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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曖米:相思牛奶

(2009-01-03 11:15:56) 下一個

  OL必修課
  他的心情就像陰沉欲雨的天色一樣,沉淪在霧氣彌漫的沼澤裏。那篇論文,他費盡心血煎熬了多少個日夜才創作成功的論文,竟然被堂而皇之地冠以別人的名字,發表在某個國內知名的期刊上。他走在清靜的街道上,看著兩旁正在準備開業的店鋪,看著匆匆走過趕往上班地點的人們,他很落寞,別人都有事情可以忙,自己卻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麽。
  他已經二十八歲了,自認為在研究領域有著堅實牢固的知識基礎,自認為在學者這條路上可以走得很遠。終於明白,曾經的抱負,也許需要付出的代價太沉重了,沉重到自己負擔不起。他站在一棵法國梧桐下,感覺沒有陽光的清晨是多麽的壓抑,他想要休息。這棵樹很粗壯,他靠在樹旁,一米八的身軀貼在斑駁的樹幹上,感覺到一種充滿粗糙感的撫摸。他似乎可以聽到大樹的呼吸,深重的呼吸。隻是,他漸漸聞到了清香的味道,那並不是花香,而是一種複合四溢的香氣,是香水。
  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聽見樹後一個女孩在念英語,是一篇BBC新聞。感覺這人的英語發音還不錯,隻是她刻意學習英音卻有些弄巧成拙了。她執著地念著,念著,念到他開始抓狂。本已經波瀾不平的心緒開始更加激烈的躁動,就好象一輛剛剛啟動的跑車又迅速加足了馬力。他不是個愛衝動的人,但一種憑空而來的怒氣使他再也不能平靜地靠在樹幹上,呼吸著早被汙染了的渾濁空氣。
  “小姑娘,你的發音也太差了。”他佯裝漫不經心地轉到樹後麵,看見一個長卷發披肩的女孩,她皮膚微黃,鼻尖上還有一顆痘痘,眉毛精心修過,眼睛倒是挺大的,總體來說,不是什麽美女,頂多可以走個可愛型路線。她穿著很講究,一身白色西裝套裙,一雙淺藍色高跟鞋,配黑色絲襪,似乎是一個嫌起床太早跑到家門口空地上練英語的白領階層,隻可惜這位“白領”打擾了某人的“清修”。
  那女孩愣了一下,把手中的書放下,盯著他看了幾眼,突然開口說:“怎麽,你是來砸場子的?”
  他恍然被噎了一下,發現這人似乎沒有看起來那麽柔弱,此時他心中的怒氣還在蠢蠢欲動,他決定索性就與其爭論爭論,於是便繼續說道:“砸場子不敢,你又不是什麽李陽許國璋之類的。我是說,你念的BBC很有倫敦郊區的味道。真是嚇著我了。”
  她的臉唰的一下像西紅柿一樣紅了起來,撅起嘴說道:“哼,看來您對我的英語很不爽撒?可是話說回來了,我念的再爛也不需要您來教訓我啊?不過呢……”她頓了一下,仔細觀察著對麵的男人,他個子蠻高的,屬於瘦長型,臉尖尖的,眉眼倒還比較平和,看起來年紀能有二十七八歲了,用“您”來稱呼完全可以表達出她的不滿,“不過,聽說像您這樣看上去就很德高望重的中年人就是喜歡教訓別人的,這我也沒有辦法了。”她冷笑了一下,覺得拿男人的年齡來開玩笑也是很有趣的事情。
  他從未被別人稱作過中年人,他之前就覺得女人這種生物天生就是刻薄的,此刻的遭遇更印證了他的觀點,沒錯,眼前的這個更加刻薄。他感覺到心中的煩躁情緒正在一點點地侵蝕他的理智,幾分鍾之前的他雖然也是處於煩悶狀態,但那時他的周遭起碼還是清靜的,現在可好,他的腦袋都要爆炸了。
  女孩的手機響了,是鋼琴曲《卡農》片段。她咄咄逼人地盯著沉默的他,從白色的GUCCI小提包裏取出手機,然後背過身去開始接電話。
  “喂……恩……是呀……我現在就在那家公司的樓下呢……不是的,是八點半開始……對呀對呀……我正在練口語呢……煩死了……遇到了一個變態……不是……不是暴露狂……反正也差不多啦……好,等麵試之後我再跟你說哈。”
  她掛了電話,將可愛的玫瑰色翻蓋手機放回了提包裏,然後轉過身來說道:“這位英語大師,您要是那麽有時間來探討我的發音問題的話,還不如關心關心地球的生態變化吧。您知道大氣層為什麽每年都下陷那麽多嗎?那是因為有您這樣的人整天說些沒有意義的話來增加二氧化碳的排放量。”說完,她帥氣地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穿過馬路,進入對麵一座辦公大樓裏。
  那男人站在原地。他被她在電話裏說成了“和暴露狂差不多的變態”,然後又被羞辱成汙染地球環境的二氧化碳排放者。他很窩火,很窩火,看著她的背影,他憤怒地踢了法國梧桐的樹幹一腳,結果可想而知,根據力學原理,他的腳部也遭遇到了同樣劇烈的疼痛。
  她坐在走廊上專門為應聘者準備的椅子上,忐忑和慌亂不期而至,再加上幾分鍾前遭遇到那個詭異男人的事件,使得她更加不安。也許這一天都會因為這個大衰人而蒙上晦氣的陰影,也許麵試不會通過,也許……也許……
  正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個女人尖尖的聲音喊道“齊筱玉,哪位是齊筱玉?”她連忙站起來走到寫著“人力資源部”的門邊,看見一個穿淺藍色職業套裝的女人筆挺的站在那裏,目光裏充滿冷漠地看著她說道:“進去吧。”
  她咽了一口吐沫,以中速走進那件不大的屋子,朝陽的一側是一麵巨大的落地窗,百葉窗簾將本來就很稀少的陽光牢牢地遮擋住。窗前有一排共五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他們每個人都帶著胸卡以彰顯自己在公司裏顯赫的職位。五個人分別打量著她,其中最左側的男人最先發問:“請介紹一下你的情況。”
  她點了點頭,笑容裏揉合著明朗與自信,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我叫齊筱玉,今年23歲,畢業於本市A高中。我非常喜歡鑽研市場營銷方麵的圖書,其中我最喜歡的一本就是《美國故事+中國啟示》,這本書裏很多營銷方麵的成敗故事都令我印象深刻。我認為我可以勝任貴公司的市場營銷策劃專員一職,如果可以給予我這個機會的話,我將施展我的才華,為貴公司的營銷戰線提供新鮮的血液。”
  仍是最左側的那個男人,他不耐煩地翻著手中的簡曆,連頭都沒有抬,幽幽地說道:“齊小姐,你沒有任何工作經曆。你的學曆隻有高中而已。請問,我們要怎麽給你這個機會?”
  “我認為求職的先決條件不是學曆和工作經曆,而是為公司赴湯蹈火的熱情和工作的規劃性。我對貴公司的這個職位充滿了向往,並且認為,我平日涉獵的知識完全可以在這個職位上施展出來。我還有很多很好的企劃可以在進入公司後實施。所以,希望你們給我這個機會。”她的雙眸充滿了自信,充滿了希望。隻是她發現,對麵那一排的男人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臉。她立刻明白,這一次,又敗了。
  最左側的男人繼續說話:“不好意思,齊小姐,看來我們和你在對這個職位的理解上還有些分歧。我們需要的是專業人才。其實,在看到你的簡曆的時候,我就不主張讓你進入麵試,但是我們公司的理念就是民主和集思廣益。所以我們希望和你見一麵,聽聽你的見解。即使這樣,還是希望你回去等我們的答複。每個人的機會是均等的。”
  民主?集思廣益?哦賣糕的!果然我隻是個陪麵的。齊筱玉心中憤憤地想到,但怒火還沒有蔓延到臉上,她禮節性地微笑著,退到門外,退出這座大樓。
  第N次化妝打扮成OL,然後第N次求職失敗。一個隻有高中學曆的人,雖說是省級重點高中,但那紙文憑究竟有多單薄她心裏是一清二楚。但是,她卻不願意放棄。因為,成為OL是夢想,一個執著的夢想。
  洛可可等在高爾基路的愛伍伍咖啡廳,喝了一大口太妃糖摩卡,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幾分鍾之後一身白色職業裝的齊筱玉出現了。
  “好熱,現在不是春天嗎?怎麽那麽熱?服務員——給我一杯香蕉拿鐵。”她坐下,把包包放在旁邊空著的椅子上,迎接著可可期待的眼神,故作輕鬆地說:“又一次被拒。我算算,大概第十幾次求職失敗了。”
  洛可可穿了一身橘色的運動衣,渾身散發著青春的活力,就像是還在念書的大學生。她畢業一年了,在一家外企做職員,薪資優厚,但工作壓力很大。這次竟然連續兩星期加班都沒有休大禮拜,所以公司給了她兩天的假期。
  “恩,要有信心,不能放棄。”可可的鼓勵裏有些苦澀,麵對屢戰屢敗的好友,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不過對麵的女人的治愈力還是超強的,在遭遇痛擊之後,往往可以很快補血,甚至可以迅速升級。就像魔獸裏麵那些加血職業一樣的小強。“對了,今天這身白色套裝蠻漂亮的,很文靜的感覺。”她從不吝於誇獎她的小閨密。
  齊筱玉嘿嘿一笑,悠悠地說:“CHANEL哦。”
  “切——”
  “對了,你上次不是說要開一個麵包店嗎?”洛可可問道。
  “麵包店啊……”齊筱玉似乎早把這個創意拋到了腦後,說道:“恩,話說老爸給我創業的錢被人借走了。”
  “誰?”洛可可吃驚地問道,“該不會是尤殊波吧?那個小騙子?”
  筱玉漫不經心地喝著香蕉拿鐵,打了個嗬欠,說道:“恩,就是我的小白臉。”

  沉睡的紅裙
  齊筱玉在約定的時間趕到了市中心的水晶玻璃建築物的大門前,她等的人卻沒有來。
  天氣晴好,風和日麗,空氣中彌漫著春日的花香。她總是喜歡根據心情為自己選擇一個合適的妝容,所以那天她選擇了茶色立體裸妝。對於一個不是OL而向往成為OL的女孩來說,化妝已經是駕輕就熟的一項技能。一大早起床,她就坐在粉紅色調的房間裏,麵對著華麗的梳妝台,擺弄著全套DIOR的彩妝,塗塗抹抹。大功告成之後,她對著鏡中人微笑,微笑,然後長舒一口氣。見這個人的時候她一般都會用安娜蘇的洋娃娃香水,因為這個人給她一種幼稚而不單純的感覺。
  她那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在微風中輕輕起伏,那個人終於由遠及近,走了過來。
  尤殊波半長不短的頭發永遠是蓬蓬鬆鬆的,一副不良少年的嘴臉。問題是他的皮膚超乎尋常的白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樣的白淨有些不可思議。他的雙眸大大的,閃著紫色的光,顯然是戴了美瞳。嘴唇很薄,蒼白到沒有什麽血色。所以齊筱玉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嚇到了。因為這孩子很像韓國某個叫東方神起的組合裏的在中。說他是孩子也許並不準確,因為尤殊波和筱玉是同年生人,隻不過他大學念了兩年就休學了,後來幹脆就肄業了。父母不在身邊的他獨自漂泊在這個城市裏,竟然每一日都活的很滋潤,這當然要歸功於齊大小姐了。
  “MM今天心情不錯啊,白色連衣裙很漂亮哦。”
  油腔滑調。齊筱玉麵無表情地傾聽著沒什麽含金量的讚美,然後開口說道:“錢拿來。”
  尤殊波移動到齊筱玉的身邊,亮出自己的殺手鐧,用那雙如水的眸子深情地直視著對方,語氣柔和而哀傷,說道:“MM,再等幾天好嗎?再等幾天,我就會把錢還給你了。我們可是共患難的知己啊,你不會忘記這段深厚的情誼吧?”
  白色的小提包不輕不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這男人亂蓬蓬的腦袋上,齊筱玉依然麵無表情,說道:“這是你不守信用的懲戒。”
  “哦——”他一邊呻吟一邊做痛苦狀,聲音微弱地說道:“MM,你對我真是太好了!竟然用這麽貴的包包打我!我真是……真是受寵若驚!”
  齊筱玉決定無視自己滿臉的黑線,看著對麵如花般美豔的男人,無奈地說:“算了,一起逛街吧。”
  於是花美男化身成了小跟班,一路追隨在她的身後,穿梭於各個購物中心之間,拎著大包小卷,不厭其煩地等待某人試衣服試彩妝試香水並提出還算專業的建議。
  一個上午就這樣毫無驚險刺激地過去了,兩個人麵對麵坐在香格裏拉咖啡廳靠窗的座位,四目相對,竟然沉默了良久。
  尤殊波是最耐不住沉默的人,他嬉皮笑臉地開口說道:“MM不是說今天有中學同學聚會嗎?用不用帶我去撐撐門麵啊?”
  “你有什麽好看的?”齊筱玉雙手捧著那杯曼特寧,不屑地問道。
  尤殊波甩了甩腦袋,弄出一副傾國傾城的架勢,說道:“我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玉樹臨風、高大威猛……”
  他一連串的形容詞還沒有贅述完畢,齊筱玉的臉上已經露出的百分之二百的嫌惡之色,她說道:“打住吧,這位帥哥,你先把戴強生的時候都沒弄幹淨的眼屎給清理一下好嗎?你看你自戀到什麽程度了?”
  他從寬大的垮褲口袋裏掏出一麵小鏡子,仔細地擦拭著眼角。那姿態就像某朝代的小家碧玉在整理妝容。
  齊筱玉倚著座位靠背,雙眼裏流瀉著類似憐憫的光,隻是那種光一瞬間就隕滅了,她隻是輕輕地笑了笑,喝了一口曼特寧之後,輕聲說道:“你總這樣和我出來好嗎?昨天你家揚揚又給我打威脅電話了。我怎麽覺得就好象我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似的?”
  他放下鏡子,打了個嗬欠,喝了一大口麵前那杯甜得發膩的巧克力,放下杯子。嘴上還粘著好幾點棕色的粘稠液體,他笑著說:“你根本不用理會那丫頭,她這幾天生理期,心情惡劣。每次都磨嘰在我們樂隊租的地下室裏,和我說學校遇到的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我又不是知心姐姐,再說她學校的那些鳥事我根本就不感興趣,什麽積極分子的名額啊,什麽公費出國名額啊,什麽係幹部之間的爾虞我詐啊,這些我統統都不想聽。”
  曼特寧在她的口中流轉,那種味道讓她很滿足,她低聲問道:“難道你一點不懷念學校的生活?”
  尤殊波的臉上仍然掛著沒心沒肺的笑容,隻是他的聲音卻稍顯嚴肅。他說:“難道你不懷念嗎?”說完他繼續笑著,把巧克力喝了個精光,“我說,你減肥也不用連累著我也吃不上午飯吧?咱們去吃烤肉大餐吧。”
  齊筱玉點了點頭,招呼服務員結帳。在她掏錢的時候,尤殊波忽然說道:“對了,明天我們樂隊要去一個新開的BAR演出,你要不要來唱兩首?穿著你那件鮮紅色的連衣裙。”
  他隻是不經意的問問,可是她的手卻停在了半空,足足三秒鍾。當凝固的一切(包括時間)恢複常態的時候,她冷冷地看著對方說道:“烤肉大餐取消。”
  一個下午的時間,饑腸轆轆的尤殊波跟在齊筱玉屁股後麵追問著為什麽不去吃烤肉。卻又不得不繼續遊蕩於各大商場,繼續扮演著小跟班的角色。
  當夕陽西下,尤殊波被女朋友司徒揚的電話叫走了。齊筱玉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徑自走向一家西餐廳。
  一個人在公共場所用餐是需要勇氣的,特別是這種高檔情侶聚集地。RIVIERA餐廳的客人百分之六十都是居住在這座城市的外國人。而餘下的百分之四十則是那些很有情調又荷包滿滿的國產小資人士。
  昏暗的燈光、從角落裏流瀉出的意大利文的歌曲,滿牆的古舊照片,這座餐廳滲透著清秀的古典韻味。她坐在牆邊的雙人座位上,點了一杯無酒精雞尾酒和一份巧克力火山。店員是愛爾蘭人,和她已經是老相識,所以也熟知她的喜好,對於這樣的ORDER並沒有表現出詫異。
  她一邊喝著甜甜的辛德瑞拉,一邊悠閑地擺弄著手機,她把日程都輸在手機裏,今天的任務就是逛街放鬆,明天要去補習英文,後天去駕校學車。她總是把自己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的。一個禮拜總要有一天逛街的,英文課是一對一的外教教學,她在某個英語培訓學校辦了VIP卡,她一直很喜歡英文,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現在去上課對她的英文提高幫助已經不是很大了,仿佛隻是為了找個外國人閑談而已。學車的話其實是多此一舉,因為她十幾歲就會開車了,隻可惜還沒有駕照,所以那個小證件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她想著這幾天應該做的事情,企圖讓自己忽略在此時此刻,在這座城市的某家酒店裏,她那些昔日的高中同學們正在歡快地聚會著。她望著桌子中間那個藍玻璃杯裏盛放的彩色蠟燭,隻能苦笑。
  手機響了。不能接。一定是洛可可,她的閨密,她的高中同學。雖然可可在高三的時候就進了理科班,但她們始終是形影不離的。她們了解彼此的憂傷和痛苦,但在這樣的時候可可還是會打電話來催促她去的。因為有些事情是可可也不知道的。因為在可可的眼裏她的形象比女超人還要小強,可惜,她不是。
  手機響了三次,每次都持續很長的時間。她就任由它響著,她不看它,隻是喝著酒,沒有酒精的酒。
  她百無聊賴地看著前麵的餐桌,一對男女正在共進晚餐。那男的背對著她,看起來是個蠻高的人,剃著個板寸頭,從背影評斷就知道沒什麽品位。女人倒是長得落落大方,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柳葉彎眉下,眼睛不是很大,卻閃著很有靈氣的光,淡粉色的腮紅顯得很嫵媚,嘴唇沒怎麽修飾,不過看上去無傷大雅。
  齊筱玉發覺自己找到了事情做。她悄無聲息地觀察著前麵餐桌的情況,她發現觀察人們的舉止是很有趣的。
  那女人紮了個馬尾,穿著粉色的長袖體恤,從筱玉的角度看不到她的下裝。她不怎麽說話,在兩人的交談中似乎總是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她時而點頭,時而“嗯”的附和一下。那男人話很多,似乎有很多感懷需要抒發,他說話的時候肩膀都在抖動。突然,那男人似乎說到什麽很義憤填膺的事情,竟然拍了一下桌子。女人沒有什麽反應,大概是習以為常了。隻是把齊筱玉嚇了個夠嗆。
  她不再看那對男女,而是掏出I-TOUCH,塞上耳機,又從包包裏取出那份折了好幾折的簡曆,開始修改起來。
  過了半響,她覺得周圍似乎有些嘈雜。她將耳機取下,發現聲音源正是對麵的那桌情侶,準確的說,是那個男人。
  “什麽?你……你真的要和我分手?”看來他被無情地甩了。
  女人的聲音聽不清,大概是在闡述多麽地難以忍受他,多麽地想要離開他。
  “你怎麽能這樣?我們相處了三年了,我們不是一直過得很好嗎?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啊?你太殘忍了!”他似乎很受傷,一個受傷的男人等同於野獸。他狂喊的聲音搞得滿餐廳的人都豎著脖子觀望過來。
  齊筱玉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她瞪大了眼睛直視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女人站起身來了,筱玉終於看到她穿的是白色的正裝長褲。她拎起提包一言不發地朝著門外急匆匆地走去,經過齊筱玉身邊的時候還在空氣中散落了一些DIOR真我的香氣。那男人迅捷地站起來追了過去。這時,筱玉看清了他的臉。偶賣糕的!竟然是幾天前在法國梧桐下和她嗆聲的變態男。那男人慌不擇路地撞到了她的桌子,把剩下的半杯辛德瑞拉無情地碰灑了,可憐淡黃色的桌布和筱玉那潔白的連衣裙,就這麽沾染上了朵朵粉紅色斑點。他一點道歉的意思也沒有,準備拔腿繼續追出去。齊筱玉眼疾手快地抓住那男人的衣袖,說了一聲“先生,你不能就這麽走掉!”
  他愣了一下,臉憋得通紅,他根本不看她,隻是一心想要追上女友。可是她根本不放手,橫眉冷對。
  他擰不過她,轉向她正準備理論,在幽暗的燈光下,他看清了她的臉,又看到了她衣裙上的汙點,準備出口的話一時間卻說不出來。
  齊筱玉開口了:“這位先生,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麵了。不過你這次可真讓我SHOCK。雖然我知道你有很重要的事情,不過還是麻煩你把給我帶來的困擾解決一下先。”
  “不就是一條裙子嗎?我賠你就是了。”他仍然很焦急,想要把眼前的事情盡快解決掉。
  服務生這時也走了過來,優雅地遞過結帳夾,說道:“謝謝,先生,四百五十塊。”
  他的臉已經紅得發紫了,他掏出錢夾,將五張鈔票遞了過去。又看了齊筱玉一眼,說道:“你這衣服多少錢?快說,我給你錢。”
  齊筱玉笑了笑,在那幽紫色的燈光下,她的笑容有些可怕,她說道:“不貴的,隻是GUCCI去年出的一款過時連衣裙,才要一萬兩千塊。今天是第一次穿出來,算上折舊費的話,你付一萬就可以了。”
  紫色終於開始進化成黑色,他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忽然,他甩了甩腦袋,似乎想讓自己清醒一些,說道:“你少騙人了,我看你這是地攤貨!我付你點幹洗費,你去洗洗也就得了。”
  那種可怕的笑容開始蔓延,她冷冷地說:“這樣吧,我現在就打電話叫人把買這條連衣裙的憑證送過來。她現在開車過來,十分鍾就可以到了。另外,就憑這條裙子,幹洗過了我也不會再穿了,所以,你必須陪我裙子錢。”說完,她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說道:“Lisa,把那件GUCCI白連衣裙的發票幫我找一下送過來好嗎?我現在在RIVIERA。”
  掛了電話,她打了個嗬欠,觀察著對方臉色的變化。沒錯,那是一種沸騰中的氣憤。
  “哼,你以為說十分鍾我就不敢等了?你叫人送啊。要真是一萬兩千塊我就賠你一萬。你以為老子沒有錢?”
  十分鍾後,LISA走進了RIVERA的大門。她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拎著紅色的皮包,穿了一件藍色針織T恤,一條很隨意的牛仔褲。她把發票遞給齊筱玉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緊張地咽口水了。他一緊張就喜歡咽口水。
  他把手中的發票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他是應用數學博士,總能分清楚2後麵有幾個零的。可是他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遍又一遍的複查著。
  “你打算把那張發票用你的汗給浸濕掉,然後毀滅證據是嗎?”齊筱玉問道。
  他的額頭有汗滴下來,雙手已經有些濕了。女朋友離自己而去,如今又遭遇到這樣的羞辱。他的牙齒已經開始打架了。雙眼的血絲都要迸發出來。他揚起頭,說道:“好,就算你的衣服值這些錢。我兌現我的承諾。但是我身上最多也隻有三四千塊錢。我可以把這些都給你。”他掏出皮夾,開始數錢。
  “好的,英語大師。”齊筱玉很清楚自己傷害了一個男人的自尊,但她始終偏執地認為:男人應該為自己做錯的事情負責任,“那麽,剩下的錢你就寫個欠條吧。把你的手機和工作單位留給我。”
  這種命令的語氣使得他渾身不暢快,LISA這時將紙和筆遞了過來。他寫下了九千元的借條,寫下了手機號碼和工作地點,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嶽衡。

  夜之花
  嶽衡回到每月花一千塊錢租住的一居室裏,盡力想讓情緒平複。他租住的房間在大學家屬樓裏,雖然很破舊,但工作起來很方便。一個臥室,一個簡陋的廁所,廚房是一整層公用的。據說這幢建築物已經有二十多年的曆史了,很多專家學者都在這裏居住過。他以為自己將會順理成章地走上學者型道路,隻是這條路似乎充滿荊棘。
  連續幾天,一連串倒黴事。他的頭開始爆炸。那個強迫他寫欠條的人,那個尖酸刻薄的年輕女人已經在他的大腦中可下了堅實的烙印。
  臥室很小,除了一張床,就是一個寫字台和一把椅子,滿地滿窗台的書。他坐在椅子上,戴上塑料框的廉價眼鏡,開始讀書。讀書,需要沉靜的心。可是他的心已經浮躁很久了。更準確地說,是暴躁。他想要用一連串無影腳踢破房間的圍牆,衝出牢籠,衝出地球,把自己渾身上下蔓延的怒火當成燃料,然後衝到太空中開始自由地翱翔,在真空的世界裏,也許他就不再會這樣的煩悶。
  他把書放下,倚著座位靠背。仰望著天花板,歎氣。半響,他“噌”地站起身來,走到床邊開始翻騰床下的那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費了好大勁終於找到了一個存折。那寒酸的本本上記錄著存入取出的N次進程,最後那排數字的3後麵隻有三個零。係裏下發的錢和他自己倒貼的研究經費早就在無數次研究中煙消雲散了。他除了錢包裏的幾張小紙片,也就隻有床底下壓箱底的那點錢了。錢!錢!錢!為什麽人們的眼裏隻有錢?這簡直就是整個社會的悲哀!現在應該是知識的社會文明的社會,像他這樣滿腦子知識的人竟然被幾打粉紅色的紙難倒,這是多麽荒謬的一件事!他一麵在心中謾罵著社會的銅臭氣和現實的不公,一麵實實在在地感受到自己被逼上了絕路。就連那個一直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如今也拂袖而去。女人!罵完錢之後他開始在心中數落貪慕虛榮的女人們。天生刻薄的女人,不認人隻認錢的女人!他的腦袋開始膨脹,膨脹。忽然,他意識到,很久以前他並不是這個樣子的。是什麽讓他陷入如此不堪地不良情緒沼澤裏?他說不清。
  他癱軟地坐在地上,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在桌上的相框上,那一年夏天,在海邊,他和那個女人都笑得很甜。
  司徒揚早就在地下室怒氣衝衝地等著了。當尤殊波出現的時候,她的怒氣卻突然消退了。她很矮小很瘦弱,屬於那種嬌小型女生。按常理來說,這種外表是很容易引起男人的保護欲的,但她和尤殊波在一起的時候,情況往往相反,仿佛受到保護的是那個男人。她皮膚不夠白淨,鼻翼兩側還有清晰的毛孔,大四快畢業了卻始終學不會化妝,穿衣服也不是很會搭配。總之,在很多人看來,她是配不上尤殊波這樣的花樣帥哥的。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小尤為什麽一直守在她身邊,她感到很幸福,但時時刻刻都覺得危機四伏。
  “小尤,你白天的時候是不是又和那個齊筱玉在一起了?”她不敢表現地太憤怒,隻能用一種近似平和但完全不平和的語氣說話。
  尤殊波一屁股坐在樂器對麵的軟墊子上,兩眼放空,說道:“是啊,怎麽了?”
  他總是惜字如金的,這一點常常令她很困惑,她繼續小心翼翼地說道:“你以後別和她在一起了好嗎?我聽人說,她當初之所以沒能上大學,是因為……”
  他打斷了她的話,說道:“呃,兄弟們都去酒吧街玩去了,咱們也去吧。”
  她的眼珠轉了轉,仿佛沒聽明白,他從不帶她去酒吧的。此刻,她興奮地回答道:“好哇!我穿什麽衣服好?要不要回去換一件?”
  小尤靜靜地望著她,麵無表情。她穿著綠色的薄襯衫,綠色格子長褲,看起來就像一顆菜葉子。她的頭發從來沒做過任何養護和染燙,任由自來卷貼在額頭上,不是很直的長黑發披在背後。她的臉就是傳說中最素的素顏。她買過化妝品,卻不懂得如何使用,有一次她一大早興致勃勃地塗了睫毛膏,在大太陽底下坐著公車想讓男友看看自己修飾之後的“美貌”,等擠出車門和小尤相遇的時候,雙眸已經變成了珍稀動物才擁有的熊貓眼,超大的熊貓眼。那一次,小尤笑得很凶。他回憶起這件事,禁不住想笑,卻笑不出來,隻是開口說道:“不用換衣服,我們直接去吧。”
  搭乘的士隻要十塊錢就到達了目的地,這座城市夜生活最繁華的酒吧街。
  在TISSEN門前,幾個高大的男生和小尤笑鬧著打招呼,他們看到了他身後的司徒揚,突出奇怪的笑容。
  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多少個夜裏,輾轉反側無法進入夢鄉的時候,她都在揣度那個男人為什麽不帶她去酒吧。最終她得到的答案是自己不夠漂亮,不會搭配衣服,不夠時尚。可是她見過那個假想情敵齊筱玉。那女人也算不上漂亮,不過是有點錢,成天穿著名牌招搖而已。論學曆的話,那女人根本不能和她比。一個高中畢業生而已,而她可是馬上要畢業而且很有把握被保研的本科生。她相信知識就是氣質,隻是她很懷疑她的小尤是不是和她懷著一樣的想法。
  她灰溜溜地跟在小尤身後,走進TISSEN。裏麵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圍坐在一起暢談,喝酒,吸煙。她從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她可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好學生。
  小尤選了台子旁邊的位置坐下,給司徒揚點了一罐可樂,自己喝威士忌。他四處張望著,對麵的人仿佛不在視線之內。
  “小尤,這家你常來嗎?”
  “恩。”他回應著,繼續張望。
  “你在找什麽嗎?”她疑惑地問道。
  “時間快到了。”他隻說了這句話,便開始啜飲麵前的酒。
  幾秒鍾之後,燈光一瞬間熄滅,又一瞬間點亮,舞台四周的光變成鮮紅色,樂聲響起,一個光彩照人的女人走出來,站在鍵盤前。她褐色的卷發自然地披散在肩旁,臉上化著煙熏妝,著一身白色吊帶真絲長裙,穿一雙銀色高跟魚嘴鞋,那纖瘦的身軀隨著伴樂有節奏地輕輕扭動著。她開口的時候,如絲綢般無暇的純澈聲音流淌而出,她演唱的是莎拉布萊曼的《月亮之子》。那聲音悠遠靈秀,彌散在空氣中,敲擊著每個沉醉的耳膜,酒客們停止閑聊,專注於傾聽。
  司徒揚瞪大了眼睛,她和她的距離如此之近。即使是再濃烈的煙熏妝,她也看得出舞台上那個散發著光芒的女人是齊筱玉。她壓抑著心中不斷湧出的嫉妒和憤怒,注視著對麵那個陶醉在樂聲中的男人,眼淚竟然流淌出來。
  樂音消失的時候,那女人說了聲“謝謝”便緩步退到後台,看來那是她當晚演唱的唯一一首歌。還沒有盡興的酒客們報以熱烈的掌聲以及各式各樣的喝彩。
  “她每個星期隻表演一次,每次隻唱一首歌。”小尤輕聲說道,繼續喝酒。
  她發現縱使百般忍耐,眼淚還是停不住。她問道:“這就是你不帶我來酒吧的原因?因為你每次來都是為了看她?她就那麽好嗎?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她既然那麽好你為什麽還要選我做你的女朋友?”很多埋藏在心裏的問題如今想洪水一樣噴湧而出。她要把問題搞清楚,她要他給自己一個答案。
  他看得到她的淚水,於是伸出白皙的手幫她擦拭。就在他纖細的手指觸摸到那粗燥的臉部皮膚的時候,他感覺到那女孩顫動了一下。他不說話,隻是幫她擦眼淚。
  她卻哭得停不下來,她很委屈,很想知道答案。但那些怨氣卻在一瞬間被指尖的溫柔融化,她感覺到全身的溫暖,感覺到希望,關於愛的渺茫的希望。
  “我送你回家吧。”他輕聲說。
  她點頭,起身,淚還是不停地流。
  門口的幾桌坐著小尤的哥們,他們看她的目光還是那麽奇怪,她在窘迫的情緒下離開了TISSEN,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車。車程十五分鍾,兩人都是沉默的。下車之後,到了司徒揚家的小區門口,告別的時候小尤習慣性地親吻著她的額頭。她含著淚走到家門口,為了不讓父母看到自己臉上的淚痕,不得不站在門前等到眼淚自然停止,等到自己恢複往日的麵貌。
  尤殊波就住在樂隊租的地下室裏,那裏離司徒揚的家還有好幾站的路程。他每次送完她總是步行回去。他喜歡走路的感覺,雙腳不斷地倒騰著,就像彈吉他一樣的流暢。作為一個吉他手,他熱愛音樂就像熱愛生命一樣。即使在很多人看來他隻是一個小混混而已,但他也有自己的夢想。或者說,他曾有過一個夢想。某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叫齊筱玉的女人,他才知道,原來悲傷也可以這樣的快樂。
  那時已經是深夜了,星星連腦袋也不探出來,除了路燈幽暗的光芒以外,黑暗占據了這個半球。他決定給他的知己打一個電話,告訴那個人他有多麽的悲傷。但他忽然發現,他並沒有知己。於是他隻能雙腳酸疼地繼續走著,然後回到破舊的地下室睡大頭覺。

  媒妁之言
  她拎著銀色的高跟鞋惦著腳尖走進家門,父母已經睡下了。她悄無聲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像靈動的貓兒一樣。
  她的房間整個色調是粉紅色的,她擁有可愛無比的公主紗帳恒溫調控水床,擁有古典精致的梳妝台,擁有一扇落地窗和光感控製百葉窗簾,擁有一台顏色青翠的APPLE機,擁有一個三箱衣櫃,那裏放著她各式各樣的內衣,至於外衣的話,都陳列在隔壁那個四麵都是衣櫃的房間裏。當然,包包和鞋子也有專門的房間。
  她把鞋子扔在地毯上,褪下全部衣裝,光著個身子坐在床上發呆。她經常這樣發呆,一直到天亮,一直到有陽光的時候窗簾自動打開。可是,她的身體需要沐浴,她的臉需要卸妝。
  不管有多累,她都要卸妝。於是躡手躡腳地走到與房間相連的衛生間,開始洗臉。把油彩都洗淨之後,她癱倒在床上,睜著雙眼。
  明天……明天……一想到第二天即將發生的事情,所有腦細胞都開始抽筋,幾年來一直不願意麵對卻總要麵對的夢魘啊,又要上演了。
  當陽光真的把窗簾拉起來的時候,她正在甜蜜舒服沉睡中。就在那個時候,齊媽媽敲了三下門,說道:“筱玉,快起來吃飯。別忘了今天有事情。
  她揉了揉雙眼,不願意麵對已經天亮的現實,算了,就裝什麽都不知道吧,裝蒜才是王道。於是她喊著:“什麽事情啊媽媽?是去上英語課嗎?”
  齊媽媽本來已經準備下樓去了,聽到女兒的回答之後,她連忙轉身推開房門,說道:“不是說好了要和韓叔叔的表侄見麵嗎?你怎麽忘了?”
  媽媽的神態充滿了焦急與責備。她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於是隻能認命。她抱著毯子坐了起來,打了個嗬欠說道:“知道啦,馬上洗漱。”
  齊媽媽滿意地離開了,留下滿心不爽的女兒。
  她梳洗過後,開始化妝,要不要把自己打扮成醜八怪?反正本來就不是什麽沉魚落雁之姿。歎了口氣後,她決定化點淡妝。
  九點鍾,銀帆賓館咖啡座,Lisa開車把她送到門口,一臉無奈的笑容,臨別時說了一句:“記住你媽媽的話,語氣要溫和,舉止要得體,最主要的是要表現得自信。”
  這是第N次相親,是第N個地點,對方是第N個男人。她知道這樣的見麵方式基本不可能達到父母希望達到的效果,但她隻能順從。反正隻是喝點咖啡而已,說幾句話就走人,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也好。對方是某個素未謀麵的韓叔叔的表侄,聽說是一家外資銀行的中層管理人員,一表人才,風華正茂,父親經營一家上市大公司。家世、工作、人品似乎都通過了齊家父母的嚴格審核,現在是最後一關,也就是雙方見麵這個環節了。齊筱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參加某個益智類節目,那些親戚朋友包括她的父母都是歡欣雀躍的觀眾,而她,作為參賽者,卻無時無刻不覺得無聊乏味。
  咖啡廳的九點鍾往往是人跡罕至的時段,靠窗邊的幾個沙發上隻有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正襟危坐。就是他了。她麵無表情地走上前去,四目對視的一刻禮貌地微笑,說道:“你好,我是齊筱玉。”
  對方的表情很是難以捉摸,一種職業式的微笑一閃即逝之後點了一下頭,說道:“你好,我叫逢小山。”
  逢小山?這個人姓逢。她的心裏像是打翻了調味瓶一樣的湧動著各種奇怪的味道。她想到了一些沉芝麻爛穀子的舊事,想到一些灰灰黑黑的暗鬱色調,想到頭都有些疼了。
  “請坐下聊聊好嗎?”他的語氣與其說是商量,不如說帶著命令。
  她從迷思中驚醒,優雅入座。
  他審視著對麵這個穿一件米色針織T恤,一條黑色長褲的女孩。恩,臉還算過得去。衣著也還得體。隻是態度顯得冷漠了些。不過自己也沒有熱情到哪去啊,說不定對方隻是矜持而已。於是他決定繼續觀察。
  她開口了,說道:“還是開誠布公吧。你的情況韓叔叔大概都和我父母說了。可是關於我的事情不知道你了解的是否清楚。我想說明一下,我現在待業在家,屬於無業遊民。而且我隻有高中學曆,連高考都沒有參加過,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個敗家女。聽說你是名牌大學的工商管理碩士畢業?”
  他笑笑,越來越覺得對麵的女孩很有趣,回答道:“是的,我畢業後就在這家銀行工作了。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們兩個在學曆問題上不是很協調?”
  “而且我聽說你的家業很豐厚,據說工作一段時間後有可能會去你父親的公司幫忙。也就是說,錢對你來說從來就不是問題。”她的眼裏流淌著一絲冷漠,但語氣還是很有禮貌。
  逢小山覺得事情愈加有趣了。是的,他不需要錢。他甚至覺得自己不需要戀愛和婚姻。覺得這兩者很必要的隻有一直為他著急的父母。他有豐富的相親經曆,見過各種各樣或風姿綽約或成熟性感的女人,這位齊筱玉不僅貌相不出眾,資曆可以說是最差的。但她是頭一個讓他產生興趣想要了解的女人。他微笑著說:“我要是說我對學曆並不看重,你相信嗎?”
  “我不相信。”她斬釘截鐵地問答。發現對麵這個衣冠楚楚的男人基本等同於偽君子。怎麽會有人不看重學曆。現代社會還有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她覺得相親的時候西裝革履的男人要麽就是對會麵十分重視,要麽就是工作太忙抽空出來見一下。對方明顯屬於後者。這種忙於事業的人往往對愛情之類的事情沒有過多的幻想,務實才是最首要的。
  “嗬嗬,你平時有什麽愛好嗎?”他問道。
  她心裏冷笑,心說這人怎麽廢話那麽多,反正也成不了,還問些沒意義的問題,於是說道:“我喜歡逛街、買衣服、研究彩妝、減肥,對了,還有玩網遊。”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對方的反應。
  他卻隻是喝了一口拿鐵,說道:“哦,我喜歡聽歌劇。”
  她本來也想喝一口水的,但即刻慶幸沒有喝下去,因為聽了這話她必然會把水噴出來。她像看地外生物一樣地看著逢小山,問道:“歌劇?就是唱意大利文的那種?”
  “是的,歌劇發源於羅馬。但在法國得到了改造。是歐洲最經典的音樂藝術表現形式。當然,還可以用很多別的語種演唱。我最喜歡的劇目是《莎樂美》。”他像是在講經的和尚一樣認真。
  她瞪大了眼睛,滿腦子莫名其妙的問號,歌劇……歌劇……在她認識的人裏麵熱衷於歌劇的可不多,甚至根本沒有。她在心裏給對麵的人起了一個頗有長度的外號:有代溝的ET。
  “雖然我們的愛好沒有重合,但感覺上沒什麽衝突。”他依然不溫不火地說道。
  歌劇和我那些花花綠綠的愛好有什麽衝突?根本就是不同平麵上的事物。她仔細地看著對麵男人的臉,尖下巴,很瘦,眼睛很大,不像是常年戴眼鏡的人。有理由懷疑那副眼鏡是平光的。嘴唇有些薄,鼻梁很高。哇塞,雖然不是帥哥中的帥哥,但起碼也是一個標準帥哥。這把年紀了憑借著這張臉和這份資曆竟然找不到女朋友?她認定這個人在某方麵有某些問題。她打算主動出擊,探尋一下對方的敏感點,說道:“我不會做飯的,你會嗎?”
  “我也不會。我很少在家裏吃飯。”
  外食動物?你就算結婚了也不回家吃飯?神經病啊,那誰還願意和你結婚啊?她努了努嘴,說道:“我也不喜歡做運動。你喜歡什麽運動呢?”
  “我比較喜歡衝浪。”
  我暈!在一個內陸城市叫囂什麽喜歡衝浪啊。她喪失了繼續這段談話的欲望。
  他摸了一下褲子口袋,似乎是把不停振動的手機關掉了,說道:“如果你對衝浪感興趣的話,有空可以帶你一起去玩。”
  她露出尷尬的笑容,發出尷尬的聲音:“好啊,有空的吧。”她開始喝水,大口喝水。
  他微笑,始終微笑,說道:“有個問題很想問你。你剛才說的那一串愛好裏為什麽沒有唱歌呢?我聽說你很喜歡唱歌的。”
  齊筱玉臉色暗沉下來,她的睫毛低垂著,眼神很黯淡,說道:“K歌嗎?我有時去的。”
  逢小山看著對麵女孩陰晴轉換著的臉,說道:“那我們今天就談到這裏好嗎?”
  她點頭,起身,沒有再看他一眼,離開。
  他看著她的背影,露出不可思議的笑容。
  尤殊波,她想要找尤殊波。於是她掏出手機,撥了那個號碼。關機,這孩子八成又在睡覺。於是她走向停在咖啡屋西側的那輛紅色小寶馬。如此快的速度令Lisa也很是驚奇。看來這次成功的可能性也很低了。

  療傷情歌
  城市的街道上,每天都有快樂的人們奔走著,也有悲傷的人們徘徊著。齊筱玉站在路邊,百無聊賴地張望,不知道自己究竟想找到什麽。她手裏拿著一杯綠茶,渴了就喝一口,不渴的話就繼續張望。
  洛可可的同事弄到了幾張某個女歌手演唱會的門票,分給了她兩張,她卻不知道該找誰去相伴去看。可可很忙,不可能有時間。她可以自己去的,在眾人的熱烈情懷中傾聽一首首沉靜的情歌。幾年前,有一個男人對她說:“你的嗓音應該做歌手的,把你的聲音傳遞給每一個受傷的人,然後撫慰他們的心。”她卻永遠不可能達成那個目標,因為她注定不能成為白日裏的歌手,她是夜的精靈。
  她的人生是這樣無聊,以至於她決定做一些有聊的事情。於是她掏出手機,撥了一串號碼,接通。
  “嶽先生,你好。距離兩個星期的還錢期限隻有四天了。”她臉上露出了小惡魔的微笑。
  嶽衡本是坐在桌前整理一堆數據的,當他看到手機上顯示的陌生號碼時還以為是騷擾電話。聽到了那個他已經刻在大腦中的聲音,他不得不回想起不想記起的事情。他歎了口氣,急迫地說道:“我一定會把錢還你的!總之,四天以後我把錢給你。不然的話你就去法院告我!”
  “根據我做的小小調查,你這位英語大師似乎正在B大學搞著某項很重要的研究,而且似乎正處於很需要經濟支援的狀態,請問你要怎麽還我錢呢?”
  “你調查我?”他很憤怒,是的,和她沾邊的事情都能令他輕而易舉地憤怒。這個女人就是他的煞星。他極度克製地說道:“我告訴你,我不像你這種拜金的女人有那麽多名牌,有那麽多鈔票,但我是個守信用的人,我既然寫下了借條,就一定會還債!至於我現在的經濟情況,以及我用什麽手段還錢,都不需要你來考慮!”
  她的嘴角拉長成月牙狀,幽幽地說:“不如這樣,我們做一個交易。”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說道:“你是說交易?”
  “交易,用英語來說也就是DEAL。你難道聽不懂?”
  “你和我做什麽交易?你說明白點?”他的怒火繼續蔓延。
  清風中,眼前的道路上車來車往,她抬起頭,若無其事地說:“你答應我兩件事,我就可以把借條撕毀,然後咱們兩清。”
  他不是個單純的書呆子,他其實是一個超級單純的書呆子,這就是為什麽他二十八歲了還事業無成而且女朋友也跑了,這就是為什麽他一直被齊筱玉牽著鼻子走。他咽了口唾液,感到難以置信,問道:“你是說把那九千塊錢免掉?”
  “看來你不僅聽力不好,理解能力也很差。”她的聲音裏隱約有些嘲諷的意味。
  他繼續憤怒,但又止不住好奇,問道:“什麽事,你說來看看。”
  “我不想現在告訴你,你在二十分鍾之內到達我待會兒在短信中指明的地點,我再和你說,拜拜。”她輕巧地把電話掛掉,開始發短信。
  他接完了電話,一身冷汗,看來自己確實遇到女魔頭了,這女人愛好大概是整人。但是,如果付出小小的代價就可以不用還錢的話,他就不必一直處於這麽窘迫的狀態了。小小的代價?那時候他自然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
  他收到了短信,抓起一件白襯衫就衝出了房門。
  十八分鍾後,他出現在齊筱玉站著的路口,女孩朝他微笑,說道:“你真是個守信用的人。正如你說的,我是個拜金女人,渾身都是銅臭氣和缺點。不過,我非常喜歡講誠信的人。所以,我覺得錢不應該成為我們交流的障礙。”
  他仍然一頭霧水,外加一身臭汗。
  “隻是兩件事而已,很簡單的兩件事,你答應嗎?”她眉毛情挑,聲音很神秘。
  “可是你一直都沒有說是什麽事,多長時間完成,完成的標準是什麽?”他是個較真的人,因為他以成為學者為目標。
  她帶著粉紅色寬簷帽,鼻梁以上都有一層自然的陰影,對嶽衡來說這樣的她看起來有些捉摸不定,甚至說有些可怕。她輕聲說道:“你隻要告訴我說你答應了,我就馬上告訴你是什麽事情。”
  “那怎麽行?”他頓住,注視著對方,忽然下定了決心似的,說道:“那我就答應你。”
  他的轉變令她很愉快,於是她笑著說:“第一件事,陪我去遊樂園,主要職責就是全程陪同,買飲料食品。”
  他滿臉黑線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愣了半天。
  “你是個守誠信的人哦,你答應過我了。”她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有些嚴肅。
  他又咽了一次唾液,不情願地點頭說:“好……好吧。”
  他們坐了15站公交車終於到達了傳說中的遊樂園。大門口有很多歡快的孩子,滿臉笑容的家長。他買了票,買了飲料,兩人通過入口,似乎一段充滿刺激的精彩旅程就要開始了。
  他開始惴惴不安,某些回憶忽然洶湧起來。他的父親是鋼鐵廠的工人,在他八歲的時候因為工傷去世了。她的母親在紡織廠工作,用每個月微薄的工資照顧他和他常年生病的奶奶。他小時候是個不愛學習的孩子,很頑皮。有一天,街角的公園新開放了一種遊樂器,一種電動木馬,很多同學都跑去玩了,隻需要一塊錢就可以坐三分鍾。他沒辦法開口向媽媽要錢,因為他從沒有零花錢。好幾個夜晚的輾轉反側之後,他覺得自己一定要去玩那種電動木馬,那似乎是一個閃著熊熊光芒的小太陽,一直在他的眼前閃耀著。於是,他偷偷拿走了媽媽放在被子下麵的錢中的一塊錢,那是給奶奶買藥的錢。他想,隻是拿走一塊錢而已,一塊錢而已。他心滿意足地坐在木馬上搖搖晃晃了很久,恍惚看見下班回家經過公園的母親,慌張地跳下來,卻摔得流了鼻血,很多人圍了過來,媽媽也衝了過來。他被送回家之後,媽媽問他哪裏來的錢,他不肯說實話,於是他挨了平生第一記耳光。從此以後,他每次走過街角公園看到那個電動木馬,都會感到臉龐發燙,所以他再也不去任何有遊樂設施的地方了。他把這個故事講給曾經的女友聽,那女孩感傷於他貧苦的童年,決定和他一起去遊樂園找回應有的快樂。當他們坐在旋轉木馬上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從灰色記憶中掙脫出來了,他更加愛她了。但是如今,她已經走了。
  “我們去那邊。”她看到他在放空,便拍了他一下,說道:“你也喜歡那個吧?”
  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四海名揚的跳樓機,眼睛瞪大了三倍有餘。他的心裏開始打鼓,口舌也不太利索了,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一定不喜歡那種東西吧?再說……”他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說道:“再說,你今天穿了迷你裙呢!多不方便!”
  她露出華麗的微笑,拽了一下裙角,說道:“書呆子,給你普及個知識,這叫褲裙。”說完便飄向那個刺激與尖叫的所在之處。
  他猶豫,猶豫,不住地猶豫。作為一個男人,這可是表現自己硬朗一麵的時刻!但問題是,那東西他從來沒敢染指過。看著就挺嚇人的,何況坐上去呼?他甚至想到了逃跑,幹脆到哪個黑社會大哥那裏借個九千塊得了,何必在這兒受這個苦?不行,萬一將來還不上高利貸會不會比現在還慘?會不會被打斷腿什麽的?他的思緒延伸無數個觸角,激發出無數種可能性。她在這時卻轉回身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說道:“很好玩的,走吧。”
  從高空墜下的感覺就像心髒突然被浸泡在冰水裏一樣,就像到達過一次地獄一樣,就像真的真的不用再想任何煩惱一樣。齊筱玉睜著雙眼,感受著忽上忽下的極致快感,或者說是,恐慌。她已經很久沒有恐慌過了,寂寞的人懂得什麽是恐慌嗎?說到“恐慌”這個詞的話,形容她身邊那個緊閉著雙眼狂吼亂叫的男人倒是十分恰當。他的冷汗都已經甩到幾裏以外的小孩的飲料杯子裏了。真是個有趣的人。她看著他,這樣想著。
  人們是需要互相了解的。在這樣一個高速的時代,誰又真正願意靜下心來去了解另一個和自己同類的生物?也許隻有齊筱玉這樣的大閑人才以此為己任吧。
  他竟然吐了。他蹲在垃圾桶前不住地嘔吐,她站在旁邊拍著他的背。
  “對不起。我們走吧。”傍晚就要來臨的時候,他的喉嚨終於不再冒酸水了。她決定離開。
  “不玩別的了?”他長舒了一口氣,問道:“那麽,第一件事已經完成了?”
  她點著頭,一邊往前走一邊說道:“第二件事就是陪我去體育場。”
  他們又坐公車到了那個女歌手開演唱會的地方。他不認識什麽歌手,因為他不聽流行音樂,準確地說,他對音樂根本沒有概念。身為一個書呆子,一個學者候選人,他的一切就是書籍和數字,音樂是個絕緣的領域。
  “陪我聽這場演唱會吧。”她把帽子摘了下來,語氣裏竟然有些誠懇。
  他把門票接過來,覺得第二件事簡單透了,看來不會像之前那樣挑戰體能極限了。他滿心歡喜地和她一起進場。
  演唱會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狂熱的喊叫,除了這兩人。嶽衡處於對這位女歌手的無知和對看這種演出的經驗匱乏,不知道該做什麽。而齊筱玉,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傾聽。
  他覺得每首歌都很像,因為對於他來說,這個女人的聲音沒什麽特質,甚至讓他昏昏欲睡。最後一首歌,當“Ces’t la vie ,Ces’t la vie, Ces’t la vie”的歌聲響起來的時候,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女孩,卻驚異地看到滿臉淚水,在幽然的銀色月光和舞台上的焰火下,她的淚水卻更加閃亮。

  歲月盒
  Lisa很擅長梳頭,她用卷發棒為齊筱玉卷好了頭發,又為她做了複古半盤發絲巾造型。鏡中的女孩展現著嫻雅淑靜的一麵。其實,Lisa本來的職業是沙龍的設計師。
  她們坐在海邊別墅的陽台上,望著白色細沙,望著碧藍色翻滾的海浪,在大自然聲音的敲擊中,吸食著彼此的沉默。
  Lisa終於開口了,她已經三十三歲,她見過很多身邊的女孩都沒有見過的事情,她經曆過更多。她初次見到齊筱玉的時候那孩子還隻有十歲,那次會麵充滿了火藥味和不安定的氣息。她從沒想過這孩子竟然把她當成了朋友和知己,歲月就是這麽多變。她說道:“筱玉,今晚的P派對有很多社會名流參加,說不定會有不錯的收獲。”
  “甄月為什麽要在這裏舉辦派對呢?坐飛機過來要兩小時。”齊筱玉很是漫不經心。
  “訂婚總是需要一些浪漫氣息的。這次的請柬設計成薰衣草的形狀,十分的匠心獨特。”Lisa的臉上一副過來人的神情。
  “我記得,你們訂婚的時候是在巴黎。”齊筱玉的聲音很平和,像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你們的戀情曾經令我非常向往。我以為愛情就該是這樣子的,轟轟烈烈,如山洪地震一樣。後來我知道了,有些東西隻是用來向往的,而不是用來擁有的。”
  Lisa微笑著,臉上的皮膚晶瑩剔透,在海風的撫摸下顯得更加細膩輕柔,說道:“你和甄月終於和好了,我們都為你高興。畢竟你們從小一起長大的,從來沒有紅過臉。真沒想到你竟然會因為她選擇的結婚對象而跟她生氣。不過,現在一切都好了。”她笑得很欣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選擇顧亞寧之後我會那麽反對。”其實她心知肚明,“大概是因為從小一直膩在一起的好朋友就要嫁人了,我很舍不得吧。”真的嗎?“也有可能是嫉妒她比我先出嫁。”有些可笑的理由。“上個星期我和她說了我的想法,她笑得很傷感,她說她也不想離開我獨自過甜蜜生活,她說以後會把我一直當成好朋友的。嗬嗬,她說我就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孩。”
  “是啊,你們就像親姐妹一樣。”Lisa雙眼微閉著,有些睡意。
  齊筱玉卻睜著無神的雙眼,看著天上的朵朵白雲,忽然轉移話題說道:“對了,我打算開一個連鎖化妝品超市,你看這個創意怎麽樣?”
  Lisa甚至連眼睛都不肯睜開,這樣的所謂創意她已經聽過N個版本了,這次似乎還沒有那麽不靠譜,她有氣無力地問道:“資金?定位?選址?這些都有著落嗎?”
  “現在還隻是一個很渺小的盤亙在大腦中的思想而已,也就是黃金創意哦。”她的描述卻越來越不靠譜了。
  Lisa打了個嗬欠,覺得身邊這個剛才還很深沉的女孩似乎大腦又開始短路了,說道:“那麽,你的這個思想如果要化為現實的話你認為能成功嗎?”
  “資金的話,我相信憑借我死皮賴臉的功力,從老爸老媽那裏要到一些還是可以的。定位,當然就是麵向那些小資女性咯,我要經銷的都是國際知名品牌。選址就要在商業中心、白領住宅區以及寫字樓周圍。我要參考的成功模板就是香港的SASA、雅詩和卓悅。怎麽樣?聽起來就是不錯的主意吧?”
  Lisa微笑著站起身,她決定開始準備一下一小時之後的晚宴派對了。她搖搖頭,看著齊筱玉說道:“一塊被別人咬了一大口的蛋糕,你確定還要伸出手去拿嗎?就算你伸出了手,你確定你能拿到嗎?”
  不愧是經商天才。齊筱玉看著她打開陽台的玻璃門走到房間裏去,心裏笑道。
  齊筱玉從小就很喜歡海,可是卻沒太多機會。所以她很喜歡甄月選擇的這座C城市,這裏三麵環海,有著一望無際的藍色。她和甄月從幼稚園就一直是同學,情誼綿延到如今已經十八年。甄月的父親現在是一座地級市的市長,背負著如此的背景,甄月卻並不自負高傲,她為人善良、熱心、坦誠,根本是集中了所有中國女性的美德。和齊筱玉不一樣,甄月是一個完美女人。
  派對開始,齊筱玉沒有男伴,隻是坐在角落裏喝酒。她穿著淡紫色的鑲鑽小旗袍,看著在人群中悠然自得的男女們微笑。當甄月坐到她身邊的時候,她隻是歎了口氣。
  “為什麽歎氣啊,筱玉君?”甄月喜歡管她叫筱玉君,因為甄月十分迷戀日本卡通。
  她目光呆滯,打了個嗬欠,問道:“九點鍾你們就會交換9克拉的大鑽戒,然後我就可以吃到39層的豪華大蛋糕咯?”
  甄月很喜歡齊筱玉一臉饞嘴貓的樣子,抿著嘴笑著說:“對呀,你穿得這麽華麗難道就是為了噌一塊蛋糕?”
  “什麽?咱們可是多年老友了撒?竟然隻給一塊蛋糕?”她瞪大了眼睛,非常認真地問著。
  甄月的笑容綻放得更加明麗,她不自覺地用手捂著嘴,白皙的手腕上一串藍寶石手鏈十分耀眼,她的十指都做了嫵媚的水晶指甲,頭上還戴了銀色小後冠發卡,渾然就是一個公主的模樣。甄月摸著齊筱玉頭上戴的絲巾說道:“別這麽消沉嘛?你以前不都是很活躍的麽?站起來走走,多認識一些人,對你有好處的。”
  她繼續打嗬欠,指著剛從身前走過的一個肚子像皮球一樣的矮男人說道:“你的意思是叫我認識這樣的‘帥哥’?算了吧……OK?”
  “他的爸爸是D城的環保局局長。”
  她的嘴角流淌過一絲不屑的笑容,說道:“恩,是不是在某個叫什麽梨的地方留學過,然後混到了一個文憑,然後仗著老爸的權勢就回來混了個一官半職啊?”
  甄月眨了眨細長的眼睛,笑著問道:“什麽梨是什麽意思?”
  她咧著嘴說道:“一個小女孩,看到一顆梨樹,會說什麽?”
  “什麽?”
  “哦,大梨呀——這就是澳大利亞咯,咦,大梨——這就是意大利咯。”
  甄月笑得合不攏嘴,水粉色的腮紅顯得她的笑容更加瑰麗,她說:“你真能說。不過你猜對了,那個人還真是從澳大利亞留學回來的呢。”
  她軟塌塌地倚著舒服的沙發靠墊,喝了一口酒,開口道:“大美女,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快去招待貴賓吧。不要管我咯。”
  甄月搖搖頭,輕聲附在她的耳邊,問道:“你最近情緒好像很低落,難道還是因為上次咱們爭吵的事情?”
  “不是啦。我MC哦,現在不是低落期,而是暴躁期。”其實她的固定MC日是一個星期前。
  甄月將信將疑地看著她。這時,顧亞寧飄到了甄月的身後,禮貌地和齊筱玉打了一聲招呼,便溫柔地摸著派對女主角的肩膀,說道:“小月兒,你爸爸說要介紹一些叔叔阿姨給我們認識。”說完,還用一種得意的目光注視著齊筱玉。
  甄月一臉不快地說道:“筱玉君,那我先過去了。”
  她點頭回應。看著兩人相擁離開的背影,看著顧亞寧的左手在甄月的美臀上以一種音樂般的韻律節奏上下撫摸著,看著從那個男人的脊梁透出的洋洋自得。她微笑著把酒放到了一邊。恩,首先要鎖定一個陪她度過這個無聊夜晚的男人。她向遠處望去,Lisa正和幾個貴婦熱切交談著,派對其他她所熟識的人其實還有很多,他們暫時還沒有發現她。算了,就去和那個人聊天好了,那個她爸爸的某個朋友的公子,一個對航天器癡狂的人,雖然那個話題常常令她感到很枯燥,但那個人說話的語氣卻出奇的有趣。她站起身來,緩步超她的目標走去,卻沒想到自己已經成為了別人的目標。
  她離那個航天器愛好者還有幾步遠距離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她猛地回頭,看見一張不算熟悉的臉。隻見過一次的人,又能留下多少印象?但她清楚的記得她給這個人起的外號——有代溝的ET,逢小山。
  他穿得很隨意,一件藏青色的夾克,灰色牛仔褲,黑色皮鞋。均為Versace。這一日他沒戴眼鏡,感覺上沒有之前見麵時那麽刻板,他手裏拿著一杯紅酒,說道:“好久不見。”
  好久?這人對時間沒概念?明明上次見麵是在三天前,我自己都記得很清楚。和外星生物的會麵時間怎麽可能忘記?她努著嘴說道:“哦,是啊。真巧啊,你也來參加甄月的訂婚派對。”
  “我來衝浪的,朋友打電話說有派對,我就來參加了。”
  “你是說,你並不認識甄月或者是顧亞寧?”
  “這兩個人是誰?”他一臉霧水地問道。
  哦賣糕的,是蒸的嗎?這個ET先生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闖入了陌生人的訂婚式?她繼續持懷疑態度,問道:“你沒有薰衣草請柬嗎?你怎麽進來的?”
  “我的朋友沒有給我請柬,隻是告訴說很有趣讓我來參加。進門的時候正好手機響了,我翻口袋找手機的時候,門口的接待員就讓我進來了。”
  果然,ET的請柬就是他一身的行頭。她很想把這件事搞得更清楚,便問道:“那麽,你的朋友是誰呢?說不定我認識的。”
  “就是那個。”他指了指她背後的方向。
  她回頭之後差點氣絕,他的手正指向那位航天器愛好男。她轉過身來,苦笑著說:“我還真認識你的這位朋友,看來還真是有緣。”
  他的笑容就像悠揚的大提琴曲,竟然在她的心裏泛起了波浪,他問道:“你說有緣?是我和你有緣,還是你和我的那位朋友呢?”
  “緣分這東西說不清撒。”她開始模糊概念,她隻是隨口說說,下意識的一句話往往更能反映內心的想法。她和逢小山的第一次會麵是刻意安排下的相親會麵,可是第二次卻陡然充滿了奇遇色彩。
  “你說話的方式很有趣。”他呷了一口紅酒,提議道:“似乎離戒指交換儀式還有一段時間,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她有些頭疼,因為她不小心喝了很多酒,就在之前獨自落座的十幾分鍾裏,她喝了兩杯馬蒂尼。屋子裏的空氣裏彌漫著濃鬱的香水氣和酒氣,她感到窒息。對方的建議令她眼前一亮,於是欣然同意。
  他們穿過玻璃大門,走出宴會廳,直接步入濤聲陣陣的沙灘上。她將白色拉帶涼鞋脫下拿在手上,裸著腳輕快地走著。他沉穩地站在她身邊,看著她大口的呼吸。
  “我很喜歡這片海灘,我喜歡這細白色的沙子,我喜歡海水的味道。”她的聲音裏充滿了愜意。
  “你經常來這裏?”
  “上次來C城是十年前。”她微笑著步行,保持著貓的輕盈姿態,眼神裏卻流瀉著奇怪的東西,“我曾在這裏埋了一樣東西呢,就像書裏說的寶藏一樣。”
  “什麽東西?”
  “一個盒子,歲月盒。”

