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馬雨默:宴無好宴

(2009-01-21 12:50:05) 下一個

  1. 不詳的約會
  他又是整夜未歸。
  臨走時他是怎麽說的?“今天我們要執行一個重要的任務,你不要等我,先睡吧。”謊話!全是謊話!
  這幾個月來,他無數次以此為由在深夜離開家,清晨才回來。
  她早知道他在說謊。
  但是,為什麽呢?她從來沒想過要戳穿他。她坐在床上望著牆上的結婚照,腦袋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知道,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她害怕他會順水推舟,了斷他們的關係。
  因為他不愛她了,很久以前他就不愛了,他曾經直言不諱地告訴她,“若琳,我們分開吧,我覺得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當然,這全是我的錯。”這句話她聽得清清楚楚,但她不明白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也從沒想過要去弄明白,她寧願把這當成一個玩笑。當然是玩笑,他們的孩子都已經5歲了。那是一個多麽漂亮的女孩。
  他愛孩子,是個好爸爸,他舍得拋棄她們嗎?
  他已經很久不願意跟她親熱了,火熱的身體睡在她身邊,卻隻讓她覺得徹骨的寒冷。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喜歡背對著她睡覺。她想,如果他們還有另一間臥房,他會找到理由跟她分居的,所以有時候,擁擠的住房也有好處。
  她為這件事傷心欲絕,也曾經想重新把他拉回身邊,但現在她越來越覺得,一切努力都是枉然,他的心早已經走遠。也許他舍不得的隻是孩子。
  她早就想過了,如果他們真的分開,她不會讓他看孩子,要讓他遺憾一輩子。她受夠了。
  她披上衣服,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一口喝幹了它。
  過去他整夜不歸,她會偷偷哭泣,但今天卻很平靜。她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半夜三點。他是11點左右走的。根據慣例,他會在早晨6點左右回家,每次都差不多。
  所以,她有的是時間去查看壁櫥。她知道在一個星期前,他往壁櫥的最裏麵塞了一個小箱子。他以為她不會發現。因為壁櫥裏有太多的雜物,除非搬家,否則誰都懶得去翻它。他們結婚時買的一套瓷器和兩個相架至今被丟在壁櫥的最裏層,上麵積滿了灰塵,如果不是站在椅子上,把整個身體探進去,她根本早就忘了它們的存在,她就是這麽發現那個小箱子的。
  如果不是因為無聊,她也不會去翻壁櫥。
  這個家的每件東西,每個角落都讓她難以割舍,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裏呆多久。房子是他單位分的,如果分開,要走的隻能是她。
  淩晨4點,喬納被她的好朋友,C區公安分局的技術警員王若琳的電話驚醒。
  “喬!還在睡嗎?!”王若琳壓低嗓門問道。
  “誰?”喬納還迷迷糊糊的。
  “是我,若琳。”
  “你有毛病!知道現在幾點嗎?就算我再勤勞,”喬納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來,看了下床邊的鬧鍾,“現在也太早了!連四點都不到!”
  王若琳對她的抱怨置若罔聞,她低聲問道:“喂,你上次說,你跟你們那邊的副局長有染?這事確定嗎?”
  “媽的!有染?!”喬納覺得受到了侮辱,禁不住提高了嗓門,“你幹嗎不說我們在亂搞?”
  “說好聽點,你們是在戀愛,對嗎?”王若琳語帶懷疑。
  這句話一點都不好聽。其實王若琳很少說好聽的話,雖然人是好人。喬納了解她,所以不打算跟她計較,她忍著氣問道:
  “你到底找我什麽事?”
  “你跟他現在還有那種關係嗎?”王若琳問道。
  喬納很想罵人,但又覺得有點好笑。
  “姓王的,這關你什麽事?”她反問。
  “喬,快回答我的問題,這事性命攸關,我不跟你開玩笑你們是不是在一起,這對我很重要。”王若琳的口氣的確不像是在開玩笑,喬納不明白這事怎麽會性命攸關。
  “幹嗎?你想取代我?”她沒好氣地問。
  “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囉嗦了?能不能爽快點?”王若琳不耐煩起來,她的聲音裏充滿了焦慮。
  也對,半夜三更幹嗎浪費時間跟她磨嘴皮子?喬納打了個哈欠,答道:
  “好吧,我們是戀人。”
  “那就好!”王若琳似乎笑著鬆了口氣,她低聲說,“喬,今天中午11點半,我們一起吃午飯怎麽樣?就在我們常去的那家茶餐廳,你在門口等我,我有重要的東西要給你。還有,最好讓你表妹也來。”
  “什麽重要的東西?還要帶上我表妹?”
  “我有事求她,現在說不清,碰頭再說。別忘了,11點半。”
  喬納更想在單位食堂解決午飯,於是她提議:“我上班前來你家一趟,你把東西交給我不就行了?”
  “不要不要,早上我有事。好了,不說了,我得掛了。”喬納想告訴王若琳,那家茶餐廳附近正在修路,但還沒開口,王若琳的聲音就在電話那頭戛然而止,等她再打電話過去,那邊則一直是忙音。
  中午時分,喬納焦急地等在茶餐廳門口。
  她不知道王若琳要帶給她什麽重要的東西,她隻知道,這個從來不遲到的好朋友現在已經遲到了整整20分鍾。喬納又看了一眼手表,快50分了,若琳到底在搞什麽鬼!手機又關著,想聯係她也找不到人。正當她準備再撥一次王若琳的電話時,有人撞了一下,她抬頭一看,眼前站著個頭包紗巾的女人,再仔細一瞧,正是王若琳。
  “哇,你發什麽神經……”喬納望著王若琳頭上的紗巾,禁不住問道,但王若琳沒允許她開口。
  “少囉嗦,快跟我走!”王若琳說道,接著,她自己先走出一步,跨進了茶餐廳。
  喬納被莫名其妙地扔在了街上,無奈,她隻得跟了上去。
  幾秒鍾後,她在牆角發現了王若琳。
  “你到底在搞什麽鬼?”喬納一坐下就沒好氣地問,她發現王若琳已經把那條色彩斑斕的紗巾從頭上取了下來。
  “我不想讓建民發現我,他好像在跟蹤我。”王若琳心神不寧地向四周望了一下,“還好,這位置很隱蔽,就算他站在窗口也看不見我們。”
  張建民是王若琳的丈夫,目前是A區公安分局毒品科的小隊長。
  “張建民為什麽要跟蹤你?”喬納問道。
  王若琳看了她一眼,沒回答這個問題。
  “我們還是先叫東西吃吧。”她說。
  “好吧,我還是老規矩,炸豬排飯,你呢?”
  “我隻要一杯冰檸檬水就行,我沒胃口。對啦,我們AA製哦,不然我不是虧了?”王若琳又朝喬納身後看了一眼,問道,“你表妹呢?為什麽她還沒來?”
  “你不知道我表妹是老遲到嗎?”喬納想到10分鍾前給莫蘭打的那個電話就來氣。
  “你到哪兒了?怎麽還沒到?”她問莫蘭。
  “喬納,不好意思,我幫老爸準備晚上羊肉宴的材料,忘了時間了,我才出門,門口又沒出租車,我等了好久……”
  她才出門!而我卻傻嗬嗬地在那裏等了20分鍾!喬納氣得七竅生煙。
  “對不起啦,你們先吃吧,邊吃邊等我不是一樣嗎?”莫蘭笑嘻嘻地說。
  “媽的,你給我滾回去聞羊臊臭吧!”
  喬納氣憤地按斷了電話。
  “我姨夫晚上要請人吃飯,我表妹一早起來就在幫他準備材料。所以要晚點到。”喬納氣哼哼地說。
  “沒關係,我們邊吃邊等她。”王若琳說著,又問,“她一定會來的吧?”
  “這你放心,我表妹說好來,一定會來的。”喬納想,盡管自己剛剛很凶,但她相信莫蘭是不會計較的,她對王若琳說,“你不是有重要的東西給我嗎?快拿出來吧。我都等半天了。”
  “這個……好吧。”王若琳猶豫了一下,從皮包裏拿出一個報紙包放在喬納的麵前。
  喬納想打開,卻立刻被王若琳驚慌地阻止了。
  “別!快收起來!這裏是公共場合,不安全,也許會有人會看見……”王若琳又朝四周望了望。
  喬納白了她一眼,有點不情願地把那包東西放進了自己的包。
  “我說,你是不是在搞外遇?怎麽怕成這樣?”
  王若琳沒回答,這時,他們的米飯和飲料上了桌。
  “為什麽張建民要跟蹤你?你們兩個有什麽問題嗎?”吃了三口豬排飯後,喬納忍不住又問道。
  王若琳喝了一口檸檬汁後才開口:
  “喬,我想離婚。”
  喬納嚇了一跳,馬上問道:
  “嚇,為什麽?你有外遇了?”
  “我沒外遇。”
  “那是為什麽?是他有外遇?”
  “不知道。其實,從四個月前他受傷後,我們就開始出問題了。發展到現在,我們的夫妻關係已經名存實亡。”王若琳憂傷地望著杯子裏的檸檬汁。
  喬納有些沒反應過來,隔了一會兒,她才說:
  “可是你一直跟我說,你們是很和諧很和諧的。我一直覺得你們是模範夫妻。”
  “這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哪能到處說啊。”
  “你騙我幹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
  王若琳輕聲說:“你說得對,我是不該騙你,如果我早點告訴你,也許你還能給我出出主意,可是現在什麽都晚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是不是搞錯了?張建民可不像那種人啊。”喬納壓低嗓門說。
  “他常常夜裏出去淩晨才回來,每次都說有行動,一開始,我很相信他,但後來有一次,他晚上不在,他的同事打電話來找他,我就知道他沒說實話。從那時起,家裏就常常會接到一些莫名其妙的電話,隻要是我接,對方就不說話,有一次,我問對方是誰,他急匆匆地跑來搶過了電話,然後關上房門,不讓我聽。最近,這樣的電話少了,但我發現他買了一部新手機,他不肯告訴我電話號碼,他說那是單位發給他專門用於工作聯係的,連家屬都不能說。”
  喬納很想說,這種情形倒還真像有外遇,但她看到好朋友臉上憂鬱的神情,她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她道:
  “也許真的是工作手機呢?別瞎想,我先幫你去打聽一下。”
  喬納跟張建民同在A區公安分局工作,喬納是檔案員。
  王若琳好像對喬納的提議並不感興趣,她喝了一口飲料後說道:“最近我還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什麽事?”
  “上星期天,他說要去見一個老同學,我沒吱聲,等他走了之後,就偷偷跟上了他。我發現他跟一個女人在飯店吃飯,他們談得很開心。這個女人我見過,就在這事發生的前兩天,我在東林路一家老式照相館見過她的婚紗照,它被陳列在櫥窗裏,我記得我跟建民那天一起經過那家照相館時,建民對著那張婚紗照看了很久。我還問他,你認識這個人嗎?他搖搖頭一句話沒說。”
  “婚紗照?”
  “看上去像舊照片,”見喬納麵露疑惑,王若琳解釋道,“就好像是我爸媽那個時代的結婚照,臉上的胭脂塗得紅紅的,兩人都塗了唇膏,婚紗也很舊,新娘手裏還捧著塑料花,就是那樣的。”
  “哦,那他們可能是故意把照片做舊了吧。”喬納猜測道。
  “你聽我說下去啊,我後來特意跑到那家照相館去打聽這個女的,照相館的老板說,有個男人拿了他母親的結婚照來翻拍,其他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那他怎麽拿了人家的照片放在櫥窗裏?”
  “他覺得這個女人很上相,就提出要上櫥窗,那個男的好像也沒什麽意見,後來老板沒收他翻拍的錢,又另外付了100元給他,這就成交了。”王若琳說到這兒,忽然激動起來,“可是,跟建民吃飯的女人明明很年輕,頂多二十幾歲。我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會不會看錯?張建民是在跟個女人吃飯這沒錯,但這女人跟婚紗照裏的女人不是同一個。”喬納猜測。
  “切!我怎麽會看錯?那是在大白天,我看了一個多小時,還會記不住她長什麽樣?當然,我沒把照片拍下來,但是她長得很像鬆島菜菜子,笑起來很嫵媚。”王若琳撇了撇嘴,一臉妒忌。
  喬納悶頭吃了兩口豬排飯,喝了一口湯,問道:
  “就算是你掌握了張建民搞外遇的證據,他也沒必要跟蹤你吧?”
  “就算是你掌握了張建民搞外遇的證據,他也沒必要跟蹤你吧?”
  王若琳瞄了她一眼,低聲說:
  “昨天晚上他又出去了。我趁他不在,偷偷撬開了他藏在壁櫥裏的一個小箱子,這是他一個星期前放進去的,他把它藏在一堆雜物後麵,因為我平時很少去看壁櫥,所以他大概以為我不會發現,但我還是發現了。喬,那裏有很多錢,大概有,有十幾萬,……而且,抽屜裏還有一本日記和幾張照片,我看了幾頁,那本日記是一個叫敏敏的妓女留下的,她的花名叫Lucy,她好像……跟很多有頭有臉的人關係密切,她在日記裏還記了帳,至於那幾張照片……”王若琳停了下來,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照片怎麽啦?”喬納的興致早被吊了起來,她著急地問道。
  “按理說,我不該把這些說出來,建民畢竟是我的丈夫,但是我已經打算跟他離婚了,喬,我受夠了,他也早不把我當老婆了……”
  “哦,說吧,說吧,這裏隻有你和我。”喬納催促道。
  “照片是十幾年前建民跟幾個朋友旅遊時拍的,那裏麵有四五個人,我隻記得其中一個。那個人是……”王若琳喝了一口檸檬汁,才鼓起勇氣說下去,“那個人是司徒雷。”
  司徒雷!這名字喬納很熟悉。最近半年,這個人的檔案,她已經看了不下幾十遍。司徒雷表麵上是S市一家民營企業的老板,但背地裏卻一直在從事非法交易。早在三年前他就已經進入了警方的視線,但因為此人詭計多端,在S市又黨羽眾多,根基又深,所以警方遲遲未能掌握他犯罪的確鑿證據。喬納相信,之前發生在群眾利益酒吧的襲警事件(詳見《葬禮之後的葬禮》),也跟此人有關。他也是鄭恒鬆最大的敵人。
  “這麽說,張建民早就認識他?”喬納還是不敢相信。
  “看來不僅認識,他們好像……好像還是朋友。”王若琳猶豫不決地說。
  喬納想,近半年來,鄭恒鬆一直在尋找警察局內部的奸細,如果張建民跟司徒雷有秘密來往,那他會不會把警方的行動信息暗中透露給對方?難道這個內奸就是張建民?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喬納想到張建民那雙誠實的眼睛和他曾經說的話,“喬納,若琳有很多缺點,但我會包容她的。”媽的,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那張建民為什麽跟蹤你?你撬他的箱子被他發現了?”喬納問道。
  王若琳點了點頭。
  “我出門的時候,看到他在翻壁櫥,他一定發現東西不見了,我好像還聽到他在叫我,但我沒理他自己走了。後來我一直覺得有人在背後跟著我。”王若琳朝身後望了一眼,膽怯地說,“我把那幾張照片和那本日記都包在報紙裏交給你了,喬,你把它轉交給鄭恒鬆。我知道司徒雷的案子在他手裏,到時候他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那你跟他準備怎麽辦?”
  “我跟他完了,等會兒我就去幼兒園接青青,先回娘家再說。”王若琳說完,傷心地歎了口氣,喬納看見她的眼圈紅了,“其實,與其是當過離婚女人,我寧願像你一樣是一個寡婦。至少,你的那個男人到死還是很愛你的,不是嗎?傷心的分手,還不如永別。我現在真恨他。”
  喬納的前夫計小強是個緝毒警,幾年前在一次行動中因公犧牲了。聽到王若琳這句話,喬納忍不住反駁道:“嚇,你以為當寡婦很開心嗎?你沒有親身經曆,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死亡才是最最最最最可怕的。”
  “不跟你爭了,你不會明白我現在的感覺。我覺得自己好失敗,再也不會有男人喜歡我了,那可比死難受多了,”王若琳抬起眼睛,傷感地望著喬納,接著又帶著不甘心的口吻說,“我真不明白,像你這麽粗魯的人,怎麽會讓接二連三讓男人為你動心的?而且都還是很不錯的男人,他們是不是瞎了眼?真不公平!像我這樣的賢妻良母被男人拋棄,而像你這樣的男人婆居然在跟全局最酷的男人談戀愛,這是什麽世道啊!”
  因為我漂亮、性感、爽快、大度、知識淵博,熱情大方、還善解人意、出身書香門第,哼,媽的,就是比你強!喬納正想惡狠狠地反擊,這時候,“滴滴滴——”她的手機響了,她一接電話,莫蘭的聲音就從電話那頭傳來。
  “喬納,你們那家茶餐廳在哪兒啊?怎麽找不著啊?”
  喬納這才想起,茶餐廳門口的那條路因為正在施工,所以斷成了兩截,茶餐廳這邊正好隱沒在轉彎處,再說她也沒告訴莫蘭這裏的門牌號,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門牌號。
  “行了,我到門口來接你,你等等。”她道。
  “好。”莫蘭說。
  掛了電話後,王若琳充滿期待地問道:“喬,你表妹來了?”
  “是啊來了。但我得去接她,門口不是在修路嗎?她找不著地方了。”喬納起身時問道,“我說,是不是因為我表妹也離過婚,所以你才要找她?”
  “啊,我要問她的事多了,你還是快去吧。”王若琳朝她揮揮手,催促道。
  “幫我看著包,我馬上回來。”她說完,快步走出了茶餐廳。
  幾分鍾後,喬納在路口看見了在對馬路東張西望的莫蘭。
  “嗨!這兒!”她朝表妹招了招手。
  莫蘭看見她了,朝她走來。
  “你們幹嗎要挑這種地方吃飯啊,這裏都在修路,太難找了。”走近時,莫蘭一邊小心避開一個水塘,一邊抱怨道。
  “這地方是王若琳挑的,快走吧,她都等急了。”
  “她找我什麽事?”莫蘭問道,
  “讓她自己跟你說吧。”喬納在前麵引路,忽然,她看見一個男人從茶餐廳門口匆匆走出來拐進了旁邊的小巷,雖然這人的出現和消失隻不過兩三秒鍾,但喬納還是覺得心裏咯噔一下。她認識那個男人。他就是王若琳的丈夫張建民!張建民怎麽會來了?他真的在跟蹤王若琳?他找到她沒有?如果找到她,他會是什麽反應?他們之間會不會發生什麽?她的心陡地緊張起來,禁不住加快了腳步。
  “你幹嗎走那麽快啊!”莫蘭跟在後麵嚷。
  喬納懶得解釋,她幾乎是以奔跑的速度大步跨進了那家茶餐廳,徑直走到牆角她跟王若琳原先的那張桌前。若琳還在,她趴在桌上,但是,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她心裏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忍不住叫了一聲:
  “若琳!”
  沒有反應。
  她又推了一下王若琳的肩膀,仍沒有反應。她的心砰砰跳,心裏一個勁地在重複一句話,不會那麽誇張吧,不會那麽誇張吧,我才走開了這麽一會兒,不會有這樣的事吧!媽的,若琳,你是不是在裝睡?淩晨忙著撬你老公的櫃子,疲勞過度了?現在也不是睡覺的時候啊!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莫蘭的一聲驚叫。
  “啊……”
  這叫聲把她驚得渾身一顫,差點跌倒。鬼叫什麽!她剛想回身訓斥表妹,就看見莫蘭捂住嘴,指了指王若琳的身後,喬納努力移動自己呆板的身體朝那個方向靠過去,她終於看見了她最不想看到的東西,一把刀插在王若琳的後背,有那麽一刹那,她想伸手去抓那把刀,其實她已經伸出了手,但莫蘭卻拉住了她:
  “不要碰它!”
  “她……她剛剛還在跟我說話,她剛剛還在說話,她,她不會……那把刀……也,也許沒,沒……她……我,我隻出去了一會兒……”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自己想說什麽,她隻覺得頭暈目眩,渾身癱軟。王若琳的一個舊影像出現在她麵前——她穿著婚紗笑盈盈地跟張建民一起站在酒店門口,她好漂亮好開心啊,——“有人在跟蹤她嗎?”這是莫蘭在問。
  “張建民。是張建民。他剛剛來過。”喬納茫然地望著王若琳背後的那把刀,眼前又出現剛剛她在馬路對麵看到的那一幕——張建民匆匆離去,他手裏好像還拿著什麽東西。對了,我的包!她驀然想起王若琳給她的那包東西,她把它藏在了自己的包裏。
  她衝到自己原先的位置,如她所料,那個包已經不翼而飛。

  2. 女科長
  “張建民來過。”這已經是莫蘭第五次聽喬納說這句話了,從茶餐廳出來後,她一直都在重複這句話。
  幾分鍾前還活生生在說話的好朋友,轉眼就變成了一具背上插刀的冰冷的屍體,憑誰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莫蘭知道表姐心裏現在一定難過極了。
  “警察會去找他的,你放心吧,這是條重要線索,他們不會放過的。”莫蘭安慰道。
  喬納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往嘴裏塞了一支,默不作聲地點上了。
  “你剛剛問我什麽?”吸了一口煙後,喬納問道。
  “我問你什麽?”莫蘭很茫然。
  “就是發現她……那樣後,你問我的第一句話……”
  “我問你的是,有沒有人跟蹤她。”莫蘭想了一會兒才回答。
  “你幹嗎這麽問?”
  “因為你們的桌子在牆角,從窗外看不到。如果有人要殺她,那凶手一定是跟蹤她到這家茶餐廳的,否則他怎麽知道她在裏麵?他在店外看不見她。”
  喬納慘然一笑,答道:
  “跟蹤她的就是張建民。”
  莫蘭回頭看了一眼表姐,心裏忽然充滿了內疚,她道:
  “說起來,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如果我沒遲到。如果你不來接我,也許……”
  “關你屁事!張建民來過。!”喬納吸了口煙,惡狠狠地說。
  又是這個張建民,莫蘭很想說,就算他來過也未必說明他就是凶手,雖然他最可疑,但畢竟誰也沒親眼看到他下手。但她知道表姐的脾氣,除非有事實根據,否則想要改變她對一個人的看法,比登天還難。
  “別難過了。”莫蘭隻能輕聲勸道。
  “我能不難過嗎?”喬納粗著喉嚨嚷道,“我還得重新辦身份證!到銀行去掛失我的銀行卡,媽的,我的卡都在那包裏,我都記不得卡號了,裏麵還有現金500塊,姨媽給我的黃金護身符,鬆的照片,還有……她給我的秘密檔案,一個叫朱敏敏的妓女的日記和張建民的照片,他跟司徒雷原來早就認識,他們十幾年前還一起出去旅遊過,這個混蛋!我希望他出門被車撞死!……”喬納把香煙扔在地上,用平底皮鞋的前端狠狠踩滅了它。
  這番話讓莫蘭頗為吃驚。剛剛警察在向喬納了解情況時,這些她可隻字未提。“她懷疑老公有外遇,今天見麵就是要把那個死鬼搞外遇的證據交給我,我隻出去了一會兒,她就翹了……我看見張建民了,張建民來過。凶手肯定是他!”喬納是這麽說的。
  “喬納,你剛剛沒跟警察說張建民和司徒雷的事。”莫蘭提醒道。
  “媽的,我為什麽要跟這些小警察說這些!他們懂什麽!再說,警察局裏有內奸,內奸!現在我隻相信兩個人,一個是我那騷包男人,另一個就是你家高競。除了這兩人,我誰都不信!”接著,喬納又咬牙切齒地說,“張建民!就是他!把那些破玩意藏在壁櫥的一個小箱子裏,若琳今天淩晨撬了他的箱子!可她出門的時候,張建民在翻壁櫥,他肯定發現了若琳拿了他的東西,他要殺人滅口!”
  “這是王若琳對你說的?”
  喬納沒理會莫蘭的問題,自顧自繼續說:
  “張建民,以前我還一直把他看成是正人君子!我真是看走眼了!他們兩個好,我還是介紹人之一,我真該去吃屎!”
  “嗯……”莫蘭不知道接下去這句話當講不當講,正在猶豫,喬納催促道:
  “你想說什麽就快說,我心情不好,可沒耐心等!”
  好吧,說就說。
  “其實我覺得,王若琳的行為也有點問題的,既然她發現老公有這麽多疑點,她就該直接問問清楚,她問過他嗎?”
  “她沒問,她怕張建民就此跟她攤牌,要跟她離婚。”
  “你瞧,她什麽都沒問,在不能確定她老公到底有沒有外遇,有沒有幹不法勾當的情況下,她就匆匆忙忙拿了他老公箱子裏的東西來找你了。我覺得真正背叛家庭的是她。如果她愛她的丈夫,就應該把事情先了解清楚,也應該給她老公一個解釋的機會。”說到這裏,莫蘭發現喬納正在朝自己瞪眼睛,連忙住了口。
  “解釋?解釋個屁!他能怎麽解釋?徹夜不歸,莫名其妙的電話,箱子裏的巨款還有瞞著老婆跟莫名其妙的女人吃飯,這不明擺著他有問題嗎?我告訴你,若琳的死,張建民肯定脫不了幹係!外遇和內奸,他都有份!”喬納火冒三丈。
  莫蘭心情也不好,她想,我放棄老爸做的薺菜鴨肉粥,大老遠到你指定的爛茶餐廳來吃千篇一律的爛套餐,結果飯沒吃成還碰到了死人,真晦氣!
  “好了!我也就是隨便說說,你生什麽氣!又不是我殺的人!”莫蘭白了表姐一眼,怒道,“快點走啦!”
  見她生氣,喬納的口氣緩和了下來。
  “我們去哪兒?”她低聲問道。
  “當然是去茶餐廳附近的垃圾桶找你的包。那個人隻要裏麵的東西,要你的包幹什麽!”莫蘭加快了腳步。
  “你怎麽知道垃圾桶在哪裏?”
  “茶餐廳的對麵和前麵都在修路,到處都是水塘,坑坑窪窪的,走起來不方便,也費時間。而凶手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現場的,我剛剛看了一下,要想以最短的時間離開茶餐廳這塊區域,隻能走剛剛張建民走的那條小巷。”
   “有點道理。”喬納想了想後說,接著她快步走到了莫蘭的前麵。
  垃圾桶在小巷的另一頭。
  也許是因為附近有菜場的緣故,這幾個垃圾桶四周到處都是蔬菜殘葉和腐爛的瓜果,有個清掃工正用鐵鍬不斷把地上的垃圾鏟進垃圾桶。莫蘭聞到一股難聞的味道,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出的這個主意了,她可不想親手去扒那些垃圾。
  “喂,這應該就是最近的垃圾桶了!”喬納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四個垃圾桶。
  “閃開!閃開!”垃圾清掃工朝她們不耐煩地嚷著,手上一使力把一鍬子爛菜葉扔進了垃圾桶,莫蘭隱約覺得有不明液體濺到了自己的手上,她不敢去聞,趕緊掏出紙巾擦了擦手背。
  “喂,能幫個忙嗎?”莫蘭問那個清掃工。
  她知道,對有些人說話太文縐縐,隻會產生距離感,有時候就得粗魯和生硬一些,才能讓對方重視你說的話。
  “幹嗎?”那人聲音含混,莫蘭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給你20元,幫我們在這四個垃圾桶裏找一個黑色的小挎包好不好?我這朋友剛剛被人搶了包。”她指了指身邊的喬納。
  “幹嗎讓他來,我自己也行……”喬納卷起袖子準備衝鋒陷陣,被莫蘭一把扯住了,她在喬納的耳邊輕聲問,“你想讓你們單位的人都聞到你身上的垃圾桶味嗎?”
  喬納愣住了。
  “幹不幹?20元。”莫蘭問清掃工。
  “黑色的包?”那人的表情有些古怪。
  這提醒了莫蘭,她驀然想到,這個人一直就在垃圾桶附近,他會不會已經撿到了這個包?
  “這麽大,你看見過嗎?”莫蘭比劃了一下。
  清掃工嘿嘿笑了一下。
  莫蘭站在那裏盯著他,那人有些不自在地瞥了她一眼。
  “這包,是不是你撿去了?”莫蘭問道。
  清掃工假裝沒聽見她的話,繼續鏟垃圾。
  “如果你撿到了包卻不肯交出來的話,那就是私藏贓物,私藏贓物也是犯法。”莫蘭板起臉威脅道,她沒把握一定能震住對方,於是掏出了手機,作勢要撥電話,“算了,還是讓警察來處理吧。你別走啊,一會兒警察來了得問你話。”她對清掃工說。
  “哐”!一把鐵鍬扔在莫蘭的腳邊發出一聲巨響。莫蘭嚇了一大跳,趕緊閃到了一邊。
  “你幹嗎!想找打是不是?”喬納在旁邊吼道。
  清掃工沒理她,他慢悠悠晃到垃圾桶的背後,從一個塑料大格子包裏掏出一個小挎包來丟在了她們麵前。那正是喬納的包。
  “是不是這個?”清掃工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嘴裏又不知罵了一句什麽。
  莫蘭和喬納都顧不得理他了,她們翻開包,很快發現除了500元現金和王若琳的報紙包外,包裏的其它東西都在。
  20分鍾後,她們兩人在A區公安分局的門口見到了高競。莫蘭把喬納的包遞給他。
  “就是這個。”她道。
  “好,我讓人去取指紋。”高競瞥了一眼莫蘭旁邊悶悶不樂的喬納,用眼神問莫蘭,她好些了嗎?莫蘭也用眼神回答他,糟透了。
  喬納好像覺察到他們在用眼神交流,她無精打采地說:
  “你們聊吧,我今天下午會請假早點回家,現在我什麽都不想幹,就想睡覺和結婚。”說完,她拖著步子,慢騰騰走進了公安局。
  “結婚?”高競望著喬納的背影,很是不解。
  “睡覺可以讓人暫時忘記悲傷,結婚可以獲得依靠。”莫蘭解釋道。
  “她沒事吧?”
  “她很傷心,大概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吧。其實我心裏也很難受。”莫蘭拉拉他的袖子問道,“你現在有空嗎,陪我到附近走走好嗎。”
  “你還沒吃午飯吧?”高競看了下腕上的手表,已經快中午1點了,“我陪你去附近的餐廳吃點東西吧?我們三點才開會。”
  莫蘭雖然一點胃口都沒有,但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覺得安心,所以她馬上同意。
  “好吧。”
  高競笑了笑,眼光不由自主地朝她身後飄去。
  “怎麽啦?”莫蘭覺得他眼光有異。
  “沒什麽。我們走。”高競收起目光,牽住她的手,拉著她轉身朝她身後的方向走去,他一邊走一邊若無其事地問道,“看見前麵那個穿藍色上衣的男人了嗎?”
  莫蘭朝前望去,有個穿深藍色滑雪衫的年輕男人正回頭看她,發現她在看自己後,他馬上穿過馬路走進了一家商店。
  “看見了。”
  “你認識嗎?”
  “我不認識。怎麽啦?”
  “他一直在朝我們這邊看,看了很久了,喬納沒走的時候,他就在了。”
  莫蘭一驚。
  “他在跟蹤我們?”
  “我不知道。”高競神色凝重,他問道,“莫蘭,你們找那個包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周圍有什麽可疑的人?”
  莫蘭搖搖頭。
  “我沒注意。”
  大概是看出她很緊張,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笑著捏了捏她的手說:
  “我覺得他有點鬼鬼祟祟,也許是我多心了。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你。我們還是去吃飯吧。”
  但莫蘭仍然覺得心神不寧,她禁不住審視每個從她身邊走過的人,現在,她覺得每個把目光對準她的人都很可疑。
  直到他們穿過兩條馬路來到“紅磨坊茶餐廳”,她仍然覺得心在砰砰跳。坐定之後,她可憐巴巴地對高競說,“你坐到我旁邊來好嗎?”
  高競看著她,好像在說,現在是在餐廳啊,但他隨即就從她對麵的位置移到了她身邊,並伸出胳膊把她摟在了懷裏。
  “今天中午你是不是嚇壞了?”他在她耳邊問道。
  莫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一手抓住他黑色皮夾克裏的襯衫,點了點頭。
  “我討厭死屍,討厭垃圾桶,討厭謀殺,可是今天我什麽都碰到了,我現在什麽都吃不下。”她喃喃道,理智的防護板移開了,惡心、震驚、消沉的感覺一波波交替著向她襲來,她想哭,但又覺得她沒理由哭,她不認識王若琳。她隻是覺得難受,難受極了。
  “莫蘭,你夠厲害的了,那麽快就幫喬納找回了包,但我不想你管這些事,因為我覺得這案子不簡單,我怕你有危險,你忘了你頭上的傷了嗎?”她知道他在說什麽,半年前,她在跟謀殺女明星白麗莎的凶手交鋒中,被砸開了腦袋,當時把他嚇得差點去做絕育手術(詳見《葬禮之後的葬禮》)。
  他的手蓋在她頭上,像一頂熱烘烘的帽子,讓她感到溫暖,這時,她腦子裏無緣無故冒出兩個字來,體溫。對,這就是他的體溫,活著,才會有這樣的溫度……,
  “高競,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知道嗎?”她仰頭看著他,焦慮地說。
  高競咧嘴笑起來。
  “嘿,嚇壞了吧?活該,誰讓你多管閑事?嗬嗬,這樣也好,以後吸取教訓,少給我惹事。莫蘭,隻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算死了,也會含笑九泉的。”
  “說什麽呢!”莫蘭朝他胸口揍了一拳,心想人家深情款款地提醒他重視生命,可他偏偏就說這樣的晦氣話,這人可真沒腦子!
  “咦,再揍我一拳!還怪舒服的。”他抓住了她的手,笑嘻嘻地說。
  莫蘭剛想罵他,他卻忽然鬆開她,迅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有我的同事。”他低聲解釋道,隨後朝門那邊嚴肅地點了點頭。
  莫蘭順著高競的目光望去,來人是個模樣幹練的女警察,看上去四十出頭,穿著警服,臉上自有一種威嚴,她身後跟著兩個較年輕的男警察。
  “高競,你也在這裏啊。”女警察打著官腔走到了他們桌前。
  “啊,是啊。”高競打著哈哈。
  “你女朋友很漂亮嘛,怎麽也不給我們介紹一下?”女警察打量著莫蘭說道。
  雖然莫蘭很討厭這種領導式的玩笑,但她很感激這個女人的出現,把她從消沉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她朝女警察禮貌地笑了笑。
  “她是我女朋友莫蘭。”高競大大方方地作了介紹,語氣中充滿了驕傲,但當他把目光轉向她時,說話的口氣突然變得隨便起來,“這個,嗯,是我們局的趙科長。”
  “趙科長好。”莫蘭笑盈盈地跟她打了個招呼。
  但姓趙的女科長沒有接口,而是用銳利的眼神盯了她一眼後,對高競說:
  “我早就聽說你常給人看你女朋友的照片,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哈哈,的確很漂亮,高競你運氣不錯啊,”她低頭掃了一眼地板,又抬起了頭,“不過,上班時間,跟女朋友約會可不太像話啊,我們可都看見了,是不是啊,兄弟們?”她回頭問身後兩個男警察,那兩個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她繼續說,“當然,我們是不會到局裏去亂說的,不過高競,你可要記我們這個人情啊。”
  好厲害的女人!一開口就抓人家的把柄。她想怎麽著?就因為高競跟我在一起,她就要以此威脅他?莫蘭讓微笑繼續停留在臉上,但心裏卻已經在琢磨怎麽幫高競反擊了。這時,她聽到高競開口了。
  “趙科長,莫蘭是我的女朋友不錯,但她同時也是一起凶殺案的目擊證人,所以,我不僅僅是在跟她約會,還是在向她詢問案情。”高競的聲音很平靜,“至於人情麽,趙科長,你是知道我的為人的,隻要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隻要不違反規定,不違法,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對了,趙科長是不是有事求我?”
  高競回答得不卑不亢,問得也很有技巧,莫蘭在心裏擊掌讚道,說得好,親愛的。
  高競的問題似乎讓趙科長愣了一下,但她避開了那個問題,笑著問:“她是一起凶殺案的目擊證人?什麽凶殺案?”
  “你的下屬張建民的妻子在一個小時前被人殺了。”
  “張建民?!”她皺了下眉頭,口氣中帶有疑問,但神情卻沒有顯出太多吃驚,她問道,“你負責這個案子嗎?高競?”
  “下午就會移交給我。”
  “張建民剛剛向我報告說他太太去世了,他向我請了一天假,我已經準假了。我不知道她是這麽死的。”趙科長望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回過身命令身後的一個男警察,“馬上聯係他,讓他下午回局裏,就說我找他。”那人拿出手機撥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那人按斷了電話。
  “怎麽樣?趙科長問。
  “他關機了。”那個男警察收起了手機。
  “那就沒辦法了。”趙科長現出無可奈何的表情對高競說。
  “沒關係,我會找到他的。”高競低頭喝了水道。
  他對她可真冷淡,莫蘭想。
  趙科長看看高競,又看看莫蘭,笑起來,她像大幹部那樣拍了下高競的肩膀道:
  “好,好,高競,你們聊,我就不打擾你了。”說完她轉身向角落的位子走去,但沒走出兩步,她又回過頭來,“高競,如果你們找到他,馬上告訴我。”她的語氣中帶著命令。
  “好,我到時候通知你。”高競冷漠地說。
  趙科長離去時朝莫蘭笑了笑。
  “莫蘭,蕙質蘭心,這名字不錯。”說完,她大搖大擺地走了。
  好虛偽的讚揚。
  “她是誰?”他們走後,莫蘭問高競。
  “毒品科的趙杏蘭。”
  “她跟你同級嗎?”
  “是啊,可她每次跟我說話,我都感覺她好像我的領導。”
  這時,他們點的魯肉飯和腰果蝦仁飯上了桌。
  “我一點都不想吃。”莫蘭一籌莫展地望著麵前的套餐。
  高競指指莫蘭套餐裏的蝦仁說:“你就吃幾個蝦仁吧。”
  莫蘭搖搖頭。
  “你吃吧,我回家喝粥。”
  “那我幫你解決,至少也要把蝦仁和腰果都吃了,不然太浪費了。”高競美滋滋地吃起腰果蝦仁起來。
  “那個趙杏蘭,她辦案是不是很厲害?”莫蘭覺得趙杏蘭很有女強人的氣勢。
  高競嗤之以鼻。
  “厲害什麽!她整天隻知道在辦公室吹空調,打電話!上任兩年隻破過幾個小案子,線人倒丟了三個了。反正,她隻會鑽權,不會辦案。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怎麽跟同事勾心鬥角和拍領導馬屁上了。我討厭她!”
  “毒品科的科長,不是周越嗎?“莫蘭記得高競以前跟她提過。
  “對,原先周越是毒品科的科長,他也是我兄弟,過去我們還一起打過籃球呢。可現在,換成趙杏蘭了。”
  “怎麽回事?”莫蘭好奇地問。
  “前年,他太太得了癌症,醫院下病危通知的那天晚上,恰好他們組有行動,他就安排下屬去做了,自己沒參加。結果在那次行動中,有兩個自己人受了傷。這事讓趙杏蘭抓住了把柄,她那時是副科長,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弄的,反正後來周越走了,她來了。”
  “嚇,她果真很厲害。”莫蘭覺得這女人頗有手腕。
  “她厲害?要不是她老公是區裏的領導,她怎麽可能轟走周越?在能力上,誰都知道她不及周越一半。就她這樣的,每次開會,還在會上抱怨她接了個爛攤子,這不等於在損周越嗎?”
  “那這個周越現在到哪兒去了?”
  “他調到反黑組當了小隊長,等於降了兩級。不過,他自己倒也不在乎,上個月他太太去世了,他還請我喝了一次酒,他說他現在什麽都無所謂了。”高競歎了口氣,道,“算了,別提他了,一提到他,我心裏就堵得慌。”
   “你沒吃過飯嗎?”莫蘭看見高競吃完蝦仁腰果,又在狼吞虎咽那份魯肉飯,不禁問道。
  高競不好意思地笑笑:
  “嗯,其實我也沒吃。”
  “你為什麽不吃飯?”
  “你爸上午打電話給我,讓我晚上去吃飯,他說他做了一桌羊肉宴,……所以我本來想中午飯不吃的。”
  莫蘭感覺高競在說這句話時,好像在咽口水。
  “你爸一回來就做那麽多好吃的,真棒。他是不是以後都不回去了?”高競問道。
  莫蘭的父親莫中醫在法國開了一家頗具規模的中醫診所,一個星期前他才結束當地的業務回國定居。
  “是啊,不回去了。我爸舍不得我,他就想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為了我,他連小黑都送人了,我媽為了這事難過得幾天幾夜沒睡著覺呢,連飯都吃不下。”
  “可莫小黑不過是條狗啊,回國後再養一條就不行了?”高競。
  莫蘭白了他一眼,心想,沒養過狗的人永遠不能理解人跟狗的感情。
  “我爸媽在法國呆了8年,小黑陪了他們4年,對他們來說,小黑就是他們的另一個孩子。而且小黑特聰明,它會買麵包買報紙,還會用找錢給自己買香腸吃。”
  “怪不得你以前一直叫它莫小黑,我還以為它是你弟弟呢。”
  “它就是我弟弟。我咳嗽,小黑還會為我擔心,安慰我呢。”莫蘭想起了小黑濕漉漉的鼻子和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她感慨地說,“要是人人都能像狗一樣真心地對待身邊的人,這世界就會更美好。可惜,在很多地方,人都不能跟狗比,簡直差遠了。”
   “這我同意,有的人的確不如狗。”高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接著又問,“你爸說,他做了烤羊肉、羊雜湯和韭菜羊肉餃子,晚上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客人?”
  就知道吃!莫蘭心裏小聲嘀咕了一句。
  “鄭恒鬆要來,是他跟我爸說他想吃羊肉的。這就把我爸侍弄羊肉的熱情給吊了起來。”莫蘭懶洋洋地回答。
  但高競似乎覺得很掃興。
  “他要來啊,那我不去了,我最不喜歡跟領導一起吃飯了。”
  高競的語氣有點怪,莫蘭問道:“怎麽啦?”
  “沒什麽。”
  “你們兩個關係不是一直很好嗎?為什麽他來你不來?”莫蘭覺得其中有問題。
  “我跟他能有什麽關係?”
  “說啊!”莫蘭催促道。
   “他最近好像跟我有仇似的。”高競磨蹭了一會兒才說,“有好幾次,我在局裏走廊裏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我,上星期,他還在大會上批評我們那個組,說我們辦事不力,有些案子拖了很久都沒破,哪個局沒懸案啊?再說,我們人手也不夠。他讓我們向B區分局凶殺科多學習,還表揚了B區分局的嶽程。嶽程那人你不熟悉,他是那邊的骨幹,辦過很多惡性凶殺案,是局裏的重點培養對象,現在他接手了一個什麽‘一號歹徒案’,鄭恒鬆好像很欣賞他,準備把他調過來。”
  “把他調過來,那你去哪裏?”
  “我不知道。昨天,我的頂頭上司告訴我,鄭恒鬆在領導班子會議上說了很多不利我的話,他讓我找機會跟鄭恒鬆拉拉關係,還讓我作好準備,有可能今年我的工作會有變動……”高競說到這裏,聲音低了下來。
  “可是去年8月你才剛破了風的案子啊!你們局不是還表揚過你嗎?”莫蘭很吃驚,之前高競從來沒跟她提起過他單位裏的事。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我也說不準。”他看了一眼莫蘭,好像意識到了什麽,立刻換了種輕鬆的語調,“莫蘭,你別擔心,如果這邊不需要我,我在別的地方幹也是一樣的。降職我想是不會的,我又沒犯什麽錯誤。”
  鄭恒鬆是A區公安分局的副局長,目前是莫蘭表姐喬納的非公開男朋友,在高競偵辦女明星白麗莎案時,他曾經流露出對高競的欣賞,還曾明確表示過要重用他,但事隔四個月,態度卻來了個180度的大轉變,這是為什麽?
  莫蘭冷靜地想了想,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鄭恒鬆在演戲。
  “你不要擔心,我想大概也不會那麽糟。”他低頭又說了一遍。
  “我一點都不擔心。”莫蘭道。
  高競瞥了她一一眼,低頭吃飯,沒搭話。
  “高競,其實我的想法跟你恰好相反,我覺得他這麽做,很可能說明不久之後,他就要重用你了。”她看見高競把頭抬了起來,“你忘了?他當時就說過,他要你協助他抓住警察局的內奸。我想,他是為了你們的合作更成功,也為了你的安全,才會故意在局裏跟你保持距離的,他希望所有人都認為他不喜歡你,對你有成見,這樣他偷偷用你,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
  “莫蘭,其實這點我也想過,但是你沒看見他那個樣子……怎麽看都不像是裝的。”高競為此頗為困擾。
  莫蘭笑著拍拍他的手道:“‘深水蝦’鬆哥,向來以老奸巨猾,深藏不露著稱,他連這點演技都沒有,他怎麽能在38歲就當上副局長?放心吧,他不會這麽對你的,反過來說。如果他真的讓那個姓嶽的來取代你,我也有辦法對付他,他做小人,我們也沒理由當君子啊。不過,我相信鬆哥的為人。今晚你好好跟他聊聊。也許他今晚來吃飯,就是來見你的。……再說,你不來我爸會不高興的,他不是特意打電話給你的嗎?瞧我爸多喜歡你。”
  “嗯,你爸……就是太愛捉弄人了。他上次假裝把腳崴了,讓我背他回來,結果我發現,他的腳根本沒事。他說,他想看看我的耐力。”高競挺委屈,莫蘭笑著說:
  “我爸就是個老頑童,你別跟他計較。”
  “那倒不會,我知道你爸好久好久以前就很欣賞我了。”他自負地點了點頭道,“好吧,我晚上來吃飯。看看這隻深水蝦怎麽說。”大概是想起了香噴噴的烤羊肉吧,高競下完決心後,馬上眉開眼笑。

  3.秘密盟約
  傍晚6點半,喬納氣急敗壞地走出了家門。她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罵她的姨夫,莫蘭的父親莫中醫,死老頭!就你偏心,你女兒在家看電視,卻叫我出門打醬油,是啊是啊,她是一大早起來幫你切肉,可那是因為她天生就愛在廚房轉悠,我可不喜歡打醬油!尤其是在我朋友被謀殺以後,我什麽都不想幹,就想睡覺。媽的,明知道我在睡覺,還用大蒜把我熏起來!可惡!我姨媽當年既漂亮又高雅怎麽會嫁給你這麽個刁鑽古怪的家夥?真不明白啊。
  她氣哼哼地走進便利店,拿了瓶醬油正想回身去付賬,卻差點撞到一個男人身上,定睛一看,原來是鄭恒鬆。他頭上戴了頂黑色帽子,帽簷壓得低低的,紫色襯衫外隨隨便便地套了件黑色夾克衫。
  “你……”喬納剛想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我在樓梯間等你。”他低聲丟下一句,便順手拿了瓶可樂,頭也不回地去了帳台。
  煩死了!今天為什麽每個人說話都像在演間諜片?
  5分鍾後,她拿著那瓶醬油進了大廈,乘電梯上了12樓後,她直接拐進了電梯旁邊的樓梯間,她知道,鄭恒鬆會在那裏等她。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他曾多次在那裏偷襲她,這個在局裏大談精神文明的家夥,在她麵前有時卻像小孩一樣貪玩。就因為他喜歡躲在那裏,她後來還偷偷把那地方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想不到,她剛打掃完,隔壁鄰居就放了一大箱飲料空瓶在那裏,把她氣得七竅生煙,幸虧後來莫蘭給她出主意,讓她趁人家不在,把那箱飲料賣給收廢品的,這才解了她的心頭之恨。
  她一走進樓梯間,鄭恒鬆馬上現了身。
  “嘿,親愛的。”他摟住她的肩,親熱地招呼道。
  “你不是來吃羊肉的嗎?幹嗎躲在這裏?”她沒好氣地問,今天她可沒心情跟他纏綿,但她也沒推開他,她覺得自己現在很需要一個強壯男人的懷抱,摸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她感到踏實。
  “我不是在等你嗎?”他湊近她的臉,輕聲道,“我已經知道今天的事了,你好嗎?”他拉了拉她蓬亂的頭發。
  不知為何,聽到他這麽簡簡單單地一問,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就下來了,她用手背擦了下臉,說,“好個屁啊!一點都不好!”
  “怎麽個不好法?”他把手放在她臉上,像在撫摸她的皮膚,又像是在替她擦眼淚,她看見他的眼波在黑暗中一轉,閃過一道亮光。
  “鬆,你聽我說。”她讓自己保持鎮靜。
  “你說。”
  現在她想說說若琳的缺點,如果隻記得這個人的壞,是不是能把這個人忘記得快一點?今天一下午,她都在總結若琳的缺點。
  “若琳,有一張臭嘴。”她道,努力不去看鄭恒鬆臉上震驚的表情,“我們常吵架,我老公計小強死後,她想給我介紹一個沒孩子的鰥夫;她還有借錢不還的壞習慣,上個月,她借了我50塊,上上個月,她借了我100塊,她都沒還,在錢上麵,她常失憶,其實,我想她是在裝傻,但她女兒生日的前一天,她會提醒我送禮物,她懷孕後,還想把女兒給我作幹女兒,她說,她怕我終老一生,財產被收歸國有,那就太可惜了。她很在乎錢,喜歡把錢到處藏,還喜歡做假動作,她買了幾張燒給死人的假錢放在錢包裏,把真錢都夾在書裏。她說,值錢的東西她都會這麽放,小偷摸不清她的路數”她忽然好想笑,但又笑不出來,她聽到自己的嘴在不聽使喚地蠕動著,“……我知道她是好人,在我最難熬的時候,她一直陪著我,她總是想盡辦法讓我高興。她是我的朋友。她相信我超過相信她媽,我給她媽取外號,她也沒生氣。她知道自己說話不好聽,所以不計較別人怎麽說,其實她氣量很大。她最大的缺點是愛麵子,真笨,居然為這個,一直把這些事瞞了這麽久,連我她都沒說,笨蛋一個。白癡。”她的眼淚又不知不覺掉了下來。
  這時,“張建民”三個字忽然躍入她的腦際。她猛地一下揪住了鄭恒鬆的外套領子。
  “你答應我一件事。”
  “是不是幫你找到殺死你朋友的凶手?”鄭恒鬆注視著她的眼睛,溫柔而沉穩地問道。
  “這事肯定跟她老公張建民有關,我告訴你張建民跟司徒雷還是好朋友,十幾年前,他們就曾經一起出去旅遊過。”她急切地說。
  鄭恒鬆沒有任何反應。
  “媽的,這事你早就知道了?”她有點失望,推開了他。
  鄭恒鬆道:
  “他跟司徒雷是中學同學,這點我早就調查過了……”他把目光移向別處,仿佛陷入了沉思,過了會兒才說,“你的話沒錯,他是有問題,其實自從他在群眾利益酒吧受傷後,我就一直很留意他……”
  “你在監視他?”
  “有一段時間我找人盯過他,但沒發現什麽,也許他很謹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看出他的破綻……至於你朋友的死……”
  “怎樣?”她一抹眼淚,蠻橫地問道。
  他微微一笑。
  “我現在當他是頭號嫌疑人。這案子我會敦促高競的,你放心吧,如果他是凶手,他逃不掉,我不會放過他的。”
  喬納望著他,張開雙臂緊緊擁抱了他。
  “肯定是他,就是他。”她強調。
  他拍拍她的背,道:“親愛的,我有件事要問你,你說你的包被人偷了,裏麵都有些什麽東西?”
  “沒什麽東西。”她放開他,有些困惑。
  “你好好想想。”他的神情很嚴肅。
  “有什麽好說的!就那些東西,錢包、手機、餐巾紙、蘋果、湯匙、今天的報紙,還有若琳給我的報紙包,那裏麵有她找到的重要證據。”想到那個報紙包,喬納就覺得無比懊惱,若琳你幹嗎當時不給我看那個報紙包?如果看了,我還能把我看到的告訴鬆,可現在呢?什麽都不知道,光靠記憶能說明什麽問題?他們萬一說我記錯了呢?
  “錢包裏有什麽?”他問。
  “錢包?”喬納以為鄭恒鬆會問起報紙包的事,誰知他提到的居然是錢包,“有我的身份證,兩張銀行卡,姨媽給我的黃金護身符,還有500塊錢。”
  喬納故意省略掉了他的照片,她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把他的照片放在錢包的透明夾層裏。
  “就這些?”
  “嗯。”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的照片呢?你有沒有放在錢包裏?”他問。
  “你怎麽知道……”她大驚,並皺起了眉頭,心想這家夥什麽時候翻過我錢包了?這張照片其實也是他丟在她抽屜裏的,但她把它剪小了放進了錢包。
  “你沒看過那張照片的背麵嗎?”他平靜地問道。
  “沒有。”她搖搖頭。
  難道他在照片背麵寫字了?媽的,等會兒回房間好好看看。
  “你什麽時候翻過我的錢包?”她想質問他,但口氣卻不知不覺變得好奇起來。
  “有一次你說想買件300塊的衣服,嫌貴,我就往你的錢包裏偷偷塞了500元,”他眉毛一揚,問道,“錢多了,你居然沒發現?”
  “我以為是我自己的。”她記得當時發現那多出來的500元時,她還驚喜萬分,以為是自己算錯了。這麽說,他就是在塞錢的時候發現那張照片的,而他居然沒在她麵前提過一句,這一點讓她心裏頗有些不舒服。
  “那你在照片背後搞了什麽鬼?”她問。
  “我寫了8個字,‘蘋果女王被我俘虜’。是不是很幼稚?”他笑著問她。
  她歪頭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才點點頭道:
  “我是被你俘虜了,我承認。”
  他微笑。
  “我們快點結婚!”她低聲喝道,“我不想三天兩頭被那老家夥使喚!他就喜歡跟我作對!今天下午我好好在睡覺,他在我枕頭邊放了兩個剝開的蒜頭,我差點被熏死!”她想起這事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哈哈大笑。
  “好,等這案子了結,我們就結。”他道,接著又問,“你的包拿回來後,照片還在嗎?”
  “當然在。”
  “有人動過嗎?”
  “沒動過,動它幹嗎,一眼就能看見。”
  “不管有沒有人動過,都不是什麽好事啊。”他望著前方喃喃地說。
  這時,喬納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她看了下號碼,沒接。
  “誰打來的?”他問。
  “是我姨夫,他等著我買醬油回去!他要弄一個什麽蘸料!”喬納心裏也覺得該回去了,所以她說,“我們走吧,他肯定等得不耐煩了。”
  看見她朝樓梯間外麵張望,他猛地把她擁入懷中。
  “蘋果女王……”
  “幹嗎?”
  “叫你還需要理由?”他輕聲道。
  她覺得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憂慮。
  熱鬧的羊肉宴持續了近兩個半小時,晚上9點半正式結束,散席後,趁著未來的嶽父大人莫中醫在客廳跟鄭恒鬆聊天的空兒,高競躲進了莫蘭的房間。
  “你瞧見沒有,他沒跟我說過話,也沒拿正眼看過我。”高競低聲對莫蘭說,在整個晚餐期間,他一直在偷偷觀察鄭恒鬆對他的態度。
  “不,他看了你好幾眼,在你不看他的時候。”莫蘭道。
  “你也在觀察他?”
  “我在觀察你們倆呀。而且,我何止觀察呀?我還故意把你愛吃的烤羊排放在他麵前,你不是沒辦法夾到嗎?後來,我站起來夾了一塊給你,記得嗎?”
  “我記得啊。”
  “後來,他就主動把那盤烤羊排放在我們這邊來了。”
  “哦。”高競呆呆地應了一聲,他一點都不覺這能說明什麽問題。難道把羊排放到他們麵前,就說明鄭恒鬆對他另眼相看了?也許他隻是想在喬納的姨夫姨媽麵前表現自己的風度呢?當官的不就這拿手嗎?其實這也沒什麽難的,我也會做,但我就是懶得做,懶得拍馬屁,懶得跟任何比他職位高的人套近乎。
  莫蘭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她道:“你可別小看這盤烤羊排。”
  “哦。”他敷衍道。
  莫蘭瞥了他眼道:
  “對,羊排是不能說明什麽問題,但跟羊排放在一起的蘸料就大有文章。我爸一共做了4種蘸料,大蒜葉醬麻油的,番茄醬加檸檬汁的,白芝麻花生醬的,還有四川口味的麻辣醬,你隻吃最傳統的大蒜葉醬麻油蘸料對不對?”
  “對。”
  “他在那四種調料裏就選了這個。”莫蘭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他,“他把那盤烤羊排放在你我的麵前,而我事先聲明是不吃羊肉的,今晚我隻喝了一小碗養胃粥,那碟蘸料就是給你的。這說明,他在之前就觀察過你的口味。他知道你吃哪種料。”
  “我以為他是隨便拿的呢。”高競道。
  “他很留意你跟我。但是……你聽見沒有?”她忽然皺起了眉頭。
  “聽見什麽?”
  “我媽問他什麽時候準備把跟我表姐辦婚事,他說要等一等。”
  “這我也聽見了。”
  “你怎麽看?”
  高競遲疑了一下才說:“莫蘭,我說了你可別怪我,我很擔心他對喬納隻是三分鍾熱度。”
  莫蘭沒吭聲,臉上現出思索的表情。
  “鄭恒鬆這個人很難把握,你勸勸喬納,也別抱太大的希望了,雖然她是個女鐵人,但我還是希望她少受打擊。”高競鼓起勇氣說。
  莫蘭抬起頭看著他,解開了他黑色皮風衣裏的襯衫紐扣。
  “高競,我跟你的感覺不一樣,”她找了兩張紙巾,替他把胸前的汗擦幹,然後又一顆顆把紐扣扣好,“我覺得他對我表姐是認真的,他也是想跟我表姐結婚的,你問我原因,我也說不上來,這大概就是所謂女人的直覺吧。所以,我擔心的事跟你不一樣。”
  “你擔心什麽?”
  “我擔心他遇到危險了。他想拖延婚事,就是怕喬納跟著他不安全。王若琳是張建民的妻子,張建民跟司徒雷早就認識,司徒雷又跟襲擊警察的案子有關,而襲警案又牽涉到警察局內部的奸細……這些事可能都是串在一起的,高競,我覺得這次的案子特別危險,因為壞人就在你們身邊。”莫蘭露出焦慮的神色,“你瞧,今天連我都被人跟蹤了,想想就害怕。”
  看見她害怕,他心裏也由不得害怕起來,他最怕的不是她發生危險,而是她發生危險時,他不在她身邊,可他沒辦法時時刻刻在她身邊保護她,於是,在她幫他扣最後一顆扣子的時候,他握住了她的手。
  “莫蘭,你最近不要出去了,免得發生危險。”他說。
  “我知道,我盡量少出去就是了。可我明天得陪我爸去參觀他朋友開的中醫院。他們想請我爸去掛門診。”
  “你什麽時候去?我陪你好不好?”他馬上說。
   “不用啦,醫院人很多,沒關係的。”她笑道,接著又反過來安慰他,“別擔心,我沒事,我是有點害怕,但是讓我害怕的事,也會讓我覺得有意思。”
  “莫蘭,你可別胡來啊。”他注視著她頭頂受過傷的地方,憂心忡忡地提醒道。
  “知道,知道。”她笑著把雙臂搭在他肩上,看了他好一會兒後說,“競競,以後我叫你小黑好不好?我覺得你有時候跟它真像啊。”
  “我可不是狗。”他抗議。
  “我喜歡你才叫你小黑的,我媽還不一定同意呢。”她摸摸他的臉,叫道,“呀,你又出汗了,你怎麽那麽容易出汗?”
  “會出汗的人身體好!再說,吃羊肉身體會發熱,我等會兒得回去洗個冷水澡。”他滿不在乎地說。心裏還想著莫蘭剛剛的話,沒錯,王若琳的案子的確有可能跟警察局內奸的事有關聯,所以,現在關鍵就是要找到張建民。
  “篤篤篤”——有人敲門。
  莫蘭過去打開了房門,看見鄭恒鬆站在門口。
  “沒打擾你們吧?”他笑著問。
  “有事嗎?鬆哥?”莫蘭道。
  “我找高競。”他道,眼光朝高競直直地射過來,高競禁不住心中一跳,心想,他找我?我沒聽錯吧?三個多月了,他這還是第一次都跟我說話,我是不是該感到受寵若驚?可為什麽我不僅沒這種感覺,而且想當著他的麵把門摔上?
  “高競,我有事找你。”鄭恒鬆道。
  “什麽事?”他紋絲不動。
  鄭恒鬆看了他一眼,命令道:“出來。”
  “是。”高競隻得跟了上去,他恨自己不得不服從命令,“你們明天去醫院,我送你。”走到門邊時,他回頭看著莫蘭,板著臉說。
  “好,我們明天通電話。”莫蘭笑著說,接著又拉住他的衣角,踮起腳在他耳邊叮囑,“給領導點麵子,別跟他耍脾氣啊。”
  “我親他,行了吧?”他說著,一腳跨出了房門。
  在電梯裏,兩人都默不作聲,直到電梯下到最底層時,鄭恒鬆才說了一句:
  “高競,我調查過你的收入狀況。”
  高競心裏一驚,忍不住回頭去看這位衣冠楚楚的副局長。
  這時候,電梯門開了。“我們就在這附近走走。”鄭恒鬆一邊說,一邊走出了電梯。
  高競心裏七上八下地跟上了鄭恒鬆的腳步。
  雖然他知道自己很清白,他從來沒有過任何灰色收入,也不怕查,但是莫名其妙地從一個調查者變成被調查者,他還是覺得心裏很不舒服。鄭恒鬆為什麽要調查我的收入狀況?這跟他手頭的案子有什麽關係?他在心裏問道。
  兩人並排走在一起時,鄭恒鬆又開口了:
  “高競,2007年你的總收入是8萬五。”
  “噢,是嗎?我沒算過。”高競謹慎地說。
  “這是你收入最高的一年,在這之前的幾年,你的收入一直在6萬左右。”
  高競沒說話,他心裏的不滿漸漸超過了不安。收入屬於他的隱私,他不喜歡自己的隱私被人調查,並被放在桌麵上討論,他不是罪犯。
  “我的每一分錢都很清白。”他道。
  “這我知道。”鄭恒鬆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道:“你在工商銀行本來有6萬元存款,2002但兩個星期前,你將兩萬元打入了你妹妹高潔的銀行卡,所以你現在的存款額是4萬。”
  他不僅查了我的收入狀況,還查了我的銀行存款。這是為什麽?
  “我很好奇,你妹妹不是嫁給一個很有錢的律師了嗎?怎麽還需要你資助?”鄭恒鬆說。
  高競禁不住皺起了眉頭。他還調查了我妹妹的婚姻狀況,這又是為什麽?
  “雖然他們離婚了?但離婚也不可能空手離開。對不對?你妹妹的賬戶在一個月前多了100萬。那是梁律師給他的補償款。”
  嚇!了解得還真徹底!他雖然不知道這個具體的數字,但他知道梁永勝一定會給妹妹分手費的。梁永勝不是小氣鬼,但對他妹妹也不會大方到哪裏去。100萬這個數字對梁永勝來說正合適。可是,他真想大聲問鄭恒鬆,姓鄭的!這跟你有關嗎?梁永勝願意給我妹妹100萬這跟你有關嗎?我妹妹跟梁永勝離婚跟你有關嗎?我去年收入8.5萬跟你有關嗎?我給我妹妹錢跟你有關嗎?
  鄭恒鬆肯定看出他的情緒了,但絲毫沒在意,繼續說道,“有100萬存款的妹妹向存款隻有6萬元的哥哥要錢,而你卻甘心付出,你不覺得你很傻嗎?你在把你三分之一的存款給你妹妹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莫蘭?”
  這關你屁事!高競差點衝口而出,但想到莫蘭的叮囑,他忍住氣沒吭聲。
  “莫蘭知道這事嗎?”鄭恒鬆問。
  高競沒說話。對,莫蘭不知道這件事,他還沒想好怎麽跟她說,他想等年終獎下來後再補進去。但是,他還是想問,鄭恒鬆,這跟你有關嗎?難道你今天找我就是為了嘮叨我的家務事?他快失去耐心了。
  “而且,你還把你們父母留下的房子轉到了你妹妹一個人的名下。”
  “那又怎麽樣?”高競忍不住反問,他可沒心情跟一個外人解釋他的行為。
  “我昨天去見過你的妹夫。”
  “你去找過梁永勝?”他吃驚地盯著鄭恒鬆,忍不住要發火了,他實在不明白鄭恒鬆為什麽要這麽做。“他是個律師。你有事需要律師幫忙?”
  “我是為了你才去看他的。”鄭恒鬆倒沒在意他的口氣,口氣平淡地說,“高競,我隻是想多了解你。”
  高競耐著性子問道:“了解之後有什麽結論嗎?”
  “你很缺錢。”
  高競一愣。
  “我說錯了嗎?”鄭恒鬆笑著反問。
  高競心裏有氣,他口氣生硬地說:
  “沒錯,我是很缺錢。”
  “聽說你最近戒了煙。”
  “抽煙有害健康。”他不耐煩地說。
  鄭恒鬆笑道:“是為了省錢吧。”
  就像被人看見了褲子上的破洞,高競覺得難堪,繼而他的火氣就上來了。他道:
  “你說的不錯,我是缺錢,我戒煙是為了省錢,但我沒有別的收入來源,我隻是想把錢省下來給莫蘭買好看的首飾,帶她去海外旅遊,這有什麽錯?”
  鄭恒鬆笑著問:“莫蘭會在乎這些嗎?”
  “她在乎不在乎我不管,我隻知道作為一個男人,為自己的女人做這些是應該的。”
  “那你就不該把兩萬元給你妹妹。”
  “這是她借的,我總不能催她還吧!我是她哥哥!她又離了婚,心情也不好!”高競想起自己的妹妹高競也覺得不甚其煩,但作為哥哥,他有他的責任。
  “莫蘭知道這事嗎?”
  “她不知道!”他終於還是實話實說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她知道也許會生氣。”
  她一定會生氣的,那6萬元本來他答應全部給她作為結婚用途的,但是現在……,他想起這件事,就覺得異常頭痛。這兩萬元,他是通過取款機分好幾次拿的,存折在她手裏,她應該還沒發現錢少了,可是她一旦發現,他真不知該怎麽麵對她。
  見高競不作聲,鄭恒鬆問他:“要不要我借給你兩萬塊補進去?”
  他心裏很清楚,鄭恒鬆的提議也許不是個壞主意,但是,父母去世後,他在獨自撫養妹妹長大的那段歲月裏,已經嚐夠了向人借錢的心酸和難堪,他再也不想幹同樣的事了,再也不想了,所以他異常堅決地說:“不必,我自己解決。”
  “你怎麽解決?”
  “我總會想到辦法的。”他禁不住歎了口氣。
  鄭恒鬆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道:
  “好。”
  高競不知道他這個“好”是什麽意思,他剛想問,鄭恒鬆就命令他:“高競,我們現在要去個地方,去把你的車開出來。”
  他的車就停在莫蘭所住的大樓下麵,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到了車邊。
  “我們去哪兒?”上了車後,他問。
  “紅梅路你知道嗎?”
  “知道。”
  “我們去紅梅路118弄35號。”
  “那是什麽地方?”高競記得紅梅路那一帶全是老式洋房。
  “去了不就知道了?”鄭恒鬆望向窗外,“我昨天去看梁律師,他臉色不好,他說他在休假。他是不是得了什麽病?”
  “他說他隻是疲勞過度,需要休息。”高競答道。其實同樣的問題,他也問過高潔,但她也說不清楚,梁永勝從來沒給她看過自己的體檢報告。高競明白,如果梁永勝想刻意隱瞞自己的病情,高潔是肯定沒辦法了解真實情況的。而且,事到如今,高潔是否還像過去那樣關心梁永勝的身體呢?這很難說。
  “看來你也不清楚。”鄭恒鬆道。
  “是的。”高競道,接著又問,“我們去紅梅路幹嗎?”
  “去見個朋友。”
  “誰?”
  “司徒雷的秘書。”
  “司徒雷的秘書?”高競一驚,“她是我們的線人?”他問道。
  鄭恒鬆朝他笑笑,沒說話。
  高競心想,如果不是線人,她怎麽會跟我們見麵?
  紅梅路離莫蘭的住處很近,不到15分鍾,他們就到達了目的地。他按照鄭恒鬆的吩咐,把車停在弄堂對麵的一片空地上,接著就跟鄭恒鬆一起走進了這條主幹道寬闊,兩邊房子卻很老舊的紅梅路118弄。
  “那個秘書住在裏麵?”高競邊走邊問。
  鄭恒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說:
  “高競,其實我跟你一樣。”
  “怎麽一樣?”
  “我跟你一樣缺錢。”鄭恒鬆道。
  這句話差點讓高競煞住腳步。
  你跟我一樣缺錢?這是什麽意思?
  你在暗示什麽?難道你是因為缺錢才跟我一起進這條黑燈瞎火的小弄堂的嗎?這跟我們現在去見的那個黑幫老大的女秘書有關係嗎?還是那個老問題,如果那個女人不是我們警方的線人,她怎麽會見我們?難道……
  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在高競心裏蔓延開,他覺得身子發冷,腳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他緩緩回過頭去,發現身材高大的鄭恒鬆有大半個身子隱匿在黑暗中,雖然他看不清這個人臉上的表情,但是他隱隱覺得對方在笑,在冷笑。他在笑我嗎?還是在為自己的計劃洋洋得意?他為什麽帶我來這裏?是因為……他剛剛說的結論嗎——“我缺錢?”
  他的心禁不住顫抖起來,開始懊惱自己剛才的回答太過誠實,同時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向腰間,他的槍就在那兒。跟自己人在一起時,他從沒想過要用它,但現在他覺得,它才是他真正的朋友。至於身邊的這個人,他忽然發現,這是一個他以前從未見過的人,一個陌生人,也許還是——敵人……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問自己。我要不要馬上離開?
  “高競,你在想什麽?”鄭恒鬆注視著前方問道。
  “沒什麽,我隻是不太同意你剛才的說法,你是副局長,應該比我有錢。”他謹慎地回答道。
  “是的,不過不夠。”
  “怎麽會不夠?”他很傻地問道。
  “錢,永遠不夠。再說,我不是就要結婚了嗎?我也希望能給我的女人更好的生活。”
  “我看喬納才不會在乎這些!”
  “我要送她姨媽翡翠麻將,送她姨夫極品茶葉,彩禮可不輕啊。”
  “這,這應該隻是玩笑吧……他們家可不是那種人……”
  “我答應了就得做到。”鄭恒鬆笑著回答,他的手朝前一指說:“到了。”
  高競決定先進去,下一步怎麽做,視情況而定。
  紅梅路118弄35號,是一幢平淡無奇的民宅。高競不喜歡這樣的房子,因為這樣的老房子總讓他聯想起油膩膩的廚房,黑漆漆的走道和充滿異味的廁所,搞不好你的腳邊還會爬過一隻體型龐大的老鼠。司徒雷的秘書就住在這種地方?不可思議。
  鄭恒鬆按響了前門的門鈴,不一會兒,就有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來開了門。
  “等你很久了。”那人板著臉,粗聲粗氣地對鄭恒鬆說。
  鄭恒鬆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高競跟上了他。
  屋子很大,陳設極其簡單,門口用一個原木吧台作了玄關,中間放著整套的紅木沙發,一個留著絡腮胡子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正慢悠悠地喝茶。高競覺得此人架子不小,他們進來,他竟然連頭都沒抬一下。
  屋子裏沒有女人,這一點讓高競頗為驚奇。這時他才想到,鄭恒鬆從沒說過司徒雷的秘書是個女人。
  鄭恒鬆走到那個男人對麵坐下,然後向高競使了個眼色,高競便走過去坐到了鄭恒鬆的旁邊。在搞不清狀況的前提下,他決定少說話,多觀察。
  “怎麽才來?”那個男人側著頭,抬起眼睛,把額頭的皺紋擠成了三條深深的溝渠,高競發現他長了一對渾濁的死魚眼,聲音則像破鑼。
  “最近有點忙。”鄭恒鬆隨意往沙發上一靠,隨後拍著紅木沙發抱怨,“我向來不喜歡紅木椅子,就算加了墊子也太硬。”
  “老板喜歡。”那人冷漠地回答。
  鄭恒鬆皺了皺眉頭。
  “這是誰?”那人把那對死魚眼轉向了高競。怪了,好像在哪裏看見過這對眼睛,這個人是不是因為什麽案子跟我打過交道?但好像這張臉我的確從來沒見過。
  “他是我的人。很可靠。”鄭恒鬆回頭瞥了一眼高競。
  “真的嗎?”那人把目光對準高競,兩眼無神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把臉轉向鄭恒鬆,“可老板不喜歡新人,你知道的。”
  “舊人也是由新人變的。他需要什麽人,我很清楚。我擔保他沒問題。”鄭恒鬆道。
  那人注視著鄭恒鬆,隔了一會兒才問:“他要多少?”
  “跟我一樣。”
  “那不可能。得看他值多少。”
  “他現在負責張建民老婆的案子。”鄭恒鬆說。
  那人再度把目光轉向高競,“你是凶殺科的?”
  “對。”高競盯著對方的眼睛,他肯定見過這對眼睛。
  “王若琳的案子由你負責?”那人問。
  “對。”高競答道。
  他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就目前的情況看,鄭恒鬆是賊喊捉賊。他一直說要抓警察局的內奸,但其實他自己就是真正的內奸。他早就跟司徒雷串通了,司徒雷用錢向他買消息,所以,當初發生在群眾利益酒吧的襲警案,很可能是他自己做的。整個行動都是他策劃協調的,他知道所有的內情,由他向敵方通報消息,應該說,萬無一失。
  想一想,那個死去的警察叫什麽來著?李耀明,一個跟了他很多年的兄弟,正直憨厚,忠心耿耿,但這樣的人也可能在某方麵特別固執,他可以跟好兄弟出生入死,但不會為了錢出賣自己的靈魂,他有自己做人的準則和信念。所以,一旦鄭恒鬆的秘密被他發現,他會怎麽做?他會跟鄭恒鬆同流合汙嗎?不會,也許他最可能做的就是,拚命規勸好朋友回頭是岸,也許還會勸他自首,這樣的人對司徒雷和鄭恒鬆來說一定是個大麻煩。所以,現在看起來,那次發生在群眾利益酒吧的襲警案,也許是鄭恒鬆和司徒雷合夥精心策劃的一場謀殺。
  法醫報告上寫得清清楚楚,李耀明的死因是有人從他的前腹部插入了一把帶有劇毒的匕首。凶手必須離他很近,並正麵對著他,才能以這種方式殺死李耀明。而且,在李耀明死前還有人聽到他在笑著說話,李耀明應該不會跟他不認識的凶手笑著說話吧。所以,凶手很可能是李耀明熟悉並信任的人。鄭恒鬆完全符合這個特征。
  行動當日,鄭恒鬆因胃出血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他沒親自參加那次行動,但是,誰又能保證,夜深人靜時,他不會偷偷溜出醫院,親自前往F區的群眾利益酒吧,完成這場謀殺呢?高競完全相信鄭恒鬆有這樣的行動力。隻是他不明白,鄭恒鬆為什麽會那麽自信能拖他下水?難道我臉上寫著“收買我吧,我需要錢”嗎?我是該嘲笑他的自以為是,還是該感激他的信任?
  “知道該怎麽做嗎?”司徒雷的秘書問他。
  高競搖了搖頭。
  “找到張建民了嗎?”
  高競又搖了搖頭。
  “找到他後,首先通知我們,其他的你別管。”
  高競盯著對方的眼睛不說話,鄭恒鬆回過頭來語重心長對他說:
  “高競。這對你來說是個機會,不會讓你白幹的。”
  聽到這句話,高競的肺都快氣炸了!媽的,鄭恒鬆!你這個吃裏扒外的烏龜王八蛋!你也算是軍人的兒子!你配嗎?你對得起你父母嗎?是,我高競是窮,我是缺錢!但我不缺德!鄭恒鬆,你憑什麽認為我會跟你一樣為了幾個臭錢去給那些社會渣滓當牛作馬?他真想回頭給鄭恒鬆一拳!
  “那麽……有多少?”他忍住氣問道。
  他已經想好了,他得盡快離開這裏回局裏作匯報。他不怕打擊報複,對他來說,對錯已經很明顯,他才不管什麽狗屁辦公室政治呢!他隻做他認為對的事!
  鄭恒鬆似乎沒想到他會問得那麽直接,他神情有些複雜地看著他,笑了笑,然後把臉轉向那個秘書。那人道:
  “第一次,我們會客氣點,三萬。已經很不錯了。”
  “錢呢?”高競直截了當地問。
  “事先給你5000,其餘的事後給。”那人慢騰騰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來丟在茶幾上。
  高競注視著那個信封,平靜地說:
  “不夠。”
  “不夠?”那人似乎很吃驚,“那你要多少?”
  “我要……1000萬。”高競道。
  “媽的!你說什麽!”
  “怎麽?付不起嗎?司徒雷不是很有錢嗎?給我1000萬,我保證為他把張建民的案子擺平。不過我先要拿到500萬定金。現在!馬上!”他敲敲木茶幾的桌麵。
  那人瞪著他,然後朝鄭恒鬆扯開了他的破鑼嗓, “這是怎麽回事!姓鄭的!你在跟我開什麽玩笑!”
  高競覺得麵前的這兩個人用極快的速度交換了一個眼色,接著,他用眼角瞥見鄭恒鬆的手向身後摸去,不好!鄭恒鬆在摸槍!但他還是快了一步,當鄭恒鬆裝作若無其事地跟搭話時,才剛開口叫了一聲高競,他的槍已經對準了司徒雷秘書的臉。
  “高競!放下槍!”鄭恒鬆冷靜地命令道。
  高競感覺鄭恒鬆的槍對準了他的腦袋,但他置若罔聞,慢慢站了起來。他,會因為愛而害怕,但當他蔑視對方的時候,他隻覺得刺激。來吧,開槍吧,看誰更快!他相信要製服鄭恒鬆並非易事,但不容易,並不代表不可能。對方的體格看起來是比他強壯,但他每天清晨,在公園裏練習跑步和搏擊也並不是白練的。
  “你想開槍就盡管開吧。”他冷冷地說。
  “高競!”
  他對鄭恒鬆的嗬斥充耳不聞,一個箭步跳上了茶幾。
  “你想幹什麽?”那個秘書驚慌地朝後退了一步。
  他沒時間說話,“啪”地一下,將槍把居高臨下地砸在這個人頭上,當鄭恒鬆想拉他的時候,他已經跳下茶幾,他朝秘書的肚子猛揍了兩拳,這個人毫無招架之力,捂著肚子,連退後了幾步,這時他感覺旁邊有人朝他撲來,他知道那是給他們開門的家夥,看身形,可比當秘書的魁梧多了,這個人也顯然比秘書能打,他上來就從後麵抱住了高競的腰,高競雙手朝後,抓住這個人後衣領,猛地將對方從身後翻過來扔了出去,這時,他心裏忽然產生了一個疑惑,鄭恒鬆為什麽還不開槍?我剛剛正好把背露給了他!如果想滅口這是最好的機會!不管了!先製服一個再說,隻有這樣才能脫身!
  他一邊想一邊衝到那個還捂著肚子在喊疼的秘書麵前,用槍指著他的腦袋,就在這時,一隻手放在了他的槍口上,原來鄭恒鬆已經走到了他身邊。
  “鄭恒鬆!你想讓我開槍嗎?”
  “放下槍,他不是司徒雷的秘書,他是F區反黑組的葛東。”鄭恒鬆平靜地說。
  F區反黑組?
  啊!對了!
  他的記憶之門忽然開了,他有一次去F區公安分局找朋友,因為朋友不在,他曾經向一個蒙著頭正準備出去執行任務的反黑組警員打聽過朋友的去向,那人回答他問題的時候,隻露出一對眼睛——死魚眼,難道……就是這個人?
  鄭恒鬆從“秘書”的口袋裏掏出警察證拿到他麵前。捏在手裏,高競就知道這本警察證貨真價實。那上麵赫然印著葛東的名字和照片。
  “那位也是F區反黑組的,他們以前都是我的下屬,所以,這次我找他們來幫忙。”鄭恒鬆用下巴朝旁邊的另一個指了指。
  這是怎麽回事?他完全糊塗了。
  “如果他們真想跟你打,你不一定能勝。”
  鄭恒鬆捏住他的槍管,迫使他慢慢放下了槍。
  他看見那個秘書笑著走到了一邊。
  他注視著鄭恒鬆,問道:
  “你耍我?”
  鄭恒鬆笑了起來。
  “我需要一個絕對可靠的合作者。”
  高競現在已經慢慢相信了鄭恒鬆,他在心裏鬆了口氣,但同時又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可不喜歡被人騙。
  “合作者之間應該互相尊重。當然,我不是你的合作者,我隻是你的下屬,你有權力玩這種把戲。玩好了嗎?過癮嗎?”高競冷冷地問,雖然他現在相信鄭恒鬆是好人,但他仍然想揍他。
  鄭恒鬆低頭笑。
  “好吧,我道歉。”
  “我可以走了嗎?”他把槍插回槍套。
  鄭恒鬆抬起頭看著他,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高競,我的兄弟李耀明是被內奸殺死的,這個混蛋是預謀殺人,你看過他的法醫報告,你應該知道那是怎麽回事。”
  高競不響。
  “他跟了我很多年,曾經救過我的命,我得找出殺他的凶手。但是,這個內奸隱藏很深,我派了很多人調查,卻至今不知道他是怎麽輸送情報給司徒雷的,而李耀明在出事前也沒向別人透露過什麽有用的信息,我相信他一定說過什麽,但也許是問的方式不對,也許是問問題的人本身就有問題,所以,至今沒有結果。我需要你的幫忙,高競,你在調查凶殺案方麵是行家。因為是內部的人出問題,現在我身邊沒有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所以,抱歉,我不得不試探你,因為我要的幫手不僅需要頭腦和行動力,最重要的是,他得經得起金錢的誘惑。我調查了你的收入狀況,雖然之前,我對你有一點了解,但是,你的經濟狀況,還是讓我有點擔憂。所以……很抱歉。能原諒我嗎?”鄭恒鬆目光坦誠,聲音懇切,高競心裏的氣慢慢開始消散。
  “另外,我可以肯定,你手裏的王若琳案跟李耀明的死有關。”鄭恒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隔了一會兒,再次懇切地說,“高競,我不希望再有自己人被殺了。我隻是想找個信得過的人。”
  再不原諒他看來是說不過去了。
  “我知道李耀明的案子是熟悉的人幹的。但我了解的情況不多。”高競不太情願地開了口。
  鄭恒鬆看了他一會兒,最後笑著把手搭在了他肩上,說:
  “還是讓我來告訴你,我調查到哪兒了吧。走,我們去喝杯咖啡。”
  夜裏10點,司徒雷正坐在電視機前觀看一部好萊塢的黑白片,他身邊的電話鈴響了。茶幾上放著兩部手機,一部固定電話,他知道,打那部最便宜的小靈通手機的人無外乎隻有一個,壁虎。因為那個人擅於在夾縫中生存,懂得隱藏自己,又知道如何逃脫,所以他給那個人取了“壁虎”這個外號。他覺得很貼切。
  “嘿。”他接了電話。
  “有消息了。”那人直截了當地說。
  “是嗎?說說看。”他走到酒櫃,給自己倒了杯葡萄酒,慢悠悠走到窗前,一邊俯瞰S市璀璨的夜景,一邊問道。
  “王若琳的案子現在轉交給了我們那裏凶殺科的科長。”
  “誰?”
  “高競。”
  “這個人能力如何?”
  “很強。去年的警察連環謀殺案就是他破的。”壁虎道。
  “原來是他。”那起案件充滿了戲劇化,所以他印象深刻,“他經濟條件如何?缺錢嗎?”他喝了一小口酒,問道,開始對這個姓高的刑警有了點興趣。
  “不怎麽樣。他爸是工廠的技術員,1987年死於車禍,他媽跟他爸在同一家廠工作,檔案上寫她是工人,她在1995年得骨癌在醫院跳樓自殺了。她死後留下了一大筆債,高競當時21歲,他一邊還債,一邊撫養妹妹長大。”說到這兒,壁虎低聲笑起來,“怎麽樣?這小子的經曆跟你有點像吧?”他問。
  “不錯,就憑這點,我都有點喜歡他了。”他笑道。
  司徒雷16歲那年,父親因工傷意外身亡,母親因無力撫養他們弟兄三個,在父親去世半年後改嫁他人。她是在一個冬天的早晨突然離開的。那天早晨,她把三兄弟叫到身邊,一一給他們整理了衣服,然後給了他5塊錢,讓他帶弟弟們去街口的麵館吃鹹菜肉絲麵。他們已經好久沒吃肉了,他拿著錢高高興興地帶著弟弟們離開了家,等他們回來時,她已經不知去向。她留了張條子給他,叫他照顧兩個弟弟,不要打聽她的消息,從此以後她便杳無音信。直到去年春節前夕,他才收到她拖人輾轉送來的一封信,她向他吐了一通苦水,說自己年事已高,下不了床,老伴身體也不好,女兒還在讀書急需用錢等等,那封信他看完後就扔進了垃圾桶,他沒理睬她的求助,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她的背叛。
  他是靠在街頭打拚,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犧牲了自己成為一個好人的所有可能才將兩個弟弟撫養成人的,現在,他們一個是律師,一個是醫生,他為他們感到驕傲。
  “他妹妹現在是什麽狀況?”他問壁虎。
  “高競的妹妹叫高潔,兩個月前離婚了,五天前,她去了新加坡。”
  “她丈夫是幹什麽的?”
  “一個律師。你可以找人調查一下。”
  “有她妹妹的聯係方式嗎?”
  “沒有。”
  “那麽,高競還有什麽親近的人嗎?”
  “他女朋友。”
  “他沒結婚?”
  “沒有。”
  “他跟女朋友感情怎麽樣?”
  “他隨身帶著女朋友的照片,局裏很多人都看過。有時候,她好像還給他做盒飯,感覺兩人的感情很好。高競說,他們打算春節結婚。”
  “他女朋友是幹什麽的?”
  “這我不清楚,但我以前聽高競提過,她姓莫,父親是中醫。”
  “她的家境如何?”
  “不清楚。”
  壁虎聲音低了下來。
  司徒雷意識到對方有話要說,便道:“想說什麽就說吧。”
  “你想收買高競,這不太可能。”
  “是麽?”他這輩子還沒碰到過收買不了的人。
  “以我對他的了解,雖然他一直很窮,但錢並不能左右他,他不會被任何人收買。在某些方麵他跟李耀明很像,屬於一根筋的人。”
  李耀明,又一個死人的名字。這些年來,死在他手裏和因他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他早就對此麻木不仁,如果不是因為此人是警察,他恐怕早就不記得這個名字了
  “對付警察最好的辦法就是用錢,最簡單也最有效。這是我的經驗之談。”他放下酒杯,坐到沙發上,把雙腿擱在茶幾中央,“如果錢不行,那就另想辦法,但原則上,我不想把事情鬧大。”
  “高競不會被錢左右。”
  “那得看派誰去了。”
  “你準備派誰去?”
  “女人,一般更好對付。他如果在乎他的女朋友,就會聽她的話。”他道。
  司徒雷想,對付一個二十多歲初出茅廬的年輕女人還不容易?無非是威脅利誘罷了。派層次最低的蝦兵蟹將就能在三天之內完成任務。高競就算再清高,也難敵親密愛人的枕邊風吧。
  “不過,我聽說這女孩很聰明。”
  “聰明?”他大笑,“最近被抓的X省省委副書記的太太也很聰明,雙學位,還留過學,但結果怎麽樣?給她幾十萬,還不是乖乖叫她就範?大部分時候,女人的貪心都更勝於男人。老兄,別把你的高競看得太高了,他不過是個拿死工資的工薪階層而已,他之所以沒貪,是因為從來沒人把錢送到他麵前,就算送了,他也不敢拿,因為他不信任對方,怕出事。但現在,我們走邊門,從他最信任的人入手,我相信,他會伸手的。高競是不是聖人,我們得試試才知道。至少我從來沒看見過什麽聖人。”
  “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壁虎似乎有點動搖了。
  “人都是會變的。你不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嗎?”
  壁虎沉默了下來。
  “高競那邊我知道該怎麽做。”他道,“你隻要把張建民搞定就行。”
  “我是在找他。”
  “我也在找他。”
  “如果你找到他,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司徒雷道。
  “當然。”
  “你放心,如果我先找到他,這事就交給我了。”
  “好。” 壁虎停頓了下說,“還有件事。”
  “什麽?”
  “明天是李耀明的生日,鄭恒鬆在鬆鶴樓擺宴。他也請了我。”
  高競把自來水灌進燒水壺放到了煤氣上,點上了火,然後回到了屋子裏。
  “我這裏沒開水,得等一會。”高競說。
  “沒關係。”鄭恒鬆說。
  “我這裏也沒有純淨水,隻有自來水。”高競抱歉地說。他覺得有點對不住鄭恒鬆,但同時又有些不明白,為什麽鄭恒鬆非要到他的簡陋小屋來談正事,他本來還以為,鄭恒鬆說的“喝杯咖啡”是去某家咖啡館呢。
  “沒關係。”鄭恒鬆一邊說,一邊環顧四周,“你把房子給你妹妹後,就住到這裏來了?”
  “是啊,我覺得這裏沒什麽不好,屋子是小了點,但很方便。”
  “對麵就是莫蘭住的小區,方便她過來照顧你,是吧?”
  高競笑著指指沙發道:“請坐。”
  鄭恒鬆說得沒錯,這裏處處都有莫蘭的痕跡,床單被褥是她買的,窗簾是她搬回家的,沙發上的紗曼也是她罩上去的,冰箱裏有她買給他的葡萄和麵條,牆上還有她用五顏六色的彩色水筆寫的生活注意事項,“不許喝生水,吃冷飯,不要為了省電不開空調,少抽煙喝酒,多吃水果,少吃盒飯和油炸食品,麵條一定要煮熟才能吃,不許吃生雞蛋,不許用冷水刷牙,不許把襪子塞在枕頭下麵……”
  “局裏有人知道你的新家地址嗎?”鄭恒鬆坐下後問他。
  “我沒告訴別人。”
  “那就好。不要告訴任何人,在局裏,就算再信任的人也不能說,明白嗎?”
  “明白。”
  鄭恒鬆點了點頭,道,“好,那我就言歸正傳,李耀明那件案子的報告你都看過了吧?”
  “他腹部中刀,刀上還有劇毒,我覺得,凶手很可能是自己人,不然李耀明應該不會讓對方跟自己近距離接觸,也不會毫無防備。”
  “我跟你的想法相同。”
  “但是有一點我不明白,我聽人說李耀明在被害前在笑著說話,但報告上怎麽沒有?”
  鄭恒鬆皺起了眉頭。
  “這你是聽誰說的?”
  高競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周越告訴我的,上個月他太太去世,我們喝過一次酒,他就是在那時候告訴我的。我相信他不會胡說。”
  “他說的是事實,的確有人聽見李耀明臨死前在笑。”鄭恒鬆把雙掌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但他是聽誰說的?是自己聽到的?還是聽別人說的?”
  “他是自己聽到,他不是也去參加那次活動了嗎?”
  “他說他是自己聽到的。”高競注視著鄭恒鬆,隔了一會兒才謹慎地問:“那……你又是聽誰說的?”
  “張建民。”
  “張建民?”高競吃了一驚,這時,他聽到外麵水開的聲音,便起身道,“等等,咖啡馬上來。”
  “沒咖啡,茶也行。”
  “我隻有咖啡。”
  高競很快泡了兩杯速溶咖啡進來,兩人繼續聊下去。
  “張建民也參加了那次行動?”
  “是的。因為預先知道那天晚上群眾利益酒吧裏會有人要交易一批數目驚人的海洛因,所以讓反黑組和毒品科一起行動。”
  “沒咖啡,茶也行。”
  “我隻有咖啡。”
  高競很快泡了兩杯速溶咖啡進來,兩人繼續聊下去。
  “張建民也參加了那次行動?”
  “是的。因為預先知道那天晚上群眾利益酒吧裏會有人要交易一批數目驚人的海洛因,所以讓反黑組和毒品科一起行動。”
  “我聽說,他四個月前頭部受過傷,好像在醫院裏住了兩個星期。”
  “他就是在那次行動中受的傷。”
  “他是怎麽受的傷?”
  “昏倒後,頭撞到了桌腳。”鄭恒鬆的語氣中充滿了嘲諷。
  “昏倒?”高競覺得不可思議,警員在執行任務時,一般不可能出現這樣的情況。
  “他的屁股上被人紮了一針,驗血後發現他血液裏的確有鎮定劑成分。”鄭恒鬆笑著喝了口咖啡,高競覺得他笑得意味深長,便等著他說下去,
  “他說是李耀明紮他的。”過了會兒,鄭恒鬆說。
  “啊?”
  “他說他站在那個角落盯著前方,忽然感覺臀部痛了一下,一開始,他不知道被紮了針,他以為是蟲子咬的也沒在意,之後,李耀明從他身後走過去,站到他前方的一個角落裏,還在笑著回頭跟他打手勢說了什麽話,接著,他昏了過去。後來他回想起來,隻有李耀明有可能站在他的背後用針紮他。”
  “李耀明跟他做過什麽手勢?”
  “他說他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你覺得張建民是裝的?”高競問道。
  “醫生說頭部受傷,有時候是會喪失一部分受傷當時的記憶,但我也知道,裝失憶很容易。”
  “你相信他說的話嗎?”高競從鄭恒鬆的口氣裏聽出了百分之百的不信任。
  “高競,我認識耀明有30年了,他的父母跟我的父母都是軍人,我們從小在一個大院裏長大,我非常了解他,我相信他的人品,他是絕對不會幹吃裏扒外和謀害同僚的事的。我認為……”
  “你認為張建民之所以這麽說是想為自己脫罪。因為他是當時離李耀明最近的人,因此有可能就是張建民謀殺了李耀明。”高競大著膽子打斷了鄭恒鬆的話,雖然莫蘭總是告誡他,領導說話絕不能隨便打斷,但現在,他沒把鄭恒鬆看作領導,他僅僅把他看成被害人李耀明的一個朋友。
  鄭恒鬆沒生氣,他神態自若地說:“他的確是離李耀明最近的一個人。而且有很多東西他解釋不清。”
  “李耀明說了些什麽,他還記得嗎?”
  “他不記得了。”鄭恒鬆喝了一口咖啡
  “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們先後找他談了五次,他都沒能記起來。他隻是不斷重複,說是李耀明用針紮了他。但李耀明自己也死了,死無對證。”鄭恒鬆道。
  “他是跟你一個人說的,還是接受了一群人的調查?”高競覺得兩種談話方式可能帶來完全不同的結果。
  “一開始我們成立了一個專案小組,共四個人對他進行調查,當時他的身體可能還沒完全恢複,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他幾乎什麽都說不清,也沒證據說明是他行的凶,所以隻好把他放了。他出院後兩星期主動來找我,跟我說了他的想法,他認為是李耀明用針紮了他。但當我再仔細問他時,他又含糊其辭起來。那時候,我恰好查出他是司徒雷的中學同學,我當麵問他這件事,他顯得驚慌失措,後來就匆匆走了。自那以後,他再也沒來找過我。”
  “後來,你還找他問過嗎?”
  “問過三次,他的說法都一模一樣。”
  張建民肯定知道,你跟李耀明是多年的好朋友,他再怎麽說你都不會相信他。
  “關於他說的,你們調查過嗎?”高競問道。
  “參加行動的人都一一調查過了,沒人看見紮針的那一幕,所以無法證實。但是高競,”鄭恒鬆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想告訴你的是,李耀明的為人我最了解,他就像白紙一樣幹淨,他絕不會幹這種事。當時的情況,要不是張建民倒打一耙,就是他看錯了。”
  高競略微遲疑了下說道:“我沒跟李耀明說過話,對他的過去也知道得不多,其實,我每次見他,幾乎都在食堂。我知道他在食堂吃飯時,不喜歡別組的人坐在他那桌上,有一次,我的一個下屬端了飯坐到他對麵,被他罵了。還有一次,一個綁架科的下屬在食堂打飯,不小心把湯潑在他衣服上,他推了那個人一把。”
  鄭恒鬆看著他,沒說話。
  “李耀明跟喬納也吵過架,那是在你剛調來不久,也是在食堂,當時食堂已經快關門了,就剩下最後一塊排骨,兩人吵得不可開交。”
  鄭恒鬆摸著下巴,微笑著皺起了眉頭。
  “喬納跟李耀明吵過架?——最後誰贏了?”
  “後來李耀明搶到了那塊排骨,喬納想踹他,被我拉開了,我請她吃了大腸麵。”
  “這事我怎麽不知道?”鄭恒鬆奇道。
  “當時食堂裏除了他們就一兩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我。再說你很少來食堂吃飯。”
  “那倒是。”鄭恒鬆點了點頭,隔了一會兒,他問,“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你是想說,李耀明也許有不為我所知的另一麵?”
  差不多吧。高競想。
  “李耀明也許人品不錯,是個好警察,但他脾氣不好,容易得罪人。也許他無意中得罪了什麽人,他自己都不知道。”高競發現鄭恒鬆正很注意地在聽他說話,他道,“張建民說的話是真是假,我現在還沒法判斷,我隻是感覺李耀明被謀殺,嫌疑人應該不止張建民一個。……所以我想重建群眾利益酒吧的殺人現場,我想知道案發當時酒吧的內部設置。我相信,那裏後來肯定被人動過。如果這件事的背後是司徒雷在搗鬼,他是不可能留給警方一個完整的案發現場的。所以,我得找當時參加行動的人一一核對,你是否可以給我一個名單?”
  “當然可以。”鄭恒鬆微微一笑,然後,他拍了拍高競的肩說,“看來我選擇你是對的,敢於懷疑一切,才能成為一個好刑警。”
  當夜12點,司徒雷在睡夢中被電話鈴聲吵醒。
  “老大,找到張建民了!”電話那頭傳來手下顧子群急促又略帶興奮的聲音。
  他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旁邊的女人發出一陣輕微的呢噥聲,他掀開被子披上睡衣下床走到了客廳裏。
  “他在哪裏?”他問道。
  “他現在正坐在西林路888號西林花苑的綠化地帶裏抽煙。好像在等人。”
  “知道他在等誰嗎?”
  “不知道。”
  “盯著他,看他在等誰,然後把他和那個人一起帶回來。”他命令道。
  “明白。”
  “做得幹淨點。”
  “放心吧,老大。”顧子群低聲應道,隨後掛斷了電話。
  張建民在西林花苑的綠化地帶等人?他在等誰?
  司徒雷撥通了壁虎的電話。
  “嘿,你知道你們那裏有誰住在西林路888號的西林花苑嗎?”
  “西林路888號?那是在市中心。”壁虎的聲音顯得很清醒,司徒雷明白,“壁虎”向來睡得很晚。
  “有印象嗎?”他去酒櫃裏拿出杯子,給自己倒了一小杯紅酒。
  “我知道檔案室的喬納住在市中心。”
  “就是你說的,鄭恒鬆的女朋友?”
  “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這種關係,當時時間太緊,我隻看見她錢包裏的照片。在局裏,我沒看見過他們有親密舉動。也沒聽到過這方麵的議論。”
  “那個女檔案員長得怎麽樣?”他一邊問,一邊回過頭去,看見走廊裏閃過一個人影,他知道,他的女人醒過來了,正在找他。
  “還可以,人很粗魯,但人緣不錯。”
  “粗魯?”
  “是個潑婦。”
  他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轉過身來,正好看見她站在客廳門口。她年輕漂亮,身材窈窕,還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是他從萬千拜金的女大學生中挑出來的,但是,也許是得到得太容易吧,相處兩周後,他已經意興闌珊。
  多年前,當他目送弟弟走進醫科大學的校門時,他也曾經羨慕不已,他真高興比他年輕10歲的弟弟有機會能走入“上層社會”——那時候在他看來,大學就是“上層社會”。
  他還曾經發誓要娶一個女大學生作老婆,他相信那樣的女人能有足夠的智慧輔助他的事業,跟他共度一生。但是,在他接觸了無數漂亮的女大學生後,他越來越覺得,所謂上大學,並不能增加一個女人的內在美,不會讓她更有修養或更聰明,甚至不會讓她更懂得感情。大學文憑對絕大部分漂亮女生來說,隻是嫁得更好的一個籌碼。就比如現在跟他在一起的這個方月,就是個典型的例子,認識沒幾天,已經嚷著要去歐洲旅遊,買豪華跑車了。
  讀過點書,長得漂亮點就以為自己身價百倍,可以坐地起價了?把男人都看作冤大頭是不是也太天真了?他現在已經厭倦了她們的單純幼稚和假清高,下周他就打算把她踢出門。
  他朝她笑著揮了下手,她起初有點不情願,但最後還是很乖巧地一扭身走了。
  他聽到壁虎在電話裏說:“……鄭恒鬆喜歡喬納的可能性很小,喬納,就是那個女檔案員,我覺得她可能對鄭恒鬆自作多情。照片我懷疑是她偷的,她是檔案員,想搞到張照片不難。再說她是個寡婦,老公是緝毒警,5年前因公殉職了,所以,她看見像鄭恒鬆這樣的人,難免會想入非非……”壁虎喝了口茶,道,“不過,她是張建民的老婆王若琳的朋友,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我想姓王的一定跟那個女人說了很多關於張建民的事,她會找機會把她聽到的告訴鄭恒鬆。”
  他很想告訴壁虎,莎士比亞在幾百年前就寫過《馴悍記》,這說明自古以來,愛上潑婦的男人大有人在。但是他知道跟壁虎談莎士比亞是浪費他們兩個人的時間。
  “不管這個女人是不是在單相思,你先搞清楚再說。”
  “如果他們真的有點什麽,鄭恒鬆這段時間也許會故意疏遠她。”

