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白白:微光

(2008-12-05 10:59:45) 下一個
  楔子
  她從渾渾噩噩中醒來,半睜開惺忪的睡眼,帶絲氣憤的看了眼窗外依然暗沉的天。
  拜托,現在還很早吧?三點半?
  她不情願的猜測著,閉著眼摸起床頭那隻儼然有些年頭的西門子手機,張開一隻眼瞄了一下。
  布滿劃痕的顯示屏上果然標標準準的出現03:30的字樣。
  真是令人討厭的時間。
  有些煩悶的將手機丟到床被間,將臉埋回曲起的肘間。
  眼睛好累,累的似乎再也睜不開,渾噩的腦子已經逐漸清醒過來,不讓她再墜入黑甜的世界。
  睡意與清醒拉力了許久,身體的主人終於受不了如此強烈的對抗戰場是在自己體內,遂從手肘間抬起頭,重重呼出一口氣。
起床吧,起床吧。
  晃晃腦袋擦了擦臉,她認命的坐起了身,走出了臥室。
  客廳裏是滿地亂扔的空酒瓶和橫七豎八睡的象死豬的人們。
  昨天那場homeparty開到淩晨,狐朋狗友都和她一樣睡下沒多久。
  “真幸福。”她不滿的嘀咕著踢了一腳離她最近的死豬。死豬咕噥了聲,翻個身,又沉沉睡去。
  她也躺了下去----頭放在其中一個背上,腿放在另一個人胸上,反正他們也睡死了不知道----了無睡意的眼定定看著窗外的天。
  已經不記得上一次睡飽是什麽時候了,似乎總是在三點半左右醒來,之後怎樣努力怎樣掙紮都無法再進入睡眠,隻能沮喪的看窗外的天一點點變亮。
  好象沒再下雨了。
  其實也不過是下了大概一周吧,怎麽會覺得這雨幾乎下了一輩子?
  她敲了敲自己的頭,感覺自己時間的概念越來越淡薄了。
  客廳裏睡滿了人,有人響亮的打著呼,她嫉妒的看了那人一眼,無聊的一下一下數著自己的呼吸。
  越數越覺得煩悶,她幹脆摸起茶幾上的煙和煙灰缸,爬到了窗欞上坐下。
  或許今天能看見太陽?
  她帶些僥幸的想,雙腳掛在窗外,懸在空中,一蕩一蕩的。
  瘦俏的身軀仿佛風一吹便要摔出去,她卻好似沒覺出任何一點危險,半眯著眼享受的抽煙。
  也不知過了多久。
  在她幾乎抽完整整一包煙後。
  天一絲一絲的褪去了黑了。
  可是太陽始終沒有出來。
  她低低的笑了一下,帶些自嘲。
  她早該知道的。
  就算風雨過去了,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幸運的看見陽光的。

  雷煦明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揍了。
  又狠又準落在他右頰上的拳讓他重心不穩向後踉蹌了一步,重重撞上的公交車站廣告牌依然煞不住他的衝勢,讓他摔在了地上。
  眼鏡掉落在地上的聲音在大雨的刷刷聲裏幾不可聞。
  下手真重。
  到底該說他運氣好還是差?五年來幾乎每次被迫相親遇上的都是與戀人發生爭議而衝動答應相親的女人,不想要的感情自然是不會產生,但是每次吃飯的時候,總是吃著吃著,他就會感覺到背後有人用目光殺他,一路殺到他吃完飯送佳人上路。
  若是他當日安安分分規規矩矩,也就別無他事,偏偏他這人就是看不慣別人不正麵感情。總愛拿自己當道具,配合女方演戲,以達到讓男人吃醋的目的。
  他坐在地上,背靠著公交車站的廣告牌,抬手撫了撫右臉。
  嘶----
  刺痛讓他本能的抽了口氣,這就是“看不慣”的後果了。老實說,雖然他被揍到過好幾次,這種感覺還是滿難習慣的。
  平常他會稍稍躲閃或者借勢避開一些正麵來的力道,但是今天例外。
  今天,例外。
  眼鏡早在方才挨那記拳時摔在一旁,視力稍佳的右眼也因為疼痛很難睜開,整個世界在他眼裏都抽象模糊的緊。
  雨很大呢,下個不停,似乎已經下了整整一周了吧。抑或從五年前那個夜晚開始就一直沒有停過?
  今年的杭州很奇怪,梅雨季節一滴未落,反而在盛夏下起了足足的雨。
  他閉上了眼,將所有重量都交付給身後的廣告牌。
  夜很深了。沒幾個行人。
  世界之於他,就隻剩下那無邊的雨聲,偶然開過的車聲,和身旁熱鬧的爭執聲。
  “你怎麽可以打他?”女人的聲音。
  “我為什麽不可以打他?還是你心疼了?”男人悶悶的吼。
  “我……你說什麽啊你!真是夠了!”
  “你可以就這樣放棄我們幾年的感情?你可以就這樣懷著我的孩子去嫁給別人嗎?我不知道你是這樣無情的人。”
  “不要結婚的人是你!你有什麽權利說我?”
  “我……”男人似乎受夠了,“我們回去說。”
  之後女人的 “我為什麽要跟你回去”“我偏不要”“我要叫非禮了”之類根本不想抗拒的抗拒聲越來越遠,漸漸淹沒在了可以吞湮任何聲音的風聲雨聲裏。
  整個世界終於清淨了。
  又是一個上演了千百次的俗套愛情故事,男豬女豬相愛,然後其中一個懼怕婚姻,導致另一個要去相親讓那個腦子被水淹了的清醒過來。
  這個世界是怎麽了?
  不是愛而不得,就是愛而不合。
  他依然閉著眼,唇邊勾起淺淺的苦笑。
  愛、而、不、得。他也有這樣的一個人。
  或者明天該去讓她看看他的傷,她會說什麽呢?
  “你怎麽又讓人給打了”?
  還是“又是相親相到一半,男主角出現,將你揮拳打下熒屏”?
  還是“你也太灰了吧?每次相親都碰到男朋友是練拳擊的女人”。
  還是----
  “你這副眼鏡不錯。”
  熟悉到夜夜都會夢見的聲音讓他整個人為之一凜。背挺直的同時,眼睛也睜開了,幾乎就要轉頭的那個刹那,他心裏驀然明白,自己又在奢望了。
  怎麽可能是她呢……這樣的深夜,這樣的雨,她的他如何都不會讓她孤身外出的。
  他沒再轉過去,再度閉上了眼。
  “真的,你眼鏡真不錯。”那個聲音依然在他耳邊喋喋,還硬拉起他的手,將他的眼鏡放了上去,“這樣摔都沒摔破,介紹下哪家店裏配的,我有個朋友的眼鏡就經常摔壞,我們都說她簡直就是月拋型的。”
  看來在這是求不得清淨了,他將手中的眼鏡架上,準備離去,隨口搭上一句:“你的聲音很象我一個朋友。”
  “巧了,”那人語氣歡快,“你不戴眼鏡也很象我一個朋友。”
  你不戴眼鏡很象他呢……
  記憶中的某一幕狠狠的捶了他一記。胸口的某個地方比臉上還要痛。
  “這句話有人和我說過。”他喃喃,欲起身的身形頓下,偏過頭去看了這個一直喋喋的女子一眼。
  “那句話也有人和我說過。”她對上他的視線,扯開一個嘴巴咧得大大的笑。
  是完全陌生的麵孔。
  不漂亮,皮膚略黃,有幾粒明顯的雀斑在翹翹的鼻尖,唯一可取的大概隻是那雙寫著古靈精怪的杏仁眼了。似乎年紀不大,綁著兩根麻花辮,二十左右的樣子。穿著一件古怪的大背心,有許多的袋子,或者說整件背心就是個袋子,蹲在他身旁,笑得非常的燦爛。
  “被人打很好玩嗎?”她的頭微微往右歪,研究了下他右臉上的傷。
  “還好。你可以自己去體驗一下。”他淡淡看了她一眼。
  “恩,我也這樣覺得。”她重重的點頭,笑的象花開一樣,似乎覺得他做了個很好的提議,然後她低頭在她的背心裏掏出筆記本和筆來,“幫我簽個名好嗎?”
  他看了她一眼,幾秒後:“我的字不值錢。”
  “我剛剛都看見了。”她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從頭到尾。不是故意的。之前我也有看見幾次,那個……你好象經常被打……”
  他微微皺了下眉,猜測:“所以你準備要我的名字立碑?”怕一個運氣非常之衰經常性被痛毆的人暴斃,然後被當成無名氏安葬嗎?
  “你需要嗎?”她象是被嚇了一跳,小心翼翼的看他,似乎真怕他讓她立碑,“那個,我想我應該聲明一下,我很窮……”
  他輕笑出聲,突然間覺得今晚的這一切如此荒謬。
  生意之外,他沒有多少和陌生人攀談的經驗,也並無這方麵的愛好。
  可是此刻他穿著西裝席地坐在一個公交車站,和一個似乎是從非正常人類研究中心跑出來的女孩說著古怪的話。
  “我覺得你很……猛……”她咬了咬筆杆,似乎在思考著措辭,“真的,超猛。我都有看見,你剛剛那些擁抱啊親吻啊都是借位,根本沒碰到她們,然後那個彪悍男主角就出場救美了。我隻在我朋友的書裏看見過這樣的男配角----她是寫三流小言情的,不過這個和我們的談話好象沒什麽關係----就是就是那種客串幾個場景,基本上是為了讓男女主人公正視自己的感情而出現。我覺得這種人好棒,真的。”
  她每次說真的的時候就會重重點頭,以示自己話語非常可信。
  男配角嗎?
  他的眸色深了起來。
  嗬。似乎呢。似乎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行為。因為他的那本書裏,有3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她愛的,一個是愛她的,還有一個,是得到她的。
  中國人的結果論,得到的那個是主角,其他是配角。
  他的女主角是別人的女主角,於是,他便永遠隻能是配角了。
  他晚了好多步,於是就隻能成為她故事裏的一個配角,微不起眼的,讓她認清楚自己感情的配角。
  五年前的一個雨夜,她找到她的真心,他的真心便因為沒有承接的手而落在了地上,在刷刷的雨聲裏,幾不可聞。
  他終於想起為什麽今天他會又答應這樣的相親,為什麽會在別人揮拳向他時不躲不閃。因為明天就是她訂婚的日子。
  明天就是她就要訂婚了……
  他不難過。
  真的。不難過。
  能遇見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是種幸運,所以不需要難過。
  他高高仰起了頭。
  是誰說過,想哭的時候,隻要仰起了頭,淚便不會流出來?
