什麽?”曉宣辯道:“也不能全這麽說,總是有個影兒吧,不然也不可能傳出來。”林曦聽她這一說,倒不知說什麽好,正愣神,就聽陸蕭的聲音遠遠過來,一會兒到了近前,拍著胸口直喘氣:“他奶奶的!累死我老人家了!宣啊……”林曦秋荻聽得直咧嘴,又忍不住要笑。曉宣本要拉起臉,又著急,便顧不得這個,急問:“怎麽說怎麽說?”陸蕭一拍胸脯:“我老人家出馬,哪有不成的事!他要是不答應,咱也不能給他好日子過呀!”三人一聽這話,知道是成了,便又高興的跳起來。
  曉宣觸到痛處,不覺皺了眉,林曦忙問:“你行不行?這塊兒跌得不輕,再接著動,隻怕更要疼。”曉宣連著搖手,隻叫沒事,又站起來要走,陸蕭林曦一左一右,略挽著她往跑道去。
  決賽中,曉宣不顧傷痛,超常發揮,居然力克群雄,拔得頭籌,看得圍觀的人大跌眼鏡,一片驚呼。丙護2樂得發瘋,周瑞芳也合不攏嘴。林曦看一群人圍著曉宣,便不去了,單去問候跳跳。跳跳依舊笑嗬嗬的,沒一點兒煩惱,不等林曦開口,她便笑道:“明年早點開練,我不信還得不來一個銅牌。”又道:“咱們看看朱朱去,看她怎麽樣?”林曦秋荻便和她一起過去。
  那邊比賽也近尾聲,朱萍在第二輪中被淘汰了,眼下隻剩徐春一人立在場上。林曦等忙沿著場邊站好,給她打氣。由於那邊男生短跑決賽即將開始,大半的人聚到了那裏,這兒反倒冷冷清清,除了參賽的選手外,不見幾個人。徐春一看林曦等來了,又見聞靜和周老師往這邊走,必也是來助威的,心裏一下子溫暖百倍。目前她排第四,還有一次機會,但一連二次,總是超不過第三名的遠度。
  聞靜看看局勢,知道在此一搏了,便“嘿――呀”大喊,一邊握緊拳頭,來回直揮。周瑞芳也站到徐春的身邊,露出鼓勵的微笑。林曦忙叫道:“樓長,拿出你教訓我們的力量來,把眼一閉,把心一橫!‘嗖’!”徐春想笑,又忍住,深吸一口氣,掂掂鉛球,稍退兩步,先穩一穩,然後猛的向前緊搶一大步,右手就勢一掄,那鉛球便直飛出去,“撲”的落得遠遠的;而由於慣性,徐春也直向前衝,好在她有了經驗,順勢打轉,右腳搶先踩到石基裏,總算沒犯規。
  徐春左右晃了好幾下,才穩住身形。那邊跳跳林曦急忙去看,居然比第二名還多了兩厘米,這可真是意外之喜。裁判老師一報,徐春便喜得揚著兩隻手,左搖右擺,哈哈大笑。林曦秋荻本也高興,今看她如此得意忘形,更笑得肚子疼。
  頭一天上午,丙護2便來了個開門紅,奪了一冠一亞,聲震全校,引得別班幾乎氣歪了鼻子。中飯後,林曦秋荻回宿舍,順便去406看看,曉宣還沒回來,便進407,小睡片刻。
  下午的比賽因沒有場地的限製,所以男女生同時開比。仰臥起坐全部放在小操場,一溜六個海綿墊,男女各三個,一次定勝負。因青眉參加了,407便去了一半看著,另一半留在大操場,給林曦鼓氣。
  林曦看參加跳高的全是苗條女生,心裏倒好笑,便和前麵的聞靜說:“你看看,都挺能利用自身優勢的。”聞靜亦笑:“我是硬著頭皮上來充個數,不來吧不好,來吧,純獻醜的。”林曦咯咯直笑,小聲道:“彼此彼此!待會兒摔個跟頭,賺點周的同情。”聞靜笑著沒接話,半晌又皺眉:“真是,你看明天的接力怎麽辦?曉宣口口聲聲說沒事兒,但我看她明天夠嗆。誰還能頂上來?”林曦立即嘖嘴:“我就說有事想不起來,被你一提,就是了。我看能頂的也就是陸蕭,不過她有情況呢。不然,她能沒事兒人似的到處亂晃?”聞靜便微皺了眉思忖。
  試跳高度頗低,林曦輕輕鬆鬆也就過去了。剛想得意一下,見大半的人也能過來,隻得自嘲著衝秋荻笑笑。
  秋荻和王楠一塊兒站著,旁邊是吳靚和跳跳。吳靚看看參賽的上官薇,衝跳跳笑:“你看她穿的那個鞋子,也過來跳高,也不怕崴了腳。”跳跳道:“她們哪是來比賽的,純粹是比美,好在咱們班的美女也多,沒給她們比下去。”吳靚又笑:“真的,常騏程浩寧薑烺都在。”跳跳問薑烺是誰?吳靚回程浩寧身邊的那個。跳跳又問程浩寧是誰?吳靚翻翻眼睛說不出話。王楠在旁笑道:“你說站嚴雋右邊的兩個不就行了。”吳靚回:“嚴雋可長得不咋樣。”王楠便笑:“可是人家討人喜歡,康永還沒他受歡迎呢!”吳靚睜大眼睛,一臉不相信:“你吹牛都沒邊了,他能和康永在一層次上?淨瞎說!”王楠便回臉問秋荻:“你說說看,嚴雋是否比康永可愛?”秋荻暗想這流言的速度真是比光速還快,也不過一起走了百米的路,倒衍生出這樣的話端了,還不知她們背地裏怎麽說她和常騏呢;當下也不答話,隻淡淡笑一下。王楠碰了個軟釘子,因知她有些脾氣,不想說話就絕不會開口,遂也不勉強,隻衝吳靚笑:“你的消息太落伍了……”吳靚聽她如此說,心裏不服,連聲道:“你倒說說看呢!你倒說說看呢!”王楠卻笑著不接她的話,好一會兒,才似不著意的說:“你看,乙藥來了不少,康永卻沒來。”
  跳跳隱隱約的聽出點意思來,加上上次隨身聽的事,她親眼見的,康永對林曦和對她們是有點不大一樣;而那次林嚴等四人一起進食堂她也瞧見了,是有說有笑的;再聽點閑言碎語,心裏也能畫個形,當下不平,道:“沒準他參加別的項目了。”王楠輕笑一聲:“康永今天沒項目。明後天才有!”跳跳一急,反而說不出話來,隻轉臉看看王楠,心裏嘀咕:她們還真是能打聽。忽看聞靜正在起跳,沒過去,把竿子帶了下來,不覺跺了跺腳。
  林曦看聞靜沒過去,心裏倒也有些慌,隨即聽那老師喊自己,便開始起跑,誰知沒調準好步子,等到了跟前,才發覺該起跳的右腳卻踩在地上,她趕忙刹住,衝裁判道:“我沒踩好拍子,重來行不行?”裁判點頭同意。林曦便跑回去重試,結果越怕越出錯,跑到竿子跟前時又是右腳著地。裁判看她又打頓,便道:“再來一次!”林曦隻得又回去。旁邊不少人已經開始發笑,嚴雋更是毫不忌憚的咧著嘴;常騏本也要笑,看秋荻在對麵一臉著急,遂忍著。
  林曦暗暗給自己打氣:這點高度從前肯定能過去,我別緊張,現在也能行。又仔細估算距離,預計踩點,看那裁判一示意,便忽的衝出去。這次沒出差錯,正好左腳踏地,右腿起跳,居然輕巧巧的過去了,竿子都不晃一下。秋荻跳跳等忙叫好,嚴雋迎麵也鼓掌,又道:“我明天跳遠,歡迎參觀,歡迎取笑。”林曦聽他這句話,擺明了今天是要笑看到底的,遂回:“有來無往非禮也,一定瞻仰尊容!”
  這一高度跳完,一大半的人被刪去,林曦看本班還有於錦華在,便和她一擊掌,互說聲“加油”。跳竿又升高三厘米,林曦瞅瞅還好,又看秋荻衝她豎著拇指直搖,曉宣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搭著跳跳的肩,衝她抿著嘴笑,遂擺出一幅舍我其誰的凜然樣子來。
  第一次試跳林曦便過去了,於是悠閑的站到一旁,曉宣瘸瘸的過來,要跟她說話,林曦忙問好些沒?曉宣有些發愁:“好象更疼了,不知明天會不會跑不快?”林曦便道:“不行就別跑了,別再摔到,那可不得了。也不過是名次,值什麽呀!”曉宣想說不要緊,但腿上確實不行,隻得搭拉著臉,隨後又叮囑:“你可要小心些,別跟我似的。”林曦不樂:“瞧你這烏鴉嘴!”曉宣倒又笑起來。
  這一圈下來,場上隻剩七八人了。林曦看那高度又上升,心裏有些敲鼓,忽瞥見康永不知什麽時候站到裁判身邊,正垂頭看記分冊,一會兒又抬起臉來,往這邊看。林曦立時不太自在,也說不出為什麽,恨不得趕他走才好。
  轉眼輪到她前麵一人,不知是緊張還是確實跳不過,起跳時便把竹竿踢飛老遠,圍觀的人哄然大笑。裁判雖也好笑,但考慮其他參賽者的心情,忙揮手製止。林曦等竹竿穩下來才助跑,到了一半,忽覺得弄錯了左右腳,隻得湊了一個步子,等到跳竿前,便有些緊,她勉強起跳,人是過去了,竿子卻落下來。裁判道:“還有兩次機會。”林曦便轉過來繼續排隊。
  第一次試跳隻有一人通過,第二次又過了一人,而林曦仍是沒過。等到最後一次,林曦暗想:若這個高度能過,便可以擠身名次了。秋荻亦近前道:“你的步子踩得緊了,好好計劃一下,能跳過去。”林曦點頭,遂不去在意康永,隻盯著跳杆。助跑、起跳、躍杆都很順利,但在落地時卻沒站穩,伴隨著曉宣等的歡呼,林曦覺得右腳踝處一陣麻痛。她頓了頓,這才慢慢的往回走。緊跟她身後的一人也跳過了。
  高度再次攀升1厘米。林曦覺得腳踝處隱隱作痛,知道情況不好,隻得強忍著慢慢活動活動;心想眼見是最後了,怎麽也得撐下去。抬眼去看前麵的人,見第一個又是輕鬆過了;又看到康永的目光在她臉上轉了一圈,隨即看她的腳,似在皺眉。
  第二個居然也過去了。輪到林曦,起跑時便覺右腳刺痛,無法用力,跨時更是抬不起來,腳麵直接踢掉竹竿,眾人看她大失水準,都有些奇怪,獨康永目含憂色,看著她動了動嘴,又輕輕搖頭,仿佛勸她別勉強。林曦一眼瞥見,倒覺有些感動。
  等她回走時,眾人便看出不對勁,秋荻曉宣立時上來,跳跳緊跟其後,皆問怎麽了。曉宣又道:“我看你是扭到了!別比了!不然更不得了!”林曦看另一個也過去了,很是鬱悶,還想再試一次。秋獲便道:“這個高度已經沒用了,你就算能過去,下麵還要加,你能再跳幾回?反正也盡了力,點到而止吧。”林曦想想也是,遂衝裁判打手勢放棄。聞靜剛從小操場回來,看林曦也成了傷員,忙過來看。林曦直搖手,說:“不礙事,回去貼塊膏藥就行。”聞靜看場上已沒本班的人,便道:“那先找個地方坐坐吧!”一行人分成兩批,秋荻曉宣陪林曦休息,別人去小操場助陣。
  林曦等便在操場邊找個凳子坐下,剛好看得見場上情況。康永稍待了會兒,轉身也走了。嚴雋看林曦扭了腳,本想問候一聲,思量一下,不好過來,隻得去看常騏。常騏看秋荻都走了,也想走,但上官薇還在場上,一走了之似乎說不過去,隻幹站著。嚴雋見狀便想自己抬腿,常騏忙道:“等一會兒。”嚴雋笑道:“反正這邊沒啥精彩了,總能得個獎吧,我還是去看看有懸念的吧。”常騏攔他不住,隻得一人站著。上官薇又跳過一個高度,轉過來時衝常騏一笑,常騏也笑笑。他班的人見怪不怪,獨程浩寧視而不見,單為上官薇鼓掌,上官薇遂也衝他一笑。
  林曦曉宣兩個傷員坐在一起,便談各自的腿腳。林曦又抱著揉了好一會兒,覺得好些,不象之前那樣用力就痛,遂道:“我也不要緊,反正明後都沒事,你倒怎麽辦才好?”曉宣翹翹嘴,半晌道:“不知道陸蕭行不行?”林曦歎道:“這個獎含金量高,周盯得挺緊。偏能跑的也就那麽幾個,你又這樣,真是老天也不幫忙。”又道:“之前聞靜和我也說了這事,我說也隻有陸蕭行,隻怕她會去動員她。待會兒得空你去探探陸蕭的口氣,叫她能去就去,不能去別逞強。你也是的,別硬撐著,總是個虛名,帶累自己吃大苦,不值得。明年也是一樣的。”曉宣點頭。兩人又說些別的話。秋荻在旁總不出聲。林曦開始以為自己單跟曉宣說話冷落了她,便也跟她搭話說,後看她還是不大理,隻認真看場上賽勢,便作罷。
  肖嫻得了仰臥起坐的亞軍,算是意外之喜。
  林曦曉宣腿腳不便,遂互挽著直接回宿舍,秋荻先去吃飯,後帶了兩份回來,林曦曉宣剛接過,她便轉身出去。曉宣有些奇怪,緊看林曦,林曦也覺得怪,但不好說,隻催曉宣趁熱吃。
  兩人吃完,正說話,就聽於錦華一路叫著曉宣的名字跑進來,手裏搖著一個牛皮信封。曉宣看封麵上歪歪的隻寫著自己的名字,裏麵頗沉,不似平常的信,忙拆開,一倒,掉出一盒膏藥來。旁人都一愣,林曦先明白過來,便抿嘴笑著推她;於錦華隨後也大叫:“天啦!有人暗戀你吔!曉宣!快想想,會是誰?會是誰?”曉宣一臉茫然,半晌道:“不會吧!”吳靚也過來看熱鬧,一邊拿起信封看。石凡上前瞥一眼,道:“這個哪能看出來,右手是寫不出這種爛字的。”章潔得了消息,也往407來,吵著要看誰送的。鬧了半天,也想不出個頭緒,倒是曉宣笑了:“我是跌破了腿,哪能貼膏藥,這人存心跟我開玩笑嘛!”又看著林曦:“你倒是能用,快點試試看。”也不等林曦應聲,便開了包裝,揭一張替她貼上。林曦笑道:“心急亂投醫吧!你那條腿不是也青了,也貼一張吧。”曉宣笑:“那麽指甲蓋大的,還用得著這個?”章潔也笑:“當然得貼了,愛心膏藥呀!要是有人送我,我馬上貼臉上。”曉宣便笑著撕開一張,趁章潔不在意,一把抓住她,“啪”的摁她腦門上。章潔又叫又跳,於錦華吳靚等哈哈大笑,還叫好;章潔便拿著往她們臉上貼,吳靚等跟著反擊,不多會兒,一盒膏藥倒給她們糟蹋了半盒。林曦忙將剩下的收起來,塞給曉宣收好。曉宣隻拿了一張,其餘的給她:“我真用不著,我看是有人跟我尋開心。”
  聞靜看這邊笑鬧不絕,過來看看,又勸:“早點歇著吧,明天還有的累呢!”眾人想想也是,遂各自去休息。
  次日,曉宣的腿果真更不行,膝蓋的破處全都滲了水,紗布纏著才能穿進褲子。陸蕭便自告奮勇的替她跑接力。林曦的腳仍是痛,但比昨天要好得多,於是她又換了一塊膏藥。跳跳還要扶她,她笑著不讓。
  上午的接力賽,丙護2輸於芥末,位居第四,周瑞芳隱有失意,但對參賽人員卻稱讚有加,引得大家還是鬥誌昂揚,摩拳擦掌要在下午大顯身手。
  因秋荻參加了立定跳遠,林曦一早便在小沙坑旁挑了個好位置守著。秋荻試跳成績一般,開賽後仍是不在狀態,第一輪便淘汰了。林曦有些奇怪,但也不說別的,隻笑著拉她:“走,咱們去看跳遠去。昨天嚴雋笑我,今天我可得扳回來。”秋荻微笑著跟她過去。
  參加跳遠的男生多,圍觀的人也多,林曦秋荻來得晚了,沒有好位置,隻得站到沙坑的頂頭。
  跳遠的觀賞性遠勝立定跳遠,助跑、踩標、起跳、落地,每一個環節都有可看點;加上男生到底比女生放得開,不怕丟人,即便接二連三的摔跟頭,後來的人還是不吝餘力。林曦看一個個跌跌滾滾的,忍不住右手成拳擋住嘴,笑個不停。秋荻雖也笑,但隻是微微的。半晌輪到嚴雋,他跳得倒挺遠,但依舊摔成狗啃泥式,把林曦笑得俯到秋荻肩上。
  嚴雋爬起來,抖抖身上的沙子,大步向前,打算從坑前繞;林曦看他靠近了,便清脆的鼓掌:“好厲害!敢問跟歐陽老前輩怎麽稱呼?”嚴雋一本正經:“那是祖師爺!”秋荻一聽,倒先忍不住笑了。林曦卻不笑,“噢”了一聲:“那還得加緊練練,看起來倒更象狗啃泥功。”嚴雋還是一本正經:“我做了點小改動,好飛得遠一點。”林曦繃不住笑起來。嚴雋也笑,隨即問:“你好些了沒有?”林曦笑回:“沒什麽事!”嚴雋又望著秋荻笑:“你怎麽沒參加項目?”秋荻回:“剛被涮下來。”
  說話的空兒,又有兩人跳過了,嚴雋便道:“看我再飛一次!”說著轉身回去。秋荻道:“這嚴雋真有意思!”林曦便笑:“可不是!我看比某某好得多呢!”秋荻立即接:“正是啊!”林曦聽她這句話,不覺倒吃驚,疑惑著看看她,秋荻卻一臉平靜。
  林曦納悶,想這時不好問,遂又看前麵,卻是輪到康永了。看他跑、踩、起、落一氣嗬成,動作優美,且跳得最遠,引得周邊掌聲叫好一片。林曦也跟著鼓掌,臉上微微笑著。康永老早看見她和嚴雋又說又笑,心裏別扭,臉上一片凝重,後看她居然也為他鼓掌,不覺扯了個淡淡的笑容。
  又經過兩輪,場上好些選手便下去了,剩下五六個進行最終競爭,而焦點則是康永和嚴雋,兩人咬得很緊,僅差三厘米。有一次嚴雋超過康永,但踩標時出線,被判無效。
  林曦看是最後一次,倒也緊張起來,忽見於錦華王楠移過來,又衝她笑:“還是你這兒好,看得清楚!”林曦便道:“你們早來的,倒是我占了風水寶地。”王楠不說話,於錦華笑問:“你說誰贏好?”林曦笑回:“誰贏都好,我看個熱鬧!”
  嚴雋一站到跑道上,他的拉拉隊便揮臂如林,喊聲如雷。林曦看出,乙醫也站在他那一邊。嚴雋一改平常笑謔的樣子,神情嚴肅,看看沙坑,又往後退了好幾米,開始助跑。
  林曦見他仍舊跌了個狗啃泥,好笑得無以倫比,但一聽測遠的同學報出他的距離,一下倒有些笑不出來,居然超出了康永的最好成績,還多了二厘米。普醫的學生發出刺耳的尖叫,藥劑班的都有些回不過神;但等康永出現,他們又都打了強心針似的,喊起口號來。於錦華看得激動,對王楠說:“還是他們有意思!”
  康永臉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他不看兩邊的人,隻抬眼直視前方,深吸氣,調勻呼吸,快速起跑、準確踏標,身體騰空,前傾落地,但由於他用力過猛,慣性太大,這次沒能穩住身形,卻也沒跌倒,而是躍了一大步,然後直向前衝過去。兩邊靠後的學生為了看得清楚,都探身往中間傾,誰也沒想到他的後勁這麽大,又看他來勢洶洶,忙紛紛退讓;而在頂前方的正是林曦和於錦華。她倆看康永直撞過來――從看比賽到現在,還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怎麽也不可能衝到頭的――這兩人皆是下意識的閃身,但與此同時,也都伸手去拽他的衣服。康永也到了強弓之末,眼見要跌到硬土上,被兩人一拉,慣性一減,又搶了一步,便站住了。於錦華還好些,被帶著倒退了一步;而林曦右腳不得力,腿下發軟,身子順勢向左跌下去。康永忙屈左臂反手擋住她的腰,一邊急伸右手去扶;這邊於錦華不及鬆手,倒被弄個踉蹌;康永顧不得管她,先把林曦扶站穩了。
  眾人看事情如此戲劇,雖覺好笑,但畢竟驚險,所以都怔怔的,靜了好一會兒,才有嗡嗡聲起來。測遠的同學拉皮尺一量,興奮的報出成績,藥劑的學生“嗷”的一齊擁過來,康永趕忙連連後退,最終還是被圍得當中,擠得喘不過氣來。林曦秋荻早閃一邊了,隻於錦華呆呆的站著,王楠想拉她,一時過不去,也夠不著。
  好容易等藥劑的平靜下來,康永走到於錦華跟前,笑著說聲謝謝。於錦華倒紅了臉,連說沒什麽,低頭拉王楠要走。王楠扭頭看看康永,和她一起去了。康永再找林曦,卻連影子也看不見。雷達笑嘻嘻的也順著他的目光亂看,康永覺察了,便質問:“虧你口口聲聲好友好友,剛才我要摔死了,你怎麽閃得比電還快?”雷達笑道:“有兩個美女救你還不夠?好一場美女救英雄!看得人羨慕死了!你還不知足?”看康永不出聲,更是樂不可支。
  曉宣一瘸一瘸的趕上林曦,問:“還是先回宿舍?”林曦點頭:“秋荻帶飯給我,你呢,也不去吃?”曉宣笑:“陸蕭給我帶。”看左右沒人,便笑問:“你怎麽敢去拉他?她們平時那麽念叨他,事到臨頭,一個個躲得比鬼還快!你得了他什麽好?倒這麽奮不顧身!”這個問題林曦自己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哪能回答她,遂打哈哈道:“上天有好生這德,便是隻阿貓阿狗,我也會舉手之勞,更何況是人呢!”曉宣對她這個托詞很不滿意,但也不好多加追問,遂對天撇撇嘴。
  秋荻看林曦吃飯,看著看著,倒忍不住笑起來。林曦忙抬頭看她,隱約也猜到她為什麽笑,倒有些不好意思,遂不理她,繼續吃飯。
  待吃完了,兩人下樓逛逛,林曦決定先下手為強,便問:“你們不是好好的?你又怎麽了?”秋荻沉默半晌,歎了一口氣:“什麽是好好的?什麽又是不好好的?原本就是我想錯了;現在又明白了,僅此而已。”林曦想想道:“是不是昨天他一直看著她,你不高興了?”秋荻便道:“我有什麽不高興?他們一向都那樣,我算什麽?為什麽不高興?”林曦心裏想笑,臉上卻不敢露出來:“也不好這麽說的。他們是熟悉些,這沒辦法。但我看他對你還好些呢!”秋荻輕哼一聲,不接話。林曦又道:“你不記得上回我跟你說的事了?若是他真對她有意思,那她幹嘛還盯著你?肯定她也知道他對她是怎麽回事,有危機感。你看你一去文學社,他就來了,還‘一見鍾情’呢,弄得她的眼神象刀子似的,我瞧得清清的。他那個性是不怎麽好,但對你倒不能說不好。”秋荻笑一下:“你別‘他他她她’的,聽得頭昏。行了,我明白得很,不會再上他的當了。”林曦一聽這話嚴重了,忙問:“上什麽當了?”秋荻便冷笑:“從前你不是說外麵的傳言都對我不利?為什麽?因為他是在利用我。他們一直很好,或許什麽事鬧了矛盾,他便假裝對我好,引她注意。偏我是個傻子,成了他的扣兒,如今她來俯就他,他不是得了意?昨天她得了第二,你沒看見他什麽樣呢!我倒是看了一出戲。沒什麽好說的,隻是我自己蠢,怪不得別人。我就當做了場惡夢,現在醒了,僅此而已。”林曦聽著覺得不該如此,但又說不出什麽來,半晌道:“我看他不見得這麽壞吧!”秋荻淡淡道:“我沒認為他壞什麽,他或許根本無心,是我多意。我想還是我不好,我不喜歡他不就行了,什麽事也沒有,所以根源還是在我這兒。說來奇怪,昨晚我想明白這點,心裏舒服得很,一點煩惱也沒有!有句話叫‘無欲而剛’,一點不錯。”林曦知她外強內弱,想她是在氣頭上,倒不好多勸,免得她更不痛快,遂笑道:“隻要你自己舒服就好。老實說,這些男生都差勁得很,不值得咱們在意!中國什麽都缺,就男的多;咱們這兒是井底,他們自以為是青蛙王子,就讓他們得意去,咱不理他們。”
  正說著,跳跳迎麵過來,問林曦道:“你怎麽不早點睡,還出來幹什麽?”秋荻想到林曦還沒完全好,便也催她回去。三人便一同往回走。林曦看跳跳臉上紅紅的,隱隱有汗,問去幹嘛了,跳跳笑回:“慢慢跑了一圈,活動一下筋骨。”
  參加女子長跑的人數不多,總共隻有十人,沒什麽大懸念,自第三圈起到結束,名次絲毫不變。跳跳得了第二,算是大功勞,407一幹人摟著她又蹦又跳。到男生時,卻忽啦上場二三十個,一排跑道站不下,分了兩排。林曦仔細看看,不少熟麵孔,大多是各班的精英人物。因沒有她班的人,林曦秋荻便從操場內圈出來,坐到外圈邊的石凳上觀看。
  林曦看康永嚴雋都站在第二排,神情悠閑。常騏一人站在操場內,離她們右手不遠,不時也往這邊看;而秋荻隻看著左邊起跑線上那些男生,根本不理他。林曦心想:她這回倒是真的似的,可惜那天隻顧跟曉宣說話,沒注意他和上官薇怎麽回事。按說她也不至於氣成這樣。轉念又想:反正他們今後也難辦,早點了結也不是壞事;再說這常騏倒比女生還靦腆,總是秋荻會吃虧,不理他也好;想著便拿眼睛去看他,臉上帶著一點壞壞的笑意。常騏正鬧不明白怎麽回事,這兩天秋荻忽的冷若冰霜,今又看林曦那個樣子,心裏倒也煩燥,遂低了頭走開去。
  發令槍一響,選手們一窩蜂的衝出去,有的人奮力狂奔,一下出去老遠,引得本班的拉拉隊狂呼亂叫。林曦好笑:“看他們有本事跑到最後?一點常識也沒有,也來長跑?”秋荻道:“你看康永,還有嚴雋。”
  那兩人跑個中不溜兒,不緊不慢,嚴雋稍後康永一個腳步,兩人呼吸、頻律一致,倒象事先說好的一樣。秋荻道:“康永去年就是第一,嚴雋倒挺聰明,跟著他的速度跑。”林曦看康永上穿一件短袖T恤,下麵是薄質防水的運動長褲,越發顯得體形修長健美;其實嚴雋並不比他矮,但看上去就是沒他養眼,真是沒辦法的事。林曦正看著呆想,忽覺秋荻瞅著她笑,忙側臉問:“笑什麽?”
  秋荻反問:“你在想什麽?”林曦回沒想什麽。秋荻便笑:“我在想呀,這嚴雋看起來怎麽就沒有康永舒服呢?”林曦被她看破心思,倒也笑了。兩人對笑一會兒,秋荻道:“我倒挺佩服你的,我要是你,昨天我就不敢拉他,盡管我心裏也想,但是做不出來。”林曦道:“我也不知為什麽要拉他,但總不能看著他摔到地上吧!何況那時也隻需拉一下就行了,又不是什麽舍己救人的壯舉。再說,於錦華不也拉他的?看來也不是我一個人好心腸。”秋荻便笑:“可不是,你的心腸是好,等下回讓雷達也往你麵前摔,看你拉是不拉?”林曦立時想起雷達那油油的胖臉,心裏直皺眉。秋荻又道:“於錦華她們對康永可不一樣,你以為她們整天抱怨個沒完是討厭他,才不是呢!吃飯時她們老是偷看他……”林曦忙笑:“嗬嗬,我一向埋頭吃飯,不知道食堂裏還有這麽好玩的事。”秋荻聽她這話隱有深意,立時微紅了臉。
  林曦看她這樣,忙挽回道:“老實說,這學校到現在我也不習慣。怎麽了,男生女生不能說話?一說話就是誰和誰好,荒唐嘛。我們從前多好,班上男生女生跟兄弟姐妹似的,也有玩得好的,旁人隻是笑笑,沒什麽可講的,老師也不管,什麽事也沒有;我有過一個同桌,可好了,老師也覺得我們太好了,就把他調到我後麵,理由是上課還說話,也不用大道理批評我們;下課了他還照樣坐過來,我們一樣有說有笑,別的同學笑他,他說:‘看前同桌不行嗎?’大家都笑,高興得很。這兒呢,非要搞得大家都跟防賊似的,不能多走一步路,不能多說一句話,鬱悶死了。”秋荻也歎:“是啊,我也總想不明白;或許是我們都長大了吧,想的事多了,心也複雜了,所以生出煩惱來。”林曦覺得有道理,但又不似全有道理,正愣神,又聽秋荻問:“譬如你的哲哥,如果他將來有女朋友了,你會怎樣?”林曦笑起來:“不用將來,他一直有女朋友呀。我也不用怎麽樣,照舊,象現在這樣便好。”秋荻搖頭:“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說的是,如果他將來有了真正的女朋友,也就是他會和她結婚,那你還能象現在這樣照舊嗎?”林曦呆了一下,不及說話。秋荻又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你會覺得他對你沒有對別人那樣好,跟以前不一樣了;而他則會認為,他最愛的是他的妻子,他能這樣對你已是很好了;而他的妻子卻會認為,你們又不是親兄妹,還那樣要好,總是不妥當。那時,你會如何?”林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每每隻是在表麵打個轉兒,今聽秋荻這樣一剖開,她倒覺真得好好想想呢,但也沒全往心裏去。因為至今為止,蘇哲對她遠勝於任何人,所以她根本無法想象有天他對另一人會比自己好。就好似拿手指在霧氣迷蒙的車窗上劃了一下,劃出一道清晰透亮的玻璃,看得見窗外的一抹風景;對於熟悉的道路,這樣幫助很大,知道到了何處;但在陌生的道路上,隻能是起個點綴,長些見識,卻辯不出東南西北。
  秋荻看她若有所思,但神情卻又有些不以為然,遂不再多說,轉臉去看賽勢。半晌,聽林曦冒了一句:“飄蕭我是孤飛燕,不與紅塵結怨。”秋荻不禁宛爾,笑道:“好了好了,都是我招你的。要是你的哲哥在這兒,非恨死我不可。你別害我!”林曦便道:“有時想想也是的,人的心最能變了,誰知道今天的人會不會是明天的人呢?真沒意思!”秋荻見嚴雋緊跟著康永從眼前跑過,便笑問:“那他呢?你可知昨天那一拉,又成了特大頭條新聞?”林曦哼的一笑:“我是煩不了那麽多,她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好在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好在還有一個墊背的。”秋荻笑著不說話,又見場上風雲變幻,遂屏息去看。
  賽程已將近一半,約半數的人顯出疲態,而康永卻愈漸輕鬆,開始逐個超越。嚴雋緊跟著他隻離寸步,兩人一前一後,成了場上的熱點。到了第六圏,康永非但速度不減,反而開始加速,嚴雋卻開始大喘氣,跟不上他的步子,離他愈來愈遠,但還是保持在二三名。林曦看康永一點兒累形沒有,跑勢標準,腳步穩健,心想這家夥還真是挺能耐的,能文能武,難怪她們當他是白馬王子。又想起他倆之間的零零碎碎,心裏一陣翻騰,恰陽光又透過樹枝直照到她臉上,她忽覺得身上一熱,倒似起了一層汗。
  第七圈後,康永超了一圈又跑到嚴雋等的前麵,勝券穩操,乙藥的學生得意忘形,女生們老早就在終點等待,毛巾、礦泉水、扇子,拿什麽的都有,康永剛一過線,那邊擁成一團。康永卻沒停步,衝出她們的包圍,又到場外慢跑了一陣才停下。雷達老遠將礦泉水扔過去,他接過喝下半瓶,又伸手在臉上抹了兩把,然後直甩;大概是汗太多擦不淨,又轉身背了人,拉身上的T恤下擺往臉上擦。林曦從背後看他動作,猜到他在幹什麽,又看他露了一大截腰背出來,不覺要笑。秋荻本想裝沒看見,後看林曦在笑,倒也忍俊不禁,又道:“春光乍泄!”林曦原本沒覺得什麽,聽她一說,倒不好意思再看,忙把目光收回。
  而場上的競爭卻異常激烈。嚴雋陳晨薛劍梁昊薑烺五人擠成一團,個個都在全力衝刺,一會兒他前一步,一會兒他後一步,互不相讓;內場的拉拉隊們也跟著跑成一團,叫得聲嘶力竭。林曦看跳跳拉著陸蕭給陳晨加油,不覺好笑,心想這陳晨老實得跟郭靖似的,倒也有可愛之處,而跳跳是更有可愛之處。
  因嚴雋把節奏掌握得好,最後以一步的些微優勢取得第二,陳晨位屈季軍。至此,這場運動大賽告以段落。
  校方看時間還早,又經各方建議,決定提前發獎,好讓學生休息半天,利於明天上課,於是立即來個大集中,宣布獲獎名單。14個班中,丙護2在能參賽的八個項目中共獲一金二銀一銅,成績斐然,尤其護理班一向默默無聞,沒出過這樣的成績,別說學生,就是老師們也覺得有些驚奇,周瑞芳喜得情不自禁,笑容滿麵的一遍遍看自己的學生。
  飯後,秋荻覺得乏,要回去睡覺。林曦要給蘇哲寫信,決定先回教室。兩人出了食堂便各走各的。林曦寫好信,看手表二點多了,電視又沒意思,遂下樓去校外寄信,隨後往宿舍走。
  到教學樓的側麵,路過宣傳欄,林曦見有新換的,便放慢了步子大概瀏覽一下。因這時多數人休息去了,校園裏靜得很,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所以她就不看路,隻管側著身子邊看邊走;等到了盡頭,她正過臉來,忽發現康永站在麵前,她幾乎撞上他。若在從前,她必然大怒,但在此時,卻不知怎樣才好。兩人互望望,都有些茫然無措。康永看看她的腳,先問:“好了嗎?”林曦點頭。兩人又頓了一會兒,不知說什麽好,悶悶的。林曦便想先走,誰知康永也跟著她轉身,兩人走成一排。林曦四下看看,沒一個人,心想萬一打哪兒蹦出來一個,看他倆這樣,那怎麽好?遂停下問:“你有什麽事?”康永一愣,隨即道:“沒事兒。”林曦便瞅他一眼,想問那你跟著我幹嘛?又覺問不出口,忽聽康永問:“那、那膏藥你用了沒有?”林曦大吃一驚,扭頭直望著他。康永被她看得臉上發熱,忙道:“我想,我想她會給你用的。”又加道:“那次我真是無心之過,但你對我有看法,我也說不清……”林曦心裏轉了好幾個彎,也不知什麽滋味,半晌問:“你不累嗎?”康永聽她冷不丁冒了一句這樣的話,不知她什麽意思,一時接不下去;又聽她說:“你跑那麽長時間,這會兒應該去睡一覺才好!”康永聽出她語氣中的關心,便看著她,臉上慢慢凝了笑意:“馬上回去。”林曦不覺要笑,又道:“那你先走吧!”康永應了聲“好”,果然轉身向前去。待走了兩步,又回過頭,道:“你也回去歇歇吧,明天要上課的。”林曦含笑點頭,康永也回個燦爛的笑容,轉頭向宿舍跑去。
  林曦回了宿舍,見在的人都睡覺,遂也躺到床上閉上眼,但卻了無睡意。這樣一連串的事情串聯起來,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康永,康永對自己好象不一般呐!“他喜歡我”,這四個字在林曦腦中一閃,她的心不禁怦怦跳起來;還沒有被人喜歡過呢,這種感覺倒是挺好的。林曦想著他剛才的那個笑容:他其實挺好看的,真奇怪,我怎麽現在才覺得?雖然沒有哲哥好看,但也差不多了,也許以後我會覺得他更好看;而且他隻對我好,你看看,早上那些女生給他送水送毛巾的他都不要,要是哲哥,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著再說。林曦將康永和蘇哲反複對比,一下子竟覺得康永似比蘇哲還好呢,這個想法在腦中剛一成形,她忽的又覺得對不住蘇哲,遂拿被子蓋住頭,打算不想這些了,睡覺。
  好容易有些朦朧了,就聽宿舍門一開,有人進來將一封信放到她的床頭。林曦拿起一看,見是蘇哲的,忙拆開。原來蘇哲見她遲了日子沒回信,等不及又來了一封。林曦看著,倒又感慨:還是哲哥好,我不過遲了兩天,他就擔心得不得了;除了父母,他該是對我最好的人了。又想到秋荻和常騏,那樣眉來眼去的,說不好就不好了,真沒意思。再想康永到底不是常騏,至少還比他坦然些,至少也沒讓她受氣,至少還沒人在她麵前說他喜歡喜歡誰吧。思來想去,倒覺得更亂了,隻得不去想,又睡不著,幹脆趴在床上給蘇哲回信,告之文學社的樂事。
  近晚,秋荻過來約吃飯,林曦拿著信下來,秋荻見了奇怪,林曦忙說又收到一封,趕緊又回的,秋荻便微笑了不說話。進了食堂,林曦看窗口正好沒人,趕緊拿了盆子衝過去。她剛買好,見嚴雋常騏也排到她們的窗口來。嚴雋笑嘻嘻的:“你們的人老去我們窗口,今天我們也過來轉轉。”林曦便道:“歡迎歡迎,我們的飯好吃。”再看秋荻,自顧自的買好了,回身隻衝嚴雋略略點頭,瞥都不瞥常騏一眼,徑自走了。林曦看常騏一半微笑凝在臉上,續又續不下去,收又收不回來,一片淒慘,心裏倒有些同情他。嚴雋顯然也是莫名其妙,看看秋荻的背影,又看看常騏,想不明白怎麽回事。卻聽裏麵阿姨催:“你們吃不吃啊?”嚴雋忙把盆子遞進去。
  林曦坐回餐桌,看秋荻大口大口吃得挺香,心裏納悶;再看嚴雋常騏麵朝這邊坐著,常騏垂著頭,慢慢的舀飯,再送進嘴裏慢慢的嚼,簡直看不見臉;忽見嚴雋抬起頭來,先看看她,又拿眼睛看常騏,再拿眼睛看秋荻,最後還將眼睛放在她臉上,又屈手指在臉上撓撓。林曦明白他的意思,心想這可怎麽說呢,隻得略搖搖頭。林曦還想再看看常騏怎樣,忽覺周圍有數道目光掃向自己,遂選擇作罷,低頭吃飯。
  秋荻先吃完,便去充水。林曦自去水池洗碗,見康永也端著空盆子過來,站到她對麵;兩人互看看,皆是微笑。林曦再回食堂,見秋荻已來了。放好餐具,兩人一同出門,迎麵嚴雋常騏起身去洗碗,嚴雋依舊笑笑的,而常騏卻垂著眼瞼,臉上一團淡漠。
  出了食堂,林曦秋荻不約而同的往操場邊的花圃走。林曦正待說話,忽聽秋荻冷笑一聲:“你看到了,瞧他那模樣!隻要我有一次不理他,馬上下次他就不理我;哼!誰稀罕!”林曦聽她怒大於氣,便道:“真是,是挺討厭的!”秋荻又道:“我算看透了,再不會做傻子!他有什麽好的?百無一用是書生!他還以為自己是誰呢!我看他不值一文!”林曦跟著道:“不值半文!”秋荻看看她,加重語氣道:“我是說真的!這兩天我想想,一點意思也沒有。我是有點喜歡他,但得建立在他也喜歡我的前提上,要是我覺得他喜歡我沒有我喜歡他那麽多,那還有什麽意思?我才不做這種沒臉的事呢!我想著再也不用為他煩惱了,心裏輕鬆得不得了。”林曦看她大失平日的風度,心裏直笑,嘴裏卻說:“是呀!真不值得!他那種人滿街都是,一抓一大把。”又走了一段,秋荻的怒氣平了,又幽幽的說:“我下了那麽多次決心,終於做到了!”林曦一聽,倒覺得心裏也發酸,便緊緊她的手:“一切如霧如電如夢幻泡影。”秋荻也道:“是呀!如夢幻泡影!”林曦本想跟她說說康永的事,今看她萎靡不振,想想算了,便將蘇哲方毅信裏的趣事說給她聽;秋荻知道她在引她,遂也打疊了精神來聽,聽著聽著,倒也好笑,心裏的不快便消多了。
  緊接著便是丙醫的成果展,聞靜林曦等人最是在意他們的水平,因為是同年級,可比性最高。這天一吃完中飯,聞靜等便急忙忙擁過去看。展覽室裏以大紅為主基色,穿插著淺黃的配色,視覺上比較喜慶。
  林曦撿搶眼球的幾個展區先看,雖說總體比不上乙藥,但也有別致之處,尤其是優秀作品區,文稿、書法、繪畫、版畫,琳琅滿目,件件都還可看。林曦瞥見一本速寫本,封皮上用黑鋼筆勾了一個“聖鬥士”的群英像,雖是聊聊幾筆,神韻卻全部出來;她也算是個行家,知道能畫成這樣的一定是高手,忙拿起細翻。果然不出所料,裏麵的還更勝一籌,栩栩如生不說,更透著一股靈動之氣,雖是墨色勾勒,竟比彩畫看起來還惹眼。林曦暗想:真是山外青山樓外樓,不想在這裏還能碰上個對手。一路看下來卻沒見著畫者名字,她忙又翻到前麵去找,仍是沒有;林曦不甘,又細細重看一遍,最後的在尾頁上終於發現兩個小小的字――薑烺。偏林曦還認不得第二個字,心裏更有些鬱悶,怎麽還有用這個字的?明擺著叫人喊不出嘛。
  秋荻見她拿著畫本來回的看,遂也湊過來,隻看一眼,便被吸住,林曦便跟著她又看了一回。秋荻道:“不比你差呢,他們班還真是有人才。看來普醫又要抬頭了。”林曦便問:“你看那個字念什麽?”秋荻竟也不認得,遂讀半邊:“是不是‘良’?”林曦便試著讀讀:“薑良?薑良?”又皺眉:“好象挺拗的!”忽聽一個男聲傳過來:“不讀‘良’,念‘Lang’,明朗的‘朗’。”林曦秋荻皆是大窘,歇了片刻才好意思齊齊轉臉看,見是一個中等個兒的男生,穿一件米色細燈芯絨的襯衫,深色的牛仔褲,一臉懊惱的神氣。林曦恍惚在哪兒見過,但肯定不認識,想想被人當麵指出念錯字,真是沒麵子,當下便問:“你怎麽知道我念的是什麽?”那人更是生氣似的:“我自己的名字還聽不出來嗎?”林曦一聽他便是薑烺,心裏直叫倒黴,但還狡辯:“我叫是的‘薑良’,又沒叫‘薑烺’,怎麽是你的名字?”薑烺被她一繞,倒也怔住,明知道是她逞口舌之利,一時卻也沒辦法,隻得愕在那裏。秋荻在旁好笑,遂放下畫冊道:“咱們再看看別的去!”
  林曦又看看手工和作業,都還屬上乘,聞靜也轉了一圈,跟她碰個眼色,先出去了。林曦也想走,去找秋荻,見她又回到了作品區,因見薑烺已不在,遂也過去。秋荻捧著一疊文稿看得認真,林曦見是校刊選登文章及獲獎征文的複印件,遂笑:“不是都看過的,有什麽可看?”秋荻不出聲,卻將那疊文稿一翻,又用手指在裏麵點了幾處,林曦順著去看,見她點的皆是“冥天”兩字,心下一轉,立時把手一拍:“原來是在他們班裏!我就奇怪……”又笑:“這下包圍圈可小了!”秋荻亦凝神去想,半晌顯出惘然的神情來。林曦忙將丙醫裏知道名姓的排一排,又思及相關的瑣事,心裏便鎖定了一個人,但轉念又壓下了,衝秋荻道:“哪天去套套嚴雋。”秋荻微微點頭。
  兩人正待出去,就見嚴雋捧著一本硬抄恭敬恭敬的過來:“兩位才女留步!打個賞吧!”林曦與秋荻對看一眼,笑問:“小兒何德何能?敢求布施?”嚴雋忙道:“願兩位事事如意,發發慈悲!”秋荻又笑:“隨小生口吐蓮花,半文不給!”嚴雋憋了一會兒,沒想出好話兒,不覺拉了臉:“到時別怪我也不給你們寫!”林曦笑回:“看到時不請你寫你還非要搶著寫呢!”嚴雋不覺“嘿”了一聲:“咱們走著瞧!”林曦拉秋荻笑著出來。
  上了樓,秋荻笑道:“你說話也狂了,本來他能給咱們寫的,隻怕這下也不肯了!”林曦笑:“這麽幹啦啦的,哪個不惜墨如金?何況大家還是對頭。我想了好幾天了,總算想出點眉目來,但還得再斟酌斟酌。走,找聞靜去。”
  聞靜正靠在大陽台上等她們,看見兩人便笑:“這下咱們怎麽接招?”林曦不答她的話,卻問:“你認為評價成果展成功與否的標準是什麽?”聞靜頓一下,隨即答:“主要是看老師和同學的評價,口頭的、書麵的。”林曦又問:“那是口頭的重要?還是書麵的重要?”聞靜道:“當然是書麵的更好!但是誰願意為別人做嫁衣裳?”林曦便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說著轉臉望著秋荻笑。秋荻不覺也笑了:“如果把那本速寫本給你,你也不會吝惜寫幾個字吧?”林曦大點其頭:“何止幾個字,幾十個字我也願意寫!隻可惜,他又不給,我憑什麽寫?”聞靜聽兩人一問一答,隱約想出點名堂,忙豎起一個手指直“噓”:“先打住先打住,我再找幾個人來。”說著,急忙跑進教室,不一會兒,另幾個班委全出來了,肖嫻也跟著。聞靜便推林曦:“你再說。”林曦便道:“我在想留言本的事兒,咱們再好,人家不往留言本上寫,總是缺了什麽。”肖嫻點頭,但又皺眉:“誰願意寫這個?明擺著替人家臉上貼金!乙醫那樣,我都不願寫。”林曦遂問:“你看乙醫時可有什麽很喜歡的東西?”肖嫻道:“那當然有,那個銅絲扭的自行車好玩,還能動。”聞靜忙問:“如果他們把那個給你,你可願意給他們寫個留言?”肖嫻一頓,半晌笑起來:“這個當然沒問題了!”聞靜便轉臉望著林曦笑,又衝她翹翹拇指。林曦道:“你別高興,裏麵還有許多細節我沒辦法貫通,畢竟那麽多人呢,想得不周密,到時騎虎難下,更麻煩!”聞靜便笑:“咱們都能打狼了,還有什麽想不出來的,先有個點子就行!反正還有日子呢,慢慢琢磨!”
  轉眼到了五月中,文學社第四次開課。因秋荻回宿舍去了,林曦便早早的從教室過來。教室裏已到了半數的人,有的獨自看書,有的高談闊論。林曦依舊坐老位子,又幫秋荻把位子占好。不一會兒,見康永從後麵過來,坐到她的正前麵。林曦倒有些奇怪,又有點不好意思,還沒理出頭緒來,康永倒轉了臉問:“你們準備得怎麽樣?丙醫算上得台麵了。”林曦看他神情坦然,目光溫和,很是光明磊落,立時也沒了忸怩之感,遂道:“我們嘛,自然是更上得台麵了!你隻好好想想怎麽給我們留言,別的不必多慮!”康永不覺笑了:“你還指望我給你們寫好的?你給我們寫了什麽?是誇還是貶?也不憑良心!”林曦倒也笑起來:“你知道哪個是我寫的?不要含血噴人!”康永扯著嘴角搖搖頭,隨即道:“校中無狀元,探花稱大王!”林曦聽了倒感慨:大多的人都不署名,我又寫得潦草,他怎麽認出來的。當下便道:“小同誌!不能光聽表揚,也要吃點批評,這樣才能長得結實,不然會浮腫,一摁一個坑。”康永看她裝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別的人見他倆不避外人,居然當眾說笑,樣子雖不張揚,但極具衝擊力,引得大半的人注目直視,坐得近些的更是豎起耳朵。康永麵向後,而林曦又坐得前,室內的一舉一動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裏雖反感,但平時少有這樣與林曦說話的機會,遂不去理會,隻稍側了身子,把臉朝向窗外,盡量避免與旁人接觸目光。
  林曦看他隻穿著一件T恤,撐住課桌的胳膊頗結實,遂問:“你一直練跑步?”康永微笑:“倒也不,隻是他們的耐力太差!”說著,微一挑眉,左嘴角上揚,有些嘲諷的意思,林曦忽覺他這樣笑時有些象方毅的側麵,便直望著。康永覺得她的目光,也回望過來,臉上又恢複原先的溫和表情。
  秋荻剛進教室,便覺得氣氛異常,好些人的目光全向著一個方向,跟那裏有北極光似的,再一細看,原來都看著林曦康永說話;而那兩人卻沒事兒人似的,我行我素,單說他們自己的;心下不覺升起滿滿的佩服,思及自身,倒又微微傷心。
  康永抬眼見秋荻到了,便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秋荻亦是微微一笑,隨即坐下來。康永也久聞她的名,但從未有機會細看,趁這個空兒,遂拿眼睛緊緊盯了一下,見她蜜色的皮膚,挺直的鼻子,乍看不覺美麗,但再細瞧下去,卻是清雅幽閑,全無俗韻;便想:都說常騏如何如何,我看配她也不強到哪兒去;再看林曦和她坐在一起,一個華容嫋娜,一個儀靜體閑,真是說不出的悅目;不覺又想:難怪有人會見一個愛一個,女孩子真是各有各的好處,說都說不出來;忽見林曦一臉探詢的神氣瞅著他,眼睛裏微微一絲笑意,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趕忙屏息凝神,道:“我過去了!”說著,不自覺的又望著她微笑。林曦稍稍翹了嘴角,笑道:“不送不送!”
  林曦看他走了,便轉臉衝秋荻低笑:“你看他剛才看你的樣子……幸好我還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不然哪,真挺丟人的!”秋荻先還沒明白,後看她笑得鬼鬼祟祟,才恍然大悟,不由得直歎氣:誰喜歡上她真是倒黴透頂!加上心思不順,幹脆不理她。
  上官薇又看了一下表,見常騏還沒有動身的意思,遂上前道:“走吧,馬上就上課了!”常騏頭都不抬,隻道:“我不去!”上官薇奇怪:“你不是進來了?又沒有別的事,幹嘛不去?”常騏依舊不抬頭:“我不想去!”上官薇低頭看他半晌,咬了咬嘴唇,轉身走了。
  林曦聽嚴雋報到常騏時沒人應聲,心裏奇怪,不好立即回頭,事後偷偷往後掃了一圈,真是沒有,心想:還真是有意思,那家夥氣性怎麽這麽大,麵都不照了。再偷看秋荻,靜如止水,看不出一絲不高興;便想: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都挺能裝沒事的!算了,我也裝沒事吧!
