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布洛:如果我愛你

(2009-01-02 06:54:27) 下一個
  第一章
  太陽知道曲浩哲喜歡她,那個男人周身都是閃爍的信號。太陽的生活是天一亮就起床上班,天一黑就上床休息,兩分鍾入睡,夢都不做一個。銅牆鐵壁的不給他任何機會。曲浩哲也不惱,隻是在一邊伺機守侯,太陽也隻能由他去,總不能取消他存在的權利吧,他是公民,太陽想,我還是個透徹法律的律師。
  她煩惱的是花雕。
  夜半,屋子裏黑的沒有半點燈光,厚重的窗簾正嚴肅的垂著。花雕在電話那邊的聲音是含糊不清的:“出來,喝一杯。”
  太陽頭疼:“明天我要出庭,你可以日日笙歌,我要日日勞苦才得養活自己。”“出來吧,好太陽了。”她軟軟哀求,太陽聽見了哭聲,混雜在音樂中仍聽得清楚,一震,清醒過來。
  花雕人如桃花,卻比桃花堅強,太陽隱隱覺得問題嚴重。
  春天連夜晚都充斥著誘惑,生機勃勃的燈光和不肯睡去的人群。太陽在一個嘈雜的酒吧找到花雕。她手中有一杯晶瑩的酒,盛裝,嫵媚。臉上沒有哭過的痕跡,估計及時的補過妝了。
  “太陽”,她叫:“你看,酒是個美麗的東西,造就了美麗的心情和美麗的氣氛,酒分很多種的,好比人一樣。比如白蘭地就有人頭馬和軒尼詩,以舊橡木桶長年累月釀製而成的軒尼詩V.S.O.P,香醇細膩,具有成熟溫厚、優雅高尚的性格,是生命之水。”太陽困的有點暈,興趣索然。知道花雕的問題一定過去了,否則就不會這樣有興致的胡說八道。有個男人過來,他一定是走向花雕的,在這個渾濁的環境裏,那個男人幹淨清新不討厭,太陽知道她可以走了。
  在走的時候,聽見花雕嬌俏的聲音:“我叫花雕,是用鑒湖水釀成的。酒性柔和,酒色橙黃清亮,酒香馥鬱芬芳,酒味甘香醇厚。”於是太陽笑。
  始終沒有問花雕為什麽哭,她想說,就不會等人問。心情是一個隻能分享不能分析的東西,勸解是無濟於事的。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春天的太陽經常溫和的掛在天上,給人以光輝,又不討厭。太陽迅速的準備好東西,衝出門去。
  所裏隻有打掃衛生的大嫂,點點頭、走進自己獨立的辦公室、坐下、埋頭在卷宗裏。辦公室裏安靜的不象話,太陽喜歡這樣的生活,簡潔、不複雜、不羅嗦。同事漸漸的來了,各忙各的,互不幹擾。
  “太陽”太陽接起內線電話,聽見小美的聲音提醒:“九點出庭。”
  小美是大家的秘書,年輕美麗溫婉細心,不知道什麽樣子的男人能娶到她。開庭的時候,手機頻頻閃動,太陽知道一定是花雕,隻有她才能有這種誓不罷休勁頭。
  休庭的時候回電話,聽見花雕慵懶的聲音:“出庭?”“是,否則靠什麽活?”“別這樣一副窮苦潦倒的架勢,孔培養的起你。”花雕不以為然。
  “他憑什麽養我?”
  “他是你的監護人啊,不是你叔叔麽。”花雕利索的回答。
  “我已經二十五歲了,不需要監護了。”太陽喟歎:“我和孔培沒有一點血緣連帶,我和他之間隻是欠他多年的米錢,這種人情債是需要還的!”
  “涇渭分明,就能清濁不犯了麽?”花雕笑:“自欺欺人,晚上出來喝酒,曲浩哲想你了。”
  “不去。”太陽幹淨利落。
  “不行,要瘋了。”花雕開始蠻橫。
  “瘋他的。”對於曲浩哲,太陽一向缺乏憐憫。
  “要瘋的是我!”花雕喟歎:“在我這裏每天問你一遍,用溫柔憂鬱的目光想念你一天,憔悴不已!”
  “我救不了他,見他隻能是害他。”太陽無動於衷:“大男人天天以這種事情做主題,沒什麽出息。我要上庭,掛了。”
  晚上太陽下班去看孔陪,今天是他四十三歲的生日。
  事務所的主任楚界是孔陪多年老友,臨走時候對著太陽咬牙切齒:“每次過年的時候去孔陪那裏,他都任人折騰,唯獨生日,偏偏要自己過,這是什麽習慣。”
  扔過一個盒子,裝的是剃須刀:“告訴他,生日快樂。”
  太陽莞爾。
  自己的生日已經過去,花雕說白羊座的女人堅強的意誌力,太陽覺得星座和人之間,天上地下的很難扯上關係,因而不置可否。
  孔太陽和孔陪的關係其實並不複雜,他的哥哥曾經是太陽的繼父,雖然沒有血緣,可他是太陽名正言順的叔叔,甚至姓同一個姓氏,共同生活了那麽久。
  “孔太陽”,孔陪總是連名帶姓的叫,表情沉靜而認真。
  他一向安靜,很少說話。以至於太陽經常有個錯覺,以為話不過是工具,沒有事情的時候就不必說。
  太陽抬頭看他,手裏是滑溜溜的魚,人人都說狐狸狡猾,太陽倒覺得魚與之有一拚。
  “後天過來檢查身體,聯係好了。”孔陪是個醫生。
  太陽點點頭,年年的例行檢查從來都沒有檢查出什麽問題,太陽認為自己壯的跟牛一樣。沒說什麽反對的意見,在孔陪麵前太陽一向沒什麽話。
  吃飯的時候很安靜,沒有祝詞也沒有生日蛋糕。
  孔陪不喜歡形式的東西,雖然很多人知道他生日,但是每年隻是喜歡和太陽莫無聲息的吃一頓晚飯——大家都很忙,飲食簡單,平時不會大張旗鼓的下廚的。
  太陽做一手好菜,孔陪的生日倒是難得的用武之地。
  吃完飯,太陽在衛生間洗手,抹護手霜——牛奶味道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落在這裏的。
  洗手間裏竟然還有太陽自己的東西,太陽忽然就硬生生的怔住,很久。
  孔陪敲門。
  因為臉上有淚,不敢出來,但是不能不回應孔陪。
  太陽把門打開,孔陪在門外安靜的注視著,他身後是溫和的壁燈,太陽從情緒中迅速走回人間。
  輕咳:“哦,有個案子,夫妻反目,感情消失殆盡,隻瘋狂爭奪共同財物。想來覺得人世滄桑,很難過。”
  孔陪隻是點點頭。空氣就這樣安靜下來,仿佛不流動了,太陽移動腳步,忽然就打算走開,逃一般。
  電話在客廳響起來,孔陪走過去。
  輕輕吐口氣,太陽把身體放在牆壁上,就著小小的壁燈燈光,閉著眼睛。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孔陪在麵前,太陽穿著拖鞋,不及他的肩膀。他低頭,俯視著。太陽悚然一驚,接過他遞過來的電話:“找你的。”轉身走開。
  是花雕。
  “能走了麽?我沒有約會,來接你。”她知道太陽不會在這裏過夜的,多晚都會回家。
  “好。”慢慢收拾好情緒和表情,太陽和孔陪道別,把禮物放下,是一條很精致的領帶,藏藍色,帶著暗格紋路。
  孔陪拿在手裏,注視良久,抬頭看著太陽溫和的道謝:“很漂亮。”
  上車時看見曲浩哲也在,表情很小心翼翼。
  “別生氣,曲浩哲隻是陪你走這一路。”花雕慌忙解釋,鏤空的黑色衣服服帖的粘在她雪白的身體上,竟然格外嫵媚。
  長長歎口氣,人間的愛情讓太陽想起合同中的債權債務關係。心中綿軟下來,轉過頭對曲浩哲說:“今天太晚,我明天有工作。後天你有空麽?我去體檢,不如你陪我去。”
  太陽看見曲浩哲和花雕同時驚奇的看自己。隨即,曲浩哲的目光逐漸精彩起來,疊聲道“好,好,有空,有空。”
  花雕不肯離開,太陽懇求:“明天我出庭,讓我睡覺。”
  花雕警覺的看:“發生了什麽事?你從不需要男人陪的。”
  “你不是希望我和曲浩哲約會,經營一段感情的麽?”
  “孔陪把你教的一向堅強,你不是不理智的人啊?”花雕喃喃。
  太陽蓋上天藍的水鳥被,掩去聲音,睡去。
  體檢的時候沒有見到孔陪,太陽逡巡於門診,他在住院部。
  太陽沒有去找他,孔陪不喜歡工作時候做私人的事情。
  而且太陽另有任務,那個肯做私人事情的男人在一旁,微笑著等。
  門鈴響的時候,太陽正穿著寬袍大袖的睡裙看書。專業的法理書,枯燥厚重,太陽記得孔陪說過經常看書的女人瞳孔清澈。
  太陽用腳趾也能猜到門外一定是花雕,跑來問約會的詳細經過。
  抱著書,赤腳走過去,打開門。
  竟然是孔陪。他們把對方明顯的嚇一跳。
  在太陽成年以後孔陪就沒有看過她穿睡裙的樣子,而且這是個綴滿卡通小動物的睡裙,而且還赤著腳,而且頭發正濕著垂在肩膀上。太陽咬著嘴唇不做聲,小女孩的樣子讓她自己很痛恨。
  孔陪很快就恢複了自然:“我來告訴你,體檢正常。”
  “哦”太陽遲鈍反應。
  孔陪就這樣很順理成章的走進來,仿佛來了很多次,很熟悉的樣子。太陽無助的歎口氣,慢慢的轉身回屋,收拾好床上散落的藍色水鳥被和一些零食,竟然還有一件極其性感的睡裙,是為花雕準備的。
  孔陪喜歡女子自立,理性,知性。這次怕是心懷芥蒂了。
  太陽有些忐忑。
  孔陪徑自喝著茶,不說話,空氣就這樣沉寂著。
  好象很久,孔陪說話,依舊溫和:“今天有人陪你體檢?”
  太陽恍然:“哦。”
  “男,朋友?”問的頗艱澀。
  “不是,很一般。”太陽對著孔陪就象對著監護人,有問必答的。
  “哦,也該結婚了,有什麽好對象帶過來見見不妨的。”聲音很感慨。
  太陽就這樣坐著,不說話。
  孔陪起身要走,門鈴大呼小號起來。太陽走在孔陪後麵,由孔陪打開門。花雕的聲音就這樣進來,毫無顧及:“你春心大動啊,太陽!!我以為你眼睛裏隻容下孔陪呢!”
  三個人互相見到,都生生怔住。太陽隻是認命的低著頭,孔陪不看她,隻是對著花雕:“不要開太陽的玩笑。”
  於是走了。
  夜半,花雕起身叫太陽:“我睡不著了,起來說清楚,我是不是闖禍了?”
  太陽不說話,花雕知道她一向作息正常,聽見她均勻呼吸,於是放棄的睡去。
  日子就這樣平滑前進,太陽自己忙碌而有規則的生活著,花雕忙著上半下班、風花雪月,不曾前來打擾。曲浩哲隻有在晚上下班時候來接太陽,有時候安靜的象平麵風景,太陽無從拒絕,就形成了慣例。
  天氣仍然很好,太陽的工作效率是眾所周知的。埋在卷宗裏麵,聽見敲門的聲音,隨口就應。
  進來的沈舒。
  太陽驚訝:“找楚界啊?”
  楚界和沈舒是和諧的夫妻,都是從孔陪那裏認來的朋友。
  楚界與孔陪同年,是這個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性情和孔陪南轅北轍。
  “不,來找你。”沈舒美麗,一貫溫婉,為人低調。
  太陽起身和沈舒一起落座:“怎麽了?楚界惹你生氣?”
  “沒有,我來看看你。”沈舒笑:“連帶接楚界,他需要忙二十分鍾。”
  “幸好我剛忙完。”太陽開朗的笑:“否則你豈不寂寞?”
  “我是阿姨級別的,不要當我是當事人看”。沈舒難得霸氣,竟然也分外溫柔:“你叫楚界叔叔,就要敬稱我阿姨。”
  “你那麽年輕,我叫不出口。”太陽歎氣:“而我芳華已逝了。”
  “那麽,找個伴兒吧,人生苦短,一起走路才好對付世事險惡。”
  “不必,我自己能應付,很好。”太陽拒絕。
  “今晚在我家有聚會,我是來接你和楚界的。”沈舒優雅的無從挑剔。
  “介紹朋友的?”太陽敬謝不敏:“我自己有朋友來接。”
  “哦?”
  “朋友。”太陽強調:“不要胡亂猜測。”
  半晌,沈舒說:“來吧,好久沒有聚會了,今天人比較全,韓秋、沈卿、林和謙,還有孔陪。”韓秋是沈舒的朋友,是花雕的媽媽,沈卿是沈舒的妹妹,而林和謙是楚界、孔陪一起從念書就在一起的朋友,與孔陪一個科室做醫生。
  太陽不說話。
  手機輕輕響起,是花雕:“太陽,今晚沈舒家聚會,一定要去。我好有機會把誤會解釋清楚。”
  “不必了,沒那麽誇張,今晚和曲浩哲有約。”太陽低聲。
  “更加不必擔心,曲浩哲剛答應我一起去。”
  太陽忽然覺得四麵楚歌,無處可逃,對著沈舒點頭:“什麽時候走?”

  第二章
  春天的夜晚是清涼而浪漫的,在燈光下,更加旖旎。
  太陽和往常一樣,在一個角落坐著看大家歡笑、烤肉、拿飲品和紅酒,錯落而不混亂。太陽的身邊是曲浩哲,手裏和太陽同樣一杯冰水,看著太陽,不說話。
  花雕離爸爸媽媽遠遠的,她身邊的童顏,正望向太陽。
  太陽知道花雕和父母關係一向緊張,而沈舒卻處處製造機會使雙方見麵。多年來堅持不懈,太陽不由欽佩起來,正正身子,想起來去花園的路上透氣。恰好花雕帶著童顏過來,她們一起都是廣告公司的同事,曲浩哲是他們的老板。
  太陽側身走出,留下他們三人,花雕用手挽留一下,知道太陽的脾氣,便由著她出去。
  曲浩哲黑著臉,看著她們:“找我何事?”
  “不要跟的太緊,太陽會煩。”花雕勸告:“過去找我爸爸談談,我們下個客戶要求水墨畫做背景。”
  曲浩哲拽一下西裝:“你為什麽不去?”
  花雕想了想:“我去,恐怕連簡筆畫都談不攏的。”雖是調侃,語氣辛酸。
  曲浩哲拍拍花雕的肩膀,然後走向霓錦祥。
  童顏一襲粉裝,明眸善睞,看著曲浩哲的背影。童顏美麗單純、天真爛漫,周身的心事不懂的藏匿。
  花雕看見暗自歎氣,拉著童顏:“來烤肉,這個材料是秘不外傳的,經典的好吃!”
  霓錦祥是個教美術的教授,和教中文的太太韓秋在同一所大學任教,他們是花雕的父母。
  花園沒有太亮的燈光,路是石子鋪的。太陽一襲正裝,穿著高跟鞋,在上麵走,隻能緩慢的踱步,神情渙散的想著事情。當看見深色的影子的時候,竟然悚然一驚,腳一歪,就向那人倒去。那人邊伸手抱住她邊問:“孔太陽?”
  太陽知道那是孔陪,就安下心來,應了一聲。
  孔陪把太陽扶正,太陽輕輕的叫了起來,孔陪蹲下觸摸她的腳踝:“肌腱有點扭傷,水腫了。”
  孔陪扶太陽坐到路邊的石椅:“很疼吧,肌腱扭傷應休息、製動。我交待沈舒一下,送你回去。”
  太陽在黑暗中隻能見到孔陪的輪廓,很少這麽近的距離,幾乎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抽煙了?”孔陪是醫生,一向隻喝茶,不碰煙的。
  孔陪隻是問:“和你同來的那個人,需要告訴他一聲麽?或者,要他送你?”
  太陽想了一下:“不必,他正忙著,告訴花雕就可以了,你走的開麽?”
  孔陪轉身離開。
  太陽在花園裏安靜的等著,屋子裏麵依舊觥籌交錯。想著在這個靜謐的夜晚,孔陪躲在這裏會想什麽?或什麽都沒有想,隻是吸一點點煙?
  腳踝生生的疼起來,聽見有腳步聲過來,是兩個身影。
  “太陽,你走路是不是看星星來著?”楚界在說話。楚界和孔陪是不同的,他調侃,善辯,是個尖銳的律師。
  “我先回去了,不妨吧?”太陽企圖起身,被孔陪按住肩膀:“不要亂動。”
  “聚會時中途逃跑是你一貫風格,估計沈舒、花雕都不會找你的,除非廣告公司那小子。”
  太陽有些窘迫,沒有說話。
  “孔陪說你需要休息兩天。”他蹲下:“哪隻腳啊?”
  “沒有關係,我明天可以上班。”太陽指著右腳。
  楚界大手一碰,太陽倒吸一口氣,眼淚都快出來了。
  孔陪擋開楚界的手。
  “腫很多。”楚界拿到第一手證據:“可以告我侵權了,我家的花園應該有燈的,要不就鋪條平整的路。”
  “真夠職業的。”太陽笑。
  “去開車門。”孔陪把鑰匙交給楚界,俯身抱起太陽。
  太陽一驚,羞澀的掙紮一下:“我可以走。”
  “不要動。”孔陪口氣不容置疑。
  “好在你身材渺小,換做我,估計孔陪得叫擔架了。”楚界年過四十,卻從來為老不尊,日日周旋於玩笑間。
  在開車門時,楚界忽然就說:“你們倆可真象新郎抱著新娘上婚車,和諧有趣。”
  太陽感覺到孔陪一僵,便也不自然的想下來。孔陪收緊手臂,太陽動彈不得,聽見孔陪的呼吸粗重,知道他難得的動了氣:“你這個玩笑不可理喻。”
  “既然知道是玩笑,就不要生氣。”楚界依舊笑:“認識你二十幾年,很少這麽生氣的。”
  孔陪把太陽放在後座上,放平她的腿,回頭對楚界說:“有時間找沈舒做個心理輔導,覺得你有點分裂的傾向。”
  在楚界反應過來之前,孔陪發動了車子。
  屋子裏仍然很紛繁的樣子,楚界找到正在和沈卿說話的沈舒:“我剛才發現孔陪說話也挺有趣。”
  “哦?我隻看見他晃一眼,人呢?”沈舒說:“一個晚上都沒怎麽見到他。”
  “太陽在花園扭了腳,孔陪送她回去了。”
  “嚴重麽?”沈舒關切。
  “腫的厲害。孔陪抱著太陽,小心翼翼的樣子,我說他們象夫妻,孔陪讓我找你做輔導,說我分裂。”楚界搖頭:“反應那麽激烈,也不是什麽正常心理影射。”
  “孔陪養大的太陽,怎麽能說是夫妻呢,豈不亂倫?!”沈卿在一旁有些激動。
  林和謙在一邊反駁:“又沒有血緣關係,怎麽是亂倫?”
  沈舒若有所思的看著妹妹,與同樣感覺有些奇怪的楚界對視一下。
  沈卿意識自己有些反應過度:“我隻是覺得他們在一起挺客氣的,不象夫妻,一點也不親昵。奇怪的是他們各自怎麽都不結婚啊,對了,我今晚看見一直有個男人陪著孔太陽的。”
  沈舒想了一下:“他們兩個其實不是生疏客氣,隻是都是含蓄的人,不表達罷了,一起生活那麽多年,是有默契的。”
  “默契?”沈卿好奇:“我總覺得孔陪對太陽象爸爸對女兒。”
  “父女就不應該有默契麽?”楚界不放棄抬杠的機會。
  “姐夫,你真的有些分裂啊。”沈卿輕敲楚界的頭:“我走了,明天我主班。”
  “和孔陪對班啊?”楚界忽然問。
  “是啊,你怎麽知道?”沈卿是個護士。
  “律師都會算的,大到天象,小到人心。”
  “胡說八道。”沈卿嬌俏美麗,與姐姐的沉靜相比,多幾分活潑。
  車子該轉彎的時候,孔陪停了下來:“搬我那裏住兩天,你需要有人照顧。”
  “我得上班,明天約了當事人,下午需要取證。後天還要出個庭。”太陽急切,住在孔陪那裏?決絕不能的。
  孔陪沉默,然後溫和的問:“太陽,我令你緊張麽?”
  太陽吃了一驚。
  孔陪轉過身對著太陽,就著街燈,他的眼睛安靜,笑容溫和:“我隻想你幸福。”
  “我,很幸福。”太陽找到自己的聲音:“是的,很幸福。”
  “那就好。”孔陪沒有繼續下去,發動車子:“聯係花雕吧,既然不讓我照顧,你總該讓我放心。”
  太陽拿出手機還未等撥號,屏幕亮起來,太陽聽見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去了哪裏?我找遍了整個花園,那麽黑,你沒有什麽事情吧?曲浩哲快急瘋了,你怎麽不接電話啊?”
  “電話設置靜音了,別擔心,我先回家了,你晚點過來住。”太陽交代完打算撂電話了,就聽見曲浩哲在那邊氣喘籲籲:“太陽,你在什麽地方啊,我去找你。”
  “我——”太陽期期艾艾,有點不喜歡曲浩哲的打擾,好象憑空進入的敵人,敵人?太陽恐懼的想,是時候和曲浩哲分清楚彼此了。
  她暗暗歎氣:“宴會太吵了,我先回家睡覺。”
  生生就拒絕了探視。
  放下電話就看見孔陪把車開進醫院。
  “我去取藥,你自己在車裏沒事吧” 孔陪轉頭不放心的問。
  太陽點點頭。
  醫院樓裏燈光明亮,裏麵都是病痛的人,與他們相比,我們應該是幸福的,太陽想,至少是自由的。
  有段時間太陽和法院的人聯係好去現場看槍決的犯人,花雕敬謝不敏,太陽想深刻的感知活著的喜悅。
  太陽半躺在車子裏,看孔陪遠遠的走來,步子那麽穩,好象世間沒有什麽能打敗他的對手,太陽就這樣在安全的範圍裏凝視著這個養活自己長大的男人,竟然感覺到一種強悍的力量。
  孔陪邊發動車子邊問:“很疼吧。”太陽輕輕恩了一聲,她一向很堅強,應該是孔陪教育的結果。
  下車的時候太陽堅持自己走,孔陪堅持彎身抱起她,孔陪從不用香水,他身上是很淡雅的皂香,隱約傳來,讓太陽感覺到信任和安全。
  管理員看見了走過來輕聲問:“孔小姐?”
  太陽有點尷尬,不知道怎麽介紹孔陪,小時侯她叫孔陪叔叔,成年以後就再也沒有叫過。
  “太陽的腳受點傷,我是她叔叔,叫孔陪,送她上去。”孔陪溫和有禮貌。管理員點點頭,很喜歡孔陪儒雅的摸樣,替開了電梯。
  電梯就要關上的時候,有個清脆的聲音:“電梯,等人!”一陣紅色的旋風就轉進來,不誇張,是旋轉進的。看見孔陪抱著太陽,竟然一愕,太陽掙紮著下來,孔陪由著她,放好,然後用手臂環抱住太陽,太陽的重心就依在孔陪身上。
  太陽和那紅衣服女孩一起伸手按住十三樓,兩人相互望了一眼,微笑。
  “我們是鄰居啊,我搬來已經有一個月了,沒見過你們。”女孩的眼睛黑呦呦的,又大又圓:“你們結婚多久了?”
  太陽喑紅了臉,不做聲,孔陪咳了一下,說:“我是她叔叔。”
  “叔叔?這麽年輕!”那女孩讚歎,毫不掩飾,也不做作,很幹淨的作風:“我叫陸炎炎,陸地炎熱的意思,是生活周刊的記者。”
  “孔陪。”孔陪今晚介紹了兩次自己的身份和名字。
  電梯正好到,太陽慶幸省卻介紹的麻煩,太陽自律,卻並不隨和。正要蹦著出去,孔陪不猶豫的將她抱起來,陸炎炎在一邊熱心:“鑰匙呢,我來開門。”
  孔陪放平太陽,褪下鞋襪,太陽有點臉紅。
  “哎,沒見過你這麽愛臉紅的人,自己叔叔麽,害羞什麽。”陸炎炎大大方方的進屋並在一旁觀看。太陽更加無地自容,孔陪不做聲,認真的把七厘散一點點敷到太陽的腳踝上,手法輕柔,太陽仍是忍不住低哼了一聲。孔陪看看太陽,手仍然握著她的腳:“很疼吧。”
  太陽搖搖頭,孔陪找個枕頭把太陽的腳放上去,然後在冰箱裏找到冰塊,包好,自己解下西裝上衣,坐在那裏敷腫脹的地方。
  陸炎炎明顯對孔陪有了濃厚的興趣:“孔陪,你做什麽的?”
  “醫生。”
  “我說呢,這麽熟練。”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結婚沒有啊?”
  “沒有。”孔陪不太適應這種直截了當的談話方式,平日他就是個不多話的人,遇到這種侵略性的女孩,他感到有點累。
  “那,你們忙,我先回家了。”陸炎炎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懂得何時進攻何時撤退。
  太陽和孔陪同時舒口氣,互相看著就笑起來。
  氣氛就融洽起來,原本就是融洽的,太陽輕輕靠在枕頭上:“有菩爾茶。”
  “不渴,在聚會上已經喝了不少水了。”孔陪搖頭,屋子裏的燈光很淡,透過落地窗子可看見下邊遙遠的街燈和霓虹燈,一閃一閃的,這麽喧囂華麗的燈光竟然讓人沒有什麽世俗的雜念,分外平和。
  太陽就這樣慢慢的睡著了,孔陪的目光聚在她的臉上,這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自己一手栽培的孩子還是一起成長的夥伴?克製,隱忍,堅強,勤奮,美麗,他感覺到她在自己麵前的拘謹和壓力,自己給過她壓力麽?她幸福麽?她的門在她十六七歲時候就緊緊關上了,自己承受著所有的悲傷和快樂,沒有什麽訊號來告訴自己她的悲喜。握著她小小的腳踝,有種心疼的情緒蔓延開來。
  太陽好象睡了很久,安詳而滿足,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孔陪正在看她,目光厚重而深邃,來不及躲開,有些許的慌亂。慌亂?孔陪一向是沉穩的。太陽想起身,被孔陪握著腳:“不要動。”
  “我,哎,去廁所。”太陽窘迫的不成樣子。
  孔陪輕輕的笑,彎身抱起太陽,放到廁所裏麵:“受傷的腳不要用力。”
  然後退出去在外邊等。
  太陽彎起嘴角笑起來,充溢著輕盈的情緒。
  當太陽打開廁所門的時候,孔陪也打開了大門,曲浩哲和花雕一起進來。太陽蹦著往臥室走,曲浩哲大步的跑過來想抱起她,太陽大驚,竟奮力掙紮,腳用不上力,人就這樣往相反方向傾倒。孔陪下意識上前接住,把太陽抱個滿懷。四個人就一時說不出話來,孔陪把太陽抱起放到床上。
  孔陪笑笑:“太陽從小就不喜歡親近生人,你別介意。曲浩哲是吧?我是,孔陪,太陽的叔叔。”
  已經是第三次表示身份介紹自己了,太陽閉了閉眼睛。
  “你好,叔叔。”曲浩哲很有禮貌的稱呼。
  花雕有趣的看著熱鬧。曲浩哲有點掩飾不住沮喪,央求了花雕一個晚上,又焦急的等了兩個鍾頭,才能看到太陽,竟然被拒絕的如此明顯。
  “花雕,太陽的腳要用冷水或冰來敷,你記著不要讓她走動。”孔陪交代完拿了西裝準備走:“太陽,三天內不要工作,我已經跟楚界請假了。”
  曲浩哲在一邊站著,不動,才看到太陽,舍不地就這樣走。
  “已經十二點了,曲浩哲你回家吧,明天再來看太陽。太陽一定會按時升起,你有什麽不放心的?”花雕揶揄。
  曲浩哲於是和孔陪一同走出。
  花雕笑的有點陰險:“來來,幫你換睡衣。夠意思吧,幫你拖延曲浩哲兩個小時,給你創造了無比安靜的環境經營情緒,怎麽樣,有進展麽?”
  太陽惱怒:“花雕,怎麽沒有買酒人買了你藏在酒窖裏,讓你在這裏胡說八道。”
  霓錦祥和韓秋遠遠的看見了花雕,也了解沈舒的好意,可是忽略不了花雕周身滲透出來的敵意。回家的路上,韓秋想,他們應該不是幸福的夫妻,性格迥異,各自忙碌,出了事情的時候互相追究責任,花雕這個局麵他們應該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韓秋在臨睡覺的時候,對著身邊的丈夫忽然感歎:“有個作家說過,西方人和東方人是不同的,感情走到盡頭了,西方人一定會離婚,說為了給孩子一個好環境,這叫玉碎。東方人一定不會離婚,說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這叫瓦全。”
  霓錦祥的神情一動,有點不舍:“你――是想離婚麽?我們也曾經那麽真誠的相愛過的。”
  韓秋笑笑:“給孩子講童話故事的時候,最終都會說,從此以後相愛的王子與公主過著快樂的生活。可是從來都沒有負責任的告訴孩子,王子與公主也會因為誰涮碗、誰拖地而吵架的。生活的關鍵不是相愛,而是相處。”
  “太陽和孔陪,一大一老各自都不肯結婚,不知道怎麽辦。”霓錦祥想到當年的事情就歎氣:“還有花雕,公司的事情寧肯讓外人來,也不肯來找我,人世間煩惱遍地皆是,我們就好好生活,不要自尋煩惱了。”
  韓秋關了這邊的床頭燈:“睡覺吧,累了。”

  第三章
  太陽好起來以後就發誓不穿高跟鞋了,日子忙碌起來,中間孔陪來過兩次,看見曲浩哲在,坐坐就走了。
  太陽首先把和曲浩哲的關係理順,經過這次的事情,心中了然勉強不得。曲浩哲並不著急,隻是遷就:“我不會要求太多,隻是做朋友,隻是讓我見到你,隻是有機會關心就可以。”
  太陽黯然,感情的債仿佛生來就在,誰欠誰還,一點都沒有回旋餘地。好在大家都忙,無非就是在閑暇的一會吃點飯,聊聊天而已。
  太陽半夜是被鑿醒的,很奇怪的敲門聲。太陽不是膽小怕事的女子,開了門,看見門外有個穿紅睡衣的女人,蜷縮成一團正大叫疼痛。太陽扶起,看清楚是鄰居——叫——陸炎炎的那個。
  “疼,肚子疼。”陸炎炎臉色蒼白,汗流浹背。
  太陽不敢耽擱,在睡衣外邊馬馬乎乎套件衣服,把陸炎炎背在背上就走。太陽自己沒有車,打車的時候在車上給孔陪打了電話,幸好那邊的聲音是清醒的:“我在醫院值班,會在門口等你。”
  下車時候已經有醫生護士和急救的推車在等,太陽這才發現一身的汗水。風吹來,竟然也瑟瑟的發涼。看見孔陪在一邊:“你沒有去急救麽?”
  孔陪笑:“這個陸炎炎可能是盲腸炎,要普外科手術,我是心腦外科的。過來我辦公室喝杯水,等檢查結果出來會有人通知我們的。”
  太陽緊張了一路,在孔陪溫煦的笑容下,就放鬆下來。知道那個喜歡穿紅豔豔的衣服的女孩子,已經安全了。孔陪穿醫生製服顯得很——慈祥,普渡眾生的樣子。太陽失笑,按照職業而言,自己豈不象周身長刺的刺蝟?
  孔陪的辦公室很幹淨,套間裏放了一張單人床,沒有褶皺,看來今夜還未曾睡過。孔陪用自己的杯子給太陽倒了杯熱茶,不是紙杯,這小小的細節讓太陽莫名的感動。
  “你不必查房麽?”太陽問,隻怕給孔陪添麻煩。
  “不用,我值班是為了應付突發事情。”孔陪坐在椅子上,很安詳。
  “主任是不必值班的吧?”太陽小心的把外衣扣子係上。
  “不必。是自己喜歡值夜班的。”孔陪有一瞬間的遊離:“夜,有時候太長了”
  太陽震動,她清楚的看見了孔陪的寂寞,孔陪是寂寞的?心莫名的疼痛起來,隱隱的,固執的,疼痛。
  沈卿跑進來,端一碗熱的牛肉麵,很高興的樣子:“在食堂看你沒吃多少東西,犒勞你的。”這才抬頭,看見太陽,愕然。太陽不做聲,雖然認識很久,憑借女人特質的感覺,她感覺到排斥的敵意,與姐姐沈舒不同,沈卿是有張力的,旺盛的,尖銳的。
  沈卿把麵放在桌子上問:“你怎麽在這裏?明天不必上班麽?”同時悄悄占位在孔陪的身後,很霸道的樣子。
  太陽有點疲倦,沈卿對孔陪的好感是抑製不住也掩藏不了的,她看著孔陪有禮貌但無動於衷的表情,輕聲說:“我看看下麵需要幫忙不?你吃飯吧。”孔陪叫住:“我已經囑咐有事來通知,你幫不上什麽的。現在估計人已經在手術室,而她的家人一定會在。”
  有人叫護士,沈卿轉身向外邊走,停頓一下:“太陽,孔醫生正在值班,你不回家麽?”心意昭然若揭,太陽笑了一下:“我鄰居在急診,需要安頓一下再回家。”沈卿走開,背影都是悻悻的。
  太陽用手摸摸臉,舒緩一下,準備起身。看見孔陪把麵分在兩個飯盒 ,微笑的遞過來:“一起吃點。”
  太陽也笑,腳受傷以來,能看見孔陪很多笑容。
  “腳還疼麽?”孔陪透過牛肉麵的熱氣,關切的問。
  太陽搖搖頭,不知道是餓了還是這裏的牛肉麵果真好吃,吃的滴水不剩。孔陪在一旁見了淺淺的笑:“喜歡吃,多來幾次。”
  陸炎炎果真是盲腸炎,太陽在手術室門外看見一男人,高大俊朗,滿眼焦急。看見太陽,有禮貌的欺身過來:“你可是孔小姐?”
  “是。”
  “多謝多謝。”大手握過來,溫暖有力,態度真誠:“我是陸正,炎炎的哥哥。”
  “舉手之勞,你在,我就回家了。”太陽準備回去睡覺。
  陸正急切:“大半夜的,太危險。不如等炎炎出來我送你。”
  有個聲音在身後說:“我來送她。”
  太陽覺得整個人溫暖起來,孔陪很少把工作扔下的。她轉過頭輕聲拒絕:“真的不必,我常常一個人麵對黑夜,不要慣壞了我。”
  聰明的女人知道適可而止,孔陪在這個夜晚流露太多真實的東西,太陽並不貪心,而人生那麽長。於是輕巧翩然離開。
  在醫院入口看見急急跑來的一個人,邊跑邊講電話:“哦,孔醫生,不必替您值班了?沒關係,我回家了。”那人放鬆下來,擦著額頭的汗水,向回走。太陽沒有聽見抱怨,可見平時孔陪做人真金真銀,幫人不少,自己打造的交情和人氣。
  太陽接手一個集資詐騙的案件,與楚界一起分析犯罪構成,分析是否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如何做才可以把人從牢獄之災裏救出。太陽沉吟半晌:“我們好象做一個技巧的課題,而不是事實的公正。”
  “律師的職責就是在法律的網絡中尋找空白地帶,用種種手段和技巧把當事人領到這個地帶,享受自由的陽光。”楚界表情誇張,但是所言極是。
  沈舒走進來,陽光撒在她光潔的額頭,舒適而寬緩。人間的紛爭在此都顯的很負贅,太陽於是頷首微笑走出,沒有寒暄,目光裏盡是欣賞。
  “是不是所有心理醫生走路都如此悄無聲息?”楚界笑:“你沒有敲門。”
  沈舒不急著申辯,但笑不語。
  楚界一思忖,道歉:“沈女士從來沒有進過不敲的門,當然,廟門除外。”
  “太陽遇到麻煩了?”
  “沒有,太陽雖然年輕,但思維謹慎,冷靜客觀,是個再好不過的律師,怎會難得住她?”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脈。太陽也不例外,不會周身都是銅牆鐵壁。”
  “哦?這到稀奇。認識這麽多年,沒有聽見她抱怨過,不受製任何誘惑,內心充實,生活規律,看不出有什麽弱點。”楚界向小美要兩杯咖啡:“小時候那麽乖巧,長大了倒出落的幹脆利落。”
  “你錯了,太陽是女人,很女人的女人。”
  “你是說太陽的命脈是男人?”楚界不以為然:“她經曆的當事人多是金光閃閃的才俊,太陽波瀾不驚。你以為是花雕?”
  忽然在電光火石間領悟,楚界望向沈舒:“哦,是孔陪,太陽的命脈是孔陪。”
  “不完整。”沈舒輕歎:“孔陪的命脈也是太陽。”
  “怎麽會?”楚界有些吃驚:“上次和孔陪喝酒的時候,還囑咐我在所裏留意合適人選與太陽匹配。”
  “孔陪是從不肯正視這份感情的。”沈舒歎氣:“年輕時候讀小說,一定會先翻到最後,看看二人是否結婚斷定出悲劇還是喜劇,才能安心的讀來。現在想來,太陽倒是大智慧的女子,不是貪心最終的位置,而是在過程中享受一點一滴的溫存。”
  “孔陪懼怕什麽不肯麵對?”楚界吃驚不小:“輩分?年紀?”
  “怕是都有。”沈舒點點頭。
  “當事人未必知道,你是怎麽知道的?”
  “多年前我在孔陪房間裏看見他筆記裏有首詩: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沈舒娓娓說來,表情淒婉:“平素你隻要留心,就能看出他們之間彼此的默契和心意,不同尋常。”
  “我一直以為孔陪拿太陽當女兒呢。”楚界了然:“怪不得林和謙說孔陪不容易,我還說呢,這麽漂亮的老單身漢,行情正好,怎麽會不容易。”
  沈舒暗暗歎氣,這恐怕是拚卻力氣也難以打開的心結。
  “今天怎麽這麽多感慨?”楚界忽然問:“孔陪出什麽事了?”
  “沈卿說他在醫院休克了,失眠造成的。”沈舒說:“孔陪特意囑咐不讓告訴太陽,免得擔心。”

