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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少十八彎:80%完美的日子

(2009-01-17 12:22:07) 下一個
  在我的記憶中,我與他的故事是從那天開始的。
  那一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太陽公公越是溫柔,我就越難從棉被的魔爪中掙脫出來。把頭埋在被窩裏渾渾噩噩地又做了幾個春夢,忽然身上一涼頭頂一亮,被子被人無情地扯開一個大口子。接著隻聽見室友乙靜的尖嗓門又在絮絮叨叨著,
  “不是說今天有高中同學聚會嗎,怎麽還在睡?”
  我這才恍惚地想起,問,“幾點了?”
  “大概連你化妝的時間都不夠了。”
  “哦,那就不去了。”我把頭重新埋回被子裏。就我的資質而言,不化妝等於是去丟人顯眼。
  隻聽見乙靜輕輕歎了口氣,隨即卻象是在和誰通電話,
  “大宛,你聽見嗎?佳瞳說她不去了。”
  我一聽,立馬象隻受驚的蟑螂般從被窩裏蹦了出來,一把奪過乙靜手中的電話,
  “大宛嗎?……啊,怎麽可能,我馬上就出門了,恩,拜拜……”
  掛了電話,一陣冷風後又迎來乙靜更加冷酷的目光。我哈哈地賠著傻笑,開始以光速梳洗打扮。
  簡單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的名字叫謝佳瞳,大學二年級。
  聽說當年母親為我起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長大後能瞪大了眼睛找一個好男人。也許有人會以為我父母的關係並不好,其實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芸芸眾生中及其平凡的一對。我母親沒有傾國傾城的相貌,縱然擁有一百米外就看見一毛硬幣的視力,最後也不過找到了我爸爸,一個慈愛卻平庸的男人。
  母親多少是好高騖遠的,在她人生的美夢化做了柴米油鹽的無奈後,又寄希望於自己的女兒。可惜她的女兒在同樣相貌平凡的基礎上,連百米識硬幣的視力都不再擁有。看來這一片孝心是沒有機會盡了。
  而室友乙靜則正好與我相反,她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不過天生一副妖嬈可人的模樣,讓我媽媽第一次見她就對我拉響警報。
  “女兒,有了男朋友一定不要讓乙靜看到。”可惜這句警語被埋在我腦海裏整整一年沒有用武之地。相反是乙靜,在這一年的功夫裏帶了n撥型男給我認識。每次的開場白都悲哀地相似,
  “這是謝佳瞳,我的好朋友!清秀佳人待字閨中,有意者速速聯係。”
  可惜眾型男在偷眼看我之餘,手卻從漸漸地伸向了乙靜的蠻腰。乙靜朝著他們吹胡子瞪眼,我也逐漸對戀愛沒了興趣。本想著也許一生就那麽過了,畢業後經人介紹,認識個象爸爸一般慈愛卻平庸的男人了卻餘生。
  但命運卻在那一天忽然岔了氣。
  ……
  此刻,我正掐著秒表迅速收拾著自己。好在貼心的乙靜早就把衣服和化妝品全都準備妥當了。
  “穿這件配靴子……不要上腮紅,你臉本來就容易紅……”
  我對乙靜的意見是百分之百信任的。任她搓圓捏扁後,果然順眼了不少。我報以感激一笑,乙靜把手提包甩上我的臉,
  “還不快走?”
  我笑哈哈地打了個響指,隨即消失自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二月的天氣依舊冷得出奇了。我走在大街上,稍稍有些抱怨身上的時髦打扮,簡直就象裹了張魚網,把我暴露在四麵八方的冷風裏。
  “要不是為了大宛,我何以如此作踐自己?”我聽見自己的心聲在胸腔裏回蕩著,回蕩著,卻漸漸蕩漾出了既甜又酸的味道。
  也許已經有人以為大宛就是我故事的主人公了。我也曾經這麽奢求著,整個高中都活在綺麗的幻想裏。還記得第一次在班級名冊裏看見這個名字,梁大宛,就大笑地把課桌拍出了個五指坑。等到發現嘴巴笑得幹幹的澀澀的,才發現滿嘴的口水全噴在了麵前男生的臉上。男生一邊用汗衫擦著臉,一邊尷尬地問,
  “我這名字真那麽可笑?”
  一句話倒把我說成了紅臉關公。
  不過也許真的是規律,名字古怪或者平庸的人都長著一張不錯的臉。這個結論不僅在大宛的身上得到了驗證,在乙靜的身上也得到了驗證。甚至是我,頂著一個優雅的名字光榮地成了反例。
  這不,大老遠我就看見越發瀟灑的大宛站在茶坊的門口了。試問還能有怎麽的迎賓小姐能如此令我臉紅心跳呢?
  隻見大宛微笑著向我走來,
  “謝佳瞳!就差你一個了!”
  “你特地在門口等我的?”我激動得心花朵朵放。
  “是啊,芊芊說你路癡,讓我在門口候著。”
  可憐我的心花才剛見了點光,就被雷達噴死了。
  每次大宛發‘芊芊’這個詞組時,就象被蜜糖粘住了唇齒。我毫不留情地笑話他,他就象是春天的野百合般羞澀地扭起了一米八的大個子。
  我的心髒隱隱作痛,也趁機再次提醒自己,大宛是有女朋友的了。從高中就開始明白的事實,自己永遠隻能把口水噴他臉上,而不是把名字刻在他心裏。
  我別扭地轉過頭去,自顧自地進了茶坊。
  一推門,就看見花枝招展的芊芊向我招手。我點點頭,走過去,正想坐在她身邊的空位,
  “啊呀,佳瞳,這位子是我家大宛的!”她嬌嬌而道。
  我寒毛一翹,趕緊閃人。眼見了一張圓台麵已經坐得七七八八,隻有某一男生身邊尚有一空座。我略一猶豫,還是硬著頭皮坐了上去。偷眼看了看身邊的男生,側臉似乎是很英挺的那種。隻是這份似曾相識的帥氣,卻怎麽也無法和我記憶中的任何一個名字對上號。
  同學聚會,最尷尬莫過於此。
  “他是誰啊?”我心裏悄悄嘀咕著,見帥哥忽然把臉轉向了我,更是緊張得嗖得一聲站了起來。
  “啊呀,這不是家慧嗎?”我大聲招呼一個熟識的朋友化解尷尬,“一年不見,好漂亮啊!”
  “哪裏哪裏,亞姐第七,”家慧開著玩笑,又把身邊的幾位往我麵前推,“都來招呼招呼,大家對你的遲到很不滿意!”
  看著麵前一位位熟悉的陌生人,我的頭一下子憋成了兩個大。
  “啊……你啊……很久不見了!”所以不巧把你給忘記了。
  “啊……是你啊……對,記得記得……!”到底記得什麽呢,卻硬是都不記得了。
  “啊……果然是你……春少……春少……”春少十幾彎來著?
  一輪下來,筋疲力盡。這廂芊芊還要拉著我去另一桌轉轉,她自己倒是打扮得既埃及又豔後,巴不得轉悠到火星上去顯擺,我可不願意奉陪。當下苦了嘴角,
  “讓我先歇歇腳吧。”
  她一點頭,象隻小蜜蜂般嗡嗡著去了。
  我一屁股坐回自己的位子,抄起桌上的杯子一飲而盡。等喝得滴水不剩了,才驚覺自己根本還沒來得及點飲料。那,那這杯茶是……?
  身邊的帥哥適時地轉過頭來。
  “你好啊。”型男一笑,光影萬千。
  “啊你好!”庸女一笑,皺紋立顯。我知道此刻自己尷尬的笑容肯定成了帥哥眼裏的大笑話,看著他的目光悠悠地轉向了空空的杯子,我過電般不由自主地開始胡言亂語,
  “啊呀,啊……原來是你啊,好久不見!”
  “的確。”帥哥點點頭。
  “哈哈,高中畢業後就沒再碰麵了,你最近過得好嗎?”
  “還不錯吧,和以前一樣。”
  “以前?哈哈……以前你啊……哈哈……你以前啊……哈哈……以你前啊……哈哈”他以前是怎麽樣的?原諒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正愁得象隻無頭蒼蠅,幸好大宛笑哈哈地向我們走來,
  “在說什麽呢?”
  “在聊從前。”帥哥回答。
  “從前?”大宛一愣。
  “是……是啊,大家都是老朋友了嗎!一起聊聊高中時候的事情呢,大宛你也說幾句啊……”拜托,快點告訴我他是班裏的誰吧!
  “他高中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啊,佳瞳你知道?”大宛繼續愣著。
  “啊……啊?”我的頭立刻歪成了比薩斜塔,“你,你什麽意思?”
  “這家夥是我大學的室友。今天硬是跟著我湊熱鬧的。我剛想介紹你們認識呢,怎麽已經成老朋友了?”
  “這位小姐很自來熟呢,”帥哥爆發出一陣優雅又諷刺的笑聲,隨即風度地向我伸手,“我叫沈豪,和高興和你成為老朋友!”
  天啊,比薩斜塔轟然就倒了!
  請原諒我就地變成了穿山甲,帶著羞恥的淚珠埋頭找洞鑽吧。
  曆時三小時的同學聚會,我再也沒有勇氣和身邊的帥哥搭一句話。每當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就會緊張得隨手拉個同學來敘舊。大宛在呆了幾分鍾後恍然大悟,獅吼般的笑聲把在一旁招風引蝶的芊芊都嚇了一跳,
  “你們在笑什麽呀?”芊芊皺眉。
  大宛向著芊芊擠眉弄眼,“這丫頭,佳瞳,看來和沈豪滿登對的。才五分鍾就成了老朋友,那五小時後就能成老夫老妻了吧!”
  梁大宛!我把牙咬得咯咯響,凶巴巴地瞪他。而身邊的沈豪卻象個沒事兒人般跟著笑嗬嗬。反倒是小雞肚腸的芊芊當即拉下了臉,她掃了眼我,又掃了眼沈豪,慢悠悠地吐一句,
  “嗬嗬,哪能啊……”那六點省略號的尾音,直把我的自尊心踩了又踩。
  好吧,我承認,論相貌芊芊是甩我不知幾條馬路了。想當年高一的時候,我和芊芊常常一起在籃球場邊為大宛加油助威。而高二的時候,芊芊居然就有權利發嗲不讓大宛打籃球了。自欺欺人地想,她芊芊不就裙子比我短了幾寸,領口比我低了幾分嗎?不過看真切點,人家的裙子是掩不住修長的腿,人家的領口也是被C杯罩硬生生地拖累的。瞧人家,性感得多無辜啊,而我謝佳瞳,脫光了也未必換得回大宛的一片癡心。
  這麽想著,心髒又往下沉了幾分。而身邊的沈豪又在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勉強地牽動著嘴角,把菊花茶當成XO猛烈地灌。
  聚會結束後,芊芊把自己裹在了大宛的大衣裏,甜蜜地問我,
  “我就由大宛護送了,佳瞳你怎麽回去啊?”
  怎麽回去?還不就兩條腿一前一後地走回去嗎!我在心裏呸了她無數口唾沫,嘴裏還是無奈地回答,“我啊,這裏離學校很近,走回去就是了。”
  “我送她吧!”一旁的沈豪忽然站了起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聲明。
  “什麽?”我還來不及反映,芊芊就沉下了臉,“佳瞳都說可以自己回去了,沈豪你就省省殷勤吧!”
  “我哪能不殷勤著呢?”沈豪哈哈一笑,還貼心地從椅背上取下我的大衣,“佳瞳小姐的電話號碼我還沒到手呢。”
  我聽了,立刻驚成了隻口吐白沫的大閘蟹。
  大宛拉著芊芊先走一步後,沈豪真的伴著我一路往學校走去。
  “佳瞳小姐是xx師範學校的?”
  “對。”
  “那我們的學校離得很近啊,我的學校就和你的隔條馬路。”
  “那又如何?”
  “這就意味著我們以後約會很方便啊!”
  我斜眼看他,猜不透他的含義,
  “我說,你真對我有興趣?”
  “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明顯得我都有點怕了。”
  他輕輕地笑,“安心吧,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
  “切,你偶像劇看多了吧!”我嗤之以鼻,“好了,我到了。”
  “恩,”他點點頭,“敢問你的手機號碼?”
  我斜眼瞪他,腳步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後挪了。
  他哈哈一笑,“不告訴我也沒關係,大宛會告訴我的,回見了。”他揮了揮手,轉身走遠了。
  我久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是無數個琢磨不透的小泡泡。
  回到寢室後我直直地就往床上躺去,乙靜從電腦前轉過臉問我,
  “有桃花運了?”
  “你怎麽知道的?”
  “看你一副被折騰得花容失色的樣子。”乙靜邪惡地笑著。
  我朝她扮個鬼臉,蹬了鞋子拉過被子補個回籠覺。
  ……
  第二天早晨,我正和乙靜坐在文學課的教室裏。老師在台上說得津津有味,我和乙靜在台下各忙各的。乙靜每天早晨平均能收到十條morning message,內容不外乎是這些,
  平庸點的,“甜心,起床咯。”
  肉麻點的,“我用我的吻,喚醒貪睡的公主殿下。”
  哲學點的,“昨夜夢中熱吻無數,今朝酒醒身首異處。切勿貪欲,切勿貪杯,切勿貪睡。”
  乙靜看得眉飛色舞,花枝亂顫。我正想也湊過去看幾眼,不料自己的手機卻響了。我一看,是個陌生號碼,想也沒想就按掉了。老師的眼睛穿過千萬被猛然驚醒的同學,狠狠地瞪我。我低眉順眼裝孫子,他清清嗓子總算繼續說下去。卻是五分鍾後,我的手機又唧唧喳喳地唱起歌來,一看,乖乖,竟然是大宛的來電!
  這麽一來,不論老師用眼睛瞪我還是用雞眼瞪我,我都芳心亂跳地毅然走出了教室,接通了手機,
  “喂,大宛嗎?”
  “臭丫頭,終於肯接電話了?”
  晴天霹靂啊,居然不是大宛?我小心翼翼地問,“你,你是誰?……等等,你是沈豪?”
  “對,正是在下。”
  我倒吸一開口冷氣,問他,“怎麽會是你?”
  “梁大宛同誌的手機現在被我綁架了,而梁大宛本人被他女朋友綁架了。就這麽簡單。”
  “……好吧,那你找我幹嗎?”
  “約會啊!”
  “什麽?”
  “你什麽時候下課,我過來一起吃午飯。”
  “還有一小時……等等,我可沒答應你!”
  “好,一小時後見。”他倒是自說自話,“你們學校門口有個雕像吧,就在那裏見!”
  “等等……”
  “你可別不來啊。你要是不來,我見一個人就拉住他問,‘認識謝佳瞳嗎?我是快遞公司的,她買的極度誘惑情趣內衣到貨了。’”
  “你,你,王八蛋……”我火得七竅生煙。他哈哈一笑,掛了電話。
  為了名節,為了輕譽,一小時後我支開了乙靜等在了校門口的雕塑前。正想著見麵後如何教訓他一頓,身後就響起了他惡魔般的聲音,
  “老朋友,真守時啊!”
  “誰是你的老朋友?”我後退一步,身體瞬間進入了警戒。
  “是你自己說的啊,老朋友,不記得了?”他歪頭看我,一臉賊笑。
  我猛然語塞,竟是被自己昨天的愚蠢行為憋得滿麵通紅。他拉過我的手,自顧自地就往裏走,
  “聽說你們學校的韓國料理餐廳還不錯,去那裏吃吧!……是走這條路嗎,啊我已經看見招牌了!”
  “等等,等等……”我象隻拴了繩子的鵪鶉,一路被他拖到了餐廳。
  兩人坐定後,我無奈地隨手點了套餐,他也跟著點了同樣的,然後令我欣慰地主動買了單。
  吃了幾口,我終究耐不住,無比嚴肅地問他,
  “喂,老兄,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你指什麽?”他把烤五花肉都扔進我的盤子裏。
  我不由地心頭一熱,就聽見他悄聲嘀咕,“這肉怎麽烤得這麽焦啊……”
  汗,原諒我的臉色又象紅綠燈一樣地閃爍了。幹脆放下筷子,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我的意思是,你到底想怎麽樣?”
  “追你啊!”他的坦白又一次讓我詫異。
  “你確定你是追我?追求謝佳瞳?”我不可思議地問他,餘光掃了掃玻璃牆上映出的平凡的臉。
  “對啊,謝佳瞳,沒錯。”
  “你確定你不是想接近我,好追求我身邊的某某人嗎?”
  他愣了下,哈哈一笑,“你身邊有值得追求的某某人嗎?”
  我第一時間想起了乙靜,卻毅然地搖了搖頭。
  “安心吧,我會努力讓你幸福的。”他悠然地說。
  汗,又是這句老話。我不屑地瞅他一眼,心髒卻是唐突地一咯噔,又一咯噔。不經意間,臉已經微紅了。
  ……
  乙靜說,我的愛情終於來了。我難以置信地,整整一個下午對著鏡子發呆。
  乙靜說,“別以為所有男人都和梁大宛一樣,以貌取人。”
  我答她,“我知道,瞎子就不會。”
  乙靜搖搖頭,說我被大宛傷害得太深了,那傷口就象毒癮,一發作就害得我直抽抽。
  我也跟著搖頭,隻有自己知道,最痛苦的事情是梁大宛從來沒有洞悉過我的一番心意。
  高二那年的軍訓,我和芊芊分在一個宿舍。我們的樓上一層是男生宿舍,聽說大宛花了不少血本換了宿舍,正對著我和芊芊的上方。
  “梁大宛,你真討厭!”芊芊一臉甜蜜地微笑著,站在陽台上把脖子抬得老高。
  樓上的大宛哈哈一笑,把一盒糖扔進芊芊的懷裏。
  “進口的?”芊芊翻看了標簽。
  “所以特地留給你。”大宛癡心地說。
  他們的對白一句句都落在了我的耳朵裏。
  我鬱鬱地整理著衣物,心裏憤憤地罵著,梁大宛你這個大傻子,芊芊哪裏會在乎你區區的一盒糖果。去年情人節,隔壁班級的男生是送了施華洛世奇的戒指才換得芊芊和他的約會的。而那時的你呢?手裏捏了一盒巧克力象跟蹤狂一樣尾隨在芊芊身後的五米處,卻始終鼓不起勇氣。
  而我呢,我……隻因為收到了你隨手送我的巧克力,連為你死的心都有了。隻可惜你太粗心了。當我打開盒子,看見那張你沒有扔掉的卡片,
  ‘送給芊芊,我喜歡你。’心一下子就荒涼了。
  但即使是那樣,我還是忍著眼淚把巧克力吃完了。太甜了,又太苦了。吃完了還珍惜地保存了盒子,甚至連那張揪心的卡片都沒舍得扔掉。
  芊芊從陽台回來後,那張如花的笑臉立刻就鬆弛了。她活動了下偽裝許久的麵部肌肉,拆開糖果盒子,抓了一大把遞給我。
  “我不吃。謝了。”
  “別客氣,這可是進口的,你平時想吃還吃不到呢……”
  我沒有回答,也沒有看芊芊的表情。
  隻聽見匡當一聲響,她把盒子隨手扔在了床底下。
  ……
  時間一長,我漸漸地習慣了沈豪的存在。這天上午接到他的電話,
  “佳瞳……”
  “一起吃午飯對吧,那半小時後雕像前見。”
  “好,好。”沈豪對我的見怪不怪有些抱怨。見了麵後,他象隻可憐巴巴的小狗般拉著我的手,
  “佳瞳,不覺得我們的戀愛談得很沒激情嗎?”
  “怎麽叫做有激情呢?”我問他。
  他左右觀望了下,指著湖邊一對正在做%¥#*》$#*行為的情侶說,“那就是激情啊!”
  我狠狠踹他,“找死啊你!”
  他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了湖邊的椅子上。
  “你們學校的風景不錯,這個湖叫什麽名字?”
  “似乎有正統名字的,不過我們都叫它四級湖,把它原來的名字忘記了。”
  “四級湖?有來曆不?”
  “恩,貌似是前幾屆有一個大四的學長,他站在這湖邊大喊了一句,‘四級英語,去他媽的!’就跳下去了。”
  “後來呢。”沈豪笑得呱呱的。
  “後來啊,他被好心人救起來了,隻好再接著一年一年含著淚考四級咯。”
  他聽了,忽然就不笑了,“這故事好悲慘啊。”
  “的確,這幾年似乎還有人在四級考場看見過這位前輩。還有個傳說,隻要在考四級那天碰到他並送給他祝福,就一定可以順利通過!”
  沈豪沉默了,仿佛眼前正勾勒著四級前輩潦倒落魄的樣子。然而他忽然又抬頭,
  “話說回來,四級英語有那麽難嗎?”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少爺,別拿人家的傷疤當笑話。”
  其實我也是最近才從大宛的口裏得知的,沈豪原來是個闊少爺。從小家景優越,養在深閨琴棋書畫,以他的水平四級自然不在話下,連雅思也是信手拈來。偶爾和他半路遇到個美國人問路,他一口抑揚頓挫的英語硬是把對方襯托得宛如個美國鄉下佬。
  就是這麽一位無可挑剔的王子殿下,我不禁擔心地問大宛,
  “你不覺得他會是在耍我嗎?”
  “放心吧,這一年的大學生活,我還沒見過沈豪的私生活開過任何花朵。我差點以為他是個gay呢,現在知道了,他隻不過是眼光差了點。”
  “恩……呸,說什麽呢!”我抱怨著。
  大宛笑了笑,“每一個王子都被灰姑娘拐跑了。這是世界流行的趨勢!”
  “你有沒有常識啊……”我慘然一笑,“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可是個十足的大美人呢……”
  有時候想想,我的確是自卑得可以。但自己沒有傾城的美貌,沒有過人的智慧,甚至連那麽一點點勾搭男人的手腕都學不好。卻平白無故地被一有錢帥哥猛追,不是陷阱,還能是奇跡?
  奇跡的話,最可怕不過了。不明不白地給你希望,把不屬於你的東西硬是塞進你懷裏。讓你擔驚受怕,讓你擁有了,從此隻能守著他惶惶不安地過一輩子。
  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實現不了和大宛的戀情,反而是上天給我的自由。錯過的姻緣隻是折損了我20%的快樂。因為我永遠無法象芊芊一樣對大宛呼來喝去,我會把他捧上國王的寶座,為了他的笑容一再地踐踏自己。也許從此,連80%的完美生活都不再擁有了。
  ……
  在我和沈豪正式交往一個月後,決定介紹他和乙靜認識。其實這也不是我的本意,隻是有一次我在陽台上和沈豪打手機聊天,乙靜出來哼著歌曬襪子。沈豪問,
  “哪家的姑娘,聲音倒是脆!”
  我還來不及回話,乙靜就晃悠悠地湊到手機邊,掐著一把風情萬種的嗓子嬌嬌地喊了幾句,
  “大爺您好,我叫乙靜,芳齡十八歲,沒有男朋友,我的手機號碼是138……”
  我猛一個驚濤掌把她推出手機的通話範圍。乙靜哈哈一笑,曬完襪子就進去了。
  “你室友?”沈豪樂不可支。
  “就是乙靜啊,我和你提過的。”
  “好啊,那下次一起吃個飯吧!”
  一句話,就把我們三人拉扯到一張餐桌上了。才剛剛坐定,乙靜的眼睛都瞪成了銅鈴,
  “是沈豪兄?”
  “正是在下!”沈豪抱拳一笑。
  “我是乙靜,佳瞳常常提到你,卻從來不告訴我你是個如此驚天動地的大帥哥!”
  “佳瞳有危機意識也是情有可原的。”沈豪笑得更歡。
  乙靜的臉上紅暈綽綽,吃到一半還借故去廁所裏照鏡子補粉底。我趁沈豪不注意,偷偷地踩她的腳,
  “夠了夠了,他哪有那麽帥啊!”
  “你還真是暴殄天物呢,”乙靜白我一眼,“趁早去把白內障開了吧!”
  “我哪有白內障啊……”我歪眉斜嘴地抱怨,對麵的沈豪見了,
  “佳瞳你的臉怎麽了?”
  “她……她肉毒素打多了。”乙靜瞬間換了表情,煽動著長長的睫毛,癡癡地笑。
  那天下午,乙靜打算翹課去見一個網友。沈豪一聽,又發豪言壯語,
  “那佳瞳,不如我陪你去上課吧!”
  我躲閃不及,又被他象拽小雞一樣地拖往教學樓。眼看著任課老師墨太太已經在講台上站定了,我隻得警告他,好好地上課,千萬別出什麽岔子。
  他倒是乖巧地點了點頭,還豎起手指來了個指天發誓。隻是他的表現實在是太好太乖了,正兒八經地坐在那裏,還小學生似地把手背在了身後。一雙眼睛老鷹一般凝視著老師,直把芳齡五十有餘的墨太太看出了兩片小紅暈,
  “這位同學,”墨太太千年難遇一個肯好好聽她上課的學生,大為感動,“你來說說,上帝死了這句話是誰說的?”
  沈豪一聽,傻了。他是個理科生,對文學毫無研究。於是扭扭捏捏地站了起來,眼神不斷地向我打著sos。我壓低了嗓子提示他,
  “尼采。”
  “什麽……”沈豪聽不真切。
  “尼采啊!”
  “同學,能回答嗎?”老師催促。
  “恩……你猜啊?”沈豪說著,還天真地把頭一歪。
  My god ! 我已經不忍地別過頭去了。那廂墨太太正一頭霧水,“同學,你再說一遍。”
  “你猜啊?猜猜看啊?……”沈豪鎮靜自若地重複了一遍。
  我真心佩服他的勇氣,和麵對全班恥笑時無所畏懼的神情。但很快我就明白了他的鎮靜源自於哪裏。
  墨太太無奈地搖了搖頭,攤開點名冊,
  “同學,你的名字是?”
  “我叫謝佳瞳!”他一字一頓說得響亮,那樣子就象是個驕傲的升旗手。
  在場同學大都知道他是我的男朋友,於是笑得更加肆無忌憚。我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眼見著墨太太在點名冊上不知寫了些什麽,更是冤枉得淚水淋淋。沈豪沒心沒肺地笑著,坐下後還拋給我個媚眼!天啊,上帝啊,讓我跟你一起死吧!
  這次的事件給我的生活造成了嚴重的影響。幾天後,又是在墨太太的課上。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然後宣布突擊點名。我當時就有了不詳的預感,當她叫到‘謝佳瞳’時,更是有用頭去撞牆的衝動。
  “到……”我怯怯地喊一句。
  “你?”對方一臉懷疑地看著我,“別欺負我年紀大了不認人,那麽多學生裏我還就記得這個謝佳瞳!”
  我無語,冷汗颼颼地冒。
  “他是逃課了吧。”她說著記在了名冊上。
  一圈名字點下來,隻有叫到乙靜時無人回答,因為乙靜又慣例地翹課了。我還正欣慰著,自己被冤枉逃課,總算拉了個乙靜做墊背。沒想到墨太太自作聰明,忽然對我說,
  “這位同學,你是叫乙靜吧!幫謝佳瞳同學頂替敗露,所以不敢答應自己的名字了?這次我就不算你曠課了,但你去轉告謝同學,下次一定要來上課啊!”
  天啊,我當場就懊惱得直抽抽!天大地大,我上哪裏去給你找第二個謝佳瞳啊!
  ……
  我於是一臉閻王樣地把事態的發展告訴了沈豪。他聽了倒也不推卸責任,歪著頭想了想,然後一拍腦門兒說自有妙計。隔天來找我,就瞧見他手裏提了個精裝燕窩禮盒。我和他堵在了墨太太的必經之路上,遙遙見對方一現身,就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墨太太被雌雄大盜般雙雙現身的我們嚇了一大跳,竟如同個花季少女般第一時間把手護在了自己的領口。沈豪見了,拚命忍住了竊笑,隨即調整了最誠懇的表情向墨太太解釋誤會的始末。墨太太聽了,臉色一沉,卻也立刻被沈豪遞上的燕窩禮盒逗得眼角開花。
  “既然是個誤會,又何必如此多禮呢?”墨太太的眼珠子溜溜一轉,偷偷瞅見了盒子上的標簽,三千五百塊!更是頓時笑成了一朵向日葵。
  “哪裏哪裏,”沈豪微微鞠躬,“區區小禮,隻希望老師以後多多照顧佳瞳。”
  “一定一定……”
  墨太太提著燕窩禮盒屁顛屁顛地走遠了。我這才狠狠捅了下身邊的沈豪,問他,
  “這個燕窩禮盒居然要三千五百塊?”
  “其實頂多值兩千塊的,”沈豪哈哈一笑,“我怕拿不出手,就把洋酒的標簽貼上麵了。你瞧,這老太太一看見標簽,立刻就成孫子了,效果多好!”
  他見我越發鬱鬱寡歡的表情,伸手摟住我,“都是過年家裏收的賀禮,反正也吃不掉,拿來做人情豈不正好?”
  我勉強地一笑。第一次覺得,有錢人的世界是如此不同的。
  ……
  乙靜說,“就是因為有所不同,所以才值得我們去追求啊!”
  但我依舊擔心,趴在床上神經質地砸枕頭,“我還是怕他騙我……”
  “怕什麽?”乙靜把眉毛一橫,“這麽帥又這麽有錢,你不願意被他騙,老娘我可盯著做替補呢!”
  我心頭一緊,臉色也不對頭了。正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乙靜哈哈地笑倒在床上,
  “臭丫頭,你自己不知道!你現在的這副表情,分明就是愛上他了!”
  “我哪有!”我一個虎跳起身反駁。
  乙靜也不爭辯,取了鏡子冷不丁地放在我麵前。
  我一愣,接著無話可說。
  乙靜的話一直讓我耿耿於懷。以至於當我再次麵對沈豪,也不知是哪跟血管爆裂了,臉色忽然就紅成了個大番茄。
  沈豪正往嘴裏送著牛排,抬眼問我,
  “臉怎麽了?”
  “沒事兒。”
  “猩紅熱?”
  “啥?”
  “登革熱?”
  “滾!”
  “那……禽流感?”
  “切!”
  “哦……艾滋病吧!”
  “找死啊你,”眼看著周圍幾對人都把目光投了過來,我更是緊張得齜牙咧嘴,“好啊,我得艾滋病了,你離我遠點吧!”
  “你真是病糊塗了。”沈豪哈哈一笑,“讓我離你遠點?我可還沒有買單喲!”
  “啊……”我於是硬生生地逼自己住嘴了。
  沈豪盡情嘲笑過我後,用紙巾擦了擦嘴,又端出了張正經的臉說道,
  “啊,對了!佳瞳,過幾天我們家開聚會,你也來參加吧!”
  我一呆,舌頭又開始打結了,
  “什,什麽……這,這不是要把我介紹給你父母了吧……”
  “是我爸爸的公司周年慶,不過因為家族的人都在公司裏就職,所以就象家庭聚會一般。你不必緊張的,我父母人都很隨和。”
  “你父母,他們知道有我的存在嗎?”
  “知道啊,我給他們看了照片,所以他們很擔心下一代的素質。”
  我反應過來,狠狠瞪他。又轉念一想,“等等,不會半路跑出個未婚妻什麽的吧!”
  “你偶像劇看多了嗎?”他白我一眼,用我當初堵他的話堵我。
  “沒有啊……”我心虛地低頭,喃喃自語,“白馬王子和臭丫頭,這才叫偶像劇呢……”
  沈豪交代了我聚會的日期和時間,順便把請柬也塞給了我。
  “看見沒有,這可是VIP請柬,特地為了你向爸媽要來的!”
  “討厭,我知道了啦!”我的臉燒得都快噴出岩漿了,趕緊收下請柬,壓抑心裏的一陣甜蜜。
  ……
  告別沈豪後回到寢室。今天下午沒有課,見乙靜正懶在電腦前養蘑菇,就拿出請柬找她商量對策。
  “瓦塞!”她一見請柬,眼睛就發直了,“沈氏集團!年年都是國家的納稅狀元喲!”
  “真的?這個集團是造什麽的?”
  乙靜的眼睛越發象兩隻瓦利十足的燈泡,“那簡直就是造鈔票的集團呢……我越來越想當第三者了,你問問沈豪要情婦不?”
  我剛想伸手錘他,卻聽見手機在包裏唧唧喳喳地唱開了。
  “這才分開多久啊,膩不死你們倆……”乙靜故意端出酸溜溜的口吻,繼續翻來覆去地看著請柬,一缸缸地流口水。
  而我看了來電顯示,愣了幾秒後才猶豫地接通了電話,
  “喂,大宛,稀客啊。怎麽想起打我電話了?”
  “佳瞳,”對方的聲音十分焦急,“你知道芊芊現在在哪裏嗎?”
  “芊芊?”我疑惑地反問,“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
  大宛沉默了下,歎了口氣,“也是……隻是,實在找不到她,一著急就慌不擇路地到處問……”
  “你們吵架了?”我問他,心裏卻可恥地冒出了竊喜。
  “……是……她一生氣,甩下分手的狠話就走了。我立刻就後悔了,想找她道歉,但是她手機一直關機,也不在她的那些朋友那裏……佳瞳,我太著急了……芊芊她不會真的想分手吧……”
  我握著手機的手漸漸顫抖。
  梁大宛你這個傻子,我心裏隱隱地作疼,何必如此聲淚俱下地告訴我你是如何愛著芊芊呢……
  我強忍著已經沙啞的喉管,問他,“那你打算怎麽辦?”
  “佳瞳,我想到你們學校找芊芊……”
  我這才想起,芊芊是和我一所大學的。隻是不同學院,所以很少碰見。
  “好,你什麽時候到,我受累跟你跑一趟。”
  “謝謝了,我這就出來。”
  掛了電話,我象隻破碎的人偶般久久地立在原地殘喘。直到乙靜木無表情地把紙巾按上我的眼眶。我抬頭,看見她眼中支離破碎的自己,她說,
  “最起碼,洗把臉再去吧!”
  我點點頭。
  十分鍾後,我和大宛碰了麵。大宛拉著我往芊芊的宿舍區一路跑去,直把我的胳膊拽得生疼。
  “女生園區我進不去,你按照這個門牌號去找芊芊,讓她務必出來見我一次。”大宛言詞懇切。
  “行,那我進去了。”我堅強地一笑,接過他手中的地址。
  我尋到芊芊的寢室,敲門後,一女生幫我開了門,
  “找誰?”她見是陌生人,上下打量著我。
  “啊,我找芊芊。”
  “芊芊啊,”女生皺了下眉,“她不在。”
  “哦……那她什麽時候回來?”
  “我也不知道啊。她昨晚就沒回寢室,天知道上哪兒去混了。你打她手機吧!”
  “恩……”我稍稍驚訝,“我打過了,但是一直關機。”
  “那就打另一部啊!”
  “什麽?”
  “你該不會以為她隻有一部手機吧……”女生鄙夷地笑了笑,從房間裏又傳出另一個聲音,悠悠地說,“她芊芊有幾個男人,就有幾部手機。這是她自己說的……”
  “哦……”我尷尬地,道謝後轉身離開了。
  我回到園區前,看見大宛站得象座石像。我不知該不該把這些告訴他,但思緒還在百轉千回,心底裏的一點小私心已經把這些話全盤托出了。
  大宛的表情漸漸陰沉了,他忽然背過身子,連一米八的個子都瞬間佝僂了。
  “啊……我知道的啊,沒什麽大不了的……芊芊說有別的男人一直在追求她,她沒有答應……”
  “沒答應還收別人的手機?”我忍無可忍,甚至揮起拳頭想要打醒他。但不知怎麽的,拳頭還舉在半空,自己卻先落下淚來,“梁大宛,你就不能有點骨氣嗎……別讓我看見你這副窩囊廢的樣子……”
  大宛始終沒有回頭,他道了聲謝謝就走了。
  我回到寢室,看見乙靜一臉鄭重地等著我。
  “要哭?還是要抱?還是要喝啤酒?還是要我和你一起罵罵那個不識貨的梁大宛?”
  我笑了,心中被乙靜的體貼填得滿滿的。
  “抱一抱就好……”我說著,把身子掛在乙靜的身上,靜靜地閉上眼睛。
  乙靜拍著我的背脊,輕輕歎息,“你不是有沈豪了嗎,何必這麽作踐自己呢……”
  何必呢?這世界上的事情,又豈是‘何必’兩字可以說清道明的?
  隔了兩天,我的心情總算恢複得七七八八了。和沈豪在一起時很快樂,那家夥兒常常變著法兒地逗我開心。
  那天和他在四級湖邊聊天。迎著溫柔的輕風和煦煦的暖日,我不禁愜意地微微閉了眼睛。聽見他忽然問我,
  “佳瞳,你畢業後想做什麽工作?”
  “恩,闊太太吧!”我隨口回答。
  “哦?艱難艱難,中國姓闊的可不多啊。”
  我啞然失笑,“是啊,所以我要集中火力。對於那些姓張的姓王的,尤其是姓沈的,要毫不留情地加以回絕。”
  “真的?”他一呆,“那我可要趕緊問乙靜同學要個電話號碼了!”
  “你敢!”我本能地吼了出來,然後看著他呱呱亂笑的臉羞恥地低下頭。
  話說回來,沈豪對乙靜的印象似乎不錯,乙靜對沈豪也是讚許有佳。偶爾我會因此有些小小的心理不平衡,於是就和乙靜半開著玩笑,
  “唉,要是沒有我,你們倆就能成完美的一對了吧!”
  “拜托你啊,別老是那麽缺乏自信又疑神疑鬼的。”乙靜聽了,無奈地搖搖頭,“我除了長得比你漂亮點,身材比你火辣點,腦子比你靈活點,人緣比你寬泛點,基本上條件和你也差不多啊。”
  “你這笑話真冷……”我冷冷地掃她一眼。
  乙靜哈哈一笑,垂頭把注意力又放在咖喱飯上。
  此刻我正和乙靜在食堂吃晚飯。我看準乙靜盤中的一塊肥嫩的咖喱牛肉,正欲偷偷下手,不料一陣陰風呼嘯而過,把我的筷子都吹落在地。
  我無比詫異,一抬頭,隻看見視線的盡頭有一人影在迅速接近,接近,竟直直地奔到了我眼前。
  “啊,芊芊……”我招呼還沒打完,來人就一個驚濤掌把我的盆子掀翻在地,菜汁湯液流了滿地。
  我和乙靜愣在了當場。而芊芊站成個圓規樣,隨即指著我的鼻子罵開了娘,
  “好你個謝佳瞳啊!你說,你跟我家大宛嚼什麽舌頭了?我們倆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插手?”
  我起身正想解釋幾句,隻見她的口水又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你別想狡辯了!就你這點花花肚腸,我能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告訴你,我就算真的不要梁大宛了,也不會輕易地讓給你!你高中時爭不過我,現在連我的破鞋都揀不到……”
  周圍的人看熱鬧般地擁了過來,我手足無措,禁不住眼淚已經在眼窩裏打轉了。卻是乙靜忽然拍案而起,
  “好你個小潑婦,在大學裏撒野,還有沒有點素質了?”
  說實話,乙靜杏眼一瞪,著實比芊芊美豔了不少個百分點。芊芊一見著比自己漂亮的,氣勢陡然下滑了幾分,
  “怎,怎麽?還來個幫腔的?”
  “哦,原來是你啊……”乙靜仔細打量了下芊芊,“我認識你!每次在校門口歡天喜地地被一輛qq車接走的就是你吧!”
  “你……你……”芊芊的臉一下子漲紅了,看來是說到了她的軟肋。
  “別你你你的,我跟你不熟!”乙靜抬頭,一臉鄙夷,“你八成在想我是怎麽看見的吧,我那時就坐在qq車邊上的那輛法拉利上,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芊芊退後半步,說不出話來。
  “我說你要傍大款,也要找個有家底的啊,一個開qq的半老頭子,一口口都親在他的皺紋上,有意思嗎?”乙靜不饒人地說了下去,“還是個半禿子,地中海,拚命地把周圍的頭發往中間梳,搞得自己的腦袋象個金字塔一樣往上翹,十足一個翹辮子。你還一口一個親得嗒嗒直響,一張信用卡就笑成了朵牡丹花……呸,真惡心……”
  雖然乙靜罵得也很不雅,但我還是不顧形象地破涕為笑了。周圍的人也都此起彼伏地笑出了聲,芊芊一看情勢不對,馬上打了退堂鼓,
  “……胡言亂語……不,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哼,我今天還有事,下次再和你算賬……”結巴地說完後,落荒而逃。
  我著實感激乙靜。看她輕輕歎息,收拾了東西對我說,“走吧,被那家夥一攪和,隻能重新買份飯了。”
  我答應一句,跟在她的身後。不多久,又忍不住地問她,
  “乙靜?”
  “恩?”
  “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幹嗎騙你啊。”
  “哦……”我答應一句,心裏一酸,不由地又為大宛難受了。
  ……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人,無論是大宛還是沈豪。但大宛終究還是知道了,隔天他發了條短信給我,隻有三個字,“對不起。”
  我握著手機的手漸冷漸硬,想要回複他,卻隻寫了一句‘梁大宛你這個傻子’,就再也寫不下去了。
  乙靜見了,奪過我的手機狠狠地刪除了短信,然後關了機。她凶神惡煞地瞪著我,
  “謝佳瞳!不覺得你自己才是個大傻子嗎?芊芊說的對,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插手?你哪次得到好下場了?你,你不記得去年聖誕節了嗎?”
  乙靜的話讓我渾身一顫,一瞬間回到了大一那年的聖誕節。
  ……
  那是芊芊和大宛最嚴重的一次吵架,兩人互不退讓,鬧得不可開交。那時偶爾芊芊會來找我訴苦,她趴在我的床上抽抽搭搭,用我的床單擦鼻涕和眼淚。
  她說自己受不了了,梁大宛總也不肯讓著她,她是被愛情束縛的小鳥。哭得凶了,還撕下一張白紙,龍飛鳳舞地寫了一封分手信,硬塞到我懷裏。
  “我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了,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他!我跟他玩兒完了,一拍兩散!”
  那封分手信粘在我的身上,忽然就象隻兔子般撲通撲通地跳躍著,勾引著我最不安分的心跳。
  我的臉色不由地潮紅了,感覺心底裏竊竊的喜悅正在抽絲發芽。
  但嘴上還是勸著和氣,
  “別動不動就提分手,大宛對你多好啊……”
  芊芊冷淡地哼了聲,“對我很好的又豈止他一個人,難道我沒有選擇的權利嗎?”說著,她怪怪地笑了,忽然握緊了我的手,
  “你不會不幫我這個忙吧……我和大宛分手,不正是你的機會嗎?”
  “說什麽呢……”感覺心口被捅了一刀子,我神經質到甩開芊芊的手。
  芊芊哈哈大笑,“玩笑罷了……總之,拜托你了!我要去過全新的生活咯!”說完,她對著鏡子補了下妝,蹁躚著離開了。
  我緊緊捧著那封分手信,久了,忽然看見自己的眼淚沾濕了信紙。連忙取了紙巾仔細地擦拭,嘴唇照著紙上的字跡默默地念,
  “梁大宛,我芊芊要和你分手……梁大宛,我芊芊要和你分手……梁大宛,我芊芊要和你分手……從此,從此一刀兩斷……”
  我真心地感謝上帝,在胸口虔誠地劃著十字。這真的是我的機會嗎?不論如何我願意一博!我撥打大宛的電話,卻一直無法接通。等好不容易大宛終於接了電話,我佯裝平靜地,
  “大宛嗎?我有件東西要交給你。”
  “什麽東西?”他的聲音帶著被愛情折磨的疲憊,“我很累,很忙,過兩天好嗎?”
  “不,這個很著急啊,明天你有空嗎?”我急切地約他,明天就是聖誕節。
  “……好。”他思索了下,“明天晚上六點吧,我下了課在校門口等你。”
  我答應了句,他掛上了電話。
  大宛啊……你這個傻子……我甜蜜地呢喃著,身子象漂浮在雲上。
  第二天,美麗的聖誕節。一整日我都過得恍惚,乙靜嘲笑我就象是一具僵屍。
  “準備怎麽對大宛說?”乙靜問我。
  我忽然就羞澀了,“都那麽久的交情了,還是老實說吧。”
  “直接就對他說‘我喜歡你’?”
  “是‘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肉麻死了!”乙靜撫著雞皮疙瘩直嚷嚷,卻還是勉強答應了做我的形象顧問。
  我們逃了下午的課,乙靜拿出化妝品為我改頭換麵。還大方地把Chanel No.5的香水當成花露水似地撒在我身上。
  “prefect!”她獅吼一句,大功告成。
  那聖誕節的傍晚,我象位出席慶典的公主般出現在大宛學校的門口。來往的男生偶爾會對我吹吹口哨,我心情大好,也就對著他們吹了幾下。
  臨近六點,天開始下起雪。我越發地焦躁難耐,緊緊抱著裝有分手信的皮包,口裏默默練習著蓄謀已久的告白,
  “梁大宛,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梁大宛,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梁大宛,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梁大宛,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當念到第五十遍時,梁大宛出現在視線的盡頭。
  “大……大……大宛……”我興奮地招手,卻隨即被依偎在大宛身邊的芊芊驚成了結巴。
  “佳瞳,讓你久等了。”大宛的一隻胳膊被濃妝豔抹的芊芊拽得緊緊的,他抬起另一隻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臉蛋幸福得象隻猴屁股。
  “佳瞳啊,”芊芊見我呆在了原地,癡癡地笑了,“大宛今天翹了課來向我賠罪,還買了鉑金的手鏈做聖誕禮物,你瞧……”她伸出右腕,風情萬種。
  “啊……啊,真的,很漂亮……”那點點的光燦,幾乎晃出我的眼淚。
  “所以我們現在已經和好如初了!是不是呀,honey?”芊芊嘟上紅唇,大宛立刻繳械投降。
  “嗬嗬……”他不好意思地笑著,忽然又問我,“那佳瞳,有什麽要交給我的?”
  “啊……我……這個……”我一下子陷入了語無倫次,見芊芊忽然用眼神瞪我,更是委屈得悲從中來,“沒什麽……沒什麽……本來,我想說,很久很久了……”
  “很久什麽?”芊芊眼神一凜。
  “不,沒什麽,路過了,說聲聖誕快樂而已……”我搖搖頭,讓自己從破碎的夢境裏掙脫出來。
  “是嗎?”大宛有些疑惑,芊芊立刻搶白道,
  “你看佳瞳今天打扮得那麽漂亮,八成是要和誰去約會了,我們別打擾她了。快走吧,我想去西餐廳吃聖誕套餐。”
  大宛又一次陶醉在芊芊的發嗲中,把視線從我的身上挪開了,
  “好,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那佳瞳,我們先走了……聖誕快樂啊……”
  “快樂……快樂……”他們牽著手離開了,我才終於鼓起勇氣對著他的腳印說,
  “聖誕快樂……梁大宛,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我在漸漸起了積雪的校門口呆呆地站了許久,冷得手指通紅,肩膀和衣服上沾滿了冰渣子。從包裏拿出那封愚人節的分手信,顫抖著,撕成一片片扔在風裏。
  回到寢室後,我的狼狽樣把乙靜嚇得連滾帶爬從床上下來,
  “靠,出去時是個公主,現在怎麽成乞丐了?”
  “公主被拋棄了,就成乞丐了……”
  乙靜立刻就明白了,她紅了眼眶,抓起電話說要找梁大宛說個明白。我死死地抱住她的手,
  “不用了,不用了,還不夠丟人的嗎……”
  乙靜放下電話,抱著我哭了整整一夜。
  ……
  那也許是我人生中最恥辱的篇章了。以至於我刻意地遺忘,遺忘,把它壓在記憶的最底層。乙靜的一番話撕開了陳年的傷口,仿佛把當時的羞辱穿越時空重新加到我的身上。我一陣顫抖,鮮血淋漓。
  乙靜輕輕說道,“大宛他憑什麽呀?你多想想沈豪,他對你那麽好……”
  一句話,融化在深深的歎息裏。
  ……
  乙靜說得對。我決心拋下有關大宛的是是非非,專心地過我自己的生活。
  接下來的一項重大任務,就是沈豪父親的公司聚會了。乙靜掐指一算,時日無多,不僅天天在寢室裏用鞭子抽著我減肥塑身,某日還心血來潮帶我去添置新衣。
  她揚手叫了一部出租車,東拐西拐把我們送到一家金碧輝煌的服裝店門前。
  一下車,我就瞬間被水晶吊燈迷花了眼睛,身子卻依舊在乙靜的拖曳下進入了店裏。剛進門,就瞧見十多個高挑的製服小姐齊齊擁了上來。卻是把我往邊上一擠,齊刷刷地向乙靜哈腰鞠躬,
  “歡迎光臨,乙靜小姐今天有什麽需要嗎?”
  乙靜優雅地頷首,把我又拉回眾人的視線中,
  “今天有需要的不是我,是她!請幫我的朋友挑選合適聚會的服裝。”
  此言一出,眾女又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我頓時感到了不自在,一位別著店長牌子的女子偷偷瞧了眼我外套上的一行小字,班尼路,嘴角微微上翹,
  “那請這位小姐跟我來。”
  “啊……是……”反而是我一臉緊張,完全沒有了上帝的感覺。
  在店長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我向掛在架子上的衣物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忽然發現指甲裏還沾了髒東西,連忙背過身扣幹淨了才重新伸向了衣服。戰戰兢兢地看了幾件,隻覺得件件都雅致不俗,很配乙靜,卻不配我。好不容易找了件素雅點的,屏息凝神三呼阿門地翻看了標簽,
  “啊……”我鬆一口氣,回頭對乙靜說,“這條連衣裙不錯,也不貴,才四百塊錢。”
  乙靜愣了下,“是美金吧!”
  “啥?”
  “不。”店長麵不改色,“是歐元。”
  “四千塊!”我小算盤一打,隻覺得頭暈目眩。
  “佳瞳!”乙靜把臉一橫,“這可是你第一次見未來公婆啊,就這個牌子,我還怕沈氏集團的老總看不上眼呢!”
  “可是……可是……”我淚眼汪汪,“四千塊啊,到底是我穿它還是它穿我呀……”
  乙靜見我猶豫,索性亮出了信用卡,“小姐,就這件,包起來!”
  我正想阻攔,乙靜一揮手,“急什麽,又不是不用你還!以後,我看著你天天吃糠咽菜。”
  我別扭地笑了笑,第二次覺得,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太不一樣了。
  聚會的那一天,我在乙靜的盯梢下,終究放棄了坐公共汽車的念頭。抖著手叫了部出租車,抖著手付了五十塊的車錢,然後矗立在皇宮似的大酒店前愣愣地流口水。
  正鼓起勇氣往裏走,一服務小姐攔住了我的去路,
  “這位小姐,您有預約嗎?”
  “啊,我是來參加沈氏集團的公司聚會的。”
  “這我知道,”服務小姐禮貌地一彎腰,“今天本酒店被沈氏集團包下了,來的貴賓都是沈氏集團的客人。能讓我看一下您的請柬嗎?”
  我這才慌慌張張地往包裏找請柬,翻了個底朝天,居然找不到?不會吧……我又給自己來了個全麵搜身,隨即臉就紅成了大番茄。連語氣都開始支支吾吾,
  “小姐,我,我忘記帶請柬了。我是沈豪的客人,可以讓我上去找他嗎?”
  “沈豪公子的客人?”服務小姐的眼珠子一轉,上下打量了我,“對不起,沒有請柬恕不能進場。”
  “這……這……”我頓時手足無措。
  眼見著又進來幾個珠光寶氣的客人,服務小姐整了整衣襟,甩給我個禮貌的冷臉“請您別站在通道上好嗎。”
  我尷尬地往邊上一站,服務小姐笑容盈盈地走上前去,
  “歡迎光臨,宴會廳在頂樓,我帶你們上去。”
  “切,怎麽光問我一個人要請柬啊……”我委屈地一屁股坐在休息區的沙發上。呆坐了幾分鍾,隻看見門口停了無數輛勞斯萊斯,又是數不盡的卡地亞和勞力士在我的眼前蹁躚而去。乙靜說得對啊,就我身上這件衣服,還不抵別人手裏的一隻雪茄呢!
  我獨自沮喪,心想著別丟這個臉了,幹脆一走了之,卻不料手機在包裏唧唧喳喳地唱起歌來。一看,是沈豪的電話。我猶豫了許久,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喂,佳瞳,到哪裏了啊?”
  “在樓下了啦……”
  “我知道你腿短走得慢,”沈豪哈哈一笑,“給你十分鍾,爬也該爬到了吧!”
  “隻怕我連爬上來的資格都沒有,”我慘然一笑,“我沒有帶請柬,上不來。”
  “沒帶請柬?直接報我名字啊!”
  “是啊,我報了啊,”我說著說著,眼圈就熱了,“人家看了我這副樣子,就把我晾在這裏了……”
  “你……”沈豪的語氣變了,“佳瞳……你,你不是哭了吧,那些小姐就是勢利。你等著,我這就給你送最有效的通行證來……等著我……”
  “算了,我……”不容我回絕,他掛上了電話。
  我趕緊掏出紙巾擦了擦尷尬的淚顏,五分鍾後,沈豪出現在電梯口。我還來不及起身,這廂,服務小姐又以百米衝刺的速度湊到了沈豪的麵前,一臉謙卑,
  “沈公子怎麽下來了,有何吩咐?”
  “我女朋友沒帶請柬,被你們扣押了?”他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看見了在休息區枯坐的我,大步地走過來。
  服務小姐的臉色驀地就僵了,她看著沈豪關懷地拉住我的手,立刻成了化石僵在了原地。
  沈豪讚歎一句,“今天挺漂亮的啊。”
  我淺淺一笑,終究抵不過心裏的委屈脫口而出,
  “再漂亮,總也不象是你沈豪公子的女朋友……”
  沈豪見我鬧著別扭,也不生氣,反而轉過頭凶巴巴地瞪了一眼服務小姐,直把服務小姐神遊的魂魄又給嚇了回去。
  “你欺負她了?”沈豪眉毛一挑。
  “不,沒有啊,我隻是,隻是……”服務小姐結結巴巴地。
  我見了,心中不僅解了悶氣,又生出幾絲甜蜜。正想叫沈豪別為難人家了,沈豪忽然拉著我的手走到酒店大廳。
  他一揮手,朝在場所有的服務小姐高聲一喊,
  “全部站成一排!……注意隊列整齊!……稍息……立正!!!”
  眾小姐不明所以,隻得連忙照做。我也正納悶著呢,沈豪突發豪言壯語,指著我說,
  “朝著她喊‘沈家少奶奶好’,連喊三遍!”
  眾小姐一愣,隨即都有了笑意。但礙於沈豪無比嚴肅的臉,都一一拿出大酒店的素質,嘹亮地喊著,
  “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
  “不夠響亮!再喊!”
  “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
  “再喊,再喊,我要讓全世界都聽到!”
  “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沈家少奶奶好!”
  眾女喊得聲嘶力竭,鬢角都冒了汗珠。沈豪這才點了點頭,對我燦爛一笑,
  “這下滿意了吧!”
  “滿意……滿意……”我已無法用人類的語言形容我的羞澀,隻得把甜得流蜜的臉藏在沈豪的身後,一個勁兒地催促他,“快,快走吧!”
  “慢著,”沈豪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剛剛誰欺負她的?扣三個月獎金!”
  隻見那位小姐幾乎匍匐在了地上,
  “沈公子走好,少奶奶走好……沈公子走好,少奶奶走好……”
  ……
  我跟著沈豪上了電梯。興許是通過對講機知道了關於我的事跡,一路上的服務小姐都必恭必敬地把我當成女王對待。
  “小姐,您這邊請……啊,小心路滑……小姐您的皮膚真不錯,是用什麽護膚品保養的?”
  “大寶sod蜜。”我怯怯地回答。
  “……嗬嗬,小姐您可真幽默。”
  沈豪在一旁竊竊地笑著,電梯門一開就牽著我的手往最裏麵的包房走去。眼看著醜媳婦兒就要見公婆了,我緊張地心髒都不知跳騰到哪裏去了,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是“撲通撲通”的聲音,惹得沈豪賊笑著對我說,
  “佳瞳小姐,我父母都特隨和,你不必緊張得象唐僧見了白骨精。”
  我白他一眼,“唐僧見了妖豔的白骨精,樂還來不及呢。我才沒有怕……”話還沒說完,沈豪就突然拉了下我的袖子,蕩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招呼道,
  “爸,媽!”
  我心頭一抽,一對雍容的中年夫妻出現在我的眼前。
  “這是謝佳瞳,我給你們看過照片的……佳瞳,這是我的父母。”沈豪做著介紹。
  “啊,伯父伯母你們好!”我連忙禮貌地深深一鞠躬。
  “這就是謝佳瞳小姐嗎?”沈太太熱情地招呼我,“沈豪常常提起你,今日一見,果然長得很……”
  我適時地一抬頭,原本想說幾句客套話的沈太太一下子刹了車。話懸在了嘴邊,沈太太的嘴角抽得都發青了,
  “很……很……”想了半天,也貌似沒有找到個合適的形容詞。很漂亮?象是在諷刺我。很可愛?更象是在諷刺我。
  正僵持著,我慚愧地低下頭,主動解了沈太太的圍,
  “我長得很普通而已。”
  沈太太倒不好意思起來了,“不,不,我的意思是……恩……很清秀!對對,很清秀!”
  清秀啊,真不愧是最朦朧的形容詞了。
  沈先生掂著個有錢人特有的金錢肚,笑容卻象肯德基老爺爺般和藹可親。他嗬嗬地微笑著,
  “佳瞳啊,別聽你伯母胡說八道。長相不是最關鍵的,我們沈家也不是有張好看臉皮就能嫁進來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缺少一張好看的臉皮咯?雖然是事實,卻也不免傷感。正欲強顏歡笑地回答幾句,沈豪卻忽然推著他的父母往另一邊去了,
  “那裏放煙花了呀,好漂亮啊……爸爸媽媽你們快去看看……”
  二老正迷糊著抗議,沈豪狠狠打了了個眼色,沈太太心領神會,
  “哦……哦……老伴兒,看煙花去了。”
  “煙花再美,也沒有你美!”沈先生突然深情款款地道了一句。
  “啊呀……你……死鬼,你討厭啦……”沈太太俏臉一紅,二老打鬧著離開了。
  沈豪回到我身邊,我哈哈一笑,讚歎他父母真是青春活力。
  “都快五十的人了,還老不正經的。”沈豪聳了聳肩,眼看著又有幾位顯貴的人物端著酒杯過來,立刻調整了張嚴肅謙和的臉,
  “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四伯父,五伯父,六伯父……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一堆伯父們笑嘻嘻地讚沈豪已經長大成人。一見沈豪身邊的我,又是讚美之辭不斷,
  “啊呀,這就是沈豪的女朋友吧,果然長得很……很清秀啊……”
  “果然清秀,果然清秀……”
  “清秀,清秀得很啊……”
  “特別清秀……”
  “十分清秀……”
  “又清又秀……”
  我在一堆溢美間應付得有些疲軟,見沈豪也要應酬著叔叔伯伯。眼瞅著大批人馬端著酒杯又烏泱泱地殺過來了,我趕緊拉住了沈豪的袖子,悄悄地說,
  “別顧著我了,大少爺,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沈豪聽了,欣慰地一笑。他剛要開口,卻聽見身後一尖利的女聲衝破了千萬的人海直衝我的耳膜,
  “讓我過去!我是沈豪哥哥的未婚妻!”
  啥?我一個冷顫,立馬轉身。隻見人群中擠過來個五,六歲模樣的小丫頭,小火箭一般直直地竄進了沈豪的懷抱裏,
  “沈豪哥哥,可想死我了!”小丫頭說著,在沈豪的臉上留了個大大的口水印子。
  這,這究竟是???
  難道偶像劇裏的指腹為婚就要在此上演?
  ……
  “沈豪哥哥,可想死我了啊!”小丫頭在沈豪的懷抱裏撒著嬌,沈豪也格外溫柔愛憐地撫著她的腦瓜子。忽然見了我鐵青的臉,沈豪放下小丫頭,為我介紹,
  “佳瞳,這是悄悄,金世伯的女兒。他家和我家因為生意上的往來一直是世交……悄悄,這是謝佳瞳姐姐,你沈豪哥哥的女朋友……來,叫聲大嫂!”
  小丫頭扭頭看了我一眼,忽然更固執地抓緊了沈豪的衣袖,
  “你是他女朋友?我告訴你,我是他未婚妻,論級別我比你高!”
  我啞然失笑,心裏連著念了遍小丫頭的名字,金悄悄,更是樂不可支了。倒是沈豪緊張了起來,連忙解釋道,
  “悄悄,別亂說……佳瞳,悄悄隻是我妹妹,不是什麽未婚妻。”
  “胡說!”悄悄揮著小拳頭抗議了,“去年你向我求婚了,我們擺了婚宴!”
  “那是你用過家家騙我求的!婚宴也都是橡皮泥捏的……”沈豪一臉狼狽,被小丫頭纏得死死的。
  “我不管,不管,求了就是求了,我就是你未婚妻,就是……”
  沈豪拿她沒辦法,回頭一看,她父母正和外國商戶談得眉飛色舞也不好去打攪。而此刻正是我發揮沈家少奶奶風度的最佳時機了。我典雅地一笑,
  “沈豪,悄悄妹妹就由我來帶,你去應酬客人吧!”
  沈豪猶豫了下,把小丫頭交給了我,抄起一口流利法語去會客了。
  悄悄有些不爽,噘著小嘴,冷著臉不理我。仔細看看,真不愧是集團的千金小姐,粉團子似的小臉蛋,黑水晶般的大眼睛,睫毛就象王心淩歌裏唱得那麽彎又彎,長大以後鐵定了又是一個乙靜!
  出於愛美的天性,我對這小丫頭立刻多了幾分寵愛,
  “金悄悄……”我輕聲叫她的名字,嘴角不禁有了笑意。
  “你笑話我的名字?”她杏眼一瞪,凶巴巴卻很可愛。
  “不敢不敢……”我傻傻地賠著笑臉。
  她狠狠地看我一眼,開始刻意地自說自話,
  “沈豪哥哥真是的,趁著我還未成年,在外麵亂搞不三不四的野女人……”
  此話一出,我可再也笑不出來了。看著金悄悄人小鬼大的樣子,這些話八成是跟家裏的大人依樣畫葫蘆的。我剛想訓斥幾句,反倒是她自己陷入了糊塗,
  “可是不對啊?”她邊說邊想歪了腦袋,“聽叔叔伯伯說,男人就喜歡玩未成年少女啊……說什麽蘿莉有三好,聲脆體軟易推倒……那為什麽沈豪哥哥要你不要我?”
  汗,這還了得!我真佩服金家父母對女兒的教育,眼見著周圍的大人都若有似無地把眼光靠了過來,我真恨不得抄起一塊抹布塞進她嘴裏。所幸看見沈豪招呼我帶著悄悄入席,我一把拉起小丫頭的手,
  “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去吃飯。”
  小丫頭八成也餓了,乖乖地點了點頭。
  在席間我與金家父母互相打了招呼,悄悄向家人一撒嬌,硬是坐到了我的身邊。我身體裏的警報器瞬間響成一片,所有的食欲都消失在小悄悄詭異的笑容裏。她打什麽鬼主意呢?我的手心早已經冷汗淋淋。刻意地不理睬她,隻顧自己埋頭悶吃。
  果然不出所料,上到熱菜時,悄悄罪惡的小手拉上了我的衣袖,
  我渾身一顫,聽見小惡魔嬌軟的聲音,
  “姐姐,我要吃魚!”
  我可憐兮兮地抬頭看,沈豪卻早已端著杯子去別桌敬酒了。小鬼頭,你是看準了時機吧!我在心裏狠狠地瞪她,行動上卻象個漢奸一般奉承上了,
  “好,好,我夾給你!”
  “不要尾巴,要肚子上的肉!”
  “好,好……”
  “不要帶皮的!”
  “好,好……”
  “啊,上麵有蔥花,我不要……”
  “好,好……”
  等好不容易夾了塊肥瘦合適的放進她碗裏,她俏臉一擰,
  “要把魚肉放在湯汁裏泡一下的!”
  “好,好……”我尷尬地答應著,眼見著這盤魚已經被我攪得稀巴爛,不禁臉上燒火。
  好不容易把魚肉伺候好了重新放進悄悄碗裏,悄悄這才滿意地一笑。卻是回過頭,對著地板大喊了幾聲,
  “旺財……旺財……快過來……”
  隨即竟不知從哪裏跑來一隻名貴的牧羊犬。悄悄隨即把魚肉倒在了地板上,
  “旺財,給你吃!”
  牧羊犬見倒在地毯上小小的一團魚肉,翻了個白眼,翹著尾巴傲慢地走開了。悄悄的臉上掛滿了笑意,卻還是故意擰苦了,朝著牧羊犬嬌滴滴地喊道,
  “怎麽不吃呀!……就算不吃,也該謝謝佳瞳姐姐的一番心意啊!……”
  牧羊犬屁顛顛地就跑得更快,直把我氣得七竅生煙。
  不一會兒,沈豪敬酒回來了。差點踩到地上的魚肉,他於是詫異地問,
  “怎麽地上有團東西啊?”
  我還來不及回答,悄悄就搶白道,
  “佳瞳姐姐好浪費,嫌不好吃就倒在地上!”
  拜托!我可是勞動人民的女兒啊!我急於辯解,但一時竟理不出個話頭來。周圍知情的人都竊竊地笑出了聲,沈豪一想,看見一旁正在打滾的牧羊犬,心裏也就明白了。他忽然蹲下身,溫柔得正視著小悄悄,
  “悄悄,你就這麽不喜歡佳瞳姐姐嗎?”
  悄悄的臉色暗淡了,垂下腦袋一語不發。
  “可是,沈豪哥哥真的很喜歡佳瞳姐姐啊!”
  “但是,我才是你的未婚妻啊……我才是最喜歡沈豪哥哥的人啊!”小丫頭說著,居然閃了淚花。
  沈豪沉默了。他知道多說無益,隻是溫柔地抱著悄悄,
  “乖,這個世界上,除了佳瞳我最疼的就是你了……真的,永遠都不會變……”
  “可是……可是……我不管……可是……”小丫頭哭著哭著,漸漸說不出話來。隻是撕心裂肺地拽著沈豪的衣服,小手指憋得青紅青紅,慢慢閉上了眼睛。
  悄悄哭著哭著,竟然哭出了微微的鼾聲。沈豪把睡著了的悄悄交給她的父母,金家夫婦一個勁兒地向我道歉,說給我添了麻煩。
  臨近宴會結束,悄悄才迷糊地醒了過來。她揉了揉眼睛,又蹦蹦跳跳地向我跑來。
  “你要走了?”她看見我手裏提著皮包。
  “我送她先回去。”沈豪說。
  “等等,我有一句悄悄話要和佳瞳姐姐說!”悄悄急了,抓起我的手就跑到了走廊上。
  她左右看看四下無人,湊到我的耳朵邊,
  “我剛剛沒在睡覺,我在思考!”
  我笑了,
  “那你思考出什麽了嗎?”
  “我想明白了,以後你做沈豪哥哥的老婆,我做他的秘書!”
  “秘書?”我疑惑地反問。
  “這你不懂了吧,”悄悄得意洋洋,嗓門也不由地大了,“我爸爸經常摸著秘書的大腿說,‘我隻要你一個人,才不要我老婆呢!’……”
  話音未落,我就看見悄悄身後來尋她的父母,僵硬地停下了腳步。金太太的臉瞬間變成了閻王,狠狠楸起丈夫的耳朵往別處去了。
  悄悄還不知自己闖了大禍,隻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那約定了,你要好好地努力,以後一定要做沈豪哥哥的老婆啊!”說著,伸出了稚嫩的小手指。
  “好!”我心裏冒出股暖流,也伸手小指勾她。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和悄悄的契約,就這麽成立了。
  沈豪陪著我到電梯口,悄悄在身後揮舞著小手告別。我也與她告別,心中歡喜,多了個和我競爭的小妹妹。原以為這天的聚會奇遇就該畫上句號了,沒想到電梯下到一樓,又遇到件尷尬事兒。
  那些本還在忙碌的服務小姐們一見了我,自覺自動地就排成一列,還主動喊起了口號,
  “稍息……立正!!!……預備,起!沈公子,少奶奶,歡迎下次光臨……”
  正裝斂容,連喊了三遍,餘音饒梁。
  ……
  沈豪家的公司聚會結束後,日子一下子又回到了閑適懶散的本質上。
  直到有一天,破了驚天的慌,我竟然看見乙靜一臉愁容地翻看著英語書!我連忙體貼地送上了日夜百服寧。乙靜瞧了,不慌不忙,隻把一張紙片遞到我的麵前,就驚得我大口大口地吐鮮血。
  汗,我竟然全都忘記了?準考證上分明寫著,五天以後,就是考四級英語的日子!於是我也和乙靜一樣加入了臨時抱佛腳的行列。成天泡在四級高頻詞匯裏,昏天黑地,花容失色。連沈豪的約會短信都隻得婉言拒絕,
  “佳瞳,今天幾點放課,我們去新開的西餐廳吃飯?”
  我慘然一笑,回複他,
  “什麽什麽?劉翔急召我替他參加08年奧運會?抱歉,我來不了了。”
  五分鍾後,沈豪回複我,
  “就你這短腿還想跨欄?別忘了問我借副高蹺!”
  我一氣,又回複他,
  “什麽什麽,胡錦濤急召我參加新一輪的六方會談?抱歉,我來不了了。”
  五分鍾後,沈豪回複我,
  “就你這爛糟糟的外語水平,人家聽不明白,一著急直接拿核武器把你轟了!”
  這玩笑一開,直戳我的痛處。我苦哈哈地終於向他道出了真相,
  “好吧,四級在即,臨時抱佛腳中。夠朋友的就切勿打攪。”
  他隨即回複我,
  “就這個?早說啊!不想讓四級通過的人給你點指導?”
  我一瞧,眼睛就亮了。想起沈豪是個全能的富家公子,於是當天下午就急吼吼地和他坐在了KFC裏。沈豪大方地把去年他考四級時的資料全送給了我,還當場劃下了重點,
  “這些……這些……還有這幾頁都得做……這些詞組背一下,基本就能過了。”
  我感激沈豪的一片俠義,可一看見太平洋似的範圍,卻也不由自主地苦了臉,
  “這麽多的?”
  “不想做也成,”沈豪翹起二郎腿,“大不了明年的報名費我幫你出!”
  經他這麽一恐嚇,我隻得埋頭奮筆疾書。可做得還沒翻頁呢,就開始哈欠連連了。一看對麵的沈豪,竟然安安靜靜地在翻看全英文的報紙!
  “真是有夠佩服他的,”我心裏低聲嘀咕著,“你如花似玉的女朋友在受著苦,你還有心思看報紙?”
  這份怨念的電波不偏不倚地傳向了沈豪,他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抬起頭,
  “怎麽了?”
  “沒什麽……”我象蔫了的黃花菜般楚楚可憐。
  沈豪被我逗笑了,他放下報紙,
  “這樣吧,說個有趣的事兒給你聽,聽完了,乖乖複習。”
  “好啊好啊!”我立刻來了精神。
  “還記得悄悄嗎?因為悄悄泄露了她老爸的秘密,金家夫妻回到家後大吵一架,幾乎鬧得要離婚了。”
  “真的?”我愕然,“那悄悄豈不是很可憐?”
  沈豪笑得更歡,“還得說悄悄真的厲害啊。
  那天晚上,金伯母咬住金伯父的醜事不放。金伯父盛怒之下,失手打了悄悄一下。悄悄於是又哭又鬧,她大喊,
  ‘我不要你這個爸爸了,媽媽你快去找魏叔叔,魏叔叔從來不打我!還給我吃巧克力!’金伯母大吃一驚,來不及塞住女兒的嘴。
  金伯父於是追問下去,‘魏叔叔給你巧克力,然後呢?’
  悄悄就說了,‘然後?他帶著媽媽就到房間裏去玩摔跤了’
  金伯母傻眼了。她的醜事一敗露,氣焰也就跟著沒了。現在夫妻兩個人誰也不敢為難誰,安心地過日子呢!”
  我聽了,笑得前俯後仰。但笑過後又覺得有些可憐悄悄的處境。
  “這樣的父母,怎麽能教育好孩子啊……”
  “誰說不是呢!”沈豪忽然動容地拉住我的手,一聲歎息,“我們以後的孩子,可不能成這樣!”
  我下意識地點頭,這才發覺又上了他的當。他賊哈哈地一笑,問我,
  “你說,我們有了孩子,取什麽名字好呢?”
  我腦子一轉,寫在紙上給他看。
  “沈沈霸?”他照著念,一頭霧水。
  “對啊!”我狠狠點他的額頭,“想我幫你生孩子?你省省吧!”
  沈豪哈哈地大笑了。隨即又變臉似地端正了神情,
  “既然不肯幫老子生孩子,那就乖乖地做題目。”
  說著,就無情地把我推入了無邊無際的題海中。
  考期將近了,我越發感到現實的壓力和無奈。
  我把沈豪送我的複習資料借給乙靜copy,乙靜看了後大感有用,天天到鍾點了就飛腿把我踢出寢室,逼我跟著沈豪苦苦磨練考試秘籍。
  某日在西餐廳裏,
  “乙靜說謝謝你。她做了那些題目,信心大增。”我說。
  “哦?那就讓她拿出實際行動來。”
  我一瞪他,“哦喲?你還想怎麽樣啊?”
  沈豪呱呱地笑,“讓她拿出實際行動,把她室友捆綁捆綁送到我房間來就行了。”
  話音剛落,三支圓珠筆就化成了三道光影朝著他的腦門直直飛去。他身負重傷,那張碎嘴總算消停了會兒。
  連做了幾篇閱讀,漸感頭暈乏力。不禁生出些小抱怨,
  “都是中國人啊,炎黃子孫,學什麽洋文!”
  “還不就是為了賺老外的錢咯?”
  我一愣,暗自佩服其中的道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的,
  “你這話大逆不道,小心一出去就被和諧了。”
  他哈哈一笑,看出了我有意在拖延做題的時間。
  “累了?”
  他一問,我也就巴不得地點了點頭。
  “那輕鬆一下吧。”
  “好啊好啊。”
  “我們來抽背單詞,詞組吧!”
  我一聽,當即唬下了臉,“這也就輕鬆一下?”
  沈豪不顧我的反對,拿過我手邊的四級高頻詞匯書,
  “累有累的背法,輕鬆有輕鬆的背法。比如這樣啊,我抽你背裏頭的詞匯詞組,你背不出一個,就要被我親一下!”
  “什麽?”我本能地後靠,“那我要是都背出來了,又該怎麽樣?”
  “那是你應該的!機會隻有一次啊,預備,開始!”
  “等等……我……”不容許我拒絕,沈豪已經翻開了詞匯書,
  “第一個,optimistic……”
  “啊……啊,是樂觀!”
  “很好,那接下來,. explore……”
  “是勘探!”
  “非常好,那就考考詞組吧,with regard to ……”
  “……關於,至於。”
  “那step by step ……”
  “啊,是逐步地!”
  沈豪於是讚許地看著我,“下過苦功了?”
  “那當然,再來再來啊。”我擺出李小龍的招牌姿勢。
  “那,那……”沈豪忽然奸詐地笑了,“那……I LOVE YOU 呢……”
  “什麽?”我一呆,臉就成了茄汁的肉圓,“滾你,亂七八糟說什麽呢!”
  “哈哈……”沈豪啪地一聲合上書,忽然就笑得前俯後仰了,“傻丫頭上當了吧!I LOVE YOU的翻譯可不是‘滾你,亂七八糟說什麽呢’!你輸了!”
  好家夥,原來在這裏等著我啊!我的羞澀變成了洶湧的憤怒,“輸了又怎麽樣,輸了又……”
  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想起了,輸了會被他怎麽樣……
  “天……”眼看著他的嘴巴嘟成了章魚,漸漸向我逼近,我嚇得語無倫次,“你,你幹什麽呀,人這麽多……”
  “你的意思是,人少了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當然不是啊!”我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人多人少不是問題啦。”
  “對……”他更加曖昧地笑,往我鼻尖上哈了口熱氣。媽媽呀,又酥又麻,“人多人少不是問題,隻要我想,沒有什麽不可以……”
  “這……這……”嘴巴還在反抗,可不知怎麽,眼睛卻老老實實地閉嚴實了。漸漸地,又濕又熱,隻覺得嘴唇上輕輕地被蹭了下。軟綿綿的,竟然有點甜,還有點辣,一把火似的燒地我全身直抽抽。
  ……
  久了,還在依稀回味著。不甘心啊,還真有些戀戀不舍。正後悔應該抹了潤唇膏的,卻忽然聽見某人得意地吹了下口哨,
  “我說小姐,眼睛可以睜開了。再這麽冒充失明人士,就該有人朝你桌子上扔硬幣了。”
  我這才回過神誌,不禁怒目圓睜,
  “幹,幹什麽……本大小姐隻是想讓你看清楚我美麗的雙眼皮而已。”
  “哦,”沈豪賊賊一笑,“你有雙眼皮嗎?我隻知道你的肚子上長了對雙眼皮。”說著,視線不懷好意地下移。
  “什麽?”我一個糊塗,隔了五秒才反映過來,“嫌我胖?活得不耐煩了?”
  說時遲那時快,滿桌的圓珠筆瞬間幻化成江湖中失傳已久的寡婦奪命陣,向著沈豪席卷而去。據目擊者事後回憶,當日沈豪已然奄奄一息,在一彪悍女子的脅迫下掙紮地買了單後,女子才允許他傷重昏迷。
  ……
  四級考試的前一天,沈豪為我做著最後的突擊。待在月沉西樓,星屑子落了滿天,我終於得到師傅的首肯,筋疲力盡地合上練習本。
  沈豪送我回到學校門口,分手前,忽然卻變得扭扭捏捏了。
  “你幹嗎,冒充黃花大閨女啊。”我瞧他神情局促,手腳象章魚般輕輕蠕動,不由地覺得好笑。
  “不是啦……”他憨憨地也跟著笑,躊躇半天,終於從口袋裏拿出個瓶子塞在我手裏。
  是個小巧精致的香水瓶子,我一驚,隨即小喜鵲就跳上了眉頭,
  “香水?送我的?好漂亮啊,就是小了點。”
  “不是香水啦,香水會對你考試有幫助嗎?……是,是四級湖的水啦!”
  “什麽?”
  “我聽芊芊說了,那位四級前輩畢業後,風俗就改變了。聽說帶著四級湖的水去考試會帶來好運,所以我就順便啊……真的就是順便的裝了一點給你……”
  我聽了,心中一軟,當真是比收到了香水更開心。雖然我對這個新風俗也早有耳聞,但四級湖沿岸布滿了青苔,趕了不巧的又總會碰上粘稠的男女在親親我我,所以我也遲遲沒有湊這個熱鬧。
  正感於沈豪的貼心,他又取出另一瓶,
  “也給乙靜帶一瓶。祝她好運。”
  我一聽,當即就泛濫了酸水,
  “好啊,原來我是‘順便的’,重要的是乙靜啊。”
  沈豪一愣,
  “你吃醋了?”
  “才沒有呢……”我話還沒有說完,沈豪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在我的臉上輕輕一吻,
  “這個待遇,乙靜可是沒有的喲。”
  於是夜風吹啊吹啊,不知不覺就把我的臉吹成了煮螃蟹。
  ……
  回到寢室後,見乙靜正敷著麵膜悠哉地翻看雜誌。
  我見她氣定神閑的模樣,大感意外,
  “怎麽,明天可就要上戰場了啊!”
  “不是都已經複習過了嗎?”乙靜的聲音懶懶散散。
  “就我們複習的那些?隻是臨時抱佛腳而已啦。”
  乙靜回頭,通過鼻孔傳給我個哼字,
  “緊張什麽?這句俗語的下半句知道嗎,臨時抱佛腳,佛祖叫我好寶寶!你安心吧!”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乙靜撇了下嘴巴,又說,
  “再說了,你已經成功釣到金龜婿一位,你的人生已經能放二十一響禮炮了!”
  我聽了,不禁苦哈哈地把臉一擰,“哪裏那麽容易啊,人家可是大少爺,我隻是個小麻雀……”
  乙靜見我的自卑症又開始嘮嘮叨叨,趕緊堵了耳朵,企圖換個話題,
  “啊呀呀……啊呀呀……啊呀呀……對了,四級湖的事兒聽說了嗎?”
  “啊?”我就這麽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
  乙靜長抒一口氣,
  “你這幾天光甜蜜了,真是什麽都不知道!戒嚴了戒嚴了,昨天開始黃條子就拉得嚴嚴實實的,還有保安日夜輪班呢!”
  “又有人跳湖了?”
  “跳湖學校才不管呢,水那麽淺,喝幾口水自己就忽悠忽悠地浮上來了。這不,是因為四級考試將近了……”
  我端出一疑惑的眼神,乙靜喝了口水,繼續說道,
  “自從那位四級前輩畢業後,就有了新風俗,用瓶子裝了四級湖的水帶去參加考試,就能得到好運氣。”
  我點點頭,已經聽沈豪說了。
  “去年的四級我們沒有報名,所以不太了解。聽說去年考試盛況空前,老師一喊開考,全場考生齊刷刷地都拿出一裝了水的瓶子。有的特有創意,還抓了湖裏的魚養在裏麵,做不出題目就和那魚大眼瞪小眼,居然立刻就有了靈感!”
  “胡說的吧!”我驚訝得下巴掉在了地板上。
  “更誇張的還有呢,監考老師打聽了原由,差人去四級湖看看情況。整整一個湖啊,幾乎就見底了!隻看見幾條魚兒在淺灘裏窮撲騰,湖底黑糊糊的泥巴散發著清香的氣息,還隱約看得見白色的骨頭……”
  “啊?”我一聲尖叫,乙靜就賊眉鼠眼地笑開了,
  “耍你的。總之,慘不忍睹……事情讓校方領導一個頭煩成了兩個大,這湖對學生而言是保佑四級的聖水,對學校而言,更是招攬生源的工具啊!年年學校的招生簡章封麵,都是校長站在這湖前迎風傻笑。除了這湖,我們學校基本就沒有啥可以上照的風景了。
  然後呢,就說到這次的四級考試了。學校一發現水位有所下降,不惜血本啊,重金看護。我昨天下午就想著去撈點湖水了,卻正巧趕上戒嚴。看見一堆保安拉著黃條子,還在湖邊的樹林裏驅趕伺機而動的人……啊對了,你猜我看見誰了?”
  “誰?”
  “我看見那保安拿著棍子一趕,從樹林裏竄出對打野戰的男女,衣衫不整,罵罵顛顛的。那女的,內衣都沒穿妥當,一看臉,居然是芊芊!”
  “是,是她?”
  “她上次這麽罵你,我當然記得清清楚楚。就是她!”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難以克製地在酸楚中翻騰了幾下,又被乙靜撈了上來,
  “想什麽呀,”她毫不留情地拍了下我的腦門兒,“他們的事情你少操心……我接著說湖的事情。”
  “還有後文?”
  “當然,神奇得很!”乙靜燦爛一笑,
  “昨天下午湖就戒嚴了。到了晚上有兩個保安圍著四級湖巡邏,可說是蒼蠅都飛不進去地嚴格啊!可是到了夜裏十二點了,其中一個保安忽然瞧見地上有張一百塊人民幣,他貪心一起,伸手去揀。揀完了,發現前方五米又有一張,隨即又歡蹦亂跳地去揀。揀完了,發現前方五米還有一張……就這麽足足走了百來米,懷裏揣了十多張,正樂得象朵牡丹花呢,迎麵瞧見了本該正在巡邏的另外一個保安。
  兩個保安頓時傻了眼,見對方懷裏都是滿滿地人民幣,好半天才恍然大悟。等回到湖邊,就看見一黑影颼颼地往樹梢上一竄,消失在黑暗中了。湖邊的青苔明顯被人睬過了,留下神秘鞋印,四十一碼半!”
  乙靜終於說完了這個長長的傳奇故事。正拍著胸口順氣兒呢,抬頭看我反映,隻見我一臉難以名狀的古怪神色。
  “佳瞳?怎麽傻了啊?”
  “乙靜,你知道沈豪穿幾碼的鞋子嗎?”
  “我哪裏知道?”
  “我告訴你,四十一碼半……”
  ……
  我把香水瓶子交給乙靜,乙靜驚訝得眉毛衝出了腦門兒。
  “花了幾千塊錢偷湖水的,就是沈豪兄?”她難以置信。
  “應該沒錯了……誰有他少爺這麽大手筆啊!”我喃喃答應著,不知該喜還是悲。
  “天啊,大少爺犯險偷水……居然還留了我的份?”乙靜漸漸清醒了過來,不僅激動得跳著芭蕾在寢室裏上躥下跳,還抱著瓶子往懷裏蹭了又蹭。
  我一看苗頭不對,趁早點醒了她的美夢,
  “等等,你隻是‘順便’而已……”
  她的動作停在了四小天鵝上,扭頭笑嘻嘻地白我一眼,
  “看你一副小氣樣兒,真是配不上咱們宰相肚子的沈豪公子……”
  夜裏熄了燈,乙靜樂顛顛地把瓶子抱上了床,壓在枕頭底下。我瞧見了,不禁又出言嘲笑她,
  “小心水撒出來,打濕了腦袋,零件生鏽。”
  本以為她會唇槍擊舌戰地跟我鬥幾句,卻等了好半天都不見她的回應。
  幹脆拉過毯子決定好好地睡一覺,皮膚和毛毯相互摩擦,產生一種酥酥癢癢的感覺。心神為之一蕩,瞳孔就象犯了病般出現了沈豪的影像。連舌頭也跟著著了魔,每一個味蕾都在拚命回味著那甜甜微辣的,吻的味道。唾液開始粘稠,腎上腺素害得我心悸不已。
  恍恍惚惚地沉溺在莫名的暖流裏,就突然看見自己的剪影被月光牢牢定在了牆壁上。於是拍著心口慶幸那影子隻是黑色的,不然我可怎麽掩飾自己唐突緋紅的臉啊……
  正胡思亂想,對床的乙靜忽然說話了,
  “佳瞳,睡著了嗎?”
  “沒呢……怎麽了?”我拍拍自己火燙的臉,專心聽乙靜說話。
  “……沒什麽,隻是覺得沈豪對你真好。實在是太好了,讓人羨慕……”
  這麽幽怨的語氣,好似一片陰影掩埋了素來活潑的乙靜。我稍稍直起身子,看見乙靜正專著地把玩著香水瓶子。
  我一時不知該接什麽話,想了想,出口的也不過是幾句敷衍,
  “……哪裏……你那位對你也很好啊,法拉莉呀,同樣讓人羨慕……”
  朦朧中,乙靜似乎是笑了。也許她覺得有些話說了我也不懂,頓了頓,繞開了這個話題。
  她忽然說,
  “佳瞳,還記得去年的四級考試嗎?”
  “我們沒有參加啊。”
  “我們倆是沒有,可是梁大宛參加了……得了得了,你就別裝智障了,我知道你不會忘記的……”
  我隻得卸下一副特奧歸來的假麵。咬了咬嘴唇,拚命按耐心底裏沸騰的記憶,
  “不是說好了,不提他們倆的事情嗎?”
  “對,我不提,也不喜歡你提。可是佳瞳,我就怕你心裏放不下。”乙靜的歎息象一絲細細的銀線,伸進我的五髒六腑,勾引我蟄伏的罪惡感。
  “佳瞳啊,多想想沈豪對你的好……晚安了……”她不容許我多說什麽,翻身睡下了。
  “……那,晚安。”
  ……
  那天夜裏我久久不能入眠。混沌中又掙紮著溫習了一段過往的心酸回憶。
  去年的四級考試,大宛到了考場才發現自己的準考證沒有帶在身上。仔細一回想,記起大概是昨日與芊芊約會時掉在了芊芊的口袋裏。他於是立刻打電話給芊芊,希望她能趕在開考前趕緊送來。芊芊爽快地答應了大宛,找到了他的準考證後,隨即卻打了我的手機,
  “喂……佳瞳嗎,你來我寢室一趟。大宛的四級準考證掉在我這裏了。”
  “恩?”我握著手機,思維尤在一片迷霧裏,“這……什麽意思?”
  “還聽不明白嗎?豬腦子啊!”芊芊的語氣充斥著不耐煩,“大宛的四級準考證掉在我這裏了,你還不趕快過來拿了,給他送過去?”
  芊芊的話就象是千斤的巨石,碾過我所有的尊嚴砸向了我,滿嘴的血腥味……
  “你……你……”我覺得暈眩,看見地板上開出一朵朵深淺不一的花朵。又一顆眼淚掉下去,花朵們落寞地燎原。
  “你什麽你呀,梁大宛考不了四級,你不心疼嗎?”
  “那你呢?你不幫他送過去嗎?”
  “我?我可忙著呢……”她說著,身邊傳來了麻將洗牌的嘩嘩聲,“你不肯就算了,大不了我就和大宛說找不到……切,老娘還以為你多疼惜大宛呢,還不就是這樣!……你個賊手先等下,我還沒摸牌呢!靠,臭牌……總之,大宛考不了四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底子差,希望本來就不大。明年再考就是了……現在嗎,就讓他幹著急吧……”
  “等等……”我終究熬不過心底裏那份卑微的念想,屈辱割裂了重傷的尊嚴,“我馬上來……馬上就來……”
  我不顧乙靜哭天喊地的反對,按照芊芊電話裏說的一路衝去了她的所在地。進了門,隻見她的身子淪陷在一片烏煙瘴氣中,一雙眼睛擱在麻將桌上,殺得通紅通紅。她伸手撥了撥滿桌的煙蒂煙灰,把一張皺巴巴的紙片遞給我,
  “給你。”
  我接過,捏在手心裏。
  “還有十多分鍾就開考了,”她說著,重新點燃了支中華,隔著繚繞的煙霧朝我笑,“跑快點,就能趕上了……”
  我點點頭,不願意和她多話。轉身之際又被她叫住了,
  “喂,佳瞳……你就不好奇大宛的準考證是怎麽落在我口袋裏的?”
  我告訴自己不要聽,腳步卻生生地停住了。
  “嗬嗬……他梁大宛是這麽摸我……又那麽摸我……”她邊說,邊嬌笑著用手按住了胸口,順著柔軟的酥胸蛇般地遊走,“……嗬嗬……嗬嗬……就這麽把這破紙片掉在我口袋裏的……”
  我背過身,一遍遍地謀殺著自己愚昧。轉身,關上門,聽見麻將桌上濃豔的女人們在尖銳地笑。
  我不管不顧,一路衝刺趕到了大宛的考場。手心的汗水打濕了準考證上梁大宛的名字,化成一個淺灰色的印記。我遙遙地看見大宛在考場門前等待。他把一張紙巾按上了我汗水淋淋的額頭,那幻覺般的瞬間,竟讓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辛苦你了,佳瞳!”大宛接過準考證,誠心地鞠了一躬。
  “啊……沒什麽的……”我上氣不接下氣,正感到有些奇怪,聽見大宛又說,
  “芊芊剛才來過電話了,說她在教導處幫老師整理資料抽不開身,就拜托你幫我送來.所以我就等著你呢。”
  “芊芊,她,她這麽說的?”
  “對啊。芊芊還說了,就屬你謝佳瞳人最仗義!讓我過了四級要好好犒勞你……啊時間到了,回頭再說,我先進考場了。”
  “等等,我……”我伸長了手臂,可惜大宛聽不見我淒淒的挽留。
  然而真的挽留了,又能說些什麽呢?
  “……梁大宛你這個傻子……”想得心疼了,也隻想到了這一句。
  身體漸漸地沉重了,被地心引力狠狠地拉往地獄。急速的奔啞然停止,肉體的每一個零件都在痛苦呻吟著自己無畏的努力。沒有結果,沒有開花,那一絲絲嫩芽也相互糾葛自相殘殺。
  我對著大宛離去的身影,終於不用再辛苦壓抑自己的眼淚,
  “梁大宛,你這個傻子……我做的這一切,難道就隻是為了仗義?”
  ……
  一夜睡得不好。第二天不僅賴了床,被乙靜用武力強行拖起來後眼圈還是青青黑黑的。
  乙靜卻顧不上嘲笑我,她用羅盤在寢室裏尋了又尋,找到了最佳的方位端著香水瓶子盈盈一拜,二拜,三拜。嘴巴裏還念念有詞的,
  “今年四級明年六級後年專八大後年雅思……”
  “那托福呢?”我隨口問她。
  “對……還有托福!……托福……拖四級聖水的福,這次一定過!”
  ……
  那天,我和乙靜早早地等候在了考場裏。聽見預備鈴一響就齊刷刷地拿出了香水瓶子,擺在了桌上顯赫的位置。
  此舉一出,立成為全場焦點。本來因為校方的突然戒嚴,今年搞到四級湖聖水的考生就少之又少。而在這個考場裏,情況可憐到居然隻有我和乙靜兩人!
  於是有人輕輕地揮手在鼻翼前煽動,不禁又羨又妒,
  “果然是四級聖水啊,透著一股四級湖獨特的芬芳,神秘不可言喻……”
  又有人頂著滿麵的鼻青臉腫,憤憤地捶打著桌子,潸然淚下,
  “就差一點啊,差一點點就到手了……”
  正感歎著這份風光呢,乙靜忽然向我努了努嘴,示意我看教室的後方。我一扭頭,正對上一對火辣怨恨的眼珠子。要不是躲閃及時,視網膜就該被燒烤了吧。
  “芊芊?她也在這個考場裏?”我想起昨夜的回憶,不禁有些尷尬。
  隻見芊芊怨念叢生地瞪著我和乙靜的香水瓶子。看見了我在瞧她,幹脆拍案而起,屁股一扭一扭地走到我身邊,嗲嗲道,
  “佳瞳,好久不見啊。”
  我皺了皺眉。還沒說什麽,乙靜就先開了口擋在我身前,
  “是啊,小潑婦,好久不見了!怎麽,現在還和那QQ車地中海好著呢?”
  芊芊的臉色白了下,又強顏地咯咯一笑,
  “你說得對啊,如我這般的品貌這般的身段,何苦為難自己跟著那麽個糟老頭子?……再說啦……”她邊說邊惡心扒拉地用餘光來回地瞟向我,聲音也越發地黏嗒嗒,“更何況最近啊,大宛他熱情如火地天天纏著我,纏著我做這做那的,竟然還,還……嗬嗬,不說了。再說下去啊,就該少兒不宜了……”
  我心裏泛涼,刻意躲開她火辣辣的斜視。幸虧乙靜英勇地把眉毛一揚,接下了她的挑釁,
  “論少兒不宜我們的確是比不過你的……你往那兒一站,活脫脫就是一部三級片嗎!”
  乙靜的發言說得響亮,惹得周圍的考生頓時都笑得哭爹喊娘的。芊芊的臉由白轉灰,又由灰轉了綠。她象顆遭了蟲的大青菜似地在原地站了會兒,一跺腳,
  “粗俗!”罵了句後,又一扭一扭地回去了。
  待芊芊回到座位後,又把目光探照燈似地伸展過來。
  我被她看得心裏直發毛,悄悄問乙靜,
  “怎麽,她就這麽稀罕這瓶水?”
  乙靜的圓珠筆點上了我的眉心,
  “小傻瓜,你怎麽就不明白?你仔細想想,沈豪兄有關四級湖的事情是從誰那裏聽來的?”
  “從芊芊那裏啊。”我依稀記得。
  “還不明白?……芊芊一定是刻意說給了大宛聽,順便被沈豪聽去了。而梁大宛那根木頭沒有領會芊芊的意思,反倒是沈豪這個有心人赴湯蹈火地為你弄來了。千元換聖水的事情全校都聽說了,她芊芊能不明白?能不妒忌嗎?”
  我恍然大悟,悠然而生的甜蜜浸泡了全身。
  “更何況啊,這個香水的瓶子也大有來頭。”乙靜說著,又愛惜地撫上瓶子,“這個香水,畢揚 Bijan,市價大約是兩千五百,當然能把她的眼珠子看得瞪出來。你家沈豪還真是為我們倆長足了麵子呢。”
  什麽?我一驚,二十五張百元大鈔在腦袋裏一跳舞,雙手就不由地象帕金森般地抽抽了。
  乙靜笑話我少見多怪,我依舊克製不住心底的小嘀咕,
  “兩千五百塊啊……”
  我第三次覺得,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太不一樣了。
  ……
  考試結束後,我和乙靜晃悠著一起回寢室。乙靜說她做得雲裏霧裏,但那瓶晶瑩剔透的湖水宛如立在前方的一盞長明燈,照亮了她的及格之路。
  我笑話她,“你真那麽有信心?”
  她一拍胸脯,“我問你,小龍女是怎麽叫她老公的?”
  “過兒。”
  “對啊,哈哈,就是姑奶奶這次一定過!”瞧她那副語無倫次的樣子,我無奈地在胸口畫上虔誠的十字。
  回到寢室,適時沈豪的來電驚擾了沉睡了兩小時的手機。
  “喂,佳瞳,你考得怎麽樣?”
  我感念於他關切的口吻,“馬馬虎虎吧,粗粗估計,及格應該沒有問題。”
  那廂於是隱約地鬆了一口氣,卻還是端著優等生的架子,“怎麽?及格你就滿意了?”
  “不滿意難道還去自縊嗎?”我擱著電波白他一眼。
  “千萬不能這麽做啊!因為我打賭,陰曹地府裏可絕對找不到象我這麽疼你的帥哥了!”
  唉,他就是這樣,偶爾死不正經地冒出一句火燙的話語,就象把我的臉裹了番茄漿炸了,又紅又酥。於是羞澀又小心翼翼地岔開話題,
  “……恩……呀……啊對了,那偷四級湖水的人就是你?說什麽月黑風高之夜,隻見一個黑影颼颼地往樹梢上一竄,就消失在暗色中了……”
  “噓……噓……不想做寡婦你就小聲點……”沈豪卻一下子緊張了,“還不都是為了你,鋌而走險!什麽消失在了暗色中啊,我那時是被逼急了。懷裏的人民幣撒得七七八八,隻得硬起頭皮扒著樹枝來了招母豬上樹,涼颼颼地潛伏了半宿才瞅到機會一瘸一拐地回學校的。梁大宛還笑話我,說我頭發裏夾著麻雀屎呢!”
  我心頭一酸,不由地語氣放軟,“真的?那麽誇張?……那,總之要謝謝你了……”
  “光謝就完了?”沈豪在那頭陰陽怪氣地叫喚。
  “那……那要不,我請你吃飯?”
  “這還差不多。”
  “好吧,想在哪裏吃?”
  “床上。”
  “……”
  最後和他約定了周末的韓國料理。於是在那天細心裝扮,甚至軟磨硬纏要來了乙靜的化妝品和首飾,方才敢欣然地赴約。
  乙靜總說我小題大做,每次和沈豪的約會都如臨大敵,急得象掉進了熱鍋的螞蟻。
  尤其是有一次,我打扮妥當了走在赴約的路上。忽然通過路邊汽車的反光鏡看見自己的鼻毛竟稍稍伸出了鼻孔,懶洋洋地隨風飄揚曬著太陽。我驚得腦海一片空白,仿佛瞬間被無數的鼻毛封鎖了神經係統。眼看著沈豪已經在馬路對麵向我微笑招手,那瀟灑的樣子真讓我恨不得挖個洞把自己活埋了。
  沈豪一步步地向我靠近著,我隻得尷尬地連連後退。自己沒有隨身帶著處理的工具,更何況對方已近在咫尺了,怎麽辦?而此刻,渾噩的大腦卻瞬間想出了一個餿主意。我無從選擇,於是一個猛跳用鼻子去撞牆,忍痛連撞了三下,終於成功地鮮血淋漓了。
  沈豪一驚,奔到我身邊,“你沒事吧,怎麽忽然用頭去撞牆?”
  “啊……我沒事……”我欣慰一笑,理所當然地用紙巾嚴嚴實實地捂住了鼻子,“……恩,剛才有個蒼蠅,可煩人了……所以我,我想腦袋擠死它……”
  沈豪用無比心疼且無比困惑的神情看著我。我隻好寒寒地自我安慰,被當成傻子總比被當成鼻毛師奶要強一些吧。
  沈豪於是趕緊送我去了醫務室。值班醫生不耐煩地問了下情況,隻給了我團棉花塞鼻孔止血,就又興高采烈地回過頭和別的醫生聊豔照門事件了。沈豪有些不滿,我倒是樂得又著用棉花遮住了羞恥的鼻子。
  之後我婉拒沈豪送我回去的要求,一溜煙兒地跑回寢室。雙腳把鞋子一蹬,就翻出工具把整個鼻腔裏的毛全給狠狠收拾了。
  那時的乙靜正躺在床上看雜誌。她聽了我的敘述,呱呱笑得喘不過氣兒,硬是把一張俏臉憋成了大茄子。乙靜說我太緊張了,沈豪不會因為兩根鼻毛就不喜歡我的。可我就是心悸,不安,不願意對方看見我任何不漂亮的模樣。
  乙靜聽了,突然就不笑了,
  “佳瞳,你老實說,你是因為太愛他了所以很在乎?還是單純地,是在有錢大少爺麵前的死要麵子呢?”
  我搖了搖頭,連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隻是發狠地處理著那些該死的鼻毛,不知不覺疼得眼淚滾滾。
  而從悲哀的是,我本來就不太挺拔的鼻子,從此竟向著比薩斜塔的目標更進一步。偶然相遇的朋友都會詫異地上下打量我,然後無比憐惜和友愛地拍拍我的肩膀,
  “佳瞳,一次失敗不算什麽!蔡依林也不是一次就整成美女的!”
  ……
  周六的上午十一點,我正裝典雅,等待在韓國料理店的門口。話說回來,沈豪雖然是個有錢少爺,不過在吃的方麵倒也並不苛求。起碼一次也沒有聽他提起鮑魚魚翅,當他建議來吃韓國料理時,我更是欣慰得幾乎喜極而泣。
  但心裏總還是好奇的,這次和他見了麵,禁不住在餐桌上問他,
  “怎麽,你很喜歡吃韓國料理嗎?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魚翅撈飯,冰糖燕窩什麽的。”
  他正夾起塊烤好的培根,放進我的盤子裏,隨口地回答我,
  “出來吃當然要吃點新鮮的,平時吃不到的咯。”
  這一句話直叫我胸悶氣短。敢情是你大少爺是吃膩了山珍海味啊?可真讓我等老百姓無顏以對!
  我正稍稍鬧著小別扭,舌頭打成了結,骨碌碌地嘀咕著不滿。卻是回過神誌,才發現自己的盤子裏,烤肉烤蔬菜已經堆得滿滿當當了。
  “怎麽不吃啊,我親自烤了這麽多給你……”沈豪扭頭看我。
  我心頭突得一熱,連忙夾了一筷子放進嘴巴裏。卻隨即苦下了臉,
  “……怎麽,怪怪的味道……”
  “啊,是嗎。果然是烤焦了,下次要注意燒烤的時間……”他自言自語著,我已把高跟鞋踩上他的腳背。
  我與他嘻嘻哈哈地打鬧著,無意間,卻看見對麵桌子上坐著位時髦漂亮的女子。略施粉黛的臉龐,銀灰色的緊身連衣裙,裸露的皮膚呈現絲織品般的光澤,正接受著身邊男子殷勤的服務。
  “那個,不是乙靜嗎?多日不見,又漂亮許多啊!”沈豪順著我的目光看去,露出了想吃天鵝肉的表情。
  我狠狠白他一眼,又道,“的確是乙靜,那她身邊的就是傳說中的法拉利男咯。”
  “要去打個招呼嗎?”
  “不……”我有些遲疑,“先看看再說吧。”
  沈豪點了點頭。接下來的時間,我們把燒烤丟在一邊,專心地做起小間諜。
  隻見那男子約莫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並不算英俊的臉,仔細身材看還有點肥。身上的穿著本該是很考究的,可惜筆挺西裝的袖子被高高地挽起,白色襯衣的領口也因為灼熱的炭火被主人拉得開開的。男子專心地烤著五花肉,宛如那是一項高端的研究項目。一點油星飛濺在他手腕的金表上,他毫不分心隻是為肉翻了個身。烤好了,細細地在漿料裏一滾,用生菜包好了才放在乙靜的盤子裏。
  乙靜嫣然地笑了。女人隻有麵對心儀的男人時才會綻露出最美麗的笑容,所以單是這一抹笑,我就明白了乙靜也是愛著對方的。
  她不顧自己用唇膏勾勒的櫻桃小口,張大了嘴巴把烤肉一口氣塞了進去。鼓鼓的腮幫子,倒是一種我沒未見過的可愛。她嚼著嚼著,忽然湊近男人含糊地說了些什麽。男人聽了,露出傻憨憨卻無比真摯的笑容,又挽高了袖子烤起一片生肉。
  我和沈豪看得溫暖異常。沈豪忽然在底下拉起我的手,我有些害羞,卻還是幸福地由他握著了。
  男人為乙靜烤了許多,自己隻吃了一點點。待乙靜盤子裏的儲備已經夠她大快朵頤了,男人這才聳了下肩膀,從口袋裏取出一包香煙。他還沒來得及把煙塞進嘴裏,乙靜的小手卻忽然把煙拍落在地。
  我和沈豪凝神聽著,乙靜調高了嗓子說道,
  “不準抽!你忘記醫生前幾天對你說什麽了?”
  男人無奈地辯解,“……醫生嗎,總是大驚小怪的……”
  “你要抽也可以啊!”乙靜凶巴巴地,卻帶著難以言喻的情感,“把遺囑寫了,房子車子票子都留給我,你愛抽多少我都不管!”
  男人頓了下,笑了。他最終聽了乙靜的勸。乙靜卻還不死心,把整盒煙搶過來,隨手叫來個侍者,
  “去,把它扔了。”
  侍者聽了,不禁有些發悶。
  我和沈豪感覺發現了地球上的另一個乙靜。心裏被暖流悄悄撫過之餘,又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這麽一來,乙靜扭頭,發現了我們兩隻竊笑的小狐狸。於是她臉一紅眉一挑,平複了好久才佯裝大方地過來和我們打招呼。
  我們兩桌吃得差不多後,一起付賬離開了餐廳。男人始終體貼地照顧著乙靜,讓人不禁感歎成熟男子的魅力。隻見他禮貌地招呼我和沈豪,
  “兩位都是乙靜的朋友,現在想去哪裏?方便的話,我可以帶你們一程。”
  我覺得打擾,正想推辭,沈豪卻開了口,
  “那你們現在去哪裏呢?”
  乙靜已經上了車,涼風一吹,又恢複了平日的玩世不恭。她把手搭在車窗,嘻嘻笑著,
  “我們當然去賓館啊……”
  男人一尷尬,還未說什麽,沈豪已興奮地象隻落在米缸的老鼠,
  “好啊好啊,那載我和佳瞳一起去吧……”
  於是五分鍾後,法拉利漸漸消失在了路的盡頭。而原地隻剩下了我,手掌還微微冒著蒸汽;以及掛在一旁重傷不治的沈豪,
  防禦指數:0,還擊指數:0,生還指數:0……
  ……
  總算本姑娘慈悲心腸,留下了沈豪的一條小命。他苦哈哈地笑著,摸了摸被我蹂躪的傷口,然後建議陪我逛街賠罪。
  沈豪這麽提議,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兩人晃悠著去了最近的一家商場,卻隻是轉悠了幾圈,就讓我漸漸感覺到了力不從心。說實話,沈豪的有錢公子身份無形地添加了我的心理壓力。有他陪著我逛街SHOPPING,固然開心風光,卻也多多少少令我不自在。
  這不,剛逛到一家常見的少女品牌門店,本能地就被門前‘三折起’的大招牌吸引住了。屁顛屁顛地走了進去,流連在幾件掛著ON SALE標簽的上衣之間。心底裏的小算盤嘩嘩一打,嘴角就頓時洋溢了撿了大便宜的小市民笑容。卻還沒來得及要求試穿一下,就通過鏡子看見身後的沈豪正微笑著瞧我。
  於是雙手一僵,兩腿一麻,硬生生又把上衣掛回了架子上。
  “不是喜歡這件嗎?”沈豪問我,“不去穿穿看?”
  我故作風清雲淡,“都打了三折了,湊近了看,果然質地粗糙得很。我們走吧……”於是再深情淌血地回望了一眼,暗暗記下了打折期限,準備下次再來。
  又走到另一家少女品牌門店,腳步不自覺地就直奔了‘全部99元’的特價花車。歡天喜地地,卻還沒來得及伸手挑選幾件,就聽見身後的那一雙名牌運動鞋扣著地板向我走近了。我一個冷顫,硬生生地繞開花車走了個滑稽的大S型路線,仿佛領導檢閱下級單位般嚴肅地轉了一圈。末了還得裝出一副輕飄飄的口吻,
  “果然沒什麽好看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
  偷眼看見沈豪的嘴角忽然向上揚了揚,我猛得一陣心虛涼透了渾身。於是拉著他的手硬著頭皮走到了高級品牌區域。
  剛走了幾步,隻見沈豪皺了皺眉,開口問我,
  “佳瞳,你平時也喜歡買這些牌子的東西嗎?”
  其中這個‘也’字微微刺激了我的虛榮心,讓我決定打腫了臉也要冒充一次胖子。於是冷汗淋淋地回答他,
  “當,當然了……常常來轉轉的……”隻是從來連店門都不敢進罷了,“比如這一家……恩……啊……”正躊躇著麵對一排英文叫不出店名,沈豪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卻瞬間點燃了店員火一般的熱情!
  “沈豪公子……”一名店長模樣的女子露出八顆大牙燦爛一笑,優雅地走了過來,“是今天有什麽需要嗎?”
  沈豪禮貌地回以笑容,轉頭對我說,“Hermes,是我媽媽很喜歡的牌子,偶爾會陪她來看看。”說完,又正色向店長說道,“今天是陪女朋友來的,不用招呼,我們自己隨便轉轉。”
  “啊,那請便。我們新到了不少款式,本來就想請您母親來過目的。”
  這一番對話在我耳邊嗡嗡作響,明白無誤地讓我知道了自己是多麽地愚蠢。於是一下子就說不出話了,咽喉翻滾著岩漿一般的液體。看著店員們一一殷勤地向沈豪問候鞠躬,自己隻得拚命忍耐著微微發燙的眼窩。低垂著頭默默無語,忽然發現自己褲子上美特斯邦威的商標隱隱綽綽,更象隻鴕鳥般地把自己往沈豪的身後藏了又藏。
  店長輕輕頷首,領著眾店員退到一邊。沈豪沒有留意到我的情緒波動,隻是心情大好地挑選起架子上的皮包,
  “佳瞳,你喜歡什麽款式的?我送你一隻好不好?……我媽媽曾經說,Hermes是所有女人的一個夢想……嗬嗬,她一個人就擁有七八個,還時不時留心季度新款……我幫她未來兒媳婦買一個也不算過分吧……”他獨自說了幾句,卻遲遲等不到我的回應。於是轉過頭來看我,神情開始詫異,“佳瞳你……你怎麽了?”
  我苦苦地一笑,勉強拉扯著嘴角,
  “我不喜歡……也不想要……我們還是走吧……”
  沈豪慌張了,同時眼睛露出迷茫的色彩。他連忙靠近我,近得我可以清晰地看見映在他瞳孔裏自己哭泣的醜樣子。我躲閃著別過頭去,深深調整自己的呼吸。廉價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掉落在光潔如鏡的地麵上。沈豪急了,從口袋裏掏出紙巾為我擦淚。
  我看見,心裏更是荒涼。那片按上我眼角的紙巾,印著浮凸繁複的LV花紋。我難以控製,莫名其妙。雙手忽然激動地奪過他的紙巾扔在地上。然後轉過身子,宛如一隻被尊嚴獵殺的兔子,難堪地逃走了。
  沈豪在身後叫著我的名字,彼此追逐的腳步聲讓身邊的人都停下來,駐足觀看。我趕上一部正要關門的電梯,金屬門漸漸地合攏,沈豪依舊在視線的那頭向我發瘋似的奔來。
  “佳瞳,佳瞳你等等……我……”
  我終於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了。電梯緩緩地上升著,和我下沉的心髒決鬥,撕心裂肺。
  ……
  清醒過來的時候,電梯已經載著我沉沉浮浮了許久。來來往往的人都會好奇地看著我,算是讓我知道了自己的臉色有多麽恐怖。尋了間盥洗室,努力粉飾了滿麵的狼狽,然後小心翼翼地離開商場。一路上都沒有撞見沈豪,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了家裏,雙腿走得酸疼又麻木,讓我一進了家門就直直地倒在了沙發上。如僵屍一樣。
  媽媽聽見動靜,從廚房裏探出腦袋。她穿著圍裙,握著炒菜的鏟子,身上還散發著飯菜的香味,
  “回來啦……怎麽一到家就象散了架一樣?”
  我苦苦地微笑,身子難以動彈,隻得隨意地敷衍幾句,
  “沒什麽,我隻是有點累了。”
  媽媽聽了,於是稍稍向我抱怨著,
  “真是的!難得盼到你回家一次,可是一到了周六就往外跑。也不願意跟媽媽多說說話,媽媽好傷心啊……我說佳瞳,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啊?”
  媽媽的話讓我一陣心悸。我掙紮著挺起身體,久久看著這個曾經也向往過童話愛情的女人,現在也不過是被柴米油鹽一點點地抹煞了青春。
  “媽媽……”我於是顫顫地告訴她,“媽媽,我的確交男朋友了……對方是個很有錢的大少爺,家境很好,長得也很帥……他的爸爸是大公司的老板,公司周年慶的時候甚至包下了整座酒店來慶祝,滿桌子的坐客都是商界的精英人士……他的媽媽很喜歡Hermes的皮包,已經買了七,八個了,還是樂此不疲,時時關注……媽媽,你能相信嗎?他那麽優秀,卻是他主動追求我的……隻不過是在聚會上見了一麵,就莫名其妙地開始追求我……我不知道為什麽,一點也不明白啊……”
  媽媽聽了幾句,臉上漸漸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佳瞳你發燒說胡話了?還是從哪部電影裏看來的?”
  “媽媽,你不相信嗎?”
  “好吧,不用為自己的不孝順找借口了,”媽媽想了想,哈哈地笑開了,
  “你倒不如說陳水扁為了你,用台灣島的回歸做聘禮?那對國家還有點貢獻呢……又或者日本首相為了你,一把火滅了靖國神社?……又或者美國總統為了你與本拉登握手言和?兩人不僅僅曖昧地共進晚餐,總統還送他私人飛機,親自指導他如何去撞自由女神?……”
  媽媽越說越不著調兒了,然後回廚房繼續忙碌。我被她逗出了笑聲,可轉眼,不自覺地又埋頭低低哭了起來,
  “媽媽,連你也不相信嗎……我也不敢相信啊……這一切是真的嗎……是真的嗎……”
  ……
  更晚一些,我支撐不住,打乙靜的電話訴苦。手指顫抖艱難地撥著號,卻是一句‘您撥打的電話已經關機,請稍候再撥’令我倍感失落。閉上眼,我能輕易地想像她和她親愛的法拉利男此刻是如何地濃情蜜意著。
  其實我隻是不甘心,想問問乙靜有沒有過這般無從宣泄的心情呢?
  有沒有過被對方的無意之舉動傷害得體無完膚呢?
  有沒有過滿腔的委屈盤踞在心頭,卻隻能拚命地擠出笑容的時候呢?
  有沒有過無力承受,轉身逃跑的狼狽呢?
  或許沒有吧!我看著鏡子裏乏善平庸的自己,哀哀地自問自答。
  那麽美麗的乙靜,那麽窈窕的乙靜,那麽可愛的乙靜。那些都是女人的資本,乙靜本就是富裕的。
  隻有我一個人,是可恥的灰姑娘。
  手機裏躺著許多沈豪的未接來電,和短信息。我無心查看,一一刪除了事。疲倦了,幹脆關了機,扮成鴕鳥蜷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媽媽瞧見了,驚疑,且擔心了。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見我還知趣地留了兩個大鼻孔在被子外喘氣兒,這才鬆了一口氣。
  媽媽坐在床沿,拍了拍被子下的我,柔聲地問道,
  “佳瞳,你這是怎麽了?……你,你剛才說的話,難道都是真的?”
  我輕輕地笑了。一裂嘴巴,鹹鹹的眼淚就順著滑了進去,
  “昨天是真的……今天是真的……明天,明天就不知道了……”
  明天,就不知道了……
  ……
  周日下午,我提了行李早早地回了學校。乙靜也許依舊在城市的某處延續著她的幸福,寢室裏少了她的身影,我忽然覺得空空蕩蕩,異常地寒冷。把東西收拾完畢,迷迷糊糊地就坐在桌子前睡著了。待到懵懂地醒來,已經月色宜人。寢室電話響個不停,叮鈴鈴地,在昏暗的房間裏回蕩著寂寥的氣息。
  然而,打電話來的人卻並不寂寥。乙靜玫瑰色的語氣通過話筒傳進我的耳膜,快樂得仿佛在我的身體裏開出了簇簇的花朵。她說,
  “佳瞳你在啊,我打你手機怎麽總是關機狀態呢?”
  我無從解釋,支支吾吾。
  乙靜繼續說著,
  “……不管怎麽樣,我可是有事情要拜托你。明天我不來上學了,嗬嗬,你也知道,我家那位纏綿得很,我脫不了身。老師若是點名,就幫我多擔待。說我家的花貓思春也好,說我家的金魚病危也好……佳瞳?你在聽我說嗎?”
  “在……在啊……我明白了,就是幫你糊弄過去吧!”
  “對啊……等等,你口氣怎麽怪怪的?”
  “有嗎……嗬嗬,大概是嫉妒你吧!”我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啊,明天我也不打算去上課。”
  “啥?”
  “很累,偶爾翹課也不錯……那就這樣吧,”趁著自己還沒有哽咽,我草草結束了談話,“我先去睡了。”
  “等等,現在才七點啊……”
  我不理會她的疑惑,決然地掛上了電話。
  身子往床上一躺,五髒六腑都在努力地呼吸著。
  好累,好累啊……
  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多了。感到渾身的骨架都在隱隱酸疼,這才發現自己連睡衣都沒有換,就開大著窗戶擁著半截毯子過了一整夜。想來愛情真是折磨人的把戲,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噴嚏,一張臉埋沒在四濺的口水中。
  下床的時候,卻意外地看見乙靜開了門進來。
  乙靜的臉色因幸福而紅潤光澤,淡淡的施妝也越發襯托得典雅宜人。隻是神情有些不安,稍稍破壞了一副美妙的畫麵。
  我努力恢複常態,邊換著衣服邊問她,
  “不是說今天不來上學的嗎?還是你把法拉利男給累壞了?”
