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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夜茴:匆匆那年

(2009-01-22 13:46:47) 下一個

  第一卷 不忘
  方茴說:"可能人總有點什麽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之所以選擇出國留學是因為大四那年的第一場招聘會把我嚇著了。
  其實我條件挺不錯的,至少我自己堅持這麽認為。
  北Y大不算什麽一流大學,但是足夠我在寫簡曆時不用遮遮掩掩。大一時曾借機混在學生會裏,以幫忙搬桌椅之名和同係女生搭訕,所以在學校工作一欄,我理直氣壯的冒充了下外聯部長,把幾個聽上去挺響亮其實總共不超過50人參加的活動包圓在自己帳下。專業課成績雖然偶有岌岌可危的情景,但在我軟磨硬泡百般討好不擇手段犧牲色相的努力中,老師們都很配合的在期末給了我60分的合格。所以成績表不算亮眼,但至少一片藍色。外加上我不夠英俊瀟灑,但還勉強風流倜儻的外貌,我還真比較自信。
  "月薪3000以下根本不考慮!單位給配車我還得問問索納塔還是帕薩特!年終獎至少夠萬才能和我談,否則,沒戲!"
  這是那天我去參加招聘會前跟同屋放的話。雖然比較搞笑,但還證明我曾經萬丈豪情過。
  我的自信在排了2小時隊仍沒能進入會場時已經幾近消失。在這個過程中,我深深的論述了一遍人口論,社會發展論,獨生子女生存現狀,中國就業問題等等。
  想當年我們剛出生的時候爭床位,入幼兒園的時候爭小紅花,入少先隊的時候爭第一批,小生初爭保送名額,初升高的時候1:8,高考時1:4,找工作的時候1:N!真是在獨木橋上成長,在戰火中前進啊!
  最後我得出結論:我們真他媽的不容易!
  好不容易進到會場內,我以為終於可以大展拳腳,那想到擠身接近展台都困難。滿地傳單簡曆,滿處吆喝叫喊,放眼望去各色人等紛紛使出絕招前進。
  一男生鄙視身邊某聯大學生,遞簡曆時大聲說:"我是北科的!"
  聯大敗退。
  另一男生馬上站出來:"我是北航的!"
  北科敗退。
  又一男生推開他說:"我是北大的!"
  北航敗退。
  就在他得意洋洋傲視群雄時,身後有一聲音響起:"我也北大的,研究生。"
  眾本科生皆敗退……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報菜名》那相聲完全可以改為《報校名》來娛樂大眾。
  再往前走看見很多女生擠在一展台前,她們的簡曆封皮上最醒目的不是畢業院校,不是專業水準,而是幾乎5寸大的靚照,讓我以為自己誤入超級女生選拔賽現場。
  兩個女孩從我身邊走過。
  甲說:"你覺得有戲麽?"
  乙說:"懸,那幾個二外的看著還行。那經理都對她們笑出皺紋了!"
  甲歎氣:"她們是弄得挺好看的。你知道一班XX麽?她提前3月拉的雙眼皮,看著就自然。XXX前兩天才拉,明顯假。還描眼線,哎喲。"
  乙說:"所以她才照380一套的那種照片,掩飾一下唄!"
  我驚愕地看著她們,心想就業問題果然拉動內需,整容市場和寫真市場就這麽被擴大了。
  終於找到一個我還符合條件的單位,就在我想介紹一下自己優勢的時候,一個大叔走了過來,遞上一份簡曆給負責人。
  "您看看我這個,我有相關工作經驗!"他諂媚的說。
  我上下左右的看都不覺得他是22歲左右的大好青年,於是打斷他:"那個……叔叔,今天的招聘會不是麵向畢業大學生麽?您……"
  "我也是畢業的大學生呀!看看,這是證書複印件!比你沒早幾年!"他一臉義正言辭。
  我心想這人怎麽這麽不懂事,跟孩子輩的搶飯碗,還排隊加塞理直氣壯,笑笑說:"您不能這麽說,還是早那麽幾年的。您領第一份工資的時候,我估計剛剛呱呱落地。你馳騁商場的時候,我正和泥拍畫兒。您洞房花燭的時候,我剛戴上紅領巾加入少先隊。您壯誌未酬和我相遇的時候,我剛正式成為祖國花朵打算為社會主義事業奮鬥終身。怎麽著我還得管您叫叔叔呢,是不?"
  他歎了口氣:"沒錯,所以我上有老下有小急地沒轍的時候,你還溜達著邊玩邊找工作呢!"
  這下我沒得說了,看看他一臉滄桑,那也是天涯淪落人啊!
  "你在S公司做過助理?"負責人突然問。
  "啊對對對。"大叔點頭如搗蒜,"所以相應業務還是很熟悉的!您可以進一步考察!"
  眼看人家對我沒什麽興趣了,我順勢作出犧牲,要回了自己每份價值5.5元人民幣的簡曆,在會場轉悠了兩圈就出去了。
  那時候我就決定,條條大路通羅馬,工作這事,看來要曲線自救!
  其實找找家裏關係,安排個工作也不是什麽太大的難事。隻是當時我高估了自己,所以壓根沒想走這條路。現在感覺到形勢嚴峻,又不想湊合了事。於是我選擇了出國留學。
  最近這幾年確實很流行留學,留學回來身價就高了,先不管你之後是海歸海待,總之帶了個海字,比土特產就金貴點。不過說實在的,出國留學不見得是多出息的事。家裏有權的,孩子都當公務員了。家裏有錢的,孩子都直接繼承家族產業了。家裏有權有錢的,孩子都在我根本想象不到的領域自由發展。家裏沒錢沒權的,孩子都考研了,如果不爭氣點就去服務大眾了。家裏有點小錢小權的,不太缺孩子這份工資,又對未來有美好的設想,對未知的高級世界有憧憬的,就像我一樣,飄洋過海了。
  公平的願望是美好的,現實的表現是殘酷的。我們很幼稚,但我們明白事理。
  後來我報了新東方,考了雅思,和同學吃了散夥飯,帶上老爸老媽的血汗錢,收拾了大小行李箱,在鞋磕裏裝上黃連素和牛黃解毒丸,穿著羽絨服所有兜都塞的滿滿的,飛向了地球另一邊。
  那個時候我並不能看清未來,我想可能同代的我們都這樣,從選文理科開始,一直到選專業留學,我覺得我沒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是人生在掌握我,他蒙著臉向我招手,我就懵懂的跟去。因為看不清他的表情,所以我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劫是緣。
  初到澳洲的日子五味陳雜。我迷過路,丟過包,最慘的時候每天吃三個麵包卻不想再伸手向家裏要錢。上課不敢開口說話,下課急匆匆的打工,站在明媚的陽光下仰望藍天,看著現代都市看著不同種族的人悠閑走過,覺得自己很茫然,很悲哀……
  不過現在回想那時,我也不會去抱怨遺憾,至少我沒趴下,沒去騙別人的錢,沒待在華人的圈子裏沉淪,沒被學校趕出去,沒丟臉。有些矯情,但這也是一種PRIDE。
  也許長大就在一瞬之間。
  之所以認識方茴,是因為歡歡。
  歡歡是我女朋友,比我早一年到澳洲。其實留學生談戀愛挺簡單的,異國他鄉好象就更需要人陪伴,所以愛情也順理成章的速食,從認識到同居,我們總共花了28天的時間。
  歡歡已經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我的生活隨之豐富多彩了起來。那天我們和她幾個朋友一起去錢櫃唱歌,唱到半截的時候,又來了兩個人。
  "AIBA!你們怎麽這麽慢啊!"歡歡說。
  "狗沒拿傘!(日語,對不起)"那個叫AIBA的仿佛是日本人的女孩說,"塞車塞車!"
  其實形容AIBA的這幾個詞當時我是拿不準的,因為她雖然頭一句說的是很標準的日語,但後來的中國話也特別利索,還有,在她沒張嘴之前,我還以為她是男孩呢!
  AIBA個子很高也很瘦,穿了件大花T恤,工裝褲,還帶著頂歪歪的棒球帽,不仔細看絕對認為她是個俊俏的小男生。以至於後來我看到李宇春,頓時覺得特親切。
  "這就是你新找的那個啊?"AIBA坐到歡歡旁邊打量著我說。
  "對,這是AIBA和方茴,這是我Darling,張楠。"歡歡笑著介紹。
  這時我才注意到在AIBA身後進來的那個女孩。
  第一眼看方茴的感覺,我其實並不能說清楚。
  她長發披肩,耳朵上戴了一對大銀環,不是漂亮的紮眼的女生,但仿佛又有本事讓人過目不忘。我印象最深的是她那天穿了件鮮紅的長裙,裙擺很大,到腳踝,把她纖細的腰和完美的臀線盡顯無遺。
  "你好。"方茴衝我笑了笑,她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很有風情。
  "Hi!"我揮了揮手。
  她們沒再理我,上另一邊點歌去了。
  AIBA插播了幾首日文歌,方茴坐在一旁,靜靜的聽。
  因為方茴裝扮特殊,我又偷瞄了她幾眼,她身材嬌好,眉目嫵媚,但不知道為什麽,渾身卻有一種禁欲的味道。
  "嘿!看什麽呢?"女生最敏感,歡歡很快發現了我的眼神有異。
  "沒。"我忙說。
  "看上人家啦?"她掐了我一把。
  "哪兒呀!"我摟過她說,"誰看上她了!有你我一生足以!"
  當時我真談不上看上方茴,就覺得這女孩骨子裏透著一股和別人不一樣的勁兒。
  "切!看上我也不怕,你,沒戲!"歡歡笑了笑,笑得很有內容,讓我隱隱感到不尋常。
  "人家喜歡女的,她和AIBA是一對兒。"
  歡歡得意的看著我。
  "啊?"我大叫一聲。
  方茴往我們這邊瞥了一眼,我急忙別過了頭。
  就算我對她有點想法,在那一刻,也立馬煙消雲散了。
  方茴的事,本來我以為這就是我留學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這在留學生中不算什麽稀罕事,比她邪乎的有的是。有不少出來的孩子歲數比我們小很多,他們甚至不能分辯是非,不知道年輕既是資本也是危險,所以總會發生些不可思議的事。對於方茴,我聽聽也就過去了,估計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女同這種東西,雖然我不特別排斥,但心裏多少有點格硬。
那成想沒過多久,我們居然住在了同一屋簷下。
  起因是歡歡和我們的胖房東鬧翻了。其實之前她們就一直互相看不順眼,歡歡經常背地說她又老又蠢,丈夫是酒鬼加色鬼,兒子長得像名人--《哈裏.波特》裏的達利。而胖房東也經常用一種偵探特有的目光從上至下瞄著歡歡,向她不怎麽象正派人的老公耳語幾句。
  就這樣,由一袋垃圾,徹底引發了中澳大戰。歡歡操著一口帶四川味的英語和胖女人罵了個痛快,可是她雖然痛快了,那胖女人卻使出了殺手鐧,堅決的命令我們"GOOUT",所以我們隻好卷鋪蓋走人。
  正在我們躊躇懊惱的時候,上帝發威了,他特仗義的在關了一扇門的同時給我們開了一扇窗。恰巧AIBA和方茴的鄰屋回國,我們月底就搬了過去,歡歡非常得意,說這叫天無絕人之路,讓丫胖房東得不了逞。
  而我就沒有那麽高興,說實話我沒覺得胖房東多可惡,她對我還挺好的,有時候歡歡的確太挑剔了,在人家屋簷下你就得低頭嘛。而且現在這房子比我們原來的租金高了些,離我學校更遠了。最重要的是,隔壁住著對蕾絲邊,我還是有點障礙,生怕聽見什麽特別的聲音,看見什麽特別的場景。
  好在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AIBA很喜歡出去玩,打工也好幾番,一般在家的時候少,出去的時候多,有時還趁方茴不在,帶另一個女孩回來。讓我大呼同性戀間也有第三者雲雲。
  而方茴,很安靜,甚至安靜的讓我產生隔壁沒住人的錯覺。她好像格外喜歡紅色,總是穿著紅色的外套,裙子,還有披風。偶爾碰見她,那鮮豔的顏色和她淡然的神情總形成一種獨特的對比,就像用色塊分割了空間,猛然讓我恍惚一下。
  慢慢的時間長了,我覺得和她們在一塊還挺方便的。她們來澳洲的時間比我和歡歡都長,哪買菜便宜,假期去哪玩的,哪個餐廳打工給的多,她們都知道。尤其是AIBA,其實這人除了性向有點問題,哪兒都挺好,熱心、爽快、還風趣。我和她是同一所學校的,所以早上經常一起上學。
  有一次,我們坐車,檢票的時候出了差錯。她和我用的都是過期的顏色票,AIBA說,老外根本不怎麽查,所以能省一澳是一澳,反正他們賺的都是侵略壓榨我們先輩的,跟他們不用客氣。結果沒想到我們點背,讓人給查出來了。
  現在想想,那會我還是純良少年,臉皮薄,在檢票員的詢問之下什麽都說不出來了,用AIBA的話說,我當時就像初次偷腥的小寡婦,紅著臉低著頭玩命往後蹭,就差沒揪起衣角抹眼淚了。
  AIBA就不像我,她馬上裝出天真無邪的少女模樣,雙眼含淚的說:"I'm sorry……Welcome from Japan……We just leave in Australia two months. We can't speak English very well. We can't find the station. I am very sorry……"然後她就一邊鞠90度躬,一邊操著她流利的日語"狗沒拿傘"了,我則在她身邊把嘴張成了O型。
  那檢票員顯然被AIBA蒙暈了,他很熱心的告訴了我們應下車的站台(我們估計比他知道的還清楚),也沒讓我們補票。AIBA揮著手"阿麗噶朵狗宰你媽死"(日語:謝謝)的和他道了別,我也很配合的鞠了鞠躬。
  開出站台,我拍了她一下,笑著說:"你幹嗎說咱們是小日本啊!"
  AIBA皺了皺眉說:"澳洲人對日本人都客氣著呢,再說,丟臉也不能丟咱中國人的臉呀!"
  "你丫不哈日麽?"我說。
  "你丫才哈日呢!"AIBA瞪了我一眼,"我呀,就是倒黴!人生簡直是一出比莎士比亞還莎士比亞的悲劇!當年我是多直的女生啊,企盼能談個轟轟烈烈的戀愛,嫁個男人養隻狗,從此幸福的生活下去。結果好不容易喜歡個人,靠,她居然是日本人!更靠的是,她居然還是女生!我有什麽辦法,命運跟我開玩笑,我難道能說你哪來的回哪兒去吧,奶奶我不玩了!?"
  "日本人?方茴是日本人?"我驚訝的問。
  AIBA白了我一眼:"你們不是上次說過都是從北京來的嗎!"
"哦對對對!那你……你說喜歡的人……是日本人。"我聲音越來越小。
  AIBA白了天一眼:"歡歡個小娘皮就胡說八道吧!她跟你說我和方茴是那什麽對不對?"
  我猛點頭。
  AIBA笑了笑說:"你以為方茴真是同性戀?"
  我猶豫的點了點頭,其實我覺得她什麽戀都不是,看她的神情就壓根沒有戀誰的欲望。
  "她不是同性戀,她是愛男人愛慘了的,和我住一塊就是為了不給自己機會再去愛誰了。"
  AIBA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那天之後,我對方茴的好奇心又複蘇了。
  因為我怎麽也想不通她為什麽把自己置於這樣一個無愛無欲的境界,按AIBA的說法大概是失戀,可失戀就至於如此麽?要真這樣那世界人口早控製住了!我也就不用大老遠的來澳大利亞鍍金了。然而其他的原因,我又猜不透。
  晚上我問歡歡:"我要把你甩了,你會不會一氣之下去找AIBA那樣的?"
  歡歡掐了我一把說:"哼!如果你把我甩了,我就臥薪嚐膽,早晚找一又帥又有錢的男人,氣死你!"
  我抓住她的手說:"就不會覺得身心俱疲,寧可和女同性戀一起搞同,也不想再愛男人了?"
  歡歡把手抽出來說,兩眼一瞪說:"張楠,你要是有想法了直說,不用把我往同性戀那推!告訴你,我就是找個有殘疾的男人,也不會找女人!"
  我趕緊摟住她說:"我逗你呢,我就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我,唉,看來想讓你為我守身是沒戲啊,要是我那天出師未捷身先死,估計我屍骨未寒你就紅杏出牆了!"
  歡歡扭了扭,"咯咯"的笑著說:"要不我明天找AIBA去試試,看有沒有為你成為同性戀的可能?"
  我翻身壓上她說:"別別別,您大小姐還是別去同性戀的世界攪和了,老老實實在咱"成人"的世界裏折騰吧!"
  歡歡的確沒去同性戀的世界攪和,她上人家外國人的世界攪和去了。
  簡單的說,就是她跟一老外跑了。
  分手的時候,歡歡還顯得挺難受的,她說她其實更愛我,但是來澳洲以後才發現,有很多事特現實。比如華人就是低人一等,她就得被胖房東那樣的人欺負。她一個人能力有限,不可能改變整個華人世界,讓同胞們挺胸抬頭活出自尊,但她不想過這樣的生活了,而什麽能改變現狀呢,那就是找個老外,融入到他們的生活中去。這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和胖房東吵架,而不害怕被轟走了。所以,作為一名華人為了能平等的在澳洲生活,她舍棄了和我的兒女私情,為中華的崛起而選擇了一個她並不怎麽愛的老外。
  我沉痛哀悼了我們的愛情,並對歡歡的做法表示了深切的理解和支持,我也沒辦法不支持,我一個一窮二白的留學生拿什麽讓歡歡在澳洲立足?拿什麽讓她用四川味英語和澳洲人理論?
  說歸說,我還是懊惱了一陣,尤其晚上的時候,身邊少了個人的感覺實在不很爽。
  AIBA很同情我的際遇,所以雖然歡歡搬走了,我和她們還一樣是朋友。不僅如此,我還多了與方茴接觸的機會。
  那天,是方茴主動找我的,在她一向平淡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慌張,她敲開我的門,有些局促的說:"張楠,你……能過來看看麽?"
  我趕緊跟著她去了她們的房間,一進屋我就驚呆了,一股臭味衝門而出,整個地板被某種惡心的液體加少量固體侵占了。
  她站在我旁邊紅著臉說:"我回來就這樣了,好像是廁所的管道裂了,AIBA又不在,所以……你看怎麽辦?"
  我一把拉住她,往外走了兩步說:"你快別在這待了!上我那屋等著去!"
  她掙開我的手,疑惑地看著我。
  "啊,不好意思!"我趕緊手背後說,"我弄吧,你甭管了,快去快去!這屋沒法待人!"
  "那謝謝了。"
  我以為方茴會有點感動什麽的,沒想到她又恢複了淡漠,扭頭就走了。我琢磨著肯定是我剛才的一伸爪讓她別扭了。
  和租房中介聯係了之後,我進行了短暫的搶救。那些澳產新鮮XX總不能讓方茴收拾呀!當然,我估計她也不會收拾,但凡她有辦法,也絕不會來找我。
 我趁機觀察了下方茴的房間,想看看有沒有她過去的蛛絲馬跡,但一會我就放棄了。一是我實在沒看出什麽特別的,二是那味道實在不適合我繼續搜索。
  總算弄了個大概,我一刻都不想待的往外走,結果在馬上走出門口的時候我滑了一下,順手帶翻了旁邊一個小花瓶,一塊小石頭就轉呀轉的滾到了我腳下。
  我撿起來看,那是某一年代北京小攤上隨處可見的署名石,用金粉銀粉在上麵畫上歪歪扭扭的名字,比如"貝貝""帥帥"什麽的,我曾經也有一個,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給我。"方茴大概聽見了響聲,走了進來。
  "啊?"
  她的神色很嚴峻,莫名其妙的強烈壓迫感,讓我發愣。
  方茴沒再說話,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就一把搶過來了那塊石頭,就好像那是什麽寶貝似的。
  我還沒來得及洗手,那石頭必然已經髒了,我甚至可以清晰的看見她白皙的手染上了一些不潔淨的東西,可是她卻仿佛絲毫不在意,隻是緊緊的攥著,呆立在我身邊眼神飄忽。
  "那個……髒……"我不知道怎麽辦,隻好說了這麽一句。
  她顫了顫,好像回過了魂,"噌"的站了起來徑直走到窗邊,打開窗戶揮出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把它扔了出去。
  我目瞪口呆的看著她的背影,終於感覺自己找到了要找的線索。
  那塊石頭上有一個名字:陳尋。
  後來吧,方茴就沒再搭理我。
  但是我對那件事的印象很深。像她那樣的人,你放一幹幹淨淨的澳洲大海螺在她麵前她都不一定抬眼。可是她竟然會不顧一切的搶塊髒了的石頭,而且搶過來之後居然又給扔了,簡直匪夷所思。光那個畫著名字的破玩藝就足以讓她情緒的失控了,可見陳尋對她而言很不一般。
  本來方茴的神秘往事讓我暫時緩解了失戀的痛苦,可是時間一長,我也就沒什麽興趣八卦人家的生活了。轉眼到了我生日,之前歡歡還興致勃勃的說要送我限量手表,去酒店來個浪漫一夜,現在卻隻剩下我一個人,落差產生的效果,比我想象的要猛烈。
  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個蛋糕店,櫥窗很漂亮,架子上擺滿了各種花式蛋糕。我站在門口看了看,有一種櫻桃芝士的,做得非常讓人有食欲,是歡歡最喜歡的口味。但那會我們誰也舍不得花錢買,她說等我過生日時一定要買來嚐嚐。
  裏麵胖胖的蛋糕師隔著玻璃衝我笑了笑,我咬了咬牙徑直走進去,指指那個蛋糕說,我要這個。
  和蛋糕師隨便聊了聊,他知道是我的生日,便很慷慨的送了我蠟燭並以促銷價賣了我一小瓶桃子汽酒。然而,獨自拎著包裝精美價格不菲的蛋糕走出來,我卻發現自己更加可憐了。那個誰說過,寂寞麵前,溫馨隻是種蒼涼的掩飾。
  在公寓樓道裏我遇見了方茴,若是平時我肯定迎上去說說話,可我那天情緒實在低落,僅僅點了點頭,於是方茴臉上的奇妙表情,便在不經意間被我錯過了。
  "今天你生日?"她看著我手裏的蛋糕和蠟燭問。
  "嗯。"我一邊掏鑰匙一邊說。
  "8月29日?"她仿佛不相信似的。
  "對。"我打開門,隨口說:"進來坐坐?"
  沒想到方茴真的跟了進來,這倒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了。好在還有蛋糕掩護,我拆開絲帶說:"一……一起吃吧,我自己吃不了這麽多。"
  "櫻桃芝士?"方茴看著蛋糕眼睛閃了閃。
  "哈,女孩子都喜歡這個吧。"我笑著說。
  "也有男生喜歡。"她拿出蠟燭說。
  "嗯,我也喜歡。"我說,而她又用那種特別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那你還喜歡什麽?"她笑著問。
  她從未如此溫柔待我,因此我也就來了精神。
  "我是萬金油,永遠跟不上潮流,不會來事兒,喜歡的都特土。當年看聖鬥士,人家都崇拜星矢,可我就覺得他是打不死的小強,結果我們班女生都不借我書看了。再說男孩都不喜歡吃甜的吧,可我就喜歡,還老老實實跟別人說,經常被嘲笑……還有啊,現在特流行喝這種汽酒吧,你知道我喜歡什麽嗎?"
  "百事?"她挺認真的問。
  "那多洋氣啊!我告訴你,你可不許笑。"我擺了擺手神秘的說:"冰紅茶,統一的。"
  方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讓我竟然有點不敢回望。
  "今天我也流行一把,桃子味兒,來點麽?"我搖搖手裏的小酒瓶,遮擋自己的忐忑,方茴的眼睛隨著淡粉色的玻璃晃來晃去,終於還是盯住了我,那種注視讓我茫然,我不知道是自己做了什麽還是怎樣,總之今天的方茴對我有些……特別。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她卻垂下了頭,輕輕的說:"好,給我一杯。"
  我拿出兩隻馬克杯把酒到了進去。其中一隻是歡歡的,她沒帶走我也沒丟掉,人原來對過去都有不可思議的執念。
  方茴已經把蠟燭點燃,整個屋子被微微一點光暈籠著,浪漫而不真實。
  "不好意思,偷吃了櫻桃。"方茴指了指殘缺一小塊的蛋糕俏皮的笑了,那個時候我以為自己看到幻像。
  我也撿起了一隻櫻桃扔進嘴裏,努力幾下吐了出來,櫻桃梗漂亮的打了個結,是我舌頭的傑作。
  "如果能把櫻桃梗打結,就說明很會接吻!"我不知所謂的說著,麵對這樣的方茴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該怎麽說。
  因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可惜那隻打了結的櫻桃梗沒能讓我脫離尷尬,相反的,它起了到現在我也說不清是好是壞的作用。
  方茴平時略顯蒼白的臉頰泛起了微微粉色,兩隻眼睛霧蒙蒙的,她透過櫻桃結,看著我,舉起杯,嘴唇一張一翕的說:"生日快樂!"
  桃子酒一飲而盡,或許甜香的東西最易蒸發,她的眼角滑出了一點眼淚。
  繼而她哭出聲音。
  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
  今夜的方茴,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可愛的小動作,每一次微笑,每一滴淚,都不是給我的。
  我默默等她的肩膀停止顫抖,然後問她:"今天,也是陳尋的生日麽?"
  方茴抬起頭,剛才存在的那副生動麵孔已經消失不見,這才是在我麵前真正的方茴。
  奇怪的是,發現了這點之後,我有些難受。
  "你相信麽?可能人總有點什麽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就算時間再久,躲的再遠,也不管用。心裏放不下,隻一點點,就夠了。"她握著歡歡的馬克杯輕輕地說,"你們一天生日,8月29日,處女座……"
  後來,在我和陳尋生日那天,方茴在我的澳洲小屋裏緩緩的講了很長的一個故事,長得我站在海這一頭卻看到了那一頭,長得我和他們一起重新過了那年那月,長得他媽跨越了足足十年時光,長的讓我看見青春突然白發蒼蒼……
  
  第二卷 喜歡
  方茴說:"那時候我們不說愛,愛是多麽遙遠多麽沉重的字眼啊。我們隻說喜歡,就算喜歡也是偷偷摸摸的。"
  方茴說,她是陳尋的所有紅顏中最不像紅顏的一位。如果非說個形容詞,她充其量算是清秀可人。
  我很明白,一般清秀可人都是禮貌性的誇獎。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這姑娘不漂亮,一般人,很一般的那種。
  當然,我覺得她這麽說比較謙虛。方茴雖然不是明眸皓齒的美人,但是很有味兒。不過我覺得她的這種美麗多是源於她的過往,那些情感沉澱下來,自然而然的在她身上產生了幻化。我沒見過她十幾歲的樣子,不知道在沒經曆這場戀愛之前,她是不是也這麽別致。
  而陳尋呢,據我分析就是一命犯桃花,禍水紅顏的主兒。那時候北京的每個高中都可能會有這麽個人,長得帥,個高,打球好,有點小聰明,你說什麽他都知道,有的學習還不賴。他們為女同學提供夢想的空間,為男同學提供不錯的玩伴。總之,就是危害人間來了。
  陳尋的初戀就是方茴這麽一個相貌平平的姑娘,方茴自嘲說以至於後來人們都會以一種奇怪的口氣問:"啊?她就是方茴?"但我想這種事都是沒道理的,如果真琢磨出因果來,那不是看破紅塵,就是命不久已了。
  反正,方茴是陳尋愛過的女人,雖然這麽說有點酸,但是結合我的切身感受,我認為他的確深深的愛過。
  他們兩人的名字第一次被聯係在一起,是在90年代末北京晚報某版下麵的一角公告上。當時北京有名或有錢的高中通常會在報紙上刊登中考入榜學生名單。他們都被F中錄取,名字上下一排。
  繼而,他們同時分在高一(1)班,真正彼此麵對麵的時候,大概15、6歲。
  最先開始,陳尋根本沒注意過班裏還有這麽一個人。方茴太默默無聞了,屬於那種她就是不來上課,也隻有班主任和考勤員知道的人。
  陳尋是本校直升上來的,因為成績突出而且有過幹部經驗,所以被年級主任欽點當了班長。那會他正是前有老師垂青,後有同學追捧,左右逢源的時候。所以他沒空觀察這種女生。
  陳尋之所以注意方茴還是因為好朋友趙燁和喬燃。趙燁是班裏的籃球特長生,1米9幾的個兒,頭發有點自來卷,長得跟櫻木花道似的,一口白牙,笑起來特燦爛。按陳尋的話說,他不應該打籃球,應該去拍高露潔廣告,那就不用每年都敲不同品種的貝殼了,可以隨著他的成長直接往他牙上敲,效果一目了然,比貝殼真實可信多了。
  喬燃是個文質彬彬的男孩,任班裏的生活委員兼考勤員,這是當初開學的時候陳尋向班主任推薦的。他細心又安靜,在男生女生裏人緣都好。而且,陳尋認為,在班裏,趙燁絕對是幫不上忙的,所有兄弟中,隻有喬燃還靠點譜。
  陳尋,趙燁,喬燃三人個兒都高,一字排開,坐最後一排,上課的時候經常說話,搞小動作什麽的,那天上課,老師點名叫方茴回答問題,趙燁捅捅陳尋說:"嘿,你和這女生說過話麽?"
  陳尋抬頭看了看,說:"好像沒有,記不清楚了。"
  "你呢?你呢?說過麽?"趙燁又問喬燃。
  "說過吧,前幾天和她們組一起做過掃除,怎麽了?"喬燃說。
  "特絕!開學一個月了,咱們班女生就她沒跟我說過話!"趙燁說。
  "哦,是嗎?"陳尋掃了方茴一圈,這個女孩他也僅僅有一點模糊的印象。那次是他第一次仔細看她,然而也隻看清楚了她瘦削的背影。
  我們的高中時代,北京還沒擴展得這麽大,北四環是一片村莊土路,三環邊上算住的遠的,二環還是水泥鋪的,開車在上麵跑總是"格登格登"的響。基本不堵車,44路開快了,就跟過山車似的。而且那會生活水平也沒現在這麽高,私家車是極少數家庭才擁有的奢侈品。所以不會一到放學時間,校門口就圍滿了車等著接孩子。基本上大家都結伴騎車或者坐車上下學,學校裏有自行車棚,按班級劃定區域,每天有人值日負責碼車,統一存放。
  放學取車的時候,方茴的自行車正好放在趙燁和陳尋中間,她看見兩個高大的男生站在那就沒湊過來。趙燁卻很熱情,他推開陳尋,主動錯開了一塊地,露出他的白牙,使勁笑了笑說:"方茴,你先取吧。"
  方茴詫異的看了看他,輕聲說:"謝謝。"
  "來來,我幫你。"方茴剛開完鎖,趙燁就衝了上來,還沒等她說話,把她的捷安特推了出來。
  "麻煩你了。"方茴很客氣,客氣的顯示出了距離感。
  可是趙燁仿佛沒想客氣,他問:"方茴,你家住哪啊?"
  "雙安。"
  "這麽遠啊!出校門往東騎吧?我家住德外!咱倆順路!"趙燁驚喜的說。
  陳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裏想你們家什麽時候跑德外去了?明明在朝外!整個一南轅北轍!
  "哦。"方茴好像沒受啟發,仍舊平淡。
  陳尋歹毒的笑了笑,偷偷豎起了中指。他暗想趙燁,你小子折了吧?人家不吃那套!
  不過他也瞄了方茴一眼,總體說來趙燁不惹人討厭,也算半個帥哥,一般這時候,女孩都應該可愛點,說"是嗎?好巧!"或者笑笑說"竟然順路呢!"什麽的,可她呢,就"哦"了一聲,躲躲閃閃的,像是被驚嚇的小貓,明顯的不自在。
  "咱們……一塊回家吧?行嗎?"趙燁明顯受挫,說話都沒底氣了。
  "那……好吧。"方茴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
 趙燁如釋重負,忙推著車趕了過去,臨走之前還挑釁的衝陳尋擠眉弄眼了一番。
  陳尋望著他們的背影,確切的說是望著方茴的背影,發了會呆。
  他突然發現,在這個過程中,方茴一句話都沒跟他說,甚至沒抬頭看他一眼。
  F中是開放式教學,封閉式管理的先驅。基本上北京的孩子都聽說過這所學校。他們校長很有商業頭腦,當年第一個高舉素質教育的大旗,緊跟形勢大步發展。通過各種宣傳報道,一下子把沉寂很久的F中推上了教育界前列。
  曾經流傳一個關於F中校長的故事,他的愛車被學生不小心從樓上掉下的書砸了個大坑。他當時趕到現場之後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砸的好!砸車沒事,千萬不能砸到我的學生!"從此之後,該校長聲名在外,名利雙收。現在所謂的那些推手炒作比起他來,那真是差了檔次。
  因為是封閉式管理,所以規矩也多,上學必須穿校服,女生不能留披肩發,課桌要帶桌套,就連中午休息未經許也不可以離校。所有學生都在學校吃午飯。統一訂餐,各班每天分別領自己班的飯箱回去。然後大家自由組合,把課桌騰出來吃飯。
  第二天中午,沒經陳尋和喬燃同意,趙燁就把他們吃飯的陣容擴大為了五個人。
  "再搬個桌子!拿倆凳!"趙燁吩咐陳尋。
  "幹嗎呀?"
  "今天中午咱們和方茴,門玲草一起吃飯!"
  "啊?!"
  "快點啊!我和喬燃還得幫她們拿飯呢,別站著了。"趙燁蹦蹦跳跳的跑走。
  陳尋暗罵了趙燁的祖宗八輩外加子孫後代,不情不願的碼好了桌子。
  門玲草,外號小草,是方茴在班裏唯一熟點的女同學,但交好範圍也僅局限為一起吃飯,上廁所什麽的。她可不像方茴那麽安靜,是個敢說敢做、活潑可愛的女孩。剛開學的時候,她拿了個記事本,讓每個同學把家裏電話都寫了下來。那會沒有學生用手機,諾基亞均價6000,愛立信還沒和索尼合並,出了一個翻蓋型的就標價7200,不說手機,連BP機都上千。這根本是高中生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學生們聯係,都是用家裏座機。因此她和班裏同學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既然你邀請我們一起吃飯了,趙燁,你以後得主動拿飯啊!"小草拿筷子點著趙燁說。
  "行行行!"趙燁點頭。
  "陳尋,你就負責搬桌椅吧,喬燃負責吃完飯後擦桌子。"小草繼續吩咐。
  喬燃笑笑沒說話,陳尋說:"那你……們幹什麽啊?"
  說"們"的時候他停頓了一下,整頓飯方茴都沒怎麽說話,他還沒把她歸入這個團體內。
  "我們負責吃啊!"小草又笑了,兩個酒窩閃了閃,很好看,"當然,可以順便幫你們把桌套撤下來。"
  "你就吃吧!你看看你,現在臉就是人方茴兩大了,再吃小心變豬啊!"趙燁比劃著說。
  "討厭!"門玲草把剛擦完嘴的麵巾扔了過去,她不服氣的捂著臉蛋說,"方茴就是臉小占便宜,看著瘦,其實身上也挺有肉的。"
  三男生不自覺的往方茴身上看去,方茴臉騰一下紅了,嘴唇動了動,愣沒說出話。
  喬燃趕緊收回目光,岔開話題說:"趙燁,你今天訓練麽?"
  "不訓練!"趙燁轉向方茴笑眯眯的說:"今天咱們還一起回家吧。"
  "嗯。"方茴點了點頭。
  "啊?你們?一起回家?"門玲草驚訝的說,"趙燁你家……"
  "我家住德外。"趙燁咬牙切齒的打斷她。
  陳尋看了門玲草一眼,她會意的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笑得一臉奸詐。
  "哦哦,是德外!"
  在回家的路上,趙燁很喧鬧。
  他沒辦法,如果他不說話,那兩個人就會一直安靜的騎下去,哦不,說一句話,最後分別的時候說拜拜……
  所以他隻能不停地說,不過他也不覺得辛苦,他最擅長的第一是打球,第二就是說話。
  "方茴,你冷嗎?"
  "不冷。"
  "要不我把手套給你?沒事,別客氣,我不冷!"
  "不用了,謝謝!"
  "方茴,你知道麽,你破了我一個記錄!"
  "什麽啊?"
  "我吧,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絕對一周之內,和全班同學都混熟。可是你,居然一個月都沒和我說過一句話!"
  "是嗎?"
  "是啊!你是不是討厭我啊?"
  "沒有。"
  "那我就放心了,要不我高中生活就有遺憾了啊!"
  方茴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趙燁也笑了笑,他覺得方茴很有意思,和其他的女生不一樣。雖然沉默,但是不做作。有時鈍鈍的,很可愛。
  "對了,你初中那個學校的?"
  方茴猛的煞住車,很警覺似的看著他問:"幹嗎?"
  "啊?"方茴的態度的轉變讓趙燁一時難以適應,明明剛才還和煦春風呢,轉眼就寒風冽冽了。
  "就……就是問問……你初中哪兒的……"他有些結巴的說。
  "我不是本校考的,以前在很次的一個學校。"方茴大概也覺得不妥,說了很長的一句話回應。
  "哦,哦。沒什麽,我也不是本校的,我們學校更次,我中考全校第一,總分才556,要不是體育特長,根本來不了咱學校。"
  趙燁以為她有些自卑,忙開解她。
  方茴抬起頭,局促地笑了笑,懇切地說:"以後別提初中的事了,也別和別人說,好嗎?"
  "沒問題,咱倆一起保密,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趙燁信誓旦旦的說。
  那天以後,方茴和趙燁真正的熟了。趙燁總是跟她開玩笑的,偶爾方茴也會回兩句嘴。喬燃學習認真,人又溫和,經常和方茴對對作業答案,借借筆記,所以也相處得很好。
  唯獨陳尋,兩人之間始終沒有親近。即使每天中午一起吃飯,大家吵吵鬧鬧的很開心,但方茴與陳尋仿佛永遠絕緣。
  然而這樣的情況,卻在突然之間發生了改變。
  方茴成為宣傳委員了,是陳尋執意推薦的。
  那天是每周一的例行班會,因為板報評比(1)班隻得了第六,而全年級隻有六個班……所以班主任侯佳特別進行了一番訓話。
  侯佳是剛畢業的師大研究生,第一次帶班特別有幹勁,總是希望班級能有些突出的表現。當然"突出"和"表現"這兩個詞是結合起來出效果的,如果沒有表現,也就不要突出。可是這次呢,沒什麽表現,但是突出了,倒數第一的位置讓侯佳很挫敗。尤其是年級辦公室裏,那群有點資曆的老師還半鹹不淡的說:"侯老師,不應該呀,學生們是挺喜歡這種活動的嘛,下次要多做工作啊。"她更是有苦說不出。
  "大家來自四麵八方,既然組成一個新的班級,就要事事想到自己是班集體的一員。"侯佳板著臉說:"這次的板報我不能說是某一個同學不認真,是全班同學都沒有重視起來。板報雖然隻是一張紙,但是它也代表了班級的形象。我想你們誰也不希望讓其他班的同學笑話對吧。月底就是中秋節了,還要出一期板報,現在我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見,看有沒有什麽好的創意。或者哪位同學在初中時出過板報學過畫畫,也可以一起幫忙出。"
  同學們全都低著頭,一聲不吭。
  那時的教育雖然也提倡個性和獨立,但往往更注重形式而不在乎實質。全都個性了獨立了,老師們還怎麽管?從手背後排路隊,到舉手發言向右看齊,我們都是貌似被放養,實則被圈養。私底下無論玩得怎樣熱鬧,在老師們麵前也都成了沉默的羔羊。像板報這樣的事,任你老師說得再慷慨激昂,底下的學生也不見得有多大反應。所以班會和德育課,基本上大家都在裝鴕鳥。
  就在全班都安靜異常的時候,陳尋舉手站了起來。
  "這件事呢,首先我作為班長、何莎作為宣委,都是有一定責任的。但是我想大家也不想這樣,何莎雖然是宣委,可是以前從來沒出過板報。我覺得還是應該找一個畫畫好的同學協助她做這個事,才能得心應手。所以,我想推薦一個同學來和何莎一起負責出板報。"
  侯佳滿意的看著自己的班長說:"你想推薦誰呢?"
陳尋仿佛胸有成竹,清晰響亮的說:"方茴。"
  一直在鴕鳥狀態的方茴猛地抬起頭,她根本沒想到陳尋會說出她的名字,隻覺得腦袋一下子蒙了。
  "方茴以前學過畫畫,她出板報肯定沒問題!"陳尋接著說。
  侯佳點點頭,望向方茴說:"我也有些印象,你入學表裏填著學過美術吧。"
  方茴站起來,全班同學都望向她,她很久沒接受過這樣的注視了,異樣的緊張感讓她很不安,臉不自覺就紅到了耳根。
  她小聲說:"我是學過……可是……可是。"
  "那麽下期板報就由你和何莎一起出吧,其他同學沒意見吧?"侯佳詢問。
  "沒意見!沒意見!"趙燁故意大聲說。
  方茴恨恨的回頭瞪了他一眼,目光掃過陳尋,他卻一臉淡然。
  下課之後,方茴走到陳尋的座位前,這是她第一次和陳尋麵對麵的講話,卻仍舊半低著頭。
  "為什麽讓我做啊,我……"
  "上次吃飯聽小草說你學過畫畫,不是還得了區裏二等獎麽。"陳尋打斷她說。
  "可是,我沒畫過板報……"方茴沒想到他會記得這樣的事,上次聊天不過是插科打諢的一帶而過。
  "會畫就行,你看上次何莎畫的那個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捆芹菜呢!"陳尋努力去看她的眼睛,卻隻看到細細的劉海,她的眼睛在下麵一閃一閃的飄忽著,讓人有想把她頭發撥開的衝動。
  "可是……"
  "沒關係,到時候我幫你。"喬燃抱著一摞作業本走過來說,"我不會畫畫,但塗個顏色寫個字什麽的總還行。"
  方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默默走回座位。
  那一刻,陳尋終於看見她的眼睛,可是那個溫和的目光卻並沒有在他這裏停留。
  陳尋是故意的。
  因為他突然發現,在這個女生麵前,他落後了兩個好朋友一大截。
  好比說吃飯的時候,趙燁說喜歡吃土豆,每次盒飯裏有土豆,方茴就會把自己的菜分給他一點。而陳尋也說過自己喜歡吃白菜,方茴卻一次也沒給他撥過。
  再好比說,方茴有不會的作業題總是問喬燃,其實他物理學得比喬燃好多了,但方茴從來不找他。就算兩個人琢磨半天也想不出來答案,陳尋主動去給他們講題。也會最終演變成陳尋講給喬燃,喬燃再轉述方茴的情景。
  最過分的是,有一次英語測驗前的課間,方茴和喬燃聊天:"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卷子。難不難?"陳尋正好從旁邊走過,於是停下來說:"剛才二班考完了,特難,正反四麵的卷子,兩節課根本做不完!"他本來是衝著方茴說的,可方茴卻轉過了身,隻剩下喬燃一陣長籲短歎。一會她回過頭,陳尋以為她要說點什麽,哪知道人家拿出一個本遞給喬燃說:"今天留的作業,放學別忘記還我。"然後就又轉了回去,理都沒理他。
  那種憋屈的感覺,真是……一江怨水向東流啊……
  因此他就決定,不管怎麽樣,好歹要讓方茴正正經經的麵向他一次。
  其實當時陳尋這麽做,僅僅是因為實在不能容忍方茴對他忽視的態度,沒什麽太多的含義。
  我很理解他,那個時候我們還小,還可以僅僅的因為心裏的一時的想法就去努力的做,還可以隨意的喜歡、厭惡、不服氣,還可以獨斷專行不去想日後會發生什麽改變什麽。
  也許有人會說這是任性和自私,但是,我覺得現在已經長大的我們,已經學會圓滑與世故的我們,已經在社會各個角落默默工作的我們,並不會後悔曾經用那麽鮮明的態度去詮釋自己的青春。
  比如陳尋,對於他那時的這個決定,我想他從未後悔。
  "你討厭他麽?"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問,"或者喜歡他?所以刻意的躲著?"
  方茴搖了搖頭,她輕輕的用手指撫摸著歡歡杯子上的小熊,指甲蹭過瓷麵的聲音和她輕柔的嗓音在變換的時空中形成了懷舊的調子。
  "不是喜歡也不是討厭。你知道麽,有那樣的一種人,身上會散發光芒,在這樣的光芒下麵會感覺溫暖而舒適,但距離太近的話,就會有些刺目了。而且在光的旁邊,我會更加覺得自己黑暗。所以比起如此耀眼的陳尋,我可能是喜歡喬燃的。"
  我沒有說話,繼續的聆聽了下去。然而,我想在那個年紀可以顛覆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沒有成熟的思維去讓生活符合邏輯,所以光亮的陳尋和黑暗的方茴一樣可以化學反應產生沉澱或氣體。
  說到底,流年輾轉,隻因年少。
  中秋節的板報整整出了三天。
  第一天,何莎、陳尋、喬燃、小草都留下來幫忙。趙燁也趁機找了個理由沒去訓練,他對畫畫一竅不通,摸摸這個,玩玩那個,就是圖個新鮮。好幾次,不是弄折了鉛筆尖,就是踩了畫紙,一點忙沒幫上,倒是添了不少亂。
  方茴再一次拯救被趙燁不小心拌斷的油畫棒時,禁不住苦笑著問他:"怎麽不去訓練?不是說好多女生都圍著看呢麽?"
  趙燁擺擺手說:"那幫小孩太小了,長得又那麽愛國,沒勁!我們隊裏都說,F中女生一回頭,F中男生要跳樓;F中女生二回頭,中東不再產石油;F中女生三回頭,哈雷彗星撞地球;F中女生……"
  "嘿!你什麽意思啊!"小草拿起毛筆使勁甩了一下說,"我們也都是F中女生,那不好啦?"
  "啊!我的耐克!"趙燁望著背心上的大小水點一臉哀怨。
  喬燃趁機把他支走,說:"快去廁所衝衝,萬一小草那筆沒涮幹淨,就留下印了,要不我對稱著再甩一道?"
  趙燁一溜煙跑了出去,方茴終於鬆了口氣,陳尋好像看出了她的無奈,說:"你專心畫你的,待會我去門口攔著,絕對不讓他再進來了。要是他再搗亂,我就朝樓下操場喊他的名字,他們教練就在下麵呢,他最怕教練,肯定老實了。"
  方茴低頭一笑,收拾了一下重新開始。她非常的認真,把自己家裏能用到的顏料畫筆全拿了來,先用鉛筆在圖紙畫了草稿,然後再標明圖文格式。就連涮毛筆的水也一遍遍的去倒,說是怕顏色花掉。
  可是因為趙燁的折騰,外加上小草何莎連說帶笑,陳尋和喬燃又總是商量中秋聯歡的事,人雖不少但能真正幫她的一個沒有。所以第一天下來,僅僅出了個底稿。
  第二天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去。熬到第三天,趙燁和小草已經徹底放棄不來了,喬燃感冒,被方茴執意勸回了家,何莎因為有事也隻待到六點就走了。最後,隻剩下了陳尋和方茴兩個人。
  秋末天黑得早,陳尋把教室裏的燈全部打開。在明亮的日光燈下,趴在拚搭的課桌前的方茴,在畫紙上映下了小小的影子。校園一片靜寂,教室裏隻有筆尖、橡皮和紙張摩擦的聲音,陳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方茴塗抹。
  也許是交流太少,他格外的注意方茴的小動作。比如她用手背把頭發別到耳後,比如她輕輕用小指掃掉橡皮沫,比如她半低著頭垂下眼說話。陳尋很喜歡看她這麽做,雖然像小草那樣梳著馬尾巴,鼓起臉蛋把橡皮沫吹走,微笑著一邊比劃一邊聊天也很可愛,但是他更中意方茴的這種別致的清淡味道。
  "你看看這行字歪麽?"方茴抬起頭,恰巧應上了陳尋的目光,她臉一紅,忽閃著眼睛急忙躲開了。
  陳尋走過來,端正的看了看說:"不歪,一點都不歪!這字真好看,怎麽和你平時寫的不一樣?"
  "嗯,是仿宋字。其實我寫的不好看,我爸爸寫得很好,我跟他學的。"
  "挺好的啊,你爸爸也畫畫?"
  "不,他畫圖。"方茴拿尺子比了比說:"剩下再把鉛筆線擦掉就可以了,這個我自己做就行了,你早點回家吧,都讓你幫了三天忙了。"
  "不用,我不著急,等你一起走吧。"陳尋忙說,"你能畫板報其實是幫我的忙,要不我真沒法跟侯老師交差!"
  "那謝謝了。"方茴笑了笑說。
  陳尋情緒很高,他拿出了自己天天帶著的隨身聽,摘掉耳機,把音量調到最大,當作錄音機來放歌。效果並不好的小機器在教室裏一直斷斷續續放著:"多想說聲我真的愛你,多想說聲對不起你,你哭著說情緣已盡,難再續,難再續……你這樣一個女人,讓我歡喜讓我憂,讓我甘心為了你,付出我所有……"
  陳尋和方茴一邊跟著哼哼兩句,一邊完成了板報。他們站在凳子上,一人拉住畫紙的一角,互相對齊。把紙貼在牆上的那一刻,兩人相視而笑。
  走出教學樓時,他們欣喜地發現小賣部還沒關門,於是一起買了漢堡和軟包裝的冰紅茶,坐在操場邊的雙杠上吃了很簡易的晚餐。月亮透過樹葉斑駁的照在他們身上,也許因為夜晚,所以方茴所謂的陳尋身上那耀眼的光也恬淡了下來,使她可以安心的這麽坐在他身旁。
  "謝謝你。"方茴搖晃著腿說。
  "不用客氣!都說了其實是你幫我的。"陳尋笑著說,"你畫的真棒!這次咱們班肯定第一!"
  "也不一定,我能力有限,隻能這樣了。"
  "方茴。"陳尋突然很正式的說,"我覺得很好,真的,很好。"
  我想不管是怎樣的讚美,人們都是喜歡聽的。所以麵對陳尋的目光,方茴終於迎接了上去。她輕輕的笑,刹那芳華。
  這一段方茴講的非常仔細,她穿了紅色的外套,陳尋穿了白色的,英雄牌的水彩筆裝在西瓜太郎的筆袋裏,隨身聽是愛華的,放的是周華健的《讓我歡喜讓我憂》,雞肉漢堡三塊五一個,冰紅茶是統一的,月亮差一點點就很圓了,學校裏的樹是槐樹,雙杠是銅杆可以調升降的那種……
  多年之後,聽她眯著眼睛淡淡的回憶這些,我突然心動想流眼淚。文藝的說,是我看到了幸福的影子,也聞到了悲傷的味道。粗俗的講,是方茴那迷離的樣子讓我的腎上腺激素分泌過剩了。
  我有點心疼她,想去握住她的手,不是因為我很禽獸的對一心靈脆弱的少女有了齷齪的念頭,而是因為我發現她的手在輕輕顫抖……
  天遂人願,一班的板報在評比中勇奪第一。
  結果公布,上到年級主任班主任,下到同學幹部小組長,見到方茴都使勁裂著嘴,笑得見牙不見眼。
  方茴在誠惶誠恐了幾天之後,也慢慢的開始適應了大家的笑容,早上騎車來,遇見同學,不再是低頭躲過,而是仰首喚聲早。
  最開心她這樣子的人就是陳尋,因為作為同學之一,方茴也自然微笑向他了。
  那年F中正式開始改革師資力量,於是從各大名牌師範類院校引進了不少研究生以上學曆的新老師。F中那忽悠校長召開了全校師生見麵會,他在會上激情發言,說F中匯集了五湖四海的精英力量,同學們在底下笑,說F中也匯集了五湖四海的精華方言。
  在當時,普通話尚未成為教師必修的功課,有這方麵的測驗,但糊弄一下也就過了。因此每當在上課時間從安靜的樓道裏走過,都能聽見各種充滿地方特色的聲音。
  有一天上化學課,任課的劉老師又開始了他娛樂全班的表演。
  "這個涅……大家把花肖口王翻到第二四七噎!……這個涅,二四七噎第二題……這個涅,路嘩啦……"(大家把化學考王翻到第二十七頁,二十七頁第二題,氯化鈉……)
  趙燁在底下竊笑的彎下腰,轉身問陳尋:"嘿,記啊!多少次了!"
  陳尋在本上又畫下三個杠,粗略數了數已經畫好的"正"字說:"二十八次了!"
  趙燁看了看表,笑得更厲害了。
  "牛逼!新紀錄!上課六分鍾二十八次"這個涅"!"
  "別笑了,劉老師看你呢!"喬燃小聲提醒他。
  "那邊的同肖,這個涅,主役課堂紀錄!"(那邊的同學,注意課堂紀律。)劉老師皺皺眉頭說。
  趙燁忙低下頭,轉過身假裝看書。
  "這個涅,路嘩啦,這個涅……"
  趙燁實在惹不住,又笑出了聲,這下可把劉老師給惹火了,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最後一排,很激動的說:"這個同肖你站起來!你這四什麽態度?這題你會了?那你講!"
  劉老師把練習冊一把塞給趙燁,氣哼哼的看著他。
  大家都回過頭看,趙燁憋紅了臉,半天抬起頭,滿臉純潔天真善良質樸,好像是做不出題的小學生。
  然後這個巨型小學生開口了,他說:"這個涅……老師,我不會。"
  全班爆笑……
  這件事的結果呢,就是劉老師把趙燁直接拉倒了年級辦公室,接受了各路老師的一通批評教育,普通規格的800字檢查顯然已經不足以平息老師們的怒火,他們強烈要求趙燁寫出1500字的深刻檢討而且不許有塗改,最後,還得家長簽字。
  經此一役,趙燁青春的激情一下子被澆滅了,整個下午都無精打采的,連放學之後與五班的足球賽都拒絕參加。
  喬燃拉住他說:"走吧,都等著呢,你不去誰守門啊!"
  趙燁悶頭收拾書包說:"不去!我還得寫檢查呢!讓周曉文替我吧!"
  "周曉文拉長了才到你腰!別開玩笑了!"陳尋也過來勸他,"檢查還不好寫!你把你以前寫的那些版本匯集起來,1500字還不跟玩似的!"
  "不行,要求家長簽字,我爹知道這事肯定得抽我,我要保存體力!"
  陳尋靈機一動說:"我找個人幫你簽字,讓你踏踏實實跟我們去怎麽樣?"
  "別逗了,讓你爸給我簽啊!"
  "不是,你等我會啊!"陳尋轉頭跑了出去。
  那會老師和家長的聯係沒現在方便快捷,所以老師們最愛用的一招就是家長簽字,什麽考試卷成績啊,收費條啊,檢查啊,都以簽字作為回應。意思就是學習情況,收費情況,還有您家孩子幹的事,您心裏得有個譜。但是學生們自然有很多事不想讓家長知道。尤其是成績不好的孩子,誰敢把滿篇紅的卷子拿給長輩過目啊!俗話說得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需求就有市場,於是每個班裏都會有那麽一兩個模仿家長簽字的學生。到不是一定模仿筆跡,就是連筆字寫得好,反正一般情況下也沒哪個老師真的一字兒一字兒的對。
  方茴他們班做這件事的高手就是門玲草。
  陳尋在樓梯上找到小草時,她正跟方茴往下走。陳尋攔住她們說:"先別回家,幫個忙!"
  小草看著他說:"什麽忙啊!"
  "今兒趙燁不是點背麽,被逮著寫檢查,你幫他簽個字行不?"
  "不行,你看今天侯老師都氣成那樣了,萬一被她發現作假,我還不得也寫份檢查!"
  "哎呦,沒事,你字寫得那麽好她肯定看不出來,就算東窗事發,我們也絕對不說是你簽的!打死也不說!"
  小草笑了起來,陳尋看著有門兒,忙接著說:"拜托了!快點,待會還和五班踢球呢,這事搞不定趙燁不去。"
  "踢球?那我也去!"小草高興的說。
  "沒問題!讓趙燁請你吃夢龍!"陳尋拉住她就走,走了兩步好像想起了什麽,又回頭說,"方茴,一起去吧!"
  方茴搖搖頭說:"你們去吧,我今天沒騎車。"
  "沒事!我帶你!"
  陳尋看著她,笑得一臉春暖花開。
  那會兒班級之間經常踢踢足球,打打籃球。F中沒有標準的足球場,他們的聚點是東華門的城牆後,人少車少又開闊。那裏沒有什麽專業設施,書包一碼就算兩門,數幾條明顯的地縫算邊線,擱兩塊石頭算角旗,但照樣踢得不亦樂乎。
  陳尋那天狀態奇好,一上場就灌了對方倆球。他學著希勒高舉手臂轉了兩圈,正高興呢,卻看見方茴遞給了喬燃一瓶水,兩人有說有笑。
  於是他心裏又有點不舒服了,明明進球的是自己,跑得最辛苦的是自己,怎麽不見她給自己水?喬燃踢後衛,五班前鋒那麽慫,一直輕輕鬆鬆的,一下場到先給他了?
  陳尋想著就跑到了場邊,朝方茴那邊喊:"給我瓶水!"
  結果方茴還是沒動緩,到是小草,忙擰開了給他送過來,還誇了他好幾句。
  陳尋鬱悶的踢了下半場,換人休息的時候,他看見方茴又向喬燃走了過去。
  "太晚了,我還是先回家吧。"方茴說。
  "也行,那你回家慢點啊。"喬燃看了看天說。
  "好,拜拜!"方茴揮揮手,背起書包擦過陳尋身邊就走了。
  然而,就在她剛要走上馬路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陳尋喊她的名字。
  方茴回過頭,看見陳尋站了起來,晚霞的光越過古老的城牆映在他身上,一片紅彤彤的。
  在這片紅色裏,陳尋笑著說:"先別走啊,等會我騎車送你回家!"
  方茴說她鬼使神差的就留下了。
  那天的陳尋讓她產生錯覺,也許是東華門那裏太厚重,天長地久幾世姻緣它都經過,所以她恍惚了。她笑著說那時她竟然想起大話西遊的台詞,在霞光中,她真的以為向她伸手的這個男孩就像電影中說的一樣會駕著七色雲彩來接她。
而我想,他們隻不過是在青春的一瞬,悄悄彼此動心。
  那天的比賽一班大勝,陳尋一個人進了五個球,喬燃也進了一個,烏龍。
  除了喬燃,其他的男生都特高興,小草驕傲的從五班女生麵前穿過,懷裏抱著五瓶黑加侖,說要慶功。
  而方茴早就喪失了剛才那點勇氣,她隻是盼著一會能悄無聲息的坐車回家,因為天越來越黑,紅色的晚霞也已不見蹤影。
  "等著急了吧?"陳尋走到方茴身邊說,"走吧!"
  "嗯……不用了……我跟趙燁走吧,順路。"方茴低下頭說。
  "別別別……"趙燁趴在陳尋車後架上說,"我今天可沒勁兒折騰一來回了!回家還得寫1500字呢,我靠!"
  "啊?"方茴疑惑的看著他。
  "你丫老實招了吧!"陳尋揉了揉趙燁的腦袋笑著說,"他們家根本不是在德外,住朝外是真的!"
  "啊!"方茴瞪向趙燁。
  "嘿嘿……我那不是為了跟你聯絡感情麽!"趙燁裝作無辜的說。
  "滾滾滾!"陳尋把他扒拉下去,自己騎上車扭頭說,"上來吧,再磨蹭到家更晚了!"
  他慢悠悠的向前騎,不時按兩下車把上的膠皮喇叭,那嗚哇嗚哇的動靜就像是催促,方茴忙跑了兩步,竄了上去。
  她不善於竄車,動作笨拙又不想去扶陳尋的腰,於是那輛捷安特變速車就搖搖晃晃的一路蛇行。
  "小心啊!"前麵的陳尋沒有回頭,他隻是向後伸出手,輕輕扶住方茴的胳膊。
  車子穩下來,慢慢成為一條直線。
  方茴突然臉紅,過了好一會她才想起,剛剛忘了跟喬燃他們說再見。
  那時候北京的傍晚大概還是清新美麗的。
  沒有那麽多人,沒有那麽多車,也沒有那麽多空著半拉的五A級寫字樓。北京人還沒拆遷到遠郊區,西直門還沒有那能繞暈人的立交橋和誇張的三個饅頭型建築,平安大街還是由各條胡同連接起來的,他們還那麽稚嫩年輕。
  陳尋帶著方茴穿梭在南池子的紅牆綠瓦之間,路燈淡淡的打在他們身上,形成美麗的光圈。
  方茴抱著書包,搖晃著腿,跟陳尋胡亂聊天。
  "你別生趙燁的氣啊,他啊,就是想跟你說話!"
  "我知道,沒生氣。"
  "真的?女生不是都特煩男生騙人麽!"陳尋笑著說,"那天跟我媽看一電視劇,別的沒記住,就記住女主角,就是演《戲說乾隆》裏喜兒那個女的,她歇斯底裏的喊:"你為什麽騙我!你怎麽能騙我!你好狠心,居然騙我!""
  陳尋掐著嗓子學港台女星的語調,方茴被逗得笑了起來。
  "我不怕被人騙。撒謊可以,但一定不要讓我再知道真相。"
  "為什麽?"
  "如果不知道是謊言,不是就會活得輕鬆點麽?真相對我而言沒什麽特別的意義,與其被欺騙之後,因為清醒的知道真相而痛苦,倒不如糊塗的一直被欺騙下去。"
  "啊?那如果道歉呢?說以後再也不會騙你了。"
  "不要道歉,我最討厭的詞就是"對不起"。一旦說了"對不起",就代表一定有所虧欠。"
  "這樣啊……"
  "嗯!很奇怪吧,嗬嗬。"方茴自嘲地笑笑,她緊緊抓著書包的拉鎖,在手指上印下了小小的坑。
  雖然方茴這麽說,但陳尋覺得她肯定是害怕被欺騙,害怕被辜負的。他想起她低著頭在班裏沉默的樣子,感到心裏酸酸的。這個女孩子不僅善良,而且溫柔。她從來不去麻煩任何人,但別人拜托她的事情一定會好好的幫忙。也許有的時候有點笨拙,卻不會刻意的掩飾。每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總是瑟縮著躲閃,可是仔細看她的瞳仁,那裏麵一片純淨。
  "好吧!那以後我就不跟你說對不起了,我要說沒關係!就是踩了你的腳也說沒關係,算你欠我的!"
  "什麽呀!"方茴又笑了,這次是開心的笑。
  既然她不喜歡對不起,那麽他就不說;既然她不敢上前靠近,那麽就由他來;如果她還是後退,那麽就拉住她。
  當時陳尋大概就是這麽想的,至於為什麽,很簡單--
他喜歡上她了。
  第二天上學,趙燁的檢查安全過關。趙燁又恢複了活力,隻是在化學課上不再折騰,不管劉老師說多少次"這個涅",他都聽得一臉虔誠。
  放學的時候方茴不再等趙燁一起回家,她推著車從操場旁邊走,正好看見趙燁和陳尋、喬燃他們一起打球。趙燁也看見了他,他湊到陳尋身邊小聲說:"我待會傳球,你別接啊!"陳尋納悶的點了點頭,還沒往回跑就看見趙燁把球朝著方茴扔了過去。
  球不偏不正的砸在了方茴的車後軲轆上,自行車應聲而倒。
  "啊呀呀,脫手!"趙燁嬉皮笑臉的說。
  方茴狠狠瞥了他一眼說:"討厭!"
  "你幹嗎啊?"陳尋拍了他一下說。
  "嘿!你下那麽狠手幹嗎!"趙燁揉著肩膀說,"她說不生氣,結果今天我跟她說拜拜她都沒理我。"
  "你丫活該!"陳尋剛想去幫方茴把車扶起來,就看見喬燃跑了過去。
  喬燃正了正她的車把,兩人親熱的說了點什麽,揮手再見。
  "哎,你說喬燃是不是對方茴有意思啊!"趙燁捅捅看得發呆的陳尋說。
  "不知道!"
  陳尋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球,站在三分線上扔了出去。
  籃球應聲入網,一擊即中。
  喬燃的確對方茴有意思。
  但是對方茴有意思隻是他高中生活很多事情中的一件。他還要每天安排各個小組值日,還要去教務室領白粉筆,還要在校風校紀大檢查之前提醒同學記得穿校服剪劉海帶桌套,還要背每周二默寫的新概念課文,還要天天記筆記寫作業,還要中午打球占場子,還要幹好多好多沒什麽內容但必須得幹的事。
  喜歡方茴就混雜在這些事之間,時不時的讓他心神蕩漾一下。但可能是靦腆,也可能是沒有危機意識,他並沒有怎麽表現。那會也不太流行表現,基本上就是午飯後課桌間,男生女生嘎達嘎達牙,小聲議論一下"XX是不是喜歡OO?"或"聽說XX和OO好了!"。但再怎麽說也不會像現在的中學生,動不動就老公老婆,在班裏就敢舌吻,在公共汽車上就抱成一團,放學回家手拉手一點都不避諱人。
  喬燃遲遲沒有作出實質性進展,當然,如果他真的實質性進展了,估計今天我就得改戲唱另一出了。總之,他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錯過了讓他牽腸掛肚很久的人。
  一切的開始是因為方茴出事了。
  那天是周一的升旗典禮。和其他學校一樣,升旗典禮是每周必有的儀式。各班排成矩陣型,初中沒入團的同學要帶紅領巾,高中入了團的要帶團徽。七點半準時開始,不許遲到,否則多大的帽子都能扣上,不熱愛祖國,不關心集體,不尊重國旗等等等。如果遲到了還趕上正放國歌,那絕對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然後敬等班主任訓話。
  程序很簡單,旗台兩邊分別站著高中和初中兩組人,一邊舉隊旗,一邊舉團旗,身後女生捧花相襯。升國旗奏國歌,少先隊員敬禮,全校師生齊唱國歌。如果有活動和精神再傳達一下,偶爾校長還講講話,表彰或批評點什麽。
  F中比較特別的地方是,他們的升旗手是固定的,每個年級兩個人,輪流製,而且都是男生。這些男生的學習成績不一定很養眼,但個頭長相一定很養眼。F中校長說,要的就是這種門麵,這種效應,這種氣勢!因此F中的升旗儀式,絕對"有模有樣"。
  高一年級的升旗手是陳尋和喬燃,那天舉團旗和捧花的任務也輪到一班來負責,趙燁舉旗,方茴和小草捧花。
  方茴早上稍微晚了點,急急忙忙的出來,沒來得及吃早點,趕到學校馬上就拿花上台了。她隻站了一會,就感覺太陽晃得難受,兩腿一陣陣的發軟,然而這種場合她也不好意思說自己不舒服,就咬咬牙忍住了。沒想到因為的隊列排得不整齊,德育主任在儀式開始前又訓了話,眼見前麵一陣黑一陣白,方茴再也撐不住,搖晃起來。可是她在陳尋和喬燃身後,被擋了個嚴實,沒人發現她的異狀。
  "唉!國旗!國旗!"
  德育主任剛要宣布升旗儀式開始,就聽見底下同學一片驚呼。回頭一看,國旗竟然升了起來,再一看,原來是方茴倒下之前抓住了繩子,生生把旗子拽了上去。她那時候已經意識模糊,唯一的一點印象,是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
  "快!把這同學送……"
  德育主任話還沒說完,陳尋就跑了過去,他扶住方茴衝一邊的小草喊:"站那兒幹嗎呢!快把她扶起來!我背她去醫務室!"
  小草忙扶起方茴放在陳尋背上。陳尋往上顛了顛,拉緊了她的胳膊,向醫務室疾走而去。小草在後麵托著,幾乎跟不上他的步子。
  陳尋實在動作太快,當喬燃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背起了方茴。喬燃緊忙追上他們,和小草一起扶穩了方茴的身子。
  "升旗手!升旗手回來一個!"
  德育主任朝他們喊,而陳尋和喬燃卻都沒有回頭。
  醫務室在教務樓,離操場有挺長的距離,陳尋背著個人走了一段,明顯氣喘籲籲的。
  小草在一旁說:"陳尋,你放下她,讓喬燃替你會兒!"
  "對,我來吧!"喬燃焦急的說。
  "沒事,不用。"陳尋搖了搖頭,手抓得更緊了。
  那時他心裏有個很清晰的想法,就是絕對不把方茴交給其他人。
  其實想想,那場景一點都不浪漫,方茴雖然不胖,但個子挺高,背著肯定很吃力。原本抱著可能更省事兒點,但是在全校師生眾目睽睽之下,誰敢當著校長的麵這麽幹啊!然而,在這件不浪漫的事中,有些浪漫的小情感卻更加篤定。
  幾個人十分狼狽的來到醫務室,都很緊張。校醫看了看,說沒什麽大事,血糖低,休息一會就能緩過來。
  方茴一醒過來就看見了陳尋。他和喬燃、小草一起直勾勾的盯著自己,表情誇張。
  "老師!醒了!醒了!"陳尋扭頭喊。
  校醫走了過來,摸了摸方茴的頭說:"還覺得難受麽?"
  "還行。"
  "早上是不是沒吃早點?"
  "嗯……"
  "下回一定得吃早點啊!沒事,就是血糖低。"校醫一邊記錄一邊說,"你們誰給她去買點吃的,麵包和飲料就行,要甜的啊!"
  "我去吧!"喬燃說,"你想吃什麽?"
  "什麽都行,謝謝。"
  "別那麽客氣。"喬燃笑笑,跑了出去。
  "哎喲,你可真是的!怎麽也不說你難受啊!"小草皺著眉頭說。
  "我覺得忍忍就好了……"
  "幸虧陳尋反應快,他要不是扶住了你,你就得磕台子上!"
  "啊,謝謝……"
  陳尋擺了擺手,衝小草說:"去領藥吧!"
  "好,你先躺著啊!"
  小草跟著校醫走了出去,陳尋替方茴拉了拉被子說:
  "再歇會兒,第一節課別上了。"
  "好。"
  這麽近距離的單獨相處,讓方茴感到緊張,她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看陳尋。
  "剛才嚇死我了。"
  陳尋仿佛自言自語的低聲說,方茴不由得偷偷紅了臉。
  "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擔心你嗎?"
  "你……是好人。"方茴輕輕地說。
  "哈?我是好人?你看別人暈了我這不這樣!蔣主任在後麵喊我,我都沒理他!"
  方茴的睫毛一點點的顫動起來,她隱約明白了點什麽,但這樣的感覺讓她一半陶醉一半畏懼。
  "你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陳尋有點失望的說,"直說了吧,我……"
  他話沒說完,喬燃就回來了。
  他買了醒目蘋果的汽水和牛肉漢堡,還有一袋彩虹糖。
  "等急了吧?我讓小賣部把漢堡熱了。"喬燃說,"剛才聊什麽呢?氣氛這麽沉重!"
  方茴低下頭沒有吭聲。
  "沒事兒,我嚇唬她來著!"陳尋撕開彩虹糖的口袋,往嘴裏扔了一顆綠色的糖果。
  那粒糖酸酸的,就如同他現在的心情和那句纏繞在心底沒能說出來的喜歡。
  那一整天的課,方茴都上得暈暈乎乎的。
  陳尋的欲說還休在她腦袋裏不停轉悠,一會兒想,難道他的意思真的是……喜歡?一會兒想,不會不會,他怎麽會喜歡自己,明明和喬燃說了是嚇唬她來著,還是不要自作多情。
  其實方茴肯定是有所期待的,她平時總在課間有意無意的瞄向後排,中午總會趴在窗戶邊上望著籃球場,和喬燃一起寫作業也總是偷偷注意周圍。在她這些散亂的視線中,聚集起來的那一點就成為了陳尋的影子。她很明白,那個經常在她的身後大聲呼喊她,經常在別人習慣性忽視她的時候惦記她,經常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偷偷照顧她的男孩,已經悄悄在她心裏埋下愛戀的種子,長出了稚嫩嬌美的芽。
  16歲的喜歡就是這麽平淡而簡單,電影膠片中或歡喜圓滿或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在他們眼裏都當不了真,他們總認為自己會經曆與眾不同的戀愛,以為這樣無所事事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然而,一直到長大以後他們才發現,原來還是在歲月裏落入俗套,那時每天都陪伴在身邊的人也終究各奔東西。
  中午吃飯,方茴一直沒有抬頭。陳尋故意說很無聊的笑話,甚至去搶她飯盒裏的肉丸子,但始終都未能讓她正眼相對。吃完飯,喬燁拉陳尋去打球,小草拉方茴去拿信。兩人一個一邊,走在同一個樓道內,卻分別去往了兩個方向。
  那時電腦是尚未普及的物件,所以沒有QQ聊天,也沒有電子郵件。更別提手機和短消息了,僅有的幾個手機型號大概都還不具備中文短信的功能。和外校同學之間,全是寫信聯絡感情。每個學校的校門口都有小攤兒賣信紙,日本卡通的,韓式碎花紋的,偶像明星的,5塊一遝可以撕取的,4塊附帶幾枚小信封的,物美價廉,任君選擇。
  小草是他們班收信最多的人,她的黨羽遍布全北京,每周都有來自各個城區的飛鴿傳書。
  "你去翻那邊那摞。"在傳達室的窗台上,小草遞給方茴一堆信。
  "哦。"方茴接過去挑本班同學的信,不一會就找到了小草的兩封。
  "誒!我看看!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回了。"小草拿過來笑著說,"對了,方茴,怎麽從來也不見你寫信啊!你們初中同學都不聯係啊?"
  "我和他們不熟。"
  "不熟?"小草驚訝地說,"開玩笑吧你!"
  方茴把信碼好,站在一邊等她,遠處好像有男生進了漂亮的三分,一片歡呼的聲音,她的眼神不自覺的又飄了過去。
  "我說……方茴……"小草舉起一封信,朝著太陽透過光看裏麵折成心型的信紙。
  "怎麽?"方茴轉過頭,信封擋住了小草的眼睛,她隻看見背麵可愛的字跡寫著"謝謝郵遞員叔叔"。
  "你……是不是喜歡陳尋啊?"小草輕輕地問。
  "啊?"
  "是嗎?"
  "沒……沒有!"方茴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被人窺探心事的感覺,讓她忍不住的害怕,"你別亂說!"
  "哈哈!我就知道!"小草猛地把信放下來,雀躍的說,"你其實喜歡的是喬燃,對不對?"
  "什麽啊!你這人真沒意思!"方茴瞪了她一眼,扭頭向樓裏走去。
  "別生氣,別生氣!"小草拽住她,神神秘秘的說,"我保證不告訴別人!"
  "求你了,別瞎說八道了!"方茴一臉無奈。
  被小草驚嚇了一下,方茴發現,麵對稱作喜歡的美好情感,她仍然會忍不住的害怕。這樣的感覺,讓她不禁沮喪心灰。
  本以為也就不了了之,但放學之前,陳尋卻徑直來到了方茴的麵前。
  方茴不知所措的胡亂收拾書包,就在想抓起筆袋的時候,卻被陳尋一把按住了。他沒有說話,隻是把一張紙條放在了裏麵,方茴驚訝的看著他,他笑了笑說:"回家再看。"
  方茴沒等到回家就看了,她實在禁受不住這種心驚肉跳,在半路上就拆開了紙條。然而,看完之後,她卻更加的心驚肉跳了。
  那上麵寫著:
  "方茴,早上的話沒說完,之所以擔心你,不是因為我是好人,也不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而是因為,我喜歡你。不是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如果你覺得我可以,就在我的曆史作業本上把我的名字寫上去。等著你!"
  方茴是曆史課代表,第一次發曆史作業本,有一個上麵沒寫名字,那個本就是陳尋的。陳尋多少有點故意接近的意思,第二次交作業,他仍然沒寫名字,方茴知道是他的,就直接給他送了過去。好在曆史課作業不多,方茴也就偷偷容忍了他含著些曖昧的惡作劇。明天有曆史課,上周的作業又要發下來了,而這次,她是不是要寫好名字交還給他呢?
在秋日的陽光裏,方茴望著鋪滿銀杏樹葉金黃明亮的道路,手裏攥著一個男孩子的心意,卻感到一片迷茫。
  現在的我,在聽方茴講完的關於她以前的事情之後,很能理解她當時複雜的心情。我明白她是多麽猶豫掙紮,而無法簡單寫下她明明很喜歡的那個男孩的名字。
  但是,那時的陳尋是肯定不能明白這些的。所以,第二天當他滿懷希望的拿到曆史作業本,卻發現姓名後麵的那條橫線上依然空空如也時,他無比的心痛不甘。他十分的想去問問她,究竟是為什麽,為什麽在彼此眼中都看見了傾慕閃現,卻執意逃避。
  可是方茴明顯在躲著他,她那天幾乎一直和小草或是喬燃待在一塊兒,不看他,也不和他說話。但是陳尋覺得,她一定不是討厭自己的。因為她一直沒有笑,那雙純淨的眼睛裏,滿滿的承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悲傷。
  陳尋最終沒能和方茴說上隻言片語,那句為什麽自然也沒能問出口。放學的時候,他看著方茴和喬燃一起走出教室,他們默契的步幅一致,就連邁出教室的那刻都是一同伸出左腳。
  方茴用餘光看見了陳尋,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視著自己。可是她沒有回頭,哪怕僅僅衝他微笑一下都沒有。
  不是不想,是不敢。
  就在方茴打算繼續落寞、默默走遠的時候,她不會想到,第二天黑板上會寫著這樣的字來迎接她。
  那是看不出筆跡、歪歪扭扭、卻分兩沉重的六個字:
  方茴喜歡陳尋。
  那天是方茴和小草負責碼車,方茴早早就到了,但小草卻一直沒有出現。喬燃來的時候,看見方茴正費力的把趙燁的二八彎把捷安特碼齊。他忙停好了車,走過來幫她。
  "我來吧,趙燁也不把車放好了再走!就數他的車占地!"喬燃接過手來說。
  "他遲到了,著急訓練,車往這兒一扔就跑了。"方茴苦笑著說。
  "怎麽就你一個人?小草呢?"
  "她還沒來,可能是忘了。"
  "她啊,成天忙忙活活的,也不知道都想什麽呢!"喬燃歎了口氣,使勁把一輛自行車推了進去。
  "你回去吧,我自己就行。"
  "沒事,我幫你吧!對了,今天吃早點了麽?"喬燃關切的說,"要是沒吃,現在趕緊去啊!"
  "吃了。"方茴感激的笑了笑,"謝謝你!"
  喬燃擺擺手,也靦腆的笑了。
  小草和陳尋幾乎是踩著七點半早自習的鈴到的。喬燃和方茴都準備回教室了,他們才推著車從校門口飛奔而來。陳尋的頭發支楞著,頂著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起晚了。小草到了才想起今天還要碼車,一路上不停的向方茴道歉。
  四個人嘰嘰喳喳的跑上了樓,然而在進班的一瞬,卻猛地安靜了下來。
  他們一起看到了黑板上的那六個字,不大,卻足夠刺目:
  方茴喜歡陳尋。
  小草第一個動了,她一句話沒說,憤憤的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椅子被她重重的拽了出來,蹭過地麵發出難聽的聲音。
  喬燃第二個動了,他走到講台前拿起板擦,一下下的把那醜陋的字跡擦掉。因為太過用力,黑板都在怦怦震動。然後他轉過身,麵色冷峻的說:"值日生下次要記得,上課之前把黑板擦幹淨!"
  陳尋第三個動了,他拉了拉身旁的方茴,低聲說:"先回座位吧。"
  而方茴卻始終一動不動。她的眼神空空的,死死盯住黑板,臉色蒼白得可怕。其實她根本沒在看那已經消失的文字,也沒在聽陳尋對她說的話。她已經被久違的羞憤和害怕侵蝕掉了,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鋪天蓋地,揉碎了她小小的情感,使她的尊嚴瞬間崩塌。
  方茴眯著眼睛說,那天的天氣特別好,可是她還是覺得很冷很冷。她真的絕望以為,她的青春會就此化作骨灰。
  我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她那時從未奢求過什麽,膽小如她,甚至還不敢接受陳尋的追求。她隻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的那一點點的隱秘愛戀,在別人未發覺的角落,偷偷拿出來自我陶醉一番,然後再趁別人不注意,珍重的收好。
  就像一隻鬆鼠,傻兮兮的守著冬天最後一枚橡果。
  然而這顆橡果最終被發現,它被展示在所有人麵前,被譏笑嘲諷,最後被毫不留情的一腳碾碎。
  我想,那隻鬆鼠,一定肝腸寸斷。
  方茴回到了座位,一上午,她都趴在桌子上沒動緩。老師上課問她怎麽了,還是喬燃幫她回答說不舒服。陳尋在後麵也沒上好課,他一直盯著她瘦削的背,隨著她輕輕的顫抖,而愈加煩亂。
  直到中午吃飯,方茴才抬起頭來。她的眼睛已經哭腫了,校服袖子上還能隱約看見水印。陳尋看著她拿了盒飯默默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再也忍耐不住走了過去。
  他替方茴蓋上已經打開的飯盒蓋,說:"走,一起吃飯去!"
  方茴咬住嘴唇,緩緩搖了搖頭。
  "我已經幫你把椅子拿好了,快點。"
  "我不去。"因為哭過,方茴還帶著點鼻音,她伸手去拿筷子,陳尋一把搶了過來。
  "你又沒錯,幹嗎這樣!難不成以後都不說話了?"
  "我真的不去了。"方茴幾乎又要哭了出來。
  "好,那我們都上你這裏吃!"陳尋回身搬了桌子,衝喬燃和趙燁喊,"嘿,過來吧!"
  趙燁因為訓練,所以沒能親眼看見早上的那幕,他聽喬燃大概說了說,正不知道怎麽安慰方茴。看見陳尋招呼他,忙拿著盒飯跑了過來。
  "今天有土豆啊土豆。"趙燁彎腰使勁看方茴的臉,"方茴的土豆!"
  方茴無奈的瞥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趙燁假裝瞪著眼睛說,"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喬燃也走了過來,他就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幫方茴撤下了桌套,扭頭說:"小草,快來啊!"
  "我跟何莎說點事,你們先吃吧。"小草拿著飯走向了另一邊。
  "甭管她,她就是怕我搶她土豆!"趙燁毫不客氣的打開了方茴的盒飯說,"摳樣兒!"
  "死去!你以為都跟你似的!"小草狠狠白了他一眼。
  在趙燁他們的吵鬧下,好像一切都恢複了正常。而方茴知道,她已經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了。少年時代的心思總是纖細而敏感,她很明白班裏同學們的目光意味著什麽。對於每天麵對課本試卷的孩子們來說,這就算是值得興奮一陣的大事件了。盡管作為事件中心的她,足夠可悲。
  晚上回到家裏,她也一直心不在焉的。
  抄著文言文中的通假字的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不一會她爸爸走過來喊她。
  "找我?"方茴疑惑的問。
  "嗯,一個男同學。"她爸爸說。
  "喂?"方茴接過電話。
  "喂。"
  "誰啊?"
  "我,陳尋。"
  聽到他報出名字,方茴的心裏輕輕蕩了一下。
  "什麽事?"
  "數學作業寫完了麽?"
  "寫完了。"
  "幫我看看第49頁,第9題,你最後得多少?"
  "等下啊。"方茴跑回房間拿數學作業本,她突然發現,接到陳尋的電話,竟然很欣喜。
  "喂,x等於5,y等於3。"
  "啊,和我一樣。"
  "哦。"
  "嗯,謝謝。"
  "沒事。"
  "那,掛了。"
  "好,拜拜。"
  電話筒裏傳來了忙音,方茴感到微微有些失落。
  她走回房間繼續寫作業,可過了五分鍾,電話鈴再次響了起來。
  方茴仔細的聽著爸爸說話,當聽到他說"等一下"時,她急忙打開了房門。
  "找我嗎?"
  "啊,對……"她爸爸奇怪的看著她說,"好像還是剛才那個男同學。"
  "哦。"方茴假裝回去拿了數學作業本,慢騰騰的走了過去。
  "喂。"
  "我。"
  "嗯,還有哪道題要對?"
  "沒了。"
  "啊?"
  "那個……有點事想跟你說,說話方便麽?"
  "一般般。"
  "那我說,你聽著就行。"
  "嗯。"
  "今天的事兒別太在意。"
  "我知道。"
  "知道什麽啊!哭了一上午吧!"
  "也沒有。"
  "我要是不找你,你就不理我了吧。"
  "哦。"
  "為什麽啊?"
  "……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要不明天我也在黑板上寫,陳尋喜歡方茴!陪著你一塊兒!"
  "你別寫!"方茴一下子著了急。
  "為什麽不能寫!我就是喜歡你!"
  這是陳尋第一次直接向她說出喜歡,話一出口,兩個人頓時全沒了聲音。
  現在我們大概最常說愛。"我愛你!","你愛我嗎?","你會永遠愛我嗎?"。愛得別致精巧,似乎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珍貴。說得再多,都始終覺得有點空落落的,無法讓人相信。所以上麵的句子往往演變成了:"我真的愛你!","你真的愛我嗎?","你真的會永遠愛我嗎?"
  愛與真的,成為了哭笑不得的組合。
  而在十幾歲的時候,比愛淺上幾層的喜歡,卻足以把心裝滿。
  在那一刻,陳尋的喜歡,就這樣溫暖了方茴。
  "你……喜歡我嗎?"陳尋還是問了出來。
  "……"
  "喜歡就說是,不喜歡就說不是。"
  "方茴,別聊天啊,快點寫作業去。"方茴的爸爸喊她。
  "哎,知道了,馬上!"方茴慌亂著答應,"那明天上學說吧。"
  "等會!是還是不是!"陳尋著急的說,"你告訴我!"
  "是!拜拜!"方茴沒再等他說話就掛斷了電話。
  那天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對千百年來的四九城而言不過又是一個很平靜的夜晚,但是那兩個孩子卻深深的記住了這一天。
  在北京的兩處,他們分別偷偷的笑。不能再打電話多說點,所以隻能回憶剛才的對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樂;沒有手機去發個短信確認一下,所以在高興的時候還有些忐忑;不存在QQ這種可以隨意打個桃心的東西,所以就把這種心意好好的埋在心底。
  但是可能也正因為如此,思念和喜歡沉積了更多,醞釀出格外甜美的香氣,自然也就記得更久。
  第二天偏巧不巧的,兩個人在上學路上就遇到了。他們都有點臉紅,陳尋"咯吱咯吱"的不停轉車把上的變速器,時不時瞥一眼身邊的方茴。而方茴則一直半低著頭,扣邊發式把她的小臉擋了個嚴嚴實實。
  "那個……"陳尋忍不住開口道,"昨天,你說的是"是"對吧。"
  "怎麽了?"方茴緊張的看著他說。
  "沒什麽,確定一下。"陳尋笑了起來,"方茴,我特特特特特……高興!"
  "我以為你翻悔了呢。"方茴輕輕咬住了嘴唇。
  "不可能!"陳尋回過頭,堅定的說。
  他使勁往前蹬了蹬,撒開車把,興奮地叫了兩聲。方茴笑了笑,跟著他一起騎了過去。
  到了學校,他們沒有並排推著車進來。陳尋走在前麵,方茴跟著,默契的表現得一臉正直毫無私情。喜歡,是兩個人獨自享受的事,那個時候大概不會想去公告天下。當然,他們也不敢,早戀總是不好的事情吧?
  陳尋放好車子,自動挪開了旁邊的一點地方。方茴偷笑著把車挨著他推了進去,她彎腰鎖車,抬起頭時驚訝的發現陳尋用U型鎖把兩輛車的前軲轆鎖在了一起。
  "幹……幹嗎呀?"方茴緊張的看了看碼車的同學。
  "沒什麽。但是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說話,那晚上就不能回家了。"陳尋得意的笑了笑。
  "什麽人啊!"方茴瞪了他一眼,心裏卻喜滋滋的。"讓他們看見怎麽辦。"
  "沒事兒,你別鎖車了,要是他們看見了,就說你沒帶鑰匙!"
  進班的時候方茴還有點頭皮發緊,昨天早上的驚嚇餘波猶在,那種被很多人注視的感覺,想起來就讓她不禁打哆嗦。但是看看走在前麵的陳尋,方茴多少就放了心,至少現在有個人已經和她站在了一起。不再是孤獨的,有個很不錯的男孩就在身邊,而且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光這些就可以讓她安穩很多。
  中午,陳尋替方茴和小草拿了飯,但是小草還是說和何莎有事而沒有過來。方茴不好意思再獨自和陳尋他們一起吃飯,一個女生和三個男生,這樣的組合太奇怪了。但是陳尋不幹,他就是想能和方茴呆在一起。所以在方茴拒絕和他們吃飯的時候,他就像上次一樣,招呼喬燃和趙燁搬到方茴座位這裏吃。
對於陳尋這樣的做法,方茴總是很無奈的接受。他今天已經幹了好幾次這種事了,比如早上鎖車,再比如剛才借數學作業紙。他說忘帶了,就樂顛顛的向方茴借了幾張。而過了一會,方茴就看見他從書包裏拿出了整整一遝遞給喬燃。
  盡管陳尋故意接近的方式有點任性、孩子氣,但是方茴仍然開心。她知道,陳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喜歡她。
  F中的體育課是男女生分開上,做做操,跑了兩圈步就解散自由活動了。小草沒有找方茴一起玩,她和其他幾個女生在樹底下一起討論昨天的那集《還珠格格》,五阿哥好像親了小燕子,因此她們興奮的說個不停。何莎和小草還一起哼唱了那首廣為流傳的主題曲。
  方茴獨自坐在一邊,沒有女生過來找她說話,她就沉默的聽著"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看著她們說說笑笑。她知道,在小草那裏,她從頭到尾一直是個無足輕重的同學。所以因為昨天的事情躲開她,也是很自然的。隻不過,多少還是有點寂寞。
  男生那邊也解散了,陳尋去器材室借了籃球,跑回來正看見方茴孤零零的坐在角落。對比一旁的歡聲笑語,她本來就單薄的身體,更加顯得瘦小。陳尋想了想,回身衝喬燃和趙燁喊:"嘿!今天別打球了!跟女生她們玩叫號吧!"
  喬燃也看見方茴一直單獨呆著,忙拉了拉不太情願的趙燁說:"行!走吧!叫號去!"
  陳尋又回頭招呼女生,方茴本來坐著沒動,也被喬燃給拉了進去。
  大家排了號,趙燁1號,陳尋2號,方茴3號,小草4號,喬燃5號,總共十幾個人,說好了,誰輸三次就被大家輪流拿球打屁股。
  陳尋和喬燃為了讓方茴玩的高興點,就不停的叫3號。方茴跑了幾趟,也漸漸笑了起來。她心眼實誠,每次叫號都向上扔得很高,所以接她的球很容易,大家也就都喊起了3號。
  趙燁則不然,玩的比誰都油。他故意逗小草,不是趁她離得遠,把球輕輕顛起來扔下喊4號,就是眼瞅著馬上能接住,卻在小草走過來打算聽他再叫號時,假裝脫手,然後去砸她。結果沒幾個來回下來,小草就湊夠了三次。
  "趙燁!你成心吧!"小草生氣的喊。
  "嘿嘿,誰讓你中午不和我們吃飯的。"趙燁嬉皮笑臉地說,"快點!撅好了!"
  "就不吃!看著你就煩!"小草賭氣的背過身去。
  大家笑著一個個的打,輪到了方茴,她輕輕的把球彈在地上扔了過去。哪知不湊巧,正好碰到了小草向後護著的手腕。
  小草叫了一聲,厭煩的回頭嚷:"輕點!別打手啊!"
  "對……對不起。"方茴忙低聲道歉。
  "得了,她又沒使勁。"陳尋在邊上看得清楚,忍不住回護方茴說。
  本來就一直憋著氣,聽陳尋這麽一說,小草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她撿起球狠狠扔向陳尋說:"我不玩了!"轉身就跑回了樓裏。何莎瞪了陳尋一眼,追了過去。
  方茴也想跑去看看,卻被喬燃拉住了。
  "別去了,她是衝你……"
  "愛玩不玩!不玩拉倒!"陳尋撿起了球說。
  那天之後,小草就再沒和他們一起吃飯了。頭幾天她還是說和何莎有事說,但後來就幹脆直接拿飯走到何莎那裏。方茴不是主動的人,自然也不會去找她。兩個人便漸漸疏遠了。
  年輕時的愛情和友情總是千絲萬縷,得到與失去經常在忽然之間。好在歲數還小,並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
  黑板上的字跡事件,慢慢就像沒發生一樣過去了。畢竟還有很多事要做,要默寫單詞,要考試,要做各種練習冊,要聽劉老師不停的"這個涅"。如果不是特別在意這件事的話,可能也就忘了,除非誰突然提起,也許會重新議論一番。但這些議論,方茴總歸是聽不到的。她也沒注意聽,那時的她,在專心致誌的喜歡著陳尋。
  有的時候方茴也會覺得孤單,雖然陳尋、喬燃和趙燁都對她很好,但有些事情是隻有女孩之間才能做的。比如結伴上廁所,借點私密用品,課間說說話,中午聊聊電視劇,去小賣部買點零食等等。
  沒有人和方茴一起做這樣的事,她說那會兒她已經習慣了,她以為她會就這麽在學校裏飄三年。
  但是,林嘉茉出現了。

  第三卷 過往
  方茴說:"我覺得之所以說相見不如懷念,是因為相見隻能讓人在現實麵前無奈的哀悼傷痛,而懷念卻可以把已經注定的謊言變成童話。"
  方茴是他們班第一個見到林嘉茉的人。
  她們的初見是在早自習之後。方茴收了曆史作業,第一本是陳尋的,她已經用漂亮的皺紋紙包了皮,本皮上是陳尋自己寫的名字,而本皮下麵蓋住的內頁,則是方茴寫的名字。她抱著一摞本走進高一年級辦公室,屋裏麵一個眼生的女孩背對方茴站著,正斜挎著銀色的銳步包和侯老師說話,早晨的陽光打在她身上映出了淡淡的七彩芒。
  侯佳喊她過來說:"方茴,這是新轉來的同學,林嘉茉。"
  方茴禮貌的點了點頭,班裏前一陣就傳說要轉來一個同學,大家一直熱鬧的討論是男生還是女生。
  "方茴是班裏的宣傳委員。"侯佳介紹說。
  林嘉茉笑著說了你好,方茴抬眼看她,意外的發現她樣子很美。
  "方茴,你回班讓陳尋去教務那邊搬一套桌椅。第五組不是少一個人麽?就放在那組後麵,把第三桌騰出來,每個人往後錯一個,一會我們就過去。"
  "好。"
  方茴應聲走了出去,到門口轉身的時候,林嘉茉又衝她甜甜的笑了笑。
  在我眼裏,20幾歲的女生如果沒有太大意外應該都是美的,俗話說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長得一般沒事,會描眉畫眼也叫美女;不會畫沒事,身材好也叫美女;身材不好沒事,會搗斥自己懂得搭配也叫美女。
  但是十幾歲那時候就不是這樣了,管你S型身材還是梨型身材都裹在了肥大的校服裏。所有人留的都是土了土氣的發型,不能拉直也不可能挑染,化妝更不可能了。護膚品用的都是鬱美淨孩兒麵,抹完臉抹手,什麽倩碧雅詩蘭黛眼霜精華素,根本沒人聽說過。
  所以,中學時代的漂亮女孩,那就是眉是眉,眼是眼的真漂亮。
  方茴說,林嘉茉就屬於這一類。
  回到班裏,陳尋正和趙燁一起拿著方茴的書,奮筆疾書的抄政治課後習題。
  方茴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哎,侯老師讓你去領套桌椅,一會那個轉校生來。"
  "轉校生!?"趙燁興奮的說:"公的母的?"
  方茴白了他一眼,說:"女生。"
  "哦也!喬燃中午請客啊!我賭贏了!"趙燁握拳說,"漂亮不。"
  "嗯,挺漂亮的。"方茴說著,偷偷看了看陳尋。
  "走走走!甭寫了!小崔今天不會點名讓你回答問題的!上節課他不是就點你了麽!一起搬桌子去!"
  聽說是美女,趙燁一下子來了精神。
  陳尋緊寫了幾筆,把書塞給方茴說:"抄不完了,還剩兩片兒,幫我寫了吧。"
  "啊?"
  "拜托了!拜托!"陳尋一邊跑一邊笑著衝她說。
  方茴拿著書愣愣的望他,陳尋這麽急急忙忙的走讓她心裏微微有點不自在。
  林嘉茉進到班裏,讓趙燁著實倒吸了口氣。
  "咱們班終於有能拿得出手的了!明兒我就上隊裏顯擺顯擺去!"他看著林嘉茉的背影小聲對陳尋說。
  "一隻羊,換三個斧頭,這三個斧頭……"政治崔老師在前麵聲音宏亮的講著課,不停的向他們這邊看。
  陳尋目視前方,假裝記筆記說:"方茴說漂亮我都沒當回事,她說誰都漂亮,沒想到真還行!"
  "我看著一般吧,你們至於那麽興奮嗎!"喬燃說。
  "後麵的同學別說話!"崔老師提醒他們,接著指向黑板說,"這三個斧頭……"
  "喬燃就覺得方茴好看!"趙燁把書拿到腿上,低下頭說。
  "滾!"喬燃狠狠瞥了他一眼。
  "你丫心虛吧!"陳尋轉著筆說,"不過方茴就是挺好看的。"
  "比林嘉茉還是差點。"趙燁搖搖頭說。
  "不一樣。"陳尋偷偷看了看前排的方茴。
  "唉唉唉!"崔老師拿起板擦拍了幾下說,"後麵那三個人,怎麽回事啊!再說叫你們出去了啊!"
  三個人立馬坐好,不再吭聲。
  崔老師停了停說:"我們接著看啊,這三個板擦……"
  全班同學哄笑了起來。
  因為林嘉茉沒和大家一起定這個月的飯,所以中午隻能坐在一邊等生活委員喬燃去找老師協調。
  趙燁不失時機的過去搭話:"你是叫林嘉茉吧?你原來哪個學校的?"
  "嗯,W中的。"林嘉茉和氣的說。
  "哦,離咱們學校挺遠的啊!你們家住那邊麽?"
  "不是,我家離咱們學校近。"
  "我說你丫來點新鮮的行不行啊!去去去!拿飯去!"陳尋拿了菜走過來笑著說。
  "和新同學小聊一下嘛!"趙燁不甘心的站了起來。
  "要不先和我們一塊吃點吧!吃喬燃那份。等他回來,估計你們倆都得吃涼的了。"陳尋說。
  "對對對!我給你撥點也行!"趙燁忙點頭說。
  "行嗎?別一會你們不夠了。"林嘉茉說。
  "沒問題!方茴也和我們一起吃,她吃的少,每天都剩!你和她合著吃也行!我給你搬桌子去啊!"
  趙燁說著就起身去搬桌子了。
  等方茴洗完手回來,他們三個人已經都坐好了,林嘉茉在陳尋和趙燁中間,正在擺飯。
  "快來!今天咱們一起吃!"趙燁招呼她說。
  方茴默默的走過去坐在了陳尋對麵,她平時一直挨著他,但今天那地兒被林嘉茉占了。
  "少一盒飯啊。"方茴說。
  "喬燃找老師要去了,我讓林嘉茉先吃他這份。"陳尋遞給她一雙筷子說。
  "還是吃我這個吧。"方茴把自己的飯推出去,淡淡的說,"萬一沒要回來呢。"
  "那你怎麽辦啊!"陳尋又推給了她說,"吃你的吧,不行我讓喬燃去買漢堡。"
  "不用。"方茴執拗的把飯遞給林嘉茉說,"沒事,你就吃我的吧,我不餓。"
  氣氛莫名其妙的有些尷尬,林嘉茉看了看他們說:"這樣吧,我和方茴吃一個,行麽?你不嫌我吧?"
  方茴忙搖搖頭說:"不嫌!"
  "那就好!"林嘉茉笑著打開了餐盒。
  沒一會兒,喬燃就領回了飯,趙燁興致很高,而方茴卻再沒說一句話。
  晚上回家,方茴接到了陳尋的電話,兩人對完數學和物理作業,都沉默了下來。
  聽那邊沒有動靜,方茴說:"那我就掛了。"
  "沒什麽想跟我說的了?"陳尋說。
  "說什麽啊?"
  "方茴……"陳尋頓了頓,"你還沒……沒說過你喜歡我呢。"
  "哦。"
  "哦是什麽啊!"陳尋有點著急,今天中午以後方茴就一直沒理他。仔細想起來,兩個人之間永遠都是他先說話,甚至他都沒接過方茴主動打來的電話。而中午的時候,她卻那麽較勁的幫喬燃護食,這讓他心裏很不舒服。
  "陳尋,"方茴的聲音很小,微微有些顫抖,"你要是覺得我不好了,或者不喜歡我了,直接跟我說,沒關係的。"
  "啊?你胡說什麽呢!"陳尋驚訝地說,"誰說我不喜歡你了!"
  "我也不是特別好的女孩……"
  "停!"陳尋打斷她說,"我知道了,你是因為中午我叫林嘉茉一塊吃飯生氣了,對不對?"
  "不是……"
  "哈哈,就是!別不承認!你是不是吃醋了?"陳尋突然高興起來,他總覺得方茴態度模糊,並不如自己那麽在乎。因此,方茴為他吃醋讓他格外歡喜。
  "沒有!"方茴忙否認說。
  其實她的確是有點心酸的,倒不是陳尋做了怎麽樣的事,隻是林嘉茉過於美好,而她對情感這種東西,又實在沒有什麽自信。於是,這些細微的憂愁便在她心裏打成了結。
  "知道我為什麽叫她一起吃飯麽?"陳尋放低聲音說,"那是因為我想她平時能陪陪你,上體育你總是一個人呆著,我也不能每節課都和女生玩叫號啊!"
  "還有……"陳尋加重了語調,"我沒有不喜歡你,你也不許不喜歡我!"
  方茴心裏的結,就這麽化為無形了,她第一次覺得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如此溫暖踏實。陳尋就像清新的太陽光,使她心裏已經荒蕪的那部分盛開鮮花。
  第二天上學,方茴難得的主動叫了林嘉茉一起吃飯。林嘉茉很開心,自然而然就和她呆在了一起,畢竟剛轉學來,能融入其中交到朋友總歸是好的。而且林嘉茉也覺得方茴不錯,來到這裏第一個見到的人就是她,初次交會很合眼緣。她不像小草那麽咋咋呼呼,同樣活潑但卻細膩內斂,兩人相處得很合拍。就此,方茴終結了一個人在校園裏逛蕩的尷尬。
  和林嘉茉接觸多了,方茴逐漸發現了自己的樸素。不管怎麽說,她都和時髦相去甚遠,而林嘉茉在當時則算得上是很時尚的女孩子。她用的筆都是顏色鮮豔圖案可愛的,塗改液上貼著卡通貼畫,書包上掛著玩偶,錢包裏放著明星金卡,所有日本漫畫她幾乎都看過,每個月必買《當代歌壇》,誰出了新專輯,誰傳了新緋聞,沒有她不知道的。所以在一班的女生中,她可以說是引領流行的帶頭人。在F中曾經風靡一時的編織手鏈,就是由林嘉茉始創的。
  那天中午吃完飯,林嘉茉一邊和方茴聽歌,一邊從書包裏拿出幾根透明塑料繩編了起來。方茴好奇的看了看,問她說:
  "嘉茉,這是什麽啊?幹什麽用的?"
  "玻璃絲。"林嘉茉舉到方茴眼前說,"我拿它編手鏈,好看不?"
  "嗯,挺好看的。"
  "是吧!我這還有,給你幾根你也編吧!"林嘉茉又拿出了一些,遞給方茴說。
  "啊?不用了,我又不會。"
  "唉!特簡單!我教你!戴手上多好看啊!"林嘉茉又比劃了比劃自己手腕上編好的。
  "這怎麽編啊?"
  "你想要幾股的?三股的最簡單,但是五股的好看!我這裏不夠了,咱放學可以再去買點!"
  "哪兒有賣的啊?"
  "就校門口!三毛錢一根,一塊錢四根!"
  方茴看著的確很不錯,就跟她學了起來。那手鏈果然不難編,一中午她就差不多編好了一條。
  陳尋和趙燁、喬燃打球回來,正好看見她們在那裏係扣,趙燁湊過來說:"你們幹嗎呢?也不下樓看我們打球!今天我手感巨棒,進了四個三分!"
  "我說下樓看,但方茴不去啊!她就趴窗戶那兒!"林嘉茉笑著說。
  方茴搖了搖頭說:"下麵人太多,沒地兒。"
  她其實也想坐在場邊看陳尋打球,但是籃球場總是圍了很多女生,不少是看陳尋的,聽趙燁說還有女孩特地給他送水,因此她不願意和她們坐在一起。
  "那你看得見我嗎?"陳尋靠在方茴桌邊說。
  "有時也看不太清楚你們。"方茴看了他一眼,特意加了個"們"字,她比陳尋要小心翼翼的多。
  "哦。"陳尋有些沮喪的說。
  "這是什麽啊?"喬燃發現了她們手中的玻璃絲手鏈,拿過來問。
  "手鏈,我們自己編的!好看麽?"林嘉茉得意的說。
  "拿來我看看!"趙燁接了過去,"不錯,我留下了,謝謝啊!"
  "去你一邊兒的!人方茴編了一中午呢!"林嘉茉搶過來說。
  "那把你編的那個給我!"趙燁笑嘻嘻的說。
  "憑什麽啊!沒門……嘿!你還我!"
  林嘉茉還沒說完,自己放桌子上的手鏈就被趙燁搶了去,她忙站起來追著趙燁跑出了教室。
  "你也給我編一個吧!"陳尋趁喬燃扭頭看的時候,偷偷附在方茴耳邊說。
  "啊?"方茴愣愣的看著他。
  "我想要!"陳尋說,"就這麽說定了!你自己編的啊!"
  方茴笑著點了點頭。
  放學之後,方茴和林嘉茉一起在校門口買了玻璃絲。林嘉茉幫方茴挑了很多種顏色,兩個人研究著搭配了很久,又說又笑不亦樂乎。
  回到家裏,一寫完作業方茴就編了起來,她用了五股繩,選擇了最複雜的一種花式。晚上陳尋假借對作業之名,例行的給她打了電話,特意千叮嚀萬囑咐的讓方茴一定給他編手鏈。方茴雖然表麵笑他心心念的樣子,私下裏卻是喜滋滋的。
  隔天上學,方茴在樓道裏偷偷把手鏈塞給了陳尋,陳尋非常高興,當即就戴在了手上。
  方茴拉住他的袖子說:"擼下來!別讓他們看到!"
  "哦。"陳尋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手鏈往裏塞了塞說,"其實也沒什麽,要不咱們跟喬燃他們交代了吧!"
  "不行!"方茴慌張地說,"要是傳到侯老師那裏怎麽辦!你也知道,趙燁說話最沒譜了!"
  "好吧……"陳尋低下頭又看看手腕說,"那中午下樓看我打球吧!"
  "不去。下麵人太多了,再說,那麽多女生給你加油買水的,我去幹嗎啊!"
  "瞧你!小心眼!"陳尋樂了,他就是喜歡看方茴別扭著的樣子,他總覺得這樣才顯得她在乎他,"我又沒喝她們買的水,誰理她們啊!你要是去了,我下場就坐你身邊!喝你的水!"
  "美的你!"方茴知道他在得意,瞪了他一眼。
  "說真的!今天中午你不下來的話,也要在樓上看啊!"陳尋認真地說,"隻許看我啊!不許看喬燃!"
  這次換方茴笑了起來,她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望著陳尋說:"五層這麽高,你們個兒差不多,我那能分得那麽清楚啊!"
  "哼!反正不行!今天就讓你看清楚了!"陳尋撇撇嘴說。
  中午陳尋沒有吃飯,非常執著的去樓下操場占離教學樓最近的場子。方茴無奈於他的孩子氣,隻好把盒飯包好了放在他的位子裏。吃完飯林嘉茉要她陪自己買水,方茴卻假裝逗笑,死活不去。其實她是不想爽約,既然答應了陳尋,自然要在窗戶那裏看他。
  "真討厭!"林嘉茉趴在窗戶另一邊笑著說,"早知道昨天不教你編手鏈了!"
  "嘿嘿,放學請你吃可麗波!"方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回家編了麽?拿給我看看!"林嘉茉說。
  "沒有。"方茴有些心虛,"編著編著就煩了。"
  "你可真是的!"林嘉茉垮下肩膀,"太會打擊人了……"
  "我是想等編好了,再給你看嘛!"方茴忙胡亂的解釋說。
  "唉!你看!你看!"林嘉茉沒聽她的話,突然尖叫了起來。
  方茴扭頭看向操場,陳尋那矯健的身影就一下子映入了她的眼裏。
  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誌得意滿。
  "從教學樓五層到操場的距離,怎麽也得有幾百米吧!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他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方茴講到這裏時,仍然帶著柔和的笑容。她一向冷漠,這樣的表情在我眼裏顯得十分詭異。
  我搖搖頭,有些心酸的看著毫無察覺的她。
  方茴的眼睛裏閃爍著耀眼的光,她像懷揣秘密的小孩子一樣,滿臉朝氣的說:
  "因為在操場上,隻有他一個人是把校服反著穿的!"
  中午打完球上來,陳尋坐在方茴旁邊拿本扇著風。
  林嘉茉趴在桌子上問他:"你怎麽把校服反著穿啊?"
  "我喜歡!"陳尋笑了笑望向方茴,方茴抿著嘴唇低下了頭。
  "切!丫就愛出風頭!"趙燁湊過來一把搶過他手裏的本說,"真不愛跟他打球,場邊總有一幫小姑娘吱哇亂叫!"
  "滾!不就是你今天讓我蓋了嗎?瞧你酸的!"陳尋順手從方茴的位子裏拿出了她帶的水,擰開喝了兩口。
  "人家方茴讓你喝了麽!"喬燃抓過水瓶遞還給了方茴。方茴不好意思的說了謝謝,陳尋偷偷瞪了她一眼。
  "就是!"趙燁敲了陳尋腦袋一下說,"我今天還斷了你兩次呢!是吧嘉茉?你看見了吧?"
  "沒有啊。"林嘉茉假裝回憶,搖了搖頭說。
  "成!你這人真沒勁!"趙燁拿起一支筆捅她說。
  "別鬧!"林嘉茉拍開他的手,笑著說,"我看見啦!那也是留分頭那個男生先攔的他,你才斷下的。那人是誰啊?我看他打得真不錯!"
  "那是!他是我們校隊隊長!高二的,叫蘇凱。"趙燁得意的說。
  "怪不得呢!"林嘉茉點點頭說,"我看好幾天了,就他打得最穩,球斷的快,傳的也好。"
  "你還挺懂行啊!"趙燁感興趣的說,"要不今天晚上來看我們訓練吧!我給你看看什麽是真正的扣籃!"
  "行啊。"林嘉茉轉轉眼珠說,"不過,你真能扣籃?"
  "當然了!"趙燁興奮起來,他跑了兩步到講台前,輕輕一跳就夠到了黑板上麵貼著的國旗上沿。
  "你看!他還真行!"林嘉茉拉著方茴說,"放學你陪我一起去吧!"
  "不去了,我晚上得回家畫稿,明天又要出板報了。"
  方茴把桌子上被陳尋他們弄亂的書本收拾了,推了推陳尋小聲說:"快吃飯去吧,我放你位子裏了。"
  "這次看見我了麽?"陳尋起身,也小聲的說。
  "嗯!"方茴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放學後,方茴先回家了,林嘉茉留下陪著趙燁訓練,那天他狀態奇好,練了五次扣籃,居然進了三個。整個校隊配合也十分默契,攻防轉接都很到位,教練心情大好,早早的就放了他們。本來一切都好好地,可是在訓練結束之後卻出事了。
  隊長蘇凱看大家情緒都不錯就提議出去吃一頓,趙燁拉著林嘉茉非要一起去,林嘉茉看著時間還不算晚便答應了他。大家商量好,蘇凱、趙燁和林嘉茉先到常去的雨花餐廳點菜,剩下的隊員收拾好器材再一塊過去。
  三個人來到雨花餐廳,裏麵人不少,他們讓服務員拚好了桌椅,先點了兩瓶黑加侖喝。
  趙燁替林嘉茉倒好水,笑著說:"怎麽樣?我們隊挺強的吧!"
  "嗯!"林嘉茉接過杯子,轉手遞給蘇凱說,"剛才說下學期有個什麽耐克杯?你們肯定能奪冠吧?"
  "也難說,有幾個學校還是挺有實力的。"蘇凱喝了口水說,"但要是像今天這麽發揮就很有希望了!你叫林嘉茉對吧?下學期我們比賽你可一定來看啊!我發現有你在,趙燁進球率就巨高!"
  "扯!我什麽時候進球率不高了?"趙燁忙不迭的回嘴,臉卻微微紅了。
  "那你臉紅什麽啊?"蘇凱笑著說。
  "精神煥發!你快喝水吧!"趙燁瞥了他一眼,拿起瓶子就往蘇凱的杯子裏倒。
  這時恰巧旁邊一個人走過,不小心碰到他的胳膊,瓶子一歪,水就全撒到了林嘉茉身上。
  "你丫嗎呢!"趙燁站起來,"碰"的把瓶子使勁往桌子上一放,瞪著那個人說。
  可他沒想到,"碰碰"幾聲,旁邊幾桌都把瓶子砸在桌子上站了起來。
  那人笑了笑,推開趙燁說:"你丫嗎呢!牛逼什麽呀!"
  看著那些人衣服相近,一準都是隔壁職高的。他們人多又痞氣,林嘉茉不禁害怕起來。
  "算了……"林嘉茉拉住趙燁顫顫地說。
  "別!你們算了,我們他媽的還沒算呢!"那邊又走過來一個人揪住趙燁前襟說。
  "你丫放手!"蘇凱一把打開那個人的手說。
  "怎麽著啊,你丫找抽吧!"他們漸漸圍了過來。
  "算了算了!"林嘉茉又拉住蘇凱說。
  "有事跟我說,你們讓他們倆走!"蘇凱推開林嘉茉,給趙燁使了個眼色。
  "你走我留下!"趙燁擋在了林嘉茉身前說。
  "裝什麽逼啊!"那些人抄起了瓶子。
  "別他媽廢話!"蘇凱扭頭衝趙燁喊,"走啊!"
  趙燁愣了愣,拉著林嘉茉跑了出去。
  "你幫幫他去啊!"林嘉茉著急的說。
  "我一人能幫個屁啊!你沒看他那意思,是讓我趕緊回去叫人!"趙燁一邊跑一邊說。
  他們兩個在半路就遇見了其他隊員,大家匆忙趕到雨花餐廳,而那些人卻已經走了。蘇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半邊臉腫了起來。
  "隊長,他們都走了?"趙燁四處看了看說。"你沒事吧?"
  "嗯!讓丫打了兩下,他們就走了,沒大事。"
  "操!我追丫去!"趙燁擼了擼袖子說。
  "少他媽廢話了!讓你走就是不想讓你們都摻合進來!知道不知道在外麵鬧事就得從隊裏開除啊!"蘇凱怒吼說,"記著啊!誰都別在外麵惹事!還有今天這事誰也不許往外說,明天教練問就都說我是讓人踢球懣臉上了!"
  "那就算了?"趙燁攥著拳頭問。
  "對!下次你注意著點,別動不動就跟人毛,還有這兩天早點回家,走大路,他們是東職的,聽那意思沒準還要找你麻煩!"
  "哦。"趙燁喪氣的垂下頭說,"對不起,隊長。"
  "少來這套!今天我要點兩份宮保雞丁,趙燁買單!"蘇凱笑了笑說,大家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第二天上學,方茴進到班裏時,趙燁正和陳尋講昨天的事,林嘉茉拉住方茴坐到後排一塊聽。趙燁不厭其煩的又講了一遍,方茴這才知道了大概。
  "我的天,幸虧沒出事!"方茴嚇得臉都白了起來,緊緊抓住林嘉茉的手說。
  "可不是麽!我當時都快嚇死了!"林嘉茉捂著胸口說。
  "我昨天要是在就好了,幫你們一塊去堵他們!我就是看不順眼東職的,他們老在咱們學校這邊截初中生的錢。"
  "你可千萬別去惹他們!"方茴一反常態,焦急的對陳尋說。
  陳尋看著方茴擔心的樣子,心裏偷偷樂開了花,他擺擺手說:"放心,我沒事惹他們幹嗎!"
  "下次讓我碰見他們,絕對狠抽丫一頓!"趙燁"咯吱咯吱"的捏了捏手說。
  "少來!"林嘉茉瞪了他一眼,"你忘了蘇凱怎麽說的了?要不是你那麽衝,昨天也沒事。"
  "他們不是碰著你了嘛!再說我哪想到那陣仗啊,我往桌上一拍,後麵呼啦站起一群人!"趙燁從桌子上蹦下來激動的說,"不過後來回去我們也沒示弱,我們隊的中鋒劉博,抄起一塊板兒磚,嘴裏一串急促的"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操你媽"就衝進去了!"
  "好意思說!方茴你沒看,昨天跑回去叫人的時候,他那個慢啊!還沒我跑得快呢!"
  "我能跟你比麽!"趙燁在自己腰邊比劃著說,"這麽高的圍欄,我還翻呢,嘉茉一抬腿就過去了,我在後麵追說你怎麽這麽靈份啊,她說她在原來的中學是練百米跨欄的!"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七點半的早自習鈴響了,所有人都坐回到了位子上。方茴讓同學把曆史作業從後向前傳過來,林嘉茉幫她一起抱著本送到教師辦公室。
  在樓道裏,林嘉茉神秘兮兮的對方茴說:"你真不夠朋友!居然瞞著我這麽重要的事!"