  那天的雨下的真的很大,仿佛是要將在梅雨期未落的都補償回來。
  他在公交車站呆了很久。
  隔著他一米遠的,是那個古怪的女孩子。
  天哭了。沒有人哭。
  那場雨幾乎延續了半個夏季。
  雨停的那天,他向來神龍不見首尾的大哥雷煦陽和精明能幹的大嫂蘇寶意也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如果不是有人主動介紹,甚少人會覺察出雷煦陽與雷煦明的兄弟關係,他們兩個,一個給人感覺放蕩不羈,一個看似溫文內斂,連五官都很難找出相似之處。雷煦陽五官粗獷明朗,高眉骨挺鼻厚唇;雷煦明則清臒俊美,略顯媚態的桃花眼也被他遮在眼鏡的後麵。雷煦陽似日,毫不遮擋的放射他的熱力,雷煦明則如月,即便照耀也帶著疏遠。
  他們與他約的地方是茶館,他到的時候看見他們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一定是那晚的女方的家長給家裏打過電話道歉了。
  蘇寶意打量著雷煦明斯文臉色已經化淡了的淤青,鳳眼一挑,語氣尖刻:“這樣下去,隻怕你哪天不帶傷出現我就不認識了。”
  “無妨,嫂子隻要認識我哥就夠了。”他聽出她話底的心疼,不以為意的喝了口茶,淡定一笑。
  “有理,有理。”大開大合的坐著的雷煦陽大笑出聲,完全不理會旁桌人怪異的目光,然在蘇寶意一記眼刀下忙收了口。
  他看在眼裏,暗歎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蘇寶意收回目光,再度譏向他:“這次又是什麽?吃飯吃著吃著那女的舊男友就跳出來,一拳揮向你,然後宣布領土主權?”
  “嫂子真聰明。”他銀框眼鏡後的桃花眼笑得彎彎。
  “聰明什麽?這類事情已經發生了八次了!八次!舊男友跳出來八次!相親相著相著相中你朋友六次!快訂婚了發現女方懷孕九次!你就不能有點正常點的人生經曆?”真是數起來都讓人想吐一桶血。
  “恩。”雷煦明從善如流的點了點頭,表明他也很迫切希望有正常的人生經曆,“隻怪當年蘇伯伯隻有生了你和小寶兩個女兒。”他也很委屈啊。三家世交,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三男二女,二女嫁了二男,剩他一男孤零零的,最可憐的非他莫屬了。
  “去!關我爸什麽事?你明明就是還在等……”快人快語的寶意話到嘴邊才想起麵前坐著的是自己的二弟,並不是什麽要攻克的碉堡,急急吞了回去。
  當年雷煦明那場苦戀是在她眼皮底下發生的,女子是她的得力屬下,他是她小叔,她自然也推波助瀾樂觀其成,隻是不想那女子早有所愛,倒是耽誤了自己小叔這許多年,總覺得有些愧疚,提起來都不好意思。
  他自然是知道自家嫂子咽進去的那句話是什麽,他雲淡風輕的笑了一笑,低頭拿杯蓋徐徐擱茶,掩飾自己心底因為差點聽到這個名字而所掀起的波濤。
  喝進口裏的茶,品不出芬芳,隻覺苦澀。
  一直以為自己真的已經放下了,沒想到她對他影響力還是如此巨大。
  “我去補妝。”敵不過內疚蘇寶意決定尿遁,出去的時候飽含深意的看了自己相公一眼
  雷煦陽苦笑。
  又有什麽辦法,自家娘子有令誰敢不從?他放下抖得愉快的二郎腿,手往桌上一靠,逼近坐在對麵的自家兄弟,毫不拐彎抹角的提醒他事實:“她已經訂婚了。”
  “我知道。我們一起去的,大哥你忘了?”他看了他一眼,奇怪的問道。
  “忘記一個人最好的辦法是愛上另一個人。你看表姐再嫁之後,不是過的很好?”
  “大哥你試過?”他笑著望他。他這大哥雖然看似不羈花心,也向來有女人緣,可從小到大真正喜歡過的隻有他大嫂一個。
  雷煦陽重重歎口氣,拿他沒辦法:“你大嫂說讓你列個條件出來她幫你挑。”
  “我不挑的。”他比了比臉上的淤青。簡明扼要的說明不挑的結果。
  “你小子!存心讓我們內疚是不是?”雷煦陽向來沒什麽耐性,扯開領子,幾乎要吼了。
  “這不公平,大哥。老爸這輩子隻喜歡老媽一個,你這輩子隻喜歡過嫂子一個,為什麽要我去喜歡第二個?”知道自己兄弟已經到極限了,他也不再逗他。
  雷煦陽又重重歎了口氣,很無力的樣子:“大家隻是希望你可以有個伴。”人生漫長,總要有人相互扶持。
  “娶自己不喜歡的,耽誤了我還好說,耽誤了女方呢?”
  便是這世界太多取暖的觀念,才有了諸多怨偶。你娶了你不喜歡的,恰恰卻是人家所喜歡的,占了其他人的幸福,你自己也沒有幸福,這世界最終於就充斥滿了不幸福。
  “唉,算了。” 拗不過,也無立場再說,他們家中的男人確實沒人明白他的感受,雷煦陽點點頭,“我去和爸媽說。”
  “謝謝大哥。”雷煦明喝了口茶,無目的的掃了眼窗外,“嫂子怎麽還不回----咿?”窗外某一點吸引了他的注意,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裏充滿了不相信。
  不是吧,居然是她。
  他以為之前那個雨夜出現的非正常人類隻是他的幻想了。那天的雨那麽大,似乎要將所有世界之間的間隔都衝淡似的,出現些幻象也隻讓人覺得平常。而且有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有這樣一個人出現過。
  就在他幾乎就要說服自己那是他太思念某人而產生的幻象時,她又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她正穿著她的怪衣服,席地坐在馬路對麵,身前還放了一個破碗,破碗裏有些零碎的錢。很標準在乞討的樣子。
  “你認識?”發現自己弟弟的聚焦點,雷煦陽也很吃驚。
  一直一本正經的弟弟跟丐幫有交情他當然要吃驚啦。
  “半麵之緣。”見過而已。
  “這個MM太神奇了。”雷煦陽大感吃不消的搖了搖頭,“剛剛寶寶看見她年紀輕輕就出來要飯認定她一定是家裏有難處,好打抱不平的個性冒出來了,馬上跑過去問她是不是家裏有困難所以要這麽淒涼,你猜猜那個MM怎麽回答的?”
  他沒有猜,隻將視線回掃,料定他大哥的八卦個性定然藏不住多久的話。
  “她居然說‘人各有誌’!!!”現在描述起來,雷煦陽還是搖著腦袋表示太神奇了。
  雷煦明失笑。
  人各有誌?果然很象她會說的話。雖然隻見過她一麵,可是他已經可以想見她是如何搖頭晃腦的說這四個字了。
  “寶寶暈了,還細問,她擼起袖子展示她的臂膀說她要當最英俊、瀟灑、雪白、幹淨的乞丐。”電視害人啊,東成西就看多了就這毛病。
  英俊、瀟灑、雪白、幹淨?
  哈。他笑著按了按額頭,她又從非正常人類研究所跑出來了麽?
  “大哥,你等嫂子,我先走一步。”他欠了欠身,準備先行離去。不論怎麽想,都覺得和那個非正常人類談話要比在這喝鴻門茶來的輕鬆。
  “老二。”雷煦陽忽的叫住他,“那個女孩的聲音……”
  “聲音什麽?”他狀似什麽都不知道。
  雷煦陽看了看他的神色,想說什麽,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沒什麽,去吧。”
  他怎麽會不知道他大哥想要說什麽呢?若不是因為這女孩的聲音似他喜歡的那個人,他又怎麽會興起與她對話的念頭?
  他大踏步的穿過了馬路,走到了她的旁邊。
  風卷起一襲風塵,踉蹌過她的麵前,然後卷起一片落葉,跌入她麵前的碗中。
  她一直很專注於手裏的gameboy,偶然掠開散落下的頭發時才會抬眼看下四周。以至於他站在她身旁許久她都沒發現。
  玩Gameboy的乞丐?
  雷煦明發覺自己的嘴角不受控製的勾起,形成一個笑的弧度。
  現時代乞丐用手機的消息是時有見報,隻是光明正大在行乞的時候玩Gameboy,他倒是頭次看見。
  第一次在陽光下看見她,才發現她的頭發是紅色的,綁成緊緊的辮子,左右撐開。她那宇宙無敵超級大包包就放在她身後,依然穿著象布袋子的衣服。
  他的目光從她身上移到她身前的碗上。
  那隻碗半新半陳,欲破不破,有著裂紋和細小的缺口,非常非常的適合乞丐這個職業。
  他雙手插在褲袋中,拿鞋尖碰了碰那隻碗:“哪搞來的?”
  “英雄!腳下留情!”原本正玩的開心的女孩一見吃飯工具有生命威脅忙扔下Gameboy,整個人往前一撲護住,“我摔了好多個才摔出個這麽有藝術價值的呀!”直到確定飯碗無虞了,她才安心抬頭,看清來人後,綻開了笑容,“呀?帥哥,來補簽名給我嗎?”
  他蹲下,兩隻手指撚起碗,細細看著上麵的紋路。
  摔了好多個才摔出一個?嗬。虧她想的出來。
  他放下碗:“吃過飯了嗎?”
  “命苦不能怪社會啊。”她嘟著嘴,數了數碗裏唯二的兩枚硬幣。
  玩Gameboy都有進帳,確實不能怪社會了。雷煦明站起身,隨意拍了拍褲上沾的塵土:“要不要跟我去吃飯?”
  “香格裏拉嗎?”她也不客氣,邊將碗收進她的超級無敵宇宙大包包,邊嬉皮笑臉的問。
  香格裏拉?請她吃完然後兩人一起結伴乞討嗎?那她不是又要摔一堆碗?