  居子夫今天講柳永,按老規矩又是之前考聯句。柳永乃是慢詞第一人,而林曦天生胃口好吃得下,所以最喜歡這種功夫菜,一首首爛熟於心,提個頭兒,她能順著一溜兒背下去。於是,秋荻能對出的她便不吭聲,秋荻記不全的她便接口,引得居子夫搖頭晃腦,不亦樂乎,旁人除康永、嚴雋能勉強支撐些外,其餘的隻有傻聽的份兒,這兩節課下來,林曦秋荻的聲名便如衝天的煙火,隻要抬了頭的人,沒有看不見的。
  一下課,林曦秋荻肖嫻便聚到門口,候著居子夫出來。居子夫看這三人畢恭畢敬的樣子,倒奇怪,正要開口問,就聽林曦道:“下個周末老師有沒有空,我們想請老師來看看我們班的成果展。”居子夫如今已將林曦當愛徒看待,再說隻是請他看看展覽,豈有不應的理兒,立時笑咪咪的點頭,又定好時間。林曦等三人歡天喜地的去了。
  嚴雋隱約聽到他們說話,心想她們還真是想得出來,怎麽我當時沒想到這個?我是近水的樓台,倒讓她們得了月去,真是氣死人。一路回教室,想著還氣悶。常騏一直坐著看書,看他拉著臉過來,仍是自顧自的翻書,不理人。嚴雋倒又笑了,問:“你怎麽去一次就不去了?這算什麽?你把文學社看得也太不值了!這不是塌我的台嗎?”常騏放了書,回道:“我不喜歡居子夫。”嚴雋看他一臉不痛快,心裏也不痛快,不願再搭理他,遂轉身下樓。常騏見他這樣,倒奇怪,再看書又覺得煩,便起身到了窗口,往下一看,大操場上人頭攢動,幾十人爭搶一個足球。
  嚴雋站在場外看了一會兒,見本班的薑烺程浩寧等都在,一個個氣喘籲籲,滿頭大汗;藥劑和檢驗素來是一個陣線,普醫和影像則是另一陣線;嚴雋看康永已在場上,前衝後退,遊刃有餘,他一慣打前鋒,是進球的好腳。嚴雋細看一圈,估算出場上的人數已是他們這方占優勢,遂猶豫著不好上去。正愣神間,就看藥檢隊的人全部壓向他們的球門,混亂中一陣拚搶,摔倒者前赴後續、絡繹不絕,滾了一地的人,而足球也被撞得蹦蹦跳跳,毫無章法,眼看著往線外飛。嚴雋瞥見康永從地上躥起來,直奔足球而來,他忙也往場上跑,因他的距離近,搶先碰到球,一腳過去,球劃了一個弧,變了方向,直奔藥檢隊的球門去了。那邊正有沒來得及趕回去救急的醫影隊員,碰上這個巧宗兒,樂得心花怒放,抬腳射門,藥檢的守門員倒也不含糊,拚著摔個跟頭,把球撲出來,那人緊跟著再補射,球進了。旁邊圍觀的人看這通起死回生,大叫精彩。
  康永側著臉看看嚴雋,嘲諷道:“好球好球!”嚴雋笑嘻嘻的:“承讓承讓!”康永便道:“要踢一起踢,別做暗器!”嚴雋回:“勝者王候敗者寇,哪有那麽多大道理!”康永扯著嘴角一笑,轉身下場去了。嚴雋看他如此,倒覺更沒麵子,但又不好叫他回來,站了一會兒,遂也往場下走。
  林曦端著飯盆往餐桌走,迎麵見康永一臉汗漉漉的過來,看著她,輕輕微笑。林曦便也衝他含笑點頭,待坐下,又見嚴雋一個人進來,心下想:奇怪,似乎好久沒看見常騏了,那時每天總能碰到個一次,怎麽現在他跟蒸發了似的;再去看秋荻,慢慢吃著飯,神情雖是如常,但明顯著食不下咽,跟前幾天又不一樣,那會兒神清氣爽的,好象鳳凰浴火重生,如今怎麽看怎麽象霜打的茄子。林曦一邊嚼一邊沉思,真覺得越想越不通。
  飯後出來,秋荻要回去收拾宿舍,林曦便先回教室。劉巧文看她來了,便緊衝她招手。林曦一看她這架勢,知道準又是出了什麽三八事,遂過來坐下,準備春風吹驢耳。
  劉巧文壓低聲音:“你知道不?曉宣的爺爺死啦!”林曦打了個突,扭臉急問:“你說什麽?”劉巧文看她神色大變,忙重複:“曉宣的爺爺死了,她爸下午剛來。你說神不?陸蕭說曉宣早上告訴她們夢到她爺爺,心裏還擔心的,結果她爸下午就來報信了。”林曦忽覺耳邊一陣嗡鳴,隻看她的嘴在動,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半晌才緩了些,又問:“那曉宣呢?”劉巧文道:“在宿舍哭呢!可能要請假回去。你說……”話未說完,見林曦起身往外就走。
  林曦一路連奔帶跑,急急忙往宿舍去。嚴雋從食堂出來,迎麵碰上,看她這樣,不及打招呼,隻得心裏納悶,因看時間還早,遂一轉身,也往宿舍去。
  林曦上了四樓,果然遠遠就聽著哭聲,再看別的宿舍有人亦伸頭探腦。她顧不得別的,忙往406去,到了門口,卻進不去,裏麵圍了一圈的人,她瞥見曉宣坐在於錦華的床上,拿個毛巾捂著臉;旁邊還有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正低頭跟曉宣說著什麽。林曦猜他必是曉宣的父親無疑,再看陸蕭倚著床框呆站著,於錦華坐曉宣的左邊,挽著她的胳膊,一臉仲怔的側看著她;章潔握條手絹坐在對麵床上,不停的擦眼睛;406別的人或站或坐,皆是苦著臉,全沒了往日的咶噪;聞靜徐春肖嫻三人低低的在一起說話,一會兒肖嫻過來,遞一杯水給曉宣。
  林曦想想回了407,青眉正站在陽台上聽那邊動靜,見她進來,遂也往裏走,低聲問:“你知道了?”林曦點點頭,累了似的,坐到朱萍床上。青眉又道:“人的事真是說不明白,中午她還跟我說昨晚夢到她爺爺了,前一陣子她爺爺身體不太好,一直住院,沒想到會這麽快。”又說:“你有空多多勸她吧,你的話她聽得進去的多。”林曦便問:“不請假回去?”青眉搖頭:“她爸的意思不叫她回去了,反正人也沒了,路上兩頭跑,這邊又拉課;她倒是要回去,八成還沒定。”林曦無語,隻坐著發愣。青眉倒又歎了口氣,卻也沒再說話。兩人沉默半晌,忽聽青眉出聲:“我八歲的時候爺爺就沒了。他是對我最好的人,賣麥芽糖的一來,他就會買一塊給我。到現在我都記得那味道,又甜又軟,粘在牙齒上下不來,隻能慢慢的用舌頭舔。他不在乎我是女孩兒,說我比男孩兒好。他是腦溢血死的,可那時沒人知道,看著他倒下來,還用拖拉機送到縣裏去,一路顛著,他再也沒醒過來。好長時間我都不覺得他是死了,我總覺得他還會再回來,還會再買糖給我,可他再也沒有回來過。也幸好再沒回來……”
  林曦看著青眉,見她臉上無悲無喜,聲音亦是不帶絲毫感情,似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不覺心裏涼涼的,頓了頓,道:“我爺爺對我可不好,他總嫌我是女孩兒,可我老媽老爸喜歡我,氣得他要死。他狂喜歡打麻將,偏技術不高,盡輸,一輸就到處要錢;從前一回去我就說什麽人什麽人打麻將中風呀,什麽人什麽人打麻將傾家蕩產呀,恨得他一見我就磨牙。”青眉聽著倒覺有趣,便轉臉看著她。林曦也歎了一口氣,繼續道:“他在我十二歲時死的。先在牌桌上輕度中風,去醫院後醫生都說能治好,但要住院;他哪能待得住,忍了三天非要出來,回來就上牌桌;後來又中風一次,就不行了。那天下午,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我就覺得他要死了,果然不錯。我看他還笑了一下,一點兒不痛苦。他們都哭,就我不哭,他們都說這小孩心硬,會記仇。可我覺得他活著更不開心,牌不能打了,整天躺在床上,背上長了褥瘡,大小便都不能自理,這樣活著有什麽意思?我想他一定也想死的,要不最後他幹嘛笑呢?可是到晚上,睡下來,我想著今後再也看不到他了,他對我是不好,但還有過好一點的時候,給我買過鉛筆,贏錢時還會買冰棒,我便蒙著被子哭得好傷心。但我還是認為他死了更好,因為他一直都是開心的人,輸得再多他都高高興興,沒一點煩惱,可在最後的那兩個月裏,他從沒有笑過一次。在這個世界上,他的樂趣已經享受完了,為什麽不去另一個世界呢?也許那裏的樂趣剛剛開始。”
  青眉無語,好一會兒微笑:“是啊,我也希望爺爺死得早,否則,他看見我現在這樣,更難過……”林曦知道她家境差,但看她平時為人,倒也不似吃不了苦的,今聽她這句話,似還另有隱情,正待問,就見秋荻在門口探了一下頭。
  秋荻見林曦也在,猜到她必是知道了,遂進來坐下,一時三人都無話。青眉看看手表,對林曦說:“不早了,要不我和秋荻先回教室,到時跟聞靜說一聲,你留下來陪她說說話。”林曦點頭,秋荻伸手在她肩上輕輕一按:“我有蠟燭,馬上拿來給你。”
  等人都走完了,林曦輕輕進了406。曉宣哭得聲嘶力竭,臉上淚痕交錯,正在哽咽,忽看見林曦,不覺又嗚嗚起來,哀道:“曦子,我爺爺被人害死了!”畢國宇立時抬起頭來,見這個女孩背著光,看不清臉,卻有一股沉穩凜然之氣;又早聽曉宣說來說去過多次,知道女兒對這個朋友不一般,遂起身道:“你們說說話,我出去買點東西來。”林曦便道:“叔叔出校門往右邊走。”畢國宇點頭,看看曉宣,眼中露出愛憐之情,再看看林曦,似有請求之意,林曦便點點頭,畢國宇忽覺這女孩極聰明,遂放心去了。
  林曦便坐到曉宣身邊,緩緩道:“咱們將來也是要為人打針掛水的,若旁人都怨咱們害死了人,咱們可怎麽辦好?”曉宣呆了一呆,眼淚還是流下來:“本來好好的,打一針就不好了,怎麽可能?”林曦便點了蠟燭,放在窗台上,又關了窗子擋住風,複回來坐下,慢慢道:“你看那個蠟燭,總有會滅的時候,不能因為現在它亮得好,你就認為它永遠就該這樣。所謂油盡燈枯,就是如此啊!”曉宣不覺又哭出聲,半晌斷續道:“我,我不明白。去年……我奶奶……死了,現在,現在又輪到……我爺爺了。將來……將來會是我爸爸,還有……還有我媽媽。他們養我……就是為了……要我看他們……他們的死亡嗎?”林曦聽這句話,心裏一顫,不覺鼻子也發酸;再看她又哭得打噎,忙道:“你出生的時候,旁人不知你將來會怎樣,可他們說‘恭喜恭喜’;你死亡的時候,旁人不知你會往哪裏去,但他們說‘可惜可惜’,你覺得好笑嗎?”曉宣倒一愣,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林曦又道:“或許若幹年後,又會有人抱怨,我家那畢曉宣奶奶幹嘛生出畢小小宣媽媽,而畢小小宣媽媽幹嘛又生出畢小小小宣我,就是讓我看她們的死亡嗎?真是害我呀!”曉宣聽她繞口令似的,“小小小”,卻口齒伶俐,一個頓兒也不打,倒又想笑,一時間,臉上表情換不過來,弄得眉眼皺成一團,眼淚鼻涕嗆出一把。林曦忙拿了毛巾給她擦:“人說靈魂在七天內是不會散的,你爺爺見你這樣,能放心嗎?你若好好的,還跟從前一樣,他肯定最高興。”曉宣吸吸鼻子,似緩了緩,慢慢道:“爺爺最喜歡我了。每次我一回去,就到處打掃衛生。我家的家具是那種老老的紅木的,好多格子,裏麵最容易藏灰;還有那種花木床,上麵好多花好多人,很難擦的。我每次都能擦得幹幹淨淨,他總誇我是好閨女。我家還有一個紅木的盆子,我剛出生的時候就睡在裏麵,他常端著盆子帶我出去玩……”林曦握住她的手,靜靜聽她說話,一邊輕輕理她揉亂的頭發。
  曉宣紊紊不停的說,最後一頓,又大發悲聲:“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林曦正要說話,忽聽有人敲宿舍的門,林曦想是她父親回來了,忙過去開,卻是兩個人立在門外。此時天色已暗,室內又沒有燈,後窗台的燭光根本照不到這裏。林曦隱約覺得是兩個男生,正發愣,就見其中一人舉起手電來,將光直打到她臉上,林曦忙伸手遮住,發怒道:“你們什麽人?幹什麽?”
  康永見是她,大吃一驚,忙伸手將雷達的手電拉下來,急問:“你在這兒幹什麽?”雷達也吃驚,立時又覺得好笑,遂裝模作樣的湊趣:“你知道在宿舍裏點蠟燭是違規的吧?怎麽還點?你說該扣幾分?”林曦先聽出康永的聲音,後借著手電的側光認出雷達,心想這兩人怎麽跟警犬似的,一點動靜就嗅出來了;再聽雷達的口氣不善,正要分辨,忽覺曉宣從後麵衝上來,手裏也拿個手電,直照著門外,嘴裏叫著:“你們生活部除了扣分還會什麽?仗勢欺人!王八蛋!有本事你扣啊,扣啊,看我打爛你的頭!”說著,真拿著手電去打雷達,雷達看她帶著風過來,不是玩笑,忙往後緊讓,一邊喊:“你幹什麽?幹什麽?打人是不對的!”曉宣也不理他,隻揪住他的襯衫,沒頭沒腦的亂打。雷達躲不開,著實被打了幾下,大聲呼痛。林曦看鬧成這樣,忙跟康永說:“她爺爺剛去世,心情不好……”一邊要上去拉。康永忙道:“我來我來。”
  曉宣右手腕被康永抓住,扭了兩下,掙脫不出,氣得流下淚來:“你放開,你幹什麽?”林曦忙上前拉她的胳膊,康永順勢趕緊鬆手,又問雷達:“要緊嗎?”雷達捂著額,直咧嘴,沒好氣的回:“你說呢?鐵打在腦袋上還要緊?”又看著曉宣,叫道:“你是潑婦啊?動不動打人?我說句話嘛!犯死罪啦!”康永聽他聲音太大,忙拉他往宿舍走:“叫那麽高幹嘛?有話慢慢說!”雷達心知康永想蓋住此事,心裏有些不平,但看林曦也拉著曉宣進來,一邊還說她:“你都把人家的頭打破了,算什麽嘛!他是開玩笑的!快道個歉吧!”不覺緩了口氣。曉宣氣呼呼的梗著頭,又呼嚕呼嚕的吸鼻子。雷達起初沒在意,後看她發蓬臉腫,淚痕可見,似乎剛哭過不久,倒也有些過意不去,遂搖手道:“算了!她別再打人就行!”林曦一聽這話,放了大半的心,忙上前問:“打到哪兒了?讓我看看。”雷達見她真把臉湊上來,礙著康永在,忙讓,嘴裏說:“沒事沒事!”康永剛才確聽見“砰砰”之聲,估計他真被打著了,遂將手電在他頭上晃晃,果然腫了個包,還蹭破層油皮,溢出一抹血色。林曦一眼瞥見,忙道:“我有小藥箱,你坐坐,我給你上點藥。”說著往宿舍去。
  這邊康永便拉雷達坐下,又回身將窗台上的蠟燭吹滅,再將兩支手電一左一右對放在兩側的上下鋪,室內光線平衡,各自看得清楚多了。雷達早知曉宣的潑辣大名,今見她雨打梨花,哭成這樣,多少有些好奇,遂趁空一個勁兒的瞅她。曉宣氣還沒消,聽林曦一番話也有道理,再看雷達確實被打破了頭,遂不好再發飆;後看他緊盯著自己,又大怒,便瞪起眼睛:“看什麽?沒見過美女?”若在平時,雷達必是要不好意思,再來點自慚形穢,而今見她跟花臉貓似的,居然也敢在此時自稱美女,再也忍不住,“哧”的笑出來。旁邊康永看著曉宣,亦是繃著嘴形發笑。曉宣左右看看,倒又有些發窘,恰好林曦抱著藥盒進來了。
  康永本要自己替雷達收拾,轉念一想,又收住腳,隻讓林曦去。雷達本要推辭,後看康永沒什麽動靜,遂也坦然接受。正忙著,又聽有人敲門,康永略一皺眉,拿起手電過去。曉宣想到會是父親了,遂也跟著。
  畢國宇看突然冐出兩個男生,一臉愕然。曉宣介紹後,他才放了心,又拿出水果叫吃。康永那裏肯要,嚴推堅辭,畢國宇見狀不好勉強。那邊林曦也妥了,康永便衝畢國宇道:“九點十分宿舍樓熄燈,九點三十關閉校門,請您務必在之前離開。”又略看曉宣一眼,再將臉朝著畢國宇,道:“請節哀順便!”話畢,看看林曦,又跟雷達一示意,兩人魚貫而出。
  畢國宇看女兒好些了似的,便將吃食放到凳子上,又招呼林曦一起吃;林曦本不餓,想著要引曉宣吃,便拿了一個麵包,又遞一個給曉宣,曉宣順手接過張嘴就咬。畢國宇又倒了熱水過來,道:“你們學校的這些小幹部還挺幹練的,原來我看樓下隻有學生值班,連個阿姨都不請,還真有點不放心。沒想到你們自己管得倒不錯。”曉宣哼哼著,低聲嘀咕,林曦隱約聽見兩句,倒好笑,也不理她,隻跟畢國宇說:“值班是輪流的,按宿舍排,每次兩個人,值一天。馬上也輪到我們了。”
  康永雷達一起下樓,過值班室,裏麵兩個女生見雷達額上多了兩塊創口貼,均是好奇,好在這兩人都是不善交際的人,沒敢開口詢問。走到路上,康永問:“你看怎麽好?”雷達心裏哼哼:你倒問我?但思及林曦剛才幫他抹藥,倒是小心殷勤,他和她素昧平生,平白受了她的恩,這倒叫人不好辦。康永聽他不出聲,又道:“畢曉宣的爺爺剛去世,情況特殊;她留在宿舍,徐春一定同意的。而咱們也一直在宿舍裏,徐春找不著,不然早說清了,也不至於鬧這個誤會。點蠟燭是不對,但製度也不過人情,你看呢?”雷達一聽是這個原因,心裏便平了,再聽他直接挑明,忙道:“我不過順嘴說一句,也沒想真怎麽樣。都是林曦在了,什麽還不好說……”康永聽這話音,便不接話。
  雷達難得抓他個把柄,哪能一下就鬆手,遂笑道:“還是林曦好,那個畢曉宣跟母老虎似的;好在她學醫,將來打傷老公也好隨時修補。”康永聽著微笑,還是不說話。雷達又湊近他吸吸鼻子,再在自己身上聞聞,笑道:“女生的味道是跟咱們不一樣,林曦香香的,你聞過沒有?”康永臉上笑容不變,依舊不說話。雷達看他沒一點兒性子,倒覺沒趣,遂又自艾自怨:“不知會不會打成腦振蕩?我怎麽還疼得很。”康永便道:“那是表皮疼,真要是腦振蕩,你還在這兒說什麽話?”又笑問:“他們問起來,你說什麽好?”雷達把嘴一撇:“還能說什麽?撞牆了唄!”康永不覺低笑出聲,雷達瞅瞅他,不知說什麽好。
  周日這天,林曦一早便去406看曉宣。那天曉宣原要回去,經畢國宇和林曦的勸阻,又留了下來;再加上眾人說說勸勸,精神倒略好些。林曦看天氣不錯,想著約她出去走走才好。曉宣本也閑不住,聽林曦要出去,便忙起來。林曦先回宿舍收拾東西,又想得和秋荻打個招呼,便去410,誰知秋荻竟已出去了。林曦納悶,轉念想或是又去了圖書館,心裏倒有些好笑;遂不去管她,自己又回407來。
  秋荻算到林曦必是要陪曉宣的,恐她放不下自己這邊,遂早早出來。瞎逛了一大圈,終是悶悶的,不自覺的又往圖書館走;待到門口,心裏又有些打鼓,後來一想,反正已到了這一步,互不搭理就是了,又有什麽?一念及此,倒又壯起膽氣來,遂抬腳入內。誰知裏麵竟還沒幾個人,一眼過去,根本也沒有常騏的影子。秋荻倒似泄了氣的球,原先那股決絕之氣忽的沒了;再想他亦是躲著自己,自然也不會到這兒來,心裏倒又生了氣,暗想:誰稀罕你!一輩子不來才好,我倒樂個逍遙自在。於是,找了一本《小說月刊》來,低頭大啃。
  丙護2的成果展準備已進入倒計時,聞靜天天忙得不亦樂乎,聯絡、商談、設計,事無巨細,樣樣少不了她。林曦看她如此拚命,遂道:“好在一年才一次,否則豈不出人命?”又道:“我的這一塊你不用想了,肯定沒問題,出了事你盡管找我。”聞靜便笑:“多幾個你這樣的才好!”林曦笑回:“哪裏哪裏,是你這樣的太少。”
  忙亂歸忙亂,但所有的事情還是按部就班,依次妥當下來。周三這天下午,丙護1剛一撤離,丙護2一幹人等便或抱或搬的拿了東西進場布置,這些人又掛又移又寫又畫又拚又擺,直至熄燈前夕,才弄好。
  次日一早,聞靜還不放心,又拉著林曦去做最後的審閱。進得門,林曦四下瞧瞧,回臉衝聞靜笑:“咱們的成果,那還用說?唱都嫌不夠呢!”聞靜聽她這通話,倒好笑,又道:“我別的不擔心,就怕真有人跟咱們耗上,那樣太沒麵子。”林曦笑道:“放心!選出來的那幾個人是咱們班裏老鄉最多的,往少裏說,至少有五十個吧,她們往那兒一站,看見老鄉便打招呼,誰還好意思拒絕;寫一個‘好’字也行的,還有禮物送,何樂而不為?肯定不會冷場;再說了,咱們的作品和手工,哪個不好?你看小雨編的折的東西,立馬能拿出去賣,不過要他們幾個字,白送給他們,天下哪找這麽便宜的事去!”聞靜聽她一說,心裏稍放了放,複鎖上門,兩人又出來。
  嚴雋知道今天丙護2的成果出來,一下課便直接往展覽室衝。及到跟前,見門口擺著一塊黑板,上麵圖文並茂,很是雅致,遂細看。原來是一則告示,上書因時近端午,提前祝老師同學節日快樂;又雲為答謝老師同學厚愛,凡留言者一律贈送紙折小彩粽一個,略表祝福心意;再雲請每位留言者留下彩粽上的編號,待周末撤展時,將邀請德高望重的老師評出五條最佳留言,屆時,凡參展的所有作品,可由最佳留言者任選一樣永久留念。附注,每人的留言數量不限。
  嚴雋一看,險些把鼻子氣歪:這個丙護2,真是能折騰,明擺著引誘大家造勢,乘機渲染氣氛,擴大知名度,哄抬身價。忽又想起林曦說過的話“不請你寫你還非要搶著寫呢”,當下把心一橫:我倒要看看她們弄出什麽東西來,引得人家都想要?別到時一堆垃圾,白送人家人家還嫌煩。
  進了門,嚴雋見迎麵牆上正中懸著一塊黑板,上麵七個正楷大字――“小荷才露尖尖角”,而前後兩麵牆的大黑板上均是荷葉荷花圖;字寫得精神,畫作得漂亮,嚴雋看著便是一震。再看室內格局倒不複雜,桌椅拚成兩個同心圓,內外圏都能走人;場中隻幾個老師在看,丙護2的數個學生輕輕來回走動,細聲介紹,倒也有模有樣。嚴雋不看那些作業、摘抄之類的,直奔手工及作品區,大半的老師也在這邊看。
  嚴雋掃了一眼,心裏便又是一震。手工區的兩個闊口淺竹籃最為顯眼,一個擺著三排玻璃絲編製的動物,足有二十餘件,玲瓏精致、栩栩如生。他湊近仔細看看,小巧的有豬、狗、貓、雞,略大些的便是虎、獅、象、熊,還有長頸鹿、河馬等,居然個個認得出來。而另一個籃子裏則鋪著碧綠的內襯,上放彩紙折成的荷花,有的怒放,有的含苞,那朵半開的還有一隻黃色的小蜻蜓點在上麵;兩大一小三隻紙折青蛙依次放在花下。聞靜見他看得仔細,便將一隻青蛙取出來,放在桌麵上,用手指在後部一按,那青蛙便“蹭”的跳起來,躍出十來厘米。後麵有個年輕的女老師沒看過這個,一見,倒叫起來:“它能動!它能動?”聞靜便含笑跟她解釋原理。嚴雋不想聽,再看名字一個叫“動物園”,一個叫“青蛙一家”,知道必是隻算兩件的,心道:她們這麽做,無非是加重含金量,引人眼球,激起競爭,真是有心計!再看別的還有布藝品、針織品,較之稍次,但也頗細巧。又回頭看那兩件佳品的作者,叫做黃小雨,想想實在沒印象;便又歎氣:咱們班那些女生個個跟豬似的,人家沒名氣的女生都能這麽巧,真是老天都助她們!沒法子,咱們和她們同年級是倒黴!
  再轉到作品區,引目是一疊國畫,四張夾在一起,分別是“梅、蘭、竹、菊”,看署名是個“秋”字,便想:那秋荻倒真是個才女,難怪常騏不理上官薇。又看一個老師捧著一本畫冊看,津津有味的樣子,還不時低笑出聲,遂伸頭過去,竟是一冊卡通畫,一幅幅皆是連環場景圖,多是米老鼠唐老鴨高菲狗之類,還有貓和老鼠;跟薑烺的風格迥異,卻一樣好看。嚴雋心裏更涼了,因薑烺的卡通是他們班的震班之寶,如今丙護2居然也出來一個高手,加上先前所見,他們幾乎沒有任何勝算了,何況她們還想了個巧點子聚集人氣,今年這一場較量是輸定了。嚴雋雖有不甘,但又無可奈何,最後倒又看開了,反正技不如人,也沒什麽好說的。好容易等那老師看完,他便捧起來細看,不覺也邊看邊笑,後來發現每頁都沒署名,隻一個小小印章,隱約看出是四個小篆,最後一個似是“樂”字,旁邊鉛筆加附一個花式的“L”字母。嚴雋立時便猜到必是林曦,心裏又好笑:難怪她說話有趣,原來是喜歡這些東西。
  嚴雋走到出口,見留言處單設一個桌子,三個女生守著,其中一個竟是他的老鄉,見他來了,便衝他笑:“幫我們寫兩句吧,有禮物的奧!”嚴雋心想這點子真是想足了,再沒有別人想得出來;忙笑道:“我要得獎呢,等想好再來寫!”那老鄉便道:“先寫一句也行呀!等想到好的再來嘛,那樣命中率更高!”說著一舉手裏的彩粽:“你看看,很可愛的。”嚴雋想著反正自己想要那個卡通畫冊,遲早還是要來寫,不如先寫一句,免得老鄉間不痛快;再說了,林曦後來還是給自己班寫了兩句話,雖然不甚誇獎,但也說得過去;遂提筆寫了“清爽”兩字。那老鄉喜笑顏開的遞一個彩粽給他,嚴雋見下麵的標簽上寫一個7,遂又在字後墜了個7。
  林曦秋荻等匆匆吃完飯,一起去展覽室與聞靜等換班。此時不少學生已吃完,開始往這裏聚集;林曦先看一下留言本,還不錯,居然已經二十來條了,遂衝聞靜一笑。聞靜帶著第一批人撤走,這邊林曦開始主持大局。
  康永老遠見進口旁就圍著一大圈人,心想不知她們又弄出什麽花樣了,遂稍稍加緊了一下腳步;待看到公告,不覺點頭:是有點小聰明!再進教室,裏麵人頗滿,到處碰頭碰腦;他便抬高頭左右看看,見林曦站在出口處,手裏抓著一把什麽,五顏六色的,有人過來,俯身寫字的,她便給一個;旁邊三人亦是如此,竟還有人排隊等寫,倒比別處更顯忙。康永有些奇怪:這些人怎麽了,難道不知道這是圈套?怎麽個個這麽犯傻?心裏一動,趕緊在人群裏撥開路走,四處找手工區;等他看到黃小雨的那兩籃子寶貝,便隻有歎氣的份兒;再看看作品區的展品,更無話可說;心道:她們倒也有些能人,並不是光玩噱頭;忽想起似乎沒看見林曦的東西,想想不可能,便又從頭找了一遍,仍是沒有;他大感奇怪,便開始注意旁人拿在手裏看的展品,最後鎖定一人,他捧個畫冊不鬆手,遂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也讓別人看看行不行?”
  薑烺正反複看個沒完,忽覺有人拍他,忙抬頭看,見是康永;他確是看了許久,當下不好意思,但又舍不得給他,遂道:“一起看就是了!”康永先前看過他的卡通,知道他在行這個,如今看又是一本,掃一眼似乎不比他的差,遂不再勉強要他放下,就他手同看。再翻一頁,康永便注意到畫上蓋了學生中少用的印章,還是篆文――“怡然自樂”,再看一個“L”,知道是林曦無疑,便衝薑烺說:“你拿長時間了手累,我來拿吧!”一邊就伸手去接。薑烺無法,隻得給他。
  薑烺又看完一遍,似自語,又似問人:“這L是什麽意思?是姓還是名?是李?林?淩?洛?還是麗?蘭?蕾?蓮?”康永聞言好笑:這家夥腦筋轉得還挺快,可惜不識人!遂不理他,自個兒又細翻一遍。
  嚴雋吃了飯,心想自己的文字水平有限,不如攛掇了常騏來,叫他替自己捉個刀,如此才能有勝算,遂四處找常騏。常騏也知今天丙護2開展,心裏想去,又怕碰著秋荻沒趣,正煩悶,聽嚴雋過來一通胡誇,心裏更癢癢的;再想反正人多,也不定能碰上,遂和他一起過來。
  林曦待了片刻,便覺有些事之前沒算計好,臨時著忙。一是彩粽數量不夠:有人拿了一個,還來拿第二個,反正他也會再寫幾個字下來,誰也記不清他之前是否領過;更有甚者仗著老鄉的麵子,明著硬討,有人手鬆些,撒出去不少。二是寫留言的人出乎意料的多,雖然多是幾個字,但還是要時間,出口便擁擠異常,有人等得急了,便幹脆先討彩粽再說。三是黃小雨的手工實在惹人喜愛,一隻長頸鹿已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帶走。林曦急忙在手工區加派人手盯牢,不許人再拿起看;一邊趕忙聯係黃小雨,叫她快重做出來,還有彩粽,至少得再加做一半;她自己又跑上教室,另取了兩本新硬抄來,一溜兒排成三隊,分頭寫。
  康永到了出口,一看這架勢,又好氣又好笑,心想:我們也不比她們差,就是沒她們機靈,瞧這熱鬧的,把誰都比下去了;我不湊這熱鬧吧,想好了再來。遂分開眾人出去。
  常騏看一會兒秋荻的畫,雖沒看夠,但怕被人瞧見不好意思,遂拿起別的來,翻翻,乘人不備,再拿眼睛瞅秋荻的。嚴雋隻管看林曦的卡通畫樂,不理旁人;薑烺出去了又回來,見他看著,遂跟他湊在一起再看,又詢問會是誰畫的,嚴雋便道:“你沒見那個‘L’嘛,自然是林曦了。”薑烺一聽,若有所思。
  秋荻遠遠看見常騏進來,低頭垂腦的,心裏亦發生氣,遂將頭一偏,再也不往他那兒看。
  待出來,嚴雋涎著臉衝常騏笑:“我要那本卡通,你想個法子幫我弄過來。”常騏奇怪:“我有什麽法子?”嚴雋便道:“你幫我想幾條留言不就成了,我去寫。”常騏不出聲。嚴雋又道:“如果你想要什麽,我可以幫你拿!”常騏道:“你自己不是定了?怎麽幫我拿?”嚴雋便笑:“你是真糊塗?還是假聰明?我再去領一個號來,到時我再去寫,要是能中兩條,不是可以幫你拿了。”常騏想想,隨即回道:“我看你是想提高自己的中獎率,我為什麽要你幫我拿?”嚴雋直咂嘴:“你這又聰明起來了。我其實是好心,你不是麵薄嘛,到時你就算中了,也不見得能把自己喜歡的拿回來,咱們朋友一場,我不能不做這個好事!”常騏半晌不支聲,最後道:“再說吧!”嚴雋知道無礙了,心裏大樂。
  下午課間,聞靜林曦等趕緊碰頭。肖嫻抖抖留言本,道:“N個人寫了,可實在沒什麽可看的,都是‘好’,‘很好’之類。象場鬧劇似的,花咱們那麽多功夫。”林曦便道:“不奇怪!第一天的第一個時段,他們都沒準備,隻能寫這些;我估計從明天開始會好轉,留言的數量下降而質量上升,到周六時會更好!因為不少人對我們的禮物感興趣,真正想要的還沒寫呢,寫的這些人也不過為個紙粽子,新鮮勁一過,就不會再來廢話了。”聞靜聽得點頭,又問:“黃小雨能不能趕出來?”林曦回:“沒問題。紙粽好學,別人都幫著做呢,她隻管她的動物就行了。我倒希望她能再做出一套來才好,不然到時打破頭。看那麽緊,又丟了兩個!”於錦華忙道:“拿根絲線把它們全串起來,那樣不會丟。”眾人一聽在理,忙叫人通知黃小雨。
  下午課後,周瑞芳本來想在展覽室多待會兒,同甘共苦是鼓舞士氣的最佳途徑,況且從目前的形勢看,丙護2一派欣欣向榮,大有獨占鼇頭之勢,這可是二十年來少有的輝煌,這份榮耀也是她努力的成果,來之不易呀!可兒子來了電話,說不舒服;今年他高考,這是多大的事啊,一輩子的轉折點就在於此,別的什麽事當然都得靠邊站。於是周瑞芳跟聞靜打個招呼,騎上車忙忙的走了。
  不出林曦所料,自下午開始,留言已開始減少,但寫的字數卻在逐漸增加。林曦甚至看出不少名人名言在內,不覺笑著點給秋荻看。秋荻便道:“你真能折騰人,引得他們不知從哪兒翻來的。”林曦笑:“書到用時方恨少!給個機會叫他們多讀書有什麽不好!我還不要他們謝!還要給他們好東西!”秋荻亦笑。
  到了周六中午,精品留言依次登場,無論是從表揚方麵,還是從糾錯角度,皆是揚揚灑灑,江河直下,中間頗多妙筆。林曦秋荻仔細看看,很是點頭。秋荻笑道:“這下還挺難選的,連詩詞歌賦都來了,居老師的頭要大。”又在本子上一點:“我看這個人厲害,獨走蹊徑,別人說咱們如何如何好,他偏說咱們哪兒哪兒不好,還在理!咱們要是不選他,明擺著咱們耳朵硬,聽不得批評。”林曦便笑:“我才要說,你倒先說出來了。偏那會兒咱們吃飯,沒看見人。”一時,聞靜又過來,三人坐下來進行初篩,最後選了二十個號,重新謄抄,以便居子夫最後定奪。
  居子夫二點到的,高高興興的逛了一圈,便坐下細看留言,斟酌再三,最後選定7、81、117、147、149五個號。下午四點半,丙護2的廣播員通過廣播宣布獲勝號碼,並請獲勝者拿著對應編號的彩粽於五點時集中領獎。消息一出,引了一大幫人跑過來看。聞靜伸手要編號,個個沒有。林曦便衝秋荻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秋荻亦笑:“反正榜上有名,跑不掉的,早來這兒傻站著幹什麽?”正說笑,就見嚴雋施施然的到了,一左一右拎著兩個彩粽,聞靜一驗號,都在名單內,當下便轉臉看林曦。林曦先是一愣,後便明白了,遂道:“咱們隻認對得上數的紙粽,別的一概不管。”嚴雋衝她點頭,麵有得意之色。
  隨後來的竟是雷達,握著147號。林曦看他額上青記尤在,便去看曉宣。曉宣因他們事後沒再追究,心裏多少有些過不去,今看他還沒好,便多望了兩眼;雷達無意間碰到她的目光,正要回避,卻見她微微笑了一下,頗是友好,心裏一下轉不過來,便呆了一呆。
  接著來的是薑烺,拿著117號。林曦看看秋荻,兩人皆是好笑。這個117號寫的條數最多,旁征博引,不厭其煩,一個勁兒的掉書袋,也不知從哪兒拚湊來的,林曦嫌又酸又沒水平,原要涮掉,秋荻不忍,幫他理了一下,撿三條合為一段,不想竟被居子夫選中了。薑烺瞥見林曦秋荻的神情,倒有些訕訕的,忙偏了頭不看她們。
  最後來的是康永。之前林曦便猜到必會有他,前四個一到,她便知他是那個厲害人了,心裏不覺要大大的稱讚一番才好。康永將紙粽遞給聞靜,大聲問:“人齊了吧?開始了吧?”聞靜剛一點頭,還未說話,康永立時快步往作品區去,一伸手便將那本卡通畫冊抓在手裏,回臉笑道:“我挑好了!”嚴雋薑烺回過神來,一起衝聞靜叫:“他怎麽搶先啊?”雷達在旁說:“誰搶先了?聞靜班長先點頭的。”邊說邊往手工區衝。嚴雋知道上了當,生怕常騏要的也被搶去,遂顧不得再辯,急忙去拿秋荻的畫,單剩薑烺一人傻站著。
  林曦看這出好戲精彩,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瞧著康永,越瞧越覺得他可愛。嚴雋另又挑了“青蛙一家”,雖是氣惱,但臉上依舊笑嗬嗬的,衝康永道:“康部就是康部,做什麽事都雷厲風行,快人半步。”康永也微笑:“過分謙讓是傲慢,我一向很隨和。”
  聞靜看薑烺還不動,便提醒他,薑烺卻一搖頭,道:“我放棄!”轉身要走。聞靜忙“哎”了一聲,旁人也有些詫異。薑烺又道:“我要的被人拿了,剩下的我不想要。你看還有誰,叫他選吧!”聞靜一聽,倒不好辦,遂問:“你要什麽?”薑烺一指康永:“他拿的。”聞靜想著康永有點使壞,薑烺有些吃虧,遂道:“你等會兒,我們商量一下。”便過來找林曦。林曦低聲道:“我畫了一個多月呢,馬上又要考試了,我哪有時間做這個閑事!”聞靜便說:“這事兒咱們也疏忽了,沒計劃好,要不是康永使小計,我們還不好收場。好了,你就辛苦些吧,大不了暑假裏畫,等下學期再給他就是了。不然叫人說咱們說話不算話。”林曦聽聽有理,轉念一想,倒也點頭:“好吧,我去跟他說。”
  薑烺看林曦過來了,知道有回旋餘地,遂轉身站好。林曦道:“這樣吧,等下學期開學我再給你一本同樣的;但這是我的額外勞動,所以我也得要份酬勞,你畫一套黃道十二宮的黃金聖鬥士給我行不行?”薑烺想都不想,脫口道:“一言為定!”說完轉身出去。
  嚴雋看這通變故,後悔不及,心想也該堅持到底才對,薑烺這家夥做得絕,倒得了好處;後一想林曦肯畫,或也是因為想要他的畫,正好借此答應,自己沒那能耐,就算堅持到底也未必有用,所以也沒必要後悔,遂心裏又放平了。
  飯後,林曦秋荻坐到花圃小憩。想起康永,林曦不覺又低笑出聲,秋荻扭頭看她,半晌問:“是不是開始覺得某人可取了?”林曦遂道:“真是,我覺得我倒有些喜歡他了!”秋荻微微一笑:“人家白馬王子的綽號不是白來的。”林曦笑:“白馬不白馬的倒算了,隻他那股勁兒有趣;叫人不知氣好還是笑好,想來想去又沒法子。”秋荻笑笑沒出聲。林曦自顧自的又笑了好一會兒,後覺秋荻有些懶懶的,遂道:“想想也挺氣的,也沒女生給咱們寫點好的,還說女生班不受重視,其實是自己塌自己的台!”秋荻道:“我看見有人寫的,不過不算好,沒法子,咱們這兒還是男生出色。”林曦看她意興闌珊,便笑道:“我看就那兩個人在裏麵攪亂。雷達不說了,明擺著的。嚴雋是什麽水平?他能寫出那樣的句子來?頂多和薑烺一個檔次,四處借點抄點而已。誰會幫他?他搶你的畫,明白著呢!”秋荻便道:“我隻恨他為什麽不自己來?這樣算什麽?想著我就倒胃口,我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真是悔不當初!”林曦聽她語調清冷決絕,沒敢立時接話,半晌才道:“也許他認為你很討厭他呢,本來也是你先不理他的嘛;要是他不在乎你,幹嘛又要你的畫呢?還弄得這麽麻煩?”秋荻氣道:“好好的我為什麽不理他?是他做事叫人討厭,我當然不理他!”林曦暗道:那你就不理他唄,他不來你又要生這麽大氣幹什麽?女人真是麻煩,理她吧,她不理你;不理她吧,她又怪你;真不知該怎樣做才好!想著倒同情起常騏來。又坐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氣鼓鼓的,遂笑著伸了一個懶腰:“你看看,還有一個月,又可以回家了!”秋荻一聽,倒也有些高興:“我媽早就說了,暑假裏我們一家出去玩一趟。”林曦便笑:“你媽身子好多了?”秋荻點頭:“去年就好多了,今年更明顯。想必見我們都大了,心裏負擔少了,所以恢複得快。”林曦便拉住她手:“生活還是很美好呀!”秋荻不覺又笑。兩人又說些閑話,至天黑才回宿舍。
  至六月,天氣漸熱,而外出實習的甲年級學生也陸續返校。三百多人的歸來,使這個小小的校園升高了熱度,縮小了空間,人人都覺得燥燥的。
  這天,林曦正抱著《解剖》苦讀,秋荻近前問:“下午的課去不去了?”林曦哀歎連連:“倒是想去,可哪還能去得了。這個肌那個肌,頭都大了。真奇怪,我怎麽背這些東西就沒腦子了?”秋荻好笑:“我還不是看得頭昏,好在《生理》考過了,不然還不知怎麽辦呢!”又道:“我沒精神,也不想去了,趕緊啃這個硬骨頭吧。”
  劉巧文見林曦不去文學社上課,倒奇怪,笑問:“為什麽不去?你和誰鬧別扭了?”林曦亦奇怪:“不去就不去,我和誰鬧別扭?”劉巧文便笑而不語。林曦更覺奇怪,看她故意不說,遂也不問。等到課後,劉巧文又道:“錢一秀回來好幾天了……”林曦覺得這個名字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遂問:“錢一秀是誰?”劉巧文直望著她,顯出一股將信將疑的神氣來。林曦再想想,終於記起了:“她是前宣傳部長吧,你跟她熟?”劉巧文笑笑的:“我不熟,不過有人跟她熟……”林曦聽她說話藏著玄機,自己想挑明卻又故意著引誘人問,心想:我才不上這個當呢,最煩被人當猴兒耍了;遂幹脆不理她的茬兒,笑道:“管她是生是熟,我要看書了,不然明天不及格,暑假也過不好。”說完,坐正了看書,再不理她。劉巧文討個沒趣,隻得自己也看書。
  晚飯後,林曦拉秋荻轉到花圃,問:“你知道錢一秀吧?她在學校裏跟誰熟?”秋荻頓了一下沒支聲。林曦便笑:“不是和康永吧?”秋荻微微一笑:“流言可畏!”林曦道:“我就猜到會是他。”又將劉巧文的話學了一遍,隨後笑道:“要是知道還有這麽一號人物,我寧願不考試也要去會會,人家還以為我望風而逃呢,真是丟麵子!”秋荻不覺莞爾,半晌道:“聽王楠她們提過,據說超喜歡康永,可康永不來電,有點落眾人笑柄。”林曦笑問:“比如?”秋荻道:“給康永送過卡片、曾熱情邀請康永加入宣傳部、學生幹部拍照時總要和康永站在一起、她的床總是出問題、還有在文學社上課時,康永坐哪兒,她必在前後左右,弄得康永每每最後一個進來。”林曦邊聽邊笑,又問:“那說康永什麽?”秋荻回:“她們隻說錢,不說康。”林曦道:“一個巴掌拍不響,哪能沒他的話說。”秋荻想想又道:“真是沒什麽,無非說康永避不談她,但每每見麵仍是打招呼,錢笑語盈盈,康客客氣氣。這次錢一回來,還去宿舍找康,引得他們宿舍的人都躲出去。康隻好站到過道上跟她說話。”林曦愣一下,隨即大笑。秋荻看她沒心沒肺的樣子,倒納悶:要是我,早氣死了,她怎麽這樣?又想:她不是真喜歡他吧?也不象呀,這一陣子,兩人一見麵,都笑模笑樣的,哪象從前跟烏眼雞似的。真是怪,看來人人都不一樣。
  自修後回到宿舍,石凡嘟嘟囔囔的抱怨水房人太多,浴室人太擠,吳靚跟著應了兩句,別人都沒心思搭話。隨後於錦華過來借熱水喝,吳靚笑道:“你們怎麽那麽懶,幾個人都沒水用?”於錦華道:“留著待會兒洗澡,天這麽熱,一動就出汗。”劉巧文問在哪兒洗,於錦華笑:“廁所唄,還能在哪兒?”吳靚便道:“小心他們生活部的上來檢查,看撞見了……”又嘻嘻的笑。於錦華道:“徐春說他們不敢那麽早上來的。上回康永還發脾氣,說是女生穿的太不注意,害得他們男生頭都不敢抬。”石凡笑道:“誰叫他們上來轉悠的,我們還沒說他們礙著我們呢。”青眉卻道:“也不能這麽說,你沒看見有些人穿的真是難看,我瞧著都不好意思。”吳靚笑:“我聽說410的誰,天天在宿舍裏洗澡,弄得別人不知怎麽辦好。你想想,光溜溜的,又不是浴室,真是別扭。”眾人皆笑。
  於錦華蹭到林曦床頭,見她趴著看書,便問:“你怎麽一聲也不吭?”林曦俯臉看她,奇道:“你有跟我說話嗎?”於錦華笑:“我們都在說嘛……”林曦道:“朱朱沒說,小雨也沒說,你用‘都’字不合適。”於錦華有些尷尬似的,沒接上來話,正要走開,忽見跳跳急急的跑起來:“你們快去看看,樓頂上不曉得有多涼快呢!”
  眾人皆是驚異,連林曦也扭過頭來:“你怎麽上去的?”跳跳笑道:“不知六零幾的牆露水,有人上去修,還沒修好,明天再來,留個梯子在,好多人上去玩呢。你們快去瞧瞧。”於錦華一聽,立時往406走:“我告訴她們去。”這邊吳靚劉巧文也躍躍欲試。朱萍先是不依:“一會兒就熄燈了,被人查到不是玩的。”吳靚道:“就上去一小會兒,吹吹風就下來,我都要熱死了。”又叫黃小雨去。黃小雨也好奇,但看著朱萍不好應聲。跳跳便拉林曦:“你別看了,透透氣再來吧,被那風一吹,我簡直要成仙了。再不去就來不及了。”林曦也正七昏八素,聽了這句話,便從床上下來,又衝朱萍笑:“就三分鍾。”青眉也顯出想去的樣子,朱萍看攔不住,隻得說:“快點回來!”
  這幾人剛出門,就見407也竄出好幾個,一撥人全往六樓衝。
  康永正在洗漱間洗頭,忽聽雷達由遠及近一疊聲的叫他,最後一聲時已到門口:“你看看去吧,那些女生翻天了,不知怎麽都上了樓頂了,黑壓壓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麵!”康永大吃一驚:“樓頂是封著的……”隨即一跺腳:“那些人做的什麽事……”立時衝雷達道:“通知女生樓各個樓長,叫她們趕緊把人叫下來。周圍沒一點阻擋,掉一個下來,咱們別過日子了。”
  雷達急道:“我支會人去了,隻怕他們震不住。沒準還有樓長在上麵呢!”康永來不及擦頭發,急往外走,雷達忙跟著。
  女生樓的樓長們得了信,一個個倒也立即上去叫人,等到了上麵,涼風一吹,一個個的也舍不得下來了;再上下左右看看,星光閃閃、燈火點點,都是沒看過的景兒;而上麵確也寬敞,遂借著喊人的名兒,四處亂逛,四處亂看。生活部那兩個男生見半天沒人下來,心裏著急,便爬上梯子喊,女生們有的穿著內衣就上去了,今一聽有男生的聲音,立時亂做一團。更有眼尖的看到康永雷達從男生樓裏出來了,忙互相叫著趕緊往梯子這邊搶。這一方小小的井蓋大的出入口立時擠成一鍋粥。
  跳跳先讓黃小雨下,再讓吳靚,本還想再讓林曦,給人擠了一個踉蹌,差點摔一跤。林曦忙拉住她:“咱們慢慢來,別摔到哪兒才好。”青眉有些後悔:“這下真是……”林曦便道:“罪不罰眾,不會有事的。”
  忽覺下麵嘈雜聲一停,人下去也有次序了,就聽雷達叫著“別擠別擠慢慢下來”,頓一會兒,又聽見康永極不客氣的聲音:“你們下次誰要再上來,先把遺書交到我這兒,讓人知道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可不是我們生活部的工作不到位!”也沒人敢應聲。徐春瞅著林曦等,抱怨道:“都是你們,害死我了!”跳跳不服氣,小聲嘀咕:“你不也逛了好一會子了!”林曦忙揪揪她的胳膊,示意她別說了。又聽康永還在下麵訓斥:“你們這麽大人了,還要人盯著才行,做什麽事也想想家裏父母不容易,萬一你們哪個掉下去,哭都來不及!回去仔細想想,以後做事有些分寸,別圖一時痛快!”
  林曦聽著也覺得沒趣,便拉著跳跳想往後麵躲,一邊跟徐春說:“你下去叫他們走吧,我們倒不是怕挨訓,你看她們怎麽下去……”徐春扭頭看看,見兩個衣冠不整的女生縮在後麵,茫然無措的樣子,心想也隻能如此,遂先沿梯子下來。康永一看她還在,真氣得沒話說。徐春也顧不得解釋,忙道:“沒什麽人了,你們先走吧,不然她們也不好下來。”康永便示意雷達和另兩人背過臉去,又道:“叫她們從西樓梯走。”說著,自己也避開視線。林曦忙衝那兩個女生招手,低低道:“快點快點,他們轉身了。”兩個女生如釋重負,匆忙下去,順徐春手勢一溜兒小跑從西邊樓梯下樓了。林曦朝下看看見康永等還不走,想著別下到一半再被看見了,正猶豫,就見徐春一臉焦急的站在底下衝她倆招手,幹動著嘴巴似在發怒。跳跳急忙扶著木梯,衝林曦直努嘴,林曦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往下走。
  康永聽一陣腳步聲後半晌沒動靜,又覺著徐春似乎在身後做什麽手腳,遂一回頭,正看見又有一雙腳從樓梯上下來。他正想再避開,忽瞥見這人穿著長及小腿的寬腳褲,知道無礙,便轉過身直看著。那衣料不知是什麽質地的,黑烏烏的又輕又軟,在燈光下絲毫不變色,還反光;每移一步,褲管便是顫顫的一飄,康永忽的想起兩個詞來――風擺荷葉、搖曳生姿。偏這人還穿著一雙墨黑的布帶拖鞋,稱得一雙腳雪白晶瑩,跟玉似的幾乎透了明。雷達等轉過頭來,看著也發呆。
  林曦小心翼翼的扶著梯子一步一步往下挪,上來時還好,下去時卻覺得膽戰心驚;好容易踩到地上,拎了一半的心才放下來;正要衝跳跳打手勢,忽瞥見康永等已轉過來看著這邊,距離不過兩米,當下又心虛又難堪又不好遮掩,遂五味雜陳的衝那四人強笑一下。徐春原扶著梯子,沒注意後麵,看林曦的表情,知道遮不住了,遂直接喊跳跳快點,又回頭訕笑:“最後兩個最後兩個!”