  “說什麽呢……”乙靜搖頭,卻並沒有笑。她放下行李,三步兩步地衝到我麵前,焦急地問我,
  “佳瞳,你是不是和沈豪吵架了?”
  我心裏一咯噔,遲疑地答她,
  “……也不算……一點,小摩擦而已,我會處理的……你怎麽知道的?”
  “我怎麽知道的?”乙靜瞪大了眼睛,看著仿佛是無可就藥的我,“關於沈豪住院的事情,你不覺得你應該比我先知道嗎?”
  “什麽?”我震驚地,提到一半的牛仔褲又順著大腿滑了下來。
  乙靜顧不上嘲笑我,繼續說著,
  “我回學校的時候遇到了梁大宛,看見他在教學樓附近轉悠來轉悠去的。我問了他,才知道他是在找你。他聽沈豪提起過你上課的教室,就守在那裏碰運氣,卻沒想到你竟然逃課了。”
  “然後呢?他找我幹嗎?”我也跟著焦急了。
  “他告訴我,沈豪從高處摔下來碰到了後腦勺,所以進醫院了。他也是接了醫院的緊急電話後才知道的,趕緊聯係了你,沒想到你手機一直關著。他又不知道你的寢室電話。本想讓芊芊來宿舍找你,一時半會兒聯係不到,就隻好做出這種守株待兔的事情了。”
  “可是沈豪他,怎麽會……”我語無倫次,舌頭糾結,手腳開始發涼。
  “不管怎麽說,我讓大宛在女生宿舍區前等著你。你快點下去呀,別磨蹭了……”乙靜說著,直把還衣衫不整的我往門外推。我正要進行殊死的抵抗,卻見她的眼睛忽然地暗淡了,
  她無比認真地說,
  “拿腳指頭去想也知道,沈豪那家夥,一定是為了你……多好的人啊,佳瞳,你憑什麽糟蹋人家的心意……”
  我啞口無言,隻得愣愣地看著她洶湧翻滾的瞳孔。我不由地捫心自問,真的是自己在踐踏著對方的心意嗎?可惜得不出答案,突如其來的一股哀傷剪刀般迅速斷裂了我的思維。
  仿佛是跟著一個魔咒,又或者隻是遵從了自己心底的聲音,我一口氣跑到了宿舍區門前。看見了梁大宛,火燒眉毛般地向著我而來。
  然而近了,他卻忽然一頓,側過身子。
  “佳瞳,你果然很擔心沈豪呢……”
  “恩?”
  “你褲子的拉鏈,還開著……”
  ……
  十五分鍾後,我和大宛下了出租車。一邊往xx醫院住院部趕,我一邊問大宛,
  “知道他現在在哪幢樓裏嗎?”
  大宛緩下了步伐,正思索回憶著,我往前方一瞧,三道黑線頓時牢牢地粘在了額頭。大宛順著我的目光而去,也不由地目瞪口呆。隻見某幢住院樓前,三名工人正火燒火燎地掛著鮮紅色的條幅。上麵用金色楷體字鄭重地書寫著,
  “熱烈慶祝沈氏集團公子入住xx醫院住院部!”
  那條幅,直接蓋過了原先懸掛著的那副灰沉沉‘救死扶傷’的題字。
  大宛呆若木雞,好半天什麽也說不出。憋了良久,才轉過頭問我,
  “這條幅上的話,我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我苦笑著,拽著他直接跑向了那棟樓。
  到了底樓的服務處,護士小姐簡單詢問了我們的來意後,便笑容盈盈地引了我們上樓。半路上,年輕的護士小姐不住地偷眼打量我,讓我不由又心虛得低頭檢查自己的褲子拉鏈。直到三人上了電梯,那小姐才終於忍不住開口問我,
  “謝小姐,您的全名是謝佳瞳吧!”
  我一愣,
  “對啊,你怎麽知道?”
  護士小姐於是竊竊又矜持地笑了,
  “現在我們醫院都知道您的芳名了……沈豪公子似乎很怕疼呢,不論是打針還是上藥水,雖然表麵上故作震驚,卻常常聽他低聲地嘀咕‘哎喲嗎呀,佳瞳,疼死我了……’”
  我臉色陡然一紅,身邊的大宛已經笑得不亦樂乎。
  “還有呢……”護士小姐說得來了勁頭兒,“為了保險起見,醫生建議他做全麵的身體檢查。沈豪公子一聽,覺得麻煩,又不耐煩。索性雙眼一閉,四肢一癱,還大聲地說,
  ‘查吧查吧,愛查什麽都可以!我要是沒治了,麻煩你們把骨灰分成三份,一份給我爸,一份給我媽,一份給佳瞳……’直讓醫生們都拿他沒辦法……”
  “還有呢……”此刻,電梯裏的另一位護士小姐也忍不住興奮地插嘴,
  “沈豪公子剛被送過來時,後腦勺上撞破了一個大窟窿,不住地往外冒血。值班醫生幫他做緊急處理,礙於對方的身份顯赫所以有些手抖。沈豪公子疼得一時糊塗,還以為自己沒治了。不僅眼角閃了淚花,手還顫顫巍巍地掏出一張大頭貼,對著周圍的醫生嗚咽又充滿溫情地說,
  ‘……看……這,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佳瞳……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遇到了她……’
  說完還低頭抹淚兒,那場麵就象電影一樣呢……”
  護士小姐們越說越興奮了,唧唧喳喳交流個不停。反倒是我,臉紅成了極品膏蟹,怎麽也管不住身邊的大宛笑翻在地。不過倒也由此鬆了一口氣,起碼聽上去沈豪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了。
  我心潮翻覆地,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忽然感覺肩頭一熱,是大宛的手輕輕拍上了我的肩膀。他不知何時斂了笑聲,扭過頭去並沒有看我,卻從鏡子般的電梯牆壁上反射出他無比溫柔的眼神。
  他說,
  “沒事的話,真是太好了……”
  隻一句話,我幾乎落淚地感動了。
  ……
  我們被帶到沈豪的病房前。護士小姐退到一邊,我敲了敲門,轉動了門把。
  這是一間裝修考究的病房,不由地令我自備的是,甚至比我家都要漂亮。而沈豪半躺在靠窗的床邊,所幸隻有頭頂處包裹著紗布。他的身體大半都陷在午後庸懶的陽光下,光亮得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他看見我了,於是側過身子對我微笑。此刻光線又以奇妙的角度形成了明晃晃的暈圈,我不得不庸俗地承認,就象是王子一般。
  “佳瞳,你來啦!”他欣喜地喚我,掀了被單想要下床,卻被大宛阻止了。
  大宛搶先地把他按在床上,
  “見了女人就不要命了?早知道就不把佳瞳帶來了!”隨即問了些傷勢治療的問題。談及受傷的原因,沈豪隻是笑而不答,專注地看著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怯了。想起那日狼狽的逃跑,身體就象被榨幹了水分,腳步不由地有些退縮。反倒是大宛把眉毛一橫,直接拽過我的手,一把把我拉到了沈豪的身邊,
  “我可不管你們倆吵什麽架,總之我的任務完成了,我把謝佳瞳順順利利地給你找來了。沈豪,那接下來就交給你吧,我……”
  他的一番豪邁還沒有說完,隻聽見門支呀地一聲,從病房的盥洗室裏走出來個人。
  來人,竟然是芊芊!
  不僅是大宛,連我都愣在了原地,不明所以。
  ……
  芊芊見了我們,毫無畏懼地仰起頭,明媚微笑著。把手中盛滿了各色鮮花的花瓶擺在了沈豪的床頭。
  “佳瞳,這麽快就到了啊!”芊芊向我招呼著,那嬌嬌軟軟的語調直把我驚得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大宛也頓時有些手足無措,支支吾吾卻又不敢多問什麽。隻是僵硬地站著,漲紅了臉,看著芊芊細心地又擺弄起花瓶的方向,
  “朝著陽光擺,花的壽命會更長些……”她對著沈豪嗬氣若蘭,芊白的手指在花朵中翩躚舞動。卻仿佛把我和大宛都當成是玻璃做的。
  倒是沈豪見了大宛的神情,稍稍尷尬,連忙解釋道,
  “這事情說來話長,不過多謝了芊芊,今天是她把我送進醫院的。”
  “哦……”大宛有些犯傻,良久才注意到了問題的關鍵。他眼神躲閃,終於耐不住,局促不安地發問,
  “那……那你們怎麽,會在一起的?”
  我也凝神地聽,心跳繃成直線。
  卻見芊芊隱隱卻狡猾地對我一笑,隨即提了皮包拉起大宛的手,
  “我回去慢慢地和你說……你看佳瞳都已經到了,我們倆還矗在這裏幹嗎?快點送我回學校啦……”
  大宛渾渾噩噩,隻是頻頻點頭。臨走之前,芊芊向我和沈豪道別。她媚惑地淺淺微笑,那笑容越過了我,直接飛向了沈豪。
  我隻覺得冷,芊芊鮮豔討巧的唇象是把我整個吞進了漆色的世界。
  但願,那隻是我的錯覺。
  ……
  芊芊和大宛走後,連房間裏的護士們都知趣地退出了病房,關上了房門。
  沈豪拉起我的手,無比溫柔地看我。那眼神象是世界上最柔軟的羽毛,讓我忘乎所以。投降,心虛地承認了,
  也許真的是我,一直在糟蹋著對方的心意。
  “佳瞳……”沈豪哀哀地垂下頭,語氣是綿綿的糖果,
  “你別生我的氣了……我沒有辦法……也不知該怎麽做……”
  “我沒有……是我做得不對,不應該怪你的……”
  我倆笨拙地,遲疑地交換著心事。彼此用手心傳染著溫度,也不知是誰原諒了誰。沈豪於是舒心地笑了,借著陽光,把笑容照片一般定格在我的眼睛裏。
  他說,
  “那天你跑開後,我到處找不到你,真的很擔心……佳瞳,我隻是單純地想對你好……單純到,根本沒有看見你藏在背後傷心的樣子……”
  我搖了搖頭,他卻執著地說了下去,
  “……還記得那位Hermes的店長嗎?是她明確告訴我,我做錯了,我不該給你壓力的……對了,店長小姐還誇獎你了……真的,她說你的確配得上做沈家的媳婦兒。”
  “為什麽?”我驚訝,抬頭看他。
  “店長說,她年齡大了,見識得也多。她說她曾經見過多多少少漂亮典雅的女孩子,挽著她們的金卡男友,恨不得砸錢包下整個場子。那副紙醉金迷的樣子,宛如吸毒一般,是無藥可救的……而你是第一個,男朋友隻是想送你個皮包,卻把你惹哭了的女孩子……很珍貴,讓她感動了……”
  “真的?……”
  “真的,她讓我好好珍惜你……她說,等你做了我家的兒媳婦以後,光明正大地讓我為你買東西……”
  “真的?……”就象夢境一般,我不知悲喜,隻是深陷這種幸福的感覺裏。喃喃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問題,然而沈豪卻一遍一遍,無比真誠地回答我,
  “真的……是真的……”
  我原諒他了。或者,是他原諒我了。
  我心裏那個曾經可恥的灰姑娘,終於願意抬起頭,接受王子一直捧在手心的水晶鞋。
  ……
  沈豪默默地,依著虛無的軌跡把頭湊了過來。當我恍惚地明白了他的意圖時,他的氣息已經在輕輕地按摩著我的嘴唇了。我羞怯地垂頭,躲不開,或者不願意躲開。惶惶不安地等待著他的降臨,腦海中卻忽然閃過一件重要的事情!
  於是嘴角一冷,毫不留情地推開了他。
  沈豪猶沉浸在剛才的浪漫氛圍裏,回不過神誌。他閃著一對無辜的大眼睛,看著我陡然成了鐵麵的女包公。
  我雙手叉腰,正色道,
  “等等,你還有問題沒交代呢!說,今天你怎麽和芊芊在一起的?”
  沈豪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回答,
  “先不問男朋友是怎麽受傷的?反而是先問了為什麽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女人的嫉妒心啊,真是可怕……”
  我稍稍尷尬,嗓門兒象個被戳破的氣球般來了個爆發,
  “嫉妒?我哪有?”
  “真沒有?”
  “什麽都沒有!”
  “既然什麽都沒有,那還問我幹什麽?”他說著,開始嬉皮笑臉。
  我一愣,已然鑽進了他的文字圈套裏。隻得紅著臉,繼續逞強,
  “我才沒有呢……隻是為大宛擔心而已……你沒看見大宛剛才失魂落魄的樣子嗎?”
  這麽一說,倒又把沈豪的正經勁兒找回來了。沈豪當然知道大宛有多麽在乎芊芊,似乎也在害怕著對方誤會了什麽。他眉頭一鎖,
  “這……芊芊會和他解釋清楚的吧,其實真的沒什麽……說來說去,還不就是為了你?”
  “為了我?”
  “對啊,”沈豪無奈地歎息,把事情絮絮叨叨地說開了,
  “那天你跑開了,我怎麽都找不到你。連發了n多個短信,撥了數不清的電話,明白你是鐵了心地不理我了。星期天又消耗了一塊手機電池,還是石沉大海。猜你一定回了學校,奈何也打聽不到你的寢室電話,心裏一著急,就擬了計劃準備星期一親自找你說個明白。
  其實也猜到你大概會逃課了,悄悄去你上課的教室外張望了下,不僅你不在,連乙靜都不在!本想讓乙靜幫忙騙你出來的,這下計劃落了空,隻好拿出方案2,直搗黃龍!”
  “直搗黃龍?”
  “對,就是直接去你寢室找你咯!”
  我呆了半晌,
  “你!你竟然敢偷闖女生宿舍區?”
  他倒是大無畏地聳了下肩膀,
  “為了你,我拚了!……可惜原本的想法太傻太天真了……
  我挑了個沒什麽人的時段,去你們宿舍區附近踩點勘探地形。研究了下,發現隻有一個出入口,一中年阿姨正坐在門房間裏時刻準備著。
  我於是毫不猶豫,使出了四級湖時的那一絕招,當場按規律撒下百元人民幣數張,欲誘使阿姨遠離門房間。
  阿姨原本半閉著眼睛,悠閑地聽著廣播。我拿了張新鈔在空氣中晃了晃,她鼻子一顫,眼睛陡然就亮了!於是也看見了蜿蜒成路的一排人民幣,我期待著她出來撿,自己也躲在暗處,做好了百米衝刺的準備!卻沒想到這阿姨低頭大喊一句,
  ‘來福,快去!’
  一凶猛大狗瞬間化成一道閃電衝出了門房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叼走了所有的人民幣,搖著尾巴回到阿姨身邊邀功。我震驚,我無語,我佩服得五體投地!”沈豪說著,虔誠地把手按在胸口。
  我白他一眼,催促他快說下去。
  於是他繼續道,
  “我這套計劃原本簡直是百試百靈的,這頭一次遭遇失敗,讓我鬱悶了好久。正坐在路邊散發黴氣,恰巧芊芊路過。”
  “等等,真的隻是恰巧?”
  “我發誓,真的啦!”
  “好吧,繼續。”
  “我看見了芊芊,頓時計上心來。趕緊問芊芊借了個假發和女式的外套,企圖蒙混過關。芊芊一開始並不明白的我意圖,見我裝扮妥當,還一個勁兒地笑話我!她問我想幹什麽,我於是親自做給她看,瞅準了機會,跟著幾個下課回去的女生後麵大搖大擺地進了宿舍區。一開始還自以為順利,直到芊芊在身後大聲地叫我,我回頭,才發現事情不妙!
  隻看見那條叫做來福的大狗撒了歡地向我奔跑而來,神情詭異,嘴巴裏還淌著口水淋淋。我嚇壞了,趕緊擇路而逃,跟狗繞了大半個圈子,才瞧見了空隙狼狽地逃出了宿舍區……遙遙地躲在暗地裏大口喘氣兒,芊芊還說,看見那門房間阿姨得意洋洋地笑……”
  “芊芊沒有告訴你,來福是我們這裏的神犬,已經緝獲欲闖女生園區的色狼無數,和門房間阿姨並稱‘少男殺手’?”
  沈豪苦著臉,
  “芊芊是事後再告訴我的……她還告訴我,來福是條從小生活在修道院裏的母狗,所以倍感寂寞又對雄性荷爾蒙格外敏感。被阿姨借來看門後,無論心懷歹念的男生裝扮地多有象,它都能第一時間偵破,且興奮地流著口水向對方衝過去……好可怕啊,我竟然被一條狗愛慕了……”沈豪邊說邊打著冷顫。
  “別激動,來福一年能看上十幾個。你隻不過是它後宮中的渺小一員……接著說下去……”我忍著笑,催促他。
  “所以,我完全放棄了正麵攻擊的念頭,改為背麵攻擊!你們園區四麵環牆,最靠南的那麵牆後麵,是一片沒有人住也沒有開發的荒地。於是我繞到了那片荒地,準備翻牆而入!”
  “你,膽子夠大的!”我不禁咋舌。
  “還不是為了你?……說實話這牆雖嚴實卻並不高,我在附近超市買了部鋁合金折梯,花錢讓人送到圍牆的後麵……當然啦,錢花了不少,還得忍受別人把你當色狼的眼神,真冤枉……那時芊芊不在,著急把假發還給她同學,我一時心急等不了她,就擅自行動了。
  這個時段圍牆周圍沒什麽人,我攀上了梯子,又順著牆壁的凹凸往上爬,成功地躍上了牆頭!正試探著下腳落地,卻不想圍牆下突然響起一聲嘹亮的狗叫,跟頭狼似的!把我嚇得直哆嗦啊!
  我身體還攀在牆上,勉強往下頭一看,不是來福,是隻肥頭大耳的公狗。正慶幸著自己還算幸運,卻不想那公狗也流著哈喇子一下一下地衝著我喊。一臉花癡樣子,比起來福有過之而無不及!它突然猛得朝我撲來,我一個失足,就重重地摔在地上。後腦勺著地,那聲音響得,把在前門守護的來福也召了過來。於是兩隻大狗就興奮地圍著我轉啊轉,口水流啊流……可憐我就這麽生不如死,沒有被摔死,險些被它們的口水淹死……直到芊芊趕來,送我去了醫院,才算個解脫……”
  沈豪說得可憐巴巴。我覺得心疼,又忍不住地發笑,順便告訴他,
  “你以為女生園區是這麽好進的?那條狗也是門房間阿姨借來的,用它巡邏執勤,一抓一個準,也是我們這裏的名犬喲!”
  “是啊,芊芊後來也告訴我了。這條狗雖然是公的,也不那麽倍感寂寞……隻可惜它從小跟隨的主人是個BL的狂熱愛好者……狗也跟著耳濡目染,對雄性荷爾蒙……蒼天啊!……”沈豪痛苦地掩麵而泣,肩膀顫抖如狂風中的樹葉,
  “情何以堪,我竟然一天之間被兩條狗愛慕……”
  我終於顧不得矜持,哇哈哈地大笑開了。隻聽見沈豪繼續深情款款地說著,
  “隻可惜啊,我已經愛上了謝佳瞳,隻能忍痛拒絕兩顆芳心了。”
  “等等,”我聽著不是滋味兒,頓時橫了眉問他,
  “就這情況,你還需要‘忍痛’才能拒絕?”
  沈豪於是梨花帶雨地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有時想想,其實狗也很不錯啊……起碼不會象某些人一樣,動不動就把我拋棄在茫茫人海中……”
  我不由地好氣又好笑。但又羞愧於自己的錯,眼角瞧著他頭頂的紗布,心思就成了一塊海綿了。
  ……
  “我不會了……”良久,我鼓起勇氣,輕聲地喃喃道。緊緊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扣,
  “我不會再這麽傻,這麽衝動了……”
  也不會,再隨意糟蹋你的心意了。
  “你保證?”沈豪認真地追問著。
  “我保證!”
  “很好……很好……”沈豪輕輕歎息,隨即動容地抱住了我,纏綿入骨。
  甜蜜的擁抱持續了許久,久到午後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然羞澀地歸去了。
  在凝固的時空裏飄蕩,沈豪忽然收緊了懷抱,貼著我的耳朵暖暖地說了一句,久違的,令我懷念的話語,
  “安心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安心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我和沈豪就這麽和好了。帶點不可思議,宛如是故事裏的情節。
  但每當我抬頭凝視著對方,不由地暈眩。他本身不就是個故事裏的王子嗎?莫名其妙地愛上了灰姑娘,愛得眼睛裏隻映照著對方平凡的臉。就是因為這份不和諧的美,讓我一陷入沉思就感到心悸和不安。
  此刻雖然躺在綿軟的懷抱裏,卻依舊被什麽東西撕扯著心緒。是什麽呢?
  我悠悠地歎息,總也忘記不了的,是芊芊鮮豔曖昧的笑容。
  “在想什麽呢?”沈豪低頭問我。
  我緩緩地搖頭,“沒想什麽啊……下午我也留在醫院陪你好不好?”
  “不會耽誤你上課嗎?”沈豪明顯是欣喜的口吻。
  “沒關係的,畢竟男朋友比較重要!”說這話時,臉色不由地潮紅。
  ……
  我跑到走廊上打乙靜的手機,拜托她為我請假。乙靜在那頭陰陽怪氣地叫喚,要我買這買那地好好犒勞她。我感念於她的關心切切,不由地心頭溫柔。正想開口說些感謝的話,卻不知從哪兒吹來一股陰風,頓時讓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排著隊伍集體跳摟。緊接著是一陣猛烈的腳步聲從走廊的那頭直衝我的耳膜,我一個冷戰,三言兩語就掛了電話。視線的盡頭霧氣騰騰,漸漸浮現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金悄悄?”我看真切了,稍稍詫異。連忙迎了上去。
  可惜這突如其來的小丫頭並不給我好臉色,小皮鞋踩得噔噔響,領著身後一高大男子徑直進了沈豪的病房。我也隻好連忙跟了進去。
  沈豪看見到悄悄也麵露驚訝,隻見小丫頭愣愣地看著他,忽然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小小的身體也象火箭一般衝進了他的懷抱裏。
  “沈豪哥哥,你的頭怎麽會破了呀?……”
  沈豪支支吾吾,也不知該從何說起。他抬頭看著一旁的高大男子,男子一鞠躬,禮貌地答話,“悄悄大小姐原本應該由我護送去參觀遊樂場的,可車子路過醫院,悄悄小姐忽然看見了掛在門口的條幅,就硬是要進來看看。沒想到,入院的真是沈豪公子。”
  “什麽條幅?”沈豪聽得一頭霧水。
  “寫著‘熱烈慶祝沈氏集團公子入住xx醫院住院部!’,我也是看見條幅才直奔這裏的。”我解釋給他聽。
  沈豪聽了,哭笑不得。反倒是悄悄猛地轉過頭,把小巧的五官擠出了一臉的凶巴巴。她說,
  “臭丫頭!是你連累沈豪哥哥受傷的?”
  臭丫頭?我聽了,不自覺地就和這小姑娘吹胡子瞪眼了。卻還沒來得及開口,沈豪就搶先打起了圓場,
  “悄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到了,可不能隨便怪罪佳瞳姐姐啊!”
  “你還幫著她?自己摔倒怎麽可能這麽嚴重?”悄悄氣憤地揮舞著小拳頭,“我媽媽說得不錯呢,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見了小狐狸精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小狐狸精?我聽了,又一次被這個家教可悲的小姑娘深深SHOCK到了。沈豪也無奈地歎息,但看在悄悄是如此地擔心著自己,也隻能好言好語地規勸這怒氣衝衝的小丫頭,
  “悄悄,你怎麽可以說佳瞳姐姐是狐狸精呢?”
  “……的確呢,”悄悄頓了頓,斜眼又邪惡地打量著我,“我爸爸身邊的狐狸精都好漂亮的,一個一個,胸部都有西瓜那麽大喲……”
  天啊,越說越戳到我的痛處了!我麵紅耳赤地護住胸口,不禁也口出惡言,和這個五六歲的孩子拌起嘴來,
  “……你還說我?你自己還不是個飛機跑道,半點曲線也沒有?”
  “你懂什麽,我還沒發育呢!”悄悄也跟著齜牙咧嘴,“等我長大發育了,也起碼要有西瓜……不,起碼要有冬瓜那麽大!”
  這麽一說,惹得悄悄的保鏢和沈豪都哈哈地笑了。悄悄陡然地紅了臉,轉過身子,小手緊緊地抓住沈豪的衣袖。眼睛瞪得直勾勾,認真地問他,
  “沈豪哥哥你笑什麽?你難道不相信我能和冬瓜一樣大?”
  沈豪努力憋著笑,悄悄更是唬下了臉,
  “說啊,你到底相信不相信?”
  “……我沒說不相信啊……”沈豪隻得敷衍著。
  “那,那你會喜歡我冬瓜那麽大的樣子嗎?”悄悄不依不饒地。
  “……會啊……”
  “真的嗎,不騙我?”悄悄急切地尋求著肯定,頓了頓,又小心翼翼地問,
  “……那,會比喜歡佳瞳姐姐更喜歡我嗎?”
  沈豪聽了,忽然就不說話了。他漸漸收起了那副玩笑的樣子,真誠卻沒有任何雜念的。隻是溫柔地俯下身子,摸著悄悄圓圓的腦袋。悄悄的眼睛象是黑色的寶石,因為期待而閃著異樣的光彩。她的眼神灼灼,似是遠遠超出了一個五六歲小女孩的執著。卻又無比純淨,清澈,目標專一。那麽單純地喜歡著,恐怕也隻能是孩子的特權吧!
  良久的沉默,沈豪始終不肯鬆口半分,哪怕給她一個哄孩子的謊話。也許沈豪覺得,悄悄早就不是一個孩子了,任何的承諾都會被她珍惜地藏起,到頭來隻會是傷害了她。所以狠下心,什麽都不說。
  悄悄看著沈豪緘默的唇,逐漸地紅潤了眼眶。她忽然倔強地垂下頭,躲開沈豪的目光,隻是兩隻小手抓得更緊,牢牢地攀附在對方的胸前。
  “……媽媽又說對了,喜歡一個人真是辛苦啊……”
  悄悄低聲地抽泣著,用她幼嫩的聲音說了這句話。有些故作老成的不和諧,卻瞬間令我的心酸軟了。沈豪也憐惜地,想要抱住她,但悄悄搖著頭推開了。她掏出手帕擋住了自己的臉,向著她的保鏢招了招手,又佯裝輕巧地說道,
  “算了,我要先走一步,趕緊回家豐胸去了……”說完,把小皮鞋睬得響亮,由保鏢護送著,公主一般地離開了。
  “臭丫頭,不準再你欺負沈豪哥哥啊!將來等我成了大冬瓜,一定把他完全地搶回來!”那是悄悄經過我身邊時低聲嘟囔的,鄭重的宣戰書。
  ……
  小悄悄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不知什麽時候化成了靜謐。我不知所措地呆立了許久,直到沈豪切切地喚我,才回過神誌。
  “佳瞳,發什麽呆?”
  “……不,沒什麽……隻是覺得可惜,上次在酒店,好不容易和悄悄建立起一點點友情,這下恐怕又惹她討厭了。”
  “其實悄悄雖然嘴巴毒,心裏卻是不記仇的。”沈豪寬慰著我。
  “看得出來,悄悄真的很喜歡你呢……”我點點頭。又踟躕著,依著心裏失落的心緒緩緩地開口,
  “而且,或許並不是妹妹對大哥哥的喜歡……”
  沈豪聽了,沒有驚訝。語氣是平靜的大海,波瀾不驚,卻看不出深淺,
  “……悄悄還太小,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她隻是一直都很寂寞,從來沒有得到過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快樂和關懷,得到的隻是這個年紀不該有的金錢和權利。”
  “我明白的……可是悄悄雖小,畢竟還是個女人……”
  “你又何必吃小小丫頭的醋呢?”沈豪笑了。
  “我沒有啊……”我稍稍心虛地臉紅了,“隻是覺得她那麽喜歡你……那麽喜歡你……”
  “什麽?”
  “……沒,沒什麽了。”我搖了搖頭,把接下來的話牢牢地封鎖在唇齒間。
  悄悄那麽喜歡你,喜歡得幾乎讓我愧疚。甚至可能比我,都更加濃烈地愛著你……
  ……
  懷著種種焦灼的心緒陪伴著沈豪度過了醫院的一天。他的傷勢並不嚴重,第二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的當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受到儀仗隊的行禮。看見醫生護士們衣著劃一地夾道送別,這等壯觀的場麵讓我不由地牽緊了沈豪的手,臉色也一片緋紅。
  沈豪倒是泰然自若,禮貌地揮手告別。隻是在經過住院部門口時,看見那熱烈歡迎的條幅還在迎風颯颯著,不禁有些尷尬。
  “這條幅……”沈豪轉頭對院長說。
  “啊,我馬上叫人取下來!”院長諂媚地迎了上來。沈豪剛想鬆一口氣,又聽見院長繼續說著,
  “我早已經命人準備了特別陳列室,和24k純金鏡框,預備為其做永久性的展覽!”
  沈豪哭笑不得,見院長微笑且無比堅定的神色,也隻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原以為住院的風波就這麽過去了,卻不想過了幾天,我竟無意中在網絡上搜索到博客文章數篇,標題依次為,
  “不得不說的故事,我與豪門公子親密接觸的二十四小時!”
  “我聽見了,那來自豪門的呻吟聲……”
  “豪門公子的觸感,絲一般的享受……”
  還統統標注著,慎入,內有肉體接觸!
  我疑惑連連,撒著脾氣向沈豪討說法。沈豪看了文章以後,無辜又無奈地對我聲辯著,
  “這算什麽肉體接觸呀……這些文章的作者,隻不過是為我打針的護士們!”
  ……
  之後的不多久便是期末考試的日子了。我也由一種焦慮過渡到了另一種焦慮,連一向貪玩的乙靜都久久沒有和她的法拉利男聯絡,反而夜夜都枕著黑格爾尼采,淌著疲憊的淚水入睡。
  一看見課本上的尼采,我不由地就想起了墨太太,想起了那個三千五百塊的燕窩禮盒。此後的日子,每每在校園裏遇到了越發青春活力的墨太太,她都會摸著自己滑嫩的皮膚向我殷勤地打招呼……哪怕那時的我離她,還有約莫兩百米的距離,
  “啊呀,這不是謝佳瞳同學嗎?”
  見她摩托車般向我奔騰而來,我隻好停下腳步,微微一鞠躬,
  “老師好。”
  “好,好,老師最近可好了……”墨太太嘻嘻笑著,“尤其是最近我的皮膚,越來越象是剝了殼的雞蛋啊!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我額上三滴汗,硬著頭皮裝傻,
  “……為,為什麽?”
  “因為燕窩含有豐富的膠原蛋白啊!”
  “哦……嗬嗬……的確呢……”
  墨太太見我不接她的話頭,眼珠子一轉,嘴裏又繞起了彎子,
  “對了,你怎麽就一個人?男朋友呢,沒有陪在身邊?”
  “他,他剛剛出院,我想讓他多休息。”
  “他住院了嗎?”墨太太一驚,“出什麽事了?”
  我一尷尬,遮遮掩掩地回答,“沒什麽,小事情……”
  “那就好,代我問候他……”墨太太點了點頭,又瞬間矯情了起來,
  “話說回來,這個季節就是容易得些小毛病呢……沈豪是如此,我們這些老人家就更是了……人家建議我多吃些燕窩補補身體的,可惜啊,工薪階層哪裏買得起好燕窩啊……啊,上次沈豪送我的那些燕窩很不錯呢!我吃了以後效果不錯,幾次在學校停車場,校工都讓我出示學生證呢嗬嗬……當然,我隻是隨便說說的,別放在心上……你看,期末考試快到了,我也在出題目了,……恩,題目啊,燕窩啊……燕窩啊題目啊……嗬嗬,看我胡說八道什麽呀,八成太累了。最近有些疲憊無力,還有些小傷風感冒,食欲也不太好,看來真是需要好好補補身體呢……”
  眼看著對方露骨地喋喋不休著,我頭暈眼花。恰巧聽見了鈴聲響起,一個興奮,連忙打斷道,
  “老師,我趕著去上課了,下次再和你聊天吧!”說罷,一個虎跳躍出了包圍圈,倉皇而逃。
  隻聽見身後一個不甘心的聲音在回蕩著,
  “謝同學,這隻是午休的鈴聲啊……”
  ……
  我把這件事情唉聲歎氣地告訴了乙靜,乙靜把臉稍稍地從書本上挪開,
  “那還不簡單,直接讓沈豪再送禮一次啊!”
  “才不要呢!”我斷然地拒絕,“墨太太的這份氣焰,還不就是沈豪給慣出來的?”
  “那倒是,”乙靜的表情顯示著嗤之以鼻,轉念一想又說道,“不如找個機會小小地嚇唬下她?”
  “你的意思是?”
  乙靜狡猾一笑,
  “放心交給我吧!”
  於是兩天後,出現了這麽一幕。
  那天,墨太太正坐在公共休息室裏寫著教案。乙靜拉了兩個同學瞅準了機會,坐到離她身邊不遠的地方。墨太太自然認識乙靜是我的室友,瞧了她們一眼也並不說什麽。乙靜一行人坐定後,先是幾句尋常的閑拉家常,然後就開始了事先準備好的說辭,
  “對了對了,這幾天怎麽沒看見你室友的英俊男朋友來找她啊?”
  “你不知道嗎?”乙靜邊偷眼看著墨太太,一邊佯裝小聲地說,
  “她的男朋友啊,住院了!”
  “啊?怎麽會?出什麽事情了?”其他幾人大驚小怪,成功地把墨太太的耳朵吸引了過來。
  乙靜竊竊一笑,表情卻是無比地憂愁,
  “這……你們可不要外傳啊,事情隻告訴了我一個人呢!其實,是吃燕窩吃出病來的……”
  明顯聽見身後傳來悲壯的鋼筆落地的聲音,乙靜更是憋笑到臉色通紅。
  “胡說,燕窩怎麽會吃出病來的?”眾人興奮地嚷嚷。
  “因為她男朋友吃的可不是一般的燕窩……”乙靜壓低了嗓子,卻刻意保持讓墨太太聽得到的分貝,“那些燕窩是在印尼的一個神秘山洞裏被采集而來的。聽說那些燕子是前所未有的新品種,眼睛是鮮紅色的,羽毛黝黑得發出熒光,飛翔的姿勢宛如蝙蝠一般……現在想想,很可能是受到了輻射汙染產生變異的品種呢!”
  “真的?”
  “那產出的燕窩豈不是……”
  “啊,好可怕啊……”
  幾位群眾演員賣力地表現著驚悚,身後也漸漸傳來了桌子椅子顫抖的聲音。
  乙靜繼續說著,眉頭都擰成一個神秘的結,
  “因為當地人吃了這種燕窩後,皮膚越發細嫩年輕,以為是好東西,就賣給了她男朋友家裏。她男朋友吃後,一開始也皮膚滑嫩,很有美容效果。但是在前不久卻突然產生了嚴重的不良反應!”
  “快,快說下去啊……”眾人催促。
  乙靜點點頭,私下拿出預備好的小紙片照本宣讀著,
  “一開始不過是傷風流感、全身疲勞無力、食欲減退、發熱、體重減輕。後來皮膚也出現炎症,淋巴結腫大,傷口竟然會流血不止……”
  “天啊!這,這到底是什麽病呢?”
  “誰知道呢……總之,似乎並不樂觀呢……”乙靜擔憂地說著,聽見身後傳來唰唰速記的聲音。於是隱隱地一笑,
  “她男朋友家裏很有錢,還把多餘的燕窩包裝成了禮盒送人,每個禮盒都有三千五百塊左右的價值呢……真可憐啊,也不知道是被誰吃了……醫生說,輻射,病變,可能是絕症喲!皮膚變好就是第一步的征兆……”
  於是身後不僅是鋼筆,似乎連心肝脾肺都驚嚇得跌落在了地上。
  乙靜這才洋洋得意著,準備收工。
  “不說了不說了,你們也別外傳啊……那我先走一步了……”
  她說完,還未起身,就看見墨太太化身火箭,飛一般衝出了休息室。
  ……
  再之後的事情,是通過墨太太的同事,生物許老師透露出風聲的。
  許老師感歎著,說那天墨太太一臉煞白地跑來問自己,手裏緊緊捧著一張速記的小紙條,
  “一開始是傷風流感、全身疲勞無力、食欲減退、發熱、體重減輕。後來皮膚也出現炎症,淋巴結腫大,傷口竟然會流血不止……這,這是什麽病的症狀?”
  許老師於是思索片刻,隨口回答,
  “貌似是艾滋病吧……”
  隻見墨太太瞬間驚得五雷轟頂。手腳抽搐宛如跳著狂亂的章魚舞,好半天才平靜下來,靠著牆根軟軟垂地,象隻螃蟹般吐了一整天的白沫沫。還時不時地喃喃著,
  “完了,完了,竟然晚節部保啊……”
  ……
  我聽了,大笑過之餘也有些擔心。問乙靜,
  “玩笑開得那麽大,不怕墨太太明白過來後,找你算賬?”
  乙靜也無所謂地放聲大笑著,
  “我在對話裏哪裏提到了謝佳瞳和沈豪的名字啊?她自己誤會了,又對號入座,關我什麽事?我隻不過是在休息室裏討論台詞。再說了,我這篇新寫的小說,很有興趣請她過目呢,就隻怕她到時候會受不了打擊……”
  我聽著,朝她的筆記本上看去,
  她的新小說名字是,
  “科幻小說-----------世紀末的浩劫,一個由燕窩引發的血案。”
  ……
  墨太太的恐懼情緒聽說過了好幾天才緩過來。當她的腦袋宛如被疏通過的下水道般通暢了後,果真氣急敗壞地把乙靜留在了課後。
  乙靜不慌不忙,搶先一步把她的小說晃到了對方的眼前,
  “老師,我的這篇新小說打算發表在XXX文學網上,您能提供些意見嗎?”
  墨太太一瞧標題,立刻石化在了當場。等回過了神誌,原先責罵的話語也不便再開口了,隻得憤憤然地借機罵起了乙靜的小說,
  “這麽幼稚的文筆,還寫科幻小說?我看你趁早放棄吧,到哪裏都不會有人看的!”
  乙靜也不惱,隻是恬淡地聽完了墨太太的抱怨。墨太太說多了,也自覺無趣,白了乙靜一眼就走開了。
  墨太太走遠後,我才回到乙靜身邊。乙靜正寶貝地收起她的小說,準備和我一起去吃飯。
  我問她,
  “你真打算發表在網絡上?對自己那麽有信心?科幻小說的受用人群不多吧……”
  乙靜於是笑得春花爛漫,
  “誰說看的人不多?我給外星人們一人來一段床戲,還是耽美的。愛到極點再來一段虐戀殘心的NP,那看的人還會少嗎!”
  我聽了不禁咋舌,當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跪地拜師。
  ……
  期末考試的陰影就在這些紛紛擾擾的是非中,漸漸地籠罩了過來。
  這期間我和乙靜都奮發圖強力求及格,甚至我和沈豪相互約定,取消了一切的約會。沈豪曾經告訴我,他家對他的教育是行動自由,愛情自由,興趣自由。但這三大自由都必須要拿良好的作風和優異的成績來換取。
  “如果你還想做沈家的少奶奶,就必須要支持我拿到年級前十名!”沈豪鄭重地在電話裏告訴我。
  我點點頭,這種時候也隻能用‘懂事’兩字來掩蓋心裏的失落。
  ……
  考試集中在三天裏。那在想像中魔鬼般的三天,真的來臨了,卻象一陣風似的唰唰一下就過去了。當我甩著酸軟的手腕把試卷交上去後,這才猛然醒悟,啊呀,竟然全部考完了!猶如身在夢境裏,眾人的情緒都恍惚了片刻,才歡騰著走出了教室。
  考完了真好啊!我無限感慨著,當天晚上也終於解禁,能酣暢淋漓地和同樣考試結束的沈豪通著電話,在閑聊中通達著甜蜜的電波,
  “真是辛苦死我了……對了,你知道嗎?我們學校最近發生一件趣事喲!”
  “什麽趣事?”
  我於是興奮盎然地說著,
  “就是昨天,一女生在自習教室呆到晚上十點,在回寢室的路上,遇到了色狼!”
  “然後呢?”沈豪聽著,也不由地緊張了。
  “那色狼持刀向女生步步逼近,欲把她逼到小樹林裏施暴。那女生瞅準了機會,撒歡地逃跑。那色狼就跟在後麵窮追不舍,在一番亂戰下,手無寸鐵的女生眼看著就要處於劣勢。情急之下,她把自己手裏的大帆布包猛地砸向了色狼!
  誰知就是這一砸,那色狼當場倒地,昏迷不醒流血不止啊!送到醫院的半途中就不治身亡了,鑒定的死因,是被鈍器砸死的。”
  沈豪聽了,嘖嘖稱奇。我接著說,
  “神奇的還在後頭!後來學校校刊的記者采訪了那女生,大讚她勇敢之餘,又順便問她,
  ‘大晚上的,你到底在帆布包裏裝了什麽?沉得能砸死色狼?’
  那女生一臉無辜地回答,
  ‘其實也沒什麽,全部都是我邏輯學的考試複習資料。’
  眾人聽了,紛紛傻眼。此後民間還開起了玩笑,竟然是掛科率其高無比的邏輯學,拯救了一位少女的清白!”
  沈豪隨即笑倒到電話的那一頭,那宛如咽氣般的笑聲強有力地衝擊著我的耳朵。他三言兩語地又把故事複述給周圍的室友聽,於是他的寢室瞬間便成為了歡樂的海洋。
  我洋洋得意著,這才把醞釀已久的台詞搬上了台麵,
  “這故事有趣吧!怎麽,聽了好故事不準備給些回報嗎?你也考試完畢了吧,我最近特別想吃批薩呢……”
  算起來,這應該是本姑娘第一次對他發出約會的暗示呢!原以為他會受寵若驚地接受下,卻沒想到他竟然遲疑了許久,才說,
  “佳瞳,我正想跟你說呢,這段日子怕是沒辦法陪你玩兒了。”
  “你說什麽?”我一聽,語氣立刻就成了哀怨的小婦人,“我明白了,你已經不愛我了吧……”
  “什麽呀,你聽我說!”沈豪連忙辯解,“雖然我今天剛剛考完試,但這次家族生意裏有個海外拓展的項目,希望我去見習一下,明天我就要上飛機去法國了。”
  “法國?”我連呼吸都被這遙遠的距離感給勒緊了,趕忙問,“那,要去幾天?”
  “大概一個月吧!”
  “……就不能帶著未來的家屬同行嗎?”我可憐巴巴地說著。
  “我也想啊,但色會亂心境呢。”沈豪甜絲絲地哄著我。
  “好吧……”我怏怏地接受了無奈的現實,又不甘心地亂發著脾氣,“你不帶我去,八成是要和別的女人去吧……”
  “對啊……”
  “什麽?”乍聽見他平靜的回答,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但轉念一想,問他,“難道是帶著悄悄去?”
  “算你聰明。名義上是去見習家族產業,其實還要兼職做悄悄的保姆。”沈豪輕輕一笑。
  聽見的確是悄悄,我稍稍鬆了一口氣。但心底不知怎麽的還是翻騰著一絲酸意,縈繞著五髒六腑。禁不住地又說,
  “就不能拒絕嗎?”
  沒想到沈豪這麽回答,
  “悄悄家的公司也有參加這個項目,何況悄悄的七歲生日快到了,她也希望在法國度過……不過最重要的是,悄悄那丫頭私底下威脅我,不帶她去,她就把你連累我住院的事情告訴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還會添油加醋呢!你說,我還能拒絕嗎?”
  這個人小鬼大的悄悄啊,我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氣,也頓時心虛了起來,
  “那,明天幾點的飛機?哪個機場,送機總是可以的吧!”
  沈豪猶豫了下,終究說道,
  “……這……是在我家自己的飛機場,坐私人飛機去。”
  汗,徹底無語了。我冷汗颼颼地冒著,且第N次覺得,有錢人的世界真是太不一樣了。
  ……
  掛上電話後,感覺一陣的虛弱。
  乙靜在一旁笑話我越來越會撒嬌,終於有些談戀愛的樣子了。我苦哈哈地微笑著,難以言喻,無從開口。難道要我告訴乙靜,我正在吃一個不到七歲的小丫頭的醋?聽著,都覺得有些可笑呢!
  更何況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沒有沈豪,沒有沈豪,沒有沈豪……
  隔著太平洋,隔著綿延望不到盡頭的距離,不知又會出現什麽不安的湧動……
  ……
  放暑假的第一天,我枕著綿綿的陽光睡到了十一點。直到媽媽跑來掀我的毯子催促我吃飯,我才懶洋洋地活動著四肢,起床梳洗。
  “總覺得你無精打采的。放假了,不該覺得開心嗎?還是期末考試很糟糕?”媽媽皺著眉頭問我,眼神集中在我微微腫起的眼皮上。
  我尷尬地笑,躲開媽媽的視線。偷偷收拾了枕頭下的幾團紙巾,扔進垃圾桶裏。
  紙巾上的淚跡早已經幹透了,隻是我依舊覺得迷茫,羞澀。為什麽一想到他不在我身邊,就咬著嘴唇忽然哭出了聲?鏡子裏那張原本就平淡的臉,配上眼淚,不覺得是梨花帶雨的美,反倒象極了在哪裏見過的一種醜娃娃。
  於是便哭得更凶,更凶。一夜都消磨在落寞的情緒裏。
  真是莫名其妙的自己啊……我感歎著,匆匆吞咽著媽媽端上桌的飯菜。
  ……
  下午迫不及待地開了電腦,打開郵箱,看見兩封未讀的郵件。
  一封是沈豪的,另一封的署名,是悄悄。
  輕輕點擊,悄悄的那封郵件內容是這樣的:
  “臭丫頭,我想你已經知道了吧!我現在身處浪漫之都法國,而且還是和沈豪哥哥在一起喲!我知道你一定好奇得牙癢癢,所以特地告訴你我們兩個人明天的行程,
  一,沈豪哥哥要陪我去高級餐廳吃情侶套餐,L’ateLierDe JoelRobuchon,這個可是說了你也不知道的高級地方喲!
  二,沈豪哥哥要陪我去Chanel看看有沒有適合我的童裝。(順便看看有沒有適合我和沈豪哥哥的婚紗禮服,啊哈哈……)
  三,沈豪哥哥要陪我去老佛爺百貨公司逛街買東西。沈豪哥哥曾經讚我象娃娃一樣可愛,所以我早就想要買一個充滿法國氣息的洋娃娃了,這樣我的洋娃娃聯合國就基本收集完畢了!
  四,還要去盧浮宮參觀,盡管我已經去得有些生厭了。但沒辦法,誰叫沈豪哥哥喜歡呢。
  五,還要去埃菲爾鐵塔參觀,爭取象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在鐵塔上迎風激情一吻!
  六,最後結束一天的行程,在燈火闌珊的夜景下,兩人雙雙曖昧地消失在雅典娜廣場酒店的套房中……
  哈哈,臭丫頭,羨慕吧!這次可是我贏了喲,在我和沈豪哥哥甜蜜旅遊的這一個月裏,你就抱著醋桶骨碌碌地喝吧,哈哈……
  沈豪哥哥正牌未婚妻 :金悄悄 ”
  結尾處還附加了一張照片。悄悄穿著公主般的裙子,一隻手緊緊地挽著沈豪的胳膊,另隻手得意洋洋地向我做著V字手勢。而沈豪呢,擺著一臉容忍,且寵愛的笑容,在鏡頭前演繹著悄悄完美的‘哥哥’。
  正牌未婚妻嗎……雖然知道這隻是悄悄刻意氣我的稱謂,卻不由自主,仿佛真的就被它生生抽走了活力。再重新瀏覽一遍,這封完全不似一個不足七歲女孩兒所寫的郵件。每一件計劃中都驕傲地提著沈豪的名字,稚氣又霸道地愛,這活脫脫就是一張情侶的約會計劃書啊。
  不知悄悄在電腦前敲打鍵盤時會是怎麽樣的表情呢?我似乎,已經完全成為了悄悄的情敵呢。
  輕輕歎息著,又打開了沈豪的郵件。內容是這樣的,
  “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那我現在的腦袋空空的,所以即是裝滿了你,裝了滿滿的你。
  今天是抵達巴黎的第一天。
  雖然已經來過幾次了,但依舊覺得這座城市很美,很美。盧浮宮,巴黎聖母院,香榭麗舍,這些精靈一般的建築都令我發自內心地喜歡,就象喜歡你一樣地情不自禁著。怨不得那麽多言情小說都把愛情的滋生地放在了巴黎。
  似乎這裏的人,生來就有戀愛的本能。那些在街角偶然瞥見的漂亮的法國少女們,即使是單身一人的,但當她向你熱情地微笑時,就能讓你接收到粉紅色的電波……嗬嗬,放心吧!我當然是潔身自好的!這種粉紅色的電波,不需要額外的補充,隻要開始想你就會自動地從視網膜裏分泌出來。
  現在我的眼前,就都是粉紅色的。深深的粉紅,一片一片,讓我幾乎看不清巴黎的夜景。
  於是就感到好奇了,佳瞳,當你想念我的時候,眼前會出現什麽樣景象呢?
  公司的見習從三天後開始,這期間我必須陪伴著悄悄吃喝玩樂,並且幫忙準備她的七歲生日宴會。悄悄也很喜歡巴黎的感覺,列了好長一張活動清單。也許之後的幾天我會因為太忙而無法給你發郵件,但一個月的時間是飛快的。什麽都不需要擔心。
  沈豪 ”
  留戀地看了無數遍,始終還是要關掉這封郵件。在退出郵箱時,瞬間又有些哭泣的衝動。
  這才明白,原來思念是近視一般的感覺,被流淌的眼淚稀釋了世間清晰美好的一切。
  朦朧得,什麽都看不清楚。
  朦朧得,什麽都不看在眼裏。
  暫時沒有心情回複郵件,關掉電腦後就愣愣地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一塊褐色汙垢,那似乎是千百年都不會改變的腐朽。於是心情更加地失落了,那被永遠地束縛在同一個地方,還以為自己是居高臨下的,其實可憐得很。
  而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也成為了別人眼裏‘可憐’的存在呢?
  這真是一個不寒而栗的問題啊。
  ……
  正在胡思亂想著,桌上的手機忽然叮當作響。
  我趕緊清了清腦袋,看了眼來電顯示,居然是芊芊的電話!
  “喂,是佳瞳吧……怎麽這麽無精打采的啊……我的確找你有事,聽說沈豪去了法國,你一個人被留下了?那不如和我們一起去旅遊吧!”
  “旅遊?”
  “對啊,我正在策劃多人的自助旅行,去杭州,兩天左右吧!”
  我遲疑了下,
  “我還是不去了吧!”
  “別這麽快拒絕我啊,”芊芊一下子拔高了嗓音,“有我,還有大宛和他的兩個大學的朋友。大宛的朋友都認識沈豪喲,是他們說想認識一下沈豪傾心以對的女朋友,才特地拜托我約你一起去的!”
  “……都是沈豪的朋友?”
  “對啊,他們說你要是肯來,就爆料給你聽,沈豪的寢室密錄喲!”
  “……這……”
  “還猶豫什麽?……你又肯定沒有其他的約會……”芊芊說著,輕佻地笑了,那笑聲頓時讓我感到渾身不舒服。正堅決地想再找些托詞拒絕,電話那頭卻忽然換了人。然後竟然是大宛,愉悅地,向我請求,
  “佳瞳你就別考慮了!記得高中以後我們就沒再一起旅行過,那時候多開心啊!現在不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嗎?”
  “……可是……”想要斷然回絕,卻突然不知被什麽綿密地縫住了嘴角。
  “怎麽,難道真的有其他約會了?”
  “不,當然不是的,隻是……隻是……”急切地辯解了,卻沒有下文。
  大宛思索了下,似乎並不明白我在拒絕著什麽。想了想,又說,
  “至於我那兩個朋友,你就放心吧!有時候嘴巴壞了點,不過他們都是心眼實在的好人。一起聚聚不好嗎?別再可是可是的了,反正我就當你答應咯!”大宛自說自話著,堵了我的後路。
  我不知所措,啞口無言。隨即電話又回到了芊芊手裏。
  芊芊接過。久久地聽我不說話,她忽然竊竊且放肆地笑了,
  “我就知道呢,讓大宛說服你,一定會成功的……具體時間地點我再發短信通知你,就這麽決定了啊!”
  說罷,不等我答應一聲,就掛斷了電話。
  ……
  隔了一天就收到了大宛的短消息,通知我有關旅遊的安排。需要帶些什麽,幾月幾日幾點等在火車站前,切勿遲到。
  晚飯的時候我向媽媽提了提,詢問她的意見。她聽見我要和朋友去旅遊,立刻瞪圓了眼睛,
  “佳瞳,你老實跟我說,不是和男朋友出去過夜吧?”
  我臉色一紅,
  “媽媽你說什麽呀,不過是幾個好朋友一起聚聚罷了,有男有女。真不知道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不純潔的東西……”
  誰料媽媽受了我的斥責,竟心虛地垂下了頭!這不就等於在向我坦白了,她腦海裏正上演著由她女兒主演的激情片嗎?
  “媽媽……你竟然YY自己的女兒……”我汗水如瀑布般傾斜而下,“最近是不是xxx類文學看多了?”
  媽媽尷尬地笑笑,連忙扯開話題,
  “這不,你爸爸常年出差在外,我多管教管教你也是應該的啊……話說回來,都是哪些朋友?”
  “芊芊啊,大宛他們。”
  “哦,是他啊!”媽媽一拍腦門,“我想起來了,你高中的同學,大宛良駒啊!”
  “人家叫梁大宛啦!”我糾正她,卻也忍不住地笑。
  媽媽一聽都是熟人,也就大方地揮了揮手,“去吧去吧,旅行是好事情!記得千萬不要買任何所謂的土特產!拿回來一看,各大超市均有銷售!”
  我點點頭。
  於是第二天,我向媽媽申請了足夠的旅費,準時出現在了火車站前。遠遠地就看見花枝招展的芊芊,大宛,和兩個陌生的男生向我走來。我依舊記得媽媽對於大宛的呢稱,見了他本人,不由又笑得無比詭異。
  大宛憨憨地也跟著笑,不解地問我,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我搖搖頭,趕緊岔開話題,向芊芊詢問起兩位陌生男生的姓名。芊芊於是半側過身,搖曳的裙擺甩開一個優雅的弧度,輕啟朱唇簡單地介紹著,
  “這位是大柱,這是他弟弟二柱。他們倆是雙胞胎呢。和大宛沈豪是鄰居,關係相當不錯的……大柱二柱,這位就是謝佳瞳了,沈豪的女朋友。”
  兩根柱子聽了,也點頭向我微笑。我憋笑之餘,定睛一看,兩人的相貌果然有九分相似。尖削的臉頰,眼睛小而鼻子寬闊,笑起來時也連嘴巴都顯得廣袤無比。隻是大柱的發型是向上飛翹,二柱則是服帖著腦袋。汗衫也是一黑一白,明顯就是怕被人認錯。
  大柱子率先向我開口,
  “你就是謝佳瞳吧,常常聽大宛和沈豪提起你,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恩,果然,果然很清秀呢……”
  “對……”二柱子也跟著幫腔,“清秀,簡直就是清秀佳人啊……”
  我尷尬地嗬嗬笑著,對‘清秀’這一形容詞向來沒有好感。倒是大宛看出了我的不悅,趕緊拍了拍手掌,
  “好了好了,也都認識了,還是早點上火車吧!”
  於是一行人就跟在芊芊的後麵進入火車站。
  ……
  去杭州的車票是芊芊托人買的。上了車廂才覺得奇怪,我和大宛坐在一起,而芊芊卻和兩柱子坐到了和我們隔了幾排的位子。大宛察覺了,率先就站了起來,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後排的芊芊,一副牛郎望著織女的表情。芊芊卻隻是淺笑,邊背過身子擺放著幾隻映有xx超市的大塑料袋,邊解釋道,
  “票是托我朋友買的,不知怎麽就沒有連號碼。”
  “那我和你換一下位子吧,你和大宛……”我主動提出。卻是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芊芊溫柔地打斷了,
  “不用了啦,”芊芊輕描淡寫地回絕著,“大柱二柱答應教我打牌呢,我要趁坐火車的這兩小時好好學學!”語罷,從背包裏取出撲克牌,即刻埋頭和柱子們切磋起來。
  大宛的神情瞬間低落,殃殃地坐下,單手托腮成了個憂鬱的文藝青年。而坐他對麵的我則更有些不自在了,覺得其中定有古怪,卻也不敢說些什麽。
  火車於是緩緩地啟動了,窗外的景色加速地切換著。象個羞澀的姑娘,隻願留下個美麗的輪廓。我拿出了包零食打發時間,順勢也開口緩解著沉默的尷尬,
  “要吃不?”
  大宛這才仿佛大夢初醒般,搖了搖頭,
  “不用了……”隨即也打開背包,拿了好幾包小吃推到我麵前。
  我看見包裏塞得滿滿的都是女孩子喜歡吃的零食,準確地說,是芊芊喜歡吃的零食。大宛順著我的目光,自嘲地笑了,
  “都是芊芊喜歡吃的東西,每次出門我都會幫她買好多……所以這次習慣性地又買了……沒想到,剛才看到芊芊,她自己居然也買了好多,幾袋子呢……我買的倒顯得有點多餘了……”
  語氣刻意地平靜著,平靜得宛如垂死的人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我擔心地,終於忍不住問他,
  “怎麽……你和芊芊吵架了?”
  大宛又是搖頭,
  “若能吵起來就好了。我拉下臉認過錯就也過去了……就是這麽不鹹不淡的才難過。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連道歉都無從說起……”
  “……那,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也記不清楚,大概,就是沈豪住院以後漸漸開始的吧……”
  提到沈豪,我的背脊宛如通過了電流。感到意外,卻也模糊地覺得,是意料之中的。
  想起那日芊芊離開病房時的笑容。那越過了我,直接飛向沈豪的豔色的笑。
  心裏打翻了猜忌的火焰,連舌頭都焦灼地打結了,
  “大宛,你,你別擔心……每個女孩子都有鬧脾氣的時候……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這次旅遊也是個和好的機會啊。”
  可大宛卻說,
  “機會?我向芊芊提出去杭州旅遊,她爽快地答應了,還主動操辦起事宜,我本也以為這會是個機會……可結果呢,突然之間她呼朋喚友,拉來了大柱二柱,甚至還拉來了你。我沒辦法,也隻有笑著照單全收……”他說著說著,忽然側過頭固執地看著窗外。掩蓋了眉目,隻剩下顫顫的聲音在泄露著哀傷,
  “本來我也不想和你說這些的,自己難堪,怕你也擔心……可是看情況,這一路上怕是瞞不下去的……我也不知道芊芊到底在想什麽,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點點頭,大宛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沉悶的景色。
  沉默是能殺死人的利器,伴隨著身後芊芊和柱子們的歡聲笑語,我隻是機械地把零食塞進嘴裏,咀嚼,吞咽。我和大宛沒有再交談些什麽,仿佛滿嘴的荒唐和心酸隻能吞回肚子裏,才算是正確的歸宿。
  ……
  兩個小時後,火車到站了。
  聽見身後芊芊已經唧唧喳喳地起身向我們走來,大宛也立刻站了起來。變臉一般,迅速恢複了活力的神色。
  他背上了自己的行李,又伸手為芊芊提行李。看見芊芊的幾塑料袋零食已經沒了一半,便殷勤地說,
  “吃了這麽多?沒關係,我包裏還有很多的。”
  芊芊側頭微笑著,卻跳過了切切期盼著的大宛,把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
  “真的?我還以為你都給佳瞳吃完了呢!”
  說完,瞥了一眼我和大宛的桌子,那一堆拆了封的零食口袋頓時令我臉紅。大宛也語塞了,呆立了好半天才挪開步子急忙追上了芊芊。全然地,把我拋在了身後。
  情不自禁地失落,心象被泡在了腐爛之中,酸疼地發酵了。拖著步子跟緊了他們,卻似乎怎麽也無法逾越一段看不見的距離。
  梁大宛你這個傻子啊……
  我輕聲地呢喃著這句久違的話語……
  這麽多的時間過去,梁大宛,你卻依舊是這麽傻的……
  ……
  出了火車站,我們一行五人勉強擠上一部出租車前往西湖景點。
  本來大柱提議分為兩部出租車過去的,但芊芊卻以經費和容易失散等理由回絕了。隨即她就揚手攔下一部,率先就抱過幾個人的行李坐到了司機身邊的單人位子。我和大宛,兩柱子見狀,也隻好屁股貼屁股地擠成一團,坐到後麵的位子上。
  大宛此刻也體貼了一把。興許是怕我會因為和兩柱子不熟悉而害羞,他讓我先坐進車裏,他再坐到我身邊,再讓兩柱子坐進來。有他隔在了我和兩柱子之間,雖然的確鬆了一口氣,但車途顛簸,搖搖晃晃之間不時地和他來個‘親密接觸’。無意識地,臉色就粉紅了。突然一個急刹車,後排的四人更是象團布丁般來回焦灼地晃動。大柱子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轉頭問我們,
  “這路況啊……大夥兒都還好吧……佳瞳,你臉好紅,沒事兒吧?”
  “沒……沒事兒……”我慌亂地垂下頭,掩蓋方才唐突地撞向大宛胸膛的尷尬。
  無意地抬頭,從反光鏡裏看見了芊芊。她立刻把臉往行李後藏了藏,卻分明讓我看見了,她意味深長的微笑。
  心涼了半截,不安的預感漸漸蔓延了。
  ……
  所幸之後的觀光還是快樂的。
  下了車,終於到了景點。芊芊負責買了票,一行人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等到一旅行團也鬧哄哄地進來了,方才跟在人家後麵,蹭導遊蹭講解。
  二柱子竊竊地笑,說這招是他和他哥哥出門旅遊常用的。
  我於是問他,
  “那為什麽不直接報名旅遊團呢?”
  二柱回答,
  “進了團,導遊就成了導購了。不買還甩你臉色看,青不青紅不紅的,整天一張閻王臉就擋在你看風景的視線裏,討厭得很。”
  想想這番話說得在理,出來旅遊不就是圖個自在?整天有人窺視著你幹癟錢包裏的幾個鋼蹦兒,再好的景色都黯然失色了。這不,剛跟著導遊走了半個多小時,對方的解說詞就突然變了味兒,
  “剛才大家參觀的就是著名景點,花港觀魚了。怎麽樣,池裏的鯉魚條條都健康活潑得很吧,這是因為西湖的環境好,水質好,所謂一方好水養育一方好魚嗎!那麽大家是不是希望也帶些西湖產的好魚和親朋好友一起分享呢……恩,我知道你們一定想……”邊說邊把眾人,包括我們引往一家偏僻的小店。一進門就是一股味兒,天啊,這竟然是一家賣鹹魚的鋪子。
  “大家在這裏自行選購,一小時後集合繼續出發。”
  我聽了,汗顏得五體投地!這一眼就望得到盡頭的小鋪子需要逛一小時嗎?我們一行人也半是好奇地進去參觀了一下,不看不知道啊,這還真是一家有噱頭的鋪子。
  眼見的是陳列在玻璃櫃台內的三條超超超大型鹹魚幹,還一一都有屬於各自的封號,用宣紙淡墨書寫而成的小牌子上端莊地貼在玻璃上:
  西湖鹹魚王 王者風範 至尊享受!
  第一條鹹魚邊寫著:康熙 2999元
  第二條鹹魚邊寫著:雍正 2999元
  第三條鹹魚邊寫著:乾隆 2999元
  正下方還有一行楷體大字:
  震撼 三室同堂溫馨價 8999元 !! 並贈送極品王朝尊貴精美禮盒一隻!實屬送禮佳品!
  大柱看了,不僅呱呱地大笑,
  “誰家送禮送鹹魚的啊……”
  二柱卻皺著眉頭,
  “組合價怎麽比分開買還貴兩塊錢啊?”
  “笨啊,你分開買不就沒有極品王朝尊貴精美禮盒了嗎?”大柱笑得幾乎斷氣。
  大宛隨手拉過一個正在拍蒼蠅的店員,詢問鹹魚封號的由來。
  店員一邊晃著蒼蠅拍子一邊漫不經心地答,
  “當年康,乾,雍三帝都來西湖遊覽過,吃的就是我們這種鹹魚……”
  “哦,所以後來清朝就滅亡了?”大柱若有所思地打斷道。
  店員白了他一眼,卻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看著我們也不象是會買的客人,也就晃悠著走開了。
  繼續看了幾眼在玻璃櫃裏翻著白眼的皇帝一家子,我們漸覺無趣。其他醃製的蝦兵蟹將們也都價值不菲,都在百來元左右。旅遊團的人大都意興闌珊,跑到鋪子外找地方拍照留念。隻見導遊也找到了主攻目標,正用他夾生飯的英語和團裏一位美國妞兒攀談著,
  “Do you know the White Beautiful Woman in the 西湖?”導遊連比帶畫地說著。
  美國妞兒搞了半天,一拍腦門兒竟跑出句中文,
  “哦,白娘子!”
  “Yes Yes ,”導遊擦了滿腦瓜子的汗,但這老外會說中文倒是方便了許多,“你知道白娘子為什麽漂亮?就因為她在西湖的水裏泡過。這些鹹魚生前也在西湖的水裏泡著長大的,吃了它們,你也能變成白娘子,也能漂亮,能釣到美男子許仙!”
  “Really?”老外欣喜地回答,“多少錢?”
  導遊一樂,連忙把老外引到皇帝佬兒的櫃子前,
  “一條才2999元!”
  “那麽貴?”這句中文老外倒是說得字正腔圓,“不要不要!”
  導遊急了,忙又說,
  “不貴不貴,cheap cheap !中美友好,還可以打折扣的!……”
  ……
  我們看著這兩人鬥來鬥去的,終於也沒了興致,於是打著哈欠跑到鋪子外尋景點拍照了。
  ……
  眾人尋了個不錯的照相點,背景是平靜的湖麵波光粼粼,映襯著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遠遠地還能望到一星半點的雷峰塔,在正午的豔陽下隱隱綽綽。芊芊率先就蹦蹦跳跳地站了過去,整了整衣服和頭發。卻不等大宛取出相機,她笑容盈盈地轉頭對大柱說,
  “大柱子,我的相機在背包裏。你拿出來,幫我拍一張好嗎?”
  大柱答應一聲,也沒多想。等把相機取出來了,這才發現一旁尷尬的大宛,和他舉在半空中尷尬的相機。大柱於是說,
  “還讓大宛給你拍吧!”
  “不用了啦,我這個相機是新買的,你幫我試驗下效果如何。”芊芊說完,不容回絕地便擺了數個妖嬈的pose,隨即一一映在了大柱的快門之下。
  接下來柱子兄弟也分別取景照了幾張。有抱著大樹學猴子搔首弄姿的,也有站在湖邊冒充羞澀美人魚扭扭捏捏的,把除了大宛的眾人都逗樂得前俯後仰。
  哈哈笑過之後,抬頭卻依舊是大宛心事重重的模樣。我於心不忍,湊上去故作開朗地拍著他的肩膀,
  “大宛,你也來拍幾張?”
  大宛遲鈍地轉過身子,還沒有應聲,卻是芊芊搶先一步地答我,
  “好啊好啊,就隻有佳瞳和大宛沒有拍過紀念照了,不如你們倆來個合影吧!”
  “啊?”我尚未了解情況,就硬是被芊芊推搡著,把我和木頭人似的大宛擠進了一個取景框內。
  “笑啊,茄子!”芊芊退後幾步。掛著豔麗的,沒心沒肺的笑容,她舉了舉相機,又說,
  “要把背後的紀念碑一起拍進去,所以你們兩個人靠近一些……害羞什麽呀,佳瞳你再和大宛靠近一些……再近一點……”
  我不知所措地,隻得勉強和大宛再靠近些,靠近些。近得幾乎都能感覺到對方沉重如錘的心跳和混濁的鼻息,幾乎又被莫名地吹紅了臉。
  “好……好……拍好了……”
  刺眼的白光一閃,芊芊按下了快門。從相機後緩緩升起的臉上,又是那股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趕緊從大宛身邊跳開。不知是否是錯覺,不遠處的大柱二柱似乎正低頭竊竊私語著什麽。我不由地一陣慌亂,所幸看見旅遊團的人群漸漸聚攏了,導遊揮舞著小旗正召集大家繼續前進。
  “他,他們集合了,我們也跟著走吧!”我丟下這句,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開了。
  ……
  遊覽了個把小時,我的心思卻始終不能專注於湖光山色的美豔上。每每看見大宛行屍走肉般地與我擦肩,心猿意馬的眼睛就不知不覺地跟了過去。卻是一對上芊芊含笑的目光,就驚嚇得不知所措,連忙舉起相機佯裝認真地拍些什麽。
  “佳瞳?”芊芊忽然叫住我。
  “恩?”
  “雖然那假山堆砌得有棱有角的,但你仔細看,那隻不過是個公共廁所的入口。沒必要浪費相機內存呢!”
  我定睛一看,臉色微紅。嗬嗬傻笑著搪塞過去,心底的失落卻變本加厲了。
  導遊領著一隊人不知不覺走出了風景區。時間是下午一點不到,我們知道他們是要驅車趕往午餐的地點了。於是我們也不再跟隨,左顧右盼地在附近尋起了小飯店。卻不想旅行團的不少團友早就糊塗地把我們幾個當成了自己人,眼見著司機就要關門發車,一位大伯連忙喊停。隨即把頭探出窗戶,對著正在過馬路的我們大聲地喊叫,
  “喂,喂,你們幾個……還磨蹭什麽呀,車都快開了!快,快上來啊!”
  眾人頓時一愣。瞧著大伯無比真誠的臉,都不由自主地笑開了,連大宛都歡欣地咧大了嘴巴。隨即眾人向著大伯禮貌地揮了揮手,然後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
  過了好幾條街道,以為應該過了‘被宰’的勢力範圍了,我們這才進了一家小飯店,一一坐下稍做休息。老板娘連忙熱情地上前招呼,眼睛骨碌地一轉,似是偷偷地打量了我們和我們身上的背包,這才回到櫃台,摸索了好半天才遞了幾份紅色的菜單給我們。
  大柱接過菜單,見上麵手寫了不少西湖名菜,他便一一念過我們聽,
  “西湖醋魚,190元,
  東坡肉,160元,
  龍井蝦仁,200元,
  叫花子雞,180元,
  ……
  哦喲喲,連一碗桂花藕粉都要四十塊啊!你這到底是藕粉還是白粉啊!”
  老板娘的麵色也是一白,忙打起圓場,
  “你們人多,可以打點折扣的呀……”
  二柱打斷她的話,
  “不用了不用了……就蛋炒飯吧,蛋炒飯總是有的吧!”
  “有是有……不過……”老板娘見沒了賺頭,麵容就象過季的黃花菜一般皺了起來。
  二柱私下向眾人打了眼色,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偷眼見其他桌前操著本地口音的客人手裏的菜單都與我們的有所區別,立刻明白老板娘是把我們當成了難得的‘肥羊’了。
  於是五人立刻把頭點成了一片波浪,齊聲道,
  “老板娘,就五碗蛋炒飯,其他什麽都不要了。”
  ……
  老板娘不滿地撇了撇嘴,動作僵硬地收走了菜單後轉身回到廚房。不多久,五碗蛋炒飯就上桌了。在我們看來,仿佛是一張尋寶遊戲的地圖被擺在了眼前,比米粒還要微小的蛋粒儼然成了黃金寶藏,在汪洋般的白飯裏突顯著神秘的光彩。
  芊芊皺緊了眉頭,“這也能叫蛋炒飯?”
  倒是兩柱子們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出門在外就是這樣的啦……”說著給眾人遞了筷子。大家行了大半天的路,筷子握在手心裏,也都切實地感到餓了。
  眾人悶頭吃了半分鍾,“啊呀,我竟然吃到了蝦仁!”大柱忽然用筷子挑起一粒針尖大小的蝦仁殘骸,喜悅地感歎著。
  “哦喲,我也吃到了一個小鹹魚幹,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皇帝一家的親戚!”緊接著,二柱的眼神宛如發現了新大陸。想要把魚幹夾起與大家分享,卻無奈對方實在迷你得可憐,回回都能從筷子的縫隙間順利溜走。
  大家於是都哈哈笑得開懷,也顧不上飯菜的簡陋,開始唧唧喳喳地聊天了。話題說著說著,就轉到了沈豪的身上。大柱首先神秘地開口道,“佳瞳,你知道沈豪的壞毛病有哪些嗎?”
  “不知道啊!”我聽著,眼睛嗖得一亮。
  “他表麵上是個全才,家庭好,成績好,體育好,更要命的是長得又好!我們幾個往他身邊一張,一個個就隻有蛤蟆叫的份了……不過呢,他有一個壞毛病,你怎麽也想不到吧!沈豪他啊……他愛說夢話!”
  “夢話?”連芊芊都驚訝地加入了好奇的隊伍。倒是二柱奸笑著捅了捅大宛,大宛如夢初醒,也跟著說,“的確,是怎麽都改不掉的壞毛病呢。”
  見我和芊芊都無比期待地看著他,大宛一擰眉頭,仿佛是冒著出賣兄弟的大不敬,緩緩說道,“比如有一次夜裏,沈豪那家夥早早就睡下了。大柱二柱他們留在我們寢室裏上網。到了半夜一點半,忽然聽見沈豪在身後大聲地嘀咕些什麽,我們不緊不慢地湊過去聽了,聽見他在說,‘銀行卡賬號是……是……銀行卡賬號是……’我們三人一興奮,連忙歡天喜地地拿了紙筆待命。沈豪也很爭氣,嘰裏咕嚕地就把賬號報全了。大柱記下後,接著小心翼翼地問他,‘那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啊?’沈豪翻了個身體,又開始嘟囔,‘密碼是……是……是654321……’我當時一聽,興奮得簡直要三呼萬歲了!幻想著沈豪的萬貫家財就這麽滾進我口袋裏,於是回頭想和大柱二柱他們來個勝利的擁抱。卻沒想到二柱的臉色發青,手腳抽搐。他湊到沈豪床邊,激動地問他,‘你說的到底是誰的銀行卡?’沈豪本來睡得糊塗,此刻卻忽然一臉奸笑,‘嗬嗬……嗬嗬……是隔壁二柱的……’直把二柱氣得七竅生煙啊!”
  大宛喘了口氣兒,自己也說得越發興高采烈了,“二柱當場就掏出了自己皮夾裏的銀行卡,那一長串的賬號果然和沈豪夢話裏說得不差半分。二柱氣急敗壞,好半天才緩過神兒來,問沈豪,‘那你知道,沈豪同學的銀行卡密碼是多少嗎?’沈豪猶在夢鄉中,嘴唇忽然左右地蠕動,似在考慮問題一般。他思考了整整三分鍾啊,把哥們兒幾個的耐心都快磨完了,才突然回答道,‘知道啊。’二柱精神一振!眼看就要勝利在望,問他,‘那是多少呢?’誰知睡夢裏的沈豪又是一陣突如其來的詭異笑聲,笑著笑著,忽然變了個嗓音!他掐著喉嚨,用細細的女孩子的聲音回答道,‘請輸入您的身份證號碼,並以井號鍵結束。’那聲音模仿得惟妙惟肖啊,簡直和銀行聲訊電話的語音服務一模一樣!直把我們幾個人嚇出一身又一身冷汗!”
  我和芊芊驚訝得合不上嘴。我剛送進口裏的幾筷子蛋炒飯幾乎重新掉進盤子裏。
  大柱接過大宛的話,繼續說下去,“我們被沈豪這麽一嚇唬,都傻呆呆地站在他床邊不知所措。二柱把沈豪上下看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所謂的‘井號鍵’。然後他嚐試著在沈豪身上隨意按了幾下,並用自己的嘴巴模擬按鍵音‘嗶——嗶——嗶——嗶——嗶——嗶——’誰知沈豪那家夥忽然一個鯉魚打挺起了身,繼續用他掐嗓子的尖細聲音大喊一句,‘你輸入的身份證號碼無效!請重新輸入!’直把我們嚇得魂靈出殼啊。這下,我們幾個麵麵相覷,算是徹底放棄了。又圍著直挺挺坐著的沈豪觀察了兩分鍾,正欲作鳥獸散,誰料沈豪又是一陣陰險無比的笑聲!笑落了我們渾身的雞皮疙瘩後,他掐著嗓子甜美地又喊了一句,“輸入超時!您的操作失敗,係統自動返回上級菜單!……招商銀行真誠為您服務,祝您消費愉快!’我們幾個於是跌坐在地,動彈不得,口吐白沫,奄奄一息。他這才穩穩地倒下身子,繼續香噴噴地睡下去了。”
  我和芊芊都嘖嘖稱奇,萬萬想不到翩翩風度的沈豪居然也會有這麽一麵。
  二柱嗬嗬地笑著,接著說道,“後來我回到寢室,終於明白沈豪是怎麽知道我的賬號的密碼的了。我這人記性不好,把賬號和密碼寫在紙條上,隨手就把紙條放在桌子上了。沈豪第二天醒來知道了那件事,連忙跑來向我賠罪,說他隻是無意間看見了一次,不小心就記在腦子裏了……汗,我當場就無語了,真不知道該拿他這種天才怎麽辦才好!……後來沈豪向我賠禮道歉,連請了我一星期的夜宵,老實說,那些夜宵錢加起來遠遠超過我那張幾乎透支的銀行卡的價值呢,我這才勉強地原諒他了,但從此再也不敢把密碼隨便記下了……”
  ……眾人說得精彩,聽得愉悅,不知不覺對著一盤蛋炒飯吃了一個多小時。大宛無意間看見老板娘在一旁扭扭捏捏,於是大方地揮手召她過來,“買單吧!”
  “好嘞!”老板娘趕緊邁著碎花步子低頭過來。眾人紛紛掏出皮夾,大宛見芊芊正吃力地在背包裏翻找,於是逞起了英雄,“區區蛋炒飯,我來請客吧!多少錢?”
  “總共兩百五十塊錢!”老板娘笑得山花爛漫,如同日本人般點頭哈腰著。
  “什麽?”大宛一聲驚叫,那張已經握在他手中的五十塊錢更是孤獨而卑微地迎風飄揚著。
  大柱聽了,眉眼一瞪,“兩百五十塊錢?怎麽你家的蛋炒飯是用恐龍蛋炒的嗎?”說罷,從隔壁桌的一對當地夫妻手裏奪過他們的菜單,指著最後一行說,“我早就看準了,蛋炒飯,一份五元!”
  老板娘支支吾吾,卻明顯在耍著無賴,“你們吃到蝦仁了嗎?”
  大柱一愣,“吃到了。”
  “你們吃到鹹魚幹了嗎?”
  二柱一愣,“吃到了。”
  “所以啊,”老板娘振振有詞道,“你們吃的不是普通的蛋炒飯,是我們這裏的名菜,西湖至尊蛋炒飯!堪比揚州炒飯的名菜!一份五十元,五份二百五十元,可以給你們打九折的……”
  大柱不屑地打斷她,“等等,我有讓你上什麽至尊蛋炒飯嗎?再說了,你憑什麽說這蛋炒飯是五十塊一份?菜單上有寫嗎?拿出證據來!”
  眾人事關身家利益,也都咄咄逼人地叫嚷著。老板娘有些膽怯,卻依舊不肯鬆口,“你們自己也沒說清楚啊……菜單上有寫的……你們等著,我拿給你們看!”
  老板娘說著,轉身回到廚房。
  眾人正坐著等待老板娘的菜單,大柱忽然靈光一閃,連忙示意我們跟隨他偷偷進了廚房。
  隻看見煙霧繚繞的廚房裏,老板娘正趴在案板上專心致誌地在菜單上寫著什麽。邊寫還邊唾沫橫飛地問著身邊的夥計,“……這至尊的‘尊’字,到底怎麽寫啊……”
  ……
  那老板娘被我們捉了現行,愣在當場說出話來。大宛故作輕蔑地哼哼了幾聲,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張二十塊英姿颯爽地往案板上一拍,我們五人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了小飯店。老板娘邁著扭捏的碎花步子跟著我們走到店門口,不甘心憋得臉色青紅,終究也隻是輕聲說了句,
  “……各位走好,下次再來……”
  ……
  到了下午,眾人兜兜轉轉來到靈隱寺參觀。我們五人皆不是虔誠的佛教徒,買了香花券也不過是為了更好地參觀寺廟建築。不過見了大大小小各座佛像金塑,我們總還是會拜一拜,捐幾個心意錢的。
  這不,隻瞧見大柱有模有樣地朝著金身佛像磕了三個響頭,然後雙手合十念念有詞道,
  “佛祖保佑,我想要一個美麗可人的女朋友……不求象林誌玲,也但求象蔡依林,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正要起身,又似乎想起些什麽,連忙又跪下叩拜道,
  “佛祖我忘記說了,我要原裝的,不要組裝的和後期加工的……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然後掏出一張五十塊,想了想,又換成一張五塊的,得意洋洋地放進募捐箱裏。
  我啞然失笑,不由地出言調笑幾句,
  “求佛祖這麽艱難的事情,隻用五塊錢就足夠了?”
  “很艱難嗎?”大柱反問。
  “你照照鏡子就知道有多困難咯!”我賊笑著答他
  大柱嗬嗬一笑,
  “你也不象看上去那麽文靜,有時候也滿毒舌的嗎!怎麽,不為沈豪祈禱些什麽嗎?”
  提到沈豪,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搖了搖頭推脫道,
  “不用了吧,那家夥正在法國逍遙快活,才用不著我替他擔心呢!”
  大柱於是饒有意味地看了我幾眼,探照燈似的目光直把我看得耳根溫熱,他這才笑哈哈地又說,
  “行了,別欲說還休啦,你們戀愛中人的這一套還真讓人吃不消……對了,那裏貌似有賣開光金牌,護身符一樣的東西。大宛和芊芊他們早過去了,我們也去看看吧!”
  ……
  我跟著大柱走過去,不大的店鋪裏已經擁擠了不少客人。見幾位導遊正不遺餘力地向團友們推薦著靈隱寺的極品高香。團友們被說得興致勃勃,紛紛探頭詢問價格,卻是一柱就要999元!那些腦袋們於是就象受驚的烏龜般又紛紛縮回去了。
  導遊也振振有詞道,
  “這高香不能叫‘買’,應該叫‘請’!‘請’一柱高香,這可是向佛祖表達誠心機會,價格又怎麽能便宜?……”可惜眾團友都興趣寡淡,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都紛紛走向了別的櫃台。
  我和大柱終於在烏怏怏的人海看到了二柱,芊芊,大宛。二柱正興衝衝地‘請’著一塊開光護身符保佑學業,我湊過去一看,百來塊的價錢倒也合適,不由地也動了心意。
  正有些猶豫不決,瞧著櫃台怔怔地出神,身邊的大柱忽然開口問道,
  “怎麽,你家裏人是信佛的嗎?”
  我的眼神猶在護身符前晃悠,不知不覺地就鬆懈了嘴巴,
  “不是啊,我媽媽還是正兒八經的基督徒呢……”話才剛蹦出口,自己就察覺了其中的不對勁兒。連忙抬起頭,咿咿呀呀地還想狡辯些什麽,卻見大柱一臉賊溜溜的壞笑,活脫脫就是一隻剛偷到了小雞的賊狐狸。於是臉一紅,頭一垂,怎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了。
  大柱嘿嘿癡笑了一會兒,見二柱正朝他招手,也就轉身走了過去。剛挪了幾步,又回過身子,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朵邊,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無償告訴你一個可靠情報,沈豪一家雖然常常往國外跑,不過卻個個都是滿虔誠的佛教徒喲……”說罷,咯咯笑著走開了。那詭異的笑容惹得二柱也滿麵的驚異,
  “哥,你在傻笑什麽呀?”
  大柱也不答他,隻是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我,又故作深沉地歎了一句,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直把我歎得麵紅耳赤。
  等兩柱子走遠了些,我才稍稍平複了呼吸,禮貌地叫住櫃台前一位和尚打扮的人,
  “我要買一個開光護身符,保平安的那種。”
  和尚連忙嚴肅地糾正,
  “這位施主,護身符不能說‘買’,要說‘請’。不然就不靈驗了!”
  “啊……”我聽了,趕緊改口,“我要請一個開光護身符,保平安的那種。”
  和尚雙手合十微微鞠躬,然後打開櫃台取出一個遞給我。我誠心地接過,淡淡的甜蜜就象融化的巧克力般在身體裏漸漸暈散開來。卻還沒來得及付錢,芊芊和大宛不知何時轉悠到了我身邊。我頓時又尷尬了,想往手心裏藏一藏,但奈何芊芊眼尖,一把從我手裏奪了過去,
  “你要買開光護身符?”
  “……是啊。”
  “是買給沈豪的吧?”
  “……啊……恩……”我微微點頭。
  “果然,佳瞳好體貼喲,沈豪還真是幸福呢……讓人羨慕死了……”芊芊把玩著護身符,點點金光縈繞在她粉紅色的指甲間,在視覺裏拉出絲絲奪目的線條,鮮豔得令我不安。她說話時並沒有看著我,卻無端端生出一對無形的眸子,牢牢紮根在我的軀體上,冰涼涼地上下遊弋著。不由自主地渾身一哆嗦,我趕緊說了句,
  “……這,這有什麽好羨慕的?你讓大宛買給你不就好了?……”說著,眼神急切地望向大宛。一旁的大宛接下我的話語,立刻殷勤討好地道了一連串的‘是是是……’,右手也同時探向了口袋裏的皮夾。
  但芊芊卻並不領情。她的眼神微微偏轉了些許角度,似是正庸懶無辜地注視著莫須有的前方,然後幾句輕描淡寫的哼哼聲就從喉嚨裏飄逸了出來,
  “他啊……我看不用了吧……我又不是信佛的,要這個護身符做什麽呀……”拖著長長的,近乎輕蔑的尾音,她把護身符扔還在我手心裏,搖曳著裙擺獨自走遠了。
  ……
  瞬間肅殺了氣氛,凍結,空氣中連淡淡的鼻息都成了驚擾的罪過。我不願意看著芊芊傲慢的背影,更不忍心看著大宛。不知所措,隻得垂下眼瞼默默地站著,僵立著,兩人彼此漸漸都成了兩座凝固的像。
  也隻有和尚不解情愛,不明白,或者懶得去明白這場景究竟代表了何種的心境淒涼。他隻是一味催促著,
  “這位施主,一共一百五十元……施主,後麵還有很多客人的……施主……施主……”
  那天晚上,我們出了靈隱寺,在芊芊的指揮下前往她預定的酒店住宿。芊芊揚手攔下一部出租車,我和大宛又仿佛身處沙丁魚罐頭中一般,彼此尷尬地碰觸著對方溫熱粘稠的皮膚,混沌的呼吸也交織在一起。芊芊坐在前排,通過反光鏡把曖昧的笑容透射到我的眼睛裏。而大宛則是悄然無聲的,頭顱隨著出租車的顛簸而一顫一顫,眉目埋沒在了深切的陰影。
  也隻有柱子兄弟還蒙在鼓裏,他們熱烈地討論著杭州的美景和美女們,唾沫橫飛的交談總算稍稍化解了不詳的氣氛。
  但他們互相交頭接耳了幾句,二柱忽然賊笑著問我,
  “唉,佳瞳,你剛才在靈隱寺裏也買了開光護身符嗎?”
  我側頭看見大柱也賊溜溜地對我笑著,隻好點頭回答,
  “恩,買了一個。”
  “哦……喲……啊哈哈啊哈哈……”二柱於是笑得更高深莫測了,擠眉弄眼的模樣又讓我羞澀不已。而他隨即又把目光轉向芊芊,理所當然地說道,
  “芊芊,那你大概也收到了大宛的一片心意吧!”
  我心中一驚,暗暗責怪二柱這番直白的問話。偷眼看了看依舊沉默不語的大宛,和反光鏡裏不知何時突然變得哀傷的芊芊的臉。
  “沒有啊……”芊芊回答道,聲音似是刻意地失落著,“沒關係的啦,我反正也並不是信佛的……”
  二柱聽了,於是又冒冒失失地把矛頭對準了大宛,
  “啊呀,大宛你也真是的,怎麽就做不到象佳瞳對待沈豪一般的貼心呢……”
  我聽了,瞠目結舌。對於芊芊狡猾的回答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來。甚至感覺身邊大宛的體溫也漸漸冰涼沁骨了。他始終沒有抬起頭,麵對二柱的調侃,他用沉默築起了一座隔絕的牆。反光鏡裏的芊芊於是得意地微笑了,蜿蜒出一隻迷人的酒窩。大柱這才察覺了氣氛的不對勁,他擰了下眉頭,狠狠拽了拽二柱的衣袖。二柱瞬間顯得有些茫然,他看看芊芊,看看我,又看了看彌漫著陰森的大宛,終究知趣地閉緊了嘴巴,把目光故意地投向了窗外。
  杭州的夜晚,燈火也逐漸闌珊了……
  ……
  寂靜了一路,出租車終於在半小時後停在了酒店前。我們一一下車,提著自己的行李往酒店服務處走去。我是最後一個下車的,右手拽著大大的背包有些艱難地鑽出車廂,卻是突然被人奪過了背包。我錯愕地抬頭,是凝重的大宛把我的背包甩在了肩膀上,步履沉重地悶頭走在了最前麵。
  我一時不明白他為什麽這麽做,卻是恍惚地又瞥見了芊芊的笑容變得嘲諷。猛地就頓悟了,心口驀地就酸疼起來,象被人撕來擰去。委屈的淚水也漸漸漫上了眼眶。
  梁大宛,你這個大傻子……
  你憑什麽,憑什麽利用我……利用我做些無謂的事情,隻為了演給芊芊看……
  而芊芊是不動聲色的。她慢慢收斂了嘲諷的笑容,成功的演化成一張無辜精致的臉。走向登記處,昂著頭越過大宛的身邊,她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對服務小姐說,
  “你好,我在前天預定了兩間房間…… ”
  良久的焦灼和不甘心,大宛終於挫敗地,緩緩垂下了提著我背包的手,似是又沉回了自己哀傷的思緒中。而此刻的我卻無暇去憐惜他的心境了,他幼稚的舉動,不可否認地,深深地傷到了我。我切切地咬著牙齒,努力控製了自己的眼淚,他的身影在眼裏慢慢清晰,變得可恨。於是一個箭步衝到他身前,我不知從哪兒來的氣力狠狠奪回了自己的背包甩在肩頭。
  沉悶的,重重地敲打在肩膀的骨肉上。牽連到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要委屈地呻吟著。
  大宛措手不及,緊接著是幾種難以言喻的神情在他臉上迅速交替著。也許他終於明白自己做了什麽,也許並沒有,他總算牽了牽嘴角,喃喃道,
  “佳瞳……我,我……”
  “不用你幫我提的,”我不假思索地打斷他,低頭跟著芊芊他們往電梯走去,“我自己可以拿,自己就可以了……”
  ……
  芊芊預定了兩間房,我和她住在一間,三個男生住在一間。進了房間後,芊芊就關上房門,嬌滴滴地往沙發上一癱,一邊捶打著自己的小腿一邊喊著‘累死了累死了’,宛如這個世界上最嬌貴的公主。
  我沒有心情理會她的矯情,放下背包,手掌依舊發燙象在火裏烤過。而鏡子裏的臉卻是灰白的,芊芊瞧見了,又高深莫測地癡癡發笑。我明白自己在她眼中一定是個笑話,心中酸澀男耐,別過身子佯裝整理東西,鴕鳥一般把頭埋在行李之間。
  不一會兒,芊芊又躺到了床上。她一下子蹬掉了涼鞋,找到遙控器打開電視。轉了幾個頻道,鎖定一檔選秀節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邊看還邊評頭論足,又熱心地招呼我一起看,
  “佳瞳,快別收拾了……你看這個十八號男生,長得這麽衰還敢去參加比賽!……依我看啊,沈豪可比他帥氣多了……”
  這唐突的一句話讓我觸電般猛然抬起頭,手裏的動作也啞然停止。這才明白,原來自己男朋友被別的女人誇讚,尤其是芊芊這般的,這滋味原來是這麽不安和惶恐的。我不由地無端猜測著芊芊提到沈豪的理由,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看著電視,又看著芊芊,想要尋找她言語之外的蛛絲馬跡。卻是徒然。芊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專心地看起選秀比賽,再也沒有提起沈豪半分。
  ……
  此刻,我真正感到自己是累了。除卻身體的疲憊,這種戰戰兢兢提心吊膽更是讓我難受得無以為負。沈豪的名字在芊芊的唇邊晃了晃,然後執著地鑽進了我的心裏。突然之間,我無比熱切地思念起沈豪,思念起我的男友,隔著太平洋的距離,翻湧泛濫著。於是急切地決定行動,去碰觸有關沈豪的哪怕隻是一點一滴。
  我把翻得亂七八糟的行李歸置了一下,把皮夾放進口袋,對正在床上翹著二郎腿的芊芊說,
  “我出去一會兒,去買些吃的喝的。”
  “好,去吧,順便幫我帶瓶大麥茶回來。”芊芊心不在焉地答應。
  “好的……”我轉身走出房間。
  我乘著電梯下到一樓,心思有些激動。
  出門的前一天,我在郵件裏對沈豪提到了五人的杭州旅行。沈豪總是在一天內就回複我的郵件,我們彼此認真守候著這條紅線,每天在電子郵箱前發呆也成了我打發漫漫時間的良方。
  出了酒店大廳,杭州的夜風不由地讓我縮了縮肩頭。我環顧四周,任意選了條街道,眼神飄忽尋找網吧的招牌。稍稍冷靜後,我明白自己是不會把任何的委屈告訴沈豪的,也許隻會坐在電腦前讀著他的切切關心後淚流滿麵,卻還是必須強顏歡笑地撒謊著自己的快樂,寫在郵件裏回複給他。
  這不算是騙他吧,就算騙了也是因為愛他……我突然驚訝,自己是什麽時候變得愛他,在乎他,想念他的?一直以來都習慣了他在身邊寵愛我,是他給了我最好的理由去忘卻梁大宛帶給我的傷害。即使是不能說的痛苦,也渴望著起碼能在他懷裏哭一哭,耍耍小無賴。
  “謝佳瞳啊……為什麽要悲傷呢……你已經是這麽幸福的了……”我暖暖地,自己對自己重複著。轉過一個街角,終於找到一家網吧。
  ……
  我打開電腦後,迫不及待地登陸了自己的電子郵箱。滿心甜蜜的期待,卻是意外的,郵箱裏擠滿了一堆垃圾郵件,沒有沈豪的。我難以置信,又耐著性子重新翻看了一次,依舊沒有。低落的情緒於是瞬間就象小蟲子般密密麻麻地爬上心頭,啃啊咬啊的。我氣得褶皺起了整張臉,忍不住小聲地嘀咕著,
  “死沈豪臭沈豪,八成是和哪個巴黎美女勾搭上了,把我丟在一邊了……”卻是越這麽說,這就越是仿佛成了真相。眼前似乎還浮現了沈豪與金發碧眼,穿著暴露的法國女孩兒勾肩搭背的親密模樣,這下就真的急火攻心了!
  罷了罷了,他興許是太忙了……我連忙自我安慰著,幫自己的心情滅火。之後隨意地瀏覽了些網頁,隻覺得看什麽索然無味。百無聊賴之下,點擊了桌麵上的QQ圖標,想看看有什麽朋友在線。
  小企鵝讓我稍稍久等,上線後隨即出現了一大片五顏六色的頭像。此刻正值夜裏八點,城市裏的夜貓子們紛紛在網絡上現身遊走了。我正打算找個朋友隨便聊幾句,卻是忽然彈出一個對話框。小小的頭像在桌麵一角不緊不慢地跳動著,竟然是沈豪!
  我呆呆地看著電腦屏幕,始料未及,心跳竟然停了半拍。身體麻木了好半天,好不容易緩過神誌,連忙打開對話框,
  “不用懷疑,此刻正是法國帥哥在向你搭訕呢。”
  我回複他,
  “我沒有懷疑啊,隻是杭州美女現在並沒有心情被搭訕呢。”
  “怎麽???難道才一天你就在杭州找到了覓到了新歡,對舊愛如此冷淡了?”
  “隻一天是不太可能的,倒是某些人去了異鄉半個多月,不知是不是該領個洋媳婦兒回家過日子了?”
  “那家裏的原配土媳婦兒可要淹死在醋缸裏咯,不行不行,我舍不得的!”
  這話倒是說得我心中一甜,
  “喲……你也會舍不得?”
  “當然當然!你瞧,隻不過是一天之內沒有回複土媳婦兒的郵件,她就氣得咕嚕嚕了,我哪裏敢再惹她生氣呀?”
  我一愣,竟然被他道破了心事!雖然有些窘,卻也索性把話說開了,
  “那你說呀說呀,幹嗎不回我郵件!”氣衝衝地發送了這句,猶豫了下,又把另一句大實話也發送過去,“……明明知道我一直都在等著的……”
  他在那頭沉默了片刻,終於回複我,
  “真的生氣了?我是知道你去了杭州,很擔心你,覺得郵件說不清楚,索性就在QQ上等你上線。”
  “真的?”
  “當然是真的。你知道現在的巴黎是幾點嗎,是淩晨三點。若不是為了等你,巴黎的大街上連酒鬼流氓都上床休息了,隻有一個來自中國的孟薑男在癡癡地等待著愛人。”
  好吧,我承認我被徹底感動了。高興得連打字的手都在發顫,心裏又憐惜起他的身體,
  “傻瓜,那你幹嗎不打我電話?”
  “……我隻是擔心你,但實際又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
  “傻瓜,大傻瓜,記住了,以後想我了,隨時都可以打我電話……時刻都可以的……好了,你快去睡吧!別累壞自己了!”
  而沈豪卻固執地又問,
  “那你先告訴我,你今天過得好不好呢?”
  我猶豫了片刻,終究壓製了灰色的情緒,回答他,
  “當然好啊,西湖很漂亮,大宛芊芊也照顧我。大柱和二柱都是幽默有趣的人。”
  “真的很好?”
  “當然是真的……”我禁不住他再三地問,眼眶有些濕潤。又奇怪他莫名的疑心,仿佛心電感應一遍遍刺探著我心底的委屈。
  “我真的很好,很開心呢……”我告訴他,也是在告訴著自己。又問他,
  “那你呢?過得好嗎?”
  “很忙,公司實習的內容很多,海外拓展項目也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要一一改進。見了很多國外的商戶,一洽談起生意就發現自己的法語居然還是半調子,每天都在惡補……”
  “這麽辛苦的?你就不能別這麽拚命嗎?”
  “我怎麽能不拚命呢,”沈豪即可回複我,隔了一會兒又發來一句,
  “為了謝佳瞳小姐將來嫁進沈家能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奶奶,我不拚命怎麽行呢?”
  我癡癡地盯著屏幕看了許久,不忍心移開視線,一字一句都牢牢刻在心裏。肯有男人為自己說出這麽一翻話,感覺這一生的幸福都已經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無所奢求,心滿意足了。
  我良久說不出話來,手指在鍵盤上幸福地顫栗著,直到沈豪又發來一句,
  “佳瞳,我想看看你的樣子,你開下攝像頭吧!”
  我恍然大悟,怪罪自己怎麽這麽愚笨想不到這一點。連忙心急火燎地照著做,卻發現這個破爛網吧的電腦竟然沒有攝像頭!我急得幾乎要哭了,接受了對方的視頻要求後,屏幕上出現了沈豪的臉。無比熟悉的,讓我懷念,留戀的臉。隻是清瘦了些,輪廓顯得分明而銳利了。他對著我的方向溫柔地微笑,嘴角熟悉的弧度象一團火溫暖了我的身體。可惜我知道他看不見我,隻有我在貪婪看著他,他的笑容是對著冰冷的電腦。
  我心下難受,覺得這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滿足他。而他仿佛是通曉我的心意的,立刻又發來一句安慰的話語,
  “沒關係的,等回國以後,我一定有時間把你好好看個夠的,一定。”
  “恩……”我朝著屏幕上的他點點頭,“……快些回國吧!”
  剛剛按下發送鍵,眼淚就止不住地落在鍵盤上。周圍的人聽見嚶嚶的聲響,都好奇地轉過頭,把目光從虛擬的世界轉移到我的臉上。
  我尷尬地起身,背著臉走出網吧。想著,沒有被他看見自己哭泣的醜樣子,這總算是個慶幸吧!
  杭州的夜風更涼了,肆意呼嘯,卻如何也吹不滅我心裏悸動的火。街邊商店的櫥窗都燈火闌珊著,五彩的光彩把我照得支離破碎,但是迷幻得無比豔麗。身體的輪廓仿佛是模糊了,卻象是一張無限的網般向四周徐徐放射著。
  我癡癡地垂著頭,感覺自己就象一隻快樂的太陽漫步在杭州的街頭。
  不一會兒就回到了賓館。我留心,先在低樓的超市幫芊芊買了大麥茶,然後晃悠著塑料袋乘上電梯。電梯到了樓層停了下來,走道的燈不知何時滅了幾盞,另外幾盞殘餘的也都搖搖曳曳散發著曖昧的光暈。
  就是這樣的場景,勾畫著寂寥的模樣,讓我的心情忽然之間明滅了起來。走了幾步,但覺漆沉沉的走道裏隻回響著自己孤獨的腳步聲,如鼓點一般精準無比的聲音,宛如是為了掩蓋某種不安的湧動。一陣冷風唐突地鑽進我的領口裏,我詫異地轉過頭,發現是樓層露台的落地玻璃窗被人打開了一扇。半橢圓的露台上似是站了個人,迎著風,汗衫被鼓動成了飄揚的鯉魚旗。走道微弱的燈光隻能大概地照著他的影子,渾渾噩噩。卻是瞬間亮了一盞小火,明亮了對方的側臉。接著是一股嫋嫋的煙從他的嘴裏緩緩升上天空。
  我驚訝極了,不由自主地走進露台,站在男子的身後,出聲驚擾,
  “……大宛?”
  男子回過頭,努力辨認著我背光和隱藏在煙霧後的臉,
  “……佳瞳?這麽晚了,你還不回房嗎?”
  “你才是呢!”我無端端地生起氣來,“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呆在露台上幹什麽?……還有!你什麽時候竟然學會抽煙了?”
  大宛似是落寞地笑了笑,丟掉香煙用腳跟踩滅了,
  “……我隻是偶爾才抽一根的,你可別告訴芊芊……”
  我聽了,又酸軟地傷心起來。也不曉得該對這個傻子說些什麽,也明白自己說什麽也說不進他的心底裏,自己做什麽總也敵不過芊芊的一個笑。於是失落地,轉身想要走開。但大宛沉默了片刻,卻突然叫住了我,
  “……佳瞳,等一下……”
  “怎麽?”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不清他的表情。
  隻看見那團灰色的人影晃了晃,說道,
  “……白天的事情,很對不起……”
  “白天的事情?”感覺心髒瞬間被人拽緊了。
  “……就是,在酒店登記處的事情……對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慌張地趕緊打斷他,“好了,我要回房間了。你也快點回去吧!”
  逃一般地邁了幾步,身後是一聲混濁的歎息,
  “……我真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難過地搖搖頭,想了想,隻能說一句,
  “大宛,你別再抽煙了,小心我真的告訴芊芊。”說罷,離開了露台。
  ……
  我回到房間,芊芊卻不在了。我梳洗完畢,躺在床上良久地發著呆,芊芊開門進來。
  “你去哪裏了?”我問她。
  “哦,去大柱二柱的房間,給他們看看白天在西湖和靈隱寺的的照片。”芊芊說著,晃了下手裏的相機。
  我心裏咯噔一響,從我們房到大柱他們房間,勢必會路過露台。
  “……那大宛和柱子兄弟都在嗎?”
  “大宛不在。”她輕描淡寫地說著,又莫名地朝著我勾了勾嘴角,“……誰知道他去哪裏了啊……”
  我無心接話,隻是疲憊地把頭埋在毯子裏,熄滅了床頭的燈。聽見芊芊又說,
  “對了,有個好消息。大柱他們遇到了白天在西湖的那個旅遊團,他們碰巧也在這個酒店裏過夜。那個導遊沒能賺到老外的外快,正鬱悶呢!大柱和他攀談幾句,遞了些小錢,明天我們可以搭他們旅遊團的巴士去景點和去火車站了。”
  ……
  真要多謝了大柱的精明,我和大宛總算擺脫了肉貼肉的尷尬場景。第二天,我們一行五人退了房間,和旅遊團的人在酒店門前會合。
  導遊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遊客,好在空位子眾多,大夥兒其實也並不在意的。倒是昨天曾叫住我們的那位大伯,在我和芊芊上車後迅速認出了我們。不禁笑嘻嘻地招呼一句,
  “年輕人,我們又碰麵了啊!”
  我們尋聲看去,也都由衷地報以微笑。
  大伯瞧見還有幾個男生正在車下擺放著行李,又說,
  “怎麽,是小情侶幾對一起出來旅遊嗎?現在的年輕人還真是懂得生活啊!”
  聽見芊芊不假思索地回答,
  “哪裏是什麽幾對小情侶啊,大伯你看,我們可有五個人呢!難不成有一個是電燈泡嗎?”
  “哦……哦……哈哈的確呢……”大伯看清了車下有三個男生,也就爽朗地哈哈大笑了。
  芊芊的話語說得微妙,讓我覺得不舒服,又無從反駁。看見大宛他們放妥了行李一一上了車,自己也隻能收起不安的麵色,尋了空位子坐下。
  ……
  車子顛簸了不知多久,我們來到了杭州近郊的靈山幻境。下了車,我們幾個趕緊買了景點門票,三步兩步又跟在了旅行團的後麵蹭講解。
  靈山幻境是著名的溶洞景觀,是集山、水、氣、瀑於一體的遊覽勝地。洞壁刻有““大明六年”字樣,距今一千五百餘年。而此溶洞最大的特色在於它區別於其他溶洞的平鋪直敘,它竟然是豎井式,上下高低差距足足有109米。
  我們參觀到最後,便要爬上洞內搭建的鐵梯才能到達出口。因為洞內潮濕,梯子總讓人覺得鏽跡斑斑不那麽安全。隨著位置漸漸地升高,向下望去是一片水汽與燈光交織的幻影,美妙得令人不禁止步,宛如正娉婷地漫步在仙界的宮殿裏。但駐留久了便查覺著了害怕,感覺眼前美麗就象是咬人的陷阱一般,催促你快些爬上去。
  幾次步伐有些顫抖,幸好身後的大柱二柱及時提攜。二柱怪我爬得慢了,殊不知我是刻意放緩了步子,離前麵的芊芊和大宛遠一些。倒是大柱心思縝密,他似是看出了我的心事,不僅不催我,還在窄小的鐵梯上小心行步,主動走到了我的前麵。笑嘻嘻地說他要做一回為人引路的仙人。我不禁感激他,跟在他的身後輕飄飄地挪著步子,眼睛在幻境裏留戀。
  就這麽爬啊爬啊,仿佛世間的萬物都在步履的交替中凝固了。
  當頭頂終於出現一絲光明,漸漸擴大,我卻沒有由來地失落難過。僵在洞口久久,懷念著裏頭的昏暗和平靜,直到身後的二柱又一次出聲催促我,才不緊不慢地出了溶洞。
  ……
  我走得慢了,溶洞外芊芊和大宛已經坐在石凳上等著。兩人卻不是坐在一起的,一個左邊,一個右邊,中間象是為誰留了空位,南轅北轍,透露著尷尬。大柱和二柱見了,互相打了個眼色,都沒有吭聲。倒是大宛故作輕巧地站了起來,搶先開了口,
  “總算出來了?還以為裏頭是仙境瑤池,你們樂不思蜀了呢!”
  “沒,也就多看了幾眼,畢竟是那麽難得的景色。”我隨口答著,眼神慌亂地瞟,“旅行團其他人呢?”
  “都被帶去旅遊品紀念品商店了,這會兒不知是不是都被宰完了回車上了,”大宛嘿嘿笑著,“那我們也回到車上去吧!”
  眾人點點頭,五人隨即鬆鬆散散地往旅遊巴士走去。
  我們上了巴士,等人員到齊了就發動了車子。這下,巴士的行使方向是火車站。我透過玻璃窗看見街外似曾相識的景色,這才感慨地明白到,這次的杭州之旅就要結束了。導遊站在車前說著離別的說辭,言語是感慨的,態度倒也不見得熱情。畢竟是月月都要迎來送往的,說什麽四海之內皆朋友,哪有誰會當真呢?
  巴士拐個一個街角,停下,把我們一行五人放下了車。導遊還要負責遊客臨走前的一頓午飯,我們推辭了,直接在火車站附近下了車。慈眉善目的大伯把腦袋探出了窗戶,
  “年輕人,再見了……”
  我們也都一一揮手告別,對大伯,也是對杭州兩日一夜的回憶。
  ……
  眾人拖著行李進了火車站,一一剪票,等待上車。在進車廂前,我才又突然察覺了尷尬,看了看大宛,又看了看芊芊。這五個人的座位安排又讓我踟躕不已。索性放慢了腳步,故意讓芊芊和大宛他們先坐。自己假裝被行李絆倒,拖拖拉拉地走在最後麵。我低垂著頭,自顧自地控製著步伐。卻沒有留意到芊芊不知何時也放慢了步子,把大宛和兩柱子讓到了前麵,自己踱步到我的身邊。
  大宛鬱鬱地回頭,芊芊迎著他的目光嫣然地笑,
  “我呀,要和佳瞳一起坐!有些小姐妹的悄悄話想對她說,你們三個一起坐吧!”
  我震驚地抬頭,正對上她越發古怪的笑臉。這等安排全然出乎我的意料,我後知後覺,簡直是被她拖曳著進入了車廂,尋到了位子,又被她按著頭坐下了。
  油然而生的,竟然是驚恐。我不知所措地看著她慢悠悠地擺放著背包,而兩柱子和大宛已然遲疑地,坐到我們斜後排的位子去了。突如其來,成了孤立。我緊張地手指緊緊拽著背包不放,直把芊芊微微笑成了諷刺的淚。
  她輕巧地說,
  “你緊張什麽呀,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著實不喜歡她口氣裏的輕蔑,仿佛對方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於是狠狠咬了下嘴唇,放下背包,刻意鬆弛地舒展了下四肢。
  適時,火車鳴著纏綿的汽笛聲,漸漸發動了起來。窗外的景色逐漸變得寫意而印象,越來越不成輪廓。我定定地看著,心中焦灼,等待著芊芊的開口。芊芊似是悠悠然地擺弄了下手機,又取出包小零食吃了幾口,還推到我麵前,
  “來一塊?”
  “不了。”
  “我又不會下毒,你還真自以為是白雪公主嗎?”她又諷刺地笑了,似乎又多帶了一點惡毒的氣息。
  我想了想,竟毛骨悚然地品味出這話裏的深意。於是不想和她多繞彎子,索性把臉別回來,鼓起勇氣正正地對著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別玩一語雙關的遊戲了,我沒有那麽聰明的腦子。”
  她歪著頭,嘴上依舊掛著笑,手裏卻忽然重重地把零食丟在了地上,
  “所以啦,我最討厭的就是象你這種人了。狗屎運讓你撞見一個王子,還真以為自己從此就成了白雪公主了嗎?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就不怕別人說你是蛤蟆堆裏選出來的公主,死皮賴臉地纏著王子不放嗎?”
  我被芊芊的惡毒逼出了眼淚,又礙於身後大宛他們的在場,隻得顫抖地忍耐著。連反駁都是微弱的,
  “……芊芊,你太過分了,對大宛,還有我……”
  “對啊,我的確曾經對你們很過分呢……”芊芊冷淡而強勢地打斷了我,“老實說吧,我明明知道你喜歡著梁大宛,喜歡得不得了,可我就是見不得你好。你喜歡他,我就勾引他,生生拆散了原本可能成為一對的你們。我橫刀奪愛,還要和你做朋友,每天笑著看你哭,心裏不知有多痛快……對啊,我芊芊對你實在是太過分了。還有對梁大宛,我根本就沒怎麽稀罕他,隻不過略施小技罷了,就輕易地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嗬嗬,我對他太過分了,從頭到底都在玩弄他……想了想,我呀,實在是太對不起你們兩個了……”
  芊芊曼妙地說著,鮮紅的舌頭在口腔裏鼓動著,越來越快,她越說越快樂了。我恍惚了,驚恐地不知她說著這些意圖何在,隻得傻傻地看著她,身體發虛,手腳冰涼。卻見她忽然頓了頓,刹那換了一種奇異的表情。
  似是一種懺悔,卻毫不真誠的表情,她雙手合十,說道,
  “我實在是太對不起你們兩個了,做了那麽多壞事情,我自己都覺得不安和難受了……所以呢,”她抬起頭,眼睛閃著光芒,“我決定了,知錯就改。”
  “知錯就改?”我警惕地重複她的話語。
  “對,我決定了!佳瞳,我要把梁大宛還給你!”
  我難以置信,芊芊的聲音幻化成一種嗡嗡聲盤旋在我的耳朵裏。甚至大腦一片空白,跟不上芊芊唐突的宣言。
  “……還給我,什麽,什麽叫做還給我……”
  “就是讓你如願以償地和梁大宛在一起啊。這一路上難道你都沒有察覺我的努力嗎?我在很認真地疏遠他,很認真很認真地撮合你和他啊!”
  “你瘋了嗎!”我怔怔地明白過來,瞬間變得怒不可遏地,雖然壓製著嗓音,但幾乎要向她揮拳,“你,你這個神經病,變態,腦細胞都癌變了嗎!把你的耳朵挖幹淨了好好聽著,我不需要你撮合什麽,不需要!我現在有喜歡的人了,自己是隻蛤蟆公主又怎麽樣,沈豪王子就是喜歡我這隻癩蛤蟆,我們彼此喜歡得不得了!縱然我以前是喜歡過梁大宛,但那都已經過去了。大宛他是真心地愛著你的,簡直是腦子進水一樣地愛著你,你一路上這麽搗鬼,知道他有多傷心難受嗎?”
  芊芊愣了半晌,似是沒有料到一貫軟弱的我也能連珠炮般地發出言語的攻擊。但她隨即凝起了眼神,在聽到我最後一句話時,癡癡地笑了,
  “他有多傷心呢?有難受呢?我不知道,更沒興趣知道。我反正是鐵了心要甩他了,你既然那麽在乎他的感受,那就替我多多撫慰他的傷心和難受吧!”
  “你……”我氣血攻心,卻無奈注意到後排的大宛似是把目光探了過來,趕緊收住了嘴。
  芊芊瞧了,更是嬌豔地笑。一種仿佛了然於心的表情在她的臉上蔓延,讓我惡心。她又輕聲道了句,
  “謝佳瞳,我太了解你了。把大宛托付給你,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恥!”我低聲地,咬牙切齒。
  她倒是飄飄然地聳肩,
  “為了幸福,女人又在乎什麽無恥?我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說著,又意味深遠地看著我,“我呀,要去尋求我的‘王子’了,嗬嗬,嗬嗬……”
  “王子……”我喃喃重複著,背脊不由涼了一片。
  ……
  車窗外的景色依舊迅速切換著,把一種奇異迷離的光影打在了我們的臉上。
  芊芊隨即取出了MP4,套上耳機,閉上了眼不再說話。也不再給我任何斥責她的機會。接下來的一小時就這麽無聲無息地過去了,感覺自己象在一層殼裏,悶得透不過氣。
  直到列車漸漸地穩住了,停下了,原來我們已經回到了上海。
  陸續地周圍的人開始下車了,芊芊裝得如夢初醒,眨了眨混沌的眼睛,也不多說什麽,取下了行李自顧自地就往外走。我們四人也趕緊跟著她出了站,見她上了一部出租車,朝我們甜甜一笑,
  “先走一步,各位回見了!”隨即揚長而去。
  “怎麽說走就走了啊……”二柱跟在後頭,似有不滿。又回過頭問我,“佳瞳,你怎麽回家?”
  “我去坐公車,就在那裏……”我指了指路盡頭的站牌。
  “我送她回去。”大宛忽然沉沉地插嘴,把我和兩柱子都嚇了一跳。
  “……哦,那也好啊……”大柱愣了下,然後說道,“我和二柱就去坐地鐵了,你們路上小心。下次再一起出來玩啊!”說罷,兄弟兩人拜拜了下,便走了。
  隻剩下我和大宛兩個人,短暫的停頓後,默默無話地朝著公車站走去。氣氛微妙,象一跟繃得太緊的弦,我咽了下口水,用說話掩飾難堪,
  “麻煩你了,其實送我到車站就好,不用送到家的。”
  “不,”他並不看我,卻很堅持,“我送你回家。”
  我動了下嘴唇,終究無法忤逆他,隻得睬著他的影子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幾乎都要習慣這種沉默了,他卻忽然又問,
  “……剛才,在火車上,芊芊都和你說什麽了?你好像很激動的樣子……”
  我聽了,忽然覺得疲憊,搖了搖頭,
  “……我們沒說什麽……你就是為了知道這些才要送我的?”