  第四章
  太陽忙的幾乎忘記了還有陸炎炎這個人。
  把門打開看見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裏,嚇了一跳。
  她和陸正帶著禮物來,是一籃子榴蓮。
  陸正解釋:“她自己喜歡吃這個東西,就買給你,說你如果不喜歡吃,她可以幫忙。”
  太陽失笑,不是因為陸炎炎的小計謀,而是陸正的厚道。
  陸炎炎心不在焉的:“你叔叔呢?”
  太陽愕然,想到孔陪:“他不住這裏,也不常來。”
  “哦 .”陸炎炎有點失望,身上是一件火紅的裙子,沒見過這樣喜歡紅色的人:“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救你的是醫生。”太陽忽然問:“疼成那樣,為什麽不打電話給醫院?”
  “你叔叔不是醫生麽?”陸炎炎笑:“我以為你們住在一起,打算讓他英雄救美呢。”
  太陽的電話響,裏麵傳來嘈雜的聲音,是花雕:“在家啊,我們馬上到。”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喝多酒跑太陽家裏麵喝茶。
  花雕和童顏穿著一款兩色的衣裙,很是飄逸,竟然還有曲浩哲,略略的打量著陸正。太陽隻好做了簡單的介紹,說是鄰居和鄰居的哥哥。
  “你好。”花雕軟軟的聲音飄向陸正:“我叫霓花雕。”
  “霓花裳是你什麽人?”陸正問。
  “妹妹。”花雕繼續笑:“你在哪裏認識我的修女妹妹的?”
  “學校。”陸正忍俊不已:“我是她老師。”
  “哦?”花雕的興趣來了:“你教英語的啊?”
  “不是,我是她高數老師,我教數學的。”陸正微微欠身,在花雕柔媚的身形下,顯得尤其高大。
  陸正的目光仍很澄澈,太陽想,能對花雕免疫的男人真是不太多,難能可貴。
  童顏有點醉意,就斜斜的靠在沙發上。太陽找個小被子蓋在她身上,聽見低低的聲音:“既然不喜歡他,不如就把他還給我。”太陽嚇了一跳,看向童顏,她正幽幽的看著她。
  “幫你倒杯水。”太陽走開,經過曲浩哲身邊時候,忍不住輕聲歎口氣。曲浩哲拘謹的解釋:“公司簽了個大單子,出來慶祝的。想到你就來了,沒打擾你吧。”
  太陽搖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就僵直的走開。
  陸炎炎對花雕有著忍不住的好奇:“我們雜誌有個創意,是專門采訪獨身女人的,你說說幹嗎這麽漂亮還沒有男朋友啊。”
  太陽笑,這麽快就被熟知,花雕還不是一般的不設防。
  “很多男人不懂的欣賞我啊。”花雕說:“記住,如果一個男人開始怠慢你,你一定離開他。 所以我經常在怠慢我的男人麵前匆匆略過,讓他們後悔。”
  “我走了,明天有課。”陸正忽然向太陽告辭。
  “我們一起走,太陽,我不住在這裏了。”花雕忽然忘記那個說到半路的關於怠慢的話題,對陸正的興趣昭然若揭。
  太陽問:“童顏怎麽辦?”
  “讓曲浩哲送回去好了。”扔下句話,踮著細細高高的鞋就企圖走開。太陽忽然輕聲警告:“花雕,陸正雖然是老師,但不是偽君子,不是你戲弄的對象。”
  花雕怔住,然後頭也不回的走開。
  外邊竟然有很好的天氣,雖然很黑,但是習習的風吹來,散開了花雕的頭發,花雕就如花一般的笑開了。
  “你怎麽走?”花雕問身邊不苟言笑的陸正。
  “出租車。”陸正忙著找出租車。
  “我送你,我開車來的。”花雕拽拽陸正的衣服。
  “不必,很遠的,女孩子不安全。”
  “一定要送。”花雕堅持。
  “不用。”陸正看見一輛車過來,攔下。
  “你就那麽不喜歡和我在一起?”花雕忽然失去了笑容,不是惱怒,是有點淡淡的哀傷。
  陸正就這樣靜靜看著這點憂傷在花雕的嘴角垂下,做了個決定,對停下來的出租車說:“對不起。”
  車開走了,陸正笑:“我送你回家,我再打車回去,可以了麽?”
  “好。”花雕振作起來。
  一問地址,才知道住的竟然是一個住宅小區。
  “我媽媽是韓秋,我爸爸是霓錦祥。”花雕偷偷望向陸正,看他的反應:“你們都是同事。我媽媽教中文,我爸爸教美術,詩人畫家都齊了。”
  “聽說過。”陸正開車,很穩。
  “他們以我為異類,我老板,就是剛才那個曲浩哲,也認為我是醉生夢死。隻有太陽和孔陪不排斥我的生活。”花雕不知道為什麽就說了從來不說的心事。
  “花雕是酒,需要懂酒的人來品的。”花雕忽然就把臉湊過來,陸正嚇一跳,把車停在路邊,聞到酒的味道:“霓花雕,你喝醉了。”
  “讓你嚐嚐酒的味道。”
  不由分說把柔軟的唇放在陸正的唇上。
  陸正把花雕扶正:“別做自己明天後悔的事情。”
  “男人不都喜歡這個麽?”花雕笑。
  “我不喜歡”。陸正看著花雕的眼睛,真誠而勇敢:“我隻喜歡親自己喜歡的女孩子。”
  “不喜歡我麽?不夠漂亮?”花雕無助,好象唯一的武器沒有作用以後的空虛。
  “明天早上起來,你會因為自己的放縱而不舒服的。”陸正把車燈打開,兩個人就都在光亮中一覽無餘:“當有天你麵對愛情的時候,就明白這是胡鬧了。”
  “愛情?愛情的開始總是甜蜜的。緊接著就有了厭倦、習慣、背棄、寂寞、絕望和冷笑。曾幾何時,在一段短暫的時光裏,我們以為自己深深的愛著的一個人。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不是愛,那隻是對自己說謊。”花雕語意淒涼。
  陸正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你不認為我天生放蕩麽?”花雕已經沒有了笑容,神色是脆弱的。
  陸正搖頭。
  “為什麽?”花雕追問。
  “你有著孩子一樣的眼睛。”陸正慢慢的說:“眼睛是不會騙人的。”
  花雕於是放聲大哭,在這個安靜的夜裏,和一個幹淨的一麵之交的男人麵前,放聲大哭,毫無顧忌。
  陸正就由著她哭,有時候哭泣是件奢侈的事情。
  太陽出差取證,花雕在太陽家裏住,幫忙照顧陽台上的花。在澆花的時候看見了另一個陽台上的陸正。花雕在那一瞬間是想藏起來,陸正卻大方的打招呼。
  “太陽呢?”自上次見陸正已經是十幾天的事情了。
  “出差了。”花雕想,陸正這種男人也隻能喜歡太陽那類女人。
  “炎炎出去采訪,也是讓我過來照顧這些花的。”陸正笑:“看來我們得做幾天鄰居了。”
  花雕忽然就悲觀起來,自己是屬於夜的,而陸正和太陽才是屬於光明。
  “我有事情要忙。”於是慌亂的走開。
  “太陽”,花雕給太陽打電話:“什麽時候回來?我堅持不住了。”
  “什麽?”太陽有些找不到頭:“怎麽了?大白天的喝酒了?”
  “沒什麽,你忙吧。”花雕放棄。
  太陽放下電話想了想,打給沈舒:“花雕找你了麽?”
  “沒有,發生什麽事情了?”沈舒的聲音是安詳的。
  “沒有。”太陽說不出來什麽。
  “那就按照她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生活,至少她能從別人的眼光找到信心。”沈舒建議。
  花雕在酒吧裏呆到深夜,在狹小的胡同裏吐得一塌糊塗。在電梯的鏡子裏看見自己厚重的妝,絲帶的衣服,迷離的眼睛,忽然就很厭惡伸手就打,直到手指紅腫,鏡子仍然完整的在照著她憤怒的神色。
  門沒有鎖,打開門,發現陸正竟然在太陽的家裏,嚇一跳。
  陸正的神色也不好。
  “廚房冒煙,我以為你企圖把自己燒死。”陸正生氣了:“我叫管理員開的門,水燒幹了,火沒有滅。你就那麽著急去喝酒麽?”
  花雕所有的把持在一瞬間崩潰,她冷冷的挑逗的笑,嫵媚而性感:“是啊,這樣的夜總有許多寂寞的男人等著陪伴。”
  陸正的臉色因憤怒而繃緊,一句話不說,打算走開。
  “不打算在這裏過夜麽?”花雕停在陸正的後麵,手從後背撫上來。陸正身形一緊,不動。
  “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簡單的事情了。”花雕輕輕擁抱著他。
  陸正掙開,打開門的時候,停了一下:“別故意破壞你在乎的東西。”
  門隨即關上,花雕坐下,淚流滿麵。
  花雕是故意找花裳的,花裳清秀美麗,溫宛柔順。好象從來沒有經曆過黑夜和風霜。有時候花雕就想人的一生以什麽麵目出現是注定的,就很氣餒,羨慕不得,嫉妒不得。花裳看著花豔泱泱的花雕忍不住皺眉:“姐姐,到學校來還穿的這麽暴露。爸爸媽媽會不高興的。”
  花雕笑:“我過來隻是問你,你們陸正老師結婚沒有?有女朋友沒有?”
  花裳麵色大變:“你怎麽會問起陸老師?老師——認真的很,不要招惹他。”
  花雕沒料到花裳會有這麽大的反應,心靈福至,知道花裳喜歡著陸正,花雕頹然:“怎麽會叫招惹?他是我朋友,正當的關心。”
  “知道你最喜歡戲弄老師,每次交個老師男朋友都很高興,然後把老師弄的人鬼不分的才罷手,你當年學習不好,被老師罰過麽?”花裳看起來很激動:“你動別人我管不著,但是,我的老師,你想都別想。而且,隻要有我在,你不會得逞的。”
  花雕半響才出聲:“花裳,你的老師跑不了,總是會在的,我走了。”
  花雕心不在焉的開著車,在學校拐角的地方突然衝出來兩個正在跑跳笑鬧的女孩,花雕大驚,順勢就轉,來不及刹車,衝抵到牆上車停下來。花雕感覺有人迅速打開車門,她抬起有點暈的頭,恍惚之間看見了陸正焦急的臉,於是笑笑:“真巧。”
  陸正抿著嘴不做聲,扶正花雕的頭,花雕感到血從額頭上流下來,陸正抽出手絹蓋住傷口,花雕想,這個世道有手絹的男人已經不多了。
  陸正啞聲道:“動一動,看看哪裏疼。”
  “沒事的。”
  陸正上車,車子竟然能夠發動。
  “去哪裏?”
  “醫院。”
  花雕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撞到了哪裏。手掌抵在額頭,手絹很快就被血浸濕了。把頭靠在後麵,仰麵,唏噓:“不會毀容吧?我正風華得意,真是天妒紅顏。”
  陸正隻是很迅速的開車,不發一言。
  在急診縫針,做磁共振,花雕對著醫生遍遍的問:“能有多大的疤?劉海蓋住行麽?”
  醫生笑著保證,花雕起身就要走。那個很溫和的醫生留住她:“需要入院觀察一下,打消炎針。”
  花雕笑:“好好,等我去辦手續。”
  “你受傷部位是頭部,需要靜養的,讓老公去吧。”醫生善意勸導。
  花雕怔住,看見旁邊同樣愕然的陸正。
  “我們一起去,沒關係的。”花雕按按頭上的紗布,走下樓梯。陸正伸手去扶,花雕輕輕閃過。
  花雕輕盈的向門外走去,手臂瞬間被抓的緊緊的,心中暗流激蕩卻生生的笑了出來:“做什麽?”
  “不要胡鬧,需要靜養觀察的。”
  “神智清楚,有什麽好觀察的?”花雕仰著受傷的小腦袋,睜大眼睛,把眸子中所有的情緒滌蕩的一幹二淨:“你不是去學校上課麽?”
  “你逃什麽?”陸正不動聲色的堅持。
  花雕在一瞬間沒有了掙紮,隨即湧上被揭穿的惱怒:“我有一堆的事情,沒有空在這裏陪你胡說八道。”
  邁開腳步就向外走,陸正手臂一收,花雕就順勢退了兩步,被陸正押解著走向收款的窗口。花雕看著兩個人懸殊的身材和力量,選擇就範。
  四周是雪白的牆壁,空氣裏盡是藥水的氣味。花雕一手掛著吊瓶,一手拿著手機,嬌媚溫柔的聊著天。目光輕輕的若有若無的掠過陸正,陸正在一邊看著書,不時停下來,看看吊瓶的進度。
  “好,那就晚上見。”花雕停下來。
  “晚上哪裏也不能去。”陸正專注的警告,目光裏是十二分的堅持帶著一點點不讚成。
  “你!”花雕氣結,衝口而出:“你是我什麽人,憑借什麽約束我?”
  “那就憑借你頻頻的引誘吧。”陸正嘴角有一點點笑意,淡淡的說來,仿佛講一道什麽很容易的題目,帶點成就感。
  花雕的臉瞬間就紅了,沒再說話,在刹那間喪失了所有尖銳的武器,隻是閉著眼睛。慢慢的竟然真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屋子裏靜靜的沒有一點光,窗子沒有窗簾,能看見外麵的燈光,花雕聞到醫院特殊的味道,知道自己還在這張病床上。摸摸受傷的額頭,陸正想來已經走了,花雕沒來由的歎口氣,他有自己的家和工作,說不準還有自己心儀許久的女孩子,怎麽會和自己牽扯。淡漠的起身,拽拽自己身上伯百利的花裙子,第一次感到這套價值不菲的裙子穿上真有點象蝴蝶,也許花裳的眼光是正常的吧。
  花雕站在走廊的門口許久說不出話來――陸正就躺在走廊的椅子上,枕著書睡著了。花雕在他身邊蹲下,仔仔細細看著這張年輕的即使是睡著的也象攜帶陽光的臉孔,想著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於是淚流滿麵。陸正睜開眼睛,花雕猝不及防的捂住臉站起來。陸正仿佛沒看見一樣:“睡醒了?肚子餓不餓?你錯過了晚飯。”
  “好像是有點餓了。”花雕迅速的擦幹淚水,若無其事的回答。
  陸正站起身,摸了摸花雕包著紗布的額頭:“還疼麽?”花雕搖搖頭。
  “你在房間等著,我去弄點吃的東西。”陸正把書交給花雕,轉身要走。花雕伸手拽住陸正淺藍色的襯衫袖子,帶點哀求的味道:“一起出去吃。”
  陸正忽然就了然的笑了:“你膽子不是挺大的麽?”
 
  第五章
  街邊上有很多大排檔,花雕穿著頂尖品牌的裙子,頭上貼一大張紗布,坐在小凳子上有點不自在。陸正很從容的點了東西,幫助花雕布置碗筷。
  “冷不冷?”
  花雕搖搖頭,擺弄著手裏的筷子。
  “可不可以來點酒?”花雕忽然問。聲音怯怯的,如果太陽看見自己這個樣子一定會嚇一跳。花雕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所向披靡的。哪裏會有如此低聲下氣丟盔棄甲的時候。
  陸正臉色一緊,想訓斥什麽卻生生咽下去,隻是淡淡的說:“有啤酒白酒,自己喜歡什麽就叫什麽。”
  花雕知道陸正是真生氣了,她有點慌亂的解釋:“我就是打算敬你杯酒,想謝謝你。我平時是不喝這種酒的,我喜歡喝葡萄酒。”
  陸正整個人緩和下來,嘴角掛著笑意:“那就改天請我喝葡萄酒好了。”
  “我是不怕黑的。”花雕停一下,低著頭看著眼前的杯子,慢慢的說:“剛才,我隻是怕你走了,不回來。我很少怕什麽,本來就沒什麽,就無從失去和擔心。可是,在醫院裏我怕你走了,剛才怕你生氣不理人了。”
  靜默,看不見陸正的表情,花雕屏氣不出。
  老板娘適時的上盤野山菜和一大盤蜆子。聽見陸正道謝,又聽見他輕快的說:“杯子又不是什麽乾隆古董,有什麽好看的,還不吃?”
  花雕長長的舒口氣。
  回到醫院,花雕堅持不肯回到屋裏,陸正讓步跟她一起進去。沒有開燈,花雕在床上躺著,陸正坐在椅子上看窗外的星光。
  花雕從來沒有這樣安心過,在即將睡去的時候,聽見陸正輕輕的說:“我不是不喜歡你喝酒,我隻是生氣你不照顧自己。”
  太陽很吃驚的看著花雕,花雕不以為然。
  “你不是說這些衣服是垃圾嗎?你不是說白色是醫生和賣油條的穿的麽?”太陽探究的看著花雕一襲白色運動裝:“出什麽事了?”
  “能有什麽事?吃牛排和吃白菜,口味轉換而已。這種事情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花雕隻是笑意盈盈的:“找你吃飯,準備一下,下班吧。”
  “沒有曲浩哲吧?”太陽戒備的問。
  “和童顏加班呢,我特意製造點麻煩,然後溜之大吉,給他們點機會。”花雕的樣子象花朵一樣從心裏向外綻開。
  “有男朋友了。”太陽平素是不會追究的,隻是花雕變化太徹底,因此就好奇起來。
  花雕竟然怔住:“我那裏有那麽明顯?”
  太陽慢慢浮起擔憂,花雕看在眼裏,輕輕的拉住太陽的手:“沒有男朋友,那個男人不會愛我的,他隻是教會我愛我自己,所以不會有傷害。”
  “何方神聖,竟然能讓野生的花雕變成豢養的了?”太陽知道沈舒給花雕做了多年的心理輔導,這是專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女人,竟然就這樣款款的說出這樣的話。以前的花雕會醉的一塌糊塗再一本正經的告訴你:“要最少擁有五個以上可供不同顏色、款式衣服搭配的包,五雙以上的鞋子,拖鞋不包括。”
  “你不知道有多驚險,我的頭撞到一個大口子,陸正帶我去的醫院,強迫我住的院,陪了我一夜,半夜請我吃頓大排檔。本來我打算請他的,可是沒帶錢包出去。那個家夥很霸道的,不許我喝酒。”
  太陽看著眉飛色舞的花雕一語道破:“花雕,你愛上陸正了,是真的。”
  花雕怔住,睜大沒有化妝的眼睛, 從前是濃厚的彩妝和亮晶晶的不知什麽叫東西的玩意貼一臉的:“不會,我知道我隻是喜歡他帶來的安全,關心,溫暖。他是我現在最不想勾引的男人了,怎麽會愛上他?”
  “愛一個男人不見準一定想勾引他。他存在那裏,你就是快樂的,而且你也會自信你存在在這裏,他也是因此而快樂的,這就是愛情本質,不自私,不占有,不濃烈,但是,會很幸福,很健康。”太陽說著,目光裏有晶瑩的淚水了。
  花雕沒有看到,卻震撼著:“他不會因我而快樂的,我是裏離太陽最遙遠的人了。他是花裳的老師,最應該喜歡花裳那樣的女子。”
  陸正從教室出來,看見一個穿著深藍色職業裝的女子站在那裏,竟然是太陽。
  “剛出庭回來,想找你喝杯茶,有時間麽?”太陽淺淺的笑,看著陸正的目光中有些讚賞。
  “我也正打算找你呢。”陸正收好驚訝:“很久沒見麵了。”
  茶室很幽靜,適合講一些依稀過往的故事。
  陸正不說話。
  他有禮貌的安靜的等待,知道太陽不是個無聊到請人喝茶講故事的地步,一定是有話要說。
  “從前,有兩個女孩子很要好,一起讀中學高中。”太陽聲音很平緩
  ,帶點回憶,曆曆數來:“兩個人家人都很忙,沒有時間照顧她們,她們就自己相互照顧。性格恬然,擁有夢想。其中一個喜歡上了她們的老師。那時候的愛情就是情緒的全部,幹淨,無私。可是遇人不淑,那個男老師知道後在一個暑假即將結束的晚上,約了女孩子。女孩子的夢想是在一瞬間醒過來的,可惜太晚了——老師強暴了她。那個夜晚,遭遇了暴力、毆打、謾罵,愛情和信仰統統破碎。”太陽停下來,看著陸正,陸正沒有什麽表情,握著茶杯的手卻青筋爆出,泄漏了些許的情緒。
  “老師自然是被判刑了。女孩子卻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排斥。而另外一個女孩也經曆了感情上的傷害,兩個人約好一起離開這個世界。湊了大約一百片安眠藥,在一個秋天的清晨,穿著最喜歡的衣服,流著淚,吃了下去。”太陽深深吸口氣:“兩個人發現的早,被搶救過來,卻更加脆弱,感情是碰都不敢碰的東西,怕擔待不起再死一回吧。”太陽緊緊的看著陸正:“是的,當年被老師強暴的孩子就是花雕。”
  陸正啞聲說:“我早就知道。”
  太陽動容:“什麽時候?”
  “在我不認識花雕之前,就知道韓秋老師家孩子,花裳的姐姐,曾經的經曆。”
  “是啊,世界這麽小,怎能有秘密呢?”太陽歎氣:“花雕喜歡品牌,喜歡酗酒;喜歡在濃妝豔抹和男人驚豔的眼光中,找到自信;喜歡在老師身上找到報複的樂趣,知道這個不正常,她的心理輔導師跟了她很多年,可是沒什麽進步。你出現了,花雕從此熱愛生活,卻不敢靠近你,是愛情到來了吧。”
  太陽沉寂下來,喝著茶。茶已經溫了,不燙,卻格外的苦。
  陸正沒有問太陽為什麽把故事講給他聽,隻是安安靜靜的,沒有說話。
  靜默中,太陽起身告辭,留了一室的茶香。
  太陽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著太陽一點點沉落,不打算開燈,也不起身離開。陳年的往事第一次翻騰出來,心裏仍然是鈍然的痛,以為自己修煉成人,百毒不侵,想來多年仍是在逃避著生活。自己對於花雕而言,是另一種貌似正常的病人吧。
  太陽忽然就疲倦的很,就著桌子,俯身,流著眼淚。多年來孔陪一直告訴她,掉眼淚是很浪費體能的、無濟於事的舉動,於是就很久很久不流淚了。
  不知過了多久,聽見有人敲門,驀然清醒,迅速起身。
  孔陪就這樣站在門外,清爽,溫煦,帶點笑意。他的背後是辦公室大廳,竟然沒有關燈,太陽略一思忖就知道是楚界開了燈、留了門、叫來了孔陪。
  太陽振作起來,孔陪不止一次教過她,世間的事情隻能自己擔待,別人的肩膀是可以看而不可以依靠的。
  “不值班麽?”太陽和孔陪是好久不見了。
  “我看見一家新開的川菜店,去試試水煮魚。”孔陪不喜歡吃辣的,而太陽卻是無辣不歡。
  太陽莞爾,點點頭,回身拿包鎖門,依據慣性,力量一點點恢複過來,日子總是要過,不能過於嬌慣自己。
  太陽吹氣吐蘭的吃著麻辣嬌嫩的魚,熱氣蒸騰了一桌子很是熱鬧。透過熱氣發現孔陪在那邊淡淡的喝著酒,看著太陽吃,眼睛裏隱約透著帶些笑意。
  在車上,孔陪不急著發動,太陽看著他休閑的淡藍色棉布外套,知道自己必須要交代什麽。
  “花雕愛上了陸正。”太陽不知道孔陪是否記得這個人,這個問題不是關鍵:“我找到了陸正,告訴了他花雕的事情。好像我不是一個把選擇權交給對方然後心急火燎的等答案的人。這次,涉及到花雕,我忍不住,又有點害怕,怕做錯了。”
  孔陪仔細想想:“從男人角度想,不會喜歡欺騙。如果是個漢子,是寧肯擔待事實的,哪怕是殘忍的。”
  聽見孔陪這樣說,雖然知道是寬慰自己,太陽仍然長長舒口氣,孔陪是亦父亦兄的,知道不能太貪心,想到當年,仍是神色一凜。
  孔陪不作聲,靜靜的望過來,他知道太陽想起了什麽。
  “對不起。”太陽終於吐出多年來想說的話。
  “你不必道歉。”孔陪的目光有些遊離:“做夫妻是需要點緣分的,我和滕棉語大概沒修煉到年份。”
  雖然是玩笑,但是太陽卻忍不住哭起來。
  是的,當年太陽和花雕一起自殺的原因就是,孔陪要和滕棉語結婚。
  太陽被救,滕棉語卻失蹤了,多年來沒有人提過,包括孔陪。太陽終於有個機會用力的把積蓄太久的壓抑,哭出來。
  孔陪在一邊安靜的等待,沒有半點聲響。
  曲浩哲跟在一身清爽的花雕後麵哀求: “美言幾句,看看太陽有沒有時間,公司年慶酒會做我舞伴。”
  “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的,省省吧。”
  “你還知道這個道理?”後麵驀然接口,花掉和曲浩哲齊齊轉身,看見憤憤然的花裳。
  “這個時候應該上課啊?”花雕奇怪。
  “不要以為你改變包裝就能改變思想,我老師隻是受你迷惑,不會真的喜歡你的。”花裳語氣憤然。
  花雕有些莫明其妙:“陸正?很久沒見過他怎麽有機會迷惑他啊?”
  “不要騙我!我剛才約他看電影,他說已經約女朋友了!”
  花雕睜大眼睛,感覺有些順不過氣:“女,朋友?”
  “是!說是你,是你霓花雕!”花裳有些顫抖:“你怎麽配的上我那麽好的老師?我們全班同學都喜歡的老師!”
  花雕整個人傻掉,花裳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你哭什麽?”曲浩哲伸手觸觸花雕的臉頰,有點奇怪。
  花雕素淡淡的獨自在酒吧的嘈雜聲中喝酒,這是個習慣熟悉的地方,她覺得安全。有點醉了,一定是,否則怎麽會看見陸正在她麵前晃?
  她伸出手,碰碰對方的臉頰,笑:“熱的。好久不見了,我還欠你杯葡萄酒呢,現在兌現吧。”
  陸正握住她亂搖的手:“你欠我的多了,開車來的?”
  花雕點點頭,陸正歎口氣,牽著花雕的手走出來。
  外麵的風有些涼爽,花雕略略清醒,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你也來這裏喝酒?”
  “找你。”陸正發動車子。
  “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找我做什麽?”花雕有些底氣不足。
  “我去了孔太陽家。”
  沉寂,車被陸正開的平穩而迅速。
  到了書苑,花雕迅速下車,陸正慢慢鎖車跟在後麵,花雕轉身:“不必送了,車鑰匙。”
  陸正不動,隻是看著她:“身高178公分,體重76公斤,今年三十歲。讀完研究生之後留校任教,專業是應用數學。父母親是考古工作者,隻有一個妹妹做記者。不吸煙不喝酒,沒有什麽不良嗜好,喜歡車、建築、踢足球。曾經在大學談過一次戀愛,畢業就分手了。”
  花雕怔怔的聽著。
  陸正一板一眼說完,伸手慢慢掀開花雕額頭的頭發,就著燈光仔細看:“沒有痕跡了。”然後慢慢的把花雕抱進懷裏,溫柔的抱著她,下劾摩挲著她的頭發:“你可熟悉我了?”
  花雕失去思考的力氣,也不掙紮,就這樣安靜的靠在這個幹淨溫柔的懷抱裏,胡亂的想:“一會兒就好。”
  背後有車燈晃過來,陸正放開花雕,花雕清醒過來: “這不行!”
  陸正抬著眉毛問:“什麽不行?”
  花雕咬咬嘴唇,決然的說:“我――不值得的。”
  “值得不值得我說了算。”陸正微笑,悠閑的握花雕的手,向前走。
  “我――”花雕想開口,陸正轉身低頭輕輕的吻住她,沒有占有侵略的企圖,隻是很溫柔的把唇貼在花雕的唇上,不讓她出聲。很快離開接著向前走,花雕有些暈,跟在身邊。
  電梯裏格外的亮,花雕無從遁形,紅著臉頰,不敢看陸正,想著該怎樣告訴陸正這些年她的日子。陸正忽然開口:“我想過有可能我們之間不適合在一起,打算放棄過,但是,二十天裏,我做錯了六道題,走錯四次教室,沒有胃口,不喜歡起床,我失去了生活的樂趣和基本程序。所以,是你欠我的,你要還。”
  “怎麽還?”花雕訥訥重複。
  電梯到了,打開,陸正牽著花雕出去:“用一輩子試試看,大概可以還清吧?”
  “隻是一時的,過段時間自然就會恢複了。”花雕慌亂的找到鑰匙,打開門,急急的:“怎麽牽扯到一輩子了?”
  “我是個三十歲理智的男人,第一次為女人失眠,第一次當街親吻,第一次這麽混亂、掙紮、心疼、惦念。這樣強烈的衝動,怎麽可能是一時的?”陸正完全放鬆下來,看著花雕簡潔幹淨的屋子,自己換了拖鞋,微笑著走到窗子前,看滿街的燈火。
  在這間屋子,他有很親切的歸屬感。
  花雕靠在門上:“你不了解我,我的履曆不是三言兩語能交待清楚的。”
  “你好好的站在那裏,有什麽好交待的?”陸正不以為意。
  “你不知道。”花雕顫抖著聲音,鼓足勇氣,堅持要說話。
  “我知道你霓花雕的事情。”陸正收回遙遠的目光,凝視花雕:“那不是問題,問題是,我愛上了你,你,可是愛我?”
 