  康永看著林曦,也不知是氣好還是笑好,再想她剛才笑容與平時為人大相徑庭,禁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跳跳三步兩步就蹦下來了,引得眾人都替她捏著一把汗。跳跳一著地,便嚷嚷:“我們是幫她們扶梯子的,不然早就下來了……”康永見她一身睡衣睡褲,上麵滿是考拉熊,配著她圓圓的臉,倒叫人好笑,遂道:“不喊你時你怎麽不出聲?”跳跳嗬的笑笑,裝沒聽見。
  康永又問:“上麵真沒人了?”徐春趕緊直搖頭。康永便回臉衝雷達道:“咱們把梯子帶下去。”
  林曦這才注意到他的T恤濕了一半,頭發也是濕的,而且七零八落,似乎洗後隻用手耙過兩下,不覺隱有笑意;偏康永也正望過來,一臉冷然,她遂拉起跳跳急忙往樓下去。
  朱萍看兩人回來,趕緊催著睡覺,不準大家再言語。林曦想想又好笑,衝跳跳擠眼睛。跳跳亦唔著嘴偷笑。
  次日,考完試,林曦一掃愁容,挽著秋荻要出去換口味。吃完出來,秋荻笑問:“你昨天看到什麽好的了?”林曦笑道:“真是‘漸天如水,素月當午’,還有那一股好風,哎呀呀,真叫人想禦風飛行。你沒來真可惜!”秋荻笑道:“你自個兒去享福,也不叫上我;等我知道了,又上不去了。”林曦道:“你沒來也不算壞,昨天被訓得也夠慘,他那張臉跟包公似的,弄得我好沒麵子。”秋荻便笑:“那你下次不理他!”林曦暗想:你這招多沒意思,我可不喜歡。遂道:“下次我讓他也沒麵子,不然怎麽咽得下這口氣!”秋荻笑而不語。
  吃完回來,浴室裏的人少了一些,兩人匆匆洗完澡,洗好衣服,又下來在校園裏閑逛,走了一圈,倒有些乏,便往花圃旁的凳子去。坐下沒一會兒,秋荻瞥見康永從場上往這邊來,遂笑著一推林曦:“送上門來了。”邊說邊站起:“待會兒說給我聽。”轉身略繞個彎,從旁邊的小徑去了。
  康永看秋荻走了,心裏真是感激,近前衝林曦微笑著,問:“那天你怎麽沒去上課?”林曦打個唉聲:“本來我是要去的,可有人跟我說還是不去的好,那堂課人多,會礙眼,我會中暑的。”說完狡黠一笑。康永看這情形心裏就明白了,見她不挑明,也不好說,遂轉話題又問:“你昨天在上麵看什麽了?”林曦又打唉聲:“我上去才一秒鍾,你老人家就來了,我又怕掉下去摔死了對不起父母,趕著就下來了。你說我看了什麽?”康永聽她處處逼著自己,知道她是要扳回麵子,遂也不理她,又笑問:“你3號走嗎?”林曦見他不理她的茬兒,弄得她拳頭打在棉花上一樣,一點勁兒也沒有,遂反問:“你不走嗎?”康永搖頭:“至少得待到10號才行。”林曦便道:“那多沒意思,人都走光了。”康永瞅著她笑:“那你留下來陪我?”說著,上前一步,在林曦身邊坐下來。林曦忙站起來:“教室裏能看到這兒,你小心人家說閑話!”
  康永沒聽見似的,茫茫的看著遠處,好一會兒歎道:“我到這兒都兩年了,隻剩明年一年了……”林曦聽聽倒覺說不出的滋味,一時接不上話。半晌又聽他說:“暑假我去南京玩,你做導遊怎麽樣?”林曦好笑:“你想騙吃騙喝?”康永看著她發笑,不知說什麽好,又拍拍凳子:“坐下來!站著不累嗎?”林曦笑道:“你一身臭汗,我不坐!”康永便道:“那我起來,你來坐。”
  林曦老遠看一個人往這邊跑,愈來愈近,象是雷達,遂衝康永一笑:“有人找你。”說著從剛才秋荻走的路去了。康永還有話沒說完,憋在胸口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被人一衝,懊惱之極。雷達一近前便喊:“莫老師到處找不著你,說有急事!”康永擰著眉,悶聲道:“他哪天沒事找我?好象我領了他的工資似的。你說我不在,出去了!”雷達看他一會兒,半晌冐出一句:“你當真呀?”見他不出聲,又道:“你看範勳和關清蕾從前好的,現在時間一到,還不各奔東西?甲醫甲護好幾對呢,互相哭哭唄,還能怎麽樣?又不是老鄉,那還有點可能!”見他還不出聲,又加道:“我看林曦這樣的,也不可能等到現在沒人追,不定人家在南京有人的。我注意過她的信,多著呢,字一看就是男生的,還不止一個。你想想吧!我話說完了,走了!”
  林曦吃了飯,又坐著說閑話,聽林蔚天問長問短,老是那一套,新鮮勁兒一過,也覺得煩,又想著最好給蘇哲收拾收拾去,遂偷偷跟方毅打眼色。方毅看著好笑,不好立時就走,便裝不明白,跟著林蔚天沒話找話。林曦無法,隻得起身往自己房間去,撿隨手的理了幾樣東西出來。
  秦怡看不到蘇哲,知道定是有什麽事,又看方毅明顯著心不在焉,遂道:“我們也乏了,得歇個中覺。要不你和曦子說說話去。”方毅得了這個大赦,掩不住的笑起來,忙道:“那不打擾叔叔阿姨。”隨即往曦子房裏去。
  林蔚天一個人被晾在客廳,很是鬱悶,便拿眼睛瞅著秦怡,隱約透著不滿。秦怡倒好笑,也不理他,自個兒往臥室去。林蔚天待一會兒沒趣,又聽林曦方毅在房裏有說有笑的,心裏更不舒服,真想進去聽聽才好,轉念又覺得這樣沒麵子;再想是秦怡叫去的,自己再杠著也不好,思來想去,決定還是迎合秦怡吧,遂抬腳進了臥室,隨手掩上門。
  秦怡見他進來,便微微一笑,道:“你要是個兒子就好了……”林蔚天不解,問:“兒子有什麽好?我還是喜歡女兒。”秦怡便笑:“至少不會覺得媳婦礙眼……”林蔚天忽的轉過彎來,大約明白了秦怡的想法,心裏更覺不適,好象女兒馬上就要被人搶走了,不自覺的沉下臉來。秦怡瞧他這樣子,也不再說話,將風扇調成搖頭的,拉了一條小毛毯擔在腰上,閉目休息。林蔚天氣了一會兒,看秦怡又不理他,遂上前坐在床頭靠著,歎了一口氣。秦怡便睜開眼看著他,半晌“哧”的笑了。
  林蔚天不覺也跟著她笑。秦怡便道:“女兒大了,不能跟著咱們一輩子。小孩子的事咱們也管不了啦……”林蔚天一皺眉:“這兩個小子都不夠好……”秦怡便笑:“怎麽?論長相比家勢,還比當年的你差些?”林蔚天一下子說不出話,臉上慢慢赫然起來。秦怡又道:“或是說當年的我比不上現在的你女兒?”林蔚天忙道:“不是不是!”秦怡又笑:“那不成了!孩子嘛總是自己的好,我冷眼看看曦子,也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這丫頭外頭一團和氣,心裏拗得很,不熟的人以為她多好呢,其實是個害人精。你看他們兩個在咱們麵前小心翼翼的,是怕咱們?是怕她!將來還不知哪一個跟著她吃一輩子苦呢!”林蔚天一聽她把女兒貶低成這樣,極是不服,忙辯道:“曦子哪兒不好?又漂亮又聰明,識大體會做事,我看周邊的沒一個及得上咱們曦子一點兒的。”秦怡直搖頭,不悅道:“就是你這種想法才壞,要不是我還壓製些,你們父女倆能飛上天去。你當她是公主,若真是公主也好了,偏還不是!咱們能守她一輩子?社會上多複雜!咱們漸漸就老了,還能怎麽樣?到時她吃了苦頭,沒一點承受能力,那才是大不幸呢!你以為世上的人也能象你寶貝她那樣寶貝她?這是春秋大夢!”林蔚天先還急著張嘴要辯,聽著聽著倒啞了。秦怡又道:“那時候我總不敢要孩子,就是怕將來沒有能力照顧她守護她,看這世上的一切,多叫人害怕。咱們小時候的苦就是沒東西吃,但人還是好的;如今呢,吃喝是不愁了,人心卻壞了。那時哪能聽到殺人搶劫,現在呢,還稀奇嘛,報上多呢,什麽匪夷所思的沒有!咱們這一生也差不多到頭了,算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曦子這一生才開頭,想著將來,我真沒底,心裏怕著呢。”林蔚天聽著不作聲,臉上也有了淡淡的悵然。
  秦怡又道:“這兩個孩子咱們看了四年了,性格脾氣都算好的,最難得的是待曦子真心,咱們還有什麽放不下的……”林蔚天忙道:“曦子還小呢!”秦怡笑:“就是這時候的小孩難辦,動不動跟你起代溝,你越不許的她越做,到那一步反而不好辦。這事你別多管,我有分寸;你隻管當他們還和以前一樣就行,別擺個防賊的臉,本來沒事的倒弄出事來。你女兒的那脾氣你也有數,明的暗的都能來,叫她防上你了,你也沒撤了。”林蔚天一聽在理,但還是不放心,遂沉默著不說話。秦怡看出他的心思,又道:“他們一直兄妹相稱,暫時還不會往那上麵想,何況曦子又到了外麵,這兩年見麵的機會有限;他們待曦子如小妹,小心慣了,不會惹她不高興。”說著又笑起來:“方毅機靈些,不說他了;先前小哲哪個月不來賠不是?也幸好沒養兒子,不然還氣死人呢,這麽一表人才的孩子,倒跟個毛丫頭低三下四的,算什麽?”林蔚天一聽,想起蘇哲灰頭土臉的樣子,倒也好笑。秦怡繼續道:“咱們沒有要緊的親戚在這裏,也沒有什麽關係網,日後得靠他們扶持著才好;哪怕他們就這樣一直當曦子是妹妹,也是曦子的福氣。咱們也可少煩不少心,全當白撿了兩個兒子來。”林蔚天便道:“方毅倒是不錯,處事沉穩。”秦怡點頭,又笑:“小哲若不長那麽好,就更好了。”林蔚天哼了一聲:“他長得好嗎?我怎麽看不出來?”秦怡知他極厭美貌男子,二十年來一慣如此,她最喜歡的男星派克亦被他貶得一無是處,說人家是桃花眼、小白臉,當下故意道:“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女兒說的。”林蔚天便道:“她懂什麽?過幾年她肯定不這麽認為。”秦怡便笑:“是!有她英俊非凡的老爸在,旁的人還用看嘛,都是醜八怪!”林蔚天倒還沒這麽厚臉皮,敢把這個美譽接下來,忙道:“談不上談不上,我一般一般。”轉念又覺得吃虧,遂加道:“但肯定不算醜,不然女兒也不會這麽漂亮!”秦怡笑而不語,隻看著他點頭。林蔚天看她這樣,遂清清喉嚨,湊近她道:“關鍵還是你長得美!”
  秦怡林蔚天睡了約一小時,出來時看見桌上一張字條,秦怡不用看就知道怎麽回事,林蔚天倒拿起讀了兩遍,雖有秦怡預防在前,仍是不痛快,遂小聲嘀咕,秦怡隻作沒聽見,問他晚上想吃什麽,林蔚天懶懶的,說隨便。
  林曦進了門,四下看看,倒驚奇:“還挺幹淨的,我還怕有灰呢!”方毅笑道:“他已經回來住幾天了,他們學校改造宿舍,不然你得過幾天才能見著人。香婆早來收拾過了,那天我也擦玻璃的。”林曦回臉衝他一笑:“乖小孩!”方毅嘴角上揚:“多謝誇獎。”說著往廚房去,打開冰箱,取出一盒冰淇淋來。林曦伸手接過,立時舀了一大匙放進嘴裏,品了品,直點頭,另舀了一匙,準備給方毅吃,想想又停住,另拿了一個調羹來舀,方毅就她手吃了一口,笑道:“你吃吧,太甜!”林曦便一勺一勺自己吃,方毅對麵坐著,看她吃得嘴上一圈白邊,便微微笑起來。
  林曦一到蘇哲這兒就閑不住,想著他回來要吃要喝,遂忙著做水果色拉、調製酸梅湯。方毅給她搭下手,邊弄邊偷吃。
  林曦看看鍾,見時間不早了,便去廚房裏看原材料,又問方毅想吃什麽。方毅道:“你別忙了,昨天香婆多做了菜,都在冰箱裏,還有一鍋排骨湯,熱熱就能吃。”林曦不依:“至少也得做一樣吧!”再看看剩菜,多是魚肉,遂道:“就炒盤青菜吧。”說著泡香菇。
  蘇哲五點多才到,一路飛跑上來。林曦聽著腳步聲“蹬蹬蹬”的,知道不會是別人,遂忙往門口迎。
  蘇哲一身迷彩服濕得跟水裏撈上來一般,臉上亦是汗珠直滾;林曦顧不得許多,一下就蹦到跟前,想拉住他胳膊,卻被蘇哲屈右臂攬住了腰,將她從地上懸起來繞了個圈。林曦一邊尖叫,一邊伸手摟著他的脖子。
  方毅抱起桌上的大玻璃碗,拿牙簽插水果塊,邊吃邊看,一臉笑意。
  林曦看蘇哲黑了一些,原先白皙的皮膚成了淡淡的褐色,頭發削得更短,越發顯得英姿颯爽、銳氣逼人;再看他鬢角裏汗水直流,滴滴溚溚的滑下來,沒進衣服裏,遂道:“你快洗澡吧,不然多難受!”蘇哲不肯放她下來,笑問:“你什麽時候到的?中午吃的什麽?晚上咱們出去吃,你看吃什麽好?”林曦覺著自己身上都被他帶濕了,忙皺起鼻子:“你怎麽這麽臭……”蘇哲一聽,忙鬆開手,有些詫異的拉起衣領聞。
  林曦一計成功,回頭找水果,見方毅正在大吃特吃,隻剩個碗底了,當下衝過去搶:“你怎麽都吃完了!”方毅也不躲閃,笑嗬嗬的給她:“沒法子,一看電影我就要吃東西!”林曦知道他在調侃,不理他的茬兒,笑道:“你去幫他準備洗澡的東西!”方毅直搖頭:“他自己不能弄!他又不是沒手?”林曦便道:“他不是訓練了一天嘛,多累啊!”蘇哲忙接:“可不是,累死了。”邊說邊往椅子上癱。方毅看他這樣,恨得牙癢,礙著林曦剛回來,不好發脾氣,遂去替他收拾換洗衣服。這邊蘇哲便開始大歎苦經,說得跟下了地獄似的。方毅邊聽邊咧嘴,繃不住的發笑;等他連洗澡水的溫度都調好了,還聽蘇哲在那邊喋喋不休,遂過去拉林曦道:“你的冰鎮酸梅湯差不多了吧,快去看看!他洗好了剛好喝。”林曦想著是,忙進廚房。
  方毅便瞅著蘇哲,微笑道:“你發什麽嗲?還等我抱你進去?”蘇哲大怒,一挺身站起來,照著他臉就是一掌。方毅料到他會有這一招,朝後一退,隨即往廚房去,嘴裏說:“我來幫你!”蘇哲雖還想再和林曦說話,但礙著自己一身汗味,忙進了浴室,仔細洗澡。
  再出來,見林曦方毅坐在地板上,中間一個臉盆,裏麵鋪了一層冰,鎮著三杯飲料。蘇哲順著坐下來,笑問:“這就是酸梅湯?”林曦笑而不應,遞一杯給他:“你嚐嚐?”蘇哲接過便是一大口,隻覺一股冷流由口至喉,由喉入胸,一條線的冰冷下去,竟辨不出是什麽味兒,卻覺渾身毛孔全部張開,無比舒暢;他不自覺的打了個激靈,脫口道:“真爽!”林曦抿嘴笑著,又遞給方毅一杯,方毅剛才看過蘇哲的樣兒,遂慢慢的呷了一小口,冰涼中最先透出酸味,然後是甜,最後酸甜交錯,卻是恰到好處,帶著那一股寒氣,沁人心脾。一口品完,方毅衝林曦一豎拇指,又喝下一大口。那邊蘇哲端起杯子,一氣兒灌個底朝天,抹抹嘴,就要起來:“我再倒點!”方毅看著他笑,又慢慢呷了一口,舉著杯子在他眼前一晃:“‘人參果’一人一個。”林曦亦笑,但卻拿起自己的杯子來:“我喝過了,倒點給你!”蘇哲似不信,望向方毅。方毅便道:“剛才水果吃多了,我喝不下。”伸手接過他的杯子倒了一半過去。林曦看著,又拿過方毅的杯子,將自己的折了1/4給他。
  三人說說笑笑,慢慢喝完。林曦去炒青菜,這邊蘇哲方毅拿微波爐熱菜。林曦先前沒注意這個,一時又跑過來看,很覺新奇。蘇哲笑:“老媽總算送了個寶貝!據說還能烤蛋糕!”林曦把眼睛瞪老大,又巴著看半天,仍是不明白怎麽回事,但想著日後就方便多了,心裏又高興。方毅道:“簡直容易得不得了,不用學就會,還有一本菜譜,有興趣以後慢慢看。”林曦便盯著蘇哲要,方毅使眼色不教給她,蘇哲遂道:“不知丟哪兒去了,慢慢再找吧!”
  三人剛坐下,忽聽電話響,蘇哲起身去接,卻是何燕蘭的,遂跟她說:“明天開始不要香婆來了,叫她老人家好好伺侯你吧!”何燕蘭便知林曦回來了,倒好笑:“你有小廚娘了?”蘇哲不好回話,隻笑了一聲,隨手掛了。
  這邊方毅笑問林曦:“妹妹有沒心上人了?千萬記得給我們瞧瞧!現在的小男生裏沒幾個好東西!”林曦聽他這口氣老氣橫秋,遂笑:“原來你們也不是好東西過!”方毅又笑:“冤枉!我們一直是那為數不多的兩個好人。”林曦亦笑:“可不是,小男生裏沒幾個好東西,都是好人!”方毅一拍手,大笑起來。蘇哲隱約聽見,也覺好笑。待坐下,方毅衝他道:“妹妹有秘密不告訴我們,你說氣不氣人?”蘇哲便笑:“女大不中留嘛!”林曦聽這兩人一唱一和,心裏倒奇怪:他們怎麽曉得的?再想初中三年,從未有人喜歡過自己,單瞅著女孩子們喜歡他倆,真是沒麵子;當下道:“我好歹也是美女加才女,有人喜歡我不是很正常嘛,還算得上秘密?”蘇哲方毅互看一眼,齊聲大笑。林曦怒目而視,漸漸不覺漲紅了臉,遂一拍桌子,叫道:“笑什麽笑什麽?當初韓山就喜歡我,要不是他搬到北京去,我們現在肯定好得不得了!”蘇哲方毅本要收笑了,聽她一提韓山,禁不住又笑起來。
  半晌,方毅問:“你還念著你那小同桌哪?”林曦氣道:“當然了,他對我那麽好!”蘇哲倒不是滋味,問:“他比我還好嗎?”林曦瞥他一眼:“至少他沒笑過我!”蘇哲便道:“什麽叫笑你?是不放心你!怕別人表麵對你好,其實心裏在騙你!”林曦聽他口氣誠摯,倒不知說什麽好。又聽方毅道:“我們對你的心意,天地都知道;就怕你上了人家的當,我們看著難過;如果你有喜歡的人,千萬別瞞著我們;先把個關,我們就放心了。”
  林曦忽想起康永說要來玩的話,倒後悔怎麽沒答應他,要不也可讓他們見見,評評自己的眼光;轉念又想,八字還沒一撇呢,別到時跟秋荻一樣,弄得不上不下,那多沒麵子。蘇哲方毅看她沉思不語,倒互遞了一個眼色。方毅便笑:“快吃吧,菜都涼了!”又問:“妹妹打算怎麽過生日?”林曦回過神來,笑道:“散生日有什麽好過的,我家不做這個。”蘇哲道:“那和以前一樣,我們給你過。就請信水他們幾個來,你看好不好?”林曦點頭,又道:“今年我有錢了,到時我來做東。”蘇哲正要張口,方毅搶先說了兩聲“好”。
  飯畢,方毅洗了碗,兩人送林曦回家,上去略坐了會兒,林曦想著蘇哲明天還要體訓,便催著他倆回去。
  待出來,方毅冷笑一聲:“不出所料,癩蛤蟆還是出來了!”蘇哲皺著眉不出聲,半晌道:“看樣子,曦子還挺……”方毅聽他沒說下去,但明白他的意思,便道:“下學期我過去看看,順便打發掉。”蘇哲思忖一會兒,有些遲疑的問:“你說曦子會不會真看上什麽人了?”方毅沒理他的茬兒,倒“嗬”的一笑:“妹妹到現在還念著那個小孩呢,咱們可真夠失敗的!”蘇哲不悅道:“那小子看著就叫人討厭!走了算他命好!”方毅便笑:“不過骨頭還是挺硬的!”蘇哲哼了兩聲不說話。
  方毅忽又想起一事,笑道:“昨天我看到那個女孩了,很不怎麽樣,小楊他們吹得跟花兒似的,我看頂多是狗尾巴花。杜雷再怎麽說也相貌堂堂,她可配不上。”蘇哲倒好奇:“差別這麽大?杜雷什麽態度?”方毅笑道:“他能有什麽態度,在女人麵前他永遠是那張政治老師臉。不過那女孩倒是挺能耐得下臉的,但也不顯著死纏爛打;小五子說出現三四個月了,小楊那麽呆的人都看出來了,她還臉不紅心不跳。”蘇哲更感興趣,又抱怨學校該死,弄什麽體能訓練,害他不淺。方毅便道:“又不在一時,我估計她一時半會兒也不會走。不過話說在前麵,大街上隨便看一個也就是了。”又笑:“小荷前兒還問你有沒放假了?說是代小潯問的!”蘇哲微微一笑:“上次我聽小潯說你也愛聽她的曲子?”方毅便笑:“我隻聽她彈曲子!”蘇哲沉吟一下,道:“我看她倒挺可憐的,雖然小荷她們待她不錯,但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你有沒興趣拉她一把?”方毅道:“老實跟你說,我探過她的口氣,恐怕也不象你想的這樣。怎麽說呢,有的事咱們也隻能點到而止,救得了急救不了命。她到了這一步,難了!”又道:“我現在真煩不過來!春雪這一塊我還頭疼著,真不知怎麽辦好!”蘇哲便搖頭:“你早聽我的話,何至於到今天這樣為難。當斷不斷,必受其亂。自己找苦吃!”方毅歎道:“我真開不了口,要不你幫我說去?”蘇哲倒好笑:“你還真想得出來?當初你怎麽不叫我幫你談戀愛?”方毅忙擺手:“好了好了,當我沒說!”
  到路口,方毅準備叫車,蘇哲忙道:“這幾天你注意些,看曦子有沒特別的賀卡過來?”方毅好笑:“你急什麽勁?”蘇哲皺眉:“不搞清楚我覺都睡不著!”方毅更好笑:“行了行了,沒準兒她故弄玄虛,引咱們緊張,你別聽風就是雨;再說妹妹聰明得很,一般男生騙不了她!咱們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呢!她能叫別人欺負去?”蘇哲更擔心:“能騙住曦子的肯定不是小角色,萬一那人道行高,曦子對付不了;她心腸好,有時也容易受騙的。”方毅便歎氣:“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曦子不好好的在跟前嗎?慢慢咱們再套她的話,若真有,下學期咱們就殺過去,小男生還不好打發,你也犯得著愁成這樣?”蘇哲悶悶不樂,不支聲。方毅又道:“就算有,也不過小孩子辦家家,眉來眼去而已,一兩年散了,妹妹還不回到咱們身邊來?你瞎操什麽心!”忽見出租車過來,遂拉他上車:“你早點回去睡吧,免得明天爬不回來。”
  次日,方毅仍是早上過來,跟林蔚天說說話,又和林曦下下棋,半天也就消磨過了。飯後,林曦回房收拾桌子,方毅明著幫忙,暗著檢查,沒看見什麽異樣東西,遂也放了心。林曦想著那個微波爐有趣,頂著太陽就要出來。方毅看勸不了,遂拎了一把傘跟著。
  蘇哲仍是五點多才到,在樓梯就聞著一股魚香,清清雅雅、綿延不絕,當下一邊跨大步一邊猛吸鼻子;進門將鞋一甩,襪子一拉,也顧不得套拖鞋,光著腳就進了廚房。林曦剛把盤子放好,扭頭見他回來了,便笑:“我算得準吧。你快洗澡去,一會兒剛好吃。”蘇哲倒驚奇:“你都能拿它做菜了?真是有本事!”林曦拍著微波爐讚不絕口:“簡直沒見過比它更好的了。發明它的人應該得諾貝爾獎!”方毅搶先叉了一塊魚肉吃,蘇哲耐不住,也趕緊上前拿筷子。兩人三下五除二就下去半條,想著林曦還沒吃,又不約而同的招呼她快來。林曦看自己的傑作大受歡迎,比自己吃了還高興,嚐了一小口,果然跟鍋子蒸的不大一樣,更肉嫩汁濃些,遂道:“明天再買兩條來!”
  蘇哲想起一件事,遂打開頂櫃,從最上層托下一個盒子來,打開,裏麵皆是麵值不等的鈔票:“記住從這兒拿錢。”林曦粗看看,至少也有好幾百,遂道:“你把這麽多錢亂放著,萬一被賊偷了。”蘇哲笑:“誰還偷這點呢。這兒順手些,我也就吃飯時才要用錢,拿了就走。”林曦忙道:“我來點點,別多放!”
  蘇哲自去洗澡,方毅幫著林曦一起數錢,等蘇哲出來,這兩人還未數清,蘇哲便也坐下來數,最後竟理出八百五十六塊三毛,一大半是硬幣。林曦便笑:“明天把我的小豬借給你,我養了幾年了也不肥。”蘇哲也好笑:“我說怎麽也拿不完,原來真是不少在裏麵。”方毅笑道:“你當是聚寶盆?肯定是你每次拿著整錢出去,回來把零錢一丟。還拿不完?神了!”又笑:“明天拿它買好吃的去。”
  三人正說笑,就聽電話響起來,方毅靠著,順手一接,卻是他父親方正催他回家。方毅雖有些不樂意,但也無法,隻得答應著,隨即出來,一邊叮囑蘇哲早點送林曦回去,乘林曦不備,又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蘇哲一聽,倒鬆了口氣似的,笑問:“你明天還有空嗎?不然,我到曦子家吃飯去。”方毅道:“八成過不來,你看著辦吧!”
  蘇哲林曦進來吃飯,正喝湯,又聽門鈴響。蘇哲起身去開門,見了來人不覺一愣:“你怎麽……”那人卻笑道:“不告訴你!”說著就進來了。林曦迎麵坐著,見一個高挑的女孩子大咧咧的過來,也不驚異,隻笑著點點頭。那女孩顯然沒想到裏麵還有一個女孩在,立時呆了一下,但隨即也衝著林曦微笑。
  蘇哲關了門,轉身看那兩人互相笑眯眯的,心下倒奇怪,遂衝林曦介紹:“簡芳妮,剛認識不久。”簡芳妮回臉一笑:“還不久?都一個月了。”林曦見這個女孩長得象個混血兒,眼睛深深的,嘴巴大大的,倒是說不出的好看;又聽她跟蘇哲說話口氣親昵,似乎關係很好,遂站起來道:“你們聊吧,我吃好了。”蘇哲知她要走,忙道:“還早呢,歇一會兒我送你回去。”林曦便道:“天亮得很,我一會兒就到了。”又衝簡芳妮笑笑,簡芳妮便道:“我們一起送你吧,正好出去透透氣。”那邊蘇哲已換好了鞋。
  再回來,簡芳妮笑問:“她是誰?你說沒空兒見我,怎麽有空兒和她一塊吃飯?”蘇哲笑回:“是我妹妹!”簡芳妮顯出一臉不信來:“這個謊一點水平也沒有!”蘇哲微微一笑,不理她,自顧自的踱到陽台上,看窗外的夕陽。簡芳妮跟過去,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半晌問:“是你表妹?”蘇哲轉臉看看她,笑而不語。簡芳妮不想跟他糾纏這個,便笑問:“你猜我怎麽找到你這兒的?”蘇哲懶懶的:“反正你都來了,我還猜它幹什麽?”簡芳妮覺得他跟先前不大一樣,但一時又說不出哪兒不同,遂呆看著,好一會兒才上前挽住他胳膊:“你不高興我來看你?”蘇哲轉過身,背靠著窗台,眼睛直望著她,簡短的說了聲“不是”。
  簡芳妮覺得他的目光罩在自己臉上,但好象又沒看她,而是看到她的身後去了,遂不自主的也回頭看了一下,什麽也沒有,再回頭,見蘇哲伸出手指,在她右頰上觸了一下,臉上顯出恍惚的神情。簡芳妮忙捂住臉,笑道:“那該死的蚊子!”蘇哲忽又笑了,問:“你今天沒上班?”簡芳妮笑回:“想找到你嘛!”蘇哲牽著嘴角一笑:“我累了,要睡覺!你走時替我關門!”說著往臥室去。芳妮沒回過神,見他真的進了臥室,還關了門,遂呆在原地發愣。
  好半天,簡芳妮又轉回客廳,見吃過的碗碟仍在,遂輕輕拾到廚房洗淨放好;再四下看看:廚房裏一應俱全,到處光潔照人;客廳呈倒L形,很寬敞,一側是長形的原木餐桌,另一側是電視和音響,中間隔著一大套咖啡色的布沙發;燈、花瓶、盆景、裝飾品、靠枕坐墊,件件奇特細致、放得恰到好處;再看衛浴室,藍白兩色的小馬賽克從地麵直鋪頂上,黑色的百頁窗簾半遮半掩,天光明明暗暗的灑進來;其餘的物品一應是淺藍色,包括那個橢圓形的浴缸。簡芳妮不自覺的走進去,輕輕開了燈,那是一盞立在牆角的線型豎燈,發著淺黃的柔光,照得到室內各處;再看浴缸一頭還懸著一盞圓月燈,打開,也是黃色的光,卻隻霧霧的映著一團;浴缸另一頭是一個高瘦的木櫃,毛玻璃的門,拉開,裏麵五個格子,上兩格空無一物,下三格放得林林種種,除了各式發水外,還有好些或細巧或粗放的玻璃瓶,大半標著外文字母,簡芳妮好奇的拿起一隻,擰開,說不出的香氣,再看別的,有的是粉、有的是水、有的是晶體,有的沒味兒、有的好聞、有的說不出來;再瞧迎麵壁上凹了一塊進去,裏麵掛著一串風鈴。
  簡芳妮環視良久,心裏忽的閃過一個念頭:他一個人住這麽一大套房子,裏麵又這麽好,家境肯定不錯,要是能做這裏的女主人該多好!
  她看看時間,還不到八點,想他不會真睡著吧,遂去敲門。半晌,聽見裏麵有動靜,她便低下頭站在門口等;等了好一會兒,卻仍不見蘇哲來,於是又敲門,一邊喊他的名字。
  蘇哲正睡得迷糊,聽外麵聲響不斷,遂強打精神起來,晃到門邊,倚著牆,左手扭開門把,微探了半個臉出來,看是她,便澀著聲音問:“你怎麽還沒走?”芳妮看他另換了一件軟棉的睡袍,敞著領口;歪著頭,垂著眼,臉上倦意沉沉,十分慵懶,心裏不覺升起一股柔情蜜意,遂去撫他的臉,笑問:“你怎麽這麽困呀?”蘇哲並不抬眼,卻覺著似的朝後略讓,芳妮的手便落個空。她怔了一下,倒覺不是滋味,再看他臉上已有不悅的神氣,遂輕輕問:“前幾天不是好好的?我哪兒得罪你了?你怎麽都煩我了?”蘇哲被她鬧得睡不好覺,心裏老大的不痛快,抬起臉正要發脾氣,忽對上她的眼睛,不覺就愣住;他忙把視線避開,停到她的右頰上,不一會兒又避開,最後,抬頭微笑道:“今天我繞著紫金山跑了好幾圈,你說累不累?你快回去吧,改天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一口氣說完,又垂下頭打嗑睡。芳妮看他又好了,納悶的很,這樣反反複複有好幾回了,每次都是他要發火,隨即又自己平了,真不懂是怎麽回事!但她一時也不想考慮這個問題,遂笑道:“你空調打低了,冷風嗖嗖的,我幫你調高些。”又拉住他的袖子引他往床邊走:“你睡覺吧,我馬上就回去。”蘇哲沒精神理她,倒頭便睡。
  芳妮將溫度調好,剛想出來,忽瞥見旁邊書櫥下有一個抽屜沒關好,錯著一塊,遂蹲下身子輕輕去推,手指卻觸到上麵連著一把鑰匙,當下心裏一動;再扭頭去看蘇哲,似是睡了,她便握著鑰匙向下一帶,抽屜無聲的被拉開一小半,借著外麵的燈光,隱約看見裏麵裝的全是信,一封封側放著,裏麵整齊,近口頭的有些亂,象是看後沒放好。她也不知怎麽想的,伸手就從裏口抽出一把來。忽聽蘇哲翻個身,她忙推上抽屜,一邊說:“我走了。”蘇哲也不應聲。
  簡芳妮一出來,心裏就靜了,看浴室旁還有一間房,遂過去打開,原來是間小臥室。她便反鎖上門,拉好窗簾,輕輕開了燈,將手裏的信拿出來細看;全是一個人的,字跡秀氣,她快快的展開一封,先去看署名――曦子,忽想起他剛才就是這麽叫那個女孩的,心下暗道:果然是騙我,什麽妹妹!再看內容,卻雞毛蒜皮的很,一會兒說食堂,一會兒說浴室,一會兒說宿舍,還雜著一個字的人名,這樣那樣的,羅裏羅嗦,不象是情書。芳妮倒奇怪,遂又拆了一封,大差不差的還是那些內容,再接著看,都差不多,她便將信一丟,杵著腦袋思忖。好一會兒,她又拿起信重看,這才注意信首的稱呼是“哲哥”,遂想:難道他們還真是表兄妹?又看信末的日期,幾乎每三四天就一封,又想不可能呀,哪家表兄妹好成這樣的?
  越想越糊塗,她幹脆重新將信按日期排好,從頭細細再看,這次靜下了心,倒看出些味道,五封下來,她便大概理清了狀況,知道誰誰怎麽回事,哪哪老師什麽情況,啥啥活動又開始了;再看完剩下的六封,她對林曦那一月中的周邊一切便了若指掌。這時,她又不禁佩服起林曦來:難為她怎麽寫出來的,那麽零碎碎的小事,她倒寫的人能讀下去,真是不容易;同時她亦發現,林曦每封信皆會提到蘇哲來信的內容,有的還是套著的,如此看來,蘇哲寫給她的信絕不會比她寫來的少;想著蘇哲那懶洋洋的模樣,她又陷入沉思。
  蘇哲六點準時醒了,忽聞著有股雞蛋香,大奇,忙爬起來出去看,卻見芳妮係個圍裙,正在廚房裏忙著,當下皺眉問:“你沒走?”芳妮回眸一笑:“借宿一宿,我做早飯當房錢。”蘇哲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自去洗漱,芳妮趁空兒趕緊將信還回去。待出來,見蘇哲也正出來,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遂道:“我幫你拉上窗簾,晚上房裏沒暑氣。”蘇哲說了聲“費心”,坐下來吃飯。芳妮暗暗偷樂,就聽蘇哲道:“我一個人往慣了,不習慣人多,而且我也不喜歡在家裏吃早飯……”芳妮一聽這話,心裏便是一震,聽他又加道:“最近我一直要訓練,沒精神出去玩,你自個兒約別的朋友玩吧!”芳妮看他臉上又恢複了淡漠的神情,遂不接話,半晌,說了聲“好”。蘇哲自顧自的吃完,回房換衣服,待出來,見外麵已收拾好了,芳妮拿著小包,站著門口,看見他,便笑笑:“那我先走了。”不等他應聲,轉身去了。
  蘇哲先是奇怪,後也不往心裏去,看時間還來得及,遂騎上摩托往林曦家去,到了林曦窗下,打了一個呼哨,等林曦探出頭來,笑道:“你別出去,在家裏等著我!”林曦有氣沒力的搖搖手,又縮回去睡覺。
  秦怡聽說蘇哲要來吃飯,便想著還得買點菜,又不放心林蔚天一人去,遂喊林曦起來陪著。林曦隻得睡眼朦朧的起來,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她老爸。林蔚天還生氣呢,便道:“那就不去唄,反正家裏還有剩飯剩菜。”林曦趕緊頓住,打著嗬欠去刷牙。
  蘇哲先回家洗澡,然後忙忙的往林曦家來。林曦正坐著畫畫,見了他,便放下筆。蘇哲見另有畫好的,便拿起來看,又笑:“好象你畫過的,我那兒還有呢!”林曦道:“這是功課。”又寫了一個字叫他認,蘇哲看看,念了聲“Lang”,林曦很是掃興,嗔道:“你怎麽都會讀呀!”蘇哲大樂:“你讀不出來?”林曦不覺也跟著笑,隨後便將事情一說,隻不提康永的名。蘇哲便問:“這個薑烺是什麽人?”林曦笑:“丙醫的,畫畫倒不錯,可惜寫東西一塌糊塗。偏秋荻心腸好,要不然我也不用這麽麻煩了。”蘇哲雖看她一如往常,仍是不放心,又加問:“他幹嘛非要你的畫?”林曦便笑:“我畫得好唄!這也要問!”蘇哲緊看著她的臉再問:“會不會他喜歡你啊?”林曦瞅瞅他,倒好笑:“這我不知道,不過我可不喜歡他!”蘇哲跟著問:“那你喜歡誰?”林曦看他追著不放,便將臉一放:“你們幹什麽?我老爸老媽還沒這樣煩呢!”蘇哲便直望著她不出聲。林曦看看他,又道:“我有沒整天盯著你問這個女孩是誰?那個女孩是誰?要那樣,你煩不煩?”蘇哲道:“你想知道,我當然會跟你說。”林曦便回:“我才沒興趣。”一時,兩人都不說話,房裏悶悶的。
  半晌,蘇哲道:“你也不用煩我,我不過是心裏不放心,別的會有什麽呢。我自己的事心裏有數,你的事我心裏卻沒數,忍不住要多問問,僅此而已。”說著,站起身來,麵朝著窗外,吸了一口氣,又道:“如果有人真心對你好,你又喜歡他,我也為你高興的。你陪我四年了,我知足得很。隻有句話你記住,哪天你想我了,我總是在這兒,我的門永遠不會換鎖……”林曦一聽,忽的傷感起來,抬眼看著他發怔。蘇哲又坐下,轉過臉,衝她輕扯嘴角,浮了個若有若無的笑容。林曦立時心裏一酸,忙偏了頭不看他。
  兩人對坐無言,就聽秦怡叫吃飯,遂一前一後的出來。秦怡看兩人都沒精神,心裏奇怪,但臉上依舊如常,笑著給蘇哲夾了塊排骨,又叫林曦吃魚。林蔚天乘空兒仔細端詳蘇哲,忽覺得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瞧著很舒服;他心裏先是有些憋悶,後再想想女兒不吃虧,倒又有些高興,遂搛了一塊魚肚肉過去:“你也吃點魚!”蘇哲見林蔚天給他搛菜,有些受寵若驚,忙欠了欠身,連聲道謝。秦怡瞧著好笑,便和林曦說話。
  飯後,秦怡衝林曦道:“你坐了一天了,洗個澡出去晃晃,再看書眼睛就瞎了。”林曦也正嫌家裏熱,想出去散散,便往衛生間去,胡亂洗了一下,出來往外走,蘇哲跟著出來。兩人一前一後走了一會兒,蘇哲搶一步上前問:“你想去哪兒?若是遠,我騎車帶你去。”林曦搖搖頭:“隨便走走……”蘇哲便道:“要不去家裏,陽台上有風。”林曦也不應聲,腳下卻順著路拐彎,向著蘇哲的房子去。
  進了門,蘇哲先將冰箱裏的冰水取出來,又拿了一盒冰淇淋,招呼林曦往陽台去。
  開了窗,果然有微微的風吹進來,蘇哲一邊遞冰淇淋給林曦,一邊微笑:“有風吧!”林曦忽覺得康永淡成一個影子,而眼前的蘇哲才是最真實的,一念及此,她倒輕鬆起來,遂拿起勺子吃冰淇淋。吃了兩口,又舀一勺給蘇哲。蘇哲咽下,咂咂嘴:“好象沒去年的好吃。”林曦道:“少了一點奶油,不過還是挺好的。”又舀一勺給他,蘇哲依舊吃。
  林曦丟了空盒,回來見蘇哲雙手抱在頸下,坐在凳子上晃悠,T恤的袖口滑至肩頭,左上臂外側明顯著一道傷痕。她忙搶了兩步上去,抓住他胳膊問:“你這兒怎麽弄的?”蘇哲忙將手放下來,嘴裏說:“不小心叫玻璃劃的。”林曦不信:“玻璃能劃到這兒來?你別騙我,不定又是和誰打架打的,你又鬧事了。”蘇哲忙道:“沒有的事,我才不跟人打架。”林曦顧不得再說話,緊拉住細看,見是舊傷,整齊如線,足有十厘米長,直延至肩頭;想想不放心,又將他的T恤一拉,前後看看,沒見著別的傷口,這才皺眉道:“這是刀劃的,不然能這麽齊?”蘇哲便笑:“是我長得好……”又道:“還要不要檢查腿?”林曦便板起臉:“你少左支右絀!”又歎口氣:“你又叫人不放心……”蘇哲便拉她坐下,慢慢道:“去年的事了。有個女生誣陷我,引得一個呆子偷襲我。不然我能叫他砍到?我早就不和人打架了。就算打架,也是傷別人,別人傷不到我。”林曦先哼哼兩聲,後問:“她為什麽誣陷你?”蘇哲一皺眉:“不提那個肮髒事,想著就惡心,反正事實證明我是清白的!”林曦看他一副沉冤得申的樣子,倒好笑,遂捂著嘴笑半天,最後尖著嗓子學他的話:“我是清白的!”蘇哲忍不住也笑起來,又拉住她手:“外麵的壞人多呢,想都沒法想……”林曦伸手輕撫那道傷痕,半晌問道:“那會兒很疼吧?”蘇哲便笑:“忘了!”
  兩人又靠著說會兒話,林曦看天色不早,怕他辛苦,便要回家,兩人下樓,慢慢的走回去。
  又過了三天,蘇哲體訓結束,當晚方毅也過來,三人大肆慶祝一番。等將林曦送回,方毅道:“這幾天你光粘著妹妹了,杜雷念叨你不止一次,他不好打電話,你也不打。”蘇哲笑:“我每天回來骨頭都酥了,倒頭就要睡……”方毅便道:“行了行了,曦子不在這兒,說給誰聽呀!你若不去,我也回家了。”蘇哲忙道:“當然去。”
  杜雷正坐在外麵乘涼,見這兩人來了,滿心歡喜,遠遠的迎上來。蘇哲見他這樣,倒有些過意不去,正要解釋兩句,就聽方毅衝杜雷說:“訓練苦啊!我每天回來骨頭疼,倒頭就想睡覺。”蘇哲便笑:“還是這個奴才好,我想說的話他倒替我說出來了。”方毅“喝”了一聲:“你還真來勁了!”杜雷忙道:“前個兒小翔的老鄉給他帶了一點土產來,我們吃不了,天熱又怕壞,所以想叫你們一起過來吃,也不為什麽事。”蘇哲笑問是什麽,杜雷道:“先不跟你說,你先嚐嚐看。”
  進了屋,周小翔抱出個壇子,開了蓋,用大勺子舀了一勺倒進碗裏,遞給蘇哲,又舀了一碗給方毅。蘇哲看碗裏黑乎乎的一團,象是醬,又稠些,聞著有股怪怪的香氣,他便拿筷子沾了一點放進嘴裏。方毅一看就不想吃,遂不動隻看蘇哲怎樣。蘇哲皺著眉想吐又不好吐,好容易咽下去,忙將碗一放:“什麽東西?好怪的味道!”方毅一聽,趕忙也將碗丟下來。小翔便道:“味道是不算好,但可是好東西,很滋補的,他們吃了都說好。”方毅便笑:“滋陰補腎?還是鎖陽強身?”小翔有點接不上來,隻得笑:“我們那兒祖傳的,反正吃了都說好。”方毅轉臉看著蘇哲笑:“你也算吃了,好不好?”蘇哲不及說話,小五接上來道:“是真的,那天我拉肚子,一吃就好了。”杜雷看他倆不感興趣,遂笑道:“不想吃就算了,我乍看時也不舒服,但吃一點,倒是挺好的,心裏不那麽惡燥。”又道:“這裏悶,還是出去坐吧!”
  眾人又出來,散坐在門前說話,楊鬆健切了個西瓜,大夥兒唏哩呼嚕的吃完,小五衝著蘇哲笑:“我知道你怎麽不往我們這兒來……”蘇哲便道:“你說說看。”小五又笑:“前幾天我看見你和個好看的姐姐走在一起。”方毅笑問:“什麽樣的好看姐姐?”小五道:“我說不上來,反正很好看。”方毅笑:“你都說不出來,肯定不好看。”小五有些急:“真的很好看!”方毅道:“那你比個例子出來。”小五急道:“我比不出來,我們這兒又沒有女的。”忽想到一個,便說:“比常來我們這兒修自行車的那個姐姐好看,你也看到過的。”方毅心想這小孩子真是口沒遮攔,礙著杜雷的麵子,不好接話,再微微去看杜雷,見他側臉聽著,沒一點異常,遂笑:“她是不是很白?很苗條?頭發長長的?”小五搖頭:“頭發不長,是短的。”方毅倒奇怪,去看蘇哲,又衝他笑笑。蘇哲原也以為他說的是林曦,原來卻不是,是簡芳妮,心想那天以後就沒見著了,有點怪。
  杜雷原有些話想說,一則人多,二則天熱,再則蚊子不斷,也就沒什麽精神了,又怕他倆待著不習慣,所以反而催他倆早點回去。蘇哲便道:“不如把門鎖了,到我那兒去,反正地方大,我一個人住著也悶的慌。”杜雷便道:“這兒雖說沒什麽好東西,但還是不能離人,小五這兩天不舒服,睡不好,叫他跟著你去。”蘇哲便道:“你不來,他還肯來嗎?”說著,去看小五,小五倒也挺機靈,忙道:“是啊是啊,不然明天我認不得路,回不來。”方毅也道:“他那兒還有好酒呢,咱們好好的喝去,我今天也不回家,走,別掃興!”楊鬆健亦道:“這兒有我們看著,你放心去。”杜雷看不好推辭,隻得起身,還想拿洗換的衣服,蘇哲攔道:“別麻煩了,穿我的。”
  小五洗了澡,四處亂看,什麽都新奇,蘇哲拿搖控器往他手上一放,道:“自己去拿水果吃。”又從冰箱裏取了十聽啤酒,放到陽台的小幾上。方毅低聲道:“他好象有些悶,不知會不會因為那個狗尾巴花。”蘇哲倒好笑:“你亂叫什麽?沒準兒哪天咱們得叫大嫂。”方毅笑:“我看有點懸。”忽聽著杜雷叫小五早點睡覺,兩人忙不說了。
  杜雷穿著蘇哲的睡袍,起初不習慣,後來覺得手腳伸縮自如,倒也喜歡。三人席地坐下,方毅將啤酒扔過去,杜雷接過打開,一口氣喝了半聽。方毅問:“聽說小楊的媽動了手術,要緊嗎?”杜雷道:“還好,小毛病,切闌尾。”蘇哲思忖一下,問:“手頭缺錢嗎?”又加道:“不是兄弟我不問這句話!”杜雷道:“目前過得去。”又歎道:“其實今年做的不錯,但他們家裏總是七病八災的,小楊的還算好,小翔的爹是什麽胰癌,家裏哭天喊地的,我把存下來的都寄了去,估計也不頂什麽用。這幾天小五又病,一去醫院不得了,不去又不行。我有時想想倒好笑,越是窮人越生病,越生病也就越窮。我自己什麽也不煩,一想起他們來,就沒有辦法。”方毅道:“你也看開些,盡力而為就行了,得了那些病,誰也沒法子;我家一個親威,好好的,不知怎麽就得了肝癌,二個月就死了,家裏倒是有錢的很,有什麽用?”蘇哲道:“可不是,你替他們也夠操心的了,我要是你,早撤了,還扛到現在呢!”又道:“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娶個媳婦養兒子吧!”杜雷淡淡一笑:“我沒這個心!”方毅笑起來:“你喜歡什麽樣的?清純的?妖豔的?還是端莊的?我們幫你找,包你滿意!”杜雷一搖頭:“我這輩子一個人過。”蘇哲聽他口氣不徐不疾,肯肯定定,便看著方毅,示意他別說了。
  杜雷看他倆都不說話,便笑道:“我不是嫉世憤俗,我是真的不喜歡女人,跟她們在一起我不舒服。”方毅好笑:“那喜歡男人?”杜雷笑:“是啊,就喜歡你!”蘇哲喝著一口,咽不下去,笑著全噴出來。方毅正坐他對麵,全部接收。杜雷便道:“你過來,我幫你擦擦!”方毅“嘿”了一聲:“你們倆還聯上手了。”又衝杜雷笑:“說話別說絕,哪天你想娶老婆了,看我把你今天說的話抖出去。”蘇哲笑道:“我勸你別說,不然你也跑不掉,好好的,他幹嘛不喜歡我,單喜歡你!”方毅恨的將腳一挑,一個空罐子應聲飛向蘇哲。蘇哲臉一偏,伸手抄住,翻手打回。方毅抬手往杜雷的方向一劃,腳下又踢一個實的朝蘇哲去;蘇哲看準來勢,握拳一擊,罐子呼嘯著飛回,方毅看風聲破空,不敢再接,側身閃開,罐子撞到牆上,“咣”的大響,引得小五從房裏跑出來,連問什麽聲音。杜雷道:“快去睡覺,晚上你又精神了。”小五聽他聲音嚴厲,趕忙往裏退。
  方毅另換一件T恤來,重新坐下。蘇哲道:“這小孩就跟著你了,也沒人來找他?”杜雷搖頭,又歎了一聲。方毅便道:“他要用什麽藥,你開好了方子給我,我幫你拿,從我爸的公費醫療走,不用花錢。”杜雷道:“這不好吧!”蘇哲笑:“不都是中國人民嘛,用點中國人民生產出來的藥,理所應當。”說著,不覺打個嗬欠。杜雷便道:“我也困了,明天再說吧。”
  次日起來,杜雷摸摸小五的額,熱又起來了,遂皺著眉不說話。蘇哲收拾一下,衝方毅道:“你陪他們去醫院,我待會兒直接去店裏找你們。”方毅知道他要跟林曦說會兒話,遂點頭跟杜雷去了。蘇哲便來找林曦,略坐會兒,笑道:“今天我有事,不過來了,你想去哪裏玩,明天咱們一起去。”林曦笑:“熱得很,我一點也不想動。你也別跑來跑去的,有事就去忙;若要來吃飯,按老時間提前一些就行,否則我們自己吃,不等你的。”蘇哲便笑:“那你想吃什麽?快到日子了,明天咱們好好商量一下。”林曦便道:“別麻煩,簡單些好,不然吃不完,又浪費了。”蘇哲知道她也不會說,想想還是找方毅商量為好,遂出來。先去銀行,再去杜雷那裏,楊鬆健迎出來,杜雷等還未回來。蘇哲便問他些家裏情況,再和旁人說些閑話。
  正不耐煩,見方毅拎著一個頗厚的牛皮信封進來,看見他,便忽的一笑,緊接著杜雷小五也進來。蘇哲看他們手上沒拎藥,便問,方毅笑道:“一會兒送過來。”又拉他到一邊,拿大信封一戳他:“你猜這裏麵是什麽?”蘇哲看他這樣子,心想不會是什麽正經事,遂問:“誰給的?”方毅道:“老錢給的,要我轉交王先生。”蘇哲有些奇怪,伸手想接,方毅將手一撤,笑道:“你先告訴我是什麽?”蘇哲反問:“我怎麽知道?”方毅便笑:“要不一起看!”蘇哲想想也不會有什麽,遂點頭。
  方毅便將信口撕開,拿出一個報紙裹著的四方塊,一層層打開,卻是一厚迭照片在裏麵。方毅便一張張的看,蘇哲看了幾張,忽的明白是怎麽回事,忙用手按住,道:“換個地方。”一邊拉他往杜雷房裏走。方毅見那些照片拍的都是兩個人,背景、側麵,象是倉促間拍下的,一點水平也沒有,正奇怪,聽蘇哲這句話,隱隱的倒想到些什麽,忙將照片一攏。
  杜雷看那兩人鬼鬼祟祟的,不放心,隨即跟進來。
  方毅再往下看,漸漸臉色就變了,也不等看完,便將照片往桌上一甩,狠聲道:“她們什麽意思?”蘇哲吃驚,望著他問:“你發什麽脾氣?”邊說邊去拾。杜雷稍稍一瞥,見灑開的照片裏不少露骨鏡頭,心裏納悶,不知如何開口問。就見方毅把桌子一拍,怒道:“你還不明白她們的意思?給咱們示警呢!哼!不想過安生日子了!自找麻煩!”蘇哲微微一笑:“你誤會了,我托她幫忙留個意,不想她把證據都弄好了。”方毅忙扭頭看他,一臉將信將疑,片刻急問:“你快說,怎麽回事?”