  他很想告訴壁虎,莎士比亞在幾百年前就寫過《馴悍記》,這說明自古以來,愛上潑婦的男人大有人在。但是他知道跟壁虎談莎士比亞是浪費他們兩個人的時間。
  “不管這女人是不是在單相思,先搞清楚再說。當然,如果他們真的有點什麽,鄭恒鬆這段時間鄭恒鬆也許會故意疏遠她。但有關係總會暴露的,不管他們多小心。你說呢?”司徒雷問道。
  “好吧,我再去聽聽消息。”壁虎笑了笑答道。
  “鄭恒鬆現在住在哪裏,你搞清楚了沒有?”司徒雷問道。
  “還沒有。自從李耀明死後,他就居無定所,現在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裏?”
  “他不是還有個妹妹嗎?”
  “我找過,她搬家了。”
  “哈!他真是小心啊。”他笑道,這時,他的另一部手機傳來一陣“滴滴”的響聲,他一看,又是顧子群。
  “好了,那就這樣。早點睡。”他急匆匆對壁虎說。
  壁虎不喜歡寒暄,也沒幽默感,“再見。”說完就幹脆地掛了電話。
  司徒雷接了顧子群的電話。電話裏背景聲音相當嘈雜。
  “怎麽樣?”他問。
  “張建民坐了一會兒後,來了一個女人,兩人說了沒幾句就吵了起來,接著張建民突然跳過花壇跑了……”顧子群的聲音裏充滿了無奈。
  “跑了?——他看見你們了?”他皺起了眉頭。
  “他有可能是看見我們的一個兄弟了。後來我們追他,他鑽進了一條小弄堂……對不起,老板。”顧子群羞愧地說。
  他喝幹了酒杯裏的酒,沒有立刻接口。
  “我們會繼續找他的,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
  “你聽到他跟那個女人說了些什麽嗎?”他打斷了顧子群的保證。
  “沒聽到具體的說話內容,隻聽到他叫那個女人喬娜,連叫了兩聲。”
     
  4.宴會之前  
  早晨7點,還在酣睡的莫蘭被一陣尖銳的門鈴聲吵醒,她跌跌撞撞,打著哈欠走到客廳,透過貓兒往外看一眼,原來是高競。
  “你怎麽來得這麽早啊!”她打開門讓他進來。
  “你不是說你們今天早上8點半就要去醫院嗎?”高競進屋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睡衣看。
  “可現在才7點。你為什麽不多睡會兒啊?”她看看牆上的鍾,又捂著嘴打了個哈欠。
  “我向來起得早,我已經到附近的公園跑過步了。公園環境真不錯,以前我都是在馬路上跑步的,老聞汽車的廢氣。”
  “哦,是嗎?”莫蘭懶懶地回答,她還想睡覺,但她知道已經不可能了。
  “當然。”他答道,接著四下張望了一番,扯了下她的花睡衣,輕聲問道:“你爸媽在嗎?”
  “他們去買菜了。”
  “喬納呢?”
  “她去上班了。”
  “哈!我來得正好!”他的音量立刻提高了八度,他一把摟住她的腰,俯下身,狠狠親了下她的臉,問道,“我香嗎?”
  “香?哪有啊?”莫蘭懵懵懂懂地問,她還沒完全清醒。
  “你再聞聞,你聞聞就知道了。”他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臉湊了過去。
  莫蘭抱住他的臉,在他軟軟的皮膚輕輕一吻,一股清新的薄荷香立刻塞滿了她的鼻孔,她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嗯,嗯,我的小黑刮過胡子了,香噴噴的,真好聞。”薄荷的味道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來之前特意刮的,用的是你給我買的須後水。”他道。
  “嗯。乖。”她“啵”地一聲又親了他一下,接著走到冰箱前,從裏麵拿了瓶可可牛奶給他,問道,“你早飯吃過了嗎?”
  “還沒呢。你家有什麽可吃的?隨便什麽都可以。”他扯開了可可牛奶的包裝紙。
  莫蘭去廚房逛了一圈,又走回來。
  “我家隻有昨天我爸做的豬肉香蔥小包子和紫米粥,你要吃哪個?”她問道。
  “包子!包子!”他嚷道。
  “要幾個?”
  “小包子有多大?”他慎重地問。
  “比小籠包大一點點。”
  “你家還剩多少個?”他又問。
  跟肉有關的任何食物他都愛吃,不過,聽他這口氣好像準備掃蕩她家的冰箱。
  “我家還剩20個。”她膽戰心驚地答道。
  “那給我10個。”
  莫蘭很想對他說,你一下吃掉10個,我吃什麽呀?另外10個我還得留給我爸媽呢。但她最後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來。自從知道他過去曾因經濟困難而挨過餓後,她就由不得地縱容他多吃飯,她沒辦法忍受他餓肚子,連想一想都覺得心裏發痛。
  “10個就10個。”她爽快地說。她想,大不了過兩天我再做一次,隻不過擀麵有點麻煩。要是有個擀麵機就好了。
   司徒雷剛起床不久,就接到兩個下屬的電話,第一個是事無巨細都要想他匯報的顧子群。
  顧子群比他小兩歲,原是S市某軸承廠的財務部職員,1992年因為愛上同廠一個漂亮的女工而觸怒了廠長,之後被誣陷偷竊廠裏的財物送進了監獄,他被判了三年。1995年某天晚上,司徒雷跟這位廠長正在飯店談生意,剛出獄不久的顧子群帶了把匕首進來報仇,結果被打得遍體鱗傷,要不是司徒雷出麵說情,他即便不被打成殘廢,也會被再次送入監獄。
  在送顧子群去醫院的路上,司徒雷勸他:“兄弟,人家能管這麽一家大廠,上麵一定有人,你鬥不過他的,還是乖乖回去過幾天太平日子吧。以後別再幹這樣的傻事了。”
  “他把我女朋友搞了,我女朋友在我坐牢後自殺了!媽的!這畜牲!隻要我還有一口氣,我就要看著他死。我打不死他!我就毒死他!隻要他活著,這輩子,我都會咬住他不放!”顧子群惡狠狠地瞪著車頂,滿是鮮血的嘴一張一合。
  一年後,這位廠長果然死於一次神秘的食物中毒事件。
  司徒雷知道是誰幹的,他很喜歡顧子群身上的這股子韌勁和狠勁。被欺負後,發誓要報仇的人大有人在,但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大仇得報的人並不多,何況還是勢單力薄,毫無背景的小人物。
  案發後,顧子群被警方列為重要嫌疑人之一,是司徒雷適時伸出援手,找人為其設計了天衣無縫的不在場證明,才使他得以成功從警方的視線中逃脫。從那以後,顧子群便忠心耿耿跟上了他。
  顧子群有兩大特點,一是愛匯報,二是不說謊。司徒雷認為愛匯報這點可能跟他的國企背景有關,至於不說謊,司徒雷覺得,即便在一個罪犯王國,誠實也是值得推崇的美德,更何況,這種美德並不妨礙顧子群成為一個好殺手,該下手的時候,顧子群絕不會手軟,那個貪財好色的廠長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老板,張建民至今沒有消息。現在該怎麽辦?”顧子群問道。
  “繼續找。”他喝了一口清茶命令道,接著又問,“他家裏那邊都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隻要他一回家,就能馬上解決。……就怕是,他不一定會回家。我們派人守在他丈母娘家附近,他沒回過那裏,自從他老婆死後,他連孩子都沒去看過。”顧子群聲音沙啞,顯然是忙了一夜。
  司徒雷想了想道:
  “看昨晚的情形,他應該還會去找那個姓喬的女人。”
  “就是那個喬娜?”
  “她是A區公安分局的檔案員,她跟鄭恒鬆也有點關係。盯住她應該會有收獲。”他慢悠悠地說。
  “明白了。老板。” 顧子群道。
  第二通電話來自趙棟。
  28歲的趙棟是一位資深黑客,五年前,因闖入某銀行的電腦係統,將別人賬戶中的三萬元轉入自己的賬戶而被捕,後來是司徒雷打通關節,把他從監獄救出來的。趙棟出獄時,刑期尚未服滿一半。從那以後,趙棟便甘心情願為他效命。
  前一天晚上,在跟壁虎聊過之後,他馬上聯係了這位性格古怪的電腦高手。
   “雷哥,我已經查到了高競的手機號、車牌、警員編號和登記住址。”趙棟的聲音永遠懶洋洋,帶點女人腔,司徒雷仿佛看見他正窩在堆滿雜物的小屋裏,對著電腦在啃三明治,他的暹羅貓芭比則盤著身子在旁邊的破沙發上打瞌睡。
  “他女朋友呢?”他問道。
  “哦哦,讓我瞧瞧,她叫莫蘭,父親是個中醫,叫莫中玉,母親原來是外語學院的法語係副教授。他們兩個好像在法國住了好些年,不過根據出入境記錄,他們最近已經回到了S市。我還查到一篇關於這個莫老頭的專訪,說他最擅長的是解決疑難雜症,喜歡美食,擅長烹飪,他的女兒從小就跟他在廚房轉悠,嗬嗬,聽上去,到他們家吃飯比上飯館還帶勁,我有多久沒吃頓像樣的飯了?自從我媽死後,我就沒去過我家的廚房,我真可憐,嗬嗬,還有,他們家經常招待一些達官貴人,莫老頭的老丈人是外交官,曾經在法國呆過很多年,朋友不少,有些當官的還是莫中醫的病人……不過,猜猜我最感興趣的是什麽?”
  “是什麽?”
  “那篇文章上麵說,莫老頭的病人遍布全世界,他每周都會收到各地病人寄來的信和舌苔照片,他們家有個抽屜專門放那些照片,哈哈,想想看,一打開抽屜,全是舌頭,……哈哈哈,真想見識見識。”趙棟尖聲笑起來。
  “趙棟,說說高競的女朋友。”他打斷了對方。
  “她啊,是個離婚女人,1979年出生,2002年她跟梁永勝律師結了婚,2005年離了。真有意思,我無意中又查了一下梁永勝的婚姻紀錄,嗬嗬,猜猜梁永勝離婚後娶了誰?”
  “誰?”司徒雷沒想到高競的女朋友有婚史。
  “莫蘭現在的男朋友高競的妹妹,高潔。哦哦,混亂的男女關係。我喜歡。”趙棟吹了聲口哨。
  這對司徒雷來說,同樣是件新鮮事。
  “是很有趣。”
  “高競的妹妹現在去新加坡了,她離婚獲得了100萬。不過,我沒找到她在新加坡的地址。你知道,沒登記在電腦上的信息,我就無能為力了。”趙棟說。
  “莫蘭的經濟條件怎麽樣?”這話問得有點多餘,就剛才趙棟提供的信息,他已經判斷莫蘭即便不是公主,也應該算是個“千金小姐”。
  “哦……她有兩張信用卡,一張100萬,另一張33萬,這都是人民幣,另外她還有一個外幣賬戶,金額不明。好,來看看他父母,她老媽郭敏是個富婆,名下的房產在S市就有8套,在北京有一套四合院,北京我沒去過,不知道那路段價值多少,不過四合院,嗬嗬想想都不會便宜,在雲南她也有一處住宅,北京和雲南的房子大概是她老爸留下來的,原來房主名字叫郭震雲,可惜除了這個名字別的我都查不到,老頭死的時候,還沒電腦,所以登記得不完全。至於那個莫老頭,他們現在住的西林路的那套房子是他的,他的存款加起來,大概有……五百萬左右,在法國也許還有賬戶,誰知道!坦白說,我想娶這個女人,老頭老太死了,這些不都是那個女人的?高競運氣不錯。”
  “西林路?”司徒雷在這段長篇大論中抓到了這三個字,“他們住在西林路幾號?莫蘭家還有什麽親戚?”
  “檔案登記的住址是西林路888號西林花苑28號12樓A座。他們的親戚麽,我看看……”電話裏傳來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莫老頭的親戚都死光了,父母雙亡,有個兄弟10年前死的,再來看看莫老太,她的父母也死了,她有個妹妹也死了,他們家好像沒親戚,死得真幹淨……哦,等等,等等”趙棟的聲音忽然急促起來,“莫老太的妹妹跟她老公早就離婚了,我查不到那個男人的信息,不過他有個女兒叫喬納,現在也是個警察,嗬嗬,好巧,也在A區警察局。”
  真的很巧。喬納居然跟莫蘭是表姐妹。
  莫蘭蒸包子的時候,高競一直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一會兒拉拉她的頭發,一會兒扯扯她的衣服,一會兒又把鼻子湊到蒸鍋前聞一聞。
  “你就這麽餓嗎?”莫蘭覺得他的樣子就像個放學回來等吃飯的中學生。
  “一聞到這股味兒就餓了。要蒸多久啊?”
  “馬上就好了,別著急。”為了防止他猴急去掀鍋蓋,她拉著他的手硬把他拉出了廚房,“來,跟我說說,你昨天跟鬆哥談得怎麽樣?”她想到一個話題可以把他的注意力從包子上麵引開。
  一提起這事,高競臉上立刻露出幾分得意。
  “莫蘭,你猜得沒錯,他果然是要我幫他破案。他還要擺鴻門宴呢,今晚7點,鬆鶴樓。到時候他會請所有的嫌疑人都到場,我也會去。”
  “真的?”莫蘭大感興趣,連忙問,“我能不能去?我有很多參加宴會的衣服,都沒機會穿呢。”
  “你啊……”高競低頭喝他的可可牛奶,“鄭恒鬆說你和喬納都不能去。”他迅速瞥了她一眼,馬上又補充道,“不過,他會把整個宴會的過程都錄下來,到時候,如果你有興趣,可以看看錄像。這是鄭恒鬆說的。” 大概看出她有點不高興,他解釋道,“莫蘭,鄭恒鬆這麽考慮是有道理的。這次的罪犯特別危險,我跟鄭恒鬆都不想把家人扯進來。鄭恒鬆現在幾乎不回家,上次我碰見鄭冰,連她也搬了,鄭恒鬆還叫我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的新地址。”
  被他這麽一說,莫蘭的心陡地緊張起來。
  “真的有那麽危險嗎?”她問。
  “當然。所以這段時間,我也會盡量少來你們家,”他放下了可可牛奶,握住了她的手,“我怕會給你們家帶來麻煩。因為今晚之後,內奸就知道我是負責幫鄭恒鬆調查案子的人了。他們也許會把矛頭指向我。”
  “難道鄭恒鬆想把你這個秘密調查員的身份向嫌疑人公開?”莫蘭叫道。
  “是的。”
  “可我一直以為他會讓你暗中調查的。”莫蘭嘀咕了一句。
  “公開我的身份,我才能名正言順地調查。他們都是警察,如果沒有尚方寶劍,我寸步難行啊。”
  “可是那麽危險……”
  “你放心吧,我不怕危險。我會一個個找他們談的,我相信撒謊的人總會露出破綻的。”高競沉著地說。
  莫蘭很喜歡看他充滿自信的模樣,但同時,她心裏又有些不悅,她覺得任何事情都不應該成為他們不能見麵的理由。
  “那你真的不來我家了?”她拉拉他的手問道。
  “我偷偷地來。”
  “好。”她點點頭。
  他笑著看了她一會兒,問道,“你不生氣啦?”
  莫蘭白了他一眼。
  “我不跟未成年人生氣。”她道。
  “不生氣就好,啊,好餓,我去看看包子好了沒有。”
  莫蘭來不及阻止,他已經哼著小調奔進了廚房,兩秒鍾後,莫蘭聽到“哎呀”一聲慘叫,接著就是鍋蓋掉在地上的巨響。
  不用問,這個得意忘形的未成年人,一心想吃豬肉包子,結果被從鍋裏衝出來的蒸汽燙到了,她心裏歎了口氣,從抽屜裏拿了盒燙傷藥膏走進了廚房。
  顧子群的電話又進來了。
  “老板,高競的車現在停在西林花苑。”
  “是嗎?看來他是去找他的女朋友了。先把人認準再說。”司徒雷一邊打電話,一邊拉開睡衣的腰帶,快步走進臥室。他現在急著要去換衣服,今天早晨他有家庭聚會。8點半他約了兩個弟弟喝早茶,他的小弟弟今天會把女朋友帶過來跟他見麵,為此他還特別準備了一個紅包。
  他聽到顧子群在電話那頭恭敬地說:
  “我看也是,老板。”
  “在高競的車上動手腳時小心點,他是個有經驗的警察。”他提醒道。
  “明白,老板,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幹。”
  “好吧,子群,我們中午再聯係,我現在要去跟雲康他們吃飯。除非事情有進展,否則不要打電話給我。”他急著要收線了。
  顧子群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說:
  “知道了,老板,祝你好胃口。”
  “謝謝。”司徒雷道。
  他按斷電話,打開衣櫃,從裏麵取出一套銀灰色西裝。
  這時,他感覺兩隻軟綿綿的小手從身後抱住了他。他想,大概是他剛才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床上的小情人。
  “雷。怎麽起得這麽早?”她把頭靠在他背上,雙手摩挲著他赤裸的前胸,嬌聲問,“你要上哪兒去啊?” 她的長發掉在他頭頸裏,他覺得有點癢。
  “我有事要出去。你可以多睡會兒。”他回頭朝她笑笑,拉開了她的手,現在他可沒心思跟她親熱。
  “我不睡了,上午還有課呢。”她不甘心自己的柔情碰到軟釘子,把身子靠在他身上有意識地摩擦了兩下,他覺得有點心煩,禁不住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快八點十分了。
  “那我讓老陳送你。”他道。
  “不,我想讓你送我。我喜歡你的車。”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讓你的同學看見你有個開大奔的中年男朋友對你有好處嗎?”他語帶譏諷地問道,同時把她的手從脖子上拉下來,開始急匆匆地穿衣服。
  “當然有好處,我要讓他們羨慕我,妒忌我。……送我嘛,送我嘛……”她扯著他的衣角耍賴。
  他沒理會她,穿好衣服,習慣性地把手伸進了衣袋。咦?奇怪,那個放著3000元現金的紅包哪裏去了?他回過頭朝她望去,這幾天除了打掃房間的傭人外,唯一能出入他臥室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女大學生了。
  “你動過我口袋裏的錢嗎?”他問她。
  這話讓她渾身一顫,她先是膽怯地朝後退了一步,接著又馬上抱住他撒起嬌來。
  “對不起哦,我正好看中了一件衣服,我真的好喜歡啊,可是我身邊沒錢。你不要生氣嘛。你生氣我好害怕啊。”
  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站在麵前的不是昨晚那個跟他糾纏在一起的美豔女大學生,而是一個剛剛從糞坑裏爬上來的女人,他覺得她奇臭無比,於是本能地推開了她。
  “膽子不小,居然敢掏我的口袋。”他冷笑一聲道。
  他記得上個星期才給過她幾萬塊錢零用。不可思議,一個女大學生兩星期的日常開銷居然超過他。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賤女人!他平生最恨貪得無厭又虛榮的女人。
  “不過才3000塊。你可是大老板啊,不會這麽小氣吧?對了,我昨天買衣服的時候還給你買了頂帽子呢,你要不要試試?”她嫵媚地朝他微笑。
  他充滿厭惡盯著她,就在她轉身準備去拿帽子的時候,他雙手扣在她細細的肩膀上,一把將她摔在地上,他覺得自己就像在摔一根用久的拖把。
  “馬上給我滾!”他冷冷地喝道。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住了,坐在地上瞪著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低頭看了她兩秒鍾,最終確定她的姿色不過平平後,一腳跨過她的身體朝門外走去,他聽到身後傳來她驚慌失措的叫聲:
  “雷哥,你不送我了?雷哥,你上哪兒去啊……”
  “好了沒有?”顧子群心急火燎地問。
  “快了快了,馬上就好。”身材瘦小,戴著眼鏡的“猴子”手腳麻利地在高競的車裏忙乎著,他今天的任務是在高競的車裏裝兩個竊聽器。
  “你今天花的時間是上次的兩倍!給我快點!讓他發現了,我們都得完!”顧子群一邊說,一邊下意識抬起頭朝12樓望了望,他知道他什麽都看不見,但他還忍不住這麽做。
  “老大,這次是警察,我們得把他的車檢查一遍,誰知道除了報警裝置,他車上還有什麽?媽的,這些條子都很狡猾!我操,他的車可真幹淨!想找個地方裝我的寶貝都裝不上。”
  “快點!”顧子群看了看表,已經過去快10分鍾了,他不知道高競會在樓上待多久。
  “好了,好了,就差一步了。”猴子正在搗鼓一個裝在車載音響裏的竊聽器。
  滴答,滴答,滴答。
  過去了三秒鍾。
  “ok,完工!”猴子尖叫了一聲。
  “別的都裝好了嗎?”
  “裝了!裝了!”猴子抓起高競前擋風玻璃上掛的一個小手槍玩偶,笑道,“嘿,他還在車裏掛這玩意兒,真他媽的好玩!”
  “別碰它!快下來!”顧子群吼道,接著命令另一個手下,“快把報警器接上。”
  “媽的,終於輪到我了。”那個叫豬排的手下低吼了一聲,推了一把下車的猴子,“你他媽的,是不是拉屎拉不幹淨?搞那麽多時間!”
  “嘿,拉屎可比幹這個舒服。”猴子流裏流氣地聳聳肩,兩人同時怪笑起來。
  顧子群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8點40分,又過去三分鍾了,不知道高競還要在樓上呆多久,他最怕他們幹到一半時,高競突然出現。如果發生這樣的情況,他們當然不可能跟高競槍戰,因為司徒老板禁止他們跟警察正麵起衝突,所以,如果他們真的遇到這樣的倒黴事,除了逃沒別的辦法。以高競一個人的力量也許無法同時抓住他們三個,但隻要有一個落在他手裏,這個人就活不成了。司徒老板是不會讓人有機會出賣他的。他不希望這兩個跟了他三年的手下白白丟了性命,所以,他禁不住又扯開嗓子催促道:
  “少囉嗦,不想被警察抓就給我快點!”
  “放心吧,老大,豬腸是個快手。”猴子勸他。
  豬腸的動作果然很快,不出兩分鍾就完工了。
  “好了,老大。”豬腸下車時,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鎖上了車門。
  “沒忘記什麽嗎?”顧子群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那輛車,問道。
  “放心,萬無一失。”豬腸道。
  猴子朝他打了個ok的手勢。
  他放心了,立刻轉身就朝自己的車走去,他們的車就停在離高競15米遠的花壇後麵,兩個手下說說笑笑緊跟在他背後。
  事實證明,他們很幸運,
  他剛剛關上車門,就聽到猴子興奮地說:“嘿,那條子好像來了。”
  顧子群朝前方望去,發現一個皮膚黝黑,身材挺拔的高個男子正向那輛車走去,這應該就是高競了,謝天謝地,他好像沒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也許談笑風生地慢慢離開反而比慌亂地逃走更容易被對方忽略。不過,當他看見高競掏出車鑰匙準備開門時,他的心又禁不住吊到了嗓子眼。過去有一次,他們在某人的車裏動手腳,離開時報警器沒裝好,結果一打開車門報警器就叫個不停,如果高競的車也出現這樣的狀況……他知道他這麽想完全是庸人自擾,但他控製不住,很久以前,他在工廠做財務的時候,就容易緊張,他怕他做的帳被人看出問題,總是對了一遍又一遍,司徒老板說這是強迫症,讓他平時多做做深呼吸,可誰有這閑心?……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高競,直到後者靜悄悄地把車門打開,他才長舒了口氣。
  “嘿,我們警察先生的馬子長得真不賴。”猴子說。
  顧子群看見高競笑盈盈地把車門大開著,一個穿褐色短大衣的年輕女子和一個花白頭發,精神健碩的老頭正朝他走去。
  顧子群已經收到了老板助手發來的信息,他知道這個漂亮女子叫莫蘭,是高競的女朋友。
  雖然跟電影明星相比還差點,但已經可以算是絕代佳人了。
  他很喜歡她這種介於少女和少婦之間的打扮,典雅成熟又不失天真俏皮,既有職業女性的幹練,又有少女的柔情溫婉,這跟小琴很像,小琴也很會打扮。
  他認識小琴的時候,她跟原來的老公離婚了,但依然年輕漂亮充滿活力,跟她說話,會忘記她的年齡,她的過去,直到現在,他耳邊還經常能聽到她的笑聲。
  這個莫蘭也在笑……(大概是那老頭說了什麽笑話?)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強迫症又犯了,當他盯著她瞧的時候,他感覺她的目光朝他這邊射來,就像電刨在他身上擦過,他不覺得痛,隻覺得害怕。她會不會發現我們了?是不是該立刻把車開走?
  他聽到豬腸和猴子在繼續聊女人。
  “她啊,馬馬虎虎,睡了才知道好不好。”豬腸格格笑著,懶洋洋地點起一支煙。
  “你說的真他媽有道理!老板是怎麽教我們的?人不可貌相啊。我昨天就認識一個身材超級好的!媽的,可惜沒說幾句就跟人走了……”猴子的口氣裏充滿了遺憾,“那個男人長得像頭豬……”
  她到底有沒有朝他這邊看?是他的錯覺還是真的發生過?
  他抓住車門的把手,遲疑了幾秒鍾,最後決定把車開走。
  高競把莫蘭和莫中醫送到泰安堂中醫院後,便急匆匆告辭。
  “你這麽急要上哪兒去?”莫蘭把他送出醫院時問他。
  “我剛剛收到張建民的短信,現在得馬上去他家。”高競神情嚴肅地低頭看表,現在是9點一刻,他估計趕到張建民家大概是9點40分。
  “你說的短信就是剛剛在車上發給你的那個?”
  “對。”高競點頭道,“他約我去他家跟他見麵。”
  “他是不是有話要跟你說?”
  “我覺得是。”高競想起一件事,於是停下腳步,問她,“莫蘭,剛剛在你家,你好像要跟我說張建民的事,後來你爸爸來了,就沒把事情說下去。你想說什麽?”
  “哈,要不是你提起,我還真的忘了呢。昨晚大概十一點多,張建民來找過喬納。”莫蘭若無其事地說。
  “什麽?!”他大驚,心裏禁不住怪她,莫蘭,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
  莫蘭瞥了他一眼,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睡眠不足,把這事忘了,對不起啊。”她白了他一眼。
  他看到莫蘭一臉想罵他的神情,連忙拉拉她的衣服,低聲下氣地說:“我又沒怪你。你快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她看看他,憋了一會兒才說:
  “昨晚大概是11點半吧,喬納接到張建民的短信,說有事找她,他們通了幾條短信,最後約好在附近的公園門口見麵。喬納想抓他,她打了你和鄭恒鬆的電話,誰知道你的電話打不通,鄭恒鬆的電話關機了。”
  “昨晚那個時候,鄭恒鬆在我家,他的手機沒電了,他在用我的手機安排今晚宴會的事。”高競解釋道。
  “怪不得。”莫蘭挽著他的胳膊往外走,“後來喬納隻好通知局裏的同事到公園門口去等張建民,可誰知她剛一下樓,張建民就出現了,原來他根本沒去公園,他就等在我們家樓下。”
  高競想,張建民是個有經驗的警察,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憑喬納要想抓住他可沒那麽容易。
  “後來呢?”他問道。
  “他們吵了起來。張建民向喬納要東西。”
  “什麽東西?”
  “他說王若琳臨走時拿了他箱子裏的東西,估計就是喬納說的照片和日記。”莫蘭道。
  “他還說什麽?”
  “他說他發現自己的東西被王若琳拿走後,既沒跟蹤王若琳,也沒殺她,更沒拿走喬納的包。”
  “那他怎麽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家茶餐廳附近?”高競禁不住問,他不知道是在問莫蘭,還是在問自己。
  “這我也不清楚,他沒向喬納解釋,也可能是想解釋,但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高競不明白。
  “哎呀,你知道喬納的脾氣的啦,他們說了沒幾句就吵起來了,喬納說,她不過罵了他兩句,張建民就像中邪似的,突然推開她跳過花壇逃走了。”
  “逃走了?喬納到底罵了他什麽?”高競真希望有盤昨晚他們兩人見麵的錄像。
  莫蘭瞥了他一眼道:“我想他不是聽到喬納說了什麽話才逃走的。他認識喬納很多年了,應該了解喬納的脾氣,他知道喬納會是這種反應,他也是料定喬納會找人埋伏在公園門口,才在樓下等她的。”
  “如果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逃走的,難道是……他看到了什麽?”高競猛然煞住腳步,張建民會有這樣的舉動,一定是看到了他認為會對他不利的人,不管是司徒雷的人還是那個“內奸”都有可能,會是誰呢?……忽然,他覺得心頭一緊,如果張建民真的看到了什麽,那不就說明,那些人已經知道莫蘭家的所在了?
  高競把莫蘭和莫中醫送到泰安堂中醫院後,便急匆匆告辭。
  “你這麽急要上哪兒去?”莫蘭把他送出醫院時問他。
  “我剛剛收到張建民的短信,現在得馬上去他家。”高競神情嚴肅地低頭看表,現在是9點一刻,他估計趕到張建民家大概是9點40分。
  “你說的短信就是剛剛在車上發給你的那個?”
  “對。”高競點頭道,“他約我去他家跟他見麵。”
  “他是不是有話要跟你說?”
  “我覺得是。”高競想起一件事,於是停下腳步,問她,“莫蘭,剛剛在你家,你好像要跟我說張建民的事,後來你爸爸來了,就沒把事情說下去。你想說什麽?”
  “哈,要不是你提起,我還真的忘了呢。昨晚大概十一點多,張建民來找過喬納。”莫蘭若無其事地說。
  “什麽?!”他大驚,心裏禁不住怪她,莫蘭,這麽重要的事,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
  莫蘭瞥了他一眼,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
  “我睡眠不足,把這事忘了,對不起啊。”她白了他一眼。
  他看到莫蘭一臉想罵他的神情,連忙拉拉她的衣服,低聲下氣地說:“我又沒怪你。你快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她看看他,憋了一會兒才說:
  “昨晚大概是11點半吧,喬納接到張建民的短信,說有事找她,他們通了幾條短信,最後約好在附近的公園門口見麵。喬納想抓他,她打了你和鄭恒鬆的電話,誰知道你的電話打不通,鄭恒鬆的電話關機了。”
  “昨晚那個時候,鄭恒鬆在我家,他的手機沒電了,他在用我的手機安排今晚宴會的事。”高競解釋道。
  “怪不得。”莫蘭挽著他的胳膊往外走,“後來喬納隻好通知局裏的同事到公園門口去等張建民,可誰知她剛一下樓,張建民就出現了,原來他根本沒去公園,他就等在我們家樓下。”
  高競想,張建民是個有經驗的警察,具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憑喬納要想抓住他可沒那麽容易。
  “後來呢?”他問道。
  “他們吵了起來。張建民向喬納要東西。”
  “什麽東西?”
  “他說王若琳臨走時拿了他箱子裏的東西,估計就是喬納說的照片和日記。”莫蘭道。
  “他還說什麽?”
  “他說他發現自己的東西被王若琳拿走後,既沒跟蹤王若琳,也沒殺她,更沒拿走喬納的包。”
  “那他怎麽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家茶餐廳附近?”高競禁不住問,他不知道是在問莫蘭,還是在問自己。
  “這我也不清楚,他沒向喬納解釋,也可能是想解釋,但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高競不明白。
  “哎呀,你知道喬納的脾氣的啦,他們說了沒幾句就吵起來了,喬納說,她不過罵了他兩句,張建民就像中邪似的,突然推開她跳過花壇逃走了。”
  “逃走了?喬納到底罵了他什麽?”高競真希望有盤昨晚他們兩人見麵的錄像。
  莫蘭瞥了他一眼道:“我想他不是聽到喬納說了什麽話才逃走的。他認識喬納很多年了,應該了解喬納的脾氣,他知道喬納會是這種反應,他也是料定喬納會找人埋伏在公園門口,才在樓下等她的。”
  “如果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逃走的,難道是……他看到了什麽?”高競猛然煞住腳步,張建民會有這樣的舉動,一定是看到了他認為會對他不利的人,不管是司徒雷的人還是那個“內奸”都有可能,會是誰呢?……忽然,他覺得心頭一緊,如果張建民真的看到了什麽,那不就說明,那些人已經知道莫蘭家的所在了?
  顧子群正在車外抽煙,猴子叫他:“老大,那個條子在車裏打電話。”
  他立刻鑽回了他們的商務車。
  高競果然在打電話。
  “嘿……張建民嗎?”一聽到這個名字,他的手心禁不住出汗了,張建民終於找到你了!
  “我已經在路上了。我們不是約好在你家見麵嗎?”高競說話的口氣與之前他在車裏跟女朋友說話時的口氣判若兩人,現在,他更像個整天用槍指著罪犯腦袋的冷酷刑警,而不是一個找媽的孩子。錄音裏一陣沉默,顯然高競在聽張建民說話,隔了一會兒,高競的聲音重新響起,“為什麽?……張建民,你這樣東躲西藏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說了,我已經在路上了,有什麽事,我們碰頭再說。……什麽?不要去你家?為什麽?”高競很驚訝,顧子群也一樣,看來張建民提出要改變約定地點了。為什麽?難道張建民發現了什麽?
  錄音裏又是一陣沉默,看來張建民在解釋,高競耐心地聽了一會兒,最後說,“好吧,我就相信你一次。我們一個小時後再聯係。”
  張建民為什麽不讓高競去自己的家?為什麽?
  很清楚,張建民知道自己的家不安全。
  可是,他怎麽會知道?他是不是已經回過家了?會不會他在自己家門口做了什麽手腳?顧子群正兀自思考,猴子又把耳機遞給了他。
  高競不太明白張建民的意思。
  “你真的想去我家?告訴你,別去。為什麽?因為那裏有問題,如果你不聽我的,也許一進門就得死。”張建民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很不清楚,高競問他不在家裏會麵的原因是什麽,他解釋了一大堆:
  “我不知道,說不清。我昨天回去過,今天也回去過,但是今天和昨天不一樣,鞋子被移動過了,我家隻有我和我老婆有鑰匙,除了我們,不可能有誰能進屋……但是我發現鞋子被人調換了位置,拖鞋放在外麵了,原先是放在裏麵的,架子上的陶瓷小菩薩少了一個,遙控板,電視機遙控板也被動過了,原來放在冰箱上,現在卻在茶幾上,我在茶幾上原來放的是DVD的遙控板,它們看上去很像,所以,隻要有人動一動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除了我,誰還會在我家看電視?……也許,還有別的我沒發現的……總之,高競,不要去我家,我是為了你好。我們再約時間。”張建民的聲音短而急促,充滿了緊迫感。
  這番話讓高競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和鄭恒鬆一起在群眾利益酒吧外麵的那次曆險。那天晚上,他把車停在酒吧門口僅僅五分鍾,等他從酒吧出來時,就發現車下麵裝了一顆小型炸彈,後來是跟鄭恒鬆幫他拆除了隱患。
  對了!
  鞋被調換了位置……
  陶瓷小菩薩少了一個……
  遙控板被動過了……
  張建民的這幾句話不斷在他耳邊回響,他不知不覺拿起了手機。他決定打給鄭恒鬆。
  “鬆哥。”
  “是我。”鄭恒送接電話很快。
  “我現在要到張建民家,我需要防爆組協助出動。”
  “可以。你要他們什麽時候趕到?”鄭恒鬆的聲音幹脆果斷。
  “20分鍾後,我在張建民家門口等他們。”
  “可以。”鄭恒鬆答得毫不含糊,接著又問,“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我還不確定。但……有疑點就得去查。”高競道。
  “好,有什麽事及時跟我聯係。”聽上去鄭恒鬆打算掛電話了,高競連忙叫了一聲:
  “鬆哥!”
  “什麽事?”
  高競猶豫了下,才說:“有一件事。喬納昨晚跟你聯係,沒打通你的電話。張建民昨晚去找她了。”
  “是嗎?她怎麽樣?沒事吧?”鄭恒鬆關切地問。
  “她沒事,但好像受了刺激,張建民後來跑了,她沒抓住他。嗯……那個……鬆哥,要不你給她打個電話吧,聽莫蘭說,她昨晚整夜沒睡,一直在到處找你。”高競結結巴巴地建議,他覺得自己真不該說這話,領導談戀愛關他什麽事?要不是莫蘭叮囑他關照鄭恒鬆,他才懶得說這些。
  “好,我會的。”鄭恒鬆笑著說。
  張建民果然發現了問題。高競現在要防爆組出動了。
  如此看來,他們在張建民那裏下的功夫算是都白費了。
  但顧子群並不感到沮喪,因為從剛才高競肆無忌憚的通話內容看,第一,他還沒有發現自己的車被動了手腳,顧子群想到這裏真想拍拍兩個手下的肩,說一聲,幹得好!;第二,喬納跟鄭恒鬆應該是戀人關係,相信這條信息對老板非常有用。
  “老大,下一步該怎麽辦呢?”猴子問他。
  “等。”他兩眼注視著前方的燒臘店,優哉遊哉地說。
  “等什麽?老大。”豬腸打了個瞌睡醒來後問道。
  “當然是等高競跟張建民的下一次通話。他們還會再聯係的。”不知為何,他現在一點都不緊張了,他很想去吃一份廣東燒臘。剛剛在高競的車上,莫蘭的父親莫老頭,光說怎麽烤叉燒就說了10分鍾,接著又說怎麽用梅子醬做鴨子,聽得他們三個都饑腸轆轆。
  “爸,別再說了,我可不想幫你做什麽梅子醬鴨子了,太麻煩了。”最後,還是莫蘭提出抗議,老頭才停止說他的美食經。
  顧子群回想起來,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
  人的聲音總會引發不同的聯想。有的會讓你聯想到菜場的鴨子,有的是白酒,還有的是絲綢或者半導體,但她的聲音讓他想到的是春天的風。
  但春天的風剛剛吹過,就來了陣冬天的風。
  莫老頭說了一句話,差點讓嚇出心髒病。
  “嘿,要是現在有人在竊聽我們,他一定會饞得流口水。”老頭得意洋洋地說,“我以前就是用這辦法抓住躲在我車裏的小偷的。”
  前半句聽得三人麵麵相覷,後半句才讓他們放下心來。
  “老大,前麵有家燒臘店,我們去買份叉燒來吃,怎麽樣?”豬腸建議道。
  “嘿,哥們,好主意。剛剛聽他說,我才想到,媽的,我好久沒吃叉燒了!”猴子拍大腿讚同。
  顧子群回頭瞥了兩個手下一眼,從兜裏掏出一張50的紙幣遞給猴子。
  “喏,去買點叉燒,再買兩聽啤酒去,動作快點!”
  “哈哈,好嘞!”猴子拿了錢,樂嗬嗬地下了車。
  高競站在張建民家門口,一個身穿厚厚防護服的防爆組組員手裏拿了個巴掌大小的圓形黑色物體走到他麵前。
  “找到了,就是這東西。”那人說。
  高競拿起這個黑色物體仔細端詳了一番問道:
  “威力多大?”
  “可以把他家炸得稀巴爛。當然,也可能會波及到幾戶鄰居,但對整棟樓不會有很大的的危險。”防爆組成員將那個小炸彈放在自己手裏把玩著,輕蔑地說,“過去有人用差不多的東西炸過公共汽車,一輛車25個人,最後死兩個,傷三個,在自己家土作坊弄出來的東西就是這樣,樣子土,威力也小。”
  “一共有幾顆?”
  “兩顆。一顆在電視機裏麵,另一顆在衛生間水池裏,隻要一開電視,或者一抽馬桶,就會——碰!完蛋!”防爆組成員麵無表情地說。
  看電視和用衛生間,通常都是主人才會有的行為。看來裝炸彈的人意圖很明顯,他們就是針對屋主張建民。這樣處心積慮地想殺他,是不是因為張建民的手裏掌握了對他們不利的東西?想到這裏,高競越發迫切想要見到張建民了。但是,他接連給張建民打了三個電話,對方手機都不在服務區。
  直到15分鍾後,他在開車回局裏的路上,張建民的電話才打進來。
  “怎麽樣?高競?”張建民壓低嗓子問他。
  “找到兩顆小炸彈。”
  “看來我猜得沒錯。”張建民道。
  “是的。謝謝你。”
  “不客氣。”
  “我們得盡快見個麵。”
  張建民沒吭聲。
  “張建民,我們得談談。”高競加重語氣說。
  “高競,我沒殺若琳。”隔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才傳來張建民壓抑的聲音,“沒錯,我們之間是有點問題,但我沒殺她,再怎麽說,她都是我孩子的媽,我怎麽會殺她?”
  “張建民,這些我們見麵後慢慢談。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過來。”高競急急地問,他覺得在電話裏沒法把事情談清楚。
  張建民又陷入了沉默。
  “張建民!”高競大聲叫。
  “讓我想想……”
  “你在猶豫什麽?”高競心想,不是你自己打電話給我的嗎?你打電話給我不就表明你想跟我聯係嗎?現在怎麽又拖拖拉拉起來?
  “鄭恒鬆不相信我。”張建民說。
  原來是因為鄭恒鬆。
  “張建民,鄭恒鬆跟李耀明是多年的老朋友,你想他接受你說的一切,必須要給他證據和時間。而且,你首先得相信他。你相信他嗎?”高競覺得張建民並不相信鄭恒鬆,也許,因為替鄭恒鬆說話,連帶著,張建民對他也會產生敵意和懷疑。
  張建民聲音低沉地說:“我找過他,我跟他說過很多,但他不相信我。我說什麽都沒用,他覺得我就是內奸!就因為我跟司徒雷是中學同學。”
  “我剛剛說了,要讓鄭恒鬆相信你,你得首先相信他。”高競隱隱覺得張建民似乎更想見鄭恒鬆,也對,鄭恒鬆是總負責,隻要說服了鄭恒鬆,就能為自己洗刷清白,於是他問:“張建民,你還想再見鄭恒鬆嗎?你想不想跟他再好好談一次?”
  張建民沉默不語。
  “鄭恒鬆把你跟他說的話都告訴我了,這說明他一直在思考你的話。給他個機會,再談一次怎麽樣?”高競勸說道。
  “你是他的人嗎?”張建民似乎仍然顧慮重重。
  “他是我的領導這沒錯,但是,我跟李耀明不熟。我隻管追查真相。其它的我不管。”
  張建民不說話。
  “我來安排怎麽樣?”高競道。
  “你怎麽安排?我不會去局裏跟他見麵,他會找人抓我。”隔了會兒,張建民問。
  高競想了想道:
  “我們今晚7點在鬆鶴樓吃飯,鄭恒鬆也會去,你可以在樓下大堂等,或者你到了附近之後跟我聯係。我們到時候找個地方一起聊聊。”
  張建民足足考慮了五秒鍾,才說:“好吧。”
  “一言為定。”
  高競說著掛了電話。
  
  “老大,你看張建民這小子今晚會不會去鬆鶴樓?”猴子一邊用手撈著叉燒吃,一邊問。
  “不知道,我們如實告訴老板就得了。”顧子群喝著冰啤酒答道。
  “那我們要不要去?”
  豬腸低聲笑起來。
  “笨蛋!我們當然要去。不過,我們隻負責在外麵盯著。是不是,老大?”
  “不錯,隻要我們消息可靠,老板會派別人去的。”顧子群道。
  “媽的,快點解決,快點收工,老子晚上還有球賽!”猴子大聲道。
  “啪”!顧子群回身打了下猴子的腦袋。
  “什麽屁球賽!不想活了是不是?說話小心點。”顧子群說完把冰脾氣的罐子扔出窗外。
  猴子訕訕地笑笑,把一塊叉燒整個塞進嘴裏。