  十二點魔咒
  他仔細地看著她的側臉,很想聽她講那個盒子的故事,他早已注意到她雙頰不自然的紅暈,她已經醉了。他說:“走了很久了,會不會覺得累?不如坐下來休息一下?”
  “不會。”她的語氣很堅定,“就在前麵不遠的地方,隻有十幾步的距離了。”她不理會逢小山善意的提醒,繼續走著。
  她裸露的小腿膚色並不均勻,可見她很疏於對身體皮膚的保養。此時她的腳掌已經有些疼了,但她完全不在意,隻是一味地走著。到達她記憶中的一塊棱形岩石旁邊的時候,她開始徒手挖掘。而他,站在她的身旁,沒有幫忙。
  她挖了許久,什麽也沒有找到。十年了,腦細胞死了一撥又一撥,身體角質褪去了一層又一層,該變的早就變了,何況是一個埋在沙裏的盒子。她開始笑自己。歎了口氣,坐在地上,本來就很短的旗袍已經遮不住黑色小可愛的蕾絲邊。他就像沒看見一樣,在她身邊坐下。
  “找不到了,是嗎?”
  “隻是一個盒子而已,裏麵放著一張卡片。”她有氣無力地說著,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疼痛,左腳一定是被什麽東西割破了,她甚至感覺到血液滲出的速度十分飛快。
  他望著大海的方向,說道:“我小時候也很希望留下一些東西給長大後的自己。因為我很早就發現,有些我本來很感興趣很熱衷的事情過了一陣子就覺得乏味了,所以出於對某事感興趣狀態的自己就希望將來的自己也能對那件事物保持興趣,所以我要記得我曾經熱愛過某個東西。”
  “就像曾經愛過一個人一樣?”她摸著左腳的傷口,濕濕的血沾在了手上。
  他仍然望著大海,視線裏充滿了迷思:“愛一個人的話可能就不會這樣了。我說不清,因為我從沒有愛上過任何一個人,盡管我已經三十歲了。”
  她把手放在眼前,聞著血的問道,馬蒂尼開始在喉腔裏翻騰,她說道:“是嗎?曾經愛過一個人是不需要提醒的。因為愛過就是愛過,那段記憶會融在你的血液裏,直到死去。”她忽然很想笑,於是就笑了起來。
  逢小山忽然轉過頭來,他覺得她說那句話的時候表情一定很可怕,在他還沒有認真端詳她的臉的時候,他看到了血。他連忙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絲綢手帕,想要包紮她的手。
  “不是手,是腳丫子。”她又笑起來,輕輕抬起左腳,她看到那手帕的時候確實很難不笑出來,“那個……那個是你的專用餐巾嗎?
  他向前挪動著,一邊給她的腳做包紮,一邊微笑著說:“是啊,我走到哪裏都會帶著這個餐巾,因為我吃飯的時候容易撒的滿身都是。”
  “你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她哼了一聲,“那明明是香奈兒的限量絲質手帕,而且是女用的。你是個有怪癖的有錢人。”
  他笑得更大聲了,說道:“你說對了。”
  她腳上被綁上了好看的蝴蝶結,她看著坐在她腳邊正望著她的ET,說道:“你很想知道盒子裏究竟裝了什麽是嗎?”
  “如果你願意和我分享的話。”
  “很遺憾哦,目前為止,我不願意。”她站起身來,一瘸一拐地向著玻璃大門走去。訂婚儀式就要開始了。
  逢小山搖了搖頭,跟在她的身後,也回到了派對現場。
  幽紫色的蛋糕39層蛋糕被一對訂婚的新人切開,在場的人們報以熱烈的掌聲。甄月在水銀燈光下顯得更加雍容華貴,她就像一朵牡丹,盛開在對於她最為重要的一夜。她兩頰的粉色是那樣的豔麗,令在場的所有女人嫉妒,除了她的筱玉君。顧亞寧站在她的身邊,以一種孤傲的姿態俯視著所有人。他個子不高,175還不到,屬於瘦削的身形,下巴很尖,眼睛很小,看上去就是個精打細算的人。他出生在草原上,但很小就離開家開始獨自闖天下了,他從未提到過父母兄弟之類的人,就像一株四處飄蕩的無根野草。他和甄月的相遇頗具傳奇性,據說是在新西蘭的一座農場裏,並且是最為浪漫的一見鍾情。那之後四個月兩人便就閃電訂婚了。還有一個秘密隻有這對情侶和齊筱玉知道,就是甄月已經懷孕了。
  齊筱玉接過蛋糕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她看到食物的時候總是很歡愉的。她舔了一口紫色的香滑奶油,愜意地吮吸著。逢小山站在她身邊,默不作聲地看著她。他不喜歡甜食。他思索了一會兒,小聲問道:“我有一種感覺,你是不是並不太喜歡訂婚儀式的男女主角?”
  “那女孩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她沒有使用“最好”這個修飾詞,因為她的好朋友排行榜裏的第一永遠是心靜如水的洛可可。她舔了手指一口,似乎鮮奶奶油的味道令她很滿足。她沒有看旁邊的男人,冷漠的視線卻落在遠處正與人捧杯的顧亞寧身上,說道:“要說不喜歡,大概是因為我不太喜歡那個人吧。
  他笑了笑說道:“我真搞不懂你。有時候你說話很像網絡上90後的小孩子,有時候卻又突然深沉起來。”
  “因為我人格分裂撒,我的身體裏藏著兩種生物。”她若無其事地說道,聲音飄飄的,像幽靈。
  他繼續笑著,笑得很迷茫,他開始察覺到也許相隔七歲真的隔著一個代溝。
  “逢小山,你上次和我見麵之後沒有向我要手機號,是不是因為你早就發現了我身上的N個缺點,並斷定我不可能成為你的妻子?”她突然如此直接的發問。
  “妻子”這個詞對於他來說太為陌生,從這個女孩口中說出這個詞的時候他甚至感到害怕,他回答道:“其實,我沒有認真思考過。而且我也沒有發現你什麽缺點。手機號的問題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之前叔叔已經把你的號碼告訴我了。我並不是不打算和你聯係的。”
  “相親這種方式你不覺得很荒謬嗎?”
  “也許吧。”他不置可否地回答著,把手中的蛋糕遞了過去,說道:“我不愛吃蛋糕的,你要是喜歡就給你吧。”
  她欣然接受。
  “可是……”他忽然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說過你的愛好之一是減肥嗎?這麽晚吃蛋糕不怕會胖嗎?”
  “當然怕。”她任由奶油在口中融化,說道:“其實想要不胖還是有辦法的。”她伸出修長的手,“你看,這是什麽?”
  “手。”他更加疑惑了。
  “用手指刺激你的喉嚨之後,你不希望身體吸收的東西就可以被吐出來了,非常簡單方便。”她以為說完這些話對方的臉上會露出嫌惡和恐懼的神情。
  他卻沒有表現出厭惡,隻是皺著眉說道:“但這個樣子是不健康的。”
  “也許吧。”她吃完蛋糕以後開始擦拭嘴角,說道:“總之,謝謝你的蛋糕,我要走了。”
  “還沒到十一點呢,據說派對在十二點的時候還會在海灘上放煙火。”
  “告訴你一個秘密,”她聲音很輕,充滿了神秘感,她說:“十二點鍾聲響起的時候,我就會變成一隻暹羅貓。這是巫婆的詛咒哦。”她一瘸一拐地離開了,白色手帕在她的腳上一搖一搖地遠去。
  他把手中酒杯中的液體喝光,打了個嗬欠,決定不再想暹羅貓的事情,決定離開。忽然,一個男人出現在他身後,說道:“請問,你是齊筱玉的朋友嗎?”
  他轉身,看到剛才為宴會女主角戴上戒指的男人,那個叫顧亞寧的男人。他很疑惑地說:“是的,有什麽事嗎?”
  “那麽,你和她是什麽關係?”顧亞寧語氣冰冷,充滿了刺探。
  “隻是朋友而已。”逢小山警覺地觀察著對麵這個年紀與自己相仿的男人,揣度著他的真實意圖。
  “齊筱玉是我未婚妻的好友。有些話我本不該說的,不過看來你對她的了解還很少,我不得不提醒你,她是個非常庸俗傲慢的女人,你不要被她天真的外表騙了。”
  這個人沒頭沒尾的提醒令逢小山產生了更多的懷疑,他想起剛才齊筱玉說起的不喜歡顧亞寧的話,想起她看顧亞寧的鄙夷的眼神,他一向是個冷靜沉穩的人,於是說道:“我想,我會記得你善意的提醒的,謝謝。”說完,他轉身走開了。
  他走出宴會大廳,來到停車場,發動車子,準備回到賓館好好休息一下。這個月他隻有三天的休息時間,放鬆假期很快就要結束了。充滿壓力的工作要開始了。在C城的這段奇遇讓他覺得很有趣。但他必須回歸現實生活了。當車子行駛在夜晚車輛稀少的道路上時,他不時向車外張望,夜色中的城市有種孤獨的美感,他也差點沉寂其中。他發現前方幾十米遠的地方,有一輛車停在路邊,一個女人的身影依靠在車身上。他的車子臨近的時候,搖下了車窗,他驚奇地發現穿小旗袍的齊筱玉有氣無力地倚在車邊,嘔吐。他迅速停車,走到女孩身邊。
  “你沒事吧?”
  她看到他,眼睛有些睜不開,笑著說:“果然……還是吐了。”
  他從她身上聞到了比二十分鍾前更為濃重的酒味,他知道她不是催吐,而是飲酒過度的自然反應。他擔心地問道:“你住哪個賓館,我送你過去吧。”
  她從手袋裏掏出賓館卡,遞了過去,脖頸以上甚至整個臉都紅了,她已經處於神誌不清的狀態,隻能吞吞吐吐地回答著:“好……好吧……謝謝。”
  他朝她的車子裏看去,看到副駕駛的座位上安靜地躺著一瓶龍舌蘭。他隻能叫人來把她的車子拖走,並把她扶到自己的車子上。他其實很討厭女人身上有酒味,她的身體重重地壓在他的肩上,他甚至感覺到她的心裏有些更沉重的情感。為何一個如此年輕的生命要把自己浸泡在酒精裏?這是多麽的荒謬可笑。他不能理解,也不願意理解。
  他把車窗打開,希望夜風能讓她清醒一些。可惜,她已經沉沉的睡去。十二點已至。

  鏡中人
  她醒來的時候是正午十二點,她感到頭像是被數十根針紮了一樣的刺痛。她不願意睜開眼睛,但她隱隱地覺得有些事情不對勁。她強迫自己在沒有完全清醒的情況下坐起身來。腦袋輕飄飄的,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她穿上鞋子,走到洗漱間。鏡中的自己還是穿著宴會上那身短旗袍,臉上的妝已經花了,頭發也淩亂了。她一邊刷牙一邊回想自己究竟是怎麽回到賓館的。這個時候,手機響了,《卡農》的樂聲。
  她接起電話,滿嘴泡泡,另一邊是一個成熟男人的聲音,“齊小姐,你醒了?”
  “你是那位?”她的聲音含混不清,而且十分不耐煩。
  “我是逢小山,昨晚我們還愉快的聊天了,你不記得了?”對方似乎並沒有生氣。
  逢小山?有代溝的ET,原來是這個人。對了,昨天他確實是出現在甄月的派對上了。愉快的聊天,有嗎?我怎麽記不清了。她說道:“哦,有什麽事嗎?”
  “我隻是想問問你睡的怎麽樣。昨晚送你回去的時候你酒醉的很厲害。不知道你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她完全回憶不起是誰把她送回來的。從離開宴會到回到賓館這段時間已經成了空白。齊筱玉很是迷惑,但對方既然已經打來電話,就為她的安然歸來做了最好的解釋,她嘴裏的泡泡越來越多,聲音更加含混不清地說:“哦,我現在感覺好多了。你……你等一下哈……”她跑去漱口,口齒終於變得清晰了,她繼續說道:“是你送我回來的?那太謝謝你了。”她忽然想到,想要把一個爛醉的女人弄上車,弄下車,弄上電梯,弄回房間,這一切都需要肢體接觸。她再次審視著身上皺皺巴巴已經提到腰線以上的短旗袍裙,看著自己裸露的雙腿,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用謝。”對方似乎很安心。
  “那個……那個……”她吞吞吐吐地問道:“你送我回來以後,回到自己所在的賓館也已經很晚了哈?”感覺上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對她做什麽的,她還是很想打探一下。
  他感受到了她的顧慮,回答道:“是啊,把你送回房間正好是十二點。我害怕看到你變成你說過的那種奇怪的貓,所以就趕快跑了。”
  她會心地微笑,仿佛心情低沉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是的,四月三日已經過去了。她深吸一口氣,說道:“還是要再次謝謝你。”
  “那就再次不用謝咯。不過,以後不要喝那麽多酒了。”
  她竟然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通過電話之後,她繼續洗漱。在這段不需要什麽大腦思考的活動中,她忽然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以前她從不接聽相親對象的電話的,顯然這位逢小山是第一人。自從高中畢業後她就再也沒有正式戀愛過。父母是那樣的焦急,希望利用廣泛的人脈為她在家世良好的親朋之間挑選合適的對象,可是她每次見麵不是自毀形象就是冰冷高傲,總之沒有一次有一點點成功的跡象。連她自己都已經厭倦了,有時候她會想,隨便找個人嫁了得了。不過是結婚而已。
  洛可可的電話過一會兒也打來了,詢問她回D城的時間。是時候該回去了,而且她本來也和Lisa定了下午的機票。
  司徒揚從宿舍裏匆匆地跑出來,她從小尤的哥們那裏得知他晚上不參加演出了。小尤對於演出的事情是很熱衷的,如果不是因為重要的事他一定不會推脫的。女人的直覺刺得她的五髒六肺都隱隱作痛,她懷疑小尤又是去找那個齊筱玉,所以她必須要找到他,質問他。小尤儼然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已經成為她血液裏的白細胞,永遠無法剝離。
  此刻的尤殊波疲於按掉從同一個號碼撥來的電話,他知道司徒揚一定會拚命地打來,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該對她說什麽,因為,他不需要對她說什麽。
  飛機正點降落,他在抵達出口見到了齊筱玉和Lisa。Lisa看到他的時候隻是會心一笑,便推著自己的行李先行走開了。
  “怎麽那麽好來接我?”齊筱玉沒什麽行李,隻有一個貼身小拎包,她一身輕快地走向那孩子。
  “C城的海感覺好嗎?”他微笑著問道。
  “還好,水倒是蠻清澈的。不過我更喜歡在遊泳池裏遊泳。想去一次海邊要走的路程實在是太遠了。”
  “我最不喜歡遊泳了。”
  她看著他薄薄的嘴唇,白白淨淨的臉蛋,笑著說:“你這樣的孱弱美少年形象,什麽運動都不適合做,隻適合彈琴。”
  “帶你去個地方。”尤殊波的聲音充滿了興奮,似乎發現了新大陸。
  半個小時後,他們來到了市區裏一個小平房聚集的地方。曲曲折折凹凸不平的道路顯示著這片區域的殘破。眼前的景象並不影響齊筱玉的興致,她知道他覺得有趣的地方一定是真的有趣。他們穿越幾棟磚瓦房,來到一個小木屋的門前。
  “我的一個姑婆曾經住在這裏。”尤殊波的聲音像是在講鬼故事。
  “恩,繼續說。”很顯然,她完全沒有被嚇到。
  “後來她把這個房子租給了一些打工者。我負責收房費。”
  “小騙子,你不要太有錢好撒?有房租收還三天兩頭向我借錢?”她似乎有些慍怒,但很可能不是真生氣。
  “你聽我說,聽我說下去。”他繼續說道:“後來,這個房子被租給了一個不知道從哪裏流浪來的人,他沒有名字,也不愛說話。但是他身上帶著很多收藏品。”
  齊筱玉撇著嘴說:“流浪者的收藏品?”
  尤殊波點點頭,一把推開門。
  她很驚訝,那狹小的屋子裏掛滿了閃亮亮的物體。在那些閃光中間,有一個頭發很長很髒的穿著破破爛爛的中年男人坐在那裏,什麽也沒有做,隻是坐在那裏。那些閃亮的物體都隻有一個學名——鏡子。她緩步進入,她看到各式各樣的手柄鏡、小銅鏡、象牙盒鏡子以及很多說不上具體名稱的鏡子。她感到目眩神迷,眼花繚亂,她覺得自己就像置身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裏。
  那個中年男人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幻境,他說:“姑娘,你的身上有很重的寒氣。”
  “什麽?”她這時才開始注意房間的主人,尤殊波口中的流浪者。他的頭發太雜亂了,根本看不清麵容,唯一露出的幾塊皮膚上還占滿髒汙,在這樣的房間裏端坐的樣子還真有點像超自然現象。她畏畏縮縮地問道:“你說我嗎?”
  “是的。”他一動不動,說道:“你要不要選一個你喜歡的鏡子?如果你挑中了適合你的那個,就會給你帶來好運的。”
  她皺起眉頭,輕聲問道:“如果我選中的是不適合我的怎麽辦?”
  他似乎在笑,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確實正在聲音很猥褻地笑,他說:“那要看你的手氣怎麽樣了。一個鏡子五百塊錢。”
  我果然被當成冤大頭了。齊筱玉很不爽地看著身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尤殊波。男孩的臉上也充滿了疑問,他開口問道:“你說什麽?一個鏡子五百塊錢?你不是說你這裏的鏡子都是不賣的嗎?我上次想要窗邊那個象牙的你還不給我呢?你怎麽現在開始做生意了?”他並不是想表現出自己與流浪者不是串通一氣的,他隻想表達他的驚訝,因為他確實隻想帶齊筱玉來看這個神奇的地方。當他第一次發現這裏的時候,他沒有想到任何人,隻想到齊筱玉。
  流浪者冷笑著說:“那是因為至今為止都沒有人需要我的鏡子。但是,這位姑娘一定需要。”
  江湖騙子!齊筱玉不屑地看著他,很隨意地說著:“好,我就要你頭頂上掛著那個銀色手柄鏡。給你錢。我倒要看看這是不是適合我的鏡子。”她正要掏錢,尤殊波一把抓住她的手,她卻隻是笑笑掙脫了。
  流浪者很滿意地接過錢,說道:“你很快就會知道它是不是你的鏡子了。”
  回去的路上,尤殊波很是不解,問道:“你為什麽要買他的鏡子?我沒想到他是這樣的騙子。”
  她笑得時候打了一個嗬欠,摸著手中的鏡子,說道:“其實,我一進門就看到了這麵鏡子,我真的很喜歡。我也知道這東西想要再遇到是很難的。不如就在這裏買下好了。”
  “你不覺得他說的很玄嗎?什麽適合自己的鏡子之類的。感覺就像是蠱惑人心的騙子。又有點像算命的。我是怕,和這種東西沾上邊會不會帶來不好的東西什麽的。”他很擔心。
  “放心吧,帥哥。”她輕鬆地笑著,說道:“我沒有那麽幸運。多少人都見不到你說的那種不好的東西,難道我就能見到了?”
  她回到家裏,卸妝,洗漱,整理衣物,整理房間,把那麵銀色小鏡子放在梳妝台上。她衝了一杯苦丁茶,一邊細細地品味,一邊翻看著Lisa為她整理的麵試資料。她決定再去幾家公司試試。麵試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什麽,拿起手機發了一個短信。
  “明天下午兩點,老地方見。”

  治愈係少年
  28歲的書呆子嶽衡,收到短信之後就開始惶惶不可終日。錢的事情不是已經兩清了嗎?那個女魔頭為什麽還抓住他不放呢?這種富家女是不是每天都很閑所以總需要有人陪呢?他的心中短時間內升騰起了無數個問號,但他卻不敢回複一條短信問問事情的究竟。那個叫齊筱玉的人約他下午兩點在老地方見麵,就好象兩人彼此已經很熟悉了一樣。可是,掰掰手指也可以算出來,他們一共隻見過三次麵啊。而且,老地方是哪裏?
  他的房間就像一個大書櫃,他在一堆厚重的圖書中間遊走,他搞不清狀況的時候總是這個樣子的。和前女友,也就是他唯一的一個女友、他夢想中的結婚對象分手已經兩個星期了。他始終無法擺脫這樣的傷痛,每天晚上,他都像以前一樣發過去熱情洋溢的關懷短信,可是和以前不同的是,再也沒有人給他回複了。他很傷心,他傷心的時候喜歡揪頭發,這種嗜好還不如喝酒來得健康。所以,他房間的地板上除了髒兮兮的書,還有零零碎碎的頭發殘骸。
  下午一點鍾,他仍處於緊張的狀態,中午飯是學校食堂的一碗麵條。他簡單地扒了幾口,就站起身來繼續在屋裏走來走去。他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拿起手機給齊筱玉撥了過去,對方那邊是“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正忙。”他連續撥打了好幾次都沒有人接聽。他有些著急了,覺得這個女魔頭真是莫名其妙,攪亂了他的正常生活。
  老地方究竟是哪裏?
  離兩點還有十分鍾左右的時候,他趕到了某一天曾經來過的某個路口。那天,他陪齊筱玉一起去了遊樂園還去體育場看了演唱會。在他多向思維的作用下,隻有這一個地方可以被稱作老地方了。
  她遲到了半個小時,她驚奇地發現嶽衡竟然站在那裏東張西望著,令她最為驚奇的是這位仁兄竟然就這樣吃吃地等了半個小時。但是,她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他沒有認出她。
  “喂!你等的人來啦。”她的聲音很開朗,另外還有一些逗他的成分。
  他嚇了一跳,因為眼前的這個人留著褐色短直發,眼睛超大,穿藍色條紋T恤,白色背帶短褲,腳上穿著彩繪布鞋。這種中性的打扮有點少年的感覺。他仔細地端詳了半響,最終確定這個人就是齊筱玉。他驚訝地問道:“你……你……你怎麽穿成這樣?你的頭發剪了?”在他的思維裏,女人就應該是長發的,就像他的前女友一樣。
  “我戴著假發假睫毛啊,你看不出來啊?”看到他大驚小怪的樣子,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假發?”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幾根頭發,說道:“不像假的呀。”
  她若無其事地看著他,說道:“你還挺機靈的,竟然知道我說的就是這裏。”
  他氣不打一處來,說道:“咱們的債務問題不是兩清了嗎?你為什麽還要騷擾我?”
  她眨了眨眼睛,努著嘴巴說道:“可是,咱們已經認識了,就算是朋友了吧?陪朋友出來一下有什麽問題嗎?怎麽能說是騷擾呢?”
  “認識了就是朋友了?我說,我研究任務很緊的!我還有很多數據都沒有整理出來呢。”
  “說的好像真的很忙的樣子。”她顯然不相信他的話,“一個失戀的男人有什麽好忙的?”
  晴天霹靂一樣的刺痛感襲擊著他,他盯著麵前這個口舌惡毒的女孩說道:“你……你憑什麽這麽說我?誰說我失戀了?
  “那麽明顯。”她轉身朝著公車站的方向走去,說道:“帶你去一個可以讓你忘記煩惱的地方。”
  他隻是想解釋一下自己不是個正因為失戀而苦惱的人,他想表現出自己是一個多麽成熟多麽有深度的男人,可惜他不是。
  二十分鍾後,他們到了商業區的一個百貨大樓門口,那裏聚集了大量觀看慶典活動的人。齊筱玉在人群中穿梭著,把嶽衡帶到一排遮陽傘下的小桌子旁邊。雖然站著看表演的人很多,卻沒有人坐在小桌子旁,那個區域是某啤酒品牌買下的付費地段。她拉著他一屁股坐了下來,要了三瓶幹啤。
  他不喝酒的,從不喝酒。他從小到大接受著最正統的教育,他小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科學家,他把自己的思想管理的很純潔。他不喝酒不吸煙,和女友戀愛那麽多年最多隻是親親小嘴而已。很多事情在他看來都是逾越雷池的,比如喝酒。
  她不需要杯子的,對著瓶口就喝了一大口,液體經過喉嚨之後,她興奮地說道:“很好喝的,你也喝吧。”
  他滿臉地莫名其妙,一個把自己弄成短發還大口喝啤酒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而且此時那個女人正以一種沉醉的目光盯著慶典舞台上鬼哭狼嚎的某個樂隊。恩,這個女人完全符合他大腦中壞女孩的標準。他嗤之以鼻地回答道:“我不喝酒。”
  她的笑容很奇怪,她並不強迫他喝酒,隻是用很嗲的聲音說道:“其實吧,酒精是很好的藥品哦,為了治愈你心靈的創傷,這種味道的液體最適合了。等你已經駕輕就熟的時候就可以開始喝洋酒了。”
  惡心死了。這個女人的聲音像超高純度的蜂蜜一樣,搞得他渾身起雞皮疙瘩。他憤憤地說:“酒是穿腸毒藥,會導致白發早生、肝髒功能失調、失眠早醒、精神萎靡不振!”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打算勸解一下麵前這個“失足的青年”。
  “我說,”她又喝了一大口,說道:“你不是數學博士嗎?怎麽對醫學還很擅長的樣子?”
  “很多學問是不分家的,你是不會懂的。”他很輕蔑地說道。
  她嬉笑著說:“是啊是啊,今天上午我去一個外企麵試,對方的問題竟然是讓我說出軸承的分類。這個我就不知道。”
  “你還去麵試?你那麽有錢為什麽要找工作?”他又一次被SHOCK到了。
  “我就是希望能找到一份工作而已,雖然我從來沒有成功過。”
  怪人!真是個怪人。他完全不能理解麵前這個人。舞台上的樂隊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停了,現在是一群小朋友在跳韻律操。嶽衡突然感覺到有人很大力地拍著他的肩膀,他猛地回頭看見剛才在台上彈吉他的一個男孩,那人高高瘦瘦的,麵色蒼白,很孱弱的樣子,但是十分的帥氣俊朗。他沒好氣地說道:“你有什麽事嗎?”
  尤殊波沒有理會他,隻是看著齊筱玉說道:“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很有趣的男人嗎?看起來好老,和我們能玩得起來嗎?”
  “沒問題,他很能喝的。”她露出了小惡魔的微笑。
  美少年坐到嶽衡對麵的椅子上,說道:“那我們三個人來玩鳳凰飛,規則很簡單,隻要有規律的拍手,然後說各種顏色的鳳凰就可以了。說錯的罰喝酒。”
  嶽衡越來越搞不清狀況,之前他被人說成很老,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個從沒有玩過的遊戲中,他連忙擺手想說不玩。
  可是齊筱玉卻笑著說:“你可是名牌大學的博士哦,這麽簡單的遊戲還難得倒你嗎?你智商那麽高,說不定一次酒也不需要喝的。”
  於是,他上鉤了。齊筱玉選擇了紅鳳凰,尤殊波選擇了藍鳳凰,嶽衡選擇了淺綠色。
  “紅鳳凰飛紅鳳凰飛,紅鳳凰飛走藍鳳凰飛……”下午毒辣的陽光隻被遮陽傘遮去了一半,她興趣盎然地在熱烈的天氣下玩著酒令遊戲。
  “藍鳳凰飛藍鳳凰飛,藍鳳凰飛走淺綠鳳凰飛……”尤殊波駕輕就熟地接了下來。
  “藍鳳凰……”顯然,這位博士先生還沒有反應過來,於是,他喝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
  之後的N個回合均已嶽衡的完敗告終,齊筱玉和尤殊波竟然一口酒也沒有喝上。
  看著早已暈暈乎乎的嶽衡,尤殊波掏出一根煙抽了起來,他看著齊筱玉,說道:“是不是玩得有點大了?我看這弱書生還真是沒什麽酒量啊。”
  “喝酒是需要練的。他知道醉酒有多難受,就不會再在意心中其他的苦悶咯。”說完,她招呼服務員把桌上七八個空酒瓶收拾了起來。
  “那這位爛醉如泥的先生你要怎麽處理啊?”尤殊波問道。
  “你不用擔心啦。”她甜甜地笑道:“你呆會兒不是還有一場演出嗎?快去趕場吧。”
  花美男離開的時候,認真地看著女孩,隻能無奈地笑了笑。
  桌邊隻剩下醉得一塌糊塗的嶽衡和齊筱玉。他的酒醉狀態開始升級,從昏昏沉沉到胡言亂語,他嘴角流著口水,說道:“小梅……小梅……你為什麽要走?小梅,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你難道真的要離開我嗎?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麽對我?小梅……我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原來那個在西餐廳穿著很雅致的美麗女人叫小梅。齊筱玉把嶽衡手中緊握著的酒杯移開,輕聲問道:“你和小梅怎麽認識的?”
  他的眼睛半睜半閉,聲音含混地說道:“在圖書館……學校圖書館……我們都要借同一本書,我讓給……讓給她了,然後……然後我們就認識了。”
  她笑了笑,又問道:“小梅對你很好嗎?她打算和你結婚嗎?”
  “當……當然了,她對我很好的。她總是很耐心地照顧我。她還說,將來我們都畢業了的時候……我們……我們就可以結婚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們馬上就可以結婚了。可是……可是……可是一切都變了。小梅……小梅……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她不再問問題,而是漫不經心地看著舞台的表演。她相信人生中的相遇總有其合理性。當她接二連三地與這個男人偶遇之後,她便開始揣度其中作怪的種種元素。這個人很有趣,說不定可以做朋友。她開始是抱著這樣的心態的,她是一個長期生活在無聊中的人,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夠有趣起來。可是後來,當她調查了這個人的背景之後,她突然覺得他很可憐,也許悲傷不需要太深刻,但傷疤總是有的。
  他突然抓起她的手,非常用力地抓起她的手,喊道:“小梅,我們結婚吧!小梅,不要放棄我!”
  她用另一隻手拿起麵前的酒杯,把酒一下子潑到他的臉上。他怔了一下,手卻沒有鬆開。他漸漸有些清醒了,他認為是小梅的那張臉正漸漸地幻化成另一個偽裝成少年的女孩。他聽見她輕輕地說:“如果你那麽痛苦的話,我可以做你的藥。”

  戀愛實驗
  嶽衡坐在酒吧的角落裏,有些焦慮。他的灰色夾克經過下午的折騰已經皺皺巴巴的了,臉上還有酒醉之後趴在桌上睡覺的印痕。這是他第一次到這樣的場所,他對麵的女孩倒是很自如的樣子。
  “你吐了一下午,看來已經清醒很多了。第一次喝酒這個樣子蠻正常的。”齊筱玉若無其事地說,語氣很平淡。
  “你為什麽把我帶到這裏?我可不想再喝酒了。”他看著周圍放鬆愜意的人們,很不能理解在種種地方怎麽可能找得到樂子。
  “你喝醉的時候話還真多。”她打了個嗬欠,幽幽地說道。
  他立刻警覺起來,問道:“我……我都說什麽了?”
  “你說了一個無聊而冗長的通俗愛情故事,也可以說是一段很沒意思的愛情編年史。比那些報紙雜誌上的小說的情節沒意思多了。內容嘛是關於你和你的小梅的,你基本上把幾年來你們相戀的大大小小雞毛蒜皮的事情都告訴我了,甚至包括某天她到你家為你做飯之後,去浴室做了個淋浴,你還一直在掙紮要不要偷看的那件事。”
  他滿臉通紅,忿忿地說:“那……那是你瞎編的,我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再說,一個人喝醉酒之後說的話能信嗎?我是被你們逼的!”
  “我暈。”齊筱玉喝了一口馬蒂尼,笑道:“你真的已經二十八歲了嗎?你是不是隱藏了真實年齡?在感情的問題上你和三歲小孩兒沒什麽區別。看來你明顯屬於那種有點智商完全沒情商的人。”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我比你大那麽多,要是親戚的話那也是哥哥輩的。我過的橋比你吃的鹽還多!”
  “你住的地方交通那麽不發達?竟然還要過那麽多橋?”她眨著大眼睛,一臉無辜地問道。
  他登時氣絕。
  書呆子就是書呆子,她無奈地想著,說道:“我看得出來你有多傷心。何必呢?隻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她的語氣突然充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滄桑。
  “小梅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和別人是不一樣的,她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很相愛,本來我以為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
  “哇塞,天下無雙。”她又喝了一口酒,說道:“你不是研究所裏搞數據研究的嗎?我們來做個實驗怎麽樣?”
  “實驗?在酒吧這種地方?”
  “恩。”她點了點頭,說道:“我發現你受了很大的刺激,心情很低落。正好,我也很低落。每天都無所事事。不如,我們兩個情緒低落的人合力完成一個有趣的實驗吧?這可是個學術問題。”
  “究竟是什麽樣的實驗?是物理實驗嗎?我對那方麵不是很擅長……”
  她對他的話並不在意,繼續說著:“相逢即是有緣。去年我在黃大仙求過姻緣的。我覺得和你遇見了這幾次有可能是緣分的安排哦,我對這種說法是很相信的。所以,我們來談一個十天的戀愛,看看彼此能否相愛怎麽樣?”
  “你說什麽?”他長大了嘴,十分詫異,“有緣?我不覺得我和你有緣啊?而且,為什麽是十天?”
  “十天不是很好嗎?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解一個人了。其實這是一個雙贏的實驗,既填補了我荒跡無聊的日子,也可以治療你失戀受挫的內心。這不是很好嗎?我隻是想確定一下你是不是黃大仙許給我的姻緣啊。”她麵無表情地說著。
  他搞不清這個被他稱作女魔頭的人在想什麽。他們年齡相差五歲,但在思想成熟度方麵,相較之下,他並不占優。他覺得自己透明的像深海裏的水母一樣,五髒六肺都被看透了。可是麵前的女孩的內心卻似乎蘊藏著很多秘密,雖然她總是以一種玩世不恭的姿態出現在他的麵前。不能答應,說什麽也不能答應,說不定這是她捉弄人的一個圈套而已!他使勁地搖了搖頭,決絕地說道:“不行!我不同意什麽十天的戀愛!這根本就是瞎胡鬧!你無所事事我還有工作要做呢!”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忽然,一個戴棒球帽的年輕男子衝到嶽衡的麵前,說道:“先生,您訂的花送來了。”
  “我訂的花?我沒有……”他還沒說完,棒球帽男子就把單據遞了過來讓他簽收。另外兩個人將做成心形狀的999多紅玫瑰花籃用推車推了過來,那碩大的花籃像是一顆定時炸彈一樣,使得略顯平淡的酒吧氣氛忽然不平淡起來。
  酒吧裏的人們看到剃著板兒寸頭麵容清秀的男子麵前擺著這樣巨大的花籃,對麵還坐著一個年輕女子,都以為嶽衡在準備求婚,於是報以熱烈的掌聲。正在舞台上表演的樂隊主唱說道:“每天晚上在我們的酒吧都發生著很多浪漫的事情,看來今晚也注定是不平凡的一晚!靠窗口方向的那位先生正準備將一大車玫瑰送給他的女友,這是多麽幸福的時刻,讓我們給他們最熱烈的祝福吧!”酒客們興致更加高漲,紛紛繼續鼓掌。
  嶽衡滿臉苦笑,無奈地看著向他投以注目眼光的酒客們,不知該何去何從。他很想大喊說這個人不是他的什麽女友,可是話在喉嚨裏卻喊不出來。
  齊筱玉一臉興奮地盯著他,盯著花籃,說道:“你真好,還送我這麽貴的花!我好開心的說。”
  女魔頭!這一定是她的陰謀詭計!讓我在這麽多人麵前下不來台,承認她是我的女朋友,然後和她做那個什麽十天的實驗。他越想越氣,正準備發作,卻聽見舞台上的樂隊主唱繼續說道:“那位買花的先生,請你在全體吧客的祝福聲中將鮮花獻給你的女友吧!你們一定會幸福的!”
  她站起身來,充滿期待地看著他,並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注視著他,好像自己真的很期望得到那些花一樣。
  他滿臉黑線地將推車上的花籃向前推了一下,就算是把花獻上了吧,她很開心地抱著花冠說了一聲“謝謝”。
  這時,樂隊主唱又開始添亂,說道:“送花的先生,請你到舞台上來!根據我們酒吧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在酒吧求婚的男主角都要到舞台上來做一個遊戲。”
  嶽衡感覺到自己完全被算計了,他惡狠狠地瞪著一臉天真無辜善良的她,打算再也不受牽製。可是坐在周圍桌的幾個半醉半醒的男人朝他大喊道“哥們!膽子怎麽那麽小!趕快上台啊!”他怔了一下,腳像灌鉛了一樣慢吞吞地走到了舞台上。
  “這位先生,作為求婚男主角,我們希望你能對著話筒大聲喊出對你女友的愛。”樂隊主唱很善於調動氣氛,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台下的酒客們吹起了口哨。
  “我……我……”他瘦削的臉上淌下了汗珠。
  看著他吞吞吐吐的樣子,樂隊主唱大聲說道:“是男人就要把愛說出來!哥們,這有什麽難的?”他倒是很豪爽,卻完全沒有感受到嶽衡的尷尬。
  他現在越來越痛恨坐在台下聞著花香的那個女人。他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的才被整成這個樣子,他額頭上的汗滴越來越多,站在鎂光燈下頭暈眼花的。他隻能憤恨地盯著那個讓他陷入這種困境中的女人,這時他卻清楚地看見她的嘴唇一字一句地做出口型“隻要你答應實驗,我就幫你擺脫困境。”他又看了一眼身邊一直煽風點火的樂隊主唱,看著群情激動的酒客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牽製的木偶。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到小梅跟他說的話“我不能再和你繼續下去了,你總是像個孩子似的,我們相處的每一天我都像個母親一樣一味地照顧你。你不覺得嗎?除了索取,你懂得什麽是付出嗎?”他覺得頭疼,頭很疼,在嘈雜的狹小空間裏,在酒客們的口哨聲和喝彩聲中,他感到窒息。他的身體就像不受自己的控製一樣,朝著齊筱玉狠狠地點頭。
  那女孩緩緩走到舞台之上,接過話筒,說道:“我男友太靦腆了,請大家不要難為他。有了你們的祝福我們一定會快樂地生活下去了。”
  台下的酒客們仍然意猶未盡地吹著口哨,而她卻大方地拉著他的手臂走下台去。
  當酒吧中的一切都恢複常態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
  嶽衡感到很不可理喻,他看著她把那一推車的玫瑰丟棄在垃圾堆裏,憤恨地說:“這就是你導演的好戲?你究竟是怎麽想的?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
  “明天是第一天,不要忘了。”她說完這句話便揚長而去,留下那個男人傻傻地站在那裏看著那些新鮮欲滴的玫瑰花。
  她走向不遠處停著的紅色寶馬,上車後深吸了一口氣。
  Lisa一邊發動了車子,一遍若有所思地問道:“你真的這麽喜歡這個數學博士?”
  “我不知道。”齊筱玉倚在靠背上,已經有了睡意。
  “甄月寄來了婚禮的請柬,她下個月就要結婚了。我現在是不是該幫你挑選晚宴的禮服了?”
  “好啊,我要淺色的。”

  甄月,甄月
  “好,我們現在坐下來好好談談。”辦公室裏,逢小山穿著整潔的深藍色西服套裝,係著紅藍相間的領帶,他頭發上抹了一些摩斯,帥氣的臉龐充滿了冷峻,他望著對麵那個局促不安的女人,說道:“你的意思是說,你需要貸款五十萬是嗎??”
  甄月使勁點了點頭,她蒼白的嘴唇緊閉著,眼窩也有點下陷。在眾人看來,她是個美麗嬌豔的大家閨秀,但能看到她現在這一麵的人卻寥寥無幾,就連她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她輕聲說道:“我想辦理私人貸款業務,這是我所有的證件。”她從紫色手袋裏取出一大堆小冊子和證件文本。
  逢小山看著桌上一攤子的文件,麵無表情地說道:“甄小姐,請你填寫三份申請表,然後我們會審核你是否符合我們下放貸款的條件。你是我們的VIP客戶,在本行曾經有多比高額存款,所以我們會恰當地確定還款期限和還款日期的。”
  她似乎很著急,她說道:“如果不行的話我還可以用現在的房子作抵押。”
  就在一周前,他在C城的海濱豪華別墅裏還見過這個女人,那個時候她是多麽的光彩照人。而現在卻十分落魄。他與客戶一般沒有直接接觸,但清晨銀行還沒開門的時候這個女人就等在門口說是要見主管。顯然她不記得他曾經是她訂婚宴會的客人之一,她所憂心忡忡地隻是想要得到她大量現金而已。
  他正準備告訴她不管她有多麽的心急都不可能一下子得到貸款的時候,她的手機響了。
  “喂……敏敏,你不要去找我了,我不在家裏。……筱玉嗎?我這幾天沒和她見麵……哦,對了,前幾天我看見她和一個很高很瘦的男人在街心花園放風箏,她說那是她男朋友。……對,這周本來是想組織大家去度假山莊住一陣子的,但是我臨時有事所以取消了……我最近正忙著出國度蜜月的事情。”她言不由衷地笑著,憔悴的眉眼糾結著沉重的思緒。
  逢小山感覺到對麵的女人很是虛榮,這種虛榮被裹藏在她鮮紅色的連衣裙裏麵,縈繞在滿身的名貴首飾的閃光周圍。
  她掛斷了電話,對他說:“不好意思,我們繼續談吧。我就是想問問,我最快什麽時候才能拿到錢。”
  “最少要三天。”他言簡意賅地回答。
  甄月歎了一口氣,說道:“不能更快嗎?我真的很急。”
  他冷冷地看著她,又翻了一下桌上的文件,幽幽地說:“我們會想辦法的,這樣吧,你先回去等消息,我們會盡快打電話通知你的。”
  “那好吧,謝謝你。”她很失望地站起身來,和對麵的男人握了一下手。轉身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他安然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把甄月留下的文件整理好放在一個文件夾裏,然後按下分機鍵叫來秘書,並讓她謹慎地處理這個申請。通過他的分析,這個女人很可能無力還貸。她家門深厚,穿著高貴,但詳細打量她憔悴的臉就可以看得出來,她正經曆著一係列令她困擾的麻煩,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些困擾是不能讓她的父母替她分擔的。
  他生來對女性就有一種敏銳的觀察力,也可以說,他不信任女人而且蔑視女人。他生活在單親家庭裏,他兩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原因是母親紅杏出牆,他隻見過母親的照片,從沒有見過她的“真身”,有時候他甚至認為這個偉大的形象從沒有出現過。他七歲的時候迎來了那個美麗妖豔卻出身低微的繼母,她從不虐待他,她花他父親的錢,她有了一群貴婦朋友,她沒有時間虐待她,她隻是無視他。後來他有了一個弟弟,弟弟小的時候很乖巧,繼母不肯讓他碰那孩子,因為她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希望這兩兄弟不和,並要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多的財產。可是事與願違,她的親生兒子自從懂事開始就像小跟班一樣一直跟在哥哥的身後,她恨透了她的繼子,卻無能為力。他並不認為所有女人都和他的母親以及他的繼母一樣。他的母親是一個沒有廉恥心為了所謂的炙熱愛情拋棄丈夫和兒子的女人。他的繼母是一個不擇手段費盡心血想要入主豪門的女人。但他從她們的身上看到的醜陋和肮髒已經在大腦打下了烙印,這就是為什麽他已至而立之年卻從未談過戀愛。
  兩個星期前,他在一次相親中見到了一個特殊的女孩子,之後他們竟然又充滿巧合地在C城相遇,他被她在單純和神秘之間遊離的氣質而吸引。就在幾分鍾前,他從她的好朋友那裏得知她已經有男朋友的這一消息。他笑道,女人果然都是一樣的。
  他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秘書送來的咖啡,開始看報紙。
  而甄月卻並沒有那麽清閑,她必須盡快弄到五十萬。銀行這條路雖然沒有被封死,但成功的可能性並不高。剛才會麵的那個衣冠楚楚的優雅主管一副冷冰冰的樣子,看來並不打算給她放貸。她必須要另謀出路。為什麽這位市長家千金在豪華訂婚宴之後的一周就開始四處借錢?她自己也很困惑。難道是她忠貞不渝的愛情欺騙了她?不會的。顧亞寧,她的未婚夫,那個前幾天還讓她置身甜蜜海洋裏的男人,忽然告訴她說他在澳門欠了五十萬的賭債。她之前已經替他還了三次賭債,把能賣得都賣了,就連最心愛的保時捷跑車也賣了出去,她還曾以各種理由軟磨硬泡地向父母借錢,這次她已經沒有任何法子了。就算沒有路,她也一定要試一試,為了心愛的人,她必須要不遺餘力。
  她記得很清楚,在新西蘭的那段日子裏,那纏綿悱惻的耳邊細語,那湖邊山色中的擁吻都令她輾轉反側。她平生第一次這樣愛一個男人,盡管所有的人都說他其貌不揚。為了這個男人她和最好的朋友反目。齊筱玉不止一次地提醒她這個男人不是值得托付一生的對象,可是她不願意相信。她和齊筱玉爆發了有史以來火藥味最濃重的戰爭。其實她們之前經常吵架的,她覺得她們就是從小吵到大的,她們的意見總是向左,但很奇怪的,這兩個人就像被什麽東西牽著一樣一直走在一起。她認為這才是真正的友情。所以,她原諒了齊筱玉,那個說她愛的人不值得托付終身的女人。她是多麽的大度而寬容,相對於她那個學業無成、在愛情上也沒有任何收獲的好朋友齊筱玉,她是多麽的優秀。但此刻,她正在思索是不是該向這位她覺得什麽都低她一等的女孩求助了。
  她猶豫了很久,斜倚在銀行大樓的大理石牆壁上,緊咬著嘴唇。她知道現在唯一有能力並且願意幫助她的人就是齊筱玉了。她決定撥通電話。
  “喂,筱玉君,你在哪裏?”
  “哦,月啊,我在男朋友家裏給他做飯呢。有什麽事嗎?”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始終不願意提出她的請求。
  電話那邊傳來炒菜的聲音,而且聲音很巨大,齊筱玉一邊咳嗽著,一邊說道:“月啊,我這邊很忙的說,不如你過來吧,可以嚐嚐我的愛心晚餐。”
  甄月來到B大學的職工宿舍,找了很久才找到嶽衡的住所。她在樓邊的樹蔭下補了妝,她不能讓如此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憔悴的模樣。當她推開門的那一刻,滿目狼藉。一個穿著邋遢的男人正在收拾地上到處亂丟的髒衣服、襪子以及鞋子。這個男人從側臉看起來還比較順眼,屬於溫和的書生形象,雖說不怎麽英氣逼人,但看起來書卷氣很重。這是她第二次見到這個人,感覺上就像是很適合齊筱玉蹂躪的軟弱對象。
  “你好,我是筱玉的朋友。”她禮貌地說道。
  嶽衡猛地抬頭,手裏抱著一摞衣服,一臉尷尬地說:“哦……你好,裏麵坐吧,她還在廚房做飯呢。”
  齊筱玉聞聲而出,手裏端著一盤黑黑黃黃讓人看起來就全然沒有食欲的東西,說道:“書呆子快把桌子上的書都清掉,偶的大餐出鍋啦。這可是很有營養的圓蔥炒雞蛋哦。”她笑嘻嘻地看著好友,說道:“月,你來啦,快來一起吃。”
  三個人,三雙筷子,一個菜,三碗糊味十足的米飯。
  嶽衡很是沒有胃口,但他卻不敢提出任何抗議。幾天來,他過著煉獄一般的生活。他終於知道了韓國電影中的野蠻女友是什麽樣子的了。他很頭疼,因為自從她進入他的生活之後,他就完全無法繼續自己的研究了。甄月則是懷著另外一種心思,她想要向好朋友求助,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她默默地咀嚼著難吃的飯菜,口中卻沒有任何滋味。
  “書呆子,明天我們做什麽?”齊筱玉興致勃勃地問著,看來這幾日所謂的戀愛實驗讓她很滋潤的樣子。
  嶽衡艱難地咽下那一攤表麵很難看實則很難吃的東西,說道:“你喜歡做什麽就做什麽好了。”十天!已經過去四天了。隻要再任過六天,告訴她我對她完全沒有感覺就好了。他似乎處於臥薪嚐膽的狀態。
  “我想想哈,”她若有所思,然後興奮地說道,“遊泳、放風箏、看櫻花、聽音樂劇,這些都做過了。明天我們去室內冰場滑冰吧!”
  他滿臉黑線地把臉埋在碗裏,點了點頭。
  她很滿意,轉向好友問道:“月,找我什麽事呢?”
  “也沒……也沒什麽事啦。”甄月正在思忖該怎樣開這個口。
  齊筱玉忽然想到了什麽,問道:“對了,你下個月不是要結婚了嗎?該不會是要親手給我送請柬的吧?”
  甄月尷尬地笑著,她纖細的手指放在嘴邊,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點頭。
  相處這麽久的兩個人怎麽會不了解彼此的小動作。齊筱玉注視著好友的手指磨蹭著嘴唇,知道她正處於緊張無助的狀態。
  甄月忽然站起身來,拿起自己的小手袋,說道:“哦,本來是要來給你送請柬的,可是我發現忘記帶來了。對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下次把請柬送給你哈。”她就這樣走了,像是忽然下定決心一樣。
  齊筱玉把筷子放下,望著被使勁觀賞的房門,思索了一會兒。她知道甄月遇到麻煩了,從那女孩一進門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而且早在女孩進門之前,她就已經了解了麻煩究竟是什麽。
  “你們兩個人真的是好朋友嗎?看起來怎麽那麽奇怪?”嶽衡滿臉疑惑地問道,之前古怪的氣氛令他不太舒服。
  她卻笑了起來,明麗的雙眸閃著熠熠的光彩,愉悅地說:“不要忘了,明天我們去滑冰哦!”