  他頓了頓才回答,
  “……不是。”但步伐卻唐突地走得快了,仿佛正拚命壓製了不安的心事。
  ……
  我厭惡這種氛圍。
  下午的陽光忽然陰霾了,烏雲和陽光層層疊疊地錯開,我和大宛就在這一格格的明滅中行走著。象被刀子刮去了一層又一層的皮膚。
  我們上了公車,他搶先買了兩張票子。我也不推辭地抱著行李占了兩個位子。車子顛簸地又開動了,我與他緊緊相挨地坐著,彼此的體溫互相試探,碰觸。我焦灼不安,等待著他繼續問一些有關芊芊的話題,但他卻一直沒有再開口。可能是察覺了我的厭惡,又或者他也已經是疲憊不堪的。我也不願去深究了,隻是隨著車子的晃動緩緩磕上了眼。
  不知過了多久,我懵懂地醒過來。是大宛把我推醒了,他隨即指了指窗外。
  “啊,什麽時候下起這麽大的雨了?”我驚訝道。
  “今天的天氣本來就很陰沉。”大宛平淡地回答,又詢問似地看了看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帶了一把遮陽傘的……這樣吧,你先跟我回家一次,我借把傘給你。”
  他點點頭。
  車快到站的時候,我把傘從背包裏取出來。大宛接過我的行李和傘,走在我前頭先下了車。車外的雨簾密密麻麻,連雨聲都有點震耳欲聾的感覺。大宛皺了下眉頭,腳還沒下台階就趕緊撐開了傘,隨即左邊的胳膊向我突然地一探,緊緊地把我摟了過去,和他一起擠在狹小的傘下。
  那一瞬間,我渾身的細胞都顫栗了。感覺自己的眉目在他刹那的舉動下漸漸僵硬,整張臉卻是微微發燙,火山一般地悸動著。腳步有些虛晃,一個沒踩穩,他連忙扶住了我。
  “快走吧,看來雨還會再下大的。”他的語調卻依舊波瀾不驚。
  我聽了,也霎時地冷靜下來。甚至漸漸覺得了自己的可笑,冷下了口吻,簡單‘恩’了一聲。
  ……
  我們看似曖昧地依偎在一把傘下,下了公車,朝我家的方向走去。卻是還沒走幾步,我突然察覺一股異樣的目光正在不遠處注視著我。大宛應該也是察覺了,因為我們同一時刻,很有默契地把頭轉了過去。
  我真的但願我與大宛沒有這種默契。當我看清了目光的主人,驚訝,狂喜,甚至還有濃濃的心虛和內疚密密地交織在了一起,讓我一時張大了嘴巴,說不出半句話來。
  站在車站站牌下,離我們隻有幾步路遠的沈豪,起初是木無表情的。隻是專注地看著我與大宛,右手定定地撐著一把傘,卻連雨水打在他的肩膀上都仿佛沒有知覺。好半天他才緩緩鬆動了,默默地把一臉猙獰化成了一張淺淺微笑的臉,邁開步子向我們走來。
  “……沈豪,你怎麽在這裏?”我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心情是驟喜的,但發出的語音不知為何卻有些發抖。
  “我不能出現在這裏嗎?”他狡黠地笑了笑,“法國那裏的事務總算能消停下了,我得了兩天假期,就回上海看看。”
  我胸口一熱,卻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動容的話,他竟把目光突然轉向了大宛。
  他說,
  “你們的旅行結束了?”
  “是啊,剛剛從火車站回來。”大宛回答。
  “哦……”沈豪點點頭,“……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啊,我要謝謝你送佳瞳回家了。”
  大宛聽出了話語的微妙,也有些不自在了。他頓了頓,找到了個借口,
  “也不算吧,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是打算去佳瞳家裏借把傘再走的。”
  “是嗎?……我倒記得,是芊芊的家離火車站更近些吧!話說回來,你送了佳瞳回來,倒是委屈了芊芊呢。”
  提到芊芊,大宛更是不知所措了。他支支吾吾了半晌,麵色漲紅,卻是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利索,
  “恩……她啊……不必,沒關係的……”
  說了一會兒,也覺得不妥。這份慌亂倒仿佛是印證了什麽一般,他索性就不說話了,下意識地看向我求救。但我不敢接他的眼神,躲避得更深,關於這一路的是是非非實在無從說起,也根本不適合在這裏討論。
  三人在大雨中僵持了片刻,我始終象個做錯了事的孩子般低垂著頭。偷眼看了沈豪的表情,他神父一般平靜的麵容更是令我不安。忽然之間,他伸過手,一把把我拉到了他的傘下。我搖晃了一下,重心不穩,幾乎是撲在了沈豪的身上。
  “那就這樣吧,佳瞳就由我繼續送回家了。傘就借你接著用!”沈豪抬了抬眸子,輕描淡寫地說著。
  “……恩,好。那我先走了。”大宛點點頭,把我的行李轉交到沈豪手裏,如釋重負揮了揮手走遠了。
  沈豪的目光追隨著大宛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拐彎處。這才低下頭,目光觸及我時,終於露出了溫柔笑容,“我們走吧,你媽媽大概也等急了。”
  仿佛雨後的彩虹,他這一笑,我才稍稍敢放鬆了些。感覺他扶在我肩膀的手漸漸地收攏了,扣得緊緊的,不知是不是帶著責備的意味?還是單純地把我保護在傘下的空間裏?
  我不由地也跟著微笑了,和他邊走邊說著,
  “我媽媽?你去過我家裏了?還有,你怎麽回來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你們女人不都喜歡意外驚喜嗎?再說了,你不記得了?那天在QQ上,是你讓我快些回來的。我聽你這麽說著,就覺得再也坐不住了。”
  我遙遙地記起那夜我淚眼婆娑敲打下的語句,難道是自己的眼淚也能通過電波傳遞給他?他察覺了我的快樂,所以回來了?我感動得無以為負。
  “你的地址我打電話問了乙靜,在你家坐了一會兒。下大雨了,就決定在車站等你。”沈豪繼續說著,“怎麽樣,旅行得快樂嗎?”
  “恩,很快樂。”
  “是嗎,我倒覺得你的臉上沒什麽笑容呢。”
  我心頭一顫,“大概是累了吧!”
  “累到看到我也不會笑了嗎?”
  “……怕笑了,會讓你知道我有多麽稀罕你。”
  沈豪聽了,不禁撲哧地一笑。扣著我肩膀的手動了動,說道,
  “你有多稀罕我,我不知道。不過我有多稀罕你,你不會不知道吧!”
  “是嗎?”我也咯咯地笑開了,“我不知道啊,不如用成打成打的鑽石來告訴我吧!”
  “磚石嗎?前幾年倒是很流行呢,城市拍頭黨,一砸一個準。”
  “怎麽?想把我砸成了半身不遂,你可以歡天喜地地去找小老婆了?”
  “不敢不敢,怎麽也要等成了植物人才能安心啊……”
  ……
  我們這麽隨意地談笑著,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前。
  ……
  我們這麽隨意地談笑著,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前。見媽媽早早地就站在門口候著,伸長了脖子地左顧右盼著。我還沒來得及喊一句‘媽’,卻見我的親生母親竟笑容滿麵地直接迎向了沈豪,
  “沈豪回來了呀!歡迎你回家!”
  我一愣,簡直懷疑自己走錯了房子。又見那疑似我媽媽的女人殷勤地把沈豪迎進了屋子,好半天才回過頭,仿佛才剛剛看見了我,
  “哦,佳瞳啊,別發呆了,快進來!”
  她這麽一吼,我才擦著汗知道自己並沒有認錯人。
  倍感冷落地進了家門,媽媽已經取了新的毛巾用雙手遞給了沈豪,還關心切切地說道,
  “沈豪你怎麽都濕透了?不是帶著兩把傘去接佳瞳的嗎?另外一把怎麽不用呢?”
  沈豪的半邊身子因為護著我而濕漉漉的,我這才注意到他手上還提另一把折傘。但這一路他卻固執地和我依偎在一把傘下,把大半的空間都讓給我。
  “沒關係的,”沈豪燦爛一笑,接過毛巾擦拭頭發,“我喜歡和佳瞳撐一把傘,嗬嗬,其實是樂得占她的便宜呢!”
  什麽?他在說什麽?我臉色一紅,腦子一轟,卻不想媽媽的回答更讓我瞠目結舌。
  “承蒙沈豪公子看得起啊,我家佳瞳能被你占便宜,真是她三生三世修來的福氣!”
  我幾乎暈倒,原來我前世吃齋念佛苦苦修煉,隻是為了今生能被一個男人占便宜嗎?
  沈豪倒是笑得爽朗,仿佛和我媽媽心有靈犀一般,讓我多少有些不爽。氣鼓鼓了在原地待了老半天,也沒有贏得媽媽的半條毛巾半分關注。而那廂,飲料水果雙管齊下,都已經整齊地端到沈豪的麵前了。沈豪微笑著客氣了幾句,隨即在沙發上坐下,開了罐啤酒仰頭豪飲。那模樣著實帥氣迷人,卻瞧見連我老媽也在一旁雙目含情著,我不禁地別扭不已,瞅了空檔拉著媽媽火急火燎地躲進了廚房。
  媽媽被我拖曳著,雙手亂顫還不忘深情地向著客廳喊幾句,
  “別客氣,多吃一點,就象在自己家裏一樣……”
  ……
  進了廚房,我毅然地鎖上了門,回頭凶神惡煞地審問媽媽,
  “怎麽回事啊,才隻不過是半個女婿上門,就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要了嗎?”
  沒想到媽媽把眉毛一橫,雙手叉腰,
  “半個女婿?佳瞳我告訴你,就是他了,你好好把握!媽媽不準你和別的男孩子好了!”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驚疑道,
  “啊?他到底是哪裏這麽招您老疼愛啊?”
  媽媽聽了,隨即眉飛色舞地陳述著,
  “你不知道啊,你媽媽這次可是狠狠風光了一把呢!今天上午,忽然就天降祥雲,彩光漫天!隻看見空中一架直升飛機轟隆隆地緩緩落下,直接落在了我們小區的廣場上,氣勢恢弘,霧氣騰騰啊!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連角落裏在偷別人皮夾子的都不禁停下了動作!接著就看見兩個西裝筆挺的墨鏡男人先下了直升機,一邊一個恭恭敬敬地站好。大家還以為是哪個國家領導人來視察了呢,卻不想是個年紀輕輕還很帥氣的男孩子跟著下了飛機,然後掃視了下周圍烏怏怏的人群,禮貌地問了句,
  ‘請問,謝佳瞳小姐家住的十一號樓是哪個方向的?’
  眾人一聽,就把還提著籃子正準備去買菜的我推了出來。我那時心裏一個慌張啊,還以為你得罪了什麽黑道老大呢。卻沒想到他對著我還微微地鞠躬,說了句,
  ‘伯母您好,時常聽佳瞳提起您。請問佳瞳她到家了嗎?’
  我搖了搖頭,戰戰兢兢地問他是誰。他笑了下,在說‘我是謝佳瞳的男朋友’的時候,整個小區都象被轟炸了一樣,怪叫聲起哄聲此起彼伏啊!”
  汗,還有怪叫聲?貌似群眾們對醜丫頭爬上了鳳凰樹都心有不滿嗎!而且竟然連直升飛機都出現了?下次他要是去了伊拉克,是不是還會開部坦克車回來?我的腦容量似乎已經跟不上這個故事的發展了,隻是怔怔地問著,
  “然後呢,你就把他帶回家了?”
  “當然啦!這麽個財神爺,當然要請回家好好供著啊!”媽媽一拍大腿,“我警告你,媽媽就認準這一個女婿了!你給我好好伺候著,若是怠慢了他我絕對不饒你!還不快去?”說罷,開了門,把我拉到客廳裏。換了一副諂媚笑顏,一把把我推了過去。
  我被這無情無義的母親推得跌跌撞撞,又不得不佩服她推得精準無比,讓我以一個狗吃屎的姿態直接滾進了沈豪的懷抱裏。沈豪接住我,見我兩眼冒著小星星,詫異地問,
  “你怎麽了?”
  我簡直是被媽媽推出了腦震蕩,渾渾噩噩地竟然回答,
  “沒什麽,嗬嗬,隻不過我媽讓我好好伺候你……”
  ……
  媽媽熱情地留下了沈豪一起吃晚飯,於是我驚訝無比地在我家的浴缸裏看見了兩隻大龍蝦正張牙舞爪地遊泳嬉戲。
  “貴得很,澳洲來的!”媽媽得意洋洋地介紹著,“我自己都沒坐過飛機呢,它們倆坐過!”
  我心有不滿,嘟囔著,“渡海過來就為了被人吃?真可憐……而且,為什麽你以前隻肯買大龍蝦的妹妹,小龍蝦給自己的女兒吃呢?”
  “你就別吃醋了,”媽媽哈哈大笑,戳了戳我的額頭。頓了下,忽然又感慨道,“其實媽媽做什麽,還不都是為了你……”
  我聽了,不由自主地動容。心下溫暖,索性久違地靠在媽媽的懷裏撒嬌,隨後還主動和媽媽一起烹調起了晚飯的菜色。
  六點剛過,媽媽和我端著熱炒冷盤一一上了桌,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最主角的當然是那兩隻已經翹了的澳洲客人。還高高舉著大鉗子,不覺得威風,淡紅的殼倒是給人很美味的感覺。沈豪立刻起身幫著一起布置桌子,擺放碗筷,勤快得宛如真的已經成了謝家的女婿一般。
  開席後他自然也是吃得最勤快的一位。眼見他塞了滿嘴的蝦仁,還不忘騰出舌頭讚美幾句,
  “伯母,你做的菜真好吃。五星大廚都燒不出你這種純正的‘媽媽’的味道。”
  這間接的一句‘媽媽’,讓我母親簡直樂得開了花。她頻頻動筷子,越過我,直接把山珍海味運輸機一般都堆到了沈豪的碗裏。邊夾菜還邊感動地說道,
  “沈豪啊,你不知道,佳瞳這丫頭從來沒誇過我的菜。有時候我燒了菜等她回家吃飯,她竟然提著個KFC的外賣盒子就直接回房間了。你倒是評評理,這種高熱量高脂肪的食品哪裏好了?哪裏比得過我給她做的營養餐啊?……”
  我在一旁聽了,漸漸地感覺內疚。眼眶還沒有犯紅呢,卻不想媽媽緊接著又冒出一句,
  “這丫頭老是浪費我的心意啊,所以她現在這副營養不良的身材,都是她自己害的!哎,沈豪,可真是委屈你了!”
  什麽?老媽你在說什麽呀!我氣急敗壞地直跺腳,幾乎要以筷子為暗器直封她的咽喉。但薑畢竟是老的辣,我剛一個起立,就見老媽一個閃躲避開了攻擊,還反手以湯勺直擊我的腦門!砰的一聲,湯勺落地,我站立不穩,瞬間又仿佛身處在凡高的星空中了。
  沈豪在一旁看得樂不思蜀,還連連鼓掌叫好。媽媽對付完了我,一拍腦門兒,忽然又是一個嗖主意,
  “幹脆今晚就別去住那冷冰冰沒有人情味的賓館了,沈豪,就住你伯母家裏吧!”
  “可以嗎?”沈豪聞言,眼睛嗖得一亮,竟然發出了狼,或者說是色狼一般的光芒。我渾身一哆嗦,為了女兒家的清白,趕緊隔著桌子以眼殺人,警告他切勿想入非非!
  沈豪鬱鬱地敗在我瞪得宛如麵盆大的眼睛下,心有不甘地喃喃回絕著,
  “……這,還是算了吧,多麻煩你們啊。”
  “麻煩什麽呀?”媽媽大吼一聲,情急之下,竟不知從哪裏掏出個大麻袋就往我頭上一套。繩子嘩地一下拉緊了,往桌子下重重一扔,還狠狠踹了兩腳。
  可憐的我啊,就這麽突然地被投入了暗無天日的世界。拚命掙紮無望,還聽見上頭那兩人正在雀躍地討論著怎麽賣了我的種種計劃。
  “別管那丫頭了,你就象在自己家裏一樣的!對了,吃完飯我給你看佳瞳小時候的照片消遣一下吧!”
  “會不會麻煩你?”
  “不會,那些童年照片我一直放在抽屜裏的。哦,似乎還有一些不穿衣服的……”
  “哦,那就麻煩你了。”
  “沒事兒,我們是一家人!等晚些了,我把佳瞳的房間收拾一下。再把佳瞳也收拾一下……”
  “沒關係的,伯母,我的要求不高的,湊合就行……”
  ……
  我昏天昏地地在麻袋裏待了良久,久到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命就快要擺渡到另一個未知的世界去了。卻是不知何時,忽然頭頂出現了一片光束,漸漸擴大。我來不及適應,幾乎睜不開自己的眼睛。
  “……這裏是哪裏?我是誰?我要去哪裏?……”我用沙啞的聲音哀哀地詢問著。
  “怎麽?還以為自己穿越了要去做王妃做娘娘了嗎?”居然是媽媽淫威的笑聲把我拉回了現實世界,接著是一股迷離的水汽瞬間蔓延,我似是被推進了一個狹小的房間裏,然後被關上了門。稍稍穩了穩重心,我無意識地抬頭朝著牆上的鏡子一看,卻立刻呆若木雞!
  天啊!!!我是什麽時候光了身子的?
  我就象個智商隻有個位數的傻子一般,隻是茫茫然地看著鏡子裏自己的裸體,從這個毛孔觀察到另一個毛孔。適時媽媽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卻是怎麽聽怎麽象是舊社會的老鴇子。
  她說,“我已經幫你脫了衣服,別犯傻了,快些洗澡吧,沈豪已經洗過了準備睡覺了!啊,記得多抹點香水,我放在架子上了。”
  我聽了,依舊傻頭傻腦不知所以,一時竟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叫鶯鶯呢還是叫燕燕?又是哪家酒家的頭牌姑娘?……愣愣地在蓮蓬頭下衝了一會兒,又聽見老鴇在外頭切切囑咐道,
  “啊,佳瞳,我把性感內衣放在衣架上了,記得換上。本來這是我買給自己的,想和老公一起享受,現在危機情況先借給你穿……還有,你胸小,記得要多墊些海綿!我拿了厚厚一疊放在架子上了,我們可不能讓沈豪看不起啊……”
  佳瞳?這是在叫我嗎?
  我聽得仔細了,陡然地渾身一顫!對啊,我叫謝佳瞳,今年二十歲!風華正茂,還是羞澀少女一名啊!怎麽就成了舊社會的桃紅柳綠了呢?
  我這才徹底地醒悟過來,好似把去了古代旅遊的靈魂又拽了回來。不禁氣急敗壞地想與門外的老媽理論,卻又聽見了門外傳來這麽幾句對話,
  “伯母,我看,我還是先睡了吧?”是沈豪的聲音。
  “別別別,佳瞳就快好了,”是媽媽焦急的聲音,“你啊,就給她個機會吧!”
  天啊!!!媽媽呀,為了一架直升飛機,你就這麽光明正大地要賣了我嗎?嚇得我踉蹌地往地上一蹲,雙手抓著頭發瑟瑟發抖!雞皮疙瘩就象雪花一樣唰唰地掉個不停。
  磨磨蹭蹭驚恐萬分地衝了個澡。門外的老媽,不,是老鴇等不耐煩了,竟然親自衝進了浴室。她一關水龍頭,提小雞仔般地提起了我。我感覺自己就象隻木偶一般任她為所欲為,往我身上套著所謂的性感內衣。定睛一看,還是粉白色,點綴著黑色花邊的,卻在我眼裏簡直就是黑白雙煞一般。我承受不住,口吐白沫,幾乎昏厥。
  媽媽倒是溫柔地幫我擦掉了沫沫兒,又掐了掐我的人中讓我保持清醒。還死命地往我的內衣裏塞著海綿,一塊又一塊,搞得原本的兩個小饅頭現在幾乎要接近喜馬拉雅山的雄偉了。索性她還慈悲地為我在外頭套了件睡衣遮羞,想了想,又誠心地囑咐道,
  “記住了,要慢慢脫才更有味道。”
  說完,嘴角化成一抹陰險無比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扛著我往我的房間,不,現在已經是沈豪的房間走去。
  “不……媽媽……求求你不要賣了我……”我一路蹬腳甩手,死死地趴著一道道門框,淒厲地尖叫著,“我以後再也不敢不聽話了,再也不敢說KFC比你做的飯菜好吃了,以後你做什麽菜我就吃什麽,哪怕會短命我也不在乎了……”
  而媽媽不知為何忽然力大如金剛,她隻是狂放地大笑了一聲,“太晚了!啊哈哈啊哈哈……”說罷,把我往房間裏一扔,又是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沈豪的懷抱裏。
  刹那間,我觸到對方溫熱的肢體,感覺他的鼻息也曖昧地噴在我的脖子上,於是一陣觸電,驚恐地跳開了。隨即隻聽見‘咯噠’一聲,房門似是被反鎖了。我連滾帶爬衝到門前,拚命地捶打,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而門外的媽媽隻是笑得更放浪形骸了,這個得意洋洋的老鴇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佳瞳,你要幸福啊,啊哈哈……”然後把拖鞋睬得嗒嗒響地離開了。
  ……
  手指耷拉在門把上,我靜默了良久良久,這才終於明白自己是沒有半分逃出去的機會了。於是隻得機械地轉過頭,看見沈豪換上了睡衣睡褲,正盤腿坐在我的床上,繞有興趣地看著我。
  他見我死命地瞪他,於是嘿嘿地笑開了,
  “你媽媽真是個可愛的人啊!”
  我沒好氣地回嘴,
  “你當然覺得她可愛啦,把自己的女兒往虎口裏送。”
  沈豪嬉笑著點點頭,又曖昧地拍了拍身下的床鋪,眉目送著秋波,
  “那,我是不是不應該浪費伯母的一番心意呢?baby?”
  我一聽,一張臉都成了紅臉的關公。下意識地拉緊了睡衣,倒退半步,齜牙咧嘴道,
  “我警告你,你休想!”
  他於是笑得更歡樂了,在我的床上前俯後仰地打滾著。說實話,沈豪穿睡衣的樣子絲毫不減他的帥氣,反而是微微敞開的領口露出了一片珍貴的小麥色肌膚。柔軟的材質居然還隱隱約約地突顯了他胸肌的輪廓?我不禁看得胡思亂想,他見我的眼睛忽然愣愣地直了,歪頭表現著疑惑。汗,該死!我趕緊咳嗖著轉移話題,皺著眉問他,
  “……睡衣哪裏來的?你該不會隨身都帶著睡衣的到處跑的嗎?……等等,還是你一早就對我有所企圖???”
  他聽了,無辜地搖了搖頭,睜大了閃爍的眼睛回答我,
  “不是啊。我哪裏知道伯母是這麽熱情的?我是趁你在麻袋裏的時候,打電話叫管家送來的。”
  我不屑地哼哼了幾聲,
  “你的管家來過了嗎?怎麽沒把你一起帶回去?”
  沈豪於是賊溜溜地又笑開了,
  “因為我告訴他,我今晚要春宵一刻,所以就不回去了。我是大人了,大家都理解的。”
  我聽了,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利索了!連忙操起一個靠墊朝他狠狠扔去,
  “滾,滾你個春宵一刻!你自己和自己春宵去吧!”說著,勘察了下環境,厲聲道,“我睡地板,你睡床,就這麽決定了!你要是敢過來,就是禽獸!”
  “那我要是不過來,豈不是禽獸不如了?”沈豪調笑道。
  “……總之,晚安了。”我無比尷尬,腦子脫節無力和他玩文字遊戲。隻得慌亂地取了一條毯子往地方一鋪,又取了個枕頭。怪怪,我這才注意到,老媽細心地連枕頭都預備了兩隻,並排放在一起,居然還是鴛鴦戲水的圖案!
  狂汗啊……若現在拿個溫度計為我測量體溫,那水銀柱大概就要突破地球表麵了!而那沈豪還在落井下石著,
  “佳瞳,你好像很熱的樣子?”
  “不,不要你管啦,睡吧睡吧……”我心髒跳得宛如交響樂,心慌意亂,趕緊一個箭步關上了燈。
  ……
  燈火熄滅,隻留下了暗淡的螢火般的影子,漸漸地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我僵硬地在地板上躺下,毯子半墊半蓋,柔柔地磨蹭著身體。卻隻是覺得心癢難耐,內衣裏厚厚的海綿捂得我沁出了一層密密的汗珠。牆上的時鍾始終在滴答地走,我半閉著疲倦的雙眼,卻全無睡意。無聊地細細估算,這無聲無息的時間大概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了吧。於是偷偷地豎起耳朵傾聽著,沈豪在床上似是半分動靜也沒有。
  真的沒有任何企圖嗎?真成這樣了,我倒莫名其妙地有些失落了。
  汗,不妙,趕緊把那些不良的思想趕出大腦皮層!姑娘家家的,還真指望對方對你做什麽禽獸的事情嗎?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卻真的有了些許動靜了!昏暗中,沈豪似乎在床上直起了身子,頓了頓,又動作輕巧地掀了毯子下了床。
  天……他想幹什麽?似乎竟筆直地朝著我而來了!我嚇得趕緊閉嚴實了眼睛,渾身蜷成一團,想像自己是一個過冬的大刺蝟。
  沈豪的黑影停在了我的跟前,他微微俯下身子似在看著我。也不知過了多久,竟然聽見他混濁一聲歎氣。我心下一驚,原本那一點點的慌張和期待都被他的歎氣消磨殆盡了。
  他這是怎麽了,仿佛有著難言的心事?我不由地擔心揣測,躊躇著要開口問他,卻不想身子忽然之間騰空了!是沈豪輕輕抱起了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床上走去。
  他把我輕輕放上了床,腦袋擱在鴛鴦戲水上,又細心整了整我身上的毯子。
  透過薄薄的窗簾房間投進了朦朧的月光,我背對著他躺在床上,隻得焦灼地看著牆壁上他模糊的影子,漸漸湊近了我。熱氣搔癢了我的麵頰,溫潤的,濕漉漉的,是他久久地垂頭注視著我,不知怎麽竟讓我幾乎要落淚了。我卻不敢出言驚擾,唯恐破壞了這傷感的氣氛。我忽然察覺,難道他之前的嘻嘻哈哈都是裝出來的?現在,黑暗中肆意憂愁的樣子才是他隱在麵具後的本尊?
  我得不到答案。他終於動了動,把嘴唇淡淡地按在我的側臉上。隻是淡淡的,軟軟的,稍縱即逝,帶著這個男人熟悉的氣息。然後他輕輕道了句,
  “晚安……”
  自己抱了毯子,躡手躡腳地睡在了地板上。
  ……
  起初這夜晚,我是怎麽也睡不安穩的。雖然有著軟綿綿的毯子,有著流轉宜人的月光,還有一個恬淡的晚安吻。但沈豪的那聲混濁的歎氣仿佛是一根梗在喉頭的魚刺,令我輾轉難眠。多番揣測,隻是讓自己陷入疲憊的妄想中。靠著枕頭靜靜地聆聽著他飄蕩在屋子裏均勻的呼吸聲,太均勻了,似乎並不象入了夢鄉的樣子。
  我忽然想起沈豪是有說夢話的壞毛病的,於是陡然地興奮,倒是殷切地希望他能快快入睡了。而自己又期待著能聽見他說些什麽呢?是揮手揮腳地大喊著‘謝佳瞳我愛你!’,還是莊重地喃喃道,‘謝佳瞳,請你成為沈太太吧!’……光是幾分想像就讓我麵色潮紅了,幸虧隱在黑暗中,埋在毯子裏,還不至於被他看了笑話。
  ……
  幾經波折,我也不知自己是何時呼呼入睡的。隻記得我的眼睛迎著朝陽懶懶地張開,卻瞬間對上一張嬉笑飛揚的臉。於是摹地一心驚,下意識地吸了吸嘴巴,竟然把一條長長的纏綿的唾液吸回了嘴巴裏!我無比尷尬地,幾乎是同時和沈豪望向了我的枕頭!唉,如果口水漬也有臉的話,大概早就被我們看得桃花滿麵了。
  “你的睡相真可愛啊,”沈豪邪惡地笑了,“隻是看來,我要趁早去學習遊泳了。”
  “遊泳?”我的清晨呆還沒有消散。
  “當然啦,以免以後和你睡在一起,每天都有被淹死的危險。”他搖頭晃腦地說得正經。我的眉毛繩索一般擰了起來,恨不得抓起枕頭就往他頭上扔去!卻是一碰到枕頭上濕嗒嗒的痕跡又不知覺地害臊,隻得殃殃地作罷了。
  適時響起了幾下敲門的聲音,隨後竟然是我老媽在門外必恭必敬地問道,
  “早安!請問,現在方便開門嗎?”還邪邪地輕笑了一聲。
  而沈豪的回答更是令我咋舌,他居然慢悠悠地回了一句,
  “請等一下,我們還在穿衣服。佳瞳很羞澀的!”
  害得門外的老媽忽然莫名地興奮了,嘹亮地道了一連串的‘是是是……’,似是邁著碎花小步,把盆骨扭得嘎嘎響地走開了。
  天啊,這到底是什麽狀況啊!!!
  我呆若木雞地半坐在床上,隻見沈豪動作優雅地重新扣齊了睡衣的鈕扣,還低頭撫了撫衣服上的皺褶,這才喚了門外的媽媽為我們開門。大門在一聲鑰匙的清脆轉動後緩緩地開啟了,我簡直是感激涕零地筆直衝了出去,靠在客廳的牆上大口大口地呼著自由的空氣。身後,聽見沈豪緩緩地踱步出來,與我老媽發生了以下的對話,
  “沈豪昨天晚上休息得如何?”媽媽的口吻充滿了老鴇式的諂媚啊!
  “啊,還可以。要謝謝伯母的盛情招待。”
  老媽聽了,賊賊地笑歡了,“不謝不謝,招待你的是佳瞳,又不是我。哦活活……不過看你今天的黑眼圈很嚴重啊,不要騙伯母喲,真的休息得好嗎?”
  沈豪卻突然支支吾吾了,
  “恩……啊……伯母,不瞞你說,休息得並不好。其實呢,我整夜都沒睡呢!”
  “整整一夜都沒有睡?”老媽驚叫一聲,似是無比欽佩地轉頭看了我一眼,偷偷地翹了下大拇指後,輕聲道了一句,“這丫頭怎麽這麽厲害啊?”
  我感覺自己就要因羞恥而爆炸了,渾身的怒氣尋找著出口,令我的身體象隻火車頭般瞬間陷在了蒸汽騰騰中。毛孔們也爭相發出了火車汽笛般的聲響!
  沈豪遙遙看著我的表情,朝我扮著鬼臉,又笑得花枝招展的。卻待老媽把頭轉了回去,他又刹那間換上了一種欲言又止的古怪表情,喃喃說道,
  “伯母,這不怪佳瞳的……原因在我……是我不好……恩,怎麽說呢……都怪我……恩……啊……”他言語躊躇,麵色還奇跡般地說紅就紅,紅成一種櫻花般純情少男的色彩!靠,年度奧斯卡真應該遠渡重洋地頒獎給他,為了他那讓我無地自容的演技!
  而我老媽也賊眉鼠眼地歡樂著,她全然不顧我的捶胸頓足,隻是掛著一種心照不宣的微笑寬慰著沈豪,
  “行了,別解釋了,伯母我啊是最開明的人了……我早就準備好了養氣補血的早餐給你們吃,好好滋補一下!等我熱一熱就端上來啊……”說罷,屁顛屁顛地進了廚房。而沈豪卻是在我老媽走出老遠以後,才朗朗地道了一句,
  “伯母你誤會了,真的不是因為佳瞳。我睡不好,隻是因為時差,哈哈……”
  他笑得彎腰捧腹。卻是還有盡情呢,緊接著,他的臉就成了我晨練的沙袋了。
  ……
  接著,我和沈豪享用了一頓無比豐富的早餐,中西結合滿滿堆了一桌子,豐富到我簡直懷疑老媽之前都是把我當成叫花子來養。於是舉著筷子狠狠地淩空瞪她,她卻視而不見,隻是周到得為沈豪滿上牛奶。邊倒還邊說著,
  “多吃一點,昨晚真是辛苦你了!”
  天啊!辛苦他什麽呀???我舌頭打結百口莫辯。剛想起些詞兒來想要反駁幾句,就被媽媽以閃電之速用包子把咽喉堵了個正著。得了,有淚還是乖乖往肚裏吞吧!我的清白注定是毀滅在重重的誤會和無盡的陷害之中了。
  正飆淚吞咽著包子呢,門鈴聲卻忽然響起了。老媽三步兩步跑去開門,隨即堆笑著迎進一位中年的男子後,邁著碎步退場了。男子進了餐廳,對著我和沈豪禮貌地稍稍彎身。沈豪倒是立馬就站起身了,
  “這麽早就來了?”隨即又向我介紹道,“佳瞳,這是我家的管家,J叔。”
  “你好。”我微微一笑,招呼道。隨即仔細得打量著眼前的J叔,大概四十多的樣子,大熱的天還穿著正兒八經的黑色西裝,卻掩飾不住十分健美剛強的身材。臉上雖然是溫和的表情,卻因為輪廓過於深刻而顯得有些高深,若是再架上一副墨鏡,倒不象是管家,反倒象是一個保鏢了!
  似乎J叔也在偷偷地觀察我,然後對我點頭示意,聲音渾厚地問候道,
  “這位就是謝佳瞳小姐?常常聽少爺和悄悄小姐提到你。”
  “是嗎?”我心中一樂,這高高大大的管家似乎很好親近呢。
  J叔於是回答,
  “的確。少爺倒是常常誇讚謝小姐可愛,不過悄悄小姐嗎……悄悄小姐卻往往把你描述成一個聒噪的整天厚顏無恥地纏著少爺的老女人,沒品位更,更沒胸部!……可今日一見,卻似乎並不是那樣的嗎……”說罷,那張原本頗為嚴肅的臉還偷偷泄露了些許笑意。
  我渾渾噩噩,待到瞧見連沈豪都掩嘴笑了起來,眼睛還不時地瞟著我那高聳入雲的……胸部!
  汗!!!我的眼角似乎正開出花朵一般的青筋,手腳不自覺地抽搐不已。一低頭,還很羞恥地發現自己被海綿捂了一夜的高高胸部,還因為汗水淋漓而十分顯眼地在睡衣上呈現出兩片圓圓的水漬……瞧見J叔笑得越發詭異了,不知為何連沈豪都開始臉蛋似番茄了……等等,真的隻是因為汗水啊,J叔該不會以為是……是口水吧!!!
  我尷尬得幾乎七竅生煙,舌頭都不曉得穿越去了哪裏!正不知該怎麽向他們解釋海綿的神奇功效,沈豪輕輕咳了一聲,倒是善解人意地打起了圓場,
  “好了好了,J叔這是逗你玩兒的呢,佳瞳你別在意!J叔在我家供職多年,他這人就是這麽隨便的!”
  “我不在意的,嗬嗬……”我無奈地,也隻能裝成一副貴婦人的模樣,隻是弓著背企圖隱藏自己濕漉漉的高峰。
  聽見沈豪又問J叔,
  “怎麽這麽早就來了?不是說好中午再走的嗎?”
  J叔正了正臉色,回答道,
  “情況是這樣的。”說著,掏出手機播放了一段錄音。
  先是幾聲西唆的聲響,隨即頓了頓,突然一個尖細的女聲簡直響徹雲霄!
  “沈豪哥哥,你背著我跑到哪裏去了?我找了你一整天啊,你不是說你會在書房裏看書的嗎?你騙人,根本就不在!還讓J叔呆在書房裏冒充你……你,你不就是想跑回國去見那老巫婆了嗎?幹嗎這麽費盡心思地騙我啊……”金悄悄的聲音到了這裏,忽然帶了淡淡的哭腔。停了下,她又故作凶巴巴地命令道,
  “我不管,你快點回來快點回來快點回來!馬上就是我生日了,不是說好了一起去選禮物的嗎?……沈豪哥哥就是疼老巫婆不疼我,哼,小心我把那臭丫頭連累你住院的事情告訴你爸爸媽媽!……我不管,你快回來……我,再也不要枕著洋娃娃一個人睡覺了……”
  沈豪聽了,久久地沉默了。似是起了內疚之情,隨即他在我幽幽的目光下輕輕歎氣,解釋道,
  “悄悄的生日快到了。她爸爸假借為她慶生的名義飛到法國,實際上卻是和他的情人雙宿雙棲,過浪漫假期去了……一點也沒有顧及悄悄的感情,去了法國好幾天都沒來見過悄悄,還以為隻要買了巨額的生日禮物就可以了事。悄悄雖然已經習慣了,偶爾還是經不住難過,夜裏哭哭啼啼地跑來和我一起睡……”
  我難以抑製地也傷心起來,為了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即便她是我名義上的情敵。
  “回去吧,”我體諒著,說,“快些回去吧,幫悄悄開開心心地過個生日。她還那麽小,卻那麽地……”忽然又想起了,趕緊跑回房間從行李裏取出那隻靈隱寺的開光護身符,交給沈豪,
  “……本來是買給你的,想你大少爺千人疼萬人愛,也不差我一個護身符吧!……我沒什麽準備,就把這個送給悄悄吧!代我問候她,說佳瞳姐姐也祝她生日快樂。”
  沈豪接過護身符,五指緩緩地扣攏,捏在手心裏。他忽然俯身纏綿地抱住我,手臂蔓蔓地圈著我的腰肢,
  “我代悄悄謝謝了,那丫頭一定很開心,雖然她嘴上一定不承認。”
  “……快點回去吧!下次回來前,記得早點告訴我……”
  “好,好……”
  ……
  沈豪來不及吃完早餐,匆匆換了衣服就和J叔走了。直升機臨時來不及調配,J叔一個電話張羅了下,與沈豪上了車直奔沈家的私人機場。我戀戀不舍地送了一段路,身邊的媽媽也含淚望著凱迪拉克終於呼嘯著駛出了視線,還猶在感歎著,
  “多好的男孩子啊!佳瞳你真是撿到寶貝了!你以前和媽媽說起他,媽媽還將信將疑……想不到啊,我女兒真有出息……”
  我愣愣地出了下神,這才清醒過來,板起臉手插腰,教訓著老媽,
  “媽,你到底在搞什麽呀!別以為昨晚把我和沈豪關一房間裏就生米煮成熟飯了,我告訴你,我和他什麽都沒有,規矩著呢!”
  “我知道啊,”出乎意料地,媽媽笑得了然於心,“看那男孩子的眼睛,就知道是個好苗子!若真的是個色狼無賴的坯子,就算再有錢,我也不會這麽賣了我女兒的!”
  我承認我小小地感動了下,才逐漸品位出其中怪怪的意味,詫異地問她,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承認昨晚你是想把我賣了的?”
  “隻是奈何產品質量不過關啊,慘遭退貨……”媽媽遺憾地歎息著。
  “媽媽,你,你……”我啞口無言,眼前閃過一幕幕昨晚她的老鴇扮相,漸漸地和眼前她癡癡發笑的臉重疊在一起。
  得了,我的老媽笑得都要氣管炎了!路過的三姑六婆都好奇地看著我們,指指點點地揣測著我老媽是中了多少萬的彩票?我麵色一紅,趕緊一把把她拉回了家裏。
  ……
  就這樣,沈豪在我家中香豔留宿的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隻是從此以後,每每我老媽上街買菜,都會被一群姑姑嬸嬸包圍著問這問那。老媽自然是一臉的自豪,絮絮叨叨地吹噓著直升機王子是怎麽深愛著她的女兒謝佳瞳。而當姑姑嬸嬸們露出一星半點的懷疑和不屑時,我老媽就會輕描淡寫地哼一句,
  “不相信?有本事也找架直升飛機停你們家門前啊!”說完,一搖一擺就回家了。
  我常常瞧見了,無奈地開導她,
  “媽媽,做人低調點。”
  可媽媽反駁我,
  “你老媽低調了大半輩子了,好不容易生了個女兒能讓我風光一把!再說了,我這把老骨頭還能風光幾年啊!你看看我這些白頭發,還有這一刮風下雨就疼痛的腰腿……”
  幾句話倒把我說得心酸起來,剛想安慰幾句呢,又聽見老媽自言自語道,
  “唉,我就是命苦啊!你這丫頭從來就沒給我長過臉。想當年我們小區的三朵金花同時結婚。一個生了個女兒漂亮,把你往人家邊上一放,你就象他們家買來的黑奴一樣。還有一個生了個女兒聰明,你們一起去參加數學比賽,人家唰唰地就把題目做完了,你不僅愣在那裏咬著鉛筆,還傻傻地跑去給對方鼓掌……”
  汗,我有過這等醜事嗎?隱隱約約的殘象出現在我腦袋裏,我麵色一僵,齜牙咧嘴地正要阻止老媽說下去。而媽媽卻忽然地一垂頭,溫柔地笑了,
  “嗬嗬,多不濟都沒關係。媽媽一直相信,我家的佳瞳是會有出息的!找得到這麽好的男孩子,這就是身為女人最大的出息了。你打敗了小區裏所有的女孩子喲!佳瞳,媽媽真為你開心……”
  唉,我眼眶一紅。心想著再怎麽不著邊際,她終究是我的媽媽,終究是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呢!
  ……
  沈豪走後的第三天,他在網上傳了兩段視頻給我。
  我打開看了第一段,原來是金悄悄的七歲生日宴會。畫麵的四周,是漫天漫地的粉紅色玫瑰花點綴著現場的每一個角落。繁複裝飾的拱門廊柱比比皆是,有著柔膩大理石肌膚的雕像們姿態各異,彰顯著濃濃的巴洛克氛圍。頂端懸著搖曳的水晶燈,折射著七彩玲瓏的線條,卻突然把菱角分明的光線都精準無誤地聚焦向同一個方向。在一片華彩中,穿著白色小禮服的金悄悄登場了。瞧見她從紗綢簾子的後麵緩緩地踱步出來,先是個綽綽的影子,後來就是個光芒萬狀的可人兒了。隻是波浪狀的長發,曳地卻束縛的長裙,微笑卻刻意禮貌的表情,怎麽看都不象是個剛滿七歲的孩子。
  衣著光鮮的大人們一一端著酒杯向悄悄問候,悄悄淺淺地頷首,機械地重複著一句,
  “謝謝你的遠道而來,你的祝福讓我深感榮幸。”
  說得多了,她就乏了。塗著潤麗唇彩的小嘴巴時不時偷偷地打著哈欠。卻是一口濁氣還未吐盡,一對夫婦突然並肩走了過來,我見過的,是悄悄的父母。他們帶著親熱的表情,眉眼都笑成了彎彎的月牙。而悄悄則是冷淡又厭惡地別過頭去,一直把飄移四散的目光都聚集到鏡頭前。啊,應該說是聚集向了拿著攝像機的沈豪。沈豪隨即把攝像機轉交給了J叔,他攔在悄悄父母前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話,把他們堵了個沒趣兒,悄悄這才象個孩子般,掛著一副受了委屈眼淚就要墜地的表情,拽著沈豪的手匆匆往陽台去了。
  攝像機在J叔的手裏晃了晃,鏡頭掃到陽台,是盛裝的悄悄正哭濕著沈豪的西裝。J叔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把鏡頭再次轉向悄悄的父母。那兩個珠光寶氣的人見了女兒的愛理不理,也隻不過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一個立刻伸手喚來了一位腰肢芊芊的性感女郎,另一個則挽住了個英俊小生的手臂,各自款款地走開了。
  第一段視頻到這裏結束了。我忍不住哀婉的歎氣,又打開了第二段視頻。第二段視頻隻有短短的一分鍾。意外的,出現在鏡頭前的竟然是悄悄的臉部特寫!那張紅撲撲的,猶然掛淚的小臉蛋,對著鏡頭稍稍調試了下角度,然後倔倔地嘟起了嘴,
  “哼,臭丫頭,都看到了吧!怎麽樣,我的生日宴會不錯吧!來的可都是些你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大人物喲!還有我穿的禮服,是Celine的今年新款!並不是很貴啦,也就抵你十年的零花錢吧!……”說到這裏,小丫頭的臉上寫滿了邪惡而得逞的味道。卻是得意洋洋之際,我突然發現她的一隻手腕上纏繞著什麽,點點金色的東西。小丫頭繼續笑得眉飛色舞的,舉著攝像機的J叔突然道了一句,
  “悄悄小姐,攝像機快沒有電了……”
  “啊等等……”悄悄一聽,臉色就變了。她皺了下眉頭,似是久久地鼓著勇氣,然後終於對著鏡頭說道,
  “臭丫頭……算了……謝佳瞳,那個……謝謝你的生日禮物啊!……”
  然後氣鼓鼓的臉蛋紅得更生動了,仿佛是欠了我一筆天大的債務。她的嘴巴翹得更高,高得仿佛就要直衝上雲霄了,又把高跟鞋睬得嗒嗒響,別扭著一溜煙兒跑開了。
  ……
  播完了,又忍不住再看了一遍。對於這個早熟的又可憐又可愛的小姑娘,不禁又多了幾分說不清楚的感情。尤其是她委屈地鑽在沈豪懷裏抽泣的那一段,心情複雜,不由地又按了一次重播鍵。
  倒是媽媽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後,深深地皺著眉毛,問我,
  “佳瞳,這小姑娘是什麽人?她幹嗎抱沈豪抱得那麽緊?”
  我啞然失笑,扭頭回答她,
  “她就是金悄悄啊,家裏和沈豪家是世交。所以也是從小和沈豪一起長大的,算是沈豪的小妹妹吧!”
  “小妹妹?”媽媽聽了,眉毛擰得更緊,“現在是小妹妹,長大了可不要變成林妹妹了啊!”
  “媽媽你說什麽呢,悄悄才剛剛七歲,還隻不過是個小娃娃呢!沈豪又不是戀童癖。”我哈哈地笑著。
  媽媽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佳瞳,感情這種事情是最琢磨不透的了。你能接受大少爺忽然愛上小麻雀的傳奇愛情故事,難道就不能接受相差了十多歲的傳奇愛情故事嗎?”
  媽媽的話頓時讓我臉色一白。
  我這隻在庸塵中飛不起來的小麻雀,何時起竟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成了天生的鳳凰?
  ……
  於是懷了鬱鬱的心情,答應了和乙靜第二天喝茶的約會。
  坐在茶坊明淨的落地玻璃前等待著,遙遙地就瞧見對麵那正在等候過馬路的女子。隻見她不耐煩地站在人群裏,輕輕搖晃著手中LV的手袋解悶。還不時地伸出纖細的手指扶了扶鼻梁上茶褐色的太陽眼鏡,一片耀眼的日光反射在她的鏡片上,隻讓人覺得好紮眼好紮眼啊!
  紅燈過了,她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於是好幾對豔羨的目光也跟隨著她緊身連衣裙的高開岔上下翻飛。乙靜應該是察覺了吧,似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然後推門進了茶坊。
  “伊人如此鮮豔,讓我等如何有顏麵與你同桌飲茶啊?”我向她招呼著。
  她嫣然地微笑了,明眸皓齒的模樣竟然讓侍者手中的菜單唐突地掉在了地上,
  “沒有關係啊,我不介意的。”她優雅地坐下了,“反正天鵝和蛤蟆也往往都住到同一個池塘啊。”
  我狠狠瞪她一眼,她哈哈地笑開了,隨手點了杯咖啡。
  話說回來,幾日不見,乙靜竟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了。若不是她拿出了標注著夏威夷特產的禮盒送我,我真要懷疑她是不是偷偷去韓國改頭換麵去了。
  她聽了,不屑一顧。潤麗的嘴唇稍稍地上翹,
  “佳瞳,女人是要由內而外地滋養的。動刀拉皮的事情我一向反對,找個好男人就是最好的化妝品咯。”
  “啊?”我一口綠茶猶含在嘴裏,隻是疑惑地哼哼了一聲,卻立刻遭到她無情的白眼,
  “啊呀,都是成年人了,別在我麵前裝無知裝清純啦。”
  我聽了,感覺臉蛋就象被按下了遙控器般說紅就紅了,不禁發惱地說道,
  “……我哪有啊……你,你說什麽呢,……”
  乙靜的眼睛於是一下子瞪圓了。她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下我,狐疑地問,
  “佳瞳啊……”
  “恩?”
  “你和沈豪……你們兩個……不會還隻是停留在拉手和接吻的地步吧!”
  “你,你……”我猛然一驚,都快把進了胃裏的茶水都噴出來了吧!好不容易把岔了的氣順了回來,連忙拔高了嗓門挽回清白,
  “那是當然的啦!我們清清白白的呢!……其實,其實,連kiss都沒幾下啦……”說到後一句,竟然覺得有些心虛了。
  乙靜在我的對麵誇張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會吧……不過也難怪,你的確不是那種能引起男生邪念的類型。”見我吹胡子瞪眼了,又沒心沒肺地換了一句,“我是說……恩……你是屬於那種純潔得讓男生想和純潔的你永遠保持純潔關係的類型……”
  切,繞了半天的說辭,還不是說我沒有魅力?不過這話由埃及豔後般的乙靜說出口,我也隻有借茶澆愁的份了。正咕嚕咕嚕地喝著,乙靜繼續向我灌輸著有關男人的經驗,
  “佳瞳啊,你好好地聽我一句,男人也是要哄的!當然不止是在心理上哄他咯……比如我這次和親愛的去夏威夷旅遊,那裏太曬了,親愛的又不喜歡我穿比基尼給別的男人看,所以我們幾天都呆在賓館的套房裏濃情蜜意,連吃的都是叫服務送上來的喲!總覺得,和他的牽絆又更加深了呢……嗬嗬,說到你啊,的確是個乖乖的好女孩兒。隻是萬一不小心憋壞了沈豪,不擔心他會在外麵采野花嗎?”
  我聽得將信將疑。聽見“野花”這個詞語時,不由地有些心驚膽戰。
  “……真的,會憋壞他嗎?”
  乙靜煞有其事地點點頭。
  我無奈地笑了笑。想了想,把杯子裏殘餘的茶水一飲而盡,隨即把沈豪留宿在我家一夜,曆經我媽媽的百般挑逗撮合,卻依舊沒有動我半根毫毛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乙靜。
  乙靜認真地聽完了,無比詫異。扇子一般的睫毛眨了又眨,投下一片橫斜的陰影,
  “這到底是絕世的好男人呢,還是變相要求你去隆胸的無聲抗議呢?”
  “什麽呀!”我辯白道,下意識地就說出了口,“那天晚上我可是墊足了厚厚一疊的海綿……恩,等等,是我媽媽硬是要我墊的啦……”
  乙靜於是賊眉鼠眼地笑開了,
  “佳瞳,老實告訴我吧,如果沈豪那晚並不是那麽君子的……我是說如果他想……你會答應嗎?”
  “當然不會的啦,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把他大卸八塊!”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真的啦……你幹嗎這麽直勾勾地看著我?”
  “嗬嗬,恭喜你,佳瞳。”乙靜的眼睛裏倒影著麵色桃然的我,“恭喜你啊,終於找到真愛了喲。”
  我的臉於是燒得更燙了,咿咿呀呀地也猜不透自己心裏的答案,幹脆羞澀地扭過頭去了。
  ……
  我和乙靜就這麽談笑著,不知不覺已見月亮悄然地在雲層後吐露著端倪。乙靜看了看表,說要和她親愛的去吃晚飯了,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搖了搖頭,“何必去做電燈泡?”
  “不,你是去散播葉綠素的。”乙靜咯咯地笑。
  “就為了陪襯你這朵喇叭花?”我嘴巴一歪。
  “無所謂啊,”她灑脫一笑,“有人疼愛的喇叭花,怎麽都比沒人理睬的牡丹花強吧!”說著,打法拉利男的手機,讓他開車到茶坊來,順道也送我回家。
  就在這最後等待的十多分鍾裏,我抬頭看著乙靜,覺得似乎還有狠多很多話要和她說。卻因為一直在猶豫著,現在沒多少時間,就更是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我恍然地想起媽媽口裏的“小麻雀的傳奇”,又想起之前,芊芊在火車上的驚人之語。一時間覺得胸口被石頭密密地堵塞了,連喘氣兒都覺得難受。
  “怎麽了?”乙靜已經開始收拾皮包了。我縱然想說些什麽,到了嘴邊卻成了哀傷的一句,
  “真羨慕你啊,乙靜……”
  “羨慕什麽呀?”她垂著頭,恬淡地笑,“原先挑挑揀揀的,也不知道浪費了多少寶貴的年華。現在定下一個了,我也隻是覺得安心了而已。”
  我輕輕地搖頭,
  “我羨慕的是你啦,乙靜……”
  乙靜於是抬頭,不解地看我。星辰一樣的眼珠微微地眯起,疑惑的微笑帶出兩個甜蜜的酒窩。她側著頭,長發垂落宛如溫柔地搔著白皙的脖頸。我歎氣著,真是說不出的好看呢!
  如果是乙靜的話,根本就無須去質疑別人對你的愛吧……我這麽想著,表麵上卻用憨憨的笑容把一切都掩蓋了。
  ……
  拉風的法拉利在十分鍾後停在了茶坊前。男人推門進來,徑直地走向了我們。他揚手為我們買了單,然後一邊無比溫柔牽起乙靜,一邊禮貌地對我說,“謝小姐一起上車吧,我載你一段路。”
  我看著男人厚實的手,穩穩地把乙靜的小手包裹了起來,漸漸收攏,象保護著脆弱的花蕊一般。不知為何忽然覺得溫暖,我想了想,還是說,
  “不了,還是你們先走吧!”
  “為什麽呀?不是說好了送你回家的嗎?”乙靜問。
  “不用了啦。”我微微一笑,向著麵前幸福的兩個人告別,隨即走出了茶坊。外麵是已經是一片黃昏殘陽的景致了,我乘地鐵回到家,打開電腦,登陸郵箱。多麽奇妙的心電感應啊,當我熱切地想念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的郵件就躺在了我的郵箱裏,
  “佳瞳,一切處理完畢,我明天就回來了。
  沈豪 ”
  ……
  我趕緊敲打鍵盤回複郵件,問他回來了,何時可以見上一麵呢?
  發送成功以後,就什麽也無心去做,就這麽癡癡地等著,手裏一遍一遍下意識地刷新著郵箱的界麵。意外且欣喜的是,在我刷新了第五十遍的時候,沈豪回複的郵件出現在了郵箱裏。
  “明天就坐飛機回上海了,休整兩天調整時差,並且向家裏長輩匯報在法國見習的成果。第三天,我就把一整天的時間全都交給你!
  (包括令人銷魂的漫漫長夜喲!把上次沒有用到的性感內衣拿出來曬一曬,準備接著用吧哈哈!)
  我瞧了,苦笑不得,又不由地甜蜜起來。於是立刻回複他,
  “性感內衣?我用得著嗎?對付色狼的話,碗口大的拳頭就可以了!”
  五分鍾後,收到他的回複,
  “如果你願意穿著性感內衣揍我的話,我就會乖乖地任你揍喲!當然,選擇不穿衣服效果會更絕妙的!隻是可能存在一定的危險性,一種可能是我禁不住誘惑直接反撲你(概率渺小了點……)!另一種可能是被你的真實身材嚇到,絕望得直接自盡了事。”
  我看了,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部,然後氣鼓鼓地回複他,
  “好啊,若我的平胸能讓世界上少個色狼王八蛋,那真是一件美事呢!”
  他回複我,
  “怎麽,生氣了?其實不瞞你說,我就喜歡平胸的,越平越好,還凹進去的就更妙了。太大了礙事又硌人,強烈鄙視波霸!”
  被他逗得,我又忍不住笑了,於是回複他,
  “真的?不要說違心的話喲,小心鼻子會變長!”
  收到他的回複是,
  “嗨!那個某某某!別東張西望的,就說你呢!我的鼻子是私有財產,不許你隨便踩著它上天台,快給我下來!!!”
  我於是樂不可支地笑開了。不知不覺就在這奇妙的郵箱對話中,你一言我一句地,度過了漫漫的甜蜜時光。
  ……
  已經是接近晚上九點的光景了,依舊興趣昂然地彼此調侃著。隻是在又一次刷新郵箱界麵的時候,出乎意料地,收到的竟然是金悄悄發來的一封郵件。我疑惑地打開,內容是這樣的,
  “臭丫頭,是你在那裏死纏著沈豪哥哥聊天的吧!
  我可告訴你,沈豪哥哥昨天晚上處理了一夜的文件呢,今天早上看見他,眼睛都充血了,可心疼死我了呀!早上他又趕去了公司交文件,中午才回到別墅的。連午飯都沒見他吃多少就坐到了電腦前不知道在幹些什麽,還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他已經很疲憊的樣子了,我勸他去睡個午覺補充下體力,他卻隻是說‘過一會兒就睡,再等一下下……’。看他對著電腦一個勁兒地打字,又呆呆傻笑的樣子,我就猜到,八成是在和你這個老巫婆聊天吧!真是的,不許你們再聊了啦!我命令你,快點叫沈豪哥哥去睡覺休息!
  討厭你的 金悄悄上!”
  我仔細地看完了悄悄的郵件,字字句句一一映進眼簾。然後感覺心髒陡然地被一揪,擔憂起沈豪的身體。
  “該死的,既然那麽累了就早點去休息嗎!”我不禁對著電腦屏幕怒氣衝衝地埋怨著,仿佛在麵前的就是沈豪一般。隔了片刻才又恍然大悟似的,趕緊寫了封口氣嚴厲的郵件,催促沈豪快去睡覺。手指激動得都微微發顫了,連幾個最常用的字符都怎麽也打不好。又生怕更浪費了時間,讓大洋彼岸的那人兒又多了幾分疲勞。於是焦灼得,卻令手指更不聽話了,一時間竟和不爭氣的眼眶一起,酸酸疼疼了起來。
  簡直是發得火燒火燎了。書寫完畢後,重重地按下了發送鍵。不多久就收到了沈豪的回複郵件,
  “是被悄悄那丫頭告狀了?其實我也並不是很累啦,真的。但還是遵照未來少奶奶的指示吧!那我就先去休息了。Kiss you ……兩天後就見到麵了,勿念!”
  “這才像話嗎!”我稍稍放心了,身子向後一靠,把背脊全癱在了軟軟的座椅上。隨手抽了張紙巾抹了下潮濕的眼窩,嘴巴倦怠地微微張開一條縫隙,就瞧見一股感傷的歎氣嫋嫋地升上了半空。然後,隔了幾分鍾,又收到悄悄的郵件,
  “臭丫頭,算你識相!既然沈豪哥哥已經乖乖地去休息了,那我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責怪你了吧!
  現在不那麽討厭你了的 金悄悄上!”
  這個小丫頭啊,我微笑著搖了搖頭。
  ……
  不在了沈豪,我隨意地瀏覽了幾張網頁後,也就意興闌珊地關上了電腦。往床上大字狀地倦倦一躺,裹緊了綿綿的毯子。忽然翻了個身子,心中萌動了浪漫的情懷。於是三下兩下地跳到了窗戶前,撩開窗簾推開玻璃窗,對著滿天若隱若現的星鬥們雙手合十,輕輕地呢喃了一句,
  “Kiss you……不要太辛苦自己咯!未來的少奶奶要和未來的大少爺在一起,才會幸福的!……那,晚安吧,好夢……”
  不知道這些懸掛在天空中的可愛使者們,會不會把我的心意傳遞到他的夢境裏呢?
  ……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掰著手指頭靜靜地等候可以和沈豪相見的那個日子。
  乙靜在電話的那頭笑話我,
  “剛開始的時候你還覺得沈豪莫名其妙呢,怎麽,才大半年的功夫就已經離不開他了?”
  我春花爛漫地笑著,覺得羞澀的雲彩一朵一朵地飄了起來,嘴裏也就久久地答不出話咯。
  ……
  沈豪在第二天的晚上打了通電話給我。那時的我還在浴室裏衝淋,客廳裏的媽媽一見到跳躍歌唱的手機上顯示的是沈豪的名字,立刻就衝進了浴室猛地關掉了籠頭,把還是光溜溜的我生拉硬拽了出來,把手機湊到了我的耳邊,癡癡而笑。
  我狠狠瞪她一眼,一邊扯過一條毛巾遮羞,一邊接過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喂,佳瞳?”
  “已經到上海了嗎?”聽見他的聲音,我就不由自主地快樂,“不過你的電話真不是時候呢,我洗澡正洗到一半啦。”
  “哦?真的?那下次送你一部可視的手機吧!”他哈哈地笑。
  “去死啦,”我罵他一句,雖然聽上去是蜜得流油的聲音。想了想又說,“還是快去休息吧,你剛剛到上海還很累吧!”
  “哦,你關心我?”
  那油嘴滑舌的口氣,卻讓我有些扭捏了,“……廢話啦……”
  “廢話是什麽意思?”他依舊嬉笑著,不依不饒。
  “……廢話,廢話就是……你再多話我就廢了你的意思!”
  “哦?廢了我,那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你?”
  “……”我被他嗆得想笑,好不容易才沉下了聲音,
  “怎麽會?戴頂小草帽,提個小籃子,本姑娘難道不可以自己外出采野花嗎?”
  “哦?”沈豪的聲音陡然威嚴了幾聲,仿佛是京劇中的霸王蹌蹌蹌蹌地上了場,
  “哪個不要命的敢動我的女人?本少爺見一個廢一個!”
  這一聲響徹雲霄的霸王腔啊,直把在一旁偷聽的媽媽都笑出了聲音。
  又多說了幾句,那家夥才正經了起來,商量起後天我們的約會。於是商定了時間,和先去看電影再吃一頓大餐的快樂行程。沈豪送來一個晚安kiss,這才戀戀不舍地掛上電話。
  “要去約會嗎?”媽媽在一邊喜笑顏開地問,“回不回家過夜的?”
  “回家的啊!讓您老失望了吧!”
  “恩,那是一個人回?還是兩個人回?”
  ……我啞口無言地看著麵前想入非非的媽媽,持續地啞口無言著……
  ……
  苦苦候到了約會的那一天,真是應驗了我的心情,陽光明媚得仿佛是為世界鍍上了一層金子。
  我象個去春遊的小姑娘一般興高采烈地走到赴約的路上。刻意誇張了步伐,一扭一扭地,好讓新買的田園風小短裙可以搖曳出優雅的弧度,在地麵上畫出一個個圓圓的陰影。為了讓白色的花邊小襯衫能更好地收攏我的腰肢,前一天就故意地幾乎絕食了,硬生生地把誘人的炸豬排含淚推到媽媽的麵前。媽媽邊吃邊嗬嗬地笑著,
  “我和你爸爸談戀愛那會兒,也是這副樣子的。那段日子,可把你外婆吃得腰圓膀粗了。女人啊,真是刻在了基因裏的。注定是一代接著一代,為了男人而消瘦喲!”
  ……
  回味著媽媽的話語,我不知不覺地下了地鐵,上了地麵。
  走了幾步路,卻突然停下了腳步。是因為猛地驚覺了,再過條馬路,不就已經到了電影院了嗎?眼看著對麵電影院的海報已經隱隱綽綽了,我連忙抬表看了一眼,天哪,才九點十分剛過!離約定的十點鍾更是早了太多太多了!
  “該死,真是興奮過頭了!”我暗暗地怪罪自己,“哪裏有小姑娘赴約會,自己興衝衝地提早到了將近一個小時的?真是一點點淑女的矜持都沒有了啦!”這麽想著,臉已經微赧,於是步伐也變得舉棋不定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在附近的茶坊坐一會兒喝杯茶,打發些時間再去電影院吧!
  這麽在心裏打定了主意,立刻就轉了方向,進了路邊的一家小甜品店。
  早晨的甜品店才剛剛開門,客人不過三三兩兩,服務小姐們也都個個有些淡淡的倦容,用濃烈的化妝遮蓋了。店內的裝修是溫馨風格的,磨砂玻璃燈罩配合著木質的家具擺設,所以並不太過明亮,倒是昏沉沉的十分舒服。我找了個僻靜的座位坐下,一位服務小姐上前遞給我菜單。我隨意翻了幾頁,眼睛掙紮地越過那些琳琅滿目的甜點們。正想著喝一杯菊花茶的卡路裏有多少時,從我的身後飄來了這麽一段對話,
  一服務小姐問道,
  “先生,你還需要點些什麽嗎?”
  一磁性的男聲回答,
  “現在才九點二十分嗎?……那,就再來一份提拉米蘇吧。”
  “好的……”小姐記下點單,似是因為麵對著年輕的男性客人,她又微笑著閑談了幾句,
  “先生和女朋友的約會究竟是幾點鍾?先生你可是從八點半就坐到現在了啊,也吃了好幾塊蛋糕了喲。”
  那男聲似乎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也就隨口回答道,
  “約的是十點鍾的電影……隻怪我們好多時間沒見麵了,我一興奮,不小心就到得太早了。我又不想被那家夥兒知道我有這麽興奮,怪不好意思的,連一點點帥哥的矜持都沒有了呢。所以隻好在這裏多坐一會兒,打發下時間了……哪種提拉迷蘇更好吃些呢?……”
  我聽得仔細,隨即無比詫異地回過頭四下尋找。隻見在身後幾步的位置,昏黃的燈光正勾勒著沈豪的側臉,那家夥兒正百無聊賴地翻看著菜單呢。而一旁的服務小姐則彎著身子,正收拾著他麵前成堆的茶杯和蛋糕碟子。
  ……
  我的神誌仙遊了片刻,待它安然地回到我的軀殼時,隨即就命令我的嘴巴一直裂到了耳朵根,發出了一陣排山倒海的笑聲。
  正要為我點單的服務小姐明顯是被我前俯後仰的樣子嚇唬到了,腳步硬生生地停在了離我三米之外的距離,警惕地看著我。神色複雜,大概是在思考著該打110呢還是120吧!而身後的沈豪自然也是驚訝地回過了頭,他的手仍然停留在甜點的菜單上,就這麽僵持在半空中不動了。一陣微風徐徐地拂過啊,直把大少爺一張帥氣的臉吹成了一塊生豬肝。
  我不禁地得意洋洋,瞧他輕輕咳嗖了一聲,裝模作樣地微微一笑,
  “嗨,佳瞳!我們真是有緣啊,竟然提早了半個小時就在這裏碰上了!”
  我也就跟著高深莫測地笑,
  “是啊是啊,原來矜持的帥哥都喜歡吃提拉迷蘇,會在約會前提早一個半小時偷偷地跑來吃呢!”
  “不,親愛的……”沈豪的臉色稍稍降溫了,還固執地狡辯著,“我隻是因為時差的原因而失眠了,所以才一不小心提早了出門的。”
  “別老拿時差做借口啊……”我笑得花枝亂顫,眼神狡猾又期待地瞅緊了他,“單純是因為睡不著覺的話,多多呆在家裏也可以啊,犯得著一大清早就沾著晨露出門,然後坐在這裏幹等嗎?……大少爺你就老老實實地承認,害了相思病不就得了?”
  “相思病?”忽然之間,沈豪也笑得狡猾了。隻見他鎮定地合上了菜單,把身子稍稍側向了我,說道,“這可是一種很嚴重的傳染病呢!老實說,我是為了檢查我的女朋友是不是被感染了,所以我才特意悄悄地埋伏在這家電影院附近唯一的餐飲小店裏。看看是不是會有一個癡心重重的女孩子,老早老早就赴了約會,卻還在扭捏羞澀著,要故意在外頭先閑晃一圈的!”
  我聽了,腦子轟然地一聲炸啊!
  該死,我怎麽就忘記了?我和沈豪是在做著同樣的傻事情啊!眼見著沈豪笑得越發詭異,繼續侃侃地說著,
  “現在是九點二十分,也就是說佳瞳你在九點十分以前就應該出地鐵站了吧!出了地鐵過了馬路就是電影院,也就是說,佳瞳你為了那該死的相思病,居然也提早了將近一小時到達咯?請問,對此你有所辯解嗎?亦或是你願意老老實實地承認,你也是相思病的重度患者?”
  我的耳朵一尖,聽出沈豪這番話裏的“也”字,其實已經是承認了我想讓他承認的事實了吧!於是心裏一甜,嘴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
  “……怎麽,你是因為時差,我難道不能也是因為時差嗎?”
  “哦?”沈豪的眼睛笑成了一抹彎月亮,“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徐匯區和黃埔區之間也有時差喲!”
  “有啊!”我齜牙咧嘴地狠狠瞪他,“不過不是時差,是視差!等我把你打得滿眼星星了,你就看什麽都有視差了。”
  “連看你也會有嗎?”沈豪說著,已經立起了身子,向我緩緩地走來,“本來已經很抽象派了,難道以後還會成為野獸派嗎?”
  “你……”我還想再反駁幾句,無奈小拳頭還來不及揮舞起來,人就被圈進了他的懷抱裏。
  “佳瞳,又是這麽多天不見了,就不能溫柔點地表示你想我嗎?”
  混蛋啊,真是個大混蛋!被他這麽突然地來一招溫情攻勢,我不禁臉紅了,連眼圈也紅了。
  “才不想呢,一點都不想呢……”這麽逞強著,不知不覺小拳頭就化成了綿綿的海草,纏在了對方的背上。
  周圍的服務小姐們都看得癡了。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一群女孩子都激動得鼓掌起來。
  “好感人啊!”
  “真是象偶像劇一樣呢!”
  我聽見她們這麽竊竊討論著,不由自主地羞澀不已。而沈豪則象是奧運的金牌得獎者一樣,微笑著向大家點頭示意。
  過了良久,他才漸漸鬆開了懷抱,
  “走吧,電影快要開場了吧!我可不想錯過開頭!”
  我順從地點點頭。他於是迅速地結了賬,正轉身欲走,一位小姐從廚房裏端出一隻盛著甜點的托盤,
  “先生,你最後點的提拉迷蘇,需要打包帶走嗎?”
  “不用了,”他回頭笑了笑,“這個,就當我請你們大家吃好了。”
  說完,和我並肩走出了甜品店。
  ……
  一推開門,店外突然明媚的陽光讓我一時有些恍惚。
  眼睛下意識地眯起了,隻感覺自己的一隻手被忽然地牽起,被對方掌心的溫度小心嗬護著。沈豪的眼睛專注地看著紅綠燈的變化,等綠燈一亮起就緊了緊我的手,垂頭說,
  “走,過馬路了。”
  我不由地也低垂了頭,
  “幹嗎呀,把我當小孩子一樣!”
  “你才不是什麽小孩子呢,”他嗬嗬一笑,隨著人群走動起來,“你可是我小孩子未來的媽喲!”
  “……你這家夥,都去留過洋了,怎麽還是這麽油腔滑調的?”我竊竊地笑著,隻是把頭埋得更低刻意不讓他看到。
  那時的他正拉著我在過馬路的人群裏擁擠著,用手臂小心地保護,不讓匆匆的路人磕碰到我。似乎是一時被嘈雜的人聲掩住了耳朵,他問,
  “佳瞳,你剛才說什麽?”
  “……沒什麽啊,”我笑眯眯地別過頭去,“其實這樣,也很好啦……”
  ……
  我們到達電影院的時候是九點四十分。沈豪告訴我,他已經拜托J叔,昨天就預定了好位置的票子。我們要看的電影叫《緣何是愛?》,是一部外國的愛情文藝片。在沈豪從背包裏取票子的空檔,我瞧了瞧掛在牆壁上的海報,那站在黃昏和金燦燦的沙灘前的一男一女,彼此相隔得很遠很遠,眼睛也都刻意得不看著對方,固執地隔閡著。卻是一雙手吃力地拉著彼此,男人的左手箍著女人的右手,形成一條糾結的直線,手臂絞纏仿佛是一座孤獨的橋。
  我看得癡迷了,待到沈豪喚我才回過神誌。卻見他不知何時竟買了一大桶爆米花,散發著濃烈的奶油香氣,一把塞在我的懷裏。我接下,而放眼周圍,其他捧著爆米花的,年齡基本都在十歲以下。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都這麽大的人了,還吃爆米花?”
  “誰說是給你吃的?”沈豪狡黠地一笑,“是買了給你,讓你用嘴巴喂我吃的。”
  這一句說得大聲,竟惹得其他捧著爆米花的孩子都把純真和疑惑的目光轉向了我。我從脖子根處漸漸地升溫了,隻聽見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子問她的爸爸,
  “爸爸,為什麽大哥哥讓大姐姐喂他吃爆米花啊?”
  女孩的父親瞠目結舌地看著他的女兒,又看看我們。似乎是萬般無奈之下,他咬牙胡亂地回答著,
  “……因為,因為大哥哥的牙齒不好,大姐姐才嚼爛了喂他。”
  “哦……”小女孩子思索了下,抬起頭時又是一臉的爛漫,“那昨天晚上,隔壁李阿姨也是因為牙不好,爸爸才用嘴巴一次又一次不停地喂她的嗎?爸爸,你都把李阿姨喂得疼了,我聽見她直哼哼呢!”
  父親一聽,臉色頓時就煞白了。連忙捂住了女兒的嘴巴,狠狠瞪了一眼我和沈豪,抱起女兒一溜煙兒地跑開了。
  我遙遙地望著,不由地心生感歎,
  “唉,看來悄悄的父母,還真是到處都在啊!”
  ……
  沈豪也是感慨無限。他聳了聳肩,說道,
  “……沒辦法,我也不是刻意要灌輸給那孩子不良思想的……走吧,我們進場吧!”
  我們走到入口處,剪票小姐接過沈豪手中的兩張票,先是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號碼,隨即忽然無比詫異地抬起頭,仔細得打量了我們。我被那探照燈一般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了,那小姐這才撕了票根,彎腰恭敬地說了句,
  “三號放映廳,請兩位直走後右拐就到了。祝你們觀賞愉快。”
  我不由也傻傻地擺出一張笑臉答謝。走了幾步越發覺得不對頭,便質問身邊的沈豪,
  “不覺得奇怪嗎?”
  “什麽?”
  “剪票小姐的服務態度也太好了吧!”
  “為人民服務不是本該如此嗎?”
  “為人民服務又不等於為平頭小老百姓服務啊。”
  沈豪微微笑了,
  “你是我女朋友,我又怎麽會讓你在別人眼裏隻是平頭的小老百姓呢?”
  這話聽來雖有些大逆不道,明顯帶著有錢人家大少爺的作風氣息。但實在是因為這其中太過明顯的溺寵和疼愛,我聽了,不由地就飄飄欲仙了。就這麽任由他拉著我走進了三號放映廳裏,因為隻差十分鍾就開場,放映廳裏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一半的人。我和他對照了票上的號碼坐到了十排的中間位子,也似乎是整個放映廳最中央的位置。
  “J叔辦事果然牢靠啊!”沈豪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忽然這麽感歎著。
  我還有些不明所以呢,也隻是隨意地附和著。待到又等了一會兒,帷幕徐徐地拉開,屏幕驀地亮起,連xxx電影公司的標誌都出現了,我這才察覺了其中的不對頭!我和沈豪坐的是第十排的中間,而我們前麵的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排的中間四個位置,至今都是空無一人的!站在屏幕前遠遠地看,大概會象是一條唐突的小徑,盡頭就是我和沈豪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其實已經隱隱猜測到了原因,又見一對情侶嘻嬉笑笑地從後麵的位子站了起來跑到了前麵,貌似是想要坐到第九排的中間位子。卻是不知從哪裏跳出一位工作人員,威嚴地攔住了他們。
  “先生,小姐,請你們按自己的號碼就坐!”
  “為什麽?”小男生年輕氣盛,把一頭黃毛一甩,手叉褲腰拽拽地喊了一句,“前頭幾排中間都沒有人,憑什麽不讓我們坐?我和女朋友就想坐在這裏,你能拿我們怎麽樣?”
  那工作人員也不與他多廢話,似是冷笑了一聲,然後隻說了一句簡單的,
  “請配合我的工作,不然的話就請離開放映廳。”說是遲,那時快,他的話音剛落,就從昏暗的角落裏颼颼颼地竄出幾個彪形大漢,個個魁梧有力的模樣,團團地將小情侶圍在中央。
  “這……你們這是幹什麽?”小男生被這架勢嚇唬到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而他的女朋友更是往他的身後躲了又躲,死死地趴在男朋友微微發抖的肩膀上。
  幾個彪形大漢也是言簡意賅的,齊聲道,
  “先生,小姐,請你們按自己的號碼就坐!”
  那男生於是一哆嗦,聲音顫抖,弱弱地道,
  “怎麽……想,想打架啊……我告訴你們,我大哥是捅過人蹲過大牢的,我一個電話叫他過來……”
  “先生……”最初的那位工作人員淡定地打斷了對方貓叫一般的挑釁,還順手從他的手裏奪過了手機,一個重重的按鍵,手機叮叮當當地關機了。小男生被嚇得腿都站不直了,隻見那工作人員倒是禮貌地一笑,把手機又塞回他手裏,
  “先生,電影院裏最好不要開手機,以免影響他人的觀賞。”
  “是……是……”小男生狂吞著口水。踟躇了下,又拉著身後的女朋友說,“我覺得,還是後頭的位子好一點,視角好,居高臨下……”
  女朋友於是象吃了搖頭丸一樣地狂點著她的腦袋,彪形大漢們讓出一條路,兩人灰溜溜地回到後麵去了。
  ……
  這一幕我看得心驚肉跳。
  隻見那工作人員一揮手,彪形大漢們就齊刷刷地退場了。工作人員也立刻退到了陰暗的角落裏,隻是當屏幕的亮光照到他的側臉時,我暗暗在心裏叫道,
  “那人……不就是J叔嗎!”
  於是轉過頭問沈豪,
  “唉,前幾排中間的位子究竟是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呢?……”沈豪一邊刻意擺著一張百思不解的臉,一邊卻在背包裏掏著什麽。結果竟然拿出厚厚的一疊電影票,笑嘻嘻地在我眼前展示著。
  “所以我才說J叔辦事妥當啊。他上次見了你,知道你的身材實屬迷你型,所以在買電影票時,順便把可能擋在你前麵的座位統統買下了。”
  我倒吸一口涼氣,又氣鼓鼓地反問,
  “那麽大費周章的?那幹脆包下整個放映廳算咯!”
  我這隻不過是句玩笑話,卻不想他漫不經心的回答更讓我吐血,
  “那不就和在自己家的放映廳裏看電影感覺一樣了?沒意義啦!”
  大少爺啊……我斜眼看他,原來你們家有自己專署的電影放映廳啊,讓你大老遠跑到老百姓的電影院陪我看,還真是委屈你了呢……
  小小的牢騷就這麽在心裏稍稍轉了轉,電影正式開始了。沈豪的手一次次地伸到我懷裏的爆米花桶裏,三個兩個吃得開懷,還不忘提醒我,
  “佳瞳,這片子很有名,得過XXX電影獎的喲!”
  我答應一聲,想著原來喜歡吃爆米花的人是大少爺啊,隨即也專注地觀賞起來。
  ……
  就象之前所提到的,這是一部外國的愛情文藝片。
  片子的一開頭,是男女主人公在碧海沙灘的浪漫邂逅。
  隻看見在金色的夕陽下,層層翻卷的波濤也被沾染成了燦燦的色彩。男主角在美景之下遇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一個雖然出身貧寒卻十分可愛的女子後,彼此在沙灘上留下了無比浪漫的場景,
  “哈哈哈……親愛的……來追我呀……”女主角穿著極省料子的比基尼,在前麵奔跑著。
  “哈哈哈……我的小甜心,一定抓到你……”健碩的男主角在後頭追趕得詩情畫意。
  再加上幾隻海鷗徐徐鳴叫著從畫麵的這一頭飛到那一頭,又不緊不慢地從畫麵的那一頭飛回這一頭。嗬嗬,還真是組成了一副無比羅曼帝克的畫麵啊!
  我不由得悄悄打了哈欠,忽然驚覺沈豪已經有好一會兒沒有從我懷裏拿爆米花吃了。於是狐疑地側頭看他,卻見他的眼睛看得一眨不眨,嘴巴還詭異地張開了些許角度,那捏了一隻爆米花的手卻僵硬地停在了嘴巴前,好半天靜止不動。我順著他直愣愣的目光又往屏幕看去,那豐滿宜人的女主角還在癡笑著迎著夕陽奔跑,動作誇張而大幅度,於是胸前那被比基尼掩蓋了的無限春光,也就一上一下地泄露了。
  好家夥!!!他這是在看什麽呀!!!我不禁氣結,嚴重懷疑起他選電影的目的性了!
  正想發發火呢,卻不料屏幕上的橋段越發火辣了!經過十多分鍾的追逐,男主角終於追上了女主角,兩個短跑健將於是擁抱著互相KISS,接著直直地就倒到沙灘上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了,而鏡頭卻還在意猶未盡著,連那幾隻陪襯的海鷗不知何時也呆叫著飛出了取景框,畫麵一個特寫,把糾纏著的兩個人放大了呈現在觀眾的麵前。
  於是乎,我清楚地看到沈豪舉在半空中久久的爆米花,終於啪嗒一聲落地了。之所以能聽到啪嗒一聲,是因為放映廳此刻真是靜得嚇人,我甚至能感覺到背後無數雙專注的眼睛越過我,牢牢地粘在屏幕上,當然也包括我身邊的一雙,尤其地專注。屏幕上的兩人持續恩恩呀呀著,直把我看得麵紅耳赤,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好在到了關鍵的時刻,總算是畫麵一切,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多多少少鬆了一口氣,卻聽見身邊的沈豪哀哀地歎息了一聲,
  “唉……剪輯版就是剪輯版,一到關鍵就歇菜……”
  “什麽?”我壓低了聲音怒氣沉沉地反問他。
  他一驚,又笑嗬嗬地敷衍我,
  “沒什麽沒什麽……這是個文藝片嗎,所以我隻是在感歎著藝術的不完整,真可惜啊!”
  我狠狠地瞪他,欲透過他的帥哥本質窺視到他的色狼本性。沈豪嗬嗬地打著混混,催促著我繼續看下麵的情節。而後麵的故事的確是急轉直下了,我被深深吸引,也就不再追究了。
  ……
  片子的後半部分,充分讓我理解了它獲得XXX電影獎的原因了。
  之前如此浪漫到有些傻氣的一對碧人,忽然之間撕開了彼此之間紅線的真麵目。男人接近女人原來並不是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是出於權利鬥爭,陰謀,欲望和無限財富的誘惑。甚至他在沙灘上與女主角的深情擁吻,他淡然地承認了,一切都是假的,是演戲。於是愛恨糾纏,仇殺,報複,到了故事的結尾,隻剩下女主角一個人苟延殘喘地回到沙灘上。鮮血從她的每一個細胞裏噴湧而出,她用被汙濁了的眼珠子再次凝望著這片曾經美好的沙灘和碧海,絕望地跪倒在地。這場突如其來的愛情就這麽葬送了她的一生。
  “這個世界上,原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啊……而灰姑娘的傳說,到了今天,也不過是個荒唐的笑話……”女主角氣若遊絲地說完了這一句,生命伴隨著主題曲的響起而香消玉隕了。
  ……
  燈光亮起的時候,我依舊坐在位子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已然暗淡的屏幕,久久不能自拔。沈豪起身,輕輕地拍我的肩膀,
  “怎麽,看入迷了?……怎麽還哭了?”
  我這才注意到,眼角有淚,順著麵頰留下了苦澀的痕跡。
  “啊……怎麽搞的呀……”我勉強一笑,拿紙巾把臉擦幹淨了,“這片子真好看……我們走吧!”
  沈豪點點頭,我借力他的手站起來,向門外走去。我們走得遲了,人群已經散得三三兩兩。我的眼前似乎還出現著女主角最後的模樣,奄奄一息。於是恍恍惚惚地,下樓梯時差點摔下去。沈豪快手扶住我,埋怨道,
  “走路怎麽可以發呆的?真要我把你當小孩子看著啊!”
  我皺著眉頭笑了笑,卻隻覺得說不出什麽來。
  電影仿佛是觸碰到了我心裏的什麽東西,我逃避著不去想,卻越是如此就越是心慌難耐。連看著身邊沈豪的臉,都似乎有些隔世的茫然了。隻覺得虛脫,渾渾噩噩被蟲繭包裹的感覺。好在走到電影院門口,終於算是緩了過來。因為沈豪看見了門前的J叔正要上車,便揮手打了聲招呼,
  “J叔,要回去了嗎?”
  J叔點點頭,“你和女朋友浪漫午餐,我怎麽好去做大蠟燭?這部片子不錯吧,之前遇到電影院經理,他還一個勁兒地要我多提寶貴意見呢!佳瞳小姐有什麽意見嗎?”
  我正想開口,卻不料沈豪搶先一步說道,
  “啊,佳瞳已經對我說了。其他都不錯,就是開頭那一段沙灘戲,佳瞳嫌藝術得不夠徹底。”
  “哦?”J叔的眉毛一挑。
  沈豪繼續振振有詞道,“她還說了呢,剪輯版就是剪輯版,一到關鍵就歇菜。”
  什麽??他在說什麽??這下,我完全從電影的意境中掙脫出來,回歸到被人玩弄的現實中了!
  我咿咿呀呀地不知該如何辯解,J叔瞧見了我漸漸紅得異常的臉蛋,先是驚訝地愣了一會兒,隨即哈哈大笑道,
  “好啊,那我下次一定為佳瞳小姐準備好原版的完整影碟!保證精彩喲!”說完,上了車子揚長而去了。
  “回來啊……聽我解釋……”我欲哭無淚地望著車子消失在了路的盡頭,想著這輩子的名節是不是也就這麽付之流水了吧。而身邊的沈豪則是笑得無比燦爛,隻是一個不留神,一個奮力揮舞的手提包就以他的臉為目標,穩穩的發射了!
  ……
  似乎是早有準備了,沈豪一個閃電般的躲閃,手提包火箭劃下一個空洞的弧線軟軟墜落。沈豪嘿嘿一笑,
  “佳瞳,你的攻擊模式太單調了。簡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
  我氣急敗壞,又揮手使出好幾招。他卻象事先做了排練一般,躲避得遊刃有餘還瀟灑不凡。不知何時還繞到了我的身後,竟是一股蠻力突然一把抱住了我的腰!
  我臉色一炸,感覺他把腦袋緩緩地擱在我的肩膀,
  “別鬧了,去吃飯吧!”說完,還輕輕地嗬了一口氣,直把我身體的每一個雞皮疙瘩都吹得齊齊起立了。
  “……好,好,走吧走吧……”被他這麽突然一抱,我連思維都停頓了半拍,舌頭更是糾纏成了hello kitty 的蝴蝶結。大少爺出了一次國,怎麽行為模式變得這麽開放了?害得自幼小家碧玉慣了的我緊張得幾乎是眼前一黑啊。眼見著周圍又有人指指點點地看著我們了,我趕緊又催促道,
  “快走了啦,人家都在看了……”
  他這才鬆了手,轉回到我麵前嬉皮笑臉地看著我,
  “原來你吃這一套啊哈哈……以後可不準隨便欺負你男朋友了啊,不然的話,我就當街抱死你!”
  “去死吧……”我噘著嘴罵他的不正經,卻也忍不住笑意,又檔不住自己仿佛正在被燒烤的臉。他倒是大大方方地拉起我的手,眼神四下顧盼著,
  “好了好了,吃飯去吧!我沒有預定餐廳,想著還是遷就你的口味!你想吃什麽,這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嗎?”
  “等等,午飯你還吃得下嗎?”我斜眼看他,“約會之前狂吃蛋糕,看電影時又狂吃爆米花。大少爺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就開始打嗝兒了吧,而且還是好幾個呢!坐在你身邊的我甚至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哪個嗝兒是巧克力口味的,哪個嗝兒又是抹茶口味或者香草口味的……”
  沈豪一愣,隨即千年難遇地竟羞紅了臉!我興奮得幾乎要拿出手機拍照留念了,隻瞧見大少爺咿咿呀呀地傻笑著,刻意地別過頭去小聲哼哼道,
  “啊呀呀,虧我還是配合著電影聲效的鼓點打的呢,還自以為掩飾得很好……”
  那副可愛的樣子啊,真是令我忍俊不禁。我不由地撲哧一笑,
  “吃不下就不要勉強地陪我去吃什麽大餐啦,我反正也不餓的……”
  “不行不行,午飯還是要吃的!和健康大有關聯!”沈豪堅持。
  “那……”我環顧四周,忽然有了點子,“那吃得簡單一點吧,我們過幾條馬路,去城市中心綠地裏吃熱狗吧!”
  “中心綠地的熱狗?”沈豪疑惑地反問。
  “雖然是路邊攤,但是很有名的!想你大少爺從來不吃路邊攤吧,這次就算是我陪你體驗下平民生活吧!”我自嘲地微笑著,拉著他過馬路。
  ……
  話說回來,我也有一年多沒有來過這裏了。
  於是看見遠處的長廊邊新造了個中式的小亭子,看見原本都已經掉漆的木長椅被翻修一新了,又看見草地上玩耍的孩子裏又多了幾個陌生麵孔,我的感歎就油然地從嘴巴和眼神裏落了出來,被沈豪一一看在眼裏。
  “佳瞳,你以前常常來這裏嗎?”
  “恩……”我答應了一聲,隨即在熟悉的拐角處看到了久違了的熱狗販賣車。我興奮地拉著沈豪三步兩步地跑了過去,車窗裏正在忙碌的大媽應聲抬起了頭。那份恍如昨日的親切感頓時令我胸口一熱,
  “大媽,我要兩份熱狗!”我趴在窗口,不看貼在車上的菜單就脫口而出。又囑咐道,“大媽,料要多一些!我以前是XX高中的學生喲!”
  “哦,是XX高中的畢業生啊!”大媽溫和地笑著,隨即又在熱狗上多淋了幾圈色拉醬,這才遞到我手裏,“和男朋友一起來的?以後要常常來光顧大媽啊!”
  “好!”我笑著答應,接過兩隻還微燙的熱狗。
  我和沈豪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了,被樹蔭撒了一身的斑斕光影,彼此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這個味道果然不錯啊!”沈豪讚歎著。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推薦的!”我得意洋洋。
  “麵包鬆軟,料也豐富。佳瞳你以前常常來吃嗎?”
  “是啊……”我咬了滿口,努力騰出舌頭回答,“我們高中就在這附近。XX高中畢業的人,哪個沒有嚐過大媽的熱狗?有些人畢業了很久很久,每每得意或者失意,都會來這個吃吃熱狗看看風景,懷念一下當學生時的無憂無慮……出了象牙塔,誰都難免沾染了一身的灰塵。甚至有前輩這麽感傷著,說看來看去,最無憂無慮的就是這個賣熱狗的大媽了,每天看見的也隻是公園裏玩耍的孩子們,就仿佛是生活在永遠沒有煩惱的夢幻島……”
  “那麽誇張?”
  “你不明白的,大少爺……”我搖了搖頭,“這個社會的競爭有多激烈,有家業繼承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沈豪聽了,也久久地啃著熱狗不說話。但是沉默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認真地說,
  “那找到了願意照顧她的好男人的女孩子,也不需要為此而煩惱吧!”
  我聽了,不由垂了頭,溫溫地笑,
  “……似乎,是這樣的吧……”
  ……
  又吃了幾口,感覺有些口渴了。我又跑到大媽的販賣車裏買了兩杯冰鎮的果汁,和沈豪一起骨碌碌地暢飲著。喝到一半,一個小男孩兒的足球淘氣地滾到了沈豪的腳邊,磕著沈豪的腳跟停住了。沈豪放下飲料,一個飛踢準確無誤地把球又踢回孩子那裏。男孩兒接了球,象個小大人般脫了遮陽帽向沈豪敬禮,沈豪哈哈大笑著,身子又愜意地躺回到了長椅上,
  “佳瞳,這地方真不錯啊!”
  “是啊,總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對了,這裏也是我們高中談戀愛的聖地喲!學校的情侶們為了躲避老師的耳目,常常作賊一樣分頭行動,到這裏匯合了約會的。”
  “哦?你那麽清楚?不是以前一直這麽做吧?”
  “怎麽,”我覺得好笑,“要翻我舊賬了?那你要失望了呢,在我戀愛賬本裏簽名的,你是第一個啦!”
  “是嗎?原來我是第一個犧牲者啊!”
  我狠狠瞪他,他於是哈哈地笑,忽然又說,“那你以前都和哪些朋友一起來吃熱狗的?”
  “很多啊,比如芊芊啊,大宛啊……”我隨口說起幾個他認識的,忽然就硬生生地住嘴了。興許是無意提到了大宛令我有些心虛,偷眼看著沈豪,怎麽他的表情顯得如此專注?連忙補救了幾句,
  “嗬嗬,都是些女孩子的好朋友,說了你也不認識的……大宛的話,他請芊芊吃,我就成了順便了。”
  “原來如此。那時候,大宛就開始追求芊芊了?”
  我一邊聽著,一邊偷偷端詳著沈豪的表情。想來想去還是自己太過敏感了,我這才把懸著的心放回肚子裏,聳了聳肩說道,
  “是啊,那時候就開始了。梁大宛實在是純情得很,明明想約會芊芊,卻時常繞彎彎地來找我。”見沈豪麵露狐疑,我解釋道,
  “有段時間,他特別勤快地幫我的忙呢!後來想想,大概是因為我長相平平看上去很好親近吧,想借著我和芊芊多接觸。所以呢,有幾次是我們三個人一起來吃熱狗,坐在長椅上,果汁也是買了三份的……可惜再過了一段時間,他們就不帶著我了……”
  “佳瞳,我怎麽覺得,你很幽怨?”沈豪忽然冷靜地問了一句。
  我一驚,暗自責怪自己說著說著,口氣怎麽就不對了?於是故作無所謂地放聲大笑了,
  “是很幽怨啊!他們竟然偷偷瞞著我就成了一對了,還說是朋友呢,真氣人呢……哈哈……”
  沈豪聽著,久久地陷入了沉默。我不由地緊張了,正不知所措之際,卻見他忽然把喝完了的飲料瓶子以一個拋物線扔進了垃圾桶,又順勢從我手裏拿走了我的瓶子,仰著脖子喝了起來。喝了幾口,嘴角還掛著果汁的顏色呢,他抬起眼看著我,說,
  “有什麽好幽怨的,現在你有我不就OK了?”
  就著陽光,沈豪的瞳孔就象是黑色的水晶一般閃爍著。
  這個大混蛋啊,總是三言兩語就讓我幸福得無以為負。我於是毫不客氣地一把搶回自己的飲料,就著被他咬了都變形了的吸管喝了下去,
  “是啊,說起來,好像是這麽回事呢!”我拽拽地哼了一句。
  他於是笑了,真是說不出的好看。
  ……
  “我說佳瞳,果汁都見底了,還有什麽好喝的?”
  “啊?”
  他的笑容轉瞬間變得邪惡了,伸手又搶過我手裏的瓶子,扔進垃圾桶裏。我還沒來得及反應,然後他突然就把臉探了過來,帶著果汁的香甜氣息,深深地吻了我……吻我……
  ……
  一個著實甜蜜的吻,親昵得連陽光都躲開了我們,羞澀得背到大樹後麵去了。
  幾個在附近玩耍的孩子起初都是愣愣的,隨即都羞羞臉地舉高了手掌遮住眼睛。卻隻有一個小男孩兒還唆著手指看得津津有味的,一旁的小女孩見了,嘴巴一翹,擺出一副大姐頭的氣勢立刻就分出一隻手掌,不由分說地把他的臉蓋上了。
  我斜眼瞥見這童真的一幕,忍不住就撲哧地笑了。這一笑,沈豪也就吻不下去了。他的嘴唇於是意猶未盡地離開我,嘟囔了幾下,隨即也象個孩子般翹得高高的。雙手交叉二郎腿一翹,仿佛是在對我說,‘不過來哄我,就休想我理你!’
  我啞然失笑,心想著大少爺何時竟變得這麽孩子氣了?也罷也罷,隻好放下了淑女的身段,討好地把身子傾了過去,柔聲道,
  “嘴巴翹那麽高,想和鼻子打kiss嗎?”
  “也好啊,反正和某個會走神和笑場的女人打kiss,一點意思都沒有啦!”
  “生氣了?我又不是刻意要笑的啦……”
  “……”他依舊是氣鼓鼓的模樣。
  “那……那再kiss一下當作補償?”
  “……就一個?打發叫花子啊?”
  “……汗,那你要幾個?”
  他這才抖開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邪邪地笑起了,
  “幾個的話,要我說了才算呢……”說罷,還拖著綿延的尾音,又把頭依著曖昧的軌跡,緩緩地壓了過來……
  ……
  於是,我們兩個就在這綠地裏,伴隨著陽光,綠茵和孩子們的歡笑聲度過了漫漫的一整個下午。真的是情侶之間的電波是世界上最奇妙的迷魂香,明明看似是無所事事的兩個人,卻隻是緊緊牽著彼此的手,眼神互相交織糾纏著,兩道微笑的弧線更是勾勒出宛如彩虹一般的綺麗。就隻是因為這些的存在,一切都顯得不重要了,一切都虛幻成點綴愛情的背景。
  Forgive me for needing you in my life;
  Forgive me for enjoying the beauty of your body and soul;
  Forgive me for wanting to be with you when I grow old
  忽然之間就明白了很多,愛情原來是諸神賜予生命的,最好的催化劑。
  “在想什麽呢?”沈豪忽然問我。
  “啊……”我回過神誌,仰了仰靠在他胸口的腦袋回答,“沒什麽,我……”
  可惜話還沒有說完,卻聽見沈豪背包裏的手機叮叮當當地響起來了。沈豪趕緊把手機翻了出來,一看是J叔的來電,也就明白了幾分。他歎了口氣,坐直了身子和J叔交談了幾句,掛上電話後給了我一臉的惋惜,
  “抱歉,佳瞳,我……”
  “我知道啦,灰王子的魔法時間到了,要趕回家去赴家族的晚宴了吧……”
  “嗬嗬,是啊……”他無奈地笑了笑,見我依舊是掩飾不住的失落,於是伸手摟了下我的肩,“別不開心啊……其實我家裏人都很滿意你呢!”
  “啊?滿意我什麽?”
  “一二三四五六伯父們都很滿意我MAIL給他們的法國見習報告,說我自從交了女朋友以後對家族事務更加認真負責了。還說了一定是你教導有方,讓我好好珍惜你呢!”
  “真的?”
  “真的。他們說有你這麽個管家婆在,沈家的生意會蒸蒸日上的。”
  我忍不住破涕為笑了,掙紮著從他懷裏坐起來,
  “別哄我了大少爺,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吧!”
  ……
  J叔和他的凱迪拉克在二十分鍾後達到了中心綠地前。沈豪臨走前還向大媽買了個熱狗,說帶給他家的廚房,讓大廚們好好研究一下。
  在回沈家之前,沈豪吩咐J叔先把我送回家。車子於是穩穩地發動了,在無數人的注目禮下嗖地一聲開出老遠。我斜斜地靠著車窗,隔著價值不菲的防彈玻璃眺望著外麵的風景。身邊的沈豪忽然拍了拍我,我回過頭,隻見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冷不丁地伸到了我的麵前。
  “PRESENT FROM PARIS ,謝謝你的護身符,雖然現在是悄悄那丫頭固執地掛在脖子上。”
  我心下感動,仿佛被暖流洗滌過一般。伸手想接過,又忽然覺得遲疑和難堪,於是眼神飄忽地偷偷摸摸觀察起盒子的角落是不是寫著Cartier之類的標誌。沈豪看著我僵在半空的手,仿佛猜出了我的心思,他搖了搖頭,直接拉開我的手提包把盒子放了進去。
  “我有過被人無緣無故甩在商廈裏的經驗了,我的大小姐,所以這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在巴黎那些風姿綽約的小店裏淘來的,算是心意吧!……啊還有……”他說著,又拿出另一個包裝華麗的盒子,也直接放過我的手提包裏。
  “這個是悄悄的回禮,她糾結了好幾天,連說夢話都是擰著眉毛對著天花板發問說,‘要不要送呢……到底要不要送呢……’。還是臨回國的前一天晚上,終於火燒眉毛似地領著保鏢衝去百貨公司,挑挑揀揀直到公司都要關門了,才決定買下的!”
  “悄悄她……”我動容地說不出話來。
  “悄悄她,其實是很喜歡你的。”
  聽見這一句話時,連正在開車的J叔都扭了頭,從反光鏡裏看著我,遞來滿滿的微笑。
  ……
  凱迪拉克開得飛快,直把街道變成一個模糊的影子投到我的眼睛裏,隻一會兒的功夫就停在了我家小區的門前。我下了車,沈豪又搖下車窗,不舍地在我臉頰上烙下一個淺淺的吻。揮手告別後,感覺心情就象是升得高高的氣球,肆意飄蕩的同時,又因著那牢牢牽著繩子的人而覺得安心。
  回到家,躲開嘮嘮叨叨的媽媽進了房間,還沒坐下身子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禮物盒子,小心地拆開了。原來是一隻項鏈墜子躺在黑色的襯墊上,由各色的水晶薄片拚接鑲嵌而成的一隻抽象的蝴蝶,手工很精致,即使是路邊的小店也看得出是不便宜的貨色。遙想著對方精心挑選的樣子,心裏於是頓時滿滿的都是幸福了。把蝴蝶映著燈光照了又照,依著鏡子戴在脖子上,著實比我的脖子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又怕洗澡睡覺給弄壞了,再取下去,包著手帕放回到盒子裏。
  而悄悄的禮物是一隻天使造型的瓷娃娃,那圓溜溜的黑眼睛和象牙一般的皮膚反倒給我一種金悄悄迷你塑像的感覺。娃娃的底下還放著一張照片,我拿起來看了,是金悄悄站在一大堆各色的娃娃前,手裏捧著一隻和送我的一模一樣的瓷娃娃,歪眉斜眼地笑著。照片的背後是幾行同樣歪歪扭扭的字,
  “臭丫頭,炫耀一下我的娃娃聯合國!這些娃娃可是把你賣了都買不回來的高級貨喲!看你可憐,也送你一隻。因為沈豪哥哥說過,這個娃娃和我最象了!我有一隻,沈豪哥哥也有一隻的,現在,你也有一隻了。好好對待她,要是哪天讓我知道你把她弄壞了,我就叫沈豪哥哥一輩子不理你!
  金悄悄 ”
  跟著輕聲念了幾遍,眼前仿佛就出現了悄悄可愛的模樣。那永遠噘著放不下來的小嘴巴,一口一個喊著臭丫頭,硬生生地擠開我往沈豪的懷抱裏竄著。
  待到再次回過神誌,抬起頭,外頭的天色已經是漆漆的一片了。媽媽在門外嬉笑地站著,那眼神仿佛就在告訴我,“不把今天約會的過程告訴我,我是不會罷休的!”
  我無可奈何地笑了,收起了禮物,招手把媽媽叫了進來。
  ……
  不知不覺中,牆上的日曆已經翻到了八月的部分。
  上海的天氣越發地令人不爽了,偶爾的雷陣雨隻帶來了片刻的涼快,緊接著卻是更加難耐的悶熱和潮濕,讓你顧不得害怕那轟隆隆的雷聲,隻期待再下一場酣暢淋漓的雨。
  興許愛情也是一樣的吧,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嚐過了幸福的甜味就永遠都得不到滿足了,總也顧不得這蜜得來是要賭上多大的危險。
  ……
  八月起初的那幾天,我畏懼著連柏油地麵都能灼燒的氣溫,隻是賴在家裏做媽媽的乖米蟲。天天吹著空調看看電視,然後媽媽就端著個大盤子往我身邊一坐。她大口大口地吃著西瓜,逼著我大口大口地啃著木瓜,用心險惡,還朝著我高深莫測地笑。
  “怎麽最近都沒有見你和沈豪出去約會?”媽媽擔心地問。
  “這幾天雷陣雨那麽頻繁,你也不希望我以後嫁給一個宛如從電烤箱裏走出來的家夥兒吧!”
  “不是電烤箱啊……”媽媽笑著搖了搖頭,又把一塊木瓜塞在我手裏,“沈豪啊,可是十足的從保險箱裏走出來的喲!”
  這個見利忘義的媽媽呀,我白她一眼,繼續一口一口啃著木瓜。
  ……
  待到天氣爽朗了一些,又被乙靜拖著去買衣服。於是招搖過市地掛上了沈豪送我的蝴蝶墜子,配合著墜子化了妝穿了新衣裙,雖然一到乙靜的跟前,依舊象是她買來的小丫鬟。
  走了幾步,見乙靜風情萬種地扭動著臀部,我也就不由自主,風騷萬千地扭動起了脖子。乙靜回頭瞧見了,失笑到差點把臀部扭得脫臼,
  她哈哈笑著,用點綴了法式水晶的手指點我的眉心,
  “你的頸椎病又犯了?這麽不要命地扭,小心將來半身不遂。”
  我斜眼瞪她,“才沒有呢!”
  她於是笑得更肆意,“好啦好啦,不用賣弄了,我其實早就注意到你的項鏈了!比你整個人還閃耀,怎麽能注意不到呢?”
  我也不介意她暗暗地嘲我,隻是興奮地問她,“怎麽樣,好看吧!”
  “真不錯,”她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撫上了墜子的水晶,“是沈豪送的?真有眼光啊!……手工很細致啊,是什麽牌子的呢?”
  “不是什麽牌子吧,沈豪說隻是是從巴黎的路邊小店裏買來的,算是心意吧!”
  乙靜愣了一下,撫著墜子的手漸漸地撫起了自己的下巴,忽然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佳瞳啊,這真不知道算是你的優點還是缺點……你總是那麽故意地排斥沈豪在你身上花錢,到底是為什麽?”
  我也是一呆,竟是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乙靜於是躊躇了下,還是說了下去,
  “真讓我覺得,是佳瞳你的自尊心太強了嗎?刻意地排斥著沈豪有錢少爺的身份,不肯花他的錢,不肯享受他帶給你的有錢人的福利。這算什麽呢?這是不是說明,你心裏其實很介意你和他之間的門第差距?”
  “我,……”
  “佳瞳,有時候你的想法真的很古怪啊!門第差距這種事情,連沈豪的家人都不在乎,樂嗬嗬地接受你,你卻因為‘灰姑娘’這三個字而扭扭捏捏杞人憂天的,不覺得沒有必要嗎?”
  “我也沒有杞人憂天啊……隻是覺得,覺得不該讓沈豪為我如此破費……”
  “他愛你才願意為你破費,你應該高興才是的!”乙靜說得激動了,有些手舞足蹈。那手指上Tiffany的鑽戒就象一隻小手電筒一樣在半空中跳著閃爍的舞蹈。
  “……”我說不出話來,目光跟隨著鑽戒的光暈,感覺似乎被乙靜催眠了。忽然想起在Hermes那一日,我奪路而逃,沈豪在身後手足無措地喊著我。那場景現在想來,依舊是令我羞恥的一幕,連忙猛地一閉眼掐斷了回憶,隨即強顏歡笑地拉著乙靜的手往前麵走。
  “不說那麽沉重的事情了,不是說去買東西嗎?走吧走吧……”
  乙靜被我拽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不再說什麽了。隔了良久,她才輕輕歎息,幽幽地說,
  “佳瞳,辛苦你拉著我走了那麽遠。可惜,方向反了……”
  我尷尬地停住腳步。乙靜摸了摸被我拽得疼了的手腕,揚手攔下一部出租車,“還是坐車去吧……”
  我點點頭,和她上了出租車。
  ……
  下了車子,乙靜拉著我進了商廈。我頓時額頭被貼了三滴汗!天啊,不用那麽巧合吧,竟然就是上一次我和沈豪吵架的那家商廈。而乙靜竟是毫不猶豫她大步越過那些普通品牌的櫃台,直接往奢華品牌的區域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掏出一本雜誌,指著目錄笑著說她要好好地用信用卡賬單嚇唬嚇唬她的法拉力男!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忽然心下一顫,抬眼已經遙遙地見到那Hermes的招牌隱隱綽綽,趕緊雙手合十地祈禱著乙靜不要往那裏走啊不要往那裏走……卻忽然聽見乙靜一聲驚喜,
  “啊,Hermes的專櫃?可讓我找到了!”幹脆跺著高跟鞋,一路小跑了過去。
  我渾身一冷,隻得扭捏著也跟了過去。趕緊又雙手合十地祈禱,上次那位店長小姐不要在啊不要在……卻忽然聽見那久違的聲音響起,
  “歡迎光臨!”隻見那位別著‘店長’牌子的女子向著我和乙靜禮貌招呼。
  乙靜歡快地點頭,徘徊在貨架前已然是流連忘返了。我努力縮成她身後的一個渺小的影子,趕緊又雙手合十地祈禱著,店長小姐千萬不要認出我啊千萬不要認出我……於是不多久,無比倒黴的我就聽見店長小姐聲音清脆地問,
  “這不是沈豪公子的女朋友,謝小姐嗎?”
  我鬱悶地抬起頭,合十的雙手微微地抽搐著,趕忙收斂了眼睛爆起的青筋,回以禮貌的微笑。乙靜在一旁正挑選著絲巾,聽見店長的問話就興奮地探過了身子,
  “怎麽?原來佳瞳你認識店長啊!我是佳瞳的朋友,那店長可以給我一些折扣嗎?”
  一句話預示著一筆生意的成功,店長的笑容更是璀璨了,
  “折扣的話實在恕難從命了,但是有許多限量版的貨物沒有擺在店麵裏。既然是謝小姐的朋友,有興趣不妨到內堂去看一下?”
  “好啊好啊!”乙靜喜上眉梢地答應著,邁著芭蕾舞般的步子就隨店長往內堂去了。走了幾步,驚覺我沒有跟上,趕緊回頭揮手喚我,
  “佳瞳快過來啊,看得喜歡了,就記在沈豪的賬上。”
  我有些尷尬,覺得不舒服,不知怎麽臉色就微紅了。所幸店長小姐沒有附和什麽,隻是神情平靜,禮貌地伸手請我也往內堂就坐。於是五分鍾後,場麵就成了這樣,乙靜一聲聲驚呼地流連在那些限量版的商品上,展開了一副副絢麗的絲巾在身上比劃。而我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一杯又一杯地喝著和臉色一樣的紅茶。乙靜的興致高昂了,執了兩塊絲巾問我哪塊更好看?我捧著茶杯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意見,隻覺得嘴角沉重得抬不起來。
  耳朵忽然捕捉到空氣中微弱的震動,是幾個店員似是一邊竊竊私語著,
  “店長今天是怎麽了?引客人到內堂挑選?”
  “你不懂,因為那女孩子是沈豪公子的女朋友呢!”
  “真的?怪不得,看著那麽漂亮又有氣質,明星一樣!”
  “錯了錯了,坐在沙發上喝茶的才是!那正在挑選的,是沈豪女朋友的好朋友,所以店長才特別照顧!”
  “……不會吧……是那個一直在悶頭喝茶喝到都要打嗝的?”
  “沒錯啦,上次和沈豪公子一起來過的……所以說啦,有錢人的品位一直是怪怪的……”
  我聽著,覺得五髒六腑都仿佛被掏得空洞了。發燙的臉不知何時變得冰涼,手指發麻幾乎捧不住杯子。
  “我幫您加點紅茶吧!”一個店員忽然拿著細瓷的茶壺出聲驚擾。
  我一個詫異,手中的杯子猛地落地,摔壞了把手。紅茶傾斜流滿了我的裙子,滴滴答答地往光可鑒人的地板上蜿蜒。
  “我……我真的很抱歉……”我還在失魂落魄著,卻嚇壞了為我加茶的店員。她連忙找了紙巾想為我擦拭,但見整條裙子都濕了髒了,她露出一副快哭的模樣,拿著紙巾不知所措。
  “沒有關係啊……”我站起身子,抖落一身的水珠,“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隻是我自己不好罷了……”
  恰好此刻乙靜也選完了心愛的款式,由店長陪著她刷完了卡交談著走了回來。我一個轉身,也不顧身上被重新沾染過圖案的裙子,絲毫不覺得狼狽,隻覺得心裏一陣空落落的舒服。
  “啊呀,這是怎麽了……去買條新的換上吧!”乙靜大驚小怪的樣子,卻不禁讓我一笑。
  “不用,走吧……這樣滿好的……”我笑著,回頭安慰了下猶在驚恐中的店員,拉著乙靜快步走出了Hermes。
  ……
  這一天,也許是我和乙靜相約逛街以來最為奇怪的一次了吧!
  乙靜看著我滿不在乎地穿著滴水的裙子走過一個個奢華品牌的專櫃,神情飄忽而隱隱含著慘然的笑意,她的神情終於不安了起來。
  “佳瞳,還是換下來吧……”
  “這裏空調大,一會兒就幹了……”我固執著走得更快,也不知是為了什麽。
  乙靜無可奈何。任憑她平日是多麽地伶牙俐齒,此刻卻也無奈地陷入了沉默。之後她也沒有再買什麽,選什麽都是興趣寡淡的,隻是偷偷地看我。被我發現了,又迅速轉過頭去。再晚些,接了法拉力男的一個電話,就早早地和我分手去赴晚餐的約會了。
  在路口告別時,她看著我的表情依舊是欲言又止的,拉著我的手是何其的溫暖,眼神因為猶豫而顯得迷離不已。乙靜終究是關心我的,我開始懊惱了,自己的反常到底是怎麽了呀?
  於是連忙換了表情,笑開了對她說,
  “啊呀,別這樣了!我也要快點回家,不然時間久了,這裙子就洗不幹淨了!”
  乙靜緩緩地點了下頭,緊了緊握著我的手,這才告別了走遠了。
  待到見了乙靜又攔下部出租車,呼嘯著駛遠了,我的表情瞬間就塌陷下來,仿佛被地心引力牢牢地眷顧。
  疲憊地抬頭看,夕陽是亙古不變的畫筆,今天又沒心沒肺地塗鴉了滿滿一個天空的瑰麗變幻。它自顧自地美麗著,當然是不會理會的,這個夕陽下拖著沉重影子的女子是懷著怎樣的失落心情,一步一步地走著,漸漸被埋入了黑夜。
  ……
  心情有些陰沉了,花了整整一天才逐漸調整過來。
  那天剛剛到家就落了一場淋漓盡致的雷陣雨,在如此華麗的晚霞過後竟是迅速地被烏雲壓低了天空,老天爺的心情還真是捉摸不定呢!打起雷的時候,我依在窗前看著天際一道又一道忽明忽暗的光景,和街道上沒有帶傘的行人的狼狽模樣。落落地失神了一會兒,就瞧見手機裏來了一條消息,
  “你到家了嗎?有被雷雨淋到嗎?”
  我微笑著,看來今天是真的嚇到了乙靜了呢!趕緊回複了她一些俏皮話,好讓她放心佳瞳的反常隻是暫時的。然後就疲憊地關上了手機,取下蝴蝶的墜子放回盒子裏,早早地就洗漱了上床睡覺去了。
  ……
  這一場好覺,足足延續到了第二天中午。媽媽怕再這麽睡下去,女兒就該餓死在夢裏了,這才舉著飯勺衝進我房間,把我從毯子裏揪了起來。我打著哈欠倦倦地刷牙洗臉,拍拍臉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總算是能露出自然舒心的笑容了。
  吃了午飯,一下子就到了下午。雷陣雨後的天氣依舊是悶熱難耐,知了在樹上叫得精力旺盛,卻直把人聽得流了一背脊的汗。索性就開大了空調,蹲在電視機前吃著媽媽精心準備的木瓜,適時電話響起了,我順手接起,原來是沈豪的來電。聽見那家夥兒的聲音,不由地心情又被提亮了幾分,卻不想他開篇就來了句,
  “佳瞳,你昨天去Hermes了?”
  我心下一疙瘩,回答道,“恩,是啊!乙靜想去,就陪她去了。你怎麽知道?”
  “Hermes的店長今天來我家,帶最新的產品目錄給我媽媽,說著說著就和我提到你了。”
  “嗬嗬,怎麽,是誇我為她帶來一位很有潛力的客人嗎?乙靜她可是刷卡不眨眼的女魔頭喲!”
  “的確呢,她說乙靜很有品位,又會選,買的款式都是今年的緊俏款,還說了……還說……”
  這個‘還說……’卻拖著個長長的尾音,好半天沒有下文。平時能說會道的大少爺忽然成了半個啞巴,我不禁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想了想,大概是我昨天的怪異舉動連店長小姐都察覺了幾分。再被沈豪知道了,他必然是擔心的。卻又不知該怎麽問起,心裏繞著彎子,才會這麽僵持在了一半,彼此隻是對著電話吐著氣息。
  果然,他沉默了一會兒,又故作輕鬆地問,
  “店長說她的員工不小心弄髒了你的裙子,還拜托我向你道歉呢……怎麽樣,沒事吧?”
  我笑了下,“你是問人?還是問裙子?”
  這麽坦白,倒讓沈豪愣住了。兩人一時無話,我趕忙換了溫柔的語調又說道,
  “沒事啊,裙子的話,大不了讓大少爺重新陪我買新的咯!”
  沈豪似乎這才鬆下了神經,在電話的那頭爽快一笑,“沒問題,榮幸之至!”
  ……
  再聊了幾句,漸漸地開始濃情蜜意了。
  沈豪關切地問我最近如何?我靠著沙發向他撒嬌,抱怨著最近時不時恐怖的雷陣雨,抱怨著悶熱難耐的天氣讓整個人都懶懶散散,動彈不得。
  “動彈不得嗎?”沈豪嘿嘿地笑,“好可惜啊,本來我還想著,在開學前再出來聚一次的!”
  “好啊好啊……”我一興奮,欣喜的感情就脫口而出了。
  沈豪在那頭笑得越發詭異,“怎麽?不是說悶熱難耐,動彈不得嗎?”
  我舌頭一僵,好家夥,原來在這裏擺著陷阱啊!幹脆把語氣一橫,
  “怎麽著?還不想見我了?”
  “哪敢哪敢啊……”沈豪嬉笑著討饒,頓了頓,商量道,“那後天怎麽樣?淮海路新開的xxx咖啡坊,那裏的蛋糕點心聽說很不錯喲。”
  “好啊。”
  “那我就去定位子咯。”
  “他們家生意這麽好,需要預定的?”
  “隻是六個人的大桌子需要預定罷了。”
  “六個人?”我一驚,“怎麽,你還準備帶上四個小妾嗎?”
  沈豪失笑了片刻,回答我,“小妾是用來去賓館的,帶去咖啡坊做什麽?其實是芊芊大宛他們幾個,埋怨我回國了都沒和他們碰過頭,說要出來聚聚。”
  我聽了,瞬間就愕然了。
  27攝氏度的房間裏,我的冷汗順著臉頰緩緩地滴到手裏的電話上。緊緊地擰起了眉毛,手指神經質地一分分扣緊了話筒,一時之間覺得連心髒都被什麽牢牢地拽住了。喘不過氣,隻得放低了聲音,弱弱地問,
  “哦,是這樣的啊……那,到底是芊芊要出來聚,還是大宛要出來聚?……”
  沈豪自然是不明白我的心情的,他隻是嬉皮笑臉地調侃著,“哦?什麽時候連芊芊都進了謝小姐的吃醋名單了?”
  我無從解釋,嘴上支支吾吾了半天,腦袋裏裝的卻滿滿的都是杭州火車上的一幕幕。
  ‘佳瞳,我要把梁大宛還給你!’
  ‘為了幸福,女人又在乎什麽無恥?我要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我呀,要去尋求我的‘王子’了,嗬嗬,嗬嗬……’
  那一句句尖酸的挑釁漸漸蓋過了沈豪的話語,徘徊在我的耳朵深處,刀子一般肆意地割裂著。一個恍然,電話竟然直直地摔落在地上。我慌亂地拾了起來,重新撥過去。沈豪接通了電話後,口氣變得疑惑,
  “佳瞳,你怎麽了?剛才我一直在問你話,你一句也不回答。呼吸聲越來越大,還突然掛了電話。是不舒服嗎?”