  方茴疑惑的說:"什麽瞞著你啦?"
  "提示你,關鍵詞手鏈!"林嘉茉壞笑著快走了兩步,"今天早上我在某人手腕上看見了哦,你可別說是巧合,我記得那天玫紅色的玻璃絲可是隻剩最後一根了。"
  方茴手裏的本劈裏啪啦掉了一地,她站在原地怯生生的看著林嘉茉。
  "哎喲!也不是什麽大事!你緊張什麽!我又不會跟你搶!"林嘉茉走回去幫她撿起了本說,"你還不相信我?我還能給你說出去?"
  "也不是……"方茴鬆了口氣說,"我和他其實也沒……"
  "好啦,我明白的。"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咱們交換,我也跟你說個秘密,我可不像你能憋那麽久!"
  "什麽秘密?"方茴拍了拍本皮上的土問。
  "我啊,也喜歡上一個人了。"
  "誰?是咱們班的麽?"方茴不自覺的又緊張起來。
  "不是啦!"林嘉茉附在她耳邊輕聲說,"是蘇凱,校隊隊長!"
  陪著林嘉茉一起,方茴才算真正見識了什麽是喜歡,什麽叫追求。比起她來,方茴和陳尋的那點小貓膩,簡直不值一提。
  那天上語文課,林嘉茉給她傳了張紙條,上麵言辭懇切的求方茴中午一定陪她下樓看男生打球,說這關係到她今後的高中生活和人生幸福,以及她未來的親兒子既方茴的幹兒子有沒有機會姓一個比較好聽的姓氏--蘇。方茴無可奈何的回了"好吧",謹慎的看了看教室後門窗戶,確定侯老師沒在那裏偷窺才把紙條給她傳了回去。
  中午一吃完飯,林嘉茉就拉著方茴飛奔下樓。
  "慢點慢點!"方茴揉著胳膊說,"那麽著急幹什麽啊?他又不一定在!"
  "切!我是誰啊!能打無準備之仗麽?"林嘉茉瞪圓了眼睛說,"我一早跟趙燁旁敲側擊的打聽了,蘇凱每天大概12點多的時候下樓,他自己不占場子,也不和生人打球,隻和高二的或者趙燁他們幾個玩。"
  "你真厲害!"方茴敬佩的說,"那你今天打算跟他說了?"
  "嘿嘿,今天執行A計劃!"林嘉茉狡黠的笑了笑。
  兩個人沒直接去操場,先去了小賣部買水,林嘉茉在買百事還是醒目西瓜之間抉擇,懊惱怎麽沒問清蘇凱的口味。在她猶豫的時候方茴買了一瓶冰紅茶,陳尋喜歡喝這個,既然下來了,就順便替他準備一瓶。
  她們返到操場,才發現竟然已經沒有好位置了。蘇凱果然在和趙燁、陳尋、喬燃一起打球,因此那個場地邊的人格外多,籃球架下早就坐滿了,有初中女生也有高中女生,她們嬉哈的聊著,眼睛卻時不時瞄進場裏。
  "我說你怎麽不下樓來!"林嘉茉無奈的站在一個麵對陽光的位置,把方茴拽到身邊眯起眼睛說,"這人也太多了吧!"
  方茴望著場中的陳尋苦笑了一下。陳尋並沒有看見她,他很認真的在打球,時不時和隊友喊兩句,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不一會兒,蘇凱和幾個高二的下了場,換另一撥人上,林嘉茉不失時機的喊了聲他的名字,使勁揮了揮手。
  蘇凱走過來,笑著指了指場內說:"看趙燁打球呐?"
  "沒有!有事找你。"林嘉茉皺著眉說。
  "找我?什麽事?"蘇凱呼了口氣,靠在了旁邊的樹上。
  "先把水喝了吧!"林嘉茉把百事遞給他。
  "別別別!你留著給趙燁吧!"蘇凱推了回去。
  "這是人家托我給你的!"林嘉茉拉住他,把水塞到了他手裏。
  "啊?"蘇凱和方茴一起驚訝的看著她。
  林嘉茉笑了笑說:"我有一個同學,喜歡上你了,這是她買的!"
  "不會吧!誰啊?"蘇凱意外地有些靦腆,不自覺的看了眼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方茴。
  "不……不是我!"方茴忙搖頭說。
  "不是方茴啦!至於是誰,暫時保密,到時候讓她自己和你說吧!對了,快把你的生日,星座,血型,家裏電話告訴我,我好交差。"林嘉茉俏皮的眨了眨眼。
  "這麽多問題?太詳細了吧……"
  "說吧,我是我們班唯一認識你的女生,她可全指望我了。"
  蘇凱笑了笑說:"生日,6月24日,血型A,星座巨蟹,家裏電話……哎,我把呼機號告訴你吧!"
  "好啊!"林嘉茉十分興奮,忙記下了他說的號碼。
  場上又要換人,這次是陳尋他們幾個下,蘇凱把水瓶交給林嘉茉,跟她們擺擺手就上去了。
  林嘉茉如沐春風,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偷偷向方茴比了個V字。
  "幹嗎說是別人喜歡他?"方茴忍不住問。
  "這樣才好接觸嘛,你看我不費吹灰之力就知道他呼機號了!"
  "真有你的!"方茴感歎的說,"可是以後怎麽辦啊?"
  "以後……等我們真的好了,誰還管當初是怎麽來著!"林嘉茉說。
  "心眼多的!不怕不長個兒啊!"方茴掐了她一把。
  "別鬧!這叫迂回,慢慢我們不就熟了?"林嘉茉躲開她得意的說。
  方茴笑笑不再理她,抬起頭找陳尋,她手裏還握著那瓶冰紅茶,水已經不涼了,她想趕緊給他。
  然而陳尋卻沒有看到方茴,籃球架下有個女孩招呼他,他下場之後,就徑直走了過去。方茴看著他坐在了那個女孩旁邊,接過女孩遞過來的芬達,擰開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女孩抱著他脫下的校服笑了,他說了點什麽,兩人一起前仰後合。
  這個季節穿短袖不冷麽?
  校服在別人手裏,這樣在樓上看的話怎麽能分辨出來哪個是他呢?
  明明說過最喜歡冰紅茶的,可是為什麽喝芬達也很開心的樣子?
  都是喜歡,可是有的人很迂回的說喜歡,而有的人卻在喜歡之後很迂回,究竟哪種是對的呢?
  方茴的心裏不知道在問著誰,沒人來回答她,唯剩下酸酸的墜痛,讓她緊緊的抓住了手中的水瓶,指甲摳在上麵,一半紅,一半白。
  "喂,我說那女生是誰啊?憑什麽你這個正當廂主站在邊邊角角,而她那麽堂而皇之的坐陳尋旁邊啊?"林嘉茉也看見了陳尋,她眼瞅著方茴臉色越來越差,憤憤的說。
  "我不認識。"方茴低下頭,拉了拉林嘉茉說,"咱們回去吧。"
  "你……"
  "走吧!"方茴堅定的說。
  林嘉茉歎了口氣,她們剛要轉過身,身後的兩個初中女生卻突然尖著嗓子喊了聲"陳尋!"。那兩個人顯然不認識方茴和林嘉茉,喊完之後,匆匆躲在了她們身後,一個小聲說:"他看這邊了麽?"另一個從人縫中露出點頭,欣喜的說:"看了!看了!"
  陳尋的確聽見了,也往這邊看了,不過他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惡作劇的女生,而是方茴。
  喬燃和趙燁也都發現了她們,三個人一起往這邊走來。
  "看見了麽,剛才我那個三分,太牛逼了!"趙燁興奮的拿過林嘉茉手中的水說。
  "給我!"林嘉茉急地一把搶了回來,"是你的麽,你就喝!"
  陳尋朝趙燁豎了豎中指,有意無意的蹭到方茴邊上伸出手說:"給我吧!"
  方茴冷漠得看了他一眼,陳尋沒有察覺,指了指她手中的冰紅茶小聲說:"這個,謝謝!"
  "熱嗎?"方茴突然扭過頭,把水遞給站在另一邊的喬燃,"給你,喝吧。"
  "啊……謝謝!"喬燃愣了一下,隨後接過來笑的一臉燦爛。
  陳尋的手指還沒收回來,像個他們的對話裏尷尬的標點符號,傻兮兮的浮在半空中。
  他看著喬燃仰起頭喝了幾口,瓶子中晃悠的暗紅色液體應該很美味,可是陳尋卻覺得自己嗓子眼裏苦苦的,苦得再也不想在這裏待下去。
  陳尋猛地一推身後的樹,支起身子走了,擦過方茴身旁時,兩人誰也沒看誰一眼。
  "嘿!嗎去呀!"趙燁在身後嚷。
  "回教室!"陳尋沒回頭。
  "待會咱就該上啦!"
  "我他媽不打了!"陳尋走到籃球架子下麵,從那個女孩手裏拿回校服,氣衝衝的走了回去。
  "丫有病吧?怎麽跟吃嗆藥了似的?"趙燁詫異的跟喬燃說。
  "不知道,甭理他!"喬燃小心翼翼的擰好瓶子說。
  "我問你們,籃球架下麵坐著那女孩是誰啊?跟陳尋熟麽?"林嘉茉趁機問。
  "哪個呀?"喬燃說。
  "就給他拿校服那個,哎……站起來那個,就她就她。"林嘉茉努著嘴說。
  "哦!王曼曼啊!五班的,陳尋初中同學。"趙燁看了看,轉過頭神秘的說,"據不可靠消息,還是他曾經的緋聞女友!"
  林嘉茉擔心的望向方茴,而方茴則默默垂下了頭。
  陳尋和方茴冷戰了三天。
  三天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感情而言,足夠開始也足夠結束。
  這其間,林嘉茉又在中午時找了蘇凱,慢慢的知道了他住在哪裏,喜歡什麽顏色,愛喝哪種飲料,甚至鼓足勇氣問了他喜歡什麽樣子的女生,如果找女朋友有什麽要求。
  而蘇凱的答案讓她興奮了很久,他說:"喜歡可愛的女孩子,事兒不要太多。女朋友的話,嗬嗬,你這樣的就行啊!"
  一回到教室,林嘉茉就拿出買的201卡,用樓道的電話呼了蘇凱。
  "請呼52446……高依依……高興的高,依戀的依……留言是喜歡你……對,就是喜歡你,幫我呼三遍!謝謝!"
  "高依依是你編的名字?"方茴問。
  "對。"林嘉茉笑著說,"你聽見了吧?他剛才說我這樣的就行!"
  "嗯!可是咱們班沒這麽個人啊!"
  "笨!高依依就是高一(1)的意思啊!"
  "哦!"方茴恍然大悟,"你真厲害!"
  "學吧你就!"林嘉茉摟過她的肩膀說,"你還沒跟陳尋說話呢?"
  "沒呢。"
  "這樣好麽?他也沒給你打電話?"
  "沒。"方茴的眼睛暗淡了下來,"算了,也許他覺得我太麻煩了吧!"
  "什麽話!這種事有怕麻煩的嗎?我覺得你們還是該好好說說。"
  "再說吧。"方茴深吸了口氣,從肩膀上拉下林嘉茉的手說,"咱們回去吧。"
  她們剛走進班裏,就聽見門口有個女生喊:"同學!幫我叫一下你們班陳尋。"
  方茴不禁回過頭,站在那裏的正是那天坐在籃球架下麵的女生王曼曼。她和另一個女孩笑盈盈的提著個大黑垃圾袋,靠在門邊上說:"謝謝啊!"
  林嘉茉朝後排不耐煩的喊:"陳尋!有人找!"
  陳尋忙跑出來,趙燁在後邊起哄似的怪叫了兩聲。
  方茴沒有看他,默默回到了位子上。
  "什麽事?"陳尋問,"你們拿的是什麽啊?"
  "空水瓶!"王曼曼笑著說,"我們班現在組織在學校裏回收垃圾,然後賣廢品去!得來的錢都算班費,你幫我把你們班沒用的空飲料瓶、易拉罐什麽的都給我吧!"
  "真行!崔老師讓你們幹的?"
  "不是,我們自發的,你快點!"王曼曼輕輕推了陳尋肩膀一下。
  陳尋笑著躲開說:"那你等會啊!"
  他走回教室,在課桌間一個一個的尋問,到方茴和林嘉茉這裏,也僅僅平淡的說了句:"有不要的飲料瓶麽?易拉罐也行。"
  "沒有!"林嘉茉說。
  陳尋沒有接著問方茴,便走向了下一桌。
  "那女生真強!都追到班裏來了!"林嘉茉厭惡的說,"陳尋也是,幹嗎管她的事啊!這不嫌麻煩?"
  "他們不是初中同學麽。"方茴淡淡的說。
  "那也不用這麽親近啊!他到底什麽意思啊!"
  "隨便他什麽意思吧!"方茴拿出下節課用的書本,"啪"的一聲擺在了課桌右上角。
  那天後來的課,方茴都沒能認真聽下去。她覺得可能和陳尋就這麽完了,說不上來到底是誰對誰錯,可能也沒什麽對錯之分,隻是她太奢望了。那個男孩如此優秀,憑什麽一定在她身邊待著呢?她又有什麽值得陳尋認真的對待,專心的喜歡?
  方茴一直譏諷著自己,把心裏的萌發的芽,狠狠的踩下去。她恨不得親手把所有的希望灼燒怠盡,即使心痛也不想留下。所有的絕望都是由希望產生的,甜蜜的幻想往往終成寂寥的毒、蠱惑的傷。因此她不敢去找陳尋印證,她害怕這樣冰冷的話會從他嘴裏說出來,那樣就真的太疼太疼了。
  可是放學之後,當班裏沒幾個人的時候,陳尋卻走到了她身邊。
  "你留下一會行麽?我有話跟你說。"陳尋說。
  方茴沒有應聲,她默默收拾書包,心裏一陣陣的絞痛。她覺得陳尋還是要對她說出那些話了,但她一點都不想聽,即使分開她也不會哭鬧,更不會糾纏,以後也絕對不會防礙到陳尋。幹幹脆脆的放手就好了,何必還非要親口傷害一次呢?
  "聽見沒有啊!行不行?"陳尋有些生氣,拉住她的胳膊說。
  方茴輕輕的掙紮,可是陳尋抓的很緊,她沒能掙開。
  "還有什麽可說的啊!"方茴抬起頭,絕望的看著他說。
  陳尋放開了手,胸脯一起一伏,壓低聲音顫顫的說:"好,好,好!你就沒什麽話跟我說!我明白了!可是方茴,你不能這樣!當時你要是跟我說你喜歡喬燃,我也不會現在跟個傻逼似的!那天看見你在操場那,你知道我多高興麽?本來中午學生會要開會,我立馬跟人家王曼曼說我不去了,就想和你多待會!可你呢?我真就以為那水你是給我買的,還他媽腆著臉要呢。你是不是覺得逗我特有勁啊?就算那是你給喬燃的,也不用非當著我麵啊!你……你到底什麽意思!"
  方茴呆呆的看著陳尋因氣憤而緋紅的臉,她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麽事和她想的不太一樣。
  "我……我不是……"
  方茴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從門外衝進來的林嘉茉打斷了。
  她大口喘著氣,驚恐的朝趙燁喊:"那天的,東職的,來了!在……在校門口呢!"
  "幾個人啊?"趙燁忙問。
  "三……三個!"
  "操!三個怕什麽啊!打丫挺去!"趙燁把剛背上的書包扔在課桌上麵,嚷嚷著說。
  "走!我跟你去!"陳尋回頭大聲說,"喬燃你去麽?"
  "當然去了!"喬燃也放下了書包。
  "別去!"方茴慌忙拉住陳尋說,可陳尋卻甩開她,和趙燁他們招呼了幾個男生,一起跑下了樓。
  "哎呀!怎麽辦啊!我本來是想讓他躲躲!"林嘉茉焦急的說。
  "去找蘇凱吧!"方茴說。
  "對!我去找他!"林嘉茉眼睛一亮,轉身跑走。
  蘇凱聽了她們的話,二話沒說就叫上籃球隊的幾個人去了。他還特地叮嚀林嘉茉,讓她們不要出校門。
  方茴在教室裏如坐針氈,她走來走去,不住望向窗外,卻看不見他們一點影子。
  "這麽半天了,不會出事吧?"方茴擔心的問。
  "應該……不會吧。"林嘉茉也很著急。
  "要不咱們還是跟老師說吧!萬一……"
  "不行!"林嘉茉堅決地說,"這事千萬不能讓老師們知道!蘇凱說會從隊裏開除的!沒準還會給處分呢!"
  "那怎麽辦啊!"方茴幾乎哭了出來。
  "回來了!回來了!"林嘉茉跳起來,指著窗外喊,"你看!"
  方茴一激靈,拉著林嘉茉就往樓下跑,她們在校門口迎麵碰見了蘇凱,林嘉茉忙拉住他上下左右的看。
  "怎麽樣?沒事吧?"林嘉茉問。
  蘇凱笑著擺了擺手,比了兩個V字說:"搞定!"
  "謝天謝地!"林嘉茉雙手合十念念有詞,"太好了!"
  "陳……陳尋呢?看見他了麽?"方茴一反常態,打斷他們說。
  "後邊呢吧!"蘇凱說。
  方茴忙向後跑去,都沒來得及沒和林嘉茉說一聲。半路上她又遇到了喬燃和幾個本班男生,也一樣沒有多說,問了陳尋在哪兒就跑走了,直到最後麵,她才看見陳尋。
  他身上有些土,正一邊踢著石頭,一邊低頭往前走。
  "陳……尋。"方茴輕輕的呼喚他。
  陳尋站住腳,驚訝的抬起眼睛,隨後別扭的看向另一邊說:"幹嗎?"
  "你沒事吧?"
  "沒。"陳尋撣了撣身上的土說,"你怎麽還沒回家啊?"
  "我……等你呢。"
  "等我?不是說沒什麽可說的嗎?"陳尋挑起嘴角,淡淡的說。
  "那水,是我給你買的!"方茴盯著他說,"你說過的,最喜歡喝統一冰紅茶。"
  "那……那你幹嗎給喬燃啊!"陳尋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幾步。
  "不是有別人給你了麽?"方茴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低聲說。
  "哦!你說王曼曼啊!她讓我幫她把瓶蓋兒擰開!後來看著我出好多汗就給我喝了。"陳尋恍然大悟。
  "還有……我不是喜歡喬燃。"方茴的眼睛裏泛起了霧氣,"我喜歡的……是你!"
  陳尋咧開嘴笑了,他摸了摸鼻子說:"我本來以為我沒戲了呢,心裏特難受,剛才把火都撒在東職那幫人身上了。"
  方茴扁扁嘴,眼淚撲簌著掉了下來,在校服上留下了小小的水印,陳尋忙扶住她的肩膀,彎腰看著她說:"怎麽了?怎麽哭了?"
  "我以為……你喜歡王曼曼了……"
  "怎麽可能!喜歡她我用得著這麽著急嗎?"陳尋望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的是你呀!傻瓜!"
  陳尋和方茴走回班裏的時候,趙燁正唾沫橫飛的講著剛才的經曆。林嘉茉在旁邊聽得十分興奮,不停的問"然後呢?然後呢?"
  喬燃拿著橡皮一下下的敲著,回頭看到了他們,招手說:"快來聽評書!"
  陳尋緊走了兩步坐在喬燃身邊說:"丫真能噴!"
  "他就是一噴子!"喬燃笑了笑,衝方茴說:"剛才怎麽那麽著急呀,我看你臉都白了!"
  "我……"方茴一怔,結巴了起來。
  "明天她碼車,得第一個來,管我要咱們班門鑰匙。"陳尋接過話說。
  "哦!早說啊!其實我這也有一把。"喬燃拍拍兜說。
  "嗯。"方茴低下頭,偷偷瞥了陳尋一眼。
  "嘿嘿嘿!你們仨好好聽!講到關鍵時刻了!"趙燁瞪著眼說。
  "大哥!我們也在現場好不好!"陳尋卷起本書敲向他的腦袋。
  "聽他說,別打岔!"林嘉茉扒拉開陳尋說,"趙燁接著講,見麵後怎麽了?"
  趙燁白了陳尋一眼,清了清嗓子說:"我就說"你丫來得正好,上次讓你們跑了,老子他媽那是天天想你,日日念你啊!"。丫說"少他媽廢話,你說咱們是單挑,還是擺人吧。""
  "什麽是擺人啊?"林嘉茉插嘴問。
  "就是叫一幫人一起。"喬燃說。
  "群架!"方茴簡單明了的說,陳尋詫異的看了看她。
  趙燁點點頭,接著說:"我說"你丫先往那邊走走,咱上胡同裏去。我們學校門口幹淨,別他媽讓我們老師看見了,我還想考大學呢!"丫說行,傻逼似的就跟我們走了。"
  "等一下!我要補充!"陳尋舉手說:"那人當時還說了句"瞧你那逼樣,還他媽逼考大學呢!你襯那麽高級的名頭麽!""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操!"趙燁拿了筆帽狠狠的扔過去說:"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討厭,讓趙燁說完啊!"林嘉茉憋著笑說。
  "陳尋和喬燃在最前麵走,我在那三個人後邊,當時我已經看見蘇凱他們從校門出來了,我就給他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先別動手。蘇凱一看就明白了,一點聲都沒出,在我後麵跟著。但沒想到,那三個傻逼還挺靈份的,他們可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回頭看了一眼,結果帶頭那個就認出蘇凱來了,也看見後麵我們隊那呼啦啦一片人了。哎喲,你沒看他們慫得那樣!操,撒丫子就跑啊,說真的嘉茉,別看你練過,他們一起步那下絕對比你快!媽的,喬燃使勁拉都愣是沒拉住!"
  "啊?那他們就跑啦?"林嘉茉詫異的說。
  "不能夠啊!"趙燁得意的搖搖手指說,"我們隊長被他們招呼了,我們還能輕易放過他們?本來蘇凱還攔著來著,也不知道誰喊了聲"別讓丫跑了",當時我們就"轟"一下追上去了!那場景,真你媽壯觀!"
  "然後逮著他們了?"林嘉茉興奮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當然了!我們隊平均身高185呢!丫們那小短腿,兩步就追上了。我跑在最前麵,大喊一聲"走你!",飛起就是一腳,立馬就踹趴下一個。"
  "嗯,飛腿那動作挺標準的,隻可惜他沒掌握好幅度,也跟著撩地上了。"陳尋嘻哈著說。
  "你這人有勁沒勁啊!"趙燁又朝他扔了根筆,"不過確實就因為這一下,我錯過先機了。等我起身的時候,他們已經都圍上去了,一頓狂瓷啊!我好不容易擠進去,想給丫兩腳,低頭一看,操,哪還有人啊!那人身上到處都是腳,都在踹,完全沒有我下腳的地方啊!本來我以為沒機會了,結果你猜怎麽著?我一看,從無數隻腳中間伸出隻手來,我那個樂啊,心想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天靈靈地靈靈媽咪媽咪轟啊!我毫不猶豫就踩上去了!牛逼!那聲叫喚,真他媽好聽!"
  林嘉茉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方茴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喬燃一邊拍桌子一邊笑,陳尋按著趙燁腦袋轉了兩圈。
  "笑什麽呢?那麽開心?"蘇凱站在班門口敲敲門說。
  "進來吧!聽趙燁講剛才的事呢!"林嘉茉揮揮手說。
  "丫又扯淡了吧?"蘇凱笑著走進來說,"他肯定沒講踹人卻把自己摔地上那段,真屎!"
  "隊長!"趙燁抗議的叫了一聲。
  "得得得,不說了!我明白,還有女生嘛!"蘇凱不懷好意的瞅瞅林嘉茉說。
  "沒事,趙燁無論幹什麽都在我們意料內!"林嘉茉拉著方茴說。
  "說正經的啊!我跟那小子說了,他以後肯定不敢再來了,你們也別再去找人家麻煩,回家的時候躲著東職的點。今天和上回一樣,都不準往外說。趙燁,你聽見沒有!要還想下學期打耐克杯,就別他媽再瞎吹了!"蘇凱越說越嚴肅,大家不禁都緊張起來。
  "你們不會有事吧?"林嘉茉怯生生的問。
  "不漏出去就沒事,這次可是籃球隊一起上的,真要讓老師知道了,那事就大了。"趙燁說,"隊長,別跟她們說這個了,女孩膽小!"
  "放心!我們肯定一個字都不說!"林嘉茉忙保證說。
  "我知道,別害怕,我就是提醒一下。"蘇凱笑了笑說,"都不著急回家吧?我請你們吃冰棍!"
  "不急不急!我要吃和路雪西瓜!"趙燁歡呼著說。
  "滾!就請吃天冰,沒你丫份!"蘇凱掏出錢包說,"我們隊裏四個,加上你們,林嘉茉你數數一共幾個人,幫忙去小賣部買一趟行麽?"
  "沒問題!"林嘉茉開心的接過錢,數了數說,"不算趙燁,九個!"
  "隊長……我也吃天冰……"趙燁可憐兮兮的說。
  "那兒好像十根批發,不行你就買十個吧,便宜丫一根!"蘇凱又遞給她一塊錢說。
  "好的,那方茴和我一起去吧!"
  林嘉茉和方茴一起走出了教室,她一邊哼著歌,一邊掏出了自己的錢包,把手裏的錢小心的一張張放了進去。
  "你幹嗎呀?"方茴疑惑的問。
  "當然是把他給的錢收藏起來了,這是蘇凱親手交給我的啊!"林嘉茉用一種陶醉的表情注視著那幾張皺皺巴巴的錢說。
  "花癡!"方茴點了她腦門一下。
  "別動別動!"林嘉茉突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喜的叫了起來。"天啊!我們肯定是有緣人!"
  "怎麽了?"方茴湊過去看。
  "你看這一塊錢上的編碼!開頭的字母是SK啊!"林嘉茉興奮的指給她看。
  "SK怎麽了?"
  "笨!蘇凱的拚音,頭兩個字母不就是SK麽!"
  "哦……"方茴無奈的說。
  "我看看我這裏的錢上還有沒有SK!"
  林嘉茉打開錢包仔細看了一遍,失望的說:"好象沒有……"
  "算啦,下次我要是有帶SK一塊錢,就給你好了!"
  "好好好!記得一定給我哦!"林嘉茉猛點頭。
  "嗯!"
  "我說,你今兒心情不錯啊!"林嘉茉捅了捅她說,"是不是和陳尋和好了?"
  "還……還好吧。"方茴紅著臉說。
  "今天真棒!"林嘉茉挽住她的胳膊說,"皆大歡喜啊!"
  兩人笑著走遠,已經略顯暮色的校園將她們的影子雕刻在粗糙的操場上。我想,不管之後經曆了怎樣的青春苦痛,人生是如何的滄海桑田,每個人的少年時代都是可以稱作美好。至少在那個時候,她們是簡單快樂的。
  也因此,敘述到這裏的方茴,眼中綻放了出了美麗的光。
  那年的冬天來得特別快,兩三次降溫就讓上學的孩子們都穿上了羽絨服,寬大的校服裏塞進毛衣毛褲,也變的臃腫起來。那時候的款式單調,也沒現在這麽多名牌可追,大家基本都是下身縮口的大衣,黑色灰色居多,遠遠看去,就像一片圓滾滾的小球。眼見就要期末,各科老師都開始敲打學生,平日裏不愛學習的人也都忙著抄筆記畫重點、複習背書了。學校就像天氣一樣,漸漸進入了寒冷冰凍的時期。
  然而即便在這樣的死氣沉沉的時候,也照樣有些事讓所有人期待,那就是新年。
  林嘉茉周末約了方茴一起去買賀卡,方茴本來不想去,一是她從來沒有收送賀卡的習慣,二是她掰著手指頭也算不出幾個可以送的人,如果真的要送,也就是平日裏一起玩的五人組,她覺得用爸爸單位印發的那種大紅帶香味的福字卡,送送也就得了。
  不過她這個想法被林嘉茉痛批了一頓:
  "虧你想得出來!就想這麽打發我們啊!你爸發的那種,是不是上麵還印著什麽什麽公司的名字,裏頭傻了吧唧地寫著恭禧發財?"
  "我看看。"方茴偏過頭夾住電話筒,打開寫字台抽屜翻出兩張說,"嗯,還真是有單位的燙字。"
  "太土了!我可不要啊!到時候肯定也有別的同學送你,你就回給人這個?"
  "沒人會送我的,我好像就小學時收過賀卡。"方茴輕輕的說。
  "不會吧?你們初中同學也太摳門了!我不管,反正我送你,你也得送我,而且我堅決不要你爸單位的賀卡!再說了,就算你拿那個對付我,也不能就這麽對付人家陳尋啊!"
  "那……好吧。"
  林嘉茉的最後一句話,終於讓方茴答應了下來。
  她們第二天一起騎車去了天翼市場,那兒人很多,有不少攤位都買賀卡,方茴沒來過這裏,但林嘉茉卻很熟門熟路。
  方茴在人群被擠得晃晃悠悠,她拉住林嘉茉抱怨說:"這裏怎麽這麽多人啊!"
  "這裏便宜唄!樣式也多,大家都來這裏批發。"林嘉茉一邊翻一邊說,"啊!看這個!真可愛!"
  "批發?你要買多少啊?"
  林嘉茉仰起頭,嘴裏輕聲算著數字,扭頭說:"怎麽還不得四五十張。"
  "四五十?你賣賀卡的啊!"方茴驚訝的說,她自己隻打算買五六張而已。
  "你想啊,咱們班同學,其他班認識的同學,初中同學,還不錯的小學發小……嘿嘿,還有蘇凱!我覺得四五十都不一定夠!"
  "哦。"方茴默默低下了頭。
  天翼的賀卡的確很多,有卡通的,有外國風景的,有立體的,有香味的,有音樂的,有帶磨砂薄膜的。每一個上麵都寫著"HAPPY NEW YEAR"或"MERRY CHRISTMAS",附帶各種顏色的信封,十個起批,大多都是五六毛錢一張,特別好的,也就八毛一塊。
  林嘉茉買了不少,她特意為蘇凱挑了一張白底帶細碎紅色小桃心的,每一顆都是立體的,賀卡附送的信封上也有一個,十分豔麗。方茴為陳尋準備的則要普通很多,那張賀卡像是淡淡的鉛筆畫,藍色的天空下隱約閃現七色的彩虹,很溫暖清新的感覺。
  "怎麽選這個啊?沒什麽特色。"林嘉茉奇怪的說。
  "嗯,喜歡這個,好像看見晴天。"
  "不是有彩虹麽?那是剛下過雨啊!"
  "下過雨的晴天不是更漂亮嗎?"方茴笑著說。
  "你瓊瑤小說看多了吧?對了,打算在上麵寫點什麽?"林嘉茉壞笑著說,"寫很喜歡很喜歡你怎麽樣?"
  "什麽啊!就寫新年快樂!"方茴臉紅著推開她說。
  然而方茴還是食言了,在那張賀卡上,祝福"新年快樂"之前,她還寫了一句話:"能在雨後的晴天遇見你,真的很幸福!"。
  那幾天好像整個學校都在飄著賀卡,同班同學之間,外班同學之間,外校同學之間,都在不停的發放,甚至還有幾個初中的女孩子來班裏給陳尋送賀卡。在林嘉茉的教誨下,方茴早就做好了準備,也就沒怎麽在意。出乎她意料的是,班裏竟然還有同學送給她賀卡,雖然上麵不過寫了點"祝新年快樂,萬事如意"這樣的吉利話,但還是讓方茴很高興。每一個送她賀卡的人,她都認認真真的回複了去。
  當然,陳尋他們也送了她賀卡。
  林嘉茉的那張寫著:"給我最好的朋友茴兒:祝你新年快樂,和某個人一直甜甜蜜蜜下去!PS:在以後的日子裏,請一直和我一起,我們要永遠一邊唱著婚禮進行曲一邊上廁所哦!"
  趙燁的那張寫著:"方茴:雖然你讓我一個月都沒能和你說上話,但是還是很高興認識你。謝謝你給我的土豆,現在我看見土豆就能想起你!祝新的一年裏萬事順利!"
  喬燃的那張寫著:"TO方茴:我最開心的時光,就是和你一起寫作業的時候。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就會變笨,臉紅心跳,說話都很緊張。祝新年快樂,學業進步!"
  陳尋的那張寫著:"我保證,不會對你說對不起。不管有多少個新年,新新年,新新新年……你都要一直陪在我身邊!I LOVE YOU。"
  方茴說這些卡片她早就扔掉了,但是很奇怪,這麽些年過去了,他們寫的每一個字她卻還都能清楚的記起來,她自嘲說可能是腦子過於好使了。
  而我想,大概那些沒能實現的諾言,讓她產生了格外美好的夢想,她在那個時候一定是當真了的。然而,所有的一切最終隨著流逝的青春一起,結成了深深的遺憾。可悲的是,曾經努力的守護反而變成難以忘記的疼痛。
  紙片可以撕碎,而年少該怎麽撕碎呢?
  一班開始為新年聯歡會做準備了。
  這件事由班委們負責,雖然期末考試迫在眉睫,但也絲毫打擊不了他們的熱情。在無數個放學後,他們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開會討論,最後商定的方案是遊戲加節目。
  班幹部帶頭,陳尋和趙燁、喬燃一起演個小品,方茴和林嘉茉合唱《相約九八》,何莎拉小提琴,曲目是《歡樂頌》,其他同學也有節目,多是唱歌,基本上都是當時的流行歌曲,《太想愛你》、《心太軟》、《戒情人》、《愛的初體驗》、《雪候鳥》之類的。侯佳老師也獻歌一曲《大約在冬季》,她報歌名的時候,陳尋才發現原來她的偶像是齊秦。除此之外,還有些雜七雜八的遊戲,什麽貼鼻子,擊鼓傳花,模仿猜詞等等。
  其中比較特別的是陳尋想出來的送禮物的遊戲。聯歡會開始的前幾天,每個同學都買一個小禮物帶來,什麽都行,便宜貴都無所謂,在禮物上粘個紙條,寫上自己的名字,由陳尋他們編好號碼,放在一個大箱子裏。然後他們再另外做一些數目一樣與之相稱的號碼紙條,疊成鬮放在一個小盒子裏。在聯歡會當天,最後一個遊戲就是每個同學都抓個鬮,裏麵寫的是幾號,就會發給你一個同樣數字的禮物。這樣,所有人都能得到其他同學送的禮物。
  定下這個計劃的當天,喬燃約方茴一起去買禮物,但是被她推掉了。說到原因,還是喬燃的那張賀卡讓她退縮了。雖然方茴多少有點遲鈍刻板,但是她並不傻,隱隱約約的,她也察覺到了些喬燃的心思。這讓她有點感慨,如果幾個月之前,他這麽說出來,興許方茴會動心,她對喬燃大概也曾經有過好感,但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陳尋暴風驟雨般的闖入了她的世界,在她心裏已經不能再放下另外的人。既然不可能,方茴也不打算和喬燃過分的親密,朋友很好,再前進卻是尷尬的境地。
  不過,方茴沒和喬燃一起去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已經跟陳尋先約好了。
  放學之後,陳尋和方茴一起去了一個鮮花禮品店。陳尋好像有點花粉過敏,不停的打噴嚏,方茴抱著一隻河馬牛的毛絨玩具,在花叢中笑得明豔動人。
  "我就買這個了!"陳尋拿過她手中的河馬牛說。
  "嗯,還挺可愛的!"方茴遞給他。
  "可愛?多醜啊!也就是你抱過我才買的,我看你還挺喜歡這玩藝的!"
  "比你可愛多了!"方茴笑著白了他一眼,低下頭四處看著說,"我買什麽呢?八音盒好嗎?"
  "不!我不要八音盒!"陳尋搖搖頭說。
  "又不是給你,你不喜歡不代表抽中它的人不喜歡啊!"方茴扭動八音盒的小鑰匙,鬆開手裏麵就響起了《秋日私語》。
  "你送的禮物,當然是給我了!嘿嘿,這點我還是能辦到。"陳尋狡黠的說。
  "什麽意思?"
  "傻丫頭!禮物的號碼是我來標吧?抽簽的號碼也是我來做吧?你的禮物標上號碼之後,我把那個對應的鬮攥在手裏,誰也不給,到時候再假裝抽一下,你買的禮物不就是我的了麽?"
  "狡猾啊……"方茴掐了他胳膊一下說。
  "哎喲!我也挑這個河馬牛送你了嘛!你不是說過,睡覺的時候喜歡抱著這種東西麽?收到我送的總比其他甲乙丙丁送的好吧?"
  "那你想要什麽啊?"方茴把八音盒放在了架子上,她還皺著眉,卻掩飾不住上翹的嘴角。
  "撥片!"陳尋又打了兩個噴嚏,忙拉著方茴走出小店說。
  "薄片?什麽東西?"方茴小心翼翼的撫平河馬牛的包裝紙問。
  "不是薄片,是撥片!我寒假打算學吉他,下學期就可以彈歌給你聽了,撥片就是彈吉它用的。"
  方茴會心的笑了笑說:"到哪兒能買到啊?"
  "新街口就有,咱倆現在就去吧!"陳尋打開車鎖騎了上去。
  那天他們在新街口買到了撥片,方茴本以為會是什麽奇巧的東西,拿到手裏才知道,不過就是一片薄薄的塑料。她覺得單送這麽個小東西有點不夠意思,於是又買了些漂亮的花紙和玻璃罐,折了一整罐的星星,總共九十九顆。她在那枚紅色的撥片上貼了張銀色的桃心貼紙,然後把它埋在了那罐星星裏麵。
  新年聯歡會熱鬧歡樂,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林嘉茉的好嗓子堪比王菲,引得路過的同學都進來聽,一下子震懾了高一年級。陳尋他們的小品亂七八糟,但是卻因為趙燁的忘詞而產生了意料不到的搞笑效果。化學劉老師前仰後合,結束之後拉住趙燁的手,"這個涅"了半天,愣是笑的沒說出話來。最後抽禮物的環節也很圓滿,方茴和陳尋心照不宣的拿了各自的禮物。陳尋沒想到方茴還為他折了星星,格外高興,一會兒就拿出看看。而方茴也沒想到陳尋在那個河馬牛的衣服上別了自己的署名石,黑色的石頭上用銀粉歪歪扭扭的寫著陳尋兩個字,傻得可愛。想到他曾說過,讓自己睡覺抱著,方茴不由臉紅了起來。
  但是他們的小把戲沒能逃過細心的林嘉茉,她追著他們喊了一天"假公濟私",直到陳尋請她吃了烤白薯才作罷。
  時間在一片笑聲中嗖嗖而過,期末考試結束了,放了寒假,轉眼間就到了1999年。
  方茴和陳尋的成績都不錯,期末兩個人分別考了全班第三和全班第五,因此他們的春節過得十分踏實。而趙燁就不行,他考了第二,倒數的,整個寒假都老實的在家蹲了。
  中國過年是大事,哪家都要從年前熱鬧到十五,走前訪友討個吉利話,貼上春聯和倒福字,這心裏才舒坦。方茴和陳尋也不例外,隨著家裏的大人四處活動,偶爾打個電話聯係,還老找不到對方。直到初九那天,陳尋給方茴打了電話,說是明天要和發小們聚會,他們吵著嚷著都要見他女朋友,所以就約她一起去。方茴本來不好意思去湊熱鬧,她是臉皮薄的人,不愛往人多的地兒鑽。可是陳尋不斷央求,方茴一個假期都沒見到他,也有些想,就答應了。
  第二天飄了點雪花,陳尋在車站一邊跺腳一邊等方茴。方茴晚了一兩分鍾,下車之後忙向陳尋跑去。那天她穿的特別嚴實,帽子圍脖手套都帶上了,比她平日的身形寬出一圈,陳尋迎上去笑著說:"慢點!別摔著!我看看,我們方茴怎麽跟從山裏跑出來的小村妞似的。"
  方茴拍了他一下,嘟著嘴說:"討厭!今天多冷啊!我可不像你,要風度不要溫度!"
  "嗯!穿多點好!醜點沒關係,別凍著就行!"陳尋把她的帽子又往下扽了扽。
  兩個人坐上車,方茴問他說:"你的發小幾個人啊?哪個學校的?"
  "四個,我們小時候是一個院兒的,但是現在都搬家啦。他們學習不好,都沒上高中,有的在技校,有的在職高。"
  那會兒對教育的觀念和現在還不太一樣,不是個個都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畢竟上一輩的人念書的就少,經過那些磨難,在有些家長眼裏能夠過上日子、吃喝不愁就行了。至於以後有沒有出息,那得看孩子自己。因此也沒誰逼著孩子上這班那班的,考不上高中也沒多少家長會掏好幾萬的讚助費。所以,在一次次的考試中,不同人便有了不同的命運。陳尋的發小們,就沒有跨進高中的門檻。
  兩人聊著就到了約定的地點,那裏是其中一個人的新家,方茴在樓門口緩下了步子,她拉住陳尋,支吾著說:"我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啊?有我呢!"陳尋安慰她說。
  "我和他們都不認識,要不,我還是回去吧!"方茴揪著手套說。
  "見幾次不就認識了?再說早晚你也得見他們啊!走吧!"陳尋拉住了她的胳膊,走了進去。
  陳尋敲了敲門,一個女孩在裏麵笑著說:"你女朋友帶沒帶來?沒來可不給你開門啊!"
  "來啦!快點!"
  陳尋扭過頭對方茴說:"你看看,你要不來他們都不讓我進了。"
  門一下子打開了,裏麵的女孩很時髦,穿了件流行的緊身尖領毛衣,她一把拉住方茴說:"你就是陳尋女朋友吧!叫什麽名字啊?真顯小!初中生嗎?"
  方茴搖了搖頭,陳尋嬉笑著推開她說:"滾!你丫才初中生呢!"
  "切!誰知道你會不會拐帶未成年少女啊!"女孩瞪了他一眼,回頭朝屋裏喊:"別他媽看毛片啦!人都來了!你們快出來!"
  屋裏響起了拖鞋聲,走出了兩男一女,前麵兩個人拉著手很親熱的樣子,另外一個走在後麵揉著眼睛說:"叫什麽叫啊!剛看到關鍵時刻!那女的真他媽給勁……方茴!怎麽是你?"
  他驚訝的看著方茴,叫出了她的名字。
  而站在一旁剛才還因為緊張而臉紅的方茴,突然一下子蒼白了,她轉過身打開門就跑了出去,甚至沒有跟陳尋說一句話……
  方茴講到這裏的時候長呼了一口氣,很長時間,她隻是沉默的把玩杯子,好像並沒有發生這次對話一樣。我沒有催促她,我知道接下去的事情肯定讓她產生過強烈的痛苦感覺,所以無論方茴說還是不說,都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這麽大概過了二十分鍾,她的喉嚨中發出了一點點嗚咽的聲音,然後她抬起頭望著我,眼睛裏有些濕潤,輕輕的說:"張楠,你高中是在西城,對吧?"
  "嗯對,H中。"我回答。
  "那……你聽說過B中校門口紮死人的事兒麽?"她的手又開始顫抖了。
  "啊,我知道……"
  這個事件在北京中學中曾經流傳了一段,有正史和野史兩個版本。官方的,無非就是在思想品德課上,各校老師和各城警方把它作為反麵教材,深刻的批判了校園暴力和少年犯罪,並且惡狠狠的警示我們,絕對不能拉幫結派,也不能打架群毆,更不能上學持械,萬萬不能拿刀砍人。民間的,則是那個男孩是B中的老大,為了女朋友去和其他學校的一幫人火並,在亂戰中被海澱的"九龍一鳳"暗算,當然,也有說是被西城、崇文的XXOO暗算的,B中戰敗,他死的時候還一直念那個女生的名字,手裏緊緊握著她送的項鏈……
  反正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在那年的北京確實發生了這麽一件事,匯總成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是:B中學生和一些外校學生以及少量社會混混在B中門口發生了群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
  "我的初中就是B中,死的那個男孩子叫李賀,是我當時的……朋友。"
  我的手也突然顫抖了,杯子中的桃子酒撒出去了一點,在桌子上形成了怪異的粉紅色水痕……
  方茴小升初的時候,既不是班幹部,也沒有什麽門路。所以沒有選擇的,她和大多數小學同學一起,被打亂重排,隨便"大撥轟"到了三流中學--B中。
  在北京,有很多全國知名的市重點,有很多曆史悠久的區重點,也有很多這樣的普通學校。這其中有的或許還不錯,成績不突出學生至少好管理,但有的卻著實令人頭疼,不但成績差,學生還十分頑劣,抽煙喝酒打架惹事,一代代的沿襲成極不好的校風,B中就是其中赫赫有名的一個。
  現在的家長恐怕不會讓孩子就這麽輸在起跑線上,隻要有點能力,都要至少混個區重點上。甚至為了教學質量,不惜貸款買房舉家搬到好學校密集的地區,唯恐被"大撥轟"到B中這種學校。
  而在那會兒,人們還沒充分意識到階層的分化是從孩子開始的,一次次的升學考試就是一次次的標排三六九等。所以方茴也覺得沒什麽,B中就B中唄,中考再考個重點學校不就好了?於是,事情就在她的情願與不情願之間,悄悄劃了個圓。
  初一剛開始的時候,方茴確實學得很踏實,不管旁邊的同學怎麽變著花的折騰,她都一心一意的坐在第一排老老實實聽課寫作業。方茴文靜,膽子又小,對她而言,學壞比學好難得多。因此她的成績在B中一直保持著全年級第一,而且遠遠高於第二名。
  這樣的好學生,一般是不會被壞學生騷擾的。因為老師都向著他們,不會占到便宜,而且不是一個路子的,招擺她也沒意思。但是還有另外一種情況使這兩種學生會混到一起,那就是仰慕。
  想想還是那時候的男孩子實誠,對美好的事物都有種自然的向往,要麽喜歡長得漂亮的女生,要麽喜歡學習好的女生。像方茴這樣出淤泥而不染,而且細眉細眼的清秀女孩子,自然挺招人喜歡,李賀就是這麽喜歡上她的。
  李賀和方茴不一樣,他是胡混的主兒,上了初中更加撒歡了。他個子比一般男孩高,身體也壯,什麽事都敢出頭,就像按不住的葫蘆。他結交了不少不三不四的"哥們",因此在B中也有了點名頭。
  方茴那會兒有個小毛病,因為稍微內向,在人前總是緊張,所以說話有一點點結巴,她在班裏的外號就是小結巴。可巧,當年紅遍大江南北的《古惑仔》中,陳浩南的女朋友也是這個名字。李賀迷戀古惑仔迷到了一定地步,恨不得自己建個洪興,把北京當成銅鑼灣,先人在江湖,再猛龍過江,最後隻手遮天。
  方茴的外號讓他覺得這個女孩絕對和自己有緣,至於是善緣孽緣,他恐怕從來沒有想過。那會流行用生日數字疊加算命,測試戀愛成功率。李賀差遣他一個哥們給他和方茴算了算,據說成功率居然高達99%,這更加確定了他追方茴的信念。
  然而,他肯定不會想到,這隻差1%就圓滿的數字,會把他引向死亡。
  李賀追方茴的方式在我眼裏看來還是挺嫩的。無非是中午買根紫雪糕,讓他的哥們給方茴送去,不收不許回來。要不就買一把叫"秀逗"的糖,路過方茴課桌的時候在上麵扔兩個。還有就是故意在她周圍追跑打鬧,裝牛逼充老大,氣勢洶洶的說不許別人打方茴注意。動不動還寫兩封酸不溜丟、有錯別字的情書。
  這種做法實在不上道,弄得方茴天天膽戰心驚的,和她交好的女生以為方茴真的和李賀交朋友了,嚇得都不敢再跟她一起玩。
  不過方茴說,有時候李賀也挺好的,秋天放學的時候特意在學校邊等她,撿個樹葉非要和她玩拔根,把她逗樂了才走,特孩子氣。也不太糾纏她,總在她後邊偷偷騎車跟她回家,李賀說他們日子長著呢,等他奠定地位再兒女情長。她也說不好那時候喜不喜歡李賀,因為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呢,李賀就死了。
  事件的起因是方茴在校門口被人截了。那時的北京小痞子壞學生特愛幹這事,在學校門口蹲著,專挑老實的學生欺負,截個錢順瓶水什麽的。B中這樣魚龍混雜的地方自然更加猖獗,截方茴的是其他學校的人和幾個社會閑散的人員,到沒太過分,就是把方茴兜裏的12塊錢都拿走了。
  這事不知怎麽傳到了李賀耳朵裏,他一下子就怒了。這還了得,敢欺負他李賀的女人!第二天下午他就招喝了幾個人,說這些日子蹲在校門口,非把截方茴的揍了不可。方茴也知道了這事,她肯定是認為沒必要這麽幹的,但是她也沒去和李賀說,她覺得那樣不好,反而顯得他們真有點什麽似的。
  過了兩天,李賀他們還真就蹲到了那幫人。他們早有準備,二話不說,拎著U型鎖和鏈鎖就衝了過去。對方先開始有點發懵,隨即反應過來,馬上投入了戰鬥。他們人雖然少點,但是大多是打慣了群架的,李賀他們在怎麽說也是學生,幾下子下來,就有點落了下風。那些人本來也不想鬧大,也就收手要走了,可是正好這時方茴推車走了出來,李賀不想在她麵前折麵子,又衝上去照著一人就輪了一道車鎖。那人顯然被打急了,回手給了李賀一拳,他的指節上套著鑰匙環,據說這麽打人疼。但是他忘了那上麵還掛著一把彈簧刀,就在那麽一瞬之間,陰錯陽差的,彈簧刀蹦了出來,"嗤"的一下紮進了李賀肚子裏。
  當時所有人都愣了,喧鬧的校門口突然變得靜悄悄的,李賀倒在了地上,不住的抽搐,血從校服上流了出來,一會就紅了一片。
  那個動了刀的人顫抖著喊:"我沒有……不是我……",他的同伴們呼啦一下子全跑了,他忙跟著追了過去。
  李賀的哥們跑過去扶住他,大聲的喊他的名字,而有的學生則跑回學校叫老師。李賀躺在那裏,沒有絲毫往日的威風,他捂著肚子,滿臉都是驚恐的神態,嘴裏不停的哭叫著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方茴完全被嚇呆了,紛亂中她看見李賀好像向她伸出了手,那隻手血紅血紅的,使她禁不住害怕的後退了兩步。
  學校的老師們出來了,他們一邊慌亂的聯係急救和警察,一邊驅趕圍在校門口的學生,大聲嚷著:"不要在學校逗留!都趕快回家!"
  學生們漸漸散開,不知是誰推了方茴一把說:"快走啊!"
  方茴的大腦一片空白,她呆呆的應了聲"哦",就隨著人流騎車走了。
  那天回去之後,方茴就發起了燒,她休息了三天,等她再回到學校,李賀已經從人間消失。那把彈簧刀插在了他的肝上,還沒送到醫院,就宣告了呼吸停止,搶救無效。
  一周之後,同學們在放學後自發組織了追悼。因為李賀是很仗義的人,所以來的人不少。他們都戴上了用課本撕成的小白花,望著黑榜上貼的一張集體照哭泣。方茴站在一邊,沒有人跟她說一句話,他們幾乎都知道了李賀是怎麽出事的,然而又幾乎都不知道方茴和李賀並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關係。他們認為,方茴應該對李賀的死承擔責任。
  第二天上學,所有人都摘下了小白花,方茴也摘掉了。可是課間的時候,李賀的哥們卻走到她麵前,拿著一朵小白花,以不容質疑的口吻說:"你,把它帶上。"沒人搭腔,也沒人管她,方茴默默的接過來,別在了自己校服上。
  從此之後一直到初中畢業,方茴在上學的時候都一直帶著小白花。
  從此之後一直到初中畢業,B中的學生沒人再和她客氣的說過話。
  方茴講完這些,就像泄了氣的人偶,驟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來。她顫動的影子倒映在那片粉紅色的水痕中,顯得格外痛楚。
  我覺得人生一大悲哀是,在尚不能清楚認識世界的時候,就因為無知的舉動而徹底改變命運。李賀的事就是再好不過的例子。假裝江湖道義有意思麽?當他們上課睡覺,下課打架,動不動就跟人犯罩,行不行就去拔份兒的時候,想過這樣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什麽嗎?會給別人的人生帶來什麽嗎?
沒有,他沒有。所以在這條路上,他一去不能會回頭。
  我感歎這樣的捉弄,於是不停的輕輕拍著方茴的肩膀說:"沒事了,都過去了。"
  過了一會兒,方茴停止了抽泣,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神色黯然的說:"你知道麽,李賀的哥們,就是陳尋發小中認出我的那一個,他叫唐海冰。"
  我想,時光倒回到多年前,唐海冰也一定在家裏給陳尋他們講了這件事,不過他一定是義憤填膺、罵罵咧咧的,指不定再編排點什麽惡心事進去。
  事實也正是如此,在陳尋打算追方茴的時候,唐海冰一把拉住他大聲嚷著:"別理丫的!你怎麽找了這麽個女的啊!你知道她是誰嗎?"
  那個為他們開門、穿緊身毛衣的女孩叫吳婷婷,她發現了唐海冰的異常,忙問:"她是誰啊?你以前認識她?"
  唐海冰怒氣衝衝的說:"還記得我初中給你們講過,我那個被人紮死的哥們的事兒麽?"
  "記得啊,不就是為了個騷逼女的把命給送了的那哥們麽。"旁邊的另一個男孩搭茬說,他叫孫濤,和他一塊的女孩叫楊晴,是他女朋友。
  "沒錯,那騷逼女的就是方茴!"唐海冰看著陳尋說。
  "你丫說誰呢你!"陳尋一下子急了。
  "就說她呢!丫就是一騷逼!把你賣了,你還替人點錢呢!"唐海冰毫不示弱的回嘴。
  "滾蛋!不可能!"陳尋煩躁的說。
  "你瞧瞧你那樣!操!我蒙你幹嗎啊!她怎麽就把你給迷住了?她哪兒配你呀?"唐海冰狠狠的啐了一口說。
  "我看海冰不可能騙你,你那個女朋友靠不靠鋪啊?"孫濤沉思著說。
  "方茴不是那樣的人!"陳尋不能相信,他心目中的方茴與唐海冰口中所說的萬惡不赦的女人相差太遠了。
  "你就沒問問她原來的事?有沒有男朋友什麽的?至少聊聊她們初中出的那檔子事啊!校門口紮死了人,當時多轟動啊!我要是知道她是B中的,我肯定會問。"吳婷婷說。
  "我……"陳尋一下子沒了話,他根本不知道方茴是哪個初中的,每次說到這個話題總會被她隨便的混過去,當時他也沒在意,但現在想想,確實挺可疑的。
  "我看啊,人家根本沒告訴你她是哪個初中的吧?"楊晴一語道破了他的心事。
  "她……她說過!"陳尋忙否認說。
  "別他媽裝啦!你用得著騙我們麽?反正她又不是我們女朋友!"唐海冰不耐煩的揮揮手說,"你要覺得她行,特棒,就是對眼!不管她是什麽樣的人,幹過多孫子的事,你都照樣愛她一萬年,那你就追去!我也他媽懶得管了,你丫以後就是橫屍街頭,我從你旁邊走眼都不會抬!"
  陳尋最終沒有追出去,他跌坐在沙發上,呆呆的望著前麵,半天沒有吭聲。
  那天誰也沒有精神再玩了,陳尋坐了一會就說要回家,他走之前唐海冰還不放心的看了看他。陳尋不耐煩的嚷:"看他媽什麽看啊!我回家!不去找她!"
  "別不知好歹啊!"唐海冰嚷回去說。
  "得了得了!你們都少說兩句,陳尋,你自己回家真得好好想想!"眼看這兩個人又要吵起來,孫濤忙圓場。
  "走了!"陳尋悶著頭穿上大衣,開門走了出去。
  "操!"唐海冰點了一支煙罵道,"你們看看!我從小到大統共跟陳尋急過不超過五回,今兒就占了兩次!你說方茴能是好鳥嗎?當年我就覺得她有點問題,現在陳尋和李賀一模一樣,都跟魔障了似的!我就沒看出來,方茴有什麽好!"
  "這叫蘿卜白菜各有所愛!我覺得陳尋今天肯定還是會去找那個女的。"楊晴坐在他旁邊說。
  "他要真這麽擰我也沒轍,反正方茴甭想在我這討了好,我見丫一次就罵丫一次!她跟白鋒一樣,這也算背著人命呢!"
  "你丫有病吧!別他媽亂噴啊!告訴你!輪不上你來說白鋒!你真當自己是愛的使者,正義的化身了!瞧你那操行!"吳婷婷急了,站起來指著唐海冰的臉說。
  "停停停!今天這都怎麽了,哪兒犯衝啊!"沒等唐海冰張嘴,孫濤就把吳婷婷拉開了。
  "都他媽賴方茴!"唐海冰扔掉煙頭,憤憤的下了結論。
  不出楊晴所料,陳尋那天還是去找方茴了。
  他回到家後,無論幹什麽都心煩意亂的,總是想著方茴。他彈唱了剛學會的曲子《一塊紅布》,腦子卻隨著歌詞轉悠來轉悠去: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麽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這個感覺真讓我舒服
  它讓我忘掉我沒地兒住
  你問我還要去何方
  我說要上你的路
  看不見你也看不見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問我在想什麽
  我說我要你做主
  我感覺你不是鐵
  卻象鐵一樣強和烈
  我感覺你身上有血
  因為你的手是熱呼呼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地已經幹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身體已經幹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陳尋覺得方茴就像是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確感到了幸福,但是同樣也覺得迷茫。他不知道這樣幸福的背後是什麽,這讓他特別不踏實。可是他又不能抱怨什麽,因為他是心甘情願陷入其中的,而且最開始方茴吸引他的,也正是這種神秘的氣質。
  望著手裏紅色的撥片,陳尋再也坐不住了,他必須要見到方茴。想了很多之後,他終於確定,他要把蒙在眼睛上的布揭掉。因為,不管之後看見什麽,痛苦也好,悲傷也好,他都不打算離開。
  陳尋到方茴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那是普通的塔樓,外牆上的顏色脫落了一半,牆縫上還有黑乎乎的排水痕跡。陳尋在樓下的公用電話給她家打了電話,方茴接的,陳尋讓她下樓,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好。通話時間不到一分鍾,兩毛錢。
  方茴下來,環顧四周說:"你一個人?唐海冰呢?"
  "怎麽?你以為我們興師問罪來了?"陳尋說。
  "那倒不是……"方茴低下頭。
  "難道你真的有罪?"陳尋盯著她說。
  方茴猛地抬起眼睛,表情從驚訝到失望,直到最後沒有表情。她冷冰冰的說:"哦,你說有,就有吧。"
  陳尋有點不自在了,方茴很久沒這麽跟他說話了,好像兩個人又回到了原來天各一邊、互不往來的時候,這讓他受不了。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陳尋憤怒的嚷著。
  "告訴你……不就變成現在這樣了麽……"方茴冷漠的表情中閃過一絲悲傷。
  "你就那麽不相信我麽?還是真像唐海冰說的那樣?我怎麽想你的你不明白?我瞞過你什麽?可你呢,說實在,現在我知道的,頂多就是這世界上有你這麽個人而已!"陳尋激動的說。
  "原來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子的,好,我明白了。"方茴點點頭說,"那麽這樣一個人你是怎麽喜歡上的呢?你的喜歡算什麽?世界上有的人多了,你又怎麽就偏偏要找我?陳尋,你又相信過我麽?"
  方茴的眼眶裏已經含滿眼淚,陳尋呆呆站在那裏,他從來沒看過方茴這樣子,也從來沒聽她說過這麽激烈的話,不由有些不知所措。
  "我本來想好好的跟你說,把以前的事都告訴你。可是現在沒必要了,我這個人,對你來說也不過如此……"
  方茴說不下去了,眼淚像珠子一樣劈裏啪啦的掉了下來,她轉過身往樓裏走去,那個時候她已經灰心。
  可是陳尋拉住了她,從身後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
  是手,不是衣袖,不是胳膊,而是手。
  這是他們第一次牽手,可能說牽手有些牽強,但是這樣不同以往的接觸還是產生了尷尬的氣氛,無意中化解了剛才的冰冷緊張。
  "你……幹什麽!"方茴紅著臉,掙紮著說。
  "方茴,你聽著。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不管你以前怎麽著了,你就是殺人放火了,我也照樣喜歡你!"陳尋望著她,認真的說。
  方茴輕輕的抖動著,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卻不再掙紮。
  "但是你別騙我,你也別瞞著我,我是……真的喜歡你!"陳尋的眼圈也有點紅了。
  方茴點點頭,哽咽的說:"我跟你講……我都告訴你……你知道麽,我其實特害怕你因為這個就不理我了,我剛才……特難受……"
  那天,方茴把那件事完完整整的講給了陳尋,而陳尋則一直攥著她的手。兩個人十指相扣,誰也沒有鬆開。

  第四卷 且行
  方茴說:"那天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們都還在上高中。大概是黃昏吧,天是暗黃色的,大家在操場上跑步,我當時啊,好想就這麽一直一直跑下去……"
  在和方茴待久了之後,就能很輕易地發現她隱藏在冷漠和寂寥下的笨拙和單純。
  那天她給我講述陳尋與她的第一次牽手,好像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拉過了我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中,十指交叉的握在一起說:"呐,就是這樣。"
  做這些的時候,方茴一臉純淨,沒有絲毫的曖昧與羞澀,就像是給大人表演節目時非常認真的小朋友。而攥住她的手,我卻不自覺地稍稍用力了。從掌心傳過來的溫度讓我意亂情迷,這樣溫潤的女孩子,我真的想就此抓住不放。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房門被突然推開了,AIBA拉著一個女孩大剌剌的闖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喊著:"張楠,看見方茴沒有啊!我沒帶鑰匙!"
  很快她就看見了我們,以及我們尚未分開的雙手,她愣了兩秒之後馬上轉過身說:"狗沒拿傘!"她身後的女孩則滿臉歉意的使勁給我們鞠躬。
  方茴掙脫開我的手,通紅著臉縮在凳子上。驟然冰涼的掌心讓我心裏缺了一塊兒,我轉過身衝AIBA喊:"操!你丫別說鳥語!"
  "瞧你那慫樣!方茴,你怎麽居然找他了!"AIBA白了我一眼說。
  "不是……我……我們沒什麽,我就是跟張楠聊聊天。"方茴忙撇清說。
  我又有點難受了,頓時覺得特他媽自作多情,非常替自己不值,於是站起身切了一塊蛋糕遞給AIBA說:"今天爺爺我過生日,賞你的,哎,你也沒介紹,這個姑娘是誰啊!"
  AIBA歡呼著接過蛋糕,遞給身後的女孩,用日語說了幾句什麽,扭頭笑著衝我說:"生日快樂啊!她是和子,我那啥!"
  "哦!"我恍然大悟的看著和子,和子很友好的衝我點點頭。
  AIBA又和她說了點什麽,她笑了笑,衝我微微鞠躬說:"有婁西褲!"(日語:請多關照)
  我忙擺手說:"別別別!我可受不了這個!"
  AIBA哈哈大笑說:"人家是禮節性的問候,張楠你丫真不是一般的沒文化!"
  "操!他們的文化還是從我們這裏傳過去的呢!"我瞪著眼說,隨後笑咪咪的一邊鞠躬一邊衝和子說:"你們丫日本大大地不是東西!嫁給日本男人不如嫁給中國女人地!多幾個AIBA你們就滅種地!呦西呦西!"
  和子聽不懂中文,仍然微笑著點頭,然後詢問式的看著AIBA。AIBA 狠狠打了我一下說:"行!你這孫子!我們惹不起躲得起行吧!方茴把鑰匙給我,我們不在這兒打擾你們了,要不丫還指不定說出點什麽來呢!"
  方茴忙起身說:"不是這樣的,你別瞎說!我也跟你們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有點始料未及。
  她走過我身邊,看了我一眼,小聲說:"今晚……謝謝了!"
  三個人前後走出了我的房間,隨著屋門"卡嗒"一聲關嚴,我才回過味來。低頭看看桌子上的蛋糕、酒瓶、櫻桃梗、水漬,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在午夜鍾聲之後,當馬車、禮服、王子都消失了的時候,她大概就像我現在這麽失落。
  那之後我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念書、打工、做飯、睡覺,一切都沒有變化。隻不過方茴多少和我親近了點,偶而在樓梯遇見的時候,會聊聊天氣和功課,如果她手裏拎著東西,也不再介意我幫她提上樓。要是被AIBA看見,她就會朝我意味深長的擠眉弄眼,我也會衝她擠回去,隻不過心下卻很黯然。我想在方茴眼裏,她已經把我當成了可以安全接觸的"無性人"。
  她和陳尋的故事也再未向我提起半句,我也沒問。我知道那夜的方茴是某種特定時間地點情由的產物,就像《七龍珠》裏麵的超級賽亞人,不到特殊的時候,小悟空隻是小悟空,不會產生能量變化。而方茴什麽時候再變身,是我完全掌控不了,也無法預計的。
  然而,我沒想到,沒過多久,方茴就又變身了。
  起因是方茴和AIBA的房間被盜了。
  留學生的被盜和普通居民的被盜不是一個意義的,當地居民失竊的話,不過是損失一些財物,不會影響到生活。而對於本身就沒什麽財產可言的留學生來說,無論什麽都是丟不起的。我剛來的時候曾經丟過包,裏麵的車票,卡、現金,學校書本資料、電話卡全部沒了,那就幾乎讓我斷糧了一個禮拜,絕望得恨不得回國算了。而方茴她們更是丟得幹幹淨淨,這簡直可以算是滅頂之災。
  別看AIBA平時大大咧咧,什麽都看得開,這次她可真是傻了眼。平時的接觸可以看出來,AIBA家境肯定不算富裕。她和方茴一起住,除了因為和子家裏在澳洲有親戚,不能和她一起之外,多少還是因為方茴能多負擔一些房租。失竊之後,她們兩人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剩,本來說是報警,可是方茴卻死活攔了下來。因為她丟了幾本中國雜誌,這種東西對小偷來說就像垃圾,一點用也沒有,可是偷她們的人卻給順走了,方茴說肯定是中國人幹的。
  對於同胞,我們無法徹底痛恨。
  其實這就是中國留學生特有的悲哀。出過國的人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在國外,同一國家的人本來是很抱團的,不管是打工還是上學,一般都會互相幫忙,彼此照應。可是中國人卻不是,冷漠相處也就罷了,欺騙同胞的事屢見不鮮。也許特殊的國情特殊的成長才促成了這種特殊的現象,作為其中的個體,很難改變什麽。而來過這裏的我們,隻是希望在回去之後,在一代代的蛻變之後,讓我們的孩子再來到這裏的時候,能夠坦然麵對互相平等的另一種族,驕傲地說出自己是中國人。
  無可奈何之下,AIBA暫時住在了和子那裏,她管家裏又要了些錢,我也接濟了她一點。方茴自己住在那間房子裏,她平時在留學生裏麵算闊綽的,而當她用剩下的錢購置了必需品之後,生活質量一下子降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程度:每天隻吃一頓飯,水電煤氣都盡量不用,晚上打兩份工,在夜裏兩點還步行回家。
  這樣的情況讓我實在看不下去,一天我在樓下碰見了她,她剛從菜市買菜回來,為了能便宜點,她寧願去兩公裏遠的地方買分量可觀的大顆卷心菜。我忙接過她的書包,她累得已經不再客套,任由我拿過所有的袋子。我看見她肩膀上勒出的深深兩道紅痕,心疼的說:"幹嗎過這麽苦?打電話跟家裏說實話吧,讓他們寄點錢來。再這麽下去,我看你撐不住。要是你病了,花銷不是更大?"
  她搖搖頭說:"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我就沒辦法在這裏呆下去了,他們一定會讓我回國的。"
  我歎了口氣,那一瞬間我很火大,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讓她這麽義無反顧地離開,即便受了這麽多的苦,也不願意再踏上故土。我深深痛恨讓她流落到這裏人,因為不管是誰看到她這樣子都無法狠心。
  她走到門口,剛要接過袋子跟我道謝的時候,卻被我拉住了,我很堅定的對她說:"今晚到我這裏吃飯!不!你解決問題之前都跟我一起吃!洗澡什麽的也都來我這兒!淩晨飯館那工也別打了,不是快考試了麽?你晚上回來給我踏踏實實的看書!我還有點錢,咱倆一起湊和花沒問題!"
  方茴詫異的看著我,她眼睛中閃過了與以往不同的目光,這目光讓我渾身酥麻了一下。我很開心,因為她從來沒有這麽看過我,而這次,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她的眼睛裏,全部是我。
  "不……不用了。"方茴低下頭說,"我還能行!"
  "別廢話了,我知道你們家電話,你要不同意,我就給你家打過去,告訴他們你現在什麽樣!"我威脅的說。
  方茴咬著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後來,我們就像半同居似的過了一段日子。現在想想,那會還真挺苦的。我當時根本沒什麽錢,方茴不打工就代表著我要把我們倆的工都打出來,有的時候回家之後就像死了似的,洗著澡都能睡著。可是我卻很快樂,直到現在都沒有再那麽開心過。男人跟喜歡的女孩在一塊,不管多難都能挺過去,這是我對那段時間下的結論。
  也就是在那會,我陸續聽了方茴和陳尋的很多故事。
  1999年不管從哪個意義上來說,都是曆史上重大的一年。
  不過對於活在當時的他們來說,那也不過是又一個學年,與以往沒什麽不同。
  方茴和陳尋已經習慣在公眾場合暗送秋波,表麵上看比誰都正直,私低下卻如蜜裏調油。林嘉茉毫不客氣的說他們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公然猥褻,為這個理由,她騙吃騙喝了無數次。本來按陳尋的說法,告訴大家也未嚐不可,但是方茴不敢。那時候的教育總是讓她覺得這種事從本質上來說是不好的,她不想就這麽和同學們區別開來。說到底,她還是對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覺心有餘悸。
  北京的春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很糟糕,幾天的沙塵暴就讓所用東西都蒙了一層黃土,空氣中飄著大顆大顆的可吸入顆粒物,陽光折射在上麵再返回到人身上,形成了古怪的藍色光暈。
  "這什麽破天啊!"陳尋揉散方茴頭發上的塵土說,"我記得以前的春天,就是有小禮拜、周六還上半天課的時候,那天氣好著呢!小時候我媽老嚇唬我說再不聽話,西遊記裏那黃毛風怪就來,我就琢磨這黃毛風怪來了得什麽樣。現在我可算知道了,也就這樣!"
  "別鬧!讓人看見!"方茴扒拉開他的手四處看看說。
  "等會等會!還有個柳絮呢!"陳尋拽住她,把柳絮從她頭發中摘了出來。
  方茴假裝不在意,紅著臉錯開兩步說:"春遊定了沒?剛才侯老師跟你說了麽?"
  "定了,去黑龍潭。"陳尋翻著手裏的一摞表格說。
  "看什麽呢?"方茴疑惑的湊過去看,"體檢表有什麽好看的?"
  "嘿嘿,我找你的呢!"陳尋笑著說。
  "討厭!不許看!"方茴一把搶了過來,瞪了他一眼。
  "怕什麽啊!我就看你個兒多高,不看胸圍!"陳尋嬉皮笑臉的湊過來說。
  "陳尋你真流氓!"方茴拿起表格狠狠敲他說。
  "哎喲!不看了,我不看了!"陳尋閃開說,"放學一塊買春遊帶的吃的去吧?"
  "不去!"方茴黑下臉說。
  "去吧去吧!"陳尋拉住她的袖子,"我把我的體檢表給你看還不行!"
  "誰愛看啊!"方茴瞥了一眼陳尋揮動的表格說。
  "那咱就不看!放學一起去啊!就這麽說定了啊!"
  "那還要提著回家,齁沉的……"方茴猶豫的說。
  "要不買完了先都拿到我家?"
  "哼!那到春遊那天還能剩下麽?"方茴取笑他說。
  "我才不吃你喜歡的那種零食呢!再說多吃點怎麽了?我又不胖!"
  "都一百四十斤啦!還不胖!"
  "誒?你怎麽知道?啊!你肯定看我的體檢表了!你不是說不看嗎?"陳尋指著方茴大叫。
  "我……我猜的!"方茴慌亂的搪塞。
  "切!看就看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我184cm,140斤,你呢你呢?"陳尋開心的問。
  "誰……誰看了!我才不告訴你呢!"方茴忙打岔說,"買完東西還是放我奶奶家吧,就在附近,方便。嘉茉他們也一起去的話,肯定少不了。"
  "那好吧!我跟趙燁他們說去。"陳尋湊到方茴耳邊說,"你不胖也不瘦,我就喜歡這樣的!"
  方茴望著陳尋跑走的身影,臉又紅了。
  放學之後幾個人一起去了華普超市,他們推著車在裏麵又瘋又鬧,惹得旁人不住側目。
  "我要卡迪納和上好佳!"趙燁撒開歡的說。
  "你是男生吧?"林嘉茉上下打量他說,"居然吃這種東西!"
  "廢話!我能吃那個麽!給你買的!"趙燁不高興的說。
  "誰說我要吃那個了!我要乖乖!"林嘉茉有些不好意思,假裝強硬說。
  "你說女生怎麽愛吃這種東西!"趙燁扔了兩包到筐裏說,"也吃不飽。"
  "好像……裏麵送玩具。"喬燃詢問的望向方茴。
  "是送小貼畫。"方茴笑著說。
  "你也喜歡吃嗎?那也給你買兩袋吧!"喬燃也往自己的筐裏裝了些。
  旁邊的陳尋突然停了動作,他詫異的看著喬燃,喬燃大方的衝他笑了笑。
  "不……不用了。"方茴從他的筐裏又把兩包零食拿出來放回了架子上,"買了很多了,肯定吃不了的。"
  "那好吧。"喬燃依舊微笑,而方茴卻低下了頭。
  從華普出來的時候,每個人好象都多了點心事,春日的晚霞,映在少年們的心上,也漸漸能看出溝壑。
  趙燁裝好袋子說:"我去那邊看看,新的當代歌壇好像出了。"
  "啊!我也想買,那天看了封麵,好像鄭伊健和邵美琪真的分手了。"林嘉茉應和說。
  "那一起去吧。"陳尋說,"他們好了多少年了?為什麽分手啊?"
  "因為梁詠琪,據說啊,我也說不準呢。"林嘉茉歎了口氣說,"當初鄭伊健的表白多感人啊,說會照顧她一輩子呢!"
  "誰能照顧誰一輩子呢,除非早早的死了。"方茴淡淡的說。
  "怎麽這麽悲觀啊!"喬燃拍拍她的肩膀說,"走吧!"
  方茴無所謂的搖搖頭,她推好車剛要向前走,卻猛地停住了。
  "怎麽了?"陳尋在她後麵問。
  "沒事……你們去吧,我不過去了。"方茴重新支好車說。
  "啊?為什麽啊?就在馬路那邊,也不遠。"林嘉茉不解的說。
  "嗯,真的不去了,還要把這些送到奶奶家呢。"方茴很堅持的回絕。
  "那也行,趙燁你們去吧,我們把東西送回方茴奶奶家。"喬燃接過話來。
  陳尋疑惑的看了看,那個報亭邊上隻停了輛車,也沒什麽不妥。
  "你怎麽了?"陳尋小聲問。
  "沒事兒。"方茴勉強的笑了下說。
  春遊那天,大家先到了方茴奶奶家集合。林嘉茉穿了件桃紅色的上衣和一條黑色的喇叭腿牛仔褲,十分時髦。而方茴則是普普通通的大白T恤和牛仔褲,遠遠看去就像是初中生。眼看時間不早,反正一會也是一起玩,他們就沒再細分,男生把吃的都塞到了自己包裏,一起騎車去了學校。
  同學們在路上就玩了起來,有的湊在一起玩"捉黑叉"、"敲三家"、"升級",有的拿撲克牌算命,有的聽隨身聽唱歌,車頂篷恨得不都被掀翻。
  到了黑龍潭,侯老師囑咐了幾句就解散活動了。他們幾個人精力充沛,林嘉茉又心心念的想追上前麵高二的,走了一會就到了隊伍最前麵。這一路上的景色,他們根本沒有細看,那大潭小潭的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一汪水,真正開心的原因還是呆在身邊的人。大概年輕時候的快樂就是這麽簡單,幾個動作幾個玩笑就足夠開懷。
  趙燁揪了片樹葉夾在拇指中間對著嘴唇吹了起來,雖然動靜不小但是卻很難聽。林嘉茉捂著耳朵喊:"趙燁!你別學鳥叫了,小心呆會把鷹招來!"
  "趙燁?趙燁跟哪兒呢?"陳尋假裝四處看著說。
  "孫子!你什麽意思!"趙燁扶住一塊大石頭說。
  "哦!在那兒啊!你快過來,我都看不見你了!說多少次了,別跟黑石頭站一起,你們倆靠色兒,不好找!"陳尋揮著手說。
  "你大爺的!"趙燁蹲下去,向陳尋撩水。
  陳尋順手拉住旁邊的方茴,方茴一腳不穩,踩在了旁邊的溪水中。
  "都別鬧了!快上來!"喬燃著急的伸出手喊。
  方茴猶豫了一下,還是拉住喬燃的手,踩著石頭爬了上來。
  "沒事吧!"陳尋忙扶住她問。
  "哎呀!褲子都濕了!"林嘉茉指著說。
  "真對不起!要不你穿我的?"陳尋雙手合十說。
  方茴白了他一眼,泄氣的看著自己的褲子。
  "現在幾點了?"林嘉茉突然問。
  "兩點半了。"喬燃看看手表說。
  "不是三點就集合嗎?咱們得趕緊走了。"林嘉茉說。
"啊?她怎麽也得曬曬啊!褲子還好說,鞋濕了會磨腳的!"喬燃搖搖頭。
  "這樣吧!陳尋留下陪方茴,我們先回去,跟侯老師說一聲!"林嘉茉背好書包說。
  "啊?"大家詫異地看著她。
  "誰讓他把方茴拉下水呢!"林嘉茉壞笑著說。
  "好吧!我陪她曬曬褲子,你們先走,一會我們去追你們!"陳尋心領神會。
  "不……不用吧。"方茴不好意思的說。
  "就這麽著吧!再不走我們也得遲到了!"趙燁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說。
  "一會見啊!"林嘉茉向他們兩個眨了眨眼。
  等他們三個走遠,陳尋靠著方茴坐了下來,他揪住方茴的褲腳,使勁擰水。方茴僵直著腿,不由有些緊張。
  "放鬆點,我又不會把你吃了!"陳尋拍拍她的膝蓋說。
  方茴生氣的蹬了他一腳說:"你就不正經吧!"
  "喬燃正經,你讓他陪你唄!"陳尋躲開她,斜著眼說。
  "你怎麽老喬燃,喬燃的,我又沒說他好。"方茴笑著說。
  "你看看這一路上,他又是給你背包,又是給你編花環……真夠殷勤的!剛才還拉你來著吧。"
  "人家那是拉我上來,你倒是不拉我,一下子就給我推下去了。"
  陳尋沉默了會兒說:"我想還是告訴喬燃咱倆的事吧。"
  "啊?"
  "我總覺得……他好象也挺喜歡你的。"
  "哪……哪兒啊……"
  "我知道你也有感覺,你一緊張就結巴。"陳尋揀起一塊石頭扔向水裏說。
  "那你就說唄……"方茴低下頭說。
  "算了,你不是不樂意讓別人知道麽。"陳尋站了起來,深吸口氣說:"走吧!別晚太多了,要不讓同學們看著,以為咱倆幹什麽了呢!"
  方茴也站了起來,她抿抿嘴唇說:"喂……"
  "幹嗎?"陳尋回過頭。
  "拉……拉手麽……"方茴慢慢伸出胳膊說,"這兒沒人……"
  陳尋愣了愣,隨即笑開了花,他一把拉住方茴說:"跟著我啊!"
  方茴點了點頭,緊緊的回握住了陳尋的手。
  兩個人比規定時間晚了二十分鍾,他們做賊心虛的在快到客車之前拉開了很誇張的距離。林嘉茉在車下一直等著,看到他們忙跑過來說:"陳尋你先上去!我和方茴在後麵。"
  陳尋茫然答應了,方茴疑惑的問她:"怎麽啦?"
  "哎呀,你們倆還真傳出緋聞了,剛才侯老師還說你們是不是男女朋友呢!"
  "真……真的?"方茴一下子嚇白了臉。
  "看著到像是開玩笑,不過我還有一個爆炸性發現。"林嘉茉小聲說。
  "什麽啊?"方茴膽戰心驚的問。
  "門玲草,好像喜歡陳尋呢!"林嘉茉神秘的說,"我上廁所時聽見她跟何莎說,什麽一定要找機會和CX說明白,你想想,咱們班除了陳尋,還能誰是CX?而且,你上次說黑板上的字,就是寫你喜歡陳尋那個,聽那意思多半就是她幹的。"
  "啊……"方茴若有所思的說。
  "反正你小心點吧,你們倆的事最好別傳出去,我總覺得有人盯著你們呢!"林嘉茉擔心的說。
  話說自古以來,兒女私情在家國千秋麵前全都輕如鵝毛,方茴和陳尋還沒來得及擔心點什麽,數枚炸彈就炸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五月八日晚上,方茴接到了陳尋電話,他心急火燎的說:"明天上午九點到學校集合,開全校大會。"
  "誒?是北約轟炸駐南斯拉夫大使館的事麽?"
  "對!操他媽的北約,太孫子了!不說了,我還要通知其他人呢!"
  "嗯,你別那麽上火啊!"
  "知道了,就這樣吧,他奶奶的!"陳尋憤憤的掛了電話。
  方茴歎了口氣,打開電視全是關於此次轟炸的報告,五月八日淩晨,以美國為首的北約悍然使用導彈襲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造成館舍嚴重毀壞,3人死亡,20餘人受傷。新華社記者邵雲環,光明日報記者許杏虎、朱穎不幸遇難,全中國都因此陷入了憤怒與悲傷中。
  第二天全校師生都準時到校了,沒有一個人遲到。平時總被教訓"站好隊,不許說話"的學生們在那天都十分安靜,整個操場都籠罩在莊嚴肅穆之中。開會之前奏響了國歌,洪亮的"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的旋律響起,每個學生都大聲的唱著,聲音衝破雲霄。
  總有人說我們是自私的一代,國家意識淡漠,中國人曾經的堅硬骨頭到了我們這裏成了軟趴趴的花骨朵。但是我覺得這種說法特扯淡。因為我們小時候信息不發達所以在保守教育下最先知道的就是愛祖國愛黨愛人民;因為是獨生子女所以歸屬感更強烈;因為沒吃過多少苦所以覺得中國也不錯,不會崇洋媚外天天把美國掛在嘴邊;因為教育還算良好所以在公共汽車上知道給大爺大媽讓座,垃圾全都會扔到筒中並且不隨地吐痰;因為有自我意識所以不趾高氣揚的評判同胞沒素質,隻管自己做好;因為在國外受過歧視又離不開爸媽格外想家,所以一點不瞎掰,真的是想回國報效,盼著祖國統一繁榮昌盛……
  我想當時方茴陳尋他們肯定也是抱著這種想法的,散會之後,他們一起回了教室,一路上趙燁的嘴就沒閑著,英美為首的北約首腦的親戚家人和生殖器官被他問候了個遍:
  "他大爺的,什麽叫地圖表錯了,炸錯了?操!怎麽不表錯到他媽家去呀!看丫炸不炸!"
  "咱們也不能炸回去!真憋氣!"林嘉茉把橡皮摳成了渣兒。
  "對了!我聽我姐說他們大學要去美國大使館遊行!他們做了好多標語口號呢!咱們去看看怎麽樣?"喬燃說。
  "去呀!"趙燁一拍桌子說。
  "咱們一起去!方茴,你也畫倆標語,咱帶上!"陳尋一下子來了精神。
  "嗯……那寫什麽啊?"方茴從講台下拿出畫板報用剩下的紙說。
  "寫克林頓我操你媽!"趙燁義憤填膺的喊,大家笑了起來。
  使館區的路都戒嚴了,但人卻絲毫不見少,基本上北京所有大學都來了,他們舉著各自的校旗院旗標語口號,一片群情激昂。北京市公安局統一安排了遊行路線,人群沿著道路緩慢向前移動著,陳尋他們就混在了其中。
  看著周圍和自己一樣的年輕麵孔,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激情,他們一下子就興奮了起來,趙燁個子最高,他高舉起方茴畫的標語,走在了前麵,那上麵用血紅的大字寫著:"譴責北約暴行,還我同胞骨血!"
  身邊的一個大學生走過來說:"同學,你們是哪個學校?"
  "F中的!"趙燁響亮的回答。
  "哦?中學生?怪不得看著這麽小呢!"那個大學生詫異的說,"好!你們真有勇氣!"
  "我們學校沒有組織遊行,我們是自己過來的!"趙燁驕傲的說。
  "嗯,中學生應該不會安排這種活動,你們要注意安全,小心不要被人群擠到!"大學生拍拍他的肩膀說。
  陳尋聽了忙把方茴往自己身邊拉了拉說:"跟住我啊。"
  "咱們這是往哪兒走啊?"喬燃望著看不到頭的人群問。
  "沿著公安局製定路線,最後目的地是美國大使館,每個學校在那裏停留三分鍾,可以喊口號示威。"大學生說,"你們拿東西了沒?"
  "什麽東西?"林嘉茉納悶的問。
  "水瓶,墨水瓶什麽的啊!"大學生笑著說。
  "啊?幹嗎用啊?"趙燁不解的說。
  "哈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扔咱們炸彈,咱們回擊點墨水瓶也不過分吧!"
  "我明白了!"趙燁恍然大悟,"我去撿幾塊板兒磚!"
  "那倒不用,容易傷人,這樣吧,我把我這瓶給你們。"大學生掏出一瓶碳素墨水遞給趙燁說,"到時候看準了往牆上扔,砸花他們!"
  "啊!謝謝哥哥!"趙燁興奮的接過來說,"你放心!我打籃球的,扔這個準著呢!"
  "好!你們就跟在我們後邊吧!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大學生揮揮手又走回了前麵。
  "行!待會一起喊!"趙燁攥住墨水瓶說。
  隊伍走了很久才到了美國大使館,一到這裏人群頓時達到了沸點。站在最前麵的一個學生,帶頭喊起了口號,他喊一句,後邊的人群就跟一句。
  "抗議北約暴行!"
  "還我使館,還我親人!"
  "NATO is NAZI!"(北約是納粹)
  "American is killer!"(美國是凶手)
  "中國人民不可欺,中華民族不可辱!"
  "聲援南聯盟人民,嚴懲戰爭罪犯!"
每個人都竭盡全力聲嘶力竭,那棟漂亮的小樓在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仿佛搖搖欲墜。透過玻璃已被砸碎的窗子,可以依稀看見裏麵荷槍實彈的美國大兵,他們帶著鋼盔,但卻絲毫沒有威風的樣子,那頻頻晃動的身影,反而彰顯著內心的恐慌。平日裏鮮豔刺目的星條旗,也毫無精神的耷拉在旗杆上,偶爾吹過的微風也沒能掀起它的一角。
  陳尋看到旗子突然靈機一動,他舉起胳膊大聲喊:"降旗!讓他們降半旗!"
  周圍的人注意到他的呼喊,也一齊嚷了起來,漸漸人越來越多,到最後所有人都有節奏的齊聲大喊:"降旗!降旗!降旗!……"
  趙燁適時的竄出人群,他高高的蹦了起來,把手中的墨水瓶狠狠扔向了裏麵。隨著清脆的破裂聲,一塊漆黑的顏色印在了牆上,方茴深深的吐了口氣,屈辱的心情在那一瞬間終於釋放。
  從美國大使館走回來之後他們都累得不行,因為一路上隻能走步,外加上長時間的呼喊,所以特別消耗體力。不過盡管疲憊,他們卻仍然很興奮。趙燁提議大家一起吃晚飯,於是他們就在路邊找了個燒烤店,走了進去。那時候北京城剛剛流行起燒烤,但是和現在的"三千裏"、"權金城"不一樣,美其名曰"音樂燒烤",其實不過是放著嘈雜流行歌曲的小館子,像他們這樣的學生,也還消費的起。
  上菜之後,林嘉茉親自夾了一塊肉到趙燁盤子中說:"趙燁,你今天真棒!夠男人!"
  "那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麽!"趙燁暢快的咬下去說。
  另一邊喬燃也給方茴夾了一片,他笑笑說:"今天走累了吧?快補充點營養!我還怕你撐不住呢!"
  "謝謝。"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她偷偷瞅了陳尋一眼。
  "吃這個吧。"陳尋也夾起一片肉放到方茴碗裏說,"我挑了半天,就這個沒辣椒。你不是吃不了辣的嗎?"
  "啊……謝謝……"方茴更加的不自然了。
  "哦?不能吃辣的啊!"喬燃尷尬的說,"我不知道啊。"
  "沒……沒關係的!"方茴連忙說。
  "我說!今天咱們喝點啤的吧!"趙燁打斷他們。
  "哈?你行嗎?"林嘉茉詫異的問。
  "當然行了!服務員,給我們拿兩瓶啤酒!"趙燁張羅說。
  服務員拿上了兩瓶啤酒,一個綠瓶一個黃瓶,趙燁開心的說:"嘿!真不賴!還有瓶酒頭!"
  "什麽是酒頭?"林嘉茉問。
  "喏,就是這個黃色的,一箱裏隻有一瓶,其他都是綠色的啊。"趙燁舉起酒瓶說。
  "你懂得還真多啊!"林嘉茉欽佩的說。
  "我看他就這方麵懂得多!"方茴笑著說。
  "嘿嘿嘿!你瞧不起誰啊!今天是誰突圍出去,把墨水瓶向洋鬼子們的頭上砍去的?"趙燁站起來用筷子敲她說。
  "行了!你最牛逼!喝酒吧!"陳尋忙攔住趙燁說。
  趙燁喝了一大口說:"不是我說,你們看著吧!總有一天我發跡了,到時候咱們就不來這種破飯館了!我帶你們去吃王府!"
  "好!那我們等著你哦!"林嘉茉忍住笑說。
  他們從飯館暈暈乎乎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幾個人多多少少有點醉意,陳尋和方茴走在最後麵,他趁著酒勁一把拉住了方茴的手。
  "你……放開!"方茴嚇了一跳,"讓他們看見!"
  "沒事,看不見,天黑著呢!"陳尋望著她傻笑。
  方茴還是有點緊張,她掙了掙說:"等會……回家的時候再……"
  "嘿!你們倆快點!跟上啊!"趙燁回過頭搖搖晃晃的喊,"是我的兵,跟我走!不是我的兵,拿屁崩……"
  "知……知道了。"方茴慌張的把手藏到身後說,陳尋仍舊攥得很緊,她生氣的掐了他手背一下。
  春末的北京泛著其獨特的慵懶味道,他們嬉笑著穿過路燈昏暗的胡同,白天的激憤就像青春中的一場旋風,吹過之後反而顯得他們更加的清新。無論是跑調的兒歌,還是偷偷牽著的手,都那麽的單純美好。
  遊行的事剛過去不久,新的政治任務就布置了下來。1999年10月1日是建國五十周年大慶,F中被指派參加隊列和集體舞表演。學校對這件事十分重視,一接到任務馬上開始組織同學排練,高二年級翻花舉牌,高一年級學習集體舞,整個校園頓時忙碌了起來。
  侯佳自然打算讓一班突出表現,她委派班裏身條模樣最順眼的陳尋和林嘉茉擔任學習舞蹈的小教練,一心想博個頭彩。不過這可苦了一班學生,不但體育課犧牲成了舞蹈課,就連放學之後還經常要多練四十分鍾。當別的班級放學回家的時候,他們卻要傻了吧唧的在操場站成一圈,學跳《開門紅》和《好日子》什麽的。
  本來陳尋還是挺願意參加這種活動的,他屬於人越多就越顯眼的那種人,俗話說是金子就會發光,他是尤其愛在石頭中使勁放光的很屌的金子。但是集體排練的時候他卻不怎麽高興,因為雖然這集體舞是男生女生圍成裏外兩層的兩個圓環,麵對麵轉著圈的跳,指不定跳到那裏停下,然後麵對麵的拉胳膊挽手,可是集合歸隊時則是統一的隊形,所以也有相對意義的固定舞伴。而方茴的那個舞伴就是喬燃。這讓陳尋很不爽,他和林嘉茉是小教練,大多數情況下不能站到隊裏,因而他也搭不上方茴的邊,就算偶爾遇見了,也就是幾秒鍾的功夫,一眨眼她就轉回到了喬燃身邊。
  方茴也有不稱心的地方,陳尋和林嘉茉在一起她是沒有意見的,可是同樣作為小教練,五班的王曼曼也一直跟他們在一塊。這女孩很開朗,總是和陳尋說說笑笑,鬧得歡了恨不得能趴在他身上,這就讓方茴心裏不是滋味了。
  這樣一來一往的,他們兩個人就有些別扭了起來,平日裏不能明目張膽在一塊兒的缺憾,就一股腦的在晚上打電話的時候補齊。可惜事不湊巧,陳尋家的子母機壞了,他房間裏用於和方茴聯絡的子機掉到了水池子裏,倒不至於不能用,隻是通話時雜音遠遠大於話音。
  方茴說他們倆那時候特缺心眼兒,就那樣還每天晚上都打電話聯係。為了不被家長發現,他們約定每天晚上十點再偷偷通信。因為陳尋家的電話在他父母的房間有分機,所以不能方茴給他打過去,隻能陳尋打過來。而方茴家的電話在客廳,她每次都要像做賊一樣,把電話線拉長到自己房間,在電話上麵蓋上枕頭被子,響一聲就馬上接起來,生怕被他爸聽見。
  即便如此,他們還是膽戰心驚的在"沙沙"的噪音中堅持不懈的說話。雖然他們的對話通常演變成"喂……什麽……再說一次……聽不見……我什麽……哦……喂……聽得見麽……還是聽不見……"這樣搞笑的猜詞遊戲,但是那會他們卻樂在其中。難得能聽到的幾句"我想你了"、"喜歡你",已經足夠他們晚上做個美夢。
  高一生活隨著集體舞、會考、期末考試忙忙碌碌的臨近尾聲。趙燁每次到期末都小宇宙爆發,死活拉住陳尋他們一起複習。大家實在纏不過他,就約好周末一起到東城區圖書館看書。那裏麵都是附近學校的學生,時不時就遇到個熟人,方茴的地理圖冊、生物筆記、計算機書頓時成為搶手貨,在碩大的自習室裏廣泛流傳。
  他們中午到附近的一個叫寶隆的小商品市場吃了涼麵和酸辣粉,那裏樓上還買文具小玩藝什麽的,林嘉茉就拉著方茴一起上去逛。
  林嘉茉拿起一個毛絨小豬說:"茴兒,你看這個可愛不?"
  "還好吧。"方茴說。
  "你給陳尋送過禮物麽?"林嘉茉放下小豬問。
  "沒有。"方茴低下頭說,"他生日是8月29日,還沒到呢!"
  "哦!你說……送男生什麽好呢?"林嘉茉四周看著問。
  "啊?你要送給誰?"
  "還能有誰啊!蘇凱唄!他快過生日了!"林嘉茉笑著說。
  "幾號?"
  "24,正好咱們考完試!"
  "還以"高依依"的名義送?"
  "不!這次我想以林嘉茉的名義送!"
  林嘉茉笑著轉了個圈,然而就在這三百六十度裏,她的世界突然跟著顛倒了。
  在林林總總的玩具中間,她看見了蘇凱,他身邊還站著一個女孩,雖然不很清楚,但就那麽一瞬間,她還是看到了兩隻牽在一起又匆匆分開的手。
  "你們也來這裏玩啊?是不是在東圖看書?"蘇凱走過來打招呼。
  "是啊……"林嘉茉牽強的扯了扯嘴角說,"你也和同學來複習啊?"
"啊!對!"蘇凱不好意思的說,"趙燁也來了吧?跟那小子說,會考一定得及格啊!要不然萬一以後有大學招特長生,就不好辦了。"
  "嗯。"林嘉茉垂下頭說。
  "怎麽了?這麽沒精神啊?走!我請你們吃冰棍去!"蘇凱湊過來說。
  "不用了!"林嘉茉錯後一步說,"我們要回去了。"
  "哦,那下次吧!平時活蹦亂跳的,現在跟蔫茄子似的我還真不適應,要是有心事趕明兒跟哥哥我聊聊,免費幫你答疑解惑!"蘇凱揉了揉她的腦袋,寵溺的說。
  "誰有心事啊!"林嘉茉扁著嘴說。
  "哈哈!還保密!行!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別忘了提醒趙燁啊!"蘇凱衝她們揮了揮手,很自然的扶著旁邊女孩的背走了。
  林嘉茉望著他們的背影幾乎掉下淚來,那個女孩背後的大手,想必是十分溫暖的,可是那樣嗬護的溫度絲毫沒有過繼到她這裏,反而讓她格外心酸。
  蘇凱走了幾步好象突然想起了點什麽,他跟身旁的女孩耳語了兩句又跑了回來。
  林嘉茉忙吞回淚水,抹抹眼角說:"怎麽了?"
  "剛才忘了說。"蘇凱溫和的笑了笑說,"麻煩你跟你們班的那個高依依說一聲,別呼我了,也別再給我買水什麽的了。幫我謝謝她,但是……我不能和她一塊兒。"
  "為什麽啊?"林嘉茉的聲音有些發顫。
  "也不為什麽,可能是有代溝吧。再說,你們都跟我妹妹似的,我總覺得這樣不好。"蘇凱撓撓頭說。
  林嘉茉舉起胳膊,指著站在那邊等他的女孩說:"是因為她吧?是你女朋友麽?"
  蘇凱愣了愣,隨即笑著說:"對,她叫鄭雪,是我女朋友。"
  "我明白了,我會轉告她的!再見!"林嘉茉沒等蘇凱再說話,就拉著方茴走了。
  林嘉茉死死抓住方茴,甚至在她手腕上留下了紅色的指痕,可是方茴沒有吭聲,她們一直跑到旁邊一條小胡同裏才停了下來,方茴抱住林嘉茉,輕撫著她的頭說:"哭吧,沒人了,哭出來就好了。"
  早已淚流滿麵的林嘉茉,終於發出了嗚咽的聲音。
  那天之後林嘉茉一下子消沉了,無論學習還是跳舞都心不在焉的,原本紅潤的鵝蛋臉也幹癟了下去。而且她不再和別人逗笑聊天,脾氣也大了,動不動就跟人嗆茬兒。趙燁被她噎了幾次之後,再也不敢去逗她了。方茴勸了勸,也不見好。
  一般有點眼裏勁兒的人都看的出來林嘉茉不是善主兒,知道繞道走不招擺她,偏偏這種時候,王曼曼無意中撞在槍口上,成了炮灰。
  那天休假,他們全年級來學校練舞,跳過幾圈休息的時候,王曼曼走到陳尋和林嘉茉身邊,頗有深意的問:"平時總找你們的女孩是誰啊?"
  "啊?你是說方茴?"陳尋說。
  "對!就是留扣邊兒的那個,叫方茴是吧?她可真逗!"王曼曼望著遠處的方茴說。
  "怎麽了?"陳尋納悶的問。
  "喏,你看看她穿的是什麽褲子啊!"王曼曼湊到他旁邊笑著說。
  陳尋和林嘉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方茴正在和喬燃說話,她沒穿校服,上身是件很普通的翻領T恤,下身則是一條早已退出流行的深藍色短裙褲。
  "還真是夠土的!"王曼曼嬉笑的說。
  陳尋知道方茴不是時髦的女孩,平時別的女生栓個繩掛個鏈的,她就從來沒有。那會F中要求全體穿校服,渾身上下大家都是一個樣,稍微能顯露點品位的地方就在腳上,所以大家都對鞋下功夫。一般家裏條件不錯的男孩都穿耐克阿迪銳步,稍微遜色點就穿李寧。女孩中時尚點的就穿鬆糕鞋、大頭鞋,或者女版的高級運動鞋,平常些的女孩也買雙顏色鮮豔的百事什麽的。而方茴則一直穿著很普通的布鞋,上體育課時穿的,也僅僅是國產雙星牌球鞋。
  不過,方茴雖然樸素,但是氣質很清淡,學習又格外出色,所以沒人因此而嘲笑她。陳尋更是從不挑揀她,換句話說,在他眼裏根本就沒看到過這些,他覺得方茴無論怎樣都是好的。
  可是如今被王曼曼一說,他心裏就不自在了,嘴上訕訕的說:"還好吧,我看著還行啊!"
  "還行?得了吧你!我都多少年沒看過裙褲了,好像還是小學的時候穿的呢!對吧,嘉茉?"王曼曼扭頭向林嘉茉說。
  林嘉茉本來氣就不順,聽她這麽一說更是勾起了火。陳尋的回答也讓她不滿意,她心想,別人都這麽說方茴了,他怎麽也該出頭反駁兩句,可是瞧他卻蔫頭蔫腦的壓根沒這個意思。於是她白了陳尋一眼,冷冷的對王曼曼說:"裙褲怎麽了?你那天不還穿短褲來著麽?"
  "能一樣嗎?今年流行牛仔短褲,我那條是前幾天才在西單勸業場買的!"王曼曼不高興的說。
  "反正這褲子穿就得分人,方茴腿好看,穿什麽都顯好,是吧陳尋?"林嘉茉挑釁的看著陳尋說。
  "對!我看就挺好看的!"陳尋沒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美滋滋的說。
  這下換成王曼曼惱怒了,她臉蛋長的漂亮,個子也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小腿略粗一些。她覺得林嘉茉這是明褒方茴暗貶她,尤其當著陳尋的麵兒,未免太讓她下不來台。
  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嘀咕說:"得得得,你們都是一班的,不跟你們倆說了,不就一土老冒兒麽,至於這麽護著嗎?"
  "王曼曼,你別這麽說她啊!"這回陳尋終於忍不住了,惡狠狠的撂了一句。
  "你有完沒完啊!"林嘉茉幾乎同時說。
  "怎麽了!她是誰啊,還不準人說了!"王曼曼也急了,瞪著眼睛喊了回去。
  "當然不能說了,她是我好朋友,是他女朋友!"林嘉茉心裏終於舒坦了點,幸災樂禍的說。
  "啊?"林嘉茉的話讓王曼曼瞬時忘記了憤怒,她驚訝看著陳尋,一臉不相信。
  陳尋瞥了林嘉茉一眼,林嘉茉知道自己說漏了嘴,也不狡辯了,幹脆破釜沉舟說:"幹嗎?不信啊!我又沒撒謊,她就是陳尋女朋友。"
  "真的嗎?"王曼曼哀怨的看著陳尋說。
  "是真的。"陳尋大方的點了點頭,"你別跟別人說啊。"
  練舞解散之後,林嘉茉拉住方茴上下打量著說:"明兒別穿這身了。"
  "啊,怎麽了?"方茴不解的問。
  "沒怎麽,就是今天王曼曼說你來著,現在不留行穿裙褲。"林嘉茉輕描淡寫的說。
  "哦。"方茴牽強地笑了笑,手不自覺的拉緊了衣服下擺。
  "沒事,我已經把她頂回去了,以為自己多有範兒呢,瞧那兩條粗腿吧!"林嘉茉拍拍她的肩膀說。
  "嗯,你也沒必要跟她爭這個,我知道自己,是有點土。"方茴自嘲的說。
  "那不是還當著陳尋的麵嗎!你不往心裏去,他還往心裏去呢。"
  "他也在?"方茴停住,擔心的望著林嘉茉說。
  "在,不過你放心,他還是挺向著你的!"林嘉茉揮揮手說。
  "那他說什麽了?"
  "他……"林嘉茉一下子卡了殼,她突然想起王曼曼已經知道了他們的事,忙歉意的說,"他說你是他女朋友,讓她別這麽說你。是我說漏了,他才承認的,對不起。"
  方茴愣住了,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一方麵她竊喜陳尋勇敢的承認、堅定的維護,另一方麵她又擔心他們的事會被傳出去。王曼曼不是本班同學,這效應更可怕,一旦傳開,那就是全年級皆知的秘密了。
  "你別生氣啊,我這些天心亂,說話沒譜,真是……"林嘉茉搖晃著她的胳膊說。
  "算了,紙包不住火,我看這事早晚瞞不住了。唉……但願她嘴嚴點,別讓老師們知道。"方茴無奈的說。
  "那她肯定不敢。"林嘉茉說,"不過這也不一定是壞事,你們的關係一公開,估計也就沒人打陳尋注意了。你可是沒看著王曼曼和陳尋那親密的樣兒,就跟她是陳尋女朋友似的!這回她肯定死心了!"
  "嗬嗬,也沒準她一看原來是我這樣沒威脅的人,反倒更踏實了呢。"方茴看著林嘉茉說,"話說回來,見到鄭雪,你對蘇凱就死心了麽?"
  林嘉茉沉默了,那天之後她稍稍打聽了一下鄭雪這個人。那個女孩子是高二很有名的級花,文文靜靜的,學習好人緣也好。據說喜歡鄭雪的人可多了,不過她最終還是選擇了蘇凱。他們的事在高二年級被傳為佳話,仿佛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這兩個人不在一個班,他們幾乎是一見鍾情,相識的過程很浪漫。蘇凱忘記帶課本,就去鄭雪她們班借,他本來想找籃球隊的隊友,可是迎麵就見到了鄭雪。僅僅這麽一麵,他就被這個大眼睛長得像周慧敏的女孩兒吸引了。於是他就故意搭訕的向鄭雪借了書,借書是學生時代永不落伍的小把戲,有借必有還,這樣一來一往之間,自然而然就喜歡上了。林嘉茉知道自己和鄭雪是不同類型的女孩子,仔細比較的話,不管從哪個方麵似乎都是鄭雪更勝一籌。可是她還是喜歡蘇凱,喜歡得心都疼了。
  年輕的時候大概沒什麽比這個更讓人憂傷,林嘉茉就纏繞在這種情緒內,沉浮不定。
  "好象還是沒死心呀。"林嘉茉苦笑的望著方茴說,"巨巨巨……巨不甘心,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他高依依就是我,我就是高依依呢……"
  "別想了,現在這樣不也挺好的麽。"方茴也感染了她的悲傷,歎了口氣說。
  "嗯!當不成女朋友,當朋友也行。"林嘉茉吸吸鼻子說,"我還要看他打球,給他送水,回家呼他,放學等他,攢SK的一塊錢!幫他做好多好多的事,一直到他畢業,再站在他麵前漂漂亮亮的告訴他,我其實特喜歡他……"
  林嘉茉蹲在地上小聲哭了出來,方茴依靠在她旁邊,摟住了她的肩膀。
  "方茴,我是不是特沒起子啊?"林嘉茉抬起頭,淚眼朦朧的問。
  "沒有,嘉茉,沒有……"方茴的眼圈也紅了,她一邊抹去林嘉茉的眼淚,一邊抹去自己的眼淚說。
  "嗬嗬,別哭了,你哭什麽啊!真傻……"還掛著淚珠的林嘉茉站了起來,她使勁擦擦臉,深呼了口氣,大聲的唱著:
  "看著她走向你,那幅畫麵多美麗,如果我會哭泣,也是因為歡喜,地球上兩個人,能相遇不容易,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舍得讓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隻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方茴望著林嘉茉在夕陽下的亮麗身影,突然覺得特別難過。在那一瞬間,她發現,原來喜歡不僅僅是兩個人之間的美好的事,也許有人會因為喜歡而肝腸寸斷。明明都是一樣的心情,可是結果卻是歡喜與憂愁兩種,而且根本不能簡單的判別是非對錯。她無法想象,如果以後在她與陳尋之間出現另一個人會怎麽樣,該怎麽辦。
  盛夏的暮色中,方茴打了個冷戰。
  會考結束的那天,林嘉茉為了能獨自給蘇凱過生日而提前交了卷,她拿著禮物跑到蘇凱的考試教室門口眼巴巴的等著。蘇凱是倒數幾個出來的,他看到站在門口的林嘉茉驚訝的說:"你怎麽跑我們班來了?你沒考試?!"
  "怎麽可能!提前交卷啦!"林嘉茉把他拉倒一旁樓道裏說。
  "嚇我一跳……"蘇凱拍拍胸口說,"怎麽了?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林嘉茉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說,"今……今天不是你生日麽!生日快樂!"
  "特意來跟我說啊!謝謝謝謝!"蘇凱開心的笑著說。
  "嗯……還有……這個給你!"林嘉茉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包裝好的卡通紙袋子,別別扭扭的遞給蘇凱。
  "哇塞!還有禮物?太感動了!"蘇凱興奮的拆開紙袋,裏麵是一副耐克的護腕。
  林嘉茉捋了捋耳邊的碎頭發說:"呐,這個可是我自己送的啊……"
  "嗯!我知道的,謝謝你!不過這玩藝還挺貴吧?幹嗎花這麽多錢啊!"蘇凱小心翼翼的又重新裝好說。
  "也沒有太貴……不過你以後打球可必須帶著!"林嘉茉強調說。
  "好!我天天都帶!"蘇凱很鄭重的保證說。
  林嘉茉滿意的看著他把禮物收回到書包裏,因為考試,所以那裏麵沒有幾本書,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其中格外顯眼。
  "那是什麽啊?鄭雪送給你的禮物麽?"林嘉茉有些不是滋味的問。
  "這個?"蘇凱掏出來給她看說,"不是,是本小說,鄭雪想看我就幫她借來了,最近好像還挺流行的,叫《第一次親密接觸》,你看過麽?"
  "是《第一次親密接觸》啊!我知道,總聽別人說,據說很感人呢!"林嘉茉接過來翻了兩頁,很感興趣的說。
  "想看嗎?要是想看你就先拿走吧!"蘇凱笑眯眯的望著愛不釋手的捧著書的林嘉茉說。
  "啊?"林嘉茉驚訝的抬起頭,猶豫的說,"不用了……那多不好啊,鄭雪不是還要看麽。"
  "晚兩天沒事兒,你先看吧。"蘇凱拿過林嘉茉的書包,不由分說就把書塞了進去。
  "那謝謝了!"林嘉茉高興的說。
  "客氣什麽啊!"蘇凱揮揮手說,"對了,待會和我們一起吃飯吧,去雨花餐廳,我過生日請客!"
  林嘉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蘇凱卻掉轉目光朝另一邊使勁揮起了手,林嘉茉回過頭去看,隻見鄭雪背著書包款款的走向了他們。她衝林嘉茉點了點頭,轉向蘇凱說:"考得怎麽樣?"
  "還行,及格沒問題!"蘇凱笑著說。
  林嘉茉這才想起來蘇凱也要考試,而她卻都沒問一問,就像生怕輸了一籌似的,她也急急忙忙的說:"是啊!你總說趙燁,你自己呢?"
  "就那麽信不過我啊?"蘇凱揚起下巴說,"要沒這點本事我也甭當校隊隊長了!再說,我還有秘密武器呢!"
  "什麽秘密武器啊?"林嘉茉好奇地問。
  蘇凱看著鄭雪很溫柔的笑了笑說:"你問她。"
  林嘉茉又疑惑的看向鄭雪,鄭雪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別聽他胡說了,就是考試前拿了我的幾本筆記看看。"
  "你是希瑞啊!那就已經賜予我力量了!"蘇凱毫不避諱的開玩笑說。
  "行了吧你!"鄭雪輕輕拍了蘇凱一下說:"現在就走麽?嘉茉也一起去吧。"
  林嘉茉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心裏一陣泛酸,她勉強笑著搖搖頭說:"我不去了,你們倆好好玩吧!"
  "不行!今天我過生日,你必須得去!你別擔心,都是你認識的,待會兒趙燁也來!"蘇凱說。
  林嘉茉剛想再推辭掉,遠遠地就聽見了趙燁的喊聲,他跑過來驚喜的看著林嘉茉說:"你怎麽在這兒啊!蘇凱說讓我叫你一起吃飯,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呢!看你那麽早交了卷,我那叫著急!敢情你都知道了啊!"
  林嘉茉當然並不知道蘇凱早就要叫她一起,也不好在他們麵前說提前交卷是為了送禮物,隻好"嗯啊"了兩句帶過,很不情願的和他們一起去了雨花餐廳。
  如果不把林嘉茉的少女情懷、黯然神傷算進去,那頓飯還是吃得很愉快的。那天去的基本都是籃球隊的人,高一年級的隻有趙燁和林嘉茉兩個。席間蘇凱在照顧鄭雪的同時,也兼顧著幫林嘉茉夾兩筷子菜。
  籃球隊的男生吃飯一個比一個生猛,剛上一盤菜,林嘉茉還沒拿起筷子,周圍的無數雙筷子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紛紛加中了目標。下一道菜上來時,等她做好準備事先拿好了筷子,那邊卻又全部直接用手抓了。
  趙燁大呼吃虧,慘兮兮的說:"不帶你們這樣的!也不知道讓讓我們!欺負我們小啊!"
  蘇凱笑著罵他:"滾蛋!要你還算小,那中國沒他媽大人了。"
  趙燁一邊給林嘉茉乘湯一邊說:"看見沒有,咱們還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你趕緊多吃點,他們可不讓著你!"
  "那是,我們哪有你知冷知熱啊!"蘇凱別有深意的接話說。
  林嘉茉一下子沉下了臉,趙燁也不好意思了,拿起湯勺甩他。鄭雪在一旁拉住蘇凱的衣袖說:"你別逗人家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趙燁是學雷鋒做好事,熱心幫助女同學,LADYFIRST!"蘇凱壞笑著說。
  "對!我就做好事了!鄭雪,把你碗給我!我也幫你乘!"趙燁無賴的說。
  "去去去!你丫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蘇凱擋住他的手說。
  "切!嘉茉你看他,還有臉說我呢!"趙燁在一旁起哄。
  這些人沒一個知道林嘉茉的心思,她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越來越傷心。她沒有理睬趙燁的調笑,拿起旁邊的酒杯倒滿啤酒,站起來說:"光吃了,還沒來得及祝生日快樂呢!我帶個頭吧!祝你生日快樂!"
  蘇凱也舉起酒杯說:"還是嘉茉最有良心啊!謝謝啦,不過一天祝一次就行了,要不我就覺得比你更老了!"
  趙燁在旁邊驚訝地說:"你都祝過一次啦?"
  林嘉茉苦笑的點點頭,把杯子舉到了嘴邊。
  蘇凱忙喊住她說:"誒!小姑娘意思意思得了!你還真喝啊?趙燁,這會你丫怎麽不管了?"
  趙燁扯了扯林嘉茉說:"你不用喝,抿一口就行了,剩下我替你!"
  "沒事,我行!"林嘉茉一仰頭,"咕嘟咕嘟"的就喝幹了酒。
  坐著的籃球隊員在下麵拍手叫好,一個勁的起哄讓她再喝,林嘉茉也不推辭,那天她祝了無數次生日快樂,每祝一次就喝一口,恨不得湊夠了蘇凱一輩子的生日。趙燁和蘇凱都攔不住她,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一點點的醉了。
  散席之後,蘇凱叮囑了幾句就陪鄭雪走了。趙燁送林嘉茉回家,他好不容易才把林嘉茉安置在了自行車大梁上,用胳膊緊緊環住她。林嘉茉暈暈忽忽的靠在趙燁胸前,含糊不清的哼唱著《很愛很愛你》。
  趙燁知道不能把她就這麽送回去,於是帶著她繞著二環騎了一圈又一圈。
  等林嘉茉酒醒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趴在車把上,不再唱歌,也不再依靠著趙燁。在她後背與趙燁的胸膛之間,吹入了夏日甜膩的風。
  趙燁奮力蹬著車說:"腦袋暈麽?還難受麽?"
  "不。"林嘉茉閉起眼睛,吹著風說。
  "知道麽?我都帶你溜了兩次雍和宮啦!"
  "哦。"
  "那現在回家?"
  "嗯。"
  "嘉茉……"
  "啊。"
  "今天你其實不開心吧。"
  "嗯?"