  白色假期
  放風箏那天他們留下了第一張合影,齊筱玉穿著談紫色連衣裙,白色坡跟涼鞋,手握著風箏線軸,眼睛望著藍天。而身穿藍色休閑夾克的嶽衡則站在她的身邊,一臉無奈地捧著一個已經墜地N次的三角風箏。她是微笑著的,他則是苦笑著的。
  究竟為什麽會喜歡上這個男人?齊筱玉從來都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因為,自從某年某月某日和某個男人在夕陽中擁吻之後,她就告訴自己再也不可以愛上任何人,她的心隻屬於得到她初吻的那個人。可惜,那個人已經不能再給她溫潤火熱的吻了。對她來說,愛一個人就是燃燒自己,所以,現在被包裹在軀殼之下的她,隻是一團灰燼。
  她把首飾盒裏的手鏈都試戴了一遍,最終選擇了一條藍寶石鏈子。她重新整理的一下妝容,喝了杯果汁就出門了。
  天氣很好,和她的心情一樣。四月三日之後她像是從地獄裏走出來了一樣,看到了太陽的光輝。
  嶽衡早就等在麥當勞門口的麥叔叔身邊,連續五天,他每天都能見到這個女人,盡管她會換不同的衣服、配飾、妝容,他還是感覺到疲憊和困擾。他知道十天愛上一個人是不可能的,就算給他二十天、三十天他也不會愛上這個女魔頭。因為愛情在他的心裏神聖得就像天主教徒對耶穌的崇拜一樣。有誰能比小梅更純潔、善良、智慧、嫻熟呢?沒有,永遠也沒有。
  她走到他的麵前,看著他明顯是沒有認真洗漱就衝出家門的臉,說道:“書呆子,起床晚了?”
  他抹著惺忪的睡眼,心情還不算很糟,經過幾天的折磨他已經沒脾氣了,說道:“還好,反正我沒遲到。”
  “你去買一些吃的,咱們一會兒去滑冰。中午去吃很經典的芝士火鍋,下午去你家。恩,今天就是這麽安排的。怎麽樣?很完美吧?”
  “又去我家?你上次說什麽要幫我收拾房間,結果把有用的資料扔掉了一大半,還把我的髒衣服什麽的到處亂扔。做出來的飯也……”他沒有說完,因為他注意到她的麵部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決定閉嘴。
  上午在滑冰場發生的事情成為嶽衡最為傷痛的回憶,連摔了N次跤之後已經鼻青臉腫的他,隻能坐在地上看著她像小天鵝一樣在雪白的世界裏起舞。他感覺到那個時候的她很美,就像電影中的冰上公主一樣。紫色的連衣裙在她起舞的時候輕輕地飄動著,那種渾然天成的美感令他眼前一亮。但他嚴厲地告誡自己,不能愛上她,因為他心裏隻有小梅。愛上一個人哪有那麽容易呢?他完全是多慮了。
  午餐的芝士火鍋是嶽衡從沒有見過的東西,他很驚訝,芝士片竟然也可以做鍋底,而且味道如此絕妙。在五星級賓館的餐廳大堂裏,他感受到了非同凡響的氛圍。但是,他依然鄙視有錢人的這種行為,因為有錢所以可以嚐盡天下美食,這才是世界的不公平。因為強烈地感受到了不公平,所以他要把這些美味都吃光,以使得自己的內心能平衡一些。
  “我說,你吃飯怎麽那麽沒有情調?吃那麽快幹什麽?你知道什麽叫‘溫文爾雅嗎’?”齊筱玉不理解地看著嘴邊沾滿芝士醬的嶽衡,問道。
  他抬起頭看著她,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經常到這裏吃東西嗎?”
  “不會啊。”她笑了笑,說道:“我很少總去同一家餐廳的。我去一個地方超過三次就會膩了。”
  他繼續從心裏鄙視這個女魔頭的行為,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說道:“你不是說其實你的那個好朋友昨天是想向你借錢的嗎?你為什麽不問明白,然後借給她呢?”
  “你很有趣。”她喝了一口紅酒,說道:“你的意思是,人家沒有開口,我就要問人家是不是想問我借錢是嗎?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可是,她是你的好朋友啊?她遇到了困難,你怎麽可以不伸出援手呢?”他內心的正義感又開始隱隱升騰,他是個正直單純的人,在他眼裏,這個女魔頭不僅霸道而且變得有些虛偽了。
  “你是要我為她那個所謂的爛賭男友買單嗎》我的錢都是從爸爸媽媽那裏弄來的,我又沒什麽經濟能力。錢是很珍貴的東西你知道嗎?”她冷冷地說。
  他記得曾經讀過一本書叫《高老頭》,還曾經度過一本書叫《慳吝人》。他眼前的女魔頭已經活脫脫地變成一個女版吝嗇鬼了。什麽所謂的友誼,對這種人來說根本就入糞土一般,錢才是最重要的,“什麽爛賭的男友?你隻是在找借口而已。你怎麽知道她不是遇到了很大的困擾呢?”
  齊筱玉看得出那男人眼中恰似山洪暴發一樣的鄙視,她卻隻是淡淡地笑著。她很久都沒有見過這麽單純的人了。有時候她會認真地分析身邊的每一個人,並剖析他們的每一麵。洛可可是個稍顯冷漠的人,她對朋友永遠都真實豁達,但在工作競爭和同事間的明爭暗鬥中卻如魚得水。甄月是書上的人物,就好象漫畫書封麵的公主一樣,她那雍容華貴的皮囊裹著一顆浮沉一樣的心,隻可惜現在卻成了某人手中的吊線木偶。Lisa是最經典的多麵女人,在商場上冷酷無情,在情場上永遠至於不敗之地,在和她的相處中卻如同良師益友。尤殊波呢是另一種人,他的複雜性格不是一個多麵體可以形容的了的,而是一個不斷延伸形成的晶體。唯有嶽衡是一麵的,像白紙一樣。她覺得他太有趣了,不是一般的有趣。自從認識他之後,她仿佛又重新找到了快樂。一個單純的男人就像瀕臨滅絕的動物一樣令人振奮,嶽衡自然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她的世界被照亮了,但隨時麵臨著重歸黑暗的危險。
  “我那天聽得很清楚,你那個叫什麽尤殊波的朋友打電話跟你借了一萬塊錢,你眼都沒眨一下就答應了。你這根本……根本就是重色輕友!”他很憤慨,他總是悲天憫人的,他不了解甄月的家境,但那莫須有的同情就這麽流瀉而出了。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眼睛注視著他身後玻璃窗外美麗的景色,說道:“如果你是在吃醋,那也是不無道理的。不過,我很高興。因為那孩子比你帥的還不是一星半點。最重要的是,他是個懂得生活為何物的人,而不像你那麽呆滯。”她在開玩笑。
  “吃醋?懂得生活為何物?”他執著的性格開始爆發,他要理論,他緊握著餐叉一邊比活著一邊說道:“首先,我是你口中的男朋友,但我自己並不承認。所以,不存在吃醋的問題。其次,那小子長得是白淨點,可是……可是他比不上我的玉樹臨風!”此刻,他很擔心自己咬到舌頭,“另外,他一個玩樂隊的整日鬼哭狼嚎的比我更懂生活?我可是學術型人才?他是什麽?他是……”他想說人渣,但是對麵女孩如湖水深處一般沉靜的麵龐令他有些不知多措,他不能繼續。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她在生氣,而不是表麵上的假慍。
  她的眼眉在流轉的悲傷中輕輕地轉向嶽衡,語氣很平和,說道:“下午暫時不去你家,我們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他已經把美味拋到了腦後,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像闖了禍一樣。
  她指向他身後的玻璃牆,說道:“就在那些大樓裏,有一個純白色的建築。”
  他們走了很久才到那家醫院,她始終不肯說話。穿過沉寂的走廊,嶽衡懷著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跟在她身後,自從他們認識以來她總是話很多的,像書上的麻雀一樣唧唧喳喳說個不停。但是這個人如今卻像是會走路的塑像一樣,沉默的令人毛骨悚然。不得不承認,她在不笑不說話的時候讓人很想靜而遠之,因為她天生就具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格特質。
  “到了。”她走到一個病房前,聲音很輕。
  他以為他們是要進去的,可是齊筱玉隻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嶽衡透過門玻璃向裏看去,一個女孩子躺在這間屋子唯一的一張床上。她披散著頭發,微閉著雙眼,她在白色的包裹中,顯得很蒼白很憔悴。
  “那是誰?”嶽衡也把自己的聲音調得很低。
  “殊清,她叫殊清。”
  “殊……清?”嶽衡的腦子是很好用的,雖然他看起來很木訥,實際上很木訥,但發散思維還是比較全麵的,他可以猜測出這個病人有可能是姓尤的,有可能與尤殊波,那個超天然的花美男有著什麽聯係,“所以,她是那個尤殊波的……”
  “姐姐,雙胞胎姐姐。”
  他把臉湊在玻璃上仔細地端詳著女孩的臉,她的眉眼確實酷似尤殊波,原來他們是雙胞胎。他輕聲問道:“為什麽她躺在這裏?”
  “我們出去說吧。”
  在醫院外的花園裏,齊筱玉開始講故事。
  “兩年前,也就是殊波上大二的時候,他姐姐在一次車禍中受重傷了。人們都說雙胞胎是有感應的,也許是這個原因,那段時間他自己的身體也很不好,所以他休學了,我和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後來他姐姐的病情加重,需要一筆錢做手術,據說做了這個手術她姐姐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脫離生命危險。他走投無路隻能向高利貸借錢,給她姐姐做完手術之後,事與願違,那女孩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了,卻成為了植物人。從此以後,他不僅要拚命掙錢貼補他姐姐的日常供給和醫藥費用,還要還高利貸的債。他每天趕很多場子,無論別人給他多少錢無論那些活動多沒品他都會去參加,晚上的時候他會輪番在好幾家酒吧表演,即使這樣,他的收入遠遠不能讓她姐姐用上最好的藥。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不公平。其實,他從沒跟我說過這些,他以為我不會知道的。他以為在我眼裏他隻是這長得不錯的小混混,我之所以給他錢花是因為我很沒大腦。可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為他做的事情隻是為了還債而已。”
  “還債?難道……難道尤殊清是你撞傷的?”嶽衡瞪大了眼睛問道,“那你豈不是……殺人凶手?”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奇怪的光芒,就好象空靈的寶石一樣,她冷冷地說:“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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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故事進展到如今這個節點的時候,已經完全脫離了輕鬆愉悅的氛圍。是的,那略帶膚淺的浮華背後總是安葬著最為深沉的哀傷。快樂就像漂浮在水上的油一樣,被風一吹就散掉了。而哀傷是什麽?是湖底的石塊,千年萬年都沉寂在那裏,隻要湖水沒有幹涸的一天,它就沒有風化消散的一天。
  齊筱玉拿著那個銀質手柄鏡子看了很久,鏡子裏的她有些變形了。她的臉本來就是瘦尖形的,可是那明亮的鏡麵裏呈現的卻是一個臉尖得可怕的女人,一個沒有化妝、一臉暗沉氣息,麵無表情的像幽靈一樣的女人。她出門總是化妝的,特別是夜晚出門的時候。這次,是個例外。她走出家門的時候正好是十二點,在寧靜的夜色中父母還以為她恬靜地睡在自己的公主小屋裏,結果她卻辜負了他們的信任,孤獨地走上幽暗的街道,開始一個神奇的旅程。所謂的新奇的旅程,隻不過是拜訪兩個人。
  這座城市沒有太曲折的街巷,卻有很多埋藏著貧窮與苦難的平房。在一間小房子裏,居住著她要拜訪的人。
  她敲了三下門,那女人就把門打開了。
  “桂姨,你身體怎麽樣了?”她關切地看著給她開門的那個瘦弱矮小的中年女人。
  桂姨笑了笑,言不由衷地說:“我很好,你不用為我操心。上次你送來的那些營養品我還沒吃完呢。”她大概快五十歲了,是個長得不算漂亮的女人,粗眉小眼,鼻梁很矮,嘴唇有些厚,幾叢白發在黑發中間很是顯眼。但她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就讓人覺得很溫和,很慈祥。她把齊筱玉讓進破舊的小屋裏,推出一把椅子讓女孩坐下。
  “桂姨,四月三號那天來的時候我忘了把這個給您了。”她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中年女人,“那天我有點神誌恍惚,都忘了本來要做的事了。”
  “筱玉,不要再這樣的。”一聽到“四月三號”這個日期,桂姨的眼眶就開始發紅,她知道那厚厚的信封裏裝著什麽,但她不肯收下,“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已經三年了,你每個月都給我和他爸生活費,我真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我們雖然下崗了,但做點小生意還是可以支撐下去的,你不要再為我們這麽費心了。”她說得情真意切,因為她覺得她和丈夫都欠女孩很多。
  “桂姨,求你收下。你是知道的,我什麽都沒有了,隻有錢了。”她空洞的雙眼泛著冰冷的光,她輕輕地把信封塞在桂姨的手裏。
  桂姨過意不去地收下了,說道:“我給你倒茶喝。”
  “不用麻煩的。對了,桂姨,叔叔最近的情況有好轉嗎?”
  桂姨背過臉去,因為她的眼圈更紅了,她輕聲說:“沒事,沒事,他很好。”
  齊筱玉站起身,她感覺到了什麽,說道:“桂姨,讓我去裏屋看看叔叔吧。”
  她走進裏屋的時候,看見桂姨的丈夫平躺在床上,安詳地處在睡夢中。但是屋子裏卻彌漫著一股藥物與體臭相融合的氣味,刺鼻難耐。窗邊的小櫃子上散亂著幾盒藥。她不在乎這樣的味道,但她知道這個人的癱瘓更加嚴重了。
  “桂姨,我幫你請的小時工每天都準時來嗎?”
  “是的,是個很負責的人,這個你放心。”桂姨已經擦去淚水,她不想讓女孩看到自己長久都難以愈合的傷痛。因為她知道,那女孩心中有著更深的痛。
  又坐了一會兒,齊筱玉決定離開。
  “筱玉,這裏太偏僻了,你一個人來我就不放心,你回去的時候還是打電話叫個出租吧。要不然,這荒僻的街道說不定有壞人啊。”
  “沒事的,阿姨。你也知道,我隻能在晚上來看您的。而且,我已經習慣了。”
  她離開的時候是淩晨一點半鍾,在這城市的霓虹永遠不會照耀到的角落裏,她踏上回家的路。她每個月都要來這裏一次,因為她始終放心不下這兩位老人。
  忽然,電話響了,在沉寂的夜裏。
  “MM要不要來一起狂歡?今天PUB晝夜狂歡祭!很多帥哥哦!”是尤殊波的聲音。
  她一邊快步前行,一邊說道:“我沒空,我現在隻想睡覺。”
  “這麽不領情啊,我的邀請多真摯啊。對了,你和那個博士男朋友怎麽樣了?哪天一起出來玩好撒?”
  “隨你便。”她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男朋友的。隻不過這段戀愛的最後期限隻剩下一天了。
  “我說,你在什麽地方啊?我怎麽聽見高跟鞋走路的聲音?你不在家裏?”尤殊波的聲音有些擔憂的意味。
  “我在夜晚散步。”她的聲音倒是十分平和。
  “別在夜裏到處亂跑,你在什麽位置?我去找你。要不你就叫輛出租車啊。”
  “那也得能叫到啊。”她自嘲道,“你不用擔心我撒,去晝夜狂歡吧!你整天像夜貓子一樣,還要到處趕場,早晚把自己累成大熊貓。明兒你要是有空的話把你的揚揚叫上,四個人一起郊遊好了。”
  尤殊波依然很不放心,說道:“你真的沒關係嗎?趕快回家吧!”
  “知道了,八婆。拜拜。”她把電話掛了。走夜路對於她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雖然她本身對於別人來說就是個異常的人。她忽然想起一句話,愛情就像鬼魂一樣,人們都覺得它存在,卻很少遇到。她,很想遇到。
  她的腳有些疼,不知道為什麽腳前掌有種腫脹的感覺。她停了下來,在無人的街道裏,她甚至聽得到自己的呼吸。兩側的房子都是那樣的破敗,暗著燈,門窗緊閉。她抬起右腳,將鞋子取下來,看見腳趾已經紅腫了。忽然,她不太關心腳掌的問題,她聽見身後有腳步聲。
  她以為自己不會害怕。很多次當她走在這條路上的時候她都幻想著會有某些超自然現象發生,可是卻從沒有出現過。她感到這個夜晚的非同尋常,她甚至懷疑那是因為她身上攜帶的從流浪者那裏買來的鏡子。她以為自己會興奮。可是,她在顫抖。她不敢回頭,卻發覺那腳步聲越來越近。那是沉悶的腳步聲,緩緩地,緩緩地,正在靠近。
  她站在那裏,把鞋子重新穿上,深吸一口氣。她正要轉頭的瞬間,一個男人已經站在她的身邊。
  “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見麵。”這聲音是熟悉的。
  逢小山,她看見了穿著一身運動服的逢小山,她驚訝地問道:“你……你在這裏晨跑嗎?”
  “齊小姐,我並不住在地球的另一端。所以,我和你沒有時差。我有個朋友住在這裏,他有急事找我,所以我才會在這麽晚的時候出現在這裏。那麽,你呢?”
  “我也是來看朋友。”她沒想到會再遇到這個相親對象。因為他從來沒有主動聯係過她,雖然在甄月的訂婚宴會上他曾模糊地說過會給她打電話的。
  “我的車子停在前麵的巷口。如果方便的話,我送你回家吧。”他以前見到的她都是鮮豔立體的,光彩照人的。可是這一次,在幽靜的夜裏,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毫無修飾的、蒼白的她。這反倒讓他感覺到了她的真實。
  她點頭。因為她剛才確實被嚇得不輕。
  他的車上播著古典音樂,她忽然想到相親的時候他說過喜歡聽歌劇的。這麽大的審美差距鴻溝,令她覺得和這個男人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語言。於是,她決定緘默。
  他的心情卻似乎很好,他一邊開車,一邊問道:“我聽叔叔說,你最近要做伴娘?”
  又是老媽把這種事情出去亂八。她撇著嘴說道:“是啊,就是你上次參加訂婚儀式的那個我的好朋友的婚禮,這是我第一次做伴娘。”
  “對了,你那個朋友叫甄月?”
  “是啊,她那麽有名。你不會不知道的。”
  他笑了笑,無奈地說:“其實,之前我確實不知道。不過,雖然在那次訂婚儀式上見過,但我對記女性的名字這種事情還是不太擅長的。”
  “那你又是怎麽記住的?”
  “因為後來我們又有幸打了交道。”
  她看著那個人俊秀而專注的側臉,問道:“甄月該不會去你們銀行申請貸款了吧?”
  “看來你對朋友的經濟狀況還是很了解的。”
  她不再看他,視線延伸到前方無限伸展的馬路上,說道:“那你一定沒有批準貸款吧。”
  他笑了。
  沉默少頃,他說:“我聽叔叔說你很想要一份OL的工作,但你的父母又不允許你到他們公司去。不如,後天你來參加我們銀行的麵試吧?”
  她很驚訝,她再次端詳著身邊的帥哥,以確定這個人的大腦有沒有短路。那可是世界知名的外資銀行,她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高中畢業生又怎麽可能被錄用呢?
  他感受到了她的懷疑,車子停了,他笑笑說道:“你到家了。另外,不用擔心,那天我是主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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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啊,就像會變顏色的蜥蜴一樣。”尤殊波坐在格子條紋塑料布上,開懷地說道。
  嶽衡坐在他對麵,一邊剝香蕉,一邊疑惑地看著他,說道:“蜥蜴?你說筱玉像蜥蜴?”
  “你不覺得這個比喻很貼切嗎?”尤殊波一邊吃著榛子,一邊悠悠地問道。
  嶽衡沉思了一番,忽然發現蜥蜴這種動物確實很適合用來形容那個女孩。
  “我說,今天是不是你們那個所謂的‘戀愛實驗’的最後一天了?你們有沒有迸發出愛的火花啊?”美少年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他看著正在不遠處攤亭邊上買水的兩個女孩,司徒揚冷冷地站在齊筱玉的身後,用一種漠然的目光打量著她。
  嶽衡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和尤殊波這麽相熟,看著這人很隨意說話的樣子,他不禁感到五歲果然是一個代溝。他在淩晨兩點接到齊筱玉準備出遊的電話,那個時候他正在整理一大把資料,滿腦子都是數字,當他反應過來這個霸道的女人究竟要做什麽的時候,電話已經掛斷了。他開始安慰自己,沒關係,十天馬上就要過去了,
  “你是不是不喜歡湖邊公園啊?我看你也不怎麽說話。還是說你覺得和我們出來玩很無聊?”尤殊波的問題很多,像連環炮一樣。他端詳著對麵這位看起來很儒雅,但溝通起來就發現性子很急的博士先生,心裏好笑,這根本不是齊筱玉喜歡的類型。
  “我很少郊遊。或者說,我根本沒有郊遊過。你覺得四個人出來找片草地,然後弄一塊布坐在上麵吃東西,這究竟有什麽意思?”他一直有這樣的疑問,卻不敢向他名義上的女朋友提出來。
  “當然有意思咯,你真是個沒有情趣的人。”尤殊波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取了兩支,順手遞給嶽衡一直。
  他連忙推開,說道:“我不抽煙的。”
  尤殊波笑了起來,笑得很開懷。他徹底認定這個男人不可能與齊筱玉有什麽發展了。
  “你們笑得很開心撒?看來我和揚揚走開還是對的,這樣你們可以增進兄弟感情呢。”齊筱玉回來了,手裏捧著一袋子各種各樣的飲料,司徒揚隻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我和你男友很投緣。我們剛才在討論哲學問題,關於郊遊與人生的意義問題。嗬嗬。”尤殊波意味深長地說著,吐了一口煙圈。
  齊筱玉坐在嶽衡地身邊,遞給他一杯冰紅茶,說道:“郊遊的意義在於可以謀殺時間,這與人生不謀而合。人生來就是為了度過漫長的歲月,最後什麽也不留下。當然,也可以把謀殺事件當作像養成遊戲一樣的事情來做,讓自己不斷升級不斷進化。同理,最後還是什麽也留不下。”她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講故事一樣。
  “喂,MM你說的未免太沉重了吧?”花美男的眼光裏卻充滿了欣賞,這令他身邊的女友醋意大發。
  突然,司徒揚開始發表她的見解,她說道:“照你這麽說,人生來隻是為了虛度光陰的咯?人生如果隻是你說的這樣的,那還有什麽意義呢?我們活著就是為了奮鬥,就是為了有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得過且過。”
  她的話像是扔到湖底的小石子一樣,沒有任何反響。齊筱玉隻是淡淡的笑著,開始給嶽衡剝橘子皮。而嶽衡卻沒有說話,他正在揣摩這兩個女人微妙的關係。在來時的路上,這兩個人就沒什麽話說,即使偶有交流也都是齊筱玉先開口,對方的回答隻是隻言片語,可見她們並不是親密的朋友,甚至還存在著明顯的敵意。尤殊波歎了口氣,把視線移到嶽衡身後不遠的湖麵上。他的這位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大學生女友總是有這樣又紅又專的言論的,他已經習慣了。
  “我喂你吃橘子好了。”齊筱玉忽然溫情地看著嶽衡,細嫩的手已經把橘子瓣遞到了他眼前。
  嶽衡吃了一驚,甚至說有些害羞,從來沒有女人在這種場合要喂他吃東西。
  “啊——張開嘴。”齊筱玉倒是一點也不在意,輕聲說道。
  “哈哈哈哈——你們真是恩愛啊。”尤殊波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此刻,他那位感覺自討沒趣的女友越來越覺得齊筱玉是一個嘩眾取寵的女人。
  “吃吧,吃吧,很甜的。”其實她是把那瓣橘子硬塞進去的,她很喜歡看嶽衡臉紅的樣子。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很齷齪,她一直把這麽單純的人當成打發無聊時間的對象,真不是溫婉淑女應該做的事情,萬幸啊萬幸,她不是淑女,更談不上溫婉,她隻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自己能成為熟女。當然,尤殊波曾經說過她還有成為腐女的危險性。
  嶽衡硬生生地把整瓣橘子咽了下去,他開始不停地咳嗽,甚至眼淚都流了出來。他的“女友”殷勤地給他敲背,他卻始終覺得渾身不舒服。
  “唉,真好啊,有佳人給你喂水果吃呢。”尤殊波做一臉羨慕裝,貌似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我對你可沒興趣。”齊筱玉的眼睛始終望著嶽衡,她不屑地對尤殊波說道:“你的揚揚在身邊呢,想吃自己討。”
  司徒揚看著尤殊波,她以為他的小尤也許會轉向她,然後溫和地提出這令她有些不好意思卻很想嚐試的請求。可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此刻卻始終用一種她難以解讀的目光望著齊筱玉,那個讓她嫉妒到心差點被撕碎的女人。
  嶽衡終於把那片小小的水果消化到肚子裏了,他看著“女友”,滿臉無奈地說道:“我自己吃就行了,不用你喂我了,多麻煩啊。”
  “我不嫌麻煩啊。是不是你嫌我麻煩?”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最後一天,這就是最後一天了,堅持過這一天之後,一切就恢複到最初始的狀態。我可以告訴她我從來沒有愛上過她,我可以回去找我的小梅,我可以做我一直熱衷的事情,我可以繼續我的事業。所以,我要忍。他想得很周全,因為他是一個馬上就要步入而立之年的中年男人。隻可惜,他對自己的估計並不是很充足。因為,他隻是一個還沒有步入中年的心智發育不健全的男人,他隻是一個連自己的心都無法了解的男人。
  “你們拌嘴很有趣,簡直就是歡喜冤家,以後你們要是結婚了一定要找我當婚禮主持人,到時候我就這麽說:‘女士們,先生們,現在站在你們麵前的這對情侶經曆過千難萬險,在彼此的口水和殺人目光的摧殘下,披荊斬棘,所向披靡,最終還是走向了婚姻的殿堂。他們是多麽地堅強啊!讓我們為他們祝福吧!”尤殊波笑著說道。
  “很有趣。我決定了,到時候你就這麽說。”齊筱玉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
  “結婚?”嶽衡脫口而出,他忘記了幾分鍾前對自己自己安慰的那些話,他覺得這兩個人開的玩笑簡直與他不是同一個星球範疇的,這個世界是不是抽風了?
  結婚?如果齊筱玉真的能和這個看起來很呆但長相還不錯的男人結婚的話,她的小尤就一定隻屬於她了。司徒揚深吸一口氣,她多麽希望那是真的。
  “我們去劃船吧?東西吃的也差不多了。”齊家小姐的思緒總是這麽有跳躍性,而且始終以自我為中心。
  兩個人一條船,司徒揚如願以償地進入了隻有她和小尤的二人世界。在上午的陽光裏,她看著小尤沉靜的臉,竟然又感到自己的心在隱隱作痛。為什麽?為什麽剛才那麽健談的他在她的麵前又恢複了寡言的個性。難道隻有那個女人才能讓他開懷大笑暢所欲言嗎?她終是不明白自己對於他究竟意味著什麽。
  顯然嶽衡沒做過什麽力量練習,劃船對於他來說是很繁重的勞動。他和齊筱玉在一起的這十天經曆了很多“第一次”。這最後一日,他頭一次泛舟湖上,卻全然沒有任何興奮的情懷,隻是期待早早劃到對岸,早早吃午飯,早早結束,早早回家。
  “你喜歡水嗎?湖水。”她忽然開口問道,語氣很落寞,不似之前那麽開朗。
  “我……我不是很喜歡水。我不會遊泳。”
  “我可以教你。遊泳很有趣。”她的聲音依然沒有生機,“不過,我想應該沒有機會了。”
  難道她早就知道了這個所謂實驗的結果?她顯然不會愛上我這樣的人的。彼此差距那麽大,性情也很難相容。原來是我多想了,我還以為她有那麽一點喜歡我呢。他的心忽然開始權衡一些有的沒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冒出那麽多雜七雜八的念想。
  “我有時候在想,要是成為殊清那個樣子也沒什麽不好。靜靜地躺在那裏,心髒日複一日正常地跳動,但終究很難有醒來的一天。隻是維持著呼吸,不需要想其他的事情。”她忽然說道,眼睛望著深沉的湖水。
  “你說你覺得植物人好?”他大為不解,他覺得她和他們初見麵時留下的印象越來越不一樣。他越來越糊塗,越來越不知所措。
  “你不覺得嗎?嗬嗬……”她忽然笑了,並緩緩地站起身來,在小木舟上站起來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可是她做到了。
  “喂,別這樣,這樣船會不穩的!”嶽衡喊道。與他們的船相距不到幾十米的尤殊波也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不解地看了過來。
  “沒事,我都說我會遊泳了。要是出事我會救你的。”她滿不在乎,笑著說道,“我在很小的時候還不會遊泳,但我的好朋友會,她說她會教我的。那次我們背著父母偷偷跑去水庫玩,她讓我扔掉太平圈,按照她教的方式遊,她當時的臉是那麽的自信。我照她的話做了,後來,我就沉到了水底。”
  嶽衡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穩穩地站著,繼續說道:“我一點一點下沉,我感覺到越來越刺骨的冰寒,我的聽覺、視覺和嗅覺越來越模糊,我感覺到有很多水源源不斷地從每個孔隙湧到我的身體裏。我伸手去抓,卻什麽也抓不到。我隻能任由自己沉下去,讓自己的意識趨於荒蕪。忽然間,有個人緊緊地抓住我。我以為是那個好朋友,我好感動,我拚命地拽著他,後來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救我的小男孩。我沒有看到那個好朋友,經過的人說她看到我沉下去之後就大哭起來,然後就跑回家去了。沒有大人救我,因為那是很深的水庫。但是我還是那麽幸運地被救上來了,所以我決定要報答那個男孩子,我要嫁給他。”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那麽平緩,那麽冰冷。
  “那麽,後來你們戀愛了?”
  “別傻了,那時候我多小啊。我被送到醫院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他了,我隻是問了他的名字。後來我經常去那個水庫周圍找他,卻一直遇不到。我以為,我和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不過,還好,神是眷顧我的。”她笑了,但笑得很奇怪,“不過,我不相信神每次都那麽眷顧我。”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看見穿著黑色襯衫,藍色牛仔褲的女孩,那個本來穩穩地站在他對麵的女孩跳進了水裏,就在一瞬間。他徹底嚇呆了。不過兩秒鍾以後,他聽到“撲通”一聲,另一個人也跳到了水裏。
  她在下沉的時候一動不動,她感到越來越冰寒,感覺到所有感覺器官都在變得遲鈍,她感覺到有水源源不斷地湧進身體。她沒有伸手去抓,因為她連求生的欲望都沒有。忽然間,有個人緊緊地抓住了她。
  她被尤殊波救上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圍觀。她吐了一攤子水醒過來的時候,臉上狠狠地挨了一個耳光。那個把她捧在懷裏的年輕男子緊咬著嘴唇,聲音很微小地說道:“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現在不是很幸福嗎?”
  “好疼……”她笑了起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仿佛自己和世界開了一個大玩笑,“帥哥你打人很疼的說。”
  嶽衡看到她濕濕的頭發貼在臉上,看到她的皮膚蒼白,看到她的嘴唇在顫抖,他忽然覺得胸口很痛,卻不知道是為什麽。
  “你被PASS了!”齊筱玉掙脫開尤殊波,勉強地站起來,對著嶽衡說道:“書呆子,這可是我對你的一個考驗哦。我本以為你會救我的,可是你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我跳進水裏置我的生死於不顧。可見我們之間沒什麽愛情可言啊。我得尋找新的真愛了。”說完,她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就像是剛做完一件令自己心滿意足的事情一樣。可是為什麽,她臉上的水越來越多,越來越鹹?
  圍觀的人都覺得莫名其妙,隻能議論著散去。同行的三人看著她的背影,各懷心事。
  “她又換了一個顏色。”尤殊波拍了拍嶽衡的肩膀,幽幽地說道。
  “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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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一個莫名其妙的大餡餅幽幽地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齊筱玉的腦袋上,她開始頭暈目眩。
  關於E銀行有著各種各樣的傳說,這家薪資優厚卻以壓榨員工聞名的企業在D城得到了很多政府給予的榮譽,也得到了很多員工給予的罵名。據說每年都有上千人擠破頭要進來,也有那麽一群人擠破頭了要出去。E銀行就像是圍城一樣。
  所以這座銀行的某位主管的話令她摸不著方向。他讓她來參加麵試,他是考官。這是什麽意思?從字麵上到深層上,這個人的意思都是一樣的,“你就來麵試吧,我保管你能進來。”問題是,他有這麽大的能量嗎?他又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她經常讓人丈二和尚的,如今自己卻徹徹底底地被轉暈了。
  電梯停在34層,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和妝容,清咳了一聲,緩步走出電梯門。她走向拐角處的3411房間,輕輕敲響了房門。“請進。”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一個已經有些熟悉的聲音。
  門被推開了,裏麵隻坐了一個人,有代溝的ET先生。
  “齊小姐,你好。你很遵守時間,我們開始吧。”他倒是表現得很輕鬆,沒感到這件事情有任何異常。
  “好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盡量覺得這件事情沒有異常。可惜,她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
  他一邊看著她的簡曆,一邊用溫和的目光注視著她,說道:“你有很要好的朋友嗎?能否描述一下這個人。”
  沃特?描述好朋友?怎麽聽起來很像小學生作文,算了,就說一下洛可可吧。她調整了一下笑容,說道:“恩,我有個好朋友,是讀高中時候的同學。她很有趣的,是個性格開朗生活積極的女孩子。她總是在我遇到各種各樣的難題的時候幫助我。當然,我也幫她解決過很多問題,我們就算是互相扶持吧。她很喜歡看美劇,聽歐美流行音樂,還喜歡讀偵探小說。就這些咯。”
  他點了點頭,又說:“你覺得朋友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麽?朋友在你的人生中是否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朋友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夥伴。”是嗎?那拋棄你的人又是誰呢?“朋友在我的人生中當然占據重要的地位,因為沒有朋友的生活就像沒有陽光的山洞一樣。”是嗎?山洞裏也可以自己點蠟燭的。
  他又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然後說道:“如果有一天,地球毀滅了,在最後一刻你隻能做一件事情,你會選擇做什麽?”
  這不是麵試題。她冷冷地看著對麵坐著的男人,開始後悔自己竟然那麽違心那麽認真地回答了前兩個問題。她忽然開口回答道:“如果地球即將毀滅,我將不停祈禱,直到我的白馬王子來救我。”
  “在地球毀滅的前夕,會有白馬王子嗎?”
  “白馬王子沒有時代性,從遠古到現代到未來,白馬王子是恒定存在的。因為,對於女人而言,王子就是他心中的神。隻要有能力偷走她的心的人,都可以成為她的神。神是沒有時代性的。”她像是在講經一樣,因為她覺得他不明白白馬王子這個詞有多麽神聖。
  他又笑了,他在辦公室的時候很少笑的。逢小山把她的簡曆放到一邊,忽然說:“其實,我看過你的博客。就是那個叫做‘血液與和平’的博客。我是不小心發現的,雖然博主資料裏沒有照片也沒有真實姓名,但我卻看到了一篇關於歲月盒的文章。所以,我確定那是你的博客。我記得很清楚,你在另一篇文章中提到過一句話,‘朋友就是背叛。’這似乎與你剛才的話有些出入。”
  “恩,血液與和平?你看得懂法語?”她驚訝地問道。不錯,那是她唯一的博客,一個全法語博客。因為那是某個人最喜歡的語言。
  “是的。”
  她冷笑著,說道:“你倒是很有才華。你說的沒錯,我確實說過那樣的話。那麽,相對於我剛才的回答,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結論:我是一個虛偽的人。現在你的鑒定完畢了,是不是可以結束這無聊的麵試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辦公室的房門被推開了,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沒有敲門就走了進來,這人穿著青色職業套裝,帶著無邊眼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卻似乎很焦急,她對逢小山說道:“經理,您要的資料我都準備好了。還有十分鍾就開會了。請您……”
  “莉鈴,請你出去。沒看到我正在麵試嗎?”逢小山的語氣忽然變得很嚴厲,和一分鍾之前的他完全不一樣。
  欒莉鈴,他的秘書,愣了一下,她眉毛緊皺,滿臉不高興地瞪了齊筱玉一眼,對他說了一聲“對不起”便轉身離開了。
  “不好意思,我的這個秘書一貫這樣不懂規矩。”他的聲音柔和了下來,“我並不覺得你虛偽。我想你現在表現出的對我的抵抗情緒大概是因為覺得這次麵試隻是一個玩笑吧?”
  她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話說這個男人長得真精致,雖然沒有尤殊波那種韓國團體花美男的病態美,卻完全符合玉樹臨風之類的形容詞。好好一個帥哥幹嘛成天這麽閑耍人玩啊?是心智不健全還是腦殘啊?她很不爽,因為她還要趕去專賣店搶一款最新上市的包包,下午她得去駕校考交通法規,她很忙,她覺得自己的時間都被褻瀆了。
  逢小山依然保持著溫和的笑容,說道:“我現在想告訴你的是,你被錄用了。你下周就可以來上班。這份工作很簡單,就是你和莉鈴一起做我的秘書,幫我處理一些日常事務和信貸申請。”
  你不就是一個主管嗎你要那麽多秘書幹蝦米?她心中的疑問在迅速地升騰,但她忽然覺得把這句話說出來很蠢。她馬上就要有工作了,外資銀行的OL!這麽可喜可賀的事情怎麽能讓自己的一句蠢話給攪亂?她的貌似井井有序實則空虛無聊的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她可以有新的生活了。不管是什麽樣的工作,這都已經滿足了她曾經的憧憬。她忽然覺得對麵男人的形象立刻變得金燦燦閃亮亮。可是,她是一個有理智的人,她覺得在這樣的公司如此輕易就謀得職位實在是太不尋常了,這不合常理,非常不合常理。
  也許是她沉默地太久了,他解釋道:“你也許覺得不可思議,其實也沒什麽,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你得到的這份工作隻是臨時工而已。我對臨時就業的人員還是有獨立的人事任免權的。當然,隻要你做的好就可以有晉升的機會。”
  臨時OL?這個也不錯。幹不好就開溜好了撒。她已經開始打如意算盤了,於是她點了點頭,說道:“那我有沒有自己的辦公室?”
  “沒有,你必須和莉鈴一起在我辦公室外麵的工作間工作。”
  “哦,那好吧。那我中午飯去哪裏吃?”
  “你可以叫外賣。當然也可以自己帶便當。”
  “那我有沒有自己的衣櫃?我要是需要換衣服怎麽辦?”
  “莉鈴那裏有一個衣櫃,你們可以共用。公司有專門的換衣間,你可以去那裏換。”
  “如果我身體不舒服想請假的話,要和你說嗎?”
  “你需要寫請假申請,無論請假多少天,無論以什麽理由。”
  “MC也要寫?”
  “……”
  “我的工作間裏有自己的電腦嗎?”
  “我會讓機電部在下周之前給你配一台。”
  “我不要IBM的,我要HP的。”
  他已經滿臉黑線了。這個樣子的麵試實在是沒有任何先例地令人無奈了。他隻是想要給她一份工作而已,當他偶爾得知了她的某些過往之後,天性冷漠的他竟然對她產生了無盡的同情。為什麽要對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同情呢?也許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理由,確實對他很震撼的理由。男人的惻隱之心如果被激發出來就會默默地散發很多熱量的。隻可惜他知道那女孩不一定領情。
  “你好像一直沒有提薪水方麵的要求?”逢小山善意地提醒道。
  “哦,反正都是臨時工撒,錢少一些無所謂的。就這麽定了,我下周來上班。”她就這麽走了。出門的時候又挨了一直等在那裏聽到一切的欒莉鈴的白眼。
  他歎了口氣,仔細地把她的簡曆收好,放到抽屜裏,又歎了一口氣。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覺天氣格外晴朗,心情卻並不輕鬆。工作嗎?馬上就要有工作了。這一切看上去都不真實,感覺起來就像氣泡一樣,一碰就碎地充滿夢幻感。那個叫做逢小山的男人究竟唱的是哪出戲?他沒有必要討好自己,因為她看得出來這男人沒有追求她的意思。他沒有必要可以接近她,因為她知道這男人的家底並不自己父母的薄。她找不出理由。難道說這個男人和她一樣無聊,想要讓生活從無趣到有趣起來?這樣的決定也太離譜了撒。她笑了笑,決定去酒吧喝酒。卻看見前麵不遠的路口處站著一個長發飄飄的女人,那個身影太熟悉了。
  甄月,甄月。

  謊言的顏色
  謊言重複千遍還是謊言,但謊言隻要說一次就覆水難收了。任何一種固若金湯的關係,隻要被投入謊言這個味道詭異的香辛料,就會變成一杯難喝的烈酒。她憎恨謊言就像憎恨自己一樣。
  她回到家裏,脫掉鞋子,衣衫,又光溜溜地呆坐在床上。她已經可以把和甄月的對話拋在腦後了。半小時前,她的好朋友說自己資金周轉不開,又不想讓父母操心,所以向筱玉借錢。她翻了翻包給了甄月一張卡去刷,甄月說卡估計是不夠的。她把包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隻有兩張卡,她都拿給甄月去刷。好朋友的目光裏充滿了失望,但卻有些許地感激,所以甄月安心地離開了。
  她自然知道甄月需要錢的原因,但她幫不了什麽忙。她曾經告訴過甄月顧亞寧這個人看上去和實際上有多卑鄙,可是甄月從不相信,一意孤行。她很累,她覺得自己浪費的口水還不如用來消化食物。因為食物比人類更單純。說到單純,她本打算把自己找到工作的好消息告訴她那個單純的男友的。可惜他們的戀愛期限已經過去了。還好還好,以後她有工作可以謀殺時間了。
  Lisa在敲門,聲音有著Lisa的特點。筱玉隨便套了一件粉紅的蕾絲睡衣,說了聲“請進”。
  “今天我留下來吃飯。你媽說你剛才去麵試了,感覺怎麽樣?”Lisa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她穿著一身淡紫色的長裙,像是剛參加宴會歸來。
  “說了你不會相信撒,那個銀行的腦殘主管居然讓我下星期上班。”她倚在粉紅色小水枕上,翻一本VOGUE。
  Lisa確實很驚訝,隻是她的驚訝一般不寫在臉上。她有著光滑細嫩的肌膚,光亮白皙的膚色,經常做SPA的最佳效果就是掩飾年齡。她輕聲說:“都讓你上班了,你還說人家腦殘。這樣可不厚道。對了,這事跟你媽媽說了嗎?她肯定會很高興的。”
  “哼,他們都不讓我去公司,連實習都不可以。反正以後公司也是要給哥哥掌管的,我操什麽心。所以我現在自謀生路了,還是很不錯的外資銀行了,他們當然會高興咯。”
  “你哥哥暫時不打算從加拿大回來的。再說你爸爸媽媽從沒說過要你哥哥掌管公司的。你這丫頭就喜歡一個人想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Lisa笑著說道。
  “哇塞,我哥哥要是當了商界大佬,你就是富婆咯。身家上億之後根本就不用理睬我這種小角色了!”筱玉打了個嗬欠,說道。
  “你哥哥這個人你還不知道嗎?他從不甘心於走那些為他鋪設好的道路,他有自己的夢想。無論是你的父母、你還是我都不能改變他。”Lisa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有些落寞。
  她第一次見到Lisa的時候是五年前哥哥從加拿大回來探親的時候,她看到哥哥親密地摟著這個女人的時候嫉妒地一塌糊塗。無論這女人的美容做的有多麽到位,她都看得出哥哥在搞“姐弟戀”。於是乎,這段戀情遭到了全家人昏天暗地的集體抵製。隻是,對於她的哥哥齊玟賢來說,他的決定永遠都是最終決定,即使是家人也不能讓他改變初衷。齊筱玉眼睜睜地看著哥哥被一個大他五歲的女人搶走,她憤怒地不和哥哥說任何一句話,直到他重新坐上開往加拿大的班級。
  隻是她和Lisa的緣分實在不淺,後來她們竟然又在香港相遇,她的仇視沒有引來Lisa的反感,也許這就是不打不相識。她發現Lisa是個很神奇的人,因為這個女人沒用上三個月就把她一家老老小小哄得開開心心,並且讓全家人同意了這樁婚事。她以為,做女人就該做這樣有手段的女人。可惜,她永遠都學不會。
  齊玟賢和Lisa在巴黎華麗麗地訂婚,那段羅曼蒂克的回憶曾經讓齊筱玉對愛情充滿了憧憬。結果她終於不得不承認,有些事情是用來向往的而不是用來擁有的。
  她的回憶被Lisa輕柔的聲音打斷了,Lisa說:“你還記得嗎?你在香港的時候曾經問我說你哥哥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是一輩子的提款機還是踏入豪門的跳板。”
  “嗬嗬,我說過。”對於搶走她心愛哥哥的女人,她願意用最惡毒的話語與之對壘,“那時你的回答是,齊玟賢先生對你來說是白馬王子。”
  “你記得你後來怎麽嘲諷我的嗎?”Lisa坐在齊筱玉的床邊,用一種疼惜的目光看著她。
  她把雜誌放在一邊,臉上灑滿溫馨的笑容,她回答道:“我記得,我說;‘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有時候很可能是唐僧。’”
  Lisa笑了起來,她說:“我當時沉默了很久,因為你說出的這句話讓我看到了你的心底有多麽重的憂傷。我在想一個不諳世事不到二十歲的孩子為什麽會那麽憂傷。我看不懂你,就像你看不懂這個世界一樣。”
  “哦,我憂傷?你搞錯了撒,我大概是抑鬱。”她的臉笑得像一朵花,說道:“你不知道吧?我有嚴重的戀兄情節,我老哥對於我來說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你就這麽把他誘拐走了,我能不抑鬱嗎?”
  Lisa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你曾經欺騙過我哥哥嗎?”她忽然問道,語氣很認真。
  “沒有,我平生說過很多謊話,可是我不允許我的愛情裏有這樣東西,因為它的存在很可能會讓一切倒塌。”
  “謊言嗎?那就是人與人之間關聯橋梁的蛀蟲,裹挾在肮髒的皮囊裏,披著花花綠綠的外衣,肆虐著每一段美麗的情誼。謊言隻要說一遍就夠了,一遍就夠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像祥林嫂,因為她的回憶衝破閘門又開始傾斜,但是她必須讓那些畫麵暫停,或者幹脆讓大腦當機。
  “筱玉,我知道你不好過。不要怪你爸爸媽媽,他們不讓你去見懷楊的家人隻是不希望你傷心。”Lisa的眼神充滿了憐愛。
  懷楊,真是兩個可怕的字眼。她的頭就像要炸掉一樣,這個名字每隔多日又一次衝擊著她的平靜心緒。其實,她從未平靜過。她偷偷去見桂姨,去探望懷楊爸爸,就是為了讓自己能夠得到暫時的平靜。可是,她做不到。懷楊,懷楊,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名字,如今就像投入水中的蘇打,開始迅速地升騰,升騰,急待爆發。
  “不要難過了,孩子。”Lisa把她抱在了懷裏,撫摸著她的頭發。
  她麵無表情地說:“恩,都過去了。不會難過的。”她像溫順的小貓一樣躺在Lisa的懷裏,感受著充滿DIOR香水味的溫暖。
  吃過晚飯,Lisa送她到市中心的SHOPPING MALL,她和洛可可約在那裏看電影。可可很忙碌,她多等了二十分鍾。她坐在店鋪門口的沙發椅上,百無聊賴地端詳著自己新做的水晶指甲,打了一個嗬欠,又開始東張西望起來。忽然,一對男女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那男的很眼熟,那張書生氣的臉實在是太具有標誌性了,他身邊的女人倒是陌生麵孔,本來她還以為會是小梅呢。看來這書呆子沒有破鏡重圓竟然又另覓新歡了?真是書生多薄幸啊。她仔細地觀察兩人的舉止和動作,竊笑著得出一個結論,那種靦腆而不敢互視、間歇交談幾句而不敢牽手的姿態,完全地表現出一對經過相親剛剛認識的男女的狀態。工作前最後的無聊時光就奉獻給這個書生吧。她是這樣想的,所以就站起身來了。
  “老公,你怎麽又出來和女仔玩撒?我不是說了等你回家給你做養胃粥的嗎?”她一邊走近兩人,一邊溫情地上千挽著嶽衡的手臂,“你就算喜歡偷吃,也不能這麽明目張膽啊。你們認識多久了?”她滿嘴大舌頭的腔調,因為她覺得好玩。
  他看到她後顯然是很驚訝的,但是那驚愕的表情中似乎還有著驚喜的成分,齊筱玉怎麽會知道他是在多麽無奈的情況下才答應老媽相親的,她自然也不知道此刻他正需要一個救兵。他遭遇著突如其來的溫柔之後,開始吱吱唔唔地來,就好象真的是被捉奸在床的奸夫一樣。
  他身邊的女子長相不算醜,氣質也還不錯,就是眉毛過粗,給人一種女生男相的感覺。她看著齊筱玉和自己的相親對象如此親密,驚訝地問道:“老公?他是你老公?”
  齊筱玉低垂著雙眼,似乎飽含委屈,歎氣道:“唉,雖然我們還沒結婚呢,我們已經都有事實了。我和小衡相戀了四年多了呢,我們可是愛得轟轟烈烈、山河變色、太陽都不敢出來。怎耐得她媽媽嫌我太瘦看起來就不旺夫,所以死活不讓我進家門。我現在和小衡隻能同居了,我想生米煮成熟飯我未來婆婆一定會答應我們的。沒想到……沒想到……”她說得兩個眼圈都紅了。
  那女子看上去真的是被嚇著了。很顯然,剛剛的接觸中她對嶽衡的印象還是不錯的。可是這個“老公事件”太過突然,徹底打破了她繼續交往的初衷。
  齊筱玉深情地看著嶽衡,使勁地搖著他的手臂,撒嬌說道:“老公,你和別的女仔出來我不怪你。你是不是不愛我了?我已經懷了我們的孩子了。你不能……不能讓我們的孩子沒有爸爸啊!”她說得字字情真意切,真是聽者動容,見者落淚。
  那女子實在看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嶽衡一眼,說道:“你個偽君子,裝得還挺像的。我真是看錯你了。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齊筱玉鬆開了他的手臂,問道:“你老媽的品位不錯啊,一看就是個任勞任怨的中國傳統勤勞婦女。不過看起來你似乎不是很喜歡她。”
  “你怎麽看出來的?”自從湖心公園一別,嶽衡再也沒有見到過她。他給她發了幾條短信,卻得不到任何回複。這令他相信自己真的被PASS了。他不明白,他為什麽還要對一個自己曾千方百計擺脫的女魔頭念念不忘。
  “憑你那麽急躁的性格,我說了那樣的話你竟然都不辯駁,就說明你根本就是想順水推舟,再來個借刀殺人,利用我達到趕走那位JJ的目的。真沒看出來你現在還變狡猾了,和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一點也不一樣。”她不屑地說道,又打了個嗬欠。
  “她是我媽媽以前的同事的妹妹的未來姐夫的以前同事的女兒的朋友。我媽看過她的照片之後就很喜歡,還特意把照片寄給我,並托人幫我們牽線見麵。可是……可是我現在沒有相親的心情。”他的神色抹上一層灰暗,似乎心情始終很沉重。
  “是啊……”她歎了口氣,笑著說道:“你個書呆子還想著小梅呢?咱倆分手了你也不傷心一下?真是不給我麵子。”
  他凝視著她,這就是在聽療傷情歌時潸然淚下的那個女子嗎?這就是在一瞬間讓自己墜入冰冷湖水中的那個女子嗎?這就是渾身濕透了還強顏歡笑的那個女子嗎?他終於明白,女人的麵具不是麵膜,麵具沒有營養而且很難被撕下來。齊筱玉的麵具也許從來就沒撕下來過。
  “你發什麽愣?是不是想要和我複合?我跟你說撒,我現在沒時間跟你搞東搞西,我馬上就要上班咯。”她看上去很開心,眉眼間湧動著興奮。
  “上班?你找到工作了?在哪裏?”他急切地問道。
  她撅著嘴本想回答,卻看見洛可可在不遠處朝她招手,她也揮了揮手,說了聲“下次再說。”便飄走了。
  嶽衡站在原地,看著她歡快地跑到洛可可的麵前,看著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心中竟然徒增了些許的失落。命運用一種奇怪的手法讓他們數度相遇,每次際遇都蘊含著奇妙的玄機,他開始思索齊筱玉曾經說過的話,這難道真的是緣分?

  OL保衛戰
  她決定把這一日作為人生最重要的一日,四月三日,她用一雙纖細的手刨著那片土地,直到指甲有鮮血滲出來,直到眼裏的淚水把泥土全部打濕。她把那枚戒指埋了進去,那枚名叫“星光淚珠”的戒指。她恍然感覺到安心,讓一切都隨著大地化為灰燼吧,就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齊筱玉趴在桌子上,夢境裏的畫麵是那樣的清晰。她經常做這個夢,因為那是曾經的現實。那是四年來最令人傷痛的回憶。此時她滿嘴口水,還好沒有很大的打鼾聲。但是,坐在她對麵桌上的欒莉玲已經達到了忍無可忍的狀態,她不明白主管為什麽會同意把這樣一個沒學曆沒經驗沒水準的女人招收進來,憑借她多年整人的經驗,她決定在一個星期之內把這個女人趕走。她冷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走出辦公室,敲了一下逢小山的門。
  “主管,這是您要的材料。”她對待這位主管的時候總是充滿了令人心神蕩漾的微笑,可惜一般他都不會看她一眼的,他在意的是資料和工作。她不漂亮,但她一直認為自己還頗有姿色,甚至覺得自己有著傲人的身材,並可以成為她晉升的資本。欒莉玲是典型的自信過度的現代女性,她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自信就像供能源源不斷的核能電池一樣,使得她做的每件事情都擲地有聲,搞得別人一驚一乍的。
  “好的,你先放在這裏,我一會兒再看。對了,早晨叫你幫助齊筱玉熟悉業務,她熟悉得怎麽樣了?”這一日他穿了深灰色西裝,麵色倒是充滿光彩,看起來心情不錯。
  莉玲像小雞啄米一樣地頻頻點頭,說道:“有的有的,我都把相關業務告訴她了。她說這些太簡單了,她全都掌握了。”
  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微笑著看著她說:“那你多費心,她有什麽不明白的也許會請教你的。”
  他很少這麽笑意盈盈的,所以莉玲看到那笑容的時候差點就暈倒了,哇塞,這還是那個冷冰冰的寡言少語的帥上司嗎?她徹底陶醉了,說道:“沒問題的,我是前輩,幫助新人也是我的職責所在啊。”
  逢小山把資料夾收到一遍,開始看電腦屏幕,他以為識趣的秘書會自動退下,可是她卻依然站在原地,像個花癡一樣盯著他看,看的他甚至有些發毛,於是他清咳了一聲,說道:“那麽,莉玲,還有什麽別的事情嗎?”
  欒莉玲愣了一下,忽然說道:“別的事情倒是沒有。不過,主管啊,Miss齊剛才整理材料的時候似乎有很多數據都看不明白,我給她解釋了一下,她認為我說的不對,我很不安啊。您看,您能不能有空的時候去我們辦公室替她解答一下這個疑問呢?她的說法其實也是蠻有見解的,看得出來她以前對銀行業務也有研究的。要不然,我叫她過來好了?”她很擅長做這樣的事情,以一副受傷的善良姿態,謹小慎微地搬弄是非,而在內心深處,她早已謀劃好了一個令她滿意的結果。
  他皺了下眉頭,疑惑地看著他的秘書,根據他的觀察,齊筱玉根本就是白紙一張,她怎麽可能對銀行業務有什麽了解。於是他頓了一下,說道:“是這樣嗎?那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正合我意。欒莉玲冷笑著跟在他的身後,二十秒之後就進入了隔壁的辦公室。她心中暗喜,因為逢小山看到那女人睡得昏天暗地的樣子時,麵部表情十分冰冷。她知道她期待的好戲很快就要上演了。
  “Miss齊,醒醒。”他輕輕地推了推趴在桌子上的她。
  她的夢境是灰色的,縱使是指甲裏滲出的鮮血也是灰色的。她看見自己把那枚戒指埋了起來。她用髒兮兮的手擦拭著眼淚。可是,眼淚就像是奔騰不止的河水一樣無法停息。眼淚是滾燙的,和她的心一樣。在夢裏隻有一個主人公,就是她自己。因為淚水止不住,所以她幹脆不再擦眼睛和臉龐,她站起身來,朝著對麵一望無際的稻田喊著一個名字。就在這一刻,她感到夢境正在模糊,在顫動,就好象要塌陷一樣。她醒了。
  她醒了的時候嘴裏還喊著那個名字——“懷楊”。她一邊擦著嘴角的口水,一遍昏頭腦脹地看著站在對麵臉如冰霜的逢小山。她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心中歎息著怎麽又做了同一個夢,根本沒有意識到危機的來臨。畢竟,她是個沒有任何工作經驗的大白目。
  “Miss齊,莉玲說你有一些關於數據的疑問要問我?”他說這話的時候完全的冷酷無情,很有審訊員的風範。
  她愣了一下,忽然發現他身後的欒莉玲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她知道自己被算計了。她揉了揉眼睛,開始擔心有沒有脫妝的問題,隨即拿出銀色的手柄鏡整理了一下妝容。她慢吞吞地把鏡子塞到抽屜裏的時候,距離某人的提問已經一分多鍾了,她慢悠悠地說道:“哦,什麽疑問?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逢小山並沒有表現出憤怒和不滿,聲音依然很平靜,他說道:“既然你已經把業務上的知識都掌握了,那麽請你把你桌上的那張報表的內容解釋給我聽一下。”
  解釋個香蕉吧啦啊。一大早進門的時候那個什麽欒莉玲就一副愛搭不理的樣子,跟她問聲好吧根本就裝沒聽見。坐在這好幾個小時了一句交流都沒有,更別提交代業務的事情了。原來這個女人是故意的。看來職場閱曆豐富,排除異己的手段也足夠毒辣啊。齊筱玉暗暗在心裏悔道,自己之前確實是太輕視這個欒莉玲了。她動了動胳膊,發現有一疊表格被自己當成枕頭了,最上麵的那張還沾滿了口水。她拿起那一張,看了很久,說道:“我看不懂。”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滿臉黑線、暈倒,然後醒來暴跳如雷。因為這種目空一切而且如空心稻草一般的下屬實在是太可恨了。可是像逢小山這麽儒雅的人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反應的,他隻是淡淡的說:“看來這些工作對你來說還有些難度。好吧,請你到走廊盡頭的小隔間裏取一些清潔用品來,幫我把辦公室打掃一下。”
  同在一個辦公室的兩個女人表現出了不同的反應。欒莉玲簡直是心花怒放,她深知逢小山是個什麽樣子的上司,他從不辱罵和責備員工,也從不進行體罰。他表達不滿的方式隻是冷落你不理睬你而已。如今他竟然讓齊筱玉去做隻有清潔工才做的事情,可見他已經出離的憤怒了。由此可以推斷出,這個空降的女人很快就可以被趕出去了。而齊筱玉撅著個嘴,一臉的不爽都寫在了臉上。她心裏的版圖是這樣描繪的:哦賣糕的,我水晶指甲是前天才做的好不好撒,竟然讓我給你打掃辦公室?滿樓的清潔工你隨便叫一個不好啊,本大小姐給你當秘書還要給你擦地?真是齷齪至極的小氣男人!一個八婆在那裏說三道四你就偏聽偏信啦,Lisa還不讓我說你腦殘,真是真是看錯你了。
  她在心裏大吐苦水的時候,逢小山已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了。欒莉玲得意地站在她麵前,說道:“Miss齊,辛苦你了,總管的辦公室雖然本來就很幹淨,不過他對清潔度的要求是很高的,好幾個清潔工都被辭退了。這次你要小心啊。”
  十分鍾後,她一邊在心裏咒罵著那個搬弄是非的女人和那個不明就裏的男人,一邊推著一車的清潔工具衝到了他的辦公室。說起來“衝”這個東西還是很形象的,因為她壓根就沒有想到敲門。
  這個辦公室和她的閨房差不多大,裝璜也很豪華。她的第一次清掃經驗就奉獻給了這裏。她進來的時候逢小山正坐在電腦前麵聚精會神地看新聞。他們彼此都沒有打招呼,她是沒有興致,他是靜默不語地觀察。這個女人真是很誇張,明明一大早穿了一套白色合身的職業裝,看起來還滿有職業女性風韻的,現在卻套上了一件淺藍色的清潔工衣服,頭上還包了一個白毛巾。穿成這樣根本就是在示威。他一邊貌似在看網上的消息,一邊密切地注視著她笨拙的清潔行動。
  她用抹布擦書櫃的時候心中暗罵,這麽大這麽寬的書櫃,裝了幾百本書,這男人究竟看過幾本?完全就是麵子工程嘛。《百年孤獨》?切,就他?看得懂嗎?她一邊撅著嘴一邊大力地擦著書櫃玻璃,不時地發出胳膊撞擊玻璃的不和諧的聲音。
  “Miss齊,請小心不要把家具弄壞。”他頭也不抬一下,仿佛隻是不經意地說了一句。
  她氣也沒吭一聲,繼續大力地擦玻璃,聲音更大了。書櫃的清理花了足足十分鍾。之後她又開始拖地,收拾窗台,給盆栽澆水,擦拭牆上的畫框。這一切都做完之後都過了一個小時了。最後的最後,她走到他的辦公桌前,弄了一個抹布開始擦。
  他被髒抹布的灰塵搞得不停地咳嗽,他無奈地看著一副老農民打扮的她,說道:“Miss齊,桌子就不用你擦了,這裏挺幹淨的。”
  “是嗎?我不覺得。主管,麻煩你讓一讓,我得把這裏全麵清理一下。做工作可不能半途而廢。”她說得倒是有板有眼,隻是行為比較詭異,她的憤怒都融匯到了擦桌子的力道裏。
  他看著滿天的揚塵,不停地揮手,說道:“我看還是算了,這裏已經很幹淨了,你先回去吧。”
  沃特?回去?你小子和那個老女人一起整我,還想讓本大小姐放過你,哼,休想!我說這工作怎麽來的那麽蹊蹺,原來是涮我玩的。以為我是七八歲的小盆友啊?讓你見識見識齊家抹布的威力!說是遲那是快啊,她一把把他桌上的材料都推到了一遍,說道:“主管,這堆紙還有用嗎?放在這裏影響清潔撒,用不用我幫你扔到碎紙機裏?”
  他始終都沒有生氣,這讓她不得不佩服他的度量和忍耐力,但更激勵了她挑戰極限的決心。就不信這男人不會爆發!她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真的打算把那疊紙放進碎紙機裏。
  他歎了口氣,說道:“沒關係,先放到對麵沙發上,等你整理完桌麵再放回來吧。”他這樣的不溫不火倒使得她更加憤怒了。
  她不停地擦啊擦啊,在他的身邊像一隻藍色的大蜜蜂一樣的轉來轉去,使得他也沒有心情看什麽財經新聞了,屏幕上的內容完全都不能進入他的大腦信息庫。但他依然沉默著。
  僵持了良久,紅木桌麵都快被她擦出木屑了,她終於決定停止折騰。由於滿腦子都冒著憤怒的火苗,她一直沒有注意到辦公桌上的擺設。就在她決定停止襲擊的時候,她發現這張桌子還真是出奇的整潔,一台電腦、一個日曆、一個筆筒,還有剛才被她轉移走的一堆文件材料,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看這樣的桌麵就可以推測出他是個有條理的人,同時還可以做出一個大膽的推斷,這個男人的情感世界一片空白。真是可憐啊可憐,她在心裏酸道,這個鑽石王老五要不就是GAY,要不就是專心事業對其他事物一概沒有欲望。哼,想來也是本大小姐上班的第一天和最後一天了,以這種打掃的活兒為終結真是讓人心有不甘。她確信自己很快就要被FIRE掉了,歎息啊歎息,唯一的OL一日。
  她拖著沉重的雙腿推著清潔車離開的時候,腦門上的汗水沾在了白毛巾上。這時她聽見那個男人幽幽地說了一句讓她產生了掐死人衝動的話,他說:“Miss齊,今天是第一天,你做的很好,這一周的辦公室衛生都由你負責了。”