  “沒有,沒有……你剛才問我什麽?”
  “就是後天,下午一點在那咖啡坊碰麵。你認識嗎,我還是來接你吧。”
  我遲疑著,想回絕,但愚鈍的大腦卻怎麽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難不成讓我衝著沈豪大喊,‘芊芊那小妖精是看上你了!想勾引你來著,你不許去不許去,你是屬於本姑娘一個人的?’終究還是搖了搖頭,掐斷了幻想麵對現實。
  “我認識的,自己去就好。”我聽見自己懦弱的聲音,“你的凱迪拉克太拉風了,我還沒成少奶奶呢,別太張揚的好!”
  “怕什麽?”沈豪倒是輕聲笑了,“讓全世界都知道了你是名花有主的,就沒有人敢打你主意咯!”
  我聽了,也跟著笑了。卻是帶著三分不自然,我淒然地回答他,
  “打我的主意?嗬嗬,你是不知道,打你主意的人才多呢!”
  ……
  心裏縱然有萬分的煎熬,時間卻是不會憐惜你半分的。它一分一秒無情無義地行走著,就象在我心坎裏一下一下規律地撓,是一種最為精準的刑罰,漸漸地就仿佛被它催眠了麻醉了。陷入一種茫然若失的境地裏。
  約定的那一天早晨,我就是被這種無助的感情所支配著,唉聲歎氣地刷牙洗臉,打開衣櫃定定地發呆。媽媽走進來了,一隻手在我麵前晃了晃,問我這是怎麽了?我勉強衝她一笑,
  “我在考慮下午聚會穿什麽衣服。”
  “哦……”媽媽點點頭,“你高中裏那個叫芊芊的女孩子今天也會去吧!你要穿得漂亮點啊,不要被那個小妖精給比下去了!”
  一句話,我幾乎悵然地落淚。
  ……
  中午離家之前,在玄關處蹲著身子穿鞋。咬牙刻意選了最高根的一雙,雖然平時總是嫌棄它走起路來太危險。一圈一圈係緊了高跟鞋的帶子,聽見媽媽在身後讚歎,“喲,今天好漂亮啊!”
  我回過頭,脖子裏的蝴蝶冰涼地貼在肌膚上,“漂亮嗎?但是女人的漂亮,是永遠都不夠的。”
  我到達咖啡坊的時候,離一點還早了十五分鍾。遠遠地就看見沈豪坐在靠窗的桌子前正專心地翻看著菜單。一看見他,原來蒙塵的心情仿佛被衝洗過一般,我調整了微笑的表情,推門進去向他的桌子走去。
  “嗨,沈豪,這麽早就……”卻是招呼還沒有打完,就看清了沈豪的對麵,坐著芊芊。
  “喲,佳瞳也到了啊!其他人都還在路上呢!”芊芊親熱地招呼我,身上穿了一件碎花的連衣裙,頭發乖巧地梳成馬尾辮,淡淡地施了粉黛的模樣,竟完全不似往日的妖嬈風格。
  我不禁皺了眉,卻還是得笑著,在沈豪的身邊坐下。又問她,
  “怎麽?沒有和大宛一起來嗎?”
  “沒有啊……”她輕描淡寫地回答,“我有點事情要辦,就先出門了。”說完,又把脖子扭了優雅的角度,單手托腮地問,“沈豪,選了老半天茶點,還沒有選好嗎?”
  我小心眼地討厭她和沈豪說話時嗲嗲的腔調,但沈豪的回答卻令我極有麵子。他從菜單裏抬起頭,向著我溫柔地笑,
  “佳瞳總算來了?剛剛我就在考慮了,我們兩個一起吃這裏的情侶下午茶套餐吧!”
  “恩……”我趕緊點了頭,佯裝地湊上去看起了菜單,“那要把裏麵檸檬紅茶讓給我喲……”卻是時不時地抬了眼,偷偷觀察芊芊的表情。
  芊芊舉著杯子抿了一口,濕潤了的紅唇掛著燦爛如陽光般的笑容,讓人什麽都看不出來。
  ……
  陸陸續續地,大柱二柱和大宛都先後地到了。
  大柱二柱爽朗地和我們幾個打了招呼,毫不猶豫地就坐到了一起。剩下一個大宛,連打招呼的聲音都是寡淡的,一張比旅遊時更加清瘦灰塵的臉,讓我看得不由心頭一揪。他麵無表情地往芊芊的身邊一坐,拿過一本菜單就悶頭地看起來。但出乎意料的,芊芊卻是突然笑得更璀璨了,她側過頭,關切地問,
  “大宛,你臉色好差啊,是因為外麵太陽太大了?”
  大宛明顯是稍稍愣住了,手掌定定地按在菜單上,久久都沒有翻過這一頁。連我都是萬萬沒有想到,芊芊竟還會撥出幾分溫柔地對待大宛?隻看見大宛的臉就象是久逢甘霖的枯木一般,漸漸地有血色蔓了上來。他頭一垂,低聲道,
  “恩,還好,有點被曬暈了。”
  芊芊於是笑得更溫柔了,一隻手還貼上大宛的麵頰,
  “好燙啊……真是的,就算是個男人大熱天的也應該打傘啊!”
  “好,我知道了。”大宛木訥地回答,卻怎麽也掩不住言語間躍然欣喜的意味。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而一旁的大柱二柱都已經在起哄了,
  “好甜啊!甜死了!快,快,快給我上高露潔!”
  “哥,我看你是羨慕得發酸了吧!還是讓小姐給你來一杯堿水中和一下吧!”
  沈豪合了菜單也跟著附和打鬧。一桌子人於是笑笑鬧鬧的,起碼看上去其樂融融。
  笑夠鬧夠了,眾人各自點了茶點。等分別端上了桌,我和沈豪的情侶套餐滿滿地裝了一大盤,還點綴成愛心的樣子,無疑是最搶眼的。大柱於是又起哄地說,
  “這次去杭州,要是沈豪也來了就更完美了。”
  二柱卻搖了搖頭,“哥,沈豪要是來了,我們哪裏有機會告訴佳瞳那麽多有關他的小秘密啊?”
  沈豪的眼睛立即一瞪,“啊?你們和佳瞳說什麽了呀?我哪裏有什麽小秘密?”
  一眾人瞧他猴急的模樣,於是都擠眉弄眼地笑開了。芊芊用手文雅地遮住了張得大大的嘴巴,嬌嬌道,“啊呀呀,別抵賴了,夢話王子!”
  沈豪聽了,一呆,隨即也猜到了大柱二柱他們對我說了什麽。頓了下,他倒是瀟灑地一笑,揮舞著蛋糕的小叉子侃侃而談,
  “我之所以會說夢話,也不過是因為和一群臭男人睡在一起太無聊了。至於我和女人睡會不會說夢話,那佳瞳……”說著,嬉笑地把臉轉向了我,眉毛一挑,“那我們要睡一睡才知道咯?”
  啊?這一招乾坤大挪移讓我始料未及,也成功地把眾人的高深莫測的目光由他身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我一個不服氣,嘴巴一翹,脫口而出道,
  “切,我們又不是沒睡過,那天晚上你……”話說到一半,才驚覺地發現了其中的不對頭。趕緊給嘴巴上了急刹車,弱弱地抬起頭,周圍已經是一片驚詫的目光了!
  “哦,原來已經睡過了啊……”
  “恩,恩,睡過了睡過了……
  “沈豪真厲害,想不到他下手這麽快……”
  “看不出來,原來佳瞳也是奔放款的啊……”
  “恩,恩,我好激動啊!生平還是第一次身邊有朋友邁入了成年人的神秘世界喲……”
  眼見著兩柱子和大宛越發興奮地竊竊私語著,交談之間不時地還拋給我一個讚許有佳的目光。而身邊的沈豪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翹起了二郎腿幽幽地品起茶來。好半天才慢條斯理地扔出一句,
  “你們別這樣,女孩子會害羞的……”
  這麽欲拒還迎的,又引發了柱子和大宛一聲又一聲佩服的驚叫。
  我這才反映過來,天啊,原來是上了沈豪的當了!不由地氣急敗壞,握緊了拳頭,齜牙咧嘴地想要解釋清楚。卻是還未開口,猛然間看見了芊芊的臉,在微笑之間竟帶了幾分妒恨的僵硬。她也執了茶杯,企圖用繚繞的霧氣遮蓋了自己半麵的表情。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但我真真切切地看見了,她的眼睛裏流行般劃過一線陰毒的光。
  不知怎麽的,自己就說不出話來了。繼續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芊芊,漸漸地把那些解釋的說辭全部吞回了肚子裏。說出口的,就成了,
  “別鬧了啦……拜托,你們別再糾結我和沈豪睡不睡的問題了!”
  沈豪聽了,似是有些疑惑地看著我。他大概以為我一定會解釋得一幹二淨吧,但我偏偏就不,幹脆紅了臉低了頭,讓這個玩笑越描越黑。
  大宛和柱子們繼續大驚小怪地叫喚著,嚷嚷著要沈豪談談感受和經驗。芊芊終於耐不住,幹笑了幾聲,開口說,
  “哦,看佳瞳那害羞的樣子,真讓人受不了喲!”
  仿佛是一封挑戰書,我含羞地牽牽嘴角接下了,“真是的,快別笑話我了,大家說點別的吧!”
  ……
  我就這麽心甘情願地犧牲自己的清白去接受芊芊的挑釁。不是不憂心忡忡的,做慣了小家碧玉,一下子要我裝作潘家金蓮,我的冷汗是一缸一缸地往外冒啊!沈豪瞧我的目光依舊稀奇古怪著,我哭笑不得也無從解釋,也隻好繼續裝傻充愣,有淚也混著檸檬茶往肚子裏骨碌碌地吞。
  芊芊的笑容也變得陰冷了。大概是厭惡了這個話題,她索性就著我的話尾,裝作是打起圓場的樣子揮了揮手說,
  “好啦好啦,那就說點別的吧……啊,對了!我有帶來這次去杭州旅遊拍的照片喲!”說著,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個還封著口的衝印店大信封。她的口吻陡然地興奮了,
  “特地帶來給大家分享的。中午的時候才剛剛去衝印店拿來,連我自己都還沒有看過喲!”
  眾人聽了,也就中止了‘睡不睡覺’的話題,都興致高昂地湊過了腦袋。大宛體貼地接過了信封,幫芊芊扯開封口的膠帶,又問了句,
  “全都打印出來了?”
  “恩,難得的紀念嗎!我沒有挑選,直接把內存的全都交給店裏打印了。要是過會兒出來的照片很古怪,你們可不準怪我喲!”
  正說著,大宛已經打開了信封,從裏麵抽出厚厚一疊照片了。
  我看著那厚厚一疊五彩斑斕的東西,突然被不安的預感籠罩了一身。隻覺得那抹絢麗的顏色太妖太邪,宛如被大宛捉在手裏的一條毒蛇。沈豪沒有和我們一起去杭州,所以更加饒有興趣地把脖子伸得老長。我心裏祈禱著千萬不要有詐啊千萬不要有詐……隨即也擺出一副‘一定很有意思’的表情,把頭湊了上去。
  大宛一張一張地翻著照片。最初的幾張都是風景照,幽深迷離的西湖湖麵,燦燦陽光下的雷峰塔,花港觀魚裏肥大得駭人的錦鯉們,一朵朵粉嫩的荷花在微風中搖曳著芳姿。
  “芊芊你的攝影技術不錯嗎……哦,連鹹魚王的鋪子都拍了幾張啊!”大柱拿起一張,笑得歡快。他這麽一提,其他人也都恍然回到了旅遊的那天一般,遙想著翻白眼的皇帝一家子,都嗬嗬笑個不停。
  此刻的沈豪倒是插不上嘴了,他看了幾眼,隨即催促著大宛快點翻下一張。
  接下來的一些就是我們幾個人在鹹魚王鋪子外取景拍的了。先見的是妖嬈的芊芊在湖邊搔首弄姿的模樣。當然,‘搔首弄姿’這個形容詞是我在心裏偷偷加的,同樣一張照片在大宛眼裏,就化成了了一句深情的,
  “真好看,象西湖仙子一樣!”
  直把我們幾個人冷得窮哆嗦。
  芊芊嫣然地笑了,催促道,“你這樣說我多不好意思啊?快看下麵的吧!”
  大宛一副‘女王遵命’的樣子,於是麻利地又翻了幾張,是大柱和二柱在湖邊模仿猴子抱樹和羞澀美人魚的。拍的時候已經是把我笑得前俯後仰,這下定格在了照片裏,更是幽默效果十足。連沈豪見了都笑得直拍桌子,柱子兄弟們也洋洋得意的,向芊芊預定了要去加印一份裱在自己家裏。
  大宛還笑得意猶未盡呢,在芊芊的催促下又翻過了一張。
  手指的動作才剛剛停頓,於是笑容就忽然地僵在臉上了,接下來的一張卻是大宛自己的。確切地說,是我和大宛兩個人的。兩個心事重重的人自然都笑得僵硬,麵部的肌肉都生了棱角一般。彼此又挨得太近了,是硬生生地被芊芊的相機擠在了一個取景框裏。真不愧是高科技啊,數碼相機的高清晰度連我額角的一滴汗珠都不願放過,若隱若現,仿佛正昭示著什麽莫大的憂愁。
  “啊呀……”芊芊表現出了尷尬的樣子,猶猶豫豫地,“……這張拍得不好啊……嗬嗬……都怪你們倆的表情太嚴肅了,上照了就會顯得古怪啦……”
  我不由地渾身發冷,看著照片中靠得過分親近的兩個人,自己都覺得慌張。於是凜然地質問,又算是對身邊沈豪的解釋,“……芊芊,不是說了幫我們把背後的紀念碑也拍進去的嗎?還一個勁兒地要我和大宛靠攏一些,搞了半天怎麽連個紀念碑的影子都沒有了?”
  芊芊想了想,無辜地回答我,“啊……是啊,但還是覺得把紀念碑拍進去太突兀了,就改成你們倆的照片了……啊呀呀,這張不好,還是翻下一張吧,大宛……”
  大宛聽了,簡直是求之地點了點頭,立刻就翻了下一張。
  讓我鬆一口氣的是,接下來又是幾張單純的風景照,拍的是靈隱寺香火鼎盛的風光。大柱二柱又立刻地活躍了起來,仿佛是刻意地為了鬆動下氣氛,他們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俏皮話。我也跟著附和幾句,心裏卻惶惶不安地惦記著,身邊的沈豪已經有一陣子一語不發了。這麽沉默的,令我都不敢抬眼看他,於是心裏象長了倒刺一般地煎熬著。突然看見對麵的大柱二柱子無意地把目光投向了沈豪的方向,又驀得轉了開去。這意味深長的一幕更是令我心虛得仿佛脖子被上了螺絲。
  索性終究聽見他問了一句,“是靈隱寺?佳瞳,就是你買護身符的地方咯?”
  “恩,對啊!”我長長地抒一口氣,總算有勇氣借著他的話頭看了他一眼。表情是平靜的,隻是仿佛太平靜了,一點生氣都沒有。他看見我扭頭看他,就淡淡地笑了下,卻仿佛在笑裏少了些什麽,讓我越發地不安了。
  大宛繼續翻著照片,靈隱寺的過去了,緊接著到了我們入住的賓館。
  “芊芊,連賓館你都拍了那麽多?”大柱隨口地問。
  “是啊,我這人就愛拿著相機到處拍咯!芊芊咯咯地笑著。
  因為是沒什麽特色的賓館建築,大宛翻照片的速度加快了。眾人看得也逐漸心不在焉,我想著接下來應該是靈山幻境的照片了吧,於是期待起那亦真亦幻的溶洞美景。還想著要好好借著溶洞的解說和沈豪化解一下氣氛,正揣測著,捧著杯子喝了一口檸檬茶,大宛的手上又翻過一張照片。
  卻是這一張照片,仿佛是一架照相機般,把眾人都定格不動了!
  ……
  如果今天的聚會是芊芊提議的,那我終於明白了,一切的部署都是為了這張王牌的昭示罷了。
  大宛握著照片的手都發顫了。他猛地抬起了頭,無比詫異地看著芊芊。而芊芊則早就擺出了一副比大宛更加詫異的表情,停頓了幾秒之後,裝模作樣地伸手想要藏起照片,
  “啊呀呀……嗬嗬……”她笑得尷尬,“我真應該挑選一下再拿去衝印的,這種隨便拍拍的東西怎麽也混在裏麵了?我……”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是突然,一隻手奪過了她正欲塞回信封裏的照片,重重地扣在了桌麵上。
  是,沈豪!他看著照片,竟撲哧一聲地笑了,
  “我還沒有看清楚呢,幹嗎藏起來?讓我好好看看……啊,這張比上一張好多了,佳瞳的表情很生動啊……”
  他這麽波瀾不驚地說著,我卻被驚嚇得說不出話來。
  我這個傻瓜!竟然完全不知自己被芊芊偷拍到了這樣的照片!
  畫麵中,是大宛站在賓館的露台上,背對著一片天空的昏暗,腳下是剛剛被踩滅的煙蒂還嫋嫋地冒著煙絲。而我站在他的麵前,對著鏡頭露出半張苦澀又含了難言心事的側臉,曖昧地,專注地,癡癡地痛心地,看著大宛。真不愧是高科技啊,一個拉遠的鏡頭把我的表情刻畫得栩栩如生!甚至當時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竟然眼角閃了點點的淚光,也在照片中卻被清晰地呈現了。
  滅了煙蒂,沉默不言的男人。和看著他,默默流淚的女人。若這是一副愛情電影的海報,那觀賞的人能從中體會出多少纏綿悱惻的情節呢?
  但可惜了,在現實中,這個女人已經有了另外的愛著她的男朋友。而此刻,她的男朋友正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張照片,手指來回地撫摸著照片上自己女友的淡淡哭泣的臉。
  ……
  沈豪的手指來回地撫摸著照片上的我,淡淡的,帶著幽怨的淚痕。
  他的頭漸漸地俯下去,垂得極低極低,仿佛額頭就要磕絆到桌麵似的。專注地凝視著,嘴角的笑容卻始終沒有隱去。慢慢地,甚至還笑得更大了些。嘴唇拉得更開,是詭異的弧線,但沒有發出一絲的聲音。
  被劉海遮住了,我看不見,也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不安地撕扯著自己的手腕,而整張桌子的人也都是鴉雀無聲的。隻聽見沈豪撫摸著照片時發出的‘沙沙……’聲,那麽微弱的,卻又是窒息一般的動靜。氣氛肅殺了,似乎連原本打算興風作浪的芊芊都迫於這種氣勢,陰陰地縮了下肩膀。
  良久,沈豪才緩緩地抬起了頭。他平靜的眼睛看了看芊芊,轉動著,又看了看大宛。然後才側過身子,目光粘稠地附著上我。
  “這張照片,佳瞳你怎麽哭了?是不是大宛那個家夥兒,瞞著我欺負你了?”
  “沒……沒有啊……”我努力地冷靜,但自己都覺得自己吞口水的聲音太唐突,“隻是,看見大宛在陽台裏抽煙,我就出去想教訓下他咯!沒,沒想到風太大了,沒說幾句沙子就被吹進了眼睛,就疼得流眼淚了……”
  我自信這個謊話撒得還是很圓的,隻是擔心沈豪執著於照片上我癡怨的神情。但所幸,他的笑容總算是清朗了,
  “這麽回事啊,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大晚上沒事情做,在陽台上演泰坦尼克呢!”
  我鬆了一口氣,“哪裏啊!要演,我也該和你演啊!”
  “哦?床戲也一起嗎?”
  “……還是演刪節版吧!”
  氣氛緩和了過來。
  大宛動了動僵硬的臉,和我們一起笑著。卻偷偷地把手按在剩下的照片上,似乎上在猶豫著要不要繼續翻看下去。可惜這個晦澀的動作毫無保留地映在了沈豪的眼睛裏。沈豪忽然不動聲色地冷笑了一聲,聲音極低,低到似乎隻有坐在他身邊的我聽到了。我錯愕地抬頭看他,他卻已經仰起一張笑意融融的臉,伸手撣開了大宛蓋在照片上的手掌。
  “我們接著往下看吧……啊,接下來是溶洞了嗎?杭州原來也有這等風景啊!”
  他愉悅的聲音聽在我耳裏,卻成了說不出的陰冷。我不禁地一個哆嗦,麵前的檸檬茶被不小心傾泄了一半在桌麵上,打濕了照片的一部分。
  “啊……佳瞳你太不小心了……”沈豪見了,立刻抽了紙巾擦拭起照片。一張一張,都仔細地擦幹淨,尤其是陽台的那張,動作似乎額外地輕緩而溫柔。擦完了,他衝著全桌的人微微地笑,
  “這麽重要的照片,可要好好地保管呢!”
  眾人聽了,趕緊都紛紛點了點頭。沈豪於是微笑著,揚手招服務小姐收拾桌子,然後挑了個沒有被濕到的地方,興致勃勃繼續翻看下去。
  ……
  看照片的過程,對我來說簡直是折磨。
  每一次沈豪微笑著翻到下一張,那個交接的時刻,我的喉管就象被插上了一把利劍。大柱和二柱子也不再開玩笑了。大宛是麵無表情的,芊芊依舊用茶杯隱藏著她的眉目。隻是繚繞的熱氣漸漸地散開了,她的表情被一點點地抽絲撥繭。帶著三分的茫然,三分的故作冷淡,剩下的是怎麽也藏不住的欣喜。那張被修飾得花好月圓的臉龐,看得我直想吐。
  終於,沈豪宛如檢閱一般,翻完了所有的照片。我緊繃的神經總算得以鬆懈下來,後麵的照片全是普通的風景照。沈豪把照片疊得整齊,還給芊芊,
  “拍得真不錯,看得我都想去杭州了。”
  “沈豪沒有去過杭州嗎?”芊芊笑著,把照片放回信封,“八成隻去歐洲吧!”
  沈豪聽了,不置可否地牽了牽嘴角。
  接下來是長達十分鍾之久的沉默無話。每個人都自顧自地喝著茶吃著點心,大柱更是把蛋糕碟裏剩下的點心碎屑都用叉子歸攏歸攏,當成橡皮泥一般玩弄個不停。大宛的茶早就見底了,他看著身邊的芊芊,目光奇異,佯裝地舉著早就空空蕩蕩的杯子。而芊芊迎著他的視線,笑得毫不畏懼。她甚至溫柔地開口,
  “我杯子裏的茶喝不完,分你一些好不好?”語罷,不由分說地拿過大宛的空杯子,把自己的茶倒了進去。
  芊芊映在杯口淡淡的唇膏印,形狀完好,嬌媚的粉色充滿了迷人的魅力。大宛神情複雜地看著芊芊,他的喉結動了動,卻隻是說了句,
  “……謝謝。”
  ……
  五分鍾又過去了。
  大柱按耐不住地終於想說些什麽打破尷尬,但沈豪搶先了一步,
  “啊,已經這麽晚了?我晚上還有點事情,就先告辭了吧!”
  “啊,那我也一起好了。”我趕緊表態。
  沈豪點了點頭。其他幾人聽了,也刻意地抬起了表,一臉驚訝地感歎時間的流失,紛紛地表示要回去了。沈豪從錢包裏拿出信用卡,也不和眾人商量地就獨立買了一桌人的單。結賬完畢後,眾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了咖啡坊。大柱和二柱靠在一起,商量著回去是坐什麽公交車。芊芊乖巧地走到了大宛的身邊,還主動拉起了對方的手。大宛的麵色顫了顫,還是緊住了芊芊的手腕。那情形映在我眼裏,竟恍然地讓我想起了遙遙的最初,我和沈豪相識的那個高中聚會。那個時候大宛和芊芊就上這麽秀著兩人的恩愛,讓我傷心,讓我妒忌。而曾幾何時,事情竟然走向了這般的田地?
  我發呆了,沈豪拍了拍我的背脊。
  “走吧……我打車回家,先送你吧!”
  “恩……”我回過神誌,點了點頭。
  咖啡坊門外的馬路比較偏僻,沒什麽車流。沈豪看了看,決定走到下一個路口再攔車。我於是趕緊跟在他的身後,感覺今天他的步伐快了,太快了,遠遠就把我甩在後麵。
  “都不知道他腳力原來這麽好,怎麽不去參加奧運會啊……平時明明都和我並排走的……”我黯然地喃喃自語著,更是著急地加快了腳步。卻是因為腳上的一雙細高根纏繞緞帶的鞋子,猛地一下子崴了腳,整個人被迫半蹲在了地上,和生硬的水泥摩擦。
  還好沒有摔傷,也沒有破皮出血。隻是忽然覺得痛苦和委屈,看著前麵的沈豪漸行漸遠,宛如一輩子都不回頭的樣子。雙腿酸軟得站不起來,幹脆就蹲在地上,嚶嚶地抽泣了。沈豪走了幾步,察覺到我沒有跟在後麵。他轉過身子,眉毛擰成了一個‘川’字。
  “怎麽了?摔哪裏了?”他氣急敗壞地跑了回來,蹲下身子檢查我的膝蓋和腿。
  而那副著急心疼的模樣,應該是發自內心的吧,於是瞬間溫暖了我。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表情還在半哭半笑之際,伸手猛地抱住了沈豪。
  “你……”
  “我摔疼了……”
  “這裏是大街上啊……”
  “我摔疼了……”
  “有人在看我們了……”
  “我摔疼了我摔疼了……”
  “……”
  他終於不說話了,輕輕地摟過我,又輕輕地歎氣。
  ……
  我賴在地上賴了足足五分鍾吧,沈豪就這麽抱著我足足五分鍾。直到周圍人的目光實在把我看得臉紅,我才鬆開了沈豪,借力他的手站了起來。沈豪扶著我走到路口,攔下一部出租車。等我鑽進了車子,見他卻沒有要進來的意思。
  “不順路……”他解釋了下,然後把錢塞給司機,“把她送到xxx路xxx號。”竟是精準無誤地背下了我家的地址。
  司機收下了錢,我扒著車窗不舍地看著他。沈豪似是猶豫了下,終究對我說,
  “佳瞳,下次,不可以了。”
  “啊……”我心頭一顫,“什麽?……”
  “……我是說,這麽折磨人的鞋子,下次別再穿它了。”
  明顯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但我們彼此都保持了默契。他揮了揮手,
  “到家給我平安短信。”
  “好……”
  說完,車子發動了。沈豪站在原地,而我卻瞬間離開了很遠很遠。漸漸地,彼此都看不見了。
  ……
  八月下旬的天氣,悶熱漸漸地退散了。窗外樹上的知了不知從何時起竟不再叫喚了,亦或者,是都死了,掉在地上,被孩童奔跑的鞋子攆碎了。以前明明覺得它們吵鬧得煩人,現在它們不在了,卻突然感到空虛和不安。
  我把腦袋靠在窗框上,愣愣地看著窗外,看著已經悄然點綴著秋日景色的窗外。情不自禁悲哀地想著,自從咖啡坊那次事件以後,沈豪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打電話給我了。一塊被我充到滿格的電池板,恍恍惚惚中就用上了整整一個禮拜。我忽然注意到這一點,於是苦笑著誇獎手機廠商的產品質量。自己對自己無聊地嘟囔著,
  “下次也讓乙靜買這個牌子的手機吧!她啊,總是抱怨著手機電池經不起長時間的通話呢!”
  說著說著,不由地就唉聲歎氣了。
  ……
  從咖啡坊回到家的那個晚上起,我就一直在等待著沈豪。
  幾乎是全天製地開著手機,等待他的電話。幾乎是全天製地上著QQ,等待著他的上線。一遍一遍地刷著郵箱的界麵,幾份廣告郵件都看了又看。連洗個澡都心神不定,把沐浴露往頭發上一遍一遍地抹,聽見電話鈴聲就頂著一頭的泡沫裸身衝了出去。卻隻是聽見媽媽不耐煩的聲音,
  “對不起啊,我家不需要定報紙!”
  也想過自己主動打給他。隻是那一天,我還未踏進家門就急不可待地發了平安短信給他,
  “我已經平安到家咯。好可惜呀,沒有任何疑似被美男拐騙的現象。”
  而五分鍾後,他隻是回複了一句,
  “知道了,平安就好。”
  平淡得頓時讓我失去了和他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也曾經握著手機苦苦地思索打破僵局的辦法。想像著,或者能裝作歡快的語調撥過去,
  “呀?我貌似一不小心按錯了電話號碼……恩……不過打都打來了,那不如我們就聊幾句吧?”
  預想的畫麵在腦海中演練久久,踟躇了老半天,還是把屏幕上的號碼一一刪除了。愛情有些讓人無畏,有時候又讓人膽小如鼠。我明顯是悲哀地陷入了後一個境地。
  夜晚的時候,心不在焉地上網。眼睛隨意地瀏覽著亂七八糟的網頁,餘光卻是牢牢地鎖定在QQ的小企鵝身上。小企鵝要是個大姑娘的話,大概早就告我視覺強奸了吧!我就這麽一整夜地視奸著企鵝妹妹,等待著沈豪上線,等待著他的頭像亮起來。
  突然一聲微弱的聲音,卻撕裂了整間屋子的平靜。我慌忙一看,心由滾燙墜入了冰涼,竟然是大宛的頭像跳了出來。
  “佳瞳,你在嗎?”
  我猶豫了下,還是回複他,“我在。”
  “今天在咖啡坊的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沒什麽,又不是你的錯。”
  “……那,就算是我代芊芊道歉吧!”
  “那,你也認為是芊芊的錯咯?”我懷了一絲的希望,大宛如果能在這次的事情裏認清芊芊的嘴臉,總算也是一件好事情吧。
  但是等了將近五分鍾,大宛卻隻是回複我,
  “其實,我已經問過芊芊了。芊芊說她真不是故意的,她不過是隨意地拍下來,忘記刪除了而已。她都哭了,說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看著電腦的屏幕,冷笑了一聲,嘲笑著難道連自己都成了傻子嗎?還不如去奢望母豬上樹,公豬下仔,或者是美國舉著核武器把自己轟成了豬頭三,但是我怎麽能奢望癡心不悔海枯石爛的梁大宛,會去詆毀他純真善良天使一般的芊芊呢!
  “恩,知道了。哪怕隻是鱷魚的眼淚也好,我原諒她我寬恕她了。但是,也請你轉告她,讓她有事沒事的,都別他媽的地再來煩我了!!!”
  我氣勢洶洶地回了他,還爆了句粗口以示憤怒!按下發送鍵後卻害怕起大宛的回複,索性在他還沒來得及回我前,猛地關上了QQ。黯然地搖了搖頭,嘲笑著怯懦的自己,不經意間幾滴水珠就滴在了鍵盤上。我一驚,趕緊撩起衣服擦幹淨了,
  “該死,這可是剛買不久的筆記本啊!”
  ……
  這麽渾渾噩噩的日子又過了幾天。時光漫長得就象是一場淩遲,讓我痛苦得隻求一死。都在腦海裏偷偷地計劃著,幹脆直接衝到沈豪家裏,往地上一跪大喊一句‘我不能沒有你!’算了!卻沒想到在開學的前幾天,沈豪的電話居然來了。
  看著手機上的來電顯示,我難以置信又感激涕淋。慌忙地接起來,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喂’,沈豪嬉笑的聲音對我而言,是多日來第一道照在我身上的陽光。
  “佳瞳,你的聲音怎麽象那些在街頭偷偷販賣AV片的人一樣?鬼鬼祟祟的。”
  我不禁一笑,“測試一下你罷了,好啊,看來你果然是那裏的常客!”
  “我上當了?不過為了收藏謝佳瞳小姐主演的AV片,我就算被逮捕也是在所不惜的!”
  我啞然失笑,“哦?那有沒有收藏到呢?”
  “很可惜,沒有……所以我考慮了很久很久,還是決定了把謝小姐娶回家慢慢欣賞。”
  我笑得不能自已,又感慨著,他似乎是真的放寬了心情原諒我了。沈豪接著問我,
  “對了,打電話是為了問你,需要英俊瀟灑的男朋友變身車夫,在開學前一天幫你把行李運去宿舍嗎?”
  “啊……”我一愣,“昨天乙靜剛問過我需不需要法拉利幫忙搬東西,我就答應了……”
  “被捷足先登了?那看來我要找機會好好謝謝乙靜了,她總是那麽照顧你!”
  我這才暗自地懊惱,自己怎麽這麽實心眼?先答應下沈豪,回頭再偷偷回絕了乙靜不就好了嗎?現在沈豪都這麽說了,我也就麵皮薄薄不好意思再開口說,我其實是想讓男朋友送我的啦……
  “這……這……”算了,我還在糾結中呢,沈豪那頭卻已經說起了結束語,
  “那佳瞳,開學了再見麵吧!我現在還有點事情,先掛了喲!”
  “……好,好吧。”
  掛了電話,心情在稍稍地彩虹後,又再度陷入了雨季。
  不禁坐在沙發上責怪著自己,唉,謝佳瞳啊,你還真是個大白癡呢!
  ……
  乙靜坐著她的法拉利專車,在開學的前一天準時出現在了我家的小區裏。
  隻見法拉利男先一步地下了車,然後開了車門紳士地伸出了手,風情萬種的乙靜皇後就在他的攙扶下,嫋嫋地先伸出一條纖長的腿,再是另一條,擺足了POSE才下了車。
  還沒走幾步路呢,就聽見一聲驚呼,
  “這裏有個水塘,小心別踩到了!”法拉利男猛地拉住了乙靜,深情款款。
  “啊呀呀,怎麽會有水塘啊,好深好黑好可怕喲……”乙靜賴在對方的懷裏,嬌嬌怯怯。
  而站在樓下提著一隻旅行箱的我,看著這個連隻蝌蚪都養不活的水塘,冷汗頓時流滿了整個背脊。
  乙靜終於注意到我了。於是那一瞬間,她和法拉利男一起,都臉紅成了一對吉祥娃娃,真是可愛得沒話說了!害羞的法拉利男撓了撓頭發,隨即主動幫我把箱子搬進了車廂裏。我道了謝坐了進去,才發現原本頗為寬敞的車內空間居然被三隻除了我以外的旅行箱塞得滿滿當當了。乙靜隨後小心翼翼地也坐了進去,我就問她,
  “你幹嗎不把箱子放後備車廂?”
  “啊,後備車廂已經被塞滿了啊!”乙靜無辜的一句話,卻足以讓我吐血。
  “你啊,不是殺了人,現在是準備逃亡到國外吧?”我斜眼看她。
  “是啊是啊,我好舍不得你啊,佳瞳。自從上映了斷臂山以後,我對你的愛忽然就強烈地覺醒了,所以即使我殺了人都要帶著你一起逃,生生世世在一起……”乙靜掩嘴輕笑著。
  我白她一眼,一扭頭,從反光鏡裏看見法拉利男無限溺寵的目光。隨即又是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
  車子無比平穩又拉風地開進了學校。我和乙靜下了車,法拉利男又從司機搖身一變成了挑夫,左手提一個右手抓一個地,搬了好幾次才把我的一隻,和乙靜的一堆箱子搬進了宿舍。
  “我也幫忙一起搬吧……”看著對方汗流浹背的樣子,連襯衫都濕得隱隱透明了,我不由地插嘴道。
  “不用不用的,”他回頭,憨憨地一笑,“女孩子的話,坐在一邊就可以了。”
  我心頭一熱。看著乙靜微笑的目光,也多少體會了她的幸福。
  好不容易搬運完畢後,麵對積攢了兩個多月灰塵的房間,法拉利男又無怨無悔地變身成了傭人。他先跑去了學校的超市問營業員,
  “這裏有賣吸塵器的嗎?”
  營業員一呆,搖了搖頭。打量了下眼前文質彬彬的男人,隨即又指了指牆角處的掃帚和畚箕。法拉利男的臉色一黑,終究還是買了下來。還買了幾包零食和飲料,於是乎在下一個小時裏,我和乙靜就坐在他擦幹淨了的椅子上,吃香喝辣地看著他捋高了袖子辛勤地掃起地來。掃到一半,他的手機響了。他把掃帚握在左手繼續掃著,右手接起了電話,
  “啊……什麽?XX實業的股價跌了那麽多?那趕緊補倉!XX集團的就可以拋掉了,資金回流加入下一輪收購戰……啊,你先等一下……”他突然回過頭,一張嚴肅的臉立馬變得溫柔無限,“乙靜,我剛買的畚箕放在哪裏了?”
  “就在你後麵啊。”乙靜笑得甜蜜。
  法拉利男回過身子,見畚箕還套在超市的塑料袋裏。他的左手握著掃帚頑固地守護著一堆灰塵,右手舉著手機騰不出空,幹脆就伸長了腿,用錚亮的鱷魚皮鞋奮力地夠啊夠啊,把畚箕從塑料袋裏硬是拖到了腳下。又用佝僂的腳擺正了畚箕的位置後,握著掃帚的左手就晃悠晃悠著,艱難地把垃圾全趕進畚箕裏。一邊這麽滿頭大汗地幹著,一邊還肅穆地對著電話吩咐道,
  “就是這樣的。XX集團的全部拋掉,等價位到了水平線以下再通知我……喂……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和乙靜見了,不由就抱成一團竊竊而笑。而電話那一頭的小秘書啊,八成是被老板難得溫柔持家的一麵給嚇到了吧!
  ……
  我和乙靜此起彼伏的狂笑聲成功地讓法拉利男麵紅耳赤了。他尷尬地咳嗖了幾下,對著電話那頭的秘書說,
  “恩……啊……那就這樣吧!有情況再報告我……”說完,迅速地掛斷了電話。回頭,又是無可奈何地看著乙靜,那眼神仿佛是在埋怨著,‘不都是為了你嗎?你還笑?’
  乙靜也終究招架不住他幽怨的眼睛,抽了幾張芳香四溢的紙巾躍到他的身邊,輕輕拭去他額角的汗水。
  “也不早了,你那麽忙,先回去公司吧!”
  “啊這怎麽可以,我還想帶你和謝小姐去吃頓晚飯的……”
  “不用了……”我連忙推辭道。法拉利男依舊有些猶豫,看來禮貌周到的傳統觀念是深深地植根在他腦子裏的。適時短消息的鈴聲自他褲子口袋裏飄出來,他大概是真的要忙了,這才說道,
  “那這頓晚飯,我下次一定補回來!今天就先走了。”
  臨走前,他還是抽時間把我們宿舍的地板都掃幹淨了,把掃帚畚箕都歸置好之後才舉著手機‘喂喂喂’地小步跑下樓去。
  乙靜隨即快步走進陽台,專注地看著對方從樓裏出來,上了法拉利,駛出了園區。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戀戀不舍地回到房間裏。
  “真是個好男人啊!”我由衷地感歎。
  “是啊,”乙靜幸福地微笑,“我的後半輩子啊,可全係在他的身上了。”
  ……
  到了晚上,我和乙靜紛紛打開行李箱子整理東西。我隻花了半小時就把全部家當都歸攏完畢了,而此刻的乙靜對著六個箱子的衣服飾品愁得歎氣連連,又突然一臉乖巧樣的湊近了我,
  “我說,佳瞳啊……你下層的衣櫃幾乎沒放東西吧!能不能暫時借我放放?”
  “暫時?”我一挑眉毛,“上個學期就是一時心軟‘暫時’借你用用,結果就象是細菌感染一樣無限地擴張蔓延。於是突然有一天,我居然發現你一個禮拜沒有洗的襪子居然堂而皇之地蓋在我的內褲上!看得我直發癢!”
  “我後來不是道歉了嗎?”乙靜一臉的無辜。
  “你還敢說?”想起往事,我不禁地齜牙咧嘴,“你……你……你道歉,居然送了我一瓶婦炎潔做賠罪禮?”
  “我是看你還繼續在穿那些內褲,有些擔心你的健康罷了……”乙靜明顯換上了惡作劇的表情。
  “哼,我不需要啦……”我被她說得有些臉紅了,忽然想起那瓶被我丟在角落裏的婦炎潔現在不知道還在嗎?於是慌忙地憑著記憶去角落裏翻找,結果在歸置整齊的掃帚和畚箕旁,看見了那瓶孤獨佇立的婦炎潔。
  哦!!!上天啊,你宰了我吧!細心的法拉利男似乎還把瓶子上的積灰都擦幹淨了!而那瓶子上麵還貼著乙靜當年寫的祝福卡片,
  “送給親愛的佳瞳。記住,洗洗更健康!”
  難怪覺得法拉利男剛才走得那麽匆忙又隱隱含著尷尬,我渾身的冷汗嘩嘩地冒著,卯足了力氣大吼一聲,
  “乙靜,八嘎牙路!!!”
  而一旁的乙靜見了,早就樂不可支了。在我憤怒揮拳之際,她已經旋轉著輕盈的步子逃之夭夭咯。
  ……
  打打鬧鬧了好一陣子,我終究還是耐不過美女的請求,把下層的櫃子讓給了她。於是那些露背的晚裝啊,抹胸的長裙啊,諸如此類完全和我謝佳瞳氣質不符的高檔衣服被一一地搬進了我的櫃子裏。我早早地就收拾完畢了,等去浴室洗了個痛快澡回來,乙靜還在那裏和成堆的華服做著鬥爭。等我把一份報紙從頭到尾又從尾到頭地都翻完了,她才姍姍地整理完了東西,急吼吼地提著籃子趕在浴室關門之前去洗澡。
  “洗個澡還要走五分鍾路,學校的設施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和賓館同步啊?”她氣急敗壞地準備著沐浴露和洗發膏。
  “等校領導們個個都有了如同法拉利男那樣癡情又多金的男人,就會有翻修學校的資金了吧!”我搖了搖頭,嘲笑這個越發嬌氣的大小姐。
  乙靜哈哈一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狂奔去浴室。
  乙靜走了十多分鍾,我在寢室裏安安靜靜地翻看著小說。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我起身去開,原來是班長登門拜訪。二個月暑假不見,班長彎彎曬黑了不少。卻是一臉精神百倍的氣質加上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讓她看上去象個卡通小猴子一般的可愛。
  班長的手裏拿著一張花花綠綠的宣傳單,側著腦袋往屋子裏張望著。她和我隨意玩笑了幾句以後,就挑明了來意,把宣傳單遞給我看,
  “TOP GIRL ,校園十大女生比賽?”我驚訝地照著單子念。
  “說白了就是選美,暑假裏學生會就在策劃了。明天開學,正式貼公告!”
  “選美?那麽沒有曆史底蘊和文化內涵的比賽,校方也會同意舉辦?”
  “怎麽不同意?校長怎麽說也是個正常的男人啊!”班長說著,眼神淫邪。
  我不禁地一冷,又問,“那麽,你現在來是為了?”
  “哦,是這樣的!雖然是自由報名的比賽,但是為了學院的形象和榮譽,我們這些班幹部也會私底下邀請有實力的女生參加,今晚就是來發請柬的。”
  “你是說……”我的眼睛嗖地一亮,“你的意思是,來邀請我參加比賽嗎?”
  班長愣了下,然後清了清嗓子,“……我說過了,要顧及學院的形象和榮譽的……話說回來,乙靜不在嗎?”
  我撇了撇嘴巴,苦苦一笑,“開玩笑而已啦,班長你還是直言不諱得那麽討厭……乙靜去洗澡了,我會轉告她的。不過乙靜那個人啊,雖然平時是花枝招展的模樣,不過滿淡薄名利的,選美這種事情,她不一定有興趣參加喲!”
  “我知道,就是問問她的意見!那麻煩你了,佳瞳。”班長把宣傳單放在桌子上,幾步走到門口,又猶豫地回過頭說,
  “那個……佳瞳啊……比賽是自由報名的……所以你可以嚐試一下的!……不要介意別人的目光就好……”
  明明知道是玩笑話,卻因為她一本正經的語氣而為之氣結!班長見我瞪圓了眼睛,哇哈哈地大笑著,隨即一陣風似的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
  乙靜在十分鍾後悠悠然地回到了寢室。她用電吹風烘烤著濕漉漉瀑布般的長發,半垂的鵝蛋臉上是櫻色的紅暈,每一個毛孔都是水當當的樣子。修長的雙腿互相搭著,露在短短的休閑褲外麵。就連用腳趾摳癢的樣子都充滿了魅力。
  “你看著我幹什麽?一臉的邪念!”乙靜斜眼看見了,笑著問我。
  “啊……沒什麽,校園十大女生,乙靜小姐!”
  “啊?”
  我隨即把宣傳單給她看了。果不其然地,她不屑一顧地哼哼了幾聲,繼續吹幹著長發,
  “啊呀呀,我的美貌無須用一堆庸俗又色迷迷的評委去證明啦。”
  “是啊,話說你走在路上聽到的口哨聲,都能讓人誤以為是下課鈴響了……不過你還是去班長寢室,親自和她說明一下吧!”
  乙靜點了點頭,吹幹了頭發後,穿著拖鞋吧嗒吧嗒地就去了。我於是開始刷牙洗臉準備上床睡覺,正打算爬上床鋪呢,見乙靜忽然滿麵凜然地推門回來了。那神情是有些得意的,更多的卻仿佛是風雨欲來之前的灼灼期待。我皺著眉毛問她,
  “怎麽了?”
  她揚了揚胳膊,激動道,“我報名了,向著TOP GIRL進發吧!”
  我聽了,驚訝地趕緊又問,“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主辦方的獎品很誘人嗎?”
  “就那點小財,還不夠我打牙祭的呢!這樣的啦……”她說著,忽然興奮地湊近了我,“班長她一個勁兒地慫恿我,還把其他學院的報名表拿給我看,以示這次比賽的規模龐大。我推三推四之際,不經意地就看見了旅遊學院的名單裏,竟然有芊芊的名字!”
  “芊芊?”聽見她,我的麵色不由地一沉。
  “是啊,”乙靜聳了聳肩,“我本來是沒什麽興趣啊,但是一想到那個小妖精在舞台上興風作浪的樣子就受不了,一激動就答應班長了!”
  “……乙靜,你有那麽討厭芊芊嗎?”
  “當然啦!”她回答得憤恨,“那個小妖精人品大大地有問題,她不是一直在欺負你嗎?”
  啊,原來是為了我啊!我心頭一暖,幾乎要落淚了。趕緊三下兩下爬上了床鋪,把濕潤的表情藏在蚊帳的後麵。緊緊握著毯子來回地拉扯,忽然就在心裏起了戰鬥,猶豫著要不要把咖啡坊的事情也告訴乙靜呢?想了半天,還是作罷了。因為乙靜一定會罵我蠢吧,都是因為了對大宛的那一絲絲割不斷的情愫,才給了芊芊可趁之機。
  “總之,本姑娘就是見不得那小妖精神氣!”乙靜說著,已然打起了濃重的哈欠。她取了刷牙杯子往盥洗室走去,邊走邊大大咧咧地喊著,“人生難得幾回搏啊!為了以後的戰役,今晚還是早早睡覺養皮膚吧!”
  ……
  開學以後不久,校園的各大宣傳欄裏果然都貼起了一排一排張揚的‘TOP GIRL’宣傳海報!海報的背景是眩目燈光下的舞台,正中央站著一個窈窕少女的黑色輪廓,在臉上打著個大大的問號。意味明顯,是誰主沉浮的暗示,勾引著路過的多少少女裝作不經意地側目。
  而每天走到上課的路上,伴隨著秋日的落葉和溫柔的晨曦,校廣播站裏的學生會主席也用他激昂又磁性的聲音不斷地宣揚著‘放飛青春,把握未來,我們年輕的夢想從這裏起步!’之類的陳詞濫調。乙靜迎著颯爽的秋風,聽得渾身的雞皮疙瘩排著隊集體跳樓。卻也不得不感歎著,看來學生會在這次比賽上算是下足了功夫喲。
  於是乙靜也就悄悄地認真了起來,大有在沉默中爆發的氣勢!
  比如中午在食堂和她吃飯,見她的目光冷冷地一一掠過被烹調得色澤油亮的大魚大肉們,隻是麵無表情地指揮著打飯的大叔,
  “這邊這個綠的……那邊那個綠的……再後麵那個綠的是什麽?……啊不要了,兩個綠的就可以了!……”
  整一場點菜的過程就象是繞口令一般,一旁的我不由地哈哈大笑了,乙靜從大叔手裏接過這一盤綠汪汪的春天,愁眉苦臉的樣子似乎也沒有多大的食欲。隨即,隻見她的勺子無意識地一圈一圈攪動著,盤子裏的菜也漸漸變得稀爛,倒更象是一陀剛被擠出來糊糊的綠顏料了。乙靜久久躊躇著,更是難以下口。卻是耳朵一尖,忽然聽見身後的一段對話,是兩個女孩子的聲音在大聲交談著。
  “唉,你說我到底要不要去參加啊?好猶豫啊!”
  “你都猶豫了整整一天了。其實自由報名又沒有限製,機會是人人平等的,你不如試試看吧!”
  “其實我也這麽覺得的啦,而且,萬一評委就喜歡我這種可愛的鄰家類型呢,嗬嗬……”
  我聽著聽著,竊竊地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那位自信滿滿的姑娘。這一看,不由地嘴角一抽。
  乙靜的目光也假裝跟著一隻飛舞的蒼蠅,緩緩地側了過去,然後會心地笑了,
  “喲,眼睛幾乎要和臉上的青春痘融為一體的女孩子,真的很難得。還有一個如此貨真價實的蜂窩鼻,小蜜蜂見了她,一定會撒下滿滿思家的淚水的……以如此令人甘拜下風的可愛為武器,簡直就是鄰家殺手的典範……恩恩,真是此女隻應天上有,我相信,評委們會象喜歡大熊貓一樣地喜歡她的……”
  乙靜雖然毒舌得有些滔滔不絕了,但我又看了看那位已經在飄飄然地預想著怎麽花獎金的姑娘,不禁覺得自知之明還是十分重要的。於是也跟著笑了,
  “幸好我長得平凡,怎麽也構不成你乙靜的威脅。”
  乙靜聽了,於是風情萬種地抿了抿嘴了,“不過平凡也有平凡的可愛啦……”說是遲,那時快,她嗖地一聲出動了筷子,突然夾走了我盤子裏的幾塊牛肉放進她自己的嘴裏。我看得瞠目結舌,乙靜倒是樂嗬嗬地把綠顏料推到一邊,
  “話說回來,如果參加比賽的都是那樣的熊貓妹妹,那我何苦傷了自己的胃呢?”
  ……
  在上了一天的課後,晚飯的時分,我和沈豪約在了校外的意大利餐廳見麵。乙靜則買了兩根黃瓜和我揮手告別,晃悠著說要拿回寢室敷麵膜去。想像著她難得那刻苦的樣子,我對著意大利麵都不禁地笑出了聲,沈豪於是奇怪地問我,
  “怎麽,意大利麵在說笑話給你聽嗎?”
  我趕緊清了清神誌,抬起眼專注地看他。老實說,這是我和沈豪自從咖啡坊事件以來的第一次會麵,我多少還是有些輾轉不安的。於是精心打扮顧盼流連,總算是在校門口,被他那嬉皮笑臉的神情逗得放鬆了神經,覺得這一切好歹算是回歸正軌了。
  “啊……沒什麽……我隻是在想我們學校選美大賽的事情。”
  “就是那個TOP GIRL?十大女生比賽?”沈豪似乎也是略有耳聞了。他隨即表情一僵,手中的叉子哐當掉在盤子裏,“你……你是說……你也要報名參加?”
  我看了,著實討厭他那宛如見了母雞飛天的表情,於是故意回答,
  “是啊是啊,明天就是初賽了,我好緊張啊……其實呢……”我說著,心念一動,賊賊地笑了,“你可不要看不起我,是班長昨天特地來邀請我參加比賽的!還說是為了學院的榮譽和形象呢!”
  “哦,是嗎?”這下,沈豪卻聽得波瀾不驚,“那她一定還囑咐你了,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吧!”
  滿滿的黑線啊,在一瞬間密密麻麻地遮蓋了我的眉眼。沈豪居然一字不差地猜到了昨晚班長對我說的話?我不禁為此氣得骨碌碌了,噘了嘴爭辯道,
  “我啊,不僅打算去報名參賽!還要特別向評委介紹,我這個一沒身材二沒臉蛋的謝佳瞳,可是堂堂沈豪大少爺的女朋友喲!”
  沈豪聽了,於是笑得更歡樂了,“哦!那我現在就打電話去爸爸的公司,讓他們趕緊準備好蓋了公司印章的介紹信。否則評委們很難相信你的話吧!”
  啊!討厭!又被他擺了一道。我氣到炸心炸肺,又一時反駁不出什麽話來,幹脆低頭玩弄起意大利麵來,不理他不理他!沈豪見我真的生氣了,這才討饒地換上一臉的柔情,
  “啊,你真的要參加?那我可要下足血本為你保駕護航了。”
  “也不是啦……”我終究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弱弱地說出了真相,“其實是乙靜被邀請參加了比賽的。”
  “怪不得,我想也是啊!”沈豪聽了,如釋重負。還立刻擺出一副‘原來如此’以及‘本該如此’的表情。
  他的表情持續地顯示出某些欠扁的特質。
  於是就在下一個瞬間,以他的臉為靶心,一把閃閃亮又鋒利無比的叉子就在憤怒女主人的奮力一揮下,精準地發射了。沈豪也好不遜色,他眼神一凜,猛地一個一百八十度大彎腰躲過攻擊,隻見叉子以優雅地弧度斜斜地釘在了他身後的牆壁裏,晃出光影萬千。他眼明手快,趁我不備又以閃電之速收走了我麵前的其他餐具,刀子勺子一個不放過,統統收到了自己的一邊。確定安全了,他才悠然地繼續了話題,
  “生什麽氣呀,乙靜參賽是個機會!我不是說過嗎,她那麽照顧你,我要好好謝謝她的!”
  哦?我倒差點忘了呢,“……也是,反正評委是正常男人的話,她進決賽是毋庸置疑的。那,到時候一起去現場為她加油吧?”
  “那還用說,一定捧場!”
  “說定了喲……那現在可以把餐具還給我了嗎?”
  “不可以,這些作為後備凶器已經被本大法官沒收了!”
  我哭笑不得,“那法官大人,你讓我怎麽繼續吃完這盤意大利麵啊!”
  “法官大人宣判如下,讓你男朋友用嘴喂你就可以了。”
  ……
  第二天就是TOP GIRL的初賽日了。
  規則是想要參賽的女孩子在中午的規定時間,到體育館領取候場牌,緊接著由學生會的諸位幹部們麵試。麵試分為幾道問答題,不過最主要的是看幹部們對選手的第一印象,說白了就是漂不漂亮了。幾位幹部給選手的打分都會記錄在案,之後再選出四十七個總分最高的參加複賽。不過在學生會主席的手裏掌握著三張直接pass的紅牌子,這對於選手來說簡直是莫大的榮譽了。
  於是那天中午,我陪著乙靜去體育館報名。
  頂著熱辣的太陽姍姍來遲地趕到了。見參差不齊的女孩子們都已經排起了長隊,我趕緊想衝去隊伍的最末幫乙靜占個位子,卻被乙靜一把拉住了。她朝我擠了擠眼睛,我向後一看,原來熊貓妹妹正在我們的身後慢慢走過來。話說她今天穿著一身粉紅的衣裙,臉上大紅的青春痘被厚厚的遮瑕膏一蓋,也是粉粉嫩嫩地無比可愛。一雙綠色的娃娃皮鞋象是花莖一般支撐著她這朵嬌豔的玫瑰。她麵色紅潤,微笑著和身邊的女伴說,
  “聽說是學生會主席親自麵試啊,人家從小到大都不太和男生打交道,好緊張呢!”
  這話直聽得乙靜笑得豎不起腰來。適時熊貓妹妹走到了乙靜的身邊,他聽見乙靜突兀的笑聲,猛地回過了頭狠狠地瞪了乙靜一眼。卻是那一瞬間,從她的臉上脫落了無數細微的白色粉末,在陽光的照射下如同塵埃一般在半空中漫舞。直惹得我噴嚏連連。
  “啊呀,撒粉了撒粉了!”熊貓妹妹的女伴趕緊提醒她。
  “討厭啦……”熊貓妹妹一驚,連忙拿出了粉餅,糊牆似得修補了起來。
  乙靜笑得緩和了,見熊貓妹妹排在了隊伍的最後麵,也就拉著我排到了熊貓妹妹的後麵。
  “美是要靠對比才能體現的。”她衝著我神秘一笑。我渾身一冷,想來乙靜有時候還真挺陰險的呢。
  不過的確,在熊貓妹妹的大力襯托下,今日的乙靜看起來是別樣的美豔了。連維護會場秩序的工作人員見了都紛紛臉紅,竊竊私語並投來讚賞的目光。
  “你已經成功虜獲了群眾的心啊……”我拉了拉乙靜的袖子,感慨道。
  但乙靜卻並沒有回答我,她的目光牢牢地盯著主席台麵試的地方。我覺得奇怪,乙靜是緊張了?於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由地四肢一麻。
  是芊芊……現在正在麵試的人,是芊芊……
  ……
  隔著遠了一些,我聽不見芊芊和學生會幹部們的問答。隻見她今天的穿著也是溫婉可人的,卡通圖案的上衣加牛仔裙,糖果色的發夾裝飾著直直披散的長發,一副乖巧少女的好模樣。她時時掛著微笑,說到什麽時,還羞澀地低下了頭,手指在裙擺上絞動著。學生會主席看上去是一副運動大男孩的樣子,他對芊芊的表現似乎是十分滿意,和周圍的幾個評委交頭接耳地商量,一隻手已經搭在了紅色的‘pass’牌上了。
  “要直接‘pass’了嗎?”我聽見身邊的人這麽議論著。
  “可能是,這個選手素質不錯啊!”
  “不過這已經是最後一張直接‘pass’的紅牌了吧!”
  “所以評委們才格外地謹慎啊……”
  看見芊芊也這麽‘努力’,我多少有些不自在。還在鬱鬱地歎氣著,身邊的乙靜卻一聲冷笑,竟然離開了隊伍徑直走向了主席台。
  “乙靜……你幹什麽……”我一個疏忽沒能拉住她,小聲地叫她回來,她卻充耳不聞。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口,看著乙靜風情萬種地走到了主席台前。工作人員也沒有料到這一幕吧,一時間竟也沒有一個人阻止她。
  “這位同學……你?……”學生會主席的目光成功地被乙靜吸引了。我清楚地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驚豔的光,和看著芊芊的讚許的眼神截然不同。
  “啊……”乙靜大大方方地笑了。朱唇輕啟,嗬氣若蘭,“我是來參加比賽的……可是這裏人太多,我一時找不到排隊的地方……那個,我似乎打擾到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乙靜說著,無辜地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芊芊。芊芊的目光複雜,眼睛裏燃著火,嘴唇卻也在矜持地笑著。
  “沒有打擾沒有打擾……我……啊……排隊啊,是在那裏的……”學生會主席臉色微熏,已然有些口齒不清了,他指了指長龍般的隊伍,又忽然搖了搖頭說,“啊,不要了,這位同學你就站在這裏等一下好了。”
  說完,他清了清嗓子,手掌明顯地離開了直接‘pass’的紅牌。他在表格上寫了些什麽,然後對芊芊說,
  “這位同學,你的素質相當不錯。通過初賽的話,我們會把複賽的邀請函寄到你的寢室的。”
  “……那,謝謝各位評委了。”芊芊的笑容立刻變得尷尬了。她僵硬地彎腰鞠了躬,走下了主席台。路過乙靜身邊的時候,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徑直走向了泱泱的人群。
  這一幕宛如在眾人之間投下了巨型炸彈,不僅是我瞠目結舌,周圍其他的候場選手也都唧唧喳喳地議論起來。
  “切,裝模作樣!”我聽見熊貓妹妹憤恨地說,“不知道在哪裏排隊?那女人剛才不是屁顛屁顛地排在我後麵的嗎?”
  “……你別激動,又撒粉了……”她的女伴無奈地又提醒她。
  其他選手的議論,我也都豎著耳朵聽了一些。
  似乎大家由此對芊芊這個選手都有了深刻的印象了,卻似乎是都把芊芊當成了一個笑柄。眾人都津津樂道著學生會主席是如何故作輕巧地把手從紅牌子上挪開,而那一瞬間芊芊臉上的尷尬是怎麽都掩蓋不住的。更多的人關注的是乙靜,其他選手們提到這個一出場就扭轉乾坤的女人,卻是誰都不願意多說什麽。一方麵或許是不願意承認對手的美貌,另一方麵也著實無法反駁乙靜的魅力。所以當聽見學生會主席宣布下一位麵試的時候,會場瞬間就鴉雀無聲了。目光齊齊看向了主席台。
  “下一位同學,請到主席台上來。”學生會主席說話時,目光明顯是看著乙靜。
  乙靜卻擺起了架子,她的眉目低垂。待到主席問了第二遍,才天真地抬起頭,
  “下一位,是指我嗎?”
  “是的。”主席不顧真正的下一位選手正撕了候場牌離開會場,隻是重複道,“下一位就是你,請上來吧!”
  乙靜禮貌地笑了笑,站上了主席台,把候場號碼和學生證遞了上去。
  “教育學院,乙靜同學?”
  “是。”
  “啊,我還以為你是影視學院的呢……”主席脫口而出,忽然覺得此話不妥就住了口。
  但乙靜微微地笑,“怎麽說呢,我覺得影視學院的女生,美在一種藝術的氛圍和追求。而教育學院的女生,她們的美是更質樸實在的。因為她們是將來要美化人的心靈的,自然而然,一種親切柔和的美就會突顯在容顏上了。”
  “啊,乙靜同學說得很好。”主席不禁地狂點頭,“那你的興趣愛好是?”
  “打扮自己。
  “那你的特長是?”
  “成功地打扮自己。”
  “那你對本次大賽的感想是?”
  乙靜俏皮地歪了下腦袋,“放飛青春,把握未來,我們年輕的夢想從這裏起步!”
  主席一聽,臉色更是通紅。頓了頓,似是鼓起勇氣,他抬頭繼續說道,
  “那最後一題,可以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嗎?”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隻有乙靜一個人沒表現出太大的驚訝,仿佛是意料之中的。她於是甜甜地回答,
  “不可以。不過我可以給你我的正式選手編號,你手邊那張紅色的‘pass’牌上的選手編號,應該就是我今後比賽的號碼了吧!記得要為我投票喲!”
  ……
  我站在台下認真地看著,激動地就快要流淚了。為了乙靜的出色表現,我巴不得拉了必勝的橫幅繞著體育館飛奔幾圈。瞧見身邊的熊貓妹妹又在妒忌地嘩嘩撒粉了,其他選手對乙靜的言行也是褒貶不一。有人說她太招搖討人厭,也有人說她的勇氣襯得起她的漂亮。
  不論台下怎麽議論,台上的主席搔了搔頭,忽然嗬嗬笑了起來,
  “乙靜同學,拒絕了我的最後一題,你的總分可能會很低喲!”
  乙靜卻沒有緊張,安靜地看著他,並不回答。
  隔了良久,主席隻得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的手又擺在了‘pass’牌上,眼神向其他評委征求著意見。然後點了點頭,萬眾矚目下,他鄭重地把牌子遞給了乙靜,
  “你的總分不合格!但是看不到你,評委們都會寂寞,所以不得不把直接‘pass’牌發給你!恭喜你,乙靜同學。”
  “謝謝!”乙靜接過牌子,輕輕頷首。隨即帶著滿滿的勝利微笑,婀娜地走下了主席台。我激動極了,排開人群向乙靜跑去。卻是眼神無意間掃到了體育館的出口大門,見到一件卡通圖案的上衣正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出會場。
  ……
  乙靜的這一場完勝,成了我們倆姐妹就著啤酒花生開心暢談的興奮事。
  乙靜說,其實她剛剛走向主席台時,心裏也是顫顫巍巍地打著鼓的。隻是臨近了,看見了芊芊嬌柔做作的笑臉,才仿佛是得到了力量般,決心放手一博。
  “不怕失敗嗎?在那麽多人麵前。”我問她。
  “原本是有些擔心的啦,但是,一看見學生會主席看著我的眼神,我就知道萬無一失了。”乙靜妖豔地微笑,從桌子上又抓起一罐啤酒,去了拉環骨碌碌地喝了起來。
  “其實,你才是妖精呢……”我感慨著,攔下她唇邊的酒罐子,“我們還沒有幹杯呢!”
  “對喲……”她抬起眼睛,亮晶晶得已經有些醉意了。於是我們彼此都高高地舉起罐子,
  “幹杯!為了乙靜的冠軍寶座!”我真誠地祝福。
  “幹杯!為了芊芊那個死女人再也囂張不起來……”乙靜迷醉地說著,然後撲通一聲趴倒在桌子上。
  看著她緋紅的醉顏,我心裏湧動起溫柔來。是為了我嗎?參加比賽是為了替我出氣,初賽就鋒芒畢露也是為了我……乙靜,謝謝你,一直一直都這麽照顧我……
  我清理了幹淨了桌子上的食物垃圾,關小了窗戶,然後使足了力氣把乙靜搬到床上。脫了她的鞋子,然後把毯子蓋在她身上。她卻嫌熱了,不一會兒就伸出了手腳,翻了個身子,把毯子全蹬到一邊。她的眼睛閉得緊緊的,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嘴巴稍稍地張開,似乎在咿咿呀呀地喃喃著什麽。
  這個小妖精啊,我不禁莞然地笑了,重新把她的手腳擺回毯子裏,又檢查了下,這才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
  服侍乙靜安然地睡下了,我也沒什麽事情可做,就早早地刷牙洗臉準備睡覺了。
  把溫熱的毛巾蓋在臉上,感覺每一個毛孔都伸展得無比愜意。再猛然睜開眼睛,似乎世界就象是被水洗滌過一般地清明。於是身體呼喚著軟軟的床,倦倦的睡意襲來,配合著月色宜人,今晚應該會有個好夢吧。坐在床上,擰滅了燈,忽然想起書桌上的手機還沒有關呢。於是下了床向書桌上摸索著,剛握到那個冰涼的物體時,突如其來地,它響起了。
  我被它猛地一嚇,生怕吵醒了乙靜,趕緊接通了跑到陽台上,關上拉門。
  “喂,哪位?”
  對方頓了下,“我還是第一次打熟人的手機,被問到是哪位的。”
  我摹地心驚了,“啊……大宛啊……不好意思,剛才沒看見來電顯示就接通了。有什麽事情嗎?”
  “……其實沒什麽,你的室友乙靜她今天拿到直接PASS的紅牌了吧!恭喜一下。”
  我聽了,有些不知滋味。忽然就怪怪地笑了,“我光顧著和乙靜狂歡呢,還沒有打電話告訴沈豪,你就知道了?”
  他也跟著苦苦地笑了幾聲,“……沈豪他不在寢室,有事出去了。其實,我想你也猜到了吧,芊芊她……是芊芊打電話向我哭訴的。”
  “她和你哭訴什麽了?”我冷冷地反問,“天地良心,我家乙靜可是沒有做任何在背地裏陷害你寶貝芊芊的事情啊!一切都是乙靜她光明正大地贏來的!”
  “我又不是沒見過乙靜,”大宛聽出了我的激動,語速不由地快了,“她那麽漂亮,芊芊的確是比不上她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隻是純粹地恭喜咯?”我覺得奇怪,乙靜和大宛雖然認識,卻隻是因為我而僅見過幾次而已。大宛會因為這數麵之緣而特地打電話道喜?躊躇之間,不禁就把話挑明了,“你想說什麽,就痛快地說呀!我還要睡覺呢!”
  大宛聽了,似是幽幽地歎了口氣,“佳瞳,為何連你和我都變成這樣了?”
  我聽清了,握著手機的手指都開始僵硬。掙紮了許久,連眼淚都要被他勾引了,終究忍住了突如其來的一陣軟弱,硬著口氣回答,
  “你什麽意思,我不明白。”
  “佳瞳……”大宛卻持續柔聲地喚我。不知是因為恍然的月色,還是瑟瑟的涼風,我的心誌在他的聲線下一陣陣地虛脫發麻,聲音都沙啞了,不由裝起了急躁而凶狠的語調問他,
  “你,你到底想說什麽?不說我就掛了!”
  “沒什麽……我……”大宛還是猶豫不決,支支吾吾。他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善言詞地,隔了好半天才說了出口,
  “就是想問問你,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想問問你,芊芊有沒有欺負你。”
  我不敢相信,一時驚訝地啞口無言,隻剩下混亂的呼吸聲通過擴音器,一一巨細無遺地傳給了那一頭的大宛。我不該這麽懦弱的,但就是不爭氣地,真切地被他的話語打動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啊,”嘴裏依舊在逞強著,非要他親口承認這個事實,“芊芊欺負我了嗎?你也看得見你的寶貝芊芊欺負我嗎?”
  “佳瞳,對不起……芊芊今天打電話象我哭訴,說乙靜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愚弄她。但是她怎麽也不肯說具體的過程,我問得多了,她就掛電話。我很擔心,全然不了解來龍去脈,隻大致地知道乙靜代替芊芊拿到了PASS牌,其他就不清楚了……不由自主地就在想,想著這是不是芊芊的錯?她到底有沒有在其中做什麽傷害你們的事情?……芊芊她……我……”說到這裏,我居然聽見大宛輕輕的哽咽聲,斷斷續續,他沒有辦法再說下去了。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大宛哭,隔著遙遠的距離,依舊令我心酸不已。不知不覺地,我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一顆一顆雜在陽台的地板上。夜風吹到我的麵頰,那些鹹鹹的水珠就成了一灘灘的鹽漬,妝花了我的臉。
  大宛深深地吸氣,終於說了下去,
  “對不起,佳瞳……其實,我就是來問問你……你還好吧?沒發生什麽吧!”
  我也抬手擦了擦眼淚,強顏歡笑地回答,“沒什麽,我……”
  卻是話還沒有說完,身後傳來了猛烈地拉門聲。我還來不及回頭看,手中的手機已經被闖進陽台的乙靜一把奪去了。
  我被嚇得心驚肉跳,見乙靜赤著一雙腳踩在陽台上,身上還裹著毯子。
  “喂……啊,大半夜能讓佳瞳在陽台上又哭又笑的人,我就猜是梁大宛了!”她說著,狠狠瞪了我一眼,隨即別過身子刻意不讓我聽見大宛說什麽,
  “啊……什麽什麽……那謝謝啊,我應該得到的,實力嗎,嗬嗬……恭喜的話發個短信就可以了,還勞煩您深更半夜地打電話給佳瞳,乙靜我真是不好意思啊,怎麽都覺得是沾了佳瞳的光呢……沈豪不在寢室裏嗎?……果然,沈豪在的話,怎麽忍心讓佳瞳穿著睡衣在陽台上一邊吹風一邊打電話?……不用道歉的,我看佳瞳和你說話時表情生動得很,就是太生動了點,容易麵癱……啊要掛了嗎?不再多說幾句嗎?……對了,你剛才問佳瞳好不好吧!這話沈豪每天都會問她的,就不勞您操心了……嗬嗬,那再見吧!……對了,我的正式選手編號是181818,到時候記得別光為芊芊一個人投票啊……”
  ……
  連珠炮一般,終於說完了。乙靜長長地舒了口氣,把手機關機了,再放回我手裏。
  “乙靜,我……”我握著發燙的機器,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道歉也沒用!”乙靜卻是杏眼圓睜,立刻搶下了我的話頭,“大晚上的,你這是在幹什麽呀?哭得一張大花臉,真丟人!還把我吵醒了,你罪無可恕!”
  “對不起……”我難過地低下頭。卻突然覺得一隻溫熱的手按在我的頭底。
  “真是的……”乙靜的口吻漸漸地放軟了,“看在你為我蓋毯子的份上,就原諒你了。”
  “啊……”
  “但不許有下次啊!”
  “好……”
  “進去吧,冷死了,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堅持在這裏打電話的。”乙靜說著,打著哈欠回了房間裏。我趕緊甩了甩腦袋,跟在她的後麵,把腳步抽離了一地銀色的月光。
  ……
  整整一個夜晚,曉風殘月,我裹在毯子裏輾轉難眠。
  感覺眼睛被浸滿了血絲,卻依舊疲倦地瞪大著,在大腦激烈的波動下持續凝視著牆壁上自己忽明忽暗的側影。糊裏糊塗,身體陣陣地發冷,也不知是何時才終於得以閉上了眼。總之,當第二天的晨曦照在我的頭頂,甚至乙靜都爬上我的床鋪,欲掀我的被子,我都無力從被窩裏抬起身子。
  “還賴床?第一節課要遲到了喲……等等……”乙靜忽然把手按上我的額頭,然後深深地歎氣,“你這個家夥兒,果然是發燒了!”
  “發燒了嗎?”我遲疑著,也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因為手心也熱乎乎的,感覺不到什麽差異。
  “大概是低燒……不過呢,也足以成為你我翹課的借口了!”乙靜轉念一想,颯颯地笑。
  “說到底,你隻是利用我逃課?”我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不滿地反問。
  “啊呀呀,沒有,沒有,我可沒有那麽大的權利能利用你,讓你大半夜地站在陽台上迎風流淚……”
  “啊啦啦啊啦啦……”我趕緊把頭又縮回被子裏,胡亂掐斷她的冷嘲熱諷。
  乙靜似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總之,還是先去醫院看看吧……”
  我在乙靜的扶持下刷牙洗臉換了衣服,人從被子裏整個鑽了出來,才察覺了身體的確虛弱得有些漂浮了。乙靜跑去隔壁,拜托同學向老師請假,我一個人對著宿舍的鏡子發呆。鏡子裏那張萎靡不振的臉,竟在眼角還掛著昨日的淡淡淚痕。
  “走吧……”乙靜突然推門回來,我一驚,從椅子上跳起。
  “好,好……走吧!”
  ……
  早上的校醫院裏,已經有很多就診的學生了。
  排隊在我邊上的有個男生,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樣,手裏卻拿著和我一樣的發燒掛號單。看他前一分鍾還眉飛色舞地和女朋友通電話,後一分鍾就從書包裏取出個保溫瓶,骨碌碌地喝了幾口冒著白煙的開水,搞得自己的嘴巴也象西遊記裏的盤絲洞一樣,嫋嫋地冒著仙氣了。男生得意洋洋,又拿出麵小鏡子練了練表情,這才痛苦萬分地走進了診室裏。
  我趕緊挪了挪位子,扭著頭偷偷地看。隻見男生耷拉著臉,
  “醫生,我渾身發冷,頭暈,四肢無力。”
  “是發燒了嗎?”醫生頭也不抬。
  “大概是吧……”男生竊竊一笑。
  “哦……那先量一下體溫吧!”醫生說著,始終垂著頭,漫不經心的模樣。他隨手取了個體溫計讓男生塞在嘴裏,隨即讓他坐在一邊等候。
  男生眼看計謀得逞,眉梢眼角都開出了桃花,坐在椅子上也不安分,神氣活現地抖起了二郎腿。乙靜瞧了,狠狠地鄙視了一把,
  “這麽陰險,也配叫男人?”
  卻不料接下來,事態卻突然陡轉直下。醫生打了個哈欠,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想要喝口水。抵到唇邊,才忽然發現杯子已經見底了,隻有幾片茶葉沾到了醫生的嘴邊。醫生於是抬了抬眉頭,招手把還牢牢叼著溫度計的男生叫到麵前。
  “同學,飲水機在樓下,我走不開身,你保溫瓶裏的開水借我喝點怎麽樣?”
  此話一出,男生的臉色立即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綠,霓虹燈一般閃爍不停。
  “怎麽,這麽小氣嗎?開水都不肯給一點?”
  “不……不……”男生麵色詭異,嘴裏還含著溫度計,說話含糊不清。
  醫生於是順勢把溫度計從他嘴裏抽了出來,瞟了一眼,侃侃地說,
  “喲,這麽快就飆到三十九度了,你燒得不輕啊!先到邊上涼快一下,過會兒再量一次吧。記住啊,要把嘴巴長大了涼快啊!……下一位!”
  男生黯然地歎了一口氣,踟躇了下,還是提了書包走到診視門口。突然又回過頭,這下總算是顯示了一點男生的氣概,
  “醫生,我幫你到樓下去倒水吧!”
  “哦?那就謝謝你了,可惜不能回報你請假條呢!”
  “沒事兒……”男生搔了搔頭發,拿了醫生的的空杯子下樓去了。
  ……
  我和乙靜看得癡癡發笑。直到醫生又喊了一句‘下一位!’,我才連忙站起了身。走進診室的時候,醫生慣例輕飄飄地瞧了我一眼。這一瞧,似乎看出來我是個真病號了。
  他抽了隻溫度計,也不問我什麽,
  “先量一下體溫。”
  我乖乖照做了。她看了看溫度計,又開了單子讓我去驗血。等驗血報告出來,二話不說直接開了一天的請假條,不過也不容許我閑著,要我先在醫務室吊完鹽水才可以回去。
  拿著單子出了診室,我愁眉苦臉地問乙靜,“吊個鹽水要多久啊?”
  “一個大小時左右吧!也有快有慢的。怎麽了?”
  “……我中午,和沈豪約了吃飯的啊,都已經快遲到了……”
  乙靜不由地撲哧一笑,“命都要沒了,還想男人呢?……反正過一會兒,我也要去學生會選美辦上交一些生活照什麽的,不如叫沈豪來校醫院陪你吊鹽水吧,我也好放心些。
  我點點頭,從手提包裏拿出手機。昨晚被乙靜關了機,到現在都沒有開過。等開機畫麵叮叮當當地過去了,立馬就來了一條沈豪的短信,
  “還沒有到嗎?我已經在苦侯了。”
  我不由溫暖地笑了,直接撥打他的號碼,把手機擱在耳邊。
  ……
  沈豪匆匆趕到校醫院的時候,護士剛剛為我掛上鹽水袋。乙靜坐在我的身邊翻看著報紙,見沈豪來了,也就站了起來,
  “既然沈豪來了,那我就走了啊!”
  沈豪的額頭布滿了汗珠,順著麵頰一溜兒地滑落著,似乎是一路從校外的餐廳跑過來的。他穩了穩呼吸,衝著乙靜禮貌地一笑,“好……乙靜,謝謝你啊!”
  “沒事兒……”乙靜回報以微笑,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了。
  沈豪目送乙靜到門邊,隨即坐在我的身旁,反手擦著一腦門的汗水擔憂地問我,
  “怎麽搞的?突然就發燒了?”
  我尷尬地笑了,一時說不出什麽。自然是不能告訴他,是因為半夜在陽台上迎風流淚的結果。
  “晚上踢被子了吧?現在雖然是秋天,但夜裏還是很涼的!”沈豪端了副教訓的口吻,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以後,不得不天天樓著你一起睡,才能看得住你啊!”
  “滾!”眼見著他又冒出一句不正經的話,我不由地嘴角微微上揚。
  “唉,說起來,這天氣也的確不好。”沈豪往椅子上重重地一躺,似是隨口拉起了家常,“其實,我中午出門的時候,發現梁大宛那家夥兒也感冒了。”
  “啊……”我心下一驚,“怎麽會的?”
  “昨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到寢室裏的,一進屋就是漆黑一片啊。還以為大宛也夜遊去了,沒想到看見陽台上有一點火光閃啊閃的,嚇得我還以為是UFO飛得累了歇歇腳呢!走近了看,才發現是大宛,蹲在陽台的地板上,一臉頹廢地在抽煙。”
  “抽煙嗎……”我失落地聽著。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沾染上的壞習慣……佳瞳,你不是也教訓過他的嗎?那張在杭州賓館的照片裏?”沈豪說著,突然扭頭看我。
  “啊……”我猛地想起那張不堪的照片,滅了煙蒂的大宛,和掛著淚痕的愚蠢的我。不由地一陣慌亂,大腦發出危險的警告,我趕緊順著沈豪的話說下去,
  “是啊是啊,我們才,才二十歲就抽煙,太不應該了……你沒有教訓他嗎?”
  “哪裏敢啊!”沈豪聳了聳肩膀,“我隻不過碰了他一下,他就顫顫巍巍地倒地上了。嚇死我了!手腳都冰涼,渾身上下隻有香煙是熱的,也不知道他在陽台上抽了多久了。”
  “這麽嚴重?”
  “今天早晨我就聽見他聲音不對頭,他卻悶在被子裏怎麽也不肯上醫院。不過他身子一向很好,我就翻出了藥片,幫他倒了開水買了些吃的,再出來和你碰麵。沒想到,連你都病了。”
  沈豪的最後一句話,把兩件事情串聯成一個難以言喻的巧合。我一陣地心虛,偷偷地側目看他,所幸他隻是隨意地把目光投向了前方的牆壁。一整片的雪白,他卻好像看得津津有味。
  “這天氣,溫差太大。夜裏還是要注意保暖啊!”我口不擇言,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是啊,佳瞳你也是!千萬不能大晚上地站在陽台上吹風喲!”
  “啊……那當然……”
  ……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鹽水袋裏的液體擰成旋渦,漸漸地消失流進我身體的脈絡裏。
  我和沈豪一句一句地聊天著。來幫我撥針頭的護士笑著誇讚沈豪體貼,一直陪伴著女朋友吊鹽水。又說我臉色好差,囑咐我吊完了也要趕緊回宿舍休息。
  我輕聲謝過,用棉花按著傷口,和沈豪一起走出了校醫院。走到一片陽光下,身子不禁有些搖晃。沈豪問我餓不餓,我搖了搖頭,實在是沒什麽胃口。
  “那還是早點回宿舍休息吧!”沈豪提議,“醫生也說了,你臉色不好。”
  我點了點頭。其實臉色的話,也許並不是因為病的緣故。
  他陪著我漫漫走到宿舍區的門口,大老遠地就見到門房間裏悠閑的阿姨和她的兩條大狗了。隻見沈豪頓時渾身一僵,我遙遙想起他和這兩隻狗的風流韻事,不禁覺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了,你回去吧!你再往前走,就該和來福它們重溫鴛鴦夢了。”我隻不過是說句玩笑話,卻見沈豪猛地一個冷戰,從頭顫到尾。
  “也,也是喲……”他還艱難地吞了下口水,“那麽我就回去了啊。”
  我點了點頭。忽然想起,還沒有告訴他有關乙靜勇奪PASS牌的好消息呢,卻不料他走了幾步,忽然回過頭說,
  “對了,剛才見麵太匆忙。你代我恭喜乙靜,她在冠軍之路上走得很通暢呢!”
  “啊,你怎麽知道的?”我驚訝地反問。
  “是大宛告訴我的。”沈豪說著,眼眸裏映著我詫異的臉,他忽然意味深長地笑了,
  “佳瞳,昨天你和大宛通電話了吧!”
  “啊,我……”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的心髒摹地停跳了一拍。
  “大宛病在床上,早晨我就拿了他的手機想打電話給芊芊的。芊芊沒有開機,我卻在通話記錄裏看見了你的名字。是昨天晚上,我不在的時候呢!”
  “啊……這個,是,是因為芊芊向大宛抱怨,說乙靜搶了她風頭,所以大宛來和我了解事情的過程,我們……”
  “我知道啊……”沈豪淡淡地打斷了我,輕描淡寫地笑著,“我知道的啊,大宛也是這麽和我說的。我又沒有不信任你們,佳瞳,你何必連舌頭都打結了呢……”
  “我沒有啊……”我心虛地低下頭,感覺身體的溫度一下子又上升了。卻是沈豪走了過來,忽然抱住了我。他幽幽地歎氣,
  “你還是太累,別想了,趕緊回去休息吧!”
  “好。”
  我不敢抬頭,感受著他的溫度慢慢地離開了我,遠去了。我卻一直驚恐地站在原地,無力挪動僵硬的雙腿。
  ……
  我身心恍惚地回到宿舍裏,乙靜已經去選美辦交完了東西,正坐在書桌前邊翻看美容雜誌。
  “回來了啊,身體好多了吧!”她神采飛揚地招呼我,“今天我去交了幾張生活照,原來top girl的50強選手網站已經在建了,複賽就開始搞網絡投票了喲……”
  她興奮地說這說那,好半天才注意到我的不對頭。於是湊過來,擔憂地又摸了摸我的額頭,
  “還是不舒服嗎?上去躺著吧!”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搖了搖頭。
  乙靜看著我的表情,眼神漸漸地糊塗。這時忽然聽見我的手機響了,我趕緊撲過去,卻失望地看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謝佳瞳同學嗎?我是xxx西餐廳的外賣服務員,現在在你們樓下,請下來拿一下好嗎?”
  “啊?可是,我沒有叫外賣啊!”
  “是沈豪同學為你定的,就在剛剛。是一些清淡的食品,兩人份的。因為沈豪同學是常客,所以錢已經記在他賬上了。”
  乙靜在邊上聽到了,興奮地嚷嚷,“啊,兩人份?也就是我也有份咯?萬歲……”她立刻換了鞋子欲下樓去,卻忽然回過頭,愣愣地看著我,
  “佳瞳,你怎麽了?”
  “我?”
  “你怎麽哭了?”
  我沒有察覺,是乙靜告訴我。此刻的我,有眼淚正滲出了眼眶,慢慢地滴落下來。
  ……
  乙靜見我莫名其妙地哭了,不由地慌了神誌。她躊躇了下,隨即飛快地下樓抱了外賣回來,把外賣盒子往桌子上一丟,牽著木偶一般的我坐到椅子上。雙手溫柔地按下了我的肩膀,她立在我的麵前,隻是垂下了靜默的眼眸,沉沉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是在等我開口。那仿佛是一湖誘人說出真話的深潭,我被乙靜的眼眸抓住了,情不自禁哭得更凶,拽著她的上衣盡情宣泄著淚水。乙靜僵硬了下,幽然地歎了一口氣,然後張開了手臂擁住了我的肩膀。象個笨拙的母親在哄著自己的孩子一般,她的手掌在我的背上輕輕地拍打著。
  這麽難言的溫柔,一瞬間讓我察覺了自己的罪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從乙靜的身上緩緩抬起頭來,幾乎是同時迎上了乙靜遞上的紙巾。
  “先擦幹了,再慢慢說吧……不過,我大概也可以猜到了。”乙靜淡淡地說著。
  ……
  我平穩了自己的呼吸,胡亂擦幹了臉上的淚痕。
  乙靜打開了外賣的盒子,是清淡卻十分精致的套餐,還冒著微微的熱氣,一陣陣能誘惑肚子發出咕咕叫聲的香味頓時在房間裏飄散開來。但是此刻,我和乙靜卻隻是彼此默默地拿起叉子,不鹹不淡地把菜肴往嘴裏送著。
  吃了幾口,才感覺被食物打開了堵塞許久的胸口。我垂著頭,借著不斷舉叉子的動作,把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一告訴了乙靜。以及更之前的,在杭州旅遊時發生的事情,和在咖啡坊裏那凝固了呼吸的一幕。那些都是驚心動魄的事情,此時化在我嘴裏卻成了一條刻意壓抑的平穩聲線。敘述完了,隻聽見身邊的乙靜刻意吞咽的聲響。我不禁尷尬地沉默了,舉著叉子機械地又往嘴裏送了幾口色拉。乙靜也沉默著,這時卻連叉子都沒有再動了。
  一時之間靜默得可怕,好像刹那被拔下了電視機的插頭,前一秒鍾的喧鬧化做一陣輕微的耳鳴,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對於我的愚蠢無知,已經多說無益了嗎?對於我的猶豫不決,已經無可就藥了嗎?乙靜的沉默給我這樣的感覺。
  雖然該走的路總是清晰地印刻在腦海裏,但一旦遇上了令人恍然和憐惜的回憶,我總是一次一次軟弱地踏上錯誤的選擇。心猿意馬,明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這麽做的資格。
  那分明是這一生中,也許僅僅降臨於我一次的王子殿下!錯過了,也許我就永永遠遠地被剝奪了灰姑娘的資格了。
  ……
  “你是在反省了嗎?”乙靜忽然出聲問我。
  我沒有驚訝,隻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被芊芊那個惡毒的女人鑽了空子,我也隻能說你活該!但所幸,你總算還知道什麽是應該的,什麽是不應該的……”乙靜鬆了口氣般,疲倦地塌下了肩膀。她隨即側過頭,專注地看著我。似乎考慮了許久,嬌豔的嘴唇挪了挪,她終究問道,
  “其實,佳瞳,我一直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其實心裏已經隱隱猜到了。
  “佳瞳……你愛的到底是大宛,還是沈豪?”
  我突然覺得可笑,從喉頭發出的聲音卻是酸澀無比的,“連你都這麽問我,難道一直以來我對於沈豪的愛就表現得那麽不堪入目嗎?”
  “與其說是不堪入目,不如說是微乎其微。還往往被奇怪的自卑感所束縛。”乙靜無奈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閃爍著遲疑的成分,“雖然你和沈豪在一起的時光,我是不知道其中的甜蜜。但是你曾經為梁大宛流下的眼淚和呼吸都困難的樣子,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清清楚楚的。就因為這份折磨你的暗戀,有時候連我都情不自禁地會憐惜你。那麽辛苦而沒有回報的一段回憶,我知道是不能說忘就忘記的……所以,我希望你明白無誤地回答我,佳瞳,你現在心裏愛的究竟是誰?”
  我閉上眼睛,順應著心底的聲音。回答乙靜,以及堅定自己的信念,
  “是,沈豪。”
  乙靜動容地點點頭,有了這一句決定性的回答,再問什麽都是多餘的了。於是,她唇邊的笑容一瞬間綻放開來,“很好,很好……希望你能記住今天的回答……雖然做錯了很多,被陷害也是你咎由自取,好在沈豪似乎一直都在遷就著你。但那絕對不會是長久的,佳瞳,要補救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補救的意思是?”我迷惑地問她。
  乙靜聽了,似是又陷回了沉思之中。她久久地低著頭,時而不經意地叉了片培根舉到嘴邊,卻是忽然頓住了。靈光乍現一般,她抬眼激動地問我,
  “對了,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沈豪先喜歡上你,追求你,你們才開始交往的吧!”
  “怎麽,你是在做劇情回顧嗎?”我點了點頭,不明所以。
  “那容許我猜測一下,佳瞳你到現在為止,是不是還沒有向沈豪正式表白過?”
  “什麽?”我聽了,一下子心驚,麵色也微微地潮紅了。
  乙靜看著我的反映,一抹了然於心的笑容掛上了嘴角,“我就知道。光是安心地接受對方的寵愛,自己卻從來沒有做出過明確的表態?還三番五次地精神出軌,沈豪不難過才怪呢!”
  “我們都大半年了,還需要表白嗎?”我覺得不可思議,紅著臉拚命抗拒著這個提議。
  “即使已經是老夫老妻,都要時不時地說‘我愛你!’維持感情,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明白嗎?”乙靜不由地揮舞著叉子狠狠瞪我,連叉子上的培根都搖搖欲墜得宛如蝴蝶。
  我在她淩然的視線下有些退縮,“也不是不明白啦,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呀?”乙靜瞪圓了眼睛,順手把舉在半空的培根粗魯地塞進我嘴裏。堵住了我的話,她自己激動地接了下去,“聽著,你要好好地向沈豪表白,傳達自己的心意,徹底打消沈豪的顧慮,明白了嗎?這就是現在最有效的補救方法!”
  我被乙靜猛烈的鼓動弄得有些迷糊了。掙紮吞咽著嘴裏的培根,好騰出舌頭再抗議些什麽。卻是在下一個瞬間,因為乙靜的一句話語而被深深震撼了。
  乙靜說,“佳瞳,別再猶豫了。這說不定,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我頓時愕然得說不出話來,恐懼的陰冷感緩緩地蔓延上了五髒六腑。而額頭卻更熱了,似乎連之前注射入身體脈絡的生理鹽水都被蒸發殆盡,渾身的血液變得粘稠,在軀體裏生澀地蠕動著。
  是嗎……是嗎……
  我不禁咬著牙喃喃重複著,這說不定,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
  這說不定,是我最後的機會了。
  直到吃完了午餐,在乙靜嚴厲的監督下躺到床上去修養的時候,我閉著眼睛,依舊在獨自回味著這句話。我不覺得那是乙靜隨口的危言聳聽,因為沈豪失望而無奈的表情,一幕幕都在我的眼前穿梭著。那紛紛編織成一場滴血的惡夢,揮之不去,固執地徘徊在我的腦海裏。重重疊疊地交錯著,麵前突然是無數的眼睛投來刀子一般的目光,宛如在預示著什麽悲慘的未來。
  我陷入不可自拔的迷夢,輾轉著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待到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我直起身子,額頭上的濕毛巾滑落下來,目光觸及到枕邊的一張便條,
  “下午的課我已經缺太多,再不去明年就成你學妹了。我會帶晚飯回寢室,你好好休息啊!”
  這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正驗證了女人的美色和字的美醜是成反比的。我莞然一笑,忽然覺得自己的一手好字簡直就是罪過嗎!
  躺得久了,身體有些麻木。我下了床,看見桌子上的藥片和白開水,不禁感歎著乙靜將來一定是個和妖豔外表截然相反的賢妻良母。一邊吞了藥,一邊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乙靜之前所說的一番話,
  “佳瞳,聽著,你要好好地向沈豪表白,傳達自己的心意,徹底打消沈豪的顧慮,明白了嗎?”
  表白嗎?我緊緊地咬著下嘴唇。
  興許是休息了一個下午的緣故,頭腦逐漸地清醒。每一根神經都清爽起來,於是當大腦一下達命令,它們就紛紛活躍著開始為主人策劃,表白的話應該如何去進行呢?話說回來,如果我有勇氣表白的話,也許在高中的時候就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大宛和芊芊走到一起了。雖然結果可能不會有所改變,但是在過程中我永遠都是強顏歡笑而沒有勇氣去爭取的那一方,現在想來我無果的暗戀基本就是自己活該了。
  沒有美麗的臉蛋,妖嬈的身材,居然連勇氣都沒有的女人,憑什麽得到幸福?
  我被自己突然的想法嚇了一跳,漸漸地覺悟了。再次想到沈豪,不由握緊了拳頭暗暗種下了決心。
  ……
  正在自我鼓舞的時候,桌上的手機唐突地響了起來。我大吃了一驚,看見來電顯示竟然就是我暗暗在惦記的沈豪,不知為何麵頰忽然就發燙了。手忙腳亂地趕緊接通了電話,一邊撫著加速了的心髒,一邊故作冷靜地問候,
  “喂,沈豪啊……”
  卻還是被對方聽出了不自然。“佳瞳,你的聲音怎麽怪怪的?身體還沒有好轉嗎?”
  “沒,沒有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我心虛地掩飾著。難道要我告訴他,因為我正在思考著怎麽向你表白,所以才會顯得心慌意亂的嗎?趕緊搖了搖腦袋擺正了思想,
  “恩……有什麽事情嗎?”
  “什麽事情?”沈豪似乎愣了一下,遲疑地問我,“你還在生病著,我打慰問電話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對,對喲!說出這麽不正常的話,我羞憤得幾乎要以頭撞牆了。好在沈豪接著說了下去,
  “有在好好地休息嗎?”
  “恩,睡了整整一下午,感覺好多了。還有,連著乙靜的份一起謝謝你的午餐。”
  他聽了,輕輕地笑了,“就算是沒有胃口,多少還是要吃一點的。既然身體好得差不多,我就放心了,那麽……”
  隻不過是三言兩語,卻眼見著對話已經有掛電話的意圖了。我的心不由地冷了一下,下意識地趕緊挽留,
  “啊,沈豪……”
  “怎麽?”
  “我,我……”還顧什麽麵子呀,幹脆把心一橫,“想問你,這個周末你有空嗎?”
  “啊?”電話那頭的沈豪似乎被驚嚇到說不出話來了。這麽明顯的,帶著約會邀請性質的問話,一向都是由沈豪主動提出的。一時之間似乎是適應不了我突如其來的激情,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
  “這個周末啊,都已經被安排滿了……”
  “是嗎……”唉,鼓了老半天勇氣才說出口的,居然得到這樣的回答。
  沈豪聽出了我語氣的失落,趕緊又補上了一句,“周日的家庭會議是不能取消的……周六的話,其實也是滿重要的事情……”
  “沒有關係啦,我一時興起而已。”這下,反倒成了我在安慰他了。
  可沈豪卻似乎是真的為了我的異常而不安了。他在電話的那頭支支吾吾了老半天,忽然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
  “其實,周六的事情算是很重要的吧!但是,想想帶著你一起去也未嚐不是件好事情呢。”
  “可以帶我一起去嗎?究竟是什麽事情?”為了沈豪的遷就,心裏蕩漾起甜蜜的味道。又好奇到底是什麽重要的事情,我稍稍猜測了一下,但沈豪的回答卻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
  他嘿嘿地笑了,回答說,
  “這個周六非去不可的事情,就是悄悄那小丫頭,升上小學二年紀的家長參觀日。”
  “啊……啊?”
  “悄悄的家長參觀日,其實就是有家長參加的年紀運動會……你也知道的,悄悄的父母平時都是放任自流的教育方式。現在一個和情人在意大利,另一個和男伴在日本,悄悄那丫頭就幹脆把親子運動會的通知郵寄到我家的信箱了。還附帶了恐嚇信,說若是我不去的話,就把你連累我受傷的陳年舊事公之於眾。”
  “她還死抓著那件事情不放?”我無奈地歎息,“不過,還真是符合她的個性呢……”
  語氣雖然埋怨,但沈豪似乎是聽出了我對悄悄的憐愛,他笑得更樂嗬嗬了,
  “雖然嘴巴裏必定有一萬個不樂意,不過你出席的話,她心裏應該是很開心的……知道嗎,你送她的護身符,她連去上學都會帶著,放在鉛筆盒裏。有班級裏的男生笑話她老土,她就齜牙咧嘴,擺出一副要和對方打架的樣子呢。”
  “啊……”我聽著,被一股溫熱瞬間淹沒了。
  “所以,你去的話,她一定一定很開心的。悄悄這孩子,從小就沒什麽人疼她……”沈豪感慨著,“那就這麽說定了。周六上午九點,我來接你吧!”
  “好的!”
  ……
  就這麽彼此約好了。掛上電話後我才反映過來,去參加情敵的家長參觀日,這還真是個史無前例的約會呢!
  還在猶然出神著,乙靜在半小時後提著外賣的飯盒回來了。我隨即告訴她,已經和沈豪定下了周六家長參觀日的約會。
  “那,也打算趁機表白嗎?”乙靜看著我無比堅定的眼神,微笑著問道。
  “恩!”我莊重地點頭,“我當竭盡所能!”
  就這樣,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時光就在我的懵懂之間迅速地滑落了。
  感覺我的心裏隻容得下一件事情,我的眼裏隻看得見一個人而已。無比堅毅和時而又憂愁的心情在身體裏來回地角力,回過神誌時,看著牆上的日曆已經翻到周六的那一頁了。
  ……
  由於事先通知了是親子運動會的緣故,我隻好無奈地舍棄了淑女的裙裝和化妝,穿起了普通的汗衫和運動長褲。站在鏡子前上下地打量自己,果然是佛要金裝人靠衣裝啊!原本就姿色平平的自己在這身運動裝扮的襯托下越發顯得毫無亮點。不,簡直可以說是棉質的運動長褲和平跟的運動鞋越發突顯了我腿短的個人特色,總之我對著鏡子心裏一萬個不滿意,卻也隻能在聽見樓下傳來凱迪拉克華麗的喇叭聲後,硬著頭皮出了家門。
  下了樓,見沈豪靠著車門在等我。同樣是一身運動的打扮,我們兩個站一起簡直是王子與野獸嗎!不由地唉聲歎氣起來,沈豪見了我倒是先來了一句讚美,
  “啊,第一次看見你穿運動服,很精神的樣子呢!”
  是精神而不是漂亮嗎?我小心眼地挑著他話裏的刺。沈豪見了我的表情,猶然不知原因地調侃我,
  “怎麽了?那麽凝重的一張臉?我們隻是去參加運動會,又不是追悼會。”
  被他逗得微微笑了,坐上車以後,駕駛座上的J叔也向我打著招呼。我禮貌地回報以微笑,隨即身邊一陣溫熱的空氣,沈豪坐到了我的身邊,關上車門的一瞬間,他的右臂和我的左臂無意地碰到了一起。
  心中有鬼啊,我的臉嗖得一下子就紅了。J叔在反光鏡裏疑惑地看著我,
  “謝小姐很熱嗎,要不要把空調開低一點?”
  “不用了……”我趕緊搖了搖頭。側頭看見身邊的沈豪也是一臉的奇怪,我慌忙地別過頭去,細細地觀察起窗外的風景。
  ……
  唉,我這是怎麽了呀!我掐著手背的肉這麽問自己。
  連手也牽過,吻也接過的對象,隻不過是告白而已,為什麽我會緊張到這種程度呢?不知不覺,我漸漸地潛心研究起這個問題來。說實話,對於今天必然要進行的告白一事,之前我的腦子裏是完全沒有計劃的。愛情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啊,我原本以為今天的告白也會是順水推舟的。卻沒想到越是臨近我就越是慌張,昨天夜裏還做了一晚上奇怪的夢,搞得今天眼底還有著淡淡的黑眼圈。再加上這身令自己都不滿意的打扮,我的信心就象最近的股票一樣跌到抽筋。
  “我到底怎麽搞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喃喃著反問,“看來,有空該去請教一下愛情專家的乙靜呢……”
  “乙靜,請教她什麽……”身邊忽然傳來這樣的問話。
  我心下一驚,回過神誌,正對上沈豪比之前更加狐疑的表情。“佳瞳,你在發什麽呆呢?”
  “有嗎?”我無端端地又緊張起來,慌亂地找起借口,“我,我隻是在想乙靜參加TOP GIRL的事情……啊,50強選手的網站已經建好了喲。乙靜說,複賽前就開始投票了。”
  “那現在已經可以投票了?”
  “是啊!”我鬆一口氣,“測試人氣吧!說是複賽前,得票數第一的選手可以直接晉級呢。”
  “恩,這我也知道。事實上,大宛告訴我,芊芊已經收到了初賽合格的通知了。這個周末也留在學校裏做準備。”
  “啊,是嗎……”雖然有些失望,但的確是預料之中的。
  “雖然芊芊也很漂亮,不過和乙靜比,還是有些不足的吧!”沈豪聳了聳肩膀,隨口地回答。
  而我的耳朵卻是一顫,抓住了他話語裏的另一個重點,不由酸酸地問了一句,
  “恩,你也覺得芊芊很漂亮嗎?”
  沈豪無所謂地輕笑了一聲,“說起來,在大宛那家夥的眼裏,芊芊大概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了吧!”
  被他輕巧地避開了問題,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而為。我有些難過了,不禁地固執起來,想要幹脆地問個明白。可惜話到了嘴邊卻怎麽也突不破唇齒的阻攔,終究被我咽了下去。也許我是隱隱地明白,這個話題若是刨根問底,被傷到的人一定先是我吧!
  索性也不再說什麽了。直到看見沈豪的腳邊放著個密封了的手提袋,我才問了句,
  “那個袋子,裏麵是什麽?”
  “是給悄悄的禮物。如果悄悄在運動會上得了名次,就是勝利的獎品。如果沒有,就是安慰的獎品,這算是她們學校的慣例吧!”
  “那你準備了什麽?”
  沈豪把手指按在唇邊,“這是,秘密喲。”
  我不由地覺得好笑,還和我賣起關子?正好和他抬杠幾句,車子拐了個彎,似乎是到達目的地了。
  ……
  悄悄的學校雖然建在市中心,麵積卻大得仿佛土地都是不要錢的一樣。
  看了校門口金燦燦的招牌,我了然於心地點了點頭,果然就是這所聞名遐邇的貴族小學呢!要不是今天有凱迪拉克相送,我基本是走到門口就被保安一掌拍飛的類型吧!正感歎著,車子進了停車場,我和沈豪下了車,暫時告別J叔,由沈豪領著我往運動會的操場走去。
  話說這所學校真的宛如公園一般地漂亮,我和沈豪走過幾棟歐洲童話風格的建築物,馬賽克的半透明瓷磚配著糖果色的奇異屋頂,中庭裏若隱若現的是修剪成國際象棋形狀的樹木。目光所及,隨處都是乳白色的大理石神像,一組希臘神話的雕像矗立在噴水池的中央,池子裏金光點點的似乎被丟下了不少許願的金幣呢!總之,這裏的種種一切都讓我有種漫步仙境的感覺。
  “在這裏上學,真的會有公主的感覺啊!”我輕輕地嘀咕著。
  “什麽?”
  “啊,沒什麽……”
  “操場到了喲,”沈豪沒有在意,隻是拉著我的手快步跑了起來,奔向操場邊一個焦急等待的小小身影,“我們似乎有些遲了,悄悄已經在等了!”
  突然這麽猛烈地跑了起來,我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不過待到停下腳步,瞧見了眼前小女孩兒的打扮,我油然而生一股一切都是值得的想法。
  說實話,今天的悄悄實在是太可愛了。摒棄了往日刻意奢華而造作的打扮,今天的她隻是穿了普通的運動衫褲,胸口處竟然還是阿童木振臂飛天的圖案,和她紅撲撲的臉蛋相映成輝!平時梳得繁複的頭發也放了下去,簡單紮在腦後成一個馬尾,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全然一副朝氣小LOLI的樣子!
  這才是小學二年紀學生該有的可愛模樣啊!我不禁想這麽誇獎她幾句,卻這才發現她似乎是因為生氣而高高地翹著嘴巴,腦袋一歪不滿地看著我,連後腦勺的馬尾巴都憤然地一顫一顫。
  沈豪連忙陪上笑臉,“我們來晚了點,不過幸好還沒有開始。”
  “哼,帶不三不四的女人來也就算了,居然還遲到要我等?”
  果然是為了遲到而生氣啊!我正想也說些什麽來彌補,卻適時身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悄悄扭頭輕聲喊了一句班主任,走到了來者的邊上。
  悄悄的班主任是一位頗為漂亮的女性,之前聽沈豪提起過,似乎是剛剛畢業的研究生,所以雖然博學,執教的經驗卻並不豐富。此刻她正緊緊擰著眉毛,雖然故作鎮靜,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透露了內心的手足無措。尤其是突然被悄悄這丫頭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年輕的女老師竟下意識地吞了下口水,這才慌忙地拿起家長的簽到記錄本,
  “恩,金悄悄同學的家長到了……沈豪先生是金悄悄同學的……的……?”她看了一眼記錄本,又滿麵無助地看了一眼我和沈豪。
  悄悄卻是猛地雙手叉腰,不耐煩地插嘴道,“老師,難道我填寫得不夠清楚嗎?”
  “這……”老師看起來更為難了,輕聲嘀咕著,“很清楚……不過……”
  “不就是未婚夫嗎,校規上難道寫了不可以嗎?”悄悄的嗓門一下子拔高了幾個八度,怒氣衝衝地頂回了老師的疑惑。
  “不是不是……可以可以……”年輕的女老師敗在悄悄的氣勢洶洶下,終於在表格的‘未婚夫,沈豪’後麵打上了勾。我啞然失笑,雖說是早有預料的,但依舊克製不住笑意在麵部肌肉上曼延。誰知這一笑,把老師的目光成功地吸引到我的身上。她勾完了沈豪,看著沈豪身邊狀似親密的我,不禁怯生生地又問了悄悄,
  “金悄悄同學,這位小姐是?”
  “啊,我叫謝佳瞳……”我趕緊接口,卻突然發現沈豪成了悄悄的未婚夫,那我成了什麽呀?不由地一下子愣住了,連沈豪都有些傻傻地笑了起來。此刻倒隻有悄悄一臉色鎮靜,她淡定地掃了我一眼,輕描淡寫地說,
  “老師,她是陪同沈豪哥哥一起來的。勉強說起來,算是填房吧!”
  “填房?”老師被驚得出聲大叫。我也一瞬間僵在了原地,看著悄悄默然地掛起一抹壞笑。
  “填房啊,或者二奶都可以啦。”適時操場響起音樂,悄悄趁機又換上一張威嚴又磅礴的表情,催促道,“運動會快開始了,老師你快點登記完組織大家入場吧!”
  老師左右為難了下,又禁不住悄悄的淩空狠瞪,終究歎息著妥協了。可憐的我啊,在沈豪愛莫能助的目光下,也隻得慘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眼睜睜地看著班主任在記錄本上寫上了,‘謝佳瞳,填房’的字樣後,匆匆離開了。
  ……
  這個壞心眼的小丫頭啊!我不禁無奈地苦苦笑著。
  仿佛經過了這麽一番的捉弄後,悄悄的心情才大為好轉。她抬起頭明媚地笑了起來,當然是衝著沈豪笑,
  “走吧,我們到那裏去!”
  說完牽著沈豪的手歡天喜地地走了幾步,她又回過頭,“填房,你也快點跟過來啊!”
  陽光燦爛下,隻見那小丫頭叫得那麽開心,嘴角的弧度宛如彩虹一般。
  “也罷,今天就隨她高興吧!”我暗暗地舉了白旗,快步跟了上去。
  ……
  三人並排往悄悄的班級走去。
  忽然,不知從哪裏閃出了個小男孩,拽拽地溜達了幾步,在悄悄的麵前站定了!悄悄緊緊拉著沈豪的手,她看清了麵前的男孩子,眉頭突地一緊,立刻擺出一張凶巴巴的麵孔,
  “陳傑,好狗不擋路!”
  名叫陳傑的男生,看上去似乎是悄悄的同學。同樣是小學二年級,他卻足足比悄悄高了大半個頭,一張未來一定是陽光帥哥的臉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俯視著悄悄,
  “我聽說你‘未婚夫’來了,還帶著填房一起為你加油!金悄悄,你的家庭關係還真有趣啊!”
  “要你管啊!”悄悄齜牙咧嘴著,還反手把沈豪拉到了她的身後,大有‘我來保護你’的架勢。頓了頓,又口氣不善地說,“怎麽,要打架嗎?別以為我是女孩子就會怕你了!”
  陳傑聽了,嘿嘿地笑了幾聲。他的目光瞟過我,又瞟過皺著眉的沈豪,
  “開學典禮來的是管家,家長會來的是女仆,手工課參觀來的是司機……這次來的……啊呀,這就是你常常掛在嘴裏的未婚夫啊。和本少爺比,勉強給他個六十分吧!填房就差了點,金悄悄,你是專門找些難看的填房來襯托同樣難看的自己嗎?”
  什麽?我一聽,火氣颼颼地就直奔腦袋了!有錢人家的小孩子都這麽欠扁嗎?我剛剛想斥責幾句,卻不料悄悄正義凜然地搶白在我前頭。
  她看上去是真的生氣了,整張臉繃得緊緊的,圓溜溜的眼睛宛如溫泉的眼在骨碌碌地冒著蒸汽,聲音也因為氣憤而帶著稚嫩的顫音,
  “我家的填房長得好不好看,不管你的事情!想打架就直說!來啊,來啊……”說著,還作勢撩了下袖子。
  沈豪看悄悄的神色不對了,趕緊拉住了她。周圍的人也因為悄悄的怒吼而投來視線。陳傑左右環顧著,吹了聲口哨,語氣放鬆了些,
  “……幹什麽這麽凶,小心長皺紋!我隻是來告訴你,已經抽簽決定了,最後一組的接力跑是我和你的對決喲!你做好輸了找未婚夫哭鼻子的準備吧!”說完,丟下個不可一世的表情後走開了。
  “討厭的家夥兒!”悄悄的怒氣油然未消。沈豪拍著她的肩膀安慰著,又向狐疑的我解釋道,
  “他是悄悄的同學,是XX公司老板的兒子。一直和悄悄是死對頭,嘲笑悄悄護身符的人就是他……但都是有錢的孩子,也沒有真的打架,老師也沒辦法管教……”
  “可的確是他不對啊!”悄悄聽了,死死拉著沈豪的袖子,“他憑什麽嘲笑我的護身符?憑什麽笑我的護身符老土?”
  說的就是我送給悄悄的那個嗎?我聽了,不禁溫暖地笑了。這一笑,倒讓悄悄瞬間僵硬了。她似乎是猛然意識到了什麽,然後斜眼氣鼓鼓地看著我,
  “你笑什麽?”
  “沒有啊!”我努力地壓抑著。
  “哼……”她隨即蠻橫地別過頭去。良久,丟下一句話,“哼,其實想了想,的確是很老土的東西呢!”說完,重新拉起沈豪的手腳步重重地往前走去了。
  這個小丫頭呀!我不禁地笑意更濃,趕緊跟在了後麵。
  ……
  悄悄把我和沈豪領到看台區後就揮了揮手,回到了自己的班級裏。
  我遙遙地看著她嬌小的身影往班級的隊伍中匆忙地擠去,半途中卻還不忘和陳傑狠狠地互相瞪一眼,不禁地覺得可愛。但身邊的沈豪卻是一臉的憂色,擺出一副仿佛是作爸爸般的心情凝視著消失在人群中的悄悄,幽然地歎著氣。
  “怎麽,還在擔心悄悄嗎?”我問他。
  他點了點頭,“悄悄的脾氣倔得很,和陳傑比賽跑接力,不知會不會出事啊!”
  我倒是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說到底都是一群孩子罷了……而且依我看,陳傑說不定還是個出乎意料的老實孩子呢!”
  沈豪一時沒有明白我的意思,轉過頭狐疑地看我。我樂嗬嗬地笑了幾句,也順勢賣起了關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催促道,
  “別想了,入場儀式開始了喲!不是帶了攝像機幫悄悄記錄寶貴一刻的嗎?”
  適時莊重的音樂聲響徹了整個操場,伴隨著激昂的節奏,出身高貴的一群loli和正太們穿著統一的阿童木運動服,排著整齊劃一的隊伍繞著操場開始遊行。沈豪趕緊取出迷你攝像機,對著悄悄所在的隊列拍起了視頻。
  隻見未來精英的花朵們一板一眼地邁著小胳膊小腿,各個臉色都繃得異常嚴肅,配合著鼓點一絲不苟地變換隊形。於是,隻見那隊形也一會兒排列成美元的圖案,一會兒又排列成歐元的圖案,一會兒又宛如納斯達克曲線一般棱角分明地搖曳著,讓我一時恍惚還以為是身在哪裏的外匯交易所裏呢。
  “他們的隊形,排列得還真有創意啊!”我不禁感歎道。
  沈豪專注地舉著攝像機沒有回頭,“創意嗎?從我小的時候就是這樣的了。”
  是嗎是嗎,我差點忘記了大少爺也是受的精英教育長大啊!我心懷不滿地斜斜瞟了他一眼,卻在欣賞了對方因專注而格外帥氣的側臉後,陡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謝佳瞳你樂不思蜀了嗎?難道你忘記了,今天行動是首要目的是,告……白……了嗎?猛然意識到這一點,我渾身上下都開始不自在了。手臂的毛孔忽然變得異常敏感,捕捉著空氣中每一絲身邊人的氣息和體溫,然後全部化作自己的熱度,一一成了紅暈洶湧在臉蛋上。
  我獨自一人變得扭捏,沈豪尚未察覺。他端著專業的姿態把鏡頭對準悄悄的所在,隻把空閑的嘴巴留給了和我交談,
  “快看,悄悄的隊伍就要經過我們麵前了喲!”
  “恩……恩……”我隨口答應著,實則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做賊似地東張西望,觀察起身邊其他的家屬們。
  今天到場的學生家長不少,彼此之間卻都坐得很開,隔著禮貌又恰當的距離。雖然自己的孩子正在操場上表演著鈔票秀,但認真在觀賞的家長卻並不多。隻見他們有的正舉著手機一臉正色地交待著公事,有的幹脆開著筆記本在研究什麽線圖。隻是偶爾地把目光投向台下,淺淺地報以微笑,而象沈豪一樣興奮拍攝的更是寥寥無幾。有一位甚至看到半場,接了個電話就退場了,再也沒見他回到看台來。
  每一位都是大忙人啊,這就是有錢孩子的悲哀嗎?我不禁慶幸著,悄悄總算還有沈豪這麽一個哥哥!
  不行不行,思緒怎麽又飛去了不相幹的地方了?我趕緊擺正了心態,確定了周圍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後,我斷定現在是一個大好的機會!恰逢操場上悄悄的隊伍遊行將近完畢,沈豪收起了攝像機,正漫不經心地看著剩下的幾組隊伍。我鼓足了勇氣,拳頭握得緊緊的,終於得以開口輕聲說,
  “啊……沈豪……”
  “恩?”沈豪把視線轉向我,一臉清閑的笑容頓時讓我的喉頭又抽緊了不少。
  “我,我有點事情想說……”
  “什麽?”
  “可能有點奇怪吧,但是我……我……”
  正在我拔高了一個音階想要吐露愛的箴言的時候,一個甜美的聲音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
  “兩位,需要礦泉水嗎?”我眼睜睜地看著悄悄的班主任抱著半箱依雲水走到我們麵前。
  “啊,謝謝。”沈豪接過兩瓶。待到班主任提著箱子走遠了幾步,他才問道,
  “佳瞳,剛才想說什麽?”
  被無端打斷,我的氣勢陡然跌落了幾分。麵對已經悠然地扭開瓶蓋咕嚕喝水的沈豪,更是不知該做些什麽才能把氣氛調節到該有的位置。罷了罷了,我豁出麵子再接再厲,
  “沈豪,我想說的是……”
  “啊,兩位,其實還有果汁呢!”看著半路又慌慌張張折返的班主任,我徹底地敗下陣來。肩膀象是崩塌了一般,卻是麵對年輕班主任滿麵的笑容,我依舊擺不出‘滾遠點’的狠臉色。
  “還有果汁呢,謝小姐應該會喜歡果汁的吧!”她說著,從幾瓶礦泉水下麵好不容易掏出一瓶鮮橙汁,盈盈微笑地遞過來。我接過,禮貌又僵硬地笑著,
  “……謝謝。”
  “不謝不謝。”班主任春風滿麵地又轉身走了,我卻不由憤恨得咬牙切齒。這麽一攪和,連殘餘的一點氣勢都消耗殆盡了。我頹然地把背脊靠在座椅上,索性也扭開了果汁悶頭喝了起來。大概是前後的落差造成了我臉上不可掩飾的挫敗感,我氣呼呼地喝了幾口,感覺沈豪的視線牢牢地粘在我的臉上。
  “啊……”我不禁又有些羞澀了,趕緊直起了背。想來想去,總還是不忍心錯過機會,我於是咬著果汁瓶子扭捏地說道,“其實,……我就是,就是想說,我很喜歡……”
  連最關鍵的字眼已經吐露了呀,卻在這基本已經勝利的關頭,又傳來了那一把殺千刀的甜美嗓音。
  “很喜歡嗎?那太好了喲!”