  趙燁深吸了口氣說:"你一定不開心,因為你一不開心,我就會跟著難受。"
  "……"
  林嘉茉沒有回答,她偷偷地哭了,因為在她身後,趙燁唱起了那首《很愛很愛你》,他唱了一路,直到把她送回了家。
  方茴說,從此之後林嘉茉完成了某種蛻變,她也說不好這是什麽感覺,隻是忽然之間林嘉茉沉穩內斂了,那種感情好像經過了一個蒸餾的過程,更加的美好純粹。在這個過程中,林嘉茉仿佛先她一步成長了起來。而僅僅這樣的一步之遙,就讓她們的人生分別去往了不同方向。
  那年夏天在嘈雜的大喇叭音樂和紛亂的集體舞步中慢慢流逝。
  後來方茴再也沒穿過裙褲,學校統一派發了集體舞專用T恤和黑褲子,上衣有紅黃兩種顏色,上麵龍飛鳳舞的印了個大大地"舞"字。這讓方茴鬆了口氣,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混在人群裏,而不被人注視,這套集體服裝算是幫了她的大忙。
  放暑假之後,F中要求高一年級除周末外每天早上到學校練習三小時的集體舞。方茴嫌天天往返太熱又太麻煩,就幹脆住在了奶奶家。
  她奶奶家在東城,是那種北京胡同裏裏常見的大雜院,院裏住著三、四戶,街坊間見麵打招呼都是按家裏的輩分論,一張嘴就"三叔"、"大姑"的,親近的就像是一家子。方茴家占了一間北房和後搭出來的半間西房。老倆口住在北屋,方茴去就住在那鴿子窩般大小的小西屋裏。院裏有個公用水龍頭,打水的時候見著了,都客氣兩句"您先來,您先來!"。但是沒有廁所,方便的話都得去胡同裏的公共廁所蹲坑。廁所往北去一點,有個副食店,方茴小時候那兒買冰鎮酸梅湯,現在也闊氣的擺了冰櫃,買著高檔冰淇淋。再往前小口兒那有棵大槐樹,傍晚的時候就聚著一幫光大膀子的老少爺們,有的下象棋,有的聊聊形勢,都說皇城根底下的人愛談政治,老舍的《茶館》裏描寫的貼"勿談國事"的字條那是一點不假,到了現在老百姓們還是照樣管不住他們的嘴。間或也有穿著寬鬆背心褲子的婦女,聚在一塊嘎達牙說誰家二丫頭四小子又怎麽怎麽著了。老人們見麵,則一定會說"吃了麽您呐?",要不就說"晚不晌遛彎去?"。
  按現在的話說,方茴就是在享受重溫著濃厚的老北京文化,因此也不覺得太無聊。
  陳尋他們總在練完舞後到她奶奶家一起玩會兒。那時候他正彈吉他上癮,什麽《小草》、《我是一隻小小鳥》早就彈得滾瓜爛熟,已經開始練習新曲子《戀戀風塵》和《那些花兒》,手感好了還能來一段許巍的《在別處》。喬燃在暑假裏也學了吉他,不過還隻是在《同桌的你》的初級階段。兩個人經常一起背著吉他去,在方茴的小屋裏輪流彈唱。林嘉茉和趙燁不會這些,就坐在一旁的馬紮上聽。方茴的爺爺奶奶總給他們準備不少好吃的,一來就切西瓜煮玉米,拿個大鋼種盆,放在地下扔皮吐籽。屋裏地兒小,西曬的時候更加熱。方茴把家裏那咯吱亂響的華柱牌老風扇開到最大,再一人發個蒲扇扇風。要是有蚊子,就在屋門口點上一盤蚊香。
  方茴笑著說,可想而知那時候他們過得是怎樣的邋遢和悠閑,吉他聲、電扇聲、說話聲混合成一片,蚊香味、西瓜味、汗味蒸發在一起。大概因為看不到離別,所以時光總是慢悠悠的。
  而在開著空調的澳洲小屋中,聽到她說這些,我卻不禁有點悲哀。一是因為我發現成長帶給她的疼痛越來越清晰可見,二是因為在我這裏她仿佛並未得到真正的安慰。我突然有點懷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讓她在我麵前從心底綻放這樣的笑顏。在我們之間,沒有過去的話,會不會有將來。
  但是方茴並未發覺我的心思,她薄薄的嘴唇一張一翕,又開始緩緩念出了陳尋的名字。
  轉眼間陳尋的生日就快到了,他生日和我一天,所以注定會和我遇到一樣的問題,那就是記住這日子的人少,忘記的人多,不得不年年在暑假裏長大。因此陳尋的生日習慣性的和發小們過,而並不和同學一起。如今有了方茴自然又不一樣了,不可能拋開方茴,那麽必然這些人要再次見麵。上次的會麵以那種方式結束讓陳尋很不舒服,他決定調和這兩方的矛盾。因為不管是方茴還是唐海冰他們,都是他不願意舍棄的人。而且,以陳尋的性格也不願意與往事糾纏。他覺得,既然都過去了,又不是開心的事,那麽就忘了唄。
  陳尋在頭一天挨個給他的發小們打了電話,他語氣堅定的說一定會帶方茴去,所以無論方茴以前出過多大的事,都不要再計較了。他自己都不在意,他們就更沒有在意的必要。反正他就是喜歡方茴,沒轍,隻能這樣了。
  孫濤和楊晴答應的還算痛快。楊晴前一陣剛看了不少席絹的小說,因此特為之感動,她說陳尋能為一個女孩這樣做特他媽男人,這樣的愛情應該歌頌應該弘揚應該寫成小說拍成電影,反正不應該被破壞。她堅定的站在了他們一邊,堅決反對一切邪惡勢力棒打鴛鴦,還信誓旦旦的說,如果他們私奔,她一定去幫著弄票,還特意問了問到時候是不是要坐到上海然後換船去香港,這樣比較符合故事情節,有懷舊的味道。
  孫濤比較冷靜,他根本沒理楊晴那小女生般的愛情幻想,很誠心的跟陳尋說,這麽做他也沒什麽太大意見,畢竟方茴是陳尋女朋友又不是他的,如果楊晴以前那樣他肯定早蹬了她。但這種事作為朋友而言,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陳尋自己能過的舒心。至於方茴能不能讓他舒心,孫濤從理論上持保留意見。
  他這番話陳尋和楊晴都不愛聽了。楊晴在電話那邊操著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罵道:"你丫蹬啊!蹬啊!蹬你大爺的?抽你小丫挺的信不信,再說一遍我跟你丫死磕!"眼見自身難保,孫濤忙掛了電話,陳尋一肚子詞都讓楊晴說了,他在電話那邊憋屈了半天才又聯係了吳婷婷。
  吳婷婷聽了陳尋理直氣壯的陳述後沉思了一會,她和孫濤的想法差不多,對於方茴這個人還不太能接受。她總覺得這兩個人並不合適,經曆多的那個很敏感,而經曆少的那個又太熱血。這樣的結合注定會擾亂彼此的生活步調,越努力接近就越痛苦。不過這些話吳婷婷沒有明說,隻是提醒陳尋,方茴和她不一樣,不能心如止水。如果陳尋認真,就一定要多擔待。陳尋知道她又想起了白鋒,就沒有再說什麽。最後吳婷婷還是答應到時候會照顧方茴一點,並勸他最好親自去和唐海冰說這件事,畢竟隻有他見過當時的情景,心結也最大。
  傍晚的時候陳尋去找了唐海冰。他們小時候住在同一條胡同,後來幾個人都隨著北京的建設而不斷搬遷,現在已經分散在了不同的地方。陳尋騎車在幾棟紅磚樓之間穿梭,他回想起小時候和唐海冰一起騎著父母的二六永久牌自行車在胡同裏亂鑽的日子,那會他個子還小,甚至夠不到自行車座椅,唐海冰總在一旁陪著他,每當他來不及刹車摔倒了,唐海冰都立馬下車去扶他,而陳尋也總心甘情願在他前麵開道,把車把上的銅鈴按得震天響。那會兒他們總是自然而然的做這些事,一直到現在陳尋覺得他們之間還應該那樣,既然他喜歡方茴,唐海冰就也一起玩好了,又不是多大不了的事,不至於弄得那麽不開心。這麽想著,陳尋又緊蹬了兩步。
  陳尋到唐海冰家樓下時,真好趕上他買煙回來。唐海冰高興的揮了揮手,往旁邊的蔭涼地一指就走了過去。
  "今兒怎麽有空找我來了?你們現在不是跳舞呢麽?"唐海冰說。
  "操!我們是早上跳,現在這會跳還不熱死!我就知道你丫忘了!明天什麽日子啊?"陳尋把車支好說。
  "我他媽才沒忘呢!不就是你丫誕辰日麽!明什麽安排?"唐海冰抽出根煙說,"來一根麽?"
  "不要不要!我想先一塊吃飯,然後去地壇滑冰去。"陳尋推開他的手說。
  "我都忘了你丫是好學生了!行!那明天我和孫濤他們一塊找你去!"唐海冰掏出打火機自顧自的點燃了煙,深深吸了一口。
  "海冰……"陳尋猶豫著開口說。
  "啊?"
  "明天我會帶方茴去。"陳尋直直地看著他說。
  唐海冰愣了愣,把煙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大聲說:"你丫還沒死心啊!怎麽就那麽不進鹽津味兒!方茴她……"
  "不就是初中喜歡她的人死了麽!"陳尋打斷他說,"那怎麽了?又不是她殺的,她有什麽錯啊?"
  "你不懂!那女的玩人玩得……操!你想想李賀要沒嚐過甜頭,至於為她賣命嗎?"唐海冰氣急敗壞的說。
  "她也沒讓李賀去和人家打架啊!海冰,你相信我,方茴不是那種人。"陳尋言辭懇切的說。
  "相信你?我是親眼看見的好不好!"唐海冰推開他說。
  "親眼看見怎麽了?你又不是李賀,你知道他怎麽想的?再說了,那是誤傷!又不是誰成心安排的!方茴也想不到啊!生死有命,白鋒也沾過這事,你能說他是壞人麽?"陳尋奮力替方茴辯解說。
  "操!你為了她居然拿白鋒說事兒!我先告訴你,你這話別在婷婷麵前說啊!要不然她恨死你!"
  "我知道!"陳尋煩燥的說,"海冰,我就是喜歡她,長了我也不敢說,至少現在我肯定要和她一塊兒,要是哥們兒你也別勸我了,明天來大家一起好好玩。行還是不行?你說句話!"
  唐海冰冷冷看著他說:"得!我明白了!我也不和你爭,你小,我讓著你!但我這話撂這兒,早晚有一天你自己會受不了的!明天幾點?我去!"
  "啊?"陳尋沒想到他這麽痛快。
  "啊什麽啊!幾點?"唐海冰不耐煩的說。
  陳尋告訴他了時間,唐海冰也沒再跟他說話,轉身就上樓了。陳尋總覺得這事特別不痛快,也沒法發牢騷。好在總算還是擺平了他們,一切都安排好隻差方茴沒通知了,陳尋打算晚上回到家再給她打電話。
  可是他沒想到,那天晚上他卻怎麽也沒能找到方茴。
  陳尋回到家以後很自然的給方茴奶奶家打了電話,可是一向和藹的老人卻語氣冷淡的說:"方茴不在。"還沒等陳尋再問點什麽,那邊已經變成忙音。陳尋有點奇怪,接著撥給了她自己家,是她爸爸接的,一樣的簡單冷漠,而答案卻讓他很詫異,居然還是那句"方茴不在。"
  陳尋突然不知所措。
  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辦法,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不知道她在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該怎麽找到她去問問她。
  我想那種感覺肯定很絕望,明明如此親近的兩個人,卻可以在一瞬之間分開,可怕的是,他都不知道究竟分開了多遠。
  那時候的陳尋還是年輕的,他不甘這種失落。他不敢再給方茴家打電話,於是他就托自己的同學朋友們,趙燁、林嘉茉、吳婷婷、孫濤、楊晴等等等等,去給方茴家打電話。他知道這種行為可能很騷擾,也明白會因此更加降低方茴在他發小心中的信任度,可是他管不了這麽多了。到了現在,方茴的神秘感對陳尋而言已經不是一種吸引了,準確的說,而是不安與煎熬。
  但是結果仍然讓他失望,不管是方茴的爸爸還是奶奶都沒說她去了哪裏,問來問去都隻是說她不在。
  就這樣幾乎折騰了一晚,第二天陳尋早早的就騎車去學校了,他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生日,也沒有絲毫的開心與興奮。他隻想趕緊見到方茴,問問她到底怎麽回事。
  陳尋幾乎是第一個到的,他也沒進去,就在校門口坐在車後架上四處張望。陸陸續續的有人來了,陳尋麵兒熟人緣廣,不少人跟他打招呼,但他都沒怎麽理,揮揮手就過去了。王曼曼進來時跟他說生日快樂,他也僅僅點了點頭。一直等了很久,方茴才姍姍來遲,她沒騎車,看見陳尋忙小跑了幾步過去
  "生……生日快樂。"方茴還沒喘勻氣,笑眯眯的說。
  可是陳尋卻沒有絲毫領情,他麵容冷淡的地說:"昨天幹嗎去了?"
  "啊?"方茴被他問得發蒙,不明所以的說,"我一直在家,沒幹嗎啊……"
  "是嗎?"陳尋冷笑了一下,轉身推起了車。
  方茴發覺了他的不開心,她突然想起自己昨天的確出去了一趟,去一個小商品市場取為陳尋定做的"米鏈"。那是那會挺流行的小項鏈,吊墜是一個很小的玻璃瓶,裏麵的透明油狀液體中裝著米和一些亮晶晶小珠子,在米粒上麵可以寫字,方茴定製的那個寫著"陳尋生日快樂"。方茴覺得陳尋一定是以為自己沒給他準備禮物,所以別扭了,她從書包裏拿出那條小項鏈,拉住陳尋說:"對了!下午是出去了一會,我去……"
  "別騙人了!"陳尋甩開她的手說,"我問你晚上!晚上去了哪兒!我輪著番的讓人給你自己家、你奶奶家打電話,都說你不在!方茴,你跟我說實話就那麽費勁麽!"
  方茴的手尷尬的停在半空,項鏈上的小瓶子在兩人之間晃來晃去,最終滑落在了地上,小玻璃瓶應聲而碎,寫著"陳尋生日快樂"的幾顆米粒滾落四散,沾上了髒兮兮的土。方茴悲傷的看著陳尋,慢慢把手收了回去。
  陳尋毫不示弱的問:"說啊!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在家。"方茴抿著嘴唇說。
  "方茴!"陳尋幾乎是嚷著說,"你別再……"
  "在我媽媽家。"方茴的聲音很小,但還是一下子就讓陳尋停止了怒吼,"我媽和我爸……離婚了。"
  操場的大喇叭響起了集合的聲音,方茴低著頭從陳尋旁邊走過,陳尋猶豫的拉住她的衣袖,小聲說:"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我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方茴深吸了口氣,掙開陳尋的手,擦了擦眼睛向操場跑去。
  陳尋覺得心像被什麽刺穿了一樣,生疼生疼的。他默默蹲下,一粒一粒的撿起了地下那些碎片,白色的米粒已經變得黑乎乎的了,上麵依稀的字跡加劇了他心中的疼痛。他恨不得立時去跟方茴道歉,可是他又突然想起,他追方茴的時候給她的保證就是,絕對不說對不起。
  其實方茴的父母在她初中的時候就離婚了。那一代人可真是什麽倒黴事都趕上了,年幼的時候剛解放,整個國家都在複蘇的階段,可以說一窮二白要什麽沒什麽。上學的時候正文革,學校全部停課,不管你學得多好都別念了,上山下鄉去兵團,天南地北的發配出去,這一走就是幾年,離家數千公裏。等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過去了,知識青年再教育結束了,分配工作時卻基本都留在了外地。好不容易國家政策允許知青返鄉了,孩子戶口又不好弄。終於遊子歸家,一切落停了,沒過兩年踏實日子,又市場經濟下崗了。
  方茴的爸爸方建州就親身經曆了以上這一係列的所有事。他思想並不開化,怎麽也想不通好好的國有企業怎麽就完了,工人兄弟怎麽就都卷包袱回家了,他有著這麽好的技術,會畫這麽漂亮的圖紙,怎麽就沒活幹了?相比之下,方茴的媽媽徐燕新就精明很多,她早早的就當起了個體戶,從開始在街邊買煮苞米,到後來買賣"軟黃金"羊絨,她是什麽掙錢就做什麽,一步步的將資本累積到驚人的數字。
  社會學家說的沒錯,最穩定的婚姻是男人比女人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都稍高一些的婚姻,而最不穩定的婚姻就是女人比男人的經濟基礎和社會地位都高很多的婚姻,比如方茴父母這種。他們離婚倒不是說就沒有感情了,隻是來自社會的影響,遠遠勝過了內心的影響。
  離婚後方茴跟了她爸爸,定期的會去媽媽那裏住幾天。雖然她不願意承認自己爸爸是弱者,但是其實也明白自己站在了弱勢的一方。她覺得爸爸更需要她,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富裕或貧窮對她來說不再有什麽意義。而且,她還是有點淡淡的埋怨媽媽,不管什麽理由,結果表現出來的就是媽媽為了金錢拋棄了她。
  我覺得方茴的獨特性格,就是由生活中這些事一一促成的。但是,作為旁觀者,已經成人的我可能可以看出這些,而對於那時剛剛過完16歲生日的陳尋,我想大概還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就無法體貼,無法體貼就會無意傷害,無意傷害就會削弱彼此間的牽絆。
  而年少的他們,也許就此惡性循環。
  那天跳舞,陳尋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緊緊盯著方茴,一結束就徑直跑到了她麵前。
  "一會一起吧!"陳尋有些羞愧的說,"陪我過生日。"
  方茴沒有答話,陳尋早上的話讓她有點傷心,但是怎麽說今天也是陳尋的生日,她也不想讓他不開心。如果說去年他們之間發生問題,那麽她會膽小的選擇分手了事。可是今年她卻下不了這個決定了,不是因為她變得可以勇敢的去承受,而是因為她更加膽小了,膽小得不敢離開,生怕失去。
  "我昨天就安排好了,但是怎麽也找不到你……真是特別特別的著急,我心裏巨不踏實。方茴,以後不管去哪兒都讓我能找到你,行嗎?"陳尋看著她,越說越委屈。
  "還有這個……我都撿起來了。我很喜歡,回家我就把它洗幹淨,我會一直留著的……我……"陳尋攤開手心,上麵是寫著"陳尋生日快樂"的那幾顆米粒,因為一直攥著,被手裏的汗漬浸得幹淨了些。
  "好吧。"方茴看著心軟了些,點點頭說,"那先陪我回趟我媽家,我拿東西,晚上不住那裏了。"
  "嗯!我帶你!"陳尋高興的說。
  在路上,兩個人還是有些別扭,沒怎麽說話,他們騎車三拐兩拐的,就到了朝陽門外。
  陳尋問:"你媽家在這裏?"
  "嗯,從這兒拐進去!"方茴拍拍他後背說。
  那條路就在華普超市旁邊,陳尋突然想起了春遊那次方茴的特別反應,說:"上次咱們來這裏買吃的,你是不是看見你媽了?"
  方茴愣了一下說:"嗯……"
  "我說就隔一條馬路的事,你怎麽不去呢!不過遇見她也沒事啊。"陳尋說。
  "就是不想讓她看見,左拐,到了。"方茴淡淡的說。
  陳尋停下車,詫異的看著麵前的高檔小區說:"就這兒?"
  "嗯,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方茴跳下車說。
  那時候絕大多數北京人還沒聽說過複式住宅,而方茴媽媽徐燕新住的地方,就是全部複式小樓的俱隆花園。陳尋看著裏麵鬱鬱蔥蔥的園林和跑進跑出的外國孩子,不由感歎生活的差距。他從來沒想到方茴她媽會這麽有錢,從方茴身上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他不理解方茴幹嗎不告訴他,他覺得有錢又不是壞事,完全沒必要掖著藏著的。
  不一會,方茴就背著包走了出來,陳尋往前騎了兩步,她一下子就躥上去了,現在,她已經習慣躥陳尋的車。
  "咱們去哪兒啊?怎麽沒叫嘉茉他們?"方茴問。
  "去地壇滑冰,不和他們一塊,每年我都和唐海冰他們過,咱倆得快點,估計現在他們已經到了。"
  "啊?"方茴吃驚的說。
  "沒事!你放心,我都跟他們說好了,反正我就要和你在一起,他們不會怎麽樣的。以後,我要讓你覺得和別人都一樣!沒什麽你害怕的事!不過,你可不許再有什麽瞞著我了!"
  "我不會滑冰……"
  "我教你!"
  "我……"
  "坐穩了啊!我可加速了!"
  陳尋飛快的蹬起了車,方茴坐在他身後沒有吭聲。其實她心裏一萬個不情願,她實在不想再跟唐海冰見麵,因為一見麵兩個人就都會想起以前的事,那絕對不可能愉快。但是看陳尋這麽篤定,她也不好再拒絕。
  從那個時候起,他們就漸漸發現了彼此間的缺憾。小裂縫帶來的恐懼感讓他們誠惶誠恐的去暗暗的妥協,甚至費盡心思地努力彌補。可是,我想他們或許太用力,或許太稚嫩難以承受,或許命運戲弄陰錯陽差。總之,他們在不知不覺間卻慢慢的漸行漸遠。
  陳尋帶著方茴趕到地壇,他出了一身的汗,後背有兩大片水印。唐海冰他們都到了,孫濤遠遠的衝他揮了揮手。也許因為緊張,方茴跳下車的時候褲子掛在了自行車支架上,兩人踉踉蹌蹌的,幾乎摔到一起。
  "我操……真他媽笨!"唐海冰眯著眼睛不屑的說。
  楊晴在旁邊"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吳婷婷扽了扽她,笑著迎上去說:"怎麽了?一來就給我們行這麽大禮?"
  "別沒良心啊!還不是著急怕你們等久了!我剛才腿差點抽筋!"陳尋笑著說,"是吧,方茴?"
  方茴怯怯的從他身後走過來,眼睛看了一圈,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上次都認識了,我就不介紹了!今天咱們一塊好好玩!"陳尋把方茴往自己身邊拉了拉,看著唐海冰說,"說吧海冰,今天上哪兒吃去?早商量好怎麽宰我了吧?"
  唐海冰點了根煙,隨手向馬路對麵一指說:"就麥當勞吧!齁逼熱的,待會不還滑冰麽,也別走太遠了。"
  "行,等我存車,咱一塊過去!"陳尋推著車走向了存車處。
  方茴沒來得及跟上他,她呆呆站在一群人旁邊,顯得格外孤立無援。
  "嘿!你知道麽?"唐海冰走到方茴旁邊,吐了口煙圈說,"就是李賀教會我抽煙的。"
  方茴輕輕顫了顫,臉一下子就白了,吳婷婷一巴掌拍在唐海冰後背上說:"你這人!真他媽沒勁!"
  "操!輕點!你丫橫紋掌,打人疼著呢!"唐海冰唧唧歪歪的走開了。
  "甭理他!"吳婷婷對方茴說,"他嘴欠!"
  方茴惶恐的點了點頭,陳尋存好車跑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說:"背著我說什麽壞話呢?走吧!"
  攥住陳尋的手,方茴稍稍心安了些,他們一起過了天橋,去了地壇對麵的麥當勞。
  幾個人占了張大桌,楊晴一坐穩就噘著嘴說:"陳尋,我想吃巧克力聖代!"
  "行行行!吃什麽都行!"陳尋笑著說,"都還要什麽?告訴你們,就這一回啊!過這村,沒這店!別超過100塊錢。"
  "三巨無霸!"孫濤搖搖晃晃的舉起三根手指說。
  "操!吃的了麽你!撐死你丫的!"陳尋憤憤的說。
  "誰說吃不了!我他媽天天幹體力活,就得補補!是不是,晴兒!"孫濤瞪著眼睛說。
  "滾蛋!"楊晴一拳打在他身上。
  "你丫真淫蕩!"唐海冰不懷好意的笑著說。
  "行了啊你們!這還有好學生呢!"吳婷婷望著臉紅的方茴說。
  "切……好學生可不見得是好人啊!"唐海冰陰陽怪氣的說,"我要麥香雞!"
  "海冰!"陳尋瞪了他一眼。
  "看什麽看!記啊!"唐海冰嚷著說。
  方茴默默的低下了頭,她的心情幾乎沉到了穀底,她知道唐海冰不會輕易原諒自己,這樣的時間對她來說太漫長太難熬了。
  "方茴,你想吃什麽啊?"吳婷婷打圓場,和氣的問她。
  "隨便……"方茴小聲說。
  "我知道她吃什麽。"陳尋把筆扔下說,"還要不要別的了?不要我可買去了!不能再追加啊!"
  "沒了,你坐著,把錢給我,我去買。"吳婷婷拉住陳尋說。
  "也行。"陳尋知道吳婷婷是想讓他留下陪方茴,感激的說。
  終歸還是年紀小,等到吃飯的時候,他們之間氣氛就好了很多。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有說不完的笑話,彼此揭短,以前幹的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翻出來說了個夠。
  陳尋剛講完唐海冰被他爸拿笤帚疙瘩追著滿胡同跑的英雄往事,唐海冰馬上就清清嗓子說了起來:"嘿!這次說一段絕密的,保準你們以前都沒聽過!"
  "別逗悶子!快說!"孫濤笑著說。
  "故事叫做《陳尋和狗》……"唐海冰慢條斯理地說。
  聽這名字揚晴就笑了起來,她一邊拍打唐海冰一邊說:"《陳尋和狗》……你真能琢磨啊!還《籬笆、女人和狗》呢!"
  "你丫別他媽瞎編啊!"陳尋笑著說。
  "今天我要是瞎編!我唐字倒著寫!"唐海冰好像跟他杠上了,挑起眼睛學著單田芳的聲音說,"話說80年代末期,在北京西城德外東大院中,那是群雄割據……"
  "操!還說沒瞎編呢!"陳尋扔過去一根薯條說。
  "就是!你丫簡練點!真當自己是說評書的啊!"孫濤符合說。
  "行行行!就是老張家二大媽養了條狼狗你們還記得麽?"唐海冰笑著說。
  "我知道!"孫晴舉起了手,"剛拿回來時還挺小的,沒倆月就長的特大!凶著呢,我都不敢去那院玩了!後來好像讓套狗的給抓走了,對吧?"
  "對,就是那條狗。"唐海冰點點頭,"有天晚上我和陳尋去小賣部去買冰棍,陳尋嘴饞,偷拿了他媽點錢,又買了包粘牙糖。結果剛一出門,就看見那條狗了……"
  "啊!"陳尋一聲慘叫,拉住唐海冰說,"大哥!我服了,別講那事了!行麽?"
  "不行不行!"吳婷婷攔住陳尋,笑著說,"海冰,甭理他!你快講,後來怎麽了?"
  唐海冰得意的看了眼陳尋,接著說:"當時二大媽沒在旁邊,那狗也沒人牽著,就自個跟那兒溜達呢。丫小時候膽兒不是特小麽,嚇得手裏東西撒了一地。我就跟他說,別瞎動緩,撿起來趕緊走。都說狗怕人蹲,它估計不敢過來。那成想那狗厲害著呢,一看陳尋蹲下,以為他要拿石頭砍它,"呼"地一下就竄過來了。操!嚇得我,拉著陳尋撒丫子就跑啊!"
  "不是越跑越追麽?"楊晴插嘴問。
  "對啊!但那會兒哪還想得到啊!結果你們猜怎麽著?別看陳尋那會個兒小,跑起來是一點不含糊,居然跟得上我!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見胡同就往裏麵竄,我剛藏好,就看一條黑影"嗖"就過去了,一點不誇張,那速度,是人是狗我都看不清楚!過一會兒,我就聽見那狗在嗚嗚。我偷偷一看,你猜怎麽著?狗在那兒轉圈,陳尋影都沒了!操!丫比狗跑的還快!"
  大家哈哈笑成一片,方茴也笑了,她覺得說起這些的唐海冰,真的隻像是陳尋從小玩大的好朋友,一點也不可怕。
  "聽著!還有最關鍵的呢!等我被解救出去,我馬上就去了陳尋家,他正坐小板凳上哭呢,我抬眼一看院裏的晾衣服繩上,掛著一條濕漉漉的小褲衩,就是……就是他剛才穿的那條。"
  唐海冰憋不住,自己先笑出了聲,大家愣了一會,"轟"的一聲爆笑了起來。陳尋紅著臉,越過桌子去揪唐海冰,唐海冰笑著閃開他說:"不賴我!我說的可都是真話!"
  楊晴幾乎笑出了眼淚,她趴在孫濤身上說:"哎呦媽呀,逗死我了!這段子真經典!你以前怎麽沒講過啊?那後來你是怎麽從那小胡同出來的?那狗就跑啦?"
  "白鋒聽見狗叫,把二大媽叫來拉走的!"唐海冰說。
  哪知他說完這句話,剛才還嘻嘻哈哈的所有人,突然一下子沉默了。方茴納悶的看著他們,陳尋瞪了唐海冰一眼,唐海冰自知說錯話,低下了頭。楊晴小心翼翼的看著吳婷婷,孫濤輕輕歎了口氣。
  吳婷婷沒說話,她拿起杯子喝幹了剩下的可樂,抹了抹嘴說:"都吃完了就走吧。"
  方茴發現她的手有點微微顫抖,忙問她:"怎麽了?不舒服?"
  大家都別有深意看了她一眼,方茴有些不知所措,陳尋忙在桌子下麵拉了拉她。
  "行!那咱走吧!"孫濤站起身說。
  出門的時候,陳尋特意走到了吳婷婷旁邊,他小聲問:"沒事吧,海冰不是有心……"
  "我知道,不用你說!"吳婷婷打斷他。
  陳尋皺著眉說:"你別這樣,婷婷,跟你說真的,都這麽多年了,你別鑽牛角尖了行不行?他在哪兒,能不能回來,誰都不知道,你何苦這麽……"
  "你他媽煩不煩啊!"吳婷婷紅著眼睛幾乎衝他喊了起來,"自己的事還沒弄利索呢,還他媽管閑事!我怎麽樣不用你管!我這話先放這,你今天留點意,海冰明顯沒憋好屁!"
  陳尋回頭看看方茴,猶豫的停了下來,他望著吳婷婷的背影想了想,又跟上了她:"我不信海冰能怎麽著,你現在這樣我沒法不管。你從小就倔,還愛蒙人,多大事都擱心裏。這麽大人了,還這樣……別哭了!待會讓他們看見!要不一會都圍過來,煩也煩死你!"
  "事兒媽!要你管!"吳婷婷使勁吸吸鼻子,笑著擦了擦眼淚。
  聽方茴講了後來發生的事之後,我有點像娘們似的埋怨。我覺得當時陳尋要是不跟吳婷婷在一塊說話就好了,他去做爛好人,方茴卻被扔在了一邊,然後才會發生那些事……
  現在我想,可能是我恨不得充當陳尋的角色才會產生這麽無理取鬧的想法。因為直到很久以後我才明白兩件事,第一,陳尋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這樣走到吳婷婷旁邊;第二,假如那會兒他陪著方茴,該發生的也一樣會發生。
  就在陳尋安慰吳婷婷的時候,唐海冰走到了方茴旁邊。方茴有些瑟縮,但還是努力的衝他笑了笑。
  唐海冰沒有笑,他皺著眉頭,樣子很為難的說:"你喜歡陳尋麽?"
  方茴一怔,點了點頭。
  "就跟以前喜歡李賀一樣?"唐海冰這次其實並沒有一點諷刺的意思,但是方茴還是覺得渾身顫悠了一下。
  "不……不是。"她聲音有些發抖,卻又堅定。
  "不是也不行,你明白麽?"唐海冰點了隻煙說,"我知道可能這麽對你也有點不公平,但是這世道你沒法強調什麽公平。要是公平的話,幹嗎李賀就死了,可是捅了他的那個傻逼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呢?年輕殺人就不用償命啊!李賀是壞人麽?他就該死麽?不是吧,可他怎麽就死了呢?"
  方茴的眼淚在眼眶裏凝聚了起來,她想起了李賀,想起了曾經和他一起玩拔根、唐海冰在旁邊起哄搗亂的時候,那會兒的他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變成現在這樣。
  "實話說,以前你鉛筆盒裏的蚯蚓都是我放的,你自行車的氣門芯都是我拔的,你和別的男生說一句就得給李賀道歉也是我規定的,還有你帶了三年的小白花,這主意也是我想的。你肯定覺得我特混蛋,可我也沒辦法,不管為什麽,沒有你的事他就不會死。所以不幹點什麽我覺得對不起李賀。你知道麽?他那會兒真是特喜歡你……"
  "你別說了,我不怪你。"方茴摸了摸眼睛,"我現在還記得那日子,清明也給他燒紙。"
  "嗯,那你也算還行。不過,你還是不能和陳尋一塊。李賀對我來說就像親哥哥,而陳尋就像親弟弟。他們倆通過你聯係起來,我怎麽也接受不了。我是看著李賀死在我旁邊的,而他當時最後看見的肯定是你,雖說你沒看他吧。就這一點,咱倆誰瞅誰都痛快不了。而且不是我故意找借口,我太了解陳尋了,我覺得你們倆根本沒可能,成不了。你別怪我說話狠,說白了就是我不放心你,當然也不放心他。年輕時候不就是玩玩麽?你找別人我絕對不管,沒準還祝福你呢!可陳尋,絕對不行。"唐海冰望著陳尋的背影,堅定的說。
  方茴半天沒有吭聲,她在腦子裏把唐海冰的話好好過了一遍。雖然唐海冰這人平時挺不講理的,但這幾句他還真是打心眼裏好好說的,有些地方也確實就像他說的那樣。但是,她不可能因為這些話就放棄陳尋。方茴和陳尋在一起的日子,可以算是她十幾年的生命中最舒心的時候。不僅僅是少男少女間的那種懵懂愛戀,更重要的是,陳尋帶著她看到了生活的美好。而她,原本已經絕望。
  就像一個想跳樓自殺的人,你要是不理他,那跳下去死也就死了。可是如果你在半截拉住他,那他自然產生的求生欲望則是驚人的,而且一旦救上來就絕對不會去自殺第二次了,這是心理學的結論。方茴的情形,和這個有些類似。
  唐海冰緊緊盯著方茴,她的手因為害怕和緊張而不自覺的攥住,指節泛起了青白色。
  "我……我還是……喜歡陳尋。"方茴輕輕的顫抖著說,"海冰,我不會離開他。"
  唐海冰沒想到這個戰戰兢兢,說話都顫悠的女孩居然這麽回答他,因此更加嚴厲的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
  方茴咬著牙搖了搖頭說:"我做不到。"
  唐海冰差點背過氣去,他記得初中時無論他做什麽,方茴都不敢反抗,他本以為這樣半推心置腹,半逼迫威脅的方法能有效果,但是卻錯估了方茴的勇氣。他正想再說點什麽,腰上別的BP機卻響了起來。他拿出來看,"嘿嘿"笑了兩聲說:"方茴,那你就別怪我了。"
  方茴淒然的笑了笑,走在前麵的陳尋如春花般絢爛,走在身後的唐海冰黑暗得深不見底。遠離天使或許惡魔也不會再糾纏,可是為了那一點點光,兩者之間,她選擇麵對未來,背對過去。
  他們走到地壇冰場,在前台租了鞋。方茴從來沒滑過冰,看著明晃晃的冰刀直眼暈,陳尋笑著扶她站起來,她緊緊抓住陳尋的胳膊,像到了陌生地方的小動物,滿臉驚恐。
  "喲!我才看見,你怎麽穿短褲就來了?"吳婷婷係好鞋帶,走過來說。
  "啊?怎麽了?"方茴勉強站穩,抬起頭問。
  "冷啊!"吳婷婷向手心嗬了口氣說,"再說,摔冰上也容易破。陳尋你真是的,也沒提醒人家一下!"
  "呀,我還真沒想那麽多,不過就算我想起來,也沒辦法告訴她。"陳尋說。
  方茴知道他還在介意昨晚沒能找到自己,就沒在多說什麽,衝吳婷婷笑了笑說:"沒事,不是特別冷。"
  吳婷婷瞥了陳尋一眼,自己滑了進去。
  孫濤和楊晴在裏麵已經滑了一圈,兩個人動手動腳又笑又鬧,親熱得不行。大概是怕唐海冰找麻煩,吳婷婷纏住他非要學倒滑。唐海冰倒也配合,一直耐心的陪著吳婷婷,也沒過來和陳尋方茴說話
  陳尋拉著方茴滑到另一個半圈,扶住她的肩膀問:"冷麽?冷就出去坐會兒?"
  "還行。"方茴嘴唇有些發紫,輕聲說。
  "行什麽啊!說話都上牙打下牙了!"陳尋一把拉住她,"出去吧!"
  "那你陪我……行麽?"方茴哀求的看著陳尋說,她之所以硬撐了這麽久,就是害怕獨自在外麵的時候,唐海冰會再和她說些什麽。
  "廢話!我不陪你幹嗎去呀!"陳尋搓了搓她的手說,"你看看,都快僵了!你怎麽不說啊!"
  "我覺得還行……"方茴笑了笑。雖然陳尋嘴裏一直在嘟嘟囔囔的埋怨,但是手卻攥得很緊,手心那一點點溫度,仿佛就讓她暖和了起來。
  兩個人到了外麵,方茴坐在凳子上,她僵硬的手指怎麽也解不開鞋帶。陳尋還了鞋,徑直走過去蹲下說:"我來吧。"
  "不……不用了!"方茴忙推開他說,"我自己就行!"
  "你看你,哆哆嗦嗦跟老太太似的,得了吧。"陳尋自顧自的解起了鞋帶,"我啊,要是多想點就好了,我沒想到這麽冷,要不然一定讓你多穿點。"
  "嗯,我知道。"方茴兩隻手支在旁邊,微笑著說。
  "早上的事不生氣了吧?今兒還高興麽?"
  "挺……挺好的啊。"
  "是吧?我就說吧?"陳尋興奮得抬起頭,"別看他們一個個跟小流氓似的,其實骨子裏都是好人!尤其是海冰,特仗義!"
  方茴的笑容中摻雜了些苦澀,她低著頭,腿一晃一晃的蹭著地,套在腳上的白襪套染上了一層薄灰。
  陳尋把鞋扔到一邊,坐在方茴旁邊說:"小時候我們幾個玩拍畫兒,我的技術最棒,自己攢有一套變形金剛的拍畫,別人都沒有,好看著呢!結果讓旁邊胡同的幾個大孩子盯上了,有一次他們和我玩,輸了還耍賴,非要我把那套畫兒給他們,我當然不給了,他們就急了,跟我搶。孫濤真是沒白搭他這個姓,那孫子就是一慫貨,看形勢不對撒丫子就跑了,隻有海冰跟我一起撐著,一直等到白鋒來,才算擺平。所以說海冰這人是麵惡心善,你和他待長了就適應了。"
  方茴點了點頭,其實唐海冰這些特點她已經很了解了,因為他們也曾經同窗三年,在那段時間內,她充分的感受到了唐海冰的義氣。方茴不想再和陳尋討論唐海冰,這話題就讓她不舒服,於是打岔問道:"你們總說白鋒、白鋒的,到底是誰啊?怎麽一直沒見過?"
  "白鋒啊……下回再說吧。"
  陳尋看見吳婷婷他們走了出來,站起身向他們揮了揮手。
  方茴疲倦的和他們一起走出冰館,動作僵持的穿久了沉甸甸的冰鞋,猛地脫掉卻並不覺得輕鬆,腿沒勁,軟綿綿的落在地上沒有真實感。就如同她的心情一樣,壓抑了很長時間,現在仿佛沒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反而卻隱隱不知所措。
  唐海冰出門後就說有事先走了,孫濤送楊晴回家,陳尋和吳婷婷順路。方茴回奶奶家,對麵有公共汽車到,便和他們告別,打算自己坐車回去。
  陳尋拉住了她說:"我送你到車站吧!"
  "不用,就過個天橋,你們走吧。"方茴說。
  "還是我送你吧,等你上車我再走。"陳尋扭臉對吳婷婷說,"跟我一塊把她送走,咱倆再回家。"
  "得得得!"吳婷婷擺擺手說,"我可不當電燈泡,我先取車去,你回來找我吧。"
  陳尋笑了笑說:"也行,那你等會我。"
  夏末的北京還有些燥熱,白天曬在柏油路上的熱氣,在傍晚全部蒸發了出來。兩人走上天橋,陳尋走在前麵,嘴裏哼唱著《白樺林》,方茴慢了他一小步,跟在後麵。
  "上我旁邊來!"陳尋側過身說,"要不我老看不見你。"
  "人多。"方茴抬頭看了看前麵台階上的人群說。
  "不行,那你走我前頭!"陳尋幹脆回過頭,站住了說。
  "你這人……"方茴無奈地笑了笑,陳尋也笑了,一把抓住她,把她推到了自己前麵。
  方茴沒站穩,輕輕撞了旁邊一個人,那人"哎喲"一聲,急赤白臉的說:"嗎呢!"
  "對不起。"方茴連忙道歉說。
  "你丫走路不長眼啊!他媽的挺大的窟窿,出氣用呀!"那人流裏流氣,頭發染成紅色,身上穿的T恤幾乎到膝蓋那麽長。他身旁還有兩個人,一看就都不是善主兒。
  "你丫嘴幹淨點!也沒怎麽著!至於麽!"陳尋衝他嚷嚷著說。
  "操!你丫哪兒蹦出來的呀!關你屁眼蛋事啊!"紅頭發上去就推了陳尋一下子。
  "你丫再……"陳尋擋開他,指著他剛要罵,就被方茴攔了下來,她戰戰兢兢的說:"別吵了,算了,對不起,對不起……"
  "滾蛋!我操你媽!"紅頭發一點都不含糊,拉開方茴,照著陳尋肚子上就是一拳。
  陳尋從小到大沒挨過什麽打,這一拳打得他差點吐了酸水,他一下子火了,不管不顧衝上去就和紅頭發撕打在了一起。旁邊兩個紅頭發的同夥亦不甘落後,馬上過來把陳尋圍在中間一頓拳打腳踢。雖然陳尋比他們高大,但畢竟寡不敵眾,眼見就處在了下風。
  方茴快要瘋了,她一次次的去拉他們,一次次的被他們推開,她大聲的叫陳尋的名字,大聲喊不要打了,但是沒人聽他的,也沒人幫她。
  最後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紅頭發的胳膊,哭叫著求他住手,紅頭發才停了下來。他一邊罵一邊又給了陳尋一腳:"讓這孫子橫!操!打不死丫挺的。"
  "別打了,求求你……求求你……"方茴忙拉住他,泣不成聲的說。
  紅頭發戲謔的看著方茴說:"丫太欠,這是讓他長點記性,剛才他罵我你也聽見了,罵了不能白罵,我得抽他一嘴巴,抽完咱們就兩不相欠了!"
  "你大爺……"陳尋捂著肚子,掙紮著還要說,方茴忙擋在他身前說:"你要打就打我!"
  "也行啊!"那紅頭發仿佛就在等這句話,他出手又快又狠,上來就扇了方茴一個耳光。
  方茴被他打得身子一晃,半邊臉都腫了起來,耳朵"嗡嗡"作響。疼痛感和恥辱感直襲到她心底,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初中時那段苦難的日子。
  就在這含著雜音的空曠瞬間,方茴模模糊糊的聽見紅頭發湊到她身邊說:"你呀,好自為之。"
  陳尋被這一巴掌徹底激怒了,他的眼睛已經被打腫,幾乎睜不開,但從紅脹的眼縫中,他還是看見了方茴搖搖欲墜的身體和絕望的表情,那一刻他根本沒辦法再理性思考,他衝上去狠狠掐住了紅頭發的脖子,語無倫次的喊:"你幹嗎!你丫幹嗎!操你媽!我宰了你!"
  路旁看熱鬧的人和紅頭發的朋友都被陳尋的氣勢嚇蒙了,所有人都呆立著,甚至沒人敢上去勸一勸,說一句話。
  "放開!你們都放開!"方茴突然聲嘶力竭的尖叫,"陳尋!分手吧……我們分手吧!我不和你在一塊了!我不要了!我受不了,真的不行了!我……我要分手!"
  陳尋被方茴的話駭住了,他的雙手無力的垂下,根本顧不上身邊差點翻白眼的紅頭發了。他覺得時間仿佛一下子靜止,呆呆地望著站在他對麵的方茴。
  方茴頭發淩亂,臉頰紅腫,眼淚像珠子一樣不停地滾落,眼睛中滿是掩飾不住的哀傷。
  陳尋有些茫然,他不明白為什麽突然就這麽狼狽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在一起聊天,還牽著手滑冰,還坐在車後座上聊她家裏的事,還笑鬧著上天橋……早上送的禮物雖然成了碎片,但也還好好在他褲兜了放著呢。明明剛才都還好好的,可是為什麽現在卻像要失去這一切的樣子呢?
  陳尋不能接受,也根本不想接受,他搖搖晃晃的走向方茴,不顧天橋上人來人往,一把摟住她嗚咽的說:"不行!我不幹!絕對不行!我不和你分手!"
  橋下的繁華如流水般匆匆而過,尚還青春年少的兩個孩子放任的在那年的一點時光中緊緊擁抱,那時候的他們還不知道以後將會是怎樣的結局,隻是在單純的以為,能夠這樣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抓住彼此不放,便是永恒。
  方茴淚眼朦朧的從陳尋肩膀上凝視著對麵地壇古老的牌樓,她明明死死抓著他的衣服,卻仍說著別離的話:"陳尋,咱倆啊……還是別在一塊了……"
  "不!不成!你肯定是生氣了對不對?我不該跟他們打架?我下回再也不這樣了,我發誓,行不行?我不分手,死也不分手!"陳尋也哭了出來,在男孩子還能盡情流淚的年紀,他因害怕別離而淚流滿麵。
  "不是的……你也看見了,不是你不好,是我……今天這些人,肯定是衝我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
  "不可能!"陳尋緊緊抱著她,不讓她有一點掙紮的餘地,"你一個女孩兒,礙著他們什麽了?那幫人就是流氓!我保證以後絕對不去招惹他們了!"
  方茴淒然一笑說:"你沒看見,他們不是三個人,剛才他們下了天橋就有一個人過去說話了,那個人我認識,也是李賀的朋友,以前總和海冰他們一起玩的……你還不明白麽?我們已經沒辦法好好的在一塊了,你最好的朋友不願意我們好,我也不願意和他見麵,我們誰也不能妥協,就算我妥協了也沒用……看見你這樣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方茴說不下去了,她伏在她最喜歡的男孩肩膀上放聲大哭,她害怕,也不解,她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用心的去喜歡陳尋了,也沒做一點對不起他的事情,可是最後卻還是變成了這樣。
  "唐海冰是麽?那咱們以後不見他們了,我們隻和趙燁、喬燃、嘉茉一起玩,我們好好念書,考外地大學,離這片兒地遠遠的,行不行?方茴,我不和你分手,求求你了,我喜歡你,我不想分手,真的不想……"陳尋扣住方茴纖薄的肩膀,在她耳邊不住的說著。
  方茴再也忍不住,她已經哭得喘不過氣,一頓一頓的說:"我……也喜歡你,特喜歡……特喜歡……我也不想……分手……"
  "那我們不分手!永遠也不分手!"陳尋不容置疑的堅定的說。
  兩個人就這麽抱了很久才慢慢分開,他們誰也不再提分手這個詞,剛才的經曆讓他們徹底感受到傷心與恐懼,離別不僅僅是說說而已,這玩意兒太撕心裂肺,他們根本經受不起。
  陳尋牽著方茴的手一直走到車站,他走得很慢,總停下來看看方茴。
  方茴的眼睛哭腫了,她拿手擋住自己的臉說:"看什麽啊……齁寒磣的。"
  "一點也不寒磣。"陳尋笑了笑說,"方茴……"
  "哎?"
  "沒事。"
  "……"
  "方茴。"
  "幹嗎?"
  "沒事。"
  "……"
  "方茴。"
  "你怎麽啦!"方茴停下來,無奈的看著他說。
  "嘿嘿,我就是叫叫,我特愛聽你答應我那聲兒。"陳尋不好意思的說,"車來啦,你上吧,晚上我給你奶奶家打電話。"
  可是方茴卻慢騰騰得沒怎麽動,陳尋納悶的看著他,她紅著臉說:"再……再陪我等一趟吧,我也挺愛聽你叫我的……"
  陳尋腫脹的臉頰上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清脆響亮的喊了聲"方茴",方茴也清脆響亮的答應了聲"哎"。
  他們來來回回等過了四趟車,天都漸漸黑下來了,陳尋突然竄起來說:"糟了!"
  方茴嚇了一跳,忙問他:"怎麽了?"
  "婷婷還在存車那兒等我呢!我怎麽把她忘了!我得趕緊找她去!晚上!晚上我給你打電話啊!"
  "嗯,你快去吧。"方茴淡淡的說,她其實也想得到,雖然陳尋答應說以後不和他們一起玩了,但他和唐海冰他們是從小的交情,怎麽會那麽輕易就舍棄掉呢?
  陳尋飛奔在天橋上的背影英俊挺拔,方茴從下麵仰望著,輕輕歎了口氣。
  當陳尋趕到存車處的時候,吳婷婷早已不見蹤影,隻不過在陳尋的自行車旁邊,她用紅磚頭在地上寫了歪歪扭扭的兩個大字"BYEBYE"。
  陳尋看著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不由有些失落。他想起了小時候吳婷婷穿著小花裙子塑料涼鞋蹲在地上畫跳房子的樣子,也想起了剛才信誓旦旦答應方茴和發小們不再見麵的諾言,在這兩者之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格外落魄、孤單。
  "他那時候真哭了?"在黑暗中我摸索著杯子說。因為要省電,所以那段日子我和方茴晚上都不開燈,為了避免兩個人麵麵相覷的尷尬,我就一直讓她講故事。
  "嗯,哭了……啊!小心!別碰右邊!"方茴驚呼。
  她的夜視能力比我好,及時阻止了我把歡歡遺留下來的杯子扒拉掉地上,避免了它粉身碎骨的命運。
  我忙把那個小熊杯子小心翼翼的挪到櫃麵中間,問她:"你喝水麽?"
  "不喝……你別弄了,喝我也自己去倒,你破壞力太強悍,都瓷了多少個杯子了?"方茴把書清理好,給我騰出了過道。
  "嘿!你踩乎誰呢?"我笑著端著水走過去,"我不就有點夜盲麽?你還不允許我這麽優秀的21世紀新好男人有一丟丟小缺點啊?"
  "沒有……"方茴往一邊坐坐說,"要不……還是開燈吧,我再想想辦法,要沒有我的事,你也不至於這樣……"
  "瞧你!又見外了不是?你說這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咱倆怎麽著也沾了其中一條吧?所以你別和我客氣啊!告訴你,誰要阻止我見義勇為幫助落難老鄉,我就跟誰急!"我忙插科打諢道,說實在的也許有點犯賤,我生怕她自己想轍去,跟她一塊受苦,我樂意。
  "你就貧吧!"方茴笑了笑說,"你再堅持堅持,好日子離咱們不遠了。"
  "嗯。"我雖然嘴上應和著,心裏卻不這麽想,我是巴不得能和她多待些日子,"接著說,沒想到陳尋還挺多愁善感的,動不動就掉金豆兒啊!"
  "不是。"方茴好像有些不高興,"他也沒哭過幾回……"
  "切!我小學畢業之後就沒哭過!"我逞能的說。
  "但我覺得能哭出來挺好的,至少能讓人知道,到底是高興了還是難受了。要是兩人在一塊,沒的哭也沒的笑,那我估計也就到頭了。還是小的時候好,你看現在人長大了,一個個都猜不出喜怒哀樂,沒勁透了。"
  方茴淡淡的說著,我知道她其實是在維護陳尋,我也承認長大的我們多少都在偽裝,不願意輕易透露悲喜,芸芸眾生恨不得都一個樣兒。但我心裏還是挺別扭的,我有點嫉妒在那個年紀可以抱著方茴痛哭流涕的人,他可以使勁的愛使勁的傷害,而我卻連保護都遮遮掩掩不敢明說。
  "那後來呢?"我一邊暗暗咒罵著沒出息的自己,一邊問她。
  "後來啊……"方茴輕歎了口氣,娓娓講了下去。
  那天回家之後陳尋還是沒憋住給唐海冰打了電話,他一上來就氣急敗壞劈頭蓋臉的問候了唐海冰的祖宗八輩,把唐海冰罵得直發懵,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說的是什麽事。
  "操!真雞巴不是我幹的!要是我安排的我他媽就是孫濤的孫子!你丫還全年級前幾名訥,腦子進水啦?你好好想想,我就是再不待見方茴,也不能連你一塊收拾啊!"唐海冰也急了,奮力解釋說。
  陳尋愣了愣,他一琢磨也對,唐海冰說到底是為了他,不可能連他都捎上,但嘴裏還是不依不饒地說:"操!沒準你丫沒跟人說清楚,他們就連我一鍋端了呢!也沒準你丫故意使的骨肉計!要不然誰沒事跟我們倆學生過不去呀!方茴說他們還有同夥,在天橋蹲著等他們來著,她認識,以前就是和你們一塊的!"
  "操你媽!"唐海冰一下子火了,"我要是那麽有心眼當年也他媽上F中了!還至於現在這麽瞎雞巴亂晃?你怎麽不想想是不是你那位長了毛比猴還精的方茴栽贓我的啊?我就一個操!我看你是徹底讓丫迷住了!"
  "不可能!你那是沒看見今兒我倆都什麽樣了!"陳尋大聲嚷。
  "哼,等我想想啊,嗯……沒準是耗子幹的,丫在那邊混,媽的,等我問問他,敢動你,我他媽連他一起滅了!"唐海冰怒火中燒,電話那邊"卡巴"一聲,不知道他掰斷了什麽。
  "那到也不用,但是你一定得告訴他們,讓他們別他媽再來找方茴麻煩了!這次是當著方茴的麵,下回我決不跟他們客氣!愛誰誰,我豁出去了!"陳尋嚴肅的說。
  "得了吧你!你能怎麽著啊?少給我來這套!告訴你,你給我踏踏實實念書啊!當初你上了F中你媽多高興啊!挨個給老街坊打電話報喜,還讓我媽氣不過抽了我一頓,要因為這事弄個處分什麽的,我看你怎麽交待!"唐海冰輕笑著說,"你放心,要真是他們幹的,我肯定不會讓他再招惹你了。但是我還是這句話,這事的本質是在方茴這塊兒,不是我能保證怎樣就怎樣的,當初李賀不是就我一個哥們兒,這件事也不是就我一個耿耿於懷,所以要我說啊,你還是和她分手算了,你條件這麽好,是金子在哪兒都發光,害怕找不到比方茴更好的?她也就頂多算個一般人,還有前科,我就奇怪你看上她什麽了!"
  "去去去!別跟我再提這事了啊!"陳尋煩悶的說,"我還奇怪你們呢!都什麽年代了,真當自己劉關張啦?又不是過命的哥們兒,還成天琢磨著兩肋插刀、報仇血恨,有本事找捅人那個去呀!跟一女孩兒過不去算什麽本事!"
  "哼,遲早有收拾那人的一天,丫跑不了。至於方茴,還就不能說和她一點關係都沒有,當年李賀在校門口蹲人她比誰都明白為什麽,但她一次也沒攔過,連勸勸都沒有。後來人死了,到是比誰跑得都快。這種女的,也就你這種缺心眼兒當個寶!白送給我我都不要!"唐海冰冷笑著說。
  "滾蛋!不和你說了,跟你丫說不明白!反正我就是喜歡她了,不管誰欺負她我都不答應!掛了!"
  陳尋摔掉電話,回屋仰躺在了床上,他很生氣,卻不知道到底在生誰的氣。
  在帶著血腥味的生日之後,他們又回到了循規蹈矩的校園生活。雖然又要早起、穿校服、寫作業、考試,但是方茴卻很喜歡過這樣的日子,踏踏實實的,不必害怕侵害。畢竟在學生時代的生活也好,戀愛也好,並不是那麽風花雪月,更刻骨銘心的是每天相依相伴的感覺。
  因此開學那天,方茴的精神特別好,她滿臉笑容的和每個熟人打招呼,如沐春風。
  喬燃走到她身邊說:"怎麽那麽高興啊?我看全班就你最開心!別人都盼著多放幾天假呢!"
  "是嗎?"方茴一邊收作業一邊笑著說:"開學也挺好的啊,不是又每天都能見麵了麽?"
  "也對!"喬燃笑了笑說,"那天練完舞你和陳尋上哪兒去了?我們還說一塊吃串兒去呢,後來怎麽也找不著你們了。"
  "啊……我有點事……"方茴結巴的說,"幫我數數本。"
  喬燃接過本說:"那咱今天放學去吧,估計今天沒什麽作業。"
  "21、22、23……嗯……行啊!"方茴把本戳齊了說,"你那邊多少?"
  "20個,怎麽少倆?我再數一遍。"喬燃皺著眉說。
  "不用,剛才我都數了一遍了,看來就是少兩本,誰沒交暑假作業啊?"方茴抬起頭問。
  "我我我!等會啊!馬上就好!"趙燁舉起手說,林嘉茉在他旁邊焦急的催促,"快點!快點!"
  方茴和喬燃走過去一看,發現趙燁正奮筆疾書的抄著林嘉茉的作業,喬燃笑著說:"我一猜就是他!每次都這樣,現上轎現紮耳朵眼兒,嘉茉下回不借他!不慣他這臭毛病!"
  "嘿!喬燃你丫真不仗義!"趙燁憤憤地說。
  "快寫!"林嘉茉一巴掌拍在他後背上,委屈的說:"我哪兒知道他差這麽多啊!下次再也不借他了!"
  "是得快點,一會侯老師就來了。"喬燃說,"嘉茉,剛才我和方茴說好了,晚上一塊吃串兒去!"
  "好啊!"林嘉茉興奮地說,"不過咱們別吃串兒了,我都膩味了,咱今天去吃麻辣燙吧!"
  "麻辣燙?是火鍋麽?那多費事兒啊!"方茴說。
  "不是涮鍋!也跟串兒似的,不過是放鍋裏煮的,倍兒香,你去看就知道了!"林嘉茉說。
  陳尋從班門口跑了進來,往趙燁旁邊一坐說:"還抄呐?快點,侯老師這就來!我剛從她辦公室出來!"
  "操!寫完了!"趙燁合上本扔給方茴說,"我手腕子都快折了!怎麽他媽這麽多啊!"
  林嘉茉瞪他一眼說:"活該!早幹嗎去了!哎!方茴!把我們倆本兒錯開,別放一塊!答案都一樣,一看就是抄的!"
  "累死我了!今兒放學我得好好吃一頓!"趙燁喘了口氣說。
  "吃什麽去啊?"陳尋問。
  "麻辣燙,嘉茉找的地兒,剛商量好,一起啊!"趙燁說。
  "沒問題!"陳尋笑了笑,掏出課本坐好。
  放學的時候這幾個人痛痛快快的收拾好書包就走了,方茴沒騎車,陳尋帶著她。陳尋新買了一個索尼的隨身聽,帶線控的,特高級,方茴拿過來擺弄,陳尋很興奮地給她介紹功能,方茴也不懂,笑笑塞上了耳機,裏麵是張信哲的歌,聽著確實不錯。趙燁和喬燃笑話他顯擺那勁兒,不停擠兌陳尋,一路上又笑又鬧就沒消停。
  說到底那時候他們也沒什麽愁事,當然也沒有什麽遠大理想,天天晃悠著小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所有人都很知足。隻不過他們年紀小,不明白這是什麽樣的感覺,其實就像張信哲的那首歌唱的,且行且珍惜唄。

  第五卷 長大
  方茴說:"我們都以為長大以後就能真正的永遠相伴,於是不惜一切代價的拚命成長,但是當真的長到足以告別青春時,才突然發現,原來長大隻會讓我們分離……"
  我有時候會害怕方茴消失。
  我總覺得她是以很決絕的姿態離開北京的,因為在這裏,我從沒看見她給除了親人外任何一個故事中提到的名字打過電話,這讓我總是產生很抑鬱的預感--總有一天她也會悄無聲息的離我而去。
  雖然我們之間也有類似於互相依靠的關係,但是我心裏仍然很不踏實。我想這可能算是雄性生物的一種特性,對於不能到嘴的獵物,總惦記著。
  可惜我不能像獅子撲羚羊一樣,把方茴按在我爪下,等不到也聯係不到她的夜晚,我隻能像怨婦似的窩在家裏,吸煙,胡思亂想,在心裏咒罵,卻又豎著耳朵,小心聽著樓道裏的動靜。
  方茴進屋的聲音很輕,她轉動門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好東西,盡量不讓紙袋子和塑料袋發出"沙拉沙拉"的聲音,然後打算再小心翼翼的離開。
  "回來啦。"我在黑暗的角落裏突然發出聲音。
  我曾經問過她為什麽叫"茴",她說是因為他爸爸上山下鄉、遠離故土的時候時時刻刻都想著早些回家,所以生下孩子第一反應就是"回"字,她媽媽嫌女孩子叫這名不文雅,於是擅自添了個草字頭。我覺得她真是辜負了這名,明明是寄托回家的念想,但卻常常漂泊在外。可是另一方麵,她又和這個名字有著冥冥牽絆,總是讓身邊人想著,她回,或不回。
  "啊……"她沒想到我在等她,有點驚訝。
  "哪兒去了?"我起身問她,我視力不好但鼻子很靈,這就是生物界的互補,總能讓你有一種辦法察覺到生活的異常,給你留下及時作出反應的餘地。
  她身上帶著一點點陌生的味兒,不是街道亂哄哄的人氣,而是在某個地方待久了的味道。
  "外……外頭。"她有點結巴的說。
  我歎氣她的老毛病,一有事隱瞞就結巴,看來是從初中起就落下根兒了。
  "我還不知道是外頭?你要在屋裏我還用這麽眼巴巴的等著嗎?"我有些煩躁的說,"你也用不著瞞我,我真不是那麽愛管你的閑事,也不是特喜歡觀察您那點絕對隱私,隻不過下回你出去什麽的好歹吱一聲,你現在不是一個人過,再怎麽著也該有點自覺,這麽大人了,不懂什麽叫互相照應啊!我天天齁逼累的,你就別再讓我操心了成不成?"
  方茴沒有說話,她靜靜的站在那裏,身體明顯有些僵硬。
  我想自己可能說話說重了,但是我是真擔心她來著,這丫頭太愣,心眼直不懂回環,還特別固執。把她扔誰哪兒我都不踏實,就是跟AIBA都不行,我怕哪天她真傻了吧唧的被AIBA掰彎了……
  "挺累的先洗澡去吧,還在我這屋,替AIBA省點。"我走過去拉她。
  她毫不猶豫的拍掉我的手,然後自己卻有些呆住了,我們好像都在狀況外,一時氣氛無比尷尬。
  我很清楚的記得,在共同生活之後,她已經不再拒絕我"目的單純"的接觸了。
  最終,沉默被一個外人打破了,樓下的韓國眯眯眼小夥來敲我們的門,用很韓味的英文呼喊著方茴的名字。
  "袋子,我拎的那個,剛才忘記給你了。"他站在門口,一手支門,一腿彎曲的擺著POSE說。
  我心想,噴點發膠穿件帽衫你就以為自己是張東健宋承憲啊!裝什麽大頭蒜啊!
  "啊!謝謝!"方茴客氣的說。
  "真是!你還特意跑一趟!"我趕在方茴之前接過袋子,一臉識相就趕緊滾蛋的表情,矗在門口俯視著他說。
  "那明天晚上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小眯眯眼白了我一眼,微笑著衝方茴說。
  "好,英浩,謝謝你,真是麻煩了。"方茴很真心的說。
  "上哪兒去呀?"我有點急眼了,那什麽英浩一直對方茴心懷不軌,她看不出來我卻能看出來,天下烏鴉一般黑,我自己也有這心思所以完全能明白他那點貓膩。我可堅決不能容忍在自己默默奉獻的時候,被這眯眯眼搶得先機,
  "打工。"英浩一副資本主義醜惡嘴臉,他完全忽視了身邊方茴努力製止他的表示,得意的說,"我們從今天起,每晚一起打工。"
  我徹底沒話說了。
  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感動,隻有我知道她為什麽去打工,她肯定是看著我這麽累覺得不落忍了。
  那韓國傻叉兒壓根不明白怎麽回事,以勝利者的姿態跟我們道了別,我關上門,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不用……"
  "給!"方茴把手裏的袋子扔給我,別扭的說,"吃吧!"
  我打開袋子,眼睛裏直冒綠光,裏麵是一盒辣白菜炒飯,這東西我有N久沒吃過了,確切的說,與方茴合夥之後,我們就沒吃過像樣的飯,估計我們倆的分量加一塊,都沒一健壯的澳洲男人沉。
  "是我們打工那個餐廳做的,好吃麽?"方茴趴在桌子上問我。
  "嗯!好吃!你也吃啊!"我狼吞虎咽的說。
  "我吃過了。"方茴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她把水端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在抹嘴了,她驚訝地看著我說:"你這是……"
  "嗬嗬,傳說中的風卷殘雲!"我笑了笑說,"你們在哪兒打工啊?要是遠就別去了,要不你天天這麽晚回來,還不夠我著急的呢!"
  "沒事,我都和英浩一起的。"
  "跟他在一塊兒才更不讓人放心呢!他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啊!"我拿著飯盒憤憤的說
  "得了吧你!"方茴笑笑說,"反正我肯定去打工了,你要是攔著,咱們就散夥!這麽大人了,不懂什麽叫互相照應啊!"
  "嘿,你這人,學我是不是?好的不學,你到是先會威脅了!"我皺著眉一臉苦笑。
  "當時你不是就這麽威脅我的嗎?就這麽定了,我洗澡去。"方茴站起來背對著我說,"你看看自己都成什麽樣了,跟瘦杆狼似的……"
  方茴就是這樣,總是時不時得讓我心疼一下,她那種別扭的溫柔,隻有慢慢的才能體會到。
  我偷偷地看著她把頭發梳成發髻,顛起腳拿毛巾,把衣服放在盆裏走進浴室。那個時候我終於有了切實的感覺,覺得自己真正的是和她這個人相處,而不是她過去的回憶。
  我們忙了一通,等我洗完澡再收拾好,方茴已經窩在我們撿來的沙發上睡著了。她一定累壞了,那麽蜷縮著不舒服的姿勢,她卻像嬰兒一樣睡得香甜。我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在月光下,她的睡顏恬靜美麗,毫無防備,兩根濕漉漉的發絲懶散的搭在她的臉頰上,嘴唇微微嘟著,粉粉嫩嫩的泛著光。
  我低下頭輕輕吻了她一下,她沒有醒,睫毛微微動了動,掃過了我的心尖。說到底我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不可能做事幹幹淨淨大義凜然,但是我也不願意趁人之危。我當時給了自己一個很好的理由,那就是當方茴把她以前的事講完,我們都能仰起頭麵對過去時,再一起向未來邁進。
  那時候我就像找工作之前一樣自信滿滿,我根本想不到竟然會在幾年之後才聽完這個故事。現在想想,如果我能再決斷點,也許就不會錯過。
  但是我們永遠無法預計未來,年輕的時候我們太坦誠,而長大之後我們又太不坦誠。時光這種東西充滿魔力,它沒有提醒我以後會發生什麽,隻是看著我傻子一樣靠在沙發邊沉沉睡去。
  大概淩晨兩點的時候我被一陣撲簌簌的聲音吵醒,我模糊的看見方茴在沙發上抱成一團,她在微微顫抖,發出動物一樣的嗚嗚聲。
  我爬起來,坐到她身邊拍著她問:"怎麽了?做噩夢啦?"
  "我……我夢見他了……"方茴抬起頭,滿臉絕望的說:"可是……為什麽是夢呢?"
  這次,換我絕望。
  1999年9月的某一天方茴做過一個噩夢。
  在夢裏她回到了B中校門口,確切的說就是李賀死的那天,那裏圍著一群人,地上殷紅殷紅的,她本能的想跑,卻又覺得應該回去和他說點什麽。於是她大著膽子撥開人群往裏走,她遠遠地看見唐海冰懷裏抱著個人,他半跪在地上狠狠的瞪向她。方茴急忙搖頭,大聲說我不知道的,你別怪我,我是來看看他,看最後一眼……唐海冰沒有說話,他身邊那個人動了動,遙遙的抬起頭,方茴瞬間呆住了,那個人不是李賀,而是陳尋!流著血的陳尋!
  方茴瘋了一樣的跑過去,她哭喊著陳尋的名字,緊緊抓著他的手,一次次想把他拉起來,拉到自己懷裏,可是對方卻沒有一點反應,死氣沉沉的。這種徒勞無功的拉扯突然讓她產生無比空虛的感覺,好像整個世界隻有她在用力。
  難道就不想一起站起來逃跑嗎?她疑惑的抬起頭。
  然而她看見的竟然是冷冰冰的屍體,李賀的屍體,他的手上沾滿了血,而方茴一直緊緊握住的,就是這隻無絲毫生氣的手。她猛地甩開它,可是不可避免的,她已經染上了李賀的血。
  唐海冰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開了,人們漸漸圍成一個圓圈,方茴覺得有千百個指頭指點著自己,她大聲辯解,但根本沒人聽。在這些冷漠的人中她終於看到了陳尋,但是陳尋一臉厭惡,他撇撇嘴,轉身和唐海冰一起離去……
  "別走!"
  方茴驚醒時淚流滿麵,她竟然覺得這個夢無比真實,至少那種無可挽回的錐心之痛是真的,讓她一陣陣心有餘悸。
  第二天上學,方茴因為這個夢很沒精神,喬燃跟她說話,她都回答的恍恍忽忽的。陳尋吃完飯後坐在她後邊的桌子上,方茴一直發呆,連頭都沒回。
  "嘿!想什麽呢!"陳尋拿手裏的棒棒糖敲了她頭一下說。
  方茴猛地一哆嗦,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怎麽了你?"陳尋忙跳下來,走到跟前彎下腰說。
  "沒事。"方茴玩著手裏的塗改液說,"你嚇我一跳!怎麽神出鬼沒的!"
  "什麽呀!我都坐那兒多半天了!吃棒棒糖麽?要桔子的還是草莓的?"陳尋問。
  "桔子。"方茴隨口說。
  "桔子……"陳尋翻了翻兜,笑著說,"我忘了,桔子就是我嘴裏這個,隻剩草莓的了。我就舔了兩口,你要不嫌棄,就湊和吃吧。"
  "哦。"方茴茫然的點點頭。
  陳尋本來是跟她逗貧的,沒想到她根本沒聽進去,一點反應都沒有。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陳尋疑惑地問:"方茴,你今天怎麽這麽不對勁啊,剛才上語文課時我就發現了,你趴了得有半節課,到底是怎麽了?"
  "陳尋……"方茴認真地看著他說,"我昨天做了個夢,我夢見你和唐海冰一起走了,我一直叫你,可你沒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早晚有一天,你會跟他們走,我最後還是留不住你……"
  陳尋"噗嗤"一下笑了,他揉了揉方茴的腦袋,毫不在意的說:"你成天都琢磨什麽啊!就因為這事?那是夢,又不是真的!再說,沒聽人說夢都是反的嗎?怎麽可能呢!"
  "可是我醒了就哭了,那種感覺特難受……"方茴低下頭說。
  "你別胡思亂想了!"陳尋蹲下來,趴在她課桌邊小聲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永遠是多遠啊。"方茴輕笑了一下說,"我們才這麽大,誰能說的準那麽久以後的事情,我隻是希望就算哪天我們分開了,你也不會後悔曾經和我好過,就夠了。"
  "你什麽意思?"陳尋沉下臉說,"我就是想以後都一直在一塊才和你好的,要不然我這算是幹嗎?逗悶子啊?你就是壓根不相信我!"
  "不是……"方茴有些傷心,雖然陳尋說的那麽美好,但她卻沒什麽底氣。前路漫漫,而他們相遇太早,能夠結伴同行多遠,她真的沒譜。
  "好!我要是說的不是真心話,以後拋棄你了,就讓我出門撞牆,萬事不順,眾叛親離!"陳尋急了,賭氣的說起了狠話。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方茴忙安撫他說,"不是說給我棒棒糖麽?哪兒呢?"
  陳尋看她不再糾結,心裏舒服了點,把手中的棒棒糖遞過去說:"你也真是的,你看電視裏,那男的要發毒誓,女的都使勁攔著。你可好,一字不拉聽我說完,一點也不心疼我!"
  方茴紅著臉剝開糖紙說:"你別胡說了,班裏這麽多人呢……"
  "哦……"陳尋站起來說,"那我下樓找趙燁去了,你別自個瞎想了啊!"
  方茴點點頭,看著陳尋走出了教室。
  其實她剛才根本沒想過要阻攔陳尋說下去,恰恰相反,她一直在認認真真的聽。她覺得,如果真的擔心那些詛咒的東西實現,那麽就會一直遵守諾言,這樣不也挺好的嗎。當然,這些想法她並沒有告訴陳尋。
  方茴這種稚嫩的心思未免有點可笑,她在那會並不知道,所有男孩子在發誓的時候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一定不會違背承諾,而在翻悔的時候也都是真的覺得自己不能做到。所以誓言這種東西無法衡量堅貞,也不能判斷對錯,它隻能證明,在說出來的那一刻,彼此曾經真誠過。
  而陳尋也同樣有件事沒跟方茴說。
  他一出教室就碰見了趙燁了,趙燁在下麵剛蓋了三個球,正興奮呢,見到陳尋就高高蹦起來,一邊學《灌籃高手》嚷著"趙燁蒼蠅拍"一邊撲了上去。陳尋一下沒躲開,被他擠到了樓道牆上,胳膊肘蹭掉了一塊皮,浸出了血絲。
  "唉喲真對不起!"趙燁嬉皮笑臉地說,"沒想到你這麽不禁拍,一暑假沒練功力降低了呀!"
  "滾蛋!沒空搭理你啊!"陳尋推開趙燁說。他有點慌亂,因為他突然想起了剛才那個"出門撞牆"的誓言,心底涼颼颼的,手心都出了汗。
  "裝什麽逼啊?怎麽臉色兒都白了?魔症啦?別真給你打壞了。"趙燁湊上來說。
  "就憑你?再修煉一萬年吧!"陳尋揉了揉胳膊,輕蔑的說。
  兩個人笑笑鬧鬧得下了樓,陳尋沒有多想,他用唯物主義推翻了自己的不安。新世紀的三好學生怎麽能被封建迷信給嚇唬住呢,應該高舉馬列主義大旗,緊握政治理論,見神殺神,見鬼拍鬼,小宇宙爆發,一頓天馬流星拳把敵人KO掉,就不信這個邪了!
  在長達幾個月的排練之後,十月一日來臨的那天好像有種大幕即將拉開的凝重感。
  方茴住在了奶奶家,早上一起來就在居委會大媽的帶領下在門口掛上了國旗。奶奶早就把她晚上去天安門廣場跳舞的事宣傳出去了,在門口就站了那麽一會,就過來不少街坊打招呼,院裏的李大爺樂嗬嗬的說:"今晚上我們方茴去接受國家領導人接見!"大家一片"嘖嘖"的讚歎聲,問她到底是在天安門廣場上跳舞,還是在金水橋上麵跳舞,還問是不是得給領導人獻花,弄得方茴十分無奈。她苦笑著想,這群眾的言論就是厲害,估計再傳兩條胡同,就會變成她今晚上將獨唱一曲,歌頌祖國美好河山了。
  中午在院裏就能聽見轟隆隆的聲音,也可以看見空中飛過的飛機,據說是檢閱的,還有直升機巡邏。對門王叔叔拿掛紅布的竹杆召回了幾隻陌生的鴿子,估摸著是在廣場放飛的,裏院一小男孩還撿了個氣球,也說是在天安門放的,飄到這裏來。方茴想起當年亞運會時自己也這麽興奮過,還存了幾張熊貓盼盼的彩票當書簽,不過現在她可沒精神再和鄰居們嘎打牙了,下午東四大街會戒嚴,學校規定了集合時間,她要不提前走,一會就連胡同都出不去了。
  方茴和陳尋他們約在東四路口集合,她收拾好了東西,跟英雄似的被奶奶拉著在院裏和大家一一告別,被一群人簇擁著一直送到了大門口,說了半天才阻止他們把她送到胡同口的想法。這麽一來一去耽誤了不少功夫,她匆匆忙忙疾走著去和同學匯合。
  大街上幾乎沒有人,遠遠地,方茴就看見了陳尋,他正焦急的往這邊看,一見到她的影子,便使勁揮起了手。
  "怎麽這麽慢?我都快急死了!一會這就戒嚴,剛才都過去好幾輛警車了!"陳尋說。
  "耽誤了點……"方茴走得急了,咳嗽著說。
  喬燃遞給她一瓶水說:"甭著急,這不趕上了麽?先喘口氣,紗巾帶了吧?別忘東西。"
  "壞了!"聽喬燃這麽一說,方茴突然叫了起來,"不行,我還得回去一趟,!"
  "怎麽了?快來不及了啊!"林嘉茉看看表說。
  方茴已經跑走兩步了,她回過頭說:"你們先去吧,別等我了!"
  "哎!你看著點車!我們在你家對麵胡同口等你!呆會咱們一起穿胡同過去!"陳尋大聲喊。
  "她搞什麽啊!真戒嚴了,咱們可飛都飛不過去。"趙燁皺著眉說。
  "我也不知道,先往前走吧。"陳尋拍了拍他肩膀說。
  方茴幾乎是踩著警鈴跑出來的,兩條胡同之間的窄街就像不可逾越的深崖,她差點與陳尋他們失之交臂。快跑到那邊的時候陳尋伸手抓住方茴,一下子把她拉了過來。
  "太你媽驚險了!快趕上美國大片了!"趙燁呼了口氣說。
  "嗎去了?"陳尋問。
  "取……取相機。"方茴拍拍兜說,"剛才……忘了。"
  "操!我當什麽呢!拿它幹嗎啊!齁占地的。"趙燁白了她一眼說。
  "不是你那天說要拿的嗎?"方茴委屈的看著他說,"還說到時候咱們五個在天安門城樓底下合個影……"
  "啊?"趙燁一臉茫然。
  "你聽趙燁的?他說話就跟放屁似的!不,還沒屁值錢呢!他也就心血來潮那麽一張羅,他一說你一聽,全當小鳥操老鷹,也就你當真!"陳尋氣的直笑,不停數落趙燁。
  "滾蛋啊!就你丫說的好!操!方茴待會咱倆照,不帶丫玩啊!"趙燁攬過方茴的肩膀說。
  "放手!"陳尋和喬燃同時喊了起來,倆人互相瞧瞧,都有些尷尬。
  "行了行了!都別鬧啦!趕緊走吧!再不走真遲到了!"林嘉茉把紗巾係在腰上,拉起方茴就跑。
  他們是倒數幾個到學校的,侯老師免不了也批評了兩句。陳尋趕緊接過她手裏的活,幫著發放晚上的食品。喬燃一個個的檢查服裝和道具,說是道具其實也就是一塊紗巾而已,上麵纏了個閃亮的絨球,跳《阿係跳月》時當腰帶,跳《迷人的秧歌》時當手絹。
  出發之前校長、副校長、德育主任挨個講了話,滿是家國大業、民族氣節的豪言壯語,一副當今世界舍我其誰的氣勢。底下的學生沒那麽些想法,更多的是小孩子般的興奮,誰和誰都沒在一起待過這麽久,想起即將集體熬夜,一個個喜笑顏開。
  長安街早就禁行了,全校的學生配合典禮要步行到天安門。好在年輕也不怕多走這點道,一路上有說有笑的絲毫不寂寞無趣。十幾歲的男孩子還不太懂溫柔和體貼,陳尋隻顧著和男生逗笑,偶爾湊到方茴旁邊和她聊兩句天,卻看不見她手裏的塑料袋已經從左手到右手,換了幾個來回。一直等到林嘉茉嚷嚷著沉,趙燁屁顛屁顛的去替她拎時,陳尋才反應過來也該去幫方茴拿袋,但他回頭一看,卻發現方茴手中已經空閑了出來,喬燁走在她旁邊,提這兩個袋子,正擰開水給她喝。
  喬燃把水遞給方茴,跟她聊天:"暑假的時候去和我姐姐看了,故事還可以吧,歌確實好聽。"
  "什麽啊?"陳尋就聽了個開頭,走過去問。
  "電影,《寶蓮燈》。"方茴說,"主題曲是張信哲的《愛就一個字》。"
  "哦!那個啊!我知道,'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對吧?"陳尋隨手拿過方茴的水瓶,對著嘴喝了起來。
  "嘿,你這人!講不講衛生啊!你喝了人方茴待會怎麽喝啊。"喬燃笑著說。
  "她都不嫌棄我,你管得著麽?"陳尋半開玩笑半挑釁的說。
  "誰……誰說不嫌棄!"方茴不好意思地奪回了瓶子說,"喝自己的去!"
  "那個《寶蓮燈》好看嗎?"陳尋看著方茴欲蓋彌彰的樣子有點想樂,板了板臉趕緊說起了別的事。
  "還行,比我想象的好,特別純真美好,所以你不一定愛看。"喬燃說。
  "你就踩乎我吧!"陳尋不理他,轉過頭問方茴:"想看麽?趕明兒我帶你看去!"
  "不想看!"方茴沒想到他當著喬燃就這麽說,她很不自在,急忙的拒絕。
  "現在好像也不映了吧……"喬燃想了想說。
  "哎?可惜!"陳尋歎了口氣,一副很失望的樣子。
  沒聊多久,走在前邊的侯老師就喊了陳尋一聲,陳尋忙答應著跑過去,喬燃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說:"方茴,你和陳尋挺好的哈。"
  "啊?"方茴愣了一下,結巴的說,"還……還好吧,咱們不是都很好嗎?"
  "嗬嗬,也對。"喬燃笑了笑說,"不過不知道的人看起來,沒準以為你喜歡陳尋呢!女孩都挺喜歡他這樣的男生吧!"
  方茴不知道說什麽好,尷尬的點點頭,又搖搖頭。
  "也不是……"
  "你看,咱們學校喜歡他的女生多少啊!夠個加強連了!"
  "那有什麽好的。"方茴看著五班那邊的學生撇撇嘴說。
  "總比我好,嗬嗬,我怎麽就沒想到和你去看《寶蓮燈》呢?"喬燃低下頭,眼睛裏閃過了與以往不同的波光。
  "那……那幹脆叫上嘉茉、趙燁,一起再去看一次好了。"方茴所答非所問的說。
  "哦,可以啊。"喬燃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隻有那麽一會會,再抬起頭,依然是溫和的笑容。
  陳尋在前麵一直偷看著他們,眼見兩個人竊竊私語,終於忍不住喊:"喬燃,別和姑娘逗貧了!快來幫忙數人,前邊就到了!"
  "滾蛋!誰逗貧啊!這就來!"喬燃臉頰微微發紅,轉頭跟方茴說,"那我過去了啊。"
  "嗯。"方茴點點頭,雖然喬燃是讓人舒服的男孩,但她卻並不貪心。
  喬燃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他拿過方茴手中被陳尋喝過的礦泉水,掏出自己袋子裏的水遞給方茴說:"喝這個吧,還沒動過的,我已經幫你擰開了。"
  方茴接了過來,她望著手中透亮幹淨的礦泉水瓶,突然有些茫然無措。
  F中跳舞的地方在長安街靠近人民大會堂的一邊,方茴看著寬闊的廣場歎了口氣,這樣的距離她根本不可能回家向鄰居們匯報國家領導人穿了什麽衣服,係了什麽領帶,臉上有沒有痦子,褶兒多不多,能看見個影兒就算不錯了。
  晚會八點開始,時間還早,但是有演出任務的人已經全部準備就緒了。F中校長命令大家集體休息,不許胡亂走動,上廁所舉手跟老師匯報。學生們坐在平時車水馬龍的天安門廣場上,多少有些不真實的興奮感。趙燁把這種躁動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先是拉著林嘉茉玩"一個、一個、一個個……",巴掌拍的飛一樣快,引得不少人看,後來又夥同陳尋喬燃,和方茴林嘉茉一起玩"龍虎鬥"。漸漸周圍看的同學越來越多,趙燁幹脆組織了小十個人一起玩"一隻青蛙四條腿,兩隻青蛙八條腿"。偏偏他玩得又不好,就在趙燁被一群人起著哄,等待林嘉茉彈腦嘣兒時,侯老師終於按耐不住走了過來。
  "都給我坐好了!別的班同學都好好待著呢,就看你們瘋了!都多大啦?還玩這個!我要是不過來你們是不是就要在天安門廣場上'老鷹捉小雞'了?"
  "沒有,沒有,不會動靜那麽大,頂多'一網不撈魚'。"趙燁嘻嘻笑著說。
  "說你呢!還笑!給我老實待會!"侯老師板起麵孔說,"我看你是太閑了,這麽著吧,我給你安排個活兒,一會你負責帶同學去廁所,就在那邊,藍色圍擋的地方。"
  "啊?"趙燁一聲慘叫,"不用吧,這事還是喬燃去比較靠鋪,他不是生活委員嗎?"
  "別推三推四的!你個子高,眼睛好,可以幫著看著點,防止同學們走散了!這麽大地兒這麽多人,真丟了上哪兒找去!"侯佳四處看了看說。
  "侯老師,那廁所是怎麽弄得啊?平時也沒看見天安門有這麽多廁所啊!"林嘉茉疑惑的問。
  "走,我帶你看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麽?"趙燁笑嘻嘻的說。
  "你瞧他,什麽人呐,剛才還老大不樂意呢!嘉茉一張羅立馬就欠兒燈似的了!"陳尋捅捅方茴小聲說,方茴瞅著趙燁滿臉放光的樣子笑著點了點頭。
  "沒事去廁所參觀幹嗎啊!你們來的時候看到路邊有一排排那種長方形的排水井蓋了吧,把那個蓋子卸掉就可以當作廁所了。"侯老師指著遠處說。
  "啊?就是那個啊!還能這麽用啊?"趙燁驚奇的說,"誰設計的?真牛!"
  "不知道吧?所以說侯老師讓你帶領大家去廁所就是為了方便你近距離的考察,回頭書麵給我們匯報一下,這次回去的感想你就寫《關於天安門廣場廁所的思考》好了!"陳尋擠眉弄眼的說。
  "操!我看你丫最近是太舒服了!製不了你了還!"趙燁衝過去使勁按陳尋的頭,大家在旁邊笑成了一片,侯老師邊笑邊批評他:"趙燁!不許說髒字!"
  當宏大的天安門廣場響起《愛我中華》的音樂時,人群自然而然的沸騰了起來。平常懶懶散散的舞蹈,也突然變得充滿活力,成千上萬人一起熟練的轉起了圓圈,場麵非常壯觀美麗。此情此景,大概隻有在泱泱大國神州大地才能欣賞到了。
  偶爾方茴和陳尋相遇的時候,兩人都會相視一笑,他們不約而同的覺得幸運,在茫茫人海中偷偷享受著愛戀的感覺。我想這也算是一種浪漫,畢竟在那麽多人裏相逢已算不易,對於年齡尚小的他們,相知更是可貴。
  隨著晚會的進行,夜空中燃放了非常絢麗的禮花,那和我們平時看得煙花炮竹可不一樣,每一枚都是精良製作,用禮炮放,在空中綻放的花樣即大又亮非常飽滿。因為距離非常近,伸手就能觸碰的感覺,所以看上去仿佛銀河遺落的天光在頭頂上盛開。方茴他們從沒見過這樣漂亮的花火,一個個像小孩子一樣又蹦又跳,歡呼雀躍。
  音樂重新響起,陳尋招呼著同學們說:"兄弟姐妹們!跳吧!最後一次集體舞了!咱都動起來啊!"
  "快跳快跳!"趙燁一把拉住了林嘉茉。
  "幹嗎……我不站這隊啊……"林嘉茉納悶的說。
  "靠!都最後一次集體舞了,還管站哪兒啊!等到建國一百周年時咱倆都快七十了,還跳得動嗎?到時候可沒機會共舞一曲了,就這麽著吧,快點!"
  趙燁趁著《青春舞曲》的音樂,做了個很紳士的請舞姿勢。林嘉茉看著他古怪的樣子哈哈笑了起來,欣然握住了他的手。
  整個廣場的聲浪響徹天邊,林嘉茉捂著耳朵大聲向方茴喊,方茴還是聽不清她說了什麽,兩個人對著比畫了半天,才明白林嘉茉說的是"照相"。方茴把相機給了侯老師,讓她幫忙,林嘉茉拉來了陳尋他們,五個人擠成一團,擺著各種姿勢,在漫天金色禮花的夜晚照了他們人生中唯一的一張合影。
  那場全世界矚目的盛大典禮,在這些少年眼裏最終化成了照片中煙花的倒影。他們不清楚曆史上將會怎樣記載,也毫無意識已經成為一個重要日子的組成部分。作為千千萬萬抬起頭仰視那場繁華的人中的一個,方茴在那會兒隻是單純覺得快樂,以至於忽略了自己和陳尋悄悄握住的手,和身後喬燃驚訝悲傷的目光。
  性格決定命運,這句話真是一點也沒錯。比如陳尋和喬燃兩個人,就方茴的敘述看來,我覺得陳尋善於製造問題,喬燃善於解決問題;陳尋喜歡表現,喬燃樂於觀察;陳尋堅決果斷,喬燃同樣堅決卻猶豫;陳尋做事的過程是思考行動再思考,喬燃則是思考思考再行動。
  總之,可以這麽說吧,陳尋是進攻型的男生,而喬燃是防守型。這直接就注定了他們與方茴的命運,愛和恨,責難和寬恕,相遇和別離。
  十一建國五十年大慶晚會結束之後,F中又集體步行回了學校。可能是剛才的狂歡消耗掉了太多能量,學生們都安靜了下來。方茴也沒精神再和陳尋他們聊天了,她有一件事情迫在眉睫,十分的為難。
  因為活動後的時間很晚,所以學校要求家長們來接孩子回家。方建州和徐燕新知道後都爭著來接女兒,徐燕新認為那麽晚了,跳舞又累,自然是開車把方茴接到俱隆花園好好休息。而方建州則認為自己騎著自行車來,把車停在學校裏再打車回家一樣可以,不用開車那麽顯眼。他們誰也說服不了誰,兩句話不對又扯到了錢上,一個說你不就是有點臭錢,有什麽了不起。一個說臭錢怎麽了,有這點臭錢就能讓女兒舒舒服服的坐高級進口車,不用大晚上滿街溜達打車,還要使勁瞪眼專挑一塊二的夏利,不敢打一塊六的富康。兩人吵了起來,互相摔了電話,最終也沒商量好。方茴生怕這他們都來,在校門口鬧起來弄得滿城風雨,因此回到學校就匆匆和大家告別,跑到了校門口眼巴巴等著,心想要和爸爸一塊回家。倒也不是想了別的什麽,她隻是覺得爸爸大老遠騎車過來不容易,不能讓他一個人回家,媽媽有車多少好點。
  另一邊陳尋看著方茴走遠,自個去取了車,男孩子沒女生那麽麻煩,他就沒叫家人大半夜跑一趟。陳尋走到車棚時遇見了喬燃,他也一樣沒家人接,正若有所思的想著點什麽,一邊轉車鑰匙一邊發愣。陳尋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嘿!大半夜琢磨什麽呢?"
  喬燃回頭看了看他,低下頭開車鎖說:"你們家沒來人啊。"
  "沒!太折騰,咱們都這麽大了,又不是小學生,用不著他們接送。再說今天治安肯定好,能出什麽事。"陳尋也開了車鎖,把車推出來說。
  "那咱倆一塊出去吧。"喬燃把跳舞用的紗巾纏在車把,回過頭說。
  "成,走吧。"陳尋跨上自行車說。
  月光在兩個年輕男孩的身上鍍上了一層銀色的亮光,他們一起在寂靜的大街上並排騎著車,身上洋溢出青春獨特的氣息。夜晚的黑和月亮的美,讓人的心安靜了下來,在這樣的景致裏,喬燃終於問出了困擾自己很久的問題。他語調平和,坦誠的說:"陳尋,你是不是喜歡方茴啊?"
  陳尋有一些吃驚,他愣了愣,隨後很自然的綻開笑容說:"對啊!我喜歡方茴,嗯……她也喜歡我,其實我們已經交朋友了!"
  喬燃逆著光,並沒有看清他的笑容,雖然月光很亮,但他卻覺得世界黑暗了一下。這僅僅一下下的黑暗,讓他的心突然鈍痛。
  "不好意思啊,一直瞞著大家,我們怕被很多人知道,不好。不過你都看出來,我就不瞞你了!"陳尋仍舊笑著。
  "哦,這樣啊。"喬燃扯了扯嘴角,勉強算是笑,他衝著空蕩的夜空深吸了口氣說,"方茴是好女孩,她真的挺好的。"
  "嗯!她心眼特好。"陳尋點點頭說。
  "善良,單純。"
  "從來不去麻煩人,什麽事都盡量自個做。"
  "找她幫忙,她一定盡心盡力。"
  "雖然不愛說話,但是她想得多,心細周到。"
  "不虛榮,不做作。"
  "上體育課做操的時候顯得挺笨的,但努力把胳膊抬平的樣子很可愛。"
  "做功課認真的樣子也很可愛。"
  "課桌收拾的特整齊。"
  "校服永遠幹淨。"
  "眉毛和眼睛漂亮。"
  "手指漂亮。"
  "皮膚好。"
  "頭發很軟。"
  "寫字好看。"
  "聲音好聽。"
  "畫畫好。"
  "唱歌也不錯。"
  "聰明。"
  "溫柔。"
  "所以我喜歡她!"
  "……"
  他們關於共同喜歡的女孩的讚揚,在十字路口嘎然而止。陳尋最後說的那句話讓喬燃無話可說。他突然驚醒,從對方茴的美好想象中抽離。他悲哀的明白,即使方茴再好,也已經失去了。可能連失去都算不上,因為他從未得到。所以,麵對陳尋的驕傲,他根本沒有立場。
  喬燃跟陳尋在那個路口分開,他們帶著不同的心情去往了不同的方向,就如同日後他們對方茴的感情,兩種不同的方式從那時候起就背道而馳。
  其實我認為喬燃有點傻,他沒給自己餘地,就拱手退讓了。如果一開始他不是問陳尋喜不喜歡方茴,而是直接說自己喜歡方茴,那麽可能心裏痛苦輾轉的人就會是陳尋,可能他就有了機會,公平的去和陳尋競爭,至少不用把心事隱藏。可是他沒有,陳尋的誠實把他逼進了死角,使他的感情隻能壓抑了起來,被埋在年少時光中最深的地方,而這一埋,就是很多很多年。
  方茴和陳尋的秘密就這麽揭開了,既然五個人裏有四個人都知道了,那麽剩下的一個自然也不能再隱瞞。
  趙燁聽說之後十分興奮,甚至比當事人還看重這件事,一邊嚷嚷著地下工作做得好,一邊兩眼放光的觀察他們一言一行,經常莫名其妙的小HIGH一下,讓旁邊的人甩過一排白眼。可惜沒人和他分享這種樂趣,方茴臉皮薄肯定不會和他說這個,陳尋怕被他擠兌也不主動提,林嘉茉新鮮勁早過了,不屑於像發現新大陸似的天天念叨,喬燃心裏獨自難過著,壓根就不想提。
  但是即便這樣,趙燁仍舊跟吃了激素似的雀躍異常,其實他並不是看熱鬧忐兒哄,而是用另一種眼光看待這件事。
  趙燁喜歡林嘉茉,基本屬於一見鍾情,二見傾心的程度。別看他平時凡事都有他,總是衝在最前頭,但是骨子裏卻很膽小,尤其是麵對林嘉茉的時候,按陳尋的話說,就是稚嫩的像雞一樣。這話曾經招來一頓暴打,害得陳尋每次都要解釋,是小雞的"雞",不是小姐的"雞"。
  說到底趙燁還是擔心被拒絕,那簡直太折麵子了。他們天天都在一起玩,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被閃了,就真的下不來台。畢竟林嘉茉並沒表示過什麽,隻是天天圍著趙燁傻玩傻樂。那次喝醉酒,林嘉茉靠在他胸前沉沉睡著,而趙燁卻百抓撓心,火燒火燎的,送她回家之後又繞著二環騎了一圈才冷靜下來。所以趙燁遲遲不敢跟她說出這份心意,他害怕林嘉茉那美麗的笑容會因此在他眼前消失不見。
  而這次陳尋和方茴的事給了趙燁勇氣,他突然發現兩個人原來可以像好朋友一樣天天玩鬧,同時又可以在心底互相傾慕,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偷偷牽一下手,塞張紙條,掰塊橡皮。這種美好的關係大大刺激了趙燁,他渴望能和林嘉茉變成陳尋他們這樣,渴望得已經忘記可能產生的尷尬了。
  但是趙燁並不知道,林嘉茉沒有一絲一毫這樣的想法,即使有,對象也不是他。那本《第一次親密接觸》她還沒有還給蘇凱,蘇凱高三了,忙得顧不上和他們混在一塊,所以能見到他的時候少之又少。林嘉茉僅憑著這本小說和他保持的一點點聯係,每次蘇凱路過他們班門口,都會停下來朝裏喊一句:"嘉茉,書看完了麽?"林嘉茉就假裝說:"沒呢!輕舞飛揚還沒死呢!"慢慢的,好像那本小說已經不再那麽重要,隻是林嘉茉衝他微笑的借口罷了。
  久而久之,方茴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也談起了"喜歡"這樣的敏感字眼。趙燁總是旁敲側擊的說,要在適當的時候做出適當的表白,兩人之間也許隻隔著層紙,但是不說開就永遠不會知道。這段話被林嘉茉自動帶入了蘇凱身上,眼看他畢業日日臨近,她不甘於就這麽送走他,就這麽說再見,因此頻頻點頭,說趙燁想得有道理。但豈不知這樣一來,更讓趙燁蠢蠢欲動。
  喬燃持著另一個論調,他覺得喜歡不一定非要說出來,舍得自己的幸福去讓心上人幸福,也是種不錯的犧牲,王菲不是有首歌麽,就叫作《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挺好的,挺好的。
  林嘉茉說他是書呆子哲學,太不現實了,人家王菲孩子都有了,也就他真信什麽你快樂所以我快樂。要真這麽下去,是個人都能比喬燃快樂!
  喬燃笑笑,不再說話。
  陳尋說喜歡這種東西,就是按捺不住的衝動,想早上一起上學,晚上一起回家,最好天天待在一起,一睜眼就能看見。所以即使以後不能一直在一塊,但一定要在尚還親密的時間裏,不留下一點遺憾。等彼此老了回想起來,還覺得當初能遇到這樣的人,真是太好了。
  這話方茴聽著有點不舒服,當初陳尋說天長地久的時候她不信,現在陳尋說曾經擁有了她又心酸,因此在她看來,喜歡就是讓自己的心變成別人的,說不準是好還是不好的情感。陳尋的話她也無法反駁,隻是在心裏想,就像他說的吧,若是以後四散天涯,也不要後悔好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幾個孩子已經不能再像最初一樣單純相處。長大就是這樣,總是讓你得到一些再失去一些。比如他們都不會知道,這些曾經的天真談話,會產生怎樣的後來。
  其實要不是那天聊起喜歡這個話題,可能方茴和陳尋永遠都不會再提到以前的事了。方茴說,現在想想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可是所謂覆水難收,她也沒辦法告訴那時候的自己不要好奇去聽,一切終歸來不及。
  大家吃完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方茴沒騎車,她晚上去媽媽家住,陳尋送她回家。以前要是也有這樣的時候,方茴可能隨意讓他們來載,喬燃和趙燁都行。但自從她和陳尋的事曝光之後,陳尋的自行車後座就成了她的專座。喬燃站在馬路另一邊跟他們揮手道別,槐樹下三個身影,偏偏隻有他顯得有點孤單。
  初秋的北京是天氣最好的時候,五四大街兩旁的銀杏樹落下金黃的葉子,洋洋灑灑鋪滿了一地,方茴坐在陳尋身後,手扶著車架,兩隻腿交替晃悠著,像小女孩一樣的調皮。
  "你看著吧,趙燁要對嘉茉下手了!"陳尋蹬著車,扭過半邊臉說。
  "誒?不會吧?"方茴驚訝的說。
  "肯定的!他那點花花腸子,逃不過我的法眼!"
  "嗯,他看上去對嘉茉還真的挺認真的……"
  "切!他對誰不認真啊!什麽小學的麗麗,初中的小嬪,到高中,就輪到嘉茉了。"
  "啊?這樣啊,那也好,反正嘉茉也不會同意的。"方茴皺著眉說,"男生對第一個喜歡的人,是最看重的吧?算是初戀對不對?"
  "也許吧,可我覺得兩個人彼此喜歡才算初戀吧,比如咱倆這樣。第一個喜歡的人……不是一般都是單戀麽?"
  "我也不知道……"
  "嗬嗬,是不是我不算你初戀啊,是李賀吧!"陳尋酸溜溜的說,他總覺得,不管是好還是不好,李賀這人給方茴留下的東西太深刻了,這麽多年過去,做夢居然還會夢到他。
  "你……你胡說!"方茴有點生氣了,"我和他從來就沒……"
  "知道了知道了!"陳尋向後伸出胳膊拍了拍她說,"我逗你呢!"
  "那你呢!我是你初戀麽?"方茴問,她有點緊張,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車架。
  "靠!當然了!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麽狼狽啊!"陳尋大叫。
  "沒有單戀過誰?"方茴放鬆下來,笑著逗趣的問。
  "沒……"陳尋不假思索的說,卻又突然停住,"有吧……"
  方茴的腳後跟猛地磕在了車後軲轆上,狠狠的疼了一下。
  "聊會兒天再回去吧。"陳尋停下來,轉過身說。
  "好……"方茴恍惚的回答,她的心剛才停滯了一下,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陳尋剛才說的到底是沒還是有。
  "我請你吃冰棍!我都騎出汗了!冰冰怎麽樣?你要桔子的還是荔枝的?"
  "桔子。"
  "好!等我啊!"陳尋把車停到路邊,跑向了旁邊的小賣部。
  陳尋買回了冰棍,兩個人就坐在了旁邊馬路崖子上。方茴輕輕咬了一口,桔子味的冰塊讓她打了個哆嗦,她咳嗽了兩聲,裝作不在意的問:"是有吧?"
  "啊?什麽?"陳尋吸了一口快流下來的冰水,轉過頭說。
  "單戀的人……"方茴小聲說,"是王曼曼?"
  "怎麽可能是她!"陳尋使勁擺擺手說。
  "那是誰?"
  "其實那也算不上什麽單戀……嗯……你認識的。"陳尋有些局促,低下頭說,"是……吳婷婷。"
  "哦……"方茴盡量平淡的表現,她想起吳婷婷那漂亮的低領衣服,姣好成熟的模樣,活潑開放的言語,心裏突然有點難受。
  "你上回不是問我白鋒是誰麽?我幹脆給你講講我們以前的事吧。"陳尋望著遠處,已經沉浸在了過去的思緒裏。
  "好吧。"方茴隨著他的目光,也茫然的望向了另一邊,她有種感覺,那裏可能是她怎麽也看不清的地方。
  當陳尋和唐海冰他們梳著板寸,穿著背心褲衩,吸著鼻涕,自稱女神的聖鬥士滿胡同亂跑時,吳婷婷還是個天真漂亮人見人愛的小丫頭片子。那時候她根本不會罵人,更不會抽煙,也絕對沒穿過暴露的衣服。她總是一身幹淨的小花裙子,梳著兩個小辮,一顛一顛的跟在他們後麵,奶聲奶氣的說:"等等我,等等我。"這種時候唐海冰通常不會理會吳婷婷的呼喊,繼續向前衝殺,而陳尋總會停下來,回過頭喊:"快點啊!"如果她實在慢了,陳尋就幹脆拉著她一起跑。
  不過陳尋和吳婷婷並不是傳統意義上浪漫的青梅竹馬。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北京這地界兒上,這些孩子還根本不知道浪漫兩字怎麽寫。他們會分搶金雞片和蝦條,以至於吵得不可開交;會因為玩三個字時拍打的使勁了,去告彼此家長;同時也會開開心心的掰開大大泡泡糖或雙棒冰棍,一人一半;會偷偷買五毛錢一碗的豆腐腦,頭碰頭湊在一起大口的吃。這樣的生活醞釀不出什麽激烈的情感,隻有站在對方院門口大聲呼喊名字時所帶來的歡愉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淡淡喜歡。
  白鋒和他們不一樣,他比這些孩子大兩三歲,不管是上學、懂事、還是闖禍,都比他們先行一步。他家裏情況並不好,父親因為盜竊被判刑,母親是同一個監獄的女犯,兩人不知道怎麽著出來之後就結婚生孩子了,接著又不知道怎麽著就互相看不順眼不過了。最後他們誰也不要這個孩子,把他扔在了他爺爺家。白鋒他爺爺收養了他,那老頭已經什麽都看開了,眼珠子都指望不上,還能指望眼眶子?不過多付碗筷,白鋒就權當是小貓小狗養大的。
  好在這些都沒影響白鋒快樂成長,至少最先開始沒影響,他以自己的聰明才智和身高個頭充當起了這一片的孩子王。比如他玩砍包時總能抓住包,多掙幾條命,玩踢鍋時攻守俱佳,捉蟲子也最靈巧,放在玻璃罐裏的蛐蛐永遠叫得最響,打架更是幾條胡同裏的NO.1。所以大家都愛跟他一頭和他一起玩,傍晚吃完飯就像聚會一樣紛紛跑到白鋒那裏去,在他們的胡同裏,總能聽見孩子們稚嫩的呼喊聲:"走!找白鋒去!"
  在那時,陳尋、唐海冰和孫濤是白鋒的忠實擁躉,而楊晴和吳婷婷則是白鋒的忠實崇拜者。小孩子不懂得怎麽表現愛慕,男孩通常用追跑打鬧來引起女生的注意,而每次陳尋"欺負"了吳婷婷之後,她都會扁著小嘴一臉委屈的說:"我告白鋒去!"然後一顛一顛的跑走。留在原地的小小陳尋,也會因此而感到一絲絲的難過。就這樣,三個人之間勾成了無比單純的三角關係。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年齡的增長,大人們漸漸的介入其中。找白鋒玩得人越來越少了,原因很簡單,就是家長不讓,怕跟著犯人的孩子學壞了。其實白鋒他爸不見得有多大道行,但是經過人們口口相傳,這事就深了。張家二大媽經常跟她孫子說:"白鋒他爸殺過好幾個人!現在凶刀還在他們家床鋪下頭壓著呢!跟白鋒玩,萬一他看你不順眼了,就得給你三刀六洞!"小口兒王叔叔嚇唬他兒子:"白鋒家是祖傳的殺人病,發起瘋來你爸爸我都製不住他!以後不許跟他玩,聽見沒有!"相比較起來陳尋他媽還比較科學客觀,她隻是淡淡的說:"別去白鋒那院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些事白鋒心裏明鏡似的,他也不怒不怨,幹脆和學校的同學鬼混起來,不在胡同露頭了。
  唯一不太聽話的就是吳婷婷,她照樣天天往白鋒家跑,敲門問他爺爺:"白鋒在家麽?"隻不過她的期待問話常常得到失望回答,他爺爺總是搖搖頭說:"不在,外麵野去了!唉!隨他爸隨了個鐵!"就這麽三番五次之後,吳婷婷終於遇見了白鋒,確切的說不止白鋒,還有他身邊一個挺古怪的女孩子。那女生穿了很緊身的衣服,小小的胸脯形狀能看得一清二楚,白鋒和她坐得很近,一邊吐著髒字笑罵,一邊抽煙。
  "婷婷!進來啊!"白鋒看見她,高興的笑了。
  吳婷婷怯怯的走進去,白鋒一把拉住她,往她手裏塞了一大把酸三色。
  "看我們婷婷漂亮吧!"白鋒很驕傲的對身邊的女孩說。
  "你丫不會戀童吧!"女孩不屑的瞥了吳婷婷一眼。
  "滾蛋!你丫吃醋了吧!"白鋒毫不顧忌的拍了她屁股一下。
  吳婷婷手心裏出了汗,糖果好像化了一點,粘粘的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她是誰啊?"吳婷婷小聲的問。
  "她呀!你嫂子!"白鋒壞笑著說。
  "嫂子?"
  "就是我媳婦!"白鋒大笑了起來,那個女孩有點不好意思,狠狠的捶了他一下。
  吳婷婷從白鋒家出來時哭了,她一邊抹眼淚一邊吃糖,在路上她遇見了陳尋,陳尋慌慌張張的湊到她臉上看,不停的問怎麽了。吳婷婷後退兩步,把小花裙子緊緊向後勒住弄得像緊身衣一樣,抬起眼問陳尋:"好看麽?"
  "不太好看。"陳尋歪著頭,困惑的說。
  "好看!你不懂!"吳婷婷氣鼓鼓的轉了個圈。
  "那……好看吧。"陳尋無奈的說。
  "其實……"吳婷婷低下頭,"我也覺得不太好看……"
  說起來白鋒沒給過吳婷婷什麽好處,更談不上情感的付出。他就像喜愛一個洋娃娃一樣的對她好,直到他徹底離開都是如此。
  那天他見到吳婷婷的時候照例跑過來塞給她糖,他兜裏好像總能變出點她喜歡的東西。吳婷婷接過來含在嘴裏,學賴寧把糖紙挫成小棍。
  "好看麽?"吳婷婷突然想起了點什麽,她手忙腳亂的把裙子又弄成了緊身的形狀。
  "好看!我們婷婷最好看了!"白鋒笑著看她折騰。
  "比你媳婦好看麽?"吳婷婷的童音念出"媳婦"這兩個字,聽著特別的別扭。
  "嗯!比她好看!"白鋒彎下腰掐了掐她臉蛋說。
  "那我當你媳婦成麽?"吳婷婷天真且認真的說。
  白鋒大笑起來,最終看著吳婷婷快哭出來的小臉使勁說了可以。
  "長大吧!長大了當我媳婦!"
  "好!"
  這是他們兩人最後一次的對話,懷揣著最美好夢想的吳婷婷怎麽也想不到,她和白鋒竟然就此一別,後會無期。
  半夜兩點多的時候,胡同裏進來了兩輛警車,藍紅相間的頂燈,晃得各家各戶都膽戰心驚的。吳婷婷迷迷糊糊的縮在她媽媽懷裏,她爸爸和幾個男人一起出院看了看。沒一會兒他們就回來了,她媽媽忙迎上去,慌張的問:"這是怎麽了?誰家出事了?"
  "老白家!他那個孫子把人腦瓜瓢給開了!警察抓人呢!"
  "哎喲我的媽呀!白鋒這孩子怎麽這麽大膽兒啊!抓著了麽?"
  "沒!早跑路了,晚上就沒回家。他們這家子人可真是的,我就說別讓婷婷總跟他玩,你還不當個事兒!你瞅瞅!現在都鬧出人命了!"
  "誰不當事啊!我說她,她聽麽!婷婷!婷婷!……誒?這孩子上哪兒去了!"
  吳婷婷聽見白鋒的名字早就跑了出去,她在院門口遇見了同樣聞風而來的陳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說不出來話,半天吳婷婷才倒過氣來,顫悠悠的說:"你說,白鋒他沒事吧?"
  "沒事吧?"陳尋的話一點都不像回答。
  "沒事,肯定沒事。"吳婷婷努力篤定的說。
  "嗯,肯定沒事。"陳尋也跟著她篤定的說。
  兩個孩子最終被各自家長拉回了家,他們那時候還以為睡個覺明天就一切都好了,可以當麵問問白鋒到底怎麽回事,可是自那之後他們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白鋒的案子很簡單,聚眾酒後鬥毆,多人受傷一人身亡,疑犯除白鋒外另有兩人在逃,正在通緝中。死者係某職高學生,據傳是混亂之中白鋒拿著啤酒瓶砸到了他的後腦,致使其當場死亡。涉案的孩子多半被送入了少管所,剩下少部分情節較輕的,也都被學校給了處分。
  沸沸揚揚的白鋒事件告一段落,人們除了在茶餘飯後再念叨兩句,也就不再惦記他。而為之改變的隻有吳婷婷,她後來和白鋒的那些朋友混在了一起,也開始穿緊身衣、化妝、罵人。她收集所有的線索,去打聽發生在白鋒身上的所有事。倔強的她信誓旦旦的認為,總有一天白鋒會回來。即使不能履行彼此的諾言,至少想起來時還可以相視而笑。這是她整個少年時代最執著的想法,一想很多年。
  "那你呢?是不是還喜歡她?"方茴靜靜的問。
  "怎麽會呢!現在不是有你了麽!"陳尋輕撫著她的頭發,歎了口氣說,"已經不喜歡了。我覺得兩個人在一塊,一定得是彼此心中最至高無上,無可替代的存在。可是顯然我代替不了白鋒在婷婷心裏的位置。我不願意委曲求全,她也不想退而求其次。既然這樣,何苦非湊在一起呢?"
  "因為這個就放棄了?你還真自私霸道……就不能多付出一點啊……"方茴搖搖頭說。
  "不一樣……嗬嗬,反正我就是挺極端的人,你可別讓我知道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啊!"陳尋笑了笑說。
  "但是我還是挺心疼她的。我覺得她真不值得,因為白鋒的人生改變自己的人生,而改變自己之後又不能對白鋒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這樣的等待,太沒意義了。"
  "有些事,對你來說沒意義,對別人可就不一定了。"方茴輕輕的說,她從陳尋語氣中感受到了太多的不甘心,這種感覺讓她很不舒服。
  "好了好了!不說了!走吧!我送你回家……哎喲!你怎麽弄得!"陳尋站起來拉方茴,突然指著她的衣服大叫。
  方茴低下頭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桔子冰棍融化的水都滴在了她的衣服上,平日可親的桔黃色變得一片狼藉觸目驚心。
  她慘笑了一下,即便表現的再不在意,實際上也還是慌亂的掩飾不了小小的心酸。陳尋的心裏,終究有她不能進入的空隙。
  我覺得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很欠妥,要我說,這女人心根本就是宇宙黑洞!你以為你看了個大概了,其實不過是個影兒,真實內容距離你起碼上萬光年。
  我和方茴鬧了小小的不愉快。
  起因是什麽我也說不清楚,與平時不太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我們在買菜的時候遇見歡歡了。當時我們正在奮力的為一些黃瓜和菜販討價還價,他比較心不在焉的應付我們,因為他另一邊的攤位上有一撥更厲害的主兒在使勁貶低他家胡蘿卜的價值。而那兩個人就是歡歡和她的澳洲男友。
  最終我們兩隊人馬抱著黃瓜和胡蘿卜勝利會師,不得不說這是些許尷尬的場景,尤其是我發現那澳洲男人長的基本就像豬一樣的時候,我的嘴角很不自然的抽搐了。我琢磨著這小娘皮明顯間接罵我了,她甩了我選了他,不就是他比我好的意思嗎?可是……操!他哪部分比我好啊!
  歡歡的眉毛挑了挑,我知道這也是她不自在的表現。她表明立場似的挽住了那男人的肘子,用依舊沒有改觀的四川味英語說:"Hi!"
  我心想裝什麽孫子!統共四個人,三都是中國人,幹嗎還放洋屁啊!
  "你好!"我特紳士的說,"你朋友啊?不錯不錯!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來菜市買菜了呢!今天是特意來尋求浪漫的吧?倆人一起砍價多默契啊!"
  "還……行吧。"她臉明顯綠了一下,隨後瞥了眼方茴說:"住一起了?"
  在方茴沒來得及回應之前,我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說:"對啊!"
  其實我心裏特沒譜,萬一方茴當場掙脫來一句"沒有",那我就跌份跌大發了。可是她很配合,乖乖的將柔弱無骨的手放在我掌心裏,就像真的甜膩膩的情侶一樣。
  "我就知道……"歡歡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所以當初我是明智的,你一開始就喜歡她了吧?"
  雖然她說得不對,但是我也沒反駁,因為她至少猜對了一半,我現在的確喜歡方茴。除此之外,歡歡那有點傷心的表情,讓我難受了一下。她過得不好我也沒覺得過癮,同是天涯淪落人,何苦來呢!
  "如果不介意的話,請說英文好嗎?"旁邊那頭豬一樣的男人終於發話了。
  歡歡立馬換成燦爛的笑臉,十分溫柔的介紹了我們,當然沒說我是她前男友,隻說是同學。
  那男人寒暄了兩句,他盯著方茴的眼神十分猥瑣,我實在忍不了,胡亂說了兩句就拉著她走了。
  剛剛走出他們的視線,方茴就把我的手甩開了,那力道讓我明白她一定是不太高興。我忙湊到她身邊問:"怎麽了這是?"
  "沒怎麽,人都走遠了,我們也不需要繼續演戲了吧。"
  這丫頭挺聰明,我那點小伎倆被她看得透透的了。
  "是是是,那你幹嗎生氣啊?"
  "誰生氣了?"
  "你看你看,口不對心了吧!臉還皺著呢,還嘴硬!"
  "嗬,也不知道咱倆誰口不對心!"她冷笑了一下,弄得我徹底不舒服了。
  "我怎麽口不對心了!你倒是說說!"
  "幹嗎和歡歡說那樣的話!你明明還想著她呢!"
  "我現在哪兒有空想著她啊!"
  "那你為什麽小心翼翼的留著她的杯子?"
  "我……"
  "得了!不用解釋,你不是自己說的麽?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講故事!"
  我氣得一下子樂了出來,平時我說話方茴總不往心裏去,但一旦我們吵架她卻總能說出點我扯淡的那些話來堵我。
  "我發現了,你呀,就是我克星!"我拿過她手裏的袋子說。
  "不敢當!"方茴沒有爭,把袋子交給我,卻還剩下一點點小脾氣。
  "啊!我明白了,你是吃醋了對不對?"我逗她說,雖然是玩笑話,但是我還是有一絲奢望。
  "張楠!你能不能不瞎說八道啊!"方茴瞪了我一眼,徹底絕了我的念想。
  我自嘲的笑笑說:"我留著她的杯子,不代表我還喜歡她。就像你把陳尋所有的東西都扔了,也不代表你就忘了他。這麽說吧,人不是隻有愛和恨兩種情感,還會懷念,會埋怨,會想念,會感歎。不能說我和歡歡分手了就隻能討厭她,厭惡她吧?畢竟曾經我們倆過了一段很開心的日子,就為了生命中的這一段,我也做不到把她徹底忘幹淨了。你們女的就喜歡讓男人心裏永遠隻有一個人,但我跟你說,沒一個男人能做到!就是說了那也是騙你呢!跟過去較真沒什麽意思,明智的女人不會算計怎麽占有男人的過去,隻會思考如何擁有男人的現在和未來!"
  我當時這麽說其實沒有特別的意思,就是小發一下感慨而已。但是方茴卻被這些話觸動了,她沉默了一會說:"沒看出來你還對這挺有研究的!"
  "那是!我可是實踐出真知!"
  "可是……"方茴回過頭衝我無奈的笑了笑,"你為什麽不在我16歲的時候告訴我呢?"
  我有些發愣,隨後也無奈的笑了笑說:"那你為什麽不在16歲的時候就認識我呢?"