  第六章
  太陽不知道這個電話該不該打,其實很少打電話給孔陪,一向不知道怎麽稱呼他,不能叫名字,也決絕叫不出叔叔。
  小美倒了杯咖啡,端進來:“孔律師,你最近瘦了很多。”
  “減肥。”太陽研究著手裏的卷宗,這是個故意傷害的案件,太陽是被告辯護人,原告曾經住過的醫院恰好是孔陪任職的醫院,需要調一些病曆。
  “小美,給我開個取證手續。我和許微微律師一起去。”太陽想起楚界,“楚律師回來了麽?”
  “回來了。”小美輕快的回答。
  太陽望著小美笑:“真是幸福的小美。”
  “怎麽會?”小美大驚:“你才應該是幸福的太陽啊,那麽漂亮,性情好,有學識,幸福的應該是你才對。還有那麽多人送你花,不高興麽?”
  “如果這等同於幸福,那人世間還有什麽悲苦?”太陽失笑。
  楚界在辦公室忙的不亦樂乎,生命力極其旺盛的樣子。看見太陽,隨口一問:“什麽事?”
  “委派我的案子,你告訴過誰?”
  “哪一個?”楚界想了想:“故意傷害的那個啊。除了所裏的人,沒對別人提過,當事人都不知道呢。”
  太陽心裏一緊。
  “怎麽了?”楚界愣了一下。
  “接到個警告電話,對方當事人打來的,點名道姓的直接找我。”
  “說什麽了?”楚界目光凝聚起來,表情也有些肅穆,太陽知道他擔心了。
  “沒什麽。”太陽打算往外走。
  “到底說什麽了?”楚界不罷休。
  “說如果我接這個案子,就讓我先去120掛個號。”太陽笑:“還好,沒讓我去火葬場,還有回旋餘地。”
  “這個案子你別插手了,讓方芳做吧。”楚界收斂了一貫的嬉皮模樣。“出什麽事我對孔陪交待不了,這個謙謙君子關鍵時候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太陽心裏一顫,隨即坦然一笑:“我不會放在心上的,總不能怕噎著就不吃飯了啊。”
  見太陽往門外走出去,楚界在身後緊追:“去哪裏?”
  “去取證,和微微一起,放心。”太陽覺得他杯弓蛇影的好笑。
  “孔姐,既然危險,就把案子給我辦吧。”許微微說。
  太陽一怔,反問:“你怎麽知道有危險?”
  許微微一滯,慌忙掩飾:“聽見你和楚哥說的。”
  “沒事。”太陽淡淡的說。
  和微微在醫院的檔案室出來,太陽抬眼就看見了孔陪,穿著白製服,手放在口袋裏,等在那裏。
  許微微與孔陪也認識,知道是等太陽的,就打了招呼先走了。
  太陽暗暗思忖楚界在戰爭時候一定是個稱職的聯絡員。
  “跟我來辦公室。”孔陪淡淡的囑咐,太陽隨著就走,想想應該告訴他花雕的事情,又不知道從何說起,第一次覺得感情的事情真真是說不明白的。正想著,不料孔陪停下,就直直撞上他的後背,摸摸鼻子,聽見醇厚低沉的笑聲:“孔律師走路都不看路的麽?”
  太陽大窘,也覺得奇怪,孔陪一直是個波瀾不興的人,甚少開玩笑,何況是和自己。
  坐在孔陪的值班室裏,聽他交代一句等他下班,就不見人影。
  太陽拿出病曆開始細細研究,不由覺得餓了,回神看看時間,已經五點半多。就收拾好東西走出來,看見病房裏,孔陪和顏悅色的給個團團粉粉的小孩子聽診,笑容溫煦,太陽不由得怔住。
  孔陪看見了太陽,點點頭。
  坐在車裏,孔陪平平的說:“搬回去住吧。”
  太陽不明就裏,忽然想到案子,笑笑:“哪裏有那麽誇張。”
  孔陪堅持:“等案子判了,你再搬走。”
  太陽掙紮,想了半響:“ 做律師收到恐嚇是經常的事情,以前也有過的,沒發生什麽實質行為。”
  孔陪忽然放低了聲音:“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擔心。”
  太陽不作聲,聽見孔陪輕輕歎氣:“看不見你,我會惦記的,晚上睡覺就很困難,白天經常有手術,就當作為了我。”
  太陽的眼睛濕潤起來,點點頭:“我回去拿點東西。還有,有點餓了。”
  笑意一點點湧上孔陪的嘴角:“吃烤肉吧。”
  他發動車子,輕巧的駛出。
  太陽是心存心事,幾天沒好好吃東西,看見吃的,饑腸轆轆有點急切。
  孔陪在一旁慢慢的幫忙烤,一塊塊送到太陽的盤子裏麵。
  太陽欣欣然的吃著,驀地停下。
  孔陪看著她,太陽笑笑:“我小時候,你好像很少這樣慣著我的。”
  孔陪點點頭:“怕把你慣壞了。”
  “現在呢?”
  “骨骼在18歲以前是增長期,可變長,也可變彎曲。性情習慣也是一樣。”孔陪感歎:“你長大了,很難慣壞你了。”
  太陽看著孔陪鬢邊些許的白發有些出神,孔陪望過來,太陽在對方的目光中看見一個秀氣幹淨的,卻神色淒楚的女孩子,是自己麽?
  匆匆低了頭,說:“陸正前天和花雕談了,想和花雕在一起。”
  孔陪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
  “花雕還是有顧忌,怕得到,怕失去,怕傷害對方,又怕傷害自己。”
  太陽揉揉頭,不知道怎麽幫忙應付這個花雕這個局麵。
  “心結不是一天可以打開的。”孔陪了然的說:“需要耐心和時間,來培養信任。”
  “陸正倒是個可以信任的人,看上去也有足夠的耐心。”太陽笑笑:“兩個人估計能修成正果。”
  回家取東西,孔陪堅持跟上來。
  屋子不很大,淡淡的有些許的香氣,孔陪隨意坐在沙發上等。
  門鈴響起,太陽走過來開門,孔陪握住太陽手臂把她拉到身後,俯身看門鏡,門外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穿著紅色衣裙。
  “哪一位?”孔陪問。
  “我啊,陸炎炎,你們家的鄰居啊。”門外傳來清脆的聲音。
  孔陪舒口氣,讓開,太陽把門打開。
  陸炎炎幾乎是蹦著進來的,手裏拿一個半大西瓜,帶來一室的活力。
  “很甜的,請你們吃。”她挨坐在孔陪身邊,孔陪不落痕跡的躲開。
  “你坐,我收拾東西不陪你了。”太陽見狀莞爾。
  陸炎炎不以為意:“你忙你的,不用招呼我。”
  太陽進屋取衣服洗漱用具和隱形眼鏡藥水,聽見客廳裏一高一低的說話聲。等收拾妥當回到客廳,看見陸炎炎探過頭竟然貼在孔陪肩膀上:“你白頭發好多啊,幫你拔拔吧。”
  孔陪起身:“我都是個老頭子了,留著白頭發做個見證。太陽該走了!”
  陸炎炎眼底刹那閃過不甘與怨恨,隨即就開朗的笑起來:“去哪裏啊?旅遊麽?”
  “搬去我家住。”孔陪拿過行李:“改天再吃你的西瓜。”
  陸炎炎大大方方的把西瓜拿起來:“好,再看見你來,我一定過來請你吃西瓜。”
  再看見你來?陸炎炎是專為孔陪而來的?
  太陽從前住的臥室已經改成書房,裏麵有電腦和一張小床。
  “你住臥室,我晚上會看些書。”孔陪把行李放在臥室的大床上,床上是天藍色的被子,特意給太陽準備的。太陽腳上是粉色的拖鞋,也是前年孔陪特意買下來留給她專用的。在這裏,強烈的回家的感覺充斥著自己,太陽從不放縱的,千百次想回來也會掙紮著斷然否決,這一次――太陽胡亂的想,已經立案,開庭用簡易程序,判決估計不會拖太久。
  太陽從噩夢中驚醒,一頭一臉的汗水。
  孔陪聽見聲音從隔壁過來,太陽惶然,摘下隱形眼鏡的目光有些迷離,不知道自己位居何處。
  半響清醒過來,看見衣著整齊的孔陪:“幾點了?”
  “一點多一點。”孔陪遞過毛巾:“夢見什麽了?”
  “沒什麽。”太陽起身喝水,轉身看著孔陪疲倦的身形:“天天這麽晚睡麽?”
  孔陪笑笑不置可否:“好好睡覺。”
  太陽滿懷心事的上床,孔陪關燈關門,掩去寂寥的身影。
  曲浩哲在辦公室轉來轉去,花雕敲門進來。
  “外景地我跟著吧。”花雕拍拍手中的文案。
  “是啊是啊,公司年慶,誰都不願意出外景。”曲浩哲朗然大笑:“真是個大救星,估計半個月才能回來呢。”
  花雕失笑,轉身出去。背後傳來微弱的聲音:“我的舞伴呢?”
  “隻是舞伴?”花雕歪著頭,嬌俏的問。
  “隻是舞伴。”曲浩哲保證。
  “替你約約看。”
  “你――怎麽舍得錯過這個年慶酒會?”曲浩哲忽然覺得奇怪。
  花雕不語,感覺自己象個在逃的士兵,不曉得輸贏的時候,拿著槍跑出了戰場。
  太陽仔細的看著花雕:“改個名字你叫芙蓉吧。”
  “什麽怪名字,和大地主家童養媳似的。”花雕抗議。
  “天然去雕飾啊。”太陽看著清清爽爽的花雕,格外賞心悅目。
  “我隻是懶得大費周折的拾掇了。”花雕伸伸手臂:“幹嗎非約午飯?晚上沒時間麽?還想住在你那呢。”
  “我現在住孔陪那裏。”看著花雕驚異的瞪大眼睛,太陽有些窘迫:“在所裏接到恐嚇電話,孔陪不放心,下班就來接我。跑證據時候楚界一步不拉的跟著,第一次感覺自己身份顯赫。”
  “在孔陪那裏你就是一個身分顯赫的人啊。”花雕微笑:“當局者迷吧。曲浩哲還企圖約你參加酒會做舞伴呢,看來沒有希望了。”
  太陽生生差開話題:“和陸正開始約會沒有?”
  花雕唇邊小小的笑意立即凝結,半響沒有回答。
  太陽歎口氣:“你才是當局者迷呢。這麽好的人,還等什麽呢?”
  “我怕即使今天相愛了,總有一天他會厭倦後悔。”花雕滿目的憂傷:“還怕在曲意迎歡中失去自我。”
  太陽說:“思慮太多則違反愛情定律。不要想怎樣迎合他,既然喜歡你,就喜歡你自自我我的樣子。要憑本能相愛。”
  花雕咬咬粉色的嘴唇:“過兩天出外景,是在大海邊。我決定出去整理整理心情,沾染沾染遼闊。”
  太陽終於微笑起來:“花雕,你一貫堅強,這點事情難不倒你。不試試怎知道結果?大不了就失去,還能有更糟糕的結局麽?”
  花雕也輕快的笑問:“既然知道這個道理,你自己為什麽不憑借本能相愛?”
  太陽沉默許久:“孔陪愛我,是爸爸給予女兒的,他已經固執的定位了。”
  良久,再說:“我不敢也不能逾越,因為承擔不起失去他的後果。”
  再說:“如果我愛他,就按照他認為安全舒服的方式,擁有他。”
  花雕動容。
  花雕接到陸正電話的時候正在收拾東西,陸正匆匆趕來。
  “霓花雕你是故意的。”陸正有些咬牙切齒,往日的溫和隨意被氣的不見蹤影。
  “去海邊,就兩周,回來我就能都想明白了。”花雕平靜。
  “我放暑假了,跟你一起去。”陸正堅持。
  花雕失笑:“看著你,我什麽都想不了。”
  “那就什麽都不要想。”陸正走近,忍不住把小巧的花雕珍惜的抱在懷裏:“隻要記得愛我就可以了。”
  花雕努力保持清醒的思路:“陸正,這是我的工作。”
  陸正慢慢調整好花雕的頭,吻了下去,花雕本能的伸手攀住他高大結實的後背,感受著溫暖濕潤的唇。
  許久,放開花雕,看著她緋紅的臉頰和水波流動漆黑的眼睛,認真的問:“這回想清楚了麽?”
  花雕固執的搖搖頭,陸正又俯下頭,迅猛而準確的找到花雕柔軟小巧的唇,用力的親下來。
  花雕歎氣:這個愚蠢的家夥,用這麽愚蠢的辦法。隨即沉浸在力量和溫柔的交錯裏,不知身在何處,果真沒辦法多想了。
  花雕最終還是去了,不過答應回來會好好的有個交待。
  太陽穿著家居的裙子戴著圍裙在廚房走來走去的收拾,孔陪在書房裏翻著傳真過來的新的醫學資料。太陽進來,遞給他一杯牛奶加蜂蜜,孔陪了然,微笑著喝了。
  太陽在旁邊的桌子上愜意的看著書,在柔和的光線下,隻有書頁翻轉的聲音,溫馨而清靜。這是太陽多年夢寐以求的生活方式,空氣中不自覺的遊動著幸福。抬頭望過去,看見孔陪正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恰好電話響起,獲救般接起電話。
  “孔律師麽?”對方是一個慵懶的男人聲音。
  “是,我是孔太陽。”
  “你手頭的案子最好換個人接。”對方依舊是懶洋洋的口氣:“對大家都好。”
  這個聲音和上次粗魯警告的不是同一個人,太陽困惑,不知道對方為什麽非要讓自己退出這個案子。
  輕輕把電話掛上。
  孔陪在一邊關切的看著,太陽笑笑:“對方當事人非要我退出這個案子,換誰代理都行,想不明白道理。”
  “案子得罪什麽人麽?或者案子本身有什麽問題?”
  “傷害是假的,病曆是偽造的,批捕逮捕的措施是錯誤的,總之,犯罪嫌疑人無罪。”太陽舒口氣:“判決無罪後涉及到檢察院的司法賠償,追究被害人的誣告陷害罪,醫院的幫助偽造證據罪,公安機關那裏程序上也有問題。”
  真真得罪的是一係列人。
  孔陪這樣注視著太陽。
  太陽眼睛裏透著清冷的光芒:“我的責任就是還大家一個公道,該放的放,該償的償。”
  孔陪讚賞的看著太陽:“我猜他們一定是怕你,業務精湛,不易收買,渾然不懼!”
  太陽正正經經的笑起來。
 
  第七章
  太陽找到很多桑葚、龍眼、核桃、大棗、蓮子、芝麻、香蕉、蘋果,做食材或者做水果、零食來吃。晚上睡覺之前總有或者一杯熱的蜂蜜牛奶,或者一杯龍眼冰糖茶遞過來,孔陪不說什麽,隻是很配合的喝光。
  晚飯的時候,楚界和沈舒來訪。太陽忙著加碗筷,楚界好奇的看著飯桌上的東西:“這都是什麽啊?”
  孔陪微微笑著解釋:“這是胡蘿卜燉牛腩、這是蒜汁蒸蟹肉、這是豬心棗仁湯、這是天麻什錦飯。”
  楚界目瞪口呆:“幹嗎這麽隆重啊?”
  沈舒感歎:“不止隆重,還有很細致的心思在裏麵啊。這些都是益於失眠的東西。”
  “趕緊入座吧,桌子上這些東西有煙酸、維生素B2、色氨酸,回家能讓你美美的睡一覺。”孔陪笑。
  “都是太陽做的?”楚界快快入座,看孔陪點頭,說:“我要住在這裏,我要吃藥膳,要不把太陽帶走,怎麽能獨自便宜這個老小子?”
  孔陪在瞬間有些黯然,隻是刹那的神色,沈舒和太陽都沒有錯過。
  沈舒一邊盛飯,一邊說:“ 你天天睡的和豬無能差不多,還用得著藥膳?”
  “我不缺少睡眠,我缺少關懷!”楚界恨恨不已。
  眾人皆笑。
  吃過飯後,太陽和楚界在飯桌上接著研究著案子。
  沈舒看見孔陪的枕頭邊上放了一個小小的瓶子,拿起來一嗅,知道裝的是搗爛的洋蔥,可助人入眠。
  沈舒含笑問:“睡的可好?”
  “還不錯,最近不值班,不累。已經能連續睡五六個鍾頭了。”孔陪看著那個小小的瓶子,唇邊溢滿笑意。
  “睡眠更多的是一種心身的體驗和感受,心情平和,睡覺的時候自然也是放鬆、舒服而愉悅的,心情緊張、憂鬱往往會影響睡眠。”沈舒笑:“與其說你的進步因為這些食物的作用,還不如說因為做食物的人。”
  孔陪依在窗子前不作聲,不承認也不否認,就那樣站著。
  “麵對著太陽,你幸福麽?”沈舒緩緩的問。
  “當然,承歡膝下。”孔陪聲音平平,聽不出波瀾。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離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尋花,夜夜棲芳草。”沈舒語氣柔和淒婉。
  孔陪一震,聲音低沉惱怒:“好好的,何苦拆穿我?”
  “人是沒辦法和自己決鬥一輩子的。”沈舒勸慰:“連同她爸爸的事情,都告訴她吧。太陽有足夠的力量、理智、年齡來判斷和擔待。”
  “她是女兒,我一手養大的,我說什麽?”孔陪的聲音執拗而堅持:“當我老態龍鍾,她正風華正茂。我不可能設置個牢籠把她關起來,這是不人道的。”
  沈舒輕聲說:“你以為,現在你和太陽都在牢籠外麽?”
  曲浩哲在醫院門口躊躇。花雕臨走時候說太陽拒絕了邀請,並別有深意的說太陽隻有孔陪一個親人,並是個很權威的親人。
  於是曲線救國,他不知道自己決定是否正確。
  孔陪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仍是帶點困惑接待了他。遞他一杯水,落了座,耐下心來等他開口。
  “我們見過麵,在太陽家。”曲浩哲深吸口氣。
  孔陪頷首:“你曾經陪太陽來體檢過。”
  曲浩哲驚喜:“太陽告訴你的?”
  看著這個年輕,直率略帶莽撞的小夥子,周身的可以燃燒的熱情,孔陪失笑:“我看見的。”
  “公司六年慶酒會,我想請太陽做舞伴,她拒絕了。花雕說你也許能說動她。”曲浩哲麵對這個當然的長輩有些急切:“我真的喜歡太陽,我――家世,哎,絕對能給太陽一個好環境,我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孔陪歎口氣:“太陽自己的意見呢?”
  “她說這種事情不能違著心意勉強的。”曲浩哲老實交待。
  “你想我怎麽幫你?”孔陪心中了然。
  “花雕說她很聽你的話。”曲浩哲的襯衫有點濕意了:“我想請您替我邀請她做我舞伴,我就是想――見見她。”
  孔陪凝視他良久,看見了掙紮和期待,鄭重點頭:“我會轉達你的心意,去或不去,由太陽自己決定。”
  曲浩哲迅速遞過一張精致的請柬,連連道謝,轉身走開。
  孔陪看著請柬,很久很久回不過神來。
  晚飯後,太陽從厚重的案例精選中抬頭看看在角落裏吸著煙的孔陪,複又不落痕跡的低頭看書。
  太陽在臥室裏擦著長長的濕頭發,孔陪敲門進來,把手裏的請柬放在桌子上:“曲浩哲邀請你參加一個酒會,大概不好意思直接和你講,送到醫院來的。”
  太陽驀的停下來,有些尷尬,惱怒的說:“我都告訴他不去了。”
  “人家挺有誠意的,不過是個酒會,不代表什麽。”孔陪笑,太陽難得露出孩子氣:“正好後天我有個大手術,就不送你去了。晚上完事後去接你回家,時間應該剛剛好。”
  太陽略一思忖,點點頭。
  “出入小心點。”孔陪在出去時候囑咐:“讓曲浩哲來接你。”
  太陽在床上看見兩個紙盒,打開,竟然是一件黑色Rich Owens的禮服、一雙細絲帶的黑色的鞋和一個銀色的手包,鞋很精致,難得的是鞋跟不是很高。禮服線條簡單,隻是從頸後繞過一條帶子在前麵分出兩個款款褶皺,收入腰中,後背是鏤空的,下麵裙裾則隨著就散落下來,嫵媚著燁燁生姿――知道是孔陪準備的。太陽摸摸衣服,是上等絲綢,太陽喜歡這樣光滑而冷感的料子,透露著不肯將就的高貴。
  曲浩哲早早就等在樓下,電話裏他努力壓抑著聲音。當他看見挽著頭發,穿著黑色禮服的太陽走過來時,好久才緩過神:“太陽,我現在隻想把你藏起來!”
  太陽上車,坐好,溫和而認真:“曲浩哲,隻是舞會而已,散場後我們會過各自的生活。”
  曲浩哲正襟危坐:“第一次看你盛裝出現,有點魂飛魄散,以後不會胡說八道,我保證做到。”
  太陽忍不住歎氣:“聽你一說,好像女鬼來了。”
  見太陽莞爾,曲浩哲也笑:“很好的品位,謝謝你如此重視。”
  太陽想解釋什麽,可是叔叔這兩個字就是難以吐出,又不能稱之孔陪,倒顯突兀怪異,索性就沉默了。
  酒會很豐盛,人很多,才知道花雕任職的公司還不是一般的大。曲浩哲在會場運籌帷幄,精明聰智,甚是青年才俊的模樣,可到了太陽麵前,就沒了底氣,判若兩人。
  太陽和曲浩哲跳了第一支舞,收到童顏不加掩飾的敵意和眾多探究目光,感覺無趣,有點悶,就借口去洗手間。
  童顏隨後就到了:“你真的要跟曲浩哲了?”
  素日本是個秀氣嬌弱、單純可愛的女孩子,語氣透著絕然淒厲。太陽又忍不住歎氣,不知道人世間到底誰欠誰的多一些。
  “不是。”太陽認真的說:“我和曲浩哲是很普通的關係,以後也絕對不會有什麽進展。”
  童顏質疑的看著太陽,太陽不再多說什麽,轉身出去。
  整個會場是立體流轉的,太陽發現童顏是唯一靜止的人――不吃,不跳舞,就安安靜靜的審視著太陽和曲浩哲,太陽忽然覺得很殘忍。
  稱頭暈,對曲浩哲告辭。
  曲浩哲很緊張:“送你回去。”
  “舞會才一半不到,你是主人家,怎能半路逃竄?”太陽拒絕:“時間還早,我常常獨來獨往,膽子甚大,沒有關係。”
  不顧曲浩哲的挽留,隨即翩然離開,心情怎可挽留的住呢?到底由什麽材料組成還不知道,離子?原子?分子?無形無狀,無色無味,無規律無預兆的在微妙中婉轉,怎麽能人為的把握?
  在大廳裏,長長舒口氣,於是就輕盈起來。一轉眼,驚訝的看見大廳邊角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穿著淺藍色帶著領子的休閑裝,站起,同樣驚訝的看著她,竟然是孔陪。
  太陽就這樣站在那裏與之對望,能清楚的看著孔陪錯愕、驚奇、讚歎、心痛一點一點在麵孔上掠過,孔陪堪堪的轉過目光,迅速掩去心情。
  太陽暗暗歎氣,不知道是站久了,還是跳舞的關係,腳踝隱隱作痛。
  “這麽早就退場了?”孔陪的目光中早已經風平浪靜,淡淡的。
  “演出結束。”太陽看著他衣服隱在藍色中的細白線條:“謝謝你的禮服。”
  孔陪笑:“喜歡就好。”
  “我有點餓了。”太陽忽然記起自己幾乎什麽東西都沒吃。
  “曲浩哲這個主人做的有失周全。”孔陪仍是笑:“你這個樣子,隻能去吃西餐了。”
  跟著孔陪上車,太陽忽然想起:“如果我一個鍾頭或者兩個鍾頭以後下來,你就那樣坐在那裏等下去麽?”
  孔陪不作聲,在太陽幾乎以為他放棄回答的時候,聽見他的聲音:“等在那裏,比較安心。”
  太陽在心裏偷偷雀躍起來,看著窗外匆忙退後的燈光,路邊吵著架的情侶,熙攘的人群摻雜在溫熱的空氣裏,竟然格外的真實和感動。
  餐廳的門在身後闔掩上的時候,冷氣撲麵而來,隨之寂靜下來,太陽的心卻依舊真實的歡悅著。直到侍者送上菜譜,就頭盤、湯、副菜、主菜、蔬菜、甜品一路的點下來,聲音清脆:“魚子醬、法式蔥頭湯、韃靼汁炸魚、咖喱牛小排、奶酪口蘑烤蔬菜,法式楓糖漿吐司。”
  孔陪在一邊隻是很有趣的看著,太陽抬眼看著他,忽然就意識到自己沒加掩飾的心意。隨即低聲示意服務生:“看看那位先生有沒有補充?”
  孔陪點點頭:“開瓶penfolds紅酒。”
  太陽訝異,孔陪笑著溫和的解釋:“是澳洲的品牌,法國的品牌太多且繁雜,反倒失去風格。”
  靜默下來的時候,太陽想到自己第一次穿著如此正式的與孔陪坐在一起吃飯,衣服仿佛給了自己一個平等的旗幟,與孔陪象男人與女人一樣,坐在一起。
  男人與女人?太陽慌亂的轉移了天馬行空的思緒,臉色緋紅,情急之間找問了個很笨的問題:“紅酒為什麽紅?”
  孔陪略略的看著她:“正規的紅酒不參雜任何色素,它的顏色是來自釀造用葡萄的皮的色澤經壓榨和發酵後形成的。”
  “這倒象人的感情,由血液發膚凝造,由不得介入附加材料。”太陽感歎。
  孔陪隻是端起杯子,獨自慢慢啜飲,仿佛這樣就能飲盡風塵。
  花雕回來的時候並未通知陸正,回公司複命,然後找到沈舒。
  沈舒頗感意外,花雕在她這裏的輔導都是很抵觸的,第一次如此主動謙和的來訪。
  “您覺得我現在和別人有什麽不一樣麽?”花雕膚色黝黑,神色無助。
  沈舒沒有笑,隻是很認真的看著這個滯留在傷痕裏很久才慢慢長大的孩子:“比別人漂亮。”
  “值得人喜歡麽?”
  “有雙孩子般的眼睛,對感情應該很認真。所以,值得。”
  “真的麽?”花雕確認的問。
  “真的”。沈舒了然於胸,知道花雕必是被一種巨大的情感包容著,因而才無助而惶恐。
  “有個人占領了我的生活,吃飯是他,呼吸是他,睡覺是他,夢境裏也是,那我自己在哪裏啊?會不會就這麽被淹沒不見了啊?”
  “怎麽會?”沈舒終於笑出來:“愛情是相互的,你在另一個人那裏,也時時出現,所以他已經把你還給了你。”
  花雕長舒口氣,壓抑許久的心情被疏導出來,感覺了輕鬆。
  “不過永遠不要無休止的圍著你喜歡的那個男人轉,要學著給他空間,否則,你要小心纏得太緊勒死了他, 也不要逃的遠遠的讓他找不到你。”
  沈舒觸觸花雕大彎大卷的頭發:“相愛不是管束也不是捉迷藏。塵世間本就紛繁複雜、臃腫負累,既然彼此相愛,就不要彼此牽絆,你們是夥伴,要彼此守護、忠誠,才能彼此幸福。”
  花雕用清亮亮的眼睛看著沈舒:“愛的道理是返璞歸真,憑借本心相愛,不做胡亂猜測,也不胡亂更改。”
  “是,聰明如斯,一點就透。”沈舒看著她,微笑。
  傍晚,花雕敲第一次敲陸正的門。
  陸正出現,一襲白色的家居夏裝,穿在身上竟然也有板有眼的帶些格調。
  看見花雕,神色焦灼期許,卻微笑出來:“把自己弄得這麽黑,跟剛果的公主相差不遠了。”
  陸正離開她幾步仿佛不經意的問:“考慮好了麽?換了手機號碼,還真狠的下心。”
  花雕還是不說話,隻是坐在沙發上,擺弄著裙子上散散落落的邊綴。
  陸正坐在離花雕遠的地方坐下:“廣告片拍的怎麽樣?”
  花雕點頭:“還好。”
  陸正於是就不說話,在那裏很溫柔的看著花雕,花雕忍住眼底的濕意,卻不敢開口,怕哭出來。
  “霓花雕,既然你在最初積極的打亂了我正規的生活,就不能坐視不管,有責任還給我快樂。”陸正慢慢的溫和的說:“我的幸福悲傷,在你一念之間。”
  花雕輕聲問:“吃的好麽?睡的好麽?”
  陸正慢慢放下心來,溢滿歡喜:“你不在,什麽都不好。”
  “可想念我?”
  “想,非常非常想。”陸正把花雕抱進懷裏:“想得心髒那個位置直疼,真實的疼。”
  “該找孔陪掛急診了。”花雕把臉孔埋在陸正的衣服裏,喃喃的說。
 
  第八章
  午餐是事務所統一定的,楚界看著辦公室裏忙碌的太陽:“先吃後做,就算是地主,也是先把長工喂飽才幹活的,至少是半飽。”
  太陽忍俊不已,放下手中的東西。
  楚界審視著太陽略帶陽光的臉,由衷的說:“希望你手裏的案子返回去補充偵查,或者弄個什麽事能延期審理,時間越久越好。”
  太陽抬眼疑惑的看著他。
  “這樣你就能和孔陪那家夥多在一起待些日子。”楚界沒有了玩笑的痕跡:“最近覺得孔陪和你的樣子都健康美麗。”
  太陽有點窘,有點羞,有點淒楚,亦有點無所適從,轉身就要走。
  “昨天去吃法國菜了?所以胃口嬌氣就不吃這個了?”楚界恢複常性:“遇到挑釁總是不說話,真不知道你是怎麽當律師的,竟然當的還挺好。”
  太陽停住,轉身,拿起自己餐盤,打算走回自己辦公室。
  邊走邊聽見楚界說:“回來給你講個事。”
  許微微和方芳恰好進來:“你老人家能有什麽好事?太陽,剛才法院來電話,三天後公開審理。”
  太陽不好在眾人麵前棄之而去,就重新坐下,眉目間淡淡的表情,慢慢的吃著飯。
  許微微接了個電話,交代一句佳人有約,溜之大吉。方芳去放VCD,楚界神秘秘的說:“昨天孔陪和林和謙一起做的手術,做完就都交代給林和謙,匆忙走了。孔陪向來處變不驚,我和林和謙以為發生什麽大事了,最後一打電話,原來和你一起吃西餐。”
  楚界嘖嘖稱奇:“最近我們找他喝酒都不出來了,從前可是雷打不動每周末一次的。”
  太陽的臉快紅到脖子了,VCD裏放出婉轉輕柔但卻帶些淒美的歌,仔細聽來,卻是劉若英的《一輩子的孤單》,字字句句中透著淡淡的無奈和心碎。
  楚界半響沒有說出話,太陽起身走開,方芳蹦跳著進來笑著問:“好聽不?”
  太陽想,也隻有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子才能把這首憂傷的歌聽得歡歡喜喜。
  太陽獨自在辦公室拿著一堆證據清單發呆,楚界進來坐在那裏半天,隻是歎口氣說:“人生這麽短,你們就饒了彼此吧。”隨即走開。
  那首歌卻在太陽心底盤旋良久: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這一輩子都這麽孤單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這樣孤單一輩子
  天空越蔚藍
  越怕抬頭看
  電影越圓滿
  就越覺得傷感
  有越多的時間
  就越覺得不安
  因為我總是孤單
  過著孤單的日子……“
  太陽接到一個電話,依舊是懶洋洋的聲音,要見一麵,竟然約在一個酒吧。
  太陽性子頗執拗勇敢,就爽快的答應了。離下班還早,沒有鎖辦公室的門,也沒和楚界打招呼,徑直就去了。
  酒吧的名字很怪異,叫本爾。太陽的第一感覺是暈眩,門廳很大,裝潢亮麗誇張,推門進入,雖然是白天,裏麵接踵而來是進入另種空間的錯覺,燈光如星羅棋布,隱約飄著夜來香的味道,有爬滿了花草的“牆壁”和石凳圓桌。每一處裝飾,每個細節看的出力求精益求精,散發著奢華、時尚而又不得不承認帶些品位的氣息。從天花板到牆壁,從吧台到表演台,由無數個LED光點構成的燈光係統,在計算機係統控製下,隨著動感音樂的節奏舞動著變幻莫測的色彩和圖案組合變化。座位裏隻有個穿著黑色T恤的男人,不注意真看不出來。
  太陽在卷宗裏見過他的照片,於是坐到他的對麵直接對視。這個男人竟然格外年輕,嘴角是帶些弧度的,掛著些許的幾乎是輕蔑的笑意。和他電話裏的聲音一樣,整個人懶洋洋的依在那裏,見到太陽,也沒有起身,隻是用眼睛略微的看了看。
  太陽沒有說話,很堅持很堅決的看著他,不畏懼,也不囂張。
  男人終於說話了:“你好,孔律師。”
  太陽微微頷首:“你好,龐德。”
  “這個名字好聽吧?007詹姆斯-龐德,溫文爾雅,又勇往直前。”龐德頗自得:“三國裏的龐德拜中郎將,封都亭侯,那是威風凜凜,《刀鋒,1937!》裏麵的龐德殺人不眨眼,膽色難擋。”
  他抬起眼睛,襯著燈光裏麵竟然波光閃爍:“我,普南街的龐德。”
  太陽啞然失笑,這一定是個看古龍小說長大的人,自認為是混江湖的英雄,用另類的情緒慣壞了自己,因而目空一切。很奇怪,自己並不討厭他,認定這個龐德從根基上,是一個有趣而仗義的人。
  太陽輕咳一聲,淡淡開口:“巴黎的龐德,第一次二次大戰期間公開支持法西斯,戰爭結束後,他被美軍逮捕,後來精神失常,在精神病院監禁了12年。還有個美國的龐德,叫羅斯科?龐德,是個法學家,離開哈佛法學的時候就變成一個功利主義的家夥,無人可以比及。”
  龐德不說話,神色古怪的看著她,慢慢的收斂了周身的傲慢,清脆的拍拍手,有人送上兩杯雞尾酒。
  送到太陽麵前的杯子很普通,有點敦實,酒則是厚重的黃色,杯子上麵平鋪一塊檸檬,上麵鋪一層砂糖。
  龐德仔細看著太陽如何下口,太陽伸手卷起檸檬包住砂糖,在嘴中用力一咬,待口中充滿甜味及酸味以後,喝一口杯中的白蘭地。
  龐德未加掩飾開心的笑出來:“這杯尼克拉斯加,是在口中調製的酒,可很多人都把糖倒在杯中攪拌來攪拌去,你怎麽會喝?”
  太陽搖搖杯子,放下:“我有個朋友喜歡,陪她次數多了,自然略知一二。”
  “那我這杯酒是什麽?”龐德把自己的酒杯拿過來讓太陽看,太陽的呼吸都不通暢起來,這個酒杯杯形很蠢,高腳大肚,杯中呈現藍色的濃淡層次,遠遠近近的猶如夢幻一般。
  太陽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這種酒叫夢幻勒曼湖,以瑞士夢幻之湖-勒曼湖為主調調製而成。”
  “你喜歡它?”龐德凝視太陽:“你喜歡藍色?還是你喜歡的人喜歡藍色?”
  太陽放平心情,同時放平麵孔。
  “為什麽阻止我接這個案子?”太陽問。
  “有人說你在律師界最狠,最難通融。”龐德也恢複懶懶的樣子:“估計對我們不利。”
  “你打算通融?”太陽抓住話語的漏洞:“因為我當事人穀維嘉根本就沒和你動過手,你心虛因而打算通融。”
  “是,他沒動手,但是在心裏,我的的確確有個傷口在流血呢。”龐德直指著自己的心口:“他公然搶了我的女人!說我隻會黑道上辦事,那我就從白道上辦辦他!!”
  “幼稚。”太陽起身:“庭上見吧,告訴你一個法律常識,失戀這種傷害是無法請求損害賠償的,包括精神損害賠償!既然承認自己是男人,就不要再惹是生非,該忍就忍,該認就認吧!”
  轉身就要走,身後又傳來那懶洋洋的聲音:“你以為你又機會贏麽?你桌子上的原始證據,估計已經不在了。”
  太陽呆住,半響,又往前走。
  “你不怕輸了在律師界不好混麽?”那個聲音帶著點揶揄。
  “屋子並不大,我很容易知道是誰動的。”太陽笑笑:“周身是些小伎倆沒什麽大出息。”
  隨即又說:“龐德,女人丟了,感情和麵子丟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別把本心丟了,那就真難做人了。”
  在走向門口剛要推門的時候,感覺龐德象一陣風旋轉過來,拽住太陽的手臂。太陽並未閃躲,看著龐德一手拉住她,一手掏出手機,撥號,說話:“把東西放回去。”
  龐德把手機扣上,手卻仍未鬆開:“我交你這個朋友!”
  太陽知道,這是個莫大的禮遇了。低頭看著龐德強壯黝黑的手臂,竟然感覺到了善意和安全,龐德笨拙的用懶散的外型掩飾著熱情。
  不由一笑,點點頭,想到自己該從孔陪那裏搬出來了。
  龐德吹聲口哨:“二毛,過來跟孔律師道歉!”隻見一個留著長頭發的男人,留著胡子,嶙峋骨架,細長眼睛,尷尬的跑過來,對著太陽說:“電話是我打的,對不起。”
  見太陽沒反應過來,就補充:“就是讓你去120掛號的電話。”
  太陽莞爾:“沒關係,沒嚇著我。”
  “既然是朋友了,就再坐一會吧。”龐德略略紅了臉。
  “這是你的酒吧?”太陽見龐德點點頭,又問:“為什麽叫本爾呢?”
  “本爾——本來就是你。”龐德解釋。
  太陽笑起來,真真是個好名字,然後收斂笑意,正正經經的說:“龐德,去法院自首吧,你涉嫌誣告陷害罪,放心,不是什麽大罪。”
  龐德頗大氣的點頭:“恨不得早點認識你,算是相見恨晚吧。”
  太陽放心離開,知道案子不會開庭了。
  龐德送到門外,陽光不再象中午那樣肆意,但是空氣仍是溫吞吞的。太陽第一次正眼打量一個男人,她看著龐德,感覺這個男人並不象是混江湖的,在陽光下地道、友善、堅持,仔細看著還有點淡淡的優雅,他鄭重邀請:“孔律師,一定過來喝酒。”
  在龐德的心中,太陽有著人性和知識的雙重光輝,由不得不去尊重。
  太陽一路欣然,在門口見小美匆匆往外跑,看是太陽隨即低呼:“謝天謝地,你可回來了,楚主任快找翻了。”楚界是合夥人之一,也是事務所主任,小美一直如此稱呼。
  太陽想起自己的手機放在辦公桌上,出去已經多時。隨即往楚界的辦公室走去,聽見小美在身後低低的說:“孔陪醫生也在。”
  太陽帶些許的忐忑打開辦公室的門,聽見響聲裏麵站著的兩個男人同時轉頭看過來,見到太陽同時鬆了口氣。
  孔陪慢慢斂起焦急的目光,額頭上卻布滿了細密的汗,他找個椅子坐下。楚界則是不依不饒:“第一次見你如此無組織無紀律,怎麽做員工的,不知道出去要打招呼麽?!辦公室裏什麽東西都在也沒上鎖,人卻憑空消失了,你從來都不是讓人操心的人啊?”
  “對不起,我——”太陽道歉:“去見龐德了。”
  兩個人立刻都緊張起來,太陽忙說:“問題解決了,龐德明天去自首。”
  楚界一臉驚奇:“怎麽做到的?不會是用美人計吧?”
  太陽別扭的看孔陪一下,孔陪輕咳一聲。
  “我給他普了一下法。”太陽難得的開了一個玩笑。
  “晚上花雕和男朋友請我們吃飯,打你電話沒人接,然後找的我。”楚界也緩和下來:“我才知道你丟了,把我們弄得人仰馬翻的。”
  孔陪起身:“我先回醫院,等會兒我接沈舒,你和太陽直接去飯店吧。”
  自始至終沒和太陽說一句話,太陽怔怔的站在那,楚界拍拍她的肩膀:“剛才,孔陪亂的臉都白了,不過,本來長的也不黑。”
  太陽不由一笑。
  出來時候看見許微微在茶水間倒水,走上前。
  “許律師,世間的事情,隻要做了,就沒有瞞得住人的。”太陽沒有什麽表情,眼睛望向遠處:“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許微微端杯子的手些許的顫抖,沒有說話。太陽知道威懾住了這個有些唯利是圖又無比嫉妒的女人,不再說廢話,就翩然走開。
 