  我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已經蹦到嘴邊的‘你’字就象坐上了滑滑梯一般又滾進了肚子裏。隻見班主任提著半空的箱子,不知何時又轉了回來,回到我和沈豪的麵前,滿麵都是想讓我當場掐死她的天真爛漫,
  “謝小姐很喜歡這個果汁嗎?是新西蘭進口的,還剩下一瓶,也給你吧!”說著,從箱子裏取出果汁,笑得一張臉都皺成花卷一般地塞在我懷抱裏。看著我呆然地接過,她隨即還擺出一副‘真的真的不用謝’的表情,這才轉身走開了。
  嗬嗬,嗬嗬……遭此突變,我渾身乏力,石化在了當場。而一邊的沈豪呢,之前似乎還被我的異常弄得有些狐疑,這下聽了班主任的話,又看了一眼持續愣愣咬著果汁瓶子的我,立刻換上了一副茅塞頓開的表情,
  “你喜歡這個果汁嗎?這個廠家,似乎一般超市沒有賣的。我叫J叔買一箱送去你家吧!”
  “……我不是在說果汁啦!”我欲哭無淚,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一出聲就是因憤怒而爆發的超強音!
  沈豪似是被我莫名的怒火嚇到了,“怎麽?不是說果汁?”
  “不是不是啦!”罷了,也不管什麽氣氛合不合,場景對不對了,我惱羞成怒,不禁揮舞著手臂決定速戰速決,
  “我想說的是,我喜歡……”
  ……
  想來,這真是夢魘般的一天啊!這個‘你’字,怎麽就這麽難出口呢?
  我衝動的告白已經是火箭之速了,而眼見著麵前忽然以光之速度筆直衝進沈豪懷抱裏的小小女孩子,我嘴邊的‘你’字隻好坐著滑滑梯又回到肚子裏待命了。
  “沈豪哥哥,有看我的入場儀式嗎?”金悄悄的額頭尚滲著汗水,卻笑得宛如驕陽一般地肆意,趴在沈豪的身上撒嬌。
  “不僅看了,還有拍攝下來喲!”沈豪的注意力被完全轉移,憐愛地摸了摸悄悄的腦袋。
  “真的有認真看嗎?”悄悄仰起元氣的臉,卻是忽然把目光投向了呆若木雞的我,“不是光顧著和臭丫頭談情說愛嗎?”
  我被她這麽一說,回過了神誌。沈豪笑了笑,“有錄像帶為證的!”
  “那就好!”悄悄得意地撇了撇嘴,“結束以後到我家裏來,我們一起看喲!”這個‘我們’裏,大概沒有我吧!
  適時操場的另一邊傳來了要求選手去領取號碼牌的廣播聲,沈豪看著滿頭大汗的悄悄,體貼地提議道,
  “你是多少號?我去領吧,你休息下。”
  “接力跑第三組。”悄悄心安理得地點點頭,順手搶過了我懷裏的果汁喝了起來。
  ……
  等到沈豪已經走出了老遠,悄悄才把瓶子稍稍離開嘴唇。她的表情陡然地chang喲,那種熟悉的少年老成似乎已經是悄悄對付我的專用表情了。她斜眼看著我,扮做是個成年女人一般地上下打量著我。仿佛是藏了滿肚子的話,她終究語氣不爽地說道,
  “嗨,臭丫頭,你今天很奇怪呀!”
  “恩?”我皺了皺眉毛。
  “我退場的時候往看台掃了幾眼,就看見你象隻鵪鶉一樣,欲言又止,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樣子。還有剛才,我跑來找沈豪哥哥的時候,又看見你一臉很奇怪的表情,急切地想說什麽呢?”
  我聽了,禁不住整個人頹靡了下來,“你看見了,所以故意不讓我把話說完的嗎?”
  “那是當然!”悄悄傲然地翹起了嘴巴,鍍了一層果汁的嘴唇在陽光下晶晶發亮著,“別忘記了,我們可是情敵呀!……不過話說回來,你到底想和沈豪哥哥說什麽呀?那副鵪鶉樣,就象是言情小說裏急著告白的蠢女人!”
  此話一出,我不禁渾身一冷。不是為了悄悄故作成熟的口吻,也不是她斜睨的表情,卻是為了她無意中的一語中的!以及她竟然用鵪鶉來形容我難得的少女情懷!
  我不禁也倔起了口氣,“管你什麽事啊,我們是情敵喲,我才沒有義務告訴你什麽呢!話說回來,你小小年紀就看言情?”
  “我看什麽書管你什麽事?不多看點書了解男人,我還怎麽對付某些勾引人家未婚夫的壞女人?”
  “哈?”完全顛倒是非的話嗎,“你不知道言情小說都是騙人的嗎?”
  “總比某些愚蠢的童話故事,‘灰姑娘和王子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來得有實戰意義啊!”
  “這……”這倒是喲!我無法反駁,一瞬間還佩服起了悄悄這丫頭。
  逞了一時的口舌之快,悄悄的眉目也傲然地舒展開來。她的眼神自然地下垂,不知怎麽就忽然地說起,
  “……不過呢,說起來也並不是所有的童話都那麽無意的。”這麽感歎著,她的目光落到地上,沈豪的那隻手提袋。
  “……你知道那裏麵的禮物是什麽?”我有些詫異。
  她驕傲地歪了下腦袋,“不知道,但大致也猜得到吧!我和沈豪哥哥都已經老夫老妻了喲!……其實這個,很早以前我就想要了,但那時沈豪哥哥說我還小,不會明白的……所以,所以我……”聲音漸漸地淡去了,幾乎化成了一陣輕微的耳鳴,讓我懷疑悄悄究竟有沒有說下去。
  我看著身邊的悄悄,突然無比驚訝。因為此刻她的臉上,居然掛著一絲真真切切的惆悵,不是為賦新詞的說愁,也不是強言成熟的憂傷。是真實得宛如化在她肌理之中的東西。
  “悄悄?”我慌忙叫了一聲。
  所幸緊接著,沈豪從操場上跑了回來。悄悄聽見了腳步聲,抬起頭,又是一臉的陽光可愛了。
  “號碼牌領好了?”悄悄微笑著。
  “領好了。可是……”沈豪的聲音透露著疑惑,他看向我,“悄悄,可是親子接力跑的名單,為什麽由我換成了佳瞳?”
  “什麽?”我聽了,愕然不已。之前對於憂鬱悄悄的一點點感懷,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
  “要我上接力跑?這,這怎麽可以?我體育很爛的啊!”我拚命地搖著頭,可憐巴巴地向沈豪求助。可視線還沒來得及移向沈豪,本路就被悄悄攔截成功。
  她抓住我的視線,笑眯眯地瞪著我,“啊呀,都穿著運動服來了,我以為你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呢!名單是我臨時向老師申請更改的。沒辦法,出了點小狀況!”
  她說著,重重歎了口氣,斜眼打量我的身段,
  “本來體育萬能的沈豪哥哥跑第二棒是萬無一失的,可是陳傑剛才愁眉苦臉地和班主任報告,說他本來要參賽的爸爸接了個重要的電話,回公司開會了。他隻好讓隨從的女仆頂上名額……本來這也不關我的事,隻是那家夥陰陽怪氣地對我發牢騷,說什麽‘金悄悄,這次讓你占便宜了!你那個癩蛤蟆未婚夫,腿腳看上去還真象蛤蟆一般地利索呢!’,我雖然生氣,但是看看他家的女仆,的確是個柔柔弱弱的樣子,穿著長裙子小皮鞋,滿臉驚慌失措的樣子。想了想,我倒還真的象是欺負了人家一樣,所以我就臨時改了主意,讓臭丫頭代替沈豪哥哥,這樣才能陳傑那家夥閉了嘴呢!”
  這麽說來,倒也有幾分情理。我想起看台上那位舉著電話離席的男子,覺得悄悄也難得露出了她正義凜然的一麵。隻是……我忍不住地問,
  “悄悄,你幹嗎邊說邊朝我身上看?”
  她聽了,邪惡地微笑著,“我在計算勝率啊!恩!雖然腿短,卻很粗壯,看上去爆發力一定不錯!而且胸也小,前平後平,幾乎沒什麽阻力。啊呀呀,仔細觀察,連臉也平得很呢,就象一張風帆一樣!其實臭丫頭,你說不定很適合跑步喲!”
  汗,這種稚拙卻固執的諷刺,算是金悄悄予我的特別待遇嗎?我哭笑不得,正想反駁幾句以示尊嚴,悄悄卻忽然正了臉色,
  “玩笑開過了!但是臭丫頭,記住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看不出你那麽在乎勝負的?”
  “哼!”悄悄倔強地挑了下眉毛,“對方是那個臭小子!再說了,難得沈豪哥哥準備了禮物,我一定要讓它成為勝利的禮物才有意義啊!”
  沈豪聽了,溫柔地摸了摸悄悄圓圓的腦袋,“盡力就可以了。”
  悄悄則仰起頭,甜甜地笑了,“沈豪哥哥,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
  那副單純的,幸福的模樣,還真有些戀愛中少女的感覺。
  莫名其妙,我看著甜蜜的悄悄,居然暗暗地吃起小醋來。見悄悄一下一下拽著沈豪的胳膊,嗲嗲地要求這要求那的,沈豪也滿麵溺愛地順從著小女孩的任性,回應她撒嬌的請求。忽然之間覺得,隻有自己竟好似一個不相關的局外人?存在的價值難道僅僅是矗立在他們的身邊而已嗎?
  這種挫敗的違合感隻是在心頭閃過了一刹那,已經幾乎讓我的表情呈現出陰霾了。所幸沈豪側耳聽了下廣告,終於掛著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容催促起悄悄,
  “班級團體賽就要開始了,你不歸隊嗎?”
  “……”悄悄也無奈地收斂起笑容,轉身跑開了。跑到一半又回過頭,有些別扭地把目光投向我,“……忘記說了臭丫頭,接力跑之前要自己先做好熱身喲!扭傷了自己,那就是活該!”
  算是關心我嗎?自己總算被她偶爾吐露的溫柔平複了一些。隻是望著她又擠回班級的小小身影,身邊的沈豪忽然問我,
  “佳瞳,悄悄過來之前,你想說的話是……?”
  “啊……”我有些自嘲地笑了,看看周圍,這次是真的沒有人會打擾了。但是經曆了微妙的心理波動,我不由地疲倦,也覺得此刻完全沒有告白的氛圍。
  往椅子上狠狠一躺,“雖然是重要的事情,但是回家的路上再說吧!現在放在首位的,是悄悄那丫頭的接力跑吧。”
  沈豪點了點頭,向我解釋起接力跑的規則。
  總體來說很簡單,是由孩子和家長各跑兩棒的接力賽。出場的順序可以自由地決定,反正簡單來說就是家長和孩子各繞著400米的圓形跑道跑兩圈,算是一種以增進親子感情為主要目的的競技吧!
  隻是,若是參賽的是女仆的話,目的也就蕩然無存了咯?我跟隨著沈豪來到操場為參加班級拔河賽的悄悄加油,目光卻不自覺地看向了身邊的一位小姐。羞怯可人的臉蛋,狀似嬌小的身材裹在寬大的長衣長裙裏,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奮力拔河的陳傑。
  沈豪注意到我的目光,俯身在我的耳邊輕語,“恩,看上去就是陳傑的女仆了喲!的確是個可人兒啊!”
  “可人兒?”我不滿地瞪回去,“你的意思是,在這種炎日下揮汗跑步的事情,果然隻適合我謝佳瞳一個人咯?”
  沈豪哈哈一笑,“悄悄這麽做,也是信任你。說實話,因為悄悄偶爾很重得失,所以她願意在你身上賭一把,我真的很開心。”
  啊……我不由地呆了。我居然忙著感懷忙著吃醋,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悄悄的一番心意?想到這一點,不禁就羞愧地臉紅了,再次看著比賽中繃著臉拽動拔河繩的悄悄,心裏暗自舉起了放手一博的旗幟。
  ……
  半個多小時以後,我精神抖擻地站在了規定賽道的起跑線上。由我跑第一和第三棒,悄悄是第二和第四棒。而對手似乎和我們的安排正好相反,所以起跑線上,就成了我和陳傑麵對麵的結果。
  我看著身邊男孩子有些東張西望地活動著手腳,念著成年人的禮貌就和善地伸出了手,
  “比賽前,彼此握個手吧!”
  “切,”卻不想那孩子惡劣地轉開了目光,“本少爺從不和二奶握手!”
  汗……算了!!我鬱鬱地把手縮回來,狠狠地在屁股上蹭了下。
  “陳傑,你又在欺負人了嗎?”
  忽然傳來怒氣衝衝的稚嫩聲線。本該站在一旁待命的悄悄是擔心我吃虧嗎,三下兩下衝到我和陳傑之間,瞪圓了眼睛看著對方。我低頭看去,發現悄悄竟何時換了一套運動服?剛才的阿童木似乎是校服,現在的悄悄換了一身粉紅色的耐克,露出更多粉粉嫩嫩的小胳膊小腿。辮子也似乎重新梳理了,後腦勺圓點圖案的蝴蝶結迎風颯爽,和悄悄再適合不過了。她雖然狠狠敵視著對方,卻也因為這身衣服顯得可愛有餘而威力不足,連我都不由地撲哧一笑。
  “悄悄,陳傑沒有欺負我!你快點回去待命著,不是說好,一定要讓沈豪的禮物有意義嗎?所以現在不能浪費重要的體力喲!”我的這番話說得悄悄頻頻點頭,她正挪著腳步打算回原位時,又個有出乎意料的聲音加了進來。
  “陳傑少爺,我換好衣服了。”
  我和悄悄順著聲音看過去,原來是剛才見過的女仆換了運動衣正走向我們。
  ?
  ??
  ???
  等等,我是老花眼了嗎?我揉了揉眼睛,可與此同時,連悄悄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女仆好半天,然後猛得把臉轉向陳傑,憤然道,
  “卑鄙!你,你騙我!”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陳傑的這招實在高明。
  方才穿著寬大衣裙的羞怯女仆,此刻換上了運動背心和短褲,露出的胳膊和大腿竟是近乎無恥地結實和粗壯!那分明是常年累月才積攢下來的肌肉啊,一塊一塊雞蛋似地高高聳立,連綿在她的四肢上,和她清純的臉蛋形成了一種可笑的欺騙性。
  “……我哪裏有騙你了?”陳傑不知為何有些恍惚,被悄悄猛地發問,才回過神誌,得意地說道,“就算以前得過國家級長跑的冠軍,但她現在的確是我家的女仆啊!”
  長跑冠軍?我倒吸一口冷氣,這竟是多麽完美的一出騙局啊!而那女仆也一臉銳氣,她把聳著無數雞蛋的手伸給了我,
  “你好,剛剛在拔河比賽的場地就見過了吧!我是陳傑少爺的女仆沒有錯,不過還兼職體能教練。我個人的興趣愛好是沙漠越野。”
  天啊,仔細一聽,她的一把嗓音也和在沙漠裏越了三天野的人沒什麽差別。若是早和她說幾句話,我可能就不會信誓旦旦地要為悄悄出征了。我獨自不安和喪氣著,身邊的悄悄更是沮喪。我的視線不經意地下移,忽然心髒被猛然一揪。
  “悄悄,悄悄你怎麽哭了?”我慌忙地半蹲下身子。
  “沒……沒有什麽啦……”悄悄吸了吸紅紅的鼻子,別過頭去暗暗抹了下眼角。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當我注意到她的視線牢牢地在凝望著遠處看台上的沈豪時,不由地又心酸了一把。看台上的沈豪不明所以,他向著我和悄悄大大地揮著手,無意間碰倒了腳邊的密封手提袋,他連忙又扶正了。索性把禮物珍重地放在了膝蓋上。
  悄悄看著這一幕,神色更加黯淡了,半垂著昏沉的眼眸一語不發。我慌亂地整理著言語想要說些什麽打破沉默,比如‘禮物不論輸贏都是送你的東西’之類的話,但忽然警覺,也許這對堅持的悄悄是一種侮辱呢!於是幹脆什麽都不說了,所幸小小女孩漸漸地擰起了眉毛,呈現著一臉孤注一擲的決裂。
  “陳傑!就算這次敗給你,我也是不認輸的!”她咬牙丟下這一句話。紅撲撲的臉蛋在陽光下宛如寶石一般散發著光芒。
  “你,你……”陳傑不知為何慌亂了起來,手足無措,恍惚得說不出話來。是被凜冽的悄悄震撼到了嗎?他的女仆連忙提醒他,“少爺,比賽快開始了!”
  適時一個拿著發令槍的男子走了過來。悄悄踮腳拍了拍我的肩膀,
  “加油。盡力就可以!”
  說完,就一步一步退到了一旁。
  ……
  我和陳傑拿了接力棒,站在起跑線上擺出了預備的姿勢。
  裁判舉著發令槍正和班主任在交談些什麽,我凝神看著麵前遠遠延伸的跑道,仿佛紅色和白色交織的荒野,一瞬間竟有些暈眩。無暇顧及身邊陳傑的狀態,更是不忍心多看一眼近在咫尺的悄悄,經過了那欺騙和絕望的一幕,悄悄小小的淚顏象是原子彈般炸在了我的心口。
  幾個小時前,小女孩還一板一眼地向我宣稱著,
  “臭丫頭,記住了!隻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她看著沈豪禮物的表情,勾畫著超越年齡的期待和傷感。那其中的曲折不是我一個外人可以理解的。沒有錯,對於悄悄和沈豪一起度過的那一段時光而言,我謝佳瞳隻不過是一個外人。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也會有被接納的喜悅正淡淡地融化開來?
  就是那丫頭固執的一句,‘隻許成功,不許失敗’,讓辜負她的信賴簡直成為了罪無可恕。讓她絕望但堅持的淚顏簡直成了刺傷我眼球的荊棘。
  短短的幾秒鍾時間裏,我反複地思索著這些有的沒的,以至於腦袋逐漸地火燙,連四肢也興奮了起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loli的魅力嗎?”我無奈,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對悄悄的心疼下了結論,然後在感知到裁判和班主任談話完畢的瞬間,緊緊握住了接力棒。
  “起碼,在和陳傑的第一圈比賽裏,要給接下來的悄悄一定的優勢!”我暗暗下了決心,在聽到發令槍的一刹那,奮力飛奔而出。
  ……
  風在耳邊呼嘯著,手掌的皮膚灼熱地貼著接力棒,雙腿機械而迅速地前後交替。
  我使盡全力地奔跑著,連知覺都似乎被麻痹。隻是在一開始時無意地接受到一些奇怪的嘈雜,但我無瑕顧及身後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心髒被劇烈的運動所支配。直到跑過了大半圈,眼見著前方擺開架勢的悄悄正擰著眉毛,石像一般地把手向著我伸長。我這才覺得安心,一下子所有的知覺又回來了。卻突然發現,陳傑那小子,居然落後我整整半圈!
  “怎麽搞的?就算是個孩子,但這差距也太異常了吧!”我看著接過棒子的悄悄迅速起跑,這才有心思考慮起了這個問題。
  悄悄跑出了半圈後,陳傑才氣喘籲籲地剛剛到達。曾經是冠軍的女仆早已經等得猴急,望著悄悄領先半圈的身影簡直要噴出火來。一接過陳傑手裏的接力棒,她就發足急奔,那猩猩一般的爆發力頓時讓我心下一涼。看來那半圈的優勢,遲早是化為泡影的。
  不過終究覺得奇怪,看著陳傑的臉上不僅僅掛著運動後的潮紅,怎麽還似乎帶著點狼狽不堪的意思?他注意到我在觀察他,翻了個白眼別過頭去,在起跑的位置站好準備第三圈。此刻,悄悄和女仆的第二圈也基本要跑完了。
  果不其然,悄悄的半圈優勢,在另外半圈的競技裏漸漸化為烏有。當接近終點時,女仆幾乎已經和悄悄同步了。悄悄應該是察覺了,跑下了一圈的小臉不是紅的,反而呈現出憋足了勁兒的青色。但依舊倔強地跑著,哪怕隻是徒勞,仍然在一點一點奮力提升著衝刺的速度。
  我的手
  毫不猶豫地伸向悄悄,判斷出兩者應該會同時到達,那起碼在第三圈裏,還有我為悄爭取一絲優勢的機會吧!就賭在了陳傑似乎有些古怪的狀態上,哪怕隻是微小的機會,我都願意去嚐試。
  我凝神這麽告訴自己,雙腿的肌肉已經在準備著下一輪的拚殺。她們兩人近了,又近了,在差不多離我隻有十米距離時,卻是發生了意外的一幕!
  那一瞬間,我的餘光掃到了沉著臉的女仆。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然後猛然地發現,是因為一股惡毒的氣息正稍縱即逝地從女人的側臉滑過。不安的預感在我的身體裏蔓延,在她們兩人進入最後衝刺,拐入賽道一個彎處時,這種厭惡的感覺更是揮發到了極點。
  凝神衝刺的悄悄,全然沒有注意身邊。她沒有注意到女仆甚至是放緩了速度,刻意與她同步,也沒有注意到她們正拐入一個裁判的視線死角。她隻是專注地看著前方,看著我向她伸出的手。卻是當她也把握著接力棒的手伸向我的一瞬間,身邊的女仆沉下身子,順著慣性狠狠地用她的接力棒擊打了悄悄的腹部……
  悄悄愕然地,頓時跌坐在地麵上。似是難以明白為何突然會有疼痛,她呆然地捧著腹部,身體蜷縮成一團。但手上卻依然緊緊握著接力棒,當她迅速地明白過來,女仆已經掛著冷淡的笑容衝上了終點。
  有人負傷,這場比賽應該是暫停的啊!可惜周圍的這些有錢人,他們舉著手機看著電腦,幾乎沒什麽人在關注著這場賽跑。裁判仿佛大夢初醒,“怎麽,金悄悄同學跌倒了?”
  我心下一冷,但女仆隱蔽的動作在其他人眼裏的確是這樣的,是悄悄自己摔倒了,不是被暗算。女仆抵達起跑線,把接力棒一把塞在了愣住的陳傑手裏,催促著她的少爺快快起跑。
  “自己摔倒的,就沒有必要中止比賽吧!”女仆殘忍地說。
  陳傑聽了,猶豫了下,終究點點頭,飛快地跑了起來。也是聽見了女仆傲慢的話語嗎?原本跌坐在地麵的悄悄立刻爬了起來,閃著憤怒的目光勉強完成了最後的十米。
  “快,快……”悄悄把接力棒交到我手中,垂下的雙手立刻捂住了肚子。
  但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擔心她了,即使我停下來慰問她,怕也是被她罵的下場吧!在那倔強小女孩的注視下,我握緊了接力棒,孤注一擲地跑動起來。
  ……
  陳傑領先我四分之一圈的優勢,但憑借我成年人的體力,勉強在抵擋終點時可以和他持平。雖然前麵的他看上去狀態依舊古怪,跑得並不積極,也許是剛才的一幕也給了他衝擊吧!
  但是,我和悄悄依舊是毫無勝算的!一點點希望都沒有,是在向著失敗奔跑著。後半圈,我和陳傑距離拉近了。我的眼睛搜索著悄悄在起跑線上等待的樣子,依稀看見她固執地向著我的方向伸長了一隻手,另一隻手卻緊緊按在了腹部上。看不清楚表情,但是可以想像。卻是一想像就生出一股惱怒來,該死!就在我的麵前被人傷了悄悄,沈豪知道了,該有多難過啊!不由地又望向了悄悄身邊的女仆,和高度緊張的悄悄截然相反,她勝券在握,悠然地伸展著腿腳……
  王八蛋……王八蛋……
  和悄悄的距離近了,又近了。近到終於可以看清她的表情,和想像中是一模一樣的。她終於鬆開了壓在腹部的手,我不禁心下一麻。這種麻痹的感覺一下子衝上的神經……
  可惡啊……
  眼見了陳傑先我一步抵擋了終點,悠然的女仆接下棒子跑動起來。大腦沸騰,四肢不聽使喚了,我竟直接越過了悄悄期待的手,沒有把接力棒交給她直接跑起了第四圈。
  也許是因為悄悄的跌倒,周圍的人漸漸地關注起比賽來。我聽見四周忽然是一陣喧囂,更是聽見悄悄在身後叫我的名字。
  啊,這次她沒有在叫我‘臭丫頭’,她是叫我‘謝佳瞳’呢!
  不知為何,我忽然覺得驕傲。接下來四肢超脫了意識,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是啊,既然這是一場不可能勝利的比賽了……那誰也不要得到冠軍就好了……
  領先的女仆似是被吵鬧聲所打擾,輕敵的她邊跑邊回過頭來張望。我看準她的頭扭過來的一瞬間,狠狠舉起手裏厚實的接力棒,朝著前方,那女人的臉奮力地砸過去……
  ……
  一片茫然,我甚至意識不到自己幹了什麽。說這是本能,又似乎說不通。因為本能是完全為了保護自己而行動的產物,可我現在,全然是為了身後那固執的小小女孩子。
  接力棒精準地命中了女仆的臉,隨即帶著些許的血跡跌落在地。
  女仆的眼睛睜得象兩隻銅鈴,滿麵不可思議的神情是她的身體遲遲沒有反應的原因。血從鼻子裏緩緩流了出去,一點一滴淌在臉上,蜿蜒成豔麗的線條。女仆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立刻,仿佛暫時麻痹的痛覺被瞬間釋放,她迅速捂住鼻子半蹲下來。隻從指縫裏向我投來殺氣騰騰的目光。
  我的雙手都空了,象腦袋一樣地空蕩。隻感覺冷風從手掌間寂寥地穿過,和掌紋摩擦後留下了稍縱即逝的熱度。於是渾身上下,仿佛就隻有這裏是溫熱的了。
  整個操場似乎都被我的舉動所沸騰了。在幾秒的錯愕後,裁判快步跑了過來,厲聲喝道,
  “嗨,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茫然地轉過身子,看見驚訝的悄悄也正在向我跑來……啊……連坐在看台的沈豪都在跑向我了,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人,一時之間都在紛紛向著我的方向聚攏。空氣的密度上升,我不由地害怕起來。之前火燙而衝動的神經漸漸冷卻,我開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所作所為。
  悄悄跑到我的麵前,激動地拽著我的手臂。她的脖子拚命地仰著,潮紅的臉上掛著從來沒有對我流露過的,關心而真切的表情。
  “……你,你是瘋了啊,還是腦子被雷霹過了?還是阿斯匹林吃多了?……”悄悄搖著我的手臂,連珠炮似地責難我。我驚訝著,小小的孩子怎麽就學會了那麽多的粗口?看來以後,一定要讓沈豪好好教育她!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女仆的抽泣聲。以我們相隔那麽遠的距離都能聽得如此清楚,每一個顫音都不會錯過,看來對方是表演得十分賣力了。裁判猶豫著,終於在氣勢洶洶的陳傑的催促下,轉身向我發問,
  “謝佳瞳小姐,你對剛才的行為有什麽解釋嗎?”
  我冷笑一聲,伸手摸了摸悄悄的小腦袋,“你去問問她自己,難道不是罪有應得嗎?”
  裁判皺了下眉毛,“……不管怎麽說,請你和我去休息室裏談一下。”他說著,就來拉我的手。
  我並沒有反抗,卻是忽然插進了另一隻更有力的手,果斷地隔開了裁判,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邊。我的身子晃了晃,猛地靠上了某人堅實的肩膀。我抬起頭,看著氣喘籲籲一路跑過來的沈豪,額頭上的汗珠粘得劉海都成了一束一束的模樣,不由地讓我感到安然於心。
  沈豪用身子護住我,冷靜地與裁判對峙,“你等等,有什麽事情請在當麵解決。我可不容許我的女朋友在不經我的許可的情況下,就被人隨意地帶走去談話。”
  裁判愣了下,口氣卻陡然地客氣了,“……可是,可是謝小姐剛才故意傷人的行為已經是昭然若揭了啊……”
  “昭然若揭?……我相信我的女朋友,她即使這麽做也一定是有理由的!”沈豪堅定地反駁了對方,然後把視線轉向我,伸出的手與我緊緊相握。我點了點頭,借著他的勇氣深深吸氣地回答,
  “我承認我剛才太衝動,在怒不可遏之下才打了對方。但是,我覺得不公平!為什麽我的行為是‘昭然若揭’的,而那位女仆小姐毆打悄悄的行為卻被睜隻眼閉隻眼地忽略了呢?”
  我大聲地述說出我的不滿,即使這可能是沒有證據,沒有證人,隻憑我一人之言的真相!
  沈豪聽了,驚訝地別過頭看著悄悄。悄悄的小臉垂了下,隨即仿佛是繼承了我的憤怒,她用更響亮的聲音說道,
  “在我即將跑到終點的時候,的確是被什麽棍子一般的東西打到了肚子,所以才會跌倒!如果說不是幽靈什麽的話,那就應該是陳傑的女仆沒有錯了。”
  沈豪聽了,漸漸鬆開了我的手,又緊緊地拽起了拳頭。裁判見情勢陡然地變化,無助地望向陳傑。而陳傑卻更是一臉錯愕,那副驚詫的模樣真誠到開始讓我懷疑,他究竟有沒有看到那逆轉的一幕?難道女仆的行為並不是他的授意?隨後,隻見他猛然地轉身,厲聲問他的女仆,
  “你說,到底是怎麽回事?金悄悄不是自己摔倒的,是你打了她?”
  女仆的臉色立刻變得白了,和留在臉頰的血液才形成了豔麗的對比。卻依舊在狡辯著,
  “我沒有!是她自己摔倒的!憑什麽說我打她?有誰看見了?除了那女人,還有別的證人嗎?”
  我的喉嚨動了動,卻無話可說。悄悄出事的拐角,兩人交疊,是裁判視線的死角,觀眾台上的沈豪更是不可能看到女仆微妙的動作。陳傑的話,似乎也沒有留心到。看來,真的隻有我一個人看到了……
  女仆看著我啞口無言的樣子,一抹陰險的笑容竟是毫無隱瞞地浮現了上來。她滿不在乎地擦幹了臉上的血跡,甚至收起了之前故作受傷的嬌弱,
  “怎麽,沒有證據卻想冤枉我?我……”
  “證據,怎麽會沒有呢!”冷淡地打斷了她的,正是悄悄,“白癡!證據的話,不就在我的身上嗎?”
  她說著,伸手拉了拉沈豪的袖子,然後在半蹲下的沈豪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沈豪的麵色陡然一變,十足的怒氣布滿了臉上的每一根神經。他挪下了步子,用身體遮住了悄悄。我著急地探過頭去張望,看見沈豪身後的悄悄稍稍拉起了上衣的下擺,白皙的肚子上,赫然有一塊明顯是剛剛造成的烏青。
  “我和某些粗皮糙肉的野蠻女人不一樣,是真正的豌豆公主喲!她的用力,一定是估計錯誤了吧!才會留下這麽明顯的證據呢!”悄悄的聲音,此刻居然帶著愉悅,斜眼看著目瞪口呆的女仆。
  “隻是摔倒的話,請問是怎麽在肚子上留下烏青的?”沈豪溫柔地替悄悄拉好了衣服。雖然看不見表情,但他是真的生氣了吧!連聲音都和平時有著微妙的差別。他站了起來,忽略已經自覺退到一邊的裁判,握緊了拳頭徑直走向了女仆……
  “沈豪……”
  他的怒意灼灼,我清晰並恐懼地感受到。該死,他想幹什麽?以牙還牙嗎?我難以想像平日溫柔風趣的沈豪竟也會揮拳打人。應該說是一想到,就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寒意。不禁想要出聲阻止他,但一念及悄悄腹部的烏青,舌頭一僵,阻止的話語終究被攔在了唇齒之間。
  沈豪已經走到了女仆的麵前。他冷冷地俯視著坐在地上的女仆,望著她因事情敗露而絕望的麵孔,沒有一絲憐憫。他的拳頭慢慢地舉到半空,我屏息凝神,卻是在下一秒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啪……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女仆的臉上。打她的人,看上去憤怒程度不亞於沈豪的小男孩,陳傑,甩著火辣辣的手掌,忽然反手又是一個毫不留情的耳光。
  啪……女仆沒有還手。被自己的主人施於懲罰,她隻是委屈地流下了眼淚,
  “陳傑少爺……少爺我……”
  “你什麽?”陳傑的聲音凶得嚇人,“我的確說過一定一定要勝利!但我說過可以打人嗎?我說過可以打金悄悄嗎?我們有絕對的優勢啊,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這意外的一幕令沈豪始料未及。他舉在半空的拳頭突地沒有了目的,尷尬地頓了頓,然後放了下去。他看了看陳傑,看了看女仆,然後不知所措地望向我,仿佛在問我‘這是怎麽了’?
  ……
  我瞧這架勢,看著陳傑意外憤怒的神情,忽然明白了狀況,不由撲哧地一笑。沈豪見我笑了,更是一臉茫然。此刻,隻聽見地上的女仆哭得更凶,幾乎是把臉埋在了跑道上,語無倫次地辯解著,
  “可是……可是少爺一上來就輸了半圈啊……我隻是為少爺不甘心而已……少爺什麽事情都要贏過金悄悄……這次更是吩咐過一定一定要勝利……”
  “……”
  “少爺明明說過一定要贏的啊,可是為什麽……”女仆對於陳傑的無動於衷似乎有所不滿了,她更加肆意地繼續述說,說出了我方才沒有看到的一幕,“可是為什麽,在起跑之前少爺會一直偷偷地在看金悄悄,以至於導致起跑延時,還差點摔了一跤呢?”
  女仆這麽說,大概是想把罪過也推一半給陳傑吧!但她顯然沒有料到這句話會產生原子彈一般的後果!
  “啊?”沈豪,悄悄,我,甚至裁判,都在同一時間驚訝地感歎。
  沈豪說,“我坐在看台,的確是看到陳傑很狼狽地起跑延誤,還摔跤了……是因為之前在偷偷看悄悄?”
  悄悄皺著眉毛,“我一直在擔心臭丫頭的狀態,所以根本沒有在意陳傑。”
  我也跟著說,“怪不得起跑後我聽見身後有騷動啊……”
  裁判也點點頭,“我就覺得陳傑今天的狀態不對,發令槍一響,他才好像剛剛睡醒了一樣!但我注意著起跑時間,的確沒有在意陳傑在看哪裏……”
  “原來如此……”我們幾個異口同時地說出了意味深長的話來。我不由低頭看了看悄悄,再一次用自己的眼睛證實了,今天的悄悄真的很可愛!卻隻見她的眉頭越皺越緊,緊到臉上不知何時竟然泛起了兩片紅暈來。
  果然是早熟的孩子啊,我心裏偷偷笑著。
  “你,你們在瞎感歎什麽呀???”這下,輪到陳傑語無倫次了。隻見他漲著番茄一樣的臉,拚命搖著頭辯解說,“……我才沒有看……不,其實,是因為有隻蒼蠅飛到金悄悄頭上了,簡直就和金悄悄一樣討厭,所以我,我才多看了幾眼……”
  “少爺?”在眾人都樂嗬嗬的同時,隻有渾身肌肉,似乎連腦子都是肌肉的女仆還沒有明白其中的含義。她正想出聲詢問,被陳傑狠狠地瞪了回去。隻得吞下疑惑,站起身退到一邊。
  這鬧劇似的結尾,是誰都沒有想到的。裁判最後得出了協商結果,
  “既然陳傑家的女仆和金悄悄家的填房都有錯,幸好各自也都是小傷,那還是握手言和吧!”
  沈豪對這個結果並不滿意,在他眼裏悄悄是千金的小姐,怎麽能和那陰險的女仆比?但悄悄卻表現得異常大度,阻止了沈豪的怒火,也揮手讓一旁金家的保姆退下。露著陽光般的笑容,她大方地向陳傑伸出了手,
  “真可惜啊,出動了長跑冠軍,還是和我平局!”
  這丫頭啊,竟笑得格外得詭異呢。或許是了解到陳傑對她隱瞞的心思了,她在對手的麵前擺出了貴婦人一般的驕傲。而陳傑此刻卻變得扭捏了,之前的盛氣淩人就象是吹過頭的氣球一般,爆沒了。
  他垂著頭,紅著臉,和悄悄握手,“金悄悄,今天,我欠你一個人情……”
  “好,我隨時都歡迎你還給我!”悄悄微笑著,腦袋後的蝴蝶結飄揚,可愛得令人側目。
  ……
  就這樣,不知不覺中,悄悄的運動會結束了。在閉幕節目過後,是親子的禮物儀式。沈豪拍著悄悄的肩膀讚揚道,
  “今天的表現非常好!悄悄很勇敢,所以並沒有輸掉比賽!這依舊是勝利的禮物。”
  這多少是有些婉轉的台詞,但悄悄接過手提袋,仍然高興得手舞足蹈。她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從裏麵取出了禮物。我趕緊湊上去看了,竟是一本精裝的童話書,王爾德的《快樂王子》。悄悄看著書,全然沒有驚訝的神色,但眼睛裏刹那泛起了晶瑩的光。她愛惜地摸了摸封麵,隨後笑著抬頭,
  “沈豪哥哥,謝謝你!”
  “你打開封麵看看?”
  悄悄依言打開,隻見扉頁上用黑色墨跡書寫著,
  “送給悄悄的禮物,你永遠是最幸福的小公主!
  沈豪,佳瞳上。”
  “啊?還寫了我的名字?”我驚訝道。
  “是啊,怎麽還寫了臭丫頭的名字?”悄悄翹著嘴巴抗議,但表情卻看不出多少不滿的成分, “算了!我回家拿修正液塗掉就好了!”她故意這麽說著,把書放回了手提袋裏,捧在胸口。
  ……
  這時,瑰麗夕陽已經慢慢染紅了整片天空。其他學生和家長已經陸陸續續地離開操場了。沈豪打電話叫J叔把車開來,而悄悄的保姆也正聯絡著金家的私人醫生。雖然是悄悄自己都不太在乎的小傷,但在沈豪的堅持下,也要以防萬一地為悄悄做一次全麵檢查。悄悄為此有些不滿,她鼓著腮幫子,因為這意味著她要提早回家裏做檢查而不能和沈豪哥哥一起看入場儀式的錄像帶了。
  即使這麽抱怨著,悄悄的手依舊沒有鬆開放著童話書的手提袋。我恍惚地想起之前悄悄在提及禮物時,滿麵的執著和惆悵。這仿佛是悄悄期待了許久的東西,也許是她在和沈豪漫長相處的歲月中,被烙下紀念價值的信物?想到這裏,又厭惡著自己陡然的情緒低落……但那對我來說,真的是一段如何都插播不進的時光呢……
  啊,還是趕緊用另一個話題把腦海裏的憂愁替換了!我胡思亂想著,悄悄對於勝利禮物的執著是情有可原的。那,陳傑呢?陳傑又是為了什麽執著於比賽的勝利呢?
  我這麽思考著,看見夕陽下,男孩子拖著長長的影子,猶猶豫豫地走到了悄悄的身邊。他的手上也提了個袋子,應該是他早早離場的父親留下的運動會禮物吧!
  沈豪見了陳傑,臉上是說不清的表情。一方麵陳傑是害了悄悄受傷的原因,另一方麵他也明白陳傑對悄悄的小心思。這矛盾的兩種思想交織,沈豪終究擺出一副‘女兒長大了’的父親的表情,退到我身邊,把空間留給了悄悄和陳傑。
  “陳傑,你有何貴幹?”悄悄傲然地抬了抬下巴。這個壞丫頭啊,擺明了利用人家對她的喜歡……
  而陳傑在心事被曝光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了派頭,在悄悄麵前永久地成了低眉順眼的小男人,“恩……前麵不是說,我隨時都可以還你人情的嗎?”
  “對啊!”
  “恩……人情這個東西,欠著多沒意思啊,還是早早還了你的好……這個……”他從手裏的袋子中,取出了兩張票子,“這個……金悄悄……我恰好有兩張下個禮拜維也納的經典歌劇門票,是VIP包房……你上藝術課的時候,似乎對歌劇很有興趣的……我,我也不知道爸爸怎麽會送我這種禮物啦,是巧合巧合……不過,不介意的話,我們一起去看吧……就當我還你人情……”
  聲音越說越低,腦袋快垂到地麵了,害得我都忍不住想去扶住它。
  “啊……”悄悄聽了,這明顯是約會的邀請讓悄悄不禁地微微臉紅。卻還很壞心眼地戲弄著對方,“我上藝術課和你隔很遠的呀,你是怎麽發現我喜歡聽歌劇的?”
  “……”
  “還有啊,你爸爸真奇怪,一送就送你兩張門票。該不會是他想和你一起去吧,那我怎麽好意思接受啊?”
  “這……我爸爸很忙的啦……”
  “很忙還送你兩張票?看來是很想和你培養父子感情呢!”悄悄狡猾地笑著。
  “……他真的很忙,沒有和我一起去的意思……”
  “那這兩張票裏到底藏了什麽陰謀啊?怎麽好像早有預謀的樣子?”
  “……你很煩啊,金悄悄!”陳傑被戲弄得惱火了,通紅的臉扭開,不敢直視著悄悄,“幹脆地說願不願意吧!”
  “恩,我要考慮下!”
  “本少爺的邀請,你還需要考慮?”陳傑緊張地反問著。
  聽著這兩個半大的孩子打情罵俏,我趕緊拉著沈豪走到一邊,以免成為電燈泡。看見一旁陳傑的女仆正一臉覺悟地蹲在草地上畫圈圈,想來她滿是肌肉的腦袋終於絕望地明白了,她竟然是愚蠢地毆打了少爺心目中未來的少奶奶吧!
  沈豪被我拽到一邊,“佳瞳,就這麽放著那小子對悄悄胡說八道的,好嗎?”
  “胡說八道?”我笑了下,“沈豪公子啊!每一對戀愛的男女,其實不都是這樣胡說八道著建立感情的嗎?”
  “可是……”沈豪依舊擔心地望向悄悄。
  “別可是了,我早就告訴你了,陳傑說不定是個意外的好孩子呢!我們就乖乖地等著結果吧!”也在這一刻明白了,陳傑執著地讓門票成為比賽勝利的禮物,是因為他早就打算讓這份禮物向悄悄表白心思的吧!這也算是男孩子的尊嚴呢!
  我這麽想著,卻沒想到兩個人的結果來得如此之快。幾乎是我和沈豪的交談剛剛結束,悄悄就邁著輕鬆的步子向我們走來。
  “說完了?”我驚訝道。
  “是啊!”
  “你答應去聽歌劇了?”沈豪問。
  “沒有。”悄悄搖頭,“陳傑他說喜歡我,既然他那麽直白,我也應該坦白地回答他。我就說,‘那不好意思,我要拒絕你!歌劇還是請和爸爸一起看吧!我會買DVD回家欣賞的。’”
  “啊……”我萬萬沒有料到悄悄的回答如此幹脆而不留情。回頭看著陳傑,那身影搖搖欲墜,在晚風裏東倒西歪地掙紮著。幾乎就要落寞地融化在夕陽裏。女仆趕緊上前,忠心耿耿地扶住他,“少爺,振作啊!”
  又是一陣晚風吹過,卷著兩張維也納的歌劇票如蝴蝶一般朝著天際嫋嫋地飛去了。
  沈豪似是鬆下一口氣了,隨即他的胳膊被悄悄牢牢地抓住了。悄悄的臉上是幸福的,全然沒有拒絕了別人的遺憾和不安。她對於未來的選擇是如此地毫不猶豫,堅定得讓人羨慕。
  她慢慢閉著眼睛,蹭著沈豪的胳膊,幽幽地說道,
  “我告訴陳傑,簽到記錄本上‘沈豪,未婚夫’這幾個字,我不會白白寫的喲!”
  沈豪聽著,沒有反駁,隻是愛憐地摸了摸悄悄腦袋上的蝴蝶結。適時,傳來了汽車喇叭的聲音。是金家的車子和J叔開的車同時到達了。
  沈豪鬆開了悄悄,看著悄悄在保姆的陪同下,戀戀不舍地上了車。我和沈豪隨後也上了J叔的車,隔著玻璃窗,依舊能看見操場上鬱鬱寡歡的陳傑的身影。
  ……
  我不由歎氣,車子發動後,那寂寞的影子也越來越淡薄,漸漸消失不見了。
  “看什麽呢?”沈豪問我。
  “啊……看陳傑呢……被悄悄一口回絕,一定不好受吧!”
  他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問我,“佳瞳……”
  “恩?”我轉頭看他。
  “之前,我和你兩個人在觀眾席看入場儀式的時候,你貌似有話要說?”
  我聽了,一愣。不禁瞬間手腳冰涼!也不是不記得,我此行的目的,那麽重要的事情怎麽會忘記呢?隻是在這一段又一段波折以後,再舊事重提實在是古怪。可不知怎麽,沈豪居然自己開口問我了?難道是我今天的表現真的不自然到讓他如此在意嗎?
  “啊……是有話……”我遲疑著,但看見前麵的J叔都通過反光鏡投來好奇的目光,終究還是沒說什麽……況且……眼前忽然是夕陽下,沈豪摸著悄悄蝴蝶結的憐惜模樣。不知怎麽的,喉頭一緊,更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沈豪依舊疑惑地看著我,在等我繼續說下去。卻正在此刻,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心裏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救下了尷尬的場麵。隨即趕緊從包裏拿出手機,卻緊接著,握著手機的手指都為了冰涼。
  我遲疑不接,沈豪探過頭問我,“怎麽,誰的電話?”
  他看見了,看見了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手機的光打在他的臉上,讓我一時看不見他真實的表情。無從隱瞞,隻好老實又掩飾地回答他,
  “是大……”想說‘大宛’的,臨時硬生生地改成了,“是梁大宛……奇怪了,他怎麽忽然打我電話?”
  “恩,你不接嗎?”是我的錯覺嗎,沈豪的聲音頓時冷了幾分。
  “……嗬嗬,不知是什麽事情,還真不想隨便浪費電話費呢!”我說著,還是按下了通話鍵,盡力用平常的語調說道,
  “喂……恩……什麽事情?”
  但電話那頭的大宛卻是出乎意料的焦急。他的聲音響亮,甚至一下子讓我的耳朵嗡嗡地響。連身邊的沈豪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吧。
  “佳瞳,你現在在哪裏?”
  “我?我和沈豪在一起呀!”我刻意回答。
  “我是問你,現在在什麽地方呢?……算了算了,如果可以,現在趕來中山醫院吧!”
  “醫院?”我聽了,不祥的預感彌漫開來。
  “是的,中山醫院十八號病房。詳細的情況,你來了再說……”
  “等等,究竟是?”
  大宛深深地吸氣,語氣裏頓時充滿了古怪的雜音。他說,“是乙靜,乙靜她,被流氓打了。”
  ……
  “乙靜,乙靜被流氓打了?”我難以置信地,隻能機械重複著大宛的話,“……你在開什麽國際玩笑?乙靜今天應該是留在學校裏,參加TOP GIRL複賽的選手會議啊!”
  “就是在開完會回宿舍的路上出事了……”大宛的聲音古古怪怪,於是更讓我覺得恐懼。他催促著,“總之就是這樣,你最好還是趕來看看吧!”
  掛上電話後,我的腦海一片茫然。仿佛五官被封閉,瞬間什麽感覺都沒有。身上在流淌的東西是血液嗎?它們沸騰著,漸漸帶出一絲微弱的聲音,在我的胸腔內徘徊著,
  “怎麽會……乙靜……乙靜啊……怎麽會呢……”
  當我掙脫那些回音回到現實,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拽著沈豪的胳膊,眼前的視野被淚水蒙蔽了。沈豪的一隻手扶住我的肩膀,我聽見他迅速向J叔吩咐道,
  “中山醫院,快!”J叔沒有回答,隻是陡然提升了車速。
  ……
  雖然風馳電掣,但時間的流淌卻變得極度地緩慢,緩慢。慢到象一根羽毛在撓著我的心髒,又癢又疼,又無計可施。到達中山醫院的時候,大堂通亮的燈火讓一直陷在昏沉中的我有些恍惚。是沈豪拉著我快步走到問訊處,問到了十八號病房的位置,拖著我急步跑上了兩樓。
  掛著‘十八’號牌子的病房,轉眼就在麵前了。我的恐懼感卻愈演愈烈,急躁地想要掙脫沈豪的手腕,衝進房間確定乙靜的安危。但沈豪卻忽然執擰地拉住我,在我回過頭的瞬間,他的手臂輕觸上我的麵頰,用袖子輕輕地擦拭了一下。
  “別象個小花貓似的進去。乙靜會反過來擔心你的!”
  沈豪溫柔地笑著。他的笑容給了我承受的力量,我不由也跟著一起微笑了起來,
  “是啊……應該沒什麽大礙的!乙靜雖然外表嬌怯,但其實,最彪悍的家夥就是她了!”
  這麽響亮地說著,也是明確地告訴自己乙靜是多麽頑強的女子。於是身體裏的恐懼一下子就被驅散了,我把手搭在門把,深深地呼吸,打開了病房的大門……
  ……
  啊咧?……等等等等……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我和沈豪直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景象,然後十分默契地紅著臉道著歉,退後三步走出了病房,又細心地關好門。再抬眼定睛地往上一看……可是,門前的號碼的確是‘十八號’啊?……
  “你們來了啊,不進去嗎?”正在猶豫之際,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問話。我回頭,見是大宛捧著個姹紫嫣紅的花瓶正慢悠悠地從三樓下來,走向我們。
  “這……”我困惑地指了指病房。
  大宛點了點頭,臉上是一副無奈又了然於心的表情。他走到門前,自然而然地擰了門把走進病房,眼前的情形和我與沈豪方才見到的,一模一樣。
  大宛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好像在訴說著‘怎麽沒完沒了’了一般,把花瓶放在桌子上。他斜眼瞅了一下那位正坐在男人大腿上,嘟囔著用嘴巴喂對方吃蘋果的忘我女子,出聲提醒道,
  “乙靜,佳瞳和沈豪來看你了。”
  隻見那女子正從男人的唇邊分享著一小片蘋果,聽見大宛的聲音,她皺著眉轉過頭,隨即臉色象是被火烤過了一般。她慌忙地離開男人的膝蓋,想要說些什麽卻事先被那片小蘋果嗆了個半死。
  “啊咳……啊咳……”乙靜尷尬地抓起手邊的水杯擋住升溫的臉。而一旁的法拉利男似乎更是窘迫,偏著頭螃蟹一般橫行著走出病房,低聲辯解著,
  “恩……啊……既然乙靜的朋友來了,我就先去交住院費了……過會兒再上來……”
  看著純情的法拉利男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病房,我不由地哈哈大笑。之前的恐懼和緊張都煙消雲散,反倒是有些生氣地對大宛抱怨著,
  “梁大宛,你打電話的口氣可真是嚇死我了呀!乙靜看起來滋潤得很,比在學校裏還要水潤!”
  大宛無奈地笑了笑,“我哪裏知道會是這樣?一個小時前我送她進醫院,她還是一副奄奄一息就差把手印按在遺囑上的樣子……誰知道她一個電話把男朋友喊了過來,他們倆個‘寶貝,親親,乖乖’地黏了一會兒,乙靜竟然就精神成這樣了!那副精力充沛地模樣,害得我不知所措,隻好拿把花插起來為借口,捧著花瓶從一樓逛到十樓,再逛下來的時候,就遇到了你們……”
  此刻的乙靜已然乖乖地回到了床上,她聽了大宛的話,害臊地抗議道,
  “……誰叫你把佳瞳和沈豪叫來了?我都告訴你他們在約會了,不要打擾了!”
  “是啊是啊……說到底是我活該,被你奄奄一息的樣子騙了……早知道你恢複得那麽快,我也不用那麽著急地把佳瞳叫來醫院,觀看你和男朋友的純情戀愛劇了……”大宛以‘啊哈哈’的口吻調侃著,看來是十多層樓逛得他怨念叢生了。
  我正驚訝著,這兩個人抬起杠來竟也如此合拍?卻不料乙靜的下一句話,立刻讓大宛陷入了沉默中。
  “怎麽好像在抱怨了?說到底,你做了這麽多還不是為了替那某某人贖罪嗎?”乙靜冷著臉說道。
  大宛不吭聲了。看著他的側臉,似乎是拚命地咬著牙,卻始終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
  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我不安地疑惑著,見大宛把花瓶的位置擺了擺,丟下一句‘你們慢慢聊,我出去透個氣’後,悶頭快步走出了病房。象是在恐懼著乙靜接下來要說的話一般。
  沈豪的目光淡淡地掃過了大宛,又縹緲地掃到我的身上。這多少令我有些不自在,但幸好他隨即又關切地望向了乙靜。拖了把椅子坐到乙靜的床邊,他的目光充滿了疑問,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乙靜的眸子垂了下,似是整理完思緒後,她平穩地開口了,
  “你們都看到了,就是我身上這麽一回事咯!”
  的確,乙靜的身上明顯有受傷的痕跡。額頭上貼著紗布,從寬大住院服裏露出的纖細手臂,也是裹了一層層繃帶的。她雖然一直嬉嬉笑笑著,但紅暈退去後的雙頰,比任何時候都來得蒼白。嘴唇沒有血色,緊緊地咬合著。她注意到我正看著她手腕上的繃帶,微微地笑著,把手臂往衣袖裏縮了一縮。
  但是,額頭上的紗布是怎麽都掩蓋不了的。乙靜似是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額頭,又僵硬地把手垂下了。良久的沉默後,她才故意咯咯輕笑著打破了僵局,
  “就是這樣的啊,我受傷了而已……拜托你們說點話吧,不聲不響地嚇死人了……”
  那些傷,我從剛才就看見了。隻是目光一觸及就仿佛是摸了電門一般,心驚肉跳地挪開視線……不忍目睹,再不忍心去詢問……因為,那是乙靜最在意的‘女孩子的臉’啊……
  “我也不知道會不會留下疤痕……”乙靜似是看穿了我的擔憂,卻隻是平淡地笑著寬慰我,“但沒有關係的,我家親愛的說了,哪怕包機去韓國也是在所不辭的……何況,其實醫生說隻是皮肉傷啦,複原能力強的話,幾個禮拜就好了……”
  “究竟,究竟是誰做的呢?”我最是受不了這樣了,受傷的人就應該乖乖地接受別人的疼惜啊,哪有什麽資格倒過來安慰別人的?於是禁不住,連問問題的聲音都在發抖。
  “誰做的?”乙靜頓了頓,冷冷地笑了,“誰做的?一目了然了吧!”
  她深深地呼吸後,把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今天下午,我去參加TOP GIRL的複賽選手會議。都是些無聊的事情,規則時間什麽的,都交代完畢了就提前散會了。我本來早早地就可以走了,卻不料半路被芊芊那女人攔了下來。雖然她參加複賽也是意料之中的,但看見她,我就不由自主地厭煩。她也象是犯了神經病一般,唧唧歪歪地說了一大堆,什麽‘不會輸給我,大家走著瞧’什麽的……我看著其他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十分惱火,和她吵了幾句才得以脫身的……那時候還想不明白,不過等到出了會議樓,拐上一條通往宿舍區的小路的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人都走光了啊,小路上隻剩下我,還有前麵和後麵漸漸象我靠攏的一群人……嗬嗬,就象電視劇一樣……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我啊,隻能拚命地護著臉和要害,任由他們流氓拳打腳踢……恍恍惚惚的時候,我還看見小路的那一頭停著一部車子,哼,是那很沒有派頭的QQ車……”
  “QQ車?”我震驚地打斷道。
  “對啊!QQ車,以前某個不要臉的女人不就是三天兩頭地坐著某老頭的QQ車出去兜風嗎?顏色,款式都一樣,再加上那女人之前死皮賴臉的舉動,我總算是明白自己掉進陷阱裏了。周六的學校沒什麽行人,我幾乎都要抱著被活活打死的心理準備了,幸好這時候聽見一聲大喊,‘住手!你們在幹什麽?’。那麽老套的登場台詞啊,但是我總算是獲救了。那群流氓上了QQ車後逃之夭夭,我就被那正義聲音的主人送到了醫院裏……”
  “是大宛嗎?”沈豪問。
  “是啊。聽他後來說,芊芊並沒有告訴他周六TOP GIRL開會的事情。大宛是無意之間打聽到了,想著好幾天沒有和芊芊見麵,就在會議樓附近守株待兔,想給對方一個意外驚喜。不過他沒有料到這會議提早結束了,他趕到的時候會議樓已經沒人了。他正想要回去,聽見小路上有動靜,就這麽意外地救了我……”
  乙靜說到這裏,聲音稍稍低沉了,“……說起來,這次真要謝謝大宛呢!看不出他人不錯喲,打120,送我上救護車,執意要打電話給你們……總之在我家親愛的來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在做呢……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但是,似乎他知道是誰做的……所以在看護我的時候,總是掛著一副很讓我很受不了的自責的表情……哼……”
  乙靜說著,口氣是波瀾不驚的。連被毆打的過程都是一筆帶過,隻是在惋惜大宛的時候,才表現出一絲情緒的起伏。我知道,她根本無意展示自己被傷害得有多深,反而努力地隱藏,到了這種時候都不喜歡被當成弱者。反而是在看向我的時候,她才露出了些許困窘的樣子,
  “佳瞳啊,被打的是我不是你,你幹嗎一副死了嗲媽的表情?……笨蛋,我不是好好地躺在你麵前嗎?……恩,其實聽說臉皮這種東西,偶爾破一下,長出來的新皮會更嫩更白的,嗬嗬,我都怕太白皙了會形成色差啊……”
  她越是這麽胡言亂語,我就越是克製不住心裏的悲傷。不禁衝上去,狠狠抱住了她,把臉埋在她看不見的陰影了,
  “……沒事就好了……要是真的出事了怎麽辦,說到底,你會招惹上芊芊都是因為我啊……乙靜,對不起對不起……我……”
  乙靜歎息著,伸手拍了拍我的背脊。我的聲音漸漸被抽泣所淹沒,又聽見身後一個厚實而堅定的說話聲響起,
  “謝小姐,這次的事情與你無關的。”
  我稍稍側過頭,說話的人是法拉利男,他正和大宛一起走進病房。法拉利男手裏握著住院的單據走向乙靜,我知趣地讓開,走到沈豪的身邊,看著法拉利深深地擁抱住傷痕累累的乙靜。兩人彼此擁抱著,連周圍看得人都被感染了幸福。
  “謝小姐,這次的事情與你無關。再怎麽說,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乙靜……可是不會再有下次了……”法拉利男說著,忽然把目光轉向了站在門口的大宛,眼神冰冷,
  “梁大宛先生,我很感謝你送乙靜來醫院。不過,也請你轉告某某人,去告訴她,我不會再給她任何傷害乙靜的機會了……絕對……”
  大宛聽著,木無表情。隻是在法拉利男把目光又深情地轉向乙靜後,我看見大宛不動聲色地退到門邊,那一瞬間,似乎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
  恩^不記得QQ車的 往前麵找……
  這一天,真的過得非常非常漫長。十多個小時被許許多多意外的事情所充斥著,而最後用作謝幕的事件,更可以說是刺向我胸口的一把利刃。
  遙遙地回想著今天早晨出門時,我還有閑情可以喋喋地後悔著自己穿運動裝真的不好看。卻也怎麽都不會想到,在此刻深夜的時分,我會走進慘白肅殺的醫院裏,紅著眼眶拉著受傷的乙靜,絮絮叨叨地述說著自己笨拙的擔憂。
  “……總之,恩,請假的事情就交給我好了,你安心地在醫院裏休養身體,一有時間我就過來看你的……”
  “佳瞳啊,這些話你已經說了三次了。”乙靜卻每次都是耐心地聽我說完,才微笑著輕聲地抱怨。
  我隻得點點頭,把羞愧和眼淚一分一分地逼回身體裏麵。
  我當然知道啊,但也是完全沒有辦法。因為一看著身上纏繞著繃帶的乙靜,我就會變得語無倫次著。越是擔心懊惱就越是說不出什麽有文采的話來。舌頭翻來覆去,隻能機械地重複著幾句無關緊要的交代,而目光一觸及乙靜的傷,就象被刺痛了眼球一般,隨即驚弓地挪開了視線。
  “佳瞳啊……”乙靜搖了搖頭,“我說過了,真的不管你的事情……”
  “我……”
  “還‘我’什麽呀,”乙靜掛著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扭頭看了眼一旁的沈豪,“雖然你打過電話回家,但是,現在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喲!”
  “恩……”沈豪答應了一聲,心領神會地站起身,“我叫J叔把車開過來吧,佳瞳,我們該回去了,別影響乙靜休息。再說了,乙靜的那一位會好好照顧她的,我們什麽都不需要擔心啦!”
  沈豪說得不錯。有法拉利男在,我的確是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幾個小時前,大宛在向我們告辭後匆匆離開了醫院。而法拉利男去走廊打了個電話後,由他的秘書緊急把公司的文件和材料都一一打包送來了醫院。在我陪著乙靜聊天的同時,他就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皺緊著眉頭一邊看著文件一邊做著批注。
  病房的桌椅自然是比不上他辦公室裏的寬敞,於是瞧見他被埋沒在一堆文件中,手腳局促磕磕絆絆,宛如是一個成年人硬是擠在了兒童座上。偶爾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隻見他一邊按下通話鍵一邊慌忙地往外走,顯然是不想被乙靜聽見談話的內容。卻還是被沒有關嚴實的大門無意地透露了幾句,
  “我知道了,你就先這麽處理著……我現在實在走不開啊……明天再說……就這樣……”
  丟下了蠻狠的命令後,他隨即果斷掛上了電話,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進病房。一抬眼,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乙靜狠狠地瞪視。於是他溫柔又心虛地笑了笑,專注地聆聽乙靜噘著嘴的教導,
  “醫院裏禁止打手機,你不知道嗎?既然那麽忙就快回公司啊,多賺點錢給我花才是正經事情!”
  “不用不用,”法拉利男賠著笑臉把手機放回口袋,口氣卻是堅定得很,屁股更是定定地往狹小的椅子上一紮,“我也是趁機考驗一下員工的辦事能力,為下個月的裁員做參考……”
  一句淡然的玩笑,不禁讓病床上的乙靜綻放出無比幸福的微笑來。
  ……
  就這樣,法拉利男自然是責無旁貸地留下來陪乙靜在醫院裏過夜。
  乙靜看了看掛鍾,又開始催促著我快些回家。在我點著頭關上病房大門的那一刻,映在我眼睛裏的是法拉利男瞅了一眼被夜風吹起的窗簾後,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站起身為乙靜拉高了被子。如此小小的一個舉動,就象是童年裏媽媽為自己做過千萬次的舉動一般。卻連旁觀的我都感受到溫暖,第一次覺得,原來被當成孩子對待也是一種無上的快樂呢……
  正出神地想,感覺肩頭忽然猛地一沉。我詫異地回過頭,是先我一步走出病房的沈豪,正在把一件外套披在我的肩膀上。
  他垂著頭,白淨的手指搭在我的肩膀,細心地為我攏緊了外套,
  “外麵冷,我們走去停車場還有一段路,所以我叫J叔從車子上拿了件多餘的外套來。”
  他的口氣平淡如水,甚至說話的時候都沒有看向我,仿佛正在做的事情隻不過是理所當然的。卻是我凝視著他低頭專心的模樣,瞬間被包裹在一層暖暖的保護中。於是伸手拉住外套,茸茸的觸感一直酥麻到身體的每一寸……這件外套應該是沈豪的吧,而沈豪自己身上卻還是隻穿著單薄的運動服……
  “怎麽了?”沈豪看著我越發動容的表情,不禁嬉笑著刮了刮我的鼻子,“啊呀呀,你瞧你,鼻涕都快要被凍出來了,還是你披著吧!我隻要靠著你取暖就好了呀!”
  他說得嬉皮笑臉,整個人還真的軟趴趴地蹭了過來,油腔滑調地貼在我的身上。我卻並沒有象往常一樣紅著臉死命地推開他,此刻任由他掛在我的身上,感受著比外套更體貼的溫暖。過了半晌,倒是他先覺得不習慣了,動了幾下,似是尷尬地想要直起身體。可就在這份溫暖想要離開我的瞬間,我忽然覺得空洞和恐懼,於是雙手不經大腦衝動地向前伸出,緊緊地抱住了沈豪的腰……
  突如其來的舉動,似是把沈豪嚇住了。他甚至尷尬地高高舉起了雙手,手足無措地問道,
  “……佳瞳,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情多多益善,但我們是不是應該考慮一下場合?”
  我的臉頰升溫了,卻依舊留戀著這份溫暖,不肯輕易地放手。
  “佳瞳?……佳瞳?……佳瞳……”沈豪輕聲地喚了我幾聲,最後也隻得無奈地,伸手回抱住了我。
  彼此的身體切切地貼合著,我甚至聽見我們兩個人的心跳在一前一後地演奏著交響曲。這麽幸福的時刻,算起來在我和沈豪交往的歲月中,其實是並不多見的。反而是有一些觸目驚心的事情深深地烙印在我們的戀愛裏,比如……芊芊的那次咖啡坊……
  想到這裏,我不禁渾身一哆嗦。想要抱得更緊密些尋求真實的安慰,卻不想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的咳嗖!我一驚,下意識地和沈豪分開,站在身後的是麵露尷尬的法拉利男。
  他勉強地笑了笑,說,“恩……我是想送送你們的,雖然乙靜說沒有必要……現在看來,的確是沒有必要呢……不過還是出了醫院再親熱吧,剛才一位有推著儀器車的護士,都不知所措地繞路走了,萬一延誤了病人的治療就不好了……”
  “啊……是啊,我們這就走了,不用送不用送!”沈豪聽了,隻得傻憨憨地笑著,拉著我快速離開了住院大樓。
  ……
  出了大樓,立刻是一陣過分涼爽的夜風。
  我偷眼瞄著身邊的沈豪,看見他迎著冷風不經意地縮了下肩膀,不由地覺得五味雜陳。卻也不想說什麽,因為這靜謐的夜,習習的風,皎潔的月亮,還有沈豪牽著我的溫暖的手,我實在不忍心說些什麽破壞了這份難得的甜蜜……
  但是我們向著停車場走了幾步,沈豪忽然停下了。他抬起頭,似是專注地看著今晚的月亮。那明亮的圓球在半空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於是在下一秒鍾,他的臉忽然也象吸收了月光一般朦朦朧朧了起來。他輕聲地說著,
  “佳瞳……”
  “恩?”
  “你今天想要對我說的話,還沒有說完吧!”
  “啊……”我並不是忘記了這件事,而是已經認命地把它放在了以後的日程安排裏。卻忽然地被沈豪提及起來,讓我一時接不上話。
  “究竟是什麽話,這麽難說出口?”沈豪依舊沒有看著我,那聲音卻象是直灌進我的耳膜裏一般。我有些不知所措,心裏又突地滋生出一些奇妙的小小預感。於是強忍著不回答,等待著他自己揭曉謎底。
  “……佳瞳,真的有這麽難說出口嗎?”沈豪終究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等了整整一天了啊,雖然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但是,你不會就打算這麽放棄不說了吧!”
  雖然有了些許心理準備,但是沈豪的話對我而言仍然是一顆重磅的原子彈!一刹那,我連呼吸都困難了。天際的月光也似乎成了一層半透明的膜,模糊地罩住了我的視線……
  果然,他全知道啊!也許當我第一次表白未遂的時候,他就知道我想說什麽了!看著我一次次地鼓起勇氣,他卻一直在裝傻充愣!佯裝不知地繼續靜候,他是在等待著我重新開口,完完整整地對他把話說出來!
  驚訝之餘,我不禁覺得有些惱,感覺自己怎麽象是被他耍了一樣?正想發些小脾氣鬧鬧情緒的時候,他卻幽幽地說了一句,
  “怎麽辦呢?等了一天了,今天無論如何都想要聽到啊!……如果由你先開口那麽困難的話,那麽,我先開口了以後,你也能順利地說出來吧!”
  天啊天啊,他竟這麽波瀾不驚地,說著如此令人心跳的話?……這下,怒氣瞬間就消失在九霄雲外了。因為灼灼的期待,自己身體仿佛被拋進了真空的世界。連手心裏沈豪的溫度都變得曖昧了。迷茫的視線裏,看見對方背對著明亮的月光,把臉緩緩地轉向了我,低頭微微地笑。他的聲音,也象是今晚的月光一般地清澈迷人,
  “佳瞳,我喜歡你……好了,臭丫頭,這下該你了……”
  臭丫頭?甚至還來不及多陶醉幾分,卻猛然聽見沈豪刻意模仿著悄悄的口吻,我不禁覺得好笑。於是輕易地牽動了嘴角,自然而然地也不那麽緊張了。
  然後,深深地呼吸,肺部象是被清洗過一般。待到重新睜開眼睛的瞬間,麵前的他也變得清冽無比。我由衷地笑著,回應他,踮起腳努力湊到他的耳邊。因為這是隻想讓他一個人聽見的話語,
  “沈豪,我喜歡你……真的……”
  ……
  時間凝固了片刻,直到沈豪終於滿足地閉上了眼睛。嘴角的弧度調成了最完美的曲線,他如同是完成了重要的心願一般,長長地抒了一口氣。但是隨即,他不知為何突然擰了下眉毛,
  “佳瞳,再說一次吧!”
  “為什麽?”我羞澀著,不明所以。
  “因為……因為……”他沉著的臉,忽然狡猾地笑開了,“因為站在你身後的J叔滿麵驚愕,似乎是沒有聽清楚呢!”
  什麽??他說什麽??我錯愕地趕緊轉身,果然看見J叔站在我的身後,詭異而深沉地笑著。
  汗,J叔是什麽時候到的啊??……我的臉一下子被炸了,不由踉蹌地倒退了半步。而J叔雖然滿麵賊笑,說話的聲音卻依舊一本正經,
  “少爺,謝小姐,你們這麽久沒有到停車場,我很擔心就來看一下!不過貌似是多餘了……恩……我知道你們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但是還是請顧及一下場合……剛才似乎有一輛救護車載著大口大口吐血奄奄一息的重病患者,剛剛想駛進醫院裏,卻看見你們那副模樣地堵在門口,也就不知所措地繞路去別的醫院了。那病患,不知能否熬過今晚了……”
  汗……莫非J叔和法拉利男串供過了?還是天下間嘲笑笨蛋情侶的話都是一個模式的?
  雖然知道那是玩笑,但我聽了還是羞愧難當!倒是沈豪一點都不覺扭捏,哈哈大笑著,拉起我往停車場走去。
  這麽一路,J叔跟在我們的身後也不再說什麽。隻是在我開了車門鑽進車廂的時候,聽見J叔仰著頭,淡淡地感慨了一句,
  “今晚的月亮真不錯啊……”
  ……
  驚天動地的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夜深時分,當我裹在被子裏整理這一天的思緒時,猶然覺得混亂彷徨。麵前閃過的是悄悄倔強的淚顏,乙靜驚心的傷口……但是……但是……還有另一件事,每每念及就會令我不由自主地竊竊而笑。會顯得自私嗎?但是對我來說,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我和沈豪站在月光下的互相表白啊!
  J叔說,“今晚的月亮真不錯啊……”
  於是我也跟著抬頭凝望,隨即被牽扯進一份柔軟的情懷裏,不可自拔。從此,也許隻要一看見明亮的圓月,都會回味起這個夜晚的甜蜜來吧……
  可是當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乙靜,她聽了後卻隻是搖了搖頭,
  “一看見月亮就會想到沈豪?會想到甜蜜?那萬一以後你們分手了,你豈不是要天天低著頭趕夜路?”
  她在說著這句話時,眼神還專注地停留在手中的時尚雜誌上。卻是對方這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宛如瞬間在我心裏撓出了個小破洞。我久久地說不出話來,愣愣地看著乙靜把雜誌翻到了最後一頁。
  ……
  算起來,這幾天一有空閑,我便會穿越半個市中心從學校趕到醫院裏陪伴乙靜。一方麵是因為對乙靜的擔心,另一方麵,自然是因為愧疚的情感作祟。這兩種感情相互交織,導致我下了課後往往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匆匆地擠上公車。乙靜總是早早地就吃完了晚餐,因為怕吃得太晚,不消化會發胖。然而當有一次,她看見我沾在嘴角沒有擦幹淨的番茄醬時,不由皺著眉問我,
  “佳瞳,你的晚飯隻是拿三明治湊合的嗎?”
  我慌忙轉過身擦幹淨了嘴巴,再回頭時則配上一臉無所謂的笑容。乙靜雖然不再些說什麽,但是隔天,我踩著老時間去探望她時,卻見她的桌上才剛剛地擺上了餐點。都是一些品相能端上國宴的菜色啊,因為乙靜自然是吃不慣醫院盒飯的,法拉利男便聘了五星級廚師天天為乙靜補營養。
  “你發什麽呆呀?”乙靜斜眼瞅著我,不由分說地遞了雙筷子,“是今天廚師遲到了而已啦。我一人吃好傻,你也隨便吃點,就當陪我吧!”
  我點點頭,順勢坐下,隨即用滿桌的美食填補著半空的胃。而在此之後的每一天,乙靜的廚師都會‘十分巧合地一次次遲到’,而那些餐點也總是在我達到醫院的時候,才熱氣騰騰地剛剛被擺上桌子。
  雖然每天都有美味是一件快樂的事情,但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安。明明是我希望能照顧乙靜的啊,怎麽到頭來又是被她默默地照顧了呢?卻是下一秒鍾,乙靜卻好似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一邊把最後的蝦仁從我的盤子上夾進她自己的嘴巴裏,一邊微笑著說道,
  “恩,果然,還是兩個人一起吃飯最香呢!”
  我聽了,也隻好動容地領下她的一份心思。法拉利男畢竟不能天天陪著她,也許自己的存在真的能成為乙靜一點點的快樂吧!
  ……
  飛得老遠的思緒終於被乙靜的一聲哈欠拉了回來。我抬起頭,看見床上的乙靜把雜誌從最後一頁又翻回了第一頁,連連的哈欠惹得她的眼睛一片霧蒙蒙。
  我笑了下,“桌子上的葡萄,我去洗幹淨了一起吃吧!”
  乙靜順從地點了點頭。我提起這一袋子豐盈誘人的葡萄走向盥洗室,邊走邊隨口地問,
  “看上去象是國產的葡萄啊,不是法拉利男送的吧!”
  “是啊……”乙靜平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早上你不在,是那個學生會會長,代表top girl組委會來探望我。”
  “啊?”我楞了下,想起那次在初賽會場見到的陽光男孩,不禁吃吃地笑,“他代表組委會來看你,不過這水果錢恐怕是他自己掏腰包的吧!”
  “你還笑我?早上我家親愛的也在,那個會長一臉熱情,沒頭沒腦地衝進來,場麵尷尬死了呢!”
  “法拉利男也在?那後來呢?”
  “後來?哪裏有什麽後來呀!我介紹說,‘這是我男朋友’,他臉一白,放下水果說了些比賽的事情,就走了啊!”
  “你啊,還真是不給他一點機會呢!”
  “哼,我本來就沒有打算給除了我家親愛的以外的任何男人,哪怕是一點點的機會……”
  如此驚心動魄的表白啊,真難為了她用那麽理所當然地口氣說著。當我捧著洗幹淨的葡萄回到病房裏,見她正拿了我之前在翻閱的書本,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
  她見我走了進來,揚了揚手裏的書,“王爾德的童話?你怎麽想起看這個?”
  “之前不是和你說過金悄悄運動會發生的事情嗎?讓悄悄那麽執著的神秘禮物,就是一本《快樂王子》。雖然以前我也看過,但是這次在圖書館看見,不由自主地又借來回味了。”
  乙靜點點頭,順手拿起葡萄往自己的嘴巴裏塞著,
  “我倒是沒有看過這個故事呢!這樣吧,我吃葡萄,你念給我聽吧!”她說著,露出耍無賴似的笑容。身子在床上挪了挪,她調整了舒服的位置,半閉著眼睛,一副全然做聽眾的樣子。
  我無可奈何,隻得把伸向葡萄的手又縮了回來,翻開了《快樂王子》的第一頁,
  “快樂王子的雕像高高地聳立在城市上空一根高大的石柱上麵。他渾身上下鑲滿了薄薄的黃金葉片,明亮的藍寶石做成他的雙眼,劍柄上還嵌著一顆碩大的燦燦發光的紅色寶石……”
  刻意念得輕輕的,因為擔心乙靜聽著聽著會睡著了。一頁翻過一頁,善良的快樂王子有著一副悲天憫人的好心腸,他拜托燕子,把自己的紅寶石給了貧寒的女裁縫,把自己的藍寶石眼珠給了鬱鬱不得誌的劇作家。
  “燕子銜著寶石穿過洞來到屋裏。年輕人雙手捂著臉,沒有聽見燕子翅膀的扇動聲,等他抬起頭時,正看見那顆美麗的藍寶石放在幹枯的紫羅蘭上麵。
  ‘我開始受人欣賞了,’他叫道,‘這準是某個極其欽佩我的人送來的。現在我可以完成我的劇本了。’他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當我念到這一段時,聽見床上的乙靜傳來平靜的呼吸聲。我於是越發發低了嗓音,漸漸地,合上了書本。隨後學著法拉利男一般,為她稍稍拉高了毯子。
  也拉攏了窗簾,不讓窗外殘喘的斜陽打攪她遲來的午覺。雖然乙靜看上去一直在微笑著,但是我知道,她自從受傷以來心裏一直都不好受。時不時地,她會偷偷瞧著鏡子發呆,伸手撫了撫額頭上的紗布,憂心忡忡地歎氣。隻是見到我或者法拉利男走進病房時,她就趕緊慌忙地把鏡子藏進毯子下麵。法拉利男是都看到眼裏的吧!於是溫柔地借口去了盥洗室,給乙靜充分的時間把鏡子放回原位。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對著酣睡的乙靜呢喃一句,隨即躡手躡腳地回到椅子上,靜靜地繼續讀著快樂王子的故事。不知不覺,思緒又飄到了很遠。我忽然無端端地掛念起沈豪和悄悄相處的那段歲月,那段我永遠無法介入的歲月來。
  悄悄她,為什麽這麽在意這本書呢?
  我不可克製地思索著這個問題,直到天色漸漸地昏沉。
  然而,始終是沒有結果的。
  因為,那是謝佳瞳所不知道的另一段故事……
  ……
  那是故事的女主角,謝佳瞳所不知道的另一段故事。在那段故事中,有著一位溫柔善良的王子殿下,還有一位正統的小小公主。
  是啊,在名為‘謝佳瞳’的灰姑娘出現之前,小小的公主一度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將會是王子殿下一輩子唯一的公主。但是,她錯了。在她第一次見到謝佳瞳時,見到沈豪哥哥親熱挽著的謝佳瞳時,她忽然悲哀地明白了。
  並不是所有的公主都會成為王子的新娘。有一些公主,注定了隻能成為王子的妹妹……
  哪怕是隻能在最愛的人身邊度過一生的時光也是幸福的……可惜驕傲的悄悄沒有這種浪漫而愚昧的想法。她對於愛情的懵懂由於一雙花心的父母而過早地萌了芽,這株無依無靠的幼苗,注定了隻能往唯一的太陽靠近著。悄悄對於沈豪的執著的‘愛情’,是她度過寂寞童年唯一的期望……
  什麽是愛情呀?悄悄對於‘愛情’的認識可不是源於隨隨便便的言情小說。雖然她也看過不少類似的書,但是在她深深的記憶裏,總有著一道割裂的鴻溝在阻礙著她認識什麽是真正的愛情。
  悄悄記得她第一次聽見‘我愛你’這句話,是在父母結婚十周年的酒會上。那時,年幼的她被親密地抱在父親的胸口前,眼睛被麵前無數的閃光燈閃得生疼生疼。她緊緊地閉了眼睛,淚水不由地滲了下來。她忽然聽見底下的記者在問,
  “金先生,在此隆重的日子,有什麽話想對自己的太太說呢?”
  悄悄於是聽見父親微笑著回答,“很簡單……”他轉過頭,對著悄悄的母親說,
  “我愛你!”
  啊……我愛你……對於當時年幼單純的悄悄而言,聽見這句屬於成人世界的親密愛語,不由地讓小小的她臉色緋紅了。這就是愛情嗎?就是電視劇裏天天上演的撕心裂肺的所謂愛情嗎?悄悄幾乎就這麽相信了,但是她依舊有些疑惑。那時的她不禁把耳朵更貼近了父親的胸膛,
  ‘撲通……撲通……撲通……’
  好奇怪啊!為什麽當父親深情地向母親表白時,為什麽當父親和母親甜蜜地相互凝望時,父親胸膛裏的心跳依舊是這麽平穩的?難道電視裏所說的心跳加速都是騙人的嗎?悄悄獨自疑惑著,不由地把耳朵貼得更近更近,可惜父親的心跳依舊宛如古老的鍾擺,一下一下呆板地演奏著。悄悄不明白了,她抬起頭,想要看看父親的表情。但當她剛把臉從父親的胸前抬了起來,一片慘白的閃光燈又幾乎灼傷她的眼。
  她什麽都看不清楚了。隻聽見父親和母親信誓旦旦地說,
  “我們彼此相愛,此誌不渝!”
  ……
  就這樣,悄悄幾乎就快相信,那就是愛情了!雖然父親的心跳是平穩到令人窒息的,但是悄悄想了想,篤定地告訴自己,
  “電視裏的心跳加速,一定是騙人的!”
  然後,她就幸福地笑了。小小的公主在確認了她有著一雙彼此深切相愛的父母後,快樂驕傲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此刻,她的保姆早就在隔壁的房間酣然入睡了,悄悄在床上翻來覆去,忽然起了頑皮的心思。她隨手抱了一隻洋娃娃,躡手躡腳地走出了自己的房間。
  走廊上,銀色的月光透過落地玻璃為悄悄鋪上了一層明亮的地毯,悄悄小小的腳丫踩在這神奇的地毯上,歡快地向著盡頭父母的房間走去。
  她從小是一個人睡慣了的,但是那天晚上的她很不一樣。她的心情很好,甚至比美麗的月光還要好上千萬倍。在這麽美妙心情的牽引下,悄悄想著偶爾撒嬌一次,和父母一起睡也沒有關係吧!她的腦海中隨即播放著畫麵,是幸福的小小公主睡在國王和皇後的中間,國王和皇後彼此恩愛地牽著對方手。這簡直是那時年幼的悄悄所能想像的,最美麗的畫麵了。
  而卻在一分鍾後,這副畫麵永永遠遠地被打破了。
  悄悄站在月光下,站在父母的房間前。門是虛掩的,露出一條不窄的縫隙,勾引著悄悄觀看裏麵的另一個世界。那是昏暗中,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裸露的肉體在月光下泛出大理石一般的光澤,尤其是那個女人,簡直是一隻煽動了夜晚的螢火蟲。
  “那個女人……不是媽媽呀……”悄悄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是那個男人……卻是爸爸呀……”
  悄悄不知所措了。她呆然地看著麵前上演的原始的一幕,久久地挪不動身體的任何一寸。她不明白啊,她什麽都不明白了!她隱隱約約地知道房間裏的男女正在做什麽,電視裏有含蓄地演到,幼兒園的小朋友們也會神神秘秘地訴說著‘爸爸媽媽在夜裏偷偷地玩摔跤’!
  可是,這‘摔跤’的遊戲不是應該由爸爸和媽媽一起玩的嗎?而媽媽不在房間裏,爸爸摟著一個陌生的女人,玩得酣暢淋漓。
  “啊……啊……”悄悄聽見房裏的女人發出奇怪的呻吟聲。而自己的父親似是壓住了她,堵住了她的嘴唇。糾纏了許久,悄悄聽見自己的父親發出滿足的笑聲,他迷離地說,
  “啊……親愛的……我愛你啊……哈哈……我愛你,愛死你了……”
  “嗬嗬,真的?”女人卻不滿地反駁了,“前天,你不是在媒體的麵前說你和老婆是彼此相愛的嗎?”
  “那已經是前天的事情了,今天晚上,我隻愛你一個人……”
  悄悄站在門口,聽得一清二楚。這是她有生以來聽到的第二句‘我愛你’了。出自同一個男人的口中,對象卻不是同一個女人。悄悄糊塗了,難道所謂的‘愛情’是不同地點不同時間就可以對不同的人輕易出口的話嗎?那麽,所謂的‘我愛你’,就象是清晨的‘你早啊’‘吃了沒有’一樣的漫不經心和廉價嗎? 悄悄徹底地迷茫了。她踩在月光下的腳丫越發地寒冷起來,在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思索後,悄悄恍惚地明白了,她自以為是的美好家庭,隻不過是一個謊言罷了。
  女人在完事以後,整理了衣服走出了房間。男人摟住她的腰又烙下一個吻,女人笑著躲開了。她走出房間,看見明亮的月光在走廊上勾勒出一條華麗的地毯。她不由得癡了,順著神奇的地毯往盡頭看去,卻仿佛看見一個小小的黑色影子,漸漸地離去,離去……
  ……
  悄悄以為,那就是愛情了。
  她開始靜心地觀察起自己‘彼此相愛’的父母,終於發現她的父母在每一個夜晚都會和不同的男女‘彼此相愛’。
  “愛情,原來是那麽隨意而無恥的東西啊!”她木無表情地歎息著,斜眼看著身邊依舊單純天真的一群幼兒園孩子,在臉紅紅地討論著昨天晚上他們的爸爸媽媽又在偷偷摔跤了。她並不全都明白,但又沒有興趣湊上去聽。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幼兒園的老師發現悄悄變了。原本那個雖然傲慢卻活潑可人的小小公主,如今卻是常常冷冷地一個人坐在秋千上,眼睛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老師捧著文藝表演課的劇本走向悄悄,
  “金悄悄同學,這次的白雪公主由你來演,好嗎?”
  “白雪公主?”
  “是啊!最後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白雪公主,你喜歡嗎?”
  悄悄看著老師故作天真的眼睛。事實上幼兒園的老師往往都裝得一臉天真地麵對孩子。悄悄以前是不在乎的,可是那一天,她忽然覺得厭惡,
  “老師,你相信公主和王子一定能過上幸福的生活嗎?”
  “可以啊!”老師眨了眨單純的眼睛。
  “那老師,你是相信愛情的咯?”
  老師聽了,微微一楞。但隨即露出了虛假又燦爛的笑容,“悄悄同學現在談愛情還有些早喲!不過呢,老師相信愛情,愛情是美好的!”
  悄悄於是也笑了,虛假而燦爛,“老師,你上個月不是剛被一個有錢的公子甩了嗎?聽說是被玩弄了……老師真善良,都這樣了還相信愛情!”她用清澈的童音一字一句地說了,然後雙腳一躍,跳下了秋千遠遠地走開了。
  ……
  悄悄的早熟,在老師的眼裏幾乎已經是病態的了。老師也曾經焦急地聯係悄悄的父母,但是和情人秘密約會的兩個人,永遠挪不出時間去出席孩子的家長見麵會。老師漸漸地無法管教悄悄了,於是小小的公主陷在畸形的泥沼裏,沒有援手,越來越深的沉沒著。
  雖然她依舊是個年幼的孩子,雖然她的話語裏依舊帶著稚嫩的氣息。但正是這種稚嫩和她畸形的想法融合在一起,使她變得越發地傲慢和蠻不講理。越來越孤僻的小小公主,一直一直,一個人坐在秋千上……
  直到,她遇到了自己的王子殿下。
  ……
  悄悄永遠記得那次酒會,她第一次和沈豪哥哥的相遇。
  那時的悄悄已經是個‘生人勿近’的古怪孩子了。而她的父母依舊彼此瞞著對方偷偷地拈花惹草。悄悄冷淡地都看在眼裏,表麵上卻還是裝著什麽都不知道。隻是,她再也不願意靠在父親的胸口,聽他虛偽的心跳聲了。
  酒會的開場致詞後,悄悄的父母就彼此親熱地挽著手,與其他商界的大人物相互碰杯去了。而悄悄對這些活動自然是不感興趣的,雖然她穿著名牌的雪紡禮服,帶著沉重的鑽石項鏈,宛如一個真正的中世紀公主。但是她的眼睛裏閃著疲憊不堪的色彩,毫不掩蓋粗魯地打著哈欠,獨自走到一個角落的沙發裏,靜靜地看著麵前喧鬧的一切。
  她把身體深深地埋沒在陰影裏,仿佛自己成了漆黑的電影院裏唯一的觀眾。麵前華麗的眾人,在她眼裏隻不過都是逢場作戲的小醜罷了……
  悄悄原本以為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因為她恩愛的父母也正在人前盡情地作秀著,而她,隻不過是個過了晚上九點而困倦了的小孩子。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她這麽固執地想著,直到身邊的沙發座忽然重重地下陷……她一驚,抬頭看了看身邊,坐下了一個年輕的男人。
  “小妹妹,不介意我坐在這裏吧!”年輕的男人微微地笑著,“其他地方都太吵鬧了,隻有這裏比較清靜。”
  “隨便你。”悄悄皺了下眉毛,隨即漠然地垂下頭,不再搭理對方。
  久了,對方也是默默無聲的。悄悄忽然好奇了,側頭又看了一眼男人。啊?在大企業的酒會上,男人躲在這個僻靜的角落裏,居然在看著書?悄悄覺得不可思議!因為能進到這個酒會的年輕男子,非富即貴,不是xx局長的兒子,就是xx企業的公子。而這些有錢的少爺們參加酒會,哪一個不是追著豐胸俏臀的小明星小模特跑?而安靜地尋了地方讀書的,悄悄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不由地被吸引了,矜持地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書的名字,卻無奈男人的手臂正好擋住了。她正覺得可惜,卻不料男人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舉動了,竟主動合上書本,把封麵亮到了她的麵前。
  “是《快樂王子》,小妹妹你讀過嗎?”
  “沒有……等等,你幹嗎告訴我,我又不想知道啊!”悄悄被看穿了心思,十分惱火。
  而男子卻並不生氣,反而笑得更加溫柔。仿佛眼前這個盛裝的小女孩做什麽都隻是孩子的任性,可以原諒。他說,
  “也是,對小妹妹來說,《快樂王子》太深奧了。”
  “你什麽意思?”悄悄聽了,不服氣地反問,“你小看我?”
  “不是啊,”男子見悄悄橫眉冷對,這才有了些慌亂,“我不是小看你,隻是……”
  “隻是什麽?隻是因為我還是個小孩子,所以理所當然地什麽都不懂?”
  男子愣住了。似乎全然沒有想到會被一個年幼的小女孩嗆到無話可說。他的笑容久久地僵硬,久到悄悄都要認為他是生氣了,要和別的大人一樣無奈地離開了。但是她卻沒有料到,男子隻是濃重地歎了一口氣,忽然伸手摸了摸悄悄的腦袋。男子說,
  “小妹妹……不……金悄悄,你知道嗎,小孩子為什麽都這麽可愛呢?因為他們的可愛是武器,是促使大人愛他們,保護他們的武器……”
  悄悄驚訝了。一瞬間,甚至都忘記了要拍掉男人摸她腦袋的無禮的手。悄悄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是在刻意地接近她!對方甚至知道她的名字!她不明所以,於是回答得結結巴巴了,
  “你什麽意思?……你,你是說我,不夠可愛?”
  “不……”男子搖了搖頭,“我隻是覺得,悄悄是一個被迫丟下武器的,可憐的孩子……”
  悄悄聽了,這次輪到她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她無比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雖然年幼的她並不全然明白對方的含義,但這是第一次,令悄悄覺得溫暖。這股溫暖從她的頭頂傳遍了全身,在自己被父母欺騙了之後,她第一次覺得有人是在真誠地對她說話……
  後來,悄悄知道了男子名叫沈豪,是金家的世交,沈氏集團的獨子。當悄悄從父母的口中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眉頭緊緊地擰起。因為她實在是無法想像,一個不喜歡豐胸俏臀的小明星小模特,而隻喜歡躲在角落裏看童話書的男子會是大企業的公子!她的父親聽了,忽然笑了起來,
  “悄悄,沈豪可不是因為喜歡看童話才躲到角落裏的。是因為我說,‘坐在角落沙發裏的就是我女兒悄悄,她很孤僻,不愛和生人說話’,之後他才拿著一本書坐到你身邊的。算起來,應該是刻意想要認識你吧!”
  悄悄的情緒哽在喉頭,越發說不出話來,一向犀利的舌頭仿佛被打了結一般。
  她當然知道自己‘怪癖,早熟’的惡名聲早已為交際圈裏所人盡皆知的了,而盡管如此,沈豪卻還願意主動接近她?隻因為她是他家族世交的女兒嗎?於是在接下來的酒會裏,悄悄不由自主地就跟著沈豪轉了。她氣鼓鼓地拉著沈豪的領帶,問,
  “你該不是在同情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吧!”
  但沈豪笑得無比溫暖,“出於一個單身男子的角度,看見沙發裏坐著一個同樣單身的美少女,去搭訕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用童話書去搭訕?”悄悄白了他一眼,又說,“那麽多成熟美女走來走去,你居然還是單身?”
  “那麽多妙齡帥哥也在走來走去,你還不是照樣單身?”沈豪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悄悄生氣得翹起嘴巴,“關你什麽事!”
  “當我覺得實在了可惜了你的可愛時,就關我的事了!”
  悄悄聽了,竟不知不覺地臉紅了。她趕緊背過身子,裝作生氣地把臉高傲地別過。算起來,這是她第一次,為男人而臉紅吧!她正別扭著,卻忽然被對方牽起了手。她一陣緊張,本能地想要甩開,卻聽見對方興奮地說道,
  “啊,那邊在發巧克力啊!你喜歡巧克力嗎?”
  悄悄無奈地,覺得自己還是被當成了小孩子了。卻不知為何,她無法拒絕。顫抖的嘴唇終於輕輕地回答,
  “……我要有加洲杏仁的那種……”
  “好!那我們去把所有杏仁口味的全部搶過來吧!”
  悄悄永遠都會記得的,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一個人的手掌居然這麽熱,這麽熱。
  ……
  那一次,沈豪厚著臉皮把一整盤的杏仁巧克力都拿下了,然後笑嘻嘻地一股腦兒全塞在了悄悄的口袋裏。悄悄裝作毫不在乎,嘴上還在笑著沈豪婆媽。卻是在回程的路上,她情不自禁,一遍一遍細心數著巧克力的數目,一顆,兩顆,三顆……啊,一共有十八顆呢!但是悄悄卻不舍得吃,放一顆進嘴裏都覺得是奢侈。她的媽媽見了,就說,
  “悄悄喜歡嗎?是法國的產品,明天媽媽幫你定一箱吧!”
  “不用了。”悄悄漠然地搖了搖頭,把巧克力一一收起。
  從那以後的酒會,悄悄都心甘情願地去參加了。她甚至每次都會用心地搭配自己的服裝首飾,在鏡子前久久地凝望自己可愛的樣子。有一次,她居然還窺視著母親的鑽戒。但是悄悄的母親說,
  “悄悄,這是結婚戒指,是你爸爸媽媽相愛的標誌,不可以隨便給別人戴的。”
  悄悄聽了,不置可否地笑了。隨即她轉身離開了母親的房間,對那枚鑽戒再也沒有興趣了。
  所幸她自己也有許多漂亮的小東西,閃亮地堆了整整一抽屜。以前她並不在意,現在卻翻箱倒櫃地一一拿出來,裝點在身體上。於是,如悄悄所期待的,她每一次的出場都會讓沈豪讚美不已,
  “喲喲,小丫頭,越來越漂亮了啊!”
  悄悄聽了,心滿意足地微笑著。
  記得她前些天聽到這麽一句話,‘女為悅已者容’,當她聽了別人的解釋後,忽然臉紅到了脖子根。慌忙尷尬地掩飾著自己的不自然,在恍恍惚惚之際,悄悄忽然意識到,自己是不是……是不是……愛上了沈豪呢?
  但一念及‘愛’這個詞,悄悄就驚慌地不敢再往下思考。她的眼前閃過了結婚紀念日上,父母深情的表白,又閃過了那個銀色月光的夜晚,她的父親和一個陌生女人的‘愛’……既然‘愛情’是那麽隨意又無恥的東西,那為什麽自己‘愛’上了沈豪,竟會是如此地快樂呢?她甚至無法想像自己能對沈豪以外的人說‘愛’……根本無法想像……
  這個問題,她思考了很久很久。終於,在一次沈豪又憐愛地牽起她的手時,她終究堅定地告訴自己,自己的體會才是真正的愛!而父親和母親口中的愛,全都是騙人的。
  想明白了這一點後,她覺得自己宛如是破繭重生的蝴蝶一般,終於可以毫無顧及地,幸福地仰著頭,回望著身邊微笑的男人……
  ……
  “你確定你沒有女朋友嗎?”那是在一次夏日的午後,悄悄賴在沈豪的書房裏,固執地提著她已經問了千百次的問題。
  “這個問題不需要‘確定’吧!”沈豪整理著書架,苦笑著回答她,“我若是有了女朋友,就不會在酒會上總是和金悄悄小姐為伴了吧!”
  “哼,你不滿意嗎?”
  “恩,總是覺得可惜呢!”
  雖然知道是玩笑話,但是悄悄依舊對沈豪的回答感到惶恐。她不安地眨著眼睛,
  “沈豪哥哥,你將來會有女朋友嗎?”
  “會啊,我時刻都在準備迎接金悄悄的嫂嫂呢!”
  悄悄聽了,更加失落,“……那,沈豪哥哥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呢?”
  “恩……”沈豪聽了,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大概,是楚楚可憐的吧!”
  悄悄聽了,忽然又覺得高興。因為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麵,沈豪把自己比喻成一個被迫丟下武器的,可憐的孩子。她寧願自己欺騙著自己,忽略著年齡的差距,她幽幽地回答,
  “太好了……悄悄可是從小就是個可憐的孩子啊……”
  她說得輕極了,宛如夢吟一般。沈豪於是疑惑地回過頭,
  “悄悄,你剛才說什麽?”
  悄悄微微紅著臉,搖了搖頭。隨即她從沙發上突然跳了下來,因為她看見了書桌上,一件令她無比懷念的東西。
  “啊,是那本《快樂王子》啊!”悄悄捧著書本,眼睛裏閃著星辰似的光彩。在她的心裏,早就羞澀地把這本書當成是彼此相識的信物了。她曾經好幾次在書店裏看見各個版本的《快樂王子》,但是一次次,她拿起又放下了。她固執地希望這件信物可以變得更加有意義,她竊竊地期盼著,可以由沈豪親自把這本書作為禮物送給她……
  小小的公主於是處心積慮,在打聽到沈豪今天要整理書房後,便大搖大擺地以監督為名跑了過來。她一直在注意著,一直在等待著……於是此刻,她調整呼吸,把書緊緊地捏在手裏,故作隨意地說道,
  “上次你問我看過這個故事沒,我沒有看過,一直耿耿於懷呢!”
  “是嗎?不過,那隻是我搭訕的借口罷了。”沈豪卻不解風情地哈哈笑著。
  “可是,我就是想看啊!”她皺著眉,把書握得更緊。
  但是沈豪正背對著悄悄整理書本,他並沒有看見悄悄執著的神情,依舊誠懇地說,
  “悄悄,這雖然是童話,但是對七歲的孩子來說,太深奧了,等你長大些再看吧……對了,這本送給你吧!我七歲時看的,是老古董,要愛惜啊!”
  沈豪說著,回過身把一本陳舊但精致的書遞給悄悄。悄悄瞧了,頓時傻了眼,竟然是一本《小動物村的故事》。而在她驚愕到不知所措的時候,沈豪隨意地拿過了悄悄手裏的《快樂王子》,放回了高高的書架上。
  沈豪繼續無辜地整理著書架,沒有留意到悄悄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話。她看了看手裏的《小動物村的故事》,又看看了高架上的《快樂王子》,眼淚忽然順著麵頰無聲無息地劃過。
  她不希望沈豪看見她哭了,於是把《小動物村的故事》丟在桌子上,掩著麵跑去了盥洗室。她對著鏡子默默地流著眼淚,雙手撫摸著自己緋紅的麵頰,雖然美麗,但分明隻是一張孩童的臉啊……
  她第一次,深深地恐懼著年齡的差距。她一聲一聲叫著的沈豪哥哥,真的隻是把她當成了一個可憐的孩子……
  “啊,真可笑……竟然連自己,都不知不覺地叫他‘哥哥’了呢……”
  她歪了歪嘴角嘲笑自己,眼淚就落進了唇齒之間,化成一片苦澀。
  ……
  之後,她依舊帶著難言的笑容一次一次地出入沈豪的書房。
  她喜歡坐到麵對書架的沙發上,抬起頭,凝望著高處的《快樂王子》。她甚至曾經偷偷地踮著腳去夠,但是,她隻是一個即將七歲的孩子,任憑她怎麽努力地抬高身子,總也是夠不到的。
  孩子……孩子……悄悄詛咒著自己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但是忽然有一天,她心念一動,突然狡猾地笑了。孩子,也可以有孩子的特權啊……
  她於是笑得天真爛漫,努力學習著幼兒園老師虛假而純真的笑顏。她拉著一臉無奈的沈豪跑到花園的涼亭裏,大理石的地麵上早已堆放著許許多多她臨時買下的玩具。都是些小女孩過家家的玩具,色彩鮮豔的塑料小鍋子,小鏟子,小餐具,還有塑料的青菜荷包蛋火腿等道具。都是她花了好多時間,在商場裏耐著性子湊齊的。
  此刻,她撒嬌地拉著沈豪的袖子,用甜蜜的嗓音央求道,
  “沈豪哥哥,和我一起玩過家家!”
  “好,好……”沈豪見到悄悄竟然也有如此童真的愛好,不禁笑著一口答應下來。
  悄悄笑了,努力按耐著漸漸焦灼的心跳,她說,
  “要玩新婚家庭的過家家遊戲!我是妻子,你是丈夫!你下了班回到家,我來做飯給你吃……”悄悄說到一半,忽然捧著臉頰大叫一聲,“啊呀,糟了!”
  “什麽糟了?”沈豪連忙問。
  “我是妻子,你是丈夫。可是,可是你還沒有對我求過婚啊!”悄悄閃著天真的眼神,認真地說著。
  沈豪一愣,然後哈哈地笑了,“這有什麽關係,不過是過家家而已啊。”
  “不行!”悄悄於是板起臉,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行不行不行就是不行,要認真地玩啦,所以,你一定要先向我求婚!”
  “一定要?”沈豪狐疑地問。
  “一定!!!”
  “那……好吧!”沈豪微微歎氣,終究敗在悄悄的氣勢洶洶下。他於是正襟危坐著,輕輕咳嗖了一聲,然後凝視著麵前小小的公主,聲音清澈,
  “金悄悄小姐,你願意嫁給我嗎?”
  在悄悄的耳朵裏,這是無比神聖的一句話,令她不禁幸福地閉上了眼睛……哪怕,隻是她利用了虛假的天真換來的……哪怕,隻是這不過是一場可笑的過家家……但是,她快樂得幾乎要落淚了。用壓抑了真正情感的聲音回答道,
  “我,願意。”
  她說完,猛地撲進了沈豪的懷抱裏。
  啊……沈豪哥哥的心跳聲,是這麽安寧而溫暖的啊……
  “悄悄?”
  “沈豪哥哥,請等我長大……”她在心裏默默地念著。
  “悄悄?”
  “沈豪哥哥,我一定會等到你親手送我《快樂王子》的那一天的……”
  “悄悄?”
  “沈豪哥哥,那一天如果來臨了,是不是意味著,你承認我已經長大了呢?……”
  “悄……悄……?”
  ……
  在名為‘謝佳瞳’的灰姑娘出現之前,小小的公主一度信心滿滿地認為,自己將會是王子殿下一輩子唯一的公主。她努力地成長著,成長著,一次一次在夢境中用雙手去碰觸著她的‘快樂王子’。直到那一天,她的王子挽著另外一位公主,出現在她的麵前……
  “悄悄,這是謝佳瞳姐姐,你沈豪哥哥的女朋友……來,叫聲大嫂!”
  悄悄於是愕然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她聽見自己心裏發出破碎的聲音,就象那些三流的愛情小說裏所描寫的一般。
  她是多麽地傷心啊……在她還來不及長大的時候,沈豪哥哥的女朋友,她的嫂嫂,終究還是出現了……她無法忍受,於是用天真的傲慢偷偷地掩蓋了。她捉弄著麵前笨手笨腳的謝佳瞳,雖然她悲哀地明白,她的所作所為在別人眼裏,隻不過是個發脾氣的,被搶走了大哥哥的小孩子……
  可是,不是這樣的啊……悄悄,明明已經疼到無以為負了……
  但是沈豪哥哥在說著,
  “這個世界上,除了佳瞳我最疼的就是你了……真的,永遠都不會變……”
  啊,已經無可挽回了嗎?她在沈豪哥哥的心裏的位置,從此就落到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的後麵了?悄悄哭得撕心裂肺,甚至比當初明白了父母的欺騙時更要絕望地哭泣著。這不符合年齡的哭泣,終究會引起沈豪哥哥的懷疑吧……悄悄漸漸地說不出話來,站立的雙腳都開始微微顫抖……不想要沈豪為難,不想連作為妹妹的資格都失去……她索性慢慢閉上了眼睛……
  ……
  她並沒有睡著,一分一秒都沒有。在深沉的黑暗裏,她再一次哀傷地認識到年齡差距的恐懼。
  自己,終究沒有來得及長大呢……她在昏暗的意識裏嘲笑自己……
  還是,裝作天真地掩埋了一切吧……
  哪怕,哪怕是隻能在最愛的人身邊度過一生的時光也是幸福的……原來,這是如此無奈的一種幸福……
  酒會就快要結束了。悄悄於是佯裝剛剛醒了過來,揉著眼睛跑向了謝佳瞳。她窮其一生的演技,拚命扮演好一個天真幼稚的七歲的孩子。
  “我剛剛沒在睡覺,我在思考!”
  “那你思考出什麽了嗎?”
  “我想明白了,以後你做沈豪哥哥的老婆,我做他的秘書!”
  “秘書?”
  “這你不懂了吧,我爸爸經常摸著秘書的大腿說,‘我隻要你一個人,才不要我老婆呢!’……”
  悄悄刻意大聲地說完這句話,隨即看見自己的母親瞬間白了臉色。多麽可笑啊,他們夫妻隱瞞多年的外遇史就這麽被女兒在大庭廣眾之下揭穿了。悄悄隱隱地冷笑著。
  隨後,她深深地呼吸,繼續強顏歡笑地說著,
  “那約定了,你要好好地努力,以後一定要做沈豪哥哥的老婆啊!”
  “好!”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就這樣,悄悄和名為謝佳瞳的女人的契約,就這麽成立了。
  悄悄明白,這個契約成立後,她就不再是沈豪哥哥心目中唯一的公主了。她笑著,笑著,目送著沈豪哥哥挽著謝佳瞳離開了……
  啊,對了,在以後的酒會上,她的沈豪哥哥終於可以不再隻是和她為伴了呢……
  完
  ……
  在乙靜住院休養了一個禮拜後,某一天下午,當我帶著剛出爐的蛋塔準點探望她時,卻瞧見她神色凝重,正托著腮狠狠瞪著麵前的筆記本電腦。這台筆記本電腦是法拉利男前些日子特意帶來給乙靜解悶的,我於是笑著把蛋塔放在桌子上,隨口調侃著,
  “怎麽一副要吃了對方的表情?是不是法拉利男在電腦裏私藏了春宮豔圖,純情製服美少女,人妻誘惑,幼齒loli走光圖之類的被你發現了?”
  她聽了,卻隻是歪了下腦袋。也不說什麽,伸手把筆記本的屏幕轉到我麵前。我順勢湊上去看了,竟然是top girl比賽的主頁。標題是一行閃爍得刺眼的大字,公告著兩天以後即將舉行複賽。
  我看了,不禁為乙靜深深擔憂,“兩天?兩天之內你可以出院嗎?”
  乙靜搖了搖頭。
  “那,那你豈不是趕不上了?”
  乙靜聽了,冷冷地笑著,“是啊,那女人的目的不就是如此嗎?”她說著,右手還無意識地碰了碰額頭上的紗布。雖然醫生保證過絕對不會留下疤痕,但是在這兩天之內要恢複到之前的光潔無暇幾乎是不可能的。
  她似是瞧見了我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於是裝作理了理額發,又把手放下了。隨即又皺著眉鑽研起了主頁上的條條框框,刻意不看向我欲哭無淚的一張臉。
  久了,我吸了吸鼻子,好不容易穩住了情緒。想著乙靜才是其中最可憐的受害者,正在腦海裏編製著虛假的安慰話,卻不料聽見乙靜忽然咯咯地笑開了。那笑聲宛如風中的一串銀鈴,絕然聽不出本分破罐破摔的灑脫。我詫異地看著她取了隻蛋塔小口小口地吃著,邊吃邊含糊地說著,
  “哼,以為這樣就可以打敗我了?等著瞧吧……”
  隨後,乙靜沒有再和我說有關top girl的事情。
  她關上了筆記本,掏出時尚雜誌和我興奮地研討起秋季最新的護膚品。我知道她是刻意地轉換話題,也明白她心裏早就有了對策,隻不過那不是可以和我商量的對策而已。
  老實說,我並不在乎乙靜私底下用什麽暗箱的手段。甚至能幫到她的話,我幾乎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因為我清楚乙靜的美是足以登上冠軍的寶座的,如果她最後與之失之交臂的話,那一定是什麽地方搞錯了。
  而如果踩在乙靜頭上的人居然是芊芊的話,那大概在乙靜之前,我會先一步受不了的吧!
  隻可惜,乙靜並不打算把她的對策告訴我。也許覺得既然我幫不到她,就幹脆把一旁清靜地看著吧,省得攪和進這場汙泥。乙靜始終是對我極好的,而讓我安之若素地接受她的美意,怎麽都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
  夜深了,星鬥點綴起滿目的黑暗。我把乙靜交給姍姍來遲的法拉利男,看見她動容地伸長手臂擁抱住風塵仆仆的夜歸男子,又仰高了脖子,在他的耳邊低低地竊語著什麽。我刻意側過視線,慣例地輕輕笑著退到一邊。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後,悄悄帶上了門把。
  走出醫院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兩樓明亮的窗戶,看了一眼那燈光下婉約的兩個剪影。然後,瞬間覺得很溫暖。
  我知道,乙靜和法拉利男是彼此擁有的唯一。乙靜在和法拉利男交往後就狠下心斷絕了與其他所有男人的來往,說到這塵世間的依靠,乙靜可以信賴的不就隻有法拉利男了嗎?
  我其實對於法拉利男所知甚少,隻是聽乙靜提起過他是以網絡項目發家,現在在各個商業領域都有所觸及。而至於他和乙靜是怎麽相識,狀似憨厚老實的他又是怎麽把花花公主的乙靜改造成一心一意的待嫁婦的?我一概都不清楚。
  曾經也好奇地問過乙靜,她歪著腦袋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啊!又老套,又別扭,又沒意思。不特意建個金燦燦的舞台再塞給我一副說相聲的快板,我可是羞於啟齒的呢!”於是,就這麽一次次地被她糊弄過去了。
  其實想想也對,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把自己戀愛的經曆當成炫耀的寶貝時時掛在嘴邊的。反而是真正的相愛,那其中的曲折分明是自己貴重的私人珍藏啊,豈能任由它遊弋在一張張閑言碎語的嘴裏呢?
  所以對於乙靜的隱瞞,我反而是覺得高興的。因為由此讓我確認了法拉利男在乙靜心裏的地位。而同時,法拉利男也是可以為乙靜做任何事的。
  想到這裏,我忽然靈光一閃。等等,法拉利男的工作又和網絡有關,而這次top girl的比賽又是網上投票製度……這麽簡單地一串聯,隨即就有了結果。
  我回到家後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翻到top girl的主頁專心地研究了下比賽規則。果然,就象乙靜之前所說過的,在複賽前,得票最高的選手可以直接晉級決賽。我終於明白了乙靜躊躇滿誌的笑容。對於無法參加複賽的乙靜而言,這恐怕是她瞄準的唯一機會了吧!
  我隨即焦急地打開了投票的界麵。
  頁麵設計簡潔,每一位選手都是一張照片附加一段簡曆。於是大堆刻意討好的笑容和烏泱泱的文字堆砌在窄小的電腦屏幕上,彼此掩埋踐踏,都看不出任何風采了。
  幸而虧得那幾分卓越的姿色,在一堆照片中,我倒是輕易地就找到了乙靜。卻也隨著目光無意識的下調,看見了乙靜下方的芊芊。此刻各位選手的票數平均,和大部分女孩的姿容一樣地平凡無奇。不過因為那一場初賽時的風波,似乎是為乙靜打響了名氣,再加上她隨意的一張生活照都是標準的美人坯子,所以此時的她票數是最高的!
  卻也隻是領先了一票,隻領先了微弱的一步而已。唯一緊緊咬住乙靜票數的人,是芊芊。以一票之差,她姣好的臉在屏幕上對我猙獰地笑著。我氣不過,趕緊為乙靜又補上了一票。當我想為乙靜投第二票的時候,卻彈出這麽一個對話框,
  “謝謝您的支持,每個ip地址,每天隻能為一位選手投一票。”
  我看了,雖心有不甘,也隻得鬱鬱地關上了界麵,讓乙靜委屈地和芊芊處在差不多的水準上。
  ……
  第二天老師臨時加了課。我於是發了消息給乙靜,抱歉著實在是抽不出時間陪伴她了。
  但是在挨過了整整一個上午昏昏欲睡的課程後,我總算在下課前的一刻鍾掙紮著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於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著中午和沈豪還有午餐的約會,我趕緊從包裏取出小鏡子對著自己拚命地照啊照,一邊擦掉蜿蜒成河的口水印子,一邊掏出粉盒輕輕地拍打著。這一切當然都是弓著身體湊在陰影裏偷偷做的,所以正當我埋首補粉補得熱火朝天之時,忽然被人從身後輕輕地拍了下肩膀,可真是把我瞬間嚇得花容失色啊!我不禁渾身一哆嗦,手中的粉盒重重地掉在地上。粉盒還耀武揚威地往前滾了好幾米後,這才乖巧地依偎在了講台邊老師的腳跟旁。
  我被嚇得不知所措,原本就弓著的身體此刻更象是一個下了鍋的小龍蝦。隻見老師推了推眼鏡,放下課本彎腰撿起了粉盒。微微湊近了些,猛地被粉撩起了一個大大的噴嚏,他於是深深地吸氣,皺緊了眉頭問全班,
  “這個,是誰的?”
  沒有人回答,底下是一片無聲的鴉雀。老師於是稍稍提高了聲音,又威嚴無比地問了一次,
  “這個,究竟是誰的?”
  依舊沒有人回答。
  老師似是有些動怒了,他炯炯的目光緩緩地掃視著全班,似是希望從同學的表情中尋到凶手。此刻的我依舊戰戰兢兢地貓著腰,趁著老師不注意偷偷地觀望了下全班。瞧見周圍盡是一張張無辜又事不關己的臉龐,有的家夥兒甚至還饒有興致地盯著老師,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我這才猛然覺得,自己彎腰駝背的緊張樣子實在是太可疑了啊!
  於是當老師終於把目光掃到我所坐的這一排時,我毫不猶豫,堅定且勇敢地挺直了背抬起了頭,瞪大了眼睛,同樣炯炯地迎上了老師探究的眼神!
  卻是在我與老師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宛如瞬間起了什麽化學反應般,我眼睜睜地看著老師的表情象是滾過開水的綠葉菜似的立刻萎縮成一團。我不由地一驚,心想著不妙啊不妙,難道是我裝得還不夠鎮靜嗎? 這麽思索著,於是又在自己的目光上狠下了苦功,幾乎是凝結了渾身上下的小宇宙,全部集中到了兩顆眼珠子上,用來散發出一種無辜又誠懇的光芒!!!
  而無奈的是,就在接下來我努力光芒四射的整整十秒鍾裏,老師的目光再也沒有移開過我。他的表情越發地難以言喻,甚至握著粉盒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著。
  漸漸地,我感覺汗珠正從自己的額角優雅地滑落。
  汗,這出大眼瞪小眼究竟是為哪般?……若此刻我是某本三流言情劇的女主角(你本來就是啦……),我一定會懷疑老師是被我迷夢般水靈靈的大眼睛電到了!在我們視線交錯的那一刻,興許前世輪回和後世姻緣的種種片斷會宛如電影一般從我們的麵前流轉著……一刹那,我記起了前世翩翩風度的他,他想起了前世嫋嫋佳人的我。於是一雙目,兩行淚。我會不顧世俗的眼光,柔聲地喚他一句,
  “老師……”
  而他也會不理紅塵的偏見,柔聲地回我一句,
  “瞳……”
  然後我們這對經曆了時光蹂躪的有情人終成眷屬。在漫天花瓣粉紅色的祝福下,彼此手牽著手,越過無數或驚詫或鄙夷的目光,幽幽地走進了金色的夕陽中……
  好吧,荒誕的想像就此打住!因為老師詭異的目光此時已經讓我連胡思亂想都做不到了!隻見老師的嘴角不知何時起竟開始微微地抽搐著,而不僅僅是老師,連我的身邊都開始傳出一種不懷好意的竊笑聲。
  我正一頭霧水,忽然又被人從身後輕輕地拍了下肩膀。我猛然回想起,這一切都是源於身後的一隻神秘的爪子啊!於是憤然地回頭,視線卻立刻對上一張無比滑稽的臉!
  那一瞬間,我自己被自己嚇得半死。
  隻見身後的班長彎彎羞愧地舉著一麵小小的鏡子,鏡子裏映著我的臉,左半邊是粉粉嫩嫩的陶瓷白,右半邊則是整整一節課睡出的油脂打出了半麵黃褐色的高光。中間的分界線並不明顯,但遠遠地,其鮮明的對比也就足以構成一張可笑的京劇臉譜了吧!天啊!!再仔細看一看,我連睡出來的眼屎都是擦了左邊的沒有擦右邊的!而那顆不大不小的黃寶石正耷拉在我的眼角,欲墜非墜,招搖過市,仿佛在嘲笑著我,
  “哇哈哈,這下傻了吧!”
  如果眼屎真的會說話的話,那它一定會對我說這句話的。因為此刻的我早已從炯炯變成了囧囧,滿臉的通紅隻會讓我的陰陽臉越發地分明。
  化了妝的女人是尤物。不化妝的女人是妖怪。而化妝化到一半的女人則是前麵兩者的中間體,怪物!而我這頭十足的怪物方才還不要命地死瞪著老師……天啊,哥斯拉在世也會甘願認我做老大的……現在就讓我一頭撞死算了吧!