  假扮的天使
  這是她本周第四次推著清潔車進駐逢小山的辦公室,她對這裏的設施以及環境都非常熟悉了。穿著淺藍色的清潔工工作服,她的業務顯然還不是很熟練,清掃這種工作吧,她倒是看家裏雇的阿姨做過,自己動手確實是很大的挑戰。不過她現在也算是取得了長足的進步。她拿著雞毛撣子開始清潔一個古董陶瓷花瓶,手機響了。
  “MM工作的怎麽樣啊?晚上出來HIGH一下?”尤殊波的聲音,雖然平常聽起來都很令人厭煩,如今卻讓齊筱玉產生了親切感。
  她長歎了一口氣,滿腹傷心事,又不知從何說起,說道:“HIGH個香蕉芭拉啊。滿臉灰塵簡直就是黃臉婆,你要我有什麽臉去HIGH?”
  “哪個不人道的老板讓你成了黃臉婆啊?對了,你不會忘了吧?今晚你該駐唱的。”她咳嗽了兩下,雞毛撣子撣起的塵土搞得她灰頭土臉,說道:“我沒有忘,我決定唱完之後就回去睡覺撒。我現在可是正經OL咯,不能像社會小青年一樣的閑晃。”
  “怎麽說得跟什麽什麽從良了似的。”尤殊波嬉笑著說道,他的周圍很嘈雜,聽起來是剛趕過一個場子。
  “那個,你嗓子有點啞,喝點什麽枇杷露吧,你最近是不是兼主唱了?”
  “別這麽關心我啊,我都不好意思了。那個主唱阿爆不是腸炎累倒了嗎?我們這邊接下的活兒也不能停啊,反正我唱得也就可以糊弄一下了。再說那些美眉什麽的來捧場還不就是為了看我這個花美男嘛?”
  “我吐了撒,大哥。”她的心情由滿是陰霾已經逐漸轉好了,關鍵時候還是這種狐朋狗友可以送上心靈的慰藉啊。
  尤殊波忽然說道:“對了,你那個書呆子前男友打電話找我出去,不知道他有蝦米用意。”
  門被無聲的推開了,逢小山走了進來,他剛開完例行會議,手裏拿著一個本子,正聚精會神地看著筆記。當他抬頭看到站在辦公桌旁的花瓶旁用雞毛撣子揮來揮去的齊筱玉的背影以及巨大的清潔工具車時,他隻是歎了一口氣。
  她還沒有意識到某個主管已經漸漸靠近了,還是開心滿滿地說著電話,“哦,我們的愛情很甜蜜撒。少喝點酒,要不然你早晚得肝病啦。別指望我養你一輩子哈。”
  “你的關心超過了朋友的範疇啊,你什麽時候愛上我的?”
  她眨了眨眼睛,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從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上你了。”
  他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麽接話,因為她的語氣竟然是認真的。
  逢小山看著她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不動了,手中的雞毛撣子也停在了半空。他終於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以昭示一下他的存在。
  齊筱玉恍然回過頭來,看見她咒罵了好幾天的魔鬼主管出現了,沒好氣地朝他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然後對著電話說道:“不和你說了,要幹活了撒。晚上你去老地方找我吧。記住,不許帶著書呆子。”說完,就掛斷了手機,繼續打掃著。
  逢小山沉默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幾分鍾後,他看著正在擦窗台的她說道:“Miss齊,今晚有一個慈善義賣PARTY,我要代表公司致辭,請你為我寫一份演講稿。”
  “演講稿?”她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這麽有技術含量的活怎麽讓我做?她頓時滿腹狐疑,問道:“這個一般不都是莉玲準備的嗎?”
  “莉玲下午要請病假,所以到時候隻能拜托你了。對了,”他低著頭審視著一堆材料,說道:“這些都需要你來整理一下。”
  她咽了口唾液,心道那女人果然又有賤招,竟然請假回家然後把一大坨工作壓在自己身上。那個莉玲難道知道她不能勝任?真是齷齪!她思索了一下,說道:“哦,那好吧,等我清潔完辦公室的。”
  “好的。”他倒是並不著急。
  她懷著一腔的憤恨繼續做著清潔工的工作。這時逢小山桌上的電話響了。
  “喂……哦,姨媽啊……什麽?……哪個淩小姐?我不太記得。……哦,可能是吧……不過,姨媽,這隻是一個慈善義賣活動而已,我不需要女伴的。……她父親我知道,不就是那個什麽廳長嗎?可是……”他接著這個令他焦頭爛額的電話,無意間抬頭看見了勤勤懇懇拖地的齊筱玉,突發奇想地說道:“對了,姨媽?我本來想借這次活動的機會向大家介紹我的女朋友的,其實我早就有交往的對象了。您不需要給我介紹女伴了。”
  聽到這裏,她不屑地想,哇塞,昨天還以為你是GAY呢,原來還真有女人和你戀愛,真是神奇。也不知道是誰家女兒這麽淒慘要和這種冷血男在一起。
  “對啊,姨媽。就是韓叔叔上次介紹我見麵的那個女孩,人很好的。”
  韓叔叔?怎麽聽起來那麽耳熟。該不會是那個韓叔叔吧?一個大男人做那麽多次媒婆啊?
  “她叫齊筱玉,現在是我的秘書。”
  齊筱玉?同名同姓?秘書?哦賣糕的,她覺得自己被雷到了。這個冷血男打算幹什麽?假戲真做?借腹生子?
  他掛掉電話的時候仍舊麵無表情,歎了一口氣之後,他發現他的秘書雖然還在任勞任怨地拖地,但卻用一種詭異的目光逼視著他。他笑了笑,說道:“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公事還是私事,Boss?”她冷冷地看著他,發覺這個男人笑起來雖然很好看,但卻似乎埋藏著大量的危機。
  “一件私事。”
  “哦,私事的話我需要思考的。你等我想明白了再給你答複。”
  “可是你還不知道是什麽事情呢。”他被搞得哭笑不得,說道:“你就不想問問我想拜托你做什麽嗎?”
  一個ET思維的、有代溝的、冷血的男人會有什麽事想要拜托?再說本大小姐又不是聾子。剛才電話裏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嘛,什麽女伴問題。大小姐就是大小姐,不需要攀上枝頭作鳳凰。切,還以為自己多讓人趨之若騖呢。她滿腦子對他的不滿和討伐,打了個嗬欠,停止拖地,直起腰來,說道:“哦,等我考慮清楚了自然會問你想讓我幫什麽忙的。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清潔已經做完了。”她開始整理一堆清潔工具。
  “那個……”他站起身來,走到她身旁,聲音很柔和:“我姨媽非要撮合我和顧小姐在一起,可是我們兩個真的不合適。請你幫我一下,就今天晚上扮演我的女朋友而已。”
  她看著他英氣的臉龐,瞪大了眼睛說道:“就……而已?主管,你說的好像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撒?可是,我又不是影後,我怎麽可能演好?你還是另覓人才吧。”她甩了一下長發,轉身準備離開。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臂,聲音仍然很柔和,說道:“我覺得你最合適。你看,咱倆相親過,而且對彼此還有一定的了解。韓叔叔還以為我們會有什麽發展呢。我就說當初我們一見鍾情了的話,我姨媽是不會起疑的。”
  “你那麽怕你姨媽?”她的目光變得很凶狠,因為和別人一起做戲對她來說是一件很惡心的事情。雖然她始終知道自己有多麽的虛偽。
  他歎了口氣,臉上充滿了猶豫,開口說道:“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怎麽說。隻要你能幫我這個忙,我可以答應你的任何條件。你想升職嗎?給你假期?”
  她歪著嘴,一副小太妹的嘴臉看著他,說道:“Boss,你是在跟我討論出場費的問題嗎?我的出場費可貴著呢,一般人付不起。”
  “你……你還需要錢嗎?”他滿腹狐疑。握著她手臂的手終於鬆開了。
  “我的出場費是世界和平。你給的起嗎?”她知道自己說的話很欠扁,可是她寧願拖著累酸了的雙腿去駐唱,也不願意去扮演一個小開女友的角色。那樣太累。
  他竟然笑了。
  她看著他的反應突然覺得很無奈。她終是不願意反複思量這個人為什麽要給她一份工作。難道他知道她一直希望憑借自己的能力得到一份工作卻從未成功過?難道他知道她日複一日地做著無聊的事情隻是為了一點點銷毀內心的某些殘留影像?難道他知道她自從某年某月某日之後就察覺自己再也不可能愛上什麽人了卻整天開口閉口談論著愛情男朋友?不,他不可能知道。
  “我確實不能給你世界和平。但我可以給你一樣你一直很想找回的東西。”他又歎了口氣,說:“我知道歲月盒的事情,不隻是從你博客上看到的那些。在C城的海邊,你朋友訂婚的第二天,我差不多翻遍的整個海灘,找到了那個盒子,並且打開了它。”
  她張大了嘴,眼圈有些紅潤。
  “‘齊筱玉愛懷楊。’那張照片後麵的字是用蠟筆寫的,看起來像是很小的孩子寫的。你們倆在照片裏的樣子都很稚嫩,看上去也就是十幾歲。”他回到辦公桌前,從第二層抽屜裏取出了一個破舊的小盒子,打開之後盒子裏隻有一張發黃的照片。
  她的淚水沒有流下來,而是被硬生生地忍住了。她的聲音很低,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她說:“把照片給我,我答應你。”
  他看得出她有多麽的難過和痛苦,他緩緩伸出手,把照片遞了出去。
  她一把搶過了照片,說道:“所以你知道懷楊已經死了,這是我用來祭奠初戀的唯一證據了?真是太感謝你。”她說這感謝的時候眼裏卻充滿了憤怒,一種奇怪的憤怒,她繼續說道:“我甚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費心去找這個東西,但你確實是很萬能。”
  他愣在那裏,一時無語。
  “看來,在你眼裏我是一個很癡情的人。”她冷笑著說:“謝謝你可憐我。”說完便轉身離開了,幾秒鍾之後她又轉過身來說:“下午我要回家換禮服,你的致辭我會寫好的。晚上見。”
  他看著她走出辦公室門的時候,搖了搖頭。
  懷楊,懷楊。

  幾兩青春
  “哼,雖說那件大紅色綢緞蝴蝶結連衣裙是紀梵希的,帶狀淺藍色涼拖是CD新款,可是這樣搭配起來根本就像夜總會女郎。而且,那彩妝濃豔得簡直就是村姑。”發出這番評論的人姓淩名想囡,一位麵龐清秀略顯刻薄的年輕女子,當她看到齊筱玉挽著逢小山的手走進會場的時候,就開始一個勁地和身旁的Lisa大肆發泄著嫉妒。
  Lisa看到齊筱玉走進來的時候倒是有些驚奇的,她沒想到齊家小姐會來參加平時認為很無趣的活動,她更沒想到齊筱玉竟是和逢家公子一同出席的。事情是很有趣的,但她從女孩臉上卻看到了無奈與冷漠。
  淩想囡見Lisa對自己的話並沒有反應,醋勁更濃烈了,說道:“也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家出身的,竟然想要攀附逢家。哼,我看逢小山也不過是玩玩的,你說是不是?”
  Lisa隻是淡淡地笑了笑,今次已是她第二次遇見這位淩小姐。她和淩父倒是打過不少交道,也接受很多幫助,所以她對淩想囡倒還是比較和氣的。在自己的小姑子遭受到人身攻擊的時候,她並不急於辯解。因為,齊筱玉和她之間不止是由齊玟賢聯係著,還有一份綿長的友情。
  淩想囡越想越氣,便拎起手袋,氣勢洶洶地衝到了正在和其他出席者打招呼的逢小山麵前,她隻是看了他一眼,便用凶狠的目光盯著他身旁的女人,說道:“小山,這位是你的新任女朋友嗎?也不介紹一下?”這聲“小山”叫得很親切,隻是她沒注意到對方臉上一臉茫然,因為他似乎還在努力地回憶她的名字。
  逢小山優雅地一笑,說道:“是的,這位是齊筱玉。筱玉,這位是淩……哦,淩想囡,省國土資源廳廳長的千金。”
  齊筱玉很喜歡故作清高,也喜歡故作親和,所以她的笑容裏融合了清高與親和,她撇了撇嘴角,伸出手,說道:“你好,淩小姐。”
  “哼——”淩想囡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根本不打算與對方握手,逢小山是她的理想結婚對象,她絕對不能讓別人搶走自己想要的東西,說道:“不知齊小姐在哪國就讀的大學呢?小山可是名牌大學的高材生呢,想必他的女友一定也是才高八鬥咯。”
  “我無才無德的,我沒有念過大學。”齊筱玉平靜地回答著。反正這時候說這種話多半是丟逢小山的臉。她用眼角餘光觀察了一下身邊的男人,沒想到他還在溫和地微笑,事不關己一般,這廝還真是鎮定。
  淩想囡顯然沒想到這個“情敵”第一輪就敗下陣來,得意地笑著說:“難道齊小姐是從事娛樂業或者是服務業的?真沒想到,小山的品位變得很快啊。”
  “是的。”齊筱玉點著頭,認真地說道:“我確實是從事服務業的。我是他秘書。”她很喜歡看女人吃醋時的樣子,因為她可以從同性的角度理解這種行為是多麽的傻。她看到那個什麽淩小姐氣得的五官都要扭曲的時候,尤為覺得這次活動還是蠻有樂趣的。
  “你……你是他的秘書?他的秘書不是欒莉鈴嗎?”
  “你對我們主管經理的事情了解得還真多。不過呢,我是他新晉聘任的秘書。他說呢,雖然我可以做的工作不是很多,但是能夠每天看到我他就很幸福了。”說到這裏的時候,齊筱玉深刻地察覺到自己是多麽地肉麻,她甚至懼怕挽著她胳膊的那個男人會想掐死她,令人驚奇的是逢公子還是麵不改色地繼續微笑著,真是服了他這麽老成的定力了。
  淩想囡已經處於一種臨近被氣炸的狀態,如果她是漫畫人物的話,現在她的臉已經是西紅柿的顏色了。她的憤怒不僅源於齊筱玉的話語,還源於那鮮紅色的緞麵連衣裙,這麽鮮豔而充滿刺激性的顏色更令她暴跳如雷。她咽了口唾液,企圖讓自己平靜一些,說道:“哼,那你們還真是浪漫。不過,辦公室戀情往往都不長久的。”
  “哦,這就不勞淩小姐費心了,我們不在一個辦公室。”她似笑非笑著。
  “辦公室戀情又不是在一個辦公室裏才……”淩想囡還沒有說完,活動組織者已經走來催逢小山上台致辭了。
  逢小山點了點頭,禮貌地說道:“不好意思淩小姐,我和筱玉要上台去了。很感謝你來參加這次活動,祝你玩得愉快。”說完便挽著女伴的手轉身離開,留下差點高血壓的淩家大小姐。
  “我說,這就是你姨媽選中的那位富家千金啊?臉長得有點刻薄,不過身材蠻好,大波妹哎。”齊筱玉小聲說道,一臉淫相。
  逢小山保持著儒雅地笑容,小聲說:“你嚴肅一點好不好,你剛才還真是語出驚人。”
  “Boss,你這是警告我啊?我來都來了,話還不讓說?對了,我為什麽要跟著你上台啊?不是你要致辭嗎?”
  “跟著我走就可以了,不要問為什麽。”
  齊筱玉忽然想起某個韓劇男主角說的話:“如果你說是左邊,我絕對是左邊,如果你說是右邊,我絕對是右邊,重要的不是哪一邊,而是信任,你的心也是,我的心也是,永遠都不會改變 ”這句話閃現的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某個人的臉。於是,她竟然就那麽靜靜地跟著他走到了台前。
  “女士們,先生們,很高興你們能夠來參加由本行組織的慈善義賣活動。我瑾代表……”
  當逢小山在她身邊一字一句地念著她撰寫的稿子的時候,她開始掃視台下的人們。與會的都是各界名流,她當然知道一個銀行的小小主管不可能吸引如此豪華的陣容,真正具有誘惑力的是逢小山背後的家族。齊筱玉是銜金而生,自然知道多金的諸多妙處,妙處之一就是有很多你記不清臉的人願意跟在你的屁股後麵。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微笑著的Lisa,她知道對方也許對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心懷疑惑,但她能做的也隻有優雅地回報以微笑。
  “……這次義賣活動得到了很多企業和商家的協助,在這裏我要再次表示感謝。”他鞠了一躬,看到大門口走進來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女性,他立刻麵含笑意看著身邊的秘書,說道:“另外由於與會來賓大多都是與我私交甚密的友人,我要向大家公布一個消息。”他輕輕地攬著她的肩膀,並感覺到她一瞬間的顫抖,他用鎮定的目光看著她希望她不要驚慌,卻接觸到了她冰冷的眼神,他舒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要隆重地向大家介紹我的女友,齊筱玉小姐。我想大家對她也許並不會陌生,她就是齊氏企業董事長的千金,也是我現在的秘書。”
  這番話收效甚好,在每個角落都有人做出不同的反應。齊筱玉似笑非笑地站在那裏,感覺到後背脊梁都在冒寒氣。確實,台下很多麵孔她都很熟悉,這消息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傳到老爸老媽那裏了,他們會很欣慰的,因為逢小山是貨真價實的金龜婿,強強聯合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她不願意再看那人一眼,因為他用一張照片買斷了她一晚上的快樂,他用懷楊凝固在發黃照片上的臉作為籌碼換取了她少有的沉默。如果這個時候她在PUB唱歌,她會很快樂,可是現在她在做戲,手中沒有劇本,卻有一個很好的搭檔來演對手戲,這出戲天衣無縫,卻讓她的嘴角始終保持詭異的弧度。她想起某國科學家的研究稱,假笑有害健康。沒錯,她在假笑,她知道自己的毛孔都在散發著虛假的氣息。不過換一個角度來想,她的快樂以及她的青春都不值幾個錢,為了那張照片,足矣。台下的人們開始竊竊私語,她看著Lisa,她知道Lisa不僅不會驚愕,還可以給她帶來鎮定與平和。
  而逢小山關注的是另一個人,也就是他的姨媽。他與姨媽之間的關係是很微妙的。由於早年母親的離開,姨媽肩負起的對他照顧的重任。他意識父親憎恨拋棄他們的母親,卻對姨媽有著些許的畏懼。這就是為什麽父母離婚後姨媽卻依然可以在父親的公司裏擔任重要職務,這就是為什麽姨媽在很多事情上甚至可以和他的繼母一爭高下。雖然他很感謝姨媽對自己的關懷,卻實在無法承受那近似於獨裁的關愛。姨媽事無巨細地把手伸到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有時甚至令他完全沒有自己的空間。這是一次反抗,一次微不足道的反抗,卻是一個開始。姨媽此刻正用近乎苛刻的目光端詳著齊筱玉,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大概心裏早就說出了一萬個不滿意的理由。
  再說說那位氣質與氣憤並重的淩小姐吧,她幾乎處於崩潰邊緣,她站在那裏傻傻地看著逢小山與齊筱玉貌似恩愛的畫麵,感覺自己完全是一個被愛情拋棄的人。有很多人都以為愛情來了,其實愛情早就走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還有另一種更為淒慘的情形是:愛情從來沒來過,一切都是錯覺。淩小姐就很有幸地產生了這種錯覺。
  “姨媽,這就是我在電話裏跟你提到的筱玉。”逢小山拉著齊筱玉走到他姨媽的身前,溫和地介紹道,聲音不卑不亢。
  那女人一點也沒有衰老的痕跡,雖然已接近五十歲。晶瑩剔透的皮膚就是貴婦的第一大特征。不過這位貴婦還有一張陰沉的臉和無比犀利的眼神。當她發現齊筱玉在她如此尖銳的目光下竟然不為之動容的時候,她甚至有些生氣。她冷冷地說道:“你是念青的女兒?”
  她說的是齊筱玉母親的名字。齊筱玉微笑著回答道:“原來您與家母相識?”她一張嘴倒是非常謙和有禮,搞得身邊的逢小山十分驚異,就像看到外星人一樣。
  “我和念青在一次古董拍賣會上見過,聊了幾句還蠻投緣。不過,她似乎對古董不是很有研究,花了五十萬買了一個清代瓷碗的贗品啊。”說著竟然掩嘴笑了幾聲,然後臉馬上又陰沉下來。
  “家母對慈善拍賣會始終是心懷善意的,即使花再多的錢,隻要能夠幫助到受苦受難的民眾她都是願意的。雖然很多狹隘自私的人都會嘲笑家母的愚蠢,但我相信您是識大體又善良慈悲的人,您一定能體諒家母的用心。就像這次的慈善義賣會吧,有很多物品都不值錢,但隻要您願意給付與愛心對等的金額,就算買不到價值連城的寶物,但至少表達了您對慈善事業的愛。”此刻,她的麵龐除了嘴角的肌肉是運動著的,沒有一根神經在動,她很想把這個嘲諷自己老媽的人罵個狗血噴頭,但她發現另一種方法也許收效更好。
  那女人瞪圓了眼睛,緊咬著嘴唇,冷冷地說道:“我倒確實是知道她的一片好心的。不過我聽說,你家的企業最近不是很景氣。這年頭做物流的公司倒閉的可是比比皆是啊。不像我們逢家的餐飲酒店集團,現在可是風頭正勁呢,下個月我們在香港的豪華度假酒店就要剪彩營業了。到時候如果有機會的話你可以和父母去參觀一下。”
  “多謝您了,如果小山帶我去的話,我一定會賞光的。”她很喜歡賞光這個詞,因為她馬上要說幾句讓對方更為火冒三丈的話,“不過,說實話,一般我去香港隻住四季的,那裏我比較習慣,別的小旅館小酒店的檔次實在是太低了。”
  在這翻唇槍舌戰中逢小山竟然未插一言,他的姨媽終於有些忍不下去了,說道:“小山,你女朋友還真是能說會道啊。”
  “多謝姨媽誇獎。”他隻說了一句話,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他終於發現選擇齊筱玉是個很成功的決策,在和姨媽的這場戰鬥中,他贏了。此時,他忽然感覺到某人纖長的指甲正在狠狠地紮進他的手掌心,疼痛感引得他疑惑地看著那個罪魁禍首。他從齊筱玉的目光裏大抵讀到了某些信息,大意是:“我說,該做的都做了,放我回家!不放我走就揭穿你!”於是,他笑著說道:“姨媽。你和其他客人們一起留下來參加義賣吧。我和筱玉晚上還約了朋友,我們先走了。”
  那女人的臉色很不好看,她忽然看著齊筱玉,眼神裏流露著挑釁,說道:“我聽說你哥哥娶了一個洗頭妹?”
  齊筱玉打了個嗬欠,實在懶得再爭論什麽,因為她發現某人的姨媽根本沒什麽戰鬥力,她回應道:“是啊,那個洗頭妹就在你身後,現在是齊氏的副總裁。”她趁著那女人回頭看Lisa的功夫拉著逢小山悄無聲息地跑了。

  酸莓小夜曲
  “我廢了很多口舌。”她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副邀功的嘴臉,說道:“而且我推遲了計劃好的事情才來假扮你女友的。所以,你必須給我獎金。”她連續第打著嗬欠,左邊的眼角甚至有眼淚流下來,看來戰鬥的殘酷性令她十分疲憊。
  逢小山一邊開車,一邊按下音箱的按鈕,歌劇《卡門》的聲音流瀉了出來,他低聲說道:“這次真的是謝謝你了。現在還不到九點,說不定還來得及。”
  她真想捂住耳朵,因為這種音樂完全超越了她的欣賞範疇,把她弄得心煩意亂的,她不耐煩地問道:“什麽還來得及?你不是要送我回家嗎?”
  “你一般這個時候都不回家的啊,不是都去夢裏街的PUB嗎?”他仿佛很不經意地隨口一說,眼睛專注地盯著前路。
  她撇了撇嘴,仔細審視著身邊坐著的外星生物帥哥,說道:“你是KGB啊?還是FBI、CIA?你怎麽知道我每周這個時候都去那家PUB?”
  “我是你Boss啊,大小姐。”他說話的音調非常平,你甚至聽不出任何情緒,是調侃還是抱怨,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
  她“哼”了一聲,根本不看這個人,冷冷地說道:“跟你說個驚天大秘密,我其實不是老爸老媽親生的。他們有錢都給哥哥花,所以我隻能在晚上去酒吧賣唱,掙點小錢。這日子可真不好過。”
  他“嗬嗬”地笑著,說道:“你這麽說我可就當真了,那你的命運卻是很悲慘。不過,你身上的這些大牌衣服都是用賣唱賺到的錢買的?”
  “那是,賣唱油水可多了,還有人給小費。摸一下給好幾千呢。”
  “可是茂哥說你每次去唱歌都不要錢的。”他的聲音在歌劇的伴奏下仿佛具有一種韻律感,讓他身邊的女人幾近戰栗地感覺到自己的一切近乎透明。
  她愣了一下,幽幽地說:“茂哥你都認識?看來你真是KGB了。原來他們還招外國人啊。”
  “我認識很多人的。”他始終都在看著前麵的路,說出來的話卻讓齊筱玉張大了嘴巴,他說道:“我知道有個叫尤殊波的吉他手,長得很年輕,因為雙胞胎姐姐住院需要大量的醫療費才輟學工作。我還知道有個叫嶽衡的數學博士,因為論文被冠上別人的名字、女朋友又拋棄自己而整日傷心不已。他們好像都在那間酒吧等你。”
  “哇塞——,你真是萬能!”齊筱玉的讚歎不是發自內心的,因為她的心裏正萌生著一種劇烈的抵觸情緒,她的生活似乎被監控了,她已不再是一個罩在玻璃罩子裏的人,她變成了動物園裏供人參觀的動物,她還可以樂觀地想象一下自己究竟是哪一種動物,是猴山裏的紅屁股猴子還是玻璃板後麵慵懶睡覺的犀牛?恩,猴子好一點,起碼可以“自由地”爬來爬去的,她麵無表情地說道:“看來在招聘我之前你就已經知道這些了。我身上還有什麽秘密你不小心遺漏掉了嗎?”
  有那麽十秒鍾吧,車子裏除了歌劇的聲音,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他沉默了半晌,說道:“我知道我的做法會令你很生氣。其實……”他頓了一下,說道:“其實我和懷楊是很好的朋友。韓叔叔給我看你照片的時候我就很驚訝,後來見到你本人我就更確定你一定就是懷楊的女朋友,他曾給我看過你們的合影的。其實在C城你朋友的那次訂婚儀式我確實是不小心闖入的,聽了你講的歲月盒的故事我就知道那一定是和懷楊有關的回憶。所以我才不遺餘力地把那個盒子挖了出來。他跟我說過他很不放心你,他怕你受傷害。所以……所以當我找到你的時候,身為他的朋友,我認為應該幫助你。所以我找了私家偵探調查你,了解你這些年究竟過得好不好。”
  “別騙人了。懷楊沒有朋友。”她的聲音出奇的冷漠,因為她不願意相信他的話。
  “他是個脾氣古怪的人,你一定也是知道的。我確信,除了我和你,他的身邊確實沒有懂得他的人。”
  “怪不得你大半夜的出現在桂姨家。看來你對他父母還蠻照顧的。”她似乎在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我做的遠遠沒有你多。”
  她又打了個嗬欠,說道:“我倒是有個疑問,懷楊和你整整差七歲。請問,你們是怎麽成為朋友的?”
  “我們在濕地公園認識的,就是你們高一春遊旅行的那次。我想你不會不記得懷楊曾經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那次吧?”
  當記憶的閘門打開,一些畫麵無比清晰地湧流出來,她終是不能再以一個局外人的姿態表達著那莫須有的冷漠。對於那個記憶中的男人,她從不曾冷漠,因為一顆滾燙的心即使隨他埋入深深海底,還是會繼續跳動。
  她在十八歲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個誌向,就是做醫生。她知道醫生在很多人眼裏都是冷血無情的形象,但她仍熱切地希望成為一個天使。她很喜歡生物學,並以為憑借自己優異的成績可以考到很好的醫科大學。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有了一個相戀三年的男友,那男人最討厭醫生這個職業。她從高一的時候就追那個男生,雖然她的行動很隱秘,連她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這件事,但她風風火火的追求還是讓那個男生不知多措。男孩是個怪人,全校公認的怪人。他不愛學習,整天沉迷在網遊裏。他長相完全不帥,長長的黃瓜臉上眼睛小小的,嘴唇很薄,全無血色,皮膚倒是很白,很多人都在背地裏說他像德拉庫拉。沒有人會當麵說他什麽,因為他不喜歡說話,也不喜歡周圍的人過於聒噪,所以大部分人都很懼怕座位被安排在他周圍。隻有齊筱玉主動要求和他做同桌,這倒讓班主任大為驚奇的同時也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有人願意和他同桌了。後來她就開始了猛烈的攻勢,除了整天給他寫一堆小紙條(由於這人太怪異,跟他說話基本上得不到任何回應),還徹底摸清了他的作息習慣。知道他早晨一般都起床晚,總是餓著肚子上學,她就會遞上一盒牛奶和一個菠蘿包。知道他一般午飯吃很少,而且下午會胃疼,就給他準備了暖胃的手爐。知道他不喜歡和同班同學一起玩卻又十分喜歡籃球,竟然還在放學後找人跟他鬥牛。她甚至還摸清了他的住址,並和他的父母混得很熟。這一套戰略收效顯著,使得他對她的反感達到了曆史最高點。可是他們的愛情最終還是有了結果。在她十五歲的時候,有一次去濕地公園的春遊旅行。那次旅行,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不願意再回憶了,她很累,無論是思緒還身體,都疲憊不堪。她低垂著眉眼,說道:“你該不會說,你要替死去的好友照顧我保護我,然後咱倆再來一個舌吻,這就算HAPPY ENDING了吧?我倒是很希望生活能像一個平實的愛情小說一樣繼續下去。”
  “我沒有權利替他愛你,而且我知道,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他歎了口氣,緊緊地握著方向盤,故作輕鬆地繼續說道:“而且我不喜歡第一次接吻就舌吻,應該循序漸進的。”
  “你怎麽不說你不喜歡第一次自殺就跳十五層樓,應該先從一層開始跳?”她笑了起來,在昏暗的夜色中,像索命的遊魂一般,她的粉打得太白,嘴唇又太鮮亮。
  “嗬嗬,我隻是想緩和一下氣氛。看起來你似乎沉浸在一種悲傷的情緒中。”
  你是ET你知道嗎?還緩和氣氛,學別人扮風趣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演員的氣質。她冷冷地看著他的側臉,說道:“你這話題轉得也太遠了,你該給我頒一個奧斯卡影後獎,然後承諾以後再也不讓我做假扮女友的事。否則我很難再繼續在你們銀行做下去。我知道你是為了懷楊才給我工作,但我也不希望你難做。”
  這時候《卡門》裏的小夜曲間奏響了起來,逢小山似乎很喜歡這一段,一邊聽身體一邊有節奏地擺動著。他的神色不再凝重,微笑著說道:“我隻能給你頒一個金酸梅獎,因為你的表現雖然很優異,但是說的話都很酸。我沒想到你的口才原來這麽好。”
  “女人的天賦需要激發,謝謝你安排了這麽好的兩個陪練來激發我吵架的本能。我不得不評論一下,那個淩想囡小姐顯然是對你垂涎已久了,被我這麽一攪和說不定會迸發新的鬥誌,並且對你繼續窮追不舍。你姨媽就更不用說了,此役之後我就榮升成她的眼中釘了,她一定會繼續插手你的婚事的。這麽看來,你選擇我來做你的假扮女友是一個很大的錯誤,不是嗎?”
  “我不這麽認為,”他嘴角掛著愜意的笑容,“也許事情會更複雜,也許事情會更簡單。隻要你願意幫我。”
  “你還要我幫你?你以為我是義工還是誌願者啊?你有多少張照片?”她不屑地說道。
  “我隻有一張照片,而且已經給你了。”車子停在了夢裏街,“可是你不是也需要一些有趣的事情來打發無聊的時間嗎?”他手指著車子斜前方,幽幽地說道:“看,你男朋友竟然在大門口迎接你呢。”

  第四個男人
  尤殊波陷在座位裏,一邊抽著煙一邊上下打量著逢小山,花美男穿了一身白色薄透型的襯衫,一條破了無數個洞的牛仔褲,他看著對麵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一臉疑惑地問道:“你是齊MM的老板?”
  逢小山點了點頭,咳嗽了兩聲,似乎是被煙嗆著了。
  嶽衡坐在兩人之間,充分感覺到了氣氛的怪異。他一大早就打電話給尤殊波說想要見麵,因為他沒有對象。他沒有朋友,同事都覺得他迂腐,他本來不覺得自己的世界單一而孤獨,自從失去小梅之後他才稍微察覺到了一些。後來,他經曆了第二次失戀,當齊筱玉把他甩了的時候他更加深刻地體會到了空虛的含義。借伊之故,他認識了尤殊波,他鬼使神差地就撥通了那個號碼,沒想到尤倒是十分熱心的人,當下就約他晚上在酒吧見麵。嶽衡自然不知道尤早就得知齊筱玉回來這裏。而尤也不知道齊筱玉竟然和自己高大帥氣的老板一同前來。
  輪到齊筱玉到台上唱歌的時候,她沒有換衣服,還是那身紅裙,妝倒是更濃了一些,離近一點看會覺得像神婆,遠距離觀瞻倒是不影響美感。她唱歌的時候幾乎沒有表情,眼神十分迷離,且不會停留在任何角落。
  逢小山喝了一口加冰的威士忌,輕聲對尤殊波說道:“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一副過來人對後輩的關懷姿態。
  “初中的時候就喜歡在廁所抽。你不抽嗎?”尤不屑地看著他,又望著嶽衡說道:“呆子。你不抽煙的?”
  嶽衡搖了搖頭,他極度厭惡這種煙氣彌漫的環境,可是還是很希望找個人多一點的地方讓自己融合進去。
  “書呆子,你這種人屬於悶騷型的,不喝酒不抽煙會憋出病的。怎麽說你也是大小姐的男朋友啊,怎麽這些技能都不會啊?”尤調侃地問道。
  “筱玉會抽煙嗎?”嶽衡驚奇地問道。
  尤吐了幾口煙圈,說道:“她不止抽煙,還HIGH藥呢。”
  “HIGH藥?”身為典型的知識分子腦子顯然暫時轉不過彎來。
  尤笑了起來,發現這個人確實迂腐的很有趣,於是說道:“你知道是誰讓夏娃偷吃伊甸園的果實的?”
  “蛇。”嶽衡疑惑地回答。
  “那蛇是誰變的?”
  “撒旦吧。”嶽衡思前想後得出了這個答案。
  尤微笑著把目光轉向了逢小山,問道:“你肯定不這麽認為吧?如果你讀過《神曲》的話。”
  “但丁說那條蛇就是大天使路西法。”逢小山平靜地說道:“但那隻是一種藝術加工而已。我聽不出你說的這些和HIGH藥有什麽關係。”
  “HIGH藥就是一種完美的墮落過程,正如大天使以及他促使亞當夏娃所作的事情一樣。你們有空可以試試。”
  逢小山搖了搖頭,說道:“路西法是黎明與光芒的代名詞,並非就是墜落天使。也許他隻是個異教徒,但並非是墮落的象征。”
  嶽衡恍然大悟一般地看著尤,說道:“你說的……該不會是……?”
  尤心領神會地微笑點頭,逢小山的麵部表情卻冷靜而嚴肅地可怕。
  這時候齊筱玉的手搭在了嶽衡的背上,俯身把臉湊到他身旁,呼出的氣正好溫熱地打在他臉上,輕聲說道:“書呆子,聽說你最近很沉悶。怎麽?是不是數度企圖和小梅複合都未果啊?或者,你是想我了?”
  嶽衡的臉立馬就紅了,他眨了眨眼,呆了一陣子才回答道:“小梅……小梅要出國了。”
  齊筱玉坐到嶽衡對麵的座位上,要了一杯血腥瑪麗,發現他用一種看怪物的眼神在看自己,笑道:“怎麽了?因為我今天穿得太驚豔了把你嚇到了?”
  嶽衡一個勁地搖頭,不語。
  尤殊波倒是很活躍,他歡快地說道:“今天有幸見到你的老板呢,也算是多認識了一個朋友。為了這個咱們是不是應該幹一杯?”
  她掃了一眼每個人手中的飲品,目光最後定格在嶽衡手裏的那杯雪碧上,苦笑著說:“書呆子,你我久別重逢,你就喝這個?”
  “我不想喝酒。上次喝了那些啤酒之後我難受了好幾天呢。”嶽衡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她倒沒表現出要勉強的意思,但尤卻很明白她的心意,立刻讓服務員調了一杯貝利尼。他知道齊筱玉有虐人的愛好,而嶽衡顯然屬於受虐的絕佳對象。
  當嶽衡看著眼前的杯子躊躇不已的時候,尤喊了一聲“幹杯”,觥籌交錯之間,其他三人的杯子竟然都空了,逢小山的杯裏倒還有幾個冰塊。嶽衡咽了一口唾液,發現其他人都充滿期望地看著自己,於是他一股腦地把那充滿刺激性的液體貫到了喉裏。他自然不知道,那隻是開始而已。
  嶽衡眼冒金星的時候,逢小山咳嗽了兩聲,說道:“你唱歌很好聽。但是,你父母知道你在這裏駐唱的事情嗎?”
  “知道的。這件事他們並不反對。Boss你操心的事情還真多。”她打了個嗬欠,這一夜確實很累,她忽然眼前一閃,說道:“咱們正好四個人,這麽坐著多悶啊,來玩個真心話大冒險吧。”
  尤自然十分興奮,舉雙手讚成,逢小山也並沒什麽異議,隻有嶽衡還傻乎乎地尋思著這個遊戲究竟怎麽玩。
  “就是Truth or Dare撒,書呆子你不會不知道吧?”她看著嶽衡仍舊很迷茫的表情,繼續解釋道:“你回答別人的問題,可以選擇真話回答也可以選擇大冒險。大冒險嘛就是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咯。”她看著嶽衡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開心地說道:“那麽,由我開始,殊波你來回答:你昨天晚上睡覺前想到的是誰?”
  尤把煙熄滅,故作沉思狀說道:“主唱阿爆。因為怕他再生病影響我們生意。”齊筱玉並不懷疑他的回答,於是他繼續問道:“書呆子,我問你:你是不是處男?”
  嶽衡正準備喝口白水漱漱自己嘴裏的酒味,聽到這句話差點把水都噴出來,他瞪大了眼睛說道:“這個……這個可以不回答嗎?”
  “當然可以。”尤十分大方地說道:“不說真心話的話就可以大冒險啊,你現在就給你電話簿裏地56個人打電話說你愛他,不管那人是男是女。”
  嶽衡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裏,看來這是個很艱難的選擇,他猶豫了足足有一分鍾,最終還是決定回答問題,他的聲音很低沉,說道:“那個,我還是不冒險了,我是……是那個的。”
  “哪個?”尤殊波好像沒聽清的樣子。
  “是……是……處男。”他唯唯諾諾的樣子讓在座的人都笑了,縱使是平時很嚴肅的逢小山也開懷一笑。
  輪到嶽衡提問了,他整晚還沒有正麵和逢小山說過一句完整的話,除了剛見麵時的寒暄和介紹之外,他問道:“你相信緣分嗎?”這個疑問確實藏存在他的心裏很久了,他很希望知道別人的看法。
  “不信。”逢小山回答的很幹脆,他看得到嶽衡臉上的失望。他看見齊筱玉又喝了一杯血腥瑪麗,歎了口氣,問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願意繼續現在這種生活嗎?”
  齊筱玉把空酒杯放在桌子上,摸著微微發熱的臉頰,又打了一個嗬欠,隨意地說道:“我不回答這個問題,我要大冒險。”
  逢小山還沒有說話,尤殊波笑得很燦爛地說:“那好,不回答的話你就在我們三個中選擇一個KISS吧。”
  “這還真是一個很黃很暴力的遊戲撒。”齊筱玉笑眯眯地說道:“那我得好好想一下,這可是一個嚴肅而難以抉擇的問題。”她似乎有些昏昏沉沉的,垂下的頭發遮住了一半麵龐,她把椅子挪到離尤比較近的位置,伸長了脖子,撅著小嘴,像一隻準備吃樹葉的長頸鹿。
  她的動作沒讓尤殊波感到驚奇,倒是讓另外兩位有點看不下去了。這個吻很短,猶如蜻蜓點水一般。她的頭一直靜止在他的麵前,他卻隻是輕輕地親了一下,便把她摟在自己胸前,輕聲說道:“你醉了。”她閉上雙眼,努力抑製著差點湧流出來的淚水,醉態是最好的掩飾。是啊,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是否願意繼續現在這種生活?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懷楊可不可以不要死?
  沉默突然襲來,沒有人再說話。嶽衡低著頭打開手機的電話簿,開始數,1,2,3,……54,55,56!當他發現第56個號碼是齊筱玉的時候他張大了嘴巴。難道這也是緣分?他看著似乎已經在尤殊波懷裏沉沉睡去的女孩,緊皺眉頭難以放下心中的疑惑。
  這一夜本就該這樣平靜地過去,若不是逢司晨的出現,也不會有後來如此這般的跌宕起伏。他與齊筱玉同歲,是逢小山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有一張與內心極為相符的臉,濃眉、杏眼、厚唇,膚色偏黑,臉圓,身材也很圓潤,打眼望去一副虎背熊腰的模樣,他性子很急,莽撞這個詞是他母親經常用來責備他的詞匯。他很喜歡哥哥,即使母親反複叮囑他要與哥哥保持距離,他還是從小就喜歡跟在哥哥身後。這一日,他聽說哥哥要在義賣會上向大家介紹女友,他便推掉了酒店的工作提前下班,到達會場卻恰好與逢小山錯過。他給逢小山打了三四個電話都沒有人接聽,當他撥打第五遍的時候,正趕上了酒吧裏難得的寂靜。樂隊演奏間歇,齊筱玉假睡,三個男人各懷心事。
  逢小山終於意識到電話響了,接起,“司晨,什麽事?”
  “哥,你今天不是給大家介紹你的女朋友嗎?我很想見一見。”
  “你今天不是在酒店值班嗎?以後有機會再說吧。”他對待弟弟總是用這種淡然的冷漠語氣,他和弟弟在外表和內心都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也許隻有血緣的紐帶是唯一不能被否認的,他憎恨自己的母親,但更厭惡司晨的生母,在他的心裏,司晨和那個女人根本就是一個人。
  “哥,我提前下班了。剛才我去義賣會現場你已經走了。你們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們吧。”

  掌中刺
  逢小山告知了弟弟夢裏街PUB所在,當逢司晨趕到的時候,酩酊大醉的齊筱玉正在和尤殊波猜拳。嶽衡被灌了五六杯,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來。逢小山給弟弟拖了把椅子,並招呼處於極度驚詫狀態的弟弟坐下。逢司晨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隻是不小心吹進來的一陣風。
  “哥……難道……難道這就是你的女友?”他瞪圓了眼睛看著一邊大聲猜拳一邊大口喝酒的齊筱玉,不知所措地問道,他看到的一個在很多影視作品中都被模式化的壞女孩的形象。
  逢小山聳了聳肩,笑著點了點頭。
  齊筱玉醉醺醺地轉過頭來,發現她和逢小山中間憑空多了一個人,擰著眉毛問道:“你是什麽人?你長得好火星啊。”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逢司晨無奈地看著哥哥,又看了一眼齊筱玉,說道:“我是逢司晨,他的弟弟。”他用手指了一下哥哥。
  “哇塞,你們家怎麽也超生?”齊筱玉開心地叫到,又和尤大笑了起來。
  逢小山默不作聲地喝酒,似乎並不介意周遭發生的事情。而逢司晨卻感到震驚,百分之百的震驚。他對兄長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崇拜,甚至他的母親都不能阻斷這種崇拜。他一直認為哥哥是自己學習的榜樣,哥哥是自己永遠的人生目標,哥哥的選擇永遠是對的。但現在展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十分不堪的年輕女人,化著濃豔的妝,穿著鮮紅的衣裙,在酒吧裏和一個自己哥哥以外的男人亂喊亂叫,他看到這一幕幾乎要崩潰了。他始終認為隻有落落大方的名媛淑女才能成為未來嫂子,且他始終相信哥哥一定可以覓得佳伴,可是眼前這個女人是什麽?簡直就像紅燈區的從業人員!這時服務員遞來一杯加冰礦泉水,他隨手接了過來。
  “哥,你還沒介紹一下呢。”逢司晨壓抑住內心的驚詫和不滿,低聲說道。
  “她叫齊筱玉,現在是我的秘書,也是我的女友。筱玉——”逢小山叫了她兩聲,看對方全無反應,無奈地說道:“呆會兒再給她介紹你吧。她今天喝多了。”
  “哥,你姨媽不是介紹斯坦福大學畢業的淩小姐給你認識嗎?聽說那位小姐人品好又有涵養,而且家世也很好。你看……你看這個齊小姐,她似乎和你不是很配的。”他正在說服自己說兄長一定是突然腦子發熱要不就是那根筋搭錯了才選擇這麽沒品的女人。
  逢小山笑而不答,他喝了一口威士忌,說道:“司晨,見也見過了,哪天她清醒了咱們再坐在一起吃飯吧。你先回去吧。”
  齊筱玉和尤殊波的興致越來越高,聲音也越來越大,猜拳是一項技術性與娛樂性並重的活動,這兩個人著實是很開心。
  “哥,你真的忍受得了嗎?”逢司晨已經無法禁受這樣的吵鬧了。
  逢小山仍舊微笑。
  逢司晨自認為是最了解哥哥的人,可是這一日他卻看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哥哥。這女人究竟有什麽能力讓哥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你又輸了!”尤殊波喊道。
  “那怎麽辦?”齊筱玉的頭發完全散亂了,睫毛的妝也掉了一半,一雙大熊貓眼還在那裏撲閃撲閃的,她撒嬌地說道:“那這次就不喝酒吧,你親我一口就好了撒!”
  這句話已經徹底刺激到了逢司晨脆弱的神經,一股憤憤之氣直線上揚,他竟然一把將手中的礦泉水潑在了齊筱玉的臉上。
  酒吧裏的音樂聲和吵嚷聲從來都不會停息,但就在那一瞬間,這個五個人小世界卻享受著少有的寧靜。逢小山皺著眉看著弟弟,他知道弟弟隻是為他鳴不平,但他更知道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鳴不平。他站起身來,抽了幾張桌上盒子裏的紙巾正準備幫齊筱玉擦拭一下,尤殊波卻冷冷地把他的手擋在一邊,說道:“麻煩你送書呆子回家。”說完,拉起齊筱玉的手便離開了。她始終是沉默的,她沒有看任何人,就任由尤殊波牽起了她的手,仿佛手已不是自己的手,腳也不是自己的腳。
  “跟你說過了,有錢男人都不是好東西。”他叫了一輛出租車,兩人都坐在後座上,他把紙巾遞了過去,眼睛卻望著窗外。
  她用紙巾擦了擦臉上和身上的水,怎麽可能擦幹淨?那杯礦泉水可有三百毫升那麽多,即使隨意的一潑,也可以大麵積地分布在她身上。她根本沒有醉,而且她知道某些人完全可以看得出來,她輕聲說道:“清醒其實本就是一種折磨,我害怕清醒就像害怕看到自己的內心一樣。”
  “他弟弟倒是很希望你清醒,估計你在那位仁兄心中根本就是家族恥辱。”
  “恥辱是劃在手掌上的一道血口,從刀子移動的那刻起就注定要留下印記。就算我是逢家的恥辱,那帶來這份恥辱的隻能是逢小山自己。”
  “說的好像你們就要結婚了似的。”尤殊波歎了口氣,卸不下心中的沉重,說道:“我跟你說真的哈,書呆子比他好一萬倍,別說我沒提醒你。像你這種心智不正常的女人就適合找一個單純的男人療傷。別再和那個公子哥真真假假地攪和在一起了。”
  她感覺到有些液體正在自己的臉上漸漸風幹,礦泉水這種東西還是很有營養的,可以當成爽膚水來用,特別是對於她這種夜行動物的人來說,還是很需要滋養皮膚的,她笑了起來,像是在嘲笑自己,問道:“連你都看得出來我們是假的?”她仿佛感到自己走在一條黑暗的小路上,漸行漸遠,越來越偏離本初。
  你什麽時候真過?尤殊波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隻是繼續靜靜地望著窗外。
  “你說,如果我給你一百萬讓你不要再去駐唱了你願不願意?”她望著路邊的霓虹,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道。她的問題倒是引得出租車司機頻頻往後視鏡裏看。
  他又歎了一口氣,說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願意。玩樂隊是我生存的手段,你讓我生存卻不讓我用用實現自我價值的方式生存,我生不如死。”
  她的笑容在慘白的月光下像是一朵苦菊,她開玩笑說:“既然你一直在實現自我價值,為什麽還不停地向我借錢?”
  “我不成天嚷著跟你借錢怎麽才有機會見到你?”他似乎也在開玩笑。
  墮落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如若我不得不生存,我將以這種方式實現我的價值。如若禁止我在迷失自我的河流裏沉溺,我將生不如死。她不再說話了。他也不說。陰冷的風從窗子裏吹進來,他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她身上,她眨了眨眼,回憶又開始泛濫。
  不是她熱愛回憶,而是回憶太溫暖。十五歲,濕地公園,當郊遊的同學們興高采烈地吃完午飯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古怪的同桌被老師叫到了一邊。她一上午都在找他,卻始終沒見到他的身影。他那時遍體鱗傷,穿著T恤的他胳膊上有好幾個瘀青,臉上也青一塊紫一塊的。老師批評他和外校學生打架,他不做任何辯解,老師罰他整理所有同學扔掉的垃圾,他沉默不語。老師是氣鼓鼓地帶著全班同學離開的,隻留下他一個人。當然,由於老師太過生氣而忘記了清點人數,竟然沒發現她也偷偷地留在了那裏。她和他一撿拾剩下的飲料瓶子和食品袋。她很認真地清理著,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厭惡的目光。
  “我要說多少次你才能聽明白,你可不可以不要總在我周圍像隻蒼蠅一樣的繞來繞去的?”他說這句話似乎是因為積蓄已久的煩悶需要爆發。
  她不聲不響地繼續撿著瓶子,就好象什麽也沒聽到。
  “喂——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不要總是在我周圍晃來晃去的!晃得我很煩!”他是個怪人,他厭惡一切在他周圍可以說話的生命體。
  她不能再假裝聽不到,但卻隻能繼續沉默不語。
  他很生氣,把瓶子摔倒了地上。
  她嚇了一跳,回頭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麽要打架?你和那群人的糾葛還沒有了解?”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他沒好氣地說。
  “哦。”她回過頭來繼續撿瓶子。
  他搖了搖頭,跑到她身邊,一把將她手裏垃圾袋扔到了一邊,說道:“拜托你不要再繼續纏著我了好嗎?我真的很煩!明天我就會和老師要求調換同桌的。你不要以為你家很有錢就可以想要怎樣就怎樣!總之,我希望你現在就在我眼前消失!”
  她直視著他的雙眼,始終覺得那雙眼十分明亮而有神。她的目光堅定而有力,甚至讓他有些畏懼。
  他歎了口氣,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說道:“好吧,我本來不想跟你廢話!但是有個問題我非常想知道答案。”
  “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你想問這個對麽?”她靜靜地說道。
  他點了點頭。
  她也歎了口氣,因為這件事終是要讓他知道的。人世間又怎會有無緣無故的愛呢?縱使愛的降臨充滿變數,愛總是要有個緣由的。她沉默了半晌,說道:“六年前,你在水庫救了一個小女孩。”
  他瞪大了雙眼,不錯,他確實曾經救過一個小女孩,那是一次很不愉快的回憶,因為他千辛萬苦地把那孩子救上岸的時候,胳膊卻被她的指甲深深地劃出了血印。他疑惑地說:“那個小女孩……”
  “是我。”她點點頭,那時她留著齊耳的短發,樣子很清爽。
  他的抵觸情緒似乎一下子消除了,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麽會這麽巧?”
  “我一直記得你的名字。”她依舊很平靜,“我從那時候就對自己說,如果我可以再找到你,我一定要報答你。”
  他苦笑著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他忽然皺了皺眉,說道:“我記得那時候我是和爸爸去水庫釣魚的,我看到對麵兩個小女孩準備下水,可是其中一個本來套著遊泳圈的忽然把它拿了下了。後來那個孩子就先下水了,但卻很久都沒有上來。另一個小女孩開始大哭然後就跑掉了。當時爸爸就說可能是出事了,爸爸腿不好不能下水,所以我就跳下去了。”
  “另一個小女孩是甄月。”她靜靜地說。
  “甄月?我們的班長,你的好朋友?”他吃驚地問道,頓了一下,說道:“也就是那個拋棄你的人?”
  她點頭,麵無表情。一陣風吹來,好冷,她的短發在風中起舞。她看見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專注神情望著她,她看見他把黑色夾克外套脫了下來披在她身上。她聽見他說:“我們回去吧。”
  她又點頭。他忽然笑了,那時他第一次對她微笑,他說:“你小時候比現在好看。”
  她回答:“哦。”然後也笑了起來。
  夜是這樣深,記憶陷入到黑洞裏,她卻陷入到睡夢裏。尤殊波拍了拍她的腦袋,不耐煩地說:“MM到家了,快醒醒,不然就把你踢出了哈!”
  她睜開眼睛,確定麵前的男人仍舊是那個白白嫩嫩的小白臉之後,失望地挪動著身體。下車後,她朝車窗裏的男人露出勉強的微笑,揮手告別。她自然看不到尤殊波臉上的落寞與傷痛,因為疲憊的一天即將結束的時候,她隻注意到生疼的腳趾和滿臉的殘妝。
  還有別的需要留戀的嗎?