  第九章
  花雕按照太陽的口味選的是川菜館,太陽和楚界到的時候,眾人已經落座了,在沈舒和孔陪的旁邊各有一個位子,楚界大步流星向前:“我要挨著我老婆。”
  太陽望向孔陪,他沒有什麽表示,給大家倒著茶。於是走過去,坐到他身邊。花雕巧笑嫣然,穿著一件瑞麗的韓式衣裙,淡紫的底色,領子和下擺都是散落的黑色圖案,腰身是一條窄窄的黑色帶子。太陽忍不住微笑起來,這條裙子不過百元的價碼,在以前,花雕恐怕得拿來擦鞋了。花雕已經看出太陽的心思,也不介意,盈盈起身:“人都齊了,我把男朋友陸正介紹給大家。”遂正式一一介紹,陸正鄭重起身,一一握手。眾人皆忍住笑,陪著他們一板一眼的進行這個儀式。
  陸正握著太陽的手,力度頗大,表情盡是感激:“花雕有你,莫大榮幸。”太陽眼底帶著濕意,安慰又幸福。
  楚界感歎:“花雕變化真是一日千裏,以前一直是花花綠綠的,在陸正的調教下,養眼多了。”
  花雕笑,指著身邊太陽中性的襯衫和西褲:“穿什麽都比太陽養眼就是了。”
  陸正給花雕布菜,眼光中是掩飾不住的寵溺,太陽一邊看著他們一邊喝著茶,忽然就聽見楚界發表言論:“太陽是因為沒有象陸正這樣的好男人調教啊。”太陽差點把滿口水噴出來,勉強咽下去,嗆的直咳嗽,臉都嗆紅了。於是大家都笑起來。孔陪在一旁遞過紙巾,太陽拿過來擦拭嗆出的淚水。
  孔陪問陸正:“和花雕是在太陽家認識的吧?”
  “是。”陸正老老實實:“我妹妹和太陽同住13層,是鄰居。對了,炎炎手術時曾見過您一麵。”
  太陽暗暗感激孔陪轉移了楚界的注意力,果真,楚界一臉好奇:“你們誰先看上的誰?”
  “我先喜歡的花雕。”陸正這個孩子般的大男人有點紅了臉:“過目不忘,然後就窮追不舍。”
  花雕睜大眼睛注視著陸正,慢慢浮起了笑意,幸福竟然遏製不住的盈滿整個臉頰。花雕低頭給太陽夾一塊生爆鹽煎肉,身後上菜的服務生急急躲閃,一大盆水煮魚的油就歪歪斜斜的下來。陸正伸手一籠,花雕就被帶入懷中,毫發未傷。孔陪在一旁低呼一聲亦伸手抱住太陽,太陽一怔,雖躲過一劫,但是因為離的太近,手上被濺到些許熱油。還沒有等大家反應過來,孔陪迅速上下查看太陽,握住她的手腕,用紙巾把油小心吸走,低低的急切的問一旁嚇呆的服務生:“洗手間!”
  帶著太陽起身便走,在水龍頭下衝洗。太陽並未感覺到太疼,隻是感覺手背被涼水澆的很涼,而手腕被孔陪握得很燙。大家走過來在身後探頭看著,太陽頗過意不去,掙紮一下手腕,卻被孔陪握得更緊:“沒關係,你們去吃飯,我自己就可以。”
  沈舒了解:“我們回座位吧,有孔陪看著就行。”
  孔陪仔細看看,看見一片紅斑,沒有水泡,舒口氣:“很快就好,花雕去要塊幹淨毛巾。”
  人都散去,太陽想想輕聲說:“案子既然沒什麽事情了,我還是搬回去住吧。”
  手腕上的力度一輕,隨即恢複正常,聽見孔陪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搬。”
  太陽點點頭,花雕跑著把毛巾拿過來,孔陪把毛巾浸濕擰幹,輕輕裹住太陽的手。
  楚界正在訓斥服務生:“要是一盆油倒到臉上,就該毀容了,這個小姐還沒結婚呢!”
  大家都笑起來,楚界做律師習慣了維權的。
  “算了。”太陽看看桌子:“油雖然灑了點,魚還是在的,我又沒事,坐下來好好吃飯吧。”
  眾人落座,孔陪找到一個塑料袋把太陽的手係住,太陽笑著用左手拿筷子說:“川菜涼了不好吃,快動手。”
  楚界仔細看看太陽,太陽立刻感覺脊背發涼:“最近感覺太陽的笑容越來越多,原來太陽可幾乎是沒什麽表情的。我還和沈舒說過太陽患職業病了呢。”
  “什麽病?”花雕沒聽清。
  “就是心中有事口中無語麵無表情綜合症。”楚界瞎掰,於是哄笑起來。
  那個闖禍的服務生小心翼翼的上來一個菜:“這是椒鹽蹄膀,老板特意加的,表示歉意。”
  楚界嗬嗬笑:“燙著手送蹄膀,那燙著腦袋豈不是該贈送光頭香辣蟹了?!”
  花雕又及時起哄:“太陽喜歡吃蟹,幹脆點份光頭香辣蟹火鍋補一補。”
  楚界誠心誠意的指著自己的板寸頭對服務生說:“再燙我一下,把光頭香辣蟹免單了吧。”
  更難得的是服務員認真的說:“我回去試試。”
  於是,眾人笑的一塌糊塗。
  不久果真端上一盆光頭香辣蟹的全油火鍋,香豔鮮辣。大堂經理跟進來笑著用四川話說:“不用燙頭,這個香辣蟹免單。”
  四川方言說起來婉轉悠揚,禮貌幽默,大家心情都隨著這個好意好起來。
  楚界積極介紹:“這裏麵是緬甸的上等湖蟹,蟹肉清香細嫩脆爽肥美,嚐嚐!”
  三個男人不由自主的把弄好的蟹肉放在自己身邊女人的盤子裏,一怔,都笑起來,陸正一本正經的做注解:“英雄所見雷同!”
  楚界不肯放過孔陪:“我和陸正照顧的女人,一個是老婆,一個是未來的老婆,你的是誰?”
  陸正也安靜的看著他們,花雕和他提過這件事,現在他直覺的認為孔陪和太陽是同一世界的人,看著極度客氣而疏遠,但是細節中極度相似,極度融洽,極度默契。
  沈舒知道,楚界自從了解孔陪對太陽的感情,就想給孔陪承認的機會。但沈舒同樣了解孔陪的決絕,於是輕聲解圍:“孔陪照顧太陽,是醫生照顧病人。”
  孔陪和太陽同時感激的看了沈舒一眼,孔陪小心的把毛巾從太陽手上解下,出去重新洗過。
  花雕開開心心的皺皺嘴角,高高舉杯:“占人家這麽大便宜,我們及時慶祝一下。”
  大家跟著喝了一下,陸正看著花雕小女孩一樣的神氣,很心儀,竟然也頗感慨:“有個觀點認為女人的天性隻有兩個,一是女兒性,一是母性,也就是說隻有可愛和悲憫兩種性情。而妻性是被男人生生強迫出來的。”
  沈舒激賞的看著陸正,這個大男孩子遠比自己的外表要成熟而包容,他從人性上欣賞著花雕。
  “是啊,女人經常用男人的審美來規劃自己,於是賢良、順從、忍耐。其實追溯起來是這個夫權社會的錯誤。很多人認為男人和女人受了同樣的教育,有了同等的機會,就是平等了。”沈舒歎氣:“從觀念上,仍是男人強權。”
  “從法律主體上來說,女人和孩子都是當作弱者保護的,人民代表大會也知道社會對女人的不厚道,想從立法上彌補,於是就有了《婦女權益保障法》。”楚界笑著同意:“從死刑的適用上講,未成年人和懷孕的女人,也都是不適用死刑的。可見女人的社會屬性可憐,就需要我們男人從自我做起——從微觀方麵照顧好老婆。”
  太陽先笑起來,楚界是事事都和法理、法規聯係,不是職業病是什麽?
  孔陪回來,依舊慢慢的幫太陽把毛巾裹好。
  “孔陪,你認為現在是夫權社會麽?”楚界問的突然,孔陪很少在眾人麵前說什麽,一直是淡淡的聽,淡淡的笑。
  孔陪想了一下: “是。”
  “那你打算怎麽對女人?”楚界不懷好意。
  “你是用私情還公債,主體不對應啊。”孔陪拒絕正麵回應。
  楚界半天噎得半天才反應過來:“來做律師吧,做醫生真屈才啊。”
  孔陪的手機響起來,楚界看看表,了解的說:“醫生要開庭了啊。”
  果真,放下電話,孔陪抱歉的說:“是急診的病人,你們慢慢吃,吃完把太陽送回去。”
  又低頭看看太陽的手:“家裏的藥櫃最上層裏有‘京萬紅’ 藥膏,記得塗上後用紗布包一層,不要碰水。”
  說完匆匆離開。
  太陽是坐花雕的車回去的,上車很久,陸正沒有開車的意思,太陽知道他們有話要說。
  “太陽,孔陪因你而真實的牽動著。”陸正問:“為什麽就不能在一起呢?”
  太陽搖搖頭沒有回答,她中規中矩的幾乎沒承認過自己的感情,良久才反問一句:“相愛為什麽就非要在一起呢?知道對方在那裏,知道他健康,知道這份感情並沒增加負累,知道能在某一日見到他,就可以了。”
  花雕和陸正為著太陽這小小的心意都心酸不已。
  花雕輕聲說:“太陽,感情不是這樣的。感情是溫存、依賴、彼此黏合,是想念的時候可以結結實實的抱住他,感受肌膚的紋理和溫度。真實的分擔痛苦,成倍的擴散幸福。感情不是道理,應該是無理智、無克製、無壓抑的感受,你告訴過我憑本能相愛啊!”
  太陽沉默,陸正卻悄悄伸手握住花雕的,用力的,緊緊的,不肯鬆開。
  “曲浩哲是你授意的?”太陽問花雕。
  “是啊,我想讓孔陪有點危機感。”花雕不由為自己驕傲起來:“有效果麽?”
  “不要浪費精力了,這種事情,當事人都解決不了,你怎麽能幫上忙?”太陽失笑。
  “未必,知道有種物質叫高錳酸鉀麽?它反應時候要加一種叫二氧化錳的催化劑,可以加速反應。”花雕振振有詞:“我就是那個催化劑。”
  陸正忽然想到一個道理,用花雕一摸一樣的口吻:“知道微波爐加熱原理麽?本身並沒有熱量的傳導,隻是用微波使分子自身運動產生熱量,感情有時候也需要些微波的。”
  花雕注視著太陽,吐出一句話:“我感受了什麽是幸福,所以,希望你也能幸福。”
  太陽在孔陪的屋子裏,打著燈,看書。已經是夜半了,這裏到處都是孔陪的氣息,太陽自欺欺人的想:既然帶不走,就多呆一下。
  孔陪的鑰匙輕輕轉動門鎖,太陽也不想離開,隻是坐在那裏。
  孔陪疲倦的揉揉臉,有點驚訝:“已經兩點了,不困麽?”
  俯身拿起太陽的手,仔細檢查了一下,又重新包好。太陽看著孔陪的頭發,想著花雕的話:感情是溫存、依賴、彼此黏合,是想念的時候可以結結實實的抱住他,感受肌膚的紋理和溫度,真實的分擔痛苦,成倍的擴散幸福……想伸手摸摸,可是多年接受的教育終於是無法肆意。看見孔陪細致的包好手,起身,打算躲回自己終日躲藏的殼裏,保守自己的秘密。而不必回頭,也知道身後是一室的寂寥。
  在門口,聽見孔陪在身後說:“今天晚上的那個人,沒搶救過來。”
  太陽靜靜的坐回來,多年來孔陪第一次把自己放在平等的地方,讓她看見他不加掩飾的脆弱。
  孔陪自己點了根煙,煙草的氣息淡淡的彌散開來。孔陪的臉孔在煙霧後麵不甚清楚,太陽沒作聲,隻是安靜的聽著。
  “開始他還能說話,說胸口疼痛。慢慢的,我看著他出冷汗、煩躁不安、恐懼、麵色蒼白、氣喘、血壓下降、四肢發冷,然後就陷入意識不清。”孔陪的聲音很疲倦:“我沒有搶救活他,眼睜睜看著他掙紮著咽下那口氣――那口氣是用於交換氧氣和二氧化碳的。生命真脆弱,那麽鮮活,轉瞬即逝。”
  太陽知道孔陪是掙紮太久了失去了堅韌的力量。
  孔陪把煙熄滅:“他四十三歲,我們同年。”
  太陽慢慢的走過去,站在孔陪麵前,隻及他的下劾,能清楚的看見他衣服上第二顆扣子,聽說那是一個人心髒的位置。她不敢抬頭,眼中迅速盈滿了淚水,大滴大滴的滴落下來。輕輕的把身體的重心信任的依靠在孔陪懷裏,伸手擁住他整個身體,淡淡的煙草氣息混合著清新的皂香,滿懷的溫暖一如想像,卻是觸手可及的瘦。孔陪身體一僵,沒有躲閃,也沒有動,就是那樣站在那裏,由著太陽把頭埋入他的懷中,一絲一縷的啜泣。
  很久,太陽直起身,低聲說:“謝謝。”
  沒有抬頭,也不知道孔陪的目光看向哪裏,隻是轉身迅速離開。天剛放亮的時候,太陽知道沒辦法麵對陽光下的孔陪,索性收拾東西離去。孔陪的燈依舊亮著,聽見門響卻沒有出來。
 
  第十章
  陸正與華裳在一家書店遇上的,華裳較以前瘦了很多,眸子裏有淡淡的哀怨,但是精神卻很清新。努力了一下,很友好的伸出手,握住陸正的:“陸老師,歡迎你做我姐夫。”
  陸正知道這個稚嫩孩子已經漸漸成熟,不由的欣慰:“華裳,好好讀你的專業,一定有很多好男生喜歡你。”
  “那你也好好對姐姐,媽媽說姐姐吃過很多苦。”華裳漸漸開朗起來:“我對爸爸媽媽提起你,他們很高興,希望一起吃個飯。姐姐卻左攔右攔的,怕不讓他們打攪你。”
  陸正知道花雕不想給他壓力,他笑起來,這個女人,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
  按照律師職業道德,太陽不能直接接手龐德的案子,由另外一個所的同行接手。但是她渴望為這個聽了勸告的率性的男人做點什麽,冒著違反紀律的危險,和那個同行溝通好,暗地裏為他準備辯護材料。同行與太陽有著不錯的交情,開玩笑的說:“是男朋友吧,從沒見過孔律師能為誰犯錯誤的。”太陽不願意解釋,笑笑,聽著。
  和龐德接觸的時候,發現龐德是個極其為對方打算的人,仗義、無私、聰明、細致,也很堅強、能吃苦。不象一般小混混那樣無知無畏,仿佛受過良好的教育,經過生活的錘煉。隻是習慣或者說是喜歡用一種無所謂的神態掩飾內心的觸動和感激。
  友誼就這樣在共同患難中,不知不覺,茁壯成長。
  龐德最終以誣告陷害罪被判兩年緩三年執行,因為有自首情節龐德在一定程度上沒有失去自由,他打來電話執意邀請太陽來酒吧喝酒。
  夏天已經快要終結,太陽的手背因為護理得當,並未留下疤痕。
  太陽在忙新的案子,偶爾也和曲浩哲出去吃頓飯。曲浩哲已經很明了的知道與太陽之間是不可能有未來的,有時候,帶上花雕和童顏一起聚會,反倒和太陽能夠融洽的相處。
  自從那晚從孔陪家走出,與孔陪就再沒有聯係過。中間有過幾次大家聚會,孔陪都沒有出席,甚至連個借口都沒捎來。
  楚界沒事的時候總是在一旁自說自話:“最近孔陪這小子煙抽的很勤啊。”“好像還是天天值夜班,沈舒說沈卿也是天天值夜班,是醫院的一大趣聞呢。”太陽總是迅速收拾好心情做自己的事情,想來隻有自己理順了日子,孔陪才能不再困擾吧。
  太陽約花雕一起過來,酒吧依舊是風采奪目,龐德在吧台最近的一張藤椅上,歪著耳朵聽曲子,看見太陽就直直的起身,帶點難得的拘謹。太陽把花雕介紹給龐德:“我朋友,花雕,我就是跟她在一起才知道一些雞尾酒的。”
  “喝點什麽?”龐德短短的問。
  “馬丁尼吧。”花雕點了一種很隨意的酒。
  “一樣。”太陽說。
  “來點特別的,我給你們調。”龐德很快的走開,花雕環視一下環境,讚不絕口。
  龐德走過來時帶回來兩杯顏色很有趣的酒,花雕愉悅的拿過來分給太陽一杯綠色蚱蜢,給自己一杯教父。
  綠色蚱蜢是一杯香味很濃的酒,散發著淡淡的薄荷清爽的氣味及可可酒的芳香,盛在上寬下窄有著厚厚底座的杯子裏,象翡翠一樣濃烈的顏色。而花雕給自己留下的教父則是盛在下圓墩上收口的杯子裏,帶著原始的酒黃色澤,加冰塊,燈光的映襯下,夢幻一般。
  “我喜歡這個酒。”花雕舉舉杯子,對著太陽說:“散發著芳香的杏仁味道,配著濃厚的威士忌酒香。”
  “真是行家。”龐德在一邊讚歎,目光卻若有若無的掠過太陽,太陽卻渾然不覺,而花雕則盡收眼底。
  “龐德,根據法律規定,你需要注意一些問題,不許再次違法或犯罪,否則將撤銷緩刑,進監獄服刑,失去基本的自由。”太陽警告。
  龐德不是很在乎的樣子,叫侍應生端來一杯天蠍宮,慢慢啜飲。
  太陽不為之所動,繼續說著:“根據刑法第七十六條,被宣告緩刑的犯罪分子,在緩刑考驗期限內,由公安機關考察,緩刑考驗期滿,原判的刑罰就不再執行,並公開予以宣告。”
  “犯罪分子是指我麽?”龐德好像發現什麽新鮮事情一般。
  太陽喝口酒,潤了潤嗓子,接著說,聲音平平板板:“刑法第七十五條規定緩刑犯應遵守下列規定:(一)遵守法律、行政法規、服從管理;(二)按照考察機關的規定報告自已的活動情況; (三)遵守考察機關關於會客的規定;(四)離開本市或者遷居應當報告考察機關批準。否則情節嚴重又要重新執行原判刑期。”
  龐德忽然問:“這幾年裏,可以結婚麽?”
  花雕一口酒差點沒噴出來,太陽則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可以。”
  “那就好。”龐德似乎放心了。
  花雕卻不放心起來,太陽一向對孔陪以外的男人鈍然,完全不明白眼前這個目光昭然若揭的男人已經喜歡上了她。
  “律師,你明天開始和我去健身吧。”龐德對太陽說。
  太陽不置可否:“我身體很好,另外沒有時間。”
  龐德搖搖頭:“可你活得沒有精神,我即使是靜止的時候,我身體的細胞仍在運動,而你在動的時候,靈魂卻是靜止的――這是很可怕的頹廢。”
  花雕讚歎的看著龐德,這個年輕的帶點不著調氣質的男人,竟然一眼看透了太陽一直掩飾的內容。
  “沒有比結實的肌肉更鮮活的皮膚了。”龐德一直稱太陽為律師,他深深了解,這個看似冷清的女人,心裏有著巨大的火焰,隻是不知道在為哪個男人燃燒,他好奇,同時,他也恐懼。
  太陽仍舊不說話,花雕的手機響起來,陸正和同事吃完飯,準備接花雕回去,太陽卻不打算走,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那個家空洞的象要吞噬什麽,她有點喜歡這裏的氛圍,喜歡龐德帶來的不加偽裝原始的氛圍,不用交待什麽心事,就是這樣坐在那裏,舒服而安全。
  太陽知道自己麵對不了孔陪的疏離,生活不再象從前那樣頑強了。
  花雕和陸正走了,太陽看著他們背影覺得很協調,轉頭對一邊深思的龐德說:“郎才女貌,很登對吧。”
  “你是為那個叫陸正的男人難過麽?”龐德忍不住問。
  太陽不由笑起來,搖搖頭,真是個可笑的誤會。
  她指著龐德麵前那杯明黃色的天蠍宮:“來一杯一樣的。”
  有朋友叫龐德,太陽擺擺手,示意龐德離開。
  天蠍宮喝起來的口感很好,酒力也不強,太陽就用一種悠閑的神情有一口沒一口的啜飲,一杯又一杯,想著龐德這小子會付帳吧,想著明天該用什麽方式對付生活,生活――是用來對付的吧?
  直到有人拿走了手中這個細長的杯子:“天蠍宮是非常危險的酒,等你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相當醉了。”
  是龐德回來了,太陽把臉貼在涼涼的石桌上:“喜歡喝雞尾酒,因為它漂亮。”
  “是,漂亮。”龐德邊扶起太陽,邊敷衍:“你這個女人也漂亮。”
  “知道麽,生物界,隻有人是雌性比雄性漂亮。”太陽靠在龐德身上,感覺暈眩:“其他的,都是雄性比雌性漂亮,比如雄獅子有威風的鬃毛,雄孔雀有斑斕的羽毛,還有大公雞,就比烏突突的母雞漂亮。”
  龐德忍俊不已,看著六個空杯子想這個女人醉到如此地步竟然能如此談吐清晰。
  龐德想把太陽送回家:“太陽,你家在哪裏?”
  “雲彩上。”太陽微微閉著眼睛:“很高,但是風一來,就散了。”
  龐德看著太陽慢慢流下的淚,有點不知所措,重新坐下,叫人送來熱水和熱毛巾,細致的給太陽擦了擦臉,看太陽稍微恢複點神智,把水塞到太陽手中:“律師,自己慢慢喝。”
  “我不喜歡做律師。”太陽抱著杯子:“可孔陪說做法律是把匕首,可以救人還可以防身。”
  “孔陪?”龐德不由就叫了太陽的名字:“太陽,誰是孔陪?”
  太陽糾正:“我不是太陽,孔陪才是太陽。而我隻是跟著太陽旋轉的向日葵,現在天黑了,太陽落山了,我就找不到路了。”
  太陽終於疲倦的哭出來:“找不到孔陪了,是我的錯,跟了他十幾年,現在把他跟丟了。”
  眼淚一串一串掉在玻璃杯子裏,旁邊有人把杯子拿走,順手把太陽牽起抱在懷裏,打算離開。龐德戒備的注視著麵前這個衣冠整潔神情憔悴的男人,周身盡是儒雅、克製、隱忍:“你是誰?”
  “我是太陽的家人,我叫孔陪。”孔陪恢複淡淡的神色,眉目間一刹那的痛楚快的無法查詢:“謝謝你照顧太陽。”
  龐德知道麵前的這個男人就是太陽心中最重要的人,龐德還知道這個男人在臨桌已經坐了一會,太陽所有的話,他一定聽的清清楚楚。於是點點頭:“這個酒後勁很足,好好照顧她。”
  孔陪點點頭,懷中的太陽聞到熟悉的氣息,軟軟的把頭依賴的窩到孔陪肩膀上。
  “還有,別再讓她這樣傷心了。”龐德在身後囑咐。孔陪歎口氣,略一用力,就把太陽抱起,往外走去。
  孔陪把太陽安置在後座裏,枕著他的醫生製服。他是在醫院時接到花雕的電話,說太陽在本爾酒吧,讓他快點過去。當時急切的連製服都沒來得及脫,就趕來了。回頭看著,太陽已經老老實實的睡著了,小小的臉孔幹淨秀氣,呼吸均勻,隻是眉頭皺著。他伸出手指,有些顫抖的輕輕的觸摸她的額頭,這個小丫頭已經很久不見,明顯的瘦了,剛才抱起來輕輕軟軟的。不知道自己離開之後,她會是什麽樣子,心下一疼,回轉頭發動車子。
  太陽是在電話鈴聲裏醒的,她感覺頭疼的象被誰襲擊了一樣,閉著眼睛順著聲音摸電話。卻摸到了一隻手,她倏的睜開眼睛,看見孔陪坐在地上正望著她,也是剛睡醒的樣子。
  孔陪笑起來,溫暖從眼睛蕩漾開來:“你昨晚拽著人不鬆開,我本來想陪你一會,結果就睡著了。”
  孔陪就這樣睡了一夜?
  太陽有點心疼,有點慚愧,有點羞澀,有點喜悅,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你接電話,吃點東西都該上班了。”孔陪笑著,看清楚了太陽所有的情緒。太陽慌忙鬆開手,孔陪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太陽拿起電話,心裏惴惴的想,喝多了怎麽就跑到孔陪這裏來了?
  “怎麽樣?我告訴孔陪接你,你們見麵了麽?”花雕掩不住興奮和期待,太陽大驚,自己是被孔陪接回來的?記憶呢?這一路都說了什麽?
  早飯是牛奶麵包,餐桌上,孔陪思忖了一下,慢慢開口:“以後不要喝這麽多酒,對身體不好。”
  太陽點點頭,又點點頭。
  孔陪欲言又止,終於是沒說什麽。
  太陽從一堆亂紙中間抬起頭,看著門口的龐德。正歪歪的站在那裏,手裏拿一束藍色的矢車菊。太陽注視著這束花,不大不小的頭狀花序生長在纖細莖秤的頂端,宛若一個個娟秀的少女。
  龐德笑:“這種花喜光、耐寒、喜排水良好的疏鬆土壤,我覺得從性格脾氣到長相,都很象你。”
  太陽接下,看見門外一閃而過的許微微,便問:“認識許律師啊?”
  龐德不以為意:“哦,二毛的鄰居。”
  太陽心領神會,怕不是如此簡單。
  龐德嗤之以鼻:“別瞎想,我對這種女人沒興趣。”
  那就是她對你有興趣了,太陽不由暗歎,感情,不知道到底誰欠誰的債。
  龐德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金壁輝煌的卡片:“給你的健身年卡。”
  太陽不置可否,龐德看穿她的心思:“不要僥幸,我會看著你的——天天陪你去。”
  “你的酒吧呢?”太陽覺得不可思議。
  “有人看著。”龐德正經一點:“健身是對自己負責的事情,你嚐試一下,從今天開始。”
  太陽考慮了一下:“好,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龐德隨意的點點頭,隨意的就走了,太陽喜歡這種來去自如的朋友,笑笑低頭接著工作。
  門開著,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仍以為是龐德,抬頭卻看見楚界。
  “小美說一天沒看見你,出庭去了?”太陽複又低頭,這是個交通肇事的損害賠償案。
  “花很漂亮,什麽花?”楚界是典型的花癡——對花的辨認癡呆。情人節買了一大把月季當玫瑰送給了沈舒。
  “矢車菊。”太陽不由抬頭,隱隱覺得詭異,楚界也忙,不會閑閑的跑來詢問花的知識。
  “有事麽?”太陽停下,專心的問。
  “孔陪在路上。”楚界看著太陽有些迷惑的眨著眼睛,就下決心補充:“是在空中,去美國的空中。”看看太陽的反應,接著補充:“醫院派的,去聖地牙哥州立大學醫學院進修,跟他們的新生一起入學,9月18日開學,學期一年。”
  太陽依舊維持一個姿勢不動,楚界有些擔心:“難受就哭吧,我和林和謙都覺得應該先告訴你一聲,是孔陪不讓。”
  半響,太陽看看窗子外邊的陽光,啞著聲音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這個時候,加州應該是幾點呢?”
  楚界心酸的算了算:“比我們慢十六個小時,應該是半夜吧。”
  太陽恍惚半天才歎口氣:“我進一步,他就退一步,現在竟然退後十幾個小時,不肯和我共用一個太陽了。
  楚界上前,輕輕擁住微微顫抖著的太陽:“別怪他,他心裏比你還要難過。”
  太陽就這樣沒有什麽聲音,也不掙紮,甚至一滴眼淚都沒落下。
 
  第十一章
  下班楚界執意要找太陽喝酒,太陽淡淡的笑著,神色如初:“我和龐德約好,去健身。”
  楚界看著她,她也反看著楚界:“不要擔心,他總會回來,日子總要過不是?”
  楚界於是也笑起來:“看來孔陪還是很了解你,說你要比一般人都要堅強。”
  樓下龐德靠在他那輛韓國產的越野車上,眯著眼睛等著。楚界看了回頭向太陽豎了豎手指,口語說:“有眼光。”
  不知道說龐德還是說自己,太陽打開車門就上去了,龐德順手扔過來一個袋子:純棉質薄料帶些彈力的橘黃色健身衣,一雙同色運動鞋,竟然還有洗漱用品和一大罐運動飲料。
  龐德忽然問:“穿多大的鞋?”
  太陽看著鞋後的標碼:“買對了。”
  龐德頗自得:“和我目測的一樣。應該吃完飯以後半個小時健身才對,先吃飯吧。”
  太陽搖搖頭:“沒什麽胃口,直接去吧。”
  健身房很大,是兩層的樓,一樓有浴室、更衣間、茶室甚至還有餐廳和運動用品商店。二樓上去則是被樓梯隔開左右兩大間屋子,左邊燈光很明亮,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健身器材,靠牆的是一溜排開的跑步機,右邊懸掛著兩個沙袋,乒乓球案子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器械。最裏邊的是一片大空地,太陽知道那是跳健身操的地方。
  “過來看看這個地方。”龐德轉向右邊的屋子,那裏燈光比較柔和,太陽推門進去,看見周圍是人造的流水,有些綠色枝蔓的植物在水上繞起,環在一片空場外。龐德在一邊說:“這是做瑜珈的地方。你的卡是通卡,哪個屋子都可以去。”
  太陽換過衣服走向跑步機,左右找開關。一襲淺灰色運動裝備的龐德很男人的帥氣,俯身幫太陽找到一個總開關,然後設置了一下速度、時間。太陽在跑步機上開始跑步,龐德走開。
  太陽不知疲倦的跑著,感覺心底有個空洞的漩渦,不停的旋轉。覺得自己隻有不停的跑下去,才能緩解那鈍然的痛楚和抽搐。她伸手按住加速的按鈕,任憑汗水從臉頰上滾滾滑落。
  “孔太陽你瘋了?!”龐德按住停止鍵,太陽收勢不住,跌落下來。龐德把太陽收到懷裏,太陽簌簌抖著,一頭一臉的汗水。
  “你怎麽了?”龐德被懷裏太陽的驚恐、絕望、疲倦所震懾。
  “帶我離開。”太陽虛弱的說,周圍盡是注視的眼光。龐德拽下脖子上的毛巾,把太陽的臉擦幹淨,扶起她,也沒去換衣服,直接就上車。