  班長見我忽然呆若木雞,於是含淚掏出一張紙巾,溫柔地輕輕拭去了我眼角的眼屎。她滿含歉意地說,
  “對不起,之前我突然地拍了你一下,隻是因為我的橡皮掉在你的座位下麵了……”
  聽見如此誠懇而無辜的道歉,我也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
  “沒,關,係……”
  周圍此起彼伏的笑聲我已經聽得麻木了。而回過頭,連一向嚴肅的老師都擺出了一副善解人意的笑容。他定定地又打量了我幾眼,然後苦笑著說,
  “下課了是要和男朋友約會吧!……恩……恩……我看,你還是繼續好好地打扮吧……你知道嗎?男人後悔娶了女人往往是在看見了她睡醒後不化妝的樣子……而我希望我的每個學生都能過上幸福的人生……”說罷,毫不計較地把粉盒遞還給了我。
  汗,人民教師這是在報複我上課的酣然入睡嗎?我的腦袋嗡嗡作響,遇到如此善良體貼的園丁大人,試問我還能說些什麽呢?也隻得硬著頭皮接下了粉盒,在自己一聲聲氣弱遊絲的道謝聲中鴕鳥似的垂下頭,慌忙地把自己右半邊的臉也粉飾幹淨了。
  ……
  終於熬到了下課鈴響。老師收起了課本,在和同學們布置作業的同時又意味深長地瞥了我一眼,直把我看得雞皮疙瘩紛紛自殺墜落。
  罷了罷了,上課不務正業偷偷化妝的學生,是沒有資格反駁老師對你的嘲笑的。我索性取出鏡子又照了照妝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還不放心地又扣了扣眼角。
  話說回來,我最近的皮膚狀態實在太差了,灰蒙蒙的又老是出油起豆豆。若是讓我以本來麵目去見沈豪,我還寧可半路被某變態劫持砍了腦袋,讓沈豪痛哭地抱著自己無頭的屍體會來得更唯美一些呢。而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乍驚乍喜,人就象在坐雲霄飛車一樣。每天也忙得象隻陀螺,白天下了課就趕緊往醫院裏跑,到了夜裏終於能輕鬆地往床上一躺,卻還常常失眠,要不就是跌進古怪的夢裏,掙紮著醒過來也隻是覺得越發疲憊。
  是啊,總結起來,最近就是‘疲倦’這兩個字了。
  遙遙地回想起一個多星期前,沈豪在月光下的表白。明明那時的自己是幸福得幾乎要落淚的,卻為什麽在之後的幾天裏,一看見月光感到的不是甜蜜,而是絲絲不安呢?每每在寂靜的夜裏,打開窗戶把身子湊到月光的籠罩下,卻隻會不由地一陣陣發冷。即便閉著眼睛想像沈豪的臉,也隻是無端端地感到了憂傷。
  簡直就象是,預感著什麽不安的未來……
  啊呀呀!我猛然地搖了搖頭,怎麽恍惚地自己觸起自己的黴頭來了?我暗自責怪著自己的胡思亂想,正提著包想要走出教室,卻被班長彎彎出聲叫住了,
  “佳瞳,等等我,一起走吧!”她說著,笑吟吟地衝到我身邊,又雙手合十歉意地說,
  “上課時的那事情,真的不好意思啊!我哪裏知道你弓著身體是在化妝啊,因為你平時一直邋邋遢遢又不修邊幅的嗎!”
  ……算了,班長彎彎的直率既是她的優點,又是偶爾她最討打的地方。我隻得苦苦地笑了下,
  “是嗎?那現在小女子我忽然妖精起來了,把您嚇到了真是萬分抱歉啊!”
  彎彎哈哈一笑,伸手勾搭我的肩膀,
  “不過說實在的,雖然之前聽乙靜稍稍提到,不過你自己卻總是守口如瓶的樣子!交代吧,男朋友是哪裏的大帥哥?”
  我聽了,不禁感到甜蜜,“不算什麽大帥哥啦,是對麵的理工大學的。”
  “是對麵的xxx理工大學的帥哥啊?”彎彎一聽,聲音陡然生了半個八度,“佳瞳你好本事,跨校擇偶!對麵理工大學的男生素質是一等一的好啊!……對了……”她說著,忽然又神神秘秘地湊到我耳邊,“對了,我在校刊編輯部打工的時候還聽說喲,大名鼎鼎的沈氏集團的公子也是那所大學的學生喲!”
  “……是,是嗎……”我乍一聽,腳步一顫,險些沒有站穩。
  “是啊是啊,集團少爺,沒想到吧!我曾經為了公事去了那裏很多次,可惜都沒有一次有幸目睹沈大公子的尊容。聽說很帥,又知書達理,簡直就是夢中情人啊!”彎彎自顧自說得眉飛色舞,“不過傳聞中他的品位有些古怪,聽說對許多名門閨秀的暗送秋波都置之不理,最近正熱火朝天地追求著一個連麻雀都算不上的平庸女人……”
  我又是一個冷顫,從頭頂冷到腳趾。
  彎彎繼續說著,“我聽一些xxx理工大學的女生提及,她們偶爾見過一次沈公子的女朋友喲!據目擊證人說,人矮腿粗腰圓胸癟臉黑牙黃發枯,活脫脫是一碗酒釀什錦豆!”
  “什麽意思?”
  “紅豆臉,綠豆眼,再加上一隻酒糟鼻咯。”
  “這麽惡毒的?”我倒吸一口冷氣。
  “說起女人的妒忌心理,就是這麽惡毒的!所以大夥兒都是虎視眈眈又心有不甘的,她們的話也不能全信啦。說不定見到了,會是個象乙靜或者芊芊那樣的美少女喲!”
  “芊芊?”我奇怪彎彎怎麽提到了芊芊的名字,“你認識芊芊?”
  彎彎聳了聳肩,“她可是這次top girl 比賽的種子選手啊!除了乙靜之外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我研究過她的照片,清純佳人一位……不過放心吧,畢竟乙靜是自己人,我的票可是全部奉獻給了她的!”
  我聽了,心裏不是滋味。尤其是當彎彎這個局外人把沈豪和芊芊聯想成理想的一對時,我照見街邊的玻璃櫥窗,看見的是自己用心化了妝,卻依舊平淡奇的臉。
  “說起來,沈公子上次被目擊到和女朋友約會,是在校外的西餐廳呢……”彎彎若有所思地說,“對了,佳瞳,我光顧著八卦了,你這是要往哪裏走啊?這都快出校門了!”
  “啊,西餐……”我鬱鬱地隨口回答,卻是趕緊刹車,慌亂地改口道,“西菜場……我去西邊的菜市場買點水果。”
  “最近的葡萄都很新鮮呢……”彎彎不疑有它,“那接下來我們不同路了,我先去校刊社幫忙了!……對了佳瞳,說起來,咱們班級裏可不是個個女生都象你那麽幸福的,作為班長我早就想為大家謀福利了。我一直想讓咱們班級和xxx理工大的某個班級結成聯誼,不如你和你男朋友說說,看看他所在的班級是否有興趣?我們班可是有象乙靜這種大美人的喲!”
  “恩,我會說的!”我微微地笑著,乙靜即使人不在學校,都是班級的招牌呢,“……那,回見了!”
  ……
  告別了彎彎,我的心情失落,腳步漂移又疑神疑鬼地走到了西餐廳附近。
  抬起頭,正看見沈豪站在西餐廳的門前等著我。
  他隻穿著平凡的帽衫牛仔褲,雖然鴨舌帽低低地遮住他半張臉,但是進出的女孩子還是會悄悄地側目,隨即輕笑著相互交頭接耳。沈豪沒有在意,目光隨意地瀏覽著門前‘每日精選’的牌子。他忽然聽見了女孩子的笑鬧聲,於是不經意地轉過頭看了一眼,隨即禮貌地笑了笑,把身體從精選的牌子前挪了挪。
  他以為女孩子們是想要看牌子嗎?
  傻瓜,女孩子們想要看的,卻是他啊!
  那些穿著緊身體恤和超短裙,睫毛濃密得能投下一片陰影的美麗少女們於是也禮貌地微笑了。她們有些扭捏地站到牌子前,繪得五彩斑斕的指甲隨意地翻動著菜單。一雙美目卻是竊竊地流轉的,轉過奇妙的角度,黏在了沈豪的身上。沈豪抬手看了看表,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於是身邊的美少女們忽然笑得更曖昧了,她們偷偷地互相推攘著,互相打著眼色,其中的一個竟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一股熱血衝上了腦門,讓我一個箭步不顧形象地衝了出去,在少女采取行動前先一步蠻狠地拉住了沈豪的手臂。然後調整了呼吸,我盡量甜美地笑著,撒嬌似地說道,
  “不好意思,人家來晚了啦!”
  沈豪聽著我甜膩的語氣,輕輕地皺眉。不過當他順著我示威的眼神望向那一群不屑一顧的少女們,露出了無奈又明了的表情。他於是輕輕勾住我,
  “我的確等很久了,進去吧,我快餓暈了。”
  少女們聽了,紛紛翻了個白眼走進了餐廳裏。我隨著她們開啟的木門向裏張望著,熟悉的店堂裏,許許多多的男女坐在昏暗舒適的燈光下,調笑著談天著。
  “很多人啊……”我情不自禁地喃喃道。在幾乎滿座的店堂裏,人人都毫無遮攔地坐在同一個空間裏。藏不住自己的容貌,藏不住任何不堪的心思。彼此都可以肆意地窺視。
  我忽然覺得恐懼,想起彎彎今天的一番話,幾乎感到暈眩。
  沈豪在問著我,“佳瞳,怎麽了?不進去嗎?”
  我搖了搖頭,垂下眼瞼,抓住他的衣袖,“不進去……人好多啊……我們去清靜一點的地方吧……”
  ……
  沈豪點了點頭。
  他的表情平靜,讓我羞愧得察覺自己的任性。可是又能怎麽辦呢?古怪的心情象蟲一樣侵蝕著我。我緊緊抓著對方的手臂,急急拉著他往僻靜的街道走去。原本是林陰濃密的街道,現在因秋色而漸漸地泛黃剝落了,顯得垂敗而異常寧靜。可惜這份寧靜絲毫不能感染到我。依舊是不安,我的心裏裝得滿滿的,全都是不安。
  自己的手沒有再放開沈豪。而看見迎麵走過的任何一個女孩子,無論美麗醜陋,都會讓我驚慌失措。而路人無意投來的任何一瞥目光,無論有意無意,都會讓我慌亂地別過頭。
  那些人認識沈豪嗎?
  那些人在想些什麽呢?
  那些人,也認為我不配嗎?
  大約默默地走了十分鍾,路過了三四家餐廳,我卻沒有走進任何一家用餐的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麽,隻是從窗戶中窺視著餐廳裏三三兩兩的客人。隻要是有人在的,我都不想進去,於是隻得拉著沈豪往更遠的地方走去……直到,終於走到了路的盡頭。
  “再往前就是居民區了……”沈豪提醒我。
  我尷尬地停下了腳步,垂著頭說不出話來。
  沈豪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輕輕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
  “佳瞳……”
  我隻好點點頭,鬆開了他。
  他隨即從包裏取出手機,走遠了幾步打了一個電話。掛上手機後,他拉著我進了街邊的一家便利店。我有些疑惑,被他徑直拉到了食品櫃前,見他拿了個三明治,又拿了盒盒裝色拉。
  “你喜歡吃哪種三明治?火腿還是熏肉?”
  “……火腿。”
  “飲料呢?”
  “王老吉。”
  沈豪依言拿了食物,付完錢後拉著我走出便利店。我越發地不安了,猜不透他的意思。他是生氣了嗎?還是……正想著,遠遠的,看見一部熟悉的車子向著我們駛了過來。
  車子開到我和沈豪前停住了,J叔搖下了車窗,
  “少爺,謝小姐,幸虧我就在附近辦事。”
  沈豪點了點頭,開了車門拉著我坐上了車子。
  “這是要去哪裏?”我越發糊塗,卻見到在我和沈豪坐上車後,駕駛座上的J叔卻下車了。
  “等等,這到底……”我的問題卻還沒有問完,身邊的沈豪已經把三明治和飲料塞在我的懷裏。
  “給……佳瞳,你不是想要在不被任何人打擾的情況下,進行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午餐嗎?我仔細想了想,似乎也隻有關在車裏最合適了。”
  “我……”我說不出話來。原來,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啊……
  我們彼此默默無言地吃著。我小口地嚼著火腿望向窗外,路人紛紛好奇地盯著這輛停在偏僻路段的豪華汽車。他們裝作無意,偷偷張望著向車內窺探,可惜這車的玻璃從外麵是看不到裏麵的,所有人都隻得失望地離開。
  沒有人能看得見,多好啊……就好像被包裹在了安全的蠶繭裏,我終於可以舒心地微笑著,把頭柔柔靠向了身邊的沈豪,
  “恩……隻有我們兩個人……多好啊……”
  於是身邊的他傳來溫暖的氣息。他也輕輕地笑著,說話的時候散發出三明治的香氣,
  “下次,直接說就好了啊……你這別扭的性格以後可要改一改了……”
  “……是,遵命……”
  ……
  我們倆相互依偎在一切,坐在溫暖的車廂裏吃著簡陋的午餐。
  呼吸和體溫相互纏繞交織,在一片寂靜中,隻聽見我和沈豪彼此咀嚼的聲音。兩個人都默契地不再說什麽,隻是愜意地享受著難得的寧靜和溫情。時間的流逝是悄然無聲的,當我靠著沈豪的肩膀,終於得以卸下多日的疲倦。卻在迷蒙得幾乎要陷入甜美的夢境時,沈豪突然搖了搖我的身子,
  “佳瞳,時間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去上下午的課了?”
  “啊……”我驀地清醒,看了看表,萬分遺憾。又問他,“那你呢?”
  “我下午沒有課。”
  “……”我點點頭,終究還是閉上了眼睛,“那我也是……其實,偶爾翹課一次也沒關係啦。”
  昏暗中,聽見沈豪似是笑了。他說,
  “看來,我把你教壞了?”
  “是啊!那你以後要對這個壞女孩負責喲!……嗬嗬,說起來,我今天上課的時候還被老師捉到偷偷化妝呢!丟死人了!”
  “化妝?其實我喜歡自然的女孩兒,不化妝也可以啦。”
  我自嘲地笑了笑,“你沈豪大公子走在路上,有多少美女向你行注目禮啊!我不化妝能行嗎?”
  他輕輕地歎氣,“說到底,你還是介意這些啊。”
  “……我承認自己是疑神疑鬼小心眼,不過,女人大都是這樣的啦……”頓了頓,我終究不自在地換了個話題,“對了,沈豪,現在我們學校的top girl比賽正關鍵呢,乙靜她不能參加複賽,全指望投票第一的名額了!”
  “怎麽,你是替她拉票來了?”
  “是啊!你曾經說過要好好謝謝乙靜的,難道不記得了?”我橫他一眼。
  沈豪又是輕笑,“這點小事自然是不在話下。隻是我忽然想到,大宛那家夥兒,最近也在忙著為芊芊拉票。我若是再為乙靜宣傳,似乎有些和他過不去的味道呢!”
  “大宛……”突然間提到這個名字,我不由地直起身子,“大宛還好嗎?……關於乙靜受傷的事情,他是怎麽想的?”
  沈豪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事實上,那次以後大宛就沒再住過宿舍了。我也不常回宿舍,所以除了在上課的時候能看見他一臉憔悴的樣子,其他時間很少遇到他了。”
  “很憔悴嗎……”我輕輕地低語著。
  沈豪似是垂頭看了我一眼,沉沉地說著,“大宛是很愛芊芊的,即使到了現在都在為芊芊積極地宣傳拉票,甚至自己掏錢請客……所以那件事情,乙靜暗示芊芊是凶手,大宛自然是受到很大的打擊。”
  “什麽叫做‘乙靜暗示芊芊是凶手’?”我不滿沈豪的措辭,“這本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的事實嗎!”
  “是嗎……”沈豪歎了一口氣,“雖然我對乙靜有好印象,覺得乙靜是不會撒謊的。但實事求是地說,我畢竟和乙靜和芊芊都並不太熟悉……我的意思是,或許她們兩個人之間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呢……”
  “才不是呢!”我聽了,嗓門都不由地拔高了,“芊芊的話,你不了解,可我了解!”
  “你了解什麽?”沈豪驚訝於我瞬間的爆發。
  我卻一時語塞,洶洶的氣勢停頓下來。
  難道,要我重提高中時那些舊事嗎?不,那些心酸的回憶,時至今日依舊是禁忌。還是要我重提她平日的張揚跋扈嗎?還是提一提杭州旅遊那次的驚人之語?還是咖啡坊那次的處心積慮?我的思維轉過無數個尖銳的彎,抬頭看著沈豪,對方也正迷惑地看著我。
  終究,是他不解的眼神給了我力量。
  因為軟弱,我忍受了芊芊那麽多的欺負,現在居然還連累了最親近的乙靜!而在這一切暴風雨之後,沈豪竟然還用那麽不解的眼神在懷疑著這隻不過是一場誤會?
  我握緊了拳頭,緩緩而言,
  “沈豪……”
  “恩……”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芊芊的。在大宛眼裏她是女神,是天使。但是在我眼裏,她,她根本不是個東西!……算起來,我被她欺負慣了……她漂亮可愛,拿這些都當成是欺壓小麻雀的資本,我都認了。但是,這次她居然敢犯到乙靜的頭上,我……!”說到激動處,我深深地調整呼吸後,才得以繼續說下去,
  “害了乙靜的,絕對是芊芊!我敢拿項上的人頭對你擔保!至於她的幫凶,乙靜所說的qq車,在很久之前就是芊芊私下的姘頭了!”
  沈豪皺了下眉。沒有太驚訝的表情,但他依舊冷靜又固執地說,“佳瞳,你知道的,大宛他深愛著芊芊……所以這種話,沒有依據不可以亂說的。”
  “是啊……”我頓了頓,看著沈豪緊緊擰著的眉頭,不由自主冷冷地笑了,“……是啊是啊,沒有依據,我怎麽敢誹謗人見人愛的芊芊呀!……原本以為隻有梁大宛深深愛著她,現在看來,連大少爺您都憐香惜玉地護著她?”
  “佳瞳……”
  我毫不猶豫地打斷他,“還記得那次我和芊芊去杭州旅遊嗎?我從來沒有說出口過,因為我怕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但是,大少爺你不是要依據嗎?那我就不得不喚醒起記憶,告訴你那天我聽到的事實吧!……那天,在回程的火車上,芊芊特意支開大宛和其他人,和我兩個人坐在角落的位子裏。是她親口告訴我,她已經鐵了心要甩了大宛了,不會再和他一起,也不會在乎他的感受了……她說,要去尋找自己的王子……嗬嗬,原來她選了這麽可笑的王子啊!現在看來,不正是她的qq車王子毆打陷害了乙靜嗎?……你明白了吧,芊芊早就不要梁大宛了,現在的一切她都是在做戲的,是為了要耍我,要我難過,她……”
  也不顧沈豪是否聽得明白,我隻是盡力地宣泄著長久以來的恐懼和憤怒。連串的話語從喉頭噴湧而來,讓我激動得燒紅了眼,連看著麵前的沈豪都覺得恍恍惚惚。
  是啊,好奇怪……怎麽突然覺得麵前的沈豪變得陌生了?在我激烈的發言之下,他的表情卻越發地冷靜,深沉。甚至,隱隱讓我覺得陰冷。我於是漸漸地說不下去,咽喉象是被他的目光凍住了。長久的互相沉默後,他稍稍調整了個舒適的姿勢,隨即看著我,似笑非笑地說著,
  “佳瞳,為什麽芊芊做戲是為了要耍你?要你難過?”
  我瞪大了眼睛,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於是隻得繼續沉默著。刻意隱瞞著我曾經苦苦暗戀大宛,卻被見不得我有一點點幸福的芊芊搶先的事實。因為這一弱點,讓我不得不尷尬地保持緘默。一瞬間,連空氣都凝固了,我不由地感到窒息。直到沈豪幽幽地繼續問著,
  “難道說,芊芊玩弄大宛,就等於是在玩弄你?這到底是什麽邏輯?”
  鋒利的問題割裂了空間,我越發地答不出話來,手腳冰冷。沈豪又接著問,
  “……那,換個問題吧!佳瞳,既然你說芊芊早就不要大宛了,不在乎他的感受了,那可憐的大宛以後該怎麽辦呢?又該由誰來安慰他受傷的心呢?”
  我聽了,背脊依舊一陣陣地冷汗。覺得他話中帶刺,尖銳得令我不敢抬頭看沈豪的眼神,隻是急促地回答,
  “怎麽辦?誰?……這,我也不知道啊!”
  “你也不知道啊……”沈豪的聲音卻宛如鬼魅,慢條斯理,“人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往往會做傻事,容易衝動,容易感情用事。尤其,是麵對自己深深關心的人……”
  “……我,會關心大宛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嗎!我和他是高中同學,認識很多年了。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大宛受傷害嗎?”
  “嗬嗬……”沈豪怪怪地笑了,“雖然我也不忍心,不過,我自認大宛對於我,尚還不屬於‘深深關心’的人。而原來,大宛早已經是你‘深深關心’的人了啊……”
  我愕然地第一次發現,掉入沈豪的文字陷阱是多少可怕的事情。
  我久久地說不出話來,因為嘴唇在不停地顫抖著。手指禁臠地死死扣著自己的膝蓋,幾乎要掐出血似的感覺。眼窩發燙,一根根燒壞了思維,燒得整個人都飄忽了起來。
  也不知道蹉跎了多少的時間。直到一雙冰涼的嘴唇,在昏沉中悄悄地俯了下來,緩緩貼上了我顫抖的唇,溫柔地讓它平靜。
  隔了半晌我才意識到,是沈豪輕輕地吻了我。在彼此用嘴唇均衡了溫度後,他的身子重新陷回沙發座裏。這一次,他沒有看著我。閉上眼睛,仿佛卸下了麵具,他的聲音刹那變得疲倦了,
  “人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往往會做傻事,容易衝動,容易感情用事……而所謂的‘感情用事’,應該是你對一個很有‘感情’的人才能用盡心思去做事的意思……佳瞳,你千萬不要搞錯了對象啊……你還有課吧,翹課終究是不好的。我叫J叔送你回學校吧!”
  “不了……不了……我自己走去就好……”
  “也好……我會記得為乙靜投票的。”
  “恩,好……”
  我打開車門,外麵是下午明媚撩人的陽光。金色的光芒投射在斑斑駁駁的樹葉間,照得我的臉也象是哭過以後,斑斑駁駁的模樣。我幹脆地關上了車門,沈豪的身影漸漸地被擋在了車玻璃窗內。這玻璃從外麵是看不到裏麵的,宛如漸漸把沈豪埋進了看不見的空間裏,我此刻才痛恨起這種設計是多麽地殘忍。
  街上的行人好奇地看著我,看著我這個從豪華轎車裏下來的女人。那原本應該是無比驕傲的事情啊,為何這個女人的臉上會寫滿了失魂落魄?我想著,鬱鬱地笑了。搖晃了幾下腳步,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
  我身影搖晃,向著學校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渾渾噩噩地獨自走了許久,心思卻不知被自己拋棄在了什麽地方。滿滿的都是空曠,不僅是身體宛如被掏空了一般,連視線所及是一幕幕的空洞的景象。
  那在街邊親昵地互相挽著手的男女,究竟是什麽關係?這一秒,他們的笑顏正融化在對方的眼睛裏。而下一秒,可能他們的怨憤就會插向對方的胸口。
  愛情是奇妙的東西啊!有人說,愛情是不需要理由的。但這個世界上,沒有理由就可以成立的事物,真的存在嗎?
  我胡思亂想地走著,忽然身體被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下。我糊塗地抬起頭,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校門口,在標誌性的雕像前停下了腳步。
  “好險啊!”我自嘲地笑,“差一點就撞上去了喲!”
  卻是話音剛落,連眼淚都愣愣地落了下來。我怎麽會不記得呢?我與他第一次強迫的約會,就是在這座雕像下見的麵啊!於是一時之間變得無比感傷,遙遙地想起那時的自己與沈豪的對麵是多麽地氣急敗壞,而那時的沈豪又是多麽莫名其妙地追求著我。
  是時間讓我變得心安理得,忘記了自己原本並沒有做灰姑娘的資格。
  落寞地掉了幾滴眼淚後,我想了想,還是轉身離開了學校。隨手攔下一部的士,我決定去醫院看望乙靜。
  坐在車上,又拿出粉盒多番修飾自己的一臉苦菜花樣。司機從反光鏡裏投來無奈的目光,仿佛在說,
  “現在的女孩子怎麽就這麽愛打扮?”
  我一笑,想起自己遇到沈豪前並是不這樣的。那時的自己成天素麵朝天,乙靜常常嘲笑我的臉就是一張刷了油,撒了芝麻的大餅。不知何時起,我跟在乙靜的後麵,也學會向化妝品櫃台的小姐谘詢護理知識了。也學會在吃喝上省下幾百幾百,抖著手換回標價不菲的瓶瓶罐罐了。也學會在夜晚上床前,對著鏡子一層層地拍打和塗抹了。
  乙靜於是說,“男人,果然是令女人成長的催化劑啊!”
  我那時斜眼看著她,撕下臉上的麵膜紙後才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
  我達到醫院的時候,法拉利男不在,乙靜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用筆記本上網。
  她聽見推門的聲音,側頭嫣然地朝我一笑。我心知肚明,湊到她的身邊往屏幕上一看,果然是TOP GIRL的投票界麵。
  細細看了下,我不禁咋舌。屁股往乙靜的床上一坐,我毫不猶豫地揭穿她,
  “我昨天還看過投票數的,算上我為你投的,你隻領先第二名兩票。今天怎麽突然發達了?一下子領先了芊芊一百多票?”
  乙靜優雅地甩了甩腦袋,“嗬嗬,個人魅力罷了。資質平庸的你是很難體會的啦!”
  我瞪她一眼,“話說回來,你家親愛的不在?”
  “是啊!他今天忙。”
  “忙著鑽網絡係統的漏洞為你投票?”
  她於是眯起眼微微地笑,然後把手指點在嘴唇上,“噓……”
  這就算是默認了,也算是一份信任我吧!
  於是整個下午,我和乙靜就吃著茶點聊著天,再時不時地刷新著投票的界麵。幾乎是每刷一下,乙靜的笑容就又燦爛幾分。雖然期間芊芊的票數也在可觀地增長著,但又如何抵得過乙靜幾乎是打了激素似的增加率啊!
  到了傍晚,我已經開始擔心,“太囂張了吧!都領先芊芊兩百多票了!”
  她這才點點頭,取了手機打過去,嬌滴滴道,“親愛的,今天辛苦你了!你好好地休息去吧!”
  於是聽見法拉利男在電話那頭憨然的笑聲,我不禁也跟著笑,且在心底裏偷偷地羨慕了。乙靜掛了電話,得意洋洋地轉頭看我。卻似是在鑽研了我的表情後,連她的表情都變得古怪了。她的身子湊近了些,擺出閑話家常似的姿態,卻突然說,
  “佳瞳,最近和沈豪處得怎麽樣?”
  我不由地一驚,“很好啊!”
  “很好?”乙靜優雅地翻了翻白眼,“每當你擺出這副死人表情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和沈豪又出問題了。我說,你老把心事寫在臉上,可是會被男人利用的啊!”
  “會被利用?”我慘然地笑了笑,“我有什麽可以被沈豪利用的?……我,連沈豪喜歡我什麽都不知道!”
  乙靜張了張口,卻遲遲不再說什麽。她垂下了頭,又是過了良久才輕輕道了一句,
  “其實佳瞳,有錢人的心思是很難琢磨的。他們有時候的想法,不是我們這些人可以理解的,所以你別想太多了。”
  “那乙靜,你認為,愛情是沒有理由的東西嗎?”
  “……不,我覺得,愛情在一開始時總會有一個理由的。哪怕,是荒唐至極的。”
  ……
  我在醫院裏逗留了久久,久到天幕早已昏沉難以分辨,不知不覺牆上的鍾就指向了夜裏九點。
  “我還以為是天黑得早了呢!想不到已經這麽晚了?”我趕緊收拾起東西。
  乙靜卻耍著小脾氣,“怎麽,多陪我一會兒就覺得心煩了,坐不住了?”
  我輕輕地笑,“哪會呀!隻不過今天本來沒有打算來看望你的,就沒和媽媽交代會晚歸。手機到了醫院才發現沒有電了,所以最好早些到家,免得她羅嗦!”
  “對喲,我還覺得奇怪,怎麽突然翹課來看我那麽殷勤?我都快出院了,又不是快翹了,能見一麵是一麵。”
  我穿上外套,依舊是笑,“你那麽漂亮,都快成學校的選美皇後了,自然是能多見見就多見見咯……”說完,不敢看乙靜疑惑的眼神,快步推門離開了。
  我走出有恒溫空調的病房,醫院走廊特有的帶著消毒水氣味的冷風一下子灌進了我的外套裏。我被突然冷得哆嗦,一種不符合季節的陰冷讓我如何裹緊著外套都是無濟於事。於是縮了縮脖子,沿著明亮卻無人的樓梯往下走著。一階一階,鞋跟踩在台階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聲音。底樓值班室裏的年輕護士於是皺著眉看了我一眼,但隨即又立刻把目光調向了門外的方向。
  我不知道她在專注地看著什麽,也並不在乎,隻是自顧自鬱鬱地垂著頭往門外走。玻璃大門是自動的,我稍稍停了下,它機械地開了。隨即又是一陣難以言喻的冷風,吹得我幾乎要紅了眼眶。
  於是深深地呼吸,依舊低著頭趕緊往外走。簡直是忘我地加快著腳步,所以當突如其來地被一隻胳膊攔下了去路,我驚嚇得幾乎要失聲尖叫。
  我詫異地抬起頭,猛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萬分熟悉,因為那是幾乎天天占據著我思維的一張臉。但即使如此,此時此刻他的出現卻太過莫名了。莫名到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木然地看著他。
  直到他說,“你說好今晚會回家的,卻這麽晚都不見人影。你媽媽很擔心,打你手機一直是關機。她情急之下打了我的電話,我猜你大概在醫院裏,所以就來接你回家。”
  “啊……我手機沒有電,自動關機了。”
  “我猜就是這樣。”沈豪點點頭,“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我溫順地跟著他走到車邊,這才發現並沒有J叔,是沈豪自己坐上了駕駛座。我趕緊坐到他的身邊,他發動了車子,朝我微微一笑,“放心,我有駕照。今天也沒有喝酒。”
  我不由地也跟著笑,“怎麽,說得平時你好像是個酒鬼似的?”
  車子發動的聲音稍稍蓋過了他的回答,但我依舊清晰地聽到他輕輕的聲音,“放心,若你不招惹我難過,我是不會隨便喝酒的……”
  一句話說得我心驚,且記憶起了今天我們兩個人的尷尬。於是不敢再多說什麽,刻意地把目光調向了窗外,卻是久久地心如鹿撞。車內的空調太暖了些,讓我覺得悶熱而呼吸困難。我稍稍打開了一絲窗戶,一線風立即迷亂了我的眼。我索性就閉上了眼睛,拚命地把酸疼的感覺封鎖在眼窩之內。
  沈豪的回答讓我心疼了。
  因為我隱約地回想起杭州那一夜的大宛,他站在陽台上,站在漫天漫地的黑暗裏,隻有唇邊一點火光在熒熒發亮。香煙的味道讓我惡心,但那一夜的他卻沉浸在尼古丁的迫害裏。
  是為了芊芊啊……大宛手邊的香煙,全是因為芊芊……
  那沈豪呢?如果沈豪真的喝酒了,全是因為我嗎?
  是芊芊令大宛傷心。那麽我,就是傷害了沈豪的罪魁禍首……
  我不敢再多想,生怕眼淚會控製不住地掉落。久久側著的脖子早已經僵硬,夜風也早就冰涼了額頭。我深深地吸氣,為了打破沉默而隨口地問著,
  “真是好巧啊,我剛下樓就遇到你來了。”
  隔了幾秒,沈豪才回答,“……並不是巧合。我在樓下等了很久了。”
  “恩?”我一時驚訝,“很久,你何時到的?”
  “差不多,八點不到吧。”
  “那,你在樓下等了一個多小時?”
  “恩,算是吧。”
  “那幹嗎不上來?”
  “你和乙靜總有說不完的話,我何必打攪呢……我站在樓下,看見二樓的窗戶裏有你,就給你媽媽打平安電話了。”
  “謝謝……”我感念於沈豪的體貼,“其實,你上來就好了呀!我和乙靜隨時隨地都會有說不完的話啦,你不必刻意遷就的。”
  “我沒有刻意遷就……”他遲疑了一會兒,終究歎氣地說著,
  “我並沒有刻意遷就。隻是看見你在窗戶裏和乙靜說話的樣子,就不由自主地走不動了……佳瞳,你知道嗎,你最自然最開心的姿態,並不是和我在一起時。在我看來,你和乙靜說話時的模樣比起和我一起時的,要自然,快樂得多……多到,我甚至都妒忌了……所以我站在樓下看見的,是平時所看不到的你。於是,就一時挪不開步子,也不想去打攪破壞。不知不覺地看著看著,時間就過了這麽久了……然後才看見你離開了窗戶,下了樓,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地疾走著……你悶頭走得太快了,快到我覺得如果不攔住你,你可能就會永遠地消失了……嗬嗬,是不是很可笑的想法?果然,還是我出來之前的那一罐啤酒帶來的後遺症啊……”
  “……你,你還是喝酒了?”我忍不住,聲音已然帶了哭腔。
  “啤酒罷了……剛才騙了你,不過是不想你擔心……”他說著,忽然自嘲地搖了搖頭,“佳瞳,可不單單隻有女人會撒謊喲……”
  “……女人的撒謊,有時候也是情非得已的。”
  沈豪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啊。有時候,撒謊不一定是錯誤的。但是佳瞳,既然撒了謊,就不要被對方揭穿,否則那就是錯誤的了……你到了。”他突然說著,明顯不願意我繼續著話題,他把車停在了社區的門口,隨即問道,“我送你上樓?”
  我搖了搖頭,努力燦爛地一笑,“不用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他點點頭,目送著我下了車。
  我站在社區的門前,直到目光所及再沒有看不見那輛車子,才拖著疲倦的步子轉身回家。
  ……
  回到家,因為有了沈豪的那通平安電話,媽媽並沒有多羅嗦我。
  我草草地洗漱了下,換了睡衣躺到床上,卻怎麽都沒有睡意。意識太過清醒,跳躍,折騰得我不得不坐起身子擰開了燈。百無聊賴之下,決定打開電腦上網。
  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手機,它亮了下,又暗了。我忽然奇怪自己為什麽方才都已經睡下了,卻沒有關機?……明明知道,再怎麽期待,都不會響起的。
  電腦連上網絡後,我登陸了QQ。粉紅色的小企鵝跳呀跳,上線後,我第一眼看見了沈豪亮著的頭像。在安心地自我歎了一句,“啊,他到家了。”後,自己卻鬼使神差地隱身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決定上網,隻不過是想看看他是否平安到家。於是達到了目的後,也再沒有心思去做些別的。連瀏覽器都懶得打開,隨意地又看了幾眼QQ上的在線好友。這一看,又勾引出一絲感歎。
  大宛也在線呢,他的QQ簽名不知何時從改成了一個網絡地址。看似熟悉的地址,若是點進去,一定一定是為芊芊投票的界麵吧!大宛是深愛著芊芊的,這份幾乎絕望的愛,大宛卻依舊固執地堅守著。
  乙靜說過,愛情在一開始時總會有一個理由的。哪怕,是荒唐至極的。
  我突然很想知道沈豪愛上我的理由,想知道大宛愛上芊芊的理由,想知道乙靜愛上法拉利男的理由……啊,還有,小悄悄愛上沈豪的理由……
  ……
  第二天上午,乙靜就出院了。
  聽說之前主治醫生在辦公室裏研究乙靜的檢查報告時,法拉利男一直躲在窗外偷偷地看著。他屏息凝神,宛如蜘蛛俠一般把身體緊緊地貼在玻璃上。而房間裏的醫生每每淡然地一挑眉,一抿嘴,甚至是醫生隨意地掏掏耳朵挖挖鼻孔,背過手去扣扣屁股的小動作,都會瞬間引起法拉利男緊張得一桶一桶冒冷汗。總算,煎熬的半個小時過去了,所幸醫生合上報告時的表情是微笑的。當他對法拉利男說,
  “很好,乙靜小姐恢複得比預計要好,隨時可以出院。”
  法拉利男禮貌地笑了笑,隨即轉過身,喜極而泣。
  乙靜出院時,我也特地翹了課去陪她。
  搬運的體力活自然都包給了法拉利男做,而我的任務隻是為麵色紅潤的乙靜撐撐遮陽傘,說說閑聊的話。說真的,乙靜這天的氣色實在是太好了,好到不似是剛出院,倒更象是剛出了教堂一般。
  “又或者說,你簡直象一個剛剛嫁了過億財產的老頭兒就幸運地能在醫院裏為丈夫合上眼的俏寡婦。”我這麽開著玩笑,其實心裏也明白她高興的原因。因為今天不僅是她出院的日子,也是TOP GIRL舉行複賽的日子。而她,乙靜,已然因為截至淩晨的高額票數,而成為決賽的第一位選手了。
  我剛剛坐上法拉利男的法拉利,口袋裏的手機就響個不停了。我趕緊接通,原來是班長彎彎的電話,
  “喂,佳瞳啊,乙靜順利出院了?”
  “是啊,氣色好過春天的玫瑰。”
  “那就好……不過今天你翹課,老師點名了喲。還是那無比陰險的一招,抽名字上黑板做題目。你就那麽倒黴,被抽到了。”
  “啊呀,然後呢?”
  “老師喊了兩聲‘謝佳瞳’,沒人答應,正要發火呢!還得說我仗義吧,挺身而出,硬著頭皮上去了。”
  我鬆一口氣,“謝謝了。”
  “沒事兒。一來,算是粉盒事件我自覺愧對於你。二來,其實呢……雖然我上了黑板,但那題目我也沒能做出來,哈哈……”
  聽到班長豪爽的笑聲,我不由地一冷,“……然,然後呢?”
  “我幹瞪著題目很久很久,粉筆都快被我的手汗融化了。看見其他人都做完回座位了,我隻好老老實實地告訴老師說‘我不會做。’”
  “……算了,沒關係。”
  “可是老師不這麽認為啊,”班長歎了口氣,“她說,‘謝佳瞳同學,這道例題我上星期和上上星期的課上都示範過了,你怎麽還不會?太不像話了!回去把過程罰抄一百遍,下節課交給我!’你說,這老師怎麽這麽不講理啊!瞧她一副鄙視我的樣子,我一時氣憤,貌似回嘴了一句,‘哼,一百遍就一百遍!誰怕誰!’”
  “……班長,你就頂著我的身份去‘傲嬌’了一把?”
  “怕什麽,大不了我幫你抄。”
  “……不,不用了。你總算是為了幫我。”
  “不,我還是對不起你。佳瞳,老師說了,以後的每一節課上,謝佳瞳都要上去做題目,做到她滿意為止……還說了,期末考試,會特別‘關注’你……”
  “……”
  “那老師真的很小心眼啊!她下課前還說了一句,‘你們班級某些同學學習態度很不端正,其他人下課,班長過來一下!’”
  “啊!然後呢?”
  “那時我簡直傻眼了,來不及找人幫忙頂替。眼睜睜看著同學一個個走了,漸漸地教室裏隻剩下了我和那個臭老師……老師說,‘謝佳瞳,你還站著幹嗎?班長人呢?’……我隻好硬著頭皮回答,‘班長今天請假了。’……那老師就生氣了,‘沒有假條就是曠課!你轉告她,寫一份五千字的檢討書來!下一節課上課之前,你上黑板做例題,她站講台念檢討!真是的,你們這個班級太不尊重老師了!’……”
  “……其實還好還好,下一節課,你上黑板做例題,我站講台念檢討就可以了。”
  “我本來也這麽想。所以一開心,就對那老師說了一句,‘好啊好啊,好極了,就這麽辦!’然後就看見老師的臉色青了……她一跺腳,開始打手機給我們班的輔導員,要求輔導員下次上課來教室裏參觀紀律……”
  “……班長……”
  “……佳瞳……”
  我們同一時間深深歎氣,且說道,“……下節課再說吧!”
  被彎彎這麽一攪和,我隻覺得心力交瘁。把來龍去脈告訴了身邊的乙靜,她哈哈大笑著,
  “彎彎那家夥,還是那麽可愛呀!”
  我無精打采地附和著,“是啊是啊,超級可愛!對了,她問候你順利出院。她對top girl的比賽一直關注著,也時時為你投票的。”
  “謝謝她……”乙靜點了點頭,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對開車的法拉利男說,“等等,親愛的,先去下學校吧!”
  法拉利男的聲音有些不悅,“回學校?我們不是都說好了,為了你的安全考慮,不住學校宿舍了嗎?”
  “是啊,”乙靜溫柔地笑了,“但是宿舍有些東西我還是要的。而且,top girl的複賽似乎就在半小時後呢,我隻不過是想去學校,和某個女人打聲招呼罷了!”
  法拉利男點了點頭,加快了車速。
  我卻從她們的對話中聽出了不安,連忙追問,“乙靜,你不住宿舍了?”
  “是啊,昨天晚上商量好的。我家親愛的瞞著我偷偷在學校對麵租了公寓,已經交租交到了學期末。他先斬後奏,我哪裏還能回絕啊!”
  我聽了,一下子黯然了。想起和乙靜一起住校的快樂時光,不禁悲從中來,鬱鬱地說不出話來。一瞬間,似乎乙靜也和我想起了同樣的事情。她的聲音變得輕柔,說道,
  “佳瞳啊,你說,我們兩個住在一起的時光真的很開心呢!”
  “恩……”我勉強地,隻能發出一個音節。
  “仔細想想,有滿多好笑的事情喲!比如冬天的時候,我們偷偷地違反校規,使用電熱棒燒水。結果我懶,用完了隨手放在桌子上,被檢查寢室衛生的阿姨沒收了還不知道呢!隔了一天,我們被班長組織去看大廳裏的‘宿舍違規物品展’,還一邊笑一邊說,‘誰家這麽笨被沒收了電熱棒?’,結果到了晚上要燒開水了,才發現了真相!”
  “嗬嗬,是啊……那時候你氣不過,大半夜地拉著我跑去大廳前,你色誘夜間值班的保安大叔,我趁機偷偷溜進去,把我們的,和樓上樓下的電熱棒全部偷回來了。還按你的指示,在空的展示台上用鋼筆畫了佐羅的標記……似乎那一天晚上,我們宿舍樓的保險絲還被十幾根一起使用的電熱棒燒斷掉了呢……”
  “是啊!說到違規,我那時候怕冷,偷偷地用電熱毯。”
  “對啊,有一次你走到教學樓了才想起來忘記關上電熱毯,怕萬一燒起來出事情,說話都口吃了。”
  乙靜咯咯地笑,“那時候你壞得要死,我穿高跟鞋跑不快,你自告奮勇地跑回宿舍看情況。結果我焦急地等了好半天,等來你的短消息,
  ‘完了,完了,全部燒得光光的了!隻是你那個墊滿水袋的胸罩幸免於難,被憤怒的阿姨拿去大廳做巡回展覽了!要不要半夜去偷回來?’”
  我啞然失笑,“我這麽說了?”
  “是啊!還有每次期末考試,都是你整理了筆記後再複印一份給我,搞得我養成了惰性,大半年沒有親自寫過字,到了考場連‘乙靜’兩個字都要思索老半天……沒有你按著我的腦袋要我背出重點,我可能早就留級了嗬嗬……這些我記得清清楚楚……佳瞳,我們住校的每件事情,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乙靜的口氣忽然深沉了,讓我從歡快的回憶中驀地清醒。於是又難過地垂下頭,胸口象被石頭堵住了。絞著手指想說一些寬慰的話,卻聽見乙靜忽然說,
  “佳瞳,那些我都記得,因為和你住在一起真的很開心……所以不想因為不住校了,而減少了那份快樂……我家親愛的,租的公寓是兩室一廳,離學校超級近,站在陽台上都可以窺視對麵研究生宿舍裏的帥哥喲……所以,方便的話,我們還是一起住吧!”
  “啊?”我萬萬沒有料到,乙靜竟是發出了這樣的邀請。
  “我們一人一間,大廳公用!放心,我不會反對你帶沈豪回來過夜的,房間的隔音超級好!”乙靜賊賊地笑,“房租我家親愛的都交了,你也不必有負擔。因為我連累你住到一半就退宿,摳門的學校一定不會再退還你房錢的。”
  “恩……”
  “那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呀!”乙靜咬著嘴唇,猛地搖起了我的胳膊。連駕駛座上的法拉利男都透過反光鏡投來了笑容,我感覺自己的麵色紅了,和乙靜一樣,好過了春天的玫瑰。
  還有什麽可以猶豫的呢?我深深地吸氣,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乙靜的嘴角終於舒展開來了。於是法拉利男微笑著說,
  “今後,還請謝小姐繼續照顧我家的乙靜。”
  ……
  車子快到學校的時候,乙靜留了個心眼,讓法拉利男停在偏僻的拐角。
  雖然明白乙靜不想招搖過市的心態,但法拉利男依舊猶豫,“你一個人去看複賽,不會出事吧!”
  乙靜一笑,拉起我的胳膊,“誰說我一個人?誰敢欺負我,我就叫佳瞳咬死她!”
  汗……我聽了,還來不及反駁就被乙靜生猛地拽著,下了車往學校的大劇院走去。
  TOP GIRL的複賽是不對一般學生開放的,更何況我和乙靜又都遲到了。在劇院門口理所當然地被工作人員攔了下來,乙靜於是抬頭嫣然地笑。對方在紅了臉之餘,也立刻認出了乙靜。
  “雖然不需要參加複賽,但我也很關心比賽的狀況。需要我出示選手的號碼牌表明身份嗎?”乙靜誠懇地說著。
  “不……”對方連忙親自開了門,“不用不用,進去吧!”
  乙靜頷首禮貌地微笑,而一邊的我也就這麽雞犬升天地沾著乙靜的光混進了比賽會場。
  我們兩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大廳,此時正是一位選手表演完畢,下一位準備出場的間隙時間。有好幾位TOP GIRL的工作人員見了乙靜都十分驚訝,隨即關切地上前打招呼,詢問乙靜身體是不是恢複得好些了。乙靜開心地笑著,一一耐心答複。忽然,她似是注意到最前方的評委席投來的一束熟悉的目光,於是稍稍側過頭,她看見是學生會主席正微笑著向她揮手。
  她向著主席淡淡地點了點頭。又停頓了下,她悄悄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心領神會,鬆開乙靜的手選了個角度不錯的位子獨自坐下了。
  隨即看著乙靜款款地走向主席身邊的空座位,她燦爛地一抿嘴,故作隨意地坐下了,
  “嗨,我來看看比賽情況,順便刺探一下決賽的對手!”
  而主席似乎並不在意乙靜貿然地坐在了評委席的座位上,隻是看著乙靜的表情隱隱透著尷尬。尤其是乙靜在他身邊坐下的一瞬間,他突然慌張地低下頭翻看起資料,
  “啊,已經有幾個選手表演完了……你,何時出院的?”
  “今天上午剛剛出院就跑來了,怕錯過精彩節目,趕得我一身汗呢!”乙靜隨口胡謅著。她斜眼看了看評委席桌上的東西,一疊選手材料和評分表,以及五張各種顏色被反扣在桌麵上的牌子。這五張牌子在以前的各大比賽上也經常用到。選手表演完畢了,評委就煞有介事地舉著印有數字的牌子評分。這五色牌於是常常被乙靜笑話成老土,而想不到這次標榜‘現代選美’的TOP GIRL比賽,居然也用著這種方式。
  一陣喧鬧的清理舞台後,下一位選手登台亮相了。我看著台上笑容盈盈的可愛少女,不禁覺得這也太湊巧了吧,我才剛剛來,就趕上了芊芊的表演。
  舞台上的芊芊今日是一身勁歌熱舞的打扮,漆黑的眼睛被襯托在銀色的眼影下,一上台後就妖嬈地瞟向了評委席。卻是突然地一愣,她愕然地看見評委席上的乙靜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乙靜同學出院了,她算是這次的特別嘉賓吧!”主席笑著解釋了幾句,“芊芊同學,你可以開始了。”
  芊芊不動聲色地皺了下眉頭,隨即才漾開一個迷人的笑臉,轉過身擺起了姿勢。
  音樂聲響起,芊芊在燈光的折射下活力地舞動著。我卻沒有心思觀看,隻是看著她的輪廓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倒是忽然想起,芊芊複賽,大宛一定會在劇院附近等著結果吧!可惜在入場前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不然幹脆帶著他一起進場……他一定,會很喜歡芊芊的舞姿的……
  這麽想著,又無意地往台上看了幾眼。先不管自己的私人情感,客觀地說,芊芊跳得非常好!帶著一種青春的荷爾蒙的氣息,連她的汗水映在燈光下都是晶瑩剔透的。於是我偷眼看了看主席,見他也微微笑著,不時地點頭,似是對表演十分滿意。連他身邊的乙靜都是微笑著的,一邊讚歎著一邊甩著手掌向著脖子頻頻扇風。
  會場很熱嗎?雖然空調開得不足,我倒也沒覺得不適。
  而此刻,背景音樂陡然一個華麗的轉折,芊芊在台上舞出一個曼妙的高潮。這也預示著,節目即將要結束了。
  隻見學生會主席又一次點頭,隨即陷入了沉默,似是在思考著評分。他往桌上的五張牌子看去,然後稍稍抬手,欲取其中的一張。卻正是同一時刻,他身邊的乙靜輕描淡寫地隨手拿起了最靠近她的一張紅色牌子,當成了小扇子在脖子處優雅地扇起了風。
  這個動作,她做得實在太過自然了!是毫不知情的無辜女子,偶爾隨手拿起罷了。她帶著一副可以去領奧斯卡小金人的若無其事的表情,邊扇著風邊對主席說,“表演得不錯,就是開場節奏稍稍有點慢了。但已經很完美了!”
  主席聽了乙靜嗬氣若蘭的評價,微微地皺眉。他似是看了乙靜手中不停晃動的紅牌子一眼,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張橙色的牌子,對著早已等在舞台上並僵硬了表情的芊芊高舉了起來。
  “芊芊,4分。”
  而那張滿分五分的牌子,正在乙靜的手裏若無其事地搖來搖去呢。
  乙靜把臉轉向了舞台,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了。隻瞧見台上的芊芊掛著甜美的笑容,眼睛卻並不看向為她打分的評委,而是牢牢地抓住了乙靜。不被外人察覺,但這依舊是劍拔弩張的一刻。直到主持人說著套話走上舞台,對芊芊進行了餘興提問,
  “芊芊同學的舞姿真吸引人啊,有專業學過嗎?”
  “從初中起就很喜歡街舞了。多少學過一點。”
  “一點嗎?那隻能說是天賦讓人妒忌了。你的男朋友一定很幸福吧,女友是俏麗的街舞少女喲!”
  “男朋友?”芊芊紅了臉,“我沒有男朋友啊!”
  “是因為要求太高了吧!”
  “也不是,隻是緣分未到罷了!”芊芊靦腆地笑了。
  我難以置信,芊芊的睜眼瞎話和她毫不遜色於乙靜的演技。而在主持人又誇張地感慨之時,卻忽然聽見底下的乙靜稍稍提高了嗓子,親切地說了句,
  “芊芊同學,那不如下次我介紹好男生給你吧!也許會有意外地對你萬分癡情的好男生喲!”
  台上的芊芊於是眯著眼笑了,“好啊,我很期待呢……”
  ……
  芊芊之後又表演了幾人,選手就算是全部出場完畢了。乙靜悄然離開評委席坐到我的身邊,不打攪主席和其他評委核算分數。
  我和乙靜於是趁著空檔閑聊了幾句,卻忽然看見芊芊從後台走了過來。我的背脊不禁一直,趕緊伸手拉了拉乙靜。乙靜轉過頭,正對上芊芊燦爛的笑臉。
  “你的傷已經好了?”
  “恩,真遺憾啊,完全不留疤。我還順便多做了幾次醫療護膚,最近瞧著自己怎麽就越來越漂亮了?”乙靜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芊芊輕聲地笑了,拍了拍胸口,“那就好。他們下手太重了,我已責怪過。我並無意毀你容貌的,因為我知道一張臉對女人來說有多重要。我隻不過想給你個教訓……話說回來,有錢真好。無論是你恢複得這麽快,還是這次的投票,我隻能羨慕地說一句,有錢真好!”
  “是啊!QQ車看上去的確不象是個很有錢的人,我以為你這種風騷刺骨的女人會找更有錢的男人呢!”
  芊芊卻笑得曖昧了,“他的確沒有你那位有錢,但對我來說,已經是福分了。男人有錢,卻不一定願意全心全意地為女人花錢。有一百塊而隻願意為我花十塊的男人,和有十塊卻想盡辦法為我花十一塊的男人,我自當選擇後者。”
  “是啊,他連違法的事情都願意為你做。”乙靜皺眉,“那,梁大宛呢?”
  “他?”芊芊收斂了笑,又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嗬嗬,他是隻有一塊,卻還信誓旦旦地想要給我整個世界的人。除了傻子,誰會真的愛他?……不過,若真的有這樣的傻子,我倒是很有興趣多幫幫她呢!”
  我被她看得渾身發冷,乙靜陡然搶在了我的前麵,“哎哎哎,你個斜白眼看什麽看啊!”
  芊芊這才幽幽地收回目光,“決賽見吧,乙靜同學。”說完,往後台走去了。
  ……
  不負眾望,意料之中,芊芊順利地晉級了決賽。
  乙靜在聽到決賽名單時輕輕地歎氣,“走吧,這裏好悶。”
  我點點頭,和她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大廳。
  推開劇院大門,外麵陽光燦爛。乙靜打電話給法拉利男,問他人在哪裏。而我閑閑地站在一邊,望著劇院周圍空闊的綠化帶和道路。
  沒有看見大宛。是啊,芊芊都說自己沒有男朋友了,他梁大宛就算來了,又算是個什麽玩意兒呢?
  ……
  當天下午沒有課,我和乙靜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搬家上。所幸我在宿舍的行李並不算多,而乙靜也隻是散漫地挑了幾樣,其他的都決定要買新的。
  忙忙碌碌了許久,黃昏的時候,我終於可以站在公寓的陽台上對著落日伸懶腰了。乙靜果然沒有騙我,架副望遠鏡的話果真就可以眺望對麵的男生宿舍呢!我想著,不禁覺得好笑,嘴角卻微微地上揚了些許後,又沉沉地垂了下來。
  回過頭,乙靜和法拉利男正坐在客廳的沙發裏說著悄悄話。兩顆烏溜溜的腦袋久久地湊在一起,不時地顫了顫,透出乙靜銀鈴似的一串笑聲。那幸福的樣子,真讓人羨慕……
  我忍不住歎息,拿出手機,忙了一整天後才失落地發現沒有一條短信,一個電話。
  我在等誰?自己心裏悲哀地清楚著。而等待的滋味總是煎熬,我耐不住,不知不覺中已經撥了他的號碼。電話接通了,我卻瞬間有些不知所措,於是咿咿呀呀了幾聲後,迅速用搬家的事情來緩和氣氛。
  “所以,你就答應了和乙靜一起住?”沈豪問我。
  “是啊。”
  “恩,也很好。我其實也不常住學校,在附近也租了單間,方便很多呢。”
  我稍稍歎氣,“早就知道你大少爺不會喜歡學校的爛宿舍啦。”
  “其實還好,我並不挑剔的。那,我馬上要上課了……”
  眼看著他要掛電話了,我一陣心慌,不由地脫口而出道,“啊!其實今天已經搬家完畢了,我人已經在公寓裏咯,要不要今天晚上來公寓裏聚一下,搞搞慶祝?”
  電話的那一頭似乎是愣了一下,良久後,他忽然邪惡地笑了,
  “公,公寓嗎?我還是頭一次被女孩子邀請去她的公寓呢!沒有思想準備,有點緊張!你想要怎麽聚呢?我都聽你的,隨你擺布吧!需要我洗了澡,換套內衣再過來嗎?”
  我頓時汗顏,“……乙靜和法拉利男都在的,你換內衣給誰看啊?”
  “如果乙靜願意看,我也很願意被看。法拉利男的話……我還真不好那一口,抱歉……”
  “……你,你不用來了,快快,現在快去上課吧!”
  “生氣了?”沈豪輕笑,“我知道了,把地址發我手機上,我下了課過來。”
  “好。”
  我掛了電話,這才終於能舒心地微笑。
  ……
  過了五點,沈豪帶了禮物登門拜訪。為他開門的是法拉利男,當沈豪看見法拉利男圍著圍裙舉著飯勺的模樣,驚得幾乎要把葡萄酒砸在了地板上。
  “他是今年中國十大新好男人的冠軍嗎?”沈豪狐疑地湊到我的耳邊。
  “我也不知道啊!不過我希望你可以學學他,拿到明年的冠軍。”我咯咯地笑。
  沈豪搖了搖頭,“難度太高!……我是說,要讓我有動力變成那樣,我的女朋友怎麽也得要變得象乙靜吧!這難度可太高了!”
  我於是狠狠地瞪他。卻也在心裏竊竊地微笑,終於被搬家這件事情掩蓋了我們之前的尷尬。
  晚飯吃的是法拉利男親自下廚的西式菜肴。培根奶酪卷配上金槍魚沙拉,羅鬆湯和咖喱飯也都恰到好處。
  沈豪吃得歡快,“真人不露相!看來,我要考慮甩了佳瞳,追求極品男廚了!”
  而法拉利男聽了,溫柔地攬過乙靜,“不好意思我要拒絕你。我已經有了珍惜的佳人了。”
  於是一桌人其樂融融地用過了晚餐,勤勞賢惠的法拉利男更是無怨無悔地端著髒盤子進了廚房。一陣放水衝洗的聲音,乙靜躡手躡腳地走進廚房,猛然從背後抱住對方的腰,搖搖擺擺地撒起嬌來。我和沈豪坐在客廳裏遠遠地瞧著,微笑之餘,彼此也不由地更靠近了一些。
  沈豪把紅酒杯子湊到嘴邊,卻被我攔下了。
  他於是說,“放心,我今晚不開車,讓J叔來接我。”
  我點了點頭。沈豪的側臉在燈光下顯得朦朧而溫柔。不,應該說沈豪一直對我都是溫柔備至的。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裏,他是第一個如此溫柔憐惜我的男人,想到這,我的心思開始搖曳。又或許是被乙靜的親昵感染了,我接過沈豪手中的酒杯,狠狠呷了一口含在嘴裏,然後扳過沈豪的頭,用力地吻下去……
  紅酒口味的親吻,讓彼此都帶了醉意。我這才察覺自己有多麽地不勝酒力,躺在沈豪的懷裏渾然成了一堆爛泥。
  借酒裝瘋地,我忽然問出了心裏許久的疑問,“沈豪,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他聽了,輕笑道,“我也不知道,愛情不是沒有理由的嗎?”
  “可是,愛情在一開始時總會有一個理由的呀!”我記得乙靜說的話,於是固執地問。
  隨即,卻是突然一陣久久地沉默。久到甚至我不得不仰起迷醉的臉偷看他的表情。
  仿佛是我方才的一句話,瞬間趕走了他所有的醉意。他的神色嚴肅,眉頭微微擰起,讓我驚疑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沈豪……?”我艱難地開口,打破沉默。
  “啊……”他的嘴唇動了動,卻在同一時刻被手機的鈴聲打斷了。
  是我的錯覺嗎?他看似有些如釋重負,果斷地接起了手機,連‘喂’的聲音都迅速得不太自然。
  “是J叔?”我問。
  “恩,他已經到樓下了。”沈豪掛上電話,站起了身子。
  眼看著他走向了玄關,我無暇再問一次剛才的問題。雖然那已經成了一個結,結結實實地打在我心坎裏。但我忍受不了剛才的沉默,於是故作笑意地拉住他,
  “等一下,我有好東西送你!把手伸出來……”
  沈豪疑惑地依言,把手伸到我的麵前。
  我從口袋裏取出,緊緊握在手心裏,又慢慢放入他的掌心。
  “鑰匙?”沈豪驚訝道。
  “是啊……女孩子的公寓鑰匙,怎麽樣,夠讓你血脈膨脹了吧!”我說著,不知怎麽先臉紅的卻是自己,“我特意問乙靜要來的。不過你不要想歪了,這隻是大門的鑰匙罷了,你路過的話可以上來休息下……至於我的閨房的鑰匙,才不會給你呢!”
  “……那乙靜閨房的鑰匙呢?”
  “……你要踏著法拉利男的屍首才拿得到。”
  沈豪笑了,拽緊了拳頭,把鑰匙包裹在手掌裏。他俯下身子輕輕地擁抱我,
  “佳瞳,我大概就是愛你偶爾能讓我血脈膨脹吧!”
  “膨脹一下就好,撐破了我可要心疼的呀。”我也溫柔地回抱住他,久久地,才鬆開了彼此。
  ……
  我和乙靜愉快的合租生活就這麽開始了。兩個女孩每日無憂無慮地粘在一起,生活仿佛比之前的更要多了幾分色彩。
  偶爾我會問乙靜,“你不擔心TOP GIRL決賽嗎?”
  她清閑地笑,“擔心?我本來就不在乎名次,再說了,決賽又設了投票環節。雖說這次決賽的投票是比賽當天一日之內的累計票數,但是我相信,幸運女神依舊會眷顧我的啦!”
  我揭穿她,“不是幸運女神,是癡心男神吧!”
  她笑得花枝亂顫,“話說回來,你不擔心彎彎惹了麻煩的那節課嗎?”
  我聽了,臉色頓時一黑。
  但不管如何祈禱,那一天究竟還是大搖大擺地到來了。
  剛剛打了鈴,就見到輔導員威嚴地往教室門口一站,目光掃過班長的臉。班長麵色一寒,緊張得狠狠抓住我的手。
  任課老師見輔導員大駕光臨,於是神氣活現地湊到輔導員身邊。
  輔導員見狀,客氣道,“上次接了你的電話,我一直記在心上,就抽時間過來了。不過班長平時表現一向不錯,她怎麽會逃課?”
  老師則憤然道,“不僅是班長,這個班級還有個叫謝佳瞳的學生,學習態度相當不端正,你要好好教育她。”
  輔導員點點頭。於是在同一時間,她們一起向著教室裏喊道。
  輔導員喊,“班長出來下。”
  老師喊,“謝佳瞳出來下。”
  兩個聲音完美地重疊在一起。而她們兩人的目光也詭異地疊在了一起。輔導員看著彎彎,老師呢,也看著彎彎。
  一瞬間,我仿佛成了個局外人,隻是清閑地拍拍身邊的彎彎,“謝班長,快去吧,她們叫你呢!”
  直到被彎彎凜然的眼神刺到,我才認命似地回到現實,殃殃地和彎彎一起走到教室門前。
  輔導員見了,說道,“一起上來了啊?我時間緊迫,長話短說也好……身為班長怎麽可以逃課?你是應該起到全班表率作用的,知錯了嗎?”
  彎彎聽了,惶恐地狂點頭。我偷瞧見老師的目光正幽幽地瞪著我,明白她是把我當成了逃課的班長,於是我不知所措地也點了點頭。
  輔導員這才又說,“謝佳瞳也是,都已經進入大學那麽久了,還不能自覺自主地學習嗎?這堂課是學位課,很重要的。若是再被我知道你態度不端,我可不會輕饒了啊!”
  我於是趕緊點了點頭。而彎彎似是感受到一旁老師得意非凡的目光,知道自己在老師眼裏是謝佳瞳的角色,於是也跟著頻頻點頭。
  輔導員皺了皺眉,似乎對我們兩人齊齊點頭的行為有些不解。但她看了看手表,“我要去開會了……那老師,我已經教訓過她們兩個了,今天就先走了……”
  “好,謝謝了。”老師於是丟下我們,有說有笑地把輔導員送下樓去。
  就這麽,結束了?
  我和彎彎楞楞地站在教室前,還猶然不相信自己的幸運。危機就這麽巧妙而可笑地過去了,我和彎彎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不由高興地手拉手三呼萬歲。
  老師回到教室後便開始上課了。似乎輔導員來過讓她解了氣,她也不再提及上黑板做題和當眾讀檢討的事情了。這麽平安地上完了一節課,就在我和彎彎幸福地感歎著暴風雨已經過去了之時,已經走到教室門口的老師又忽然折返了回來!
  她看著我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我嗎?”我吃驚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對啊,就是你啊,班長……和我一起去一次辦公室。你們輔導員走之前交待的,要你去拿一下新發的通知。”
  老師的這聲“班長”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我雙目一直,幾乎要虛脫得口吐白沫了。
  這謊言怎麽就沒完沒了了?但是事已至此,哪怕是一點點僥幸我都不願放過。我隻好僵硬地起身,跟著老師去了辦公室。一路惶恐至極,我祈禱著輔導員千萬不要在啊千萬不要在……總算,這點幸運還是眷顧了我!當我顫抖著推門而入,輔導員的位子是空的。
  我的一顆心從嗓子眼又回到肚子裏。於是強裝鎮定,拿了輔導員桌上的通知拔腿就要走。
  卻正是此刻,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從我的背後響起,
  “啊呀呀,這不是謝佳瞳同學嗎?”
  後來回想,那時的我真應該迅速撩衣掩麵,大喊一句,“你認錯人啦……”然後奪路而奔。但是傻傻的我卻傻傻地回頭了,還正對上一張如花似玉的笑臉。
  竟然是墨太太,曾經被沈豪賄賂,被乙靜耍弄的墨太太!!!
  話說她最近好久不登場,我自己都快把她給忘記了,而她卻是一副永遠都忘不了我的樣子,越過瞠目結舌的老師走到我身邊,親熱地拍著我的肩膀,
  “這不是謝佳瞳同學嗎?啊呀呀,隻有謝佳瞳同學,我一眼就能認出來。我和謝佳瞳同學的關係就好像是姐妹一般啊……恩,話說最近天氣不錯,就是幹燥了一點,我腰酸背痛的老毛病又犯了。醫生說了,隻有吃燕窩才可以根治呢……嗬嗬……你怎麽了?……麵色那麽差?也要多吃點燕窩補補喲哈哈……”
  她話語中一連串的‘謝佳瞳’讓我暈眩,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原來這麽驚悚。
  而在一旁,老師的麵色越來越黑。我也悲哀地明白,就這樣功虧一簣了呀……
  ……
  事情終究無法再掩蓋。
  所幸輔導員聽了我和彎彎敘述的真相後,竟隱隱地笑出了聲。輔導員寬宏大量,讓我們各自交一份檢討了事,還幫著勸了勸火冒三丈的任課老師,讓她不至於在期末考試上為難我們。而至於燕窩女墨太太?打那以後,我每每在教學樓裏偶遇她,甚至不惜躲進男廁所都不願和她多有瓜葛了。
  日子終於又恢複了平靜,瑣碎地過著。
  直到有一天,我無意地瞧見大宛的QQ簽名又變了,變成了一個新的投票地址。我這才驚覺,TOP GIRL的決賽已經迫在眉睫了。
  “什麽,決賽就是後天了?”我驚訝道。
  “我說……”乙靜不滿地看著我,“決賽日期我之前告訴過你啊,你沒聽進去,而梁大宛的QQ簽名你倒是時時關注,比美國人窺視伊拉克還要積極啊。”
  我想回嘴,卻也說不出什麽。於是趕緊換了個話題,“準備好節目了嗎?芊芊的舞蹈你也瞧過了喲!”
  乙靜聳了聳肩,“論才藝我是比不過她,我除了一張光芒四射的臉以外,還真沒什麽優點了。就是和親愛的去了幾次KTV,選了首適合的歌,到時候邊扭幾下邊唱唄。”
  她說著,擺了個妖嬈的POSE,還從衣櫃裏取出一件典雅的小禮服,開心地掛在身上比劃著。那美麗的模樣,真讓我覺得她隻要往台上一站,散發出的光芒就足夠燒死其他選手了。
  我正感慨著,她忽然遞過三張券。
  “給,決賽的門票。”
  “啊,謝謝!”我接過,“我本來還打算明天一早去售票處排隊。聽說決賽隻發放500張公開門票,緊俏得很!”
  “是啊,就500張,你還不得擠破了頭啊。其實每個選手都有三張贈票的,給你一張,再給沈豪一張吧,剩下一張,要不給彎彎吧!她最近為了檢討的事情,也消沉了不少。”
  我點點頭,把票小心地收在錢包裏。
  ……
  也正如乙靜所言,第二天我和乙靜上課路過售票處,那烏泱泱轉過無數拐角的長隊著實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學校的第一屆選美,看來大家的熱情都很高啊!”我說著,慶幸自己拿到了乙靜的贈票。
  而乙靜卻並不搭話,隻是擰著眉毛不知在看些什麽。
  我疑惑地,順著乙靜的目光看過去。卻陡然宛如觸電了一般。
  是大宛,在我視野裏漸漸放大的是梁大宛騎著自行車的身影。
  他似乎是從自己的學校匆忙地騎車而來,當他心急火燎地趕到了長隊的最後,滿麵的汗水連遠遠的我都可以看到。
  隻見他一手扶著自行車,抬起另一隻手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臉。排在前麵的人似乎被自行車輪子蹭到了,惡狠狠地回過頭,大宛於是連連低頭道歉,心虛地把車子往後挪了挪。
  那樣子,算不算可憐呢?
  癡心的大宛,果然沒有收到芊芊的贈票啊。
  因為舞台上的芊芊,是沒有男朋友的。
  乙靜忽然一聲歎息,她拉了拉我的衣袖,“走啦走啦,沒什麽好看的。”
  我點點頭,跟著她走開了。
  ……
  接下來的課我上得恍恍惚惚,不知為何心思總是難以集中,幹脆淪落地和乙靜一起睡大覺。而陷入了淺淺的夢境裏,也盡是些奇怪的情節。醒來,卻又不記得什麽了。
  乙靜也在下課前的十分鍾醒了過來,她眯眼看了看我,隨即把紙巾放到我麵前,
  “你看你,睡得眼淚汪汪的。”
  我一驚,趕緊埋頭擦拭幹淨了。
  下課之前,我拉住了正欲離開的彎彎,把乙靜的贈票給她。
  彎彎笑得眉飛色舞,卻沒有接受,“你忘記我在校刊編輯部打雜了嗎?這次我混到張記者證,還可以出入後台,好好看看那些沒上妝的所謂校園美女呢!總之謝謝乙靜,這票留給更需要的人吧,今天的索票隊伍快趕上春運了!……啊對了,佳瞳,你對男朋友提了嗎?”
  “什麽?”
  “我就知道你會忘記。就是之前和你提過,我們班和你男朋友的班級結成聯誼的事情啊!我想在學期中搞一次節目的,所以你別再忘記了。那這次的top girl決賽,你男朋友來不來啊?幹脆就介紹我認識吧!”
  我一冷,讓彎彎知道我男朋友就是沈豪,那還不鬧翻了天?於是敷衍道,“不知道他有空不……總之我會和他說聯誼的事情的。”
  彎彎笑著走開了。我唉聲歎氣了一會兒,把票放回了錢包裏。
  糊塗地又上了大半天的課,一耽擱,這張多餘的門票倒被我忘得一幹二淨了。
  直到夜了,星星月亮都掛到了天幕上。
  我剛從浴室裏出來,站在陽台上邊欣賞對麵公寓的帥哥邊擦拭著濕漉漉的長發,忽然聽見桌上的手機一陣喧鬧。乙靜貼心地把手機遞我。我一瞧,心裏一甜,
  “喂,沈豪,怎麽現在有空打給我?”
  “怎麽,你現在不方便嗎?哪不成身邊有其他男人?”沈豪在那頭笑。
  “是啊,你現在可千萬別上來,我最討厭兩個帥哥為了我大打出手了。”
  “別擔心,我就上來做一下謝佳瞳小姐的交接手續,一刻都不耽誤。”
  “你……”我微笑。卻還沒說什麽,目光隨意地下移動,竟真的看見沈豪!他現在就站在了公寓的樓下,瞧見我看著他,隨即瀟灑地揮一揮手。
  我連忙道,“都在樓下了,幹嗎不上來?我給你鑰匙是讓你掛在脖子上玩兒的嗎?”
  沈豪卻說,“我買點東西順便路過,想看看你。馬上還有課的,沒什麽時間,這就走了。”
  “等一下,”我立刻衝進客廳,拿了錢包快步下了樓。沈豪舉著手機,微笑地看著我從公寓的大門出來。我把門票給他,“乙靜給的贈票,你有空來的吧!”
  “有的。”沈豪接過,又問,“謝謝她了。她的贈票不多吧。”
  “選手都有三張,我有自然你也有。”
  “那還有一張給誰了?”沈豪問道。
  “給班長彎彎,不過她有記者證,應該是用不到了。”
  沈豪點了點頭,隨即卻宛如陷入了沉思,隻是眼神定定地看著我。良久,他才伸手輕輕抱了我一下,柔聲道,
  “我走了,要上課去……你剛洗完澡嗎?”
  “是不是想說我很香呢?”
  “我們果然心有靈犀……進去吧,別吹風感冒了。”
  見沈豪走得遠了,我才轉身回公寓裏。
  ……
  再晚些,陪著乙靜看了盤戀愛故事的DVD。
  她拿出盤片,封麵是沙灘上的一對男女彼此用手臂連成一座僵硬的橋,竟是當初我和沈豪在電影院裏所看的那部《緣何是愛?》!
  乙靜看著我直勾勾的眼神,問道,“你看過?”
  “恩,在電影院和沈豪一起看的。難不成這張DVD就是傳說中的未刪節版?”
  “是啊!”乙靜興奮地笑,“比起內地的上映版,這裏麵有更豐富的激情戲喲,所以你就陪我再看一次吧!”
  “怎麽說得好像我隻喜歡看激情戲一樣?”我嘟囔著,卻也架不住乙靜的熱情,就著零食重新看了。
  隔了這麽久再看這部電影,卻依舊讓我覺得心驚肉跳。
  就算是當初沒有在電影院裏看到的那段激情戲,現在看來,也盡是為之後的悲傷做著鋪墊。
  畫麵裏,男女主角經過浪漫的沙灘追逐之後,彼此擁抱著直直倒下了。男人動容地親吻著女人的鎖骨,優美的線條讓他銷魂。女人耐不住幸福,不禁發出淺淺的呻吟。但她強行召喚著理智,喘著氣仰頭問男人,
  “告訴我,你究竟愛我什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愛上我?”
  男人不回答,而是狡猾地用更深的激情把女人融化了。女人呻吟著,漸漸說不出話來。卻是在她陶醉的臉上,不易察覺地劃過一顆淚。也不知是男人落的還是女人落的。
  身邊的乙靜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她隻是縮了縮身子,做賊心虛地看著屏幕。
  而我則不忍再看下去,閉上眼,腦海中已然回蕩著電影之後悲涼的情節。
  而且……為何剛才女人的那句問話,令我不安地想起了沈豪呢?
  類似的問題,我也問過。而我的男人,同樣沒有回答我。
  我不禁覺得冷,再次睜眼,看著明亮的屏幕隻覺得頭暈。幸好此刻我的手機響起,我趕緊起身,趁著機會跑去陽台透透風。被夜風清醒了不少,我看了眼來電顯示後接起了電話,
  “喂,大柱啊,好久不見了。”打電話的人是曾一起去杭州旅遊,大宛沈豪的鄰居,大柱。
  “好久不見了,佳瞳,最近好嗎?”
  “還不錯啦。不過你不是為了問候我才打電話的吧。怎麽,想讓我介紹好女孩子給你嗎?”我哈哈一笑。
  “女孩子太麻煩了,我暫時隻對男人感興趣。”對方也笑了一聲,卻停住了,“是這樣的,其實我也算是受人所托吧!”
  “誰?”
  他輕輕歎息,“是為了梁大宛那家夥。”
  “他?”我驚訝。
  “今天是TOP GIRL發放公開門票的日子吧,大宛甚至逃了課去排隊。可惜還是去晚了,門票所剩無幾,所以售票處要求檢查學生證,隻有你們學校的人才可以拿票。於是啦,大宛他雖然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最後卻是無功而返……下午的課就沒見他去上……我回宿舍的時候看見他宿舍的門開著,有點擔心就進去看了看。汗,滿地都是空啤酒罐子和煙蒂……他趴在床上,就好像一個毒癮發作的癮君子。”
  我說不出話,想起白天看見憔悴的大宛,感覺眼眶酸澀了起來。努力維持聲音的平靜,“……他幹嗎這樣……”
  大柱歎息道,“我本也不想把他的可憐模樣捅給你聽,可是,他那樣子真叫人於心不忍……上次複賽,他為了芊芊的投票費盡心思,但效果甚微,讓你朋友乙靜拔了頭籌。芊芊私下氣得很,怪梁大宛沒本事,配不上她,已經吵鬧著要分手!連複賽當天,芊芊都不讓大宛去現場。不過大宛那家夥還是偷偷去了,大概躲在哪個角落瞧一眼也好的吧!……”
  說著,大柱的歎息更深,
  “其實他們已經冷戰好久了,確切地說是芊芊不理她。但是大宛還是很堅決地想去看決賽,這次門票的事情,他真的很受打擊。”
  “那,芊芊沒有送他贈票嗎?”我小心地問了。
  大柱沉默了下,終究還是回答,“……其實,大宛中午空手回到教室時,表情頂多是沮喪啦。後來有多嘴的同學提了一句‘聽說每位選手都有三張贈票的啊!芊芊沒有給你?’,大宛聽了,一臉驚訝。這才象是天塌了一樣,搖搖晃晃地早退回宿舍了。”
  “啊……”我喉頭一澀,久久才發出了正常的聲音,“你說了這麽多,究竟想拜托我什麽?”
  “大宛那家夥現在就是一廢人……唉,我怎麽說也算是他哥們兒,所以想問問你能搞到門票嗎?總算也是給大宛一點安慰吧!”
  “……”我聽了,想起那張多餘的票。
  可大柱又說,“本來我也托了沈豪問你,沈豪回我,說乙靜的三張贈票已經用送完了。我想著那就算了吧,可是轉眼又瞧見大宛那副時時刻刻要自殺似的樣子,實在於心不忍,所以想勞煩你,再問問其他人願意出讓門票嗎?錢的話,大宛不在乎的吧!”
  我聽了,頓時愕然!難以置信地追問,“……等等,沈豪回答你,乙靜的贈票已經送完了?”
  “是啊,就在剛才上課的時候。怎麽?”
  “……沒什麽。我隻是想,他這麽快就告訴你了啊。”
  大柱笑了下,“沈豪放學回公寓了。但幸好我記得旅遊時要過你的手機,否則還真聯係不到你……哈哈,可別告訴沈豪我們這麽親密喲,他會吃醋的……那佳瞳,你能搞到多餘的票嗎?”
  “啊……”我腳跟一軟,慌忙扶住欄杆。思緒轉過千百個彎,我咽著口水回答,“……的確,乙靜的票都送完了,一時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搞票。我記在心上,明天去班上問問吧!”
  “好!那勞煩你了。我先去看看大宛那家夥酒醒了沒。”
  掛上電話後,我一陣心煩意亂。
  沈豪回答說乙靜的票都送完了?
  他是記錯了我說的話,還是,有心撒謊?
  他是不希望大宛拿到決賽的門票,還是,不希望大宛為了票而和我多有糾葛?
  我越是想就越心慌,在陽台上吹風吹到頭疼了,才抱著肩膀回到了客廳。
  客廳裏,電影已經演到了精彩處。乙靜由之前的臉紅轉為拿著紙巾不斷地擦著眼眶。屏幕上,奄奄一息的女主角倒在沙灘上,背對著夕陽,殘喘地感歎著,
  “這個世界上,原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啊……而灰姑娘的傳說,到了今天,也不過是個荒唐的笑話……”
  伴隨著片尾曲的響起,乙靜的眼淚也決堤不止。
  ……
  我重新坐回乙靜的身邊,她正不斷地倒帶重溫感人的畫麵。看得傷心了,她還激烈地搖著我的身體,咿咿呀呀道,“怎麽這麽慘這麽慘……”
  但我無暇顧及她,沈豪的事情滿滿地堵塞在心裏。
  答案很清楚。過多的揣測隻不過是我不敢麵對現實的自欺欺人。沈豪不願意因為門票而讓我和大宛又多有瓜葛。
  但最令我害怕的是,他為何會如此地警惕?難道隻是咖啡坊的事件就讓他察覺了我對梁大宛曾經的感情?還是,還是,有什麽人把我心酸的初戀偷偷地告訴了他?
  一念及此,我幾乎不寒而栗。仔細回想,不知從何時起,他就總是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來告誡我不要犯錯。而我隻是一味地心虛,卻不曾仔細思考,為何會變成現在的局麵。
  這中間,會不會漏了什麽環節呢……
  越是想就越是害怕。
  但待到躺在了床上,隔著窗紗望著外麵的星星,卻不知怎麽又有油然冒出一絲甜蜜。
  沈豪這次,算是吃醋了嗎?
  這個念頭隻不過稍稍地掠過腦海,就象鎮靜劑一樣瞬間讓我安然。慢慢地,那一絲絲的甜蜜便伴隨著睡意逐漸擴散……
  第二天中午,我和沈豪約好了一起午餐。
  他在電話裏調侃地問我,“這次還是坐在車裏吃三明治嗎?”
  “不要!我想明白了,這麽帥的男朋友,幹嗎藏著掖著,讓她們羨慕去吧!”我回答。
  於是我們又約在了校外的西餐廳。沈豪體貼,特意提早約定了隱蔽的位子,隔著重重的裝飾物和廊柱,的確沒什麽人能注意到我們。
  感念於他的溫柔,於是瞬間,仿佛昨晚臨睡前的甜蜜又輕盈地籠罩了我。我不由心情大好,連看著他吃東西的樣子都會象個母親似地慈祥微笑。沈豪被我聖母的笑容弄得狐疑,停下刀叉疑惑地問,
  “怎麽了?早晨刷牙時見到耶穌了?”
  “沒有啊!隻是在鏡子裏看見了大美女而已。”我聳聳肩,低頭吃色拉。
  倒是沈豪停頓了下,微微地擰眉,似是有什麽心事。過了一會兒,他才終於問道,
  “佳瞳,大柱昨晚拜托你決賽門票的事情了?”
  我一驚,想必是今早大柱對沈豪提了。於是趕緊整理了頭緒,故作大大方方地回他,
  “是啊。我們旅遊時交換過手機,他來拜托我,我就說幫忙問問咯。不過我今天問了些同學,大家都不願意出讓門票,嗬嗬,都想看看乙靜的風采。所以大概幫不到他了。”
  “……原來你們彼此有手機號啊,”沈豪輕描淡寫地說著。在我看來,卻似乎含著隱隱的懊惱,他繼續道,“……那原本要給班長的那張票呢?”
  “那張啊,”我抬頭,微笑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沒有跟你提嗎?彎彎雖然拿到出入後台的記者證,不過也希望在看台保留個座位的,所以票還是留給她了。”
  而事實上,我是今早才拜托了彎彎,讓她閑暇時到看台多來坐坐罷了。
  沈豪似是鬆下一口氣,“……是啊,貌似是提了句呢。”說完,又輕鬆地轉到其他話題去了。
  ……
  這頓午餐,因為這幾句談話而變得微妙。
  雖然之後的沈豪一如既往,天南地北地和我閑聊著,從世界貿易危機談到了悄悄家的狗最近剛剛結婚。我也如常興奮地回應他。但待到兩人都休憩片刻喝著咖啡,這份原本應該短暫的沉寂卻不知為何,一直往後延續了很久很久……
  半晌沒有人說話,我心中蕩漾的小甜蜜也漸漸消散了。
  我當然明白沈豪是聰明的,豈是我一句粗製濫造的謊話就可以敷衍過去?他的配合也不過是為彼此設一個台階下,他心裏一定明白得很。
  “沈豪……”我耐不住沉默終於開口。顫顫地捧著咖啡杯,用熱氣遮擋自己的神情。
  “恩?”
  “決賽那天,你一定要來啊……因為彎彎她也不一定會來坐,我一個人會很寂寞的。”
  沈豪笑了笑,也學著我一樣把表情掩埋了。他說,“……你確定,不會出現奇怪的人占了我的位子嗎?”
  “……當然不會。我身邊的位子,除了你還能有誰?”
  “好,那我一定準時到。”
  ……
  緊接著,就到了TOP GIRL決賽的日子了。
  那日的決賽被安排在了下午舉行。於是整個上午,我都和乙靜待在公寓裏,湊著腦袋對著電腦吃吃發笑。麵前是當日的人氣投票界麵,每刷新一次,乙靜的嘴角就上揚一分。
  直到她都把嘴巴裂到了耳朵根上,屏幕上的票數也早就把芊芊甩在了老遠之後,乙靜這才施施然地打電話給她的幸運男神,嬌嬌而道,
  “辛苦了,到這裏就可以啦。”
  於是,以這句話為開頭,兩個人又免不了在電話裏親親我我了好半天,直到我不耐煩地衝著她指了指鍾,她才戀戀不舍地掛了電話。
  “要化妝了喲,TOP GIRL小姐!”
  “我剛才就在化妝啊!”乙靜嫣然地笑,“愛情就是女人最好的化妝品了。”
  也許她說得沒錯吧,怎麽覺得打完電話的她顯得更加神采奕奕了?連換件衣服都不時地邁著舞步,梳理頭發也會閑閑地哼著情歌。我不禁笑話起她,
  “芊芊為了比賽,都說自己沒有男朋友了。你卻帶著一臉‘正在戀愛中’的表情上台表演,還能有勝算嗎?”
  她卻毫不猶豫地答我,“有主的名花才更嬌貴,越是別人的老婆就越是顯得迷人,這道理你不懂嗎?”
  一句話把我反駁得發笑。不過乙靜已然在話語裏把自己當成了法拉利男的‘老婆’,這份堅定倒是讓我稍稍吃驚了。
  ……
  午飯後,我和乙靜提早到了會場。
  隻見乙靜優雅地往後台走去,見了誰都掛著一臉‘冠軍’樣的笑容。而我榮幸地又一次成了她的陪襯,幫著她端水提包做起了雜工。待到其他選手都一一入了後台,我看了看表,
  “差不多,我該去門口接沈豪了。他不認識劇院的。”
  “去吧,”乙靜大度地揮手,“我們學校美女多,你的確是應該多多提防些的。”
  “我哪有啊……”我不滿地反駁她。
  不過邊走邊想,的確喲!連隻不過是在校刊編輯室打工的彎彎都見過沈豪的照片,我和沈豪一起午餐的事都能落下話柄,看來那家夥兒在某種意義上是滿受歡迎的呢!這個想法盤旋在我的腦袋裏,不由自主令我加快了腳步。直到瞧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校門口的塑像前,我的笑容先過意識,立刻彌漫了整張臉。
  沈豪也正巧轉身瞧見了我,搖了搖手中的一束花向我招呼。
  我心情明媚,伸手去接,“今天怎麽如此殷勤?何必如此客氣?”
  他卻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花藏在了背後,“是啊,不必如此客氣。所以這不是給你的。”
  好心情真是來得快,去得更快。不過我也馬上明白了,這是為乙靜準備的勝利花束吧。雖然感念於他的細心,但還是仿佛有一根刺被插在了胸口。
  我訕訕地說,“下次我也去參加選美比賽吧,拿不到獎,起碼也能拿到一束某人送的,難能可貴的花呢……”
  沈豪於是誇張地歎息,“女人啊真是可怕,連最好朋友的醋都是說吃就吃。”
  “我有吃醋嗎?有論證嗎?有證據嗎?有目擊者嗎?有理論支持嗎?有實驗證明嗎?有讚助商嗎?有暫住證嗎?……”我一連串地哼哼著,卻在瞬間被他打斷,緘默住嘴……
  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間!在我們右邊有兩個正在趕路的學生,在我們左邊有一對正在有傷風化的情侶,而在我們腳邊甚至還有一隻正欲往塑像上撒尿的小狗狗……就在這些眾目的睽睽之下,沈豪突然俯身在我的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抬起頭,他嗬嗬地笑,眯著眼睛說,
  “有證據的啊!我嚐過了,好酸的味道喲,牙都倒了。你賠!”
  一句話,直把我的臉色嗆得通紅。
  於是也顧不上妒忌花的問題了,隻得傻傻又粗魯地拉起他快步地走,“好啦好啦,要遲到了……”
  走了幾步,卻又聽見身後傳來微妙的笑聲。我怒氣衝衝地回頭,“你笑什麽?”
  他卻故作矜持了,“沒什麽,隻是在感歎世界的和平。”
  “哼……”我感覺自己的臉又升溫了。於是翹著嘴,幹脆甩下他,自顧自地往前大步走了。
  雖然是發著小脾氣,不過也一心顧及他,時不時地偷偷張望著身後的他是不是跟上了。卻是每每故作無意地一回頭,都會立刻對上他溫柔的笑臉。比雷達還要精準。搞得我又是猛地一陣慌亂,更是別扭地回過頭去。
  於是,我們就這麽古怪的一前一後到達了劇院。我想起自己的皮包還在乙靜那裏,就匆匆地往後台走去。沈豪也閑閑地跟在我的十步之後,我剛想回頭讓他先去看台等我,卻是突然,一聲無比激動的呼喊幾乎讓我的思維短路了!
  “啊呀呀……”走廊那頭,隻見班長彎彎在大聲驚呼後,迅速地竄到了我的身邊,轉身和我並排而站。我還來不及向她招呼,她已然故作神秘地湊到我的耳邊,眼神複雜地看著身後的沈豪。
  “佳瞳,鎮定一點!你現在裝作不經意地回頭,慢慢地回頭啊,千萬不要露馬腳!我和你提過的,那位神秘的氣質的英俊的才華的企業大公子,對麵理工大學的沈豪,現在就在你的身後啊!!!”
  “啊,這……”我聽了,頭腦一片空白。心喊著不妙呀不妙,最糟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麵對就象個即將去秋遊的小學生一般興奮的彎彎,我該怎麽告訴她這神秘的氣質的英俊的才華的企業大公子,其實根本就是跟著我而來的?
  “彎彎,其實呢……”我苦笑著剛想解釋幾句,卻被彎彎無比嚴肅地攔下了,
  “噓,你輕聲一點啦!要鎮定,要矜持,要淡然!目光不要刻意,學著我,若無其事地回頭看!”
  我於是哭笑不得,被迫看著她的目光以極其不自然的角度,拚命仰高脖子凝視著天花板的蜘蛛網,隨即追尋著蛛絲的方向,‘若無其事’地向後瞟了沈豪一眼。又再次凝視起蜘蛛網,又瞟了沈豪一眼。還不時喃喃一句,“真帥啊!”
  “彎彎啊……”我已經失去了解釋的勇氣了。回頭看著沈豪,他早就停下了步子,正疑惑地瞅著竊竊私語的我們倆。
  “我們是不是擋住了他的路?”彎彎說著,一雙鷹爪把我拉到一邊,騰出走廊。但是沈豪並沒有往前走的意思,而是繼續和我們保持著距離,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們。
  彎彎的臉似乎紅了,她深深地吸氣,忽然問,“他不走了?還看著我們?”
  “是啊,因為他……”
  我真誠的解釋卻又一次被打斷,彎彎自言自語得萬分興奮,“他是不是在等人啊!這裏是通往後台的走廊,他手裏還拿著一束花……天啊,傳言中他的女朋友是本校學生。難不成是這次TOP GIRL的選手之一?這下可有大新聞了。”
  眼看著八卦的彎彎把記事本都拿了出來,閃著狗仔隊的眼神正欲奮筆疾書。我心想不妙,事情竟越搞越複雜了?趕緊拉住了彎彎,我正色地想要對她解釋。
  卻不料,此刻,另一個意外的聲音加入了這場混亂之中。
  竟是芊芊,蕩漾著無比甜蜜的笑容從走廊的那頭款款而來。
  無視彎彎,更無視我,她隻是嫣然地向著沈豪一個人微笑,
  “沈豪,你終於來了呀。”
  ……
  對於芊芊這神來的一句問候,似乎不僅是我和彎彎,都沈豪都愣在了當場不明所以。
  所以當芊芊用柔情似水的眼神望向沈豪,沈豪這才呆然地回答,“……啊,是啊,來了……”
  芊芊於是又笑,“你認識來劇院的路?怎麽不早告訴我,我可以來接你的啦。”
  以上這句蜜得流油的話語宛如一個晴天雷,立馬把我霹得稀裏嘩啦的。
  倒是身邊的彎彎第一個抓住了遊走的魂魄,以職業狗仔的素養迅速點燃了激情,興奮地采訪道,“芊芊同學,你認識他?”
  “啊呀……”芊芊裝得如夢初醒,好似這才注意到角落裏還有彎彎和我。但她的目光分明是偷偷瞟了一眼彎彎胸前的記者證,於是,一張俏臉頓時成了櫻色,她支支吾吾地不再說什麽。
  然而刻意又含糊的沉默隻會讓事實越描越黑。隻見彎彎執意刨根問底,甚至詭異地微笑,
  “這位男同學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似乎是對麵理工大學的某某人喲,難道是芊芊同學你的……啊?”
  彎彎意味深長的尾音讓我一冷。而芊芊更象是受了刺激一般,拚命地搖著她清純的腦袋,“什麽什麽呀,我和他隻是普通朋友罷了……”
  雖然這話倒也不能算假。但我聽了,眼前卻立刻閃過另一副畫麵。
  穿著性感的三流小明星被拍到和某富家公子同遊歐洲,麵對娛記,她嬌羞無限仿佛還是個處女,“啊呀呀,你們討厭死了啦,我和xx公子隻不過是普通朋友!”於是第二天,此女明星和xx公子拍拖,接吻,開房,同居,甚至未婚有子的新聞就成了全市報紙的封麵頭條……
  而今天的情況狀似也會如此。
  眼見著彎彎春花爛漫地頻頻點頭,而芊芊則嬌羞無限地頻頻搖頭,目光還無辜又有所期待似地望向了沈豪手中的花束。沈豪隻得尷尬地連連往後退了幾步,百口莫辯地擰了擰眉。而那犯難的樣子卻明顯又被彎彎誤會了,她連忙嬉笑道,
  “啊……你們的事情我不會出去亂說的,一定保密……”
  這原本是句討好的話,但其效果卻象是投下了冷凍劑,讓沈豪的表情頓時宛如被西伯利亞的狂風吹拂過了一般。
  “這位所謂的記者同學,我真不知道你在瞎興奮什麽!”沈豪終於耐不住,爆發地從齒縫間蹦出這一句來。
  此話一出,鴉雀無聲。連彎彎都仿佛瞬間被丟在了北極一般。
  她愕然地看著麵前的帥哥玩著變臉的把戲,不知所措地又看向芊芊。而芊芊似是也被沈豪的驟變嚇到了,她的神色凝固了下,這才知趣地收斂了曖昧的語氣。隨即無辜聳了聳肩,她不鹹不淡地回應了彎彎的目光,仿佛在告訴彎彎,‘我什麽都沒有說喲,全是你自己在瞎揣測罷了。’
  我原本也有一肚子的火氣要發泄,但措詞還在醞釀之際事態就陡轉急下了。並且不可否認,一向溫柔的沈豪當眾翻臉,這個事實也同時驚嚇到了我。
  氣氛一下子陷入了低穀。
  沈豪冷著臉冒充閻王,芊芊扮做無辜地正欲退場,而彎彎則在沈豪的冷凍目光下瑟瑟發抖著。我悄悄地咽著口水,正想故作輕快地打破僵局,卻不料一個無比輕快的聲音就這麽湊巧地加了進來。
  “喲,三個人在一起玩‘我們都是木頭人嗎?’”
  我尋著聲音,幾乎是感激淋涕地看著乙靜緩緩地從後台方向走了過來。
  她邊走邊晃悠著手上的皮包,往我身上重重一捶,“死佳瞳,把我當保險箱嗎?皮包寄放了這麽久,我都要收費了!”
  然後又轉過頭,象是見了老友似地微微一笑,“啊,是沈豪來了啊。真是麻煩你了喲,就因為我和佳瞳是好朋友,所以還特地勞煩你來為女朋友的好朋友加油。我若是拿不到冠軍的話,想來還真對不起你和佳瞳的支持呢!……啊,這花好漂亮,是送給我的?”
  沈豪的冰霜臉因為乙靜的這番話而慢慢解凍。他優雅地遞上,“是預祝勝利的禮物。”
  “那多謝了。”乙靜咯咯地笑,“不過隻有我的份,謝家陳醋可是會打翻的喲。
  “的確,來的過程中她已經發過脾氣了,真拿她沒辦法。”
  他們三言兩語,直把彎彎說得瞠目結舌。彎彎這才機械地一分一分轉過頭,拿發現外星人似的眼光直勾勾地盯著我。我有些歉意,不好意思地回以尷尬的微笑。而沈豪在交接了花束後騰出一雙空手,猛地一把把我拉到了他的身邊,斜眼對彎彎說,
  “這位記者同學,你到底還要霸占我女朋友到什麽時候?”
  我一陣搖晃。聽這口氣,看來彎彎明顯是被沈豪討厭了。而彎彎則是滿麵的欲哭無淚,趕緊鴕鳥似地垂下頭,一聲一聲誠懇地道歉著。
  沈豪看著,終究還是心軟,放緩了語氣,
  “……也不全是你的錯,不過搬弄是非總是不好的。”
  “是啊是啊,根本就不是彎彎你的錯嗎!”乙靜也點頭附和道,順便狠狠瞪了瞪一旁置身事外的芊芊,“喲,這不是芊芊同學嗎,原來你也在這裏啊!就快要開場了,卻不見你在化妝室裏,我忍不住地就在擔心你又跑去哪裏興風作浪了呢……”
  芊芊倒是無所謂地笑,“我都準備好了,有點緊張,就出來走走。”
  “還是快回去多準備準備吧!似乎你是在我後麵一個登場的,所以還是多擦點粉底,免得給觀眾造成太鮮明的視覺落差就不太好了。”乙靜淡然地說。
  “恩,的確。”但芊芊一點也不惱,反倒勾一勾嘴角,呈現出一抹莫名豔麗的笑。她似乎正為什麽而開心著,就著乙靜的嘲諷隨意地說了下去,“比賽這種東西呢,的確是出不起一點差錯的喲,對吧,乙靜同學……”
  乙靜摸不清芊芊的笑,於是不再答話。
  芊芊的目光愉悅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然後瀟灑地揮了揮手,抽身回後台去了。
  ……
  芊芊莫名其妙的笑容令我感到不舒服。連乙靜的臉都青了青,好半天才歎息道,“……真是的……那我回後台做準備了,你們幾個快去看台,等著欣賞我的風姿吧。”說完,也回了後台。
  這下,當場隻剩了我和沈豪,和彎彎。其他人一走,彎彎頓時成了隻刺蝟,瑟縮著也正想告退,卻不想沈豪及時出聲叫住了她,
  “同學,請等等。”
  “啊!”彎彎一哆嗦,立刻稍息立正挺起了背,“……還有,什麽事?”
  沈豪不禁苦笑了,“同學,你何必如此怕我。方才我的語氣是不太好,我道歉。因為想了想,真的不全是你的錯,也要怪佳瞳,她似乎一直沒有告訴你某位神秘的氣質的英俊的才華的企業大公子,其實就是她自己的男朋友。”
  彎彎一驚,舌頭都打結,“你,你都聽到了?”
  “你的口齒很清晰,我的耳朵又沒有問題……”沈豪笑得狡猾了,“況且,你一直用那麽古怪的姿勢在偷看我,我想不注意都難。順便還想問問你,到底是我好看,還是蜘蛛好看呢?”
  於是少女彎彎的麵色轟然一炸,結巴道,“當,當然是你好看……”這麽回答後,她又似是覺得不妥。於是‘這個那個這個那個’地喃喃個不停,直到幹脆羞澀地垂下了頭,把目光牢牢地釘在了地板上。
  汗,狂汗,阿富汗,成吉思汗……
  我不禁斜眼瞅著身邊的情場大聖,這招打一棒子給個糖吃的套路,似乎已經順利得俘虜了彎彎的芳心了。而大少爺卻還不滿足,彬彬有禮又隱含魅力地微微一笑。那架勢,似乎還在背景裏開出了大朵的玫瑰來,
  “看記者證上的名字,想必你就是佳瞳的班長,彎彎同學吧!佳瞳倒是一直和我提及你,說因為有了你,班級多了不少歡聲笑語呢。”
  ‘唉唉唉,雖然這是事實,但我有這麽對你提及嗎?’我心裏泛著嘀咕。
  “乙靜的看台票也給了你,是嗎?”沈豪繼續說著,“那我和佳瞳先去坐著了。等采訪空暇了也請務必過來坐坐吧。我們到時候再聊。”說完,他紳士地頷首,拉著我走開了。
  ……
  直到走出了彎彎可以聽見的範圍,我才訕訕地開口,
  “唉,這位神秘的氣質的英俊的才華的企業大公子,剛才想必就是你經常用來釣美女的套路了吧!”
  沈豪卻無辜地搖頭,“還不是因為她是你的班長,我才想著要搞好關係的?我這神秘的氣質的英俊的才華的企業大公子其實也不好當啊!”
  我點點頭,想來也是。
  不過回想起剛才沈豪的驟然變臉,我至今都覺得心有餘悸。這份瞬間震撼住所有人的表情功夫,難道也是企業繼承人的必修課程?於是難以置信地再次抬眼偷偷看他,此刻的他正用身子護著我,在烏泱泱的人群裏往規定的座位挪動著。那溫柔的神色越發襯托得剛才的他,簡直就是我的一場幻覺。
  我們在看台坐定後不久,比賽就正式開始了。
  首先是主持人喜氣洋洋地宣布了截至此刻的人氣投票數。乙靜自然是第一,而且似乎在法拉利男停止刷票後還增加了不少,看來真心投她票的大有人在呢!緊跟其後的是芊芊,但在數字上相差了可不止一點點。
  配合著講解,大屏幕上還適時滾動著觀眾們的即時留言。這些通過短信和網絡為選手加油的把戲,其實也不過是為了主辦方更增加了收益。但看見其中有不少讚美之言裏都提及了乙靜,我不禁油然而生幾分得意,也正想掏出手機發送一條,卻是身邊的沈豪突然隨意地說了句,
  “也不知道大宛那家夥兒,為了這第二輪的投票又花了多少心思呢。”
  我聽了,下意識地一驚,並不喜歡沈豪有意無意地提及大宛。於是就更加隨意地回應了一句後,意興闌珊地把手機放回包裏,目光定定地看向舞台。所幸之後也並沒有冷場,因為突然瞧見了彎彎正笑吟吟地在人群中向著我們擠了過來。
  她往沈豪身邊的空位一坐,帶著一朵可疑的紅暈微笑道,“比賽開始就不讓我再采訪了,所以就照著吩咐坐過來啦……對了,沈豪……”彎彎不計前嫌,已然可以親切地稱呼他,“佳瞳對你提聯誼的事情了嗎?”
  “沒有啊。”沈豪狐疑。
  啊!慘了,似乎又忘記了!於是,我隻好甘心地接受了彎彎責備的目光,幹脆讓彎彎直接和沈豪提這事兒。沈豪聽了,也欣然同意,
  “我們班級男生多,單身也多,我想他們一定很樂意。畢竟你們班可是有乙靜這樣的美女。”
  唉,不論在誰的嘴裏,乙靜永遠是本班的招牌。
  於是彎彎也喜笑顏開,“那太好了!事實上,我想在期中搞一次聯誼旅行的活動,放在某個周末,我們兩個班級一起去,可好?”
  “行啊,他們大概要興奮得失眠了。”
  兩人還來不及更深入地探討,舞台上驀地燈光一變,下一位選手就要上場了。我趕緊提醒道,
  “下一個就是乙靜了喲!”說完,自己拿出照相機,興奮地端起了架勢。
  舞台的燈光配合著乙靜的登場而變得迷離。乙靜甜潤的歌聲緩緩響起,她半閉著眼眸,卻是把魅力更聚焦地散發在會場的各個角落。不需過多的肢體動作,她閑雲似地輕輕擺手已經烘托了歌曲的意境,長長的卷發隨著音律一蕩一蕩,仿佛撩得聽眾的心都癢了。當然,還是看得出她是緊張的,之前瞧她修飾完好的一張臉,可遠遠沒有現在的紅喲!
  一曲結束,我激動得連連鼓掌,差點摔了手裏的相機。彎彎湊著腦袋看我相機裏的照片,一邊看一邊讚歎,“以後真不知有哪個幸運的男人,可以得到乙靜這麽完美的女孩兒呢!”
  於是我和沈豪相顧而笑。彎彎不知,乙靜如今的美麗本就是愛情的功勞呢。
  緊接著,就是芊芊的街舞表演了。在間隙休息的時分,屏幕上還絡繹不絕地滾動著觀眾對乙靜的讚美。彎彎卻越過沈豪,拉了拉我的手,遲疑了下才問道,
  “……沈豪兄,佳瞳,你們是不是認識那個芊芊的?”
  我苦笑著,“是啊,芊芊是我高中同學。”
  “那沈豪呢?”
  沈豪聽了,有些為難。他似乎也知道了芊芊的‘無男朋友’宣言,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和芊芊的關係。
  我連忙解圍,“彎彎,你問這個幹什麽?”
  彎彎哼哼了幾聲,直來直去地說,“原本以為她是個清純美少女,現在卻覺得惡心得很。剛才就在後台稍稍打聽了下,搞什麽,她早就有男朋友了!”
  我一驚,“是嗎?怎麽樣的呢?”
  “對啊!”彎彎憤憤不平,“還是個半老頭子,開部QQ車,對她言聽計從的模樣。”
  “是嗎……”我稍稍歎息。原來在別人的眼裏,芊芊的身邊根本就不存在著梁大宛啊。
  而沈豪保持著沉默,隻是木無表情地聽著我們的對話。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於是也不想再多說什麽,隻是催促道,
  “快看比賽吧!”
  彎彎點頭,把目光轉向舞台。
  說實話,芊芊複賽時的舞蹈已經令我豔羨。而這次她更精心地準備了,似是執著於上一次冤枉的‘4分’,她舞動得更是活力,簡直挑不出半分毛病。她跳舞的時候,台下一片死寂。偶爾聽見幾聲讚歎,也立刻被震耳欲聾的街舞音樂掩蓋了。我瞟見第一排似乎坐著學生會主席,他的背影專注,依舊保持著時不時點頭的習慣。看來是十分滿意。
  一曲跳完,掌聲雷動。甚至比乙靜的更要響亮。芊芊站在台上喘著氣,緊身的上衣讓劇烈起伏的線條越發迷人。而身後的大屏幕於是也變了,之前對乙靜的讚美漸漸稀薄,被對街舞少女的溢美之詞所覆蓋。
  雖然不情願,但我依舊鼓了掌。撇開私人情感不談,甩幾下手掌是絕對對得起芊芊賣力的演出的。沈豪似乎也是這麽想的,我聽見身邊傳來幾下稀稀拉拉的掌聲。倒是彎彎著實是個死硬派,看來她是鐵了心討厭芊芊了,固執地把雙手都背到了身後,一副‘死也不拍手的氣勢’不禁讓我好笑。
  比賽的氣氛被乙靜和芊芊推向了高潮,又在下一位選手登台以後陷入了低穀。
  明眼人都明白,現在的任務不過是選出湊數的第三名罷了。而至於冠軍的龍虎之爭,乙靜和芊芊,看著屏幕上滾動的人氣投票數,也已經十分明了了。
  我的心情不由大好,感慨著就讓比賽這麽圓滿地結束吧!但不知為何,眼前忽然出現了之前芊芊詭異的笑容。我一陣恍惚,不知不覺,所有的選手都已經表演完畢,站在了台上。
  主持人激昂道,“在評委評分之前,讓我再來看看大屏幕上觀眾們的支持聲吧!”
  說罷,所有人看向屏幕,而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芊芊的身上。她站在乙靜的身邊,親切地微笑著等待結果。而當一眾選手也都紛紛轉身望向屏幕時,她的身子卻沒有動,反倒是笑容奇妙地加深了。
  在不安的預感填滿了我的思維之後,突然從看台的四處頓時爆發出此起彼伏的怪叫聲。
  舞台上的乙靜側著身子,半邊臉暴露在觀眾的視野中,不知為何忽然慘白了臉色。她的嘴唇都微微顫抖了,拳頭緊緊地拽起。我不知所措,慌亂地也仔細看起屏幕來。當擋住屏幕的幾位選手都紛紛地離乙靜遠了些,三兩成隊竊竊私語之時,我終於得以看清上麵的留言。
  那是一條通過網絡的匿名留言,因為占了龐大的麵積還顯得格外顯眼。字體是鮮豔的紅,寫著,
  “參賽選手乙靜被法拉利大款包養,又在比賽期間無良刷票,實在不要臉!她若成了冠軍,豈非天大的笑話?”
  而緊接著這行醒目的大字後,更是一長串讓人費解的網絡代碼數據。我看不懂,連忙問身邊的沈豪。
  “這似乎是份程序記錄,詳細分析了乙靜的投票數據……”沈豪頓了頓,終究說,“結論似乎是,乙靜有一半的投票數,是通過某種非法手段,由同一個IP地址所投出的。”
  ……
  “啊……”我不由地驚呼,不顧彎彎和沈豪驚疑的神色,幾乎要從觀眾席上站了起來。
  沈豪連忙拉住我,向我使著眼色讓我冷靜。他緊緊地握住我的手,用掌心的溫度讓我鎮靜。
  但是,現在需要鎮靜的人並不是我啊……舞台上的乙靜已然有些搖搖欲墜了。任憑她是多麽驕傲和堅強的女子,都抵擋不住眾目睽睽之下被人罵不要臉。更何況,這是事實,她理虧。她逐漸紅得異常的臉色已經讓台上台下的眾人都窺視到了一些真相。
  彎彎終於忍不住問我,“佳瞳,那是真的?”
  “是又怎麽樣?”我不禁扯高了嗓門,“就算去掉一半的票數,乙靜的得票還是第一的啊!”
  彎彎似是被我震住,縮回座位不再說什麽。而我也無暇顧及她,恨不能奔上舞台從眾人的目光中解救出乙靜。
  屏幕上的留言繼續自動地滾動播放。但那卑鄙的幕後人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把屏幕撐得滿滿。
  主持人愕然了半晌後,無助地看向評委席。而學生會會長應著他的目光站起,走上了舞台和乙靜交談著什麽。會長沒有佩麥克風,我聽不見他說什麽。隻能專注地看著乙靜的每一分神色變化,在心裏默默地祈禱。
  “放心……”感覺握著自己的手掌忽然緊了緊,沈豪說著,“放心,你說過乙靜是不在乎名次的,這次比賽她想要的都已經得到了啊。”
  是啊,乙靜不在乎名次。她參加的初衷隻不過是為了我,為了打壓芊芊的囂張。她的確做到了,大多數觀眾口中的TOP GIRL,先是乙靜,之後才輪到芊芊。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嗎?就這樣被愚弄咒罵嘲諷地趕下舞台,難道算是一個好的結束嗎?
  我禁不住要落淚,越想就越是心慌。
  卻突然看見台上的乙靜笑了,分明是向著我的方向,她邊笑邊揮了揮手。
  “不用擔心啊……”雖然聽不見,但她的口型這麽明確地告訴了我,“不用擔心啊,我沒事的……”
  ……
  比賽被迫中斷了。
  所有的選手退場休息,評委聚在一起研究那份證據的真實性。彎彎憑著一張記者證混入了研究的隊伍裏,然後帶給了我和沈豪不好的情報,
  “大事不妙啊,似乎證據成立,他們已經在商量應該怎麽處置乙靜了呢!”
  “怎麽處置?什麽意思?”我趕緊問。
  “學生會會長主張去掉那一半的虛假票數就算了。但大多數人說,這是學校第一次搞選美,紀律要嚴肅……所以……所以要革除乙靜的選手資格。”
  “革除?”我最不願意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太過激動,人反倒變得茫然。身後忽然又是一片躁動,我連忙回頭,是那一排的選手又重新站上了舞台。
  乙靜第一個,而其他人象是商量好的一般,都站在離她幾步的位置。芊芊躲在幾個女孩的後麵,不用看我都能感知到她的臉上正肆虐著笑意。而學生會會長神色頹靡,跟在乙靜的身邊。兩個人又是竊竊地交談了幾句,會長搖了搖頭,乙靜卻寬慰地一笑,還伸手拍著他的肩膀。
  啊,乙靜又看向我了。但隻是一瞬間,她的目光轉向了大眾。
  主持人站到了台中央,“很抱歉,剛才發生了一場騷亂,但幸好現在已經可以平息了。關於剛才留言板上的匿名發言,評委們已經證實了其所言非虛。所以,介於乙靜同學惡劣的刷票行為,TOP GIRL委員會做出決定,要求其退出比賽。”
  主持人說著,也露出了惋惜的表情。他隨即把話筒交給乙靜,乙靜禮貌地頷首謝過,優雅地站到了舞台的中央。
  她深深地吸氣,然後宛如放下了一切的包袱般,笑得無比輕盈可人。把話筒湊到了嘴邊,但她停頓著,思考了很久很久後,才終於說道,
  “首先,我,乙靜,自願退出這次的比賽……而關於留言裏提及的事情,我不再多做辯解。可能會有不少人會因此而厭惡我,但我自認無愧於心……對了,一定會有人罵我,為什麽刷票了那麽不要臉地‘無愧於心’?……哼,那我隻能說,誰叫這個投票係統自己有漏洞,這不是擺明了引誘聰明人去刷票嗎?況且,我的男朋友為了幫我刷票也是付出了很多努力的,他熬夜研究係統漏洞,咖啡都喝掉幾桶,難道不能說我今日的票數也算是我們倆的勞動所得嗎?”
  提到法拉利男,她的心情似乎也明媚了,語速也越發地淋漓,
  “好吧,我承認以上是我的蠻不講理。實在是抱歉,雖然我自認不需要刷票也有獲勝的幾率,但也隻是幾率罷了。而我要的是確定無疑的成果……事實上,我參加比賽的目的並不是要贏得第一,而隻是要贏過一個人!一個無比囂張無比惡劣無比惡心無比神經病無比該死的女人!為此,我不擇手段了,我就是要竭盡全力地超過她!打壓她!氣死她!……”
  乙靜越說越激動,反正沒了選手的負擔,她算是徹底撕去了假麵具。漸漸手舞足蹈得象是個競選中的總統,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氣,接著又突然陰陽怪氣道,
  “嗬嗬……嗬嗬……我這麽一說,你們一定很好奇這個死女人是誰吧!沒錯,她基本也就是今天整我的人啦!當然咯,秉持一個淑女的原則,我是不會輕易告訴你們她的名字的……”乙靜這麽說著,卻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搖曳了幾下腦袋後,目光大刺刺地鎖定了芊芊的位置。一邊死盯還一邊說著,
  “我是不會告訴你們的啦,雖然她就在這些選手裏,但我不會告訴你們的啦不會告訴你們的……你們自己去猜吧……什麽長頭發啊穿短裙啊跳街舞啊,你們就自己大膽地猜吧……”
  台上台下一片寂靜。誰也沒有料到乙靜的退賽宣言會是如此赤裸裸的,大家都發愣了片刻後,才把更加赤裸裸的目光投向了芊芊。
  陡然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芊芊的臉色一青,包裹在絲襪裏的雙腿都在隱隱打顫了。但介於乙靜沒有指名道姓,她也維持著活力少女的形象不好發作。隻得繼續僵硬著笑容,裝作渾然不知地接受著眾人目光的拷問。
  但畢竟看得出她的尷尬,因為她的笑意突然變得太過刻意。身邊的彎彎甚至哈哈地湊過來,要求我為此刻的芊芊照上一張。
  “快點拍下來,我就拿那張死魚臉做這次校刊的封麵了,一定熱賣!”
  我答應下,趕緊按動了快門。
  主持人見場麵隱隱騷亂,雖然也滿麵都是期待著八卦的模樣,但是礙於‘主持人’的身份,不得不上前作勢要取走乙靜的話筒。但乙靜卻不依不饒,蠻恨地一把把文弱的主持人推到一邊,跨前一步向著舞台下的觀眾豪邁地一吼,
  “好了好了,她維持個清純的樣子也不容易,大家就別再用目光去掀她老底了!瞧她腿都站不直了喲!……最後,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她深深地呼吸,隨即用更是嘹亮的聲線彪出一個最高音,
  “誰他媽的說本姑娘是被包養的?啊?有種站出來跟我理論啊!我和他,那是男未婚女未嫁!他開法拉利送我怎麽了?他送我名牌貨怎麽了?他給我零花錢用又怎麽了?我可是已經決定了,一畢業就要和他結婚的啊!……”
  法拉利男啊,真可惜了你不在現場。我如此感歎著。
  而被推到一邊的主持人又掙紮著挪到乙靜的身邊,“……同學,這裏是大學校園,請文明用語……”
  “大學?”乙靜杏眼一瞪,“大學了不起了?在大學校園就可以隨意地詆毀別人的純潔愛情嗎?某人這麽毀壞我男朋友的名譽,我怒了!老實說,要不是一不小心考上了這個磨磨嘰嘰的大學,我還不會碰到某些陰陽怪氣的死女人了呢!……大學啊,不滿意就開除我呀!誰怕誰,大不了本姑娘提前去做少奶奶!……好吧,最後的最後再次聲明一點,這個破比賽,是姑娘我不稀罕……哼……”她說罷,長長地吐出一口清氣,終於把話筒塞回了可憐巴巴的主持人的手裏。
  乙靜雄壯的尾音繚繞,半晌之後才被震耳欲聾的掌聲給蓋了過去。
  眾人似是都被乙靜孤注一擲的氣勢所感染了,又或者是她侃侃而談的樣子太過美麗,總之目之所及,每一個人都毫不吝嗇地拍打著自己的手掌。
  不一會兒,連之前一片死水的大屏幕留言又重新滾動起來。讚同和讚美的話語一下子就把那不堪的發言沉下去了。
  乙靜未曾料到大家的反映,眨著眼紅了臉,此刻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垂著頭道了幾句謝謝,匆匆走下舞台正欲向我們走來,卻不料半途被學生會會長攔下了。乙靜詫異,隻見會長凜然地擋在她的麵前,
  “怎麽,這就要走了嗎?”