  5.宴無好宴
  “謝謝。”她低頭接過了胡椒粉瓶。
  這是秦芝雲第三次對高競說這兩個字了,第一次是她進門時差點被門口拱起來的地毯絆倒,正好高競門口適時扶了她一把,第二次是她問他鄭恒鬆在哪裏,他告訴了她,第三次就是這次,她要胡椒粉,他遞給了她。高競覺得,這是他聽到過的最沒有誠意的感謝。因為三次謝謝,無一例外,她都沒朝他看,兩次在看別的地方,一次在看胡椒粉瓶。
  但即便是這樣,高競還是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今晚的宴會,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她。她穿著一條黑色帶亮片的羊毛連衣裙,臉上化著明豔的妝,,烏黑的頭發隨意在腦後一紮,手上抓著一個小小的黑色皮包,指甲上的粉紅色指甲油發出耀眼的光。他萬萬沒有想到,五大三粗,長相頗為醜陋的李耀明竟然會有一個如此美豔動人的妻子,雖然同樣是一身黑,但她的樣子一點都不像個悲傷的烈士遺孀,倒像是個來參加晚宴的貴婦人。
  “來來,高競,認識一下,這是李耀明的夫人,秦芝雲。”當鄭恒鬆很熱情地給他們作介紹時,他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自己聽錯了。
  “誰?誰的夫人?”他扭頭問鄭恒鬆。
  “李耀明的夫人。”
  “他也有夫人?”
  “當然。”鄭恒鬆不動聲色地橫了他一眼。
  他自知失言,馬上給自己找台階:“哦,我剛才沒聽清。”
  秦芝雲沒理會他,朝鄭恒鬆笑著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了,阿鬆,你最近好嗎?”她的聲音低沉婉轉,說話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鄭恒鬆。他們以前肯定認識,高競想。
  “我就那樣。你知道,當警察就是一個字,忙。”鄭恒鬆微笑著跟她握手。
  “忙得連接個電話都沒時間嗎?”她也笑了,但話語裏帶了幾分嗔怪。
  鄭恒鬆攤攤手,一臉無奈。
  “有時候,還真的是沒時間。”
  她看著他,把頭轉向一邊,朝已經坐在餐桌上的關保國揮揮手,隨後又把頭轉回來對鄭恒鬆說:“我也很忙,本來我今天不想來的,。”
  “你不來,我可是會傷心的。”鄭恒鬆說,她的眼睛忽地一亮,但鄭恒鬆的下半句話立刻又讓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替老李傷心,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盯著他的臉,用她的黑色小皮包打了他一下,笑道:
  “你可真是他的好朋友。”接著她環顧四周,問道,“什麽時候開席?我是不是最後一個到的?”
  “先坐下吧,我們還得等一個人,等人到齊了就開席。”鄭恒鬆帶著安撫的口吻說道,隨後,他走到餐桌邊,殷勤地替她拉開了一張椅子。
  她像女王一樣施施然地坐下,抬頭對鄭恒鬆嫵媚地一笑,沒說謝謝,但高競覺得她說了比這多得多的話。他們以前肯定認識,不僅認識,而且還很熟,不僅很熟,也許鄭恒鬆還跟她有過點什麽,看這女人剛剛用包打鄭恒鬆的樣子,就知道他們的關係非同一般。
  鄭恒鬆招呼完秦芝雲後,回到高競的身邊。
  “她是誰?”他馬上問。
  “李耀明的夫人。”
  “僅僅如此?”高競低聲問,“今天你可是在召開嫌疑人大會,你把她請來,難道她也是你的嫌疑人之一?”
  “耀明出事前,他們在鬧離婚。她跟耀明的關係從幾年前開始就出現裂痕了。”鄭恒鬆表情輕鬆,好像在跟他聊天氣,聲音卻異常冷靜。
  “這事跟你有關嗎?” 高競忍不住輕聲問道,為了不讓圓形餐桌上的人看出他們在談什麽,他也努力讓自己保持微笑。
  “沒關係。”鄭恒鬆神態自若。
   “鬆哥,你說過,我問你什麽,你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是不是?”高競不喜歡被人欺騙,但他感覺鄭恒鬆在糊弄他。
  鄭恒鬆看看他,歎了口氣,把手搭在他肩上,低聲說:“好吧,10年前,我跟耀明曾經同時追過她,但耀明在一次行動中救了我的命,所以我退出了,就這麽簡單。我跟她什麽都沒有。懂嗎?”
  這勉強還算是個誠懇的回答,但高競還是忍不住又追問了一句:
  “你跟她真的沒什麽?”
  “千真萬確。”鄭恒鬆從牙縫裏擠出四個字。
  高競瞥了一眼正在朝他們這邊望的秦芝雲,說道:“她在看你,就算是小學生也能看出她對你有意思。”
  鄭恒鬆朝秦芝雲回眸一笑,冷冰冰地說:“看我有什麽稀奇?我在局裏向來都是萬眾矚目的人物。”
  謔!你以為你是成龍啊!高競真想回敬一句,但又怕再說下去鄭恒鬆會發火,因為後者已經在向他瞪眼睛了。
  好吧,今天就先放過你。
  高競跟鄭恒鬆對視了兩秒鍾,終於把目光移開了。
  “還有誰沒來?”他問鄭恒鬆。
  “趙杏蘭。”
  “她?”高競最不想見的就是這個女人,跟她一起吃飯,真是倒胃口,“她也是嫌疑人?”他問鄭恒鬆。
  “她當然是。她參加了那次行動,是她發現李耀名的屍體的,她也是最早知道行動計劃的人之一。”鄭恒鬆道。
  高競疑心頓起。
  “怪了,她很少親自參加行動。每次都是別人帶隊,她後來才趕到。”
  “我也覺得奇怪。”鄭恒鬆意味深長地朝他笑笑。
  看來鄭恒鬆對趙杏蘭也充滿了懷疑。但現在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
  “吃個飯還要遲到,她怎麽還不來?”高競沒好氣地問。
  “嗬嗬,她是為了表明她是副區長的夫人,而不是我的下屬。”鄭恒鬆笑著說。
  莫蘭在網上查到鬆鶴樓的地址後,便計算了下路程,按理說打的過去當然最方便,但現在是6點半,她家在市中心,附近有很多辦公樓,這個時間正好是下班高峰,她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叫到車,所以她最後決定乘地鐵。雖然地鐵也很擠,但地鐵夠快,三站路外加步行一小段就能在30分鍾內到達目的地。
  她可不想在家門口傻等出租車,她曾經有過半小時都沒叫到車的慘痛經曆,每當這時,她都特別希望自己也有輛車。她相信有了車,她就不會因為經常遲到而被人罵了。可她也知道,就算有車,爸媽也不會讓她開,尤其是老爸,每次跟他說她想學開車。他都朝她瞪眼睛。
  “學什麽開車?讓別人替你開車不是更好?”老爸總是那套話。
  “可是我們這裏出租車很難叫,上次我等了半小時呢。”她不服氣,她很羨慕會開車的女性,覺得她們特別帥。
  “叫不到車就乘地鐵。要不就晚點到,人家又不會吃了你。”老爸自己也是老遲到,所以才會這麽說。媽媽曾經告訴過她,年輕時他們約會,老爸也總是遲到,而且從來不道歉,還總是編出一大堆理由,最經典的理由是,“我在政治學習,他們覺得我思想覺悟不高,派了個出身好的小姑娘的來給我上政治課,不過,除了毛主席,我最愛你,所以我看都沒看她一眼。”莫蘭覺得老爸還真會哄人。
  說到她開車的問題,媽媽的意見跟老爸空前一致。
  “蘭蘭,你去看看那些交通事故的報道,司機總是首當其衝。所以,你還是乖乖做乘客吧。讓別人服務不是挺好的嗎?”媽媽總是這麽說。
  莫蘭被媽媽說得也怕起來,所以至今沒有學過開車。
  她挎著包急匆匆朝地鐵站走,迎麵不斷遇上從地鐵裏走出來的上班族們,她心想,如果我現在還在雜誌社上班,現在應該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吧。有時候,她還真的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如果不用每天9點就趕到雜誌社,如果老板又不是那麽討厭的話,她覺得上班也未嚐不是件愉快的事,至少不會被人罵是無業遊民。以前追求過高競的鄭冰是怎麽罵她的?現在想想都來氣。
  人潮不斷從地鐵口湧出,莫蘭小心地退到旁邊,正當她快要接近地鐵口的時候,一個穿寶藍色滑雪衫的男人迎麵朝她衝來,莫蘭還沒反應過來,就感到臉上一涼,好像被濺到了什麽東西,接著她聞到一股濃烈的辣椒味。
  “啊——”她本能地驚叫起來,一個恐怖的念頭從她腦子裏飛過,濃硫酸!有人向我澆濃硫酸了?濃硫酸是什麽味?哎呀,中學化學課沒學好,老師教的都忘了。不過,電視裏好像播過,有人被澆了濃硫酸,臉上會像被火燒似的,劇痛無比,現在好像沒什麽感覺,就是覺得有點辣……到底是什麽東西?
  她穩定了下情緒,壯起膽子,從包裏掏出紙巾(我還有力氣掏紙巾,是不是說明不是濃硫酸了?)她哆嗦著用紙巾向臉上抹去,柔和的紙巾碰到臉部沒有什麽感覺,辣味也在幾秒鍾之內消失殆盡,她拿著紙巾走到一家便利店門口,借著裏麵的日光燈,低頭一看,紙巾上一片紅色,她又把它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好像的確是辣椒味。
  怎麽回事?有人向我潑辣椒水?
  “滴鈴鈴……”這時,手機鈴聲驟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打開手機,她發現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猶豫片刻,她還是接了。
  “喂。”她道。
  “你是莫蘭嗎?”是一個帶點娘娘腔的男人聲音。
  “你是莫蘭嗎?”是一個帶點娘娘腔的男人聲音。
  “我是的……你是……”莫蘭確定自己從來沒聽過這個聲音。
  “嗬嗬,認識高競嗎?”對方好像在笑。
  “你是誰?”
  “先回答我的問題。莫蘭。”那人叫她名字的時候,故意拖了個婉轉的長音。
  莫蘭握著電話默不作聲。她腦子裏不由自主地嘣出幾句話來:他知道高競!他知道我!他知道我跟高競的關係!他打這個電話就是為了確定我是不是他要找的人!也許,還是他向我潑的辣椒水!想到這裏,莫蘭禁不住四下張望起來,打電話的男人會不會就在附近?
   “莫蘭,莫蘭,怎麽不說話?”那個男人好像很喜歡叫她的名字,他的聲音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沒在附近發現可疑的人,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電話上。
  “我認識高競。”她道。
  “哦,那麽,就是你,莫蘭。”那個男人喜滋滋地說。
  就是你,莫蘭。這句話的潛台詞應該是——我要找的就是你,高競的女朋友莫蘭。
  “是你澆了我辣椒水?”莫蘭直言不諱地問道。
  “辣椒水?哦,我沒想到是辣椒水,我以為是清水,把你的衣服弄髒了吧?”
  “嗯哼,可想而知。我的白衣服上麵沾了一片紅色。”莫蘭假裝抱怨道,她穿的其實是褐色的短大衣。
  “你運氣不好。今天不該穿白色。”那人幸災樂禍地說。
  看來他應該不在周圍。莫蘭鬆了口氣。
  “是你向我澆的辣椒水?”莫蘭再次問道,現在她已經基本恢複平靜,開始有心情跟他攀談了。依現在的情況,她確定應該不是這個人幹的。
  “NO,我不幹這種事,我幹更高級的事。”那人說。
  “更高級的事?比如什麽?給我打電話?”
  “不,更高級。”那人好像遠離了聽筒,莫蘭聽見他在暴躁地叫嚷,“芭比!回來!你這混蛋!”過了好一會兒,他軟綿綿的聲音才再次出現在電話那頭,“抱歉,我在跟我的情人說話。好吧,既然確定是你,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有人要我通知你,這次是清水,哦,不,這次是辣椒水,下次可能是硫酸……對不起,我隻負責把話帶到。”
  不出所料。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威脅電話。
  這個人應該跟警察局內奸的案子有關。
  她沒答話。
  “別擔心,莫蘭,隻要你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是不會這麽幹的。”這個人說,口氣好像在安慰她。
  “他們是誰?”
  “他們會找你的。我隻負責打電話,我說了。當然,這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更高級,今天給你打電話,純粹是我工作之餘的消遣,我窩在家裏的時間太久了,想出來透透氣。”這個男人似乎深吸了一口氣,“我想跟個漂亮女人說說話。不介意吧?”
  漂亮女人?他是隨便一說,還是看見過我?
  再說,他又不在我身邊,怎麽知道我長什麽樣?
  難道他有我的照片?
  “你有我的照片?”莫蘭問道。
  “是的。”
  “哪兒來的?”
  “這是個秘密。”那個男人低聲笑道,“我還知道你為什麽叫莫蘭。你本來叫莫悠然,上小學時因為你常遲到,總被老師罰抄自己的名字,你一氣之下就給自己改了名字。嗬嗬,為了這件事,你那個當中醫的老爸勸了你好幾天。其實,莫蘭,我覺得還是原來的名字好聽。悠然,多好聽的名字。如果以後我有孩子的話,我就取這個名字,男女還可以通用。”
  連這個他都知道!他已經把我家摸得一清二楚。
  莫蘭覺得渾身冰涼,握著電話的手都麻木了。
  “你老爸在泰安堂看病是不是?聽說他擅長診治疑難雜症,什麽時候,我也找他看看病,我常常失眠。”他停頓了一下,“其實,我隻是想找個漂亮女人說說話,我周圍都是醜女人,以我媽為首,都很醜,大暴牙,可怕,還好,她已經死了,不然她會一直跟我住在一起。可是,真奇怪啊,我以為她死後我就能過自己的生活,我是指再也沒人管我了,我可以重獲自由,但結果呢,我卻白天黑夜把自己鎖在家裏,鎖在那個我跟她兩個人生活了23年的小屋子裏。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麽。”那個男人似乎又長舒了一口氣。
  莫蘭很意外他會向她傾訴這些。
  “那,那是因為你對人際交往缺乏自信。你感到把自己封閉起來會更安全。”她不明白,自己在被澆了一通辣椒水後,怎麽還會有心情當這個罪犯的心理醫生,但她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也許,你應該適當參與一些社交活動。就像現在這樣,經常給人打打電話,交一些朋友。或者,你還可以寫信給一些周刊的情感專欄,有些專欄作家很擅長替人排解苦悶。”
  “我寫過,但是他的回信純粹是屁話。文筆可真好,可讀性很強,可我看了十幾遍,也看不出它對我有什麽幫助。我得出的結論是,生病的時候找作家,隻會是死得更快,因為他不會告訴你怎麽活下去,隻會告訴你,死是多美的一件事。”
  “你不是還有芭比嗎?”莫蘭試探道。
  “她,她很自我,我覺得跟她在一起,僅僅是我需要她,她並不需要我……”那人停頓了好久,說,“好了,莫蘭,我已經把話帶到了,他們會找你的。今天應該是我們第一次通話,也是最後一次。我用的是公用電話,別企圖找到我,拜拜。”
  莫蘭還來不及說再見,就聽到廓托一聲,對麵的電話掛了。
  趙杏蘭一進門就道歉:“不好意思,鄭局長,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一會兒我罰酒三杯。”她一迭連聲地說。
  “趙科長,我們可是等你好久啦。”鄭恒鬆笑容可掬地迎上去跟她握手,隨後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頓時笑彎了腰。
   “別胡扯,我們家老何可不是這種人。”她笑著捶了他一拳道,“他們不是去歐洲考察了嗎?今天正好回來……”鄭恒鬆握著她的手,又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麽,她又格格笑起來,“去去去,都老夫老妻了,開什麽玩笑!”
  高競看著兩人的親熱模樣就想吐。他心道,鄭恒鬆,你還真會演戲!局裏誰不知道趙杏蘭一心想撬掉你的位子?她到總局可是說了你不少壞話,光我聽到的就有兩車皮了。要是有個人對我這樣,我才懶得理她,你倒好,對她,比對那個向你拋媚眼的大美人都熱乎,當領導的人就是不一樣!還好,我沒有想當局長的奢望,隻想當個破案的警探。
  “她是誰?”他正在心裏感歎鄭恒鬆的演技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知道,是大美人在問他,“誰?”他問道。
  “跟阿鬆在一起的人。”她口氣裏充滿了輕蔑,甚至不屑於稱趙杏蘭為“女人”。
  “她是毒品科科長趙杏蘭。”高競道。
  她眉毛輕輕向上一挑。
  “哦,是她。”
  “你從沒見過她?”高競趁機問她,他聞到她身上有股淡雅的香水味。
  “沒有。隻聽到過名字。”她的左邊嘴角微微翹起,充滿譏諷地說,“李耀明以前一直叫她老警花。我以為真的是朵花呢!”
  老警花?高競沒想到李耀明還有這種幽默感,他禁不住笑起來。聽到有人諷刺趙杏蘭,他打心眼裏覺得爽,如果李耀明還活著,他真想跟老李握握手。
  看到他笑得如此開心,她立刻明白他也不喜歡趙杏蘭,於是朝他嫣然一笑問道:“你叫什麽來著?”
  “高競。高矮的高,競賽的競。”高競道。
  “高競。”她注視著他,笑著說,“認識你很高興。”
  “嗯。我也是。”高競點頭道。這時,他發現坐在他對麵的羅立陽一直在看他。
  羅立陽曾經是高競在警校時的槍法老師,兩人曾經有過一段很深的師生情。當年,高競跟母親不和,羅立陽經常開導他,有時候還留高競在自己家住。高競知道,羅立陽這些年一直都不順,先是離婚,後來又跟警校的校長不和,被迫離開警校,到警察局工作後,從最基層的幹起,幹了8年,如今已經52歲的他,眼看就快退休了,但職位跟自己的學生高競仍然相差兩級,他現在是反黑組的小隊長,跟張建民平級。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些年羅立陽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他,就算高競主動請他喝酒,他也總是婉言謝絕。
  “羅老師,我記得你喜歡喝紹興黃酒。”高競站起身,把一瓶黃酒放在轉台上轉到羅立陽麵前。
  “謝謝。”羅立陽笑著瞄了一眼那瓶酒,說道,“高科長,不要叫我老師,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別再提了。”
  高競覺得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哪兒的話,老師就是老師,……”對羅立陽,高競總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合適,他隻是覺得心裏難過,以前帶他去郊區樹林練習槍法的羅立陽可不是這樣的。
  “高競,我們來比比,看誰先打中那隻翠鳥,好不好?”
  當年18歲的高競和37歲的羅立陽站在樹林的入口處,兩人同時看見高高的枝頭上停著一隻綠色翅膀的漂亮小鳥,他們叫不出那隻鳥的名字,羅立陽就叫它翠鳥。
  “管它叫什麽!我們是練習槍法,不是上生物課!”羅立陽意氣風發,聲音洪亮,他回過身來,眼睛銳利地盯著他,問道,“有膽量跟我比嗎?高競?”
  “有什麽不敢的?老師,你應該聽說過青出於藍勝於藍這句話吧?”18歲的高競也不甘示弱。
  “哈哈,口氣不小,那就看你的了?”羅立陽一邊說,一邊丟給他一把氣槍。
  “不過……老師,打鳥是不是太殘忍了,我們比打樹葉好不好?”高競以前養過一隻小鴨子,後來被他母親不慎踩死了,他為這件事難過了好久,他覺得鴨子跟鳥差不多算是同類,他有點下不去手。
  “高競,你連鳥都不敢打,以後怎麽打罪犯?罪犯可是人。”
  高競不說話。
  羅立陽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抬頭仰望著那些參天大樹,沉思片刻,說道,“你說得也對,鳥是無辜的。好吧,我們比速度,看誰打下的樹葉又多又快,每張樹葉上隻能有一個槍眼,怎麽樣?
  “哈哈,老師,你就認輸吧。我可是經常打樹葉玩的。”高競把槍扛上了肩。
  結果,輸的是高競。
  結果,輸的是高競。
  “人家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高競走過去給羅立陽倒了杯黃酒。
  “你太客氣了。高科長。”羅立陽笑著朝他點點頭。
  “老羅,是不用跟高競客氣。就算他當了局長,他也是你的學生。”坐在羅立陽旁邊的周越笑著說,同樣是事業不得誌,周越就顯得灑脫許多,關於他跟趙杏蘭的過節,他說的最多的:“命,都是命。命中注定,那個位子不是我的,有什麽好爭的。”
  關保國在旁邊插嘴問道:“老羅?高競是你的學生?”
  “好多年前的事了。”羅立陽冷漠地說。
  “啊,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在警校幹過。”關保國笑著瞄了一眼高競道,“嗬嗬,青出於藍勝於藍啊,老羅,你應該高興啊,學生這麽有出息。”
  真是火上澆油!高競狠狠盯了關保國一眼。
  關保國是李耀明的繼任,也就是現在反黑組的科長,算是羅立陽的上司。
  他比高競大五歲,長著一張容易被人遺忘的臉,因為有個得精神病的母親,他至今單身,一個人住在一套陰暗狹小的兩居室裏。傳聞說,他以前當過好多年的臥底,也曾立過不少戰功,但高競怎麽都沒能從這個形象有點猥瑣的男人身上看出半點英雄氣概來,他隻知道,在局裏,關保國人緣不錯,是個聽話的好部下,跟同事的關係也大都不錯,至少從來沒聽說他跟任何人發生過不愉快。至於他跟李耀明的關係,大部分人都認為相當融洽。
  高競跟關保國在工作上接觸很少,不過,總體上他不喜歡這個人。因為每次見麵,這個人總是對他的衣服大驚小怪。“高競,這件襯衫可是名牌啊,在國內很少看見這個牌子,你在哪兒買的?”“高競,你這件皮風衣很別致啊,多少錢?”關保國聲音很大,每次說這些話時,總是引來眾人對高競的圍觀,常常讓高競尷尬萬分,他後來就直截了當地對關保國說,“你不要問我。我所有的衣服都是我女朋友替我買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她讓我穿什麽,我就穿什麽。”為了證明他確實有個女朋友,他還拿了他跟莫蘭的合影給對方看,“這就是我女朋友,漂亮嗎?”當時他想,你敢說不漂亮,我就揍你。現在他想想真後悔,他沒料到關保國也是嫌疑人之一。
  羅立陽對關保國的話置若罔聞,自顧自喝了一口黃酒。
  “羅老師,要不要讓服務員去把酒溫一溫?”高競問羅立陽。
  “不用,我喜歡喝冷酒。”羅立陽溫和地朝高競笑了笑。
  莫蘭決定打道回府,她沒辦法穿著一件被弄髒的衣服到處跑。她走進小區時,正好碰到表姐喬納也在急匆匆往家趕。
  “嘿,你不是去鬆鶴樓了嗎?”看見她,喬納頗為驚訝。
  “你瞧瞧,我現在還怎麽去?”莫蘭快哭了,她湊到喬納跟前,向後者展示自己身上的辣椒水汙漬。她後悔褐色短大衣當時敞開著,裏麵的白襯衫上現在也有很多紅色的汙點。
  喬納皺起鼻子聞了聞她身上的衣服。
  “你撞翻了一個臭豆腐攤?”
  “什麽臭豆腐攤,這是辣椒味,你沒聞出來嗎?”莫蘭越想越氣,她決定回家後,立刻把身上的這套衣服送去幹洗,她不想在家裏聞到這股味兒,更不想讓這股味兒玷汙她家的洗衣機。
  “臭豆腐攤上不都有辣椒水嗎?就為了這麽些小斑點,你就不去當你的女偵探了?太不敬業了。”喬納好像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小斑點?嚇!你真該去配眼鏡!”莫蘭氣不打一處來,但她轉念一想,跟喬納說這些真是找錯人了,如果現在被潑的是喬納,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地穿上髒衣服去飯店。
  “到底是怎麽回事?”喬納問她。
  “我被壞人潑了辣椒水,人家說,如果我不答應他們的要求,下次就潑濃硫酸。”莫蘭沒好氣地說。
  “啊?有這種事?什麽要求?”喬納停住了腳步。
  “還沒說,今天給我打電話的好像隻負責轉達他們的意思。不久之後,就會再有人來找我的?”莫蘭聳聳肩,“喬納,我已經變成壞人的目標了。”
  “你報警了沒有?”喬納嚴肅地問她。
  “我會告訴高競的。好了,我們快回家吧。別在這裏說話。沒準有人在監視我們。”莫蘭拉著喬納的袖子往前走。自從接到那個電話後,莫蘭總覺得背後有一對眼睛在盯著自己。那個打電話的男人竟然知道她以前叫莫悠然!她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你應該報警!”走進樓道時,喬納吼了一句。
  “我知道。別說了,快走。”莫蘭催促道。
  兩人進了電梯。
  喬納抬頭看了一眼電梯頂,說:“現在這裏隻有我們兩個人。”
  “對,怎麽了?”莫蘭覺得表姐的口氣有點奇怪,好像還有下文。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喬納嚴肅的表情裏透著神秘和興奮。
  “什麽事?”莫蘭問,忽然,她腦海裏閃現出一個畫麵,喬納在抽水馬桶前嘔吐,“啊,你懷孕啦!”她捂住嘴驚叫道。
  “放屁!”喬納瞪了她一眼。
  莫蘭拍拍胸口,鬆了口氣。
  “那你幹嗎非要在電梯裏說?完全可以回家再說。”
  “我等不及了,現在就要說。”喬納道。
  “你辭職了?!”莫蘭回身指著她問。
  “別打岔!”喬納吼道,莫蘭立刻閉上了嘴,“我今天下班時收到一封若琳寄給我的信。那上麵說,她有件東西放在她的同學柯雲那裏了,讓我去拿。”喬納語速很快地說。
  “啊!真的?那你有沒有跟那個同學聯係?”莫蘭興奮地問。
  “我給她打過電話了,她讓我明天去她工作的銀行拿。那家銀行就在若琳的單位旁邊。媽的,若琳很可能藏了什麽秘密文件在她那兒!說不定就是從張建民那裏偷來的東西,張建民那天還問我要東西呢!哇哇,若琳很可能把那些東西分開放了,也許他真的沒拿到。”
  “啊。太棒了!我們明天一起去拿!”莫蘭禁不住抓住了表姐的手腕。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希望大家能配合高競的工作。”鄭恒鬆拍了拍高競的肩膀說。
  飯桌上靜了兩秒鍾,隨後關保國首先打破了沉默。
  “沒問題。有什麽要問的,就問吧,我全力配合。”關保國看看高競,笑著說。
  “我也是。”周越緊接著說。
  “老羅,你呢?”鄭恒鬆問羅立陽。
  “當然,盡管問。”羅立陽點頭道。
  鄭恒鬆又把臉轉向趙杏蘭。
  “關於這件事好像已經調查過很多次了,我以為已經有結果了呢,想不到……”趙杏蘭笑嘻嘻地說,“當然,能配合的我全力配合。隻不過,我很想知道這件案子到底什麽時候能有個完,老是搞得局裏人心惶惶也不是個事兒吧,畢竟局裏還有那麽多案子要處理,這樣下去,大家還怎麽工作?”
  趙杏蘭這麽說擺明就是在給鄭恒鬆出難題。
  “你說什麽時候能有個完?這就得看高競了,現在這個案子由他負責。”鄭恒鬆回頭看看高競。
  好吧,你把這個皮球踢給我,我接就是了。
  “趙科長,我的原則是,不查出真相就不算完。”高競說。
  趙杏蘭注視著他道:
  “那麽……希望你們的效率高一點,你知道,我們毒品科每天的工作量很大。”
  我知道你每天有大半天時間都在辦公室吹空調!
  “說到效率高,那我就從你開始問起吧。你看怎麽樣?趙科長?既然大家都在,正好可以互相補充。”高競不冷不熱地問道,他一抬頭,看見周越朝他擠了擠眼。
  黑色商務車裏,猴子望著前方,興奮地叫道:“嘿,老大!張建民進了飯店!”
  “我看見了。”顧子群拖長音調說。
  “現在是7點35分。”豬腸報了個時間,“老大,我們要不要進去?”
  “等一等。”
  他看見飯店門口和旁邊分別停著幾輛車,鬆鶴樓本身有停車場,為什麽這些車停在這裏?而且,看情況,這幾輛車已經停了一段時間了,他隱隱看見每輛車裏都晃動著人影。
  如果把車停在飯店,那應該是來飯店吃飯的客人,可為什麽車裏會有人?
  如果沒去飯店吃飯,而把車停在飯店的所屬區域內,飯店會允許嗎?
  不對!有問題!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令他意外的是,電話是司徒老板打來的。
  “子群。”司徒老板的聲音很平靜。
  “是,老板。”
  “張建民到了嗎?”
  “到了。”
  “到了多久?”
  “剛到。”
  “好,你們立刻離開那裏,飯店周圍都被警方的人控製了。”
  果然不出所料。顧子群心慌意亂地朝四邊望望,現在他覺得每輛車都有人在偷偷他這邊看,每個在飯店門前停留的人都是警察。
  便衣,不就是那些喜歡在一個地方瞎轉悠的人嗎?
  “明白,老板。”顧子群對著電話點頭,接著又問,“那張建民……”
  “這不用你操心,盡快離開!”司徒老板的口氣不容置疑。
  “是。”顧子群連忙說。
  看來老板已經都布置好了。
  “撤。”掛斷電話後,顧子群幹脆地對司機說。
  “我們上哪兒?老大?”豬腸問他。
  “收工了!猴子,你可以回去看球賽了。”顧子群大聲說。
  “歐也,歐也,歐也!”猴子在後車座扭動起了身體。
  鬆鶴樓二樓梅花廳。
  “……本來有線報說,那裏有人要交易大批毒品,結果隻抓到兩個小蟊賊,最後繳獲的海洛因才三克。”趙杏蘭的眼睛盯著麵前的一塊紅燒肉,充滿輕蔑地搖了搖頭。
  “誰給的線報?”高競問。
  “是李耀明的線人提供的消息,後來他來找我們,希望我們聯合行動。我們當然表示全力配合,可是沒想到……”
  “說說你們的計劃。”高競打斷了她的話。
  這時周越站起了身。
  “我出去接個電話。”周越也不知是對誰說了一句。
  並沒有人回答他。
  “我們的計劃都是鄭局長定的。”趙杏蘭吃了一口紅燒肉說。
  “我知道,可我想聽你說說。”高競注視著趙杏蘭嘴裏的紅燒肉,心想,我一口就能把它吞下,這女人居然吃了三口還沒吃完。
  “這紅燒肉味道不錯,小關,你也嚐嚐。”趙杏蘭夾了塊肉放在關保國的碗裏。
  “哦,謝謝,謝謝。”關保國連忙說。
  趙杏蘭瞥了一眼高競,這才回答了他的問題。
  “簡單的說,我們的計劃是,晚上8點,先由反黑組的人控製酒吧的外部環境,就是包圍前門和後門,8點15分左右,反黑組先進入酒吧,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起,然後再由毒品科的人來接手其中交易毒品的犯人。可惜過去我們才發現,酒吧裏除了酒保和一個服務員外,一共隻有十來個客人,其中是有兩個在交易毒品,但三克海洛因卻讓我們出動了五十個人。哼!這算什麽線報!”趙杏蘭冷笑一聲,舀了一大勺蝦仁放在自己碗裏。
  “你是幾點到的?”
  “8點35分左右。”
  “照你的說法,毒品科的人是後到的,那張建民是毒品科的,他怎麽會在那裏?”
  “他呀,李耀明提出要我們組抽調一個人協助他們,他指明要張建民。”趙杏蘭瞅了一眼對麵的關保國說,“這你可以問小關,李耀明跟我提這件事的時候,小關也在。”
  高競把目光轉向關保國。
  後者正在吃一塊香酥牛排。
  “對,老李是這麽說的。”關保國用白色小毛巾擦了下油嘴。
  “他為什麽指明要張建民?”高競一邊問,一邊忍不住朝鄭恒鬆瞥了一眼,鄭恒鬆正在低頭看他的手機。
  “他說張建民有經驗。”關保國說。
  這可以算個理由,但並不足以說服高競。這時,羅立陽站起身,兀自走出了屋子,他沒跟任何人打招呼。
  高競接著問趙杏蘭:
  “趙科長,你進入酒吧的時候,當時那裏是什麽狀況?”
  “我進去的時候,行動已經結束了,小關他們正在酒吧的角落裏盤問那十幾個客人,我們的人在搜查那兩個交易毒品的人,我發現老李不在,就走到後門去找他,那時候整個酒吧已經亮起了燈,我在後門附近發現了老李的屍體,張建民就昏倒在他旁邊。”
  “你當時……為什麽要直接走到後門?”高競問道。
  “這也需要解釋嗎?我們有示意圖,每個人站在哪裏,我大致都有個了解,我知道老李在什麽方位。我在門口沒看見他。就到後門找他去了。”
  高競腿上忽然一陣麻。來短信了!會不會是張建民發來的?
  他不動聲色地掏出手機,翻開一看,果然是張建民。
  “我到了。”
  哈!他果然來了。高競心頭一陣興奮,馬上悄悄地發短信回複。
  “稍等,過會兒找你。”
  發完短信,高競繼續問趙杏蘭:“你發現屍體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麽?”
  “我馬上去找小關。”
  “當時周越在哪裏?”他問到這裏,正巧周越從門外走了進來,他略微有些尷尬。
  “我帶著幾個人在搜查酒吧內部。”周越代替趙杏蘭回答。
  “我沒看見他。”趙杏蘭一邊吃蝦仁,一邊洋洋得意地對周越說,“對不起,我是實話實說,我是沒看見你。”
  如果周越在搜查酒吧,那發現屍體的好像應該是周越才對。酒吧並不大。
  “周越,你在搜查過程中沒有發現老李他們嗎?”高競轉過頭來問周越。
  “確實沒發現,當時我們剛剛開燈,我低頭正在搜查酒吧的酒櫃,就聽到了趙科長的叫聲,當時應該是8點25分。”周越喝了口冰啤酒說。
  “你說的時間好像跟趙科長有出入啊。”高競馬上說。
  “我們行動的時候都對過表。”周越道。
  “你是說我的表不對還是說我的記性不好?”趙杏蘭有點不高興了。
  高競不想在飯桌上引起紛爭,他看了一眼鄭恒鬆,這時他發現不知何時,原來坐在他身邊的秦芝雲已經坐到了鄭恒鬆邊上,此時兩人正在竊竊私語,不知道喬納看到這種情景會是什麽感想。
  高競不想在飯桌上引起紛爭,他看了一眼鄭恒鬆,這時他發現不知何時,原來坐在他身邊的秦芝雲已經坐到了鄭恒鬆邊上,此時兩人正在竊竊私語,不知道喬納看到這種情景會是什麽感想。
  “周越,行動的時候,你在什麽方位?”眼看著趙杏蘭跟周越要爭起來了,高競立刻打圓場。
  “我和老羅各帶了兩個人從正門進入,我們先是假扮客人,在酒吧裏分散開,各自站好位置後,等老李和張建民從後門進入給我們信號,我們就拔槍抓人。”
  “老李給你們信號了嗎?”高競問。
  “給了,他通過對講機告訴我,他到了。”周越道。
  “當時酒吧有多少客人?”
  “十來個。有男有女。”
  “你還記得你們中哪一個離老李他們所在位置最近嗎?”
  “那……”周越笑了笑說,“應該是我。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聽到他在說話嗎?”
  “你沒告訴過我他說了什麽,現在還記得嗎?”
  “他說——你怎麽在這兒?”周越皺著眉頭想了想道,“我不敢肯定,大致就是這個意思吧。當時我以為他在說我,但是我一回頭,沒看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躲在一根柱子後麵。”
  高競把臉轉向關保國。
  “那你呢,關科長,行動的時候,你的位置在哪裏?”
  “我在門外守候,準備隨時接應。裏麵一響槍,我就帶人從前門衝了進去。”關保國津津有味地嚼著雞爪,看都不看高競一眼,但高競覺得的他的眼珠在眼眶裏迅速地來回移動著。
  這時候,羅立陽悄無聲息地開門走了進來。
  “來,來,老羅,你來得正好,跟你的學生高競說說,那次行動時,你的位置在哪兒。”關保國看見他,馬上向他招招手,同時他用小毛巾擦擦手,站起了身。
  “我的位置?”羅立陽皺皺眉頭。
  關保國沒理會他的疑惑,回頭對高競賠笑說。
  “對不起,我上個廁所。”
  “啊……,沒關係。等你回來我再問。”高競連忙說。
  這時,趙杏蘭也站了起來,她熱情地招呼關保國。
  “小關,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走,我們出去談。”
  “好。”關保國答應著,兩人一起出了門。
  “那次我的位置……”羅立陽坐下後,才慢悠悠地回答:“我就在酒吧的角落裏,我負責協助周越,要說具體在哪個角落,不好說,我一直轉來轉去,在觀察酒吧的內部環境。”
  “你知道老李的位置嗎?”
  “大致知道,但我沒看見,也沒注意。我們進去的時候,酒吧裏還在放音樂,我年紀大了,那麽些音樂對我來說太吵了,所以……”羅立陽略微猶豫了一下才說下去,“我用棉球塞住了耳朵,我覺得這樣好一些。”
  在行動中用棉球塞住耳朵肯定是違反紀律的,但是誰也沒對此發表意見,高競不是羅立陽的上司,自然更不會說。
  “那麽,我是不是可以說,你們幾個都參加了那次行動?”高競問道。
  羅立陽把老鴨湯轉到麵前,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是的,都參加了。”羅立陽懶洋洋地答道。
  “羅老師,趙科長發現老李屍體的時候,你在哪裏?”高競問。
  羅立陽看了他一眼,說道:
  “我跟關保國在一起,我在盤問那些客人。”
  “沒發現老李和張建民,你不覺得奇怪?”
  羅立陽喝了口湯道:“在行動中,各人都在各人的位置,暫時看不到並不代表這個人出事了,而且,我們一出酒吧,就遭到了槍擊。當時根本沒空去注意老李他們。”
  這提醒了高競,他想起當時他跟鄭恒鬆去勘查群眾利益酒吧時,曾經發現酒吧的木招牌上有幾個零星的彈孔。從彈孔的數量看,酒吧門口曾經發生過槍擊,但還沒激烈到構成槍戰。
  “當時關保國在酒吧內繼續盤查剩餘的客人,我負責把可疑的人帶回門口的車上,可一出門就遭到了槍擊,結果我押的人跑了,我也受了傷。”羅立陽一邊低頭喝湯一邊說。
  “羅老師,你受了傷?”高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對,老羅是受了傷,肩膀上中了一槍。”周越插嘴道。。
  “那我怎麽不知道?”高競低聲嘀咕了一句。
  羅立陽笑了起來。
  “我這樣的小人物,受點小傷算什麽?”他道。
  這時,趙杏蘭和關保國兩人有說有笑地從門外走進來。
  “怎麽樣?高競,都問完了嗎?”趙杏蘭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給自己舀了一碗老鴨湯,半開玩笑地說,“你這樣可嚴重影響我們的胃口啊。”
  高競也覺得自己問得太多了,於是他說:“好,現在既然大家都在,鄭局長也在,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在行動那天看見誰出現在不該出現的位置。”
  鄭恒鬆此時已經跟秦芝雲結束了密談,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高競注意到她臉色發紅,情緒好像有些激動。鄭恒鬆剛才跟她說了些什麽?
  “要說誰在不應該的位置,我覺得就是……周越了。抱歉……”趙杏蘭的語氣裏沒有一絲歉意,反而還有些得意,“他說在搜查整個酒吧,但是我沒看見他。”
  “我也沒看見你,我就在酒吧裏,我隻是在8點25分左右聽見了你的聲音。你叫了一聲,但可能當時酒吧裏太吵,沒人聽見。過了大約5分鍾,你才開始尖叫,趙科長,你的反應好像慢了些。”周越冷冷地盯著趙杏蘭,一字一句地說,“在關保國到達之前,隻有你一個人站在屍體旁,至少有五分鍾。”
  “胡扯!周越!你這是在含血噴人!”趙杏蘭變了臉色。
  周越不理她,別過頭來對高競笑了笑說:“我現在來回答你的問題,高競,如果說誰在不應該的位置,那就是趙科長。她的位置應該在前門她自己的車裏,她向來都隻是坐在車裏等下屬的報告,這次怎麽會突然跑到尚未清理完畢的現場,而且還深入到現場的內部,跑到後門,親自發現了屍體,我覺得這很奇怪。”
  “周越!你說話要負責任!”趙杏蘭拍桌子怒吼。
  “抱歉,我也隻是實話實說。”周越道。
  這是高競第一次看見這兩人針鋒相對,他心裏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也許是他第一次看見周越露出鋒芒吧。周越提供的線索很值得推敲,但他明白現在深究這個問題,隻會使兩人的矛盾激化,所以,他故意冷淡他們兩人,轉而問羅立陽:“羅老師,你有沒有發現什麽?”
  羅立陽遲疑了片刻,才回答:
  “沒有。我什麽都沒發現。”
  “真的?”高競覺得羅立陽的口氣裏有些不確定。
  羅立陽不安地瞄了他一眼,手指在桌上打著節拍。
  “那……要不,讓我再回去想想。”他道。
  “好,我們明天再談。”
  羅立陽默默地點了點頭。
  “保國。你呢?”高競問關保國。
  “我也沒有。”關保國笑著攤了攤手。
  飯桌上一陣沉默。
  飯桌上一陣沉默。
  “好了,我看今天的飯吃得也差不多了,時間也不早了。”趙杏蘭似乎準備走了,她的手已經搭在包拉鏈上,這時鄭恒鬆說話了。
  “不忙,不忙,趙科長。”鄭恒鬆笑容可掬地說。
  “鄭局長,我們家老何都呼我了……”趙杏蘭死死抓住了她的黑色提包,好像那裏麵藏著秘密文件。
  鄭恒鬆走到她前麵,把她的包奪過來放回原處。
  “再坐一會兒。”他聲音柔和地說。
  還沒等趙杏蘭作出反應,鄭恒鬆就拍拍高競的肩道:“叫他上來吧,他該等急了。”
  “現在?”高競以為自己聽錯了,他不確定讓張建民出現在這種場合是明智之舉。
  “讓他上來,既然大家都在,可以對對答案。我想聽聽他怎麽說。”鄭恒鬆道。
  餐桌上的人麵麵相覷,不安的情緒立刻彌漫了整個房間。
  “誰要來?”秦芝雲用兩根手指支撐著她的腦袋,優雅地問道。
  鄭恒鬆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去叫他。”他對高競說。
  高競起身離開飯桌走出了包房。在走出那個房間的時候,他感覺身後的目光聚成了一道強光,幾乎要把他的背射出一個孔。高競心裏惡狠狠地想,你們這群嫌疑人一定很渴望知道誰會來吃晚餐吧,也好,張建民沒準會說出什麽讓某人害怕的東西來,也許某人還會因此露出馬腳,鄭恒鬆大概就是這麽想的。
  走下樓梯時,他掏出手機,撥通了張建民的電話。
  但電話通了,他聽到的卻不是張建民的聲音,而是個女人的聲音。
  “你是誰?”高競驚詫地問道。
  “你是誰?”那女人操一口東北腔的普通話反問。
  “這個手機是我朋友的,請問你是誰?”
  “我是鬆鶴樓的飯店服務員,剛剛在走廊裏撿到了這個手機。如果是你朋友的,就叫他到四樓來拿吧。”那個女人似乎匆匆想掛電話。
  高競覺得情況不妙,按理說,張建民是不會把手機丟在走廊上的。
  “好,我馬上來,你在電梯口等我,你叫什麽?”高競急急地問。
  “小梅。”那個女服務員說完立刻掛了電話。
  高競急匆匆由他所在的二樓乘電梯直達四樓,在電梯裏,他用短信向鄭恒鬆作了報告。
  他一走出電梯,就有個穿紅色旗袍的女服務員迎了上來。
  “歡迎光臨。”她向他展示職業性的微笑。
  “我找小梅。”高競說。
  她站定了,看著他。
  “剛才的電話是你打的?”她問。
  “是的。你就是小梅?”
  “對。我就是。”她點了點頭。
  “手機呢?”高競一邊說,一邊掏出警察證向女服務員亮了一下。
  女服務員似乎吃了一驚,她下意識地上下打量他,然後匆匆奔向服務台,不一會兒,她拿了個手機走過來。
  “就是這個。”她把手機遞給他,像是要急於甩掉一個麻煩。
  高競看了看那個手機,把它塞進口袋,問道:“這裏都是包房嗎?”
  “是的。”
  “我要逐一檢查一下。”
  “這……”女服務員麵有難色。
  “放心,我不會影響其他客人,這裏幾間包房有人?”他一邊問一邊已經走向了最近的那間包房。
  “都滿的。一共15間。”女服務員慌不迭地跟在他後麵。
  高競覺得張建民如果在四樓,那他隻會出現在兩個地方,一是包房,二是男廁所。
  “男廁所在哪裏?”他回頭問那個女服務員。
  “在那兒。”女服務員手一指,他立刻朝那邊奔去。
  男廁所裏有兩個客人,但沒有張建民的影子。
  不在廁所,那他會在哪裏?會不會在大堂?也或者,他會不會已經離開飯店了?但即便是這樣也沒道理把手機扔在四樓啊。不管了,先查包房再查大堂。
  “這裏最小的包房有多大?”高競問。
  “可以坐四個人。”女服務員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回答。
  “這層樓有幾間?”
  “這層樓沒有小包房,小包房都在二樓。”女服務員說。
  二樓?高競剛剛所在的梅花廳就在二樓。媽的!高競在心裏狠狠罵了一聲。
  他快速奔到電梯口,按了按鈕,但電梯遲遲沒有上來,心急如焚的他大聲問女服務員:“樓梯在哪裏?”
  “在那裏。”女服務員指了指電梯後麵的一扇門,高競立刻衝了過去。
  他飛快地奔到二樓,抓住一個正在送餐的服務員就問:“這裏的小包房在哪裏?有幾間?”
  “有五間,不過現在都客滿了,如果你要……”女服務員話說到一半,高競就亮出了警察證。
  “帶我去看看這五個包間。”高競冷靜地命令道。
  “好,好吧。”女服務員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轉身朝前走,給他帶路。
  可是,他們接連看了四間包房,都有客人在用餐,張建民不在其中。張建民會不會在底樓的大堂?也或者……他已經離開了飯店?但是,如果這樣,他的手機怎麽會在四樓的包間區?
  女服務員走到長廊轉彎處,停下了腳步。
  “沒有了。”她道。
  “你不是說有五個包間嗎?”
  “另外那間的客人剛剛結賬走了,現在正在收拾。”女服務員看著他,似乎在揣摩他的心思,最後她說,“如果你要去看的話,請跟我來。”
  這間包房叫明月廳,高競發現,它距離鄭恒鬆所在的包房僅幾步之遙,而且它就在廁所旁邊。
  高競進去時,兩個服務員正在收拾碗筷,餐桌上有四盆菜,三個酒杯,菜幾乎都沒動,一個女服務員正要去拿那幾個酒杯,高競禁不住叫起來:
  “等一等!”
  女服務員嚇得連忙縮回了手。
  “我是公安局的。”高競亮了下自己的證件,他問道,“這個包房有幾個客人?為什麽菜都好像沒動?”
  “我們也說,這客人好浪費啊。”
  “這裏有幾個客人?”
  “說是兩個,但後來走的時候是三個,另外一個是臨時叫來的吧,其中一個好像是喝醉了。”女服務員說。
  喝醉了?高競心中一凜。會不會是張建民?
  “喝醉的那個是男是女?”高競問道。
  “是男的。”
  “最先到的是他嗎?”
  “對,是他點的菜,他說是兩個人用餐。”女服務員困惑地望著他。
  “他長什麽樣?”
   “嗯……中等個子,長得挺魁梧的,四十歲左右。”女服務員好像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表達。
  “那另外一個呢?他不是說有兩個客人嗎?”高競問。
  “沒看見。我上菜的時候,都是那個客人一個人,後來上完了過來看過一次,也是他一個人,不過,我一個人要管好幾個房間,也許我沒注意。但我知道,結賬的時候,他的房間裏多了兩個,都是男人,他們說那個客人喝醉了,特地叫他們來結賬的。”
  “他們是用現金結賬的嗎?”
  “是的,現金。”
  看見女服務員又要去拿那酒杯,高競馬上阻止:“別動,什麽都別動!這裏警方接管了。”
  女服務員嚇得連忙退到一邊。
  “啊,這樣的話,我得跟領班說一聲。”
  “別動就是了。他們走了多久了?”
  “大概五分鍾吧。”
  媽的,就在他上四樓的時候,他們離開了飯店。高競想,如果那個喝醉的男人就是張建民的話,那恐怕是凶多吉少。
  可是飯店門口不是有鄭恒鬆的人嗎?他們離開時,難道沒引起他們的注意?
  對了,那些人隻是保護鄭恒鬆他們幾個的安全,防止黑道上的人來搗亂,但是並沒有讓他們注意一個喝醉的客人。
  張建民真的喝醉了嗎?
  當晚十點,莫蘭和喬納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新聞。
  一條新聞引起了兩個人的注意。
  “今晚9點半,在本市東段地鐵華北站發生一起嚴重的意外事故,一名男子在列車行駛到站時,突然縱身跳下站台,該男子在被送往醫院途中不治身亡。這次事故導致地鐵運營受阻10分鍾左右.經警方勘查,該男子身上未帶任何證件,隨身隻帶了一張借書證,借書證上顯示他的姓名拚音是,zhang Jian Ming,請該男子家屬盡快跟警方聯係,聯係電話是×××××××”
  “張建民!”喬納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電視屏幕嚷道。
  “張建民!張建民!”喬納拉著莫蘭的衣袖,嚷道。
  “我聽到了。”莫蘭在吃香草冰淇淋,“電視上沒說他是怎麽死的。如果是被列車壓死的,他的臉應該也會被壓壞吧?”
  “那又怎麽樣?”喬納激動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他怎麽會死了?是畏罪自殺?受不了良心的譴責?還是後悔了?媽的,他昨晚的樣子看上去好像還挺傷心的!可是……”看見莫蘭還在吃冰淇淋,她怒道,“你居然還能吃得下冰淇淋?”
  “幹嗎吃不下?我最愛吃香草味的了,而且我今天被壞人暗算了,要用冰淇淋壓壓驚。”莫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壓低嗓子說,“對了,我今天的事不要告訴我爸媽,不然他們要擔心的。”
  “當然,我怎麽會說?”喬納大聲道。
  “小聲點!想吵醒他們嗎?!”莫蘭著急地提醒。
  喬納氣呼呼地盯著她問道:“我剛剛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我聽到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臉被地鐵壓壞了,也許不是他。我看過很多偵探小說,罪犯都是以這個方法人間蒸發的。”莫蘭心不在焉地說。
  “哦?”喬納的眼珠轉了轉,“你的意思是說,把借書證丟在那裏隻是障眼法,其實死的是別人?”
  “對,有這種可能。不過……”莫蘭想了想道,“也難說。如果要讓那個死人代替自己的身份,沒那麽容易,張建民不是還有個女兒嗎?隻要查個DNA不就知道那個死者是不是他了。而且,用身份證或警察證更能說明那個人的身份,借書證,好像有點……”莫蘭覺得借書證出現在這裏很耐人尋味,“張建民喜歡看書嗎?”她問道。
  喬納想了想道:
  “媽的,他喜歡!他是有張借書證。若琳有一次對我說,他受傷後,就去圖書館辦了張借書證,他每周都會去那裏呆上半天。”
  “難道這個人真的是張建民?”莫蘭舉著半勺冰淇淋停在半空中。
  “誰知道,等高競他們鑒定後才能有定論。”
  莫蘭慢慢把冰淇淋送到嘴裏。
  “你知道張建民平時都看什麽書嗎?”過了好一會兒,莫蘭才問。
  喬納盯著她的臉,問道:“這對你重要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她的話還沒說完,喬納就斬釘截鐵地說:
  “我馬上找我在圖書館檔案室的朋友,我要他們給我查!”她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臥室。
  莫蘭聽到她撥電話的聲音。
  出人意料,居然有張借書證。
  司徒雷不明白,為什麽張建民會把那張借書證藏在鞋裏,乃至他被推下地鐵時,兩個手下都沒有發現他身上還藏著這麽個東西。
  “老板,他摔下去時,鞋掉了,我們這才發現,他把那玩意兒藏在鞋裏了。”手下杜函緊張地問道,“這……會不會有問題?老板。”
  “的確出人意料。不過,他是個職業警察,他很有心計……”司徒雷沉吟片刻後安慰道,“好了,一切還算順利,去休息吧。”
  “是。”杜函恭敬地說。
  電話掛了之後,司徒雷馬上聯係了趙棟。
  “嘿嘿嘿,雷哥,又有什麽吩咐?”趙棟熱情地問道。
  “今天過得怎麽樣?”
  “哈哈,很愉快,我跟美女說過話了。她的聲音很好聽。”趙棟就象所有精神有些異常的天才那樣,一半時間聰明透頂,另一半時間卻天真得像個孩子。
  “哦,是嗎?她什麽反應?”司徒雷問道。
  “她很冷靜,沒有被嚇壞,也沒哭,我真高興她是個理智型美女,她就像什麽來著,……對了,公共汽車上的扶手,車子搖晃的時候,你抓住它就會感到安全。你不會想到,雷哥,當我抱怨我的人生時,她還安慰我,替我出主意呢,我感動得都快哭了,哇,她跟我媽給我帶來的異性世界完全不同,我第一次感覺一個女人比芭比更吸引我。我覺得她是那種會牽著別人鼻子走的女人,我相信如果她說什麽,高競會聽她的。”
  “但願如此。”司徒雷溫和地說。
  他仿佛看見趙棟在一邊打電話,一邊抹眼淚,芭比則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趙棟出獄後,被他安排在一套一室一廳的小屋裏,他幾乎足不出戶,隻有下雨天,他才會興奮地打著雨傘衝出家門轉一圈,平時,隻有送餐的人才能敲開他的門。司徒雷相信這種孤僻,一方麵是源自母親從小對他的過度保護,另一方麵,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外貌缺乏信心。他長得的確很醜,司徒雷第一次看見他也不免懷疑自己的判斷力,長得這麽蠢的人真的會有個聰明的腦袋嗎?
  趙棟身材矮小,眼神呆滯,戴著厚片眼鏡,年紀輕輕就已經謝了頂(所以他出門時總戴著帽子),最要命的是他的牙齒,參差不齊外加有一半露在嘴唇外麵,他曾對司徒雷說,我隻敢在自己家裏張嘴說話和大聲笑。
  “你比我強,有時候,我在家裏也不敢說話或大聲笑。因為怕被人監聽。”司徒雷試圖寬慰他。
  “可是你有錢,你總能找到地方笑。你不笑,也有人會逗你笑。哪像我啊,唉……長得難看吧,又不是愛因斯坦。”趙棟自我解嘲。
  “你也會有錢的,跟我幹,隻要每天坐在家裏幫我查資料,我每月會給你5000,怎麽樣?”司徒雷問他。
  當時趙棟回頭看著他,隔了一會兒才說:“你隻要給我2000就夠了,除了買快餐和水電,我沒什麽開銷,再說孤獨的人也不需要那麽多錢。我不會去銀行,錢放在家裏麻煩。”
  很難想象,像趙棟這樣的人會因為貪財,把別人賬戶上的錢轉到自己的賬戶。他曾經對警察說,他這麽做不是為了花錢,隻是為了試試自己的技術,他本來打算把錢轉回去的,但忘了。警察相信了他的前半句,後半句被認為是狡辯。但跟趙棟接觸後,司徒雷相信他當時說的是真話。
  “沒關係。天才都是孤獨的。況且,我會來看你。”司徒雷曾經這麽安慰他。
  他對她的欣賞應該是一個孤獨極了的男人才有的無奈感歎吧。
  趙棟還在興奮地說著話:
   “……她跟我說,她的白衣服被弄髒了,哈,我敢打賭她是在試探我,所以她昨晚穿的衣服應該是除了白色以外的任何顏色。從這點,我看出她好奇心很重,反擊能力很強。在接到我這個電話以後,她沒準會讓高競到處找我。你可以派你在警局的內線去打聽一下,如果高競開始在查一個跟母親在同一個地方住了23年的性格孤僻的本地年輕男人,那就說明我的莫蘭不管是記憶力還是分析能力都很強。啊,還好我搬了家,還好我故意露出的情報不多。哈哈。另外,像她這樣有錢,又有品味的女人,在衣服被弄髒後,一定會送幹洗店,所以,如果你要跟蹤她,可以在明早之前派人去找找離她家最近的幹洗店。”
  “好主意,不過,她還不夠這個級別。”司徒雷不覺得一個警察的女朋友會有多了不起,他不想為她浪費太多力氣,而且他相信他現在派去的人應該可以很快完成任務。
  “輕視她,你會後悔的,老板。”趙棟鄭重其事地說,
  “好吧,我考慮一下。”司徒雷笑了笑道,“今天找你有別的事。”
  “有什麽吩咐?”
  “想辦法進入圖書館的係統。我要知道張建民平時看什麽書。”
  “ok,明天給你答複如何?今晚我要好好做個夢,啊啊,好幸福,今天跟美女過招了。”趙棟的聲音裏充滿了陶醉。
  “她有那麽美嗎?”
  “我發張照片給你,不算很美,但已經夠美了,反正我看著舒服。我喜歡她衣服上的小絨球。”
  “好吧,那我就見識見識。”司徒雷笑著掛了電話。
  夜裏十點,高競和鄭恒鬆一起坐在停屍房外麵冰冷的長凳上。
  “他說兩個客人?”鄭恒鬆低聲問。
  “是的。看來,他約了人吃飯。那個人給他喝了點什麽東西,導致他昏厥,之後,他再通知同夥,把張建民運出飯店,扔到地鐵裏。”
  “銜接得不錯。”鄭恒鬆點點頭,“我本來以為他會躲在暗處,誰知道他還約了人吃飯。”他歎了口氣,“我已經問過了,他們是看見兩個男人拖著一個喝醉酒的男人離開。他們記下了車牌,但是,車牌是假的。”
  “四樓的手機,我估計是有人故意扔上去的。就是為了把我引上四樓。”高競也覺得沮喪,總覺得好像是自己害死了張建民。他實在搞不懂,為什麽張建民要在鬆鶴樓約人吃飯,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那間包房離我們的房間很近,那個跟張建民約好吃飯的人,也許就在我們今晚見的那幾個人之中。”鄭恒鬆說。
  “秦芝雲不算,她好像沒出去過。”高競提醒道。
  “不,她出去過。她是出去以後回來才坐到我旁邊的。”鄭恒鬆說,“你也許沒注意。”
  高競真的沒注意。
  6.銀行之外的曆險
  “啊!……若琳死了?”柯雲愕然地望著莫蘭和喬納,隨後用力抓住了喬納的胳膊,聲音顫抖地問道,“什麽時候?”
  “就是前天中午。”喬納沉著臉說。
  “前天中午?”柯雲一臉不解地放開了喬納,過了好久才喃喃地說,“我們那天上午還碰過頭。”
  “那天上午你們是什麽時候碰的頭?”莫蘭問道。
  柯雲的眼睛裏泛出淚光,她找了張紙巾出來。
  “那天上午她大概10點45左右來的,她把那包東西塞給我,說她的朋友喬納會來拿,我沒想到……”柯雲的眼淚掉了下來。
  莫蘭輕撫柯雲的手臂。
  “誰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她輕聲安慰道。
  “那天上午她還好好的……我真沒想到……”柯雲說不下去了。
  喬納愣愣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別哭了,哭解決不了問題,現在最重要的是抓住殺害她的凶手。”
  柯雲抬起淚蒙蒙的眼睛,重重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可是,我能幫上什麽忙呢?”說完這句,她快速抽了好幾張紙巾捂住嘴,“對不起,我忍不住。”接著,她就嗚咽起來。
  看見柯雲如此傷心,莫蘭覺得自己的鼻子也酸酸的,她不知該怎麽安慰柯雲,這時,她耳邊突然響起喬納粗暴的聲音。
  “媽的,哭有什麽用?你等我們走了再哭好不好?”
  哎呀!真是的!人家這麽傷心,你這是什麽態度!?而且你跟人家還是第一次見麵呢。也太沒禮貌了!莫蘭白了喬納一眼,趕忙對柯雲說:“她是個直脾氣,想什麽說什麽,你別動氣啊”。
  不料柯雲用紙巾擦了擦眼睛,卻笑了出來。
  “若琳把東西交給我時,說她的朋友喬納很講義氣,是值得一輩子交的好朋友,可就是像個大蛤蟆,一張嘴就呱呱叫,讓我別見怪。嗬嗬,我今天見到了,還真是的。”
  這下喬納傷心起來,她呼地一下從柯雲的桌上的紙盒裏扯出一大圈紙巾來,抹著眼淚說:“這個死若琳,臨死還說我的壞話!”
  “哎呀,你叫人家不要哭,自己怎麽又哭了?”莫蘭推了她一下,心想,幸虧現在是午休時間,不然柯雲的同事看見她們哭作一團會怎麽想?
  喬納不理她,兀自擦眼淚,過了會兒,才對柯雲說:“我們改天再一起哭她好不好,今天我等會兒還得上班,我隻請了半天假。”
  這句話讓莫蘭忍俊不禁,但同時,她又覺得自己的眼眶也濕了,她連忙忍住。她可不想哭,總得有一個人保持清醒才行。
  柯雲看著喬納點點頭哽咽地說:“好的。”她用紙巾擦幹眼淚,過了一會兒才用稍顯平靜的口吻問道:“你們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讓我表妹問你吧。”喬納看看莫蘭,好像在對她說,該你了。
  莫蘭點點頭。
  柯雲把目光轉向莫蘭。
  “那天她跟你說過些什麽嗎?”莫蘭溫和地問道。
  柯雲想了好一會兒,才說:
  “她沒說什麽,就是反複叮囑我,要親手交給喬納。”
  “還有別的嗎?你在仔細想想。”
  柯雲低頭沉吟了會兒,忽然又抬起頭,“對了……她好像跟我提起過一件事,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她說她那天本來是約了朋友吃午飯的,但在路上碰到一個她老公的同事,她懷疑那個人在跟蹤她,所以就急中生智走進了銀行。”
  這主意不錯,莫蘭想,一般到銀行,多數人都認為是來辦理業務的,不會想到是來找朋友的,何況柯雲的辦公室還在二樓。即便那個人的確是在跟蹤她,也不可能跟上二樓。
  “她有沒有說,那個老公的同事叫什麽名字,是男是女?”喬納急切問道。
  柯雲搖搖頭。
  “我隻聽到她嘀咕了一句,說那個人一定是跟她老公商量好了。”
  中午一點,高競一走進A區公安分局空蕩蕩的食堂,就看見鄭恒鬆一個人坐在角落裏正在吃慢悠悠地午餐,他大步走了過去。
  “情況怎麽樣?”高競走到跟前時,鄭恒鬆問。
  “張建民是摔死的,他跌下去時,腦袋正好撞在鐵軌上,這是他的直接死因,”鄭恒鬆朝他揮揮手,他在鄭恒鬆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那麽他是不是喝醉了?”
  “酒精濃度很低,他沒喝多少酒,但法醫在他體內發現安眠藥成分。就是說,是有人先用安眠藥把他弄昏,然後再由另外兩個人把他抬到地鐵站,扔下了站台。”
   鄭恒鬆沒說話,把一杯奶茶移到高競麵前。
  “現在還在尋找目擊證人,我相信能夠找到。”高競忙了一上午,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嗓子早就渴得冒煙了,他抓起那杯冰奶茶,一口喝幹了它,隨後把茶杯“啪”地一聲放在桌上,“我們調查到,有個男人在昨天下午兩點左右打電話到鬆鶴樓,指名要定明月廳。可惜飯店預訂包房,不會留下電話錄音。”
  “是的。”鄭恒鬆皺著眉頭慢悠悠舀了一小口白粥送入嘴裏。
  高競看著鄭恒鬆的慢動作,就想到喬納大口吃大腸麵的情景,“我跟鬆一起吃飯,就好比龜兔賽跑,我得先讓他半小時。”喬納曾經這麽對他說,他原先不信,現在相信了。
  “高競。”他聽到鄭恒鬆在跟他說話,馬上抬起了頭。“你今天特地約我在這兒見麵,還要我幫你叫一杯奶茶,不單單是為了說這些吧,這些在辦公室也能說。到底什麽事?”
  “當然不止這些。”高競點點頭,壯起膽說,“我有話要問你。”
  “你問吧。”
  “昨天,你跟秦芝雲說了什麽?”
  鄭恒鬆皺起了眉頭。
  “高競,我昨天已經跟你說了,我跟她沒關係。”
  “我也不是無緣無故問你這個問題。我今天調來了張建民這四個月的通話記錄,當然我還沒來得及全部核對,我現在隻核對了一個星期。我發現,就在他被殺前的一個星期,他跟秦芝雲通話頻繁,幾乎每天就有電話,前天,他們連續通了三個電話。……如果張建民這兩天一直在找她,那就很可能會約她出來吃飯,也許有些話他認為在電話裏說不清楚,最好還是當麵談。他不知道秦芝雲也會被邀請來這個飯店參加你的飯局,這一點我沒跟張建民說過,所以即便秦芝雲同時會出現在兩個飯局裏,他也一無所知。再說,她是個女人,張建民也許覺得她不足以對自己構成威脅,缺乏防備的他可能就在不知不覺中,喝了下藥的酒。”高競說到這兒再度感到口幹舌燥,他高聲對食堂的工作人員叫道,“老李。給我上杯冰水,快一點!”
  “這天氣哪有冰水?要不要來碗冷的紅豆湯?”老李答應道。
  “好啊,快上!”高競答應道,隨後回頭對鄭恒鬆繼續說:“我原來覺得這個女人問題不大,因為她好像不太可能到群眾利益酒吧去殺她的丈夫李耀明,但現在,我覺得也未必,因為殺人不一定要親自動手。”
  “她跟張建民頻繁通話?”這句話似乎引起了鄭恒鬆的注意。
  “我有證據。”高競沉穩地說。
  鄭恒鬆笑了笑道:“好,高競,分析得不錯。你想知道我昨天跟她說了什麽是嗎?”
  “是的。”
  “我昨天跟她說,我知道她在耀明死的那天晚上在哪裏。”
  高競一驚,連忙問:
  “她在哪裏?”
  “她也在那個酒吧。”
  “啊?那為什麽登記的客人名單裏沒有她的名字?而且,這你是怎麽知道的?有人告訴你的?”
  “酒吧被封之後,我跟喬納一起去過那個酒吧,我在地上發現了一個小亮片。秦芝雲很喜歡晚上出去時穿帶亮片的黑衣服,昨天你也看見了。而且,恰巧在行動的前一天晚上,耀明對我說,秦芝雲最近經常晚上出去,半夜才回來。”鄭恒鬆喝了一口粥,抬頭看著他道,“其實我也沒一定的把握,昨天隻是試試她,但她很緊張。”
  “啊?!你怎麽樣?你沒受傷吧?昨晚什麽時候出的事?”他的嗓門一下提高了,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媽的,居然朝我女朋友開刀!混蛋!
  莫蘭倒很冷靜,她說:“我沒事。電話是6點半左右打來的,是個男人,他打的是我的手機,目的是威脅我,但是還沒提出所謂的要求。根據我的判斷,他的年齡應該不會超過35歲,但至少超過23歲。他應該是本地人,沒搬過家,居住地應該就是戶籍所在地,在一個地方住上23年沒搬家的外地人比較少見。他性格孤僻,父母雙亡,一個人住,養了一隻貓或狗——我覺得貓的可能性更大,貓的名字叫巴比。另外,他一直說自己做的是很高級的事,他又知道我們家的很多底細,估計應該是個檔案員,或者是個電腦高手,反正是有能力查到很多信息的人,除非他說的那些不是他自己查到的,到目前為止,我隻能猜到這些。”
  “好吧,我會查的。”高競說了一句,接著又忍不住嚷起來,“為什麽昨晚6點半你會在地鐵口?”
  莫蘭頓時噤聲。
  “你是不是想乘地鐵去鬆鶴樓?莫蘭!”他怒氣衝衝地問。
  “我隻是在地鐵口,又不一定要去乘地鐵!”她為自己狡辯。
  “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莫蘭,我是怎麽跟你說的……”他剛想長篇大論地教育她,她就打斷了他的話。
  “好了,我現在在銀行辦事,不能跟你多說。我們晚上見麵詳談好不好?”她聲音溫柔地問他。
  銀行!她在銀行?!這回換他心虛了。
  “莫,莫蘭,你在銀行幹什麽?你要用錢嗎?你要用錢跟我說啊,我用卡拿錢更方便,不用排隊。你……你還是回家吧,你要多少錢?我拿了晚上給你送去。”他緊張地建議道。
  “我不用錢。我在銀行辦更重要的事。晚上來我家吧,我跟你慢慢說。”莫蘭笑起來。
  “好,好……”高競現在可沒心思問她是什麽東西,他腦子裏想的全是他存折上少的那兩萬塊錢,“那個……莫蘭,你真的不用錢?”
  “嘿,親愛的,我要用錢的話,我自己有卡。哪天要用你的卡,我會約你一起的。你呢,就幫我去查查那個打電話給我的男人,還有,三餐飯要乖乖吃,別忙得餓著自己哦。好,我掛了,我有個電話進來了。拜。”
  “哦。”他愣愣地應了一聲。
  電話斷了。
  跟上次一樣,莫蘭發現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甩開正在跟柯雲道別的喬納,獨自走到了樓梯口。
  “莫蘭是不是?”電話通了,一個男人粗魯的聲音衝了出來,莫蘭馬上聽出跟上次不是同一人。
  “是。”她道。
  “昨天的辣椒水味道怎麽樣?”
  “啊,我,我嚇壞了。”莫蘭決定露怯。
  “知道怕就好。”那個男人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電話收到了?”
  “收到了。”
  “好,現在你走出銀行,走進音像店旁邊的小弄堂,我在那裏等你。我們談談。”那個男人命令道。
  “我,我一個人嗎?”莫蘭哆嗦著聲音問道。
  “讓你的表姐陪你也行,但我們今天主要找的是你。嗬嗬,不要想耍什麽花招,你們都在我們的控製之中。”那個男人得意地笑著。
  他們看見我們去銀行了!
  他們不僅知道我,還知道喬納!
  他們還知道我跟喬納的關係!
  他們到底想幹什麽!
  “我,我看還是我一個人來吧。我表姐脾氣壞,我怕……”她輕聲說。
  “隨便你們!給你五分鍾!”那個人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五分鍾?……你看,我這裏的事辦到一半,不過,你放心,馬上就好。你……要不再寬限一點時間?10分鍾或者15分鍾好不好?”莫蘭怯聲怯氣地問道。
  那個男人想了想才回答:
  “好,就給你15分鍾。我提醒你,別耍什麽花招,你飛不出我們的掌心。”
  那個男人掛了電話。
  莫蘭收起手機,馬上轉身把剛剛跟柯雲告完別的喬納拉到二樓的窗邊,把電話的內容一五一十地跟她說了。
  “媽的,這些混蛋!他們果然盯上我們了!”喬納憤怒地罵道,隨後抓出電話。
  “你要幹什麽?”莫蘭問她。
  “當然是找人抓他們!那個人不是等在對麵的小弄堂裏嗎?媽的,我讓他馬上進去吃牢飯!”喬納手指靈活地在手機上動了起來。
  “不,別打!”莫蘭按住了她的手。
  “你幹嗎?”
  “抓他們容易,但就怕抓了人後得罪了他們,過後他們又派別的人來找我們的麻煩。警察不可能24小時保護我們。我可不想被澆濃硫酸。你想嗎?”
  “廢話!澆了我怎麽跟鬆結婚?”喬納道。
  “我還要跟小黑結婚呢。”
  “你跟狗結婚,被澆沒關係,他隻聞氣味,不看人。”
  莫蘭打了她一下,嗬斥道:“不要開玩笑!”
  “好吧,快說,現在該怎麽辦?難道不抓他?”喬納一臉不甘心。
  “你負責把柯雲交給你的東西帶回警局複印好,然後把原件交給高競,把複印件晚上帶給我。叫你的同事開輛警車來接你,一定要保證,今天我們拿到的東西平安送到高競的手裏。”
  “好。那你呢?”喬納問道。
  “我去跟他們見麵。我想,隻要我答應他們的要求,他們是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你一個人去?”喬納很不放心地盯著她。
  “嗯。”莫蘭點了點頭,其實她心裏也是既緊張又害怕,但她還是安慰喬納,“不要緊,那裏是公共場所,雖說是條小弄堂,但也一定會有來往的行人,他不會把我怎麽樣的。”
  “那我要不要告訴高競?”
  “晚上他會來我們家,我自己告訴他。好了,我先走了,你叫你同事來接你,明白嗎?”莫蘭一邊說,一邊走下了樓梯,她回頭朝喬納望去,卻見喬納快步跟了下來。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我上次就是這麽離開了若琳一會兒,人就沒了。我可不想再沒有你。”喬納拉住了她的袖子,好像生怕把她丟了,“如果那個混蛋想欺負你,至少我可以幫你打人。以我的本事一個人打兩三個小蟊賊沒問題,媽的,反正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我再也不幹這蠢事了。”
  “那你今天拿到的東西……”
  “丟了拉倒!那屁東西有你重要嗎?廢話少說,我比你大,你少跟我強!我就要跟你一起去。”喬納毫不猶豫地說。
  莫蘭望著表姐臉上堅定的表情,心裏湧出一陣感動。
  “那無論他說什麽,你都不能插嘴,好嗎?”她柔聲道。
  “知道了!我當自己是啞巴!”
  “嘿,我才不信。”莫蘭低聲道。
  高原看見兩個女人朝他走過來,一個穿著黑色小外套,米色長褲,身材纖細而挺拔,肩上背著一個與衣服顏色相稱的小挎包,她的頭發有些亂,神情焦慮,目光呆滯,就像隻受了驚嚇的小兔子,另一個身材略高,爆炸頭,穿著緊身的滑雪衫,一個黑色雙肩包背在身後,她鐵板著臉,腳步又快又急走在前麵,小兔子緊跟在她身後。
  很明顯,前麵那個是剛剛跟他通過電話的莫蘭,一看就知道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什麽苦,被昨天的辣椒水和剛剛那個電話搞得心慌意亂,不知所措,哦,好可憐哪。至於後麵那個,應該是她的表姐,在警察局檔案室當檔案員的喬納,樣子看上去有點霸道,據說還是A區公安分局的副局長鄭恒鬆的女朋友。媽的,鄭恒鬆的口味還真的很獨特。說實在的,這女人配我們老板倒不錯,大嫂,不就該有這種霸氣嗎?可惜老板隻喜歡會發嗲的女大學生。
  他朝她們身後和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在偷看她們,附近也沒出現多餘的人和車輛,看來她們沒有報警,還算聰明。
  她們漸漸接近他所在的位置,他朝她們招了招手,原意是告訴她們,他就是她們要找的人,但他發現莫蘭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喬納走出幾步,轉身看著她,兩人不知說了什麽,莫蘭才磨磨蹭蹭地跟了上來。哈哈,還是害怕了,可憐的小美人。
  她們走進巷子的時候,他退後了幾步,並朝另一個方向望了望。事先他早就勘查過地形了,這條小巷的另一頭是一條大馬路,如果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馬上可以伺機逃走。
  她們終於走到了他跟前。
  “莫蘭?”他說。
  “你,你就是剛剛給我打電話的人?”那個叫莫蘭的小美女,膽怯地上下打量他。
  “就是我。”
  莫蘭回頭看了一眼她身邊的喬納對他說:“嗯,我的表姐要跟我一起來,你,你不介意吧?”
  “哈,沒關係。喬納是不是?”他跟她打招呼。
  “廢話少說,有屁快放!”喬納粗聲說道。
  果然很粗魯!不過聽著倒也爽快。
  “說話小心點!臭娘們!”他低吼了一句作為回敬。
  “你媽也是娘們!”喬納罵道。
  莫蘭膽怯地拉拉喬納的衣服。喬納閉上了嘴,哈哈,兩姐妹的性格真是迥然不同。不過,他倒更欣賞會罵人的喬納,兩個女人一比,她看上去更有膽色,更難對付,媽的,長得也不錯,高個,長腿,以前也許打過籃球。
  “你讓我們來,有什麽事嗎?”莫蘭的聲音打亂他的思路。
  “當然有事。”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煙來,正想點上,忽然看見喬納也掏出一支煙來塞在嘴裏,他毫不猶豫地“吧”地一下擦亮打火機給她點上了,喬納抽了一口煙,拍拍他的肩,道:“快說。”
  嘿,這娘們!看來一點都不怕他。算了,先把啃的骨頭丟在旁邊。
  他把目光轉向可憐兮兮的莫蘭。
  “高競是你的男朋友?”
  “是,是的。”莫蘭點了點頭。
  “他現在手裏的案子,我們老板很感興趣。”
  “是什,什麽案子?”莫蘭誠惶誠恐地問道。
  “張建民知道嗎?”
  莫蘭搖搖頭。
  “叫什麽?怎,怎麽寫?”她問道。
  “張建民。”
  “什麽?張劍林?”她哆哆嗦嗦地打開她的手提包,掏出一個小記事本和一支筆來寫了三個字,“你看我寫得對嗎?”她把筆記本遞給他。他湊過去一看,那上麵寫了三個字——“張劍林”
  “不對。”他皺起了眉頭。
  “哪裏不對?”
  “是建設的建,人民的民。”
  “額?”莫蘭一臉疑惑,接著,她拿著筆試圖寫下這三個字,但竟然半天沒動彈。
  “你怎麽搞的?”他不耐煩地嚷道。
  她羞愧地瞄了他一眼,充滿歉意地說:
  “對不起,麻煩你,給我寫一下好不好,我忘記怎麽寫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會,會忘記怎麽寫那個建字了。”她把筆記本和筆遞給他。
  不用問!嚇壞了!他瞪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奪過她手裏的筆記本,很快在那上麵寫下了三個字,又交還給她。
  “看見沒有,是這三個字!”他喝道,心想,我什麽時候成教人識字的小學老師了?
  “哦……是這三個字,剛剛就在腦子邊上呢。”她笑了笑,把筆記本塞回了包裏。
  要命!被她這一打岔,他都忘了說到哪兒了。
  “我剛剛說到哪兒了?”他問喬納,他覺得喬納的智商肯定比莫蘭要高。
  “張建民!你提到了張建民!還說高競手裏的案子,你們老板很感興趣。媽的,你沒腦子嗎?”喬納狠狠吸了口煙,罵道。
  對了,是說到這兒。
  “操!你這臭女人!當心你的嘴!”他也罵道。
  “就憑你這小身子骨也配叫我當心?還當心我的嘴?媽的,上帝保佑。”喬納輕蔑地上下打量他。
  莫蘭拉了拉喬納的衣服。喬納衝他嚷:“快說,快說!我下午還要上班!”
  好家夥,還挺辣的!真想揍她!不過算了,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張建民的老婆叫王若琳,最近死了,這案子也是高競在辦。簡單地說,我們希望他把張建民的案子當作自殺案處理,把王若琳的案子處理為懸案。”他覺得自己的口齒很清楚,但莫蘭好像根本沒聽懂。
  “處理?怎麽處理啊?”莫蘭迷惑地看著他。
  他耐心地說:“該怎麽處理,高競知道。我們隻是希望你勸勸他,如果你能說動他跟我們合作,我們老板是不會虧待你的。”
  “要我勸他?”
  “你聽不明白?”他皺了下眉頭,這女人反應可真慢。
  “你聽不明白?”他皺了下眉頭,這女人反應可真慢。
  “如果我辦不到呢?”
  她能否辦到,看來是個問題。高原又打量了她一番,說道:“這我不管。莫小姐,你看著辦吧。不過我們還是講道理的,你盡量想辦法說服他,如果實在說服不了,就回來告訴我們,我們幫你想辦法,但是——”他的口氣霎時變得嚴厲起來,“如果你把今天我們說的話報告警察,你就等著瞧吧……你有個父親在泰安堂當中醫是不是?你媽叫郭敏是不是?你住在西林花苑28號12樓對不對?”
  聽到自己父母的名字被提及,她為之一驚。
  “如果你或者她報警,”他回頭看了一眼在旁邊一直對他橫眉怒目的喬納,“我們就會殺了這兩位老人,先是你爸,然後是你媽,這兩件事做完,我們也不會放過你們,我們會用濃硫酸毀了你們的容,然後放火燒了你們的家。”
  “你這是恐嚇威脅加利誘。“喬納插嘴道。
  他不理會她,看著莫蘭。
  “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莫蘭低下了頭。
  “這就好。”他點頭。
  她抬起頭看著他,忽然問道:“高競認識你們老板嗎?”
  這個問題倒不太好回答,因為現在還不清楚高競是什麽態度。
  “不認識。”他吸了口煙答道。
  “那,我怎麽跟他說呢?總要給他個名字。不然,他都不知道是誰要……收買他。”莫蘭看著他說。
  “你跟他說,他就會明白的。”
  “他怎麽會明白?”
  奶奶的,碰到個白癡美人。
  “他肯定明白。”他凶悍地盯著她的臉說道。
  “那……要是高競同意了,我怎麽聯係你們呢?我都不認識你們。”
  “三天後,我會打電話給你。”他道。
  “如果我跟高競說了這件事,他一定會想跟你們直接對話,他不想我插手他的事。”莫蘭小聲問,“到時候,我怎麽聯係你?”
  他猶豫了三秒鍾,最後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
  “就打這個電話,晚上7點到八點之間,我應該會在那裏。”那是個酒吧電話,他最近每天都會去那裏喝酒打牌。
  “那,你,怎麽稱呼?”她掏出手機,記下了這個號碼。
  “叫我原哥就行。”
  “好,好吧。”她把手機塞回到口袋裏,問道,“還有,如果我說動了他,你們會給他什麽報酬?”
  “錢。”他簡短地回答。
  她看看喬納。
  “多少?”喬納問道。
  “兩個案子如果照老板的意思辦成,十萬。”他作了個手勢。
  “十萬!”莫蘭發出一聲驚呼。
   “我們老板是很大方的,隻要高競肯合作,以後有他發財的時候。”他笑了笑道。
  但莫蘭的神情卻很感傷
  “是,錢很多。但發這種財最痛苦了……”她嘀咕道,“我知道他有個同事在一個叫什麽司徒的黑社會老大那裏當臥底,雖然兩頭都能拿錢,但他自己卻很痛苦,生不如死。我不希望我們高競也這樣。”
  司徒?黑社會老大?臥底?她的話差點讓他手上的煙掉下來。有條子在老板手下當臥底?媽的,是誰是誰是誰?是那個壁虎?老板的確很信任他。到目前為止隻有老板一個人知道壁虎是誰!如果是這樣,老板會不會把我們的信息都透給他?如果他是條子的臥底……媽的,不堪設想!他覺得自己太陽穴旁邊的神經猛地彈了出來。
  “能不能求你件事?”莫蘭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什麽事?”他心煩意亂地問道。
  “如果高競同意了,就幹這一宗完了,好嗎?以後能不能不要再煩他了?我隻希望他的生活單純一點。”她哀求道。
  上山容易下山難!幹了這宗,還想跑?他心裏冷笑了一聲,但最終沒把這句話說出來,因為他怕她會哭,他討厭看到女人哭哭啼啼。
  “這到時候再說!”他道。
  她看著他,無奈說:“那,如果沒什麽事,我就……”她準備走了。
  “等等。”他喝道。
  她望著他。
  “高競的同事是臥底,你怎麽會知道的?”
  “高競告訴我的,他們一起聯手尋找那個黑社會老大的證據,”莫蘭哀傷地歎了口氣,“做雙麵人最難受……”
  “那個臥底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莫蘭盯著他的臉,眼睛忽然一亮,問道,“你們老板不會就是那個司徒吧?你好像很關心……”
  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但是,他沒在意。
  他把煙丟在地上,狠狠踩滅了。
  “你去打聽一下那人叫什麽!搞到名字,我們老板會獎勵你的。”他道。
  “哥,我再也不敢了,哥,哥,你饒了我吧!”司徒雲齊一邊哭,一邊跪在地上求饒,對,他是想饒了他,但一想到他過去曾經為這個混蛋付出的心血,他就怒不可遏。
  他曾經為了籌措雲齊高中的學費,甘願在兩個幫派的爭鬥中給過去的老大當替身,那三顆子彈和六刀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記,至今都讓他痛恨雨天,他記不清有多少次,坐在燈光昏暗的客廳裏,一邊給自己包紮傷口,一邊教雲齊做算術,他也記不得有多少次,他自己給這個最小的弟弟縫紐扣,媽的!他17歲找了第一個女朋友,不是因為喜歡她,而是因為他家裏需要一個女人……難道這麽多年的付出,就是換來這樣的結果?——雲齊居然偷偷把醫院的杜冷丁賣給他的手下!
  “啪”——司徒雷一個耳光把雲齊打到地上,接著走上前,揪起他的衣領,又是當胸一拳,接著又是一拳!
  “哥……哥……”雲齊的鼻子出血了,嘴角也腫了起來,趴在地上拉住他的褲腿,哭著說,“哥,我不敢了……”
  “你他媽的!你缺錢嗎?!你缺錢嗎?!”他又給了雲齊一個耳光,雲齊捂著臉摔在地上痛哭起來,“你在犯法!知道嗎!你這蠢貨!”他跑過去狠狠朝雲齊的身上踢了兩腳,真想一腳把他踢死,如果可以的話。
  “你給我說!這是誰的主意!你到底為什麽要做這蠢事!你今天不說,就休想走出這個門!”他瞪著雲齊往後麵的客廳門一指,他覺得自己眼睛裏的血管都快撐破了,血液蔓延開來,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搖晃了一下,走過去一把將雲齊拎起來摔到沙發上,雲齊發出一聲慘叫。
  “你給我說!你這混蛋!”他撕心裂肺地大吼。
  “哥……媽需要錢!”雲齊終於開了口。
  什麽?媽?我有沒有聽錯?
  他愣在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朝弟弟走過去,他看見雲齊膽怯地朝後退了一退。
  他深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子,看著雲齊,隔了三秒鍾才冷冷地問道:
  “好吧,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哥……”雲齊的嘴在流血。
  “說!”他又給了雲齊一個嘴巴。
  雲齊的嘴唇哆嗦著,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說道:
  “哥,媽來找過我,她很困難……她說,她寫信給你過,你沒理她,她真的很困難,她得了鼻咽癌,她的丈夫癱在床上,我們的妹妹……”
  妹妹?!司徒雷心裏怒吼了一聲,但他忍住脾氣沒有打斷弟弟的敘述。他要聽下去。
  “我們的妹妹在上大學二年級,交不起學費……她真的很困難,她也找過二哥,二哥也不理他……她很可憐,我想幫她,我想給她一筆錢,但是我自己也沒錢,我的卡都在女朋友那裏,而且,我馬上要結婚了,我也需要錢。我也不敢來找你,怕你生氣,你跟我說過不要理她的,但是……哥,她終究是我們的媽,我不能不理她……”雲齊哭著說。
  司徒雷覺得他的心髒就像冷風中的樹葉那樣在簌簌發抖。這個女人!當初拋棄他們兄弟三人,不管他們的死活!現在居然好意思來求他們!她不僅害了他的一生,還想害雲齊!他好不容易讓雲齊成為一個體麵的醫生,她卻想毀了他的一生!
  “哥,我隻是想幫她,想給她一筆錢,以後我就不管了。”雲齊似乎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了什麽,壯起膽子抓住他的手臂,解釋道,“哥,不是她讓我這麽做的,是我自己,你不要怪她。是我自己要這麽做的。我錯了,哥。我以後不敢了。”
  他望著鼻青臉腫的弟弟,怒氣漸漸散去。
  雲齊是善良的,他心裏歎了口氣。忽然想起小時候,他受傷回來,比他小12歲的弟弟總是拿著紗布走過來給他擦血。
  “哥?你痛嗎?”6歲的雲齊問18歲的他。
  “怎麽不痛?”
  “那哥以後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哥要掙錢啊,不然我們吃什麽?你還要上學呢。你想上學嗎?雲齊?”他一邊自己料理傷口,一邊滿不在乎地問。
  “我要上學,以後當醫生給哥治傷。”小雲齊很認真地說。
  他當時很想說,等你當上醫生時,你哥難道還在打打殺殺嗎?那你哥也混得太衰了。那天晚上睡覺前,他獨自一個人打開小鐵罐,計算他的財產時,發現自己終於攢夠了兩百塊錢,他可以交齊二弟的小學學費,剩下的錢還可以給弟弟們買件像樣的衣服。本來,他應該為此而高興,但不知為何,他卻哭得很傷心。他腦子總想著雲齊那句話,他以後要當醫生給哥治病,上醫學院的學費一定很高,他想,他一定要找一個更好更快的賺錢方法。那時候,他麵臨抉擇,殺一個人可以獲得1000塊,打一架卻隻有5塊。他需要錢,但他沒殺過人,不過,他想萬事都有第一次。後來,他就這麽決定了。他好希望有個當醫生的弟弟。
  他現在完全平靜下來了。
  “雲齊,她跟我們沒關係,我跟你說過,你都忘了?她隻會害我們。現在她想害你。”他的口氣緩和了下來。
  “哥,是我自己要這麽做的,我錯了……”
  “你這是在違法,你在跟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明白嗎?你賣了多少支?”他看見雲齊的鼻子還在流血,找了塊手帕捂在他鼻子上。
  “10支。他來問我有沒有,我說有。他說賣這個很賺錢。”雲齊低下了頭,低聲說,“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發誓。”但他突然又抬起了頭,急切地懇求道,“哥,媽真的很困難,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來找我們的……她畢竟是我們的媽”
  這個臭婊子!隻會在善良的雲齊麵前裝好人!
  “雲齊!”他抓住弟弟的胳膊,想好好控訴一番那個女人的所作所為,但看著雲齊的眼睛,他驀然打消了這個念頭,而且,他最終還是讓步了,他歎了口氣道,“好吧,我來資助她,我給她錢,你以後再也不能見她懂嗎?如果讓我知道你見她,我就對她不客氣,我也不會饒你?明白嗎?”
  雲齊的眼睛裏閃過一絲驚喜。
  “哥……”
  “你有沒有跟你女朋友說過你賣藥的事?”他低聲問道。
  “沒說過。我誰都沒說過。”雲齊低著頭道。
  “好。”他點了點頭,停頓了兩秒鍾才說,“雲齊,錢隻有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最可靠。我知道你很愛她,但不要太寵她,把你的卡要回來!如果她不肯還給你,就讓她滾。你是個英俊的男醫生,有大好前途,還怕找不到女朋友?”
  “哥……”雲齊像要反駁他。
  “把卡要回來!聽見沒有?!”他厲聲道。
  雲齊哆嗦了一下,連忙說:“哥,我知道了。”
  “你真的沒告訴那女人?”他彎下頭,盯著弟弟的臉。
  “沒有。”雲齊搖頭,“我誰也沒告訴過。”
  雖然雲齊說得很肯定,但他心裏仍然七上八下的。
  “篤,篤,篤”——這時,有人敲門。雲齊來了之後,他就把客廳的門鎖了起來,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弟弟幹的事。但他知道他剛才的聲音已經驚動了他的女傭人和門外的兩個手下,他平時很少會發那麽大的火。
  他心裏有疑問,但他不能再問下去了。他輕輕拍了下弟弟的臉,用手擦去弟弟嘴邊的血道:“雲齊,無論你做過什麽,都要告訴我,我會保護你的。明白嗎?”
  “嗯。”雲齊應道。
  篤篤篤——又是一陣文雅的敲門聲。
  他起身找了幾張紙巾,一邊擦拭手上的血跡,一邊問:
  “誰?”
  “是我,杜函。”
  他走過去開門,杜函走了進來。
  “老大,你找我?”杜函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滿臉是傷的雲齊,眼睛不安地轉動著。
  “把雲齊送回醫院,然後再回來見我。”他命令道。
  “是。”
  杜函花了20分鍾把雲齊送回了醫院,在他回來的路上,司徒雷打電話給他。
  “把雲齊送回去了嗎?”
  “是的,他去外科包紮傷口了。”
  “好。你知道蔡覺嗎?”
  “當然。”
  “讓他立刻消失。”
  “是。”
  蔡覺就是那個向他弟弟購買杜冷丁的人,他不能讓這個癮君子,以後有機會開口告發他弟弟。絕不能。
  司徒雷覺得很疲憊,大概是很久沒有動手打人的緣故吧。剛剛對弟弟雲齊的那一頓狠揍,讓他的胳膊到現在還在發痛。
  他洗了個澡,走到臥室,想躺下睡一會兒,但眼睛閉著,卻怎麽都睡不著。他的腦子裏一直有個聲音在重複一個問題,那個女人是怎麽找到他們三兄弟的?
  都那麽多年沒聯係了,他們的老房子早在10年前就被他賣了,他也從來沒對任何鄰居說過他們三兄弟會搬到哪裏。其實鄰居中也沒有跟他們特別要好的,自從他母親離開後,他就在外麵打打殺殺,經常帶著傷回來,雖然他禁止他那些狐朋狗友來家裏,他怕影響弟弟們的學習,但很多人還是把他看成流氓,其實他也確實是,所以很少有人願意跟他們交往。
  他也在刻意回避過去,不管是舊鄰居、舊同學還是舊情人,他都不想再見。為了擺脫過去,他還給兩個弟弟改了名,原來他們叫司徒風和司徒雨。
  他是10年前開始發達的,先是在C區吃掉了十家舞廳和15家飯店,接著他的勢力範圍慢慢擴大,他一邊不斷鯨吞各種不同的小公司,一邊漸漸把觸角伸向政府部門,他知道要做得更大,就需要政府的人作他的後盾。他開始以公司的名義支持政府搞的各種公益事業,從而搭上了一批官員,從小心巴結到成為他們的座上賓,最後再讓他們轉而回頭來巴結他,近10年,他幾乎都在周而複始地重複這個過程,他的財產就是這麽積累起來的。
  兩年前,他開始把財產陸續轉到國外,他希望有一天,等他金盆洗手,他可以到國外去過幾天逍遙日子。他沒給兩個弟弟太多的經濟幫助,在他們工作後,他便不再給他們零花錢,他隻答應在他們需要的時候(比如結婚)給予資助。太多的錢能帶來快樂,也會使人迷失,他深知這個道理,身邊這樣的例子實在太多了,他可不想看見弟弟們重蹈別人的覆轍。所以弟弟們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錢。
  當然,他也明白樹大招風的道理,他明白,他的發跡是踩著別人血走過來的,所以他始終保持低調。他從未接受過媒體采訪,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麵,即使捐款,他也總是以公司的名義,或幹脆用假名,隻有內部操作的人才知道是他。
  那麽,那個女人是怎麽找到他們三兄弟的?
  他現在懊悔自己當時順手把她的信丟進了垃圾桶。
  如果讓他再看一遍,他也許能看出些什麽來。
  不過,他還依稀記得其中的一些內容,他記得她叫他“小雷。”她以前確實是這麽叫他的,“小雷,你要照顧好弟弟,媽走了,別來找我,從今以後就把我忘了吧,相信你們會渡過難關的,如果有困難可以找居委”,在她最後留給他的那張字條裏,她也是這麽叫他的。
  她在那封信裏還說了什麽?
  “從報紙上看見你的名字,一直不敢認,後來看了照片才發現就是你。你的確長大了,媽都認不出你了,現在你肯定也不認識媽了,媽老了,老得都走不動路了,我生病了,癌症……”
  謊話!我的照片幾時出現在報紙上?從來沒有過!即便她在報紙是看到過我的名字,她又是怎麽找到雲齊和雲康的呢?弟弟們早都改名了!——奇怪,一開始怎麽沒注意到這句話?
  是有人告訴她的?
  是誰?
  警方的人?鄭恒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這時,他床邊的電話響了。他心緒不寧地坐起身來接了電話。
  “老板,是我,子群。”是顧子群透著緊張的聲音。
  “子群,有事嗎?”
  “剛剛高原報告說,今天高競的女朋友已經答應去說服高競了。但高原說那個女孩好像很笨,不一定能說動高競。”
  “是嗎?”
  為什麽趙棟跟高原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
  “嗯……”顧子群好像欲言又止。
  “子群,有什麽盡管說。”
  “高競的女朋友還向高原透露,司徒老板的身邊有警方的臥底。”顧子群停頓了一下,聲音顯得更緊張了,“我想這件事很重要,還是,盡快跟老板報告一聲。”
  “臥底?”司徒不假思索地說,“為了保護臥底的安全,一般警方對這類事都嚴守機密,這種事隻有當事人和負責的高層會知道,絕對不可能外傳。既然她是個看上去很笨的女孩,高競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告訴她?她還那麽隨便地透露給威脅她的高原?”
  “這個……”顧子群似乎被問住了。
  司徒雷忽然覺得情況不太妙。
  “你馬上帶高原到我這裏來!我要知道他今天跟那個女孩說了些什麽!”他命令道。
  “是。”
  5分鍾後,顧子群的電話打了進來。
  “老板,不好了!”顧子群顯得心煩意亂。
  “什麽事?”
  “高原不見了,我打電話到他所在的酒吧,酒吧的自己人說,半小時前,他看見高原在離酒吧門口大概30公尺的地方被三個男人帶上了車。”
  司徒雷的心咯噔一下。
  “高原現在還欠高利貸的錢嗎?”他立刻問。
  “上個禮拜已經還清了。”
  這麽說,不是財務公司的人。那會是誰?
  會不會是警方的人?可是,警方是怎麽找到他的?
  會不會是……他今天跟高競女朋友的見麵,對方作了準備?錄了音?還是用什麽東西留下了他的指紋?高原曾經以打架鬥毆坐過牢,很容易在警方的檔案裏找到他,隻要找到他的檔案,就能知道他的一切,名字、長相、戶籍地址……
  “老板,老板……現在怎麽辦?”顧子群焦急地問道。
  “按兵不動,先當作什麽都沒發生。至於那個小姑娘……”司徒雷現在發現,趙棟對她的判斷也許是對的,他冷靜地說,“先晾她幾天,我想一想再說。”
  “是,老板。”
  跟顧子群通完電話,他立刻打電話給壁虎。
  “你去打聽一下,你們警方是不是今晚秘密抓了一個叫高原的人。”司徒雷道。
  “如果是秘密抓捕,不是負責那個案子的人可能也不會知道。不過……”壁虎喝了口水道,“我知道高競下午在調兩個人的資料,其中一人好像就是這個名字。”
  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是誰?”司徒雷連忙問。
  “蔡覺。”壁虎停頓了下,問道,“那也是你的人嗎?”
  司徒雷覺得心裏一涼。從蔡覺到弟弟司徒雲齊,再到他們的母親,這根繩子的盡頭是誰——鄭恒鬆!這是個圈套!先是安排母親來哭窮,在他們三兄弟中找了最善良心軟的雲齊開刀,然後讓蔡覺來誘惑雲齊賣杜冷丁,也許,他們會找到雲齊然後威脅他,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隻要你乖乖地跟我們合作,揭發你哥的罪行,那就算立功,到時候,你就能得到寬大處理,也許還不用坐牢。”狡詐的鄭恒鬆說出這樣的話,他一點都不懷疑。
  “他是你的人嗎?”壁虎又問了一聲。
  “蔡覺應該是……鄭恒鬆的人。”司徒雷冷冷地說,他現在急於要掛電話,“好了,有消息通知我。多晚打給我都行。”
  “好。我會的。”壁虎不是個囉嗦的人,馬上掛了電話。
  司徒雷立刻聯係杜函,他想知道他下午交代的事情有沒有辦好。一定要趕在警方之前把蔡覺找到。
  司徒雷一邊撥通杜函的手機,一邊走到自己的書房。
  “怎麽樣?”電話一通,他就問杜函。
  “一小時前已經幹完了,老板。”
  “幹淨嗎?”
  “放心吧,老板,很幹淨,連碎渣都找不到。”杜函的聲音很冷靜。
  “很好,去休息吧。”他掛了電話,長舒了口氣,這時,他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封信,是趙棟寄來的。
  他拆開了信封,發現那是一張從電腦上打印下來的照片。照片裏的女孩有一對閃亮的大眼睛,剪著俏皮活潑的齊耳短發,穿著件時髦的黑色短大衣,正在一個肮髒的小吃攤品嚐跟她那身打扮毫不相襯的串炸雞心,如趙棟所說,她胸前有兩個小小的黑色絨球。這顯然是從某雜誌上掃描下來的。