  方茴聽陳尋說了吳婷婷的事之後多少有些敏感。
  其實在不知道之前,她挺喜歡吳婷婷的,因為陳尋的那些發小裏,吳婷婷是幫她圓場最多而且最照顧她的一個。可是現在方茴卻不再那麽感激了,她想陳尋和吳婷婷一定是商量了什麽,所以吳婷婷才對她好。吳婷婷肯這麽做並不是喜歡方茴,認可了這個女孩,而是僅僅為了幫助陳尋。結合他們之間曾經那若有若無的曖昧,方茴有種被欺騙的感覺。
  可是陳尋並沒有體會到方茴這種心情,他覺得把自己的過去和她分享是一件讓兩個人都輕鬆的事情。比起像李賀的事那樣疑惑重重的猜測,直接的說出來不是更好麽?所以他並不介意在方茴麵前繼續提起吳婷婷,也因此忽略了方茴黯然的表情。
  由於陳尋生日有很不好的回憶,所以方茴過生日就沒有再張羅。直到10月9日當天喬燃才憋不住問陳尋該怎麽過。
  陳尋說他們倆不打算慶祝了,喬燃搖頭,說你們倆是你們倆的事,咱們五個是咱們五個人的事,不能混作一談。最終他們商量好,一個中午去訂蛋糕,一個中午去買禮物,當然這些都是瞞著方茴進行的。
  直到放學的時候,方茴才被林嘉茉拉到學校院子中的一個角落裏,她驚喜的看見寫著"方茴,生日快樂"的蛋糕和三個一臉奸計得逞的男孩子。
  大家送了一個毛絨大熊給她作禮物,大熊脖子上的項鏈是陳尋單獨的禮物,他也做了一個米鏈,把自己生日撒落的米粒也放了進去,瓶子裏麵隱約閃爍著他們兩個人的名字。
  方茴開心的笑,幾乎笑出了眼淚。
  那個蛋糕未能逃脫被四分五裂的命運,他們分別拿起奶油往彼此臉身上抹去,喬燃的眼鏡被糊住了,林嘉茉的頭發上居然殘存了蛋糕花,趙燁說他身上有眼兒的地方就有奶油,陳尋的臉頰兩邊分別一綠一紅,而方茴的臉基本看不見五官了。
  林嘉茉和方茴在女廁所的水管子下麵衝了頭,一邊衝一邊打噴嚏,林嘉茉扭著自己的小辮說:"怎麽這裏也有阿!都賴趙燁!他不扔你就不會對扔了!"
  "是啊!這水真涼!"
  "還說一會去藍島蹦兒廳呢!這怎麽去啊!"
  "不行先拿桌套擦擦,走吧!太冰了!"
  她們走出教學樓,陳尋迎著她們過來,把自己的校服外套遞給她們說:"用這個擦擦頭吧!別著涼了。"
  "不錯!比桌套好!"林嘉茉接過來笑著說。
  "你冷不冷啊?"方茴看著他的T恤說,"晚上回家怎麽辦?"
  "沒事,你快擦吧!"陳尋把寬大的校服罩在她頭上,認真的擦拭起來。
  喬燃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他看看自己手中特意脫下來的襯衫,默默的塞回到了書包裏。
  "幹了就走吧!今天我要打拳!破藍島的記錄!"趙燁拎著他們的書包走過來說。
  "走!"陳尋把校服套在方茴頭發上說,"你先帶著,別吹風!"
  那會如果作業少,他們偶爾也會藍島蹦兒廳玩會去,那是在藍島頂層的遊戲廳,有不少投幣遊藝,一塊錢一個蹦兒,通常是看多玩少。一般來說,他們的行程通常是這樣:先到旁邊的海藍雲天和卡瑪商城去吹吹冷氣或熱氣。圍在高檔櫃台旁邊找新鮮的玩意,數數價簽後麵有幾個零,那時候的商家還比較實誠,10000的東西他還不會標成9999跟你逗悶子。感歎完之後,他們其中總有人發出豪言壯語,"趕明兒我發達了給大家夥包場!""咱買一個摔一個,還剩下一個給寵物玩去!""切!以後這塊地就不叫'海藍雲天'了,它將是我的家族產業,有我們家家徽的!家徽知道不?我給你們一人發一個,拿著它到我的地盤上,暢通無阻!鬧著玩呢!"
  直到現在方茴說起這些還會笑出聲來,她說可惜那商場不太給麵子,還沒等他們發達呢就先改頭換麵了。我搖搖頭說,這就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
  藍島蹦兒廳中最惹眼的機器就是跳舞機,總會有人圍看。那玩藝一般人都不上去現眼,踩來踩去沒得幾分真是沒臉下來。在上麵玩的總是"舞林高手",曲子和步點都暗熟於心了,看他們表演也真的很享受,在小小機器上,就像飛起來似的。
  看到有人在跳舞機上耍帥,陳尋很不屑的說:"一般般,沒吳婷婷跳的好,她動起來才好看呢!《BUTTERFLY》一點錯沒有!最後那個三鍵的動作,她是兩手一腳沾地,特他媽漂亮!"
  "誰啊?讓你說得這麽邪性!"趙燁驚訝地說。
  "我發小,方茴見過!"為了證實他沒說謊,陳尋就拉住方茴說:"你見過她,是吧是吧?"
  方茴苦澀的點點頭,不再多話。
  別看陳尋說的熱鬧,他上去玩也是一樣的不靈,他們幾個最常玩得遊戲是"大家來找茬",既省錢又可以全員參與。五個人一起對著屏幕,手指一下下戳上去,離遠了看肯定又傻又鬧騰,可是他們全不在乎,一直發出"架子!""雲彩"!"花!"這樣不知所謂的叫喊。時而爆笑,時而歎惜。
  方茴說那時候是他們五個人在一起都很開心的階段,而從那之後,漸漸的竟然不能再一起歡笑了。
  趙燁特意選擇了一個他和林嘉茉都喜歡的晴朗秋日來告白。
  喬燃和陳尋之前並不知道太多,隻是按照趙燁的吩咐幫他做了簡單的"清場"。方茴看出不大對勁,有點擔心,但還是被陳尋拉走了,教室中隻剩下了趙燁和一無所知的林嘉茉。
  "我說,既然是明天就要用了,為什麽他們都不幫忙啊!"林嘉茉使勁擦著一個籃球說,"你們籃球隊都死光了?幹嗎全交給你啊!"
  "嗨,平時都是蘇凱組織,他現在不是高三了麽,也沒功夫管了,隻好平均下來人人都分幾個球擦。"
  "那你頭些天幹嗎去了?人家都是趕早不趕晚!你正好反過來!"
  "忙忘了唄……"趙燁被她說的心虛,他是故意這樣的。
  "蘇凱複習得怎麽樣阿?"林嘉茉把球舉起來,對著陽光看著說。
  "還行吧,我看他挺拚命的,估計是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啊?鄭雪學習不是特好麽?他能夠上分數線麽?"
  "我們不是特長生麽?分數線比你們低點,蘇凱拿過獎項,隻要結果不是太糟糕就應該沒問題。
  "哦……"林嘉茉鬱悶的把球扔向了筐裏,這次準頭不好,磕著筐沿滾到了地上。
  "嘿!你好好放!這不是白擦了麽!"趙燁追過去撿起來說。
  "真煩!沒勁!我回家了!"
  林嘉茉懊惱地拿起了書包,趙燁忙拉住她說:"別走別走!我話還沒說呢!"
  "什麽話啊?"林嘉茉坐下來,疑惑地看著他說。
  "這個吧……就是有點事想跟你說說。"趙燁紅著臉,吞吞吐吐的說。
  "那你說啊!"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
  "成,不生氣,你說吧!"
  "我……我……操!你等我整理一下思路!"
  "你到底行不行啊……"
  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麵對林嘉茉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句現在人隨口即出的話卻讓那時的趙燁死活無法痛快說出來。
  "這樣吧,嘉茉!"趙燁在反複溜達了N圈之後,坐下來說:"我有一個秘密,不說出來會把我憋死,但說出來可能會把你嚇死。公平起見,咱倆交換吧,一人說一秘密,這樣就扯平了,行麽?"
  "什麽秘密啊?"林嘉茉納悶的問。
  "反正就是秘密,我發誓今天咱倆的話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這樣吧!"
  "那……關於哪方麵的啊?我這秘密可多了,也不能什麽都告訴你吧!"
  "喜歡的人。"趙燁幾乎是咬著舌頭把這幾個字念出來的,"一人寫一個紙條,然後我們交換。"
  話說到這裏,林嘉茉已經明白了七八分了。趙燁對她的好感,她並非一點都察覺不到,但是因為她沒有同樣的想法,也不想傷了好朋友之間的情分,所以一直揣著明白裝糊塗,她想再怎麽著趙燁也慢慢的能看出來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了。但看著這次趙燁的架式,明顯是想挑明了說。林嘉茉暗想也好,幹脆在沒人在的時候一次說清楚了,省得日後煩心。於是她點點頭說:"好吧。"
  林嘉茉的這句話相當於間接的給趙燁打了一針強心劑,他一邊慶幸這事有門兒,一邊又動了點小心眼。
  兩個人背衝著對方各自寫了點什麽,扭過身來將屬於自己的秘密攥在手心裏,就像做黑市買賣一樣,一手交貨一手拿貨。
  林嘉茉打開紙條的時候差點把鼻子氣歪,趙燁給她的紙上空白一片,別說名字,就是一撇一捺都沒有,她氣憤的一把抓住趙燁的胳膊,大聲說:"你這人真沒勁!太耍賴了!還給我!"
  而趙燁抬起頭時卻已和剛才不同,他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攤開手心裏的紙條直舉到林嘉茉眼前說:"真的嗎?瞎寫的吧?"
  林嘉茉看著紙條上蘇凱的名字,默默點了點頭,她有些尷尬的說:"騙你幹嗎?不是說寫秘密麽,我可不像你……"
  "可他有鄭雪了啊!"
  "我喜歡他的時候他還沒和鄭雪好呢!"
  "以前是以前,現在他和鄭雪可是好著呢!你這樣不就是第三者麽?"
  "我也沒真怎麽著啊,再說他們又沒結婚!我怎麽會是第三者!"
  "反正他們倆是男女朋友,一提起蘇凱人家立馬反映他女朋友是鄭雪,你算哪根蔥啊!"
  "怎麽了,我不做他女朋友就不能喜歡她啦!那麽多人喜歡陳尋的,也沒看見方茴怎麽著啊!"
  "你和方茴所處位置是一樣的嗎?你這根本是自取滅亡!"
  "我愛滅,你管得著麽!?"
  林嘉茉惱羞成怒的喊完了這句話,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教室中對峙的他們如同兩隻小小的獸,而爭奪的卻分別是不屬於自己的獵物。
  林嘉茉把手裏的空白紙條扔進了垃圾桶,經過趙燁身邊的時候被他攔住了。趙燁張開手掌,上麵靜靜放著一個與她扔掉的一模一樣的紙條。林嘉茉猶豫了一下,拿起它慢慢展開,上麵的幾個字一下子戳中了她心裏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看什麽看!就是你啊!笨蛋!"
  "對不起……"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林嘉茉突然流下了眼淚,趙燁在她身邊歎了口氣說:"什麽時候喜歡上蘇凱的?"
  "和你們一起去雨花餐廳吃飯那次……"
  "哦!如果那天是我留下來挨打,他帶著你跑,你會喜歡上我麽?"
  "我不知道……"
  "沒準最後喜歡的還是他,嗬嗬,為什麽啊?"
  "隨緣吧……"
  "隨緣……"趙燁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真他媽深奧!"
  之後他們就像沒發生過什麽一樣,一起收拾好了桌椅和籃球,一起鎖好了教室的門,再一起下樓取車,這個過程中他們誰也沒說話,直到在校門口即將各奔東西時,趙燁才扭頭說了再見,林嘉茉也向他揮手告別。
  可是從第二天起,他們五個人不在一起吃飯了,趙燁說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林嘉茉,而林嘉茉也不想看著趙燁的臉再次說抱歉。
  那段時間趙燁挺消極的,他隨身聽裏反複放著黃品源的《你怎麽舍得我難過》,吃飯的時候總會莫名其妙問人家有沒有"隨緣"的菜,打球也不怎麽上心,因為失誤,好幾次差點和蘇凱爭執起來。
  隻有方茴他們明白趙燁為什麽變成了這樣。陳尋說這是青春的陣痛。方茴說其實做好朋友挺好的,可進可退,永遠處於不會被傷害的位置。喬燃點了點頭沒發表言論,這事對他的震撼最大,尤其是方茴的那句話,算是斷了他的後路。他再也不想怎麽去向方茴表白心跡了,自我安慰的決定甘心去做"可進可退"的好朋友。
  林嘉茉沒想到趙燁會被傷成這樣,更沒想到自己居然沒能全身而退,反而落個兩敗俱傷的下場。她原以為會像以前一樣,裝傻充愣全當一切沒發生糊弄過去,可是事到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那張玩笑似的紙條打中了她的脈門,就算沒有武功盡失,也削了她五、六成的元氣,使得她沒法再看趙燁的眼睛了。
  以前放學以後林嘉茉看籃球隊打球,那是隻看蘇凱一個人的,而這件事之後,她不自覺的也開始注意起了趙燁。其實趙燁打起球來挺帥的,他個子比蘇凱還高,運球的動作特舒展,過去趙燁說他是人送外號"花蝴蝶",林嘉茉總覺得他瞎吹,可是仔細一看,他那揮動起來的胳膊,還真的很像蝴蝶翅膀,靈動飄逸。
  隻不過,那天這隻蝴蝶有點暴躁。
  趙燁看見林嘉茉坐在場邊的時候心就亂了,傳接配合,控球籃板,就沒一個做的像樣。蘇凱礙著林嘉茉的麵子忍了半天,終於還是憋不住說了出來。
  "停!停!都給我停了!趙燁你幹嗎呢?剛才劉博帶球往你那邊跑,你接他幹嗎啊?他那是繞你一下,拿你擋一下對方後衛,誰讓你從他手裏拿球了?這麽簡單的戰術你都沒看出來,訓練的那些都就飯吃啦!就這樣你還想打耐克杯?還不夠去丟人現眼的呢!"
  "不打就不打!"趙燁小聲嘟囔。
  "你說什麽?你給我再說一遍!"蘇凱聽了個大概,氣得直往前衝,身邊別的隊員忙拉住了他。
  "我不打了成麽?有什麽呀!至於那麽牛逼麽!"趙燁仰起臉,把球狠狠往地上一摔,扭頭走了。
  "有種你就別回來!"蘇凱大聲喊,而趙燁就真的沒有回頭。
  林嘉茉在一旁看著都快急出了眼淚,好不容易等訓練結束了,她忙跑到蘇凱身邊說:"你們……沒事吧?"
  "沒事!我就是生氣他不認真!沒他那麽打球的!多好的素質,生生讓他浪費了!"蘇凱火還沒消,板著臉說。
  "不會把他開除吧?"林嘉茉焦急的問。
  "他讓你來問的?"蘇凱挑起眼睛看了看她。
  "不是不是!"林嘉茉忙搖頭說,"是我自己問的!他真的特喜歡打球,在班裏還總挑起來摸高呢!而且他特別重視耐克杯,他說這是你高中時代最後一次奪冠機會了,一定讓你拿到冠軍,踏踏實實的畢業!所以你們別開除他行麽?他隻不過是心情不好……"
  "行了行了!不開除啊!"蘇凱終於露出了笑臉,"沒想到趙燁這小子人緣還挺好,從籃球隊到拉拉隊,輪番在我耳邊說好話、灌蜜湯兒,他給你們什麽好處了啊,這麽替他說話!"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林嘉茉被他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為趙燁使這麽大勁。
  "我就是壓壓他這股邪火!籃球怎麽說也是團隊運動,要都像他這樣高興就打,不高興就撂挑子,那哪兒成啊!戧毛倒刺的我見多了,聽人勸的就像我們隊中鋒劉博這樣,打球又好,學習也不錯,不聽勸的就像原來高三的馮遠似的,被隊裏開除,跟一幫小混混胡鬧,最後連大學都沒得上。我是挺看好趙燁的,不想眼瞅著他走歪路,你沒事也勤勸著他點,我看他還挺聽你的!"
  林嘉茉苦澀的笑了笑,捋起耳邊的碎發說:"我盡力吧!你呢?怎麽樣?複習的好嗎?聽說想和鄭雪考一個學校?"
  "嗬嗬,爭取吧!"蘇凱挽起袖子,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口涼水。
  "哎呀!你怎麽直接喝自來水啊!髒!我請你喝水去!"林嘉茉忙拉住他說。
  "沒事!我們男孩沒那麽多講究!"蘇凱擦擦嘴說,"這麽晚了還不走?一塊出去吧!"
  "好!"林嘉茉背好了書包笑著說。
  他們並排走出了校門,地上纖長的兩個影子十分相配,林嘉茉心滿意足的享受著對她來說很珍貴的時光,嘴角不自覺的彎成了美好的弧度。而蘇凱卻似乎不那麽開心,他推著車,嘴裏吐出了白色的水霧。
  "其實……今天這事也不能全怪趙燁,我最近心情也不太好。"
  "怎麽了?"林嘉茉停下腳步,抬起頭看他,與以往不同的,她在蘇凱一向明亮的眼睛裏看見了莫名的暗淡悲傷。
  "鄭雪……"蘇凱平靜地說,"她可能要出國。"
  林嘉茉倒吸一口涼氣,愣在了原地。
  那天蘇凱沒和林嘉茉再說什麽,因為沒走兩步他們就分開方向了。林嘉茉也沒好意思再問,她想和蘇凱多待會,又不想聽鄭雪的事情,十分矛盾。
  臨走前蘇凱拿出隨身聽,林嘉茉湊過去問:"聽誰的歌呢?"
  "《你怎麽舍得我難過》,黃品源的,老歌,挺好聽的。"蘇凱塞給了她一隻耳機。林嘉茉踮起腳尖,蘇凱離她很近,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微微泛青的下巴磕,她因此稍稍有點慌張。兩個人在街燈初明的大街上,由一條細線連在了一起。
  "對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
  孤單的我還是沒有改變,
  美麗的夢何時才能出現,
  親愛的你好想再見你一麵.
  秋天的風一陣陣地吹過,
  想起了去年的這個時候,
  你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麽,
  為什麽留下這個結局讓我承受.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麽舍得我難過,
  在我最需要你的時侯,
  沒有一句話就走。
  最愛你的人是我,
  你怎麽舍得我難過,
  對你付出了這麽多,
  你卻沒有感動過。"
  林嘉茉覺得這歌特別合自己心境,聽完了主旋律才戀戀不舍的拿下了耳機。
  "真好聽!"
  "好聽吧,借給你?"
  "真的?"
  "騙你幹嗎啊!"蘇凱打開隨身聽把磁帶掏了出來,"但是你可別不還啊!跟上回那本書似的,到現在還沒給我呢!"
  "誰不還啊!明天就給你!我剛看完!"林嘉茉心花怒放的收起了磁帶,這和小說有一樣的效力,那本她早就看完的悲劇終於可以還了。
  "行!那我走了!你慢點啊!"蘇凱騎上車說。
  林嘉茉舉著磁帶,使勁衝他揮了揮手,直到他騎遠了才走開。
  第二天方茴發現林嘉茉也在聽《你怎麽舍得我難過》時大吃一驚,她坐到林嘉茉旁邊,一邊玩歌篇一邊小心翼翼的問:"你怎麽也聽這首歌了?"
  "蘇凱借我的啊,怎麽了?確實挺好聽的!"
  "哦,沒事。"方茴鬆了口氣,"就是趙燁最近也在聽這首歌呢。"
  "是……嗎?"林嘉茉頓了頓,摘下耳機說,"我們倆挺讓你們糟心的吧。"
  "也還行……"方茴點點頭說,"我覺得沒必要弄得跟陌生人似的。"
  "嗬嗬,你得給時間讓我們都緩緩。"林嘉茉淡淡笑了笑說,"對了,鄭雪可能要出國。"
  "什麽?那蘇凱……"方茴吃驚地說。
  "他很苦惱。你說也挺奇怪,我知道這件事應該高興吧?可是我真的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你沒看他昨天那樣子,眼圈都要紅了……茴兒,你說我這樣算不算第三者啊?"
  "瞎想什麽呢!"方茴戳了她腦門一下,"老實看會書吧!到時候別人都比翼雙飛了,就你還為高考發愁!看你還想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待會要默寫這單元生字詞,你都背了?"
  "啊?你怎麽不早說!完了完了!我一點都沒看呢!你還有透明膠條沒有?我粘點下來!"林嘉茉忙翻出英語書,拿起自動鉛筆奮力在紙上和課桌上抄了起來。
  方茴遠遠的看了一眼趙燁,他趴在桌子上,從校服領口露出了一截隨身聽的線。方茴歎了口氣,她也說不清楚,兩個都難過的人,究竟誰舍得誰。
  方茴說,很久之後,大概是2003年,她和林嘉茉一起看了關錦鵬導演的電影《藍宇》,那是一部關於同性戀的故事,影片的插曲就是《你怎麽舍得我難過》,最後一個鏡頭是在這段音樂聲中,90年代末的北京漸漸被拆毀重建,有記憶的地方都變成高樓大廈下麵的銀灰色死角。看到那裏她和林嘉茉不約而同的哭了起來,因為她們心中最美好的時光就像電影裏拍攝的那樣,也隨著這古老的城市被一起拆毀了。
  我想那可能是方茴最後一次和林嘉茉呆在一起,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就是在2003年來到了澳大利亞。而到了這裏之後,林嘉茉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人生中。
  趙燁的話沒能實現,十月一日那天他們並不是最後跳集體舞,實際上學校充分地把這套舞蹈利用到了極限,十二月二十日澳門回歸,十二月三十一日迎接新千年,F中都去繼續跳舞了。不過這兩次都沒有第一次輕鬆,光衣服就都多穿了不少件。
  後來方茴在板報裏寫:"雖然寒風徹骨,同學們卻有著火一樣的熱情,倒計十秒的那一霎那,所有炎黃子孫都產生了強烈的歸屬感。"她的這句話被陳尋嘲笑了很久,他說方茴明明都凍得縮成一團了,就是有歸屬感那也不是什麽炎黃子孫的而是他陳尋的。是他用自己的火熱雙手溫暖了她冰凍的心。
  方茴沒理他,狠狠掐了他一把了事。這兩個人已經不同於最初的青澀稚嫩,有了慢慢成熟的味道。
  1999年12月31日的新年聯歡會,因為晚上的政治任務而與眾不同的安排在了晚上進行。因為趙燁和林嘉茉的事,方茴他們的五人小組隻好分成了兩組去采買準備。喬燃和趙燁一組,負責買裝飾品,陳尋、方茴和林嘉茉一組,負責買零食和水果。
  林嘉茉提議先繞道去一趟郵局,她要給蘇凱寄一張賀卡,郵局迎接新千年有特別的活動,會在信封上加蓋"龍戳"。而且郵票上的郵戳分別是1999年12月31日24時和2000年1月1日00時,真正的跨越了千年,很有意義。方茴覺得挺有意思,便和陳尋一起,也互相寫了一封短信寄給彼此。
  陳尋寫的是:謝謝你的愛,1999。
  方茴寫的是:謝謝你陪我走過世紀末的最後一天,和新世紀的第一天。
  林嘉茉偷看了,笑話他們說:"應該是走過新世紀的每一天吧!"
  方茴紅著臉反駁:"又不可能真的活一千歲,那不成妖精了!"
  陳尋笑笑說:"話不能這麽說,有首歌不是唱'愛我一萬年'麽,人家也不可能活一萬年啊!就是美好的願望而已。那咱們也表達一下美好的願望怕什麽的?就改成每一天吧!"
  "說的好聽,那你幹嗎最後寫1999啊?2000年就變卦了?再美好的願望,變不成現實也沒意義。"方茴把信紙折起來說。
  "我不是借取一下嘉茉偶像謝霆峰同學的大作嘛!"陳尋湊過來說,"瞧你瞎琢磨什麽呢!要不咱倆管嘉茉再借兩張信紙,都改了?"
  "得了吧!別找借口,我早喜歡HOT了!這是韓國信紙!貴著呢!一共才五張!都給你們寫情書了,我用什麽?不行不行!"林嘉茉忙把信紙放進了書包裏。
  "哈哈!摳死你!"陳尋封好了信封,接過了方茴的信,一起投到了郵筒裏。
  "你這個吃白食的還好意思說我摳不摳?真夠白眼狼的!快走吧,我和方茴還得排練一下呢!"林嘉茉瞪了他一眼說。
  三個人買了吃的,一起回了學校。路上方茴和林嘉茉一直練著範曉萱的《相約1999》,喜氣洋洋的唱"和你相約在1999的最後一天,就算全世界回不到,回不到從前"。
  方茴在那時並不明白什麽叫回不到從前,而林嘉茉卻已經深深的體會了,尤其在進入教室和趙燁擦身而過的那一刻。趙燁從她身邊走過時沒有絲毫的停留,隻是盡職盡責的舉著胳膊拉著拉花。
  喬燃走過去接過方茴和林嘉茉手裏的東西,笑著說:"看我們的燈光設計怎麽樣?"
  "真好看!誰想出來的主意?把皺紋紙纏在燈上?"方茴抬起頭說。
  "趙燁!"喬燃看了林嘉茉一眼,"不錯吧?"
  "嗯,挺好。"林嘉茉眼神閃爍的說,"我幫你給歡樂球打氣吧!"
  "留點!別都打了!"陳尋小聲說,"到夏天可以灌了水,玩水球!我小時候老玩,特涼快!"
  "這才冬天,你就想到夏天去了!"方茴拿著一灌噴霧,往他頭上噴了一些彩色的彩帶。
  "敢噴我!你等著!"陳尋一下竄起來,奪過方茴手裏的噴霧也往她頭上噴過去。
  喬燃笑著把方茴擋在身後說:"行了行了!別都浪費了。"
  陳尋繞過他,仿佛不經意的把方茴拉到自己身邊說:"服了麽?"
  喬燃笑容一滯,方茴卻沒有察覺,一邊抖落頭發一邊說:"服了行了吧,你就是人來瘋!"
  "我不是人來瘋,是今天氣氛好!要我說,這新年聯歡會幹脆每年都晚上辦好了!比白天有意思多了!你看外麵,多漂亮!"陳尋指著窗外說。
  "真的!"方茴跑到窗邊,看著夜色籠罩的校園說。
  陳尋跟了過去,兩個人像孩子一樣趴在窗台上,臉頰邊凝結的水汽包裹成了一個圓圈,他們就在這個圓圈裏說笑著看外麵的燈火輝煌。
  而圓圈外的少年卻在他們身後靜靜的看著,在一千年的最末,總會有點寂寞。
  聯歡會進行到一半,陳尋招呼方茴走出了教室。他們出去的時候喬燃正在班裏唱花兒樂隊的《靜止》,他一邊唱"多希望有人來陪我,度過末日"一邊看著方茴跟陳尋往外走。方茴回頭衝他笑了笑,他也笑了笑,比了個很傻的V字。
  陳尋帶著方茴一前一後的下了半層樓,在人少的樓梯拐角停住,方茴問他:"怎麽了?"
  "咱們出去溜達一圈吧。"陳尋說。
  "啊?去哪兒啊?"
  "就出去隨便轉轉唄!迎接千禧年,外麵都弄得挺漂亮的。"
  "來得及麽?回來還得換衣服,一會就集合去世紀壇了,可別晚了。"方茴看看表說。
  "來得及,也不去多遠,走吧走吧!"
  陳尋係好了羽絨服拉鎖,先下了幾個台階,方茴跟著他也跑下去了。
  一走出校門兩個人就興奮起來,他們從來沒有在這麽晚的時候一起愜意的壓過馬路,平日裏總是和同學們在一起的時間居多,因而在1999年的最後一天,隻麵對彼此就有了格外甜蜜的味道。
  大街上人不多,路旁商店的櫥窗裏都掛滿了彩燈。有的店鋪還沒把聖誕節的裝飾換掉,玻璃窗上白胡子的聖誕老人頭像充滿了喜氣。陳尋買了兩串夾豆餡的糖葫蘆,他和方茴一人一個,兩人一邊吃,一邊混跡在街上的大人們當中,偷偷笑著說話。
  "你說街上這些人都要去哪兒啊?"陳尋拿竹簽指點著說。
  "回家吧。"方茴看了看說。
  "也不能都回家啊!你看那一男一女,肯定去約會。"
  "他們上哪兒約會呀?這點公園都關了,看電影?"
  "誰在這日子口看電影啊!我覺得肯定去吃飯,然後一起倒計時跨千年!"
  "十二點飯館都關門了!"方茴搖搖頭說。
  "那……總有開的吧!"
  "我覺得也沒準是去工作。"
  "不可能吧,哪個單位這點還上班啊?"
  "誰說不可能!我姑姑就是,今天得幹一宿呢,據說都是千年蟲鬧的。"
  "哦對!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真沒有前瞻性!"陳尋笑笑說,"還是咱們好,去世紀壇一塊迎接新世紀!多棒!"
  "嗯!晚上咱倆一起倒計時啊!"方茴把竹簽子扔到了垃圾桶,嗬了嗬手說。
  陳尋假裝不經意的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的揣在兜裏說:"到時候咱們就別按隊站了,私自靠攏。"
  方茴紅著臉,攥住他的手心說:"好!"
  在茫茫夜色中,兩隻牽著的手其實並不明顯。但是他們仍然有些緊張,仿佛做了在這個年紀不該做的事。一直繞到沒什麽人的胡同裏,兩人才漸漸放鬆下來。
  "你冷麽?"陳尋低下頭問。
  "不冷。"方茴說,外麵的氣溫很低,但是和陳尋在一起好像就真的不怎麽冷,"不會碰見咱們學校的同學吧?"
  "不會!碰見怎麽了?不是老師就行!"陳尋握緊了她的手說,"其實就是老師我也不怕,等咱倆結婚了,我一定請侯老師去當嘉賓致詞!"
  "吹牛!要是遇見侯老師,你肯定鬆手,要不咱倆死定了,會被請家長通報批評的。再說……你娶誰還不一定呢,你怎麽知道就是我啊!"方茴嘴上說的淡漠,但心裏卻因為陳尋的話,蕩漾了一下。
  "你什麽意思啊?不想嫁給我啊?"陳尋停下來說,"我真是這麽想的!咱倆考一個大學,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再一起結婚生孩子!"
  "誰……誰跟你生孩子!"方茴扭過臉說,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你跟我結婚,不跟我生跟誰生啊?難道想給我戴綠帽子?"陳尋瞪著眼說。
  "你胡說!"方茴抽出了手,扭頭往前走說,"不跟你說了,你這人盡胡說八道!"
  "我說真的呢!"陳尋拉住她說,"反正我就是這麽想的,連伴郎伴娘我都想好了,就喬燃和嘉茉,趙燁不太靠鋪。"
  "那會兒誰還理你啊!沒準人家趙燁還不樂意呢!"方茴笑著說。
  "切!他敢不理!你覺得怎麽樣啊,好不好?說真心話!"陳尋圈住她的肩膀說。
  "還行吧。"方茴低下頭輕聲說。
  "還行是好還是不好啊。"陳尋故意湊過去問。
  "好……"這次方茴的聲音更小,她紅著臉嗔怪的看了陳尋一眼,重又低下頭去。
  她閃著溫柔的目光掃過了陳尋的心尖,讓他心裏狠狠顫悠了一下。在胡同的昏暗光線下,方茴好像有了平時看不到的獨特嬌媚。陳尋看著觸手可及的女孩,忍不住吻了下去。慌亂中兩個人誰也沒閉眼,互相品嚐了一下對方還帶著山楂味的嘴唇,就匆匆分開了。
  "你……你幹嗎。"方茴愣愣的問,她根本沒想到陳尋會親她,腦袋裏一片空白。
  "親你啊!"陳尋紅著臉說。
  "我是初吻!"方茴捂住自己的嘴唇說。
  "我也是……"
  兩個人互相看著沉默了一會,他們都心慌的厲害,甚至於緊張勝過了甜蜜。
  "我怎麽不想哭啊……"方茴靠在牆邊說。
  "哭什麽啊?"陳尋舔了舔嘴唇說,那上麵還留著陌生的柔軟觸感,讓他流連忘返。
  "不是說初吻都哭麽?"
  "不是初吻吧……是……是那個吧。"陳尋磕磕巴巴的說。
  "你討厭!"方茴瞪了他一眼,憋氣的說。
  "再說有什麽可哭的,反正……我會對你好的。"陳尋蹭過去說。
  "你就是討厭!不許跟別人說!"方茴打了他一下,往前走了兩步說,"回去吧!"
  "我絕對不跟別人說!"陳尋跟上她說,"方茴……你等等……"
  "幹嗎?"
  "我想再親你一下……"
  "……"
  見她沒有說話,陳尋小心翼翼的走了過去,先握住了她的手,後又慢慢捧起了她的臉。方茴的睫毛因為緊張而一直不停地撲簌著,被她這麽看著,陳尋有點不好意思。他拉著她靠在街燈的死角裏,輕聲說:"把眼閉上。"方茴聽話的閉上了眼睛,陳尋低下頭輕輕覆在了她的唇上,小東西有點微微顫抖,他卻沒有瑟縮。
  那時候,他們都沒有任何經驗和技巧,不懂的什麽是法式什麽是舌吻,但是他們都很真心的交付彼此,在世紀末,抓住了最後的那一點點溫柔。
  後來方茴問陳尋這樣是不是不太好,陳尋說也許不好,但沒關係,反正咱倆一起呢,方茴也就放下了心。他們都單純的以為隻要兩個人一起,就沒什麽可怕的,而他們一定會一直一起下去的。
  方茴講到這裏的時候還像小女孩一樣有點不好意思。我半取笑半心酸的說,你們這可以算上是世紀之吻了,很牛逼啊。她卻淡淡地說,因為是初吻,所以才記得住,而且隻是她一個人記得住罷了。
  但是我想陳尋肯定不會忘了在1999年的這個親吻,方茴畢竟是他曾經珍惜的人,這段感情也的確美好過。而不像我和方茴之間的那個吻,最終也隻有我會懷念而已。
  那天陳尋和方茴回去之後都有點不自然,林嘉茉說方茴明顯心不在焉,跟她說話總弄得一驚一乍的,方茴也顧不上反駁,隻是心裏暗暗反複著剛才的吻。女孩子總有些特別在意的事情,尤其是初吻,能送給自己心裏最喜歡的男孩,她覺得很幸福。
  晚上十點鍾的時候,標著國字號的大公共拉著一車一車的學生沿著規定路線駛向世紀壇。一班和五班一輛車,男生都站著,所有座位都盡量讓給了女生。車上很擠,陳尋小心地護著方茴的座位,兩人的眼睛裏全是溫柔,享受著心照不宣的甜美秘密。旁邊的五班女生都看出了異常,直問王曼曼他們是什麽關係。王曼曼也沒明說,隻說看著像什麽關係就是什麽關係。這話又被門玲草和幾個一班女生聽見,她們也都懷疑起來。
  好在這些猜測在到了目的地之後都被暫且放在了一邊。厚重的衣服掩蓋不了孩子們興奮的心情,跳舞的時候又是一片歡歌笑語。與之格格不入的大概隻有趙燁和林嘉茉,因為陳尋老往方茴那邊跑,所以他們麵對麵成了舞伴,十一時還溫柔邀舞的趙燁已經不再,兩人舉起的手掌間隔了一層零下十幾度的冷空氣,心底裏誰都不太舒服。
  快倒計時的時候有報社的記者過來拍攝,侯老師把學生都招呼了過來,方茴和陳尋也沒能一起數著數字進入2000年。他們雖然都對著鏡頭露出了笑容,卻多少有點遺憾。而這種遺憾沒辦法彌補,因為他們再也等不到下一個千年。
  方茴說等真正到了2000年他們才發現,所謂的千禧年和以往也沒有什麽差別。幸福的照樣幸福,不幸的也照樣不幸。該考的試一門也沒拉下,該放的假也沒因此多休幾天。由此可見那些意義重大的日子都是人自己琢磨出來的,說到底1999年12月31日就是地球很普通的一次自轉,要是記錯了,糊糊塗塗不也就過去了麽?比如陳尋,肯定早就忘了這天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我早就發現方茴總是在下意識的強調陳尋的漠然和淡忘,但我知道她心裏肯定不是這麽想。其實她害怕陳尋忘記,害怕到了這段感情的最後,隻有她一個人去感懷憑吊。而我覺得陳尋並不會如此寡情,總共二十幾年的人生他們一同走過了大半,如果沒能留下一點,恐怕也對不起已然一去不返的青春歲月。人這一輩子要是沒點故事可講,沒點故人可懷念,那活著又有什麽勁呢?
  反正我不想就這麽被方茴忘了,哪怕隻是個模糊的臉龐也好,我也要讓她記住,曾經在很遙遠的地方,有一個人真心陪伴過她。
  坐在我正對麵的方茴尚沒發現我的心思,她稍停了停,又用她柔和平婉的聲音,繼續講起了那年的事。
  放寒假了以後,方茴和陳尋互相去了對方家裏幾次。白天家長都去上班,他們就在家一塊寫作業、看電視。他們都不會做飯,就去旁邊的超市買點零食,或者從家裏冰箱翻出點什麽湊和吃。有一回兩人煮餛飩,瞎擱了點作料,愣是作成了片兒湯。還有一次炸雞塊,有的糊了,有的沒熟,色香味一樣也沒占上。可就這樣他們還吃的倍兒香,一點沒剩下。
  陳尋家新買了電腦,偶爾他們也上網玩會兒。那時候沒現在這麽多豐富多彩的網絡生活,撥號也挺費勁的,充其量去聊天室逗逗貧。陳尋最愛和自稱是帥哥的網友聊天,他說自己是"漂亮溫柔"卻"很寂寞"的女孩,總能引得這幫"帥哥"瘋狂的和他說話,最牛的時候開了二十多個對話框。有的還給他郵箱裏發了照片,哥麽,確實是,帥那可真真不沾邊。方茴說他簡直無聊透頂,而陳尋卻說這是在揭露這幫人的醜惡麵目,給方茴打預防針,防止她單獨上網時被他們騙了。
  方茴是壓根沒這個興趣,而陳尋自己卻見了次網友。他們也是網上聊天認識的,兩人越說越近,竟然隻隔了兩條街,於是約著下午見了一麵。那女孩說自己是普通女生,但有個沉魚落雁、國色天香的朋友,可以帶過來讓陳尋開眼,當然也不能白看,晚上得請吃麥當勞。
  陳尋準時到了,遠遠的就看見和約定服裝一致的兩個女孩。據他後來跟方茴講,當時他感覺就一紅燒獅子頭和一牙簽並排向他走了過來。那紅燒獅子頭基本上可以忽略五官不計了,而那牙簽也沒看出美來,瘦是真瘦,說一會話的功夫,抽了三根煙,弄得陳尋一直和她保持5米以上距離。最後陳尋也沒和她們吃飯,紅燒獅子頭對陳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死活拉著他不讓他走,直到陳尋說得接女朋友才戀戀不舍的含怨道別。紅燒獅子頭非得讓陳尋留家裏電話,逼得他沒轍就把孫濤家電話留給她了。為此事後還被孫濤臭罵了一頓,說他為求自保居然把個0.1噸的肉彈扔給了自己,害他差點被楊晴誤會了,晚節不保。總之從此之後陳尋對網上聊天徹底沒了想法,見網友這種事,更是想都不想了。
  這件事陳尋如實告訴了方茴,方茴雖然覺得不好也沒太往心裏去。她真正在意的是有一天吳婷婷給陳尋打來的一個電話。
  那天陳尋接的時候就遮遮掩掩的,嘴裏一直是"行"、"成"、"你定時間"、"見麵說",這樣的話。方茴覺得奇怪,問他是誰,他才支支吾吾的說是吳婷婷。其實陳尋也不是故意要瞞她什麽,他上次已經說好了不再和發小們過多聯係,但他根本就做不到。他怕方茴不樂意,又想起以前的事心裏頭過不去,這才沒告訴她。
  而方茴卻不這麽想,陳尋和吳婷婷之間的這種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讓她有些慌張。她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態度麵對他們,數學中最牢固的三角形狀,在感情上恰恰是最脆弱的關係。於是方茴幹脆自欺欺人的躲開,假裝糊塗,不聞不問。可是偏偏他們又總毫無防備的出現在她麵前,仿佛在一次次明示他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牽絆,逼著她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讓她無處躲藏。
  "她是說後天一起去白鋒爺爺家看看,我們每年都去一兩次的。"陳尋看出方茴有心事,忙解釋說。
  "哦。"方茴點點頭,隨手拿了一本寒假作業翻看起來。
  "也沒什麽別的事,就是去看看,以前還碰見過警察呢!"陳尋湊過去,故意逗趣的說。
  "哦。"方茴依舊沒說話,仔細的看著作業。
  "怎麽了你?"陳尋憋不住了,他把本從方茴手中抽出來,皺著眉說,"說話啊!"
  "說什麽啊?我也不認識白鋒,你們去看你們的,和我有什麽關係?"方茴扭過臉說。
  "是和你沒關係,我不是得告訴你一聲麽,要不趕明兒你知道了,肯定又瞎想。"
  "我有什麽可瞎想的。"
  "還說沒有,你臉上就差寫個'想'字了!"陳尋扳過她的腦袋說。
  "討厭!"方茴搖了搖頭,把他的手扒拉下去說,"我回家了,再晚點我爸回來了看我不在,又得說我。"
  "不行,再待會兒。"陳尋拉住她說,"現在走你還不得琢磨一路?"
  "你們去看白鋒他爺爺我有什麽可想的,瞧你這不放心的,難不成真有點什麽,怕我去跟蹤你?"方茴一邊收拾包一邊說,她心裏也真沒這麽想,但是總有股怨氣發不出去,隨口就說了不中聽的話。
  陳尋一下子急了,他搶過方茴的包扔在一邊說:"我還怕你跟蹤?還不是看你心事重重的那樣兒才跟你說的。我和吳婷婷真沒怎麽著,要是有那種想法也沒你了。唉!早知道還不如不告訴你,你們女生就是小心眼兒!"
  "你們愛怎麽著怎麽著,不用跟我匯報,我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麽沒起子!"方茴氣得眼圈都紅了,陳尋說話沒輕沒重,恰恰就拿吳婷婷戳了她心窩子。
  方茴憋著眼淚,一把拿起包就往門口走。陳尋這下真著了急,從身後不管不顧的一摟,把她抱在了懷裏,貼著她耳朵說:"你幹嗎啊?好歹把事說完了再走啊!好吧好吧,就算我錯了還不行麽?你別嚇唬我!"
  "本來就是……"方茴抹了抹臉,口氣也軟了下來。
  "是是是是是!"陳尋笑著說,"下次我可長記性了,我也不說那麽清楚,反正該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你冤枉我我也認了。"
  方茴歎了口氣,她知道陳尋還是沒明白她是怎麽想的,她也不想再說了,她比陳尋更害怕吵架。
  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不是不愛,而是愛得太用力,因此弄傷了別人,也弄累了自己。
  眼看時間來不及,方茴急著回家,就打了一輛車。臨打車之前,陳尋揪著方茴親了一口。方茴嚇了一跳,慌張的四處看了看,生怕被大街上來往的行人和剛停下的出租車司機看到。陳尋到是很誌得意滿,一直等車開了,還比畫著打電話的姿勢。
  方茴上了車,做賊心虛的跟司機打岔說:"那是……是我表哥。"
  出租車司機會意一笑:"嗨!沒事兒!我又不是你家長,怕什麽?現在這種事多普遍啊,別說你們,就我們十五六歲的時候,也都偷偷的喜歡個誰了。那是你小男朋友吧?小夥兒長得挺精神啊!歲數小就是好啊,嘿嘿!"
  "嗯。"方茴臉紅的看著窗外。
  "不過啊,照我說你們這些小孩兒也都是瞎掰,什麽情啊愛啊的,你們能懂多少?我現在想想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嘿!離真正過日子還遠著呢!那《同桌的你》不是唱麽,'轉眼就各奔東西'。我都不多說,過個三兩年的你再看看!肯定不一樣嘍!"司機自顧自的說,"嗬嗬,我這人就是說愛實話,不招人待見,你該玩玩你的,別往心裏去啊!"
  方茴沒說話,她愣愣的看著前麵,反光鏡中陳尋的影子越來越遠,她嘴唇上的溫度也慢慢消失了。
  春節過後方茴他們一起去了趟廟會。
  北京城裏從古至今最熱鬧的廟會其實也就數得過來的那幾個地兒,不外乎地壇、廠甸、白雲觀、龍潭湖。逛廟會也是老北京的風俗傳統,每年不去個廟會吃點小吃,買點玩藝,這年似乎就過的不太帶勁。地壇已經成了方茴和陳尋的禁地,沒有特別的事兩人基本上是不會去了,龍潭湖有點遠,最終他們在去白雲觀摸石猴和去廠甸敲大鼓之間,選擇了去不要門票的廠甸。
  趙燁和林嘉茉也沒太較勁,跟著大家一起去了,隻不過他們之間還仿佛處在美蘇冷戰中最冷的階段,兩人分別是第一、第二個到的,卻愣是一句話沒說,白白辜負了喬燃他們特意創造出來的遲到假象,一直等人都到齊了,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點。說起來也還是孩子,他們從頭吃起,灌腸、爆肚、炒肝、茶湯、羊雜、奶油炸糕、山東煎餅、溫州魚圓湯、油炸羊肉串,一樣都沒拉下,橫掃了整個廠甸。
  方茴和林嘉茉一人舉著糖葫蘆,一人舉著風車在前麵走,陳尋、喬燃和趙燁捧著大盤小碗在後麵跟著。有人多熱鬧的地,他們就鑽過去看,晃晃悠悠一直走過了琉璃廠才往回返。
  趙燁比前兩個月多少好些,不那麽陰鬱了,他搭著陳尋的肩膀說:"就你們,非嚷嚷著要來,也沒什麽好玩的,光就著北風吃了,還齁老貴的!"
  "吐出來!吐出來!"陳尋拍打他說,"吃的時候沒見少了你丫挺的,吃完了在這閑嘎達牙。"
  "不過現在這廟會確實沒以前有意思了。"喬燃在一旁接過話說,"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廟會就能看見拿大頂的,頂藩的,有一回還看見光著膀子吞火球吞劍的呢!還有什麽拉洋片,吹糖人,捏麵人的。現在這些玩藝估計都快失傳了。"
  "我小時候也看見過!在隆福寺看的拉洋片,好像是西遊記,可有意思了!"林嘉茉聽了湊過去說,"可惜現在看不著了,你們都知道隆福寺大火吧?原來隆福寺多熱鬧啊!我小時候哪兒的夜市一點也不比東華門次,但那把火燒了之後,老人們都說是傷了龍脈,從此那邊就不景氣了。"
  "快別說了!我都讓你說冷了!"方茴縮了縮肩膀說,"上那邊看看去,好像是套圈的。"
  幾個人圍了過去,果然是個套圈的遊戲項目,近處擺著廉價的小塑料玩具,遠處的好些,還有個挺漂亮玩具小狗。方茴挺喜歡那個小狗的,就停下來說:"你們男生胳膊長,套套試試,好像也不太難,萬一能中一個呢?"
  "是啊!那狗多可愛啊!陳尋,看你的了!"林嘉茉把他推到前麵。
  "行!那咱就來一次!別光我啊!趙燁,喬燃,快一起上!"陳尋接過老板遞來的套圈,分給了他們說。
  三個男生一字排開,分別瞄準了那小狗,隻可惜他們低估了精明的商家,這種遊戲看著容易,其實裏麵卻不少貓膩。套圈直徑小不說,還沒多少分兩,稍一使勁就飛出很遠,套近處的玩具勉強可以,遠處的就很難命中了。三人亂扔一起下來,結果隻套中了個塑料杯子,上麵一層浮土,又舊又難看,誰也不願意拿。
  "你們可真丟人……"林嘉茉耷拉著臉說:"好歹中個中間那個小存錢罐啊!"
  "你自己試試去!真特難弄!咱們看看哪裏有賣那種狗的,要在這兒套,我估計套一百次也夠嗆。"陳尋辯解說。
  "不用了,我就是看著好玩,也不知道這麽費勁,往前走吧,好像有投籃的遊戲!"
  "哪兒呢?哪兒呢?那可是我強項!走!看看去!"趙燁一聽見籃球就來了精神,招呼著他們走了過去。
  前頭的確有一個投籃的遊戲,規則是五個籃球一次,投進去兩個以上給個小紀念品,如果五個都投進了,就送個公牛隊標誌的籃球。那裏圍了不少人,也有人上去試了試,但最多也就進一個倆的。
  趙燁把吃的往方茴手裏一塞說:"看著啊!那籃球就是專門為我準備的!"
  "這個比剛才那套圈靠鋪多了,咱們一人一球!喬燃!哎?喬燃哪兒去了?"陳尋四處看了看說。
  "剛還在呢,扔垃圾去了吧?"林嘉茉說。
  "算了算了!你們都別上了,老老實實旁邊看著吧,省得拖我後腿!"趙燁交了錢,搓搓手說。
  "瞧你丫那操行!還知道自個姓什麽嗎?得不著籃球別說你認識我們啊!"陳尋笑著說。
  趙燁運了運球,耍了幾個小花樣,人群騷動了起來,有好事的還使勁喊了兩嗓子。趙燁往後站好,瞄準藍框,輕呼了口氣,一個漂亮的跳投,籃球應聲入網。他的動作幹淨利索,旁邊的人們不禁都鼓起了掌,林嘉茉滿臉欣喜,內心裏也暗暗叫了聲好。
  最終趙燁五球全中,老板把那個帶公牛隊標誌的籃球拿給了他,不情不願的說:"哥們兒,你是專業的吧?多來幾個你這樣的,我這生意就沒法做了!"
  陳尋在一旁笑了笑說:"您放心,像他這種技術水平,估計您這幾天裏能遇見的超不過三個,踏踏實實掙錢吧您呐!"
  趙燁拿著球走過林嘉茉身邊時,低聲說了一句話:"我今年一定要把耐克杯冠軍贏回來。"林嘉茉心裏一顫,她看著趙燁高大挺拔充滿自信的背影,竟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們圍著那個籃球又說笑了會,喬燃才從遠處跑過來。陳尋迎上去說:"你上哪去了?沒趕上看剛才趙燁露臉,丫特牛逼……"
  陳尋說著說著突然沒了聲音,因為他看見喬燃手中赫然拿著那個剛才方茴說喜歡的小狗玩具,林嘉茉走過來,驚訝的說:"哎喲!你去套這個了?還真得著啦?"
  "也沒有,其實我剛才就差一點套中了,我看你們都挺喜歡的,就又回去試了試。"喬燃憨憨的笑了笑,把玩具遞給了林嘉茉。
  "你真行!有套圈的錢,都夠買兩個了!其實我也不是很喜歡,主要是方茴看著好,喏,給你吧!"林嘉茉又把玩具塞到了方茴懷裏。
  "謝……謝謝。"方茴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她很明白的喬燃心意,隻愁無以回報。
  "客氣什麽啊!"喬燃見方茴收下,開心的說。
  而陳尋在一旁看著他們,心裏別扭了起來。他一把拉住方茴的手說:"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方茴還不太習慣當著喬燃他們的麵和陳尋過於親熱,她總覺得大家都這麽熟,反而更顯得他倆格格不入。方茴微微掙了掙,陳尋攥得卻更緊了,無奈之下,她隻好任他拉著,紅著臉說:"那我們先走了。"
  "好,你們路上慢點。"喬燃雖然也有些不再在,但他所求不多,因此也就比陳尋坦然了些。
  他們和大家道了別就向車站走去,沒走兩步,方茴就鬆開手說:"你剛才怎麽啦?當著他們的麵就……多不好意思啊!"
  "有什麽的?反正他們也都知道了。"陳尋悶聲說。
  "你不怕趙燁亂開玩笑啊!"
  "你看自從他和嘉茉那事之後,他還愛開玩笑麽?"陳尋輕哼了一聲說,"你不是怕趙燁開玩笑,是怕讓喬燃看見吧?"
  "你……你胡說什麽呢!"方茴又羞又怒,停下來說。
  "我胡說?他對你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陳尋生氣的說,"說是你和嘉茉都喜歡那狗,哼,嘉茉心眼直說實話,明明是你一個人喜歡,所以他才去的!其實剛才我也想了,你不是喜歡那個玩具麽?等散了時,咱倆再回去看看,就算套不中,也問問能不能把它賣給咱們。結果,他欠燈似的到搶先一步了!"
  方茴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爭功好強,忍不住笑起來說:"你還說我心眼小,我看你的心眼兒,也沒比我大多少。平時和人家好哥們好兄弟地叫著,背地裏卻說他這麽多壞話!暴露本性了吧?"
  "就是因為是哥們兒,我才更生氣!聽過一句話沒有:朋友妻不可欺!他這麽做就是不對!"
  "你又胡說八道了!誰……誰是你那什麽了!再說,人家喬燃也沒怎麽著呀!"方茴紅著臉說。
  "嘿!你這會為了回護他就不承認了!昨天晚上打電話,我小聲叫你什麽來著?你不是也默認了麽?"
  陳尋一著急,聲音不自覺的就大了起來,方茴忙去捂他的嘴,咬了咬牙說:"你小聲點!大街上瞎喊什麽呢!"
  陳尋看著她慌張焦急的樣子,心裏有點小小的得意,重又拉住她的手,咧開嘴笑著說:"反正你以後和他保持點距離,我最害怕別人挖我牆角,要不然……要不然我真不知道再怎麽跟他做朋友了。"
  "知道了。"方茴點點頭說。
  "那不許以後一跟我吵架,就和他聊天去啊!"
  "嗯!"
  "也不許背著我互相送東西啊!不對,當著我也不行!"
  "哦。"
  "不許……"
  "行了行了,車都來了!"方茴笑著說。
  車上人多,他們被擠得東倒西歪的,陳尋個子高,他靠在欄杆上圍了個圈,把方茴護到自己身邊。兩人把手藏在羽絨服袖管裏,偷偷拉著,就這樣一路都沒有放開。
  趙燁的耐克杯冠軍夢在比賽開始前的一個星期提前破滅。
  起因是籃球隊特地為比賽展開的針對性訓練,那天是一對一的攻防練習,趙燁拚得過於凶猛,惹得本隊後衛也對他用上了真功夫。其實不管是他運球突破還是後衛抬手攬他都是打球的人很正常的反應,隻不過這個很正常的反應由於兩人都很用力而產生了不太正常的結果。
  一瞬之間兩個人都飛了出去,又過了一瞬,站起來的隻有一個。那個後衛焦急的衝蘇凱揮手,他一邊扶著後腰一邊指著躺在地上的趙燁喊:"叫校醫!他不太對勁!好像是骨折了!我都聽見聲了!"蘇凱罵了句"他媽的"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朝他跑去,其他人也漸漸圍了上去。
  趙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睜大眼睛靜靜的平躺在地上,胳膊彎成了一個很詭異的角度。那顆有公牛隊標誌的籃球滾落在他旁邊,陽光之下,他突然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趙燁的右臂確診為骨折,這也間接宣判了他徹底失去了耐克杯的入場券。蘇凱擔心他轉不過彎,就在周末代表整個籃球隊拎了一塑料袋水果去趙燁家看望了他。
  趙燁的精神比他想象的好,他笑著說:"隊長,我發現咱倆絕對是命運共同體,看來我要想拿冠軍也得等高三了。哦,也不對,我估計你高三是拿不著冠軍了,沒我你還怎麽得冠軍啊!"
  蘇凱笑罵說:"孫子,你怎麽不下巴骨折啊!也能老實閉會嘴!再等等吧,過兩天我就拿著獎杯來看你了!"
  他從袋子裏拿出了一個蘋果向趙燁扔過去,趙燁本能的想用右手去接,但劇烈的疼痛阻止了他,那顆蘋果尷尬的砸在了他的身上。兩個人一下子都沉默了下來。
  "對不起……"蘇凱看著低著頭的趙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隊長。"趙燁沒有抬頭,他努力壓抑著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你說的沒錯,我的左手是得再練練,傳接球不太靈啊!"
  "趙燁……"蘇凱挨著他坐下來說,"我知道你心裏難受,沒事兒,咱又不是打不了了!籃球隊裏數你的潛質最好,明年冠軍肯定是你的!"
  "誰難受了?誰他媽的難受了!"趙燁再也忍不住,眼淚終於還是掉了下來,他一邊推桑蘇凱一邊哽咽著說,"你起開點,我最不想在你麵前哭,你知不知道?我想拿冠軍不是為了我自己,你知不知道?你……你知不知道啊!"
  看著平時活蹦亂跳的趙燁像孩子一樣痛哭,蘇凱的心緊緊揪了起來。他知道在滿懷希望的時候絕望是一種很極端且很無奈的痛苦。這種痛苦沒有人能幫忙承擔,所有開導都顯得特別蒼白。所以他隻能拍著趙燁的後背,輕輕說著"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蘇凱其實並不知道,他了解的,僅僅是趙燁一半的痛苦。而另一半,就是林嘉茉,那多少和他也有點關係。
  情感這種東西也許會憑空而來,卻不會憑空消失。如果不找到出路,也許就會困死在心底裏,永世不得平靜。趙燁原本已經在他和林嘉茉之間找到了出口。那天在廟會的五個連中,重新給了他信心。周圍的叫好聲和林嘉茉的欣喜眼神,都讓他覺得自己還可以成為一個強大的男人,可以抬起頭,驕傲的麵對一切。因此他迫切希望在耐克杯的賽場上證明自己,這個冠軍對他來說意味著太多。對於蘇凱的崇敬和報答,對於林嘉茉的喜歡和成全,對於他自己的堅持和肯定,每一方麵都很重要,每一方麵他也都很需要。
  可是現在他卻一個也做不了,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而無能為力。這種打擊不是簡簡單單的失落可以解釋的,也不是言辭懇切的話語可以安慰的。心凍上了,即使陽光明媚,也會依然覺得寒冷。
  比賽剛開始的時候,F中發揮得並不好。畢竟賽前損失掉主力前鋒是很難短時間內彌補的。在F中主場的那場比賽,也是在蘇凱的幾乎拚了命的情況下,才僅僅以2分優勢拿下來。
  那天放學後幾乎半個學校的人都擠到籃球場去看比賽了,趙燁沒有下樓,偷偷躲在二層男廁所看完了全場。看著在場上奮力奔跑的隊友們,看著不停大喊的蘇凱,看著場邊一臉焦急的林嘉茉,他更加覺得站在角落裏的自己很沒用。
  比賽結束後趙燁背著書包疲憊的走出廁所,雖然他沒有參加比賽,可他還是很累,心累。在樓梯口他意外地遇見了疾跑上來的林嘉茉,兩個人愣愣地互相看著,誰也沒說出話來。林嘉茉手裏還拿著一瓶礦泉水,趙燁知道那是蘇凱剛才喝的水,他親眼看見林嘉茉及時的在場邊遞來遞去,兩人之間非常默契。
  沉重的書包沒能長時間堅持掛在趙燁並不習慣的左肩膀上,它墜下來時,兩個人的表情都變了,趙燁疼的皺了皺眉,林嘉茉也在眼睛裏閃過了同樣疼痛悲傷。最終他們也沒開口,趙燁拖著書包,就著一個奇怪的姿勢,狼狽地跑下了樓。林嘉茉很想幫他把書包扶上去,可是趙燁跑得太快了,她甚至沒來得及伸出手。
  後來陳尋也回來了,他上來的時候,隻剩下林嘉茉一個人呆呆的坐在教室裏望向窗外。
  陳尋看了看她,小心地問:"看見趙燁了麽?"
  林嘉茉點點頭,隨手指向門口說:"走了。"
  "已經走了?"陳尋歎了口氣說,"我怕他瞎琢磨,還說上來跟他聊會天呢!"
  "我也是……"林嘉茉捂住了臉,悶聲說,"可是我看見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鼓勵他?安慰他?那種話連我自己都覺得假,他怎麽能愛聽呢!況且……我現在有什麽立場去跟他說這些?"
  "其實我一直覺得你們倆沒必要這樣。你應該知道他現在這麽難受不光光是因為打不了球,贏不了冠軍。他頹成這樣,多多少少還是有點因為你吧?當然我不是埋怨你,但是也絕對不支持你們一直這麽下去。難道真老死不相往來了?不至於吧?我覺得,你隻要能跟他說句話,甭管說點什麽,都會比現在好。"陳尋坐在她對麵說。
  "你太小看趙燁了,我主動去找他,他沒準覺得我是在同情他。他會接受這樣的憐憫麽?"林嘉茉搖了搖頭說,"我想,如果能把獎杯拿到他麵前,告訴他我們都在為他努力,我們也從不曾忘記他的努力,他興許能接受。可是……現在太難做到了……"
  "今天校隊確實發揮得不好……"陳尋用手指戳著額頭說,"也真夠蘇凱糟心的了……你剛才沒看見吧,他最後都累得沒力氣慶祝了。裁判一吹哨,他直接就躺地上了。"
  "我急著跑上來,上哪兒看去?可是我跑上來也還是一點用也沒有。陳尋,我覺得自己怒失敗,既想讓蘇凱拿冠軍,又想讓趙燁心裏舒服點,你說我是不是太貪心了?"林嘉茉趴在桌子上,紅著眼睛說。
  "別亂想啊!"陳尋拍了拍她說,"說實在的,他們倆的事和你有什麽關係呢?你別這麽想不開!"
  "你沒趕上過這種事,明白不了我的心情。要是有一天你和方茴真分了,你可能才能感覺到。陌生人,你懂麽?不管以前多好,都隻能成為陌生人。"
  林嘉茉側著臉看著窗外的藍天,眼淚從一隻眼睛裏流下,又流到了另一隻眼睛裏,她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了起來,隻剩下淚水的苦澀感覺。
  陳尋猛地站起來,他走到班門口扭過頭說,"我和方茴永遠都不會變成陌生人!我也決不讓你和趙燁成為陌生人!"
  "陳尋!你幹嗎去?"林嘉茉坐起來,抹了抹臉說。
  "趙燁打不了,我打的了!我去幫他把他和蘇凱應該得的獎杯拿回來!"陳尋堅定地說。
  林嘉茉望著他的背影,原本失神的眼睛,突然有了希望的光。她的眼淚比剛才流得更多了,但是卻不再悲傷。
  "陳尋……謝謝你……謝謝你……"林嘉茉一邊揉眼睛,一邊哽咽的說。
  "謝什麽啊!從你剛來咱們幾個就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上學一起念書,下學一起出去玩,天天在一塊兒,都快比跟自己爸媽在一起的時間還長了。我能不管你們的事麽?"陳尋笑笑說,"你別哭了啊,其實我以前就想跟你說,但一直沒好意思。你知道麽?你一哭就滿臉通紅,再加上能給你這個發型,跟超級瑪利裏頭那個紅蘑菇似的,特傻!"
  "討厭!你才像蘑菇呢!不對!你像烏龜!殼比什麽都硬!"林嘉茉破涕而笑,她打心眼裏感謝陳尋,也終於放下了心。她相信陳尋,隻要他想做的事兒,就一定能幹成。
  其實當初一入學的時候,陳尋也在籃球隊混過兩天。但他天生隨遇而安,最終因為受不了天天規規矩矩的早晚訓練,單調無味的長跑運球,而退出了校隊。F中的籃球隊也確實比一般球隊嚴格,尤其是在他們教練和隊長蘇凱的帶領下,沒有對籃球的極大熱情,很難堅持下去。陳尋的技術算不錯的,他當年退出的時候,蘇凱還覺得很可惜。趙燁受傷後,蘇凱也不是沒考慮過讓陳尋頂上來,但畢竟學生以學為重,高三的人都麵臨高考,陳尋他們本學期末既要會考又要進行分文理的大考,他就沒好意思讓陳尋來接這個爛攤子。
  所以這次陳尋自己主動來找他,簡直就是雪中送炭,蘇凱高興的說不出話來,隻一個勁的拍陳尋的肩膀,反複念叨:"好樣的!好樣的!"
  方茴對於陳尋的決定,也是完全支持的。那段時間她幾乎每天放學都和林嘉茉一起,陪著校隊訓練,幫他們買買水,打打雜。她默默無聞的付出讓整個籃球隊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蘇凱經常湊到陳尋身邊說:"你上哪兒找的這麽好的姑娘啊?真是沒挑了,你丫可千萬別亂花叢中迷了眼,對不起人家!"陳尋則總是很驕傲的說:"不能夠!不能夠!"
  而林嘉茉在那段日子中,則幾乎付出了自己青春中所有的熱情。比起最初僅僅為了蘇凱,她現在有了更多的感情醞釀其中。在得到與失去之間,林嘉茉漸漸的成熟起來,她要的不多,每天傍晚,能看著蘇凱在球場上認真的樣子,能陪著他走過從校門到路口的短短一百米,她已經很開心了。
  在那一百米的距離裏,偶而蘇凱也會談起鄭雪,林嘉茉因此慢慢知道了鄭雪最終選擇出國的決定,以及一係列點點滴滴的手續。這個過程可以說就是鄭雪與蘇凱漸行漸遠的過程,每每說到這裏,她總能在蘇凱眼睛裏看到一絲淡淡的傷感。在那個陽光燦爛的春天,她比方茴他們先體會到了離別的滋味。
  鄭雪很少來看蘇凱打球,到她最後要走的那段日子,就再也沒來過。林嘉茉比誰都清楚,在蘇凱那運著球的堅強身影後麵,蘊含著怎樣的沉重情感。這種情感累積成了強大的力量,帶著F中籃球隊,在耐克杯的征途上不斷前進。所以,在每一次的勝利歡呼中,她都特別心疼蘇凱,真的特別心疼。
  F中一路過關斬將打到了半決賽,那場比賽也是在F中打的。籃球場邊上能站人的地方就全都站滿了人。趙燁也去看了,自從陳尋替他出場之後,他心裏就緩過來了點。他知道陳尋他們是為了自己,都盼著自己能趕快好起來。看著這麽多朋友如此用心的份上,他一大男生也不好意思太別扭了。外著說,他還是舍不得林嘉茉,還是想能跟她並肩站在一起,哪怕不是男女朋友也行。
  比賽過程很激烈,兩隊比分咬得死死的,都拚的很凶。在場下看得觀眾都被這種膠著的氣氛弄得很緊張,不斷的替本隊加油助威,大聲喊著"防守!防守!防守!"。
  而方茴站在場邊,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上。那天陳尋有點發低燒,上午上課的時候一直趴著,直到現在也沒好,得著空兒就彎腰歇會,方茴怕他扛不住,病厲害起來。果然不出她所料,第二節下場之後,陳尋在場邊就吐了。方茴忙擠過去看他,帶著鼻音問:"怎麽樣了?沒事吧?"
  "沒事兒……"陳尋擺擺手,接過水漱了漱口說。
  "他這是怎麽著了?"蘇凱走過來焦急的說,"怎麽突然吐了?"
  "他今天發燒……"方茴低著頭說。
  陳尋在旁邊拉了她一把,打斷她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小毛病,不礙事。"
  "真是燒著呢!"蘇凱摸了摸他的腦門說,"你別瞎逞能!撐的住嗎?不行咱們就換人!"
  "就是!你這樣行嗎?別硬扛啊!"趙燁皺著眉說。
  "真沒事!沒問題!你丫怎麽婆婆媽媽的啊!"陳尋勉強扯著嘴角笑了笑說,"我可不能給你留下話把兒,給你機會讓你以後擠兌我!我不親自上場把冠軍拿回來,你丫能服麽?"
  "行!我等著你給我拿冠軍!"趙燁抿了抿嘴,眼睛裏泛起了光。
  "陳尋,你小子真牛逼!走!這次把丫們徹底滅了!"蘇凱摟過陳尋的肩膀說。
  陳尋笑著站起來,和趙燁擊了下掌,向場內走去。方茴在陳尋身後偷偷抓住了他的衣服,陳尋回過頭,衝她燦爛的笑了笑說:"放心!等著看我給你進三分啊!"
  第三節開始,比賽更加白熱化了,對方也看見陳尋剛才吐了,因此對他的逼搶更加凶狠,陳尋病著,腳底下多少有些軟,好幾次都被他們生生擠出了邊線。方茴在場外看著他虛弱的樣子,都快掉下了眼淚。蘇凱也急了,為了陳尋差點和對方後衛爭執起來。就這麽一直熬到第四節,F中還是以兩分劣勢略低於對手。時間所剩不多,陳尋也快到了極限,他也不去爭球了,隻在中線附近站好位置,等著中鋒劉博搶下來籃板,傳給他打反擊。
  這個戰術簡單實用,劉博抓住機會,把球傳到了陳尋手裏。陳尋接到球就向對方籃下跑去,對手防守很快,後衛馬上就追了上來。陳尋估計他的速度很難跑到籃下,便在三分線附近站住,準備跳投三分,而緊隨其後的後衛也跳了起來,打算把這個球蓋了。籃球越過了兩人的指尖,最終應聲入網,而那個後衛收勢不及,手招呼在了陳尋身上,陳尋就像片葉子一樣,落在了地上。
  方茴覺得腳下的場地顫了顫,她的心也緊跟著顫了顫。耳邊傳來了趙燁"操你大爺的!下手太黑了!"的怒罵聲,場內蘇凱和對方球員互相推桑了起來,場邊的觀眾一片驚呼。這些對方茴來說就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的事,她的眼裏隻有場中間那個像斷了線的木偶一樣的人,她急匆匆的推開身邊的人,不管不顧的向場中間跑去。
  陳尋仰躺在地上,他本來試著翻身起來,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幹脆就踏實的躺著了。他眯起眼睛,心滿意足的看著方茴含著淚的臉龐出現在他的視線內,笑著說:"球進了嗎?"
  "進了。"方茴蹲在他身邊,吸了吸鼻子說。
  "怎麽樣?沒騙你吧?這三分夠名留青史了吧?"陳尋鬆了口氣說。
  "嗯……"
  "哭什麽啊,又不是沒進!"
  "沒哭……"
  "眼淚都掉我身上了……"
  "疼麽?"
  "不疼……有點……"
  "到底疼不疼啊?"方茴眼睛還紅著,卻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剛才不疼,看見你就開始疼了……"
  "討厭!那我走了!"
  "別別別!不鬧了……我說……拉我一把……我好像真沒勁起來了。"陳尋向方茴伸出手說。
  方茴握住了他的手,和旁邊的隊員一塊把陳尋從地上拉了起來,一路將他扶下場。
  "這回可讓大家都看見了。"陳尋望了望四周,低聲說。
  "是啊……"方茴紅著臉,歎了口氣。
  "可是看見你跑過來我特高興。"陳尋笑著說,"真的,我躺地上的時候第一個想的是球,第二個想的就是你。"
  方茴低下頭笑了,偷偷攥了一下他的手。
  陳尋最終沒能堅持完整場比賽而提前下了場,但是F中卻一直把這一分的優勢守到了最後,昂首挺進了耐克杯高中男子籃球聯賽的總決賽。哨響的那一刻,全場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和掌聲。學生們整齊劃一的逐個呼喊著自己球隊隊員的名字,從"蘇凱"到"陳尋",包括沒能上場的"趙燁"。趙燁幾乎激動的哭了出來,蘇凱緊緊摟住他,驕傲的笑了。
  那天所有籃球隊員都起哄似的爭著在趙燁右胳膊的石膏上簽名,林嘉茉也被方茴鼓動著在上麵寫了自己的名字。後來趙燁無數次的偷偷摸索著那個名字,他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在上麵記下了日期,並特別注明"耐克杯入決賽紀念"。
  方茴說,多年之後那個石膏被趙燁摔得粉碎,破裂的白色粉末讓每一個人的心都斷了一個缺口。直到那時,他們才明白,那場比賽是標識他們青春的紀念,證明他們之間的友誼和愛情曾經全心全意的交付,而這一切終究在時光裏一去不返。
  耐克杯決賽是在正規的體育場館舉行的,標準比賽地板、選手席、觀眾席一應俱全,氣氛非常的好。啦啦隊到了那裏都仿佛感染了專業氣息,一個個跳的很賣力,一邊揮舞著塑料彩球,一邊喊"給我一個F,給我一個CUP,給F中一個CUP"。
  場邊的觀眾也不示弱,林嘉茉學著《灌籃高手》裏麵的樣子,事先拿了好幾個空的可樂瓶,往裏麵裝上一毛錢的鋼鏰兒,晃起來"嘩啦啦"的響,聲效超好。欄杆上也被他們掛上了旗子,什麽"F中必勝"、"勇者無敵"、"冠軍隻屬於我們",兩方的旗語幾乎連成了一片,混起來也分不清楚這旗子上寫的冠軍到底是哪邊的了。不過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冠軍隻有一個,即將在今天、在這裏產生。
  比賽之前教練先叮囑了一邊戰術,隊員們多少都有點緊張,教練說話那不大會兒的功夫,中鋒劉博竟然上了三次廁所,等他第三次回來,蘇凱皺著眉頭說:"怎麽了你?漏啦?要不咱們暫時先塞上會兒?"
  大家哄笑起來,緊張的情緒也稍稍緩和了一點。
  "該說的,該囑咐的,也都說了,我作為隊長就說兩句題外話吧。"蘇凱呼了口氣說,"我呢,是高一下學期當上的校隊隊長,當時教練找我談話的時候我特激動,一衝動就說'我一定給咱們學校贏個獎杯回來,擺在您辦公桌上',但是特不好意思,到現在我這句話也沒能實現,直接影響了咱們教練漲工資發獎金,在此,我要鄭重的跟教練說句對不起啊!"
  教練笑了笑,一巴掌呼在了他肩膀上,蘇凱"哎呦"一聲,揉著膀子笑著說:"您別沉不住氣啊,下狠手也得等沒人的時候,要不他們誰敢接我的班啊?嗬嗬,反正都今天了,我這隊長占著茅坑不拉屎的日子也算到頭了,您就讓我說完吧!說實在的,我真沒想到咱們能在今天站在這塊場地上。趙燁受傷的時候,我特絕望,我琢磨著別在咱們主場輸,就算對得起觀眾了。但是我那天去看趙燁,他的那幾句話真是一下子把我給震了,我覺得就衝了這孩子,我都得拚盡全力,寧可躺在場上輸了,也不能放棄。後來咱們也確實打得很辛苦,高三的隊員因為高考,一個個的退出了。這也不能怪他們,我作為一個考生很能理解。而就在這會兒,陳尋站出來了。他根本不是籃球隊的人,他也要會考,也要分班考,其實這比賽就和他沒什麽關係。可是他還是來了,自己一個人在放學以後偷偷練投籃,即使生著病都沒吭聲,可以說沒有他咱們可能早就打道回府了。所以,我今天必須謝謝他,不隻是他,還要謝謝站在這兒的所有人,能跟你們一起並肩作戰,是我這輩子的榮幸!你們可能都認為我太看重這個冠軍了,太想在畢業之前拿一個冠軍了,但是我要告訴你們,今兒個不管能不能得到冠軍,我都沒有遺憾!我以後都會驕傲的跟別人說,我曾經在一個最牛逼的籃球隊待過,和一幫最牛逼的隊員一起打過最牛逼的籃球!"
  蘇凱說這些的時候眼睛炯炯有神,閃動著不可一世的光芒。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他的強大氣勢震撼了,隊員們一個個的站起來,包括還吊著胳膊的趙燁,大家像往常一樣搭著肩膀圍成了一個圓圈。
  蘇凱笑了笑,他看著圓圈中心大聲的喊:"F中!"
  "贏!"
  所有隊員一起大喊,雄厚嘹亮的聲音,直衝雲霄。
  那天的比賽很激烈,在蘇凱他們的同心協力,奮力拚搏之下,F中最終捧得了2000年耐克杯的冠軍。終場的那一霎那,蘇凱流下了眼淚。他像孩子一樣叫喊著跑到場邊,緊緊抱住了趙燁,嘴裏不停的說:"冠軍!我們是冠軍!"趙燁的胳膊被蘇凱墜的生疼,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也跟著一起蹦著喊:"冠軍!冠軍!"
  觀眾席上林嘉茉抱著方茴的肩膀,哇哇大哭。方茴和她抱在一起,一邊安慰林嘉茉一邊歪著頭往向場下尋找陳尋的身影。她正望著就聽見欄杆下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方茴低下頭,看見陳尋笑著向她揮手,他高高的舉起了食指,比著一字的手勢。
  方茴說,在那一刻她覺得陳尋就像是凱旋的英雄,身上散出了金色的光,而這個萬事矚目的英雄隻把笑容送給了她,因此讓她陶醉其中無比幸福。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她開始奢求陳尋的唯一,隻注視著她,隻向她伸出手,隻對她笑。
  我想方茴的這種想法是一種可愛而幼稚的小女孩心思,她忘了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就是因為他被很多人推崇認可,如果隻是對她一個人,那麽他就根本不可能被稱做英雄。方茴的願望必然會成為陳尋的束縛,而往往最後,隻能困住她自己。
  晚上全體籃球隊和"家屬"一起吃了慶功宴,教練帶他們去了眉州東坡,說隨便吃隨便點,他來買單。對於吃慣了雨花餐廳宮保雞丁的隊員們,這簡直就是國家隊待遇了,一個個嘴甜的不得了,紛紛說,得冠軍就是好啊就是好,教練漲工資,他們吃東坡,把教練弄得哭笑不得。
  席間蘇凱格外的興奮,輪著敬隊員們酒,敞開了喝了個夠。別人都覺著他是太高興了,林嘉茉卻看著不對勁,再怎麽高興都用不著喝這麽猛,就跟自己灌自己似的。
  過了一會,在大家都高興的聊著吹著顯擺著的時候,蘇凱一個人走了出去。林嘉茉看得仔細,等過了十分鍾,見他還沒回來,就趁著沒人注意也出去了。她走到門口,看見蘇凱坐在台階下麵,默默的望著大街。林嘉茉從後麵拍了他一下,挨著他坐下來說:"怎麽偷偷跑出來了?吐啦?"
  "沒有!我在你眼裏就那麽慫啊?我是出來坐會兒。"蘇凱笑了笑說,"你呢,怎麽出來了?"
  "我……我也出來坐會兒。"林嘉茉紅著臉,低下頭小聲說。
  "話說回來,要真的醉了吐了也就好了。"蘇凱歎了口氣說。
  "為什麽啊?"林嘉茉疑惑的說。
  "沒事,我就是覺得今天過的特他媽不真實。"蘇凱望著天說。
  "有什麽不真實的!要不我把獎杯再拿來讓你看看?"
  "死丫頭!笑話你哥哥呢?"蘇凱斜著眼看她說。
  "沒有……我不是……"
  "知道啦,逗你呢!今兒怎麽了?你也不靈分了?"
  林嘉茉看著他的側臉默默地歎了口氣,她在蘇凱麵前又何嚐靈分過,如果真的機靈點,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了。
  "嘉茉,你坐過飛機麽?"蘇凱突然問。
  "沒有,你坐過?"
  "我也沒有,你說坐飛機能看得見下麵什麽樣麽?"
  "能吧,但肯定特小。"
  "那我要是放個花,在飛機上能看見麽?"
  "不知道,也許能看見?"
  "那你知道這邊哪兒有買煙花爆竹的麽?"
  "這兒哪兒有啊!全北京都沒有,要買肯定得去外地。"
  "哦對了,禁放了哈。"
  "你喝多了吧?現在要那玩藝幹嗎啊?"
  "嗬嗬,可能真有點多。"蘇凱捂住臉,悶聲說。
  "你到底怎麽了?"林嘉茉側過身,直直的看著他問。
  "今天……鄭雪走了。"蘇凱拿下了手看著林嘉茉無奈地說,那一瞬間,林嘉茉在他眼裏隱約看見了淚光。
  "真的?"林嘉茉覺得自己心裏揪了一下,她慢慢的感覺到了蘇凱的疼痛,那種好像連呼吸都很費力的疼痛。
  "嗯,也許現在就在咱倆上邊呢。"蘇凱指了指天空說。
  "所以你想放花?"
  "啊……夠傻缺的吧?"蘇凱苦澀的笑著低下頭,"你說她在中國明明能考上不錯的大學,幹嗎非上國外啊?新西蘭就那麽好嗎?不就一放羊的地方麽?咱們中國什麽沒有啊!至少有我陪著她啊!嗬嗬,可能她不稀罕我陪著吧。"
  蘇凱的每一句話都敲打在了林嘉茉心裏最柔軟的地方,她抿著嘴聽他講他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的不舍、忠貞和愚蠢的幻想。這些話衝擊著林嘉茉的耳膜,讓她從頭到腳都冰冷異常,她感覺自己最珍惜的東西仿佛被別人棄如敝履,她一直小心攥著的珍珠,不過是顆水珠,馬上就要從指縫中滑落,然後蒸發消失不見。虛無的恐懼感讓她終於堅持不住,緊緊抱住了蘇凱。
  "我稀罕!我要!讓我來陪著你!蘇凱,我喜歡你!我特喜歡你!我就是高依依,高依依就是我,水是我買的,BP機也是我呼的,小說和磁帶都是因為想和你說話才故意不給你的……從我認識你起,我就喜歡你了,一直很喜歡……"
  林嘉茉突然撲過去的力量讓蘇凱的身體禁不住磕在了台階上,疼痛感使他逐漸清醒,他望著自己懷裏的女孩,還是慢慢推開了她。
  "嘉茉,我真沒想到是你,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那麽好。但是我答應了要等鄭雪回來,不管以後會怎麽樣我都想等等看。也許你會覺得我很傻,可能我就是很傻。可是我還是想等她,人要不趁著年輕的時候做點傻事,以後還什麽時候做啊!我寧願以後因為等了她而後悔,也不願意因為沒等她而後悔。嘉茉,你是個好女孩,是我見過的最可愛,最善良,最好的女孩。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看待,以前是以後也是,妹妹,你也等等吧,會有比我更好的男孩陪著你的,我,不行。"
  林嘉茉怔怔的看著他,她美麗的眼睛裏慢慢流出了淚水,繼而她又撲到他懷裏號啕大哭,而這次,蘇凱沒有推開她。
  他抱著林嘉茉抬起頭望向天空,墨色的夜空中閃過了一點飛機飛行的紅色,也許那閃爍的紅過於突兀刺眼,因而他也流下了眼淚。
  關於耐克杯的所有悲歡都像一隻美麗的泡沫一樣,升騰到最高點然後消失不見。它散發出的透明的七彩光芒,在每個人心裏都留下了難以忘記的影子。
  林嘉茉用很平靜的語調向方茴敘述了那個別致的夜晚,每一句話,每一個停頓,每一滴眼淚她都牢牢地記住了,精確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摻雜一點自己的感情在裏麵。方茴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好,而林嘉茉也沒想得到她的安慰。換句話說不幸的人不會願意在幸福的人麵前哀悼,那隻會讓人感覺更加不幸。那時候的方茴還不知道什麽叫刻骨,什麽是錐心,她的眼睛清澈見底沒有一絲漣漪,所以她根本安慰不了林嘉茉。有些痛苦不經曆過永遠無法體會,所有的開導的話都會變成不疼不癢的風涼話。趙燁和蘇凱兩個人接連折磨了林嘉茉的身心,這些意味著什麽隻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講完這些林嘉茉輕盈的從學校的槐樹圍欄上跳了下來,落地時腳不慎崴了一下,她皺著眉罵了聲"他奶奶的",隨後高聲唱起"在我心中,你是一根大蔥,撅吧撅吧揉吧揉吧扔進垃圾桶中",她一邊笑一邊回過頭看方茴,毫無意外的,她在方茴眼中看見了不可思議無法理解的眼神。
  那是方茴第一次聽到林嘉茉罵人,而她卻僅僅以為隻是心裏不痛快罷了,輕易忽略掉了其中默默隱藏的悲傷和堅強。
  在那年春天的最後,F中照例舉行了運動會。由於趙燁還沒好利索,所以陳尋和喬燃報了很多項目,什麽男子四乘一百、四百、八百、一千、一千五、跳高跳遠……但凡能上的,兩人幾乎都參加了。侯老師特別高興,充分表揚了他們的責任心和集體榮譽感,就差在黑板上寫"向陳尋和喬燃同學學習"了。
  運動會當天挺熱的,方茴抱著一大袋子水陪在陳尋和喬燃旁邊,一直照應著。陳尋跑完四百米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向方茴伸出手說:"水水!不要礦泉水,給我一個紅牛!"
  方茴翻了翻袋子說:"紅牛隻剩一個了,呆會喬燃還要跑一千,給他留著吧,你先喝礦泉水。"
  "我就喝一口!我還要跑一千五呢!這他媽破天,熱死了!"陳尋揪著方茴的褲腿說。
  "瞧你丫這德行!快快快!趕緊讓他喝了吧!"喬燃笑著說。
  "那……好嗎?"方茴看著喬燃說。
  "沒事!丫太慫!我用不著!"
  "你跑一圈試試就知道了!"陳尋接過水,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說,"我得上去歇會……"
  陳尋往前走,方茴跟著他,忽又停下來,轉身對喬燃說:"謝謝啊,他就是這樣,呆會我去在給你買一罐。"
  "真不用。"喬燃擺擺手說,"你多幫我喊兩聲加油就行了。"
  對麵的陽光有些刺眼,方茴眯著眼睛,微微點了點頭。喬燃看著她,開心的比起了V字。
  可惜最終方茴也沒能去替喬燃加油,在喬燃起跑的時候,方茴正陪著陳尋檢錄一千五百米長跑。陳尋一邊壓腿,一邊哼哼著歌,方茴幫他重新別好號牌說:"現在有精神了?"
  "嗯!喝完紅牛好多了!"陳尋捅捅她說,"哎!你聽我唱的這歌了麽?好聽麽?"
  "沒怎麽聽清楚,還行吧。"
  "還行?多好聽啊!這歌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地下樂隊寫的,叫《河》,特別棒!"
  "是嗎?"方茴隨口說道,她知道陳尋很迷搖滾,但她卻不怎麽懂。
  "嗯!現在玩吉他的都知道,痙攣樂隊,非常牛逼!孫濤還認識他們的主唱呢!趕明我帶你去聽一次,你就知道了!"
  "哦,快去吧,就要開始了。"每次聽到他那些發小的名字,方茴總是淡淡的回應。她知道陳尋並沒有遵守諾言,不再和他們常聯係,而她自己也始終沒能想通,不去介懷從前。這兩者之間有點別別扭扭的,陳尋和方茴不知道該怎麽解決,隻是選擇了回避而已。
  "加油啊!要是不舒服就跟老師說下來!我在旁邊等著你!"方茴叮囑了兩句。
  "下來?不能夠!那多丟人啊!你擎好吧!"陳尋驕傲的說。
  方茴笑了笑,站在了跑道邊。比賽過程中她一直盯著陳尋,不知不覺地竟然圍著跑道走了一圈,陳尋跑了一千五米,她走了八百米。雖然沒能拿到名次,但是陳尋還是堅持了下來,直到看著他到達終點,方茴才走上了觀眾台。
  林嘉茉見她走來,忙把手裏的紙筆塞過去,一臉不滿地說:"唉喲,你可算回來了!快點寫兩篇通訊稿吧!我是徹底沒詞了,什麽英姿颯爽、朝氣蓬勃、勇猛拚搏、體育萬歲我都寫了,差點沒寫上龍馬精神!你說說,咱倆到底誰是宣傳委員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陪陳尋跑一千五去了。"方茴忙道歉說。
  "看見啦!"林嘉茉白了她一眼,"不是我說,我覺得你喜歡人的方式真的很蠢!他跑他的步,你圍著操場轉圈幹嗎啊?"
  "我……我就是看看……"方茴不好意思的埋下頭,在紙上胡亂寫了起來。
  "你悠著點,別把高二一班通訊稿寫成陳尋同學專稿!"林嘉茉繼續擠兌她。
  "你討厭!"方茴揮起手拍過去,林嘉茉笑著躲開,不小心撞著了身後的趙燁。
  此時趙燁胳膊上的石膏已經拆掉了,但還用夾板甲著,白色繃帶掛在脖子上,樣子多少有些狼狽。兩人對視了一下又慌忙躲開,仿佛碰到了什麽汙穢的東西,很默契的一左一右各自走遠,躲閃竟然已經成習慣。
  林嘉茉繞到方茴身後坐了下來,她支著下巴,遙遙望向賽場,輕歎了口氣說:"其實……就像你這樣傻了吧嘰的也挺好的。"
  "什麽?"方茴回過頭,眼神依然清澈。
  "沒什麽,快寫吧!"林嘉茉扶著她的腦袋,把她扭了過去。
  遠處的廣播中響起了廣播員的聲音,曼妙的聲音念道:"高二一班來稿:運動場上的歡喜和悲傷都是如此真切,沒有什麽是我們克服不了的!珍惜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拚搏、拚搏、拚搏!加油、加油、加油!我們的未來不是夢!"
  運動會結束以後,陳尋非拉著方茴去聽那什麽痙攣樂隊的演唱,方茴可以說是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她不願意掃陳尋的興,便勉強跟著他去了。
  陳尋換了一輛新車,他原來那輛在飯館門口被人偷了。那時候北京偷車特別猖獗,基本上騎車的人就沒有沒丟過車的。好車丟,破車也丟;彈簧鎖丟,U型鎖還丟。自行車市場在偷車與倒買二手車之間,形成了獨特的產業鏈。陳尋的這輛"新車"就是在二手市場掏回來的,之前他已經丟過一次車了,他媽剛給他掏了一千多塊買了輛車,他還沒騎熱乎就又弄丟了,這次他怎麽也不敢再向家裏要錢,無奈之下隻好去四惠那邊的一個"二手車交易市場"買了輛一模一樣的"新車"。那會的四惠根本連CBD商圈的影都沒有,無數小平房跟鄉下似的。在一個民宅裏,陳尋被一群村民圍住,以視死如歸的決心,討價還價買下了這輛車。在捷安特專賣店買一千多的車,在這裏一百多就成交了,弄得陳尋非常鬱悶,喬燃開玩笑說沒準這就是他丟的那輛,循環一圈又物歸原主了。
  這輛車沒有後坐,後軲轆上隻有個擋泥板,方茴隻能坐在大梁上。由於大梁是斜的,所以坐上去非常不舒服。但是方茴還是津津有味,她坐在上麵可以感覺到陳尋的氣息,還可以聽他嘴裏哼哼唧唧的歌。
  陳尋帶方茴去的是北新橋那邊一間叫"忙蜂"的酒吧,陳尋對她說這裏經常會有沒出名的地下樂隊來這裏表演,據說花兒就是從這出來的,沒有孫濤的關係他們根本進不來。方茴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她詫異陳尋知道這麽多而自己竟然一點也不知道。兩個人穿著校服混跡在人群中,陳尋不時停下來和旁邊的人打招呼,方茴一直跟在他身後,卻覺得始終跟不上他的腳步。
  最終陳尋擠到了前麵,方茴落在了後麵。痙攣樂隊出場時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讓她直犯惡心。主唱酷酷的向下麵揮手致意,又引起了一片尖叫。那天他們表演的第一首歌就是《河》,而方茴也終於聽清楚了讓陳尋沉醉其中的歌。
  "小時候我故鄉有一條河,
  她就住在河那旁,
  是個梳著辮子的可愛姑娘。
  傍晚我總是拉著她的手,
  河水映著她的嬌豔臉龐,
  她說以後我們要順著河一起流浪。
  我以為我們真的會去流浪,
  可是她卻陪伴在別人身旁。
  她走的那天河很藍,
  她說不舍得和我再見,
  我說我找不到你怎麽辦,
  她指著河說這就是我的方向,
  那裏的名字叫他鄉。
  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姑娘,
  那個人卻讓她受了傷,
  我順著河走接她回家,
  她卻說傻瓜,他才是我的家。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她等著他,我等著她。
  我們都不害怕,
  總有一天我們死後會變成河,
  流到一起,
  不再牽掛。"
  方茴聽完整首曲子,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方茴走的時候,陳尋正打著拍子唱"流到一起,不再牽掛"。她在陳尋臉上看見了迷茫的表情,而陳尋並沒有看見她。
  方茴本來想回家,但怎麽也沒能等到車,隻好泄氣的坐在了馬路崖子上。路旁的燈火在她眼裏漸漸模糊,她輕輕抹了把臉,一片濕漉漉的。
  方茴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麽,她那天就是覺得這首歌是在唱陳尋和吳婷婷,而她,隻是像個旁觀者一樣。
  陳尋從忙蜂裏跑出來的時候,方茴正在抹眼淚。陳尋站在馬路對麵看著路燈下她那纖細的身影,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陳尋跑過馬路,一把拉住她說:"你怎麽跑出來了?這又怎麽了?我剛才找你半天,都快急死了!"
  "沒事……"方茴吸了吸鼻子說。
  "沒事哭什麽!"
  "眼睛疼。"
  "別瞎掰!"陳尋捧住她的臉說。
  "你為什麽喜歡《河》?"方茴拉下他的手,定定地望著他問。
  "不……不為什麽啊……"陳尋被她問的發愣。
  "歌詞喜歡嗎?"
  "喜歡啊……編曲也……"
  "聽這首歌的時候,想過吳婷婷麽?"方茴打斷他,直接問了出來。
  "你又想什麽呢!"陳尋鬆開手,看著路邊說。
  "想過沒有?"
  "……"
  陳尋沒能回答方茴的問題,說實話他的確想過,但是他覺得自己的那種想,和方茴認為的想不太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好拉住她低下頭吻了過去。
  方茴別過頭,推開他說:"你別糊弄我。"
  "不是……"
  "你不是說不和你的那些發小多聯係了麽?我跟你說過我和他們就不是一路的。"
  "怎麽說到這上頭了,我知道,可是……"
  "那幹嗎還和孫濤來這種地方?你看看裏麵有學生麽?再兩個月咱們就要考試了,到時候咱倆考不到理科A班怎麽辦?分開了怎麽辦?你想過麽?"
  "上不了理A上文A唄,反正你文科比較好,我本來就想陪你學文了。"
  "可能麽?你連語文都學著費勁,你學文?我看你是根本沒想過!"
  "你怎麽知道我沒想過!"陳尋有點生氣了,"我有點業餘愛好都不行了?"
  "誰說不行了,但是你不要和那些人在一起……"
  "哪些人啊?我從小就和他們在一起也沒見我怎麽著了!方茴,你別太較真啊!"
  "好吧!算我較真!"
  方茴抿抿嘴唇,悲傷的看了陳尋一眼,猛地轉身打了一輛車。
  陳尋站在原地愣愣的看著那輛夏利的頂燈越來越遠,幾分鍾後他才拔腿追了過去,但是那一點紅還是融化在了夜色中。那一刻,陳尋感到特別無力。
  晚上陳尋給方茴打了電話,方建州接起來的時候很不耐煩,陳尋在電話那頭隱隱約約的聽見他說:"這男生是誰啊?怎麽老給你打電話?說完了就快點掛!別聊天啊!"
  方茴應著接起電話,陳尋說:"你怎麽說跑就跑啊!我追出了幾百米呢!"
  "是嗎?"方茴淡淡的說。
  "先開始我以為你會下來呢!沒想到你真走了!"
  "哦。"
  "還生氣呢?"
  "沒。"
  "別生氣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
  "那我以後不去了。"
  "隨便。"
  "你別這樣。"
  "嗯。"
  "我給你彈首歌吧!"
  "不行……"方茴壓低聲音,"我爸在……"
  "哦。"
  "那先這樣吧。"
  "嗯,明天再說,你別瞎琢磨了啊!拜拜。"
  "拜拜。"
  第二天上學,陳尋一直沒話找話的圍在方茴身邊,方茴也沒怠慢他,很耐心的陪著他玩五子棋和"東南西北"等等幼稚的遊戲,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放學之後,陳尋湊過來,有些不自然的說:"那個……今天……我還得去一趟忙蜂……"
  方茴收拾東西的手停頓了兩秒,繼而接著把書放到了書包裏。
  "是這樣的,昨天孫濤給我打電話,不是我聯係他啊,是他打給我的!他說和那邊的人說了,可以讓我去唱一首歌!我想去試試,就一次,以後再也不去了!"陳尋忙解釋說。
  "哦。"方茴依舊沒有反應,她拉好書包拉鎖,站了起來。
  "陪我一起去吧!"陳尋腆著臉蹦下桌子,擋在她麵前說。
  "不去。"方茴輕輕閃過他。
  "為什麽?"陳尋拉住她,"我第一次上台唱歌!"
  "我去幹什麽?聽你唱《河》,陪你懷念初戀?"方茴掙紮開淡淡的說。
  "不是!都跟你說不是……"
  "我不想再去那種地方了。"方茴打斷他,"也不想再聽'流到一起,不再牽掛'!"
  陳尋鬆開手,眼神複雜的看了會方茴說:"隨便你吧!"
  方茴低下了頭,她沒敢看陳尋離去的背影,隻聽見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喬燃在後麵一直看著他們,等陳尋走後,他才走到方茴身邊說:"怎麽了?他鬧什麽別扭啊?"
  方茴抬起頭,深吸了口氣說:"喬燃,你有忘不了的人麽?就是那種不管怎麽樣,以前忘不了,現在忘不了,以後也還是忘不了的人。"
  喬燃愣了愣,隨後看著她笑著說:"有啊。"
  那天喬燃陪著方茴一起回家了,方茴並沒說她和陳尋到底怎麽了,喬燃也沒再問,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既然有忘不了的人,那現在喜歡的人怎麽辦呢。"方茴踢著小碎石子說。
  "我忘不了的人就是我現在喜歡的人。"喬燃說。
  "你也糊弄我?"
  "真的。"
  "那以後喜歡的人呢?"
  "就是我以後忘不了的人。"
  "以前那個呢?"
  "一塊忘不了。"
  "真貪心。"
  "嗬嗬,誰也不希望就這樣被輕易忘記吧?再說,忘不了也不代表一直喜歡。"
  "是嗎?"
  "是啊,比如我問你,你會把我忘了麽?"喬燃站定,笑盈盈的看著方茴說。
  方茴搖搖頭說:"不會吧。"
  "那麽你喜歡我嗎?"
  樹上的柳絮被吹了下來,好像在他們中間下了一場雪。方茴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仿佛無處躲藏般的,忙又把目光投向別處。
  "不喜歡對吧?"喬燃依舊笑著,但卻笑得空落落的,"所以你看,忘不了也不是多麽了不得的事。"
  後來她們也沒再說什麽,到方茴家樓下,喬燃朝旁邊的丁香花叢走了過去,他在樹叢中找了半天,揪下一朵花放在了方茴手心裏。
  "什麽啊?"方茴看著手中小小的白色花朵疑惑的說。
  "五瓣丁香,據說會帶來幸福。"喬燃解釋說,"別愁眉不展的了,我希望你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方茴抬起頭,感激的看著喬燃,隨後她也去花叢中找了一朵五瓣的丁香,遞給喬燃說:"這個給你!你也要幸福!"
  喬燃笑著接過來,小心翼翼的夾在了書本裏,方茴攥著手裏的五瓣丁香向他道別,喬燃揮揮手,一直目送她走進樓裏,才慢慢轉過身。
  那朵五瓣丁香,被他保留了很多很多年。
  陳尋趕到忙蜂,詫異的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吳婷婷。那天吳婷婷穿了一件緊身的黑色外套,裏麵衣服領子很大,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脖頸,她瑟縮著向陳尋笑著跑過來說:"腕兒,夠有譜兒的啊!還沒出名就學會遲到了!枉我們巴巴地跑來捧場!"
  "先把自己裹好了再跟我說話!不知道晚上涼啊?凍不死你!"陳尋皺著眉把自己的外套遞過去說。
  "你就是一事媽!"吳婷婷接過衣服套在身上,往他身後瞅了瞅說,"你的小女友呢?怎麽沒來?"
  "她啊……"陳尋頓了頓,拿腳蹭著地麵說,"有事兒。"
  "嘿!褶子了!"旁邊的孫濤一拍巴掌喊起來,"怎麽不早說啊!海冰今天特意沒來!怕掃興。"
  "怎麽著?有什麽的啊!還怕她了!操!現在就打電話!把海冰叫來!我第一次表演沒他哪成!"陳尋瞪著眼睛說。
  "沒瞧出來!你丫還挺有骨氣的!"孫濤笑著挽過楊晴說,"去,給海冰打電話去!"
  "當然了!我是誰啊!見神殺神,見鬼拍鬼!就不怕那些牛鬼蛇神!"陳尋停好車,背著琴走進了門口。
  吳婷婷和孫濤互看了一眼,孫濤使了個眼色,吳婷婷跟上陳尋輕聲說:"怎麽了?你們倆吵架啦?"
  "不是……"陳尋低下頭說,"就是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麽辦。"
  "哎喲!還有能拿得住你的人啊?"吳婷婷笑著說。
  "你丫裝什麽孫子啊!"陳尋白了她一眼,"當年你不是就把我玩得滴溜亂轉麽!"
  "是嗎?我怎麽不知道啊!真有成就感!"吳婷婷使勁捶了他一下,笑得花枝亂顫。
  "那可不是?沒你我們還真不至於這樣!"陳尋揉著肩膀說。
  "你等會,什麽意思?你們倆到底怎麽了?"吳婷婷拉住他,收起笑臉說。
  "待會再說吧!先讓我踏踏實實把這曲子彈完了!我還得再練一遍呢。"
  陳尋坐好了,拿起別在琴弦上的撥片開始調音。他用的還是方茴新年送的那枚紅色撥片,隻不過上麵銀色的桃心貼紙已稍稍有些褪色。
  周末之後的忙蜂略顯冷清,吳婷婷他們幾個可以算是人數最多的一桌客人,這讓陳尋緩解了一些緊張的情緒。他裝束很簡單,把校服外套脫了之後,上身是一件文字圖案的白T恤,下身他也沒換,穿著校服褲子就拿起他三百多塊錢的吉他上場了。
  "瞧丫那屌樣!"剛趕來的唐海冰笑著說。
  "噓!小點聲!"吳婷婷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你那麽投入幹嗎啊?"孫濤壞笑著說。
  "你別說,陳尋還真挺有範兒的!我都有點被他迷住了!"楊晴捧著臉蛋,滿臉崇拜的看著陳尋說。
  "滾蛋!你不許看!"孫濤一把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按在了自己懷裏。
  陳尋望著他們,遙遙一笑,輕輕撥動了琴弦。
  "月光下的樹影斑駁了多久時間,
  白裙子的女孩路過了多少次這街,
  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
  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了愛戀。
  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
  輪回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
  前世的你吟唱了多少夢縈魂牽,
  如今的我多少次夢回少年蹁躚。
  一百年一千年之後匆匆過去多少年,
  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
  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
  隻為你的一笑誤我浮生的匆匆那年。"
  陳尋唱完了之後,唐海冰他們發瘋似的鼓掌叫好起來,陳尋索性放開了膽,又彈唱了幾首時下流行的歌,更顯出色了。
  他一下來就被他們圍住,孫濤勾住他的脖子,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條縫,熱絡的說:"哥們兒,剛才老板跟我打聽你電話呢,他說你是可塑之才!真給勁啊!幹脆你就往娛樂圈發展吧!有你在,那什麽謝霆鋒、陳曉東都得卷鋪蓋回鄉下了!"
  "對對對!趕明你出名了,我就給你當經紀人,誰想要你簽字都得先過我這關!哇塞!想想都爽!"楊晴滿眼金光的接茬說。
  "瞧你們倆那慫樣!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娛樂圈有什麽好的?你搞搞我,我搞搞你,放眼望去男人都是表兄弟,女人都是表姐妹!掰著手指頭數,超不過三人就能扯上不正當男女關係!我就看不慣他們那操行!我們陳尋玩這個也就圖一樂!這叫豐富自己的課餘生活!是吧?"唐海很不屑的說。
  "切!還'我們陳尋',陳尋什麽時候成你的了?怎麽也是人方茴的啊?你算哪根蔥啊!"楊晴白了唐海冰一眼說。
  她這無心的一句話卻讓大家都突然沒了動靜,唐海冰鬆開了搭在陳尋肩膀上的手,陳尋扭過頭一聲不吭的坐了下來。孫濤狠狠掐了楊晴一把,惹得她又痛又怒,嘴裏依然不老實:"本來就是!你掐我幹什麽!夠下狠手的啊!都青了!"
  吳婷婷使勁扽了扽她,湊到陳尋身邊說:"那歌是你寫的?不錯嘛!叫什麽名字?"
  "《匆匆那年》。"陳尋悶聲說。
  "嘖嘖,高材生就是不一樣啊,起個名字都這麽清雅脫俗……"
  "滾蛋啊!"陳尋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少跟我這裝!"
  "誇你你還不愛聽了!天生賤命呀!我告訴你,別在外頭受了閑氣,上我這來發無名火!"吳婷婷也有些生氣了。
  "不是,我這不是心裏堵著呢麽!"陳尋軟下口氣說。
  "那歌……是給方茴寫的?"吳婷婷的目光透過暗色的燈幽幽打在陳尋身上。
  "也不是……"陳尋有點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說,"反正是想讓她來聽聽來著,嗬,現在可好……"
  "那女孩子心裏彎太多了,也不能怪她,我想她是太在意你了。你啊,既然真心喜歡她,就多擔待點吧!誰叫當初我們那麽勸你都不聽呢!"吳婷婷歎了口氣說。
  陳尋笑了笑,伸手戳她的腦門:"你這人說起道理比誰都明白,辦起事又比誰都糊塗!有時候我就想,你和方茴要是能勻乎勻乎就好了!"
  "想得美!還什麽都是你的了!"吳婷婷把他的手扒拉掉,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看著碗裏的瞅著鍋裏的,不怕撐死啊!"
  "你可別冤枉我!我就是那麽一說,你就那麽一聽。你現在這話可太曖昧了,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我總算看出來了,我就是這麽被你們丫一點點給算計的!"陳尋忙澄清說。
  "滾!少他媽裝竇娥!說真的,要不然我去和方茴說說吧,省得你以後糟心,指不定再胡說八道點什麽出來。"
  陳尋轉了轉眼睛,喜笑顏開的說:"也行!婷婷,我真沒發現,你正經起來,那簡直不是一般的靠鋪啊!"
  "去去去!別煩我!我什麽時候不正經了!德行!"吳婷婷揮了揮手,獨自聽起了歌。
  唐海冰看他們聊得挺歡也走了過來,他點上根煙說:"怎麽著?待會咱們去哪方麵活動啊?好久沒聚這麽齊了。"
  "活動?他肯定不行!"吳婷婷指著陳尋說,"他還不得乖乖回去寫作業啊?"
  "誰說的!"陳尋瞪著眼說,"咱們五個都多久沒一塊玩了!走!'六月'切台去!"
  "六月"是一家台球廳的名字,沒認識方茴之前,陳尋總會和唐海冰他們去那玩。
  "好啊!"唐海冰一下子來了勁,"我也檢查一下你的技術見長了沒,上回你硬說要薄一張紙,最後愣是厚了個本,直接把黑八打進底袋了,我可還記著呢!"
  "切!那次是失誤,我早今非昔比了,不知道我現在被稱為'天下第一縮杆!'啊!今兒就讓你開開眼!"陳尋也難得的放鬆起來,挽著唐海冰一起親親熱熱的走了出去。
  那天陳尋和唐海冰他們玩了個痛快,方茴本來以為能在晚上等來他的電話,卻遲遲不見動靜,便一邊遺憾一邊心酸的睡了。
  第二天陳尋精神不錯,可方茴卻還陰鬱著。但因為那天有實習老師來做公開課,所以班委們在中午一起開了個會,安排一下誰舉手誰發言什麽的。在大家麵前他們也不好別別扭扭的,兩個人例行公事的說了幾句話,那點不開心的事漸漸也就不了了之了。
  方茴他們的實習老師姓馬,是教語文的剛畢業的研究生,她選的公開課是林黛玉進賈府的那篇課文,事先做了不少準備。那時候很多北京高中都像模像樣的安置了閉路電視和投影儀等等在當時還算高檔的設備,但這些設備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用,隻有公開課或領導視察學校時,才象征性的開開,證明一下機器還是能運轉的,不僅僅是個擺設。
  那天馬老師就在四十分鍾的時間裏,把這些設備用了個遍。先在投影儀上放人物關係圖,電視機放《紅樓夢》電視劇的片斷,後又每一小組發十二金釵的撲克牌,在黑板上摘抄紅樓詩詞,把教參裏的那點內容背的滾瓜爛熟。課是上的確實不錯,隻不過不是哪堂都是這麽上的。總之弄得有聲有色的,就像課後整個語文教學組給的評價"準確把握教學要點,課堂氣氛生動活潑。"
  送走了語文教學組的所有人,馬老師總算鬆了口氣,那天是兩節連堂的課,第二節課的時候馬老師如釋重負的放棄了那些設備,改上作文評講課。方茴他們平時一周寫一篇周記,有時按著教學進度再安排點命題記敘文或議論文。那次他們正好學到小說單元,作文作業要求寫的就是短篇小說。馬老師大概講了講寫小說的要點,就學了幾篇同學寫的不錯的文章讓他們逐個上講台前念。
  其中有一篇喬燃的,可輪到他時,他卻死活不上去。馬老師那天心情好,就笑眯眯地說:"喬燃,我看了你的文章,很不錯的嘛。男孩子有什麽扭扭捏捏的,沒準那個女同學就想欣賞你的這篇作文呢!"她這麽一說更引起了大家的興趣,男生們都起著哄讓他上去,喬燃推托不過,隻好紅著臉走上了講台。
  "《一朵丁香花》,高二一班,喬燃。"喬燃昏頭昏腦的把班級姓名也念了出來,低下同學一片哄笑,他不好意思的停頓了會,直到馬老師維持好秩序,才小聲繼續念完了全部。
  "每年到了春天,到了丁香盛開的季節,我都會想起一個人。她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丁香也是很美麗的花朵的女孩。
  我記不清楚什麽時候開始對她格外在意了,如果時光也可以像電影鏡頭似的分開成一張張的畫麵,那麽現在在我腦子裏閃現過的關於她的第一張畫麵就是在一叢丁香樹的旁邊。
  那天是個明媚的春日,她走過丁香花旁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微風,輕盈的白色四瓣花飄了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肩膀上,就像是特意為她下了一場花雨。我站在她身後聞見芬芳的氣息,也許是那個畫麵太美了,恍惚中,我分不清那香氣究竟是來自於花,還是來自於她。
  後來我經常路過那片花叢,因為她的緣故,我總是在那裏停下一會兒。偶爾也還會遇見她,但是她卻從未再看那些丁香一眼。
  那個春天,我記住了,她忘記了。
  每年都隻有一個春天,我不知道我們會在多少個春天擦肩而過。有人告訴我,五片花瓣的丁香能夠給人幸福,於是我找了很多朵五瓣丁香,多得我都覺得這個傳說不可信了,卻始終不敢送給她一朵。
  終於有一天,在丁香散發迷人香氣的日子裏,我又和她一起走過了那片花叢。那天她穿著白色的外套和暗紅色的球鞋,其他的我記不清了,因為我一直沒怎麽抬頭。她的樣子並不開心,她問我有忘不了的人麽。我說有。她說既然忘不了過去那麽現在喜歡的人怎麽辦。我說現在喜歡的人就是我忘不了的人。她問那以後喜歡的人呢。我說一起忘不了。她說我騙她。我就反問,那你會把我忘記嗎?她搖搖頭。我接著問,那你喜歡我嗎?她沒有回答,我卻知道了答案。所以我對她說也對我自己說,你看,忘不了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
  那天我從樹叢中摘了一朵五瓣丁香送給她,她也回送了我一朵。如果這朵丁香花靈驗,那麽我寧願把我的幸福也送給她。
  其實,上麵對話我的所有回答,我都想在後麵加一句話。
  忘不了的人,是你。
  現在喜歡的人,是你。
  不管以前、現在、還是以後都不想忘記的人,是你。
  我漸漸明白了一件事情,我喜歡丁香,白色的粉色的,盛開的枯萎的,我全部都喜歡。就像喜歡她一樣,無論她是什麽樣子,長發短發,是我的或不是,我全部都喜歡。
  這個春天,我記住了,她會忘記嗎?"
  喬燃念作文的時候,班裏的同學漸漸不再浮躁,他們就像聽故事一樣,認真聆聽著這個少年的獨白。也許唯一不太專心的就是方茴,隻有她真正聽懂了這篇優美的作文,就因為太懂了,以至於差點流下了淚。
  喬燃念完之後很平靜的走下了講台,所有的柔情百轉仿佛都融化在了那些文字中,他沒看方茴一眼徑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趙燁伸出手掌,喬燃默契的和他擊打了一下。陳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喬燃回以了一個靦腆的微笑,眉毛揪在一起說:"真他媽的丟人!"
  "沒沒沒!你不是丟人,是文人!"陳尋飛快的轉著筆說。
  馬老師照例要點評一下,她笑著說:"大家覺得這篇文章怎麽樣?挺好的吧?嗬嗬,的確是不錯的作品,裏麵蘊含著的真情實意很讓人感動。但是,我想這篇作文可以說是一篇好文章,但不能說是一個好小說。無論多短的小說,都還是會有清晰的脈絡,事情的起因經過發展結果,還有必不可少高潮。這篇作文更像是散文,結構有些鬆散,故事略顯單薄。喬燃你可以回去再修改一下,最好是把內容豐富些,當然,我也期待看到這篇作文能有精彩的後續發展!"
  馬老師俏皮的眨了眨眼,同學們又嬉笑起來。喬燃默默低下了頭,馬老師的話打動了他,到不是那些評語起了醍醐灌頂的作用,隻是他猛然發現,原來他和方茴之間沒有起因經過發展結果,更沒有高潮,連篇短篇的小說都無法構成,充其量隻能是篇結構鬆散的散文,而且,這篇散文注定沒有續集。
  我曾問過方茴,聽完喬燃的作文之後是什麽樣的感覺。她垂下頭,烏黑的長發擦過蒼白的臉形成了對寂寞的最好詮釋,而後她輕輕的說出了兩個字,惶恐。
  那天方茴都沒有再抬起眼睛看喬燃,沉默比言語有著更深刻的內涵。她不是沒被打動,正是因為被打動才覺得惶恐。
  而喬燃好像一點沒有意識到方茴的敏感,他和往常一樣,笑笑的走向方茴,甚至讓她產生那篇作文的作者並非喬燃的錯覺。
  "嘿,借塊橡皮!"喬燃在她麵前站定。
  方茴匆忙的從筆袋裏掏出橡皮遞了過去,那塊橡皮製作成了粗粗的鉛筆形狀,從外表看和它的用途嚴重不符。
  "靠!這麽大塊!"喬燃驚訝的說,"有小點的嗎?"
  "沒……沒有。"方茴使勁搖了搖頭,耳邊的碎發飄了起來,讓對麵的人微微恍了神。
  "這個夠用一輩子了吧……"喬燃看著手中的橡皮說,"那幹脆送給我吧!我做個試驗,看能不能一直把它用完。"
  方茴點點頭沒有說話,直到喬燃走開她才重新仰望世界。
  窗外的春光明媚刺眼,沉靜的校園裏不知道掩埋了多少單純的真心愛慕,隻可惜他們不明白那時一切尚早,輾轉歲月裏再多細膩情思也會最終化灰流逝,暗戀可以支撐起少年時代的所有夢想,卻不能抵擋成人以後的微薄現實。
  陳尋對這篇作文同樣耿耿於懷,體育課也沒好好打球,和受傷尚未痊愈的趙燁一起坐在了場邊。他遠遠地一會看看方茴,一會看看喬燃,心裏總是有些不痛快。
  “真沒看出來喬燃丫還有這本事啊!”陳尋拍著球說。
  “什麽呀?”趙燁茫然地扭過頭說。
  “作文啊!”陳尋把手裏的球拋起來又穩穩接住,“那什麽《一朵丁香花》。”
  “哦,那個啊,丫不是早就從憤青變文青了麽。”
  “你說,他寫的是誰?”陳尋試探著問。
  “他喜歡的人唄。”趙燁漫不經心地回答,“以前他不是跟咱們說過麽,他暗戀自己的初中同學。”
  “是嗎?”
  “是啊!”趙燁瞥了他一眼說,“算了,跟你說你也明白不了,飽漢不知餓漢饑,你和方茴天天卿卿我我的,哪能明白我們的痛苦啊!”
  “嗯……我說假如啊……你覺不覺得喬燃喜歡方茴?”陳尋別別扭扭地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操!敢情你繞著彎琢磨這事呐!你丫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了?我發現他們真沒說錯,你小子就是鬼心眼特多,我不知道喬燃是不是喜歡方茴,但我覺得不管他喜不喜歡都沒什麽事。他妨礙你們了麽?打擾你們了麽?沒有吧,所以你隻要自己踏踏實實地和方茴好,喬燃又能怎麽著?甭管誰喜歡誰,都是僅憑自願的事。”趙燁站起來說。
  陳尋被他說的有些沒麵子,訕訕地小聲念叨:“切,你現在說得輕鬆了,當初哪個傻缺和蘇凱過意不去來著?又是誰到現在還不敢和嘉茉說話!”
  “嘟囔什麽呢!不服啊!”趙燁拍了他的腦袋一下說。
  “服!服!服!”陳尋揉著頭說,“說真的,你和嘉茉到底要怎麽著啊!”
  “不怎麽著。”趙燁伸出右手,陽光穿過指縫照在他的臉上,讓他微微眯起了眼,“嘿!你看,我的手就快能打球了!”