  雷煦明沒有理她,笑了一聲,伸出手攔TAXI。
  風穿過他柔軟的發,略略帶起了幾絲,他的眉頭微微皺著,銀絲眼鏡下的桃花眼專注的看著路麵來往來的TAXI是否有空車,整個側麵俊美又貴氣。
  習慣了她的聒噪的他總覺得耳邊好象少了什麽,一回頭,便看見身旁的她的雙眸都集在他臉上,那蒙了層霧的目光又似穿透了他,看向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不知名的人。
  “在看誰?”他涼涼的挑了挑眉。
  “反正不是你。”被抓包她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依然帶著笑顏,大方聳了聳肩膀。
  嗬,是啊,反正不是他。
  就象他找她,也不是因為她是她,而是因為她的聲音似她。
  他帶她去的是一家在小巷裏的麵館。
  店麵不大,生意卻繁忙。杭州就是這樣,吃飯時間一到,隨便什麽店都可以坐滿人,足見中國人口果然成問題。
  “唔----”她幾乎整個頭都要埋到菜單裏了,“青菜大排麵……紅燒牛肉麵……紅燒羊肉麵……辣肉麵……荷包蛋麵……”
  “小雷你要什麽?”胖胖的光頭老板顯然是因為受不了她的磨蹭程度轉問比較好搞定的。
  雷煦明從筷筒裏抽出雙筷子,拿紙巾細細的擦著:“老樣子就好。”
  “好類~”老板帶著慣有的吆喝聲朝廚房走去,“片兒川一份加荷包蛋~”
  他擦著筷子,聽著那個聲音叨嘮著“榨菜麵……油炸麵……”
  她和他喜歡的人似乎不隻有聲音象。
  那次請她吃飯也是,問她要不要加菜,她想看他抓狂,張口就把菜單上最貴的都念了一遍,然後發現他一點都不在意她點那麽貴的菜而且確實準備點之後,才連忙她不需要加菜,被服務生白了好幾眼。
  “咳,咳咳。”
  古怪的聲音讓他從記憶中睜開了眼,半挑起眉看向那個正發出聲音的非正常人類。
  她將身子歪近他,依然舉著菜單,從後麵露出半個腦袋,輕輕的,“這位帥哥,我可不可以每樣都點一份?”
  “隨你。”他不動聲色的放下筷子,接過老板端來的片兒川。
  “好類~榨菜麵牛肉麵油榨麵……”老板臉上笑得都開滿了花,“小雷,你這朋友不錯!真不錯!”
  “你餓了一個星期嗎?”他看到她點了麵之後就滿臉興奮期待的樣子。
  “也沒那麽久啦。”她抓了抓辮子,象是在接受表揚一樣扭捏了一下,隨即雙眼又睜的大大,“你和這裏很熟哦?”
  “想吃麵了就會來這裏。”他摘下被麵的熱氣熏出霧的眼鏡。
  “這裏麵這麽好吃?”她的臉上期待更深。
  “習慣。”他淡淡答完,拿起筷子,表明話題暫時到此,“食不言。”
  原本他以為她點那麽多麵是胃口大,等他吃完自己的麵戴上眼鏡才發現她隻是每碗都吃上那麽一口。
  “怎麽?”
  “牛肉太老。油榨不到火候。辣肉麵不辣,荷包蛋沒賣相,片兒川的筍不鮮……”她開口就是一長串的評論,“醬油麵的醬油甘味不足,一吃就知道肯定用的是海鳥牌……老板,什麽都不行還敢出來開店哦?”
  老板滿臉的鮮花凋謝了。
  “乞丐做到你這份上也算一絕了。”他終於有些明白大哥的感慨了,“活到今天還沒餓死也算你的本事。”
  “做乞丐當然是沒得挑,別人給什麽就吃什麽啦。可是現在你是請我吃飯哎,有的挑不挑以後會後悔的。”她倒是一點都不覺得不好意思,即便身後有兩道衝滿怨念的目光一直在燒著她。
  他看了眼擺滿桌又沒動多少的麵:“非洲現在還有很多難民。”
  “就算我節約下了這幾碗麵,老板也不會燒好端到非洲去。”她擺了擺手,管她什麽事,“而且為什麽他們有難民我們就不可以吃好的不可以挑好的啦?剛才我在這邊要飯別人在對麵茶館裏喝茶也喝的很開心呀。如果什麽都要講公平,都要想到別人在受苦受難自己就不該奢侈的享福,那社會就不要進步好啦,大家一起茹毛飲血也沒什麽好比的。”
  “現下就算小朋友也懂得粒粒皆辛苦了。”他倒不是想勸她什麽,隻是覺得聽她胡說倒也是種樂趣,故意駁她。
  “我也覺得辛苦啊。”她扮了個苦臉,“這麽難吃,吃的好辛苦。”
  極品乞丐。
  現下他腦子裏隻剩這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在晃啊晃。
  他錯了。她和她一點都不象。他喜歡的她隻是偶然會強撐著不要臉,眼前的這個女生卻完全是麵子裏子都不要了。
  “若是我不請你,你不是也沒的挑?”
  “你不是打算告訴我,你準備現在晃點我吧?”她整個人很有危機感的一凜。
  “如果是呢?”他摸棱兩可。
  “那我隻有留下來洗碗了……賣身償麵呀。”她有點苦惱,“可是剛剛我把老板都得罪了……估計他會覺得痛打我一頓比較過癮……你說你現在告訴他我其實味覺早就失靈或者我得了失心瘋會不會好一點?”
  她抓了抓頭發:“其實以前也有這樣的。不過我碰到的幾個老板都算好人。我和他們說了我的人生經曆後他們都放過我了。”
  “人生經曆?”
  “恩,就是我三歲死媽,五歲死爸,六歲爺爺奶奶全死光光,後來後媽就把我趕出了家門,那個淒涼啊,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子後來流浪各處,好不容易有人請我吃飯,原來是想那個我,我就義憤填膺的掙脫了,沒想到,才出狼穴,又如虎口……”
  “那你賣劇本就可以賣一筆錢了。”他不為所動的看她表演,不知怎的,隱隱有個念頭從他腦海一閃而過,而他抓住了,“你要飯,因為好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知音啊!”她張大了嘴,明確表示出她的吃驚和興奮,“高山流水什麽的簡直就是說你和我啊。兄弟啊,告訴你一個秘密,雖然我表麵上是一個乞丐,事實上----”她一甩劉海,“我是一個行為藝術家!”
  “行為藝術家?”請相信他,當一個乞丐說她是行為藝術家的時候,正常人都會問這句。
  “簡單的說,就是將cosplay溶入我的生活。”她舉起一隻手指,認真的解釋。
  “cosplay?”他打量她,紅蘿卜色的頭發,編的很緊左右叉開的辮子,古怪的衣服,視線最後停留在她一隻黑一隻棕的襪子上,“cos誰?黃秋生嗎?”
  “什麽呀!”侮辱她的藝術,“長襪子皮皮!”
  “沒聽過。”他很誠懇的告訴她。
  “長襪子皮皮都沒聽過?你有沒有童年啊?”
  他遞給她一個意有所指的眼神:“什麽童年?如果是你這種,抱歉,確實沒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繁星捶著桌子狂笑了起來。“妙啊~”笑完還搖頭晃腦的品了起來,“這句話太妙。‘什麽童年?如果是你這種的話,確實沒有’,哈哈哈,妙啊。帥哥,你這句話太酷了。以後別人問我說,你不懂廉恥嗎?我就說,哪種廉恥?你這種的話,確實沒有。哈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陣,才發現這個帶銀框眼鏡的男人從頭到尾都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唇邊帶著他慣有的似笑非笑。
  她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激動過頭了。帥哥還有沒有類似經典,再來幾句聽聽?”
  “你可以去看周星馳。”男人淡淡開口,建議到。
  “星星哥啊?我有看的。我每次手上有筷子就會情不自禁----”陸繁星嘿嘿一笑,拿起筷子就敲起碗來,“小人本住在蘇州的城邊,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樂無邊,誰知那唐伯虎,勾結官府目無天,搶我大屋占我田,我爺爺和他來翻臉,卻被他一棍來打扁,我奶奶罵他欺善民,卻被他捉進唐府,強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老板~你這碗買的不好,高音不準,中音不甜,低音不沉,總之一句話,就是不夠通透呀~”
  光頭老板這時候大概已經有衝動想進廚房拿菜刀了。NND,人家是開麵店的,又不賣音響又不拍無間道,要那麽通透做蝦米?!
  男人抱歉的對老板笑了笑。
  男人……哈,她為什麽要稱呼他男人?
  她見過他最落魄的時候,他見過她行乞的樣子,他請她吃麵,她的挑剔和佯狂足以嚇走所有接近的人而他卻依然坐在這,給別人的感覺他們仿佛是認識了一輩子的交情,可是偏偏彼此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帥哥怎麽稱呼?”她咬著筷子,直起笑彎的腰板,又想起兩次讓他簽名都沒簽,“還是帥哥你是做臥底的,三年又三年,到如今已經九年了,名字不可以隨便說?”
  男人笑著搖了搖頭,拿筷子蘸了蘸湯汁,在紅木桌上龍飛鳳舞的寫下隱隱約約的三字行書。
  “雷----煦----明----”隨著他的筷子,她一字一字的念,然後嫌棄的從鼻子裏哼哼,“三個字啊,好難打招呼的,有沒比較方便的叫法?比如小明、明明、阿明,明兒----”
  “你可以叫我雷。”他放下筷子,拿手帕優雅的擦了擦手。
  她表情有片刻停頓,爾後了然中摻雜促狹的笑意爬上了她的眼底,一點一點的漾到臉上,很狡猾、很狡猾笑,肩膀一聳一聳的笑,:“她----我是說你那個女主角----是這樣叫你的對不對?”
  他看也不看她,似在對著麵前的筷子筒出神,未置可否。
  臉皮厚者如她,自然是不會被他冷然而疏遠的態度唬住。這擺明就是默認呀。
  “嘿嘿嘿嘿,”她笑眯了眼,似乎很好商量的樣子,卻在下一刻吐出拒絕,“我拒絕。”
  他這才轉過頭,淡淡掃了她一眼。
  她套近乎的靠近他:“如果我讓你不戴框架眼鏡你幹不幹?”