  “莫蘭。”他低聲道。
  7.三個約會
  “這就是王若琳交給銀行朋友的東西?”高競瞅著攤在麵前的東西,興奮地問道。他剛剛粗略地看了下,這堆東西裏有一本日記、幾張照片,還有幾張紙幣。
  “是的,你不知道,她還寫了封信讓她的朋友寄給喬納呢,就是那封信讓喬納找到這個銀行的朋友的。若琳做事可真是小心謹慎。”莫蘭給他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刀削麵。
  高競的注意力馬上就被這碗飄著蔥花的麻辣豬腸刀削麵吸引過去了。
  “啊,好棒,還有醬牛肉和黃瓜絲,辛苦了,辛苦了。”他哈哈笑著,拿起了筷子。
  “你快吃吧,一會兒喬納來了,我就完了。”
  就在這時,一個粗粗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我已經來了。”高競回頭一看,喬納穿著家常衣服,手裏拿了個蘋果核,站在他們身後。“頭兒,你又來我們家騙飯吃啦?”喬納說起話來沒精打采的。
  “誰叫你們家的飯好吃呢?”高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那個高原怎麽樣了?”喬納一邊問,一邊把蘋果核丟進垃圾桶。
  “已經被秘密抓捕了。根據他的指紋找到了他的照片和名字,然後一調查就找到了他的落腳點,他的女朋友說他經常在酒吧喝酒,你們告訴我的電話號碼就是那個酒吧的電話,所以我們就馬上行動,他果然在那裏,七點半左右就把他抓住了。”高競興致勃勃地說。
  “那你現在肯定又餓了。瞧瞧高太太給你準備了多豐富的夜宵呀,”喬納憤慨地瞪著莫蘭,“你說為了獎勵我今天跟你一起冒險,特意給我煮的麻辣豬腸,為什麽現在大部分在他碗裏?”
  “你也叫我高太太是不是?高太太當然偏心高先生嘍。哼!”莫蘭不理她,轉身走進了廚房。
  “媽的,你還給他做了刀削麵,配我的麻辣豬腸和你爸的醬牛肉,還有黃瓜絲,蛋皮絲,和香菜葉,你太偏心了吧,怎麽說我認識你也比他早。”喬納氣呼呼地衝著廚房叫。
  高競把麵推到喬納麵前說:“喬納,你吃吧,我沒動過。”
  喬納朝他翻了個白眼。
  “我才不要你的,我要她做給我吃。”她道。
  “都那麽晚了,快10點了,你還讓她做!你……”高競正說著話,莫蘭端了個盤子走了過來,他看見盤子裏有個卷餅。
  “給你,你這個大饞蟲!小心以後變肥豬,鬆哥不要你!”莫蘭道。
  “這是什麽東西?”喬納瞅著麵前的卷餅問道。
  “用醬牛肉和豬腸的碎末做的夾餅,看看啊,也給你加了黃瓜絲和香菜了。本來想明天給你做早飯的,哼,快吃吧!”莫蘭沒好氣地說。
  “嘿嘿,這還不錯。”喬納笑嘻嘻地走到冰箱前,從裏麵拿出一瓶冰奶茶,“好了,我回房間吃去了。頭兒,給你個信息,我姨夫姨媽今天去無錫朋友家玩了,今天不回來了。機不可失哦。”喬納一邊說,一邊端起麵前的盤子,奔向臥室,“坪”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你爸媽今天不回來?”高競連忙問。
  “是啊。”莫蘭歪頭瞧著他。
  高競眨巴著眼睛。
  “為什麽不早說啊,我沒帶換洗衣服!”他懊悔地說。
  莫蘭捂嘴笑起來,隨後湊到他耳邊輕聲說:
  “我給你留了一套。”
  他呆呆地望著她說:“那我可得快點吃。”
  “對,快吃,不然就涼了。”莫蘭催促道。
  半夜一點,酣睡中的喬納被一陣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吵醒。都幾點啦!誰來的短信啊!她嘟噥著,從被窩裏伸出一隻手,在床頭櫃上摸索了一會兒,才抓到手機。她把手機拿進被窩,打開一看,原來是鄭恒鬆發來的。
  “親愛的,我在樓下等你。”手機裏有這麽一句話。
  混蛋!終於來消息了!可為什麽不上來?還要等在樓下?!
  對了,她驀然想起,樓下的防盜門關著,按門鈴會吵醒一家子人,他不知道姨媽他們今晚不回來。不過,即便沒有姨夫姨媽,還有莫蘭他們呢,雖然他們肯定醒著,但是……他們好久沒在一起了,何必打擾他們?算了,還是下樓去接他吧。不曉得他今天心情怎麽樣。
  今天清晨他們通過一個電話,聽上去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喬,我最近很忙,不能來看你,你不要怪我。”他在電話那頭低聲說。
  “怎麽啦?是不是因為張建民?”
  “我滿腦子都是他的臉。”他歎了口氣道,“原諒我,我現在想他的時間比想你多。”
  “嘿,咱們是半斤八兩。我也一直在想他的事。”她道。
  他沒搭腔。
  她很少見他如此消沉,沉默了片刻後,提議道:“鬆,一個人瞎想沒意思,你還是來找我吧,我跟你一起想。”
  他不說話。
  “怎麽?你不想來?”見他沒反應,她有點不高興了。
  他又歎了口氣。
  “親愛的,我現在不能跟你走得太近,有人盯著我,但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不希望你有事,我的老朋友李耀明死了,我已經夠受的了,如果你再……”
  “鬆,我一直想跟你坦白件事。”她截住了他的話頭。
  “什麽?”他緊張起來。
  “我跟李耀明打過架,我曾經咒過他,我也沒想到我咒他咒得那麽靈。”她真心誠意地說,“我以後再也不隨便咒人了。”
  他低聲笑起來。
  “這事我知道了,喬,老李脾氣不好,從小就是個炮筒,但他百分之百是個講義氣的好哥們。看在我的麵子上,原諒他,好嗎?”
  “那當然,我怎麽會跟他計較。這樣吧,下次掃墓,我讓莫蘭燒兩塊紅燒大排帶去祭奠他,怎麽樣?”
  “好。”
  電話裏又是一陣沉默。
  “鬆,你知道我老公死後,我為什麽要搬來跟莫蘭住嗎?”最後還是她打破了沉默。
  “你姨夫他們去了法國,莫蘭一個人。”
  “你隻說對了一半,其實,我是怕我一個人胡思亂想。鬆,難受的時候一個人捱是他媽的很酷,但對自己根本沒啥好處。聰明人不做對自己沒好處的事。再說有屎不拉,早晚得憋出病來。所以,你現在很需要一個人來疼疼你。來吧!我陪你!”她熱切地說。
  他又低聲笑起來。
  “你以為我不想來嗎?小寡婦?”
  “那你還囉嗦什麽!今晚怎麽樣?”
  他沉默了片刻。
  “讓我考慮一下。喬納,我現在是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要考慮再三。”
  看來現在他已經考慮好了。
  喬納心情愉快地想,他一定也很想念我,這死鬼!來就來唄,還履什麽冰啊。她朝窗外望去,外麵下雨了,冬夜的雨特別冷,姨夫說他的身體是外強中幹型,可不能讓他凍著, 這樣想著,她趕緊披上衣服,套上便鞋急匆匆走出了臥室。
  司徒雷的車開到半路,突然下起雨來,他本想立刻打道回府,但猶豫了片刻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每當雨天,他身上的舊傷就會格外準時地疼痛起來,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在他身體的不同部位,不斷敲打他的骨頭。
  “老板,要不要回去?”司機老陳大概從反光鏡裏看出了他的不適,關切地問道。
  “不用,繼續開。”他低聲道。
  在柏林路289號的碼頭舊倉庫裏,司徒雷知道有人正在等他。20分鍾前,他的得力部下林強告訴他,通過大半天的撒網搜索,他們終於找到了喬納的父親喬永波,現在他急於要去看看這個鄭恒鬆未來的老丈人。
  五分鍾後,他的車在距離倉庫大約50米的一個隱蔽處徐徐停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阿四首先下車撐開了一把巨大的黑傘,接著替他打開了車門,他忍著疼痛慢慢下了車。冬雨帶來的刺骨寒冷讓他的骨痛愈加劇烈,他由不得打了個寒噤,緊了下大衣。這時,他看見身材高大的林強已經等在倉庫門口了,他嘴上亮著的小小火苗在風雨中若隱若現。
  “老板,你來了。”他走近時,林強恭敬地打了招呼。
  他點點頭,林強打開了倉庫門。
  “就是他。”林強朝前一指,他看見倉庫正中的地板上躺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身材瘦長的男子,大概五、六十歲的光景。
  他朝那個人慢慢走了過去。
  “快,給老板搬張椅子來!”林強命令手下的幾個嘍囉,不一會兒,一個穿綠衣服的年輕人就給他搬來張椅子。
  “離他近點。”他道。
  那個年輕人把椅子搬到了老頭的身邊,他立刻聞到一股濃重的酒氣。
  “他就是喬納的父親?”
  “對,就是他,酒鬼一個,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在他們小區的車棚外麵睡大覺,媽的,這天氣!嗬嗬,他一定喝了不少。”林強輕蔑地瞅了一眼躺在地上喬永波。
  司徒雷想起了中午趙棟給他打的那個電話。
  “老板,在吃飯呢!我終於找到了喬永波這個老家夥的背景資料了。”
  “嗬嗬,你說。”他放下了碗筷。
  “喬永波今年58歲,他是在上大學時認識喬納的母親郭涵的,兩人因為非法同居被學校開除了,後來他們就幹脆私奔結了婚,嗬嗬,在那時候,他們這麽做,簡直是前衛到了違法的程度,我想要不是郭涵的外交官老爸出麵,他們是沒結婚的命的,也許還會被抓起來。好吧,他們結了婚,三年後,生下了喬納,可是在1986年,也就是喬納10歲的時候,他們兩個離了婚,可見私奔也不能造就永恒的愛情,我懷疑是喬永波有了別的女人,因為離婚三個月後,喬永波就跟一個叫葉容的女人結了婚,他們是鄰居,住址是同一個弄堂。喬納的母親後來沒再結婚,她很倒黴,獨立撫養女兒,但在喬納結婚那年,她卻得乳腺癌死了。喬永波的運氣也不怎麽樣,1987年,他跟葉容生下一個兒子,但這個孩子在1999年墜河身亡了,死的時候大概12歲,這件事好像對他們的婚姻是個打擊,孩子死後第二年,他們就離了婚,在那以後,喬波一直單身,但葉容在2002年又結了婚。……我說老板,我給你出個主意。”
  “說吧。”他笑著鼓勵。
  “找不到喬永波,可以找葉容,這個女人沒準跟他還有聯係。因為他們在2004年還一起開過一家飯店,至於這家飯店現在還是不是存在我就不知道了,至少我沒查到相關的資料。”
  “謝謝你。”司徒雷現在越來越覺得趙棟出的主意大部分都是好主意。
  他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盒煙來,抖出一支塞在嘴裏,林強立刻上前給他點上了。香煙的味道暫時麻木了他的知覺,他覺得好受點了。
  “要把他弄醒嗎?”林強問道。
  旁邊的一個小嘍囉上去踢了喬永波兩腳,但喬永波隻哼哼了兩聲。
  “不用。”司徒雷掃了一眼喬永波身上那件破外套和那雙磨損得已經不能再穿的破皮鞋,不禁微微一笑。
  他今天來就是想來看看喬納的父親處於什麽狀態。他很高興,這個落魄的老頭並不比他那個賤人母親過得好,一樣的窮困潦倒,一樣的急需用錢,一樣的賤!既然鄭恒鬆可以利用他的母親,那他為什麽不能利用鄭恒鬆未來的老丈人呢?所謂一報還一報不就是這樣?他又微微一笑。
  “老板有什麽吩咐?”林強問道。
  他吸了口煙,慢悠悠地說:
  “砍了他。”
  “老板是要他的命?還是……”
  “一隻手就夠了。右手。”他盯著地板上的老頭,深吸了一口煙,覺得就象有隻女人的手在撫摸他的肺,好舒服。
  “你還沒睡啊?”高競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我睡不著,你先睡吧。”莫蘭別過身子,親了親他的臉,柔聲說。
  “嗯……哦……”他不知嘟噥了一句什麽,接著把鼻子埋到她胸前嗅了嗅,忽然笑了出來,“嗬嗬,你的床真暖和,真想天天睡在這裏。”
  “等我們結婚了,你就可以天天睡在這裏了,不過我們到時候得去買張大床,我的床太小了。”她一邊玩著他後腦勺的卷發,一邊說。
  “買張大床太費錢,就睡你的好了。”他仰起頭看著她,腳一蹬,身子就升了上來,“擠擠更暖和。”他朝她身上擠了擠。
  在黑暗中,他平時閃亮如電的眼睛此時眯成了一條線,頭發亂蓬蓬的蓋住了大半個額頭,有幾綹還耷拉在他的眼睛上。他可真俊,她心裏感歎道。
  “你不睡啦?說那麽多話。”她幫他把頭發從眼前撩開,用手指輕輕撫弄著他的臉和肩膀,他的皮膚軟軟的,散發著熱氣和輕微的汗味,她把鼻子壓在他臉上,又親了親他。她覺得他就像上天賜給她的一個大娃娃,累的時候抱著他覺得又暖和又舒服,醒的時候卻總忍不住想捏捏他,親親他。
  “我睡不著了,醒了。”他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兒,忽然把她的手從自己臉上拉下來,放到了大腿內側,“我這兒有個傷疤。”他說完,就笑起來。
  她從他的腿裏抽出手來輕輕打了他一下。
  “你上次已經跟我說過了。”她小聲說。
  “外麵下雨了,傷口會痛的。”
  “哦,那又怎麽樣?”
  “你親親我,我就不痛了。”他咧開嘴笑,拉了拉她的頭發。
  早知道他會這麽說。
   “不親了,我要睡覺了。”她別過身子不理他,她知道,隻要自己一旦滿足了他的要求,他馬上就會像頭醒獅那樣生龍活虎起來,她借著屋內的微光,瞄了一眼牆上的鍾,都快淩晨三點了,她已經很累了,現在她就想睡覺。
  他在她身後抱住了她,輕聲說:
  “你不親我,我睡不著。”
  “你好煩人呀,明天早上再親你,我現在……啊,好累了。”她故意打了哈欠。
  他摸摸她的肩頭,見她沒反應,輕聲問道:
  “你真的睡了?”他好像很是失望。
  “嗯……”她閉上眼睛,假裝睡覺,心想,你昨天半夜才睡,剛剛又做過兩次劇烈運動,明天一早你還得6點起床去跑步,你的精力可真充沛,看來我以後得經常裝睡才行。
  他直起身子,彎下腦袋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見她真的閉上了眼睛,才嘀咕了一句:
  “那,那我去上廁所了。”
  她沒作聲。他翻身下了床,好像是怕她會偷看自己,他背過身子,迅速穿好褲子,接著便光著上身披上外衣,躡手躡腳地打開了臥室的門,開門的時候,他還謹慎地朝外望了望。看見他這副偷偷摸摸的滑稽樣子,她心裏覺得好笑,真想跳下床去騷擾他,但她最後還是忍住了,她知道騷擾的結果現在可不是她想要的,她現在就想睡覺。
  不知過了多久,莫蘭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就覺得有人在搖晃她的身體。
  “莫蘭,快醒醒。”是高競的聲音。
  討厭!每次都是這樣沒完沒了地把我吵醒。我以後肯定老得很快,因為老公精力太旺盛,導致我睡眠不足!
  “你幹嗎呀!”她皺著眉頭抱怨道,她覺得自己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快醒醒!出事了!”高競的聲音又響又急。
  她揉揉眼睛,沒好氣地問道:“怎麽啦?馬桶塞住了嗎?!這也要找我呀!”
  “喬納不見了!”他瞪大眼睛朝她吼道,這一聲差點把她的耳朵震聾。
  “你說什麽?”她還沒反應過來,她隻是忽然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把自己裏裏外外的衣服都穿好了。
  “快起來!喬納不見了!她的房間門開著,裏麵沒人,你們家的房門也開著!”高競回身從沙發上拿起她的衣服扔到她身上,急促地命令道,“快起來!我們得趕快去找她。”
  喬納不見了?她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高競趕緊把一件衣服披到她肩上。
  “她會不會在另一個廁所?你有沒有去看過?”她遲鈍地穿著衣服。
  “她不在!我早看過了。”高競臉色嚴峻地注視著她,說道,“她的手機在桌上,我查過了,在一點十分,她收到過一條短信,署名是鄭恒鬆,說在樓下等她。但我看了手機號碼,那不是鄭恒鬆的手機,號碼很相近,隻相差一個數字。”
  啊!莫蘭倒抽了一口冷氣。
  司徒雷在半夜三點左右回到了寓所,難耐的骨痛讓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現在急需躺下休息,還需要來杯熱茶。可他剛進門,女傭就告訴他,前幾天被他趕走的女大學生餘麗又來了。
  “老板,餘小姐來了。”女傭抱歉地說,“我說老板不在,她硬要闖進來。”
  “她什麽時候來的?”
  “來了半小時了。”女傭一邊說,一邊遞了杯熱茶給他。
  他皺了皺眉頭,要把她趕走也很容易,但是——他抬頭望了一眼臥室的門——也許現在,有個女人作伴對他來說不是件壞事,餘麗雖然貪慕虛榮,為人又幼稚可笑,跟他也談不上什麽感情——他們隻是彼此需要而已,但在床上,一個親密愛人跟一個妓女其實也沒什麽很大分別。他想,至少她是個身材不錯的年輕女人,在特定的時候能給他帶來不少身體上的愉悅,他希望她今晚能給他點溫暖。如果這樣,他願意暫時接受她。
  “老板,要不要……”女傭的意思是要不要把餘麗趕走。
  “不用了。去給我衝個熱水袋,另外把我床上的電熱毯打開。”他喝了口熱茶,把杯子又遞還給了女傭。
  他覺得自己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他話音剛落,臥室的門就“砰”地一下開了,穿著絲質睡袍的餘麗朝他衝了過來。
  “雷哥,你終於回來了。”她一把抱住了他,熱切地說,“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你。”
  女傭識趣地走開了。
  “嗬嗬,是嗎?”他不太熱情地笑了笑。
  “當然,我從早到晚都在想你。今天睡到半夜,我實在忍不住就跑來了。外麵在下雨,我差點淋成了落湯雞,不信你問趙姐。”餘麗摟住他的脖子,嬌滴滴地在他耳邊說。
  骨頭又是一陣痛,他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你怎麽啦,真的這麽討厭我嗎?”她好像快哭了。
  他可沒空安慰她。
  “去給我放洗澡水,我馬上來。”他低聲說。
  她的嘴角向上彎起,露出了笑容。
  “好的。我就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她歡快地答應著,剛要轉身,又回過頭摟住他的脖子,給了他一個熱情的吻。
  女大學生都愛接吻,這是他得出的結論。她們也許未必隻喜歡他的錢,也許有幾個是真心喜歡他的,也有人讚揚他長得帥,有人還喜歡摸他後腰的盤龍文身,但他仍然覺得接吻是她們重要的交易方式。她們期待用一個吻來交換prada包,香奈爾時裝,CD化妝品和源源不斷的零花錢。
  可是,他對接吻卻有些犯怵。
  好多年前,他喜歡過一個長相普通的坐台小姐,那時候他29歲,剛剛發跡不久,那個女孩19歲,他是她的客人。在一間燈光昏暗的KTV包房裏,她坐在他身邊解開他西裝的紐扣,準備服侍他,但他卻拒絕了,因為他覺得她長得太胖,他喜歡身材苗條的女人。這個女孩哭了,對他說,“關了燈,有什麽分別?你不過是要發泄,我不過是賺錢。要好感覺就不要來這裏!這裏是廁所!你以為是愛情沙龍?”這番話把他惹火了,他一怒之下將女孩按倒在沙發上就把她強奸了,事後,他扔給她幾百塊錢,對她說,以後我還會來找你。
  當時他隻是隨口一說,但不知為何,後來他果然又去找了她好多次,每次他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離開時,他還總是警告她,讓我發現你找別的男人,我打斷你的腿。他不知道她是怎麽理解他的這句話的,他當時隻是想什麽說什麽。
  後來他才知道,她是個為籌措學費來夜總會打工的女大學生。
  那個女孩一直很順從,不管他怎麽對她,她都默默忍受,每次他離開時,她還會從他身後緊緊抱住他懇求他,“吻我一下好嗎?你那麽折騰我,就不能吻我一下嗎?”他不願意,因為他不可能親吻一條髒毯子。對他而言,她根本不算人,他把她當作一條用舊的毯子,他知道她很髒,但他喜歡那氣味,他享受這種肮髒帶來的鬆弛感。跟她在一起,有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就像在泥地裏打滾的豬,肮髒、快樂,無憂無慮。
  她在念大學三年級時,突然莫名地消瘦下來,一天比一天瘦,臉色也越來越差,他懷疑她為了討他的歡心,終於開始減肥了,心裏在不斷嘲笑她,卻又不免暗暗欣賞她消瘦之後的風姿,他覺得她變漂亮了。但是有一天,當他帶著一條項鏈去那家夜總會找她,想給她點獎勵時,她卻辭職了,他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不知道她在哪所學校念書。
  他有兩個星期,每天都會開車去那家夜總會附近轉悠,他那時堅信她還會回來,因為她需要錢念書,但她一直沒出現。一個月過去了,他開始變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寧,最後,他終於拉下臉讓他的手下去找她。
  “一所一所學校地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他記得自己發狂地拍著桌子,手下們都嚇壞了。
  “老大,這娘們是不是騙了你的錢?找到她後怎麽處置她?”他們戰戰兢兢地問他。
  他答不上來。
  “少囉嗦!先找到她再說!”他隻好這麽說。“找到她,誰也不許碰他!”他還補充了這麽一句。
  不久後,手下們替他打聽到了她所在的學校名稱,他記得他在林蔭道上飛奔,不斷問路,才終於摸索著找到她所在的宿舍樓。當她打開門,看見他時,驚呆了。他沒容她提問,二話不說就把她從宿舍裏霸道地拽了出來,一直把她拉到操場。
  “為什麽要走?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想洗幹淨背景當聖女了?做夢!妓女就是妓女!你是大學生,那就是大學生妓女!永遠都洗不幹淨!”他惡狠狠地把她推到地上,朝她咆哮,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如此氣憤。
  她卻顯得很平靜。
  “我去打胎了。那是你的孩子,你不喜歡我,留下這孩子也沒意思。幸虧發現得早。”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還笑了笑。
  他愣在那裏。孩子?他沒聽明白。
  “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回去了。”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把目光移開了。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想說點什麽,但這種時候,他不知該說什麽。
  “你還會去那裏上班嗎?”隔了會兒,他問她。
  聽到他這句話,她狠狠地甩開了他。
  “我不會再去那兒上班了!我要退學回家嫁人了!這裏不是我該呆的地方。都結束了。”她望著別處說。
  嫁人?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覺得有點悶。
  “你要嫁人?”他輕聲問她。
  “是的。”她點點頭。
  他發現她臉色不好,而且又瘦了一圈。
  “如果是因為學費的問題,我可以……”
  她笑了,仍然望著別處。
  “謝謝你,你給我的小費一直很多。對我來說,你一直是一個很好的客人。”
  客人。不知為何,那天聽到這兩個字,他心裏有點難受。
  “如果……”其實他想挽留她,但說不出口,“你有什麽要求嗎?”最後他問。
  她低下頭,又抬起頭,隔了很久才說:“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你是否願意吻我一下?”他沒動彈,她看看他,馬上又把目光移開了,“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她正要轉身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拉過來吻住了她。他不覺得這是一時衝動,反而覺得這是他好久以來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就像在等一輛誤點的火車,它終於來了,他不假思索跳上去,他不需要知道它的班次,不在乎它是否舒適,他隻知道它會把他帶到他想去的地方。她的嘴唇很幹燥,但他覺得滋味很好,後來回想起來,那個吻比他的初吻更讓他激動。
  “我好嗎?”吻完她,他摟住她的腰,輕聲問。
  這是記憶中,他對她對最溫柔的一次。
  她望著他,眼睛裏充滿了淚水,然後緊緊抱住了他,她的鼻子抵著他的臉,他淹沒在她的喘息聲裏,那天他覺得很幸福,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喜歡她,但他羞於承認,他們當天晚上又到旅館過了一夜,他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柔情蜜意。一想到她即將離開自己,一想到那個被殺死的孩子,他就禁不住一遍遍重新審視她,他覺得他很依戀她,但他什麽都沒說,她第二天走的時候,他也沒挽留她。
  他本來以為自己很瀟灑,會很快忘了她,但兩個月後,他還是耐不住寂寞去了她的家鄉。到了那裏他才知道她並沒有結婚,回家不久後她就病倒了,她沒去檢查,也許早就檢查過了,隻是沒告訴任何人她究竟得了什麽病,也許她知道有再多的錢也未必能治好,而且她也沒有錢。就在他去找她的前幾天,她把身邊的錢留給父母,半夜投了河。他到的那天,她剛剛下葬。
  他給了她母親一些錢,在離開的時候,他看見她嫂子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金光燦燦的項鏈,墜子是一顆紅寶石,那是他最後一夜送給她的禮物,她說,“你相信嗎?我死都會戴著它,”但是,死人沒有發言權……他想上去摑這個女人的耳光,但他邁不動步子,出門的時候,外麵下起雪來,他走著走著就掉下了眼淚,那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其實很愛她,但是,他再也沒機會跟她說了。
  “雷哥,你怎麽啦?”餘麗在問他。
  他揉了揉眼睛。
  “沒什麽,我累了。”他輕聲道,他的腿邊現在有個熱水袋,熱得燙人的溫度對他來說正合適,他覺得好受多了。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她好奇地看著他,用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伸出手臂把她摟了過來。
  “陪我睡一會兒,別說話。”他命令道。
  “好。”她乖乖地依偎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莫蘭呆坐在餐桌前,說不出話來,淚水不斷地從腮邊滾落下來。
  “她是穿戴整齊出的門,但應該沒穿襪子,她的襪子丟在地上,她大概是準備馬上就回來的,所以沒把門關上,隻是虛掩著……”高競的聲音在她頭頂盤旋,他一直在她身邊走來走去,試圖向她說明發生了神秘,但這於事無補,她現在腦子裏想的隻有一個事實——喬納不見了!
  “莫蘭,你別擔心,我們正在找她。”高競說。
  她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被那些壞人抓走了?他們會怎麽對她?他們會不會殺她?我會不會永遠都看不見她了?……
  莫蘭驀然轉過頭看著高競,問道:
  “他們會不會殺她?”
  “莫蘭,別瞎想,事情應該還不至於到這一步……”高競好像也沒多大把握,他低聲說,“等找到她再說吧。”
  “高競,喬納會武功,她一個人能打倒兩三個男人,所以要綁架她,一定是有備而來的,他們肯定開了輛車來,保安那裏有監控錄像,應該去看看昨天半夜有沒有可疑車輛進過小區。”莫蘭蹭的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已經去找保安了。”高競馬上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安慰道,“莫蘭,你別著急,我們的人正在找她,鄭恒鬆也馬上會趕過來,無論如何,我們會盡一切力量找到她的……”
  她抓住他的衣領,哭著問:“高競,你說喬納會不會出事啊?”
  高競摟住她的肩膀,神情焦慮地望著前方,隔了一會兒才說:
  “就像你說的,我們正在尋找昨晚進入小區的可疑車輛,但是……”
  “但是什麽?”
  “如果昨晚那個時候沒有可疑車輛進入過這個小區,保安係統又沒有任何損壞的話,那麽,她肯定還在這個小區的某個地方,他們也許租了間房子,也許我們該去翻找花壇……”
  高競沒把話說下去。
  她盯著他的臉,也沒敢問。
  8.圖書館偶遇
  雨還在下,司徒雷猶豫了半小時,最後還是決定出一趟門。他要去一次圖書館,趙棟已經替他查到了張建民在圖書館的借閱記錄。雖然他的腿痛絲毫都沒減輕,雖然這種小事本不該他親自出馬,但是圖書館一直是他喜歡去的地方。
  他喜歡那裏靜悄悄的氣氛和濃濃的書香氣,走在圖書館空蕩蕩的長廊上,他常常會忘記自己淺薄的背景——他連初中都沒畢業,他覺得跟所有那些在燈下翻閱書籍,戴著眼鏡,專注地做著筆記的人一樣,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而且,他的第一個女朋友就是在圖書館工作的,隻不過不是圖書管理員,而是圖書館食堂的切配工。她比他大5歲,叫姚小民。他認識她的時候,他17歲,她22歲,剪著端莊的短頭發,腰肢纖細,說話總是半低著頭,略帶羞澀。他在毫無兩性經驗的情況下,完全憑天生的悟性和厚臉皮,在連續盯梢了她兩個星期後,最終讓她成為了自己的第一個女人。
  那時候,她每天下午有兩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她常常偷偷跑到他家去跟他約會,每次來,還總不忘給他帶點好吃的來,有時候是雞蛋糕,有時候是半筋半肥的紅燒肉,有時候是鹹菜炒肉絲,還有時候是油炸小麻花。他把這些食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飯盒裏,一口都舍不得吃。等弟弟們放學回來,隻要看到飯盒裏的食物,就知道一定是大姐姐來過了。有一個星期六,兩個弟弟放學得早,她跟他還在床上纏綿,窗外傳來雲康和雲齊的說話聲。
  “有蛋糕,二哥。大姐姐一定來過了。”6歲的雲齊興奮地說。
  “笨蛋!不是來過了,而是來了。”10歲的雲康從小就有點老氣橫秋的。
  “二哥,你說,大姐姐在大哥房間幹嗎呢?”
  “笨蛋!肯定是在給大哥縫褲子呢!大姐姐肯定還把針紮到大哥的屁股上了,所以我還剛剛聽見大哥哼哼了。”
  “那大姐姐自己好像也在叫耶。”
  “那當然是因為她自己把針紮到自己了!笨蛋!你說話前要用用腦子,不然以後怎麽考大學?”雲康教訓弟弟。
  “二哥,我想吃蛋糕。”
  “好。隻許吃一半。”
  “為什麽?”
  “笨蛋!另一半給大哥!大姐姐帶蛋糕來是給大哥吃的。”
  “那你呢?二哥?”雲齊好像已經在吃了,嘴巴裏嘖嘖有聲。
  “我不吃。如果大哥問起來,就說我已經吃過了。”
  “為什麽?二哥,你不喜歡吃蛋糕?”
  雲康像大人那樣歎了口氣。
  “大哥幹的是體力活,他應該多吃點。我不能幫他幹活,省口蛋糕給他,我還能做到的。喂,你怎麽不吃了?”
  “我也可以省給大哥吃。”雲齊猶猶豫豫地說。
  “你都咬過了,讓大哥怎麽吃?吃吧吃吧,你也該多吃點,不然腦子長不好,以後就更笨了。哈哈哈!”雲康大笑起來。
  弟弟們的這段對話讓她流下了眼淚,她那天對他特別熱情,穿好衣服後,還緊緊在他房間門口擁抱他,並輕聲許諾,她下次來會專程帶油炸花生米來給他的弟弟們吃。臨走時,她還塞了10塊錢在他口袋裏,“你現在有難處,就讓我幫幫你,別跟我計較。”她警告他不許還給她。那時,她的經濟條件比他寬裕得多。她有固定工作,還有個在外地工作的男朋友,一年才回來一兩次,大概是怕兩地分居會讓她產生異心,那個男人每個月都會把勻出工資的一部分寄給她作為零花。
  後來,她就是嫁給了這個男人。
  後來,她就是嫁給了這個男人。
  他一直認為,他那時候是看準她的寂寞和軟弱可欺,以及她在食堂工作,可以隨時偷帶食物的便利條件,才下決心追求她的。其實他是在利用她。但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也未必完全不喜歡她,至少在他最困難的歲月裏,是她給了他莫大的幫助。她不僅滿足了他身心各方麵的要求,更重要的是還有經濟上的支持。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春節,是她替他買了年貨,交了水電費,還替他的兩個弟弟置辦了新衣服,買了新書包。
  她結婚後,兩人便自覺斷了這層關係。直到兩年前,當律師的弟弟雲康在接觸一起交通事故的案子時,無意中看到了她的名字,這才重新找到了她。
  雲康告訴他,這些年她過得很艱難。一起車禍導致她丈夫下半身癱瘓,為了獲得賠償,她一直在跟肇事單位打官司,但三年過去了,官司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她也至今沒獲得一分錢的賠償。
  知道這件事後,兄弟倆立刻動身去看她,那時他跟她失去聯係已經有二十年了。
  他們三人在她住的小區門口見了麵。她遠遠朝他走來,他發現她麵容依舊姣好,但身材已經完全走了樣,走路的樣子也完全不像以前了。他站在三米開外微笑地望著她,然後慢慢走過去,像老朋友那樣擁抱了她,放開她時,她怔怔地盯著他看,接著伸出一隻腫脹發紅的手碰了碰他的頭發,歎息道:“小雷,你也老了,不過越來越有男人味兒了。”說完,她想笑的,但嘴一彎,卻哭了。
  見麵之後,他給了她30萬作為她丈夫的治療費,雲康則答應免費替她打官司。
  “怎麽說,我當時也花了他不少錢。”他再遇她時,在一家茶坊裏,他一邊笑著說話,一邊往她手裏塞了一個碧玉鐲子,她則略帶羞澀地掏出一條羊衣來,他知道這是她花了三、四晚上趕織出來的,雖然他並不缺毛衣,但收下這份禮物時,他還是很感動,他從中感受了了一種久違的類似親情的感情。現在,這件灰色毛衣,成為他最常穿的衣服之一。
  在雲康的幫助下,後來她的官司終於打贏了,但賠償金卻遲遲沒有到位。弟弟雲康讓他想辦法,他命令手下:“老規矩,不給錢,就給他點顏色看看。看他是要手,要腿,還是要錢!”那個肇事單位的經理懾於威脅,最終乖乖給了錢,但在一個月後,他還是讓人挑斷了這個人的腳筋。
  這就是他做事的方式,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不管結果如何,浪費別人的時間和精力也是一種傷害。
  不過……好像當初去威脅那個經理的人就是高原。
  高原!
  如果是明著逮捕,還能找律師幫忙,托關係把高原弄出來,或者是幹脆想辦法讓他永遠閉嘴,但現在,高原被秘密控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無計可施!鄭恒鬆這個死狐狸!
  滴鈴鈴——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接了電話。
  “老板,是我,林強。”林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從事暴力任務的人最需要的是冷靜,就像幹財務的人其實很需要激情一樣。
  “那件事辦得怎麽樣了?”他問道。
  “老頭已經被扔到醫院了,現在正在急診。我們在醫院留下了喬納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那喬納現在怎麽樣了?”
  “打了鎮靜劑,鎖在屋子裏。她一時半會不會醒。”
  “很好,先別動她,先關她幾天再說。”司徒雷決定先等等鄭恒鬆那邊的消息,再作決定。
  “那麽,老板,我們怎麽處置那個姓莫的女人?”林強問道。
  他望著車窗上的雨點,問道:“這種情況通常我們是怎麽處理的?”
  “我們的規矩是如果她反咬一口,一定要報複,否則就太便宜她了。”林強略微停頓了一下,說,“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那玩意兒。”
  那玩意兒指的的是濃硫酸。
  司徒雷想了想,說:“好,就這麽辦。”
  “我們的人已經到她家了,不過晚了一步,她剛剛上了她男朋友的車。”
  “見機行事吧。”司徒雷想,如果莫蘭被毀了容,高競還會要她嗎?愛情真的能經得起這種考驗嗎?他不信,他希望高競能讓他開開眼界。
  女大學生都愛接吻,這是他得出的結論。她們也許未必隻喜歡他的錢,也許有幾個是真心喜歡他的,也有人讚揚他長得帥,有人還喜歡摸他後腰的盤龍文身,但他仍然覺得接吻是她們重要的交易方式。她們期待用一個吻來交換prada包,香奈爾時裝,CD化妝品和源源不斷的零花錢。
  可是,他對接吻卻有些犯怵。
  好多年前,他喜歡過一個長相普通的坐台小姐,那時候他29歲,剛剛發跡不久,那個女孩19歲,他是她的客人。在一間燈光昏暗的KTV包房裏,她坐在他身邊解開他西裝的紐扣,準備服侍他,但他卻拒絕了,因為他覺得她長得太胖,他喜歡身材苗條的女人。這個女孩哭了,對他說,“關了燈,有什麽分別?你不過是要發泄,我不過是賺錢。要好感覺就不要來這裏!這裏是廁所!你以為是愛情沙龍?”這番話把他惹火了,他一怒之下將女孩按倒在沙發上就把她強奸了,事後,他扔給她幾百塊錢,對她說,以後我還會來找你。
  當時他隻是隨口一說,但不知為何,後來他果然又去找了她好多次,每次他都把她折磨得死去活來,離開時,他還總是警告她,讓我發現你找別的男人,我打斷你的腿。他不知道她是怎麽理解他的這句話的,他當時隻是想什麽說什麽。
  後來他才知道,她是個為籌措學費來夜總會打工的女大學生。
  那個女孩一直很順從,不管他怎麽對她,她都默默忍受,每次他離開時,她還會從他身後緊緊抱住他懇求他,“吻我一下好嗎?你那麽折騰我,就不能吻我一下嗎?”他不願意,因為他不可能親吻一條髒毯子。對他而言,她根本不算人,他把她當作一條用舊的毯子,他知道她很髒,但他喜歡那氣味,他享受這種肮髒帶來的鬆弛感。跟她在一起,有時候他還覺得自己就像在泥地裏打滾的豬,肮髒、快樂,無憂無慮。
  她在念大學三年級時,突然莫名地消瘦下來,一天比一天瘦,臉色也越來越差,他懷疑她為了討他的歡心,終於開始減肥了,心裏在不斷嘲笑她,卻又不免暗暗欣賞她消瘦之後的風姿,他覺得她變漂亮了。但是有一天,當他帶著一條項鏈去那家夜總會找她,想給她點獎勵時,她卻辭職了,他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不知道她在哪所學校念書。
  他有兩個星期,每天都會開車去那家夜總會附近轉悠,他那時堅信她還會回來,因為她需要錢念書,但她一直沒出現。一個月過去了,他開始變得坐立不安,心神不寧,最後,他終於拉下臉讓他的手下去找她。
  “一所一所學校地找!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他記得自己發狂地拍著桌子,手下們都嚇壞了。
  “老大,這娘們是不是騙了你的錢?找到她後怎麽處置她?”他們戰戰兢兢地問他。
  他答不上來。
  “少囉嗦!先找到她再說!”他隻好這麽說。“找到她,誰也不許碰他!”他還補充了這麽一句。
  不久後,手下們替他打聽到了她所在的學校名稱,他記得他在林蔭道上飛奔,不斷問路,才終於摸索著找到她所在的宿舍樓。當她打開門,看見他時,驚呆了。他沒容她提問,二話不說就把她從宿舍裏霸道地拽了出來,一直把她拉到操場。
  “為什麽要走?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想洗幹淨背景當聖女了?做夢!妓女就是妓女!你是大學生,那就是大學生妓女!永遠都洗不幹淨!”他惡狠狠地把她推到地上,朝她咆哮,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如此氣憤。
  她卻顯得很平靜。
  “我去打胎了。那是你的孩子,你不喜歡我,留下這孩子也沒意思。幸虧發現得早。”她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還笑了笑。
  他愣在那裏。孩子?他沒聽明白。
  “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回去了。”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把目光移開了。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想說點什麽,但這種時候,他不知該說什麽。
  “你還會去那裏上班嗎?”隔了會兒,他問她。
  聽到他這句話,她狠狠地甩開了他。
  “我不會再去那兒上班了!我要退學回家嫁人了!這裏不是我該呆的地方。都結束了。”她望著別處說。
  嫁人?他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麽東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覺得有點悶。
  “你要嫁人?”他輕聲問她。
  “是的。”她點點頭。
  他發現她臉色不好,而且又瘦了一圈。
  “如果是因為學費的問題,我可以……”
  她笑了,仍然望著別處。
  “謝謝你,你給我的小費一直很多。對我來說,你一直是一個很好的客人。”
  客人。不知為何,那天聽到這兩個字,他心裏有點難受。
  “如果……”其實他想挽留她,但說不出口,“你有什麽要求嗎?”最後他問。
  她低下頭,又抬起頭,隔了很久才說:“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你是否願意吻我一下?”他沒動彈,她看看他,馬上又把目光移開了,“算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她正要轉身的時候,他一把將她拉過來吻住了她。他不覺得這是一時衝動,反而覺得這是他好久以來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就像在等一輛誤點的火車,它終於來了,他不假思索跳上去,他不需要知道它的班次,不在乎它是否舒適,他隻知道它會把他帶到他想去的地方。她的嘴唇很幹燥,但他覺得滋味很好,後來回想起來,那個吻比他的初吻更讓他激動。
  “我好嗎?”吻完她,他摟住她的腰,輕聲問。
  這是記憶中,他對她對最溫柔的一次。
  她望著他,眼睛裏充滿了淚水,然後緊緊抱住了他,她的鼻子抵著他的臉,他淹沒在她的喘息聲裏,那天他覺得很幸福,第一次覺得自己很喜歡她,但他羞於承認,他們當天晚上又到旅館過了一夜,他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柔情蜜意。一想到她即將離開自己,一想到那個被殺死的孩子,他就禁不住一遍遍重新審視她,他覺得他很依戀她,但他什麽都沒說,她第二天走的時候,他也沒挽留她。
  他本來以為自己很瀟灑,會很快忘了她,但兩個月後,他還是耐不住寂寞去了她的家鄉。到了那裏他才知道她並沒有結婚,回家不久後她就病倒了,她沒去檢查,也許早就檢查過了,隻是沒告訴任何人她究竟得了什麽病,也許她知道有再多的錢也未必能治好,而且她也沒有錢。就在他去找她的前幾天,她把身邊的錢留給父母,半夜投了河。他到的那天,她剛剛下葬。
  他給了她母親一些錢,在離開的時候,他看見她嫂子的脖子上戴著一條金光燦燦的項鏈,墜子是一顆紅寶石,那是他最後一夜送給她的禮物,她說,“你相信嗎?我死都會戴著它,”但是,死人沒有發言權……他想上去摑這個女人的耳光,但他邁不動步子,出門的時候,外麵下起雪來,他走著走著就掉下了眼淚,那時候,他才明白自己其實很愛她,但是,他再也沒機會跟她說了。
  “雷哥,你怎麽啦?”餘麗在問他。
  他揉了揉眼睛。
  “沒什麽,我累了。”他輕聲道,他的腿邊現在有個熱水袋,熱得燙人的溫度對他來說正合適,他覺得好受多了。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她好奇地看著他,用小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了她一會兒,伸出手臂把她摟了過來。
  “陪我睡一會兒,別說話。”他命令道。
  “好。”她乖乖地依偎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莫蘭呆坐在餐桌前,說不出話來,淚水不斷地從腮邊滾落下來。
  “她是穿戴整齊出的門,但應該沒穿襪子,她的襪子丟在地上,她大概是準備馬上就回來的,所以沒把門關上,隻是虛掩著……”高競的聲音在她頭頂盤旋,他一直在她身邊走來走去,試圖向她說明發生了神秘,但這於事無補,她現在腦子裏想的隻有一個事實——喬納不見了!
  “莫蘭,你別擔心,我們正在找她。”高競說。
  她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被那些壞人抓走了?他們會怎麽對她?他們會不會殺她?我會不會永遠都看不見她了?……
  莫蘭驀然轉過頭看著高競,問道:
  “他們會不會殺她?”
  “莫蘭,別瞎想,事情應該還不至於到這一步……”高競好像也沒多大把握,他低聲說,“等找到她再說吧。”
  “高競,喬納會武功,她一個人能打倒兩三個男人,所以要綁架她,一定是有備而來的,他們肯定開了輛車來,保安那裏有監控錄像,應該去看看昨天半夜有沒有可疑車輛進過小區。”莫蘭蹭的一下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已經去找保安了。”高競馬上按住了她的肩膀,他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安慰道,“莫蘭,你別著急,我們的人正在找她,鄭恒鬆也馬上會趕過來,無論如何,我們會盡一切力量找到她的……”
  她抓住他的衣領,哭著問:“高競,你說喬納會不會出事啊?”
  高競摟住她的肩膀,神情焦慮地望著前方,隔了一會兒才說:
  “就像你說的,我們正在尋找昨晚進入小區的可疑車輛,但是……”
  “但是什麽?”
  “如果昨晚那個時候沒有可疑車輛進入過這個小區,保安係統又沒有任何損壞的話,那麽,她肯定還在這個小區的某個地方,他們也許租了間房子,也許我們該去翻找花壇……”
  高競沒把話說下去。
  她盯著他的臉,也沒敢問。

  8.圖書館偶遇
  雨還在下,司徒雷猶豫了半小時,最後還是決定出一趟門。他要去一次圖書館,趙棟已經替他查到了張建民在圖書館的借閱記錄。雖然他的腿痛絲毫都沒減輕,雖然這種小事本不該他親自出馬,但是圖書館一直是他喜歡去的地方。
  他喜歡那裏靜悄悄的氣氛和濃濃的書香氣,走在圖書館空蕩蕩的長廊上,他常常會忘記自己淺薄的背景——他連初中都沒畢業,他覺得跟所有那些在燈下翻閱書籍,戴著眼鏡,專注地做著筆記的人一樣,他也是其中的一員。
  而且,他的第一個女朋友就是在圖書館工作的,隻不過不是圖書管理員,而是圖書館食堂的切配工。她比他大5歲,叫姚小民。他認識她的時候,他17歲,她22歲,剪著端莊的短頭發,腰肢纖細,說話總是半低著頭,略帶羞澀。他在毫無兩性經驗的情況下,完全憑天生的悟性和厚臉皮,在連續盯梢了她兩個星期後,最終讓她成為了自己的第一個女人。
  那時候,她每天下午有兩個多小時的休息時間,她常常偷偷跑到他家去跟他約會,每次來,還總不忘給他帶點好吃的來,有時候是雞蛋糕,有時候是半筋半肥的紅燒肉,有時候是鹹菜炒肉絲,還有時候是油炸小麻花。他把這些食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飯盒裏,一口都舍不得吃。等弟弟們放學回來,隻要看到飯盒裏的食物,就知道一定是大姐姐來過了。有一個星期六,兩個弟弟放學得早,她跟他還在床上纏綿,窗外傳來雲康和雲齊的說話聲。
  “有蛋糕,二哥。大姐姐一定來過了。”6歲的雲齊興奮地說。
  “笨蛋!不是來過了,而是來了。”10歲的雲康從小就有點老氣橫秋的。
  “二哥,你說,大姐姐在大哥房間幹嗎呢?”
  “笨蛋!肯定是在給大哥縫褲子呢!大姐姐肯定還把針紮到大哥的屁股上了,所以我還剛剛聽見大哥哼哼了。”
  “那大姐姐自己好像也在叫耶。”
  “那當然是因為她自己把針紮到自己了!笨蛋!你說話前要用用腦子,不然以後怎麽考大學?”雲康教訓弟弟。
  “二哥,我想吃蛋糕。”
  “好。隻許吃一半。”
  “為什麽?”
  “笨蛋!另一半給大哥!大姐姐帶蛋糕來是給大哥吃的。”
  “那你呢?二哥?”雲齊好像已經在吃了,嘴巴裏嘖嘖有聲。
  “我不吃。如果大哥問起來,就說我已經吃過了。”
  “為什麽?二哥,你不喜歡吃蛋糕?”
  雲康像大人那樣歎了口氣。
  “大哥幹的是體力活,他應該多吃點。我不能幫他幹活,省口蛋糕給他,我還能做到的。喂,你怎麽不吃了?”
  “我也可以省給大哥吃。”雲齊猶猶豫豫地說。
  “你都咬過了,讓大哥怎麽吃?吃吧吃吧,你也該多吃點,不然腦子長不好,以後就更笨了。哈哈哈!”雲康大笑起來。
  弟弟們的這段對話讓她流下了眼淚,她那天對他特別熱情,穿好衣服後,還緊緊在他房間門口擁抱他,並輕聲許諾,她下次來會專程帶油炸花生米來給他的弟弟們吃。臨走時,她還塞了10塊錢在他口袋裏,“你現在有難處,就讓我幫幫你,別跟我計較。”她警告他不許還給她。那時,她的經濟條件比他寬裕得多。她有固定工作,還有個在外地工作的男朋友,一年才回來一兩次,大概是怕兩地分居會讓她產生異心,那個男人每個月都會把勻出工資的一部分寄給她作為零花。
  後來,她就是嫁給了這個男人。
  後來,她就是嫁給了這個男人。
  他一直認為,他那時候是看準她的寂寞和軟弱可欺,以及她在食堂工作,可以隨時偷帶食物的便利條件,才下決心追求她的。其實他是在利用她。但現在回想起來,他覺得自己也未必完全不喜歡她,至少在他最困難的歲月裏,是她給了他莫大的幫助。她不僅滿足了他身心各方麵的要求,更重要的是還有經濟上的支持。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年春節,是她替他買了年貨,交了水電費,還替他的兩個弟弟置辦了新衣服,買了新書包。
  她結婚後,兩人便自覺斷了這層關係。直到兩年前,當律師的弟弟雲康在接觸一起交通事故的案子時,無意中看到了她的名字,這才重新找到了她。
  雲康告訴他,這些年她過得很艱難。一起車禍導致她丈夫下半身癱瘓,為了獲得賠償,她一直在跟肇事單位打官司,但三年過去了,官司依然沒有任何進展,她也至今沒獲得一分錢的賠償。
  知道這件事後,兄弟倆立刻動身去看她,那時他跟她失去聯係已經有二十年了。
  他們三人在她住的小區門口見了麵。她遠遠朝他走來,他發現她麵容依舊姣好,但身材已經完全走了樣,走路的樣子也完全不像以前了。他站在三米開外微笑地望著她,然後慢慢走過去,像老朋友那樣擁抱了她,放開她時,她怔怔地盯著他看,接著伸出一隻腫脹發紅的手碰了碰他的頭發,歎息道:“小雷,你也老了,不過越來越有男人味兒了。”說完,她想笑的,但嘴一彎,卻哭了。
  見麵之後,他給了她30萬作為她丈夫的治療費,雲康則答應免費替她打官司。
  “怎麽說,我當時也花了他不少錢。”他再遇她時,在一家茶坊裏,他一邊笑著說話,一邊往她手裏塞了一個碧玉鐲子,她則略帶羞澀地掏出一條羊衣來,他知道這是她花了三、四晚上趕織出來的,雖然他並不缺毛衣,但收下這份禮物時,他還是很感動,他從中感受了了一種久違的類似親情的感情。現在,這件灰色毛衣,成為他最常穿的衣服之一。
  在雲康的幫助下,後來她的官司終於打贏了,但賠償金卻遲遲沒有到位。弟弟雲康讓他想辦法,他命令手下:“老規矩,不給錢,就給他點顏色看看。看他是要手,要腿,還是要錢!”那個肇事單位的經理懾於威脅,最終乖乖給了錢,但在一個月後,他還是讓人挑斷了這個人的腳筋。
  這就是他做事的方式,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不管結果如何,浪費別人的時間和精力也是一種傷害。
  不過……好像當初去威脅那個經理的人就是高原。
  高原!
  如果是明著逮捕,還能找律師幫忙,托關係把高原弄出來,或者是幹脆想辦法讓他永遠閉嘴,但現在,高原被秘密控製,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無計可施!鄭恒鬆這個死狐狸!
  滴鈴鈴——
  手機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接了電話。
  “老板,是我,林強。”林強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
  從事暴力任務的人最需要的是冷靜,就像幹財務的人其實很需要激情一樣。
  “那件事辦得怎麽樣了?”他問道。
  “老頭已經被扔到醫院了,現在正在急診。我們在醫院留下了喬納的名字和聯係方式。”
  “那喬納現在怎麽樣了?”
  “打了鎮靜劑,鎖在屋子裏。她一時半會不會醒。”
  “很好,先別動她,先關她幾天再說。”司徒雷決定先等等鄭恒鬆那邊的消息,再作決定。
  “那麽,老板,我們怎麽處置那個姓莫的女人?”林強問道。
  他望著車窗上的雨點,問道:“這種情況通常我們是怎麽處理的?”
  “我們的規矩是如果她反咬一口,一定要報複,否則就太便宜她了。”林強略微停頓了一下,說,“我們已經準備好了那玩意兒。”
  那玩意兒指的的是濃硫酸。
  司徒雷想了想,說:“好,就這麽辦。”
  “我們的人已經到她家了,不過晚了一步,她剛剛上了她男朋友的車。”
  “見機行事吧。”司徒雷想,如果莫蘭被毀了容,高競還會要她嗎?愛情真的能經得起這種考驗嗎?他不信,他希望高競能讓他開開眼界。
  “你一定要去圖書館嗎?”
  高競一邊開車,一邊回頭問莫蘭,他有點擔心她,她已經快一個小時沒說一句話了,雖然他能理解她現在的心情,但他還是覺得很不安,他想知道她在想什麽,“莫蘭,你在想什麽?”他騰出一隻手來拉了拉她的袖子。
  “沒什麽。”她道。
  “你還在生鄭恒鬆的氣嗎?”他問。
  她沒說話,皺起了眉頭。
  “你知道他不是那種感情外露的人。”他看了一眼莫蘭的臉色,又輕聲說,“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我想他……”
  “你不用替他辯護!不管怎麽樣,我不能理解他的反應!我表姐失蹤了,他居然都沒來!現在我懷疑,他到底把我表姐放在什麽位置!我表姐要不是因為他,怎麽可能出這樣的事!混蛋!當官的就是這個德性!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算我瞎了眼!”莫蘭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並且猛地回過頭,尖銳地問,“高競,他在電話裏是怎麽說的?”
  “莫蘭,你已經讓我說過5遍了!”
  “我要再聽一遍!”
  高競無奈地歎了口氣。
  “他說,如果是司徒雷抓了喬納,那除非他肯放人,否則一定找不到。所以現在隻有靜等司徒雷放人。”
  就跟前5次一樣,莫蘭再次被氣得喘不過氣來。
  “靜等他放人?費那麽大力氣抓了她,又莫名其妙放她回來?司徒雷腦子有病是不是?他不就是為了交換那個被秘密抓捕的高原嗎?為什麽不派人跟司徒雷談判?為什麽不把那個高原還給他?!”莫蘭憤憤不平地嚷道。
  “鄭恒鬆是不可能把好不容易抓到的高原放走的,這是當警察的原則。而且這次還是有證據證明他威脅你,高原如果願意合作,警方就等於抓住了司徒雷的把柄。我聽說,警方的人昨天半夜突擊審訊高原很有收獲,今天上午,他們就會派人去請司徒雷到警局去解釋一些事。隻要有一個突破口,我們就有理由拘留他,隻要拘留他,警方就有時間有辦法讓他開口招認。你不知道跟他有關的案子有多少,我那天去鄭恒鬆的辦公室看了,光整理出來的案卷就有兩米高。”高競說得無比興奮,不料他話音剛落,莫蘭就怒氣衝衝地說:
  “那我表姐呢?我的表姐還在他們手裏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惹火了司徒雷,喬納也許因此會被撕票?”
  高競頓了頓說:“莫蘭,我們警方是不能被司徒雷這樣的惡勢力挾製的,如果犧牲在所難免,我隻是說如果……”他看見莫蘭盯著他,瞪圓了眼睛,連忙拍了拍她的肩,“莫蘭,你先消消氣,我不是說不救喬納,能救我們當然會救,但是,現在真的不知該怎麽做。昨天半夜的確有可疑車輛來過,可我也告訴過你了,那輛車是偷來的,它停在離你們西林花苑不足1公裏的公園門口。他們肯定把車停在那裏後,又把她轉移到另一輛車上去了。”
  莫蘭咬咬嘴唇,沒說話。
  “所以,莫蘭,我覺得鄭恒鬆的決定是明智的,雖然聽上去也許有些不近人情,但是現在也隻能這麽做。你放心,因為喬納的綁架案是最新發生的案子,所以抓住司徒雷後,首先會問的就是喬納的去向。”
  “如果他不說呢?如果他向你們要證據呢?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他參與了綁架案?他可是個高高在上的指揮者。難道他還會親自動手?我告訴你,高競,如果他一旦被你們抓住,他保護自己最好的辦法就是叫人殺了她,然後毀屍滅跡,這樣你們根本無法證明喬納的失蹤跟他有關。他也知道其它案子你們更沒有證據,否則,你們早就動手了,也不必秘密抓捕高原來套情報了。”
  高競答不上來了。
  “我們會找到證據的。”過了會兒,他才不太有把握地說。
  “所以,現在救喬納最好的辦法就是跟司徒雷秘密談判,用高原把我表姐換回來,就算這遊戲大家回到原點,重新來過。司徒雷這家夥喜歡收買人心,如果鄭恒鬆稍微服下軟,他一定會同意秘密交易的。當然為了自己的安全,他會提出由他來製定秘密交易的規則……”
  “這不可能!”高競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們不可能跟惡勢力妥協!莫蘭,你不知道司徒雷是什麽人!我們退一尺,他就會進一丈。所以鄭恒鬆是對的,對司徒雷這樣的人,隻有進攻進攻再進攻!連一口氣都不讓他喘!”
  “哈!想不到我碰到了兩個劉邦!”莫蘭譏諷道。
  “劉邦?”
  “做大事的人嘛。為了自己的前程,就算將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人死也會在所不惜!!難道我表姐跟鄭恒鬆好,就是為了當犧牲品的嗎?!你知道她對新開始有多大的憧憬嗎?”看出他想分辯,她怒道,“不要跟我說什麽大道理!我沒你們那麽偉大,我不是警察,你們警察局的那些破案子跟我無關!我隻要我的表姐!停車!”
  “莫蘭!喬納也是我的朋友!難道我不想救她嗎?!”他大聲道。
  “停車!”
  她生氣了,高競不想停車,但圖書館已經到了,而且他怕自己不停車,她會更生氣。所以他隻能把車停在了圖書館的大門口。
  “莫蘭,你到圖書館來幹什麽?是不是為了張建民的借書卡?我不是跟你說不要管這件事嗎?”她下車的時候,他低聲問道。
  她沒理他,自顧自向前走去。
  “莫蘭!”他在她背後叫了一聲。
  莫蘭頭也不回快步朝A區圖書館裏走去。
  司徒雷再度瀏覽了一遍趙棟給他的書單:《我的隱秘生活》、《隱私》、《不得不說的故事》、《今夜不歸家》、《每天都在流浪》、《最愛夜女神》、《女白領網上生活》、《說出你的秘密》、《給我一個窗口》、《美麗女人的心事》、《秘密生活》,一共11本書。
  光看書名,他就大致能猜出書的內容,想必這些書大都是描寫女性私生活的,他很不明白,張建民為什麽會對這些書感興趣。根據趙棟提供的信息,在四個月內,張建民曾經把這些書反複借回去閱讀,有的借了兩遍,有的借了三遍,而且還都不是續借,是借閱之後,把書還回圖書館,隔了幾個星期後又重新借閱。
  張建民到底想從這些書裏尋找什麽?
  司徒雷決定先從借閱次數最多的幾本看起。它們是《我的隱秘生活》、《說出你的秘密》和《最愛夜女神》,這三本書張建民分別都借了四次。
  司徒雷把那張書單塞進口袋,通過大堂的樓梯走到二樓,直接進了外借室。
  他本來以為這堆講述女性隱私的書,應該會被放在同一個書架的同一欄裏,找起來應該很容易,可誰知他翻遍了整個書架竟然沒找到一本他想要的書。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這種書那麽受歡迎?也許。但也不可能一本也找不到吧?
  他拿著那張書單走到了服務台前。接待他的圖書管理員是個形容倦怠的中年女人。
  “能不能幫我查查這些書?”他問道。
  她接過他手裏的書單,草草看了一眼。
  “倒數第二排,你去找找。”她說完,懶懶地垂下眼睛繼續看她的報紙。
  “我找過了,沒有。”
  “一本都沒有?”女管理員抬起了眼睛。
  “沒有。”他耐著性子問道,“可以幫我在電腦上查一下嗎?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把這些書都借走了。”
  “就算要借,也不會把這些書都借走。拿來。”她朝司徒雷伸出了手。
  司徒雷再度把那張書單交到她手上。
  這回她盯著那張書單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又推眼鏡,又撓頭,神情極其困惑,司徒雷禁不住問道:“怎麽啦?”
  “你的這些書,剛剛有個女的也來問過。我在電腦上剛給她查過。”她把書單還給了他,“如果不在架子上,那就是她拿去看了。”
  有個女的來問過這些書?書單上的書?
  “她也在這裏嗎?”他問道。
  女管理員茫然地朝圖書館裏望了一眼說:“應該就在裏麵,她剛來沒多久,我沒看到她出去。”
  “她穿什麽衣服?哦,我是想看看,她是不是多拿了,也許可以跟她商量一下……”他謙恭地笑了笑。
  女管理員皺著眉頭打量他,過了會兒說:“她是個蠻漂亮的小姑娘,穿黑色短大衣,頭發到這兒。”她指指自己的肩膀。
  “謝謝。”
  外借室一如既往的安靜。
  司徒雷根據女管理員提供的信息,越過一排排書架尋找著這個“中長發,黑色大衣,蠻漂亮的小姑娘。”他很快就在倒數第二排的書架旁邊發現了她。要命,他剛剛還在那排書架前翻找他想要的書,居然沒發現她就坐在旁邊的書桌邊上。他瞄了一眼她桌上的書,《最愛夜女神》和《我的隱秘生活》這兩本書的書名立刻躍入他的眼簾。
  這時,他才分出精神來看看她。
  嗯,還算漂亮,但漂亮不足以打動他,他見過太多漂亮女人了,隻是,他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她,但現在想不起來了。
  她手裏拿著支圓珠筆,正在專心致誌地研究《最愛夜女神》的目錄。
  他在她旁邊坐下,也沒跟她說話,自顧自拿起了她桌上的那本《說出你的秘密》。她立刻把頭轉了過來,但他隻當是沒看見。他相信在公共場合,衣著入時,看上去頗為文靜的她應該還不至於跟他吵架,隻要他強硬一些,蠻橫一點,她最終會讓出地盤。他需要那些書。
  “嗯哼。”她故意清了清喉嚨,他隻當沒聽見。他用眼梢瞄到她慢慢把整個身子轉了過來,正對著他,眼睛盯著他的臉,一眨都不眨。
  “嗯哼。”她故意清了清喉嚨,他隻當沒聽見。他用眼梢瞄到她慢慢把整個身子轉了過來,正對著他,眼睛盯著他的臉,一眨都不眨。
  不知她看了多久,他隻知道,等他看完一整頁的目錄和前言,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他的臉上。他心想,這女人八成是故意的,覺得吵架有失體麵,所以想用注目禮把我逼走。我還真的好像在哪裏看見過她。在哪兒呢?而且,很奇怪,為什麽她桌上的書跟我手頭的書單幾乎完全吻合?真的有這麽巧的事嗎?她是不是警方派來的人?
  “我有那麽好看嗎?小姐?”過了會兒,他終於忍不住開了腔。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她注視著他,平靜地說,“你可不可以把頭抬起來?讓我看看仔細?”
  哦吼。這女人還真的在看我?
  他不耐煩地把書“啪”地一合,轉過臉去。他自以為目光很淩厲,但凡女人看見他火星四射的目光都會禁不住往後縮一縮,他很期待看到她被他逼退的窘樣,但他卻失望地發現,她望著他的眼神,好奇多過害怕。
  “看完了嗎?”他問道。
  “一飽眼福。”
  “我們是第一次過麵,對不對?”雖然他也覺得她臉熟,但他還是百分百地肯定之前從沒見過她。
   “是的,我們是第一次見麵,司徒雷。”她笑著點點頭。
  他微微一驚。
  “你認識我?”他問道。
  她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微笑著伸出纖細的食指,朝他勾了勾。
  哈,他想笑。我還真是豔福不淺,成功人士就是有這點好,到處都會碰到送上門的豔遇。好吧,看在你有幾分姿色的份上……他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朝她慢慢靠了過去,同時他迅速用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遍,身材不錯,屬於曼妙玲瓏型,而且眼睛很清亮,靈活得像洗過的彈珠。
  “什麽事?”他故作深沉湊近她的臉問道。
  她注視著他的臉,微笑著伸出了手。他望著她白皙光滑的手,由不得心裏一動,嗬嗬,這個小狐狸精要勾引我了,真沒想到今天到圖書館會有這樣的豔遇!現在他已經完全可以肯定,她不是警方的人,她的方式不是女警察的套路。而且大部分女警察跟男警察,就象飯店的男女廁所一樣,差別隻在於男廁所多了個解決小便的物件。……如果她摸我的臉,我是不是該讓她坐在我腿上?在跟她親熱的時候,我要問問她,為什麽她要看那些書。也許她說了,我就會把她推到地上,又一個賤女人而已……
  他正在一邊兀自幻想,一邊期待她的肌膚之親,這時候隻聽到“啪”地一聲脆響,他的臉上挨了個重重的耳光。
  “畜牲!”她挨在他耳邊輕聲說。
  一個耳光並不痛,但卻讓他火冒三丈,他真想把她的頭按在桌上猛捶,但此時,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
  “你是莫蘭。”他想到了她同樣也是穿著黑色大衣的照片,隻不過照片上的她剪著靚麗的短頭發。
  “看來,你有個情報團隊。你是不是有個情報員還養了隻叫芭比的貓?”她陰森森地問道。
  他下意識地朝四邊望望,他們所在的角落很安靜。
  “莫小姐,打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他平靜地說,同時掃了一眼她放在桌上的手腕,又白又細又嫩,他相信他隨時可以把它掰折了。其實他正想這麽做。
  “我知道你早晚會像對我表姐那樣對付我的,所以我先下手為強。你現在可以報複我了。有沒有帶濃硫酸?”她目光冰冷地看著他。
  奇怪,她好像一點都不怕他。她是不是一點都不知道我的背景?要不要我給你上上課,不可以這樣對一個黑社會老大這麽沒禮貌?
  奇怪,她好像一點都不怕他。她是不是一點都不知道我的背景?要不要我給你上上課,不可以這樣對一個黑社會老大這麽沒禮貌?
  濃硫酸?這三個字讓他想到了林強的電話。一想到她這張美麗的小臉馬上就會像燒焦的台布那樣布滿星星點點的坑洞,他就得意地笑起來。
  “報複你,不需要我親自出馬。”他笑著說,“不過有時候親自動手也有親自動手的樂趣。”說完,他猛地一下捏住了她的右手腕。
  她的手拚命掙紮,他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越捏越緊,她的臉漲紅了,剛剛的勇敢漸漸被痛苦和恐懼所取代,哈哈,他當然不可能在這裏擰斷她的手腕,隻不過想教訓教訓她而已。他欣賞著她臉上狼狽的表情,得意極了。不過一絲疑問在他心中掠過,她為什麽不叫?她可以呼救的,但是為什麽,她沒有?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振動了起來。
  他放開了她,走到窗邊去接電話,同時他還不忘回身看她一眼,他看見她正在查看自己發紅的手腕。
  “嘿。”是壁虎的聲音。
  “怎麽說?”他看見莫蘭拿起飲料瓶自顧自喝了一口,她的神情又變了,現在像個剛剛從過山車上下來的小孩,表情裏有些後怕,又有些興奮,好像還在笑,這是他見過的最邪惡的天真笑容,媽的,真是個小狐狸精!
  “你在聽嗎?”壁虎的聲音陰沉沉的。
  他立刻把注意力拉了回來。
  “你說。”
  “你是不是在A區圖書館?”
  “你怎麽知道?”他吃了一驚。
  “我剛剛得到消息,鄭恒鬆的人到A區圖書館來了,我猜可能是來找你。”
  “我知道昨晚他們通宵審了高原。我猜到他們今天會來找我,但沒想到他們這麽急。”他平靜地說。十幾分鍾前,顧子群已經向他報告了最新情況,他也已經作好了安排。
  “鄭恒鬆的人都很興奮,聽說昨夜高原已經招了一些事,但他到底說了些什麽我不知道。”壁虎似乎有些緊張,“我勸你躲一躲,因為我聽說鄭恒鬆今天一早就跟局長一起去市裏了,我懷疑他可能去搬救兵。也許……他們會秘密抓捕你。……你是一個人嗎?”
  “對。”他心裏一緊,他和壁虎都明白,光明正大的交鋒,即便有高原的口供,警方也不能把他怎麽樣,然而他一旦失去保護,掉進鄭恒鬆的手心,情況就完全兩樣了。鄭恒鬆之所以找不到他犯罪的證據,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因為上麵一直有人在阻撓他的調查,但如果把他秘密抓起來,瞞著上麵的人,那麽他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會居然還去了市裏……他的腦子裏飛快地跳出幾個人名來,這些高高在上的人,沒有一個敢不幫他。隻不過當務之急是要馬上離開這裏,千萬不能讓鄭恒鬆有機會單獨抓住他。
  他瞄了一眼此時正站起身準備離開的莫蘭。她手裏隻拿了一本書,看來她已經把其他書還回書架上去了。那是本什麽書?
  “好,我掛了。”壁虎道。
  “高原被藏在什麽地方,你再打聽一下。”
  “我會的。”
  “有消息再聯係。”他按斷電話,立刻又撥通了林強的電話。
  “老板。”
  “那個姓喬的女人,如果今晚我沒跟你聯係,午夜之前殺了她。”
  “明白。”
  如果他今天不幸被鄭恒鬆抓到,那麽最重要的就是毀滅證據。隻要殺了她,就死無對證。鄭恒鬆根本就沒證據可以證明是他綁架了喬納。高原他更不怕,高原隻負責威脅利誘,幾乎沒參加過暴力行動,而且威脅之後,有很多不必付諸暴力。最可能被高原牽出來的就是那次挑腳筋的事。不過,他也不怕,因為高原並不知道他最終派了誰去,高原僅僅隻能說,“司徒老板派我去唬那個人”,但是他也可以回應警方,他隻是派人去嚇唬了一下,並沒有真的派人去幹。如果站在法庭上,警方根本沒有有力的證據,隻是如果被秘密抓捕,事情就會完全不同了,他們會秘密搜查他的家,然後從他家裏找到他的網絡名單,然後一個一個把他們抓住……
  當然,他也可以打電話找大批人馬來圖書館保護他,但這可能又上了鄭恒鬆的當。也許圖書館外圍已經布滿了鄭恒鬆的眼線,他的人馬到了之後,他們一定會先按兵不動,然後一個個跟蹤他的手下,把他們逐一抓住。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先逃出圖書館,然後到某位領導家去坐坐,一方麵從上麵向鄭恒鬆施加壓力,另一方麵,他以後出門就得帶保鏢了,背景幹淨的保鏢。
  打完電話,他快步來到借書處,莫蘭正在那裏排隊等著完成借書程序。
  他走到她身邊,迅速看了一眼她手裏那本書的封麵,原來是《最愛夜女神》。這本書張建民連續借了四次,他很想知道,張建民為什麽反複借閱這本書,他還想知道,莫蘭又為什麽要單單留下了這本,但是眼下,他沒功夫考慮這些了,他現在必須走。
  腿依舊在痛,他在心裏一邊咒罵著鬼天氣,一邊丟下莫蘭快步向外借室外走去。但他走到門口,馬上就退了回來,他看見三個穿夾克衫的男人正從電梯裏走出來。不曉得為什麽,雖然他們沒穿警服,但他覺得他們就是警察。世界上警察的都差不多,他們的臉上永遠寫著,“你給我小心點!混蛋!”
  他下意識地又往後退了兩步,但立刻又改變了主意,外借室是個封閉的空間,如果他們把他堵在裏麵,他無處藏身,也無處可逃,隻能束手就擒。但是,他們現在已經朝他走過來了,外借室離電梯最近,他該怎麽辦?
  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快躲到裏麵去!”是莫蘭的聲音,她朝服務台附近的一個角落指了指。
  他倏地一下回過頭去,他實在不明白,剛剛還打他耳光惡狠狠罵他畜牲的她,為什麽突然會反過來幫他?而且,她怎麽知道他想幹什麽?難道他表現得那麽明顯?沒有吧……但他沒時間想這些了。
  “我想起來了,還有兩本書忘了拿了。”她笑盈盈地對管理員說,轉頭到最近的書架上隨手拿了三本書過來遞給女管理員,那位女管理員低頭操作了起來。
  她趁機朝他使了個眼色,他趕緊低頭奔進了角落裏,那張書桌正好被一個書架擋住了。他躲在書架後麵,偷偷朝外麵瞧。那三個警察模樣的人果然走了進來,其中一個遞給那個女管理員一張照片,女管理員看了會兒,很茫然地四顧張望,似乎有點不知所措,這時莫蘭湊過去看了看那張照片,接著,她似乎是提供了比較可靠的信息,她還跟那個女管理員交換了意見,那個女管理員似乎受了啟發,連連點頭,她還朝外指了指。那三個警察立刻兵分兩路,兩個轉頭離開了借閱室,另一個則在借閱室裏巡視了一番,他藏在書桌下麵,很幸運地躲過了那個匆匆走過的警察。
  “啊,對不起,這本書我不想借了。”他鑽出書桌的時候,聽到莫蘭大聲說了一句,隨後就見她匆匆跑到他藏身的書架邊,把一本書插了進去。
  “現在你可以離開這裏了,他們到五樓去了。”她輕聲對他說。
  “你怎麽知道?”他朝外張望,發現有幾個借書人已經排在了那個女管理員的麵前,正好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跟他們說,你問我在哪裏可以借到館藏圖書。館藏圖書在五樓。”她泰然自若地望著書架說,“現在是你離開的好機會。”
  說的對。
  他立刻朝門外走去。他很高興,女管理員正忙於應付工作,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他來到走廊時,莫蘭也跟了出來。
  “走電梯吧。”她道。
  雖然他的腿很痛,他更樂意走電梯,但是,他還是覺得走樓梯更明智,因為他剛剛看到那三個警察就是從電梯出來的。電梯更快,如果要逐層搜索,他們一定還是會乘電梯。
  他朝樓梯走去,哪知剛到樓梯口,就看見下一層的樓梯邊站著兩個正在說話的男人,看他們大搖大擺,旁若無人的神情,應該也是警方的人。
  他退了回來,但此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
  他一邊按了下去的按鈕,一邊不停地往樓梯那個方向望。這時,莫蘭冷冰冰的聲音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我說,你為什麽不把大衣脫了?”她問他。
  “脫大衣?”
  “你長得不算有特色,這點你承認吧?”
  他轉過頭去看著她,沒說話。
  “現在你不是在參加選美,而是在計劃逃跑。這點你總不會否認吧。”莫蘭望著電梯的按鈕問道。
  “對。”他勉強答道。
  “通常人們隻能記住陌生人穿什麽衣服。”莫蘭轉臉看著他。
  他略微掂量了下她這句話的分量,然後迅速脫下了大衣。
  他略微掂量了下她這句話的分量,然後迅速脫下了大衣。
  “把它給我。”莫蘭伸出了手。
  從她的目光中,他感覺她似乎是想幫他,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但還是乖乖把大衣搭到了她細細的手臂上。
  “等著。”她說完轉頭便向走廊的角落奔去,他發現那是廁所的方向,難道她是要把他的大衣放到廁所裏?
  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對了!在他離開兩樓的時候,把大衣扔在兩樓的廁所,也許能轉移警察的視線。
  過了大概一兩分鍾,莫蘭又匆匆走了回來,這時電梯門正好打開。她跟他同時跨進了電梯。
  電梯裏隻有他們兩人。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問道。
  “我表姐在哪裏?”她反問。
  這句話讓他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為了她的表姐。行,親情無價,這可以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我表姐在哪裏?”她又問。
  “我怎麽會知道?”
  “我剛剛提起她的時候,你沒有問我,你表姐是誰。所以,你不僅知道她,還知道我跟她之間的關係。不要裝了!”她回頭瞪了他一眼。
  “為什麽讓我走電梯?”他低聲問她。
  “因為他們肯定會安排一部分人走電梯,另一部分人守在下樓的地方,這一點凡是看過警匪片的人都知道。”莫蘭望著前方冷靜地說,“電梯上的人,現在去了五樓,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馬上出現在電梯裏。”
  看起來,她經常看警匪片。
  他沉默了下來。
  電梯很快到了底樓。
  莫蘭首先走出了電梯,他緊跟在她身後。大堂門口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藍色滑雪衫的男人,他正在心不在焉地翻報紙。不知道這一個是不是鄭恒鬆的人,司徒雷的心砰砰直跳。這時,他看見莫蘭徑直朝那個男人的方向走了過去。他由不得渾身一震。她想幹什麽?報警?剛剛帶他下樓,難道隻是個圈套?
  他身不由己地搶上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你想幹嗎?”他低聲問她。
  “我表姐在哪裏?”
  他對她的問題充耳不聞,緊張地問道:
  “那個人是誰?”
  “我怎麽知道?”她回過頭來,仰起臉,又冷冷地問了一遍。“喬納在哪裏?”
  這回他的注意力回到了她身上。
  “不知道。”他答道,同時朝四周望了望,還好,除了那個看報紙的男人,沒人注意他們,大堂裏有的是行色匆匆的人。
  她盯著他,看了半秒鍾,低聲道:
  “我現在可以大叫非禮,那樣所有的人都會注意你。你跑不掉,司徒雷。”
  “非禮?”她在威脅我嗎?他覺得好笑。
  她也笑了笑。
  “你一定以為我把你的大衣放在廁所了吧?其實沒有,我把它藏到我的儲藏櫃裏了。你也許不知道,儲藏櫃就在廁所的後麵。我在你的大衣上留下了我的血跡和……尿液,”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她的神情略顯尷尬,但她馬上又恢複了咄咄逼人的氣勢,“你在借閱室襲擊過我,我的手腕上有你的抓痕,警方正愁沒理由找你麻煩呢!司徒雷!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利用我提供的線索。而我,我會是個最值得同情的受害人,我寫過小說,還學過表演,中學時,我演過白雪公主……我的表姐在哪裏?”她盯著他的眼神,令他想到了白雪公主的後媽。
  “你早就知道有人要來找我麻煩是不是?”他現在想,最初的那個耳光應該是她預謀好的,她引誘他襲擊她,而他上了當。她知道他跟所有從小混黑社會的人一樣,齜牙必報。
  “不,我不知道。隻是不小心聽到了幾句話,再看到你的表情,我猜到了,他們在找你……”她盯著他,又笑了笑,壓低嗓門說,“如果你現在脅迫我回二樓去找我的儲藏櫃,那就是自投羅網,他們正從電梯上下來呢。而且,這次,我會叫的。在安靜的圖書館,大聲尖叫。”
  她說得對。他當然不會幹這種蠢事。
  現在最重要的是,他得盡快離開那裏。但問題是——那件大衣。就算離開圖書館,她照樣可以用那件大衣來脅迫他,而且他的確無法解釋他留在她手腕上的抓痕,最要命的是,他有可能必須到警察局去解釋這些,在解釋這些的同時,警方會突然問他別的……他望著她美麗的臉龐,突然很想掐死她,但是即便殺了她,那件大衣仍然在儲藏櫃裏,他們會找到它,而且,就因為那件大衣,硫酸也得緩行,因為警方會把兩件不相幹的事連成一個因果關係,不是嗎?她是先被“非禮”,然後才被毀的容……難以想象,一件大衣竟會給他帶來這麽多的麻煩……他快速拿出手機,發了一個“免”字給林強,那是他們的暗號,意思是撤銷潑濃硫酸的計劃。
  “告訴我她在哪裏,我不會告發你的。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會被繩之以法,真的,我隻要她能平安回來。告訴我吧。”見他沉默不語,她再度開口,這次她好像在乞求他。
  他下了決心,現在隻能選擇妥協,先擺平這個女人,離開圖書館再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出於同情,我會讓我的人幫你找找你的表姐。”他和藹可親地說,“我們先離開這裏,邊走邊說怎麽樣?”
  她盯著他的臉,眼睛在眼眶裏打轉,好像在掂量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我盡力而為,相信應該不久就會有消息。”
  “如果你把我表姐放回來,我就把大衣還給你。我說到做到。”
  他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雖然他完全不相信她說的。她一定會把大衣給她的男朋友,這一點毫無疑問。
  “隻要我是自由的,那別人也會是自由的。”他道。
  他本來就隻打算警告一下鄭恒鬆,並沒有想對喬納怎麽樣,他早晚會放了她。
  她似乎理解了他的意思,轉身朝那個看報紙的男人走去。
  “走邊門。”她道。
  原來她是要走邊門。
  “那個人是誰?”他跟在她身邊,輕聲問。
  “一個讀者。”她冷冷道。
  兩年前,他還在圖書館辦了押金最貴的借書卡,但他隻是偶爾來這裏借上一兩本書,或是在閱覽室翻翻新的雜誌而已,所以,他從來不知道邊門在哪裏,也不知道圖書館還有儲物櫃。他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惱。
  他們走到邊門的時候,透過圖書館的茶色玻璃牆,他看見圖書館的對街有個穿夾克衫戴墨鏡的男人斜靠在電線杆下抽煙。
  “挽著我好不好?”他提議。
  莫蘭假裝沒聽見,自顧自走出了門。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它捏在了自己的手心裏。莫蘭想掙紮,他在她耳邊輕聲說:“你表姐沒事。”
  她瞄了他一眼,馬上變乖了。
  他拉著她的手走出了圖書館。
  不出所料,那個男人一看見他們,立刻就拿出手機開始撥電話,並且還偷偷在後麵跟了上來。難道鄭恒鬆的人已經包圍了整個圖書館?
  “你什麽時候放我表姐?”她又問了一遍,並且沒走出幾步就甩開了他的手,但他馬上又重新抓住了她的手。他現在不能放開她,她是他的人質。
  司徒雷沒回答她的問題。
  現在,他把全部心思全放在了身後的那個男人身上。這個混蛋在打電話給誰?搬救兵嗎?周圍還有別人嗎?有幾個人?他不時想回頭看那個人,但又不能太明顯。
  他覺得自己額頭和背上都開始冒冷汗了,好像還聞到了從冒煙的槍口裏散發出的火藥味。對了,他們都有槍,而他身上什麽武器都沒有。他隻有身邊這個小女人。雖然他不可能傷害她,但作為警察,他們必須考慮到她的安危。他們會考慮的。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從前麵的街角閃出一個穿黑色滑雪衫,戴冬帽的年輕人。咦?他還戴著花口罩。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頭!是的,不對頭!那個人不像警察。警察不會戴花口罩。
  他回頭望去,剛剛那個戴墨鏡的男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年輕人迎麵朝他們奔過來,手裏還拿著個礦泉水瓶子!那是……
  不好!他們是他的人!他們的目標不是他,而是身邊的她!礦泉水瓶子裏裝的應該濃硫酸!
  他們是他的人,但是他不一定認識每個小弟,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也未必認識他!怎麽!林強難道沒接到他的短信?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發現她跟他一樣,目光緊緊盯著朝她奔過來的那個年輕人。
  他忽然想到,她之前曾經被潑過辣椒水,所以,她已經有了防備之心,以她的機靈和聰明,碰到這樣的事,她一定會躲在他身後,也或許,會驟然撲倒在他懷裏,他比她高,硫酸會潑到她背上,還會濺到他身上,她穿著厚厚的大衣,吃不了什麽虧,但他身上隻有一件薄薄的毛衣!他的大衣被她騙走了!不管怎麽樣,硫酸一定會殃及到他!他渾身打了個哆嗦,仿佛聞到一股皮膚燒焦的臭味。
  那個年輕人離他們越來越近了,15米,10米,5米,3米……
  他驟然放開了她的手,但她卻立刻抓住他的衣服躲在了他身後,他想躲開那個年輕人,但已經來不及了,可是出乎意料,那個年輕人跑到他們跟前時,隻是看了他們一眼,便忽然越過他們朝前奔去。
  就象看見子彈向他射來,預感到自己必死無疑,最後子彈射到的卻是胸前的紐扣,他長舒了一口氣,恐懼之後的虛脫感讓他覺得精疲力竭。
  這時,他想到了她。躲在他身後的她已經癱軟了下來,他這時終於在她臉上看見了恐懼,她的額頭上滿是冷汗。
  “你沒事吧?”他扶住了她。
  淚珠在她的眼睛裏打轉,她輕聲問了一句,“你什麽時候放我的表姐?”便失去了知覺。
  他望著她,忽然覺得有一絲柔風吹過,接著便微笑起來。