  乙靜一笑,“是啊,反正我是不受比賽歡迎的人。”
  “何妨再多留十分鍾,就快揭曉結果了。”
  乙靜搖了搖頭。但對方堅持,大有不看到結尾就不讓走的意思。乙靜這才勉強地答應了,隨意尋了個評委席的空位坐下了。
  我和沈豪隱隱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又見乙靜乖乖地坐下,不禁對視一眼,彼此都摸不清會長在想些什麽。
  不過倒也沒有過多的時間給我們揣測,舞台上突然燈光搖曳,彩虹似地流瀉出一地的光暈。
  卻是把選手們映照得個個都青麵獠牙了。其中最為可怖的自然是芊芊。沒有了乙靜這個最大的障礙,她眼睛裏期待的火光藏也藏不住,眼睛瞪成詭異的弧度,嘴角的笑意也隻能讓人聯想到唐僧到手的白骨精。
  ……
  而其他一眾選手的麵上也都紛紛多了一絲期冀。因為沒有了乙靜,對大家而言都是有利的。
  主持人先是宣布了此刻的人氣投票數目,芊芊搖身一變成了第一名。她聽見後,之前的陰霾算是徹底地一掃而空,綻放出的笑容豔麗得讓我想吐。
  但隨即,台下的評委們卻又交頭接耳地討論了許久,狀似在為什麽而糾結以至於遲遲得不出結果。我擔憂地伸長了脖子冒充天鵝,瞧見他們時而吹胡子瞪眼,時而又隱隱歎息搖頭,好不容易才彼此終於達成了共識,由會長把裝了結果的信封鄭重地交給了主持人。
  主持人接過,拆開後掃視了幾眼,神情卻是陡然地一凝。
  觀眾們不明所以,但見他迅速恢複,甚至還輕笑了一下,隨後高聲而愉悅地宣布道,
  “好了!此次TOP GIRL比賽的名次現已在我的手中。大家是否已經期待許久了呢?那就讓我們先從第三名開始揭曉起吧,
  第三名是,本校教育學院的選手,春少十八彎同學!”
  觀眾們聽見個較為陌生的名字,象征性地稀稀拉拉鼓掌幾下以示歡迎。
  卻是陡然從選手中站出一位嬌小可人的少女,頓時讓所有人眼前一亮!仔細看,她的容貌算不得美豔,卻是山清水秀得無比惹人憐愛。黑黑的眼眸凝結著一層星辰似的光點,她淺淺一笑,更襯托得那些光點宛若散落的鑽石。
  眾人皆為之傾倒。而如果此刻有一位言情小說裏的憂鬱王子站在她的麵前,恐怕早就被她的笑容所治愈,融化成一灘水跡了吧!
  她緩緩地上前一步,似是羞於暴露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之中,不由地俏臉緋紅。輕啟朱唇,那甜美的聲音真是塞過了出穀的黃鸝,
  “謝謝各位的支持,十八今後會更加努力的,謝謝大家。”說完,她嫋嫋地彎腰鞠躬。
  眾人紛紛驚豔,這才察覺原來除了乙靜和芊芊之外,選手中竟還隱藏著如此秀麗的佳人。
  連身邊的沈豪都看得一時入迷,啄木鳥似地頻頻點頭道,
  “漂亮,漂亮……”
  直到我滿含妒意地用手肘狠狠捅他,他這才召回渙散的神智,隨即傻傻地對我說,“當然啦,你也漂亮,你也漂亮……”
  教訓完思想出軌的沈豪,隻見台上的十八領了獎後,嫣然一笑,款款退下。主持人的目光追隨著她的身影久久,之後才不舍地重新轉向大眾。清了清嗓子,他繼續宣布道,
  “接著,第二名是……”
  眾人被他故弄玄虛的尾音撩得屏息凝神,這才紛紛從十八的美麗媚惑中漸漸清醒,猜測著第二名究竟會是誰?
  卻是萬分出乎意料,主持人宣布道,
  “第二名,本校旅遊學院,芊芊同學!”
  這答案逃過了所有人的猜測,於是會場驟然陷入了沉寂。而這一宣布也成功地把芊芊臉上的笑容凍得嚴嚴實實,宛如猛地掛上了一層霜花。她甚至忘記了偽裝,難以置信地狠狠瞪著主持人,聲音被牙齒咬得粉碎,
  “你,說什麽?”
  “你是第二名,恭喜了!請上前領獎!”
  但芊芊的腳跟卻是挪不動,反倒是身體不聽使喚地搖晃了起來。她象是見到了世界第八大奇跡,驚得一雙眼睛都瞪出了大小。身體微微地發顫,好似一具徒有外表的木偶,她的內部正一分分地崩潰。直到其他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恍然想起了維持風度,於是扯開一抹僵硬的笑,站前一步。
  她領了獎,也並不珍惜,隻是隨意地提在手裏。握著話筒卻說不出任何感謝的話來,她的目光突然定定地集中於一點上。啊,她是在看著台下的乙靜啊。然後眯了眯眼睛,芊芊終究說道,
  “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這次的比賽,真是相當精彩呢!我很期待冠軍到底花落誰家……”說完,也不等眾人的掌聲,生硬地下台去了。
  這一發展可謂是峰回路轉。
  才藝卓越,人氣票數緊跟乙靜的芊芊居然落馬了!這對於在場的所有人都是不小的震撼。會場陷入了幾秒鍾的喧鬧,在主持人的揮手示意後啞然停止了。於是幾百雙目光聚焦於最後一刻,聽見主持人高聲宣布道,
  “至於此次比賽的第一名……第一名,從缺!”
  那最後兩個字被咬合得無比清晰有力,在灌入耳膜的一瞬間,我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沈豪也是愣了片刻,才動容地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而我遙遙地看見前排的學生會會長此刻正轉過頭,似是對著乙靜微微而笑。
  可惜了,看不見乙靜的表情。也不知一向灑脫無畏的她,此時會不會也被感動得直冒傻氣呢……
  第一名,從缺。
  這對於初次舉辦選美的學生會而言,該是個多麽嚴重且風險的決定啊!為了嚴整紀律而無奈革除了乙靜的資格,卻從另一個方麵又證實了除了她以外沒有人能摘取後冠。這迂迂回回的過程中暗藏著多少的焦灼不安,但所幸事實證明了他們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此時的台下,轟轟烈烈的掌聲簡直前所未有,一浪高過一浪,大有要掀掉整個劇院屋頂的磅礴氣勢。
  沒有人質疑,更沒有人反對。無數人甚至起立鼓掌,大家都喧鬧地沉浸在節目般的氛圍裏。這顯然是眾望所歸了。就仿佛自從那桀驁的女子宣布退賽後,大家心目中的第一名,也就那麽一致地從缺了。
  雖敗猶榮啊乙靜。你現在是當之無愧地成為了大家的TOP GIRL了。
  我的耳朵被掌聲折磨地發疼,但自己的手掌卻也拚命地增加著噪音的分貝。
  彎彎邊鼓掌還邊大聲喝彩,“好,好……啊瞧,乙靜站起來了!”
  前排的乙靜順勢大家的掌聲優雅地站了起來。她轉過身,向著所有人高高地揮了揮手,用誇張而幸福的口型傳遞著她的心意,
  “謝謝,謝謝大家……”
  ……
  比賽結束了。
  直到深夜睡在柔軟的被子裏,想起白天那些紛紛擾擾的片斷,依舊讓我覺得好似春秋一夢。半夢半醒,陷在一片黑暗中,忽然聽到房門發出微弱的‘哢嚓’聲,我警覺地半直起身,卻模糊地見到一個窈窕的影子遲疑地站在門邊,悄聲道,
  “佳瞳,你睡了沒?”
  “沒有啊。”眼睛適應了黑暗,看見是乙靜正抱著毯子。於是拍了拍自己的床,我微笑著回答,“怪冷的,快過來吧!”
  對方似是點了點頭,然後有頭栽到我的身邊。重新用毯子裹緊了瑟瑟發抖的身體,她的聲音卻象春天一樣地溫暖,
  “佳瞳,我睡不著呀。”
  “我也差不多吧,否則就是用呼嚕迎接你了。”
  “我願以為自己是不在乎的,可是……這居然會是這麽快樂的事情。”
  “其實,你本就該被如此對待的,不是嗎?”
  她卻搖頭,“佳瞳,謝謝你……那時屏幕上出現那樣的留言,我好怕,幾乎都要哭了……若不是看見台下還有你們,看見你們擔心的神色,我這才覺得要堅強……否則,也許就昏倒在台上的。”
  乙靜的話令我心疼,且感動得無以為負。我張了張口,卻覺得說什麽都無法傳達自己澎湃的心意,幹脆就換了個話題,
  “乙靜,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和法拉利男是怎麽認識和相愛的?”
  “恩?你有興趣嗎?”
  “別賣關子了!你剛才不是還在感謝我嗎?說個故事,就算是謝禮吧。”
  乙靜沉默了下,笑了,“好啊。是一個yy又無聊的故事,這麽便宜的謝禮,我還真是賺到了呢……”
  ……
  那是乙靜一生之中最浪漫的事情。
  縱然是大大咧咧,一身正氣凜然的乙靜,其實在骨子裏終究還是一個青春少艾的20歲女孩兒。她從小就生活在眾人的讚美聲中,明眸皓齒為她贏得了不少虛榮的聲譽。所以,她總是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沾染幾分超然的灑脫,因為她儼然已經得到了太多太多,看似已經爭無可爭了。
  周圍的人總是在說,“瞧乙靜,又漂亮頭腦又好,已經考上了大學,是女大學生了!”
  卻也總有妒忌的聲音瑣碎地從她耳朵裏飄過,“切,她若是真那麽漂亮,還考什麽大學?怎麽不去當明星的?”
  乙靜聽了,在麵上不以為然地微笑。但待到回了家,一個人照著鏡子,她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塌陷了下來。
  她順著輪廓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凝脂般的肌膚毫不輸給玉蘭油的廣告,桂圓似的黑眼睛比某些戴著美瞳招搖過市的歌星不知道要電力多少倍,而屹立翹挺的鼻子簡直可以作為韓國整容的參照了!
  就是鏡子中如此黃金比例的一位美女呀,乙靜不由歎息著問自己,
  “是啊,我怎麽就沒想起來去做明星呢?”
  這一個小小的疙瘩一直埋藏在乙靜的心裏,她用灑脫的笑掩蓋了,隻要不去留心就不會惋惜得心疼。但是生活往往事與願違,她記得第一次提著行李搬到大學的宿舍時,她的室友就愣愣地看了她好半天,這才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燦爛地笑道,
  “你好,我叫謝佳瞳!……你叫乙靜?……你好漂亮呀,有沒有拍過廣告?”
  她聽了,不禁苦笑。她搖著頭說沒有,那名叫佳瞳的女孩還大驚小怪了,
  “沒有嗎?那真是可惜啊!我覺得,你可以當明星喲!”
  乙靜不知這是不是佳瞳初次見麵的客套話,但是她瞧著女孩天真爛漫到甚至傻嗬嗬的笑容,本能地覺得她一定是真誠的。她不知為何,突然就很喜歡這個女孩,
  “謝佳瞳是嗎?希望和你成為好朋友。”
  她說得平平淡淡。但對方似乎為了這句話而高興不已,一張臉漲得通紅。
  後來,她和佳瞳漸漸地熟悉了,佳瞳才告訴她,說自己從來沒有見過象乙靜這般漂亮的女孩子,所以竟莫名其妙地緊張了。乙靜聽了,咯咯地笑。但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陰暗的想法,她突然很想問問佳瞳,難道你就不會妒忌嗎?她當然沒說出口,但見佳瞳卻軟軟地蹭上來了,搖著她的手臂哈哈地說道,
  “你知道嗎?其實認識的第一天,我就用手機偷偷拍了好多你的照片,傳給我的朋友看。她們都說完了完了,我這個灰姑娘碰到真正的美公主,這四年裏怕是隻能躲在陰影裏畫圈圈了。”
  “那,你怎麽回答的?”
  “沒有關係啊!”佳瞳輕描淡寫地說,“灰姑娘本就像是雞蛋,不是每一個都能孵出小雞來的……我本來就是顆無精卵,豈能妒忌別人天生麗質難自棄?”
  佳瞳的這番話令她陡然感到一陣傷感,讓她不禁轉頭凝視著佳瞳的側臉。她從來沒有仔細評價過佳瞳的容貌,因為完全沒有必要。謝佳瞳平淡的容貌完全沒有被評價的必要。仿佛丟在海中,就隻是一滴水,丟在沙漠,就隻有一顆沙子。但是對方卻一直微笑著,說,
  “所以乙靜,長得漂亮真是太好了!是上帝給你的福氣,不要辜負了你的美麗喲!”
  那時的乙靜聽了,隻是機械得點了點頭。她甚至不敢再多說什麽,因為她覺得佳瞳的笑容裏隱隱含著某些不可碰觸的東西。但是,她依舊很喜歡她,喜歡這個總是傻傻微笑的謝佳瞳,以至於她小小的一番話鑽進了心裏,又把她多年的心結挖了出來。
  “不要辜負自己的美麗啊……”乙靜喃喃自語著。
  ……
  乙靜的抽屜裏放著一張名片。很是典雅的設計,卻是被淺淺的汙垢髒了一大半。
  那是在一個下雨的午後,乙靜撐著傘匆匆趕路時,一個男人塞給他的。那張名片猛地伸到她的麵前,讓她驚嚇得連連後退,疑惑地瞪著麵前攔路的男子。
  但見男子穿著體麵,鼻梁上的一副墨鏡更是增加了說不清楚的感覺。他輕笑著,
  “小姐,何必如何害怕?我是XXX模特包裝公司的經理,正要去前麵的辦公樓。恰巧目睹了小姐的姿容,鬥膽搭訕一句,可有興趣做我們公司的專屬模特?”
  乙靜皺眉,心中警鈴大響。在繁華的路段,她其實不止一次地遇見過此類的“星探”,花言巧語地騙她入夥。她當然不是三歲小孩,平時又沒有少看法製節目,所以回回碰上都是被她冷著臉回絕。
  這一次理應也是如此。但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麽,對方卻一把把名片塞在了她的手裏。動作突然,卻並不粗魯,更沒有趁機摸摸她的小手什麽的。對方仿佛正在趕時間,歉意地聳了聳肩膀,
  “小姐,別這麽急著回絕我,我十分中意你的資質,你一定會紅的……這樣吧,我趕著開會,這名片先給你,有空請來我們公司坐坐,離這裏不遠,隨時歡迎。”
  迅速地說完後,他倒是把乙靜晾在了當場,獨自匆匆地走遠了。
  這一發展讓乙靜始料未及,以至於她拿著名片呆然了好半天才轉過頭,正巧看見男子走進了馬路對麵的一棟高級辦公樓。那棟辦公樓乙靜是知道的,租金不菲,入駐的大都是些資金雄厚的公司。而她看了眼名片上的公司地址,也正是那棟辦公樓。這一點多少為這次古怪的機遇增添了些許可信度。
  可乙靜依舊心驚。她皺著眉,手一抖名片竟掉在了地上,落在一灘汙水裏。汙水漫過了名片,乙靜幹脆狠下心,扭頭就走……
  卻是腳步怎麽也快不了了,她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麽,恍惚地一回神,又鬼使神差地站在了那張名片前,蹲下了身……
  ……
  “不要辜負自己的美麗啊……”
  此刻,乙靜不由自主把這張名片又翻了出來。她反反複複地看著名片上的那個地址,想起那棟氣派的辦公樓,不自覺地就念叨出了聲,
  “……這,不象是騙人的吧……”
  “什麽?”佳瞳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她的身後,她猛地一驚,大手一揮把桌子上的全部東西都掃進了抽屜裏。當然,也包括那張汙漬斑駁的名片。
  倒是佳瞳被她嚇了一跳,
  “是黃書嗎?”
  “是啊是啊,我很小氣,不會給你看的。”
  佳瞳聽了,哈哈笑著走開了。乙靜這才鬆下一口氣,卻覺得自己的臉頰淡淡地升溫了。
  “真是的,想做明星就那麽可恥嗎?”乙靜暗自嘲笑著自己,又幽幽地閉上眼睛,“我就是想要試試看啊,難道不可以嗎……不要辜負自己的美麗啊……”
  決心這種東西,往往就是這麽不經意地滋生的。它就象是愛情一般,當你猛然意識到它的存在,它已然滿滿地占據你的心房了。
  那時候的乙靜就是這樣的。她腦海中存了這個念頭,就做什麽事情都心不在焉了。
  和佳瞳一起上課,想像麵前的是華麗的T台,自己正款款地踱步而來。和佳瞳一起吃飯,把全是土豆的紅燒肉看成是慶功宴的澳洲龍蝦,還把筷子當成刀叉在紅燒肉上劃來劃去。每天早上醒來,她都要麵對佳瞳一陣狐疑的目光,聽對方抱怨道,
  “乙靜,你最近是怎麽了?半夜老是大笑,把我笑得毛骨悚然的……”
  她苦笑著,隻好將就敷衍幾句。幸好佳瞳也單純,忽悠忽悠就過去了。
  但是,乙靜心想,這事情不能再拖了!再這麽不明不白地擱在心裏,她都快要被莫名的幻想折磨得發瘋了。既然她心意已決,那還有什麽好猶豫的?抱著如此慷慨就義的想法,於是在一個周末,她終於又一次站在了那棟辦公樓前。
  ……
  那天的乙靜刻意化了淡妝,得體而優雅的連衣裙更是把她襯托得宛如出水芙蓉。但她第一次對自己的外表產生了質疑,拿著名片走在辦公樓的走廊裏,都會慌張地不時拿出鏡子照照自己的妝容。
  “OK!加油!”她自己給自己鼓勁,然後正裝斂容,站在了名片所寫的那間辦公室前。
  隔著玻璃門,乙靜打量著麵前的辦公室。偌大的空間被分割成幾個區域,每個隔間都配備了一台電腦。陽光從落地玻璃窗外滿滿地投射進去,但裏頭依舊開著燈,慘白慘白地明亮著。乙靜覺得刺眼,又覺得安心。因為這整潔的布局讓她想到偶像劇裏白領的辦公室。
  “如果是騙人的皮包公司,犯不著每個桌子都買台電腦吧!”她自己說服著自己,然後推了推門,卻是推不動。乙靜這才發現門上鎖了,而且辦公室裏空無一人。
  是都去吃午飯了?還是臨時有事走開了?
  乙靜攢了半天的勇氣被這一突如其來的空門泄了大半。她狠狠地歎息,又不死心地往辦公室裏張望了好幾下,最後從包裏拿出那張名片。名片上是有那位經理的手機號碼的,但被汙水髒了一個數字,乙靜眯著眼琢磨著究竟是3還是8。
  而就在她靠著牆潛心研究之時,忽然被人從身後猛地拍了下肩膀!
  乙靜受驚,不由地輕呼一聲,人也彈簧似地跳到了一邊。她惶恐地抬起頭,見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正伸長著一隻罪惡的手,目不轉睛又狀似賊溜溜地看著她。她不由地緊了緊領口,用‘你究竟想怎麽樣’的神色凜然瞪著對方。
  中年男子被乙靜瞪得心虛了,連說話都開始結巴,“這個,恩,這位小姐,我從剛才就在注意你了。”
  “你說什麽?”乙靜嫌棄地頂一句,對方曖昧的回答更讓她渾身不自在。
  “不,不,我的意思是啊……”男子這才驚覺自己言語中的失態,補救道,“我的意思是,我剛剛就在注意你了,一直想提醒你……”
  “提醒?提醒什麽?”乙靜這才仔細地打量了對方。說是中年,其實還算年輕,三十五六歲的光景。並不英俊的相貌,細看身材還有點發福。手上提著個公文包,穿著上班白領似的服裝,此刻正滿麵局促地向她解釋道,
  “這個,小姐,我不是壞人……啊,是啊,我是想提醒你……你是來找這家公司的?別進去了,他們都是壞人……”
  他的話說得結結巴巴,但內容卻讓乙靜一陣心驚,“你什麽意思?”
  對方卻是不安地環顧了下四周後,才繼續輕聲道,“他們是騙你來做模特的吧,別進去了,他們不安好心的,趁現在沒有人你快走吧……”
  “等等,你說清楚點!”乙靜不死心地問。
  “其實這家公司……”男人擰著眉彎著腰,眼看著就要說出關鍵,卻是突然身後一陣刺耳的叫囂,
  “你他媽的在幹什麽啊?”
  乙靜和中年男子幾乎同時愕然地向著聲音望去,隨即中年男子的襯衫領子被一把揪住了。乙靜驚訝地看到來者竟就是那位偶遇的經理!他依舊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手上提了隻外賣的飯盒,卻因為臉上少了一副墨鏡而凶光畢露。
  那種眼神,活脫脫是香港電影裏的古惑仔,又或者是街邊巷尾叼著香煙朝女學生吹口哨的流氓。乙靜被嚇得動彈不得,看著來者狠狠瞪了中年男人一眼,隨即發現了她,立刻擺出一副歡迎的笑容。
  他鬆開了男人的領子,看似輕巧地把他推到一邊,對著乙靜笑彎了眼,
  “是你啊,我早就說過,以你的資質一定會紅的。快,我們進去具體談吧!”說著,他掏起鑰匙。
  “不用了!”乙靜拚命地搖著頭,邊說邊挪著腳步,“我還是再考慮一下吧……”
  那經理卻不依不饒,一雙尖酸的眼珠子怪異地突出著,“小姐,你可別聽那家夥胡說八道,他欠我錢才故意詆毀我們公司的……快,快進來談談啊……”說著,還迫不及待地伸手拉乙靜。
  乙靜慌亂地連忙跳開,厭惡地拍了拍被觸到的肌膚,“不,不了,我先走了……”說罷,跺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飛快跑開了。
  她害怕得呼吸困難,隻是玩命地向著電梯奔跑。她似乎聽見身後有追她而來的腳步聲,於是更是驚慌地狠狠按下電梯按鈕。門開了,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了進去。門又慢慢地關上了,縫隙越來越小,乙靜這才安下一顆心。
  但她忽然聽見門外一聲尖銳的叫囂,
  “敢壞老子的生意,你他媽的不要命了嗎?”
  但此刻,門已經完全地關上了。
  ……
  那次的經曆簡直是乙靜一生的噩夢。
  之後雖然過了好幾天,但她常常遐想起若那時沒有遇到那位中年男子,此時的自己又會淪落到什麽樣的境地呢?越是想就越是害怕,自己抱著肩膀瑟縮不已。眼淚被恐懼支配,滴滴答答地滿了眼眶。
  不小心被身邊的佳瞳瞧見了,著急地問她是不是生病發燒了?
  她虛弱地搖了搖頭,但看著佳瞳擔憂的神色,心不由變得更加軟弱。
  她於是故意隱去了名字,把這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佳瞳。
  “啊!真的好險……等等,你說你朋友去的模特公司,是在XXX商務樓裏?”
  “是啊!”
  “你等等……”佳瞳突然急急忙忙翻起了報紙,然後把社會版攤到她的麵前。
  “看,不就是報紙上所寫的嗎?XXX商務樓裏所謂的模特公司,其實是專騙漂亮女孩的坑人公司呢!受害的女孩,有的被拍了裸照,有的甚至被強拍了AV,所以都不敢報警!最後還是因為一個受害的女孩不堪其辱在他們公司門口自殺,才引起懷疑,最終被司法部門取締了。”
  乙靜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字一句都令她的眼睛幾乎要淌血。
  雖然也早就聯想到了一些,但事實擺在眼前,她才真正地感覺恐懼塞滿了身體的每一個毛孔。那些報紙上被馬賽克遮去一半眉目的受害女子,個個似乎都是青春美麗的。她乙靜若不是幸運,也可能早已成為在門前血濺三尺的冤魂了……
  乙靜不久就真的病倒了。
  寒熱輕易就飆到了四十度,整個人躺在床上渾身酸軟。佳瞳為她打點了藥和開水,囑咐她多多休息後趕去教室上課了。她一個人呆在寂靜的宿舍裏,閉上眼,才放心地把累積多日的眼淚一起宣泄而出。
  她哭得不能自已,渾身的熱氣都通過眼眶擁擠著排出體外。待到她抽泣著幾乎要脫水了,恍恍惚惚,她忽然聽見自己的嘴唇在說著,
  “謝謝……謝謝你……”
  她驀地一驚。但心裏早就明白想要道謝的人究竟是誰。
  隻是不敢去想,也沒有資格去想。因為自己是個隻知道逃跑的沒用的人。把他一個人丟在了流氓的麵前,自己拚命地逃走了,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乙靜忽然察覺了自己的可恥,無論用多少懺悔的眼淚都彌補不了。越是愧疚就越是擔心起那個男人的安危,她想起最後在電梯裏聽見的那句話,
  “敢壞老子的生意,你他媽的不要命了嗎?”
  乙靜害怕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
  等她的病好了,她又一次站在了那棟辦公樓前。
  她刻意地化了淡妝,穿了窈窕的短裙,在走廊裏一遍一遍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乙靜何嚐試過如此在意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中年的,身材微胖,相貌平平的男人!
  “雖然在高級辦公樓裏上班,但也不見得有錢啊!我到底在想什麽呀……對了,我隻是來道謝罷了,隻是這樣……”她這麽說服著自己,卻忽然看見走廊的那一頭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第二次見麵,她竟莫名地臉紅了。所幸樓裏的燈光暗淡,她的粉又擦得夠厚。而且對方見了她,似乎也是一臉的緊張。
  “你……你怎麽又來了?”男人見了她,卻立馬退後一步,躲躲閃閃。
  乙靜被他的態度搞得生氣,完全不見了羞澀,隻是咄咄逼人地問,“我不能來嗎?好歹也是曾經有可能的受害者,來了解下真相不為過吧!”
  “報紙上不都寫了嗎?”男人的口氣卻陡然地哀傷了,“你看看那辦公室前,到現在還有擦不幹淨的血跡……”
  乙靜於是順著他的目光往那間辦公室看去,玻璃門上貼了封條,門的縫隙處隱隱是些褐色的汙垢。乙靜的心又一下子酸疼了,因為她看見男人的眼神充滿了自責。她並不完全明白,隻是忽然衝動地想要安慰他,告訴他,‘別難過了,起碼,你救了我啊。’
  但當她直直地衝到男人的麵前,男人來不及躲閃,乙靜居然看清他的臉上滿是烏青和淤傷。
  那些傷痕象畫在他臉上失敗的抽象畫。但男人卻無所謂地笑,轉身想走,被乙靜一把拉住了。
  “站住!你的臉是怎麽搞的?……可別告訴我是從樓梯上摔的。”
  “你真聰明啊,小姐。”
  “是,被他們打的嗎?是我逃走的那一天被打的?”
  “……小傷而已,男人多些傷痕,更有魅力。”
  “可是你已經這麽難看了。”
  “長得抱歉真是對不住你了。”
  “我說,你給我站住!”見對方還是執意要走,乙靜情急之下,竟整個人衝動地抱住了他。
  不顧矜持,她什麽都不顧了,隻是哽咽著,“你他媽的,就不能站好了,認真聽我說一聲謝謝嗎?”
  對方愣了下,才無奈地舉手投降,“你的口氣還真象那群流氓啊……謝謝,我已經聽到了……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不可以!”
  “小姐……”對方隱隱地歎氣了,“我還趕著處理一份文件的。我會出現在這裏,不會為了等待美女的擁抱,而是因為我正在上班……”
  乙靜聽了,猛地回到了現實。她尷尬地鬆開了手,連連後退了幾步。卻見對方溫柔地笑開了,笑容蔓延在滿臉的傷痕裏,“這樣吧,你等我十分鍾,作為謝禮,你請我吃頓飯吧!”
  “好,好……”乙靜喃喃答應著,見男子走進了一間辦公室。
  ……
  乙靜在走廊裏等了不到十分鍾,男人就出現了。從他身後追出個女孩兒,
  “老板,直接傳給張總沒有問題嗎?”
  男子點點頭。乙靜於是驚訝地問,“怎麽,這公司是你開的?”
  “抱歉了,我長了一張打工仔的臉。”
  乙靜輕笑,“既然是個老板,為何還要小女子我買單?”
  “我本就沒想過讓女孩買單,剛才的話,隻是邀請你吃飯的借口罷了。否則我這樣的打工仔長相,小姐怕是怎麽也看不上的吧!”
  對方這番稍稍露骨的話讓乙靜心如鹿撞。卻也並不討厭。
  他們一起走下樓,男人直接帶著乙靜走進了隔壁的高級西餐廳。
  “這裏的東西好吃嗎”乙靜問。
  “還可以。不過因為我沒有勞斯萊斯或者法拉利可以載美女,所以還是老實點,就近吃吧!”
  “你不是老板嗎?不喜歡跑車?”
  “我雖然是老板,但說來慚愧,三十好幾才剛剛夠本金自己創業。租這個辦公室就夠花錢的了,又不能虧待了肯跟我的員工。法拉利的話,還需些時日。”
  “……那麽,那家騙人的公司,怎麽會有錢租這麽好的辦公室?”
  “那辦公室原先的租客欠了高利貸,就把剩下的一年租約轉讓給了黑社會,連同裏頭的電腦家具,都是抵債的。”
  乙靜聽了,暗自責怪自己的愚蠢。聽見對方又哀聲說著,
  “自從那模特公司開業後,每天都有不少拿著名片的漂亮女孩兒上門。頭幾天都是笑容盈盈的,過了幾天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樣子上門吵鬧,但最後又無聲無息了。傻子都知道那裏麵是幹什麽勾當的了……”
  他的口氣越發沉痛,讓乙靜也跟著難過了起來。她不禁刻意地笑,
  “別難過啊!你不是救了我嗎?該去向警方申請三好市民了啊!”
  但男子卻是定定地看著乙靜,連他臉上的傷都似乎化做了無數的眼睛,直把乙靜看得更加哀傷。他諷刺地笑,“三好市民?……嗬嗬,我隻求那些受害的女孩不要怪我……我每天都看著那些女孩出出進進,但是從來沒有勇氣,懦弱得很……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
  “……為什麽,我是特別的?”乙靜被他的回答震撼。但又不禁地問,口吻裏含著自己都察覺不到的一絲期待。
  隻可惜,對方並沒有回答。他低頭喝著咖啡,把目光自然地轉向了窗外。
  ……
  他們吃完了飯,男人說還要回公司加班,乙靜隻得和他道別。
  “還要加班嗎,你自己是老板,卻這麽辛苦。”
  “正因為自己是老板,所以辛苦才更有價值啊。”
  “你有目標嗎?比如,在美國上市什麽的?”
  男人笑了,“我的目標,是希望能賺錢買一輛法拉利,天天接送象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
  “啊……”乙靜的心跳猛地激動,說不出話來。她甚至垂了頭不敢看著對方,聽見對方向她道別,
  “再見。”
  “恩,再見。”
  好半天她才重新抬起頭,但是對方早已消失不見了。
  ……
  那之後,乙靜的生活陷入了混沌。
  她原本就不愛讀書,如今更是天天在課堂上光明正大地睡大覺。因為隻有身在夢裏,才是什麽都不需要考慮的。
  歲月木無表情地流逝著,每一天的日出月落都讓她都感到疲倦異常。仿佛是生活中缺少了些什麽,沉重的空洞壓得她的胸口生疼。伸出手在虛無的半空中拚命地抓撓,卻又什麽都抓不住,被指甲撕裂的隻是混濁的空氣。於是隻得越發,越發地心慌意亂。
  秋天悄悄地到了,枯黃的樹葉蹁躚著從她的身邊落下。她站在稀疏的樹蔭下,抬頭仰望起漸漸深秋的陽光,不禁脫口而出道,
  “啊……一個月過去了呢……”
  “什麽東西一個月過去了?”佳瞳問她。
  她笑著搖了搖頭,隻覺得恍如隔世。
  “啊!是你朋友的模特公司驚魂事件吧,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對了,你朋友和那男子後來好上了嗎?”
  “什麽?”乙靜心虛地大了嗓門,“為什麽你會這麽問?”
  佳瞳聳了聳肩,“所謂英雄救美,那不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嗎?還是你朋友嫌棄人家年紀大?不英俊?”
  “這,倒也沒有……”
  “那為何連個彼此發展的機會都不給呢?”
  “……我也不知道。”乙靜黯然地搖了搖頭。
  “說起來,怎麽沒有在報紙上看見他的英雄事跡?報紙不就愛宣傳這些見義勇為的事情嗎?”
  “他告訴過我朋友,說他天天麵對著即將受騙的女孩,卻一直懦弱得沒有勇氣阻止……我朋友是他所救的唯一一個……”
  “真的?”佳瞳的眼睛亮了,“好浪漫!他一定是很喜歡你的朋友吧!”
  乙靜卻不敢接話了。生怕再多說什麽就會泄露了感情,被佳瞳看出端倪來。
  她不是沒有這麽想過,但毫無根據的妄想隻會令她陷入更痛苦的境地。她摸不準對方的心思,更摸不透自己的心思,所以隻好一味地逃避。就算心裏破了個窟窿,也用視而不見來麻痹自己。
  她搖了搖頭,拉著佳瞳繼續往教學樓走去。但忽然聽見佳瞳輕聲喊了一句,
  “快看快看,是法拉利啊!”
  她陡然心驚,慌張地朝佳瞳所指的方向看去。竟真的是一台銀色的法拉利正緩緩地開在學校的道路上。
  “我的目標,是希望能賺錢買一輛法拉利,天天接送象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
  她在秋風中隱隱聽見這句深沉的話語,卻被秋日的太陽模糊了記憶中說話人的臉。
  怎麽辦,她的鼻子發酸,眼窩潮濕,竟突然無可就藥地思念起他來。她的目光急切地追尋著那輛法拉利,無奈車開得太快,轉瞬間就離開了好遠。她甚至不自覺地甩開了佳瞳追去了幾步。
  是他嗎?難道會是他嗎?
  “乙靜,你跑什麽呀?”她的思維被佳瞳的呼叫打斷,見身後的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上來,對她說,“那車果然好漂亮啊!百聞不如一見。”
  “果然?”
  “乙靜你不知道嗎?那是校長的新車,銀色法拉利。我們都在私下猜測,學校到底私吞了我們多少雜費才買得起呢!”
  “啊,是校長啊……”乙靜的心沉入穀底,“走吧,上課要遲到了……”
  “走吧……乙靜,灰塵進你眼睛了?”
  “是啊,那該死的法拉利,竟揚起那麽大的灰塵。”
  ……
  又是一個下著雨的下午,乙靜第三次站在了那棟辦公樓前。
  她刻意地化了淡妝,穿了搖曳的長裙,在走廊裏一遍一遍地檢查著自己的妝容。雨水從收攏的傘麵上滾滴落下來,聲音寂寞地回蕩著。
  乙靜暗暗責怪起自己的疏忽,
  “該死,上次一起吃了飯,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報上,實在太失禮了……今天隻是來露個臉而已,順便報個名字罷了……罷了……”她這麽喃喃地勸慰著自己,扣在大理石地麵上的腳步卻在微微發顫。
  她止步,遙遙地看著對方辦公室的燈光明亮,裏麵似是忙碌成了一團。她不好意思打攪,於是就等在了走廊上,靠著牆壁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後背一片冰冷,但不知為何,她覺得十分平靜。隔著半開的玻璃門,她隱隱聽見那個男人熟悉的嗓音,
  “還沒有打印好嗎?明天就要用了,這次的生意很關鍵!成敗在此一局!”
  她溫柔地笑了,恍惚地覺得他將來一定大有作為。
  她就這麽靜靜地站在走廊,等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雙腿早就罷工,她隻得坐在放滅火器的消防箱上休息。窗外的雨聲漸漸地大了,而她雨傘上的水珠卻早就滴幹了。她聽著手表規律的滴答聲,困倦得幾乎要瞌上雙眼,腦袋象不倒翁似地點來點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地搖醒了她。她聽見他驚訝的聲音,
  “小姐,小姐……你,你怎麽在這裏睡著了?”
  啊,是他啊……乙靜催促著自己快快睜開眼睛,但視線模糊,依舊帶著朦朧的睡意。她對著他的輪廓微笑,感覺肩膀上傳來對方的溫度,這才察覺自己方才睡得好冷好冷。
  “啊……你怎麽現在才來?”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
  “這……”男人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知道你讓我等了多少時間嗎?”
  “不……”
  “算了,”乙靜打斷他,“我們去吃飯吧,我快要餓死了。”
  “……好……”男人不知所措,木訥地答應。
  “啊對了,我不要再吃隔壁那一家西餐廳了,那裏的牛排太硬。虧你說‘還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麽?”乙靜皺眉。但隨即深深地呼吸,她抬起頭真誠地看著他的眼睛。此刻她的視線清晰了,對方平淡的相貌映在她眼裏,卻是無比懷念的感覺。
  她鼓起勇氣,說,“沒有法拉利也沒有關係。就算桑他那,QQ車,或者是自行車,就算是坐公交,走過去也好……我,我知道有一家飯店很不錯,我們一起去吧!”
  “……好,好的……”
  乙靜聽了,舒心地笑了。她挽起對方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向電梯,“對了,你怎麽都不問我名字的?我叫乙靜,記住了嗎?”
  “啊,我叫……”
  “等等,就叫你法拉利男怎麽樣?”
  “啊?”
  “在你買法拉利接送我之前,我就這麽叫你了!”
  “好吧。”
  ……
  “那,法拉利男,你老實告訴我,為什麽你那時要救我呢?”
  “……因為,那時的你看上去太過美麗。讓我不由地心疼,這麽美麗的女孩若是被糟蹋了,該是多麽可惜的事情啊。”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乙靜的心被甜蜜的泡泡塞得滿滿。她忽然又想起佳瞳曾經說過的話,
  “不要辜負自己的美麗啊!”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是她的美麗救了自己,是她的美麗為她贏得了愛情。
  那是她一生中,用美麗所做的最浪漫的事情。
  ……
  “也就是說,那時候的模特事件,主角根本就是你本人?而那個英雄就是法拉利男?”
  “是啊。不好意思,我臉皮薄,所以騙了你!”乙靜用被子遮住臉,咯咯地笑,“他的那單生意後來成功了,第一時間用賺的錢買了法拉利,成為名副其實的法拉利男了喲!”
  我不由地有些生悶氣,但還是真切地被乙靜的故事所感動到,
  “真好!啊呀,怎麽看都比我和沈豪的要精彩啊,作者大人幹嗎不把你們的故事作為主線情節呢?”
  “不知道啊。她大概已經後悔了吧。說不定下一章就是以我為第一人稱的敘述手法了。”
  “不會吧……”我聽得心驚肉跳。
  “嗬嗬,快過年了,你快去作者大人家多送送禮吧!作者大人最近想要台版的《絕望先生》喲!”
  “我知道了啦……睡吧睡吧……”
  “恩,晚安佳瞳。”
  “晚安乙靜……謝謝你的精彩故事……”
  ……
  比賽結束了之後,我和乙靜的生活也逐漸回歸平淡。
  隻是因為乙靜在比賽時對大學校園的一番大不敬言論,導致偶爾校方領導會找她的麻煩,召其到辦公室進行‘推心置腹的促膝長談’。
  我坎坷不安地躲在門外偷聽,聽見校領導威嚴又慈愛地訓斥道,
  “乙靜同學,關於你在TOP GIRL比賽上的出言不遜,你現在是否已經有所反省了呢?”
  乙靜雖然一貫驕傲,但也明白此刻與學校講道理和對牛彈琴幾乎沒什麽分別。她幹脆敷衍道,
  “現在反省什麽都為時已晚,反正我下次不再犯就是了。”
  她這話一說,雖然也達到了校方‘下不為例’的目的,但是言語之間既不承認了已經反省,更沒有誠懇地向黨向毛主席向共產主義向中共中央全國人民代表大會表率自己洗心革麵的決心。且口氣輕率,讓一旁的校刊記者滿麵為難,無從下筆。也難以潤色成學校思想教育改造的一個成功案例。
  “乙靜同學,那麽具體談談你的錯誤吧!”校方一陣尷尬,輕聲咳了一聲後如此命令道。
  但這次乙靜可謂是毫不給麵子了。似乎是耐心被耗盡,我仿佛能看見她眼睛一瞪的蠻狠模樣。她說道,
  “錯在哪裏?哼,我還真不知道呢!你倒是說說看,校規裏哪頁哪條規定了‘不準在公共場合對學校提出寶貴意見的?’”
  這一招“十香軟筋散”直把她的反對發言軟化成了對大學校園的一片赤誠之愛。連領導都似是一時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認,不論是校規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上,都不曾出現‘公開辱罵大學校園’該算是何等的罪過。
  我趴在門縫上偷偷地看,見幾個校方領導互相交頭接耳,翻看著似是乙靜檔案的一份材料,彼此的眉毛都擰成了結。我不禁微微地笑,看來學校拿乙靜是毫無辦法了。
  通常學校想讓一個學生屈服就範,無非是拿名誘惑,又或者以檔案汙點威脅之。
  例如,“你就承認了是你做的吧,我向校長求求情,興許你考研的名額還能再商量。”
  又例如,“你再嘴硬,今年的獎學金不要了嗎?”
  再或者,“還抵賴?小心我在你檔案上記一筆,這份檔案可是要跟著你一輩子的啊!”
  於是學生們誠惶誠恐,對屁點大的校方人物都是必恭必敬,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比爹媽還要爹媽。沒辦法呀,誰又知道掃地的阿姨哪天在掃地時對校長無意地說一句話,就能決定你是否有資格留校呢?更不用說任何一個屁大的老師,隻要他有權在你的檔案上瞎畫幾筆,那麽他就有百分百的權利對你耀武揚威。
  以上的話興許說得偏激,但道理是不變的。所以亙古以來絕少有在校學生會和校方叫板,也深知和學校作對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但是,乙靜卻是個例外。乙靜麵對此股勢力,或許會不屑地回答,
  “考研?拜托你們早點讓我早點解脫……不,是早點讓我卷鋪蓋滾吧……我家親愛的還在教堂等我呢!”
  “獎學金?五萬還是十萬啊,是夠我搓一圈麻將還是夠飛一趟夏威夷曬太陽啊?”
  “檔案?還汙點?你嚇唬誰呢?你直接泡在墨水裏得了,姑娘我不需要檔案,我隻在乎新娘課程結業證,你給得了我嗎?”
  於是,多虧了乙靜的毫無進取之心,她在校方的麵前成了全無弱點的銅牆鐵壁。這也算是另一種境界的‘菩提本無樹,何處染塵埃’吧!
  隻聽見她咯咯地輕笑著,麵對一籌莫展的領導們居然大刺刺地拿出了手機發起甜蜜短信來。還不時地向校刊記者的小姑娘搭訕道,
  “你幾年級了?學什麽專業?怎麽就糊塗得考進這所大學來了呢?……對了,你知道學校外西餐廳的外賣電話嗎?瞧他們商量得沒完沒了,貌似我要在這裏野餐了。”
  領導們終於無計可施,完敗在乙靜的瀟灑之下。
  雖說咽不下這口氣,但顧慮著開除一個學生就意味著少貪汙一份雜費,學校明年還計劃舉行全體領導的歐洲十日遊呢!於是他們隻得虎著臉,讓乙靜上交一份檢討了事。乙靜也不與他們多羅嗦,說了幾句服軟的話後便禮貌地退出了辦公室。
  卻是還在領導們的可聽見範圍內,她就打起了電話,
  “喂,你幫我找個搶手寫份檢討吧。要感人肺腑的那種,最好和馬列主義沾點關係,和共產主義事業掛個鉤……什麽,這種的要貴一些?價錢好商量啦!……什麽時候交?恩,你等一下,別掛啊……”
  她說著,於是轉身又彬彬有禮地問校領導們,“恩,不好意思,請問是什麽時候要交呢?”
  直把一群領導氣得炸心炸肺,她才化做快樂的小蝴蝶,拉著我蹁躚地離開了。
  ……
  有時想想,還真是不由地羨慕乙靜能有這般的灑脫。
  在法拉利男的精心保護下,她儼然成了棲身世外桃源的仙子,不識人間煙火,用自己的智慧盡情地嘲弄世間的風塵。而試問這世界上,有多少女子能擁有她這樣的幸運呢?
  法拉利男對於乙靜的勝利欣喜有加,他張羅著一次飯局慶祝乙靜的‘無冕之冠’。受邀者是我和沈豪。本來也問了彎彎去不去,彎彎卻羞澀道,“你們是兩對情侶呀,我坐在那裏敢情是帶給你們光明的嗎?”說罷一個勁兒地推辭,隻是追問沈豪,聯誼旅行的事是否和他的班級商量好了?沈豪不日答複,說班中男生已成沸騰狀態。彎彎喜笑顏開,已經關注起各大旅行社的海報信息了。
  這場慶祝的飯局選在學校附近的一座海鮮樓裏,為了我們幾個下了課方便趕去。平日裏常常見校領導們掂著個油水肚子進進出出,所以當我邁入其中,接受著高挑旗袍美女們甜蜜的‘歡迎光臨’時,還真有些雞犬升天的感覺呢!
  雖說法拉利男是第一次來這家店,不過世上的海鮮樓大體都差不多。他駕輕就熟地點了餐,又在經驗老道的沈豪的幫助下點了紅酒助興。這一桌佳肴陸續地上了台麵,侍者把一份賬單展給法拉利男,他點頭示意,取了信用卡先結了賬。
  男人為心愛女子結賬的模樣最是溫柔了。
  乙靜微笑地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模樣定定,連我把她麵前的龍蝦轉到我的麵前她都渾然不知。這副可愛的模樣讓我和沈豪竊竊發笑。乙靜方才驚覺,
  “啊呀,你們笑什麽?”
  “沒什麽啦……隻是覺得法拉利男若是一直如此帥氣地結賬下去,乙靜就要微笑著餓死在美食前了。”我調笑道。
  “你們……真是的,吃人的就不會嘴軟嗎?”乙靜明顯就害羞了。
  “那麽,我應該隻對出錢的法拉利男嘴軟咯。”
  乙靜聽了,正想再唇槍舌戰幾句,卻不料此時服務員端著象拔蚌上桌。她見我立刻轉移了視線舉起了筷子,也就順勢在餐桌上和我一較高下了。
  我們笑著鬧著,海鮮的美味在融洽的氣氛下蔓延進味蕾,更是提高了幾倍的鮮美度。我們互相舉起紅酒的杯子,起身向著乙靜說著祝福的話。她笑著一一接受,半推半就地被灌了幾口,臉色漸漸粉紅,襯托得銀色的眼影宛如眼淚一般晶瑩點點。
  “我啊,覺得好幸福……”她垂著眼簾,忽得仰頭喝幹了最後一杯。如此豪爽的喝法興許對不起昂貴的xxxx年珍藏紅酒,不過呢,這大概是最適合乙靜的喝法了吧!
  眾人意猶未盡,天色也還早著。法拉利男於是私下又點了不少好菜,隨即宣布歡樂的宴會繼續!瞧著乙靜又在投射綿綿溫柔的目光了,含著三分醉意,更是宜人。
  我正想趁機嘲笑幾句,卻不料手機卻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大柱的電話。
  ……
  我心下奇怪。電話接通後傳來一陣嘈雜,隨即是大柱歡快的聲音,
  “嗨!閑來無事恭喜一句,TOP GIRL的比賽,是你的朋友乙靜拿了第一吧。”
  “嗬嗬,基本可以這麽說吧。謝謝你了,大柱。”
  “該道謝的人是我才對啦,麻煩你去索要入場門票,結果好不容易要來了,大宛那家夥兒居然爛醉在床上起不來。真是浪費了。”
  “啊……”我聽了,變得小心翼翼。
  事情何時又有了這樣的發展?不禁偷眼看著身邊的沈豪,見他正若無其事地殷勤為我夾菜,放了一隻扇貝在我碗裏,然後側頭溫柔地對我笑了笑。我連忙回報以微笑,卻是握著手機的手指漸漸僵硬。
  一時之間我隻覺得煩躁,在沈豪麵前唐突地又提到梁大宛,仿佛自己的咽喉正被什麽東西分分地扣緊著,呼吸困難。於是趕緊轉換話題,
  “不,不客氣啦……對了,為什麽電話裏這麽吵?”
  “的確滿吵的。”大柱苦笑一聲,加大了說話的聲音,“我和二柱現在在學校旁的小飯店門口排隊。這幾天學校食堂驚現紅燒肉裏混入老鼠頭的事件,一陣恐慌啊。在食堂整頓期間,學生們大都在校外小飯店買盒飯解決。苦啊,一下課全校的餓死鬼都跑來投胎了,這隊伍都排了半個多小時,我和二柱已經在打算買泡麵充饑算了。”
  “啊?”我放鬆下來,不禁覺得好笑,“你們食堂出了這樣的事情?隻能吃泡麵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沈豪從不吃食堂,他大概不清楚吧!”大柱哈哈地笑,“你吃過飯了?”
  “恩,在吃著呢……”我輕笑,該不該告訴他我正吃著龍蝦打飽嗝呢?又下意識地朝著落地窗外張望。身在二樓,俯視的視角讓對麵小飯店的人頭攢動顯得有些可笑,隨即依稀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從人群裏拚命地往外擠出來。
  “喲,我看見你們倆了。”我竟無意地多嘴了一句。
  “啊?”大柱一驚,隨即東張西望道,“等等,你現在是在對麵的海鮮樓裏吃飯嗎?沈豪果然闊綽!”
  看著窗外被人群擁擠得有些狼狽的柱子兄弟,置身溫暖空調和美食堆裏的我忽然覺得有些尷尬。想隨意說幾句就結束話題,卻不料一旁的法拉利男順著我的目光瞧下去,竟熱情地提議道,
  “是謝小姐的朋友嗎?就在附近又沒有吃晚飯的話,不如請他們一起過來吧!”
  “這……”我陡然一僵,斷然覺得邀請他們過來絕不是一件好事。但法拉利男的聲音恰如其分地傳入了我的手機,大柱已然好奇地問我說話人是誰。此刻的我想要再找個理由隨便搪塞過去已沒那麽容易,一時進退兩難,隻好點點頭,試探地問了問大柱,
  “……是乙靜的男朋友。我們幾個在海鮮樓裏為乙靜慶祝,你們過來不?”
  幸好大柱回絕,“不了,麵對傳言中的美女乙靜,我大概會流幹了口水導致什麽都吃不下的吧!”
  但法拉利男卻堅持,“不用不好意思,請他們過來吧,人多才熱鬧。”
  “這……”大柱竟被說得猶豫,陷入了沉默。我不敢再多說,隻覺得說什麽都似乎不妥。目光無助地看向沈豪,他卻隻是低著頭平靜地品著紅酒。
  他見了我在瞧他,竟也附和著,
  “叫他們過來吧……”
  那溫柔而隨性的神色,不禁讓我覺得,難道心存芥蒂的人隻有我而已嗎?
  心跳變得麻麻的,所幸是乙靜終究打破了沉默,拉著法拉利男說,
  “別為難人家了。怎麽說他們和我都不甚熟悉,貿然叫他們來為我慶祝,也不怕別人尷尬不自在嗎?”
  “也對。”法拉利男為自己的欠考慮而笑了。
  “這樣吧,打包些剛上桌的好菜給他們,算是替我慶祝,也省得他們大晚上還要吃泡麵那麽可憐了。”乙靜提議道。
  電話裏的大柱聽了,高聲謝過,“喲,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這才落下心裏的石頭。適時服務小姐又端著幾道菜肴上桌,法拉利男吩咐著全部打包,滿滿裝了四,五個飯盒。
  我掛上了電話,“他們在海鮮樓門口等著,我現在送下去給他們吧!”
  剛要站起身,卻被乙靜叫住了,“等等,讓沈豪送下去,佳瞳陪我去廁所補個妝吧!”
  “我嗎?”沈豪抬頭,微微一笑,“好啊。”說著提起飯盒起身走開了。
  ……
  我的目光趕緊轉向落地窗。看見柱子兄弟等在了門口,沈豪交了飯盒給他們,隨即三人交談了起來。
  “走吧。”卻是被乙靜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陡然一驚,被拉著往盥洗室走去。
  包房外的走廊空無一人。
  從兩邊房門緊閉的包廂裏不時傳來隱隱綽綽的笑語,卻更襯托得走廊宛如一個私密的異度空間。狹長的水晶燈在頭頂搖曳,歪曲著我和乙靜的影子,東倒西歪地交織在一起。
  她忽然緩下了步伐,讓原本彼此和諧的腳步聲驀地紊亂了。當我意識到時,抬起頭,正對上她意味深長的一雙眼。
  她分明想說什麽。而我又何嚐不知呢,於是幹脆地說,
  “乙靜,你的妝根本就沒有花吧。”
  “是啊……花了的恐怕是某人的心呢。”乙靜毫不留情地說著。又幽然歎息,“打你電話的大柱,我雖然不認識,但至少也聽你提及過,是沈豪和大宛的同學吧!……怎麽,聽起來他們的食堂出事了?學生們鬧饑荒了?連大柱為吃頓飯都如此麻煩,更何況那大宛?被芊芊折騰得不成人形的大宛,有沒有好好吃飯呢?……我真希望我是多想了。但如果不幸被我猜中的話,以上這些愚蠢的想法,我勸你最好全部打消了吧!”
  “乙靜,你……”
  “我當然知道啊!而且沈豪一定更明白……佳瞳,同情心千萬不要泛濫了……縱然他是曾經喜歡的人,現在至少還是你的朋友。但那又怎麽樣?如果認準了他是你感情路上的絆腳石,就要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他,你明白嗎?”
  乙靜說著,越發激動地抓住我的肩膀。我被她看穿了心思,心虛地別過頭,愣愣地看著牆上越發狹長的影子。
  同情心泛濫……
  我對大宛是同情心泛濫嗎?我忽然覺得頭疼,身子陣陣地發軟,
  “我明白。回去吧,乙靜……”
  ……
  我和乙靜回到包房,沈豪已經回來了。我坐回他的身邊,彼此相視一笑,我卻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
  一眾人就著飯桌上殘餘的菜肴又吃喝了會兒。沈豪為我的空杯子滿上果汁,卻不待我一聲謝謝就轉過頭和法拉利男說話了。我心下失落,百無聊賴地喝著果汁,卻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側臉的輪廓,時而皺眉,時而微笑。
  漸漸地月上枝頭,桌麵也空了大半了。法拉利男還想再點,被乙靜及時攔下了。反正眾人早就吃得肚子鼓如皮球,法拉利男豪爽地再次結賬,微笑的神情象極了聖誕老人。
  眾人隨即出了海鮮樓,頓時一陣涼風襲過。乙靜趕緊鑽進了法拉利男的懷裏,兩人化身連體嬰兒,笑著說要去酒吧繼續happy,勞煩沈豪送我先回公寓。
  “你要留宿也可以,不過不要太激烈,佳瞳和我明天一早就有課。”乙靜調笑道。
  “我知道,我會注意分寸的。”沈豪嘻嘻而答,伸手狠狠地摟過了我。
  我有些羞澀,但也紅著臉低頭就範了。待到不見了那兩人的身影,沈豪這才垂了眼瞼看向我,說話的時候已經因為寒冷而冒出白白的氣團了,
  “走吧。”
  “恩。”
  隻簡單的兩個字,卻讓我安心無比。仿佛跟著這個男人一走就是天涯海角,海枯石爛。這種莫名的溫柔情緒消融在身體裏,我不由地靠他更近些,癡癡地看著我們兩人的氣團漸漸地化為了一體,朦朧地消散在夜晚藍黑色的空氣中。
  “天冷了啊……”我輕輕感慨道,“我們認識的時候也是冬天呢……”
  “你是在暗示我,要著手準備相識一周年的紀念禮物嗎?”
  我笑了,“你記得是哪一天?”
  “你們女人最麻煩了,難道隻有記住那些數字才算是真的愛你嗎?”
  “哼,不記得就不記得,犯不著找那麽多借口,我才……”
  他卻突然打斷我,“二月二十日。”
  “啊……啊?”
  “是二月二十日,剛開學不久的一個周末,在你的高中同學聚會上。”
  “啊……原來你記得啊……”我的臉色不由更紅,因為噴湧而出的幸福而覺得暈眩。
  “是啊,當然會記得。”他的聲音軟軟地,綿綿地撓在我的心上,“我當然會記得那一天,抓起我的杯子就喝得一幹而盡的某個家夥兒……嗬嗬,那時的玻璃杯上還殘留了她唇彩的顏色,是深深的粉紅色,嘴唇圖案……這本也該算是浪漫的邂逅吧,隻可惜她事後滿臉都是尷尬,還強裝鎮定地和我套近乎,就差沒拍著我的肩膀喊‘大哥’了吧!”
  我斜眼看他,“說起來,那時感覺象是被你耍了一樣?”
  “但不是很好嗎?”他卻笑了,“現在不是很好嗎?我們認識了,在一起了,這就是完美的結局。”
  我被他的話語所打動了。因了這句甜言蜜語,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掌更暖了,他嗬出的氣團怎麽隱隱化成了心的形狀?
  我咯咯笑了,麵對沈豪疑惑的神色,實在無法把自己羞恥的幻想說出來。
  我故作神秘地搖了搖頭,卻見沈豪的表情越來越凝重。我油然沉浸在方才的幸福中,卻是快到公寓的門口了,他臉上的欲言又止已然發展到我不得不問的地步。我收斂了笑容,擔憂地問,
  “怎麽了?表情怪怪的?”
  這次輪到他故作神秘地搖頭。俯下身輕輕地擁抱我,雙手順著我腦後的長發。他終究說道,
  “佳瞳,比賽的門票,我後來還是弄了一張給大柱……其實,就是給大宛……”
  我心下一顫,聽他繼續說著,
  “我其實並不是搞不到門票,而是本能地不希望他去看決賽……不希望你和他呆在一個空間裏……有些事情,我很在意。我很害怕,我不在的時候你和他會不會在劇院裏遇見了?害怕不知道你們會交談些什麽?害怕人群會把你們推在一起……是不是很自私呢?我甚至騙了大柱……但是,終究辦不到……當我回宿舍時,看見梁大宛自暴自棄的模樣,我終究還是辦不到……我為他搞來了票,然後告訴自己盡量地待在你身邊……幸好,他最後還是沒有去……也許他潛意識裏早就明白,他去了也沒有意義了……”
  “沈豪……”他的聲音清冷而平靜,所有的不安似乎都宣泄在一雙擁抱我的手上,肆意顫抖著。我禁不住想要流淚,從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可以令對方如此地不安。於是慌亂地踮起腳,拚命收攏著手臂努力回抱住他,試圖安撫他的身體,試圖消弭他的不安。
  “佳瞳,我會在乎的……有些事情,我會很在乎很在乎……”沈豪深深地呼吸,在我耳邊喃喃道,“所以當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答應我,千萬千萬不要做那些事情,好嗎?……你答應我……”
  “好!”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在沈豪稍稍抬頭的一瞬間,湊上自己被淚水濕潤的唇,狠狠地吻他,吻他……
  ……
  告別了沈豪,我快步跑上樓,顧不得脫去鞋子就奔上陽台,隻為最後能在街角處捕捉到他一絲模糊的背影。
  被忽明忽暗的路燈一恍,那淡薄的背影就消散了,連同殘留在我身上的他的體溫一起無影無蹤。我瑟縮著回到客廳,猶然記得方才他鬆開我時,竟羞澀地紅了臉。
  我驚訝道,“我們都親了那麽多次,你為何還如此純情?”
  但他搖了搖頭,“不為這個……我隻是覺得,今天說了很丟臉的話。”
  卻是為了這一句,更是令我心疼不已。羞於啟齒的話,但他終究選擇對我說出口,這其中煎熬的過程著實令我我不忍去遐想。
  我不開燈,借著對麵大樓的燈火依稀照亮著客廳,摸索著往沙發上一躺。接觸到柔軟的一瞬間,渾身的骨頭叫囂著酸疼。我閉上眼,在黑暗中如螢火點點一般的存在,撐滿了我疲倦的思維,滿滿的全是他,全是他的臉……
  我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半夜覺得冷,拚命地抓著身邊可以禦寒的東西。卻是抓不到,什麽都抓不到。於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見自己一無所有地站在空闊的原野,無助地看著陰沉的天幕落下血一般的雨水。我怕極了,冷得骨髓都開始結冰。
  直到夜歸的乙靜把我搖醒,我才恍惚地回到現實,額上全是密密的汗珠。
  “怎麽睡在這裏了?小心著涼!”乙靜擔憂道。
  “累了而已……回來了?”我看了看表,十二點剛過。
  “是啊,和親愛的去了一家新開的俱樂部,好有趣啊!你有興趣嗎?”
  我直起身子,笑著搖頭。
  “那算啦……”乙靜眉飛色舞,“不過這幾天我可能都要晚歸,所以一個人害怕的話,大可以找沈豪來過夜啊!哈哈……”她說完,哼著歌往浴室走去了。
  ……
  睡得太遲了,第二天我和乙靜都是踩著鈴聲踏進教室的。
  但隻見教室裏滿滿當當地全是人,早就沒了好位子。我倆被老師的目光瞪得心虛,幸好瞧見角落裏的班長彎彎正笑著向我們招手,指了指她身邊的兩個空位,
  “看情況就知道你們昨天縱情過度了,所以特地留了位子。”
  今天的彎彎落在我眼裏簡直宛如天使,我和乙靜趕緊過去,連聲道謝。
  不過就算有了座位,我和乙靜對上課的興趣依舊是寡淡如水。我們拖著乏睡的身體趕來教室的原因,不過就是為了在老師點名時舉手高喊一聲‘到’,讓老師認過了自己的臉後,就大可以趴在課桌上狠狠地補回籠覺了。
  乙靜在點完名的下一秒就埋首於自己的臂彎中,不多久就傳來了平穩如催眠曲似的呼吸聲,惹得我也啄木鳥似地頻頻點著頭。正欲酣然入睡,卻是身邊的彎彎忽然把一張廣告單伸到我麵前,
  “你瞧瞧,近郊的山區風景,在外住宿一夜,價錢公道!”
  “恩?”我仔細一瞧,“是準備和沈豪班級的聯誼旅行嗎?”
  “是啊!”彎彎異常興奮,“看來看去,這個項目最合適!我已發短信征詢沈豪的意見,剛才也和班級同學們提了提,女生們都很有意願呢!果然,大學還是應該戀愛啊!”
  我被彎彎萬分憧憬的神情笑得睡意全無,也真切地感到自己深陷愛情是多麽幸福的事情。於是讚同了彎彎的路程安排,而自己的腦中劇場早已悄悄地播放起我與沈豪的浪漫旅行片斷了……
  有爬山,自然免不了累了就互相攙扶咯。而沈豪終究是男生,末了必定是嬌弱的我躺在他懷抱裏氣喘籲籲吧。氣喘完了必定口幹舌燥,而帶的礦泉水萬一不夠,豈不是要兩人喝一瓶?兩人喝一瓶簡直是間接接吻呀,那麽羞澀的事情必定要躲在四下無人的地方再做咯!那既然都已經躲到了四下無人的地方,光是喝口水就太無趣了吧!於是小風一吹,小手一牽,樹影婆娑,香汗淋漓……啊呀呀……不健康啊!這可如何是好?
  我沉浸在自己完美的推理中,獨自羞澀且興奮著,扭捏成一團。卻是身邊的彎彎閑閑地道了一句,
  “隻可惜天氣冷了,爬山出一身汗可不好,這個項目去掉!不過光是呼吸新鮮空氣,遊竹林品農家菜已經很休閑了。”
  “啊,對啊對啊……”眼前的綺麗幻想轟然倒塌。我趕緊心虛地附和著,也順便斥責自己,我到底在yy個什麽呀?於是慌亂了端正了臉色,但也就此沒有了睡覺的意境。枯坐了片刻,幹脆從背包裏翻出下課後要還去圖書館的書,那本《快樂王子》,最後再回味一遍,
  “燕子銜著寶石穿過洞來到屋裏。年輕人雙手捂著臉,沒有聽見燕子翅膀的扇動聲,等他抬起頭時,正看見那顆美麗的藍寶石放在幹枯的紫羅蘭上麵。
  ‘我開始受人欣賞了,’他叫道,‘這準是某個極其欽佩我的人送來的。現在我可以完成我的劇本了。’他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
  這天放學得並不早,我們回到公寓時月亮阿姨和太陽公公已經做完了換班手續了。卻絲毫不影響乙靜的興致,或者說越是月色宜人,她就越是有外出曬月光的衝動。隻見這個午夜狼人此刻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待到樓下傳來清脆的法拉利的鳴笛,她激動得幾乎撲到我身上,
  “佳瞳,好好看家!”說完,屁顛顛地走了。
  可憐的我被賦予了傳統中‘來福,旺財’的使命,隻得遙遙的對著乙靜的背影道一句,
  “遵命,汪……”接著就翻出幾盤影碟打算度過漫漫長夜了。
  天氣轉涼,客廳呆久了隻覺得一陣哆嗦。於是關緊了門窗,抱了張毯子把自己裹成了木乃伊,這才覺得溫暖了不少。屏幕前,男歡女愛幾多分離。我看得疲倦,不斷地快進著跳過那些肉麻的台詞,
  “別再折磨我了,我好心疼,好痛苦。”
  “你哪裏有我心疼,有我痛苦?”
  “你哪裏心疼,哪裏痛苦了?”
  “我就是比你心疼,比你痛苦!”
  “就算你心疼,你痛苦,難道就能說我不心疼,我不痛苦?”
  “我沒有說你不心疼,不痛苦啊!”
  “你就是說了我不心疼,不痛苦!”
  “你這麽說真是讓我好心疼,好痛苦!”
  “你哪裏有我心疼,有我痛苦?”
  “我就是比你心疼,比你痛苦!”
  “就算你心疼,你痛苦,難道就能說我不心疼,我不痛苦?”
  “我沒有說你不心疼,不痛苦啊!”
  “你就是說了我不心疼,不痛苦!”
  ……(以下省略N千字)
  男女演員激情四射地表演繞口令卻不禁讓我昏昏欲睡,卻是在我打著哈欠準備投降之際,一陣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把我嚇個半死。我猛地直起身,見是個陌生號碼,猶豫著不接。對方掛斷之後,卻又立即打來一個。持續不斷的鈴聲讓我心煩意亂,終於接起,電話裏吵鬧的背景令我不安,
  “請問是謝佳瞳小姐嗎?”
  “我是。請問你是?”對方的聲音成熟且陌生。
  “這裏是XXX酒吧,有一位先生喝得爛醉倒在吧台上,對我們造成很大困擾。他應該是你的朋友,可否請你把他接走?”
  “先生?”我心下一驚,已然猜到幾分。
  “是啊。因為他醉得太過分,不省人事,且現在獨自一人。我們貿然翻看了他的證件,這位先生叫梁大宛。”
  我虛弱地搖了搖頭,“你們怎麽知道我的手機?”
  “我們冒昧翻看了梁先生的手機。”
  “……對不起,他,梁大宛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完全沒有義務去接他。請你們打他手機上的其他電話吧!”
  “可是……”對方卻猶豫,“可是梁先生的手機上隻有你一個人的號碼啊!”
  “什麽?”我驚訝。
  “因為隻有謝佳瞳一個號碼,所以我們才找你的。況且梁先生沒有任何隨身物品,似乎並沒有錢支付他們所開瓶的洋酒。我們不知道他何時能清醒,萬一無法結賬的話,我們隻得報警……”
  “等等,”我抓住他言語中的關鍵詞,“你剛才說‘他們’?”
  “是的。梁先生起初是與一位小姐同行而來的。但是似乎他們爭吵不休,那位小姐在梁先生喝醉後,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並且那女人動過梁大宛的手機?”我冷冷地笑。
  “……這我們也不清楚。不過我們發現時,梁先生的手機的確是以很奇怪的姿態握在他手裏。”
  “而手機裏麵被刪除到隻剩了我一個人的電話?”我咬牙地說著,越發地怒不可遏,“這算什麽意思?是故意讓你們打我電話,好讓我幫梁大宛善後付賬擦屁股嗎?嗬嗬,真是天大的笑話!對方是不是一個風騷刺骨的女人?拜托你們去找她吧,我恕不奉陪,要掛了!”
  “這……”對方似是被我唐突的激動所嚇到,茫然了片刻才回答,“那,沒有辦法了,除了你以外我們聯係不到任何梁先生的親朋,萬一他在我們打烊前還醒不來的話,我們隻好報警或者幹脆把他丟在馬路上了……”
  “……等等,”我卻本能地脫口而出,緊接著卻陷入了沉默。
  心思在腦海中緊急地轉了千百個圈。
  要通知大宛的父母嗎?但兒子酗酒的事實對他們未免太過殘忍。那叫大柱兄弟去接人?我幾乎就要這麽決定了,卻是驀地一個冷顫,眼前閃過了沈豪的臉。那張欲言又止,又刻滿了不安的臉。
  不,不可以!我驚慌地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大柱知道了,必定會告訴沈豪。而沈豪又會如何去想呢?
  妄加猜測隻會令我更加地不寒而栗。念及他對大宛的諸多顧及,念及他昨日哀傷而空洞的擁抱,我的身體就宛如被一陣淒涼的夜風所包裹。斷斷不願意他再從我的隻言片語中去捕風捉影,然後不讓我察覺地獨自傷神了。
  我並沒有要故意要隱瞞,隻是不希望讓他知道。沈豪是敏感的,也許我向大柱的一個求助電話就會被貼上‘依舊關切梁大宛’的標簽。雖然這的確是事實,我認命地明白自己終究無法把一個曾經愛過的人絕情地丟在不幸裏。乙靜說得對,對於大宛泛濫的同情心,我是怎麽都改不掉。
  但此刻的我卻忽然比任何時刻都要清醒。隻因為害怕再次被沈豪誤會的恐懼,我對爛醉的大宛突然油然而生一股煩躁和厭惡。這種情感和同情心交織在一起,流竄在血液中,在我身體裏起了可笑的化學反映。
  嗬嗬……宛如醍醐灌頂,我突然就很想大笑一頓。
  感覺自己就象個為沒出息的愚蠢兒子而操心的母親,沒辦法看著他翹掉,又著實痛恨他的頹靡無能。真傻啊,為何直到現在才想透徹了呢?
  “啊呀……”電話那頭的男人忽然厭惡地大叫了一聲,把我從百轉的思緒中拉回了現實。
  他哼哼著冷笑著,“剛才梁先生突然吐了一位客人一身的髒東西啊……謝小姐,你若是不來把他帶走,我們就采取行動了,通知他所在的學校?或者……”
  “等等……”我哭笑不得,終究沒時間再讓我考慮下去,幾乎抱著速戰速決的草率,“行了行了,告訴我酒吧在哪裏……”
  ……
  我匆忙抄下酒吧的地址,掛上電話後從抽屜裏拿出錢包。時至月底,錢包早已單薄得如古詩中為愛憔悴的女子,翻來翻去隻有一張皺巴巴的紅色毛澤東在孤獨地傲視群雄。幸虧還有一張信用卡,早前開通了卻一直沒怎麽刷過,記得有三千塊的提前消費額度。
  “該死的,他要是敢喝到三千塊以上,我就把他賣到紅燈區去賣肉賺錢!”我握著信用卡的手微微顫抖,對於金錢的憐惜又增加了幾分對大宛的不滿。
  裹緊了外套出門,依舊是一股寒風見縫插針地涼徹我的身體。我一陣哆嗦,抬表一看,現在是晚上八點。為了早去早回,我幹脆揚手叫了出租車。幾下兜兜轉轉,車停在了一家酒吧門前。
  我下了車,麵前女性輪廓的霓虹燈令我稍稍皺眉。推門而入,更是一股彌漫的煙草氣息頓時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呆立了片刻,才適應了其中燈紅酒綠的混濁空氣。但顯然自己的一身打扮與這裏的氣氛格格不入,我回過神,身邊已經站了位侍者,正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接了電話來的,是梁大宛的朋友。”
  侍者聽了,立刻把我引向吧台。
  我隨著他穿梭過無數女人的低笑聲和酒精劃過喉頭的聲音,遠遠就看見一砣頹廢的肉匍匐在吧台上。那肉團忽然動了動,隨即帶出一股嘔吐物的酸臭氣息。分不清色彩的汙穢物從他的衣服蔓延到吧台上,他的周圍也因此空出一個唐突的圈。侍者厭惡地上前推了推他,沒有反映,又更蠻狠地推。大宛這才懵懂地抬了抬脖子,他見了我,卻是糊塗地一笑,好似我的出現是稀疏平常。接著,又心安理得地倒下了。
  我不禁歎息著。真正見到他的模樣,心髒依舊象被某種情緒狠狠地揪住,眼睛被煙霧侵蝕,酸澀不已。我上前想要扶他,卻被攔住,
  “小姐,這是那位先生的賬單……”
  我看了一眼,一千五百多塊,還真是筆高額的買醉呢。我刷卡付了錢,拖著大宛的身體向酒吧外走去。他被拖曳得清醒了些,於是站穩了身子,搭著我的肩膀踉蹌地走。卻是一出酒吧,被冷風灌了個突然,他猛地摔倒在地,躺在地上皺眉呻吟。
  我無可奈何,眼見著周圍的人群漸漸聚攏,趕緊拖著他往邊上挪了挪。酒吧臨河,岸邊是幾張情人椅。我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在椅子上,然後向附近的小販買了三瓶礦泉水。好貴啊,隻因為臨了酒吧,連礦泉水都雞犬升天了!我隱隱地咬牙把這筆賬也記在大宛的頭上,隨即擰開瓶蓋,舉在大宛的頭頂緩緩地澆下去。
  第一瓶,他驀得清醒。水滲進了他的眼睛,他狠狠地閉眼,慌亂直起癱軟的身子。
  第二瓶,我繼續木無表情地澆。他連忙用手胡亂地擦著臉,隨即奪下我握在手裏的第三瓶,丟得老遠。
  夜風一吹,他冷得發抖。
  “你幹什麽?”他衝著我吼。
  “我幹什麽?”我冷淡地重複他的話,隨即果斷地揮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清脆的一聲響,仿佛破裂的聲音。但大宛的眼睛裏漸漸泛出清冷的光,他沒有斥責我,更沒有驚訝,隻是自責地低下頭。
  “佳瞳,我……”
  “我知道。”我憤然地打斷他,“你這個窩囊廢,八成是苦苦哀求地挽留芊芊,反被那個婆娘灌了個酩酊大醉吧。”
  “……她說我沒出息,配不上她……”
  “哼,連我都覺得你沒出息。”我歎息著,把他的手機還給他,“你的手機裏,被刪除到隻剩我一個人的電話。這就是我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大宛聽了,愕然地抬頭。他奪過手機翻看著,本就慘淡的臉更是宛如死了一般。
  “我本來也不想搭理你的,可惜啊,終究辦不到……有時候,真的希望你死了該多好呀,我就可以太太平平地過我的日子了。”
  “等等,”大宛突然焦急道,“佳瞳,你為什麽要來?既然都知道這是芊芊刻意做的,你幹嗎還要來?萬一被沈豪知道了……”
  “我想過了!既然是芊芊做的,那她很有可能會告訴沈豪。所以我隻是盡個朋友的義務,幫你墊上酒錢,免得你受學校處分。好了,現在錢也墊了,你人也清醒了,那我就走了。”
  “等等……”大宛卻突然拉住我。
  “還幹嗎?”我摔開他的手。
  “謝謝你。”
  我淒涼地一笑,忽然抑製不住自己湧動的感情,脫口而出,
  “謝謝?你根本不用道謝啊……梁大宛,你其實從來都是知道的吧,我曾經無論為你做什麽都是不求回報的啊……”
  大宛聽了,驚愕地看著我,仿佛無法忍受我唐突的坦白。直到我的目光把他一分分地涼透,他眼底裏滲出的愧疚讓我的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這經年累月的傷痕,果然不是什麽秘密啊。
  我禁不住,被眼淚蒙蔽了眼睛。於是狠狠地打他,用包砸他,聲嘶力竭道,
  “我最痛恨的就是這一點了,你明明都知道啊,你明明都知道!我曾經為你流了多少眼淚,為你幾宿幾宿地失眠,你都知道的,對不對?……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還是選了那個下賤的芊芊?就因為她漂亮,她性感?你看看你現在都被她折磨成什麽樣子了?……梁大宛,你可不可以稍稍象個男人些?我現在過得很幸福,我希望我曾經喜歡過的人也能過得幸福!可是你為什麽總是端出一副奴顏卑膝的可憐模樣讓我傷心?……我真的很想殺了你啊,你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我拚命地宣泄著這幾年來的委屈和痛苦。仿佛經此一役,就能徹底洗滌我心底裏的沉澱的芥蒂。
  啊,早就該這樣了啊……看著大宛任憑我打罵的隱忍樣子,我忽然暢快無比地笑了。
  早就該和這個踐踏我心意的男人做個了斷了。斷得幹幹淨淨,從此才不會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我很清楚,不論冒著如何的風險,不管自己給自己編造了什麽樣的借口,我執著地來見他的目的最終就是如此。狠狠地揍他一頓,狠狠地罵他一頓,和這個王八蛋一刀兩斷。
  “啊,舒服!”我長長地抒了一口氣。
  大宛被我揍得夠慘,卻還是竊竊地笑,“佳瞳,我對不起你,你打得應該。”
  “是啊,我現在解脫了,大宛,你也努力地解脫吧。”我微笑著,扶起他,“酒錢請你盡快地還給我,否則我就告訴你家裏人……我走了,你自己能回去吧……還有,如果沈豪不知道,就不要告訴他我來見你了,這傷算是你自己摔倒的吧!……大宛,再見……”
  “佳瞳,再見。”
  最後,我們象兩個普通朋友一般地握手道別。
  ……
  我理了理頭發和衣服,準備離開。卻是忽然響起了手機,居然是沈豪的電話。我一驚,趕緊挪到了僻靜的角落裏。驚疑不定,想著先套套他的口風再回答,於是故作輕鬆地接了電話,
  “佳瞳,你現在在哪裏?”平常的問題就讓我不安,我回答道,
  “怎能輕易告訴你,大哥,有好處嗎?”
  “好處大大地!”他一笑,“雖然晚了點,不過忽然想吃夜宵。”
  “我怕胖啊,不過陪你好了,”我聽他的口吻稍稍放心,終於可以問道,“那,你在哪裏啊?”
  “我?一直上課到現在啊,才剛下課。你在家?我去接你吧!”
  “啊……”我趕緊看了看表,從他的學校到我的公寓隻需要十幾分鍾。這段時間我萬萬趕不回去,隻好扯謊道,“我和乙靜在SHOPPING,不如在吃夜宵的飯店見麵吧!”
  “也好……不過,佳瞳,你究竟在哪裏?”
  沈豪嗓音的輕微變化令我陡然心驚。我控製不住地開始結巴,“我,我也說不清啦,跟著乙靜不知道晃到了哪裏。”
  “乙靜在你身邊?讓我聽聽她的聲音以慰相思之苦吧。”他說得嬉皮笑臉,我卻冷汗直冒。謊言到了這裏,隻好繼續圓下去,
  “你想什麽呢,她進試衣間了。”
  “好吧……”沈豪卻沉默了片刻,“那,我過會兒打給你。”
  “啊?”一瞬間,他掛上了電話。
  耳邊是一陣‘嘟—’的聲音,空洞而綿長。我突然覺得冷,渾身的肌肉被凍得僵硬。於是混亂而不安地四處張望著,總感覺有一雙眼睛,他的眼睛,正在某處幽幽地看著我。我呼吸困難,腳跟一軟幾乎站不穩。是大宛扶住了我,問道,
  “沈豪嗎?”
  我點點頭,強顏歡笑,“他下課了,所以想接我吃夜宵……可是……”
  “下課?”大宛皺眉,看了看我手腕上的表,“等等,我醉得糊塗了,今天晚上八點不是上課,是……”他說到一半,猛然被自己的手機鈴聲所打斷。裏頭沒有了儲存號碼,他看著一連串數字,麵目漸漸猙獰,
  “喂……恩……不是的,其實……在,xxx酒吧……我知道了……”
  隻三言兩語他就掛了。然後抬起頭,他看著我,
  “沈豪讓我轉告你,讓你待著別動,他馬上開車來接你回去……”
  ……
  我被一陣冰冷的夜風抽走了靈魂,看著麵前的梁大宛更是模糊得沒有了輪廓。大宛趕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我,我卻敏感地拍掉了他的手,黯然地笑了,
  “嗬嗬,我真是傻……我連芊芊都玩不過,居然還想著要隱瞞沈豪……可是,我隻是不想讓他胡思亂想,不想讓他難過啊……”說到最後,已經帶了後悔的哭腔。
  大宛看著被我拍掉的雙手,識趣地站到了離我幾步遠的地方,默默地看著我。
  “你先走吧,”我輕聲說著,“沈豪叫我等著,又沒有讓你等。”
  但他卻搖了搖頭,固執地站定著。
  沈豪的車在十多分鍾後停在了我們的麵前。駕駛座的窗玻璃緩緩地被搖下了,他的臉在玻璃的背後越發地清晰。卻是木無表情的,他宛如戴著麵具的麵容波瀾不驚,隻是冷淡地動了動嘴角,
  “佳瞳,上車吧……還是大宛,你也需要我送你一程?”
  我戰戰兢兢地趕緊跑向他,卻是聽見自己的身後跟隨著一陣遲緩的腳步聲。我驚訝地回頭,發現大宛真的依言跟了上來。他這一舉動令我的心髒幾乎要麻痹,看著沈豪越來越僵硬的嘴角,我幾乎衝動地要轉身把大宛死死推進河裏。
  他到底想幹什麽?但隻見他從藏身的陰影裏漸漸走到了路燈下,沈豪的車旁。他的衣服上猶然掛著嘔吐物半幹後的印記,又被我的礦泉水透徹地洗滌過。額頭的幾束發上還滴著水,一點一點順著有些紅腫的臉龐滑落著。
  他微微地仰起臉,被路燈的慘白燈光一打,大宛與其說是狼狽,倒更象是曆經浩劫後的猙獰。連沈豪都一時被震住,神色漸漸轉為驚訝,
  “大宛,你這究竟是?”
  大宛淒然地笑了,“和芊芊談分手,所以喝得爛醉啦……還很丟人地付不出酒錢,本來礙於麵子不想被自己同班同學知道,所以偷偷叫了佳瞳來應急……問她借了信用卡付賬,卻一刷就刷掉了一千五,所以佳瞳發火了,揮拳頭把我打成這樣了。”
  “你的傷,是佳瞳打的?”沈豪皺著眉,似在思量著大宛話語的真實性。
  “是啊!”大宛卻依舊笑著,“她的手掌現在大概還是紅的吧!你要好好調教下你的女朋友,野蠻女友早就不流行了……好了,我得先去醫院看看,萬一落下什麽病根好敲詐你們。”
  他說完,似是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然後揮了揮手轉身離開了。
  沈豪的神情緩和了,原本冰山似的麵容漸漸融化,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快上車吧,挺冷的。”
  我這才回過神,從大宛離開的方向收回視線,坐在了沈豪的身邊。
  方才明白,大宛剛才一番刻意的話語已經是代我對沈豪的解釋了。而他向沈豪展示著傷痕,也在確實地表明著我與他已經徹底斷絕的事實。
  沈豪應該是明白的,所以我久久地沉默著,等待著他的開口。
  終究,他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
  “今晚是一場很重要的考試呢,直接關係到學期總分。大宛平時經常逃課,教授已很不滿,沒有想他到連考試都不出席。所以考完了,教授就找我,讓我轉告大宛他的處境危急。我本也很替他著急,趕緊去了宿舍找他,他卻並不在……我很驚訝,因為這幾天的大宛一直是行屍走肉似地待在宿舍裏,而他不在的理由,我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芊芊。而第二個人……對不起,佳瞳,我其實就是這麽小心眼的,我想到的第二個人就是你……於是一念及這一點,我就如坐針氈……若是芊芊,我根本不在乎,可如果是你……我告訴自己不會的,你已經答應過我,不會再做另我在乎到傷心的事情的……佳瞳,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要相信你,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先打了你的電話……你的謊話永遠都那麽拙劣,我真不知道該不該讚美你的單純……”
  他說到這裏,聲音已經克製不住地激動。甚至握著方向盤的手拽得更緊,可以隱約地看見立起的青筋。
  “佳瞳,你不該騙我……哪怕是做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哪怕是為了我,你都不應該騙我啊……”
  “可是,其實你也並不相信我啊!”我本是理虧的,卻不知為何忽然說了這句。話一出口,自己都後悔。隻看著身邊的沈豪臉色一黯,
  “的確,我不相信你。”
  “是嗎……是嗎……”我淺淺低吟著。雖然早就料到,卻依舊無法接受他如此坦白地說出口。
  “不管你今天是為了什麽……”沈豪繼續說著,聲音在混沌中刀子似地尖利,“佳瞳,我想我們還是彼此冷靜一段時間吧……”
  我說不出反駁的話來。雖然心疼如刀絞,但我自認沒有任何資格反駁。於是閉上了眼,緩緩點了頭。
  ……
  那次他送我回家後,我們就沒有再聯絡了。真的如他所言,我們彼此冷靜一段時間,他靜得悄無聲息,我冷得心神皆碎。
  我不是沒有想過要挽回。在每個清晨醒來的時候,重大的後悔象悶在我麵上的羽毛枕一般令我窒息。慌亂地尋來了手機,一次次地發消息給他,卻永遠收不到消息報告。深呼吸後,勇敢地打電話給他,也永遠都是一句,“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但即使如此,我還是固執地一遍遍地打,仿佛聽著那空洞的女聲都是好的。因為沒有什麽能比自己此刻的心更空洞的了。
  為什麽我那時會點了頭呢?也許沈豪也在是在等著我挽回呀!我卻總是習慣了他的寵愛,習慣了他事後一次次若無其事地原諒我,繼續溫柔地笑著,繼續拉著我的手。
  我實在是太混蛋了。
  短短的幾天,我清瘦了許多。原來愛情真的是最好的減肥藥,這是乙靜如何羨慕都羨慕不來的。我沒有把事情告訴乙靜,以至於在我恍惚失神的時候,她總是疑惑地看著我,不知我為何變得沉默寡言。
  我笑了笑,“剛才說到哪裏了?”
  “說到聯誼旅行的事情敲定了。要去的一人交一百五,日期是這個周日。”
  “你去嗎?”
  “我說過了我去啊,不為聯誼,為了放鬆下。”乙靜皺眉,“佳瞳,你到底怎麽了?老是心不在焉的。”
  我搖了搖頭,卻是目光下意識地望向手機。明知道渺茫,卻還是期待。但就在那心情複雜的一瞬間,屏幕閃爍,它竟真的應著我的期許響了起來。我驚得幾乎要跳起,雖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稍稍猶豫,還是滿含希望接起。
  出乎意料的,是個無比稚嫩的聲音,
  “謝佳瞳嗎?臭丫頭,沒想到我會給你打電話吧。”
  竟是悄悄?許久不見這可愛的家夥,我不禁有些懷念。但更大的失落令我提不起過多的興趣和她聊家常,於是明白地問,
  “是啊,沒想到呢。怎麽了?”
  “你還問怎麽了?”悄悄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我還想問你怎麽了呢!你到底把我沈豪哥哥怎麽了呀?”
  “沈豪?他怎麽了?”我焦急地問。
  “他最近幾天都怪怪的,以前每周都帶我去吃牛排兒童餐的,昨天居然推說不舒服!這是史無前例的啊!J叔說,他這就叫失戀了。”
  “是因為我?”我酸澀地喃喃自語。
  “當然是因為你啦!”悄悄卻一聲怒吼,“不是你還是誰?沈豪哥哥若是與我在一起,我連兒童餐的牛排都舍得給他吃的!”
  這童真的比喻卻引得我更加難過,幾天來的陰鬱都拚命尋找著發泄口。我急切地說,
  “我知道,我想彌補的啊,我想見他……”
  “總算還有點覺悟啦。”悄悄的口氣軟了,她頓了頓,“你惹的禍要自己收拾,要負責把沈豪哥哥的心情調整回來喲。這樣吧,我今晚要去沈豪哥哥的公寓,突擊檢查,你也一起來吧!”
  “突擊檢查?”
  “檢查他是不是帶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公寓啊!”悄悄說得理直氣壯。
  我撲哧一笑,隨即趕緊與她約定了見麵的時間和地點。
  ……
  下了課,告別滿麵狐疑的乙靜,我早早地等在了與悄悄約定的路口。悄悄的車子準點地停在我的麵前,她探出腦袋向我頻頻招手。她的司機顯然熟門熟路,在我上車後穿過幾條僻靜的馬路,往深處的高檔住宅區駛去。
  “沈豪的公寓在這裏?”我問道。
  “是啊,你沒有來過嗎?”悄悄可人地微笑,“我果然是沈豪哥哥帶去過夜的唯一女人喲。沈豪哥哥今天也在考試,會晚點到。不過我有鑰匙,我們進去等。”
  我點點頭。想起沈豪的確從來沒有帶我來過他的公寓,別說過夜了,連喝個茶都沒有。我自己倒是巴巴地把公寓鑰匙都給他了,這麽一對比,不禁覺得失望。不過轉念地思考,也許男生的公寓就象個私密的堡壘,是不能輕易給人瞧的吧。即使是沈豪這樣的有錢少爺,但畢竟是個男生,免不了會私藏些AV片,比基尼雜誌或者成人漫畫吧。
  我脫口而出地問悄悄,“悄悄,你經常突擊檢查沈豪的公寓嗎?”
  “是啊。”
  “那,有發現過什麽奇怪的東西嗎?”
  “奇怪的東西?”悄悄皺眉,“什麽?”
  被她如此反問,我倒一時說不出話來。想著她畢竟是祖國未來的花朵,我不好隨意摧殘,正想隨便說幾句搪塞過去,卻不了她淡然地說,
  “黃書嗎?以前被我翻到過呢,嚇得沈豪哥哥再也不敢隨便亂放了。”
  我頓時臉色一紅,“悄悄,你……”
  悄悄卻笑了,“沈豪哥哥把黃書和英漢字典什麽的混在一起,書脊朝內放在書櫥上,還故意擺出淩亂的樣子,卻被我一眼識破。那些麵對著我的齊刷刷的書頁中,隻有一本書的書頁明顯是被翻得皺巴巴的,而其他的都嶄新挺括。我自然就把那本皺巴巴地拿下來觀摩下咯,結果沈豪哥哥臉色一白,一把搶了過去。從此,我再也沒有找到過他私藏的黃書了……你們大人啊,總以為我們一無所知。”
  悄悄幽然的結尾語令她的年紀陡然提升了幾分,蘋果似的臉蛋而忽然變得幾分嫵媚。我不由地看癡,直到她拉了拉我的袖子,
  “到了。”
  車停進了某幢公寓的停車庫。
  ……
  我看了悄悄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門,不禁覺得心有芥蒂。又見她領著我進門,駕輕就熟地翻出果汁倒給我,儼然一副女主人的模樣。杯子裏紫色盈盈的葡萄汁,喝在嘴裏有點太甜,應該不是沈豪喜歡的口味。卻見悄悄喝得津津有味,我心裏一酸,放下了杯子。
  “看電視嗎?”悄悄打開電視,畫麵一出現就是卡通頻道,稚嫩的少年少女正拯救著世界。悄悄陷在沙發裏閑閑地看著,而我終究耐不住,起身到處走走。
  沈豪的公寓很大,布置卻十分簡潔,沒有多餘的裝飾。家具也是簡約流線的,騰出大塊大塊純白色的空間,若是陽光燦爛流瀉進屋裏,必定會白得把屋裏的人也融化了吧。我偷偷走進了臥室,嚐試著在沈豪的大床上坐了坐,然後緩緩地躺下。
  好軟啊,瞬間被包裹在溫柔的觸感裏,仿佛他就在身邊,於是綿綿地立刻就有了睡意。但隨即強打起精神,我猛地直起身子,因為忽然看見了悄悄之前所提到的書櫥。
  深褐色的書櫥上堆滿了各色書籍。大部分都整齊地排列著,隻有幾本散亂地橫著堆在角落裏。那些橫著堆放的書,書脊向裏,把白花花的書頁向著我,有幾本明顯被翻得起皺。
  我不禁又想著悄悄方才的話,嘴角已然有了笑意。我做賊心虛,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一本本檢查起堆放的書本,可惜隻是些普通的學科參考書。
  我有點失望,卻也安心。拿起下一本書在手裏隨意地翻著,竟是一本版本有些陳舊的《快樂王子》。但忽然聽見客廳裏悄悄一聲驚喜的叫聲,
  “沈豪哥哥你回來啦,臭丫頭今天也來了!在你臥室裏喲!”
  我不禁一嚇,隨即聽見腳步聲迅速地向著我而來,慌亂地要把手上的書本放回書架。卻是越慌亂就越不成事,忽然從書中飄落下許多細碎的紙片,洋洋灑灑落了滿地。我趕緊蹲下身撿,卻又好奇是什麽紙片被精心地夾在了童話書裏?但是一瞧之後,渾身的血液都被凝固。
  我愕然地蹲在地上,連沈豪和悄悄站在了我的麵前都毫無察覺。良久,才僵硬地抬起頭,我捧著這些紙片,難以置信地看著沈豪。
  紙片上的字跡潦草而熟悉,被撕得零落,我卻一眼就可以辨認出原本的內容。那是我曾經的一場心痛,紙片上寫著,
  “梁大宛,我芊芊要和你分手,從此,從此一刀兩斷。”
  那是在某個冰冷刺骨的聖誕節,我,謝佳瞳最不堪回首的回憶。
  那時候的我站在燈火朦朧的街頭,看著大宛與芊芊纏繞著彼此的手臂,親昵地向著我走來。我顫抖地握著曾是芊芊親手交與我的分手信,驚愕且傷心得說不出話來。臉上刻意修飾的層層粉底好似變成了一張堅實的麵具,掩蓋住我幾近崩潰的心情。
  “所以我們現在已經和好如初了!是不是呀,honey?”
  芊芊如是說著,用和溫柔語調截然相反的眼神狠狠地威懾我。但真正令我傷心欲決的並不是她的出爾反爾,而是大宛。和芊芊在一起的大宛露出了令我妒忌到絕望的幸福神色。
  是啊,哪怕終究有一天我得以和他在一起,但我很清楚自己是無法讓大宛露出如此迷醉的表情的。
  愛情就是這麽固執和冥頑不靈的。大宛愛的人,始終隻有芊芊啊……
  那時的我又一次心疼地確認了這一點。於是看著他們攜手離開的那條路,連腳印都是相互交織的,沒有絲毫可以介入的地方。我空空蕩蕩,把這封分手信撕碎了,揚手丟棄在了寒風。
  這封信原本應該隨著冬日的積雪一起被碾落,帶著我灰色的回憶一起消亡不見。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它此刻會出現在沈豪的公寓裏,被精心地夾在書頁裏保存著呢?
  我不由地發抖,猛然看著麵前的沈豪,此時的他也陡然蒼白了臉色。
  我們相互凝視著,靜默無聲。他推了推身邊的悄悄,
  “我和佳瞳姐姐有事情要談,悄悄去客廳裏看動畫,好嗎?”
  似是連悄悄都感受到了空氣中不安地震動,她看了看僵持的我與沈豪,乖巧地點點頭。離開時關上了臥室的門,把我與沈豪封閉在了白色的空間裏。
  “佳瞳……”他幽幽地開口,卻似是說不下去。隻是看著我的眼神越發激烈,他甚至跨步上前,想要拉住我。
  我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把殘喘的信紙碎片抱在懷裏。那一瞬間,我的腦海裏轉過千百個思緒,許許多多的可能性輪番上演,其中有一個特別鮮豔,
  “沈豪,你老實告訴我,高中同學聚會那一天,根本就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
  沈豪沉默著。但他眸色的細微變化令我更加堅定自己的想法,
  “……而那次聖誕節的夜晚,我被芊芊愚弄的晚上,你也在場?”
  沈豪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遲鈍地笑了。笑聲綿長,卻讓自己都毛骨悚然,
  “果然呢,謝佳瞳,你怎麽能期待一個又帥又有錢的富家公子,隻因為你在聚會上愚蠢的舉動就輕易地愛上你呢?”
  “佳瞳,這和富家與否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嗎?”我厲聲打斷他,“如果不是因為太有錢又太有空,怎麽會有閑情逸致去同情可憐一個毫無姿色的蠢女人?”
  沒錯,在看見分手信的一刹那,這是我心裏浮現的最確定的答案。
  沈豪的臉色更白了,他衝動地上前一把抓住我,不顧我的掙紮把我強行按在沙發上,
  “謝佳瞳,你別太過分了!我對你這一年多的付出,難道你就用‘同情’這兩個字輕易地就打發了?”
  我被他拽得發疼,心卻一陣陣冰涼。幹脆任由他控製住我,我仰著頭淒厲地微笑,
  “好呀,那請你告訴我,沈豪,你為什麽會喜歡我?最初愛上我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果不其然,他說不出話來。按住我肩膀的雙手力道加重,縱然我根本就沒有抵抗。
  他的臉色變得鐵青了,我不忍地搖了搖頭,目光忽然觸及到跌落在地的那本《快樂王子》。電光火勢之間,我的眼淚一串串地掉下來。
  我驚訝自己竟然還有說故事的心情,
  “……從前,有個快樂王子。他從小就過得錦衣玉食,從來不知道痛苦是何物。因為他英俊又有錢,是一國的繼承人,所以他從來都是丘比特金箭下的寵兒,少女們為他瘋狂,少婦們恨不得去飲青春泉的水讓自己回春。快忘王子每天都名副其實地快樂著,從來不知道其實愛情對另一些人而言幾乎是致命的毒藥……”
  “佳瞳……”沈豪的神色越發難看。
  “不要打斷我啊,我難得那麽有文采……”我笑了笑,繼續道,“直到有一天,他離開了自己的無憂宮,終於發現這其實是個灰色的世界。有一年聖誕節,他站在街頭,看見一個熟悉的朋友勾著女朋友幸福地笑,而站在他們麵前的,卻是一個尷尬的不知所措的狼狽不堪的乞丐女人。女人在那對情人走了後拿出一封信撕碎了扔在地上。王子很好奇,他撿起了那封信,拚接在一起 ,終於明白了是可笑的暗戀一直在折磨著那個乞丐女人……不知道為什麽,王子動容了,他深深地同情起乞丐女人來。在他的世界裏,興許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如此狼狽和恥辱的人,所以就像珍惜少見的珍禽奇獸,稀罕的侏儒小醜一般,王子開始注意這個女人,開始接近這個女人……而乞丐女人竟然真的相信了,自己是真的遇到了愛情……”
  “謝佳瞳!”沈豪激動地吼了起來,“你……你……”卻是陡然低沉了,“……你幹嗎這麽作踐自己!”
  “難道我說得不對嗎?親愛的王子殿下?”我卻比他更激動地吼回去,他的低落更刺痛我的死穴,“我也希望這隻是我隨口胡說的故事啊,那就請你告訴我真相!請你抱著我問心無愧地說‘佳瞳,你猜錯了,你全部猜錯了!’”
  可他卻沒有,他的表情簡直是問心無愧的反義詞。反倒是空落落的我顯得坦然,
  “還有嗎?這麽精彩的故事,難道你就不願多說幾句嗎?”
  他頹然地挪開視線。良久地,他坐到我的身邊,順理成章地隱藏了自己的表情,
  “我不想讓你知道,因為我早就明白你會無法忍受的……佳瞳,你總是太自卑,我若是告訴你我是如何愛上你的,你一定不會接受我……
  你說得沒錯,你的故事說得太好了。
  我進大學的時候認識梁大宛,那時起就看穿了大宛永遠都是芊芊身邊的奴才。我並無意鄙視這種愛情,就象你所說的,我一直都沒有了解過愛情是多麽傷人的東西。如果做芊芊的奴才就是大宛的幸福,那這一對,也可以算是碧人了,不是嗎?……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的,奴才始終是奴才,得到的隻是芊芊的賞賜而不是愛……大宛一直很痛苦,芊芊背地裏做的他都知道,但他愛她,他拿她沒有辦法……我本是同情他的,可是有一天晚上……有一天晚上,大宛被芊芊折磨得喝醉了酒。他本來就不是個能喝的人,受情所困,他醉得更厲害,站在陽台上大喊著,
  ‘芊芊,你算個什麽東西?老子若是沒了你,大不了回頭去找謝佳瞳!’”
  我聽了,屈辱感象蟲一般爬滿了全身。難以置信地看著沈豪,但我知道,沈豪沒有撒謊。而更內心裏,我完全相信這會是大宛所說的話。
  沈豪淒然地笑了,“佳瞳,那就是我第一次聽說你的名字。我很好奇,想問他。他卻一下子栽在地上,喝得昏死過去了……而後他清醒,再也記不起曾經說過什麽。但我卻記住了,不由自主地,記住了‘謝佳瞳’這三個字……
  一開始,也許是出於好奇。當大宛無意地提到‘謝佳瞳’時,我會變得敏感。漸漸地,我從他的隻字片語裏了解你,知道你是大宛和芊芊的高中同學,知道了你們是很好的朋友。我很介意,問大宛,
  ‘很好的朋友,究竟是好到什麽程度呢?’
  大宛卻義正言辭地回答我,‘就是一般朋友而已。我對她可一點都沒有想法。’
  那時,我忽然很鄙視大宛。他在芊芊的麵前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卻在自己的潛意識裏在‘謝佳瞳’的麵前充男人!把你當成順理成章的備用胎……我不否認,還沒見麵,我已經同情你。我不明白,你為何會喜歡一個這麽窩囊的男人……
  那次聖誕節,是我第一次見你。我先看見了大宛,想和他打招呼,卻忽然瞧見了芊芊和你。氣氛古怪,所以我猶豫著躲在了一邊。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著你的側臉,明明是一副就要哭出來的表情,卻還是僵硬地咧嘴笑著,真的很難看。大宛分明是知道的,卻裝得無知。我看見他們走了後,你終於哭出來了……我第一次知道,一個女人可以哭得那麽肝腸寸斷……佳瞳,我不可否認,深深地同情你。甚至在你走了以後,我撿起了所有信的碎片。我看著看著,一字一句都覺得心酸……你那時委屈的樣子,直到現在還刻在我腦袋裏……”
  “你就這麽愛上我了?”
  “也許是吧……突然有一種衝動,想要認識你,安慰你,想要告訴你為了大宛不值得……”沈豪深深歎息著,“還記得有一次考四級英語嗎?你為大宛送準考證。”
  “記得。”我怎麽會不記得呢。
  “大宛他全知道。他在我身邊打電話給芊芊,麻將的聲音響得連我都聽見了。可他這個混蛋,他居然還笑著相信芊芊是在教務處幫忙!甚至在麵對氣喘籲籲趕來的你,他都可以無恥地說,
  ‘就屬你謝佳瞳人最仗義!’
  我都看著呢,佳瞳,你失落到哭泣的樣子,梁大宛沒有看到,我都看著呢。你真的很愛哭啊,又軟弱又自卑,又整天哭哭啼啼,叫我怎麽能夠不在意你?……若是沒有你出現在考場外,我興許可以拿600分。但考試時,我卻走神了,慌得厲害,滿腦子都是你哭的樣子……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對你的感情,哪怕一開始隻是同情,但這份同情已經深到我無法忽視它了……
  有一段時間,我耍著小聰明騙取所有有關你的信息。故意說一大堆高中的瑣碎事情,為了讓大宛說說他的趣事,好在裏麵尋找你的名字。刻意建議交換高中的畢業照看,以便在一堆人頭裏找到你的樣子……佳瞳,我大概就是這麽,不知不覺地喜歡你了……
  終於有一天,大宛說他要參加高中的同學聚會。想來真是可笑,我的心髒激動得幾乎要停了,還故作鎮靜地問他,‘芊芊也去?你一直提到那些同學,xxx啊xxx啊,謝佳瞳啊,都去?’
  他回答是的,我就瞎扯說閑著無聊,也去看看吧。大宛當時很疑惑地看我,我生怕被他看出馬腳來,但他終於不疑有他。因為他著急去見芊芊……”
  沈豪說完,沉默了很久。
  “然後呢?”我問他。
  “然後,我見到了你。正式認識了你……果然啊,你看我的眼神和看著梁大宛的眼神,截然不同。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同情你,我希望你別再用那種委屈的目光偷偷看他……我忽然覺得心疼,然後覺悟到,也許唯一能讓你離開梁大宛的方法,就是讓你愛上另外的人,我……”
  “所以,大少爺您就不惜血本地接近我了?”
  沈豪沒有說話。很好啊,我得以繼續說道,
  “好感人啊……沈豪,我的文采怎麽是你的對手?瞧,我都要哭了!”我反手抹了下眼窩,“可是,這麽優美的故事,概括起來,不就是一句話嗎?我謝佳瞳為了梁大宛做牛做馬,你大少爺同情我可憐我,不由自主地想施舍點愛給我,讓我知道人間尚有溫暖在……”
  “佳瞳,”沈豪卻怒不可遏,“哪怕一開始是因為同情,但若隻是如此,我又怎麽會和你相處一年多……以至於現在,這麽放不下你……”
  “你放不下我?”
  “當然!”
  “你愛我?”
  “我,愛你。”
  我閉上眼,幸福地笑。可是嘴角卻怎麽也抬不起來,出神地,我竟然說道,
  “你愛我,為什麽還騙我……沈豪,是你自己說的啊,不該欺騙的,哪怕是做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哪怕是為了我,你都不應該騙我啊……”
  沈豪聽了,越發地沉默。
  “沈豪,你不相信我。這下,又該怎麽讓我相信你呢?……嗬嗬,我們真是一對有趣的戀人,扯平了呢……
  沈豪,你同情我,是因為我被大宛束縛。可現在我解脫了,我不愛他,我愛你。你成功地拯救了我,現在是否打算著功成身退呢?”
  說到這裏,嘴唇都在發顫。
  我其實不想說出這些尖銳的話的啊,但是控製不住,就是任由心裏的聲音宣泄了出來。沈豪說得對,我自卑得很。現在的我深深地恐懼著我和他建立在同情之上飄渺的未來,所以象隻刺蝟,用犀利的話保護自己。
  沈豪似是生氣了,“功成身退?想要退出的人,不是一直是你嗎?為什麽一次次地和梁大宛糾纏不清,難道我就無法取代他在你心裏的位置?你說你已經解脫了,我又該不該相信你?下一次那混蛋為了芊芊傷心欲絕,你還會不會跑去照料他,又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會我不會!盡管我知道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的!”我聲嘶力竭地吼著,“沈豪,既然我們彼此互不相信,你說得對,還是先冷靜一段日子吧。”
  我猛地站起身,一下子覺得暈眩。踉蹌著幾乎要摔倒,是沈豪趕緊穩住了我。我靠在他的懷裏,滿滿的都是他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勾引我的軟弱。卻還是硬生生地要自己堅強地站起來,我離開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沈豪卻沒有追出來。
  悄悄坐在客廳裏,電視是關著的。
  “要走了?”
  “我先走了。”
  “沈豪哥哥開心了嗎?”
  我回答不出,低著頭匆匆離開了。
  我心慌意亂地快步下樓,走出公寓,卻突然被身後稚嫩的聲音喊住,
  “站住!”
  我回頭,是悄悄氣急敗壞地追了上來。
  她甚至還穿著拖鞋,胸口因劇烈運動而起伏著。卻還是勉強自己大聲地衝著我喊,
  “臭丫頭,你什麽意思?你和沈豪哥哥究竟怎麽了?”
  “沒怎麽,”我不知該和悄悄如何解釋,“你還小,我和他……”
  卻被她更憤怒地打斷,童真的聲音都因此發顫,“不準你說我小!我心裏清楚得很!……我剛剛躲在門口偷聽了,梁大宛是誰?芊芊又是誰?你們兩個人之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不相幹的人?”
  悄悄的質問令我啞口無言。是啊,愛情本是狹隘而自私的兩人空間。我和沈豪的空間裏夾雜了太多與愛無關的人和事,這就是我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原因嗎?
  我不由地走向悄悄,她憤怒的臉在夕陽下紅得異常。卻是忽然,沈豪從公寓裏追了出來。他焦急地跑下樓,也還穿著拖鞋。
  是追著我,還是悄悄呢?
  他見了我們,卻硬生生地停下腳步,在距離二米的地方看著我們。我在他的視線中幾乎感覺要融化,於是垂著頭轉身離開了。
  ……
  我回到公寓時,最後一絲夕陽都被黑暗吞噬殆盡了。
  我開門,驚訝地看見乙靜抱著零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回來了啊。”乙靜的視線從電視上挪開。
  我點頭,“怎麽,今天不去夜夜笙歌了?”
  她卻沒有笑,隻是拍了拍沙發示意我坐過去,“我是怕今晚有人要我做知心姐姐。”
  我鼻子一酸,知道自己白天的怪異已然引得她的懷疑。於是迎著她溫柔的目光,我坐在她的身邊,“那麽知心姐姐,你願意聽我的煩惱嗎?”
  我盡量平穩著自己的情緒,所以敘述的語速慢得象蝸牛。卻還是時不時地會失控,於是趕緊住嘴,拚命地眨著眼睛把羞恥的液體逼回身體裏後,才接著敘述。乙靜一言不發地聽著,沉默反倒是最好的鼓舞,我終於斷斷續續地說完了自己今天的經曆。
  “就像做夢一樣啊……”我苦笑著為自己的故事加了結束語,然後等待著乙靜的答話。
  乙靜卻什麽都沒有說。良久的靜默無語後,她幽幽地一聲歎息,伸手擁抱住我。
  沈豪的擁抱往往令我心跳加速,而乙靜的則正好相反,我焦躁的情緒漸漸寧靜了下來。
  乙靜說,“佳瞳,你想聽我說什麽呢?想讓我和你一起指責沈豪是因為同情而接近你,這一舉動是多麽地過分,或者是踐踏了你的自尊?……清醒點吧,佳瞳,就連你自己都不是這麽想的吧!”
  我在她的懷抱裏,不由地一顫。
  她繼續說著,“愛情在最開始的時候都有一個理由。但那也不過是個理由罷了,結果就是你們在一起了,那不就可以了嗎?你其實也根本不在乎沈豪是因為同情而愛上你的吧,你怕的是別的事情……因為你知道了你們愛情的根基是這麽薄弱,所以害怕對方有一天會離開你……”
  “不是的!”
  “是的!”乙靜冷靜地反駁著,“佳瞳,你要想清楚,沈豪不是個隨便的人,他既然喜歡了你,不論什麽理由,他是不會輕易地拋棄你的……去睡一覺吧,你的臉色太差了。”
  乙靜的話語就像催眠的咒語,我的眼皮開始沉重,頭疼欲裂。於是依言站起,搖搖晃晃地往臥室走去。
  我在乙靜的照料下終於安穩地睡在了床上。她熄了燈,在一片黑暗中我忽然又回想起她方才的話語,
  “害怕對方有一天會離開你……”
  我於是真的怕了,鴕鳥一般把頭蒙在了被子裏。
  ……
  第二天醒來時,第一眼就看見乙靜擔憂地站在床邊。她為我量了下體溫,然後甩著溫度計皺眉道,
  “果然是發燒了啊,要看醫生嗎?”
  我渾身難受,腦袋一陣陣暈眩。卻還是搖了搖頭,“不,休息休息就好。”
  乙靜點點頭,為我翻出了藥片,叫了粥的外賣。又幫我加了床被子,千叮嚀萬囑咐後才匆匆趕去了學校。
  我知道她出席率不穩定,又因為TOP GIRL的事情而成為輔導員的重點關照對象,所以不好再隨便曠課了。所以當她歉意地連連說,“我下了課就立馬回來看你。”,我反而被感動得無以為負。
  哐當一聲,門關上了。我依稀想象著乙靜匆忙的腳步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也不知昏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越發地燥熱,臉頰象被擱在了燒烤的鐵板上,被子重壓下的雙腿掙紮著想要呼吸新鮮空氣。骨頭也一陣陣發酸,但無論如何都疲憊地睜不開眼睛。
  興許是吃了藥,病反而發作得快了吧。我無奈地咬咬牙,熬過這一陣就好。
  其實,什麽事情不都是這樣嗎?
  迷迷糊糊地,仿佛陷在沒有時間的漩渦裏。
  似乎聽見有開門的聲音,心想這下好了,乙靜終於回來了。勉強地想要睜眼,視線有些模糊,聽力卻越發地清晰,一陣腳步聲向著我的臥室而來。
  那人悄悄地走進來了,停在了我的床邊。他伸手按在了我的額頭,他的手掌好涼好涼,又不似乙靜那般細膩,卻帶著令人可恥的懷念感。我不由地心神一蕩,這是在做夢嗎?
  手掌的主人似是俯下身查看我的狀況,溫熱的氣息佛麵而來。我於是趕緊直起身子,拚命睜大了眼睛望向他。輪廓有些模糊,卻分明就是他,是他。我不由地喃喃出聲道,
  “沈豪,你來了啊……我發燒了……好難受啊……”
  他卻什麽都沒有說,仿佛一出聲就會破碎了這迷人的夢境。他坐在了床邊,輕輕擁住我,把我的頭按在他懷裏。
  “沈豪……你來了啊,來了啊……”
  我淺錢地輕吟著,酸軟的手臂狠狠緊住他的腰。哪怕是夢也好啊,這麽甜美的夢我很久沒有做過了。
  雖然無比眷戀,卻始終扛不住,不爭氣的身子還是因為藥物作用而越來越昏沉了。抱著他的雙手無奈地漸漸垂軟,最後的記憶是他輕撫著我的頭發,象哄著孩子入睡一般。而這溫柔的動作越發讓我迅速地沉入夢境。
  ……
  再次醒來,睜眼,房間裏隻剩下清冷的空氣。我的額上頸裏都是密密的汗水,但身體不燙了。
  緩緩地坐起身,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果然是在做夢嗎?我失落地搖了搖頭,恥笑自己對他竟是如此地念念不忘。
  口幹舌燥,起身去廚房倒水喝。剛走了幾步,就聽見開門的聲音,是乙靜回來了。
  她見我起身,趕忙問我身體好多了沒?我笑著做了個大力士的動作也顯示自己的精神百倍,她這才安心,放下了手中的外賣盒子。
  “我叫了外賣的粥點,你多少吃一些吧。”乙靜說著,進廚房拿勺子。卻是忽然一聲驚訝,
  “佳瞳,你何時起床的?還生病著,怎麽就自己煮粥了?”
  “什麽?”我奇怪地跟進廚房,果然看見桌上放著一鍋煮好的白粥。手碰下鍋子,還熱得很。
  是他?真是他來過了?我沒有在做夢啊!
  隻見鍋子底下壓了張紙條,乙靜抽了出來,念道,
  “不要吃外賣,對病情不好。吃這個。”
  那熟悉的字體,幾乎要令我落淚。
  “沈豪來過了?”連乙靜都為之動容,感慨道,“我隻是發了消息給他,說你有些不舒服,讓他有空來看看你。”
  我點點頭,把手貼在溫熱的鍋子上。閉上眼,忽然無比炙熱地想念起他。
  ……
  乙靜獨自喝掉了外賣的粥點,她說沈豪想得真周到,兩個不會做飯的女人一起住,生病了肯定連口清淡的粥都吃不到。而外賣的粥點都多鹽多味精,實在不適合病人。
  我捧著粥碗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口中的熱粥順著食道一直暖到了心裏,頓時覺得病好了大半。粥煮得粘稠有加,我半閉著眼想象他站在廚房為我忙碌的樣子。想著想著,就好似他現在真的站在了我的麵前,轉身看著我,勾引我伸手去觸摸他微笑的臉。
  一瞬間,被思念衝昏了頭腦。我放下粥碗跌跌撞撞地跑進臥室,焦急地從包裏拿出手機。卻發現徹夜沒關的手機早就電力耗盡了,我正失落,乙靜及時把她的手機遞給了我。我連忙感激地接過,撥過去,卻是一句,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茫然地聽了好幾遍,才越發失落地掛上電話。乙靜安慰我,
  “他剛才回我消息時也提到今天有重要的考試。興許他現在就在考場裏了吧,遲些再打!”
  我僵硬地點頭。但心裏清楚,自己衝動的熱情已然被這番波折消磨了大半了。
  有時候,人就是不能太冷靜。越是衝動時做的決定越是接近自己的本能欲望。
  而現在,衝動象熄滅的煙花一般隻留下了一個絢麗的印記,殘餘了滿地的殘渣,我站在這片寂寥前,時間越久就越失去找他的勇氣。
  是的,越冷靜下來就思考得越多,越思考就越是懦弱。胡亂的思維宛如蜘蛛網般把我的腦子團團圍住,一分分地收攏。想得頭疼欲裂,想得擔驚受怕。想得連為手機充電的勇氣都沒有。
  終於疲倦得想找些別的事情分分心。於是順手拿起一本書,竟是那本要還卻沒有還的《快樂王子》。心下猛然一顫,再次翻開,卻有了不同的感受。
  合上書本後,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燕子聽從快樂王子的吩咐,銜著寶石飛到了我的屋子裏。我是一個貧寒的劇作家,正因為被寒冷困住了思維而寫不出賴以為生的劇本。我痛苦地用手捂住臉,再次抬頭,卻看見一顆美麗的藍寶石掉在枯萎的紫羅蘭上。
  “啊!”我高興地手舞足蹈,臉上浮現出自豪且幸福的光,“我開始受人欣賞了,這準是某個極其欽佩我的人送來的。現在我可以完成我的劇本了。”
  可是真相呢?
  真相卻是,這僅僅是快樂王子因為同情和憐憫而給予我的施舍。
  真相是,根本就沒有人欣賞我。
  真相是,我自欺欺人到幾乎要感動得落淚了。
  我醒來時眼眶瑟瑟的,心情卻出奇地愉悅,為自己忽然領悟了童話的另一麵而驕傲不已。沈豪喜歡這個故事,原來不是沒有道理的啊!隻是愚笨的我一直沒有領悟罷了。
  ……
  第二天是周六,我賴在公寓以養病為名遊手好閑了整整一天。清空了所有的想法,隻是呆呆地坐在陽台上看著日出月落。
  乙靜說我象個糟老太太,說我沒還沒有失戀就成這樣了,萬一真失戀,豈不是會速速跳樓了斷餘生?我聽著,嗬嗬一笑,竟真的探頭往陽台外張望了下,抬手把陽台的欄杆抹幹淨了。卻見乙靜臉色一白,趕緊拉住我。她冷凝著嘴角,那神情深深刺痛了我。
  是啊,謝佳瞳,自己心裏難受,幹嘛非得連累乙靜為你擔心呢?