  白色深潭
  下班,接到洛可可的短信,她竟然打算去意大利讀書。不知道那孩子究竟怎麽想的。拋棄一切去一個陌生的國度,這種想法齊筱玉曾經也是有的,她的父母也這樣強烈建議。一個連高考也沒有參加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出國留學了。可是她隻是出去玩了一個月又孑然一身的回來了。這個詞用的多好啊,孑然一身。
  很少有的安閑日子,她竟然沒有安排任何夜生活,就這樣乖乖地回到家。因為,她在等一個人。
  她很喜歡在碩大的浴缸裏做各種有氧運動,因為運動可以讓頭腦清醒,水可以讓身心柔和。她不是個柔和的人,卻摯愛柔和的事物,這就是所謂的矛盾。水漫過她的胸部,呈現波浪狀,她很喜歡衝浪模式,這不禁想起一個很愛衝浪的男人。那個人很有趣,但也隻是有趣而已。她在臉上抹了大量的火山泥麵膜,閉著眼睛,濕熱的氣息讓她快沉沉睡去。
  甄月毫不避諱地打開浴室的門,看見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赤裸裸地躺在撒著玫瑰花瓣的水裏。
  “筱玉君,今天下班很早啊?”她一般不會說這些奇怪的寒暄,因為在她的世界裏沒有必要如此謹慎地與別人對話。她是公主啊,公主。
  齊筱玉緩緩睜開眼睛,看見甄月已經坐在浴池旁邊的大理石凳上,說道:“哪裏早了?我就是個被壓榨的勞動階級。”她知道甄月沒有談到主題,她也漫無邊際的說些有的沒的,“我現在那個老板啊,脾氣可怪了,不僅不好溝通而且全身都是古裏古怪的毛病。”
  甄月勉強地笑了笑,說:“有份工作就好,這是個很好的學習機會,你可以積累很多經驗將來好打理公司的。”
  “做秘書的經驗?那有什麽意思?”齊筱玉抿著嘴,不屑地說道。
  “筱玉君,”甄月歎了口氣,終是想要說什麽,卻把話噎在喉管。
  齊筱玉看著石凳上的女人那微微凸起的小腹,仿佛看到什麽東西破滅了一樣,但她知道她的任何表情都可以被厚厚的火山泥掩蓋。
  “筱玉君,已經快三個月了,我懷孕已經快三個月了。本來我們這個月就打算結婚的。我替他還清了所有賭債,可是……可是他卻消失了!如果他再不出現和我結婚的話,紙肯定是包住火的,我爸爸媽媽早晚會知道一切的!”
  一切是什麽?是一個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孩高傲公主未婚先孕了?還是你父母眼中前途似錦的女婿實際上是個賭鬼?還是那個男人根本不打算和你結婚?齊筱玉隻是在心裏這麽想著,因為這些話她永遠都不會對甄月說,她一臉茫然地揚起頭,疑惑地問道:“什麽?顧亞寧消失了?怎麽會這樣?”其實她沒有必要去做什麽OL,她很適合做演員。
  “我也不知道……”甄月的雙眼開始發紅,淚正蠢蠢欲動地準備流淌下來,“上星期我東拚西湊地為他還清了賭債。後來我打電話找他那號碼竟然變成了空號!我去他的公寓找他,那套房子竟然被他賣了!那可是我出錢給他買的公寓啊!”
  齊筱玉張大了嘴,似乎很震驚,說道:“怎麽會這樣?難道他……?不過,你上次跟我說過的,你說你的直覺告訴你他是個很好的男人,可以托付終身的啊?”
  “你是說咱們上次吵架我說的那些話嗎?”甄月的淚終於大滴大滴的流下來,“你那次和我說你覺得顧亞寧靠不住,你聽說他很花而且揮霍無度,我聽了你的話真的很生氣,因為他在我麵前總是一副很紳士很溫情的樣子,我覺得那就是愛情。我以為你是嫉妒我……”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已經開始抽泣。
  嫉妒你嗎?齊筱玉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似乎在你的眼裏所有女人都站在嫉妒你的角度上。那次吵架是我給你的最後機會,可是,你還是不肯聽我的勸誡。
  “現在我知道錯了!我終於明白,你和我說那些話是為我好!”甄月哭得很傷心,真得很傷心,就像哭斷長城的孟薑女一樣。孟薑之夫屍於城下,甄月的未婚夫卻似乎是踩著跟鬥雲消失了。
  “別傷心了。”齊筱玉充滿關懷地說道,“你總會遇到一個好男人的!”
  甄月拚命地擦著淚水,憤憤地說:“現在不是好男人的問題了!他拿走了我的一切,我不在乎,錢什麽的都是身外之物!可是,可是眼見我的肚子越來越大了。你也知道,我爸爸媽媽是很傳統保守的人,他們要是知道我做了這樣有辱門風的事情一定不會饒了我的!而且如果這事情傳出去也會對我父親的仕途有影響啊!我必須……我必須找個人結婚!或者……或者幹脆……把孩子打掉!”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裏閃著殘忍的光,但那終究是一道光,似乎可以照亮她的生活。
  孩子……孩子……齊筱玉在水的擁吻中被這個詞刺激到了。如果當初能有一個懷楊的孩子,那該多好。她甩了甩腦袋,決定讓自己清醒一些,她憐憫地看著甄月,說道:“可是你知道嗎?墮胎一般在懷孕的前十二周內進行,是一個很殘忍的過程,醫生會用一個很小的吸抽器把胎兒從身體裏抽出。這種吸抽器是普通吸塵器吸力的二十五倍,它可以輕鬆地絞碎胎兒的身體,最後隻剩下頭部。可是頭部是吸不出來的,所以就要用鉗子插入子宮把孩子的頭部捏碎……”她臉上陰森的神情被火山泥掩飾得很完美,在如薄紗一般的蒸汽中,她就像是一個講鬼故事的人。
  甄月的牙齒在顫抖,其實她渾身都在顫抖,她的雙眸脹得很大,因為她被嚇得不輕,她打斷了好友的話,說道:“別說了!別說了!”
  齊筱玉站起身來,任由自己的肉體展現在甄月的麵前,她渾身濕淋淋地走出浴缸,打開水龍頭把臉洗淨,取來潔白的浴巾開始擦拭身體,此時甄月恰好可以看到她雪白的後背和屁股,她麵無表情地一邊擦一邊說道:“除了這個方法,還有好幾種別的墮胎程序。可是你要明白,沒有一種方法不是大逆不道而殘忍至極的!因為墮胎就是一場把人絞碎,撕碎,敲碎甚至毒死的謀殺。做決定的人就是凶手。你……確定要做凶手嗎?”她沒有看甄月的臉,因為她不見得很喜歡甄月蒼白憔悴受驚嚇的表情。
  甄月像是看到了多年以來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過的另一個齊筱玉,像是看到了附身於齊筱玉的嘴裏念念有詞的神婆,像是聽到了從地獄而來的魔鬼的歌聲。她的戰抖已經無法停止,她雖然坐在那裏,卻已經感覺到體力不支。
  齊筱玉擦幹了身體,裹上了另一個粉紅色的浴巾,忽然一臉燦爛的笑容轉向好友說道:“別這樣嘛!我隻是說說而已的。你根本不需要墮胎的!我會想辦法幫你把顧亞寧找出來的!即使找不到他,還可以找個合適的人選和你結婚的!你也真是的,事情都到這步田地了才來找我。”她的笑容很純澈,如果她的心此刻也是一塵不染的話,那她就是天使。
  看見那充滿善意的笑容之後,甄月果然感覺稍微好一點了,她捂著胸口,盡力不讓自己感到更大的恐懼,苦笑著說道:“你真的肯幫我?”
  “放心吧。”
  嶽衡手裏拿著一張被揉得皺皺巴巴的紙片,按照紙上的地址終於找到了齊筱玉家的別墅。他站在別墅對麵的街道,仰望著對麵奢華的風光。回憶起那晚在酒吧裏的情形。
  那時候齊筱玉和逢小山還沒有到,隻有他和尤殊波兩個人。尤殊波一邊抽煙一邊問他:“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齊MM了?”
  他咽了一口唾液,渾身的不自在,因為這個問題讓他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回答:“我不知道……”
  尤殊波的煙差點嗆得他流淚,“那麽,你究竟了解齊MM多少?”
  “我好像一點也不了解她。”
  “那我給你個忠告:她是天使,不過她的翅膀是黑色的。”
  “啊?”他摸不到頭腦。果然,他是一個很笨的人。
  尤殊波繼續抽煙,抽得很凶,一根接一根地沒完沒了地抽。在這個帥美青年的身上正發生著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一個嗜煙如命的人,肌膚竟然嫩白如紙。他不告訴嶽衡答案,若無其事地問著其他問題:“你隻交過一個女朋友?”
  嶽衡點著頭,發現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青年完全一副過來人的模樣。
  “你都二十八了竟然隻交過一個女友?!”他的樣子完全是冷嘲熱諷。
  嶽衡辯解道:“戀愛的頻率並不能說明問題!重要的是質量和成功率!”
  “怎麽說的好像你那逝去的戀愛有質量和成功率似的?”尤殊波依然充滿嘲笑地說道:“不過你果然沒有把齊MM算成你的女友之一。我也看得出來你們隻是玩玩的。不過呢……”他的神色忽然一沉,說道:“我覺得你人很好,真的。經過幾次接觸我終於發現,你和我還有她都是不同世界的人。所以,也許你可以拯救她。”
  這番話的威力不小,因為它徹底侵襲了嶽衡的小宇宙。拯救嗎?莫非自己被看成了超人?而齊筱玉是什麽?是失足的無知少女嗎?
  “你是個心地很好的讀書人。也許你能幫她從某些情緒中解脫出來。”
  “什麽情緒?”他不僅是博士,還是十萬個為什麽。
  “你要是真想幫她,就要自己去問她咯。”
  “你為什麽不幫她?”
  尤殊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道:“你覺得我幫得了她嗎?”
  為什麽幫不了?嶽衡本來打算把這句話問出來的。可是他看到尤殊波站起身來,走出了就把大門。過了一會兒,尤殊波折返了回來,身後還跟著齊筱玉和另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
  嶽衡仍舊站在她家別墅對麵的街道上,初夏的傍晚是那樣的明亮,他卻感到彷徨。若果撥通電話簿裏的第56個電話,不知道她會不會笑他。他畢竟是一個已經被她PASS掉的人了。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手機卻響了,他拿起來一看,屏幕上閃爍著的竟是她的名字。
  那一刻,他陡然感覺到一絲幸福。隻是,他卻無法預知到那幸福將會在未來的某一瞬間幻滅。

  聲色犬馬
  齊筱玉穿了一身黑色蕾絲小吊帶,一條泛白牛仔熱褲,紮了一個大馬尾,就這樣十分清爽地出現在嶽衡麵前。看著她裸露的雙肩和長腿,他覺得寒冷。
  電話裏她約他在YOYO CLUB門前見麵,她並不知道他當時就在她家樓下,他也不想讓她知道。於是他們幾乎是一前一後地從齊家門前出發的。
  她歡快地打了一聲招呼,便拉著嶽衡進了俱樂部大門。門口的保全看到齊筱玉都很禮貌地讓了路。
  一踏入俱樂部的土地,嶽衡就經受著一波又一波的驚異與震撼。迷幻的燈光、充滿蠱惑力的電子音樂、舞台上穿著暴露的低聲吟唱的年輕女子、由珠簾阻隔而成的一個個沙發小包廂,這一切都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察覺到自己似乎是到了不該來的地方。
  “愣什麽啊?坐下撒。”她覺得他的臉在此時很有趣,那是像踩到大便一樣的陰沉麵孔。她帶他去過很多新奇的地方,但YOYO CLUB實在是太不同了,這麽充滿刺激性的地點絕對可以壓軸上演。
  嶽衡豪不情願地坐在舒適的大沙發上,四周的透明珠簾散發著朦朧的氣息,他身處的沙發可以坐兩三個人,對麵的她也坐在一張同樣的大沙發上。他不知道此刻自己該說什麽,卻忽然意識到了身後的珠簾裏似乎有很奇怪的聲響,那是女人的呻吟聲,好像是覺得疼痛抑或是……他忽然意識到什麽似的猛然轉頭,竟然看到兩個女人一上一下地在他身後的包廂裏做著讓他覺得不堪入目的事情。這間CLUB沒有完全隔離的包廂,這種稍微遮蔽的透明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每個光臨這裏的顧客的心態。而嶽衡卻覺得很惡心,他甚至想要嘔吐。
  “這……這是怎麽回事?”他轉回身來,一臉鬱悶地問道。
  “哦。”齊筱玉漫不經心地說道:“你說她們啊?好像是Cici在和她的‘好朋友’。”
  “Cici是誰?是女的嗎?女的怎麽可以和女的……?”他說不下去了,話就這樣噎在喉嚨裏。
  齊筱玉對前來的侍者微笑著,指了指餐牌上的某個位置便讓他退下了。她看著處於極度震驚中的嶽衡,不解地說道:“怎麽了?女人也有自己的權利撒。Cici經常在這裏玩的,她很紅哦。她的‘好朋友’一般都是名門千金呢,當然名門公子她也不會拒絕的。援交嘛,又不是賣,各取所需咯。”
  嶽衡瞪大了眼睛看著對麵的女人。他不認識她!他不認識她!他果然一點也不了解她!一個二十三歲的女人竟然有如此肮髒的思想!他甚至替她覺得可悲。慢著,在替她可悲的同時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馬上開口問道:“你……你該不會和這個Cici也……?”
  “我?”她頓覺好笑,於是就大聲笑了出來,“你說什麽啊?我不喜歡女人的。多惡心。”
  他不禁長舒一口氣,甚至覺得有一塊心底的石頭放了下來。當然了,他心底還有好多塊石頭。他東張西望了一番,又問道:“那麽說,這裏就是傳說中的紅燈區?”
  “你說什麽啊,書呆子?”她看到他神秘兮兮的樣子,差點笑噴出來,“你好老土啊。我不是說了嘛,那些女孩是搞援交的。她們是自願出來玩的撒,又不是作為職業出來賣的。她們平時可都有很體麵的工作的。一夜情你知道嗎?那隻是一種基於生理要求而拒絕感情和責任的在不熟悉的人之間發生的事件啦。比如咱倆之間就不可能發生。”
  他的眉頭緊皺著,他還是厭棄這種違背道德的行為,說道:“你總到這種地方來不好的。別人還以為你和她們一樣!你應該遠離這種地方,多去讀讀書啊做做運動什麽的。”
  “別人怎麽想很重要嗎?”她喝了一口水,一臉不屑的樣子。
  他不再說什麽,隻是身後兩個女人沒完沒了的呻吟聲搞得他渾身不舒服,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不過,令他汗毛直豎的事情並不隻有這一件的。侍者端來那一盤子黑黑的東西和兩杯黃綠液體的時候,他實在辨不清究竟是什麽。當他正在糾結那黃綠粘稠液體究竟是哪種雞尾酒的時候,卻聽見侍者幽幽的說“今天的蜘蛛是從雲南空運過來的,青蛙也很新鮮。”嶽衡感覺到胃裏的酸水正在一波一波地向上翻,呈排山倒海之勢。
  “這裏的炸蜘蛛很好吃的,而且很有營養,你要不要嚐嚐?”她的樣子輕描淡寫,用兩隻手指抓起一個黑色的炸熟的小蜘蛛放在舌頭上,慢慢地咀嚼,那個動作似乎充滿了享受。
  他張大了嘴,嘔吐物已經湧到了嗓子眼。
  “對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她指著杯裏黃綠色粘液說道,“這是鮮榨的青蛙汁。把活青蛙用榨汁機榨出來的肉泥哦,這個也很有營養的。”
  他終於要吐出來了,他捂著嘴站起來的時候,看見齊筱玉若無其事地用手指著衛生間的方向。他頭也不回地衝了過去。他趴在水池邊吐了良久,感覺一整天吃的食物都已經被嘴排泄出來了。天,這簡直就是巨大的SHOCK。這裏的人究竟過的是什麽生活?他忽然明白了尤殊波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她是天使,不過翅膀是黑色的。”
  他兩腿癱軟地回到座位上的時候,欣喜地發現身後包廂的女人們已經離開了。這是一整晚第一件令他欣慰的事情。
  “這你就吐啊?”她一臉俏皮地看著他,說道:“我就是怕你承受力不夠才沒點那些生吃的蟲子的。”
  他發現盤子裏的蜘蛛少了一半,她眼前盛黃綠液體的杯子也已經空了。酸水又一次湧了上來,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了衛生間。
  他再一次折返的時候,桌上的食物全部都被撤走了。哦賣糕的,終於發生了第二件令他欣慰的事情。
  “你……到底為什麽把我叫出來?”他決定步入正題,他決定盡快結束這個可怕的夜晚。
  “上次喝酒把你扔在那裏,人家很不好意思撒。所以請你出來玩賠罪咯。畢竟咱倆曾經還是情侶呢。”她的語氣很溫馨,像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他眨了眨眼,說道:“沒什麽,你那個老板把我送回家了。是我自己不能喝,還拖累你們。”
  她的左腿搭在右腿上,忽然很認真地說道:“你是不是還很想念小梅?”
  他看到她裸露的雙腿雪白雪白地反射著朦朧的光,竟然有些走神。少頃,才回答道:“哦……是……是的。”
  “如果我答應你幫你把小梅找回來,你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小忙?”她的笑容很可愛,像一個小學生在誠懇地請求大人的幫助。
  “你能把小梅找回來?”他很驚訝。
  “錢確實有很多東西買不來,但卻有很多事情可以辦到。”她說這話的時候驟然變得很事故,“你也二十八了,老大不小的了。不想結婚嗎?”
  她的問題就像晴空霹靂一般使得他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如果你肯和我的一個好朋友結婚的話,我可以保證小梅在三個月內就會回到你身邊的。”
  “結婚?你讓我和別人結婚?我都結婚了小梅怎麽可能還會回到我身邊呢?你的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他竟然很生氣。
  “結婚了為什麽就不能在一起?”她一臉無辜地問道,就好象自己的想法本來很單純一樣,“你就幫幫忙啦。我好朋友啊一不小心懷了孕,現在她老公又跑了,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她真的很可憐撒。你是好人我知道的。你就幫個忙嘛。”她說話的聲音很嗲,很甜。
  他卻被嚇到了。他被她嚇過很多次,可是這次竟然發現心中有被刺痛的感覺,他緊皺著眉毛,憤怒地說道:“原來一直以來你隻是想利用我?搞不會當初你在所謂的戀愛實驗的時候就盤算著讓我做這件事吧?你隻是想把我的性子摸透了,看看我是不是一個能被你使喚的人是嗎?你以為有錢很了不起嗎?你以為有錢就可以做任何事嗎?”他的憤怒到達了頂點,竟然站了起來。
  她卻似乎無動於衷,平靜地說道:“可是,你不是很喜歡我嗎?喜歡我難道就不想為我做些事情嗎?”
  他愣在原地,直直地看著她,說道:“我……喜歡你?”
  “你的臉上寫著呢,寫的很清楚。”她又喝了一口水,聲音正在逐漸變冷。
  “我隻愛小梅。”他的聲音是那樣的不堅定。
  “你當然應該愛小梅,而不應該愛上一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失足女青年。”她的聲音依然很冷,“可是你問問你的心真的是這樣的嗎?”
  他瞪圓了眼睛,使勁地搖著頭,說道:“我不愛你!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
  “那就好。”她開始欣賞著新做的美甲,而不再看他的臉,繼續慢悠悠地說道:“那我們就算談判破裂了吧。不過還是請你考慮一下,我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上次去你家一起吃飯的那個,她很漂亮而且家世很好……”
  “尤殊波說的沒錯,我和你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打斷了她的話,“我初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是一個膚淺豔俗的女人。當我們有了更多的接觸之後,我有些懷疑自己初始的想法,我還天真的以為你也許是一個遭受過傷害但本質上很善良的人。可是,我現在終於看清楚了。你根本就是個滿身銅臭的墮落女人!”說完,他就滿臉怒氣地衝出了珠簾,衝出了YOYO CLUB。
  看著他的背影,她的臉上竟然展露出溫和的笑容。夏天就要來了。

  夫妻臉
  莉玲一大早就衝進辦公室,她比平時早來了半個小時。自從齊筱玉成為主管女友的消息傳開之後,她感覺到地位大不如前。以往她總是狐假虎威地在其他同事麵前顯示自己和主管多麽親昵,而如今她卻隻能酸酸地看著別人對那個叫齊筱玉的沒品女人諂媚。
  當逢小山走進辦公室的時候,他發現桌子上安放著一杯散發著沁人香氣的紅茶。紅茶下麵是一大疊處理好的文件。他一一翻閱著,一邊看一邊喝著紅茶。那味道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並未感覺到心曠神怡。
  欒莉玲敲門的時候,他仍舊低著頭。
  “主管,那杯茶是MISS齊早晨來給您泡的。您的女朋友可真細心啊。另外,那幾份文件是您昨天讓她整理的英文會議記錄。”她微笑著說完,就像齊筱玉是她的好朋友一樣。
  他卻隻是點頭不語。
  “主管,我得到消息,最近上級部門可能有飛行檢查。所以咱們的文件和員工日常規範是不是應該都重新審核一下?”
  “哦。”他抬起頭,問道:“你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我在上級管理部門有幾個以前的同事,他們在和我閑聊的時候告訴我的。”她一臉神秘地說道。
  “哦。”他又低下頭,繼續看著文件,說道:“我知道了,沒什麽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她關上門的時候心裏充滿了鬱悶,這個男人竟然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在齊筱玉到來之前他雖然稍顯冷漠但對她還是很平和的,現在卻完全如冰山一般。她回到辦公室,正巧遇上剛進門正在掛外套的齊筱玉。
  “你又遲到了。”欒莉玲不滿地說道,“你知道工作必須要守時嗎?就你這個樣子還指望我把重要業務交給你嗎?”一定要狠狠地批評她!不要覺得自己成了主管的女朋友就可以耀武揚威!
  “哦。”齊筱玉漫不經心地回應了一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哦?他們表達輕蔑的方式竟然都是一樣的?!欒莉玲徹底被激怒了,她憤恨地說:“我勸你不要這麽囂張!我告訴你,主管隻是暫時被你蠱惑了!他早晚會拋棄你的!像你這種沒有涵養沒有……”
  “哦。”齊筱玉沒等莉玲說完,一邊打嗬欠一邊算是回應了。
  “你……你以為自己是誰啊?”莉玲似乎已經準備爆發了。可是事情就是這麽不湊巧。這個急待暴跳如雷的女人桌邊的電話響了。
  “莉玲,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是逢小山的聲音。
  她玲忽然笑了,笑容很奇怪。她不再說話,而是迅速地站起來看也不看齊筱玉。
  “這些會議記錄都是齊筱玉做的?”逢小山看到她走進門來便問道。
  “是她做的啊。您不是讓我教她做嘛,我都告訴她具體流程了。但是後來我需要去支行跑業務,剩下那部分都是她獨立完成的。”
  “那你也應該監督一下啊。”他的聲音十分嚴厲。
  “主管,難道有什麽問題嗎?”她臉上的驚詫還真是充滿戲劇性,“MISS齊很聰慧的,難道她會把這些文件弄錯嗎?”
  他冷漠地看著莉玲,說道:“把她叫過來。”
  當齊筱玉睡眼惺忪地被叫到主管辦公室的時候,她還是一副慵懶的模樣,她起晚了,沒來得及化妝,束起的頭發散亂的很厲害,看上去就像一個整日忙於家務無暇打扮自己的少婦。
  “首先,MISS齊,我希望你注意自己的儀容。身為本行的一員,你代表著本行的形象,你這副樣子實在不是一個專業人士的打扮,其次,我要再次闡述一下你的職責:你需要做的就是協助我處理日常的行政事務;負責各部門間之中的溝通;完成對外聯絡和會議紀錄。最後,我不得不對你昨天做完的會議記錄做出評價!那簡直是一團糟!你真的學習過英語嗎?”
  她摸了摸鳥窩一樣的亂發,睜大了腫脹的雙眼,說道:“什麽會議記錄?是昨天上午九點半的辦公會?我有拿錄音筆錄下來的,記錄地很詳細,怎麽可能一團糟?”
  他戴上眼鏡,就像嚴苛的小學老師,開始一一指出她的錯誤,說道:“第一,你的會議記錄竟然沒有內附目錄,查閱議題的時候根本不能立即找到。第二,你在會議記錄中並沒有地點和時間。第三,你這篇文件中大概有五十多處語法錯誤。你覺得這還不是一團亂麻是什麽?”
  她似乎一下子清醒了,氣呼呼地說道:“第一,我有加入目錄,一共六個議題,每個議題的相關頁碼都標得很清楚。第二,地點和時間我也都有寫。第三,我根本沒有犯語法錯誤!就算我隻是一個高中畢業生,這麽簡單的東西你想讓我出錯都很難!第四,你手裏的是紙不是麻,拜托你看清楚!”
  看著她滿臉的自信,他把文件扔在桌前,冷冷地說道:“你自己看。”
  她一把抓起文件夾,越看眉頭皺得越緊。正當她要開口辯解的時候,莉玲突然倉促地敲門進來了,剛一進門就說道:“主管,下屬的各科長接到通知後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什麽通知?”逢小山一臉不解地問道。
  “會議通知啊?他們昨天下午接到了MISS齊的電話說今天上午有重要會議,所以都丟下還沒處理完的公務趕來參加了。”
  逢小山歎了口氣,看著眉頭擰在一起的邋遢女人,說道:“MISS齊,是你通知的?”
  她已經被氣得圓鼓鼓的了,說道:“是我……但是……”
  沒等她說完,他已經奪門而出。
  她不再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莉玲,那個前一天告訴她通知各處室有重要會議的女人。
  “你幹嘛這麽看我?自己做錯了事情難道還想賴在別人身上?”莉玲的臉綻放著花一樣的笑容,她自然應該開心的,本來計劃一個星期內就把齊筱玉趕走的,如今沒想到齊筱玉已經成為了主管女友,所以戰線不得不拉長了。可是莉玲從來都不是吃素的,對付這種剛入行的白目是小菜一碟。她得意地想著,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齊筱玉本就不在意這份工作的,她隻是喜歡穿上職業裝坐在OFFICE裏的感覺,她更想實現懷楊對她的期望。可是,她不明白,這麽明顯的陷害怎麽就有人看不出來。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思維不正常?她開始伺機找這個人理論一番,沒想到那男人竟然在離開辦公室之後一直就沒有歸來。她一直等,等到太陽都快下山了,下班了。
  當齊筱玉滿心不爽地走出辦公大樓的時候,她驚奇地看見某個男人的車停在門口,再定睛一瞧,那人竟然站在車前打電話。她立刻拔腿衝了過去。
  他打開車門坐到駕駛席上,隻聽另一側車門被人迅疾打開,一個身著白色套裝頭發淩亂的女人坐在了副駕駛位置上。
  “我和你不順路。”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前路,幽幽地說道,竟然把車啟動了,似乎並沒有趕她下車的意思。
  “怎麽的?你以為本大小姐死皮賴臉地要你送回家麽?”她也是橫眉冷對的樣子,“BOSS先生,我來是要和你談談關於你早晨對我批評的問題。”
  他握著方向盤,看也不看她一眼,說道:“你有什麽不滿嗎?”
  “當然!你的指責根本就是毫無道理。你懂什麽叫領導藝術嗎?你……”
  他嗬嗬地笑了起來,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說道:“領導藝術?你的意思是我沒有用藝術領導你?”
  “我的意思是你是個大白癡。”她的心情很糟糕。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她好像很久很久都不知道真正的生氣是什麽狀態了。她會佯裝快樂,會佯裝憤怒,可是佯裝的好處就在於那是一種虛假的情緒,那種情緒可以遮蓋著本源的哀傷,為心靈塗抹上一層厚厚的霧氣。
  “你竟然這麽和你的老板兼男友說話!一般嫁入豪門的女人嘴都很甜的。”
  “甜你個香蕉芭拉!”她怒目而視,發現那個人竟然還是不看她。
  逢小山伸手準備打開音響,沒想到被齊筱玉硬生生地給打了回去。他一臉痛苦地終於把臉轉向她,說道:“大小姐,很疼的好不好。”
  “我不想聽鳥叫。”她趾高氣昂地說道。
  “我的汽車CD裏沒有鳥叫。”他不解地說道。
  她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那些鬼哭狼嚎的歌劇聲對我來說就是鳥叫。”
  他又笑了,說道:“那你喜歡聽什麽我可以放的。”
  “我什麽都不想聽。我現在說的是早晨的那件事……”
  她還沒說完,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電話,說道:“司晨啊……我馬上就到了,轉過一個路口……很重要的事嗎?我知道了……”他和弟弟說話的時候有種渾然天成的冷漠,也許不是血緣使然,而是一種與生俱來的隔閡感。她看著他的側臉,在初夏傍晚陽光的勾勒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放下手機,說道:“我們到了。既然你都跟來了,我們就一起去好了。”
  “去哪裏?”她恍然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一個歐式咖啡館的門前,“你……該不會是去相親吧?”
  他停好車子,微笑著看著她,說道:“所以你得打扮得好一點,否則會輸掉的。怎麽說你也是我名義上的女朋友啊。”
  “可是我明明聽見你和你弟弟講電話。難道他給你介紹的?對了,我想起來了,他那天還潑了一大杯礦泉水在我身上!”她掏出梳妝鏡,開始塗塗抹抹,一邊忙活著一邊說道:“等我一下。看我給他個下馬威!”
  他看著她往臉上塗脂抹粉,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品的完成。由於手法嫻熟,不到五分鍾就煥然一新,她還不忘把頭發整理了一番。開心地下了車。她的完美計劃就是把對某個男人的怒氣發泄到他弟弟的身上。
  當逢小山看到窗邊座位上的逢司晨身邊坐著的女人的時候,他皺了皺眉。當逢司晨看見哥哥身邊跟著的那個女人的時候,他的眉頭皺得更緊。
  “司晨,你不是說有重要事情和我商議嗎?”逢小山坐到弟弟的對麵,把身邊座位拉開讓齊筱玉坐下。
  逢司晨看著哥哥身邊的那位被他認定為百分百敗家女的齊大小姐,不爽到腳抽筋,他緩解了一下麵部神經,謹小慎微地說道:“哥哥,我正想找你商量最近集團遇到的一些事情。沒想到這麽巧,我在等你的時候竟然遇到了淩想囡小姐。”他指了指著身邊那個麵色不太好看的靚麗女士。
  “真巧啊。”沒等逢小山開口,齊筱玉搶白了一下,她笑眯眯地看著上次見過的那位大波妹小姐,說道:“淩小姐咱們又見麵了。上次的會麵真是很愉快呢,不知道你最近在忙什麽?”
  淩想囡眨了眨眼,勉強地笑了笑,說道:“我要忙的事情可多了,我在準備去法國進修。”
  “法國啊,好地方。”齊筱玉似乎是發自內心底由衷讚美道,忽然天真無邪地問道:“你都這麽忙了,還能閑晃到這裏遇到我老公的弟弟呢,看來真是緣分不淺哦,有空發展一下撒,咱倆就是妯娌了。”說完開始掩著嘴笑起來。
  這番話使得在座的三個人分別用不同的目光盯著她。
  “你……隻是我哥的女朋友而已,你們還沒結婚呢,怎麽能說我哥是你老公?”逢司晨實在是氣不過。他之所以裝作有急事把哥哥叫出來就是想創造機會讓逢小山和淩想囡多接觸。沒想到卻看到轟隆隆雷聲震天響,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這個程咬金不僅把自己打扮得很妖媚,還出言不遜。他一定要想辦法扭轉局勢,他不能讓哥哥和這樣的女人結婚。
  齊筱玉把椅子拖近逢小山的椅子,兩人之間的空隙還不到五厘米,她親密地挽著他的胳膊,把香噴噴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幸福地說道:“弟弟呀,你怎麽能這麽說?我和你哥早晚是要結婚的。你看我們倆多有夫妻相啊。”她本來怕逢小山掙脫她,所以很使勁地握著他的胳膊,沒想到那男人倒完全是來者不拒的架勢,這倒讓她吃了一驚。
  “你怎麽能叫我弟弟?你……你……”逢司晨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
  淩想囡氣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她看好逢小山這個鑽石單身男已經很久了。她本以為自己想要得到什麽都不是問題。沒想到這次卻著實撞到了南牆上,滿臉都是大包,不僅不好看還滿心的怨氣。她瞅著對麵那個貌似很幸福的小女人,說道:“哼,逢家可不是一般的市井人家,你以為是你想過門就能過得嗎?”
  “咦——?”齊筱玉一臉無辜地問道:“淩小姐你的樣子怎麽好像在吃醋一樣?難道是我看錯了?”
  淩想囡站起身來咬緊牙說道:“哼!咱們走著瞧。”便揚長而去,多可惜啊,這次會麵她從頭至尾還沒和逢小山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逢司晨站起來想要追,看了看哥哥嚴肅的表情,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事,便又坐下。
  齊筱玉若無其事地在手袋裏翻來翻去,找出那把手柄銀鏡舉起來在兩人緊靠著的身前照了半天,美滋滋地說:“恩,咱倆確實很有夫妻相。嗬嗬——”她笑著端詳著鏡中的兩人,她始終知道這麵奇怪的鏡子裏反射的人都會被拉伸到詭異的幅度,所以她明白在鏡子裏看到什麽都不該感到驚異。可是她還是在那一瞬間被嚇到了,她看到了,她確定自己看到了那個已經死去的人。她放下鏡子,轉過身去看著逢小山,她的臉距離他隻有幾公分。不對,那眉眼和懷楊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一定是幻覺!
  “我說,你靠得這麽近我會很熱的。”他終於忍不住,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哦。”她迅速坐回到原來的姿態。
  “司晨,下次不要這樣。”逢小山看著弟弟,聲音竟然有些嚴厲。
  逢司晨有些羞愧地說道:“哥哥……我隻是……”
  “我們還有事,先走了。”逢小山站起身來,拉著“女友”離開了。
  “弟弟再見哦。”她走了一半轉身回來開心地說道。
  車開了很久,兩人竟然都是沉默的。齊筱玉一直在回憶著鏡中的景象。逢小山卻似乎仍在責怪弟弟的自作主張。
  車子徐徐開到齊家別墅門前,齊筱玉開門下車,忽然感覺胳膊被拽住了。她聽見逢小山語重心長地說:“你不是一直想跟我說早晨的那件事嗎?”
  她回頭看他,歎了口氣,說:“我已經不生氣了。”
  他笑了一下,說道:“我隻想跟你說,你確實是錯了。因為你不該任由別人隨意篡改你的文件,這說明你一點自我保護意識都沒有。你也不該輕易聽信別人的話,這說明你不懂得防備別人。這兩點你應該謹記。”他說完之後,就鬆開了手。
  “哦。”她似乎毫不在意地聽完,說了聲“拜拜”就下車了。
  站在家門口,看著他的車子漸漸開走,她又掏出那麵鏡子,看著,看著,就像陷入一灘湖水之中。

  兩人榻榻米
  她這一生若果隻有一次蜜月之旅,她願意將高二那年的東京之行作為最浪漫的回憶。
  那年她隻有十六歲,一個懵懂而善變的年紀。她本該是個單純幼稚的女孩,卻懷揣著複雜的心情倚在一個男孩身旁,忍受著飛機起飛時的顛簸,憧憬著一路的美好。那個沒心沒肺的男孩早在幾分鍾前就已經睡著了。悠閑的暑假,她瞞著父母說要和洛可可去F城參觀大學城,其實卻是軟磨硬泡地讓懷楊答應和她去日本玩。
  降落在成田空港的時候,她呼吸著不一樣的空氣,體會著新奇與歡愉。懷楊卻懶塌塌地嘟囔著快找賓館住下。還好她早就聯係好了地陪,很快兩人便在導遊的陪同下坐上了開往賓館的車。
  懷楊拎著好幾個旅行袋刷卡打開房門時著實吃了一驚。他並不急於進門,而是若有所思地望著在走廊不遠處正與導遊商量行程的齊筱玉。他猶豫了半晌還是走進了房間。雖然麵積不大,但屋子裏的設施十分齊全,最讓他不解的是那張碩大的雙人床。
  “累死了。”她一邊走進來,一邊擦了擦汗,“怎麽樣?房間不錯吧?”她滿心歡喜地看著男友。
  “隻有一張床你知道嗎?”他把旅行袋放好,坐在木椅上看著她。
  “哦。”她眨了眨眼,坐到鬆軟舒服的床上,說道:“我們應該隨遇而安哦,既然條件艱苦就將就一下好了。”
  懷楊給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冷漠而孤僻的,隻有她可以看到他的另一麵。自從在濕地公園那次談話之後,兩個人就順其自然地開始了地下戀情。懷楊本就不是個張揚的人,他也沒有什麽朋友,所以戀愛的事自不會和別人去說。她也掩飾得很好,甚至連甄月都不知道這件事,當然,在她的世界裏還有個叫洛可可的人是可以托付秘密的。
  他苦笑著看著她,幽幽地說道:“話說你知道艱苦到底是什麽含義嗎,大小姐?還隨遇而安呢,房間明明就是你事先定好的……”
  沒等他說完,她跳了起來,撅著嘴說:“太熱了,身上都是臭汗,你看電視吧。我要去洗澡。”說完便像一陣煙般飄走,留下差點當場石化的他。
  SHOWER之後她渾身香香的如出水芙蓉一般,裹著個白色浴巾開始在屋子裏晃來晃去,擦頭發啊,抹臉啊,就是不肯換上一件完整的衣服。
  “我說,你擋著我看電視了。”坐在床上懷楊終於忍不住了。
  她一臉漫不經心地說道:“恩?難道你聽的懂日文?”
  “就是因為聽不懂才看畫的啊。”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完全對某人包裹在絨布浴巾下未發育成熟的身材沒有任何興趣。
  她擦幹了短發,一屁股坐到懷楊的身邊,開始用撲閃撲閃的大眼睛電人,結果身邊的小哥還是穩如磐石般坐懷不亂。
  “我們可是遠渡重洋才來這裏的呢,你該不會就想在這裏看電視吧?”她甜甜地問道。
  他拍了一下她濕濕的腦袋,打了個嗬欠說道:“飛機上的晚飯沒吃飽,你快穿好衣服咱們到樓下吃飯去。”
  “我不吃飯!”她撅著嘴,不高興都寫在臉上。
  “你瘦的隻剩排骨了你還不吃飯?”他仍舊專注地盯著電視。
  她努著嘴,說道:“難道你有透視眼,你怎麽知道我隻有排骨?”
  “因為你是豬頭三,瘦瘦的豬頭三。”他還是不看她,看那些全是鳥文的外國電視也不看她。
  沐浴之後她的皮膚散發著清香的味道,她一手抓著胸前的浴巾,一手推了他一把,依然很不開心地說道:“我不想吃飯不想吃飯不想吃飯——”
  “等等……”他忽然很專注地看著他,凝視的目光充滿了溫情,他靠近她,左手食指點了一下她的臉頰又輕彈回來,她呼吸急促,以為一直盼望的時刻終於到來了。她知道不會有人了解她為什麽把整個一顆心都放在懷楊的身上,更不會有人了解她為什麽不惜一切地和他在一起,她隻知道她的心告訴她必須這樣做。她是個多麽敢作敢為大膽潑辣的女孩子,她對自己勇於追求愛情的做法十分滿意。他盯著手指惋惜地說道:“唉,你掉了一根睫毛。許個願望吧!”
  “你才是豬頭三!”她已經哭笑不得了,所以不小心忘了許願。多年以後,當她已經蓄著披肩長發,天真的素顏早被厚厚的彩妝覆蓋,稚嫩的心早就蒙上了塵埃之時,她是多麽悔恨當初沒有許一個願望。隻要一個小小的願望,也許真的可以拯救她,拯救懷楊。若果時間倒流至此,她一定要低頭默念一萬遍,她要一輩子和懷楊在一起。若果真能如此,她便不會墮至現今般不可救藥的田地。
  懷楊很累,他打了個嗬欠,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說道:“小傻子,穿好衣服吃飯去。我去噓噓,希望回來的時候你已經穿好衣服了。”
  她不情願地穿上衣衫,和他去二層餐廳吃了地道的日式料理。晚上還乘出租車去澀穀逛了一圈,大包小包地拎回了賓館。
  全部都整理好的時候,已經是淩晨兩點了。她換上乳白色的絲製睡衣撲到了床上。而他卻拿開了她身邊的另一個枕頭,扔到了地上。
  “嗬嗬,既然都來日本了,那我就睡榻榻米吧。”他倒是自得其樂。
  她倏地坐起來,用看怪物的目光驚奇地看著他:“那不是榻榻米,你那叫地鋪!多不舒服啊,你還是上來睡嘛。”
  他笑著搖搖頭,根本不睬她,從衣櫃裏取出一個備用毯子蓋在身上,背過身躺下了。
  她愣愣地坐在床上,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大概十多分鍾,她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輕輕地躺在懷楊的身後,正對著他的後背。她竊笑著從後麵抱住他,驟然感覺很溫暖,那種溫暖散發著溫柔的味道,環繞她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她經常被他抱著,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他,她竟然愛上了這種感覺。
  他顯然沒有睡著,獨處一室的孤男寡女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入睡。他的身子一動不動,聲音依然很溫和:“我說,大夏天的你不熱嗎?”
  “不熱。”她還是緊緊地抱著他,他的臂膀很寬,給她百分之百的安全感,她確定這緣分是上天注定的,多少年的等待讓她再次遇到這個少年,他便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男人。這想法有多麽幼稚她在很久之後才有所了解,時過境遷,緣分為何物她早已不再糾結。緣分嗎?還是單純的偶然?
  “可是我還要睡覺呢。”懷楊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她的臉靠在他的背上,輕聲說:“那我們一起睡嘛。”
  “你年滿十六歲了嗎?小傻子。”
  “還有十天。”
  “恩。你知道你在這樣黏著我搞得我一不小心控製不住了會有什麽後果嗎?”他的聲音依然很平和。在齊筱玉的記憶裏,他們戀愛之後他總是如此的溫和,從來都不對她凶,即使她是如此的任性放肆。
  她的臉本就是紅彤彤的,聽了他的話立刻變成剛洗幹淨的大番茄了,紅燦燦水靈靈,她小聲說道:“恩……我……不知道。”
  他歎了口氣,幽幽地說:“你有安全套嗎?”
  “那是什麽?”
  他又要瞬間石化了,繼續說道:“那你知道沒有安全套的話懷孕的幾率有多高嗎?”
  “懷孕?”她張大了嘴。
  “算了,你算一下好了,如果是安全期的話那還好。”
  “安全期是什麽?”她的腦子亂糟糟的,他的問題怎麽都那麽火星,她從來都沒聽說過。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還打算繼續黏在我身上嗎?後果不堪設想哦。”
  他沒有命令她,她卻乖乖地收回擁抱他的雙手,躡手躡腳地回到了床上。那一夜她睡的很不好,滿腦子都是可怕的想法。她做了很多噩夢,而且都是情節連續的夢,她在夢的泥沼中徘徊,看見自己的後背上竟然背著一個小孩,她穿著少數民族的衣服,腳上穿著草鞋,一臉灰塵,哦賣糕的,她成了一個未婚先孕的單親媽媽。
  “MISS齊——”這個聲音一遍一遍地敲擊著她的耳膜,身為偏遠山村的單親媽媽,怎麽會有人用如此時髦的叫法來稱呼她?當齊筱玉掙紮著張開雙眼的時候,看到逢小山麵無表情地站在她麵前,手裏舉著一大疊材料。
  她咽了幾口口水,搓著雙眼,又連打了N個嗬欠,才幽幽地說道:“BOSS,什麽事?”
  “莉玲說你已經睡了一下午了?”他冷冷地說道。
  “哦。”
  “請把這份報告做好,我立刻就要。”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牆上的時鍾,說道:“可是馬上就要下班了。”
  “那就加班。”
  辦公室裏一片寂靜,逢小山已經離開了。她竟然被迫加班,看著厚厚的資料,她可以想象這將是多麽艱難的夜晚。欒莉玲下班臨走時又給了她一個白眼,由於上一次的迫害計劃沒有得逞,莉玲似乎又在找尋新的契機。當屋裏隻剩下齊筱玉一個人的時候,她竟然慵懶地什麽都不想做,隻是發呆。她發現趴在桌上睡覺的好處就在於會大篇幅地回憶起曾經發生的某些場景,圖像清晰音質優良,就像看巨幕影片一樣。這些回憶在她上班之前已經被封存了起來,可現在卻開始一點一點地滲透而出,像是衝破阻隔的細微粒子,正在侵食著她的生命。她知道活在這些記憶裏她就會死,為了某個人她卻不得不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所以記憶是應該被抹殺的。但是,自從歲月盒裏的照片被發掘而重新交到她手上的時候,她似乎看到了一個可怕的輪回。九歲時,在水庫被懷楊救起;十五歲時,與他重逢;十八歲時,他離開人世;二十三歲時,和他有關的一切開始翻湧。她是個不能麵對現在的人,更是個不能放棄過往的人。
  她使勁地按壓著太陽穴,想讓自己清醒過來,卻越來越感到眩暈與沉重。黑色的情緒在她身體裏升騰,她便成了一個黑色的人。
  八點鍾逢小山走進她的辦公室,卻看見她又趴在桌上睡著了。再度叫醒她,此人仍舊一副吃吃的嘴臉,像是幾天幾夜都沒睡過覺的貧苦勞工。
  “MISS齊,報告趕完了?”他已經收拾好,等拿到她的報告便可以回家。
  她又在打嗬欠,拍了拍鼻子,一臉無辜地問道:“什麽報告?”
  他眨眨眼,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之後,看見那個文件夾仍舊擺在三小時前的位置上,紋絲未動。他歎了口氣,摘下眼鏡,說道:“MISS齊,我布置給你的工作……”
  沒等他說完,她忽然說道:“我生理期,我不舒服,我要請假。”
  他一臉無奈地說:“這個理由你上個禮拜已經用過了,你的生理期那麽長麽?”
  “那我是更年期。”她麵不改色地說道。
  他的表情依然是冷冰冰的,他注視著她,直到她努了努嘴感覺到理虧不再與他對視:“起來,我送你回家。”

  臨時綁架
  “這樣好嗎?我們倆都不上班?今天晚上我還有約會呢?去了你說的那個地方是不是要呆好幾天啊?”齊筱玉一臉疑惑地拋出數個問題,清晨起床二十分鍾後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自己的老板接到了火車站,看見逢小山的車停在齊家別墅門前的時候,她的父母欣慰而焦急地催促著孩子趕快收拾好,生怕完美的女婿人選會人間蒸發。她本以為此人隻是善心大發來接她上班,但當她聽到他嘴裏念叨著要立刻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頓時震驚無比。
  “這是出差。”他似乎懶得回答她的問題,“大概過幾天回來。”
  “那豈不是要過夜?我晚上還在YOYO約了人呢。你雖然是我BOSS,但也不能占用我的私人時間啊!“她開始表示強烈不滿。
  他聽到YOYO這個詞的時候竟然皺了一下眉,一臉嚴肅地問道:“你經常去那裏?“
  “哦。多精彩的地方啊。”她一副氣鼓鼓的樣子回答道。
  “你以後最好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他似乎是在命令她。
  “不用你管。”她小聲嘟囔著,臉轉向窗外,她驚奇地發現前方不遠處不是飛機場而是火車站,“難道……我們坐火車?”
  “你該不會從來沒坐過火車吧?”
  由於過於倉促,她沒有帶任何生活用品,隻背了一個平時上班常用的GUCCI背包,包裏空蕩蕩的,放著手機、插滿信用卡的錢夾和化妝包。她發現逢小山似乎也沒準備什麽,隻帶了一個中等大小的背包。算了,日常用品還是到了目的地之後再買吧。她決定放寬心態隨遇而安,就當是出去旅遊好了。結果,當她看到火車票上寫的目的地的時候,她徹底崩潰了。她麵臨的是十個小時的車程,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她將會到達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也不是什麽風景名勝的小鎮。
  火車的顛簸與晃動並不是最不能讓她忍受的,她坐在最簡陋的硬座三人席中間的位置,逢小山竟然史無前例地毫無紳士風度一上車就占了窗邊的座位。她毫無選擇地坐在“夾心餅幹”地帶,她身旁靠過道的位置坐著一個穿一身髒兮兮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淡紫色套裝的整潔度正在遭受著巨大的考驗,那男人總是有意無意地靠過來,她覺得那沾滿汗漬和塵土的工作服正在弄髒她一塵不染的衣裝。她局促地把手放在膝蓋上,因為膝部以下已經沒有任何遮蔽物,幸好沒穿迷你裙,但正裝裙的長度在坐火車的時候也是很尷尬的,她能感受到身旁陌生旅伴投在她身上的灼熱目光。
  逢小山一直不說話,也不睡覺,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流動的風景。那風景並不美麗,不過是一排排廢棄的廠房。
  對麵坐著三個似乎互不認識女人,她們的穿著與她有著天壤之別,從布料的成色、新舊程度以及質地來判斷,一眼就看出來都是劣等品。她們三個的共同點是身材微胖,這倒讓她很慶幸身邊的人都比較瘦,但即使這樣她還是覺得很擠。對麵的三個女人不僅是沉默的,而且都用怪異的目光盯著她。她這才發現逢小山穿得是運動服,是那晚在懷楊家門前遇到他時穿得那身。這個豬頭三原來籌劃的這麽滴水不漏卻根本不提醒她該注意什麽?她怒視著在她看來動機不純的BOSS的時候,陌生旅伴對她的興趣卻大爆發了。
  “姑娘,你也去E鎮啊?”那男人說話的時候口腔裏會散發著一種極度難聞的氣味,搞得她被熏得眼都睜不開。
  “恩……是呀。”她敷衍著回答,期待對話不要再繼續。
  “姑娘,我就是從E鎮出來的人,已經好幾年沒回家了!工頭終於給了假,我想回去看看老婆看看娃。”他說得情真意切的,就是口臭味搞得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那……是挺不容易的啊……”
  “唉,前幾年我在兩個工地幹活都沒拿到錢。這次的工頭好,不僅給了假還給了點獎金。我得回去給我娃買點好東西!這錢買了車票還有不少富餘呢。”他繼續興高采烈地抒發著感想。
  她舔了舔嘴唇,決定咬緊牙關,苦笑著說:“那挺好的,你孩子見到你肯定會高興的。”
  “我娃今年該有四歲了,叫長嶺,特別聰明的娃。”他說這話的時候滿臉自豪。
  “哦,那快上學了哈?”
  “唉。”他突然愁容滿麵地說道:“我也想讓他念書,不過得看年底的時候工頭給多少錢了。”
  “可是我聽說,農村義務教育不收錢不是嗎?”她皺著眉頭問道。
  “原來有這麽好事?我一直沒聽說過啊。姑娘,要真有你說的這麽好那就太好了!一定要讓我娃念書,將來當城裏人。”
  城裏人又不是工作,為什麽要當城裏人?她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在她的心目中鄉村就是美妙的代名詞,那裏有一望無際的稻田,有清澈甘冽的水井,有在田間嬉戲的幼童,有在河邊打衣服的婦人,總之鄉村就像油畫一般美麗,和城市的車水馬龍鋼筋混凝土完全不同。她忽然對這個農民工兄弟產生了好奇,說道:“那……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啊,今年都二十七了。”
  這個回答讓她瞪圓了眼珠持續大約二十多秒無語狀態,她看著這人滿臉的皺紋,發紅的皮膚,眼角眉間流露出來的疲憊和衰老,這都不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年輕人應該有的啊。她迅速轉頭看向剛步入而立之年的逢小山,這才發現他已不再關注窗外的風景,而是饒有興趣地聽著她和民工兄弟的對談。為什麽二十七歲和三十歲的對比根本就像是叔叔和侄子的差距?
  “姑娘,你咋不說話了?”農民工兄弟有些不好意思了,本來本曬得通紅的臉頰更紅了,“我顯老,你被我的年紀嚇到了?”
  “沒……沒什麽。”她咽了口唾沫。忽然意識到現今的遭遇很可能隻是某些艱難困苦的小小開端,難道是自己惡行太多終於要遭受報應了?
  她和陌生旅伴的對話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她困得失去知覺。她自然不知道她睡著的時候是歪向農民工兄弟的,就在她馬上靠上那個人肩頭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逢小山把她摟到自己身邊,她就這樣枕著他的肩安心地睡去。她自然也不用擔心大腿暴露的問題,逢小山已經把一件外套蓋在了上麵。這一段在火車上的睡眠竟然出奇的香甜,她沒有再被近來頻頻出現的夢境困擾,就那樣呼呼大睡直到火車還有十幾分鍾就進站,她被一陣爭吵聲驚醒。她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靠在逢小山寬闊的肩膀上,她同時還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她的口水把他白色的運動服浸染出一個規則的圓圈。
  “你醒了?”他的聲音仍舊很冰冷,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
  她迅速坐直身體,以表示自己和這個人沒有任何身體接觸。這時,把她吵醒的爭吵聲開始加劇,原來是對麵的三個女人不知因為什麽竟然彼此破口大罵起來。
  “怎麽回事?”齊筱玉小聲地問著身旁的農民工兄弟。
  “有個大姐不小心把茶水灑在另一個大姐帶回家的一包衣服上了,衣服都髒了。”
  她這才看見對麵有個女人指著一個包袱皮裏包著的三四件衣服對著身邊的另一個女人不依不饒地吵著,雖然說著方言口齒也很含混,她大抵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就是說這些衣服是一大早買回來要帶回家給孩子穿的新衣服,又濕又髒的怎麽給孩子啊。被指責的一方雖然理虧但還是一直聲稱自己不是故意的自己也沒有辦法。令齊筱玉不能理解的是,“受害方”那位女性手中的衣服並不是新的。那些衣服是很破舊的,根本就像是人家扔掉不要的。
  “那麽破的衣服還在乎一點茶水?”她小聲嘟囔著,忽然感到逢小山的手壓在她手上似乎是叫她不要說話。
  還好她的聲音很小,對麵的女人們忙於吵架都沒有在意。倒是她身旁的農民工小聲提醒道:“其實新舊都是個心意,我們工頭今早也給我幾件舊衣服讓我帶回家呢。破不要緊,但髒了濕了就太埋汰了,我們都講究這個的。”
  “哦。”她一邊回答著一邊把右手使勁從逢小山的手下給抽了回來,看也不看他一眼。這個把她帶到水深火熱之地的豬頭三!等回去一定要他好看!她已經開始設想各種完美複仇計劃,例如利用職權之便搗毀他所有的會議記錄和商業資料。哈哈哈……她也隻能靠這種毫無邊際的幻想寬慰一下受驚的心靈了。
  火車進站。民工兄弟的善良和淳樸又一次感動著她,他說:“姑娘,有沒有行李啥的我幫你扛?別的沒有,我有的是力氣。”
  “呃……我沒行李,不用了,謝謝。”
  “我叫陳旺,你要是有啥事可以找我!”
  “恩……好。”
  逢小山拍著她的肩,說道:“該下車了。”
  “你們是一起的?”陳旺同誌顯然倍感驚奇,因為一路上齊筱玉和逢小山的對話極少,他還以為齊筱玉睡著時倒在逢小山的肩膀上是逢小山故意在占人家便宜呢。
  “她是我女朋友。”逢小山禮貌地回答道。
  陳旺善意地笑了笑,說道:“恩,你女朋友真漂亮。姑娘,再見。“說完便下車了。
  齊筱玉用看宇宙超級無敵第一醜大怪獸的眼神看著逢小山,一句話也不說。窗外就是月台,這小站的破舊已經印證了她的某些可怕的預感。她甚至懷疑在這種地方是不是有一次性內褲賣。算了,還是先操心住在哪吧。
  “BOSS,用不用我給你讓路你先下車?”
  “不用,你先走。”他的語氣還是沒什麽溫度,好像一天都在生氣似的。莫名其妙的狀況,她倒是很少見這個人生氣的,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情才能激怒他呢?
  “BOSS,火車和公共汽車一樣可以到了終點不下車再坐回去嗎?”她一動不動,似乎打算賴在車上。
  “你看見還有很多人根本沒打算下車嗎?”
  “哦,是有啊。”
  “這車十分鍾後會繼續開,一直開到內蒙古,那兒才是終點。你要坐到那兒去嗎?”
  她頓時氣暈,麵無血色,但為了置氣她咬了咬牙說:“那我就坐到蒙古好了。”
  “那也行。不過你的票就是買到E鎮的,過一會兒會有乘務員讓你補票的。我知道你很有錢,不過火車上不能刷卡。到時候小心被趕下去。”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在看實驗中的小白鼠,果然小白鼠做出了他預想中的反應。
  小白鼠灰溜溜地下了車,逢小山背著旅行包不緊不慢地走在她身後。她撅著個嘴走了一會兒,貌似是實在忍受不了了,轉過身來大喊道:“你這是綁架!你這是侵犯我人身自由權!”她的喊聲招致周圍零零散散的旅客頻頻側目。
  他卻漫不經心地說道:“我沒綁架你。你想走可以走啊。你想去哪裏就去好了。”
  她站在原地,身後是月台,前方是一個小門,有個穿鐵路製服的工作人員站在那裏似乎是檢票的。小門的後麵是層巒疊嶂的大山。哦賣糕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山區。那崎嶇蔥翠的景色在傍晚的暮色中散發著詭異的光芒,她舔著嘴唇,感覺到渾身在發冷。完了,難道這男人終於忍不了她了決定把她在這裏賣了?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逢小山已經從她身邊走過十幾米了。不行!身上一分錢現金也沒有,想活命還是跟著個年輕力壯的男人比較好!於是她下定決心似的一路小跑跟到他身後,什麽話也不說了,隻是低頭跟著走。她甚至開始後悔剛才還不如投奔那個陳旺同誌,說不定那人會樸實地借她點錢讓她買車票回家呢。
  手機響了,這裏竟然有信號!她一邊走著一邊興奮地接起電話,是Lisa。
  “在哪兒呢?”
  “Lisa,那人找到了?”
  “這有什麽難?你在哪兒呢?她在YOYO等你呢。”
  “我今晚不能去了,我在出差。”
  “在……什麽……”Lisa的聲音變得斷斷續續的,直到完全消失。
  齊筱玉對著話筒喊了半天完全沒有回應。她又重新撥回去,結果根本沒法接通。
  “不要白費力氣了。剛才能說幾句話已經算你賺到了。”逢小山說道。
  “要你管!”她氣呼呼地把電話扔進包裏,正準備發作,可是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走著讓她的腳備受摧殘,她已經疼得呲牙咧嘴了,也就懶得和他理論。這個男的是不是原形畢露了?一直裝做溫文爾雅紳士體貼的樣子,如今根本就是鐵石心腸,而且還對她的悲慘境遇熟視無睹!豬頭三!還說是懷楊的朋友呢!難道不懂得照顧一下朋友的女朋友嗎?
  當他們步入E鎮的時候,腳下是一條土石路。她已經沒有力氣張口說話,隻能咬著牙跟在他後麵走著,腳趾被磨得生疼,再加上旅途勞頓,坐在硬座上的屁股早就疼得骨頭都裂了。她一直相信自己是個吃不得苦的人,所以她用能想到的一切方式來折磨自己。她喝烈酒,玩迷幻音樂,去酒吧唱歌,她可以和不認識的男人狂熱接吻卻不敢付出貞操,即使是一具屍體也該忠於她唯一的男人,縱使那人早已入土,她是這麽想的,因為她也是一個豬頭三。
  走了整整兩個小時,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中,逢小山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那房子十分破舊,窗子裏透著微弱的光。她站在他身後,驚奇的發現這是方圓百裏唯一的住戶,周圍都是荒蕪的土地。她倒吸了一口涼氣,感到自己已很難支撐下去,便斜倚在門邊。
  吱——門被慢慢打開,一個男孩的腦袋露了出來。慢著,難道是看錯了?他的腦袋後麵怎麽還有一個腦袋,難道是連體嬰?齊筱玉揉了揉疲倦的雙眼,發現原來是男孩身後背著一個頭發還沒長出來的嬰兒。
  終於,有地方睡覺了。