  9.與敵人共進午餐
  莫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米白色的布藝沙發上。
  司徒雷則靠在離她不遠的米白色躺椅上,正在翻看她從圖書館借來的《最愛夜女神》。他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下身穿著條寬鬆的純棉長褲,膝蓋上放著一個熱水袋。他的身後是一個米白色的五層書架,上麵的書幾乎都放滿了。
  她來不及細想他為什麽這麽怕冷,清醒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馬上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還好,她衣衫很整齊,沒有被人動過。
  “我不是色魔。”司徒雷一邊看書,一邊說。
  你比色魔壞得多,她心裏回敬道。
  “怎麽不說話?”他又問。
  這是你的地方,不是圖書館,我當然不能亂說話。要說也隻能說些沒用的話。比如:
  “哇,你家的書可真不少,都是你的嗎?你也讀莎士比亞?”
  她一邊整理衣服,一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這時,她看見自己的包就放在躺椅旁邊的茶幾上,很顯然,他已經從裏到外都翻過了。他在圖書館說話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她身上帶著什麽錄音設備,其實她還真的錄了,但現在恐怕都被他刪了。我為什麽會昏過去啊,她懊惱地想。
  “我是先看莎士比亞的話劇再讀書,這樣容易一些。”他笑著說。
  “嗬,我還看見《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和楊絳的《洗澡》。”一個黑社會老大看這種書的確很奇怪。
  “那不是很出名的書嗎?我看了介紹買的,雖然都隻看了一半,但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他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用手拍拍她的小皮包問道,“這是你的,還不過來拿?”
  “我這人有潔癖,被弄髒了,就不想要了。”她脫口而出,說完又有點後怕,禁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那裏麵的東西也不要了?”他溫和地問道。
  對了,包裏還有她的好多東西呢。小化妝包、紙巾、手機,還有剛剛在圖書館借的書。啊!她忽然想起,她的手機裏儲存著好多朋友的聯係方式和照片,這個混蛋一定看過我的手機了!這下闖禍了!這個變態會不會由此就針對我的朋友啊!但願他先去找James(詳見簡東平係列)的麻煩。那他就會知道,我的朋友不是好欺負的。
  “好吧。”她怒氣衝衝地站起身,走到茶幾旁邊,充滿厭惡地盯了他一眼,拿起包,接著又一把奪過了他手裏的書,“這也是我的!”她氣呼呼地說,但她馬上又後悔了,我今天怎麽這麽衝動啊!我現在是在他的家裏。如果他發起火來,真的弄來瓶濃硫酸……她想到自己不久前的遭遇,就渾身發抖。
  司徒雷倒好像很平靜。
  “換作別的女人對我這種態度,她早就被劃花臉了。”他注視著她,淡淡地說。
  她不說話,硬是忍住了一句刻薄話。
  “我剛剛檢查了你的包,你的手機有錄音功能,你把我們的對話都錄下來了,我聽了,不太清楚,但我還是找人把它刪了。”他盯著她的臉說,“你說的那件大衣,雖然我辦法拿到手,但我可以找人燒了所有的儲藏櫃,隻要我願意。如果我得不到,我當然也不可能讓別人得到。所以不要企圖給我設圈套,或者威脅我。”
  “所以呢?”她歪頭看著他,並退後兩步,坐回到她原先睡著的沙發上。她心裏暗想,燒了儲藏櫃有什麽用?我根本沒放在那裏,我把大衣放在了女廁所!我還在大衣口袋裏留了我的借書卡,那上麵有我的名字拚音——“molan”,相信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會很快把它放到失物招領處。
  “你做這些無非是想要你的表姐?是不是”他問道。
  哈,在家裏,果然說話很坦率啊。
  “對。”莫蘭願意隨時做交易,除了交換她本人以外,她什麽都願意幹。不過,她很高興地發現,他對她本人沒興趣。
  “回答我幾個問題,如果你的回答夠誠實,你很快就會看見你的表姐。如果被我發現你撒了一個謊,那就對不起了,她將會從此蒸發。”他冷冰冰地說。
  她的心禁不住顫抖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
  “好吧。”她想了想,答道。
  “放心,我對你的三圍尺寸,以及你的情史婚史都沒興趣。”看見她放鬆下來的表情,他又笑著補充了一句,“其實這些我都知道了。”
  最後那句好像在挑逗她,但她不吃這一套,不問這些她求之不得。
  “你問吧。”她態度生硬地說。
  “那條狗是你的嗎?是你的嗎?”
  想不到他開口先問了小黑的事,對了,小黑的照片存在手機裏了。
  “它叫小黑,是我爸的拉布拉多犬。”
  “它在哪裏?”
  真奇怪,他打聽小黑幹什麽?
  “它在……嗯……我老爸的朋友那裏。”
  他該不會跑到法國去綁架我家的小黑吧!如果他真的那麽做,那他真的是夠變態的!
  他把熱水袋放在一邊,像老年人那樣緩緩站起身,走到酒櫃,倒了兩杯紅葡萄酒,然後又慢慢走過來,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麵前。
  “你怎麽會認出我的?是不是王若琳留下的資料裏有我跟張建民的照片?”他問。
  莫蘭猶豫了一下,才謹慎地回答:“是的。那時你們都很年輕。”
  他仰頭想了想。
  “我大致記得是哪張,我過去也有一張,不過後來找不到了。那時候我們都16歲,暑假一起去爬山,另一個朋友正好帶了照相機。”
  “你們曾經是好朋友?”莫蘭提了個問題。
  “是的。不過,後來我離開學校後,就不來往了。”他坐回到原來的位置,把熱水袋放到自己的膝蓋上,神情有些落寞,“他們家不讓我們來往,說我是流氓。當然,也沒說錯。”他笑了笑,接著眼波一轉,說道,“你就是憑那張27年前的照片認出我的嗎?27年來,我真的一點都沒變嗎?我不信。”
  他倒還真不是傻瓜。
  到底要不要說實話?
  喬納的臉在她眼前晃過,她馬上下了決心。
  “當然不是。”她說,“王若琳留下的資料中,共有三張照片,其中一張就是你剛剛提起的舊照片,另外兩張則是你被抓拍的照片,一張是你跟一群人在吃飯,另一張是你獨自站在街上,好像在等人。後麵那張麵部拍得很清楚。”
  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欣賞她說的實話。
  “對此你有什麽想法?”
  “有人在跟蹤你。”
  他喝了口酒,思索了片刻後,問道:
  “你認為跟蹤我的人會是張建民嗎?”
  “這我不知道。”莫蘭有點口渴,但她聞了下那杯葡萄酒,又打消了喝它的念頭。她不喝酒,尤其是跟一個可能隨時奪取喬納生命的人在一起,她更不可能喝酒了,萬一又暈了怎麽辦?
  “我這裏沒有冰桔茶,如果你渴了,那個壺裏有溫的菊花茶。”他指了指酒櫃旁邊的一個紅木小台子,那上麵果然放著一個漂亮的白瓷茶壺。
  我真的渴了,莫蘭想。她起身走過去,給自己拿了白瓷茶杯,倒了滿滿一杯菊花茶。
  “不怕我下毒?”他頗為吃驚看著她喝下一大口菊花茶後問道。
  “你要對付我有的是機會。”她道,又喝了一口菊花茶,覺得喉嚨舒服多了。
  “不怕我下毒?”他頗為吃驚看著她喝下一大口菊花茶後問道。
  “你要對付我有的是機會。”她道,又喝了一口菊花茶,覺得喉嚨舒服多了。
  他點了點頭,好像很讚同她的說法。
  “現在來說說那本書,你為什麽挑選它?我知道你也搞到了張建民的借閱書單。”他喝了一小口酒。
  “因為……”對於這個問題,莫蘭稍稍猶豫了一下,她不能肯定事隔27年,他是否還能認出張建民的筆跡,但她想,他肯定不會知道那是我的筆跡,那是我為了迷惑你這個大惡人趁你打電話的時候,用鉛筆自己寫的。我真正需要的其實是那本《說出你的秘密》,因為你在場,所以我隻好下次再去借了。
  “因為張建民在那上麵寫了兩句話。”她說。
  “哦?哪兩句話?”他似乎有些意外。
  難道他沒發現?不可能。他在裝,他是想試探我有沒有撒謊,這個大混蛋!
  “就是在書的扉頁上有兩行字,你沒看見嗎?”莫蘭想,既然你在試探我,我也可以試探試探你,她把書從包裏掏出來,向他走了過去,耐心地把她扉頁翻給他看,“瞧,就是這兩句。”那兩句話是——“X小姐的經曆?B小姐的經曆?”
  “我認為這是張建民寫的。”她道。
  “你認識他的筆跡?”他果然絲毫都不驚訝。
  “我不認識,其實我也不敢肯定,我是猜的,當然……我可以把這筆跡拿去讓警方鑒定。”她故意顯得沒什麽把握。
  他點了點頭,又把書還給了她。
  他不要這本書?他來圖書館就是為了找這些書,為什麽現在有這麽明確的目標,卻居然肯放棄?難道他已經猜到了?
  “你不要?”她忍不住問道。
  他搖了搖頭。
  “我會找別人去研究的。”他道。
  莫蘭想問為什麽,但又怕自己的態度如果太積極了,反而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所以她沒說話。司徒雷不知在想什麽,也沒吭聲。
  “你什麽時候放我表姐?”隔了一會兒,她打破了沉默。
  “已經放了,就在20分鍾前。”
  啊,放了!她的心一陣狂跳。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欣喜和激動,馬上又說,“不過,為了我們的安全,我們會把她放到郊區的公路上,你放心,她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他輕鬆地一笑,站起了身。
  “那麽,那麽是在哪條公路?”她感到自己的聲音在微微發抖,她想控製自己的情緒的,但她做不到。
  “先別著急,他們還在路上,到目的地還需要一點時間。陪我吃午飯怎麽樣?吃完飯,我就告訴你在哪兒。”他望著她,說道。
  現在誰還有心思吃飯!莫蘭不作聲,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不同意,我就……”
  “那好吧。”她馬上說。
  就在這時,外麵的門鈴響了起來,莫蘭聽到有人匆匆去開了門,接著走廊裏就傳來一個年輕人興衝衝的聲音。
  “趙姐,好久不見,我哥在嗎?”他問。
  “呀,你回來啦,他在他在,在書房呢。”被叫作趙姐的女人,興高采烈地回答。
  司徒雷忽然把膝蓋上的熱水袋往邊上一扔,從躺椅上跳起來,急不可待地打開了房門。就在開門的一刹那,莫蘭聽到司徒雷熱情地叫了一聲。
  “雲康!”
  “嘿,哥,我回來了!”雲康似乎也很興奮。
  “嘿,哥,我回來了!”雲康似乎也很興奮。
  莫蘭透過門縫看見司徒雷跟雲康很熱情地擁抱了一下,兩人都笑得很開心。
  “哥,你有客人?”
  “沒關係,我們正要吃飯,你也一起吧!”司徒雷一邊說,一邊拍了拍雲康的肩膀,似乎很喜歡這個弟弟。
  他弟弟叫雲康?她正想著,司徒兩兄弟一起走了進來,雲康看見莫蘭,便朝她禮貌地笑了笑。
  “這是我弟弟,司徒雲康。”司徒雷很大方地給他們作介紹,“這位是莫蘭小姐,她是我的……敵人。”
  “敵人?”雲康目光詼諧地朝莫蘭瞄過來。
  “對,很貼切。”莫蘭平靜地說。她真想立刻衝出這棟房子,她根本沒心思參加這個黑社會老大的家庭聚會。
  “她現在被我綁架了。”司徒雷笑著說。
  雲康看看司徒雷又看看莫蘭,笑起來。
  “明白了,明白了。”他連連點頭。
  他誤會了。哦,真無聊。莫蘭想。
  “雲康,今天不知道你要來,不然我會讓趙姐準備幾個你喜歡的菜。”司徒雷一邊說,一邊捶了弟弟一拳,埋怨道,“臭小子,為什麽事先不打個電話過來?”
  “想給你個驚喜嘛。我昨晚才回來,還在倒時差,十幾個小時都沒合過眼了。”
  “吃完飯在我這兒睡會兒吧。”
  “哥,我的行李在機場酒店,我那房子三個月沒住人,需要找人好好打掃一下。這段時間,我就借住在你這兒吧。”
  “好啊。”司徒雷聽到這句喜出望外,並馬上嚷了起來,“趙姐,你等會兒趕緊給雲康收拾一下房間,他房間的……”他快步走進廚房,莫蘭聽到一連堆囉裏囉嗦的吩咐。
  莫蘭發現,雲康的出現瞬間把司徒雷從一個令人膽寒的黑社會老大,變成了一個慈愛囉嗦的家常老大哥。
  “我大哥沒嚇著你吧?”雲康好奇又友善地看著她。
  “哦,這,倒是沒有。”問題很簡單,但莫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哥人不錯,就是有時候脾氣有點大……飯廳在那邊。”雲康給她帶路,接著有奇道,“你從沒來過這裏?”
  莫蘭搖搖頭。
  他們一起走進飯廳,那是個寬敞明亮又整潔的房間,長條餐桌上鋪著漂亮的藍色條紋台布,中間放著一疊白瓷碗筷和兩個小黑貓瓷罐,莫蘭猜想那是調料瓶。
  “原來你是第一次來,你會發現趙姐的手藝不錯。”雲康說。
  這個黑老大的弟弟很友善,莫蘭也不好意思對他太冷淡了。
  “哦,我相信。”莫蘭敷衍地點了點頭,接著便在餐桌前坐了下來。我到底在幹什麽啊,居然真的坐下了,她問自己。
  司徒雷興衝衝地走進了飯廳,他拍拍弟弟的肩膀,笑著說:“我讓趙姐下午去買你喜歡的大黃魚,晚上燒黃魚羹給你吃。”
  “哇哈,太棒了!”雲康擊掌,隨後又問,“中午有什麽好吃的?能不能讓趙姐給我做點豬油菜飯啊?我還想吃醬蘿卜片。”
  “我們今天中午吃西餐。我說,你怎麽還那麽土?現在誰還吃豬油。”司徒雷一邊坐下,一邊開始分碗筷,莫蘭覺得他現在好像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沒辦法,我就愛吃這最土的。”
  “好吧,我去跟趙姐說。”司徒雷又站起了身。
  “行了,行了,我自己跟她說,你在這裏陪莫小姐吧。”雲康笑嘻嘻地說了一句,轉身就鑽進了廚房。
  “嘿,我弟弟不錯吧?”司徒雷望著弟弟的背影,問莫蘭。
  “嗯,真是一表人才。他是幹什麽的?”莫蘭問道。
  “我幹嗎要告訴你?”他心情極好地瞄了她一眼,她覺得他好像驟然年輕了好幾歲,捂熱水袋的時候,她覺得他有60歲,現在卻好像隻有30歲。
  “他前段日子去美國辦事了,昨晚才回來。”他又自顧自說了一句。
  莫蘭真想對他大聲嚷,能不能不要說這些廢話了?我不想跟你們吃飯!我隻想看見我的表姐!
  “喂,你弟弟來了,你們兩個說話,我在旁邊不合適,要不我還是先回去了,你可不可以現在就告訴我,我表姐在哪裏?”她試探地問道,一邊觀察他的表情,她發現他在笑,弟弟來了也不用笑得合不攏嘴吧,真懷疑他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
  “我讓趙姐特意給你做了西餐,你就留下來陪我們一會兒吧。”他低聲說,“我跟雲康有的是機會吃飯,跟你,誰知道是不是最後一次?”
  她終於忍不住朝他翻了個白眼,隨後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他哈哈笑起來。
  “叮咚”“叮咚”——這時,門鈴又響了。
  雲康去開了門。
  一個男人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差點驚出莫蘭的魂魄來。
  “請告訴司徒雷先生,A區警察分局的鄭恒鬆前來拜訪。”是鄭恒鬆的聲音!
  鄭恒鬆來了!他怎麽會來?!
  這個死人該不會是來找司徒雷的麻煩吧。喬納還在半路上呢!如果他現在來攪局,那喬納不是危險了?
  莫蘭身不由己地站了起來,
  但司徒雷卻紋絲不動地仍然坐在原地,直到雲康引著鄭恒鬆走進飯廳,他才裝模作樣地緩緩站起身。現在他又變回了42歲的黑社會老大。
  “鄭局長。”虛偽的笑容堆滿了司徒雷的臉。
  鄭恒鬆也是滿麵笑容。
  “司徒老板。”口氣軟綿綿的。
  接著,司徒張開雙臂朝鄭恒鬆走了過去,鄭恒鬆幾乎也用同樣的動作迎接他,他們就像久未見麵的老朋友那樣來了個不太緊密的擁抱。莫蘭終於領教了鄭恒鬆的演技,怪不得高競不適應呢,連她也看傻了。
  “你瘦了,最近一定很操勞吧。”鄭恒鬆端詳了下司徒雷的臉,打趣道。
  “你也是啊,阿鬆,都有白頭發了,時光荏苒哪。”司徒拍拍鄭恒鬆的肩。
  嗬,黑社會老大的措辭竟比公安局長還文縐縐,不愧是閱讀過半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人。
  “是不是在等我?”鄭恒鬆望著桌上的碗筷,目光朝莫蘭掃過來,他似乎吃了一驚,“啊哈,沒想到我的小姨子也在。”
  誰是你的小姨子!莫蘭在心裏罵道。
  “小姨子?”司徒雷笑道,回眸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們是親戚。那正好,大家都認識。”
  “剛才那個是你弟弟?”鄭恒鬆充滿好奇地問道。
  司徒雷微笑著按住鄭恒鬆的肩頭,低聲說:“阿鬆,你他媽的少給我裝傻。你還會不知道雲康?估計連他穿多少尺碼的內褲,一周上床幾次,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鄭恒鬆很謙虛地搖搖頭。
  “司徒,你對我誤會太深了。”
  “那不叫誤會,那叫知己知彼。”司徒雷道。
  “知己!這個詞用得好!坦白說,這世界上沒幾個人知道我老婆是誰,但司徒,你可以算一個,所以我才會拜托你幫忙去找我老婆啊。這才叫知己嘛。”
  莫蘭聽到這句,心頭一陣疑惑。他拜托司徒雷找喬納?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司徒雷微微一笑。
  “這麽巧,你小姨子也托了我。”他一邊說,一邊又瞥了她一眼,“你們兩個,不會是商量好的吧?”
  “一家人嘛,總有不謀而合的時候。”鄭恒鬆笑嘻嘻地轉頭問司徒雷,“怎麽樣?雷哥?有消息了嗎?”
  “我也在等消息。我可是說過的,幫你的忙,不一定有下文的。”司徒雷像老朋友似的安慰道,“好了,好了,別著急,說不準,一會就有消息了。你先陪我喝兩杯。今天有你喜歡的煎魚排和法式鵝肝醬。”
  “是嗎?連這你都知道,消息可真靈通,不過,我現在更喜歡喝粥了。”鄭恒鬆笑著說。。
  “吃太清淡對男人可不好。”司徒雷把碗筷分到鄭恒鬆的麵前。這時莫蘭才注意到碗筷有三副。這些應該是在雲康到來之前就放在這裏的,如此說來,司徒雷已經預計到鄭恒鬆今天會來拜訪?或者,鄭恒鬆就是他邀請來的?他們兩個到底在玩什麽啞謎?
  “叮咚”“叮咚”——門鈴又響了。
  “司徒,今天你家好熱鬧啊。”鄭恒鬆說。
  “嗬嗬,這麽熱鬧我也沒想到。”這次司徒雷的臉上現出了困惑的神情,顯然,他也猜不出誰會來。
  門開了,飯廳裏的人都在側耳傾聽。
  “你是……”雲康的聲音顯得有些不安。
  回答他的是個公事公辦的聲音。
  “A區公安分局凶殺科高競,請問司徒雷在嗎?”
  天哪!高競!莫蘭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怎麽也來了?而且聽那口氣明顯是來公幹的。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鄭恒鬆,後者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有什麽事嗎?”雲康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了。
  “我有些問題想問他,他在不在?”
  司徒雷的把臉轉向莫蘭,他看了她半秒鍾,才高聲說:“雲康,請這位警察先生進來坐。”
  喬納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被什麽東西蟄了一下,接著她聞到一股濃重的臭味。媽的!好臭啊,誰在拉屎?幹嗎不抽馬桶?一定是高競!這家夥就是粗心大意,要是讓莫蘭看見他拉完屎不抽馬桶,頂多罵兩句,可要是讓姨媽看見,肯定心裏會特別特別不高興。姨媽是個多愛幹淨的人哪,而且她一直就不太喜歡高競,說高競從事的是危險職業。
  “要是他跟你一樣,也是個檔案員我就沒意見,可他現在每天都在拚命,不知道小蘭喜歡他什麽。真擔心他會缺條胳膊少條腿,以後讓我們女兒伺候他一輩子。”這句話姨媽曾經不止一次偷偷跟她提過,其實說起來,姨媽還是喜歡那個會說笑話的梁永勝。
  太臭了!就算是拉屎後忘抽馬桶也不至於這麽臭吧!咦,背上好涼啊?怎麽回事?難道我昏倒在馬桶邊的瓷磚上了?不會吧!哎呀,好冷啊,我的身子也冷,腳也冷。我到底是不是在自己的床上?昨晚好像夢見自己跟人打架來著,渾身有點痛。好困哪,頭也暈……不行,我還是得醒過來,媽的,太臭了!
  她使勁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光禿禿的荒地上,就在離她僅一米的地方,是個簡易的公共廁所,破敗斑駁的土牆上寫著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廁所”,怪不得那麽臭呢!她慢慢爬起來,她不必朝那廁所裏望,就知道這廁所幾乎無人打理,估計裏麵的屎尿早就翻出來了,所以才臭不可聞。她對自己說,我得快點離開這裏,不然我就要被熏死了。要是以後讓我知道,是誰把我弄到這兒來的,我非請他吃屎不可!
  她往四周瞧了瞧,發現廁所的前方是一條公路,大概是中午的原因,車流不算繁忙,但她看出來,那應該是郊區的公路。我怎麽在這兒?她再次問自己,這時,她感覺腳下有點異樣,低頭一看,原來她赤足站在地上。
  一個畫麵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她穿著拖鞋急匆匆地走出門,按了電梯按鈕。
  那時,我在家裏!我是去接鬆的!
  我怎麽會在這裏?
  司徒雷第一次看見高競,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立刻遍布了他的全身,是因為他是警察嗎?不完全是。是因為他那咄咄逼人跟鄭恒鬆全然不同的態度?也許。但他覺得,那種極度的反感和厭惡是從他跟莫蘭碰頭的那一刻突然產生的,而且,看見高競的第一眼,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書房沙發上的熱水袋。他需要熱水袋,而年輕健壯又英俊的高警長似乎本身就是個熱水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聯想。這不是個好現象,他告誡自己。
  “啊!莫蘭你在這兒!你在這兒!”高競看見莫蘭時,驚喜萬分,一句話連說了兩遍,公事公辦的警察瞬間就變成了個失態的小情人。
  莫蘭卻顯得有所保留,雖然他看出來她也很高興,但她隻是含蓄地朝他點了點頭。
  “高競?你是不是叫這個名字?”他冷冷地在旁邊插了一句。
  高競恢複了常態,從口袋裏掏出警察證,正想介紹自己,鄭恒鬆說話了。
  “司徒,他是我們局凶殺科的高競。”
  “哦。”他嚴肅地點點頭,“你找我有事嗎?”他望著高競問道。
  “警察是不會無緣無故來找你的,司徒先生。”高競恢複了公事公辦的口氣。
  “那就說吧,到底什麽事?”
  高競停頓了足有三秒鍾才說::
  “我在圖書館撿到一件大衣,我相信……那是……你的。”他說完回眸看看鄭恒鬆,又看看莫蘭,司徒雷看出來她很緊張。
  他正想問是件什麽樣的大衣,鄭恒鬆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高競,原來你是撿到了我們司徒老板的大衣啊,那司徒老板應該好好謝謝你才對。你帶來了沒有?”
  “沒有。”高競說。
  “那麽,我改天給你送來怎麽樣?司徒老板?”鄭恒鬆轉身問他。
  這個狡猾的鄭狐狸!跟他在一起,高競隻是個小毛孩子。
  “好啊。可要快點啊,我怕冷。”他微微一笑。
  鄭恒鬆也朝他一笑。
  “高競,我們今天難得可以跟司徒老板坐得這麽近,正好可以一起聊聊。”鄭恒鬆很自然地給高競拉出一張椅子。
  看來,鄭恒鬆對高競是有約束力的,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聊聊吧……
  “我們邊吃邊聊。別客氣,高科長。”他順水推舟道。
  今天上午,司徒雷把莫蘭送回自己家後,洗了個熱水澡,又喝了一杯咖啡。等腦子清醒後,他把上午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想了一遍。他發現了幾個問題,第一,按理說,如果鄭恒鬆想秘密抓捕他,在圖書館的邊門不可能不安排人。但他跟莫蘭卻輕而易舉地逃脫了。他還帶著莫蘭安然無恙地回到了自己家。第二,雖然秘密抓捕他,可以獲得不少有力的證據,但隻要不是暗殺他,最後這個案子還是會上報領導,鄭恒鬆應該知道,他上麵有的是人,一旦走到這步,就會是個瓶頸,以鄭恒鬆目前的實力。要通過正當的法律手段把他扳繩之以法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對鄭恒鬆多少也有點了解,雖然這些年鄭恒鬆對他的調查一直都在暗中進行,但他明白,鄭恒鬆對他的態度是時緊時鬆,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之間達成了一種默契。就好像鄭恒鬆在說:
  “隻要你不是太過分,我的繩子就不會收得太緊。”
  而他答:“ok,我知道分寸。”
  雖然他們兩人沒有多少正麵交流的機會,但是他們都看得懂彼此的動作。這些年,他們就是這麽過來的。所以,像鄭恒鬆這麽聰明的人,應該不會真的秘密抓捕他。第三,鄭恒鬆想要秘密抓捕他,這消息是怎麽會流出來的?那次在鬆鶴樓的宴會上,已經擺明壁虎是嫌疑人之一,鄭恒鬆口風這麽緊——高原的關押地點和交代情況至今沒走漏半點風聲,那“要到A區圖書館秘密抓捕他”這個如此重要的消息怎麽又會輕易傳到壁虎的耳朵裏?
  他用20分鍾整理了一下思路,最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今天的圖書館抓捕行動,有可能是鄭恒鬆故意安排的。他之所以能輕易從圖書館的邊門逃走,不是莫蘭聰明,也不是警方疏忽,而是鄭恒鬆故意放他走的。他認為,鄭恒鬆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向他傳達的兩個訊息:“我有機會抓你,卻放棄了”,二,“內奸提供的消息未必準確。”這兩個訊息再延伸下去,就是一個暗示,那就是,鄭恒鬆願意談判。
  他們交手多年,鄭恒鬆很了解他,知道他早晚會想通這點,所以,還故意給了他思考的時間。
  於是,在莫蘭蘇醒之前,他打了個電話給鄭恒鬆。
  “有空嗎?鄭局長?”他問道。
  “嗬嗬,原來是司徒老板,有事嗎?”鄭恒鬆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穩,不急不躁。但這騙不了他,鄭恒蝦今天的布局讓他看出了深水蝦在這件事上所花的心思。大概從知道她失蹤,他就開始籌劃了,真所謂煞費苦心。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不好,不是聽他的花言巧語,而是看他的行動,看來這個女人對鄭恒鬆來說很重要。
  “我想請你吃午飯。”他道。
  “不行啊,我好忙。”鄭恒鬆像在拒絕他,但話尾的餘音明顯是誘導他說下去。
  “局長嘛,交給別人幹不行嗎?”他道。
  “嗬嗬,本來司徒老板請我,我當然是要來的,但不瞞你說,我未來的老婆昨晚跟我鬧別扭,離家出走了。我現在得去找她。”鄭恒鬆笑著說。
  他很高興,鄭恒鬆已經在向他使眼色了。
  “哦,哦,那是要去找的。”他笑笑,接著又低聲問,“要我幫忙嗎?”
  “司徒老板如果能幫忙當然最好了,老實說,自己的老婆不見了,我也不好意思讓弟兄們幫忙。”
  “那是那是,傳出去不好聽。要不,我幫你找找?不過,是不是能找到,我可不能打包票啊。”
  “哎呀,萬分感謝。”鄭恒鬆似乎受寵若驚,接著又有意識地停頓了一下,“如果司徒老板能幫我找到她,那可是幫了大忙了,到時候,我得好好謝謝你。”
  “謝倒不必謝,過來陪我喝杯酒吧。鄭局長,我們兩個好像還沒在一起吃過飯呢。你給不給麵子啊?”他又發出了邀請。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別擔心你未來的老婆,吉人自有天相。”他還安慰鄭恒鬆。
  “謝謝你。你這麽說,我真的放心不少。”鄭恒鬆笑著說,結果,他真的來了。
  “那件大衣在哪裏?”司徒雷問坐在他對麵的高競。
  莫蘭想不到,他會在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提起這件大衣。她憂心忡忡地望著高競,希望他回答得婉轉一些,不要趁機提任何破問題,喬納現在還沒消息呢!但是她失望了。
  “在我認為很安全的地方。”高競神色嚴峻地望著司徒雷,冷冷地說,“我發現你的大衣裏子有血跡,莫蘭的借書證在你的口袋裏,借書證上也有血跡,而且大衣是在女廁所發現的,我很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解釋一下嗎?司徒先生?”
  笨!沒看出來連鄭恒鬆都暫時服軟了嗎?為什麽要緊追不舍呢?
  “這個,我想還是……”司徒的目光朝她緩緩轉過來。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想起了午餐前司徒跟她說的那句話,“如果被我發現你撒了一個謊,那就對不起了,她將會從此蒸發”……現在很明顯,關於大衣的事,她撒謊了。她得想辦法補救。
  “那是誤會。”莫蘭立刻說,她的腦子飛快地運轉著。
  “誤會?”高競別過頭去看著莫蘭,臉上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快。
  “事實是……”她略顯尷尬,又喝了一口菊花茶,“我在圖書館翻新書的時候,手被新書的紙頁劃開了,正好司徒先生把大衣掛在椅背上,我的手隨手一搭,就這樣把血弄上去的,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她有意識地朝司徒雷假笑了一下,司徒雷也朝她微微一笑,“司徒先生很好,他沒有怪我,但我覺得過意不去,想幫司徒先生去廁所清洗一下那件弄髒的大衣,司徒先生也同意了。可就在我清洗的時候,我忽然看見司徒先生的身影在廁所門前一晃……當時我很不明白,為什麽他突然會離開。但我想,像司徒先生這樣的大忙人,必然每天都是百事纏身,我一個外人也不便打聽。司徒先生走得很快,我正好又跟他錯開了一部電梯,等我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走出了圖書館,這時候,我,我不知怎麽搞的,也許是昨天晚上沒睡好吧,覺得頭好暈,就這樣,我暈了過去……真對不起,太麻煩你了……”她充滿感激地朝司徒雷望了一眼。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司徒雲康歡快地插了一句。
  “沒關係,莫小姐。”司徒雷心照不宣地朝她微笑,“坦白說,當時你突然昏倒,我也嚇了一大跳。”
  “是嗎?真不好意思。”他的口吻不像在生氣,莫蘭心裏微微舒了口氣。
  這時,高競又說話了。
  “你洗過大衣?那怎麽大衣上的血跡是幹的?而且我看了保安錄像,你們是一起走出圖書館的。”高競道。
  死高競!你是不是想害死喬納?
  “高警長,這麽冷的天,圖書館一定有空調,等你在女廁所發現大衣的時候,水肯定早就幹了。”雲康又插了一句,他回頭看了他哥哥一眼,但司徒雷卻臉一沉。
  “雲康,不知道的事不要插嘴,聽莫小姐說。”
  “其實我剛打開水龍頭,就看見司徒先生離開了。”莫蘭板著臉對高競說。
  高競看著她,不說話。
  接著,莫蘭又回頭問司徒雷:“我們是一起離開圖書館的嗎?”
  “好像是的。”司徒雷點了點頭。
  “哦,對了,可能是我暈倒過,所以記不太清楚了。對了,好像我們是一起離開圖書館的,當時,我讓司徒先生等我一會兒,我好上去拿他的大衣,但他說他有急事,我後來才知道,原來是他弟弟要從美國回來,他急著趕回去。”她回頭看了雲康一眼。
  雲康朝她作了個鬼臉,對司徒雷說:
  “哥,原來你接電話的時候,是跟莫小姐在圖書館啊。”
  司徒雷沒回答弟弟的問話,隻是望著莫蘭微微一笑,接著,他問高競:
  “我想,莫小姐對這件事已經解釋得很清楚了。你還有什麽問題嗎?高警官?”
  “暫時沒有了。”高競道。
  “既然證明這是誤會,那可不可以把大衣還給我?”司徒雷問道,他順便掃了一眼正在低頭津津有味品嚐煎魚排的鄭恒鬆。
  莫蘭馬上說:“高競,把大衣還給司徒老板吧。”她知道他是馬不停蹄趕來的,所以大衣一定還在他車上。
  高競沒動彈,他盯著她的臉,仿佛在說,莫蘭,別耍我,我知道這不是什麽誤會,這是你耍的花招!那件大衣可能對我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證據。
  她瞪了他一眼,真想朝他大吼。高競!現在不是搜集他證據的時候!喬納還沒消息呢!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救喬納!喬納喬納喬納!
  “高競,這是一場誤會,大衣就在你車上,去拿來還給司徒老板!”她怒道。
  至少耽擱了三秒鍾,高競才沉著臉回答:
  “好吧。”
  正當他準備站起身時,鄭恒鬆忽道:“等一等。”
  莫蘭心裏一驚,鄭恒鬆想幹什麽?她偷眼看司徒雷,後者也微微皺了下眉頭。
  “司徒,我有件事求你。”鄭恒鬆說。
  “阿鬆,你求我的事可真多。”司徒雷拿起餐刀,小心翼翼地切下塊帶血的牛排,送到嘴裏後,慢慢嚼了,等完全吞下後才問,“是什麽事?”
  鄭恒鬆低頭切了塊魚排放入嘴裏,他點點頭道,“你的廚師真不錯。”
  “那當然,我特別花錢讓她去上了西餐培訓班。”
  鄭恒鬆抿了一口葡萄酒。
  “李耀明,記得嗎?”
  “有點印象。”
  “四個月前,他被殺了,在你的酒吧。”鄭恒鬆驀地抬起頭看著司徒雷。
  “哪一家?”司徒雷明顯在裝糊塗。
  “群眾利益酒吧。”
  “那是我的嗎?我的飯店酒吧太多,記不太清楚了。”
  “我查過酒吧的資料,業主是你。”高競插嘴道。
  司徒雷假裝沒聽見這句話。
  “我跟老李出生入死好多年,我們是一起長大的。我想找出殺死我兄弟的凶手,我相信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鄭恒鬆說得很誠懇,但莫蘭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說這些,她心裏有些不安。
  “當然理解。”司徒雷仰起下巴看著鄭恒鬆。
  “我昨晚整夜都在為這家酒吧操心。這家酒吧在一個月前被燒毀了,我曾經找這方麵的專家去那裏勘查過,起火的原因很明顯是人為的,警方一直沒找到縱火者,直到昨天晚上,這個案子才突然有了進展。我現在知道是誰幹的了。”鄭恒鬆說完,緩緩喝了一口酒。
  司徒雷慢慢咀嚼著一塊麵包,問道:
  “我記得你剛剛說想請我幫忙。是什麽忙?”司徒雷避開了鄭恒鬆的目光,問道。
  “這個嗎,不好意思,其實想請你幫兩個忙。一,幫我找找我那不好對付的老婆。二,幫我找到殺死我兄弟李耀明的凶手。”
  鄭恒鬆的坦率令莫蘭和高競同時吃了一驚。
  司徒雷望著鄭恒鬆,嘴角漾起笑容。
  “阿鬆,你兄弟的事我很遺憾,也很理解你,真的,但你是警察,抓凶手是你的本職工作,我一個外人,能幫你什麽忙?至於你老婆麽……我盡力而為。”他又切了塊牛排放在嘴裏,“而且,你該知道,我最近家裏事很多——我那最小的弟弟這些天又闖禍了,我得慢慢教他,我又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媽,我有很多事要忙。再說,我幫你那麽多忙,我有什麽好處?”
  高競一邊大口吃著牛排,一邊觀察著兩人,莫蘭覺得他現在好像已經完全被他們的談話吸引住了。莫蘭雖然聽不懂司徒雷這堆話的言外之意(她相信肯定有言外之意)但是,她知道司徒雷一定是在跟鄭恒鬆談條件。他們在談判。
  “雲齊的事我很遺憾。”鄭恒鬆真心誠意地說。
  司徒雷皺起了眉頭。
  “雲齊出了什麽事?”雲康緊張地問,他看看鄭恒鬆,又看看司徒雷。
  “問你哥吧,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年少無知罷了。我相信你哥已經教訓過他了。”鄭恒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司徒雷,“其實,這是你們的家庭事務,跟我們沒什麽關係。”
  司徒雷的眉毛一揚,似乎很滿意鄭恒鬆的回答。他笑道:
  “我發現每個人都有一些容易惹麻煩的親戚,比如我弟弟,比如你老婆。”
  “對,我同意。”鄭恒鬆很讚同地點了點頭。
  司徒雷吃了一口蛋包魚,提醒道:
  “你剛剛說到我那間酒吧的火災。”
  “說確切點,是縱火案。”鄭恒鬆道,“今天淩晨四點,我找到了那個縱火的家夥。”
  “哦……那我真該感謝你。”
  “不用謝,應該的。”鄭恒鬆繼續吃他的煎魚排,莫蘭發現他吃得可真慢。
  司徒雷沒說話。
  鄭恒鬆吃完一大塊魚排,才說:“我盤問了那個縱火者,他的頭腦清醒,表達清楚,最可貴的是,他的記憶力很好。他承認是他幹的,但他又說,是有人指使他幹的。”
  鄭恒鬆說完這番話,飯桌上立刻安靜了下來。
  “有人指使他幹的?”高競插嘴問道。
  “是的。”鄭恒鬆答道。
  “是誰?”高競又問。
  莫蘭現在真恨高競,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對,是誰?我也想知道。”司徒雷一邊起身為鄭恒鬆把酒杯注滿,一邊饒有興趣地問道。
  “得了,裝什麽!其實你早就知道了。”鄭恒鬆笑著說。
  司徒雷笑嘻嘻地望著他。
  “其實你關心的不是酒吧本身,對不對?”隔了一會兒,他問鄭恒鬆。
  這回輪到鄭恒鬆笑而不答了。
  “你關心的是你兄弟到底是誰殺的。我說的對嗎?”司徒雷問道。
  “酒吧又不是我的,燒了就燒了吧,反正你司徒老板有的是錢,再重新造一座也行。”鄭恒鬆笑著說。
  “說的是啊。”司徒雷道。
  “可是,那個酒吧是現場。”高競又插嘴了,這次他是對鄭恒鬆說的。
  “曾經是。”雲康糾正道。
  “現在仍然是。它至少是兩起案子的現場,一起謀殺案,一起縱火案,如果它存在的話,也許還會挖出更多的案子。”高競冷冰冰地說,“可惜它被燒了。”
  “警官先生,暗示和挖苦不能成為呈堂證供。”雲康回敬道。
  “我知道,”高競望著他道,“你是個律師。”
  “他不是我的律師。現在,他隻是我的弟弟。”司徒雷回頭溫和地對雲康說,“你的豬油菜飯大概差不多了,快去拿,趙姐可沒功夫給你端來。”
  “好,我自己去拿。”雲康起身離開了飯廳。
  “高競說得不錯,那地方是現場。是我兄弟李耀明被殺的現場。”
  “我該怎麽幫你?阿鬆?”司徒雷問道。
  “我想找到‘親手’殺死我兄弟的凶手。”鄭恒鬆道。
  莫蘭聽出,他說話時,把重音加在“親手”這兩個字上。莫蘭明白了,他在告訴司徒雷,嘿,我知道你幹過什麽,我有證據,有證人,但是我現在隻想找到殺害李耀明的凶手本人,我不計較你燒了酒吧,也不管你做過什麽別的案子,我現在針對的不是你,司徒雷。
  司徒雷也聽懂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鄭恒鬆的身後,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阿鬆,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能幫你什麽?”他聲音低沉,口吻異常真誠。
  鄭恒鬆朝他招了招手,司徒雷彎下身子,鄭恒鬆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哦,他們看上去可真像一對好朋友。
  莫蘭看見司徒雷笑著緩緩點了點頭,他又附在鄭恒鬆的耳邊說了兩句。
  “可以嗎?”司徒雷問道。
  鄭恒鬆笑了,伸出了手,司徒雷跟他握了握,另一隻拍了拍鄭恒鬆的肩,問道:
  “為什麽不多吃點海鮮烤餅?這是我們家的特色。隻有貴客來才會做。”
  “我知道,就因為你家的貴客太多,所以這餅才會做得那麽好。熟能生巧嘛!”鄭恒鬆切了塊烤餅放在嘴裏。
  “聰明。”司徒雷一邊說,一邊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他們談判成功了!莫蘭想,管他們談什麽,表姐現在應該沒問題了。她看見高競目瞪口呆地注視著低頭品嚐海鮮烤餅的鄭恒鬆,他一定又看傻眼了,想到這裏,她禁不住笑了。
  “高競。”鄭恒鬆道。
  “哦。”
  “去把那件大衣拿來還給司徒老板。”他命令道。
  高競還愣在那裏。
  “快去!”
  高競站起身時,司徒雷撥通了他的手機。
  “喂,我讓你打聽的事,現在怎麽樣了?”他不知在問誰。
  應該會有喬納的消息了吧!莫蘭緊張地盯著司徒雷的嘴,生怕一不留神,聽漏什麽重要消息。
  “好,把她帶回來吧。”
  對方不知說了些什麽,司徒雷“嗯”了兩聲,便收了線。
  “你老婆有消息了,在F區14號公路附近。他們是在運貨的路上碰巧看見她的,詳細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我現在已經讓他們把她帶回市裏來了,放心,她毫發無傷,腦子也很清楚,她自己提出要回家,我估計,再過一個小時,她就能到了。”司徒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高競站在那裏聽他說完這句話,馬上轉身出了門。他去拿大衣了。
  “謝謝你。”鄭恒鬆很平靜地低頭喝了口葡萄酒。
  “不用謝。”司徒雷笑著別過頭來問莫蘭,“莫小姐,還吃得慣嗎?我看你吃得很少。”
  莫蘭知道自己應該恨眼前的這個人,但她現在還是抑製不住地笑了。
  “可以給我一杯葡萄酒嗎?”她問道。
  “當然可以。”司徒雷的眼睛裏掠過一絲驚喜。
  20分鍾後,司徒雷站在窗前看見莫蘭急匆匆走出大門直奔高競的車——很破很舊的桑塔納,估計五萬元就能買下它——她的速度如此之快,連看上去是運動健將的高競都被遠遠甩在了後麵。看來她真的很興奮。他眼前閃過剛剛在餐桌上,她喝過葡萄酒後的模樣,臉紅撲撲的,眼睛半開半張,她顯然不太會喝酒,不過,他倒是喜歡這樣文靜的女孩。他真的看膩了會抽煙打牌大口喝酒的時髦女人。
  這時,意外發生了,就在她撲向高競那輛破車的一刹那,一輛自行車從她麵前飛快地穿過,她一個趔趄,沒站穩摔倒在地。
  “啊,會撒謊的美女摔跤了。”雲康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他笑了笑道:
  “美女不見得,不過,她算聰明的。”他評價道。
  “哥,你要求太高,其實她已經很漂亮了。”
  他看見高競從身後把她扶了起來,她抓起地上的包,也不拍拍身上的灰塵,便衝到了他的車前,迫不及待地去拉那車門,結果,車門顯然是鎖著。
  “那個是她男朋友嗎?”雲康好奇地問道。
  “我想他們至少認識。”他回答。
  高競打開車門時,不知說了什麽,她回身摟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親了下他的臉,然後首先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哈哈,我看不止。”雲康道。
  “也許吧。”他離開窗邊,走回到書桌前,彎下身子把手伸進書桌下麵的廢紙簍,他翻了一會兒才抓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那是一張短發美女當街吃燒烤的照片,他把它攤平了,丟進了自己的抽屜。
  “哥,他們都走了。那個姓鄭的是打的走了。”雲康仍然站在窗前。
  他笑了笑,鄭恒鬆為了防他,現在連車都不開了。他想起剛剛在餐桌上,鄭恒鬆在他耳邊說的話。
  “我隻要一張案發時群眾利益酒吧的原始地形圖。”
  “可以,我明天就給你。不過……我要你把縱火犯和高原還給我。”他答道。
  他不知道鄭恒鬆到底從這兩個人身上挖到了什麽,但是能把他們要回來,對他來說,隻有好處沒壞處。
  “你要保證他們健康地活著。”鄭恒鬆說。
  “沒問題。對了,我還要我的大衣。可以嗎?”
  鄭恒鬆向他伸出了手。
  他很高興碰到一個聰明人。深水蝦應該很清楚即便不把人還給他,這些人的證供也不能把他怎麽樣,他的背後不是一個小土丘,而是一座大山。壓下來,別說是鄭恒鬆,連他的上司都可能被壓死。所以,對鄭恒鬆來說,妥協才是明智之舉。

  10.一樁喜事
  “高競,你今天怎麽盯著司徒雷問個不停啊,你不知道喬納在還他手裏嗎?”車行20分鍾後,莫蘭終於忍不住數落起他來,她實在無法理解高競的行為,按理說,他破了那麽多案子,也不算笨哪,難道就看不出當時的形勢?
  “我就是看他不順眼!瞧他看你那個眼光,好像你是塊烤羊肉!”高競恨恨地說。
  人家在說東,你卻在說西。現在談的不是司徒雷對我怎麽樣,而是你為什麽非要在那樣的場合說那麽不合適的話!
  “他本來就不是好人!眼光賊溜溜這很正常。”莫蘭的口氣不知不覺變得嚴厲起來了,“可你盯著他不放幹什麽?你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嗎?你不知道喬納還在他手裏嗎,你……”
  莫蘭還想說下去,高競卻大聲打斷了她。
  “他殺了喬納對他有什麽好處!雖然他跟鄭恒鬆是敵人,但到目前為止,他們之間沒有過正麵衝突過,他們唯一的矛盾就李耀明的死。但是,李耀明不是被司徒雷親手殺死的,當然司徒雷也脫不了幹係,但他肯定不在現場,現場也沒有他的人,除了那個內奸之外。所以,他們之間沒什麽特別的矛盾,在這種情況下,他動喬納沒任何意義,我可以肯定,他隻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喬納在鄭恒鬆心裏的分量,或許還想嚇唬一下鄭恒鬆!”
  “這隻是你的猜想,你怎麽能肯定他一定會放了喬納?如果你得罪了他,他很可能……”
  “你以為司徒雷跟鄭恒鬆是兩個女人在菜場吵架啊?”高競沒好氣地回頭橫了她一眼,“他們不會因為對方說了句過頭話就改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的。他們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尤其以司徒雷現在的身份,除非萬不得已,他不會去動一個可能會給他帶來無盡麻煩的人。他殺了喬納,鄭恒鬆會放過他嗎?他可不想打破他跟鄭恒鬆之間的平衡!說白了,莫蘭,今天我無論問他什麽,他都不會動喬納的,他總會放了她。隻不過是時間問題。”
  莫蘭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她生氣地說:
  “我知道了,如果我被抓了,你也會以這種超級惡劣的態度跟綁架我的人說話的。你的態度至少可以告訴對方,你不在乎我的生死,也許這是種有用的方法!”
  “莫蘭,如果你被抓了,我會找到你的,就像今天一樣!我不會放過傷害你的任何人!我會把他逼到死角,讓他無路可逃,然後讓他死得很難看!”他堅定地說。
  莫蘭哭笑不得,不知道該罵他還是該誇他,最後她隻能選擇了沉默。
  隔了會兒,高競道:
  “還記得你要我查的東西嗎?一個給你打電話的男人,你說他可能是個電腦高手,還養了一隻貓,叫芭比。”高競兩眼望著前方。
  “是啊,查得怎麽樣了?”她懶懶地問。
  “我沒查到。”
  莫蘭頓時泄了氣。
  “那你想說什麽呀?”她道。
  “但是我相信你說的話。我相信司徒雷身邊有一個電腦高手。”
  “哦?”
  “我想查群眾利益酒吧的資料,結果發現在警方的電腦檔案裏,資料全被篡改了,除了地址對不上外,照片也換了。現在的那張,不知道是什麽地方的照片,看上去像個咖啡館。本來群眾利益酒吧作為重要的犯罪現場,電腦裏應該有大量照片和說明文字,但現在照片被換了,文字也被改了。那就是說……有人曾經進入過警方的電腦係統。”
  “如果是這樣,那他不會僅篡改一份檔案,一定還有別的!”莫蘭猜測道。
  “我也這麽認為,按理說,我還得去調閱紙質檔案,兩相作對比,但那些檔案實在是太多了,我分不開身,我下麵的人也都派出去了。”
  “你說鄭恒鬆的辦公室裏有將近兩米的案卷。隻要在那裏麵查不就行了?”
  “這些我的人都查過了,早上剛剛得到消息,這些全都沒問題,電腦資料完整,跟紙質資料都能對得上。”
  “那你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人恢複數據了。”莫蘭說。
  “嗯,我已經找來一個電腦專家,她答應盡快幫我恢複被刪除的資料。”高競說到這裏笑了笑,“我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喬納赤腳站在門口,卻見鄭恒鬆匆匆朝她走來,一見麵,她剛想說話,他就一把將她擁在懷裏。
  “你好嗎?”他啞著聲音問道。
  “我好個屁啊。”她輕聲答,隨後推開他,低頭指指自己的腳,“你看,我光著腳丫子,從郊區的一個破爛廁所裏回來的。回來的路上,我又冷又餓,小便又急,嗯嗯,後來,在門口的高級廁所解決了,我還問那兩個送我回來的家夥借了1元五角,我平生第一次為了上廁所而借錢。唉,莫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我又沒帶鑰匙……”她還想繼續訴苦,抬頭忽見他眼睛裏滿是血絲,不由地擔心地問道,“你怎麽啦?昨晚整夜沒睡是不是?”
  “喬納,你知不知道,你被司徒雷的人綁架了!”他低聲說。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羊毛拉鏈衫,戴了頂帽子,跟往常一樣,帥得要死。
  “我猜到了。在回來的路上,我把昨晚的事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就想明白了。我沒看那條短信後麵的手機號。”她聳聳肩,“今天我餓了,沒精神打架,所以聽說是司徒雷的人送我回來的,我都沒動手。按理說,應該拉他們去吃屎。那個廁所實在太臭了!”
  鄭恒鬆笑起來,伸手摸了下她的臉。
  “我要跟你說兩件事。”他道。
  “什麽事?”
  “第一件事。你爸找到了,在A區中心醫院。他的手被切斷了。”鄭恒鬆說得很簡短。
  我爸?!喬納禁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說誰?”她問。
  “你爸。”
  “我爸?”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喬永波?”她又問了一遍。
  “是的。”
  “有沒有查過他的身份證?會不會同名同姓?”
  “就是他。”
  “媽的!你不會告訴我說,他的手也是司徒雷的傑作吧。”
  “當然是他。”鄭恒鬆平靜地說,“他們綁架了他,切了他的手,目的是威脅和恐嚇。當然也可能是想給我點教訓,誰叫我這麽好心為他找到了媽呢,哈哈。”他的目光轉向別處,兀自笑起來。
  “奶奶的,我覺得司徒雷是個大英雄!”喬納大聲說。
  “大英雄?”這下他有點不懂了。
  “不僅是大英雄,還是大好人。哼!喬永波也有今天!活該!”
  “額,親愛的,喬永波怎麽說也是……”
  “他隻不過提供了一個精子罷了!”喬納打斷了他的話。
  他愣了一下,但還是好聲好氣地說:“就是因為他提供了那個可貴的東西,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你,親愛的,他是你的父親,親生父親,這你無法否認。再說婚姻破裂,不能隻怪其中一方,兩夫妻的事,外人是不知道內情的。我想你媽也不會什麽都對你說。”
  喬納覺得胸腔裏有個火盆,忽地一下燒了起來。
  “我怎麽不知道!他跟我們弄堂的一個賤女人勾三搭四,後來就幹脆住到一起了。為了跟我媽離婚,他到處說我媽的壞話,說我媽克扣他的錢,仗著自己家境好,看不起他,說他為我媽犧牲了一切,媽的!就光他犧牲了?我媽沒犧牲嗎?我媽就為了他這個破男人,跟我外公外婆斷絕了關係,我外公外婆到死都不認我媽呢!”喬納越說越氣,“他還經常半夜打電話來騷擾我媽,有一次,還被我看見他打了我媽一個耳光!!我媽快死的時候,想最後看他一眼,讓我去叫他,他跟那個女人在家裏吃晚飯,當我是死人,理都不理我。我那時還求他,說我媽快死了,你就去看她一眼吧。你猜那個混蛋怎麽說?死都死了,還看我幹什麽?這不是故意想咒我嘛!那個女人更好,她說,追悼會不要請我們,我們工作很忙的。我當時氣不過,走到他們飯桌邊,就把那碗湯倒扣在這個女人的頭上,燙得她哇哇亂叫,我爸當場給了我一個耳光。我永遠記得這件事。我媽後來是帶著滿腔遺憾走的。”
  “你爸的確不是個東西!”他勾住她的肩膀說,“你當時不認識我,要是認識我,就來找我,我拿我爸的獵槍嚇唬他。”
  “你爸的確不是個東西!”他勾住她的肩膀說,“你當時不認識我,要是認識我,就來找我,我拿我爸的獵槍嚇唬他。”
  他的這句話讓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那就是六年前,我快結婚那年。如果你給我把槍,我很可能會一槍斃了這對狗男女!”她朝他身上靠了靠,覺得暖和點了,“怎麽,難道他現在手掉了,也要我負擔嗎?憑什麽!為什麽不找他老婆?”
  “他離婚了,兒子也死了。”
  “唩,他運氣真好!”
  “不過他好像是2000年離的婚,如果是6年前的話,那應該不是原來跟他結婚的女人。嗬嗬,你老爸還挺風流的。”
  “所以我說我媽也很賤,就我爸這麽個臭男人,她臨死還要見他,見個屁啊!你知道嗎?我媽死後,我本來打算聽我姨夫的,把他家香爐裏的煙灰灑到我爸頭上,就說是我媽的骨灰,嚇死他,但我姨媽就是不讓,最後我就這麽白白浪費了一個報複他,又不用坐牢的好機會!”喬納現在想想都覺得太可惜。
  “哈哈,莫蘭的老爸可真是夠損的。”他大笑,接著摟住她的肩膀說:“好了好了,我們說點別的,你冷嗎?”
  她“嗯”了一聲,心裏卻還想著母親死的那天父親的那記耳光。她心裏下了決心,無論如何,她都不會為這個該死的老爸付出一分錢!當然,也不會去看他。
  “嘿,喬納!”他用手指戳了她一下。
  “幹嗎?”她沒好氣地問。
  “我剛剛說有兩件事的,現在隻說了一件。”
  “還有件事是什麽?如果你想說的是喬永波想見我,那就免開尊口。”
  他瞄了她一眼,放開了她。
  “在現在這種美好的時刻,我是不會在你麵前提你討厭的人的。”他微笑著說。
  “美好?”她想到了自己光著的腳丫子、亂蓬蓬的頭發和滿身的汙跡,她實在不知道這有什麽美好的。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但他笑笑,沒馬上說話,而是從拉鏈衫的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紅色的小盒子。
  “這是什麽?”
  “喬納,這是結婚戒指,我買了好久了,要不是這個案子,我早就拿出來了。我們結婚吧。”他平靜地說。
  啊!她心裏驚叫了一聲,但沒有叫出聲,隻是半信半疑地盯著他看。
  “怎麽?你沒聽明白?我正在向你求婚,喬納。”他依然很平靜。
  她沒說話,一把搶過了他手上的那個小首飾盒,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放了一枚亮閃閃的鑽戒。鑽石不算大,但她覺得它特別亮,一直亮到了她心裏。這是她生平獲得的第一枚鑽戒,跟前夫計小強結婚時,為了省錢,她什麽首飾都沒買。
  見她對著戒指傻笑,他問:“喜歡嗎?”
  “超級喜歡。”她一邊盯著戒指看,一邊點頭,又問,“多少錢?我要不要也送你一個一樣的?”
  “你送我個銀的吧,看上去也差不多。”
  “不,我送你鉑金的。”喬納幹脆地說。她心想,對工薪階層而言,在你身上花多少錢,就說明有多愛你。我對你的感情肯定超過銀,絕對是百分百鉑金。
  他笑笑道:“那我們結婚吧。今天下午登記,晚上我就住過來。”
  這句話讓她抬起了頭。
  “你會不會太急了點?”她道。
  “人生苦短,我以前為了案子耽擱了我們的婚事是大錯特錯。經過這件事後,我覺得應該馬上跟你結婚,我一天都不想等了。我跟你住在一起,至少,你不用半夜去樓下接我。快點說,你到底肯不肯?”
  “我為什麽不肯?我有毛病是不是?”她把盒子往褲兜裏一塞,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子,笑著問道,“那我們還辦不辦喜酒?”
  “當然要辦。你姨夫姨媽是不是今天晚上回來?”他心情很好,剛剛還顯得憔悴的臉色,現在變得滿麵紅光。
  “是啊。”她也是滿心喜悅。
  “今晚跟他們商量賓客名單,當然,我是一定會請鬆鶴樓的那批人的。我要告訴他們,我要跟新娘子去度蜜月了,案子的事我暫時是不管了。”他的眼睛裏閃過一道狡黠的光。
  這句話讓她的心裏咯噔一下,她注視著他,說道:
  “度蜜月是假的吧!我看你隻是想騙騙那些人,好讓他們暫時放過我們,這樣你就可以偷偷查案了,是不是?”
  “親愛的,敵強我弱啊。你不會怪我利用我們的婚禮吧?”他笑著問道。
  她笑道:
  “媽的!人都是你的,讓你利用一次有什麽關係?隻要能抓住殺死若琳的真凶,我們就算假結婚也行!”
   “假結婚?!”他叫了起來,隨後板起臉,惡狠狠地說:“女人!我馬上就會讓你知道是真結婚還是假結婚!你到時候可不要求饒啊!”
  “哈哈!盡管放馬過來!”她大笑。
  “高競,我家明明是那個方向,你為什麽故意兜圈子啊?!”莫蘭怨聲載道道。本來她以為15分鍾就能到家,現在愣是花了25分鍾還沒到。
  “你讓鄭恒鬆先跟她說幾句嘛。”高競說。
  “謔,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能體察領導的心思啦?我對你真是刮目相看。”莫蘭別過頭去看著他,心裏想笑。
  “我是將心比心,如果失而複得的是你,我肯定隻想跟你兩個人在一起。”他理直氣壯地說。
  “如果今天被綁架的是我,我可能就回不來了。”莫蘭想起他先前說的那番高論,不禁有點寒心。
  高競沉默了片刻後,說:
  “莫蘭,我看不慣大家都順著那個混蛋。”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生氣了?”
  “沒什麽。這也許就是你做事的方式,我大概應該理解你。”莫蘭淡淡地說。心想,還好有鄭恒鬆,不然表姐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你真的生氣啦?”
  她不說話。
  “你剛剛在飯桌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對我那種態度,我都沒生氣!”他好像還挺委屈的。
  “好吧,對不起。”她冷冷地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
  “請你快點開車,我想快點看見喬納,我就這點要求,如果你覺得做起來很困難,我可以下車自己叫車。”她靠在車門上,雙手抓緊了自己的包,心裏忽然覺得沮喪極了,她覺得自己都開始討厭他了。
  他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莫蘭……”
  “專心開車!”不管他說什麽,她都不想聽。
  “莫蘭,其實……”
  “別說了!”
  “我知道我今天表現得有點……過火。”他低聲道。
  哈!原來你也知道!
  他咬了下嘴唇。
  “莫蘭。其實在拿到那件大衣後,我就給鄭恒鬆打了個電話。”
  她別過頭去看著他。
  “那就是說,他知道你要來。他也知道你發現了什麽。”莫蘭說到這兒,驀然想到,難道高競的態度是鄭恒鬆授意的?他要高競跟他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鄭恒鬆並不知道司徒雷到底會不會放喬納,所以,他也許又安排了高競這個棋子。
  “他是不是給了你一些指示?”莫蘭謹慎地問道。
  “這些我本來不想說的。莫蘭,可是我不說,你又要冤枉我,我不想讓你冤枉我。喬納是我的朋友,我當然想救她!”
  她看看他,沒說話。
  “他讓我想問什麽盡管問,除非他喊停,否則一切隨我的便。他是頭兒,跟司徒雷的博弈,又更有經驗,所以我當然得聽他的。”
  “那他應該知道我在那裏吧。”
  “現在我想,他應該是知道的,但是他沒跟我說。其實,讓我扮紅臉我反而覺得舒服,我不喜歡跟犯罪分子打哈哈。再說,他還用那種眼光看你!”
  “他沒對我怎麽樣,你別誤會。”莫蘭的態度緩和了下來。
  “你不是男人,你不懂!我是不會弄錯的。”高競悶聲說。
  莫蘭看看他,禁不住笑了起來,他吃醋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快開車吧,喬納沒穿襪子,我再不去,她就要凍出病啦。”她催促道。
  見她已經差不多消了氣,他好像心情立刻輕鬆了許多。
  “放心好了,鄭恒鬆會給她買襪子的!”他笑道。
  “喬納!”莫蘭尖叫了一聲。
  高競的車一停下,莫蘭就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衝了出去。她看見喬納跟鄭恒鬆兩人站在大樓的門口說話,喬納的腳上已經套上了一雙嶄新的跑鞋,身上還披著件風衣,看來是鄭恒鬆臨時給喬納買的,莫蘭對自己說,還好還好,不然,她光腳站在外麵可真的要凍出病來了。
   “莫蘭!”喬納看見她也很興奮。
  兩人來了個緊緊的熱情的擁抱。
  “你好嗎?沒事吧?”莫蘭放開喬納後,上下打量她。
  “媽的!我被綁架了!還差點被廁所熏死。哪天我碰到那個司徒雷,我要把他的頭按在糞坑裏!讓他也嚐嚐這味道!”
  “嘿嘿,我相信你會的!”聽到喬納一如既往的惡毒誓言,莫蘭倍感親切,她現在可以放心了,表姐真的回來了,而且看上去真的安然無恙,“喬納,你餓不餓?”她笑著問表姐。
  “當然餓,我的肚子都快餓扁了!”喬納訴苦道。
  “是嗎?想我了吧?”莫蘭摸摸表姐亂蓬蓬的頭發,溫柔地問,“你想吃什麽?要不要吃刀削麵?我給你做。”
  “哈哈,不必啦。”喬納豪爽地笑道,“你跟高科長來得正好,我跟鬆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什麽事?”莫蘭馬上問,一陣寒風吹得她渾身一哆嗦,她連忙挽住表姐的胳膊,“有什麽事上去說吧,這裏好冷啊。”
  “哎呀,我等不及了!我要馬上說!”喬納跺腳。
  “到底什麽事?”
  “你聽我說。”喬納看了一眼鄭恒鬆,他一直站在她身後,笑盈盈地看著她們兩個。
  “什麽事啊?”莫蘭好奇極了。
  “我們今天下午要去開結婚證明。我們要結婚啦!”喬納興奮地大叫。
  這可真是個爆炸新聞,莫蘭吃驚地捂住了嘴,隔了半秒鍾才激動地歡呼起來。
  “啊!太好了!你們什麽時候決定的?”
  “就是剛才。今天晚上我們上飯店好好撮一頓!我剛剛還給你爸媽打了電話,他們的火車大概是5點多到,6點前一定能回到家!”
  “可是打結婚證明,還需要很多東西呢,什麽單身證明、健康證明……”高競在旁邊一本正經地說。
  莫蘭推了高競一下。
  “這些東西,鬆哥一定早就準備好了,對不對?”她笑眯眯地回頭問鄭恒鬆。
  鄭恒鬆笑著點點頭。
  “對,我已經約好人開這些證明了,一條龍服務,很快的!”說到這裏,鄭恒鬆低頭問喬納,“喬納女士?你沒有精神病史吧??”
  “嗨!我肯定有!不然怎麽會看上你這個花蝴蝶?”喬納大方地伸出一條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這時莫蘭發現她的毛衣上有好幾片明顯的汙跡。
  “喬納,我覺得你應該去換件幹淨的衣服,開結婚證明也不能太隨便啊。”莫蘭提醒道。
  “對啊,我是要換衣服,還要拿身份證和戶口簿。要不我也不會在這裏幹等你啦。”喬納道,“對了,我還準備換個發型,你給我點建議……”
  喬納還準備說下去,鄭恒鬆在旁邊催促道:
  “親愛的,我們得快點,給我們作婚檢的醫生一小時後還有事。”
  “遵命遵命。”喬納興高采烈地答應著,拉著莫蘭一起奔進了大樓。
  司徒雷一邊喝咖啡,一邊撥通了趙棟的電話,他相信這時候趙棟正吃午飯。這個天才兼瘋子,很多生活習慣都跟常人有異,譬如,他每天隻吃一頓飯,這頓飯的固定時間是下午兩點。
  “嘿,老板嗎?我正在吃意大利麵。”聲音一如既往地歡快活潑,趙棟果然在吃飯。
  “是嗎?味道怎麽樣?”
  “信箱裏塞了張廣告,我看有訂餐就打電話去了。味道馬馬虎虎,我不喜歡有醬汁的東西,感覺不清爽,不過他們送飲料,我好久沒喝可樂了,覺得挺棒。”趙棟顯然是一邊在吃飯,一邊在說話,“你找我有事嗎?老板?”他口齒不清地問道。
  “我想多了解一些關於莫蘭的事。”
  “喔,嘿嘿,想多了解她呀。好吧,我馬上就說。她的原名叫莫悠然,小學的時候改的名,後來她就用悠然這個名字在雜誌上發表文章,我插一句,我很喜歡這個名字,還有,你等等啊……”趙棟的聲音在電話裏消失了兩分鍾,接著又響了起來,“她主要是在雜誌社負責飲食版麵,我摘錄了她的幾篇文章,她曾經提到,她的父親是個美食家,她從小就跟著父親學做菜,聽上去她擅長烹飪,看她的文章,容易饞,老板,如果你想保持體型,我勸你還是算了。”
  “我今天碰到她了。”司徒雷喝了口咖啡說。
  “哦?是嗎!老板,她本人怎麽樣?”趙棟大感興趣。
  “不錯,在女人中,她還算可以。”
  趙棟嘿嘿笑起來。
  “老板,達西第一次碰到伊麗莎白,也說過類似的話。”
  經趙棟介紹,司徒雷曾經勉強看過大半本《傲慢與偏見》。他知道趙棟在揶揄他。他並不介意。
  “好吧,我承認我覺得她非常迷人。”他道。
  “喔……那麽,有什麽要我幫忙的?”趙棟笑著問。
  “我要你搬家。”司徒雷平靜地說。
  “搬家?”趙棟吃了一驚。
  “她很有吸引力,所以作為敵人來說,這更難對付。她可能迷惑我,也可能迷惑你。”
  “我不明白。”趙棟不喜歡搬家,他知道。
  “她聽過你的聲音,跟你說過話。”司徒雷決定盡量把話說得明白一些,“她隻跟你接觸了一次,就已經知道你是個電腦高手了,這說明,你一開始的判斷對的,她的分析能力很強。而且,今天我也領教了她的智商。我覺得,為了安全起見,你最好還是搬家。”
  “你怕她找到我?”趙棟問道。
  “她讓高競去查了,高競現在找了個電腦專家來對付你。”
  “他發現了?”趙棟緊張起來,司徒雷知道,他一定聯想起了那段在監獄的痛苦歲月。趙棟身材矮小,長相醜陋,又不會打架,在監獄裏常被欺負。他出獄那天,坐在司徒雷的車上,曾經說過一句話,司徒雷至今印象深刻。“如果你不救我,我也不會等到刑滿的,我會自殺。”所以司徒雷知道,趙棟最怕的就是再度坐牢。
  “可是我……”趙棟想說什麽,但司徒雷沒讓他說下去。
  “高競會查到你被篡改的入獄紀錄,他也會查到你的真名,你的照片,如果你被抓住了,莫蘭也許還會說,她聽過你的聲音……所以你今晚就得搬家,你的電腦要全部銷毀,放心,你的新住處和新電腦,我都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整理一下,兩小時後,會有人來接你。我的話你聽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趙棟低聲說。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再進去的,我都給你安排好了。”司徒雷聽出趙棟情緒低落,於是安慰道。
  “老板,你說,如果我們認識,她真的會想盡辦法讓我坐牢嗎?”隔了一會兒,他才不甘心地問道。
  這個傻瓜!司徒雷心裏罵道。
  “她當然會。你要記住,她是我們的敵人。”他毫不猶豫地說。
  “老板,你既然對她那麽顧忌,為什麽不除掉她?”趙棟又問。
  這個問題倒把他難住了。
  “現在除掉她,還不是時候。”他慎重地說。其實他還從來沒想過要除掉她。
  “你還打算潑她硫酸嗎?”
  司徒雷一愣,如果不是趙棟提起,他早就忘了他還曾經有過這樣的打算。
  “不,我打算保留一道風景。”
  他沒對任何人說過,就在她暈倒在馬路上的那一刻,他心裏曾經突然冒出過一個念頭來,他想,如果她肯跟他,也許他們以後可以一起來圖書館,看看書,然後一起散步回家,他的奔馳車緩緩跟在他們身後……
  趙棟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多久,他沒注意,他隻覺得,耳邊清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趙棟的聲音。
  “老板,我覺得,你比我更危險。”
  “為什麽?”司徒雷有些意外。
  “因為你跟我不一樣,你有機會,有魄力,又處在的漩渦的中心,你會越陷越深。其實任何人都可能沉醉於某個遊戲,所不同的隻是遊戲的種類……”趙棟又笑了起來,但他的語氣略帶傷感,“老板,其實我更喜歡現在的你。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說不清。”
  他也不打算問。
  莫蘭看出喬納很不高興,但她不知道該怎麽安慰表姐,因為她覺得父母說得也沒錯,按理說,在結婚前喬納是應該跟鄭恒鬆一起去看望一次正在醫院接受治療的喬永波。
  “納納,他是不好,但他畢竟是你的父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況且,他現在受的傷也跟你們兩個有關,你無論如何應該去看看他。”莫蘭的媽媽郭敏苦口婆心地勸說著。
  “姨媽,你忘了他當初是怎麽對我媽的嗎?我記得你那時候跟我說,你也希望他出門被車撞死,現在你怎麽全變啦?”喬納不服氣地嚷道。
  郭敏瞥了一眼站在喬納身後偷笑的鄭恒鬆和高競,沉下臉來,慢條斯理地說:“我哪有說過。我說的是,假如,他碰巧走在馬路上,沒看清紅綠燈,也許會發生車禍。我怎麽會詛咒他?”她朝喬納暗暗瞪了一眼。
  “好啦,好啦,算我聽錯了好不好?反正我是不會去看他的。我早就跟他恩斷義絕了!”喬納騰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憤怒地說,“他們離婚後,他付過我的撫養費嗎?對,是我媽不要,但我媽不要,他就可以不給了嗎?這是他的責任!我媽死的時候,他又是怎麽對我跟我媽的?!他根本沒資格當我的父親!他應該為他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憑什麽我要以德報怨?!”
  見喬納態度堅決,郭敏無奈地把目光轉向鄭恒鬆。
  “阿鬆,你是什麽看法?”
  “我看,出於禮貌,還是我代表她去看他一次吧。”鄭恒鬆瞥了一眼喬納,笑著說。
  “嗬,我以為你比她大幾歲,比她懂道理呢。”郭敏道,回頭又問老公莫中醫,“老公,你又是什麽看法?”
  莫中醫沒回答妻子的問話,而是望著喬納說:
  “喬納,你可真笨!”
  “我怎麽笨啦!”喬納不服氣地問。
  “你不是一直愁沒機會罵他沒機會整他嗎?這次去看他不正好是個好機會?”莫中醫笑嘻嘻地對喬納說,“比如,你可以偷偷拿走他的鎮痛泵,痛死他!你還可以每天給他弄點拉肚子的藥,泄泄他的毒氣,嘿嘿,我這裏還有種治療關節炎的藥水,可以讓他痛得死去活來,如果他的關節本來就有問題的話……”
  “爸!”
  “中玉!”
  莫蘭和郭敏同時叫了起來。
  “你們懂什麽?!喬納越是這麽做,喬老頭就越安全。那些黑社會的不是本來就想拿他來威脅喬納的嗎?如果知道喬納是個如此惡毒的女兒,他們一定會明白自己白砍了老家夥的手,也許就此就放過他了呢,嘿嘿,我的主意怎麽樣?!”莫中醫得意洋洋地鄭恒鬆。
  鄭恒鬆笑而不答。
  “姨夫真是隱藏在中藥堆裏的大炮!”喬納剛剛還怒不可遏,現在卻抱著胳膊,臉上現出笑容。
  “喬納,你別聽我爸的!”莫蘭連忙說。
  郭敏看看喬納,又看看老公,這時也沒了主意。
  “中玉,我看我們還是再商量一下,如果喬納真的不願意……”
  “我覺得喬納應該去。”莫中醫朝喬納擠擠眼,“明天到我這兒來拿藥水吧。我管它叫‘小猴跳舞’,是我自己配製的,你可以先拿一些去用,用完了告訴我一聲,效果怎麽樣。嘿嘿。我的發明終於可以用在人身上了。高競,你要不要拿點去?審問犯人的時候給他來點,嘿嘿,搞不好很管用,這樣我對國家也有點貢獻……”
  高競連連擺手。
  “不用不用,我審犯人從來不搞這套。”
  “怎麽?你看不起我的發明?嘿,對了,你今天好像還沒叫過我呢。”
  “爸爸,我不是那個意思……”高競的臉漲得通紅。
  莫蘭發現,高競每次喊這聲“爸”都會臉紅,而她這個當中醫的老爸,偏偏最愛聽這一聲,每次高競喊完,都會眉開眼笑。
   “我的藥水真的很有效,要不改天讓你見識見識?”老爸果然笑逐顏開,他笑著問高競。
  “別鬧了!”母親郭敏終於聽不下去了,朝老公狠狠瞪了一眼,莫中醫這才朝高競做了個鬼臉,低頭喝茶不說話了。
  “別鬧了!”母親郭敏終於聽不下去了,朝老公狠狠瞪了一眼,莫中醫這才朝高競做了個鬼臉,低頭喝茶不說話了。
  莫蘭也趁機牽住高競的手,低聲對他說:“別理我爸!”
  “我敢不理他嗎?”高競嘟噥了一句。
  郭敏拉著喬納重新在沙發前坐下。
  “納納,我已經跟你姨夫商量過了,你爸的醫藥費,全部由我們來承擔,你不用擔心這方麵的事。”她輕輕拍了拍喬納的手背說道,“而且,我之前就說過,你這次結婚,我會送你一套房子,不管你們會不會去住,那房子都是你的。”
  “姨媽!他有房子!”喬納還想說下去,鄭恒鬆適時將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立刻煞住了口,郭敏繼續說道:
  “給你房子,是你外公的遺囑。”
  “遺囑?不可能。”喬納馬上作出了反應,“他隻見過我一麵,還說我沒教養,像我爸!”
  這件事莫蘭也有些印象。
  多年前的一個除夕之夜,喬納的母親應姐姐之邀帶著喬納來吃年夜飯,沒想到碰到了自己的父親,莫蘭的外公。那天晚上,老人給了莫蘭一個大紅包,但對坐在一旁,衣著寒酸,兀自大口吃菜的喬納卻視而不見,這讓喬納的母親郭涵非常不悅,後來在飯桌上,這個小插曲就成了郭涵跟年邁的父親爭吵的導火線。莫蘭至今記得當時的情景。
  “你看看你結的是什麽婚?你看看你嫁的是個什麽男人!你再看看你的女兒跟莫蘭之間的差別!你的女兒連最起碼的禮貌教養都沒有!以後隻能當工人!……”外公大聲說完這些話後,又用更為高亢的聲音,以極快的語速吐出一大堆英語來,聽得莫蘭一頭霧水。
  “爸爸,外公在說什麽?”當時莫蘭問父親莫中醫。
  “他在罵人。”莫中醫回答她,接著又悄聲對她說,“莫蘭,學外語一定要先學罵人,能用外語罵人那才叫高級知識分子,否則,隻能算是個翻譯。你看你阿姨,已經完全沒有招架能力了。”
  阿姨郭涵的確被她的老父親氣得不輕,她嘴唇哆嗦,眼睛發直,臉一陣紅一陣白的。
  “爸,你別說了,別說了。”莫蘭記得母親郭敏一直在旁邊無力地重複這句話,但外公還是不停地在那裏說啊說啊。
  誰也沒想到,最後讓外公徹底住嘴的是一直在旁邊啃雞腿的喬納。
  “外公!偉人大部分都出身貧寒,不拘小節。臭毛病太多,當不了老大!”喬納打斷了老人的長篇大論,用紙巾一抹嘴上的油,站起身來,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紅包塞給莫蘭,“莫蘭,這是你姐姐給你的壓歲錢,錢不多,你要嫌棄就嫌棄吧,我也不會多給你。”
  莫蘭當時捏著那個可能是她這輩子收到的最微薄的壓歲錢小紅包,愣在了那裏,按理說,同輩之間沒有給壓歲錢的習俗,而且當時喬納才18歲,剛剛高中畢業,而她才14歲。她記得她的媽媽郭敏見狀,當時就急了,趕緊奪過她手裏的小紅包想塞回到喬納手裏,一邊還說:
  “喬納,你這是幹什麽!你還是個孩子!你給什麽壓歲錢。快收起來!”
  “姨媽,這是我打工掙的錢,我本來就給莫蘭準備好了。再說,我也不能白吃你家的雞腿啊。”喬納說完回頭對郭涵說,“媽,我們回家吧,現在才8點!還來得及重新做!我要吃紅燒雞翅和洋蔥大腸!”
  郭涵茫然地望著女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的!走吧!我不吃消化不良的飯!尤其是年夜飯!”喬納扯著母親的袖子嚷了一句。
  郭涵的眼圈紅了,她重重點頭道:
  “好,我們回家。”
  她們母女倆就這麽離開了莫蘭家。
  她們走後,外公還在搖頭歎息:“唉,開什麽花,結什麽果。”
  印象中,外公始終不喜歡喬納。他一直叫她“孽種”。所以聽說給喬納房子是外公的遺囑,莫蘭也覺得頗為驚訝。
  母親郭敏的聲音又飄了過來。
  “……你外公跟你媽媽是一個脾氣,都那麽強,死不認錯。他們兩人,哪怕是有一個肯服下軟,就不至於弄到後來那個地步。其實,你外公心裏還是疼你媽媽的,他留下遺囑,要給你一套房子,其實也是一種認錯的表示。而你媽媽也一樣,雖然一直記恨你外公以前說的話,但其實,她死的時候還是很後悔的,她對我說過,她覺得很對不起父母。喬納,父母是唯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喬納瞪圓了眼睛盯著姨媽,沒接口。
  郭敏停頓了片刻又說了下去:
  “坦白講,我也很討厭你那個負心的老爸,隻要一想到你媽後來的遭遇,我心裏就特別難過。但是,我們跟你爸不是一樣的人,我們不能像他對待別人那樣對待他。我們這麽做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盡責任,因為他畢竟是你的父親。喬納,對別人寬容,也就是對自己好。你終有一天會明白這個道理的。”她說到這裏白了莫中醫一眼,道,“你別聽你姨夫的餿主意,聽姨媽的,再好好考慮一下。”
  喬納望著姨媽那張慈愛的臉,許多之後,才終於低下了頭嘟噥了一句:
  “好吧,那讓我再考慮一下。”
  深夜,莫蘭縮在被子裏看書,聽到有人敲房門,打開門一看,原來是喬納。
  “你幹什麽!?今天不是你的新婚之夜嗎?”莫蘭望著身披藍格子棉衣的喬納,輕聲問道。
  “我睡不著,覺得好像在做夢。”喬納道。
  “那他呢?”莫蘭探頭向喬納的臥室望了一眼,房門關著。
  “他肯定好久沒睡過安穩覺了,腦袋一粘上枕頭就睡著了。”喬納低聲道,“嗨,快讓我進去,”這時莫蘭發現喬納的手裏拿著一個紅蘋果。
  “好,進來吧。”莫蘭打開了房門。
  喬納進屋後,徑直跳上了她的床,靠牆橫坐了下來。
  “你在幹嗎?看書?”她咬了一口蘋果,瞄了一眼莫蘭床頭櫃上的書。
  “我今天下午又去了一次圖書館,終於把這本《說出你的秘密》借回來了。”莫蘭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嘿。張建民借過好多書,你為什麽單單挑這本?”喬納一邊嚼蘋果,一邊問。
  “因為這裏麵有兩篇文章特別作了標記。而那兩篇文章跟王若琳留給我們的那本日記,有巧合之處。”
  “哦?”喬納瞪圓了眼睛。
  “首先,日記的主人叫Lucy,而有一篇文章裏,自述經曆的女主人公也叫Lucy。其次,女主人公在文章中敘述的經曆,跟日記中的一篇內容幾乎完全一致。隻是現在還不知道這個Lucy真名叫什麽,我決定過幾天想辦法跟這本書的作者聯係一下,她叫……”莫蘭翻開書的封麵,“安敏。我明天先給原來雜誌社朋友打個電話,看她是不是認識這家出版社的編輯。”
  “這是其中一篇文章,那另一篇呢?”喬納啃著蘋果問道。
  “另一篇文章跟日記好像沒關係,說的是一個寂寞主婦在外偷食的故事。我之所以會注意它是,因為它跟前一篇一樣,張建民在文章裏的某些詞匯上,用鉛筆劃了圓圈。我整理了一些張建民打標記的關鍵詞,明天再研究。”莫蘭說到這裏,擠擠喬納的肩,“喂,你們真的不打算去度蜜月啦?”
  “旅遊什麽時候都能去。我現在隻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若琳。”喬納嚴肅地說。
  莫蘭不想再談案子了,她道:
  “以後去也行,不過那跟度蜜月好像感覺不太一樣啊……”
  “嗨,沒關係,”喬納聳聳肩,輕鬆地說,“我跟鬆已經商量好了。等案子結束後,我們去一次香港或者韓國。嘿,反正我都沒去過。”
  “那你希望我送你什麽禮物?送你件首飾怎麽樣?或者,你們去度蜜月,飛機票和旅遊公司的錢我來出,怎麽樣?”莫蘭興致勃勃地提議。
  “搞不好,以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去度蜜月。”喬納道。
  “啊!那也不錯,四個人更熱鬧。對了,你知道嗎?今天聽說你們結婚,高競很受打擊,回去的時候,他跟我嘀咕了好半天,我剛剛跟我爸媽談了一下,他們同意我們春節結婚。嘿,所以,說不定真的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度蜜月呢。”莫蘭興高采烈地說。
  喬納點頭道:
  “所以你不用送我禮,咱倆扯平了。”喬納咬了一大口蘋果。
  “不,我還是要送的,我給你做個最好吃的結婚蛋糕,再幫你設計一個新發型。”莫蘭揪了下喬納的頭發。
  喬納咽了下口水說:“還是不要做什麽結婚蛋糕了,那天我是新娘子,自己吃不到,都請別人吃了,那也太可惜了!”
  莫蘭捂住嘴笑:“得了,我單獨再給你做個小的。”
  “好啊,好啊,”喬納樂開了懷,馬上許諾道,“那我送你一個新烤箱,為了我的蛋糕,哈哈。”