  “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她無所謂的擺了擺手,坐了回去,“你不會幹的,所以我也不會幹的。”她不是他心裏的那個人,他也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再象都無法替代,他們也不願意替代。
  他懂了,點了點頭:“隨便。”
  “當當當當,青春無敵美少女名字要閃亮登場啦。”她張羅起她的出場介紹了,從桌上拿了張黃色的紙巾,拿筆在上很有意境的勾勾畫畫了半天,才遞了過去,“我比你厚道多了,我寫的一定是又好看又清楚。”
  陸繁星三個大字寫在紙巾的正中,其下是一串號碼,右下畫了一個臉上有雀斑紮小辮子的Q版頭像。她對繪畫向來很有天分。
  “這個是……”他點了點紙巾上的那串號碼。
  “我的手機。” 報紙上說乞丐也有手機果然並非空穴來風,她想了想又補充了句,“不停機的時候打的通。”沒錢的時候她也沒辦法保證手機暢通。
  “我要你的手機沒有用。”他隱隱有些不悅。
  “打給我啊。”她很不要臉的邀約。
  “陸小姐,我們的交情似乎還沒有那麽深。”他嗓音溫醉如酒,吐出的話語依然儒雅斯文,字句卻冰冷了起來。
  “隨便啦。你願意把這個號碼當情色電話打也沒什麽關係。”她笑嘻嘻,仿佛渾然不覺。
  他微笑著,笑意卻沒到眼底,他將紙巾推了回來:“謝謝,不必了。”
  真固執。陸繁星撇了撇嘴,看來隻有用絕招了,語調一轉,飽含深情:“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了你。”
  他的表情出現瞬間空白,似乎被什麽擊中。
  她笑了起來,知道自己賭對了,方才她的語氣一定和他喜歡的那個女生有九成相似,才會讓他出現這副被雷劈的表情。
  他鏡框後的桃花眼怔怔對著她,瞳孔裏是一片茫然,許久才回過神來,忙移開了視線,掩飾的咳了幾聲:“你一點不象她。”
  “象不象你自己明白就好。”她嬉笑著又將紙巾推了回來,料他拒絕不了似的,“可以聽很多其他的話哦,我愛你啊我喜歡你啊我愛死你了啊之類的,你可以點哦,隻有想不到,沒有說不出口的。”誘惑他誘惑他拿糖果誘惑他,哈哈。
  他盯著她推過來的紙巾,一動不動。
  他的臉色平常,她卻知道他在掙紮,她微笑等他的答案。
  良久、良久,他終於又推了回來:“陸小姐,我對找替身和取暖都沒有任何興趣。”
  她暖暖笑開:“那真是太好了,我也沒有任何興趣。”
  場麵僵了一會兒。
  “你一定是個生意人。”陸繁星皺了皺鼻子,很是不滿。真難伺候,她都花重本錢了,居然還不上鉤。
  雷煦明往後一靠,將身體的重量都交付給椅背,雙手的手指在腿上自然交叉,並不給正麵的答案:“怎麽說?”
  還需要怎麽說嗎?
  “你身上的市儈氣味飄過來了。”陸繁星拿手在鼻前扇了扇,覺得有什麽臭不可聞。她語帶鄙夷:“象你這樣的人,一定是碰到什麽好事都覺得有陷阱在裏麵,象你這樣的人,一定是絕對不相信會有隻利自己的事,所以一碰到什麽別人毫無目的的付出就有即將上當的警覺。”
  她一口一個“象你這樣的人”,完全是已經替他定了罪了。
  他不為所動,繼續噙著淡淡微笑看她還準備說些什麽。
  “不過,嘿嘿,”方才還在橫鼻子豎眼的,一個“不過”她馬上又笑成了一朵花,討好人的喇叭花,“我確實是有目的啦。”
  他的眼中閃過“果然”二字,嘲諷的勾起嘴角。
  “別誤會,這個目的跟您老人家的感情和肉體都沒有任何關係----”她想了想,又改口,“好吧,就算和肉體有一點點關係好了……”
  “老板,結帳。”他從口袋中摸出皮夾,抽出大票。
  真不好玩,這樣震撼的話語砸到他那。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陸繁星扁扁嘴:“我隻是希望我偶爾提供情色服務的時候,你也能和我坦誠相見。”
  “多坦誠?”他平穩的問,將找回的錢放回錢包裏。
  “很坦誠!”她玩興大起,不過馬上在他“老子耐心有限,最好給我說重點”的目光下老實開口,“不戴眼鏡就好。你知道的,要碰上你正好被人揍很容易,可是揍的眼鏡正好掉了,就太難了。”
  她隻是想偶爾能夠見到那張記憶深處,許久未見,今後恐怕也見不到的容顏……
  “成交。”她微一走神的同時,他已經抽走了她手指下壓著的紙巾。
  吼!這男人!
  “你經常那麽直接給女生難堪嗎?”她驀然想起方才他誤會她對他精神或肉體有染指欲望時候的冷然疏遠。並不是說他本身是讓人無距離的,隻是在那一突然間,他的距離感忽然就加強了。
  他知道她問的是什麽:“不讓人有超出實際的期待是我做人的原則。走吧。”他起身,對老板微微頷首,和她一前一後走出了麵館。
  “才怪,我看你是經驗老道,先說清楚了,以後誰有什麽或者讓你占什麽便宜都是人家活該。你們男人都這樣。”
  “男人是有這樣的,但不是每一個都一樣。”
  “哈,”她笑了一聲,表明不信,“男人才做不到靈肉合一呢,送上門的又說清楚的,誰會放過送上來的肉?”書上都是這樣寫的呀。
  “食人族裏都有吃素的,正常人類裏更多,別人眼裏是肉也許他眼裏是砒霜。”走到弄口,他停住腳步,一手插在褲袋中,一手攔車,並不看她,也不打算解釋更多的樣子,“我要去上班了。你怎麽回去?”
  “不要擔心。”她笑嘻嘻,她張開手做了個飛的動作,“我會飛。”
  “飛高些,這段路高架多,不要把高架撞壞了。”他隨便附和了句,拉開TAXI的車門,坐了上去。
  雷煦明坐在出租車上向後望。
  不知怎的,總覺得陸繁星望著車子遠去的單薄身影很低落的樣子。他知道,她又在透過他在看那個人了。
  他喜歡那個女孩子,也曾經說過他不戴眼鏡的樣子很象一個人,一個她曾經喜歡過的人。
  那天晚上,便是這同樣的一句話,鎖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不想這些了。
  他搓了搓臉,覺得有些疲憊,想起自上次相親後都沒回過老家,於是回到自己店裏和下麵的人交代了聲,便開車回去承歡父母膝下。
  可惜承歡的時候,連打了好幾個嗬欠,兩老看不下去了,讓他回樓上年少時的房間好好休息。
  他幾乎一沾枕就睡了過去,直到敲門聲將他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睜開眼,房間裏的擺設有那麽一秒讓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昏暗的光線讓他產生時間錯落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現在到底是早還是晚。
  “來了。”他沉沉的應聲,隨手抓了件睡衣,邊扣紐扣邊打開了房門。
  “你表姐和表姐夫來了,下去見見,順便把晚飯吃了再睡。”丁藹然抬起手理順了他幾縷翹起的頭發。
  “好的,媽,我換件衣服就下來。”雷煦明微笑著說。
  “都是自己家的人,哪那麽多規矩。”丁藹然不以為然。
  “很快的。”他將母親反轉身送至樓梯口,回房換了件襯衫才下去。
  丁姍姍一見他下來就笑了:“姑姑,你那麽客氣做什麽,小雷在睡就讓他睡嘛,我和阿偉也隻是辦好事路過進來看看,一會兒就走的,小欣還在家讓保姆帶著呢。”
  丁藹然拍了拍她的手:“那麽久沒見了,雖說你們現在都搬到杭州了,可是總也難得過來幾回。”
  丁姍姍是丁藹然娘家那邊的親戚,原本是在溫州老家的,因為陸偉升職調到了省裏,才一並跟了過來。
  他坐到雷如東的旁邊:“表姐近來氣色越發好了。”說這話時,眼睛看了一旁的陸偉一眼,算是打過招呼。
  陸偉是丁姍姍第二個丈夫,儀表堂堂,五十多歲的人,看上去隻是四十來歲的模樣。當初丁姍姍被第一任丈夫暴打時,便是在法院的陸偉幫她從家暴中解脫出來,也是這樣產生的感情。
  據說當時陸偉還被沒有感情的家庭束縛著,丁姍姍為了他甚至鬧到自殺。這兩人一路走來也是曲折萬分。為了丁姍姍割脈的事,原來親戚也是對陸偉頗有微言,但是見他們現在有了孩子,又幸福的樣子,便都自動選擇遺忘了。
  “真的嗎?”丁姍姍很開心的笑了笑,“今天陪我們家阿偉出去應酬,人家也是這樣說的。”
  陸偉笑了:“你啊,人家隨便說說的,都當真了。”
  又家長裏短的聊了幾句,兩人便告辭了。
  丁藹然去給雷煦明下了碗麵。
  他吃著麵,感覺到拿起報紙在看的雷如東似乎從報後探出頭看了他幾眼,欲言又止的樣子。
  他吃完最後一口麵,拿起眼鏡戴上:“怎麽了,爸?”
  “吃完啦?”雷如東放下報紙,摘下老花鏡,“要不要跟爸到花田逛一逛?”
  “好的。”雷煦明恭恭敬敬的回答。
  晚上,正是這近郊的戶外最好的時間。空氣濕度大,已經上露了,而這一帶花田多,於是花香草香便都被浸了出來,散在了空氣了。
  雷如東戴了頂草帽,穿著白色的棉T恤,褲腿卷的高高,任誰都認不出這個農民阿伯3年前還在商場上當奸商。
  雷煦明好笑的碰了碰他的草帽:“爸,夏天都過去了,而且現在是晚上,你還戴著這個幹嗎?”
  “別碰。”雷如東避開他的手,“你媽說了,晚上也有紫外線,要我小心防曬。”
  知道媽媽的話對他來說就是聖旨,雷煦明收回了手。
  “來,幫我一起澆花。”雷如東遞過來一隻木瓢。雷煦陽接過。兩個男人不用言語就分劃了地界,料理起花來。
  雷如東停下了動作,象回想了什麽,有些感歎的:“弟弟啊,上回一起澆花是什麽時候了?”