  真實的絕望
  男孩叫衝衝,今年十二歲。個子不高,身材也很瘦弱,頭大,儼然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他身後背著的是剛剛五個月大的妹妹,叫好好。他見了逢小山之後喜笑顏開,睜大了純澈的雙眸喊了一聲“逢叔叔”,看到齊筱玉他倒是有些驚訝,甚至還有些羞澀,他很少見到女人,特別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當然,某位齊家大小姐現在已是渾身塵土滿臉殘妝了,對她而言這簡直就是災難,對小男孩而言卻仿佛是從天而降的仙女。他眨了眨眼,喊了一聲“阿姨好。”
  她不常和孩子打交道,不過在酒吧或是迪廳裏那些九零後非主流中小學生都是管她叫姐姐的。“阿姨”這個稱呼還真是稀奇。她點了點頭,
  進了屋之後,逢小山摸了摸好好的頭,關切地向衝衝詢問著他們的近況。齊筱玉卻直愣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腳應該往哪裏放。她這輩子都沒見過如此簡陋的房子,即使是桂姨的家、尤殊波的家都不及這裏破敗的百分之一。瓦房的牆壁有好幾道裂縫,牆的顏色也呈現出年久失修的本質。屋子裏亂七八糟地堆著很多物品,大多在她的眼裏都是垃圾箱或是廢品收購站裏才應該有的東西,一攤雜草、幾個髒兮兮的易拉罐、一個花紋看不清楚的塑料小凳以及一堆她都不知道有什麽用途的東西,她還在角落裏發現了一個灶台,上麵有一個生鏽的鐵鍋。
  逢小山和衝衝聊了好一陣子才轉過頭望著那個似乎已經變成蠟像的女人,說道:“裏麵還有一間屋子,晚上你就在那裏睡。”
  她眨了眨眼,還是不說話。
  “阿姨,我們這裏很髒,不過我馬上給你收拾一下哈!”衝衝說著站了起來,他後背上的妹妹似乎笑了一下。
  她咽了口唾液,問道:“那個……這裏難道……隻有你們倆?”她還是覺得十分十分地難以置信。
  “恩。”小男孩哀傷地點了點頭,說道:“我和妹妹一起住。爸爸出去打工了,上個月剛回來一次。下次回來可能要等明年了。”
  “那你媽媽呢?”她好奇地看著小嬰兒,又好氣地看著衝衝。
  他咬著嘴唇,幽幽地說:“媽媽生妹妹的時候……就不在了。”
  她被嚴重地驚嚇到了,她在想兩個小孩在深山裏究竟是怎麽生活下去的。
  小男孩收起憂傷,微笑著說:“姐姐,我給你收拾房間去哈!”說著便走進了裏屋。
  她這才意識到腳有多疼,疼到站不住。她緩緩地蹲下,可是穿著那樣的裙子蹲下還真是難看。她隻能勾著腰挪到牆角,長舒了一口氣靠在那裏。逢小山坐在破舊的竹藤椅子上看著她,眼神裏流動著奇怪的物質。她看不懂,而且根本不想看。她心裏充滿了對他的抵觸情緒。
  “你和好好睡裏屋,我和衝衝睡這裏。”他的聲音比之前柔和了一些。
  “是,BOSS。”她一副悉聽尊便的樣子。
  “你為什麽不問出差來這裏要幹什麽?”他忽然問道。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她緊盯著銀色的高跟鞋,感覺到十跟腳趾正在鞋子裏膨脹,還有好幾處已經磨破皮了,她甚至聞到了血的味道,“我怎麽覺得這不是出差,而是愛國主義教育?難道咱們銀行還有對失足青年進行勞動改造這項業務?”
  他笑了,一整天他第一次笑,“不是勞動改造,隻是體驗一下生活。”
  “是嗎?明天我是不是要開始犁地了?”
  “你又不是牛。”
  “貌似您現在心情好些了,BOSS?”她儼然一副舊社會地主家丫鬟的語氣。
  他笑得比之前還要燦爛,說道:“我覺得你最近的狀態似乎越來越差,我說的沒錯吧?”
  “我一直都這樣。”她沒心沒肺地說道。
  “我跟你說過的,為了懷楊,我要幫你。”
  “嗬嗬——幫我擺脫痛苦的沼澤還是墮落的深淵啊?”她充滿嘲諷地說,心想這男人果然是ET。男人該去征服世界的,為什麽費心力在一個無可救藥的女人身上呢?這人果然和嶽衡博士一樣有拯救她的企圖,她若是能被拯救了那猶大也不會背叛耶穌了。
  他的臉又陰沉了下去,不再說話。
  衝衝把房間整理好之後讓她進去。她看到一個土炕,一團破舊的被褥,還看到圍著天花板燈泡飛舞的N隻不同種類的小飛蟲。她選擇間歇性失明和失聰,一下子癱坐在土炕上,感覺到渾身的疼痛似乎在慢慢的緩解,脫掉鞋子,視而不見傷口和膿皰。
  “阿姨,好好很乖的。你和她睡她肯定不會吵你的。我先喂她一下你們就睡吧。我留一瓶奶放在這裏,麻煩你在她晚上餓的時候喂她。”男孩說著就跑到屋外似乎在找吃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拿了一碗米糊進來,一勺一勺地喂著小寶寶。
  “那個……這孩子就吃這個?沒有高級奶粉什麽的嗎?”她張大了嘴吃驚地問道。
  “有的有的,”小男孩連忙擺手,說道:“逢叔叔一直資助我們生活費,也給妹妹買了很多很好的奶粉。我一般白天都給妹妹喂那個吃,米糊隻有晚上這一頓的。”
  這麽節省?她歎了口氣,甚至覺得有些看不下去,偷偷地把臉別向了一邊。此時她聽見外屋有叮叮咣咣的聲音,原來是逢小山在支彈簧床。她忽然小聲地問道:“那個逢叔叔經常來看你們啊?”
  “恩。”聽到這話,小男孩笑得很開心,“從前年開始,每兩個月就來看我們一次呢。那時候,媽媽還在的……叔叔對我們可好了,媽媽住院的錢也是叔叔出的。以前我還有個弟弟,他身體不好經常住院,逢叔叔就帶他去最好的醫院。可是弟弟命不好,病太重了,怎麽都治不好,也不在了。”他又低下頭,默默不語地繼續喂妹妹。
  過了半晌,衝衝把身上綁著的背帶接下來,把好好放到齊筱玉的身邊,說道:“阿姨,麻煩你了。”他的笑容是那般純澈,甚至讓她產生了幻覺,以為自己進入了天堂。
  小男孩出屋的時候把破舊的木門帶上了,門吱吱哢哢地響了幾下,弄得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小嬰兒!她的身邊正躺著一個不哭不鬧隻有五六個月大的小嬰兒!天啊,這是不是拍電影?還是她已經穿越了?簡直是瘋了。她呆呆地看著那個叫好好的小寶寶,眉毛和頭發都沒長出來,眼睛閃亮亮地直直地盯著她,小嘴嘟嘟著可愛極了。隻是她身上穿的小衣服和外麵裹著的小攤子都太破舊了,齊筱玉看著甚至有些心酸。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衝衝敲了一下門,探頭說:“姐姐,我可以進來嗎?”
  姐姐?這孩子怎麽又改口了?她疑惑地點了點頭。
  小男孩竟然端了一個木盆進來,身上還搭了一件衣服。
  “哦,是要給好好洗澡嗎?”她立刻感到慌亂,她可沒有給嬰兒洗浴的經驗啊。
  “不是的,逢叔叔說這盆熱水是給你泡腳的。姐姐你太累了,腳一定不舒服的。還有,”他從衣服兜裏掏出一打創可貼,說道:“逢叔叔讓你用這個把腳上的傷口包上。這件衣服是給你睡覺穿的睡衣。”他把肩上搭的衣服也遞了過來。
  她被動地接過衝衝遞來的物品,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也是逢叔叔告訴你的不許叫我阿姨的吧?”
  “嗬嗬,是啊。”小男孩開心地說道:“姐姐你換衣服吧,我走了。”
  她看著小男孩又一次關上房門,心裏的各種滋味開始翻滾。她換上那件粉色的長袖大睡衣,把腳泡在盆子裏,任由熱水刺痛著身上的每一根神經,扯開幾片創可貼準備泡完腳就貼上。這睡袍和創可貼在幾分鍾前應該還躺在逢小山的背包裏吧。這個有錢的ET男果然是同情心泛濫而無處施展。她隻允許自己這麽想。對,隻要這麽想就可以了。於是她用脫下的套裝擦幹了腳丫子,然後把那衣服扔到了一邊,因為她知道這幾天她都不需要穿這身衣服了,他的背包和哆啦A夢的神奇口袋一樣,那裏一定還為她準備了輕便的衣服。
  她睡了,身邊躺著一個嬰兒,這種感覺真奇怪。
  半夜,她在啼哭聲中驚醒。本來乖巧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嬰兒正在大聲哭嚎。她睡眼惺忪地打開燈,找出奶瓶子一邊哄著好好一邊喂,沒想到哭得更凶了。
  衝衝聽到哭聲就從床上跳了起來,也顧不得敲就推開了裏屋的門,一邊拍著妹妹一邊滿臉歉意地說:“姐姐,真不好意思,妹妹很少鬧的,可能是尿了。”一邊說,一邊掀開她的屁屁,果然下麵全濕了。然後他開始忙前忙後第換尿布。而齊筱玉呆呆地坐在那裏看著,終於知道什麽叫“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此後,一夜算是安寧度過了。
  清晨,在初夏時節,太陽還沒有探出腦袋,山裏的空氣是如此新鮮,她感覺到有人在這清澈的空氣裏捏她的臉,該不會是身邊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嬰兒吧?這孩子勁還真大。她感歎著睜開朦朧的雙眼,發現一個身形是小嬰兒數倍的男人一臉愉悅地看著她。虐待狂!這是她的第一反應。一個鯉魚打挺,她十分靈巧地坐了起來,雖然立刻感覺到頭暈眼花,她還是用沙啞的聲音喊了一嗓子“你幹什麽?”
  逢小山穿著那套白色的耐克運動服,輕快地問道:“你不想起床嗎?”
  “不想!”她深刻地體會到了當初嶽衡被她折磨的心情,她決定無視此人,便又迅速躺下,背過身去。
  “那好吧。我陪衝衝他們上學去,你自己好好睡。”他說得很自然,聲音也十分愉快,看來大自然確實可以給人一個好心情。
  在這昏暗的黎明,在這荒僻的山腳下,在這方圓百裏唯一的破舊瓦房裏,隻睡著她一個人。齊筱玉越想越覺得慎得慌。她聽見裏屋的門剛被關上,恍然發現身邊的嬰兒早已不在了,估計已經被衝衝抱走了。她相信自己在他們走後將不會成方圓百裏之內的唯一的生命體,但值得深思的是其他生命體是否是她的同類。她滿臉黑線地坐了起來,粉色的睡袍泛著皺皺巴巴的褶子,她扯著嗓子喊道:“逢小山——你給我回來。”
  一秒鍾後門就開了,那人若無其事地一邊刷牙一邊說道:“我又沒走。請問這位小姐,有事嗎?”
  “我要穿睡袍高跟鞋和你們出去嗎?還是有新裝備?”她徹底睜開眼並確定天確實沒有亮,難道六點還不到?
  “都是好裝備,彪驢的。”說著,他把背包扔到了她的床上。
  她從中掏出一套運動服,還有一雙運動鞋,都是深藍色的。她瞅了他幾眼,問道:“現在幾點了,BOSS?”
  他滿嘴牙膏沫含混不清地說道:“五點。”
  “五……五點?ARE YOU KIDDING?”她已經快被逼瘋了,“這麽早起床幹蝦米?”
  “你想吃蝦米?”他驚奇地問道。
  “我不吃蝦!我是問為什麽這麽早起?”
  他轉了個身跑去漱口了,回來的時候看見她還是呆坐在床上一副被欺淩的模樣,他歎了口氣,說道:“孩子要上學。學校在山後麵,翻過這座山要兩個多小時。”
  她眨了眨眼,半晌沒有說話,最後抬起頭說了一句:“你站在這幹什麽?BOSS就可以偷看員工換衣服啊?”
  他們出發了,在山裏夾雜著寒意的晨風中,衝衝背著妹妹走在前麵,逢小山和她走在後麵。山路很不好走,因為山上並沒有所謂的路,隻有陡峭的石階,有蒼翠的樹木,還有無盡的鳥鳴。小男孩倒是很興奮,有人作伴是多麽快樂的事。當他們攀上山頂的時候,晨曦終於小小的露了一下臉,山下可以看見稀稀落落的十幾戶人家,學校大抵就在那些瓦房中。
  “衝衝,為什麽你家住這麽遠?”齊筱玉好奇地問道。
  “我也不知道,我自懂事後家就一直住在這裏。以前爸爸媽媽都在門前種地的,後來地荒了,爸爸就出去打工。我們家偏僻並不是稀罕事,我們村有好多人都在山裏散著住的。”
  “哦。”她咽了口唾沫,吃力地繼續走著,被殘忍折磨的雙腳開始持續不斷地發表著抗議,疼痛從表層鑽到身體裏,不眠不休地提醒著她該休息了。可是,她對這個孩子、這個村莊、這座山都充滿了好奇。這不是她想象中風景如畫的鄉村,這不是她在電影裏看到的繁榮富庶的鄉村,這是個荒蕪的、不堪入目的、甚至讓她害怕的地方。
  走到學校,大概用了兩小時半。她看著那間砂石砌成的平房,看到房頂竟然堆著大量的稻草,很不放心讓孩子走進去,生怕有什麽危險。有幾個孩子在門前玩,他們看到衝衝都很興奮,紛紛喊他一起玩。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大概十五六歲,小的隻有三四歲,他們的遊戲也很簡單:追著打鬧。衝衝指了指背上睡得正香的妹妹,意思是自己不能跑鬧,孩子們都笑著跑過來看孩子睡覺的模樣。大概十分鍾後,一個五十多歲出頭的老人從屋裏走出來喊孩子們進去上課,二十幾個孩子一股腦地都湧了進去。衝衝進門的時候還朝她倆開心地微笑。
  “我們可以進去坐著聽嗎?”她問了一句,眼神盯著屋子裏整齊坐著的孩子們。
  “你想進去聽嗎?”他看著她的臉,發現那上麵除了寫著疲憊、憔悴還有深深的同情。
  “不想。”她搖了搖頭,開始環視著這破敗的村莊。
  他聳了聳肩,幽幽地說:“你什麽時候才願意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
  “我沒有真實想法。”她漫不經心地說道:“經過這次愛國主義教育我很受觸動。BOSS,我願意捐出所有的工資來支援這些孩子。”
  “你的工資早就因為無視請假製度以及頻頻犯錯給扣光了。不好意思,截至目前為止,你的工資餘額是負值。”
  她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逢小山的雙眸閃著深沉的光,清晨的朝陽之光勾勒出他成熟而優雅的麵龐,他看著她的側臉,嚴肅地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出生在這裏你的人生將會怎樣?”
  “你有沒有想過,根本就沒有那麽多如果?”她反駁道。
  “在這樣的環境中仍舊不懈地努力,積極向上地生存,這樣的人生你不覺得很可敬嗎?”
  “哦。”
  “你是不是一直認為自己很絕望、找不到方向?你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絕望嗎?”
  “不知道。”
  “你隻不過是活在那些關於懷楊的回憶裏難以自拔而已,揮霍著青春和生命,得過且過地慢慢接近死亡,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你覺得你有資格愛懷楊嗎?”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充滿了悲憫,他很少這麽激動地與人交談。
  “沒資格。”
  在清晨的山腳下,兩個人沉默地站在那裏,對峙。直到孩子們從學校裏衝了出來,他們倆都沒再和彼此說一句話。

  命運齒輪
  從E鎮回來的兩天時間裏,她都處於身心俱疲渾身不適的狀態。拜那位敬愛的BOSS所賜,她終於見識到了什麽是真正的貧困,什麽是真正的絕望。那個自稱是懷楊朋友的人似乎很想要讓她體會她的生活是多麽的富足,也想讓她明白她不該那麽不珍惜眼前的一切。但她並沒有告訴逢小山,她並不絕望,因為一直以來某個強烈的願望支撐著她活了下來。
  Lisa坐在她身邊,點燃一支煙,神色悠然地說:“出差似乎很辛苦?到現在還沒恢複?”
  “沒什麽,就是渾身難受。具體是哪個部位也說不上來。”齊筱玉坐在床上,她又請假沒去上班。
  “那天我替你去YOYO和她見麵了,我把你的意思都說得很明白了。”
  “恩。謝謝。”齊筱玉的臉上滑過一絲溫暖的笑容。
  “我一直不知道你原來是這樣想的。”Lisa歎了口氣。
  齊筱玉拉著嫂子的手,輕聲說:“她知道分寸的,不會說出去的對嗎?”
  “那當然,你們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你還不了解她?”Lisa打包票說道。
  “那就好。”她很滿意地點著頭,“哥哥什麽時候回國?你總是守活寡多難受啊。”
  “你還真會關心人。”Lisa輕撫著齊筱玉的臉頰,“他這兩天在意大利,估計忙完了這個月就可以回來了。你們倆也有半年多沒見了。”
  “隻是一個老哥而已,我對他沒什麽興趣。”她想起自己的哥哥,仿佛是一個書上的人物。那英姿颯爽、帥氣高大而充滿傳奇性的男子估計也隻有書上才有了。可是如此完美的男人也有做錯事的時候,那件錯事讓她認識了一個人,也改變了此後諸事的發展軌跡。
  “你哥說你小時候總是粘著他,寸步不離的。”Lisa饒有興趣地問道。
  “那是因為我那時候還小,沒見過世麵,也沒見過帥男。還以為他就是天字第一號帥哥了。後來的種種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是最帥的。”
  Lisa笑嘻嘻地又繼續坐了一會兒,直到公司的電話把她叫走。
  當房間裏隻剩下齊筱玉一個人,她下了床,整理衣裝,為自己挑選了一件幽藍色的連衣裙,一個白色淺沿帽子,一雙白色坡跟涼鞋。她要出門。
  穿過幾條街,遠離別墅區,一邊遊走,一邊呼吸著被汙染的空氣,她的各種感覺正處於極度麻木的狀態。直到接到尤殊波的電話,她才仿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
  十分鍾後,他從出租車上走下來,滿臉堆笑地望著她,說道:“MM今天怎麽不上班?難道是業績太好,已經有休假了?”
  “你怎麽不說我被辭退了?”齊筱玉看著他,注視著他臉上一貫的玩世不恭。
  “叫我出來幹嘛啊?下午還有演出呢,不能陪你太久哦。”他的聲音仍然很溫和。
  她低垂著雙眼,在微涼的風中微微轉頭,她沒有看對麵的男人,聲音低沉地說道:“你還真不擅長撒謊。你早晨不是接到電話了嗎?”
  尤殊波一驚,微皺起雙眉,思忖了一會兒,說道:“你是說……醫院的電話?”
  她點點頭,歎了口氣,說道:“我想和你一起去那裏看看你姐姐,可以嗎?”
  他注視著她,發現她正極力地躲避他的目光,他咬了咬嘴唇,說道:“你……早就知道我姐姐的事?”
  “我不僅知道你姐姐的事,我知道的更多。”她從小手袋裏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子,從裏麵倒出幾粒口香糖,放在嘴裏。她從小就不喜歡吃這東西,因為每每嚼過口香糖後,她的胃就會火燒火燎地疼痛。盡管如此,緊張的時候,她還是喜歡嚼上幾粒。
  他長長地歎息,忽然自嘲地笑了,說道:“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你一個富家小姐願意結交我這樣的朋友,還樂善好施地資助著我。其實,我姐姐的事和你無關,你又何必這樣?”
  “若果你真的以為你姐姐的事與我無關,又怎麽會那麽急切地接近我?最初的時候你是想要報仇的不是嗎?”她繼續咀嚼著水果味的口香糖,感覺到一團小小的火焰開始在身體裏燃燒。
  “你早就知道你哥哥和我姐姐的事?”
  “我比你知道的還要早,從他們一起去巴厘島度假的時候我就發現了。”
  尤殊波低下頭,臉上的表情交雜著回憶的痛苦,他輕聲說:“所以,當我第一次在酒吧和你搭訕的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什麽目的?”
  “你多麽愛你的姐姐。她變成植物人都是我哥哥害得。現在我哥哥遠在異國他鄉,如果你想報複就隻能找我了。”她冷靜地推斷著,就像在說一些與自己無關的事,她忽然笑笑,說道:“不過,你記錯了。其實我和你的第一次見麵並不是那次。之前我們就在一家PUB見過的,隻是那時你對我完全沒有印象,我卻被你的臉驚呆了。”
  他笑不出來。上午醫院打來電話,尤殊清狀況惡化,他趕過去發現情況很嚴重,於是決定回家拿些換洗衣服,以便到哪裏陪護。在路上接到齊筱玉的電話,他以為她又百無聊賴需要人陪,於是決定見麵聊兩句就離開,卻沒想到聊的這幾句會讓他如此震驚。又是歎氣,他說道:“我……我確實恨過你哥哥,他腳踏兩船、出軌本來就和我無關,可是當我知道我的親姐姐就是他的情婦的時候,我真的……真的很難過。姐姐是多麽清高的人,竟然淪落成……某人的情人……”
  “你和我是一樣的人,這就是我為什麽愛你。”她說話的聲音飄渺清幽,就像在雲中一樣,她轉過臉來,專注地看著他,“我能體諒你的痛苦,正如你能體諒我的。”
  “不。”他奮力地搖了搖頭,說道:“我剛開始接近你確實懷著強烈的願望。你哥哥把我姐姐害得生不如死,所以我要讓你替他受到懲罰。我沒想好具體該怎麽做,但是我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可是……和你相處得久了,我卻發現我們真的很適合做朋友。正如你說的,我們是一樣的人,我們的心裏都有些揮之不去的陰影,我們一樣的可憐,所以我們可以一同躲在角落裏為彼此舔傷口。然而,我們又是不同的。那是因為有些事我放下了,你卻永遠都放不下。”
  她歎了口氣,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尤殊波可以放棄對齊玟賢的仇恨,但她心裏卻有些沉重的灰色情緒永遠都無法抹去。她眨了眨眼,說道:“別說這些了,我和你一起去醫院。”說完,兩人一同乘上一輛出租車,向醫院駛去。
  齊筱玉的生活經曆總是一帆風順的,在很多人看來。除了她連高考都沒有參加這一點稍顯詭異之外,她的人生本就是蜜罐子一樣的滋潤。但她是個不知足的人,也是個自認為滿身創傷的人。一般人在曾經的戀人死後都會悲傷,深重地悲傷,但他們還是願意為了逝去的人好好活下去,也願意為了自己而不放棄未來的希望,因為他們懂得生活必須繼續。但她卻不會,她放棄了很多東西,甚至願意和他一起長眠地下。縱使她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理由活了下來,她卻終不能算是一個鮮活的人了。十八歲時,懷楊的死讓她看到滿天星光似乎一下子被關掉了電源,她閉門不出,什麽也不做,父母這才發現女兒的怪異,後來他們找私家偵探調查,終於得知女兒隱蔽多年的戀情和揮之不去的傷痛。他們毫無辦法,隻能聽任她的選擇,但他們最大的希望是她能夠忘記懷楊這個人。令他們欣慰的是,多年以來,她似乎真的忘記了那個人。她在同學都參加高考的時候,竟然選擇去巴厘島度假,她在那裏待了整整一個月,不僅沒有緩解心靈的創痛,還發現了一個可怕的秘密。
  她那位剛剛結婚本應在巴黎和新婚妻子享受甜蜜生活的哥哥,竟然在巴厘島與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她踏上那座被稱作人間天堂的島嶼的第四天就發現了哥哥的行蹤,但她不願現身,因為她不想讓她最尊敬愛戴的哥哥知道她看到了那些露骨的親熱場麵。她從來沒見過那個女人,但她不得不承認那女人很漂亮,那渾身散發的青春與性感是那樣的明麗耀眼。與LISA的成熟、穩重不同的是,那女人有著稚嫩的笑容和不安分的躁動。齊筱玉一直在思索,哥哥為什麽會和與LISA差異如此大的女人糾纏不清?難道這個女人真的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素來知道哥哥不是一個花心的人,他隻是喜歡四處飄泊而已。長了這麽大她和哥哥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超不過十年,其他時間他都用來體驗世界的奇妙。她盡力去理解他,他不止是她的哥哥,還是一個男人,男人總是有七情六欲的。但若果那是她的男人,她便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從巴厘島歸來,日子變得蹊蹺。她從一個學生正式進化成了無業遊民。父母對她無所適從,她對自己也無所適從。她學會了喝酒、蹦迪、泡吧,還可以跑到網吧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玩CS。當她又一次在某間PUB遇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卻更加關注那女人身邊如花般嬌豔開放的少年。那是她第一次見到尤殊波,那是多麽驚世駭俗的灑脫與嫵媚,一個男人生得如此臉龐簡直是神的手筆。她佯裝與姐弟倆聊天,才發現原來兩人都是一個樂隊的成員,姐姐是主唱,弟弟是吉他手。她那時與兩人的接觸也盡限於此了,點頭之交而已。
  後來的事情變化得很奇特,齊玟賢帶著LISA又一次從國外歸來,他們無論從表麵上還是真實的日常相處看來都是那麽如膠似漆。但齊筱玉卻發現哥哥還是會偷偷地和尤殊清相會。一個男人並不是不可以同時擁有兩個女人,但是這其中究竟有多少複雜難纏的問題需要處理,大概也就隻有男人自己知道了。可是,齊筱玉對於哥哥的兩麵生活超乎尋常地關注,大概是因為她的人生處於空虛的極致狀態,所以她必須給自己找一些事情做。她經常偷偷跟著哥哥,尾隨他跑到他們幽會的地點——一家爵士酒吧。就在齊玟賢準備和妻子回到巴黎的前夜,他來到這裏與尤殊清告別。齊筱玉像個變裝癖一樣戴著短發發套和彩色隱形眼鏡,佯裝成一個陌生人在齊玟賢周圍的座位坐下。就在那一夜,她看到尤殊波從門外衝了進來與她的哥哥纏鬥在一起,那兩個人打到彼此滿臉掛彩,齊玟賢一臉無奈地出門,尤殊清想要追出去卻被弟弟硬拉住。她以為這個夜晚就這樣結束了。所麽無聊啊,隻流了那麽點血而已。後來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罪孽深重。正當她站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尤殊清掙脫開了弟弟的手,衝出大門外。齊筱玉從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的尤殊波身邊走過,抱著看戲的心態走出酒吧大門,以為可以看到哥哥和那個女人擁抱在一起,卻看到哥哥的車早就開走,尤殊清卻倒在血泊裏,她似乎是太急著衝出去追趕齊玟賢而沒有注意到飛速駛來的汽車。
  齊筱玉見過血的,所以她不害怕,她真正害怕的是自己之前的冷漠心態和玩世不恭的立場。她想要給哥哥打電話,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一分鍾後,尤殊波從酒吧內走出,狂奔到姐姐身邊,手顫抖著撥打了急救電話,等待。他自然不會注意到在很多圍觀的人中間還有一個幽靈一樣的女人,他也不會知道那個女人的手也是顫抖的。第二天上午,尤殊清躺在病床上始終沒有脫離危險期,齊玟賢卻已經和LISA坐上了離開的航班,他也許徹夜給情人打電話卻一直得不到回應,他自然不會知道那台手機已經被車輪軋得粉碎了。直到如今,他都以為尤殊清因為弟弟的反對而與他斷絕了往來,卻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了可怕的事情。這一切仿佛被造物主精心策劃的戲劇,卻在他全不知情的情況下靜悄悄地上演。

  拜見公婆
  陽光之所以明麗,是因為一道道絲線一般的閃光輕而易舉地穿越了大氣層。對於太陽來說,這條路也許漫長,但這終究是它必須做的事情。雲之所以可以悠然純淨地點綴在湛藍色的天空上,是因為水氣辛勤地蒸發、凝結又被上升氣流托舉著。由此可見,自然現象遠沒有肉眼看起來那麽簡單。
  齊筱玉吃吃地望著窗外的天空,腦子裏閃過各種各樣奇怪的想法。日子也許流逝得太平常了,她覺得大腦已經麻木。
  欒莉玲咳嗽了一聲,貌似是在顯示自己的威信,皮笑肉不笑地說道:“MISS齊,主管說有事叫你。”
  齊筱玉站起身來,走路的樣子和機器人差不多,而且幾十年前發明出的那種。
  “對了,你上班一個多月一共請假了七天。根據規定,三個月內超過無故請假超過十天的話就自動解除合同。”欒莉玲笑道,提到這件事情她還真是很高興的。
  “哦。”
  齊筱玉移動到某主管辦公室門前,敲門,得到許可後進入,坐下。然後毫無生機地看著坐在沙發椅上認真批閱公文的逢小山,目光呆滯地問道:“主管,有什麽事?”
  他抬起頭,注視著她的臉,忽然笑了,說道:“我發現你似乎隻要是不上班的時候就特別活潑。你上班時候的樣子還真像蔫了的茄子。”
  “我不是蔬菜。即使是,我也不是紫色蔬菜。”她的嘴一張一合,臉上表情卻沒什麽變化。
  “今天下午你有工作了,咱們得一起去一個地方。”
  她陡然瞪大了眼,問道:“該不會又要出差吧?我沒興趣,你還是找別人吧。”
  “不是出差,連市區都不會出。隻是去辦一些你沒辦過的業務而已,我想你需要學習。”他循循善誘地說道,很像是小學老師的樣子。
  “哦,那好吧。”
  齊筱玉挪動出辦公室的時候,自然看不到身後的男人笑得有多燦爛。
  下午,車上,逢小山沒有放歌劇,而是播了一張交響樂的CD。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副駕駛座位上的女人心情又多惡劣。
  “BOSS,我們去哪?”她弱弱地問,並強烈預感到不會得到答案。
  “到了就知道了。”
  果然,搞得神秘兮兮的,最多也就是去幾家分行做下調查而已。她低垂著雙眸。懶洋洋地靠在舒服的座椅上,打了和嗬欠,午後總是犯困的最佳時機的。
  “過一段時間我打算把衝衝接過來住一陣子,到時候希望你可以幫忙。”
  在隆重盛大的交響樂中想要辨識出逢小山的聲音還真是一件費時費力的工作,她隻能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聽明白之後她點了點頭:“好啊,反正我很喜歡那兩個小孩。”她看著那人專注開車的側臉,問道:“這是扶貧幫困之類的活動嗎?是咱們銀行組織的?”
  “差不多。不過不是銀行組織的,而是我自己想要做的。”
  “你可真有愛心。”她這話倒是發自肺腑的。
  “連我都收到喜帖了,你那個叫甄月的好朋友要結婚了?”他轉換了一下話題。
  “你應該很榮幸,第二批發放的請柬隻有三十幾份。若不是家世地位或財富攀到一定高度的,是絕對拿不到手的。”這句更是大實話。
  他笑了笑,CD此時正流瀉出《阿蘭城姑娘》的旋律,他輕快地說:“我還以為是上次誤闖訂婚宴給主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呢。”
  車子停了下來,停在一幢三層別墅前麵。她一直懶洋洋地斷斷續續地繼續著和他的對話,卻根本沒有注意車子早已駛上了半山腰。他去停車,她下了車。這是她很喜歡的一類歐式風格的別墅建築。一層與二層在中間部分安放著巨大相連的落地玻璃,兩側是四扇帶護欄的小窗,屋頂是西班牙式的坡頂,顯得豪華而大氣。她看到二層玻璃前走來一個穿一襲紅色長裙的女人,她接觸到那女人犀利的目光,甚至感到身體發冷。這時逢小山悄然出現在她身後,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進去。
  “我很好奇撒,這究竟是什麽需要我學習的業務?竟然要到這麽高檔的別墅區來?”她站在門前一臉莫名其妙的大問號。
  “進去你就知道的。”
  仍舊故作神秘。她滿臉黑線地如同待宰羔羊一樣靜靜地等候著進門的一刻。因為她著實預感到了什麽,她覺得此行一定是荊棘密布,因為樓上的女人給她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您回來了,小山少爺。”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胖的大媽開了門。
  小山……少爺?這稱呼還真是比舊社會還舊社會。當然,也可以認為這稱呼比貴族還貴族呢。難道這是他家?哦賣糕的,這男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她唯唯諾諾地跟在他身後,注意到胖大媽看她的眼神出乎尋常的慈愛。
  當她換好拖鞋,正打算跟在逢小山後麵往裏走的時候,紅衣女人從樓梯上飄了下來。用“飄”這個詞來形容還真是生動,那女人仿佛沒有腳一樣,步子的移動速度倒是很快。
  “小山,你回來了。”紅衣女人的聲音有種渾然天成的嫵媚,與齊筱玉大大咧咧的聲音有著天壤之別。前者的聲音更能牽扯著男人的心,而後者時常給人一種敷衍和不耐煩的感覺。
  逢小山微笑看著紅衣女人,那微笑裏的冷漠卻是零度以下的冰寒,他輕聲說道:“阿姨,父親在樓上嗎?”
  “是啊,他中午就開始等著了。來來來,先讓我看看……”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樓梯口飄到了逢小山身邊,用如電的目光端詳著齊筱玉,似乎她的眼神是X光,可以照透齊筱玉的骨頭。
  “這是我阿姨。”逢小山介紹道。
  齊筱玉終於看清楚那女人的容貌,她很美,她把挑染成紫色的頭發束了起來,額上是整齊的劉海。她化淡妝,但如此淡的妝在她的臉上卻襯托出她的天生麗質。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有櫻桃一般圓潤的嘴唇。她那身低胸紅色長款連衣裙輕柔地包裹著纖瘦有致的身形。裸露的脖頸上戴著一串設計時尚的翡翠。齊筱玉自歎不如地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色短袖針織衫和白色八分褲,以及腳上那雙燙金色的露趾涼鞋,心道自己若是個男的,一定也會發癡似的看著這位被逢小山稱作阿姨的人。忽然她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她看不出女人的年齡。
  “你就是齊筱玉?”逢小山的阿姨幽幽地問道,似乎很溫和的聲音夾雜著太多奇怪的情緒。
  齊筱玉點點頭,說道句“您好。”
  “既然都認識了,就上樓吧。”逢小山把手自然地搭在齊筱玉的腰上,推著她向前走。她臉上的黑線更加濃密了,因為她感覺到事態的嚴重。
  三人上樓,在灑滿陽光的大廳裏,逢父坐在玻璃窗前的木桌邊,悠閑地飲茶。
  “爸爸,這是我給您提過的齊小姐。”
  齊筱玉眨著大眼睛,接受著第二輪更為詳密的觀察。
  “老爺子,你快看看,這位齊小姐長得多可愛啊,和小山很相配啊。”紅衣女人走到逢父身後,輕柔地抱著這個年過六旬的男人,眉飛色舞地說道,“不過……齊小姐似乎沒想到今天回來見您,穿得有些隨便啊。”
  那女人叫鄧沫,那媚惑的聲音讓齊筱玉想到了舊社會的妓女以及富人家的姨太太。她無話可說,隻能裝乖,問了句“伯父好。”自己似乎是被逢小山又一次拿來做擋箭牌了,說不定他父母正逼他結婚呢,所以她又被叫來假扮女友了。問題是,他的父“母”?沒見他的媽媽出現啊?難道說……齊筱玉咽了口唾液,又看了一眼那個所謂的“阿姨”。她本以為那人是逢小山的姨媽。對了,她在慈善義賣會上見過他姨媽的,一個年老色衰的婦女形象,和這個女人截然不同。
  “爸爸,筱玉本來是想穿得正式一些。是我叫她隨意一點的,因為我不希望這次會麵顯得太嚴肅。”逢小山一臉微笑著替齊筱玉辯駁。
  逢父看上去是個威嚴冷漠的老人,但他見到齊筱玉的時候卻和藹地笑了,他點了點頭,說道:“齊小姐快過來坐下。”
  四人入座,胖嫂沏了上好的西湖龍井。
  “齊小姐工作還習慣嗎?聽說你現在和小山共事。”逢父問道。
  “還好還好,我跟主管學到很多東西的。”齊筱玉滿臉堆笑著回答,心裏卻在疑惑自己幹嘛這麽賣力地表演。
  “齊小姐跟我們小山還是很生疏啊,怎麽‘主管’‘主管’的叫啊?”鄧沫臉上仍掛著笑容,出口的話卻似乎都藏著明槍暗箭。
  逢小山拿起茶杯,聞了聞,陶醉地笑了笑,說道:“筱玉很喜歡這麽叫我,她叫順口了。”
  “我聽司晨說,齊小姐很擅長喝酒啊。”鄧沫的雙眉輕輕地挑了起來。
  司晨?逢司晨?難道鄧沫是逢司晨的母親?逢小山又管她叫阿姨,難道她是他的後母?齊筱玉一邊揣度著,一邊咧著個嘴苦笑,心道自己喝酒的毛病終於被拿出來說事兒了。她正準備說點什麽,卻看到逢小山向她投來溫柔的目光,那眼神似乎在說“不用害怕,有我呢。”
  “筱玉有時候會去酒吧和朋友喝兩杯的,現在工作壓力都很大,需要放鬆一下。她喝威士忌什麽的還是有分寸的。”逢小山說道。
  “是嗎?可是我聽說……”鄧沫似乎打算把齊筱玉喝醉的糗事也說出來,沒等她說完,逢父卻和藹地開口了。
  “我也很喜歡喝酒,齊小姐喝白酒嗎?”
  “恩,有時候喝點竹葉青什麽的。”她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合不合適。
  逢父竟然笑了起來,開懷大笑,仿佛遇到了知音,說道:“小山這孩子就不喜喝酒,總是點到為止。司晨倒是很想喝,但每次都醉。看來將來還得咱倆一起喝啊。”
  鄧沫坐在逢父身旁,臉色著實不好看。而齊筱玉此時也是驚詫地眨著眼睛,搞不清狀況。
  逢父此時卻歎了口氣,說道:“齊小姐,我和你父母雖然不算深交,但也曾打過交道。有些事我不得不跟你說實話,”他的表情嚴肅了起來,說道:“小山曾經跟我說過,他不願意繼承我的家業,所以將來你們結婚之後,他也許隻能靠銀行主管那點工資來養活你,你介意嗎?”
  她看了看身邊始終微笑的逢小山,看了看臉色早已由陰轉晴的鄧沫,輕聲說道:“伯父,這個我不在意的。”
  逢父滿意地微笑,忽然鄧沫插了一句,說道:“可是我聽說,齊家的公司將來會交給齊小姐你的大哥管理的。這樣一來,你和小山就隻能自食其力了。”她的笑若有似無,她必須保證沒有人和她的兒子逢司晨搶奪那龐大的資產。
  齊筱玉望著鄧沫,說道:“我確實是不太獨立,不過要養活自己應該還沒問題。”
  鄧沫的臉上充滿著不屑,逢父倒是非常滿意。
  回去的車上,齊筱玉慵懶地倚在座位上,打著嗬欠,說道:“BOSS,我還要演幾次啊?”
  “說不好。”他似乎心情不錯。
  “你姨媽可比這個阿姨老多了,也沒有這個阿姨漂亮。”她望著窗外的風景,輕聲說道。
  他嗬嗬地笑了一下,說道:“姨媽是我母親的姐姐。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我也就沒有機會再見到母親。這位阿姨是我的繼母,司晨的母親。”
  “你為什麽不在來之前和我說這些呢?”她的心情卻著實不怎麽樣,她終於意識到逢小山是個很喜歡替別人做決定的人。往好處說,這叫為別人著想,往壞處說,這叫霸道。
  “你對我的家庭本就不感興趣的,我給你解釋這些你當然不會喜歡聽。”他幽幽地說。
  她斜倚著車窗,似睡非睡,說道:“讓我感興趣的事還真是越來越少了。”
  “我打算把你改造得陽光一點。”他的聲音伴隨著灑進車子的陽光一同傳來,像是穿越了幾道時空一樣。
  她猛地睜開眼,目光落到他的側臉上,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悲傷。這句話像釘子一樣紮在她的心裏,她甚至可以看到心口有鮮血流出來。她終是無法忘記懷楊也說過同樣的話,在某個春天的傍晚,在他臨死前一個星期。

  虛情和假意
  天空很藍,藍得讓人誤以為心情就該是心曠神怡的。可是,這樣的好天氣下並不是每個人都充滿歡愉地生活著的。
  甄月坐在噴水池邊,手裏拿了一個冰激淩。她知道自己該注意飲食的,可是她心底的某個角落似乎傳出了惡魔的聲音,所以早晨的時候,她毫不顧忌地喝了兩大杯咖啡。她仍舊仔細地整理著自己的外貌,她看起來不像個孕婦,像一個穿著考究的富家小姐。她本就是個大小姐,公主一樣的大小姐。
  齊筱玉從街角走來,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是她主動約的甄月,她有好消息。
  “難得周末,你這個上班族都不休息?”甄月幽幽問道。
  “難得周末,你這個準媽媽還在這裏吃冰?”齊筱玉坐到甄月身邊,撫摸著她順滑的長發。
  “孩子如果沒有爸爸,我也不想做媽媽。”甄月低聲說道,樣子十分消沉。
  齊筱玉一邊繼續摸著好友的發絲,一邊輕輕問道:“我聽說你家裏又發了第二批請柬,難道你父母還蒙在鼓裏?”
  “他們最近沒見到顧亞寧,也問過我為什麽,我就說他工作忙沒時間。可是這樣也瞞不了多久的。”甄月微閉著雙眸,美麗的臉龐寫著深重的憂傷。
  齊筱玉歎了口氣,忽然笑了笑,說:“月,我有事和你說。”
  甄月睜開眼,充滿期待地望著她。
  “我找到了顧亞寧,也找到了另一個很適合做你老公的二十四孝好男人。你現在可以做個選擇,是堅持和曾經拋棄你的顧亞寧結婚;還是重新選擇一個會給你帶來希望和未來的男人。”她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異常認真,她希望好友能慎重決斷。
  甄月舔了舔嘴唇,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緊緊地抓住筱玉的手,急切地問道:“你找到他了?在哪裏找到的?他還願意和我結婚嗎?”
  齊筱玉又歎了口氣,苦笑著說:“在澳門。他把你給他還債的錢又拿去賭了。我用了些特殊手段把他弄回來的。”
  “什麽特殊手段?”
  “恫嚇唄。我說已經拿到了他私吞你財產的證據,我們可以利用你爸爸的關係輕而易舉地把他抓起來。於是乎他就乖乖地回來了。”
  甄月的臉上仍舊滿是焦急:“他應該知道我不會這麽做的!”
  “他也應該知道他這次有多過分。”齊筱玉不冷不熱地說,仿佛看著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幽幽地說道:“也就是說,你還是一心一意地要和他結婚,並且不打算選擇我給你找的那個願意心甘情願戴綠帽子的好男人咯?”
  甄月認真地點了點頭。她是癡了還是傻了?或者是窮聊阿姨的小說看多了?齊筱玉隻能這麽想了。不過看到甄月做出選擇的時候她雖然心情沉重,卻鬆了一口氣。畢竟利用嶽衡這種人並不符合她的做事風格,看來書呆子終於可以過上往日平和的生活了,她該為他高興的,不是嗎?
  “筱玉君,我什麽時候能夠見到他?”
  齊筱玉淡淡地回答道:“廣場後的咖啡廳裏,他等在哪裏。你現在去吧。”
  甄月感激地和她告別,離開。齊筱玉看著好友的背影,周身上下布滿涼意。她轉過身去,到路口搭了一輛出租車,回家睡覺。
  此時嶽衡正在廚房裏笨手笨腳地做炒飯。短短兩天,他的生活發生了讓他感覺天旋地轉的變化。他措手不及地迎接著一切,心緒卻煩亂到了極點。
  周四黃昏,天陰沉欲雨,他在冷風中走進樓道口,照例查看信箱,拿了報紙之後上樓,卻看到一個熟悉的曼妙身影在門前徘徊。
  “小梅——”他吃驚地叫了出來。
  “你回來了。”他的前女友倒是十分平靜。
  “你不是要出國了嗎?你……還沒走啊……快進門吧,有什麽事進去說。”他一邊開門,一邊前言不搭後語支支吾吾地說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興奮了,鑰匙插進鎖孔竟然半天也沒打開門。
  小梅微笑著跟著他進門,微笑著換上拖鞋,微笑著坐在她經常坐的沙發上。她注視著桌上那張兩人夏天的合影,說道:“你還留著這張照片?”
  “恩……”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總不能說他曾多麽地對她難以忘懷,他也不能說他現在感覺不到自己究竟是不是還那麽愛她。
  “看了你的郵件,我很感動。”小梅還是那麽優雅,她說話的樣子也很有氣質。
  郵件?嶽衡迷惑地望著她。
  “從我們分手後的第二周開始,你竟然能堅持每周給我發一封郵件,而且內容都那麽讓我感動。我本來打算不接你的電話,不再和你發生任何聯係,可是看了你的文字我真的覺得也許……”她頓了頓,說道:“也許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沃特?嶽衡越聽越驚訝,他從未給她發過郵件,他隻是一味地給她打電話她不接而已。
  “你在一封EMAIL裏說你經常擦這張夏日的合影,還說你永遠忘不了那次美好的回憶。我當時也充滿了感懷,我也忘不了那麽美麗的時光。”她說得十分動情。
  他卻處於思維混亂的狀態,難道他得了間歇失憶症?自己做的事都已經記不起了?
  “我想了很久,也許我不應該出國,我們可以重新在一起!”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可是……我沒想到……在你上周的郵件裏提到了你要和別人結婚了,那是真的嗎?”
  嶽衡傻傻地望著小梅,說道:“啊——?”
  “我們分手是因為我太絕情,我知道是我的錯。你說你仍然愛我,和別人結婚是因為她是你的好朋友,她未婚先孕了,你隻是想要幫幫她應急,是真的嗎?”小梅焦急地問道。
  “哦……這個……”他已經猜到那些郵件究竟是誰的手筆了。
  “你這個人太單純了,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幫忙就能解決的。”她似乎很擔憂,“你說你們已經訂好了協議,結婚一年就離婚是嗎?”
  “啊?”他驚奇地眨了眨眼。
  “其實……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來找你,不過昨天我接到了那個女孩的電話。”
  “哪個女孩?”嶽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她說是要和你結婚的人,她說她知道你……你一直都愛著我,希望我理解你,一年以後她一定會把你還給我的。她還說,隻是表麵結婚而已,她不會妨礙你和我私下見麵的。她的聲音真的很可憐,我……聽說了她的遭遇,都差點哭了出來。”
  這個“她”絕對不是齊筱玉的朋友!一定是齊筱玉本人!嶽衡皺著眉,支吾了半天,說道:“那……你對這件事是讚成還是反對呢?”
  “我並不在乎你將來會變成一個離異的男人,但我怕你和她結婚之後要是真的產生感情怎麽辦?可是,她這麽可憐,你確實應該幫幫她的。”她仍舊很擔憂。
  嶽衡的眉皺得更緊了,他若有所思地看著小梅,說道:“你真的回心轉意了?”他驚詫的是難道十幾封郵件就可以挽回一個女人的心意?這確實是令人很難相信。他曾一度鍥而不舍想要追回的東西難道就這樣被齊筱玉給找回來了?
  她歎了口氣,幽幽地說:“我覺得我以前還不夠了解你,讀了你的信我似乎是重新認識了你這個人。”
  那根本不是我寫的,所以你不是重新認識了我而是認識了另一個人!他咽了一口唾液,最終決定把心裏的話咽了回去。
  他送走小梅,心情卻久久不能平複,失眠。
  第二天,他決定和整件事的幕後操縱者會個麵,他要把想問的問題問清楚。他在夢裏街的PUB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喝得正興起的齊筱玉,並把她拉到了一邊。
  “是不是你寫的那些電子郵件?那些令小梅回心轉意的電子郵件?”嶽衡急切地問道。
  “小梅是誰?”她一臉無辜的樣子。
  “別裝傻了好嗎?你預謀了很久了吧?小梅說在我們分手的第二周就開始收到郵件了。你究竟想幹什麽?”
  她打了個嗬欠,說道:“我早就說了,我有辦法讓她回到你身邊的,可你就是不信。”
  “我以為……你會用錢……”
  她嗬嗬笑了起來,說道:“不要開玩笑撒,書呆子!你女朋友那麽知性,根本不可能用錢買通啦。”
  “可是,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什麽?你以為告訴小梅我將和別人結婚就可以逼我就範嗎?你說實話,你是不是觀察我很久了,發現我非常適合做你那個未婚媽媽朋友的丈夫?”他一臉怒氣。
  “是。”她的回答很幹脆,“為什麽不呢?娶了她你會有很多錢、很高的地位,難道你是傻子?隻要一年而已,一年過去了你就可以和你的小梅重新在一起了!這麽優厚的條件你還猶豫什麽?”
  “這不是談生意!很多事情……是不能用來做談判條件的!”嶽衡越來越憤怒。
  “為什麽不能?”她臉上的笑容漸漸冰冷,幽幽地說道:“你現在隻不過是一道選擇題裏的選項,也許我的朋友不打算和你在一起也說不定,這樣你就可以馬上和小梅重歸於好了,這樣你都不謝謝我?”
  他直視著她的雙眸,自從上次見麵後他就感覺越來越不了解這個女人,她甚至讓他覺得恐懼。他冷漠地問道:“你在郵件裏給小梅下了什麽迷魂藥?”
  “我隻是用普通的肉麻情話告訴她你有多愛她而已,這種事情對於我來說簡單的很。”
  “哼,”他冷笑道:“你這麽擅長虛情假意,寫那種東西當然很在行。”
  “你不是第一個誇獎我演技的人。”她笑了,像夜裏綻放的花朵。
  他看著她的笑容,腦子裏忽然浮現出湖邊公園的場景,他想起她縱身一躍的一幕,想起當時他曾經經曆過的心痛,竟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傻了。他緊咬著嘴唇,轉身離開。
  她默默地望著他的背影,察覺到他渾身上下充斥著的憤怒與不安。她隻能若無其事地說著傷人的話,用冰冷的目光告訴他她的計劃。她自然不是壞人,她始終這麽認為。為了自己的好朋友而設計某些小圈套讓一個陌生男人跳下去,這是多麽正常的一件事。不過不正常的是:她知道那男人已經愛上了她。縱使這樣又能如何呢?友誼多麽偉大啊,可以戰勝一切的。她苦笑著對著他的背影說:“祝你幸福。”

  橙色百合
  她開始做噩夢,不斷地做噩夢,當她一身冷汗地醒來,她隻能對著天花板微笑。她怎麽在好朋友的婚禮前夜如此輾轉反側?
  坐起來,喝一杯溫開水,想到洛可可在意大利那邊大概已經是晚上七點鍾。齊筱玉平時都是裸睡的,於是裹上一件絲質睡衣走到陽台上,撥通了電話。
  “喂——”是可可的聲音。
  “可可,是我。”
  “筱玉啊,你那邊應該很晚了啊,你怎麽不睡覺?”
  “我睡不著。”
  “是不是酒又喝多了?”
  “沒有。”她望著窗外的暗鬱的夜色,感覺到一陣陣涼意。
  “我在這邊一切都很好的。對了,我還見到你大哥了,他人很好,申請學校的時候幫了很多忙呢。胡潤說過幾天也會來看我。”洛可可似乎非常愉悅,胡潤是她的男朋友。
  “哦。”她輕聲說道。“我以為你隻打算在那裏玩一陣子的。你真的要在那裏念書?”
  “恩,我已經考慮了很久了。”
  “哦。”
  “你心情不好?”洛可可擔憂地問道。
  “還好,明天甄月結婚。”
  “嗬嗬,替我祝福她吧。雖然不是很熟,不過畢竟同學一場。”她的話語很由衷。
  “好。”
  掛了電話,她仍舊讓風肆無忌憚地吹著自己,初夏的天氣多麽的嬌羞啊,不肯赤裸裸地熱起來,還要讓你先涼一陣子。她想一想覺得好笑,甄月和洛可可都是她的好朋友,甄月與她從小一同長大,一直到高中都是同學;而洛可可是她在高中時才結交的。很多人都以為女孩子的友情隻要有一個連接點就會衍生出一大圈,也就是說一個人的朋友和一個人的另一個朋友往往都交情不淺,以此類推。可是齊筱玉的這兩位好友的關係卻比清湯寡水還要淡漠。甄月是渾然天成的優秀代言人,她自然不能容忍洛可可這種出身普通家庭卻成績優異的人。而洛可可對甄月和對待其他同學無異,因為洛可可的棱角從不會露在外麵的。
  熬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開始了浩大的化妝選衣工程。她決定把自己打扮得精致些,所以要用厚厚的粉底遮蓋熬夜造成的粗糙膚質,還要用厚厚的遮瑕膏擋住浮腫的下眼皮。衣服的話,她挑來挑去,選了一件D&G的碎花連衣裙。鞋子她卻挑了一雙VERSACE平底燙金露趾涼鞋。距離中午的十一點十八分還有兩個多小時,她決定出去閑逛。
  她是個很喜歡閑逛的人,而且在閑逛中能夠找到樂趣,所以這麽說來,她算是個樂觀的人。
  到達婚禮會場的時候,齊筱玉早就遲到了。她隻打算在中午噌一頓飯吃,再向好友獻上甜蜜的祝福,然後去醫院跟尤殊波換一下班。在眾多賓客中有很多她熟悉的麵孔,但她沒想到那麽容易就碰到逢小山。
  藍西服白襯衫,一身簡約的裝扮,她發現這人竟然坐在她身邊的時候還以為見鬼了。她做的可是好友桌,這男人總不算是甄月的好友吧?他們很熟嗎?
  逢小山看到她那張驚詫的臉,悠然笑道:“你今天身上的香味很特別。”
  她眨了眨眼,無奈地說:“還好,因為要大吃一頓,所以噴得香一點好激起食欲。”
  “你怎麽好像看到我坐在這裏很不開心?”
  “沒有,BOSS,你誤會了。我對吃飯時候坐在旁邊的人沒有特殊要求。”她冷冷地說道,不開心都寫在臉上。
  “我剛到的時候就和你的好友遇上了,我說是你的男朋友,她很驚訝的樣子。不過她馬上就叫人把我領到這個桌前了。”逢小山風趣地說道。
  她歎了口氣,自己隻不過是為了一張照片而已,卻感覺似乎被這個男人挾持了。
  “其實……”逢小山拿起一杯紅酒,輕嚐了一口,幽幽地說道:“我知道她為什麽驚訝,因為她上次見到的你的男友是另一個人。”
  “BOSS你是萬能的,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特別是關於我的。”她淡淡地說,微笑地觀察著這一桌其他的客人,他們基本上都是甄月父親朋友的孩子,和筱玉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最多就是見麵點點頭而已。
  “你不要把我想得和KGB一樣。”
  “KGB不是想象出來的而是訓練出來的,BOSS你不去俄國太可惜了。”
  逢小山又酌了一口紅酒,麵色紅潤,說道:“其實我覺得你似乎正一步步地走進沼澤,而且是意識清晰地自願走下去的。”
  “哦?”她望著他,覺得這個人不是一般的莫名其妙,用一種對其不可理喻地姿態伸出筷子開始吃東西。
  “你可是來參加閨中密友婚禮的,為什麽搞得像專程來吃飯的?”
  “我餓了。”她嘴裏塞了沾滿醬汁的西蘭花,毫不注意形象地回答道。
  “上次訂婚宴上你不是說你經常催吐嗎?那樣對身體不好,那樣會損害胃壁,讓胃部發炎,還有可能患上胃癌……”
  看著他一本正經的樣子,她冷冷地說:“BOSS,請你注意場合,喜氣洋洋的地方你為什麽說這麽不吉利的事?”
  “你很迷信嗎?”他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無聊,因為他除了偶爾會喝一兩口酒之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和這位“名義女友”的對話上。
  “我當然迷信的。心裏有鬼的人都迷信。”齊筱玉若無其事地說道。
  逢小山笑得很爽朗,他很少這麽笑,同桌賓客都向他投來怪異的目光。
  新郎新娘敬酒的時間到了。甄月那一席潔白的婚紗將她白皙的皮膚映襯得更加冰雪動人,她是多麽的美麗啊,即使小腹微凸,細致的高腰設計輕易就可以塑造出完美的曲線。女人需要衣服就像需要男人一樣,她深情地挽著顧亞寧的胳膊,向每個人都致意。新郎臉上的表情十分平淡,仿佛在參加別人的婚禮,他看齊筱玉的眼神更加奇怪,那目光裏夾雜了諸多複雜的情緒,齊筱玉卻對他報以誠摯的微笑。
  當甄月走到齊筱玉身邊的時候,兩個人攜起對方的手,微笑著看著彼此。
  “月,祝你幸福。”齊筱玉輕聲說道。
  “筱玉君,謝謝你。”甄月很激動,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謝謝你為我所的一切,我很感動,真的……”她沒說完,眼淚竟然在眼圈裏打轉。
  齊筱玉經常見到甄月哭。她知道甄月是多麽地好強,她知道甄月絕不允許別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但甄月卻允許齊筱玉看到最真實的她。
  顧亞寧冷冷地看著齊筱玉,說:“我也很謝謝你。”隻是這幾個字裏卻飽含著嘲諷。
  “既然你已經成了月的丈夫,咱倆以後打交道的次數還會很多。”齊筱玉的聲音平和而堅定,“希望你好好對她。”
  顧亞寧撇了撇嘴,幽幽地說:“好啊。”他轉向齊筱玉身邊的逢小山,說道:“咱們又見麵了?你還記得我們上次的談話嗎?”他露出以為深長的笑容。
  逢小山靠到齊筱玉身邊,伸出手輕輕地摟著她的肩,說道:“當然記得。不過上次我和她還隻是普通朋友,現在筱玉已經是我的女朋友了。”
  顧亞寧的嘴角仍舊掛著冷笑。甄月卻很感興趣地問道:“筱玉,原來你和逢先生談戀愛的?我之前……還和逢先生打過交道的。”
  逢小山溫和地笑著,手仍舊搭在齊筱玉的肩上,說:“希望你能祝福我和筱玉。”
  “當然,你們一定要幸福!”甄月坦誠地笑著。
  兩位新人移步到別桌敬酒的時候,齊筱玉冷冷地說道:“BOSS,能把你的爪子移開嗎?”
  逢小山突然歎了口氣,幽幽地說:“我覺得,你最好……不要太過分。”
  她用如水的雙眸緊盯著他,他們的距離很近,看起來到真的很像一對如膠似漆的情侶,但她的眼睛裏卻充滿了敵意,她幽幽地說:“我覺得,你的那些以懷楊的名義作出的忠告讓我很不知所措。”
  “你還有不知所措的時候嗎?”逢小山忽然語氣沉重的起來。
  她沒有理會他的問話,繼續說道:“而且,以一個死人的名義作出的忠告並不是那麽打動人心,如果你想幹涉我的生活的話,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
  他又歎了口氣,終於收回了自己的手,坐了下來。而齊筱玉卻拿起手袋準備離開了。
  她走出會場,她知道沒有必要和甄月打招呼,她的特立獨行總是能得到理解。她要叫一輛TAXI,去醫院。她一邊走,一邊認真地思考著某些問題,知道一輛很眼熟的車停在她身前。她看見逢小山悠閑地坐在車裏,握著方向盤。她決定寧死也不上他的車,便轉身像反方向走去,沒想到那人卻下車追了出來。
  “MISS齊——你等等。”
  她站定,冷漠地回頭,問道:“現在是休息時間,就算你是我老板,也應該給我點自由吧?”
  “當然。”他的笑容仍然很優雅,“我知道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她的表情依然很冷。
  “隻要是我想查到的事情多半是不會被遺漏的。”他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我覺得,五年來你似乎一直沒有掙脫某種舒服,我說的沒錯吧?”
  她哼了一聲,說:“哦?什麽束縛?我是蠶嗎?”
  “你似乎對現實生活沒有任何渴望了。但你又急切地想要完成某個目標。縱使你的欲望有多麽強烈,這件事情卻隻能慢慢來。所以,你很累。”
  “我是很累,每天穿高跟鞋穿的。”
  “記得我和你說過的話嗎?我打算把你改造得陽光一些。”他誠懇地說道:“如果你願意剔除一些不健康的情緒,也許你的生活可以多姿多彩一些。”
  “BOSS,你是哲學家嗎?還是大善人?或者你欠了懷楊人情,想在活人身上還回來……”
  她還沒說完,他一走到她的身邊,一把把她摟在懷裏,輕聲說:“我做這些,不止是為了懷楊。”
  她忽然覺得一股電流穿過了自己的身體,她的額頭滲出汗來,這種感覺很溫暖,很溫暖,而且很熟悉。她曾經習慣了某個人的懷抱,曾經習慣了某個人的寵溺。可是現在給她懷抱的本是個陌生的靈魂,這是為什麽?她覺得自己快暈倒了。最初她是想反抗的,可是當她的頭靠在他胸膛的那一刻,她閉上了眼,任由淚水流下來。這一切是多麽的不真實,就像夢一樣,此刻她仿佛感覺到給他擁抱的正是懷楊。
  所以,這個夢不能醒來。