  初秋夜晚的天空勢格外澄淨的,些許的涼風,輕輕的拂著臉頰,並不惹人生厭。這是個地勢很高的地方,俯身能看見萬家燈火,一個燈光後麵就有一個故事吧,或悲傷或喜悅。太陽在那裏維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已經很久了,龐德靠在車子上不緊不慢抽著煙。
  太陽拍拍手站起:“我請你去吃飯吧。”
  龐德沒作聲,探究的看著她。
  太陽堅持不說,龐德把煙熄滅:“你不說出來,沒人能幫的上你。”
  夜晚的風漸漸的吹起來,這個地方鮮有路燈,黑暗肆意填充了所有的空間。 太陽收緊手臂,感覺到一些涼意。龐德打開車門,一並打開車燈,燈光晃過一條直線,看上去使整片的黑夜裏揭開一點縫隙。
  “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龐德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懶懶散散的。
  太陽出聲否認:“我沒有絕望。”
  龐德想了想,說:“因為那個叫孔陪的人麽?”
  太陽悚然一驚,襯著些許車的燈光,黑色的眸子亮晶晶的直看入他的眼中:“你從哪裏知道他的?”
  龐德把車燈關掉,他無法掩飾自己目光中的火焰,同太陽一樣的急迫、熱切、奮不顧身的燃燒。
  “你喝醉那天,孔陪接你回的家。”龐德努力把放平聲音:“他聽見了你說的話。”
  太陽安靜的聽著,呼吸聲卻清晰的急促起來。
  “你說你不是太陽,孔陪才是,你隻是跟著太陽旋轉的向日葵,現在天黑了,太陽落山了,你就找不到路了。”龐德說一點,太陽的心就冷一點,最終連手指都是冰冷的。
  她訥訥不成言:“是我說得決絕,他才走得決絕。”
  龐德在她身邊感到她的戰栗,握住她的手,卻一點也握不暖。便氣極敗壞的問:“他去了哪裏了?我警告過他不許再傷你的心了。”
  太陽依舊沉寂著,她聽見龐德的聲音在耳邊很輕的響起:“聽過這樣的說法麽?你快樂的時候沙灘上有四行腳印;你傷悲的時候沙灘上有兩行腳印。因為當你快樂時我陪著你,當你悲傷的時候我背著你,所以你要快樂,否則我會很累。”
  太陽緩過神,從龐德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龐德複又握住:“太陽不要躲,我和你在一起,無關風月。”
  太陽感覺溫暖的點點頭,思忖了一下,緩緩說來:“我六歲那年,孔哲成了我繼父。十歲的時候,我媽媽和孔哲一起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孔陪是孔哲的弟弟,收養了我。現在他也走了,去加州一個醫學院進修,一年以後回來。”
  “不過才一年麽。”龐德恢複鬆鬆散散的樣子,放心的發動車子:“閉上眼睛數一數,春夏秋冬很快就會過去的。”
  “從前他去哪裏都會告訴我。”太陽歎口氣:“他這次走沒告訴我,可見是打算把我們之間分清楚。”
  “你們平時怎麽相處?”龐德很平靜的開著車子:“你信賴他,尊敬他,——”
  “都不對,我愛著他。”太陽不假思索的,第一次如此明朗的在這個秋天的夜晚,承認了自己深藏不露的感情。
  龐德車子一震,自己掩飾的嘟囔一句:“該修車了。”
  “我們去吃加州牛肉麵吧。這是我知道有關加州的唯一的東西。”龐德振作起來:“一邊吃一邊聊。”
  因為錯過了吃飯時間,飯店裏人已經不多了。牛肉麵端上來的時候龐德看見有四五塊牛肉蓋在麵上就發表言論:“看看,這就是美國人的張揚,就幾塊肉還蓋在麵上,哪裏象中國人的餛飩,餡包在皮裏,實惠且內斂。”
  太陽於是就笑起來,這裏燈光明晃晃的,笑容也真實了許多。
  龐德見她笑了,也放下心來,招呼著太陽,呼嚕呼嚕吃起來。
  龐德低頭邊吃邊說:“那你真實的戀愛過麽?”
  太陽疑惑的看著他,龐德解釋:“牽手、擁抱、接吻、說我愛你、送玫瑰花、半夜三更睡不著覺給對方打電話、盼著天趕緊亮起來見一麵、買兩個一摸一樣的手機鏈你栓一個我栓一個、看電影時候一直十指相扣不知道演些什麽——你在時,你是一切。你不在,一切是你。”
  太陽使勁的看著龐德,好像看一個滿口囈語的瘋子。
  龐德有點心酸:“律師,你多大了?”
  “二十五。”太陽依舊不明所以。
  “孔陪呢?”龐德吞口麵條,又問。
  “四十三。”太陽也慢慢挑起麵條,隨口答。
  “這些年他沒結婚麽?”龐德終於吃完所有的麵,還把湯喝掉一半,拍拍肚子。
  太陽搖搖頭:“他三十幾歲的時候曾經打算結過,被我無意破壞了。”
  龐德了然戚語:“律師,世界上的最遠的距離不是這裏和加州,甚至不是生和死,而是站在彼此麵前,卻不能說相愛。”
  龐德接著說:“孔陪曆經了你美麗的生命但是不能愛你,對於他來說,是最殘酷的。”
  太陽動容,殘酷?自己知道孔陪在抗拒,但是不知道這種抗拒竟然是殘酷的?!
  “是啊,孔陪既要愛著你,還要抗拒自己不要愛上你。”龐德歎氣:“一個人的戰爭可以打多久呢?還是這樣的消耗戰。迫使他離開戰場隻有一個原因,就是他控製不了局麵了,你喝醉酒之前還做過什麽?”
  太陽臉色一紅,轉轉手裏的湯勺:“我——抱了抱他。”
  龐德假意憤然:“待會一定抱抱你,補償回來!”太陽不由笑出來:“好,給你抱。”
  龐德認真起來:“說話算話?”
  太陽抬頭看他,龐德卻嘻嘻笑著:“明天吧,今天健身還沒洗澡呢。”
  “其實,孔陪離開對於你們之間是件好事。”龐德恢複一副智慧的樣子:“多年來,你們一直是內在膠合外在疏離的狀態,思念、抑製、躲閃,但是沒有任何進步,關鍵在孔陪身上,他一直打不開自己的心結。跳出這個熟悉的圈子,看看西方的生活方式,加之遠距離的思念,他會把問題想清楚回來再找你。”
  “想清楚什麽?”太陽不明白。
  “想清楚,他不僅僅愛你,也離不開你,回來一定給你個清楚的打算的。”龐德慢慢的說:“離別對愛情的作用和風對火的作用相同:熊熊烈火被風越吹越旺,小火苗被風一吹就滅。這也能考驗一下你們之間的感情程度。”
  太陽頷首表示同意,能想到孔陪在一年以後回來應該會有些變化。
  “對於你,也是件好事。”龐德專注的看著太陽:“這一年,你可以獨立的生活。”
  “我?一直是個很自立人,萬事不假手於人的。”太陽不以為然。
  “孔太陽你錯了,你從來沒真正獨立過,你一直生活在孔陪的世界中。你所謂的堅強、冷靜,都是因為孔陪喜歡你這樣。說穿了,從生活到精神,你依附於孔陪。所以孔陪一定也擔心你喜歡他是因為你習慣他。在這一年裏,你要嚐試用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理念、生活態度來過日子,你要有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朋友甚至是自己的男朋友,自己的生存空間和樂趣。隻有當你是你自己的時候,你才可以清楚判斷自己到底是愛他,還是依賴他。”
  龐德看著一臉肅然的太陽,知道自己已經深深打動了她:“那時候,你就可以平等的看著孔陪,有底氣的對他說話。他就不再有長輩的感覺和觸動,因為你是女人,不再是孩子了。”
  太陽豁然開朗:“我該怎麽報答你?”
  “挑個日子,抱一下吧。”龐德恢複傲慢囂張的樣子:“你也可以換個方式來報答。”
  看著太陽詢問的目光,龐德字字句句都無比真切:“從健身開始,重新來生活。”
  楚界很奇怪的看見太陽神采奕奕的出出進進,做事情,健身,吃午飯時候開個玩笑,甚至和小美一起利用午休去逛商場――太陽以前從不做這種無聊的事情的。楚界鄭重其事的請教沈舒,詢問太陽是不是過於難過而導致心理出了什麽問題。
  沈舒聽罷,溫柔的笑起來:“沒有問題,經過一些打擊,太陽正在認真的熱愛著生活,對於孔陪和太陽的將來,未必不是好事。”
  在一個很清涼的午後,太陽收到了孔陪的信,自如其人,即使是英文,筆鋒也是成熟而溫婉的。太陽把信貼在心口,平息了很久也舍不得拆開,摸著信封上由孔陪寫的自己的名字“sun”,想象著下筆時候的心情,索性就那樣板板整整的放入皮包。健身的時候,龐德不明所以的看著太陽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
  晚上,一盞燈,一杯茶,太陽慢慢打開了孔陪的信箋。
  太陽:
  還好麽?
  一直和楚界發電子郵件,知道你的日子豐富美麗,感懷欣然。 多年前你曾經用小小的聲音問我:“是不是不走?是不是不把我一個人留下?”所以走之前,你若再次的如此問,我怕走不掉,幹脆就走了再告訴你。
  我到這裏已經有些日子了,安置的很快,不用擔心。聖地牙哥是加州西南角的一個沿海城市,春季涼爽偶雨、夏季豔陽高照,冬季冷涼多雨,而現在正處秋季,在12~24℃之間,晴朗而舒適。氣候是生存的媒介,日日被舒適圈圍,也算幸事。這是個有現代化的都會風貌的地方,擁有加州美麗的海灘、森林與山脈。鄰近城市有洛杉磯、交通非常方便。這裏的商店、餐館、以及文化景點都很別具風格。市區的街道簡單好認,市中心位於聖地牙哥灣的東邊,街道方正,主要的街道是百老匯大道從海岸邊向東延伸至城市的中心,市區的西邊,沿著海岸線有風景優美的恩巴卡德羅。聖地牙哥早期時是由西班牙及墨西哥所統治,在城市的發展初期,大量的西班牙人來此地經商,後來由於地緣的關係,墨西哥人也大量湧入,所以這裏處處可見的西班牙式建築及墨西哥式的食物。讓人知道文化交流可以造就更美麗更複試的東西。
  聖地牙哥加州大學的學院係統組織方式是從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引用過來的,有點與聖塔克魯茲加州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大學類似。每個學院有它自己的校園和學生宿舍,其學科也各不相同,每個學院的學科要求和學術哲學也各不相同。
  我不用接受語言的課程訓練,所以直接進試驗室,導師是個很有趣的老人,常常揚聲叫:“kong?”因為不會用聲調,所以不倫不類,但是相處很融洽。 我現在首先學習使用新顯像技術,是磁共振成像儀中使用的一種新顯像技術,這個係統的技術可觀察已被X射線心血管照片診斷出患心髒病的人的心血管阻塞或變得狹窄的情況,這種新技術很好,預計5年後將取代傳統的血管造影照片。可我更感興趣的是利用從胎兒的羊水中提取的幹細胞培育出人類心髒瓣膜,這樣在胎兒未出生前就能夠通過這項新技術培育出他們“自產”的心髒瓣膜,待他們出生後,經過移植手術治愈心髒瓣膜病。這項實驗仍然處於研究初級階段,我很想參加到他們的實驗室中,但是有些條件還不符合。
  天氣會逐漸變冷,你是虛寒體質,多運動,注意保暖。用經濟學的眼光來看,時間就是一種財富。利用時間學習是終身製的行動,因此而充實、睿智,所以不許放棄。
  太陽,從法律上說,我們是擬製的血親,因為能陪你走一程,所以才會珍惜,也因為隻能陪你走一程,最終我也要放棄。但終其所有,隻情願你能真正幸福。
  祝福一切安好。
  孔陪即日
 
  第十二章
  太陽把燈熄掉,於是黑暗迅速膨脹起來,她閉著眼睛一任自己浸入到整個安靜的夜色中。孔陪在信裏象朋友聊天一樣,緩緩敘來大都是異鄉那個城市環境、曆史甚至是所研究的課題。沒有放什麽心情在裏邊,沒提及是否寂寥、也沒有說是否思念。但是透過紙背,太陽仍是感受到孔陪對她說出:“從法律上說,我們是擬製的血親,因為能陪你走一程,所以才會珍惜,也因為隻能陪你走一程,最終我也要放棄”的艱難,以及他心底那絲猶如開裂般的痛楚,正如自己看到這句話時候的膽戰心驚。他說終其所有,隻情願自己能真正幸福,卻泄漏了想重重躲藏的心意。
  太陽長長舒口氣,開燈,提筆,卻久久寫不出一個字。怕能寫的東西都是些輕描淡寫的話,而真正想說的,卻是不能寫上寄出的,便是:“快快回來,我很想你。”
  花雕終於是激怒了陸正,太陽很奇怪的看著一前一後追到家裏的兩個人,暗忖著。
  花雕別扭的在屋子裏不肯出來,陸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道歉:“好好的周末,被我們破壞掉了。”
  太陽暖暖一笑:“你們是家人,這麽說就客氣了。”
  陸正才擦擦額頭的汗,長長喘口氣,把一直處於緊張狀態的情緒因為太陽的友善而緩解下來。
  太陽詢問的看著他,陸正於是攥著拳頭盯著門:“花雕要分手。”
  太陽訝異:“出什麽事了?”
  陸正看上去有暴打花雕一頓的想法:“炎炎去找花雕了,估計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花雕就毅然決然要分手。”
  太陽了然,那個衝動的伶牙俐齒的小女孩子一定給花雕難堪和壓力了,她向陸正眨眨眼睛,做了個安撫的手勢,故意說:“感情脆弱到如此地步,別人說說就能說散,分手也罷。陸正你先走吧,這樣的人不值得留戀的。”
  陸正假意向外走,並很真實的開了門。裏麵的門就這樣急切的打開,花雕一臉淚水的撲向陸正的懷裏,陸正一手闔門,一手緊緊抱住花雕咬牙切齒:“再胡鬧真就揍你一頓。”
  “陸炎炎說我配不上你,說你學生會背後議論你,說你爸爸媽媽會傷心,不搭理你。”花雕抽泣:“我離開你是為你好。”
  陸正結結實實的抱著花雕:“為我好,就別再嚇唬我。”
  太陽看著不由笑出來,花雕馬上站好,回頭怒斥:“你還是不是朋友,背後算計我。”
  “不算計,你能這麽快跑出來麽?”太陽看著他們,心情著實好起來:“孫子兵法上都說,請將不如激將。”
  陸正正正經經的把花雕的眼淚擦幹淨:“我父母性情很好,終日與大自然為伍,豁達體恤。他們知道你,說過些日子回來看你。”
  花雕沒有底氣的問:“他們知道我――所有的事麽?”
  陸正心疼的點點頭:“不要念念不忘這些難過的事情,我在,就沒有人再傷害你。”
  花雕習慣的想靠在陸正的懷裏,想到太陽在一旁,就生生收住。
  陸正和太陽見狀齊齊笑起,陸正把她抱住,低聲說:“太陽是家人。”
  太陽終於開恩的進入廚房,邊走邊說:“晚上在這吃吧,我做椒鹽蝦和糖醋鬆果魚。”
  “好!”兩個人齊聲應允。
  晚上匯總而來的竟然還有楚界、沈舒和林和謙,本來計劃是叫太陽出去吃,被直接邀請到了這裏。林和謙是個慈眉善目的胖家夥,也最喜歡美食,看著桌上的菜就樂不可支起來。
  “竟然還有山石脆鱔,真乃大廚也!”林和謙嘖嘖稱奇,迅速找到一個最舒服的地方。
  “這是鱔魚絲麽?”花雕奇怪的指著盤子,黑色絲狀的東西被堆砌成兩堆:一邊是石中顯出塔尖狀,一邊是山石形狀,兩山石之間用兩根脆鱔連接,恰似小橋。在山石上擺上幾縷薑絲,好似山道。放上香菜葉似綠樹鬱鬱蔥蔥。把紅櫻桃切成兩半,放在山石塔尖上點綴得醒目別致。
  “不是,是用剪子剪成絲的蘑菇。”太陽招呼眾人落座。
  “我看不是大廚,是藝術家。”楚界慨歎:“都不舍得吃了。”
  “這有什麽奇怪,中國好的廚師大都是藝術家。”林和謙慢慢的吃著東西,慢慢的說:“中國飲食的美性追求從來都是壓倒了理性,從各種食材到各種調料,從內在味道到外在觀賞,這一講究的就是分寸、火候和整體的配合。”
  花雕驚訝:“這麽多學問!我一直以為跟吃有關的就隻有減肥呢。”
  沈舒緩緩道:“吃的學問可浩瀚無窮,分布上有‘南米北麵’的說法,口味上有‘南甜北鹹東酸西辣’之分,主要是巴蜀、齊魯、淮揚、粵閩四大風味。按季節而吃,冬天味醇濃厚,夏天清淡涼爽;冬天多燉燜煨,夏天多涼拌冷凍。”
  “是啊,中國人對飲食追求的是一種難以言傳的意境,即使用人們通常所說的色、香、味、形、器來把這種境界具體化,恐怕仍然是很難涵蓋得了的。”太陽給大家一人盛了一碗鯽魚蛤蜊湯。
  楚界喝著湯覺得鮮美,意猶未盡的表情很有趣:“我隻是覺得中國人比較聰明,知道怎樣把餡料包進麵裏。美國人卻不會,他們帶餡的東西都是漏在外麵的,你看什麽漢堡啊,熱狗啊,批薩啊。”
  “批薩是意大利人做的。”林和謙好笑的糾正:“不過說來居家過日子的美國人買的食品都簡單:一袋麵包,—罐飲料,一袋胡蘿卜,幾隻洋蔥,偶而也有人買一盤牛肉的。他們極少用調味品,用得最多的是沙拉油。有人總結美國飯的特點,一是生,牛排帶血絲,二是冷,凡是飲料都加冰塊,三是甜,這當然是中國人依自己的口味作出的評判,不過倒也切中要害。事實上,美國人吃飯注重的是營養,而不是口味,一般美國人也不大會做飯。”
  沈舒幫助楚界盛第三碗飯:“在中國,任何一個宴席,不管是什麽目的,都隻會有一種形式,就是大家團團圍坐,共享一席。筵席要用圓桌,這就從形式上造成了一種團結、禮貌、共趣的氣氛。美味佳肴放在一桌人的中心,它既是一桌人欣賞、品嚐的對象,又是一桌人感情交流的媒介物。”
  楚界突然說:“孔陪說在美國,咖啡店兼營冰滇淋和中國四川的茶館一樣普及,麥當勞快餐店像中國河南的麵館一樣。到咖啡店,喝一杯咖啡一個多美元,吃一碟冰淇淋二三美元,美國的冰淇淋堪稱一絕,各式各樣的,上麵還撤滿了脆香的果仁,十分好吃。”
  大家都停下來不作聲看著楚界,一時的熱鬧頓時靜默,顯得突兀怪異。
  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孔陪是不喜歡吃冰激淩的,喜歡吃的,是太陽。
  “孔陪去美國了?”花雕忍不住問,看見沈舒微微點點頭,再去看太陽,卻是若無其事的樣子。
  林和謙忙找個話題:“院裏本來就計劃讓孔陪去,培訓回來做業務副院長的。那小子說家裏有事走不了,可等院裏就把我報上去了,西裝我都買好了,他卻改主意了。”
  大家都哄哄笑著看著一臉遺憾的林和謙:“我的西裝和做院長的講演都廢棄了。”
  太陽目光慢慢流轉,他是慌不擇路的逃走的。
  吃完飯,楚界拉著陸正、花雕和沈舒玩撲克。太陽收拾碗筷的時候,竟然是林和謙跑來幫忙。
  想了想,林和謙終於是說了出來:“不要怨恨孔陪,他也不容易。”
  太陽搖搖頭,怎麽會怨恨?
  林和謙有雙胖胖的手,不像孔陪的那樣修長,這樣的手能做好手術麽?
  林和謙歎口氣,低聲說:“孔陪――很愛你,超乎想像。”
  太陽抬起頭,微笑著,眼中帶著晶瑩的淚,目光黝黑睿智,聲音清澈:“我都了解。”
  萬裏迢迢郵過來信而不用電子郵箱,太陽能看到信上他的指紋和百轉千回的掛念。
  龐德按門鈴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家正在吃著水果,看著龐德手裏拿著啤酒進來頗覺奇怪。
  “錯過了吃飯時間了。”花雕與龐德是相識的。
  “吃過了,是過來看西甲足球賽的。”龐德一一與眾人打招呼,沒有任何拘謹的樣子,出入頗自得其樂。
  陸正低呼一聲:“巴塞羅那對皇家馬德裏!今天讓花雕攪和的,把正經事都忘記了。”
  太陽人品幹淨清秀,沒人覺得大半夜出現一個拎著啤酒進門的男人有什麽突兀,而龐德大大方方的樣子讓人無法排斥。很快,四個男人一人一瓶酒,配著小臘腸,津津有味的邊吃邊看。
  很快,花雕就看出陸正和林和謙是喜歡白衣服球隊的,而龐德和楚界是喜歡穿紅藍劍條衣服球隊的。
  “有認識的球員麽?”陸正笑著轉頭看一眼花雕,滿眼都是喜歡。
  “有。”花雕悶聲回答:“隻認識一個,很帥的。”
  看見大家都看她,也不好意思起來:“他老婆叫維多利亞。”
  笑聲四起,原來是說貝克漢姆。
  陸正頗感慨:“貝克漢姆已經是遲暮英雄了。”
  龐德歪歪嘴角不以為然:“貝克漢姆脂粉氣太濃,沒有野性,就是一腳前場任意球踢的還不錯。 不如羅納爾迪尼奧,腳下技術令人驚歎,盤帶過人,在小範圍內取得突破,隻踢進攻的足球。組織進攻充滿著想象力,得分能力強,主罰定位球也極有威脅。”
  楚界也喜歡羅納爾迪尼奧,卻另有緣由:“他親善隨和,不貪功,是個性情很好的人。”
  討論了很久卻不見花雕說話,原來已經輕巧的靠在陸正身後的沙發上睡著了,一手還攥著陸正的衣服。陸正溫柔的拿開,把花雕放平,找來薄被細致的蓋好,又重新握住她的手。
  龐德在一旁看得有點愣神,轉頭去找太陽,看見太陽在一邊和沈舒輕聲聊著天。林和謙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看太陽,亦看看沈舒,終是移開目光,沒有說話。

  霓錦祥和韓秋雖然和陸正同一所學校上班,卻不是同一個學院,所以並不常見。陸正在辦公室門口見到二位時候吃了一驚。
  陸正很快笑起來:“晚上沒事,花雕去找太陽了,我們不如吃個飯吧。”三人落座時,霓錦祥和韓秋一直在細細看著陸正,目光裏盡是欣然和信任。
  “花雕最近變化很大,對我們也親近許多。從前是不怎麽和我們說話的。”韓秋感慨而感謝:“謝謝你改變了花雕,讓她感到幸福。”
  “花雕在,我才是日日幸福充實。”陸正一臉誠懇:“我該謝謝你們養育了花雕。”
  霓錦祥很鄭重的開口:“我和妻子自認為是學藝術的,不是俗氣的人。可是花雕最需要我們支持的時候,我們當年卻隻是給了孩子訓斥、責難。當時帶的學生多,係裏事情忙,沒有什麽心思分析成長期的花雕到底有多難受,你把我們錯過的事情彌補了。”
  陸正笑著:“還有個事情和您商量,我媽媽爸爸在下月回來,正好是花雕生日,結婚有點倉促,那――能不能先訂婚?”
  韓秋遲疑一下,問:“你可知道,當年――”
  陸正開朗的笑,無一絲芥蒂:“我都知道,沒有關係,我現在隻想和花雕在一起,照顧她。”
  韓秋的眼淚迅速掉下來,霓錦詳拍拍陸正的肩膀,頻頻點頭:“好,好,訂婚。”
 
  第十三章
  日子迅速滑過,天氣終於是冷起來,快到花雕的生日了。太陽給她準備了
  一副白歐泊的耳釘,每個耳釘各四枚水滴狀歐泊,圍成很別致的花環,先拿給龐德看。
  “這些東西,不過是一堆礦物質。”龐德雖不屑一顧,但總算給點意見:“論價值,白歐泊不如黑歐泊;論色澤,不如火歐泊。論保養,歐泊比任何寶石都嬌氣,怕熱怕光。倒不如翡翠來的實惠。”
  太陽驚訝的看著龐德,龐德接著說:“我要是給老婆買,隻買黃金的。你看,鑽石是碳、水晶是二氧化矽、紫晶是含有鐵的二氧化矽、歐泊是二氧化矽和氫、氧,祖母綠含有鉻而呈翠綠色、紅寶石含有 Cr呈紅色、藍寶石含Ti呈藍色。色澤好看又怎麽樣?縱是千百萬年形成,都是雜質重生,沒有什麽純粹的喜悅。”
  太陽驚奇的睜大眼睛,龐德卻詭計多端的笑:“我是學礦物質的。”
  “我怎麽不知道?”太陽困難的問。
  “你從來沒問過啊。”龐德幫太陽收好禮物:“我幫你弄個漂亮的盒子裝起來。”
  太陽用嶄新的目光看著這個貌似小混混的龐德,他的心底到底藏匿多少神奇?他敏感、聰慧、助人為樂、仗義疏財,卻從來都做的故意漫不經心,若有若無。讓你感受不到壓力,卻源源不斷的收藏著他給與的幸福和舒適。太陽不由上前抱住他:“欠你的。”
  龐德懷抱很溫暖,沒有什麽侵略的意圖,鬆鬆的回抱過來:“律師,你又瘦了。”
  孔陪已經離開很久了,不再有直接的信息。都是由楚界之流間接的好心的傳達過來,太陽想著,冬天快到了,不知孔陪該怎樣過聖誕節。
  陸正給花雕的生日禮物遠遠比太陽的氣派,是一枚鑽石的戒指和一個訂婚的儀式。
  在儀式上,太陽第一次見到了陸正的父母,膚色黝黑,衣著樸素,目光很慈愛也很簡單。聽見對花雕交代:“孩子,我們給與陸正的時間和照顧一直都很少,以後由你代為補償,拜托了。”
  花雕當場哭花了妝,霓錦祥和韓秋一直在一邊緊緊互相握著手,多年來他們歉疚,在花雕的物質上予取予求,卻從來不知道怎樣走進她的心靈。霓錦祥看著陸正,不由上前握手,緊緊的切切的說:“謝謝。”
  太陽從那濃重喜悅的房子裏走出來,龐德跟在身邊:“也想嫁人了吧?不如考慮考慮我吧?一等的身材,穿上西裝要比陸正帥。”
  太陽不由揮去淡淡的心緒,笑出來。
  有人象旋風一樣轉到眼前,定睛看去,卻是一襲紅衣的陸炎炎:小西裝禮服,長褲,看看太陽,看看龐德,表情不是很愉悅:“你和花雕一樣,倒是不缺男人啊?”
  太陽一皺眉,不喜歡這樣粗魯唐突的話,也不明白厚重的敵意從哪裏來,打算走,卻被陸炎炎拽住手臂:“當年,你和霓花雕為什麽不幹脆死掉?!”
  太陽一震,龐德同樣震驚,同時迅速的把陸炎炎的手撥掉,打算帶太陽離開。
  陸炎炎在身後竟然笑起來:“霓花雕把我哥哥迷惑住,能夠訂婚也算修成正果,為了我哥哥,我忍了。可孔陪再忍耐也不可能和一個殺他哥哥凶手的女兒結婚,你死心吧。”
  這句話長而拗口,太陽半響才反應過來,她對上龐德亦是不可置信的目光
  。那目光裏,震驚之外,不由包含了悲傷和憐憫。
  龐德隨即轉頭對著陸炎炎說:“編也要編個靠譜的,大家都知道孔哲死於車禍。”
  陸炎炎目光裏盡是這個年紀所不應有的殘酷:“你該知道我是個無孔不入的周刊記者——你的,花雕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如果沒有問題,孔陪就不會在出事後馬上搬家。”
  “為什麽來調查我?”太陽周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盡,隻是不清楚麵前這個曾經救過的俏麗的女孩子為什麽象魔鬼一樣,嗜血冷酷的盯著自己的傷口。
  “很簡單。”龐德若無其事的在一旁抱住搖搖欲墜的太陽:“喜歡孔陪,被孔陪拒絕,遷怒,然後跑來胡說八道。”
  陸炎炎失去冷靜安詳,臉色移過一絲暗紅,惱羞成怒:“我――怎麽可能會喜歡那個糟老頭!”
  龐德慨歎:“必是已經糾纏多次了,能被孔陪激怒到如此地步,那已經是把孔陪先激怒得不可救藥了。小姐,你是自取欺辱,怪不得別人。”
  說罷,領起太陽,自行離開。
  門口處看見盛裝的童顏和曲浩哲,曲浩哲刻意忽略龐德牽著太陽的手:“正找你照相呢。”
  太陽慘白著臉,搖搖頭。曲浩哲想問明白,就順手一拉,太陽腳步不穩,歪了下去。龐德把她扶起,回頭對著曲浩哲就是一拳,曲浩哲看他也不舒服了很久,一時激怒,也反手一拳打在臉上。
  這是瞬間的事情,太陽緩過神,啞聲說:“別鬧了,這是花雕的訂婚典禮。”
  聲音太小,兩個人都沒聽見,很熱鬧的打起來。童顏看見龐德順手拿起身邊桌子上的玻璃杯,想也沒想的撲過去,隻覺得曲浩哲抱著自己驚恐的叫著:“童顏。”並不覺得疼,一摸,頭上竟然是血淌下來,笑著安慰:“沒事,別著急。”
  龐德迅速打開車,曲浩哲看也不看,抱起童顏上了車。
  太陽收好心情,跟著上車,給花雕打個電話,說四人出去喝酒,花雕在大好日子也不生氣,隻是笑:“晚一會去找你們。”
  童顏縫了針,並無大恙,她讓太陽陪在一旁。
  童顏嘀咕:“位置怎麽和花雕的傷差不多啊。”
  太陽握了握她的手:“讓曲浩哲進來吧,在外邊急瘋了。”
  童顏臉色一紅:“我不好意思見他。”
  太陽暖暖一笑,出去看見門外的兩個男人互不理睬,隔的遠遠的站著。
  曲浩哲滿眼焦急:“怎麽樣,嚴重麽?”
  太陽搖搖頭:“進去看看吧。”
  曲浩哲迅速的跑進去,沒有半分遲疑,太陽知道曲浩哲的心意在童顏身上已經暗自生長起來,或許他自己並不知曉。
  走到龐德身邊:“這算輕微傷,隻涉及民事賠償。再重一點,你的緩刑就要取消了。”
  龐德看著太陽:“律師,不要相信那個瘋女人的話。”
  “我會找出證據的。”太陽無力的靠在那裏:“我一直在孔陪那裏沒有得到正確答案,原來是我問錯了問題,我們走吧。”
  龐德走向急診室想對童顏說聲抱歉,剛推門卻又匆匆退回來,一定是看見兩個人有什麽親昵的樣子。
  太陽難得的笑了笑:“你倒成全了一份姻緣,哪天找他們吃個飯道歉吧。”
  龐德不放心,執意跟在太陽身邊。太陽由著他,讓他睡在沙發上。
  上班的時候花雕打來電話:“我昨天忙昏了,太陽你到時一定不要訂婚,直接結婚算了。今天童顏和曲浩哲雙雙請假,你們酒是怎麽喝的?”
  太陽看了一眼在辦公室沙發上繼續睡覺的龐德:“沒喝太多,借著機會偷懶罷了。”
  放下電話剛想走出去,龐德卻閉著眼睛說:“律師,想去公安局查卷宗的話,一起走吧。”
  太陽泄氣投降:“好,一起去。”
  孔陪原來住的地方離這裏很遠,好在有太陽的熟悉的人,很快從檔案室裏找出一個大的檔案袋,年代久遠已經泛黃了。這是偵查終結的卷宗,上邊卻寫著兩個人的名字:孔哲,穆丹。
  不能拿走,太陽在一間沒人的辦公室,顫抖著打開。龐德在一邊抽著煙,安靜的看著太陽越來越慘白的臉和急促的呼吸,等翻完最後一頁,太陽冷汗淋漓,目光不知在什麽地方遊離,龐德感覺不對,剛要過去,隻見太陽身子一軟,昏然倒地。
  太陽感覺一重火一重冰,暈眩中有時是黑色的漩渦,有時是慘烈的血色。仿佛聽見有人在說話,卻不知在說些什麽。
  透過窗子,仿佛是看見了綠色的草地,白色的裙子,仿佛是自己小時候的樣子,乖巧,不愛說話,總要在有陽光的午後,由孔陪帶著在草坪上曬太陽,仿佛聽見孔陪溫煦的笑:“太陽,太陽,來見見陽光。”
  看見一屋子的書,一張大桌是孔陪的,一張小桌是自己的,每次都是各自看很久的書,孔陪讚賞的說:“太陽,能沉下心讀書的女孩子是最漂亮的。”
  燈光晃去,有黑暗襲來,看見了風雨和雷聲。太陽看見小小的自己在雷雨聲中醒來,找到熟悉的懷抱,聽見孔陪溫和的聲音:“太陽太陽,不怕,叔叔在。”
  轉瞬間又看見媽媽平躺在那裏,微微仰著臉,臉色慘白,閉著眼睛。自己卻直直的站著,沒有哭,隻是安靜的問:“我是不是就一個人了?”聽見孔陪的聲音:“不會,叔叔要你。”
  仿佛聽見自己在問孔陪,是不是要走?是不是把我一個人留下?
  看見一個根本沒有臉孔的人走近了 ,滿身的血汙:“你媽媽欠的,你要還清楚!!!”
  媽媽淒厲的叫起來,拽住太陽的手腕:“不是我的錯,不是————”
  太陽驚恐的醒來,一頭一臉的汗水,屋子裏沒有陽光,也沒有黑暗,隻有一盞瑩瑩的燈光。
  很安靜,太陽看見了胖胖的林和謙穿著製服,見太陽醒來,邊檢查邊囑咐身邊護士弄點粥:“睡醒了?整整昏睡了兩天呢。”
  太陽沙啞著聲音問:“我怎麽了?”
  “邪毒從口鼻而入,蘊鬱於肺胃,繼則邪毒由表入裏,留而不去,內舍於心,導致心脈痹阻,心血運行不暢,以致心之氣陰兩傷。心氣不足,血行無力,血流不暢測形成氣血瘀滯。”林和謙猶如老和尚誦經,把太陽弄得暈頭轉向,知道他逗自己,卻沒有力氣笑。
  “簡單點。”太陽閉了閉眼睛,由著林和謙給自己擦頭上的汗。
  “病毒性心肌炎。”林和謙手下輕柔:“這兩天人仰馬翻,幾乎所有人都來了一遍,全被我攆走了。龐德那小子熬的眼睛跟猴子一樣,剛回去。”
  “出什麽事了?”林和謙坐在床邊。
  太陽輕輕歎口氣,該麵對的一定會來的。
  “我知道孔哲是怎麽死的了。”太陽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感覺滾燙的滑過麵頰:“我看到了現場的照片。”
  “去世那麽多年,好端端的查那個做什麽?”林和謙吃了一驚:“誰提起的?”
  “孔陪不恨我麽?”太陽的淚水源源不絕,孔陪把自己訓練得如此堅強、自立,怕就是知道有那麽一天,會麵對這個。不是哪個孩子都能麵對父親殺死母親和繼父的悲劇。
  “怎麽會?”林和謙勸慰:“不要胡思亂想,你還在發著燒。孔陪當年若有一絲怨恨也不會留下你,他寬厚仁慈,一起生活那麽久你還不了解麽?”
  “我覺得――很抱歉。”太陽的淚水越來越多,林和謙手忙腳亂的幫忙擦邊抱怨:“我就和孔陪說養個小丫頭麻煩,動輒就哭,他樂此不疲的養了這麽多年。”
  護士送粥進來,頗奇怪的看著林醫生束手無措的樣子。林和謙一點一點喂太陽吃,太陽慢慢的咽著,不知其味。
  夜色濃重起來,太陽睡不著,林和謙陪著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
  “你小時候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林和謙緩緩說來,臉上盡是笑意:“不
  調皮,也不喜歡說話,大眼睛黝黑黝黑的,經常穿著白裙子,安靜的坐在那看書。帶你出來吃飯,也是悄悄一坐。我們半真半假的都和孔陪要過你,他當寶貝一樣的是如何不肯給的。”
  太陽的心溫暖起來,童年百無禁忌、少年莽撞懵懂都是被孔陪精心照料過的。
  “那時候你就是孔陪日日談論的中心,他本就不喜歡說話,每每說起都是太陽如何太陽如何,太陽作文一等獎,太陽是三好學生,太陽會做飯了,太陽病了,太陽好了――”林和謙看著燈光,眼睛有些濕潤了:“直到有天,我們說該給太陽找個媽媽了,沈舒也說沒有母親的女孩子大都心理有偏差,孔陪就認認真真的考慮起適合當媽媽的人選。我們科有個離婚沒有孩子的女人叫滕棉語,性格溫順賢良,很喜歡孔陪。他們快結婚的時候,你和花雕一起被送了進了醫院。”
  太陽遲遲疑疑看了看林和謙,他正笑著回望:“太陽,你欠孔陪一個老婆呢。”
  “那是個秋天吧,你和花雕是被霓錦祥從家裏發現送來的。孔陪幾乎是立刻就到了,當時記得是一頭一臉的汗水,看著急救室的門不敢進去。抓著我慌亂的問,一百粒安眠葯是不是致死量?”
  “我說兩個孩子一起吃的,發現的又早,應該沒事。在裏邊洗胃呢,進去看看吧。”林和謙笑笑:“孔陪怎麽都不肯進去,霓錦祥手裏拿著兩個紅色信封,找出一個給孔陪說這是孩子們一直在手裏攥著的。我不知道你給孔陪留了什麽話,孔陪看完了就肆無忌憚的哭了。他一向含蓄內斂,這輩子就看過他失控過那麽一次。花雕隻寫了一句爸爸媽媽我恨你們,來世再不做你們女兒。霓錦祥站在那裏和孔陪對著哭。”
  太陽知道那時花雕的爸爸媽媽沒時間照顧花雕,當時又流言四起,也沒能好好頂住壓力寬慰女兒。花雕孤獨、自卑,覺得遭受父母嫌棄,了無生趣,才如此偏激。想想現在正幸福美滿,人生可謂風水輪回。可孔陪和自己,隻是站在原地,兩兩相望。
 