  蘇哲便道:“你記得去年的事了?就是這個女人害我,不知她懷了誰的孩子,往我身上賴。好在去年我挺規矩的,沒怎麽溜出來過,什麽記錄都是全的,對證時她圓不了謊。後來我聽人說她很不正經,好象在外做兼職三陪,我想著小荷沒準兒能幫這個忙,不想,真是這麽回事!”方毅張著嘴,半晌“嗬”的一笑,神情複雜:“警校學生做妓女!嗬嗬,這事,嗬嗬!”蘇哲不支聲,慢慢把照片又包好。方毅問:“你打算怎麽辦?沿著她家一路貼過去?剩下的事我擺平!”蘇哲一搖頭:“那會兒挺恨的,現在也沒什麽了。算了……”
  杜雷大致明白怎麽回事,心想那個叫小荷的隻怕也是場麵中人,遂道:“你們還認識不少人嘛,從頭到尾能拍一迭子照片出來,不是小角色。”方毅蘇哲多少有些心虛,再往深處想想,皆有點背後發涼,遂互看看,一言不發。杜雷又道:“你們正經談女朋友沒事,別在外麵亂混,萬一染上什麽,這輩子就完了!”方毅勉強一笑:“我膽子小……”杜雷坐下來,慢慢道:“從前我有個哥們,那會兒他也跟你們差不多大,別的都好,就喜歡和女人混,後來得了梅毒……”方毅蘇哲聽著一驚,忽聽他不說了,皆望著他。杜雷緩口氣,繼續道:“後來身上全是斑,治治好好,好好又壞壞,斑先是硬的,後來變軟,再後來就開始爛……”方毅忙站起來,來回走走,有些冷似的的直摸胳膊;蘇哲的臉開始發白,半晌問:“不是說不難治嘛……我想他……他肯定不用安全……”杜雷看看他倆,聲音更沉:“後來實在沒辦法,病得不成人形。那晚他要出去,我一把沒抓住,眼睜睜看著他從大橋上跳下去……到下個月,整整四年了。”
  忽聽電話響,隨即小翔叫方毅的名字。方毅拿起分機,應了一聲:“你站在那兒別動,我叫人來拿。”杜雷知是藥到了,便去安排人,方毅放下電話,道:“就在路口公用電話那兒。”一會兒杜雷又進來:“飯差不多了,出來吃飯。”又加道:“千萬記得我說的話。”
  楊鬆健拎回一大包藥,什麽都有,杜雷疑惑:“哪有這麽多?”方毅道:“我叫他們撿常用的多開點,臨時誰病了也可以吃,上麵都有說明,犯不著每次去醫院。”
  吃了飯,蘇哲方毅略坐了會兒,便起身要走。杜雷看出他倆食之無味,也不多留。
  蘇哲出去又回來,手上一個紙包,上前道:“我跟你說句話。”一邊往他房裏走,杜雷隻得跟著。蘇哲回手掩上門,將紙包往他手裏一塞:“是兄弟就別說別的,我最煩推來讓去。”杜雷一觸就知是錢,還不在少數,忙道:“我不推辭,但要不了這麽多。”蘇哲便笑:“在我手上也是吃喝玩樂,你幫我用點。我沒錢了,就出不去了,省得有錢心裏麵癢,還去鬼混!你就幫我消消災吧!”杜雷聽著又好笑又心酸,不知說什麽好。蘇哲趕緊出去。
  蘇哲方毅轉回家裏,對坐著皆是發怔。蘇哲忽想起那迭子照片,遂拿出來一張張撕成碎片。方毅呆看著,冷不丁冒出一句:“你說咱們不會也有一迭子照片在吧?”蘇哲嘴角一動,笑又不笑的,半晌道:“難說!”又皺眉:“她托老錢帶……她那聰明樣子,沒準兒早知道咱們底細了……這事我有點不明白。對了,上一次你什麽時候去的?”方毅想想:“有一陣子了。考試、妹妹回來、我爸的事;再說跟她們熟了,有點不自在,前幾天想去看看,又不想去,就打個電話。”蘇哲便笑:“她想你了,出險棋了!倒帶累我!”方毅沒精神說笑,皺眉道:“萬一她們真留一手,咱們怎麽辦?”蘇哲不說話,臉上慢慢的起了一層煞氣。
  方毅想想,又道:“咱們先探個底,再做打算;如果真的……”說著聲音一變,“是她們瞎眼了,怪不得人!”蘇哲聽他口氣輕飄飄的,眼中卻寒光閃閃,倒一愣。
  方毅挪到沙發邊,撥通電話,正是小荷,當下笑問:“今晚佳人有空否?”蘇哲看他一臉冷然,聲音卻柔情似水,不覺又一愣,便目不轉睛的看著。聽他又道:“那不行!你推掉他,今天我非得見到你不可,不然的話,我吃不下飯。”“吃不下飯會死人的,而且死相很難看,你千萬心疼心疼我!”蘇哲聽他軟語溫存,倒覺好笑,但看到他臉上卻笑不出來。
  方毅放下電話,回臉道:“晚上七點!”又皺眉思忖,忽覺蘇哲直看著他,遂抬臉望過去:“怎麽了?”蘇哲緩緩問:“你有沒覺得你跟以前不大一樣了?”方毅一怔,也直看著他,好一會兒,目光一垂,象是認真分辨著什麽,隨後抬頭一笑:“你有沒覺得你跟以前也不大一樣了?”蘇哲微微一笑,似是認同。方毅輕歎一聲:“你多了菩薩心,而我多了霹靂手。”蘇哲便笑笑:“哪天咱倆反目,會不會成仇?”方毅複直看著他,一字一頓道:“我們-是-兄弟!”蘇哲收了笑,臉上凝重起來,緩緩的點點頭。
  銥凡看小荷蝴蝶穿花似的一會兒換一套,遂微笑。好一會兒,小荷笑問:“你看我穿哪件好?”銥凡笑:“那得看你喜歡誰?”小荷側臉候著。“如果是銳,身上這件正好;如果是嚴,換那件彩的。”小荷便笑:“小潯一直想要我身上這件,我換給她穿去。”又問:“你想吃什麽?我一起叫來。”銥凡笑:“蝴蝶酥好了。今天我要早點睡,你叫小潯彈點緩和的。”小荷笑道:“一起說說話吧!他們又不外!”銥凡皺眉:“昨夜沒睡好,太陽穴疼。”小荷想了一想,坐下來道:“都走了一個月了,你還惦著?”銥凡淡淡一笑:“我是沒出息的,你別跟我學!”小荷大笑:“我有你一半的出息就不得了,怎麽舍得不跟你學?”銥凡揮揮手:“快去吧,一會兒要來了。”
  方毅蘇哲走到圍牆邊,隔著鐵欄見小潯坐在樓側的秋千上。蘇哲問:“這個什麽時候弄的?倒挺有意思。”方毅笑笑不說話。小潯看見那兩人身影,忙從秋千上下來,一路小跑過來。方毅笑道:“跑起來有風,涼快吧!”小潯笑著低了頭,拿眼睛一溜蘇哲。蘇哲看她一身淺藍的淑女裙,腦後束著一個馬尾,嬌俏清爽,遂笑問:“你又新學了什麽曲子了?”小潯微紅了臉,細聲道:“我學好多了,你都沒聽過。”蘇哲笑:“那今天你就要累了,從頭慢慢彈。”
  小荷推門出來,揚聲笑道:“怎麽站在門口說話?屋裏有老虎?”方毅笑道:“可不是麽,女人是老虎!”又誇:“這條裙子真美!隻配你穿著!”小荷笑著拉開門:“張家小弟,別開玩笑,姐姐心髒不好。”方毅便和蘇哲笑:“你聽聽,說真話反而沒人信,今後咱們隻說假話吧!”蘇哲笑:“那倒好了,真話不好說,假話是不難的。”
  四人進屋坐下,小潯倒了茶來,正要也坐,蘇哲笑道:“不是說學了好多新曲子,快彈來聽,來之前特地洗的耳朵。”小潯便看小荷,小荷捂著嘴笑:“你撿又輕又軟的彈,把他骨頭聽酥了,今晚就回不去了。”小潯臉上又紅了幾分,急轉身姍姍而去。
  蘇哲便看著小荷笑:“多謝費心!真不知怎麽說好……”小荷一笑:“舉手之勞。”蘇哲又道:“後來想想,‘多行不義,必遭天譴’,所以我將照片處理掉了……”小荷聽著一愣,隨即笑道:“好!底片我也處理掉。”蘇哲方毅對看一眼,各自低頭喝茶。
  小荷隱覺有些不對,但一時想不過來,便笑著起來,拿著小茶壺挨個兒加滿:“這是今年的銀芽,味道好不好?”方毅笑道:“隻要是你的茶,哪能不好?我們好茶喝多了,心裏倒有些打鼓了。”小荷看他嘴角微揚,像笑又像不笑,心裏納悶,遂笑道:“鼓是空心才響,你喝了一肚子水,怎麽還能打鼓了?”方毅又笑:“我這打鼓是形容詞,意思是哪天沒你這好茶喝了,這日子可怎麽過?”小荷咯咯一笑:“可不是呢,這茶裏我下了鴉片了,有癮!叫你們不得不來!”
  方毅笑容不變,眼神卻慢慢淩厲起來;小荷聽他不接話了,笑望一眼,對上他的目光,心裏立時一緊;再去看蘇哲,見他似笑非笑的,兩個眼睛罩著她,寒氣逼人。
  小荷忽的一笑:“這是怎麽了?不是說隻說假話的嘛,怎麽我說一句,你們就不幹了?”方毅便道:“萬一你說的是真話,我們可怎麽辦呢?”小荷心裏一澀,臉上卻大笑起來:“開店做生意,進來都是客,客來客走,席聽客便。”再看兩人皆看著自己,似在盤算什麽,心裏更覺淒涼,遂又笑道:“都是兩位進來買東西,我可主動賣過你們什麽?要來喝茶,歡迎;喝得不好,要走,門開著,不過得把茶錢留下來,下回不來也就是了。”又揚聲叫小潯過來,“曲子吵著客人了,你上去歇著。”又笑道:“身子不爽,不陪兩位了。”說著轉身也上樓。小潯不明白怎麽回事,邊走邊回臉看,見小荷在身後瞪著自己,遂趕緊向上走。
  銥凡聽著樓梯“啪啪”直響,倒奇怪,開門一看,見這兩人上來了:一個麵沉似水,一個茫然無措;當下衝小潯笑:“你上來幹什麽?還不去陪著人!”小荷怒道:“不準去!”銥凡拉她進房,又衝小潯揮揮手。
  蘇哲沉吟片刻,起身道:“走吧!”方毅皺眉:“就這麽走?”蘇哲道:“先這樣吧,就算有,她也不會這麽給的……”方毅一咬牙,跟著起來。小潯看兩人往門口去,忙喊了一聲,一邊急急的跑下來。蘇哲看是她,便停了腳,笑問:“有事嗎?”小潯扭著手指:“再坐一會兒吧,銥姐姐讓我陪著你們……”方毅冷笑道:“你那個姐姐不是趕我們走嗎?”小潯看著他,不支聲。方毅看她楚楚可憐,心裏倒一軟,遂又笑:“好吧,就坐一會兒。”
  銥凡一聽小荷說到拍了照片送給蘇哲,立時大驚,拿手指著她的臉:“你暈頭了,做這樣的事,闖大禍了。”也不及再說她,急忙下樓,看那兩人還在,稍鬆了一口氣。
  蘇哲方毅跟小潯說些閑話,不時逗她兩句,引她發窘,兩人小樂;但心裏有事,終是不得開懷,正待再走,忽聽銥凡的聲音:“兩位留步,我有幾句話說。”
  蘇哲方毅一抬臉,見銥凡一身白底藍花的旗袍,款款的從樓梯上下來,行到跟前,安然坐下。小潯起來準備倒茶,銥凡一擺手:“你也坐著。”目光往蘇哲方毅臉上一轉,靜靜的說:“不知兩位心裏當我們是什麽,但我們當兩位是可以說話的朋友,我這個屋子一般人不知道,也進不來。小潯,你告訴他們是不是?”小潯看這三人神情不同以往,心裏毛毛的,聽銥凡問著自己,忙點頭,又來回的看蘇哲方毅。蘇哲看她一臉驚疑,目光跟小鹿似的,心裏不忍,遂看著她溫和一笑。小潯定了定神,又道:“荷姐姐知道你們來,特意訂的點心,在金陵飯店,都是你們說過好吃的!”方毅聞言掃一眼茶幾,倒是真的,但臉上神色不變。
  銥凡又道:“我們受你們之托,忠你們之事,盡量往好處做,先前做得如何,你們都清楚,不然也不會留一段交情;如今這一件做過了,本意還是好心,再則當你們是自己人,所以不顧忌諱,不想你們反倒多了心……”蘇哲方毅看她目光清亮沉穩,正氣凜然,倒有些說不出話。銥凡淡淡一笑:“別人可以認為我們操賤業,但你們不能這麽認為:其一,我們從未當你們是嫖客,所以你們也不能當我們是妓女;其二,你們來這兒,我們隻是賣茶賣曲子,沒賣過別的。我們是愛財,但取之有道,你情我願,絕不勉強。下三濫的手段知道,但不會用,因為不是那樣的人。我們賣過身子,但沒賣過情義;一個是皮囊,遲早塵歸塵,土歸土;一個是靈魂,空無一物,卻永遠在高處。話就說到這兒,說不說在我們,信不信在你們,怎麽做也在你們。將來再來也好,不來也罷,請兩位記得從前的清茶雅樂,賓主相宜,否則,這人生真是沒什麽趣。”又看向小潯:“代我送兩位先生出去!”
  蘇哲方毅隱隱出了一層汗,皆想說點什麽,一時又說不出來;再看銥凡端端正正,大大方方,更有些羞愧難當,遂一聲不吭的起來,隨著小潯往外走;忽瞥見小荷站在樓梯下,也不知什麽時候來的,牽著嘴角笑看他們,似有嘲諷。蘇哲大感窘迫,忙上前道:“改天來賠罪!”小荷笑:“不敢!”說著望向方毅,笑意更濃:“走好!”方毅臉上作燒,不敢接她的目光,忙低頭急走;待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卻見小荷依舊笑著,臉上顯出淒清之色,但看見他,卻又展顏,立時燦若雲霞。
  小潯送至門口,細細說了聲:“再見!”回身要走,蘇哲忙拉住她的手:“改天再來聽你的曲子好不好?”小潯垂著頭搖搖。方毅俯身看看,見她眼淚直轉,忙道:“給你先陪個小的不是,改天再陪個大的不是。好不好?”小潯又想笑,忍不住,眼淚便直流下來,忙拉出手跑了。
  蘇哲看看方毅,苦笑道:“這下是全得罪完了!”方毅不說話,徑自埋頭向前。
  蘇哲回家洗了澡,坐著發悶,看時間不到十點,遂想去林曦那兒走走,於是又出來,待到樓下,又想不定她已睡了,再去吵了反而不好,便又上樓;忽想起小五,遂打電話過去問杜雷,杜雷回好多了。蘇哲便央他們過來,說一人實在無聊。杜雷立時答應。蘇哲大喜,忙拉開冰箱準備東西。
  蘇哲看隻杜雷一人上來,正要問,杜雷便道:“小五睡了。我還有些話問你。”蘇哲心裏有數,便往陽台去。兩人坐下,杜雷直接問:“你們去了怎麽說?有沒麻煩的地方?”蘇哲打個唉聲,從頭說了一遍。杜雷倒愣了,半天不出聲,之後問:“你們是不是就此打住算了?”蘇哲沉默一會兒,慢慢道:“有時也挺悶的……”杜雷道:“我那兒人多,有空你過去轉轉。”蘇哲點頭,又笑道:“老是跟他們說話,也沒趣呀!”杜雷不由也笑了:“那你就正正經經交個女朋友。”蘇哲忙搖手:“那更可怕。”杜雷笑問:“那小五說的那個呢?”蘇哲漫不經心的回道:“悶了找個人陪陪,不當真的。”杜雷輕輕搖頭,起身道:“來,咱們推個手,看你這半年有沒歇下來。”蘇哲懶洋洋的:“推手有什麽意思?”一邊晃悠悠的起來:“來點真格的。”話未落腳已到,閃電一般。杜雷看他說打就打,動作奇快,說了聲“好”,滑進客廳。蘇哲偷襲沒成功,倒也點頭,笑道:“還是你厲害,方毅總是躲不開。”又道:“咱們得下樓去,否則,上下左右都敲牆。”
  方毅一早過來,見杜雷亦在,兩人正在推手,研究力道,遂笑道:“這個放放吧,撿正事先做,今天10號了!”蘇哲便道:“不是等著你嗎!”方毅便望向杜雷,笑問:“明天我們妹妹過生日,你有沒空過來?”杜雷早聽他妹妹長妹妹短的,卻沒細說過,故他也沒細問,但知道不會是親生的,而蘇哲似乎也與那個妹妹有關聯,但蘇哲卻從不正麵提及,如今又聽方毅說“我們”,必是和著蘇哲一起說,心想:昨晚蘇哲為什麽不提這件事?遂笑道:“我還能和你們比?哪天沒有事?今天這樣子,已是偷了閑了,你們慢慢商量吧,我要回去照看著才放心。”
  方毅送杜雷出去,回來衝蘇哲笑:“杜雷不喜歡女人,估計妹妹也不會喜歡他,你怕什麽?”蘇哲掃他一眼:“什麽叫我怕什麽?說話莫名其妙!”方毅看著他好笑,倒也沒再說下去。兩人又訂了大概的方案,要準備哪些東西,列了一張紙。方毅道:“信水跟那個姓戎的打得火熱,估計不會叫陸遠,咱們得親自跑去,不然沒飯吃。”蘇哲皺眉:“早知不請她了,又弄個外人來。”方毅笑:“那也不成,你單叫陸遠過來?也太明顯當人家是勞動力了。再說了,咱們趁空涮涮那個小子,也替陸遠出口氣。”蘇哲道:“真不知信水搭錯了哪根筋,跟個開出租車的混在一起,她媽知道不氣死才怪。”方毅好笑:“她是圖個新鮮,你再看半年下來,不甩了他才怪!”又歎:“她這門功夫可真是厲害,屢打花叢過,片葉不沾身。什麽時候我也有她個五成就好了。”蘇哲哈的一笑,起身去換衣。
  兩人先去找陸遠說定明日請客之事,又請他擬了菜單,蘇哲小心收好,然後和方毅去準備飲料零食。等兩人大包小包回來,已是中午,方毅連聲叫熱,站到空調前吹。蘇哲打電話給何燕蘭,叫請香婆明天代買菜,隨後將陸遠要的菜通報一遍。何燕蘭一聽,好笑:“你又搞什麽花頭精?要這麽多東西?香婆又沒長四隻手。再說你不是不要她了,話是那麽好說的!”蘇哲便笑,又央求。何燕蘭又道:“你今晚到我這兒來。放假了也不說看看老媽,隻有事的時候才打個電話,白養活你!”蘇哲無奈,隻得答應著,又甜言蜜語的說了半天,聽得何燕蘭好氣好笑,最後打斷道:“行了行了,省些口水哄別人去,白浪費我的話費。今晚你要敢不來,明天斷你的糧草。”蘇哲剛想誇張兩句,聽那邊掛了,隻得歎著氣放下電話。
  方毅端杯冰水邊喝邊笑:“你這哪是跟媽說話,我都不好說了。”蘇哲笑回:“媽也是女人嘛,一樣喜歡人家誇她,何況還是我這個出色的兒子呢!”方毅一笑,又去看掛曆上的記號,揚聲道:“今天輪到你燒飯。”蘇哲不信,湊上來細看,果真是他,當下道:“不如去曦子那兒吃點剩飯吧,省得麻煩。”方毅不肯:“外麵能曬死人,再說秦姨他們午睡的,過去算什麽?”蘇哲聽聽在理,隻得去煮麵條,又在冰箱裏找找,看能吃的扔了幾樣一起煮。
  方毅叉了兩筷子,實在難以下咽,便起來想找點別的吃,轉了一圈,隻有零食,隻得又坐回來;看蘇哲已吃了大半,呼嚕呼嚕的,居然還挺香,心裏直歎氣,又硬著頭皮吃。忽聽門鈴響,他忙起身去開門,卻是陌生的女孩站在門口。
  簡芳妮見來人不是蘇哲,卻也長身玉立,眉目俊挺,而穿戴衣著,似還在蘇哲之上,遂又仔細看他一眼。就聽那男子問了一聲:“你是誰?”口氣頗有些清冷,她忙回:“我找蘇哲!”
  方毅便後退一步,轉身往飯桌去,一邊衝蘇哲道:“找你的!”簡芳妮看他就這麽走了,很有些下不來台,聽口氣蘇哲也在,便輕輕的向裏探了一下頭。蘇哲正看過來,見是她,便道:“進來吧!我們吃飯呢,你隨便!”
  簡芳妮換了鞋,走近桌邊,見蘇哲喝著什麽,好象是麵湯;那個男子麵前大半碗麵,糊糊的,不知道雜著什麽東西,他正挑著幾根麵條,吃又不吃的樣子;遂將手中的保鮮盒放下:“裏麵有壽司……”蘇哲聞言放下碗,說了聲“坐”,一邊去開盒蓋,裏麵果然擺著一圈兩層不同餡的壽司,五顏六色,極是漂亮,遂伸手拿了一塊放進嘴裏,嚼了兩下,點點頭,往方毅麵前一推。方毅也拿了一塊,慢慢咀嚼,隨後衝簡芳妮一示意:“手藝不錯,美女!”蘇哲到底吃得差不多了,遂隻另拿兩塊,其餘的交給方毅。方毅便將麵碗一推,單吃壽司,神情如常。
  簡芳妮立時看出這兩人交情不淺,忙笑問蘇哲:“你不給我介紹一下?”蘇哲便報了她的名字,方毅稍一點頭,隨即自報姓名。簡芳妮聽他聲音還是淡淡的,心裏不解,再看他目光在自己臉上打圈,好象探究著什麽,倒覺有些不安,遂單去跟蘇哲說話:“你訓練結束了?”蘇哲點頭:“最近忙嗎?”簡芳妮笑:“挺忙,天一熱,病人多的很。昨天我早點回家,你猜我遇到誰?”蘇哲隨口問了聲“誰”,簡芳妮笑道:“你肯定猜不出來,我遇到你妹妹曦子了!”
  蘇哲一怔,方毅含著一口飯也看過來,簡芳妮看那兩人如此反應,倒納悶,但仍不動聲色的繼續說:“我們說了一會兒話,她告訴我你放假了,這兩天我調休,正好過來看看你。”蘇哲問:“她一個人嗎?還說了什麽?”簡芳妮笑:“她手裏拎了不少東西,我問她幹什麽,她說明天她過生日,問我是不是也來……”蘇哲見她看著自己,有些征詢的意思,遂道:“都是她自己的朋友來,人也不多,我不過湊個熱鬧……”簡芳妮頓了頓,又道:“我跟她是一見如故,所以也備了份小禮物,你幫我送給她吧。”說著,從小包裏拿出個包裝別致的小盒子來。蘇哲不好接,便道:“她要你來,你直接送她不是更好?”簡芳妮心中得意之極,臉上卻露出溫婉的笑容,說:“那我早點過來,我會做點小菜。”再看方毅已經吃完,遂將碗盒收拾一下,端進廚房。
  方毅看著蘇哲微笑:“外人越來越多了……”蘇哲無奈,隻得也笑笑。方毅沉思片刻,問:“那邊怎麽辦?”蘇哲道:“先冷冷吧,過了這個氣頭再說。”方毅籲了一口氣:“想想真是……從來沒這麽狼狽過,真不是滋味!”蘇哲皺眉道:“總是我惹起來的,你看著哪家東西好,到時訂一桌去,檔次要好,帳算我的。”方毅看看他:“你昨天的那一包可不少……”蘇哲隨口道:“小數目。”方毅露出好奇的神情:“你媽一月給你多少?你怎麽有這麽多私房錢?”蘇哲微微一笑,叉開道:“你叫了KK沒?”方毅搖頭,悶悶不樂。蘇哲便道:“至少你也說一聲吧,招呼不打就撤退,說不過去。我看她有點死心眼,你不明說,她跟你一輩子。嗬嗬,你別害人家!”方毅打唉聲:“早知道談戀愛這麽麻煩,打死也不談!”蘇哲發笑:“我看你也挺能耐的,怎麽這點事做不了!”方毅道:“你不知道,她那個性簡直叫人沒法子,哎呀,不說了不說了!”蘇哲笑道:“順眼時叫‘溫柔如水’,不順眼了,就成了‘溫柔如鎖’,真難辦呀!”方毅看看他,一揚嘴角:“你不用笑我,我看這一個也不是善主,還會迂回作戰呢!你別著了她的道兒!”蘇哲輕笑著搖搖頭。
  方毅有話還要說,忽覺簡芳妮進去好一會兒還沒出來,便住了嘴,又示意蘇哲別說話。隔了一會兒,果見簡芳妮從廚房裏出來,還端著兩杯冰水。蘇哲便道:“天熱,你去客房歇歇。我們還有些事情要談。”簡芳妮點頭,又望著方毅笑笑,轉身進了客房,關上了門。方毅便笑:“聰明吧,知道咱們在說話就不出來……”蘇哲笑笑。
  方毅往沙發上一仰,看著天花板,好半天,冷不丁問一句:“還想著她哪?”蘇哲好一會兒沒應聲,看方毅又坐直了,便道:“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問!”方毅扯了一下嘴角,但沒笑,臉上顯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再看看客房,道:“去你房裏。”蘇哲一搖頭:“不必。從前我住那兒時,也想聽外麵的談話,但從沒聽到過!”方毅垂了目光,兩人均沉默。
  約十來分鍾,方毅抬眼道:“她離婚了,帶個小男孩,大概三四歲的樣子,開了個小酒吧,在三山街那一帶。”蘇哲笑笑:“告訴我幹什麽?”方毅道:“我早就知道了,以為你不想提她了,所以也沒跟你說。今天想想,還是跟你說吧!”蘇哲慢慢道:“你聽過一句話沒:‘再回頭已是百年身’,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見她了。芳妮是偶爾認識的,和那些女孩子一樣,不當真的。”方毅看著他,道:“那就好。她們長得像,但不一樣;這人眼睛活,有心計,我不喜歡。”蘇哲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方毅又道:“她認出我了,送了我一杯酒――海底深藍。”說著盯著蘇哲的臉,見他毫無反應,遂繼續道:“她那兒子挺乖的,就坐她旁邊,長得很像她,喜歡笑。不過她不象從前那樣愛笑,隻對兒子笑。結帳時我問她好不好?她回了聲好,不肯收錢,說‘難得故人來’,還說‘你-們路長呢,別染這個’……”
  “有時想想,她也不容易……”
  蘇哲淡淡的,一笑:“這世上,誰容易?”方毅不出聲,垂了目光看著茶幾。
  簡芳妮熬到四點多鍾,聽外麵還是沒動靜,遂咳了一聲,慢慢打開門,見蘇哲一人坐在沙發上,沒了方毅的蹤影。她四下看看,猜想必是走了,遂輕輕的過去。蘇哲一抬頭,看了她一會兒,微笑道:“坐吧!”簡芳妮坐到他對麵,細細的打量他,一聲不出。蘇哲先看著茶幾,後來抬眼看著她,臉上茫茫的。簡芳妮奇怪,遂過去蹲在他腿邊:“你怎麽了?”蘇哲笑笑:“你睡得好嗎?”簡芳妮看他眼神有點散,神不守舍的樣子,心裏更奇,暗想:他們說了什麽?怎麽變了一個人似的。再看水杯喝空了,遂又倒了一杯過來,直接送到他嘴邊。蘇哲也不推卻,就著喝了好幾口。簡芳妮放好水杯,轉臉再看他,見他唇邊有殘留的水跡,遂慢慢伸手過去抹了一下。蘇哲由著她,臉色不變,末了竟衝她微微一笑,簡芳妮不自覺的也跟著他笑,手便不收回來,輕輕撫他的臉。蘇哲望向她的右頰,問:“你那個痣呢?”簡芳妮好笑,回道:“好了。”蘇哲便握住她的手,緊貼在自己臉上,閉了眼,上下輕輕摩挲。
  簡芳妮呆著,一眨不眨的看著他。側窗的玻璃折進西斜的陽光,室內金線細碎,流光搖影,交織在蘇哲身上,映得那張原本就異常英俊的臉更加眩目,美如天神。她看著看著,不自覺的慢慢欺上身去,輕輕吻著他的嘴角。他的唇冰涼,卻很柔軟,隱約一股薄荷的味道。
  她小心翼翼的沿著他的唇形觸碰,忽覺腰間一緊,大力將她向前一帶;她本就傾著身子,一下站不穩,直壓向蘇哲。蘇哲似乎沒想到她會把全身重量壓下來,一時沒撐住,順著沙發背滑下去,仰麵倒下,頭正好枕到扶手,簡芳妮跟著往下倒,臉靠臉的壓住他。
  簡芳妮忽覺蘇哲的嘴唇溫暖起來,慢慢的回吻著她,薄荷的味道越發明顯;她覺得身體先是著了一把火,火又把她燒成一股煙,逐漸變輕,飄搖直上;忽遇了冷風,凝成一團,又跌回來;但碰到他火熱的唇,她又重新化為煙;也不知繞了幾個來回,忽覺蘇哲一手托住她的肩,一手扶著她的後頸,將她拉開了一些距離,眼睛直看著她。她忍不住衝他甜甜一笑。蘇哲卻怔怔的,半晌冒出一句:“你怎麽這麽重?”簡芳妮先是愕然,隨即羞紅了臉,正要坐起,忽看蘇哲猛一側頭,眼睛看著一處不動,她亦隨著去看――竟是林曦一手抓著鑰匙,一手提著大口袋立在餐桌邊。
  林曦看那兩人齊看過來,又急又窘,遂搖搖鑰匙,叫道:“我按門鈴的,我按門鈴的,按了兩遍呢!”又小聲加道:“我以為沒人呢!”再看蘇哲臉僵著,不知是氣還是怒;簡芳妮半張著嘴,一臉震驚;當下把東西往桌上一放,舉著手慢慢往後退,嘴裏說:“繼續,你們繼續……”到了門口,一頭衝出去,一會兒又跑回來,“咣”的反帶上門。
  簡芳妮慢慢坐好,轉臉看蘇哲躺著不動,遂伸手要拉他,見他沒什麽反應,正待俯身去看,卻見他不知怎麽的就站了起來,幾乎撞上她。蘇哲也不看她,徑自往浴室去。簡芳妮聽裏麵水聲不斷,不好過去,遂坐著發愣:她還有他的鑰匙!
  忽聽電話響,她忙接起來,聽一個女聲:“你還沒出來?”她忙道:“他在浴室。”那女聲頓了一下,隨即反問:“你是誰?”簡芳妮不自覺的報了自己的名字,那女聲便說:“叫他隨後過來。我是他的媽媽。”簡芳妮想叫聲阿姨,卻聽那邊已掛斷。
  好一會兒,蘇哲滿頭滿臉水淋淋的出來,見了她,便道:“我還有事,你早點回去!”簡芳妮點頭,又告訴電話的事。蘇哲一頓,隨後說知道了。簡芳妮看他立著不動,也不好動,隻看著他。
  蘇哲站了半晌,才想起似的回房換衣服,再出來,看見簡芳妮仍在,便皺眉:“你還沒走?”簡芳妮看他前後判若兩人,心裏氣悶之極:從前她也算被人哄著的,如今到了他麵前,就跟個乞兒似的,隨他呼來喝去,還動不動擺臉色,自己算哪一出?遂一言不發,往門口去;到了門邊,還是覺得放不下,便又回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蘇哲拿毛巾將頭發一揉,抓了兩下就往外走,看她這樣,緩了緩,道:“那我送你一程!”簡芳妮便又破顏而笑。到了樓下,簡芳妮以為他會去推摩托,卻見他直往路邊去,伸手攔車,忙快跑兩步跟著。
  上了車,蘇哲道:“你說地址。”簡芳妮便問:“你怎麽走?如果不順路……”蘇哲一皺眉:“沒事,你快說!”簡芳妮便報了個地名,靠上椅背發怔,半晌,去偷看他,見他發著怔,眉宇間透著黯然,心裏又有些舍不得;轉念又想他其實並不在意自己,要不然,也就順便帶過去了,還犯得著這樣麻煩?思及此,又覺羞惱;但看著他的臉,那樣的英俊卻又不可捉摸,心裏又升起一股要強來。
  簡芳妮下了車,探頭一笑:“明天見!”蘇哲略點點頭,招呼司機快走。簡芳妮看著車子沒影,這才慢慢往家去。
  何燕蘭看蘇哲懶洋洋的坐著不動,便笑:“難得過來陪老媽說個話,你就拉臉給我看?”蘇哲回了聲“累了”,仍是悶悶不樂。何燕蘭奇怪,想中午還好好的,怎麽又變成這樣了,再細看看他,真是沒精神,臉上氣色也差,忽想起之前那女孩說他在浴室,心裏一動,遂道:“要不先睡一覺去,等飯好了我叫你。”蘇哲遂去了。
  何燕蘭坐了一會兒,起身打個電話,又坐在藤椅上思忖。香婆忙得差不多了,拿圍裙擦著手出來,不見蘇哲,便問。何燕蘭噓了一下,輕聲道:“讓他睡會兒。”又道:“我訂了兩樣菜,還得再等等。”香婆一聽,便繃緊了臉,坐到桌邊生悶氣。何燕蘭瞥見,忙跟她俯耳說了兩句,香婆複又笑起來。
  何燕蘭看看時間,便往小房間去,輕輕開了門,卻見蘇哲頭枕著雙手倚在床上,睜著眼睛發呆,遂上前摸他的額:“你沒生病吧?”蘇哲推開她的手,又吸吸鼻子,說了聲“好香”,立時就跳起來。
  蘇哲看桌上擺了九菜一湯,全是好東西,當下抓了一隻清蒸蝦塞進嘴裏,邊嚼邊叫:“你們吃這麽好!”又伸手拈鱔魚片。何燕蘭唯笑而已,香婆卻拉著臉嘟噥:“你媽一個月也回不來吃一次的,還‘你們吃這麽好’?”蘇哲便笑:“我媽還有你老人家照顧呢,我可是什麽也沒有!苦啊!”又驚奇:“你老人家連海參都能燒?不得了!”說著舀了一隻,三兩下,囫圇著就吞了下去,又去抓黃金排骨啃。香婆看他這吃相,直眨眼,好半天才想起來叫:“慢點慢點,看噎著了,也沒人跟你搶。”又叫何燕蘭坐下,一邊遞筷子給她。
  何燕蘭等他斯文下來,笑道:“香婆是什麽都能燒,可惜沒處顯身手去。”蘇哲忙道:“這不是心疼她老人家嘛,這麽個熱天,她要熱到哪兒,我過意不去!”香婆眼皮一垂,嘴角一拉,裝沒聽見。蘇哲喝著一口湯,看她這樣好笑,幾乎嗆出來。何燕蘭便道:“你好生吃吧,別惹香婆。把海參鱔片都吃光。”
  飯後,香婆去洗碗,何燕蘭拉蘇哲坐到沙發上,笑問:“吃飽了?”蘇哲點頭,又顯出懶懶的樣子。何燕蘭遂起身拿了一個絨盒過來,往他手上一壓:“拿去!”蘇哲打開,見是一隻扭絲的金鐲子,零散的嵌著五朵小金花,遂道:“真土!”何燕蘭“嗬”的一笑,伸手接過:“你就這水平?”說著,不知怎麽撥了一下,那鐲子忽的散開了,成了一圈圈的細金絲,卻又絲絲相連;那五朵花變成了二十五個花瓣,有的連,有的散,金絲便隨著疏疏密密,有的不可透風,有的寬可過指。何燕蘭伸出手腕,將鐲子套上,輕輕一抖,那些金絲忽聚忽散,顫顫巍巍,說不出的妖嬈。蘇哲忙把掌心向上,臉上笑起來。
  何燕蘭微微一笑,取下,放到他手上:“重倒不重,但這個細巧活卻不容易,咱們這兒沒有這個的。你叫她好生收著。”蘇哲細看看,看出機關所在,遂又合上,把玩半晌,道:“有點重了,她不見得肯要。”何燕蘭好笑:“這還不看你的本事!”蘇哲便不言語。何燕蘭看看他,拉他坐正:“我問你一句話!”蘇哲聽她口氣鄭重,遂抬起頭來。“等她長大了,你想她做你媳婦嗎?”蘇哲一愣,隨即笑起來:“我?和曦子?”說著笑意越來越濃。何燕蘭卻不笑,直看著他,蘇哲被看得不自在,遂收了笑,道:“我才不想結婚呢,一個人多自在。”何燕蘭道:“她長大了,可會嫁人的。到時你還指望著她怎麽對你?”蘇哲呆了呆,慢慢道:“我又不想怎麽樣,她還這樣對我就行了!”何燕蘭倒笑了:“人家有自己的老公了,你這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哥哥算什麽?就算她念著你吧,人家老公能答應?將來她再有了兒子,你算老幾了?那時才真是苦啊,你一人孤零零的,人家一家三口多美啊!”蘇哲心裏一窒,嘴裏卻說:“隻要曦子過得好我也覺得好……”何燕蘭心裏好笑,臉上卻正色道:“你要記著媽的一句話。如果你不想娶她呢,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外麵女孩子多呢,隨你怎麽鬧;要是你想著將來娶她的,哪怕現在隻有一丁點兒想法,那你可要小心點,那丫頭心細,要是給她知道了,就難辦了。”蘇哲勉強一笑:“你可真會煩心……”何燕蘭道:“你是我的寶貝,我不煩你煩誰?”蘇哲故意一抖:“寒磣死了!”
  香婆出來,看這母子倆依著說話,遂咂咂嘴,又點點頭,回房去了。
  蘇哲看何燕蘭許久,忽的喊了一聲“媽”,何燕蘭奇怪,轉臉看著他。蘇哲垂了頭,悶悶的問了聲:“你恨過我嗎?”何燕蘭大驚,忙撫他的頭:“你說什麽?我怎麽可能恨你?你是我的兒子!我最愛的人就是你!我知道我顧不上你,沒把你照顧好,從小到大,我沒照顧好你……”蘇哲忙打斷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不是我,你和爸不會分開……”何燕蘭一怔,慢慢又笑了:“不,不是你的緣故,是我們自己的原因。”看他還是一臉傷感,遂歎了一口氣,伸手揉揉他的頭發:“你好好想想,打你記事起,我們有幾天沒吵過架?現在我想起來,真後悔不該那麽晚才離婚。我不是說你爸不好,隻是我們不合適,我們並不是沒有感情,但是生活在一起就不合適。你看我到現在連飯也不會做,我討厭那些家務活;你父親呢,恰相反,他喜歡家裏幹幹淨淨的,弄點什麽書看看,音樂聽聽,還要人陪著;我整天忙得要死累得要命,我哪有空做那個?所以他就生氣。我在外麵總要有應酬吧,跟人家喝喝酒,跳跳舞,他又生氣;其實我心裏麵是愛他的,一直都是,但他不體諒我。這麽長時間我也想明白了,他肯定也認為我不體諒他,我站在他的角度想想,是呀,我算什麽妻子呢,不顧丈夫不顧孩子,一早跑出去,半夜才回來……”說著,何燕蘭看著蘇哲,笑問:“如果是你,你願不願意娶這樣的老婆?”蘇哲想了半天,問:“要說真話嗎?”何燕蘭倒好笑:“不用說了!”蘇哲不覺也笑。
  何燕蘭又道:“有時我也難過,畢竟一個人也孤單;但再想想,也舒服,我再晚回來,也不會有人說我,省得一顆心提著,在外麵不得放鬆,回家也不得放鬆。兩頭受罪。我喜歡忙自己的事業,辛苦,但是值得,過這樣的日子我才覺得活著有意義;我不能象那些女人那樣,整天圍著丈夫小孩轉,想著我就要發瘋了。”說著,又拍蘇哲的臉:“你看你媽是這樣的女人!下輩子別做我兒子了。”蘇哲忍不住笑起來,蹭上去抱住她的腰:“我喜歡這樣的媽,長得美,把我養得又帥;從不嘮叨羅嗦,也不跟前跟後,還會大把大把的掙錢給我花,上哪兒找去,不知我修了幾輩子才修來的!下輩子不知還能不能有這樣的福氣了!你可別丟下我!”何燕蘭又好笑又歡喜,也摟著他摩挲半晌,又笑:“行了,我的老骨頭要給你壓斷了,還不快起來。”蘇哲便笑著坐好,慢慢出了一口氣:“我心裏好過多了!”何燕蘭又道:“上上個月影樓開業,你爸也來的,我們還坐下喝喝茶……”蘇哲瞪大眼睛,驚叫道:“啊?你們還幽會?有沒偷情?”何燕蘭照著臉一巴掌打過去,打得蘇哲慘叫連連。
  何燕蘭又歎:“也奇怪,從前我們恨得什麽似的,真是老死不想往來,如今倒也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喝茶,簡直不可思議!”蘇哲便道:“那再叫爸離婚,你們再結婚。”何燕蘭搖搖頭,沒說話,又看看鍾,道:“今天就在這兒歇吧,省得再跑回去。”
  林曦醒了一會兒,正躺著閉目養神,就聽秦怡叫她起來,又聽見蘇哲的聲音在外麵說話,遂看看桌上的鬧鍾,才六點多一些,心想他這麽早跑過來幹什麽?討厭!遂不理。秦怡要上早班,匆匆去了,林蔚天晨練未歸,蘇哲坐了一會兒,還不見林曦出來,便走到門口,在敞開的房門上敲敲:“我進來了!”林曦隻得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說:“我還沒睡好呢!你這麽早來幹什麽?”蘇哲坐到桌前,笑道:“不早了,咱們還得理一理,陸遠來燒菜,也不好叫他理菜吧!”林曦不支聲,坐著怔了一會兒,點頭道:“好吧。”說著又打嗬欠。蘇哲看著好笑,遂道:“要不你再睡會兒?七點再起來。”一邊從襯衫口袋裏將她的鑰匙串取出,放在桌上。林曦一看,忙伸手拿過來,將蘇哲的鑰匙取下,沿著桌麵一推,笑道:“你收著吧!”
  蘇哲垂眼看著,半晌問:“你還生氣呢?”林曦便笑:“我生什麽氣?我還怕你生氣呢!”蘇哲抬眼看看她,又看鑰匙,道:“我沒生氣……”說著,將鑰匙穿回去。林曦又拿過取下,還推回來,笑道:“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我又不在這兒,難得回來一趟,根本用不著。你收著吧,別給我弄掉了。”蘇哲轉過來直看著她:“不會有下次!”林曦也看著他,好一會兒道:“你還是拿回去吧……”說著從床上下來,將鑰匙放到他手上,“我去洗臉。”
  林曦吃了飯,回房來,見蘇哲還對窗坐著,便道:“走吧!”一連說兩遍,蘇哲皆不動,她便上前,忽見蘇哲轉過來,手一揚,悶聲問:“康永是誰?”林曦看他拿著的正是康永寄來的荷花照片,當下氣道:“你怎麽亂翻我的東西?”說著就去搶。蘇哲立時起身,把手背到身後,臉上顯出氣惱的神色,再問:“康永是誰?”林曦聽他聲音高起來,更氣,也提高聲音:“我幹嘛告訴你?”一邊拉他的胳膊,“你給我!”蘇哲一把抓住她兩個手腕,將她往椅子上一按,厲聲問:“康永是誰?”林曦嚇了一跳,忙抬起頭,見他立著眉,抿著唇,臉色鐵青,目光如劍,遂氣上加氣,大叫道:“我幹嘛告訴你?”又用力甩他的手:“你放開我!”蘇哲紋絲不動。林曦掙了半天掙不開,反覺得他手越來越緊,幾乎把她的骨頭捏斷了,於是昨天的氣也升上來,遂咬著牙抬腳用力亂踢。
  蘇哲忍了一會兒,忽的歎了一口氣,將手一鬆,後退一步,把照片往床上一放:“你喜歡他?”林曦摸著火辣辣的手腕,怒氣衝衝:“我幹嘛告訴你?”蘇哲看著她,一言不發,半晌道:“你嫌我煩了!是我白費心!”林曦便冷笑:“是啊,你可不是白費心了,我是傻子,什麽都不懂,白費了你的心!隻怕你白費心的多呢,數都數不過來!你也白費慣了!”蘇哲垂頭不說話,好一會兒抬起頭來,青著臉一笑:“是,我是白費慣了,有什麽用呢?你有心上人了,我費死了心也沒用。”林曦點頭:“知道就好!反正都是一回事,咱們誰也不用替誰白費心,扯平了,誰也不欠誰,最好!”蘇哲聽到那句“誰也不欠誰”,心裏一陣酸痛,遂也點頭,啞著聲音連說了兩聲好,轉身而去。
  林曦看他走了,倒覺得傷心,手腕又痛得厲害,禁不住漫上兩汪眼淚。
  簡芳妮七點半就來了,蘇哲開了門,也不說話,轉身回去。簡芳妮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但似比昨天看起來要好,便笑問:“有什麽事要我做的?”蘇哲簡短的回了句:“沒有。”坐回沙發看電視。簡芳妮便也跟著過去,見正放著不知哪兒的一部電視劇,看了一會兒,沒什麽意思,便想跟他說話,遂側過臉,笑問:“今天有什麽好吃的?”蘇哲一扯嘴角,似笑非笑,眼睛看著電視不動。簡芳妮見他這樣倒覺好玩,便笑:“還保密?”蘇哲又是一笑,卻不理她。簡芳妮正待再引他,忽聽門口有鑰匙轉動的聲音,心裏奇怪,忙扭頭去看,卻見方毅和另一個女孩走進來;再看蘇哲,動也不動,似乎知道來人是誰,也不想打招呼。簡芳妮暗想:他的鑰匙究竟給了多少人,這個家跟大眾旅館似的。但臉上卻笑著,站起來,衝方毅點點頭;又去緊看那個女孩,見也是個美女:柳眉杏眼、珠圓玉潤,便也衝她微笑。春雪見又是個不認識的,也不奇怪,笑笑;又四下張望,嘴裏叫著:“曦子!曦子!”
  方毅便問蘇哲:“妹妹還沒來?”蘇哲回了句:“沒呢!”方毅頓了頓,繞個彎兒走到側沙發處,掃他一眼,轉臉對春雪說:“吃的東西在那邊的櫃子裏,你們先擺擺;廚房裏還有什麽事,再去看看。”春雪含笑點頭。簡芳妮聽他說著“你們”兩字,自然也帶著她的,便道:“我也來。”遂和春雪一起過去。
  方毅坐下來,看著電視,眼角卻瞥著蘇哲,好一會兒問:“要不咱們待會兒去接?”蘇哲笑笑,也不答話。方毅心裏皺眉,忽聽香婆的聲音在外麵喊拿東西,忙起身過去。春雪簡芳妮也去接。
  香婆累得直喘氣,居然看不見蘇哲的影子,便氣呼呼的進來,鞋子也不換,走到麵前,拉長聲音道:“你要的都給你買來了,怎麽不去看一看?少爺!”蘇哲略抬眼看看她,笑笑的,說了聲“辛苦”。香婆瞅瞅他,倒納悶,隨即去看方毅,方毅衝她一搖頭,她便道:“都好得不得了,我先幫你們理一理去?”方毅忙道:“你老還是回去忙吧,我們這兒人多的是。”香婆看看果然另有女孩子在,又怕礙他們的眼,遂點頭,又拉方毅出來,小聲問:“誰惹他了?”方毅忙笑:“沒事兒,剛才拌了兩句嘴,一會兒就好了。”香婆又問和誰拌的,方毅便笑:“你老人家精神可真好,我要有您這麽大,估計連樓也爬不動了,有什麽養生之道?”香婆便順手打他一下,笑罵道:“壞透的臭小子,跟他一個德性,都不是好東西!”邊說邊嘀咕著下樓去。
  接著陸遠也到了,跟著一起忙,獨蘇哲沒事兒人似的看電視。等到十點,方毅覺得不對,遂過來一皺眉:“怎麽回事?”蘇哲仍是不說話,但臉上漸漸僵起來。方毅便埋怨:“今天你跟她鬧什麽?一屋子的人來了,主角沒有,你尋誰的開心?”蘇哲沒聽見似的,看著電視一眨不眨。方毅盯他一會兒,回身將電視“啪”的一關,再盯著他,擰起眉來。
  聽樓梯口有大說大笑的聲音過來,陸遠放下手裏的活兒,過去開門。信水看是他,稍一愣,隨即笑問:“好久不見,一切可好?”陸遠微笑著說了聲“好”,又拿鞋給她。
  簡芳妮站在廚房門口向外看,見又來了一對俊男靚女,心想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跟他有來往的都是這些人物,不覺更歡喜幾分。
  信水直奔客廳,邊走邊笑:“帥哥,架子這麽大!我來了也不動個窩?”忽見蘇哲方毅一站一坐,對持著,臉色皆不善,當下一頓,隨即又笑問:“咦?小美人呢?”又揚聲喊:“小美人!小美人!大美人來了,快來拜見!”半天沒人應聲,心想不可能的,那林曦不愛麻煩人,怎麽這麽晚還不來?再看看那兩人的氣色,大約明白了些,遂往外撤,又叫著春雪的名字:“我也來幫忙!”忽看見簡芳妮,不覺愣了愣。
  簡芳妮見這個女孩高高的個子,眉眼舒展,一條吊帶束腰的紅裙,腕上五六個細鐲子叮當作響,一陣風似的進去出來,語笑不絕,猜想也是極熟的朋友,遂衝她微笑一下。信水瞅瞅她,沒什麽表示,自去跟春雪說話。簡芳妮被晾在一旁,很是尷尬,忽瞥見那個同來的男子看著這邊,更覺無地自容。
  方毅歎口氣,問:“你真不去?”看他還不動,遂道:“好!我去!”說著往外走。等他換好鞋,卻見蘇哲也過來了,一聲不吭的也換鞋;遂衝裏麵喊:“我們出去一下,你們先忙著。”
  林曦在家待到九點,想著先前已經跟父母說了過生日之事,秦怡給了50,林蔚天又偷偷支援50,加上她先前存下來的,足夠了,偏又出了這不高興的事;因怕林蔚天起疑多問,還隻得從家裏出來,但想起蘇哲又恨得很,實在不想去看著他,遂走到小區裏的花園坐著。
  說是花園,其實沒一朵花,好在還有棵樹,她便坐到樹蔭下,看著自己的胳膊,真是慘不忍睹,不覺又傷心;轉念想起秋荻的話,又覺應該看開些,遲早都有這一天的,早點來又有什麽呢;但又憤憤不平:這個人真沒良心,居然還打人!他還有臉說白費心呢,真是反咬一口;好的時候是好,壞的時候更壞;思來想去,真覺一點意思也沒有。再想到康永,他還有心找她的地址,打聽她的生日,又巴巴的拍張照片給她;他們也不過認識而已,說過兩句話,就這麽有心,真是難得;自己對他那麽好,他也好意思承認她陪了他四年了,居然這樣對她,真是良心全叫狗吃了;忽又想起昨天撞上的事,昨晚想時臉紅,如今便成了憤懣:哼,不是好人!怪我礙著他了,今天跑來使性子;越想越氣,越氣越想,伸手拽了一根雜草亂揪。
  林蔚天看見方毅蘇哲,奇怪,還沒等他們開口,他先問:“曦子不是去你們那兒了,你們怎麽倒來了?”方毅忙笑:“我們出來買東西的,繞了一個圈,想看看曦子有沒走。已經走了?那我們趕緊回去。”林蔚天也不往心裏去,依舊回去看報紙。
  方毅一邊走一邊自語:“她能到哪兒去?”就聽蘇哲停下來說了聲“在那兒”,順著去看,可不是,便快步過去;還未近前,先笑:“今天太陽好,你一人曬還不夠,非要我們也跟著曬曬?”林曦抬頭看是他,一頭一臉的汗,襯衫也濕了一片,當下倒有些不好意思,問:“你怎麽來了?”方毅又笑:“等著你開飯呢,你不是說要做東的嗎?你往這兒一坐,我們一屋子人吃什麽?”林曦說不出話,忽瞥見蘇哲站在後麵,拉著個臉,遂氣起來,道:“我不想去……”方毅知她看見蘇哲了,便回臉使眼色,一邊笑:“好了好了,給妹妹陪個不是,有什麽大不了事,犯得著大家不高興?”蘇哲冷著臉:“我沒不是。”方毅直皺眉,又聽那邊林曦叫起來:“誰要他陪不是,看見他就想吐!”方毅一聽不得了,這次怎麽了,這樣還能吵起來?遂去拉林曦,笑道:“那你不看他就是了,還有別人呢。走吧,至少給我點麵子,不然那一屋子人我怎麽辦,我總不能說我又過陰曆生日吧!”林曦不肯起來:“我不想看見他!”方毅便笑:“那叫他站門外好了,給他點剩飯剩菜就是了。陸遠說燒好吃的,不定都要被搶光了,咱們快去!”又回頭看著蘇哲,光動嘴不出聲的說:“你非讓她坐在這兒過生日?”