  11.婚宴上的意外
  喬納和鄭恒鬆的婚宴定在周末晚上。
  對於莫蘭來說,那天晚上有幾個意外,讓她始料不及。第一,她萬萬沒想到,表姐換了發型,穿上大紅旗袍後會那麽漂亮。
  “My,God!喬納!你真美!”莫蘭興奮地望著打扮停當的喬納,情不自禁發出一陣歡呼,接著,她又禁不住推了喬納一把,“你早該換發型啦!幹嗎一直故意扮醜!”
  “做人要低調。再說,我隻是個小小的公安局的檔案員,又不是飯店的迎賓小姐……”喬納歪頭看著鏡中的自己說,“我上次結婚,應該也弄這個發型!”
  “6年前還沒那麽時髦的發型呢!”莫蘭幫表姐把衣服整理好,悄聲在她耳邊說,“鬆哥看見你要暈倒了。”
  “他現在才不會暈呢,他今天腦子裏裝的全是鬆鶴樓的人,他還跟我說,那裏麵有個女人對他很花癡。”喬納用粘著假睫毛的大眼睛,朝她小心翼翼地擠擠眼。
  “哦?是誰啊?”莫蘭大感好奇,心裏在罵,該死的高競,這麽有意思的花邊新聞竟然都沒告訴她,真是該打,說好給她看錄像的,結果也沒拿過來!
  “是李耀明的老婆,叫秦芝雲,聽說長得像天仙一樣美,奶奶的,我今天要好好見識見識。”喬納說。
  “鬆哥對你真坦白。”莫蘭聽到這裏禁不住歎了口氣,這幾天陪喬納到處買東西,她無意中發現高競瞞著她做了一件事,雖然事情不大,錢也不多,來龍去脈她大致也能猜出八九分,但她還是覺得心裏很不舒服。高競好像永遠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他跟他妹妹的關係。
  “嘿,你怎麽啦?”喬納發現她臉色不對,問道。
  “沒什麽。”她朝喬納笑了笑,“你等會兒一定要告訴我,哪個是秦芝雲。”
  秦芝雲的容貌是當天晚上的第二個意外。
  當然,她絕對是個美人。
  在打著淡黃色射燈,鋪著厚厚地毯的婚宴大廳走廊口,穿著黑色緊身禮服的她就像《芝加哥》中的澤塔瓊斯,性感中帶著點冷冷的誘惑。
  “阿鬆,恭喜你,你不介意我穿黑色來吧?本來想穿紅色的,但就怕穿紅色會搶了新娘子的風頭。”她望著鄭恒鬆,眼睛的餘光掃過他身邊的喬納,露出略帶輕蔑的微笑。
  “哦,你穿黑色一樣搶風頭,隻不過不是搶我老婆的,是搶我的。”鄭恒鬆笑著說,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西裝,顯得神采奕奕,“親愛的,這是李耀明的夫人秦芝雲。”他轉身給喬納做介紹。
  “哦,別提他了,阿鬆。”她嬌聲嗔怪著,對喬納笑笑道,“我聽李耀明提起過你。你為排骨跟他打過架,他說你是局裏的母夜叉。嗬嗬,別見怪,阿鬆,我想到他的這句話就想笑。”說完這句,她真的開心地笑了起來。
  本來莫蘭以為,聽到這句明顯的譏諷,喬納會立刻作出激烈的反應,但沒想到喬納卻對她話裏的惡意充耳不聞,她瞪著秦芝雲,用胳膊肘頂了頂身邊的伴娘莫蘭,低聲說,“喂,她真的很美!”
  “今天你最美。”莫蘭不甘心表姐自貶,馬上接口。
  秦芝雲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喬納在打什麽啞謎。
  鄭恒鬆也同樣困惑地望著喬納。
  “你知道她讓我想起了誰?”喬納目不轉睛地盯著秦芝雲,好像她隻是張電影海報。
  “誰?”莫蘭問。
  “鬆島菜菜子。”喬納道。
  鬆島菜菜子,莫蘭心頭一震,王若琳曾經對喬納說過,跟張建民在飯店見麵的女人笑起來很嫵媚,就像鬆島菜菜子。而剛剛為自己說的的刻薄話得意萬分的秦芝雲,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真的很像鬆島菜菜子。
  “你們在說什麽?”秦芝雲不快地看著她們兩個。
  “我們在說一個跟張建民偷偷見過麵的女人,你很像她哦。喂!再笑一個給我們看看。”喬納滿不在乎地說。
  秦芝雲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阿鬆,這是什麽意思?”她轉而向鄭恒鬆發難。
  “她跟你是惺惺相惜,美人惜美人。嗬嗬,芝雲,還是快入座吧,不好意思,今天我不能多陪你了。”鄭恒鬆笑著把生氣的秦芝雲送入了宴客廳。
  這個小插曲給莫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雖然她不能肯定秦芝雲真的就是那個跟張建民見麵的女人,但是望著秦芝雲妖嬈的背影,她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某篇文章中的部分段落:
  “我丈夫是個暴躁醜陋又無趣的男人。當初嫁給他,完全是因為一時的自暴自棄。我喜歡的人,拒絕了我,我因為生氣和失望,一氣之下就嫁給了同樣在追求我的他的朋友。後來當我發現這是一個錯誤後,已經來不及了。我想離婚,但他始終不肯。他說會愛我一輩子,但他的話,不會讓我覺得幸福,隻會讓我感到恐懼。……”
  “他每天早上固定5點起床到公園去打拳,6點半左右回家,不管我是不是醒著,他都會興致勃勃地跑到我床邊,把他在公園裏聽到的所有新聞都大聲告訴我一遍。我很想對他說,我對伊拉克戰爭沒興趣,對什麽地方發生水災沒興趣,對台灣的大選也沒興趣,我隻關心我的皮膚,我的身材和我的年紀。……我知道自己很美,我要保持這種美,有了美才會有機會。”
  第三個意外應該稱之為連鎖事件。首先是,老爸整了司徒雷。
  開席前,莫蘭正跟喬納和鄭恒鬆一起在宴會廳門口迎接賓客,卻見老爸莫中醫鬼鬼祟祟地從邊門走了進來,他閃到她身邊,略帶興奮地低聲在她耳邊說:“嘿,女兒,跟我走!”
  “爸,什麽事啊?我現在正忙著呢。”她答道,老爸的神情讓她有些不安。
  “你跟我來一下。”老爸低聲說。
  “姨夫,你又要出什麽花樣!莫蘭可是我的伴娘!”喬納提出了抗議。
  “少伴會兒也沒關係。我給她看樣東西,馬上就好。”老爸說完,不由分說拉住莫蘭的手腕,快步走向電梯。
  “姨夫!”喬納在他們身後叫了一聲。
  但莫中醫置之不理。
  “爸,你在幹什麽!今天表姐結婚!”莫蘭大聲提醒道。
  “知道知道,馬上就好。”老爸敷衍道。
  “你到底要給我看什麽?”莫蘭問道。
  “你看到就知道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酒店的302號房間門口,這是喬納和鄭恒鬆今晚定的套房。
  “爸,我再跟你說一遍,今天表姐結婚,你可不要捅什麽婁子!”莫蘭不安地望著老爸,心裏七上八下的,她預感到老爸一定又幹了什麽“壞”事。
  莫中醫嘿嘿一笑道:
  “我當然知道今天她結婚,否則我也不會穿西裝了。快!進來!”他打開一條門縫,首先閃身進去,然後在屋裏朝她招招手。
  莫蘭的神經也被搞得緊張起來,進門時,她幾乎是本能地朝兩邊望望,走廊裏一個人也沒有。
  “老爸,你到底……”她一進門,剛想問個究竟,後半句就被嚇了回去。
  她看見司徒雷赫然躺在這間豪華客房的地板上。他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好像動彈不得,完全虛脫了,現在的他跟莫蘭之前在鋪著藍格子桌布的房間裏看見的那個咄咄逼人,老奸巨猾的司徒雷完全判若兩人。
  “嘿!這就是我要給你看的人。”老爸笑眯眯地望著地板上的司徒雷,似乎在欣賞他的痛苦表情。
  莫蘭目瞪口呆地望著司徒雷,發現他半睜開眼睛朝她瞄了一眼,她隱隱感覺到他眼睛裏射出來的凶光,立刻想到了之前喬納的失蹤和自己差點被潑硫酸的遭遇,她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完了!老爸這下真的闖禍了。
  “爸,你知道他是誰嗎?”
  “大名鼎鼎的司徒嘛。喬納給我看過他的照片。”老爸若無其事地聳聳肩,然後給自己拖了張椅子,自顧自坐下,他道,“他在飯店門口問我是不是鄭恒鬆的賓客,我說是,他居然寫了張條子給我,讓我交給伴娘。”莫中醫從口袋裏掏出張字條交給莫蘭。
  莫蘭打開一看,上麵寫著一句話,“速到酒店外來,有禮物給你。”
  她不明白司徒雷在搞什麽花樣,但她估計不會什麽好事,也許這次他打算綁架她了。可是,他又是怎麽落到了老爸的手裏?
  “爸,那他怎麽會在這裏?”她把紙條塞進口袋,望著躺在地上,看上去好像已經氣息奄奄的司徒雷,心裏盤算著該怎麽辦。
  “嘿嘿,我假裝你寫了張字條給他。讓他到這個房間來等。他一進門,我就用椅子襲擊了他的膝蓋,我一看他走路的姿勢,就知道他的關節有問題,嘿嘿,於是,我就給他上了點我的小發明‘小猴跳舞’。你感覺怎麽樣?司徒先生?”
  “原,原來你是……她父親……”司徒雷說話上氣不接下氣的。
  “爸,他好像……”
  “很痛。我知道。這就是做壞事的代價,誰叫他綁架喬納,又要拿硫酸潑我女兒?嘿嘿,司徒,你還找人砍了喬納老爹的手,是不是?雖然你這麽做,算是為民除害,但我還是得讓你吃點苦頭。現在你經受的差不多就是斷手之痛,舒服嗎?”莫中醫愉快地望著司徒雷,“我告訴你,中醫裏有一種療法叫以毒攻毒,是我最喜歡的。因為既能整人,又能治病,嘿。可惜,我很少碰到能用來作試驗的壞人,今天我們算是有緣。”
  天哪,老爸,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除非你現在殺人滅口,否則他隻要能回去,他就不會放過你!
  “老爸,他還要痛多久?”莫蘭問道。
  “還有一會兒。幹嗎?”
  她不知道該不該求老爸放過他,如果司徒雷以後真的會傷害老爸,還不如現在先讓老爸好好整整他。但是,望著豆大的汗珠從司徒雷的額頭上滾下來,她還是心軟了。
  “爸……他好像真的很痛。”
  “放心吧,他受得住。他過去吃過不少苦頭,舊傷累累啊,年紀不大,一副爛骨頭,搞不好到50歲就得坐輪椅。”
  “放心吧,他受得住。他過去吃過不少苦頭,舊傷累累啊,年紀不大,一副爛骨頭,搞不好到50歲就得坐輪椅。”
  “老家夥,別嚇我。我可是從小被嚇大的。”司徒雷睜開了眼睛。
  “不嚇你,我告訴你,你身上有病。我知道你身上有個地方最近半年一直在隱隱作痛。”莫中醫冷笑了一聲,“出門之後,直接去醫院作個體檢吧,沒準你的命還沒我長。”
  莫蘭看見一絲陰影掠過司徒雷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把目光轉向莫蘭。
  “莫小姐。”
  莫蘭望著他,現在她真是六神無主。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車鑰匙遞給她。
  “這是給你的禮物,在,我的車裏,去看看吧,我現在,沒辦法,陪你去。我相信你會喜歡的……”他說著又閉上了眼睛,喘著粗氣問莫中醫,“嘿,這藥水是你自己配製的?”
  “不錯。”
  “媽的,你也算醫生!”
  “嘿,我可是好醫生。”
  司徒雷額頭青筋暴突,莫蘭看出他在忍住劇痛。
  “嗬嗬,你的藥水是很棒!”他翹起大拇指讚道,“把配方賣給我怎麽樣?”
  莫中醫微笑。
  “你很識貨啊。說說你現在的感覺。”
  “剛剛好像正在接受鋸腿手術!真他媽的夠痛!現在那裏發燙,好像在火燒,感覺,嗬嗬,非常非常……”司徒雷笑著問,“我是不是還曾經昏過去?”
  “大概兩分鍾。”莫中醫道。
  “你一定用這藥水害過不少人吧!”
  “人,你是第一個,豬,我試過10頭。”
  司徒雷大笑。
  “現在是什麽感覺?”莫中醫問道。
  “燙!我真想扭斷你這老家夥的脖子……”司徒雷咬牙切齒地說。
  “現在呢?嗬嗬。”
  “還是燙。”他下意識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膝蓋,但手馬上無力地垂了下來,莫蘭發現他已經大汗淋漓。
  “你怎麽樣?”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大概是她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睜開了眼睛朝莫蘭望過來。
  “你怎麽還不去?快去看看我的車,你不去會後悔的。放心,車裏沒炸彈,也沒其他人,我今天是一個人來的。而且,我還在你老爸手裏呢。”這次他好像說話利索多了。
  “現在是什麽感覺。”
  “不知道,說不清……”
  “怎麽會說不清?!你應該比豬懂得表達。”莫中醫暴躁地嚷了一句。
  “媽的!你就當我是豬好了!”司徒雷瞪了莫中醫一眼,吼道,“老家夥,你現在到底在幹嗎?是在整我,還是在給我治病?”
  沒錯,莫蘭也想問這句。她把目光轉向老爸。
  “你管我在幹嗎?我現在對你的腿和關節很感興趣,其實,‘小猴跳舞’也許還不夠,,還要加銀針,或許還可以用蜂療……”莫中醫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摸著下巴,接著,他從包裏拿出一根半指粗的銀針來,把莫蘭和司徒雷同時嚇了一跳。
  “老頭,你想幹嗎?!”司徒雷叫了一聲。
  “爸……”她也想問,但老爸把她往外推。
  “快去找他的車,告訴我他送了你什麽鬼東西?”
  莫蘭掏出了手機,準備打電話給高競,安全起見,她覺得還是跟高競一起去查看司徒雷的車更好。
  “你打給誰?”老爸問道。
  “我得找高競一起去。”莫蘭答道。
  “別的男人送你禮物,你收下就是了,還告訴高競幹什麽?”老爸搶過了她的手機,然後又低聲對她說,“放心,我看就是禮物,他今天真的是來送禮物的。唉,可憐的人。”莫中醫回頭看看司徒雷,歎了口氣。
  “少廢話!”司徒雷瞪了莫中醫一眼。
  “少廢話!”司徒雷瞪了莫中醫一眼。
  這時莫蘭想起了喬納。不能在耽擱時間了,喬納還在等她呢。得趕快把這件事解決。
  “爸,那我走了。”
  “快去快去。”老爸趕她走。
  她迅速離開客房,直奔飯店大門口。
  出門的時候,她還有點擔心,怕司徒雷突然“活”過來,對年過六旬的老爸動手,她知道一旦打起來,老爸肯定不是對手,但是,她馬上又安慰自己,估計老爸不會給他機會向自己動手,老爸向來都很精明,從來就隻有他整人,別人要對付他,恐怕也沒那麽容易。
  她另外擔心的一點是,要是司徒雷騙她,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車外躲著幾個打手,一看見她,就把她綁架怎麽辦?要是他們因此衝進飯店攪了喬納的婚禮怎麽辦?……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出了酒店。走
  司徒雷的黑色大奔就停在酒店對麵的街沿上。車的四周沒有鬼頭鬼腦的人出沒,她不由地鬆了口氣。
  這時,她下意識地朝車內望去,這一望,她的心髒差點驚出來。她看見司徒雷的車後座赫然坐著一條黑色的拉布拉多犬,一看見她,它就汪汪叫了起來。
  “小黑!”她控製不住地尖叫了一聲。
  車窗上有一條縫,它一定是聽見她的呼喚了,比之前更激動了,一邊用兩隻爪子搭到玻璃窗上,一邊劇烈搖晃起來的尾巴。
  她哆嗦著手,慌不迭地打開車門,小黑立刻跳到了她身上。
  “哦,小黑。”她一邊揉著它脖頸處的毛,一邊不斷叫著它的名字,跟它說話,“小黑,小黑,你終於回來了!哈哈,你是不是不想吃法國麵包啊,讓老爸今晚給你做西冷牛排!”她快哭了,如果媽媽看見它,該有多高興啊。她激動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馬上撥通了父親的電話。
  “爸,是小黑!”她叫道。
  “是我的狗?”老爸的聲音也一下子提高了。
  “是的!他的車裏是小黑!”
  “狗都長得差不多,你會不會弄錯?”
  “它認識我!它認識我!小黑,快叫兩聲給老爸聽!”她把電話放到小黑麵前,小黑立刻聽話地汪汪叫了兩聲。“聽見沒有,小黑聽我的話!”
  “莫蘭,先不要跟你媽說。讓她在婚宴上保持平靜比較好。”
  “好的。”莫蘭聲音顫抖地答道。
  這時她聽到老爸聲音洪亮地聲音又從電話裏傳來。
  “哈哈,司徒,你這針可真是紮對了地方!我有點喜歡你了!可惜啊,嘿嘿,我就不說了,哈哈……”
  5分鍾後,按照父親的囑托,她回到了賓館客房跟父親交換,父親帶小黑回家,她則給司徒雷服下兩顆藥丸。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司徒雷站起來時,莫蘭問他。
  “莫小姐……”他笑著歎了口氣,“別再問我這句話了。你爸今天起碼問了我20遍。”
  “真對不起,其實我爸他……”莫蘭說到這兒卡住了,就憑老爸今天的所作所為,很難為他辯護。
  司徒雷卻笑了笑道:“我覺得他想殺了我。”
  “哦,不,你別誤會。”莫蘭聽他的口氣不對,連忙解釋,“他的方式可能有點過激,但他絕對沒有那個意思,他隻是……嗯……一時貪玩。也許,這是他的一種新的療法。所以,我才問你感覺怎麽樣。你……好點了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徑直走出了客房。
  她跟了上去。
  “那是你家的那條狗嗎?”他一邊按電梯按鈕,一邊問。
  一提起小黑,莫蘭就禁不住露出了笑容。
  “是它,它認識我,一看見我就叫了。”
  司徒雷也笑了笑,沒說話。
  這時,電梯門開了,兩人一前一後走了進去。
  “你是怎麽找到它的?你去過法國?”她問他。
  “我找人去了一趟法國,費了點功夫,不過最後還是找到了。”
  “可是,我爸的朋友按理說不會出讓小黑啊。”莫蘭想到了這個問題。
  “沒有什麽‘按理說’,隻是看你出什麽價格。”他漠然地說。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認,他說的話有一定的道理。
   “謝謝你。”隔了會兒,她說。
  他好像沒聽見,這時,電梯到了。
  走出電梯時,他兀自笑道:“真的很痛。”
  這句話立刻又讓莫蘭緊張了起來,喬永波的斷手在她眼前晃。
  “對不起,非常抱歉,我爸其實真的隻是給你治病。”
  他回頭看著她。
  “如果你希望我不報複他,我希望你……”他好像想說什麽,但盯著她的臉遲疑了片刻後,他忽然又把目光轉開了。
  “你希望我做什麽?”莫蘭緊張地問道。
  “先送我到車那邊行嗎?”
  莫蘭不安地點了點頭。他到底想讓我幹什麽?當他的眼線,從高競那兒套情報?這我可辦不到。
  兩人一起走到車邊。
  他打開車門的時候,莫蘭再次憂心忡忡地掃了一眼他的腿,但她沒問。最後還是他先開了口。
  “你剛剛問我感覺怎麽樣,我現在告訴你,我覺得,好多了。你父親是個好醫生。我之前也做過一些治療,但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過程很難熬,不過,真的好多了。你知道你父親的門診時間嗎?”
  莫蘭眼前一亮,他這麽說,是不是意味著不會報複老爸了?
  “每周一、三、五上午8點到下午4點。不過你要早點去,不然排不上號。”她想了想,又道,“或者,我幫你跟他說一聲吧,隻要約好時間,你早上8點以前去,不用掛號,他也會給你看的。”
  他笑著點點頭,又問:
  “你爸收徒弟嗎?”他問道。
  “收徒弟?”莫蘭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他收不收?”
  “他以前是有幾個學生,不過最近幾年,已經不收了。”莫蘭迷惑地望著他,不明白他問這些目的何在,難道他想拜老爸為師?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他注視著她,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我最小的弟弟是學醫的,我想讓他去見見你父親。”他笑著說,“他的性格有些軟弱,我希望他有個好老師。”
  可是我爸未必肯收徒弟,而且是你司徒雷的弟弟,就更加不可能了,莫蘭想,但她還是笑著回答:“好,我幫你問問。”
  “謝謝你。”他道。
  “應該是我謝謝你,謝謝你把我們家的開心果小黑送回來了。”她歡快地說。
  他看著她,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臂上。
  “不用謝。”他道。
  她本能地朝後躲了躲。
  他微微一笑,輕輕捏了捏她的胳膊,就放開了。
  這個連鎖事件的最後一環是,高競目睹了她送司徒離開的場麵,於是,在當晚婚宴結束後,他們兩個在高競的車裏吵了一架。
  “他可能在小黑的身體裏裝了竊聽器或者炸彈,應該立刻對小黑進行X光透視,如果一旦在它體內發現不明物體,應該馬上進行手術!”
  “手術?!小黑才剛回來!”她叫了起來。
  “莫蘭!它經了司徒雷的手,我不信它身上什麽都沒有!也許有什麽特別的病菌!我們卻不知道!你們怎麽可以就這麽輕率地把它帶回家?!莫蘭,應該把小黑立刻送到警方的實驗室,好好檢查一下!”
  他說的似乎有點道理,但這不是她喜歡聽的話,所以,沒接口。
  他們在車裏沉默了一會兒,高競低聲說:
  “我看見,他還抓了你的手臂,你沒拒絕他。”
  “不管他是誰,他把小黑送回來了!我都得以禮相待。”莫蘭平靜地說。
  “以禮相待?他完全在非禮你。”
  “你誤會了。他對我的態度沒有什麽出格的地方。”
  “我沒誤會。”
  “你到底想說什麽?!”莫蘭忍著氣,不耐煩地問道。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他憤恨地說,“莫蘭,我知道我各方麵條件不好,你媽媽也不是很喜歡我,我看得出來,我知道。所以她才會把我們的婚事拖到現在,一直拖到連喬納都結婚了才勉強同意!可是,就算我再不好,就算你不要我了,也不該去找個黑社會老大!你昏頭了嗎?就因為那條狗,你就什麽都忘了嗎?什麽都願意做嗎?”
  莫蘭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在吃醋嗎?”
  “嗯。”他倒也不否認。
  “那是不是一種愛的表示?”
  高競充滿防備地回頭看著她。
  “你為什麽這麽問?”
  “我覺得你未必愛我。高競,你的卡上少了兩萬塊錢,你曾經說,那筆錢是用來結婚的,但是你私自提了兩萬,卻沒跟我說。真正不想結婚的人,是你。”
  這件事,她本來不想說的。
  “莫蘭!”他頓時慌張起來,“那筆錢,你聽我說,高潔,她剛離婚,心情不好,有一次,她打電話給我……”
  “夠了,又是你妹妹!”莫蘭打斷了他的話。
  他瞪著她,憋了好久才說:“那,我去借兩萬還給你。我明天就去借。”
  這難道是錢的問題嗎?莫蘭真想朝他大叫,但她一回頭,看到他的眼神,她就泄氣了,天哪,他完全聽不懂她的話,他真的可能去借錢。
  “不用了。”她歎了口氣。
  “我可以借的,我馬上就去借!”
  “我說不用了!”
  “那你想讓我怎麽辦?!她是我妹妹,她問我借錢,我能說不嗎?她在哭,我能說不嗎?我畢竟是她哥哥,她剛剛離婚,她很痛苦,她隻是向我借,她會還給我的!”他大聲說,每次吵架,他總是顯得比她更冤枉,更無辜,更憤慨。
  莫蘭覺得很疲憊。
  “高競,別說了。別再說了。”
  “莫蘭,我知道你很生氣,你能不能告訴我,我該怎麽做,你才能滿意?”他瞪著她,“就算你對我再不滿,你也不該向一個黑社會老大……”說到這兒,他及時煞住了口。
  “我不該怎麽樣?不該怎麽樣?我到底做了什麽?”莫蘭氣憤地質問。
  “我沒說什麽。”他低聲道。
  “高競,我覺得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你也不信任我!不然你為什麽查我的帳!”
  “那是因為給喬納買東西的時候,我跟喬納身邊的現金不夠!”
  他不說話了。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接著把手搭在了車把手上。
  “對不起,我以為這張存折是你給我用來結婚的。看來是我誤會了。我今天沒帶在身邊,我明天一定想辦法拿來還給你。”她說完便下了車。
  高競坐在車裏,靜靜地看著她。
  你要跟我分手嗎?他好像想問這句話,但他沒問,隻是看著她。
  莫蘭朝大樓裏走去,她怕他追上去,腳步越來越快,但當她聽到電梯外傳來拍電梯門的聲音時,她還是身不由己地立刻按了開門鍵,可惜,進來的卻是別人。
  她回到自己的臥室後,打開窗子往下看,發現他的車已經開走了。

  12.單獨行動
  就在莫蘭走進大樓的一刹那,高競忽然意識到,他又做了一件蠢事。
  他不該跟莫蘭吵架,吵架顯得他太沒風度,他也不該提起司徒雷,這好像在向她說明他不信任她,又缺乏自信,至於在那兩萬塊錢上替自己辯白,那更是錯上加錯。那本存折本來就是他給她用於結婚的,她有權處理存折裏麵的每一分錢。
  其實,正因為他心裏認定了她才是存折的主人,正因為他有種偷了她兩萬塊錢的感覺,他才想要補救的。他提出借錢還給她,就是想給她一種補償,他是真心想補償她,他不明白,她為什麽聽到他的提議會那麽生氣?
  她最後看他的表情好像在說:“我跟你已經沒什麽話好說了。”她沒說出口,但是他聽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神、姿勢以及最後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都明明白白地在告訴了他這一切。
  他不明白,為什麽她不讓他補救,難道她以為,他真的願意偷偷拿錢給高潔嗎?
  高潔在那裏哭,說她想重新開始,但梁永勝一直拖著她,不肯付她去新加坡求學的路費和學費,“哥,永勝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他也曾經勸過她,“高潔,人要有骨氣,他不給錢,你可以自己去掙。”可是高潔馬上就說,“哥,你幫幫我吧,兩萬就夠了,隻要我一有錢,我馬上就會還給你。”他當時也猶豫過,但她說,“哥,我知道莫蘭把你的錢看得很緊,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也不想為難你。”她的口氣聽上去非常沮喪。他能怎麽辦?難道見死不救嗎?難道讓她誤會莫蘭嗎?其實,他也覺得高潔很煩,一想到她要去新加坡,他真是求之不得,恨不得立刻買飛機票送她走。
  他真想奔上去跟莫蘭說,我對你怎麽樣,你還不明白?我怎麽會把高潔排在你前麵?我願意把我身上的每一分錢都給你,因為你給我帶來的幸福,我一輩子都報答不了,所以,我才想去借錢還給你的,因為這是我唯一能做的,我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在說氣話,我說的是真話!為什麽你就不能理解?為什麽你隻顧生氣,不讓我補救?你到底要我怎麽做?當然,我不該瞞你,但是,我真的是沒臉跟你商量這件事,我知道我太縱容高潔了,我知道你肯定會生氣的,你生氣的時候我也很氣,我氣自己……
  他現在後悔沒聽鄭恒鬆的話,他想如果早點借錢補進去,也許就沒事了。
  他很想打個電話給莫蘭,跟說說自己的想法,但想想又沒打。他很怕電話打過去又跟她吵起來,很明顯,莫蘭根本不理解他,而他也怕自己說著說著,又把話說歪了。他發現在頭腦發熱的時候,他經常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那些話就象鳥屎一樣,他無法控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突然從天而降。
  但是,就這麽走了嗎?他又有點不甘心。
  按照常理,他好像應該立刻上去找她的。其實她才離開沒三秒鍾,他就開始想她了。他想念她的臉,皮膚,說話的聲音,想念她的一切,越是想念,他就越是焦慮,我到底要不要上去找她?她會見我嗎?如果見麵了,我提起那兩萬塊錢,她會不會再次生氣?還有,她會不會把這事告訴她媽媽,她媽媽會不會因此更討厭我?……
  就在他左右為難,躊躇不前的時候,他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是莫蘭嗎?是她叫他上樓去拿存折嗎?就在他拿出手機的一刹那,他的心裏燃起了一線希望,他想,如果是莫蘭打來的,他會馬上認錯,明天去借三萬塊還給她。他要告訴她,他什麽都願意為她幹,包括他最痛恨的欠債。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那是一個屏蔽的電話,他知道肯定不是莫蘭,莫蘭不會搞這套。
  “喂。”他沮喪地接了電話。
  “搞定了。”一個女人冷冰冰的聲音。
  “你是誰?”
  他懷疑她打錯了。
  “裴欣言。”她的聲音絲毫不帶感情色彩。
  他愣了半秒鍾才想起她是誰。她是正在為他恢複數據的電腦專家,24歲的裴欣言,一個可以整整一個月足不出戶的年輕女孩,他第一次敲響她家房門時,她以為他是送貨的。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她,一手拿著20塊錢,一手拿著圓珠筆,靠在門框上,冷冰冰地問他,“東西呢?”,當他亮出自己的證件時,她轉身從房間裏拿出個古怪的小東西來,朝他的證件上一掃,直到那個儀器神經質地唱出一句——“霍霍霍霍”,她才敞開房門讓他進去。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她自製的證件識別儀,至於那聲怪叫,她的解釋是,“我喜歡周傑倫”,原來那是她從一首叫《霍元甲》的歌裏摘錄下來的。總體上說,她給他的印象是不像個活人,更像一個穿著衣服的電腦配件。
  “搞定了嗎?”他問。
  “對。你來看一下。”她道。
  “你恢複的數據中,有沒有某個罪犯的檔案?”
  “有。”
  “可以說下名字嗎?這樣我可以讓人立刻去查他的戶籍資料。”
  她似乎喝了口咖啡,說道:
  “趙棟。趙子龍的趙,棟梁的棟,28歲,本市人,入獄原因是非法侵占他人財產,就是把別人賬戶裏的錢轉到了自己的賬戶。他的罪行被歸為高科技犯罪,我猜,他大概就是你要找的電腦黑客。”
  “他被捕前住在哪裏?”高競迅速作著筆記。
  “S市B區太申路38弄4號亭子間。”
  “他家裏還有別人嗎?”
  “目前沒有。”
  “沒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高競覺得跟裴欣言說話,就像在打乒乓球,一來一去,非常爽快。
  “他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叫辛梅,在他入獄前幾個月在工作時突然心髒病發死了。他的繼父在他12歲那年就跟他母親離婚了,他的資料上說,他是個私生子,親生父親是母親工作時認識的一個顧客,他不知道父親的名字,也從來沒見過他。”
  “學業背景和工作經曆呢?”
  “你不會自己來看嗎?”
  “最高學曆是大學肄業,專業是軟件工程,他在A大學讀到大學三年級後就退學了,資料上說退學原因是‘無法承擔學習壓力,與同學關係緊張’。他沒有工作經曆,他說他找不到工作,辛梅死前是一幢大樓的清潔工,死後留下三萬五千元的存款,他大概就是靠這些錢生活……就這些,哦,對了,我還查到了他的IP地址,除非他不在家上網,否則應該能找到他現在的住址。至於那間酒吧的資料,我已經製成了光盤,你自己來拿吧。”
  “謝謝你,我馬上來你家。”高競也。
  “好。”她掛了電話。
  


作者:鬼馬星 回複日期:2008-10-20 10:30:00

  但他很快就失望了。
  那是一個屏蔽的電話,他知道肯定不是莫蘭,莫蘭不會搞這套。
  “喂。”他沮喪地接了電話。
  “搞定了。”一個女人冷冰冰的聲音。
  “你是誰?”
  他懷疑她打錯了。
  “裴欣言。”她的聲音絲毫不帶感情色彩。
  他愣了半秒鍾才想起她是誰。她是正在為他恢複數據的電腦專家,24歲的裴欣言,一個可以整整一個月足不出戶的年輕女孩,他第一次敲響她家房門時,她以為他是送貨的。穿著格子襯衫,戴著黑框眼鏡的她,一手拿著20塊錢,一手拿著圓珠筆,靠在門框上,冷冰冰地問他,“東西呢?”,當他亮出自己的證件時,她轉身從房間裏拿出個古怪的小東西來,朝他的證件上一掃,直到那個儀器神經質地唱出一句——“霍霍霍霍”,她才敞開房門讓他進去。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她自製的證件識別儀,至於那聲怪叫,她的解釋是,“我喜歡周傑倫”,原來那是她從一首叫《霍元甲》的歌裏摘錄下來的。總體上說,她給他的印象是不像個活人,更像一個穿著衣服的電腦配件。
  “搞定了嗎?”他問。
  “對。你來看一下。”她道。
  “你恢複的數據中,有沒有某個罪犯的檔案?”
  “有。”
  “可以說下名字嗎?這樣我可以讓人立刻去查他的戶籍資料。”
  她似乎喝了口咖啡,說道:
  “趙棟。趙子龍的趙,棟梁的棟,28歲,本市人,入獄原因是非法侵占他人財產,就是把別人賬戶裏的錢轉到了自己的賬戶。他的罪行被歸為高科技犯罪,我猜,他大概就是你要找的電腦黑客。”
  “他被捕前住在哪裏?”高競迅速作著筆記。
  “S市B區太申路38弄4號亭子間。”
  “他家裏還有別人嗎?”
  “目前沒有。”
  “沒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
  高競覺得跟裴欣言說話,就像在打乒乓球,一來一去,非常爽快。
  “他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叫辛梅,在他入獄前幾個月在工作時突然心髒病發死了。他的繼父在他12歲那年就跟他母親離婚了,他的資料上說,他是個私生子,親生父親是母親工作時認識的一個顧客,他不知道父親的名字,也從來沒見過他。”
  “學業背景和工作經曆呢?”
  “你不會自己來看嗎?”
  “最高學曆是大學肄業,專業是軟件工程,他在A大學讀到大學三年級後就退學了,資料上說退學原因是‘無法承擔學習壓力,與同學關係緊張’。他沒有工作經曆,他說他找不到工作,辛梅死前是一幢大樓的清潔工,死後留下三萬五千元的存款,他大概就是靠這些錢生活……就這些,哦,對了,我還查到了他的IP地址,除非他不在家上網,否則應該能找到他現在的住址。至於那間酒吧的資料,我已經製成了光盤,你自己來拿吧。”
  “謝謝你,我馬上來你家。”高競也。
  “好。”她掛了電話。
  高競立刻布置下屬去戶籍資料裏查找趙棟,他自己則驅車趕往裴欣言家。他現在急於了解更多她所恢複的數據,特別是他必須拿到趙棟的IP地址和群眾利益酒吧的原始資料。雖然鄭恒鬆已經在婚宴前給過他一份酒吧的地圖,但他覺得這遠遠不夠。
  首先,那家酒吧曾經發生過不止一起案件,它是重要的現場,正因為怕警方會在酒吧裏找到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司徒雷才會找人燒了它,所以他不相信司徒雷真的會乖乖奉上酒吧的地圖,即便真的是他提供的,那地圖的真偽也值得懷疑。
  其次,在搜集案件線索方麵,他向來隻相信他自己,即便是鄭恒鬆和喬納,他也暗暗保留著三分警惕,所以出於習慣,他也會對酒吧的原始資料進行重新整理和比對。這間酒吧在李耀明死後三個月被付之一炬,而在這停業的三個月中,酒吧基本處於封閉狀態,也就是說酒吧沒再營業過,也沒再發生過後續的案子,所以高競認為,李耀明的死和酒吧的被燒,這兩件事之間有因果關係。酒吧裏一定有什麽東西跟李耀明的命案有關。
  而且,這東西肯定不會是一幅畫或是一個酒杯,因為那太容易帶走了,需要通過燒毀這麽張狂的方式來毀滅的證據一定是帶不走的,或者是即便想盡辦法移走了,也會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他想來想去,那隻能是酒吧的固定設施。也許從酒吧的開張之日起它就存在了,但在過去的案件中,它從沒起過決定性的作用,所以不必接受火刑,它很可能會堂而皇之地出現在過去的案卷中,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酒吧的原始資料會被篡改。那東西肯定在原始資料中出現過,也許頻率還不低。
  但是,燒毀酒吧是為了保護司徒雷嗎?高競認為未必。因為酒吧的固定設施,如果作為謀殺案的重要線索,它隻能是指向那些當時在酒吧裏的人,但司徒雷本人不在現場,其實他從來沒在任何一個跟他有關的犯罪現場出現過,他是一個幕後指揮者。所以,高競認為,燒毀酒吧的目的其實是為了保護那個殺死李耀明的凶手——警察局的內奸,鬆鶴樓的賓客之一。司徒雷之所以會那麽慷慨地燒毀一座酒吧來保護這個人,很大程度是因為他們兩人的利益息息相關,如果內奸被抓,也許就會牽出司徒雷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也許張建民的案子也會因此出現轉機。他曾經翻看過案發當時的保安錄像,張建民是被兩個男人扔下去的,但是無法看清兩個男人的臉,他們離開飯店時,也都低著頭,他還查到了張建民在圖書館的借閱清單,但是負責調查那些書的下屬沒有從中獲得有價值的線索……對了,莫蘭去過!
  車開到半路,他又想到了莫蘭。
  那天,在圖書館門口跟莫蘭分手後,因為不放心她,他後來又折回圖書館來找她。但他從一樓找到五樓,就是不見她的蹤影,恰巧那時候,有人從二樓女廁所拿出一件大衣來,他當時看見圖書卡上的拚音和血跡,好像腦袋被開了一槍。他記得自己發瘋般地在圖書館裏跑來跑去,發瘋般地打電話,最後又是發瘋般地跳上了自己的車。雖然鄭恒鬆安慰他,莫蘭那麽機靈,又是個美女,不會出事的,但這句話使他更加心亂如麻,他好像不斷聽到莫蘭的呼救聲,“高競,救救我,高競,你在哪兒?”莫蘭永遠不會知道,他一上車就把槍上了膛,當時他想,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他就當場擊斃司徒雷,再自殺。如果她死了,他活著還有什麽意義?到司徒雷家門口時,他才慢慢冷靜下來,但他還是把槍放到了最容易拿到的地方。
  莫蘭去過圖書館,她曾經說,她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婚禮結束後就告訴他。
  可現在婚禮結束了,他們卻吵架了。
  他猶豫是不是該給莫蘭打個電話,但是如果開口就問圖書館的事,她一定會氣上加氣,認為他僅僅是因為工作才打電話給她的,也許還會認為他是在利用她。思前想後,他最終決定先給她發條短信試探一下,發短信很麻煩,他對自己說,要用最簡短的話說明自己的心意,——
  “保證三天之內還你兩萬,我發誓再也不偷錢,再也不提司徒。對不起。”
  他覺得自己的短信言簡意賅,很有誠意,不知道莫蘭看了之後會不會回心轉意。
  幾秒鍾後,莫蘭的回複就過來了,比他簡潔得多,在他的手機屏幕上,他隻看見一個字:
  “呸!”
  莫蘭一點都沒被他感動,他的心沉入了穀底。
  一個小時後,高競口袋裏塞著跟IP地址相對應的調查結果,來到C區林川路328號健寶大廈2203室的門口。
  他按了兩分鍾門鈴,沒人應門。
  無奈之下,他隻能破門而入。但正如他在按門鈴時預感到的,他的槍和手銬毫無用武之地,屋子裏空無一人。說它是間“空屋”名副其實,因為這裏不僅沒有人,也沒有家具,生活用品,報紙或書籍,屋子很幹淨,地上連張多餘的紙片都沒有。高競可以肯定,這裏曾經被徹底地有條不紊地打掃過,因而,他更加確信,趙棟曾經住在這裏。
  很明顯,清掃的目的就是為了消除一切趙棟在這裏生活過的痕跡。
  人的痕跡容易消除,但貓呢?
  當然,也許不是貓。莫蘭說過,這個人曾經養過一個寵物,它的名字叫芭比。寵物,有它自己的生活,它做過什麽,他的主人未必完全能夠了解,何況,這個主人還是個電腦黑客。
  他想到了裴欣言。
  把裴欣言介紹給他的B區公安分局的同事曾經告訴過他,
  “除去睡覺和上廁所,她每天24小時,幾乎都在電腦前。工作、聊天、娛樂、吃飯包括交友都在網上,她幾乎沒有線下生活。在網上,她生活得多姿多彩,在現實生活中,卻是個絕對孤獨的人。”
  想必同為電腦狂人的趙棟,應該也是這種整天盯著電腦的怪人,所以他不一定會知道他的寵物做過什麽,到過什麽地方。所以……
  也許,它會在什麽地方拉過一泡尿,也許,它曾經逮過一個蟑螂,藏在它的私密小天地裏,也許,它還曾經在什麽地方磨過它的爪子。前兩種遺留物,或許可能已經無跡可尋,但是最後那種……
  他決定碰碰運氣,在屋子裏僅存的兩扇木門的下沿摸索一遍。
  馬上就有了結果,他在廁所和臥室木門的底端分別發現了幾條明顯的爪印,爪印上曾被刷過一層漆,用肉眼沒法看見,但手碰上去就會有明顯的觸感。狗的爪子沒那麽尖,他覺得還是貓的可能性更大。
  這裏果然曾經有過一隻貓。
  芭比。
  他打電話給他的同事,不出兩分鍾,下屬就查到了健寶大廈這套房子的房主。房主姓林,住在海南。在長途電話裏,他向高競坦言,他購買這套房子純粹是作為在S市的一項投資,他在S市共有三套這樣的房子。他是通過中介公司把房子租出去的,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員曾經告訴他,租房人是一對中年夫妻,至少看房、簽合同、最後被目擊搬入這套房子的人是這對夫妻,他本人從來沒見過租房人,隻知道這對夫妻付房租很慷慨,比他要求的房租要給得多,他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搬走後要帶走屋子裏所有的家具,包括窗簾。
  “我的房子裝修很簡單,那些家具根本就不值錢,隻要他們肯買,想帶走就帶走嘍,我沒什麽意見。我也沒問他們為什麽不買新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房主解釋道。
  高競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現在是晚上10點,房產中介公司肯定已經打烊了,要想詢問詳情看看來隻能等明天,不過這隻是走走程序,對於是否能從這家房產中介獲得有價值的信息,高競並不抱多大的希望,因為就算對方還記得這對夫妻,他們也不可能監視這對夫妻的生活,因此他們也不會知道,這對夫妻是否真的在這套房子裏居住。
  想了解真實情況隻有通過同一層樓的鄰居。
  但就如高競所料,趙棟極少出門,所以鄰居們都對他印象模糊。22樓共有8戶人家,他問了一圈,作為鄰居的7戶住家中,有四戶不在家,或者說是沒人,另外三戶中,有一戶說曾經看見一對夫妻進過03室,還有兩戶說好像見過一個年輕人從03室出來,但他們都不敢肯定這個人跟高競照片中的趙棟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個子不高,戴著帽子,我看見他的時候,他在低頭鎖門,所以……”其中一個鄰居愛莫能助地搖了搖頭。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棟大樓的門口裝了探頭。
  可高競馬上就發現自己白高興了,當他前往門衛室討要監控錄像時,保安告訴他,這個探頭在三天前的一個晚上被人莫名其妙地砸壞了,保安還記得就在探頭被砸壞的第二天早晨,這棟樓的頂樓的確有人搬家離開,但他隻看見一對相貌平平的中年夫妻上了一輛裝載家具用的卡車,他們彼此沒說幾句話,他不知道房主是誰,當然,他也沒記下車牌號,那輛卡車好像也不是專業搬家公司的車。
  高競想,如果那對夫妻是負責掩護趙棟,那麽趙棟很有可能並沒有跟搬場車一起堂而皇之地離開,他跟他們是分開走的,而且,相信卡車上的家具,也不會真的被搬到趙棟的新住處,它們很可能被清洗,或者幹脆就被扔了、賣了或燒了。總而言之,要想根據現在已知的線索找到趙棟,似乎希望很渺茫。以趙棟目前犯的罪,是不是有資格發通緝令也難說,鄭恒鬆曾經告誡他,在抓住內奸之前,千萬不要去觸碰司徒雷特別在意的人或事,否則我們自己會先死。看現在的情形,司徒雷似乎很保護他這個電腦小弟,所以,鄭恒鬆應該不會同意發通緝令,最後還是會讓他自己去找。
  “高競,我相信你的決心和能力,但我更相信現實。”
  鄭恒鬆隻會說這句屁話!
  高競頗為沮喪地告別保安,走出了大樓,他的車就停在馬路對麵的一家便利店門口。他準備到便利店去買盒薄荷糖,可能是太早起床的緣故,他覺得喉嚨又幹又痛。今天淩晨四點,他獨自駕車前往群眾利益酒吧的舊址探查了一番,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往莫蘭家,今天喬納結婚,雖然他不是伴郎,但也被安排了不少任務,接著晚上又跟莫蘭吵了一架,心力交瘁,又為兩萬塊錢的事受了驚嚇,他覺得他好像快生病了。所以,他急需一顆薄荷糖來補充一下能量。
  “警察哥哥。喉嚨痛、心情不好,或者覺得特別沒精神的時候吃顆薄荷糖就會大有改善,不信你試試?”好多年前,16歲的莫蘭在跟他一起散步的時候,曾經在他的手裏塞過一盒薄荷糖,直到今天,他仍然記得那辛辣無比,卻又令心肺無比舒爽的感覺,那是他生平吃的第一顆薄荷糖,從那以後,他隻要身體一不舒服,就想吃薄荷糖。有時候,他覺得吃薄荷糖就像是得到了莫蘭的安慰,因為在他認識她的那麽多年中,她真正跟他無拘無束在一起的日子很少,他覺得太少了。
  便利店裏人挺多。
  一個20歲左右的年輕女孩站在他身邊,一邊伸手在貨架上翻翻弄弄,一邊在打手機。
  “嗬嗬……不可能啦……瞎說,瞎說……這件事,我隻跟他一個人說過……當然,我誰也沒說過,……我怎麽知道誰告訴他的!……哈哈,別亂說……真的啦,我真的誰都沒說過,就跟他一個說的……要不就是他在我家裝了竊聽器……哈哈哈,我也不信……別亂講,不可能啦……”
  女孩一直在瘋笑,後來她幹脆買了兩串關東煮坐到便利店靠窗的長凳上,邊吃邊說起來。
  不知為什麽,直到買完薄荷糖,走出便利店,她之前說的那些話還在高競的腦子裏盤旋。
  “我隻跟他一個人說過……我怎麽知道誰告訴他的!……要不就是他在我家裝了竊聽器……”
  關於警方的電腦係統曾經被黑客傾入的事,他隻跟莫蘭一個人說過。
  莫蘭不是多嘴的人,應該不會把這事告訴別人,即使告訴喬納和鄭恒鬆也應該不會傳到司徒雷的耳朵裏。趙棟的突然搬離,顯然是司徒雷的安排。那麽,是誰走漏了消息?司徒雷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難道是莫蘭告訴司徒雷的?
  不可能!
  她跟他的關係將來可能會因為那條該死的狗而有所改善,但狗是今天送來的,趙棟是三、四天前搬走的,那時候,她還不至於會把他視為朋友,所以,告訴司徒雷的,肯定不是莫蘭!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我怎麽能隨便懷疑莫蘭!她就算以後跟他成為朋友,她跟我的關係也是不一樣的!莫蘭不會把我跟她說的事告訴他,肯定不會!我該死!
  那麽,是誰告訴司徒雷的?
  找電腦專家恢複數據這件事,他在局裏從沒宣揚過,這是他的單獨行動。
  司徒雷怎麽知道的?
  “要不就是他在我家裝了竊聽器……”女孩的聲音再度在他腦海中響起。
  對了,他是在什麽地方跟莫蘭說的這些話?
  驀地,一個念頭飛過他的腦際。
  他在馬路邊站住了,緩緩抬起頭,向前方望去。
  他的車就停在五米開外。
  “嘿,你睡了?”猴子推推旁邊打瞌睡的豬腸。
  “等下次他再跟小美女吵架的時候再叫我。”豬腸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
  “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分。”
  “分了活該!腦子有病!居然要去借錢還給他女朋友,那不是變相在罵她女朋友貪財嗎?就算再貪財的女人,這時候也要裝裝樣子,嘿,所以談戀愛不僅僅是上床那麽簡單,還要懂得社交技巧和心理戰術。”豬腸又打了個哈欠。
  “上床也不簡單。”猴子道。
  “哇哈哈。”豬腸爆發出一陣狂笑,他起身拍了下猴子的肩,大叫,“有道理,有道理。”
  “不過,他借錢給妹妹也沒錯,畢竟是親人嘛,我就經常向我姐要錢。所以我每次去我姐家,我姐夫都給我看臉色,哈哈。”猴子也伸了個懶腰。
  豬腸拍了下猴子的後腦。
  “我要是你姐夫,我就跟你姐玩完!”
  “你懂個屁,那才叫愛情,愛情就是愛屋及烏。愛屋及烏,懂不懂?就是連我的臭腳臭嘴,眼睛裏的眼屎都喜歡。”
  “我操,這也叫愛情,這應該叫變態!”
  “人家警察叔叔不過是借了點錢給妹妹,作為女人,一個懂道理的女人,不僅不該生氣,還應該自己再拿出幾萬塊錢來支持。唉,我覺得高警長很可憐……”
  “你這龜孫子,是不是最近一直在看韓劇?”
  “嘿,我姐借給我看的,人家國家的女人怎麽就那麽賢惠呢?尊老愛幼的,我們國家的女人除了耍潑要錢,就是跟婆家人吵架,唉……”猴子搖頭歎息。
  豬腸看了猴子一會兒,忽然轉變了話題。
  “喂,你聽見沒有?我們老板好像對那個小妞有點意思啊。”
  “隻不過拉了下手臂,能代表什麽?”猴子不同意。
  “不是拉,是抓。你沒聽那個警察說的?”
  “抓?哦,怎麽樣?”
  “這說明我們老板用了力。”
  “怎麽樣?”
  “我們老板從來不會主動追求誰,哪次不是女人自己撲上去?抓下手臂,意義非凡。我相信,我們老板如果喜歡那個小妞,很快就會把她搞定的……說起來,我們老板也算風度翩翩,嗬嗬……我期待老板跟警察的PK……一定很精彩。”
  這時,監控器裏傳來高競的聲音。
  “喂,是我,我在路上。”
  這時,監控器裏傳來高競的聲音。
  “喂,是我,我在路上。”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
  “他又在打電話了。”猴子輕聲說。
  豬腸揮了下手,讓他閉嘴。
  隻聽到高競說:“對,我是高競,你是誰?……我不認識你。……是嗎?你是張建民的朋友?……你是說,他在臨死前曾經交給你一樣東西?……”電話裏沉默力兩秒鍾,接著高競的聲音突然又響起,“好吧,在什麽地方見麵?……等一等,我記一下……大同路321號橫通網吧?不是網吧,是網吧旁邊的停車場?好,你穿什麽衣服?……你戴帽子?……行,我大概得20分鍾後才能趕到。你等我。千萬不要走開。”
  高競掛了電話。
  “怎麽辦?”猴子問豬腸。
  “當然是報告老大。”豬腸一邊說,一邊撥通了顧子群的電話,他立刻得到了指示。
  “隻有20分鍾嗎?才20分鍾?”顧子群似乎在電話那頭看了下手表,他的聲音跟往常接到緊急任務一樣,顯得急迫緊張,“我們的人必須在15分鍾以內趕到才來得及辦事。”
  “你們在哪兒?離那兒遠嗎?”
  “抄小路的話,不遠。”
  “那這樣吧,你們去。”
  “可是老大,我們隻負責跟蹤和監聽啊。”豬腸嚷道。
  “沒讓你殺人。”
  “那就好。”豬腸鬆了口氣,朝旁邊的猴子擠擠眼,“那我們去幹什麽?”
  “你剛剛說,高競是第一次跟這個人碰頭?”
  “對,像是不認識。”
  “那好,你冒充高競的手下,就說高競在局裏等他,把他騙上車,帶到A區公安局後麵的小馬路上,自然有人會在那裏接應。下麵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你們的任務就是把人帶到指定地方。”顧子群咳嗽了兩聲。
  “ok,放心吧,老大。”
  “那人上車之後,跟我聯係。”顧子群道。
  “ok!”
  豬腸掛了電話。
  “老大讓我們幹什麽?”猴子問道。
  “他讓我們去玩一個假扮警察叔叔的遊戲。”
  “嘿,我們可不是第一次玩。”猴子笑著扭起了屁股。
  “嗬嗬,套上安全帶!”豬腸踩下油門。
  “早就套上了,哥們!我還不了解你?”猴子的手抓緊了車把手。
   黑色商務車風馳電掣般地向前開去。
  “嘿,我們早到了,我們隻用了……12分鍾。”猴子晃了晃腕上發亮的電子表。
  自從有了這個進口電子表,猴子到哪裏都在看表,最喜歡做的事就是主動報時間。
  “早到的鳥兒有蟲子吃。不知道那個人來了沒有。”豬腸把商務車停在太平路321號門口的斜坡上,從車窗向外探頭張望,321號的門牌旁邊有個亮著霓虹燈的醒目招牌——“橫通網吧”,網吧的右邊果然有一片寬闊的空地,那裏稀稀落落地停著幾輛車。
  “嘿,那邊好像有個人。”猴子嘀咕了一句。
  他順著猴子的指引朝前望去,隱約在兩輛車中間看見一個小小的火苗,接著,一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在火苗的周圍清晰起來。遠遠望去,似乎是個男人,他正側靠在一輛車上抽煙,因為停車場附近沒有路燈,豬腸費了兩秒鍾才看清這人頭上戴了頂帽子。
  “嘿,他戴著帽子。”猴子也看見了。
  “是啊。”豬腸笑著打開了車門。
  他們幾乎同時下了車。
  所謂的停車場其實隻不過是一片可以臨時停車的無人管理的空地,此時是夜裏10點25分,整個停車場陷在一片黑暗中,但他們還是看見那個人的頭緩緩朝他們這邊轉過來。
  “他在看我們。”猴子雙手插在口袋裏,漫不經心地小聲說。
  “那我們得走近點。”豬腸掏出一根煙塞在嘴裏點上了。經驗告訴他,扮演便衣,越顯得滿不在乎就越逼真。自信的人,能讓別人相信你。這是老板說的。換句話說,如果你認為你自己是一個條子,別人也會這麽認為。
  “哦,他的腿很長,看來是個帥男人。跟我們的高警長一樣,陽光刑警。”猴子一邊揮手驅散從他這邊飄過去的煙味,一邊陰陽怪氣地說,“我們的高警長,如果單看照片,我們的老板不一定能鬥過他。”
  “沒有女人會隻跟照片談戀愛。”豬腸吸了口煙,盯著前方,他想盡力看清那人的臉,但因為他今天沒帶隱形眼鏡,所以——誰知道今天會有突發任務?他以為隻要在那裏聽人吵架就行了。
  “說的對。不過我覺得老板勝算不大……”猴子說。
  “老板沒用心,一用心,還不是一踩一個準。”那個男人還在朝他們看,沒錯,那就是張建民的朋友。
  “有些事用心也沒用。那個小女人家裏有錢,不在乎錢。而且老板沒他帥,也沒他年輕,嘿嘿,私下說說,在那方麵,我們的陽光刑警八成比老板強。俗話說,吃不著才想吃嘛。嘿嘿,我好像好久沒吃海鮮了。”猴子一邊說,一邊晃腦袋。
  現在,他們離那個男人隻有三步之遙了。
  豬腸驟然停下了腳步。
  “打個賭怎麽樣?”他回頭輕聲問猴子。
  “200塊。我賭老板輸。”
  “我賭老板贏。”
  “怎麽才叫贏?”猴子望著前麵的男人,轉頭小聲問他。
  “如果她上了老板的床,就算我贏。”
  “行。”猴子用力點頭。
  兩人握了下手,算是成交了。
  那個男人在那裏看著他們,帽簷壓得低低的,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嘿,你好。你是張建民的朋友嗎?”豬腸首先開了口。
  那個男人在那裏看著他們,帽簷壓得低低的,他看不清那人的臉。
  “嘿,你好。你是張建民的朋友嗎?”豬腸首先開了口。
  那人沒答話,但豬腸認為他在看他們。
  “我不是剛剛跟你通話的人,但我是高競高科長的人,高科長在局裏等你,他臨時有些事不能趕來,局長找他,他走不開,他希望你回局裏跟他談。”
  那人沒反應,豬腸回頭看了猴子一眼,對他說:“這位是我的同事。”
  “你好。”猴子一本正經地說。
  那人仍然沒動彈。
  “嘿,你怎麽不說話?你是不是張建民的朋友?”猴子大聲問,接著又把頭轉向豬腸,“我說,是不是搞錯了?”
  “不會錯的,如果錯了,這位朋友早就開口否認了。……也許他有顧慮。”他盯著那個男人,“別擔心,我們都是自己人。你是張建民的朋友是嗎?我們也是。你開車來了嗎?”
  那個男人搖了搖頭。
  “那好,我們的車就在外麵,走吧,別浪費時間,高科長現在正在局裏等你。”豬腸觀察著他的反應。
  那個男人慢慢直起了身子。
  “走吧。”他又催了一句。
  那個男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好。”他終於開了口。
  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這個聲音,豬腸想。
  那個男人朝他伸出了手,就在他的手剛剛觸碰到對方的手的一刹那,一個冰冷的東西“誇他”一聲敲在他的手腕上,接著他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了過去,狠狠甩在一輛黑色汽車上,他聽到自己的腦袋砸在汽車上發出“當”的一聲巨響,壞了!腦蓋骨是不是被砸了個窟窿?他想象著腦漿從這窟窿中流出來的恐怖景象,剛伸手摸摸頭,他的眼睛被對方的肘部撞了一下,他眼前一片漆黑,接著他聽見猴子發出一聲嘶啞的慘叫。
  “啊——”
  他想睜眼看看發生了的什麽,就覺得自己的腿肚子上被狠踢了一腳,媽的,我的腿!我的腿斷了!恐懼和無法忍受的劇痛讓他失去控製地嚎叫了一聲,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劃破了夜空,就像森林裏的孤狼發出的最後絕響,無比淒涼和絕望。他癱倒了下來,他還想掙紮,但他剛剛揮出還有些自由的左手,一把槍就頂住了他的臉。
  於是,這場小爭鬥在不到10秒的時間裏就這樣結束了。
  現在他心裏很清楚,這是一個圈套!能夠在十秒鍾內製服他跟猴子兩個的人一定是受過專業訓練的。這個用槍頂著他的男人毫無疑問是個警察。媽的,他是誰?這時候,還戴什麽屁帽子!說真的,這頂帽子真夠他媽的土的,現在走近了他才看清,那居然是頂白黑相間的花帽子,肯定是地攤貨!夠難看的。
  戴帽子的男人似乎跟他一樣討厭那頂帽子,他用手捏住帽簷向上一拉,那頂帽子就像被風刮走似的飛了出去。接著,他看清了這個男人的臉。陽光刑警,媽的,在月光下,就象個魔鬼!
  “你好,我是高競,怎麽稱呼?”高競的口氣很有禮貌,但眼神卻像閃電一樣淩厲。
  豬腸立刻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沒名字。大家都叫我豬腸。”他道。
  高競沒說話,把槍塞回了口袋,接著伸手往後一抓,流著鼻血的猴子被揪著的頭發扔了過來。
  “嘿,哥們!”看見猴子,他立馬心情好了許多,因為這小子永遠都那麽沒心沒肺,即使在最危險最恐怖的時候,他也會打哈哈、放屁,說笑話。
  “嗬,你的腦袋在流血。”猴子摔倒在他身邊,仰頭盯著他的額頭。
  “你的鼻子也在流血。媽的。”
  “我們上當了。怪不得他不說話,我們每天都在聽他說話,他知道我們聽得出他的聲音。”猴子傻笑。
  “隻怪我沒戴隱形眼鏡。”豬腸道。
  “我也沒看清。嘿,我說他會贏。你就等著給我200塊吧。”
  趁他們說話的空兒,高競已經把他們兩人銬在了一起,接著,他用力把他們兩人從地上拽了起來,豬腸發現肌肉不算發達的高競臂力大得驚人。
  “高sir,去哪兒啊?”他壯起膽子問。
  高競回頭漠然地看著他,說道:
  “去看看你們的車。”
  豬腸想,陽光刑警還算聰明!沒讓他們幫忙拆下他車裏的竊聽器。他們怎麽會徹底拆除?警察再可怕,哪會有老板可怕?
  “然後呢?”猴子問高競。
  高競笑了笑沒有說話,豬腸不得不承認,陽光刑警獰笑的樣子也很帥。
  他們一起來到黑色商務車的旁邊。
  “打開車門!”高競命令道。
  豬腸打開了車門。
  “誰會開車?”高競看著他們兩人,問道。
  其實他跟猴子都會開車。但因為不知道高競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麵麵相覷後,還是由他回答:
  “我會。”
  高競命令他:
  “坐到駕駛座上去!”
  高競想幹什麽?
  “快點!”
  他乖乖地坐了上去,高競把他的手銬在方向盤上,迅速拔了車鑰匙塞進了自己的口袋,然後拽住猴子的胳膊就朝前走。
  “高sir……”他剛開口,高競就回頭向他喝道:
  “等著!敢動就打死你!”
  他隻好坐在車裏,一動不動。 他看見高競拉著猴子來到商務車的前方,猴子有些茫然地朝他這個方向望了一眼,眼神就象一個正在被押赴刑場的死刑犯,豬腸的心立刻揪緊了,媽的!哥們!抓他的臉!抓他的臉!但猴子在危險時刻,從來就沒機靈過,要不是亂說話,要不就是發呆。他看見猴子果然在那裏嘀嘀咕咕,高競好像愣了一下。媽的,你可千萬不能跟他說我們打賭的事啊!這不是讓他發瘋嗎?猴子還在那裏說個不停,媽的,笨蛋!豬腸真想下車奔過去,代替高競給他來上一拳,什麽時候了!你屁話那麽多幹嗎!但他的手被銬在了車上,而車鑰匙剛剛被高競拿走了。媽的!他在車裏跺了幾腳!
  他看見高競動作極快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卷寬膠帶來,隻用了幾秒鍾就把猴子的雙手雙腳和嘴都嚴嚴實實地裹了起來,他把像屍體一樣硬邦邦的猴子拉到了黑色商務車的輪子前,接著迅速拉開車門,坐到了他身邊。高競拉開車門的時候,他感覺有股寒風從外麵吹來。
  他現在已經明白高競想幹什麽了。
  “開吧。”高競把車鑰匙插進了鎖孔。
  “什麽?”他本能地吐出這兩個字。
  “開車!”
  他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額頭沁出了汗珠,
  “開車!”高競繼續命令道。
  “高……高警官。”
  高競拔出槍來頂了一下他的腦袋。
  “開車!”
  “高,高警官……”
  “我讓你開車!”
  他的車前麵露出猴子的兩隻腳,這家夥今天還穿了雙新球鞋。“怎麽樣?哥們?我姐給我買的。銳步!”今天碰頭時,猴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看自己的鞋。媽的,哥們,我該怎麽辦?
  他猛地把雙手從方向盤上拉下來。
  “高警官,你想知道什麽?”他氣喘籲籲地問。
  高競看著他,停了一秒鍾,才說話。
  “你叫什麽?”他的口氣緩和了下來。
  “朱東華。”
  “他呢?”高競的下巴朝車前一弩。
  “他叫侯小波。”
  “你們為誰做事?”
  豬腸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了實話,他輕聲說:“司徒雷。”
  “是不是在我的車裏裝了竊聽器?”高競問。
  “嗯。”豬腸點頭。
  他以為高競會讓他們拆除那個竊聽器,但高競卻問:
  “你們竊聽之後有沒有錄音?”
  “嗯,有。”
  “跟蹤、竊聽,收買、威脅,這是你們的慣用手法,是不是?”
  他略微遲疑了下,才承認:
  “嗯。我,我跟他,隻負責竊聽。”
  “如果你們要收買誰,是不是都會先鎖定目標,然後進行竊聽?”
  “嗯。”
  “那麽,除了我以外,你們還竊聽過別的警察嗎?”
  他沉默了,這個問題太敏感,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高競又用槍頂了他一下。
  “回答問題!”
  他不說話。
  “不說是不是?好,那就再見了!”高競說完,忽然扣動了扳機,“哢噠”一聲,豬腸覺得在那一瞬間,他的心髒都快飛出來了,媽的,啊……原來沒子彈!我操!真是嚇死人了!
  “有沒有竊聽過別人!”高競厲聲問道,還沒等他說完,豬腸的那個“有”字就已經自己奔出了嘴。
  “有。”怕高競沒聽清,他又說了一遍。
  “是誰?”
  “我們隻監聽過兩個警察。名字,嗯,不記得了。”
  “錄音在哪裏?”
  “在……”他再次猶豫了。
  “砰”他的腦袋被撞在車窗玻璃上,媽媽呀,可真痛!
  高競的聲音像高音喇叭一樣在他耳邊炸開。
  “你,給我聽好,我知道你的老板本事很大,連我的老板都要讓他三分,我知道就算我把你們抓了,沒過幾個小時,你們也會被人領走。所以,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解決。現在,隻有我跟你兩個人,你知道我會怎麽幹嗎?有個肇事後企圖逃逸的歹徒想襲擊我,我作了正當防衛,我可以先把你擊斃,然後再把車開過去……”豬腸聽到“哢噠”一聲,高競把子彈上了膛。
   “錄音帶在後備箱裏。”他道。
  夜裏11點半,周越正在家裏跟老同事羅立陽喝酒聊天,最近這段時間,他經常主動找老羅喝酒。老羅跟他一樣,也是單身漢,目前的境況跟他也差不多,都是在單位裏混得不怎麽樣的人,而且,老羅識趣,嘴又緊,不該問的從來不問,就是偶爾不小心漏點口風給他,也不用擔心會傳出去。另外,老羅酒量也不錯,不像高競,兩杯酒下肚,馬上就臉紅耳赤,找借口想撤了,老羅可以陪他從天黑一直喝到天亮。
  “高競來找過你嗎?老羅?”周越喝了一小口白酒,問道。
  高競最近找過他幾次,他都推說自己工作忙躲開了。自從那次在鬆鶴樓明確高競的查案身份後,他就不怎麽想搭理這個過去的好朋友了,他總覺得兩人之間產生了隔閡。
  “他找過。”老羅答道,一邊慢悠悠嚼著蘿卜幹。
  “他都問了你些什麽?”
  “還是李耀明的事。”老羅抬起頭瞥了周越一眼,問道,“他來找過你嗎?”
  “還沒有。”他搖搖頭,也夾了塊蘿卜幹放進嘴裏。
  “我好像看見他去找小關了。”老羅說。
  “是嗎?”他真羨慕高競,他已經再也沒那種工作熱情了,自從妻子死後,他就覺得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來了。
  “他說還會來找我,不知道還會問什麽。”老羅低頭望著酒杯,自言自語道,“我最近覺得自己的記憶力正在慢慢減退,醫生讓我少喝點酒。”
  “醫生的話當然要聽。不過很多遵醫囑的人,還不是死了?”
  老羅瞄了他一眼。
  “你說的對。生死由命。”老羅說。
  “對,生死由命。”
  “不過,小周,你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升上去的機會,單身麽,以後還可以再結婚。”老羅吃了口菜,慢慢說道。
  周越笑起來。結婚這事,一輩子有一次還不夠嗎?
  “不結了。灰心了。至於是不是會升上去,就更不指望了。混混日子算了。”
  老羅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周越又給自己滿上了一小杯,他現在越來越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歡喝酒了。借酒消愁,這話還真有點道理。他特別喜歡微醉的感覺,當他的頭暈乎乎的時候,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許多愉快的往事,比如他第一次跟妻子約會的情景——
  她站在公園的河邊等他,穿著條鮮豔的紅裙子,長長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那是他們第一次約會,他一走近,她就禁不住膽怯地朝後退了一步,那時候的她,還是個羞澀靦腆,連拉個手都會臉紅的小女孩,誰會想到結婚後,她會變得那麽快。當然,也不能全怪她,他也有責任,他工作太忙了沒辦法總陪著她,而她,就是在無休止的爽約和等待中漸漸失去了耐心……“你們局裏隻有你一個警察嗎?”她經常這麽抱怨,直到她死後,他仍然能在家裏的玻璃窗上,常常看見她哀怨的眼睛……
  “叮咚”——門鈴響了。
  這時候誰會來?他心裏納悶。他起身走到門口,從貓兒眼裏看見高競站在門外。
  “老羅,是高競。”他回頭對老羅說。
  這時候誰會來?他心裏納悶。他起身走到門口,從貓兒眼裏看見高競站在門外。
  “老羅,是高競。”他回頭對老羅說。
  “是他?”老羅皺起了眉頭。
  跟他一樣,老羅也不想見這個昔日的得意門生。
  但是,人家找上門來了,總不能避而不見吧,而且,高競來之前沒打電話上來,說明他在外麵早就看見了屋子裏的燈光。
  “你開門吧。”老羅似乎跟他想到一塊兒去了。
  周越點了點頭。
  “正好,讓他也來上一杯。”他一邊開門,一邊說,門開的時候,他正要跟高競打招呼,笑還掛到嘴邊,話還沒出口,就覺得一股勁風從門外刮來,高競揪著他的衣襟,猛地一下把他撞進了屋,頂在牆上。
  “高競!你瘋了嗎!”他又驚又怒。
  “高競!”老羅也站了起來。
  “你也在這兒,老師。”高競眼睛盯著周越跟老羅打了招呼。
  “高競!你想幹什麽!”周越反手抓住了高競的衣襟,“別以為隻有你會打!別以為隻有你才能打!我警告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高競就忽然鬆開了手。
  “高競!”他剛想問個明白,卻再次被高競打斷了。
  “老師,我想跟周越單獨談談。”高競眼睛黑沉沉地盯著他。
  他站在原地迎視著高競,心裏卻在打鼓,高競想跟我談什麽?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老羅站在那兒看了他們一會兒,最後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大衣,默不作聲地走出了門。等到門在老羅身後輕輕關上,他才猛地推了高競一把。
  “高競!你想跟我談什麽!”他大聲質問。
  “趙杏蘭!你跟趙杏蘭是什麽關係?!”高競的聲音比他更響。
  趙杏蘭!這三個字讓他的心不由自主晃了晃,但他馬上穩住了自己。
  “我跟她是什麽關係你還不清楚?!”
  “媽的,周越!你老婆生病時,你跟她發生過男女關係!後來,她就一直在約你!媽的,周越!你們還在所有人麵前演戲!連我也被你騙了,我以為你們是仇人!其實你們是情人!媽的,我前年的飯都差點吐出來!”
  就像在馬路上被人發現自己沒拉褲鏈一樣,周越覺得自己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他說不出話來,接著,他一拳朝高競打去,正好打在高競的下巴上。
  “周越!你這個混蛋!”高競馬上回擊了他一拳。
  他又揮拳朝高競打去,這一拳打在高競的脖子上,高競利索地給了他胸口一拳,他還想反擊,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喝過酒的緣故,他覺得腳底下有點飄。
  “砰”!他的胸口挨了一拳,他仰頭倒在沙發上。
  “周越!你他媽的,你在搞什麽!”高競朝他吼道。
  在他的眼前,趙杏蘭的臉和妻子的臉交織在一起。
  你怎麽知道??他想問,高競,這事你怎麽會知道的?但他問不出口,而且他知道,就算問了,高競也不會說的。
  “周越!”
  “你怎麽知道的?”他還是問了。
  “不用你管!我隻想知道……”
  “你不明白,高競。”他望著天花板。
  “我不明白什麽!”
  “你不明白……”
  “你不說我當然不明白!”高競道。
  他望著天花板,沒說話。
  “周越!你怎麽搞的!你怎麽會跟她搞在一起!你的頭是不是被槍打了?!”
  “我老婆是趙杏蘭老公的情人!”他輕聲說。
  “什麽?”高競沒聽清。
  “我老婆是區政府辦公室的文員,後來成了區長的情人。區長就是趙杏蘭的老公。”他平靜地說。
  高競望著他,隔了一會兒才說:“這不能成為你們發生關係的理由。”
  “媽的!高競,我戴了綠帽子!我跟趙杏蘭完全是為了報複!當然,我也很後悔!但是,它就這麽發生了!我沒喝醉,我很清醒,但這又有什麽分別,那種感覺就跟喝醉酒一樣……”他望著高競,搖了搖頭,隨後問道,“如果莫蘭跟你結婚後,又成了別人的情人,你會怎麽做,高競?”
  “你說什麽?!”
  “我隻是打個比方。”
  “莫蘭和我都是有原則的人。如果有一天她不喜歡我了,她會先跟我離婚,再跟別人好。而我,隻要她能幸福,我可以讓位。尊重你的愛人是做人最起碼的道德。不愛就放手,道理簡單極了!”
  “嗬!你真偉大!所以我說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個球!如果我是你,我會跟她離婚。既然她不尊重我,我幹嗎要戀戀不舍!”
  “如果我舍得離婚,我還用那麽做嗎?如果喜歡一個人怎麽會輕易放手!如果你真的那麽輕易就放手了,說明你根本不喜歡她!笨蛋!”周越吼了一串話後,聲音又低了下來,“她生病的時候,曾經跟我說過對不起,她沒說是什麽事,我也沒問。但是,我們兩人都心知肚明,我知道她是後悔的。那時候我們說好,等她的病好,我們就重新開始,她還說她如果辭職的話,我得養她,我也答應了,但她還是死了。你不會明白我的感覺,什麽趙杏蘭!你跟我提這個臭娘們幹什麽!”
  高競站住那裏望著他,過了會兒,終於伸出手把他拉了起來。
  “你跟趙杏蘭到底是什麽關係,我不管。”高競說。
  “我跟她不是什麽情人,知道她為什麽總是針對我嗎?就是因為我再也沒理過她。”周越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笑了笑。
  高競拖了把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他已經猜到高競會問他什麽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李耀明被殺那天發生的事?”
  “那天,你到底是什麽時候聽見了趙杏蘭的叫聲,請你說實話。”
  他假裝沒看見高競眼睛裏的蔑視,說道:
  “我說的是實話,8點25分左右,我在酒吧裏聽見了她的叫聲,然後過了大約5分鍾,,她才開始真的尖叫起來。”
  “當時你在哪兒?”
  “我在吧台後麵。”
  “你在吧台後麵能聽見她的叫聲,而在酒吧大廳裏的人卻沒有聽到,這是為什麽?”
  這個問題突然讓他意識到高競是凶殺科的科長。
  高競把手搭在椅背上,說道:
  “周越!今天,我們隻是在你家談,如果……”
  “行了!我當時沒在吧台裏。”他打斷了高競沒說出來的半句威脅。
  “說下去。”高競點起了一支煙。
  “我看見她進來,我就從吧台裏出來跟了過去。”
  高競低頭抽煙。
  “然後呢?”
  “當然,我看見老李躺在那裏,不過她驚叫一聲,是因為看見了另一個女人。其實她急於要進入酒吧,就是為了找她。”
  高競抬起頭看著他。
  “是她18歲的女兒,據說喜歡到那個酒吧去玩。”他道。
  “你在旁邊看她的時候,其他人在幹什麽?”高競問。
  “老羅押著一個可疑分子走出酒吧,我還看見老關和另外幾個人在審問那些酒吧的客人。我就知道這些。”
  “羅老師押著一個可疑分子離開酒吧。這個可疑分子應該就是後來逃跑的那個。”高競玩味著這句話,然後問道,“所謂的可疑分子,是指哪方麵可疑,是因為吸毒嗎?”
  這個問題讓周越感到心裏舒坦了一些,他很高興高競能問他這個問題。有些話,得有人問他,他才好說,不然就顯得有些不厚道。而且,他不喜歡在背後說別人的壞話。
  “所謂可疑隻是老羅自己認為可疑而已。”他道。
  “你是什麽意思?”高競眯起了眼睛。
  “我就是這個意思,是老羅自己說那是個可疑分子,自始自終,其他人都沒看到他帶著誰出去。他出門的時候還遭遇了槍擊,那個疑犯就這麽逃走了。”
  高競深吸了一口煙,抬頭看著他,問道:
  “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麽?周越?”
  “其實,我隻看見那個疑犯的側影,我覺得有點像……李耀明的太太。”
  高競的臉沉了下來,但沒說話。
  他應該正在思考我說的話,周越想。
  “高競,我就知道這些。”他走到桌邊,將他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我沒殺李耀明。我沒必要殺他。”他道。
  “那你覺得是誰?”
  “張建民。”
  高競笑了笑,站起了身。
  “我還會來找你的,我希望你今天說的都是實話。周越。”
  “高競!”
  高競在門邊回過頭來。
  “我跟趙杏蘭,不是情人,我們隻是偶爾有那麽一次或兩次,沒有再多了。我討厭她,是她一直在纏著我……”
  “可以跟討厭的女人做那種事,說明你無法控製自己!周越,你很可能就是那個內奸。不過你放心,在破案之前,這件事我會替你保密。”高競說完就摔門走了出去。
  “事情就是這樣?”司徒雷問道。
  “就是這樣,老板。”
  “你都問清楚了?”
  “都問清楚了,高競隻拿了對那兩個警察的監聽錄音,就這些。”
  “密切關注高競。有什麽動向及時向我報告。”
  “是,老板。”
  “那就這樣吧。”他想掛電話了。
  “老板,你看,對這兩個小子怎麽處置……”顧子群在電話裏戰戰兢兢地問。
  他馬上有了決定,但還是等了兩秒鍾,才說:“子群,給他們一人3000塊,再帶他們去吃一頓好的壓壓驚。”
  “老板!”顧子群顯然對他的寬宏大量很吃驚。
  “有什麽問題?”
  “哦,沒有了。謝謝老板,謝謝老板,我馬上去辦。”顧子群一迭連聲地說,他仿佛看見顧子群在電話那頭擦汗。
  “辛苦你了。子群。”他笑著說
  “哪兒的話。”顧子群好像意識到了什麽,低聲問道,“老板有什麽開心的事嗎?”
  “沒什麽,你去忙吧。”他又笑了笑。
  打完這個電話後,他突然想起了趙棟,於是他撥通了趙棟的電話。
  “睡了嗎?”
  “啊,老板。”聽到他的聲音,趙棟非常高興,“我還沒睡,我在看電影呢,剛剛從網上下載,超棒!”他興致勃勃地說。
  “在那邊住還習慣嗎?”他溫和地問。
  “還行吧,比我原來的地方小點,不過我喜歡小房子。”趙棟關了音樂,問道,“老板,你怎麽這麽晚了還沒睡?”
  司徒雷沒法解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的精神和興致會那麽好,他想,大概是因為他的腿今天沒太打擾他吧,而且,他的女大學生情婦今天也不在,難得的安靜讓他感到愜意。他剛剛還坐在書房的沙發上看了一個多小時的小說。
  “貓咪的東西都送來了嗎?”他喝了一口茶,問道。
  “嗬嗬,前天就送來了,這次的牌子她很喜歡,一下子就吃完了,吃完了還到處找。嘿嘿,代芭比謝謝啦,老板想的真周到。”
  司徒雷笑了笑。
  “沒事。我聽說你走的那天心情不好,所以打個電話來問問。”他知道趙棟在離開舊居前往新居的路上,曾經坐在車上哭了很久。
  “我不喜歡搬家。每次搬家總感覺像在身上割掉一塊肉一樣。不過……”趙棟的心情聽上去還不錯,“現在的新家馬上就會成為我的舊家的。我知道。嘿,我發現附近有家桂林米粉店,我讓他連著送了兩天,好吃啊。”
  “你能這麽想就最好了。”
  “不這麽想,怎麽活下去啊。對了,老板,你把狗送還給莫悠然小姐了嗎?”趙棟突然問道。
  聽到趙棟叫莫蘭“莫悠然”,他覺得湧出一股暖意。
  “送了。”
  “她什麽反應?”趙棟馬上問。
  “很高興。”
  “你有沒有照我說的,狗的東西放在車前座?”
  “對,她果然沒看見。”
  “唩,那正好明天給她送過去!見麵的時候,讓她請你吃飯!老板,她做菜有一套,還會做蛋糕,到時候你就說你沒吃飯。”趙棟熱情地給他出起了主意。
  真是個好主意,不過……
  “趙棟,你別忘了,她是我們的敵人。”
  “有部電影叫《與敵共眠》。”
  “沒看過。”司徒雷笑著說,“趙棟,即便我不願與她為敵,她也會把我當敵人。”
  “啊,明白啦,老板,她是敵人,就得用非常手段。老板,問問她那本書的事吧,看她怎麽解釋。”
  “哪本書?”
  “新電腦不太順手,不過我還是查到了,悠然小姐後來又去過一次圖書館,她借的書是《說出你的秘密》。老板,我敢打賭,這本才是她真正想要的書。她最初借的那本,隻是為了迷惑你,裝裝樣子的。悠然小姐很機靈啊。”
  原來她果然在騙他!看來,那天她主動向他展示的張建民留在書上的所謂筆跡,八成是她自己寫的。這個小狐狸精!