  不速之客
  一輛黑色豪華轎車停在破舊的大學教工樓門前,這場景有些奇怪。鄧沫從車裏走出來,撫了一下長長的秀發,徑自走進樓門。她走路的姿態很優美,完全符合她貴婦的身份。隻是她的眼角總是流淌著不屑的神采,那種表情據人於千裏之外。
  她按照手中的地址很容易地找到了目的地,她敲了敲門,有人回應。
  “小梅嗎?”嶽衡的聲音說不出是歡愉還是憂慮。
  鄧沫沒有說話,她似乎有把握門會很快被打開,對很多事情她都是異常有把握的。當她嫁入逢家大門的那一天,她就開始精心編織著某個美好的計劃,比如:生個兒子,獲得全部家產,擠走逢小山。隻是如此宏大的計劃往往需要長時間的努力才可以完成,而且期間經常會出現一些小差錯。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兒子會對逢小山那樣的愛戴並且死心塌地,她也沒想過逢小山會對逢家的資產那麽的不在意,她更沒想到逢小山竟然找到齊氏企業的千金做女友。她自然是不希望這段聯姻成功的,因為她那不成器的兒子如今正和一個歌手打得火熱,她不能讓逢小山的婚姻占盡了風頭。不過這件事情也不是僅有對她不利的一麵,她聽說齊家的這位大小姐並不爭氣,不僅連大學文憑的沒有,還隻知道吃喝玩樂,私生活也很混亂。她決定進一步調查,讓逢老爺子知道自己的大兒子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審美水準。女人是多麵的,女人的心腸也是最難琢磨的,鄧沫是那種心思縝密到讓自己都感到害怕的人,她要讓一切都滴水不漏地按照自己的意思進展下去,隻是她始終都意識不到這種情形往往是不可能發生的。
  嶽衡打開門,立刻看到一個陌生的華美異常的女人。那種雍容典雅的氣質是他一生中少見的。他猶豫了一下,輕聲問道:“不好意思,您是不是走錯了?”
  “我就是來找你的。”鄧沫的話語十分簡潔明快。她的聲音有些生硬和冷漠,與對自己丈夫的嫵媚之音截然不同,她若想要達到什麽目的,往往充滿自信。
  “可是……我並不認識你啊?”嶽衡摸不著頭腦了。
  “我以前也不認識你。”鄧沫一邊說著,一邊走近了屋裏。他審視著這位博士雜亂無章的房間,滿臉鄙夷地說道:“這就是你住的地方?你不是在研究所供職嗎?難道沒有點研究經費什麽的?”
  他張大了嘴,看著這個雖然美麗但卻很喜歡自說自話的女人,無奈地說:“不好意思,你到底來找我有什麽事?”
  “你的前任女朋友不是很有錢嗎?她難道一點也沒有資助你?”她欠身坐到沙發椅上,似乎嫌墊子太廉價了隔到了屁股,還反複地調整著坐姿。顯然,這樣簡陋落魄的居所本就不是她該來的。
  “你到底是哪位?找我有什麽事?”嶽衡有些不耐煩了。
  鄧沫笑了笑,從手袋裏取出一根煙,點燃吸了一口,幽幽地說:“我是齊筱玉的未來婆婆,我想來了解一些關於她的事情。”
  嶽衡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審視著眼前這個把年齡掩飾得很好的女人。難道她就是那個逢小山的母親?看起來不太像啊。
  “怎麽,關於她你就無話可說嗎?你們曾經可是戀人啊。”鄧沫見他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便又問了一句。
  “確實沒什麽可說的。”嶽衡雙手插在褲兜裏,一副是不關己的姿態。
  “可是,你們不是交往過嗎?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總過著紙金迷醉的生活?是不是揮霍無度?”她急切地問道。
  嶽衡眨了眨眼,滿腹狐疑地盯著她,冷冷地說:“我不太清楚。”
  “你開玩笑吧?你們是情侶。怎麽會不清楚?”鄧沫的目光越來越淩厲。
  “既然你是她未來婆婆,你就應該更關心她和你兒子的事,而不是關注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他的語氣淡淡的,他確定這女人不懷好意。
  “舊事?”鄧沫不屑地笑著,說道:“可是我聽說你們分手也才沒多久啊。她這麽快就搭上逢小山你不覺得氣憤嗎?這樣的女人是不是有點太不定性了,或者說是,水性楊花?”
  “逢小山不是你兒子嗎?”嶽衡疑惑地問道。
  “這和你無關,你隻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可以了。”
  嶽衡哼了一聲,冷笑著說:“不好意思,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這些無聊的問題,請你離開我家。”他的音量並沒有增大,隻是他的臉色鐵青,嚴肅的可怕。他曾經見過霸道的女人,但他也隻能容忍那個給他快樂和煩惱的霸道富家小姐,此外任何人做出如此行為都令他感到自尊受到傷害。
  鄧沫站起身來,瞪圓了美目,說道:“你一個窮酸秀才,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我來問你事情,是看得起你!”
  “我不需要你看得起。”他的聲音產生了深遠的震懾力,使得對麵的女人心中越來越畏懼。
  鄧沫右手夾著煙,深呼一口氣,似乎在調節自己的情緒,幽幽地說道:“我……隻是想向你尋求一些關於齊筱玉的信息,如果你肯告訴我的話,我可以給你錢的。”她的眼睛放著光,她確定自己的方法非常高明,錢這東西,誰不愛呢?
  嶽衡哈哈笑了起來,他毅然說道:“我想你誤會了一些事情。另外,我和你已經沒有辦法溝通了。請你離開!”
  鄧沫冷冷地站在那裏,沒有動彈,她長歎一口氣,說道:“其實你我二人在利益方麵並沒有衝突點,為什麽不和我合作呢?”她忽然神秘地問道:“我聽說齊筱玉經常去城郊的一處住所,她去那裏做什麽你知道嗎?
  “你的吞雲吐霧已經和我的生活習慣發生衝突了。你問的事我完全不知道。請你離開。”他不厭其煩地下著逐客令,直到鄧沫臉色鐵青地離開。
  嶽衡跌坐在座椅上,用手扇著風,企圖把周圍的煙氣驅趕而光。昨晚小梅打電話說要來的,之前他開門還以為會看到她。如今,小梅這個名字在他大腦中出現的時候,他總覺得陌生和困惑,他無法整合自己的情緒。忽然,他意識到了什麽,撥通了某人的號碼。
  “喂,你好。”齊筱玉似乎剛睡醒的樣子,聲音慵懶地一塌糊塗。
  “喂,是我……”
  “書呆子?”她的聲音裏似乎有一絲驚喜,“你該不會是打電話來追問我為什麽還沒找你去和我好朋友結婚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說道:“不是……我有別的事情。”
  “嗯……”齊筱玉此刻確實躺在床上,她不是沒有睡醒,而是一直沒睡,從昨夜到今晨,她一直睜著雙眼,思考著別人一般不會思考的問題,她幽幽地說:“話說,上次見你的時候你對我的憤怒還確實不是一星半點呢,怎麽今次主動給我打電話呢?想我了?不過,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哦,嗬嗬。”她的笑容很落寞,隻有空氣裏的塵埃可以看得見。
  “……”他半晌無語,都不知如何作答。
  “你怎麽不說話?我不會逼你去結什麽大頭婚了,我好朋友以前的男友回來了,她們已經結婚了。”
  “哦,那很好。”他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其實是這樣……今天我這兒來了個奇怪的漂亮女人,她想問我關於你的事。”
  “哇塞,你很有桃花撒,漂亮女人呢?”她的大腦中已經浮現出某人的影像,她正等待正視。
  “說是你未來婆婆……”
  這麽快就被證實了,她笑嘻嘻地說道:“可能是去你那對未來媳婦做道德情操調查的,你不要太神經過敏了。看你對我還算關心,我決定把你當朋友咯。你要知道,和我分手的男人裏你是唯一一個成為我朋友的哦,榮幸吧?”
  他又咳嗽了一聲,說道:“那個……她的目的似乎不是那麽單純……”
  她眨了眨眼,聲音裏終於沒有了戲謔的成分,她輕聲說道:“你不要在意。我想,她以後不會再打擾你了。”
  “我什麽都沒說,因為她的問題都很奇怪。不過……她臨走前問了一個更奇怪的問題,她問我知不知道你為什麽經常去市郊的某地。我當時還以為殊波姐姐住的醫院呢,後來發覺似乎不是那裏。”他似乎憂心忡忡。
  她睜著雙眼,冷冷地盯著天花板,說道:“看來真是個多事的老太太。唯恐天下不亂。老太太的好奇心往往是異乎常人地多啊。”
  “老太太?她很年輕啊。你怎麽這麽稱呼她?怎麽說也是你未來婆婆啊。”
  “她兒子和我一樣大,她還年輕?”
  “她兒子?你男朋友?”嶽衡的腦袋暈乎乎的,他確實不記得那天他酩酊大醉趴在桌上的時候曾經出現過的逢司晨了。
  “不跟你說那麽多了,有空出來喝酒哈。對了,我等著參加你和小梅的婚禮哦!拜拜……”她掛了電話,摸了摸臉上粗糙的皮膚,意識到自己該洗臉了,她站起身來,把手機扔到枕頭邊。
  洗完臉後,她坐在梳妝台前,默默地看著鏡子裏的人。她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逢小山今天約她出去玩的,那個詭異的男人甚至沒有告訴她目的地。距離四月三日越來越遠了,可是某些事情卻越來越臨近了。她開始微笑。

  小僵持
  池塘的水是如此清澈碧綠,那幽然水波在陽光的映襯下更加燦燦生輝。泛舟池上是多麽浪漫的事情,此刻,逢司晨卻隻能靜靜地躲在岸邊的古樟樹之後,觀察著湖邊的一對男女。他自然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但看到兩人冷漠生硬的對話完全感覺不出他們是戀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錯了非要跟著哥哥的車,他心中某個陰暗的小角落似乎跳出來一個小人,一遍一遍地告誡他,一定要拆散他們!一定要拆散他們!
  他們本就不是戀人。
  風有些冷,在這初夏時節有這樣清冷的風其實並不正常。齊筱玉卻毫不顧忌地著了一件白色的體恤衫和一條粉色的八分褲。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一張報紙鋪在地上,默不作聲地坐了下來,目光集中在身前幾米外的水波上。她很喜歡這樣的景致,這樣平靜安詳的湖水仿佛就是她曾經擁有過的心境,隻可惜現在卻不可能擁有了。
  逢小山沒有坐下,隻是站在她身邊,幽幽地說:“其實,你知道我總有一天會帶你來這裏的,對嗎?”
  “BOSS,你不是要把我改造得陽光一點嗎?這個地方怎麽可能讓我陽光?”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有些呆滯。
  “我想,自從高中那次郊遊之後,你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裏吧?這裏充滿了對你來說最美麗的回憶,不是嗎?”逢小山的聲音裏竟然有些滄桑。
  “是啊。”她眨了眨眼,忽然笑了,“所以,你帶我重遊故地,以增進你我深厚的上下級情誼,以及不知所雲的戀人關係?”
  逢小山蹲下身來,說道:“我想給你講講我怎麽在這裏認識懷楊的,你想聽嗎?”
  “哦,隨便你。”
  “那年我大學臨近畢業,回家和爸爸學習一些業務,有時也會輔導一下正在上高中的弟弟。七年前的那個春天,司晨的學校也組織郊遊,我開車把他送了過來。真的很巧,據說當天有三個不同的學校都在這裏組織活動。把司晨送到集合地點後,我決定在這裏散散步,因為我之前從沒有遊覽過濕地公園。徘徊了很久,我看到遠處樹林深處似乎有一些人在對峙著。我漸漸走近,才發現是一群高中生在打架。說得準確些,是一個高中生和十幾個同齡人在打架。”他頓了一下,看著齊筱玉的側臉,她的麵部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似乎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他無奈地咳嗽了一聲,繼續說下去:“沒錯,那個少年就是懷楊,那是我第一次遇見他。我能感覺到從他身上各處發散出的震懾力,那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他當時的那張臉。”
  齊筱玉又笑了,她的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她說道:“懷楊是個混混你知道嗎?打架是他的本能。他從小家裏就窮困潦倒,很多東西都要靠搶的。你所說的那種震懾力不過是古惑仔身上的蠻氣而已。你不要告訴我你是GAY,當時一刹那就對他一見鍾情了吧?”
  逢小山搖了搖頭,感覺腿有些發麻,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雙腿,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因為什麽發生了爭執,我隻知道懷楊似乎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他那犀利的目光裏蘊含著無盡的力量。當他們開始打鬥的時候,明知道自己會處於劣勢的他仍舊不遺餘力地戰鬥著,我為他的勇氣感到敬佩。”
  “我暈。他打蠻架你還敬佩?看來七年前你還不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齊筱玉的聲音依然很冷,“所以你看不過去就上前幫忙了?然後就英雄救美了?你們倆是不是發展出了一段驚世駭俗的耽美之戀啊?不過呢,看你的長相可以算英雄,我們家懷楊長得可一點也不美哦,他是黃瓜臉。”她似乎是在開玩笑的,可惜她的臉上沒有笑容。聽著這個人的闡述她甚至感覺到心在滴血。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當時的畫麵,看到她最愛的男人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模樣。
  他抿了抿嘴唇,輕聲說道:“後來我確實上去幫忙了,然後我們兩個都被打得很慘。我本來就不太擅長打架的,當時也隻是一股血氣上湧,竟然就什麽都不顧了。不過說實話,和他一起打架真的很爽。”
  “你才不是那種人。”齊筱玉篤定地說,“你是冷血動物,怎麽會莫名其妙地熱血沸騰呢?”
  “嗬嗬。”他笑了笑,“我平時確實是比較冷靜的,可是那次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一下子那麽衝動。那群人發現我們怎麽也打不倒,竟然有些畏懼了,最後就全部撤走了。當時我們癱坐在地上,看著彼此,竟然笑了起來。我甚至覺得就在那麽一霎那我們竟然是惺惺相惜的。”
  “你說的還真是感人。你是周瑜,他是諸葛亮,你們相惜去吧。”齊筱玉站起身來,覺得有點暈眩,她定在原地,緊閉雙眼,緩解著周身上下的麻痹感。
  逢小山誠懇地望著她,說道:“也許你對我的故事並不感興趣,你的心目中也許有另一個懷楊。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他對我來說也是很重要的一個人。我和他後來成為了很好的朋友,還經常一起去酒吧喝酒。”
  “我從很久以前就明白了。”她嚴肅地說,“隻是,不是每個目的都可以達成的。你以為身為懷楊的朋友,你對我是有責任的。可惜你錯了。你以為你知道我很多事情,所以你打算自說自話地改變我的生活,這一點上顯然你也錯了。”
  “我也許是錯了。”他微笑著看著齊筱玉,他對她的回答似乎並不驚奇,他輕輕走到她身後,伸出雙臂把她抱住了,溫柔地說:“但是我覺得,懷楊也許並不讚成你現在的某些行為。”
  他柔和的聲音順著微涼的風輕輕飄進她的耳朵,她意識到當那個男人的雙手接觸到她身體的那一刻她竟然又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那感覺就仿佛被電流擊中一樣,她甚至覺得自己很不爭氣。
  逢司晨看到哥哥與齊筱玉親密的畫麵,撇了撇嘴,臉色十分不好看。他對齊筱玉的成見究竟有多深她自己都說不清。他隻是希望哥哥可以找到一個合適的女人做妻子,但絕不是這個女人!之前看到兩個人略顯冷漠的對話他還以為他們的關係進入僵局了呢,他還在心裏竊喜了一把,他驚異於自己的性格裏怎麽有這麽三八的成分。他決定走近一些,以便聽清楚兩人的對話,他很高興自己似乎有做特務的天分。
  齊筱玉沒有反抗,隻是略微低下頭,說道:“BOSS,你現在的行為屬於性騷擾。你已經騷擾我不止一次了。”
  他似乎並不理會她的言語,繼續說道:“懷楊的死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但他一定不希望你因為他的離開而做錯事。因為做錯事之後往往受傷的是自己。”
  齊筱玉冷笑的雙眸裏閃著殘酷的光,她掙脫了一下,發現那人抱得還真緊,他纖細白皙的雙手在她的腰間緊緊相扣,他的鼻子此刻似乎正在嗅她頸間的香水味,她發現讓自己的後背靠在某個人的胸膛上真不是什麽很好的選擇,搞得她頭暈目眩的,她咳嗽了一聲,冷冷地說道:“若果說我現在做錯事就讓你這麽不滿的話,那麽當初做錯事讓他死掉的人豈不是要負很大的責任?”
  “那些和他打架的小混混都已經進監獄了。”他的聲音深沉而有力。
  齊筱玉臉上的笑容慘淡而淒涼,她幽幽地說:“懷楊是被人打死的,但卻不是被他們。”
  逢小山歎了口氣,說道:“看來你還真是不願從往事中自拔的人。別想那些煩心的事了,我們去吃飯吧。”
  “Put your paws away first.”齊筱玉無奈地試圖推開某人的雙手,這時卻發現逢小山已經輕輕地鬆開了手,站到她身旁,用一種無比奇怪的目光看著她。
  電話響了,卡農的音樂聲。齊筱玉接起了手機。
  “什麽事?……可以啊,那當然最好了。……真的?看來還真是順利。……我明天本想和她見麵的,不過她昨晚來電說有些別的事情。……嗯,總之你幫我關注一下那邊的情況就好了……好的,拜拜。”她接完電話似乎很開心,她身邊的那個人的雙眉卻鎖了起來。
  “想吃什麽?”他無奈地問道。
  “BOSS,我們不在公園裏再呆一陣子嗎?”
  “我覺得沒有必要。這裏似乎對你沒有任何感召力。”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失落,“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吧。”
  她抿了抿嘴唇,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說:“為什麽有時候我覺得你和懷楊很像呢?他死了以後就附身在你身上了嗎?”
  他眨了眨眼睛,望著她說道:“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你願意聽我的忠告嗎?”
  她本就是在開玩笑的,這個男人怎麽可能是懷楊?她笑了,一臉燦爛無邪的微笑,聲音卻冰冷得可怕:“不願意。”
  “嗬嗬”,他更加無奈了,“走吧。”
  她跟在他身後,穿過樟樹林,穿過池塘、湖泊,穿過濕地公園所有的美景,直到最後走到停車場,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談。
  逢司晨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一頭霧水。他意識到哥哥和這個女人的關係似乎很微妙。還有一個問題,懷楊是誰?

  溫柔的慈悲
  窗外有風,有雲,有潮濕的空氣,還有彌漫在空氣裏的花香。窗邊坐著一個絕望的男人,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不看外麵的風景。因為風、雲、空氣還有花香都不能提起他的任何興趣,因為他的心已經被哀痛占據了。他連眨一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他屬於很漂亮的那種男人,長睫毛、大眼睛、細白的皮膚。他眼角的淚痕已經幹了,但鹹鹹的傷痛卻無法泯滅。
  司徒揚坐在尤殊波的對麵,滿眼的擔憂與焦慮,她猶豫了良久,說道:“小尤……我……我從不知道你還有個姐姐……”
  尤殊波沒有回答,仍經默默地坐在那裏。
  齊筱玉推開門的一刻,司徒揚皺了一下眉,臉上的陰鬱之氣更重了。
  “殊波,我訂好了去C城的飛機票。你姐姐的遺願不是打算把骨灰撒在大海嗎?下午就可以出發了。”齊筱玉溫和地說。
  尤殊波抬起頭,眼神愣愣的,似乎神誌已經不清晰,他輕聲說:“你會和我一起去嗎?”
  “當然。”齊筱玉走到他身邊,撫摩著他的頭,讓他靠在她的懷裏。
  司徒揚看到此情此景,一怒之下站了起來,準備奪門而去。
  齊筱玉輕聲說道:“司徒,你快畢業了吧?”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
  “殊波打算以後就住在C城了,你願意陪他嗎?”齊筱玉摟著小尤,就像摟著自己的孩子。
  “C城?小尤?你打算定居在那裏?你怎麽從來沒和我說過?”司徒揚在門前站定,滿臉驚異地問道。
  尤殊波的聲音很疲憊,說道:“你願意嗎?”
  司徒揚瞪大了眼睛,問道:“你說什麽?你現在是征求我的意見嗎?你下午就要飛走了,你是要我現在決定下午是不是和你同去嗎?”
  “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在C城生活,不一定非要今天去。你也可以晚些過去。不過,有訂你下午的機票。”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和你去的話,我們……我們就分手了嗎?”司徒揚的聲音竟然有些顫抖。
  “也許吧……反正我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齊筱玉是一個冷靜的旁觀者。她隻是靜靜地聽著這對情侶的對話,不發一言。自從得知尤殊清的死訊之後,她趕忙找到殊波,幫他忙碌處理後事。她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給哥哥發了一封郵件。她覺得殊清的死齊玟賢也是負有責任的。
  司徒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甚至連回答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留在這座城市一直都是為了姐姐。現在姐姐離開了,我也要走了。我要到有她的地方。”他抬頭望了一眼齊筱玉,那目光意味深長。
  “我……我對你究竟算什麽?小尤,你能不能告訴我?”司徒揚氣若遊絲地問道,她不是震驚,而是忍受不了眼前兩人的親密。
  “你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什麽?”司徒揚指著齊筱玉,聲音提高了很多。
  尤殊波沒有回答,他的頭依然靠在她的身體上,他覺得無比溫暖。他甚至沒有感覺到自己的女朋友已經怒氣衝衝地摔門走掉了,他正在享受著下一刻即將消散的溫暖。
  良久,齊筱玉終於開口了:“我沒有想到用最好的藥也沒能留住她。”
  “她在很久以前其實就已經離開了。自從你哥哥走出酒吧的那一刻,姐姐的心就已經死了。沒有心的人若果隻是擁有肉體,那也不會快樂的。”
  她輕柔地繼續撫摩著他的頭發,溫和地說:“那麽你的心也死了嗎?你不該讓你的揚揚這麽傷心的,你明明就很愛她。”
  “你不是說過你很愛我嗎?”尤殊波的聲音很低,他的心在滴血。
  “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僅僅把我當成了朋友,你一直把我當成了你的姐姐。你一定覺得我在唱歌的時候和她很像吧?”
  他歎了口氣,緩緩地抬起頭,緩緩地坐直身體。齊筱玉微笑著看著他,坐到他對麵的椅子上。
  “我要走了,永遠離開這裏。”尤殊波的聲音裏不免有些落寞。“姐姐知道我會陪著她,她一定會高興的。”
  “以後我想看你就要去C城了。”
  “是啊。我想重組個樂隊。我想開始新的生活。我和姐姐的命運從出生起就是連在一起的,我要為了她而好好活著。”他的眼裏充滿堅定的光,忽然他憂慮地看著齊筱玉,說道:“可是我不太放心你。”
  “為什麽?”
  尤殊波又歎了口氣,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我剛經曆了失去親人的悲痛,我很難過。但是,我隻是難過而已。我從未想過,若果你哥哥出現了的話我會對他說什麽。正是因為我害怕麵對他,麵對那個傷害我姐姐的人,我才要離開。可是我知道,你和我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如果你經曆了和我一樣的痛苦,你一定要讓製造痛苦的人得到懲罰。”
  “你把我說得很像那種小肚雞腸的人。”齊筱玉笑了笑,笑得很勉強。
  “不,我擔心你是《基督山伯爵》之類的書看多了。你要明白,不能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我們的明天還是要繼續的!應該過好自己的生活而不應該在意那些傷痛的過往。”
  “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之處。你比我更加看得開,我就是看不開。另外,我沒看過《基督山伯爵》。”她淡淡地說,她當然沒看過《基督山伯爵》,她喜歡看西德尼謝爾頓的書。
  機場,兩人辦理完各種手續,開始候機。尤殊波買了兩杯咖啡,距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司徒揚還沒有來。
  齊筱玉的手機響了,來自甄月的電話。
  “筱玉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談談,你能出來一下嗎?”甄月的聲音十分焦慮,似乎確實是遇到的很著急的事情。
  齊筱玉手捧著咖啡紙杯,咳嗽了一聲,幽幽地說:“月,我馬上就要上飛機了,我這兩天要去C城,已經和公司請假了。恐怕不能和你出去了。”
  “那……筱玉君,你聽我說……我現在很難受,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甄月似乎差點就要哭了出來,她頓了一下,企圖平靜情緒,說道:“我和亞寧結婚已經快兩個月了,我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越來越不對勁……”
  “怎麽了?”齊筱玉關切地問道。
  “從蜜月開始,我就發現亞寧變了,他已經不像以前對我那麽溫柔了……”
  “月,結了婚以後男人都是這樣的。你現在可能是有點妊娠期的焦慮,沒關係的。等寶寶生出來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的!”甄月拚命地搖頭,“我懷孕了啊,他根本都不照顧我也不關心我。我問他為什麽對我那麽冷淡,他說因為工作忙,還說什麽家裏有保姆根本就不需要他動手。你也知道的,我爸爸給他在一個培訓中心找了個閑差,他根本就不忙啊。可是他每天都很晚回家,有的時候甚至夜不歸宿。”
  “你們不是和你父母一起住嗎?他這樣子你父母難道沒發現嗎?”齊筱玉皺了皺眉。
  甄月深深地歎氣,難過地說:“我能幫他瞞就幫他瞞了,有時候吃早飯的時候他不在,爸媽問起來我就說他很早就出門了,可以一邊晨練一邊早一點上班。幸好我爸爸媽媽也是很忙的,他們都沒在意。”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你得跟他好好談談。真是個沒責任心的人!要不然哪天我把他找出來談談!”筱玉憤憤地說。
  甄月的兩行清淚已經流了下來,她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筱玉君。我想,這不是談一談就能解決的問題了。當初,我和他剛認識的時候你就警告過我的,可是我沒有聽你的話。我們結婚前你又給我忠告,我還是沒有聽。我現在終於發現……其實……你是對的。”她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似乎即將沉入海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前幾天下午,我的腿腫得很厲害,還流了鼻血,我很害怕,就打電話叫他回來。他推說有事還說晚上要加班,我很生氣就跟他吵了幾句,他把電話摔了。到傍晚的時候,我感覺好轉一些了,我氣不過,就決定去他單位看看他到底在忙什麽。司機把我送到培訓中心樓下的時候,竟然正巧趕上他的車正啟動。我就讓司機跟著他,我遠遠地看到……看到他的車裏副駕駛的位子上似乎坐著個女人。當時我不敢確定,我就一路跟著。他把車停在一個年初剛建成的高檔小區樓下,果然和一個年輕女人一起下車了!”她說到這裏的時候充滿了憤恨的情緒,“我……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說過他隻愛我一個人的……他怎麽能……怎麽能在這種時候背叛我?”
  齊筱玉抿了抿嘴,發現尤殊波靠在她肩上,似乎是睡著了,她溫和地看著他,開口說道:“月啊,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隻是送同事回家?你們婚前我確實說過他這個人靠不住。可是既然你選擇了他,我還是希望你們能幸福的。不要把事情總往壞處想!”
  甄月在流淚,淚水越積越多,以至打濕了她的衣袖,她絕望地說:“不是我把事情往壞處想,是很壞的事情真的發生了。我還以為我和他愛得山河都變色了呢,我還以為他一輩子隻會對我好的……可是,可是他下車的時候竟然親熱地摟著那女人的腰,還吻了她。”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怎麽會這樣?這個不要臉的變態男!看來真得收拾他了!”齊筱玉的語氣十分憤怒,“月,他知道你已經發現他的奸情了嗎?”
  “他怎麽會知道?那天我強忍著自己沒衝上去,我隻是坐在車上,讓司機把車開回去。後來的幾天,他回家也不和我說幾句話,我們就沒有說這件事。我……我一定要那個女人好看!”甄月憤恨地咬著牙說道。
  “需不需要我幫你找人查一下那個第三者的身份?”按照齊筱玉對甄月的了解,她知道好友是因為妊娠期的緣故才沒有上前去理論,若果甄月沒有懷孕,那她一定會衝上去撕扯那女人的頭發的。甄月對愛的執著與她對很多事物的執著一樣,她的東西是絕對不能讓別人拿走的,何況那不是東西,而是一個男人。可憐的甄月現在竟然被肚子裏的孩子折磨得沒有脾氣了。
  甄月難過地深呼吸,說道:“不用了,我已經著手找人去查了。我不想這件事被爸媽知道,我想我要暗地裏把它解決掉!”她似乎很有信心,但霎那間聲音又軟了,“筱玉君,你說亞寧隻是因為我懷孕而被那女人的身體吸引,還是他真的愛上她了呢?我可以允許肉體上的背叛,但我決不允許精神背叛!”
  這回輪到齊筱玉歎氣了,她是多麽地了解甄月,從小到大,無數個日子的相處,她知道甄月不會容忍任何意義上的背叛,無論是肉體上的還是精神上的,也許這兩者對別人來說是有區別的,但對甄月來說那都是背離了她的意誌。甄月的意誌是不可違背的。齊筱玉知道通常這樣內心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她輕聲說:“月,不要胡思亂想了,一切都會好的。等我從C城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吧。”
  “筱玉君……”甄月很憔悴,她要忍受生理反應的痛苦,還要忍受心理壓力,“除了你,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我真的……真的很難過……我快要崩潰了!”淚水已經像洪水一般繼續湧出。
  “別難過,月!相信我,我可以幫你的!”
  齊筱玉關掉手機,倚著座椅靠背,輕輕地歎息。尤殊波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眸很美,如晶亮的寶石一樣閃過非凡的靈氣。他倏地坐起來,微笑著說:“MM,我很高興你肯陪我去C城。不如,咱們一起去了你就不要回來了吧?”
  “不可能。”她的聲音已經變冷,幽幽地說:“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這麽說我的提議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被回絕了?”他的眼神更加憂鬱,微笑一閃而過,他捧著手中的骨灰盒,黯淡的臉龐仍舊很美。
  齊筱玉凝視著身邊的男人,眼中竟有些不舍,她的聲音在他耳畔輕輕地回旋,“殊波,我很高興在生命的某一段有你陪伴。但是我很明白,當你退出主舞台的時候,我才可以毫無顧忌地做著我想做的事情。沒有你綿聲細語的忠告和勸誡,我才可以放下一切去完成我沉積多年的心願。”
  “我走了以後你就要去報複那些害死你前男友的人了嗎?那些人都是人渣,你何必在意呢?”他不解地問道,他看到了她臉上蒙著的冰霜。
  她搖了搖頭,緩緩地眨眼,嘴角上揚,說道:“那個嗎?早就已經開始了。”

  晴天雨天
  雨天,細雨有一種泥濘中拔起的充滿生機的味道。雨中的濕氣卻有種可以熄滅生機的威力。細雨是最擾人的,因為那綿綿不斷的愁緒輕輕擊打著大地的時候,愁緒無法消亡,隻能積累。
  逢小山歎了口氣,輕輕捧起一杯熱茶,看著坐在對麵的姨媽,一時無語。
  姨媽是個健談的人,她的思維靈敏跳躍,是個在商場戰爭中遊刃有餘,在生活中也始終想要立於不敗之地的女人。姨媽和他的媽媽一點也不像,一點也不像。
  “小山,我剛才進來時看見你那個女朋友秘書了,真是沒教養而且穿著也沒品味。”姨媽的臉上盡是鄙視的神情。
  “姨媽,您今天特地到這裏來找我一定是有事吧?”他眨了眨眼,刻意不去理會她的話題。
  姨媽輕輕點頭,臉色依然凝重,說道:“我最近發現一點事情,不得不和你說說。”
  “您請說。”
  “我發現你後母最近在調查齊筱玉。”她的眉頭皺的很緊,“我想你根本不了解你這個女朋友不堪的過去。我看,鄧沫這個人一定是想借由齊筱玉的那些把柄來徹底把你擠出繼承人的名單。我很為你擔心,小山,你一定要成為未來逢家的掌舵人!”
  “可是,姨媽,我早就說過,我是不會回逢氏的。繼承人的名單裏本來就隻有一個人,那就是司晨。”他的聲音很篤定,他知道姨媽並不是多管閑事,他深知隻有經來由他掌控逢氏,姨媽才可以繼續過著現在這種錦衣玉食的生活。
  “小山,你怎麽還不明白?從小我就一遍一遍地告誡你:是那個女人從你媽媽手裏搶走了你父親,現在她又想用自己的兒子來搶走你家的家產,這是多麽無恥的行為!為了你媽媽,為了你自己,你都應該搶回屬於你東西啊!”她苦口婆心地說著。
  逢小山又歎了口氣,把熱茶放在桌子上,認真地說道:“我要屬於我自己的成功,而不是那些伸手即來的東西。我要自己爭取幸福,而不要那些從天而降的餡餅。”
  他的話徹底激怒了姨媽,她憤怒地拍著桌子,說道:“算了,一半時和你也說不通!現在你回不回逢氏已經不是最大的問題了。你如果真的很喜歡那個齊筱玉,又真的很想娶她,你的願望很可能就要落空了!”她的嘴角竟然閃過一絲冷笑,說道:“我告訴你吧,鄧沫查到的事情足可以讓你父親絕對不會答應讓她進門的!”
  逢小山抿了抿嘴,他已經可以想象到那個女人究竟查到了什麽,他甚至感到了一絲涼意。濕地公園歸來,他和齊筱玉之間的關係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他已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演戲還是真的投入了感情,他經常約她看電影、喝東西,就像一對真正的情侶一樣。她卻也並不回絕,倒是很聽話地陪著他去了很多地方。兩個多月以來,她就像是一個把心思都放在戀愛上的普通女孩子一樣,隻是她的眼波裏經常流轉著某種讀不懂的思緒。
  “小山,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這個問題可是很嚴重的,鄧沫她已經知道了……”
  姨媽還沒有說完,逢小山卻站起身來,他禮貌地微笑了一下,說道:“不好意思,姨媽,我馬上要去開會了。有什麽事情我們下次再談吧。”
  他結束了這次談話,把那位還有很多話都沒說完的姨媽送了出去。自己卻站在原地,思索著一些必須要處理的問題。
  齊筱玉正坐在桌邊處理文件。她的中午已經被預約了,要和老板吃飯。她頭有些疼,大概是安眠藥的作用。欒莉玲又在一邊嘮嘮叨叨地指摘著齊筱玉在工作中犯的錯誤,可是這個人說的話卻已經被自動過濾了。此日並不是清醒的一日,齊筱玉處於渾渾噩噩的迷蒙狀態。尤殊波去C城四天了,還打來了好幾個電話。司徒揚就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和她的小尤聯絡。齊玟賢打來電話給妹妹說,洛可可在意大利那邊病得很重,高燒很久都不退,懷疑是肺炎,他卻絲毫沒提到郵件的事情。齊筱玉很想飛到意大利去,因為洛可可的病痛讓她輾轉反側,她的擔憂長久都難以平複。可是她又不能走,她知道,她不能走。
  十一點半鍾,天放晴了,逢小山的電話準時打了過來。一分鍾後,他倆在眾多員工羨慕的目光中一起走出了銀行。逢小山拉著她的手,臉上浮現著淡淡的笑容。她卻沒什麽表情。
  用餐地點是RIVIERA西餐廳,兩人都是這裏的熟客。
  ORDER之後,逢小山輕聲說:“MISS齊,你今天臉色很不好看。身體不舒服?”
  “沒。”
  “你聲音也很沙啞,是不是感冒了?我辦公室裏有藥的,回去時我給你吧?”他關懷地問道。
  “不用了。”
  他無奈地看著她,眨了眨眼,說道:“看來你確實是很不舒服,要不怎麽回答都不超過三個字。”
  “是嗎?”
  逢小山笑了,他搖了搖頭,“是不是莉玲今天又給了你一大堆文件做?”
  “是。”她低著頭,一直在擺弄指甲,她最近去做了色彩漸變的花紋,自我感覺還不錯。
  “那個,怎麽說午餐也算是約會啊,你能不能多說幾句話?”
  她抬起頭,閃爍著晶亮的眼睛,懵懂地說:“什麽?約會就要說很多話啊?”
  他又笑了,“我太欣慰了,你的回答終於超過三個字了。”
  “我說,BOSS,”她一臉不爽地說:“你是不是沒有自己的朋友圈啊?還是真的真的就很無聊?非要成天把我找出來陪你吃喝。”
  “咦?你怎麽會這麽問?你是我女朋友啊,咱們這是正常的約會。”他輕描淡寫地說。
  她看著愛爾蘭WAITER滿臉微笑地遞過來一杯辛德瑞拉,她伸手接過來就喝了一口,說道:“隨你便,反正這些日子我也很無聊。”
  他隻要了一杯蘇打水,默默地喝了一口,感覺到帶氣泡的液體滑過自己的喉嚨。他注視著對麵的女孩,她的臉色確實不好,如果不是睡眠不足那就是身體出了問題。他發現她的憔悴已經差不多持續一星期了,每次他問起的時候她卻總是緘默。這不是什麽好的信號,他非常清楚。
  “看來這些日子我們的話題確實令你感到乏味。你想不想聽聽我母親的故事?”
  “隨便你。”她又擺上了一張無所謂的臭臉,可是心裏卻開始揣度,這個男人為什麽要給她講這個故事,那一定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顆從未發芽的種子。
  “其實我對母親並沒有深刻的記憶。因為在我兩歲的時候她就離開我了,離開爸爸,離開這個家。”他又喝了一口蘇打水,講故事的樣子很平靜,“七歲之前,姨媽肩負著照顧我的責任,她總是不斷地向我灌輸著媽媽是被爸爸逼走的,並說爸爸嫌棄媽媽得了心理疾病而在外麵已經有了女人。七歲的時候,後母進了家門,姨媽在我身後狠狠地掐了我一把,要我記住,那就是搶走我父親的人。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始終不肯相信姨媽的話。在我年幼的那段時光裏,我經常看到父親獨坐在床邊,手捧著母親的照片,輕輕地撫摸,無聲地流淚。仿佛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我的耳邊重複著,它告訴我錯了的人是母親,那聲音比姨媽的訓誡要有力一萬倍。我忘不了十六歲那年的某一天,後母笑嘻嘻地把我叫到她和父親的臥房,扔給我一封被她視作戰利品的信件,當我看了信的全部內容,我的目光已經變得尖利起來。我問她從哪裏找到的,她冷笑著說是在父親珍藏的一個盒子裏。我把信撕碎了,再也聽不進她那些嘲諷的話語,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把我帶入的房間。”他的眼神變得黯淡,那確實是揮之不去的傷痛。
  她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要問問題,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的傾訴。
  “信是母親寫的,在她臨走的前一天。她的文字裏盡是對父親的懺悔,她坦言遇到了多年不見的初戀情人,她忍受不了家中的氣氛和禁錮,她要回到以前那種生活。她說她真的很愛那個人,她說她是迫不得已才拋下我們的。”他頓了頓,注視著齊筱玉瞪大的眼睛,“姨媽曾經說過,我母親在生完我之後就患上了產後憂鬱症,她的症狀很重,竟然半年都沒有完全消退。當這個病症漸漸好轉的時候,她又開始幻聽和過度焦慮,爸爸曾給她找了心理醫生,可是卻不見好轉。我能想象母親當時所承受的心理壓力和精神折磨,但我卻不能原諒她就這樣拋棄我們。”
  她皺起了眉,小聲歎息著,聲音柔和的很多,說道:“那麽,你憎恨她是嗎?你再也沒有去看過她嗎?”
  “我確實沒有再見過她。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憎恨她。但是因為她,我卻不相信女人了。有那麽一段時間,我身邊的女人隻有三個:後母、姨媽和離棄我們卻總在我大腦中出現的母親。她們在我看來都是自私自利甚至冷漠的人。所以,我以為女人都是這樣的。”
  “怪不得你都三十了還光棍兒呢。難道你真是GAY?你找我作女朋友該不會是想掩蓋這個本質吧?”她歪著腦袋問道。
  他嗬嗬地笑著,把剩下的蘇打水一飲而盡,說道:“你這就跟GAY彪上了是嗎?確實,我不找女朋友是因為某種抵觸情緒的存在。可是,認識你之後事情就不同了。”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很認真。
  “咦?你對我動心了?我還真有魅力。”她的腦袋壓根就沒正過來,歪著個脖子很像天真無邪的小學生。
  “這麽說不準確。我確定你是懷楊的女朋友之後接近你其實是有目的的。”
  “哇塞,你真的是KGB。怪不得你億萬家產都不要呢,原來有外國BOSS給你開工資呢。可是你有目的接近我要幹什麽?我身上又沒什麽機密。”她嘴角輕輕揚起,似乎隻是在開玩笑。
  “好吧,我告訴你。”他歎氣,表情變得嚴肅,他之後的話語徹底擊垮了齊筱玉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態,讓這個晴好的中午陡然陰雲密布。
  夏天來了,夏天來了,可是有些花卻永遠也開不了了。

  塵封報告
  那是一個記憶中不能被磨滅的日子,某年,四月四日。天色晴好,有雲,但不多,陽光灑在大地上的時候,彭桂緩慢地挪動著腳步,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她大概四十幾歲的年紀,一臉憔悴與焦慮。她的身邊有個瘦弱的女孩子一直攙扶著。
  到了公安局,一個年輕的民警帶她們走進一個陰冷的小房間。彭桂盡力跟隨著民警的腳步,卻發現是那麽的力不從心,若不是身邊還有個女孩支撐,她恐怕自己已經癱坐在地上。她的心狂烈地猛跳,她害怕某些可怕的預兆變成現實。她感覺得到自己周身的顫抖,也感覺得到女孩手掌的冰冷。
  民警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他似乎還有很多重要的罪案要查,不耐煩地說:“看一下,這是不是你兒子。”他指著拖出的停屍櫃上的一具屍體,問道。他是警察,自然見過很多相似的場景,所以他不會像當事人家屬那樣表現得恐懼、緊張、震驚。他隻是例行公事地一指而已。
  彭桂的眼睛瞪得快凸了出來,她怎麽會認不出來呢?那是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她感覺眼前突然一黑,她知道自己終於要倒下了,她窒息了,她甚至想要放棄呼吸的能力。可是她發現身邊那個瘦弱的女孩的雙臂竟然出奇的有力,那女孩用一種不知從哪裏得來的力量支持著她,攙扶著她,強烈地希望她不要倒下。因為女孩知道,桂姨要是倒下了,自己也便撐不住了。她沒有選擇撐不住的權利。
  “警官,我們確信這個人是懷楊。我們想要公安局出具的法醫報告。請你們盡快給我們一個說法。”女孩的聲音很鎮定,清淚緩緩流下,無聲。女孩的短發很清爽,卻有點亂,似乎是一大早從睡夢中被驚擾而起的。而且驚擾她的絕不是好事。
  民警愣了一下,敷衍著說道:“那個……法醫報告還沒有出來。經過調查,我們發現這是一起惡性群毆事件。我們一定會把殺死這個少年的凶手找到的,請你們不要傷悲。”他的話似乎是為了安慰兩人而說出來的,但那冷漠的語調卻怎麽也不能讓人信服。
  彭桂的眼睛始終離不開懷楊的屍體,她終於忍耐不住,失聲痛哭。她痛苦地捶打著自己的身體,傷痛從四麵八方襲來。她悔恨萬分,她知道把孩子教成這樣是自己的錯,她太放任他了,才讓他最終因打架而死。可是她不明白,懷楊是有分寸的,也是愛惜自己的,他怎麽會犯這種錯誤?
  回去的路上,彭桂始終是在斷斷續續地哭泣著,她一會兒哭,一會兒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女孩卻冷冷地沉默,眼淚讓她看不清腳下的路。
  “筱玉啊,你說我怎麽跟懷楊他爸交待啊?前幾天……前幾天他們才吵了一架,他爸……還一直……沒有緩過來。我怎麽……怎麽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啊?我……我的命好苦。我……我對不起懷楊……我對不起……”
  “桂姨。”齊筱玉的臉上除了淚痕,還有冰冷的憤怒,“我一定要找出害死他的人。”
  彭桂哭得更厲害了,她緊緊地抱著齊筱玉,卻抱不住曾經擁有的幸福。懷楊雖然是個在別人眼中很頑劣的人,對她來說卻是很乖巧的。因為他始終很孝敬她,他是個有責任感的孩子,他怎麽會拋棄了愛他的人一去不返了呢?
  那一夜,齊筱玉第一次嚐試了失眠的味道,還不錯,雖然不是甜的,卻是艱澀的,有棱角的。這種味道是她從未經曆過的,她終於明白很多事情是一定要經曆才能明白的。她發現自己很幸運,她經曆過很多讓她可以變得強大的挫折。不睡覺可以讓一個人想明白很多事情,她的腦子裏有很多模塊狀的物體撞來撞去,她看到過往看到未來,就像拿著水晶球的女巫一樣,自以為看得清世界卻看不到一切。她哭一陣子,想一陣子,終於自以為想清楚了。她笑了。
  懷楊死前的一周已經被學校記了過,他就是因為那件事才和父親爭吵的,為了那件事齊筱玉也傷心了很久,但懷楊卻說“不要為了這種事這麽難過,我要把你改造得更陽光一些。”
  懷楊是個怪人,性格孤僻,但人很正直。他被記過的原因卻是在模擬考中作弊,嚴重違反學校規章製度,且認錯態度既不誠懇,對老師不尊重。
  懷楊喜歡喝牛奶,他胃不好,卻有一個細心的同桌一直給他準備各種美味的牛奶。齊筱玉記得,有一天她還心血來潮為他做了一種紅豆牛奶,沒想到他竟然愛上了那種味道。從此以後,她便常常為他做,還把那飲品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相思牛奶。相思嗎?若果不能相見,便也隻能想念了。
  懷楊死的前一天還和齊筱玉商量著要考那座城市的大學,他的心中充滿了悔恨,他知道自己傷害了父親,他一定要重新開始,不能讓父親再失望了。結果,他卻沒有了努力的機會。
  這些模塊撞啊撞啊,撞得齊筱玉頭都疼了,她坐了起來,直到天亮,從此以後,她便常常這樣。有人認為睡眠可以讓你忘記煩惱,但她卻相信清醒可以讓你銘記所有的痛苦。
  一個星期後,她弄到了驗屍報告。
  “死者臉上有多處淤血點,右頂部頭皮、左上眼瞼、左耳下方、雙下肢及胸骨中、上部至右胸部等多處軟組織片狀挫傷。胸腔六根肋骨折斷,胸部肋部青紫,後背也有多處傷痕。胸骨中、上部至右胸部等多處軟組織挫傷處邊緣不整,皮下出血處可見多個小片狀出血融合而成,符合鈍物多次作用所致。”
  又過了一個星期,警察抓到了五個輟學的小混混,他們就是毆打懷楊至死的凶手,他們將會受到法律的製裁。
  校園裏流傳著各種各樣關於懷楊死亡的傳說。有人說他死於幫派爭鬥,有人說他死於情感糾葛。齊筱玉隻能靜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籌劃著究竟什麽時候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環境。全班四十二個人,隻有洛可可知道她是懷楊的女朋友。
  課間時分,洛可可坐到她身邊,溫柔地摸著她的短發,小聲說:“別難過了,那是一場意外。我希望你能重新站起來。”
  “恩,我知道。可是做起來確實很難。”她的目光很暗淡,如同她的已經被蒙上塵埃的心。
  “筱玉,你是堅強的孩子,你一定要挺過來。”可可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一個快要心死的人。
  “可可啊,你知道嗎?我找他真的找了好久啊……當我終於找到了,我以為……我以為一切美好就要開始了……可是,‘啪’的一聲,一切又戛然而止了。”她哭不出來了,也許是因為淚早已流幹了。她的眼裏沒有弱酸性的透明無機液體,隻有深重的痛。
  洛可可說不出話來,她隻能拍著齊筱玉的肩膀,久久不能平複自己內心的憂傷。她能體會到齊筱玉的傷痛,因為她曾親眼看到懷楊給齊筱玉帶來的快樂。如今,有過多少幸福,必然會帶來多少悲苦。她是唯一一個知道齊筱玉與懷楊關係的人,她知道齊筱玉對自己有多麽地信任。她也通過筱玉認識了一個與別人眼中不同的懷楊。她為他的死真心地感到難過。
  甄月從門外走了進來,她看到洛可可坐在齊筱玉的身邊,皺了一下眉,她從不喜歡自己的好朋友被人分享,可是又無能為力。她走到齊筱玉身邊,神秘兮兮地說:“筱玉君,你猜傳說中的二次模擬什麽時候考?我得到內部消息了,這次是突擊考試,據說就在兩天後。”
  看著甄月興奮的神情,齊筱玉幽幽地說:“前兩天你不是還很煩惱嗎?怎麽現在又關心起考試來了。”
  甄月看見齊筱玉身邊的洛可可正用好奇的目光盯著自己,她便故作平和地說道:“我能有什麽煩惱啊,現在都沒事了,我現在最關心的就是考試。上次模擬我隻考了第六名,這次我一定要奪回第一!筱玉,我要向你挑戰。”她的笑容裏充滿了自信。
  “好啊。”齊筱玉回答的倒是很爽快。挑戰嗎?你要挑戰的人兩天後將不會再出現在教室裏了。
  甄月飄走了。洛可可低聲說:“甄月最近很努力呢。你也得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這樣可以忘記一些不好的事情。”
  “恩。”她悶聲回答。
  一天後的傍晚,她趁班裏沒人的時候拿走了自己和懷楊桌子裏的所有物品,她要徹底清除這兩個人曾經在這裏出現過的痕跡。
  又過了一天,所有同學都知道她休學了,似乎是因為健康原因。齊筱玉這個名字成為了曆史。
  再過了兩天,二次模擬考的成績很快出來了,甄月考了第四名,而洛可可是第一。
  那個夏天幽幽結束的時候,每個人都有了不錯的去處。隻有齊筱玉跪在懷楊的墳墓前,手捧著他最喜歡的紅白相間的液體,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要活著,要活著,因為一定要把那件事情做成。

  眼淚的秘密
  RIVIERA,中午的天空晴朗而蔚藍,兩個坐在窗邊的人卻都無心看那方萬裏無雲的碧空。
  齊筱玉眨了眨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你究竟有什麽事情要告訴我?難道是KGB組織的真相?說實在的,我還真是不感興趣。國際形勢對我來說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逢小山歎了口氣,一臉的憐惜,說道:“你知道桂姨的丈夫得的是什麽病嗎?”
  她皺了皺眉,說道:“腦部血管梗塞導致的全身癱瘓。”
  “恩。”他點了點頭,“為他治病的錢都是你出的吧?其實當我得知這件事情後就打算出錢為他治療了,那時候桂姨就告訴我說懷楊的女朋友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那時就很想見見你。”
  “哼。”她的笑容忽然變冷,“為什麽突然說懷楊父母的事情。”
  “你知道懷楊的父親還有別的疾病嗎?”
  她疑惑地問:“什麽?”
  “這個是桂姨告訴我的,懷楊爸爸是先天輸精管發育不良。”他又要了一杯蘇打水,平靜地喝了一口。
  “那是什麽病?”她腦子裏一團霧水。
  “也就是俗稱的不育。懷楊爸爸是不能生孩子的,明白了嗎?”
  她張大了嘴,一臉驚異地看著他,似乎在問,那懷楊是怎麽出生的?
  他抿著嘴,似乎在揣度著該怎麽闡述他決定要講出的事實。他又歎了口氣,眼神堅定地說:“我在濕地公園第一次見到懷楊的時候就覺得和他很投緣,後來我們就經常聯絡。有一次和他出去喝酒,我無意間發現他有一塊很漂亮的銀色手表。”
  “銀色手表?是壞掉的指針都不走的,卻總被他帶在身上那個?”她焦急地問道。
  “是的。我問他為什麽那麽珍愛這塊表。他說桂姨告訴他這東西很重要,一定要珍惜。”他大口地喝著水,因為他有點承受不住齊筱玉炙熱的目光,“有一次胖嫂大掃除,收拾出了一些被放在邊邊角角的小盒子。我在一個盒子裏竟然發現了一個和懷楊那塊很像的腕表,隻是大了一個號,看來那很可能是一對情侶表。我在盒子裏的那塊表的後背發現了爸爸的名字。我問爸爸那表是怎麽回事的時候,他卻什麽也不肯說。胖嫂偷偷告訴我那是他和媽媽結婚之前一同買的。後來我再見到懷楊,就很仔細地觀察他的表,竟發現那表的背麵本來也是刻著字的,卻不知為什麽已被人用尖銳的器具給劃掉了。我向懷楊借來看,借口說在收集各種表,我把那銀色的手表帶回家用放大鏡看了很久,終於在那些斜線中發現了我母親的名字。”
  “你……你母親的名字?為什麽?為什麽你母親的表在懷楊那裏?為什麽?”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關於懷楊的事情總是讓她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
  他告訴自己要平靜,既然已經決定告訴她這個事實,於是他盡力平靜地說:“我發現胖嫂其實知道很多關於母親的事,我就偷偷地去問胖嫂我母親的初戀情人究竟是誰。胖嫂說不知道,但她清楚地聽到母親在睡夢中經常喊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姓懷,那個人的名字和懷楊的父親隻差一個字。胖嫂說我母親和這個人是因為誤會分開的,後來母親遵從父母的意願嫁給了我父親,可是心裏一直忘不了這個人。”他注意著她臉上的陰晴起伏,他知道齊筱玉是何等的聰明,他知道齊筱玉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後來有一天,趁懷楊上學的時候我去了他家,和桂姨談了很久,她那時候才知道我究竟是誰。她禁不住我一遍又一遍的追問,不得不告訴我真相。其實懷楊並不是她的孩子,而是我母親臨死前托付給他們的。”
  “你母親……臨死前?”她雙手握著那杯冰塊早已化掉的辛德瑞拉,疲憊地眨著眼。懷楊,懷楊,原來你的親生母親早就死了。
  “我母親生下懷楊後就去世了,那是她離開我和父親的第五年,她那時已與她的初戀情人結婚,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懷楊的親生父親因為車禍去世了。我的母親忍受著悲痛把孩子生了下來,卻沒有挺住。後來懷楊就一直由他沒有子女的叔父一家照顧著,他的叔父也就是那個一直被他稱作父親的男人。”
  “他……懷楊他……知不知道其實他不是桂姨親生的?”齊筱玉緊皺著雙眉問道。
  “知道。”他似乎很無奈,“我去找桂姨的當天晚上,她就按耐不住把真相告訴了懷楊。從那以後,懷楊便再也不和我來往了。”
  “為什麽?你是……你是他的哥哥啊。”齊筱玉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我始終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直到多年以後收到他的一封信。”他的眼睛竟然有些紅潤,齊筱玉從來沒見過這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哭泣的樣子。他從上衣口袋取出一張疊了幾疊的信紙,遞給了她,“這封信三個月前才到我手中。懷楊去世的時候我正好在國外,這封信的日期是他去世的前一天。他把信寄到了我就讀研究生的大學裏,可那時候我剛好出國讀書了,此後再也沒有機會回去那所學校。今年春天,我又一次遇到了那所大學的一位老師,聊起來他才想起還曾為我保留過一些信件,才轉交給了我,那是我和你第一次見麵後不久。在我沒有收到這封信的日子裏,我隔了很久才得知了懷楊的死訊,當我回國找到桂姨的時候,她告訴我懷楊是被人毆打致死的,打人的人已經受到了法律製裁。於是,我決定一心一意地照顧他的養父母。可是當我讀了這封信,我才發現懷楊希望我做的遠遠不止這些。”
  她用顫抖的手接過了輕似羽毛的信紙,卻感到心裏無比沉重,她將那張紙展開,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字跡,她壓抑著心中各種紛繁複雜的情緒,開始無聲地閱讀。
  “哥哥,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稱呼你。請原諒我不接聽你的電話。因為我不知該怎樣麵對你。
  當媽媽,請允許我繼續這樣稱呼我的叔母,因為她畢竟是把我養育成人的恩人,當她把我的身世哭訴給我聽的時候,我驚呆了。我的親生母親原來另有其人,她拋棄了以前的家庭,拋棄了一切,和我的親生父親走到了一起,還孕育了我。我當時首先想到的就是,她拋棄了你,我親愛的哥哥。我們相識以後,便自然地成為了朋友,你曾向我傾訴過被母親拋棄的苦悶,我甚至能聽出你的話語裏對母親深深的憎惡。當我得知事情真相的時候,我就明白,我和母親同樣是值得你憎惡的,我就是母親拋棄你之後產生的惡果。哥哥,每當你撥打我的手機的時候,我看著手機一閃一閃卻不敢接聽,我不知道你在知道這一切之後是會繼續像以前一樣對待我,還是會開始恨我。總之,我真的不能麵對你。
  可是,我不得不給你寫信,因為我的身邊已沒有能夠求助的人了。我懇求你,哥哥,我需要幫助。我要走了,去很遠的地方,我的生命也許在未知的某一點就會中斷了。我不害怕死亡,但我害怕其他的事情。三年前,我認識了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我和你相處的時候曾經給你講述過很多我和她的故事,她是個堅強的人,但我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會給她帶來很大的打擊,我更害怕她得知事情的真相。哥哥,請你在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回來幫我。請你幫我保護她,不要讓她受到傷害!更不要讓她被自己傷害!
  弟弟
  懷楊”
  信並不長,但讀完它對於齊筱玉來說卻仿佛用了一萬年。她的淚打濕了薄薄的信紙,當她看到最後幾句話的時候已經渾身顫抖了。她極力地控製自己的情緒,輕聲說:“也就是說,懷楊知道自己會死?”
  “恩。”逢小山的眼圈是紅的,“我看過信後,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於是找人做了詳細的調查。結果我得到了和你所知的一模一樣的真相。這就是為什麽我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情究竟是出於什麽目的。這就是為什麽我不希望你再繼續走下去。因為你很可能被自己傷害。我讀過信後,便在心中暗暗地許下承諾,我一定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她知道自己的眼妝已經花了,她知道睫毛膏此時一定已經暈染到了上臉頰的位置。她隨意地抹了一把眼淚,冷笑著說:“逢小山,你並不是個稱職的哥哥。也許是上帝的安排吧,你這麽晚才讀到懷楊寫的遺言。所以你能做的事情已經很少了,你明白嗎?”
  “我……我明白。”
  “你除了獲悉那所謂的真相,就是聲稱要保護我。你知道你說的話都毫無意義嗎?因為我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因為要做那件事情我才活了下來。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為愛情付出一切的,並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的偏執。可是我就是我,我是不能改變的存在,懷楊沒有改變我,你更不能!”她的聲音冷酷得沒有一點溫度,她的臉龐上除了憔悴還有憤怒。
  逢小山緊咬著嘴唇,凝視著對麵的女孩,他深深地歎氣,說道:“我知道我說什麽也沒有用。我一直想要讓你把生活帶回到正常的軌道,你卻越走越遠。我思索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這一切都告訴你。因為……因為我發現,我已經愛上了你。”他的聲音很真誠,他的眼裏閃著懇切的光。
  可是她卻似乎再也聽不進去任何話了,她搖了搖頭,站起身來,說道:“不好意思,BOSS,我頭疼不舒服,我要請假回家。”說完,轉身便走。
  逢小山一邊站起身,一邊掏出錢來放在桌上,他衝到齊筱玉身邊拉著她的手臂,輕聲說:“讓我送你回去吧。”
  她狠狠地甩開他的手,說道:“不用了,BOSS,你下午還有很重要的會議,十五分鍾以後就要開始了。”她沒有直視他的目光,徑自離開了。
  他沒有追出去,因為他不知道追出去以後要和她說什麽。
  她不希望他追上來,她加快步伐隻為了盡快到一個沒有逢小山的世界,她對自己說,在這個世界上我隻愛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是懷楊。
  她終於到了室外,在明媚的陽光下,她脫妝的臉顯得尤為引人注目。她並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卻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的那顆早已被撕碎的心正在沉向更深的海洋。沉下去吧沉下去吧,最好永遠都不要浮上來。被海水泡過的心是絕對不會再感受到愛的。
  可是,為什麽她卻似乎感覺到了呢?