  雷煦明直起腰,頂了頂眼鏡:“忘了。好象是十幾年前。”
  “是啊……”雷如東長歎口氣,“後來這片地就沒了,這片地回來的時候,你哥和你也不常回來了。”
  “大哥這段時間忙……”
  雷如東擺擺手:“我不是埋怨你們。店裏最近如何?”
  “都好。”
  “弟弟啊,錢再賺也是有限的,不要太拚了……”
  “爸,我有分寸的。”雷煦明搶前開口,顯然不想多談這個話題。
  “說真的……”老人沉吟,“當年你有沒怪過我……”
  “爸,你怎麽這麽想?” 雷煦明知道父親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當年父親和母親在鳳凰因畫而認識,熱戀,閃電結婚,之後也是天天就是種種花,畫畫圖,靠著祖產生活。之後有個商人愛上了母親,無所不用其極的要介入這段感情,用手段將他家祖產幾乎騙光。於是他們就過了一段一貧如洗的日子。他停了學鋼琴,放棄了參加比賽,而大哥甚至輟學貼補家用。
  “我怎麽不這麽想,若是之前我多點實際少些浪漫,也不會讓你們兄弟吃那些苦了。特別是你,老大現在還是在做他喜歡的攝影,你卻要放棄你喜歡的鋼琴……”
  “爸。”雷煦明打算他的懺悔,比了比眼前的花田,“花開的很好,和當年一樣。大哥很好,娶了想娶的女人,做著愛做的工作,我也很好啊。從你手裏接過來的歡場很賺錢,又有鋼琴這個業餘的愛好。鋼琴這麽枯燥,若是拿來做生活,隻怕我早就煩了,你知道的。”
  不,他不知道,他知道這個兒子是個從一而終的人,若不是意外,絕不放棄。可兒子既然都這樣說了,再說下去,隻是徒添兒子的煩惱,這輩子,他虧欠他是一定的了……原本想說的話都吞了回去,雷如東摘下草帽在地裏隨便拂了拂:“坐吧。”他自己先坐了下去。
  蟋蟀叫的一聲比一聲大。
  月光象層紗,鋪了下來。光和影在花田裏交織起來,所有植物都成了絕倫的雕塑。
  “小的時候,你和老大最喜歡跑到地裏玩了,抓地豬啊天牛啊,經常玩到半夜也不肯回去。”雷如東忽然很感慨,總覺得孩童的成長是最讓人覺得神奇的。
  雷煦明莞爾:“我記得。我和大哥的衣服也因為這樣讓媽天天頭疼。”
  “是啊。”雷如東想起妻子對著那些衣服皺眉的神情,也嗬嗬笑出了聲,“後來我就幹脆抓你們一起幫我養花。”
  “對,大哥為了這個差點離家出走,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養花就不養花。”
  “哈哈哈哈。”雷如東大笑了起來,大兒子說這個話的時候才不過八歲,八歲的孩子人小鬼大的要搞出走,古語說三歲看老真的是有道理的。
  “那時候和現在一樣,爸種的都是芍藥。”雷煦明眯了眯眼,風吹的太過舒適了,真想就這樣躺下去。
  “還記得那時候我說的話麽?”
  “記得。”雷煦明回想著,微笑著,“爸說花和人一樣,都是有感情的。要想真的種好一種花,就隻能種一種花,對它一心一意,從一而終,就象對待感情一樣。”
  “是啊……”雷如東拿草帽扇著風,“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對你們要求太嚴格了,從小就這樣教你們是不是錯了?”
  雷煦明低頭笑了笑,又要切入正題了麽?
  “老大把你的事告訴我們了……”
  “爸一輩子隻喜歡媽一個後悔了麽?”他突然問。
  “沒有。”
  “我也沒有,不論是喜歡上一個人,還是喜歡一個人之後現在的結局。”
  “可是你大哥說你根本就沒爭取……”
  “爸,我不介入兩情相悅的感情。愛情並不無敵,所有感情都脆弱不該試探。是,我知道以我條件,若強行介入了,可能可以讓她有所感覺,但是那樣隻會讓她心煩。感情世界裏,三個人太擠了,我寧願遠一點。”
  “是是是。”雷如東局促的點頭。不介入兩情相悅的感情呀……當年的他和藹然的事果然還是對他有了影響呀……
  不忍看父親為難又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樣子,雷煦明徐徐開口:“爸,你們不要擔心了,大不了我答應你們,我雖然不主動去找可以讓自己動心的人,但是如果遇上了,我一定把握。”
  還能遇上嗎?
  嗬,這話說的他自己都不信了。
  有的人一輩子都碰不上一期一會,他又怎麽會幸運的會擁有一期兩會?
  他還是沒呆在老家住一晚,回到城裏又去了自家的酒店,準備將下午拉下的事情都處理掉。
  “知道雍正是怎麽死的嗎?”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雷煦明的視線離開電腦移向傳來聲音的門口,就看見了雷煦陽穿著西式的白綢襯衫,最上的三顆扣子都沒扣,脖子上係條黑色皮繩,緊身的黑色仔褲,懶懶靠在門邊。
  “是我眼花了嗎,居然一天可以見你兩次。”雷煦明回道,將桌上的裝著小餅幹的碟子往外推了推,示意雷煦陽自己拿,便又專注起電腦裏的帳目,“大哥,我對死人不感興趣。”
  “我也不大有興趣。”雷煦陽聳了聳肩膀,走過去端起碟子,“可是你這樣下去我覺得你可能快要去見他了。”
  “大哥,你也知道,當日事當日畢是我的習慣。”
  “你這樣會搞的我覺得‘歡場’隻有你一個老板。”雷煦陽移步到了沙發前,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晚上10點,正是播本市新聞的時間。
  “嫂子把你趕出來了嗎?居然會讓雷大少爺你閑到終於想起自己也是‘歡場’的老板?”雷煦明涼涼掀唇譏道。
  呃----這個不是他今天來的重點好不好。雷煦陽有些尷尬的摸摸鼻子,想起自己似乎是有些時間沒關心店裏的生意了:“雷二少爺,我們不討論這個。”
  雷煦明審完最後一筆,放開鼠標,決定賣自己哥哥一個麵子:“好,大哥你想討論什麽?”
  “討論你小子是不是工作太拚了。”
  雷煦明有些好笑的看他:“大哥,你在擔心什麽?怕我哪天突然吐血趴在桌上任何一睡不起嗎?現代醫學比雍正那時候進步不少了。”
  “你嫂子很擔心你。”雷煦陽隨性的比了比。實話說了吧,是他老婆逼他來的。哼,想想,自己老婆居然關心別的男人,就算是自己弟弟,還是覺得不爽。他狠狠咬了口餅幹,“味道還好。你不是向來不愛吃甜食的?”
  “廚房剛剛推出的甜點,正好你幫忙試試。”雷煦明垂下眼眸,修長的指無意識的撫摩著桌上的大理石黑豹紙鎮,略帶自嘲的再度出聲, “我是失戀又不是絕症。何況清楚自己失戀已經五年了。”
  “就是五年了才讓人擔心。更何況最近……早上又見你小子不愛說話的死樣子。”
  原本要反駁的,但是仔細想想又覺得他說的或許是沒錯。雷煦明長舒口氣,肩膀一垂,靠向椅背:“好吧,我承認,有。”五年前便放棄了,但是腦和心的時差到現今還沒有調整好,意識放棄了,心還在等,直到她訂婚才真正意識到確認沒了機會,才會受很大打擊,打擊到……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最近有些陰陽怪氣了。
  “不如休個假?”雷煦陽很舒服的靠在沙發上,雙手在腦後交叉,看著電視隨便建議。
  “果然是爸爸的兒子。”之前雷如東也這樣提議過,連地方都替他選好了。
  “那你怎麽說?”
  “是你怎麽說吧。”雷煦明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覺得有些疲倦,“你覺得你可以回來幫忙搞定‘歡場’有沒問題?”一方麵從小受的教育讓他很難輕易的放下一段感情,另一方麵失意的折磨又讓他的理智不停的叫囂放放放,兩邊的拉鋸讓他整個人快跨了。
  確實是該找個地方走走,讓自己放,讓自己忘,起碼不是有一群人跑到他麵前提醒他忘不了。
  雷煦陽倏的坐直,慵懶隨意的麵容不在。對哦,怎麽沒想到這個問題,本想提議讓雷如東再回來管一管,僅存的良心還是讓他放棄麻煩自己老爸的念頭,“要不你就去動物園逛逛當放假吧。”這樣就兩不誤了吧?
  雷煦明冷笑了聲:“那看你就夠了,去動物園做什麽。”
  他這個弟弟真是越來越會打擊人。雷煦陽又摸了摸鼻子,權衡了下弟弟的難處和自己的難處:“好罷,好罷,隨你去哪了,大不了這段時間我頂,死就死了,就當被鬼壓。”
  雷煦明被他飽受打擊的樣子逗樂,無聲的揚了揚唇。
  兩人一時無話,目光都落在方才一直被當做擺設的電視上。
  “……第十五屆華東室內裝潢比賽落下帷幕,冠軍再次落在杭城,下麵是年少有為的青年女室內裝潢設計師TINA對此次得獎發表的感言……”
  雷煦陽看著電視裏意氣風發的女子眯了眯眼:“這妞簡直是拿獎專業戶。這幾年好象有比賽她都參加都能拿獎,好象平時還接了很多生意,真懷疑她哪來的時間。”
  “不趁年輕的時候拚,怎麽賺錢?”雷煦明淡淡的說。報章雜誌對TINA報道很多,說她是杭城之光,熱門度和超級女生有的拚。
  “她要是認識你,你們肯定很談的來。”雷煦陽感歎,兩個賺錢機器一樣談的來,“說起來你那套公寓好象就是買的她的設計是不是?”
  “巧合。”雷煦明整了整桌麵上的文件,豎起在桌上敲了敲讓上下對齊,“我買的是蛋,對母雞沒多少愛好。”
  雷煦陽嘖嘖稱奇:“老二,你如果有一天是因為說話被人打死的,我一點都不奇怪。”
  雷煦明給他個皮笑肉不笑的笑顏:“你祈禱我這次出門能活著回來吧。”
  “你要去哪?”