  13.說出你的秘密
  第二天早晨,莫蘭一打開手機,就接連收到三條短信,兩條是高競昨天半夜發來的。
  “車裏有竊聽器,我們吵架讓人偷聽了,被我抓住的小子說你不應該怪我,但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你,我會補償你的。”
  “我被人打了,肚子餓,頭痛,喉嚨也痛。你不管我了嗎?”
  看第一條的時候,莫蘭想罵人,可看到第二條,她馬上又心軟了,再看看發短信的時間,是半夜兩點,工作到半夜,能不餓嗎?喉嚨痛肯定也是因為太辛苦了。她又想到了他的冰箱,這幾天忙著給喬納籌備婚事,沒去搭理他,也不知道他冰箱裏有沒有吃的,她好想打個電話問問他,但想起他昨天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拿起了電話又放下了,再說,這時她看了第三條短信,原來是以前雜誌社的老同事小芬發來的——“你要找女作家我已經聯係上了,她沒時間跟你見麵,但你有問題可以打電話給她。她的號碼:********”
  莫蘭連忙回了一條短信給老朋友:“謝謝小芬!你真偉大!”
  接著,她撥通了小芬提供的這個手機號碼。是安敏本人接的電話。
  “你是小芬的朋友嗎?聽說你要找我?”安敏的聲音聽上去急匆匆的。
  “哦,是的。我前幾天在圖書館借了一本……”
  “《說出你的秘密》,我知道,有什麽事嗎?”
  這個安敏難道要去趕飛機嗎?
  “我想知道《我是一個不回家的人》和《黑夜的期待》這兩篇文章是真人真事嗎?”莫蘭的口氣也急起來。
  “當然是真人真事。”
  “可以告訴我,她們的名字嗎?”
  莫蘭準備迎接下麵的回答,諸如“你為什麽要知道這些?”“給我一個理由?”或者,“我考慮一下再說。”
  但是,安敏很幹脆地回答了她。
  “我隻能告訴你一個。就是《我是一個不回家的人》的訪談對象,她叫朱敏,朱德的朱,敏捷的敏。她的花名叫Lucy,是一家外企的文員。”
  “那另一個呢?”
  “《黑夜的期待》嗎?我不能告訴你,因為她活著,萬一有什麽事的話……”
  莫蘭立刻聽出了問題。
  “等一等,你是說朱敏她……”
  “死了。”
  “她,她是怎麽死的?”
  “不知道。我是去年年底給她做的訪談,今年5月書出版後,我打電話給她,想送她一本,這是我們的約定。接電話的是她的室友,朱敏在4月底出車禍死了,那天她出門,手機沒帶。聽說司機好像逃逸了,後來怎麽樣我不清楚。”安敏的口氣緩了下來。
  “那麽,這幾個月有沒有一位警察曾經找你打聽我說的這兩篇文章?”
  安敏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正在看一位警察留下的資料,他的資料顯示他很關注你寫的這本書裏的這兩篇文章,我相信他應該來找過你。順便說一句……”莫蘭刻意停頓了一下,“這位警察已經死了,他的名字叫張建民。”
  “真沒想到。”這回輪到安敏吃驚了,她好像在大喘氣,“真沒想到他會……”
  “他來找過你?”莫蘭馬上問。
  “對,他兩個月前來找過,他跟你提的問題差不多,想打聽那兩篇文章的主人公……哦,真沒想到,他居然死了……他是怎麽死的?”安敏用打聽小道消息的口吻問莫蘭。
  “現在還不清楚死因。”
  “哦。”
  “你有沒有告訴他那兩個主人公的名字?”
  “我說了。”安敏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因為你不是警察,所以另一個人的名字,我不能告訴你。”
  “我能理解。”莫蘭決定換個角度提問,“那麽,張警官有沒有提到腳踝上的痣?”
  莫蘭記得在那篇《黑夜的期待》中,有一段文字是這麽寫的。
  “我討厭痣。從小到大,都在為它們的存在而苦惱。還好,18歲以前,我已經把臉和脖子上的痣都去除了,現在隻剩下背上和腳踝上的了,本來愛美又對未來滿懷憧憬的我,準備在結婚前把那些討厭的小黑點通通抹去的,但是因為跟一個蠢人結婚,我懶得費那個心了。”
  在那篇文字中,張建民在“痣”和“腳踝”上分別用鉛筆畫了圈。
  那個女人的腳踝上有顆痣。
  “腳踝上的痣?”安敏想了一下,道,“他提過,不過我沒仔細看過訪談對象的腳踝,我隻是把她說的話整理成文。既然她這麽寫,那……應該是有那麽顆痣的。”
  “真的不能告訴我她叫什麽?”
  “抱歉,真的不能。”
  “那麽,朱敏的電話能給我嗎?”莫蘭想了想,覺得這個號碼多半已經不用了,於是,她馬上說,“你有沒有她室友的聯係方式?電話或是地址?”
  “這個我有,我曾經給她寄過一本書。等一下。”能給她提供這個號碼,安敏似乎也覺得很寬慰。
  過了大約五分鍾,安敏的聲音重新在電話那頭響起。
  “我找到了,她叫路越,住在北京路235弄7號902室。”
  “朱敏。”喬納盯著白紙上的這兩個字,問莫蘭,“她是幹什麽的?”
  “聽說是個外企職員,從她的文章看,她的年齡大概是二十多歲,沒結過婚,以前跟一個男人同居過,後來那個男人移情別戀,她就開始自暴自棄了。”莫蘭一邊說,一邊回憶著那篇《我是一個不回家的人》的片段:
  “東喜歡抽煙,他走之後,我怕那股煙味會從屋子裏飄走,所以好幾天不舍得開窗,我想留住一個人不可能,留住這股味兒也許能辦到。我學會了抽煙,我知道那是自欺欺人,但還是拚命地抽。每次點燃香煙時,我總會禁不住想起東細長的眼睛,我越想他,就越抽得凶。他離開時,我曾經說,沒他我也能活下去,可是我發現我錯了,沒他我根本活不了,我覺得自己好像被掏空了,是個空心人。”
  “我開始找他,在分手兩個星期後,我開始到處找他,但我發現他換了手機,換了工作,搬了家,我找不到他。那時,我拿著瓶酒,一口氣喝幹了它,然後就坐在窗台上唱歌,唱啊,唱啊,我想起了一個地方。過去,他總是去那兒玩,他喜歡那裏的酒和女人。酒很烈,女人很會笑,他以前總這麽說。”
  “那家古怪的酒吧激發了我的靈感。後來,我就是在那家酒吧重新發現了自己的魅力。我好久沒笑了,但在那裏我笑得很歡。我還認識了很多朋友,有個朋友後來跟我分租了房子,東走後,我不再需要兩個房間了。而且那時候,我也不在乎他的氣味了,我明白,有些東西,走了之後,就隻能讓它走了。”
  “我已經好久沒照鏡子了,那天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有個男人走到我身後,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感覺他的西裝摩擦著我的後腰。他說了一串甜言蜜語,我什麽都沒聽見,隻是盯著鏡子看,我看見他長了一張跟東有七分相似的臉,於是我就把身子靠在了他身上,我始終沒聽見他在跟我說什麽。我隻聽見東在跟我說話,Lucy,Lucy,你是我的寶貝。不過第二天早晨,我才發現他跟東長得並不像,但我還是朝他笑了。為了一個美妙的夜晚,為了他作了一次東的替身,一個笑又算得了什麽?”
  “你說在酒吧發生一夜情的段落跟她日記的章節一模一樣?”喬納瞪著莫蘭問道。
  “對,寫法不同,但情節如出一轍。”莫蘭把蘋果削成片推到表姐麵前,然後又把那篇日記的章節翻給她看,“你瞧。”
   2007年2月5日
   8點到的酒吧。怪了,酒吧的名字那麽土,什麽群眾什麽利益,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種名字。我進去,發現裏麵更土。不過隻是裝潢土,裏麵的人還是跟別的酒吧差不多,女的妖,男的騷。本來是去找東的,但是沒找到,又不想回去,就坐在吧台上發呆,不知不覺喝了幾杯,頭昏,想吐,但走到半路站住了,發現鏡子裏的自己,很漂亮——我本來也不醜。“可是,你不像女人,像女孩。”東的話,讓我自卑。
  我問過他,難道C罩還不夠?他的回答我終身難忘,他說“一個女孩就算是D罩也是女孩”。他的話很深奧,讓我再次感到自卑和傷心。但當我站在鏡子前,端詳自己的時候,我覺得他應該去配副眼鏡,我明明就是個女人。
  有個男人站到我身後,把手搭在我肩上,我當時一定是喝多了,我覺得他跟東很像,突然就想征服他,心裏就像有魔鬼一樣,我把身子靠在他身上,他在我耳邊說,你很美,門口的保時捷是我的,1000。有趣,我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悟出他這句話的意思。我沒拒絕,我為什麽要拒絕呢?為東守節嗎?而且,該死的老板最近又因為我遲到扣了我50塊,我還得交房租。
  他給我錢的時候,我朝他笑了,他一定以為我很貪財,他對我說,我們再聯係。我點頭,其實我笑的是別的,他跟東不像。我看他的臉,他給了我一張名片。
  “哇,這哪是一夜情啊,這是賣春哦。”喬納有滋有味地吃著一片蘋果說道。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我等會兒準備去見一見朱敏的室友路越,看文章,好像那個室友還是她在酒吧認識的,我想她應該知道不少東西。”
  “你上次不是說,張建民在書裏標了很多關鍵詞嗎?”
  “我後來發現所謂的關鍵詞就是跟那本日記對應的,比如‘酒吧’,‘東’,‘Lucy’‘笑’等等。”莫蘭拆開一包牛肉幹,朝父母的臥室叫道,“小黑,小黑。”
  小黑馬上奔了過來,莫蘭喂了它一塊牛肉幹。
  “好吃嗎?”莫蘭問道,小黑愣愣看著她,伸出一隻爪子來,她眉開眼笑地握了一下它的爪子,讚揚道,“耶,小黑真懂禮貌。”
  “你給它吃的,它當然要拍你馬屁。嘿。”喬納說。
  莫蘭白了她一眼,摟了一下小黑的脖子,又放開它,拍了下它的背。
  “走吧,去陪媽媽吧。等會兒,她會帶你出去散步的。”
  小黑歡快地搖了搖尾巴,奔回臥室去了。
  “小黑好可愛啊。”
  喬納對小黑沒興趣,自顧自吃蘋果。
  “那你要我幹什麽?”她問道。
  “你有空嗎?你才結婚啊。你跟鬆哥這幾天有什麽安排?”莫蘭有點不好意思,覺得這時候讓喬納幫忙查資料,有點不合時宜,搞不好,還要會被媽媽罵不懂事。
  可喬納馬上說:
  “沒空我問你幹嗎?鬆對外宣布會帶我去他老爸的家鄉住幾天,他讓他辦公室的人給定了去遼寧的火車票,其實,我們兩個哪兒都不去,就住在家裏。”她用手指戳了下桌子。
  “那你現在回家了,鬆哥到哪兒去了?”
  “他今天先去局裏發喜糖了,最重要的是要跟高競碰頭,好像高競查到了什麽重要的線索。”說到這兒,喬納從桌子對麵伸出手了,輕輕推了下莫蘭的肩膀,壓低聲音說,“喂,你不知道,昨晚10點多,你家高競居然打電話給鬆,說他的車被人竊聽了!媽的,這可是我們的新婚之夜哎!害得鬆隻好把我擱下,一本正經跟他說了一大通。最後,還答應借兩萬塊錢給他。”
  兩萬塊!莫蘭氣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高競!你這個大笨蛋!沒人像你這麽不開竅的!人家新婚之夜,打什麽電話!還問人借錢!兩萬塊!我是你的債主嗎?我向你催債了嗎?
  “喂,他為什麽要借兩萬塊?”喬納推推她的胳膊。
  “他欠我的啦!”她沒好氣地回答。她想,要是高競在她麵前,她真的可能把盤子裏的蘋果通通倒在他頭上。
  “啊?”喬納瞪著她,一臉困惑。
  這事是說不清了。莫蘭往嘴裏塞了一片蘋果,硬是忍住了要跟喬納和盤托出的欲望,她倒不是想跟喬納保密,而是怕自己越說越氣,最後說出讓自己後悔的話。她還沒決定怎麽“處置”這根木頭,她不想輕易說分手。可是……他也太不開竅了!真懶得理他。
  “到底什麽事?”
  “我晚上再告訴你。”莫蘭緩了口氣,轉換了話題,“你剛剛不是問我,有什麽讓你做的嗎?好吧,有空的話,幫我查一下朱敏和那個秦芝雲的背景資料。”
  “秦芝雲?花癡我老公的那個?奶奶的,我馬上去查。”喬納很是起勁,立馬站起了身。
  “你回單位?”莫蘭無精打采地問。
  “哪兒啊,我才不回單位呢,那裏10個有9個要問我在哪兒弄的頭發,媽的,煩死我了!我讓B區分局的老朋友幫我查。”喬納說完,拿著盛飯蘋果片的盤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莫蘭真羨慕表姐現在的生活。她也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從衣櫃裏拿出高競的汗衫,然後朝父母的臥室喊道:“小黑,小黑。”
  小黑快樂地奔到了她麵前。
  她蹲下身子,把那件汗衫放到小黑的鼻子下麵,悄聲說:“小黑,聞聞,這是你的二姐夫的味道。他實在太笨了,你記住它的味道,以後看見他,就咬他一口,聽見沒有?聽見了,就答應一聲。”
  小黑那對烏黑的眼睛,認真地望著她,隨後“汪”地叫了一聲。
  莫蘭笑著摸摸它的耳朵說:
  “嗯,還是小黑聰明。”
  東林路15號,五月花照相館。
  路越說,朱敏死前經常去那家照相館。
  “她去那裏拍老式婚紗照。是不是當模特我不知道,照片我也沒見過,不過,她模模糊糊地說過一句,她說有人要是看見她的照片想找她也很容易。”路越望著電腦熒屏,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隻是不想說,莫蘭想。
  身材壯碩的路越是個室內設計師,燙著卷卷頭,見麵之後,她坦率地承認,她跟朱敏是在群眾利益酒吧認識的。
  “當時她醉得東倒西歪的,把我的包當成她自己的了,跟我胡攪蠻纏,後來我替她付了酒錢,又把她送回了家。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她是個很不錯的人,大方、熱情、心地善良,隻是有時候比較單純。”
  路越也很快證實了莫蘭的推測。
  “對,是有個姓張的警察來找過我,也是通過那個寫書的女人。他來找我,是想了解朱敏生前的事,我給了她一個朱敏留下的箱子。”
  “箱子?”
  “朱敏出車禍後,她的大部分東西都讓她的家裏人領走了,但我後來發現,她在我床底下的角落裏偷偷放了一個箱子,鎖得很嚴實。那時我跟朱敏的家人已經失去了聯係,沒辦法還給他們,所以我就把箱子交給了那個警察。那個警察當著我的麵把箱子打開後,嗬,我可真是大吃一驚,裏麵有好多錢,我沒數,大概,我想應該有十萬。”
  “你知道她的這些錢是哪兒來的嗎?”莫蘭問道。
  “我們從不過問對方的私生活。”路越搖搖頭。
  “她的收入高嗎?如果有人討厭存銀行,也許會把錢藏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路越微微一笑。
  “她曾經說,那個照相館是她生活的另一麵,還說是她的金礦。”
  “她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路越再次搖搖頭。
  “我懷疑她在賣淫。”莫蘭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路越的眉毛向上一挑,沒有馬上接口,過了會兒才說:“失戀讓她很痛苦,為了排遣痛苦,她需要喝酒、買衣服和交際,這都需要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做你說的事,她隻是經常在我麵前提起那個照相館的老板,聽說那人還是個殘疾人,從小得了小兒麻痹症。她叫他石頭。”路越笑著瞥了她一眼,“別這麽看著我。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麽關係,不過Lucy說起他時候,我覺得她至少不討厭他。”
  王若琳也提到過東林路的一家老式照相館。
  她說,張建民曾經對照相館櫥窗裏的舊照片看了很久。
  莫蘭在照相館對麵的美發店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一邊享受幹洗服務,一邊撥通了喬納的電話。她準備打完電話向理發師打聽一下對麵五月花照相館的情況。
  “嘿,你要的那兩人給你查到了。”喬納似乎在呱唧呱唧吃東西。
  “你在吃什麽?聲音好大。”
  “龍蝦片,我家鬆買給我的,他說我現在屬於新婚加班,所以獎勵我大包零食,剛剛他自己送來的,不過他馬上就又走了。”喬納美滋滋地說。
  莫蘭聽得不由地心生妒忌。
  “鬆哥真好,要不我給鬆哥當小妾算了。”
  “哈哈,妒忌了吧,趕緊結婚吧。高競雖然木一點,不過,你不是說他是電椅嗎?各人有各人的好處嘛。”喬納心情極佳。
  “可惜他的腦子沒插電。別提他了,言歸正傳。那兩人是什麽情況?”莫蘭一想到高競向鄭恒鬆借的那兩萬塊錢,就氣不打一處來,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喬納嚼著龍蝦片說:“好,先說我老公的秦妹妹。”
  “惡心。”
  “她今年32歲,父母以前是糧油店的職工,現在都退休了,家庭條件一般,她是獨生女,沒讀過全日製大學,最高學曆是自學考大專,文秘專業。中專畢業後,她曾經在工廠做過幾年的辦事員,也不知道具體是做什麽,反正不會是什麽高檔活。她現在是海眾汽車銷售公司的銷售經理,一句話,就是賣汽車的。她是在8年前跟李耀明結的婚,他們沒有孩子,她也沒什麽不良記錄。”
  “鬆哥是怎麽認識她的?
  “我昨晚問過了。十幾年前,他們是在遊泳池認識秦芝雲的,她那時好像剛學會遊泳,腳抽筋了,他們兩個救了她,其實是李耀明救了她。接著,他們兩個就開始同時追求她,秦芝雲那時候對鬆若即若離,反而對李耀明更熱情,媽的,現在想想,那完全是欲擒故縱,自作聰明!哼。”
  “說下去說下去,後來呢?”莫蘭催促道。
  “那時候鬆以為秦芝雲不喜歡自己,就有點想退出了,恰好有次行動,李耀明又救了他的命,這件事就讓他下了決心。從那以後,他就再也沒主動跟秦芝雲聯係。但是,聽著啊,有但是了,他退出之後,秦芝雲馬上就發急了,開始倒追他,一天到晚打電話給他,追著他要跟他聊天,直到後來鬆找了別的女人,他才退出。那麽,這別的女人是誰呢?媽的,就是那個為了唱卡拉ok,見死不救的齊海波(詳見《葬禮之後的葬禮》)。”
  “唉,鬆哥的運氣也不怎麽樣。”莫蘭歎息道,同時她抬頭朝給她洗頭的男服務生笑了笑說,“輕一點,謝謝。”
  “再來說那個朱敏。”
  “等等,我有個問題,你能不能問問鬆哥。”
  “什麽問題?”
  “我想知道,秦芝雲的腳踝上是不是有顆痣。”
  莫蘭覺得張建民在那篇文章裏特意圈下這幾個字一定有用意。張建民並不是一開始就找到這本書的,他曾經借過一堆類似的書,最後讓他鎖定目標的這兩篇文章中,一定有什麽東西吸引住了他。莫蘭認為,朱敏的那篇《我是一個不回家的人》裏,是酒吧、Lucy、東這些字眼引起了他的注意,那麽《黑夜的期待》呢?莫蘭覺得就是那顆腳踝上的痣。
  他一定在什麽地方看見過這顆痣。而且,見到這顆痣的時候,應該是夏季,因為那時候女人都穿涼鞋。張建民在群眾利益酒吧受傷的時候是8月,那麽會不會就是在那天晚上,他看見過這顆痣。他當然不可能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彎下身子去看女人的腳,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倒在地上的時候,有個女人的腳就在他身邊……
  莫蘭想來想去,現在鬆哥是最可能知道這個細節的人。
  莫蘭想來想去,現在鬆哥是最可能知道這個細節的人。
  “好,我去問他,這個他應該知道。喂,我都忘了告訴你了,你知道秦芝雲昨天在酒席上對我說過什麽嗎?”喬納語調很神秘。
  “什麽?”莫蘭好奇心頓生。
  “雖然我得到的隻是幾個晚上,但是有一天他會明白我才是最愛他的人。這是她的原話。媽的,臭女人!企圖離間我跟我老公的關係,她想讓我認為,鬆跟她有關係。媽的,其實,他們兩人隻是出去玩過兩天,壓根兒什麽都沒發生,因為鬆那時候還顧忌著李耀明,沒下決心咬她這塊肉呢。鬆就花在嘴上,辦事正經著呢。畢竟是軍人的後代嘛!”
  “哦,這女人真惡心。居然在你們的婚禮上,跟你說這些!她到底想怎麽樣?指望鬆哥鬧婚變,帶她走人?”
  “就是!哼!當時我氣得差點扇她,後來想想不能讓這女人得逞,她不就是來搗亂的嗎?我發火不是反而中了她的奸計?再說我還得顧及鬆的麵子。所以,我就夾了塊蘿卜給她,我悄悄對她說,多吃蘿卜多放屁,蘿卜有的是,你今天多吃點。”
  “哈哈,真棒。對,就得這麽對付她!”莫蘭格格笑起來。
  “扯遠了,扯遠了,還是說朱敏的事吧。”
  “再等一等。”
  “你又想問什麽?秦芝雲的屁股上有沒有痣,你可不要讓我去問我老公哦。”喬納警告她。
  “不是那事,你放心好了。我是想讓你幫我查一下,東林路15號,五月花照相館的業主是誰。如果查到了,幫我查一下這個人的背景。我想這個人是個殘疾人,曾經得過小兒麻痹症。”
  “這地址我記下了。”
  “謝謝啦。局長夫人。”
  “嘿,最怕人家這樣叫我!”
  “以後這麽叫你的人多了。”
  “所以,我可能會申請換單位。好啦,好啦,廢話少說,我一會兒要看電視了,跟你說朱敏的事!”
  “嗯,你說。”
  “朱敏,25歲,原籍四川,2005年大學畢業後就留在了S市,根據我的調查,她的檔案一直掛在外服公司,跳過兩次槽,工作單位都是外企。她也沒有不良記錄。她是在2007年4月底出的車禍,記錄上說,肇事車逃逸了,到現在也沒下文。”
  “你能不能傳給我幾張她出事時的現場照片?”莫蘭道。
  “這麽惡心的照片,你也要?”
  “哦,越惡心越好,反正也不是我看。”
  “重嗎?”男服務生問莫蘭。
  “嗯,可以。”她閉著眼睛正享受洗完頭後的頭部按摩,她假裝不經意地問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衝印照片的?”
  “有啊,對麵不就有家照相館嗎?”男服務生一邊給她按摩腦後的風池穴,一邊用下巴朝玻璃窗外胡亂地一指。
  “那家啊,我也看到了,不過……”莫蘭露出鄙夷的神情。
  “小姐,你不要看它門麵小,裝潢也舊,那個老板的拍照技術和衝印技術都很好,價格又公道,我們這裏如果要衝照片都是去找他的。”男服務生熱心地為理發店做起了廣告。
  “真的嗎?”莫蘭充滿懷疑地問。
  “小姐,你別看他的店破,生意很不錯的,經常有美女光顧呢。有的人還開大奔來哪,這也是他打出牌子來了吧。”
  “我剛剛路過的時候,朝裏麵看了一眼,他們的老板是不是個殘疾人?”
  “是啊,腿不好。不過,他拍照隻要用手就行了,哈哈,小姐,你就放心吧,這個老板的技術真的不錯的。”
  “我不是不相信他,隻不過,剛剛路過看到那個櫥窗,覺得實在布置得太土了,就像出土文物……”莫蘭皺皺眉頭,但隨即又笑了,“好吧,我等會兒再去看看。”
  “不瞞你說,小姐,我們也勸那個老板把櫥窗啦,裏麵的布置啦,重新弄一弄,現在做生意,不就講究一個門麵嗎?可他說,他就喜歡這樣的,嘿,那就沒辦法了。”男服務生溫和地說,“去衝水吧,小姐。”
  五月花照相館的老板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有一張很清秀的臉,身材單薄,神情略有些冷漠,他穿著一件深藍色的棉衣坐在櫃台裏麵擺弄一架數碼相機,莫蘭看不見他的腿,但她看見一根木拐杖斜靠他身後在牆壁上,在拐杖的旁邊,斑駁的牆壁上,密密麻麻,雜亂無章地貼滿了各種尺寸的美女大頭照,一直貼到了天花板上,莫蘭這才發現,這個照相館裏的每個空隙都貼了照片,它們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遠,有的近,有的在微笑,有的在生氣,有的還好像想心事,莫蘭還是初次看到如此壯觀的場麵,她有種跌入時光隧道的感覺,好像還有一群人圍著她,舊時代的人,正在好奇地看她……
  “你有什麽事?”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莫蘭這才驀然醒悟。
  “哦,對不起。我姓莫。”
  “嗯。”他點了點頭,顯然對她姓什麽沒興趣。
  “我想——拍照。”
  “嗯。”
  “我聽說你這裏可以一種老式的照片,就是故意弄舊的那種,請問,是不是就像那些?”莫蘭指了指他身後。
  年輕的老板沒有回頭去看她指的照片,隻是瞄了她一眼,繼續擺弄他的照相機。
  “你也想拍?”他的聲音薄而脆,就像他的身體,莫蘭想,高競一拳就能把他打到土下三米。
  “你這裏能拍這種照嗎?”
  他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像是在笑。
  “不,這裏沒拍這種照,我放這些照片隻是裝飾。”
  他嘴角微微向上彎起,像是在笑。
  “不,這裏沒拍這種照,我放這些照片隻是裝飾。”
  “哦,是嗎……可是我聽人說,你這裏是有拍的。”莫蘭堅持說。
  他又抬頭瞄了她一眼。
  “你聽誰說的?”
  “Lucy,朱敏。她還說跟你熟。”莫蘭一邊說,一邊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她發現一絲驚異掠過他的眼睛。
  “沒聽說過。”他搖了搖頭。
  “我是朱敏的朋友,她說,她認識你們照相館的老板,你是這裏的老板嗎?”
  “嗯,我是。”
  他低頭擺弄著照相機,但手指沒那麽靈活了,眼神也有點呆滯,似乎在想心事。莫蘭看見他找了支圓珠筆在鏡頭旁邊的一個凹槽裏戳來戳去,不知道在忙什麽。
  “哦,是你,那你肯定記得朱敏,可惜她在今年4月出了車禍,不然的話,她應該能夠自己陪我來的。”她故意把聲音放低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不認識她。我這裏也不拍這種照片,你走吧!”他粗魯地說。
  莫蘭站在原地不動
  “快走!聽見沒有?我不認識她,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這裏也不拍這種照片,如果有人要求,也就是翻拍老照片!聽明白了沒有?快走!快走!”他不耐煩地朝門口一指。
  莫蘭盯著他的臉。
  “朱敏不會說謊,不過,如果你不願意承認也就算了,可不可以幫我翻拍幾張照片?不是舊照片,是新的,彩色的。照片在我手機裏,你看能不能印出來。”莫蘭若無其事地說著,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這似乎引起了年輕老板的興趣。
  有生意上門,好像沒有拒絕的理由。
  “什麽照片?”他沉著臉問。
  “你看,就這幾張。”
  莫蘭把手機移到他麵前,那裏麵是喬納剛剛發給她的,朱敏發生車禍時的彩色現場照片。他起初沒看明白,等他發現他眼前的那些血腥場麵是什麽之後,他就像喝醉酒一般,臉色蒼白,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兩步,如果沒有她身後的那堵牆,莫蘭肯定他會摔倒,他目光呆滯地望著她的手機,接著,他試圖去抓他的拐杖,卻不料手一碰,它掉在了地上。莫蘭試圖幫他撿拐杖,他搶先一步撿了起來,並朝她大聲咆哮起來
  “滾!滾出去!”
  還好我自己抓著我的手機,不然很有可能被他一怒之下摔出去。現在莫蘭可以肯定,這個雙腿不便的照相館老板是認識朱敏的,而且兩人的關係非同尋常。
  他一瘸一拐地拄著拐杖從櫃台後麵走過來,推搡著莫蘭。
  “滾!我要打烊了!我要打烊了!”他聲音嘶啞地叫道。
  “好吧,我走就是了,你不要激動。”莫蘭生怕自己再堅持會遭遇暴力襲擊,所以她一邊說,一邊迅速退出了照相館。
  她一出門,那個年輕的老板立刻拉上簾子,鎖上了店門。
  她一出門,那個年輕的老板立刻拉上簾子,鎖上了店門。
  莫蘭站在照相館門口的大街上,望著那條深藍色的簾子,不禁想起了朱敏日記中的一些片段。
  “我是白天去的。沒人。他坐在那裏,不知在忙什麽,一看到我就問,你怎麽那麽早來?我說我今天休息。他挺茫然,低頭去翻了日曆,才沒說話。很多時候,他都這麽悶。我坐在他身邊,他看看我,又趕緊把頭別了過去,我把手放在他手上,我問他,這是人的手嗎,怎麽那麽冷啊?他看看我,別過頭去的時候笑了。他很少笑,笑起來就特別漂亮,我想到了曇花,曇花一現呀。能拍下來就好了。他走過去拉起了簾子,深藍色的簾子,然後回過身來,用手指碰了碰我的頭發,每當這時,他就顯得很被動,開關得我來按,可我喜歡他的膽怯。我問他,為什麽要用深藍色的簾子,他說,他喜歡海,小時候他看過很多圖片,很想當海員,也羨慕那些能乘船去旅行的人。可惜,我隻能看看藍色的簾子,哪兒都不能去,他說。我發現,每個人都有夢想,不管是什麽人。”
  朱敏日記的最後幾頁,寫了她跟一個男人的交往,雖然她沒有明說那個男人的名字,也沒有說清楚那個男人的生理特征,但是現在回想起日記中的一些詞句,莫蘭越來越覺得這個清秀單薄的照相館老板就是朱敏日記中的“他”。
  “他對我說,‘我不是因為喜歡孤獨才一個人過的,也不是因為喜歡美女才給美女拍照的,我做的很多事不一定是我心甘情願的。其實我最想過的,也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就因為過不成,才隻能過現在的生活。’不知道我記全了沒有,那是他跟我說的最長的一句話。他說話時的神情很認真,說完我就吻了他,免得他再說更多的話,我記不住。”
  “他從頭到尾都睜著眼睛,好像在問我,你真的是因為喜歡我才跟我那麽好的嗎?我很想回答他,當然是的。但是我怕說了這話後得承擔後果,所以我沒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陪他到永遠,我喜歡他。但我現在發現我是個容易變的人。以前我那麽喜歡東,但現在卻那麽輕易就可以跟別的男人好。我想,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厭倦他了。我不知道要多久。我喜歡他膽怯自卑的神情,喜歡他漂亮憂鬱的眼睛,還喜歡我抱住他的感覺,他就像一個瘦弱的小雞,哈。我總覺得他好弱小,他身上幾乎沒毛,那裏也很少,我摸他的時候,他常常不知道該怎麽辦,是該拒絕我,還是該享受我的愛撫。他最不喜歡我碰他的腿,每次我的手碰到它們,他就會無助地叫起來,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我喜歡看他受傷的表情,想到有個人比我更容易受傷,想到有個人可以輕易被我傷害,我覺得好開心。”
  “我說我喜歡他,他隻是嗯。他不敢回答,不敢說同樣的話。昨天,他回頭看著我,對我說,你再也不要來了,你來得太多了,我沒錢給你。我打了他一個耳光,我打得很重,他臉上馬上有了五個指印。你覺得我不是女人嗎?我問他,他很驚訝我會這麽問他,但馬上說,你當然是女人,但我不是男人。他說完話就站起來想走出去,我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推到牆上,我哭了,其實我不該哭的,我問他,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沒說話。我們對視了一會兒,他才伸手抱我,他的臂力很小,但我還是感覺到了一個男人的力量。像原子,小東西也有著驚人的爆發力。狂風暴雨之後的熱烈讓我欣喜。不爽的是,我走的時候,碰到一個人,‘這是怎麽回事?’他好像在問我,又好像在問他。我們都沒回答,他也沒送我。他們關上了門,不知道說了什麽。”
  莫蘭想給喬納再打個電話問問照相館的事查得怎麽樣了,這時候,她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莫小姐。”
  她轉過身,發現一個中等身材,衣著休閑的男人站在她身後,她一眼就認出了他,關保國,李耀明的繼任者,鬆鶴樓的嫌疑人之一。她發現他的左半邊臉上有塊明顯的瘀青。
  “是關警官啊。”
  “啊,真沒想到,莫小姐還記得我。”關保國一臉假裝的受寵若驚。
  “我們昨天才見過麵,就在我表姐的婚禮上。”莫蘭不溫不火地答道。
  “也是我們局長的婚禮。”
  “哦,也對。關警官是來這兒辦事?”莫蘭本能地不太喜歡這個人,但她還是用輕鬆地語調問道。
  “哪兒啊,我家就住這附近,本來想來這裏剪頭發的,沒想到會碰到你。高競還好嗎?”關保國關切地問道。
  “我昨晚沒見到他。怎麽啦?”莫蘭覺得他問得奇怪。
  “昨晚他來找我,我們打了一架。”關保國笑了笑。
  打了一架?莫蘭禁不住打量關保國的身材,雖然比高競矮一些,但很壯實,再說他也是警察,真的打起來,高競未必能占什麽便宜。
  “高競,他受傷了?”莫蘭問道。
  “他的頭被我用個瓶子砸了一下,出了點血,本想送他上醫院的,這小子硬是不肯,嗬嗬,沒別的,我就想問問他情況怎麽樣。他以前跟我說,他有什麽事都會來找你,我以為……”關保國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我問得大概太唐突了。”
  “你用瓶子砸了他的頭?砸哪兒了?”莫蘭立刻想起了高競給她的短信,“我被人打了,肚子餓,頭痛……”,原以為他是胡說的,沒想到他真的受了傷,也不知道他現在情況怎麽樣了,真想打個電話給他。
  “這兒。”關保國指了指額頭。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擔心,他接著又說:“別擔心,我是用咳嗽藥水的瓶子砸的,很小的瓶子,他出血不多。”
  “哦。”莫蘭鬆了口氣,又問,“你們是怎麽會打起來的?”
  “我們爭了幾句……總之,是個誤會。”對此關保國似乎不想多談,他很快岔開了話題,“我剛剛看見你好像有些慌張,怎麽啦?有什麽事嗎?”他問道。
  她從照相館出來的時候的確很慌張。
  “我剛剛跟照相館的老板有點小爭執。對了,你住在這附近,對這家照相館一定很熟悉吧?”她趁機問道。
  關保國轉頭看了一眼五月花照相館破敗的門麵。
  “我從來不拍照,再說我家對麵就有家柯達快印,這家,我還真的不太了解。”
  “哦,真遺憾……”聽關保國的口氣,她知道就算他知道什麽,也不會告訴她的,再說,她心裏牽掛著高競的傷勢,她可沒興趣在馬路上跟他閑扯,“那麽,我就不打擾你辦事了,關警官,”她打算告辭了。
  可關保國好像沒聽到她的這句告別語,他道:
  “你說這家照相館?我記得好像看見老羅進去過,就是這麽巧,有一次,我也正巧看到他從那裏麵出來,表情跟你今天差不多。哈。”
  老羅。應該就是羅立陽,莫蘭昨晚見過他,一個神情冷淡,表情木然的男人,比實際年齡顯得老。高競曾經告訴過她,羅立陽是被警校排擠後,才到警察局來工作的,這些一直非常不得誌。
  “表情跟我差不多?”莫蘭一邊問,一邊重新審視關保國臉上的表情,她忽然有種感覺,這個人今天在她麵前出現,似乎是有意要告訴她一些什麽。好吧,那就再聊兩句。“你是說,很驚慌很生氣?”
  “有點生氣吧。老羅可不是容易生氣的人。”關保國笑著望向別處,“後來我問他是怎麽回事,他也不肯說。”
  “或許他是慕名而來?”莫蘭猜測道。
  “慕名而來?”關保國朝五月花照相館的櫥窗又瞥了一眼,語帶嘲諷地說:“這家店有那麽出名嗎?我怎麽沒看出來?”
  “那還能有什麽解釋?”
  “我不知道,也許,他認識那個老板,老羅調出警校時,有段時間在派出所工作,不過,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區的。”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的?羅立陽很可能在派出所工作時認識了這個可疑的老板?想讓我把這話傳給高競?為什麽你自己不說?怕得罪人?可就算老羅認識這個老板又如何?你這麽特意提到,是不是說明你也覺得這家照相館很可疑?或者,你是在懷疑老羅?莫蘭決定順水推舟,幹脆問點更敏感的問題。
  “你認識張建民嗎?關警官?”
  “當然認識。”他的眼睛一亮,馬上說道,“他不久前死在了地鐵裏。”
  “他太太是我表姐的朋友。”
  關保國點了點頭。
  “也就是我們局長夫人的朋友。聽說她是在茶餐廳裏被人捅了一刀。”他歎了口氣,頗為同情地說,“兩個人都死了,最可憐的就是孩子了。他們的女兒我見過,很漂亮的小姑娘,以前張建民常常給我看他女兒的照片,哈。”說到這兒,他笑起來,“我們局裏,還有一個人喜歡給別人看照片。你猜是誰?”
  “誰啊?”
  “高競。”關保國笑嘻嘻地望著她,“其實,我早就認識你了,莫小姐,你跟他的合影他給我看過好幾次。嗬嗬,如果有人說,你女朋友很漂亮啊,高競就會特別高興,高競有時候也像個毛孩子。”
  她笑笑,沒說話。心裏想,他做出這樣的事一點都不奇怪。他有時候就像個未成年人!說到人情世故,他還不如小黑呢。
  “前幾天,我去看過張建民的女兒,她現在由張建民的丈母娘帶著,挺懂事的,看著她,讓人覺得心裏不好受啊……”關保國的聲音又低了下來。
  想到那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孩,莫蘭心裏也很難過。不過,關保國居然去過王若琳的家,他真的單純隻是去探望死者的親人的嗎?
  “關警官,你認識王若琳嗎?”她問道。
  “我認識。”他頓了頓說,“其實,後來回想起來,她出事那天我還見過她呢。”
  “是嗎?”莫蘭大吃一驚,難道,王若琳在路上碰到的人,就是他?關保國的確是張建民的同事,雖然不是同一個科,但是在同一個分局。“你什麽時候碰到她的?在什麽地方?”莫蘭急切地問道,她知道自己問得有點唐突,但是她知道關保國會告訴她的,其實,他很可能就是為了告訴她這個信息,才提到張建民的孩子的。
  關保國果然神情嚴肅地說了起來。
  “那天上午,我去他們分局找人,恰好碰到了一個熟人,我們就在分局門口聊了起來,這時候,正好王若琳從裏麵匆匆走出來,我跟她打了個招呼,她好像有急事,沒說幾句就先了。後來我們看見她進了附近一家銀行。”
  “她去了銀行?”
  “是的。”
  “你碰見她的時候,你跟一個熟人在一起?”莫蘭盯著關保國的臉。
  “是的。”關保國垂著眼睛笑了,似乎就等著回答她這個問題。
  好吧,那我就問,莫蘭想。
  “那個人也是你的同事?”
  “是的。A區分局。”關保國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他也曾經參加鬆鶴樓的晚宴?”她進一步問道。
  “是的。”
  “他是誰?”
  關保國的目光投向她身後的照相館。
  “周越。”隔了一會兒,他道。
  “你的頭怎麽了?”羅立陽抬頭望著高競額頭上貼的紗布問道。
  “沒什麽,昨晚跟老關動了手。”高競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想揍這個混蛋,不過,關保國的確欠揍。
  “李耀明死後,你是不是去找過趙杏蘭?”高競一進門就問關保國。
  “我經常找她,主要是談工作。怎麽啦?”關保國抱著一筒爆米花,坐在破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冷冰冰地回答他。
  “在李耀明出事那天,你是不是看見過她的女兒,還放了她?”
  關保國拿著一顆爆米花,聽到這句話,手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才往嘴裏送去。
  “關保國,你為了當上科長,曾經用這件事威脅過她,是不是?”高競走上去,奪過他手裏那筒爆米花,碰地一下擱在茶幾上。
  “高競!你想幹嗎?以為這是你家嗎?”關保國騰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推了高競一把,“就算我曾經放過她女兒又怎麽樣?她隻不過是個貪玩的小丫頭!至於我是不是會因此升職,這是趙杏蘭自己提出要幫忙的,我可是什麽都沒說。”
  “案發後,她女兒這件事,你為什麽沒對調查組說?”高競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心想,你要再敢推我,我就對你不客氣。
  “嘿,傻瓜才會說。”關保國用肩膀撞開擋在他麵前的高競,走到舊五鬥櫥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你放了她女兒後,她是朝哪個方向走的?”高競繼續問。
  “後門。後來趙杏蘭就是在後門口見到女兒的,嗬嗬,母女相見,可惜沒有淚汪汪,隻有心慌慌。其實那時候,後門都是我們的人,要不是趙杏蘭帶她走,她也跑不了啊。”關保國一邊喝水,一邊背對著他說話。
  “你說的話,我會去找趙杏蘭核實的。”
  “哈,我看你還是去問問老羅吧……”關保國背對著他,冷笑道。
  “你是什麽意思?!”高競衝過去想抓住對方的肩膀,把他扳過來,哪料他的手剛碰到關保國的衣服,一個咳嗽藥水的小瓶子就向他砸了過來。瓶子雖小,他的頭還是冒出血來。
  “嗬嗬,不好意思,這是我的條件反射。”關保國笑嘻嘻地說道。
  他話音沒落,高競就給了他左臉一拳。
  “對不起,我也是條件反射。”
  “老師,我今天找你,是有事想問你。”高競在羅立陽對麵坐下,他驚訝地發現羅立陽正在釘紐扣。
  “你問吧。”羅立陽發現高競正看著自己手裏的針線,笑道,“沒辦法,一個人過,什麽都得自己來。你問吧,高競,我知道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高競碰了碰桌上的針線包,低聲問道:
  “還,還跟師娘有聯係嗎……”
  “沒有。她過得不錯,我也過得不錯,我們各不相幹。”羅立陽笑了笑。
  高競認識羅立陽的妻子,一個說不上漂亮,但絕對溫柔賢惠的女人。高競每次去老師家,這位師娘總會很熱情地招待他,不是留他吃飯,就是給他補衣服。有一年春節,她特意讓高競帶著妹妹高潔去家裏吃飯,臨走時,她還往高潔手裏塞了100塊壓歲錢,這件事高競終生難忘。他真不明白,為什麽那麽溫柔善良的師娘,後來會在老師最困難的時候離開他,跟一個小她3歲的同事結了婚。聽說師娘結婚的那天,羅立陽還在婚禮禮堂門口,當著所有人的麵扇了她一個耳光。
  高競從沒刻意打聽過羅立陽的往事,但整個來龍去脈他還是知道得很清楚,因為這件事在警校幾乎人盡皆知。
  當時羅立陽似乎很有希望成為警校的副校長,但就在他的升職前景越來越明朗化的時候,上級領導忽然接到了一封關於他的舉報信。信上說,羅立陽曾以提高分數為名,勾引過多名女生與他發生關係,雖然後來證明,這封信純屬捏造,但等整個事情調查清楚,他早就錯過了晉升的機會。後來,是羅立陽在警校最好的朋友當上了副校長。但就在他上任後不久,有人看見羅立陽把他從慶祝升遷的飯桌拉下來一頓暴打,按照同學中流傳的說法,“那渾球越求饒,老師下手就越狠,哈,沒打死算不錯的了。”打完後,聽說羅立陽還在校長室拍著桌子怒吼,“你問問他做過什麽!不要讓我再看見他,看見一次,我打一次,我不怕坐牢,也不怕死!”很多同學認為就是那個副校長寫了那封舉報信,大家都等著看這部戲的下文,但等了很久都沒結果,大家隻看見校長專門去副校長家慰問,還送了慰問金。兩星期後,大概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羅立陽再次咆哮校長室,向校長要調查結果,校長當然是打起了哈哈,聽說當時羅立陽還沒聽完校長的廢話,就揮拳上去了。很多同學都極為讚賞老師的做法,認為他表現得“相當男人”。但事實證明,想當個男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從那以後,那個校長就跟他結下了梁子,開始不斷給他穿小鞋,最後他不得不被迫離開。
  由於他生性耿直,平時從來不走關係,而那位校長又擺明了要整他,所以這時候尷尬就來了,有一段時間,居然沒有一個單位肯接受他,根據高競的了解,後來還是他們原來的一個同學求了自己在市裏當官的父親,才勉強把羅立陽調到某個派出所工作,後來好像也是因為這個同學,他才步履艱難地調到了A區分局。就在羅立陽離開學校後不久,他的妻子也離開了他。
  “高競,你有什麽問題?怎麽還不問?”羅立陽在燈下看著自己釘歪的紐扣,兀自笑起來。
  “哦。”看見過去那麽彪悍的老師現在竟然戴著老花鏡在燈下釘紐扣,高競心裏覺得有些難過。
  “你問吧,要不我可讓你幫我釘了。”羅立陽開玩笑道。
  “我也不會,老師,我家莫蘭也不會,她媽媽也不會。他們家的紐扣都是鍾點工給釘的,要不就拿到陽傘修理縫,讓人家釘。”高競覺得自己很傻,說了一堆傻話。
  羅立陽放下了衣服。
  “你要結婚了?”他問高競。
  “我想結,但現在還不知道。”高競對自己的婚事確實沒把握,他一想到莫蘭還在生他的氣,就覺得渾身沒力氣。“我覺得我不了解她的心。有時候,我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不過,老師,我認識她13年了,不管怎麽樣,我都會一輩子愛她的。”話一出口,他覺得自己又說了句傻話。
  “一輩子?”羅立陽笑了起來,“高競,以後你就會明白,一輩子好長,別太早下定論。而且,我知道她很漂亮,關鍵是,你也認為她很漂亮,你很迷她……”羅立陽看著他,似乎還準備說點什麽,但高競馬上接了下去,他不想聽任何人質疑他跟莫蘭的感情,不想聽,也聽不了,怕聽了以後會信以為真,也怕會跟對方吵起來,羅立陽是對他有恩的老師,他不想跟他吵架。
  “老師,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我今天來,還是想問問你關於那件案子的事。”他道。
  “怎麽?不想聽一個嫌疑人的建議?”
  高競被問住了,他不知該怎麽回答。
  “鬆鶴樓的宴會就是嫌疑人之會,我還是看得懂鄭恒鬆和你的意思的。”羅立陽微微一笑,給自己點上支煙,“好了,說吧,嫌疑人聽著呢。”
  高競有點尷尬。
  “老師,你別這麽說,我……”
  “問吧!”
  高競抬眼看著羅立陽,停頓了片刻,問道:
  “李耀明出事那天,你說你掩護一個可疑分子離開,這個可疑分子是誰?”
  羅立陽吸了口煙,說道:“是一個酒吧的客人。我不知道他是誰。”
  “有人看見那是個女的。”高競低頭翻看自己的筆記本,“女人和男人還是很好認的,就算是背影,也一樣。”
  “是個女人。”
  “她什麽地方可疑?你為什麽把她列為可疑分子?”
  “她的狀態不好,我一看見她就覺得她是個吸毒者。”
  “狀態?什麽狀態?”高競問道。
  “她的臉色不好。”
  “怎麽不好?”
  “臉色發黃。”羅立陽道。
  “還有呢?”
  “我在酒吧看見她的時候,她就問我有沒有?有沒有?當時我問她,是不是要毒品,她說是的。”
  現在,高競可以肯定羅立陽在撒謊了。
  他把筆記本放在桌上,雙臂交疊在了一起。
  他把筆記本放在桌上,雙臂交疊在了一起。
  “你進酒吧的時候,是扮作酒吧的客人,是不是?”
  “對。”
  “當時酒吧的燈光很暗,你怎麽看得清她的臉色?”
  “後來開了燈。”
  “後來是開了燈,但酒吧最亮的燈是黃燈,你怎麽能肯定是她臉色不好,還是燈光的效果?”
  “我說的狀態不好,不僅僅是指臉色,還包括精神狀態,再說,她問的那些話……”羅立陽望著別處
  “她問你有沒有,有沒有?”
  “對。”
  “可你進酒吧的時候,因為覺得音樂太吵,在耳朵裏塞了棉花,你怎麽聽得見她在說什麽?燈亮後,她就更不可能跟你說這些了,因為那時候,你們已經控製了整個酒吧,她應該已經知道你是個警察了。”高競目不轉睛地盯著羅立陽,隔了會兒,他指出,“羅老師,你在撒謊。”
  羅立陽瞥了他一眼。
  “是不是誰告訴了你什麽?”
  “老師,那個女人是誰?”
  羅立陽吸了口煙,答道:“看來,你是有了答案才來找我的。”
  “她是誰?”
  “好吧,我告訴你,她是李耀明的妻子,這是她自己說的,她叫什麽我記不清了,我記性不好。”
  “你看見她的時候,耳朵裏的棉花拿走了?”
  “我想聽她解釋。”
  雖然早就猜到了,但一旦被對方親口證實,高競還是覺得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老師!你為什麽這麽做?!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這個女人……”
  “有可能她就是殺死李耀明的凶手,我知道。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在李耀明的屍體旁邊,顯得很慌張。”
  高競愣了一秒鍾,才提高嗓門問道:
  “老師,你為什麽要替她隱瞞?後來作調查的時候,你又為什麽對此隻字不提?!”
  羅立陽對他的情緒視而不見。
  “她從後門退回酒吧來,我知道那是因為後門有我們的人,我讓她過來,我們就快速在酒吧的角落聊了幾句。接著,我帶她走了前門。”羅立陽白黑相間的左邊眉毛微微向上一挑,神情還帶著幾分得意。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幫一個可能殺了人的女人?”
  “你在懷疑我。”羅立陽的口氣裏帶著指責。
  高競停頓片刻,才說:
  “你好像沒必要這麽做!除非你們有什麽關係!”
  羅立陽笑起來。
  “一個男人幫一個女人,不一定是兩人有什麽關係,也許,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敵人。”
  “共同的敵人?”高競的口氣不自覺地冷了下來。
  羅立陽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他總是挑我的錯,為難我,諷刺我,具體他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我就不說了,”羅立陽笑了笑,忽然抬起頭盯著高競,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李耀明——該死。”
  是你殺了李耀明嗎?高競很想問這個問題,但話到嘴邊,他還是換了個問題。
  “你看見秦芝雲的時候,她在幹什麽?”
  “她正從後門口退回來,我朝她招招手,她有點猶豫,但還是馬上朝我走了過來。”
  “當時有沒有人看見你們?”
  “我們周圍沒人。當然,也許是我沒看見。”
  “你們聊的時候,別人在哪兒?”高競現在已經明白關保國的那句話了,“去問問老羅吧,”很明顯關保國看見了他跟秦芝雲,但因為他自己也不清白,所以他決定保持沉默。
  “關保國在房間另一頭盤查其它客人,周越,我沒看見,隻看見他的外套放在吧台上,估計他在吧台下麵忙。”
  “你們聊了多久?”
  “大概幾十秒,隻聊了幾句,她說了她的名字,又說她沒殺人。我說這跟我沒關係。然後,我就在她頭上套了個黑色塑料袋把她帶出去了,我們出去的時候,正好趙杏蘭走進來。”
  “你看碰見秦芝雲的時候,李耀明是什麽狀態?”
  “躺在地上,好像死了。”
  “好像?你沒有查看他當時的狀況?”
  “沒有。”
  他果然不關心李耀明的死活。
  高競關上了筆記本。
  “老師,我已經記下了你說的話,你可能需要接受進一步的調查。在局裏,不是在這兒。對不起。”高競低聲說。
  “沒關係,世態炎涼,我早就料到了。”羅立陽冷笑。
  這句話刺得高競心口發痛,他站起身,望著羅立陽,平靜地說:
  “老師,即便不是你親手動手殺了李耀明,你也有間接責任,首先你明知道秦芝雲有殺人嫌疑,你還放了她,你妨礙了調查,其次你在發現李耀明倒在地上時,你沒有查看他的生命跡象,如果他當時還活著,你就等於間接殺死了他,我知道李耀明不討人喜歡,但不管怎麽樣,都不能拿生命開玩笑。老師,你犯法了,而且你是知法犯法。我這麽做不是什麽世態炎涼,是按照規定辦事。”
  這句話刺得高競心口發痛,他站起身,望著羅立陽,平靜地說:
  “老師,即便不是你親手動手殺了李耀明,你也有間接責任,首先你明知道秦芝雲有殺人嫌疑,你還放了她,你妨礙了調查,其次你在發現李耀明倒在地上時,你沒有查看他的生命跡象,如果他當時還活著,你就等於間接殺死了他,我知道李耀明不討人喜歡,但不管怎麽樣,都不能拿生命開玩笑。老師,你犯法了,而且你是知法犯法。我這麽做不是什麽世態炎涼,是按照規定辦事。”
  “別跟我談什麽法律!”
  “老師,你是個警察!”
  “高競,對我來說,法律就好像你的師娘!”羅立陽走到窗邊,回頭看著他。
  “師娘?”高競不明白。
  “每天跟你睡在一起,好像是你的人,可是隻要一出事你才知道,原來她從來就不是你的人,她既不會幫你,也不會站在你這邊!其實,對於大部分像我這樣沒權沒勢的人來說,法律就是這麽個跟你同床異夢的婊子!”
  “老師!請你不要說師娘!她是個好人。她對你也曾經很好!我看見她給你縫衣服,把手都戳破了!”高競吼道。雖然他知道師娘也有錯,但聽到羅立陽這麽咒罵她,他還是受不了。
  羅立陽輕蔑地瞥了他一眼。
  “小笨蛋!人生這本書,你才翻了幾頁?不過,你跟我不一樣,你們莫蘭家裏有錢,所以你比我有前途。”
  高競聽出了羅立陽話語中的譏諷,本來他不想理會,但因為涉及到了莫蘭,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
  “老師!莫蘭跟本案無關,請你不要把她扯進來。再說,我喜歡的是莫蘭本身,不是她的家!不管你信不信!如果莫蘭是個什麽都沒有的窮姑娘,我也照樣喜歡她。”高競真怕再說下去,會跟羅老師打起來,所以他說完立刻朝門口走去。
  但當他走到門口時,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轉身望著羅立陽。
  後者像看著一個傻瓜那樣看著他。
  “還有什麽吩咐?學生?對了,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一下,什麽時候帶我走?我也好有個思想準備?”羅立陽卑躬屈膝地問道。
  “這個,我會先請示鄭局長。”高競望著羅立陽,停頓了片刻,才鼓起勇氣說,“羅老師,我隻是想跟你說。法律對我來說,就好像我媽。她有缺點,從來不疼我,有時候還冤枉我,但因為她是我媽,所以我還是會尊重她。老師,你以前教我,要做個好警察,首先得遵紀守法,做個好人,這話我永遠記在心裏。”
  說完,高競的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他用手背一抹眼睛,摔門走了出去。
  莫蘭在回家的路上給高競打了個電話。
  “嗨,是我。”電話通了,她說。
  “嗯。”他應道,但沒有接著往下說。
  莫蘭覺得有點掃興,她本來以為聽到她的聲音他會很興奮,但沒想到他反應如此冷淡,她都後悔打這個電話了。
  “你在忙是不是?”她冷淡地說,“如果是這樣,那麽……”
  “莫蘭!別掛!”他慌張地叫了一聲。
  電話背景挺嘈雜,他應該在街上。她暫時打消了掛電話的念頭,不太熱情地問道:
  “你怎麽啦?”
  “莫蘭,我心情不好。”他的聲音的確很壓抑。
  “怎麽啦?”
  “我剛剛去見過羅老師了,你不知道他做過什麽。莫蘭。我覺得,”他痛苦地說,“他已經不再是過去我認識的老師了。”
  莫蘭知道,對於從小失去父愛的高競來說,羅立陽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警校老師,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兄長,我師傅,我師傅,這三個字過去他總是掛在嘴邊,也難怪,這個人教他射擊還教他做人的道理,在潛意識裏,莫蘭甚至懷疑高競還把他當作自己理想中的父親。,所以她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經曆了那麽多事,看破紅塵也很自然。高競,你別多想。”莫蘭安慰道。
  “我知道我不應該多想,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但是,我很怕……”
  “你怕什麽?”
  “我怕我以後也會變,變成他那樣的人,因為我一直覺得自己跟他很像,我是他教出來的,如果他變了,那麽……”
  “高競!”她打斷了他的話,“你跟他的工作環境不同,際遇不同,所遇到的人不同,所以你們的人生也會完全不同。”她很清楚他現在的心情,但她明白再談下去,隻會是剪不斷,理還亂,所以,她馬上接著問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的頭怎麽樣了?”
  “不痛了。”他輕聲答。
  “我剛剛碰到關保國了。”
  “關保國?!”他有點吃驚。
  “他說他用咳嗽藥水的瓶子打了你的頭。”
  “嘿,你應該看到他的左臉了吧,我也打了他!他比我傷得重!”高競的聲音驟然響了起來。
  “行了!知道你很厲害。你後來是怎麽處理的傷口?”莫蘭笑起來。
  “隻出了一點點血,我自己隨便弄了弄,沒什麽大不了的,關保國傷得才重呢,他至少有一兩個星期都得這麽青著臉,哈哈。”高競幸災樂禍,接著又問,“對了,這混蛋怎麽會碰上你的?他跟你說了些什麽?”
  莫蘭把關保國跟她說的話,簡單扼要地複述了一遍。
  “又是老羅,又是周越,我看他就是想把我的注意力從他身上引開。”認真聽她說完後,他道。
  “可他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莫蘭把重音放在了“我”這個字上麵。
  “因為我跟他提過我女朋友是個很棒的業餘偵探,偶爾,我也會聽聽她的意見。”高競笑著說。
  “關保國真的住在那一帶嗎?”莫蘭總覺得他突然在她身後出現,像是預謀的。可高競的回答又讓她對自己的想法產生了動搖。
  “他的確住在那附近,我昨晚才去過。可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們都會去那家照相館。”他沉吟片刻,試探地問道,“我……晚上來你家好不好?我現在沒時間,得馬上去帶秦芝雲回局裏。”
  她一驚,馬上問道:
  “為什麽帶她?是因為李耀明的案子她有重大嫌疑?”
  “嗯,算是吧。”他含糊其辭,但馬上又用討好的口氣問她,“我晚上來好不好?我給你買蛋撻。葡萄式的。”
  莫蘭撲哧笑了出來。
  “不是葡萄式的,是葡式的。”
  “我來好嗎?你還想要什麽?”
  “給小黑買個玩具來吧。你要懂得拍拍我媽的馬屁啊。”莫蘭提醒道,“你們公安局附近就有家寵物商店,隨便買個小玩具就行了,你要跟老板說,是拉布拉多犬,老板告訴你該買什麽的。”
  “知道知道,我等會就去買。”他又輕聲問,“你不生氣啦?”
  “晚上見吧。你要乖乖吃午飯,明白嗎?”莫蘭想,她一定得趕在他提到那兩萬塊錢之前收線,不然很可能會再度跟他鬧翻。
  司徒雷剛剛跨進家門,就收到了壁虎的電話。
  “什麽事?”司徒一邊換鞋,一邊問。
  “那個女人,高競的女朋友,找到了照相館。”壁虎的聲音像是從一條黑暗的隧道裏冒出來的,詭秘、陰森、冷漠,還帶著回聲。
  “照相館。”司徒雷重複了一遍這三個字。他知道壁虎是什麽意思,自從李耀明和張建民之後,他已經是第三次聽見類似的話了,基本上,這句話就意味著一個判決。
  “她今天去見了葉磊,還拿了Lucy車禍的照片給他看,我跟你說過,葉磊跟那女人有關係,所以他沒能控製住情緒。”
  “這不奇怪,葉磊不是專業演員。他說了什麽?”
  “沒說什麽,他把她趕走了。”壁虎說。
  司徒雷已經換好了鞋,他走到窗邊,心神不寧地望著窗外。
  “你想怎麽樣?”他問道。
  “沒辦法,她已經離真相越來越近了。所以,隻能讓她死。”壁虎平靜地說。
  冷靜的人總能作出冷靜的判斷,壁虎是對的。換作以前,他連眉毛都不回抬一下,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心慈手軟,優柔寡斷,最後害的隻能是自己。但這次,司徒雷聽到壁虎最後說的那五個字,他覺得就象光著腳踩到了石頭,很不舒服。
  “讓我再考慮一下。”他道。
  “考慮?”
  這有什麽好考慮的?他仿佛聽到壁虎在電話那頭說。
  “有什麽問題嗎?”壁虎問他。
  “沒有,隻是想再考慮一下。”
  壁虎似乎在思索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
  “我會很快給你答複。”
  “多久?”壁虎問。
  “很快,我說了很快。”他以不耐煩的口氣安撫道。
  壁虎隔了會兒才開口:
  “如果照相館的事破了,你也許還能逃,但我可逃不了。所以這個女人……”
  “行了!今晚之前,我會給你答複。”他知道壁虎的意思,所以不想再聽了。
  壁虎在電話那頭安靜了三秒鍾。
  “好吧,我等著。”他道,接著掛上了電話。
  司徒雷覺得有必要立刻聯係一下莫蘭,有些話他必須說,有些事他必須做,等所有這些都有了答案,他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麽做。壁虎是對的,但是,事情也許還有轉機。

  14.一塊蛋糕
  高競發現,再次見到秦芝雲,她變醜了。
  他先去了她工作的汽車公司,聽說她沒來上班,就直奔她家。給他開門時,她好像剛剛起床不久,頭發亂蓬蓬地披在肩上,沒有擦粉,臉上的雀斑很明顯,他還發現她的眼睛旁邊有個很明顯的小凹坑,以前他從來沒注意過。是不是因為沒化妝的緣故?他覺得她不僅沒初見時那麽漂亮,而且好像還忽然之間老了好幾歲。
  他簡單扼要地向她說明了來意,然後要求她換好衣服,跟他們走。
  但不知是因為他說得太快,還是因為這番話來得實在太突然,聽他說完後,穿著睡衣褲的秦芝雲竟然像木偶一樣一動不動站在屋子中間,定定地望著他。老天,該不會讓我把剛剛那番話再重複一遍吧,他覺得好煩,今天他的喉嚨還有點痛。
  “秦小姐,車在下麵等,請快點。”他催促道。
  “你是說去局裏?公安局?”她歪頭望著他問道。
  “對。”
  她朝後退了兩步。
  “為什麽?為什麽帶我回去?”她像在自言自語。
  “隻是讓你回答幾個問題。你必須去。”他冷冷地說。
  “不!我不去!我什麽也沒幹!”她瞪著他,突然尖叫起來,朝後連退了兩步,一直退到窗邊,雙手緊緊抓住了窗簾。
  高競旁邊的小王喝道:“喂!為什麽帶你回去,去了你就明白了!快點換衣服!”
  “不!我不去!我不去!我什麽也沒幹!這是誹謗!我沒殺他!是他想殺我!”她尖叫著,滿臉驚恐地望著小王,接著很快地,她的目光又飛向高競,口氣軟了下來,“我真的什麽都沒幹,我隻是看見他躺在那兒,肚子上有把刀,我猜想他已經死了,隻是猜想!猜想!看到那把刀,我還能怎麽想?!”
  “秦小姐,有人證實那天看見你曾經出現在李耀明的屍體旁邊,所以,你現在必須跟我們走一趟!”
  她緊緊貼在牆上,雙手攥住窗簾,氣急敗壞地叫道:
  “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剛剛從後門進來,就看見他躺在那裏!然後,那個老頭,姓羅的,他朝我招手!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還能怎麽辦!我朝他走過去了!”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忽然之間,她的眼睛瞪大了,“對了,是不是姓羅的告發了我?一定是他,殺人的肯定是他,一定是他。我進去的時候,他就站在柱子那裏,那個鑲了鏡子的大柱子旁邊。一定是他!”
  高競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窗子,窗關著,但是三樓,也能摔死人。
  高競看了一眼她身後的窗子,窗關著,但是三樓,也能摔死人。
  “秦小姐,冷靜點,有什麽回局裏去說,好不好?我們也希望能了解真相,相信你能給我們……”
  “不!你們就是要冤枉我!如果我不承認,你們就會對我用刑!你們這些臭警察!我知道你們是什麽東西!”她的手抓住了窗門的把手。
  “喂!你想幹什麽!”小王喝道,想衝上去,高競拉住了他。
  “我不會跟你們走的!我不會離開這裏!”她瞪視著他們,接著,她似乎是喘了口氣,用比先前平靜一些的聲音說道,“除非你們想看見我從這裏跳下來。”
  高競漠然地看著她。他很高興,現在她已經再不是那個讓他驚豔的李耀明的遺孀了,她隻是個最普通的女犯人,狡猾、醜陋、沒有自尊,男犯人的反義詞。這樣的人,反而更好對付,他有經驗。
  “跳下去死的是你,即便沒死,傷的也是你。而且,這樣更像是畏罪自殺。”他道。
  秦芝雲站在那裏望著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又好像是一下子沒了主意。
  “帶你去局裏,隻是程序,如果事後證明你是無辜的,你還可以回來。過來,秦小姐。”高競催促道。
  “我要見阿鬆。我要見阿鬆!”她好像怕他衝上去,再次驚慌失措地叫喊起來。
  小王困惑地回頭朝高競望來。高競可不想讓下屬誤會眼前這個瘋女人跟鄭恒鬆有什麽破關係,而且,他也不想再浪費時間跟她磨了。得當機立斷。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隻有他是好警察!他好傻,以為李耀明是他的好朋友,其實李耀明恨他,恨他!他就是想讓阿鬆丟臉!”她披頭散發地哭道。
  她今天說的話很有意思,但是高競眼下沒時間來研究,當務之急是,把她弄回去。
  “秦小姐,如果你一定要見他,我會通知他。”
  “你說,你讓我見他……?”她抬起了頭。
  “是。我答應你,我相信,他會考慮……”話還沒說完,他就一個箭步衝上去,握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她從窗邊拉了過來。
  “你幹什麽?!混蛋!混蛋!”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失去了威脅對方的砝碼,立刻氣急敗壞地嘶叫起來,並用手抓他,他躲開了她的利爪,小王走過來,將她張牙舞爪的手扭在了背後,銬了起來。
  “頭兒,你沒事吧?”小王問他。
  “沒事。”他看著秦芝雲,她好像突然喪失了生命,又像木偶那樣失神地望著他。
  “我沒殺他,是他想殺我,他恨我,也恨阿鬆。”她道。
  高競從衣架上隨意拿了件大衣扔到她身上,命令道:
  “把她帶走。”
  “原來他還是名人哪!”莫蘭一邊吃著鍾點工阿姨做的蓋澆飯,一邊歎息道。
  “你看了多少?”喬納也在吃蓋澆飯,她這份上有兩塊紅燒排骨、一些炒青菜和一個剝了殼的茶葉蛋,她把茶葉蛋丟在莫蘭的碗裏,“這個給你,我不要吃。”
  “給我吧,我就愛吃雞蛋。”莫蘭欣然接受,她這份跟喬納略有不同,她不愛吃肉,所以鍾點工阿姨特地給她做了蝦仁山藥蓋澆飯,外加一疊麻婆豆腐。
  “我都看完啦,想不到這個照相館的老板還曾經上過報紙的社會新聞版頭條呢。”莫蘭吃了一口山藥,說道。
  “今天看見那些新聞報道的複印件,我才想起來,以前好像看過這篇報道,當時我還想,這個葉磊的老媽跟我老爸兩人可以並稱為,天下最毒親生父母。”喬納津津有味地啃著排骨說。
  “他叫葉磊。怪不得Lucy叫他石頭呢。”莫蘭自言自語。
  “不過,我覺得他老媽比我老爸還狠。明知道自己的兒子雙腿有殘疾,為了討好那個男人,居然就把自己的兒子趕出了家門。真懷疑是不是親生的。”喬納氣鼓鼓地評論道。
  葉磊的身世的確令人同情。
  5歲時他得了小兒麻痹症,因為治療不及時,落下了後遺症,從此雙腿殘疾,隻能靠拐杖助行。16歲那年他父親得病去世,同年年底,他輟學回家,從此便再沒進過學校。
  報紙上說,葉磊最大的興趣是擺弄照相機和拍照,父親在世時很支持他,曾經斥巨資為他購買照相機和長鏡頭,也曾經無數次陪伴他去各種地方取景,其中還包括路途艱險的山區,但這種疼愛似乎並沒有獲得葉磊母親的認可。“她覺得爸把錢都扔在了水裏,因為錢的事,她總跟爸吵架,還打他的耳光,我怕得罪她,也不敢說什麽。”葉磊對報社記者如是說,在這句話的後麵,記者還特別注明“葉磊口中的她,指的就是後來把他趕出家門的親生母親。在我們的采訪中,葉磊從來沒有正式叫過她媽媽,始終以‘她’來稱呼。從這個略顯疏遠的稱謂中,我們隱約能夠感覺到他對母親的真實感情。”
  葉磊的噩夢是從17歲開始的。那一年,他40歲的母親嫁給了一個從外地來S市闖蕩的生意人,這個人有一個年齡跟葉磊相仿的兒子。在接受報社記者采訪時,這個身材壯碩的年輕人抱怨說,葉磊懶惰,不出去找工作,每天在家吃白飯。當記者反問他,“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打他的嗎?”他便王顧左右而言他。根據鄰居的說法,身體單薄,又有殘疾的葉磊因為無法在身體上與之抗衡,所以經常受這個冒牌弟弟的欺負。最後一次吵架,連他最心愛的照相機和長鏡頭都被砸得粉碎,多個鄰居曾目睹葉磊被對方拖到弄堂裏打得頭破血流的場麵,有人還為此報了警。
  居委會也曾出麵勸說他母親妥善解決家庭矛盾,但葉磊的母親顯然不想為此得罪自己的老公和繼子,所以表麵上是答應了,但暴力事件還是一再發生。葉磊對記者說,“她對我說的最多的是,讓我氣量大點。”莫蘭想,葉磊也許曾經求助過母親,但他很快就明白,他的求助是白費時間,她對他的處境毫不關心。在葉磊18歲生日那天,他的母親終於讓他明白,他是這個家裏多餘的人。她給了他500塊錢,讓他立刻搬出去,獨立生活。葉磊就這樣被趕出了家。
  記者碰到他時,他正在路上行乞,“我拍照曾得過獎,也會修照相機,求工作。”他在一個花壇的角落邊,在自己殘疾的雙腿前豎了一張這樣的牌子。
  記者跟葉磊聊過之後才得知葉磊所言非虛,他的攝影作品果真曾多次在國內外得獎,15歲時,他拍攝的一幅照片還得過少年組國際金獎。報紙上登載了這張從在攝影雜誌上影印下來的照片,旁邊還附了一句獲獎評語——“視角獨特,充滿了童趣和對未來的憧憬”。
  莫蘭想,拍那張照片時,葉磊的父親,那個願意背著兒子翻山越嶺去尋找美麗景色的老人還在,所以,他的生活裏還有快樂。
  “喂!你在想什麽?”喬納歪頭盯著她。
  “沒什麽,隻是覺得這個葉磊真的很可憐。”莫蘭歎了口氣,把麻婆豆腐倒在蝦仁山藥蓋澆飯上,一邊攪拌一邊說,“我剛剛看了葉磊的報警記錄,其中一個接警的警察就是羅立陽。嗬,他果然認識葉磊。”
  “哇,你這麽拌在一起,看上去真不賴啊。”喬納垂涎欲滴地望著她的飯碗。
   “嘿。那當然。”莫蘭得意地吃了一口,說道,“你也是羅立陽的同事,說說,他人品怎麽樣?”
  “他的人品可比那個什麽狗屁李耀明強多了。至少他沒為搶排骨這種破事跟人打過架。”雖然李耀名已經死了,但每次提起他,喬納還是一臉鄙夷,“我真不明白,鬆怎麽會跟這麽個人是好朋友。”
  “說老羅。不要一有機會就提你老公。”莫蘭點她。
  “知道知道。老羅麽,”喬納嘴裏嚼著青菜,“話不多,跟誰關係都一般般,表麵上看不聲不響,但我一直覺得他是個狠角色。”
  “為什麽?他為什麽會給你這種印象?”莫蘭好奇地問。
  “有一次李耀明在飯廳交代他什麽事,說話不太好聽。李耀明這張臭嘴,反正說不出什麽好話來,如果他活著,我要跟鬆說清楚,不讓他來參加婚禮……”喬納看了莫蘭一眼,馬上把話題又拉了回來,“反正說話不好聽,李耀明走後,老羅就坐在那裏死死盯著他的後背,一直等李耀明沒影了,他還盯著。當時就算他突然向李耀明後背開槍,我也不會吃驚的。他的眼光好像就是要殺了他。”
  “還有這種事?你有沒有跟姐夫說過?”莫蘭馬上問。
  “不說。”
  “幹嗎不說?你說了鬆哥一定很重視。”
  “喂,李耀明的案子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想知道誰殺了若琳。”喬納流裏流氣地往嘴裏塞了口青菜,“本來,我肯定凶手是張建民,可現在,我想我大概是冤枉他了。”
  “是啊,如果他想殺若琳,半路就可以動手,何必等到她去茶餐廳?那也太危險了。而且時間那麽緊!你剛離開,若琳就被殺了。接著是張建民突然來到茶餐廳,前後不過5分鍾……也就是說,他剛殺完人,張建民就來了。”
  “媽的,如果張建民和那人不是合謀的話……那時間也掐得太準了。”喬納道。
  “合謀?張建民跟對方合謀?”莫蘭眼前一亮,叫道,“對了,一定是這樣。”
  “哪樣啊?”
  “假設張建民不是凶手,那麽凶手是怎麽會知道,王若琳手裏有朱敏的日記的?她是在家裏的壁櫥裏找到張建民藏在那裏的箱子的。家裏隻有他們兩個人,5歲的小孩不算哦。所以,除了張建民通風報信外,我看沒有別的可能。”
  “會不會對方在他家裝了攝像頭?”喬納猜測。
  “高競搜查過張建民的家,沒發現這種東西。”看喬納沒有反駁的意思,莫蘭繼續說了下去,“我想事情可能是這樣的,張建民先告訴那個人王若琳拿走了那包東西,接著由那個人負責跟蹤。還記得若琳說過,她在分局門口碰到張建民同事的事嗎?”
  “當然記得!”
  “因為她覺得那人很可疑,所以才急中生智去了銀行。這個人很可能耐心地在銀行附近等著她,然後跟蹤她到了茶餐廳,隨後他把若琳的行蹤告訴了張建民。按照若琳當時對張建民的戒心,她不會告訴張建民,她會跟你在哪裏碰頭,所以,如果張建民沒有跟蹤若琳的話,那一定是別人跟蹤了她。”
  “要這樣,張建民不就等於借刀殺人害死了若琳?媽的,搞來搞去,還是他?”喬納憤恨地捶了下桌子。
  “如果他們合謀殺人,那張建民就不應該出現在現場,既然已經商量好了由另一個人去完成謀殺,他又何必再去趟這個渾水?所以,張建民到現場應該不是去殺人的,我認為他隻是想要回王若琳手裏的東西。他不知道若琳會被殺,他跟對方合謀,隻是希望對方幫忙跟蹤若琳。”
  “喂,張建民是警察。如果他是清白的,他不想殺若琳,如果隻有跟他合謀的人知道若琳在茶餐廳,難道他就不會懷疑這個人嗎?”喬納提出了疑問。
  “從張建民把若琳的事告訴他,可以看出,張建民很信任這個人。不過,他最後還是懷疑了,不然就不會約他到鬆鶴樓去吃飯了。他知道鄭恒鬆和高競會在那裏,也許他不知道那個人跟鄭恒鬆也有飯局,但我相信,他約這個人來的目的,是想當場揭穿他。”
  “聽上去有點道理。”喬納點頭道,“不過,既然,他想揭穿這個人的身份,怎麽還會被對方毒倒?”
  “其實不難,隻要事先準備好一個帶毒的調羹就行了,當然得跟飯店的一模一樣。拿我這盤蝦仁山藥來說吧,我先用筷子多吃幾口,然後再用毒調羹攪拌一下,這樣的話,對方很可能會被迷惑,另外,如果這個人在攪拌的時候,再說點容易分散注意力的事,那就……”莫蘭忽然想到一件事,“不過,他的死因好像不是被毒死的。”
  “他是在地鐵裏摔死的,體內有安眠藥成分。”喬納道。
  “跟酒吧裏一樣。我好像聽你說過,李耀明是指名要張建民參加行動的。”
  “對,這是鬆告訴我的。怎麽啦?”喬納疑惑地看著她。
  莫蘭一邊吃蝦仁飯,一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想了一遍,然後抬起頭,說道:
  “喬納,我大致已經猜出誰是殺害若琳的凶手了。”
  “啊!是誰?是誰!”喬納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大聲問道。
  “你別著急,現在還隻是個猜想。我還需要你幫我打聽點事,才能確定。”莫蘭沉穩地說。
  “媽的,快說。”喬納又重新坐了下來。
  “第一,你問問銀行的柯雲,若琳那天見到她,有沒有向她要過報紙和別的東西?第二,你好好想想,若琳有沒有跟你提過張建民的病史,尤其是跟安眠藥劑有關的。”
  “她沒跟我說過。”喬納答得很快,“不過,我可以問她媽。”
  “第三,你去問問那個幫你查資料的朋友,這些新聞報道,是誰要她搜集的。我看得出來,那些資料不是從網上打印下來的,這些是報紙的影印件。如果不是事先有準備,你不可能這麽快弄到手。我認為有人事先搜集了葉磊的資料。”
  “啊哈,聰明!這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呢。”喬納讚道。
  “是誰搜集的?李耀明還是張建民?”
  “是李耀明。我今天讓B區分局的同事幫我查葉磊的資料,誰知道,她一聽這名字就說手邊有一堆資料。”
  “怎麽回事?”莫蘭問。
  “這是半年前李耀明讓她查的,她複印了兩份,一份給了李耀明,另一份自己留著,嗨,這是我們搞檔案的毛病,什麽都想留一份。”喬納笑道。
  “李耀明最開始讓你朋友查什麽,是葉磊嗎?”
  “不,李耀明拿了張五月花照相館的門麵照片給我朋友,讓她查這家照相館的資料,等我朋友告訴她,照相館的注冊人是葉磊後,他又提出要查這個人的背景。”
  看來,李耀明是先知道這家照相館,後知道葉磊的,那他又是怎麽知道這家照相館的?難道也是通過安然的那本書?
  吃完飯,莫蘭立刻給安敏打個電話。
  “安小姐,我是小芬的朋友。還記得嗎?前幾天我們通過電話,”
  “哦,是你。有什麽事嗎?”安敏問道,這次她的態度比上次好了很多。
  “我想問一下,為了那兩篇文章,除了那位張建民警官,還有別人來找過你嗎?”
  安敏想了想才回答。
  “沒有。”
  “那位《黑夜的期待》的女主角,有沒有提到過一家叫五月花的照相館?她有沒有提到過,她的丈夫曾經跟蹤過她?”
  “莫小姐,我跟她談的時候,曾經答應過她,隻是選擇性地登載一些她口述的內容,至於沒有登載的內容,我會為她保密。我們之間有約定。”安敏似乎很為難。
  “安小姐。那個人是不是秦芝雲?”她問道。
  莫蘭不想再浪費時間了。她剛剛一回來,喬納就告訴她秦芝雲腳踝上有痣。張建民曾經在《黑夜的期待》這篇文章裏,用鉛筆在“腳踝”和“痣”這些字眼上畫了圈,他如果沒懷疑她曾經在李耀明的命案現場出現過,就不會在他臨死前頻繁聯絡她,而且,王若琳也說過,跟張建民在飯店碰頭的女人笑起來很像,“鬆島菜菜子”,其實,她還真的很像,連高競剛剛也承認她是李耀明命案的重要嫌疑人,所以才要帶她回局裏!這個《黑夜的期待》女主角有99%的可能是秦芝雲。
  聽了她的話,安敏立刻失去了鎮靜。
  “啊,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莫蘭沒有給她思索的時間,她道:“如果是她的話,安小姐,她剛剛已經被警方帶回公安局了。她的丈夫在四個月前被謀殺,她是嫌疑人。”
  “啊……”安敏似乎是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免得在電話裏驚叫起來。
  “所以,我很想知道,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丈夫在跟蹤她?”
  如果李耀明不是通過那本書找到照相館的,那就是曾經跟蹤過她。看過那篇《黑夜的期待》後,莫蘭相信,任何一個丈夫都會產生跟蹤妻子的念頭,因為她在那篇文章裏麵很細致地描述了自己急於尋找婚外情的焦躁心情。
  安敏思考了幾秒鍾,說道:
  “我早料到去酒吧尋找寫作素材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沒想到還會牽涉到謀殺。好吧,她說過,她說連她去照相館印照片,他都跟著她。那個男人好像盯她盯得很緊。”安敏忽然侃侃而談起來,聲音裏還帶著些不耐煩,似乎急於要擺脫這件麻煩事,“她想離婚開始新生活,但那個男人不讓她走。所以,當她發現我在酒吧找素材時,就主動找到了我。她想跟我聊聊她的生活,我求之不得。然後她就說了一些她的一夜情故事,當然,書裏沒有,因為等我把她的話整理成文,她又變卦了,說不想把一夜情的事登出來。所以,你也看到了,文章隻呈現了她的一些心理活動,她對現實生活的不滿等等。因為她的想法有一定的代表性,所以我考慮再三後,還是也用。”
  “她為什麽要變卦?有沒有跟你解釋過?”
  “書出版後,她才告訴我,她是想把那本書給她丈夫看,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想法。她說她丈夫脾氣不好,所以我猜,如果寫一夜情,她老公也許會大發雷霆。”安敏說完,又大聲歎息道,“真是沒想到,還會涉及到謀殺。”
  “幹脆寫個後續故事吧,沒準會很受歡迎。”莫蘭笑著安慰道。
  “謝謝你的建議。”安敏苦笑著說。

  高競不喜歡這樣的偶遇。
  晚上8點,當他興衝衝提著蛋撻盒子趕到莫蘭家時,看見莫蘭正站在大樓門口跟司徒雷談笑風生,她還把一個透明的塑料盒子遞給對方,後者則微笑地接受了。這溫馨的場麵讓他看得胸口發悶,腦袋充血。她在送禮物給他嗎?他們站得可真近,有什麽理由可以讓一對男女站得這麽近?難道這個男人耳背嗎?
  他想衝過去打架,又想轉身離開,在躊躇了一分鍾後,他最終還是走了過去。他想知道她給了司徒雷什麽,特別想知道。他很希望那個盒子裏裝的是一包狗屎,但他相信不會,因為她是個淑女。
  “蛋糕我無所謂,但你做的,我一定會吃。”他聽到司徒雷在說話,聲音還挺柔和,讓他想到了老虎打瞌睡的樣子。
  莫蘭剛想說話,就一眼看見了他,但她沒有理會他,而是笑著對司徒雷說:
  “如果不合你的口味,就丟掉吧。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句話讓高競的心顫了一下?她送他蛋糕,還是她親手做的蛋糕?
  “開什麽玩笑,這樣的美食我怎麽舍得扔掉?”司徒雷手裏拿著那個蛋糕盒子,沉吟片刻說:“其實,莫蘭,我今天來,是有事要找你。”
  “啊,我知道。謝謝你特意送來小黑的行李。”她馬上說。
  司徒雷笑了笑說:
  “不,不是談小黑的事,有空嗎,我想跟你單獨談談。”
  “嗯,今天……”莫蘭朝他這邊瞥過來,似乎期待他開口,他馬上說:
  “莫蘭!我來了。”
  司徒雷這才回過頭來,高競看見他眼睛裏凶光一閃,他禁不住在心裏嚎叫了一聲,媽的,司徒雷!少跟我瞪眼睛。我不怕你!
  司徒雷又重新把臉轉向莫蘭。
  “那麽,我們再約時間。”他道。
  莫蘭點了點頭。
  “好的。”
  司徒雷跟莫蘭說了再見,便轉身走進了停在旁邊的那輛奔馳車。
  等他的車開走後,高競沒好氣地問莫蘭:“這家夥來幹嗎?”
  “還能來幹嗎?送小黑的家當唄。上次他放在車裏我沒看見。瞧,就是這些。”她指指身後,高競看見兩個塞滿了東西的大號塑料袋斜靠在大樓門口。
  “謔,那麽多!他怎麽不幫你提上去?”高競問道。
  “他想上去,我沒讓,我說我媽在搓麻將,不喜歡有人打擾。哈哈。”她捂住嘴笑,然後抬起頭,目光移向了他的額頭。啊!她關心他的傷勢,他心裏一暖,氣馬上消了一半,但他還是問:
  “那你幹嗎送他蛋糕?是你做的嗎?”
  “當然不是,你沒看見盒子下麵有蛋糕店的商標?”
  有商標嗎?高競還真的沒注意。
  “那,那,那也不用送他蛋糕啊。餓死他!”他嘀咕了一句。
  “他送來小黑的家當,我當然得對他客氣點,再說,他又是黑幫老大,我也不能得罪他啊。”莫蘭注視著他手裏的蛋撻盒,笑著問,“這是給我的嗎?”
  “當然是給你的。還熱著呢。”他現在心情好起來了。因為他發現莫蘭想跟他和好,他把蛋撻盒子遞給她,“全給你。”
  “是什麽式的?”
  “葡式的。”
  “我要聽你說,葡萄式的,快說!不說我不吃哦。”莫蘭威脅道。
  “嗯,是葡萄式的。”他低聲道。
  莫蘭格格笑起來,拉住了他的手,說:“走,我們上去吧,你幫我提東西。我媽要是謝你,你可別多嘴啊。”
  “為什麽?我可不想……”
  莫蘭回頭瞪了他一眼,“就讓她誤會那全是你給小黑買的,又怎麽樣?你也說司徒是壞人,你還在乎什麽?”
  道理好像也沒錯,是沒必要在乎司徒雷,坑他一次有什麽關係?
  走進電梯後,她又笑著懇求:
  “再說一遍那個葡萄。”
  “不說了。葡萄式的蛋撻。這句話有什麽好聽的?”他覺得她是在笑他。
  他說完,莫蘭果然再次笑逐顏開。
  “葡萄式的,哈哈。”她一邊笑,一邊踮起腳親了下他的臉,輕聲道,“好甜啊,葡萄式的刑警。”
  “碰!”司徒雷把蛋糕盒子狠狠摔在了玻璃窗上,然後,他氣喘籲籲地撲到桌前,抓起了電話,壁虎,壁虎的號碼是什麽?霎那間,他完全不記得了,他隻記得她說的那句話,“這是我給表姐做的結婚蛋糕,裏麵放了很多核桃,不知道你愛不愛吃。”聽到這句話時,他滿心歡喜,但他回來後卻發現,盒子的底部印著商標,雖然不是那麽明顯,但還是被他發現了。悠然小姐,你這麽做,實在在太過分了!本來我想送你份厚禮的,我已經準備好了,但現在……
  “有答複了?”壁虎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他這時才意識到手裏握著電話,這麽說,已經撥過號碼了?
  “喂?是你嗎?”壁虎見他沒回答,又問。
  他喘著粗氣,找了張椅子坐下。
  “喂,喂,喂,喂…………”
  “嘿。”他終於答應了一聲。
  “你終於開口了,怎麽啦?”壁虎似乎有點擔心他。
  他望著玻璃窗上星星點點的奶油沫,耽擱了一秒鍾才說:
  “我決定了。”
  “嗯。”
  “你幹吧。”
  “太好了。”壁虎很高興。
  “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他心情低落地問。
  “當然是越快越好。”
  “在什麽地方?”
  “養老院門口。一開始沒留神,所以她比別人走得遠,她終究要去那裏的。”壁虎聲音低沉地說,“我們就是在那裏認識的,記得嗎?”
  “當然記得,要不是這塊小石頭,我們也不會認識。”司徒雷歎了口氣道,他現在想喝酒,不是一杯,而是10瓶。
  “認識他後,你就盯上了我。”壁虎道。
  “我喜歡頭腦清醒的人。你很清醒。一直很清醒。”
  壁虎笑了笑:“我們合作得一向很愉快。”
  “沒錯。”
  “等我的消息。”
  “行。”
  打完這個電話,司徒雷覺得渾身乏力,他急需好好睡一覺,或者給女大學生情婦打個電話。那個女人叫什麽?