  “是嗎?”陳尋毫不手軟地拍了上去,隨著趙燁的嚎叫,兩個大男孩在操場上追跑起來,剛才的惆悵一掃而光,釋然對年幼的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
  那天放學之後,陳尋送方茴回家。陳尋的情緒很高,一會說起音樂,一會說起考試,而方茴卻蔫蔫的,沒怎麽回話。他們在夕陽下穿過斑馬線,走過過街天橋,陳尋買的炭燒咖啡冰棍漸漸化了,他一邊蹭自己的校服,一邊不經意地說:“方茴,我以後再也不說喬燃的事了。”
  “啊?”方茴愣住了,手腳都不自在起來。
  “嗯,之前我那麽說他不對,趙燁今天跟我說了喬燃喜歡的人,是他初中的同學。”陳尋皺著眉,看著自己校服的汙跡說,“水瓶裏還有水麽?給我澆上點。”
  “哦!”方茴擰開自己帶的水瓶,往陳尋的校服上倒了一點,本應垂直的水流卻因她的抖動,而微微灑在了外麵。
  “笨呐!”陳尋笑著接了過去,自己衝著衣服說,“我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對哥們兒的態度有點惡劣,說真的人家也真沒礙著咱們什麽……反正這事挺扯的,我現在看喬燃都快抬不起頭了。嘿,你聽著呢嗎?上哪兒神遊去了?說白了也都賴你!沒你我們倆根本不至於!唉,女人是禍水啊!”
  陳尋捅了方茴一下,她搖搖晃晃的險些摔倒。陳尋的這些話字字錐心,他越是坦誠相對,偏偏方茴就越覺得自己心虛慚愧。她不知道怎麽回答陳尋,也不知道如果說出真相,該怎麽解釋喬燃和她之間的這些事。望著陳尋的笑臉她隻能勉強笑笑,假裝一切如他所想。
  “我說……”陳尋的語調突然沉穩下來。
  “什麽?”方茴驚如寒蟬。
  “那個嘛……婷婷想找你出來聊聊天!”陳尋努力看著她的眼睛說。
  “聊什麽?”鬆了一口氣的方茴,隨後又更加緊張起來。“你和她見麵了?”
  “我沒和你說嗎?我在忙蜂唱歌那天,她也去了。”陳尋想起,《匆匆那年》那首歌她還沒聽到,而自己也還沒來得及跟她說。
  “哦,這樣。”方茴淡然地說,“唱《河》了麽?”
  “沒有!”聽見自己最喜歡的歌曲名字,陳尋卻煩躁起來。
  “有時間吧……”方茴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她不知道有什麽事是非要吳婷婷來跟自己聊的,想來想去都覺得心裏沒底,“有時間和婷……婷婷再聊,物理課外練習還有一半沒做呢,生物也沒怎麽看。”
  “隨便吧。”陳尋背好書包,跟了過去。
  兩個人都有難以言明的事情,也都不是刻意欺騙,隻是不想把已經掩埋的秘密,挖出來接受拷問。年輕的時候不懂什麽是信任,隻是覺得心裏惴惴的滋味,不太舒服。19
  趙燁和林嘉茉說話了。
  在他能打球後的第一天,訓練完畢上樓的時候,趙燁碰見了剛來學校的林嘉茉。就像下過雨的天空,趙燁的眼裏碧藍如洗,他用右手托起那個廟會得來的公牛隊籃球,笑著遞給林嘉茉說:“幫我把球拿回班裏去行嗎?”
  許久沒能看到的笑顏讓林嘉茉感動得想哭,她完全沒有遲疑地伸出了手。他們遞交的刹那恍如隔世,兩個人都有點忘記了,上次這麽自然的說話要追溯到什麽時候。
  林嘉茉抱著籃球上樓時不禁又偷偷多上了一層。為了保證高三年級能有安靜的學習環境,學校把他們安排在了教學樓的最頂層上課。蘇凱他們班對著樓梯口,林嘉茉總會上來從後窗戶偷偷看他一眼。無論是打球還是讀書,那個男孩認真的樣子,都讓她沉溺其中流連忘返。其實林嘉茉很明白,在那個微醺的傍晚,蘇凱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他不會喜歡她了。可是這並不影響林嘉茉繼續付出感情,說白了不管喜歡誰都是自己的事,較起真來甚至能說無關乎那個被喜歡的人。既然他蘇凱可以選擇等待鄭雪,林嘉茉就也可以選擇等待蘇凱。
  林嘉茉忘神地看了會蘇凱,有些失落地下了樓。趙燁的微笑隻能溫暖她心裏的一角,剩下的則是沒人可拯救的大片荒涼。做這些鬼鬼祟祟的事到最後隻讓她覺得自己可悲。好在她已經決定徹底放手,就像當初和方茴說的一樣,在蘇凱畢業那天,好好再見。扭頭看看樓上醒目的高考倒計時牌,時日無多的數字同樣倒計時著林嘉茉的全部愛戀。在終結之前,林嘉茉就全當放縱自己的迷夢了。
  黑色七月籠罩著悶熱的北京,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方茴他們站在烈日驕陽下陪著林嘉茉一起等待即將解放的蘇凱。考場周圍站滿了密密麻麻等著考生的家長,如果說裏麵在考驗知識,那麽外麵就是在考驗耐力。兩邊都像繃緊的弦,禁不起一點風吹草動。
  一輛出租車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開了進來,不知緣故的司機按了聲喇叭,四周的人群立刻炸了窩般向他湧過來。頂頭的家長使勁拍了拍車前蓋,憤怒地說:“嘀嘀什麽嘀嘀!裏麵學生考試呢!”
  “別碰車!別碰車!”司機站出來說。
  “那你就趕緊走,吵著孩子,考不上大學怎麽辦!”家長們一個個橫眉立目。
  “你們堵在這兒我能過去嗎?再說了,就喇叭那麽點聲還能考不上學了?”司機不滿地說。
  “廢話!那是噪音!”
  “沒看工地都要求停工了麽!”
  “就是!影響情緒,分散注意力!”
  家長們理直氣壯地指責,把司機圍在了中間。
  陳尋看著他們無奈地說:“這動靜可比那喇叭聲大多了!不就考一大學嗎?至於這麽費勁?”
  “你丫是不至於!和方茴喬燃都分到理科A班了,哪兒像我們啊,考試前一無所知,考試中伺機窺探,考試後更加懵懂,還真就發愁考不上大學呢!”趙燁撇著嘴說。
  “得了吧,我是吊車尾進去的,據說高三一月一次考試,優勝劣汰,每次都把A班後五名刷下去,把剩下其他班的前五名收進來,我啊,估計不久就能和你還有嘉茉勝利會師了!”喬燃歎了口氣說。
  “快別說了,我心裏都突突了!反正這氣氛是夠嚇人的,對吧?嘉茉。”方茴按住胸口,回身問林嘉茉,可林嘉茉卻根本沒聽見她的話,兩眼直直地盯著大門,手攥緊成了拳頭。
  看她這副樣子,方茴他們也沉默了下來。這次林嘉茉格外的執拗,死活要讓他們一起來等蘇凱高考結束,說是要請客吃飯慶祝一下。趙燁心裏有些不情願,但畢竟兩人剛和好,也不忍拂了她的麵子。看著她如此高度緊張,趙燁也隻是低下頭了事。經過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種種,他和林嘉茉一起成熟了起來,而所謂成熟,不過是更加能忍耐痛苦罷了。
  考試結束的鈴音仿佛喚回了所有人的魂,人群呼地一下向門口圍去,個個翹首企盼。林嘉茉擠在最前麵,瞪大了眼搜索蘇凱的影子。
  不一會蘇凱就走了出來,他看見站在人群中使勁向他揮手的林嘉茉,不由腳步一滯。不管怎麽說,明白彼此心意以後,總歸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心安理得。
  “嘉茉,你怎麽還是來了?”蘇凱走到林嘉茉跟前說,“昨天電話裏不是說不用了麽?”
  林嘉茉的眼睛裏瞬時閃過了一絲失望,她抬起頭勉強笑著說:“不是早就說好了?考試完幫你慶祝一下!”
  “就是就是!”陳尋忙湊過來打圓場,“我們也就是找一由子,樂嗬樂嗬。你考得怎麽樣啊?”
  “還行吧,就那麽回事,能怎麽樣啊?”蘇凱笑笑說,“我一猜你們就沒安好心,說是為我慶祝,其實是算計蹭我飯吧!”
  “不!今天這頓我請!”林嘉茉打斷了他,不容置疑地說。
  大家都有點愣,蘇凱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不用不用,不就請師弟師妹吃頓飯麽,還真當我請不起啊?”
  “是啊!不就是請師哥吃頓飯嗎?我也不是請不起呀!這次我來,反正以後指不定什麽時候再一起吃飯了。”林嘉茉錯開肩膀,閃過了蘇凱的手,獨自走在前頭。方茴忙追了上去,其他人略有些尷尬地跟在了後麵。
  林嘉茉在簋街找了個麻辣燙的館子,幾個人圍著坐好了,陳尋和趙燁上來先點了鴛鴦鍋,拿起菜單就和服務員臭貧。
  陳尋說:“哎喲!人這兒買一送一呢!服務員,你們是買一羊肉送一肥牛還是買一羊肉送一羊肉啊?”
  “買羊送牛。”服務員眼都沒抬。
  “你當老板是傻子啊!究竟是羊肉的市價貴還是肥牛的市價貴人家早八百年就算清楚了,這叫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你還想占便宜?玩兒去!”趙燁在一旁搭腔,“我替您回答他了!是這意思吧,服務員?”
  “牛肉比羊肉貴!”服務員忍不住辯解起來。
  “聽見沒有!人家是誠心招待八方來客,不求利隻求名!待會給咱上肉絕對不會是冰櫃裏放了四五天的,肯定有肥有瘦!肥的多了愛膩,瘦的多了愛老,人一準給咱都想好了!對吧?服務員?”陳尋和趙燁一唱一和。
  服務員被他們倆弄得哭笑不得,林嘉茉笑著扯住方茴:“你也不管管你們家陳尋,有他們這樣的嗎?”
  方茴微紅著臉搖了搖頭,蘇凱接著說:“就是!見過貧的,沒見過這麽貧的!你們丫快點菜!我們同學都呼我好幾遍了,我晚上還一攤呢!”
  “既然都來了,就別著急了。”林嘉茉淡淡地應道。她跟服務員張羅著要了幾瓶啤酒,蘇凱看了她好幾眼,她卻視而不見。
  酒一上來林嘉茉就讓服務員開了瓶蓋,她挨著個的給在座的人倒滿了,方茴使勁擋著杯子,也被她扒拉開了。
  “嘉茉,別倒了,我真不成……”方茴懊惱地看著越來越滿的杯子說。
  “沒事,你喝不了我替你!”坐在她身旁的陳尋說。
  “去去去!少來這套啊!今天誰也躲不過!”林嘉茉白了她一眼,豎起指頭,一個個點了過去。
  蘇凱看著她晃動的手指,不由低下了頭,他不清楚林嘉茉想做什麽,放在以前的話現在他早就站起來阻止了,大聲說“小女生別摻合!”,或者幹脆直接奪過酒杯。而現在,蘇凱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就在蘇凱沉默的時候,趙燁站了起來,他舉起酒杯說:“行了行了,女生半杯,男生一杯。怎麽著,咱們不先說兩句?”
  “就祝凱哥高考順利,金榜題名吧!”喬燃接過話茬。
  “什麽金榜啊?我不名落孫山就行了!”蘇凱和喬燃碰杯,笑著說。
  “前程似錦!”方茴接著站起來,蘇凱點頭道謝同樣和她碰了杯。陳尋想幫她,她擺擺手自己喝了下去。
  “嘿!我剛想說錦繡前程!你搶我台詞!”趙燁也舉起了杯子,“隊長,我反正是沒詞了,我沒佩服過誰,但我一直覺得你是特牛逼的男人,就祝你繼續牛逼下去吧!”
  趙燁說完就一口氣幹了杯子裏的酒,蘇凱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陪著他喝了一杯。
  “我也不會說那些四字成語,我這人特務實,祝你一誌願填哪兒就去哪兒吧!”陳尋也跟著喝了一杯,他抹抹嘴拉起林嘉茉說,“最後嘉茉你來壓軸!”
  “我就不說了,總之你不管到哪兒,別把我們忘了就行了。”林嘉茉說完沒等蘇凱反應,就一仰脖喝幹了酒,起伏間仿佛能看見她美麗的眼睛泛起一層水蒙。蘇凱手中的酒杯尷尬地停在了半空,圓形的飯桌還是沒能讓這圈酒圓滿。
  20
  “行了行了,都吃點兒菜吧!幹喝哪成啊!”陳尋招呼著說,“蘇凱,你報的哪兒啊?”
  “操!連我報哪兒都不知道你剛才扯什麽蛋呐!”蘇凱扔過來一根筷子,陳尋笑著躲開。
  “北科。”林嘉茉替他答道。
  “不是。”蘇凱淡淡地說,“我改了,最後報的是H工大。”
  林嘉茉的眼睛訝異的閃動起來,她久久地望著蘇凱,但蘇凱卻沒有看她一眼,於是她的目光又恢複了平靜,甚至比剛才還要幽深。
  “啊?幹嗎跑那麽老遠啊?你開始不是說一定要留在北京麽?”喬燃驚訝地問。
  蘇凱自己卻絲毫不以為然,夾了塊羊肉,慢悠悠地說:“我水平有限,就算人家學校照顧我們特長生,我也覺得夠嗆能上分數線,幹脆不費那勁了,直接報外地多省心。外地學校分低好考,而且能上外麵轉悠轉悠也挺好的。”
  林嘉茉看著蘇凱筷子下的羊肉由生紅變熟紅,心裏輕笑了一下,什麽外地好、分數低都是彎彎繞——瞎掰呢!鄭雪走了,他自然沒有了留在北京的動力。
  “那你就更不能急著走了!以後見你多不方便啊!今天我得可勁看看,把你的光輝形象深深印在我腦海裏!”陳尋又給蘇凱倒滿了酒。
   “看個屁!我又不是方茴看我幹嘛!再說分還沒出來,指不定我去哪兒呢!萬一‘海跑’或‘家裏蹲’了呢!就杯中酒吧,別再倒了!”蘇凱搶過自己的酒杯。
  “服務員!再來六瓶燕京!”林嘉茉突然站起來說,“咱們今兒圖個痛快!對瓶吹吧!”
  蘇凱低下了頭,趙燁別過了臉,方茴小聲勸了勸也沒管用,林嘉茉最後到底在每人麵前擺了一瓶啤酒。她當真說到做到,自己先對嘴灌了一大口。
  考試後的輕快,離別前的蕭索,放縱般的癲狂,愛怨離愁糾纏在一起成了難解的情絲。漸漸他們都有了點醉意,趙燁和林嘉茉比誰身上更紅,方茴斜靠在陳尋身上,吃吃笑著用勺子磕打著碗邊,蘇凱獨自一人喝起了悶酒,喬燃撐著暈乎乎的頭使勁把身邊的人一個個拉開。
  “差不多咱們就結賬走人吧!再折騰一會兒都得醉了!”喬燃皺著眉頭說。
  “哦。”蘇凱下意識地去翻自己的錢包,卻被林嘉茉一把按住了。
  “不要搶,說好了,今天我買單。”林嘉茉溫和地說,她漂亮的笑顏帶著一點點的神秘,讓蘇凱和趙燁都晃了神。
  林嘉茉拿出了一個精致的繡包,裏麵都是一塊錢的紙幣,她慢慢打開,一張張地仔細鋪在桌子上說:“不知道夠不夠……應該差不多吧,這些年來的都在這兒呢。反正我一張也不想留下,全都花掉才好呢!”
  男孩們都不明所以地看著桌子上的錢,方茴的眼睛卻隨著林嘉茉抖動的手濕潤了起來,她抓起一張紙幣塞到蘇凱手中,顫聲說:“蘇凱,我不管你以後要怎麽著,可你一定得好好看看這個!這是嘉茉從高一開始一點點攢起來,你看看那上麵的字母,那是……那是……”
  方茴終於痛哭失聲,她心疼林嘉茉,為她難過歎息。而蘇凱早被自己名字的首字母震撼住了,桌上的紙幣不下兩百,或新或舊,邊角整齊,每一張上都有醒目的“SK”。他怔怔地看著,小心地磨娑,並不潔淨的錢帶著所謂的銅臭味,可是他一點也不在乎。和人打架沒哭,遇到困難沒哭,贏了比賽沒哭,送走鄭雪沒哭,幾乎忘了怎麽流淚的蘇凱,抬起頭時臉上已經濕漉漉的了。
  在別樣的氣氛下,陳尋扶著哭得期期艾艾的方茴走了出去,趙燁繃著臉喝幹了瓶子中的最後一口酒,也猛地站起身走了,喬燃跟在他後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後隻剩下林嘉茉和蘇凱麵對狼藉殘局,兩人之間隔了一桌子的紙幣,紅綠相間的顏色鋪撒開來,說不盡的哀悼。
  “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許久之後林嘉茉才緩緩張口,她的嘴唇略有些抖,吐露著焚心的字句,“但是……今天以後就不喜歡了。我絕對不纏著你,你也不用再躲著我。咱倆都好好過自己的,誰也不討厭誰,誰也不忘了誰,好嗎?”
  “嗯,好!”蘇凱坐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著眼淚,“別哭了,聽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蘇凱,我問你,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過我啊!就一點點。”被酒精和哀愁纏繞的林嘉茉,露出了小孩子一樣的委屈表情。
  “有過。”蘇凱輕輕整理好她的頭發。
  “那……有時候會不會覺得後悔?”林嘉茉盯著他的眼睛問。
  “現在就有點後悔。”蘇凱狠狠吸了吸鼻子,眼圈又紅了。
  “嘿嘿,活該……”林嘉茉破泣而笑,酒色醺紅了她的臉頰,誰也無法說清她究竟放下了多少,又記住了多少才能綻放出那樣的笑容。
  林嘉茉從飯館走出來的時候,陳尋正坐在馬路牙子上,方茴蜷縮在他撐起的兩腿之間已經睡著了。林嘉茉走過去挨著陳尋坐下來,陳尋凝視著她還掛著淚痕的臉問:“蘇凱呢?”
  “從那邊走了,哦對,他讓我謝謝大家。”林嘉茉向另一邊努了努嘴說,“趙燁他們呢?”
  “買煙去了。”
  “煙?他什麽時候抽上煙了。”林嘉茉皺著眉說。
   “有一陣子了,我也記不住是從你拒絕他開始,還是從他骨折開始。”陳尋歎了口氣說。
  林嘉茉默默低下頭,她趴在膝蓋上說:“陳尋,我啊,有時候真的想重來一遍,回到過去告訴自己別那麽不知好歹。你說如果我當初沒喜歡蘇凱,喜歡趙燁,喜歡你,喜歡喬燃,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沒什麽如果當初。”陳尋望著喧囂熱鬧的大街說,“不管重來多少次,人生都肯定會有遺憾。”
  “那你和方茴有嗎?”林嘉茉側過臉問。
  “沒準……有吧。”陳尋看著懷中沉靜的人說。
  “有?有還天天膩膩歪歪地在一塊?”
  “不想因為那一點點遺憾就放棄。”
  “嗬嗬,又一個不想放棄!我就奇怪了,你們男生都怎麽想的啊?和女孩在一起到底是喜歡啊,還是責任啊!我問你,你和方茴差距那麽大,你現在對她還是喜歡嗎?是不是因為時間久了,有責任感了,才在一塊兒舍不得分開的?”
  “沒有喜歡就不會有責任感,沒有責任感喜歡也不能長久。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最後在一起,這種事誰都沒把握,但是現在,我喜歡對她負責任,你明白麽?”陳尋摟緊方茴,輕輕挪動了一下,把她放在更舒服的位置。
  “不是特明白,”林嘉茉撇撇嘴笑了起來。“不過你知道麽,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時候還真挺帥的,我都快動心了。”
  “那是,我什麽時候不帥了!後悔了吧?誰讓你一眼就認準蘇凱了,肥水直奔外人田,其實我們都不比他差啊!”陳尋看她笑了,也放鬆了些心情。
  “是啊!我快羨慕死方茴了!哪像我沒人疼沒人愛!”林嘉茉眨了眨眼,“不過要是以後有比方茴好的女孩喜歡你,你怎麽辦?”
  “這不沒有麽,有的時候再說。”陳尋不以為然地說。
  “切!剛誇完你,還是靠不住呀!這要讓方茴聽見,又得心裏難受。下回別人再問你,你可得繼續表決心啊!你瞧人家蘇凱對鄭雪……”林嘉茉說著說著就沒了動靜,她捂住臉悶悶地呼了口氣說,“陳尋,我能靠會兒你麽?”
  “靠吧,再睜眼就什麽都別想了啊!”
  “嗯。”林嘉茉抵在了陳尋肩膀上,不知不覺流下的淚水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一點水跡。
  後來林嘉茉果真斬斷了情根,她像最初認識他們時一樣,和蘇凱趙燁相處得自然愉快。按林嘉茉的話說,從今往後他們就是她的親兄弟,誰說不是親的她跟誰急。
  那年是他們過得最瘋狂的夏天,幾乎天天聚在一起。去青年湖遊泳,把大家挨著個的拋起來扔到池子裏,以各種搞怪的姿勢滑下水滑梯。去麒麟商場打五塊錢一局的保齡球,看方茴笨拙地蹲著把球滾出去,無數次得零分。去工體看國安隊踢球,站在綠色狂飆7號看台上玩人浪,和北京球迷一起揮旗呐喊,唱“國安永遠爭第一”。去北海劃船打水仗,弄得全身濕漉漉的,騎車回家時順著衣服流下一路水痕,惹得路人集體向他們行注目禮。去東單公園裏打敲三家,輸了的人學雕像擺POSE,往臉上貼紙條。去學校打球,比賽投三分,誰輸誰請客吃冰棍,天冰大紅果都不行,必須得百樂寶以上。去飯館玩真心話大冒險,出各種鬼點子,讓大冒險的人抱著貼滿“專治××,一針見效”的電線杆喊“我的病終於有救了”……
  方茴說,一個人的快樂,快樂有可能是假的,一群人的快樂,快樂已經分不出真假。他們盡情揮霍著自己的青春,恨不得就此燃燒殆盡,那架勢就像末日前的狂歡。
  2005年春節,我和方茴一起回國了。
  那時候我們已經度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對貧困的抗戰基本勝利,偷竊導致的自然災害也已熬過,形勢一片大好,我琢磨著接下去怎麽也該搞搞四化,向前大跨步發展一下了。
  其實以我當時的經濟能力,我本來是不準備回國的,但聽說方茴要走,我就咬著牙一起買了機票。站在異國他鄉的土地上我總有不切實的感覺,攏得住人卻不一定攏得住心,所以我決定回自己主場,我的地盤我做主啊!
  出發那天我幫方茴拎了她的所有行李,AIBA送我們到門口,一臉淫笑地說:“張楠,你丫詭計得逞了吧?”
  “沒沒沒!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我特謙虛地說。
  “方茴,要不你就從了他吧!看丫天天獻殷勤那樣,我渾身直起雞皮疙瘩!”AIBA攬著方茴的肩膀說。
  方茴低頭笑了笑,我放下行李,拽開AIBA的爪子堅決捍衛自己領土:“嘿!嗎呢嗎呢!勾肩搭背成何體統!我們倆的事,你瞎操什麽心呀!”
  “哎喲喲,還‘我們倆’,人家跟你了麽,你就‘我們我們’的?我幫你說話你還不領情,真是狗咬呂洞賓!再說,我們姐們兒抱抱怎麽了?跟你才危險呢,指不定哪天你擦槍走火,獸性大發……”AIBA摟得更緊,挑釁地看著我說。
  “滾吧!跟著你才不放心呢!我們方茴和你可不是姐妹們兒!你快找和子去吧!”我把方茴拉到自己身邊,她稍稍掙紮了一下,便不再動緩。
  我們一路笑鬧著走下樓,我特意去和那個韓國眯眯眼英浩打了聲招呼,當時他禮貌卻黯然的樣子讓我渾身舒坦,不自覺的跟人家拜拜了好幾次,按AIBA的話說非常之小人得誌。我也沒理她的挖苦,我覺得那天自己和方茴的造型很夫妻配,左手一隻箱,右手一隻箱,要是背後再來個胖娃娃就更完美了。
  直到隻剩下我們兩個人,方茴才幽幽白了我一眼說:“你這人太沒正形了。”
  “是你太不進鹽津味兒!”我笑笑說,“就我這麽念叨,都不見你感動一下什麽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你腦袋能開竅,拿著舊船票上了我的賊船。我一定不介意幫助無辜少女!怎麽樣?還不把我列為第一候選?”
  “我考慮考慮。”方茴垂下眼簾說。
  我本來以為方茴一定會無視我的戲言,或者埋怨我的輕浮。她的這個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每個字音在空氣中幾乎飄蕩散去,才進入了我的大腦。
  “考慮多久?”我愣愣地問。
  “嗯……”方茴好像很認真地思考我的問題,“三……五年吧。”
  我懸著的心卻因這句不靠譜的話踏實了下來,拐了一個彎,她果然還是沒有當真。
  “三五年?大姐,到時候你多大歲數了?我們男的可不怕老,越老越值錢!你們女的耗得起嗎?”我笑著說。
  “那怕什麽,小十年我都過來了。”方茴有些寂寥地說。
  她平淡的語氣讓我悲傷,我扭過頭,看著漂亮的城市在我們身後不住倒退,兩旁的景色模糊一片。我想是不是時間也過的這麽快,悄悄在人身上留下痕跡,然後再模糊了從前。因此方茴就這樣,帶著滿滿的過往味道,來到了我身邊。而三五年之後,她會去哪裏,那裏還會不會有我,我一無所知。連自己的未來都無法確定的我們,又怎樣去抓住別人的未來呢?
  真正踏上北京的土地,我們都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身邊的方茴,我有些欣喜。不知道為什麽,和她站在這裏我覺得很微妙。她也看了看我,秀氣的眼睛閃過了同樣的神色,隨後我們一起相視而笑。
  在機場我見到了方茴的媽媽。徐燕新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女人,從頭到腳的裝扮都無懈可擊,透著一股子厲害勁兒。她從一見麵就以一種特別的眼神打量我,看似隨意的閑聊中,不動聲色地就摸清了我所有底細。我自認為落落大方,回答沒什麽紕漏,相談算不上甚歡,但我也沒多在意。而一旁的方茴卻有些不自在,她拉拉徐燕新說:“媽,你別總跟查戶口似的行不行?什麽家住哪兒,父母幹什麽的,煩不煩啊……”
“這孩子!我就是和張楠聊聊天,哪像你說得那麽誇張!”徐燕新笑著說。
  難得見方茴替我說話,我挺高興地說:“沒事,和阿姨聊天挺有意思的!”
  “就是嘛!張楠,和我們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家。”徐燕新說。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挺方便的!”我忙拒絕,雖然嘴上說得好聽,但和方茴她媽在一起的感覺還是挺別扭的。
  “那好吧!有時間來我們家玩吧!”徐燕新微笑著說。
  “好!方茴,那我先走了!我飛機上給你那紙條你別丟了,有我們家電話,有事找我啊!阿姨再見!”我揮揮手說。
  “嗯,再見!”方茴看了看兜裏的紙條,點點頭說。
  我走之後,方茴和她媽取了車回家,兩個人一路上一句話沒說,徐燕新瞥了眼自己的女兒說:“這是怎麽了?誰招著你了?這麽久不回來,回來就沒好臉色。”
  “沒事。”方茴繼續側臉看向窗外。
  “嫌我問張楠了?”
  “沒有。”
  “你們都這麽大了,兩人成雙成對地一起回來,在國外也一直在一起,我當然得問問了!我可不想什麽時候再突然來個電話,蹦出個男孩說是你男朋友!最後折騰得不過了,非要跑到外國去!現在你已經去澳大利亞了,下回還想去哪兒?這輩子不打算回來了?”
  “你提這幹嗎!”方茴惱怒地嚷。
  “擔心你!”徐燕新說,“我是你媽!你自己不怕我都怕了!你是走了,心裏舒坦了。最後還不是我給你收拾爛攤子!”
  “不說這個行麽,算我求你。”方茴嘴唇都抖了起來。
  “好了好了,怎麽還這樣子!動不動就急眼,跟你爸一個德行!”徐燕新看她臉色難看,也不好再說下去,遞給她瓶水說,“原來的張媽回老家看孫子去了,新來的阿姨是山東的,我怕你吃不慣,晚上在後海那邊定了館子,單屋單席,全是北京菜。估摸著你在外頭也吃的不合胃口,看看,這都瘦成什麽樣了!”
  “我爸呢?”方茴平複下來,喝了口水說,
  “去越南了。說是什麽生意,非去不可。哼,剛搞出一點明堂他就坐不住,親閨女回來也顧不上了。當初你奶奶埋怨我不顧家,你也親他不親我,現在看看,到底是誰管你多!”
  方茴依著車窗閉上了眼睛,她沒細聽徐燕新的嘮叨,外麵漸漸熟悉起來的北京城,讓她一陣陣的心亂。
  我一回北京就撒了歡,兩天一大聚,一天一小聚,和我的狐朋狗友們狠玩了幾天,基本就沒怎麽在家待著。我怕方茴找不到我,一回家就問我爸我媽有沒有人給我打電話,答案一直不是我想要的。我明白得很,雖然我總惦記著方茴,但她卻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想起我。這種感覺其實特窩火,可是對方茴,我也拿她沒轍。
  就在我徹底絕望之前,我接著了她的電話。電話那邊的聲音有點猶豫,細聲細氣地問我能不能陪她去王府井買點東西。我本來還想拿拿架子,但一聽到她那種獨特的不自信的聲音,立馬不經大腦反應就答應了。我們約在王府井教堂見麵,掛電話時說“我在教堂門口等你”,說得我特蕩漾。這也是我的主意,沒辦法,北京男孩本性,對姑娘實裏賣不了乖,嘴上總得撈點便宜。
  方茴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羽絨服,遠遠走來白衣勝雪,我眼前一亮,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看什麽啊!不認識啦?”方茴在我眼前擺擺手說,在家養了些日子,她比在澳洲臉色好看許多。
  “我醞釀台詞呢!我覺得不說點什麽,都對不起此情此景!”我逗她說。
  “得了吧你!”方茴撇撇嘴,獨自往前走了。
  我笑著跟上她,也許是我自作多情,我總覺得和我待了一段時間後方茴改變了一點點。她不像當初那麽冷漠偏執,比如說她已不再顯示那種紅白相間的冷豔顏色,會偶爾露出小女孩般的神態。
  那天我陪她逛了很久,不僅買了東西,方茴還在我的攛掇下剪了頭。她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樣子很可愛,剪劉海時睫毛一直在抖,惹得我又想上去親一口。我坐在一旁仔細看著她,絲毫沒覺得時間緩慢。為她整理的小工誇讚我,對方茴說:“你男朋友真好,有耐心!”方茴窘了個大紅臉,我卻很受用,跟那小工說:“我不著急,你慢慢弄,給我女朋友弄漂亮了就行!”小工又一頓誇獎,方茴瞪了我一眼,我卻仍舊美滋滋的。
  從美發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擦黑,步行街上的燈都亮了,方茴新剪的頭發顯得她很小,碎發梢,尖下頦,就像高中生一樣。
  “好看麽?有點奇怪吧……”方茴扒拉著劉海,怯怯地問我。
  “好看!特好看!我都自卑了!”我笑著說。
  “胡說!我剪頭發,你有什麽可自卑的啊?”方茴眯著眼問我。
  “現在咱倆明顯不是一年齡層,估計這回沒人猜你是我女朋友了。唉,鬱悶啊!”我假裝沮喪地說。
  “討厭!”方茴臉紅起來,她扭過頭緊走了兩步說,“你這人就是愛瞎開玩笑。”
  我站在原地沒動,她忽然在前麵站定,夜色中她的身影輕巧而柔弱,燈光在上麵打出繽紛的顏色,恍恍惚惚有些透明,好像眨一下眼就能消失似的,而我絕對不想她就這麽消失在我麵前。
  “方茴,我沒開玩笑!”我衝著她的背影喊,也許是壓抑了太久,說出之後我有種脫力感。
  方茴微仰著頭,然後慢慢蹲了下去。
  我起先以為她羞澀,但後來越看越不對,她顫動的肩膀明顯是哭。我忙跑過去,拉起她急急地問:“怎麽了?我說錯話了?你別生氣!我以後不這麽說了還不行!”
  方茴的眼睛縹緲迷茫,她的眼神透過我,看向了我身後。於是我也回過頭,步行街上的大屏幕正放著張信哲的《信仰》,當已顯得老邁的情歌王子唱到“我愛你,是來自靈魂來自生命的力量,在遙遠的地方,你是否一樣,聽見我的呼喊,愛是一種信仰,把你帶回我的身旁”時,方茴的眼淚像珠子一樣滾下來,落在我的手上。
  淚滴被夜風吹過,我的掌心冰涼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感覺,我永遠也得不到這個女孩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北京聽方茴講她以前的那些事,原先我一直篤定回到北京的時候我們必然已經能重新開始,可是望著眼前仍含著淚怔怔的方茴,一切皆成泡影。
  “哭什麽啊,想起他了?”我問她。
  方茴默默點了點頭,我深吸一口氣說:“也不能一直放不下啊!”
  方茴看著麵前的熱巧克力,蒸騰的水汽慢慢上升,她的聲音從其中傳來,有點縹緲的味道。
  “對不起張楠,我現在還是不行。”
  “你能告訴我後來嗎?後來怎麽了?”我不甘心地問。
  “後來啊……”方茴的唇邊綻放了一絲無奈的笑,我看著她漸漸安靜下來,沉浸於那年那月之中。
  在方茴高二的那個夏天,她第一次見到了陳尋的媽媽張曉華。
  之前她也曾看過照片,隻不過平麵的人立體起來,還是讓她有些慌亂。本來她是不會和張曉華遇見的,早她就張羅著走,陳尋卻拉著她一會玩玩這個,一會逗逗那個,磨蹭許久就聽見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三個人好像都有點不自然,還是陳尋先打破僵局。
  “媽,這是我們班同學,方茴,我們倆對暑假作業呢!”陳尋介紹說。
  “阿……阿姨好。”方茴始終沒有抬頭。
  “哦,方茴啊,以前聽我們家陳尋說過你,畫畫特好是吧?”張曉華微笑著說,“貝貝,怎麽不給方茴拿冰棍吃?”
  突然被提起的小名,讓陳尋有些不好意思,方茴低笑著說:“不用了阿姨,我這就要回家了。”
  “別呀,都到飯點了,就在我們家吃吧!”張曉華熱情地說。
  “要不就在我們家吃吧,你不說今天晚上你爸不回去麽?”陳尋扭頭問她。
  “還是不用……”方茴還沒說完,就被張曉華打斷了。
  “家裏沒人?那就更不能讓你回去了!別客氣,就在這兒吃吧!”
  “那謝謝阿姨。”方茴狠狠瞥了陳尋一眼,無奈地說。
  “客氣什麽啊!”張曉華係上圍裙說,“正好你們倆幫我個忙,出去買點蒜。貝貝,你去屋裏床頭櫃那小抽屜拿點錢,看看有什麽方茴愛吃的零食,也買回來點。”
  陳尋沒等方茴推辭就答應了好,他拿了錢,和方茴一起去了旁邊的便利超市。
  兩人一邊挑東西一邊聊天,方茴埋怨他說:“你也真是的,幹嗎非留我吃飯?多不好意思啊!”
  “那怕什麽的,原來唐海冰吳婷婷他們老來我們家蹭飯。你回家就一個人,吃什麽啊?”陳尋解釋說。
  “我不像他們,從小就和你認識,我和你家裏人又不熟,自己回家泡點麵就行了,省事。”方茴淡淡地說。
  “那哪兒成!方便麵最沒營養了!”陳尋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打岔說,“我媽做飯特好吃,保準你一次吃不夠,下回還想來!”
  “切!當我像你那麽饞?”方茴笑起來。
  陳尋見她笑了,也放下了心。他們轉了轉,買不少巧克力薯片之類的零嘴兒。
  回到家裏飯已經做得差不多,陳尋他爸不在,三個人圍著一個小桌吃飯。張曉華不停給方茴布菜,笑著問她:“你們不是剛分班嗎?你選文還是選理了?”
  “理科,我和陳尋還在一個班。”方茴舉起碗接過了菜說。
  “嗯,學理好,報誌願的時候選擇多。女孩理科好的少,你學習肯定好,平時也多幫幫陳尋,給他講講題。”
  “他理科比我好的。”
  “聽見沒有?”陳尋驕傲地抬起頭說。
  “那也是憑點小聰明!學得一點都不紮實!”張曉華白了他一眼,衝方茴說:“陳尋玩心大著呢!打小就心浮氣躁,不愛學習,天天和鄰居那幾個孩子玩,上學前班的時候,愣是把課本撕了,折紙玩!”
  “媽!你別瞎說啊!”陳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喲,我哪兒瞎說了?你不是拿去疊小桌子小椅子,和婷婷玩過家家來著?還是楊晴領我去看的,我可記得清清楚楚!”張曉華笑著數落兒子。
  
“媽!”陳尋偷偷看著方茴,大聲叫了起來。
  “那時小,大了肯定就不這樣了。”方茴垂下眼說。
  “那倒是,現在懂事了些。”張曉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你們兩個平時也互相督促著點,爭取都考上重點大學!”
  “沒問題!”陳尋夾起一口菜,滿臉自信地說。
  吃完飯方茴就告辭回家了,張曉華一直把她送到家門口,又給她裝了一袋子零食,笑眯眯地請她下回再來玩,並叮囑陳尋一定把她送上車。方茴很感激,她覺得張曉華特別和善,是個溫柔的母親,和徐燕新不一樣,一點也不咄咄逼人。陳尋也很開心,兩個人在大街上偷偷牽起了手,雖然即將進入高三,但他們誰也沒有害怕。因為他們都堅信,無論到了什麽時候,他們一定會始終在一起。
  新學期報到那天方茴來晚了點。
  頭一天他們陪著林嘉茉送走了蘇凱,趙燁因為訓練沒去,可大家都心裏明白,這不過是個推托,他隻是不想再尷尬第二次。林嘉茉就像事前保證的那樣,沒有一絲的難過和哀傷,從始至終都微笑著,微笑著吃飯、微笑著買站台票、微笑著和蘇凱揮手再見。反倒是蘇凱有些不舍,再三叮囑她,什麽踏實念書、注意身體、常聯絡之類的。
  陳尋特意給他們留了點單獨時間,把方茴和喬燃拉到了一邊。火車快開之前下起了小雨,林嘉茉沒有躲避,一直站在原地看火車慢慢駛去。陳尋撐起衣服,護著方茴到了可以躲雨的棚子下。他扭頭看看林嘉茉,又往回跑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站雨裏就看不出你哭了?別自欺欺人!”
  林嘉茉抹了把臉,啞著嗓子說:“就你聰明!顯什麽啊!”
  “別廢話!快點過來!”陳尋撐起衣服說,“都他媽快淋死了我!立秋了就是冷啊!”
  林嘉茉笑著走過去躲在他身下,使勁扌屯著他的衣服說:“過來點過來點!我胳膊都濕了!”
  “嘿!不是你剛才裝望夫崖那樣了啊!”陳尋瞪她一眼,但還是把她往身邊攏了攏。
  “你靠我這麽近不怕方茴吃醋啊!”林嘉茉壞笑著說。
  “拜托大姐!是你靠我好不好!我們方茴才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呢!”陳尋雖嘴上這麽說,眼神卻還是禁不住往方茴那邊飄過去。
  方茴那時已經從站台上下去了,正和喬燃湊一起,遮著頭往樓梯下麵跑,遠遠看著,兩個人的背影幾乎合在了一起。
  幾個人都淋了雨,方茴下午就打起了噴嚏,早早就和林嘉茉一起回家了。陳尋去了喬燃家,他爸他媽都出國了,家裏沒人管,兩人興致勃勃地推了半天紅警。陳尋估摸著第二天報到也不會有什麽事,就在喬燃家住下了,連玩帶聊,折騰到半夜才睡下。
  就是因為感冒所以方茴第二天才遲到了,她走在無比安靜的樓道裏一下子緊張起來,忙趴在後窗口看。一看不得了,裏麵的同學儼然已經坐好上課了。方茴忙跑到理A門口,硬著頭皮喊了“報告”。
  班裏同學的目光齊刷刷地向她射去,方茴緊張地低下頭,講台上的女老師冷冷翻開人名冊說:“你是方茴對吧?”
  “對。”方茴點點頭。
  “全班隻有你一個女生沒來報到!”老師皺著眉頭說,“去那邊的空位子坐吧!怎麽高三開學第一天就遲到?陳尋和喬燃也是原來你們(1)班的吧?侯老師沒通知你們還是怎麽著?就差你們三個人了!都高三了,還這麽散漫怎麽行?以你們這樣的態度,能考上重點大學嗎?是不是現在教育部提倡‘減負’你們就都不擔心了?我告訴你們,‘減負’沒減在你們這裏,隻要還得高考,你們就都不能放鬆!到時候上不了一本線,誰管你‘減負’沒‘減負’?在我這兒,高考就是硬道理!”
  方茴從小到大沒被老師這麽當著麵訓過,當時真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沒帶課本,整堂課就像煎熬一樣,下課鈴一響,她就跑出了門,拿201電話卡去給陳尋和喬燃打電話。
  “喂……”電話半天才打通,喬燃接起電話的時候還有點眯瞪。
  “你們倆快來!今天就正式上課了!”方茴焦急地說。
  “什麽?不是報到嗎?我靠!陳尋,快起床!”喬燃醒過悶來,大聲嚷道。
  “我也是剛知道,都上完一節數學課了!啊對,你們別忘了帶課本!”方茴提醒他們。
  “好的好的,我們這就過去了!拜拜啊!”喬燃慌忙掛了電話。
  說是快啊快的,這兩人卻耗到中午十二點才到學校。毫無意外的,他們被早上那個新班主任李老師訓了一中午。方茴在年級辦公室門口等著他們,侯老師正巧從裏麵走了出來,她資曆尚淺,帶不了理科A班,被分配到B班當班主任了。
  “我說你們也太能胡鬧了!這都什麽時候了?也不知道收收心!”侯老師皺著眉說,“我之前還向李老師推薦陳尋當班長呢,真不給我作臉!”
  “我們不知道今天就算開學了,新聞不是說暑假不讓辦輔導班麽。”方茴委屈地說。
  “這不叫輔導班!叫提前開課!”侯老師瞪著眼睛說。
  “那……他們沒事吧?”方茴小心地問。
  “李老師正說著呢,也就她這樣厲害的老師能製住了你們!我是降不了你們了!”
  侯老師說了兩句就走了,方茴又等了一會,陳尋和喬燃才垂頭喪氣的從裏麵出來。
  “怎麽樣?”方茴忙湊上去問。
  “能怎麽樣,一頓海批唄!”陳尋翻翻白眼說。
  “我不是讓你們快點出來嘛!怎麽這點兒才到?”方茴責備地看著他們說。
  “你問他!”喬燃狠狠瞥了陳尋一眼。
  “我也不想啊!”陳尋委屈地看著方茴說:“我們倆出來晚了,他們家有輛輕騎,我就說幹脆騎這個去,總比自行車快。我們在平安大街上狂奔,結果後麵一摩托死命追我們,我心想這人真他媽沒勁,這節骨眼上跟老子拚速度,就催著喬燃快開,我也沒回頭,那知道丫是警察啊!操!車沒收了不說,還罰款!我們倆一路從平安大街腿兒著過來的!喬燃你也別喪氣了,這事真他媽的是點背不能賴社會,命苦不能賴政府啊!”
  “你太能折騰了!”方茴歎了口氣說,“喬燃你還陪他一塊兒!”
  “誰擋得住他!”喬燃無奈地說。
  “這老妖婆也太厲害了!剛開學就給我頓狗屁呲,出師不利!”陳尋衝年級辦公室比畫著中指。
  “等著吧!夠咱們受的!”喬燃搖搖頭說。
  果然不出喬燃所料,李老師以後對他們仨一直沒好臉,而第一次月考後喬燃就被刷到了B班,好在之前他有心理準備,也不怎麽覺得難受。反倒是陳尋一個勁地安慰他,喬燃並不在乎,他覺得在這個班太累了,所謂“減負”在這裏就像數學公式一樣變成了“加正”,離開是種解脫。
  因為全是原來各班的尖子生,所以每個人都非常拚命,恨不得連課間都做題,按趙燁的話說,整個一群牲口。不僅如此,老師也都是“特級”或“名教”,堅持秉承嚴格要求的優良傳統。英語每天要求背作文的重點句式,第二天默寫,如果默不出來,那就很遺憾了,您就老老實實的回家抄二十遍吧。語文總有數不完的通假字、錯別字和文學常識,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隻有你想不到,沒有他出不到。數學化學物理,真題模擬精編匯編三點一測,卷子一片一片的摞起來能到腰那兒,真是學海無涯。如此下來,不僅喬燃這樣的邊角料撐不住,就連方茴陳尋名次也都略有下降。
  偏偏李老師還總指桑罵槐地敲打著,什麽不要以為高一高二學習好高三就能考上好大學,不要以為憑著小聰明就能金榜題名,清華北大是朝著一步一個腳印的辛勤努力者敞開的,而不是為投機者存在的。這些話直接刺激了陳尋,讓他的情緒史無前例地低落下來,方茴更是特別往心裏去,恨不得馬上考個第一第二,但是卻越急越亂。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當那件事發生,兩人幾乎一起崩潰。
  事情的起因是李老師在晚自習後的例行講話,每回這個時刻都是陳尋的痛苦時間,為了避免她明裏暗裏的批評,陳尋總是低頭做題不去看她,有時候甚至幹脆趴桌子上閉目休息。
  而那天一進門李老師就直接點了陳尋的名,她皺著眉說:“陳尋你起來!別成天迷迷瞪瞪的!那麽辛苦晚上就好好休息啊!盡幹沒用的事!”
  陳尋心裏泛起一陣惡心,不情願地坐好了,方茴回頭看了看他,滿臉憂心忡忡。
  “我也知道你們都挺累的,也不想在這麽關鍵的時候說這種廢話,但是由於某些同學的不自覺,所以我今天必須要說一說這件事。”李老師嚴肅地站在講台前說,低下原本茫然的同學都迷惑地抬起了頭,“今天我在文科班上課的時候,有兩個女生傳紙條聊天,被我沒收了。先不說在老師講解習題的時候,傳條是不尊重老師,對自己不負責任的事,單說這個紙條的內容。傳條本身就是偷偷摸摸的行為,什麽正大光明的事不能當麵說啊?非要寫小紙條?肯定是見不得人的!你們都這麽大了,我也不繞彎子。青春期對異性有好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你們要處理好這種情感,不能任之發展成齷齪的關係,影響別人的同時也影響自己。尤其在高三,你們說這會是想那些事的時候嗎?校園裏是讓你們手拉手談情說愛的地方嗎?再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給你們留麵子,你們也要心裏有點數,自覺的話就主動來找老師談談,別到最後讓我點名點到頭上,那可就不好看了。”
  李老師的話讓班裏驟然成了低氣壓狀態,所有人都埋著頭不敢吭聲,也有的人左顧右盼,偷偷交換著眼色,猜測誰是那個被李老師抓住的倒黴孩子。而陳尋和方茴則是無比蒼白,兩個人的心怦怦亂跳,方茴甚至連牙都打戰起來。
  李老師宣布放學的那刻,方茴就像被施了極刑後放開手腳,渾身癱軟。她有點絕望地回頭看向陳尋,陳尋卻低著頭不知想什麽。等大家走得差不多了,陳尋才陰著臉走到方茴身邊,方茴眼神渙散地輕聲說:“李老師……是說咱們嗎?”
  “不應該啊……”陳尋搖搖頭說,“文科班捅的雷,她們傳條幹咱倆屁事,不會的,不會的!”
  “那她幹嗎那麽說?我覺得脊梁骨都冒涼氣,好像她就是對著我說呢……”方茴無力地趴在桌子上說。
  “她說話不是一直那個勁兒麽?甭理她!”陳尋煩躁地說。
  “要不我去找她談談?別鬧得太大了。”方茴抿著嘴說。
  “你有病啊!”陳尋焦急地說,“這不是不打自招麽?萬一她說的不是咱們呢?那以後她還不更不待見咱們?再說這事能鬧多大?她也就嚇唬嚇唬大家,敲山震虎,怕早戀唄!”
  “哦。”方茴憂愁地應了,可是心裏卻還是七上八下。
  “那什麽……今兒咱倆就別一起走了,你先出去,我過五分鍾再走,後門那個小窄道再會合。”陳尋揪著自己的外套口袋,雖然他嘴裏說著沒事,但其實心裏還是擔心的。
  “不用了,我就直接回家,你待會也直接回家吧。”方茴說,她現在也沒什麽心情和陳尋一起走了。
  兩人惴惴不安地過了一宿,第二天李老師卻沒再提這事,一切和往常一樣,後來陳尋間接知道,文科班被逮住傳條的是王曼曼,陳尋也不好腆著臉去細問人家寫的是什麽,和他有關沒關。反正這事沒人出來頂雷,也沒人找他們麻煩,他們就漸漸放下心來,隻不過課間中午不再聚在一起了。
  月考結束不久之後,為了能更進一步督促考生,高三年級各班都召開了家長會。發放記分冊的時候方茴又看見了陳尋的媽媽,張曉華仍舊很和藹可親,特地和她聊了會兒天,詢問了她的學習情況和月考名次。
  別過張曉華,方茴和陳尋在那事之後第一次一塊回家了。家長和老師聚在一起,就代表著學生們徹底放鷹,他們倆憋屈了幾天的煩悶也稍稍得到了緩解。陳尋買了個烤白薯,香噴噴的直冒熱氣,兩人一人一半分了,陳尋咬了一大口說:“這會兒的白薯還是不好吃,太水。”
  “挺好吃的啊!”方茴吹著氣說,“你就愛窮講究!”
  “切!那是你沒吃過好的!我姥姥家那邊有一個賣烤白薯的攤,皮上一層糖油,掰開連心都是通紅的,哎喲,那個香啊!”
  “趕明兒你給我買一個來。”
  “嗯!等咱高考完我就帶你吃去!咱們一口氣吃兩三個!”
  “瞧你那點出息!”方茴笑了笑。
  “笑什麽笑,有本事你到時候別吃!”陳尋揉她的頭,方茴閃開,嬉笑著打他。
  陳尋一直把方茴送到車站,上車之前偷偷親了她一口,方茴捂著臉跑開,從車窗裏生氣地瞪著站在下麵的壞笑著的陳尋,他無賴地揮了揮手大聲說:“晚上給你打電話!”方茴點了點頭,公共汽車開起來,慢慢把他落在了後麵,變成深藍色的一點影子。
  而那天晚上,方茴卻最終沒能等來陳尋的電話。
  方建州回家之後意外地沒有理她,一進門就在客廳裏打起了電話。方茴隱約聽見他好像在電話裏和徐燕新爭吵,隨著他的嗓門越來越大,方茴漸漸也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她的父母照例不歡而散,方建州摔了電話,氣哼哼地推開方茴的房門喊:“你出來!”
  方茴嚇得手一哆嗦,雖然方建州和徐燕新吵鬧怒罵無所不行,但對方茴還是一直很溫和的,從小到大幾乎沒發過脾氣,而這次上來就劈頭蓋臉的,弄得方茴十分慌張。
  方茴顫顫巍巍地走到客廳,方建州坐在沙發上,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大聲說:“方茴,我真沒想到你這孩子居然還能出這種事!你自己說吧!”
  “什麽事啊?”方茴突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但卻不願相信真就發生了。
  “什麽事?還用我提醒?好,我提醒你,陳尋!”
  方建州把電視遙控器狠狠摔在茶幾上,發出了巨大的聲響。而方茴隻覺得她仿佛隨著這聲響墜入地獄,腦子一下就蒙了,心如同被撕扯般的驚恐難受。
  “你們夠本事的啊!居然鬧到老師同學全校皆知了!你們李老師下了家長會就把我和陳尋他媽叫到一邊說了,說是別的班同學傳條議論你們,說你們什麽好了,天天手拉手一塊上下學,當時我聽到都快羞愧死了,你們自個不覺得丟人啊?李老師說給你們機會讓你們去找她了,可你們誰都不理那套,照樣我行我素,怎麽主意那麽大啊?你說說是誰教你的!你別以為你們那點破事,誰都不知道,他們家是子母機,你們倆晚上打電話,他媽屋裏的母機就閃亮,人家早就知道了,就沒好意思說你!陳尋他媽說你還去人家家裏吃過飯?你這麽大姑娘怎麽就不知道……啊!讓男孩的家長這麽說你!按說這些事都不該我這個當爸的說,但你媽壓根一點用不管,就知道掙那點破錢!陳尋他媽讓你媽給她打電話,這不,你媽剛打完就跟我鬧哄來了。該教育的時候不教育,事後裝他媽諸葛亮!我告訴你,你們那點念想現在就全都給我斷了!平時晚上老給你打電話那男生就是陳尋吧?我一問是誰就說是同學,我還不知道是同學!跟我耍這小聰明!從今天起不許你打電話!什麽問作業對題都不行!每天早上我送你上學,晚上七點準時到家!要是讓我再發現你還和那小子扯不斷可別怪我不客氣,到時候我絕不給你留麵子!”
  方茴哭著聽完方建州的訓話,羞恥感、恐懼感和那些言辭俱厲的話一起深深埋入了她心裏,就像淩遲一樣,讓她痛不欲生,無處躲藏。
  “聽見沒有!說話!”方建州繼續厲聲逼問。
  “知……知道了……”方茴哽咽地答道。
  “洗洗臉,趕緊回去寫作業去!”方建州點起一根煙,揮揮手說。
  方茴扭過頭走回了自己的房間,不過窄窄的一道門,走出來之前和之後如同兩重天地,讓她覺得這世界已到末日。
  那一夜方茴幾乎沒有睡,第二天方建州果真親自騎車送她到了學校,在校門口又一通半叮嚀半威脅的教訓,讓方茴再一次深刻體會,已發生的一切不是夢境,而是無法改變的悲慘現實。
  方茴在班門口遇見了陳尋,他也是一臉憔悴,顯然昨天張曉華也和他說了差不多的話。平時親昵熟悉的兩個人在看見彼此之後都有些發愣,方茴紅著眼睛低下了頭,陳尋原本想說些什麽,但抬眼看到旁邊“高三年級辦公室”的字牌,終是半張著嘴沒吐出一個字。他們下意識地一前一後錯開,就像並不熟悉的同班生,交叉的進入了教室。
  到中午休息的時候,方茴和陳尋一起被叫到了老師辦公室。高三年級辦公室是個裏外套間,李老師是分別找他們談的,和陳尋先說,方茴在外屋等著。
  侯老師的辦公桌就在外屋,她朝站在門口的方茴招了招手,把她叫過來說:“這又是怎麽了?幹嗎單提拎你們倆啊?”
  “問問情況……”方茴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憋紅了臉。
  “問什麽情況啊?”侯老師說。
  “戀愛情況唄!你們班這兩個學生早戀了,你忘了前兩天李老師說的那個傳紙條的事?”旁邊的崔老師搭腔說。
  “什麽?”侯老師瞪大了眼,詫異地說,“不是說文科班的嗎?我也沒仔細聽,怎麽又變成他們倆了?”
  “是別人傳條寫的他們的事,人家可是校園情侶,好像說還通知他們家長了,你當了他們兩年班主任都沒看出來?”崔老師笑著說。
  “我上哪兒看出來去!”侯老師皺著眉說,“方茴,你說說到底怎麽回事?我看你們平時五人小團夥在一起都挺好的啊,要說還是你和喬燃更親近呢,和陳尋又是怎麽一檔子?”
  “就……就那樣……”方茴小聲說。
  “沒看出來你平時蔫蔫的,主意還挺正!說實在的,你們現在瞎搞這個一點好處沒有,耽誤了學習不說,你以為你們以後就能一直好了?這人生的路長著呢,變化多大啊!你們倆要是考到兩地,自然而然就分開了。再說你看陳尋是那麽踏實的人嗎?他聰明,他玩得起,你行嗎?你本身就是愛鑽牛角尖的孩子,我勸你別在這上麵耗費太大精力,真不值當!”
  侯老師畢竟年輕,現在也不直接教他們,所以說出來的話沒那麽嚴厲,還帶點朋友式的勸慰。可是她的這番話讓方茴聽著也照樣難受,她越來越覺得前路渺茫,沒有方向可尋。
  兩人說了一會陳尋就出來了,他看出方茴黯然的神色,但身在老師辦公室內也不好說什麽,隻好先傳達李老師的指示,讓她進屋。方茴沒有抬頭,和他擦身而過。
  李老師說的話要比那天在班裏緩和些,先講了一大堆大道理,擺明利害。然後又強調必須懸崖勒馬,絕對不能影響高考複習。最後要求方茴寫一份檢查,保證和陳尋斷絕一切聯係,在班裏不能說話,回家也不能打電話等等。她會監督他們,如果再被發現有曖昧的舉動,不但要通知家長,兩個人還會被開除出理科A班。李老師最後總結,總之,她絕不會讓A班這麽優秀的班集體裏出現害群之馬,要把所有非分之想扼殺在萌芽狀態。
  方茴機械地一直點著頭,強烈的恥辱感和冰冷的聲音早就讓她的心麻木了,以至於李老師讓她出去時,她還在原地愣了一兩分鍾。
  出了辦公室的門,方茴就被聽到風聲一直守在門口的林嘉茉拽到了一旁,她著急地問:“怎麽樣了?沒事吧?”
  “嗯,寫檢查,保證以後不再說話。”方茴苦笑著說。
  “我靠!這麽絕?你們倆也沒怎麽著,至於嗎?”林嘉茉皺皺眉,“好了好了,咱們先下樓再說,他們都在底下等咱們呢!”
  “啊?不能去,被李老師發現就又麻煩了!”方茴被折騰怕了,慌忙掙開林嘉茉的手。
  “哎喲!怕什麽啊!你真當李老師是千裏眼順風耳呀?還能時時刻刻看著你?他們在階梯教室後麵那裏呢!那地方平時根本沒人去!我們又不是王曼曼那個八婆,不會給老師通風報信的!”林嘉茉拉住方茴說。
  
方茴被她一路拽著,猶猶豫豫地去和陳尋他們會合。她們還沒走到階梯教室後麵,就隱約聽見了陳尋怒罵的聲音,林嘉茉皺著眉,先一步走過去說:“你小點聲!還嫌不惹眼是不是?”
  “怎麽了?我連說話權利都沒有了?你怎麽跟姓李的那個老妖婆似的,管那麽寬啊!”陳尋沒好氣地說。
  “誰愛管你啊!這不是還有方茴嗎?反正被發現我們三個都沒事,到最後也是你們倆倒黴!”林嘉茉也生氣了,甩手走到一邊。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陳尋你也別逮著好欺負的就發邪火,先商量以後怎麽辦吧!”趙燁隔開兩個人,走到中間說,“方茴你過來點,離那麽遠幹嗎?”
  “我怕……”
  方茴剛張嘴就被陳尋打斷了,他急吼吼地說:“有什麽可怕的!說句話能死人啊!咱們倆怎麽了?是殺人放火了還是偷竊搶劫了?咱們幹過惡心的事嗎?影響過別人的生活嗎?憑什麽因為我們互相喜歡就跟千古罪人似的啊?操!全校那麽多人,誰沒有個喜歡的人?趙燁你有吧?喬燃你有吧?嘉茉你也有吧?你們沒說出來沒在一起就還是好學生,我們倆說出來了在一塊了就成蒼蠅屎了,這是什麽他媽的狗屁道理!丫老妖婆就能保證自己沒在上學的時候喜歡過人?哦對,她還真沒準,可能到現在都沒人要,誰看得上她啊!還寫檢查?我他媽就不寫!我又沒犯錯,誰愛寫誰寫去!我就是喜歡方茴,我幹嗎要跟她斷絕一切關係呀!”
  方茴聽了他的話越發覺得委屈,坐在一旁掉眼淚,趙燁一把按住陳尋說:“得得得,你英雄好漢,你敢做敢當,我們都對你的大義凜然、英雄氣概佩服得五體投地!可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我們也知道你們倆沒什麽錯,可是咱老師們還沒開放到這種地步。難道你以為他們能給你們倆鼓掌?說‘好,陳尋你有種,去追求幸福吧!我們支持你!’可能嗎?這是高三,你們還是A班,那肯定更得嚴格要求,誰犯錯誤你們也不能犯錯誤啊!沒辦法,全中國都這樣,從小我們接受的教育就是早戀是不好的,不對的。你再抗爭也就頂多冒個泡,滔滔大浪馬上能把你滅掉。”
  “A班怎麽了?大不了爺還不上了呢!”陳尋還氣哼哼的,但明顯平靜了些,他挨著方茴坐下,輕輕攥住了她的手。
  “你不上了無所謂,方茴呢?她跟著你一起吃掛撈?被大家另眼相看,被老師批評同學議論?就算她願意,你們倆家長能願意嗎?現在不是你逞強的時候,還是好好想想以後怎麽著吧!”喬燃搖搖頭說。
  “你甭跟他說這些,他現在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根本不進鹽津味兒!讓他作去,看他能有什麽本事!”林嘉茉還為剛才的話和陳尋慪氣,她平時和陳尋最談得來,有點事都去和他商量著辦,因此被他急赤白臉地說了之後特別生氣。
  “那你們說怎麽辦?”陳尋徹底沒了氣勢。
  “認了唄。”方茴深吸了口氣說,“還能怎麽辦?今晚回家好好寫檢查,讓家長簽字,明天交給李老師。平時遇見了就全當不認識,下課你別來找我,中午也別一起吃飯了,反正統共一年的時間,熬過了一切就好了,熬不過……”
  “沒有熬不過的!”陳尋接過話說,“就當是老天爺給咱們創造機會,讓咱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了!咱倆一起考同一個重點大學!我就不信到時候他們還能管得著!”
  “行!我們仨就給你們當鵲橋,幫忙傳個條,遞個話,掩護你們,決不讓敵人得逞!”趙燁拍拍陳尋的肩膀說。
  “得了吧你!就你那體形還鵲呢?頂多一老烏鴉!你丫天生就是一奸細樣,遲早會暴露黨的秘密,組織絕對不能信任你!是吧,嘉茉?”陳尋推開他笑著說。
  林嘉茉被他逗得笑了出來,趙燁用胳膊勒住他的腦袋笑罵:“嘿!你丫來勁了是吧?不難受啦?不要死要活啦?方茴,過了這一年你也別理丫,把他甩了才省心呢!”
  “我不和你們鬧了。”方茴不理他們的笑鬧,站起來說,“我還是先回去吧,萬一真讓老師看見,就不好了。”
  陳尋顯然是不能再和她一起走了,林嘉茉便起身說:“我陪你?”
  “不用了,別太顯眼,你們玩吧。”方茴搖搖頭,寂寥的背影轉過彎就消失不見了。
  陳尋沒想到那次的一個轉身,竟然就真的分隔了他和方茴的生活。
  之後方茴被她家裏嚴格地監控了起來,在徐燕新和方建州強烈爭取兼激烈爭吵之下,方建州勉強同意讓方茴在高三這一學年住在徐燕新那裏。每天方茴都由司機開車準點接送,雖說是坐在進口車裏麵,但跟被監視的犯人感覺沒差多少。方茴的房間裏麵電話電視電腦一律沒有,徐燕新隻給她準備了那會兒最貴的帶有透氣橡膠床墊的大床,和一個寬大的寫字台。如果需要放鬆,屋子裏有高檔音響,所有CD都是世界名曲和輕音樂。除此之外,徐燕新還安排阿姨負責她的早晚餐,按照營養學的書嚴格配比,而且還要每天另服“忘不了”膠囊和鮮蜂王漿。她後來跟我嬉笑著說,從待遇上看,她可以算高級囚徒。
  而在學校,方茴和陳尋也說不上兩句話,開始的一段時間他們還能偷偷去階梯教室後麵會麵,但總是膽戰心驚的,不敢多待。後來因為學校發現有學生在那裏抽煙,就徹底用鐵欄把那個小過道封死了。他們就此失去了最後一塊可以短暫相聚的自留地。
  這樣猛地一來陳尋很不適應,他罵過怨過,但卻無法改變局麵,也隻好認了。好在他比方茴還多了些自由,放學以後可以和喬燃他們聚聚。同時,他和方茴聯係少了,自然和唐海冰吳婷婷就聯係多了,不用再掖著藏著,恢複了從前的親密生活。而且由於這事的刺激,他還真就多用心學了學,第二次月考就考了全班第三,得到了老師家長的一致稱讚,日子過得還算不賴。
  而方茴不同,她在家裏的生活和囚禁沒什麽區別,來到學校,理科A班本來女生就少,以她的性子能交到朋友更是難上加難,偶爾去找林嘉茉一起上廁所、吃中午飯,也就十幾分鍾而已,其餘的時間她根本就不怎麽開口說話,又變成了剛上高中時那種沉默孤寂不起眼的樣子。
  她的心裏更是苦悶,方茴說她那段日子一直失眠,經常整宿整宿的睡不著覺,即使睡了也不踏實,腦子像糨糊一樣。而且她總是想陳尋,瘋狂地想,想以前的事,琢磨他在做什麽,有沒有同樣地想自己,還擔心他會不會去找吳婷婷或其他女孩。有時候還設想無數壞的可能,比如陳尋最終拋棄了她,她會演繹各種虛構的版本,直到自己承受不住痛苦得淚流滿麵為止。她常常趁著徐燕新上樓的幾分鍾空當,跑到客廳裏給陳尋家打電話,她不敢出聲,聽見陳尋說“喂”就匆忙掛斷。方茴自嘲說那時候她就是病態到這種地步,短短的一個音節就能讓她慰藉些,而占線聲則會讓她更加惶恐。
  方茴把胳膊舉到我眼前說她那時極度消瘦,手腕上隻有薄薄一層皮,能清楚地看見血管和腕骨,而且兩鬢還長了白頭發,當真是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我望著她那現在也不豐腴的手臂,忍不住扭過了頭。
  我最初一直覺得方茴對陳尋的喜愛程度高於陳尋對她,至少從後來方茴的敏感和偏執可以感覺這段感情給她的傷害更大。但後來我明白這可能不是喜歡的高低問題,而是關注的高低問題。陳尋一樣很喜歡方茴,但是他還可以和唐海冰他們玩,還可以寫音樂彈吉他,還可以打球看書吃飯聚會。而在方茴的生活中這些一切沒有,唯一要好的朋友圈還和陳尋交疊,所以她的所有注意力幾乎都在陳尋身上,甚至到了難以自持的程度。這大概也是那個年紀戀愛的特點,根本不懂分寸,也沒有進退,隻是傾囊付出自己的所有情感,用力愛。
  那時還很少人提到抑鬱症這個詞匯,我認為方茴當時的狀態幾乎就是抑鬱症。隻不過她身邊的人們沒發現,也不懂得罷了。因此我猛地擔心起那時的她,在這種脆弱得一觸即潰的心理下,她有沒有被嗬護、被善待,還是終究被青春的火焰灼傷、焚毀。
  就這樣一直到2000年的冬天,他們才終於再次靠近了彼此。不是那種遙遙地長久對視,也不是像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時的短暫停留,而是真正地依靠在一起。
  雖然方茴總是妄自菲薄,但陳尋也不像她想的那麽逍遙自在,他也會想她念她注意她,隻不過沒有那麽多細碎的心思而已。所以那天一來學校,他就注意到了方茴蒼白的臉色。
  為了保護眼睛和公平安排座位,班級學生的座位每隔一周都會向右整體平移一組。方茴那周的座位靠牆,上課時她就一直偎在牆邊趴著,下課也不動緩,連頭都沒抬。陳尋在後麵看得真真切切,他著急地想知道到底怎麽了,卻苦於不能上前說話。他們班的其他同學也沒一個過去問問,都像沒看見一樣,隻任由她在角落裏,縮成小小一團。
  就這麽一直耗到中午,眼見她都沒有起來吃飯的意思,陳尋終於忍不住走了過去,輕輕推了推方茴的肩膀說:“怎麽了?”
  過了好一會方茴才費力地抬起頭,她的嘴唇上還留著自己啃咬的牙印,目光飄著打在陳尋身上,先是發怔,後又猛地回過神說:“你怎麽過來了?快回去!一會李老師來……”
  “問你呢,你怎麽了?”陳尋打斷她,盡量壓低聲音說。
  “沒什麽……肚子疼……”方茴細若蚊聲地說,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肚子疼你不說?愣熬一上午!去醫院呀!”陳尋上來就拉她。
  方茴忙扒拉開他說:“不是那種肚子疼,不用的,你快回去!”
  “都疼成這樣了還怕什麽?你怎麽不分輕重緩急啊!”陳尋不理她,拉起方茴就往外走。
  他們一出門就遇見了剛拿完飯的何莎,她詫異地看著他們說:“你們倆怎麽……”
  “幫我們跟李老師請個假!方茴肚子疼,我送她去醫院!回來補假條!”陳尋頭也不回地下了樓。
  方茴沒力氣和他爭什麽,她也不太想爭了,剛才陳尋的幾個眼神幾句問候讓她的心驟然緊了,差點哭出來。沉積多日的委屈與疼痛一起爆發,坐在陳尋的自行車大梁上,方茴還是掉下了眼淚。
  “那麽疼?一會就到協和了,再忍忍啊!”陳尋聽見方茴哭,一隻手扶把,一隻手摟住她說。
  “你想我麽?”方茴哽咽著問。
  “廢話!當然想了!”陳尋說,“我自己騎車去了俱隆花園好幾次!你媽小區那兒的保安特厲害,沒人帶著根本不讓我進!”
  “真的?”
  “真的!前幾天下雪我還在外牆邊寫你的名字呢!你沒看見?”
  “沒看見……可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們家那些無名電話都是你打的吧?後來我怕我爸我媽發現,你掛了之後還對著聽筒猛聊,什麽x等於幾啊,加速度是多少啊,夠機警吧?”
  方茴聽著他說這些,心裏終於踏實了下來,擺脫焦躁和恐慌的絕望心情,眼淚蒙住了她的眼睛。
  “我見不到你,也不知道你怎麽想?你媽對我那麽好,卻反過來跟我爸說那樣的話,太狡猾了!萬一你也是那樣想的呢?你要是不堅持了我怎麽辦?我心裏特害怕……”
  “怎麽可能!你媽還跟我媽說是我把你帶壞的呢!甭理他們!好了好了,別哭了,看你病病殃殃的都快成林黛玉了!你知道麽,你剛才上車我嚇了一跳,跟沒分量似的,你這孩子到底好好吃飯沒有啊?”陳尋低下頭,湊近了點說。
  “吃不下……”方茴搖搖頭哭著說。
  “還哭,臉該皴了!”陳尋吸了吸鼻子,用手捂住了方茴的臉說,“疼得厲害嗎?那我給你唱首歌吧!就是上次去忙蜂唱的歌,我自己寫的,說實在的那次我真挺生氣的,這輩子都不想給你唱了,可是看你沒我一天都不行的樣子又特心疼。方茴,這歌本來就是送給你的,你記住了,隻給你一個人的,聽著啊。”
  陳尋輕輕哼唱起了《匆匆那年》,陰霾的天空伴著“漫漫歲月中我們許過多少諾言,多年之後我們是否還會無悔相伴”的旋律微微飄起了雪花。少年手心中那一點點輕柔的呼吸和濕潤的眼淚,仿佛就是那時整個城市中最溫暖的所在。
  陳尋到了醫院才知道方茴不是腸胃病而是痛經,他在護士們的詭異眼光下紅著臉掛了婦科的號。那時候他們也不懂婦科都看什麽病,有什麽不對,但都隱隱約約地知道總歸是不太好。
  兩個人低著頭走到婦科的診室,陳尋剛扶著方茴往裏頭走一步,裏麵的大夫就把他喝住了。
  “哎哎哎!你進來幹嗎啊!”大夫指著陳尋說。
  “我?”陳尋納悶地說,“我陪她看病啊!”
  “哼,這會兒陪著管什麽用?”大夫一臉不屑地說,“出去出去!婦科診室男士止步!”
  陳尋的臉都紅透了,訕訕扭頭走了出去。
  方茴尷尬地坐下來,大夫翻了翻病例說:“剛十八歲,穿著校服是還上學呢吧?你們就這麽逃課出來,老師不說你們啊?”
  “我們請假了,來看病……”方茴小聲說。
  “哦,那你這假還得多請兩天。”大夫輕蔑地笑了一下說,“說吧,怎麽了?”
  “倒黴了……肚子疼。”
  “啊?”大夫有點驚訝得抬起頭。
  “嗯,疼一上午了,一陣一陣的。”方茴接著說,“您給我開點止疼片吧。”
  “痛經吃止疼片哪行呀!你歲數這麽小,又這麽瘦,不能亂吃止疼片。最近有沒有受涼?吃冰的什麽的?”
  大夫突然和氣了起來,詳細地問了問方茴的飲食起居,給她開了藥和假條。
  “我給你開點益母草,外加一盒凱夫蘭。疼得厲害就吃凱夫蘭,但最好隻吃一次,有時間你再來複查看看,詳細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麽其他問題。”大夫把單子遞給她說。
  方茴道了謝,剛想起身,大夫又說:“你呀,下次再不舒服最好別讓男同學陪著來。”
  方茴窘著點點頭,逃也似的離開了診室。
  陳尋一直沉著臉在門口等著,見方茴出來忙迎上去說:“怎麽樣?沒事吧?”
  “沒事,開了點藥。”方茴刻意離他遠點說。
  “那大夫怎麽那麽說話啊!真夠孫子的!”陳尋回頭瞥了一眼說。
  “是咱們不好,不該逃課出來,讓人誤會。”方茴黯然地說。
  “那有病不看啊?是他們思想太複雜!我們怎麽可能……”
  陳尋說著說著臉就紅了,旁邊的方茴也一樣紅著臉。他們都感覺到了周圍的責備與不友善,走路的時候不自覺地就稍稍的分開了些。
  藥價很貴,方茴和陳尋掏出了所有的錢還差那麽幾塊,他們正發愁的時候突然被後麵拍了一下,兩人回過頭,驚喜地看見喬燃笑嗬嗬站在他們身後。
  “你小子怎麽跑這來了?”陳尋摟住他說,“逃課開假條來了吧!”
  喬燃愣了愣,隨即笑著說:“我發現你丫簡直太聰明了!你們倆幹嗎來了?白色恐怖不是還沒過去麽?”
  “我不舒服,他帶我來看病。”方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哦對!你丫來的太是時候了!我們倆正好差六塊錢,快借我點!”陳尋伸出手說。
  “怎麽樣?大夫怎麽說?”喬燃忙掏出錢,看著方茴麵無血色的臉擔心地說。
  “沒什麽大事,開了點藥。”方茴取了藥,慌忙塞到袋子裏說。
  “你們倆請假了麽?就這麽跑出來行嗎?回去怎麽跟李老師說啊。”喬燃疑惑地問。
  “我就讓何莎幫忙去告訴李老師一聲,沒親自跟她說。”陳尋皺著眉頭說,“反正也真的是看病,她能說什麽!”
  “你們倆不是焦點人物麽?得特別關注啊!”喬燃笑著說,“要不這樣吧,你回去就說是咱倆一起來送方茴看病的,不就好點麽!”
  “喬燃你丫真機靈!夠哥們兒!夠仗義!趕明請你吃串兒!”陳尋興奮地吊在了他脖子上,方茴站在一邊衝他感激地笑了笑。
  回到學校以後陳尋他們果然又被叫到了老師辦公室,但好在他們假條和開藥的收據都有,還有喬燃陪著,所以李老師也沒說什麽。畢竟最近陳尋的成績突飛猛進,兩個人也沒做什麽特別出格的事,說得太狠壓力太大也不好。她隻嚴肅地念叨了最好事先跟老師說一聲,不要搞特殊化什麽的就讓他們走了。
  在那年冬天的期末考試中,方茴終於考進了全班前十名,而陳尋也一直保持著三四名的成績。這個結果皆大歡喜,他們自己不必說,老師家長也都紛紛表揚稱讚。之前一直迫令他們隔絕的狀態也稍稍緩和,偶爾方茴和陳尋也可以在學校裏聊上幾句了。
  隨著高考的日益臨近,學生們也分別選擇了不同的方式來麵對。有一撥人是早早就放棄了衝刺,比如趙燁,他踏實不下來心去認真學,幹脆仰仗自己得的獎項等待推薦。因此他可以算是遊戲高三,常能看見他在樓道裏跑,和幾個也不好好學的學生一起玩鬧,動不動就拉一個男生“飛人”玩——幾個人分別抬起被害目標的胳膊腿,劈開腿往樹上或者門上撞,陳尋和喬燃都被他們“飛”過好幾次。
  還有一撥人是無論怎麽學也就到一定程度而已,不高不低的保持著一般成績。林嘉茉就屬於這種人,她也不好高騖遠什麽全國重點211工程,隻顧著能上二本線選個好專業就行。所以她早早的就翻起了填報手冊,選擇北京的二類學校和一些外地大學,但都是離H工大十萬八千裏的。
  剩下的就是陳尋和方茴這種,卯著勁地學,早起練聽力晚睡做習題,筆記用完一本又一本,卷子上貼滿N次貼,紅線畫重點,黃線畫次重點,藍色畫次次重點,書比圖畫還鮮豔,一切隻為奔“天南海北”這四個地方的一類大學。而這樣的人往往壓力很大,學業艱難心裏空虛,因此更渴望和異性朋友之間的情感慰藉。盡管以李老師為首的高三教學組強烈打壓,但還是有不少學生偷偷交起了朋友。他們倒不一定是全心仰慕,也不是希望多麽長久地在一起,更多的隻是尋找互相陪伴的人。
  偏偏在這種時刻,他們趕上了在上課期間過情人節。那時候這個洋節日已經成功打入中國市場,雖然樓道裏貼著的高考倒計時牌、各校招生海報和這個溫馨浪漫的節日很不相稱,但是仍不妨礙空氣中蠢蠢欲動的甜蜜味道。
  方茴冬天一直在她媽家住著,方建州按徐燕新的話說是終於開了竅,上南方做買賣去了,據說情況還很樂觀。所以方茴一直處在她媽創造的與世隔絕的狀態中,事先對這個節日並沒什麽準備,到了學校聽見同學們若有若無的玩笑才猛地想起情人節這回事。不少女生都精心準備了巧克力,送給喜歡的人,或者送給好朋友,應景圖一樂嗬。方茴也想送陳尋巧克力,卻苦於來不及去買,便去找林嘉茉商量。
  到B班門口,方茴看見林嘉茉正拿著一袋子巧克力發放,她見到方茴忙笑著招手:“快來快來!吃我的愛心巧克力。”
  方茴走過來看,林嘉茉手裏拿著的是德芙心語巧克力,桌子上還有一個空袋,看來是已經發完了的。
  “你怎麽買這麽多啊?”方茴詫異地問。
  “我也不像你,有固定的對象!我這是犒勞所有單身朋友的,要不你們甜甜蜜蜜地過情人節,我們撂單兒看著,多難受啊!本來我這巧克力隻給沒朋友的,照顧你特殊情況,喏,拿倆吃吧!”林嘉茉把袋子送到方茴眼前,又小聲說,“你給陳尋的呢?不方便我就幫你給他。”
  “我……我還沒給他買呢。”方茴低下說,“我把這事給忘了……”
  “不會吧你?”林嘉茉驚訝地說,“這日子你都能忘!真是念書念傻了!”
  “所以我找你,要不你陪我去買點?”方茴拉住她。
  “上哪兒買去?小賣部裏估計連麥麗素都沒了!”林嘉茉翻翻白眼。
  “那怎麽辦?”方茴發愁地說。
  “要不你從我這裏拿一個給陳尋吧,就當借花獻佛,反正也是那麽個意思。這巧克力錫紙皮裏都有一句話,愛情格言什麽的,將就著吧!”
  “也好!謝謝你嘉茉!”方茴開心地說。
  “客氣什麽,你可挑好了!裏麵的格言也不全是好話,到時候撿個不好的,我可不負責!”
  林嘉茉把袋子裏剩下的巧克力都倒在了桌子上,方茴相麵似的認真看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個金色的,她捉摸著,說愛情的話再壞也壞不到哪裏去。
  方茴剛回去,就在樓道裏碰見了陳尋,隻不過他旁邊還有一個人,看樣子像是初中生,正和好朋友一起,把一盒精美別致的巧克力往陳尋手裏遞。陳尋也看見了方茴,支支吾吾地沒收。兩個小女孩黯然地拿著巧克力走了,路過方茴身邊時上麵火紅的蝴蝶結格外刺眼,方茴握緊了自己手心裏的一小塊巧克力,沒理陳尋徑直走回了班裏。
  教室裏幾個男生正坐在陳尋桌前聊天,那上麵擺了好幾盒巧克力,他們一邊拆一邊高聲怪叫,什麽法國的、瑞士的、白巧克力帶小人頭的、酒心的,不住的起哄。陳尋走過去把巧克力都扔給了他們,他訕訕地看著坐在前排的方茴,而方茴卻連頭都沒抬。她有一點點難受,為自己兜裏那塊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難受。
  上體育課前的課間陳尋給方茴使了眼色,讓她先別著急下樓。等班裏的同學都走光了,陳尋才把班門插上,走到方茴身邊笑嘻嘻地伸出手說:“我的巧克力呢?”
  “沒有。”方茴淡淡地說。
  “騙人!我知道你肯定有!快老實交出來!”陳尋湊過去,腆著臉說。
  “真的沒有,我沒工夫出去買。”方茴扭過了頭,仍然不怎麽理他。
  “快給我!要不我搜身了!”
  陳尋去摸她的兜,方茴忙著急地躲開說:“別鬧!待會讓老師從後窗戶看見!我給你還不行!”
  陳尋放了手,方茴慢吞吞地從衣服兜裏掏出那塊已經有點融化變形的巧克力,塞給他說:“給你,不是法國的也不是瑞士的,是管嘉茉借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陳尋把錫紙剝開兩半,將巧克力塞到嘴裏說,“法國瑞士的我也沒吃到,隻吃了你這個!”
  “誰也沒攔著你,你吃怕什麽的。”方茴嘴上這麽說,臉色卻比剛才好看不少,泛起了一絲笑意。
  “怕你生氣唄!”陳尋把糖紙隨手扔向垃圾桶,一塊進去了,一塊掉在了外頭。
  “哎呀!別扔啊!嘉茉說裏麵還有一句愛情格言呢!”方茴忙攔住他。
  “你不早說!地上這個還剩一半……!”陳尋撿起來地上的糖紙,展開說。
  “你就是不細致!我還挑了半天呢!”方茴嘟著嘴說,“看看上麵寫了什麽?”
  “錯了沒關係……”陳尋念道。
  “然後呢?”
  “沒了,另一半扔掉了。那個就別找了,垃圾桶裏多髒啊!”
  “什麽叫錯了沒關係啊……”方茴皺著眉,怎麽也想不出後麵是什麽。
  “就這還愛情格言?靠!還沒我寫的好呢!”陳尋把剩下的半邊錫紙也扔進了垃圾桶。
  “快走吧!我害怕!”方茴拉拉他,擔心地看了看後門的窗戶。
  “我想親你一下。”陳尋沒動緩,看著她的嘴唇說。
  “你瘋了?”方茴紅著臉瞪大了眼。
  “上這邊來,是死角,前後都看不見!”陳尋拉好了教室的窗簾,站在牆邊朝方茴招手。
  方茴猶豫地走過去,陳尋低下頭輕輕在她的嘴唇上印了一個吻。
  “這個,是我送你的情人節禮物。”陳尋在她耳邊說。
  方茴不好意思地推開他,走到班門口望了望,見沒有老師才急忙跑了出去,臨走之前,她輕聲跟陳尋說:“謝謝你。”
  陳尋摸著自己的嘴唇衝她笑了笑。
  方茴說她和陳尋分手之後,曾經買過很多德芙心語巧克力,她就是想看看那天餘下的半拉錫紙上麵到底寫了什麽。後來她終於找到,那句話是這樣說的:錯了沒關係,真的沒關係。
  方茴說她拿著那張錫紙的時候很茫然,覺得仿佛當年就注定了以後分開。而我卻覺得這句話很好,如果他們都能在情人節那天看見,那麽是不是就可以對彼此提早釋然,原諒以後他們分別走錯的路,原諒他們的青春歲月中留下來的遺憾。
  隨著一模、二模考試的到來,高三年級徹底進入了白熱化的狀態。基本上學生在這會兒也都差不多定了型了,模擬成績一下來,誰能考什麽學校老師們心裏都大體有數。每個老師都在班裏詳細分析了各分數段的情況,隨著那些紅紅綠綠的分數曲線,學生們仿佛馬上分出了三六九等。
  陳尋和方茴的成績都算名列前茅,在全區排名裏也算得上靠前的,進重點大學應該沒什麽問題。六月初在地壇舉行了高招會,他們的父母都去了,希望能掌握更多的信息填報好誌願。為了不影響複習,陳尋和方茴都沒跟著,他們倆這次可算有了點絕對自由的時間,家長們在會場商量誌願,他們在電話裏商量誌願。
  “我覺得計算機專業不錯,報紙上不是說最缺IT業人才麽?L大的挺好的!”陳尋夾著電話抱著一大厚本《北京招生錄取分數分布統計》說。
  “第幾頁?”方茴手裏抱著同樣一本書,“啊呀!至少得590多分呢!這可是熱門學校熱門專業!”
  “我覺得還行呀,總比什麽生物工程要好!分數那麽高我都不知道到底是學什麽!”
  “你覺得環境工程呢?最近環保越來越被重視,崔老師不是還讓咱們準備關於環保的作文題材呢麽?”
  “也行,那咱們就第一誌願第一專業報計算機,第二專業報環境工程。”
  “那二誌願呢?”
  “北X大唄!專門撈一誌願落榜的學校啊!再說二誌願也不重要了,基本上考不上一誌願就掉二批了,除非服從調劑到外地,那可就指不定上哪兒了!”
  “嗯!那二批呢?咱們報個管理類的學校吧,我媽說學金融保險什麽的也挺好的,還有那些叫注冊什麽師的,我看在銀行的那些人都是白領。”
  “成啊!我還想學工商管理呢!或者那什麽財務管理,出來當大企業的經理,多牛啊!”
  “那二批一誌願就報W大吧!一專業工商管理,二誌願財務管理,三誌願會計學,怎麽樣?”
  “好,反正咱倆得報的差不多,中間的第四專業第五專業什麽的可以寫點不一樣的,前麵都要一樣啊!”陳尋合上書說。
  “我就怕到時候李老師看出來……”方茴擔心地說。
  “到這會兒肯定沒事!誌願咱們又不可能瞎填,都是按照自己的實際情況寫的,家長也得拍板,所以她不會說咱們!”
  “咱倆能最後考一起嗎?”方茴有點沒信心,她一想起高考就緊張。
  “絕沒問題!你想想咱倆平時也差不了五六分,都是在一個分數段的,隻要正常發揮,不可能考不到一起!”陳尋篤定地說,其實他心裏也有點沒譜,但是方茴顯然也分擔不了什麽,她更加的膽怯,所以他隻能使勁說服兩個人,一定可以。
  最終填報的誌願兩個人還是在專業上有點出入,他們的家長不會以他們個人的興趣為出發點,不過說實話那會兒的高三學生也沒什麽興趣可言,愛好幾乎等同於玩物喪誌,大多數人不會用自己真正的誌向決定未來,更多地是從未來就業的角度考慮。沒辦法,中國就是人多,必須要先保證有能夠提供工資的經濟基礎,然後才能去考慮發展自己的上層建築。這是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政治必考題,所有人從小到大就爛背於心,到現在也都深刻領悟了。
  但好在從上往下看他們的報考學校是一致的,如果正常發揮,頂多是專業不一樣,還是能保證在同一個學校裏麵的。
  不久後高三全年級開始評選區級三好生,每班推選兩名同學,然後全年級按班對候選人進行投票,最終確定四個名額。這個稱號不僅僅是榮譽,還可以在最後的高考成績裏加上二十分,是實打實的超級優惠。陳尋雖然沒當上A班班長,但因為以前在學生會和團委都任職,有過不少優異表現,加上侯老師的推薦,所以被任命為A班團支書。他也在這次的候選人中,在A班投票的時候,他給自己投了一票,雖然有點不符合中國謙虛謹慎的做人標準,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陳尋也顧不得許多了。
  誰知唱票的時候陳尋猛然發現自己的人緣居然好得驚人,眼看看一張張選票念著都有他的名字,可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心想萬一弄個全票,所有同學就都知道他選了自己,那可是丟人丟大發了。就在他愁眉苦臉的時候,突然一張選票沒有他的名字,陳尋絲毫不見懊惱,反而雀躍起來,最終他以全班隻差一票全票,全年級二百三十四票的結果,獲得了二十分的加分。
  陳尋把這事告訴了趙燁和喬燃,兩人都罵他有狗屎運,那個沒投他票的人反而給了他台階下,又不好和別人說,肯定心裏憋屈極了。陳尋十分得意,玩命感謝匿名者給他的莫大幫助,雖然最後誰也猜不出這個人是誰,可他真的一點都不在意。
  比較在意這件事的倒是方茴,她對於兩人之間這憑空二十分的差距惶恐不安。
  距離“黑色三天”前兩周,學校統一放了假,把最後一段衝刺複習的日子留給了學生自己,這樣更有針對性,每天隻安排老師在學校答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有點悲情的味道,每個老師都祝福他們能取得好成績,每一節課都成了老師和同學在課堂上最後的交流,每一次鈴響都用掌聲來謝謝老師的教誨。同學之間互相道別勉勵,有寫同學錄的,有拿出集體照讓大家在背麵簽字的,有的幹脆把校服脫下來讓同學老師在上麵留言。
  方茴他們在中午終於聚在了一起,這一年來他們都沒好好在一起待過,剛上高三有一次一起吃飯,出來的時候正和從旁邊飯館走出的高三年級各班老師碰個正著。於是各班老師找各班學生,一起打著飽嗝,在大街上就充分的教育了他們。而當他們再次相聚,竟然已經是高中年代的最後一天。幾個人雖然又說又笑,心裏卻都是空落落的。
  他們圍坐在學校後院的一棵大樹欄杆上,每個人都遠遠看著分外熟悉卻離別在即的記載著歡笑與淚水的校園,離別的愁緒滿滿的纏繞上心底。
  “咱上高一時就在這兒碼車吧?那會兒我還和方茴一塊放學回家呢!你也真行!開學一個多月都不帶跟我說一句話的,太打擊我了!”趙燁指著一片空地說。
  “你還說呢!都是你,騙我說你家住德外!”方茴笑著說。
  “是啊!這都沒能引起你注意,讓丫陳尋捷足先登了!”趙燁假裝歎息地說。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陳尋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賊上方茴了!”林嘉茉接過話說,“F中女生的花樣夢想啊!就這麽落空了!”
  “就是!最開始明明是喬燃和方茴更好來著,我記得那會一放學你們倆就湊一起對作業!”趙燁點頭說。
  方茴微微有點臉紅,喬燃卻不以為然地說:“得了吧!我和方茴那是純潔偉大的革命友情!你們得說是方茴解救了F中的所有女性同胞,要不會有多少人被丫陳尋摧殘了啊!”
  “嘿!不理你們,你們丫還沒完了是吧!”陳尋瞪著眼說,“別詆毀我的光輝形象,誰不知道我為F中立下的汗馬功勞!每禮拜一是我升旗吧?扶老攜幼我參加了吧?北約轟炸南聯盟我抗議了吧?五十年大慶澳門回歸迎接新世紀我都貢獻力量了吧?耐克杯我輕傷不下火線奪冠了吧?我的高中生活,一個字牛!兩個字很牛!三個字非常牛!四個字牛大發了!”
  “切!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你當自己是國家領導人啊!還事事都有你了!”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說。
  “嘉茉你行啊!枉我一直和你一頭兒,在你失落的時候鼓勵你,在你成功的時候勸導你了!忘恩負義啊,你剛轉來F中吃的第一頓飯還是我為你爭取的呢!”陳尋裝作痛心疾首的樣子說。
  “胡說!明明是我和嘉茉分的!”方茴笑著戳穿她。
  “你真是我女朋友麽……不帶老胳膊肘往外拐的!”陳尋哭喪著臉說。
  “不過說真的,我覺得我這輩子最明智的選擇就是來F中,最幸運的事就是認識你們!”林嘉茉張開手臂大聲說。
“我也是!”陳尋也高舉起雙手拉住她說。
  “我也是!”方茴緊緊拉住了陳尋的手。
  “我也是!”喬燃隨即握住了方茴的手。
  “我也是!”趙燁拉緊喬燃,五個人成為了一線。
  “哎!”過了一會,趙燁用肩膀蹭了蹭臉說,“我覺得咱們這樣特傻逼,可我怎麽他媽有點想哭啊!”
  “討厭,你別招我!”林嘉茉帶著鼻音說。
  “我真想就這麽拉著永遠不分開了。”喬燃閉起眼睛說。
  “咱們就是永遠不分開!誰也不能把咱們分開!我就不信了,天下就有不散的宴席,咱們幾個勢不散場!”陳尋大聲說。
  “咱們一起在學校裏留點念想吧,屬於咱們五個的!”方茴啞著嗓子說。
  “行!就在這樹上刻上咱們名字!”趙燁跳下欄杆,蹲下來到樹根部說:“就這兒吧,不好被別人發現!咱們以後回來也好找!”
  幾個人都沒有異議,他們挨個鑽到欄杆裏麵,用鑰匙在樹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每個名字都緊緊挨著,嚴密得就像生長在一起一樣,陳尋最後刻下了這樣的字:“我們永遠不分開,於2001年6月”。
  方茴講起這段時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我望著她的笑臉心裏很羨慕他們。我想不管後來他們分別過上了怎樣的生活,天涯海角或各奔東西,那些字都替他們鐫刻了那年的真心真意,或許此後滄海不在,覆水難收,但在那棵樹下,十幾歲的他們已被永恒記錄,青春從此不老。
  七月流火,高考的三天老天爺並不做美,仿佛為了把這一年曆練完整,天氣依舊悶熱非常,不見絲毫涼爽。
  頭上古舊的風扇一邊嗡嗡一邊緩慢地扇著熱風,旁邊座有些胖的考生不住的拿起手巾擦汗,方茴看著卷子上半熟悉半陌生的題目,緊緊抿起了嘴唇。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北京圖書館複習,早九點到晚九點,最後衝刺。陳尋中間找過她幾次,中午兩個人一起去北圖的食堂買六塊錢一葷一素的飯,趁吃飯的工夫聊聊天,對對公式什麽的。有時候他們也在北圖裏溜達,玩檢測圖書的電腦,或者猜自習室第幾桌第幾個人是準備什麽考試的。
  陳尋並不待多久,他走之後方茴總有種很強的失落感,北圖樓道裏有一排通透的玻璃窗,她從那裏可以看到陳尋離去的身影,男孩使勁蹬著車,最終從她視線中消失。然後方茴就很沒精神地走回到書桌前,繼續做著永遠做不完的習題。
  七月六日那天陳尋沒著急走,兩個人坐在北圖一層的大石台子前,茫然地說著話。
  “你緊張麽?”方茴問。
  “有點……”陳尋猶豫著說,“覺得時間不太夠,但又想趕緊考了完事。你呢?”
  “我也是。”方茴低下頭,“但我已經盡最大努力了!”
  “那就行。”陳尋輕輕拂著她的頭發說,“你知道我最緊張什麽嗎?我怕咱倆不能考上一個學校……L大分那麽高,有時候我都想幹脆咱們直接考二批W大得了!”
  方茴心裏咯噔一下,手指絞成了麻花,陳尋一下子點破了她心底的恐怖,後來兩人又胡亂說了些什麽,陳尋走之前抱住了方茴,趴在她耳邊說:“方茴,記住啊,我們還要一起上四年學呢!所以一定好好考,知道麽?”
  “嗯……你也是!”方茴埋在他懷裏點了點頭,在他胸口上留下一小塊濕濕的水印。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估摸著也就睡了兩三個小時,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麽的,一會做一個夢,有關於高考的,也有關於陳尋的,根本沒有睡實。這直接影響了她考試當天的發揮,第一天下來還好,等接連第二天失眠的時候,她連熬帶躁地考得更加艱難了。
  偏偏她還和陳尋、趙燁一個考點,趙燁一考完準問陳尋答案,聽著和自己大相徑庭的數字,方茴的心都灰透了。陳尋看出她臉色不對,可問她她也隻說沒事。下午場次開考之前,方茴拉住他,恨不得強忍眼淚的樣子跟他說加油,一定要考上L大。陳尋便漸漸感覺出來,方茴可能已經落在他後麵了,如果他現在仍舊往前走,那麽兩個人一定分開。
  物理一直是陳尋的強項,可那天他在做最後一道大題的時候卻猶豫了。這次的試卷他基本都做出來了,不出意外的話至少能拿120多分,而方茴平時的物理卻不好,頂多能得100分。加上他區三好加的20分,他們之間就差出了40多分,高考成績差40分,可能就差出了十七八所學校,陳尋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空著那道題目沒做。
  其實鈴響交卷的那一刻陳尋猛地有點後悔,畢竟這是十二年學生生涯的結果,關係到以後的一輩子,誰知道會不會因為這13分的大題就改變人生。但當他走出考場看到方茴憂愁的臉,陳尋又安下心來,他有了種為愛犧牲的偉大的自豪感,在那會他還分不清楚未來的人生和方茴誰更重要,在他心中肯定是差不多的,因而他覺得值得。
  趙燁照例湊過來對題,陳尋也按自己的試卷答著,而問到最後一題他卻卡了殼,他根本沒做,壓根就不知道答案。
  “8千克吧。”陳尋隨便謅了個數。
  “8千克?不是吧?我問的最後一題,不是求拉力F做的功麽?”趙燁糾正他說。
  “哦,對對對,一千焦。”陳尋湊合著瞎答。
  方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趙燁瞪著眼睛說:“你蒙我的吧?不可能那麽小!不跟你丫扯淡了,你肯定也不會做!”
  “就你丫會!你要是會太陽就從西邊升起了,不不不,得南邊,地球都要為你改變公轉自轉!”陳尋一巴掌拍過去。
  趙燁招架著陳尋,嬉笑地問方茴:“你還是這就走嗎?”
  “嗯,我媽在胡同口那邊等著呢。”方茴把準考證放在透明的袋子裏,指了指校門外說。
  “唉,有車就是牛啊!你媽那輛淩誌真給勁!”趙燁歎口氣說,“明天考完你就別急著回去了,咱們出去吃飯慶祝高考結束吧!我晚上給喬燃打電話讓他明天告訴嘉茉,他們倆不是都在D中的考點麽。咱去簋街吃‘麻小’去!”
  “行,我回家跟我媽說說。”方茴點點頭說,“陳尋,明天好好考。”
  “你放心,咱倆一樣。”陳尋回答的話讓方茴心裏有些莫名的感動。
  七月九日上午11點半鈴響之後,整個北京好像都有種大試已畢的感覺。或成或敗,都已然不能改變,隻等日後論英雄。從考場走出來會感覺到各種各樣的情緒,有的人抑止不住興奮地高談闊論,有的人懊惱沮喪哭泣,有的人把書本、扁頭的“好運”牌答題筆、帶各種框的答題尺都扔到了垃圾箱裏,也有的人把桌子上貼著自己名字和準考證號的紙條都撕下來保存好。無論哪個年代,這樣的考試都可看成人生的一出悲喜劇。
  方茴走出大門的時候陳尋和趙燁已經取好車等她了。陳尋當時正在說著話,趙燁指了指後麵,陳尋回過頭,一下子綻開了笑容,他使勁揮了揮手,拍拍自己的車大梁。方茴說她當時有種想哭的感覺,但她沒哭,而是跑向了陳尋,跑向了她心底最陽光明媚的地方。
  在F中門口他們聚齊了,林嘉茉一上來就拉住了方茴,興奮地說:“總算考完了!我的老天爺,我怎麽到現在都覺得不現實啊!”
  “嗯!我們就算畢業了吧?”方茴點點頭說。
  “不是就算,是就是!”趙燁接過話茬說,“從咱們高三成人宣誓起咱們就有公民權利了,也快奔兩張兒了;從咱們在樹上刻字那天起咱們就和F中拜拜了;從剛剛那一刻起咱們就真的他媽已經考完了。我說,兄弟姐妹們,咱們可以向新的征程——簋街出發了吧?”
  “走走走!”陳尋揮著胳膊說,“今天一定海搓一頓!”
  幾個人來到簋街,圍著坐了一圈。趙燁一上來就點了二十隻麻辣小龍蝦,那時北京特好吃這口兒,兩塊錢一隻,好吃不貴,滿簋街都是賣“麻小”的。想想去年七月九日,這裏還是麻辣燙的天下,飲食文化和人的心境一樣,總也是要變化的。
  “趙燁你他媽少吃點!你看看你邊上都多少皮兒了?別老多吃多占啊!”陳尋拿筷子去敲趙燁的手。
  “沒有,嘉茉的皮也放我這兒了!”趙燁忙往林嘉茉那邊扒楞。
  “一邊去!我吃的就在我這兒呢!誰像你似的!”林嘉茉推開他說。
  “得了吧,我那是怕蒼蠅落上,你沒看老有幾隻粘蒼蠅在這兒蹤著!”趙燁揮動著筷子說。
  “我怎麽沒瞅見啊,就看你在那兒蹤著呢!”喬燃笑著說。
  “嘿!我說你還不信!你看我給你夾一個!”趙燁煞有介事地說。
  “你還能夾蒼蠅?”方茴詫異地說。
  “那是!我這無影手可不是白練的!”趙燁學了個方世玉的姿勢說。
  “你聽丫瞎掰呢!我還無影腳呢!”陳尋踹了趙燁一腳說。
  “把你丫那蹄子縮回去!也就今天剛考完試,我沒元氣,要不我這麽一伸手……”趙燁拿起筷子往空中使勁一夾,猛地大叫起來,“看看看看!看見沒有!這不是蒼蠅是什麽!我操!這真是曆史性的一刻,你們都給我記住了啊!”
  趙燁剛才那一筷子還真就趕巧地夾上了一隻蒼蠅,方茴他們圍上去看,一個個驚訝萬分,都說趙燁還真有點邪乎的。可是正當他大吹特吹的時候,筷子一鬆,蒼蠅正掉在剩下的半盤麻辣小龍蝦中,剛還喧鬧的他們一下子靜了下來,眼睛先隨蒼蠅的小屍體一起做了自由落體運動,後又一起直勾勾地盯著趙燁。
  趙燁舉著筷子愣了兩秒,突然扭過頭大喊:“服務員!你們這菜裏有蒼蠅!怎麽回事?講不講衛生啊?”
  服務員急急忙忙地跑過來,又賠笑臉又賠不是的,免費給他們換了一盤新的。趙燁一直義正詞言地數落人家,弄得陳尋和喬燃憋不住哈哈大笑。等服務員走了,陳尋指著他鼻子說:“你丫真孫子啊!就愛占便宜!逃票蹭車的事沒少幹吧?”
  “你不占便宜你待會別吃!我這全當是飯館替咱們慶祝高考勝利!”趙燁搖頭晃腦地說。
  “那咱多點點兒菜吧!”方茴笑著說。
  “用不著,本來他們這兒就有蒼蠅,這是趙燁一筷子夾著了,廚房裏指不定還有多少沒夾到的,咱也不算過分!再說你以為他們就賠了?才不是呢!隻不過少賺了點!”林嘉茉說,“陳尋,咱們班聚會,我說也別訂這兒了,我看街那頭的那個什麽湘菜還行,裏麵寬敞,衛生條件也好。”
  “行,明天我就和喬燃去看看,成麽喬燃,你沒別的事吧?”陳尋扭過頭問喬燃,而喬燃卻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呆呆地看著麵前的盤子。
  “嘿!聽見沒有?考傻了?”陳尋使勁捅他一下說。
  “哦,成啊。”喬燃回過神說。
  “你是不是琢磨怎麽跟你爸媽匯報成績呢?他們不是在英國呢麽?管不著你,考疵了也沒事。”趙燁拍拍他肩膀說。
  “你爸媽還沒回來啊?”林嘉茉轉了轉眼睛說,“幹脆咱們哪天去喬燃家玩一宿吧!反正他們家沒人,咱們聊天打牌怎麽樣?”
  “好主意!喬燃,行麽?”趙燁興奮地說。
  “當然行了!我家的大門隨時為你們敞開!就這兩天吧,你們定日子?”喬燃張開雙臂說。
  “不行吧……我爸我媽肯定都不同意……”方茴小聲說。
  “沒事,你就說來我家,我替你打掩護!”林嘉茉說。
  “就是就是!咱們從來沒這麽自在過,趁著分沒出來,痛快玩一回。”陳尋說,“你跟你家人說去嘉茉那兒,應該沒問題。”
  “那我試試吧。”方茴點點頭說。
  “就這麽定了!幹脆就咱們班聚會那天,趕早不趕晚,都把東西帶好了,吃完飯直奔喬燃家!”趙燁拍著桌子叫喚。
  “好!21號才出分,咱們要充分利用這段時間,也可以去郊區玩玩!他們說著野三坡、靈山都不錯!”林嘉茉拍手說。
  “沒問題!咱們都好好計劃計劃!”陳尋使勁點頭說。
  “嗯,真是要好好計劃計劃。”喬燃笑著說。
  他們說著笑成一團,成為了那個飯館最熱鬧的一角,旁邊的客人頻頻側目,他們並不知道,其實繁華不過是散場的開始,對這幾個孩子來說,離別就在眼前。
  七月十三日那天,原來沒分班前的老一班在侯老師的帶領下聚在了一起。陳尋和喬燃事先訂了那個湘菜館,上下兩層,中間有一個旋轉樓梯。他們訂的二層包間,一桌九個人,屋子裏有電視,可以唱歌。
  所有同學都在下午四點到校門口集合,一起去餐廳。快四點的時候人就基本上都來齊了,大家穿著自己鮮豔的衣服,有說有笑的,一掃高考前緊張壓抑的狀態。侯老師穿了件粉裙子,顯得格外活潑,在他們中間詳細問著報考誌願什麽的。陳尋數了數人,看差不多了,就張羅著往那邊騎。侯老師沒騎車,男生都爭著帶她,陳尋嬉笑著說:“您就應該坐我這車,班長帶班主任天經地義呀,隻不過這自行車沒後座,要不您就委屈點,坐大梁吧!”
  “得了吧你!你那車不是專人專座麽?我才不湊熱鬧呢!”侯老師往方茴那邊瞥了一眼,平時巧舌如簧的陳尋一下子卡了殼,旁邊的男生都跟著起哄。
  方茴窘得躲在林嘉茉身後,揪著她的衣服說:“嘉茉,今天你帶我!”
  “這時候想起我來了?行吧,上車!”林嘉茉揶揄了她兩句,拍拍後座說。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飯館騎去,小四十輛自行車湊在一起,行徑頗為壯觀。男生們按著車鈴開道,女生們跟在後麵,侯老師坐在喬燃車後,不住地提醒他們小心車、別亂鬧。
  到了飯館他們直奔二層,菜是早點好的,沒等多久就都上來了。男生吵鬧著要來點啤的,好好敬侯老師。侯老師插著腰一個個點過去說:“在學校都像小綿羊,現在看看哪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指不定都偷偷喝過多少次酒了!現在都暴露了吧?”
  “我們都18歲成年了!您可是親眼看我們宣的誓,喝點啤酒算什麽啊!今天全班誰也別裝嫩啊!男生都倒滿了!女生實在不能喝的就半杯!”趙燁站在椅子上揮著手喊,“服務員!給我們來兩箱啤酒!”
  吵吵嚷嚷地所有人基本都倒上了酒,侯老師舉起杯子站起來說:“我先說兩句吧!首先祝賀大家順利畢業,也預祝在座的每一位同學都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
  陳尋帶頭,低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嘿!什麽意思?每次校長講話你們就鼓掌!別以為我不知道什麽意思!不讓我說,我就不說了啊!”侯老師笑著說。
  “哪兒能啊!我們這次絕對是發自肺腑的!”陳尋忙解釋說,同學們一起附和他。
  侯老師接著說:“你們是我畢業之後帶的第一撥學生,說實在的可能某些地方我作為班主任並不是特別合格,畢竟還會有點生澀的地方。但是大家都以很友善的態度接受了我,在課上我們是師生,在課下我們是朋友。我現在還能記得教師節你們給我疊的紙鶴,新年聯歡會和我一起唱的歌,運動會上一起畫的條幅標語和一個個冠軍。和你們在一起的這三年,我真的真的很愉快,我覺得你們每一個都是好孩子,都非常爭氣。也許以後我還會帶更多的學生,但我保證,無論過去多少年我都會一一記得你們的名字。也希望你們不要忘了我,即使以後上了大學,或者上班了,如果有什麽困難和問題,你們也都可以回來找我!不多說了,先幹為敬!”
  侯老師的眼睛有點濕潤了,她仰起脖喝幹了酒,坐在下麵的同學們也都有些感動,他們真正認真地鼓起了掌。
  陳尋站起來說:“咱們不能讓侯老師一個人喝,杯子沒滿的都倒滿了!滿了的都一口幹了!一起吧!”
  大家都應和著把杯子舉起,在玻璃轉盤上磕出了聲,就連平時不怎麽說話也不太能喝酒的方茴都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有的女孩眼裏泛起了光。
  侯老師看著露出快哭泣表情的學生們,吸了吸鼻子說:“是不是我這頭沒帶好啊?太煽情了?快趕上倪萍的水平了?別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啊,今天都得吃高興了!”
  “就是就是!”趙燁抹抹臉站起來說,“菜都是陳尋和喬燃點的!肯定都是他倆愛吃的!咱們不能便宜了他們,誰愛吃什麽趕緊下筷子啊!我看見丫陳尋都夾了好幾口東坡肘子了!”
  同學們哄笑起來,陳尋和喬燃站起來拿餐巾紙扔趙燁。大家也都拿起了筷子,漸漸熱鬧了,他們互相聊著這些年的趣事,酒載回憶,越說越多。男生們輪著桌的敬酒,陳尋是班長沒少被他們灌,女生也有能喝的和他們瞎鬥。林嘉茉去和男生拚酒,方茴暈暈乎乎的也被迫喝了兩杯,腦袋發沉,手也搖晃了。
  趙燁提議大家一起唱歌,酒過N巡的大男孩們誰也不再怯場,玩命搶話筒扯著嗓子吼了起來。後來卡拉OK變成了大合唱,男生女生一起唱他們這些年一直唱的歌。一會跺著腳喊“是不是我的十八歲,注定要為愛掉眼淚”;一會唱“我是一隻小小小小鳥,想要飛呀飛飛也飛不高”;一會唱“都是你的錯輕易愛上我,讓我不知不覺滿足被愛的虛榮”;一會唱“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一會唱“我寧願你冷酷到底,讓我死心塌地忘記”;一會唱“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當唱到“你怎麽舍得我難過”的時候,趙燁哭了。當全班男生摟在一起搖晃著唱“為什麽道別離,又說什麽在一起”的時候,所有人都哭了。
  方茴和林嘉茉靠在一起,坐在椅子上流著淚望著遠處的男孩。旁邊桌的門玲草突然拎著一瓶啤酒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坐在方茴麵前,盯著她說:“方茴,咱們倆得喝一杯吧?”
  林嘉茉聽說過一點她和方茴以前的事,看她現在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怕說什麽重話出來,忙攔住說:“還喝什麽啊!你看方茴,快連人都認不清楚了!”
  “我認得清!小草,咱們倆是要喝!”方茴醉醺醺地扒拉開林嘉茉,湊過去說。
  “嗯!”門玲草笑起來,她拿過方茴的杯子,把酒倒的都溢出來了,卻還不見停手,林嘉茉拉住她的手腕說:“行了行了,喝個意思就行了。”
  “不行!喝就得喝一杯!”門玲草搖搖頭說,“方茴你知道為什麽嗎?一個是因為當初咱倆那麽好,我那會兒真是挺在意你的,把你當成好朋友……”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喝啊!”方茴拿起酒杯,咕嘟咕嘟就喝了下去。
  門玲草也不含糊,一口氣喝幹了酒,林嘉茉越看越著急,趕緊去旁邊叫何莎幫忙,把這兩個人分開。
  “還有一個原因,我從來沒和你說過。可是我今天一定要告訴你,我喜歡陳尋,很喜歡很喜歡。可是我永遠不可能跟他說了,所以我隻能告訴你。當初我不和你們一起玩不是因為討厭你,而是因為看你們倆在一起我心裏難受。我啊,絕對是咱們班第一個發現你們的事的人,你是不是一直以為黑板上那些字是我寫的?我告訴你,不是我寫的,真的不是……頭天放學何莎把書落在學校了,她著急回來取,可是卻看見陳尋在黑板上用左手寫了那些字,沒錯,就是他自己寫的。他怕你不和他好,這是破釜沉舟不擇手段啊!你說他為了和你在一起都能這樣了,我還能和你們做好朋友嗎?可能嗎?”
  門玲草一邊說一邊哭了起來,方茴怔怔地聽著她說起那年的秘密,她終於發現原來她自己從沒決定什麽,一切都是陳尋在掌握,這樣的感覺說不清是無措還是懊惱,隻是在她混亂的頭腦中形成了哀傷的情緒。於是她和門玲草抱在了一起,酒灌進去全化成了淚,等林嘉茉和何莎再過來的時候,這兩個人已經都快醉得不省人事了。
  “哎呦我的祖宗,都這樣了怎麽還作呢!”林嘉茉扶起方茴說。
  “嘉茉……我沒事!”方茴哼哼唧唧地說。
  “沒事個屁!”林嘉茉皺著眉說,“我去給你要碗醋去,都醉成什麽樣了!”
  方茴歪在椅子上,林嘉茉又幫何莎攙起了門玲草,一起把她放在旁邊搭起來的椅子上。林嘉茉呼了口氣說:“我知道她心裏也難受,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醒了就帶她回家吧。還有……你剛才跟我說的事先別告訴別人,行嗎?”
  何莎點了點頭說:“好吧,小草也不是成心和方茴過不去,隻是她太憋屈了。我開始也替她不值,挺討厭陳尋他們的,選這三好我都沒投他票。但看看今天方茴的樣子,誰也不是坑人的那種人,就都算了吧。”
   林嘉茉和何莎又說了兩句,就轉過身去給方茴倒醋,可再回到方茴那桌,卻不見了她的影子。
  林嘉茉走後方茴就覺得胃裏往上翻,便勉強扶著椅子站起來,往廁所去。二層到廁所前有一個窄過道,旁邊通著個小陽台。方茴從沒喝過這麽多酒,隻覺得天旋地轉,一步三搖好不容易才順著牆走到廁所,一進去就吐得一塌糊塗。她硬撐著在水池子漱了口,走出門卻再也站不住,頭一沉就順著牆邊歪了下去,她想站起來,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方茴正發懵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一雙手,摟著她的肩膀,把她拉了起來。方茴側過臉去看,隻見喬燃正皺著眉頭小心攙著她。她笑了笑說:“謝謝你了,我沒醉,就是特沒勁兒。”
  “跟誰喝那麽多啊?不要命了這是?”喬燃埋怨地說。
  “小草……喬燃你知道麽,她不是壞人。你還記得嗎?當初黑板上那些字根本就不是她寫的……是陳尋自己寫的。他心眼多,從來沒告訴我,要是小草不說,我還被蒙在鼓裏呢……”方茴軟軟地靠在喬燃身上,比畫著手指說。
  喬燃抿著嘴沒有吭聲,一直把她扶到對麵的陽台上,才把她轉過來,麵對著她定定地問:“方茴,如果當時我也像陳尋似的,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寫在黑板上,你會喜歡我嗎?”
  方茴原本已經沒有焦距的眼神定在喬燃的臉上,她仔細端詳麵前認真的男孩,慢慢低下了頭。
  喬燃仰起頭深深歎了口氣,他們誰也沒有辦法再回到從前了,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再去追逐他渴望的答案了。
  “方茴……”喬燃漸漸握緊了她的肩膀,“我能……抱你一下嗎?”
  纖薄的肩膀輕輕顫了一下,方茴能感到握著她的雙手的溫暖,也能感到對麵男孩子的真誠,隻是那時她堅信純粹和忠誠,於是她稍稍後退了一小步,搖搖頭說:“喬燃,對不起。”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一下子鬆開了,方茴沒敢抬起頭再去看那雙溫暖的眼睛,她轉過身,狼狽地逃離了那個灑滿夕陽的小陽台。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心裏一陣陣地抽痛,每一步都軟綿綿的,好幾次都差點倒下去。可是她沒有回頭,盡管眼淚已經蒙住了她的眼,整個世界都已模糊不清。
  喬燃一直看著方茴消失在他的視野中,他頹然坐在地上,開始抽泣起來。眼淚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他緊緊捂著臉,可是還是止不住抽泣。直到他感覺到有人坐在他身旁,他才懷著希望和驚喜地放下了手。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那個剛剛離去的女孩,而是林嘉茉。
  “對不起……我都聽見了……”林嘉茉遞過去一張麵巾紙說,“我能感覺出你喜歡方茴,但沒想到你對她的感情這麽深……”
  “嗬嗬……你記得我寫的那篇作文麽?《一朵丁香花》……其實那時候我就很明白我們倆隻能是這個結果了。隻不過在最後,有一點點不甘心而已……”喬燃擦了擦臉說。“我已經保密到了高中最後一天了,你能接著幫我保密麽?”
  “可以。”林嘉茉說,“但是你想讓我幫你保守多少個秘密?”
  “你什麽意思?”喬燃扭過頭看她,神色裏有一絲絲的慌張。
  “你能告訴我……”林嘉茉頓了頓說,“你為什麽沒去參加高考嗎?”