  蘇哲想想無法,隻得上前道:“好,算我不對!”林曦聽他說“算”他不對,把頭一扭,理也不理。方毅覺著好笑又笑不出來,遂又拉林曦:“再不走我就中暑了,不信你摸我的頭!”林曦想著那邊還有人在,不能再強下去,遂勉強起來,方毅趕緊示意蘇哲去叫車。
  信水等正等得發急,忽看那三人來了,林曦穿得嚴嚴實實,還好些,那兩人都半濕的。陸遠趕緊去準備熱炒,蘇哲方毅另去洗澡換衣。這邊林曦打疊著精神互相問候,足忙了好一陣子。
  簡芳妮先有些不好意思,後來也就無所謂了。因信水春雪都圍著林曦說話,獨晾著她,很感不適。之後蘇哲過來,仍是悶坐著一言不發;而方毅多是引林曦說笑,旁人一概不理;而信水左右逢源,一會兒與方毅逗嘴,一會兒和自己男友私語,一會兒又遙遙的拋幾句不須回答的笑話給蘇哲;除了陸遠在廚房忙之外,就她一人仿佛是遺忘的角落,淒涼無比,當下又氣又羞又惱,再看林曦獨跟春雪說話,也不理她,心裏更恨;一時走又不好走,留又不好留,幾欲鬱悶死。
  陸遠炒了六個熱炒,又拌了四樣涼菜,加上熟食、燉菜,擺了滿滿一桌。眾人歸座,林曦讓在正中,方毅坐了右手位,陸遠坐了左手位,依次是信水、戎兵、蘇哲、芳妮、春雪。林曦先敬陸遠,然後挨個敬下去,獨不理蘇哲;蘇哲淡淡的,什麽表情也沒有,慢慢的吃拌菜。
  信水早看出端倪,遂不再大說大笑,隻埋頭吃東西。陸遠本也不多話,除了給信水搛菜外,就吃自己的;芳妮人不熟,想說話沒辦法說;春雪一切以方毅為贍,不喜歡說話;隻方毅一人撐著點場麵,不至於大家悶吃悶喝,辛苦之極。
  戎兵喝了幾瓶啤酒,便有些來勁兒,瞅著蘇哲坐在旁邊,眼皮都不抬,算什麽做主人的,明擺著看不起他,遂新開了一瓶,站起來要敬蘇哲。蘇哲抬抬眼,淡淡道:“今天不想喝!”戎兵不聽,硬要敬,蘇哲坐著不理;信水忙拉他:“不喝就不喝,我陪你喝!”戎兵一聽信水有護著蘇哲的意思,再想一直以來她似乎都對他有意思,更惱怒,便立起眉,衝蘇哲叫:“怎麽的?你還看不起人呀?”蘇哲夾著一筷子糖醋開洋蘿卜絲,放進嘴裏,慢慢的嚼,咽下,平平的回了聲:“看不起又怎樣?”戎兵便將桌子一拍:“你還想打架?”說著握緊了酒瓶。
  簡芳妮看方毅一手拉林曦一手拉春雪,起身往後退,陸遠跟著也退,隻信水拽著戎兵,嘴裏說:“你別鬧了!”又衝蘇哲道:“他喝多了!亂說話!”戎兵火冒三丈,緊往後甩開信水,操著酒瓶就往前來。簡芳妮大驚,看蘇哲一動不動,手裏還拿著筷子;再看方毅等竟冷眼看著,沒一人上前來攔;又見戎兵來勢洶洶,她忙站起來,不知是躲開好,還是拉蘇哲好。眼看著戎兵撲上來打到蘇哲了,就見蘇哲略動了一下,隨即戎兵的身子就栽下去;簡芳妮看著發愣,沒明白怎麽回事;見戎兵已從地上爬上來,拿著碎了口的酒瓶,至上而下朝著蘇哲打,殘餘的酒四下飛濺,她嚇得忙讓開。
  蘇哲一側身,順勢站起來,依舊起右腿踢他的膝蓋,這次力道更重些,戎兵“撲通”一跤,半天爬不起來。信水忙上來扶,一邊衝蘇哲叫:“他是喝多了!”蘇哲將筷子一放,冷冷道:“是他先動手。”戎兵跌跌爬爬好容易起來,眼睛都紅了,“嗷”的一聲直撲蘇哲;信水一把抓不住,被帶得直衝,陸遠忙扶住她,勸道:“沒事的,蘇哲不會傷到他。”一邊緊拉著她不鬆手。
  蘇哲閃身讓開,戎兵先撲個空,穩住身形又轉回來再打。簡芳妮先還緊張,後來看一個快似靈貓,一個呆若笨狗,倒覺看戲似的,不禁又要笑。戎兵一連兩次打不著,左膝處痛楚不堪,遂順手抄起一個盤子,照著蘇哲扔過去。蘇哲偏臉讓開,盤子飛到對麵牆上,砸個粉碎,瓷屑亂飛,引得林曦春雪一聲驚叫。戎兵還想再扔,就見蘇哲迎麵上來,伸手摑他的臉。他看著他的手過來,躲卻躲不開,一下打個正著,立時腦袋嗡的一聲,眼前金星亂冒;還未等他回過神,蘇哲的右手已掐住他的脖子,逼著他連連倒退,最後將他卡到牆上。戎兵雙手亂舞,蘇哲右手一鬆,閃電般擒住他的左手腕,再去壓他的右手腕,最後將他的兩隻手交叉著抵在他的頸下,用力一擠,戎兵被摁得一口氣上不來;他先還掙紮,又伸腿去踢,被蘇哲兩腳狠踹,再也抬不起腿;他想叫叫不出,想動動不了,臉便漸漸紫漲起來。
  方毅先看笑話,心裏隱然高興:有個人給他出出氣也好!後看情形不對,忙上前拉。蘇哲左手一甩,倒把他甩一個踉蹌。方毅複又上來拽,手上加了勁仍是拉不開,便喝道:“你瘋了!再不放手出事了!”信水也衝上來,抱住蘇哲的腰,尖叫著:“他沒打到你!他沒打到你!”蘇哲也不理,依舊不鬆手,眼見戎兵被掐得眼睛倒翻上去。方毅忙急急的說了句:“曦子看著呢!曦子過生日!”
  蘇哲一頓,隨即緩下勁來,鬆手退後,坐回餐桌。戎兵順著牆滑下來,先悠悠的吸了半口氣,然後才大口大口的喘起來。
  簡芳妮看蘇哲臉上還是淡淡的,沒一點表情,不覺得心怦怦直跳,一陣陣的後怕;林曦嚇得渾身冰涼,心都不跳了,站著動不了,後看戎兵緩過來,一顆心才重新活起來;方毅看戎兵能大喘氣,知道無礙,反身回來,狠瞪著蘇哲。
  信水扶著戎兵慢慢起來,也不打招呼,轉身往門外走;林曦過意不去,忙搶了兩步,張張嘴,卻說不出話;陸遠看戎兵跌跌歪歪,信水扶得直晃,心裏放不下,匆忙跟林曦說了句“我先走”,跟著追出去;春雪隻依牆站著,呆看著方毅;簡芳妮看鬧成這樣,各人又都是那臉色,大氣也不敢出,遂站著不動。
  方毅先呼了一口氣,回臉對春雪說:“你先回去吧,改天我去找你!”春雪應了聲“好”,又拉拉林曦的手:“禮物在那個袋子裏,你待會兒去看!”林曦本不想她走,但知她聽方毅的,無奈,隻得點頭,又道:“有空兒來和我說話!”春雪答應著,開門出去。
  方毅又去看簡芳妮。簡芳妮一對上他的目光,便明白他的意思,想著正當午,這人可真夠討厭的;但通過這幾個小時的旁觀,她也能猜出蘇哲的暴怒與林曦有關,而歸到根結到底,沒準還是昨天的事引出來的,心想自己再留著也難過,不如早點識趣算了;再看蘇哲還是僵坐著,置身事外一般,遂不和他打招呼,隻跟林曦笑笑,抬腿向外走。林曦看她也要走,遂也往門口移,方毅一個箭步搶上前擋住。當著外人,林曦不好跟他發火,再想他今天又辛苦又窩氣,隻得走回沙發坐著。
  方毅將門“咣”的一關,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這才過來,見蘇哲還坐在餐桌邊,麵無表情的看著一桌剩菜殘羹;而林曦斜在沙發上,臉陰得象下暴雨前的天。方毅兩個都不理,找了雙幹淨筷子,再托個小碗,站在桌邊撿菜吃。一吃吃了半個小時,屋裏誰也不說話。
  林曦聽他“吧唧吧唧”吃個沒完,心裏著急,忍不住站起來問:“你怎麽那麽能吃啊?”方毅聽她先說話了,便將碗一放,笑問:“不吃幹什麽?你說說看?”又看著蘇哲:“你也別陪我了,我吃好了,咱們一起那邊坐著去。”
  林曦看蘇哲也過來,忙挪到小沙發上,方毅好笑,便讓蘇哲坐對麵的側沙發,自己坐了正中的;再左右看看兩人的臉,不覺一笑,誰知這一笑起來就收不住,他先還忍著不出聲,笑著笑著就沒法子了,開始前仰後合。
  林曦看他如此,真不知該怎樣才好,因又不是生他的氣,倒不好發怒,遂瞅著一言不發。蘇哲掃他一眼,也不說話。方毅笑夠了,轉臉問林曦:“他怎麽得罪你了?告訴我我給你出氣?”林曦哼了一聲:“我懶得說……”卻聽蘇哲跟著也哼了一聲,卻不接話。方毅一看這情形,似乎是林曦犯了大錯,有些詫異,忙轉頭問蘇哲:“那你說說?”蘇哲冷笑道:“她當然懶得說,反正她另有順眼的人了,她跟我們說什麽?”方毅一聽,微一皺眉,便回望林曦,不滿道:“妹妹,你瞞得還挺緊哪!你這麽做我們可寒心呢!”林曦氣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明是他,是他……”說著說不下去,便急的跺腳。方毅納悶,再看蘇哲。蘇哲便衝林曦道:“我怎麽了?我什麽也沒做!你呢,拿人家一個照片當寶貝!”林曦聽他說出這種沒臉的話,氣得跳起來:“你還什麽沒做?你好意思說!昨天你明明……你明明……哪,就在那兒!”方毅看她臉紅著,手指著自己坐的沙發,不明所以然,又轉頭看蘇哲。蘇哲怔了一下,隨即道:“那不算!”林曦張著嘴說不出話,半晌跺腳道:“那你都不算,那我收人家一張照片算什麽?”蘇哲回:“這不一樣!”林曦“喝”的一聲:“真是竊鉤者誅,竊國者諸候!”蘇哲便問:“那你幹嘛不跟我說?”林曦回:“我幹嘛要跟你說?”蘇哲氣道:“因為你自己心裏有鬼。”林曦手指著他:“你才心裏有鬼呢!”
  方毅聽這兩人吵來吵去,也不知說什麽名堂,遂起身擺手:“好了好了,聽我說!”側臉問蘇哲:“你做了什麽不算?”蘇哲沉默一會兒,揚眉道:“不就是親了別人一下嘛!”林曦不服,叫道:“還一下?好幾下呢!”方毅恍然大悟,心裏偷笑不止;又問林曦:“你收了誰的照片呀?”林曦道:“我過生日嘛,有認識的拍了一張照片給我,拍得是荷花……”蘇哲冷哼:“還有字呢!”方毅便問寫的什麽?蘇哲道:“反正不是好話!”林曦氣起來:“什麽不是好話?‘那日午後心緒不寧,出門散心,見一園內荷葉田田,菡萏正豔,忽覺芳辰在即,故攝下,今遙寄恭賀,願人亦如此,芳華永駐’,哪兒不是好話了?”蘇哲聽她竟能背下來,更氣得青了臉,不發一言。方毅一聽,倒也不是滋味,遂道:“我們之前也問過妹妹,妹妹為什麽不告訴我們有男朋友了?分明是見外。我也沒什麽話好說了。”林曦忽見他也倒到蘇哲那邊去,更氣:“什麽男朋友?我們認識而已,多說過幾句話,我們隻是……反正不是男朋友!”半晌,見那兩人都不說話,又急道:“好玩呢,人家祝我生日也不行啊?那他呢?”蘇哲剛要反駁,方毅搶先道:“他什麽呢,妹妹又不是沒看過他被人親,那年是誰過生日的?他不是被人親得一臉口紅,要不是發脾氣,還不曉得接著會怎樣?現在不過又碰到一次而已,當然不算什麽!妹妹就不一樣了,過生日就寄卡片,他為什麽寄張照片來?妹妹也承認和他有點什麽意思,為什麽不跟我們說?我們待你跟親妹妹一樣,你反倒拿我們不當回事;你也說他還不是男朋友呢,為什麽蘇哲問一聲你就發脾氣?將來他要真成了你男朋友,那你也不用看我們一眼了。唉,我們算什麽?真是沒意思!”說完偷偷的衝蘇哲一遞眼色。
  林曦聽他這通話,想想有理似的,但又不甘,一時卻又說不上來話;再看方毅又歎氣,蘇哲也傷感,遂心裏也空落落的;再想想昨天確是芳妮壓著他的,他最後還嫌她重來著,倒似錯怪他了;遂委屈道:“好好的我才不會發脾氣,誰讓他那麽凶?”蘇哲聽她口氣軟下來,也放軟聲音:“不是你先不要理我的?連鑰匙也不要了?”林曦說不出話。方毅看看差不多了,便問:“那個人是怎麽回事?妹妹喜歡他嗎?”林曦又糊塗起來,遂道:“談不上,反正說過幾次話。”又對蘇哲說:“從前我不是跟你說過生活部討厭嘛,就是說他的,隻是現在不那麽討厭罷了。”方毅又問:“你給他地址的?還告訴他生日?”林曦忙道:“我告訴他這些幹什麽?我們又不熟!”方毅笑問:“那你給他回什麽信?”林曦道:“他又不過生日,我寫什麽呢!”
  方毅知道無礙,便衝蘇哲微微一笑:“今天過癮吧,一個靶子送上門來,比打沙袋好多了!”蘇哲還緩不過來,不理他。方毅又衝林曦笑:“還有個大蛋糕,他們沒吃著,嗬嗬,咱們晚上吃個夠!”林曦看蘇哲還發呆,便問他:“你還吃不吃東西了?”蘇哲搖頭,看著她不動。
  林曦倒覺肚子餓,遂去桌上吃了些,又搛了一碗菜過來給他。蘇哲伸手接著,有一口沒一口的吃。方毅看著他好笑,又見林曦去收拾碎盤子,便過去說:“我來弄這個,你看哪些想吃的拚起來,剩下的倒吧。罰他洗碗。”
  乘兩人洗碗的空兒,林曦又找了塊幹淨毛巾擦牆,弄了半天沒辦法,隻得歎氣。
  方毅邊洗邊笑,壓低聲音道:“你真運氣好,要是妹妹晚來點,嗬嗬嗬,我看你是翻不過身了!”蘇哲哼了一聲,隨即道:“我不會說被騙吃了?”方毅悶笑不止:“你怎麽現在機靈了?剛才我不替你圓一下,這官司有的打呢!”蘇哲不理他。方毅又笑:“你也真是的,這點事都應付不了,曦子肯定相信咱們,還不好哄?”蘇哲一皺眉,半晌道:“我也不知怎麽回事,對她說不出謊來……”方毅瞅瞅他,笑而不語,轉念又道:“有句話我說在前麵,要是你哪天把別的事也露了,我告訴你,你可別扯上我!”蘇哲微微一笑:“咱們倆,做好事一對,做壞事一雙,我跑不了,你還能跑得了?少做夢!”方毅氣極反笑:“好好,下次我隔岸觀火!你別怪我不夠意思!”蘇哲沒心理他的茬兒,慢慢道:“都是那個康永可恨,我倒要看看是個什麽人物!”方毅想想:“開學再說吧,我看問題不大……”又笑問:“你怎麽變習性了?那個女人這麽厲害?”
  忽聽林曦的腳步往這邊來,兩人忙禁聲。林曦便問:“你們還沒洗好?”又道:“牆上擦不掉,得重新刷了!”方毅想想好笑,又衝蘇哲道:“你又多個賠罪的對象了!”蘇哲裝聽不見,擦幹手出來,看看,笑道:“沒事,弄個鏡框遮住。”
  三人又收拾東西,再擦地板,直忙到下午。蘇哲想起上回喝的酸梅湯好,便央林曦再做;等冰的空兒,林曦一一拆禮物看,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看得她滿心歡喜,又有說有笑起來。蘇哲也有了精神,陪著她樂。方毅在旁看著,好笑:這兩人越大越跟小孩似的,他們鬧鬧又好了,旁人被害死了;又想本來乘機跟春雪攤牌的,如今又要拖下去,不覺皺眉。就聽電話響,接起是何燕蘭的,忙遞給蘇哲。蘇哲說兩句便掛,又嚷餓,三人便坐下來吃蛋糕,恰酸梅湯冰透了,於是就著一起喝。
  等吃完時間就不早了,兩人送林曦回家。蘇哲道:“你也別回去了,再把杜雷叫來,咱們再喝點?”方毅笑道:“你這話也好意思說出口,怎麽白天不請來?這會兒請,別叫人不痛快了!”蘇哲沒想到這一層,聽他一提,倒也有些訕訕的,轉念又道:“他們白天不是沒空。我再買點吃的,叫他們一起過來,反正家裏還剩了不少,還有蛋糕,不然也扔了。”方毅想想也是,又笑:“不如直接去請,不然杜雷又怕麻煩不來!”
  次日一早,蘇哲便往林曦家去,見她懶懶的,忙問。林曦苦著臉道:“都是昨天吃酸梅湯的,害我鬧肚子。”蘇哲忙問吃了藥沒,怎麽樣。林曦回沒什麽用,又沒精神要睡覺。蘇哲忽想起小五說那土產能治腹瀉,忙往杜雷處來,好在還有些,便舀了一碗。杜雷便道:“待會兒再來坐坐,今天我們請你。”蘇哲回來逼林曦吃下,剩下的放冰箱裏,又看她睡了,這才過來。方毅也到了,知道他要藥的事,便問林曦如何,蘇哲回不要緊。
  林曦睡了一天,近晚就好了,有了胃口想吃東西,秦怡單煮點粥給她,林蔚天看著嘀嘀咕咕,那母女倆裝作沒聽見。洗過澡,正乘涼,見蘇哲方毅一起來了,於是坐下說話。蘇哲看林曦不那麽發蔫,便放了心,又使眼色給她。林曦便起來說:“我有件事請你幫個忙。”說著往房裏去,蘇哲乘機跟著。
  林曦靠著桌子回臉笑問:“什麽事?”蘇哲也不言語,從襯衫口袋裏摸出塊手帕來,往她手上一放。林曦一捏,覺著裏麵還有東西,打開,原來是個黃的金屬鐲子。她借燈光看看,金燦燦的,當下又包好給他,一邊皺眉:“你不是送過禮物了,又給這個幹什麽?還給阿姨去!”蘇哲忙道:“你再看看,很好看的。”說著又取出,撥開機關,林曦見那鐲子一下子散開,至少變成一指寬,絲絲扣扣,金光流轉,不覺也看呆了;蘇哲便拉她的袖子替她往手上帶,忽見她小臂上一片青紫,立時一驚:“這怎麽……”就見林曦白了他一眼,薄麵含嗔,立時明白過來,一時呐呐的說不出話。林曦便把袖子放下來,笑道:“我也沒法子帶,再說也帶不出去,我爸媽問了怎麽說,尤其是我媽,肯定說我的。家裏也沒地方放,我也不能帶到學校去,你收著最好。”又笑:“將來再給人吧!”蘇哲不出聲,半晌又拉她袖子看看,再看另一隻胳膊,末了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林曦便笑:“好在不舒服,不然在家裏穿長袖子他們還奇怪呢!”忽想起什麽來,忙問:“我有沒踢到你?”一邊俯身想看他的腿,蘇哲忙拽著不讓。
  出來,方毅笑問:“妹妹又跟你說什麽體己話了?我就不明白,我哪點比你差了,她怎麽對你就比對我好呢?”蘇哲想著鐲子沒送出去,還看見自己的劣跡,老大的不舒服,遂沒心思理他。方毅又笑:“水姑娘那兒你至少得打個電話去,改天再聚聚,不然,總是說不過去的!”蘇哲不在心的點點頭,兩人分道而去。
  這天,林曦想著拿微波爐做蛋糕,便興衝衝的和麵粉、打雞蛋、倒牛奶,忙得不亦樂乎;水多了加麵,麵幹了加水,加來加去,最後弄出一個大麵團來。蘇哲伸頭看看,“哇”的大叫:“這夠吃多少天的?”又催她快烤。林曦便照著說明書,看一條弄一下,蘇哲插不上手去,便要給她念;林曦嫌他斷句不準,害她程序出錯,正抱怨,就聽電話響,忙催他去。
  蘇哲接起電話,聽是簡芳妮的聲音,立時一皺眉,轉念一想,便道:“你晚上八點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幾天沒消息,簡芳妮原想探探風,不想他竟主動約她,還是晚上,大喜,忙答應。
  林曦烤了兩個都不成樣子,也不知什麽味,她自己都吃不下去,遂也不準蘇哲再吃,一骨腦倒了;又看著那一團麵發愁,最後想著不如吃手擀麵,於是拿個麵棍忙起來。蘇哲看她一會兒不閑著,便道:“別忙了,咱們一會兒外麵吃去,這個放冰箱裏,明天再說。”林曦不聽,又道:“這個可好吃了,你不也吃過的,省得再跑出去。”蘇哲便笑:“你不知替我省了多少錢了,到時得收工錢!”林曦瞅他一眼,不悅道:“倒說這種話!沒意思!”
  蘇哲連吃了兩碗,讚不絕口。林曦又將剩下的麵放滾水裏稍煮,再在冷水裏浸一下,瀝幹,裝好放進冰箱。蘇哲怕簡芳妮早來,給林曦撞上不好,遂早早送她回家去。
  誰知簡芳妮近九點才到,蘇哲等得心焦,一見她便有些壓不住火,但又強忍著讓她進來。簡芳妮看他穿著寬腳的米白色棉布長褲,同色的鬆鬆的棉布背心,光著腳,明額淨臉、猿背狼腰,不由得看著他不放。蘇哲看她這樣,倒好笑:“幾天不見,認不得了?”簡芳妮不覺紅了一下臉,低笑道:“再怎麽認不得別人,也不會認不得你!”蘇哲笑笑:“坐,我有話說。”簡芳妮看他神情認真,心裏倒不安,正狐疑,就聽他道:“我很感謝你前一陣子有空陪我,大家吃吃飯,一起玩,挺好的。但我這人沒長性,時間一長,就覺得悶;你對我好,我心裏感激,但實在受之有愧,我想,不如……就此分開,這樣最好!”
  簡芳妮愣愣的直看著他,聽不明白似的。蘇哲也不回避,亦直看著她,臉上不慚不愧。半晌,簡芳妮輕輕的問了聲:“我哪兒不好嗎?”蘇哲一搖頭:“是我不好!”簡芳妮忽的笑了:“我覺得你好!”蘇哲便上前坐到她身邊,側臉看著她:“我確實不好。喜怒無常、脾氣暴躁,而且朝秦暮楚、聲名狼藉,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簡芳妮也轉過來看著他:“但是我愛你!”蘇哲一碰她的眼神,立即站起來,踱了幾步,忽又回身笑問:“那你愛我什麽呢?”簡芳妮倒也怔了,半晌道:“我隻是愛你!”蘇哲便微微笑起來。
  簡芳妮看他笑了,忽覺得一冷,眼淚不覺掉下來:“你為什麽這麽對我?我們不是好好的?我隻是愛你還不行嗎?”蘇哲看著她,慢慢道:“將來你會有更好的人,不是我!”簡芳妮哭了一會兒,就覺一股恨意肆意膨脹,擠得胸口一片悶痛,她抬起頭來:“是林曦不喜歡我?她看見我們了,所以你不要我了!”蘇哲歎了一口氣,慢慢道:“如果我喜歡你,沒人可以改變;問題是我不喜歡你,也沒人可以改變。”簡芳妮看他臉上有說不出的茫然,一時又怔住,便抽噎一聲:“慢慢你會喜歡我的……”蘇哲一搖頭,口氣冷下來:“不可能!”簡芳妮忽的又恨起他來,直著嗓子叫道:“你會遭報應的……”蘇哲倒笑了,回身坐下:“我不怕!”簡芳妮把淚一抹,恨聲道:“到時你就知道了!”蘇哲看著她,目光溫和起來:“你真是挺好的,又漂亮,又有個性,將來會有配得上你的人,比我好!”簡芳妮一聽這話,又哭起來。蘇哲愣了一會兒,起身往陽台去,一邊說:“你走吧,別來找我了。”簡芳妮哭了一陣,拿了小包起身要走,想想不舍,又折回陽台,見蘇哲立在窗前,呆看星空,側麵如剪,周身籠著一股鬱氣。
  簡芳妮忽覺柔腸寸斷,便輕輕喚了聲“蘇哲”。蘇哲一轉臉,冷冷道:“遊戲結束,不要糾纏!”簡芳妮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我不糾纏!但遊戲卻沒結束!”說罷轉身出去。蘇哲聽著門一聲巨響,嘴角輕揚,淡淡笑起來,但眼中卻寒冷如冰。
  林曦躺下一會兒,嫌熱睡不著,便又起來,開了台燈,隨手拿了一本書看。沒看一會兒,總覺有事似的,遂起身一掀窗簾,就見蘇哲一身白衣,慢慢的從那棵槐樹下往這邊來;她便笑看著,待他近前,屈起兩個食指,伸出窗外一晃。蘇哲揚臉一笑,將右掌放在心口,然後拿開,伸食指朝她虛空一點。林曦捂嘴而笑,蘇哲亦笑著,又平伸雙手做了個擀麵的動作,後拍拍肚子。林曦做了個吃驚的表情,又伸右手點著月亮,劃一個弧至地;再伸左手指著東方,慢慢上升,然後右手一拍胸口,再伸出食中兩指,交叉著,前後前後,臨空走起來。蘇哲先笑著,後看她半個身子探出,忙搶前一步,臉上顯出不安的神色,又雙手成掌上推,示意她退回去。林曦便指指他,又合掌往臉旁一放。蘇哲遂笑著倒退,至那棵槐樹下,這才一轉身,去了。林曦看到他身影消失,倒覺不那麽熱了,遂打個嗬欠,倒下睡覺。
  次日,林曦等林蔚天一出門,便也“蹭”的從家裏竄出來。蘇哲晨練後正在洗澡,忽聽林曦的聲音在外麵問,忙回:“就出來。”一邊趕緊穿衣,又笑問:“你怎麽來這麽早?”林曦道:“昨天就沒菜了,今天得早點買來,不然真的隻能光吃麵條了。”蘇哲出來,見她已拎好了袋子,便一起去菜場。
  待回來,理著菜,林曦問:“這幾天方毅到哪兒去了,怎麽也不見來?”蘇哲歎道:“他現在不比從前了,他爸升得那麽高,他也少不了應酬了,前晚十一點才打個電話給我,這些天都沒空兒。”林曦奇怪:“他爸當官,跟他有什麽關係?他應酬什麽?”蘇哲聽著一笑:“權力大了,求得人就多了,什麽花樣沒有,見不到正主,旁主也是好的;再說了,他爸一門心思要栽培他,好的場合都帶著他,能不忙?”林曦倒悶悶的,半晌道:“那以後他也不跟咱們玩了?”蘇哲便笑:“不會,這一陣子他們有個要緊的聚會,他爸帶他認認人,到月底就完了。他說了,八月份,咱們可著心玩。”林曦便放了心,又笑問:“怎麽也不見芳妮來了?還是那天她不高興了?”蘇哲便打個唉聲:“可不是,覺得我太凶了,跟我分手了。”林曦不信,但看他神情又不假,便道:“我看她挺好的,你別後悔。”蘇哲笑而不語,又叉開說別的。林曦有數,隻得在心裏歎氣,想她送的那個小水晶球一定不便宜,這下也沒機會再還人情了。
  蘇哲看著她,倒歎了一口氣。林曦忙問怎麽了,蘇哲便道:“咱們若是親的就好了。”林曦開始還沒聽明白,後來笑道:“還熟的才好呢!”蘇哲笑笑:“將來你喜歡上別人,就不會這麽待我了!”林曦道:“不會的。”蘇哲扯著嘴角,不出聲。林曦看著他,又笑:“就是親兄妹又怎樣,還不是一個要結婚,一個會嫁人,也不能一直住一個屋簷下。”蘇哲便道:“那不一樣,至少還有回來的機會吧!”林曦好笑:“再過兩年,我還不是回來了!”蘇哲笑笑:“萬一你跟那個康永走了呢?”林曦“嚇”的笑起來:“你什麽時候都幫我訂親了?禮金呢?不準私吞!”蘇哲想想又嘀咕:“還為他踢我,腿都腫了!”林曦便嗔道:“是你先打我的。”又指著胳膊:“你看,還有印子呢!”蘇哲歎口氣:“不說了不說了,一提就生氣!”林曦又好笑,忙道:“煮飯了煮飯了。”
  蘇哲看太陽下去了,便對林曦說:“咱們天天在家待著,也得出去透透氣;紫金山那兒涼得很,一片綠油油,咱們轉轉去。”林曦點頭說好,蘇哲便拿件長袖襯衫給她:“摩托上冷,帶著套上。”
  自中山東路一進陵園路,林曦便覺涼風陣陣,暑氣全消,正想感歎感歎,就聽蘇哲大聲吟著:“我是清都山水郞,天教懶慢帶疏狂。曾批給露支風敕,累奏留雲借月章。”林曦一聽,立時跟著往下:“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候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念畢,兩人齊聲大笑。
  眼見車子行人都少,蘇哲便稍稍加速。林曦隻覺兩腋生風,騰雲駕霧一般,忙抓緊他的衣服,一邊說:“別這麽快,小心摔跤。”蘇哲聽她擔心,忙將速度放下來。
  林曦左看右看,什麽都新奇,又問:“有沒到音樂台了,我要進去看看。”
  蘇哲不理她的話,緊看著反光鏡,有些皺眉,忽叫道:“曦子快抱緊我!”林曦納悶,但還是伸手去抱他的腰,手剛合好,就覺摩托忽的竄出去,勁風撲麵。林曦不覺一聲尖叫,縮下頭,貼在他背上;還未回過神,忽聽身後有汽車的喇叭聲,她忙回頭,就見一輛紅色的小車緊追在後,眼瞅著就要撞上來;她大驚,忙叫:“有車在後麵……”蘇哲忙道:“曦子別怕,抱緊我!”林曦忙緊緊扣住手,緊貼著他,蘇哲再提速,摩托便象箭一樣飛出去。
  林曦聽著身後喇叭不絕,如影隨形,似附骨之蛆;她看著反光鏡,見隻有主駕一人,戴著墨鏡;那車子始終盯著他們的摩托,卻又不想立即撞上,隻逼著蘇哲加速,蘇哲稍一降檔,它便擠上,抵著摩托,還大按喇叭,好象故意逗弄。蘇哲怒火中燒,卻沒任何辦法,又看道路不寬,不敢把速度提得太快,隻得走之字形。林曦緊張得滿手心都是汗,但一聲不出。
  蘇哲一掃兩邊景色,知道不出五裏便能到太平門,心裏稍放,但見身後的車子似也開始加速,遂一咬牙,把摩托加至最高檔。林曦隻覺心拎到喉嚨口,忍不住輕呼出聲,還未等她聲音落下,就見前麵轉彎口又轉過一輛小車來;蘇哲正也轉大彎,竟似對準了它直往上撞一般。
  林曦張著嘴出不了聲,腦中一片空白,眼前電石火光嗶啪直閃;就聽蘇哲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放手!”她下意識的一鬆,立時見蘇哲的臉轉過來,就在眼前放大,她隻覺腰間一緊,有力量帶著她先躍起,隨後向下落去;同時一聲轟響,她看著那輛寶藍的摩托飛上頭頂,大小碎片如煙花般衝天而散。
  應該過了一世了吧,走過黑暗的死亡,接近生的黎明?林曦忽覺耳邊嗡嗡聲消失了,四周一片寂靜;她的背上木木的,隨即一陣陣的疼起來,似乎剛才撞到什麽了,她想伸手去摸,手卻僵著動不了;臉下卻是暖的,她想動動頭,也動不了;她想:我這是死了嗎?忽聽身下傳來蘇哲的聲音:“曦子!曦子?你好嗎?”林曦隻覺一股熱流嗆上眼眶,忙道:“我好,我隻是不能動!”似乎聽蘇哲笑了一下,又聽周圍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林曦忽感腦後、手臂,腰間、雙腿的束縛都沒有了;她輕輕的晃了晃頭,原來自己趴在蘇哲胸前,剛才他的雙手雙腿緊箍著她,難怪她一動動不了。
  林曦隻覺全身一片麻木,好容易抬起右手來,向上摸摸蘇哲的臉:“你好嗎?”就覺摸到一片粘稠,她突的一顫,心裏暴發出一聲尖叫,幾乎支持不住又要跌下去;就聽蘇哲輕輕的說了聲“好”,她忙撐住身體,挪了兩下,靠近他的頭,見他半邊臉血乎乎的,很是可怖。她咬著唇,忍著淚,抬起襯衫的袖子小心去擦,原來是右額上劃了一道口子,血順流而下,看著可怕,其實沒什麽大礙。林曦跪在地上,破涕而笑,蘇哲亦望著她笑,又問:“你看看哪兒碰到了?”林曦動動,隻背後疼點以外,別的都沒什麽,遂衝他搖頭,又拉他的手:“咱們上去。”蘇哲動了動,卻沒起來,林曦忙傾了身子去扶,還是扶不起來。
  林曦大驚,去抬他的腿,蘇哲一搖頭,慢慢道:“我背上……戳到什麽了。”林曦忙沿著他的腰向上摸,待摸到左肋下,果然觸到一個光滑的硬樁,滾熱的粘稠的液體順著淌到她手上;她一看四周是竹子,心裏便涼了,又覺手下的土已濕了一片,立時把手抽出來握成拳堵在嘴上,以壓住哽咽之聲。蘇哲早知情況不好,今看到她一手血淋淋的,心裏更明白,臉上便顯出淒然之色,輕輕的叫了聲“曦子……”
  林曦把唇一咬,猛的深一吸氣,俯下身來,一把抓住蘇哲的手腕,直看著他的臉,急急的說:“哲哥,你沒事,你沒傷到肺,也沒傷到心髒,隻是破了皮膚,我能幫你包紮止血,我學過的,我都會,你別害怕!”說著,將身上的襯衫甩掉,將裏麵的棉T恤一把脫下來,蘇哲看她隻穿著小碎花的胸衣,忙把眼睛閉上。
  聽著一陣撕扯的聲音,又覺林曦移到他左側,一手托住他的腰,一手墊著一疊布抵著他的傷處,“哲哥,你和我一起用力,往右邊翻身。”蘇哲呼應著她的力量,猛的向右一轉,隻覺鑽心一陣巨痛,但身體卻也脫離了那個桎梏,靈活起來。
  林曦將那件T恤疊成的加壓棉塊用力摁緊,用牙咬著撕成布條的襯衫,先寬後細,一層層的緊緊纏繞在蘇哲身上,最後打了死死的繩結。蘇哲看她雪白的腰肚上又是血又是泥,忙道:“我身上的……你穿著……”林曦便脫下他的襯衫套上,又跪下扶著他的臉:“你在這兒等我,我找人來。”蘇哲抬手想摸她的臉,舉到一半又落下,林曦忙抓住緊貼到自己臉上,眼淚奪眶而出。蘇哲強笑道:“我沒事……我衣櫥裏有保險櫃,密碼6位,你的生日加我的生日……”喘口氣又道:“裏麵有個盒子我給你……你跟我媽就這麽說。”林曦立時起身,轉臉往公路上跑。蘇哲勉強提著氣又叫:“將來你喜歡的人……千萬……讓方毅看看……”林曦頭也不回,一邊狂奔一邊哭叫:“我誰都不喜歡……我隻是喜歡你……我隻喜歡你……你等我回來……”
  紹鑰一邊開車一邊側臉跟紹韓說話,紹韓隻聽著,一言不發。紹鑰倒好笑,暗想這個堂弟真沉得住氣,都叫人不知說什麽好,是木訥是冷峻還是不通人情,也不知大伯怎麽養出這麽個兒子的,而琯姨又是那麽個厲害女人。就聽紹韓淡淡的說了聲“前麵”,他忙凝神去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孩站在路上,狀若瘋狂,正在攔前一輛車,那輛車打個轉,險些撞到她,飛一般跑了。
  紹韓簡短的說了句“衝過去”。紹鑰一笑,偏將車停下,搖下車窗,一招手:“小妹妹!”
  林曦不相信似的,呆了一下,才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及到近前,已是腿軟神浮,她一把抓住車窗,嘶聲道:“求你幫幫我……”紹鑰借路燈看看,倒嚇一跳,這女孩怎麽醜成這樣?又看她露在外麵的皮膚都黑乎乎的也不知是什麽,遂不耐的笑笑:“幫你什麽呢?”林曦忙道:“我哥哥受傷了,求你幫我救他……離這不遠,就在那邊。”紹鑰看她一指紫金山的方向,更笑起來:“噢,寶貝!我不敢去那裏,那裏麵有狼,我怕!”
  林曦忽看見裏麵還有一人,忙伸手進去:“求你幫幫我!幫幫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紹鑰看她手也黑乎乎的,緊躲,一邊想搖車窗。就聽那邊紹韓道:“報警!”紹鑰忙衝林曦道:“你把手拿出去,我幫你報警!”說著拿出手提電話。
  林曦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出來:“求你再幫我打120。”再看著裏麵那人:“如是我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先生救我一命,我什麽都願意交換。”紹鑰直皺眉,心想:“要長得好些還差不多,長成這樣看著都發瘮。”又後悔剛才不該不聽紹韓的話,如今惹火上身,忽聽電話通了,忙說:“太平門這邊有人報警,你們快來人,估計是遭搶劫了,在紫金山上。”說畢掛了電話,“行了,寶貝,一會兒警察就會來,快鬆手。我們走了!”忽聽紹韓說:“讓她進來,去看看。”紹鑰疑聽錯了,轉頭看著他。林曦在外聽見,忙跑到那邊去,拉開後門,一頭撲進來。
  紹韓說了聲“開車”,後回頭問:“‘如是我聞’是什麽意思?”林曦渾身發抖,斷斷續續的說:“‘如是’是說佛經……內容如此……‘我聞’是阿難……自稱我聞之於佛。”紹韓道:“說詳細!”林曦看紹鑰還不動,便叫:“你開車!”紹韓便看向紹鑰。紹鑰心裏不知是笑好還是氣好:真是撞鬼了,老五還參佛了,簡直是魔幻世界的事!因他聽從慣了,遂發動車子往山道去。
  林曦喘了口氣,啞著聲音說:“傳說佛沒了以後,佛教弟子想收集佛的言辭成書,因為阿難是佛的侍者,聽佛說話最多,所以推選他宣唱,阿難宣唱的第一句就是‘如是我聞’,以後佛經的開卷語就是這句話。”紹韓不再說話。
  林曦拉下窗子向外看,天已黑下來,她仔細分辨來時的路,心越跳越慢,最後好象要支持不住似的。忽聽那人說了聲“停,調車頭。”林曦雙手抓在胸前,看車燈慢慢的灑向路旁,最後定在一處,她不自覺的把手指放進嘴裏,用力咬住,竟不覺得疼。
  紹韓微給紹鑰遞個眼色,打開車門下去。紹鑰便一把抓過林曦:“寶貝,過來。”一手緊住她的腰,一手放在她頸下;一觸皮膚,卻覺細膩光滑、柔若無骨;他一愣,不覺又上下摸挲一番;林曦呆呆的看著車外,一點反應也沒有。
  紹韓全身蓄力,慢慢走向那個垂頭而坐靠著竹子的人。近前,他察看一下,慢慢俯身伸手探向那人頸部;好一會兒,又去抬那人的臉,一看,立時回身大喊:“鑰,下來幫忙!”說著他倒往上跑。
  紹鑰一聽這話,忙鬆開林曦,忽的衝出去。林曦也醒過來似的,瘋了一樣往下跑。
  紹韓一把抓起電話,摁下號碼:“駱院,紹韓,一個朋友外傷,備A型血,要多,五分鍾後到。”說完電話一丟,又往下跑。
  近前,卻見紹鑰站著一邊,那女孩坐在地上,彎腰抱著蘇哲一動不動,遂道:“他還沒死!”就看那女孩子仰起頭來,直看著他,臉上無悲傷之色,眼淚卻滾滾而下,一顆連著一顆,毫不間斷,落到衣上簌簌直響,卻一聲不哭;紹韓忽覺得心頭一剌,一陣陣的抖起來,他定了定神,決絕道:“他不會死,我保證!”又衝紹鑰道:“抬他上車,你坐後,我來開。”
  車子一啟動,紹韓便將方向盤一個大轉彎,挪正方向,油門一踩到底,紹鑰被慣性甩得仰麵朝天,他忙叫:“我剛買的新車!”一邊趕緊抓住前座不放;再看那女孩子也被甩得後仰,但一手緊抱著那男孩的頭,一手圈著那男孩的腰,神情安靜,隻眼中仍是淚流不止。
  車子剛拐上太平門大路,就聽警車呼嘯而來,見這一輛車狂飆而出,不知超了多少時速了,於是警笛齊鳴,開始追截起這輛車來。紹鑰一時也忘了怕了,隻叫過癮,又道:“你去碰碰他們,我這可是‘蓮花’,讓他們看看好車是什麽樣的。”
  紹韓一路疾馳,不管紅燈綠燈,車輛行人,他隻轉方向盤,不鬆油門;每到一條路,便引得喇叭震天,尖叫不絕。紹鑰驚得寒毛直炸,卻又覺刺激得無可比擬,遂一路狂呼亂喊。待衝進軍院,見急診前黑壓壓一群人。
  紹韓回臉衝紹鑰道:“外麵的你應付。”一邊開門出來。駱院一示意,立時醫生、護士、手術車齊圍過來。
  林曦追著手術車追到手術室外,眼看著蘇哲進去,還是眼淚不斷。紹韓看她搖搖晃晃,便拎著她的衣服引她到凳子上坐著。駱院看著奇怪,又不好問,再看那女孩穿著件男式襯衫,一身除了血就是泥,狀若女鬼,便招呼兩個護士給她看看,無奈那女孩理也不理,隻呆坐著不動;再看紹韓也不示意,遂作罷。
  紹韓瞅瞅她還流著淚,一點不見停,便掏出塊手帕給她,她也不接。好一會兒,紹韓問:“打電話回家?”林曦半晌才明白他的話,站起來,紹韓又問:“號碼?”林曦呆了一陣,才報出方毅家的電話,卻是田園接起,林曦叫了聲“阿姨”,便說不下去,田園忙問是誰,林曦一下哭出來:“我找方毅,我找方毅……”田園忙道:“他出去了。”又緊著問是誰?在哪裏?紹韓看她總重複一個名字,遂拿過電話說了句:“來軍院急診。”
  方正看方毅接個電話後臉色煞白,正要問,就聽他上前說:“我有事,我要走!”聲音發顫。方正知道這個兒子一向沉穩,從沒這樣過,當下心裏也犯嘀咕,遂轉臉對梁衛國說:“你陪他去看看,開我的車去。快去快回!”
  紹鑰任那些警察威逼利誘,賴在車裏死活不出來,引得警察們氣急敗壞,最後要調拖車來拖。紹鑰看看也鬧得差不多了,遂施施然的開門出來。警察們一哄而上,正待揍他,卻聽他大咧咧的問:“你們是誰的手下?”領隊的見他派頭十足,忙拉住眾人,問道:“你是誰?”紹鑰又笑:“我不是誰,我問你們是誰?”眾人見他可恨,遂又氣勢洶洶的圍上來。紹鑰見狀不好,忙吸一口氣,不間斷的報出一長串名字來,眾人一聽,皆是頭頭腦腦的名號,於是又都不敢動。領隊的看出這人有來曆,忙散了人,上前問:“先生貴姓?”紹鑰笑笑:“我忘了!”又笑:“我進去看看,你們替我看著車!”
  林曦看手術室出來一人,走進辦公室去,她忙搶著跟上去,至門口卻被攔住。她見那人跟一白衣老者說了兩句什麽,就見那白衣老者皺皺眉,又跟開車那人說了句什麽,開車那人神色如常,但眼神暗了暗。林曦忽覺頭暈目眩,險些栽下去。她竭力穩住心神,抓著門框,張了張嘴,好容易發出聲音:“你保證過的……”屋裏的人冷不丁聽一個嘶啞淒厲的聲音冒出來,均嚇了一跳。紹韓看那女孩手指著自己,眼淚仍流著,遂轉臉看著駱院,低聲道:“這是我個人私事拜托,銘記不忘!”駱院忙道:“一定竭盡全力……”轉臉跟那人叮囑兩句,又跟紹韓說:“我也進去看看。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了!”紹韓忙低頭:“多謝!”
  紹韓轉臉看林曦顫抖抖的,遂過來拎著她的衣服又帶她回原處坐好。
  紹鑰笑嘻嘻的過來,問:“怎麽樣了?”看紹韓不理他,也不在意;便去看林曦,見她還在流眼淚,立時大吃一驚,轉臉跟紹韓笑:“真是水做的……”再細看看,忽覺她臉上流過淚的地方倒是挺白的,隻是看著還可怕;遂回身去找那些小護士,沒見著一個好看的,便打個唉聲,又問紹韓:“我們什麽時候走?”意料之中,他還是不理。
  方毅沒等車子停穩就打開車門跳下,飛跑入內。梁衛國下車一看,見一撥子下屬在,倒奇怪,一問,領隊的大概一說,梁衛國便道:“叫王局過來,方頭的親戚出事了,他在場好些。”又道:“查查車牌去,別亂動。”
  紹鑰正無趣,忽見一個差不多大的男孩跑進來,看看那個醜女孩,便一把抱住,語無倫次的“西子西子”的亂叫,他瞅瞅那男孩倒是頗英俊,心裏奇怪不得了,遂湊上前看著。
  方毅見一個滑頭滑腦的男子貼上來,把眉一立,厲聲道:“你看什麽?”紹鑰好笑:“我看什麽關你什麽事?”方毅一揚手,“啪”的一記耳光打過去。紹鑰一下被打蒙了,半晌才叫起來:“你敢打我?”又回頭喊:“韓,你看不見你哥被人打了?”
  紹韓隻得上前來,淡淡道:“我們送他們來的。”林曦也晃悠悠的站起來:“是他們救我們過來……”方毅顧不得這邊,又去抱住林曦,上下看看,說不出話來,半晌把她的頭壓在胸前。
  梁衛國進來一看,忙喊醫生叫護士:“你們看看,這位小姐傷成這樣也沒人管?你們怎麽做事的?”眾人見他一來便指手劃腳,又見後麵有警察跟上來,似是下屬,忙開始行動。
  林曦看方毅到了,心裏一鬆勁,便覺得渾身綿軟,站都站不住,方毅忙抱她起來,叫道:“我要病房。”紹韓回臉道:“給最好的。”旁人看駱院都對他客客氣氣,忙去一人引路,別的人分頭做準備。
  林曦睜眼見自己到了房間裏,又要出去。方毅忙按住她:“曦子,他不會有事的,你先歇會兒,告訴我怎麽回事?”林曦的眼淚又直流下來,邊哭邊說:“有人開車撞我們……哲哥差點撞上另一輛車,我們掉到路下……他掉到一個竹樁上了……哪個偷砍竹子削得尖尖的……”說著又哭得直晃。方毅看她這樣,心裏一酸,眼睛立時紅起來,忙攏著她的肩:“沒事沒事!不會有事的!”又問:“你呢?你呢?你被誰欺負這樣?”林曦便哭:“他們都不肯幫我,要是早點的話,就好了……就好了!”方毅又急問:“是誰撞你們?什麽樣的車?車牌看到了嗎?”林曦哭得坐不住:“我知道他要死了……方毅,我知道他要死了……方毅,方毅,蘇哲要死了……”方毅看問不出名堂來,又看她哭得東倒西歪,一時如百貓抓心,痛入骨髓;忽見兩個護士進來,忙道:“你們幫我看看她!看她有沒傷到哪兒!”又托起林曦的臉:“他不會死的,真的!他最舍不得你了,怎麽會丟下你呢?妹妹別哭了,一會兒他看見難過!你先洗個臉,再換件衣服,不然,他會心疼的。”又道:“手術時間越長越說明有救,是為了做得更好,不然,早出來了!聽話!我出去問問,肯定沒事的。聽話!曦子!”林曦聽著似乎也有道理,稍稍止了些悲聲,隻抽噎著流淚。
  方毅忙回身出來,到了門口,驀的心上一痛,眼淚一下子浸上來;他站著定了一下神,然後直走到紹韓麵前:“請問在哪兒發現他們的?”紹韓道:“女孩在太平門,蘇哲在山道邊。山道現場像車禍。”方毅頓頓又問:“依先生看情況如何?”紹韓道:“蘇哲摔到竹根上,左肋下45度插進去,最高處6-7公分。”方毅不覺一顫,平緩一會兒才道:“多謝援手,請問尊姓大名?”紹韓說了句“舉手之勞”便不出聲。方毅也不勉強,回頭跟梁衛國說:“麻煩梁叔請王局派人去太平門段的山道看看,現場在那裏;再請人查查今天市裏的修車點有沒可疑的車子;這兩位先生是救人過來的,如果有不妥的地方,請梁叔幫忙疏通一下。”梁衛國暗想真是虎父無犬子,難怪方頭春風得意;當下點頭去安排。
  方毅想了一下,去打杜雷的電話:“蘇哲出事了!情況不好!有人開車撞他的摩托!”杜雷大驚:“他會惹上什麽人?”方毅心裏一跳,忙道:“我們在軍院,你來了再說!”掛了電話,拿紙寫了兩個字,又去找梁衛國:“再麻煩梁叔查一下這個人,出租司機,看他中午到現在都在什麽地方。有消息先告訴我!”
  紹鑰正來回踱步,無聊之極,忽見病房裏飄飄的出來一個小護士,發如黑瀑,體態婀娜,旁邊還有個人扶著似的跟著走,他便近前勾著頭去看,見她肌膚勝雪,玉顏光潤,而眼睛微紅,淚痕點點,一副茫然無依的樣子;他腦袋轉了轉,似乎想不過來,但又覺著心裏是明白的,遂上前想拉她的手:“你是……你是……”就見剛才那個男孩從背後衝上來,一把攬住這個女孩:“西子,你怎麽又出來了?”