  好吧,補一段不連貫的!
  ===================================
  她帶著滿腔怨氣離開了葉磊的舊居。
  她的下一站是興國路的養老院,她已經計劃好了。
  現在,她準備火速攔輛出租車離開這個肮髒冷漠的鬼地方,她真受夠了這裏的市儈氣!但她剛伸出手,就有另一隻手驀的從旁邊冒出來,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被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原來是司徒雷。
  “你……”她剛想開口,他就搶了先。
  “叫我司徒!”他口氣有點喘,好像是趕過來的。
  莫蘭朝他身後望了一眼,他的車沒在。那他怎麽來的?打的?為什麽?
  “這是巧合嗎?司徒先生。”她板著臉問道,她可不喜歡這種刻意安排的巧遇,他肯定是找人跟蹤了她。
  “叫我司徒。”
  她沒開口,別過頭去望著路的另一頭,現在她在考慮是不是該馬上攔出租車,她可不希望有個敵人跟在她身後。
  “莫蘭。”司徒雷正兒八經地叫了她一聲,沒太多熱情,但也不冷淡。
  “請你放開我好嗎?司徒先生?”她道,仍沒看他。
  他笑了笑,放開了她的手臂,問道:
  “我能跟你談談嗎?”
  “行。談吧。”莫蘭問道。
  司徒雷沒說話。
  “你想跟我談什麽?”
  司徒看著他,仍沒有說話。
  莫蘭別過頭去盯了他一眼,不耐煩地問道:“你不會是想跟我談你的照相館淫煤計劃吧?”啊——這話一出口,她心裏就尖叫了一聲,後悔了。她想,無論如何,這話都不應該現在說,假如他在牢裏,她去探監,或者他奄奄一息,而她正巧就在他身邊,再或者,有100個警察正舉槍著他——她都可以毫無顧忌地脫口而出,但現在……這全得怪那個範麗香,就是因為跟這個人的8分鍾約會太失敗,她才會那麽惱火和衝動的。
  司徒雷皺了皺眉,沒有馬上對她的詰問作出反應。
  哦,好尷尬,我該怎麽才能收回這句蠢話?畢竟他也是黑幫老大,不知道會不會因為我說了這句話,他今晚派幾十個拿刀的人衝到我家,莫蘭禁不住渾身哆嗦了一下。
  “嗯,其實,我隻是想說……”她試圖找個什麽理由搪塞過去,但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合適的說辭,最後隻能沮喪地說,“對不起,也許我誤會你了,這隻是我的猜想。我經常看電視,可能想象力比別人豐富。”
  她最後那句話,好像把司徒雷逗笑了。
  “我覺得偵探有時候需要一點想象力。”他彬彬有禮地說。
  他到底想怎麽樣?我可沒閑心跟他在這裏閑聊。
  “謝謝你的大度,我現在要去看我的朋友,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告辭了。司徒。”她朝他假笑,暗自希望他不要做擋路狗,快點閃開。
  “你是想去紅太陽養老院嗎?他問。
  莫蘭心裏一驚。
  看來,司徒雷就是那個從養老院把葉磊接走的富翁。他跟那個警察局的內奸也許就是在那輛載著葉磊離開的車上認識的,從那以後,他們就建立了某種關係,也達成了某項交易。可奇怪的是司徒雷為什麽要這麽問她。她聽出這句話裏有三層意思,第一,司徒雷知道她已經調查到什麽程度了,第二,他承認養老院是重要線索,第三,他不打算隱瞞他身在其中。為什麽?
  “偵探遊戲那麽好玩嗎?”他看著她,問道。
  “嗯,還好。”她隻能笑笑。
  他說話的表情令她想起中學時的物理老師。“為什麽這麽簡單的題目你也會做錯?而且,一錯再錯。”那個老師總是那麽問她。“因為我覺得用大量時間研究小球滾來滾去,實在太無聊。”直到高中畢業後,她才給出了答案。“哈哈,誰說不是?”老師笑起來。這個老師真的很慈祥。
  見她不說話,他道:
  “我陪你去好嗎?放心,我隻陪你到附近的什麽地方。我可以帶你走條我熟悉的近路。”
  她抬頭審視著他。陪我去?他在打什麽鬼主意?
  “那是條很寬的弄堂,穿行的人很多。”他補充了一句。
  “為什麽?像你這樣的大人物,不是應該很忙嗎?”她不客氣地問道。
  “今天,你才是我的大人物。”他看著她,低聲說,“讓我陪你走一次吧。也許是最後一次。”他朝馬路對麵望去,“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事要跟你說嗎?”
  她盯著他的臉。
  “你有什麽事不能現在說嗎?”她問。
  “不能。”
  她白了他一眼。
  “那我能不能拒絕?”
  他笑著搖頭。
  “不行。”

  再發一個結局,不連貫的!
  他沒說話,此刻,他腦子裏正在盤算另一件事,一件在結婚前必須解決的事。
  “莫蘭,我說過我會補償你的,你還記得嗎?”最後,他終於開口。
  “行了,別提了。”她馬上麵露不悅。
  “我要還你兩萬塊。”
  “跟你說別提這事了!”她好像快發火了,但大概是意識到他現在還在病床上,她的口氣馬上又緩和了下來,“你不是馬上要發獎金了嗎,獎金不是也有那個數嗎?”她道。
  “那還是少兩萬,本來可以有8萬的。”他固執地說。
  她不說話了,似乎想笑。
  但他覺得,這是件無比嚴肅的事。
  “莫蘭,”他拉住了她的手,“我向鄭恒鬆借了兩萬,你收下好嗎?你別擔心,我會自己還的。我是真心要補償你的,我要給你!這是我欠你的。我愛你。對所愛的人就該說話算話,你說呢?”
  她望著他,忽然“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好吧,我收下就是了。”她道。
  “我還有個要求,”他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想聽你說,你不喜歡司徒雷。你就答應我吧,就算騙騙我也行。現在沒案子破,我想得最多的就是這個了,他又送了你家書店……”
  他還沒說完,她就笑著摟住了他的腦袋。
  “我不用騙你,高競,你好好聽著,司徒雷是我的朋友,而你是,我的寶貝。”她一邊說,一邊親了下他的頭。
  “這話幹嗎不早說啊,害我好些天睡不著。”他在她懷裏嘀咕了一句。
  
發篇舊的短篇給大家解悶,不是懸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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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叔的鏡子  
  駱叔是我的繼父。
  媽媽嫁給他的時候,我差不多十歲。
  當時我挺孤獨,因為是私生子的緣故,沒人願意跟我玩。於是我就成了一個沉思默想的人。
  我常常想起我的親生父親。我從沒見過他,對我來說,他是個難解的謎題。我懷疑他是否真的存在。我曾就此問過我的小學老師,那個戴眼鏡的胖女士,她隻是曖昧地笑笑,要我回家去問媽媽,可是又給了我一條真理,她說,小強,你記住,每個人都有父親,不管他是誰。
  我也曾問過鄰居大嬸們,有沒有見過我的父親。她們興致勃勃地告訴我一大堆關於他的傳聞,傳聞與傳聞之間相互交錯,矛盾百出,她們爭論不休,互不相讓,後來我終於知道,她們中沒有一個見過他。
  還是媽媽給了我一點線索。她說,小強,你們長得很像,照照鏡子,你就知道他長什麽樣了。可是每次我照鏡子,都隻看見我自己,久而久之,我會以為我就是我自己的父親。這當然是我的幻覺,可我還是被搞糊塗了,就這樣,鏡子成了我與虛幻的父親相連接的紐帶。
  我所說的鏡子就是蛋圓形,書本大小,放在媽媽桌上的那麵,它可能陪我媽媽度過了整個少女時期。
  我們住在外婆留下的房子裏,西園路117弄5號。
  我和媽媽兩個人相依為命。
  那時候,整個弄堂的人都在跟我們作對。他們叫我媽媽阿秀,聲調中帶著輕蔑,即使我們友好地跟他們打招呼,他們也常常不理不睬,他們總是在背後議論我們,有時甚至故意欺負我們,搶走我的書包扔上房頂,或是往我們新洗的衣服上甩泥巴。
  惟一對我們另眼相看的隻有駱叔。他當時住在我們家隔壁的亭子間,大約三十五六歲,長相醜陋,有著異於常人的剽悍體格。弄堂裏沒人知道他的來曆,誰也記不得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住在這裏的,他對自己的過去也閉口不談,所以又引起了許多猜測,有人說他坐過牢,是個不好對付的家夥,可我卻喜歡他。
駱叔出身低賤,幾乎沒讀過什麽書,我懷疑他連初中都沒有讀完,但他根本就不在乎,對他來說,多識幾個字似乎一點意義都沒有。他有一套自己的哲學,是江湖道義和舊時代因果報應的綜合。這些思想被他用最簡潔的方式表達出來,顯得既古怪又深奧,似乎早已超出了書本的範疇。他在弄堂口擺了一個水果攤,賺取微薄的收入,沒有女人,沒有朋友,是個獨來獨往的人。盡管我對他仰慕已久,但我們向無瓜葛,每天放學,我都看見他孤獨地坐在一大堆鮮嫩的水果後麵發呆。有時候,他也會跟我打招呼。
  他問我:“你是李明秀的兒子?”
  我說:“是的。”
  他點點頭,我走自己的路,我們又各不相幹了。
  那個時候,不光弄堂裏的人欺負我們,學校裏的同學也不放過我。班上有幾個人尤其喜歡拿我開心。如果我戴著帽子,他們就會搶過去丟來丟去地玩,最後扔出窗外,我就得走很多路把它撿回來,有時候它掉在一大堆垃圾裏,上麵還粘著發臭的魚腸子;他們也喜歡揍我,常常幾個人把我按倒在地,騎在我身上,哼著難聽的調子,用各種方式折磨我,我總是希望自己在他們的歌聲裏突然死去;有時他們也往我的書包裏撒尿,這已經算很仁慈了。我曾想把這些事告訴老師,可又覺得十分羞愧,難以啟齒;我也曾想跟他們好好幹上一架,可我勢單力薄,而且缺乏勇氣。
  有一次放學的時候,他們又尾隨著我。我知道他們準備隨時對我發起猛烈的進攻。我快步向前走,他們三個緊緊地跟在我身後。為首那個先衝上來抓我的頭發,我猛地甩開他,發瘋般的往家的方向跑,可他們仍不死心,發火地怒吼著,惡狠狠地朝我追來。我奔到弄堂口,駱叔的水果攤就在眼前,我已經沒有辦法了,隻有請求援助了。此時,後麵的幾個人正好趕到,他們充滿嘲弄地瞧著我,仿佛在說“搬救兵也沒用,哈哈”。
  當時,駱叔看看我,並沒有露出要幫我的意思,我心裏暗暗著急,他卻突然從大堆紅撲撲的蘋果後麵抽出一把長長的,擦得鋥亮的西瓜刀,他把刀遞給我,說:“自己把事情解決了吧。”
  刹那間,像有一道閃電劃過腦際,我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了,複仇的火焰就像剛剛被澆了一桶汽油那樣直往上竄,我意識到自己非得幹點什麽了,必須像個真正的男人那樣自己解決難題。我接過刀,陰沉地瞥了一眼銳利的刀鋒,沒有說話,當時也不是說話的時候,然後我就下了決心,轉身向他們砍去。
  誰也沒有想到我會真的動刀,包括我自己。那把刀就像是替我訂做的,那樣妥帖地被我握在手中,刀把的細紋與我手掌的凹凸恰好吻合,使起來全無費力之感,每一刀砍下去,都有呼呼的風聲擦過刀刃。
  敵人顯然是嚇壞了,他們四處逃竄,其中兩個受了傷,不過並不重,從他們奔逃的速度來看,至少還可以承受二十刀。隻有為首的那個,跌倒在地上,不知羞恥地號啕大哭起來。我朝他走過去,手中仍握著刀,他立刻停止了哭。他怔怔地盯著我,臉色蒼白,有一瞬間,他可能以為我要殺了他,眼中充滿了恐懼,可憐巴巴的。我站在那兒幸災樂禍望著這個手下敗將,這個哭鼻子的家夥,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暢快。我狠狠地抽了他一個耳光,他歪著嘴,眼裏含著淚,我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自此之後,我名聲大振,再也沒人敢欺負我了。
駱叔跟我們家的交往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起先,媽媽怨恨他把我教壞了,禁止我跟他說話,也禁止他上我們家來。駱叔卻並不在意,總是不聲不響地替我們家幹重活,還常常讓我帶水果給媽媽吃,漸漸地,媽媽對他不再那麽充滿敵意了。他們開始說些無關緊要的話,有時候如果媽媽心情不錯,還會請他跟我們一起吃飯。我們就像一家人那樣圍坐在桌邊,房間裏彌漫著一種散漫、溫馨的家庭氣氛。
  這一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國慶節剛過,氣溫就驟降了五度。我因為仍穿著夏裝,不免著了涼,那天可能還有一點發燒,老師允許我最後一節體育課回家休息。我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家走,到弄堂口,發現駱叔的水果攤沒有開張,心裏正納悶,鄰居張大嬸走上來似笑非笑地對我說:
  “快回去吧,你爹回來啦!”
  我大吃一驚,向家飛奔而去。
  我的臉燒得滾燙,腦子昏沉沉的,腳步卻動個不停,像在夢裏奔跑,一直奔到鏡子裏的世界中去,那個虛幻的父親所在的地方,難道隱形人真的要現身了嗎?
  跑到門口時,我放慢了腳步,遲疑了一會兒,我伏在門上側耳傾聽,沒人說話,便掏出鑰匙開門進去。我的動作很輕,幾乎可以說是悄無聲息,好像聲音稍稍大一點就會驚破這個團圓夢。我小心翼翼地關上門,生怕那些酷愛醜聞的鄰居前來張望,又生怕那個像鬼魂一樣的父親會在空氣中飄走。可是,屋裏靜悄悄的,沒有久別重逢的動人場麵,男、女主角都不在,而臥室的門卻十分邪門地半開著。
  我知道媽媽今天休息,我想走進去,卻突然有些怯場。房間的安靜中仿佛隱藏著一個秘密。我悄悄上前往裏瞧。臥室裏拉著窗簾。這種窗簾是由媽媽精心挑選,乳白色,可能是亞麻布,上麵繡著素色的小花,並且巧妙地設計了許多裝飾性的小孔,雅致極了。陽光透過那無數的小孔在房間裏紛亂地灑開來,半明半暗的,使這間平平常常的屋子顯得神秘而幽深。
  媽媽桌上的鏡子仍在原地,它正對著床,透過鏡子,我看見兩個人平躺在床上,衣冠不整,是媽媽和駱叔。他們像剛剛狠狠打了一架,看上去已經精疲力竭。媽媽的衣服半敞開著,溫柔的陽光照在她光滑的肌膚上,仿佛還有汗珠在閃閃發光,她看上去很美,卻又很陌生。我注視著鏡子,刹那間,像跌進了另一個世界,他們完全成了另一些人,有些眼熟,卻已經不是我所認識的人了。
  媽媽大概聽到了什麽聲音,匆匆走出來,猛地看見我站在臥室門口,她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她驚叫了一聲。
  “小強!?”
她呆立了一秒鍾,馬上想到了什麽,她下意識地拉了拉衣服,快步越過我走進廚房,等再走出來時,她已經平靜多了,她裝作若無其事自顧自倒了一杯水,我注意到她襯衫的扣子扣錯了,特別可笑,不知為什麽,她好像完全沒注意。
  “逃學了?”她問。
  我搖搖頭。
  這時候駱叔也從房間走出來,他沒說話,但好像心情不錯,他笑嘻嘻地摸摸我的頭。
  “我爸爸回來了嗎?”我傻裏傻氣地問。
  媽媽吃了一驚,隨即露出羞愧的神情。
  “說什麽呢!你這孩子!”她低聲說。
  “張大嬸說的。”
  “是嘛。”媽媽沉下臉來。
  駱叔突然插嘴道:“有人看到了。”
  媽媽賭氣一般不說話。駱叔走上去拍拍她的肩,她厭惡地躲開了。
  “你幹什麽!”媽媽說。
  “沒什麽。”駱叔低沉地說,“反正已經幹了。”
  媽媽抬起頭憤怒地盯了他一眼,喝道:“下流胚!”
  駱叔再次走近她。
  “滾開!”媽媽厲聲說。
  “你的扣子……”駱叔指指她的衣服。媽媽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立刻臉紅了,忙背過身去糾正錯誤。
  “結婚吧!”駱叔粗聲粗氣地說。
  “什麽?”媽媽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對你很滿意。真的。”
  媽媽看看我,突然惱怒地上前推了他一把:“醜八怪!誰要嫁給你!滾開!”
  “閉嘴!”駱叔粗魯地喝道。
  他們兩個人忽然都沒了聲音。駱叔站在那兒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媽媽,看上去已經暴跳如雷,就像一隻被挑釁的大猩猩,麵對他的敵人,一下子陷入了歇斯底裏的癲狂當中,他呼吸急促,圓睜著眼睛,發達的肌肉熔岩一般從襯衫裏鼓出來,我擔心他會隨時衝上去把媽媽撕個粉碎,可是他什麽也沒幹。
  媽媽迷惑不解地望著這個暴躁的大個子,開始,仿佛受了吸引,緊接著又馬上露出厭惡的神情。
  “我會再來的。”駱叔低聲下氣地說,向門口走去。
  “滾!”媽媽把拖鞋朝他扔去,正中他的頭,她咯咯笑起來。
  這件事發生後沒多久,媽媽果真嫁給了他。
  出嫁那天,媽媽哭得很傷心。她把我拉到牆角,惡狠狠地說:“我這樣全是為了你!為了你!”說完又落下淚來。
  我奇怪媽媽為什麽那麽傷心,結婚難道不是一件讓人開心的喜事嗎?並沒人用刀架著她的脖子硬逼著她嫁給駱叔。全是她自己決定的,連日期也是她通知我的,為什麽怪在我頭上,真搞不懂女人!
  當天晚上,駱叔卷起鋪蓋搬進了我們家。媽媽坐在桌邊冷冷地瞧著他,一聲不吭。駱叔往大床上一躺,媽媽遲疑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她徑直走進屋關上了門。就這樣,我們勉勉強強地湊成了一家人。
媽媽始終不讓我叫駱叔“爸爸”。她很嚴肅地對我說,爸爸就是爸爸,每個人隻有一個,怎麽能隨便叫呢。所以,我仍然管他叫駱叔。他也不在意,反倒覺得這樣更自然。
  “女人就是死心眼。”他說。
  我想他是指媽媽。他說話時的表情很溫柔,還帶著笑容,又有些無奈,像被心愛的貓抓了一下。
  “結婚那天,媽媽哭了。”我忍不住說。
  “讓她哭好了。”
  “她好像並不想結婚。”我說。
  “這沒關係。”駱叔若無其事地說。
  “幹嘛娶她?她討厭你。”我孩子氣地說。
  “如果一隻好蘋果,一直沒人吃它,讓它爛掉,那多可惜。老天爺創造這麽一隻紅撲撲的好蘋果,也不希望它平白無故地爛掉,壞掉,或者僅僅是讓人多看一眼。這可是有違天意的事。所以,與其是做個看蘋果的人,倒不如做個吃蘋果的人。何況,我喜歡蘋果。”駱叔津津樂道地說。
  “媽媽可不是蘋果。”我說。
  “也差不多。”他樂嗬嗬地說,一邊細心地擦拭著蘋果們,轉眼間它們就變得鮮活透亮。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駱叔就這樣固執地把媽媽當做一隻心愛的紅蘋果那樣保護著,占有著,品嚐著。媽媽也在駱叔的寵愛下漸漸豐潤起來。可是她也越發變得喜怒無常了,我都快認不出她了。有時,她顯得既滿足又快活,有時卻又無緣無故地大發雷霆,像過去那樣把拖鞋向駱叔扔過去,或者凶悍地衝過來擰我的耳朵。
  有一段時間,媽媽樂衷於烹飪。她每天都花大量的時間研究菜譜,並且每天都辛辛苦苦地背回來一大籃子的菜如法炮製。下班之後,她總是一刻也不肯耽擱,急匆匆地奔到廚房去埋頭苦幹,由於活太多,有時候,我不得不放棄一部分做功課的時間到廚房去幫忙。沒有人誇我乖,好像幫助媽媽是我的責任,即使知道她在發瘋。
  媽媽每天都做滿滿一桌子的菜,有的很不錯,有的卻非常糟糕。但是我幾乎沒有發表意見的必要,也沒有人關心我們的感受,我們的任務就是吃,我們拚命地吃,幾乎把肚子都給撐破了,還得繼續吃下去,不然就得倒掉,媽媽看見浪費又得生氣了,而且明天又會有一桌完全不一樣卻同樣豐盛,同樣難以消受的美餐,又要麵臨同樣的問題,是吃下去還是倒掉,是讓媽媽開心還是惹媽媽生氣,我們總是選擇前者。看著媽媽臉上如春花般燦爛的笑容,隻有我們心裏才知道,這多麽來之不易。
  那段時間,我們都胖了一圈,惟獨媽媽瘦了。這跟她沒命的操勞自然分不開,另外,她吃得卻很少,隻要飯菜一上桌,她就說自己飽了。
  對於媽媽的特殊嗜好,駱叔始終不置可否,我期待他狠狠地罵她一頓或揍她一頓,好讓我們盡快結束這難熬的日子,可他卻對她百依百順,甚至還給她更多的菜金,勸她炒更多菜,但看她照辦了,他又露出痛苦的神情,沒人知道他怎麽想,更多的時候,掛在他臉上的是茫然的微笑。有一度,我認為他們兩個都瘋了,並且在比試誰瘋得更厲害。
  不久,媽媽對烹飪厭倦了,她又開始迷戀起裁剪來,迷戀的程度決不亞於烹飪。一下班,她就在房裏忙活,每天都忙到半夜,不買菜也不燒飯,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屋裏屋外到處散著各種各樣的碎布,可她的手藝卻絲毫都不見長進,始終做不出一件像樣的衣服來。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媽媽喜滋滋地遞給我一件剛做好的花襯衫,讓我試試,我想,沒有一個男孩會願意穿那種顏色的襯衫。我接過襯衫,毫不猶豫地扔出了窗外。
  “你幹什麽!”媽媽氣急敗壞地說。
  “請別再做這些東西了!”我冷靜地說。
  媽媽瞪著我,猛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沒良心的東西!”媽媽喝
我覺得從來沒像當時這樣討厭她,我怒氣衝衝地盯著她。媽媽膽怯地往後退了一步,突然,她暴躁地叫了起來。
  “我悶得發慌!你知道嗎?你什麽都不懂!你現在整天跟那個人在一起,簡直就把他當你的爸爸了,呸,真是的!你爸爸可不是個醜八怪!”她激動地抓起桌上的那麵鏡子衝過來湊到我麵前,“你看看你自己,你看看呀,你長得多像你爸爸,這鼻子,這眼睛,你快看呀……”
  可是我依舊隻看見我自己。我迷惑地望著她,她正從瘋狂中慢慢蘇醒過來。
  “我悶得發慌,你什麽都不懂。”媽媽喃喃地說。
  不管怎麽說,從那以後,媽媽又恢複成了以前的媽媽,那個哀怨而溫柔的媽媽,她再也沒碰過縫紉機或幹別的什麽傻事。
  她開始全心全意地扮演駱叔的妻子以及我的媽媽。她很少發脾氣,總是柔聲柔氣的,默默地幹著繁重的家務活,並做適量的美食給我們吃。很快,四年過去了,我上了中學,駱叔的生意也比過去好了很多,他臉上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一切都很好,風平浪靜,我們陶醉在這種平靜的幸福中都快飄飄然了。本來以為這樣的幸福會一直持續下去,誰知道竟會演變成後來的結果。
  那天大概是周三或是周四吧,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我在家做功課,做了一半,媽媽突然跌跌撞撞地衝進來。她的樣子嚇了我一跳,一向衣著整齊的媽媽,眼下卻判若兩人,頭發鬆開了,衣服破了,身上還沾了好幾塊泥,我猜她不是剛跟人打了一架,就是跌了一個大跟鬥。
  “怎麽了?”
  媽媽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像急於要說些什麽,又一下子卡在喉嚨裏說不出來。
  “媽媽……”我叫她。
  媽媽看著我,突然紅了眼圈。
  “我看見你爸爸了。”她說。
  “爸爸?”我沒弄明白她的意思。
  “啊,是的,你爸爸。”她微笑起來,夢遊一般走進臥室。
  然後,她長時間地坐在臥室裏,對著梳妝台的鏡子,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雖然她仍是個美麗女人,但因為過度操勞明顯見老了。她癡癡地坐在鏡子前凝視著自己,像是研究著自己,又像是被自己的容顏所吸引,進而瘋狂地愛上了自己。她的神情讓我害怕。
  “小強……”她輕輕地叫我。
  “哎。”我應道。
  “媽媽好看嗎?”
  “嗯,好看。”我答道。
  她喜悅地笑了。但不知怎的,那笑容就像結在飯鍋上的隔夜飯粒,堅硬、生澀、討人嫌。
  “老啦……”她呆呆地說。突然,她仿佛清醒過來,收起了笑容,伏倒在桌上大哭起來,那是一種揪心的,摧斷人腸的哭聲,一直滲透到我的靈魂深處。
  當天晚上,媽媽跟駱叔吵了一架。我看得出來,是媽媽故意找茬的。媽媽是蓄謀已久,她大概早就不想跟他過下去了,大概早在迷戀烹飪的時候,或是在結婚的時候,或者從頭到尾,她就沒想過要跟他過一輩子。
  “我不會跟你離婚的。”我聽到駱叔冷淡地說。
  “蠢貨!”媽媽憤怒地叫起來。
  媽媽是個有文化的人,“蠢貨”這兩個字在她的字典裏已經是最惡毒、最粗魯的詞匯了,可是這讓從小生長於底層社會,早已聽慣了各種汙言穢語的駱叔聽來,根本就算不上什麽,夠不上罵人,簡直還可以認為是女性的撒嬌呢。
媽媽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她光著腳站在地板上,頭發散亂,像個潑婦,而駱叔則好脾氣地望著她,完全被她迷住了。
  他們的爭吵就這樣以駱叔的沉默而告終。
  第二天清晨,駱叔起了個大早出去買早點了,恐怕是媽媽讓他去的,他們像是和了好,氣氛祥和,他匆匆出了門,她則慢條斯理地坐在梳妝台前梳頭。可是,等到駱叔的腳步聲遠了,媽媽立刻隨意地紮了辮子了事,她從大櫥裏拿了幾件衣服,慌裏慌張地塞進一個旅行包,穿上高跟鞋,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我發現她把平時上班用的拎包留在她身後的椅子上了。
  我站在臥室門口,她看見我,露出尷尬的神情。那天她打扮得挺漂亮,身上的那件套裝她曾一直藏在櫥裏舍不得穿,可是在那麽個平淡無奇的日子她卻穿上了它,就顯得有點不同尋常。她低下頭從錢包裏翻出一張拾圓紙幣遞給我。
  “給你。”她和藹地說。
  我接過錢,有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要走了?”我問她。
  “嗯。”她微笑地點點頭,臉上洋溢著難以抑製的喜悅之情。
  “駱叔怎麽辦?”我問。
  她沉下臉來歎了一口氣,然後折回屋裏,順手拿起那麵蛋圓形鏡子又走出來,她把鏡子塞在我手裏。
  “讓他好好照照鏡子,瞧瞧自己的臭模樣吧,我們根本就不配!小強,別怪我,我會來接你的。”她急急忙忙地說。
  “你不要我了?”我問。
  她呆了一呆,隨即淡淡一笑,卻沒說話。她繼續往外走,到門口時,她又停了下來,急躁地翻著手提包,最後又翻出一張拾圓的紙幣。
  “接著,要是他不給你飯吃……”
  “不會的!”我打斷了她的話。
  她受了挫折,有些心虛地瞧著我,她的嘴微微張開,像有話要說,可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她就這樣匆匆走了。
  那天,我把媽媽出走的事告訴駱叔的時候,他臉上現出死到臨頭的表情,我不忍心看他的眼睛,就把鏡子遞給他。
  “媽媽說,留作紀念。”我說。
  “是嘛。”駱叔接過鏡子,有些迷惑,隨即又微笑了。
  那時我們都以為她不過是出去散散心,很快就會回來的,誰也沒有想到,從那以後,她真的再也沒回來過。
  媽媽走了以後,我和駱叔過起了相依為命的日子。與其說我們是父子,倒不如說是忘年交更確切點。我們就像兩條被主人拋棄的狗一樣,可憐巴巴地擠在一塊。鄰居們向我們投以憐憫的目光,同時又露出“我們早就料到了”的神情。
  駱叔開始抽大量的煙,常常夜不歸宿,甚至幾天幾夜不知去向。我猜他是去找媽媽了,很希望他能跟我聊聊,可是他什麽都不說,隻是臨走時把錢放在我枕邊。在家的時候,他很少提起媽媽,像往常一樣,辛勤地為他的水果攤忙碌。可是我再也沒看見他細心、愛憐地擦拭那些蘋果,任由它們蒙上灰塵,漸漸黯淡無光。
  我承認我有點想念媽媽了。我常常做不祥的夢。很多次,我夢見媽媽被吊死在我們的弄堂口,穿著黑裙子,身體浮腫,我和駱叔費了很大的勁才把她從潮濕的繩索上抬下來,她又冷又重,臉藏在厚厚的黑發裏,叫人懷疑她是否真的是媽媽,我大膽提出我的疑問,可是駱叔很肯定地告訴我,沒錯,就是她。於是,我或是想著撥開她的黑發瞧一瞧,有一次,我終於撥開了她的頭發,她的臉就成了可怕的白骨,鼻子上還停著一隻蒼蠅,於是我就被嚇醒了,滿身冷汗。   
我沒敢把我的夢告訴駱叔,可是有一天,駱叔卻把他的夢告訴了我。
  “我夢見你媽媽了,她瘦得可憐,沒有飯吃,還在地裏幹活,沒有穿高跟鞋,她的腳陷在泥裏,真可憐嗬。”他說。
  “她還活著吧。”我問
  “當然,”駱叔肯定地說,“隻是,太可憐啦。”
  媽媽的屍體後來是在郊區的河道裏發現的。報上登了認屍的啟示,我們還蒙在鼓裏,還是媽媽的同事最先通知我們的。
  認屍的那天,下著蒙蒙細雨,整個弄堂裏的人都停下了手裏的活瞧著我們,有人還在竊竊私語。我們看都不看他們,就上路了。
  公安局的人讓我站在走廊上,我就默默地站在門口。走廊上空蕩蕩的,好像往兩邊延伸就能通向天堂。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房間裏有些騷動,然後駱叔猛地從裏麵衝了出來,他像一匹受了槍傷的狼那樣,驚慌失措地從裏麵逃出來,他朝廁所的方向奔去,我緊跟著他。他在那裏狠狠地吐了一通。我膽怯地拉拉他的衣服。
  “是媽媽?”我問。
  他拍拍我的肩,沒回答,扭頭又向那個房間走去。我覺得站在門口沒意思,就扭開了那扇門。那間房間明亮得有些過分。長桌上躺著一個女人,她的手擱在身體兩邊,我向她走近。駱叔在跟公安局的人說話。我漸漸向她靠近,我能聽到屋外的雨聲,滴滴答答的,我有種感覺,她在等著我。她指甲裏全是泥,如果她活著會為此而難過的,她穿著條綠色的長裙,肮裏肮髒的,沒有穿高跟鞋,它們上哪兒去了呢,我覺得她一點都不像媽媽,我緊張地把目光往上移,我害怕看她的臉,就在那一刻,她的臉呈現在我眼前。
  “媽媽!”我禁不住叫出聲來。
  屋裏的幾個人全都停下來瞧著我。
  不知為什麽,她不如以前那麽白了,也許是被太陽暴曬過,她的膚色呈現出討人嫌的咖啡色。她板著臉,像受了委屈,隨時都會哭出來。我感到昏昏沉沉的,有人從背後把我抱起來了,那個人的身上有股濃重的煙味,我猜他是駱叔。接著,我就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醒來的時候,外麵仍在下雨,我已經躺在家裏的床上了。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廳裏,看見駱叔呆呆地坐在餐桌前,他的麵前放著那麵蛋圓形鏡子。他看上去極度沮喪,黑黑的皮膚顯得更加暗淡,眼皮耷拉著,兩條粗壯的手臂無濟於事地垂在身子兩邊。他聽到響動,回過頭來看看我。
  “醒了?”
  “嗯。”我應道。
  “你媽媽死了。”桌上有盒煙,他百無聊賴抖出一根抽起來。
  “怎麽死的?”我問。
  “淹死的。”他說,煙霧升騰起來。不知是煙霧還是淚水迷了我的眼,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我就這麽傻乎乎地站著,等著他說下去,可是他就像被割了舌頭,什麽也不說。
  “或許我們認錯了,或許正好有個人跟媽媽長得很像……”我軟弱地說。
  “孩子,我跟她上過床。”他冷冷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就像被判處了死刑的人,徒勞地半張著嘴。
  我們兩個再次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我長得可真不怎麽樣。”
  我意識到他仍在照鏡子。
  “是不怎麽樣。”我說。
  他陰森森地笑了。
日子無聲地過去。駱叔自始至終沒有為媽媽的死流過眼淚,我猜他心裏有點恨媽媽,為她而感到羞恥,可又覺得猜得不對。
  他的臉上常常呈現出一種灰敗而茫然的神情,好像一個上了麻藥的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腿被鋸掉了,他常常不知所措地望著虛空中的一點,或者有時候盯著鏡子發呆。大概是因為太清醒地感受到痛苦,反而被嚇住了,而那種比悲傷更痛,比痛苦更痛的失落感完全壓倒了他。總之,在我看來,他幾乎已經死了。
  惟有他那忽明忽暗的眼神讓人感到他還沒有完全垮掉,他那幽深的眼睛中,有時會閃過一束奇異的靈光,像黑暗中打碎的玻璃,光芒轉瞬即逝。
  媽媽死後,他有一段時間顯得特別沉靜,仿佛總在思索什麽。可是沒人知道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他已經不擺水果攤了,整天呆在房間裏抽煙,有時也出去散散步,但總在半夜出發,他多半以為我已經睡著了,可以想象在冷寂的夜晚,他像鬼魂一般飄蕩在漆黑的街道上,孤獨、淒涼、與世隔絕。
  後來,他又開始夜不歸宿了,常常幾天幾夜不見蹤影,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對他的行蹤他閉口不談,像是個天大的秘密。如果呆在家裏,他就聽媽媽留下的老歌磁帶,大多是鄧麗君唱的,纏綿而哀怨,死不甘心的調子,他一邊聽一邊翻箱倒櫃地找東西,有時會喝幾口青島啤酒,有時又坐在桌前對著鏡子發呆。他竟成了一個愛照鏡子的男人,真叫人難以理解。
  公安局的人來了解情況,都是我接待的,因為他總是不在。那人向我打聽媽媽出走前的情形,駱叔跟媽媽的關係如何等等。我照實說了,他又不斷問出新的問題,最後我隻得對他說不知道。看得出來,他很失望,我本該對他好一點,可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他問的都是廢話,媽媽已經死了。
  駱叔還是照常神出鬼沒,他的行為叫人生疑,鄰居們正通過各種途徑向我打聽他的近況,是不是打算再婚,有沒有新女友,存款有多少等等,她們的好奇心弄得我惶惶不安。我真希望他能告訴我他究竟在忙些什麽。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看我的眼神變了,充滿了疑惑,像忍不住要刨根問底,又像是要否定什麽,我猜,不管他在忙什麽,他心裏應該已經有了打算,隻是在等待說話的時機而已。他忙的事肯定跟我有關。有一天放學,出乎意料,駱叔在家,而且似乎一本正經地坐在桌前等著我。他沒抽煙,衣服很幹淨,也沒喝酒,看上去十分清醒,顯然是下定決心要找我談談了,我想,這一天終於來了。可是,他那麽尊重我,我反倒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要跟我談什麽。
  “我看到你老子了。”他淡淡地說。
  “啊?”我一驚。
  “你父親。”他肯定地說。
  “什麽意思?怎麽回事?什麽時候?”我一連串地問。
  “他就住在北區,從我們這兒過去換兩輛車,花一個多小時就到了。”
  我不說話,看著他。他在說謊嗎?
  “三個月前,你媽離家出走就是去找他了,他們在一起住了兩個多月,然後第二次分手,你媽來到郊區沒人的地方投了河。整件事情就是這樣。”
  “對,媽媽是淹死的。”
  “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他推你媽下水,還是你媽自己這麽決定的,不過這已經沒什麽關係了,總之,你媽,我老婆,為他跳了河,並且這輩子都毀在他手裏了。真慘!”
  “真的是我父親?”
  “我走訪了你媽過去所有的朋友、同學。所有的線索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就隻有這麽一個人。我沒想到你媽的經曆竟如此單純。這說明你媽是個好女人。他們原來是大學同學,快畢業的時候才好上,你媽大概一心想嫁給他,可惜那邊根本就沒這個意思。可你媽就是這麽個傻瓜,她固執地生下了你,一個人養著你,還被人罵,你媽的那股子倔勁真讓我既佩服又難受,盡管她這樣不聲不響地走掉有點不像話,可我覺得,歸根結底,你媽還是個好女人。”
“你是怎麽見到他的?”我又問。
  “我去過他工作的地方。他在一所大學裏教書,最近剛評上副教授,是個道貌岸然的家夥。他的大學同學,你媽的好朋友答應帶我去見見他。我們就在校園裏見的麵。他不知道我是誰。我不讓你媽的朋友說出來。因此,她僅僅介紹說我是她的一個熟人。他彬彬有禮地跟老同學寒暄,他老婆剛從美國出差回來,正和他的兒子,另一個兒子,在不遠處買東西,他喜氣洋洋地指給我們看,他老婆長得很胖,沒你媽漂亮。臨走時,我還抄下了他最新的聯絡地址。他寫字的時候,我突然問他,李明秀你認識嗎,他猛地抬起頭,他的臉像死人那樣白。我知道,就是他了。”
  “幹嘛不告訴警察?”
  “他們能做什麽,問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嗎?沒有證據可以告他。”
  “還是應該告訴警察,有這麽一個人。”我固執地說。
  “孩子,你在學校上課的時間已經太久了,難道你還看不出來,這完全是家族事務嗎?我們得自己解決。如果是鄰居的老婆出了事,我當然會報警。可這次不同。”
  “什麽意思?”
  “還是讓我先說下去吧。後來,我打了個電話給他,我騙他說,你媽臨死前給我寫過一封信,信上說她跟他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過得很傷心。我問這是不是真的,他拚命抵賴,甚至說你媽腦子有毛病,上學的時候就總纏著他。我說我有照片,他馬上就閉了嘴,他是個聰明人。他大概想了一下,然後說要買我手裏的東西,聽上去他很著急,也就是說,他急於要買下並不存在的信和照片,我不知道他在怕什麽,如果他什麽都沒幹,他在怕什麽。他會有報應的,老天爺看著呢,誰也跑不了。”
  “還是應該告訴警察。”我說,“老天爺根本就不管用。”
  “得了,等著瞧吧,在他受到懲罰之前,難道你就不想見見他嗎?”
  “他真的是我父親?”
  “這毫無疑問。”
  “為什麽這麽肯定?沒人見過他,不是嗎?”
  “你媽的月子是在她的那個好朋友家裏做的,就是帶我去見你父親的那個,那時候,你媽心情很壞,就把你爸的名字給說出來。”駱叔盯著我看,眼睛裏閃著火光。
  我無言以對。
  “我們約好今天晚上見麵,你也去,該看看你父親了。這是你的權利。”
  我聳聳肩,這件事來得太突然,我有點不知所措。可是我還能怎麽辦呢,既然駱叔這麽肯定是他,既然他好像就是我的父親,我總得去看看他,可能還會往他那張自私自利的臉上吐口水,我還能怎麽辦呢,媽媽已經死了。
  駱叔走進房間,收拾了一下,出來的時候,他手裏拿著那麵蛋圓形鏡子。
  “這是你媽送給我的,我得帶上。”
  他愛惜地用袖子擦擦鏡麵,他的樣子讓我感到又淒涼又好笑。
  我們收拾停當就出發了。那天天氣挺好,滿天的星光,駱叔雙手插在口袋裏,默默地走著,我能看見那麵鏡子藏在他襯衫裏,正貼著他雄壯的胸膛,這種古怪的行為讓人費解。我想起媽媽把那麵鏡子遞給我時的表情,匆忙、漫不經心、還帶著蔑視,她不知道那個接受者完完全全地誤解了她,他竟一心一意把這件帶有羞辱性質的禮物當做一種情義綿綿的饋贈,並將之視為珍寶,這真可悲。
  一路無話,約定的地點很快就到了。原來是A大學的大操場。眼下正是暑假期間,學生們大都回家去了,學校裏空蕩蕩的,操場上更是空無一人。我們信步朝目的地走去。不知怎麽的,我感到有點緊張。我們在操場上等了一會兒,不知從哪兒鑽出一個身材瘦小的人,他遠遠地朝我們走來,腳步有些跌跌撞撞的。
“瞧!就是他。”駱叔冷冰冰地說。
  我的心一緊。那個人走路匆匆忙忙的,離我們漸漸近了,好像正從另一個時空走到我生命裏來。真的是他嗎?
  “嘿,東西呢?”他一邊走一邊不耐煩地問道。
  駱叔推了我一把。
  “你兒子,十四歲了。”
  那個人膽怯地後退了一步。他看上去挺斯文,一臉的聰明相,卻有著冷酷無情的眼神,在黑夜中,那銳利的目光就像擲過來的手術刀,割得我皮膚生疼。
  “我的兒子?別開玩笑了。”
  “你和李明秀生的兒子。”
  “李明秀的腦子有毛病。她到處造我的謠。”
  “那麽去做個親子鑒定吧。”駱叔平靜地說。
  那個人沉默了下來,好像在考慮怎麽進行下去。他們僵持了幾分鍾,那個人終於忍不住了。
  “東西呢?東西在哪兒?我可不是來聽你教訓的!”他焦躁地說。
  駱叔對我說:“小強,這就是你父親,快叫聲爸爸,以後就沒機會了。”
  那個人惶恐地看看我。
  “別開玩笑了,我沒這樣的父親。”我厭惡地瞥了那個人一眼。
  “既然如此,小強,請你原諒我。”駱叔說。我的心往下一沉。
  “東西呢?笨蛋!”那個人叫了起來。
  “在這兒!”駱叔低沉地吼了一聲。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駱叔已經衝了出去。他就像一陣突如其來大狂風席卷而去。我看見他突然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毫不猶豫地向我“父親”捅去。這把刀一直暗藏在他的口袋中,恐怕早已等得不耐煩了。
  我得說,這是我一生所見過的最驚心動魄的一幕。駱叔像個訓練有素的殺手,那一刀又快又準,正中他的喉管,刀鋒在夜色中閃耀著陰鬱的亮光,“父親”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被一刀結果了性命。可他還沒完全死掉,他圓睜著憤怒的眼睛,血汩汩地從他的脖子裏湧出來,他的雙手痛苦地向空中徒勞地狂抓著,這時,他突然看見了我,我就站在他麵前索索發抖,他看了我一會兒,露出了絕望而歉疚的神情,像彬彬有禮地給我鞠了一躬,然後,他閉上了雙眼,死了。這一刻,我知道,他真的是我父親。
  這天晚上其實很涼爽,可是我卻渾身濕透地站在那兒,我被嚇呆了。駱叔幹完他的活後,很麻利地把刀子上的血擦幹淨又塞回兜裏。他看上去心情很不錯。他拍拍我的腦袋,無限感慨地說:“小強,現在我感到離你媽更近了。”
  “你……你殺人了。”我哆嗦著說。
  “是的。我早該把他幹掉了,早在他還在娘胎裏的時候,就該把他幹掉了。”
  “你殺人了!你會被槍斃的!”
  “我得為你媽討一個公道!”他理直氣壯地說。
  “媽媽並不需要你這麽做!她討厭你!看不起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我氣急敗壞地說。
  “可她仍然是我老婆。”他和氣地說。
  “你會被槍斃的!”
  “他害死了你媽。他該得到懲罰。”
  “你完全可以交給警察。”
  “你媽是我老婆,沒辦法,我得幹。”他粗魯地說。
  我無可奈何地望著他,突然意識到在我們腳下正躺著一具屍體,而我們還在討論該不該殺他,這可真荒唐。於是我沉默了下來。他拖著我走上台階,我的心情糟透了。
  “你肯定在怪我。”
  我不做聲。事實上,我也搞不清自己是否在怪他。他一向待我不薄,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而我不知道一個有情有義的人殺死一個無情無義的人算不算合理。
他掏出那麵溫熱的鏡子,看了看。
  “你媽雖然討厭我,可還是送了我一件禮物。”
  “她不過是嫌棄你的長相罷了。”我直言不諱地說。
  他意味深長地看看我,溫和地說:“以前我很少照鏡子,常常忘了自己的模樣,自從你媽走了以後,我就老是對著鏡子發呆。也不知道為什麽,久而久之,鏡子的光亮就牢牢地印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就好像我回家,門老是關著,有一天,我等得不耐煩了,也不知從哪兒搞到了一把槍,朝門上開了一槍,透過那個槍眼,可以看見裏麵的世界,你猜我看到了什麽?我自己,不過是另一個自己罷了。不是水果販子,是以前夢裏常常出現過的自己。我曾夢見自己出生在兵荒馬亂的三國時代,在沒完沒了的戰爭中,搶到了自己的地盤。我製定自己的法律,我擁有自己的軍隊、臣民,當然還有自己的女人。我騎著黑色的高頭大馬,你媽坐在我的馬上,在我夢境裏,你媽是惟一出現過的女人,她很美,一點都沒變……當然這隻是夢而已。
  “我想我跟你媽終究是同一類人。我們都一心一意想過另一種生活。我們把這稱為幸福,我們貪圖這種幸福,迷戀它,並上了癮,其實,我們都錯了,我說什麽來著,老天爺都看著呢,我們的錯最終會不可收拾,最後連命都搭上。”
  我不知道駱叔為什麽突然長篇大論地跟我談論起夢境來,這有點不合時宜,離我們不遠還躺著一具屍體呢,那個人還可能是我素昧平生的父親,整件事真有點不可思議。我看看駱叔,他又老又醜,剛剛殺了人,卻像沒事人那樣坐在涼風裏談論虛無縹緲的夢境,他大概已經做好必死的準備了吧,要不他就是已經瘋了。我發現自己並不恨他,一點都不。我甚至還為他的安危而擔心,畢竟那麽久以來,是他在養活我。
  “那你就逃吧。”我說。
  “逃跑?”他像吃了一驚。
  “現在,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殺人,你快走吧。”
  “這又有什麽意義呢?跑得了麽?”
  “你離開這裏,躲得遠遠的,說不定還能有新的生活,你還可以有新的老婆,說不定還會有自己的孩子,一切都重新開始,那多好。快走吧。”我說。
  “我是你的殺父仇人,你居然讓我逃跑?”駱叔困惑地說。
  我看看他,說:“我也覺得他該死,真的。”駱叔朝我咧嘴一笑。
  “那麽,讓我們再呆一會兒吧。”看來,他接受了我的建議。
  駱叔閉上嘴,抬頭仰望著無垠的天空,像在祈禱,他臉上露出孩子般單純而柔和的笑容,他大概在祈求上天賜給他一個全新的生活吧。
  我想不出什麽事情可做。我本可以坐在那裏為我死於非命的父親痛哭流涕,盡情回憶父親對我的養育之情,但我什麽也想不出來,我發現我跟他完全不認識,事實上,我們是兩個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我學著駱叔的樣子仰望天空。這果然是個好辦法。滿目的星光無聲地閃耀著,漸漸撫平了我紛亂的心緒。我又想到了我父親。
  小時候,我搞不懂為什麽我的父親不能像別人的父親那樣光明正大地走過來擁抱自己的孩子。我真不明白,他為什麽非要藏起來,這樣做有什麽意義。我曾經想他準是做了什麽壞事蹲在大牢裏,或者已經死了。誰會想到他活得那麽體麵那麽好。誰又會想到,他最後會死在自己的兒子麵前。遺憾的是,他一輩子這麽辛苦卻沒得到什麽好結果,這一生玩的花樣算是都白幹了!
  涼風吹拂著我的臉頰,我感到有些倦了。後來,我想我是睡著了。因為我又看見媽媽了。美麗的媽媽坐在駱叔的馬上向山上馳去,仿佛還能聽到她咯咯的笑聲,多麽誘人,充滿了活力。我仿佛還聽到有人在比劍,叮叮當當的,兵器和兵器交織在一起,而河水突然變紅了,像有一千個人剛剛死在裏麵……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了。我發現自己躺在家裏的床上,我驚訝於自己的貪睡。難道昨夜發生的事隻是一場夢?我真希望是這樣,可是,我看見放在我枕邊的那一疊錢,我知道,除了駱叔,沒人會對我那麽慷慨,他終於還是走了。
  我梳洗完畢,出發去上學,學還是要上的。弄堂口擠滿了人,馬路上停了許多被堵塞的車子,人們興奮地談論著什麽。不知道又出什麽事了,八成是出車禍了。這時,有人推了我一下說:“嘿,你駱叔被車軋死了。”我一驚。
  我走上前擠進人群,果真看見駱叔躺在馬路中間,血流了一地,他的旅行包掉在幾米之外,沒人敢去碰它,誰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究竟是誰幹的,司機看來已經逃走了,有人在我背後說,老駱這個人真倒黴。我真想揍他。
  我敢肯定他是在夢中死去的。我們都做了個好夢,又都在夢中迷失了方向,他好像說過類似的話。駱叔的臉上還掛著孩子般單純的笑容,他的鏡子落在地上,碎了。

  薔薇之死
  1.
  我從來沒寫過自白書,不知道該怎麽寫,但既然給了我紙和筆,那就讓我從頭寫起吧。
  在提到薔薇之前,先來說說我自己。
  我叫陳奇,26歲,在S市一所普通高中當數學老師。
  沒有人想到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個老師,在這之前,好友方智聞一直斷言我會繼承祖母留下的家業,但事實是,我一畢業就進了學校。
  我很喜歡學校這份與世無爭又有假期的工作,學校領導對我似乎也相當滿意,如果沒有薔薇,我想我可能會一直在那所學校呆下去,我會成為一個盡職的好老師。
  學校離家很近,隻有10分鍾的路程,我每天所做的不過是走出家門到學校上課。
  我教高中數學。數學是我的強項,小學時我就是心算高手,我愛那些數字,也曾經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有名有姓,能上報接受采訪的數學家。但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覺得,如果不想成為數學家的話,那麽小學的數學知識就已經夠他一輩子用的了,換句話說,學習高中數學完全是浪費時間。所以我很同情那些為應付高考,拚命研究數學難題,又往往不得其法的女生。我常勸她們,“忍一忍,忍一忍,痛苦很快就會過去了。”等上了大學,文科生就不必學高等數學了,對很多人來說,這無疑是個大解放。但方智聞卻總覺得我的話裏充滿了暗示,讓我免開尊口。
  “你這個年輕的老師就少說兩句吧,免得人家想入非非。”方智聞說。
  不上課的日子,我大部分時間呆在家裏,這並不是因為我特別戀家,而是因為無處可去。
  祖母在世時好交遊,常常會約朋友來家裏打麻將,家裏幾乎日日開局,人聲鼎沸,嘈雜得很,我不得不尋找自己的消遣方式,於是,我開始談不冷不熱的戀愛,也經常找老同學出來聚會,但自從去年祖母去世之後,家裏突然冷寂下來,我就發現一個人難得的自在,所以也就懶得出去,隻有好友方智聞經常來找我。
  祖母嗣後我才想起,我在世上已再無親人。
  我父母是10年前去世的。從照片上看,他們是一對恩愛的夫妻,隻有我知道,出事前,他們早已彼此不說話,甚至彼此不看對方。我15歲那年,母親突然向父親提出離婚,不久,有人在郊外發現他們冰涼的屍體,兩個人都已死了,後來有人告訴我,父母是太相愛了才會去殉情的,我隻是笑笑,心裏卻從未相信過這個故事,也從未為他們的死掉過眼淚,於是人人都說我無情。
  祖母也沒有流淚,但人人都讚她堅強。
  我是10年前搬來跟祖母同住的,祖母自父母結婚前就與我母親不和,她不和我母親說話,也不允許母親踏進她的房間,因此在過去的15年間,我不過隻見過她三次。再見她時,她已是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但精神依舊健碩。她一再向我說明父母的事錯在母親。她告訴我母親想跟別人走,走不成,才出此下策。祖母的話我大半相信,這是因為祖母的判斷力極強,說話總是一針見血,母親生前談起婆婆總是心驚膽戰,可見一斑。但母親的家人早就離世,所以不管祖母如何咬牙切齒,最後還是不得不親手埋葬她一生最痛恨的女人。
  祖母談起父親時頗為傷感,父親是她唯一的兒子,祖父早逝,父親是祖母一個人帶大的,想不到結婚之後就幾乎斷了往來。祖母把這一切都歸咎於母親的“賤”。祖母總是喜歡說父親小時候的事,每當那時我好像已不是她的孫子,而是她某個相熟的老朋友,我們沏上茶,邊說邊笑,假裝他壽終正寢,輕描淡寫地談著他的身前事,久而久之,我覺得自己漸漸成了看著父親長大的老人家,不禁感歎人生的無常,心也漸漸蒼老起來。
  祖母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跟我談起父母,我卻常常想起他們。
祖母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跟我談起父母,我卻常常想起他們。
  有一段時間,我曾經責怪自己未曾拉攏父母之間的關係。他們本可以有很多話題可談,如果我的學業一敗塗地,或許他們還可以暫時放下對彼此的成見,心平氣和地坐下來一起研究一下孩子的將來,如果我的生活不能自理,或許他們還會因為照料我而暫時忘記個人恩怨,可情況卻恰恰相反,自始至終,我都無須他們為我分心,我甚至不曾抱怨過,於是他們就這樣全心全意地,盡情地專注於兩個人的戰爭,直到死。祖母說,這是天意。
  1995年,我以全區第一名的優異成績考入本市最好的一所中學。在那裏,我度過了6年時光,我既是公認的優等生,又是讓老師極為頭痛的問題學生。
  我極少參加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總是獨來獨往,而且脾氣也不好,常常跟人打架,學校裏不少人看不慣我,但更多的人則想跟隨我,於是我就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學生領袖。父母出事後,我更肆無忌憚,一時成為領風人物,聲名遠播,甚至還有別的學校的人特意跑來看我,但奇怪的是,跟隨我的人不少,真正的朋友卻少之又少,隻有方智聞跟我交往至今。
  父母冷戰時期,我就和方智聞常常在一起。方智聞跟我住在同一條巷子裏,我的家事早由張三李四經由方伯母之口傳到他耳朵裏,這樣倒好,免得我向他解釋為何我有空日日聽他談女人,為何我過了午夜回家也從沒人責怪我。
  “其實我很羨慕你。”方智聞卻不止一次這樣對我說。方伯母是出名的嚴母。
  方智聞的好處是他不關心別人的事,所以他對我家的事自然也就沒什麽興趣了。
  那時候,我和方智聞的遊戲多半是沿著西園路走到平安寺再轉回來。因為兩個人都沒錢,所以最奢侈的享受也無非是停在小店門口,一人買一罐啤酒對飲,有女生走過,方智聞就會向她的背影吹口哨,偶爾也會有女生主動跟他搭訕,碰到如果他剛領到零用錢就會請對方去溜冰。但當輕佻的女生欣然同意時,他又覺得意興闌珊,歎息錢花得太冤枉。其實那時候我們兩個人是苦中作樂,煩惱至極,方智聞整天擔心功課是否能過關,而我則一想到要回去麵對父母木然的臉就心驚肉跳。
  我和方智聞的學校生涯都不算快樂,尤其是他。他抱怨所有的老師都是方伯母的密探,他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母親晚餐桌上的話題,因為受到監視,所以他無時無刻不想逃離母親的視線。對方智聞來說,世上唯一沒被他母親買通的人就是我,因而他最願意跟我在一起,所以方伯母討厭我也不是沒有道理。
  老師也不喜歡我,盡管我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我的學習成績在年級裏遙遙領先,但我太過桀驁不馴,這讓老師們感到無奈。曾有同學提舉我當班長,被老師否決了。
  我早就發現自己有發號施令的本領,使我驚訝的並不是自己的膽大妄為,而是居然有那麽多人對我惟命是從,也許人人都希望有人告訴他該做什麽。父母出事後,我曾帶領三十多個人完成了學校曆史上最轟轟烈烈的一次集體逃課。那天我們的活動是起大早騎車去海邊郊遊,許多女生被男生帶在車把上,風光無限。
  事發後,學校要開除我,祖母到校長辦公室指著校長大聲說:“你們開除他吧,大不了我們一起下去陪他父母。”祖母從來沒有因為我的頑劣而訓斥過我,她經常說的是“好好活著,開心長壽最要緊。”後來“鑒於我的家庭情況”,學校隻給了我一個處分,不過自此之後,有更多的人開始打聽我父母的事,不斷有人用怪異的目光追隨著我,我曾聽到方智聞這樣回答好奇的班主任,“讓他們安息吧,老師。”
  因為心事重重,我們很早就涉足情場,我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在馬路上結識的,是個身材瘦弱的大眼睛女孩,無論做什麽事,說什麽話都會臉紅。當時我們已都是大學生,在午夜的操場角落裏,我不斷地索求,她在黑暗中瑟縮,不停地東張西望,身上帶著肥皂的香味,整個過程漫長而艱辛,她最後哭了,而疼痛卻讓她將我抱得更緊。在操場的外麵常常有人影閃過,我們憂心忡忡,最後,恐懼感終於戰勝了短暫的快樂,我們草草收兵,在茫茫的夜色裏疲憊地各奔東西。我再遇到她時,她已經成為一個美麗的年輕女郎,但跟我說話仍然吞吞吐吐,麵紅耳赤。看著她慌慌張張的樣子,我不禁想到了薔薇。薔薇,每次都直視我的眼睛,看得我無處可逃。
  薔薇出現以前,我就有過很多女人。其中小青是交往最長的一個,她在廣告公司上班,喜歡穿套裝,擦名牌香水,薔薇出現時,她是我正式的女朋友,連祖母在世時,都認為她可能會成為我的妻子,送她大顆的寶石戒指作為見麵禮。
  小青身材瘦削高挑,總是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我們是在一個展覽會上認識的,當時我在門口抽煙,她在旁邊打電話,不斷向我報以白眼,我將煙掐滅之後,她就朝我微笑,我們由此相識。她最初很懂事,每個周末過來陪我,幫我整理房間,並熱衷於跟我討論我們的將來,但自從她的朋友嫁給一個腰纏萬貫的CEO後,她就有很長時間不願意見我。她是個相當現實的人。
  小青希望我辭去教師的工作,跟她的叔叔一起經營飯店。她對餐飲業有著美好的憧憬,總覺得那必然會給我們帶來大筆的財富。但我對做生意向來就興趣缺缺,為此她一直很不高興,但她沒有向我提出過分手。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她常常用哀怨地口氣說著這句話。
  在薔薇之前,我的生活相當平靜,小青偶爾會打電話來。每天下班後,我會在街角的小飯店買外賣回家當晚飯,或許還會帶上一張晚報,然後坐在祖母舒適的藤沙發上,一邊看報紙一邊吃飯。飯菜差強人意,不過不用自己動手已經是一種福分。過去,每次小青來,我們通常會到附近一家較好的飯店裏去吃一頓,小青也不會做菜。如果沒有薔薇,我的生活一如既往,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薔薇來得很突然。
  有一天半夜,我剛剛服下安眠藥,就聽到陽台上有響動。我平時總喜歡開著陽台的落地窗睡覺,雖然很多人都說這樣不太安全,但是我卻覺得,睡覺時如果能聞到樓下的花香也是件非常愜意的事(我住二樓)。所以這麽多年來,我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
  那晚,我正躺在床上耐心地等待睡意的來臨,在迷迷糊糊中我聽到陽台上有動靜,那時候藥力已經發揮作用了,我的腦袋昏沉沉的,很想睡過去,但理智告訴我,陽台上有人。於是我勉強下床去探個究竟,卻不料剛走到陽台,就差點被什麽東西絆倒,定睛一看,竟然是個女孩。
  她坐在陽台的地上,看見我,馬上就站了起來。她看上去不超20歲,打扮得很樸素,黑色短夾克配牛仔褲,一頭烏黑的頭發束在腦後。
  “你是誰?”我問道。
  她神情有些慌亂,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但又不打算拔腿逃跑。
  “你是誰?你怎麽會在這裏?”我又問了一遍,我懷疑她是個小偷,但看她手上沒有工具,又覺得不是。我的頭昏沉沉的,思考能力直線下滑,我隻想快點把事情解決,然後好好睡一覺。
  “喂!”我不耐煩地喊了一聲。
  她似乎意識到我已經快發火了,立刻說:
  “我是小偷。”
  怪了,雖然我也認為這個稱呼很符合她的身份,但是,聽她親口說出來,卻覺得是假話。
  “小偷。”我重複了一遍。
  她眼睛裏閃過一絲擔心。
  “嗯……如果,如果我說我是個小偷。你會不會把我捆起來?”她快速朝我身後瞄了一眼,輕聲問道。
  現在我更不相信她的話了,我猜她很可能是某個離家出走的少女,我看了她一眼,疲倦地在沙發上坐下,說道:“那你就偷吧。”
  “你不攔我?真的那麽大方?”她愕然地看著我。
  “當然。這個屋子裏,有很多值錢的東西,你想拿什麽就拿什麽,不過隻能拿一樣。然後趕快走。因為已經很晚了。”我發現,她的腿很長,衣服雖然土氣,但在昏黃的燈光下,她腰肢的輪廓依然顯得很明顯。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突然笑起來,張狂地說:“我可沒說要走,現在出去,我會被抓住的。”她一邊說,一邊滿不在乎地脫下外套鋪在地板上,隨後很自然地席地而坐。“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隻呆一會兒。”她很天真地說。
  她穿著件寬鬆的花襯衫,從領口的縫隙處可以隱隱看見襯衫下麵的一小片光滑的皮膚。我覺得她剛才脫去夾克時的那股爽快勁中包含著某種暗示,因為感到困惑,所以我就像錄像機倒帶那樣一遍遍在腦中重複她剛才的動作,漸漸的,一股燥熱不安的情緒在我的血液裏湧動起來,睡意漸漸散去,在這樣的夜晚,我禁不住用眼光審視起她的身材來。
  她坐在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板上,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你幾歲了?”我心不在焉地問她。
  “18。”
  “那你打算……不走了?”我斜睨眼前的小女賊,笑著問道。
  她朝陽台外麵快速看了一眼,低聲哀求道:
  “我在這兒再呆一會兒,就一會兒,怎麽樣,收留我吧,我會報答你的。”
  我感覺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我感覺她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抖。
  在幽暗的燈光下,她的臉模模糊糊的,而她的聲音就像風中搖曳不定的燭火。“求求你了。”她輕聲說,又回頭朝窗外看了一眼,接著,她慢慢朝我爬過來,像在尋求保護,又像是想親近我——大概兩種都有,最後,她在我的沙發前停了下來。
  她究竟是誰?是從哪兒來的?她想幹什麽?她真的是賊嗎?我心中有一連串的疑問,但此刻,嗅覺代替了其它感覺,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我猜她是攀著樓下的花牆爬上來的。
  “你打算怎麽報答我?”我微笑地看著她,隨後慢慢從沙發上下來,坐到地板上,她的身邊。
  她盯著我的臉,許久沒有說話,這時候,我覺得她好像不止18歲。我們相持了兩秒鍾,我正在想,也許我該坐回我的布衣沙發,她開口了。
  “你想要什麽?”她問道。
  我不太喜歡她說話的口氣,但還是禁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很漂亮,是一種未經雕琢的美。雖然我已經很困,但我依然是個男人。我覺得仿佛又回到了放浪形骸的學生時代。
  “我想要什麽,你都會給嗎?”我問她。
  她別過頭去,朝我祖母留下的博古架望去。我知道她根本不是在看,而是在思考。這時我忽然注意到她的左臉上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傷痕,剛剛她的臉隱沒在黑暗中,我沒看到。有人打過她?她幹過什麽?是逃出來的嗎?
  “喂……說話啊。”我叫了她一聲。
  她驀然轉過頭,臉上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如果,如果你忘記曾經在這裏見過我,我可以……我什麽都可以……”她沒再說下去,而是伸出了她的手,但當她的手碰到我的手時,她仿佛遭到電擊一般猛地往後一縮。
  我紋絲不動地看著她。
  “你……別誤會,我是說真的。”她抬起頭,再度鼓起勇氣對我說。
  她其實很害怕,我看得出來。也許她真的以為我會侵犯她,她當然不知道我剛剛吃過安眠藥,我現在是強打精神在這裏跟她寒暄。
  “你受了傷?怎麽回事?”我問。
  她搖搖頭。
  “你怎麽會到我家來的?你叫什麽名字?”
  她像患了失語症那樣呆呆地看著我。我立刻就放棄了。
  “好吧,我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我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茶盤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我的頭很昏,本來我應該好好問問她的來曆,還應該跟她好好談談,但我現在隻想睡覺。
  “你要在這兒呆多久?”我問她。
  “可以讓我呆到早上嗎?嗯……四點鍾左右,五點前我一定會離開,一定。”她信誓旦旦地說。
  我回頭看著她,想讓她意識到自己的要求該有多過分。收留她五分鍾已經很不錯了,居然還要整夜留在我這裏,但是我太困了,我隻好說:“好吧,我現在要休息了,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希望你已經離開這裏了。現在,你要睡沙發還是地上,隨便你。”
  她眼睛裏滿是驚喜。
  “謝謝你。”她說。
  “晚安。”
  我關上台燈,兀自爬上了床,我真的很累。
  但大概是因為有陌生人在屋裏的關係吧,我睡到半夜就醒了過來。醒來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她是不是還在。她果然還在。她把黑色外套蓋在自己身上躺在沙發上打瞌睡,我一走近,她立刻睜開了眼睛,這時我發現她的脖子上和手臂上各有兩道明顯的瘀傷。我相信曾經有人把她暴打過一頓。家庭暴力嗎?她是逃出來的?
  “嘿。”我道。
  “嗯。”她伸手捋了下頭發,輕聲問道,“現在幾點了?”
  “三點。”
  “哦,那我……那得我走了。”她勉強坐了起來,說話有氣無力的。
  看她的樣子好像正在生病,如果是我的朋友,我也許會勸她留下來再睡一會兒,但因為她來曆不明,又什麽都不肯告訴我,所以我隻能保持緘默。
  她坐在沙發上懶洋洋地套上黑夾克,然後伸手解開早已經散亂的馬尾巴辮子,一頭烏發垂了下來。她的頭發又長又密,像瀑布一樣飄散開來,頭發裏飄來陣陣洗發水的香氣,不知道為什麽,這種氣味突然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以前她在家時常常洗頭,因而家裏總是彌漫著一股洗發水的香氣。
  “你精神不好,再坐一會兒吧,要不要吃點什麽?”我還是挽留了她,我還想起了冰箱裏的牛奶和鍾點工吳阿姨為我包的小餛飩。
  她看著我,笑了起來。
  “你有什麽吃的?”她問,臉上有恢複了活力。
  “牛奶、小餛飩、方便麵,還有牛腩便當。你想吃什麽?”我說完後有點後悔,我擔心她會半夜三更讓我為她煮小餛飩,她隻是個突然闖入我家的陌生人,我沒理由為她服務,但沒想到,她卻笑盈盈地反問我:
  “你餓嗎?你想吃什麽,我煮給你吃,我會炒蛋炒飯,還會煎魚。”
  “我半夜從來不吃東西。”我道。
  “哦,”她臉上現出失望的表情,但馬上又露出笑容,她聳聳肩道,“好吧,我……不打擾你了,我走了,我從前門走。”她指了指我的房門,好像在征得我的同意。
  我點了點頭。
  她就這麽走了。那時大概三點剛過,她走之後,我又補睡了一覺,醒來後已經是早晨七點,陽光很好,我起床穿衣梳洗,一切如常,如果不是在書桌上發現她留下的速寫,我會懷疑她昨晚是否真的來過。那張速寫畫的是站在陽台上正在喝茶的我,雖然隻有寥寥數筆,但卻畫得很像。速寫下麵寫著幾行字:
  “我認識你,每天,我從學校一直跟蹤你到家。你站在陽台上的時候,我就在陽台下麵看著你,今晚我是故意爬牆上來見你的,在我離開前,我想看看你。謝謝你讓我達成心願。如果有人向你打聽我,請別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薔薇。”
那天下午在回來的路上,我總覺得有人跟在我身後,但每次轉身都一無所獲,我沒有看見那個叫薔薇的女孩。她跟蹤我?還爬牆來見我?我完全沒想到,漸漸被平凡的生活磨光棱角的我會遇到這樣的事,我突然對她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渴望再度看到她。
  這個願望很快就實現了。在她深夜到訪後的第三天下午,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她。當時,我正停下腳步在書報亭買報紙,一回頭,就看見了她。她正跟另一個戴眼鏡的女生站在馬路對麵的一棵梧桐樹下說話。她仍然穿著那件黑夾克和那條牛仔褲,那條褲子上麵有幾塊明顯的汙跡,很髒。
  我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朝她們走了過去。這是難得的機會,我得抓住她,好好問問清楚
  她顯然沒看見我,她們好像在爭論什麽,聲音有點響,當我走近她們時,她們仍然沒注意到我,我聽到那個女生正在說話:
  “薔薇!你怎麽會那麽笨?你怎麽會什麽都答應他們?那個老不死的,你應該把他送進監獄!你媽也是個神經病!怎麽腦子裏除了老公,就沒你這個女兒?他以前這麽對你,怎麽還好意思讓你給他個腎髒!……”
  “她不知道以前的事。”薔薇(我後來知道,她姓強,叫強薇)低頭踢了一腳石頭,說道,“給都給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再說,我媽那時候跪在我麵前,讓我救救他,我心軟了。我突然覺得我媽好可憐,這輩子都把男人當作天,但她找的男人都不是人,我爸是一個,這個男人又是一個。笨女人!”她惡狠狠地吼了一聲。
  “你家的智力水平是有遺傳的,你也很笨!數學從來就是抄我的!還莫名其妙給了那個禽獸一個腎髒,憑什麽?你不是希望他死嗎?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那個叫思慧的女生毫不留情地說。
  “我也不知道,那時候看見我媽給我跪下,我腦子就懵了……好了,好了,不說了,我現在要離家這裏,你不是給我送錢來了嗎?為什麽這麽囉嗦?”
  思慧從口袋裏掏出兩張一百元,有點不情願地遞給她,問道:
  “你真的不考大學啦?”
  “我要……”薔薇剛想回答,思慧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立刻轉過身來。“你!你……”她驚詫地看著我,說不出話來。
  思慧看看她,又看看我,說道:“好吧,你跟陳老師慢聊。我先走人了。別忘了,晚上給我打電話。”
  陳老師?她叫我陳老師?她認識我?
  “你認識我?”我問那個叫思慧的女生。
  “我認識你,我跟她一起跟蹤過你。我們是晉平一中的,在你們學校對麵。所以你不認識我們。我叫鍾思慧,她叫強薇,我們兩個都曾經暗戀你,不過她比較癡情,而我,已經變心了。”思慧爽快直接地介紹完自己,哈哈笑起來,露出兩個大酒窩,接著她趁著一個紅燈,飛快地穿過了馬路。
思慧走後,薔薇回頭看著我,笑道:“她是我的好朋友,很可愛吧?”
  “還可以吧。”我心不在焉地朝鍾思慧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又回頭看她,“原來你就叫薔薇。你姓薔?”
  “是強壯的強。”
  “這姓很少見。”我道。
  “嗯。”
  她看看我,又低下了頭。
  “我得走了,火車還有一個小時就開了。”她口氣裏似乎有所期待。難道她希望我把她留下她?我決定勸勸她。
  “你要去哪兒?你還在上學吧,其實你應該……”
  “別給我上課了,陳老師”她打斷了我的話,笑著說,“我不是個好學生。好學生就不會半夜三更跑到你房間裏來了。你沒告訴別人,你見過我吧?”
  “我沒有。”我歪頭看了眼她的脖子,瘀傷已經淡了一些。
  她意識到我在看她的傷,連忙朝後退了一步。
  “你是離家出走的,對不對?”我問她。
  她不吭聲。
  “既然你不是小偷,你那天為什麽會那麽害怕?”我記得那晚她跟我說話時,曾經不斷回頭朝窗外張望。
  “我怕他們會看見我。”她雙手插在口袋裏,抬起了頭,“我家就住在你對麵,我們住3號的三樓,你住7號的二樓,你又大開著陽台門。……其實我媽以前很注意你,她還認識你奶奶,她到你家打過牌。我跟你回來的時候,也沒想到你就是她說的那個‘老太婆的孫子’,她以前常提起你,說你奶奶打麻將時,你偶爾會代她來兩副,每次都手氣奇好,一下子就能贏很多錢,我媽還說你特別傲,從不理人,但你跟你奶奶特別親。你不叫她奶奶,叫她資深美女。哈哈。”她笑了,又指指自己的耳朵說,“我媽說的話,我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所以這次我後知後覺了。”
  沒想到她就住在我對麵,我禁不住問道:
  “你媽是誰?”
  “她叫淩素芬。”
  這個名字立刻讓我想起一個身材瘦削,神情有些哀戚的中年女人,記得她喜歡把臉擦得雪白,我祖母還給她起了個外號叫——白板。
  “你說的是……”我差點叫出“白板”這三個字,連忙改口,“你說的是教授夫人?”
  “對,就是她。”薔薇臉上忽然現出羞愧的神情,她驟然說,“我真的要走了。”
  “你上哪兒?”我不由自主地問道。
  她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道很奇異的光。
  “你……能送我到火車站嗎?”她問我。
  “你要上哪兒?”
  “W市。”
  我沒問她為什麽要去那裏,隻是點了點頭,道:“好吧。”
  我送她去了火車站,並看著她上了4點10分開往W市的火車,分別的時候,我給了她五百塊錢,我想,我能為她做的也隻能是這樣了。那時候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跟她在一起,我隻是很同情她。從剛剛思慧和她的對話中,我大致能夠猜出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麽,我想離開那樣的家庭環境,對她來說未必會是件壞事,我希望她到W市後,能有一個好的開始。
  送她上車後,我便跟她告別,我們隻是萍水相逢,連朋友也算不上,我當然不會在站台上跟她揮手告別。但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她忽然從火車上跳下來,一邊高聲喊著我的名字,一邊朝我奔來,當我轉身時,她猛然紮進了我的懷裏。
  “我喜歡你。”她抓住我的衣領,把頭擱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很清晰,但好像在發抖,“我怕,我再也沒機會跟你說這句話了,所以,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喜歡你。你不用回答我,從今以後把我忘了吧。但是,我會記住你的。這是我一個人的事。”這句話就像讓我喝了杯熱開水,我覺得周身都熱了起來,我沒有推開她,我抱住了她。我就像她的男朋友那樣光明正大,肆無忌憚地摟著她,甚至還親了親她的頭發,我知道她有點髒,但我覺得她的髒,就像孩子臉上的油彩,那是一種純淨的髒。我們在站台上擁抱了一分鍾,她的身體暖暖地卡在我懷裏,最後,我費了點勁才把她挖出來,我告訴她,再不走火車就要開了,她這才戀戀不舍地上了車。
  那個擁抱顯然鼓舞了她的士氣。她在上車的一刹那,還回頭看我。
  這次,我沒有轉身離開,我朝她揮了揮手,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個畫麵,我看見自己跳上火車,摟住了她的腰,然後,我們就在顛簸的火車上躺了下來……
  顛簸,我覺得我整個人都在顛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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