  “鳳凰。”土匪橫行的地方。象征重生的地方。

  湘西鳳凰。壤接川貴。雖是一小小的苗疆山城,卻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而成為曆朝各代的重要軍事要塞。不過它為人所知,大多是因為出過一個沈從文吧。
  飽染風塵的車子從山與山之間衝了出來,在一座橋旁“吱----”的停下。
  一雙修長勁瘦的腿邁下了車子。
  “你過了橋再往前兩個十字路口左轉就可以走到虹橋了。”皮膚黝黑的司機熱情的介紹著。
  雷煦明並沒急著過橋。
  鳳凰地勢不高,依峽而建,而這座橋的地勢很高,所以站在橋上便可以看見鎮的全景。
  看見清清亮亮的沱江,民族風濃鬱的吊腳樓,看見那些樓翹翹欲飛的屋簷。
  “這野雜種的景致,簡直是畫!”
  以前讀過的一句話閃現在他腦海裏,讓他會心的笑了起來。
  會來鳳凰,絕不是為了沈從文。而是因為這裏是他父母邂逅的城市。
  關於鳳凰,他已經在父母的故事裏聽了無數次,但是很肯定一點,很多印象都是需要修正的。比如現下在他旁邊飛過的綠色TAXI,這在故事裏是絕對沒有出現過的。
  他掏出了手機,按下了關機鍵。
  好好放個假吧。
  從沱江大橋打了輛的去虹橋,不是旅遊的旺季,人也並不多,偶爾可以看見帶著某某旅行社排排的人成群走過,而小鎮的大部分居民們,忙著自己的生活,並不搭理。
  就好象是一群人從電影拍攝場地裏走過一樣。
  雷煦明在北邊街找了個臨江的客棧,沒胃口吃午飯,叫了輛人力車,往沈從文墓地去。
  隻是在路上他碰到了很詭異的事。
  他先看見一頭招搖的紅發,然後落在那紅發下超級無敵宇宙大包包上,最後滑落到那一隻黑一隻棕的襪子上----的d580
  難道今年全國各地都流行藏襪子皮皮的cosplay?
  “為什麽會想去鳳凰?”
  “因為它的名字很好聽。”
  陸繁星到鳳凰的理由就是這麽簡單。這是她到鳳凰第二天了。
  午後下了一點雨。
  把古鎮的塵土都衝開了去,那些古意都油油的汪了出來。
  她是奉行懶人旅遊法的人,想睡覺的時候就睡覺,要休息的時候就休息,寧可少去個風景點也要多吃一碗飯。所以這是她嶄湛?己煤玫墓涔浞锘恕?
  並沒定個方向,可是走著走著便發現路越來越窄,臨街的商鋪客棧都沒了蹤影。
  說是走到了盡頭罷,偏偏身旁往來人力車表明前麵該有了景點,說是沒到盡頭,實在是沒什麽人家了。
  “師傅,前麵是什麽地方呀?”她隨手拉了一個正往回?說娜肆Τ搗潁?推?實饋?
  “沈從文墓地。”車夫停了下來,笑著回答,他的腔調帶著濃濃的湘西味道。所以“墓地”還是“故地”讓陸繁星琢磨了好一回。
  雖然這些年鳳凰已經開發了,可是卻還沒有純然被商業淹沒。人們黝黑臉上的笑,還是淳樸不已,有什麽問題在街上隨便拉個人問,都一定會一五一十的和你說個清楚。
  “謝謝。”陸繁星甜甜的笑。
  “姑娘,你要不要也坐人力車啊?”後麵拉上來的人力車開始兜生意了。
  陸繁星回過了頭,瞅見那輛車上已經座了人,便笑著道:“謝謝,不用了。”心想,這裏的師傅真好玩,居然有客人了還要捎一個。
  恩,這個乘客好象滿有氣質的,起碼坐在那裏感覺就很優雅,臉在陰影下看不清楚,唔,好象戴了眼鏡,輪廓很清俊……感覺很熟悉……
  待她看清楚那個乘客的樣子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僵了:“今年中國流行長這樣的麽……”
  “坐嘛,你們兩一起坐,這裏到那邊,隻收你兩元好不好?”車夫很有堅持的精神。
  “真的不用了,謝謝。師傅,這邊過去還遠麽?”
  “很遠的!”車夫忙答,“我帶你一程好了,不收錢也沒關係。”
  “陸小姐,我先說,我無所謂。”雷煦明看見陸繁星臉上表情的鬆動。
  “啊啊啊,真的是你?小明明?”雖然在驚訝,但一見是熟人,陸繁星動作很迅捷的就爬上了車。
  小明明?
  雷煦明沒發表意見,往旁邊讓了讓。
  車子並不大,陸繁星注意到雷煦明讓的很多,似是盡量不想讓兩個人有所碰觸似的。玩心大起,她故意往他那邊坐坐,他就又挪了挪,再坐坐,再挪,再坐……
  “陸小姐。”雷煦明不慍不火的開口。再這樣挪,他就必須練縮骨功了。
  陸繁星看進他眼中的不讚同,吐了吐舌頭,坐了些回去:“倘若你的眼神真的也是那樣冷,在它的鑒照下,有個人的心會結成冰哦。”
  “我個人對沈從文沒多少研究,如果你想探討,呆回可以當麵。”看的出她隻是想玩,雷煦明對她態度輕鬆了不少。
  “其實我也沒有。”陸繁星搖了搖頭,“我是為了到這邊不會被人扁才補課看了一些,還在百度上搜索名句,挑重點背了……哎,其實你可以坐過來一點。”
  “保持安全距離是不給人遐想空間的好辦法。”
  吼,這個人很臭屁哎。
  “有人對你有過遐想嗎?”
  “很多。”他漫不經心。出來走走真是好,人都輕鬆多了。
  “沒理由啊!”陸繁星有些看不慣他的理所當然,從包包裏掏出水喝了起來。
  “有理由。”他頓了頓,考慮下怎樣的措辭既能說明白又簡潔。
  因為這個世界上膚淺的人太多----十三個字,不過以她的智商未必能理解。
  因為太多人看上我的外表----十一個字,可是可能還是太含蓄。
  太多人喜歡我的臉----八個字,不過說起來好象他是出來賣的。
  不如說這句。
  終於被他想到一句又簡單又明了的了。
  雷煦明淡淡開口:“我太帥。”
  噗----
  一口水噴在車夫的頭上。
  “對不起對不起。”陸繁星又是道歉又掏紙巾,忙活過一陣才有機會和讓她忙的人溝通。
  她仰起臉仔細端詳他的表情,想從那清俊的臉龐上看出些些開玩笑的意味。但是很遺憾,一滴都沒有。
  好吧,她承認他是有說這話的資本,可是他溫文儒雅的外表,根本就不該有說這種話的壞性格才搭嘛。
  “你可以用其他方法來檔桃花啊。挖了你的桃花眼戴個眼罩,剃了你的頭發或者改成西瓜皮發型,要麽在臉上劃個幾刀……”
  雷煦明好笑的看見前麵拉車的師傅在太陽下打了個冷戰。師傅一定懷疑今天走什麽運拉了個什麽人了,還好沈從文墓地這時候到了。
  是一座矮山。
  “我給你們當個臨時導遊吧。”車夫擦了擦汗,熱心的說。
  他領著兩人拾級而上。
  “一個老蹦,不所戰死沙場,就所回到故鄉……”他用他不標準的普通話說著,“所以沈從文就回到了故鄉……”的16
  “師傅,他是怎麽回來的?是湘西趕屍那樣趕回來的嗎?”陸繁星對趕屍很有興趣。
  車夫尷尬的笑笑,繼續說他的:“……他的骨灰分到了三處,所以這裏所他三分之一的……”
  “那不就是分屍?”她又插嘴。
  “哈哈哈。”雷煦明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是第二次,他看見有人忍不下去她的問問問了。他回去一定會告訴大哥,如果有人因為口舌而被砍,陸繁星絕對比他先。
  鳳凰古城裏有許多薑糖店。
  店門口通常都有個大勾,店家們就是在那表演著讓人眼花繚亂的薑糖製作。先將熬好的糖掛上了大鉤,然後就開始扭啊轉啊拋啊什麽的。薑糖的褐色顏色逐漸變淡,最後呈現出金燦燦的顏色。店家的手藝都很好,薑糖在他們手是都舞成金色的遊龍。
  沈從文故居外就有許多薑糖店。濃濃的薑糖味道,讓人止不住想打幾個噴嚏。
  雷煦明從沈從文故居出來,已經是傍晚了,於是便在巷口的“老屋”點下了飯菜。
  “老板,聽說你這菜很好吃哦!”
  當熟悉的聲音再次在他周遭響起的時候,他不禁又撫著額頭垂眸微笑。
  是鳳凰太小,還是這個世界太小?
  中午從沈從文墓地回來的時候,小道旁好些拿著草蝴蝶賣的小姑娘跟在車子後麵叫嚷著他們聽不大清楚的話語,拉車的師傅翻譯後才知道說的是“天上一對,地下一雙”。
  為了這句話,陸繁星跳腳了許久,堅持這樣的搭配是把她這朵鮮花給糟蹋了。
  到了城裏,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她還是給了師傅錢,還把他的份也搶著付了,然後背著包就走,仿佛剛剛在車上隻有她一個人一樣。
  “那是當然的!我這可是老店!”老板揮舞著鍋鏟,權威不容任何挑釁。
  “好,那我就在這吃了!”陸繁星也很是爽快。
  老板將鍋鏟往後一揮:“進去坐。姑娘你一個人啊?”
  “是啊。”
  “你和那個小夥子拚桌吧,可以省點錢,我們這菜都比較大份。”老板很為人著想的說道,是陳述語氣,不是詢問語氣,認定他們會拚桌是的。
  說鳳凰民風淳樸果然是淳樸,要在杭州,能多賺點就多賺點,哪有這樣替客人想的。
  陸繁星心裏想到,然後在循老板鍋鏟方向看去的時候就又看見了那個,哎呀,熟人。
  “小明明?”陸繁星走到他旁邊,很是驚奇,“這樣都能碰到哦?”