  喬燃驚訝地看著林嘉茉,隨即恢複了往日的神態,笑了笑說:“嘉茉,你怎麽跟間諜似的呀?你真不應該和方茴他們報經濟,應該去報刑偵。你怎麽知道的?”
  “我和你一個考點,但那幾天都沒碰見你,本身就覺得有點奇怪。剛才何莎問我你是不是要複讀,因為她和你一個考場但都沒看見你去考試。喬燃,我沒跟你開玩笑,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嘉茉焦急地問。
  “不是複讀……是出國,我爸媽已經幫我安排好了,去英國。”喬燃平靜地說。
  “你說什麽?!”林嘉茉一下子站了起來,“你怎麽不早說?幹嗎不告訴我們?你到底想怎麽著啊!”
  “對不起,但確實沒想告訴你們,我想等我走了之後再跟你們打招呼。我不想大家因為我傷心難過,你知道麽,我這輩子最幸福快樂的日子就是和你們一起,我希望留在你們心裏的是我們彼此最開心的樣子。即使以後我們不在一起了,回想起這段日子,也都是大家的笑容。”喬燃認真地說,“而且……我覺得我沒法麵對她的臉,當她知道這件事時,不管她露出什麽表情我都不敢看……”
  “膽小鬼!”林嘉茉流著淚說。
  “嗬嗬,我一直都是膽小鬼。”喬燃笑著低下了頭。
  “你什麽時候走?”林嘉茉吸著鼻子說。
  “二十號。”
  “二十號?咱們不是定在十八號去青龍峽麽?你不去了?”林嘉茉驚訝地說。
  “嗯,這次沒辦法跟組織活動了。”
  “喬燃,你光說得好聽!這多殘忍啊!你能想象大家知道你不告而別後的心情麽?你那麽喜歡方茴,就讓她歡歡喜喜地回到北京之後,立刻得知你去英國了?”林嘉茉推著喬燃喊。
  “我啊,在她麵前也就逞能這一次了,你以為我還有更好的辦法讓她多記住我一點麽?”喬燃望著遠方輕輕地說,“我一直說隻要她快樂就好了,在她快樂的時候我離開,就不算食言吧?嘉茉,幫我保守這個秘密行嗎?”
  “好吧,這麽一會就兩個秘密了。你小子可不能出國就忘本啊!你要是敢忘了我們,我就把你這點事昭告天下!”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說。
  “行!你昭告到天外都行!”喬燃向她伸出了手,林嘉茉握住了他的手,把他使勁從地上拉了起來。
  方茴拒絕了喬燃之後獨自跑下了樓梯,她坐在旋轉樓梯半截的地方,蜷起腿小聲哭了起來。和喬燃在這三年中一點一滴的事,就像過電影一樣在她腦子裏轉,一起做值日,一起做功課,一起回家,一起在丁香花前說的那些話都是揮之不去的溫暖回憶。可是再多的溫暖依舊不能換來一個擁抱,她有著自己倔強的原則。對於愛,她隻要絕對或者零。
  樓上隱隱傳來了張信哲的《信仰》,方茴覺得這歌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她茫然抬起頭,陳尋就這麽出現在她的眼前。他正趴在欄杆上凝視著她,對著她一字一句地唱“我愛你,是忠於自己忠於愛情的信仰,我愛你是來自靈魂來自生命的力量。在遙遠的地方,你是否一樣,聽見我的呼喊,愛是一種信仰,把你帶回我的身旁”。
  陳尋看著她唱完了整首歌,隨著尾音的結束,他跨過旋轉樓梯的欄杆從二樓翻了下來。方茴伸出手緊緊拉住他,他坐在方茴身邊,把她摟在懷裏說:“方茴,我愛你。”
  方茴說這是她印象最深的一次陳尋正正經經地對她說愛,他們以前都不太好意思說這個字眼,但是那天他卻說了出來。雖然混著些酒氣但方茴還是感動得一塌糊塗,她把頭埋在陳尋懷裏,不住地重複這句話。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傻丫頭,我知道了。”陳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說。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方茴閉著眼睛問。
  “會。”陳尋回答。
  “會結婚嗎?”
  “會。”
  “會生小孩嗎?”
  “會。”
  “會有自己的家,一起買菜,做飯,刷碗,鋪床單,洗衣服嗎?”
  “會。”
  “會到老了,還這樣拉著手嗎?”
  “會。”
  “真的會嗎?”方茴流下了淚。
  “真的會。”陳尋抹掉她的眼淚,摟緊她說,“方茴,隻有你是我永遠都不會失去的。”
  在離別之即,兩個人緊緊牽著的手成為了固執的堅守,那時候他們以為用自己的力量握住彼此就等於握住了未來,殊不知未來其實是誰也握不住的東西。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流再多的淚,說再多的話,再多的不舍與無奈也不能阻止時間的推移。酒醒了的學生和老師互相告別,三三兩兩的四散於已然墨色的北京城。不用說,明天必然又是新的一天。
  方茴他們按原計劃去喬燃家,方茴先在路邊給他爸媽打了電話,再撒了一遍謊說晚上住在林嘉茉家,為了串供林嘉茉還分別和她爸媽聊了兩句,總算讓他們放心了。
  他們喝得多,頭還都有些暈,就一起推著車在平安大街上溜達。趙燁走在最前麵,他指著昏黃的路燈說:“我頭一次好好看晚上的北京,平時訓練也就一走一過,我發現這晚上和白天的感覺真不一樣啊,越黑暗,越美麗。”
  “我靠!丫是高了,都成喬燃了!”陳尋誇張得一臉驚訝地說。
  “你丫別順道擠對我啊!人家趙燁感慨兩句怎麽了?哪個少女不懷春啊!”喬燃笑著說。
  “你大爺的!”趙燁蹬上車過去撞他。
  “你們都先別鬧了,咱們商量商量晚上幹嗎吧?”林嘉茉拉開他們說。
  “打牌啊!升級,我和喬燃對家,你和方茴對家,陳尋當方茴家屬一邊看著,咱們不加丫玩!”趙燁比畫著說,“要不打麻將,反正總算沒人管了,可勁折騰唄!”
  “我知道你特想讓我反擊你,說不帶你玩,讓你當嘉茉家屬,但我就不說,氣死你丫!”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滾你媽蛋!思想怎麽那麽陰暗啊你!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出個主意拐三彎兒!”趙燁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行了行了,都好好說!”方茴怕林嘉茉難堪,忙打岔說。
  “我覺得大家好不容易在一塊兒,別打牌了,買點好吃的一起聊聊天吧!”林嘉茉看著喬燃說。
  “打牌還能精神點,聊天還不一會就睡了。”趙燁搖搖頭說。
  “就是,就打牌吧,挺好的!”喬燃拍了拍林嘉茉的肩膀說。
  “不行!你們要都不去我自己買去,我和喬燃聊天!”林嘉茉掙開喬燃的手,有點激動地說。
  “哎喲,喬燃你什麽時候把嘉茉給收買了?還單聊,我可吃醋了啊!”陳尋擠著眼睛說。
  “別廢話,以後有你後悔的一天!”林嘉茉瞪了他一眼,騎上車往前麵的一個小店鋪蹬去。
  “她怎麽神神叨叨的?”陳尋不明所以地說。
  “不知道,我也覺得有點怪。”方茴抬頭看了看喬燃,可是一接觸他的視線,又馬上低下了頭。
  他們跟著林嘉茉往那邊騎去,還沒走兩步就突然覺得周圍的院子裏發出了“轟”的一聲,那種動靜很難形容,不是地震那樣天崩地裂的感覺,也不是整齊劃一的呐喊,而是一種千萬人一起爆發喜悅歡呼混合成的別樣的情緒。幾個人麵麵相覷地看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在這時候林嘉茉突然從前麵的小賣鋪裏跑了出來,她瘋狂地揮動著雙手,又蹦又跳地大喊:“成功啦!北京申奧成功啦!”
  短暫的呆滯之後,陳尋他們立馬扔了自行車向那個小賣鋪跑去,櫃台上十幾寸的小電視正播放著中國代表團擁抱在一起的感人場景,店鋪老板使勁拍著玻璃,大聲嚷著:“真他媽牛逼!真牛逼!”
  五個人在狹小的小鋪子裏又跳又叫,打心眼裏歡欣鼓舞。
  陳尋摟著方茴說:“咱們都喝糊塗了,怎麽就忘了今天投票呢?我操,真是太爽了!咱北京能辦奧運會了!”
  “當年悉尼奧運會那屆就盼著,但是沒成功,這回2008年總算落停了!”方茴笑著說。
  “可不是!不過我就預感咱們這次肯定能行!真是太給勁了!”趙燁大聲說。
  “真不容易,你也預感準了一次!咱這次要好好慶祝一下!”喬燃說,“嘉茉,剛才怎麽個情形啊?”
  “我也不知道,就聽了個‘the city of BeiJing’就出去喊你們了!”林嘉茉遺憾地說。
  “我跟你們說,就兩輪投票就定咱北京了!特痛快!老薩還宣布得慢悠悠的,弄得我心裏那抓撓!”店鋪老板接過話說,“不過我說,哥兒幾個甭跟我這慶祝了,巴掌大的地兒你們這一蹦,我覺得跟快塌了似的。你們要慶祝就去天安門啊!肯定不少人往那兒聚呢!”
  “對啊!走!咱們上天安門!”陳尋拍著巴掌說,“好好吼兩嗓子去!”
  “走走走!還囉唆什麽啊?咱車還在大馬路上扔著呢!”趙燁擁著他們往外走,扭頭跟店老板說,“大哥,謝謝您了啊!”
  “得勒!你們也替我喊幾嗓子!”店老板笑著說。
  他們從小賣店出來,拿起車就直奔天安門廣場了,一路上又笑又叫,到了天安門一看,果然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的開著私家車在長安街上行駛,車後窗裏伸出了一麵鮮豔的五星紅旗,有的聚集在國旗杆下大聲歡呼,有的一家三口在一起,舉著印著國旗的小紙旗和路邊的行人一起搖旗歡呼。
  陳尋他們看到這個情形隻覺得熱血往頭上湧,他扭頭衝喬燃說:“咱們今天就橫穿長安街回你們家吧!從這一直騎到那邊!”
  “行啊!”喬燃說,“這就走!”
  “我們都沒事,你還帶一人呢,能行麽?”趙燁馬上跨上車說。
  “切!絕沒問題!誰掉隊誰是小王八!方茴,上車!”陳尋把方茴拉了過來。
  “行嗎你?要不……還是輪著帶我吧。”方茴坐在大梁上,抬起頭看著他說。
  “沒那個!別的可以輪,你肯定不能輪!踏實坐好了啊!”陳尋扶好車把說,“同誌們!向著勝利,前進!”
  幾個孩子笑鬧著從天安門城樓前出發,在路上一起大聲唱“我愛北京天安門,天安門上太陽升”,惹得行人齊刷刷地看著他們,也有人起哄喝彩。後來騎得熱了,男孩們幹脆脫掉了T恤衫,光著膀子蹬起了車。長安街上的華燈照在他們稚嫩單薄的身體上泛起了一片流光溢彩,北京的那個特別的夏日,因此銘刻上了青春的清新氣息。
  他們騎車到喬燃家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男孩們停下車就要往地上坐,方茴兩條腿都麻了,陳尋半托半抱才把她從車上弄下來。林嘉茉插著腰,指著他們說:“沒你們這樣的!騎那麽快!還比賽!累死我了快!”
  “就丫陳尋逞能!帶著方茴還騎那麽快!你要是慢點我們不就都停了!”趙燁喘著粗氣說。
  “少廢話!要不是你丫說比賽,我至於那麽拚命麽!”陳尋拿T恤擦著臉說。
  “都別扯淡了!我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我們樓電梯已經停了……”喬燃無力地從台階上走下來說。
  “啊!?”
  幾個人一起發出了頻率不齊的慘叫聲。陳尋顫顫巍巍地說:“大哥,你沒搞錯吧?你們家可在17層!真得爬啊!”
  “你要願意飛我也沒意見!”喬燃白了他一眼說。
  “我靠靠靠靠靠靠靠!”趙燁大聲喊。
  “行了行了,別叫喚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樓下來了群大尾巴狼呢!快點走吧,都拉著點扶著點,有的樓層可沒燈,摔下去我可不管啊!”喬燃招呼著他們說。
  知道再埋怨也沒有用,他們隻好認命地拉起手,一層層爬起了樓梯。喬燃走在最前麵,他拉著方茴,方茴拉著陳尋,陳尋拉著林嘉茉,林嘉茉拉著趙燁。幾個人就像兒時玩得遊戲一樣——手拉手向前走,我們都是好朋友。
  喬燃的手心有些微涼,他拉著方茴的力道恰到好處,多一分則重,少一分則輕,仿佛理智推算出的結果。跟著他的腳步不斷穩穩上升,方茴覺得安心,盡管對於喬燃來說,她感受的安心可能會有些自私。
  安靜的夜裏,源源不斷的台階和腳步聲構成了獨特的節奏,趙燁突然歎了口氣說:“哎,我覺得這樣上樓挺好的……”
  “嘉茉你是不是讓他占便宜了?!讓丫發出這種感慨?要不咱倆換個地兒?”陳尋回過頭問。
  “去你媽的!”趙燁探出半個頭罵陳尋。
  大家都憋不住樂了出來,喬燃忙使勁“噓”了一聲,五個人像模像樣地挨個“噓”下去,又是一陣的笑。林嘉茉攥了攥趙燁的手說:“其實我也覺得這麽走挺好的……”
  “喬燃,你喜歡的那作家怎麽說來著?黑暗那段!”陳尋朝前麵喊。
  “在永遠的黑暗裏,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喬燃小聲地念著。
  每個人都沉默下來,那時他們並不明白天荒地老意味著什麽,他們隻是為這樣的句子感動和感傷,因為在他們麵前,雙手緊緊抓住的快樂是那麽真切,而前方即將到來的未來又是那麽不可預知。
  “怎麽都不說話啦?這詞多酸啊!我還琢磨著你們怎麽著不得遞兩句呢!”喬燃笑著說。
  “擱別人嘴裏惡心,你說出來就搭趁。”林嘉茉扁著嘴說。
  “喬燃,你給嘉茉灌什麽蜜湯兒了?怎麽今天緊抬舉你啊!不像話啊,你們倆可不許背著我們搞小動作。”陳尋扌屯扌屯林嘉茉的手說。
  “我說……”方茴抬起頭說,“咱們數著樓層呢麽?沒走過吧?”
  “沒有,放心,我數著呢。”喬燃拉緊了她說,“還有最後三層樓,看誰的意誌最堅定啊!”
  他們終於爬上了十七層,忍不住歡呼了兩聲,喬燃掏出鑰匙開了門,趙燁第一個鑽進去,往沙發上一撲說:“我的媽爺子喲,總算到了!”
  “呦,剛才不還說在黑暗裏不錯麽?”方茴坐在他旁邊打趣說。
  “黑暗是不錯,可陽光也很美好啊!我是在黑夜就享受黑夜,在陽光下盡情曬太陽的主兒。”趙燁翻了個身說。
  “說白了就是二皮臉,賤命一條。”陳尋湊過去,一屁股坐在趙燁身上,趙燁驚天地泣鬼神地叫喚了一嗓子。
  “小點聲小點聲!我們家樓下是一個得心髒病的老太太,別嚇著人家,上回陳尋來就是,弄了特大的動靜,害得我被我們這片居委會大媽批評了半天,要不是電話費貴,肯定就直接連線倫敦通報我爸媽了。”喬燃拎了兩瓶可樂來說。
  “那咱們都坐地板上吧!鋪上個墊子,席地而談!”林嘉茉抱了個靠墊,坐在地上說。
  “屬你興致高,我看看你能說出點什麽來?”陳尋挨著她坐下來說。
  “瞎說唄!你們都坐啊!”林嘉茉招呼著說,“趙燁,快過來啊!”
  “行!”趙燁也坐下來說,“今天真是太痛快了,這小日子太滋潤了!真不想到明天啊!”
  “嗬嗬,高興得過明天,難受也得過明天。”喬燃靠在沙發腿上說,“高中再好,咱不也得上大學麽?”
  “對了,喬燃你報的建築吧?怎麽樣?有多少把握?”方茴問。
  林嘉茉悲哀地看了她一眼,喬燃卻跟沒事人似的說:“考上的把握不大,但我有把握以後一定要設計出非常漂亮的房子,在繁華的大都市裏,什麽巴黎、倫敦、紐約,當然還有北京,都有我的作品!”
  “夠牛掰的啊!”趙燁喝了口可樂說,“到時候別忘讓哥們兒也去沾沾光,剪剪彩什麽的!”
  “那是一定的!衝你這個頭兒,不讓你去托盤都可惜了!”喬燃笑著說,“你們呢?都考得怎麽樣啊!”
  “我和方茴必然是未來的計算機大師啊!”陳尋摟住方茴的肩膀說,“不是咱吹,我跟你們說,不出十年,絕對比爾·蓋茨排老二,我們倆並列第一。到時候甭管你們在全世界哪兒,我們倆嗒嗒嗒一敲鍵盤,馬上鎖定你們位置。誰結婚了,誰生孩子了,誰搞第三者婚外戀了,什麽也瞞不了我們!就這麽牛!”
  “瞧瞧你那點理想!就光惦記我們的隱私還想讓人蓋茨老二?不怕閃了舌頭!”趙燁不屑地說,“其實你們的任務很簡單,以後趕緊結婚生孩子,認我們這一幫人當幹舅舅、幹姨的。陳尋你丫瞅什麽瞅!我們都是方茴的娘家人,誰認你啊!”
  林嘉茉拍著陳尋大笑起來,捂著肚子說:“逗死我了,你要成孩兒他爹得什麽樣啊?我可沒你們那麽多遠大理想,第一誌願我必然沒戲了,我就想當個小會計,算算賬什麽的,你們要不怕記假賬就找我啊!”
  “沒追求!沒聽說現在的口號麽?‘掃黃打非抓會計’,你就這麽深陷泥潭了啊!”陳尋假裝語重心長地說。
  “德行!”趙燁瞪了他一眼說。
  “你德行好!”陳尋回瞪了一眼說,“對了,說真的,北體大有戲麽?”
  “不太大。”趙燁搖搖頭說,“我媽也不想讓我一直打籃球,畢竟全世界就一個喬丹,我怎麽也到不了人家那水平,這碗飯不好吃。我估計我就直奔G大了,不過我那個專業牛逼!飛行器機械研究與製造!開玩笑呢,上天的活兒!”
  “喬燃快記著點!估摸著以後你們家電梯再壞了,趙燁肯定能幫上忙!”陳尋衝喬燃擠眉弄眼地說,喬燃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趙燁又一通咆哮。
  那天他們天馬行空地海聊了一宿,不知不覺地就都睡在了客廳裏,不大的屋子被幾個孩子擠滿,橫七豎八的一點沒有避諱。半夜喬燃醒了一回,他看方茴縮著身子就去給她拿了床被,往她身上蓋的時候方茴睜開了眼,兩人在月色裏對視了一下,方茴低下頭輕輕說了謝謝,喬燃笑著說了沒關係。
  等早上起來那床被下已經裹了兩個人,陳尋不知什麽時候鑽了進去,被趙燁挖苦了半天,弄得方茴醒了後極不好意思。洗漱之後,方茴就張羅著回家,林嘉茉無比眷戀地和喬燃道了再見,喬燃仍舊很自然,把他們送到電梯口,微笑著揮了揮手。
  而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他們的高中時代就真的一去不返了。
   出成績的前一晚方茴他們在青龍峽的小旅店裏。喬燃找了個很像樣的理由沒參加他們的活動,除了林嘉茉,別人也沒覺得怎麽著,隻不過多少有點遺憾。那天晚上他們烤了全羊,玩了篝火。按說很興奮的事可是誰都沒太有精神,第二天那幾個數字可謂生死攸關,在它們麵前快樂都蒼白了許多。四個人一宿都沒有睡覺,穿著軍大衣圍著篝火剩下的一點火星子聊天說話。一會講講鬼故事,什麽“好兄弟背靠背”的,一會又聊聊誌願,預測自己的高考分數。
  那天趙燁和林嘉茉說了好多話,方茴隱隱約約看見趙燁好像握住了林嘉茉的手,而林嘉茉也沒有掙紮。她知道林嘉茉並不喜歡趙燁,趙燁也不再追求能有個花好月圓的結局。他們隻是為彼此留下最溫暖的回憶,然後分開,不再有遺憾。可是盡管如此她還是有點別扭,她想起那天喬燃張開的手臂和她最終沒能給予的擁抱。方茴還是執拗地認為,不能在一起的兩個人不要有任何糾纏,林嘉茉或許尚可以分出自己的一些情感,而她卻不能。身邊的陳尋已經獲得了她的所有,她無力支付更多。
  天亮之後他們就起程回京了,在路上林嘉茉和趙燁果然又恢複了以前的樣子,好像昨晚緊握的雙手並不存在。
  他們剛到市區就用公用電話查了分數,趙燁435分,林嘉茉491分,陳尋546分,方茴523分。這樣的結果讓幾個人當場就慌了神,趙燁和林嘉茉還好,雖說考不上什麽好學校,但估計也能有個學上,二批一誌願沒太大問題。而陳尋和方茴就很尷尬,他們的分數高不高低不低,一批一誌願肯定是沒戲了,能不能留在一批也很難說,至於能不能在一個學校那就更難說了。
  當年李老師的話一點也沒錯,高考就是硬道理,分數擺在眼前,誰也沒心思再吃喝玩樂傷春悲秋。方茴灰白著臉回到家,徐燕新和方建州難得地在一起,他們顯然已經知道了方茴的分數,對於方茴自己很不滿的成績這兩個人倒還一副還好的樣子。他們都覺得500多分已經很夠用了,翻那個報考大厚本的體會之一就是基本上了500就算得上好學生的分數。高三上半學期時的方建州還去研究一下北京哪所大學哪個專業不錯,到下半學期他自己開始做生意時就顧不上那麽多了。他漸漸地體會到了掙錢的樂趣,並且認為自己和徐燕新可以給方茴的東西足以讓她不那麽辛苦地非上清華北大不可。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開始把自己和徐燕新相提並論了。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方茴心裏想和陳尋同校的小九九,方建州還以為女兒隻是因為分數比正常發揮少了一點而鬱悶,於是笑著說:“方茴啊,沒事,咱們又不是考不上大學,不用發愁啊!平時督促你那是怕你走上歪道邪道,真正考完了,不管多少分我和你媽都不會說你。再說,你這分數也不差啊,我問了隔壁老王那孩子,才四百多分。”
  “你不懂,第一誌願肯定考不上了!”方茴皺著眉說。
  “那也沒關係!我們也不是非讓你考什麽特好的大學,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就給你辦出去念!你張阿姨就在澳洲,她老跟我提,說你要出去就一句話的事!”徐燕新走過來拉住她說。
  “出國幹嗎呀?我才不去呢!”方茴忙鬆開手說。
  “就是!出什麽國啊!咱就這一孩子幹嗎還巴巴地往外送。”方建州搭茬說。
  “你懂什麽啊?現在都興出國留學,回來後和國內孩子的身份見識都不一樣!”徐燕新瞪了他一眼說。
  “得得得你最懂!走吧,咱先出去撮一頓吧!我在無名居定的位。”方建州擺擺手說。
  方茴意興闌珊地和父母吃了飯,晚上回家給陳尋打了電話,這個電話本來是尋求慰藉商量對策的,哪成想卻迎來了另一個深深打擊她的消息。
  陳尋一上來就說:“方茴,喬燃走了。”
  “走了?什麽意思?”方茴納悶地說,其他人的高考分她都知道,隻有喬燃的分數她不清楚,正想著一會兒要問問陳尋,卻被他的話一下子唬住了。
  “他去英國了,留學。”
  陳尋緩緩吐出的這幾個字就像劍一樣直刺方茴心底。她上午剛聽說了這麽個時髦的名詞,下午就有人親自實行了,而這個人還是喬燃,還是去青龍峽之前雲淡風清地跟他們說要回山東看奶奶的喬燃!
  “不可能吧……”
  “真的,我沒騙你。今天我給丫打電話,他們家就沒人。我拿他準考證號上網查了下分,居然他媽是零分!我找不著你,就趕緊給嘉茉打電話問。她告訴我的,喬燃早就準備好要走了,他就憋著沒跟咱們說,說什麽怕咱們傷心!我操!丫就是一孫子!你還記不記得你肚子疼咱們去醫院看病?丫那會兒就定了,根本不是開假條,是取體檢證明!”
  方茴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她回想喬燃最近一段的樣子,突然覺得好像每一個微笑每一個動作都含著離別的味道。眼淚在她眼裏開始轉圈,她卻茫然不知落在哪裏,地球另一邊的人又能否感受到她的悲傷?
  陳尋在電話那邊“喂”了好幾聲,方茴才匆匆回應:“先這樣吧,一會再打給你,拜拜。”
  陳尋望著發出忙音的聽筒發呆,他本來還想問方茴報不報複讀班,但卻連兩句相關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其實知道考分的那一刻他就有點後悔,後悔那道13分的物理大題不該輕易放棄,如果加上的話一誌願L大或許還能擦邊。畢竟他的家庭和方茴不同,沒有後路可言,考上好大學還是很重要的。在這種命關前程的時刻,風花雪月太不靠譜,分數顯然比方茴更要緊了。
  然而陳尋的心思並沒傳達到方茴這裏,她也沒哪個精神再想考分了。喬燃的走深深刺激了她,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喬燃舉手投足間的溫暖感。她想起喬燃遞給她的五瓣丁香花,想起喬燃向她伸出的雙臂,想起喬燃最後在夜色中跟她說的那句“沒關係”。
  眼淚不停地落下,方茴覺得自己愚蠢地可笑,為什麽當初就那麽吝嗇於一個並沒有什麽深刻意義的擁抱呢?像趙燁和林嘉茉一樣,在最後握手而笑,緬懷用心用情的匆匆歲月,又是多麽豁達自然。可是現在說一切都沒有用,北京這裏隻空留她後悔,喬燃早已落在異國他鄉。
  方茴抹抹眼淚跳下了床,她打開電腦給喬燃發了一封郵件。文字很簡單,是這樣寫的:
  喬燃:
  張開雙臂,我已經在擁抱你了。
  方茴張開手臂,緊緊摟住了自己的肩膀,她把身邊的空氣都當作是喬燃,把自己的全部力氣都當作是這些年的情分,在沒人看到的角落,她還是回應了那個最終未能成型的擁抱。
  在2001年的夏天,一切塵埃落定。
  喬燃在倫敦讀大學預科,趙燁考到G大,奔赴長春,可惜不是飛行器機械研究與製造專業,而是熱能。林嘉茉考上W大,學習經濟學。陳尋和方茴沒能考上L大,因為下一屆3+X的改革也沒有複讀,他們掉到了二批一誌願,和林嘉茉同校,但專業不同。二十多分的差距使陳尋考上了更好一些的注冊會計師專業,而方茴則是市場營銷。
  理想與現實,各自相差一小步。
  聊到這裏的時候大概淩晨兩點,熱巧克力已經徹底涼透,方茴的媽媽至少已經給她打了六通電話。
  接到徐燕新第七個電話時方茴有些不好意思,我示意她沒事,她皺著眉頭衝電話那頭說了點什麽,最後說:“好吧,你讓他現在來接我吧。”
  我驚異地看著她掛了電話,說:“怎麽?這就回去嗎?”
  “嗯,不好意思,又讓你陪我這麽晚。”方茴滿含歉意地說。
  “這倒沒什麽……但是之後呢?你們上大學後到底怎麽著了?”我傾過身子問。
  “上大學後?”方茴有些躲閃地說,“後來……也沒什麽了,我還是出國了,他留在國內,兩地麽,自然也就淡了。大家各幹各的,聯係不多,就分手了。”
  我聽了方茴的話沒有什麽反應,又陪了她一會兒,她們家就來人把她接走了。
  我知道她剛才說的那些話根本就是瞎掰,她明顯是和陳尋分手之後才飛去澳大利亞的,然而既然她不願意說,我也就不願意強人所難去逼問。北京大老爺們兒,有理有麵,有進有退。
  不久之後我和方茴又一起回了澳洲,一去一返之間好像有點東西不一樣了。一路上我還是照顧她,把靠窗的位置留給她,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要毯子,但是卻不再是想要得到的心情。
  在方茴的敘述中我陪伴著她再一次享受了曾經天真浪漫的年華,並且隨著她編織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迷夢,我曾奢想和她繼續這個夢境,但最後我發現夢終究是夢,能帶她離開的人不是我。
  那時我就預感方茴不會再和我說起關於陳尋的事了,後來果然不出我所料,方茴真的就再沒提過。我想之後的部分一定是她下定決心也不敢去揭開的刻骨傷痕,所謂同甘共苦,共苦易,同甘難,可是她連過去的苦都不願和我分享,就更談不上未來的甘。
  之後在澳大利亞的日子裏我們還是一直在一起,我幫她拎幾公斤的卷心菜,她幫我洗各色的襯衫T恤。我們都格外珍惜這種相依相伴的感覺,但是這並不是愛情。有時候看著對我毫無防備的方茴,我會恍惚地以為我們像婚後的小夫妻。我認為完美的婚姻都是以友情開始,親情結束的,當然中間夾著的就是愛情。而我們之所以不是夫妻,就是因為我們缺少愛情。
  AIBA看出了我的變化,雖然她的性向有問題,但這不影響她的聰慧和敏銳。有一天她來到我的房間,和我貌似隨意地聊了起來。
  “我說你屋裏都不準備蒼蠅拍嗎?”AIBA指著窗戶上的蒼蠅說,“看著它落著你就沒有打的衝動?”
  “有啊。”我無所謂地說。“隨便拿本書唄!這麽厚的英文教材留著幹嗎用?對付它澳洲的同胞絕對綽綽有餘了!”
  “張楠你丫真惡心!”AIBA一臉厭惡地說。
  “這還算惡心?你沒看過我襪子放桌上立起來的樣子吧?那場景才是驚天地泣鬼神呢!來給你表演一下!”
  我假裝去脫襪子,AIBA一蹦老遠地說:“你丫滾蛋啊!我靠!我算是知道為什麽歡歡甩了你,方茴不跟你了,你丫太沒正形了!”
  “哇噻,我的命運未來原來已經盡在你掌握了?快,AIBA大師快坐,草民洗耳恭聽,請您為我指點迷津!”我站起來,拉過椅子說。
  “我真不想答理你了。”AIBA白了我一眼說。
  “那哪兒成啊!沒有你的幫助和指導,我就像那誤入狼群的小羊,前路岌岌可危,AIBA同誌,黨和人民需要你啊!”我嬉笑著拉住她說。
  “少跟我臭貧!”AIBA甩開我說,“問你句真的,你到底和方茴想怎麽樣啊?”
  “我和方茴……你覺得我們會怎麽樣啊?”我老實地坐下來說。
  “我哪知道你們會怎麽樣?本來我覺得你前一陣熱乎乎地纏著人家,跟狗見了肉骨頭似的,可從北京一回來就又不一樣了。你是怎麽想的?方茴你還打算不打算追了?”AIBA坐在我對麵問。
  “我打算?我打算能怎麽樣,人家不幹也照樣沒戲啊!”
  “你不努力人家能幹嗎?我要是你,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人追到手!”
  “我說你是不是對方茴有歹念啊?我怎麽覺得你比我還著急似的?”我湊過去問她。
  “滾蛋!我就他媽不該來找你!”AIBA這回真生了氣,站起來就往外走。
  “她要的我給不了!”
  我大聲衝她說,AIBA停了下來,皺著眉說:“她要什麽你給不了?她不過想要一份沒有背叛的愛情,一個可以永遠陪著她的不離不棄的人,她要的過分麽?”
  “首先她要的愛情不是我給的愛情,第二永遠是什麽東西?永遠是按斤要,還是搓堆兒賣?”我無奈地看著她說。
  “沒有人替她解開疙瘩,她必然放不開陳尋。你已經做了那麽多為什麽不能繼續呢?”
  “那也得她願意解才行!我怕我做不到反而讓她更傷心!”
  “哼!這就是我為什麽瞧不起你們男人的地方!說到底你還是不敢承擔責任!”AIBA輕蔑地說,“你肯為她花光所有的錢,啃兩個月的幹麵包,卻不肯為永遠這兩個字許下承諾。張楠,你以為你很偉大麽?狗屁!”
  AIBA摔門走了出去,我愣愣地在屋裏發呆。說實在的我確實不敢輕易許諾永遠,別說永遠就是明天讓我說會怎麽樣,我都會回答不一定。已經經曆了背叛、長大到必須為自己考慮的我,不能再拍著胸脯保證什麽了。即使我拚勁全力去追求方茴,她會答應麽?即使她答應了,再不到一年我就回國了,而方茴卻還要在澳洲至少待兩年才能畢業,這兩年我們能堅持麽?即使我們堅持住了,回到北京我們還能在一起麽?她的家庭能接受我麽?我的工作能養活她麽?這一層層的假設讓我喪失了鬥誌。年輕時我們總是在開始時毫無所謂,在結束時痛徹心肺。而長大後成熟的我們可能避免了幼稚的傷害,卻也錯過了開始的勇氣。
  不管怎麽說,現實就是,對於方茴,我真的無能為力了。
  就這樣慢慢的我在澳洲的日子進入了倒計時。由於方茴的存在,離去之前我並沒感覺特別高興,反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離愁別緒。我自作多情地認為方茴可能也有點這樣的情緒,因為那段日子她總是往我屋裏跑,隨便說幾句話,瞎借幾樣東西,到後來幹脆就窩在我這裏,幫我一遍遍地整理箱子。
  我看著自己的行李在她手裏變換著擺放位置、疊放順序,不禁微微笑了起來。不明就裏的人大概會以為她是我的女朋友吧?而她又是以什麽心情來替我做這些事呢?
  “我說……那黑箱子你折騰了幾遍了?也沒見多放什麽東西進去啊!”我笑著說。
  “誰說的,剛才有這杯子麽?有這油麽?本來托運的東西就有限製,你還空這麽多,難道你還打算回來取一趟啊?”方茴認真地指著給我說。
  “你要讓我回來,我就回來!”我猛地冒出了一句。
  方茴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捋著碎發說:“你就胡說八道吧!我不管你了!”
  她說話就起了身,我看著她嫋嫋婷婷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喊:“方茴……”
  “別說了,明天就上飛機了,你再好好收拾一下吧!”
  方茴沒有回頭,我忙又問她:“明天你去送我嗎?”
  “送。”她的後背直了直說,“我送你到機場!”
  第二天AIBA和方茴一直陪我到了機場,一路上我使勁地逗貧,她們也使勁配合著我假裝開心地笑,可是誰也抹不去離別在即的傷感。下了出租車之後我去後備箱拿行李,方茴也跟著過來了,她毫不猶豫地拿起了那隻她反複整理的黑色皮箱,我趕緊攔住她說:“快給我,那個輪子壞了,沉著呢!”
  “不用,我幫你提!”方茴語氣堅定地說。
  “哎呀,給我吧,讓一姑娘幫我拎箱子,我多跌份啊!”我伸出手說。
  “不。”方茴搖了搖頭,以一種不能拒絕的語氣說,她費勁地提起箱子,決絕地往前走去。
   AIBA歎了口氣,我無可奈何地跟在了她後麵。
  那天方茴一直拎著箱子直到安檢,她消瘦的影子和龐大的箱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知道她是在用自己執拗的表達方式來為我送行,我想大概除了我以外沒人能感受到蘊涵其中的別致情感,我們知交如此,卻不知道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入關前她終於放開了手,我毫不猶豫地抱住了她,我不想做喬燃那樣的男孩,來來回回的遺憾,我要在自己能把握的瞬間,留下永恒。我感覺到了方茴在我懷裏的顫抖,也感覺到了肩膀的濕潤,回想澳洲這兩年,她的淚她的笑都曾隻屬於我,我也知足了。
  我沒有哭,既然擁抱的力量不能把她留在我身邊,那麽我起碼要在最後好好再見。我瀟灑地衝她們揮手,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候機室,澳洲和方茴就這樣一起成為了我背後的風景。
  最終我的所有眼淚都流在了幾萬英尺的高空中,心髒部分沉重的疼痛感讓我明白,方茴已經是我生命中不可磨滅的存在了。

  第七卷 遇見
  回到北京我真真的適應了一段日子,偶爾睡迷瞪了還總習慣性地尋摸著方茴的影子,而在詳細比對了我的房間和澳洲小屋之後,我才反應過來,我和她已經在兩個不同的半球上了。
  我在家休養了幾天,馬上就開始製作簡曆找工作了。說到底我到澳洲不是為了泡姑娘,最主要目的還是拿個外國字的文憑,回來找份像樣的工作。可惜我有點生不逢時,人家出國留學的時候,留學生還是香餑餑,等我出國留學的時候,已經掉一招牌砸一個半留學生了。所謂半個留學生就是那種出國之後隻和同胞混,考試基本靠抄,聽課基本靠睡,買東西基本靠比畫,找工作基本靠忽悠的人。就是因為有這種濫竽充數的人混在留學生的群體之中,才讓我們的身價整體下滑。所以當我拿著燙金字的畢業證去求職時,人力資源部的大爺大叔大媽大嬸們已經不再以崇敬的目光看待我了,取而代之是一種麻木的態度,問的問題也很鄙視,就差沒直接說你們家給你砸多少錢買一文憑了。
  我在澳洲攻讀的是“Accounting”,不是我對會計這份行業有著特別的追求和熱愛,而是純屬它比較好過好畢業。我媽幹了一輩子這個,對此很有研究,她在找工作之前就跟我說了這個職業的敏感性,總結起來就是勞神費心不討好風險高。做假賬肯定是不行的,終有一天會受到公安機關的審判;老實做賬也不太行,終有一天會受到老板的審判。所以最好不去做賬。我心說那我幹嗎去呀?本科的自動化專業我早忘得差不多了。我媽說咱們可以曲線救國,幹相關的行業啊,比如說銀行證券谘詢公司事務所,能幹的都可以去試試。這種情況不是很多嗎?學土木工程的做廣告去了,學環境工程的去搞房地產了,人太多當初不好分配,社會給了你們再次尋找未來的機會,兒子,明兒就去銀行投簡曆吧!
  我在我媽的教導指點下,托人安排去了某個英文縮寫很牛逼的銀行麵試。當時在會議廳裏,我們應聘者就像待宰羔羊一樣被他們的負責人圍成了一圈。鄰座的MM顯然有點緊張,一直不停摳她職業套裙下的絲襪,我生生看著那裏出了個洞。
  “那請各位簡短地介紹一下自己吧,說說家庭情況,對未來的誌向和為什麽選擇我行。就從左邊開始吧。”
  絲襪MM猛地一驚,她帶著一絲顫音說:“大……大家好,我叫付雨英,畢業於中×大,啊……是研究生畢業於中×大……我家裏有父親和母親,還有……奶奶……我父親是乳膠二廠的車間主任,我母親……”
  我聽到這裏時有點想笑,這又不是匯報家庭成分,說奶奶幹嗎?孩子不太機靈啊。考官和我想法大致相同,他打斷了付雨英一下,她才轉而背起了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和資料。雖然很流利,但一看就是背的,因為說的過程中她還習慣性地望天來著。
  考官顯然對她沒什麽興趣,提示了時間之後就沒再問其他問題。接下來闡述的是我,稍微有點緊的領帶讓我的嗓子有點難受,我清了清喉嚨說:“各位好,我叫張楠,是澳大利亞××大學的應屆畢業生。來到這裏應聘是因為貴行的聲望和文化都在吸引著我,我希望自己學到的先進的理念能夠在貴行得以發揮。”
  雖然我嘴上這麽說,但心裏卻暗自想,為什麽來這裏應聘,我媽認識你們的支行主任唄!
  “你認為自己在什麽方麵有優勢?或者說你想在哪個部門發揮你的優勢?”負責人看了看我的簡曆說。
  部門?這個我還真沒太考慮過,反正按我媽的說法,不做賬就行。
  “嗯……我覺得我有一定的交際能力,可以在信貸部門發展,我研究生修過投資,也可以去理財部門。”
  “哦。儲蓄呢?一般新人入行我們都會安排去儲蓄鍛煉一下,直接在櫃台麵對客人,這你能接受麽?”負責人抬起頭問。
  靠!當然不能接受!我大老遠從澳洲回來就給人存錢取錢?我學的那點東西不都白搭了!
  “當然……在櫃台鍛煉也是有必要的。”我麵笑心咆哮地說。
  “我聽你提到信貸部,你有什麽資源嗎?能拉來客戶嗎?”另一個負責人說。
  “我想憑借我的努力,我可以拉來……”我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不是說你自己,是說你有什麽資源可以利用?我看你簡曆上寫的你母親是財務經理,她能不能給你提供存款上的幫助?”
  靠!這是我找工作還是我媽找工作?太他媽勢利了吧!
  “需要的話她會給我一定的支持。”我繼續麵笑心咆哮。
  “好的。下一位。”負責人沒再理我,把我的簡曆隨便放在了一邊。看來我媽的關係不夠硬,明顯沒引起他們的足夠重視,隨後聽著下麵幾個應聘者的顯赫家世,我更加明白,這次算是白跑了。
  從小會議室出來,我直接解下了領帶,付雨英走在我前麵,也是一副很頹敗的樣子。我看著她兩腿間若有若無的……嗯……絲襪破洞,很紳士地上去拍了拍她說:“那個……你叫付雨英吧?你那個襪子……破了。”
  付雨英低頭一看,輕叫了一聲,紅著臉說:“謝謝你了!”
  “沒關係的”,我按下電梯按鈕說:“人緊張嗎,都會這樣。”
  “我剛才是挺緊張的,這次肯定不成了。”她沮喪地說。
  “也不全是緊張的問題,你看看後麵那三個人,家裏不是經理就是老總,肯定都是有關係的,咱倆這樣不管緊不緊張都還是沒戲。”我無奈地說。
  “就是!真不公平!我也不惦記著這些大銀行了,還不如投去事務所呢!我下午就去!累是累點,但沒這麽多走後門的啊!”付雨英憤憤地說。
  “你去哪個事務所?”我問她說,心想要是不錯我也就跟著投一份,反正我也沒譜呢。
  “永安。我有一個師姐在那,今天讓我去送趟簡曆。”付雨英說。
  永安是很有名的國際事務所,早在澳洲我就知道,眼前就有機會我自然不能放過,電梯正好來了,我忙更紳士地上前一步扶住門,把付雨英讓了進去。她嬌笑著道了謝,我擺擺手說:“不用客氣!照顧女孩是應該的!”
  “你下午還有麵試嗎?”付雨英問。
  “沒有。要是我有師姐在永安我肯定也去,可惜呀,我師姐遍布世界各地,就沒有眼前能幫我遞簡曆的!”我故作沉痛狀說。
  “你還有簡曆麽?要不我幫你帶一份過去?”付雨英同情地看著我說。
  “真的嗎?那真是太謝謝你了!你心眼可真好,現在善良的女孩太少了!”我感恩戴德地把自己的簡曆遞過去說。
  付雨英抿嘴笑了笑說:“沒什麽的,不就是幫忙給個簡曆麽,我師姐說他們那兒的簡曆都跟雪花似的,天天一層層往下落,我就是順手。”
  “那也得謝謝你!給我留個手機號吧!以後咱倆常聯係!”我一路護送她出了大門,掏出手機眼巴巴地說。
  付雨英高興地說出了一串號碼,臨走前戀戀不舍地衝我揮手,在她的配合下,我總算稍稍有了點成就感。雖然找工作的本事不見長,但磨嘴皮子的功夫還是沒倒退。
  沒想到這個無心之舉使我找到了工作。我順利地通過永安的幾輪麵試,成為了這個國際知名事務所的員工。但是簽合同的那一刻我下筆很躊躇,合同上顯示的薪水數字隻比同來的本科生略高五十元,我怎麽琢磨怎麽覺得這學上得不值,可是這也沒辦法,中國什麽都缺就是不缺人,我不上這兒來有的是人在後麵蹤著,想想尚還在世界各地混著的同類,我咬咬牙大筆一揮簽下了我的名字。一個蘿卜一個坑,我先占上再說!
  剛來第一天我就遇見了付雨英,看見她的時候我一點沒高興,我覺得這從間接的角度證明我和這個緊張起來就摳襪子的柴火妞兒是同等水平的,讓我很不爽。她卻很高興,見到我就迎了過來,很熱情地給我指了她的辦公桌,並更熱情地帶著我往我們組的區域走。
  到了我們組的地盤,我受到了所有女同事火辣辣的注視,這頓時讓我的信心倍增,看來本人還是有一定優勢的,比如儀表堂堂,舌燦如花,謙虛禮貌,有進有退等等等等。就在我對自己展開高度的自我表揚的時候,付雨英突然站定,哀怨地跟我說:“張楠,我真想和你換地兒……”
  我低頭看看尚還空空如也的桌子,疑惑地說:“怎麽啦?這是風水寶地?”
  “非常好的風水寶地。”付雨英狂點頭說,“我敢說咱們這層至少有一半女的都想坐這兒。”
  “哎呀,這可奇了怪了!我今天剛來,不至於這麽受歡迎吧?為什麽啊?”我坐在椅子上轉了個圈說。
  “因為……”
  她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滿麵桃花地衝我的斜後方微笑。我扭過頭去看,一個很俊秀的可以稱為帥哥的男人停在了我旁邊,他把東西放在了隔壁的辦公桌上,笑盈盈地走過來說:“小付你過來了?這是新同事吧!”
  “對!他今天入職,我剛帶他過來!他叫張楠。”付雨英介紹說。
  按說這時候我就該站起來了,可是我一動沒動,這個男人的胸牌在我麵前使勁晃悠,上麵的漢字讓我覺得仿佛時光退回了兩年前的澳大利亞。
  那個男人向坐著的我伸出了手,他英俊的臉湊過來,帶著一點點不滿說:“你好!我叫陳尋。”
  我望著他的手心想,人生這玩意兒太他媽不靠譜了!
   在告別方茴之後,我和陳尋成為了同事。
   陳尋,沒錯,就是F中那個長得不錯、會打球、會唱歌、會逗女孩子笑、會把方茴弄到澳大利亞去的陳尋。
  我和他坐在同一個隔斷內的兩張辦公桌前,真可謂低頭不見抬頭見。而我入職那天享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大半也是衝著陳尋去的。這讓我很有挫敗感,所以我一開始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但是我和陳尋的接觸還是慢慢多了起來,沒辦法,天天見麵,上班一個鴿子窩,出差一個屋,甚至加班到淩晨的時候還睡在一張床上,和他比和方茴都親密了。
  說實在的,陳尋對我還真是不錯。他沒因為我第一次見麵的怠慢而疏遠我,也沒有因為我多次詢問他的隱私而厭煩我,相反地,在工作上他給與了我很大的幫助。第一次幹審計非常辛苦,我一下子適應不了那種昏天黑地不分晝夜的工作強度,看著一大堆的數字賬目就想嘔吐,尤其半夜盤點庫存的時候,我簡直罵娘的心都有了。而陳尋已經來到了永安兩年,他早就非常熟悉了這個過程,因此總是安慰我,自己的活幹完,還會過來幫我整理底稿。平時閑暇下來,我們也會一起喝喝酒,吃吃飯,扯扯淡。
  怎麽說呢,陳尋其實是個相處起來挺舒服的人,他聰明能幹,又不擺譜,很夠哥們兒,不摳門也不瞎吹牛。可是我卻怎麽也沒辦法打心眼裏接受他。說白了,我就是替方茴難受。一想起方茴為了他遠走異鄉,在外頭和拉拉合租,從大街上撿家具用,廁所漏了滿屋子的味兒還得住著,被偷的身無分文了還不回國,深夜打工,發燒了吃兩片百服寧硬扛著,半夜夢見他哭醒,為了一絲一毫和他有點關聯的東西都那麽傷心難過,再轉頭看看意氣風發的陳尋,我就沒法和他沒心沒肺的當哥們兒。
  陳尋從來沒跟我提過方茴,這兩個字就壓根沒從他嘴裏迸出來過。我賭氣他的絕情,因此總想法設法的往這方麵靠攏。比如我們一起吃飯,但凡吃餃子餡餅,我都點茴香餡的,而且總把茴字咬得很重。可陳尋根本沒這個覺悟,後來在我點菜之前他還總張羅,說要茴香的要茴香的,張楠愛吃!
  再比如說,我有時候就逗他,說你丫高中大學總共禍害了多少少女啊?看你丫那樣怎麽也得一加強連吧?而他卻總嬉皮笑臉的說,我說你怎麽老打聽我底細呢,是不是你哪個蜜被我禍害過,你吃了兄弟剩飯了?你跟我說名,我告訴你到ABCD哪步,絕對老實交待,不能讓你吃啞巴虧!咱倆誰跟誰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總之我從他嘴裏沒套出過話來,他和方茴這點還挺像,嘴又嚴又硬。後來我也不費那勁了,我覺得自己有點撐的,人家兩個恩怨情仇,我在裏麵瞎摻乎,圖什麽啊!
  可是不自覺地我還是會帶出一點點痕跡,在方茴的描述中我對陳尋了解了很多。有籃球比賽的時候,我直接就替他報了名,跟負責活動的女同事吹,說他曾經帶病進了耐克杯決賽,弄得他後來特迷糊,說好幾年都不提這事了,納悶什麽時候和我說過。出去買水的時候,不用他說我就肯定給他買冰紅茶,點菜的時候我也一定幫他要辣味的菜。陳尋曾跟我說,覺得我簡直就像他上輩子的老婆,到了這輩子轉世為男人,卻還記得他的一點一滴的習慣。我必然反駁了他,並且由上輩子到底誰是誰的老婆引發了一場貧逗。但是我心裏有點淒然,記住他所有細節的人不是上輩子的誰誰誰,而是這輩子還孤零零在異國他鄉為他傷心流淚的方茴。
   我來到永安的第一個annual dinner,陳尋在我的攛掇下上台演節目了。本來是付雨英找我非讓我出一個節目,正巧陳尋從我旁邊過,我忙拉住他,對付雨英說:“有他在還能輪上我?人家可是曾經上台表演過,自彈自唱,當年北京搖滾圈的新星。要不是被永安劃拉來了,指不定在世界哪個國家開個唱呢!讓他去讓他去!保準震了你們!”
   “真的陳尋?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啊?”付雨英興致勃勃地問。
   “聽他胡說八道呢!不是,我說張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啊?還是上回喝醉了我跟你說的?我記得你比我先趴下的啊!我說這麽多話了麽?”陳尋迷茫的問我。
   “何止這些!告訴你別惹著我啊!要不我把你以前那些花花事都給你抖落出去!”我笑著說。
   “什麽事什麽事?”付雨英拉著我的胳膊問我。
   “哪有什麽事!他是栽贓陷害!你還真信!”陳尋指著我笑罵,“你讓他說,他要是能說出個什麽來才就怪了呢!”
   “你還別逼我!我可說了啊!”我瞪著眼說。
   “你說你說!小付咱倆聽故事啊!”陳尋拉著付雨英坐在一旁,挑釁的看著我。
   “你丫喝醉了之後使勁唱歌,非說是你自己寫的,讓我好好聽,叫什麽來著?《匆匆那年》!”
  陳尋喝醉了自然沒說什麽,這都是我隨口胡編,可是坐在對麵的他明顯神色黯淡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陳尋這樣的表情,也微微吃了一驚。
   “真的?陳尋你還自己寫過歌?”付雨英驚喜的問。
   “哦……那是上高中時瞎起哄亂寫的……”陳尋支吾的說。
   “《匆匆那年》是吧?那我就給你報這個了!到時候我一定好好聽聽!”付雨英笑著走開,她轉過頭又對我說,“下次你多給我講點陳尋的秘密啊!真有意思!”
   付雨英走後我湊到陳尋跟前說:“怎麽了你?一臉深沉!這次全公司的人都能聽你演唱了!你還不高興?”
   “我真給你唱那歌了?”陳尋皺著眉問。
   “那當然了!要不我怎麽知道?你真以為你是我上輩子的老婆啊!”我忙打馬虎眼說。
   “滾蛋!”陳尋推開我說,“這歌我多久沒唱過了?都是你老問我以前的事,我喝醉了才和你念叨這個。我以為我都忘了呢!”
   “哎喲,是給老情人寫的吧?瞧你那表情!”我逗他說。
  誰知這次陳尋沒有回嘴,他頓了頓,扯著嘴角清淡的笑著說:“就算是吧。”
  2006年冬天我終於聽到了現場版的《匆匆那年》,那是首很悠揚的曲子,有青春的獨特味道。陳尋彈吉它時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他的樣子引起了底下同事的一片尖叫。
   付雨英穿了一件醬紫絨的裙子站在我旁邊,她隨著陳尋的歌聲不停的揮動手裏的杯子。
   我瞥了她一眼說:“你別這麽激動,小心又把襪子摳破了!”
   “討厭!”她紅著臉打了我一下說,“我才沒激動呢!”
   “還沒激動?就差上去獻花了吧!你們女的是不是都喜歡他這樣裝得特憂鬱的小白臉啊!”我坐在位子上問她。
   “好啊!你說陳尋是小白臉!等他下來我就告訴他!”付雨英也坐下來說。
   “少打岔,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沒事,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我假裝神秘兮兮的湊過去說。
   “得了吧!我才不是喜歡他呢,是欣賞!”付雨英一下躲開我老遠說,“不過他這樣的男孩,肯定是挺吸引人的,但是要喜歡他可就太累了。當他女朋友多沒安全感啊!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幹那麽缺心眼的事呢!”
   “沒看出來你還挺明白的!可惜呀!就有人愛幹這缺心眼的事!”我歎了口氣說。
   “誰呀誰呀?他女朋友?據傳說他現在沒女朋友啊!”付雨英八卦無極限的靠過來問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問他吧!”我指了指已經唱完歌,正往這邊走的陳尋說。
  陳尋來到我的桌前,拿起我的杯子就幹了裏麵的酒。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略帶悲傷的樣子,付雨英竄到我們中間說:“陳尋,聽張楠說你這歌是給你女朋友寫的?”
   “哪兒呀!這歌分明是那天我特地給你寫的!張楠瞎掰那段一下讓我有靈感了,怎麽樣,還滿意吧?”陳尋瞪了我一眼,又恢複成往日的樣子說。
   “去你的!我不跟你們倆這待著了,討厭!”付雨英紅著臉走開。
   我笑著跟陳尋說:“你丫真有一手!小心付雨英當真啊!”
  “是對你當真吧?告訴你,不許搞辦公室戀情啊!”
   “滾!我說,當年你就這麽把你女朋友勾搭上的吧!”
   “嗬嗬,我當年追她可費勁了!”陳尋眯著眼睛說。
   “哪個她啊?”我別有用心的舉起酒杯問。
   “最糟心的那個!”陳尋和我碰了杯,又一杯酒下肚。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提起方茴,雖然他沒說名字,但我知道他說的一定是方茴。
  annual dinner後,我和陳尋就被發往東北了。年底正是我們這行最忙的時候,估摸著回家怎麽也得春節了。好在這次的企業比較好審,不是有N多合並報表那麽變態的活兒,我和陳尋還有時間滋潤滋潤,欣賞一下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由於我學的一直是ASCPA和國內的CPA還不太一樣,所以我讓陳尋給我拿了本他們以前的審計教材看看。他上學時的版本必然已經舊了,但最新的準則什麽我都知道,我就是看看大概內容。為了飯碗,我在茶餘飯後不得不多用點工。為此我還被陳尋嘲笑了,玩的時候他總轟我回去看書,我則總拉他給我當“老師”。
  陳尋是個陽光開朗的男孩,我們倆在一塊就特別吵鬧,話是挺多,但正經話很少。我都沒想到後來他會跟我講他和方茴的事,一切都很偶然,但就像馬哲說的,偶然之中蘊含必然。
  那天我還是在看他的《審計》,在中間的一頁中我突然看見了兩行小字,上麵寫著“不悔夢歸處,隻恨太匆匆”。這個字跡我簡直太熟悉了,它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澳洲小屋內,寫著“冰箱裏有菜,回來自己熱”,或是“晚上我不回來,你先吃飯,不用等我”。
  看著方茴的字,再抬頭看看躺在床上看電視的陳尋,我心裏的感覺特別複雜。我覺得他們倆整個就是兩冤孽,讓我踏實不下來。我實在忍不住,蹭地站起來,把書往陳尋麵前一扔說:“這會你可是讓我逮著證據了,老實交待吧,這是當年哪個姑娘聲淚俱下給你寫的啊!”
   陳尋接過書來看,他愣了愣,慢悠悠的合上說:“我以前女朋友寫的。”
   “你以前女朋友多了!哪個啊?”我坐在他旁邊,點了根煙說。
   “正經八百說起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我就她一個女朋友。”陳尋看著我說,“真的,你別不信,給我也來根。”
  我遞給他一隻煙說:“你不是不抽麽?”
   “我那是戒了,當年少年輕狂的時候,比你丫抽得凶多了!”陳尋熟練的點著了煙,吐了一口煙圈說。
   “嘖嘖,有故事的人啊!給哥們兒講講!”我笑著說。
   “講個蛋!你丫怎麽那麽三八啊!”陳尋推了我一把說。
   “我這是生活取材,沒準那天我就給你寫一自傳性的小說呢!”我假裝特正經的說。
   “就你?MSN空間上除了罵人的話和錯別字就挑不出個完整句子的作家?”陳尋踩乎我說。
   “去你媽的!”我笑著打他,“你說不說吧!”
   “行!我跟你說,我跟你說。”陳尋閃開我說,“這事我還真沒和別人好好說過呢!”
  於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貢獻出了所有的點八中南海,而陳尋則貢獻出了他匆匆那年裏的所有故事……
   方茴和陳尋上大學之前還出了一檔子事。
  那次是給陳尋過生日,就是2001年8月29日那天。本來亂糟糟的,陳尋還是不想過這個生日了,可吳婷婷卻主動給他張羅了起來。她還惦記著上回陳尋唱歌時跟她說的事,想和方茴找機會聊聊。
  吳婷婷出麵組織陳尋也不好不給麵子,孫濤和楊晴都好說,唐海冰也沒什麽怨言。主要是上回那生日過得太驚心動魄,誰也沒心思再製造出一個更厲害的來了。最不願意去的還是方茴,這讓陳尋挺不高興的,他覺得各退一步就完了,沒必要那麽較勁。方茴也不好掃他的興,勉勉強強的去了,一路上也不見什麽好臉色。
  席間還算愉快,歲數大了一點,唐海冰也不再那麽偏執。他主動給方茴倒了酒,舉起杯子說:“說實在的,我真沒想到你們倆能堅持下來,既然你對陳尋真心實意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以往有什麽不當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裏去。我承認我有做過了的事,地壇那次耗子跟我說了,我也教訓他了。那事我是真沒料到,今天我也替他給你賠個不是。別的不多說了,你別再讓陳尋傷心就成,我幹了,你隨意。”
  唐海冰喝幹了杯子裏的酒,方茴欠了欠身,象征性的抿了兩口。兩人也沒再多說什麽,他們心裏頭都明白,時間久了互不計較興許還能做到,但要他們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那是根本不可能了。
  陳尋不明白這個,還以為他們真就摒棄前嫌,相談甚歡了呢。他一會讓唐海冰陪喝,一會讓方茴倒酒,又切蛋糕又打櫻桃結,最後還是吳婷婷看不過眼,說是讓方茴陪著上廁所,才把她拉了出去。
  兩個人走出了飯館包間,卻也是一樣的沒話說。吳婷婷看著方茴局促的樣子,笑了笑說:“方茴,你是不是以為我和陳尋有過點什麽啊?”
   “沒……沒有。”方茴忙抬起頭說。
   “嗨,有也沒事兒。我也不怕跟你說實話,我對陳尋的感情,和對海冰、孫濤他們是不太一樣。陳尋是很有魅力的男孩,被他喜歡是一件很讓人滿足的事,人麽,總有點虛榮對不對?誰不願意被帥哥追啊!我曾經也對他動過心,但最多隻是動心,不是喜歡。因為我對白鋒的感情,和對陳尋更加不一樣。白鋒,你知道吧?”
  方茴慌亂的點了點頭,她沒想到吳婷婷這麽坦白,別人的真情流露她總是苦於應付。可能是她本身就缺少激烈的情緒,因此她有些忐忑不安。
  吳婷婷笑著舉起兩隻手晃了晃說:“我喜歡白鋒,喜歡了兩隻手都數不過來的年頭。你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麽?可以說女的最好的幾年我都耗他身上了,我為他改變自己,為他去認識他的朋友,為他去照顧他的爺爺,為他一年又一年的單身。可是我告訴你,我連他的女朋友都不算,他也從沒讓我等過他。我們倆之間根本沒有特強烈的感情,連你和陳尋都比不上。可是我願意。我也習慣了,我總覺得他有一天會回來給我一個交待。說起來我們的感情就那麽一絲絲,可是就跟線頭子似的,纏在一起,打成了解不開的死結。所以啊方茴,白鋒不回來,誰我也不可能去喜歡。”
  方茴聽她說著,突然有些心疼,她看著吳婷婷的雙手,覺得特別難受。當時她還不知道十年糾纏是個什麽樣的概念,但是她明白這個超過她生命一半的時間過起來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方茴走過去,拉住了吳婷婷的手說:“你一定能等到白鋒的!”
   吳婷婷抹了抹眼角,也拉住她說:“但願吧,借你吉言了!”
  陳尋和方茴又一起入學了。
  確切來說應該是陳尋和林嘉茉一起,方茴和她爸媽一起。報到那天W大人如潮湧,很多孩子都和方茴一樣,一個人報到跟著爸媽兩個伺候著,誇張點的還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跟著的。新生不過兩千多人,加上家長,立馬上萬了。陳尋從來不愛讓他家長跟著參乎這些事,林嘉茉也是比較獨立的孩子,兩個人在領體檢表的地方遇上了,就一起辦理各種手續了。
  借著第一天還能互相串男女宿舍的機會,他們倆分別去對方宿舍看了看。到陳尋的1507房時,裏麵已經來了兩個人,梳板寸的那個正在鋪床,而梳蓋頭的那個略有些胖的男孩正催促著自己的父母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電話通了馬上買201卡打給你們!暖壺放窗戶下麵絕對不會給踢了,藥在左抽屜,紙筆本在右抽屜,鎖的密碼是……哦,不能說。成了吧?你們倆趕緊回家吧!”
  胖男孩的父母寵溺地答應著,胖男孩有點不好意思地和陳尋點了點頭,陳尋回複了一個微笑。
  梳寸頭的男孩也揮揮手跟他打了招呼:“嗨!我叫宋寧,他叫高可尚,你是陳尋還是王森昭啊?”
  “我是陳尋,你怎麽知道我名字的?”陳尋把包放在寫字台上說。
  “床上都貼著名呢!你睡我下鋪。”宋寧從上鋪下來,擦過林嘉茉的身邊時衝她點了點頭。
  “哥們兒你不起夜吧?”陳尋笑著說。
  “年輕,腎好著呢,沒事!”宋寧齷齪地捅了陳尋後腰一下,陳尋也是個自然熟,毫不客氣地和他逗笑起來。
  高可尚送走了他爸媽,走進屋來說:“我真受不了我嘛,囉嗦死了!就說我自己來報到怎麽了?嘿!偏不讓!陳尋我可真羨慕你,沒媽跟著,倒有女朋友陪你來!”
  陳尋看著林嘉茉一下笑了出來,林嘉茉紅著臉沒好氣地說:“你笑什麽!我可不是他女朋友,這麽高的枝我哪兒攀得上啊!”
  “哎喲,是我攀不上您吧!您就壓根沒給過我機會啊!”陳尋一副特惋惜的表情說。
  “我現在給你機會,你敢攀麽?”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說。
  “他不攀我攀!能給我留下一個聯係方式麽?姓名,宿舍電話,手機之類的?”宋寧湊過來說。
  “不好意思,手機那麽高級的東西我還不襯!座機號我也不知道,得等我去了自己宿舍才能告訴你,至於我叫什麽,你問他吧!他要是想的起來就提,想不起來就拉倒!”林嘉茉背好了書包說,“陳尋,我去看方茴了,你在這收拾吧!”
  “啊行!你幫我跟她說我今天不住這兒了,讓她有事給我發短信。”陳尋揮了揮手裏的摩托羅拉T189說。
  “你現在就給她發一個唄!倆人都有手機,幹嗎非用我傳話啊?”林嘉茉做個鬼臉說。
  “你可真是招擺不得!好吧好吧!不勞您大駕!”陳尋撇了撇嘴笑著說。
  林嘉茉走後,宋寧興致勃勃地問:“陳尋,這女生也是咱們學校的?”
  “是啊,怎麽,有事?”陳尋坐在自己的床上,蹺起腿說。
  “沒有沒有,多個朋友多條路麽,我就是問問。”宋寧扶著高可尚的箱子說,“高
尚,你怎麽拿了這麽多東西啊!”
  “是我奶奶讓我帶的!比我媽還煩人!”高可尚皺著眉說,“對了,我都糾正你多少遍了?我叫高可尚,不叫高尚!”
  “叫高尚多牛逼啊!一喊你名就先把你表揚了,還是高度表揚。而且兩字也比三個字好叫,是不是陳尋?”宋寧仍舊不改口。
  “是比高可尚好叫!”陳尋點點頭說。
  正說著,門口又進來一個人。這個男孩iahe陳尋他們不同,膚色比普通人要黑一點,背著大包小包不說,還拎了一個行李卷,他眨巴著大眼睛向他們望去,有些不自然地開口說:“這是1507不?”
  “是是是!你是王森昭吧?你睡上鋪,在高尚上麵!”宋寧指了指說。
  王森昭憨憨的一笑,道了謝就自己上去鋪床了。他幹活麻利,不一會兒就弄好了床。宋寧在下麵看著,不由讚歎說:“早知道你這麽能幹,就等你來幫忙了!剛才我自己弄得可費勁了!”
  “行啊,你哪兒沒弄好,我給你弄!”王森昭順著欄杆爬下來說。
  “沒事,我都弄好了。”宋寧擺擺手說,“你不是北京人吧?家哪兒的啊?”
  “山東煙台。”王森昭笑著說。
  “山東的考分可高啊!”陳尋給方茴發完了短信,把手機放在了兜裏說,“你多少分來這兒的?”
  “也不高,我考625。”王森昭說。
  “625還不高?在北京都夠上清華了!你幹嗎報咱們學校呀!”宋寧大呼小叫地說。
  “在我們那兒也就上咱們學校了。能進北京我就知足了,清華可不敢想!”王森昭從包裏掏出了幾個梨遞過去說,“我們煙台有名的梨,拿著嚐,火車上都洗了的,不髒!”
  陳尋他們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了,幾個人說笑了一陣,很談得來。當晚他們就按年齡排了序,王森昭老大,宋寧老二,高可尚老三,陳尋最小,排老四。
  比較起來方茴那邊就要冷清很多。徐燕新一進門就把宿舍批評得體無完膚,什麽“床看著就不結實”、“櫃子還不夠擱書的”、“水房太髒”、“廁所太味兒”等等,最後總結一句話“根本不是人住的地兒,咱們走讀得了”。當時宿舍裏已經來的幾個女孩被徐燕新的這幾句話完全唬住了,方茴又氣又急,連求帶勸地把她送下樓了事。等她再回來屋裏剩下的三個人已經笑鬧成一團,方茴一進屋大家都靜了下來,氣氛非常尷尬。
  一直等到林嘉茉來串門,她們才總算活絡起來。幾個人作了介紹,睡方茴下鋪的女孩叫李琦,另外兩個一個叫薛珊,一個叫劉雲嶶。大家都是北京女孩,有共同語言好說話,聊起西單王府井的,哪兒賣什麽,哪兒什麽好吃都知道。說著說著還繞出了林嘉茉的初中同學是李琦的高中同學等等這樣的關係,到後來林嘉茉反而顯得更像是她們宿舍的人了。
  開學沒多久W大就組織新生去軍訓了,去北京市統一的大興軍訓基地。係主任在去之前發了話,軍訓是鍛煉不是郊遊,手機上什麽的一律不讓帶,被子要自己準備,打成軍用背包橫三豎四的樣子,盡量不帶枕頭,帶個枕套就行,到時候往裏麵塞衣服。
  方茴特聽話,規規矩矩地穿上軍裝戴上軍帽,多餘的東西什麽都沒帶,連包餅幹都沒有,要不是徐燕新死活往她手裏塞,恐嚇她說飯多麽難吃,多少人搶,錢她都不想帶了。直到臨上車之前方茴才發現其他人才沒管老師那套,怎麽舒服怎麽來。李琦自己帶了大軟枕頭,薛珊根本就沒穿上發的綠色行軍鞋,而是穿著旅遊鞋,劉雲嶶幹脆就把手機掛在了脖子上。
  方茴行李少,早早的就坐在了車上,透過車窗她看見一直在幫會計係女生裝車的陳尋。沒幾天的功夫,他好像就已經和係裏的人混熟了,老師同學都喊著他的名字,他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的,偶爾停下來和方茴不認識的人說話。方茴有點落寞地低下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她總是習慣性地從背後注視陳尋,當初高中時她還可以緊走兩步跟上去,而來到大學裏,他們反倒沒有並肩走過了。
  對平日裏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獨生子女們來說,軍訓是件很辛苦的事。
  早上五點多鍾起來,把被子疊成豆腐塊,就被帶著去操場上跑個八圈十圈,然後才去吃早飯,據說還是改善了的夥食,不過也就是饅頭醬豆腐醃蘿卜幹。飯都是站著吃的,每天有值日生把飯事先分發到每個人的飯盒裏,之後再統一刷洗。初秋的早上總有點薄寒,在水管子底下衝著水,慢慢的水就比手溫了,可見手冰到什麽程度。早飯後即要去訓練,先站半小時軍姿,然後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向右看齊,齊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一二的頻率一直要持續到中午。午飯前列隊唱《團結就是力量》,聲音小了還要重唱,直到教官滿意才能進去吃飯,午飯仍不算豐盛,主食是大米飯,兩樣炒菜一葷一素。飯後可以休息一個小時,基本上大家都回到宿舍躺平,小睡一會兒或小歇一會兒,等下午集合時間到了,再不情不願地下樓。下午訓練項目和上午一樣,隻不過日頭曬著更加熬人。站軍姿的時候偶爾也有學生昏倒,老師和教官忙抬著到醫務室,周圍的人一臉羨慕的神色,恨不得自己也暈過去才好。晚飯前同樣要唱歌,飯後稍作休息,晚上教官和老師還總集合訓話,衛戌區的蚊子就這麽被鮮嫩的血養了起來,拍巴掌聲此起彼伏,但如果聲音大了,少不了又是一刻鍾的軍姿。
  頭兩天特別不好捱,劉雲嶶天天在宿舍裏哭著給家裏打電話,說要回家。薛珊在床頭用圓珠筆畫杠,每天向大家通報還有多少天可以凱旋。李琦則是一回來就打開行李給大家分吃的,部隊的夥食她幾乎沒吃,每天全靠這點零食撐著呢。方茴兩條腿站得都腫了,但她覺得最難受的還不是訓練,而是沒陳尋的消息。到了這裏一切簡直太難了。每天早上起來跑步她都奮力地在人群中搜索陳尋的影子,可透過淡淡的薄霧根本看不真切,偶爾相似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在扭頭看就找不到了。
  一直過了四五天他們才慢慢適應了,和教官混熟了些,訓練也不再那麽刻板,休息的時候各排之間還在教官的帶領下拉起了歌。這時方茴終於看見了陳尋,他特別活躍,總是站出來喊口號。一會朝五連喊:“一二三四五,我們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們等得好著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們到底有沒有!”一會又朝二連喊:“讓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樣,像什麽?小綿羊!”有時候他也會朝方茴的連喊:“一連女生來一個,一連的喲麽好嗨,來一個喲麽好嗨……”這邊女生也不甘示弱,幾個活分的站出來和男生對著拉歌,其中一個嗓子洪亮,生生把陳尋的聲音蓋過去了一半。
  方茴遠遠地瞅著陳尋,頭趴在支起的胳膊上笑,也不知道他往這邊使勁嚷的時候能不能看見自己。旁邊的李琦捅了捅她說:“偷偷看誰呢?都快笑開了花了?”
  “沒有,看他們拉歌,真有意思。”方茴忙扭過頭說。
  “得了吧,肯定是看九連拉歌那個帥哥呢!對不對?”薛珊狹促地說。
  “哪個哪個?是站在最前麵的那個麽?”劉雲嶶也湊過來說,“我知道他,我同學和他一班,說是叫陳尋,可帥了!”
  “你這麽快就掌握情報了?看上人家了吧?”李琦笑著說。
  “你說得可真庸俗!思想太複雜!咱們學校這麽多歪瓜裂棗,還不允許我看看帥哥洗洗眼睛啊!是不是方茴?”劉雲嶶仰起臉說。
  “嗯,是啊……”方茴訕訕地回答,再不去看陳尋了。
  陳尋和宋寧能說會道,早就跟教官混的鐵熟了。陳尋被任命為他們班的班副,宋寧跟著他跑了不少地,也偷了不少懶,經常到教官那裏去玩。“9.11”就是他們最先看到的報紙,然後傳遍了整個訓練基地。
  剛聽到這個新聞的時候大家都有點興奮,說實在的,我們這麽大的孩子可能對美帝國主義都有點不待見,從小的教育讓我們很有愛國情操,對曾欺壓過中國的國家都懷著些厭惡。但慢慢看了堪比好萊塢大片的鏡頭,看著絕望的從摩天大樓往下跳的人,看著曾經地標性的建築化為一片廢墟,看著鮮血與眼淚,每個人的心裏多少有些沉痛。畢竟在這場災難中死去的大多數是普通的人,他們明明可以平安終老,卻被硬生生地掐滅了生命之火。生靈可貴,沒有人可以去隨意決定別人的死亡。
  熱鬧地談論了兩天9.11和本拉登,陳尋與宋寧又清閑了下來,那天下午訓練完,他們一起晃晃悠悠地去給家裏打電話,結果到了電話亭才發現隊已經排了小二十人。陳尋懊惱地大叫一聲說:“靠!叫你丫快點你非在宿舍磨蹭!這得等哪輩子去呀!”
  “你還說我!要不是你丫在食堂幫咱們班女生拿飯盒,咱肯定第一個!”宋寧氣餒地站在最後一個說。
  “那也是你在旁邊使勁跟人貧的,老大擺了六個飯盒,你都還沒講完你怎麽考上咱們學校的!”陳尋白了他一眼說。
  “切!你還別白愣我,告訴你我可沒給你排隊,你一會別加塞兒!往後站啊!”此時宋寧身後又站了幾個人,他幸災樂禍地衝站在隊外的陳尋說,“要不你叫聲好聽的,我就勉強個你騰個地兒!”
  “我還不跟你這起哄了呢!我有手機,電話費貴點就貴點唄,反正不用排大長隊,我愛什麽時候打就什麽什麽時候打!”陳尋掏出手機在宋寧眼前晃了晃說。
  “哎喲老四啊!你怎麽不早說啊!”宋寧一下子從隊裏躥出來,黏糊糊地說,“我剛才是逗你玩呢,快借我用用,我給我媽報個平安,通話時間絕不超過一分鍾!”
  “少來!給你媽打完你肯定還要給你爺爺打,之後姥姥姥爺四舅二大媽的,保不齊還有什麽親姐姐幹妹妹,我這話費統共不到一百,你一個人就得給我造幹淨了!
  不行啊!”陳尋高舉起手機笑著說。
  宋寧笑罵著去搶,兩人正鬧著,陳尋舉著手機的手突然被另一個人拉住了。
  陳尋扭過頭,看見一個很漂亮的女孩正麵露難色地抓住他的衣袖,她臉有些紅,眼睛慌亂地撲簌著,張了張嘴小聲說:“這位同學……能……能借我手機用用麽?
我……我有點急事。啊!不會多久的,一會兒就行!”
  “行,你用吧!甭管多長時間,把事說完了要緊!”陳尋毫不猶豫地把手機遞給了她說。
  女孩眼睛裏閃過欣喜地光,忙不迭地給家裏撥通了電話,時間並不久,她打完電話小心翼翼地把手機捧著還回來說:“太謝謝你了!我同學給我從國外寄回來的 CD,我走前忘了和家裏人說,再不取可能就過期了。郵局五點半就下班,眼瞅著就來不及了,真是多虧了你的手機!對了,我給你點錢吧!”
  “給什麽錢啊!都是同學不用客氣!”陳尋笑著收回手機說,“什麽CD?這麽著急?”
  “是NIGHT WISH的,我很喜歡的樂隊。”女孩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是兩牙新月,非常美麗。
  “夜願!我也很喜歡,《SACRAMENT OF WILDERNESS》是很棒的曲子!沒看出來你居然喜歡ROCK!”
  陳尋一聽也興奮了起來,兩個人越聊越多,對於音樂都很有門道。宋寧在旁邊聽得不耐煩,伸著胳膊從中間分開兩人說:“停停停!你們二位對音樂的真知灼見對我這樣的俗人來說簡直就像天方夜譚,你們找個時間單聊行不行?陳尋你先把手機借我用用!人姑娘一張嘴你立馬就同意了,怎麽我就不行啊!太重色輕友了吧!”
  陳尋狠杵了宋寧一下,把手機遞給了他,女孩靦腆地笑了笑說:“真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快忙你們的去吧!”
  “不急不急。”宋寧接過手機眉開眼笑地說,“你學什麽專業的?叫什麽啊?”
  “我叫沈曉棠,學稅收,你們叫什麽?”沈曉棠問。
  “我叫宋寧,他叫陳尋,我們都是學注會的!”宋寧比畫著說。
  “陳尋?是那個九連拉歌的陳尋麽?”沈曉棠盯著陳尋問。
  “是我啊……”陳尋也盯著她看,“你不會就是五連那個帶頭的女生吧?唱《一二三四》那個?”
  “就是我!”沈曉棠使勁點點頭說,“原來咱倆今天已經對著唱了一下午啦!”
  “有緣千裏來相會啊!”宋寧鬼笑著說,“你們倆還挺有緣分的!”
  “去去去!什麽好話到你嘴裏就變味兒!”陳尋瞪了他一眼說。
  沈曉棠不好意思地背過手,回頭看看了說,“先不說了,我們同學等我呢,有空找我玩吧!今天謝謝你們了,拜拜!”
  “拜拜!”宋寧戀戀不舍地揮著胳膊說。
  陳尋一把把他揪住說:“別擺POSE了,這會你又不著急給你媽打電話了!”
  “興你跟人家暢談理想,就不興我跟人揮手道別呀!”宋寧整了整軍裝說,“你對人動了凡心,我比你高尚不了多少,肯定也不能做神仙啊!”
  “誰動凡心了?我就是看她挺有意思的,多聊兩句。”陳尋搖搖頭說。
  “高尚也挺有意思的,怎麽沒見你跟他多聊兩句呀?說你還不承認!不過話說回來,這沈曉棠長得還真不賴!在咱們學校至少能排上第二了!”宋寧砸著舌頭說。
  “那誰排第一呀?”陳尋納悶地問。
  “就那個唄!”宋寧努了努嘴,朝對麵使勁揮著手喊,“嘉茉,林嘉茉!這邊這邊!”
  陳尋斜著眼看宋寧說:“你丫還真是看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一點不拉空!”
  林嘉茉走過來,狐疑地看著他們說:“你們是不是有偷懶了?上這裏閑晃悠!”
  “沒有,我們剛給家裏打完電話就看見你了,反正現在沒什麽事,聊兩句唄。”宋寧笑著說。
  “你來得正好,幫我去樓上把方茴叫下來,她沒帶手機,我這好幾天就沒聯係上她!”陳尋說。
  “我說呢,你也沒什麽好事找我,敢情還是讓我當催貝兒。”林嘉茉抱著手,瞥了他一眼說。
  “得啦!”陳尋笑著去推她後背,“趕緊去,回來給你買日本豆吃!”
  林嘉茉進門的時候,方茴正和李琦他們聊天。林嘉茉站在門口也沒往前走,隻招了招手說:“方茴,跟我出來一下,陳尋找你,樓下等著呢!”
  她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整個宿舍都靜了下來,李琦她們驚訝地看著方茴,方茴臉漲得通紅,小聲說:“我……我們原來都是一個學校的……”
  林嘉茉大概看懂了什麽意思,陳尋的名聲不小,女生間都有議論,而方茴顯然還沒說和陳尋是什麽關係,才引得這樣的驚奇。她笑了笑,閃身進去拉住方茴說:“你還沒跟你們呢室友交代啊?那我可替你說了,她是陳尋的女朋友,兩人從高中就好了,到現在也兩三年了吧?”
  林嘉茉的話換來了一屋的吸氣聲,大家唧唧喳喳地問了起來,方茴也不知這麽多問題從何說起,隻是僵硬地笑著。林嘉茉替她許了諾,說晚上回來再讓她們審訊,這才把她帶出來。
  方茴走下樓梯緩過口氣,拉著林嘉茉說:“嘉茉,你可害苦了我了!下午她們跟我說陳尋,我一聲沒吭,現在可好……”
  “這又不是高中!你瞞著她們幹嗎啊?以後還不是早晚知道!我以為你早說了呢!我們宿舍第一天住,晚上大家就把感情史都說了。”林嘉茉攤攤手說。
  方茴皺著眉頭下了樓,陳尋笑著迎上去說:“真肉!這麽半天才下來!”
  見到陳尋,方茴高興很多,她拉著他說:“你怎麽神出鬼沒的?這兩天訓練我都看不著你!隻有拉歌的時候才確定你還在這兒呢!”
  “你是看不見他!他是我們班副,訓練盡偷懶了!”宋寧接過話說。
  方茴疑惑地看了看他,林嘉茉在旁邊說:“你還沒見過吧?他叫宋寧,跟陳尋一宿舍的!”
  方茴點了點頭,陳尋笑著拉過她對宋寧說:“這就是方茴!”
  “哦!這就是方茴啊!我老聽陳尋說你,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宋寧恍然大悟地說。
  “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叫吳婷婷,我是他高中的同學。”方茴冷淡地回答,
轉過身往前走去。
  陳尋狠狠踩了宋寧一腳,小聲說:“孫子,你就毀我吧!”
  陳尋追上方茴,笑著說:“我隻是你高中同學呀?”
  “難道連高中同學也算不上?那我說校友行嗎?”方茴賭氣地說。
  “你成心氣我吧?怎麽說話比嘉茉還厲害了?”陳尋拉住她說。
  “誰知道你怎麽說的我?我挑一個最保險的說法,省得你沒麵子!”方茴低下頭說。
  陳尋笑著扶著她的肩膀轉了個圈,對宋寧說:“記住了啊!這是我女朋友!”
  “收到!”宋寧敬了個軍禮說。
  方茴抿著嘴笑了出來,兩個人這才偷偷拉起了手。
  陳尋從兜裏掏出了兩個彈殼塞到方茴手裏說:“給你!這是白天我去射擊訓練場撿的,是真的子彈!”
  方茴拿過來看,也沒看出什麽稀奇,但她心裏高興陳尋想著她,便又遞回去說:“既然好你就留著吧,我也不玩這些東西!”
  林嘉茉從後麵湊過來說:“你們偷偷摸摸幹嗎呢?有什麽好東西不能讓我們看見呀?”
  “沒什麽,陳尋撿的彈殼。”方茴張開手給她看。
  “什麽沒什麽!我蹲著挑了半天,就這兩個最完整。”陳尋瞪著眼說。
  “哎呀!我又不要你的呃!瞧你那摳門兒的樣兒!”林嘉茉把彈殼扔在陳尋懷裏說。
  “就是,我那也有,你要喜歡我都給你!”宋寧笑著說。
  “看你這麽殷勤,幹脆那事你也讓嘉茉給你辦了得了,別麻煩我們方茴了啊!”陳尋撇了撇嘴說。
  “又什麽事啊?我發現你們找我準有事!就沒有沒事的時候!”林嘉茉停下來說。
  “陳尋還是你說吧,我不好意思。”宋寧扭過頭說。
  “真難得,你也不好意思了!”陳尋笑了笑,趴在方茴耳邊說,“待會去小賣部幫我們去買點衛生巾。”
  “啊?你……你要那個幹嗎……”方茴紅著臉問。
  “沒辦法,鞋底太薄,天天踢正步快疼死了,那裏麵不是都是棉花麽?就當鞋墊了唄。”陳尋指著綠軍鞋說。
  “誰想出來的損主意?”林嘉茉輕哼一聲說。
  “高尚!別看他胖胖乎乎一臉福相,長的跟年畫似的,肚子裏壞水可多著呢!他還說日用的就成,最好是沒有護翼的,夜用的太長了……”
  宋寧還沒說完林嘉茉就憋不住笑了出來,方茴紅著臉躲在陳尋身後,幾個人笑成一團。
  方茴回到宿舍,自然被圍住追問她和陳尋的事,她隻好硬著頭皮講,正說著劉雲嶶突然從門外跑了進來,她扶著床架,氣喘籲籲地說:“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什麽呀?坐下慢慢說!”薛珊給她騰了塊地說。
  “你們猜我剛才打電話看見誰了?”劉雲嶶坐下來,神秘兮兮地說,“我看見陳尋和一個美女在一塊聊天呢!”
  她話一出口,大家就都看向了方茴,方茴臉色明顯沉了下去,李琦忙站起來扶著劉雲嶶說:“你這個消息可沒我們的消息驚人。”
  “你們也看見了?”劉雲嶶垮下臉說。
  “那到沒有,不過……陳尋的女朋友現在可就坐在你旁邊呢!”李琦指了指方茴說。
  劉雲嶶驚訝地張大了嘴,大聲說:“真的?你們沒開玩笑吧!”
  方茴尷尬地點了點頭,她沒再問劉雲嶶那個所謂的美女是誰,劉雲嶶也沒好當著方茴的麵直接說,剩下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
  晚上洗漱回來,方茴在門口聽見了裏麵同學壓低聲音的討論,薛珊問那女孩是不是林嘉茉,劉雲嶶肯定不是,說是比林嘉茉還秀氣的一個很漂亮的女孩,陳尋還把手機拿給了她,兩個人很談得來的樣子。方茴端著盆在外麵站了會,有重新走回到水房,她打開水龍頭衝著手,直到冷得手快凍住了才停止。她覺得這樣稍微舒服點,比胸口鈍鈍的痛好多了。
  後來幾天陳尋沒再找方茴,他被安排了新的任務,負責準備九連的匯報演出節目。他沒有選擇那些什麽“兵哥哥、兵妹妹”的曲目,而是報了一首《其實不想走》。這曲子沒什麽特別,但名字起得好,輔導員很滿意,跟他們安排作壓軸,再三叮嚀一定要好好唱。因此他白天可以更加的偷懶,晚上反而倒要分外的用功,因為其他的同學白天還要進行操練和軍體拳等等的訓練,隻有到晚上才有時間合唱。
  五連負責節目的是沈曉棠,她們的曲目是《軍港之夜》。晚上排練場總共那麽大地兒,各連都在那裏練習,陳尋和她總能遇見,互相點點頭打個照麵。男生多了見了女生就愛起哄,有時候趁著休息就拉起歌來,那天唱到最後都有點累,最後男生們唱不動沒了詞,就派陳尋當代表,獨唱一個。五連女生在沈曉棠的帶領下先鼓起了掌,陳尋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唱了一首《灰姑娘》。沈曉棠很配合,率先打起了響指伴奏,男孩女孩跟著她一起打,在遼闊的軍營裏配著那獨特的調子,也別有一番韻味。
  唱到“怎麽會迷上你,我在問自己,我什麽都能放棄,居然今天難離去”的時候,陳尋抬起頭來往一連那邊找方茴,可是一連離他實在太遠,影影綽綽怎麽也看不清楚。他側過臉卻看見了沈曉棠,她正坐在地上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輕輕地跟著哼唱,夜空下兩個人對視一笑。方茴在層疊的人群後,隻看到了陳尋笑容的方向,而那裏,並不是她。
  陳尋說他真的不相信一見鍾情,沒有誰能一搭眼就愛上別人,頂多互相看著順眼。但是這一見卻有可能產生別的東西,比如共鳴感、親切感。而這些東西慢慢的會變化起來,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就沒人知道了。
  雖然軍訓時很累,廁所很髒,飯菜很難吃,但離別的時候還是有不少女孩都掉下了眼淚,她們紛紛在床板上留言,讓教官在軍用皮帶後麵簽名。離開衛戌區,看著朝夕相處好幾天的教官敬著禮送走自己,每個人的心裏都輕鬆不起來。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以痛苦為開端,然後再生長出各種的情感,總之離開那裏的時候,方茴和陳尋的大學生活才算真正開始。
  不過他們倆的頭開得並不好,剛回到學校沒多久就吵了一架。
  方茴回來之後對陳尋很冷淡,陳尋非常賣力給她講男生宿舍的趣事,她卻隻是嗯嗯地應著,絲毫沒有興趣的樣子。
  陳尋看她這樣也沒了興致,賭氣地坐在她身旁說:“你怎麽了?這麽沒精神啊?”
“沒有啊,隻不過你說的那些人我都不認識。”方茴低下頭說,她其實也不是不感興趣,隻是想起劉雲嶶說的那個漂亮女孩,就對什麽都感興趣不起來。
  “怎麽不認識了?宋寧你軍訓就見過了,老大和高尚不是前兩天也一起吃飯了麽?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些事特沒勁啊?要是你覺得沒意思,下次我也不給你講了!”
  “那你給誰講去?”方茴側過臉問他。
  “我……我跟嘉茉說!”
  “嘉茉倒是比我先認識你們宿舍的人呢!”
  “那不是你爸你媽非陪著你報到嗎?那天女生可以進男生宿舍,你又不能來,嘉茉過來看看就認識了。我就奇怪了,都這麽大了有什麽不能自己來的?你爸你媽對你就跟照顧小學生似的,還得天天打電話匯報,哪兒那麽多事啊!整個一嬌小姐!”陳尋憤憤地說。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裏的情況!兩個人一起盯著我,我肯定是不能天天陪著你玩的,你要覺得不滿意,就找一個能陪你的去!”方茴也有些生氣了,她何嚐不能陪著陳尋,可他們不是一個係,平時也沒有一起上的課,下課之後陳尋總和他們同學泡在網吧打CS,方茴也不會,更不愛在空氣渾濁滿屋煙味的網吧坐著,到了周末方建州和徐燕新又都搶著接她,接回家也不讓她出去,出去玩還要親自接送,這種日子和陳尋自由散漫的生活簡直大相徑庭。
  “你說話就這麽陰陽怪氣的,我找誰去呀!頂多和嘉茉聊聊天,你還一臉不高興!”
  “我怎麽知道你去找誰?你不要耍賴,你和嘉茉說話我什麽時候不高興了!再說,我不高興你就不幹了嗎?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心裏清楚什麽?你是說吳婷婷?好,那我擺明了跟你說,你放心,我沒找吳婷婷,人白峰沒殺人罪,指不定哪天就回來了,婷婷才不會和你搶呢!”
  “我就和她搶了?我有那麽不堪嗎?你那天陪她去白峰爺爺家,我晚上等你電話等到十二點,你連個消息都沒有,可我後來說你了麽?軍訓你自己想玩就玩,想和人聊天就聊天,總共十幾天,你隻找了我兩次,我說你了麽?陳尋,你不要太不講理了!”方茴站起來,盯著他顫著聲說。
  “好了好了,不說了!”陳尋看她快哭出來,也就不再掰斥了,他扶上方茴的肩膀說,“晚上你沒課吧?一起去食堂吃飯吧,我餓了。”
  方茴閃開了他的手,吸了吸鼻子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覺得自己特委屈,小小的 酸楚仿佛在心底凝結成了凍兒。
  陳尋看著她的背影,仰天歎了口氣。本來方茴就屬於心思細密的人,而陳尋天性隨遇而安,在高中那種封閉的環境中陳尋可能還可以陪他一起束縛起愛戀,而到了大學這樣自由的境地,方茴的敏感很讓他心煩和為難。
  他們漸漸長大,體會到了在一起不僅僅是看著順眼,圖個樂嗬,還需要辛苦經營。隻是他們又都不夠成熟,對於愛情了解得太少,包容與遷就沒能使彼此的牽絆更加厚重,反而成了難以名狀的疲憊。
  陳尋扭過頭看林蔭間的小路,方茴已經不見了影子,想想她或許又難受地哭了,陳尋還是掏出手機給她發了短信:“別生氣了,我還是在原地等你呢,回來吧,一起吃飯。”
  陳尋等了大概二十分鍾,卻不見方茴回來,也沒收到她的短信。他按捺不住給她打了電話,語調平淡的女聲告訴他,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陳尋呼了口氣從石頭凳子上站了起來,把手機重重塞回到褲兜裏。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現在沒了老師和家長的嚴查監督,有了更多的時間和自由,有了更方便聯係的手機電話,但是陳尋卻覺得他和方茴,竟越來越遠了。
  陳尋獨自去了食堂,半路上他遇見了剛打完水的沈曉棠,她拎著暖壺往這邊走,可能是洗了頭,頭發還有些濕,披散在肩膀上。她看見陳尋高興地揮了揮手,走過去笑著說:“怎麽一個人?沒和宋寧一起啊?”
  “我幹嗎非和他一起啊?你有事找他,要不我幫你叫去?”陳尋插著兜說。
  “沒事,我就是問問。看你們倆天天在一起,比情侶還膩乎呢!你這是上哪兒去?”沈曉棠說。
  “去食堂吃飯,你呢?回宿舍呀?”陳尋問。
  “嗯,你自己一個人吃飯?”
  “是啊,怎麽著,要不然你陪我?”陳尋逗貧。
  “成啊!上回用你電話還沒謝謝你呢,請你吃晚飯吧!”
  “不用不用!哪兒能讓女生請客啊!你陪我吃飯就算你謝我了!晚上還是我請吧!”陳尋擺擺手說。
  “真的?那我就不客氣了!等我把暖壺放到樓下,我就過來啊!”沈曉棠咬著嘴唇笑了,露出了兩顆很可愛的小虎牙。
  “好人做到底,我幫你拎過去吧!”陳尋接過她的暖壺說。
  兩人一起送完了暖壺,走回食堂吃飯,他們用陳尋的飯卡刷了四個炒菜,對著坐在二層角落裏。
  陳尋從沈曉棠的盤子裏夾了個丸子說:“咱們學校的菜油大,不好吃。原來我們高中的菜就特好吃,我們幾個好朋友圍一個桌吃飯,都得搶,慢點的話你飯盒裏的就沒了!”
  “有那麽誇張嗎?你原來哪個學校的?”沈曉棠笑著說。
  “F中。”
  “F中?去年耐克杯冠軍的那個?”
  “是啊!你哪個高中的?也參加耐克杯了?”
  “我西Y的啊!我們學校半決賽的時候被你們淘汰了,那場比賽好像是在你們學校打的,聽說特別激烈,最後隻差一分!本來是我們一直贏著。好像是快結束的那一分鍾你們校隊有一人上個籃還是投了個三分給扳回來的。”
  “是跳投三分,我投的!”陳尋驕傲地說。
  “不會吧!這麽巧!”沈曉棠驚訝地瞪大眼睛說,“敢情你就是讓我當年鬱悶三天的罪魁禍首啊!”
  “原來早在我們沒遇見的時候你就已經為我難過傷心了,哎呀,我這心裏怎麽那麽爽啊!”陳尋嬉笑著說。
  “得了吧!我才不是為你難過傷心呢!我是為我們校隊難受!後來決賽的時候我還一直詛咒,不讓你們學校奪冠來著。”
  “最毒婦人心啊!哎,半決賽你怎麽沒去我們學校看啊?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們學校來了不少人呢!”
  “我嫌遠就沒去,而且正巧那天我同學說前門新進了打口盤,我和她一起買盤去了。”
  “我是真沒看出來你喜歡搖滾,平時都聽哪個樂隊的?”
  “我喜歡RHAPSODY。”
  “狂想曲,意大利史詩金屬,還有呢?”陳尋饒有興趣地問。
  “NIGHT WISH。”沈曉棠挑起眼睛說。
  “夜願,芬蘭歌特金屬,上次你著急取郵件的?”
  “沒錯,還有LACRIMOSA。”
  “嗯,以淚洗麵,德國歌特。”
  “METALLICA。”
  “經典!我喜歡《NOTHING ELSE MATTERS》!”
  “NIRVANA。”
  “涅槃,美國偏朋克,KURT是我偶像啊!”
  “你行啊,全知道啊!”沈曉棠笑著說。
  “那當然,我喜歡搖滾可不是一年兩年了,別的不敢說,出彩的搖滾樂隊基本就沒有我不知道的。”陳尋得意地說。
  “我還喜歡一個樂隊,你可不一定知道。”沈曉棠不服氣地仰起了頭。
  “你說。”陳尋用手指輕輕點了點桌子。
  “痙攣。”沈曉棠胸有成竹地說。
  “嗬嗬,北京地下樂隊,成名曲《河》,據點在忙蜂。”陳尋低頭笑了起來。
  “你……你還真的知道?”沈曉棠臉上驚訝的表情勝過了原來因他猜中而失望的表情。
  “非常非常的巧,高中起我就很喜歡痙攣,經常往忙蜂跑,有幸還在那裏唱過一次歌。”陳尋慢條斯理地說。
  “啊!是你是你!我聽裏麵的人說過有一個高中生去那裏唱過歌!你唱完我就去了,他們說的都是關於你的事!天啊!這世界太小了吧!”沈曉棠驚喜地捂住了嘴。
  “這事簡直太他媽神奇了!有緣啊!”陳尋也學著她捂住嘴說。
  沈曉棠趴在桌子上笑了起來,陳尋看著她,自己也笑了,之前和方茴間的煩惱,仿佛也消散了很多。
  他們又說笑了一會,食堂裏麵人漸漸多了,陳尋看見王森昭買了晚飯,正舉著托盤找位子,陳尋忙站起來向他揮手,王森昭看見沈曉棠猶豫了一下,還是拿著托盤走過來了。
  “隻是我們宿舍老大,王森昭同學,這是咱們學校財政係的係花,沈曉棠同學。”陳尋為他們兩人介紹說。
  王森昭憨厚地點了點頭,沈曉棠輕輕拍了陳尋一下說:“別胡說,什麽係花啊!”
  “說你是係花都委屈了,衝你這才情,絕對得是校花級的!”陳尋笑著說。
  沈曉棠紅著臉扭過了頭,她看著王森昭托盤裏的菜,疑惑地說:“你這是幾兩飯?隻要一個菜,夠嗎?”
  “四兩飯,夠了。”王森昭沒有抬頭。
  沈曉棠皺著眉頭看著他托盤中的素炒大白菜,把自己的 托盤往前推了推,將裏麵的丸子撥給了他一些說:“一起吃吧!你嚐嚐這個丸子,挺好吃的!”
  王森昭略顯緊張地搖了搖頭,沈曉棠停了手,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直接用我的筷子夾了,那你別吃我動過的,自己從我這邊夾!”
  王森昭慌忙說:“沒事的,沒事的!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就好。”沈曉棠放心地笑了笑。
  陳尋知道王森昭家境並不富裕,也不好像沈曉棠那樣天真地表現出對他的幫助,
  他站起來說:“我再去買一個菜!還是有點餓!”
  “不用陳尋!還這麽多菜呢!你別買了!”王森昭拉住他說。
  “哎呀老大!我是給人家曉棠買,你怎麽不幫兄弟創造機會啊!”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王森昭忙鬆了手,又憨憨地笑了起來,沈曉棠支著臉看著陳尋的背影說:“老大,我也叫你老大行嗎?怎麽像黑社會啊!”
  王森昭靦腆地說:“行!叫什麽都行。他們都叫我老大,我都習慣了。”
  “我偷偷地問你啊!你不要跟陳尋說,你覺得陳尋這個人怎麽樣?”沈曉棠神秘地說。
  “嗯……很聰明,是好人!”王森昭想了想說。
  “嗯!你也是好人!”沈曉棠開心地笑了。
  其實方茴不是有意關機,她手機沒電,回去便充電了。在吃飯前的時間裏,她幾乎一直盯著宿舍的電話機,可是那個紅色的破舊機器始終沒有發出她希望聽見的鈴聲。
  “方茴,你不怎麽和陳尋一起吃飯啊。”李琦一邊對著鏡子梳頭一邊說。
  “啊……我們倆的課都不一樣,課表對不上,所以……”方茴有點尷尬地說,她自己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理由,又補充說:“他們宿舍也是像咱們一樣一起吃飯的。”
  “哦,那一起去吃飯吧!”李琦綁了一個歪辮,又對著鏡子照了照,回頭跟趴在床上的劉雲嶶說,“雲雲,今天吃晚飯嗎?”
  “吃!”劉雲嶶騰地坐起來說,“餓死我了,每天中午隻吃菜,晚上一個蘋果或西紅柿黃瓜,我真堅持不住了!減肥太痛苦了。”
  “那就不要減了呀!”薛珊從另一邊的上鋪上爬下來說。
  “就是,你也不胖。”李琦走過去捏了捏她肩膀說。
  “不行,離我目標還差五斤,我一定要減到100以下,不能輸了薛珊,她都已經減了10斤了!我才8斤!”劉雲嶶嘟著嘴說。
  “可是我今天還是吃蘋果,你忍不住了吧?”薛珊拿出一個蘋果在她麵前晃了晃說。
  “啊!討厭!我今天吃,明天早飯就不吃了!”劉雲嶶推開她拉起李琦說,“走走走!快吃飯去!我真是餓得不成了!”
  陳尋他們在食堂二層吃飯的時候,方茴也和李琦、劉雲嶶一起來到了食堂。幾乎是同時的,她們一起看見了剛買完飯菜正往角落裏走的陳尋和沈曉棠。方茴第一時間並沒覺得嫉妒或傷心,而是十分的尷尬羞愧。她想起不久前剛和室友們說完因為上課的原因不能與陳尋一起吃飯,這時候就兩個人同時出現在食堂內,雖然不是故意騙人,但還是有種謊言被戳穿的難堪。
  “大概……是有事兒要說吧。”李琦看著方茴蒼白的臉色,努力說出無關痛癢的安慰話。
  “就是那個女孩!軍訓的時候,我看見的就是她!”劉雲嶶難掩驚奇地說。
  李琦輕輕地拉了一下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向陳尋的方向看去。不知說了什麽,那時他們正在笑,沈曉棠明豔的笑臉就像綻開的花,散發出了無以倫比的誘人氣息。
  這個時候,方茴感覺到了強烈的疼痛洶湧而來,漫過了心肺,甚至讓她難以呼吸。我很想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和李琦、劉雲嶶吃飯,維持住自己最後一點點的麵子。可是方茴怎麽也做不到,她覺得好像失去了說話、吃飯、微笑的能力,如果再不站起來走,就真的會當著她們的麵哭出來了。
  “我先不吃了,你們吃吧!”
  勉強說完這句話,方茴急忙轉過身走了。眼淚果然流了下來,她沒有擦拭,就這麽掛著淚走出了食堂,然後毫無目的性地繞著校園最外側的圍牆走了無數圈。
  這期間她想了很多事,從沈曉棠漂亮的容貌一直荒誕地想到會不會在學校這麽偏僻的角落和正在幽會的他們不期而遇。想到這裏的時候她就怎麽也想不下去了,心口非常的疼,疼得她根本編造不出一個那樣的場景,和相應的她應該說的台詞,就這麽一直轉悠到十點多,臨熄燈之前,方茴才回到了宿舍。她做了一個決定,本來她想好好問問陳尋究竟是怎麽回事,那個女孩是誰,可是最終她決定不去問了。比起被欺騙的痛苦和內心的不安,她更害怕陳尋的答案讓她無法承受。
  晚上回去以後李琦告訴她陳尋給她打來了電話,而且很多個,有點著急的樣子。方茴點了點頭,卻並沒有回電話的意思,李琦有點奇怪地問:“不給他回電話嗎?他說讓你回來就打給他。”
  “嗯……不用了……”方茴有些為難地說,她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和陳尋說話,這時宿舍的燈突然熄了,方茴好像終於找到合適的緣由似的送了口氣,她摸著黑拔下了已經充好電的手機說,“熄燈了,他大概也睡了。”
  那天晚上,座機和手機都沒再響起。
  第二天一早陳尋就來找方茴了,他在宿舍樓的下麵等著,一看見她就很快地走過來,焦急地說:“你昨天晚上去哪兒了?”
  “在學校裏轉了轉。”方茴低下頭說。
  “你還生氣呢?我昨天給你發了短信,可你關機了,後來就再也找不到你,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陳尋有些含糊地說,畢竟昨天吵架的事情並不很愉快。
  “沒有,我手機沒電了,早上看到了你的短信。”
  “昨晚和你們宿舍的人吃的飯?”陳尋隨口句。
  “嗯。”方茴點了點頭,她突然想正好可以回問一句“你呢”,但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在她躊躇的工夫,陳尋已經開始說另一件事了。
  “十一一起出去吧。”陳尋側過臉來笑著說,“孫濤的一個哥們兒考下了導遊證,現在在旅行社呢,他說可以安排咱們去郊區玩兩天,吃住都便宜算。孫濤和楊睛叫咱倆跟他們一起去呢!”
  “十一?”方茴有些驚訝地說。
  “對啊!你放心,隻有我們四個人,唐海冰和吳婷婷都不去。”陳尋怕她多想,很坦白地解除她的疑慮。
  “可是……十一我要和我爸媽出去呀。”方茴為難地說。
  “啊?”陳尋從來沒考慮過這一點,很是驚訝。
  “我爸定的,一起去新馬泰,一號就出發,去六天。”
  “你怎麽早沒跟我說啊?我還跟孫濤說沒問題呢,這下褶子了!”
  “你之前也沒告訴我準備出去玩啊!昨天不是一直在說別的事麽。”
  陳尋尷尬地蹭了蹭鼻子說:“那能不能跟你爸媽說,你不和他們去了。”
  “肯定不行……都跟旅行社報好了。而且我爸我媽最近關係緩和了不少,我覺得沒準兒這次玩得好,還能複合呢。”
  “所以呀,就當二人蜜月了,帶你去當電燈泡幹什麽!”
  “沒我在他們說不了兩句話就吵起來,隨便一點事都可以吵……”
  “那幹嗎還一起啊!累不累……”
  “隻要他們都能在我身邊,即使吵架我也覺得很開心。”方茴停頓了一下說,“真正的感情,不會因為吵架就覺得累的。”
  陳尋默默地看著方茴,秋日清晨的陽光透過樓道的窗戶照在她單薄的側臉上,映襯著悲傷的堅強,這讓他的心一下子褶皺了起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那就不和我去了?”陳尋問。
  “嗯。”方茴站定點了點頭,兩個人已經走到了方茴他們教室的門口,陳尋轉過身說:“哦,那好吧,我上樓了。”
  “陳尋……”方茴在他身後喊他。
  陳尋回過頭看她。
  “六天……會想我麽?”方茴囁嚅著說。
  “當然了!”陳尋笑著說,“每天給你發一封郵件!你回來查收!”
  “好。”方茴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她覺得陳尋一定還是喜歡她的,至少現在是。
  9月30日那天,方茴中午就被家人接走了,陳尋和宋寧他們去網吧打了會CS。一起去的還有隔壁法係的幾個學生,其中一個叫鄺強的用狙用得特別好,陳尋被他爆頭了好幾次,特不服氣特地開了個血戰,兩人都用沙鷹單挑。玩了幾個小時,陳尋也漸漸能和他打個平手,出來結賬時,他們都笑了笑,一下子就熟了起來。
  “哥們兒夠生猛的啊!”鄺強點了根煙說,“抽麽?”
  “我不抽。”陳尋擺擺手說,“還是你牛,狙用得真棒!”
  “也不行,瞎玩唄!”鄺強擺了擺手指說,“你和宋寧一屋?”
  “對,他睡我上鋪,你哪屋的?”
  “1513,回頭上我們屋找我玩去啊!今兒就不陪你們了。”鄺強搭上陳尋的肩膀說。
  “成!你不回學校了?”
  “不回,我直接走了,剛搭上一蜜,高中小孩,現在還在西單等我呢!”鄺強狡黠地眨了眨眼說。
  “得,你玩你的去吧!”陳尋笑了笑說。
  宋寧付完錢也走了出來,看看往遠處走的鄺強說:“這哥們兒挺有意思的,就是說話不太靠譜,據說驗處女無數,口頭禪就是昨在哪哪哪兒,辦了一特水靈的姑娘,而且還是處女。”
  “靠!太沒譜了吧!”陳尋驚訝地說。
  “要不說呢,說你有這資質有潛力我還信。他?我才不信呢!”宋寧摟住他壞笑著說。
  “滾蛋!別什麽都捎上我!”陳尋推開他說。
  兩人正說笑著,陳尋手機響了起來,他打開短信看,是沈曉棠給他發的,上麵寫著:老大和我想出去玩,然後明早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一起去嗎?
  “誰呀?41?”宋寧湊過去問,因為陳尋在他們宿舍排老四,平時玩CS又特愛用41,所以宋寧就給方茴起了個外號叫41。
  “不是,沈曉棠,她約我和老大一起明天早上看升旗去。”陳尋說。
  “哦,是42啊!”宋寧很有內容地笑了笑說,“我說你今天在沙鷹怎麽用42打了,敢情是想換‘槍’!”
  “去你媽的!什麽42啊!”陳尋給了宋寧一下說。
  “那你去不去?”宋寧揉著肩膀問。
  “我看看吧!”陳尋若無其事地答道,但手裏卻用手機發回了短信,很簡單的一個字:
  好。
  陳尋回到學校,直接和王森昭、沈曉棠約在小餐廳見麵。沈曉棠見他過來,遠遠的揮了揮手說:“遲到十二分鍾,我們要加一個十二塊錢的菜,你請客!”
  “可是看我的手表是遲到八分鍾,我允許你再點一個拍黃瓜!”陳尋把手表伸到她麵前說,“說吧,你們倆是怎麽計劃好了把我拽上的?是不是以為我會遲到一個小時,然後讓我請客再把我甩掉啊?”
  “不是不是!”王森昭忙擺手說,“我在路上正好遇見了曉棠,她……”
  “我自行車虧氣了,老大幫我打氣,一邊打一邊聊起北京天安門。他還沒去過,我們就說一起去看看,順便帶上你,幫忙拎拎包、買買車票。”沈曉棠笑著說。
  “你真抬舉我!”陳尋夾了一口魚香肉絲說,“我總覺得你目的不純,是不是看我們老大淳樸忠厚,想向老實人下手啊?要不我做主,就把你發給老大了,你們看這事妥麽?”
  “陳尋你怎麽那麽討厭呀!”沈曉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說。
  “就是!老四,你別亂說!”王森昭紅著臉說。
  “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留著了!”陳尋笑眯眯地看著沈曉棠說。
  “你留著幹嗎啊?又想把我發哪兒去?”沈曉棠挑著眉毛說。
  “發我自己這兒,你看行麽?”陳尋舉起杯子說。
  “你……你真煩人!”沈曉棠紅著臉,埋頭吃起飯來。
  陳尋看著因自己的玩笑而臉頰緋紅的沈曉棠,覺得她很可愛,他拿起筷子給她夾了菜,沈曉棠先開始扒拉到了一邊,後來還是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吃過飯他們又在校園裏轉悠到快熄燈的時候才各自回了宿舍,三個人商量好,為了能趕上看升旗,早上四點鍾從宿舍出來,就跟宿管的大爺大媽說生病了,肚子難受要去醫院,十一本來宿舍人就不多,他們肯定能通融。
  因為過節,熄燈時間延長到了十二點,王森昭作息很有規律,到了十一點就上床睡了。陳尋聽了會CD,熄燈時剛想去洗漱,宿舍的電話卻響了起來。
  “喂。”陳尋接起電話說,他直覺這是沈曉棠打來的,所以接得特別快。
  “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果然,沈曉棠故意啞著嗓子的聲音從電話筒裏傳了出來,“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噠噠……噠噠……噠噠,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裏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麽隻數99啊?’她不回答,你又拍拍她,她這才回過頭,你猜怎麽著?她居然沒有臉!然後她把你一把推下了樓,接著念:‘100……100……100’……”
  “沈曉棠同學,你沒事站我們樓頂上跳繩幹嗎呀?”陳尋低聲笑著說。
  “你怎麽知道是我啊?怎麽樣?害怕了嗎?”沈曉棠也笑了起來。
  “一猜就是你,所以一點都不害怕!”
  “是嗎?可是我把自己給講害怕了……你還有老大陪著,我們宿舍隻有我一個人。”沈曉棠聲音越來越小。
  “那我也給你講個故事。”陳尋靠在窗邊,望著女生宿舍說,“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
  “討厭!不許講鬼故事嚇唬我!”沈曉棠高聲叫起來。
  “你聽著啊!”陳尋笑笑說,“你突然聽見樓上有跳繩的聲音,噠噠……噠噠……噠噠,你覺得奇怪,就上樓頂去看,隻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對著你,嘴裏不停念著‘99……99……99’,你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麽隻數99啊?’她不回答,你一生氣把她一把推下了樓!結果你聽見她掉到樓下後念: ‘100……100……100’……”
  “哈哈!我怎麽敢推鬼!”沈曉棠也笑了起來說。
  “怎麽樣,還害怕嗎?”
  陳尋的聲音很溫柔,沈曉棠從另一邊的窗戶也往這邊望過來說:“不那麽害怕了,可還有一點點。”
  “那我幹脆陪你聊到四點吧。”
  “那哪行?我電話卡沒那麽多錢了。”
  “我管老大借。”
  “別了,他又不富裕,還要往家裏打電話呢。”
  “那怎麽辦啊?”
  “你把手機屏幕的背光燈弄亮了,伸到窗戶那裏,我看見亮就不害怕了。”沈曉棠
趴在窗台上說。
  “那你也把你的手機打開,我看你到底在哪個屋。”陳尋也趴在窗台上說。
  “好,那我掛了啊,掛了你馬上就開啊!”沈曉棠興奮地說。
  “嗯,掛吧!”
  陳尋掏出了手機在床前搖晃著,很快他看見對麵宿舍樓也亮起了一點點螢綠色的光。寂靜的校園裏那兩點遙遙呼應的微弱的光仿佛化成了秋日裏的螢火蟲,溫馨且靈動。在那個夜晚,兩個人心裏的某個角落發生了悄悄的變化。
  淩晨的時候,他們分別從各自宿舍跑了出來,宿舍樓好出,但學校大門卻不好出,警衛攔住了他們,要詳細問明原因才給開門。
  沈曉棠捂著肚子作痛苦狀,陳尋攙著她,焦急地跟警衛說:“哥們兒,這是我們班女生,外地的,十一沒回家,宿舍就她一個人,我們班女生都走光了。她半夜突然肚子疼,挨個給男生宿舍打電話求救,幸好我們屋有人,趕緊給她接下來,您問宿管的張阿姨,恨不得是抬下來的!現在得趕緊送醫院,人家大老遠考北京來不容易,據說是賣了家裏所有的豬才供上學費,您說她要萬一有個好歹,學校怎麽向人家裏交代啊!”
  沈曉棠被他說得直想樂,陳尋暗地裏掐了她一把,她忙又“哎喲哎喲”呻吟了起來。警衛聽他說得懸乎,但又怕真的有病給耽誤了,想了想說:“那你們寫個出門條吧,把姓名班級寫清楚了,咱們學校還沒有你們這樣大半夜往外跑的呢!”
  “行行行!”陳尋把沈曉棠交給王森昭,忙跑過去寫了起來,最後落款寫上了宋寧兩個大字。
  三個人出校門拐過彎就笑了起來,沈曉棠使勁拍著陳尋說:“你們家才賣了所有豬供你呢!”
  “我那不是追求效果麽,你沒看我那麽一說,警衛眼圈都要紅了!”陳尋躲開她笑著說。
  “不是陳尋瞎說,我們外地學生真有這樣的,我來上學我爸就是給我湊的錢。”王森昭憨憨地笑著說。
  沈曉棠聽了有些心酸,她走上前去拉住王森昭的胳膊說:“英雄不問出身,老大,你以後肯定能成功!”
  “就是,老大是我們宿舍高考分數最高的!625分呢!”陳尋拍拍他的肩膀說。
  “沒有沒有,在我們那裏也不算高。”王森昭忙擺擺手說。
  “可是在我們這裏已經算超級超級高啦!”沈曉棠笑著說,“都別忙著謙虛,咱們怎麽去呀?”
  “坐夜班車吧!我提前向高尚打聽好道了,丫就是一活地圖,你隻要告訴他出發地點和終點,他馬上能給你背出所有公交路線,據說都是從小跟他奶奶學的。”陳尋向前一指說,“往前走,就在哪兒!”
  他們一起乘夜班車去了天安門廣場,別看早上才四五點鍾,但廣場上還是聚集了不少人,不少帶著旅行團小紅帽小白帽的外地旅客,都是等著升旗的。王森昭一路上對各色花壇流連忘返,看見天安門城樓之後更是興奮,死死拽著陳尋說:“你看你看!天安門啊!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隻在電視裏看見過,那時候覺得首都北京特遙遠,是我這輩子都來不了的地方。後來我媽跟我說,隻要好好學習就能來北京上大學,我就玩命念書,我腦子笨,別人念三遍會的,我得念五遍,可我也沒放棄,每天晚自習都最後一個走,一直學到高考。其實我這個分可以上山東好一點的大學,可我還是來了北京,我就是想親眼看看天安門,看看首都!真是漂亮啊!”
  王森昭從來沒一口氣說過這麽些話,陳尋聽了覺得心裏熱騰騰的,他一手拉住王森昭一手拉住沈曉棠說:“走!咱們往前走!去金水橋前看毛主席像!然後再回來看人民英雄紀念碑!老大,我給你當導遊!當年五十年大慶我就在這兒跳的舞,天安門一草一木我都熟著呢!我給你慢慢講!等你以後在北京落下腳,買房買車娶媳婦生孩子,再給你兒子講!”