  第十四章
  “你醒了以後,孔陪就和滕棉語長談了一次,隨即取消了婚禮。滕棉語也很快調離了醫院。孔陪說太陽因為學習壓力太大,情緒不好,需要專心照顧,就不結婚了。”林和謙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安寧:“可我發現,自你醒來,孔陪對你就疏離了許多。問起來,孔陪淡淡的說,太陽長大了,得有自己的生活了。後來你考上大學,寒假暑假都極少回來,楚界每次喝酒都會說,這個沒良心的太陽,不知道想我們這些老家夥。”
  林和謙口氣神情都學的惟妙惟肖,太陽心底那淡淡的憂傷也隨即散開,不由莞爾。
  當年如何不想,隻知道孔陪拒絕和疏離,不敢前來。同寢室的女孩子青春四溢、明媚開朗,唯獨自己,終日埋首書本,日日揪心,日日痛楚,沒有任何快樂源泉。龐德說過自己這麽多年沒有自我,終日活在孔陪的情緒裏,怕也是事實。太陽輕輕歎氣,心裏麵的痛楚慢慢散化開來。
  “我很快知道孔陪的心事。”林和謙慈愛的握握太陽的手,太陽手指冰冷:“有次醫院組織旅遊到你念書的地方,我們打算去找你。臨出門,孔陪卻躊躇著不肯去,我有些奇怪,已經將近兩年沒見,難道不想你麽?孔陪隻是拉著我去喝酒,醉意深深時候說,不是不想你,而是太過想你。”
  林和謙雙手把太陽的手包起來:“孔陪當時說的話我記憶憂新,他惱怒自己喜歡你,說自己喜歡上親手養大的孩子,很禽獸的行徑,他原諒不了自己。我當時很震驚,忙問,太陽知道麽?什麽時候開始的?”
  太陽神情專注起來,林和謙暖暖的了然一笑:“孔陪說一直當你是自己的孩子,乖巧,靈性,善解人意。直到你自殺那天,留給他的信上那句話――希望有來生,希望一般大,希望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希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孔陪震撼不已,當時就有一個心意,太陽活下來就好,否則――”
  林和謙慢慢吐出幾個字:“獨活何趣!”
  太陽大驚,隻知道多年來,孔陪的堅持和抗拒,不知道心意如此深沉。林和謙接著說:“孔陪說,太陽自小吃過很多苦,十幾歲時候就沉靜自製、剔透聰明,活的比一般女孩子正式,不會是其他小孩子一樣小貓小狗的愛情。因此,怕自己影響太陽,逃得遠遠的,望著。一天天太陽出落的清秀美好,一天天自己在沉淪塌陷。那天晚上喝酒時孔陪說了句,難過時候恨不得,日月終銷毀,天地同枯槁,那天終是沒去看你。”
  太陽心疼的無法自抑,天天看著孔陪溫煦安詳,不知道私下做那樣的掙紮,慘烈而無奈,自我思量的時候,恐怕又多份難堪。
  “畢業時候,孔陪說太陽要回來了,眼光熠熠的。”林和謙笑:“我當時覺得你和孔陪恐怕都無法正常生活,可是你們在一起不在一起的時候都很平靜。孔陪本就內斂低調,你也是一如平常的安靜,私下問孔陪,你若嫁人又該如何,孔陪淡淡一笑,能見到她就好,她幸福就好。”
  “可是感情的事情是如何能控製的呢?孔陪日日失眠,幾次看見拿著那個紅色信箋,反複的看。”林和謙握緊了太陽的手:“你扭傷腳、燙傷手,孔陪提起時目光裏盡是心疼。在曲浩哲苦苦相追的時候,孔陪煩躁、矛盾、嫉妒著。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在他的手機裏是特殊的鈴聲,他隻設置了你一個人的。有天楚界打電話說你在辦公室一人難過,他風一樣的出去找你。有次你在他懷裏哭,他對我說,他抗不過去了,必須得走。那幾天孔陪幾乎沒好好睡過覺,眼睛是紅色的,胡子都長出來了,護士都奇怪一向幹淨整潔的孔醫生竟然如此邋遢。”
  林和謙把手鬆開,太陽的手已經很熱了,眼眸也熱切起來,小小的下劾抬著,燈光晃下來,反襯出潔白的光彩。
  林和謙接著說:“他說他曾陪你過一夜,因為你在,那夜他竟然睡的極為踏實安穩。楚界問他,你情我願,和太陽結婚又能怎麽樣。孔陪隻是蒼涼的搖頭,很決絕的說,即使能抵擋的住攸攸之口,也難以平息自譴之心,一輩子會於內疚、慚愧中糾纏,亦無幸福,還連累了太陽。”
  太陽能想到那個孤獨的身影,隻是心疼,憎惡自己的懦弱,以為安靜的看著他,孔陪就會沒有壓力。
  有一絲淺淺的陽光進來,她熱切一望,太陽已經快升起來了,一切,該與黑夜時有所不同了吧?林和謙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感染了些許的輕鬆:“我該下班了,太陽,他總會回來的,不要遺憾,你們日子還長呢。”
  龐德一臉胡須的走進病房的時候,看見太陽神采奕奕的曬著陽光。
  “林和謙用什麽靈丹妙藥,我隻晃回去睡一覺,你就這麽醒了。”龐德伸手摸摸太陽額頭:“還有點熱,你是怎麽了,轟然倒地,以後不要這麽惡意的嚇唬人。”
  “我餓了。”太陽聲音柔和,散漫的神情讓龐德心裏一動:“想吃水煮魚。”
  “出院再吃,先吃點清淡的吧。”龐德穿上來時的那件大衣,準備出去。
  “擔擔麵也行。”太陽從身後請求。
  有個護士進來嗬斥:“胡鬧,不能吃別的,去食堂買點粥。”
  太陽定睛一望,竟然是沈卿,正拿著針進來,不由向龐德投去求救的目光。龐德一向慣見太陽堅強冷靜,不想她卻怕打針。好笑的走過來,握住太陽的手。
  沈卿看著相握的手竟然麵露喜悅,想來除卻一個情敵,不由放下生硬,輕巧的把針推入。太陽舒口氣,對龐德投降:“那就買點粥吧。”
  沈卿在龐德走後,低聲說:“孔醫生說過什麽時候回來麽?”
  太陽搖搖頭,過一會,看見花雕、曲浩哲和童顏一起進來,抱一束鮮花:“你可是醒了,我都差點給你監護人打電話了,就是不知道號碼,問楚界和林和謙,怕孔陪擔心,都不肯給。”
  沈卿在一旁翻翻眼睛,勉強打個招呼,走出去。花雕在身後比劃:“小女人!”
  “我沒事。”太陽忍住笑:“童顏怎樣了?”
  “別擔心,不會留疤的。”童顏臉色紅潤,眼眸晶瑩,戀愛中的女人大概都是這樣吧。
  曲浩哲的視線凝在童顏那裏,不肯動。
  花雕則很驚訝的看著這一幕:“發生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三人笑起來,曲浩哲幹脆把羞紅了臉的童顏抱進懷裏,反問花雕:“這下可明白了?”
  龐德進來,和曲浩哲倆個人黑著臉,別扭的站著。
  太陽忍不住歎氣,拽拽龐德的袖子,龐德勉強對著童顏說:“對不起。”
  曲浩哲替童顏開口:“口頭道歉,有什麽意思。”
  太陽明白曲浩哲沒有太記掛在心上,於是抿嘴一笑:“我出院時,龐德做東,宴請童顏,曲浩哲、陸正和我作陪。否則,童顏告龐德侵權。”
  龐德與曲浩哲對峙半響,終於揚揚眉對童顏低聲說:“你找地方吧。”
  大家笑起來,友誼於是在這小小的屋子裏,蔓延開散。
  太陽出院時候林和謙千叮嚀萬囑咐,要注意保養,不要熬夜,不要喝酒,不要激動,按時吃藥――
  太陽不由斥責:“羅嗦。”
  “我是怕孔陪回來跟我羅嗦。”林和謙笑道。
  太陽一滯,臉色緋紅的走開。和孔陪是一直沒聯係,詳細知曉了孔陪的心意,太陽反倒不急了。
  日子長呢,她想著,略略笑著,順其自然最為是合情合理。
  童顏挑選的是魯菜館,魯菜以清香、鮮嫩、味純而著名,十分講究清湯和奶湯的調製,比較補身體。不知是誰授意,童顏點了整整一桌子菜:糖醋黃河鯉魚、奶湯元魚、黃燜甲魚、九轉大腸、湯爆雙脆、燒海螺、燒蠣蝗、烤大蝦、清湯燕窩、紫桂燜大排―――
  龐德低聲對曲浩哲說:“小子,你玩夠了沒有,光魚你就點了三個了。”
  “甲魚不是魚,是龜。它用肺呼吸的,是一種爬行動物。”曲浩哲一本正經的解釋:“不是我點的,我也很同情你。”
  龐德被噎住,不作聲,花雕和太陽在一旁看著笑起來。童顏不知道笑什麽,忙對著曲浩哲說:“點錯了麽?我把你告訴的菜名背下來照著點的,不應該錯啊?”
  曲浩哲拍拍頭,無可奈何:“老婆,點的很好。”
  眾人笑起來,童顏更是莫明其妙。
  陸正恰巧來了,聽見一屋子笑聲,便問:“笑什麽這麽開心?”
  “笑某人娶個笨老婆。”花雕拉住陸正:“幸好我聰明。”
  陸正刮刮花雕的鼻子:“又捉弄誰了?”
  花雕笑:“這回可不是我,是童顏把曲浩哲給賣了。”
  落座的時候,童顏仍在問:“沒點錯啊?”
  曲浩哲歎氣,把童顏的手拉過來緊緊握住:“我得好好看住你,否則,你要是被別人賣了,我可去哪裏找你?”
  童顏就是那樣看著曲浩哲,信賴的微笑,點頭。龐德轉頭望向太陽,她正怔怔的看著他們之間輾轉流轉的幸福。
  飯菜多,彼此又消滅了隔閡,所以吃起來頗熱鬧。
  問起陸正為什麽這麽晚來,陸正歎氣:“我帶班的學生,用《豬都笑了》的格式,編了首歌把各科老師編排了一遍。今天大家都在學校解決這件事情的。”
  “豬還會笑?”童顏說:“我以為豬就會哼哼呢。”
  大家又笑,想到話題,又都強忍住不笑,結果就都忍不住了。
  “《豬都笑了》是單行道樂隊唱的,很有趣的歌。”龐德解釋,在這個場合,他親和自然了很多。
  “有趣?說來聽聽。”花雕好奇。
  龐德看了一眼太陽,清清嗓子:“北京人說他風沙多,內蒙古人就笑了。內蒙古人說他麵積大,新疆人就笑了。新疆人人說他民族多,雲南人就笑了。雲南人說他地勢高,西藏人就笑了。西藏人說他文物多,陝西人就笑了。陝西人說他革命早,江西人就笑了。江西人說他能吃辣,湖南人就笑了。湖南人說他美女多,四川人就笑了。”
  “豬在哪兒呢?”大家聽的有趣,花雕卻沒忘記主題。
  “在最後一句呢。”龐德慢慢說來:“小日本說他是人啦,全世界的豬都笑了。”
  “夠狠!”曲浩哲折服:“小日本人就應該這樣罵。小泉五次參拜靖國神社,向對中國犯下滔滔罪行的戰犯進行頂禮膜拜。而且還改曆史書,把侵略說成進入,美化自己、醜化中國。不斷的否認南京大屠殺、否認日軍在中國犯下的種種罪行。日本至今沒有一個領導人在人們英雄紀念碑前獻花、下跪做真誠的懺悔。”
  陸正接口同意:“日本埋在中國地下的毒氣彈大約有200萬枚。日本戰敗後,規定日本軍費開支數額不能超過其國民生產總值的1%。1993年起,日本已連續10多年成為僅次於美國的超級軍事支出大國,其人均軍費用居世界第一。據說日本一個兵有一個連的裝備,若有戰事,頃刻間就全國皆兵。日本的危險最近諉國首相小犬純一狼以明確表示自衛隊就是軍隊。他們的導彈防禦計劃主要是針對中國。”
  “是啊,清華學生已經有行動抵製日貨了。他們倡導非暴力、非直接對抗性的民族自救活動,倡議不買日本的東西,象富士、佳能、鬆下、東芝、尼康、本田、豐田、鈴木、馬自達。”太陽也不齒日本人做出的種種行徑。
  “那我明天堅決不再買資生堂和花王化妝品。”童顏保證。
  曲浩哲看了童顏一眼,說:“我們應該學學韓國人,日本人是很佩服韓國的,卻在骨子裏看不起中國,因為中國對日本表現的太軟弱了,韓國說抵製日貨,他們可以在大街上沒有一輛日本車,中國人說抵製日貨,上帝都笑了,因為大街小巷幾乎全是日本車。”
  花雕忽然就問:“學生把你編入這個歌裏了麽?”
  看見陸正點點頭,複又問:“怎麽說的?”
  陸正有些臉紅,忙低聲說:“回家再告訴你。”
  童顏卻不依,非要聽聽,陸正隻好紅著臉說:“王培說自己長得帥,陸正就笑了;陸正說自己女朋友多,孫訊就笑了。”
  轉了一圈,就是說陸正長的帥氣,女朋友少。
  花雕頗滿意的點點頭,對著滿桌子人說:“我編個給你們聽聽啊:陸正說自己有才情,太陽就笑了;太陽說自己有風情,花雕就笑了;花雕說自己欠人情,龐德就就笑了;龐德說自己有愛情,曲浩哲就笑了;曲浩哲說自己愛著一個人,童顏就笑了。”
  此舉極絕,龐德可不就欠童顏一個人情,眾人聽著都忘記了讚歎。陸正目光裏透著驚訝,混合著驕傲,帶著些感情,不可遏製的在桌下悄悄找到花雕的手,握住。
  龐德在一旁用不可聞的細小的聲音抗議:“誰說我隻欠人情沒有愛情了?”
 
  第十五章
  天氣真的冷起來,花雕陸正開始計劃春天時候結婚了。楚界、林和謙和孔陪都有聯係,但是太陽依舊沒有孔陪發過來的任何消息,也沒有給他去信——說的太深,怕孔陪逃避到海角天涯不回來見她;說的太淺,怕雲淡風輕的委屈了心意。索性就這樣對著孔陪思念而沉默著。
  日日搜集證據、出庭、健身、和花雕童顏一起聚會、幫助龐德清理酒吧、做做賬目、學專業課程和英語,和沈舒一起做了一個關於罪犯心理成因的調查和研究,忙碌而充實。隻是夜深人靜的時候,衿寒被冷,就格外想念孔陪寬厚溫暖的胸懷。
  早上起床的時候,拉開窗簾就看見了滿目的雪。頓時心情一朗,套件橙色、明黃和灰色混合的棒棒線織成的高領毛衣,外麵隨隨便便穿一件黑色收腰的棉服,就走了出去。
  空氣很冷,嗬氣成霜。雪還沒有停,稀稀落落的輕盈飛舞,而地上的雪厚重晶瑩,踩上去執拗執拗的很響。附近有孩子在堆雪人,清朗的嘻笑聲生動悅耳,人世間或許真的有幸福之說吧。
  忽然就不想去上班了,這個銀質的世界裏麵,融入世俗繁雜的事情,格格不入的浪費,於是給楚界打電話請假,楚界的聲音是含糊不清的,想來剛剛睡醒。
  楚界很奇怪的重複一句:“真的不來麽?”
  “事務所有事情麽?”太陽一腳一腳的踩著雪,打算去四處走走,暫時不滯留在鋼筋水泥的禁錮中。
  “哦。”那邊的楚界很是古怪的應了一聲,太陽不記得最近有什麽棘手的案子非要集體討論,便說:“外邊下了很大的雪,放一天假賞雪吧。”
  “下雪了?”那邊吃了一驚,看了一眼外邊隨即就說:“隨你,但是記得要開機。”
  太陽沒有懷疑什麽,想想便給花雕打電話,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慫恿一起堆個雪人。
  花雕興致勃勃:“過來書苑,這裏地方大,而且陸正今天沒課,一起玩。”
  太陽在雪裏慢慢走著,路都被雪覆蓋了,行人路路續續的多起來。掃雪的人奮力的揮著工具,街邊上有賣早點的店鋪,熙熙攘攘的熱氣和來來去去餓著的和吃飽的人在穿梭。小小的學生背著大大的書包,幾個人一起用雪球打打鬧鬧,眼睛裏極具神采,在雪的映襯下格外明亮。太陽感覺有些冷了,攏緊袖口和衣襟,抱著手臂,叫了一輛出租車。
  司機很年輕,一邊慢慢的開著,一邊抱歉的說:“小姐,路滑堵車,可能要慢一些,不趕著上班吧?”
  太陽輕輕搖頭,也是一臉笑意:“沒關係的,我沒什麽著急的事情。”
  司機很溫暖的回報以笑容,表示感謝。
  太陽忽然發現生活很奇妙,襯著雪景,街邊打鬧的孩子眼睛裏有著真實的快樂,眼前司機那沒有掩飾的善意和自己此時的心情,覺得活著應該是件很美麗的事情。
  花雕準備了所有的東西,手套、鐵鍬、鏟子和胡蘿卜。
  陸正好笑的看著穿著白色衣服的孩子氣的花雕,正跺著腳搓手:“陸正做身子,太陽做頭,我做眼睛和鼻子!”
  太陽淺淺笑著:“做完我們照一張照片吧。”
  陸正已經動工了,順便鏟出一條小路,太陽不由誇獎:“陸正有公德心,建議給個好市民獎狀。”
  花雕忽然很鄭重的對著太陽低聲說:“太陽,你是不是真的戀愛了?”
  太陽疑惑不解,花雕探究的看著她的笑容:“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以前你的笑都是很飄忽的,不理俗事,仿佛隨時消失一樣的不真實。現在你真的是在笑,從心裏往外邊溢出的笑容。”
  太陽看了花雕一眼,花雕接著說:“從前感覺別人是水,你是水蒸氣一樣。現在感覺你踏實而快樂,因為――龐德?”
  太陽思忖了一下,點點頭。
  “龐德教會我熱愛生活,教會我,隻有先很愛自己才有能力去愛別人。”太陽看看手上橘黃色的毛線手套:“我一點點感受到,生活角落裏各式各樣的快樂,雅致的,俗氣的。”
  “那――你愛龐德麽?”花雕問。
  “龐德一直想幫助我弄清楚對孔陪的感情,甚至不惜以自己做參照物。”太陽深深出口氣,空氣冰冷卻清新,感覺很舒服:“他的確成功了。”
  花雕好奇的睜大眼睛。
  “龐德也象男人一樣,處處照顧,處處關心。但對他沒什麽準確的性別劃分,當他是夥伴、弟兄、家人,信賴而親切。”太陽轉轉眼睛,笑意盈盈:“他讓我知道,我喜歡他,卻愛著孔陪――象女人愛著男人一樣,愛著孔陪。”
  花雕歎服,太陽很少在陽光下,驕傲的承認自己對孔陪的感情。脫胎換骨一樣的勇敢、堅持、銳氣朗朗。
  陸正在那邊抗議:“花雕,你和太陽就準備做監理,竣工時驗收啊?”
  花雕高高興興的:“陸老師,加班加點的幹啊,做完才能有早飯吃!”
  雪人終於是堆成了,圓圓滾滾的肚子,加上胖胖的頭,顯得憨態可掬。花雕把胡蘿卜切成片,做成鈕扣,把自己小時候穿的紅色帶毛的小棉圍肩給雪人披上,頓時格外華麗壯觀。拍拍手,看著作品,拉著太陽一起轉圈歡呼。
  陸正找出數碼相機,在一旁不作聲,一張一張記錄這兩個經曆過苦難卻返璞歸真的女孩子,她們的笑容和對生活的珍惜讓他深深感動。
  花雕看著陸正笑道:“餓了吧,一起吃飯去。”
  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了。
  陸正隻是悄悄說:“晚上別忘記把圍肩拿回去啊,那麽漂亮,給我們女兒留著。”
  隻見花雕臉色一紅,半真半假扭捏著打了陸正一下,陸正順勢握住她的手,牽起,朗聲笑著:“我請你們吃水煮魚吧。”
  太陽一笑,頷首。
  一下午,太陽和花雕陸正一起捧著茶窩在客廳看光盤。
  花雕喜歡《無極》,太陽卻不喜歡那種很唯美卻略顯空洞的電影,仿佛一個美輪美奐的女人,美則美矣,卻沒有靈魂。
  太陽喜歡《可可西裏》,裏麵充滿了死亡,充滿了對生命的叩問。最為觸目驚心的一場死亡是寂寂的荒原之上灼灼日光之下,上千隻藏羚羊的屍骨安靜地躺著,幹枯的白骨上粘著大粒大粒的沙土,黑色的禿鷲啄食著粉色的肉。巡山隊員們沉默無語,因為任何語言都失去了力量。它們被葬掉,擠在一個大坑裏,再壯闊的生命還是脆弱的。天葬,流沙,冰河,風雪――通過膠片,可以看到人類再大自然麵前是多麽渺小,麵對惡劣的環境和死亡,隻好無可奈何地低下頭,於是愛與痛苦真正充滿了心靈。從各個巡山隊員的臉上可以看到一種滄桑,飽經歲月洗禮後的人都少了一分輕浮,實在的感覺雖不張揚,卻深深地震撼到了心靈。最讓太陽震撼的是日泰隊長對尕玉說的那句話:“見過磕長頭的人嗎,他們的手和臉髒得很,可他們的心特別幹淨。”太陽在一邊久久不語,久久不語。
  楚界打電話時候的聲音是興致勃勃的,問太陽在哪裏,知道和花雕陸正在一起後,急切的讓一起去他們家吃飯:“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下車後,陸正和花雕先走進楚界的院落,太陽因為接當事人一個電話就落在後麵。天色已經黑透,太陽小心翼翼的走著,打開門,跺跺腳。
  低頭看見一堆的鞋,可見人很多,卻出奇的安靜,心下奇怪,就向屋子裏張望。沈舒、楚界、林和謙、花雕、陸正都站在那裏看著她,神色很促狹、興奮、帶些抑製不住的笑容。太陽正想開口,卻看見他們身後的那個人,不由掩住了嘴,眼淚就毫無預兆的滾落下來――那是已經離開三個多月的孔陪,穿件淺灰色毛衣,正溫煦的笑著,站在那裏。
  楚界樂嗬嗬的說:“孔陪放寒假了,早上就想告訴你,你說下雪,我怕機場關閉,孔陪不能按時回來,你該著急了。幹脆就到了再告訴你吧。”
  太陽依舊站在門口,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孔陪:比從前瘦了,黑了,頭發也長了些,略略的有點胡子,穿著淺灰色粗毛線衣和休閑褲子,帶些遠道而來的滄桑和疲倦。
  楚界上前把太陽拉進來,邊問沈舒:“老婆,受驚過度不會得癲癇吧?”
  沈舒好笑的說:“不會,癲癇是慢性疾病。”
  孔陪聞言也笑起來,沒出聲,隻是很認真的注視著太陽。瞬間目光裏揉合了些許的情緒,卻輾轉而過,隻剩下幹幹淨淨的眼眸,裝滿了關心。
  “還好吧?”這麽一句簡單的話,出口時卻艱澀而遲疑。
  林和謙坐在一邊暗自歎氣。
  太陽收拾好情緒,點點頭,再點點頭。
  沈舒進廚房端菜,花雕去幫忙,不時往客廳看一眼看一眼的。
  楚界忙著問孔陪問題,都是極其無聊的:“從哪裏上的飛機啊?”
  孔陪耐心的回答著:“洛杉磯。”
  “飛機上需要多長時間啊?”
  “十三四個鍾頭吧。”太陽聽著兩個人一問一答,看著孔陪隨意放在身側的手指和剪的整整齊齊的指甲,一種真實的存在感湧上來,於是很滿足的笑了。
  “太陽,發了十分鍾呆,才笑一笑,反射弧未免太長了。”林和謙捕捉到太陽的神情,孔陪聽見於是望過來,正撞上太陽來不及收回的笑容。楚界則孩子氣的跑到沈舒身邊:“我們也花五千塊錢去趟美國吧,上飛機時是白天,下飛機時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多神奇。”
  吃飯時,大家很隨機的坐下來,太陽離孔陪很遠,低著頭,一雙筷子在碗裏撥弄來撥弄去卻吃不下任何東西,滿心滿意的在想,回來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有人夾些菠蘿咕咾肉放在她碗裏,太陽恍然抬頭,看見是孔陪。笑笑,重新低頭,一點一點的吃起來。
  “孔陪,有沒有禮物啊?”楚界忽然想到一個重大問題。
  “有。”孔陪點點頭:“吃完飯拿給你。”
  “我估計孔陪會買是魚油。”林和謙接口:“要不就是西洋參。”
  “魚肝油啊?”楚界興趣缺缺:“滿街滿穀都是,還用去美國買?”
  沈舒、林和謙和孔陪相視失笑。
  沈舒解釋:“魚油不是魚肝油。魚油的主要成分是EPA和DHA,魚肝油的主要成分是維生素A和D,魚油主要用來預防心腦血管疾病和健腦;魚肝油則是用來防治夜盲症和佝僂病的。”
  “那我得多吃點,可以變聰明。”楚界恍然大悟。
  “是,你是該多吃點。”林和謙頷首同意。
  出乎意料得是,所有女士收到的禮物都是一件銀質的手工掛件,而男士收到的是領帶。
  花雕歡天喜地的掛上自己的項鏈:斜斜的“H”形狀,小巧玲瓏,簡約別致:“是不是我名字的意思啊?”
  孔陪點頭表示同意:“我認識一個老人,很喜歡做銀質的小飾物,他幫忙做的。”
  沈舒收到的是一副由銀質的小珠子串成的項鏈,每個小珠子上竟然都是鏤空的小花。高雅端莊的氣質就由細節滲透出來。
  花雕急急的要打開太陽的盒子,太陽一躲,花雕便更加好奇。陸正在身後扯扯花雕的衣袖,花雕恍然,隨即問:“該走了,哪個搭順風車?”
  林和謙和太陽都應了一聲,楚界說:“孔陪家裏沒打掃,估計又髒又冷,就住在這裏吧。”
  太陽起身穿上棉衣準備走。沈舒突然說:“太陽留下吧,這麽久沒見到孔陪了,多說一會話也好。”
  “是啊,明早坐我車上班。”楚界勸慰。
  太陽停駐,低頭想了一會,再抬頭望向孔陪,後者正安靜的注視著,沒有拒絕也沒有邀請,隻是好像在等一個很平常的決定。太陽並不惱怒孔陪的疏離,甚至不再考慮他是長輩的權威,隻是――有些羞澀,帶點點矜持。終是點點頭,聽見孔陪若有若無的舒口氣——剛才,他緊張?
  四個人在一起,有三個人都不怎麽擅長聊天,楚界一個人覺得無聊就早早張羅睡覺。
  各自道過晚安,孔陪幾乎都沒有多看一眼太陽,進了臥室很快就關了燈。想來是長途困倦,疲乏到極致了。太陽住在他對麵的屋子,洗過澡,獨自在房間裏不開燈。盡管咫尺,卻依舊如天涯,思念跟往常一樣洞穿整個寂寥的長夜。拉開窗簾,月光冷冷綻放在荒涼的夜空裏。
  太陽摸著頸上孔陪送的垂墜的鏈子,摸索到那個銀質的小小太陽,不由溫柔的笑著,仿佛在瞬間找到勇氣,飛馳而來的喜悅席卷了全身。
  夜半,太陽餓的輾轉反側,想到自己晚飯幾乎沒吃什麽東西,索性起來去廚房找牛奶。躡手躡腳的打開燈,看見廚房邊角的小桌子上有盒帶著英文字母的藥,太陽知道是孔陪吃的,拿起看名稱和說明是治療胃病的藥。太陽想到在吃飯時候孔陪頻頻皺眉,大概因為是胃疼吧。
  想到孔陪在萬裏之外的掙紮與無可掙紮,毫無歸路的毅然決然,斷壁殘垣下搖曳如煙的快樂,層層羈絆,逆流而上的絕望――感覺自己的胃在刹那間抽搐痙攣,反複間不知道是自己疼還是為孔陪心疼,太陽緊緊的攥住手中的藥盒,倚牆蹲下,抱緊手臂,低低的啜泣起來。
  有人進來,慢慢的蹲在太陽前麵,太陽知道是孔陪,於是抽泣著低著頭不肯起身。
  孔陪伸手把太陽手裏的藥盒拿開,把她拉起,太陽透過淚眼朦朧狼狽的看著他,目光在燈光的反射下,如星辰般晶瑩,灼灼閃亮。孔陪長長歎口氣,伸手把太陽擁進懷中。
 
  第十六章
  孔陪抱著太陽,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寬慰的觸摸著太陽長而順直的頭發,太陽的抽泣聲慢慢的就停下來。兩隻手環抱過去,攥住孔陪後背的毛衣,把臉埋在孔陪溫暖的懷中,聽著他“撲通”“撲通”孔武有力的心跳,貪戀的閉上眼睛,一任滌塵無煙、朗月無痕。
  很久很久也不肯移動,仿佛此生終此定格即可。
  太陽的肚子咕咕叫著,孔陪低沉的笑起來,拍拍太陽的後背,想移轉開身子。
  太陽抱緊他問:“為什麽還不睡覺?”
  孔陪站好不動,由著太陽抱緊:“倒時差呢。”
  太陽感覺很微妙,從前是輕易不敢碰觸孔陪的,現在倒是覺得一如女人碰觸男人那樣自然而然,從容閑適。想來是龐德所言,自已也許真的是完全獨立起來,長成別於孔陪的個體,反而更加親近。
  於是就順著心意仰著頭嬌俏的問孔陪:“這麽久,你,可思念我?”
  感覺孔陪身形一緊。
  看著太陽一心一意等著答案的眼眸,觸動了積蓄已久的心緒,不由點點頭,重重的點點頭。
  太陽璀璨的笑開來,注視著孔陪緊繃的唇形,想也未想,踮起腳尖,親了過去。孔陪堪堪的別過,太陽的唇就輕柔的掃過孔陪的臉頰,碰到了胡茬上,太陽觸到了隱約粗糙的質感,且溫暖。
  一震,太陽聽見孔陪低啞的聲音:“太陽,不能這樣,你是我女兒。”
  太陽睜大眼睛,安靜的看著孔陪的逃避躲閃,孔陪無處遁形,伸手掩蓋住太陽的眼睛:“孔太陽,不要這樣看我。”
  終是惱怒了,太陽緩緩一笑,鬆開孔陪,並把孔陪的手從眼睛上拿下來,握住,字字句句說的很緩慢:“我不是你女兒,我愛你,孔陪。”
  孔陪震動、慌亂,後退一步:“不要胡說,孔太陽,你是我孔陪的女兒,從來都是,此生都是。”
  太陽知道孔陪或許正在努力說服的,不過是他自己。
  廚房裏遊蕩著些許的緊張的氣息,孔陪和太陽坐在餐桌的兩側,離的很遠。孔陪的身形依舊繃的緊緊的,唯恐太陽做什麽或說什麽。
  太陽什麽都不說,起身找茶,孔陪在一旁忍不住建議:“既然餓了,就熱杯牛奶吧。”
  太陽熱了兩杯牛奶,自己捧一杯,暖著手。孔陪出去找件沈舒的外套,太陽拿過來穿上。
  太陽望過去,孔陪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麽。她了解所謂的成熟是約束自己,堅忍無言。是說不出的傷痛,在錘打和淬火中堅強,太陽仿佛感受到孔陪多年來所抗拒和忍受的,於是心再次痛楚起來。
  “你如果不喜歡。”太陽終是不忍,緩緩開口:“我們就按照從前的軌跡相處。”
  孔陪震動了一下,抬起頭。
  可是,太陽難過的想,如何才能歸於消彌?愛過,痛過,那麽真實的存在著?孔陪想了一下,說:“美國的那個課題——”
  “不要說你不回來。”太陽止住孔陪的打算,與他生活那麽久,怎會不知道他的性情?
  孔陪不說話,看著她。
  “這麽長時間,這麽遠的距離,你難道逃的開了?”太陽閉閉眼睛,很絕望的一個動作:“有時候,思念一個人,就像種了一顆種子。無論雲蒸霞蔚,還是日暖生煙,她都會肆無忌憚的生長,白晝和黑夜,永無盡頭,不肯停歇。所以,不要不回來,讓我看見你。”
  太陽語意淒楚,重申:“無論以後怎麽樣,你答應我,讓我看見你。”
  孔陪思忖良久,然後鄭重的點點頭。
  夜就這樣彌漫在太陽和孔陪的周圍,兩個人對坐良久不說話,卻誰也不舍得走開。太陽能感覺到孔陪溫和的情緒圍繞過來,感覺到孔陪的牽戀和珍視,就放下所有的酸楚,隻是這樣坐著,感受著溫存,他就在那裏,咫尺,觸手可及。
  “孔哲,和我媽媽感情好麽?”太陽問了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記得當年零星的片段,好象從來沒感覺過媽媽懷抱的溫度,隻是覺得媽媽精致、盛裝,頻頻出門,很少見到孔哲。媽媽臨走都會說:“乖點,媽媽回來帶好吃的給你。”
  孔陪想了一下:“我不常去,那時哥哥的醫院比較忙,你媽媽好象—--更忙。”
  孔哲是個很權威的醫生,技術精湛,不苟言笑,眼鏡片後麵的眼睛沒有半點笑意。
  “但是,聽哥哥說過,很喜歡你媽媽。”孔陪歎氣:“姻緣宿命吧,人力不能及的。”
  “他們死在一起,也算有始有終。”太陽注視著孔陪:“我爸爸殺死了你哥哥,不恨我麽?”
  孔陪震驚,緊緊的看著太陽:“誰告訴你的?!”
  太陽看著這個想保護自己、惟恐自己受到半點傷害的男人:“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記恨我麽?”
  孔陪看著太陽不說話。
  好久才慢慢的道:“知道以後,難過了麽?”
  “我看了當年的卷宗。”太陽喝了一下牛奶,有點冷了,感覺到周身的涼意:“看到了現場的照片,照片有點舊了,發出黃顏色。媽媽依舊優雅,頭微微仰著,衣服上的血是觸目驚心的。孔哲---”
  太陽說不下去了,伏身幹嘔著,什麽都吐不出來,手腳冰冷。
  孔陪快步過來,迅速的把太陽整個抱起來,低低的沉痛的說:“不要想了,都過去了。”
  太陽無法不想,孔哲和媽媽在醫院的樓梯上,媽媽隻在心髒上中一刀,而孔哲是七刀,五刀在臉上,麵目全非,殘忍之極。爸爸隨即自殺,被救,三日後繼續自殺,終究是死去,犯罪嫌疑人死亡,於是案件偵查終結。
  太陽渾身顫抖,孔陪把她抱的緊緊的,喃喃的問:“我竟然不在,你自己怎麽過來的?”
  太陽終於蒼白著臉,對著孔陪遍遍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早上吃早餐的時候,沈舒打算叫太陽,孔陪製止:“昨晚太陽沒休息好,讓她多睡會兒吧。”
  楚界一臉詭計多端的樣子:“你那麽早就睡了,怎知道太陽沒睡好?”
  孔陪不理他,吃自己的早飯。
  “不要以為不知道你和太陽在廚房聊天。”楚界搖搖頭:“也不知道找個暖和地方,憐香惜玉可是男人必修課程。”
  孔陪忍不住的問沈舒:“平時在家他的話也這麽多?”
  沈舒點點頭:“差不多,我要是不搭理他,他就和貓說。”
  楚界悶聲問:“去醫院我送你,太陽晚點自己打車去吧。”
  孔陪搖搖頭:“不去,明天再去。”
  孔陪原計劃今天去醫院銷假,寒假過後再回美國。楚界想問是不是因為太陽才不上班,終於是竊笑著忍住。
  太陽來的時候楚界就不停的追問:“孔陪真的沒在家麽?”
  太陽起床就沒看見他,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見楚界追問的急了,就道:“不如去公安廳申請個追蹤儀,幫助你搜集些孔陪的蹤跡。”
  楚界悻悻的轉身。
  孔陪去的是百裏之外的圍圈墳場,前麵是個陳列骨灰盒的大廳,後麵是很大的空地――那都是去世很久的人,安靜的住在一個個墳塋裏。他很快找到三個並列的墳塋:一個稍微離的遠些的是哥哥,而兩個離的近些的是霍吉安和穆丹。
  當年在霍吉安殺了哥哥之後,他曾經在醫院見過一麵那個滄桑而木訥的男人,他懇求與穆丹合葬。在孔陪轉身的刹那,他從床上跌落跪下。孔陪不止一次想過這是怎樣的感情:殺戮、鮮血、仇恨、含著極致的糾纏。孔陪想起《聖經》的一段教義: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孔陪看著滿山滿穀未來得及化開的雪,潔白無暇,回頭看看哥哥孤單的家園,忍不住落下淚來。不知道哥哥是否原諒自己,感情逾越不過道德,孔陪跪在哥哥的墳前,手掩住臉孔,當年霍吉安並未和穆丹離婚,穆丹從法律意義上說並不是孔哲的妻子。
  他最終還是把霍吉安一起葬這裏,連同那段血淚橫生的感情。歎口氣,起身,重新俯下身掬起一把雪,很快化成冰水從手中流下,宛若淚,滴滴晶瑩。
  多年來,從未帶太陽來這裏,太陽小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太過淒苦。太陽大的時候,麵對三個墳墓無從解釋,就隻是自己來,自己走。
  離開時候心底略略澄淨,如果有愛,他們互相也應該會悲憫寬容吧。
  晚上下班太陽依舊和龐德一起健身。
  楚界一問再問:“不和我們一起吃飯?”
  太陽想都沒想:“有人在等,失信總不是君子所為。”
  太陽跟著健身老師在歡快的跳著韻律操,擺手,投足,輕盈美麗。
  龐德觀察太陽良久,說:“和孔陪有聯係了吧?”
  太陽驚覺反問:“你如何知道?”
  “你眉間眼角都藏不住的喜悅。”龐德歎然:“世間能讓你毫無芥蒂的展開容顏的,不過就是此人此事。”
  太陽莞爾:“他回來了。”
  “怎麽舍得前來見我?”龐德貌似無謂的調侃。
  “你告訴我要有自己的生活,日日追隨他,就沒有自己了。”太陽心情大好,開著玩笑:“兩情相悅不在朝朝暮暮。”
  龐德也在笑:“回來以後有什麽變化麽?”
  太陽仔細思索了一下,搖搖頭:“瘦了,黑了。沒有什麽變化。”
  “我在問你。”龐德糾正。
  “我――變得比較勇敢。”太陽笑起來:“你真是個出色的老師。”
  “主要是你,像個有潛力的學生。”龐德似真似假的誇讚:“晶瑩剔透,聰慧玲瓏。”
  “是,人都是在互相吹捧中成長進步的。”太陽一板一眼的開著玩笑。
  林和謙、楚界和孔陪在一起喝酒,周遭很亂,人氣升騰除卻了外邊的寒冷。
  “太陽――去健身了,說今晚不過來,回家住了。”楚界大聲說,細細看著孔陪的反應,孔陪平靜安詳。
  “白天我已經找人把屋子收拾了,一會也回家去住。”孔陪一向是個不願意肆意打擾的人,收斂,禮貌。
  楚界點點頭。
  林和謙喝著酒,看著有些憔悴的孔陪:“有什麽打算沒有?”
  “申請、立項,先做預備的理論工作。”孔陪想了想:“明年帶儀器回來,再做實質性工作。”
  “不是這個。”林和謙雖然知道孔陪的傷痛,但是傷口不加清理,隻會感染、發炎:“我是說,你對太陽的打算。”
  孔陪正握著酒瓶,聽見說話就慢慢放下,認真而沉靜:“我答應太陽回來,她也應允不改變現狀。”
  林和謙能想到太陽的艱難妥協:“你想過太陽的日子沒有?含含糊糊,日日終老?”
  孔陪歎氣:“她健康、睿智、獨立,終究會擁有新的生活。會有愛情,會結婚生子,會平安幸福。”
  “你不要自欺欺人。”林和謙惱怒:“太陽努力的嚐試自己生活,不就是為了你不再掛念麽?她那麽固執倔強,如何能擁有新的愛情?如何能結婚生子?如何能平安幸福?”
  楚界在一旁看著,林和謙幾乎是在吼叫:“虧你受過那麽多年教育,人不是禽獸,感情要是能控製的住,就不是感情了。孔陪,你不是超人,就算你想把自己埋葬,也沒道理讓太陽來一起殉葬。”
  孔陪動容,神情黯然無奈:“林和謙,相隔了十八年的時間和倫理,我要了太陽,才是讓她殉葬。”
  太陽下了龐德的車,隨意的擺擺手,龐德隨即把車開走。冷風驟起,太陽知道雪化時候會帶走熱量,現在正是冷的時候。她快步跑向大門,開電梯時候,管理員隨口一句:“你叔叔好像來過,沒進來。”
  太陽心底巨震,忙問:“多久了?”
  “半個鍾頭了吧。”見太陽轉身疾走,忙說:“這麽冷的天,怕早就走了。”
  太陽風一般跑到門口,天色已晚,冷風侵襲,周遭沒有人,很寂靜。太陽慢慢放下腳步,一點點在黑暗中尋找,終是看見孔陪穿著件暗色的羽絨服站在角落裏,這個地方正對著大門的方向。
  “既然來了,怎麽不找我?”太陽聞到孔陪身上酒的味道:“上來坐會兒吧。”孔陪的聲音聽不出什麽波瀾:“太晚了,先回去了。”
  太陽在他身後追問:“有事麽?”
  “沒事。”孔陪止住腳步:“就是――想見見你。”
  隨即,迅速的大步走開。
  太陽半響未動,亦悲亦喜,夜空下,一任冷風飄搖而過。
  陸正沒放寒假,正是忙的時候,花雕跑到太陽家度假。花雕從不去陸炎炎家,太陽知道花雕和那個勢利俗氣、專橫跋扈的小女人一定不能很好相處,便從不問及。
  太陽穿著藏青色毛衣,罩著細線挽成的天藍色小披肩,把頭發利落的束起,找個陽光充足的地方,看著書。花雕自己一點一點打著遊戲積分,表情妙趣橫生頗為熱鬧,太陽暗測這個遊戲大概波折起伏,有挑戰性才致使花雕興致勃勃。
  花雕最終氣結:“就一小小失誤,得重新打過。”
  太陽悠悠的說:“沒聽過麽,一子錯,滿盤皆寥落。所以,凡事要慎重。”
  “人生本就悲苦煩躁,何苦再給自己定些若幹規矩。”花雕不以為然:“雖不是得過且過,也要凡事怎麽便宜怎麽來。”
  太陽笑笑,覺得花雕神情天真爛漫,也不由心曠神怡。
  “孔陪最近有沒有找你?”花雕問。
  “聽楚界說他好像挺忙。”太陽倒兩杯熱咖啡。
  “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花雕抱著咖啡杯子暖手。
  “等著啊。”太陽舒服的伸伸手臂:“等著孔陪走過世人的眼線和自己的那道關卡。”
  “他要是一輩子想不明白呢?”花雕歪著頭問,很是關切。
  “那就等一輩子吧。”太陽輕巧的說:“估計到老的時候,沒什麽力氣抗衡,索性就投降了。”
  花雕思索良久:“這樣的愛情值得麽?”
  “當然值得。”太陽彎彎嘴角,很嫵媚的表情:“誰說過的,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
  “有可等之人,也是一種幸福。”太陽接著說:“這麽深切的相遇,還有什麽可計較的?”
 