  紹鑰愕了一下,回身走到紹韓麵前,好笑道:“你看你看,我居然都看走眼了!難怪叫‘西子’。哈!真是陰溝裏翻船!”紹韓道:“你再這樣,就真翻船了。”紹鑰聽他居然答話,倒驚奇,還想跟他搭話,見他又回辦公室坐著了。
  方毅上下細看,見林曦手掌擦破些皮,膝蓋處也擦破些皮,別的都沒什麽;不放心,又問護士,護士笑笑:“這是摔跤摔的,背上還青了一塊,回去熱毛巾敷敷就好。她真是太幸運了。”
  紹鑰不舍得再走,便跟著方毅,見他牽著她坐到手術室外,遂也跟著坐過去。方毅擰眉看著他,他便跟林曦搭訕:“西子妹妹,剛才是我要停車的……我一看見你就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所以我趕緊停下來。幸好幸好,還不算晚!我跟你說,駱院那一幫人都是頂尖的醫生,絕對沒問題。對了,他是你堂哥還是表哥呀?”林曦聽他說頂尖的醫生,遂轉過臉來,睜大眼睛等他繼續說。紹鑰看她眼裏汪著淚,水盈盈的,稱著眼珠一團幽黑,閃著光,亮如寶石;眼裏的淚慢慢的滿了,便慢慢的往下漫,兩道細細的淚痕水印一般,腮邊稍幹眼下即濕;他還沒見過這麽能哭的女孩子呢――也沒功夫這麽細看過,如今覺得真是好看,遂說不下去,隻呆望;再細看她臉上雪白晶瑩,一顆痣也沒有,又思及她身上皮膚觸手柔滑,禁不住要伸手去給她抹淚才好;忽見旁邊那男孩目光灼灼,想他剛才手快力重,遂沒敢再冒失。林曦見他又不說了,遂又低頭垂淚。
  方毅看紹鑰盯著林曦不放,早已怒不可遏,但思及畢竟是救人在先,不好立即翻臉;再者從他了解的情況看,這兩人似乎也大有來頭,據說駱院都上手術台了,而到現在居然還沒人開口要壓金;這人雖是一臉油浮,但打扮卻是不俗,而那人長相平平,但舉手投足間威儀八麵,開的又是私牌的進口車,必是非富即貴;所以他不動聲色,隻拿眼睛壓製著。
  杜雷簡單交待兩句,直奔軍院而來。方毅一眼瞧見,想迎上去,又怕林曦落單,遂一手圈住她的腰,順帶她起來,一邊揮手示意。杜雷忙往這邊來,見他摟著一個淚汪汪的小護士,很是奇怪,但也不問。方毅便道:“我大概知道是誰,已經確認去了,咱們等著。”杜雷不說話,眼睛直看著他的眼睛,隱著驚惶。方毅便道:“還在裏麵……”說著聲音一軟,一口氣提不上來,眼中隱現淚光。杜雷雙手成拳,手臂緊繃,臉上汗水直滾。
  方毅忽看見梁衛國又進來,後麵還跟著好幾個,忙衝杜雷道:“你幫我扶著曦子,別讓她一個人。”杜雷遂伸手握住林曦的手臂,方毅忙急走過去。杜雷低頭看看,見這女孩子有氣沒力的,遂把她移到長凳上,自己站在旁邊。紹鑰看又換了一個來,這男子體格魁梧,不怒而威,似乎更不好惹,想想坐著沒趣,遂衝林曦笑:“西子妹妹,我先過去了。”又從口袋裏摸出張名片來,“想找我就打電話,我隨叫隨到!”杜雷不明所以,先看著他說,後見他要拉林曦的手,忙將名片劫下:“給我就行!”
  紹鑰進了辦公室,衝紹韓笑:“你認識的這人是什麽人?來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人。”紹韓透過大玻璃窗也看了個大概,淡淡道:“同學。”忽聽手術室那邊一陣騷動,好像有人出來了,他遂起身往外,見駱院走在最前麵,看見他,微一點頭。紹韓不覺輕籲了一口氣,回臉對紹鑰說:“走吧!”紹鑰倒有些依依不舍:“就這麽走了?至少也得受個感激什麽的吧?”紹韓不理,上前跟駱院說了兩句,轉身便走。
  方毅等一看這邊醫生都出來了,忙往這邊擁。梁衛國擠上前打招呼,駱院看是他,微笑點頭:“梁主任怎麽有空……”梁衛國忙道:“裏麵那位是方頭的侄兒,這位是方頭的公子。方頭實在拖不開身,叫我千萬多謝謝駱院,改天我們登門再謝。”駱院一聽,便道:“這個不敢!方頭太客氣了!救死扶傷,本職而已。”又看看方毅,笑道:“方頭好福氣,公子一表人材!”方毅緊盯著他的臉,想問不敢問。就聽梁衛國問:“情況怎麽樣?”駱院道:“基本上過來了,過了今晚,明天再穩定,就沒事了。”又笑:“真是萬裏挑一,好在有貴人相助。”一邊讓著往辦公室坐。
  林曦扶著牆,不敢近前,眼睛緊緊盯著那老者的嘴,隱約看他說“過來了”,臉上又笑著;再看旁人的神情,都放鬆了,尤其是方毅,連著直說什麽,一臉感激;她隻覺一股狂喜在全身奔湧,引得全身的細胞都奔跑起來――蘇哲活過來了!我的哲哥活過來了!他活過來了!她又伸頭四處看,剛才恍惚看見那個大恩人的;裏麵沒有,她又發足往外跑,正看見那輛車要啟動,她忙喊著衝過去。紹鑰忙從車上下來,迎上前。林曦不及理他,直撲車窗,看著車裏的那個人:“先生!大恩大德,銘刻肺腑!”紹韓看看她,說了句“如是我聞”。林曦一怔,隨即莞爾一笑。紹韓動動嘴,似乎也要笑,但沒笑出來。紹鑰看林曦不理他,倒急,遂涎著臉笑:“西子妹妹,哪天一起吃頓飯好不好?”林曦忙道:“改天我們請你們吃飯。”紹鑰還想再搭話,就見紹韓在裏麵看著他,遂衝林曦搖手:“我等你電話噢!”
  林曦轉身往回,見那個魁梧男子一直跟著自己,正要詢問,就見手術室門大開,她忙往病房跑。杜雷看她一溜煙兒還挺快,遂邁大腳步追著。
  林曦撲進病房,見蘇哲靜靜躺著,一左一右輸血掛點滴,還有護士在放置各種監護儀器,遂隔遠看著;看著看著,眼裏又湧出淚來,忍不住又要哽咽出聲,因怕吵著他,忙把手指放進嘴裏咬著。杜雷看著,忽的想到她是誰,便輕聲問:“你是妹妹吧?”林曦望向他,覺得這人目光銳利而一臉正氣,轉念一想,也問:“今年蘇哲在你那兒過年的?”杜雷點頭,林曦便也點頭:“我是林曦。你叫什麽?”杜雷道:“我是杜雷。”
  方毅問完了事,對梁衛國說:“請梁叔交待一下:我們怕煩,不想打官司,撞車的那邊好歹把醫藥費補過來;若多了,送給叔叔哥哥們喝茶;追的這個人我們私下處理,麻煩梁叔打個招呼!”又笑:“今天麻煩梁叔不淺,改天我請梁叔喝酒。”梁衛國忙道:“這是什麽話?都是份內的事。”又問:“要不要幫手?”方毅一笑:“我們是鬧著玩玩,有分寸!”梁衛國心裏有數,看時間真不早了,要回去複命;等出來,又想起一事,忙喚來一人:“方頭家你認識吧?快去拿洗換衣服送來,再買些日用品”。
  方毅又給方正打個電話,告訴蘇哲情況,順帶請假,方正知道兩人交情莫逆,隻得點頭。
  林曦等醫護們走盡,輕輕向前,行至床頭,俯身將臉貼在蘇哲胸前,聽了半晌,才抬起頭來。杜雷問了護士幾句話,隨後慢慢進來,見林曦趴在枕邊,一手抓著蘇哲的手,一手環過蘇哲的頭貼在他的臉側;她低著頭,眼睛看著他的臉,一動不動;他一下便呆住,心裏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
  方毅快步奔進病房,搶到床頭,伸手貼住蘇哲的脖子,好一會兒,拿下手來,垂眼看著林曦笑,又微微張開手臂。林曦又流下淚來,站起身,向前半步,把臉埋進方毅胸前,又伸手抱住他的腰。杜雷看看方毅,又看看蘇哲,再看看林曦,覺得有些怪,但又說不出所以然。
  秦怡林蔚天在家裏急得團團轉,從來沒這樣過,這麽晚了不回來,一個消息也沒有。蘇哲的電話打不通,方毅的打通了不在,何燕蘭的打通了也不在。秦怡看鍾已過十二點,遂又下樓撥方毅家的電話,就聽田園口氣焦急:“我一直等著你呢,我想起之前有個女孩打電話過來,可能是你們家林曦;我剛聽說蘇哲在軍院急診,傷得挺重,估計林曦也在。你們快去看看!我不知你們家在哪兒,又聯係不上,急死了!”又加道:“我聽林曦說話還好,你們別急!方毅也在那兒,有事再打電話來!”
  秦怡一聽,立時背上起了一層汗,她愣了愣,把錢一放,轉身就走。林蔚天在旁聽了大概,驚得目瞪口呆,竟動不了。秦怡看他不走,忙回來拉他。兩人好容易進了家,秦怡立時往林曦房裏跑,又叫著林蔚天的名字:“把家裏所有的現錢都拿著,存折也帶上,快點!”抱了衣服出來,看他還傻著,遂自己衝進房裏,把所有的錢和折子一古腦兒塞進包裏,出來再拽著他往樓下跑。
  方毅看林曦坐在凳子上,望著蘇哲一眨不眨,遂輕拍她的肩:“妹妹,去那邊靠一靠,水還多著呢!我們也在!”林曦搖頭:“我要等他醒過來!”方毅一笑,坐到床邊:“醫生說要到明天的,你現在熬著不睡,等明天他醒時你就熬不住了,到時我可不喊你!”林曦看著他,猶疑不決。方毅看她眼睛紅而微腫,迷蒙蒙的,半睜不睜,遂起身擰個熱毛巾,替她擦擦臉:“你先睡會兒,待會兒換我睡,我可熬不了一夜。”說著,就聽有人敲門,杜雷打開,見是楊鬆健送洗換衣服來。
  方毅一頓,忙問林曦:“有沒跟家裏說了?”林曦立時發起呆來,方毅說了聲“糟糕”,回臉對杜雷說:“你在這兒,我去妹妹家裏一趟。”說著往外走。剛出來,正撞上秦怡林蔚天迎麵過來。秦怡一看見他,便停了步子,張了張嘴,說不出話。方毅忙搶上前,連聲道:“曦子沒事曦子沒事,阿姨你放心!”林蔚天一把抓住他:“你們怎麽了?一個信也不捎,我們急死了!”方毅忙道:“一時沒顧上……”秦怡看著林蔚天:“行了,別說這個了。”又問方毅:“在哪兒?蘇哲沒事吧?”方毅頓了頓,低聲道:“醫生說明天能醒就好……”一邊回身走,“就在前麵。”
  林曦一見秦怡進來,禁不住又有些眼淚汪汪,秦怡看她穿件護士服,心裏一緊,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緊望著她:“沒事吧?”又拉她往衛生間去:“你的衣服呢?”林曦哽咽一聲:“給蘇哲包傷口了……”秦怡放了心,出來去看蘇哲。這邊林蔚天忙拉住林曦從頭看到腳,沒看到想象中的可怕傷痕,於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秦怡看著床頭卡上一長溜兒,心裏直打寒戰,抬臉問方毅:“有沒通知他爸爸了?”方毅搖頭:“不知道電話。”又道:“我馬上給何姨打電話。”秦怡便道:“她出差了,不在。”想想又道:“不是有個老阿姨嗎,她會不會知道他爸爸的電話?”方毅又搖頭:“她不會知道,蘇哲都不知道。”忽的想到:“對了,何姨有移動電話,我去打打看。”說著,跑出去;一會兒又回來,搖頭道:“關機了。”秦怡便道:“你陪我再問問醫生去。”
  林蔚天看房裏全是男孩,便不肯讓林曦留下,林曦扭著手死活不走,秦怡想想,道:“就陪著吧。”又看著方毅:“你們輪流著睡覺,別一起跟著熬,這幾天都靠你們照應的,你們別先倒下來。”方毅趕緊點頭。秦怡又將包打開,把錢和存折一把抓出來,還未說話,方毅便道:“阿姨用不著!惹禍的主兒已經找到了,明天錢就能過來;今天這兒一點也沒用,都空記著。”又笑:“若不夠,我再去阿姨那兒拿。”秦怡看他神色不假,再想他父親在這一行裏能呼風喚雨,這點事自然不在話下,遂又將包合上;又上前摸摸蘇哲的頭,看他麵白如紙,一陣心酸,忙回身出來。林曦送至門外,秦怡看她萎迷不振,弱不禁風,遂溫聲道:“你換件衣服早點睡覺,沒事兒,明天我送好吃的給你們。”說完,硬拉著林蔚天出來。
  林蔚天氣哼哼的邊走邊抱怨,足說了五分鍾。秦怡由他說,也不理,末了慢慢道:“你怎麽不想想,為什麽蘇哲傷那麽重?而你女兒卻一點事兒沒有?難道他還比你女兒笨手笨腳些?你還有什麽說的?那孩子是命大,光血輸了3000,換個人,早沒了。”又歎:“身邊一個人也沒有,萬一有什麽不好,我們能心安?方毅也在,曦子陪著要緊什麽?再說是特級護理,十五分鍾一次血壓脈搏,不會斷人的!你呀,就是不該操心的操心,該操心的你倒丟一邊。你好好管管你那個兄弟去,女兒我一個人管就行了,保證一點兒事沒有。不信,你試試看?”林蔚天一聽她提他那不成材的弟弟,忙閉上嘴一聲不吭。
  杜雷看林曦留下,忙叫楊鬆健回去,又叮囑明早送吃的來。
  等林曦睡著了,杜雷忙向方毅招手。方毅隨他到窗口,聽他問:“查得怎樣?”便回:“不出所料!”杜雷又問:“公還是私?”方毅恨恨道:“蘇哲這苦不能白吃……還是私的好。”杜雷便道:“我不管你如何,我這邊不會當沒事兒。”方毅頓一下,道:“中間礙著一個人,不能太過。”杜雷沉聲道:“交給我吧。蘇哲怎樣,也叫他怎樣!成不成?”方毅想了想,緩緩點頭。杜雷想問具體情況,忽聽身後一響,忙回頭,卻見林曦一下從床上坐起來,眼睛茫茫的四處看,似是被魘住了。方毅忙搶過去,扶著輕聲問:“曦子,怎麽了?”林曦便抓住他的胳膊,喃喃的叫著:“哲哥,哲哥……”方毅忙應著:“是我!我在這兒,別怕!”林曦把頭靠到他身上,又嗚嗚的哭起來,方毅一邊輕輕拍著她,一邊坐下來,又示意杜雷明天再說。林曦哭了半晌,漸漸又睡過去,但緊抓著方毅不放。
  林曦迷糊糊的,總覺得眼前有事,想睜眼看看,但眼皮跟壓著兩座山似的,怎麽抬都動不了;正苦撐著,就聽耳邊輕輕有人喚她,又有手輕拍她的臉,她一顫,終於醒過來,那一股膩煩欲嘔的不適感開始慢慢消退。方毅見她睜眼了,忙呼了一口氣,急把胳膊抽出來,不及說話,下床就往衛生間去。
  林曦呆了半晌,才慢慢想起事來,忙忽的坐起,就覺驀的一陣頭昏,她忙閉上眼,定了定神,急轉頭去看蘇哲,見他還合著眼,胸口微微起伏,遂將一顆心放下來;又輕輕踩著鞋,挪到那邊床頭,伸手撫他的額,觸之溫暖,她忍不住笑起來。忽見杜雷坐在對麵的躺椅上,微微笑著看著她,當下有些不好意思,又實在高興,遂也衝他一笑。
  方毅洗漱已畢,出來見林曦拉著蘇哲的手呆看著他的臉不動,遂笑道:“去洗臉吧,待會兒看你蓬頭垢麵的,醒了又被你嚇暈!”林曦瞅他一眼,不樂道:“烏鴉嘴!”想想還是趕緊去了。方毅又衝杜雷笑:“怎麽樣?有個人掛念著就是好吧,女孩子到底和我們不一樣!”杜雷笑笑,不說話。
  待杜雷去洗漱,方毅便拎著林曦的手腕瞧她的指甲,低笑道:“你是屬貓的?你看把我胳膊掐的?”林曦不承認:“瞎說,好好的我掐你幹什麽?你睡那麽大地方,都擠得我做惡夢了!”方毅嗬嗬直笑,正待說話,就聽有人進房來,扭頭一看,卻是秦怡。
  秦怡瓶瓶罐罐提了四五個,放下,匆匆問了兩句,急忙去上班。方毅挨個兒揭開,見有粥有飯,還有一大保溫瓶的雞湯,當下一人舀了一碗,叫趁熱喝。不多時,田園也送吃的來;還未走,楊鬆健和小五也拎著包包袋袋的進來。方毅便笑:“得排排,不然怎麽吃得掉!”
  一時,梁衛國又來了,方毅出去跟他說話。
  這邊病房又交早班,因蘇哲傷勢重,又是點了名的監護對象,大大小小的擠了一房子的醫護進來。林曦貼在牆角,豎著耳朵聽,隻見駱院和另一個中年醫生看著夜間病曆,低低交談,餘者皆不出聲,分頭看病曆。末了,那兩人點點頭,一同出去。林曦便跟著,好容易擠到跟前,一臉期盼的看著他們。駱院看著她愣了愣,隨即笑道:“情況平穩。”林曦忙笑著鞠個躬,趕緊跑回去。
  蘇哲近中午才醒,一睜眼便看見林曦的臉湊著,嘴抿著笑成弧形;遂也望著她,眼裏顯著笑意,又想抬手,林曦忙按住,輕聲道:“別動,掛著水呢!”方毅正在旁邊打瞌睡,聽見動靜忙睜開眼,見蘇哲雖麵色蒼白,但眼睛卻閃閃發亮,知道沒大礙了,遂輕輕一捶他的肩:“歡迎回來!”
  杜雷睡到兩點,一驚,醒了,見蘇哲半靠著,側臉衝他微笑,當下翻身起來,不及穿鞋,坐在床沿便問:“怎麽樣?”蘇哲輕揚眉毛:“感覺好極了!”
  方毅看看杜雷,轉臉衝林曦道:“妹妹想吃什麽冰淇淋?我正好出去買點東西!”林曦哪還顧得上吃,隻說隨便。方毅便往外走,杜雷起身跟上,笑道:“我也出去逛逛。”
  這裏林曦看著蘇哲,隻覺滿腹都是話,卻不知從哪兒開始說,慢慢的眼裏就漫上淚來,又怕他看見,遂低了頭輕輕摩挲他的手。蘇哲緩緩的將手轉過來,蓋住她的手指,也不說話,隻看著她;半晌,見兩顆眼淚一前一後的滴下來,他忙道:“我不是好好的?”林曦聽了這句話,又想笑,忙用手背擦擦眼睛:“早就叫你不要騎摩托車,現在知道了吧!”蘇哲便笑:“真是的!曦子就是有先見之明!”林曦忍不住“哧”的一笑,望著他,半晌說了句:“以後再不跟你吵架了!”蘇哲又笑:“那多沒意思,吵吵也挺好玩的。”林曦不覺也笑,轉念怕他傷神,忙把床搖下來:“你再睡會兒。”蘇哲皺眉道:“我睡了那麽久了,想說話。”林曦便道:“那我說給你聽,你不準說。”蘇哲含笑點頭。
  近晚,秦怡帶著吃食和林蔚天一起過來。秦怡看蘇哲精神略軟些,但氣色已是不可同日而語,總算放了心,又叮囑幾句,要帶著林曦一起回去。林曦雖還想再陪著,但想著秦怡通情達理在前,不好硬強。方毅又道:“妹妹不如回去睡個好覺,明天白天再換我們。別的沒什麽,就那些護士討厭,一會兒進來一下,攪得人睡不好!”蘇哲也看出她睡眠不夠,亦催她回去。林曦隻得答應,又衝蘇哲道:“你也早點睡,明天我一早就來。”
  蘇哲喝了幾口粥,隱約著想睡覺,方毅便笑:“你快睡吧,反正妹妹也走了。”蘇哲一笑,合上眼,一會兒便睡熟了。杜雷叮囑楊鬆健好生看著蘇哲,自己和方毅一同出來,方毅至街邊打個電話,回臉衝他點點頭。
  信水慢慢的在走廊上踱了幾個來回,最後咬咬牙,上前就要敲門,就見門已開了,方毅笑笑的從裏麵出來:“這幾步路這麽難走?”一反手關上門。信水一愣,微張了張嘴,沒說話。方毅說了聲:“跟我來。”徑自向前。信水隻得跟著,待出了病區,方毅在一棵梧桐下站定,回身看著她,微微一笑。信水忽覺身上一涼,當下脫口道:“他不是故意的!他隻是想嚇嚇他!真的!”方毅收了笑,不出聲。信水低了頭,半晌抬起臉來:“今天我才知道,早上我打電話到你家,隨後我就來過了,我問了醫生,知道他沒事,我才……才放心!但沒敢進去。”方毅仍是看著她,不說話。信水驀的一陣傷心,眼裏滾下淚來:“你要我怎麽做呢?我一直都那麽喜歡他,隻是他不喜歡我;我也沒想到怎麽會這樣?他是有點粗,但心腸不壞的,今天一早就來找我,說一夜沒睡著,叫我問問看他怎麽樣了;當時他也嚇死了,沒敢下來看……中午我回去跟他說了,他說叫怎麽賠禮道歉就怎麽辦,他沒話說。你也出個主意?”方毅倒歎了一口氣:“那天蘇哲是不對,但頭是他挑起來的,他若好好的不惹事,什麽事也沒有。你說他是嚇嚇人玩,這個玩法過分了!蘇哲的情況你也知道了,算是撿了條命,你說他該怎麽賠禮道歉才行?”信水拭了拭淚,又聽他道:“別說蘇哲不喜歡你,你看他對別人怎樣?不過他當你是男孩子,當你是哥們,不把你當女孩子看,你別以為他對你不好!你細想想,你有了麻煩事,那次他不幫你擋著?你有新歡了!忘了!”“沒有!”信水叫起來,禁不住又淌眼淚:“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要我怎麽辦?難道你要我也把他從路上推下去?”方毅嘴角一揚,笑道:“不用你推,你下不去手!我來推,行不?”信水看著他,怔怔的。方毅看看天色,衝她笑笑:“從這兒到他家需要多長時間?”信水隱隱覺得不好,想抬腿卻抬不起來,驚疑著看著他。方毅又道:“你快打車過去。身上有錢嗎?沒有的話,我借點給你!醫院可不好進!”信水張著嘴,拿手指著他,半晌隻說出個“你……”字。方毅臉色一寒,冷聲道:“我已經看你的麵子了,不然的話,我叫他一輩子出不來!不信……你叫他再試試看!”信水一臉不相信,輕輕叫了聲:“方毅……”好一會兒又問:“是他叫的?林曦不是沒摔到嗎?”方毅一搖頭:“他不知道!”又道:“還不快去!去晚了,可別哭!”信水一跺腳,轉身就跑。
  方毅衝個澡,穿衣出來,見杜雷已站在窗前喝水,看著他,微一點頭,他遂扯著嘴角一笑。
  次日,趁林曦出去的空兒,方毅淡淡的將事情一說,蘇哲倒一皺眉:“畢竟他也沒撞到我……再說,那天……我也過了些!”方毅便道:“你沒看見妹妹的慘樣,嚇死你!好在弄得跟無鹽似的,否則,哪個起了壞心,把她擄上車去……”蘇哲聽他聲音嘎然而止,冷冷留個回音,心裏也是打個顫,便不出聲。就聽方毅又道:“今後晚上別帶她出去,還往僻靜的地方跑,你真以為你是大俠呢!跟個大蝦似的!還能摔到竹樁上,真是好本事!”蘇哲氣得眉毛直立,怒得張口結舌。杜雷忙道:“行了,說這些幹什麽?事情不是過去了!”又拿眼睛瞅著方毅,透著不滿。方毅哼一聲,轉身出去。
  林曦進來不見方毅,問起,杜雷便道:“出去走走就來。”又道:“我去看看還有幾瓶水。”找至陽台拐角,見方毅將手臂撐在牆上發呆,便上前道:“他這苦也吃大了,你引他生氣幹什麽?他不痛快好不了,小妹跟著也不好,你有什麽意思?事情到這兒,已經不錯了,別揪著不放!”又笑:“你們三個還真是叫人說不出來,也不知誰跟誰好些,我還真沒見過!”方毅道:“想想就生氣,也不知該跟誰發脾氣才好,正好他最弱,不找他找誰!”杜雷聽著搖頭,又好笑,遂道:“走吧,一會兒吃飯了。”
  晚上,蘇哲因掛了一天的水,胳膊漲得吃不消,遂抱怨醫院該死,盡想著賺錢,沒事弄這麽多水給他掛。方毅便道:“你省省吧,傷疤還沒好呢,倒忘了痛了!老老實實躺著吧,還有著日子呢!”
  蘇哲又要下床溜彎,杜雷勸不住,隻得扶他起來。方毅小聲嘀咕:“妹妹一走就來事!”好在也沒人聽見。蘇哲轉了一小圈,還不過癮,還要走,杜雷不肯,正鬧著,一個小護士進來測體溫,看他居然下地了,立時把嘴張老大,半晌才喝斥道:“你幹什麽?不想好了?”蘇哲便衝她笑:“護士小姐,再躺著我就黴了;你不用量,我好得很!你隨便寫寫就完了!”那小護士又好氣又好笑,仍上前將體溫計放進他嘴裏:“含住了,掉下要賠的!”
  測完體溫,蘇哲又覺得身上癢,算算有三天沒洗澡了,立時身上更癢起來,便央杜雷替他洗澡,杜雷直皺眉:“這哪行,不能沾水的,我弄塊毛巾給你擦擦吧!”方毅仰在躺椅上,直搖頭:“明天咱們都走,叫妹妹陪在這兒,看他怎麽樣?還這樣煩人不煩?”蘇哲也惱了,回臉道:“你要走便走,誰敢勞你大駕?少在我這兒擺少爺架子!”杜雷看這兩人又要吵,忙道:“你們沒完了?都少說一句!看來這兩天就我睡得少,你們個個有精神的很!”蘇哲方毅互相看看,各不出聲。
  房裏靜了好一會兒,蘇哲忽想起似的,急問:“他們怎麽不問我要錢啊?你們都替我墊上了?”杜雷不及說話,見方毅看著他冷笑:“聽聽,這才是少爺呢!少了一分錢,還給你在這兒好藥好水的伺候著?早攆到馬路上去了!真會說夢話!”蘇哲本是半靠著床頭,一聽這話,立時坐起來,由於動作猛了些,扯著傷處,不覺身子一晃,眉頭一緊,說不出話來。杜雷忙上前扶住他,一邊道:“方毅這兩天累得很,你受他幾句話也是該的,這麽暴躁幹什麽?”拉他靠回去,轉回來坐到方毅旁邊:“他也沒什麽要緊的了,你回去歇著吧,好好睡一覺再來。”方毅眼睛看著地發怔,末了緩聲道:“我不累……”忽見門一開,晚班的醫生走進來,左右望望,衝蘇哲道:“你別亂動,還沒長好呢,小心又裂開來。”杜雷忙接:“知道了,謝謝你。”那醫生又拿聽診器聽聽心肺,無礙,又出去。
  杜雷叫方毅到陪護床上靠著,自己將躺椅拉到兩床之間,麵朝著他倆坐下。三人皆不說話。杜雷看著牆,怔怔的,好半天慢慢道:“以前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害怕,覺得什麽都在腳底下,但過了25以後,就不一樣了。我總覺得我在害怕著什麽,但究竟是什麽?我說不出來,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我知道它在那兒,冷不丁的它就冒出來,嚇我一身冷汗。”蘇哲方毅聽著奇怪,皆看著他不動。“就象那天我往醫院趕,它就出來了,叫我喘不氣來……我不是害怕蘇哲會怎麽樣,我隻是怕那種找不著邊的感覺,我怎麽都出不去,它就繞在我周圍,而我一點兒法子也沒有!”說著,杜雷倒笑起來:“你們聽著怪不怪?有次我跟鬆健說這話,把他嚇得跟個傻子似的,還以為我生病了!”方毅嗬的一笑,從櫃子裏摸出一罐啤酒,揚手扔給他;自己也開了一罐,慢慢的喝;覺著的蘇哲目光,遂衝他一舉,得意洋洋。蘇哲忙把視線讓開,一邊道:“我不喜歡喝這個牌子的!”方毅便衝杜雷笑,杜雷看看蘇哲,忍不住也好笑。
  一罐啤酒下肚,杜雷便精神抖擻起來;方毅又扔一罐給他,見他小口小口的呷,一臉陶醉,便笑:“你看你多好,總還有樣愛好,我就什麽也沒有,對什麽都不上癮,真是痛苦。發起悶來真是悶死人,連個排解的法子也沒有!”杜雷笑道:“這才最好,什麽弱點也沒有,百毒不侵!”蘇哲道:“聽他的呢,他最喜歡美女!看見美女路都走不動!”方毅“嚇”的一聲:“人家長得美,你不看,不是對不起美?”忽想起一事,扭頭問蘇哲:“你怎麽認識紹家的人的?”蘇哲回不過神來:“什麽紹家?”方毅問杜雷:“那張名片呢?”杜雷起身從抽屜裏拿出,遞到蘇哲眼前。蘇哲一掃:“我不認識這個人!”方毅倒吃驚:“怪了,那他怎麽一口就報出你的名字?”又想想,納悶道:“不對呀!”蘇哲聽不明白,遂道:“你倒說清楚呢!”方毅便問:“你知道‘崢嶸歲月’嗎?”蘇哲搖頭。方毅又問:“你認識的人中有沒姓紹的?”蘇哲想想:“有,班上就有一個,叫紹韓。”方毅一拍手:“對了,他是叫了一聲‘寒’,還自稱是哥,這麽說,紹家還有一個小的了。”又奇怪:“難道駱院所說的貴人是他?‘崢嶸歲月’倒排到後麵去了?”蘇哲聽不懂,杜雷也不明白,兩人一齊看著他。
  方毅看他倆神情,便笑:“你們知道駱院是什麽級別?少將!他還稱紹家的小輩是‘貴人’,那紹家是什麽家勢我還用說了?我就說呢,若是政府裏的,我多少都有數,怎麽一點也沒印象,原來是軍隊上的。”又看著蘇哲笑:“你沒看見那個紹鑰呢,那才真是看見美女走不動路,盯著妹妹不放,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真是名不虛傳!”蘇哲想著他提的紹韓,沒大注意後麵的話,道:“他是有些不一樣,原來如此!”方毅又道:“他們上一輩三個,都是槍杆子裏出來的,到什麽級別我不知道;這一輩的四個大的,一軍二政一商,最低的和我爸一級別,什麽旁支門生的不得了。這個紹寒不知是誰的兒子,奇怪,他這麽小,怎麽比紹鑰還貴!”末了又笑:“你好了真得好好謝謝人家,要不是這個貴人,真是難說了!”蘇哲倒沉思,暗想:他那人冷僻的很,很少理人,又不是我在眼前,他認識我,看不過去,能出手救我,是曦子去喊的,他怎麽肯來?又覺得恍惚聽方毅說紹鑰什麽,忙又問了一遍。方毅便笑:“你放心吧,那會兒妹妹跟個泥人似的,我都嚇死了,他再怎麽樣,也不會動妹妹的心思。”又笑:“後來妹妹洗了臉,他才跟牛皮糖似的。真是老天也長眼睛!”杜雷回想紹鑰的神情,不覺也要笑,再看看表,道:“不早了,睡吧!”
  林曦又是一早過來,沒先管蘇哲,倒先拎了一個罐子給方毅,笑道:“特地叫老媽給你做的。”方毅揭開一看,立時笑起來,又招呼杜雷過來吃。林曦則另拿了小碗,喂蘇哲吃粥。蘇哲伸著脖子看方毅吃什麽,老大的不高興。林曦便笑:“你不好吃那個,這個是骨頭湯熬出來的,最好!”蘇哲道:“天天給我吃粥,骨頭都吃軟了。”林曦不理他,隻管一勺勺的往他嘴裏塞。
  之後駱院又過來查房,看蘇哲的精神樣兒,嘖嘖稱奇。蘇哲忙叫著不要掛水了,實在吃不消。駱院便笑:“那就少掛兩瓶吧!”又簡單查了查,含笑出去。
  一會兒護士過來掛水。等出去了,方毅笑道:“這病區有多少個護士?怎麽天天見的人都不一樣?”林曦便望著蘇哲笑。
  隨後又有醫生來換藥,護士來打針,還有檢查的過來采血,把蘇哲折騰得不得安生。好容易完了,他便歎:“我要回家養著可能好得更快些,這樣不是害人嘛!”林曦便笑:“人家還沒嫌煩呢,你倒多話!將來我做護士了,頭一個討厭你這樣的人,跑來跑去忙個要死,還不落好!”方毅笑問:“那可有對付的法子?”林曦笑道:“這還不好辦,多紮兩針唄!”蘇哲立時叫道:“昨天那人紮我三針呢,我可沒地方得罪她!”方毅笑道:“誰讓你一臉媚笑,笑得人家手發抖!”蘇哲抱屈:“你也不長眼睛,我是謙卑的笑,已經低到地底下去了。”林曦杜雷皆笑。
  蘇哲又衝林曦道:“不如你來替我紮吧,至少也能讓你練練手呢!”林曦忙搖頭:“我還沒學過呢!再說她們說不能打認識的人,一針肯定紮不進去。”又看看蘇哲的手:“明天不能再掛這隻了!”方毅又笑:“我想做護士也不好,什麽血呀、膿呀,想著就吃不下飯。要是天天看見蘇哲這樣的,倒還好些,至少能解解毒!你看一會兒來一個一會兒來一個的。”蘇哲一揚眉:“我看你是吃多了,脹得慌!”方毅越發手舞足蹈,又衝他直招手:“有本事就別光動嘴,咱們單挑!”蘇哲恨得咬牙,握手成拳直敲床。林曦忙去攔方毅:“你又引他幹什麽?”方毅大笑:“欺負他當然得在這時候,難道等他好了再欺負?我不傻嘛!此時不欺,更待何時?”林曦便抓起個蘋果,一手拉住他的胳膊,要去堵他的嘴。方毅邊躲邊笑,一邊叫道:“你再這樣向著他,看我晚上掐他,叫他變成紫蘿卜!”杜雷邊笑邊搖頭,看蘇哲左搖右晃的看那兩人鬧,便上前擋住道:“你別理他了,也犯得著生這個氣!”蘇哲氣哼哼的,揚聲道:“此仇不報……”方毅緊著接:“誓不為犬!”蘇哲“喝”的一聲,立時就要起來,杜雷忙按住他,笑道:“行了行了,再動手就腫了,你還想再挨一針?你給他過過嘴癮有什麽?”又看水快完了,忙按鈴。
  又是一個麵生的護士進來,一進來便盯著蘇哲看,蘇哲也故意直瞅著她,倒把那護士飛紅了臉,忙換了水出去。這邊方毅又看著林曦笑:“要是妹妹將來做了護士,隻怕病人好了都不肯走,非要多送些錢給你們呢!”林曦便笑:“是呀!象你這樣的再多些就好了,正常人,誰會這麽犯賤呀!”杜雷聽著好笑,遂望向蘇哲,見他也一臉笑意。方毅又笑:“正常的不犯賤,不正常的不是犯賤了?進來躺著的可不都是不正常的?正常的還會躺著?”杜雷聽他繞來繞去,又繞到蘇哲身上去了,便看林曦怎麽接。就見林曦一笑:“可不是,正常的不犯賤!不正常的不是犯賤了!進來躺著的可不都是不正常的!正常的還會躺著!”杜雷聽她隻將語氣一變,原封不動的複述方毅的話,但意思已然扳過來,不覺笑著點頭。方毅一愣,隨即放聲大笑。蘇哲則望著林曦微笑不已。
  中午,田園遣人送了一大盆黑魚湯,並六樣精致的菜肴,四人吃畢,坐下來吃水果。
  林曦忽想起一件趣事,便道:“其實做醫生護士也挺難的,萬一碰上精神兮兮的,真是倒黴得不得了!”那三人皆望著她等她說下去。林曦遂笑:“我們學校裏出了件極其搞笑的事。甲護不是有人在當地實習嗎,有個女生做了一台手術助手,結果那個病人好了後居然跑到我們學校裏來,騙值日生是她表哥,居然還進了宿舍,然後大模大樣的躺到她床上。那女生晚上回來,嚇得要命,攆他還不肯走,隻好跑到生活部,找了一撥子男生來,拚命拖,那人死抱著床架不放,結果把胳膊也拉脫臼了,那人還是不走,後來隻好叫警察,好容易拖走了,直鬧了半夜。之後連著好幾天,那人還到路上攔截她,非要跟她結婚,把那女生嚇得再不敢上手術台了。”方毅好笑:“那女生很美嗎?做個手術就要跟她結婚?不至於吧!”林曦道:“長得一般般。”又歎氣:“是手術特殊嘛!”方毅便笑:“怎麽個特殊法?哪天她給女人做手術,女人也要跟她結婚了?”林曦一皺眉,嗔道:“你這人怎麽這麽笨呀!有的手術隻能在男的身上做,女的身上又沒有,怎麽做啊?”話一出口,忽覺房裏一靜,就瞥見方毅直看著她,左嘴角一個勁兒的往上跑;再看蘇哲一臉錯愕,卻又隱著一抹笑意,表情十分怪異;最後看到杜雷,見他倒一本正經的樣子,但一碰她的眼光,便低了頭,忍不住什麽似的。林曦原本沒覺得什麽,看他們這樣,忽感失言,立時大窘起來,尤其是當著杜雷,不比他們兩個,遂忙站起身,急急道:“我買冰棒去!”。
  方毅聽門一關,便將右手握成拳抵在鼻下,悶聲發笑,越笑越要笑,連帶著肩膀直抖;蘇哲先是搖頭,想想又繃不住,“哧”的嗆出笑聲來;杜雷原要裝不明白,見他倆這樣,忍了一會兒,終於壓不下,也跟著大笑了。這三人笑了半晌,好容易停下來。
  方毅想想,拍著床邊又笑:“妹妹可真是個寶貝!說她明白吧,她又不明白;說她不明白吧,她還明白點!有意思之極!”又歎了一口氣:“不知將來便宜哪個有福氣的小子呢!”杜雷聽了這話,有些奇怪似的,便看看那兩人,若有所思。蘇哲又道:“等曦子回來,咱們可別笑了,她要不好意思的!”方毅一聽,倒又笑起來,又指著蘇哲:“你別提好不好,存心引人笑!”
  過了約大半小時,林曦才進來,拎了四隻雪糕,挨個兒發一根,杜雷從不吃這個,本想不要,方毅道:“妹妹好容易買來的,嚐嚐看。”
  正吃著,忽見楊鬆健進來,跟旁人打個招呼,直奔杜雷,俯耳說了幾句話。杜雷愣了愣,說了聲“不好吧”,楊鬆健便搔搔頭,臉上顯出訕訕的樣子。方毅看著好笑,便問楊鬆健:“趁他不在,你做了什麽壞事了?”楊鬆健忙笑:“我敢做什麽壞事?應該是好事吧!”方毅“哦”了一聲:“那說來聽聽!”楊鬆健看看杜雷,見他不製止,遂道:“我們沒請會計,一直都是我在算帳,我又不通這個,一到月底頭昏腦漲,還理不出來。現在有人願意幫我們代帳,她也不要錢,隻要我們幫她修車就行了!”方毅一聽便笑:“真是好事!能成交!”又看著杜雷:“你也真能迫害鬆健,逼他做會計,還不給兩份工資,趕得上周扒皮了。現在有人願意幫忙,正好!”蘇哲立時就明白了,便衝楊鬆健笑:“他要是不答應,你叫他自己算賬去,別攬這苦差事!”杜雷見這兩人一唱一和,不好再說,遂道:“你自己看著辦吧!”楊鬆健得了這句話,臉上便放鬆了,又說了兩句閑話,匆匆去了。
  林曦看蘇哲方毅偷偷互笑,知道這裏麵有文章,不好當麵開問,隻得先憋著,再看杜雷先怔了一會兒,後又如常,靜聽他們說話,偶爾接兩句。那三人東拉西扯,直說了一個下午,個個精神十足。
  近晚,秦怡下班順道過來看看,見蘇哲竟能自行走動,大為驚喜,也坐著說了一會兒話,帶林曦一起回來。飯後,林曦洗了澡,正想回房去,就聽秦怡喚她,遂跟著一同到陽台。秦怡遞一把扇子給她,緩緩問:“那天是怎麽回事?好好的,蘇哲怎麽會摔成那樣?是不是他騎得太快了?”林曦忙道:“也不是,他騎車不快的……”秦怡便問:“那是怎麽回事?”林曦吱唔一下,半晌道:“有輛車開得靠我們近,他想讓讓,結果前麵也來了輛車……沒避開。”秦怡看看她,好一會兒問:“他媽有沒回來了?你們沒問問看?這事不好瞞著的!”林曦忙道:“這倒忘了,明天就打電話!”秦怡點頭,又道:“問他想吃點什麽,現在可以吃了。”林曦忙笑:“今天你給方毅做的,他饞得很……”秦怡便笑:“不算什麽,材料還有,明天就給他做。”林曦抿嘴而笑,忙拿扇子給她扇風。秦怡想再問兩句,想想又作罷,遂笑:“你去忙你的吧,早點睡。”
  次日一早,林曦便拉方毅出來,皺眉道:“有件事我一直想問,忙忙又忘了。那天那人為什麽撞我們?”方毅忙笑:“沒事的,一點小磨擦,我們已經擺平了。”林曦很擔心的樣子:“是不是他得罪人了?”方毅心想不告訴她實話隻怕她不能放心,遂道:“那人你也認識,就是信水的男朋友,不就為了那天的事嘛!他隻想嚇嚇你們的,誰知出了那樣的事,他自己也嚇得要命,信水也不好意思過來。”又笑:“他現在脾氣好得很,能得罪什麽人?你少氣氣他就行了!”林曦一聽原來根源竟是在自己這兒,很不自在,方毅又拉她手笑:“別想了,現在他都要好了。這事別提了!”又笑:“你引我說話,把好東西給他吃,也不能這樣偏心吧!”林曦好笑,忙和他一起回來。
  等一切妥了,林曦便問蘇哲要何燕蘭的電話,蘇哲直搖頭:“我都好了,還告訴她幹嗎?又引她罵我,你別害我了!”林曦想著不好辦,便去看方毅,方毅一時也不出聲,杜雷卻道:“不告訴不對,今後總會知道,那會兒反而不好了!”林曦一聽在理,便又盯著蘇哲要。蘇哲死活不說,鬧了好一陣子,聽方毅道:“你別問他了,我有號碼。”蘇哲皺眉急喊:“你是不是兄弟呀?”方毅衝他笑:“不是兄弟!是弟兄!”拉著林曦就走。剛到門口,見門忽的一開,險些打到他倆,方毅忙緊往後拽林曦,一麵要開口喝斥,抬眼一看,立時啞了,忙笑著喊了聲“阿姨好”,再看後麵那人,跟著又喊“叔叔好”。林曦嚇了一跳,正也要叫人,見那兩人一陣風似的從身邊擦過,忙咬著嘴唇直拉方毅。方毅衝她強笑笑,兩人慢慢轉身,貼在牆邊看。
  杜雷聞聲一回臉,立時明白來的是誰,心想難怪蘇哲長成這樣,他這父母真是少見得很,雖是有些年紀了,仍是金童玉女一般,叫人瞧著移不開眼;再看兩人均是眉頭深鎖,滿臉怒氣,遂慢慢放下手裏的水杯,緩緩向門口移,方毅林曦一看他也過來了,忙輕輕開門,三人一個接一個跟著溜出去。
  蘇哲先怔了怔,隨後望著何燕蘭幹笑兩聲:“媽你怎麽這麽有空……我想你忙著呢,也沒敢打擾你!”何燕蘭瞪著他,胸口一起一伏,半天說不出話。蘇明威仔細端詳端詳,總算鬆了口氣,遂板著臉上前:“你媽不在,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越大越不懂事……”蘇哲看看他不支聲,半晌回道:“你還不忙嘛!還有女兒要養著呢!我更不敢打擾你!”蘇明威氣得哼一聲,轉身往窗口走。
  何燕蘭稍皺皺眉,嗔道:“怎麽跟你爸爸說話的?”蘇哲側了臉,不理。何燕蘭坐到床頭,湊近了,掀開他額上的紗布,仔細看看,氣道:“這醫生什麽水平?縫成這個樣子,將來肯定會留條疤!氣死我了!”蘇明威蘇哲皆看著她發愣。何燕蘭又小心的貼好膠布,叮囑道:“不能吃帶醬油的東西,待會兒我叫人送盒藥膏來,叫林曦給你天天擦,興許能補救過來!”蘇哲哭笑不得,指著自己的背後說:“這兒的疤才大呢!”何燕蘭道:“那兒又看不見,怕什麽?”說罷又傷心,戳著蘇哲的腦門,恨聲道:“你什麽時候能讓我不操心?昨天我夜裏才回來,聽香婆說打電話總找不著人,今天一早我就打到方毅家,才知道你又惹事生非了。我就不能過一天安生日子?你非要氣死我!”蘇哲忙陪笑:“這次真的不怨我,不信你去問曦子,是人家撞我的,公安局裏有案底,你去查查!”蘇明威又上前,沉聲道:“人家為什麽要撞你,肯定是你先惹人家的!”蘇哲便道:“是啊是啊,反正總是我不對,我認了!行不行?”何燕蘭回頭看看蘇明威,不悅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又搬著蘇哲的肩,上下打量,先是抱怨數落,再是噓寒問暖;蘇哲趕緊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嘴滑舌軟、連哄帶騙,引得何燕蘭忘了生氣,母子倆漸漸說笑起來。蘇明威看著搖頭,又不好說什麽,隻得自個兒生悶氣。
  說了好一陣子,何燕蘭想起似的,忙起身道:“他們都哪兒去了?”又衝蘇明威笑:“你們再說說話,我出去找找。”
  蘇明威等她出去,慢慢走到床邊,伸手解蘇哲的衣扣,拉起,見他左後腰背處纏著厚厚的雪白紗布,注視好一會兒,又幫他將衣服理好,問:“什麽時候拆線?”蘇哲回:“三天後。”蘇明威直起身,輕吸了一口氣:“你睡覺時不關陽台的燈、至少十點才睡、不拉窗簾、很少看電視,在臥室看書……”蘇哲一怔,抬眼看著他。蘇明威慢慢道:“我睡得也晚,喜歡出去散散步……最近趕翻一本書,沒大出來。”蘇哲不出聲,接著低了頭。蘇明威看著他的側臉,也沉默。
  何燕蘭在走道上問長問短,想留點空兒給那父子倆,但又不放心他們單獨待太久,估麽著時間差不多了,遂笑:“走,回去吧!這兒真還挺熱!”四人重新回來。林曦杜雷先後跟蘇明威打招呼。蘇明威依次點點頭,又看著林曦微笑:“你真長大多了!”林曦看著那張酷似蘇哲的臉便覺得親切,遂抿嘴一笑。蘇明威又去看杜雷,並不說話。杜雷目光沉穩,與他坦然對視。方毅忙過來簡單介紹。
  何燕蘭又拉林曦說藥膏的事,蘇哲聽得皺眉,打斷道:“我又不是女人,臉上有道疤怎麽了,還威風呢!”何燕蘭把臉一放,惱道:“吵什麽!不準吵!要是人家看到我兒子臉上的疤我都弄不掉,我還怎麽有臉見人?這不是砸我的牌子嗎?你老老實實的聽話,我可不能讓你毀我一世英名!”又跟林曦細細的說注意事項,林曦也正愁這個,忙專心聽、認真記。那邊三人聽著這邊的話,皆有些好笑,再看那大小兩個女人對著蘇哲的臉指指劃劃,而蘇哲一臉沮喪加無可奈何,遂都無聲的笑起來,連蘇明威也不例外。
  拆線那天,蘇明威特地請假過來,抱了一個頗大的鍋子,方毅揭開一看,居然是一鍋鴿子湯,還有四隻,遂笑著衝蘇明威輕輕一合掌,蘇明威心裏好笑,隻裝沒看見。林曦忙拿碗挨個分,見還有一條整的鱔魚,便裝進蘇哲的大碗裏。
  正吃著,就見香婆也抱個鍋進來,見了蘇明威,隻看看,也不招呼;又看那幾人手裏抓著翅膀腿子的,便拉下臉,不樂道:“怎麽?這兩天不都是吃我做的東西的?嫌我做得不好?改吃別人的了?”方毅忙放下碗笑著上前,摟住香婆的肩頭:“您老人家的手藝那是天下第一,我們還敢嫌不好?真是不長舌頭了。今天蘇叔帶了湯來,我們喝了也好,但還覺得不夠飽,正發愁呢,嘿,您老人家就來了,真是比及時雨還及時雨。來來來,我看看,您老帶了什麽好東西來!哎呀!‘霸王別姬’,好湯好湯!”又扭臉衝旁人笑:“咱們今天真是有口福了!”
  林曦忙過來接鍋,杜雷遞碗,林曦先乘了一碗給蘇明威,蘇明威接過喝一口,看著香婆道:“香婆的手藝越來越好!比飯店裏的還要好!”香婆臉色緩了緩,道:“那當然,自家的東西貨真價實,飯店裏的還不知煮了幾遍了。”林曦又乘一碗,偷偷看方毅,方毅忙扶香婆坐下,一邊笑道:“您老人家也得喝兩口,天天這麽辛苦,可得補補,不然累壞了,我們也沒得吃了!”說著,從林曦手上接過湯端到香婆麵前。香婆被哄得頗高興,便道:“四點就起來燉了,你們看看裏麵那麽多東西,都是按比例兌的,最補了!”又道:“把那個蓋子給蘇哲,那片參也給他。”林曦答應著,拿裝粥的小桶分了半桶給蘇哲,又使眼色叫他快吃。
  蘇哲急吼吼的已喝了大半碗湯,又將兩條鴿腿吃了下去,之前還喝了細米粥,今看林曦又弄了這麽些過來,直叫苦;再看香婆瞅著他,忙端起來,一口氣灌了七八口,摸著肚子誇:“好喝好喝!”香婆便道:“再吃些肉,光喝湯不補!”蘇哲隻得抓起鱉蓋子啃。
  林曦看鍋裏還有不少,她是吃不下去了,遂端到杜雷麵前,小聲央他多吃些,杜雷看看形勢,知道不喝完不吃完是不好辦的,遂又加了滿滿一碗。林曦又端給方毅,方毅也加些;看還有一碗的樣子,正發愁,就聽蘇明威道:“我再喝些!”她忙過去將剩下的都舀給他。香婆看著,好一會兒道:“想喝的話,有空就過來。”蘇明威一頓,沒接話。
  管床醫生一推門,隻覺房裏香氣撲鼻,再看所有人都在喝湯,遂又退出去,嘴裏說:“待會兒我再來!”香婆直咂嘴,感歎道:“到底是大醫院的醫生,就是懂規矩,我們那兒的,還等你呢!你不等他就好了!”方毅心裏好笑,又不好說,隻趕緊往下壓著咽。
  下午四點,所有手續全部辦完,這一行六人叫了兩輛車,浩浩蕩蕩的回家來。蘇哲一進門便長籲短歎:“真是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一點兒也不錯!回家真好!”香婆不樂意,嘀咕道:“有我收拾著,還狗窩?”林曦靠近聽見,唯笑而已。
  蘇明威單獨問方毅些事,又和林曦說兩句話,再朝杜雷點點頭,之後跟香婆打個招呼,末了走到蘇哲麵前,拿筆寫了兩個電話號碼,放下,慢慢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還想說點什麽,一時又說不出來,再看他垂著眼,臉上木木的,遂不著痕的歎了一口氣,轉身出去。
  林曦幫著香婆做好晚飯,香婆看看鍾,不及吃,要往回趕。蘇哲忙道:“明天您老就別來了……”香婆斜他一眼:“你以為我多想看著你呢!要不是看你媽愁成那樣,我才不管呢!”蘇哲忙跟著訕笑,又道:“您老別多心,我是怕您老累著……”香婆哼兩聲,回頭對方毅說:“別讓他洗澡,弄上水會發炎,發炎會死人,不洗澡不會死人。”方毅笑著答應。香婆又瞅瞅林曦,笑笑,沒說話,出門去了。蘇哲伸著脖子看,確定走了,這才歎道:“幸好我媽不是這樣的,不然,我非瘋了不可!”林曦等皆笑。
  吃了飯,杜雷對方毅道:“我得回去一趟了,你再辛苦一晚,明晚我換你。”蘇哲笑道:“行了,我一點兒事也沒有,你忙你的去!”
  這邊林曦端了水過來給他擦臉,然後抹藥膏。方毅笑謔道:“妹妹可得仔細些,他這張臉可不得了,舉世無雙,一點差錯也不能出的!”蘇哲便看著林曦說:“你聽聽,他是不是欠扁?你說等我好了該不該揍他?”方毅也衝林曦叫屈:“他倒不說他顛狂!我哪點說錯了?妹妹你評評理!”林曦隻顧做事,一個也不理;忽想起他身上那個傷口可怕,忙叫方毅:“你替我拉著他衣服。”蘇哲忙伸手去擋,林曦“啪”的打開,方毅操手抓住,又壓住他的胳膊,笑道:“你老實些吧!”