  王森昭高興得露出了大大的笑臉,沈曉棠看著陳尋認真的樣子,覺得他無比英偉。
  升旗之前他們擠到了離國旗杆很近的位置,三個人虔誠地看著國旗護衛隊莊嚴進場,王森昭的眼睛中甚至泛起了亮光。五星紅旗升起的時候天邊露出了黎明的朝霞,國歌響起三個人一起跟著唱了起來,目送國旗到達旗杆頂端,陳尋和王森昭一起歡呼出聲,他低下頭突然發現沈曉棠正仰首看著他,陽光下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樣的燦爛美好,陳尋覺得自己的心跳就莊嚴漏了一小拍。
  吃完早點之後王森昭回了學校,陳尋和沈曉棠各自回了家。一路上陳尋一直在回想著沈曉棠一顰一笑,她美麗的容顏已經深深刻在了陳尋心裏,甚至回到家裏上床睡覺都夢見了她。
  一直睡到半夜陳尋才醒了過來,意識到已經睡過一天的陳尋漸漸清醒,隻時另外一個纖細女孩的身影猛地浮上他的心頭,他想起答應過給方茴每天發一封郵件的許諾,但看看床頭櫃上的表已經過了十二點,2001年的10月1日永遠不能重來,一切終究是來不及了。
  方茴從新馬泰玩回來就立刻打開了郵箱查信,六天內她沒給陳尋打過一個電話,其實她爸媽的手機都是全球通,聯係陳尋並不費力氣,但她還是沒有。方茴總覺得陳尋待她和以前不太一樣了,不能說不好,但是從細微的情感表露上來說就是有那麽點變化,淡了。
  因此方茴想,或許這些天的無聯絡狀態,能讓他更深一些的想念自己,而回到家的那一刻卻無奈地感到,原來對他的期待與想念還是高過了預期。不知道最終這個沒有彼此的六日,到底是考驗了陳尋的感情深淺,還是考驗了她自己的良苦用心。
  出乎意料的,方茴的郵箱裏隻有一封郵件,日期還是10月6日當天中午左右發過來的。方茴打開了郵件,裏麵文字也不多,簡單地寫著:
  茴:
這是累計了六天的想念,很想你。
我好像有點明白了,你在我身邊就像空氣一樣,也許有時候並不能強烈地感受到,但是絕對不能失去,否則會沒辦法呼吸。
就這麽一直陪著我吧,好嗎?
陳尋
  方茴看完郵件之後心裏酸酸的,她按了回複鍵輸入了“好”字和一個笑臉符號。可是她並不是特別的高興,她始終覺得心裏有一塊空落落的,而陳尋並沒能填滿它。那個空氣的比喻反而讓方茴難受,她體會到了沒有強烈思念的寂寞,但是尚還沒體會到不能呼吸的痛苦。
  晚上陳尋打來了電話,約好8號上學一起吃飯,別的也沒多說什麽,陳尋那邊有點嘈雜,方茴問他在哪兒,他隻簡單說了在外麵,從接通到掛斷,前後也就大概三分鍾。
  開學之後他們一起吃了晚飯,方茴說想去遛遛操場,陳尋就陪她一起去了。初秋還留有夏末的最後一點餘溫,空氣是涼的,但傍晚的夕陽照在身上,還有一些暖。
  方茴看著陳尋若有所思的側臉說:“想什麽呢?”
  “沒有。”
  “是麽?”
  “是啊,要不你說我能想什麽?”陳尋笑著說。
  “我怎麽知道。”
  “哈哈。”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方茴深吸了口氣說:“你是不是覺得和我沒話說?”
  “什麽呀!不是一直說著呢麽!”陳尋淡淡地回答。
  “說真的,你這幾天想我了麽?”方茴低下頭問。
  “想了,還和他們念叨來著,你又不會遊泳,怕你下海出什麽意外。”
  “是嗎?不是最後一天才想起來要給我寫信的?”
  “不是!我就是怎麽想怎麽寫的!每天寫一封‘我想你’也沒什麽意義啊!”陳尋刻意解釋說,其實他真是想每天寫一封來著,要不是第一天錯過去了,沒準真就寫了。可是後來他又和沈曉棠出去玩了一天,去前門淘盤,順道逛了大柵欄,還特意去吃了天興居的炒肝。那天玩得特高興,回家也挺晚的,他一犯懶就沒再想寫信這茬。
  “陳尋……”方茴頓了頓說,“我覺得你沒以前喜歡我了,咱倆好像和上高中那會兒不太一樣了。”
  “胡說什麽呐!你就愛成天瞎琢磨,根本沒那回事!”陳尋煩躁地說。
  “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還喜歡我嗎?”方茴停下來,幽幽地看著陳尋,一字一句地說。
  “好吧我承認,可能咱們的感情是不像以前那麽強烈了,但這不代表我就不喜歡你了呀!畢竟咱們還是長大了,上大學後事情又多,不可能再像高中時候那樣天天守在一起。我還是喜歡你,我很清楚我的生活裏麵不能沒有你。但我覺得咱們都應該更成熟地對待咱們的感情,不能總是胡思亂想。”
  陳尋扶著她的肩膀說,方茴一直低著頭,鼻子一抽一抽的,她這樣子讓陳尋很心疼,他把方茴抱在懷裏說:“別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特難受。”
  “陳尋……你答應我件事行麽?”方茴趴在他肩膀上說。
  “你說吧。”
  “要是有一天你喜歡別人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保證不纏著你,但你一定要跟我說,好嗎?”
  “不許胡說!”陳尋想起這些年的往事,自己眼睛也酸了,摟住她說,“我們考一個大學不就是為了在一起麽?你知道嗎?當初我高考物理有一道大題沒做,就是為了能和你在一個學校!我們一定會一直在一起的!”
  兩個人在操場的角落緊緊擁抱,方茴特別感動,好半天才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手說:“今天多陪我待會兒吧。”
  “成!”陳尋笑笑說,“一切聽你安排!”
  方茴也低下頭笑了,陳尋鬆了口氣,正想和她聊點什麽高興的事,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上麵一閃一閃的是吳婷婷的名字。
  陳尋有些尷尬地回轉過身,雖然看得出來很猶豫,但他還是接起了電話。電話那邊吳婷婷發出了從未有過的慌亂聲音,她像念咒似的一遍遍重複著一句話:“來中糧廣場!孫濤他們看見白鋒了!”
  陳尋最終還是告別了方茴,去中糧廣場找吳婷婷了。麵對陳尋慌張的神色,方茴沒什麽可說的隻能答應了好,之後她還想叮囑兩句,可是陳尋卻已經頭也不回地跑走了。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方茴覺得更加寂寞。
  陳尋來到中糧廣場時天已經完全黑了,吳婷婷紅著眼睛愣愣地坐在一旁的台階上,孫濤和楊晴站在她旁邊,滿麵愁雲。
  “到底怎麽回事?誰看見了白鋒?”陳尋迎上去問。
  “我們倆!”孫濤拉過楊晴來說,“她事兒特多,非喜歡那種帶香味的避孕套,中糧地下的超市有賣的,就拉著我來買。結賬的時候我看旁邊款台那人特眼熟,猛地就覺得像白鋒,但是看著比原先白鋒單薄,頭發挺長的,有點他媽陰柔,就跟美發店那種人似的。你要說長相是真像,可氣質一點都不像,白鋒多爺們兒啊!他好像看見了我們,急匆匆就出去了,等我們跟出來就不見影了,我看著好像是去了對麵的北京國際飯店裏頭,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你就把她招擺來!”陳尋瞪了他一眼說。
  “婷婷都等了這麽些年了,不管是不是都得告訴她一聲啊!”楊晴憐憫地看了看吳婷婷說。
  “你缺心眼兒呀!要不是呢,不就相當於把她扔高了再摔下來麽!她受得了麽?”
陳尋皺著眉說,“海冰呢?來了嗎?”
  “來了,上對麵國際飯店裏問去了,這哪兒能問出來啊!就算那人是白鋒他也不敢用真名啊!說不定一問立馬就跑了呢。婷婷情緒太激動,就沒讓她去,怕鬧大了,我們在這邊陪著她。你快勸勸她去,她非要在這裏守一宿,說是等那人出來,親眼看看。”孫濤跺著腳說。
  陳尋狠狠白了他一眼,轉身坐到吳婷婷旁邊說:“又穿這麽點!你冷不冷啊!”
  吳婷婷茫然地搖了搖頭,陳尋歎了口氣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他披上了說:“你先別想著是他,心裏靜靜。我覺得不太會是白鋒,你想想他現在又不知道自己沒殺人罪,北京他怎麽可能回來?肯定是天涯海角指不定哪兒飄著呢。你別聽見點風吹草動就坐不住,不是我說,你對他還是放一放吧!”
  吳婷婷沒理他,依然執著地望向對麵,陳尋撓了撓頭,隻好毫無辦法的繼續陪著她。
  過了一會唐海冰走了過來,吳婷婷騰的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他顫聲問:“怎麽樣?
問著了麽?”
  唐海冰扶穩了她說:“國際飯店的人才不可能幫咱們查有沒有這麽個人呢!再說用白鋒這名也根本查不著!後來我偷偷給打掃大廳那阿姨塞了五十塊錢,她告訴我是有一個穿紅衣服黑褲子的小夥子進去,頭發很長,急匆匆的,上電梯了,肯定是在裏麵住的,我估摸著應該就是孫濤他們看見的那個人!”
  吳婷婷聽他說完臉上就露出了欣喜的潮紅顏色,她鬆開手看著陳尋高興地說:“好好好!我這就上國際飯店門口等著去!”
  “這都幾點了?等什麽等啊!就算是他,人家也得睡覺啊!你先回家,明天再來吧!”陳尋拉住她說。
  “我不!萬一他晚上走了怎麽辦?我要去等!”吳婷婷掙開他說,“你們要是覺得麻煩就回去!反正我是肯定不會走的。”
  “你說什麽呢!我們可能把你一個人扔這兒麽?”唐海冰歎了口氣說,“反正現在我一個人住,明天就請個假不去上班了,我陪著你!陳尋你就回學校上課去吧!孫濤你呢?明兒要有事你也走!”
  “我們明天就政經和軍理,都可以不上了,我也在這兒盯著吧!”陳尋說。
  “我剛和人在動物園租了個攤,倒服裝呢,現在還沒正式開張,我也沒事!”孫濤摟住楊晴說,“要不你先一個人回家?”
  “我不,要那人真實白鋒我也想看看他呢!那可是我小時候的偶像!”楊晴笑著說。
  吳婷婷掃視了他們一圈,嘴扁了扁就要哭出來,陳尋把她你的腦袋按在懷裏說:“別掉金豆啦,等著和白鋒見麵的時候再哭吧!把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來給丫看看!”
  “嗯!”吳婷婷使勁點了點頭說。
  幾個人在國際飯店門口找了塊地坐下來,頭半夜還興奮地盯著看,後半夜又冷又餓就都有點撐不住了。孫濤把楊晴抱在懷裏睡了,唐海冰一根接著一根抽煙,也是上下眼皮打架。陳尋和吳婷婷披著一件外套靠在一起,吳婷婷看著高大的國際飯店說:“陳尋,你困麽?”
  “不太困。”
  “我也是……我一想到能見到白鋒,哪怕是僅僅跟他長得像的人,我的心就跳得特別厲害,根本睡不著。”吳婷婷捂著心口說。
  “要是真是他,你見麵先跟他說什麽啊?”陳尋把衣服往她那邊挪了挪說。
  “我也不知道……我真沒想好,你說我該說什麽啊?多年不見?過得怎麽樣?你還好嗎?”吳婷婷皺著眉頭說,“我怎麽覺得有點假啊!”
  “不,挺有那種味兒的,電視劇裏男女主角就別重逢不都這麽說麽?”
  “可你覺得我是女主角嗎?”吳婷婷輕輕笑了笑說,“其實見麵第一句話我應該問他,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別瞎琢磨了。”陳尋蒙住她的眼睛說,“眯一會兒吧,要不明天一雙兔子眼,白鋒就算心裏記著你也認不出來了,我幫你盯著。”
  “好。”吳婷婷頓了頓又說,“你以為我還有什麽奢望嗎?我隻是想親口告訴他,他沒殺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了。”
  陳尋感覺自己的手心濕潤了,他摟緊了懷裏的女孩,仰望著已經看不到星星的北京夜空,長歎了一口氣。
  他們一直盯到第二天上午十點多,那個酷似白鋒的人終於出現了。他陪著一個很有派頭的男人走出來,一輛奔馳停在大門口,他為那個男人打開車門,笑著送他上了車。陽光之下那個人看起來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蒼白,盡管穿著價值不菲的衣服,發型身材樣貌都有了很大的變化,但吳婷婷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個人就是白鋒。
  吳婷婷猛地站起來向他走過去,苦守一宿之後的強烈運動讓她眼前有點發花,可她還是強睜著眼,死死盯著白鋒的身影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見。走入大廳她才追上白鋒,他並沒發現跟來的吳婷婷,隻是像在自己家的住宅樓一樣向電梯走去。
  “白鋒……”吳婷婷在他身後輕輕叫了出來。
  白鋒猛的一停,但他沒有回頭,隻是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鋒,沒事的,是我!”吳婷婷拉住他說,“我是……吳婷婷。”
  吳婷婷盯著他的眼睛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在她心裏,她多麽希望能從白鋒嘴裏聽見自己的名字。
  “對不起小姐,你恐怕認錯人了。”
  那雙眼睛裏沒有一點欣喜或驚恐的神色,好像曾經的一切都融化在了裏麵,白鋒很冷靜地帶著陌生口音說出了這句話。
  電梯發出了丁東的聲響,他掙開了吳婷婷的手走了進去。陳尋他們也已經追了過來,唐海冰看了看不斷上升的電梯樓層說:“怎麽樣?是他嗎?”
  “是他!是他!絕對是他!”吳婷婷瘋狂地按著向上的電梯按鈕說,“他不承認,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一定是這裏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敢承認。也沒準他以為咱們是警察派來的,我要上去找他!我要跟他說……”
  “婷婷你先等會!你確認那個人是他嗎?”陳尋壓低聲音拉住她的手說。
  “你不是也看見了嗎?你能說那個人不是他嗎?”吳婷婷激動地說。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看清楚他停哪個樓層對不對?”陳尋扶穩她的肩膀說。
  吳婷婷慌忙抬起頭看,電梯屏上的電子數字穩穩地停住了12層。
  幾個人上了樓,客房的樓道裏很安靜,他們也不敢聲張,隻在電梯那裏待著。陳尋轉過身跟唐海冰說:“咱們別守在一層,一個是目標太大容易讓賓館的人給轟走,二一個,白鋒不一定真的就在這樓,沒準他怕咱們跟來,故意讓電梯停這裏,然後上一層或下一層呢。還是這麽著,海冰你上13層,楊晴你去11層,都守在電梯口,孫濤上大門口等著,我陪婷婷在這裏。咱們手機聯係,隻要看見他了就攔住,然後立馬給我打電話。”
  “你小子就是雞賊!比誰想得都多!行吧,就這麽著!大家分頭行動吧!”唐海冰拍了拍陳尋肩膀說。
  他們分別去了陳尋說的地方,吳婷婷靠在電梯邊上輕輕顫抖起來,陳尋扶住她說:“是不是撐不住了?早上你也沒吃兩口飯,指不定還要等多久呢!”
  “陳尋……我和他說話了……”吳婷婷抓住他留下了眼淚,“我真的和他說話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怎麽樣,有變化嗎?”陳尋靠在她身邊問。
  “嗯……變帥了。”吳婷婷擦了擦眼睛,笑著說。
  “切!你怎麽這麽花癡啊?”陳尋撇撇嘴說。
  “真的,比你還帥!像明星一樣!身上還有古龍水的味!他現在估計是在做生意,一定挺有錢的!你看他送那人坐的車!奔馳320吧!我覺得他是先隱姓埋名到另外一個城市,然後白手起家,最後飛黃騰達!”吳婷婷合起雙手支著下巴,眼睛閃出了光。
  “這時候青梅竹馬的你出現,告訴他他並沒有犯殺人罪。他喜極而泣當場向你求婚,然後你們手拉手心連心直接跨越社會主義,奔向共產主義!夏天去夏威夷吹吹風,冬天去瑞士滑滑雪,忙了就掙點錢,閑了就生倆孩子。但凡言情小說裏寫的場景你們都實地演練一次!除了第三者這樣的情節不要出現,其他你們想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你看我這設想還合你口味不?”
  “去你的!”吳婷婷打了陳尋一巴掌說,臉頰緋紅了起來。
  但是等待的時間比他們想象的要漫長的多,直到下午五點,白鋒才從12層的一個房間出來,當他看見守在電梯口憔悴的陳尋和吳婷婷時,終是難以掩飾地愣住了。
  “白鋒你太不地道了吧?哥們兒等你都快24小時了!”陳尋上去拍了他一下說,而吳婷婷隻是在陳尋身後眼都不眨地看著他。
  “就你們兩個?”白鋒不動聲色地閃開了陳尋的手問。
  “海冰他們在樓下,我這就給他們發個短信。放心,都是自己人!”陳尋有些尷尬地收回了手說。
  白鋒敏感地環視了一下四周,轉過身說:“上我房間說吧,別在這裏站著了!”
  陳尋和吳婷婷跟著他走進了他的房間,屋子和普通的賓館房間不太一樣,多了一點生活的氣息,能看出來他在這裏住了挺長時間。陳尋和吳婷婷坐在了小沙發上,白鋒把外套脫下來,露出了裏麵很貼身的黑T,他走到冰箱前蹲下說:“喝點什麽?都會喝酒了吧?”
  “沒問題呀!絕對不比你喝的少。”陳尋笑著說。
  白鋒扔給了他們一人一聽啤酒,吳婷婷有些局促,陳尋先打開了自己那個遞給了她,又把她手裏的拿過來打開說:“白鋒,你現在發大財了吧?都能住國際飯店了!真牛逼!”
  “嗬嗬,我這種人可能發財麽?這房訂了半年,但不是我CHECK IN的。”白鋒掏出了一盒細長的煙說,“別叫我白鋒了,我自己都聽不習慣了,叫我ANDY吧!來一根麽?”
  吳婷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不用,我不怎麽抽煙,我也抽不慣這種涼煙!”陳尋擺擺手說,“那是誰給你訂的房間啊?”
  “誰有錢誰給我訂,反正低於這種水平的房我肯定不住。對了,你們早上看見了吧,就是我送下去那個胖子掏的錢,別看丫肥得跟豬似的,但是真有錢。他剛才是去長安俱樂部,知道那裏不算會費光入籍就多少錢麽?15個!而且還不是你花錢就能進去的!”
  “哇塞!這麽牛!”陳尋驚訝地說,“那人是你老板?”
  白鋒仰頭笑了起來,他咳嗽了兩聲說:“算是吧!有點雇傭關係,我為他服務。”
  “那你還說你沒錢!和那麽有錢的主兒合作你能窮麽?沒事,你說實話我們也不會敲詐你,你現在到底幹嗎呢?”
  “我呀……”白鋒湊到他跟前吐了口煙圈說,“給男人當褥子給女人當被子,白天歇著晚上用功,有人叫我少爺,有人叫我MONEY BOY,小名叫牛郎,大名叫高級男公關,北京,是叫鴨吧?”
  吳婷婷瞪大了眼,使勁地看著他,白鋒好無所謂地斜著眼衝她笑笑,陳尋咽了口吐沫,有點結巴地說:“你……你丫別跟哥們兒開玩笑啊!我們是來找你說正經事的!”
  “我可沒跟你開玩笑,要不然我給你張名片,你要有空也來找我玩玩,看小時候的交情我給你打個88折。婷婷也可以,我男女都成,估計你們也包不了長的,就419吧!”白鋒坐在床上說。
  陳尋剛要站起來就被吳婷婷按住了,她顫顫地問:“什麽419?419塊錢?”
  “哎呀看你挺時髦的怎麽這都不知道啊!419塊錢我也就陪你喝個酒,那還得趁著我心情好,而且還是你買單。419,FOR ONE NIGHT!這總明白了吧!”白鋒笑著說。
  吳婷婷晃了晃,一下跌坐在了沙發上。
  “白鋒!”陳尋忍不住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他喊,“你跟她說什麽呢?你瘋了?你怎麽能幹這個!”
  “我怎麽不能幹這個?”白鋒推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你們覺得我能做什麽?不被警察發現,能吃口飽飯,能有厲害的人撐腰!不能這個我能做什麽?你以為我和你們一樣,在爸爸媽媽的庇護下過完美好的童年,接著過美好的少年、中年?陳尋,你他媽太天真了!你待的這個地兒叫社會!我觸犯的那個東西叫法律!不去償命,不去蹲監獄我還想趾高氣揚地活著?放屁!我他媽的能活著就是奇跡!我隻能在最肮髒最惡心最陰暗的地方苟且偷生!別說在這裏被男的女的一起嫖,就是幹更不是人的事,隻要能活著我就都敢幹!你,我,她,咱們不是小時候在胡同裏玩的孩子了!白鋒這人早在十年前就沒了!你們懂不懂?”
  白鋒說完這些後不能控製地顫抖了起來,吳婷婷已經淚流滿麵,她撲上去緊緊抱住白鋒說:“你沒殺人!沒殺人!姓曹的已經被抓住了!他已經都招了,人是他殺的,不是你!白鋒你沒犯殺人罪!沒有!”
  “什麽……你說什麽?”白鋒失神的眼睛漸漸聚焦。
  “我說你沒殺人!那個人的致命傷是天靈蓋不是後腦勺!警察已經都查清楚了,是他們親自去你爺爺家說的!你相信我!你真的沒殺人!”吳婷婷大聲哭喊著說。
  “不可能……怎麽可能?我明明看見他到了去了,流了好多血……你騙我,你騙我的對不對?你們想騙我回去自首!想讓我去挨槍子!”白鋒猛地推開吳婷婷說。
  吳婷婷倒在地上,掙紮地去拉他的褲腳,一邊拉一邊哭著說:“我沒騙你!你真的
沒殺人!不信你問陳尋,真的不是你幹的!”
  白鋒抬頭看著陳尋,陳尋緩緩地點了點頭。白鋒一下子坐在床上,他緊緊拽住床單,自言自語地說:“為什麽?為什麽到現在才告訴我我沒殺人?我都變得不再是人了,你們來告訴我我沒殺人?為什麽?為什麽!”
  “白鋒你冷靜一下……”陳尋走過去扶住他的肩膀說。
  “冷靜?我沒辦法冷靜!你過十年我這種日子再冷靜看看!”白鋒掙紮開說,“白鋒?誰是白鋒?沒人是白鋒!你們都給我滾!別在我這胡說八道!都給我滾!”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陳尋打開門把唐海冰他們迎了進來,看著屋裏一片狼藉的樣子,唐海冰迷惑地問:“這……這是怎麽啦?”
  “沒事!你把婷婷先扶出去!”陳尋攙起吳婷婷,把她放在了唐海冰懷裏。
  “哎!怎麽著啊,這是?”孫濤也滿頭霧水。
  陳尋不由分說的把他們一起推出了門外,他關上門回過頭說:“白鋒,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受不了這麽大的變故,換成誰都會受不了。但是路都是自己走的,你的人生很可悲,那也是你當初太魯莽造成的!你怨不得別人!我還告訴你,不是隻有你的人生可悲,你的經曆影響了別人的人生!婷婷這麽多年來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嗎?她不可悲嗎?她比你更可悲!她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卻還要承擔你帶來的所有痛苦!一心一意地等著你回來!她什麽都不求,隻希望你能給她一句安慰的話,讓她覺得這些年過得值!我不知道你以後怎麽辦,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麽樣,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哪怕就跟她說句掏心掏肺的實話!小時候我特別崇拜你,我覺得你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希望以後我也能這麽認為,我能和別人說我有一個哥們兒特牛逼!他打過人,流過亡,所有罪他都受了,可他還是這個!”
  陳尋在白鋒麵前豎起了一個拇指,白鋒看著他的手終於哭出了聲音。
  陳尋歎了口氣,他拿過賓館的紙筆寫了點什麽扔給他說:“這是我和婷婷的手機號,有事找我們吧,我不打擾你了,再見!”
  陳尋下了樓,他們一起把吳婷婷送回了唐海冰租的小屋,一路上吳婷婷一句話沒說,她也沒哭,隻是看著窗戶發呆。
  晚上大家都住了下來,陳尋陪著她躺在屋裏的一張床上。吳婷婷拉住了陳尋的手,輕輕地說:“我覺得心裏最大的事已經過去了,真的,我不太難受。”
  “乖。”陳尋緊緊拉住她說,“以後好好地過,咱們才19歲,日子還長著呢。”
  “可我怎麽覺得自己突然老了啊……”吳婷婷吸了吸鼻子說。
  “傻丫頭,到89歲才能說自己老呢!”陳尋摸了摸她的頭發說,“快睡吧!”
  “嗯!”吳婷婷靠在陳尋懷裏,哭著閉上了眼睛。
  而陳尋卻怎麽也睡不著,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殘忍和無知的代價,所謂似水流年,還真不是誰都玩得起的。
  半夜兩點多的時候,吳婷婷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打開著,是一條短信。一個1390開頭的陌生號碼發過來的,上麵寫著:
  謝謝你,祝你幸福。
  吳婷婷看了很久,直到認為已經把這幾個字刻在心裏了之後,才無聲地按下了刪除鍵。
  屏幕閃亮了一下,隨後一切都黑暗了下來。
  在吳婷婷和白鋒轟轟烈烈地見麵時,方茴正和林嘉茉一起安靜地過自己的19歲生日。
  一天一夜陳尋都沒有和她聯係,方茴在宿舍裏看著畫了圈的日曆,還是忍不住寂寞把林嘉茉叫了出來。
  “把你的生日都忘了,是有點過分。”林嘉茉皺著眉說,“什麽人那麽重要?一宿都不回來?”
  “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女孩,初戀。”方茴淡淡地說。
  “不會吧!”林嘉茉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說:“這你都敢讓他去?還夜不歸宿?不是我說,方茴,我覺得你有時候真是沒輕沒重!平時什麽他沒給你打電話啦、沒發短信啦、十一少寫了兩封郵件啦,你都耿耿於懷的。現在他去找初戀情人,連你過生日都不聞不問,你反倒踏踏實實的,你到底怎麽想的啊!”
  “沒怎麽想,有些事情我根本攔不住。”方茴喝了口茶說,“那個女孩也挺可憐的,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陳尋不可能對她的事不聞不問。雖然他答應過我,少和她聯係,但是他肯定做不到。”
  “你就不怕他們這一夜發生點什麽?”林嘉茉賭氣地說。
  “如果想發生,現在不是已經發生了?”方茴慘淡地笑了笑。
  “那你怎麽辦?”
  “分手。”方茴呼了口氣說,“不能像以前一樣喜歡了就分手吧,嘉茉,我有種預感,我們可能真的會分手。”
  “你們怎麽到這種地步了……”
  “按他的話說,長大了吧。”方茴握緊了杯子,“我現在覺得自己當初特別幼稚,為了能和他在一個學校拚盡了全力,以為在同一個地方就能永遠不變。可是長大了之後總會改變,學不一樣的功課,走不一樣的路,遇見不一樣的人,我們根本避免不了分道而行的命運。”
  “你們倆到底怎麽了?你遇見誰了?他遇見誰了?”林嘉茉認真地問。
  “他遇見了一個女孩,很不錯的女孩,可是他沒告訴我。”方茴低下頭說。
  “誰啊?那你怎麽知道的?”
  “偶然遇見了。我也不知道是誰,軍訓時候好像拉過歌,挺活躍的。那天我看見他們一起吃飯,你知道麽,陳尋侃侃而談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隻可惜我是在他跟別的女孩說話時才注意到的。”
  “我知道那個女孩,財政係的,叫沈曉棠,確實挺好看的。”林嘉茉想了想說,“不過他們一起吃飯也不代表什麽啊!你別想多了。”
  “如果你也看到,你就知道不是我多想了,那種感覺我描述不出來。”
  “那你問問他啊!”
  “還是等他來跟我說吧,也許他提起沈曉棠的那天,就是我該和他說再見的那天了……”方茴終於不再冷靜地說話,眼淚順著她腮旁滑落,在塑料的餐巾布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別哭了!大過生日的,這是幹嗎啊!來,咱倆幹一杯!讓煩心事都滾蛋!”林嘉茉舉起杯子說。
  方茴擦幹了眼淚,點點頭說:“嗯!不提他了,你怎麽樣啊?現在也不是每天都見到你了,和蘇凱、趙燁還聯係著嗎?”
  林嘉茉苦笑著說:“蘇凱剛上大學的時候還經常給我寫信,有一陣我都覺得我們可能還有希望,可後來慢慢的信就少了。最近一次來信還是咱們一模那會兒,說是在大學裏有了新女朋友。他最終還是沒能一直等鄭雪,之前信誓旦旦地說哪怕沒有結果也要等的人是他,現在唏噓感歎地說當初太小太傻的人也是他。所以你看,什麽都是那麽回事兒。我現在都覺得自己那時太想不開,人長大了就明白了。”
  “那趙燁呢?”方茴抬起眼睛問。
  “他啊……他還在給我寫信。”林嘉茉頓了頓說,“可能剛到長春還不習慣吧,等有了新朋友也就會淡了。”
  “嘉茉,你就真的沒對他有過一點點的感情,或者是感動?”
  “感動產生的感情和愛情不一樣,我不太甘心,在還沒經曆愛情的時候就選擇感動。我就是要為自己愛,得不到回應也無所謂,不是永遠也無所謂!”林嘉茉看著遠處說,“因為我現在不相信永遠了,畢業的時候咱們哭著在樹下麵刻著‘永遠不分開’,可是現在呢?喬燃不告而別去了倫敦,趙燁在長春,你我和陳尋雖然還在一起,但又有誰保證一直在一起?你不是也沒有信心麽?不是我們想失信,而是當我們長大就已經背叛了曾經,背叛了那時的自己!”
  “真的背叛了麽?”方茴喃喃地說,“可是我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也許吧!等我們不再年輕的時候。”林嘉茉笑著說。
  “不說這些了,我都被你說暈了!聽說陳尋他們宿舍的宋寧追你呢,你就不打算找個男朋友?”方茴也笑了起來。
  “光有人追管什麽用!”林嘉茉歎了口氣說,“不過昨天晚上我夢見宋寧了,忘了什麽內容了,但好像還挺不錯的,是個好夢!”
  “看來還是該找男朋友了。”方茴點了她腦門兒一下。
  “討厭!”林嘉茉紅著臉說。
  陳尋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有些迷茫地坐起來,好一會才盯著吳婷婷問:“幾點了?”
  “2001年10月10日下午3點24分!”吳婷婷看著手表報時說:“現在是在唐海冰租的平房裏,站在你眼前並且陪你睡了一宿的是吳婷婷,你應該考慮是否對她負責任了。”
  “你說現在幾號?”陳尋聽了那個日子,猛地清醒過來說。
  “10號,怎麽了?”吳婷婷也不再開玩笑,疑惑地告訴他。
  “操!怎麽都他媽10號了!”陳尋一下坐起來,抹了抹臉就要往外走。
  “著什麽急啊?上課點名?反正都晚了,先吃口飯再走吧!”吳婷婷拉住他說。
  “不行不行!昨天方茴生日!我徹底把這事忘了,我還是現在就回去吧!”陳尋穿上外套說。
  “那你慢點!”吳婷婷往他兜裏塞了兩塊威化餅幹說。
  “嗯,我先走了啊!”
  陳尋走到門口停了停,又返回來說:“別想白鋒了,好好想想你後百十來年怎麽過!你要是自己想不好,就給我打電話,我幫你想!”
  “知道啦!”吳婷婷比了個Ok的手勢,目送著他走了出去。
  陳尋回到宿舍,宋寧他們也剛下課,幾個人在門口遇見了,王森昭擔心地拉住他問:“老四,這兩天你去哪兒了?沒個消息,手機也打不通!”
  “你別說,先驗證一下我們的猜測。據我看,你之所以夜不歸宿隻可能是兩種原因,一,你狠狠心把41給辦了;二,你狠狠心把42給辦了。”
  “你丫……”
  陳尋剛張嘴就被宋寧打斷:“你先別著急肯定我,等高尚說完!”
  “我覺得是三種原因。一,被紮針的給紮上了,直接去醫院查得沒得AIDS;二,被傳說中北X大的花子給看中了,直接收入後宮;三,被拉登招到恐怖組織裏去了。”高尚搖頭晃腦地說。
  “操!你們丫就這麽在背後琢磨我的啊!”陳尋拿起自動刮胡刀說,“說真的,這兩天沒點名吧?”
  “沒點名?沒少點名!”宋寧瞪著眼睛說,“第一天政經點名,第二天微積分點你回答問題。我一心軟站起來幫你回答了,都怪我平時學的太次,答了半天盡逗大家笑了,驢唇不對馬嘴。老師一失望挨著學號就點了我的名,讓我補充!幸虧老大反應靈敏,站起來幫我答上來了。所以你記著點啊,以後上微積分,我是你,老大是我,你是老大!”
  “謝謝,謝謝了啊!如果哥們兒期末微積分沒折,絕對請你們吃飯!”陳尋賠笑著說,“這兩天方茴給我打電話了麽?”
  “沒有。哎,你到底幹嗎去了?難不成還有43?”宋寧斜著眼看他說。
  “滾蛋!回來再跟你們說吧,我得先找一趟方茴去。”
  陳尋拿起了錢包鑰匙就往外走,到門口他突然停住,從錢包裏抽出一張五毛錢的紙幣扭過頭說:“高尚,上回你說那紙戒指怎麽疊來著?快給我疊一個!”
  宋寧笑了笑說:“你丫行,就是一徹頭徹尾的浪子!”
  陳尋把方茴約下了樓,去學校的小樹林。她表情依然平淡,陳尋拉著她訕訕地說:“真對不起,昨天真是太驚心動魄了,一亂就……就沒跟你打招呼。也沒來得及給你買個什麽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麽,咱們這就出去買去。”
  “沒什麽想要的。”方茴低下頭說。
  “真沒有?”
  “沒有。”
  “那……晚上一起吃飯!”
  “我和我們宿舍的一起吃過了。”
  “那你說吧,咱倆怎麽給你慶祝生日!”
  “不用了。”
  “你還是生氣了吧?”
  “沒有。”
  “你別亂想啊!我和吳婷婷真沒什麽,我們見到白鋒了,然後……”
  “知道了!”方茴打斷他說,“別說這個了,你總有你的理由的。”
  “我真的是……”
  “我不想聽!”方茴有些激動地說,“算我求你了,你別給我講行麽?我不想知道你
和吳婷婷這兩天兩夜發生了什麽,一點都不想知道!”
  “方茴,你別這樣,我……”陳尋拉住她說。
  “放開!”方茴抽回了自己的手說。
  “你這是幹嗎呀!”陳尋也徹底撒開了手,“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吧!我在外頭陪吳婷婷等了一天一宿的白鋒,眼都沒合。他們又哭又鬧,我怕出事,又使勁攔著他們!回去唐海冰那屋我連脫衣服的勁都沒有了,睡也睡不踏實,還得盯著吳婷婷,怕她萬一想不開幹傻事,下午要不是她起來晃悠床,我根本就醒不了。我睜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生日,我……”
  陳尋說著說著就停了下來,他看見方茴的臉色變成難以形容的灰白顏色,她的身體發抖,手指發抖,連嘴唇都發抖,兩片薄薄的嘴唇吐出了不連貫的聲音:
  “你……你說什麽?你和她住一起了?你們住一起了?”
  “不是……方茴,你聽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不是!”陳尋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慌忙拉住方茴,急赤白臉地解釋說。
  “你放開我,你放開!”方茴哭著尖叫出聲。
  “我不放!你聽我說清楚了,你不能就這麽走!”陳尋緊緊抱住她說。
  “陳尋,你放開我!你別碰我!你別逼我!你讓我一人待會,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聽你和她的事,也不想和剛從別人床上下來的人說話!惡心!我覺得惡心!”方茴使勁掙紮著說。
  陳尋一下送了手,他怔怔地看著方茴說:“你說……你說什麽?你說我惡心?你跟了我這麽些年最後就說我惡心?我他媽的這麽對你就是惡心?”
  方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扭頭跑出了小樹林,陳尋含著眼淚看著她漸漸消失。他手裏握著的五毛錢戒指已經被捏成了一團,陳尋把它使勁扔進了樹叢中央,轉身向另一邊走了。
方茴和陳尋最後還是和好了。
  吳婷婷親自出麵解釋了這件事,唐海冰對他們讓吳婷婷來調解十分的不滿,他覺得不管陳尋和方茴鬧得多厲害,都不會有白鋒那件事厲害。而為了讓他們舒服了,吳婷婷肯定要回憶起自己的傷心事,再遭一遍罪。陳尋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但雖然嘴上說著不用理方茴,心裏卻還是希望能早點和她解除誤會。吳婷婷自然能看得出來,她心甘情願為陳尋做點什麽,她不擔心自己為她付出,隻擔心付出的不夠。報答也好,情意也罷,吳婷婷與陳尋之間的感覺,早超過他們人生一半還多的互相陪伴的歲月中說不清楚了。
  陳尋舍不得,方茴放不開,兩人沒再別扭,誰也不多提,就權當過去了。隻是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傷人傷心的事,多少還是落下了點小疙瘩。
  後遺症之一就是陳尋不太願意和方茴單獨待在一塊了。方茴總是有點淡淡的哀怨,而陳尋也實在找不到方法來替她排解,他也不想去排解了,他害怕最終一切都演變成毫無意義的冷戰,讓最初的美好蕩然無存。
  當記憶中的美好和現實裏的滄桑無奈融合,人的心底便隻剩下了無法安撫的淒涼。那段時間陳尋經常和王森昭、沈曉棠出去,還是沈曉棠出的主意,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趁著大一課少掙點零花錢。其實他們三個中間對打工最持認真態度的是王森昭,他是真打算掙點錢替家裏減輕負擔。而沈曉棠則是純粹的好玩心理,期待像日本漫畫那樣,找個蛋糕店、快餐店之類的又好玩有掙錢的活。陳尋沒什麽事,就跟著一起去了,他喜歡和他們一起開心的感覺,確切地說是喜歡和沈曉棠在一起開心的感覺,她總能帶來不一樣的新鮮感,陳尋樂此不疲。
  可惜他們估錯了行情,那時候北京根本不流行學生打工這一說,滿地的民工打工妹還找不到工作,哪還輪得上這些大學生無所事事地忐兒哄?他們先轉遍了肯德基、麥當勞,人家倒還客氣,先讓他們填了表格,然後順手放在旁邊一個盛滿了不下好幾百張同樣表格的盒子裏,讓他們回去等通知。陳尋看這形勢,估計等通知他們的時候,他們很可能已經大學畢業了,因此斷了去洋快餐店的念頭。之後他們又找了西點店,不大的門臉,員工加老板總共三人,他們三個再往中間一站,立馬轉身的地方都沒有了,走出來還得排成豎隊,說打工他們自己都覺得搞笑。最後他們不得已打起了周圍飯館的主意,剛進屋的時候領位小姐還很熱情,一聽是找工作,臉立馬就拉了下來,非常不情願地去喊了老板,一邊走一邊使勁翻著白眼。老板也沒立即打擊他們,看了看沈曉棠說,小姑娘不錯,可以在大廳服務,但必須全日製,男孩麽,頂多去後廚幫忙,扛扛煤氣罐什麽的。正說著兩個男服務員抬著大罐子走了進來,那白衣服已經凝結成了油狀不明物體,沈曉棠隻看了一眼就拉著陳尋和王森昭往外走。可王森昭覺得不能再這麽晃悠下去,沒打成工,車費白花了好幾塊,於是又回頭去和老板談條件,打算先在這幹幹試試。
  陳尋和沈曉棠坐在馬路牙子上等他,沈曉棠揉著腿說:“哎喲,累死了,你說大學生怎麽找個打工的地方都這麽難,這要是真畢業找工作可怎麽辦啊?”
  “不是咱們不努力,不是咱們不實踐,是社會不給咱們機會,不給咱們接受風雨的廣闊土壤!不給也就算了吧,反過來還說咱們是溫室的花朵,活在象牙塔內,是垮掉的一代!真他媽不講理!”陳尋歎了口氣說。
  “就是!總有一天我們要衝破枷鎖去開創自己的天地,世界早晚是我們的!我們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勇敢的一代!我們必將用自己的方式創造未來,用更純潔的眼睛去看世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沈曉棠張開雙手向著天空說。
  “你這一套跟誰學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陳尋詫異地看著她說。
  “我們係辯論賽的立論台詞,論未來創業中獨生子女思維模式的利與弊,我是正方一辯!”沈曉棠眨了眨眼說。
  “行啊!怎麽沒叫我去參觀?”
  “參觀什麽啊……最後都輸了……”沈曉棠垂下頭說。
  “怎麽輸了?我看你說得挺好的啊!多抒情啊!”
  “就是因為太抒情了,我們同學說我最後的兩句不像辯論像詩朗誦……”
  “你最後說什麽了?”
  “空氣是多麽的新鮮,生活是多麽的美好,讓我們向著光明的未來出發吧……”沈曉棠小聲說。
  陳尋哈哈大笑了起來,沈曉棠懊惱得把頭埋在了胳膊中間,陳尋使勁揉了揉她的頭發說:“曉棠,你太可愛了,真是太可愛了!”
  沈曉棠紅著臉抬起頭,陳尋望著她水靈的眼睛也止住了笑。街頭車水馬龍,在城市的喧囂中陳尋卻感覺到了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
  真的很動心。
  嘀嘀的短信聲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凝視,沈曉棠靦腆地別過了臉,陳尋心慌地掏出了手機。是方茴的短信,說宋寧一會請林嘉茉吃飯,林嘉茉非叫著她,她想讓陳尋一起來,按上次說的,給他們創造機會。
  方茴曾經偶然提起林嘉茉說的那個夢,陳尋當時說如果有機會一定撮合他們,方茴就記下了這個事,一是不願意看林嘉茉一個人飄著,二是想和陳尋一起待會,他們有一陣子沒在一起吃過飯了。
  陳尋看了看手機,回頭跟沈曉棠說:“曉棠,我晚上有點事,得先走一步了。老大回來你幫我跟他說一聲。”
  “不和我們吃飯了?什麽事啊?”沈曉棠略有些失望地說。
  “嗯……宋寧的事,下次我單獨請你吃飯!”陳尋沒有說出方茴的名字,他從沒在沈曉棠麵前提過方茴,有時候他也會產生疑問,這算不算是故意欺瞞,但他很快就說服了自己,堅持認為朋友之間也不一定非得聊女朋友的事。可不管怎麽說,從他心底裏,還是不願意讓那個沈曉棠知道方茴,也不願意讓方茴知道沈曉棠。
  “好!我要吃小餐廳的炸鮮奶豆沙!”沈曉棠燦爛地笑起來。
  “沒問題!”陳尋揮了揮手,跑向了馬路另一邊。
  陳尋趕回學校的時候,方茴他們已經在小餐廳坐好了,宋寧笑著招呼他說:“叫你來,你還就真來啊?知道我現在銀根緊縮,還跟著蹭,不仗義!”
  “得了吧!我沒把老大、高尚都叫來已經算很仗義了!”陳尋搶過菜單說,“先給我來一水煮肉!”
  “那你沒把42叫來,是算仗義還是不仗義呀?”宋寧擠眉弄眼地說。
  “滾啊!”陳尋有點驚慌地瞪了他一眼,轉頭對服務員說,“把水煮肉給我改成水煮魚!”
  “得得得!我服!”宋寧忙攔住他說,“水煮肉,還是水煮肉啊!”
  “你們倆對什麽暗號呢?一臉狼狽為奸的樣兒!”林嘉茉狐疑地說。
  “我們倆是在交接,馬上就要把你發出去了,我得慎重點不是?這是對你負責任,萬一誤把你交到鬼子手裏,我怎麽向父老鄉親們交代啊!”陳尋嬉皮笑臉地說。
  “去死!”林嘉茉扔了張餐巾紙過去,“誰用你負責任啊?”
  “我用,我用行麽?”宋寧接過話說,“陳尋,你派給我的艱巨任務我正式接收下來了,哥們兒一定不負眾望,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誓將任務圓滿完成!”
  “說什麽呢呢?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啊!”林嘉茉有些生氣地說。
  “行了行了,先吃飯吧!”方茴笑著說,她習慣性地把辣菜放在了陳尋麵前,而陳尋也習慣性地把不辣的先夾給她。
  “哎喲,你看你們倆就是有默契!”宋寧咂著嘴說,“老夫老妻就是不一樣啊!”
  “你也有機會,和嘉茉慢慢修行著,我們免費當你們老師。”陳尋夾了塊肉說。
  “陳尋你別沒完啊!”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嘉茉,來,吃菜吃菜!”宋寧獻媚地給她夾了一口菜,林嘉茉瞥了他一眼,把菜扒拉到一邊,沒有動。
  “我們嘉茉哪兒都好,就是脾氣有點剛烈,你日後可得多擔待!”陳尋沒理她猶自說著。
  “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是哪兒都不好,就是脾氣軟。”宋寧接著說。
  方茴看著林嘉茉臉色越來越差,忍不住偷偷拽了拽陳尋,小聲說:“別這樣了……”
  “陳尋!”林嘉茉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跟我出來一趟!”
  她說完就轉身向外走,陳尋不是很在意的跟了出去,方茴有些擔心,剛也想跟出去看看,卻被宋寧一把拉住了。
  “沒事,讓他們說說去。”宋寧非方茴盛了碗湯說,“你也吃啊,他們出去,正好咱倆敞開吃。”
  “嘉茉是真生氣了,陳尋太沒分寸了!”方茴皺著眉說。
  “沒有啊,我覺得挺好的。陳尋正說了我想說的,我平時愛耍貧瞎逗,但這種事我從不胡說。我也不瞞著,反正我就是要追她,早說晚說都要追。”宋寧自己也盛了碗湯說。
  “可是……可是她對你……”方茴囁嚅著說。
  “她對我沒意思,我知道!”宋寧痛快地回答,“這無所謂,我喜歡她和她是否喜歡我沒什麽太大關係,除非我們真的好了,那才能相提並論。”
  “我怎麽覺得你特別像以前的一個人啊!”方茴苦笑著說。
  “趙燁?”宋寧得意地看了看方茴驚詫的目光說,“你們以前那點事陳尋都告訴我了,可是我跟你說,我和趙燁真不一樣!他知道林嘉茉喜歡別人自己就先退縮了,以自尊為借口躲避傷害,可我不是,她喜歡誰是她的事,我喜歡她才是我的事!我能看到她脆弱的一麵,我會小心地保護著她,所以我覺得自己能挺胸抬頭地站在她麵前。何況,不是據說她夢見我了嗎?不管夢見了什麽,都說明我在她大腦皮層留下痕跡了吧!”
  方茴看著閃爍出自信光芒的宋寧,由衷地笑了笑說:“加油!我希望你和嘉茉都能幸福。”
  “謝謝!”宋寧也由衷地說,“方茴,你是好女孩。”
  方茴靦腆地低下了頭。
  “陳尋也是好男孩。”宋寧頓了頓會所,“但是……好女孩和好男孩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方茴愣住了,她使勁眨著眼睛仍掩飾不了黯淡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她淺笑著點點頭說:“我知道。”
  林嘉茉和陳尋一前一後走到外麵,秋日的晚風吹動了她耳邊的碎發,校園影影綽綽的燈光給她身上鍍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陳尋緊走了兩步,到她麵前說:“怎麽了?真生氣啦?”
  “你到底什麽意思!”林嘉茉厲聲責問。
  “沒什麽意思,就劇的宋寧不錯,給你們倆撮合撮合!肥水不流外人田麽!”陳尋笑著說。
  “我和誰好,你那麽費心幹嗎?沒事閑的啊!”林嘉茉仍舊板著臉。
  “別假惺惺的了,我都知道了,快老實交代了吧!”陳尋絲毫沒在意她的慍怒,還半開玩笑地說著。
  “你知道什麽了?”林嘉茉不明所以地看著陳尋。
  “‘昨天晚上夢見宋寧了,是個好夢’……”陳尋壞笑起來,掐著嗓子學她說話。
  林嘉茉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去說:“陳尋,你覺得好笑麽?”
  “不好笑不好笑!”陳尋忙正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想幫你們捅破這層窗戶紙。”
  “我給你講件更好笑的事。”背衝著他的林嘉茉聳了聳肩膀,好像是深吸了一口
氣,“我的確做了個夢,也的確是好夢,夢裏我還和人擁抱了,而那個人……”
  “是你。”林嘉茉慢慢轉向陳尋,她直視著陳尋的眼睛,但神色卻是困惑的。
  陳尋啞然地看著她,過了半天才磕巴地說:“你……你別逗我啊……”
  “我沒逗你。”林嘉茉垮下了肩,瞬間柔弱了很多。
  “為什麽?”陳尋目光閃爍問她。
  “我不知道……”林嘉茉抿著嘴唇說。
  “方茴……”
  “我沒告訴她。”
  “我……”
  “沒想讓你怎麽著,就是告訴你一聲,放心,我沒那個力氣再向當初對蘇凱一樣對
你了。”林嘉茉抬起頭,幹脆利落地說。
  “你喜歡我麽?”陳尋側過臉問。
  “你喜歡方茴麽?”林嘉茉也側過臉問。
  “你知道的,我對她是什麽樣的感情。”陳尋認真地說。
  “我知道,是吃飯的時候會自覺給她夾菜的感情,是睡覺前想給她發個短信的感情,是無時無刻都認為必然存在的感情,但是,不是愛情。”林嘉茉挑起眼睛,直看到他心裏似的說。
  “別亂說!”陳尋煩躁地躲開了她的注視。
  “我沒亂說,不管我喜不喜歡你,都有一點不會變,那就是我了解你,我最了解你!”林嘉茉微微一笑。
  “嘉茉,這樣不好。”陳尋搖了搖頭說。
  “不想知道為什麽我說這不是愛情嗎?”林嘉茉仰起了下巴,看著陳尋臉上細微的變化。
  “這是……”
  “不是!”林嘉茉打斷了他說,她淒然一笑,淡淡地說,“因為你遇見了沈曉棠,所以你和方茴之間不是愛情了。”

  第八卷 分開
  方茴說:“年輕時總是愛做互相傷害的事,最後我們都很絕望,因為我們知道,能拯救彼此的隻剩下分開這一種選擇。”
  陳尋和林嘉茉的那段莫測的對話,讓他真正感覺到了隱藏的心底的悸動,但是與之一起來臨的不是本該有的興奮,而是微微的疼痛。
  陳尋說可能他的心在最開始就預知往後的結果,但他卻沒有醒悟,最終使那塊最柔軟的地方,徹底感受到了被剝離的痛苦。
  因為林嘉茉的話,陳尋刻意地和沈曉棠保持了距離,隻是心敞開了便難以回避,不知不覺的沈曉棠已經在他心裏畫了一塊自己的領地,所以當那個可愛的女孩向他揮手,他還是不能自己地迎了上去。
  那天是學校的社團迎新,沈曉棠拉著王森昭在人群裏轉,一副遲疑的神色。陳尋遠遠看見了,心裏有幾分不自在,走上去拍了她肩膀一下說:“嘿!報了什麽了?”
  沈曉棠回頭見是陳尋,臉一下子明亮起來,先笑著說了句:“我正發愁是報器樂社還是報話劇團呢!”後又想起了什麽,陰著臉說:“昨天給你發短信,你不是說沒工夫過來麽?”
  “剛完事。”陳尋看著她,心裏暖起來說,“拿來我看看。”
  陳尋伸手拿了沈曉棠手裏的宣傳單,來回看了幾眼說:“你報話劇團,我報器樂社,趕明兒你要是膩歪了就上我這邊玩來!”
  “好好好!剛才她還非拉著我報那什麽話劇團,大老爺們演那個幹什麽!”王森昭鬆了口氣說,“就這麽定了,我得去打工了,你們倆轉吧!”
  “我才不愛和他轉呢!”沈曉棠輕哼了聲說。
  陳尋笑了笑說:“你去吧,老大!晚上再給我捎點回鍋肉回來!”
  王森昭點了點頭轉身走了,沈曉棠卻還撇著嘴說:“就知道吃。”
  “我怎麽招著你了?”陳尋饒有興趣地對她說。
  “沒有啊!”沈曉棠絞著手指說。
  “既然沒有,待會一起去自習室吧!然後再一起吃飯!”陳尋看著她麵有笑意,也高興起來,又說:“再請你吃可愛多!”
  “你說的!好!”沈曉棠再不別扭,歡歡喜喜地走在了前麵。
  兩人先去自習室,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放上兩本大學英語精度占座,然後去食堂吃飯,又回到自習室裏邊看書邊聊天。互相默寫單詞的時候,陳尋手機響了起來,他皺皺眉接著走了出去,不一會就急急忙忙回來了。
  “怎麽了?又有事?”沈曉棠疑惑地問。
  “嗯,這回可出大事了。”陳尋長歎了口氣說。
  沈曉棠著急地拉住他說:“出什麽事了?你別嚇唬我!”
  “你這麽緊張,擔心我呀?”陳尋看她的樣子心裏很受用,忍不住逗弄說。
  “美得你!”沈曉棠紅著臉賭氣地說。
  “說正經的,我發小兒出了點事。你身上有沒有錢,借我點,我急用。”陳尋不再說笑,苦著臉說。
  “身上沒帶什麽錢,宿舍裏有點,一百多夠麽?”沈曉棠翻翻兜說。
  “不夠啊……我也才一百。”陳尋搖了搖頭。
  “到底什麽事呀?要多少錢?我回去向宿舍的人借點。”
  “不用了,要借也是我去借,老大的錢我肯定不能借,宋寧這孫子估計兜裏連十塊都不剩了,高尚摳門兒得邪乎……鄺強應該有錢!我找他去!”陳尋站起身說, “我發小兒的女朋友,也是我發小兒,她……懷孕了。打胎總得要七八百才夠吧?我現在就上樓去借錢,晚上給他們送過去,不陪你了啊!”
  “哦……”沈曉棠聽見懷孕這個詞一陣吸氣,點點頭說,“有事你給我打電話!”
  陳尋東拚西湊的借了四百塊錢,去德外的楊晴家樓下和他們會合。吳婷婷已經先到了,她摟著楊晴,楊晴一直在輕輕地哭,孫濤站在一邊,煩悶地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
  “我說,你丫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不是自稱左手試紙,右手套兒,兩手抓兩手都要硬嗎?”陳尋看了看 楊晴,責備地說。
  “你當我樂意呀?我們就看了個《色即是空》,想照裏頭的樣兒試試,失誤嘛……都賴你!十一的時候不跟我們去!要不然沒準兒沒這事了呢!”孫濤愁眉苦臉地說。
  “靠!別的事你賴得上我!這事你能賴上我麽!我拿了四百,可能還不太夠。”陳尋掏出錢遞給他說,“你那裏有多少?”
  “我他媽一塊都沒了,我和楊晴的錢全扔在動物園那個攤子上,現在還沒往回收呢!海冰出差了,婷婷前一陣剛把手頭的錢都給了白鋒他爺爺……媽的,真背!”孫濤狠狠地把煙頭扔在地上說。
  “大概得多少?”
  “光驗孕驗尿驗血B超檢查外加開了點消炎藥就180,醫院忒黑,貴得邪乎!之後不定多少錢呢,我估計怎麽也得小一千。”孫濤搓了搓手說,“唉,方茴家不是挺有錢的麽?能不能找她借點?”
  “她……”陳尋頓了頓說,“我不想管她借錢,你扛扛,我再想想辦法吧!”
  “你們怎麽了?上回婷婷說了之後不是好了麽?她還掰不開呐?”孫濤疑惑地問。
  “不是,是我自己掰不開了……”陳尋抬起頭有些茫然地說,“好了,不說這個。你勸勸楊晴,從我來她就哭,這都多半天了?”
  “哎喲,我現在都不敢跟她說話。你知道,從小她就膽小,又怕疼,這回她是恨死我了……”孫濤低下頭說,“說實在的,她跟著我,真是受罪了。”
  陳尋拍了拍他的肩膀,攬著他走到了楊晴旁邊,楊晴瞪了孫濤一眼,賭氣地背過身,坐在旁邊的石台子上。
  孫濤忙過去拉她說:“你別坐這上麵!涼!受了病怎麽辦?”
  “你現在知道關心我,早幹嗎去了?幹的時候隻圖自己舒服,事後著急管屁用?”
楊晴憤憤地哭著說,“受了病怎麽辦?好辦!正好把孩子流了,也省了去醫院那幾百塊錢了!”
  孫濤尷尬地站在一旁,吳婷婷衝他微微搖頭,自己上去把楊晴扶起來說:“現在說這些賭氣的話也解決不了問題,你這麽坐著確實對身體不好。你當流產是說流就流啊,弄成習慣性流產就麻煩了!別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那你說怎麽辦?要不還是藥流吧,便宜點。”楊晴吸著氣說。
  “不行!藥流你自己弄得好麽?大出血怎麽辦?流不幹淨怎麽辦?你別瞎琢磨了,我們這麽多人呢,總能想到辦法!”
  “就是!孫濤,定的哪天去醫院?”陳尋問。
  “現在消炎呢,至少三天,估計得預約到下禮拜二。”孫濤數著日子說。
  “那行,你別著急,我再回去想想辦法。”陳尋點點頭說。
  “嗯,我也會幫忙,你們倆也放寬心吧,其實也不算什麽特別大的事!”吳婷婷勸慰地說。
  陳尋要回學校,吳婷婷晚上住在楊晴家,多陪她一會。陳尋臨走前楊晴拽住了他,紅著眼睛小聲說:“謝謝……”
  陳尋心裏疼了一下,月色下楊晴憔悴的臉和他記憶中一直跟著他們嬉笑玩耍的小女孩怎麽也對不上號,他看了看站在一旁困頓的孫濤,又看了看已經洗淨鉛華的重活了一遍似的吳婷婷,陳尋突然覺得,他們果然已經長大,慢慢走出很遠的路了。
  陳尋回到學校後還是沒有向方茴借錢,他找了沈曉棠,把他們小時候的事給她細細講了一遍。沈曉棠很感慨,毅然決然地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現金,說是一定要幫幫他們。
  周二陳尋翹了課,吳婷婷他們早早就等在了醫院門口,孫濤急著楊晴的事,一路掛號排隊。楊晴和他一句話不說,呆呆地站在一旁。
  進婦科門診陳尋已經有了經驗,他和孫濤等在門口,吳婷婷陪著楊晴進去看病,填單子時楊晴隨口胡編了個名字,大夫興許是看慣了,絲毫不在意。
  大夫問要不要麻醉的時候楊晴猶豫了,吸入那種氣體就要一百五十塊,而他們身上總共也沒多少錢了。
  楊晴顫聲問醫生說:“是很疼麽?”
  醫生瞥了她一眼說:“從身上掉塊肉能不疼麽?第一次打胎都要擴宮,肯定會疼,你既然做了就應該有疼的準備啊!”
  楊晴羞憤地煞白了臉,吳婷婷毫不猶豫地說:“要!您開吧!”
  最裏麵的手術室隻能楊晴一個進去了,她唯唯諾諾地聽護士吆喝著穿上了衣服和鞋套,吳婷婷在外麵看不真切,隻覺得她的神色格外可憐。等了一會,楊晴從裏麵走了出來,她的兩條腿不太利落,不得不叉開著走路。坐在兩邊椅子上女的都同情地看著她,吳婷婷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吳婷婷低聲問:“能走麽?”
  楊晴咬著牙說能,而眼淚卻順著腮幫子流了下來。吳婷婷看著心酸,也紅了眼圈。
  出了婦科的門,陳尋和孫濤就迎了上來,孫濤忙著給楊晴披了件衣服,楊晴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幾個人心裏都很沉重,出了大門商量著怎麽回去,可交完了手術費、麻醉費、藥費,他們身上隻剩下了十塊多錢,連打車都不夠,隻能坐公共汽車回家。
  公共汽車上人很多,根本沒有座,他們隻能站著,連好好扶的地方都沒有。孫濤看著楊晴空洞的眼神,心裏就像針紮一樣的難受。他猛地從人群中擠到座位邊,紅著眼睛反複地喊:“我女朋友病了,她實在站不住。哪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好心給她讓個座?謝謝大家了,麻煩給她讓個座!”
  說完這些話孫濤和楊晴都哭了出來,旁邊有一個中年阿姨站了起來,孫濤給她鞠了個躬,扶著楊晴坐下來了。
  陳尋他們看著都心酸得不成,吳婷婷死死握著車把手,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陳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她才稍稍平靜了一點。
  幾個人把楊晴護送回家,她剛在床上躺穩了,便輕輕說了句話。
  “孫濤,咱倆分手吧。”
  陳尋他們都愣住了,孫濤也愣了愣,但隨後就像什麽都沒聽見似的說:“我去給你煮鍋牛奶吧。”
  “孫濤,我沒開玩笑,咱倆分手吧。”楊晴哽咽地說。
  “冰箱裏還有牛奶吧?”
  “我說分手!”楊晴喊叫起來,“孫濤,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我原本是想和你過一輩子的,你不如海冰能拚,不如陳尋聰明,這都無所謂,我也沒圖你能掙錢能發達,就是希望我們能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管我媽怎麽說你沒出息我都不當回事。可是現在我發現,不行,根本不行!現實太殘酷了,我懷了孩子你連做人流的錢都拿不出來,我怎麽跟你過下去?這世界光有愛情不行,你連自己都養不了,你怎麽養我?怎麽養家?算了吧,愛情是高級的,咱倆完不起了……”
  孫濤吸著鼻子走過去,他拉住楊晴的手說:“晴兒,我知道自己沒本事,不想著努力卻天天做發財夢。你老嚷嚷吃必勝客可我都摳著不帶你去,但為了麵子扭過頭跟別人出去胡吃海喝,還騙你說是他們請客的。我還老找你零錢換整錢,可你……你為我做人流我卻隻能讓你坐公共汽車回家,我他媽就不是男人!晴兒,是我的錯,你想打我罵我甩了我都行,我不怪你。但我愛你,你等著,等我玩得起愛情的時候,我一定回來找你!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現在你讓我最後再為你做點什麽行麽?讓我把牛奶熱完咱們再分手,你現在虛,總的補補……”
  楊晴伏在被子上痛哭出聲,孫濤站起來向廚房走去,陳尋想跟著他,他卻擺了擺手。吳婷婷走到楊晴旁邊緊緊抱住了她,兩個人什麽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起哭。
  孫濤熱完牛奶就走了,吳婷婷晚上還要留下陪著楊晴,看楊晴漸漸平靜了,陳尋才從她家出來。
  大街上蕭索的落葉枯枝顯出了秋末特別的淒涼,陳尋抬起頭,看著停滿了烏鴉的電線覺得心裏無比難受。他突然特別想見沈曉棠,恨不能馬上見到她燦爛的笑臉。
  一進校門陳尋就給她打了電話,他一路跑到沈曉棠的樓下,直到看見她的身影,才覺得那種無處釋放的憋悶好了一些。
  兩個人繞著學校的外牆散步,陳尋把白天的事都跟她說了,哀歎道:“真沒想到他們會這樣,你不知道,以前他們特別好,從小就天天粘在一起,我以為他們一定能修成正果……但是楊晴說的也沒錯,他們隻是混日子不是過日子。要想一直在一起不能光靠情分,還是要成熟起來強大起來才行。”
  “長大了終歸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吧,誰也避免不了長大,個子高了,邁的步也大了,總不能一直在原來的圈子裏轉悠吧,抬頭往前走走,沒準路就寬了,你覺得呢?”
  陳尋抬起眼,看著走在前麵回頭衝他笑的沈曉棠,重重點了點頭,心裏豁然開朗。
  那年冬天的女生宿舍裏,流行起玩一種“筆仙”遊戲。先在麵前擺一張紙,上麵畫著“是”“否”還有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兩個人一起握住一杆筆,念念有詞地把“筆仙”請來,這時候筆便會“自己”動起來,然後你就可以問它問題,它“自動”在紙上畫圈,用簡單的是否或字母數字為提問的人答疑解惑,最後再把它請走。這種遊戲帶點神秘感,大學女生玩著不過是圖個新鮮,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也沒誰把它當真。
  陳尋不找方茴的時候,她基本都一個人在宿舍待著,所以大多數時間她都在宿舍裏。自然而然的,方茴也參與了這個遊戲,李琦攥著她的手時,猶豫了一下說:“你可以問問陳尋的事,我不會告訴劉雲嶶她們的。”
  方茴尷尬地點了點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李琦的手。
  劉雲嶶憑借著異乎尋常的八卦精神徹底搞清楚了和陳尋在一起的女孩是沈曉棠。
她不像方茴天天在宿舍裏待著,偶爾也會在校園裏碰見陳尋和沈曉棠,每次都會很認真地跟方茴報告。然而劉雲嶶並不知道其實方茴一點也不想知道他們的事,她寧願保持著阿Q精神,小心經營自己的那微薄的愛情。有時候方茴宿舍的人聊起這些也會為她鳴不平,讓她去和陳尋說個清楚。可她卻一直沒吭聲,她愛著陳尋,很愛很愛,愛到當愛已經快消失殆盡的時候,也不想去主動結束。
  “開始?”李琦問已經神遊的方茴說。
  “好。”方茴靜下心來,和李琦一起念起了可笑的咒語。
  筆動起來之後,李琦問了很多問題,什麽在大學裏會不會交到男朋友,男朋友的首字母是什麽,會在多久後遇見等等。而方茴一直跟著她顫動的手在紙上瞎畫著圈,沒問一個問題。
  後來李琦實在想不出問題了,她看了看方茴,示意快問關於陳尋的事,方茴頓了頓說:“請問陳尋心裏喜歡的人是誰?”
  兩手之間的圓珠筆晃悠起來,筆道穿過F這個字母,最終在S上畫了一個圈,望著那個圓圈方茴半天沒有說話,李琦又念叨了一通,把筆仙請走了事。
  “真準呢!我剛才一點都沒動!我覺得是你在拉著我動!”李琦也是第一次玩這個,有點興奮。
  “是我在動,我用勁了,拉著你的。”方茴低下頭說,其實她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動沒動,隻是這麽說可以把那“冥冥中的天意”降低一些。
  “啊?是嗎?那動了就不準了。”李琦知道她的心思,就順著她說了下去。
  “聽她們說的來勁,也沒什麽意思。”方茴站起來說,“我去嘉茉的宿舍玩會兒。”
  “嗯。方茴,我覺得你還是和陳尋說清楚吧。”李琦勸解她說。
  方茴回頭淡然笑了笑說:“我們倆,已經說不清楚了。”
  方茴下樓找林嘉茉,可她沒在宿舍,同屋的人說她被宋寧約出去了,一邊說還一邊曖昧地問方茴,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有沒有發展成男女朋友。
  方茴搖搖頭退了出去,她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好了,雖然和林嘉茉在一個學校裏,但她們已經不比高中時能天天在一起了。林嘉茉加入了係學生會,平時忙得熱熱鬧鬧,偶爾一起吃飯,機會一半的路人都會跟她打招呼,而方茴僅僅在班裏混個臉熟而已。孤獨地走在學校中的方茴有種深深的失落感,她感覺當時幾個人在畢業時許下的永遠不分開的諾言成了他們向四麵八方邁步的裏程碑,隻有她還傻傻地固守在那裏,不肯離開。
  按現在的話說,方茴就是沒能與時俱進,而在當時,她隻是個愛得太認真的傻孩子。
  方茴無事可做,就去了機房查郵件,果不其然的,寥寥無幾的郵件中醒目的有著喬燃的名字。喬燃去英國以後每周都會給方茴寫一封信,說起來也沒什麽具體內容,無非是問候外加說說自己的近況,偶爾還會附上一兩張照片。他每次最後一句話都是問“你過得好麽?祝好盼複”。方茴通常會寫點學校裏的事,也總提到陳尋和林嘉茉,而這次,當再看見那句“你過得好麽?祝好盼複。”時,方茴隻打了一個“好”字就再也寫不出什麽來了,她趴在鍵盤上輕輕哭了出來。
  她不好,沒有比現在更不好的了。
  宋寧把林嘉茉約出來單獨吃飯了,他的理由很奇怪,天氣轉冷,一起吃頓熱乎飯,給感情也加加溫。
  兩個人點了一個小鍋仔,在酒精燃料的作用下裏麵的濃湯“咕咕”冒著泡。宋寧看著毫不客氣地夾著血豆腐的林嘉茉,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就是喜歡你這樣不要形象的美女。”
  “謝謝!美女再不要形象也是美女!我比較喜歡要形象的帥哥。”林嘉茉鼓起腮幫子,呼呼吹著氣說。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比較失望。”林嘉茉誠實地回答。
  “那我請你吃飯,你答應那麽痛快幹什麽呀?”宋寧假裝痛心疾首地說。
  “反正你請客不吃白不吃,再說我這人也不太會去拒絕別人,以前有慘痛經驗。”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就是給我希望了?”
  “是嗎?那我收回。”林嘉茉又撈起一塊血豆腐說,“你沒希望了。”
  “真的嗎?”宋寧饒有趣味地抱起手說。
  “真的,你笑得那麽惡心幹嗎?”林嘉茉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麽做夢夢見我?弗洛伊德說那是人的潛意識地體現。”宋寧往前湊了湊,神秘地說。
  林嘉茉放下筷子,扯著嘴角笑了笑說:“弗洛伊德沒說錯,但你說錯了,我夢見的不是你。”
  “你什麽意思?”宋寧不再嬉笑,正色地說。
  “沒錯,我是做了個夢,也的確告訴了方茴,然後她告訴了陳尋,陳尋也告訴了你。”林嘉茉坐好了說,“但我騙了她,我沒跟她說實話,我夢見的人,不是你,是陳尋。”
  林嘉茉說完了之後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鍋仔的酒精燃料越來越小,最終熄滅。過了一會,宋寧抬起頭說:“你喜歡陳尋?”
  “我在意他。”林嘉茉想了想,回答說,“已經超出了朋友之間在意的程度。”
  “夠坦白的啊。”宋寧低低地笑著說。
  “對於愛情我一向坦白。”
  “可那是愛情麽?”宋寧突然抬起頭,銳利地盯著她問。
  “當……當然是了。”林嘉茉有些慌亂地說。
  “就算是吧,但另外一方麵,你對友情可不太坦白啊,為什麽不敢告訴方茴呢?”宋寧繼續逼問。
  “我怕她接受不了。”林嘉茉低下頭說,“陳尋我一定爭取,方茴我絕不放棄!”
  宋寧拍起巴掌說:“好!好!豪言壯語啊!那我問你你憑什麽一定爭取,又憑什麽決不放棄?不要說那麽多漂亮話,你想過後果麽?等你覺得一切都無法收拾的時候,可就全都晚了!”
  “我了解陳尋,也了解方茴!我知道怎麽做不用你教訓我!”林嘉茉惱羞成怒地說。
  “可惜你不了解感情。”宋寧搖搖頭說,“這也不怪你,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多微妙你根本不知道。嘉茉,你應該好好談一次戀愛。你不能……”
  “夠了!”林嘉茉站起來冷冷地說,“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該怎麽辦。宋寧,你是很聰明,但有的時候你聰明得讓人討厭!謝謝你請客,我先走了,再見!”
  林嘉茉抓起外套就往外麵走,宋寧慌忙結了賬追出來,他跑過去拉她,而林嘉茉狠狠地甩掉了他的手。
  “宋寧!你別以為你喜歡我就怎麽著都行!喜歡我的人多了,還排不上你呢!比別跟著我,我討厭你!討厭你!”
  “你討厭我什麽?你是討厭我能感覺出來你怎麽想的,還是討厭我把你心底的自私挖出來給你看?”宋寧沒再追她,站在她身後大喊,“林嘉茉!你很寂寞!你曾經全心全意地喜歡別人但沒有結果,你曾經徹頭徹尾地傷害別人但自己卻舍不得!你就是寂寞!寂寞得想找一個能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又不甘心自己的失敗!驕傲而又寂寞的人最傻逼!林嘉茉!你聽清楚了!我不管你夢見誰了,我都喜歡你!我喜歡你!”
  林嘉茉沒有回頭疾步向前走著,但宋寧說的每一個字都刺破寒風傳到了她耳朵裏。不知不覺地,她竟然已經留下了眼淚
  冬天體育課的一次跳箱練習中,方茴的腳崴了。
  她那個時候特別的瘦,因為長時間在宿舍蹲著不運動的結果,身上唯一的一點肉都是軟軟的那種,一點肌肉都沒有。對於跳箱這種手腿並用的動作,她根本做不到想薛珊、劉雲嶶一樣瀟灑地跳過去。勉強做了幾次練習之後,在正式跳箱的時候,她的一隻胳膊沒撐住身體,磕絆地摔了下去,左腳先著的地,隨即就驚呼了一聲歪在地上。等李琦她們跑過去扶起她,再看左腳崴踝,已經腫得像桃一般大了。
  幾個女孩子雜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了校醫院,大夫簡單看了看,拍了片子見沒骨折,就僅僅給她開了點藥。李琦幫她取了藥,驚訝地說:“咱們學校還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為隻有紅藥水、紫藥水呢!你沒看平時感冒開的那些藥,沒一個好使的!”
  “藥再好也是藥,不得病是最好的了。”方茴扶著牆勉強站起來說。
  李琦攙著她的胳膊說:“你腳腫得這麽厲害還能上課麽?咱們宿舍在4層,你每天怎麽上下樓呀?要不給陳尋發個短信,讓他把你送回家吧。”
  方茴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用,今天都禮拜三了,再熬兩天就周末了。到時候,讓我媽來接我一趟就行。陳尋他們器樂社和校學生會在一起籌辦新生卡拉OK大賽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沒說什麽,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說什麽了。其實昨天劉雲嶶回來告訴她了,在小餐廳看見陳尋、沈曉棠一起和一幫器樂社的人吃飯,喧嘩的聲音在包間外都聽見了。那邊廂歌舞升平,這邊廂零落頹敗,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陳尋是直到禮拜五才知道方茴腳崴了的,前幾天沒顧上和她聯係,周五想問問她一起回家不,卻怎麽也打不通她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下午他下課後,給方
茴宿舍打了個電話,是李琦接的,聽到他的聲音語氣就冷淡了下來。
  “方茴剛下樓。”
  “哦,那我去樓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會兒。”李琦輕哼了一聲說。
  “怎麽了?”陳尋覺得她話裏有話。
  “她禮拜三上體育課把腳給崴了,得扶著樓梯扶手一點點兒的下。怎麽,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這樣,我找她去,謝謝你啊!拜拜!”陳尋覺得自己的腦子空了一下,連忙掛了電話。
  陳尋跑到方茴的宿舍樓下時,方茴正好從大門口出來,略大的深綠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點晃悠,衣服外麵的臉和手有些蒼白得過分。因為沒有扶手可扶,樓門前的三四個台階讓她有點為難,她笨拙地把書包挎在胸前,看樣子是想一步步跳下來。
  陳尋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髒墜痛了一下,他緊走兩步,一把扶住方茴說:“慢點!”
  方茴抬起頭看見她,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詫異表情,隨後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著頭,小心保持著與陳尋之間的距離,撐著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了樓。
  “怎麽弄得?幹嗎不告訴我一聲讓我送你?”陳尋蹲下來,撩起她的褲腿看著說。
  方茴急忙往後退,衣料從陳尋手中掙脫,兩人中間隻剩下冰冷的空氣。
  “體育課跳箱,摔了一下。我媽的司機一會來接我,剛才打了電話,這就到。不用麻煩你了。”
  陳尋收回了手,站起來問:“為什麽不和我說?”
  “打了一次電話……你沒接。”方茴抿著嘴唇說。
  陳尋想起來了,那天他陪沈曉棠去買話劇團的道具,他感覺到了褲兜的手機震動,看是方茴的名字就沒有接,而後他再打過去,就已經關機了。看著方茴現在的樣子,再想想那天的電話,陳尋心裏就好像被什麽狠狠擰了一把,格外難受起來。
  他皺著眉說:“後來怎麽就關機了?”
  “沒電了……”
  “充電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電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煩別人。”方茴淡淡地說。
  陳尋覺得心裏的擰痛感更強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卻側過身子躲開了。
  “車來了,我先走了,再見。”方茴背起包說。
  “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
  “那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嗯。”
  方茴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她側過頭說:“其實,那天你也可以給我宿舍打電話的……”
  她說完就往前走了,司機出來接過了她的包,替她打開車門又關上,銀白色的轎車絕塵而去,陳尋站在後麵,愣愣地看了很久。
  那天陳尋自己回了家,他背著吉他,拎著包,像一個流浪者一樣。他跟我說他當時的心就像在流浪,更準確地說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說他以前很喜歡那種仿佛在天上飛一般的自由,而且他從不擔心會迷失,因為他知道,方茴一定會在地麵上等著他回來。隻要想到一直有這麽一個人守著自己,無論飛得多高就都不會害怕。可是後來他覺得自己飛得太遠了,遠離了那個人的視線會有種暢快的解脫感,但是之後卻很迷茫,他找不到陸地在哪裏,因而不知道飛行到什麽時候才能停止。
  陳尋說,他對方茴的感情,從那時候起就說不清楚了。
  陳尋問我一直聽他說這些情啊、愛啊會不會覺得特蛋逼,我看著他搖了搖頭,其實我們都明白,也就在那個年紀,我們能單純地去想安歇情與愛,長大之後,我們隻能在這裏對著抽中南海。
  後來陳尋在永安裏的地下通道裏停了下來,有一個長頭發的藝術家似的青年在那裏抱著吉他嚎,那動靜讓他的耳朵很難受,偏偏藝術家還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吉他。陳尋被他一看,立時激起了鬥誌,對著藝術家就坐了下來,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了三五塊錢,也彈唱了起來。
  兩個人有點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搖滾,中文外文,居然就沒有重複的。半截陳尋接了沈曉棠一個電話,那藝術家還特敬業地等了他會兒,比個手勢,意思是你先接,不著急。
  “幹嗎呢?回家了麽?”沈曉棠在電話另一邊說。
  “回了,但還沒到家呢!”陳尋朝手心嗬了口氣說。
  “在哪兒呢?”
  “永安裏地下通道。”陳尋朝著那個藝術家笑了笑,“和你一哥們兒飆歌呢!”
  “啊?真的假的?沒蒙我吧?”沈曉棠驚訝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說了,該我唱了,人家等著呢!”陳尋拿撥片滑了一下琴弦說。
  “行!你接著唱!我現在就過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麽回事!”
  陳尋剛想說你不用來了,沈曉棠就掛了電話。他無可奈何地把電話放在兜裏,衝藝術家說了句不好意思,就接著彈了起來。
  又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那藝術家明顯唱累了,估計也沒什麽可唱的了。他收起了吉他,走到陳尋旁邊說:“哥們兒,看你歲數不大,不簡單啊!有點水兒!”
  “也不行,沒你底氣足。”陳尋謙虛地笑笑說。
  “抽煙麽?”藝術家遞過一根煙,陳尋搖搖頭,他自己點著抽起來說,“失戀了吧?跑這兒唱歌來?”
  “沒有,我女朋友一會就找我來。”陳尋胡謅說。
  “得!玩得夠浪漫的!我不跟你侃了,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藝術家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行,你慢點啊!下回遇見接著唱!”陳尋揮了揮手說。
  “你當玩,我當吃飯,咱倆下回肯定碰不見了。”藝術家最後吼了兩嗓子《一無所有》,背起吉他走出了地下道。
  藝術家走了之後,陳尋慢慢感受到了地下道的寒冷,他緊了緊以上,隨手撥了兩段和弦,獨自一人慢慢唱了起來。
  沈曉棠來的時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道“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輪回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這句,沈曉棠的笑臉出現在了他眼前。
  “和你飆歌的那個哥們兒呢?”沈曉棠看看周圍問。
  “剛走了。”
  “是不是騙我呢?”
  “不是,我有那麽愛騙人麽?丫最後沒扛住。”
  “琴套裏的錢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曉棠拿起一張紙幣說。
  “有一部分是,剛才一個老外過來還給了我五塊呢,我特意為他唱了一曲《RAGE OF THE WINTER》。”
  “我也給你錢!我要點歌!”沈曉棠蹲下來,掏出一個一塊錢的鋼鏰兒扔在琴套裏說。
  “你要聽什麽?說吧!”陳尋笑著說。
  “就剛才那首。哪個樂隊唱的?叫什麽名字?”
  “陳尋樂隊唱的,《匆匆那年》,聽著啊。”
  陳尋低下頭撥動琴弦,慢慢吟唱了起來。沈曉棠歪頭看著他,如癡如醉。
  他剛唱完,沈曉棠就把那一塊錢又拿了出來,重新扔進去說:“再唱一遍!”
  陳尋笑了笑,又彈了起來。
  沈曉棠反複投了五次硬幣,當陳尋唱完等著第六次時,她突然攥著硬幣停住了,
  陳尋詢問地看著她,她的臉有些紅,歪著頭說:“喂,我現在有兩個主意。”
  “什麽?”
  “第一,別練《NOTHING ELSE MATTERS》了,卡拉OK大賽的決賽曲目換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彈,我給你伴奏,咱們一起演出!”
  陳尋緩緩點頭。
  “第二……”沈曉棠頓了頓說,“我現在想把自己發給你,你接收麽?”
  陳尋愣住了,他看著沈曉棠,沈曉棠也看著她,他們的距離很近,可是從彼此的瞳孔裏看見自己慌張的臉,也可以看見彼此呼出的一團白氣。
  陳尋一把扶住了沈曉棠的後腦勺,沈曉棠跪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陳尋已經吻了上去。從最先開始細碎的輕吻,到後來緊緊摟在一起的深吻,沈曉棠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陳尋說,當時他以為又找到了陸地了,但後來卻發現他找到的是一隻和他一起高飛的鳥。
那天晚上陳尋最終沒有給方茴打電話。
  之後的一段時間,陳尋一直采取著這樣的方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騙她,更不想傷害她。
  和沈曉棠在一起依然很開心,陳尋很著迷她的笑容,沈曉棠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怒放的雛菊,明媚了周圍的一切。而方茴從來不那樣的笑,她總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斂在眼梢眉角之下。
  和沈曉棠在一起時,陳尋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卻會想起沈曉棠。有一天和方茴吃完飯,他說要去排練節目,方茴叫住了他。
  “準備的是什麽節目?”
  “《匆匆那年》。”
  “自彈自唱?”
  “和別人一起唱。”
  “誰?”
  “沈曉棠……財政的一個同學,她也彈吉他。”陳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沈曉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點點頭,她早已經從劉雲嶶那裏知道了陳尋和沈曉棠要合演的事,當親耳聽見陳尋念出沈曉棠的名字,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能阻止什麽了。
  隻是心很疼,疼得碎成了粉末,卻仍紮在五髒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間都能深切的體會著。望著陳尋漸漸走遠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聲。
  和沈曉棠好了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了,先是陳尋他們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宋寧笑說終於把42扶了正,高尚說是沈曉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沒說什麽,隻是再也不和陳尋沈曉棠一起出去了。
  後來宋寧又告訴了林嘉茉,她知道了之後先去找了方茴,話語中探到尚沒分手的意思,回去後馬上又把陳尋叫了出來。兩個人在小餐廳吃飯,卻怎麽也沒有往日自在的樣子。
  “你和沈曉棠真的好了?”林嘉茉幹巴巴地問。
  “嗯。”陳尋毫不否認地點點頭。
  “方茴怎麽辦?”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著他問。
  “嘉茉,你有時候就是像小孩子。”陳尋笑了笑說,“你知道麽,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特麵善,好像以前在哪裏見過,老朋友的感覺。所以我才會總去幫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見鍾情,咱們倆綁不到一塊兒。你不是一向標榜愛情麽?我現在就是在追求愛情呢。”
  “你怎麽就喜歡上了沈曉棠呢?”
  “因為愛所以愛。”
  “陳尋,我發現你跟我說話特不吝!這話你敢跟方茴說麽?”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開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腳。”
  “我心裏也難受。”
  “嘉茉,咱們不這樣行麽?這樣不好,我根本不能這麽幹。往遠了說,我對不起趙燁,往近了說我對不起宋寧……”
  “你已經對不起了!你對不起方茴,對不起趙燁,對不起喬燃,對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斷他,紅著眼睛說,“你為了和沈曉棠同呼吸共命運,就把我們都拋棄了!誰當初說會和方茴好一輩子的?誰當初答應我會一直幫我的?誰當初在樹上刻‘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我們得抬起頭往前走……”
  “說的輕鬆,怎麽走啊?像喬燃那樣飛出國去?喬燃那會兒那麽喜歡方茴,比你還先喜歡呢,那《一朵丁香花》寫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搶過來了,弄得喬燃最後出國了,這叫往前走嗎?沒你這樣的!”
  “等會兒!你說什麽呢?什麽一朵丁香花?”陳尋驚異地問。
  “就是喬燃在咱們班念的那篇作文!那是喬燃給方茴寫的,咱們畢業吃飯那天他
親口告訴我的!”
  “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你們呢都要分手了,我還騙你這幹嗎!”
  “方茴知道麽?”
  “寫的是她她能不知道麽?都現在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陳尋沉默了,不知道為什麽,他有點小小的憤怒,他覺得方茴隱瞞了他,這種感覺讓他心裏微微有些泛酸。
  “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陳尋悶悶地說,“這事你先別告訴方茴,我會自己跟她說清楚。”
  “我不會跟她說的,本來就應該你自己說。”林嘉茉穿上外套說。
  “對了,你知道趙燁最近怎麽了麽?我給他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也不回。”陳尋一邊付賬一邊說。
  “哦,我告訴他我喜歡上你了,後來他就沒再和我聯係。”
  “什麽!你瘋了吧?和他說這個幹嗎?”陳尋瞪大眼睛說。
  “他該再去找個女孩喜歡了,我想讓他死心。”
  “你這是讓他傷心!他最重感情,當年你喜歡蘇凱他都轉不過彎來,現在……現在你讓他怎麽接受得了!”陳尋著急地說。
  “反正早晚都會知道,總有一天我們大家夥要一起麵對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著前方,裹緊圍巾走了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舉行了新生卡拉OK大賽的決賽,陳尋和沈曉棠一起上台表演了《匆匆那年》,他們一個伴奏一個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後一段高潮結束後,兩個人一起牽手謝幕,引起了底下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掌聲。
  方茴也坐在下麵看了他們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夠看清一段愛情的開始,和一段愛情的終結。同一個光柱下的兩個人和諧美麗,仿佛離她特別遙遠,《匆匆那年》的旋律一響起來方茴就哭了,她想起去年的冬天,同樣是在這麽寒冷的時候,陳尋跟她說這首歌是隻給她一個人的,而現在才僅僅過了三百六十五天,陳尋就唱著《匆匆那年》拉住了另一個女孩的手。
  方茴絕望了,她知道,陳尋真的已經離開她了。
  不知不覺下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一個女孩子演唱《囚鳥》,方茴抹了抹眼淚,拿出手機顫抖地按下了陳尋的號碼。
  手機響起的時候,陳尋正在後台和沈曉棠慶祝,他親了沈曉棠一口,他從沒在這麽多人麵前表現得和沈曉棠特別親昵,這次他太興奮了,《匆匆那年》演繹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製不住開心。看見方茴的來電,陳尋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接了,係算算他們大概有四天沒有聯係了。
  “喂?”
  “喂,是我。”
  “嗯。”
  “陳尋,我想問你一件事,你隻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製自己,不讓哭泣的聲音顯露出來。
  “說吧。”
  “你喜歡沈曉棠嗎?”
  陳尋沉默了,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了什麽,他頓了頓,看著後台遠處微笑著的沈曉棠,沒有隱瞞地回答是:“是。”
  從陳尋嘴裏親耳聽到答案還是讓方茴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撕裂了,血液停止了流動,隻是眼淚奔騰而下。即使她閉著眼睛,淚水還是不停地流了下來。方茴盡量壓抑著抽泣的聲音,兩個人的聽筒裏隻傳來《囚鳥》的歌聲,時間就像永無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好一會,方茴才開口說:
  “陳尋,你記住了,剛才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幾分鍾,從現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們分手。”
  聽到分手這個詞,陳尋猛地愣了一下,雖然他知道和方茴終歸要分手,但他認為那是在兩個人麵對麵,至少好好說清楚之後的事。這麽突如其來的到來,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方茴,你聽我說……方茴?方茴!”
  陳尋剛想說點什麽,方茴就掛斷了電話,再撥回去的時候,對方就已經關機了。
陳尋焦躁起來,他回想剛才聽筒裏《囚鳥》的聲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禮堂內,
他毫不猶豫地衝入前台,卻被工作人員死死攔住了。
  陳尋掙紮著從舞台上麵尋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個人的臉孔都隻有一個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個才是方茴。在好幾百人之中,不管他多麽努力,都無法辨認出方茴的樣子。她明明就在那裏,可是他卻找不到她。
  那一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心底荒涼一片,陳尋知道,那個說永遠陪伴他的女孩不見了。
  節目散場之後陳尋仍抱一絲希望地守在門口,可是禮堂有兩個門,他焦急地在這邊站一會兒,又到那邊站一會兒。害怕錯過這邊,又害怕錯過那邊。最後陳尋還是沒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給方茴打電話,卻一直都是關機的聲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電話,劉雲嶶說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回家了。陳尋掛了電話就向學校大門跑去,他想見到方茴,立刻見到方茴,分手什麽的都再說,隻要先見到她就行。
  陳尋坐上車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花,路上漸漸的堵起來,到俱隆花園時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可是方茴家的阿姨卻給了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沒有回去。陳尋給她打電話還是關機,她爸爸家的電話也沒人接聽,這個女孩就像突然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讓他惶恐不安。
  陳尋說他當時特別的焦慮,他覺得自己仿佛選擇錯了出口,從學校的禮堂到方茴會回哪個家,他都判斷錯了。這好像意味著他們注定分開,分開本來是他預計到的,可真正到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就是那麽的痛苦與不甘。
  他從俱隆花園出來,外麵的雪已經沒過了腳麵,大街上所有的車都堵死了,每一個交通工具都寸步難行。陳尋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鵝毛大雪幾乎蒙住惡劣他的眼,眼淚和雪花凝結在一起讓他看不到前麵的人影,他不知道該往哪裏去,腳步胡亂地往前邁著,他心裏頭隻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方茴。
  當陳尋在大街上瘋狂地尋找方茴的時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著。
  從W大出來她回到了F中,她先去找了當年他們刻字的樹,名字還在,字跡也還在,因為鑰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鋸齒狀凹痕都還在。方茴哭了出來,她重新用雪掩埋起了這些,他們還是分開了,永遠地分開了。
  後來她又去了高中部教學樓,學生正在上課,樓道裏很安靜,隻能聽見各班老師授課的聲音。從後窗戶她看見了侯老師,她還是用女孩般的語調講著課,隻不過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聽說是結婚了。往前麵走她又開間了劉老師,他還是不停地“這個捏”,底下的同學也還是不住的竊笑。頂層依然是高三年級,李老師還是帶A 班,正強調著月考的重要性,學生在下麵悶頭坐著,一片愁雲慘淡。
  恍惚間方茴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時候,一會林嘉茉就會來找她上廁所,中午趙燁會去拿飯,喬燃會掏出紙巾擦桌子,而陳尋則會拉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回家。
  但是不是,現在這裏隻剩下了她一個人,校園裏一切都沒有變,但她已從坐在教室裏變成了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在地上,連成一片絕望的水漬。函數與文言文、摩爾與ABCD的聲音吞沒了她無法抑製的哭泣,冬日寂靜的樓道裏,隻留下了一個悲傷的孤獨身影。
  從F中出來,方茴順著每次和陳尋一起走的路,獨自走回了家。一路上她一直想著和陳尋經曆的那些事。一起張貼的板報,在東華門城樓下的呼喊,醫務室裏的凝視,表白心意的紙條,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回答是與不是說出喜歡她的電話,玻璃絲編的手鏈,反著穿的校服,賀卡和河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貼著銀色桃心的撥片,她家樓下第一次牽起的手,春遊時買的吃的,遊行時畫的標語,紅色的集體舞T恤,破碎的米鏈,地壇天橋上血色的擁抱,1999年最後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賽,為她寫的《匆匆那年》,高三後黑色的分離,逃課去醫院看病,德芙心語巧克力,散夥飯那天唱的《信仰》,申奧成功在長安街上飛奔的單車,青龍峽前的篝火,軍訓時的子彈殼,十一六天的一封郵件,學校裏的爭吵,最後的分手……
  每一件事曾經都那麽清晰,但現在想起來又那麽模糊,方茴無法抓住任何一點的
過去,更無法想象一絲一毫的未來,她隻能走在滿天飛雪中,肆無忌憚地盡情流淚。
  2001年大學這個節氣,在北京真的下了一場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瘋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陳尋的心一樣。他們哭著漫步在城市的兩處,最終走向了不同的地方。
  陳尋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快11點了,他沒有坐車一路走了回去。長久的邁步和風雪的吹襲讓他本就悲傷的心更加淒涼,他混沌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宿舍樓麵前,看見沈曉棠和一個與她一般高的雪人立在一起,才愣愣地停下了腳步。
  “你看……這個雪人漂亮麽?”沈曉棠的臉被凍得通紅,她一邊吸著鼻子一邊說,“我一個人堆的……堆了好幾個小時呢。”
  陳尋慢慢走了過去,他看見雪人圓圓的肚子上寫著他的名字,沈曉棠指著說:“這個是我剛寫上去的,被別人看見會很不好意思……因為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你去哪裏了,也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老大剛才來陪了我半天,被我轟上樓去了。其實我很想讓他陪的,但又覺得萬一等不到你,被他看見多沒麵子啊!所以我……”
  陳尋沒等沈曉棠說完就一把抱住了她,還有一絲暖氣的身體和女孩淡淡的清香消散了陳尋的疲憊與心傷,他控製不住地哭起來,就像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一樣的大哭。
  沈曉棠趴在他的懷裏靜靜地聽著一個男孩號啕的聲音,陳尋的胸脯一顫一顫的,每一下都讓她心驚膽戰,她不知道陳尋究竟經曆了什麽事情,居然會痛苦成這個樣子。沈曉棠莫名其妙地覺得心慌,她緊緊扣住陳尋後背,沉沉地說:“好了……都過去了……都忘了……”
  十一點一到宿管的大媽就和平時一樣從門裏出來觀望,她看見抱在一起的陳尋和沈曉棠,皺皺眉頭喊:“嘿!到點了啊!到點了!進不進來?不進來鎖門了啊!”
  “十一點了……我得回去了。”沈曉棠剛起身,又被陳尋一把拉住抱進了懷裏。
“別動。讓我再抱會兒,就一會兒……”陳尋附在她耳邊輕輕地說,聲音中甚至有了哀求的意味。
  “嘿!說你們倆呢!進不進來啊!這還下著雪呢!差不多了吧!”宿管大媽喊得更大聲了。
  “喂,叫咱們呢,你不進去可真就回不去了。”沈曉棠趴在他懷裏說,而陳尋就像沒聽見一樣,仍舊沉默地抱著她。
  “我關門了啊!待會甭來敲門!敲也不開!有毛病!”大媽氣哼哼的用鐵鏈鎖上了大門。
  “得。這次你是真沒地兒可去了!”沈曉棠抬起頭,看著還掛著眼淚的陳尋開玩笑般地說,“怎麽辦啊,我也沒辦法收留你,要不我們出去刷夜?”
  陳尋鬆開沈曉棠,看著她笑盈盈的臉龐,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幹嗎呀?再不回去我也得被鎖外頭了!”沈曉棠驚訝地跟著他說。
  “咱們出去住。”陳尋靜靜地說。
  沈曉棠一下子懵了,恍惚間就這麽被他拉著,一路走出了校門。
  有需求就有供給,為了滿足學生情侶的某些特殊要求,基本上每個大學旁邊都有一些小旅館。房間簡陋,設施不好,價位不高,不過反正來往的人也都不在乎這個,隻要有床就行。
  陳尋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但是鄺強是常客,他又特別愛說這事,所以陳尋能經常聽他說一些,比如哪家的暖氣好,哪家的廁所不味兒,哪家是行楷的被褥幹淨等等。
  陳尋照貓畫虎帶著沈曉棠找了一間聽過名字的旅店,進門的時候兩人都有點尷尬,老板看慣了這樣的場景,問也不問就給他們開了一個房間,打著哈欠說:“身份證。”
  沈曉棠什麽東西都沒帶,慌亂地抓住了陳尋,陳尋倒是帶著,卻不知道要身份證幹什麽用,猶猶豫豫地說:“她沒帶……要身份證幹嗎啊?”
  “住房登記!公安局要求的!”老板抬頭瞥了他一眼說,“有你的就行!”
  陳尋臉紅著把身份證遞了過去,老板在一個本子上記下來說:“316號房間,往裏麵走,洗澡水現在不太熱了,湊合點,喝開水到前台來拿暖壺。明早12點前退房,過時算兩天。”
  陳尋不再多說,接過鑰匙拉著沈曉棠往裏麵走。房間是標間,但很小,兩個單人床就占了不小的地方,他們隻能各坐在床上,臉上都有些不自然。
  “睡覺?”沈曉棠囁嚅地說。
  “好。”陳尋躺下來說,“委屈你了,湊合一宿吧。”
  沈曉棠蜷著腿坐在床上,壓低了頭說:“你……你關下燈。”
  “嗯?”
  “我要把外衣脫了……”
  “好……好……”陳尋慌亂地爬起來,按滅了所有的燈。
  衣服摩擦的聲音響起來,著了曖昧的痕跡,讓陳尋不禁有些心跳。他背衝著沈曉棠躺著,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一會是方茴,一會是沈曉棠。
  “喂……”沉默了一會沈曉棠開口道,“你睡著了麽?”
  “沒。”陳尋翻過身說。
  “能告訴我你今天怎麽了麽?”
  “失去了一件曾經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陳尋的眼睛又濕潤了起來。
  “那現在還重要麽?”
  “不知道……但是特別難受,從來沒有這麽難受過。”
  “就因為這個所以都沒參加頒獎就跑了?”
  “嗯。當時心很亂,特絕望,特無助,我今天一晚上都是這種感覺,就像被扔到了另一個世界裏,往前走往後走都不對,找都沒地方找去。你知道麽?長大以後我第一次哭這麽厲害……”陳尋擦了擦眼角說。
  “哦……”
  “但是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一下子又回到了這個世界。我的學校、我的宿舍、我喜歡的女孩都在這裏……當時覺得特別安心,就想這麽抱著你,不撒手了。”
  “我有點冷……能再抱會我麽?”沈曉棠往被子裏縮了縮說。
  陳尋遲疑了一下,起身去了她的床上。
  “看著你這樣挺心疼的,但是又有點害怕,因為我覺得那是我了解不了的。陳尋,你答應我,不管你失去了什麽、那東西曾經多麽重要,以後都別想了行麽?你會擁有更重要的東西的。”沈曉棠偎依在他懷裏說。
  “嗯!”陳尋流著淚點了點頭。
  “你喜歡我麽?”
  “喜歡。”
  “有多喜歡?”
  “喜歡得變成了現在這樣了……”
  “什麽樣?”沈曉棠抬起頭問。
  “別亂動,要不我該想幹壞事了……”陳尋按住她說。
  “你真討厭!”沈曉棠紅著臉打了他一下。
  “真的……我抱著你才踏實了……”
  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陳尋使勁吸著沈曉棠特有的香味,慢慢閉上了眼睛。
  方茴神情恍惚地在家晃悠了兩天。
  白天她像往常一樣的吃飯做事,卻不記得到底吃了什麽,做了什麽。晚上她又陷入了失眠的狀態,抱著被子能睜著眼睛待一宿,知道天色泛白才迷瞪一下,但很快就會醒來。因為她總夢見陳尋,不僅是夢,平時聽到的聲音看到的文字說的話,她全都能想起陳尋。那個男孩就像鑄刻在了她心裏,從心脈到血液都留下了痕跡,根本不能消失。
  一想起陳尋方茴就哭,不管多少美好回憶最後在她心裏都變成了摻雜著音樂聲的那個“是”字。簡簡單單的一個音節,宣判了她愛情的死刑。方茴終於明白,所有的永遠唯一到最後還是變成了無法更改的絕決。她高尚的感情曾經給予她無盡的勇氣與力量,但同樣當那份感情不再高尚,她細心儲存的所有美好就變成了利刃鳩毒,腐蝕了她的心,摧毀了一切,連同過去一起最終灰飛煙滅。
  失去陳尋的感覺比方茴之前的所有假想都要可怕。
  周日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方茴先在門口聽見了劉雲嶶清涼的嗓子,她正跟屋裏其他的人說著什麽,仿佛是說急了,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
  “真的!絕沒蒙你們!我們高中同學親眼看見的,兩個人就一起在宿舍樓下抱
著,當時都快關門了,他們一點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他們倆是不是就算好了?那方茴怎麽辦啊?”薛珊的聲音傳過來。
  “方茴能怎麽辦?”李琦歎口氣說,“說實話就現在這樣他們分手是早晚的事,陳尋那樣的人不可能守著她的。上了大學終歸和上高中不一樣,薛珊你和你高中的男朋友不是也分了?我和我那個現在兩地著還指不定怎麽著呢!”
  “唉,方茴也挺可憐的……”薛珊說,“我和我前男友是和平分手,她這個明顯被人第三者插足了,心裏得多憋屈啊!”
  “肯定的,她本來就內向心細,我看已經壓抑了有一段日子了。”李琦說,“雲雲,她回來你可千萬別提看見沈曉棠的事!”
  “我知道!其實要我說他們就幹脆分手算了,談戀愛有什麽可好的?還是單身自在!最好李琦你也和你的廣東哥哥拜拜,咱們宿舍集體單身!分手吧,我們分手吧!”劉雲嶶唱起了歌。
  方茴在門口站著,她握緊了手,指甲深深紮在手心裏,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狀的印兒。她覺得自己心裏就像被狠狠抓了一把,心髒墜痛,胸口悶悶的,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她本想不進屋了,可轉過身又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地方可去。方茴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可笑,當初在大家麵前說了陳尋是自己男朋友,現在不是了自然也要告訴她們。不管怎樣的尷尬與羞愧,都必須要麵對了。
  舊愛與新歡的差別,不僅僅在淚笑之間,被遺棄的痛苦,任誰也不能輕易淡漠。女人總是恨不得抓住負心的人問問,而答案往往更加傷心。彼時緣妙不可言,此時緣苦不堪言。情傷兩個字,不經曆永遠不懂。
  屋裏的細語聲隨著屋外方茴的手機鈴聲戛然而止,方茴慌亂地掏出手機,上麵是曾經熟悉的“陳尋”兩個字,而如今這個名字卻字字如刀,她毫不猶豫的按下了掛斷的按鍵,抹了抹眼淚走進宿舍,三個女孩有些尷尬地看著她,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方茴沉默地放好東西,輕描淡寫地說:“我,和陳尋分手了。”
  李琦她們勸了勸方茴,可是方茴機會沒說什麽話,隻是點頭或搖頭,弄得她們很索然無味。待了一會兒,方茴拎了水壺說下樓打水,三個人忙不迭地答應著好,她一出門,互相都鬆了口氣。
  方茴沒有直接去水房,而是先去了林嘉茉的宿舍。她也剛從家回來,正往桌子上擺水果,看見了方茴笑著招呼說:“快來!我帶的橘子,甜著呢!”
  “嘉茉,我……”方茴頓了頓說,“我和陳尋分手了。”
  林嘉茉手裏的橘子“叭”的一聲掉在了桌子上,她們宿舍的人也愣愣的不再說話,整個房間驟然安靜下來,方茴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唇說:“已經……分手了。”
  林嘉茉沒接著她的話說,扭頭拎起了自己的水壺說:“走,我和你一起打水去!”
  兩個人走出了門,林嘉茉才拉住方茴問:“到底怎麽回事?上禮拜不還好好的麽?”
  方茴緩緩搖了搖頭,含著眼淚給她講了一遍周五晚上的事,包括剛在自己宿舍門
口聽的那些話。林嘉茉的眉頭越皺越深,她掏出紙巾給方茴擦了擦臉說:“我早覺得他和沈曉棠是一定的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以陳尋的性子他不會跟你撒謊,總比他騙著你腳踩兩隻船的好。反正也這樣了,你沒有錯,別太難過了。”
“嘉茉,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當初我們倆拚死拚活的考一個學校,陳尋為了能和我在一起,物理考試愣是少做了一道大題。軍訓的時候還不是這樣呢,你記得嗎?他還撿子彈殼給我!還有從前……”
  “方茴,現在不是從前了。”林嘉茉打斷她說,“我沒跟你說過麽?隻要是咱們長大了,那麽你就變了,他也變了。他當時為了你考到這裏那是因為他愛你,現在他為了沈曉棠而離開你是因為他不愛你了。愛,不是以前怎麽樣以後就會怎麽樣的東西,你懂不懂?這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愛了。既然他能忘了曾經,你就也應該忘掉。”
  “可我舍不得……我愛他,我還愛他呢……”方茴使勁往天上看著,但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隻有一個人的愛情最可悲。方茴,你別想了,結束了,一切真的結束了。從現在開始,陳尋是陳尋,你是你,你們沒有別的關係了。”林嘉茉扶著方茴的肩膀看著她說。
  方茴毫不掩飾地哭了起來,林嘉茉一邊拍著她一邊輕輕地說:“哭吧,哭完了就過去了,咱們重新開始……”
  方茴兜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這次是短信,還是陳尋的,很簡單的三個字:對不起。
  方茴顫顫地把手機舉到林嘉茉麵前,悲傷地說:“你看,這些天他隻是翻來覆去地給我發這些字。可我一直沒理他,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食言了,他答應過我,絕對不和我說對不起的……”
  林嘉茉看著冬天傍晚裏瑟瑟發抖的方茴,看著她手裏閃著熒綠色光的“對不起”,終也控製不住哭了出來。她奪過方茴的8210,直接刪除了這條信息說:“光說對不起管屁用!我給他打電話,讓他來當麵跟你說清楚!”
  方茴慌忙按住了她的手,搖著頭說:“不,嘉茉,我不想跟他說話!不想跟他說話!我覺得現在這個人不是陳尋!和我在一起的陳尋不會這樣!你別讓他來,我不想再見著他了!”
  兩個女孩在一起抱頭痛哭,冰冷的空氣終傳遞著她們青春的苦痛,尚未被社會麻木的心靈,深深銘記了所有的傷痕。
  後來陳尋再沒找到方茴。打她的手機被掛斷,打家裏電話也被掛斷,發短信不回,在QQ上也見不到她的影子。就如同方茴來到他身邊的時候一樣,她離開的時候也是悄無聲息的。
  其實陳尋不是不能找到她,但是他不敢,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能麵對那個眉眼清淡的單薄女孩。一想起方茴他就會覺得心裏疼一下,偶爾在校園裏遇見,看見她匆匆躲閃的樣子陳尋總是特別難過。他覺得他們之間還有點什麽沒有結束,至少要應該好好地說一說,哪怕是從此陌路也要親口說一句再見。但是方茴沒給他這個機會,她獨自選擇了他們結束的方式,讓陳尋落下了心病。這麽多年,說還很愛是假的,但要說不在乎,也是假的。
  沒了方茴,陳尋和林嘉茉反而走得更近一些,因為他想知道方茴的事,還要從林嘉茉哪裏才能或多或少聽到一些消息。而這些消息往往又讓他焚心,比如她多麽瘦,多麽自閉,多麽憂愁,多麽可憐……用可憐這個形容詞讓陳尋和林嘉茉都非常難受。他們不想同情方茴,反過來都想看到方茴一個人也能過得好好的。可是
天不遂人願,方茴眼見著一點點憔悴下去,仿佛吹一陣風就不見了。
  與方茴的黯然相比,那段時間的沈曉棠就像放著光一樣,散發出無限的美麗。她和陳尋很好,也很合拍,兩個人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話。和方茴傾聽者的角色不同,沈曉棠本身也是個傾訴者,她和陳尋湊成一對,少不了嬉笑鬥嘴,偶爾鬧得急了,也會吵架。但不像和方茴那樣悶著,你一句我一句,說說也就好了。
  陳尋說那時候和沈曉棠真的相處得很快樂,他也是真的喜歡沈曉棠,願意和她好。但是因為方茴的存在,快樂總是不能盡情盡興。就好像頭考試前的聚會狂歡,玩得再開心,心裏也不踏實。
  這事陳尋也在宿舍和宋寧聊過,宋寧斜著眼睛看他說:“我說你丫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著碗裏的想著鍋裏的!你要求也太高了吧?有想和42甜甜蜜蜜,又想和41重歸於好。怎麽想的啊你!”
  “什麽重歸於好!我就是想讓方茴能過好點!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真的特讓人心疼,她性氣又太悶,什麽事都愛在心裏憋著,我真怕她弄出病來。”陳尋懊惱地說。
  “所以說啊,你還是想這邊和42好著,那邊41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天天樂嗬嗬的。我告訴你,不能夠!方茴怎麽才能過的好你比我清楚吧?她就是非常愛你才會這樣的,要想她好起來除非你再和她破鏡重圓。但你做得到麽?做不到吧?做不到你就別扯這個!兩全其美這種美事兒壓根就不存在,你要是非要這麽做,那隻能是兩敗俱傷。”宋寧不以為然地說。
  “那你說我就不管方茴了?”陳尋茫然地問。
  “問題是你管不了了!我看你是管的太習慣了,你又不是東北人,瞎當什麽活雷
鋒啊!再說感情這事你也說管就能管?你也該讓她獨立點兒了,誰不得失戀個幾回啊,你就當讓她在你這裏積累經驗了,下次再失戀就不至於這麽痛苦了。”
“我發現你這人怎麽這麽心狠啊?方茴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孩,她特看重愛情,再
失戀?再失戀估計她也就不戀了……”
  “我說哥們兒,你不是賈寶玉,不能把你身邊的女孩都當成姐姐妹妹看待,今婷婷吧,明方茴吧……您真沒那能力,罩不住。”宋寧摟住他的脖子說,“尤其是對我們嘉茉,我請求您放鬆一下您的魔掌,好歹她對你還有點心懷不軌,不帶你這麽天天約她出去的!”
  “嗨!拐這麽大彎兒敢情你在這兒等著我呐!”陳尋笑著推開他說,“你放心!你家嘉茉我是真沒心思了,這一個還要我這麽操心呢,再多一個你幹脆直接把我哢嚓了算了。約她出去還不是為了問方茴的事?你也別拉不出屎賴茅坑,自己不行跟我這逗悶子!有本事天天追人家去呀!”
  “我倒屎想!可她不理我啊!”宋寧苦笑著說,“看來我屎得用點非常手段了。”
  “哎喲你可別胡來啊!我看著你這眼神怎麽直起雞皮疙瘩啊!”陳尋瞪著眼說。
“去你一邊的!我這是對我和林嘉茉的未來負責任,誰像你啊,一點計劃性都沒有。我現在就給她打電話,你丫今天晚上不許找她啊!”
  “得得得,我等著看您的非常手段!”陳尋揮了揮手說。
  他們正說著隔壁鄺強又晃悠到了他們屋,一進門就說:“嘿!這麽高興聊姑娘呢吧?我跟你們說,我昨又搭上一個妞,小樣兒,倍兒純!不是我吹,她還真是……”
  “處女!”陳尋和宋寧異口同聲地說,三個人一起大笑起來。
  類似這樣的玩笑話他們天天都說,誰也不曾在意,那時候陳尋根本想不到,這些看上去一點也不重要的話將會怎樣的翻天覆地。
  宋寧最終還是沒能如期約上林嘉茉吃飯,顯然當時林嘉茉心思沒在他身上,見著他第一句問的就是:“看見陳尋了麽?我找他有事。”
  “看見是看見了,但是好像他不太打算被你找。”宋寧漫不經心地說。
  “你什麽意思?別陰陽怪氣的!”林嘉茉皺著眉說。
  “他晚上和沈曉棠出去,你方便找他麽?”宋寧笑著說。
  “和沈曉棠出去怎麽了?她是王母娘娘還是七仙女?陪著她凡人還不能見了?真逗!原來陳尋和方茴好著,我也不吝什麽,想見就見怕什麽的!”林嘉茉賭氣著說。
  “那不是方茴嗎?沈曉棠可和方茴不一樣。話說回來,你們這麽天天見著,好像對於方茴也不太說得過去。”宋寧依然咄咄逼人。
  “我和他就是說方茴的事。”林嘉茉氣惱地扭過頭說。
  “哦,那是為了說方茴的事所以去找他,還是為了去找他所以說方茴的事?”宋寧有點挑釁地抬起了頭。
  林嘉茉憤憤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聲說:“你長了毛肯定比猴還精,我也不跟你繞彎子,兩者都有,這個答案你還滿意麽?”
  她這樣一來,宋寧反倒沒了話,澀聲說:“你跟我怎麽就這麽直言不諱啊!”
  “你跟我不也一樣麽?”林嘉茉冷淡地說。
  “嘉茉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既然明白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就聽我一句勸,別再這麽幹了。一是你自己不值,陳尋那邊和沈曉棠正如膠似漆,和方茴又藕斷絲連,他怎麽顧得上你,又怎麽能真心對你?二是對你們這種關係不好,本身陳尋和方茴分手之後你們所謂的無堅不摧的友情就受到了嚴峻的考驗,要再加上感情的糾葛你們到最後肯定就徹底玩兒完了,搞不好連點念想都不剩。你說這何苦呢?年輕就這麽幾年,禁不住你們折騰,等一切落停了,你們也沒有精氣神再愛啊、恨啊的了。嘉茉,你別把自己耗在裏頭了。方茴什麽樣你還沒看見嗎?你是希望成為她那樣,還是想讓她雪上加霜更厲害了?”
  宋寧說的言辭懇切,林嘉茉靜靜聽著沒有答話,她心裏知道宋寧說的字字入理,但就是沒辦法那麽理智地控製自己,總有那麽點不甘在折磨著她,也折磨著別人。
  宋寧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多少想通了一些,便笑著過去拉她說:“我說這麽多都渴了,走,陪我吃飯去吧!我請客,你想吃咖喱飯還是砂鍋?”
  “不去了。”林嘉茉掙開他的手說,“陳尋有事不代表我就得和你吃飯,我要回去看《流星花園》的盤,我就不信了,沒有道明寺我還找不著一個花澤類!對了,那裏麵有一句我認為很經典的台詞,‘如果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嗎’,所以我就不對你說那三個字了啊,拜拜!”
  林嘉茉揮揮手自己往前走了,宋寧在她身後又氣又笑,大聲說:“喂!我不比那什麽廟什麽花強啊!”
  “你?”林嘉茉扭頭笑了笑說,“頂多算是龍套級別的,再修煉一百年吧!”
  宋寧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
  沒約上林嘉茉,宋寧隻好獨自一個人晃悠著去吃了飯,他回到宿舍時陳尋已經和沈曉棠出去了,高可尚一邊看《閑人馬大姐》一邊笑,王森昭正收拾東西準備去上自習。
  宋寧看著王森昭手裏的筆記本,一下子驚醒起來說:“老大,這是政經筆記吧?借我印一份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不過我這筆記也不是特別全,你湊合著看吧。”王森昭笑著遞過去說。
  “謝謝老大!你這筆記要是不全,這注會班也就沒有全的了!哎呀,你真是救了哥們兒了,本來我政經都打算放棄了,我是一點筆記都沒記過,必折無疑啊!幸虧有你!”宋寧揣在兜裏說。
  王森昭擺了擺手,高可尚突然大笑起來,把兩人都嚇了一跳。宋寧瞪著他說:
“高尚!你丫別咋呼行不行!知道的你是在看電視,不知道的還以為鄺強帶了誰在咱們屋淫亂呢!”
  “這……這真挺逗的!我和我奶奶都特愛看!”高可尚指著電視笑著說。
  “好看什麽呀!我發現你怎麽盡和老年婦女的愛好一樣啊,背什麽公交站牌,看什麽630劇場,唉,這男孩就不能跟奶奶家長大,總落下點絮絮叨叨的毛病!”宋寧搖搖頭說。
  “我和哪個長輩一起長大和你有關係麽?”高可尚狠狠瞥了他一眼說,“肯定是剛才又在林嘉茉那裏碰釘子了,回來撒意症!”
  “我……你……”
  宋寧被他點了軟穴,王森昭笑著拍拍他說:“得啦,趕緊看書去吧,高尚都把我的筆記背了一半了,你還一篇沒看呢吧?”
  “敢情這孫子早有準備啊!怪不得這麽逍遙地看電視呢!我也不跟你們扯淡了,那我先印去了啊!”
  宋寧去了學校東門的小印刷店,每到期末這裏的生意都特別紅火,印筆記的、印卷子的、甚至縮印作弊小條的,遠遠就看見那裏排起了長隊。平時不好好學的學生在這會兒都努足了勁,甚至通宵達旦在樓道裏就著廁所燈和地燈那一點亮臨陣磨槍,不求優秀隻求及格,不求保研隻求畢業。
  宋寧再油兒也沒辦法插隊,隻好無可奈何地往隊尾走去。他剛站穩,突然眼前一亮,看見了排在前麵的一個熟悉消瘦的身影。他興衝衝的走了過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說:“嘿!方茴!好久不見啊!”