  我於是在心裏大罵自己的不是,調動肌肉硬是扯出了笑臉,
  “髒了擦幹淨而已,真要想跳下去,我還擦什麽勁兒啊!”
  乙靜歎息,“你的問題出在沈豪身上,明天你們兩個自己好好解決吧!”
  “明天?”
  “明天周日,我們和沈豪班的聯誼旅行,你忘了?”乙靜唬著臉。
  “沒忘,”我縮了縮脖子,事到臨頭還是怯懦,“可我根本沒有交那一百五十塊啊!”
  “你是沒交。交錢的那幾天,你光顧著和沈豪折騰了。是沈豪幫你交了的。”
  “啊?”我不由地大聲。
  “確切地說,是昨天早上我告訴他你生病時提及的,沈豪就拜托我先幫你墊付了。他說他想見見你,有些話非得對你說清楚了。打你手機卻一直關機,想著你大概還生他的氣。”
  我想起至今沒有充電的手機,又是微笑,“所以你就幫我墊付了?嗬嗬……你怎麽知道我一定肯去呢?”
  “得了吧你!”乙靜卻陡然生氣了,“你要是不去,現在我就幹脆把你從這裏丟下去!”
  乙靜說得決裂,隨即一把拉起我,推著我進臥室,
  “好了好了,你快去收拾下明天要帶的東西吧。明天上午在校門口集合……啊,順便把一百五十塊還我……”
  最後一句話不禁讓我發笑。但下一秒鍾卻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梁大宛,他欠我一千多的酒錢還不知在哪裏飄蕩著呢。
  ……
  想到明天被迫地要見到他,還是眾目睽睽之下,我不禁徹夜失眠。
  彎彎曾翹著手指向我保證,不會輕易外泄沈豪的身份和我倆的情侶關係。這一點多少令我安心,但隨即又立刻慌張了起來。沈豪原本就長得帥氣,去參加旅行的大都是心懷不軌的單身女孩兒,大家不知情地一來二去,沈豪豈不是身陷百花叢中了?
  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從芊芊到路過的陌生少女,哪一次不是狠狠耗得我得了內傷?更何況我們現在吵架了,而那天甩門離去的人還是我……
  我輾轉難眠,待到第二天上午被乙靜迷糊地推醒,幾乎無顏麵對她紅彤彤水潤潤的蘋果臉。
  “我昨天用了麵膜,又早睡了!話說佳瞳,你昨天是扣著老鼠屎睡的嗎?”
  她話說得犀利,不過也精準地描述了我蔬菜色的臉。我無心和她多說,隨便吃了些東西後就躲在房間裏不斷地擦著粉底。但由內而外的臉色,是什麽化妝品是遮蓋不住的。
  當白雪公主和土撥鼠匆匆趕到校門口時,人已經差不多到齊了。
  彎彎抱怨著為何這麽晚才到?乙靜笑著解釋,而我站在她身邊,已然從男生的隊伍裏聽見一陣陣驚豔的讚美聲了。我裝作和同學聊天,不經意地掃視了幾眼。發現來參加旅行的男生幾乎全是沈豪班的,他們互相簇擁在一起,彼此交頭接耳似是對到場的女孩們評頭論足。
  我不敢過細地觀察,卻隻是匆匆一瞥,就瞬間對上一絲灼灼的視線。
  我知道是他,於是下意識地驚慌失措,身子竟往乙靜的背後挪了挪。但即使背對著,依舊可以真切地感受到,竟覺得如芒刺在背。所幸彎彎終於大呼一句,
  “同學們,趕緊上車吧。”
  眾人魚貫地上了旅遊大巴。
  ……
  男生們出於初識的禮貌,謙讓女生們先上車。我低垂著頭故作鎮靜地經過他身邊,緊緊地拉著乙靜的手。乙靜明白我的意思,也遷就了,自然而然地和我坐一起。男生接著上車,我這才注意到沈豪和大柱在一起。似是沈豪也事先囑咐過,大柱並沒有向我招呼。而沈豪看了我和乙靜一眼,拉著大柱毫不猶豫地坐在了我前排的位子上。
  一旁的彎彎見了,賊笑著向我翹著大拇指。可不知情的她哪裏能體會,這一舉動是幾乎要令我的心髒停跳啊。乙靜也在身邊輕輕地笑了,笑得我心煩意亂,幹脆閉了眼睛睡起了大覺。
  顛簸了下,車子發動了。眾人的心情也隨著車速的加快而越發愉悅。彎彎站到前排興致高昂地做著介紹和組織趣味活動。我的眼皮抬了抬,看見前排高過椅背的大半個黑腦袋。
  沈豪似乎正側頭欣賞窗外的風景,又或是透過縫隙悄悄地觀察他身後的我?我不得而知,不禁癡癡地看著他半個後腦勺。
  昨晚才剛為手機充了電,今早起得匆忙,忘記開機。而如今癡看著他,不由地想到沉寂了兩日的手機,連忙開機了。卻令我驚訝,隻隔了一會兒便有密集的短信鈴聲層層疊疊地轟炸而來。一條尚未提示完,又一條進來了。
  滿滿一個屏幕,發信人都是沈豪。
  這密集的短信鈴聲有些引人側目了,不少好奇的眼光投向我,連他的腦袋也轉過了曖昧的角度,頓了頓,才緩緩地回過去。
  我連忙翻看起短信,
  “你沒開機?回我電話好嗎?”
  “佳瞳,我們好好談談,回我電話。”
  “你還在生氣?你都說了我們彼此都有錯,為什麽你總是一個人躲起來生氣?”
  “回我電話!”
  “你說讓我們彼此冷靜一下,可你沒說過可以互不理睬!”
  “佳瞳,回我電話,我沒辦法冷靜……”
  這些短信都是在我們吵架的那天晚上發送的。我看得心軟如棉,忍不住地想立刻回複他,即使他就在我前麵。
  卻是忽然一陣躁動,車廂裏的氣氛陡然沸沸揚揚。連乙靜都興奮地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正有什麽有趣的事情上演著。
  我連忙合上手機,仔細聽彎彎在導遊座上的侃侃而談,
  “別害羞啊,大家在校門口也互相照麵過了,同一車廂坐了也有快一小時了。難道互相都沒什麽感覺嗎?不可能吧,一段段寂寞的心跳聲們我可是都聽得清清楚楚喲!……別扭捏了,在坐的大部分都是單身,對誰有興趣的現在可以向紅娘彎彎免費谘詢喲!”
  大家於是笑得花枝亂顫。按說這種問題雖不好意思當麵明講,但是用作炒熱氣氛,效果卻是十足的。彎彎當然也知道不會有誰好意思站出來表白,於是接著又說,
  “這樣吧,玩個投票遊戲!大家都拿出一張紙片,寫車裏的座位號,選出本車的帥哥美女NO。1!也不當真,漫漫旅途,算個消遣吧!”
  這麽一建議,大家也都紛紛響應。於是各自長頸鹿似地仰高了脖子四處觀察座位號,又趴在膝蓋上神神秘秘地寫了起來。期間穿插了幾下女生嬌羞的打鬧聲,男生賊賊的壞笑聲後,彎彎收齊了選票,開始統計。
  卻不需多少時間,彎彎看著統計的結果苦苦一笑,
  “唉,果然不出我所料!這結果也太一邊倒了吧,沒懸念,沒懸念!比TOP GIRL那會兒還要沒懸念……NO。1女生,座位號18,乙靜!NO。1男生,座位號13,沈豪!”
  彎彎剛宣布完,立刻就有些許竊竊的聲音在四下響起。
  有男生的聲音,“原來那就是乙靜啊,他們學校選美比賽的風雲人物!”
  也有女生的聲音,甚至就在我的身後,直直地灌進我的耳朵,“原來他叫沈豪啊……怎麽,你也選他了?……”
  我聽得不舒服,雖然是自己班的同學,此刻卻也恨不得找個蘋果把她的嘴堵嚴實了。倒是乙靜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讓我寬慰了不少。忽然又聽見彎彎嗬嗬地笑,大聲道,
  “這些選了乙靜和沈豪的同學們,還是請你們多關注下其他的帥哥美女們吧!他們倆啊,都是名花有主的喲!”
  此言一出,立刻引出不少失落的長籲短歎。尤其是我身後那位某某人,竟不自覺地出聲道,
  “有女朋友了?”
  她的聲音稍顯大了些,引得彎彎一陣發笑。彎彎捧著肚子,忽然就賊溜溜地把矛頭對準了沈豪,
  “啊呀呀,有人不甘心呢!沈豪,要在大夥兒麵前表明下自己的忠心嗎?”
  於是眾人的目光‘嗖——’得一下集中到了他身上。當然也包括我的,期待而又不敢期待的目光。
  一陣沉靜之後,聽見他似乎輕輕地笑了。是一絲帶著無可奈何的苦笑,他清朗的聲音在眾人的期待中響起,
  “若是早些遇到各位美女就好了。隻可惜,我已經被某個家夥死死地套牢了。”
  眾人頓時一陣哄笑,還夾雜著不少女生隱隱的惋惜。我卻陡然鬆下一口氣,隨即再次感覺他的視線不知從何處柔柔地投向了我。
  ……
  大夥兒鬧鬧哄哄,嚷著既然選都選出來了,不如讓乙靜和沈豪情歌對唱一曲以留紀念?這本是個玩笑的建議,乙靜卻因為顧及著我而麵露難色,沈豪也隱忍著沒有答話。幸好此刻車子停在了加油站前,司機樂嗬嗬地回頭,
  “暫停下,下車吃午飯。”
  這麽一提醒,大夥兒才驚覺肚子早已空空。於是魚貫地下了車,在司機的指引下進了旅行社事先預定的飯店。
  吃飯分了兩桌,尚還羞澀的男女生們自然分開了各自吃,也安靜了不少。
  倒是身邊的乙靜吃慣了大魚大肉,麵對青菜豆腐有些食不知味。遙遙見了隔壁有家超市,就硬著拖著還半飽的我離了飯桌,去超市覓食。
  我無奈地陪了她過去,走進了才知是個土特產超市,賣些真空包裝的土產零嘴。隻是價格略微高了些,店大人少,將近十個店員幾乎將我們團團圍住。我頓時渾身不自在,乙靜卻儼然受慣了眾星捧月的招待,悠然地挑選起來。
  我嗬嗬一笑,“空調太熱,我出去等你。”說完,就殺出重圍逃到門外了。
  在門口站了五分多鍾,店內的乙靜依舊買得不亦樂乎。我無奈地笑笑,敢情山珍海味吃多了,對土家小產特別好奇嗎?遙遙望著飯店裏,大部分同學還在飯桌邊吃著。我被一陣涼風吹得有些搖晃,正想著幹脆去車裏等算了!卻是剛一轉身,就突然陷在了一片陰影裏。
  啊,風怎麽忽然停了?我愣了半晌才明白,原來是因為他擋在了我的麵前。
  原本遲鈍的五官於是變得敏感異常,捕捉到熟悉的氣息,於是臉驀地就燒紅了。竟似是比被他初次表白時更要紅得透徹。慌亂得不敢抬頭,卻也莫名地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正低垂了頭凝神看我。
  我們僵持了一會兒,他才歎息道,
  “你別這麽緊張,我又不是要打劫。”
  我楞愣地點點頭,又覺得不對勁,卻也說不出什麽。
  他又說,“病好了嗎?”
  我這才想起要道謝,“已經好了。謝謝你的白粥。”
  他笑了,“我會煮粥,在你心裏會加分嗎?”
  我緊了緊拳頭,終究鼓起勇氣抬起頭。想要告訴他不會了,因為你在我心裏已經是滿分了。湧動的溫情卻還未來得及脫口而出,卻瞬間被一陣愉悅的嗓音扼殺得幹幹淨淨,
  “佳瞳快幫我接著,我買了好多,上車一起吃,好便宜啊……”
  我陡然泄氣,無奈地看著乙靜提著幾個塑料袋興高采烈地走出來。她晃悠了幾步,終於瞧見我和沈豪象兩根木樁子似的站成一線,不由地一驚。隨即慌張地想要退回店裏,卻已是來不及。
  “這個……你們慢談,我再去買點……”乙靜尷尬地退後,但被沈豪叫住。
  “不用了,其實有的是機會。”他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下,回頭看著其他人紛紛從飯店裏出來,也就轉身回到男生群裏去了。
  我幫乙靜提著袋子上了車。乙靜忍不住好奇地問,
  “怎麽,和好了沒?”
  我惋惜地搖了搖頭,卻怎麽抑製不住唇邊的笑意,問道,
  “乙靜,你家的法拉利男不會煮粥吧!”
  乙靜聽了,愣了下,隨即咯咯大笑著伸拳頭捶我。
  ……
  於此,這次的旅行忽然變得五彩斑斕了。連窗外的風景都宛如被重新刷上了綠漆,滿目蒼翠,沁人心脾。車子顛簸了下,前麵的黑腦袋也跟著晃了晃,我不由覺得可愛。真想伸手去搔搔他的頭發。
  車程久了,車廂漸漸陷入安靜。彎彎幹脆從導遊座上下來,打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休息。她路過我的身邊,笑吟吟又神秘兮兮地拉住我,
  “佳瞳,你知道嗎?剛才玩投票選美時,有一張選票的NO.1女生,選的是你喲!”
  我心一蕩,不由地又偷看向沈豪。卻還是嘴硬,“什麽啊,就一張?”
  被彎彎白了一眼,“還不知足?工工整整的三個字‘謝佳瞳’,真是羨慕死我了!”
  說完,咯咯笑著走開了。
  彎彎笑著走開後,又輪到我身邊的乙靜神神叨叨地怪笑。我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了,也明白已經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我不想再繞圈子了,不想再躲躲藏藏,理智和情感彼此拔河互相折磨。
  我的確很在乎沈豪接近我的理由,但想得透徹,我更受不了他因為我的‘在乎’而疏遠我,甚至離開我。
  乙靜說得沒錯,我害怕的根本就是我們根基薄弱的愛情最終會是無果。
  但這麽害怕又有什麽用呢?如果我隻是一味地躲閃和自憐自哀,那根本隻會加速消耗我和他之間的感情。
  乙靜告誡過我,“相愛的兩人最要不得互相折磨。再是兩情相悅也抵不過言語的尖銳和刻意的冷漠。”
  她那時說完,眼神定定地看著我,直把我看出一汪淚水。我羞愧難當。
  其實心裏早就明白,我愛他,我想和他繼續幸福下去,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實。其他的一切都並不重要。
  也其實心裏早就明白,就算乙靜不逼著要把我丟下樓去,我也會來參加這次旅行的。
  我和沈豪都在等一個機會罷了。
  ……
  車開到風景區時,正是下午陽光最明媚的時分。
  大家興致勃勃地下了車,看見遠遠近近的青山綠水都高興得沒了風度。當地導遊迎了上來,見了喜形於色的我們也隻是習慣地微微一笑,領著我們先去賓館放行李。
  我們住的賓館乍一看樸素了些,但是依山傍水也別有趣味。我和乙靜兩人分了一間房,開了窗就能瞧見青翠的山嶺和隱隱綽綽的小溪,狠狠一個深呼吸,連空氣都是甜的。
  今天原本的旅行安排是品嚐特色農家菜後,觀賞當地民俗歌舞表演。但大家對歌舞的興趣都很寡淡,而彎彎也早有自己的打算。不知到哪裏去勘探了一番後,她瞧準了翠林和溪流邊的一大塊空地,和導遊商量著能不能搞個篝火晚會。導遊自然同意,算起來張羅個篝火晚會的成本似乎還比歌舞表演要更低一些,他二話沒說就去籌備了。
  趁著他去準備篝火的空隙,我們去了附近的農家莊園,看看雞鴨牛羊,然後品了農家菜。所幸這桌子飯菜總算是合了乙靜的口味,土雞鮮美,野菜爽口,乙靜頻頻舉筷子,還笑說讓法拉利男以後開車領她來吃。
  我們回到賓館後,導遊就通知彎彎篝火準備好了。彎彎興奮地和導遊先行去了溪邊,吩咐我們回房休息下,到時間了再去溪邊集合。眾女都心領神會,這兩天的旅行,今夜的聯誼晚會才是重中之重,自然也都先回房間補個妝換套衣服。
  畢竟是雙十年華的爭豔少女,就算是心無旁騖的乙靜此刻也嚷嚷著要補個粉。我嘲笑她,
  “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啊。”
  她反問,“那你在幹嘛呀?”
  我也跟著笑,拿起化妝包進了衛生間。
  兩個女人折騰來折騰去,不知不覺快到集合時間了。好不容易兩人容光煥發地出了門,剛出賓館,我一拍腦門想起]竟忘了帶手機!於是叫乙靜先行過去,我匆忙地回了房間取手機。待到氣急敗壞地鎖好了門又往外跑,卻是砰——地一聲撞上了一個人。
  這一下撞得結結實實,整個臉往對方的胸口狠狠砸去,把白花花的粉底都蹭他衣服上了。我尷尬地抬頭一看,那人竟是大柱。大柱也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嗬嗬笑著拍了拍衣服上的白粉,
  “幸好幫你蹭掉了點,否則沈豪萬一親了你,豈不是吃了滿嘴灰?”
  我臉一紅,“沈豪呢?”
  “我磨蹭,他先過去了。不過他要是知道你也這麽磨蹭,興許就留下來陪你了。”
  我有些羞澀,趕緊催促道,“我們也快些過去吧。”
  ……
  算起來溪流離賓館並不遠,此刻我已經能聽見潺潺的聲音。但這段路走起來卻也費勁,盡是些高雅卻不好走的青石板,想快也快不起來。我穿了雙高根靴子,更是走不快。大柱的運動鞋倒是腳下生風,不過走了幾步又回過來,體貼地陪著我慢慢走。
  我感激一笑,問他,“沈豪囑咐過你,不要公開我和他的關係?”
  “恩,他說你大概會介意。你介意什麽呢?”
  我說不出來,但的確會介意。
  大柱等不到我的回答,也就不再說話了。倒讓我有些尷尬,努力想要再找些話題。卻是不知怎麽的,我貿貿然地竟問了句,
  “最近,大宛他還好嗎?”
  “他啊,”大柱沒有多心,隻是忽然換上了一臉無奈,“都快被處分了,怎麽會好?”
  “處分?”我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是啊!”大柱愕然,“沈豪沒和你提嗎?他和芊芊徹底完蛋,人家芊芊現在天天都有專車接送,雖然是部QQ,但怎麽也比大宛的自行車強。他酗酒酗到考試都不參加,教授給他機會補考,他還出言不遜。整天酒氣衝天,誰勸也聽不進,現在大概要被處分了吧。”
  這個傻瓜啊!我不禁難過地搖頭,不是說好了要解脫的嗎?他這究竟是在幹什麽呀!
  即使已經離開他,但我終究無法做到徹底的鐵石心腸。又聽大柱隨口地感歎了幾句他最近的自暴自棄,心情不由地低沉了下去。
  “哎,隨便他去吧。”我幽歎了一句示意大柱別再說下去了。又往前走了幾步,腳上卻不如嘴巴那般灑脫,竟被石板絆了一下,險些摔倒。
  幸好及時被扶住了,我感激地抬頭一笑,
  “謝了,大……”卻愕然地發現,竟是沈豪冷著臉拉住了我的手臂。
  ……
  突如其來,我不由地渾身一僵。倒是大柱不疑有他,笑道,
  “沈豪啊,你走得夠慢的喲!”
  沈豪卻隻是平靜地回答,“我早就到篝火那兒了,見這家夥還沒來,就返回來看看。”
  “原來如此!”大柱笑得曖昧,不住地竊竊瞟著我,“那我先過去了,你們也快些跟上啊。”說完,一溜煙兒地先行跑遠了。
  於是隻剩下了我和沈豪,彼此情緒複雜地看著對方。他的手依舊緊緊扣著我的手腕,我借力站穩了身子,他卻始終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扣得越發地緊,緊到我不由皺眉地請求道,
  “……可以放開了嗎,有點疼了……”
  他頓了頓,才終於鬆開了。隻是一雙欲言又止的眼睛依舊死死地鎖定我,冷凝的嘴角繃成一線。
  我心虛地垂下頭,心慌意亂地琢磨著他剛才到底聽見了多少?又認命地感歎著他究竟是安裝了何等精明的探測器?我隻是隨意地提及了那個人,卻毫無例外地一次次都被他抓到。
  天地良心啊,我真的隻是出於擔心舊同學的心情擔心著大宛!為什麽他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他心裏對我的結,難道就永遠地這麽糾葛下去嗎?
  我不甘心地猛然抬頭,勇氣卻還未衝到舌頭,就突然被遠遠的一聲呼喚打斷了。彎彎站在十米開外的地方賊笑著向我們招手,
  “別親親我我了,篝火晚會開始了喲。”
  沈豪於是背過身,目光順著彎彎望去,果真見遠處隱隱升起了一團橘紅色的火光,瞬間溫暖了清冷的樹林。他沒有再回過身看我,隻是凝視著那團篝火許久,忽然丟下我,一個人走去了。
  我的心沉到穀底。勇敢的衝動被他的冷漠消磨殆盡,甚至一時間挪不動腳步,連跟上他的勇氣都沒有。
  磨磨蹭蹭地到了溪邊,見到一張張笑顏在火光的映照下都顯得有些魑魅魍魎了。沈豪目無表情地徑直坐到了大柱的身邊。我失落地張望了下,才終於在人群中看見微笑招手的乙靜。
  “你好慢啊!”乙靜抱怨,“剛才點起篝火的一瞬間實在是太美了!”
  我勉強地笑了笑,“有多美?”
  她的目光忽然暗淡了下,“美到都讓我可惜了,良辰美景啊,我家親愛的怎麽就不在我身邊呢?”
  乙靜的話觸動到我,我的目光不由地越過篝火向著他望去,他的臉卻被藏在篝火斑斕的陰影裏,分辨不清。我經不住,原本就濕潤的眼眶在篝火熱氣的渲染下更是盈盈。
  明明中午的時候已經那麽甜蜜了啊,為什麽下一個瞬間又成了這樣呢?我和他,究竟能不能順利地和好呢?
  我抱膝沉浸在自己百轉千回的思緒中,越是想就越是心灰意冷。直到人群爆發出一陣陣喧鬧才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眼前,隻見彎彎的手裏不斷搖晃著一朵山間野花,她站在中央興高采烈地宣布著,
  “擊鼓傳花的遊戲大家都玩過吧,但是今天的規則稍有改動喲!最後花停留在誰的手裏,誰就要被罰喝啤酒!”
  眾女聽了,紛紛提出抗議,說自己不會喝酒。而彎彎也不惱,反倒是一臉早有預料的壞笑,繼續說道,
  “那就這樣!若是女生要被罰喝啤酒,哪個心疼她的男生可以挺身而出喲!或者這個女生可以求助於一個男生代替她喝酒,這總可以了吧!”
  附加了這麽一個條件,這遊戲的目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得不佩服彎彎在這方麵的策劃天分,隻見身邊的女孩兒忽地就個個嬌羞無限了,埋怨著,“這是什麽奇怪的規則呀?”卻是邊說邊笑,一張張緋紅的臉都跟刷了豬油烤過了一般。
  無人反對,遊戲很快就開始了。
  彎彎置身事外,撿了根木棍試著敲擊了下石板,效果擲地有聲很是不錯。於是又一聲重重的聲響,野花傳到了眾女的手中。緊接著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聲響,眾女隨即尖叫著傳遞起野花來。
  這朵可憐的野花於是兜兜轉轉。眾女對它似是又恨又愛,狀似把它當成燙手山芋,但丟給別人時又仿佛含著隱隱不舍。野花在眾女之間慢吞吞地傳完了,傳到男生們的手裏。但敲擊聲卻始終沒停,過了一會兒又傳回了女生的手裏。
  遞到我手裏時,我不禁也有些浮想聯翩。但奈何敲打聲依舊虎虎生威,我也就無奈地丟給乙靜,乙靜又趕緊丟出去。這麽傳了兩三人,居然突然停住了!
  聲音啞然而止,大家一時都還反應不過來。隻見拿到花的是我們班一個羞愧而可愛的女生,她也糊塗了一會兒,才突然臉色一炸。仿佛慌張多過驚喜,她支支吾吾道,
  “我?我不會喝酒啊!”
  彎彎卻哈哈地笑開了,放下木棍,
  “說好的規則,不可以耍賴喲。”說完,變戲法兒似地拿出一罐啤酒塞到她的懷裏,“一口喝幹淨了,不可以剩下喲。”
  女生聽了,更是尷尬,臉紅彤彤得竟越發顯得可愛。她無奈地拉開環蓋,猶豫片刻後猛地一閉眼,正打算悶頭喝,卻被彎彎及時拉住了。
  彎彎的神色此刻倒比她更顯得無奈,“你,你不會喝酒,這一罐下去怎麽得了?”
  女生聽了,尚還不明白她的意圖,隻是不知所措地看著彎彎。
  彎彎於是搖著頭笑了。她的目光忽然有意無意地瞟向了男生群裏,大聲喊道,“哪個憐香惜玉的?現在可以挺身而出了!”
  女生聽著,不禁羞澀難當,她趕緊示意自己可以試著喝喝看。卻是話音剛落,真的就有個男生孤注一擲地站了出來,莽撞地衝到了女生的麵前,一把奪過了啤酒罐子!女生被嚇了一跳,空了的雙手好半天還高高地舉著。她愣愣地看著麵前同樣臉紅萬分的男生,半晌才似是明白了這究竟是什麽狀況。
  我也算是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見彎彎如釋重負地微笑,隨即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
  “兄弟,總算站出來了啊!”
  這才恍然大悟,彎彎是早有預謀要幫忙撮合啊。
  那男生於是豪邁地一仰頭,一罐啤酒瞬間被幹掉了一半。他休息了下再接再厲,卻一下子岔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女生不由有些心疼,男生卻硬是充英雄,表情一憋,硬是要一口氣喝幹淨。但他顯然也不是個能喝的人,啤酒一直沿著他的嘴巴噴泉似地漏著。他的哥們兒倒是趁機起哄,在他背後陰陽怪氣地吆喝,
  “喲,別逞強了!這麽個不要命的喝法,你當你自己是梁大宛嗎?”
  此話一出,立刻引起了一片諷刺的笑聲。我不禁皺眉,目光下意識地追著說話的男生看去。卻是冷不丁地半路被沈豪的目光劫住了。
  四目相對的瞬間,我心神一顫,眾人再怎麽喧鬧我都聽不見了,仿佛被魔法定格。
  他隔著篝火把冰一樣的目光送到我的麵前,我不禁覺得冷,卻勉強要求自己問心無愧地迎上他的視線。我不能退縮啊,因為此刻的我如果退卻了,他定會更加懷疑並失望。
  但是心情卻因為他的神情而越發恍惚。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眼神象是被油覆蓋的沸水,看 似平靜卻令深深我不安,甚至恐慌。良久,他眨了眨眼睛,突然生澀地把目光挪開了。卻是最後流露的一絲絲哀傷,陡然間讓我心酸不已。
  我受不了他猜忌的目光,因為自問此時的我是問心無愧的!
  反倒是自己心冷地明白,他原來始終都不相信那天我對他說的話啊。
  那天我告訴他,現在的我已經不愛梁大宛了,我愛的是他。他果然不相信呢……
  念及這點,我不禁悲從中來。原來並不是我一個人釋懷了就可以。還有他。
  我們兩人對於彼此的心結,究竟何時才能徹底解開啊?
  我深深陷在自己胡亂的思緒中,忽而迷離忽而一片空白。目之所及也隻看得見他,隻看著他一個人,看著他忽然隨著喧鬧的眾人站了起來。他們起身後,三三兩兩地互相錯開了。有人往左邊走,有人往右邊走。
  正當我疑惑著他們究竟在幹什麽?是彎彎的一聲大叫把我從心神恍惚中拉回到現實,
  “佳瞳,你發什麽呆呀?沒聽見我剛才說的嗎?你也快點選擇吧!”
  “什麽?”我驀地清醒,這才意識到擊鼓傳花的遊戲早就結束了。而現在又是彎彎策劃的另一個節目,眾人正聽從彎彎的指揮而分為兩派。
  可憐我方才為情所困,全然沒有聽見彎彎的遊戲規則。於是尷尬地迅速起身,卻發現身邊的乙靜不知何時走開了。剩下孤零零的我頓時不知所措,隻得紅著臉問,
  “我剛才走神了,是根據什麽來分的?”
  “根據是不是名花有主啊!單身與否要分開站,方便我安排接下來的遊戲啦……”
  彎彎翹著嘴,顯然對我的走神很不滿意。我於是趕緊低頭道歉,想趁著她的牢騷還沒開始趕緊站到自己該站的地方。
  此刻的眾人已經都站得差不多了,一雙雙不耐煩的眼睛紛紛瞅著我,更是讓我緊張得一時分不清東南西北。隻是瞧見了彎彎站在左邊,而彎彎是單身的,那我自然應該站到右邊的人群裏咯。這麽一分析,我趕緊就垂著頭往右邊猛跑。卻不料剛跑了幾步路,手腕陡然被人從身後狠狠扣住了。
  我吃痛,不由茫然地回過頭,發現竟然是滿麵怒氣的沈豪緊緊抓住了我。
  “沈……豪……”
  我詫異地輕聲呢喃著。他憤怒得幾乎要噴火的表情是現在的我所無法理解的。我究竟又做錯什麽了?值得他如此氣憤得竟衝出人群蠻狠地拉住了我?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我的意識一片空白,象台舊電視被砸出了一屏幕的白雪花。而人群在沉默了片刻後,隨即竊語聲四下而起。無數雙詫異又帶著鄙夷的目光探照燈似地粘在了我的身上,那些目光的主人們則互相交頭接耳著,嘴唇不懷好意地蠕動。
  我驚慌了,這突如其來的場景讓我心悸不已。手腕上持續地傳來微微的疼痛感,沈豪看我的眼神依舊莫名地憤怒異常。我禁不住,幾乎要輕聲地懇求他,
  “沈豪,先放開好嗎?”
  他不說話,也沒有絲毫放開的意思。所幸在眾人的目光幾乎要我蒸熟之前,他總算是動了,硬是拽著我走到了左邊的隊伍。
  “等等……”我驚疑著。而沈豪把我拉到了左邊的人群後就立刻鬆開了我,然後漠然丟下我站得遠遠的。他冷著嘴角,見眾人依舊好奇地看著他,他才不鹹不淡地解釋了句,
  “她站錯地方了,我隻是拉她回來而已。”也不顧是不是越描越黑,他說完便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臉色,獨自別過頭去了。
  我總算隱隱明白了狀況。看見對麵的隊伍中,單身的大柱正無奈地朝我揮手。而在我的身邊站著的,正是方才由於擊鼓傳花而撮合成功的一對兒。可是彎彎呢?如果這邊是名花有主的隊伍,彎彎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我陡然又想明白了,瞠目結舌地看著彎彎正靠著一個高大的男生朝我微笑。乙靜從人群後擠到我身邊,一邊合上手機一邊說道,
  “你這家夥兒秀逗了嗎?怎麽悶頭就往單身的隊伍裏跑啊!你看你把沈豪氣得!”
  我有些委屈,“還不是因為彎彎……”
  乙靜立刻就明白了,她無奈地搖頭,“剛才玩遊戲的時候他們就公開了啊,你這家夥走神走到西伯利亞了嗎?”
  我自覺得無辜,但又無從辯解。彎彎趕緊拍了拍手分散眾人的注意力,大聲吆喝著示意大家開始新的遊戲。於是大夥兒紛紛動了起來,卻依舊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追隨著我。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沈豪。
  接下來的遊戲,我意興闌珊。所幸也都是針對單身者的遊戲,名花有主的人可以自行選擇參加與否。
  我自然就拉著乙靜坐到一邊,卻是屁股還沒坐熱乎,耳邊就被此起彼伏的私語聲充斥了,
  “不會吧,沈豪的女朋友是謝佳瞳?”
  “搞什麽啊!那幹嘛兩個人還裝不認識?車上還玩表白,沒勁!”
  “我還是不相信!是乙靜也就算了,怎麽會是佳瞳?”
  “是啊,新校園不可思議嗎?”
  若是擱從前,這些閑言碎語定會令我自卑難過好半天。但此時的我卻毫不在乎,任由她們說著帶刺的話,任由她們臭著臉看我。我統統不在乎,因為一顆心被沈豪完完全全地占據著。我凝神地看著不遠處的沈豪,他也沒有參加遊戲,被幾個男生叫到一旁聊天。
  但見幾個男生個個神色驚奇,還時不時地向我投來詫異而欽佩的目光。沈豪被他們問得輕輕笑起,搖了搖頭,不知正說著什麽無奈的話語。
  我恨不得立刻長了對順風耳,想知道他究竟在朋友麵前如何解釋自己的女朋友竟是如此一位凡夫俗子?
  抱歉了,沈豪,沒能長得漂亮些為你賺點麵子。
  我禁不住地難受,歎息著靠在乙靜的身上。
  良久後,見他們慢慢不說話了。幾個男生饒有興趣地看著正在遊戲的那群人,而沈豪則幽幽地看著我,那目光直看得我不能自拔。
  我們就這樣,彼此隔著其實並不遙遠的距離默默對視。卻是久久,誰都沒有踏出關鍵的一步。
  就這樣了嗎?難道今晚就隻是這樣了嗎?
  我瑟縮著肩膀哀歎,但忽然聽見彎彎輕呼了一聲,
  “啊,篝火都快滅了,柴火不夠用啦?”
  她這麽一提,我才注意到篝火已然奄奄一息,順便也陡然感到了絲絲涼意。卻是眾人還未反應,沈豪第一個猛地站了起來,朗聲道,
  “我去樹林那邊拾點柴。”
  也不等彎彎點頭,他徑直走到我的麵前,一把拉起了尚還懵懂的我,冷冷道,
  “你過來,幫我。”
  說完,就硬是拽著我往樹林方向去了。
  ……
  我踉蹌地跟著他走出了好遠,才隱約聽見身後的彎彎大聲叫道,
  “山路崎嶇,你們倆要注意安全。”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苦笑了,想著這下子唐突地和沈豪雙雙出走,不知眾人在背地裏又會議論紛紛成什麽樣呢?想回頭張望下,腳步稍稍停頓,就立刻被沈豪更加蠻狠地拖著往林子深處走去。我被拽得疼了,但眼前隱隱怒火的他令我輕易不敢說什麽,隻得順從地盡力跟隨著,恍然間也不知究竟走出了多遠。
  一路吃力地被他拽著走,泥路的兩旁滿是長長短短的樹枝。我幾次三番地想要提醒他停下來撿一些,但他卻越走越疾,絲毫不給我說話的機會。我無奈地放棄了,其實心裏也明白,他也隻不過是為了尋找一個機會。一個我們可以單獨說話的機會罷了。
  終於,走到了完全聽不見溪邊人群喧鬧的地方。連頭頂的一片天空都被密密的樹杈遮蓋得斑斕。寂靜之餘,隻聽見一些奇怪的鳥叫,和我們兩人急促的呼吸。
  他這才停下了步子,鬆開手,轉過身定定地看著我。那雙在昏暗中熠熠的眼眸陡然讓我心顫,我竟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沈豪,我們似乎走得太遠了點。待會回不去了怎麽辦?”
  “回去?”他冷笑了聲,“在問題解決之前,休想回去。”
  他清冷的聲音徘徊在密林裏,卻莫名令我握緊了拳頭,“是啊,問題解決之前,我也絕不回去。”
  我的回答似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挑高了眉毛,一步步向我逼近著。
  我不由心驚,又隱隱含著期待。但在他的迫近下仍然不自覺地往後又退了半步。而正是這半步,讓我瞬間摔得天昏地暗。
  一陣劇烈的痛,等我好半天回過神誌,才發現自己是跌下了山地裏的一個斷層,落在下方的一大片平地上。我竭力地仰頭,斷層約莫有兩米多高。而沈豪正趴在斷層的上方切切地看著我。他變了神色,驚慌和擔憂頓時刻滿了他整張臉。
  “佳瞳,你沒事吧!”他焦急地喊。
  “我還好。”我回答他,想要動下身子卻又是一陣劇烈的痛,“隻是,似乎腳扭到了。”
  “你……”他似是咬著嘴唇不再說話。隨即立刻順著斷層上的枯枝藤蔓滑下來。卻並不順利,著陸時也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但他起身,毫不猶豫地跑向我,
  “讓我看看你的腳。”
  說著他脫去我的鞋子撩高褲管,借著微薄的月光查看起來。他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疼得閉了眼。他卻鬆了一口氣,
  “還好,隻是扭傷。”
  “還好?”我苦著臉穿上鞋子,“這下怎麽辦?”
  他嚅囁著嘴唇,良久才無可奈何地歎息道,“這……我們還是先想辦法回去吧。你帶手機了嗎?”
  “沒有。”
  “我也是,算了……這個斷層太高,我帶著你就上不去,我們從下麵走走看能回去嗎。”
  他說完,伸手拭去我臉上沾染的塵土。隨即輕手輕腳地扶起我,卻忽然猛地發力,把我背在了背上!身子在半空一蕩,我不由地臉紅心跳。甚至瞬間都忘記了腳踝上的苦楚,隻惦記著此刻的我是和他緊緊挨在一起。靠得太近了,身體曖昧地貼合。卻是在承受我重量的瞬間,他竟不自覺地咳嗽了一聲後,才邁開了步子。
  “幹嘛?我很重嗎?”我羞澀且不滿地問。
  “還好吧……”他卻走得明顯吃力,呼吸濃重,甚至都沒有心思和我抬杠。
  我不由心疼,卻也覺得溫暖異常。此刻,他的背脊似乎就是世界上最安穩的地方,穩穩地托著我,一下一下踏實地前行。我不禁輕輕把頭擱在他的肩膀,隱隱聽見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不知為何,我居然有流淚的衝動。
  “沈豪……”我動容地喚他。
  “怎麽?還疼嗎?”
  “不疼。我是想說,我們好久都沒有這麽寧靜地兩個人獨處了。”
  “是嗎,”他苦笑,“和你在一起,你總是很吵鬧。”
  “怎麽?你不喜歡嗎?”我唬著臉。
  “我喜歡,我很喜歡……但是有用嗎?”
  他語氣中的悲傷令我陡然說不出話來,連腳踝上的疼痛都變得刺骨。我硬生生地沉默了,但是良久後,感覺他走得越發費力。我不禁心疼地趕緊說,
  “沈豪你累了?放我下來,我可以走的!”
  “別說傻話了,你若是可以走,那我背你走了這麽久是背著玩的嗎?”
  “那……就算我走不了,起碼我們停下來休息下。”連他的心跳都加速了,我於是竭力說服他。恰巧看見一旁有個野草遮蓋下的山洞,我連忙道,“瞧那裏,我們就在那休息一下!”
  沈豪是真的累了,這次他沒有反駁,而是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我。他扶著我在山洞裏輕輕坐下,小心我受傷的腳不被碰到。然後才一屁股坐到我的身邊,不斷喘著粗氣,滿額的汗水在如此的冷夜裏依舊久久沒有被吹幹。
  山洞的庇護免去了不少冷風的侵蝕。但夜深了,林間依舊寒冷。我聆聽著洞外呼嘯的聲音,瑟瑟地縮了下肩膀,腳踝依舊陣陣發疼,隻好維持著僵硬的姿態不斷搓揉著自己的雙手。但突然,這雙寒手被另一雙手接了過去,沈豪撫著我的手背,雖然他的體溫並我不比我熱多少,但一種名為愛的物質悄悄在心裏滋生,渾身漸漸地暖了起來。
  我覺得幸福,甚至慶幸自己跌下了斷層。沈豪凝神向我的手背嗬著熱氣,
  “你冷?”
  “恩,有點。”
  他於是往我身邊又靠得緊了些,緩緩伸手摟住我的肩膀。
  “沈豪,我們會不會回不去?”我隨口地問,心裏卻想著,哪怕真回不去也好啊。
  但沈豪卻忽然不說話了。久久的沉默讓人窒息,我不禁抬眼看他,感覺他摟著我肩膀的手臂漸漸收攏,緊到幾乎是粗魯地箍住我的身子。我不知所措了,無從體會他瞬間的變化,待到想問他究竟是怎麽了,卻是還沒開口,嘴唇就被他狠狠封住了。
  他低頭吻我,從一開始的輕輕觸碰漸漸轉變。宛若寧靜後突襲的暴風雨,他幾乎是死死地扣著我的脖子,吻得我快要窒息。我禁不住,本能地想要推開他,他卻扣得越發得緊,整個身子蠻狠地欺上我。
  我的腦海頓時一片混亂,四肢僵硬,但迷蒙中隱約地明白狀況。卻無法理解,一向溫柔的沈豪為什麽突然成了這樣?我驚慌失措,他壓住我,冰涼的手指甚至伸向我胸前的扣子。大衣被他解開,退到一半,他又探向更裏麵的毛衣,狠狠地摸索著,順著毛衣的下擺伸手探向我的身體……
  我感覺自己在發抖,被掀開衣服下的皮膚越發清晰地感受到寒冷。本能地想要違抗,但理智卻逼迫自己認命地閉上眼睛,任由他的嘴唇在我的頰上肆意地遊走。漸漸,我變得無法抗拒,發出淺錢的呻吟。我幾乎以為那些該發生就事情就會這樣發生了,盡管這裏並不是個絕妙的地方。但此刻沈豪的身子突然壓到了我受傷的腳踝,我不由一聲慘烈的高叫,宰豬似的聲音直把沈豪嚇得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動作停息了,但他的呼吸依舊濃重,眼神發空陷在某種迷離的情緒中。隔著微妙的距離,他定定地看我的眼睛,然後猛地甩了甩頭,直起了身子離開我。
  “你為什麽不反抗?”他似是清醒了,表情宛如掛了霜。
  “我為什麽要反抗?”我喘氣著反問。
  “你當然有理由要反抗了……”他神色依舊冰冷,“你知不知道剛才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啊!”我深深地呼吸,著實討厭他在方才的舉動後居然還硬是裝得如此冷靜。我卻如何都冷靜不了了,被他挑逗後無法克製渾身的戰栗。我大聲喊道,
  “你當我是白癡嗎?我當然知道啊!可是如果剛才發生的事情可以證明我愛你,我為什麽要反抗?”
  沈豪的表情瞬間凝固了。在聽見我如此聲嘶力竭地述說著我愛他之後,他的神色宛如看見了神話中的美杜莎。但隨即,他輕輕皺眉,一種屬於他特有的懷疑的表情慢慢浮現著。
  “你說你愛我?”
  “你,你到底要我說幾次才相信?”我呲牙咧嘴,開始明白他的多疑真是件令人頭疼的事情,“我若是不愛你,幹嘛在隨口提到了梁大宛後就神經兮兮地擔憂你有沒有誤會?我若是不愛你,幹嘛整個篝火晚會都膽戰心驚地見你臉色行事,一不小心做錯事了還要象個小媳婦似地被你拽來拽去?我若是不愛你,幹嘛眾目睽睽地跟你玩私奔,被你拉到這種鳥不拉屎的深林裏還摔個狗吃屎?現在還傷到了腳踝!……連參加這次旅行都是為了想見你……我,我,我若是不愛你,你這個流氓色狼居然敢掀我衣服,我就算是瘸的也早就廢了你了!……虧得我剛才還竭力地想配合你!你,你……”
  我罵罵咧咧地說了一大堆,直到哽咽得無法繼續。在被我斥責的同時,沈豪的表情一直隻能用瞠目結舌來形容。他象發現火星人似地看著我,大概在驚訝著是不是因為腿部神經的受傷而刺激到大腦的神經呢?
  直到我哭泣得再也說不下去,隻是垂著頭大顆大顆地把眼淚流放出體外。他才慌了神誌,還通紅了臉,尷尬得一雙手都似乎不知該擺哪裏!哼,裝清純!剛才還大搖大擺伸到我衣服裏呢!我不滿地斜眼瞪他,他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佳瞳,你,你,別哭啊……我剛才是一時糊塗,腦子抽風了!我以後不敢的,再也不敢了……啊,等等,你剛才說,你還想配合我來著?”他好半天才抓住了我話語中的重點,不禁瞪圓了眼珠子,臉紅到了脖子根。
  這下,他的臉紅病傳染給我了,我也頓時變得扭捏,怪自己大嘴巴,怎麽連這麽私密的心理活動都告訴他了?
  “沒,你聽錯了!”我矢口否認。
  “不,我聽見了。”沈豪緩緩笑了,壞壞的那種。
  “你耳背,我懶得理你!”我尷尬地別過頭去。
  “我耳背,但是不影響我幹別的啊……”他笑得更詭異,小心繞開我的傷腿靠上我,“佳瞳……”
  “恩?”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無奈地點頭,心酸地回答他,“你個曹操,不生在三國真是可惜了……還是不相信嗎?那,怎麽辦呢?……”
  我說完,硬著拖動著扭傷的腳踝,緊緊地伸手擁抱住他,湊上自己通紅的臉,狠狠地吻他,吻他……
  “沈豪……”
  “恩?”
  “答應我,我們都別再提以前的事了,好嗎?”
  “……”
  “好嗎?”
  “好吧。”
  情侶在接吻的時候往往心神迷醉,說出的誓言和許諾的未來都未必可靠。
  可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沈豪給我的答應,從此不再提以前的事情。
  就憑著我那麽賣力地吻那個家夥,他在享受之餘,麵對我的請求居然還能停頓五秒思考,沈豪的冷靜和定力簡直令我害怕。將來結婚了,萬一他有外遇,我絕對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但如果外遇的是我,他必定能從我每一個躲閃的眼神裏看出端倪,之後把對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隨即天天和我冷戰,冷到我跪下來向他叩首膜拜道,
  “沈大人,小的錯了,原諒我吧!”
  罷了罷了,誰叫我現在愛他愛到居然連這樣的未來都覺得幸福呢?
  就比如現在吻都吻完了,我還意猶未盡,賴在他懷抱裏懶洋洋地哼哼唱唱。他似是覺得癢了,笑著稍稍推開我,
  “佳瞳,我們還是繼續往前走吧。我們失蹤太久,他們會擔心的。而且現在太晚了,我們總不見得要露宿吧。”
  “隻要你對我規規矩矩的,露宿我也不在乎啊……”我嘟囔著,卻還是動了動,借力他的手臂站了起來。但擔心他的身體,所以堅持不讓他再背我,甚至威脅他,
  “我不要你背!你若是再固執,小心我一回去就把你的禽獸行為全抖落出去!”
  “那對你的名聲也沒有好處啊!”沈豪無奈地反駁。
  “我不在乎。”我嗬嗬地笑了,“我想清楚了。現在的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謝佳瞳是你沈豪名下的私有資產呢!”
  “為什麽忽然想明白了?”沈豪皺眉問我。
  “反正我就是想明白了,哪怕是同情也好啊,我隻在乎我們能不能一直在一起……”
  “別傻了!”他卻粗暴地打斷我,伸手止住了我的嘴唇。
  ……
  我在他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山洞,依稀往溪流的方向走著。
  山路磕磕絆絆,時不時就觸到我受傷的腳踝,但我強忍著痛,一言不發地跟著沈豪前行。所幸還沒走出多久,就聽見前方傳來乙靜焦急的聲音,
  “佳瞳……沈豪……你們在嗎?”
  其間還夾雜著許多其他人的呼喊。我感動得幾乎要落淚,慶幸地與沈豪相視一笑,這下終於得救了啊!
  乙靜尋著我的回答聲向我奔跑而來。她看見我踉蹌的模樣,一雙眼睛都起了霧,
  “怎麽搞的啊?腳受傷了?”
  我嬉笑著安慰她,問她大家夥兒怎麽都出動來尋人了?她眉毛一橫,
  “你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嗎?篝火晚會早就結束了!我們抱了十幾捆柴火都燒幹淨了,你們這兩個答應去拾柴火的人卻還是不見蹤影,能不叫我們著急嗎?彎彎帶人往另一條小路找去了!你說,你們究竟是……”
  她憤慨地說到一半,卻硬生生地住嘴了。放佛注意力被牽引,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著我。確切地說,是看著我的肚子。我狐疑地順著她的目光低下頭,卻是哄然一下臉色炸紅!
  天啊,身上的大衣隻胡亂地扣了一個扣子,於是被沈豪扯得亂七八糟的毛衣下擺就張揚地迎風颯颯著。隱隱暗示著方才在山洞裏的香豔一幕。
  眼見著其他人都跟著跑向了我們,我趕緊轉身把衣服整理整理,這才故作鎮靜地回身,對著乙靜輕輕咳嗽,
  “山裏熱得很,所以……”
  “啊哈哈,我知道你們為什麽燥熱難耐了,別解釋了……沈豪果然講究情趣啊,喜歡在荒山野嶺裏……啊……”乙靜賊眉鼠眼地笑了,把我和沈豪都笑得不好意思。
  沈豪也麵若桃花,垂著頭穩了穩攙扶我的手,掩飾尷尬。
  眾人隨即一一奔向了我們,見我們還算活蹦亂跳,都紛紛如釋重負。也有不少人關切地問我怎麽傷了腳了?我微笑著回答,無意地瞧見幾個女生圍成一團,厭惡地看著沈豪攙扶我的手。
  沈豪似乎也看見了。他目無表情,手上的力道卻加重了,對幾個男生說,
  “佳瞳受傷了,打電話給賓館,問他們有辦法接應下嗎?”
  “好,好……”男生木訥了幾聲,似是不習慣沈豪如此親昵地喊一名女生,隨即才眼帶祝福地看了看我,跑去一邊打手機了。
  “那有塊石頭,我們過去坐著休息下。”沈豪輕聲對我說,扶著我大搖大擺地經過那些妒羨的女生身邊。我紅著臉做溫順狀,仿佛聽見她們牙齒咬得咯咯響的聲音,心裏卻竊竊地喊著!
  山路崎嶇,車子開不進來。所幸他們派了觀光的轎子抬我回去,一路沈豪都伴在我身邊,讓我倍感安心。回到房間,我頭剛枕著床鋪就呼呼地入睡了。整夜整夜地都是甜蜜的美夢,以至於第二天早晨是被自己濕漉漉的口水浸得醒了過來。
  乙靜已穿好了衣服,“今天的項目是參觀果園,我會帶橘子給你的,你就在賓館休息吧。”
  “你放著受傷的我不顧,自己去逍遙啊!”我仗著自己是傷員,發起脾氣來。
  “之前彎彎發消息給我,說沈豪決定不去果園了,留下來照顧你。不過既然你比較喜歡和我一起,那我就告訴彎彎換人吧!”
  “恩,我怎麽好意思讓你放棄大好風光呢?去玩吧,帶橘子回來!”
  乙靜哈哈大笑,“你個有異性沒人性的家夥!”
  ……
  乙靜隨著大部隊出發後不久,沈豪就來我房間陪我了。他從賓館超市裏買了一大堆零食飲料,全是我愛吃的東西,滿滿當當堆了一床。
  “這麽多,我吃了要發胖的!”我猶豫道。
  “沒關係,你已經來不及了。”他打開電視,坐在我身邊輕飄飄地說。
  “什麽?”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卻感覺他的一隻賊手忽然撫上我的腰肢。我一陣羞澀,正想著要不要滋當給他糖吃呢?卻是他緊接著又慢悠悠地道了一句,
  “果然啊,我昨天在山洞裏就在思考了。佳瞳,你的遊泳圈足足有兩層啊!”
  “啊?”我麵色一板,卻礙於受傷的腳,隻能幹眼瞪他。
  他卻更來勁兒了,“怎麽辦?沈家未來的媳婦兒可是要穿晚禮服出席酒會的,就你這身材,我該怎麽告訴設計師,‘你設計的禮服腰圍可能會讓我老婆氣兒都喘不上呢?’”
  “哼,那就勞煩您在我們班女生裏再找個盈盈一握的蠻腰吧!”
  “這不好吧。昨天佳瞳小姐都那麽賣力地想要‘配合’我了,我怎麽可以辜負她的盛情款款,去做陳世美呢?”他笑得邪惡無比。
  “啊……啊……”我聽了,心髒猛然一陣停拍,他怎麽還惦記著呢?不由懊惱抱著自己的腦袋大聲討饒道,“大爺,沈大爺,沈老爺!求求您忘記小女子昨天的胡言亂語吧!”
  “忘記?”他哼哼著冷笑一聲,忽然伸手緊緊抱住我,“沒那麽容易!佳瞳,這是你親口說的,是證據喲……”
  我不禁溫暖地笑了,陷在他的懷抱裏,“切,我要求撤銷……”
  “不行,法官給予駁回!”他說著,俯身深深吻我。
  ……
  科學上說,似是情侶之間的親吻可以產生一種令人快樂的物質。而此刻,這種物質在我的身體裏滋生蔓延,以至於在沈豪走後的久久我依舊保持著燦若陽光的微笑。
  甚至在回程的車上,乙靜都禁不住地斜眼看我,
  “佳瞳,你沒見過橘子嗎?”
  “怎麽會?”
  “那你抱著我給你的橘子傻笑個什麽呀?搞得自己象從火星移民來的!”
  “不……恩,我隻是在想,這橘子一定很甜吧。”我嘿嘿笑著隨口胡謅了幾句,隨後不經意地抬眼看著前麵座位上的沈豪,半個黑腦袋隨著車的顛簸微微起伏。
  浮想聯翩之際,忽然手機的音樂響起。我趕緊查看,竟就是沈豪的短信,
  “明天中午一起午飯吧。”
  我笑意更濃,趕緊回複他,“當然!除了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幾秒鍾後,聽見前座一陣輕輕的笑聲。
  乙靜狐疑地看著我,又伸頭想看我的短信,幸虧被我及時遮住了。乙靜有些不滿地翹起嘴巴,我趕緊討好地拉住她的胳膊,
  “乙靜!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拿摔爛我的腦袋威脅我!來了這次旅行,真好。”我閉上眼,由衷地說。
  這次旅行後不多久就要期末考試了。
  我看著日曆,驚覺一個學期怎麽又流水般地過去了?時間過得太快,又或者說是因為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我就像歌裏哼的那樣,恨不得一夜與他白頭,讓我和他的故事能夠幸福地走向終點。
  沈豪比我們考得早些,所以當我像隻無頭蒼蠅似地到處借筆記時,他已然清閑地告訴我他隻剩下最後一門課了。
  我斜眼看著他喝咖啡看電視的模樣,不由停下筆尖,不滿道,
  “就算隻剩下最後一門,難道你就這麽胸有成竹嗎?”
  “需要我把考點從頭到底背給你聽嗎?”他嬉皮笑臉地回應我,“我能寫出來的,遠遠比教授要求的還要多喲!”
  “哼,”我懊惱地扭頭,心想無意間怎麽又給了他顯擺的機會?不過由此也更清楚了沈豪是個多麽優秀的學生。而作為優等生的女朋友,我謝佳瞳起碼不能掛科給他丟麵子吧!
  我重重地歎氣,重新把視線集中到大學英語的課本上。
  今天是星期天,明天就是大學英語的考試了。可即使如此迫在眉睫,乙靜那家夥依舊接了法拉利男的電話,象隻蝴蝶似地翩躚而去。她走時衝我嫣然一笑,
  “英語?我隻要會一句,yes,I do!不就可以了?”
  這麽一說,倒也把我堵了個沒話。所幸乙靜很是明白怎麽安慰我畏懼考試的心態,立刻把沈豪叫來了公寓,笑著說請他為我做考前輔導。沈豪也仿佛是從機器貓的任意門裏走出來的,沒幾分鍾就到了。這驚人的速度,其實是被乙靜電話裏的那句,“我可能徹夜不歸喲。你們兩人一世界,可以無所欲為!”所勾引的。
  這家夥啊,自從山洞事件以來,越來越有色狼的趨勢了啊!我咬著筆杆偷看他,不知不覺地又走神了。
  “佳瞳?”他卻突然叫我。
  “恩?”
  “你可別讓我鉛中毒了。”
  “怎麽會?”
  “你一直咬鉛筆的嘴巴,是我過會兒也要咬的。”
  “你……”我臉色通紅。瞧見了吧,果然就成色狼了呢!我緊緊擰著眉頭,“真是的!乙靜叫你來,我根本就沒法讀書了嗎!”
  “乙靜叫我來,不是陪你讀書的啊!”沈豪卻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她是叫我來和你為所欲為的!”
  天啊!事實證明,色狼並不可怕,有文化又能言善辯的色狼才是最可怕的!我正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他卻哈哈一笑走到我身邊,看著我案上的考點,
  “都背出來了嗎?”
  “八九不離十吧!”我驕傲道。
  “恩……”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壞笑著一屁股坐到我身邊,緊緊挨著我,“哎,還記得上次你考四級英語時,我是怎麽幫你複習的嗎?”
  我聽了,更是羞澀,整個人扭成了隻下鍋了的小龍蝦。腦海裏立刻就浮現了那一幕幕,我怎麽會不記得呢,那家夥就是用所謂的英語複習活活騙去了本姑娘的初吻啊!
  “當然記得啊!”我垂下頭,嘟囔道,“你這家夥罪行累累,我統統都記得呢!”
  “既然我已經罪無可恕了,那再多犯一點壞事也沒分別了吧……”他靠著我的耳朵輕輕說道,“記得就好,因為我現在又想幫你複習英語了喲……老規矩,背錯一條,親一下。”
  “我,我沒時間陪你玩啦……”我這麽推脫著,卻也鬼使神差地沒有阻止他拿走我的英語書。一陣心慌意亂後,聽見他字正腔圓地抽背我單詞,
  “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
  “哈?”我愕然一呆,隻聽見一串陌生的音節從他的嘴邊溜走,分毫都沒有被我抓到。
  “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是什麽呢?”沈豪再一次賊笑著重複道。
  “你!”我這才明白過來,“我抗議!這麽複雜的單詞!課本裏根本沒有!”
  “是啊。”他被剝去了偽裝,索性就把書丟到了一邊,赤裸裸地調戲我,“我有說過幫你背書上的單詞嗎?”
  “你耍無賴!”我氣勢洶洶地反駁著,卻是被他猛然低垂的頭嚇到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漸漸地俯身,把我埋在他微笑的陰影裏,曖昧的鼻息噴到我的臉上,
  “抗議無效,背不出來就乖乖接受懲罰吧……”說完,就湊上了我的嘴唇。
  良久才含糊道,“honorificabilitudinitatibus,不勝光榮……”
  ……
  就這樣,原本應該好好複習的一個下午,就演變成我和他變著法子玩親親的時光了。我無奈地看著計劃表上一半的進度都沒有完成,這才恍然大悟乙靜叫沈豪來公寓,根本就是幫自己找個墊背的啊!
  叫了外賣吃過晚飯後,我冷著臉把他推到電視前,勒令他不準靠近我三米之內。瞧見他委屈如小狗般的臉,我不由送上一吻,
  “等我全複習完了就來陪你,現在……”卻是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手機在桌上唱了起來。我狐疑著這時候是誰來的電話呢?一看來電顯示更是莫名其妙,居然是大宛。
  我下意識地冷下嘴角,偷眼看身邊的沈豪,他的表情也瞬間沉了下來。
  空氣中彌漫著沉默,我猶豫著要不要接,想著索性關機一了百了!卻是沈豪的手快一步按下了通話鍵,隨即把手機舉在我耳邊。我有些心驚,但見他神色溫柔了些,點頭示意我可以說幾句。我這才順從把手機舉在我和沈豪之間,大聲道,
  “什麽事?”
  “佳瞳,你有招商銀行的儲蓄卡嗎?”
  “……我有。怎麽了?”我與沈豪皆是大惑不解。聽見他繼續說,
  “現在把卡號報給我聽,我在招商的ATM機邊,把上次1500的酒錢還給你。”
  “好的好的,你等著!”沒想到竟是這等好事!我陡然溫柔了語氣,另隻手從皮夾裏抽出一張招商卡,
  “xxxxxxxxxxxxxxxx。”
  隔了幾秒,大宛回我,“可以了,錢我已經轉賬給你了。”他卻忽然停頓了片刻,隨即澀然道,
  “佳瞳,謝謝你。”
  “不謝,別有下次就好。”我遲疑著答他,卻始終覺得他的語氣古怪,宛如送頭被酸澀堵住。
  “不……”他遲疑著,終究豁出去似地說,“佳瞳,我不是指錢。”
  我頓時覺得不舒服,“你別說了,我……”
  他卻蠻狠地打斷我,帶著孤注一擲的意味,“讓我說完!否則我一輩子不安的!佳瞳,我……我並不是有心拿你做備胎的,隻是芊芊令我太痛苦……我知道這也不足以成為我欺騙你的理由,我也不指望你原諒我……佳瞳,我很高興你能從我這裏解脫……
  我們高中聚會的那一天,沈豪回到寢室,突然說想追求你。我很驚訝,因為,嗬嗬,因為你真的不是能讓男人一見鍾情的類型。但我很快就明白了,聯想起他之前總是有意無意地打聽我高中的事情,他看我高中畢業照時,目光也總是停留在一個角落裏。我甚至想起了那天我喝醉後在陽台上喊的那沒心沒肺的話……佳瞳,他其實早就愛上你了,是我讓他愛上你的!明白過來的一瞬間,我居然覺得懊惱……”
  “大宛……”
  “高中時,我就知道你喜歡我。你很可愛,很真誠,雖然往往太怯弱。我想如果沒有芊芊的話,我一定很喜歡你的……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事實上我愛芊芊不可自拔,事實是,我最後連你都失去了……
  我這麽說,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恥吧!但沒有辦法,今天不說痛快了,以後就沒機會了……”
  他忽然淒涼地笑了,夾雜著一陣呼嘯的風聲灌進我的耳朵。我渾身一顫,
  “大宛,你究竟在哪裏?你,你想幹什麽?”我怕了,我真的怕了!他語言中掩不住的絕望令我和沈豪屏息凝神。我發抖的手握不住手機,被沈豪奪過去,他大吼著,
  “梁大宛!你在哪裏,我們這就來找你!”
  而大宛對於沈豪的介入並不驚訝。他沉默了下,對沈豪說,
  “和佳瞳好好地在一起。”
  “你別糊塗,你……”沈豪急得語無倫次了,但沒用,大宛的聲音消失在風裏。
  良久的無聲無息,我和沈豪依舊不甘心地聆聽著手機。隨即,忽然是一聲重重的‘砰————’,似是某種重物墜落在地。
  風的聲音停息了,仿佛空氣被凝固。久久的,久久的,再也沒有任何聲音……
  ……
  梁大宛自殺了。
  在百貨公司的頂樓天台縱身一躍,把自己投身在一片虛幻的霓虹中。
  由於他自殺前曾經轉賬給我一筆錢,還和我通電話。甚至他自殺時,尚未關閉的手機就擱在天台的水泥地上。我被叫到警局配合做了筆錄,對話中隱隱知道了大宛最後的日子有多狼狽。被處分,麵臨退學,酗酒,已經不止一次地在醉酒中嬉笑著把大半的身體伸出陽台外。我麻木地聽著聽著,隻可惜終於在被迫重複大宛最後對我說的話時,禁不住泣不成聲,鴕鳥似地把頭埋在手臂裏。
  但做筆錄的警察隻是冷漠地搖了搖頭,似是在感歎著這又是一出無聊的三角戀。
  他們怎麽會懂呢?
  我蒼白著臉色,已無力與他們爭辯。
  我從警局出來,豔麗的陽光灑在沈豪的身上。他快步向我走來,緊緊地擁抱我,努力溫暖我。盡管他的臉色和我一樣蒼白,盡管他的體溫和我一樣冰涼。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麽大宛在死前不掛上電話呢?他難道不知那沉悶的一聲重響注定了會成為束縛我一生的噩夢嗎?他果然是在報複我啊,因為到最後他連我都失去了,他不甘心……
  可他哪裏有資格不甘心啊!我撕心裂肺地哭著,感覺沈豪的身體也在隱忍地顫抖。
  梁大宛死了,死了,死了。
  這個曾經牽引我全部情愫的男人,這個開啟了我和沈豪緣分的男人,他的結局卻是在某個夕陽似血的黃昏定格在百貨公司的廣場上。我刻意沒看報紙上鮮血淋漓的照片,一雙眼睛固執地掃視著無聊的八卦頭條。直看得眼前一片模糊,頹然地放下報紙,不知所措。
  那次警局一別,我和沈豪有段日子不見麵了。
  我昏天昏地應付考試,而和他也仿佛是彼此約好的,我們都需要一些歲月去撫平這個傷口。難熬得禁不住了,就打電話。往往夜深了我們還隔著手機緩緩訴說,因為彼此是唯一的依靠,距離並不能消耗我們之間的溫暖。
  我告訴他,“乙靜說我沒錯,我一點過錯也沒有!是大宛太軟弱,為了個下賤女人丟了命。可是乙靜不知道啊,我曾經叫大宛去死!那天在酒吧前,我一邊揍他一邊叫他去死……”
  沈豪告訴我,“大柱也說我沒錯,感情的事情本就沒有是非。可我自己心裏清楚,為了你,為了我們三人之間的種種,我已經刻意很久沒有回過宿舍了。大宛總是一個人呆在房間裏,酗酒抽煙,排練自殺。如果我在的話,如果我多呆在宿舍一些,也許他就不會……”
  我告訴沈豪,“錯不在你。”
  沈豪告訴我,“錯不在你。”
  我們都笑了,但很清楚什麽都沒有改變。
  大宛葬禮的那天下著大雨。我說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麽磅礴的雨,但乙靜說,
  “隻是你今天特別敏感罷了。”
  可能是吧!我笑了笑,穿著自己為數不多的純黑衣服安靜地等在公寓的門口。雨一直淒厲地下,借著風打濕了屋簷下的我。我不得已一次次擦幹自己的臉,幹脆撐起傘走進茫茫的雨簾裏。
  我在等沈豪,他說過會開車接我一起去。所以當一輛隻是似曾相識的車忽然停在我的麵前,我目無表情地忽略,眼睛依舊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直到那女孩兒探出頭叫我,
  “臭丫頭,上車!”
  我這才驚訝,居然是悄悄!
  我依言上了車,見悄悄的臉色隱隱憔悴。她告訴我,
  “沈豪哥哥生病了,醫生說是勞累過度。可他惦記著梁大宛的葬禮,還說了要來接你。真是胡鬧,他都成那樣了……”
  悄悄說著,眼睛泛起霧氣。但她似是並無意告訴我沈豪究竟怎樣了,隻是深深呼吸調整情緒,繼續道,
  “我逼著他吃藥睡下了,所以代替他開車送你去葬禮……順便,我也有話要問你!”
  悄悄說著,眼神淩厲地掃過我。
  牽扯到沈豪的一切,悄悄總是衝在前線。她對於沈豪全心全意的愛幾乎都令我自卑,而她此刻堅持的眼神也令我無從躲閃。
  “你問。”
  “我聽J叔說了,梁大宛是沈豪哥哥的室友,還是你的高中同學。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次你和沈豪哥哥吵架,在他的公寓裏。你們提到了梁大宛,還提到一個叫芊芊的女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沈豪哥哥一直為梁大宛的自殺而內疚,但我絕不相信那人的死會有沈豪哥哥的因素!”
  悄悄的語氣漸漸憤然,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珠裏,沈豪哥哥是絕對在存在。不容許被玷汙,不容許他受到半分的傷害。我為之動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在悄悄的眼神逐漸寒烈後,才無奈敷衍道,
  “芊芊是大宛的女朋友,大宛被甩,想不開才自殺的。”
  “這麽簡單?”悄悄冷笑,“那你和沈豪哥哥吵架時為何頻頻提到梁大宛和芊芊?”
  我說不出話來。悄悄冷淡地看著我,久了,疲憊地搖了搖頭。她把視線轉到窗外,外麵的雨密密地模糊了窗戶,反倒是映出悄悄一張失神的臉。
  車到了殯儀館,我輕聲道謝後想開門下車,卻聽見悄悄幽幽地說道,
  “謝佳瞳,別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了。那人的死,一定和沈豪哥哥無關。一定……我會知道,是誰讓沈豪哥哥這麽痛苦的……”
  “悄悄……”
  “你去吧。有空多和沈豪哥哥通電話。”
  “……好。”
  ……
  大宛的葬禮清冷而簡單。他的父母站在靈堂前始終垂著頭,向每個獻花的人道謝。
  我看著遺像裏梁大宛的臉,充滿陽光的笑容,此刻卻是黑白的。那笑臉曾經無數次出現在我高中的夢裏,那時的我拚命伸長了手也怎麽都夠不到。現在也一樣,無論我如何懊惱如何自責,也無法再挽回什麽了。
  大宛的父母鞠躬向我道謝。這對一夜間白了頭的夫妻互相攙扶,努力調動肌肉也隻能浮現出慘淡的笑容。我禁不住心酸,聽大宛媽媽低聲說著,
  “佳瞳,謝謝你來。高中的時候你就和大宛很要好,進了大學還常常聽他提到你……還有芊芊……”她說著,腳步忽然一個踉蹌。她丈夫趕緊扶住她,憤怒的臉上驀地老淚縱橫,
  “別提那女人,兒子就是被她害的……他自殺前還打過電話給我們,那種時刻,居然還說叫我們別恨芊芊!我那時沒聽明白,哪知他……”
  他漸漸地也說不下去了,留下哀痛的尾音在靈堂裏繚繞,徒然和他的妻子抱頭痛哭。
  而大宛的遺像依舊沒心沒肺地笑著。
  ……
  我離開靈堂,開了手機打電話給沈豪。卻是他一直關機,我直到把手機打到沒電了才失魂落魄地放棄。
  沈豪,你還好吧……
  那天回到家,乙靜破天荒地沒出去逍遙。但事實上我早有預料,打開門的一瞬間,自然而然地看見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回來啦!”她素顏,沒畫眼線的眼眸依舊璀璨得宛若星辰。
  我輕笑一下,挨著她坐上沙發,把頭靠在她的肩膀,“我就知道你在……你總是清楚地知道我何時最希望有人陪……”
  我閉了眼,乙靜沒再說什麽。聽見她刻意開大了電視的聲音,那些纏綿的男女情話成了背景音,驅趕了房間的寂靜,也掩蓋了我抽泣的聲音。
  這個曲折的故事起源於大宛,而今他死了,是不是也意味著一切即將終結呢?
  我躺在床上止不住地想,快些終結吧,哪怕故事的結局是可笑的‘灰姑娘和王子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此刻的我儼然承不住任何風浪了。
  ……
  第二天是最後一門考試。
  我強迫自己從失落的情緒中恢複過來,早晨六點起床草草又溫習了一遍考點。可惜注意力怎麽都不能集中,仿佛是色狼見了美女,我對每個考點都隻有一句話,
  “姑娘好眼熟,我們是不是見過?”
  的確是見過,隻是中間隔了個葬禮,我就把之前的溫存全忘記了。念及於此,我不禁又傷感,幹脆一橫心合上了書,拉著乙靜早早趕赴考場,早死早超生吧!
  天昏地暗地終於考完了最後一門,我把對每位姑娘的模糊印象依稀地填完整張卷子。聽見身後的乙靜不斷吃力地用筆搔頭,還不時發出“啊……恩……切……靠……”的聲音,我不禁莞然。見她提早了半小時交卷,我也就硬著頭發交卷了。
  走出考場,頓感陽光明媚。
  乙靜心情大好,想到接下來美妙的假期不禁喜上眉梢。我雖也覺得如釋重負,但卻怎麽也高興不到她的程度。拿出手機,趁著乙靜買奶茶的空擋打電話給沈豪。他依舊沒開機,我越發覺得茫然若失,隻感到一股惆悵的力量無處宣泄,隻好重重地關了手機泄憤。但想了想,又開機了。在叮叮當當的音樂中,我期許著興許下一個電話沈豪可以接通。正猶豫著要不要再撥過去時,卻是乙靜一聲怪異又低沉的喊叫把我拉回了現實,
  “佳瞳,快看那裏!”
  她甚至顧不得接過調好的奶茶,狠狠拽過我的袖子把我的臉掰向南麵。
  “什麽啊!”我吃痛,小聲抱怨,卻是在看見了不遠處正在上演的一幕時,禁不住呼吸困難。
  ……
  在我的故事裏有許多登場人物。而她們兩位,我曾經以為是永遠都互不交集的。
  但此刻,她們正匪夷所思地麵對麵站著。宛如月球直直墜落於地球的懷抱,這驚悚的一幕幾乎令我窒息。
  嬌小而明豔的少女,雖然在身高上遠遠不及對方,但她一身刻意優雅到不合年紀的衣著和身後赫然矗立的三名黑衣保鏢明目張膽地擺明了少女的顯貴。
  被少女突然攔住去路的成熟女子不禁錯愕,她驚疑地看著神色冷淡的幼小少女,看著少女身後的保鏢和轎車,眉毛擰成一線。
  但芊芊好歹是見過世麵的,她後退了一步,淺淺微笑,
  “小姑娘,你找我有事?可我不認識你,你認錯人了吧!”
  “你是芊芊?”悄悄從牙縫中一字一字地蹦出。
  “……我是。”芊芊眉頭更緊,“但我不認識你。”
  “你果然是芊芊。”悄悄冷冷地笑了,從口袋裏取出一張不知從哪裏得來的芊芊的照片,與麵前濃妝豔抹的女子稍做比較後,她信手撕爛了照片,丟在地上,“俗爛的化妝,妓女一樣的打扮,你果然和我調查的結果一樣啊。”說罷,還用鞋跟在碎照片上肆意踩了幾腳。
  芊芊的臉色一青。她斷然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個小學模樣的少女罵得如此不堪。隨即她的麵色由青轉紅,但縱然憤怒,卻礙於芊芊身後的三名黑衣保鏢而不敢輕舉妄動。
  她挪了挪腳跟想轉身逃走,卻瞬時被保鏢圍在了中心。她鐵著臉,被迫又和悄悄麵對麵,咬牙切齒全然沒了風度,
  “你是誰?你想幹嘛?
  “我叫金悄悄,你記好了,免得以後被誰教訓了都不知道。聽說死去的梁大宛是你男友?聽說你行為放蕩勾三搭四搞得大家雞犬不寧?聽說你跟了個大款後就甩了梁大宛,還心裏不平衡地刻意想拆散謝佳瞳和我沈豪哥哥?”
  “沈豪哥哥?”芊芊立刻抓住了悄悄話語的重點,“你是沈豪的妹妹?”
  “……算,是吧。”悄悄停頓了下,又用犀利的語言武裝起自己,“你可知道自己的錯了?不論是沈豪還是謝佳瞳,還是那個死去的男人,變成了現在的局麵都是因為你的興風作浪!那男人的死是明明是因為你,為何沈豪哥哥要負擔那麽多的傷心?”
  這下倒輪到芊芊輕蔑地笑了,她稍稍彎下身子正視悄悄,語重心長道,
  “小姑娘,你還太小,不論是所謂的感情還是所謂的道義,你統統都還不明白呢。那要我怎麽對你解釋我是多麽地無辜呢?”
  但悄悄的神情卻更輕蔑,“我太小?我最恨別人說我小。你們所謂大人的齷齪事情我都明白,但是如果所謂的大人都是象你一樣喪盡天良又風騷刺骨的,那我倒願意一輩子長不大了。”
  芊芊的臉更加敗壞。她不可思議地重新打量悄悄,似是透過她女童的外表看內心。良久,芊芊卻笑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神色漸漸彌漫,
  “小姑娘,你的成語用得真好。”
  “現學現賣而已。當我調查了你的事跡後,我查字典學會了‘喪盡天狼’。看了你的照片後,查字典學了‘風騷刺骨’,下車前還溫習了一遍。”
  芊芊無力地哼哼了幾聲,眼珠掃視著自己身邊和悄悄身後的保鏢。忽然端正了麵色,
  “你究竟想怎麽樣?”
  “如果我年紀夠大,說不定還能想出些陰險的招數懲罰你。可惜啊,就像你說的,我太小了,當你害得我最親近的人傷心時,我唯一能想到的懲罰隻有一個……你啊,蹲下來一點。”悄悄向芊芊調皮地勾勾手指。
  但芊芊畏懼地後退著,直到撞上了身後嚴正以待的保鏢。
  “別走呀,不是問我想幹嘛嗎?”悄悄的嘴角微微上調,“既然你不肯合作,那就別怪我有失禮貌了。”
  話音剛落,芊芊就被身後的保鏢束縛住。悄悄無視她野狗似的掙紮和罵娘,優雅地對自己身後的保鏢說,
  “把我抱起來。”
  保鏢小心地抱起悄悄,湊到芊芊的麵前。
  悄悄微笑著,高高地揚起手,清脆地落下,“啪——啪——啪——”
  “你個婊子,你敢打我?”芊芊完全沒了儀態,她被悄悄連續扇了十多個耳光後,瘋子似地叫囂扭動。
  周圍漸漸聚攏了些看客,但都和悄悄一般隻是冷淡地觀賞著。悄悄看得夠了,又是淩厲地一巴掌。不知何時,竟把芊芊的臉劃破了一道血痕。
  “我刻意留了指甲,還好沒浪費。”悄悄甩著發紅的手,終於示意保鏢把她放下。
  另一位保鏢也瞬間鬆開了芊芊,她似是被打得蒙了,跌跌撞撞,一屁股頹然落在地上。但她仰起頭,一雙眸子竟宛若熊熊的野獸。她狠狠盯著悄悄的臉,看著悄悄在在幾名保鏢的庇護下上了車。
  悄悄搖下車窗,回應她的視線,
  “真難看呀……”說完,她的目光上移,似是看見了我。但她隨即搖上了窗戶,車子迅速離開了。
  良久,芊芊依舊呆然坐在地上。她的衣服被保鏢扯得淩亂,臉上血痕可怖。但沒有人幫助她,看熱鬧的人又增加了,但沒有人願意幫她。他們看著狼狽不堪的芊芊,一個個交頭接耳曖昧地笑。
  “這不是先前的TOP GIRL嗎,怎麽成這樣了?”
  “前麵那小女孩不是說她是妓嗎?八成被包養,又得罪什麽勢力了。”
  “切,真不值得同情,她怎麽還趴地上呢?”
  芊芊似是聽見了,立刻踉蹌著爬了起來。她勉強扶站穩身子,整理下自己的衣服。但她沒有哭,一絲眼淚都沒有。反倒把牙齒咬得緊緊的,她的眼珠子仿佛要被瞪出來般。也並不畏懼眾人的視線,她走時依舊抬頭挺胸,視線高高地盯著藍藍的天空。
  走幾步後,她看見我了。還看見了滿麵得意的乙靜。她的眼睛瞬間眯了眯,嘴角成了猙獰的弧度。但也隻是一瞬間,她立刻轉身離開了。
  “惡有惡報?”乙靜看著芊芊傲然離開的背影,冷冷而笑。
  “但這世上真的存在惡有惡報嗎?”我卻無端端覺得害怕,芊芊離去時的笑容一直印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開,我和乙靜駐足片刻後也回了公寓。
  而乙靜臉上的笑容卻久久凝結。她對著路邊的花微笑,對著樹上的鳥微笑。半路被個孩子撞了下,她也不惱,反倒聖母似的摸著那孩子的板寸頭,掏出紙巾擦了擦他的青鼻涕,
  “小心,別摔跤了。”
  那七八歲的小男孩於是臉一紅,頭一低,刺溜刺溜地跑開了。
  乙靜對個尚未發育的孩子施展魅力後,笑得更是如花似玉。還拍著我的肩膀,
  “妹妹,怎麽苦著臉?快給爺笑一個!爺賞你毛爺爺!”
  我被她逗得發笑,但嘴角依舊沉甸甸,
  “我總覺得,芊芊不會善罷甘休。”
  “那她還能怎麽樣?按你說的,金悄悄是有錢大小姐,芊芊還能綁架了她不成?”
  我也應不出個所以然,隻得鬱鬱地歎了口氣,“但願她就此改過吧……”
  卻不料幾天後,噩夢竟成了現實。
  ……
  考試結束後的隔天,乙靜和法拉利男相約了去附近的水鄉旅遊幾日。
  乙靜問我去不去,我搖了搖頭,
  “你們玩得開心吧。昨天晚上沈豪還是關機,我有點擔心,想去他公寓看看。”
  “女朋友貼心的上門服務啊!”乙靜不滿地翹著嘴,“我打賭你一去,沈豪的頭疼腦熱就變成了腦子一熱了。”
  “說什麽呢!”我紅了臉,拿靠枕砸她,“記得帶土產回來啊。”
  乙靜哈哈笑著躲開靠枕,信誓旦旦地說會帶十斤醬蹄髈吃死我。
  有私家車就是方便!上午乙靜還和法拉利男商量著行程呢,下午閃亮的法拉利就蓄勢待發地停在樓下了。乙靜提著包出門,臨走還不死心地又問一句,
  “真不來?與其你免費去招待沈豪,還不如讓我免費招待你啊!”
  “哪有可比性!”我笑著把她推出門外,“你抓緊逍遙吧,成績下來了你就死翹翹了!”
  乙靜聽了,卻肆無忌憚地笑了,隨即揮一揮衣袖,大搖大擺地走下樓去。
  ……
  乙靜走後,我看了看鍾已經下午四點了。隨即把剛好充電完畢的手機打開,中國移動的圖標歡天喜地地跳了出來,我卻無端端地失神,驀地不知為何感到心驚肉戰。
  我這是怎麽了?趕緊抖了抖肩膀振奮自己。
  想起電視劇裏帥氣的男主角每每遇到災禍,他相隔異地的女朋友一定會恍惚地摔了杯子或者莫名地掉下眼淚。念及於此,我不由地驚慌,連忙想打電話給沈豪,卻不料沈豪的電話竟先一步打到了我的手機上。
  我愣了下,趕緊接通。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麽,卻是他氣急敗壞道,
  “佳瞳,悄悄在你那裏嗎?”
  “不在,怎麽?”
  “……若是她過會兒去找你了,立刻告訴我!悄悄,她失蹤了……”
  “失蹤?”我鎮靜得無以複加,渾身宛如被電流擊中,“究竟怎麽了?”
  “今天是悄悄小學的校外參觀,去科技館。但悄悄沒什麽興趣,打了電話給司機說想提早回家。可是司機去了科技館門口卻久久等不到悄悄,慌忙又去聯係悄悄的班主任,可班主任一口咬定悄悄是擅自離隊,早就不見蹤影了。”
  “那丫頭,怎麽就改不了我行我素的壞毛病!然後呢……”
  “司機找遍了科技館都沒找到悄悄,悄悄的手機也關機了,隻好灰溜溜地回來報告。但悄悄的父母都在國外逍遙,所以又通知了我……可,悄悄也沒來找我,也沒去找你……那丫頭,沒了車接送是哪兒都不肯去的,怎麽可能扔下司機一個人先走?”
  沈豪的聲音抑製不住地激動,而我又何嚐不是呢?一個可怕的念頭漸漸浮現,
  “沈豪,悄悄是被綁架了嗎……”
  “我不知道!”但他迅速地截住了我的話,逃避似地自我催眠,“我不知道,不會,不會的……”
  他的語氣泄露了他慌亂的神誌,我趕緊安慰他,“不會的!悄悄一定沒事……報警了嗎?”說完,自己都覺得自相矛盾。
  沈豪頓了頓,似是穩了穩情緒後才緩緩開口,“備案了。但不滿48小時無法立案。也通知了悄悄的父母,他們馬上就回來。”
  “放心吧,一切都會沒事的。”我蒼白無力地安慰他,在電話裏吻他,“悄悄會沒事的。”
  但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所說的話。掛上電話,我不由手腳冰涼地倒在沙發上。
  閉上眼,麵前是一張張悄悄倔強的笑顏,我無法相信這個一直活得那麽驕傲的小女孩此刻竟會是身陷絕境。但是她的確失蹤了,茫茫人海裏毫無蹤跡。
  “悄悄啊……”我不禁紅了眼眶,“你在哪兒啊……你那麽強,那麽強……”
  自言自語得,連自己都覺得害怕。
  ……
  悄悄突如其來的失蹤牽引了我所有的精力。我無心再做任何事情,看著手機愣愣地發呆。我讓沈豪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訴我,但是時間一分一分地流失,從四點到了晚上六點,我不吃不喝,但手機依舊像死的一般。
  天色昏暗了,我獨自呆在不開燈的客廳裏,整個人的輪廓漸漸被夜幕的陰影吞沒。
  但對麵樓裏的不知誰開了燈,一束強光把我的身影蠻狠地定格在牆壁上。我看見了,不由膽戰心驚。我看見自己的影子孤零零地掛在牆上,蜷縮著,發抖著,這才知道自己的恐懼竟是到了如此地步。
  害怕得緊緊閉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卻浮現出了更可怕的東西。
  那是一張女人的臉,她正眯眼笑著,嘴角的弧度無比猙獰。
  芊芊的臉漂浮在半空中,鮮豔的紅唇一張一翕,
  “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驀地驚起,感覺被冷汗瞬間濕透了背脊。事實上當我從悄悄失蹤的過度驚訝中漸漸清醒過來,我的麵前就一次次地出現芊芊最後的笑臉。而此刻清晰到,我已經不能再坐視不理了。
  就算沒有證據,我也要先把我知道的都告訴沈豪。
  不,不,就算沒有證據,我也早就知道是芊芊那個畜生幹的!
  為什麽我會眼睜睜地看著悄悄羞辱芊芊,難道我不知道卑鄙的芊芊絕對是加倍奉還的人嗎?為什麽我沒有早一點警告悄悄,那個女人是什麽都做得出來的啊!
  我被自己悔恨的眼淚梗塞,激動得倒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勉強站了起來,我披了外套匆匆走入夜幕降臨的城市,從一對情侶的招手下搶過一輛出租車直奔沈豪的公寓。
  半路上,我焦急地打沈豪的電話,卻久久都無法接通。那一聲聲的‘嘟——嘟——’是不是意味著沈豪此刻正在處理著比接電話更重要的事呢?
  我無法想象。從反光鏡裏看見哭得醜陋的自己,趕緊抬起衣袖擦拭幹淨了。
  ……
  我到達沈豪的公寓,憑著依稀的記憶上了樓層。沈豪在我狂按了無數次門鈴後終於出現在了門後,他的神色驚訝,但依舊掩不住滿麵的憔悴不堪。
  “你怎麽來了?”
  “你不接我電話,我隻有自己來了!”
  “……也好。”沈豪神色一淩,迅速拉著我進門。也不叫我換鞋,徑直把我拉到客廳。
  “沈豪,我有話……”
  但沈豪卻冰冷地打斷我,把我按在沙發上,“剛剛在科技館的失物招領處出現了一份署名是我的包裹,裏麵有一盒錄像帶,還有悄悄的手機。”
  “悄悄的,手機……”我愕然地機械重複著。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沈豪慘淡地笑了。他的視線轉向前方,我這才注意到J叔正蹲在電視機前,把一盒錄像帶塞進機器。
  “這意味著,悄悄被綁架了!”
  悄悄被綁架了。
  這個早有預料的答案依然令我心驚不已。一瞬間,覺得呼吸都困難。是沈豪坐到我身邊,緊緊握住我的手。兩隻冰冷的手纏繞在一起,沈豪空洞的眼睛轉向電視,
  “科技館把錄像帶交給我,我想在給警察前先看一下,如果他們隻是要錢就好了……”
  “沈豪!”J叔還沒有按下播放鍵,但沈豪已然有暈厥的趨勢。我驚呼著趕緊扶住搖搖欲墜的他,讓他靠在我的身上。他低垂的臉始終把表情埋在陰影裏,但漸漸的,我清晰地聽見他抽泣的聲音和狂躁的心跳。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魂落魄的沈豪。
  他忽然象隻野獸般狠狠抓住我的衣袖,宛如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把渾身的重力都傾瀉在我身體上。我被抓得疼了,但依舊默默忍受。伸手輕輕撫著他戰栗的背脊,如果這可以使他稍稍好受些。
  沈豪是悄悄的唯一。
  但悄悄何嚐不是沈豪的牽掛?
  我意識到這一點,但已沒有時間去品味其中的酸澀,J叔握著遙控器低沉道,
  “少爺,我這就播了。”
  沈豪沉靜了幾秒,點了點頭。他重新抬起頭時是目無表情的,看著電視白花花的屏幕變得一片昏沉……
  ……
  錄像的效果有些模糊,我依稀辨認著畫麵裏似乎是間空曠的大房間。
  鏡頭起初是搖搖晃晃的,掃到房間的四壁布滿了斑斕的鐵鏽。似是隻有一扇狹小的窗戶,夕陽的餘暉苟延殘喘地漏了一束進來,鮮紅色的光柱照亮了房間正中央的一把椅子。
  宛如莊嚴的戲劇舞台,燈光之下,女主角緩緩地抬起了頭。
  但那已經不是我印象中悄悄傲然的蘋果臉了,被褐色的膠布封住了嘴和半張臉,隻看見一雙頹然含淚的眼睛怔怔地看著鏡頭。她的身子似是被麻繩捆在椅子上,細細的雙腿夠不到地,痙攣似地在半空中抽搐著。
  夕陽斜斜地過去了,她的臉被陰影攔截成了兩半,表情變得更加悲哀而含糊。
  沈豪看著錄像帶裏的悄悄,之前的哀傷轉換成了憤怒,握著我的手越扣越緊,密密地出了滿手的汗。
  錄像繼續播著,鏡頭一陣搖晃,攝像機似是被固定住後,歹徒走到了鏡頭裏。
  但也隻是半個模糊的身影罷了,他小心地隱藏自己的身份,然後走到悄悄的身邊,一把撕去了悄悄嘴上的膠布。他的動作粗魯,悄悄的小腦袋被他撥浪鼓似的撕來扯去。隨即歹徒抓起悄悄的馬尾辮,把她的臉硬是掰向了鏡頭。悄悄細聲掙紮,歹徒卻竊竊笑了,
  “你生命裏的最後一個夜晚,不想對你的沈豪哥哥說什麽嗎?”明顯是經過後期處理的聲音。
  悄悄萎靡的神色在聽見沈豪的名字後猛地振奮了。仿佛從混沌回到了現實,悄悄在清醒了意識後落下了一串眼淚。
  記憶裏,除了那次運動會,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悄悄的眼淚。而此刻,小小的少女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她哭了,卻是安安靜靜地哭著。眼淚在她的臉上蜿蜒出細小的紋路,歹徒猛地鬆了手,悄悄無力的腦袋在半空中搖曳了下,她又勉強自己,抬起脖子麵對鏡頭。
  她哭著,卻又笑了。似是為了沈豪調整出最後的笑顏,她的嘴角忽然無比誇張地撕裂,氣若遊絲道,
  “沈豪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沒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活著……隻是可惜了,可惜了,以後你結婚,我不能在你身邊做你的花童了……”
  “沈豪哥哥,臭丫頭是不是也在你身邊一起看呢……我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你,不管是不是把你當成哥哥……可你總說我太小,什麽都不懂。有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是刻意敷衍我……我雖然小,但我什麽都懂,所以你當我是妹妹,我就當你是哥哥……沈豪哥哥,現在臭丫頭也在你身邊吧……”
  “嗬嗬,不知從何時起,你身邊就一直跟著臭丫頭。那個我怎麽看怎麽都一抓一大把的家夥兒……就算到了現在,我依舊覺得她配不上你……”
  “但可恥的是,我曾以為我可以,我是配得上你的呀……沈豪哥哥,生在金家最快樂的事就是能和你門當戶對。縱然我們年齡差了太多,但我曾經一度自信你的身邊不會再出現比我更適合你的女孩兒了……”
  “當初,真應該天天拉著你玩兒過家家,讓你考不上大學……你隻有在過家家時才不把我當妹妹,我是你新婚的妻子,我煎荷包蛋給你吃,我幫你燙西服……若是你沒考進大學,你就不會遇到謝佳瞳,興許就會一輩子陪我過家家了……”
  “嗬嗬,真傻,我自己都覺得傻,難怪你一直說我還小……”
  “可我也曾經想過要象個成熟的女人一樣去競爭啊……但,當我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單獨和你在一起,你摸著我的腦袋,卻說,
  ‘悄悄,將來我和你佳瞳姐姐結婚,你做我們倆的花童,好不好?’”
  “而我,居然答應了……我居然能笑著說‘包在我身上。’”
  “沈豪哥哥,是不是一開始我就沒有競爭的資格呢……我想,是沒有的吧……”
  “人活著,就會不甘心。所以死了也好,一切就都心甘情願了……”
  “我心甘情願,再也沒辦法和謝佳瞳爭競了……我爭不過她,不是因為別的,僅僅是因為我死了……”
  “沈豪哥哥,佳瞳姐姐,好好在一起吧……”
  錄像到了這裏,啞然停止了。隨即是一片灰白色把沈豪的臉映照得猙獰。
  J叔默默地取出錄像帶,沈豪久久地垂著頭沉默無語。
  J叔說,“歹徒沒有提到贖金,看來並不是要錢。”
  沈豪的頭垂得更低,整個人痛苦地團在一起。他說話的聲音都變了,充滿不可抑止的絕望,
  “是啊,他不要錢,他居然不要錢,那他要什麽呢……究竟要什麽才能把悄悄還回來呢……”
  “少爺……”
  “把錄像帶交給警察吧……”
  “等等!”我驀地站起,一把拽住頹然的沈豪,“幹嘛這麽絕望,悄悄一定沒事的!”
  但沈豪抬頭,迎著我的視線冷冷地笑,“一定沒事?嗬嗬,我現在不想聽無謂的安慰,佳瞳你先回去吧。”
  沈豪的冷笑瞬間讓我有些退縮,但我緊了緊拳頭,“走,我們去找芊芊。”
  “芊芊?”
  “哪怕沒證據,但我知道一定是芊芊!歹徒有提到‘沈豪哥哥’這個詞,芊芊也曾提過!那天悄悄跑到學校,當著一群人的麵打了芊芊!”
  “為什麽?”沈豪驚訝。悄悄果然是瞞著沈豪的。
  “為了你!”我看著沈豪,“因為芊芊害大宛自殺,間接害你自責難過。”
  “僅僅是因為這個?”沈豪越發愕然。
  “僅僅?沈豪,看了錄像帶,你怎麽還能說‘僅僅’?”
  沈豪不再說話了。卻是一秒都不遲疑,他抓起我的手衝下樓去,
  “J叔,把錄像帶給警方。我和佳瞳去找芊芊!”
  ……
  我趁著沈豪把車開出來的空擋打電話給芊芊,她慵懶如貓的聲線令我作嘔,
  “找我幹嘛?”
  “你現在在哪?”
  “我在宿舍。”
  我坐上沈豪的車,“你在宿舍?沒回家?”
  “我不在宿舍,怕你找不到我呀。”她說完,古怪地笑了。
  我不禁一顫,“你……”
  “我開玩笑的,別緊張。你和沈豪在一起?”
  “芊芊,你老實告訴我,悄悄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
  她哼哼了幾聲,“悄悄?那個賤嘴的小丫頭?她怎麽了?與我何幹?”
  “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我幾乎是叫囂了,“警察遲早會查到你的!”
  “可我芊芊何嚐怕過!”她卻比我更正義淩然。
  我倒吸一口冷氣,沈豪陡然提高了車速往我的學校奔馳。
  多說無益,但芊芊忽然又笑了,“怎麽不說話?剛才不還是信誓旦旦地懷疑我嗎?……嗬嗬,我聽見車的聲音,已經要來找我算賬了?大可不必!我本人根本不屑和一個丫頭片子計較……不過,我火爆的男朋友可是很在乎我的……”
  她的最後一句繃緊了我的神經,我連忙追問,“男朋友……QQ車嗎?”
  “是啊,雖隻是個QQ車,但對我死心塌地。願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我受了小丫頭的委屈,他竟好似比我還難過……”
  她意味深長的尾音讓我顫抖,聽她又饒有興致地說著,“他這個人就是容易衝動,背著我經常做些瘋狂的事情討我歡心……有時也怪討厭的,可我就是甩都甩不掉他,真煩惱啊……”
  “芊芊!”直到連開車的沈豪都咬牙切齒地叫她,她才笑著換了個口吻,
  “沈豪嗎?別這麽凶,對女人要溫柔不是嗎?你若是溫柔一些,我興許可以回想起些什麽……比如我男朋友最近鬼鬼祟祟,在哪裏租了個倉庫,也不知用來做什麽……”
  “倉庫?”我為之振奮,想起錄像裏鏽跡斑斑的大房間,“在哪裏,你說!”
  “……在哪裏呀……我忘了……等等……嗬嗬……”她卻吞吞吐吐,似是等欣賞夠了我和沈豪的焦急後,才勉強說了個地址。
  我連忙拿筆記下,雖然也不知道是否可信。
  芊芊又說,“瞧我多合作呀,把僅知道的都說了。所以這事和我無關,別來找我了……記住!那家夥兒做什麽,都是和我無關。”說完,她狡猾一笑,掛斷電話。
  我聽著手機的忙音,一時還有些恍惚。是沈豪抽走了我手中的倉庫地址,他冷著臉,忽然調轉方向。
  “沈豪……”
  “她說得對。我們沒有證據說明芊芊與綁架有關,找她也沒用。雖然我不知她是什麽目的,但是,這個地址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打電話給警察,叫他們也去那倉庫……”
  ……
  很多年以後我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幕。因為那實在是太過凶險,比任何的電影都要真實,真真切切地撕扯著我的心髒。
  我們的車幾乎和警察同一時刻抵達倉庫,衝動的沈豪硬著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擋在了身後。但他依然不死心,固執地步步緊跟。我也一樣。警察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倉庫,當他們終於衝進去時,看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猙獰地把小女孩兒按到在地,他手上的刀已經抵在了女孩兒的喉頭。
  小小的悄悄緊緊地閉著眼。被恐懼的淚水所淹沒,她已然說不出半句話來。所以當歹徒迅速被警察製服,沈豪衝開阻攔上前狠狠地抱住她時,悄悄不明所以,隻是把眼睛閉得更緊,喉嚨裏發出一連串難以辨別的呻吟。
  她的眼淚打濕了沈豪的衣袖,拚命搖著腦袋拒絕任何碰觸。可惜她的雙手被麻繩束縛,無論如何掙紮都隻不過是隻臨刑的羔羊。我無法想象我們遲來一步的下場會是怎麽。沈豪也是一樣,他忍受著悄悄恐懼的掙紮,竟也動容地哭了。於是更加憐惜地抱緊悄悄,
  “悄悄,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你睜眼看看,我是沈豪,我是沈豪哥哥……”
  “沈……豪……”悄悄幹澀的嘴唇喃喃地重複著,隨即她猛地睜大了眼睛,“沈豪哥哥,是你嗎?”
  “是我!沒事了,壞人被抓住了,沒人再敢傷害悄悄了!”
  “我,還活著?”
  沈豪用力地點點頭。
  “是嗎,是嗎……”悄悄含淚笑了。她忽然看著了一邊的我,吃力地問,“佳瞳姐姐也來了?”
  啊,她叫我佳瞳姐姐呢!
  我反手擦了擦眼窩,“我也在,悄悄別怕。”
  “恩,我不怕。我好累啊……”她說完,昏倒在沈豪的懷裏。
  悄悄受驚過度。之後的好幾天都發了高燒,說胡話,大喊大叫,半夜裏無端端地四肢痙攣。我和沈豪輪流陪伴在她的身邊,乙靜從水鄉回來,知道了這驚人的事件後,也自告奮勇地加入照顧悄悄的隊伍裏。
  而更溫馨的是,悄悄的父母竟在同一天回了國。當悄悄好不容易退了燒,她混沌地睜開眼,隨即陷入了雙重溫暖的懷抱裏。悄悄的父母摟著差點生死兩隔的女兒,不禁哭得撕心裂肺。
  悄悄說媽媽哭得連妝都花了,而爸爸的胸口一直發出打雷似的聲音。她覺得奇怪,又覺得別扭。畢竟這麽多寂寞的歲月都過去了,她早就習慣了在大房子裏形單影隻的生活。突然多了兩個粘稠的懷抱,她不禁覺得難受,但卻是不由自主地,她選擇張開手臂,回抱住他們。
  “爸爸,媽媽……”
  “悄悄,你想說什麽?”
  “這次,會在家裏待多久?”
  悄悄無比認真的眼眸深深刺傷了他們,他們互望一眼,不約而同地說,“很久很久,再也不離開悄悄了。”
  ……
  以上這些都是沈豪在寒假的一個午後告訴我的。
  我們坐在咖啡坊裏享受著情侶套餐,沈豪的描述讓我覺得蛋糕更甜了。
  “不過,夫妻倆分居了那麽久,現在為了悄悄硬是湊到一起,還是會經常吵架。”沈豪喝著咖啡閑閑道,“這不,為了下個月去哪裏旅行都爭了半天。一個說要去法國,一個說要去英國。”
  “那悄悄怎麽說?”
  “那丫頭可狠了,說哪裏都不去!還說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媽媽和情人的別墅是在法國吧,爸爸和小蜜的別墅是在英國。怎麽,想我去當電燈泡嗎?’
  一句話把夫妻倆堵得沒話。所以,整整一個寒假,他們全家都待在家裏看電視呢。”
  我哈哈大笑,“不過,真幸福……要是一直這麽幸福下去就好了。”
  我幽然的歎息引得沈豪也垂下了頭,他不斷攪動著手裏的咖啡,直到我問他,
  “沈豪,案子審理得怎麽樣了?”
  沈豪無奈地笑了,他知道我想了解什麽,“沒什麽進展。雖然證實了綁架悄悄的歹徒就是芊芊的男朋友,而此男和金家無冤無仇,他的動機隻可能是為了芊芊複仇……但是,這麽多天了,他依舊死咬牙關,說此事和芊芊無關,是他自己一時衝動。警察暗示他會被判死刑,他就像是著魔了,依舊不肯鬆口……雖然是芊芊提供了倉庫地址,但就像她說的,這不能成為她是幫凶的證據。她隻是恰巧知道罷了,她還稱自己是協助警察的好市民呢!”
  “她還真說得出口。”
  “……就像是有什麽魔力一樣,”沈豪傷感道,“大宛,那歹徒,他們都是為了芊芊……芊芊簡直就是個魔女……”
  我聽了,不禁一顫。卻也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魔女嗎……也許這就是最好的解釋了……”
  氣氛被凝固了。混沌中,我的眼前不斷出現芊芊扭曲的笑臉,不禁久久沉默著。直到沈豪忽然問我,
  “佳瞳,但她這是為了什麽?既然是她挑唆男朋友綁架悄悄,又為什麽自己把倉庫地址抖摟出來?”
  “我來告訴你吧……”我慘淡一笑,把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絮絮地說給他聽。
  ……
  重要!!! 見作者的話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早早地洗了澡窩在沙發上和乙靜一起看偶像劇。
  媽媽說我最近心野了,都放假了還不肯回家住,老是和乙靜膩膩歪歪在一起。乙靜笑著說那是伯母嫉妒了,趕明兒登門送幾瓶sisley的保養品孝敬孝敬她。
  乙靜挽著我的胳膊,“我啊,還有幾年的時光可以自由地和小姐妹一起逍遙啊?”
  她這麽幸福地感歎著,因為在水鄉的時候,法拉利男已然做出了一畢業就結婚的承諾。
  我微笑著任由她把我的胳膊甩來甩去,看看她選的偶像劇,又是甜得膩死人的公主和王子。不禁感歎著幸福的小女人原來是如此練就而成的啊。正準備調整情緒今晚再矯情一把,卻是忽然,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拿起一看,居然,是芊芊的電話……
  門窗都關得死死的啊,為啥我還是無端端地覺得一陣陰風佛麵呢?我渾身一哆嗦,乙靜也衝著叮叮當當的手機撒氣,
  “她找你幹嘛?吃飽了撐的,又想害人了?別理她!”
  我卻猶豫了,“興許有什麽重要的事呢……”
  “那,湊近點,一起聽。你可別信她的任何鬼話啊!”乙靜擔憂道。
  我點點頭,接起了電話。
  “佳瞳嗎?”芊芊風騷刺骨的聲音讓我從頭涼到底。
  “幹嘛?”
  “你別這麽緊張啊,”她卻嗬嗬笑著,“好似我一出現就又會害了誰似的。”
  “你還真是不要臉到一定境界了。”我冷笑道,卻忽然覺得她的周圍嘈雜不已。
  “喲,醜八怪攤上王子後,嘴巴也變利索了呀!以前高中你喜歡大宛時,不是整天擺著張怨婦臉,屁都不敢放一個嗎?”
  “你若是隻想說這些,那我就掛了。”
  “別啊,”她卻著急挽留,“我都要走了,最後說幾句離別的話不行嗎?”
  “走?”我和乙靜麵麵相覷,“去哪裏?”
  “別端著個審嫌疑犯的態度問我,”芊芊笑得春花爛漫,“天地良心,我可是得到警察的首肯,與案件無關,堂堂正正地辦簽證出國的呀!”
  “你要出國?”
  “是啊!去美國。因為嫁老外,所以簽證辦得很順利。休學的事情我也一早就辦妥當了。下次開學,學校裏就沒了我這道風景線了喲。”
  “一早?”我不由一冷,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所有的來龍去脈,不禁憤怒道,“芊芊,你太卑鄙了!你根本就是利用悄悄的事情,隻是為了除掉對你死心塌地的QQ車!”
  “啊呀,蠢丫頭和王子呆久了,怎麽也變聰明了?”芊芊笑得更肆意,“你全說對了喲。那家夥雖然對我好,但實在執著得太可怕了。TOP GIRL比賽的時候,我要他做手腳整乙靜,他竟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那時我就覺得害怕,他如此死心塌地像個傻子,萬一哪天我不要他了,他還不拿著硫酸來潑我呀?依他的個性,又不會象大宛一般自我了斷,省下我的心思……後來我認識了Peter,他愛我,要娶我,給我美國公民的身份。我跟著他可以順利移民,何樂而不為?難不成真的一輩子就坐QQ車了?……我倒是要好好謝謝金悄悄那丫頭,沒有她的鼎力相助,我還真想不到這一石二鳥之計呢!”
  “芊芊,你太可怕了……”我咬牙切齒道。
  “隻可惜,我給你們地址的時間早了些,那沒用的男人磨磨蹭蹭,居然沒有把握住時間殺了那丫頭……嗬嗬,我說太多了。這事情本就和我無關呀,我隻是向他哭訴罷了,一切都是他自願,與我無關。”
  “我真希望你坐的飛機直接掉到海裏去!”
  “你真殘忍。哪怕飛機上有我這個惡棍,但起碼還有其他幾百個良民陪葬呢!”
  “你會不得好死的。”
  “但我芊芊何嚐怕過!”
  再次聽她說這句話,我已然無力再爭辯什麽。連向來伶牙俐齒的乙靜都鎮靜得啞然。芊芊肆無忌憚地笑了陣兒,她的笑聲象漩渦一樣延伸進我的耳朵裏。好疼,好疼。
  她笑得夠了,好不容易才穩住了情緒,“我快要上飛機了,佳瞳,最後我有些話要對你說。一直以來,你也很迷惑吧。我根本不喜歡梁大宛,卻偏要和你爭。我根本無心於沈豪,卻處處刁難拆散你們,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你說。”
  “嗬嗬,恕我直言……謝佳瞳,你根本就是個醜八怪!論身材論相貌論膽色,你怎麽看怎麽都是上帝的失敗品。我第一次高中時認識你,看見你羞羞怯怯唯唯諾諾的樣子,就覺得很可笑。象你這種一無是處的女人,生來就是為我等這些天之驕女作陪襯的!……鮮花還需綠葉襯,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接近你,和你做朋友……哈哈,每次和你逛街我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因為走進每一家商鋪,連售貨小姐都隻會把最美的衣服推薦給我罷了。你往往隻是個提包的,往往隻需在我豔光四射的時候用語言讚美我的魅力罷了。可是偶爾,居然連你都想要穿得漂漂亮亮?你猜,這時候我會怎麽做呢?……嗬嗬,我當然會選擇和你穿一樣的衣服,站在你的身邊,要你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是何等的貨色!
  同理可證吧!
  謝佳瞳,當你偷偷地愛上了梁大宛以後,我越發地察覺你的不自量力和可笑。為了讓你清醒,為了讓你不要再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我隻好委屈自己獻身勾引了梁大宛。當然,大宛那樣的貨色,在高中時還是很拉風的。可是進了大學就黯然無光了。而當我正苦苦尋找著下一個可以襯托我的男人時,狗屎運的謝佳瞳,你居然勾搭上了沈豪這樣的有錢人!
  我承認我幾乎是瘋狂地妒忌。我不知道你這個臭麻雀是灌了他什麽迷魂湯,讓沈豪這麽對你死心塌地。我不甘心!憑什麽我身邊站著的隻是個徒有其表的梁大宛,而你的身邊居然站著錢途無量的沈豪?真不知道沈豪是哪根神經搭錯了,但我看著他的眼神,看著他為你做的一切,我就知道,他不是適合我的類型。他不會輕易地被我引誘。
  嗬嗬,所幸,我所認識的謝佳瞳,永遠都是那麽純情那麽傻的。隻不過是高中時得不到的酸澀暗戀,你對梁大宛的情愫居然能讓我利用至今!我於是順水推舟,想方設法地離間你和沈豪,幸災樂禍地看著你們每次危機……隻可惜呀,你們這極不般配的一對人,居然也磕磕絆絆走到現在了……哼……我該說是醜女的福氣嗎?”
  “芊芊……”我無力地喃喃著,身邊憤慨的乙靜想要奪過電話,但被我阻止了。
  滋當是被瘋狗咬吧,我壓製著心裏沸騰的情感,冷冷道,“你快上飛機了吧,還不快滾到美國去?”
  芊芊於是又笑,“事已至此,我也隻好違心地說一句‘祝你幸福’了……去美國雖然是個很好的選擇,卻不一定代表著美好的將來,人生地不熟……嗬嗬,我英語不好,說不定到了那裏,連女性魅力都打折扣……”芊芊驀地歎息了。居然連她都會有對未來的惆悵。
  我也跟著笑了,“你放心吧,你會過得如魚得水的。”
  “為什麽?”
  “因為……因為,你是個魔女。”
  芊芊愣了下,才哈哈地大笑道,“這真是美妙的離別贈言!我收下了……我要上機了……我就不說再見了,你也不想再見到我吧。”
  “對!”
  我話音剛落,她就掛斷了電話。我歎息著,把芊芊的名字從號碼冊裏刪除了。
  從此,再也沒有芊芊這個人了。
  在我敘述的過程中,沈豪的臉色一直憋得鐵青。他似是為了女朋友被人如此奚落而憤然,隻可惜始作俑者已經逍遙地逃去了美國。
  “芊芊早就計劃好了每一步。她策劃綁架悄悄,雖然無法被法律製裁,但畢竟得罪了有錢有勢的金家和沈家。她索性就遠走高飛。”
  故事說完了,自己都覺得驚心動魄。
  我握住沈豪僵硬的拳頭,溫柔地微笑著,我告訴他,別再糾纏這些傷心憤怒的事情了。大宛已經不在了,但幸好悄悄是平安的,芊芊也終究走了,一定剩下的滿滿都是幸福了。
  沈豪聽了,也跟著笑了。他湊過身子,眾目睽睽下親吻我的臉頰,
  “但願,我們能一直幸福下去……”
  ……
  我們緊緊握著彼此的手走出咖啡坊,外麵嬌豔的日光撒進眼底,恍得我一時睜不開眼。
  但即使如此,也覺得無所謂。因為跟隨著他,就算是閉著眼也可以安然地走在茫茫的人海裏。
  沈豪,沈豪……我們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呀……
  “佳瞳,你幹嘛使勁兒地閉著眼睛?”沈豪疑惑地問。
  “啊!沒啊!”我慌忙地瞪大了眼睛,臉色緋紅了一片。
  他卻神神秘秘地笑了,好似早就看穿了我的小心思,於是不經意地更緊了緊握住我的手。
  我們隨意地漫步了許久,沈豪忽然說,
  “對了,下次來我公寓一次吧,悄悄有送你的禮物,寄放在我那裏呢!”
  “禮物?”
  “是從維也納帶回來的洋娃娃。悄悄雖然沒有和父母去旅遊,不過前些天和陳傑去了次維也納聽音樂會。她特別帶了禮物給你,囑咐說要和上次她送你的瓷娃娃擺在一起,少一個她都饒不過你!”
  “她果然和陳傑……”我不禁賊溜溜地笑。
  但沈豪的表情卻充滿了擔憂,“他們還那麽小,不會出事吧!”
  我苦苦一笑,“看了當時的一幕,你還能懷疑陳傑那小子對悄悄不懷好意嗎?”
  沈豪沉默了。良久才澀然地笑了,“罷了,隨他們去吧。”
  ……
  當時的一幕,也許就成為了改變悄悄生命軌跡的標示吧!
  那時,昏倒在倉庫裏的悄悄隨即被沈豪帶回了公寓。沈豪徹夜地照顧她,直到悄悄半夜幽幽地轉醒了一次。悄悄疲憊而蒼白的臉上勉強地擠出了笑容,寬慰沈豪自己已經沒事了。但她依然冰冷的小手,無論沈豪怎麽捂,都熱不起來。
  悄悄笑著說算了,沒關係,她不冷。隨即她側頭看見了在一旁的我,她忽然說,自己在昏迷時聽見有一盒歹徒給沈豪的錄像帶。
  “如果有的話,我想看看。”悄悄懇求道。
  “那沒什麽好看的。況且,現在成了重要證據在警局裏。”沈豪皺眉。
  “那明天我們去警局看。”
  “悄悄……”
  “我要看。”
  我們倆誰也無法說服她。她的固執讓我和沈豪甘拜下風。於是第二天,悄悄拖著依舊孱弱的身體,在我們的陪同下去了警局,利用種種關係調出了那盒錄像帶。
  播放時,我和沈豪一直切切地注意著悄悄,生怕裏頭的畫麵牽扯到她任何恐懼的記憶。但從頭到此看完了,她始終都目無表情。直到錄像結束,露出白花花的一大片,她才回過頭,機械地牽扯著嘴角,
  “啊……原來我沒記錯呢,我真的說了這些丟臉的話啊……”
  我和沈豪聽了,頓時都覺得揪心。隻看見悄悄笑著笑著,眸子一黯,眼淚就掉了下來。她於是慌忙地別過頭去,捂住臉,踉踉蹌蹌地就往門外跑。邊跑邊說,
  “這麽丟臉的話,真是快要死了才說得出口……你們放心,我那時神誌不清,說什麽都不算數……”
  “悄悄!”我和沈豪趕緊追上她。但她病弱的身子怎麽跑得快?追了幾步,就看見她忽然蹲在地上,蜷成一團的背脊不斷地顫抖著。
  我和沈豪,誰都沒有上前。我們誰都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說什麽?說什麽,都是枉然的……
  卻是忽然,從房間裏追出個警察,
  “金悄悄小朋友,這是你的手機吧!有錄像帶這個證據就足夠了,手機用不到,還給你吧!”
  他說著,把手機還給了悄悄。悄悄趕緊起身,維持著千金小姐的禮貌接過了。她默默地垂頭,看著這曾經被歹徒奪走,和錄像帶放在一起的手機,不禁有些感慨。
  兩天沒開機,她順手就把手機打開了。卻是幾秒鍾後,密密麻麻的短信鈴聲陡然驚擾了她空洞的眼神。她無比驚訝,趕緊一條條地查看了,隨即喃喃道,
  “陳傑……陳傑……陳傑……”
  我和沈豪皺眉,半天才想起陳傑就是那次運動會時對悄悄表白被拒的小男生。我輕聲挪到悄悄的身邊,趁著她還呆若木雞的樣子,伸頭偷偷看了短信內容,
  “金悄悄,你在哪裏?聽班主任說你不見了?”
  悄悄又翻過一條,
  “金悄悄,快回我電話,你在哪裏?”
  悄悄又翻過一條,
  “跑哪裏去了?大家都很擔心!回電話!”
  ……
  悄悄看著看著,臉色竟漸漸地紅暈了。卻是在她還茫然之際,悄悄的手機又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這次,竟是陳傑的電話!悄悄猶豫片刻後,接通了。卻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對方就扯著嗓子高聲道,
  “金悄悄,你終於肯開機了?你到底去哪了?班主任說你失蹤了,究竟怎麽回事?”
  “我……”
  “我什麽?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你,你沒事吧……”
  “我,我被綁架了……”
  “綁架?誰那麽大膽子?”陳傑陡然又高了半個八度。
  “犯人抓到了。我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他似是鬆下口氣,“究竟是誰敢動你,我非把他大卸八塊了不可!你真的沒事嗎?別敷衍我!你現在在哪,我過來看你。”
  “不用了……”
  “怎麽不用!我……我……我還買了維也納的新年音樂會門票,你若是受傷了,誰陪我看啊……”
  “我……”但悄悄再也說不出話了。她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泣不成聲。手機那頭的陳傑不明所以,隻是一個勁兒地追問,
  “怎麽哭了?還是有事吧!你在哪裏?我馬上就到!……”
  悄悄沒有回答,陳傑就一直固執地問著。問得悄悄都心慌意亂了,索性掛上了電話。然後久久地握著手機,卻是閉上眼睛,微微地笑了。
  ……
  隔天,我去沈豪的公寓拿到了悄悄送我的瓷娃娃。粉雕玉琢的娃娃儼然又是一個可愛的悄悄,在娃娃的底座上,娟秀地寫著一行字。
  “寫什麽呢?我看不明白?”我賴在沈豪的懷裏。
  “翻譯過來,大概是80%完美的日子吧!”
  “隻有80%嗎?”
  “太滿了,容易令人不安。80%是最幸福的尺度。經過了風浪,經過了磨練,所以隻有80%了,但那樣才是最真實的!“
  “這倒也是。”我嘻嘻笑著,轉身輕輕吻他。
  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身邊所有的人都過得很幸福。
  沈豪忽然說,“對了,佳瞳!不想看悄悄和陳傑穿小禮服的樣子嗎?”
  “想啊!怎麽?”
  “他們已經答應我,在我們結婚的時候雙雙做我們的花童了。所以,佳瞳……畢業之後,我們就結婚吧!”
  我不由地臉紅。但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嗎?
  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我身邊所有的人都過得很幸福。
  畢業之後,我將和乙靜一起,雙雙成為幸福的妻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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