  林曦蹲下仔細看看,見那傷痕呈半月狀,恢複的倒是好的,不紅不腫;但原先創口太大,又不甚整齊,且還是弧形傷,針角縫得密,所以長得不平整,高高低低的有點小疙瘩。林曦看他背上其他地方一片光滑,獨這兒一個大疤,醜得很,心裏又難受起來,便望著發呆。方毅看她不動,也俯身來看,果然不輕,便緩聲道:“能長好的,你看臉上的不是好多了!這藥還真管用,多塗兩次肯定能好!”林曦便拿手指蘸了些膏子,輕輕往上抹。蘇哲隻覺涼涼的,一片癢酥酥,忙讓,一邊叫“癢死了”;方毅手上用勁,拿胳膊肘按住他的肩:“別動,一會兒就好!”蘇哲隻得強忍著,又叫林曦:“你別那麽輕,難受死了!”好容易抹完,蘇哲出了一身汗。林曦忙把繃帶纏好,又說:“別亂抓,要長新肉了!”
  方毅送回林曦,從背包裏拿出一個取款信封放到蘇哲麵前:“沒用完的,你收著吧!”蘇哲掃一眼,看出至少八千一萬,便道:“住這幾天不少錢呢,怎麽還有這麽多?”方毅道:“給了五萬,我拿了四萬五,你用了二萬五,我給了信水一萬,這兒還有一萬。”蘇哲忙問:“信水那邊怎麽樣?”方毅道:“沒什麽要緊!杜雷下手真漂亮,全從縫隙裏走,一點內髒沒傷著。就是輸血時有點反應,沒少吃苦!也好,這下扯平了!”蘇哲笑笑:“等他好了,信水不會過來發飆吧?”方毅笑:“反正她是找你拚命,我煩什麽心?”蘇哲微笑,半晌道:“這錢你拿著吧,你不出麵我上哪兒找人去,興許還得自己認。”方毅一皺眉:“你別說這種話!什麽出麵不出麵的!”蘇哲便笑:“那好,就放我這兒吧!咱們一起找樂子時花!”方毅先是一笑,後又摸摸胳膊,歎口氣:“都是給杜雷鬧的,弄得我渾身發毛,想著就不自在,一點心思也沒有!”蘇哲原想笑他,想想又笑不出來,後道:“至少小潯那兒咱們得走動走動,而且又先得罪了。”方毅便道:“我正打算抽空去看看,大半個月下來了,也該好些了。”蘇哲笑道:“你就先打個頭陣吧,替我請個罪,看買份什麽送小潯,說我想著她呢!”方毅便笑:“你別害她,你叫她念上你了,你還娶她不成?”蘇哲一怔,接不下話。方毅看他這樣,倒歎了一口氣,起身拿了罐啤酒來喝。
  兩人沉默半天,忽的同時笑起來。蘇哲便對方毅笑:“你先說!”方毅把手一拍:“咱們又有樂子能看了!”蘇哲笑著,慢慢說了兩個字――“杜雷”。方毅哈的大笑,前仰後合。
  柯靜熙聽著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心便急跳起來,她竭力穩穩心神,慢慢的站起身。杜雷一進屋便覺得悶熱無比,再看一桌子的賬本,頭頂上一個小微風吊扇有氣沒力的轉著,那個經常來修車的女孩子站在桌邊,額上一層汗;他便道:“裏麵熱,辛苦了。”柯靜熙搖搖頭,隨即坐下,抬眼慢慢道:“請你來是有件事想說。”杜雷說了聲“請講”,一邊也坐下來。
  柯靜熙翻翻賬冊:“你們的賬有些亂,有些地方我不大明白……”杜雷看著她,緩緩道:“該交的稅我們一分不少……如果少交了,那是我們不知道。”柯靜熙忙抬起頭來,解釋道:“你誤會了,我不是說你們少交稅,而是有些稅你們可以不交的,但你們交了。”杜雷愣了一下,隨即道:“我們不偷稅!”柯靜熙靜靜的看著他:“我不是要你們偷稅,我的意思是可以合理避稅……”杜雷微微一笑:“鑽空子是嗎?”柯靜熙沒接他的話,半晌道:“我盤了一下,如果你們合理避一下的話,能多出20%的利潤,這是你們應該得的,不違反任何法律!你們想為國家多做貢獻是好事,但如果你們無法維持自身生存的話,遲早有一天會關門,到時非但不能做貢獻,連自己也成了社會的包袱。”杜雷盯了她一會兒,道:“我付你工資,但你要認真做,就像你說的那樣要合法。你多少錢肯接?”柯靜熙輕笑一下:“我說過了,我不要錢,你們幫我修車就行了。”杜雷一皺眉:“這不行。”柯靜熙思忖一下:“那你看著給吧,你這兒不複雜,我周日來一天就行。反正我也沒事,做著玩,不靠這個掙錢。我有同事代賬,也就幾十塊錢,還很忙的。”杜雷便道:“那我給你100,如果將來寬裕,我再加你!”柯靜熙看他神情,不想再糾纏,趕緊點頭:“好!”
  杜雷又出去,叫楊鬆健將自己房裏那台大些的台式電扇搬過來。柯靜熙抹了抹汗,覺得心裏舒暢無比。
  杜雷坐在外麵乘涼到9點,看那女孩還忙著不走,便叫楊鬆健催催去。楊鬆健忙倒杯水進去,很不好意思的說了句:“你看都9點了……”柯靜熙一驚,趕緊起來,急忙收拾一下,將賬冊放進櫃子鎖好,又道:“明天再理理就差不多了。”楊鬆健看她一頭一臉的汗,心裏很不過意,又說不出什麽來,隻傻站著。
  杜雷看她推車要走,忙示意楊鬆健送回去。柯靜熙不肯,楊鬆健為難道:“我大哥叫的……”柯靜熙急回頭,見杜雷已進屋去了,她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暖暖的。
  次日晚上,杜雷過來陪著,方毅吃了飯送林曦回家,又坐著說會兒話,出來看時間還早,遂往花店裏買了一大束百合,叫車往小荷那裏去。
  至門口,方毅躊躇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推門,卻紋絲不動,門內的風鈴隨風搖晃,零星的幾聲脆響;他抬眼看看裏麵,見樓上下都隱約著有燈光,心想必是有人在,怎麽把門關著?再想又不好叫,遂一手抱著花,一手攀著圍牆,腳上點了幾下,一個大翻身,輕輕落地。
  走到樓下,聽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心裏奇怪,又上前敲敲門,半晌也沒人應聲;他遂抱著花退下來,正待轉身回走,就聽頭上“嘩啦”一響,一個冷冷的聲音問:“是誰!”方毅急退兩步,抬眼上望,見是小荷一身睡衣,開窗探身向下看。他便微微一笑,將花往胸前一攏,也不說話,直望著她。
  小荷不由得愣了,半晌咯咯笑起來:“真不巧,她們出去了,我又不舒服,請張先生改天再來喝茶好嗎?”方毅笑容不變,回了聲“好”,又道:“那我把花放在這兒了!”說著,彎腰將花放好,轉身向大門去。
  方毅走至門口,仍未聽見關窗的聲音,遂又轉身回來,笑道:“這花擺一夜就不行了,我把它放進花瓶裏就走,好不好?”小荷看著他微笑:“不是不來了嗎?怎麽又貴腳踏賤地?”方毅稍一低頭,後抬眼道:“我非聖賢……”小荷先還笑著,漸漸悄無聲息,兩人對望良久,小荷忽的縮回去。方毅靜靜等著,約十來分鍾,果見樓下的門開了。
  方毅抱起花慢慢上前,見小荷另換了上次穿的那條寬吊帶五彩豎條紋束腰大擺的長裙,一臉盈盈笑意。他便輕笑道:“這條裙子真美,隻配你穿著!”小荷將頭一歪,笑問:“張先生想喝什麽茶?”方毅一笑:“倒什麽喝什麽,隻要是你倒的都是好茶!”小荷咯咯笑著一回身,直奔茶台而去。方毅隨後進來,將花放進花瓶插好,再理理枝葉,扭頭見小荷已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遂回來對麵坐下。
  小荷將一個小蓋碗遞至桌邊:“嚐嚐看!”方毅左手托著底,右手揭起蓋,在杯沿蕩一蕩,輕輕一吹,看茶葉散開,便將茶蓋遮在唇上,小小的飲了一口,在舌上轉了轉,咽下,衝小荷一點頭:“嚇煞人香呀!”小荷目不轉睛的看著,聽了這一句,禁不住莞爾一笑。
  方毅不再說話,一口一口的慢慢喝完,將蓋碗一放:“好茶!”小荷要過來滿上,方毅手掌一推:“夠了!”小荷便不勉強,仍舊笑看著他。方毅有些發怔,想說點什麽,又想不出話來,隻覺心裏紊亂無章。小荷看他良久,起身笑道:“我彈曲子給你聽。”方毅吃驚:“你也會?”小荷便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來也會吟。”方毅遂跟她往屏風處去。
  小荷先點了一支香,後又去洗手,最後整衣歸座,斂氣凝神,將手指在箏上一撫,頓住,抬眼看著方毅,輕輕的說:“聽好了!”方毅看她臉上一片肅穆,沒一點兒笑意,跟平常宛若兩人,當下心裏便是一震。
  小潯一進院子,便驚奇道:“銥姐姐你聽,荷姐姐沒睡覺,在彈琴呢!”銥凡也有些詫異,隨即道:“咱們輕些,別吵著她!”輕輕進了屋,銥凡立時聞到一股百合的香味,遂拉住小潯,將手指豎在唇邊,又站著聽了一會兒琴音,然後拽著小潯躡躡的上樓去。
  方毅聽著箏聲忽高忽低,忽急忽緩,時而激昂高亢,時而嗚咽低徊,時而清峻豁達,時而悲愴欲絕;高能裂錦,低不可聞;急如驟驟暴雨,緩似潺潺細流;激昂高亢如江河直下、一瀉千裏;嗚咽低徊如美人哭訴、欲語還休;清峻豁達如鬆間明月、高山仰止;悲愴欲絕如屈原投江、心如死灰。
  正在妙處,就見小荷手腕一轉,箏音立絕。
  小荷慢慢將手收回,輕輕籲了一口氣,再抬眼看著方毅,淡淡的說:“我從沒彈曲子給人聽過……你信嗎?”方毅一臉仲怔,直瞅著她,回不過神來。小荷頓了頓,又道:“我是騙你的!”話音一落便笑起來,先是淡淡的,接著捂住嘴,最後花枝亂顫,扶著琴桌不敢鬆手。方毅坐著不動,忽然說了句:“我信!”小荷一下便停了笑,望他半晌,後臉上慢慢微笑起來:“不早了,夜裏風涼,早點回去吧!”說著轉身向門口去。
  兩人行至走廊,小荷停下站定,方毅也跟著住了腳。好一會兒,小荷回過身,抬眼直望著方毅的臉,淡淡道:“今後別來了!名聲不好……將來授人把柄……”方毅看她一臉安靜,目光如水,竟覺腦裏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起來。小荷稍移半步,緩緩伸手,待到他肩膀上方,忽又頓住,然後下滑,輕輕的理了理他的衣領:“記得我的箏……”方毅忽覺心口一蕩,正想握住她的手;就見小荷一仰臉,又笑起來:“你是怎麽進來的?”方毅看她一會兒,亦笑:“就憑那道牆?”小荷複笑:“那你再那樣出去!”方毅便笑著後退:“你看好了!”說著緩緩轉身,行至牆邊,左手虛抱,右手一按牆身,雙腳連踩兩下,右手跟著上攀,一下抓住了牆頭鐵柵,再淩空一翻身,雙腳落在牆緣,一勾鐵柵,便穩穩的在牆上站起來。小荷先用雙手攏著嘴,不敢出大氣,後看他站好了,便咯咯大笑,又衝他揮手。方毅笑笑,倒翻下牆,至鐵門外向裏揚揚手,轉身前行。
  待到了路邊,正要伸手攔車,忽覺小荷的聲音在耳邊輕響:“記得我的箏,記得我的箏……”他一下怔住,心亂如麻,不自覺的又往回走,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後腳竟提不起來。
  方毅停在路邊發了會兒愣,又想轉身往來路去,一抬頭,就見小荷站在鐵門內,雙手扒著鐵柵,一動不動的望著他。
  方毅忽覺心裏一片平和,遂又抬腿向前,至鐵門外,默默回望她的眼睛。小荷一動嘴角,像要笑,但沒笑出來,輕輕問:“你怎麽又回來?”方毅垂下目光,也輕輕問:“你怎麽還沒進去?”小荷突感鼻子一酸,眼睛澀得睜不開,她忙低下頭,急急轉身而去。方毅靜靜看著,等她快上台階了,這才想起似的,翻身過牆,快步追上去。
  銥凡看陽光已照到側陽台,而小荷那邊還沒動靜,遂上前敲門,半晌沒人答應,便一扭門把,竟然也就開了。她緩緩入內,見小荷抱膝坐在床上,似乎想著什麽,聽見聲音,回頭看看她,嫣然一笑。銥凡也笑起來,道:“朝思暮想,如願以償!”忽看見床邊地上撒了幾張大鈔,當下一怔,疑惑著看向小荷。小荷咯咯一笑:“我打賞給他,他還不要……”銥凡不語,走到窗前,“嘩”的將窗簾一拉,臉看著樓下,歎了一聲:“何苦呢?”小荷更笑起來,脆如銀鈴,仿佛聽了一個大笑話。銥凡站了半晌,慢慢轉過身,走到床前,坐下,微笑道:“也好!”
  小荷一頓,接著又笑起來,笑著笑著,臉上忽的滾下兩串眼淚。銥凡心裏慘然,正要挪近些,就看小荷將臉一抹,一甩頭,“蹭”的從床上蹦下來,笑問:“你看我穿哪條裙子好,和豔豔約好了逛街的。”銥凡看著她,微笑:“你穿什麽都好看。”
  蘇哲不方便出門,便在家裏靜養,林曦每每一早過來,近晚再回去。兩人商量著弄點吃的,然後或看書,或下棋,再說說話,拌拌嘴,倒也過得其樂融融,哪兒也不想去。
  林蔚天先是不高興,在秦怡麵前嘀咕個沒完。秦怡偷空也突襲兩次,見那兩人要麽坐在地板上看動畫片,要麽係著圍裙一起洗碗,沒什麽異常,遂也懶得管了。這天,林蔚天又嘮叨,秦怡便道:“好了好了,咱們一起去看看,好像我騙你似的!好像女兒是我撿來的似的!”想想也不好幹巴巴的去,遂燉了一隻老母雞,叫林蔚天拎著,兩人頂著太陽過來。
  林曦正照著食譜做蔥油餅,忙得一頭汗,蘇哲抱著一片冬瓜在剝皮,見這兩人突然駕到,忙迎進來。秦怡先笑道:“我們吃過了。雞湯吃不完,送些過來。正好你林叔也想來看看你。”蘇哲忙擦手,趕緊去倒茶。林蔚天看看,沒什麽話說,但看林曦來來去去,跟在家裏一樣自在,心裏又不是滋味。
  沒說兩句話,就聽有人開門,竟是方毅進來了。方毅一看秦怡林蔚天也在,先是一愣,隨即笑著問好,說了兩句話,便去廚房看他們忙什麽吃的,吵著餓死了。這邊秦怡看著林蔚天笑,林蔚天倒也放了心,兩人便起身出來回家。
  方毅一連吃了兩塊餅,直叫好吃,還要拿,蘇哲便打他的手:“你來也不說一聲,總共就這麽幾塊,你還好意思再吃?”方毅便笑:“是妹妹做的,又不是你做的。妹妹都讓我吃,你憑什麽不讓?”林曦忙拉蘇哲的胳膊,笑道:“晚上再做給你吃,你先讓他吃飽吧。”方毅立時得意起來,左右開弓,將剩下的兩個全抓在手上,這個咬一口,那個咬一口,把腮幫子撐得滿滿的。蘇哲看著來氣,賭氣往廚房去了。
  林曦便問方毅:“你跑哪兒去了,這些日子都沒看見人!他還說你八月就有空和我們玩了,反而沒影子了!”方毅笑問:“曦子想我了?”林曦好笑:“春雪打兩次電話找你呢!你是不是有別的女朋友了?欺負KK!”方毅忙笑:“沒這事!總有些狐朋狗友要碰碰頭吧!接下來我哪兒也不去,天天來這兒報到好不好?”林曦看他手上的油順著手腕往下滑,忙拿張紙巾替他抹去。
  蘇哲拿湯泡了一碗飯端出來,坐下就吃,一句話也不說。林曦看著他的臉好笑,忙往廚房去。方毅也好笑,遂將吃了一半的餅遞一個給他,蘇哲瞅瞅不接,方毅便道:“你愛吃不吃……要不我全吃了。”蘇哲想想又伸手接過去。
  林曦另攤了一個雞蛋餅,分成兩半,分裝了兩個碟子,看著他們吃完了,收拾鍋碗去洗。
  方毅泡了一杯茶,慢慢喝,有些疲倦的樣子。蘇哲便問:“你跑哪兒去了,杜雷都問呢!”方毅笑笑:“應酬應酬場麵上的朋友唄!前天打了一個通宵,昨天又打了半夜,你猜我贏了多少?”蘇哲伸出一個食指,方毅一搖頭;蘇哲又加了一個中指,方毅還是搖頭;蘇哲便不猜了,笑道:“這個致富法子倒不錯。什麽時候你也教教我!”方毅笑笑不說話,隨後道:“那個救命恩人得謝謝了,別讓人覺得咱們沒心沒肺。”蘇哲這才想起,笑道:“我差點忘了!”又道:“你打聽打聽,哪家飯店是幹淨上出名的,就訂那家!”方毅不解:“這個倒沒聽說過,哪有這樣挑飯店的?”蘇哲便笑:“你不知道……”忽看林曦出來了,忙收住不說。方毅便扭頭衝林曦笑:“好妹妹,我還想喝那個酸梅湯!”林曦一皺眉:“剛吃了那麽多油,再吃冰的,看拉肚子!”方毅又笑:“你看我沒精神,剛剛曬著了,發暈,得吃點冰的。”林曦早也看出他精神不濟,聽這麽一說,遂又往廚房去。
  蘇哲接著道:“紹韓原本不是我們班的,高三屆呢,那年得了甲肝,養了三年……”方毅一點頭:“難怪,他看著是要大些。”又笑:“其實他那張臉也看不出年紀來,我估計四十歲時還是那樣!倒是紹鑰三十多了,看上去倒比他小!”蘇哲道:“他從不吃學校裏的東西,單有人送的,原先我就奇怪,不說這排場了,怎麽學校也答應。原來是這麽個背景。”方毅想想道:“按說他進軍校不是更好?我看他不太像一般的公子哥兒!”蘇哲點頭:“是不像。槍法準得很,很有根基。”方毅又道:“那個紹鑰眼睛賊得很,隻怕又會跟著去,別帶曦子!”蘇哲道:“這還用說!”方毅又問杜雷,蘇哲道:“這幾天他忙得很,連小五都有事做。我也好了,就叫他別跑來跑去的。”方毅笑道:“我是問那個狗尾花!”蘇哲好笑:“聽楊說,杜雷非要給工錢,已經開始做賬了。”方毅便笑:“女人要狠下心來做事,恐怕沒成不了的!”蘇哲一笑:“哪天真要去看看,我看杜雷還能正經多久!”方毅嗬的笑笑。
  方毅喝了一杯冰冰的酸梅湯,來了精神,三人便坐下玩跳棋。林曦跑得快,蘇哲方毅便偷著移子,林曦覺察了發急,又看不出哪個動過了,便揪著他們亂打,連棋盤也掀翻了;複又重來,還是被他倆聯手捉弄,遂氣得不來了,自去廚房揉麵。蘇哲方毅哈哈大笑,兩人又玩,玩到最後又吵,反拉林曦來評理;林曦一手麵粉被拉來拉去,嫌煩,便拿麵粉拍他們,弄了一地白茫茫。吃了飯,三人又收拾,足忙了一個小時。
  送林曦回來,方毅往沙發上一倒,感歎道:“還是咱們在一起開心……”蘇哲點頭:“一直這樣就好了!”方毅一笑,打個嗬欠,閉目養神。蘇哲起身拿了兩罐啤酒來,要遞一罐給他,見他竟睡著了,遂找了條浴巾擔在他身上,再打個電話給田園;自己進臥室緩緩的打了兩遍太極拳,衝個澡,自去睡覺。
  次日林曦過來,見方毅睡在沙發上還未醒,心裏奇怪,看著又促狹心起,便去廚房裏弄了點色拉醬來,食指上醮醮,上下左右拍他的臉,一邊叫:“起床了起床了!”方毅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睜眼看是她,便問:“你怎麽來這麽早?”林曦便笑:“還早?”又喊蘇哲快來。蘇哲剛洗漱完,過來看方毅臉上五個大綠點,而他自己還不覺得,遂笑著坐到地板上,問:“睡得好吧?”方毅點頭,一邊坐起來,活動活動胳膊。
  林曦蘇哲一蹲一坐,笑眯眯的看著。方毅心裏一動,扭臉笑問林曦:“今天幾度?”一邊猛伸右手拽住她的胳膊,左手在自己臉上急抹一個圈,看也不看,旋急往她臉上按去。蘇哲坐在側麵,忙舉臂去攔,因不順手,慢了一步,林曦立時花邊臉。方毅看著大笑不止,林曦看他臉上也是一團糟,遂顧不得生氣,也笑起來。
  兩人收拾好,林曦問方毅想吃什麽,方毅隻道隨便,三人便一起去買菜。待回來,分類放好,林曦先拿小本子記帳。方毅湊上前看看,倒驚奇:“記這幹什麽?”林曦道:“用起錢來有數,不會用超的!”方毅掃一眼前麵的,便回頭教訓蘇哲:“你以前怎麽用錢的?簡直是敗家子!妹妹給你吃這麽好,也不過這麽點兒。何姨養你真是夠累的!”蘇哲聽他居然小巫笑大巫,便回擊道:“你省省吧,你一月花多少?好意思說我呢,別叫我兜出來!”林曦便隨口問了聲“多少”,蘇哲道:“少裏說七、八百吧!”林曦疑惑自己聽錯了,忙抬起頭又問:“多少?”方毅發急道:“他用得更多,有個月他下去兩千呢!”林曦瞪大眼睛,望著他倆說不出話。那兩人一看她這表情,趕緊又笑:“騙你玩的,我們哪有那麽多錢呀!頂多四、五百塊!苦死了!”林曦將信將疑,但也確不相信他們能用那麽多,遂道:“四、五百還少呀,都趕得我爸一月工資了……”方毅忙笑:“是頂多!平時也沒有,也就二、三百塊吧。你不知道我們學校的菜多貴,一份小炒要二塊呢!”林曦不相信:“又騙人!我們一份菜四毛就夠了,就是小排骨也不過一塊二,好多呢!你炒什麽那麽貴?”蘇哲解釋道:“他是說單點的炒菜,你現點他現做的那種。”林曦明白過來,又道:“那幹嘛非要吃那個?多貴呀!”方毅忙道:“平常不吃的,考試時才吃!”又叉話題笑問:“咱們今天是吃紅燒排骨還是吃粉蒸排骨,還是喝排骨湯?”林曦便道:“喝湯吧,把那點火腿趕緊吃了!”
  趁林曦炒菜的空兒,方毅抱怨蘇哲:“你賣我幹嗎?”蘇哲也有些後悔,但仍嘴硬道:“不是你先說我的?”方毅道:“我又沒報數目,你倒好,一口就坐實。真不知怎麽說你好!要不是我緊著降,你看她上政治課吧!”蘇哲哼道:“你還沒坐實?你不說我用兩千的!”方毅道:“誰讓你先說我的!”蘇哲看看他,不耐道:“好了好了,今後都別提這些事!”
  林曦忽的想起一事,急著叫方毅,方毅忙過去問什麽,林曦道:“把KK也叫來吧,正好一起吃飯!”方毅想想點頭,隨即去打電話,這邊蘇哲便道:“正好解決!”方毅無語,又皺眉。
  一時春雪來了,依著方毅沒一點怨言,依舊柔聲細語,笑顏如花;方毅一肚子煩惱,又沒法子,隻得打疊著精神說話。蘇哲看著直歎氣,幹脆鑽進廚房泡著,眼不見為淨。
  飯後,輪到方毅洗碗,KK要去幫忙,林曦拉住笑道:“該他做就讓他做,不然他什麽也不會,將來你要倒黴的。”又道:“我們好久都沒說說話了,你們學校裏有什麽好玩的?”春雪便想著慢慢說,不時的去看廚房。
  方毅洗好出來,跟蘇哲一起坐著看電視。林曦跟春雪越說越沒意思,便提議打牌,於是玩了幾圈。等到三點,方毅便起身道:“我們出去逛逛,先走一步!晚上別等我吃飯!”
  林曦看兩人走了,倒覺得悶悶的,便對蘇哲說:“真奇怪!我和KK怎麽沒話說了?從前我們還挺好的呢!”蘇哲便笑:“KK什麽都好,就是沒味道……分開時間一長,就更沒味兒了!”林曦想想有理似的,又道:“好像他們倆也不那麽好了?你看看是不是?”蘇哲小心道:“可能平時見麵不多吧……”林曦皺眉道:“以前他們那麽好呢!”又歎氣:“想想也怪沒意思的,好好的,說不好就不好了!”蘇哲看她一會兒,慢慢道:“感情的事,沒誰對誰錯,不好就分唄,也沒什麽,強扭著倒沒意思!”林曦便問:“是方毅不喜歡KK了?”蘇哲道:“這也不是一個人的事。”看她思忖,又道:“你看我爸媽呢,聽小姨說,那時他們談戀愛,真是驚天地泣鬼神,誰不說他們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結果呢,現在卻分道揚鑣!你說誰好誰不好?”林曦一聽這話,便道:“你也這麽想?那為什麽前兩天你爸來,你拉個臉,不理人?”蘇哲本要替方毅開脫開脫,不想倒把自己繞了進去,當下一怔,說不出話來。林曦瞅著他,嗔道:“口是心非!”
  半晌,蘇哲歎氣道:“你不曉得,原先他跟我說他經常在晚上散步到我樓下看看,我還高興呢。那幾天我天天等著,是給我等到一天,你猜怎麽著,他不是一個人來的,和那個女人手拉手,神仙似的,從我樓下打個轉兒。他是關心我啊?喝!純粹顯擺嘛!氣死我了!我給他什麽好臉色看!”林曦愣一下,道:“也不好這麽說吧,他們結婚了,難道你還想他再離婚?”蘇哲便道:“我媽怎麽不結婚?他動作倒挺快的,肯定是老相好!欺騙我們母子倆!”林曦不好再說,但想想蘇明威的臉,覺得又不像,好一會兒道:“我看你爸不是那樣的人!”蘇哲忙搖手:“不說了,一提他心情就不好!”
  林曦便道:“你別說你爸了,我爸還不是叫人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他好像多喜歡我似的,其實他最喜歡我媽,我媽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差不多可以指鹿為馬了。他還經常使喚我巴結我媽,想起來氣死人!昨天我回家,他就說我媽累了,想吃衛崗牌的草莓酸牛奶,叫我去買,他要給我媽揉腳丫。我就去了,結果跑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最後隻好買了光明的,我媽喝了一半不肯喝,說口味不好,我爸就說我不會做事,明明是叫買衛崗的,怎麽買了光明的?又說要是他去就好了,肯定把衛崗的買回來!你說氣不氣人?我就把剩下的喝了,怎麽不好喝?我覺得好喝的很。哼!我媽也氣人!牛奶不都是一樣的?還非要衛崗的?不就嫁了個聽話的老公嘛,有什麽了不起!將來我要嫁個更聽話的!哼!”蘇哲先還有些義憤,聽到最後一句不覺要笑,又看她氣鼓鼓的,遂忍著,忽想起何燕蘭的話,便脫口道:“那就嫁給我吧!”林曦立即便回:“我才不要嫁給你!”蘇哲看她想都不想就拒絕,心裏很不是味兒,遂問:“我哪點不好?”林曦道:“你又不聽話,而且脾氣還不好,力氣又那麽大,將來打起架來我肯定吃虧。”蘇哲好笑:“我幹嘛跟你打架?”林曦道:“這可難說,萬一你發脾氣了,旁邊又沒人勸,你順手打我一下,我還不好意思跟人說呢!”蘇哲便看著她不言語。林曦扭臉看看他,又好笑,遂道:“反正喜歡你的人多呢,她們不怕你打她們,你別愁!”說著起身拿了兩支蛋筒來,遞一隻給他。
  蘇哲接過,垂了頭慢慢的吃,半晌悶聲道:“上次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就記著不忘了……要是那天我死了,你還記恨我?”林曦正咬著皮,一聽便頓住,再也咬不下去;那晚的一切如過電影一樣在腦中回放,有的快似閃電,有的慢若淩遲,她忽覺身上發起寒來,嘴唇木木的一陣陣剌痛。
  蘇哲好一會兒才吃完,將紙托揉成團,抬眼看林曦吃完沒,想一起去丟掉,卻見她呆呆的,大半都沒吃,冷飲化了,順著手直流下來;他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握她的手,一片冰涼透骨。他忙把那化了的蛋筒從她手裏拎出來,往地板上一扔,隨即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輕揉著,又放到嘴邊嗬氣;等她手慢慢暖過來,才輕聲道:“我再不提了……”林曦原本隻是發怔,聽了這句話,倒覺萬箭攢心一般,眼淚涮的直滾下來。蘇哲忙靠近抱住她,小聲重複著:“我再也不提了,我再也不提了,真的……再也不提了!”林曦愈覺酸楚,眼淚不斷線的往下掉,禁不住哽咽出聲。蘇哲看她這樣,倒也傷心,遂收攏手臂,將她攬到胸前,又把臉貼在她的頭發上,眼睛也慢慢濕起來。
  林曦正哭著,忽覺一滴熱熱的水落到耳朵上,伸手去摸,又覺一滴落到手上;她便讓開些扭臉去看,見蘇哲也眼淚汪汪的,她一呆,便不哭了,半晌問:“你哭什麽?”蘇哲也不知自己怎麽搞的,遂一抹眼睛,倒問她:“那你哭什麽?”林曦看看他,道:“我不告訴你!”蘇哲遂道:“那我也不告訴你!”兩人各自擦幹臉,再互看看,都有些好笑似的。蘇哲便拉她起來,一起去洗臉。
  林曦替蘇哲抹好藥,兩人一起下樓,慢慢往她家去。蘇哲在槐樹下看她到窗口了,遂衝她揮揮手,自己轉身回來。進了門,正要去開電視,冷不丁見方毅癱在沙發上,他忙叫:“你不出聲幹什麽?嚇我一跳!”方毅懶懶的哼了一聲:“你膽子這麽小?”蘇哲看他這樣,也明白八成了,遂笑道:“那就拖著!等她哪天再喜歡上別人,你一樣解放!”方毅便直揉頭發,末了往沙發上一倒,“啊”的大叫。蘇哲好笑,上前拉他起來:“說給我聽聽,我就不信有這麽難!”
  方毅苦著臉,搖頭道:“我禁受不了回憶的痛苦……”蘇哲更好笑,便坐他對麵:“我來做你,你做她,咱們試試?”方毅耷拉著腦袋不出聲。蘇哲便開口道:“KK,我以前是喜歡你的,所以咱們在一起玩;但我現在不喜歡你了,所以咱們不要在一起玩了,你看好不好?”方毅籲了口氣,抬起臉來,回:“可是我喜歡你呀!”蘇哲道:“那是你的事,但我不喜歡你了,也不想和你在一起!”方毅回:“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蘇哲道:“我都不喜歡你了,你還想和我在一起幹嗎?我不理你,你悶不悶?”方毅回:“不悶!”蘇哲道:“你怎麽這麽煩人?我懶得跟你說話!”方毅回:“不說話也行,反正我喜歡你!”蘇哲道:“那隨你吧,反正我不會再來找你的!”方毅回:“不來找也行,反正我喜歡你!”蘇哲道:“我有別的女朋友了,你纏著我討不討厭?”方毅回:“我不纏著你!”蘇哲道:“那你為什麽不肯跟我分手?”方毅回:“我沒不肯跟你分手,你跟我分手也行,反正我喜歡你!”蘇哲道:“反正我認為我已經跟你分手了,你不是我的女朋友了!”方毅回:“我還是喜歡你!”
  蘇哲一甩頭:“Mygod!”看方毅垂頭喪氣,又道:“那你就一走了之唄,也別理她了,時間一長,她就忘了。”方毅一皺眉:“我看她又哭,唉,我……我又忍不下心,隻好說……那……那再處處吧!”蘇哲瞅他半晌,大笑:“你沒治了!你就跟她磨一輩子吧!我早就說過,要‘短平快’,你不聽,活該!”方毅煩悶異常,抱了一摞啤酒來喝。
  蘇哲想想也該安慰兩句,便坐下,還未開口,就聽電話響,忙夠著去接,“喂”了一聲,那邊卻掛了。方毅在旁看著,笑笑:“準備迎戰吧!”蘇哲不覺也歎口氣,伸手開了一罐啤酒喝。
  信水見那兩人隻喝悶酒,誰也不出聲,遂也拿了一罐喝,喝到一半,打破沉默問:“幹什麽?我也夠遭罪的了,你們還不給我好臉色看?”蘇哲便問:“你來為什麽呢?”信水“咦”了一聲:“什麽為什麽?我不能來?幹嘛?你們跟我劃清界線了?”方毅聽她這話不似尋仇,便笑:“我們怕你磨了刀來的,嚇得腿都軟了!”信水一怔,隨即笑起來:“哎喲,怪我,應該先說的。”說著站起身,舉起右手:“現在我宣布:我與戎兵已正式分手,無論過去未來,他所做一切與我無關。特此通告!”
  蘇哲方毅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皆是一驚,一起瞅著她。信水看著好笑:“幹什麽幹什麽?聽不懂人話?”方毅直搖頭:“你這女人真夠恨的,人家剛出院,立馬就甩人家,這事怎麽做得出來?”信水倒委屈:“關我什麽事呀?是他自己不知好歹!告訴你,我從小到大還沒伺候過人呢!這半個月,累死我了,也不知他哪輩子修來的,要本大美女伺候他!早就想分了,偏出了這事,害我跟個丫頭似的忙裏忙外。哎呀,真是墳墓!好容易他好了,我還等什麽?”蘇哲便看著方毅笑:“聽聽,人家怎麽這麽幹淨利落?”方毅嘴角一歪,輕哼哼。
  信水又上前想拉蘇哲:“讓我看看,你身上好了沒?”蘇哲忙閃開,笑道:“沒事沒事,早好了!”信水不依,跟著還要毛手毛腳,蘇哲便道:“你這麽大姑娘了,掀男人衣服幹嗎?”信水把眉一立:“怎麽著,還不能看看?”說著又伸手。蘇哲忙站起來,緊讓她。信水惱了,也爬起來,嘴裏說:“我非看看不可,不然我就不姓葉!”蘇哲被她逼得沒法,急道:“你再這樣我不客氣啊!”就聽那邊方毅笑:“你怕什麽?她敢掀你衣服,你就掀她裙子,看看誰怕誰?”信水正被蘇哲弄得下不台,聽方毅還涮落她,遂回身衝著方毅張牙舞爪。方毅忙從地上起來,三兩步衝進浴室,“呯”的關了門。
  信水慢慢坐回地上,抬臉望著蘇哲:“你真沒事了?”蘇哲點頭,也坐下來:“也不是他撞到我的……你心裏別不自在,你該和他好還和他好,別嘔氣!”信水急道:“誰嘔氣呀?我真是嫌他了……”蘇哲又看看她,道:“你的事自個兒做主吧!”信水又慢慢問:“你不怪我吧?”蘇哲好笑:“我怪你什麽?後來想想我也不怪他,那天我也不好……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都沒提了!”信水無言。
  一會兒,就聽方毅叫蘇哲幫他拿衣服,信水忙也跟著起來,一邊說:“我幫他拿!”蘇哲忙道:“行了,你跟他叫什麽勁兒?”信水不依,正要搶,就聽門鈴響,蘇哲便道:“快去開門!”信水暗想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遂丟下這邊,急去開門,卻見一個身形偉岸、麵容威武的男子迎麵站著。她看不認得,卻忍不住多看兩眼,又問:“你是誰?”
  杜雷看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隻道是蘇哲的女朋友,心想恐怕來的不是時候,又不好就此走了,不覺頓了頓。信水看他一言不發,有些躊躇,遂笑道:“你進來吧,他們都在。”
  蘇哲回臉見是杜雷,忙笑問:“你怎麽有空過來?”杜雷看他神采奕奕,便放了心,回道:“幾天沒來了,今天閑些,得過來看看。”信水聽他倆口氣,很熟似的,遂衝蘇哲道:“我還沒走呢!”蘇哲便笑著兩兩介紹一下。信水直瞅著杜雷,笑道:“這個名字好,人如其名!”蘇哲看她一眼,忙拉杜雷往裏走。這邊方毅也出來,笑著跟杜雷打招呼。信水跟著坐回去,聽他們說話,眼睛時常瞄著杜雷。
  坐到十點,信水聽他們東拉西扯的,沒什麽大意思,但又不想走,遂打開電視,有一眼沒一眼的看。方毅不想回家了,便打電話回去,又問信水:“你還不走?”信水白他一眼:“我高興!”蘇哲看看鍾,也道:“你快回去吧!不早了!”信水想想,問:“你們誰送美女回家?”方毅一笑:“你還要人送?誰還敢搶你呀?吃熊心豹子膽了!”信水不理他,扭臉問杜雷:“你住哪兒?咱們順不順路?”蘇哲忙道:“走,我們一起送你。”方毅笑而不語。
  四人下樓來,到路邊,蘇哲就不走了,伸手攔車,信水忙道:“走走吧,又不是很遠!”蘇哲不理,一會兒來了一輛出租,他上前遞一張鈔票給司機,又回身開車門,將信水塞了進去。信水老大的不樂意,又說不出來,隻得揮揮手。
  三人再回來,方毅衝杜雷笑:“又有人看上你了!”杜雷沒聽見似的,問蘇哲:“上次那兩個恩人你打算怎麽謝?”蘇哲道:“吃頓飯,再送點什麽,你看什麽好?”杜雷搖頭:“我不懂這個。”又問方毅。方毅笑道:“他們什麽也不缺,就吃頓好的吧。”
  蘇哲先打紹鑰的電話,再問他要紹韓的。紹鑰本不想給,後來一想能再見那個小美女,遂爽快的答應了。蘇哲再打給紹韓,說明心意。紹韓堅辭,怎麽說都不鬆口,蘇哲多少了解他的為人,遂也不往心裏去,最後說一句“大恩不言謝”,放下電話。方毅笑道:“是有些意思,那咱們就自個兒吃去!”杜雷道:“那把我的電話告訴他,要是他的車壞了,送我這兒來,一律免費。他的朋友也免費。”蘇哲笑道:“這倒是好主意,等開學再說吧。再打過去,他還不知怎麽嫌煩呢!”
  次日近中,信水汗浸浸的跑過來,硬擠著搶飯吃。林曦心裏雖不大高興,但看蘇哲方毅都如常,遂也如常。吃完水果,信水吵著要唱歌,林曦自去畫畫,蘇哲方毅來回轉轉,便坐下來下象棋。信水唱了一會兒無趣,遂拉蘇哲過來唱,蘇哲正下到激烈處,不理她,信水惱了,伸手攪棋盤。方毅皺眉道:“你這女人怎麽這麽討厭?”信水笑回:“你這男人怎麽這麽饒舌?”蘇哲先惱後笑,知道她在這兒不得安生,遂歎口氣,起身看林曦畫畫去。
  忽聽方毅叫道:“咱們得建議杜雷改改名,他那鋪子叫什麽‘順路’車行,土得掉渣,至少也得叫‘順馳’、‘順風’什麽的,多洋氣!再說他那地段也不好,窩在中山門裏,誰看見呀,下次叫他換個地方。”蘇哲稍一愣,隨後明白他的意思,心裏倒皺眉,但已無可挽回,遂不支聲。
  過了半小時,果聽信水說:“你們都不和我玩,那我走了!”蘇哲看她出門,便埋怨方毅:“你害杜雷幹嘛?他事多呢,哪有空兒跟她混攪!”方毅笑道:“不把她支走,咱們怎麽活?她天天要來的?你受得了?”又笑:“正好讓她踢踢鐵板去,免得總以為自己顛倒眾生!”蘇哲有些擔心:“萬一……那不是害杜雷?”方毅一笑:“我看杜雷可以做和尚的。他還真不是裝,我看得出來!”又道:“他沒得過女人的好處,壞處倒撞上不少,能不怕女人?得叫個人給他換換腦子。要是水姑娘都沒轍兒,我估計,他也真是打一輩子光棍了!”蘇哲一聽,倒又希望信水趕快過去才好。
  林曦聽信水走了,便出來,問方毅:“她怎麽還過來?也沒個說法?”方毅遂笑:“有什麽說法?人家和戎兵分手了,咱們還能要什麽說法?”林曦愣愣,仍是不高興:“那至少也得說兩句吧,那人不是她的前男友?要不是她帶過來,也不會有事兒!”蘇哲正要說話,方毅忙攔他的話頭,笑道:“咱們大人大量,不和他一般見識!”又望向蘇哲笑:“你聽聽,妹妹多向著你!心裏舒服吧!”林曦又道:“改天咱們得請那個先生吃飯的,你們可別忘了。那張名片放哪兒去了?”方毅忙笑:“行了,這事用你操心?你好好想想晚上吃什麽是正經!”林曦忽想起一事,問:“我聽你們剛才杜雷杜雷的,說什麽?不是說代賬的那個人喜歡他,現在怎麽樣了?”方毅遂去看日曆,笑道:“再過四天星期天,咱們一塊兒去瞧瞧熱鬧!”林曦感興趣,追著問方毅怎麽回事,方毅也不過見了一麵,再者都是道聽途說,也說不出什麽名堂來。林曦便開始幻想,越想越好笑,那兩人看著她也好笑。
  半晌,方毅笑問:“你想什麽呢?跟個呆子似的!”林曦倒沒急,笑回:“我覺得杜雷肯定喜歡那種溫柔如水的女孩兒……”方毅一聽,直想發抖,趕緊去廚房洗西瓜。蘇哲道:“我看不一定。其實他有時很沒主見,尤其在瑣事上。我想,他需要一個強勢的老婆。”林曦大搖頭:“瞎說!杜雷已經很強了,再找個強的,肯定會打架。我看KK那樣的最合適。”說著伸頭去看廚房,見那邊沒動靜,遂悄悄問:“他們怎麽樣了?”蘇哲笑笑:“一如既往!”林曦點點頭,正要說話,見方毅捧著臉盆出來,忙不說了。
  自那個信水迷路撞到他以後,一連三天,她皆是迷路到這兒來,杜雷想著隱有笑意,更多的是煩惱:這女孩與蘇哲方毅有交情,自己深了淺了都不好;近來事多,她還天天跑來報到,引得那幫弟兄傻兮兮的,盡出岔子;還不好放下臉來趕她,真是有苦說不出。看來哪天還是得和蘇哲方毅說說去,這樣下去可不行。
  這天一早,信水又閑庭漫步似的晃到車鋪,遞一包小零食給小五,自己直接往裏麵走。楊鬆健等都認識她了,看杜雷不說什麽,遂也由著她來來去去,隻是個個偷空兒瞅著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孩。
  信水轉了個圏,沒看到杜雷,便又回來問小五。小五道:“昨晚他就出去了,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信水一聽倒急,忙問:“他上哪兒去了?”小五回:“你也不認識,他去蘇哲哥那裏了。”信水便鬆口氣,又笑問:“你大哥有沒女朋友?”小五搖頭,又笑:“我們看著有人喜歡他,我們看不出他喜不喜歡人家。”信水好笑,又問:“那誰喜歡他?”小五笑:“一會兒就會來的,你等著看。”
  柯靜熙鎖好車,拎著包往門口來,就見一個挺漂亮的女孩坐在門旁,一臉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她。她心裏詫異,但也不慌,視而不見的從她身邊走過,先到楊鬆健的屋裏,將賬本憑證等取出,一起抱到外間的桌子上,埋頭整理。
  信水一看是這麽個長相平平的女孩,心裏倒好笑:這麽個醜八怪也敢追杜雷,真是自不量力!又起身去外麵看別人在忙什麽,因沒見過,倒覺得有趣的很,便叫住楊鬆健問東問西。楊鬆健忙得一頭汗,又不好不理她,隻得哼哼哈哈。信水便轉問小翔等,攪得人人不安心做事。楊鬆健看著發急,又說不出話,隻盼著杜雷快回來才好。
  信水正指手劃腳,激揚文字,就見那邊一溜兒過來四人,杜雷走在最前麵,當下忙閉了嘴,整整上衣,又理理裙子,將腳從小板凳上拿下來,雙腿挺直,站了個丁字步。方毅蘇哲已聽杜雷婉轉的抱怨過了,如今看她這麽早就到了,還穿得整整齊齊,跟個淑女似的,不由得互相看看,暗自好笑。杜雷老遠就看見她了,心裏直搖頭,而從昨晚那兩人的反映來看,估計是看好戲的可能居多,不會幫他什麽忙的,以後隻能靠自己獨力應付了,想著更添煩惱。
  信水先衝杜雷微笑,杜雷點點頭,沒什麽太多的表示,揚聲叫鬆健,一邊就過去了。方毅隨後上來,對她笑道:“水姑娘就是水姑娘,穿什麽裙子有什麽味道,今天跟純情女學生似的!真可人!”信水聽他說得調侃,但臉上卻認真,遂笑回:“喜歡什麽樣的人就得穿什麽樣的衣服,這是永恒的真理!”方毅見她這樣落落大方,把手一拍,大笑,又俯耳道:“你要是能搞定他,要我們做什麽送什麽都行!”信水一挑眉:“一言為定?”方毅立時伸出手與她擊掌。蘇哲在後看著,也是一笑,又衝她點頭,大有鼓勵之意。獨林曦不樂,暗想這信水真是的,怎麽又喜歡杜雷了;再看那兩人似乎還很支持,更憋氣!這不是害杜雷嗎!真是狐朋狗友!
  雖是忙,但眾人看蘇哲到了,皆是圍上來問候,看他神清氣爽,沒一點兒傷樣兒,個個也都放了心,於是拍拍打打,說說笑笑。因杜雷有言在先,皆不敢正眼看林曦,隻略略瞄一下,叫聲“林小姐”,便退回去各做各的。林曦看這幫人多麵有風塵、且動作利索,不像一般的夥計,心裏納悶;再想杜雷也不像一般的人,遂更狐疑,再四下瞅瞅,露出思忖的神情來。
  杜雷跟鬆健交待兩句,回身請四人往屋裏坐,林曦看他笑容爽朗,心裏的不適便又消了。小五也從旁邊趕上來,攀著蘇哲的胳膊,一喋聲的問長問短,還偷偷的看林曦。林曦見這小孩約十二三歲,精精瘦瘦的,卻一臉聰明相,便衝他微微一笑。小五倒還不好意思,騰的把臉漲得通紅。
  柯靜熙聽外麵一片喧鬧,似乎來了什麽人,想去看看,轉念又沒動,繼續埋頭理賬;就聽一陣腳步聲進屋來,遂放下手裏的筆,慢慢抬起頭。
  蘇哲早就盼著瞧瞧這人什麽模樣,遂拿眼睛直盯著,見是一張小小的圓臉,眉疏眼淡,沒什麽動人的地方,好在還挺白,看著細嫩些;當下倒也歎口氣:就她這模樣真是配不上杜雷,難怪杜雷也不來電;想著去看方毅,方毅微笑著,衝他一眨眼,蘇哲明白他的意思,便稍稍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林曦也盯著柯靜熙看,見她神態自若,氣質嫻雅,心想:她倒像個大家閨秀,比信水強多了,杜雷若和她好倒是挺般配的,遂衝她微笑。
  柯靜熙一眼看過去,那四人中,一個女孩剛見過,有一個男孩恍惚著也見過,另一對男孩女孩卻是初見,兩人攜手並立,真真璧人一般,尤其那個男孩,俊美得出奇,她一貫不在意這個的,看著都是一呆;又看兩個男孩互相交換目光,似對自己不以為然,而那個見過的女孩又一臉嘲諷的笑著。她一向自知長相平平,因周邊多也是這樣的,遂從未自卑過;今看這一排四人,再加上杜雷,個個相貌出眾,儀表不凡,心裏便有些澀澀的;再說這幾個月來,一直是自己示好,而杜雷毫無反應,連他這裏的人都覺察了,他怎麽可能不知,明顯是看不上自己,故意不理。想到這兒,她便有些汗意,正待低頭回避,卻見那個小些的女孩衝她一笑,暖如春風,當下心裏一緩,遂也回個微笑給她。
  林曦鬆開蘇哲的手,上前在微風扇下吹吹,扭頭叫著杜雷的名字:“你怎麽這麽對待會計呀?這麽點風會中暑的!哪家敢對會計不好?到時把你的賬做得一塌糊塗,看你怎麽辦?”又衝柯靜熙“噢”了一聲。柯靜熙聽她直呼杜雷的大名,口氣還真是教訓,再看那兩個男孩微微笑著,又得意又縱容,遂慢慢的接:“我正有這個打算……”
  蘇哲聽她說這句話,倒又看她一眼,又衝方毅笑,方毅便衝杜雷笑:“老板,夥計有意見了!是開除還是加薪?”杜雷便回身往門口去,將頂上的大電扇打開,又道:“我們把桌子挪過來!”
  午飯仍是楊鬆健燒的,林曦本想幫忙,蘇哲怕熱著她,拉她不放;她想也是初來乍到,客隨主便才好,遂坐著聽他們說話。信水主角似的,東拉西扯,口似懸河,天南海北都說遍了;林曦對她不痛快,隻聽著,不接話。
  吃飯時一桌擠不下,便分了兩桌,杜雷蘇哲等六人坐一桌,鬆健等八人坐一桌,因有女孩子在,杜雷便不許喝酒,直接乘了飯來吃。蘇哲近來一直吃林曦的菜,把胃口的待遇提高了,如今再吃這個,便有些吃不下去;方毅更是不用說,便衝杜雷笑:“不如再多加柯小姐工錢,請她監管炒菜吧!”
  杜雷道:“那不行!”又加道:“我們這兒鬆健燒得最好了!要是你燒,恐怕更難吃!”
  方毅笑:“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我有自知之明,絕不會來燒飯的。”
  信水忙道:“那你就請我來吧!我包你每天吃得好好的。”
  方毅蘇哲一聽,啞然失笑,心想:這愛情的力量可真是偉大!杜雷忙道:“這更不行的……”
  信水笑問:“有什麽不行?他們和你是好朋友,我和他們是好朋友,所以我和你也是好朋友,反正我也沒事,幫幫好朋友有什麽不行?”
  杜雷繞不過她,隻連聲說“不行”,信水也不理他,笑道:“就這麽說定了,明天我就過來掌廚。行了行了,杜雷!你別跟我客氣,告訴你,我要辦的事,沒辦不成的!”
  杜雷看蘇哲方毅皆笑而不語,心裏直叫苦,又不好再跟她爭下去,隻得也不說話。
  就聽林曦問信水:“你什麽時候會燒東西了?我記得那次你把鍋子都燒破了……”
  信水回:“我不能學嗎?什麽事是天生就會的?”
  林曦便道:“那你至少得在家裏學三年再來,不然,杜雷的車鋪三天就會倒!”
  信水不悅:“他是修車,又不是開飯店,怎麽三天就倒了!”
  林曦道:“新手燒的東西人能吃嗎?他們三天不吃飯,還有力氣幹活嗎?當然關門大吉了!”
  信水氣得要命,心想這小丫頭怎麽回事,總跟我作對,我也沒得罪她呀!想著蘇哲在,還不能發脾氣,又著急,急中生智,忽的明白過來,便笑道:“正是,有你這麽個廚房高手在,我可不能班門弄斧。對了,我正有事請教你呢,你弄什麽給蘇哲吃的,他怎麽好那麽快?戎兵直躺了半個月還是病歪歪的,累得我脫層皮!”
  林曦聽著一愣,忙問:“你說你那男……前男友怎麽了?”
  信水打個唉聲,正待說,就見方毅似是被湯嗆了一口,連咳了好幾聲。蘇哲忙伸手拍他的背,埋怨道:“你喝那麽猛幹嘛?”
  林曦又問:“他也受傷了?”