  空鏡子
  杲杲日出的時候,她還在床上昏睡著。夜裏很晚才能睡著,上午很晚才能清醒。她辭去工作以後,基本上每天過得都是這樣的生活。她在任何人眼裏都不是一個有追求的人,所以有沒有工作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
  她起床後,從冰箱裏拿出一大瓶可樂,倒在透明的大玻璃杯裏,看著氣泡跳躍著,她像是看到了生命體一樣。她大口地喝下棕黑色的液體,頓時覺得有了點精神。她坐在梳妝台前呆呆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大腦中始終縈繞著那天中午逢小山對她說的話。
  她從左邊第二格抽屜裏取出那麵銀質手柄鏡,回憶起小屋裏的流浪者曾經說過的話,“你很快就會知道這是不是適合你的鏡子。”她明白了這就是為什麽她看到鏡子裏的逢小山是懷楊的模樣。因為逢小山就是懷楊,逢小山是懷楊臨死前托付其照顧自己的天使。可是天使也不能打亂她的計劃。
  她收拾了一下,頂著中午的太陽出門去了。她塗了厚厚的防曬霜,還是覺得臉上被曬得火辣火辣的。
  她溜達了幾個街區,在街角的一個小學門前發現一個賣棉花糖的老伯,饒有興趣地買了一個。她一邊吃著一邊走著,那種雪白的綿綿沙沙的食物在口中融化的時候,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她是一個對幼時記憶極為敏感的人,她甚至能回想起那年和甄月一起去水庫遊泳的路上,她們買了兩個棉花糖,兩人一邊吃一邊歡笑地走著。她現在隻能一個人默默地走,因為沒有人有閑時間陪她這個閑人。
  她忽然停了下來,看到前麵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男人的身影。她看出那分明是顧亞寧,他的身邊有一個嬌媚的纖瘦女孩子,他們似乎在打情罵俏,又似乎發生了小小的爭吵。
  齊筱玉皺了皺眉,撥通了甄月的手機。
  “月,你在家裏?”
  “是啊,什麽事,筱玉君?”
  “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我看到顧亞寧和你上次說的那個女人了!他們的舉動還很親密。”她正在為好友鳴不平。
  甄月歎了口氣,她的心又開始糾結,她本來打算在分娩之前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可是丈夫鬧得確實很凶,最近時常三天兩夜都不回家,她懷孕已經六個月了,本已沒有氣力再去管這些事情了,可是心中又有一個聲音不斷地提醒著自己關於丈夫不忠的種種。她天生的驕傲在此時終於發作了,她氣憤地說:“筱玉君,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過去。”
  那對情侶似乎並沒有離開的打算,他們一直站在路邊討論著什麽,或者說是爭執著什麽。
  十分鍾後,甄月的車已經停在齊筱玉的身邊,她讓司機去把車停好,自己下了車。甄月看到齊筱玉之後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順著筱玉的目光看到了不遠處的丈夫和那個女人。那兩人似乎爭執得很激烈,那女人已經快哭出來了,顧亞寧把她摟在胸前,一個勁地安慰。
  甄月的臉已經浮腫,大腹便便的姿態使得走路都十分艱難。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腿和腳踝的酸痛。但她覺得很多事情都必須做一個了解,她已經不能再繼續容忍下午了。她感激地看著正攙扶自己的齊筱玉,輕聲說:“筱玉君,我今天一定要和他說清楚。”
  齊筱玉歎了口氣,朝她點了點頭,一臉的無奈。
  兩人走近的時候,那對情侶並沒有發現她們,而是在繼續自己的談話。
  “亞寧,你不是答應我要離婚的嗎?你騙我!你一直在騙我!”那女子的聲音十分嬌柔,對男人來說倒真是很有殺傷力。
  顧亞寧痛苦地咬著嘴唇,說道:“西西,我並沒有騙你!我一定會離婚的。隻是她現在有孕在身,而且她爸爸的勢力很大,我不能輕易提出離婚啊!她的好朋友手上還有我的把柄!”他似乎是終於找到了一生真愛,或者隻是覺得偷來的櫻桃最甜。
  西西哭得很慘烈,簡直是梨花帶雨。她捶打著顧亞寧的後背,苦悶地說:“那我要等多久啊?我的青春都給了你了!”
  甄月這個時候已經站在顧亞寧的身後了,她正對著那個叫西西的女孩的臉。她看得到西西的淚眼朦朧中似乎有一絲微笑正淺淺地映在臉上。她看著西西,西西也在看著她,用一種挑戰的目光。
  甄月咳嗽了一聲,沒有說話。
  顧亞寧猛地轉過身來,看到妻子冷冷地站在原地,他一時不知所措。
  “這是誰啊?懷了孕不在家裏歇著竟然還往外跑?”西西的聲音依然很輕柔,在場的其他三個人卻都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挑釁。
  顧亞寧用責備地目光看了西西一眼,輕聲對甄月說:“月,這是誤會。”他又狠狠地瞪了甄月旁邊的齊筱玉一眼,似乎是在怨恨齊筱玉的多事。
  “顧亞寧,我隻有一句話問你:‘你是選她還是選我?’”甄月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
  西西笑了笑,纖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幽幽地張口說道:“亞寧,你妻子在問你呢,你是選她還是選我。”她甜甜的聲音很有自信。
  顧亞寧緊皺著雙眉,不知該如作答。
  甄月壓抑著內心的火氣,感到自己的神經已經快要炸掉。她極力顯得平和,說道:“顧亞寧,你是回答不了還是心裏早就有了答案?你和她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想,也許等孩子生下來之後我們可以好好談談。沒想到你根本就不顧及我們的孩子,還是執迷不悟地放不下這段婚外情。”她驕傲的臉上竟然閃過一絲悲哀。
  “你在說什麽?”西西無辜地問道,冷漠地說:“你在開玩笑吧?什麽叫婚外情?我和亞寧在你們結婚之前就已經相戀了。他是被逼無奈才和你結婚的!你還以為他是真的愛你啊?要不是你不依不饒地非要他和你結婚非要他對你負責,亞寧娶的應該是我!”
  顧亞寧拽著西西的胳膊,似乎打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甄月吃驚地眨著眼睛,她發現丈夫就像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她發現如此的格局非常諷刺,她站在那對情侶的對麵,就像一個局外人,而那兩個人分明就是一條船上的同心愛侶。她感覺到氣往上衝,已經有些眩暈了,她捂著胸口,問道:“你說什麽?你是說你們早就在一起了?在我們結婚之前就在一起?你……你才是在開玩笑吧?”
  西西臉上滑過更加慎重的冷漠,她表現得似乎對甄月表示同情。她說道:“在你看來,他是愛你的。可是你真的有問過他的感覺嗎?你隻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女人而已,你以為已擁有的東西其實早就不在自己的手上了!在新西蘭的時候,他隻是希望有個人幫他還賭債而已,沒想到你那麽輕易就上鉤了!我確實不如你那麽有錢有勢力,但我卻是得到他的愛情的人!”她的話即將點醒一個迷亂的人,也將會把一個家庭逼上絕路。
  甄月感覺到自己的上下牙齒已經開始打架,她伸出顫抖的手,指著顧亞寧,說道:“難道……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亞寧,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顧亞寧低下頭,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月,我是愛你的,你不要懷疑。”他的聲音平淡而沒有任何溫暖。
  西西緊緊地依偎在顧亞寧的身邊,撒嬌說:“你說你愛她,那我呢?那我呢?那我是什麽?”顧亞寧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希望她不要再開口。
  “你……隻是希望我幫你還賭債?那之後呢?你該不會是因為我父親的原因才娶我的吧?”甄月依然顫抖不止。
  顧亞寧低垂著雙眸,眼神裏充滿了無奈,他並不是個完全無情的人,但他確實是個自私的人。他知道愛情重要,但他更注重金錢與地位,甄月可以為他帶來的更多,所以他選擇甄月作為結婚對象,盡管在結婚的過程中他確實是遭到了齊筱玉的威逼利誘。他對西西的愛已經深到讓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程度,他終於明他是離不開西西的,就像他的生存離不開水和空氣一樣。
  西西用一種蒙昧的眼神看著甄月,像在看一個怪物。她朝著甄月露出一種奇怪的微笑,然後忽然雙眼微閉,輕聲說:“亞寧,我頭好暈啊,你帶我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顧亞寧看著西西孱弱的樣子,焦急地扶著他,關懷地說:“我馬上送你回去,我去把車子開過來,你等我一下。”
  西西撒嬌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要呆在這裏!”說著她挽著顧亞寧的手臂朝停車處走去。顧亞寧已經顧不得站在麵前的妻子了。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她的存在。
  甄月站在原地想要喊丈夫的名字,可是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她突然覺得頭暈目眩,難以自製,她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齊筱玉身上,似乎連眨眼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目送顧亞寧和他的情人離開。她同樣是個需要照顧的人,而且需要更多的照顧。可是丈夫連一眼都沒有看他,而是把全部的關懷都給了那個叫西西的女人。甄月的眼睫被打濕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多麽的傻。
  “你沒事吧?”齊筱玉關切地問道,她扶著甄月,用一種憐憫的目光看著這個剛剛受到刺激的孕婦,“我給你司機打電話,還是坐車回去吧。”
  “怎麽會這樣?”甄月氣若遊絲地問,似乎是在自言自語,“難道他真的從來都沒有愛過我?怎麽會?我和他的相遇那麽浪漫……他怎麽會……怎麽會……筱玉君,你說的沒錯!他是個無比卑鄙的人!我該聽你的話的……我不該……不該和他結婚……”她的表情極度沮喪,孕婦的心緒本來就是波動很大的,更何況她已經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她輕輕地推開齊筱玉,心裏隻有一個想法,她要一個人呆著,她要靜一靜。她蹣跚地向前走,朝著顧亞寧剛剛離開的方向。
  齊筱玉歎了口氣,站在原地任由甄月艱難地走著。她忽然抬頭看了看天空,好藍,朵朵白雲就像她剛剛吃過的棉花糖一樣,璀璨的陽光如絲線一般綿柔地刺進每個人的身體。她眨了眨眼睛,大口地呼吸著正午灼熱的空氣,感受到喉間的苦澀。因為眼角有淚流了下來,算一算也隻有一滴而已。她已經沒有更多的眼淚了。
  甄月走著走著忽然摔倒了,她摔得沒有任何預兆,摔得很沉重。齊筱玉衝上前去扶起她,這時候甄月的司機也把車開到了一邊,下車過來扶她。兩人驚慌失措地看著汩汩的血從甄月的身下流了出來,那血的顏色是如此的渾濁和耀眼,使得齊筱玉的雙眸感覺到刺痛。
  甄月被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了,齊筱玉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甚至能感覺到她的痛。
  齊筱玉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了甄月的父母。她母親很快就趕到了醫院,滿眼的焦急和憂慮,顧不得和齊筱玉寒暄就衝進了甄月的病房。她看著昏迷中的女兒忍不住潸然淚下。齊筱玉站在甄月母親的身後,長長地歎息。
  “筱玉,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甄月母親心急如焚地問道,“中午她接到你的電話就執意要出來,我要陪她她還不答應,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時候甄月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張口輕聲問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甄月母親難過地說:“月月,先別管孩子了。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緊!你要好好休養!”
  甄月緊緊皺眉,把目光投向母親身後的齊筱玉,充滿希望地問道:“筱玉君,你告訴我,我的孩子還好嗎?”
  齊筱玉痛苦地搖了搖頭。
  甄月的右手捶打著床邊,她一蘇醒就不敢摸自己的肚子,因為她不敢麵對那可怕的事實。但她本身就是個可怕的人。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她和顧亞寧已經完了,連孩子這個最後的牽絆也沒有了。她的婚姻可以進入墳場了。她的臉上沒有淚,隻有冷笑。那笑容使得她母親感到毛骨悚然。
  “媽媽,”甄月忽然開口,“我要和顧亞寧離婚。”
  “月月,你在說什麽?你是不是身子難受腦子也糊塗了?”
  “媽媽,我說的是認真的。我要和他離婚!”她的語氣異常堅定。
  甄月的母親驚詫地看著女兒,又看了看麵無表情的齊筱玉,問道:“月月,顧亞寧究竟對你做了什麽? 是不是那個渾小子害得你的孩子流產的?”她越說越氣,“我……我饒不了他!”
  甄月沒有說話,隻是吃吃地看著潔白的天花板。
  “你真的決定就這麽放過他嗎?”齊筱玉忽然開口了,她的眼裏流淌著奇怪的情緒,“月,這個男人給了你這麽大的傷害,你真的打算原諒他嗎?和他離婚隻是給了他一個出口而已。可是你自己卻永遠得不到快樂了!”
  她發現天花板上除了白色還有血色,那濃濃的血渲染著整個牆壁,很美。齊筱玉的話在她的大腦裏烙下深深的印記,她明白自己真的是永遠都得不到快樂了,因為顧亞寧這個混蛋讓她明白了究竟什麽叫做心死。忽然,她想起了某些事情。她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閉上眼,決定沉沉地睡去,不理會任何人。
  甄月母親無助地坐在女兒床邊,一臉迷茫。她心疼著已經睡去的女兒,卻不知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麽。她隻能轉身求助齊筱玉。筱玉經不住甄月母親的追問,隻能一五一十地把中午發生的事情說了。
  傍晚靜靜地來臨,齊筱玉離開了醫院,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知道自己百無聊賴的生活終於有點正經事做了,這幾天她都可以跑到醫院來看甄月。可是她的心裏還是空虛得可怕,空虛到任何東西都不能填補那越來越大的缺口。

  雨的世界
  “也許你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齊筱玉坐在甄月的病床前,手裏拿著一碗甄月媽媽煮好的乳鴿枸杞湯,一勺一勺地喂著,“畢竟你是深愛著他的。”
  甄月機械性地一張一合著雙唇,咽下湯食,眼神裏卻彌漫著冰冷和尖利,她的驕傲早就被那個男人踩在腳下,自從孩子沒有了之後,她發覺自己心裏對顧亞寧的愛正在一點點蛻變成十倍的恨,因為她是一個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的人。
  齊筱玉見她不說話,便轉移了話題,“你媽媽在這連續呆了好幾天了,身體已經快透支了。你醒過來之前我叫她先回去了,今晚我留在這陪你吧。”
  “筱玉君,我想去見一個人,你陪我好嗎?”甄月的聲音很虛弱,她的臉色也異常蒼白。
  “雖說你已經休養了一段了,但我覺得你還是暫時不要走動的好。”齊筱玉小心翼翼地說,她知道甄月現在的狀態很不好。
  甄月使勁地搖搖頭,說道:“我一定要見那個人,你開車悄悄帶我去,今晚是最好的機會,這樣爸爸媽媽才不會知道。”
  齊筱玉抿了抿嘴,幽幽地問道:“你想見誰?顧亞寧嗎?”
  “不。”甄月似乎一聽到那男人的名字就感到惡心,她堅定地說:“我要去見方冰。”
  “方冰?”齊筱玉隻是問了一下,就再沒有說話,她當然知道方冰是誰。她點了點頭,下樓準備回家去把車開到醫院。
  一小時後,齊筱玉把車子停在了一棟別墅的樓下。她不放心地看著執意要獨自前往的甄月,目送著她艱難地走進別墅大門。齊筱玉坐在車子裏,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她歎了口氣,哼起了《卡農》的旋律。半個小時後,甄月在一個中年男人的陪同下走了出來,那就是方冰。方冰為她開了車門,還對著車裏的齊筱玉微笑了一下,那是純禮節性的微笑。
  “決定了?”齊筱玉啟動了車子,意味深長地看著甄月。
  甄月冷冷地點頭,她做出的決定就不能改變了。這個決定可以讓她的心得到少許的安慰。這麽看來是很合算的,她受到了十分的傷害隻要得到兩分的安慰就算賺到了,因為這兩分安慰的打擊性是巨大的。
  夜已經深了,窗外下起綿綿的雨來,那雨有著輕微的聲音,似乎想要喚起沉睡的人們。
  顧亞寧是睡不著的,他光著上身平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天棚。他身邊有一個熟睡的美麗女人正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回家了,他不敢麵對已經知道真相的妻子,更不敢麵對妻子身後的嶽父。他在思忖著如何全身而退,他在找尋一個出口,一個讓自己毫發無傷的好方法。
  西西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亮了,雨又下了起來。她發現身邊的男人睡得很深沉,似乎是因為經曆了一夜的失眠而剛剛睡下。西西撩起白色的真絲睡裙,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她沒有去洗漱間,而是直接在身上套了一件黑色連衣裙,拎著手袋離開了。她臨出門的時候,眨了眨眼睛,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回到這裏了,還有那個叫顧亞寧的男人,也隻能成為塵封的回憶。
  顧亞寧醒來已是晌午,他揉搓著雙眼,連打了幾個嗬欠。他伸手想去撫摸身邊的女人,卻發現另一半邊床是空的,他輕輕地喊著:“西西——在做早飯嗎?”
  沒有人回答。
  他又喊了一聲,還是沒有人回答。
  他疑惑地坐起身來,在幾個屋子之間尋覓,竟然沒有發現西西的蹤影,那女人似乎是憑空消失了。顧亞寧坐在沙發上,開始抽煙,一根接一根地抽,他發現西西除了拿走了手袋根本沒有帶走任何屬於她的東西,比如那些護膚品、衣櫥裏的衣服以及衛生間裏搭著的內衣褲。也許她隻是出去買東西了,顧亞寧這樣安慰自己,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多疑很可笑。
  傍晚來臨了,雨一直沒有停。顧亞寧的心情開始惡化,他的西西一直都沒有回來,給她打電話也是無法接通。難道西西出了什麽事?還是某些事情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已經發生了變化?他說不清。
  一年前,他隻身一人去了新西蘭,他在一個農場打工期間認識了西西。那時候西西在他的眼中是個並不富裕的背包族,一個瀟灑飄逸的年輕女子,有著獨立的作派,天真活潑的性格,他甚至以為那是從天而降的天使。兩個月的時間裏,他們的戀情發展得極其順利,他終於開始相信緣分。西西回國後,顧亞寧許諾說很快就會回國和她結婚。但就在這個時候,甄月出現了。
  甄月在很多人眼裏是個高貴的女神,但在顧亞寧的眼裏卻是一個踏上成功之路的墊腳石。他出生在草原,從小就懷揣著建立一番事業的夢想,在社會上出處闖蕩卻屢屢碰壁。甄月的出現是個大好良機,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一步登天了。於是,他把西西拋在了腦後,開始製造和甄月的美麗邂逅和浪漫約會,甄月很快就墜入愛河了。事情平順得難以想象,他們在認識四個月後就訂婚了,兩人一起回國之後見到了甄月的父母,甄月用盡渾身解數使得父母相信顧亞寧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年輕人,兩人的婚事就這樣得到的家族的認可。但顧亞寧發現,在甄月的生活圈中有一個女人始終以一種敵視的目光看著自己,那就是甄月的好朋友齊筱玉。令他感到安慰的是,齊筱玉雖然一眼看穿了他並勸告了甄月多次,但甄月每次都會回來和他商量,還埋怨好友是在嫉妒自己找到了生命中的真愛。他要在自己安穩地得到一切之前隨時提防著齊筱玉,因為他總能在這個女孩子身上嗅到一絲奇怪的氣息,那種氣息有著致命的危險。他曾經企圖借由自己在甄月心中的地位而使她遠離齊筱玉。可是他漸漸發現,甄月和齊筱玉之間的友情從幼年就開始累積,如綿遠流長的溪水一般怎樣都斬不斷。他決定不再自尋煩惱,安享這段婚姻給他帶來的果實。
  他本來就有賭博的惡習,有了甄月的資助之後更是肆無忌憚。他借口說去別的城市看朋友而跑去澳門豪賭,在那裏又一次遇到了西西。這一次相遇勾起了他那段幸福的回憶,西西仍舊是那麽清新美麗、自信脫俗。他陷在西西的情網裏無法自拔,甚至忘記了趕回D城和甄月結婚。可是後來他還是不得不回去,因為他需要人幫忙還債。他回到甄月身邊不久又開始思念起西西來,那種思念就像一萬隻小蟲子在啃噬著他身體,當甄月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的大腦中浮現出的卻是西西的臉和肉體。他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著了魔,可又無法讓自己從沉迷中蘇醒過來。他毅然決然地離開了籌備婚禮中的甄月,本想隻是再見西西一麵,但那一麵卻讓他又一次陷入到無底的深淵。他在溫柔的河裏已經忘記了野心和抱負,因為西西身上的香水味遠比金錢對他的誘惑力更大。就在這個時候,齊筱玉出現了,用一種局外人的冷冷姿態,站在他麵前,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告訴他不回去和甄月結婚的可怕後果。他不得不承認,看到齊筱玉的一霎那,他恨得壓根都癢癢。若不是這個女人的威逼利誘,他也許早就背棄了和甄月的婚約。於是他安慰自己,既然不得不和甄月結婚,那就接受這個事實,這不是很好嗎?一切都按照當初自己的計劃發展著,結婚不僅可以讓他得到大量財富和很高的地位,說不定並不會影響他和西西的纏綿。
  他把自己從回憶裏抽身出來,他忽然覺得頭有些疼,又撥了一遍西西的號碼,無人接聽。
  他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不想讓自己過度緊張,但是他意識到有什麽事情不對了。是剛剛不對,還是一開始就不對?他說不清。
  又過了兩日,西西依然沒有消息。他獨坐在床頭,覺得自己的世界安靜到有些異常。西西消失了,甄月自從兩星期前的那次不愉快會麵後就再也沒給他電話。他甚至覺得世界裏隻剩下自己了。他發瘋一樣地找了兩天,所有他認為西西會去的地方他都找了,可是結果卻都是失望。他已經筋疲力竭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錯覺,西西真的存在過嗎?他隻能對著西西曾經用過的東西發呆,他緊閉著雙眼,告訴自己隻要一睜眼就可以看到西西回來,但他卻沒有勇氣把雙眸打開。
  他得回去上班,他得回到那個家,他需要得到甄月的原諒。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有一些可以做的事情的,他又想到自己還有個孩子的。當西西的氣息一點點消散的時候,他發現了該做的很多事。
  天又開始下雨了,正午的雨滂沱不斷。他開車到單位,漫不經心地握著方向盤,不料前麵的車子忽然急刹車,他的車一下子撞了上去。他正打算下車去和前麵的人理論一下,卻發現前車裏走出了三個氣勢洶洶的年輕男子。他剛打開車門還沒來得及下車已經被一個男子拉了出來。
  “你小子怎麽不看路?”那男人顯然異常生氣。
  顧亞寧也不示弱,他這兩天因為找不到西西,心中本來就一直憋著一股怒氣,他大喊道:“明明是你的錯!怎麽說我不看路?”他使勁地想要掙脫開那男子按住他的雙臂,卻發現自己的力氣根本沒辦法與之相比。
  那個男子的臉上掛著冷笑,他身後的兩個男人也都以嘲笑的目光看著顧亞寧。
  他覺得事情不對勁,他問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你們要幹什麽?”
  “你覺得呢?”那男人蔑視地看著他,又衝著身後的同伴笑了笑,突然間在他的右臉上打了一拳。
  顧亞寧企圖還手,但他發現自己的雙手被按在車窗上。三個人的拳腳已經如暴風雨般打了過來,他卻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
  他感覺到深刻的疼痛,他甚至沒辦法睜開眼睛。在他被打得快要窒息的時候,他盡全力睜了一下眼,他看到很多在人行道圍觀的人,他看到身邊的機動車道還有車子在正常行駛,他看到一輛紅色的寶馬車緩緩駛過,那輛車子的副駕駛座位旁的窗子是開著的,一個女人的臉出現在那裏,慘白卻淡定,那是他的妻子,他曾經的妻子。她以死神的姿態出現在那裏,仿佛又重新擁有了驕傲和自尊,她臉上那一抹勝利者的微笑讓他的心沉入令人湖底。
  警察很快就來了,顧亞寧已經如同一攤爛泥般倒在了地上。
  “我們的車子撞了,他就上來和我們找茬,是他先動手的,我們是自衛。很多圍觀的人都看到了。”首先打顧亞寧的男子理直氣壯地說。
  警察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顧亞寧,平淡地說:“小王,怎麽沒有人叫救護車啊?打120吧。”
  他口中的小王撥打了電話。
  救護車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顧亞寧沒有死在泥濘的路上,而是死在了潔淨的醫療床上。
  那三個打人的男人在幾個月後受到了法律的製裁,公平與正義又一次得到了伸張。對於甄月來說,她是一個可憐的受害者家屬,她的傷痛得到了所有人的同情。人們都在唏噓這個天之嬌女怎麽會遭遇到這些,人們都在祝福她一定可以重新站起來的。
  “筱玉君,我現在越來越喜歡蘭花了,那味道清香而淡雅,就像一顆永遠都不會蒙塵的心。”甄月的身體已經複原了,自從顧亞寧死後她仿佛重生了一樣。
  “恩。”齊筱玉笑了笑,說:“我還是喜歡百合。”她卻沒有說她喜歡的百合是橙色的。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當她還是小學生的時候,甄月有一隻很可愛的小狗,那是一隻嬌小的吉娃娃。它十分的溫馴靈利,而且非常聽甄月的話。甄月很開心,因為她認為這隻狗隻聽她的話,而且永遠也不會離開她。直到有一天,當甄月把這隻可愛的吉娃娃帶到公園和同學們一起玩的時候,她驚奇地發現它竟然一直跟在齊筱玉的身後。那次以後,甄月開始不喜歡它了,她不僅經常故意不給它喂食,還會打它。沒過多久,那隻狗就死了。齊筱玉記得很清楚,吉娃娃死的那一天,甄月臉上的表情出奇的興奮,甄月把那隻狗仍在樓下的垃圾桶裏,還指給齊筱玉看,說:“你看,這隻不聽話的狗終於死了。”齊筱玉看到此刻正在撫弄蘭花的甄月臉上竟然滑過和那天一模一樣的表情。於是,齊筱玉也笑了。
  一切似乎都結束了,隻有午夜的雨還在連綿不斷地下著。在無數個夢回的夜裏,淚水沾濕臉龐。救贖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橫峰破浪的利刃是心中的一團火焰。

  當時的月亮
  那年明月若不是流瀉出慘淡的光,他倒在地上的時候心中也不會泛起波濤洶湧的憂傷。
  幾個小時前,他摟著齊筱玉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問她想要去念哪所大學。她嘻嘻笑著說,一定要和他呆在同一個城市。然後齊筱玉依依不舍地回家去了,她是個好孩子,知道該回家複習。他卻依然吃吃地坐在那椅子上,發呆。
  一個星期前他被學校記了過,因為教務處認定他在模擬考試中抄襲了。他本來就成績很差,這樣的懲罰在很多人看來再正常不過了。隻有齊筱玉相信他沒有作弊,但他卻始終沒有告訴她究竟是怎麽回事。其實是他前座的另一個同學作弊,怕被老師發現而把紙條扔到了他的腳下。可是他不願意解釋什麽,因為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他。他本就是個自甘墮落的人,他不會認為自己有多偉大,為了湊足父親的醫藥費而做一些常人根本不會去嚐試的事情。他隻知道有人養育了他,他就必須報答。當他明白自己報答的方式並不是養育他的人所需要之時,他後悔萬分,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來彌補。
  他想到被廚房油煙裏熏得整天咳嗽的母親,想起躺在床上還不忘整天關心他學習的父親,他想起每天早晨給他第一個微笑,把整個一顆心都給了他的齊筱玉,他忽然感覺到很深重的痛,痛得他想流淚,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
  一個戴鴨舌帽的矮個少年出現在懷楊的麵前,臉上掛著蔑視的笑容,很多人都叫他阿四。他是臨街另一所中學的學生。阿四也參與了高一那年在濕地公園的打鬥,當時還被懷楊把左臉給打腫了。
  “你究竟想幹什麽?你真的想好了嗎?”阿四的聲音如同他的笑容一般冰冷。
  懷楊笑了起來,說道:“我當然想好了。”幾天前他和父親大吵了一架,雖然他知道那個他口口聲聲喊著“爸爸”的人並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十幾年來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如山的關愛。他沒想到那次爭吵之後父親的雙鬢一夜間斑白,他知道自己深深地傷害了愛他的人,他該懺悔。
  阿四把帽子摘了下來,抖了抖,他的左眼有些歪斜,似乎是經常打架所致,“懷楊,我敬佩你算一條好漢,你快走吧。事情不會那麽簡單。你知道的太多了,他們要對你下手了。”
  “你是說販毒的事?我和你們是一條船上的,為什麽要對我下手?”懷楊懶洋洋地倚著座位靠背。
  “你有一個那麽有錢的女朋友,為什麽還執意要做下去?她一定會幫你負擔你爸的醫藥費的。你要是早兩年說收手,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麽難。你上午為什麽要給方冰打電話說你不想做了?”
  “我想考大學。”他淡淡地說,“我想過一種新的生活。”
  阿四臉上的笑容冷漠而淒涼,“你不可能過上新的生活,你自己應該很清楚。就算你保證絕對不會把事情說出去,他也不會原諒你的。”
  “那我也要試一試。”
  阿四歎了口氣,說道:“方冰說,要再給你一次機會。他希望你去找他說清楚,畢竟咱們都是別人手下的小嘍羅。我的建議是,也許你可以走得遠遠的,先躲一陣子。畢竟你以前和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交情,過一段日子就不會有人再追究了。”
  “我會去找他的。”懷楊的眼神迷離而陰暗,夜已經來了,他還有出路嗎?
  他去找方冰,阿四跟在他的身後,兩人都沒什麽話。他走到那棟別墅樓下的時候,發現了一輛帕薩特十分紮眼,好像在哪裏見過。進入一樓大廳,他看見好幾個曾經熟悉的夥伴正用冰冷的目光望著他。他不說話,上了二樓。徑自走到盡頭的房間,敲門。門打開的時候,方冰一臉嚴肅地站在門口,說:“你等一會兒再進來。”懷楊隱隱地看到方冰身後站著一個女孩,他分明認出那個女孩就是他的同學——甄月。
  方冰並沒有把門關緊,懷楊和阿四就在門邊等著。他們可以清楚地聽見屋裏的對話。
  “你是在開玩笑吧?”方冰的聲音顯然帶著怒氣。
  “我不是開玩笑,我當初幫你們做這些事情也是因為好玩。這次貨丟了,你不能怪我。”那是甄月的聲音,平靜而依然盛氣淩人。
  “你以為你是誰?”方冰坐了下來,冷冷地看著她,嘲笑著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你隻是為了好玩?當初是你自己先闖禍要我給你個機會收拾殘局的,你難道忘了。”
  甄月有些畏懼了,她低著頭,她不會忘記幾個月前聽幾個初中同學教唆,頭一次跑到一個迪廳去玩的場景。她是一個生活在華麗的鳥籠裏的人,被禁錮了太久就難免急於想要釋放。她慨歎著自己以前對這個花花世界不了解的同時,驚奇地發現了一個隱蔽的小房間,小屋雖然門虛掩著,從裏麵卻發出喧鬧和吵嚷聲。她經不住好奇就推開門,發現一群人在聚眾賭博。屋子裏二十幾個人發現一個女孩子突然出現,著實覺得有趣,便問她是不是願意加入。她隻以為這裏的一切都是新奇好玩的,而不知道她即將承擔的後果。所以當她發現她已經輸掉二十萬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嚇傻了。她不能打電話向家裏求救,因為她不能讓父母知道自己來了這種地方。就在這個時候,賭局的老板出現了,那就是七年前的方冰,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那時他自然沒有七年後的風光,卻有著同樣的冷漠和殘忍。方冰給了她一個出路,也在她以後的生活裏放置了一顆定時炸彈。她從回憶中清醒過來,輕聲說:“那個……我……我真不是有意弄丟的。你也知道,我平時要上課,現在還要準備高考。我幫你賣這個也不容易。上次我看有警察來,就順便衝到廁所裏了。當時我也沒多想,我真不知道會造成這麽大的損失。”
  方冰歎了口氣,他的眼裏忽然有些狡黠的成分,他冷冷地說:“其實我知道你的家世背景。最近改選,聽說你爸爸很有可能直接提到市長的位置,我沒說錯吧?”
  甄月愣了一下,她被徹底嚇壞了,她皺緊了眉頭,說道:“你……你問這個幹什麽?”
  “不幹什麽。隻是有很多事情都想有人幫忙行個方便。”他的聲音裏充滿了嘲諷。
  “不可能!我爸爸怎麽可能幫你們!我不可以讓他知道我做的這些事!你們也別想借助他做任何事!”她很激動,但她感覺到了自己高亢聲音之下掩藏的膽怯。
  方冰自然不會告訴她一切隻是一個小小的圈套,因為他知道她猜得到。他微笑著,似乎在開導她,說道:“其實,我們並不想麻煩你父親的。其實不讓你父親知道也很簡單的。將來你就會明白了,很多時候,你說話也是很頂用的。市長千金一句話下來,還有人敢說不嗎?”
  “我……我隻是個高中生,誰會聽我的?你不要開玩笑了。”
  “你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吧?我看,咱們還是成為朋友吧,這樣多好,以後有什麽事情都相互照應一下,來日方長嘛。”他的聲音似乎柔和了很多,隻是他臉上那一抹威懾感卻讓甄月著實感到膽戰心驚。
  她抿著嘴唇,半晌沒有說話,忽然抬起頭,說道:“也就是說,隻要我幫你做一些事情。你就不會把我做錯的事告訴我爸爸?”
  “你什麽也沒有做錯。”方冰的笑很平淡,就像在安撫一個受傷的小孩。
  甄月從那個房間走出去的時候臉上掛著沮喪和憤怒的神情,她知道一切都沒有結束,隻是一個開端。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她販毒的照片已經被放在了父親的辦公桌上,被要挾的不僅是她,還有她父親。她更沒有想到走出房間門之後與她擦身而過的竟然是懷楊,那個沉默的同班同學。她看著懷楊走進去和方冰對視,她知道自己的秘密已經被懷楊發現了。她的沮喪又增加了數十倍,她感覺到頭暈目眩,沒有方向。她不能讓學校的人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她咬緊嘴唇離開了那棟別墅,心裏卻有著七七八八沒辦法平複的愁緒。
  一個小時後,甄月坐在車子裏,打開車窗,感覺到清新的風吹了進來,心卻沉到了海底。她不想回家,所以一直讓司機繞圈行駛。她低垂著眼睫,輕聲對司機說:“把車停在路邊吧,我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你把車開回去好了,我一會兒走著回家。”她下了車,發現自己竟鬼使神差地讓車停在了自己就讀的高中門口。她的高中,實現她各種虛榮與驕傲的地方,她越來越覺得這裏很虛幻。她站在校門前,感覺到仿佛身處在一個漩渦中,而她在一點一點地下陷。她無力地望著教學樓,甚至覺得這座建築物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她蹲在地上,良久,猶豫了一下,撥通了齊筱玉的電話。
  “筱玉君,你在複習嗎?”
  “是啊,很快又有模擬考了。”
  “我……我……”她終是說不出想要傾訴的話,因為她在考慮縱使是如此相交甚密的好友是否足以托付秘密。
  “月,怎麽了?”齊筱玉關切地問。
  “我……沒什麽……算了……你繼續學習吧。”她掛了電話,咬著嘴唇,由於用勁太大,差點咬出血來。齊筱玉是什麽人?是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如姐妹般的朋友。可自己如此不堪的處境可以讓她知道嗎?不行!我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我不能讓別人看到我的瘡疤。甄月這樣想著,咬著嘴唇的牙齒更加用力了。
  她沿著校門前寬寬的馬路走著,路燈很亮,行人三三兩兩,沒有人能體會到她的恐懼與焦慮。她走了二十幾分鍾,發現自己好像迷路了,因為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一處平房聚集的區域。由於每天上學都車接車送,她甚至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到過這裏。她決定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一下。此時,她似乎隱隱地聽到一些聲音,一些奇怪的聲音。她循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一個破舊狹窄的小胡同裏正有一群人在毆打一個人。她辨不清那些人究竟是誰,本已驚慌失措的心更加懼怕起來,在這種地方看熱鬧是很危險的,於是她決定離開。可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了打人者中的一個說道“懷楊,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懷楊?她睜大眼睛,轉回身去探頭望去,那幽暗的路燈下,有一張慘淡的臉上沾滿了鮮血,那是懷楊,是懷楊。他怎麽會被一群人毆打呢?甄月懷著強烈的好奇和另一種畸形的心態一直觀望著。過了十幾分鍾,那群人散開了。她等所有打人者都離開的時候,緩緩走到懷楊的麵前。男孩微閉著雙眼,氣息微弱,衣服已經被打爛了,滿身滿臉的血跡。但是,他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他沒有死。那些人並不想把他打死,因為他們曾經是夥伴,他們隻是想要給他一個教訓。
  懷楊艱難地睜開雙眼,他很驚異,忍著疼問道:“甄月?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甄月,你不該和方冰那些人走得太近,那樣對你不好。”懷楊善意地提醒著,畢竟甄月是他女友的好朋友。
  她的心突地被揪了一下,她冷冷地瞪著懷楊,問道:“你……你是在威脅我嗎?”
  “什……什麽?”他渾身都被疼痛侵襲著,他知道即使是嘴角動一下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但他還是想告誡甄月不要和方冰那樣危險的人來往,那將是一條不歸之路。他已經開始耳鳴了,他隻能看見甄月的嘴一張一合,卻無法辨析出她說的是什麽。但他還是以為她會救他的。
  那輪清冷的明月映在暗藍色的夜空中如同一盞燈火,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照入這兩人的心中世界了。

  前因後果
  齊筱玉躺在床上,想起某日與那個瘦小男人的會麵,不免渾身打了一個寒戰。
  四年前,她的生活如同現在一樣閑暇而無聊,一個男人突然給她打了個電話,說要見麵,並特別聲明要和她談關於懷楊的事情。
  見麵地點是一間破舊的小茶館,那男人戴著鴨舌帽,還故意把帽簷壓低了。可是她看得出來他的皮膚很黑,五官長得不太好,好像扭在一起一樣。他的眼睛很小,卻閃著陰沉的光,那種光讓人恐懼。
  “我忍耐了很久,還是想說出來。”他沉默了很久,忽然開口。
  齊筱玉注視著他,思忖了一下,說道:“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懷楊?”她頓了一下,“或者我該這樣問:你是不是他販毒時候的夥伴?”
  “你……你原來知道他的事情?”
  “我是他女朋友,當然知道他的很多事情。他也許是為了維護自尊並不願意告訴我,但我早就知道了。既然你來找我,那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你,他是不是因為販毒而丟了性命?”她理智而冷靜地問著,這是她在心裏思索了很久的問題。
  男人幹咳了兩聲,他的身體狀況看起來並不好,他幹脆地說:“不。他被打確實是因為團夥內部的糾紛。但是,我們並沒想要有害死他,最後也不是我們害死他的。”
  “哼。”齊筱玉冷笑著,“他的驗屍報告寫得很清楚,他是被毆打致死的。而且,雖然那幾個打他的人都被判了刑,但卻都莫名其妙地從監獄裏消失了,除了神通廣大的方冰,還有誰能做到?”
  “你……你……你連方冰都知道?”那男人聽到她的話有點措手不及。
  齊筱玉倚著竹椅的靠背,冷冷地說:“你不就是消失的人中的一個嗎?你那麽快就跨出監獄大門開始新生活了?阿——四——”她念他名字的時候故意拖了長音,因為她很想看他的反應。
  那男人聽到她這麽稱呼自己就更加吃驚了,他愣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道:“看來我也沒什麽可瞞你的了。但我必須告訴你,你自以為已經掌握的真相其實並不是真相,你明白嗎?”
  她的眉輕輕地皺了起來,問道:“什麽意思?”
  “你以為我們是聽方冰的命令去殺懷楊,然後被方冰從監獄救出來的嗎?即使他的能量再巨大,他充其量隻是一個黑社會頭目而已,他又怎麽能操縱那麽大範圍的法律係統呢?”他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得不將一些鹽粒灑在這個女孩心裏了。
  她本來是鎮定冷漠地坐在那裏,但此刻卻用雙手不停地撫摩著桌上瓷質的小茶杯,茶還是熱的,隻是她不想喝。她的臉上沒有任何不安的表情,她的心卻開始怦怦地加速跳動。她沉默了良久,說道:“那麽,你要告訴我的肯定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要告訴你的不是故事,而是我目擊的情景。”他歎了口氣,嘴巴抽動著,似乎有些緊張,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幹癟的小煙盒,取出其中唯一的一根煙,輕聲說:“不介意我抽煙吧?”
  她厭惡地看著他,沒做任何表示,似乎並沒有什麽耐心。
  男人把煙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似乎焦慮情緒有點緩解,他搖晃著腦袋,像是陷入了某個奇特的時空。陰沉的天氣裏,茶館裏沒有燈光,在昏暗的屋子裏這男人的臉有些猥瑣而醜陋。其實他和齊筱玉年紀差不多,但看上去卻像是相差了十歲,也許是江湖生活讓他如此衰老的。在他吐出第二串煙圈的時候,他終於又開口了,他的嘴一張一合的時候,兩側的法令紋十分明顯,他說:“那天方冰讓我把懷楊叫到我們的聚點。我私藏了個心眼,畢竟我和懷楊還是有交情的,我勸他偷偷逃走,可是他根本不聽。我和他到了方冰那裏之後,見到了一個女孩,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是誰,她和方冰討論的也是販毒的事情,而且她從方冰房間出來的時候十分緊張,她看到懷楊時的表情就像見到了鬼一樣。我那時沒有在意,我和懷楊一起進去找方冰,懷楊還是那麽一副又臭又硬的脾氣,說是決定以後再也不幹了,說完就甩袖離開了。那時候方冰真是氣得肺都要炸了,他叫我們好好去教訓懷楊一下。”他頓住了,繼續抽煙。
  齊筱玉一動不動地坐著,注視著阿四的表現,像在觀察牢籠裏的小動物。她發現他又開始緊張了,這似乎與他即將說的話有關。
  大概又停頓了數十秒鍾,阿四終於又開口了,他的目光一直遊弋在茶館的各個角落,卻始終沒有和齊筱玉對視,他低低地說道:“我和其他人一起很快就找到了懷楊,按照方冰的意思我們隻是打了他一頓。他那時真是受了重傷,所以一群人離開的時候我有點不放心又折回來看了一眼,結果卻意外地發現了之前在方冰房間見過的女孩。其實……”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想,那個女孩你認識。”
  “是誰?”她疑惑地問道。
  “我聽見懷楊叫她甄月。”阿四冷冷地說,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踩了好幾下。他終於把視線聚焦在了齊筱玉的臉上,此刻他要看她的反應。
  她臉上的表情還是冷冷的,隻是怦怦的心跳加劇了。甄月,甄月,這個名字太熟悉了,這個名字從她出生起似乎就注定與她有著剪不斷的牽絆。她眨了眨眼,聲音裏充滿了疲倦,“你是說甄月出現在已經受了重傷了懷楊的身旁?”
  “準確地說,她站在懷楊的對麵。當時懷楊滿身滿臉都是血,她卻隻是冷冷地站在那裏,那樣子就像在看一個與自己有著深仇大恨的人一樣……”他繼續說著,他之後的話讓齊筱玉如入雲端。他說完這些便離開了,什麽也不肯留下,即使齊筱玉反複追問他的電話號碼他也隻是搖了搖頭。
  齊筱玉走在回家的路上,大腦昏昏沉沉地,她迷茫地睜著眼,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裏走。她抬起右手,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在路邊的花壇邊坐了下來。她腦子裏反反複複響起的就是阿四的那幾句話,她知道自己的頭快要爆炸了,但她不能不想。
  她看著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往往,她盯著一輛鮮紅色的車子直到它遠離了自己的視線。她忽然想起來某年夏天她曾經擁有的一條鮮紅色連衣裙,懷楊說她穿上那條裙子的樣子很驚豔,就像夏夜裏的女神。她傻兮兮地把那條裙子藏在衣櫃裏,因為這是唯一一件得到懷楊讚美的衣飾。她又想起來懷楊有一天眼神無比專注地盯著她,說了一句無比神經質的話,他說:“筱玉啊,你將來做OL好不好?就是《東京愛情故事》裏麵赤名莉香那種。”她那時懶塌塌地看著懷楊,用一個碩大的嗬欠做了回應。從記憶中醒過來,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太短暫,短到自己都覺得措手不及。
  風在輕輕地撫弄著她的發絲,她已從高中時候的短發開始留長。她繼續靜靜地坐在花壇邊,無所適從。阿四的聲音不斷敲打著她大腦的所有神經,她終於不得不聯想那個夜裏的情景。按照阿四的說法,他親眼看到甄月從包裏取出一把防身用的小水果刀用力地刺進了懷楊的心髒,然後急匆匆地離開了。阿四本來打算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可是上前查看時卻發現懷楊已經沒有呼吸,他被銳器刺傷的心髒早就不能跳動了。於是遲疑中的阿四隻能打電話給方冰,講述了所有目睹的情形。因此,方冰的手中又緊握著甄月的另一個致命的把柄,他偷偷找到甄月的父親,願意讓那幾個毆打懷楊的人做替罪羊,卻給出了另一個條件。甄月父親為了女兒隻能答應了,這就是為什麽毆打懷楊的人能夠逃過法律的製裁,這就是為什麽方冰的事業可以越做越大。齊筱玉緊閉著雙眼,她不願意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殺死了自己深愛的男朋友。就算甄月從不知道齊筱玉與懷楊的戀情,甄月也不該這樣做的。齊筱玉低下頭,不再看那些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再思索阿四說過的話,她已經有了決定。
  四年前的回憶從來沒有模糊過,齊筱玉從床上坐了起來,打了個嗬欠。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涼白開,大口地喝著。手機響了,《卡農》。
  電話那邊傳來Lisa的聲音,“筱玉,CICI寄到省紀委和媒體的幾段錄像引起了很大轟動。你選的時機還真好,中央正下文件說要加大力度打擊涉黑官員呢。不過……”她頓了一下,幽幽地說:“這樣甄月的父親很可能就永遠都不能翻身了。”CICI也就是顧亞寧口中的西西,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永遠都不可能想到她用手機拍到了他臨死時被人毆打的場景。他也想不到齊筱玉還找了另一個幫手分別拍到了方冰與甄月及其父親見麵的情形。
  “那最好。”盡管剛喝完水,她的聲音還是很沙啞,她有些感冒,因為焦慮,因為沉重的心理負擔。她要讓一切都發展得和她的計劃一致,所以這幾日她幾乎都很難睡著。
  “那個叫方冰的人已經放話說要找人追殺CICI了。”LISA有些擔心。
  “沒什麽問題,CICI已經去新西蘭了,我給了她足夠的錢。”齊筱玉仰著身子躺在陽台的沙發椅上,心情正在一點點轉好,“方冰的落網也隻是時間問題。”
  “那……你在他身邊是不是也安插了人?那個人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的。那個人已經消失了。”齊筱玉柔和地回答,因為阿四確實已經消失了,他幫助她完成了多年的心願,他為自己往日的夥伴報了仇,總算讓良心上有了點寬慰,於是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拿著齊筱玉給的前去國外定居了。
  兩個月後,方冰已經被抓,甄月的父親被“雙規”之後判了刑。甄月目光呆滯地坐在空蕩蕩的別墅一層的時候,還以為一切都是在做夢。然後她也被戴上了手銬,因為她是雇凶殺害顧亞寧案件的嫌疑人。

  蕊黃無限
  “當山額,宿妝隱笑紗窗隔。”齊筱玉輕輕地吟著詞,仿佛並沒有注意到眼前男人的存在。
  “看來你把閑暇時間都用在吟詩作對上了。為什麽不讓自己忙碌一下呢?這樣可以忘記很多事情。”逢小山坐在她的對麵,眼神裏流淌著純澈的愛憐。
  “忙碌和閑暇對我來說沒有區別,因為我總是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雖然別人都認為我的生活很空虛很無聊,但我自己卻有著詳盡的計劃。”
  逢小山輕聲地歎息,說道:“需要我幫忙嗎?”
  她眨了眨眼睛,臉上的笑容淺淺的,仿佛少有波紋的湖水,說道:“明明是你找我出來的,為什麽要問我有什麽需要你幫忙?”
  “你終於肯見我了。你辭職都快半年了,一直都不肯和我聯絡,一切還好嗎?”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落寞和蒼涼。
  “我過得好不好還能逃過KGB的法眼嗎?”
  逢小山忽然轉移了話題,“說實話,我不得不佩服你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方式,我被你嚇到了。”
  齊筱玉似乎並不驚訝於他剛說的話,幽幽地回答道:“你早該想到的。”
  逢小山歎息,長長地歎息,他發現自從認識了這個女孩之後,自己就經常莫名其妙地長籲短歎,“我一直很好奇,這麽多年,為什麽甄月對你始終那麽真心真意,為什麽她一點也感覺不到你對她發自內心的冷漠和仇恨?”
  她鼓起腮幫子,作包子狀,笑得很可愛:“她的自負和驕傲本來就隻有我一個人可以容忍。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之所以一直由衷地認為我是她的好朋友,是因為她滿心懷著愧疚。十歲那年,她把快要淹死的我拋棄了,當她知道我沒有死的時候,她深切地意識到自己該補償些什麽。大概起初她還以為我會因為那件事情憎恨她呢,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發現我從未再提過那件事,也從未表現出對她的任何恨意。她開始感動於自己的善良,她救贖者的價值在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在她看來,我的存在更體現了她的那顆慈愛之心。”她的笑容始終很燦爛,坐在咖啡廳的沙發上,手捧著一杯熱摩卡,像是在和朋友嘮家常,“你知道在冰冷的水庫裏可以看到什麽嗎?我仿佛看到了一道光,一道淩厲明亮的閃光,它刺痛著我渾身每一個細胞,比冰寒的水流還要讓人難以忍受。我以為自己會在下沉的過程中一點點麻木,但實際上我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我的感覺與視覺脫離,無論睜開眼還是閉上眼我都能深切地感受到某種愈加明顯的疼痛。後來的某一瞬間,光突然消失了,我在想,‘啊,我終於死了。’可就在這個念頭閃過的時候,我的手臂被人緊緊地抓起,我又活了過來。我知道瀕死體驗並不是用最深的絕望之類的詞語就可以形容的,但我相信我那時經曆的絕望是很多人都沒有經曆過的。那一次事件給我的心靈造成了很大創傷,但那僅僅是溺水事件本身而已,與甄月無關。我並沒有因此多麽恨她。但後來的某些日子裏越來越多的事件躍然紙麵,我那已經結痂的傷痕蠢蠢欲動進而瀕臨裂變,鮮血也企圖衝湧而出,那些卻都不是我可以控製的了。”
  他認真地傾聽著,頓了一下,說道:“我知道這一切給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但仇恨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是嗎?可是我並不打算解決所有問題。我總是留有餘地的。我知道顧亞寧將會成為報複計劃的開始,所以我勸過甄月不要和他在一起,但她還是一意孤行地不聽我的勸誡。我知道如果他們兩人結婚將會發生更可怕的事情,所以我告訴她如果不選擇顧亞寧,我可以為她找一個更適合她的善良男人來做孩子的爸爸,她卻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前者。我為她考慮了那麽多,她卻一直在做著錯誤的選擇。”齊筱玉的聲音很婉轉親和,就像自己真的隻是懷著一顆善意之心來引導好友的一樣。
  逢小山痛苦地搖搖頭,他擺擺手,說道:“你又何必這麽說?你在安慰自己嗎?複仇本來就是一把雙刃劍,不僅傷害別人,也會刺痛自己。你太了解甄月高傲和虛榮的本質,你也知道她認定了一個人是不會回頭的,但她有時會有一些小小的躊躇和猶豫,這時候就需要一股推動力量。你做了那個‘推手’。你在甄月已經深深愛上顧亞寧卻還抉擇不了是否和他繼續發展的時候,開始在她耳邊講述你多麽反對她們在一起,她卻因為你的反對意見更加堅定了和顧亞寧交往的決心。後來顧亞寧拋棄已經懷孕的甄月,又和西西在一起,你知道甄月很可能已經動搖,並且開始懷疑顧亞寧的真心。你就把他找了回來,塑造了一個回頭浪子的形象,卻又不失時機地找來嶽衡做結婚後備,美其名曰你已經為甄月找到更好的人選。其實你始終知道,由於你的推動作用,甄月一定不會選擇嶽衡而還是會選擇那個總讓她傷心最後會讓她陷入絕望的男人。嶽衡看似沒有起到作用,但卻是你導演的這出戲中最不能缺少的部分。你的目的就是要甄月死心塌地地和顧亞寧在一起,並一再地承受來自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的傷害。我說的對嗎?”他的臉色陰沉著,因為他很不願意觸及如此讓他痛心的話題。他自然知道齊筱玉不是個純真的善良女生,她是個被黑色情緒感染了的修羅。
  “恩。”她喝著摩卡,輕聲說:“其實你不明白,我並不是在安慰自己。我做這些確實是為她留了後路的,因為在我計劃這一切的時候,心裏總是有一個聲音在說,‘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至親好友,放過她吧,放過她吧。’哪怕她做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也就不會落得現在這個結果了。“她臉上已經沒有表情了,兩天前她才去看過甄月,甄月似乎過著不錯的生活,和以前一樣,衣食無憂。
  “我知道懷楊對你究竟有多麽重要,而且我也沒有任何立場來指責你。我隻能說,你的計劃很成功。”
  她的表情漸漸冷淡下來,打了個嗬欠,說道:“最近沒交女朋友嗎?看起來你的生活很無趣啊,要不然也不會每天都給我打電話。”
  “確實很無趣。打了N個沒人接聽的電話還是孜孜不倦地打下去這不是無趣是什麽?”他低下頭,喝了一口冰拿鐵,說道:“你不覺得顧亞寧是個很無辜的受害者嗎?”
  “咦?你是要我同情那個人嗎?”
  “他和很多有野心的人一樣,他沒有錯。他不應該麵對死亡的命運。他最大的錯誤也許就是走進了那個圈套。”
  “他當然沒有錯。除了愛錢和對老婆不忠以外。而且這都犯不上要死翹翹。可是,是他先拋棄西西轉而和甄月在一起的。西西同意和我合作以報複他也是情有可原的。西西說當初在新西蘭的時候她對這個男人付出了真心,那是她這輩子唯一一次付出真心,可是輸的卻是那麽慘。她回國後一直等著顧亞寧實現承諾回來和她結婚,卻什麽也沒等到,那時候她舉目無親,身上本來就不多的錢還被人偷走了,為了謀生隻能跑到酒吧當啤酒妹,經常為了多賣出幾瓶酒每天都喝得爛醉,有時候還要被同行找人暴打,說是她搶了別人的單子。她是個喜歡四處漂泊的人,她之所以一直呆在那裏隻是為了等一個男人,但她等來的卻是顧亞寧和甄月訂婚的消息。”
  “你和她在YOYO CLUB認識的?”
  “是啊,高中畢業以後,我又不需要念書,除了出去玩就是出去玩咯。我可是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呢。”她的語調很輕鬆,但她卻著實承受不住對麵男人那一臉的凝重,於是悻悻地繼續說道:“一年前我在YOYO遇到西西,別人都管她叫CICI,有時候還叫她CICI公主。她本來是心情低落偶然到了那裏的,沒想到卻被一個專找一夜情對象的臭男人給騙了。後來她就徹底墮落了,她並不介意和不同的男人甚至是女人發生關係,因為那不僅是你情我願而且還可以為她帶來金錢,她再也不貧窮了,話說這還真是個很好的致富辦法撒。”她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
  “齊筱玉——”他終於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嚴肅一些?”
  她眨了眨眼睛,一臉懵懂地說道:“你在緊張什麽?我和她不太一樣的,我對肉體問題有另一種觀點。所以即使我要墮落,也不會選擇和她一樣的方式。”
  “你已經墮落了。”他微閉了一下雙眸,輕聲說:“你能不能接續講述一下你和西西相識的過程?”
  “看來你對我的複仇故事還很感興趣。”她的嘴角忽然揚起了一絲不屑,說道:“有一次她找我來借煙,我給了她一根,於是我們就搭了幾句話,這樣就認識了,而且後來交情也很好。她是個不能喝酒的人,一喝酒就會到處跟人說自己的傷心事,無休無止地說。那時候她就把和顧亞寧的事全盤托出了,我還在那個故事裏聽到了甄月的名字。我很驚訝,但陡然發現擺在我麵前的也許就是那個已經等待了很多年的機會。你也知道的,想要讓甄月和方冰為自己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是十分艱難的,憑我的能力想要擊垮他們盤根錯節的勢力根本就不可能。我知道誰是殺死懷楊的凶手,但我卻沒有證據,我僅有的是一個已經死去的證人的曾經說過的話。在這座屬於甄月的城市,法律並不能幫我。可是我不能讓懷楊在月光下的冤魂久久不散,我不能讓他的死亡成為某人這一生的得意。所以我想到了一個暗暗瓦解他們的方法。”她百無聊賴地伸了個懶腰,又說道:“其實你不是已經調查我很久了嗎?我做過什麽難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一些,但我卻很想聽你親口說出來。”
  “你隻是想親耳證實一下我是多麽陰鬱而險惡吧?”她笑了笑,那笑容很燦爛,如同明媚的太陽花。
  他搖頭,不語。
  “你不是說你早就知道事情真相了嗎?所以懷楊臨死時的情形你也了解吧?每次聯想到他曾經曆過的淒涼和慘淡,我渾身的汗毛都會豎立起來。所以我複仇的決心始終堅定。”她的眼裏忽然滑過意思陰暗的東西,幽幽地說道。
  “我知道,阿四告訴我的。”
  “我求了他四年他都不肯作證。雖然我知道就算他肯說出他看到的一切,也不會有人願意重新調查的。我看過那份驗屍報告,根本就是謊言。懷楊不是被打死的,而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為什麽要隱瞞這件事,那是因為如果揭露了匕首是凶器的事實就會牽動出真正的凶手,那個被重重保護住的凶手早已安坐在絕對安全的區域,忘記了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狀。”
  “她已經受到了懲罰。”逢小山低聲說著,他的眉眼裏閃動著傷痛與溫和,“你還記得我說過我愛你嗎?”
  “記得。”她淺笑著,說道:“你是打算要反悔吧?怎麽會有人喜歡我這樣心機重重的女人呢?”
  “不。”他的目光堅定而專注,“我沒有打算要反悔,如果我反悔了就不會每天都給你打電話了。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沉,因為她的心正被陰雲籠罩著,“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心裏隻有你弟弟一個人的。”
  “我知道。但我隻想要一個機會。”
  齊筱玉打算不再理睬他,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準備離開。這個人為什麽不明白呢?她的心在她完成所謂的複仇計劃之後已經千瘡百孔了,她怎麽會有力氣愛一個人呢?縱使她是多麽想要用心去愛他,她也沒有能力了。她決定最後給他一個華麗的轉身,消失在他的世界,走得越遠越好,兩人的生活從此便可如如同平行線般不再相交。她以為自己可以瀟灑的離開,卻沒想到已被一隻有力的手輕輕地拽住衣袖。他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後,無言地拉住她,輕輕地從後麵抱住她,那是個溫暖的擁抱,如同這一日溫和的好天氣。空氣開始凝結,時間仿佛不再向各個維度延伸,咖啡店裏見過太多的分分合合的店員沒有對他們投以過多關注的目光。
  她微閉著雙眼,感覺到淚水要流下來,可是她不想哭。她覺得自己應該掙脫一下,可是她不想動。於是盛夏來臨之前的這一日,她的心搖擺不定,她的身體卻被某個人緊緊地牽製,她對自己說,也許,可以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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