  第十七章
  孔陪在家設宴,約好來接太陽。
  在等電梯的時候,看見陸炎炎上來。孔陪身形一滯,很快目不斜視進了電梯,太陽在一旁不作聲響的隨之進入。陸炎炎一閃,也跟著進來。
  三人靜默良久,各懷心事。
  到樓下,陸炎炎按住電梯,重新上來。
  陸炎炎見二人齊齊看著她,就尖銳而霸道的說:“都先別走,我有話要說。”
  孔陪皺皺眉毛,太陽直截了當:“我們趕時間呢。”
  到十三樓,有人上電梯,孔陪和太陽對視一下,隻好下來。
  “你――為什麽不喜歡我呢?”陸炎炎完全不看太陽,帶些哀怨,問孔陪:“我哪裏不好麽?”
  孔陪一向不善於和人溝通,看看陸炎炎,歎氣,沒有說話。
  太陽看見孔陪窘迫,於是打開門:“進來聊吧。”
  “你因為喜歡她,才拒絕我的麽?”陸炎炎一指太陽。
  太陽覺得甚是無聊,把鑰匙往孔陪手裏一放,低聲:“說清楚就下來吧,我到大廳等你。”
  陸炎炎終於被二人齊齊不語的默契、閑適所激怒,她對著太陽咬牙切齒想急急破壞掉他們之間的千絲萬縷:“孔陪吻過我,看過我周身的樣子,你想不到吧?”
  太陽望向孔陪,後者大窘,臉色就紅起來。
  太陽了然,實在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陸炎炎惱羞成怒上前兜頭就是一耳光,太陽躲閃不及,當場怔住。這一耳光貨真價實,太陽感覺火辣辣的痛楚,孔陪在一旁變了臉色,伸手握住陸炎炎的手臂,疾步拖著扔出門外,陸炎炎的高跟鞋踉蹌著狼狽不已。
  孔陪警告:“試試再動一次手。”
  隨即把門拍上,門外的陸炎炎叫囂:“你和她有著不共戴天的仇,你對得起你哥哥麽?這是亂倫、是變態,你知不知道?!!”
  孔陪一忍再忍,終是再次打開門,對著陸炎炎確認:“是你告訴太陽的?”
  陸炎炎看著孔陪的臉色有些害怕了,仍是色厲內荏的仰著頭:“是我告訴的,我哥哥說她當場就暈倒了,住了半個月院。”
  孔陪揚起手,陸炎炎快步避開,孔陪終究是沒跟女人動過手,於是轉身關門。
  走到太陽跟前,用手背碰碰太陽紅腫的臉頰,滾燙。倒吸一口涼氣,拿來一塊冰毛巾。
  太陽並不十分憤怒,用毛巾捂著半張臉,偷看孔陪努力壓抑的怒氣。知道他在翻江倒海的心疼,竟然偷偷的很是歡喜:“快走吧,大家該著急了。”
  孔陪不說話緊抿著嘴,看看太陽的臉仍舊腫的厲害:“疼不疼?”
  太陽搖搖頭:“還好,走吧。”
  臨出門之前,帶些調侃,悄聲道:“溫香軟玉,既然送上門了,怎麽還推辭了呢?”
  孔陪有點氣惱,有點羞澀,有點點被捉弄的無所適從,看著太陽說不出話來。太陽從不開孔陪的玩笑的,漸漸的,孔陪眼睛裏有了新意,小小的太陽,怕是已經偷偷的長大了。
  晚飯是太陽一手安排,眾人幫忙做助手。因為天氣寒冷,做的都是東北菜式:鯰魚燉荷包蛋、大棗土豆燉牛肉、貼餅子燉小魚、海蠣子燉酸菜、黑豆爆雞丁、草菇瓜園,滿滿一桌子。太陽臉上的紅腫很快就散去了,孔陪心有旁騖,頻頻的去太陽周圍看看。
  龐德也在邀請之列,閑閑散散的看著孔陪的焦急和掩飾。
  楚界邊吃牛肉邊讚歎:“終此一生是不能做和尚了,佛教真是功利,非得限製食欲和性欲,才得以交換修成正果。不娶媳婦,不喝酒吃肉,慘淡經營,活上千百年又能如何?”
  沈舒讚同:“宗教裏麵最寬容的莫過於基督教了,幾乎不禁忌什麽,允許人犯錯誤,隻要真心悔改,就可以了。”
  孔陪微笑反駁:“基督教也有禁忌的,不準吃喝血液,不準偷盜,不準謀殺人命,不準犯奸淫,不準作偽證害人,不準貪戀他人妻女財產。”
  “這哪裏是宗教禁忌,這是刑法分則的規則啊。”太陽聽著頗熟悉。
  陸正笑笑接口:“伊斯蘭教忌吃豬肉、狗肉、驢肉和血液,總是對人性有要求的。”
  “回族認為飲食,所以養性情也,以彼之性,益我之性。彼之性善,則益我之性善;彼之性惡,則滋我之性惡;彼之性汙濁不潔,則滋我之性汙濁不潔。”林和謙喜歡吊書袋,他當年酷愛中醫,古文最好,所以凡事都喜歡說上幾句眾人聽不懂的話為樂趣:“意思就是吃的東西影響人體。穆斯林觀念穿衣是為了禦寒,不求華麗;吃飯是為了攝取營養,不求味美;男女歡愛是為了繁衍後代,不求刺激。既不禁欲,也不縱欲,這是中庸之道,大家普遍接受的。”
  “我覺得應遵守的東西應該是這些。”花雕舉著手指列舉:“私下是道德,廣義上是法律,在公司是紀律,在家呢,聽陸正的教誨好了。”
  陸正本是正正經經的聽著,邊聽邊點頭。最後一句終是沒能點下去,因為突然,就毫無預料的僵持在那裏,與花雕詫異的對視。眾人大笑,花雕事不關己的吃起飯來。
  回家的時候,是龐德送的太陽。龐德特意留意孔陪,後者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再回頭看太陽,亦是如此。
  在路上便忍不住的問:“走的時候不留戀麽?”
  太陽正撫摸著頸上掛著的項墜,半響反應過來。
  便反問:“你如何得知我不留戀?”
  “沒有什麽留戀的痕跡啊。”龐德百思不得其解:“甚至看不見你們互相看一眼。”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太陽笑起來:“宏大的音律聽上去往往聲響稀薄,宏大的氣勢景象似乎也沒有一定的形狀,我們廣袤無垠的思念和留戀,都在這裏。”
  太陽把手放在心髒的位置,正怦怦的,跳躍著。
  龐德不再說什麽,目光深邃悠遠,麵容沒有玩笑的意味,仿佛領略著什麽。
  很快就過年了,楚界林和謙都和自己的父母親過年,而花雕同陸正的父母親在一起過。孔陪和太陽都沒有自己的父母,驟然間冷清起來。
  往年都是太陽來孔陪這裏,今年心意說破,太陽略略矜持的等著孔陪的邀請。果然,還有三天過年的時候,孔陪打電話來,聲音聽起來很溫暖:“太陽,回家過年吧。”
  太陽去的時候特意看了看龐德,員工都走了,他一個人在空曠的酒吧裏麵,喝著酒。
  太陽一下子就被這個悲愴的氣氛所擊倒,她幾乎從來沒有問過龐德的身世,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隻知道龐德讀過大學,熟悉鑽石玉佩、翡翠珍珠;會專業的調製雞尾酒,有幾個混混的小弟兄,酒吧能掙很多錢;會嘻笑打鬧的解決自己所有的憂傷;能銳利聰明的看清楚生活的走向;貌似不羈,實則敏感。
  太陽在龐德的麵前坐下,龐德看看她,起身調製了一杯草莓龍舌蘭。
  太陽問:“去哪裏過年?”
  龐德詫異,太陽很少問及他人私事。
  “不去哪裏。”龐德指指酒吧:“每一年都在這裏。”
  太陽想想還是問了:“你父母呢?”
  “我媽早就去世了。”龐德沒有什麽傷感,好像說著別人的事情:“我爸賭,賭完偷,偷完再賭。我一直感覺自己是野生的,小學中學靠奶奶給點錢對付過去。”
  “我知道一定要念書,否則這輩子就毀掉了。高中時候我就狠命的學習,成績很好,但是奶奶死了,沒有錢再念書。”龐德苦笑,一杯接一杯喝酒:“於是我就學我爸的樣子,沒有錢就去偷,我不貪心,隻是偷夠了生活費和學費就收手,幾乎沒失過手。隻有一次被抓住,那人也不報警,隻是把我打的皮開肉綻。就這樣磕磕絆絆的,後來考上了礦業大學,專業苦,但是補助多。念書時我拿最高的獎學金,同時做幾家家教,這樣念到大四,直到有天我爸來學校找我。”
  龐德的聲音有點無可奈何:“我有時候也覺得,人在哪裏生,在哪裏死,吃哪碗飯,和哪個結婚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強求不得。那年我爸躲債找我,我給他找個地方睡覺,給他在食堂打飯,可是沒過幾天,繼續賭,輸的一塌糊塗。很多人堵住我要錢,於是我再去偷,被抓住以後,學校把我開除了。”
  “我出來找工作,因為沒有畢業證,什麽工作都不好找,又總有人跟在後麵追帳,日子很苦。後來我認識了普南街頭一個很血性仗義的外號叫清道夫的大哥,他有幾個網吧,我幫他裝機器維護係統。正好我和他在一起喝酒時候,他們打起群架,我替他擋了很危險的一刀。讓我跟著他混,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魯莽、蒼白、幼稚、晨昏顛倒的混亂,沒有目標的空虛。”龐德繼續喝酒:“但是我害怕被人欺負,害怕沒錢的種種苦處。清道夫很清楚我怎麽想的,就說他那裏有個頂帳來的酒吧,缺個人管,我於是就有了落腳的地方。”
  太陽靜靜的聽著,龐德的眼睛眯著,不真實起來。不知是因為回憶還是因為浸入了感觸,看著很讓人辛酸。
  “我把盈利給他的時候,他全退還給我,說酒吧是我的了。給我兩個人,讓我做老大創名號。看我不喜歡,就說,浪尖風口,弱肉強食,就算什麽都不做,也可以不卷入是非,但是必須要有點聲響。”龐德接著說:“估計怕人來搗亂,怕我挨欺負。我於是像模像樣的做著混混,其實是個商人。”
  太陽低聲說:“第一眼見你感覺象從小看武俠小說長大的孩子,有英雄的情結。歃血為盟,桃源結義,幼稚天真。倒是被你騙了。”
  龐德笑起來:“混混都是這樣啊,要是一本正經的,做什麽倒是不容易了。”
  太陽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那個被穀維嘉搶走的女孩子,你真的喜歡麽?”
  龐德搖搖頭:“是在一起的夥伴,幾乎沒什麽話題可以分享,一起吃吃喝喝睡睡。”
  見太陽有點害羞,便說:“當初的事情都是清道夫找人弄的,說我女朋友被人撬走是很丟麵子的一件事,一定要個說法。所以―――”
  太陽不由得長舒口氣,這個懶懶散散的看著象小孩子的男人背後,竟然有這麽多淒楚的故事。難怪他曾經語意深深的告訴過自己:“世上沒有絕望的處境,隻有對處境絕望的人。”
  龐德說:“念大學時候,愛過一個學機電的女生。那時候很忙,幾乎沒時間花前月下,但是很情真意切。我被開除那天,她打了我一記耳光,分開後再也沒見過麵。覺得很對不起她,以後就特別注意善待女人。”
  太陽喝掉杯裏麵的酒:“這麽年輕,倒是苦難重重。”
  “年輕?”龐德切切的望過來,太陽心底一動,在這個喝著酒想著往事脆弱的時候,龐德沒有了任何的偽裝:“律師,我比你大很多。第一次看見你,我就在想,這個威風的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的喝著酒,清清冷冷的模樣,後來卻是帶來那麽多溫暖的太陽。”
  他握住太陽的手:“謝謝。”
  太陽由他握住,他由輕而重,再說:“謝謝。”
  太陽執意帶龐德回孔陪那裏過年,龐德笑起來:“我又不是小孩子,讓你東領西領的。清道夫他們每年過年都來這裏,我不在,沒人會調酒。”
  臨走的時候,龐德伸手把太陽拽過來,抱住:“律師,過一年長一歲,努努力把自己嫁出去。”
  太陽明白他所指,心裏感覺甚是溫暖,使勁的回抱過去:“借你吉言。”
  孔陪和太陽一起,很快把年貨置辦得頗具規模,年初一初二陸陸續續就會有人過來湊熱鬧,因此預備了很多吃的東西。
  臨近傍晚,因為還沒有正式過年,窗子外邊隻傳來的稀稀落落的鞭炮聲響。孔陪安靜的在書房裏看書,太陽在廚房看著菜設計著這幾日的菜譜,歡快的忙碌著。彼此間好像是做了多年的夫妻,由歲月沉澱出默契,不用多說什麽,所有的心意都會在這個空間輕盈流轉。
  太陽忍不住的觸摸孔陪送的項鏈,知道他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呼吸,微笑,甚至能感覺到他存在的體溫和輪廓,世間所有的負累也因為孔陪在那裏,都幻化成幸福。
  轉頭看向孔陪的房間,不料後者正站在門口,望著自己。
  “嚇我一跳。”太陽呼出口氣:“可以吃飯了,來點酒?”
  孔陪點點頭,幫助分碗筷,邊隨意的問:“一個人在想些什麽,這麽入神?”
  太陽停下手中的動作,隨即繼續盛菜:“年終歲尾了,總結一下日子是不是幸福。”
  “那你――可覺得幸福?”孔陪認真的問。
  “能心靈安寧,能溫馨平和,能見到想見的人,一起分享歲月種種痕跡和悲喜――覺得得償所願,很幸福。”太陽擺好粉蒸肉和糖醋小排,紅彤彤的糖醋小排點綴些許的芝麻,很喜慶的模樣。
  孔陪有所震動,岔開話題:“喝什麽酒?”
  太陽建議:“吃魚才喝白酒,吃肉就喝紅酒吧。”
  孔陪沒有作聲開啟著紅酒,是龐德送給太陽的波爾多紅酒。太陽曾經看過賣價底單,知道04年份的是218元,要比98年份的便宜不少,於是堅持不要98年份的,記得當時說:“好酒留著給會品的人吧,我喝酒不計較年份。”
  太陽看著認真開酒的孔陪不由的想著,酒和感情其實是異曲同工,一脈傳承:都是隨著時間的累積,慢慢的沉澱出精華。
  桌上是四菜一湯,湯是南瓜蹄花湯。湯缽的蓋子一打開,香氣撲鼻,太陽做這道湯用了整整一個下午:小火慢烹,帶著滿滿的心意,而調料卻相反的精致簡樸,為的是使其味道濃鬱富於質感且原汁原味。
  太陽盛了滿滿一碗遞過去,孔陪讚歎:“我的胃都是你慣壞的,在美國吃什麽都覺得象飼料,於是抓緊時間抗議。”
  太陽因為孔陪的話笑起來,孔陪幾乎從不開玩笑,即使是玩笑說起來麵孔也是淡淡的,自己不笑,由著你笑。
 
  第十八章
  落座舉箸,因為日子太過正式,二人反而不知道說什麽,於是就對視笑著,隨意的吃起來。
  太陽一口一口啜飲著酒,邊欣欣然的和孔陪聊天。孔陪偶爾陪著喝一口,太陽怕他胃疼,就沏了杯熱奶茶遞過來:“我一個人喝酒吧。”
  說著就要把酒杯取走,孔陪按住太陽的手:“喝點沒關係,這個日子哪有一個人喝酒的道理。”
  太陽低頭看著孔陪的手指,溫暖有力。
  孔陪卻驚問:“這麽涼,很冷麽?”
  太陽笑到:“入冬就手腳冰冷,屋子再暖也緩不過來。”
  孔陪正色:“多鍛煉,補鐵補碘。再吃點維生素E和維生素C,可以改善血液循環。”
  太陽注視著孔陪的關切,眼眶略略紅了,低頭給自己倒滿了酒:“除夕大半夜吃餃子是個什麽道理,竟然延續了這麽多年,雷打不動。”
  孔陪笑:“廚師嫌麻煩了?吃餃子取‘更歲交子’之意,子為子時,交與餃諧音,所以半夜吃。我幫你包,如果你肯教的話。”
  往年過年,在太陽不會包餃子之前,孔陪一向是買速凍的對付。
  太陽頻頻點頭:“好,就收你這個徒弟。”
  太陽給自己接著續滿喝完,再續。
  孔陪笑:“慢點喝,跟龐德學的,倒是日漸豪爽。”
  “龐德?”太陽有一點點的暈,想到龐德的淒楚和艱難:“他哪裏是豪爽?隻是披著強盜外衣的書生罷了。”
  孔陪把酒杯從太陽手中拿開,遞過一杯熱水:“慢慢喝,小心燙。”
  “我們吃素餡的餃子,我都把餡料配好了。”太陽努力的集中思緒,怕孔陪看出自己渙散的神情,扳著手指念叨:“大白菜、 水發香菇、 豆腐幹、 雞蛋、 蔥末、 胡椒粉、 白糖、 味精,還差什麽來著?香油!”
  於是得意的喝著熱水,問孔陪:“好像不是酒啊?把酒給我,我就送你個禮物作為交換。”
  孔陪用熱毛巾擦太陽冰冷的手和額頭,太陽略略的清醒些,自己走到衛生間用冷水洗臉。
  孔陪在外邊問:“很難受麽?”
  “還好。”太陽含糊不清的回答:“怎麽著也得看春節聯歡會,還得包餃子呢。廚師醉了,你可就沒的吃了。”
  出來時已經好了很多,便說:“不喝了,接著吃點東西吧。”
  “差不多喝一瓶了。”孔陪見她沒事,放下心來,笑著說:“再喝就得找龐德要了。”
  太陽頭依舊隱隱約約的有些暈,支撐著吃完飯,想收拾桌子,孔陪說:“一會還得吃餃子,回頭一起收拾吧。”
  看電視的時候,孔陪拿來兩杯茶,然後遠遠的坐到沙發的另一端。
  節目並不好看,隻是感覺一堆人穿著各種顏色誇張的衣服,在金壁輝煌的大廳裏精神亢奮、群魔亂舞。
  太陽和孔陪都是性情安寧的人,看的很是費神,興趣索然。於是跳台,一桌子人在吃年夜飯的樣子,太陽看著一桌子菜,不由感歎:“其實吃什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吃。”
  孔陪心中一震,裝作若無其事:“吃的好,人也投緣,從精神到物質都兩全齊美才是最好。過年人多菜多其實就是吃個氛圍。”
  太陽不由自主摸摸項鏈的墜子,想了又想,終究是沒再說什麽。
  太陽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蜷在沙發上睡著了,被鞭炮驚醒的時候發現身上有條厚厚的天藍色被子,孔陪家的被子大都是藍色的,太陽知道孔陪一向喜歡這個顏色,因而不足為奇。
  孔陪不在客廳,估計睡覺去了。抬眼看看客廳的鍾,發現快到十二點了,於是快速起來,餃子的講究是夜半前必須包好,十二點以後吃。
  廚房有燈光,孔陪穿著黑色的毛衣在案板前忙忙碌碌,聽見聲音轉過頭來看見太陽,如獲大釋:“太陽,這個東西怎麽這麽難弄。”
  太陽看著戴著花邊圍裙滿身是麵粉的孔陪,身旁是一大群大大小小不知什麽形狀的餃子,有些餡料幹脆就歪歪斜斜的沾染在餃子各個邊角。不由的笑起來,笑著笑著淚水就沿著臉頰慢慢流淌,慌亂的偷偷擦掉。
  太陽洗洗手,看見麵有些軟且不勻,把剩餘的麵加些麵粉繼續揉。然後搓成圓球,,一一按扁,熟練的擀成圓而薄的麵皮,放好餡料,掐住邊角,漂亮飽滿的元寶形狀就出來了。
  孔陪在一旁看著一氣嗬成的動作歎為觀止,總結擀皮的技術:“原來麵也和人一樣,棱角磨平了擀出來的麵皮才中規中矩。”
  煮完的餃子並沒有破幾個,在吃之前,照慣例要下樓放鞭炮。孔陪穿好棉衣,太陽要跟著下去。
  “很冷的。”孔陪略有遲疑,太陽忙說:“就那麽一會。”
  樓下甚是熱鬧,左右都是乒乒乓乓的巨大的聲響。太陽捂著耳朵看著孔陪用煙點火,和其他聲音匯集到一起分不清彼此。
  孔陪跑過來看見太陽抱著手臂跺著腳,便指指樓上。太陽搖搖頭,執意看完再上去。孔陪遲疑了一下,把太陽的手放在自己手裏,所觸及的盡是冰冷,就緊緊的握著。
  遠處升騰起焰火,在空中打開,絢麗奢華。太陽想起亦舒的《她比煙花寂寞》的那本書,原來最絢爛的東西到極致以後,就淪落為寂寥的灰燼。人生是無限輪回的過程,來來往往,公平平衡。
  吃完清爽淡雅的餃子,太陽還沉浸在那無邊的色彩裏。
  看著孔陪忽然就說:“這樣也好,極致的東西總是淒美的。”
  孔陪怔怔的看著。
  “你看正弦曲線,一入波峰,一入波穀。”太陽歎著氣:“我總是在等著,希望有天會比現在更幸福,其實,現在已經很幸福了,不需要最幸福。太貪心會遭天遣的。”
  孔陪心酸不已,太陽唯恐期盼太多,會把自己手裏的幸福也失去。
  這樣一個普天同慶的夜晚,太陽竟然認為自己擁有了充沛的幸福,孔陪忍住突如其來湧上的痛楚。
  匆匆忙忙的道晚安,準備走開。
  太陽從毛衣口袋裏拿出一樣東西,看樣子下了一晚上決心:“送你的。”
  這也是一塊銀質的圓牌,同孔陪送的大小差不多,用一條黑色皮質的鏈子拴著。
  “可不可以,幫你戴上?”太陽攥著這個禮物,冰冷的手心竟然有點汗意。
  孔陪想了一下,俯下身子。太陽手臂溫柔的圈過去,係好,卻不舍得放開,聽著近在咫尺的一縷一縷的呼吸聲,終是放下手臂。
  “這是比鄰星,離太陽最近的一顆恒星。”太陽低聲說:“有4.22光年。”
  要多遙遠有多遙遠,已經是今生到達不了的距離。
  太陽背對著孔陪,緩緩的說:“我知道你很快就要走了。要常常記得多吃飯,多睡覺,要記得回來。此生此世,我不會再勉強你做什麽了。”
  孔陪靜立良久,沒有離開,也沒有靠近。隻是凝視著這個窄窄的背影,能承擔多少的孤獨,在每個星光隕落的晚上如何一遍一遍數著寂寞。心底一波一波的疼痛起來,窗外的鞭炮聲漸漸奚落,最終空曠成寂靜。
  大年初二,人就濟濟一堂的匯集在孔陪這裏,包括曲浩哲和童顏。曲浩哲和龐德竟然格外投緣,真可謂不打不相識了。
  林和謙的夫人是另一家醫院的護士,和林和謙一樣,胖而慈祥,在太陽打算下廚時準備幫忙。
  龐德穿著件休閑的棉衣:“我叫了一桌川菜,等著吃現成的吧。”
  眾人齊齊看過來,太陽臉色緋紅:“買了那麽多的東西,不吃浪費了。”
  “我們打包拿著。”楚界舉手讚成:“看太陽車馬勞頓的,早就於心不忍了。”
  林和謙和孔陪下棋,楚界在一旁觀戰。
  孔陪不置可否,隻是很認真的抬頭看了一眼龐德。
  龐德對大家善意的笑聲無動於衷,和花雕、陸正、曲浩哲玩著撲克。
  終於花雕一聲悲慘的叫了一聲:“破產了。”
  太陽好笑的說:“小打小鬧的,龐德能贏走你多少錢?”
  “是沒有多少錢。”花雕歎氣:“一桌子川菜而已。”
  大家先是怔住,後來都笑的東倒西歪。
  “其實太陽做菜倒是不覺得辛苦。”花雕企圖掙紮:“她說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把天下的美食一樣一樣的做給喜歡的人吃。”
  孔陪略略動容,龐德卻道:“省省吧,退不回去了。”
  陸正也說:“願賭服輸。”
  花雕做暈倒狀,林和謙在那裏邊下棋邊慢聲細語的對著陸正說:“暈了,照程序說,該做人工呼吸了。”
  “然後呢?”楚界生怕事態不擴大。
  “氣管插管,除顫。”林和謙接著說。
  楚界忙問:“菜刀呢?電源插頭呢?”
  花雕急急站起來,跑到陸正身邊:“第一種搶救措施很得力,後麵兩種就不必了。”
  哄笑聲四起,太陽笑著轉過頭,習慣的看了看孔陪,卻看見孔陪正安靜的注視著自己。
  心中一暖,轉過頭含笑對花雕說:“我們國家沒有個人申報破產的規定,你大可放心。”
  花雕喜孜孜的看著龐德:“你自己看著辦吧。”
  “龐德可以起訴,申請強製執行。”太陽一直笑意盈盈的。
  花雕氣結:“你到底是哪個陣營的?怎麽隨隨意意就倒戈了呢?”
  太陽又道:“法律本質是不偏不倚,我保持中立。”
  楚界衝花雕眨眨眼睛:“別害怕,單件低於5000元的東西都強製不走的。”
  “可是。”花雕拽緊陸正:“陸正高於5000啊。”
  “陸正又不是個東西。”童顏別無他意的說著,看到大家再怎麽努力也沒能忍住的笑容和陸正憤憤不已的神情,不由吐吐舌頭。
  曲浩哲暗歎一口氣,這個傻氣的小丫頭,沒事總掉進花雕挖好的陷阱裏。
  童顏心地單純,卻也想到一個辦法:“陸正別生氣,幹脆把我執行掉算了。帶著不少錢呢,一會我來買單。”
  “有多少?”花雕好奇的問:“從哪裏來的?”
  曲浩哲正要製止,童顏卻一五一十的說來:“曲浩哲的薪水啊,一直在我這裏。”
  “平時他怎麽辦啊?”花雕奇怪的問。
  “每天我都發給他點零花錢的。”童顏老老實實說著。
  眾人均同情的看著曲浩哲無地自容的樣子。
  “怕老婆到如此地步,人世罕見啊。”楚界幸災樂禍。
  “哪裏是怕,分明是愛的一種方式。”沈舒正色:“愛的本質是不摻入要求,無關索取,隻是給與。”
  大家雖然不再笑,但表情都很緩和的看著曲浩哲。
  童顏卻驚奇的問:“你是如何知道的?真的不是我索取的,是曲浩哲給與的。”
  好好的道理被理解的如此直白,童顏可愛認真的神情讓大家又一次笑著歎氣。龐德拍拍曲浩哲的肩膀,兩人對笑著點點頭,太陽了解這是男人間很真誠的祝賀。
  “感情真的是很奇妙的事情,如同一杯水,必須是澄淨的才是真感受。”花雕感歎:“放入任何企圖,都會使其混濁變性。”
  “一旦摻入利益、功利和占有,就很難得到信任和愉悅。”沈舒同意。
  “從這個角度說,同性戀倒是真愛情。”楚界想想道:“無關名譽、地位、容貌、金錢,隻是一種帶著壓力的純粹的感情。”
  孔陪不置可否,隻是認真的聽著。
  太陽點點頭說:“同性結婚在至少十個國家得以法律認可了,證明感情的力量,甚至可以顛覆自然屬性。”
  楚界忽然問道:“感情如果摻入對身體的欲望也是錯誤的麽?是有雜質不純粹的麽?”
  林和謙笑著:“當然不是,這個欲望不是加入雜質,而是升溫使水變成水蒸氣而已,本身依舊是純粹的。”
  “哦。”楚界恍然大悟:“你們小孩子們一定先履行完法律程序,再升溫變成水蒸氣啊。”
  於是哄堂大笑起來,因為有所指,花雕和童顏都臉色紅紅的不作聲。
  太陽亦笑,楚界真可謂為老不尊,和孔陪同齡又相交多年,卻完完全全兩種性情。這種玩笑孔陪怎麽也說不出口,隨即目光轉向孔陪,後者正安靜的喝著茶,雲淡風輕的走著棋。
  太陽打電話給沈舒的時候,她正在診所裏整理東西。
  幹脆就約在那裏見麵。
  沈舒倒杯茶,太陽坐在一張很舒服的椅子上:“給病人準備的?”
  “當事人。”沈舒糾正:“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是兩回事,不能稱他們是病人。”
  “我就像得到七色花的小孩子,日日患得患失,怕把這朵花弄丟了,還不敢許下什麽願望。”太陽靠著那裏:“我覺得自己是個病人。”
  “怎麽會,你不偏執,不自私,不嫉妒,不虛榮,知道努力由內而外的建設自己,很健康。”沈舒溫和的說:“隻是孔陪從來沒正視過你們之間的感情,所以才不踏實。”
  太陽長長歎氣:“我決定不再勉強他什麽了。就這樣能夠看著他,平和的過著日子,也就很滿足了。”
  “感情怎麽會是淺嚐輒止的事情。”沈舒鼓勵的笑:“能清楚的看到你們之間的感情是愛情,無關親情和恩情,別輕言放棄。”
  有電話來,是孔陪約沈舒見麵。
  沈舒想想,說:“過來我診所吧。”
  太陽起身要走,沈舒笑著:“今天讓你聽聽孔陪的心思。”
  太陽失笑:“他怎麽會說出來,即使是喝醉了,有什麽心思也會守口如瓶。”
  沈舒竟然也頑皮:“我當然有辦法,隻是違反職業道德。”
  太陽好奇的看著她,沈舒指指厚厚的屏風。
  太陽領會了沈舒的意思,終究是怕孔陪難堪:“順其自然吧,手段太晦澀了我擔心他不再回來了。”
  “他答應過你回來就一定會回來,孔陪是一諾千金的人。”沈舒堅持:“你們之間,也該說清楚了。”
 