  方茴扭過頭,見是宋寧,勉強似的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她和陳尋宿舍的人本來就不熟,分手之後更是多少有些尷尬,所以躲避陳尋的同時,連他身邊的人也基本都一並斷了聯係。
  宋寧卻不見外,大咧咧地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手裏緊緊握著的微積分筆記說:“你也印筆記啊?我一直以為你是上課從不遲到,永遠坐第一排那種好學生呢!”
  “我可不是好學生,最近的課我都沒怎麽記。”方茴淡然地說。
  她最近的課為什麽沒有記筆記,宋寧不用想就明白了,看著眼前瘦得過分的女孩,宋寧有些不忍地說:“方茴,其實陳尋……”
  “和他沒什麽關係,你不用說了!”方茴打斷了他,可能是一下子太著急,她的語氣很強硬,說完之後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打岔說:“你印的是什麽筆記?”
  “政經。你要麽?我們宿舍老大的,特別詳細,我想給嘉茉也印一份,她平時也一點書都不念。你要的話就一起印了,待會你幫我給她拿過去。”宋寧展開了王森昭的筆記說。
  “不用了,政經我已經有了。”方茴看著上麵密密麻麻的字跡搖搖頭說,“一會你給我,我給她帶上去,你對嘉茉還真是挺用心的。”
  “嗨,再用心也是瞎掰,人家不在乎啊!”宋寧有些無奈地說。
  “不是的,我了解嘉茉,真正不在乎的人她連提都懶得提。可是她不是還夢到你了麽?所以你對自己要有信心。”方茴淡淡地笑了笑說。
  “可是,她夢見的不是我啊……”宋寧低下頭說。
  “怎麽不是?她親口跟我說的,那天吃飯……”方茴想起了往日不由停頓了一下,心裏的酸痛讓她恍過神,又接著說,“總之肯定就是你了。”
  “真的不是。”宋寧也停下來,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反正你和陳尋也分手了,我也不瞞你了,她那天夢見的人其實是……陳尋……”
  方茴的表情瞬間僵住,她使勁盯著宋寧,就像他說了什麽不可思議的話一樣,過了好一會才有些顫抖地說:“不可能!你別胡說了,她明明……她明明……”
  “我沒胡說!隻是她一字一句告訴我的,而且陳尋也知道。方茴,你別這樣。我知道你心裏肯定不舒服,但是事實如此,你必須要麵對。你是好女孩,我們都想你能過得好一些。但是你被蒙在鼓裏我認為不公平,這也不是一個好的解脫方式。我隻是……”
  看著方茴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澤,臉色一點點灰白下去,宋寧最終不忍心再說了。
  “嗯,好,謝謝了,再見。”方茴有點語無倫次地說,她神情恍惚地衝宋寧胡亂擺了擺手,抱著筆記往回走去。
  宋寧擔心地看著她,但並沒有跟上去,他自言自語地把剛才的話接著說完:“我隻是比他們提前告訴你……”
  方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心裏的感覺已經混亂成茫然一片,悲傷、氣憤、懊惱、不解等等等等所有情緒交織在一起,完全讓她迷失了方向。她記不清是怎麽回到學校,又是怎麽給林嘉茉打了電話,卻隻反反複複地問她為什麽。印象中她隻是一直在哭,難以抑製地哭,哭到最後眼睛都幹澀了。最後她走出校門打了車,頭也不回地狂奔離去。
  她覺得,在這個學校裏沒有能讓她待下去的地方了。
  晚上回到家方茴照例關了機拔了電話線,她收到了喬燃的郵件,這一次麵對語氣溫和熟悉的那一句“你過得好麽?祝好盼複”,她終於再也打不出“好”字。電腦屏幕在她眼前漸漸模糊,鍵盤被淚水潤濕,隨著她手指的輕輕碰觸,從A到Z的所有字母都沾染上了揮之不去的深深的哀傷
那年冬天,喬燃回國了。
  他收到方茴的郵件非常焦心,雖然文字語無倫次的,但喬燃還是明白了發生了什麽。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回國,他要見到她。發覺自己想法的喬燃有些自嘲,原本躲到千裏之外是為了能不再思念,而現在看來,卻隻是讓思念更加沉重,連綿千裏。
  大年初五,他們在雨花餐廳聚會了。喬燃出麵張羅的,誰也沒好意思掃興,五個人誰心裏都不自在,但還是赴約去了。寬敞的包間裏非常安靜,時至今日,好像誰都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其他人,該開口說出怎樣的話來。
  按他們以前吃飯的規矩,是一人點一個菜的,這個時候往往最熱鬧,誰都搶著先點上自己愛吃的菜,菜單基本在飛,點菜基本靠搶。可是現在紅色菜譜還嘲笑他們一般的安靜擺在玻璃轉盤上,喬燃先伸手拿了起來說:“以前都愛吃肘子吧?就先來一個東坡肘子!方茴你看看再點什麽。”
  方茴接過菜單,翻著點了一個茄子就往趙燁那邊遞去。趙燁沒有接的意思,低沉著聲音說:“我隨便!”陳尋看著便要接過來,可是他和方茴懸在空中的兩隻手都不自覺的有些停頓,菜單終是尷尬地掉在了桌子上。趙燁煩躁地拿起來往喬燃那邊一推說:“都你點了吧!瞎耽誤什麽工夫啊!”
  喬燃勉強笑著說:“也好,反正我知道我一回來肯定就是我請客,我點便宜點省得被你們黑得一分都不剩!”
  “還好意思說!當初誰允許你丫不辭而別了!”陳尋接過他的話努力調節氣氛。
“我這不是為了回來之後能受到你們的夾道歡迎麽?跟著你們混三年了,你們怎麽也得讓我有地位一次吧!”喬燃笑著說,“趙燁你丫也說話啊!我怎麽就覺得你對我不熱情!”
  “我待的那地界太他媽逼冷,把我的心都給凍住了。”趙燁淡淡地說。
  林嘉茉抿著嘴唇別過了頭,喬燃起身拍了一下趙燁的腦袋說:“還沒喝呢怎麽就高了?裝什麽文青啊!”
  趙燁無所謂地笑笑,玩起了茶杯。
  “咱們要點酒麽?”方茴突然抬起頭說。
  喬燃看了她一眼說:“別了,今天大家就是出來聊天,喝了酒還聊什麽。”
  “就是……”林嘉茉有些擔心地說,“你又不能喝。”
  “還是來點吧!”方茴朝門口招呼著服務員說。
  喬燃剛想再說點什麽,陳尋在一邊按住他說:“算了,她願意喝就讓她喝點吧。”
  服務員一進來,方茴就說:“先拿十瓶啤酒,都開了。”
  這回陳尋也傻了眼,他急著給喬燃遞眼色,喬燃瞪了他一眼,扭頭衝方茴說:“要那麽多幹嗎啊?咱們都喝不了多少!”
  “沒關係,我能喝。”方茴淡淡地說。
  “你能喝什麽啊!”陳尋忍不住喊了起來,“哪次不是三杯倒,回家還頭疼胃疼的!小姐,就要三瓶!”
  “謝謝你,但不必費心了,我能喝多少,你現在知道嗎?”方茴眼神放空地看著另一邊說,“還是要十個,都打開!”
  這是他們分手之後第一次完整的對話,對於這樣陌生的語氣兩人都有點寒心,而旁邊的人也是半天說不出話來勸他們。
  服務員很快拎上來了十瓶啤酒,方茴也不等人讓,接過來就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飲盡,把空杯子挑釁地往旁邊“啪”的一放。林嘉茉默默陪她喝了一杯,陳尋二話不說,幹脆拿起了一瓶啤酒對瓶吹了,那邊趙燁也自己拿了一瓶,他還遞給了喬燃一瓶。喬燃看著他們一個個喝著悶酒的樣子,想是終是說不清也勸不住了。
酒下的明顯比菜下的快,看著方茴已經失去焦距的眼神和伸出去晃蕩卻怎麽也拿不到酒杯的手,喬燃再也坐不住了。他把方茴的酒杯拿到一邊說:“別喝了!再喝就醉了!”
  “我沒醉……幹……”方茴“咯咯”笑著,過去搶他手中的杯子。
  林嘉茉看著她迷離的樣子,心裏難受極了,她站起來抓住方茴的手說:“茴兒,你別這樣,我知道我不好,可我……我真的是……你想我怎麽樣都可以,但別這麽折磨自己行麽?”
  “你告訴我,你……你喜歡他麽?”方茴舉起手指指向陳尋說。
  “我……”林嘉茉看著她,根本沒辦法坦白地說出喜歡兩個字。
  “我明白了……”方茴輕笑著說,“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麽說這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就是愛了,我看啊,這世界上已經沒有靠譜的東西了……”
  話一說完,兩個人都留下了眼淚,陳尋紅著眼睛一下子站起來說:“嘉茉你起開,這不賴你,是我的事兒。方茴,你心裏有話就跟我說,別憋著,不好。我好好聽著呢。”
  “憑什麽跟你說呀!你算個蛋啊!”趙燁抄起酒杯朝陳尋砸了過去,陳尋稍微側了下頭,杯子擦著他的臉砸在他身後的牆上,清脆的聲音點燃了早就蘊涵於沉默中的怒火。“你丫為什麽對方茴始亂終棄?為什麽和林嘉茉不清不楚!腳踏N條船你現在站出來充好人了!裝什麽大頭蒜啊!”
  “你看看!這就是你當年說的你最喜歡的女孩!”趙燁拉起癱軟的方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說:“這就是你當年說的最過命的哥們兒!你丫玩我們呢吧!”
  趙燁越說越氣,揮起一拳打在陳尋臉上,陳尋跌坐在地上,嘴唇裂了,碎玻璃紮進了他手心裏,可他一點沒覺得疼,最疼的地方在心裏,已經疼得他快要死了。
  林嘉茉衝上去拉住了還想動手的趙燁,大聲哭喊著:“你瘋了!你幹嗎呀!說喜歡他的是我又不是他!就算他不對,可是愛上別人也不是能控製的啊!”
  “愛?你們說這是愛?你看看方茴的樣子,你說這是愛?你們丫愛得也太自私了吧!太不把別人當人了吧!”趙燁紅著眼睛,卻還是舍不得拽開林嘉茉的手,他憤怒地從兜裏掏出了一塊發黃的石膏,這是他骨折時打耐克杯入決賽的紀念,那上麵有他們所有人的名字和所有的關於那年的真摯感情。趙燁顫抖著把這塊石膏舉到他們眼前,含著淚說:“這本來是我想保留一輩子的東西,現在我他媽看著就覺得惡心!都他媽的給我玩兒去!”
  刻著他們印記的石膏被狠狠摔在地上,破裂的那一刹那他們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誰也不忍心看著當年的美好化成粉末。
  長時間的沉默讓他們的心徹底涼透,方茴幹嘔了起來,喬燃扶住她,悲憤地看著一片狼藉的人們,怒吼道:“都他媽別作了!想幹嗎呀?散夥?滾蛋!你們都睜眼看看!我是喬燃!這是方茴!陳尋!趙燁!林嘉茉!我們是高中三年形影不離的朋友!不是仇人!這都是怎麽了?到底怎麽了?那些日子你們都忘記了嗎?那些快樂的、高興的、天天無憂無慮的日子你們都忘了?不帶你們這樣的……你們不能這樣……”
  喬燃哭了起來,每個人都掉下了眼淚,方茴幽幽地望著陳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喬燃慢慢攙起她,掏出三百塊錢給陳尋說:“你把這裏收拾一下,我帶她出去緩緩。”
  喬燃扶著方茴走出了飯館,方茴又哭又吐,神誌已經不是很清楚了。喬燃也顧不得髒,抱著她過了馬路,去小賣部買了紙巾和礦泉水,替她擦拭。方茴立不起身子,坐在馬路牙子上半靠著喬燃,一邊狠狠抽氣一邊哭著說:“你說……嘉茉怎麽喜歡陳尋了呢……她和我最好……送蘇凱走那天下雨,我看著她一個人在站台上心裏很難受,我心裏祝她一定找一個好男孩……喜歡是沒有錯……可她為什麽偏偏喜歡陳尋了呢?”
  “不說了,方茴,咱不說了啊……”喬燃含著淚緊緊把她抱在懷裏說,“都忘了吧,全當做了個夢。”
  “怎麽能忘了呢?那些好日子就都忘了?我舍不得啊……陳尋他對我那麽好……沒人理我的時候他總來和我說話,我這麽默默無聞,可他卻說我好,說喜歡我……他每天都給我打電話,送給我毛絨的河馬牛,上麵還別著他名字的石頭呢!哦,我們還買過戒指,一人一個,才18塊錢,我現在還戴著,你等等我給你看……呀,忘在家裏了,找不到了……你說我們曾經那麽好,我怎麽舍得忘呢……我一點都不想忘啊……”
  “不舍得啊?沒關係,你忘了吧,我記著呢。你好好過沒有他的日子,我幫你記著,把你們倆的事都記著……”喬燃把她露在外麵的手抄回到懷裏說。
  方茴搖了搖頭說:“你說他為什麽就不喜歡我了呢?我是不是不好啊?可我從沒想給他找麻煩……我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他……知道沈曉棠了以後我一直想問他,但是怕他嫌我煩、亂猜疑,我就憋著沒問……到後來他們一起唱歌了我才問的他……他說他喜歡她……我那時心裏特別難受……他明明說過要喜歡我一輩子的,他還說過我們會結婚生小孩,會買菜、洗衣服、做飯……啊對了,要請你當伴郎,嘉茉當伴娘……可是現在才三年他怎麽就變卦了呢?怎麽大家就都變了呢?他是不相信我們能在一起了嗎?可我還相信啊……沈曉棠就那麽好嗎?他和沈曉棠唱的那首歌還是他給我寫的呢……匆匆那年……我給你唱啊……‘月光下的樹影斑駁了多久時間,白裙子的女孩路過了多少次這街,夕陽下我多少次回望著你的眼,你有過多少遺憾總是蒼茫了愛戀’……”
  方茴在喬燃懷裏斷斷續續地唱完了《匆匆那年》,兩個人的臉上都濕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誰的的淚水打濕了誰。
  另一邊趙燁和陳尋扶著林嘉茉也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下台階的時候,林嘉茉默默抽回了陳尋攥著的手,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靠向了趙燁。陳尋悲傷地看了她一眼,走向了馬路對麵。
  林嘉茉和趙燁坐在了這邊的馬路牙子上,她看著陳尋的背影紅了眼圈說:“趙燁……對不起。我知道你會難過但我還是跟你說了我喜歡陳尋……你說的沒錯,我是個自私的人,從蘇凱到陳尋,我喜歡他們卻從來沒考慮過別人的感受,甚至他們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得不到愛情,我活該,我自找,我……”
  “別說了嘉茉!”趙燁捂住了她嘴說,“是我不好,我剛才不該那麽說你。我嫉妒,不僅嫉妒我還委屈……但是嘉茉,我不怪你,我也沒法怪你,喜歡誰這種事根本不能勉強,是我太傻逼沒能想通,我也沒有能承擔這些痛苦的準備和耐心……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管我怎麽樣你都不會喜歡我了……我不求別的,你讓我握會兒你的手行麽?就像上回去青龍峽那次一樣,就握一會兒……”
  林嘉茉哭著和他牽起了手,趙燁雙手握住她說:“其實喜歡我的人挺多的,我們大學的女孩都特別愛看我打球,我這次回去可就真的不喜歡你了,你別後悔啊!”
  “嗯……”林嘉茉擦了擦臉蛋說,“我也沒機會後悔了。”
  “你知道麽,我現在拉著你就想起咱們畢業那天一起在大樹底下拉手的那次,其
實那時候我老挨著你都是故意的,就是想得著個機會能和你牽一下手……哎,我怎麽覺得想著俺麽遙遠啊,不是才過半年嗎?怎麽就跟上輩子的事似的了?”
  “因為……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林嘉茉閉上眼睛,痛苦萬分地說。
  陳尋過了馬路徑直走到方茴麵前,他蹲下來拉住方茴的手說:“方茴,別哭了,臉……臉該皺了……”
  他話沒說完自己就先哭了起來,方茴哭得更厲害了,她緊緊抓住陳尋的手說:“陳尋,咱們不分手行麽?我有什麽不好,我都改,行麽?你不是說要我跟著你一輩子嗎?你不要我了,我怎麽跟著你一輩子啊……”
  “方茴,你別這麽說,我心裏難受,特別特別難受……”陳尋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說。
  “不行是吧?還是不行是不是?”方茴絕望地看著他說。
  “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你是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人,我真想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我天天都想聽見你說話,隻有知道你吃好了飯睡好了覺我才能踏實……方茴,你答應我,以後都讓我能找到你,能知道你過得好好的行麽?”陳尋生怕她跑開似的又往前湊了一步。
  “但是你還是不喜歡我了……我求你你也不會喜歡我了!”方茴使勁把自己的手從陳尋掌中抽了出來大聲說,“不喜歡我就走開,你走開!”
  之後不管陳尋再說什麽,方茴都隻是哭喊著讓他走開。看著方茴的情緒又激動了起來,喬燃忙摟緊了她,他衝一臉不忍的陳尋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在這裏待了。
  陳尋訕訕地走回到馬路的這邊,他在林嘉茉和趙燁麵前站定,彎下腰說:“你們去勸勸方茴行麽?她一直在哭,外麵這麽冷她根本受不了……”
  “你能不在嘉茉麵前說這個麽?你明知道她喜歡你!她也是女孩!她心裏也難受!”趙燁聽了氣哼哼地站起來和陳尋對峙。
  “嘉茉,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去勸勸方茴……她一直哭一直哭,我說什麽她都不聽,再這樣下去她就毀了啊……”陳尋沒理趙燁,繼續含著淚哀求林嘉茉。
  “陳尋,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是心甘情願的,也許我真的就不該喜歡你……但是方茴隻能你去勸,我說或是趙燁說都不管用……我傷害了她,但她的致命傷在這裏,是你弄的。”林嘉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說。
  陳尋無奈地轉過身又向那邊走去,在馬路中間他停住了,無論哪邊他仿佛都無法靠近。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方茴許下的諾言,那時候他信誓旦旦地說如果拋棄了方茴就讓他眾叛親離,現在看看前麵哭得肝腸寸斷的方茴,再看看兩眼無神的林嘉茉,陳尋覺得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春節的氣氛仍暈染了一片燈紅酒綠,小小的一條馬路如同咫尺天涯,陳尋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放聲大哭
  那天他們折騰到了半夜十二點多,才分頭回了家。喬燃送方茴,趙燁送林嘉茉,走之前都不知道怎麽跟陳尋打招呼,陳尋擺了擺手,自己扭過頭向夜色中走去了。
  他們這邊鬧得厲害,家裏也不得消停。徐燕新找不到方茴,心裏越來越急,實在憋不住給張曉華打了電話,聽說陳尋也沒回來,這才稍稍安穩了點,可另一邊心又提了起來。孩子都大了,誰知道會不會做點糊塗事出來?兩個媽越說越離譜,也越說越不對付,這邊說別讓陳尋老往家裏打電話了,那邊說別讓方茴動不動就寫個信弄個情書什麽的,最後不歡而散。
  陳尋一回家就被張曉華叫到了客廳,她皺著眉說:“你上哪兒去了?怎麽這麽晚才回家?也沒給家裏打個電話說一聲,打了手機也不接,多讓人著急啊!”
  “不是跟你說了麽,喬燃回來,我們幾個聚著吃吃飯,飯館裏那麽亂,哪兒聽得見手機聲啊。”陳尋酒喝得不少,吹了點風有些頭疼,仰躺在沙發上說。
  張曉華給他倒了杯水送過去說:“吃飯就吃飯,喝那麽多酒幹什麽?”
  “嗨,我們都這麽大了,喝點怕什麽的。”陳尋接過杯子說。
  “怕什麽?和女孩在一起還喝酒!怕你們喝出事來!你這麽大了我也不願意說你,但幹什麽你可想清楚,有的事做了你可要負責任,不能隨著性子胡來,到時候讓人家家裏找上來!還渾不講理!”張曉華想起剛才徐燕新的語氣,越說越來氣,“方茴這孩子也是,小姑娘看著文文靜靜的,怎麽那麽不穩重呢?”
  “你亂七八糟說什麽呢?我們不就吃頓飯嗎?怎麽了?”陳尋心裏也正憋氣,聽他媽說的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就頂了回去。
  “怎麽了?她媽把電話都打到家裏來了!你們這到底是幹什麽呢?高三的時候就不老實學習,最後考了個W大還不知道收斂,就是談朋友,也沒有你們這樣讓大人操心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怎麽辦!高三的時候要不是你們瞎摻亂,我們也不至於這樣!”
  “什麽就行了!你們怎樣了?家長難道不能管教孩子了?你翅膀硬了,就不服氣了啊!”
  “服氣!我困了,睡覺!”
  陳尋煩躁地站起身,不顧身後張曉華的牢騷,走回房間反鎖了門。他看到手機裏有沈曉棠的短信,想打個電話給她,手卻不自覺的撥出了方茴家的號碼。這幾個數字他已經爛熟於心,黑暗中不看鍵盤都能一絲不差地撥出去,等他回過味來,那邊方茴已經接起了電話。
  當那聲清淡的“喂”字傳過來,陳尋一下子愣了神,他有一陣沒給方茴打電話了,因為分手後他即使打電話也總被掛斷,今天這樣的陰差陽錯之下,猛地聽見她的聲音,陳尋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喂……我……”陳尋頓了頓說。
  那邊一下子靜了下來,陳尋閉上眼睛以後又要斷了,可是久久不見忙音傳來,他疑惑地又“喂”了一聲,那邊才輕輕應了“嗯”。
  這細小的變化讓陳尋喜不自禁,他有些結巴地說:“晚上你媽沒說你吧?她跟我媽好像通電話了。你還吐嗎?自己倒點熱水喝,別感冒。明天可能更難受,醒了會頭疼。”
  方茴聽著他的這些話,又流下了眼淚。其實她心裏遠沒有表麵上表現的決絕,方茴非常希望陳尋能回頭,哪怕不再像以前那麽愛了,但隻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她又怕從陳尋那裏聽來絕情的答案,畢竟他們中間多了一個沈曉棠,偶爾在校園裏看見那個漂亮開朗的女孩,方茴都會自慚形穢,所以她一直回避陳尋,不跟他見麵,不跟他說話,不聽不看關於他的一切。但是這次麵對麵的接觸打破了她心裏的那層防線,淚水、妒忌、悲傷、憤恨、還有愛,都清晰地湧現出來。陳尋就站在她眼前,他為了她哭,為了她被打,甚至握住了她的手。溫度從熟悉的皮膚傳來的那一刹那,方茴已經屈服,因為那正是她奢求的一點點溫暖。
  愛與友情支離破碎之後,方茴無法再拒絕她內心深愛著、渴望著的這個人了。
  “謝謝……”方茴壓抑著哭泣的聲音說。
  “不客氣。”客套話讓陳尋分外難受。
  “為什麽給我打電話?”
  “習慣了……”
  “哦,那好。”
  “嗯。”
  “再見。”
  “拜拜。”
  短暫的通話最終化成了他們彼此聽筒裏的忙音,方茴趴在床上泣不成聲。
  電話可以成習慣,照顧可以成習慣,關心可以成習慣,問候可以成習慣,可是愛情卻永遠無法成為習慣。
  從那以後陳尋和方茴恢複了一點點的聯係,不過也隻是問好之類的短信或電話,
但是對於他們來說,盡管持著不同的心情,也都是認真對待的。
  而在那年冬天,陳尋的感情生活中又發生一件大事,他和沈曉棠做愛了。
  送走喬燃之後陳尋就沒再怎麽出去,臨開學頭兩天沈曉棠給他打電話,兩個人都想不出來到哪裏去玩,陳尋家裏沒人,就幹脆把她叫了來,想是見了麵再商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從擁抱到親吻到撫摸到倒在床上到脫衣服做愛,一切發生得都很自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次,難免衝動生澀,但是他們真切得奉獻了彼此的全部,毫無保留。
  激情過後沈曉棠沒哭,她偎著陳尋說:“我是處女。”
  陳尋點點頭說:“我也是處男。”
  沈曉棠盯著他說:“我是原裝的。”
  陳尋抱緊她說:“我也不是組裝的。”
  沈曉棠掐了他腰一把說:“你這人真不浪漫。”
  “我是不是得哭著讓你對我負責啊?”陳尋握緊她的手說。
  “行,最好是我穿好了衣服,你拉著我的褲腳,死活不讓我走,非讓我給你一個交代,許一輩子的願還不行,少說得三生三世,誓要生做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沈曉棠笑著說。
  陳尋翻身壓住了她,假裝咬牙切齒地說:“看來你還是有勁!我可要求你第二次對我負責了啊!”
  沈曉棠扭了扭說:“不行。疼著呢……”
  “那你剛才怎麽不說?”陳尋親了她一口說。
  “我樂意。”沈曉棠仰起頭說。
  “我愛你。”陳尋緊緊抱住她說。
  “書裏說做愛之後男人說我愛你是最虛偽的。”沈曉棠看著天花板說。
  “我會對你負責的。”
  “這句是第二虛偽的。”
  “誰他媽寫的書!”
  “管他呢!就當時虛偽,你能永遠虛偽下去麽?”沈曉棠摟著他的脖子說。
  “……行。”陳尋心裏有點難受起來,他知道沈曉棠其實是想聽他說這些話的,但是他卻說不出口,方茴之後,他再也不想說什麽永遠了。
  後來我問過陳尋,問他和方茴有沒有做過愛。
  陳尋說他沒有,雖然有過無數次機會,也曾經親熱到幾乎忘情,但就是沒完成最後一步。從前是因為小沒膽量,後來是因為大沒心情。陳尋對他的性與愛有獨特的理解,他說如果他和方茴做了,他們可能就不會分開了,而如果他和沈曉棠沒做,他們也可能不會分開了。總之他們愛的死去活來混亂一攤卻在身體上維持了最初的純潔無瑕,所以他下結論,說80後性開放胡搞亂搞是很不對的。我們的確接觸性要早一些,但真刀真槍的演練恰裏也沒準和父母上山下鄉造出孽債那會兒差不多,不至於被妖魔化成美國日本那種地步。
  兩個人收拾著起了床,陳尋抱著床單去廁所洗,沈曉棠不好意思地靠在門口說:“要不……別洗了,把床單送我吧,我留作紀念。”
  “這麽大單子你怎麽拿啊?我媽那麽心細,少了一床單肯定得好好審我。再說,我還想留作紀念呢!”陳尋笑了笑說。
  “你留什麽紀念啊……”沈曉棠紅著臉說。
  “唉,得了,現在物證沒了,咱倆都心裏記著吧。”陳尋抖開床單,被水印濕的棉布單子在陽光下有點透明,看不出一點痕跡。
  “走吧,咱們還得去買藥呢。”陳尋晾好床單說,“你知道那種藥……叫什麽名麽?”
  “我怎麽知道。”沈曉棠低下頭說。
  “鄺強老在我耳朵邊上念叨,我就沒好好聽,我給孫濤打一電話問問吧,他肯定
也知道。”
  陳尋給孫濤打了電話,那邊連逗帶審嘲笑了他半天,廢了一堆話才說了事後避孕藥的名字,還非讓陳尋晚上帶沈曉棠過去和大家吃個飯。
  陳尋在他們家旁邊一個成人用品店買了毓婷,除了藥還多買了一盒避孕套塞在包裏,他是硬著頭皮走進去的,總覺得有那麽點別扭。沈曉棠在隔著老遠的馬路對麵等著他,陳尋出來後兩個人還像陌生人一樣走了一段路,才在拐角的角落裏停下來,遮遮掩掩地打開了藥盒,拿出說明書仔細看。
  “兩片麽……還要分時間段啊,真麻煩。”沈曉棠把藥攥在手心裏說。
  “給你水,先吃吧!”陳尋擰開了礦泉水送到她手裏說。
  “著急什麽,不是72小時內都行麽。”沈曉棠挑起眼睛看他。
  “不行,我心裏不踏實,想起楊晴那樣我就難受,我怕你也……”陳尋搖搖頭說。
  沈曉棠心裏也犯了怵,拿出一粒藥吃了,皺著眉說:“我覺得真不公平。為什麽隻有女的吃藥男的就沒事啊!這藥應該設計成男女兩種,就如白加黑似的,男的吃男片,女的吃女片,這還差不多。”
  “扯淡!男的又不會懷孕,吃這個幹嗎!”陳尋笑了笑說。
  “廢話,沒你們男的女的會懷孕麽?你以為都是女媧啊!”沈曉棠瞪了他一眼說,“我算看出來了,男的都是吃完就走的主兒!沒一個好東西!”
  “哪兒說的啊!怎麽這麽憤世嫉俗,跟聖女貞德似的!我這不是沒走麽?我還想接著吃呢!”陳尋拉住沈曉棠的手說,“走吧,孫濤他們還等著咱們吃飯呢。”
沈曉棠輕輕掙了掙,還是跟他一起坐上了車。
  孫濤和唐海冰早早就到了,楊晴推托有事沒來,吳婷婷和陳尋他們前後腳進的門,沈曉棠比方茴大方,兩個女孩從門口就開始聊,一直聊到了屋裏。對於陳尋和方茴分手的事他們早就知道了,孫濤持無所謂的態度,唐海冰比較歡欣鼓舞,隻有吳婷婷還稍微感歎了一下,但見了沈曉棠真人她也說不出什麽,沈曉棠這樣的女孩,大概沒有男生不喜歡。
  孫濤別有用心地點了一盤炒腰花,陳尋和沈曉棠被鬧了個大紅臉,後來陳尋幹脆不要臉,把炒腰花擺在自己和沈曉棠麵前說:“這菜誰用得著誰吃,這桌上就我們倆需要,你們誰也不許動筷子。”
  吳婷婷下意識地想幫沈曉棠解圍,但沈曉棠已經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她和陳尋拉著手,陳尋湊到她耳邊說:“我手有點抖……”
  沈曉棠笑著說:“我也是。”
  一桌人開開心心地吃完了飯,陳尋格外高興,好久沒和發小兒們這麽痛快地聚過了,又一起去打了台球才送沈曉棠回家。晚上十點多的公共汽車上沒什麽人,沈曉棠坐在陳尋腿上哼唱《匆匆那年》,陳尋看著窗外,路過的十字路口很熟悉,曾經送方茴時也走過這裏,隻不過她家和沈曉棠家是兩個方向,一東一西,汽車轉了個彎,就將那個路口慢慢拋在背後了。
  2002年的春天到來的時候,帶著一股子甜膩膩的丁香花味。2001年入學的新生也都漸漸懶了起來,早上不再早早地去教室占座,中午也不再急急忙忙地去食堂買飯,一切看著都那麽安然,生活假裝不聲不響地繼續著。
  方茴除了上課每天都耗在宿舍裏,薛珊被隔壁班的男生追走了,天天約會不在宿舍,劉雲嶶順利在學生會裏升了官,從幹事變為委員,忙得不亦樂乎,李琦家離得近,老回去給她男朋友打長途,所以大白天的基本隻有方茴一個人在,樂得逍遙。陳尋和她還保持著遊絲般的聯係。方茴手機裏存了很多他的短信,但幾乎都是“幹嗎呢?”“最近怎麽樣”這樣的文字。隻能存20條的短信箱滿了,方茴還猶豫半天到底是刪3月份的“幹嗎呢”還是刪4月份的“幹嗎呢”。後來她幹脆用紙記了下來,標注上時間和日期,看著滿篇比時間日期還短的三四個字短語,方茴覺得心裏就像纏了棉花一樣,堵著疼。
  每周二的下午兩節課後方茴總會消失一會兒,課間10分鍾的時間,她要跑上三層樓,從樓道裏的窗戶可以看見和沈曉棠一起上選修的陳尋,那兩個人總是一起來,繞過前樓走到這裏,樓下有一大片丁香花,偶爾沈曉棠還會停下來摘兩朵,每當這時陳尋的臉上就會露出寵溺的笑容,很熟悉也很陌生。
  方茴在她認為的安全距離之外,看著他們貼心的小動作。這種相當於自虐的行為卻讓她難以自持,每次看見都會難受,但每次還是想去看。想想大概她還是愛看陳尋那樣的笑容,因為她曾經親身享受過,知道那有多麽美好。
  晚上的時候方茴還經常給陳尋的宿舍和家裏打電話,即使是占線的聲音她也要聽一會兒,如果撥通的話則響一聲就馬上掛斷。從來沒有話語的交流,但方茴卻一直想象著他的生活,是不是在和沈曉棠打電話,和宿舍裏的人聊天,去網吧CS了,或者在做其他她已經不知道的事情。她總打電話,但一張20元錢的201卡,她用到2003年都沒有用完。
  我想這個過程肯定是痛苦的,而方茴卻在痛苦中不斷證明,她還在愛著,有些絕望地愛著。
  反過來,陳尋在那段日子是簡單快樂的,他和沈曉棠在一起很開心,一起吃飯一起自習一起遛操場一起在小樹林裏打個啵還一起去小旅館開房間。他們總是提前收拾好東西,帶上毛巾手紙洗麵奶牙刷,沈曉棠有一點點潔癖,還要帶上一條小被子當褥子鋪在旅館的床上。她自己好麵子,不肯從宿舍往外搬這種東西,所以隻能是陳尋帶。宋寧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麽算盤,每回都煞有介事地問“拿被子幹嗎啊”,陳尋就咬牙切齒地答“回家拆洗!”,而後但凡他出門,大家就都諱莫如深地說他洗被去了。
  陳尋特別為此買了一個大登山包,準備好東西快到11點的時候就下樓,通常他和沈曉棠約在校門外的一個小岔口見麵,他們不好意思一起出門,怕碰見同學尷尬。
  學校周圍的小旅店他們幾乎都去遍了,真可謂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狡兔三窟。但就這樣他們還是被鄺強遇見了,主要是這人已經達到狡兔N窟的境界,太常出外活動,廣告詞是總有一款適合您,陳尋覺得在旅館街是總有一天遇見他。當時鄺強很了解地擠眉弄眼,衝他擺了擺手,特自覺地先開好房間走了。結果是不湊巧,他們竟然是在隔壁,半夜隔音不好,那動靜讓陳尋和沈曉棠都很鬧心。
  陳尋跟我說鄺強這人如果不算食色性的話還不錯,但算上這三點基本上就和廢棄避孕套沒什麽區別了。我嘲笑他說你丫也不簡單,充分證明了某著名主持人的話,春不是叫出來的,是真刀真槍幹出來的!
  如果那個春天就這麽慢慢過去了,興許什麽事就都過去了,愛了的就愛了,忘了的就忘了。
  可是,他們都錯了。
  剛有點熱的時候沈曉棠一下子忙了起來,學校的話劇社準備一年一度的“九點話劇節”,沈曉棠作為主力部隊,被安排自編自導自演開幕劇。她是好玩的心性,一口答應下來,但做的時候卻發現了麻煩,上大課基本都不聽了,隻顧自己寫劇本,還非拉著陳尋為她原創音樂。
  對於沈曉棠的熱情陳尋也給予了很大的支持,免費當了搬運工、活動背景、音響師、燈光師、拎包師等等,反正雜七雜八能幹的他都幹了。直到後來練習時,聽他們念大段的詠歎調台詞,陳尋才實在撐不住了,不再摻和了。他僅缺席了兩周時間,沈曉棠就有意見了,什麽不重視她,不把她的愛好當回事,在他們器樂社最需要支持的時她上了,在她們話劇社最需要支持的時他下了……陳尋受不了她半撒嬌半威脅似的磨叨,隻好又陪她繼續排練。
  而陳尋根本沒想到,在他缺席的這兩個禮拜裏,方茴竟然就站在了舞台上。
  方茴是沈曉棠親自找來的,她需要一個寡言文靜低眉順目的角色,一直苦苦找不到合適的人。學校裏的一次偶遇,讓她一下就確定了方茴這個目標,當時方茴看著她的略帶憂愁的冷淡目光,沈曉棠頓時覺得找對了人。而麵對沈曉棠如春花般的笑臉,方茴也沒有拒絕,甚至於她心裏想著,大概能看見陳尋了吧。
  陳尋到的時候方茴正在背一段台詞,她的戲不多,飾演一個被拋棄的少女,最長
的台詞也不過幾句話,是她自殺前的一刻。兩個人不大自然的表情讓一向粗心的沈曉棠都注意到了,她疑惑地問陳尋:“怎麽,認識啊?”
  “是高中同學。”方茴迅速地錯開眼睛說。
  “啊?這麽巧!陳尋你怎麽不早說啊!害我眾裏尋她千百度!”沈曉棠拍了陳尋一巴掌,順勢拉住他的手說。
  陳尋覺得自己的心髒跳了一拍,而方茴就像沒看見似的,繼續背起了劇本。沈曉棠走開去四處安排,陳尋坐在方茴麵前低聲說:“為什麽啊?”
  “覺得還挺有意思的。”方茴淡淡地回答。
  “胡說!你什麽時候湊過這種熱鬧!”陳尋皺著眉說。
  “那我想看看你的女朋友是什麽樣子的,這樣可以麽?”方茴抬起眼睛,幽幽地看著他說,“或者我說,其實我還想看到你,你信麽?”
  “你……這是幹嗎啊……”陳尋歎了口氣。
  “方茴,行了麽?咱們來一遍試試?”沈曉棠跑過來說。
  方茴點了點頭說:“我試試吧。”
  沈曉棠笑著說:“好,那我們準備開始!哎哎哎!那邊的男同學,還沒讓你走呢!你可以去搬桌椅了,不許影響我們演員醞釀感情啊!”
  陳尋無奈地去幫他們騰開了一片空地,方茴被沈曉棠擺來擺去,站在中間十分局促地看是背起了那段台詞。
  “有一天你會忘記我,投身於新的愛情放縱在她的世界;有一天你會有一個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孩子;有一天你會忙碌在紛繁的人群中,忘記年輕時的夢想;有一天你我會擦肩而過,但卻辨認不出彼此;有一天你會偶爾聽到我的名字,卻記不得我的模樣;有一天你會終老於病房,到死都不再想起我。因為屬於我的,將隨著我的生命一同消失。”
  方茴的表演十分生澀,表情動作一概沒有,甚至連聲音都幾乎細不可聞,這顯然並不符合話劇的要求,沈曉棠不禁搖搖頭說:“方茴,你要融入到角色中,不能還做你自己。而且聲音一定要放開,你這個音量估計第一排都夠戧能聽見,再來一遍吧,記住,大點聲啊!”
  方茴尷尬地點了點頭,又重新嚐試了一次。沈曉棠依然不滿意,就這麽一直折騰了幾遍,陳尋終於坐不住了。他高高舉起手說:“停停停!沈導,我覺得方茴不太適合表演這個角色,還是算了吧。”
  “是嗎?我覺得很好啊!你別打擊我們演員積極性!方茴,沒關係的,咱們再來一次!”沈曉棠衝方茴笑著說。
  “不行!真不行!你看她一點舞台感都沒有,這還是排練,要是真上台還不一點詞都記不住啊!”陳尋走過去說。
  “你怎麽回事?有你這麽說的麽?沒事,我支持你!方茴你接著來!”沈曉棠瞪了陳尋一眼,把他拉到身後說。
  “我沒開玩笑,你總得聽取觀眾意見吧!”陳尋著急地說。
  “你是不是覺得我怎麽著都不行啊?”方茴抿著嘴唇,抬起頭說。
  “不是……”陳尋看著她,一下子沒了話。
  沈曉棠以為方茴生氣了,忙打圓場說:“不是不是!你別理他,他有時候犯病,今天該吃藥了,過點我就給忘了。你們不是高中同學麽?他上高中時就這樣吧?你聽我的,真的沒問題!多練幾遍就行!”
  “得,我不管你們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陳尋拎起包走了出去,沈曉棠在後麵叫他也沒回頭,不知道為什麽,聽著那段惡心的念白,看著方茴孤零零地站在一群人中間,看著她手足無措地被他們注視,陳尋覺得心裏憋悶極了。
  他不願意看方茴受罪,尤其不願意看方茴在不知情況的沈曉棠身邊受罪
  開始排練的下一個禮拜二,方茴在教學樓上沒能如期看見陳尋,確切地說陳尋隻露了個影就不見了,沈曉棠獨自一人進了樓門。
  沒能多看一會兒陳尋讓方茴有點失落,但同時沒看見陳尋微笑著走向沈曉棠,她心裏又有那麽點幸災樂禍。當她正這麽胡思亂想地轉過身的時候,身後的一聲呼喚讓她瞬間失了魂。
  “方茴。”陳尋氣喘籲籲地看著她說。
  “你……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方茴有些慌亂地回答。
  “能感覺到,就跟你能在操場上找見我似的,瞟一眼就看見了。”陳尋指了指頭頂說。
  “哦……”方茴撲敕著眼睛說,“什麽事……”
  “一會兒什麽課?”
  “聽力。”
  “翹吧。”
  “啊?”
  “出去走走。”
  方茴沒有答話,陳尋卻先她一步下樓了,走下兩節樓梯又轉過頭說:“走啊!”
方茴猶豫了一下,跟著他走了下去。
  W大教學樓後麵中了幾簇丁香,清淡的氣味很好聞,陳尋買了水,遞給坐在花叢下的方茴說:“喝點水,春天上火。”
  “不想喝帶氣兒的。”方茴搖搖頭說。
  “那喝我這個。”陳尋把自己喝了兩口的冰紅茶遞過去。
  “你……”方茴看著瓶子說,“和沈曉棠接吻了麽?”
  “啊?”陳尋有些茫然地看著她說。
  “接過吻麽?”
  “啊。”陳尋沒有否認,這樣的問題從方茴嘴裏問出來,他回答起來總是有點莫名地心虛。
  “給你。”方茴微微顫抖著把水瓶還給了陳尋。
  陳尋頓了頓,落寞地接了過來。
  她居然嫌他髒了。
  “方茴,咱們倆別這樣行麽?你知道我難受我別扭,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不去想著你、關心你!”陳尋委屈地說,“你心裏能憋著,我不行!咱們在一起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整個高中我都和你在一起,我每天晚上還總想給你發短信,你爸家你媽家你奶奶家電話我倒著都能背出來,我現在是喜歡沈曉棠,你可能覺得我說這話不負責任,但是我心裏起碼有百分之二十是惦記著你的!我不相信咱倆就成陌生人了,也壓根不想相信!”
  “百分之二十?嗬嗬,挺高的比例啊。陳尋,喜歡一個人是用斤吆的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咱們對喜歡的看法差太多了!”方茴慘淡地笑了笑說,其實聽陳尋說惦記她,她也有些高興,隻不過她曾經擁有的全心全意隻變成了一部分,想想難免心酸。
  “我知道這件事有我很大的不是,但是我覺得喜歡上一個人並不能算是錯誤,嘉茉以前說過,不去真正麵對自己的感情也是一種背叛。我背叛了你,就不能再背叛別人。而且明明是我的不好,不該由你一個人來承擔痛苦。我了解你,你別再折磨自己個了,那話劇就算了吧,好嗎?”陳尋坐在她旁邊說。
  “你了解我?你了解過我嗎?從你喜歡我在黑板上寫我的名字,到你不喜歡我和別的女孩唱《匆匆那年》,你都是按著你所謂麵對自己感情的方式,但你考慮過我的感受麽?你知道什麽是我想的,什麽是我不想的嗎?這算你了解我嗎?”
  “我們不是什麽事情都非要彼此知道得清清楚楚!總有一些是不願意被看見或者不願意被說破的,方茴你知道為什麽咱們分開了麽?就是因為連心底裏不能被別人看的東西,我們都互相看見了!你還是不明白?那你抬頭看看這片丁香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方茴緩緩地抬起頭,四瓣花散發著芬芳的香氣,純白的顏色迷茫了她的雙眼,淚水順著她尖尖的下顎滴落,方茴輕輕地說:“你說的是這個啊……我覺得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喬燃,他走之前讓我擁抱他一下,可是我卻沒有。他隻要一個擁抱我卻吝嗇給他,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覺得那樣會玷汙我們的感情,我一直在用這樣極度虔誠的態度愛著你。可是陳尋,你到現在都還沒問問我,我還喜歡你嗎?你不喜歡我了,可我還喜歡著你啊……”
  陳尋愣愣地看著方茴,女孩單薄的蒼白的臉和她身後的花好像融成了一片,仿佛在他心裏投下了一束光,前塵往事一下子用上心頭,陳尋覺得自己的眼角也濕潤了。
  他走過去把方茴緊緊抱在懷裏,抵著她柔軟的發旋說:“方茴……你知道我多麽不想跟你說對不起嗎?我本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的……”
  方茴並沒有回抱他,隻是靠在熟悉的肩膀上,閉上眼睛憑眼淚濕了衣裳。
  “可惜啊,我們沒有一輩子了……”
  那天陳尋一直陪方茴坐到太陽落山,偶爾說起一些從前的事,都禁不住掉了淚,話越說越少,最終沉默融化了淚水,黑暗中兩個人的臉龐都漸漸模糊,看不清彼此。
  陳尋的手機中間響起過很多次,他沒接也沒看,他知道一定是沈曉棠在找他,唐海冰約好了晚上來找他們一起吃羊蠍子去,現在恐怕是已經到了。可是陳尋就是不想起身,他很久沒和方茴這麽好好說話了,他總覺得這一走就又要變成了那種疏遠的關係了。
  但是他們誰也拉不住匆匆而逝的時光,昨日終不可留。走的時候陳尋沒能說出什麽安慰的話,他揚起手機,衝方茴指了指說:“以後有事,就打電話找我。”
  “還能有什麽事。”方茴淡淡地說。
  “沒事也可以打電話找我!”陳尋有點急,跟方茴說話,好像怎麽都踩不到點上。
  “好,那拜拜。”方茴轉過身說。
  “喂!你就走了?怎麽這麽幹脆啊?”陳尋在她身後喊。
  “那你讓我怎麽說?還像以前一樣?拉著你說再陪陪我,再多待會兒?”方茴的聲音高了起來。
  “沒有,是我妄想了……也許這樣是最好的。”陳尋搖搖頭說,“你走吧,拜拜!”
  陳尋轉身向後,他走了兩步,又猛地跑了起來,方茴看著轉眼消失不見的身影,深深歎了口氣。
  陳尋回到教室,班裏的同學早就走幹淨了,他的書被沈曉棠放在他們常坐的位置上,上麵貼著一張N次貼,用頑皮的筆跡寫著:不等你了,我和海冰先搓去了,
等你買單!
  她在紙條上還畫了一個小熊的笑臉,看著那個卡通小熊陳尋就能想到沈曉棠的握筆的樣子,她拿筆很不標準,幾個手指頭擠到了一起,所以中指上長期寫字落下的凸痕比一般人都要嚴重。想著那個鼓出來的小硬塊,又想著握住那個帶小硬塊的手的感覺,陳尋心裏暖和了起來。
  他掏出手機撥打了沈曉棠的電話,剛一響那邊就接了起來,急慌慌地說:“你哪兒呢?”
  “教室裏呢,我看見你給我留的條了。”
  “哦,我和海冰都吃完了,在羊蠍子門口等你,你過來再說吧!”
  “嗯。”陳尋掛了電話,他把紙條折起來放在褲兜裏,為了現在握住的這隻手,他覺得是時候要說明些什麽了。
  陳尋見著沈曉棠的時候她的眼睛還有點紅,唐海冰先一步走到陳尋麵前說:“你也是!有什麽事不能早點說?這不晃點哥們兒呢嗎?讓曉棠也跟著等著,不像話!今天飯費你報銷啊!”
  “海冰你別替他遮了,陳尋你必須跟我說清楚,你到底幹嗎去了!為什麽連個消息都沒有!我打了那麽多電話你都不接。”沈曉棠咬著嘴唇說。
  “我去找了一趟方茴。”陳尋平靜地說。
  “哎呀,就是一高中同學啊,那咱別在這兒站著了,找個地方慢慢說……”唐海冰繼續試圖打岔。
  “她是我高中同學,也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陳尋緩慢卻清晰地說了出來。
  這句話讓三個人在一瞬間都沉默了下來,沈曉棠大大的眼睛裏馬上充盈了一層水氣,她一眨不眨地盯著陳尋,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了下來。
  “你騙我!”
  陳尋輕輕地擦掉了她的眼淚說:“我給你講講我們以前的事,絕對不騙你。”
  那天就在W大附近有名的羊蠍子店對麵,陳尋給沈曉棠講了他和方茴的事情,唐海冰蹲在旁邊,幾乎抽了半包煙,他聽著陳尋毫不隱瞞地提起以前的點點滴滴,不住的歎氣。
  沈曉棠目光呆滯地聽完了陳尋冗長的敘述,他講得很仔細,就像又經曆了一遍舊時光似的。不難看出方茴這個女孩在他心中獨特的位置,這樣的認知讓沈曉棠心裏一頓一頓的疼,對於那些曾經發生過的真切美好的事,她嫉妒。女人大概都對男人過去的愛人有著別樣的情緒,因為她們是情感動物,一旦愛情到來,她就恨不得占有男人的全部感情,連過去和未來的都要一並算上,所以男人心裏過去愛人的影子,就成為女人心裏揮之不去的陰霾。
  “那你還愛我嗎?”沈曉棠抬起頭問。
  “當然了!因為我愛你,所以不想騙你,所以想和你一起麵對以前的事。”陳尋握住她的肩膀堅定地說。
  “我明白了。”沈曉棠呼了一口氣說,“陳尋,你聽過華盛頓砍櫻桃樹的故事吧?”
  “啊?”陳尋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咱小學語文課文學的,華盛頓誤砍了自己家裏的櫻桃樹,他沒有欺騙父親,主動承認了錯誤,於是父親原諒了他。那時候老師們怎麽說來著?表揚他誠實對吧。可是我覺得有一點所有老師都忽略了,他的確誠實,但誠實不代表他那件事沒做錯!陳尋,你沒騙我,但是你這麽做不對!你把我扔一邊連個招呼都不打就
不對!”
  沈曉棠說完就轉身跑走了,陳尋愣在原地沒有動,唐海冰站起來踢了他一腳說:“你丫倒是追呀!”
  “算了,讓她想想,我們早晚得麵對這個事。”陳尋靠在牆邊說。
  “不是,我說你丫今天怎麽了?大腦進水了?找什麽方茴啊!你找就找吧,還跟沈曉棠說實話!麵對?不麵壁就不錯了!”唐海冰說。
  “你不明白,我是真想和她好,也是真想讓方茴好。但是現在看來,我必須放棄一個了。”
  陳尋擺擺手,獨自往前走去
方茴平靜地辭演了話劇,沈曉棠沒過多挽留,她最後跟方茴說:“我真的覺得你適合那個角色,我找到你那會兒,也真的不知道你們的事。”
  方茴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她說:“現在你知道了,所以我就真的不能演下去了。”
  之後沈曉棠拖了兩天沒理陳尋,她就是覺得他做得不對,覺得自己委屈,但好像又不特別理直氣壯。
  她心裏憋屈,就約了王森昭出來聊天。王森昭來的時候急急忙忙的,出了一腦門子汗,沈曉棠笑著指了指表說:“不著急,還差34秒才算遲到,我不會加菜的!”
  “真對不起,剛從團委過來,那邊勤工助學給我臨時安排了個活。”王森昭有些興奮地說。
  “是嗎?那給我多少錢?”沈曉棠問。
  “一個月120,打在飯卡裏!另外學生補貼還照發!曉棠,我能請你吃小餐廳了!”王森昭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才120?團委真夠摳門兒的,點十二盤水煮肉就沒啦!”沈曉棠撇撇嘴說。
  “嗯!陳尋最愛吃水煮肉,要不叫上他吧?”
  “不叫!”沈曉棠氣哼哼地說,“懶得理他!”
  “你們還鬧別扭呢?”王森昭有點尷尬地說,“其實陳尋和方茴也沒怎麽著,他心軟,看一個女孩子那樣……”
  “我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就活該傻了吧幾等他五個小時!”沈曉棠紅著眼睛打斷他說,“老大,你以前就知道方茴是不是?咱們一起看升旗,一起去打工的時候就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明知道我……你們為什麽都騙我!”
  “曉棠……可能陳尋不是想騙你,他隻是想好好做個了結。有時候騙人的人也不是那麽可惡,為了能讓你高高興興的,我寧願騙你。”
  “老大,你要是騙我,我就覺得你是為我好,可他……我總覺得不是這麽回事!”沈曉棠仍舊皺著眉頭說。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我啊。”王森昭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
  “什麽呀!老大,我發現你也變得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都是被陳尋他們帶的!”沈曉棠不好意思地說。
  “不,我自己也想有點變化,適者生存,我要適應這裏,因為我想留在北京!”
“好啊!你要是回山東了,我肯定得想你。”沈曉棠輕描淡寫地說,她愛吃的鮮奶豆沙上來了,她的眼神已經飄到了那道菜上麵。
  “嗬嗬,哪兒那麽容易……”王森昭苦笑著說。
  “有什麽不容易的!首都是全國人民的首都,我代表北京老百姓歡迎你!”沈曉棠夾了一口菜說。
  “嗯!首都是全國人民的首都!”王森昭使勁點了點頭。
  兩個人大吃了一頓,雖然沈曉棠搶著結賬,但最後還是拗不過王森昭。出了小餐廳王森昭猛地想起了什麽,拉住沈曉棠說:“你等等我,我買點東西!”
  還沒等沈曉棠說話,王森昭就鑽進了旁邊的小超市,不一會拿了一個小袋子出來,美滋滋塞到她手裏說:“你嚐嚐,這個可好吃了!”
  沈曉棠還以為是什麽稀奇東西,接過來才發現是那種精裝糖栗,對於這樣的食物,沈曉棠一直不太感冒,冬天的時候可能還嚐嚐,但都快到夏天了,一想已經屯放了幾個月,就沒什麽胃口了。
  “就這個啊?冬天我媽單位發了一箱,我吃過,你留著吃吧。”沈曉棠把栗子又遞給了王森昭。
  “你不愛吃啊……早知道我就不買了。”王森昭有點失落地說。
  “你自己吃唄。”
  “我自己吃幹嗎花這份錢啊。”王森昭嘟嘟囔囔地小聲說。
  沈曉棠愣了愣,心裏突然酸疼起來,她忙拿過袋子,撕開包裝自己吃了一個,又用裏麵的小叉子給王森昭喂了一個。
  “真甜!是挺好吃的!”沈曉棠鼓著腮幫子笑著說。
  “嗯!”王森昭也開心地笑了。
  “老大,你真是好人。”沈曉棠看著他憨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說。幾塊錢的零食讓她感動,其實她就想要這種小小的幸福和窩心的感覺,可是從陳尋身上她總是不能得到滿足。沈曉棠覺得也許這樣的心意陳尋分給了方茴一部分,所以才會慢待她,這讓她很煩悶。
  她想全心全意,時時刻刻地和陳尋在一起。
  沈曉棠提出想要同居時,陳尋並沒有特別的驚訝和興奮,他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回答:“好。”
  那會大學生情侶上外麵租房子住,已經不算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了。在大學周圍的社區裏,基本上都混跡著一些同居的學生,早上和小區的大爺大媽一起出門買個早點,晚上再一起買點菜什麽的,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是陳尋和沈曉棠的同居,和他們的情形不太一樣。兩個人都有點破釜沉舟的架勢,打算用這種最極端的方式來穩固他們的感情,給彼此一起繼續下去的信心。
所以從一開始,他們的心裏就稍微有些沉重。
  房子是陳尋找的,他在小區和學校海報欄都貼了求租、合租的條,那兩個禮拜就幾乎沒幹別的,光轉悠著看房找房了。最後他們租了一個老磚樓的兩居室中的一間,原來住的那屋的情侶搬走了,隔壁也是陳尋他們學校的學生,就做了二房東,轉租給了他們,一個月600塊錢,廁所廚房大家公用,水費電費平攤。
  陳尋和沈曉棠搬過去那天心情並不是很好,尤其是沈曉棠,那個屋子和她想象中的溫馨小屋差距很大,電視劇裏男女主角租的房子都很幹淨漂亮,而他們的房間,牆皮像牛皮癬一樣脫落了好幾大片,地上什麽也沒鋪,就是灰暗的水泥地,所謂提供的家具電器就一雙人床,老舊寫字台,一個髒兮兮的組合衣櫃,和兩把看著並不結實的破凳子,廁所裏麵連瓷磚都沒貼,馬桶隻剩坐墊沒有蓋兒了,廚房灶台和周圍膩了一層油垢。這對於一直生活在舒適的家庭中的陳尋和沈曉棠來說,看在眼裏總有些不舒服,好像和最初的設想不太一樣。
  做了簡單的掃除之後,兩個人一起跪在床上鋪床單,床頭突然爬出的蟑螂讓沈曉棠忍不住驚呼出聲,陳尋手忙腳亂地拿起拖鞋去拍,卻一下子把它按死在了新床單上,看著那塊惡心的痕跡,陳尋和沈曉棠都有點泄氣。
  “這房子不太好……但是是最便宜的了,短時間內也找不到什麽合租的房,單租好一點的一居都得小1000,兩居室更貴,有一個帶裝修的,要1500。所以隻能先就湊合湊合了。”陳尋拉住沈曉棠的手說。
  “今天咱們住不了了,床單髒了,我還帶了蠟燭來,想著能浪漫一點呢……”沈曉棠靠在他肩膀上遺憾地說。
  “嗯,我拿回去洗,要不就去再買一條新的。”
  “別買了,一條床單也二三十塊呢,咱倆下月房租還沒著沒落呢。”
  兩人正說著,隔壁住的女孩敲門走了進來,她比他們大兩屆,今年大三了,陳尋管她叫新姐,管他男朋友叫傑哥。
  “給你們送點西瓜,搬了一天的家也挺累的。哎呀,怎麽把小強打床單上了?這破樓房裏不少蟑螂,我給你們拿點藥,你們撒屋裏!”新姐皺著眉說:“這也沒辦法,誰讓咱們窮學生沒錢呢,既然都搭幫過日子了,就全當體驗生活了!你們也挺潮的,我和我們家豬大二才搬出來,你們大一就打破牢籠了,嗬嗬,後生可畏啊!”
  新姐人很開朗,生活也隨性,和她聊了聊,陳尋他們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隔天他們真正的搬了進來,開始了同居生活。最初他們還有點不習慣,早上不敢一起大模大樣地從校外回來,走進小區也左顧右盼,怕被同學看到說閑話。晚上在一個床上睡覺也不很舒服,沈曉棠睡姿不好,經常半夜就睡成了對角線,陳尋隻能窩在角上,有時陳尋睡著也會壓住沈曉棠,頭幾個晚上兩個人就沒怎麽睡踏實,心裏都想著這同枕共眠也是項技術活。
  後來他們慢慢適應了這種朝夕相處的模式,適應了在這個破舊的小屋裏苦中作樂。沈曉棠弄了些亂七八糟的小擺設和毛絨玩具放在組合櫃上,牆上貼滿了他們喜歡的音樂和電影海報,她還買了一些桃心花布貼在床邊當壁紙,看起來漂亮了不少。新姐對此讚不絕口,也隨著她擺弄起自己的房間。這四個人早就熟悉起來,經常一起做飯一起看電視一起打牌,你們吵架我們來勸。傑哥本來轉租他們的時候多要了100塊錢,大家相處得那麽好,自然也不掙他們錢了,按原本的一月500算,稍稍減輕了點他們的負擔。
  2002年正好是韓日世界杯,中國隊頭一次衝出亞洲走向世界,讓大學裏的學生球迷十分歡欣鼓舞。一到中國隊的比賽就都衝到有電視的地方看球,老師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怎麽太管,本身也是球迷的甚至自動放了自習。那會臨近期末,但世界杯的熱潮已經席卷全球,根本顧不上那麽多了,按學生的話說,考試年年都有,世界杯四年一次,孰重孰輕一目了然!隻可惜中國隊太不爭氣,當年打著勝哥斯達黎加,平土耳其,輸巴西的如意算盤,卻落下了一場沒贏,一球沒進,一分沒得的慘淡下場。幸虧同為亞洲難兄難弟的沙特給麵子,被德國屠了一個8比0,不然中國特定墊底了。米盧不再神奇,球迷再次認識到國家隊的本質,下次要想再進入世界杯,除非伊朗和沙特合辦,日本和韓國分一組,否則誰來也沒戲!
隨著世界杯的進行,陳尋和情緒也高漲起來,他跟室友們一起在宿舍裏敲盆摔暖壺地為中國助威,把T恤畫成國旗的樣子掛在窗外,輸球之後從樓上往下扔過書本,甚至男生樓把保安都招了來。他為阿根廷的出局歎息,為巴蒂的告別而痛哭流涕。他讚歎過小羅神奇的吊射,安慰過沈曉棠因貝克漢姆出局而傷痛的心。他罵過韓國的不要臉,淘汰意大利那天和小餐廳裏的所有同學一起掀桌子。
  那個夏天熱血沸騰,青春和足球,愛情和友情融合成了最耀眼的色彩,陳尋說那是他大學生活最快樂的時光,之後隨著巴西捧起大力神杯,他的幸福就和世界杯
一起落幕了。
  方茴是從劉雲嶶那裏知道陳尋和沈曉棠同居的,她說親眼看見他們手拉手一起走進了學校旁的某個小區,而且沈曉棠的室友說過,她已經不在學校住了。
  “肯定已經那什麽了。”劉雲嶶肯定地跟薛珊說。
  李琦看了看方茴冷漠的表情說:“也不一定……”
  “靠!你以為他們是善男信女呀!要不是那個了,怎麽會住一起!”劉雲嶶瞪圓了眼睛說,“方茴,你就吃虧在沒和陳尋將‘愛’進行到底!你們要是先那什麽了,估計也就沒沈曉棠什麽事了,男的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你們倆那戀愛談得太讓人不滿足了!”
  薛珊狠狠瞪了她一眼,朝方茴努努嘴,劉雲嶶這才消停了下來。
  聽到這個消息的方茴最然表麵波瀾不驚,但心底卻冰涼一片,她有些迷茫,現在陳尋和沈曉棠做過的事,是陳尋和她從沒做過的,她想象不出來那是怎樣的愛情,但有一點她不得不肯定,他們的愛似乎在親密程度上超過了她與陳尋的愛。而想到自己那唯一的愛戀就此成為過去時,被另一個當事人拋在腦後,方茴無限地絕望起來。愛到最後,就連她一直用來安慰自己的過去,都顯得那麽軟弱無力了。她原本以為不管多少次的愛,總是會把曾經珍藏在心的,但事實卻是,新的愛寄長在舊愛之上,吸取其中的養分完成之前所有成長的同時,盛開出更加鮮豔的花,而過去隨之凋零,變成枯萎的屍體,甚至連灰都不剩。
  禮拜二的大課之後,方茴照例在教學樓三層盯著他們,她一直跟蹤陳尋和沈曉棠回了家,她看著他們一起在小區前的菜攤買了晚上吃的菜和水果,陳尋拎了所有紅紅綠綠的塑料袋,沈曉棠跨著他的胳膊,跟菜販侃價,成功抹去了零頭,陳尋親了一口沈曉棠的臉,兩人對著笑起來,像新婚的夫婦。
  方茴遊魂一樣的在他們後麵,看著他們走進一個單元門,看著四層的一盞燈亮了起來,看著沈曉棠穿著陳尋的T恤下樓買啤酒,看著陳尋下樓來接她拉著手迫不及待地往回跑,看著各戶裏隱隱約約的電視中世界杯比賽的光亮,看著小區的人越來越少夜越來越深,看著那盞橘黃色的小燈最終熄滅……
  那天方茴在陳尋和沈曉棠出租屋的樓下坐了一宿,她想了很多的事,寒假在陳尋家裏一起做成了片兒湯的混沌,和陳尋一起逛他家旁邊的超市,看陳尋喬燃趙燁踢球給他們買黑加侖,在學校過生日被塗得滿身滿臉蛋糕之後穿著陳尋的外套,那是林嘉茉還說她穿得很好看,有種別致的性感。她想過和陳尋結婚,想過和他做愛,想過給他生孩子,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偷偷想過……可是他們卻根本連邊都沒碰到過,現在和陳尋同眠共枕的人,不是方茴。
  曾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陳尋離開了她,林嘉茉離開了她,喬燃離開了她,趙燁離開了她,方茴抱著自己的肩膀使勁地哭使勁地感受孤單。她想是不是自己這樣愛的方式錯了,愛得越認真疼痛就越劇烈,付出了所有卻換回忘卻。她想豁出去,反正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她還有什麽是寶貴的舍不得的?
  天亮之後方茴搖晃地站了起來,她盯著四層的窗戶比著口形說了再見,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從那時起,方茴就選擇了一條再也回不去的路。
  那半年多陳尋一直沒和方茴聯係,倒是和林嘉茉偶爾見過幾次麵,雖然他們都想談一談方茴,但卻誰也說不出什麽,過年的那頓飯不僅僅有血有淚,還有他們支離破碎的美好青春。林嘉茉選擇了離開陳尋的身旁,卻沒有勇氣回到方茴的身旁,不是什麽都可以失而複得。以前總是聊得沒完的兩人,現在卻常常沉默地麵對彼此,加上各自有各自的朋友生活,最後也是越見越少了。後來再知道林嘉茉的事,還是從宋寧忍不住的嘉茉長嘉茉短那裏聽來一些,宋寧那段時間天天陪著林嘉茉,總一起吃飯背四級單詞什麽的,他們多少有點曖昧,但也隻是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程度。想想大一入學時宋寧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卻差點被高可尚誤認為是陳尋的女朋友,再看看現在的親疏,陳尋也有些黯然。
  陳尋說就是在那會兒林嘉茉曾跟他說過一句話,她說:“陳尋,你都不知道方茴有多喜歡你。我並不反對你和沈曉棠在一起,我也知道愛是很無奈的事,但是我心疼方茴。她是個傻孩子,我不怕她愛你,隻怕她恨你,因為她恨你卻一定不舍得傷害你,她隻會傷害她自己。”
  當時陳尋隻覺得有些傷心,卻沒有特別在意,而等到他明白了林嘉茉的話意味著什麽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陳尋並不是忘了方茴,也不是不想,隻是那天之後他覺得可能離開彼此比糾纏不清更能沉澱這份感情。況且他和沈曉棠在外麵漂著,也不那麽好在學校遇見了。
隻有一次,那是英語四級考試的頭一天,陳尋從宋寧那裏弄著了傳說中的四級英語作文題,這種東西有譜沒譜的他也不敢多傳,給了沈曉棠一份之後,總覺得也該給方茴一份。他晚上和沈曉棠在外麵大排檔吃了飯,說是要回宿舍取手表,就獨自去了學校。
  陳尋在方茴樓下猶豫著給她發短信,讓她下來。方茴回了個完了要睡,沒有絲毫和他親近的意思。陳尋心裏著急,忙說了是英語四級作文題的事,讓她務必下來一趟。可方茴的下一條短信卻讓他愣住了,她寫:不用了,謝謝,我沒報名。陳尋在她樓下站了一會兒才慢慢離開,他不知道方茴是真的沒報名還是單純的不想見他,但不管哪一點都可以看出來方茴似乎真的過起了他不知道的生活,並把他排除在外了。即使他有所準備,這樣的陌生和冷漠還是讓陳尋難受起來,他想念方茴的單薄身影,突然覺得也許自己實際上並不希望方茴把他忘了,就像他沒有忘記方茴一樣。
  陳尋一路想著走回了出租屋,在門外聽見沈曉棠的聲音時,他才猛地消除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事不湊巧家裏也是一團烏煙瘴氣,傑哥和新姐又吵了起來,原因是傑哥和初戀情人聯係上了,趁新姐不再和姑娘發起了短信,一直發到自己手機沒電,他賊心不死又用新姐的小靈通繼續發,結果不小心在發件箱裏留下了痕
跡。
  不過說起來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話,就一句:“好好睡覺,豬!”
  可新姐卻不依不饒,拉著傑哥厲聲問:“你為什麽還管其他女的叫豬!你什麽意
思?在你心裏我們就是一樣的?”
  “哎呀,不就一略帶侮辱性昵稱麽,我就順口一說,又沒聊什麽別的,你至於麽。”傑哥鬱悶地說。
  “我不管!你叫我的就不能用來叫她!她給你洗過襪子麽?她給你做過炸醬麵麽?她陪你熬過通宵麽?她為你寫過十篇思想匯報麽?”新姐衝鋒槍一樣指著傑哥說。
  “好了好了,新姐你別生氣了,傑哥已經都深切悔悟了……”沈曉棠拉住她說。
  “曉棠,你不知道!男人都有初戀情節,最開始看上的女孩就算什麽甜頭也沒嚐到他們也都當仙女供著,現在在身邊陪著的就活該伺候他們!說到底就是賤!我就不服這個!她憑什麽呀啊她!”新姐朝兩個男人瞪著眼睛說。
  陳尋無辜地看了看傑哥,傑哥歎了口氣,一把抱住新姐說:“得得得,從今往後,我絕不和她再聯係了,而且隻管你一個人叫豬還不行麽!”
  “這還差不多!”新姐笨還板著臉,聽他這話說得又氣又逗,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場小風波就此過去,晚上沈曉棠和陳尋躺在床上,陳尋還在想著方茴的事,沈曉棠突然翻身壓在他身上說:“喂!你老實交代!你以前管方茴叫什麽?”
  “啊?”陳尋有些發愣地說,“就叫方茴啊,怎麽了?”
  “就叫方茴?沒有昵稱啊?老婆啊,寶貝啊,親愛的啊什麽的!”沈曉棠湊到他眼前說。
  “沒有!”陳尋皺著眉說,“你老提她幹嗎啊!沒事兒撐的!”
  “問問怎麽了!你氣急敗壞的,是不是也有初戀情結呀!”沈曉棠賭著氣說。
  “別沒完沒了啊!哪兒跟哪兒呀!新姐鬧哄你也跟著鬧?”陳尋側過身子說。
  “就沒完!討厭!”沈曉棠咬咬牙也翻身躺了下來,她本想著陳尋能轉過來摟她,卻半天沒聽見動靜。
  兩個人都生著氣睡著了,背靠著靠,一夜無話
  所謂床頭吵床尾和,陳尋和沈曉棠偶爾磕磕絆絆也依然過了下去,轉眼到了2003年,新姐和傑哥忙著找工作,都回到家裏住,這房下個月就不租了,陳尋他們因為租房生活一直挺緊張的,新姐他們一走不管續租還是再找合租都比較麻煩,也就不打算再租了。
  陳尋開始頻繁地往宿舍跑,拿回點書或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宋寧笑著說他終於告別了流浪的生活,回到了1507這個溫暖的大家庭。他這麽一說陳尋也來了勁,幹脆當天晚上就買了一大袋子啤酒塞在大衣裏帶了上去,說提前開個陳尋回歸慶祝晚會。
  好久不聚在一起,幾個大男孩那天都喝得很HIGH,連一向不愛起哄架秧子的王森昭都跟著他們一塊“人在江湖飄”了。最後高可尚撐不住先倒了,宋寧拿腳踹他臉都不帶吭聲的,陳尋說人少了喝著沒意思,讓宋寧把鄺強叫來。宋寧掏出手機給他打電話,別的沒聽見,光聽見他使勁對著電話“喂”了。
  宋寧掛了電話扔到一邊說:“操!丫那個‘喂喂操’我早晚得給他扔了,還不夠起急的呢!”
  “什麽‘喂喂操’?”王森昭不明所以地問。
  “就是那什麽小靈通唄!”宋寧喝了口酒說,“信號要多媽逼不好,就多媽逼不好!一般接聽過程就是這樣的‘喂……喂?喂?……說話!……聽得見嗎?……聽不見?……操!’斷了!”
  陳尋樂的前仰後合,王森昭哈哈大笑著說:“那他幹嗎非用小靈通啊,神州行不是挺好的麽?”
  “便宜唄!他身上那點銀子全貢獻給學校周邊的小旅館了,為了能繼續他的事業,隻能在這上麵摳著點!”宋寧搖著頭說。
  “嘿嘿嘿!背地裏說我什麽呢?我在四樓半就聽見你‘鄺強鄺強’地嚎了!”
  他們正說著,鄺強就推門進來了,陳尋笑著說:“宋寧正跟老大宣傳你的英雄事跡呢!快來聽聽,落下點什麽好趕緊補充上去!”
  “哎喲,我今天可沒勁跟你們丫鬧了,剛伺候完一姑娘,虛著呢!”鄺強躺在陳尋床上說。
  “那趕緊喝點!今天允許你第一個走腎!不罰你了。”陳尋扔給他一聽啤酒說。
  “滾蛋!我再喝就真成神仙了,還有花生米沒有?板筋王也行!餓著呢!”鄺強又扔了回去說。
  “我那兒還有塊烙餅,就是有點涼了,你吃麽?”王森昭站起來說。
  鄺強打了下響指說:“就這個!老大,你簡直是新世紀新好男人的典型啊!優點是賢惠,缺點是太賢惠!”
  “別巴結我們老大,我問你,這回栽哪個如狼似虎的女人手裏了?把你給折騰成這樣?”
  “你還真別這麽說!這會這個絕對是如假包換的黃花大閨女!”鄺強一聽這個就來了神,“那純的,什麽都不會啊!”
  “放屁!真那麽純你至於跟少了半個腰子似的?”宋寧扔過去一顆花生米說。
  鄺強接住往嘴裏一放說:“一看你丫就是光動嘴不動蛋的!一點經驗都沒有!就是處女才最累人呢!這陳尋肯定也明白,女的第一次又緊張又什麽都不會,你說咱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隻能循序漸進慢慢來。我跟你說,一點不吹啊,今天我至少折騰了一個鍾頭才進去,又折騰了一個鍾頭才出來!這是那姑娘主動要求的,疼得直咬牙,說要多感受一會兒,你說能不虛麽!不過看見那一點紅,得了,哥們兒值了!”
  “別扯淡了啊!讓你折騰這麽久那肯定是冒牌處女!”宋寧和陳尋對著樂起來。
  “操!你們丫真沒勁,我不說真名實姓你們就不信是不是,我告訴你,這妞兒就是咱們學校的,有據可尋,要不我能跟你們瞎扯這蛋麽!”
  “誰啊?你倒說說!看哪個姑娘這麽倒黴被你敗壞名聲了!”宋寧抬起眼皮問。
  “嗬嗬,跟咱們一屆,市場營銷的,叫方茴。”
  鄺強得意揚揚地說。
  方茴的名字就像晴天裏的一聲炸雷,把當場的三個人都劈蔫了,整個房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陳尋已經略醉的腦袋裏一下子清醒了,他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跳了起來,他就像盯著仇人一樣瞪著鄺強,眼睛紅得瘮人。
  “你剛才說什麽?”陳尋走過去,一把將鄺強從床上拎了起來說,“你丫再說一遍!”
  “方茴啊,怎麽了你?”鄺強一臉茫然地問。
  “我操你大爺!”陳尋怒吼著,狠狠一拳將鄺強打倒在地。
  宋寧和王森昭反應過來,一個緊緊抱住陳尋,一個上前扶起了鄺強。陳尋瘋了一樣拳打腳踢的去夠鄺強,鄺強也拉開架勢,一邊擼胳膊挽袖子一邊罵:“陳尋你丫發什麽病啊!操!喝多了吧!我又沒上你們家沈曉棠,你他媽瞎激動什麽啊?方茴是你親姐還是親妹呀!我又他媽沒強奸她,是她自己樂意讓我上,關你丫蛋事啊!”
  “你說什麽?你丫再說一遍!我他媽廢了你!”陳尋抄起凳子就往鄺強身上砸過去。
  鄺強挨這一下也真急了,當時扔了一個暖瓶就要去開了陳尋,王森昭費盡全身力氣才拽住了他,連推帶搡的把他拉到了門外。
  鄺強出了門也不老實,還衝著屋裏喊:“告訴你陳尋,我還就爽了!你要想上方茴你也去呀,又不是什麽貞節烈女,跟我這裝什麽逼!”
  屋裏有事一聲巨響,片刻安靜之後,竟然傳出了陳尋難以抑製的哭聲。這時候門口已經站了不少人,旁邊也有兩個人的朋友,正躍躍欲試地想磕一架,但所有人聽見哭聲都愣住了,包括鄺強也愣住了,他們都沒見過陳尋這麽失控的樣子,或者說連想都沒想過,鄺強不再叫罵,他拉住王森昭問:“方茴和陳尋到底是什麽關係?他怎麽這樣啊?”
  “方茴是陳尋初戀。”王森昭歎了口氣說,“你玩得也太亂了,方茴挺好的一個女孩,怎麽就和你……”
  “媽的!我他媽哪知道啊……”鄺強揉了揉被打腫的臉,回過頭衝人群揮手說,“都散了散了!沒事啊!誤會!”
  陳尋知道,他這樣頹廢地坐在滿是花生皮和暖瓶片的地上哭非常的難看,可是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眼淚。而到底為什麽這麽難過,他也說不出來,憤怒、打人、痛哭都是一係列自然的反應,他沒有絲毫的掩飾,也根本掩飾不了。
  “起來,別這樣。”宋寧伸出手把他拉起來說。
  “有煙麽?遞我一根。”陳尋焦躁地說。
  宋寧給了陳尋一支煙,陳尋手抖得厲害,拿著打火機半天沒有點著。宋寧接過打火機,親自給他點了煙,陳尋狠吸一口咳嗽了起來,宋寧搖搖頭說:“你這是何苦呢?”
  “你說方茴怎麽能這樣啊?她幹嗎這麽禍害自己啊?”陳尋抹了一把臉,垂首靠在床邊說。
  “我也沒想到,可能她是太愛你了吧,沒了你,日子就是混呢。”宋寧搖搖頭說,他不知道方茴的心裏這麽脆弱,而對陳尋又愛得這麽深刻,否則當初他也不會告訴方茴林嘉茉喜歡陳尋的事。看她變成這樣,宋寧心裏也很別扭。
  “那她也不能跟自己過不去呀!她這不是毀自己呢麽!”
  “算了,別想了,你想也改變不了什麽,這事到此為止,明天我讓林嘉茉去跟她說說,你就別摻亂了。”宋寧扔給他一塊毛巾說,“擦擦臉,早點睡吧!今兒也喝不少了。”
  “不行!我得找她去!她不能這麽對待自己!”陳尋把毛巾扔到一邊,猛地站起來說。
  “哎!你回來!大晚上的你幹嗎去呀!有話明天好好說!”
  宋寧在他身後喊,可陳尋連頭都沒回,穿著一件單衣就跑出去了。
  到了方茴樓下,陳尋直接撥通了她的號碼,方茴按掉沒接,陳尋馬上又撥了她宿舍的電話。
  “讓方茴下樓,她不下來我就在底下喊了!”陳尋也不管是誰接的,電話一通就嚷了起來。
  “你……”
  “方茴!方茴!”陳尋聽見裏麵的猶豫語氣,抬頭朝樓上大喊。女生宿舍樓下總有男生變著花樣抽風,有幾個窗戶馬上閃出了影子。
  “你別這樣!什麽事啊?”方茴有些顫抖地說。
  “你下來,下來我跟你說。”
  “……嗯,你稍等……”
  掛了電話過了幾分鍾,方茴從樓裏走了出來,她依然那麽瘦,好像剛洗了澡,頭發還是濕的。
  “你說吧,什麽事。”方茴擔憂的眼神一直落在陳尋的單衣上,可逛了一圈,仍是沒說出關心的話來。
  “你別這樣行麽?我求你別糟蹋自己行麽?”陳尋按住她的肩膀說。
  方茴的臉一下子蒼白了下去,她掙開陳尋的手說:“你說什麽呢,我……我挺好的。”
  “你還裝什麽啊!既然敢做幹嗎不敢認!鄺強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陳尋指著她大喊。
  方茴向後晃了晃,抬起空洞的眼睛淒然一笑說:“你都知道了?他告訴你的?沒錯,我們是做愛了。他追求我,我也沒有拒絕。這怎麽了?你可以和沈曉棠同居上床,我就不行嗎!”
  親耳從方茴口中聽見這幾個字,讓陳尋的心針紮一樣的疼,他紅著眼睛一把拉住方茴說:“我和沈曉棠做愛是因為我愛她!鄺強愛你嗎?你愛他嗎?”
  “我愛你!但你能跟我做愛嗎?”方茴甩開陳尋的手哭著說,“我就是想試試做愛是什麽感覺,為什麽你能和沈曉棠做卻不能和我做!”
  陳尋聽得愣愣的,他看著方茴聳動的肩膀和悲傷的表情,也掉下了眼淚,他走過去,把方茴緊緊摟在懷裏說:“你幹嗎呀……你這是幹嗎呀……你恨我、怨我、打我、罵我都行,但你別跟自己過不去啊……你這樣不是拿刀戳自己心窩子麽?”
  “我早不在乎了……你們能做的,我也能!”方茴埋在他胸口前說。
  “你不在乎我還在乎呢!你以為我不難受啊,我也難受,我難受死了!可我難受是我活該,你不能比我還難受啊!你得對得起你自己啊,你怎麽就那麽傻呢!”陳尋輕撫著她的頭發說。
  “陳尋,我問你,原來你想和我做過麽?”方茴低聲說。
  “想過……”
  “那為什麽沒有?”
  “那時候還小,膽小,不敢,也怕你不樂意。”
  “如果我們當初做了,是不是不會分手了?”
  “也許吧……”
  “那現在做還來得及麽?”
  “可能……來不及了……”
  說完這句話,兩個人抱在一起失聲痛哭,他們都深切感受到了絕望,也終於發現以前的事已經匆匆而過,那些年真的沒辦法從頭再來。
  那個夜晚給他們都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傷痛,轉身離去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回頭,隻是互相在心裏刻上了一道疤痕,銘記著刻骨的青春,一留就是一輩子
  那段時間陳尋非常煩躁,和沈曉棠摩擦不斷。兩個人在一些小問題上總有些談不攏,沈曉棠沒談過戀愛沒有經驗處理,而陳尋有經驗卻又沒有心情處理。吵得厲害的時候,他們總是以做愛來解決。在最原始的欲望裏,煩惱與悲傷都成了虛無縹緲的情緒,隻不過在結束後擁抱著溫熱的身體,還是會覺得失落,身體的亢奮和心底的惆悵使性愛充滿了詭異的滋味,他們沉溺其中,萬劫不複。
  2003年四月初,喬燃又從倫敦回來了,他的奶奶病重,一家人趕回來見老人最後
一麵。
  忙完了家裏的事,喬燃就張羅著和大家夥聚一聚,還在老地方,雨花餐廳。趙燁在長春,不方便過來,聽說他在倒騰著開網店,整個長春的網絡交易市場被他盤活了,並且還找了一個女朋友,愛情事業雙豐收,小日子過得很不賴。沈曉棠跟著陳尋一起過來了,她說是想見見他高中的鐵哥們兒,但其實是心理對陳尋和方茴的碰麵不踏實,最近她總有點隱隱約約的第六感,直覺他們之間發生了點什麽。宋寧也跟著來了,給喬燃介紹時,陳尋和林嘉茉互相推托,誰也不承認把他帶過來了,弄得喬燃一臉霧水,最後還是宋寧自己開腔說:“得了,反正我既是陳尋朋友也是嘉茉朋友,一家人一家人。”
  方茴那天是最後一個到的,她臉色不是很好,匆匆忙忙的,進來也沒和陳尋打招呼,隻衝喬燃笑了笑。席間喬燃一直和宋寧、陳尋瞎侃著,他時不時看方茴兩眼,擔心沈曉棠的到來讓她難過,但是他發現方茴並沒有什麽不自在的樣子,隻是眼神空蕩蕩的,總有點心不在焉。
  “你們那時候天天都在一塊玩啊?一起上學,一起吃飯,一起打球,一起回家,還一起打架?”沈曉棠驚訝的問,“陳尋怎麽都沒跟我說啊?”
  “他是玩的太野了,不好意思跟你說!”喬燃看著陳尋笑了笑說,“咱們那會兒四九城都轉遍了吧?學校旁邊的小飯館,台球廳就是咱們的半個教室啊!”
  “真的?”宋寧饒有興趣地問林嘉茉。
  “嗯,真的。”林嘉茉臉上泛起了溫暖的笑容,想想那時候快樂得讓現在的自己都羨慕不已。
  “就知道跟男生混!瘋丫頭!”宋寧笑著說。
  “我樂意!”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方茴,她那會都幹什麽丟人的事了,你給我們講講!”宋寧扭過頭衝方茴說。
  “也……也沒什麽,我出去一下!”方茴猛地站起來跑了出去。
  幾個人都有些茫然,沈曉棠一直看著陳尋,而陳尋卻沒有看她,他愣愣地看著門口,若有所思。
  沒一會方茴就回來了,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喬燃給她遞了杯熱水說:“怎麽了?不舒服?”
  “有一點兒,沒事。”方茴感謝地接過來說。
  “要不待會兒你早點回去,咱今天就甭去唱歌了。”喬燃詢問地看著大家。
  “行,讓服務員上個熱湯吧,西湖牛肉羹。”陳尋轉身叫服務員說。
  “不用了,你們玩你們的,我這就回去了。”方茴沒看陳尋,站起身說。
  “怎麽也要喝完湯再走,你看你這手冰涼冰涼的!”林嘉茉握住她的手說。
  “嗯,喝完湯我送你回去,再坐會兒吧。”喬燃說。
  方茴隻得為難地點了點頭,又坐了下來。
  “就這麽著吧,咱們一起舉杯走一個!有酒的喝酒,沒酒的喝飲料。”宋寧拿起酒杯說。
  他一張羅氣氛稍稍緩和了一點,大家又聊了起來,方茴喝了點湯,沒坐一會兒就又走了出去。陳尋看她接連往外跑,有些坐不住了,他四處看了看說:“沒煙了吧,我出去買一包。”說著他就站了起來,沈曉棠看了他一眼,宋寧捂住兜裏的煙,沒有說話。
  陳尋知道自己的借口很拙劣,但他顧不上編什麽完美的謊言了,方茴的樣子讓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那種感覺很糟糕,讓他根本踏實不下來,他心裏默念著不會的不會的,可是站在廁所門口,聽見裏麵傳出來的清晰的嘔吐聲,他的猜測最終得到印證,陳尋瞬間萬念俱灰。
  方茴打開門看見陳尋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臉色由白轉紅又轉到一種絕望的灰白,她低下頭側著身子走過陳尋的身邊,卻被他一把抓了回來。
  “怎麽回事?”
  “不舒服。”
  “你這個月那個來了麽?不是月初麽?來了麽!”
  陳尋大聲嚷了起來。
  方茴目光飄忽,她掙開陳尋的手,微微扯動嘴角說:“沒有。”
  “我操!”陳尋狠狠推翻了旁邊的花盆,又衝著廁所門踹了兩腳,方茴順著牆滑
坐在地上,她閉上眼睛,流下了眼淚。
  屋裏的人聽見動靜都跑了出來,林嘉茉扶起方茴,沈曉棠拉住陳尋,宋寧和喬燃急著問怎麽了,可他們倆可他們倆誰都也不說話。
  飯館的人也出來了,看著一片狼藉吵吵著要賠,喬燃一邊跟人家道歉一邊給林嘉茉使眼色說:“先都回屋坐著去!有話好好說!”
  林嘉茉點了點頭,攙著方茴往回走,可是沒走兩步方茴又吐了起來,這次她根本來不及掩飾,推開林嘉茉沒走兩步,就扶著牆嘔吐,可是卻不見吐出什麽東西來。
  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林嘉茉顫巍巍地走過去拍著她的後背說:“你怎麽了?也沒喝酒,這……”
  “我……可能懷孕了。”方茴抬起頭,淒然一笑說,陳尋在她身後深深吸了一口氣。
  “方茴,別胡說八道,不舒服我這就送你回家,你等等……”喬燃茫然無措地說,他掏出錢包塞給了服務員兩百塊錢,慌忙跑了過來。
  “我真的可能是懷孕了。”方茴閃開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
  “不可能!誰的孩子!你上哪兒懷孕去!”林嘉茉焦急地說。
  宋寧在旁邊拉了拉她的手說:“別鬧了,讓方茴自己處理吧,這是她的私事。”
  “你別瞎說!什麽私事!方茴不可能……”
  林嘉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方茴打斷了,她低下頭說:“我沒騙你們,我和別人上床懷的。”
  “孩子是我的!”陳尋突然說,“那孩子,是我的!”
  方茴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大家都被他的話弄蔫了,
過了好一會,一直沒說話的沈曉棠才直愣愣地走到陳尋麵前說:“陳尋,你剛才
說什麽?你再給我說一遍!”
  “曉棠,我回去跟你說,我……”
  沈曉棠抬起手狠狠抽了陳尋一個嘴巴,她紅著眼睛瞪著陳尋,歇斯底裏地大喊:“陳尋!我跟你分手!現在就分,馬上就分!咱倆玩兒完了!我恨你!我恨你!”
  沈曉棠轉身跑了出去,陳尋愣挺著沒追上去,喬燃上前一把提起他的領子吼:“你他媽幹什麽呢!你把她甩了還能幹這樣的事!你丫還是人麽!”
  陳尋沒有回答,方茴掙紮地爬起來拉住喬燃說:“不是的,不是這麽回事,孩子不是……”
  “都別說了!”陳尋甩開喬燃說,“我現在帶她去醫院檢查,你們都他媽別跟著,這是我和方茴的事,我們倆自己解決!”
  陳尋拉著方茴疾步走出了雨花餐廳,在出租車上方茴淚眼朦朧地看著陳尋說:
“你這是為什麽啊?瘋了吧?”
  “沒錯,我是瘋了,你也瘋了!我聽不下去你說那樣糟蹋自己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我也不想聽!你是女孩,不能那樣!你那麽說他們都不會原諒你,我這麽說他們也都不會原諒我。但我寧願被他們誤解,被他們指責。因為我心裏頭的方茴不是那樣的!我也不想讓他們覺得你是那樣的人!你應該永遠都是幹幹淨淨的女孩!不能因為你愛上我就變了,不能就這麽變了!”陳尋堅定地說。
  方茴看著車窗外,淚流滿麵。
  沈曉棠從雨花餐廳出來直接回到了她和陳尋的出租屋,新姐他們的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擺放在客廳裏,大小箱子和紙盒有一種離別在即的蕭索感覺。
  沈曉棠輕輕推開了自己小屋的房門,陽光一下子灑了進來,整個房間都泛起了一層金色。沈曉棠掃視著這間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間,床單還是最初拍過蟑螂的那一條,枕頭是富安娜打折時買的,說是枕頭其實就是兩個方形的靠墊,19一個,便宜。床邊圍著的花布是從小商品市場買的,30塊錢,上麵有桃心的圖案,陳尋說看見這個就覺得床特舒服而且特不純潔。寫字台上擺著兩個人一起去玉淵潭看櫻花照的合影,當時她因為沒看到日劇效果的花雨而遺憾,於是陳尋就去搖晃樹幹,櫻花花瓣真的就像雨一樣飄落下來,後來他們還被公園管理員狠罵了一頓。為了遮擋旁邊老氣的衣櫃,他們在上麵貼滿了平時互相留的N次貼,就像生活日記一樣寫著“沈曉棠做的雞蛋羹失敗!”、“陳尋晚歸,懲罰刷廁所一次,做值日三天,洗碗五天!”、“交往一周年紀念!!!陳尋愛沈曉棠!!!沈曉棠愛陳尋!!!”……
  沈曉棠哭了起來,她一張張地把那些N次貼揭下來看,看一張撕一張,最後她的腳邊隻剩下一堆粉的、黃的、藍的碎片,她哭著清掃那些碎片,把它們扔到垃圾桶裏。接著她一邊哭一邊收拾房間,把自己的衣服和用品都拿了出來,書包裝不下,她就把牆上桃心的擋布摘下來做包裹。當沈曉棠把所有的東西都整理出來時她才發現,原來在這裏,在和陳尋生活的這段日子裏竟然留下了這麽多東西,是她一個人搬也搬不走的。費力地把那些包裹拽到門口,可是最後一個最大的卻卡在門口出不來,她跌坐在地上,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號啕大哭。
  當王森昭接到沈曉棠的電話趕過來時,她已經累得偎在牆邊快睡過去了,精致的小臉上布滿淚痕,眉頭緊緊皺著,時不時抽泣一下。王森昭心疼地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起來了,怎麽在門口就睡了,不怕丟東西啊!”
  沈曉棠猛地睜開眼睛,有些失落地笑了笑說:“老大,除了我自己,我已經把能丟得都丟了……”
  “別亂想!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啊!”王森昭扶起她說。
  “沒法說了,方茴懷孕了,孩子……是陳尋的。”沈曉棠眼裏又泛起了淚光。
  “啊?”王森昭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陳尋和鄺強的那次衝突,算算時間大概就是在一個多月以前。
  沈曉棠已經拎著兩個小包下了半層,她回過頭對王森昭說:“老大,走吧,你幫我拿那個最大的,剩下的咱們再回來拿一趟就行。”
  “曉棠……”王森昭猶豫了一下說,“那孩子應該不是陳尋的,方茴前一陣……和別的男的……鄺強你也知道吧?就是他,挺沒譜的一個人……陳尋知道後還和他打了一架。”
  沈曉棠震驚地看著王森昭,臉上的表情先是恢複了生氣後卻又慢慢冷淡了下去。
  “還是走吧,一會兒天該黑了。”
  “你?還是要走?”王森昭奇怪地看著她。
  “嗯。”沈曉棠含著淚點點頭說,“我要的愛情是萬裏挑一不離不棄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一定在我身邊,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他一定要保護我。可是陳尋沒能做到,他沒有拉住我也沒有保護我,他把我最不願意聽到的話親自說給我聽,你知道麽,就剛才你來的時候我還幻想著能是他跑回來了呢,可是不是……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也知道他愛我,但是他帶著方茴的這一份愛,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我有點接受不了……”
  “曉棠……”
  “我得讓他後悔一次!而且連挽回的餘地都沒有!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活該!”沈曉棠又走上來說,她打開包拿出一疊沒用完的N次貼,揭下來一張寫了點什麽貼在大門上說,“本來特別恨他,根本不想再跟他說話了,現在還是留給他點什麽吧!老大,我們走!”
  沈曉棠堅決地回過了頭,那個充滿了溫馨和美好的房子就這樣永遠停留在了她的背麵,王森昭攬住她的肩膀說:“曉棠,會有人那樣愛你的!在你需要的時候馬上出現,在你傷心的時候保護你,不讓你失望,也絕不說出讓你傷心的話!”
  “嗯!”沈曉棠哭著靠在了王森昭的肩膀上。
  陳尋從醫院回到他們的出租屋時已經晚上九點多了,月光下他看見了沈曉棠留給他的最後一張紙條,那上麵隻寫了很簡單的兩個字:“BYE BYE!”,在字的旁邊沈曉棠還是畫了一隻可愛的小熊,隻不過這次的小熊沒有微笑,而是掛著一滴眼淚。
  陳尋對著緊閉的房門哭了起來,他手裏緊緊攥著方茴的檢查單子,那上麵印著一個鮮紅的加號…
陳尋陪方茴去醫院那天的天氣很好,是久違的陽光明媚的北京春天。
  在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安安靜靜坐在公共汽車上享受著春暖花開,他們沒有坐在一起,隨著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誰也看不見彼此了。
  陳尋自覺的止步在婦科診室門前,等待的時候他起身去買煙,方茴替他拿著包,他下午還要回去上課,裏麵裝著審計教材。方茴打開他的書,細細摸索上麵的熟悉字跡,她拿出陳尋的筆在上麵寫下了“不悔夢歸處,隻恨太匆匆”,然後把書本碼放好,重新替他裝好書包。陳尋剛一回來,裏麵就叫起了方茴的名字,方茴把包放在他的手裏,沒有抬眼看他,轉身走了進去。
  方茴睜著眼睛平躺在手術台上,她沒有吸那種麻藥,器械冰冷的感覺和猛地鑽心的疼痛,讓她掉下了眼淚。隨著一個生命的逝去,深埋在她血肉裏的悲傷也一同被卸走。短暫的暈眩中她好像又看見了F中的那棵樹,樹下幾個少年笑鬧著環繞在一起,其中一個笑著走向她說:“先別走啊,一會我騎車送你回家!”
  ……
  方茴沒有看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她在護士的催促下費力地提上褲子站了起來。很疼,的確很疼,疼得心都麻木了。她走出手術室,一步一步向門口等待著她的男孩走去,陳尋看見她並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扶穩了她。手臂處傳來的力量反而讓方茴有些癱軟,依靠著的溫暖很舒適,而即將失去的預知又時刻敲打著她,沒有愛的心,果然是空虛的。
  走出醫院門口陳尋橫抱起了她,方茴趴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如果這個孩子真的是你的多好啊……”
  “除了孩子,我們什麽都有了……”陳尋把她往上顛了顛說。
  醫院慢慢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陳尋的頸窩,方茴的手臂,濕成一片……
  那是陳尋與方茴最後一次見麵,之後北京城突然陷入了疾病的恐慌,非典型肺炎來勢洶洶,人們聞SARS色變。大學停課,物資哄搶,板藍根脫銷,市民都戴著 12層口罩上班,一天天上升的疑似人數和死亡人數讓安逸了很久的城市慌張了起來。那時候學生都上不下去課了,天天給自己的同學發短信,問其他學校的情況。中財、北交都比較嚴重,聽說是封校了,所有宿舍都發一個體溫計每天記錄體溫,不時有新的消息傳出來,什麽北大的一個教授一家都病了,建工去了好幾輛120 了,一片人心惶惶。陳尋他們宿舍裏,高可尚在新聞出來第一天就跑了,按他的話說,管他什麽警告什麽處分,就是退學也不吝了,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宋寧也早早就幫著林嘉茉搬走了。王森昭沒有回家,他不想冒險,怕一個萬一大老遠把病帶回家裏去。陳尋則一直在學校待了二十多天才回去,說是熬過第一個潛伏期。
  陳尋跟我說,他和方茴去的那家醫院就是非典最嚴重的醫院之一,他們是20幾號去的,而非典爆發是在四月底,前後沒差多少天。那時候他真的害怕過,他頭一次覺得死亡離他們那麽近,那麽真切,不是小說和電影,而是每日在他們身邊真實上演。愛情和青春在死亡麵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擊。他甚至想過會不會和方茴一起死在這場災難裏,在一個地方火化,在一個地方掩埋。奇怪的是,想到這裏他就不那麽害怕了,好像有這麽一個人陪著,死也就死了。
  但是他說那種感覺大概已經不是愛了,無論是方茴還是沈曉棠,他那會都沒有愛的感覺了,隻是想起來會覺得心底有點疼,然後就是疲憊和無力感。他累了,在愛與青春的這場看上去美輪美奐的劇目中,他徹底的累了。
  後來在北京市政府和市民眾誌成城之下,隨著醫療工作者的努力和小湯山醫院的平地而起,非典的凶猛勢頭終於被漸漸控製住了。那之後陳尋曾獨自去了他們經常走過的一個路口,和方茴在一起時,他們從這裏往西走,和沈曉棠在一起時,他們從這裏往東走。那時候這裏總是繁華喧囂,而當他現在來到這裏,街道卻安靜異常,沒有汽車也沒有行人,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陳尋站在空無一人的十字街頭中心,仰頭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和漂浮無蹤的白雲,隻覺得聽到了時光行走的聲音,他們的那年那月就這麽從手邊匆匆流走了……
  W大在非典時期放了一百多天的假,回來之後好像每個人都有點變化。王森昭更忙了,高可尚更胖了,宋寧更“勤奮”了,據說他正式向林嘉茉遞交了戀愛申請,結果林嘉茉卻毫不客氣地給撕了,結果他又從兜裏掏出了一份一模一樣的,而看著準備齊全的宋寧,林嘉茉大笑著沒再拒絕。沈曉棠在學校裏沒再和陳尋說過話,相反的倒是會和王森昭吃吃飯、上上自習。鄺強也沒再和陳尋打過CS,他後來曾經和宋寧抱怨沒必要因為一個女的兄弟之間鬧成這樣,而宋寧搖搖頭沒有說話,沒人告訴他,他引以為傲的安全生產無事故的浪蕩中,曾經有過一個孩子。
  當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時,方茴卻再也沒有回來。陳尋還是從林嘉茉那兒知道她離開的,那時候方茴大概已經走了兩個月了。她走之前沒跟任何人打招呼,最後見過她的人應該就是林嘉茉,方茴墮胎之後她曾經在方茴家陪了她兩天。兩個女孩沒再親密得聊起什麽,林嘉茉說方茴隻是瘋狂地放電影看,愛情片、戰爭片、災難片等,在別人的故事裏她們放聲痛哭,卻說不清哭的是別人還是自己。最後林嘉茉走得時候方茴擁抱了她一下,她們哭著互道再見,而那時林嘉茉根本就不知道,她們說的再見,竟然會是再也不見。
  陳尋安靜地聽完林嘉茉說完這些,他沒問方茴有沒有提到自己,他知道方茴一定沒有。她就這麽走了,走得幹淨決絕,沒給別人留下一點感傷的機會。把所有的美好和傷痛,都帶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後來陳尋給喬燃和趙燁分別發了郵件,把他們分手後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包括2001年的那場大雪和2003年的那個孩子。趙燁回了一封簡短的郵件,上麵寫著像喬燃風格的話,他說:曾經滄海難為水。而喬燃的回信同樣簡短,上麵寫著像趙燁風格的話,他說:你們混蛋。
  再後來,那一年就匆匆過去了,年底的時候陳尋回了趟F中,他在大學中點燃了一支煙,看著青春無悔的校園,呼吸著沒有了方茴的空氣,他知道他們終於失去了彼此。

  第九卷 匆匆(1)
  方茴說:“我真的很愛過,也真的很恨過,可是那些愛啊恨啊就那麽匆匆過去了,現在想想我其實並不後悔,如果再讓我選擇,我還會這麽來一遍……”
  陳尋給我講完他們的故事的時候,天邊已經漸漸亮了。我抹了把臉,發現竟然濕漉漉的,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掉下了眼淚。
  說實在的,我猜測過是陳尋拋棄了方茴,也曾想象當時是怎樣的撕心裂肺,但是實在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結果。想起2003年那個帶著深切的痛獨自一人奔赴遠方的身影,我就格外的心疼。我想可能所有人都以為方茴是軟弱的,但是我知道她並不是,在離開了所有親人和朋友的日子裏,在告別了匆匆那年的日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固執地將自己綿薄的愛情堅守到了最後。
  但是我不再對陳尋持有偏見了,顯然記住這場愛情的不僅僅是方茴一個,受到了傷害的也不僅僅是方茴一個。他們的青春充滿了明亮的色彩同時也抹上不可泯滅的黑白,但是毫無疑問,這些都是屬於他們的,獨一無二並且畢生難忘。
  “嘿!你丫還真挺入戲的啊!”陳尋從廁所走出來,扔給我一條毛巾說。
  我接過來擦了擦臉說:“滾蛋!你丫指不定都哭多少場了呢?功力早超過孟薑女了吧!”
  “去你的!”陳尋踹了我一腳。
  “你夠能抽的,把我這點存貨全造了!”我抖落著空煙盒說。
  “這算什麽啊!一晚上才一盒!當年我在我們學校門口就幹抽了一盒!還下著大雪呢!煙頭都熄了好幾回。”陳尋不以為然地說。
  “你丫典型的自作自受!後來呢?你們那幫人都怎麽樣了?”我問他。
  “其實後來兩年我和他們都沒什麽聯係,以前我們那麽好,天天在一起,但現在說起來都是聽說誰怎麽著了,嗬嗬,興許這就是長大了吧!喬燃比較出息,考上了倫敦AA建築學院,估計以後就常駐了,為我們開拓了海外根據地,去年回來我們見了一麵,說是沒有女朋友,隻有要好的女性朋友,丫就是一文青,我們都懶得跟他咬文嚼字。趙燁畢業後單幹呢,他網上那生意做到相當紅火,據說是北京第一大供應商,他媳婦從長春跟他回來了,東北女人真剽悍,我看趙燁在她麵前一點脾氣都沒有,興許今年就領證了。蘇凱在銀行上班呢,老有任務,他都給我辦了三張信用卡了!聽說也貸款買房準備結婚了,新娘不是鄭雪也不是林嘉茉,特逗,是相親相成的,我們都沒想到!嘉茉還和宋寧好著,她在一事業單位,現在正尋摸著跳槽呢,說工資不夠買衣服的,還是上學時那樣!丫宋寧簡直是人精,當時畢業找工作,把用人單位都說傻了,現在已經升他們湖南分公司的財務經理了,別的都好就是老往外地跑,總給我打電話說在地廣人稀的土地上想念首都人民。高可尚去公交公司了,我們都說發揮了他的最大價值。王森昭留北京了,徹底成了北漂,外地孩子找工作確實不容易,當初畢業沒少吃苦。好在他學得好,能力也強,現在也是月薪5K的白領。沈曉棠最後和他好了,他們倆的事沈曉棠家裏不同意,說不願意讓沈曉棠找一外地人,那天王森昭還跟我說沈曉棠她媽給了他一套《新結婚時代》的盤,讓他好好看看,弄得他哭笑不得。但沈曉棠還挺認真的,嗨,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唄!”陳尋笑著說。
  “沈曉棠跟王森昭好你心裏不難受啊?”我好奇地問。
  “開始是有點不舒服,但後來也不覺得怎麽樣了。老大確實比我適合沈曉棠,我覺得他能給沈曉棠幸福,所以就認了,那些事都過去了就算了吧。”陳尋仰躺在床上說。
  “那你的那些發小兒呢?”
  “白鋒自首了,判了兩年,算是從輕處理了。吳婷婷在東方新天地一旗艦店上班,平時老碰見明星和大款,天天嚷要傍一個,不過也沒見她真傍上,她說自己是奢侈品營銷行業,我說她就是一高級售貨員。唐海冰和孫濤現在合夥賣衣服呢,互相說自己是老板,對方是夥計。我這外套就是他們給的,說在國外買好幾千,誰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不錯,都在西單開店了,叫‘晴天’精品店,是孫濤起的名。他最後還是沒和楊晴好成,楊晴已經結婚了,她老公是一公務員,3581的往上混呢,和孫濤不是一路數。”
  “方茴呢?”我試探著問。
  “不知道……隻有她,我不知道在做什麽,也不知道好不好,她再也沒和我聯係過。”陳尋黯然地搖了搖頭說,“別扯淡了!眯一會兒吧!今天還得做好幾個表呢!”
  “嗯。”
  我也躺下來,可是我並沒睡著,我知道陳尋也沒睡著。
  2006年中國股市漸有起色,我看準時機買了幾隻低價股,結果我手氣很不錯,到年底的時候就已經翻了幾倍。正好當時我們在審一家上市公司,我和他們副總相談甚歡,吃飯喝酒之間對彼此都很中意,副總說他一個朋友在開理財投資的公司,如果我感興趣可以介紹我去試試。我當然很感興趣,在永安我都快累吐血了,差點得了數字恐懼症,因此一拍即合。兩輪麵試之後,我正式被錄用。
  辭職之後,我請永安裏幾個要好的同事一起刷夜去玩,陳尋和付雨英都去了。席間大家都很興奮,真心的替我高興。
  付雨英舉起酒杯說:“讓我們一起為張楠逃離苦海幹杯!”
  大家痛快地喝了第一杯,我揮揮手說:“坐下坐下,都坐下!自己人客套什麽!別拿對外頭那招對付我啊!”
  “剛開始丫就慌了!”陳尋笑著說,“大家今天不能放過他!開場一杯,席間一圈,紅白黃一起上,不下桌不停手啊!”
  “你看!我剛說你就來!什麽呀都是,我最煩飯桌上明裏暗裏的扯淡玩兒!你就說稅務局那幫人,別的不靈就能喝酒,這什麽風氣!咱們自己喝是圖高興,不能按他們的規矩來!”我拍著桌子說。
  “對!一OUTING,他們就灌我,我又不是公關小姐,憑什麽陪群夠當我老爸的臭男人喝酒啊!”付雨英賭氣地說,“今天我就不喝酒,我要和酸奶!”
  大家哄笑起來,我夾了一筷子來說:“今天大家都隨意!我們得有自己的活法!”
  “沒錯!毛主席都說了,我們是八九點鍾的太陽,世界是他們的更是我們的!都說咱們80後怎麽不好怎麽不成器,我說就他媽全是放屁!上了班我們哪一個不是
辛辛苦苦的?要裝孫子的時候就裝孫子,要頂雷的時候就頂雷,領導指哪兒我們打哪兒,不和他們都一樣麽?我們有我們的優點,我們就是見得多學得快,就是眼界寬有創意,總有一天我們會超過他們,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社會精英,總有一天我們會有自己的事業!張楠!我支持你!為你的勇敢和追求!幹杯!”陳尋舉起酒杯說。
  他的話讓大家熱血沸騰,就連喊著喝酸奶的付雨英都喝起了酒,我想20多歲的我們,絕不輸給任何人。
  結果那天我們還是喝高了,從第二攤出來付雨英已經醉倒在我身上,一邊吐一邊哭著說:“張楠……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我苦笑著扶著她,心想又是一個冤孽!陳尋也有點醉了,他為我們打了車,和我一起把付雨英搬了上去。我上車之前,陳尋摟著我說:“上班以後我就看中你一個人,有事給兄弟打電話!義不容辭!”
  我笑著捶了他一下說:“磁!別把哥們兒忘了!”
  他揮揮手說:“得了!別廢話了,走吧!小付同學就交給你了!”
  我無奈地點點頭,出租車開走時,我回頭看見陳尋孤獨的背影,突然想是不是該把方茴的事情告訴他了
  再見陳尋的時候已經是2007年秋天了,此時我們都在創業的艱苦過程中,互相約了好幾次,才訂好時間一起聚了聚。
  我們找了一間不大的館子,要了點小菜和啤酒,一邊吃一邊聊,陳尋剛從新疆出差回來,又黑又瘦的,他扔給我了一條雪蓮說:“不知道給張總帶點什麽,嚐嚐新疆煙吧。”
  “滾你媽的!”我笑著拍他說,“少來啊!總個屁!你見過手下一個人都沒有的總麽?”
  “那你名片印那麽唬人幹嗎?”
  “現在不都這樣麽,不是經理就是助理,反正沒有平民百姓的名頭!你怎麽樣啊?注會過幾門了?”
  “四門,今年考稅法,去年我就考了,就差一點,靠!你呢?”陳尋給我倒上酒說。
  “還行,就那樣唄。”我跟他碰了一杯說。
  “聽說前一陣漲錢了,股票也做得很牛,‘530’前就跑了,一點沒套住,還在報紙雜誌上發發文章,夠小資的啊!是不是都夠個稅申報了?你家小付早就跟我吹上了,我還想托你買點基金什麽的呢。”陳尋狡黠地看著我說。
  “靠!這娘們兒……”我皺著眉說,“甭聽她胡說,我就是送了她一張信用卡副卡。你要有錢不怕我禍害就隨時給我打電話,我幫你理財。哎,別說我,你怎麽樣啊?還沒哪朵花落你賊眼呢?”
  “沒!我估計還得過幾年光棍節!”陳尋淡淡笑了笑說。
  “說真的,要是方茴回來,你覺得你們倆還能好麽?”我試探著問,前幾天在MSN上遇見了AIBA,她告訴我方茴已經回國了,我馬上想起了陳尋,這才把他約出來。
  “這話怎麽說呢。”陳尋喝了口啤酒說,“在我這輩子最好的日子裏,她一直陪著我。稍稍低下頭就能看見她的發旋兒,輕輕一抬手就能夠著她的衣裳角,我現在還記得她用飄柔的洗發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我大半的記憶裏都有她,那時候我們天天坐同一間教室,看同一本書,做同一道題,走同一條路,一直一直在一起,現在想起來都會感歎,有那個女孩在身邊,真是太好了……可是現在我們的好日子過完了,她也離開我去了那麽遠的地方。我覺得已經不是能不能再好的事了,而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那還想她麽?”
  “不怎麽想,但是永遠擱心裏了。”陳尋喝幹了杯子裏的酒。
  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其實問他的時候我自己也在想這個問題,我還想方茴麽?還會和她好麽?我的答案幾乎和陳尋一樣,我們誰也不能再回到從前,離開彼此之後我們都會繼續各自的人生,而在其中可能誰也不會再出現。但是這並不代表遺忘,我想我們都會把對方好好地擱在心裏,因為那是我們的青春印記,是一輩子裏最美好的東西。
  我幽幽地看著窗外,夜色下的那個烤白薯攤吸引了我,在它旁邊停了一輛不很搭配的帕薩特,一個穿著整潔的男子走了出來,在那裏買了兩塊烤白薯。可能是沒有零錢,副駕駛那邊的窗戶落了下來,伸手遞出一些紙幣。當時看見那張臉的時候我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仍舊那麽白那麽瘦,仍舊是我記憶中的方茴,她一點都沒有變。
  男人買了烤白薯,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外皮給她送了過去,方茴衝他笑了笑,說了點什麽。
  陳尋發現了我奇怪的眼神,他回過頭看說:“看什麽呢?眼都直了?”
  這時方茴已經搖上了車窗,陳尋沒能看見她,他扭過臉笑著跟我說:“開帕薩特買烤白薯,夠牛的,停街邊也不怕警察罰款。”
  “啊……”我恍惚地說。
  “以前我和方茴在一起的時候,放學總愛買烤白薯吃,就買一個,一人一半。那會就覺得沒有比湊在一起吃烤白薯更好的事了,哈,真是小啊!”陳尋搖著頭笑了笑說。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我想方茴現在大概已經過上了她本應該過的幸福生活,而陳尋也已經淡然珍藏了那段感情,也許我所知道的那些事,說不說出來都無所謂了。
  與陳尋見麵的一個月後我又見著了方茴,這次是她主動約我的,大概AIBA也把在MSN上遇見我的事告訴她了。
  我帶她去了一個挺安靜的茶座,她看著我笑盈盈地說:“張楠,你怎麽好像胖了啊?”
  “想你想得唄!你沒看《瘦身男女》?離開你之後我就是劉德華那角色!”我給她倒了一杯茶說。
  “愛胡說八道這一點倒是一點兒都沒變!”方茴瞪了我一眼說。
  “我看你倒是變了點啊,比以前開朗了,愛笑了。”
  “也許吧,說起來,還多虧了你呢。”方茴低下頭,微笑著說。
  “我?受寵若驚啊!你快說說,我都幹什麽好事了?我得趕緊記下來,以後也算我個人檔案上濃重的一筆啊!”
  “和你在一起讓我對以前釋然了。你走之後,我敢自己一個人再去想那些事那些人了,本來我以為我會難過一輩子的,但後來和你說過曾經的事,我覺得好多了。雖然現在想起來,還是會有點惆悵,但是不是以前的那種感覺了。時間還真是最好的藥,不夠年頭顯不出療效。98、99……07,我認識他們得有小十年了吧?真快啊……我和陳尋好了三年,彼此折磨了兩年,了無音訊了五年,算一算原來在一起的時間已經和不在一起的時間一邊長了。他也慢慢從我生命中的全部變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前我總想陳尋的車大梁要是高一點就好啦,回家的路要是再長一點就好啦,後來我總想他要是再多愛我一些就好啦,能夠看見他的身影就好啦。真的很愛過,也真的很恨過,可是那些愛啊恨啊就那麽匆匆過去了……但是我並不後悔,如果再讓我選擇,我還會這麽來一遍……所以,張楠,謝謝你!”方茴抬起頭說,她的眼睛裏有我沒有見過的光亮,清澈得像一潭幽深的湖水,我想從前的陳尋大概就是在這裏迷失的吧!
  “你能過得好就行,你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我凝視著她說。
  “我明白,謝謝。”方茴眨著眼睛說,“聽說你是很幸福啊,那女孩子叫什麽?怎麽就降服了你了?”
  “又是AIBA說的吧?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她叫付雨英,是我剛回來待的那個事務所的同事,她真是降服了我,我就沒見過她那麽缺心眼兒的,沒辦法我這人就是太善良,心想她這樣哪兒有人要啊!幹脆我接受了吧,就這麽回事。”
  “得了吧!指不定怎麽追人家呢!”
  “真沒有!絕不騙你!不過我聽說你也不錯啊,也幸福著呢吧?”我饒有興趣地說,那天看上去家底深厚的護花使者讓我很感興趣。
  “啊?”方茴疑惑地看著我。
  “少裝!快老實交代,你和你那位到底怎麽回事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假裝嚴肅地瞪著她說。
  “什麽啊,我真不知道你說什麽呢!”方茴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
  “嘖!我都看見了,你還不承認!就上個月,你們是不是在東直門那邊買烤白薯來著?還把車停馬路邊上,也不怕警察罰!夠癡情的啊!”我肯定地說。
  方茴突然笑了起來,她瞥了我一眼說:“你就不往正經地兒想!那是我爸!”
  我一下子愣住了,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笑了笑說:“哎喲,叔叔長得真夠年輕的,身材也保持得不錯,看著像30多歲的人,一點不像奔50的……”
  “去!別貧了!”方茴給我倒了一杯茶說。
  “不過說真的,你也該找一個了,誰讓你當初遇見我不珍惜,往後隻能降低點標準了!”
  “看看吧,這事也是緣分,沒準兒哪天就有一個人出現了,然後兩個人就過一輩子了。”方茴看著窗外說,“銀杏又黃了,明年就08年了啊。”
  我看著她又猶豫起來,我不知道該不該跟她說陳尋的事,他們都已經原諒了曾經的匆匆那年,而之後還有很多個匆匆那年。我不能替他們決定什麽,兒他們會作出什麽決定也是我無法知道的。我正躊躇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當我看到來電顯示出陳尋的名字時,我突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從始至終,他們的匆匆那年應該隻屬於他們自己。
  我把手機遞給方茴說:“嘿,幫我接個電話。”
  方茴疑惑地接過了我的手機,她低下頭,一下子愣住了。
  匆匆而逝的時光在那一刻仿佛靜止,我看著她,慢慢露出了微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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