  信水便道:“可不是!沒兩天,他也給汽車撞了,真是壞人沒好報!我雖然氣得很,但是也沒辦法,不能見死不管吧!哎呀!可苦死我了,天天樓上樓下,就我一個人跑來跑去,他那個死鬼老爸就知道打麻將,什麽事不問的,我不過是他的普通朋友,忙得跟他老婆似的!唉,心腸好的人就是受苦受累!”
  林曦看她不似說謊,也不可能說謊,心裏的怨意便消了不少,遂道:“那你真辛苦了……”
  信水道:“可不是!不過通過那件事我也看出他那個人心胸狹窄,不可依靠,所以把他照顧好了,我立刻跟他分手!我得找個品格端正的人做男朋友,這樣才合我的性格嘛!”說著,拿眼睛一溜杜雷。林曦聽著前麵還對勁,最後一句簡直貽笑大方,又不好笑她,隻作沒聽見。
  杜雷這才知道信水原來就是方毅所說的那個礙在戎兵之間的人,也就是戎兵的女朋友,當下心裏一頓,但神色不變,抬眼去看方毅。方毅扯著嘴角,衝他輕一搖頭,拿筷子點著紅燒肉,笑:“我喜歡吃這個,但從不知道怎麽做的!”蘇哲也望著杜雷,微笑道:“她也不知道怎麽做的!沒關係!”
  柯靜熙隱隱覺得這幾個人都在打暗語,但究竟是什麽她猜不出來,隻覺得那個姓方的男孩是中心人物,而叫蘇哲的俊美男孩在跟他打配合,似乎都想瞞這個小女孩什麽;但細看那兩人又對她苛護的很,搛菜舀湯的,不停會兒;連那個不馴的女孩也在讓著她,想博取她同情;而她卻什麽也不覺得,自顧自吃她的,一派理所當然,卻又不是仗勢欺人。柯靜熙看著,真有些羨慕,便目不轉睛的看她的臉。林曦覺著她的目光,便一笑,指著拌粉皮:“這個好吃!你嚐嚐!”
  飯後,蘇哲方毅起身告辭,帶著林曦一塊出來。趁人不備,方毅拉住小五,囑咐了兩句話,小五直點頭,又衝林曦揮手。蘇哲看方毅還跟自己走,便問:“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好幾天沒回去了!”方毅想想也是,但回去一人待著又無趣,遂道:“先去你那兒,等晚上再走。”
  三人又一同回來。林曦看看掛曆,算算日子,開始悶悶不樂。蘇哲更是不樂,懶懶的歪在沙發上發呆。獨方毅笑道:“還有十天呢,咱們得想想弄點好玩的玩玩!”
  林曦忽又想起請吃飯的事,便問蘇哲。蘇哲看拖不過去,便將之前被拒的事一說,再把紹韓的情況也一說。林曦倒皺了眉,半晌道:“那多過意不去,好歹也得表示表示吧!”
  方毅又道:“他那人不喜歡應酬,咱們不好勉強,否則倒不好。他跟他那名字似的,真是夠‘寒’的!”
  蘇哲便道:“他不是寒冷的‘寒’,是韓信的‘韓’!”
  林曦方毅皆詫異,一齊問蘇哲。蘇哲笑:“我怎麽知道?他填履曆表都不寫父母的,我還奇怪呢!沒準是媽姓韓。”
  林曦想想還是不死心,要親自打過去。蘇哲拗不過,隻得將號碼給她。
  林曦看是一長串,想到是手機的號,便問:“會不會花他很多錢呀?”
  方毅好笑:“凡是買得起的沒有用不起的,你放心打吧!看你如何巧言如簧!”
  林曦白他一眼:“你才‘顏之厚矣’!”
  方毅沒聽懂她什麽意思,一愣,蘇哲倒微微笑起來。
  林曦想了想,估計直接說是不行的了,思忖片刻,起身去蘇哲房裏找了一本書來,翻了翻,壓住一頁,然後去撥電話,聽那邊一接,便念道:“如是我聞,‘善知識,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自歸依者,除去自性中不喜心、嫉妒心、謅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貢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自見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
  紹韓猜出是誰,但沒聽清說的是什麽,仿佛是一段經文,遂問:“什麽意思?”
  林曦聽他發問,大喜,忙又念道:“有善心、有智慧的人啊,自心歸依自己的本性,這就是歸依了真正的佛陀。自己歸依,就是要除掉自己本性中的不善心、嫉妒心、諂媚曲迎心、狂妄自大心、欺騙虛妄心、輕視他人心、慢怠他人心、偏見固執心、傲慢自大心,及任何不善行為。時常自己認識自己的過錯,不論他人的是非好壞,這就是自己歸依本性。常常有體恤憐憫的心念,尊敬所有的人,這就是認識了自己的本性。自心通達,無阻無滯,這就是歸依了自己的本性。”念完豎起耳朵聽,好一會兒聽那邊道:“我不在外麵吃東西!”她忙道:“不是外麵,是在家裏,我們做給你吃!”聽那邊半晌不出聲,又道:“受人大恩而不得報,於心何安?且不得報之原因在於恩人有吾我心、狂妄心、輕人心、慢他心,恩人置我們於何地?”
  紹韓堵得回不上話,遂問:“什麽時候?”林曦忍著滿心的笑意,急急道:“就明天!”接著將蘇哲的地址一報,又怕他反悔,趕緊把電話掛了。紹韓握著手機想不明白,那天那女孩傻兮兮的,怎麽一下子變得牙尖嘴利?
  想自己居然還答應了,真是一時暈頭。
  林曦將《壇經》往胸口拍了拍,歎道:“祖宗智慧福澤後人!”又衝蘇哲方毅笑:“怎麽樣?人家怎麽答應我了?肯定是你們不好好的請!”
  蘇哲原本就納悶紹韓怎麽肯出手救人,因林曦每每對自己受傷於心不安,他遂忍著不提;今看他又聽她的話同意受謝,心裏便不是滋味,開口問:“那天他怎麽肯過來的?你跟他說什麽了?”
  林曦道:“沒說什麽!挺奇怪的,他好像信佛,但是對佛經又不通,連‘如是我聞’都不知什麽意思,好像就是我說了這四個字他才過去的。不然,恐怕他還不管呢!”
  方毅也是一臉沉思,半晌道:“你把那天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林曦看他倆沒什麽高興樣兒,反而像審犯人似的盯著她問話,心裏也不高興,便抱著《壇經》坐到沙發上,一聲不吭。
  方毅忙笑起來,又將聲音放軟:“我們也好奇嘛!怎麽我們費了半天勁他不理,怎麽妹妹說幾句話他就肯了?難道我們就這麽沒用?”林曦倒好笑:“我怎麽是說幾句話,你算算,一百句都有了。你們是無的放矢,人家當然不理;我是拿住七寸,當然手到擒來!”又道:“不管怎麽說,若沒有他一念之仁,咱們今天還能坐在這兒說話?他不要謝那是他的想法,咱們也該有咱們的主見;盡心盡意的做一頓飯給他,我的心就安了!我最不喜歡白受別人的恩!擱在心裏老大一個疙瘩!”說著,去看蘇哲。蘇哲見她眼睛籠著一層霧,幽幽的看著自己,如同他初睜眼時見到的那種目光,既歡喜又隱忍,既愛憐又憂心,水盈盈的,仿佛一眨眼就能掉下淚來;當下心上一片柔軟,遂起身道:“我拿菜譜來,咱們好好挑幾樣!”方毅便打電話通知杜雷。
  定了菜,林曦又去找食具。前兩年,她和蘇哲收集了不少,多是零散的,形狀她負責、質地由蘇哲認定,他們先是輪著用,後來用不過來,遂一古腦兒堆進儲藏室,偶爾有興致了,就拿出來高雅高雅。如今難得在一起,話都來不及說,也就顧不得這些了。
  方毅見翻出那麽多盆碗杯碟,好些他都沒見過,遂不高興:“你們怎麽背著我買了這麽多東西回來?”
  蘇哲便望著林曦笑:“聽聽,這話說得有沒有品?還我們背著他?好像咱們是偷了他的錢買來的?”
  林曦也好笑,忙解釋:“當時不是叫你的?你沒空嘛,我們隻好自己去。你不記得了,有次不是抱怨你的,你不來,拎得他累死了!”
  方毅恍惚想起些,遂不好再說什麽,坐下跟著一起挑選。
  次日,林曦起個大大早,林蔚天都還沒起床,她便偷偷跑出來了。蘇哲已在槐樹下等著,兩人急急忙往大菜場去,花了一小時買好別的,最後買基圍蝦,因怕死了不新鮮,又打車回來。林曦往盆裏放好水,將蝦子一倒,看還活蹦亂跳的,遂鬆口氣,忙著洗了兩遍,立時拿水煮了,再去理別的菜。方毅八點也到了,拎了一大包水果,比昨天定好的還多了幾樣。
  三人各按分工做事,待到十點,一切準備就緒。
  蘇哲一身汗,遂去洗澡,再出來,林曦看他穿的那套衣服正是從前她設計的,三人各做了一套,衣料輕軟,樣式寬鬆,最合適家居穿,但樣子有些怪,遂他們隻在蘇哲這兒套著玩。方毅看了也起興,便去找自己的,又順手將林曦的帶出來。
  紹韓按地址下車,順著小區進去,抬眼便看見要找的那幢樓,又見三樓陽台上趴著三個人,其中一個正是蘇哲,看見他,衝他揮手致意,他便往後從樓道上來。
  蘇哲方毅看他是一人來的,皆鬆口氣,又衝林曦笑:“恩人來了!恩人來了!還不快去夾道歡迎!”林曦不理他們,趕緊往門口去,把拖鞋放好。
  紹韓進了門,看那三人皆是一身米白,一律寬腳及踝的長褲,上衣式樣各異,卻均是短袖收腰,胸前垂著柔軟的皺折,很像古羅馬的服飾,但腰間又打著中國式的繩結,女孩在側麵,男孩均在正中,有點像武俠片中的英雄襟;乍一看,很是古怪,但看兩眼後,倒是賞心悅目。
  蘇哲看出他不著意的打量他們的衣服,心想他都注意了,可見這衣服真是不一般,又笑著讓他坐下,那邊林曦端茶過來,方毅托了水果盤放下,四人坐著喝茶。
  林曦根本想不起紹韓什麽樣子了,遂趁空打量他,見他衣著得體,相貌卻普通,屬於很難叫人記得長相的那類人;而她最感奇怪的是,他臉上沒有表情,無論喜怒,無論哀樂,平板如鏡麵。蘇哲跟他搭話,他皆是簡短回答,神情至始至終都不變,在旁人臉上最不自然的毫無表情在他臉上卻恰到好處,仿佛他天生就是如此,並且將一直如此。
  紹韓知道那兩人都對他行注目禮,他早也習慣如此,遂不在意,末了淡淡的望過去。那男孩沒什麽變化,依舊沉穩俊秀;女孩就叫人認不出了,眼睛跟貓眼似的,熠熠生輝,靈動流轉,哪像那天呆若木雞,跟個傻子似的。
  林曦見紹韓看著自己不動,遂禮節性的微微一笑,見他仍看著自己,卻還是麵無表情;她心裏納悶,卻又忍不住發笑:還沒見過這樣怪異的人呢,哪有這樣直愣愣僵著臉看人的?忽見蘇哲也轉過臉來看她,有些不悅似的,她忙觸觸方毅:“我們去準備?”
  方毅衝紹韓欠欠身,然後和她一塊往廚房去。
  林曦舀了一勺湯,嚐嚐,又加些鹽,就聽方毅低笑著問:“你衝他笑什麽?”
  林曦忍了笑回:“你不覺得他的臉有意思?”
  方毅笑:“像戴著人皮麵具?”
  林曦笑回:“可不是呢!”
  方毅道:“我看他這張臉沒十來年功力是不成的,隻怕一出娘胎就這副苦大愁深的模樣!”
  林曦聽著好笑,想著又不恭,遂道:“怎麽可以這麽說恩人呢?沒大沒小的!”說著她亦忍俊不禁。
  方毅也笑:“不許我說,倒許你笑,沒天理!”
  忽見蘇哲開門進來,伸手拿圍裙:“我也來忙吧,跟他說話真是酷刑!”
  紹韓自個兒坐著倒覺自在,起身到陽台上轉轉,再回來換張唱片,又瞥見幾下放著一本書--《儒林外史》,便取出翻翻,見裏麵還有鉛筆的評注,一個是蘇哲的瘦金體,另一個字跡飄飄揚揚,如天外飛仙。他再看內容,倒還挺中肯,蘇哲的偏嘲諷,另一人的偏笑謔,妙語連珠,引人發笑。他遂翻著書,隻撿有評語的地方看,漸漸還真看進去了。
  蘇哲等端著盤子魚貫而出,招呼紹韓入座。紹韓便放下書過來,蘇哲把他讓在主位。紹韓見桌上鋪了暗紅色的餐布,同色的餐巾,五雙銀筷。他麵前一個超大的魚形瓷盤,裏麵空無一物;前麵還放了二排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碗碟,一七二六,均是空的;側麵還有一支高腳杯。再看他們座位上也是差不多數目的擺件,但樣子都不相同,也都是空的。紹韓看他們放好盤子又進廚房,又見碗碟內都有水痕,遂伸手在背部一探,皆有熱度,知道是剛燙過,心裏便放鬆些,再摸筷子,更是灼熱,遂坐著靜候。
  那三人又出來,蘇哲方毅各托著兩個大盤子,裏麵都是滿的,蘇哲放下又回去,方毅卻候在旁邊。林曦捧一個黑漆的木托盤近前,上麵七個瓶瓶罐罐,方毅依次給她開封,然後再去端菜。林曦便將調料往紹韓麵前第一排的碟碗中添加,一邊說明:“這是甜麵醬、色拉醬、蝦醬、椒鹽、白胡椒粉、咖喱粉和醋,顏色很好認的。”隨後加他們三個的。
  紹韓見蘇哲方毅又是一個來回,桌上已擺了十二個盤子,他掃一眼,多是素的,尤以菌筍為多,單他認識的便有草菇、香菇、雞腿菇、珍珠菌、牛肝菌、玉米筍、蘆筍等。林曦右手戴上微波爐手套,拿起煮過的夾匙,托著盤子開始分菜。
  紹韓看她默默的點數,每份隻放九個,按顏色搭配好夾進他的魚形瓷盤裏,一邊還說:“都是水煮的,這些餐具也是剛煮過拿出來的。你一萬個放心!”紹韓看她一臉自然,隻是在說實話,叫人想不到其它,遂微微點頭。
  蘇哲拿了兩瓶紅酒來,先開一瓶,給紹韓斟了一個杯底。紹韓看他等著,遂持杯抿了一下,片刻,點點頭,蘇哲便又加了些,然後給方毅倒。方毅給林曦分菜,紹韓看他把基圍蝦仁撥了多多,又撥了不少雞腿菌,心想她必是喜歡吃這兩樣的。
  一時全部妥當,蘇哲方毅坐了左手位,林曦坐右手位。
  林曦見自己杯裏沒酒,遂將杯子一伸,蘇哲少少的倒了一點給她。
  林曦立時站起身來,衝紹韓一舉杯,正色道:“恩重如山,難以報答,僅此水酒一杯,聊表謝意。”說完一飲而盡,又道:“你請隨意!”
  紹韓便喝了一口,稍稍舉杯,說:“客氣了!”隨後方毅起身敬酒,神情鄭重:“他日若有差遣之處,謹聽吩咐!”紹韓事後也知他是誰,略點點頭,喝了一口,方毅卻一口喝幹才坐下。
  蘇哲沒起身,端著酒杯與他一碰,依舊一句:“大恩不言謝!”仰脖喝完。紹韓看剩下不多了,便飲盡。
  林曦看開場完了,便一敲桌子,笑道:“開動開動!”說著夾著蝦仁蘸醋吃。蘇哲另再斟酒。林曦自喝飲料,吃的高高興興,又衝方毅笑:“這樣真是挺好吃的,下回咱們再這樣弄?”方毅笑回:“你不嫌煩,我們還怕什麽?”
  紹韓先見氣氛嚴肅,本要皺眉,今看一下子又緩了,遂也拿起筷子來。嚐一口,他便知這些菜是在高湯裏煮的,原本菜就鮮美,加上高湯的香醇,再沾點調料,口感真是不錯。
  林曦吃了一會兒,忽想起什麽來,離座跑到掛曆前看看,又笑眯眯的跑回來。方毅忙也放下筷子,大步過去看。
  蘇哲看他苦著臉過來,也垮下臉,急問:“難道又是我們?”
  方毅便衝林曦道:“肯定你之前算好的!”
  林曦不服,叫道:“小人之心!”
  蘇哲也嘀咕:“那怎麽每次一請客就輪到我們?”林曦便“喝”的一聲:“我忙的時候你們在幹嘛?‘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方毅道:“今天一天抵上十天了,不公平!”
  林曦吃吃笑著,繼續吃她的,也不理。
  紹韓不明白他們說什麽,但看三人表情各異,很有意思,遂一手持杯,一手搛菜,邊看邊吃。又聽他們說些別的瑣事,語笑不絕,有的他聽得懂,有的他聽不懂,不管如何,都不防礙他看出這三人感情融洽,心有靈犀。原先林曦還怕冷落他,不時的扭臉看看,再幫他加些菜;後來,他開始自主取食,自主加調料,她也就隨他的意了,不再多手多腳;而時間一長,他們也似乎習慣了他的旁聽,知道這樣對他是最好的,不打擾,也不介意,單說他們自己的。紹韓遂更自在起來,居然也願站起,伸手去夾坐時夠不著的菜肴。
  大段聽下來,紹韓覺得方毅說話笑謔,一針見血,損人不打草稿;蘇哲說話乍聽平和,但細想起來則銳不可擋,犀利如劍;而林曦是妙語俏皮,旁人想不到的話,她一串串的冒出來,一會兒一個成語,一會兒一個典故,初聽好笑,回起味來卻是溫柔一刀,弄得那兩人時時招架不住。
  就聽方毅說什麽人是狗尾花,蘇哲也附和,獨林曦不服,辯來辯去,最後扯起詩詞中的美女來,又扯到影視女星,就誰美誰不美開打口水仗,最後還扯到佛經,林曦跑去搬了《心經》來,方毅又找《天龍八部》,旁征博引,針鋒相對,誰也不服誰。蘇哲先是讚同方毅,後又覺得林曦有理,聽聽又附和方毅,再看林曦瞧著他一臉不屑,遂又來迎合她;那兩人看他做牆頭草,皆鄙視,不要跟他說話。
  紹韓看著有些感慨,隱隱生出笑意,不知不覺間吃下不少,竟還覺得很香甜。
  林曦說著說著,忽發現盤子大半空了,忙刹住話頭,叫方毅收拾空盤子,自己往廚房去。蘇哲跟上,一會兒端出一大碗稠稠的黃色濃湯來,而林曦則拿著一大杯碧綠的液體。
  紹韓看林曦拿第二排的第一個空碗分濃湯,暗想後麵還該有五道吃的,就聽她輕笑道:“這是玉米雞絲八卦湯,煮沸了,涼好的;綠的是摻了大麥苗粉。這道湯隻能冷著吃,熱時沒營養。”說著,慢慢的用小匙舀那綠汁往湯上淋,澆出半片綠色,以“S”線分隔,又分別在兩邊黃綠的湯麵上點了一綠一黃的兩個點,可不是個八卦圖?
  紹韓用湯匙嚐了一口,點點頭。林曦一笑,又給方毅裝,其次是蘇哲,最後是她自己。吃到一半,她又起身去端了一盤魚過來,紹韓見都是中段,像是清蒸,他不喜歡吃魚,正待不動,就聽她說:“沒有刺,用微波爐做的。”便挑了一點,味道尚可,遂又夾了一塊。蘇哲另端了兩盤點心來,一份是藕夾,一份是血糯糕。吃完這些,又上了一道涼菜,最後是糙米醋飯。
  林曦到點心就不吃了,隻左右看著他們吃,一臉笑盈盈。紹韓最喜糙米飯,遂又加了一碗,還問林曦怎麽做的,林曦忙去抄了一份食單給他。紹韓接過一看,立時知道那書上的字是她寫的,遂稍稍抬眼望她良久。
  飯後,蘇哲方毅收拾盆碗,林林種種,不下一百個,不由得直打唉聲。林曦偷偷竊笑,另泡茶給紹韓,陪他坐到沙發上。
  紹韓多少有些奇怪,遂問:“你燒,他們洗?”
  林曦忍了笑道:“不是,是輪到他們洗!”
  紹韓想起之前的事――那兩人跑來跑去的看日曆,不覺恍然大悟,但想想,又不明白,再問:“怎麽算?”
  林曦便道:“平時依次輪流,有客人時一起洗;但可以提前履行義務,依提前次數多少換取不同權益。比如我超前履行三次,就可以有一次豁免權;如我超前履行八次,就可以要一份禮物。我剛好超了三次,所以今天我可以豁免,不然我得跟他們一起洗!”
  紹韓不覺一笑,林曦看他動動嘴,便問:“你想笑?”
  紹韓奇怪:“我在笑!”
  林曦瞅瞅他,納悶:“你這就是笑啊?”
  紹韓不解:“這不是笑?”
  林曦聽他聲音好奇,但臉上依舊平整如初,倒忍俊不禁,又看著他琢磨。紹韓看她眼睛眨呀眨的,深思熟慮的樣子,卻又透著頑皮笑意;忽想起她那晚的狼狽相來,跟今天簡直天地之別,若不是他親眼所見,隻怕神仙也認不出來,當下便又是一笑。
  林曦看他這次明顯些,但在常人還算不上笑,至多是冷笑,遂也好笑,又起身道:“我拿水果來。”說著往廚房去。
  蘇哲方毅一個洗,一個清,忙得很,見她來了,便道:“正好幫忙擦碗!”
  林曦哼道:“好心沒好報!我還做無用功?”徑自端果盤出去。
  蘇哲便抱怨方毅:“每次都是你懶,懶就懶吧,還饒舌!”
  方毅氣道:“我怎麽懶了?明明是你懶,這幾天不都是按著序來的。都是你以前積下來的,還說我!”
  蘇哲急道:“若你不說她,她肯定幫我們做!”
  方毅惱道:“你沒說?又不是我一個!”正吵著,見林曦又進來,伸手拿幹淨布擦碗。這兩人遂閉上嘴。
  三人收拾好回來,林曦知道紹韓也說不了什麽話,遂提議下跳棋。紹韓道:“我不會,你們下!”於是三人坐到地上,圍著茶幾開戰。紹韓居高看著。
  下到大半,林曦忽要上廁所,便叫暫停,想想又不放心,遂央告紹韓:“你幫我看著,別讓他們偷著移子!”
  蘇哲方毅皆抗議,仿佛受了奇恥大辱。林曦急急去了,紹韓便一眨不眨的看著棋盤。方毅著急,在下碰蘇哲的腳。蘇哲心領神會,起身給紹韓加水,正好擋住他的視線。
  林曦回來,仔細看看,沒什麽異樣,但仍不放心,去問紹韓。紹韓不接話,稍一凝神,忽的伸手在棋盤上移了兩個玻璃球。方毅看他將自己動過的兩子移回原位,大吃一驚。他們是三人玩六人的,已下成兵荒馬亂的局麵,紅藍黃綠黑白六子縱橫交錯,跟一鍋粥似的,他居然能一下辯出來,還給複了位,不是一般的眼力。蘇哲也吃驚,他隻看出動過一子,紹韓卻移了兩子,而方毅不辯,知道必是如此,遂暗暗讚歎。
  林曦看那三人都不出聲,遂也不點破,又下了半天,她以一子的微弱優勢獲勝。待重整棋子時,她歎一口氣:“人心不古呀!防不勝防呀!老天有眼呀!”
  蘇哲方毅暗自發笑,臉上卻若無其事;紹韓倒一動嘴角。
  林曦又問紹韓:“要不要試試看,下下就會了!”
  紹韓稍一點頭,也坐到地板上。四人各持一色。林曦原還怕紹韓不熟吃虧,急著指點他,後看他也不等她說話就起子如飛,所走路線匪夷所思,有的獨辟蹊徑、直達目的;有的半途而止、枕戈待旦;有的則深入敵軍,堵那三人的捷徑。約半個多小時,紹韓大半子歸位,勝局已定。
  林曦瞅瞅他,笑道:“你不是會嗎?”
  紹韓道:“之前不會。”
  那兩人一聽,齊望向他,看他不似說謊,皆驚詫。
  又下一局,這次林曦等都小心翼翼,緊盯著紹韓的子起落,有時幹脆學他的路線走,方毅開始似有意似無意的封堵他的出口。紹韓卻毫無疲態,每一輪到他,立時就走,幹淨利落,反稱得那三人瞻前顧後、猶豫不決。這一局直下了一個多小時,仍是紹韓獲勝,比林曦還快著兩個子。
  蘇哲林曦方毅互相看看,皆是鬱悶。林曦又問:“你真沒下過?”紹韓看看她,搖頭。
  林曦更感沒麵子,於是說:“你這麽厲害,那我們不客氣了!”
  於是再開仗。紹韓明顯覺得這三人變了戰術,不再各自為營,而是擰成一股繩,齊齊對抗他;蘇哲方毅一個替林曦搭橋,一個擾自己進路,而林曦隻管奮勇向前便行。這種似無賴的打法開始沒占到什麽便宜,因反了常規,大家都陌生,紹韓瞅準空子,幾出奇招,反而勢如破竹,大舉南下;待到下半局,優勢便出來了,方毅橫了兩子在紹韓的對麵空格裏,弄得紹韓的子填不進去,打亂他的布局,牽製他的速度。這邊林曦順著蘇哲的便道一溜兒煙的跑;紹韓覺著不好,又回頭在林曦的地盤裏安插臥底。方毅看他開始行動,遂慢吞吞的將自己的子往外移;蘇哲看用不著幫林曦了,也轉頭收整自己的隊伍。紹韓知道堵不了三個,隻得又將自己的子從林曦處撤出,緊趕慢趕往自己的陣地轉移,如此一來一回,終是慢了好幾拍,林曦搶先填滿最後一子,再看看紹韓的,至少還需三步。
  林曦雖覺勝之不伍,但還是要笑,又偷偷去看蘇哲方毅,見他倆亦眼含笑意,洋洋自得;再去看紹韓,見他還對著棋盤沉思,原先淡褐的眼睛變成黑褐色,炯炯有神,反稱得平板無奇的臉有生動之處。紹韓盯了棋盤半天,抬頭道:“再來!”又將棄之不用的那兩色玻璃球放回棋盤:“我下三子。”
  林曦心想他是氣糊塗了,還一人飾三角,自己找自己麻煩嘛,便不出聲;蘇哲方毅也奇怪,但多少理屈些,也不阻攔。
  開局片刻,蘇哲便看出紹韓的計謀,原來他是要犧牲兩色棋子,單用它們占領他們三人的目的地,一旦填入一子,他便立時棄在那裏不管,自己專心轉移另一色棋子。蘇哲忙踢方毅的腳,方毅也看出不好,攔卻攔不住,心想這下麻煩了,弄到最後至少是平局,大家全都牽製在一起了;又想這家夥腦子靈得很,真不是池中之物,遂抬臉看他。
  正跳得難分難解,忽聽電話鈴響,林曦要去接,聽著又不象,正愣神,就見紹韓說聲“暫停”,起身往外去,一邊從後腰摸出個物件來放到耳邊,好一會兒,就聽他說了聲“放”,又回來繼續。沒下五分鍾,電話又來,他沒再站起,聽了會兒,又抬頭看看鍾,稍一頓,說聲“知道”,掛斷,衝那三人道:“我得回去了。”
  林曦道:“還沒下完呢!”也去看鍾,又道:“都不早了,不如吃完晚飯再走吧!”
  紹韓搖頭,一邊站起來。
  方毅笑道:“誰先走誰認輸!”和蘇哲也跟著起來。
  紹韓低頭看看棋盤,道:“下次繼續!”
  林曦隻得也起來。
  送到門口,蘇哲想起一件事,忙回身拿了張紙條來:“本來還有個朋友過來,有點急事,出去了。這是他的電話,你的車如果有事,盡管找他!”
  紹韓放進口袋,看看三人,道:“菜很好吃,跳棋很有意思。”
  林曦聽他不是客套的口吻,但語氣卻有些別扭,似不慣說這樣的話,當下一笑:“那你有空再來吃飯,我們把棋放著不動,等你來下完。”
  紹韓道:“我記得了。”說著,轉身就走。
  林曦本想送出去,看那兩人不動,遂也收住腳,又衝他背影喊:“路上要小心!”
  紹韓一回臉,稍點點頭,一徑下樓。林曦複到陽台上,片刻便看見他出了樓,速度很快,急往路邊去。
  方毅回來盯著棋盤看,問蘇哲:“你能不能記下來?”
  蘇哲看著林曦跑來跑去,正沒好氣,便回:“我記這幹什麽?又不當飯吃!”
  方毅抬臉看看,好笑,遂也上陽台,伸著脖子探探,笑道:“妹妹,人都沒影兒了,你還看啥呢?再看,有人就不高興了……”
  林曦沒理他的茬,疑惑道:“這人怎麽這麽厲害?我真不相信他從來沒下過!哪能這麽聰明的!”蘇哲方毅均不接話。林曦嘀咕兩聲,又回來研究棋局。
  方毅覺得餓了,緊催著煮東西吃。
  林曦想想:“那就喝粥好不好,中午吃了那麽多好的!”方毅不樂意:“反差不要太大嘛,胃受不了的。”
  林曦笑道:“你知我用什麽煮呀,還有好些蝦子呢,菌也有,筍也有。你不吃拉倒!我和他吃!”
  方毅便望著蘇哲笑:“哎,‘他’,有人要給你煮蝦子菌筍粥呢!還不帶我吃!”
  林曦瞥他一眼,道:“改天把你牽出去賣,單一條舌頭就可開價五百!”說著進廚房,“啪”的關上門。
  方毅想想,低笑出聲,蘇哲不覺也笑了。
  吃飯的戲期盼的人多,令我惴惴不安,但思來想去,決定還是按照自己的來。以韓對蘇、鑰的了解,必然不會讓他們在林曦麵前碰麵,免得鑰翻船;而少了鑰那個活寶,這場戲就熱鬧不起來,嗬……是淡了點,見諒見諒。
  若覺得不過癮,莫急,留了半盤棋,將來再下。
  感謝越來越多不再潛水的看官,每個留言見微都仔細的看,獲益非淺。諸位有沒覺得對話不那麽古了?嗬嗬……
  想聘請校對大人,如文中有別字錯字,敬請告之,鞠躬鞠躬…
  次日近晚,杜雷還是沒消息,蘇哲方毅便有些坐不住,一將林曦送回,便直奔車鋪去。楊鬆健迎出來,也是六神無主:“昨晚小翔打個電話,說情形不太好,他們還得看著。之後再也沒話來!”
  方毅問:“小翔平時怎麽樣?”
  楊鬆健道:“做事挺穩!大哥一直看重他!”
  蘇哲亦道:“他陪著去最合適!”
  三人沉默半晌,蘇哲忽想起萬一杜雷將電話打到他那兒沒人接,於是囑咐楊鬆健有情況及時轉告,自己和方毅又忙忙的回來。
  兩人對坐著邊喝酒邊扯些閑話,等到九點,方毅起身打兩個電話,又接了一個電話,說了頗長時間,蘇哲靜靜的聽,待他過來,慢慢道:“明天他再不回來,咱們就過去。”
  方毅點頭,又緩緩道:“應該要回來了!韓爭……下午四點火化!”
  近十二點,兩人準備換衣睡覺,就聽電話大響,蘇哲忙衝上前接起,聽是鬆健的聲音:“小翔到了,我大哥往你們那兒去了。”蘇哲鬆口氣,掛上,衝方毅點點頭。
  杜雷剛上三樓,就見門開著,蘇哲方毅一左一右站在門口,屋裏的光透過兩人的身影,直鋪到樓梯上。他抬臉望著,忽覺胸口一熱,腳上竟壓了千斤,一步也邁不上去。
  三人對視良久,蘇哲慢慢走下來:“還有酒!還有我們!”
  杜雷悲愴一笑:“是啊!我再無煩惱!”
  林曦開門進來,立時覺得可疑,這時候了,沒一點動靜,遂往蘇哲臥室去,沒人。她看浴室的門開著,便又去小臥室找,還是沒有,正發怔,忽看見客廳接陽台處露著一條腿,忙跑過去看,竟是方毅蜷在地上睡得正香;再抬眼,見蘇哲和杜雷一趴一仰的在陽台上呼呼大睡,一地的空酒瓶空酒罐子,她仔細看看,皆是啤酒和紅酒,便不往心裏去。忽聽電話響,忙過去接,原來是何燕蘭的,她便道:“蘇哲在上廁所。等出來叫他打給您!”
  何燕蘭應聲,又笑問些瑣事,林曦一一答了。何燕蘭又笑:“這些天忙壞你了,喜歡什麽東西,盡管和阿姨說!”
  林曦忙道:“阿姨客氣了,都是應該的!阿姨再說這樣的話,我就不好意思了!”
  何燕蘭聽她言語妥帖,更覺喜歡,遂道:“那阿姨先記著吧,將來再說……”
  林曦看方毅有些冷似的,便拿浴巾替他蓋上;又怕蘇哲擱著傷處不好,遂抱條毛巾毯過來,先在他身旁鋪好,然後用手搔搔他腋下,蘇哲怕癢,果然翻個身過來,她就勢一卷一擔,立時將他腰周圍了一圈。後想不顧杜雷不好,但看他又挺自在的樣子,遂拎條毛巾來放在他胸腹上。
  林曦看看鍾,估計他們睡會兒能醒,便去廚房煮粥,又揉了個麵團,醒麵的空兒,再過來看看,見都還睡得沉沉的。林曦心裏有些不定:昨天杜雷沒來,肯定是出了什麽大事;如今三人又喝成這樣睡成這樣,隻怕天亮才合眼的,究竟是什麽事呢?又思及之前問到杜雷,蘇哲每每含糊帶過,更覺疑慮重重;但轉念想想杜雷的言語行事,皆是正直通達,沒一點陰暗,漸漸又安了心。
  林曦看粥好了,忙端下來,打開蓋子涼著,又做蔥餅,等一切都妥了,看那三人還睡著,再看鍾已十點了,便有些生氣,遂在蘇哲方毅腿上各踢兩腳,一邊叫:“起來起來!晚上不睡早上不起!”那兩人翻身又睡,絲毫不理。
  林曦看陽光已照過來,暑氣上升,忙關了窗,拉上窗簾,又回廚房將粥蓋好,把餅放回鍋裏,再坐到客廳看電視;轉了幾個台都沒好看的,於是又到陽台張張,好笑,又回來。
  等到十點半,還是沒一個人醒,林曦轉來轉去,很是著惱,於是找出一瓶墨汁來,拿毛筆蘸蘸,先在蘇哲左腮畫了三道貓胡,又去方毅右腮畫了三道,看看咬著唇要笑,幹脆又畫他的左腮,回頭再畫蘇哲。
  蘇哲被她畫到最後,忽的一伸手抄住她的手腕,林曦嚇了一跳,握著筆不敢動,就見他半睜眼看看,含糊著叫她的名字:“我……再睡會兒……”又閉上眼睛。
  林曦輕輕抽出手,蘸蘸筆,再去找杜雷,端詳端詳,決定在他額上寫個王字,誰知剛一落下,就覺杜雷眉頭一皺,似乎就要醒,她忙收回手,靜候半晌,見他沒動靜,於是再慢慢下筆;一橫剛畫到一半,就見杜雷身體一動,自己兩個胳膊同時被抓住,鐵鉗夾著一般,他的眼睛隨即睜開,一邊問:“是誰?”
  林曦看他眼裏滿是血絲,但目光犀利,一時竟忘了回話。杜雷認出她,緩口氣,鬆開手,慢慢坐起來,緩緩問:“小妹……很晚了嗎?”
  林曦聽他聲音低啞,忙把毛筆收到身後,一邊道:“太陽都曬到頭頂了!”
  杜雷閉了閉眼,再慢慢睜開,移了個位置,靠到牆上。
  林曦看他十分疲倦,忙道:“你再睡睡吧!到他床上去睡。那兒舒服些!”
  杜雷垂著頭不應,半晌問:“有吃的嗎?”林曦連聲說有,趕緊跑出去。
  杜雷看她端來一大碗香味撲鼻的粥樣的東西,手指裏還夾著一個綠色的小紙塊,他伸手要去接碗,她卻把那綠紙塊遞給他:“你將就著用這個刷牙吧!”
  林曦看他不接,便將包裝撕開,將口香糖送到他嘴邊:“嚼嚼就行了,一會兒吐到紙上。”又回身去拿餅。
  杜雷嚼了兩下,隻覺甜甜的,更感肌腸漉漉,忙吐出來,捧起碗就吃。林曦再過來,看口香糖還沒怎麽嚼透,而他已吃了半碗下去,遂將碟子放到旁邊,坐下看著他吃,一邊道:“還有好多呢!”又問:“好吃嗎?”
  杜雷直點頭,一會兒吃到碗底。林曦另乘了一碗來,見他正拿著餅吃,仍是很餓的樣子,她遂又去裝了兩塊過來。杜雷倒有些不好意思,看著她說不出話。
  林曦便笑:“廚子的最大心願是做出的東西給人吃光!”
  杜雷感激的笑笑,又端起碗喝粥,這會兒他才注意到原來粥裏還有蝦仁呢,難怪那麽香。
  也不知是睡夠了,還是聞到味兒,蘇哲也晃悠悠的坐起來,他靠了對麵的牆,跟杜雷正好一個對臉。杜雷正含著一口粥往下咽,忽看見他的臉,立時一嗆,連咳好幾聲才緩過來。蘇哲睡眼朦朧,但還能認得清林曦,遂衝她一笑。
  林曦本還硬繃著不笑,今看他還衝她笑,稱著頰上的黑紋,滑稽透頂,遂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咕咕咕的笑彎了腰。杜雷笑得兩手發軟,趕緊把碗放下,伸手點著他的臉。蘇哲看杜雷額上有小條黑杠,又看他和林曦如此發笑,猜到自己臉上肯定有什麽的,遂衝他道:“你別笑我!你自己還沒照鏡子吧?”
  杜雷立時想起之前的不對勁,遂扭臉去看林曦。林曦左右看看他倆,笑著跑了。
  蘇哲洗淨臉,吃飽飯,看方毅還睡著,便想拿毛筆去畫他。
  林曦建議:“寫‘王’吧,剛才沒給杜雷寫上。”
  杜雷上前看著,忍不住又好笑又搖頭。方毅聽著喧鬧不絕,早醒了,今見蘇哲還拿著筆過來,便翻身而起,奪過筆亂甩,弄得蘇哲林曦一頭一臉,抱頭鼠躥;杜雷見勢不好,忙跟著閃;方毅也不認人,逮到誰畫誰,屋裏鬧得跟炸了鍋似的。
  半晌,方毅收了筆,衝杜雷道:“又是新的一天了……”
  杜雷點點頭,吸了一口氣,微微笑起來。
  林曦忽想起何燕蘭的電話,忙跟蘇哲說。
  蘇哲便打過去,何燕蘭叫道:“你掉廁所裏了,幾個小時才上來?”
  蘇哲不解,也不細問,隻笑:“您老又有什麽吩咐?”
  何燕蘭道:“沒日子了,該謝的人咱們得跑跑了,駱院那邊我聯係好了;你再跟方毅栓好扣兒,他家也得去去。林曦一家也得請頓飯。”蘇哲忙應聲。
  掛後跟方毅一說,方毅皺眉道:“怎麽這麽麻煩?駱院那兒是該的,你跑我家幹嘛?”
  蘇哲道:“咱們是咱們,他們是他們,隨他們怎麽折騰吧!咱們應酬就是了!不然他們還不痛快,何苦!”
  林曦也讚同,方毅隻得點頭。
  次日,林曦便在家裏待著,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林蔚天奇怪,一問,知道這兩天都會在家,便又高興。父女倆說說話,中午林曦做飯,林蔚天一嚐,大誇。
  林曦笑:“無它,唯熟而已!”
  林蔚天想想,心裏又憋氣,待到下午,便提議出去給她買衣服。林曦一聽,大喜,忙挎著他的胳膊,一起往街上去。
  下午秦怡回來,見桌上一個字條,看看時間,估計不會回來吃了,遂自己做點簡單的,吃畢,洗個澡,坐陽台上乘涼。到了七點,蘇哲拎了一袋水果忙忙的過來,見林曦不在,有些失意。秦怡便叫他坐下,仔細端詳端詳,又問他些話,蘇哲笑著一一回答。秦怡看著他,慢慢道:“你今年也二十一了吧?”
  蘇哲點頭。
  秦怡又道:“過了二十就是大人了,不比小時候,那會兒任性些,別人也能體諒;如今再做什麽,自己就要擔責任了,所以脾氣得和軟些,個性也要收斂;不然,你無心,別人有意,容易惹禍;到時吃了虧,還不知怎麽回事!”
  蘇哲聽得一凜,忙低頭說了聲“是”。
  秦怡又笑:“你們好好的,我也放寬心,將來曦子還要你們照應呢!”
  蘇哲一聽,心裏又鬆了,忙笑著點頭。
  八點多那父女倆才回來,林曦拎了一大包,眉開眼笑,又看見蘇哲在,忙拉他看自己的新衣裳。林蔚天見蘇哲居然候在家裏,真是陰魂不散,不自覺的就把臉拉下來。秦怡忙道:“快去洗澡,一會兒來吃西瓜!”
  第二天近晚,蘇哲陪著何燕蘭登門,要請吃飯,秦怡百般不肯,最後實在推不脫,隻得應下來。算算,剛好後天有空,便訂在中午。
  正日,蘇明威也到場,六人兩兩說話,誰也不落單,一片熱鬧。蘇哲林曦吃了大半,無趣,便偷聽他們說什麽。隻聽何燕蘭和秦怡一會兒互相對誇子女,一會兒研究蔬菜美容,一會兒又說米漲價油漲價什麽都漲價;蘇明威和林蔚天則是討論國家大事,一會兒海灣呀,一會兒鄧小平呀,一會兒遙想香港回歸呀澳門回歸呀。蘇哲林曦互望望,直撇嘴。
  林曦小聲嘀咕:“你說咱們到他們那個年齡,會不會也這樣無聊啊?”
  蘇哲搖頭:“我看不會,咱們和他們不一樣!”
  好容易吃完,何燕蘭叫住林曦:“一塊去影樓看看,拍兩張照片。”
  蘇哲忙攛掇:“我也還沒去過呢,正好看看去。”
  何燕蘭便笑:“你看你哲哥孝順吧,知道我忙,一點打擾也不給我!”
  林曦不禁莞爾,蘇哲訕訕的,見旁人都瞅著他笑,遂接不下話。
  秦怡便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蘇明威也隨著一同走。
  這邊何燕蘭帶蘇哲林曦上車。
  蘇哲抱怨:“整天把我說得多壞似的,還當那麽多人說,也不顧我的麵子!”
  何燕蘭好笑:“噢!你也顧麵子呀!人家都問我怎麽不見你兒子來,我怎麽就想不到麵子呢?”
  蘇哲不滿道:“我不是不舒服嘛,要是好的話,早就去了!”
  何燕蘭笑道:“行了行了,你也少打馬虎眼了,這次你是有借口了;以往呢?你再找點借口出來!你這一年住校不算,從前你往我那兒跑過幾趟?我也不在乎你怎麽樣,就說說,你還不給說了!”
  蘇哲回不出話來,但心裏仍不高興,遂自己生悶氣。
  半晌,何燕蘭忽轉過彎來,再看他拉個臉,忙寬解道:“玩笑話,聽過就算了,誰還記一輩子的!”
  蘇哲也不理。何燕蘭倒好笑,又望向林曦笑,一邊朝著蘇哲努嘴。
  林曦也好笑,忙推推他:“把方毅也叫來,叫他把咱們那套衣服帶來,拍照肯定好看!”
  蘇哲想想也是,遂問何燕蘭要手機。
  林曦進了影樓,看什麽都新鮮,正好還有一對新人在拍婚紗照,她好奇的不得了,緊盯著看。蘇哲被何燕蘭拽著介紹了一圈,引得那些攝影師、化妝師盯著他不放,皆要他做模特,好拍出傳世作品來。其中一個叫韋七郎的,竭力說服何燕蘭,一會兒說要換櫥窗,一會兒說要做宣傳,何燕蘭聽聽有理,便揮手放行。
  蘇哲不樂,忙拉住她道:“老媽你這麽有本事,還要靠出賣兒子色相嘛!簡直是掉身價!”
  何燕蘭瞪他一眼:“養活你這麽大,這點小事就嘰嘰歪歪?你這張臉還是我給的呢,用用有什麽了不起!”
  蘇哲哭笑不得,忽發覺林曦不見了,忙丟了這邊,四下去找。
  一會兒方毅也到了,三人便換衣拍照。開始都覺得好玩,個個興致勃勃,時間一長,被攝影師左一個姿勢右一個造型,擺來擺去,說去說來,還要補妝,弄三人很不耐煩,漸漸無精打采。韋七郎仍是不放他們,左一張右一張,拍個沒完。直忙到六點,才收工清場。
  林曦打個唉聲:“累死人了,簡直是受罪!還有人花錢拍這個?”
  韋七郎笑道:“小姐,等看到照片你就會明白,任何付出都是有回報的!”
  林曦瞅瞅他的臉,倒好笑,又跟蘇哲咬耳朵:“你看你看,他的臉象什麽?”
  蘇哲仔細看看,也跟她咬耳朵:“笑時像貓,不笑時像老鼠。”
  林曦捂著嘴咕咕直笑。方毅湊上來問說什麽,蘇哲問:“你看過《十八春》沒有?”
  方毅搖頭。
  蘇哲便笑:“那跟你說了也沒用!”方毅很是鬱悶,林曦忙拉他道:“回頭我跟你說。”
  何燕蘭請吃飯,待回來已是九點多,林曦累得要命,倒頭便睡。
  直到臨走前一天,照片才全部出來,林曦一張張的看,嘖嘖讚歎:“那人還是挺有水平的,怎麽把我拍得這麽好!弄的我都不敢認了!”
  蘇哲好笑:“可不就是你嘛!就多了一點眼影。那些婚紗照才恐怖呢,根本認不出人來,全是一個模樣!”
  方毅從前往後看了一遍,笑道:“你看咱們的表情,從喜到樂到煩到愁到苦,一應是全的,到底不是裝出來的,耐看的很。”
  林曦忙叫:“我先挑我先挑!”說著把照片全抱到胸前。
  蘇哲笑道:“有底片,要多少洗多少。”頓一下又吞吐道:“我媽非要……非要放幾張做櫥窗。你們……你們有沒意見?”
  林曦立時道:“這有什麽意見?”又加道:“我拍的不好的不準放。”
  方毅也搖頭,隨即又跟蘇哲低聲道:“咱倆沒什麽。秦姨那兒得打招呼。”
  蘇哲點頭。
  林曦忙著挑照片,不亦樂乎。
  蘇哲方毅看著好笑,便一唱一和的演雙簧:“哎呀!累死人了!簡直是活受罪!”
  “受罪也值啊!青春永駐呀!”
  “也是!拍照日當午,汗滴鏡下土。”
  “誰知芙蓉麵,張張皆辛苦。”
  “……”
  “……”
  林曦一張張比來比去,眼睛都看花了,哪還顧得上理他們,隻當失聰,埋頭忙自己的。那兩人調侃半天,見她沒啥反應,很是沒趣,遂總結道:“女人的本性永遠存在,小女人也不例外!”
  林曦最終選了五十張,插了滿滿一大本。
  方毅便道:“就妹妹挑的,我也來一份。”又問林曦:“我看我哪張拍得最好!”
  林曦便翻出一張來:“當然是這張了!”
  方毅看看,卻是自己極不耐時拍的,略歪著頭,眼睛半睜不睜,當下搖頭,不滿道:“你這不是破壞我光輝形象嘛!”
  林曦便笑:“你看看你那眼神!朦朦朧朧、影影綽綽、含含糊糊、混混沌沌,真是眼波如絲!”
  蘇哲湊上來看,不覺要笑,又聽她繼續道:“跟加菲貓有的比,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方毅初聽就知她要編排自己,竟還這麽損,想板臉,禁不住又先笑了。
  晚上三人回林曦家吃飯。飯後,蘇哲又捧著初選的十張照片給秦怡過目,詢問能不能在其中挑選五張做櫥窗,隻放一個9月。秦怡看看,見有單張的,也有合影的,衣服上沒什麽,造型上也沒什麽,張張出色,自己也愛不釋手,遂點頭。
  三人又坐著說會兒話,本來還有些傷感,好在方毅打打渾,蘇哲又想到不久還會過去,離別之情便淡了不少,倒也有說有笑了。待到八點,兩人出來,想著兩天沒見杜雷了,便往車鋪去,又拉他到蘇哲這兒聚聚。
  杜雷喝了兩聽啤酒,硬著頭皮開口:“你們別看我笑話了,好歹跟她說說去,她整天往我這兒跑可不是事。”
  蘇哲道:“馬上她也開學了,想跑也不容易!”
  杜雷搖頭道:“她說學校離得近,還要來呢!”
  方毅好笑:“得得,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信水哪點配不上你?要長相有長相,要身材有身材。你看見去你那兒的那個男生沒,人家打初中就追她了,現在呢,還隻能給情敵炒菜燒飯!你想想人家,再想想自己,你還愁呢!那他早就不用活了?”
  杜雷苦笑:“這不一樣!”
  蘇哲也笑:“你慢慢跟她接觸接觸,會喜歡她的。我們還沒見她這麽認真過呢,對你真不一樣!她真是不錯!我們什麽交情,能騙你嗎?”
  杜雷看看他倆,直歎氣。方毅又笑:“你不會喜歡那一個吧?喝!嘖嘖嘖!”
  杜雷知道跟他們拎不清的,隻得搖頭,話都不想說。忽想起一事,忙將帶來的背包拿過來,取出兩盒餅幹遞給蘇哲:“也不知小妹喜不喜歡,你替我給她吧!”
  蘇哲便衝方毅道:“明天記得帶上。”
  次日一早,方毅匆匆出門去送林曦。杜雷看蘇哲坐著不動,倒奇怪。
  蘇哲便道:“我最討厭送人的……”
  杜雷看他發懶,便道:“那去我那兒晃晃吧!”
  蘇哲搖頭,又道:“我得等電話!”
  杜雷也不勉強,徑自去了。
  方毅送完回來,兩人坐著下棋,中午簡單的弄點東西吃,都有些心神不寧,等到一點四十,聽電話響起來,方毅就近接起,蘇哲忙按免提,聽林曦的聲音傳出來:“我到了!好熱啊!”
  蘇哲方毅竟不知接什麽話好,一齊怔著。
  又聽林曦重複:“我到了!聽見沒?”
  兩人同時說句“那就好”。
  林曦便說:“那我掛了!”
  蘇哲“哎”了一聲,話音未落,那端已是盲音。
  蘇哲直皺眉,不樂道:“急著跟誰約會呀?都不多說句話!”
  方毅好笑:“你還有什麽話沒說?打長途要錢的,又不是接聽。”
  蘇哲想想也是,便道:“下回跟她定個時間,我來打過去不就行了!”
  方毅瞅他一眼,好笑,隨即又歎:“唉!妹妹一走,真冷清啊!”
  蘇哲本來就不舒服,聽他一說,更不舒服,便歪著發蔫。
  方毅看他這樣,倒又笑:“行了行了,至多一個月,不是又見了!”
  兩人又下棋,近晚,蘇哲忽想起件事來,笑問:“你上次去了怎麽說的,我都忘了問了!”方毅一愣,隨即道:“沒怎麽說。”
  蘇哲又道:“你看是明天還是後天,咱們請她們?”
  方毅沉默片刻,淡淡的回:“我沒空!”
  蘇哲奇怪,抬眼看著他,半晌笑問:“怎麽了?”
  方毅不出聲,臉上慢慢的冷下來。
  蘇哲思忖一下,又笑:“讓我猜猜看?”後直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道:“難不成……小荷還把你當點心了!”
  方毅眼光一閃,半晌不接話。
  蘇哲一皺眉,沉聲道:“天熱,我看她也發暈了……”
  方毅便道:“到此為止,我不想提了!”
  蘇哲點頭,又落子,輕笑道:“我還真是挺想小潯的,不看看她,心裏不踏實。”
  方毅也笑:“那你明天帶她出來,咱們領她吃冰淇淋去。”
  蘇哲笑著應聲“好”。

濮見微:最遠的距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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