  第十九章
  孔陪進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藏在屏風的後麵,心裏怦怦直跳。
  沈舒遞過一杯茶,孔陪坐在剛才太陽坐過的地方,這張椅子設計的很神奇,讓人舒緩、毫不戒備。
  “明天的飛機?”沈舒問。
  孔陪點點頭,喝著水。
  “有什麽事麽?”沈舒輕聲問。
  孔陪良久才說話:“幫我照顧太陽。”
  沈舒笑:“生活上工作上我和楚界都能幫上忙。但是即使是心理醫生,也無法幫助太陽走出你的生活。”
  孔陪想了一下:“這次走,和上次不一樣。太陽比從前要成熟、擔待,但是卻讓我走的更不放心。”
  “太陽住院的時候,林和謙給太陽講了很多你的事。”沈舒看著孔陪震驚的樣子,慢慢的說:“太陽幾乎什麽都知道了,必然會迅速長大,但是對你的感情,卻更加堅持。你看著她憂鬱、悲傷,是因為抑製的痛楚。你自己應該最了解這個感受。”
  孔陪掙紮:“那些曾經以為念念不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裏,被我們遺忘了。總有一天愛情會被時間消磨,若是緣盡也硬要牽扯,原本的美好,就會變成種束縛,變成困在其中的牢籠,會無法呼吸的。”
  “你究竟是不信任太陽?”沈舒問:“還是不信任自己?”
  “我不相信時間,差距了十八年,太遠了。”孔陪悲戚:“如何泅渡?如何逾越?”
  “你就為以後一個不知道結果的事情,否認現在?”沈舒不讚成。
  “正因為我不知道結果,才不敢給太陽承諾。”孔陪疲倦、難過:“感情的最悲戚結局不是遺憾的呼天搶地,而是最後相顧無言。”
  “不會,你和太陽之間彼此已經磨合了這麽多年,怎麽會最終遺棄?”沈舒看著絕望中的孔陪也難過起來。
  “當年我們的感情不也堅持下來了麽?近二十年了吧?”沈舒溫和的說:“怎麽會對感情這麽沒信心?”
  “我們堅持的是友情和親情。”孔陪反駁:“當年也是曾經有過愛情的,如何呢?”
  “是。”沈舒把話說明白,說給太陽聽的:“林和謙喜歡我,我喜歡你,但是都是單方麵努力的,如何能堅持住?愛情是雙方契合的過程,除非,你不愛太陽。”
  半天沒有聲音,沈舒終於慢慢問到主題:“你當太陽是什麽呢?”
  在沈舒以為孔陪拒絕回答的時候,孔陪慢慢的開口:“太陽是心髒,在一天中,她大約跳10萬次,將2000加侖的血液通過大約6萬英裏長的血管,我的所有細胞和器官因此獲得能量。”
  沈舒驚訝的看著孔陪,孔陪把臉埋在手裏:“當愛情消逝的時候,我白發蒼蒼,步履蹣跚,而太陽會漸漸枯萎。我那麽愛她,怎麽可能親手設置個牢籠把她禁錮?看見她鮮活的生命快樂無憂,至少我能呼吸,能為其悲喜。”
  孔陪慢慢平靜,目光恢複深邃:“太陽那麽美好優秀,一定會遇上她心儀的愛情。這個階段是暫時的,幫我照顧她。”
  沈舒徹底驚住。
  孔陪在年輕的時候,溫和,內向,略略木訥,從不解風情,原來是沒遇上愛。
  她略略紅了眼睛,溫柔的指指屏風,起身:“有什麽囑咐,自己對太陽講。”
  隨即把鑰匙放下,走開。
  太陽慢慢的從屏風後麵出來,孔陪不可置信的看著她,與之對視良久。
  太陽的臉上淡淡的放出些光彩,黝黑的眸子笑意深深,隻是欣喜。
  孔陪歎氣,重新坐下。
  知道事已至此,逃避就已經不解決問題了。
  孔陪先開口:“過些日子就是你生日了,到那天吃點好的。”
  太陽點點頭,坐在另一邊,仔細瞧著,孔陪仍戴著那條項鏈,沒有摘下來。
  兩鬢有白頭發了,過完年,四十四了呢。太陽心裏一陣一陣漫過喜悅,對麵前這個男人有了真實的歸屬感。
  想著,就問了:“你剛才說的,是喜歡我的意思麽?”
  孔陪遲疑,緊緊的注視著太陽。沒有一絲笑意,終究點頭,低聲承認:“我愛你。”
  太陽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孔陪承認的如此幹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走的一定不會是什麽康莊大道。
  果然,孔陪平靜的說:“明年夏天我會回來,會正常的工作,會娶妻生子,會在這個城市過正常人的日子。所以不要把我納入你的生活,我們,最終也隻是父女的緣份。”
  太陽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孔陪半響說不出話來。
  孔陪平靜如常,太陽的眼淚簌簌落下來。她走過去蹲在孔陪的身邊,握住他的手:“你舍的麽?”
  孔陪閉了閉眼睛,點點頭。
  太陽把頭枕在孔陪的腿上,一哭再哭。
  孔陪走的時候,林和謙和楚界送的。他們左顧右盼的找太陽,孔陪的臉上看不出什麽霓端:“不要找了,約好了不用太陽送的。”
  卻看一個人遠遠的跑來,喘著氣,正是太陽。
  林和謙和楚界相視一笑,走遠一點。
  孔陪看著太陽凍的略略紅色的臉頰,額頭上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忍住沒伸手拭去。
  太陽目光炯炯:“我答應把你排開在計劃外,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你也要應允我一件事。”
  孔陪看著她。
  “不要在美國結婚,回來再結。”太陽審視著他的反應。
  孔陪點點頭。
  太陽飛快的抱住孔陪,在孔陪反應過來之前,在他的唇上淺淺一親。
  孔陪的眼睛在瞬間被點亮,隨即生生扳住麵孔,拿起背包要走。
  林和謙和楚界過來,會意的笑著道別。孔陪給林和謙一個警告的眼神,隨即大步離去。
  臨進玄關之前,終是回首,深深的看了太陽一眼,轉身進入。
  “那小子以為是安全的距離,可眼睛裏的眷戀是一瀉千裏。”楚界誇張的說。
  林和謙看著太陽,後者咬咬嘴唇,沒有說話。
  日子就這樣很平靜的滑過,孔陪消失的很幹脆,即使是楚界和林和謙也很難收到他的隻言片語。
  沈舒不止一次的問過楚界:“我是不是太過著急,矯枉過正了?”
  楚界不以為然:“早晚會回來的,在那裏什麽都好,又不會丟。說不準哪天帶個混血美妞什麽的就回來了。”
  “我就怕他走這步棋。”沈舒憂心忡忡。
  “不會吧,婚豈是隨便結的?”楚界跳起來:“他不會糊塗到這個地步吧?”
  太陽敲門進來,楚界慌忙坐下:“中午一起吃飯,慶祝你二十六了。”
  沈舒失笑:“慶祝就慶祝,非要提提歲數幹嗎?”
  太陽也笑,不以為意:“花雕他們四個也打算過來。”
  “四個?”沈舒想想,領悟:“你要說兩對,我反應倒能快點。”
  “龐德呢?”楚界對這個小子極為喜歡。
  “在我辦公室教小美玩二十一點呢。”太陽失笑。已經贏了小美兩場電影四頓早餐了。
  “花雕的日子定了麽?”沈舒關切。
  “四月一日。”太陽覺得這個日子太過兒戲。
  沈舒不由笑起來,這才象花雕的作為。
  吃飯時候,春意盎然的花雕和童顏商量著同一天辦喜事,楚界大大不同意:“那我們該去哪一家?”
  小美也在,認真的出主意:“楚主任和沈舒嫂子各去一家不就好了。”
  眾人笑著,太陽有些心不在焉的想著在書上讀到的那段話――這凡世的喧囂和明亮,世俗的快樂和幸福,如同清亮的溪澗,在風裏,在我眼前,汨汨而過,溫暖如同泉水一樣湧出來。我沒有奢望,我隻要你快樂,不要哀傷……
  身邊的龐德悄悄伸手過來,拍拍遊神四野的太陽。
  因為被否決,大家早已經結束那個同一天結婚的話題,正舉著杯子等著太陽。太陽收斂好心緒站起來,大家歡快的說著生日快樂,此起彼伏。
  楚界說:“太陽應該這樣答謝,感謝cctv感謝mtv,讓我出生到這個世界。”
  話一出口,大家驚覺太陽父母早已不在。
  太陽心裏黯然,父親母親――這是多遙遠的事情了?
  沈舒卻溫柔開口:“好像是張愛玲說的吧――有人出生,不知道將來的命運,所有的人卻都說,恭喜恭喜;有人死去,不知道所去何方,所有人卻都說,可惜可惜。其實,去世的人未必就不快樂,正如活著的人,未必幸福一樣。”
  太陽抬頭看著沈舒,這個當年愛上孔陪又被林和謙喜歡的女人,竟然能嫁給楚界,並能讓三個男人的友誼歡快簡單的持續了近二十年。何等的睿智和大氣,不由暗自讚歎。
  於是放下黯然,笑著舉起了杯子。
  日子真真如流水一樣,潺潺注入瀲灩的波光,浩渺匆忙,終是不肯回頭。花雕和童顏先後結了婚,不止如此,連沈卿也遺憾連連的嫁了人。
  在花雕的婚禮上看見了陸炎炎,她遠遠的別過頭,後來主動搬了家。太陽對這個人唯一的印象就是突兀的那一巴掌。
  許微微跳了槽,事務所又來了兩個新人,長相甜美,牙尖嘴利的倒是當律師的好材料。
  太陽在律師界也越做越好,就日益忙碌起來。
  龐德依舊能日日見到,太陽發現小美簡直成了龐德小小跟班。龐德每晚來接太陽時,都抽空找些新鮮東西教小美,小美在事務所已然是一代賭俠。日子長了,就跟著龐德一起叫她太陽,親近而隨意。
  林和謙有天打電話來說要吃個飯,竟然是川菜。
  太陽看著若有所思的林和謙,忽然就問:“和孔陪聯係了吧?”
  林和謙一怔,太陽知道自己猜對了,做好準備就說:“有什麽事就說吧,我能承受的住。”
  林和謙想了想,說:“今天孔陪給我打電話,說滕棉語要調過來,讓我幫助安置。聽說她一直――沒有結婚,業務很有口碑。”
  太陽半響才找到聲音:“孔陪計劃好的,他說過會用這種方式讓我死心。”
  林和謙遞過來一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給孔陪打個電話問問清楚吧。”
  太陽搖搖頭,整個人就寂寥下來。
  夜晚裏,太陽給自己泡杯咖啡,這個褐色的苦澀液體能帶來些許的能量。太陽覺得自己氣力已然用盡,世界太大,自身太小,如何才能抗爭到最後?孔陪借助婚姻設置的鴻溝,豈是單單的道德,還有法律。太陽苦澀的想,他如果結婚,再去招惹,就是重婚了。
  從前多少個獨處的夜晚,無論孔陪在或不在,隻要有他的影子和聲音,嫋嫋亭亭的往事充盈在心境,覺得自己並不是蒼涼獨處,亦不覺戚苦。但是現在想著他要和另外一個女人一起生活,一起吃飯,一起去超市,一起商量洗手間瓷磚的顏色,一起擁抱著入眠,心裏就絞痛起來。
  窗外蒼蒼之天,橫無際涯,漸重的翅膀成為無邊的夜色,心裏那朵寂寥的花,安靜的開放,漸漸盈滿整個天空,一如漫天的星鬥。
  太陽在這個夜晚裏,輕輕啜泣。
  第二天,整個人都是腫的,小美驚訝:“熬夜了?”
  “咖啡喝多了。”太陽麵色平常。
  小美沒有多問,悄悄走出,不一會又探頭進來拿過一碗冬瓜湯:“清火消腫的。”
  太陽感動的看著她,心情略略好些:“哪裏知道這麽多?”
  “龐德告訴我的。”小小臉孔幻化出無邊神采,太陽懂,這是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沒有任何芥蒂的信賴和依戀。
  於是就笑著問:“小美喜歡上龐德了吧?”
  小美羞澀起來,隨即淡淡的笑:“龐德喜歡的是你。”
  太陽吃驚的看著小美,龐德喜歡自己是昭然若揭的,讓她吃驚的是小美說這句話時候眉間眼底並不帶一絲的嫉妒和怨怒,小美,是個心胸寬闊知道如何去愛的人吧?
  春天雖然花兒開著,太陽卻日日憔悴下來。太陽見到林和謙從來不問滕棉語的事情,兩個人很有默契的避開這個人。
  夏天可以穿裙子的時候,太陽發現原來的舊裙子舊褲子都鬆鬆垮垮的不能穿了,才驚覺自己瘦了那麽多。
  和小美一起上街買了幾條裙子,小美執意要太陽買橙色和天藍色的,說:“橙色是太陽的顏色,藍色是太陽的家的顏色。”
  看著太陽困惑的目光,解釋:“太陽的家是天空啊,藍色的。”
  太陽怔住,太陽的家——天空是藍色的?
  孔陪那麽喜歡藍色,原來是想給太陽一個永遠的家?
  太陽整個人振奮起來,拖著小美:“我們去本爾,讓龐德請我們吃飯。”
  龐德頗不理解:“烈日炎炎,吃什麽火鍋啊?”
  “以毒攻毒麽。”小美在忙忙碌碌中抬起頭。
  龐德慢慢的看了小美一眼,太陽觸動了一下:小美性情乖巧,溫順包容。而龐德外在堅強實則多年沒有親情眷顧,看著小美必會感覺親切舒服。
  於是說:“給你介紹個女孩子做女朋友吧。”
  小美在一旁以為太陽要說出她,情急就叫:“太陽別說!”
  龐德了然,隻是左右言他:“太陽你怎麽又瘦了?”
  太陽歎氣,想了想:“那幫我想個辦法,怎麽能製止孔陪結婚吧,我就能無所顧忌的胖了。”
  龐德說:“孔陪結婚是為了讓你能放下他,你如果結婚了,他就不會結婚了。”
  “對。”小美抬頭建議:“不如你和龐德結婚吧,不是真夫妻那種,等孔陪想明白了,你們再離婚。”
  龐德太陽雙雙看過來,都詫異不已。
  半響,龐德收回目光點點頭:“這倒不失一個好主意。”
  太陽歎氣,這是一筆什麽糊塗帳。
  剛要問龐德是不是瘋了的時候,隻見龐德卻轉頭認真的問著小美:“你可想清楚了?”
  小美點完頭才反應過來,不由奇怪的反問:“我想那麽清楚幹嗎?”
  太陽領悟,不由開心的笑起來:“老板,開三瓶啤酒!”
  晚上,龐德送太陽回家,太陽在樓下閑閑的站著,不急著上去。
  “有話就問吧。”龐德點一根煙。
  “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喜歡小美的?”太陽問的直截了當。
  龐德笑著歎氣:“你不做特工真是可惜了人材。”
  “不要轉移注意力。”太陽嗬斥。
  “有那麽一類人,平常無奇的存在你身邊。”龐德慢慢吸著煙,吐出的煙圈掩住他的表情:“見到她並不過分欣喜,見不到也不過分著急。但是她就象一株植物,慢慢的以你發現不了的速度,在心裏日日滋長。”
  歎口氣接著說:“早知道小美喜歡我,她寬容、無私、體諒、不貪心,也從來沒有說過什麽,可就象那株植物,熟悉、親切,在心裏盤踞許久了。”
  “今天中午建議我們結婚,那一刹那,對她的感動淹沒過了和你結婚的欣喜。”龐德眼睛裏帶著情誼的:“我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太陽不說話,陪著龐德一起,分享著柔美的夏日的風。
  “太陽。”龐德認真的叫著她的名字:“我愛過你的。”
  “你和孔陪之間讓人尊敬。”龐德的聲音在夜裏格外清楚:“所以,隻想讓你堅強、快樂,從沒逾越的打算過其他,慢慢的就形成了習慣,你仿佛親人,故友,夥伴。”
  “我知道。”太陽了然的笑了笑:“在你說我們之間無關風月的時候就知道。”
  龐德半響回過神,由衷的說:“太陽我們結婚吧。”
  太陽失笑:“你和小美倒是般配,一個是神經病,一個是精神病。”
  “既然兩情相悅,兩心相許,又怎麽可能做到兩兩相忘呢?”龐德說:“這個辦法至少能夠給你自由,可以伺機而動。”
  伺機而動?又不是螳螂捕蟬,太陽失笑。
  “那小美呢?”太陽問:“不準備結婚嗎?”
  “總要給她時間,她還那麽小。”龐德嘟囔:“好象還沒到婚齡呢吧。”
  太陽凝視著龐德手指中間嫋嫋散去的煙霧,心事就隨之散開,聚也聚不攏。
 
  第二十章
  剛走出法院,接到了林和謙的電話。
  那邊林和謙失去平素的慈祥,氣極敗壞的叫著:“總算是打通了。”
  太陽正想解釋出庭時候屏蔽,接不通電話的,就毫無預兆的聽見那一邊傳來孔陪的聲音:“你在哪裏?”
  太陽被巨大的驚喜衝擊的什麽都說不出來。
  “在麽?”孔陪溫和的繼續問。
  “在中法。”太陽艱難的找到自己的聲音。
  “打車過來機場餐廳。”孔陪繼續說:“我們在這裏等你。”
  太陽直到機場仍是有些昏昏然,不顧穿著職業套裙和細細的高跟鞋,就飛快的跑起來。
  在餐廳門口被擁擠的人群一擠,手中卷宗散落一地。正低頭胡亂的揀著,看見一隻大手伸過來幫忙,抬頭一望,正是孔陪。
  於是就怔住,隻是看著,孔陪的眼睛亮晶晶的,把揀好的東西弄整齊遞過來。接著溫和的說:“跑這麽快,小心扭傷了腳。”
  太陽使勁的咬著嘴唇站起身,看著孔陪敞開的領口處露出自己送的比鄰星,不由伸手碰觸。
  孔陪輕輕一顫,回避了一下,這個細小的動作讓太陽倍感疏離。
  孔陪轉身帶路,太陽看見林和謙和他身邊多年不見的――滕棉語。
  頓時感覺通體冰冷的絕望,心下一緊——原來急急的回來見麵,就是為了宣布結婚;原來稍一碰觸都要避開,也是因為要結婚了。
  滕棉語較之從前日顯成熟雅致,歲月在其身上好像沒起到什麽作用,看著並不是很老。看見太陽,起身,微笑。
  太陽僵直的站在那裏,在滕棉語要開口講話時候,忽然就轉身對孔陪說:“我要結婚了。”
  因為太過突兀,三個人都怔住。
  “和――誰?”孔陪最先反應過來:“龐德麽?”
  “是。”太陽堅定而字字清晰,看都沒看別人,隻是對著孔陪:“所以,你就不用結婚了。”
  太陽隻怕等滕棉語和孔陪說出來,自己就沒機會說了。
  林和謙最先爆笑出來,餐廳很多人看過來,他艱難的忍住。
  而滕棉語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太陽忽然覺得事情隱隱約約有點不對勁,果然,孔陪也溫煦的笑著問:“誰告訴你我要結婚了?”
  “你怎麽這麽早回來?”太陽低聲問。
  孔陪解釋:“醫院要的儀器運過來了,我結束那邊學習回來負責這件事情。還沒回家呢,先要去上海見個工程師。”
  太陽看著滕棉語,滕棉語倒是毫無芥蒂:“我是孔陪的助手,所以和孔陪一起去。你長大了,變漂亮了,太陽。”
  聽得出她由衷的讚歎,太陽有點難堪,隨便點個頭就要走。
  孔陪在身後追過來,伸手拉住太陽的手臂:“去哪裏?”
  “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太陽有點生自己的氣,從來不是沉不住氣的人,但是心裏那絲竊喜不容忽略的存在著。
  孔陪依舊握著太陽的手臂:“怎麽瘦成這樣了?天天不吃東西嗎?”
  太陽低頭看著握著自己溫暖的大手,孔陪驀的放開。
  “真的要結婚麽?”孔陪忽然就問。
  太陽沒有回答,專注的看著孔陪:“是不是我結婚了,你就可以真正安心了?”
  孔陪尚未說話,登機的通告響起來。
  “還要考察幾家醫院,一周就回來。”孔陪交代,又看了看太陽:“把自己喂胖點。”
  回來的路上,林和謙吹著口哨,太陽則安靜的和不存在一樣。
  “孔陪下飛機就找我,讓我帶你和滕棉語過去。”林和謙笑:“在機場一看你沒來,臉都急紅了。這次能這麽快從美國回來,看來是孔陪實在是想你了。”
  太陽依舊沒作聲。
  林和謙扭頭一看,太陽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大吃一驚,忙問:“覺得哪裏不舒服?”
  太陽指指胸口:“胸悶、惡心,還有點疼。”
  林和謙知道這不是中暑,估計是心肌炎又發作了,飛快的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太陽在床上翻著卷宗,孔陪下午回來,花雕他們把人約得極為齊全,決定大吃一頓。
  林和謙終於答應晚上放她出院:“出院前,要做個檢查,來血液科住半天,等著采血。”
  太陽奇怪:“采血還用去血液科住半天啊?”
  林和謙點頭:“我們科室護士都出去開會了,采血的都在血液科排隊等著呢,我給你找了間病房,格外優待。”
  林和謙看見孔陪進來,打算把手裏的紙張藏起來。
  孔陪看著他:“怎麽了?說好了接機又不來。”
  林和謙半響才凝重的說:“太陽住院了。”
  孔陪驟然緊張起來:“太陽怎麽了?”
  見林和謙沒有說話,就從他身後把一疊骨髓活檢單和CT及MRI檢驗報告拿過來。
  靜靜的看完,臉色蒼白的不確定的問:“這是太陽的?”
  林和謙點點頭。
  孔陪聲音有些沙啞,勉強說著:“她在哪兒?”
  “她自己還不知道,在血液科呢。”林和謙接著囑咐:“晚上大家張羅給你洗塵,飯店都定好了,別讓太陽看出哪裏不對。”
  孔陪轉身匆匆的走出去,無比急切的想看到太陽。他知道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意味著什麽,突如其來的恐懼占據了整個身體。緊緊的靠在牆上,幾乎找不到什麽力量。在握住門的把柄之前,終於是慢慢退回來,想了想,才堅強的走進去。
  太陽正趴在床上給當事人寫著上訴狀,聽見門響抬頭,看見孔陪。
  孔陪正若無其事的看過來:“換件衣服,一起吃飯去。”
  太陽跳下床來,走到孔陪跟前,大概是跑的急了,孔陪那個比鄰星的墜子在外邊擺著。
  太陽伸手,見孔陪沒有躲,才放心的握在手心裏。 
  孔陪用手背碰碰太陽的臉頰,太陽臉紅紅的抬頭望著他,目光如星般璀璨。孔陪終是忍不住把太陽抱進懷裏,緊緊的抱著,仿佛一鬆手就要失去她一樣。
  太陽雖然詫異,仍把頭溫順的靠在他身上,感受著被圈圍的幸福。
  孔陪輕輕親下太陽的頭發,放開她:“該走了,你換衣服,我回辦公室取點東西,回來接你。”
  一路上,孔陪幾乎一言不發。
  太陽的嘴角卻一直噙著笑意。
  落座的時候,孔陪徑直坐在太陽身邊,楚界湊熱鬧的坐在太陽另一側。
  花雕在對麵問太陽:“我去接你了,你跑哪裏去了,不是下午出院麽?”
  太陽淡淡的笑:“林和謙說在血液科抽血,也沒見護士來啊,還想問他呢。”
  林和謙感覺孔陪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看,不由幹咳一聲,慌亂的與楚界對視一眼。
  楚界忙張羅給身邊的太陽倒酒:“今天人最齊全,怎麽也要好好喝點。”
  花雕急切製止:“太陽剛出院,林和謙說心肌炎不能喝酒。”
  林和謙知道大勢已去,用手支住頭,頹然歎氣。
  孔陪隻是緊緊的看著他,一瞬不瞬。
  “好吧。”林和謙招認:“你看的那份病例和檢驗單是我偽造的,太陽得的是病毒性心肌炎,不是慢性粒細胞白血病。”
  大家都安靜下來,楚界低頭不敢看孔陪:“主意是我出的。”
  所有的人都認為孔陪應該暴跳如雷的發作,跟他簡直開了個致命的玩笑。
  孔陪慢慢把臉埋在手裏,低低的說了句:“感謝老天。”淚水毫無顧忌的順著指縫流下來。
  太陽震撼,滿桌的人,沈舒、小美、龐德、花雕、陸正、童顏、曲浩哲也齊齊怔住。
  孔陪起身匆匆的交代:“我去洗手間。”
  半響,大家哄然互相指責起來。
  “這下算是前功盡棄了,我保證花雕要是不泄漏,孔陪一會肯定會向太陽求婚的。”林和謙低聲說:“我都看見他回辦公室拿戒指了。”
  “還是你前期準備工作做的不好。”花雕都快哭了:“誰讓你沒事先通知啊?”
  “我們以為就騙他這一晚上,逼他把心裏話說出來就告訴他真相的。”楚界辯駁,很沮喪的樣子:“我特意坐在太陽身邊看熱鬧的。”
  沈舒則睿智的多:“形式上的同意是沒有用的,孔陪若沒打開自己的心結,遲早會避開。”
  太陽沒有說話,想著這一晚上孔陪所承受的恐懼和感恩的淚水。
  孔陪回來時候,估計是洗過臉了,神色恢複了一貫的溫煦。
  沈舒問:“這一次回來,再不走了麽?”
  孔陪點點頭:“再不走了。”
  楚界隻能硬著頭皮道歉:“孔陪,我知道你一向是沒有暴力傾向的,你看,心理谘詢師也在,律師也在,我們和平解決吧。”
  孔陪看了看楚界,堅毅的起身,從口袋裏拿出戒指,鄭重的問太陽:“可願意戴上?”
  太陽忽然就覺得滿世界都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自己身上。她看著孔陪手上的戒指,不是很大,精致而晶瑩。
  起身站好,個頭僅及孔陪肩膀,看著孔陪的眼睛,輕聲問:“為什麽呢?”
  “因為愛你啊。”楚界接口,看著大家看他,委屈的說:“我著急。”
  孔陪有些緊張,太陽微微笑著把手伸出來,手指纖細,紋路清晰。
  孔陪握住,慢慢把戒指戴到無名指上,因為感情,聲音而略略歎息著:“我愛你孔太陽。”
  太陽的大眼睛裏慢慢蓄滿了淚水,孔陪伸手一點一點擦拭幹淨。然後慢慢的擁抱了太陽。
  “該吻一下新娘啊。”楚界唯恐天下不亂。
  “初吻應該留著沒人時候進行的。”花雕不依。
  “你怎麽知道是初吻。”林和謙詭異的笑。
  “我就知道。”花雕蠻橫。
  “你剛還說是沒人時候進行的。”林和謙樂嗬嗬的:“你是賣矛呢?還是賣盾呢?”
  孔陪放開太陽,坐下安靜的點了一棵煙,微微笑著聽這些熟悉的溫暖的聲音。
  太陽在一旁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東西,滿心的喜悅充斥著。孔陪偶爾遞過來些剝過皮的蝦,或者剔好刺的魚。盡管彼此沒再說話,但太陽感覺和孔陪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感應,宛如小小的蠶,吐出萬米的絲,將兩個人層層包裹。
  散的時候已經是夜半了,太陽悄悄的自然而然的跟在孔陪的身後。
  花雕見狀清脆的笑起來,大聲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孔陪跟著走!”
  眾人齊齊笑起,在這個溫暖的夏夜,有太多的安慰和喜悅於每個人心裏,均不約而同含著笑意離開。
  陸正也好笑的把花雕塞進車裏,鳴鳴笛,掉轉車頭開走。
  太陽剛想走向車門,驀的被孔陪拉進懷裏,孔陪身上有淡淡的煙草氣息和些許酒意。他一手環抱著太陽,一手忍不住摸摸太陽的頭發,後背,手臂,溫存的確認她的存在。最後在她耳邊低低的歎氣:“今晚,你嚇死我了。”
  太陽感到孔陪繃緊了的弦至此才慢慢鬆懈,不由也抱緊他,聽著他的呼吸和心跳。
  太陽忍不住的輕聲問:“你真的沒打算和滕棉語結婚麽?”
  聽見孔陪在她頭上低沉的笑起來:“她是暫時過來幫忙的,而且,人家已經成家了。”
  “可是,林和謙說--”太陽幡然醒悟。
  “那個家夥,除了恐嚇就是詐騙。”孔陪笑罵。
  “這個戒指什麽時候買的?”太陽又輕聲問。
  悶了好一會兒,孔陪才吞吞吐吐的說:“你自殺那年,被搶救過來時候,我一衝動買下的。經曆完生死過程,人都有些脆弱。”孔陪想到今晚的絕望,不由的再次抱緊太陽:“今天再次經曆這些,無法形容當時大起大落的絕望和狂喜,什麽都不考慮,那一時刻,就是想一天也不要分開。”
  太陽在孔陪懷裏咭咭的笑起來。
  孔陪鬆開她,用手慢慢捧起太陽的臉,滿天的星光反襯在太陽眼睛裏,孔陪輕歎一聲,忍不住低頭的吻下去。
  太陽張大眼睛,看著孔陪柔和的唇角,慢慢的落下來:“其實,我早就想這麽做了。”
  孔陪溫柔、細致,輕柔的從額頭、鼻翼吻到嘴角,低聲的教著太陽:“把眼睛閉上。”
  太陽依言閉上眼睛,體會著唇和唇摩挲的質感和溫度,猶如夢裏雲端,心意輕揚,不知身在何處。孔陪感覺到懷裏太陽柔和的依賴,忍不住就加重了力度,仿佛想把一輩子從前到後,從生到死的感情都輾轉於唇上的交融。好象多年積蓄抑製的思念找到一個宣泄的缺口,半響,孔陪喘著粗氣放開了太陽。太陽暈眩著不肯抬頭,把臉孔埋在孔陪衣服的褶皺裏。
  孔陪溫柔的擁著她。
  太陽小小聲問:“都什麽時候想過要親我啊?”
  孔陪思忖了一下,把下頜親昵的放在太陽頭上,一一的說來:“穿著禮服參加曲浩哲公司年慶的時候想;陸炎炎動手打你的時候想;在酒吧裏喝醉了回家不鬆手時候想;給我過生日在廚房裏象個小妻子忙忙碌碌時候想;在機場送我走時候抱著我親的時候想;無論我在什麽地方,你在什麽地方,白天或者黑夜,都想。”
  孔陪歎息著最後補充:“在楚界說水變成水蒸氣的時候,最想。”
  太陽歎息,感恩的把頭放在孔陪歡快跳躍的心髒上。
  “你知不知道,過年給我係這條比鄰星的時候,我費了多大的勁才忍住,沒有親你。”孔陪擁抱著太陽,帶著無比的歡欣,融在這個無邊的夜色裏。
  上車的時候,太陽沒有問孔陪開往哪裏,太陽想――終此一生,必將跟隨,哪怕是打馬走天涯。
  去的是孔陪的家。雖然很久都沒人住,但是屋子很幹淨,估計林和謙過來打掃過。
  太陽把窗子打開,夜晚的風就這樣一擁而入。
  手機忽然響起來,太陽打開,是龐德發過來的短信:“以後不再陪你去健身了,但是不要偷懶,醫生一定會監督的。律師,你讓我知道了,人生其實就兩件事:選擇一個精確的目標,然後用足力氣風雨無阻的向前走。你那麽用功,應該得到幸福,作為獎賞。”
  太陽莞爾,想到林和謙說過孔陪手機上設置的鈴聲,就用手機撥過去。
  聽著,就笑了,果然不同凡響。
  太陽記得與這個曲子相配的歌詞:都說相思苦,離人心上苦纏綿;我說相思難,山高路遠難相見;一杯酒感慨萬千,忘不掉舊時燕舊時燕……
  “幸好不常給你打電話,否則,你如何受的了這等俗氣的靡靡之音。”太陽忍不住又笑,孔陪的品位一向不俗。
  孔陪給兩個人各倒一杯茶,坐在沙發上,淡淡的說:“有段時間滿耳朵都是這個曲子,以為是幻聽了。問沈舒,她說是失眠造成的。可是我知道,是太過想念你。”
  太陽慢慢的隱去笑容:“抗拒我,很難麽?”
  孔陪點點頭,再點點頭:“拚卻了周身的力氣去做的。”太陽看看手上的戒指,問:“後悔了麽?”
  “怎麽會?”孔陪搖搖頭:“可是,你要知道,你四十歲的時候我已經六十歲的老頭子了。那時候,我們小到作息時間,大到精神氣質,都會隔著長而深的鴻溝。我怕最終會是你的桎梏牢籠。”
  “怎麽會?”太陽學著孔陪的語氣:“我們一直差了十八歲,一起生活了十五年,也沒見有什麽隔閡。我小的時候並不象小孩子,你老的時候也必不會象老頭子,我們好像是注定用個性互相遷就了年紀。”
  孔陪微笑著說:“你小的時候,還真的不象小孩子。第一次見到你,是你讀小學第一天,他們都沒時間送你,我來接你時,你自己已經收拾停當,團團粉粉的臉頰,戴頂粉色小帽子,背了個碩大的書包。想幫你忙,你卻拒絕了,很清晰的說,我自己能行。”
  太陽想小時候記事起,就一直自己在做自己的事情。
  “當年哥哥出事的時候,我來學校接你。”孔陪把目光投向遠處:“你竟然看出了我的悲慟,隻是很簡單的問我,出事了麽。大眼睛漆黑漆黑的,見我點頭,又問,是爸爸媽媽都出事了麽?見我又點頭,最終用小小的聲音問我,是不是不走?是不是不把我一個人留下?”
  “那一年你才十歲。”孔陪長長歎氣:“我以為你就是我女兒了,可是,有一天你長大了,卻留了那樣一封信打算離開這個世界和我,那一刻撕裂般的痛楚是你無法感受的。”
  太陽清涼涼的目光襯著的夜色正濃,她安靜的看著孔陪。
  孔陪歎氣:“你留的那封信,字字句句都浸著絕望和痛楚,而我,也是日日如此感受而不能安眠,一直在想,這就是輪回報應吧。把當年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字不落的還給了我。”
  太陽想想問:“信在哪裏?”
  孔陪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紅色泱泱的信封,經常看的緣故,邊角已經卷起來了。太陽打開,一字一句的看著,信上叫他孔陪:
  孔陪:
  當你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是遠遠的走了。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記錄者,但我比任何人都喜歡回首自己來時的路。現在,我隻能佇足,歲月就此扔下我轟轟烈烈的向前奔去。
  我愛上你了,孔陪。我以為會就此保守這個秘密,終此活在你周圍左右。但是我忘記了你也會結婚,有自己的孩子,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楚,正如我同樣無法承受,愛上你所要麵對的批判。
  我喜歡你寵溺的笑,喜歡你安靜的在燈下看書的神情,喜歡你大手握住的溫暖,甚至期待你的擁抱和親吻。其實我不止一次輕視過自己肮髒和沉淪,我日日安靜、躲藏,但是,無法扼製的思念和情感蔓延在這個憂傷而明媚的九月,輾轉於我單薄的青春裏打馬而過,穿過紫堇,穿過木棉,穿過時隱時現的悲喜和無常。
  我真的累了,也許大生大死,才能不生不死,所以我決定離開。
  死了以後,經過溪水的清澈滌蕩,也許會變成兩粒小沙子,互相依偎、了解、呼應,可以真正相愛。
  希望有來生,希望一般大,希望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希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感謝你多年的養育之恩,終是無以為報。
  太陽絕筆
  太陽看完,胸口疼痛起來,不為自己當年的悲傷,而是因為孔陪看這封信的絕望。於是,找到火機,慢慢的點著,看著它一點一點的燃燒起來,迅速化為灰燼,輕聲說:“都過去了,未來的日子,那麽長呢。”
  孔陪看著,沒有製止。
  太陽走到孔陪跟前,抬起頭溫柔的說:“不用等來生了,我就在這裏,有著呼吸、心跳、笑容和體溫。我們本就是兩粒沙子,互相依偎、了解、呼應,在來來去去的潮水中,沒有誰能比我們更親近。”
  孔陪慢慢的抱住太陽,珍視的,一如擁抱了,整個世界。
  是啊,未來的日子,那麽長呢,那麽長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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