  “奇怪嗎?”雷煦明揚了揚眉,“比起在鳳凰看見你,在這看見你應該算正常的。”
  “哎呀,讀萬卷書,討萬裏飯是我的人生信條啦。”她將大包一甩,甩到旁邊的凳子,很不客氣的坐下,拿起菜單研究,“老板,介紹下什麽菜是你們這招牌啊。”
  “我這什麽都是招牌!”老板很牛的說道,不是很白的圍裙一角撩起,拿出了根煙。
  “那不如每樣都來一個。”陸繁星很是認真的考慮。
  老板也很認真:“那你吃不下的。”
  “那不如這樣。老板,你要看清楚哦。”陸繁星閉上眼,在單子上亂戳,“這個,這個,這個,這個,這個。”
  “這兩樣裏血耙重複了,我給你取消一樣去。還有這兩樣,這個先生已經點了,你就不用再點了。”正常人沒有這樣點菜的,可是這裏的老板居然能適應,誰說中國承受能力差?
  “好的。”陸繁星笑咪咪的,好象完成什麽大工程一樣拍了拍手,轉過頭來和雷煦明搭話,“剛剛從哪過來。”
  “沈從文故居。”
  “86塊錢門票你也去?太坑人了哦。你錢太多啊?”陸繁星眼睛睜的大大,當他外星人看。
  雷煦明凝視著手中的茶,看著茶中淡然的自己,不打算去理會外星人把地球人當非地球人。
  “茶太燙了。”大概是詭異如她,被人當空氣看已經習慣了,一點不覺得被冷落,很容易就找到了新的樂趣,“我去買酒。”
  她是超級行動派,話音落下的時候,人已經在店門口消失了。
  再一下下,她就捧著好幾杯渾渾的酒,坐回了位子上。
  “這是桂花酒,這是楊梅酒,這是玉米酒……”她拿了塑料杯子將每杯酒都勻了一半出來,“你聞聞,很香哦。”
  他接過。
  菜還沒有上桌,不言不語的對座是很尷尬的。
  “陸繁星,你後來做什麽去了?”
  “啊!”她忽然一聲大叫,“你第一次叫我名字哦!怎麽樣,是不是覺得叫起來跌宕起伏,大珠小珠落玉盤?”
  “如果你要維持這種反應的話,以後我會繼續叫你陸小姐。”他喝了口茶。
  “我無所謂啦。”她嬉皮笑臉,“陸小姐,陸繁星,陸白癡,反正知道是叫我就行。我下午去搞藝術了。來來,給你觀賞下。”
  她從包裏摸了摸半天,摸出一塊還有些濕意的蠟染布,攤在了桌上:“怎樣,我自己一手包辦的哦,從畫到上蠟到染。”
  他給了她一個“早知道會這樣”的眼神:“很藝術。”
  確實很藝術,除了知道是蠟染出來的,什麽圖案根本看不清楚。
  “就知道你是我知己,哈哈。”完全拿來當讚揚聽,陸繁星很是得意,開始講解,“這是百鳥朝鳳圖啊,你看你看,這個鳳凰我讓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是不是感覺出穩重中帶點挑逗?”
  百鳥朝鳳圖?小雞亂跑圖也比這個強吧?
  “你笑什麽?你歎什麽氣啊?哎,再給點評價嘛。”她拿著她的“藝術”在他麵前亂舞,幸好老板及時上菜解救了他。
  “唔!唔!唔!”她每樣嚐了一口,轉過身去對老板大叫,“讚!老板,你的菜真讚!血耙韌而不硬,臘肉香而不煙,辣味濃而不散。老板,你太強了!”
  老板笑得合不上嘴:“給你少算一盤菜!”
  “先生小姐,你們明天要不要去苗寨玩啊?”幾個本地的婦女在店門口張望了幾下,走過來撈生意。
  “什麽苗寨?”陸繁星啃著雞,含糊的問。
  其中一個婦女掏出了宣傳頁:“岩砬巢,可以看苗居,還有表演看,還有很出名的情人洞。”
  “你去不去?”陸繁星詢問的看向雷煦明。
  他點了點宣傳頁:“車費,門票怎麽算?”
  她臉上又出現了了然的笑:“生意人吼~”
  “車費6元,門票50。”
  他抬頭看向婦女:“我怎麽聽我朋友說是20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學生票才25。”
  他將宣傳頁往旁邊一推:“那算了。”
  50到20?不會吧。生意人殺價殺太狠了吧?陸繁星眼睛都快掉下來了,一臉欲言又止的看著雷煦明。
  他怡然自得的挾菜,當沒看見她看他。
  幾個婦女在旁邊嘰裏咕嚕的用土話討論了一番,代表又出來了:“20就20吧,不過你們不要和別人說。明天我們來接你們,你們住在哪裏?”
  啊,真的可以啊?她下巴要掉了。
  “沱風客棧。”她忙答,這種便宜一定要占的。
  他的筷子頓了頓,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緩緩開口:“沱風客棧。”
  夜晚的北門外是最熱鬧的。
  沱江兩岸都是點點的火光,那是當地人用放在篩子上賣的許願燈。
  沱江也被願望擠的滿滿的,水裏的星光和水上的火光交錯在一起。
  夜晚的吊腳樓隻剩個模糊的輪廓,可是那樓上頭朦朧的山色和樓下潺潺的水光都好似是這些樓的裝飾。總覺得這些樓是活的,隨時都會突然跑走一樣。
  雷煦明和陸繁星坐在北門外的石階上。
  “先聲明,我真的不知道你住沱風客棧。”陸繁星舉起一隻手發誓。原本她對這些是無所謂解釋不解釋的,可是後來發現這個男人對這些事情確實很在意。譬如說吧,他可以對主動靠上來的遊人(限女性)很文質彬彬很客氣,但是一旦對方稍微表現出點想要怎樣,他的態度立刻就會象上次對她一樣,殺氣十足。
  這個男人,真的是男女關係方麵謹慎的要命。她可不想和他鬧的多僵。
  他輕輕笑開,笑意漾在眼裏:“我知道。”
  “呼----”陸繁星拍胸大喘口氣,“嚇死我。”好啦,總算把壓心頭的事情解決了,她在她的大包包裏掏啊掏,掏出一個mp3來,遞過去一個耳塞:“聽不聽?”
  “你跟機器貓有親戚關係嗎?”他看了看她那個好象什麽都能拿出來的包,接過她遞來的耳塞。
  “遠親而已。”她咧開嘴,現出自己的大白牙,按下了play。
  KEVIN KERN的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悠悠在耳際揚起。
  他沒有想到她聽Kevin Kern。以她這種所有打扮都以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變態的性格,應該是聽搖滾類的吧?可是她聽Kevin Kern。
  Kevin Kern有他的魔力,當他敲出第一個音符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
  就象現在身處的黑暗,希望那河麵那細小的微光,但是即便隻有一點,也已值得人努力追求。
  當兩人沉浸在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的魔力裏的時候,音樂毫無預警的消失了。
  “要命,沒電了。”她有些懊惱的嘀咕。多好的背景音樂呀,襯著這風這水這點點火光,真是要命。
  “忽然很想彈鋼琴。”他喃喃。
  “呀?”她聽見了他的自語,然後驚奇的看著他斯文的扶了扶眼鏡,閉上眼,雙手在空中擺成在琴鍵上的姿態。
  他動了。
  明明是沒有聲音的,她卻好象看見了音符從他手底飄了出來,蕩在她心裏,是和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相符的音樂。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表情如湖水般寧靜。
  總覺得這刻的他才最接近真實的他。那些洋溢在外的市儈、銳氣、柵欄都統統消失不見了,此刻的他高貴的如此澄清剔透。
  陸繁星都看傻了。
  他鍵下最後一個音符,手在空中凝固成一個優雅的姿勢,輕笑了一聲,垂下頭收回手頂了頂眼鏡,柔軟發也垂了下來。
  他一偏頭就看見了她張大嘴巴癡呆的望著他的表情:“我和他這麽象嗎?”
  “什麽?”她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回了神才明白他誤會了她和那個人的關係。不過她不打算解釋,“恩,五官很象啦,特別是桃花眼。不過他沒你那麽市儈,也沒你那種銳氣,也沒有你老……”
  “趁機誹謗我很有快感嗎?”
  “一點點,一點點啦。”她捏起手指比了個一眯眯的手勢。雖然他沒有說,但是她感覺的出來,從他開始叫她陸繁星的那刻,他已經把她當朋友看了,所以隨便開玩笑都沒有關係。
  “你的她呢?是什麽樣的?”她也對那個和自己聲音象的女生很是好奇。
  “她嗎?”他往後一靠,雙手隨性的支在上一級的石階上,雙腿懶懶的伸直交錯,望著天,“她是個很需要照顧的女孩子。”
  “明明很需要照顧,卻偏偏撐的好象自己很堅強一樣,讓人覺得很心疼。”
  “我第一次看見她是在文一路,經過一家店麵門口,她和她的朋友在裏麵,明明在生病,被人糗還要掙紮著有氣無力的比中指,可愛到不行……”
  說到後來,他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
  “既然那麽喜歡,為什麽不去搶回來?”
  “搶?嗬,我也想啊。”他笑容融了些苦澀,“你也說了,我是男配角。我也想當一個不顧別人意願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得到女主角的男配角。可是當時她喜歡的那個人故去,她一直當弟弟看的那個人喜歡了她很久,她對他也不是沒有感覺,想接受又覺得對不起自己喜歡的人,她已經在這兩段感情裏頭痛不已了,我怎麽還忍心再加重她的煩惱?”
  “等一下,這位老大,你不是在那愛死愛活的,可是對方根本不知道吧?”
  “我有暗示過。”他有些黯然,“她不懂我也沒辦法,而且同一天她也明白了自己的感情。”造化就愛弄人,晚一步、早一步,都不會是你的。
  “拜托,現在21世紀了,那套默默守侯不流行的啦。”
  “你呢?你的積極進取又在哪裏?”
  “我?”這下不解釋都不行,“我不喜歡他啦。他隻是一個在很特殊的時候陪了我一段的朋友,是很好很好的人----哎呀,太長了,說了你也不明白。現在在討論你哎,才訂婚而已嘛,還沒死會呢,你還有機會呀!”標準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其實很多時候好好的情侶分手,就是第三者旁邊這樣的太監太多事了。
  “我能給她的,她現在身邊的那個也可以。而且她喜歡他。我不插足兩情相悅的感情。”他頓了頓,“我家曾經窮過。”
  “耶?”現在是轉到蝦米台了?
  “我家曾經窮過。”他對她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對她說話總是很容易,“那時候有一個男人喜歡上我媽媽,就用打跨我爸生意來逼她就範。我爸本來就不愛做生意,家裏基本都靠祖產,所以幾乎不堪一擊。我見過那時候我媽痛苦的樣子,我不想我喜歡的女孩也要經曆那樣的事。”他依然清晰記得母親當時偷偷流淚的樣子,他不想讓她也經曆。
  “老大你好矛盾啊。說你愛的瘋狂吧,偏偏又冷靜的要命,說你愛的理智,又對別人的女人死心塌地。”百年一見怪男人啊。
  “很怪是吧?我自己也覺得。”他不以為意的笑笑。也許是家中其他兩個男人太容易得到所愛了,所以所有曲折都跑到了他這來了。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直到一陣江風吹的她打了個冷戰。
  “冷了?回吧。”
  “不要。這裏比較舒服,而且還不想睡覺。”她瞄上他的休閑外套,“嘿嘿,老大,展示下你男人的風度吧。”
  “你又不是我女人,我幹嗎管你。”他笑睨她一眼。
  “喂喂喂,男人的風度哎。”
  “風度值多少錢?衣服是太私密的東西,我又不要你傾心,幹嗎對你展現風度?”打擊的她哇哇叫很好玩。
  “靠,死商人。”開口閉口錢的。
  “對女人有女人的做法,對朋友有朋友的做法。”他解開紐扣,脫下了休閑外套,隻剩裏麵的T恤,“陪你冷,夠朋友了吧。”
  “不是我說你哦,”真的是讓她忍不住不說了,“小明你在這方麵真的是太龜毛了。”
  “我隻是不想麻煩罷了。”
  “曉得曉得,你這款男人,有需求絕對是銀兩兩訖型。”
  “錯,我是雙手萬能型。”
  這下沒喝水,她直接噴血了。
  “……你剛才那句話……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那個……你……那個……處男?”
  “是啊。”他平平靜靜,完全不覺得自己說出了什麽驚人之語。
  “拜托,你好歹也為難點給點什麽臉紅之類的表現呀,你這個樣子,根本讓人很難接受嘛。”
  “又不是我做了錯事,為什麽臉紅?”他平平掃她一眼。這年頭,放縱著身子亂玩是高手,安安穩穩的倒要象做錯事了。
  她拍著腦門想不明白了:“真的是不懂你什麽心態了。”她以往認識的人三教九流的多了,這款從來沒碰到過。
  “很簡單啊,有一句話我不想對我喜歡的女人說。”他攤攤手。
  “什麽話?”
  “如果知道你會出現,我一定空白著我的歲月等待。我不想讓她因為這句懺悔而傷心,所以我空白著我的歲月等待。”他用非常平常的語氣說著很多人都難做到的事,“女人連經痛都能忍了,男人為什麽不能忍欲望?”
  半晌他都沒聽到她的回應,偏過頭去,看見她激動的看著他,眼裏有星星點點感動的水光。
  她吸氣再吸氣,才沒讓那些水光流出來:“小明老大,我忽然發現你真的是好帥哦。”

  夜。
  歡場。雷煦明辦公室。
  門敞著,燈光瀉了出來。
  雷煦陽一踏進去便看見雷煦明坐在辦公桌後,一手握著鼠標,一手在唇前輕輕握拳,嘴角上彎,似看見什麽好玩的東西。
  他順著他的焦點所在看去,就看見牆上那幅亂七八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蠟染。
  “那是什麽?”
  雷煦明看了他一眼:“大哥現在都習慣在這種時候出現嗎?我還以為我回來了你就會立刻消失又去浪跡天涯呢。”雷煦陽生性漂泊,即便婚後也常常在全國到處跑,各處采風。
  “最近在帶學生。”雷煦陽簡短答完,揮揮手好象要拍散前麵什麽東西,“這個不重要。那是什麽?”
  雷煦明又看了牆上一眼,話語裏飽含笑意:“穩重中帶點挑逗的百鳥朝鳳圖。”
  百、百鳥朝鳳圖?
  還、還穩重中帶點挑逗?
  雷煦陽眼珠都要跳出來了。他家弟弟雖然會來點冷笑話,可是從來不會睜眼說瞎話的。
  “你不是老二是不是?你是偽裝成他的外星人!”他大叫著拍著他的桌子,“出來!快點從老二的身體裏出來!”
  雷煦明看了他一眼,將電腦屏幕轉過去對著他:“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大哥。我不在這幾天歡場業績怎麽降了這麽多?”
  “這不能怪我。歡場這塊向來我沒接手過,沒倒閉你應該覺得萬幸了。”還不是某人撒手撒的那麽徹底,手機都打不通。
  “我以為大嫂在會幫你。”他的大嫂在商業這塊向來巾幗不讓須眉。
  “我不想讓她太累。”說起老婆,雷煦陽陽剛的臉上閃過柔情蜜意,“老弟啊,錢是賺不完滴,不要那麽拚了。要分點給別人賺賺嘛,這樣社會才會平衡。”
  雷煦明利落的將電腦屏幕轉了回來,笑了一聲,沒再說話。
  很早很早以前,丁藹然講過這樣一個童話。有一隻蟋蟀,春天看花,夏天看星,秋天看落葉,偶爾拉拉琴,在他玩耍的時候,旁邊總是經過一隻幹活的螞蟻,一直不得休的螞蟻。於是蟋蟀便勸螞蟻不要做了,和他一起玩罷。螞蟻沒有聽他的,繼續幹活。後來冬天到了,螞蟻在家烤著火吃著貯備好的東西,窗外出現了那隻餓的半死也快凍的半死的蟋蟀。
  他的大哥就是童話裏那隻享受生活的蟋蟀,不同的是,這隻蟋蟀比童話裏好命,因為有他這隻螞蟻終年無休的給他們儲備過冬的糧食。
  “鳳凰那邊如何?”雷煦陽是不習慣沉默的氣氛的。
  “還可以。消費不高。”雷煦明不甚專心的答他。
  “有沒有香豔刺激一些的,適合男人共享的經曆?”雷煦陽坐到沙發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大開大合的翹起二郎腿,展露他粗獷的男人味。
  “有。”越看帳目越覺得頭疼的雷煦明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有?”兩眼冒心,口水直流啊。老婆,不是我對不起你,想聽這些事是男人獸性決定的。
  “對。有。”雷煦明給了他一個“真有你的”的笑容,“最香豔刺激的就是回來發現帳目呈現原始人的記帳狀態,最值得男人共享的就是,我希望你能和我共享一下酒庫裏的酒是怎麽長了翅膀飛走的。”
  “啊----”某人已經站起來了沒心思聽豔遇了,撫著大掌深鎖眉頭做忽然想起狀,“哎呀,今天晚上你大嫂還有點事讓我辦我忘了,大哥不陪你了哦。”
  很好。溜的倒是很有現代人的作風。
  雷煦明迅速的整理了帳目,標出了其中幾處需要明天找人來說明的,抬頭看了看鍾。
  十點一刻。
  他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肩膀一沉,覺出些累來。
  耳邊不知怎的遙遙響起了一個聲音。
  “蟋蟀的冬天的確是很慘,可是四個季節了它快樂了三個,而螞蟻在最後一個季節裏,也隻是呆在屋中。四季對它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是在去岩砬巢的路上,他和陸繁星無意聊到工作的時候,她說的。
  “反正都能活啊。有錢的時候就死命玩,沒錢的時候就節約些,總能活的。”她一臉無謂,抽了抽鼻子很是囂張,“什麽由奢入簡難,我就要奢入簡簡入奢出出入入都易如反掌。”別人說這話或許是錢多了沒感覺了,隻有她說這話,讓人無法懷疑。因為確確實實的看見過她當街乞討,也在這回看見了她的花錢如流水。
  真是讓人不由不懷疑她從哪變出的錢來啊……
  “援助交際啊。”她笑靨如花。
  他掃她一眼:“太老了吧?”
  她一點都不在意,反而大聲得笑了出來:“哈哈哈,小明,我發現了,我是吃飽撐著型,你是沒事找抽型。”的dd4504
  沒事找抽型……比較符合她吧?
  他邊回想著邊搖頭逸出了笑。
  後來他們一起去了老洞、多羅苗寨、奇梁洞、西門峽,在一天早上吃社飯的時候,她倏然說了聲:“想去芙蓉鎮吃米豆腐了。”之後就背著行囊消失在了去吉首的車上。
  有時候,真的很羨慕她的率性。
  不知道她回杭州了沒?
  忽然而來的衝動,讓他翻找出當初被他扔進抽屜的紙巾,撥下了上麵的號碼。
  燈紅酒綠的“當歸”酒吧。
  人不是太多,但是依然煙霧懷繞。
  吧台上。
  穿著黑色的襯衫,外麵套著白色的醫生袍,脖子上掛著聽筒,細細長長的狐狸眼,眼角微微下掉,看上去頹頹壞壞的男子正在調酒。
  調酒器忽上忽下,忽而在兩手間跳躍,卻總脫不開他雙手圈成的宇。
  “好!好!”陸繁星很捧場在旁拍手叫好。
  他將酒倒出,遞給了客人,又倒了杯橘茶給賣力鼓掌的陸繁星。
  “小顧,雖然看過很多次了,但是還是覺得看你調酒是享受。”她接過橘茶,諂媚的獻上一個笑來。
  “得了。不要拍馬屁。”小顧啪的打開打火機,給自己點上根煙,斜斜的叼著,然後啪的合上,“殺殺她們說前段時間你又跑去要飯了?”
  “恩。斷糧了,就隨便去要了要。”完全不知道要懺悔的某人大大喝了口橘茶,滿意的歎口氣。好香啊。
  小顧一聽便皺起了眉,噴出口煙,手抵在桌上,傾身靠近她:“不是早和你說了,錢沒了和我說一聲。”
  “幹嗎?準備包養我?”她甩了甩馬尾,做了個自以為很嫵媚的表情。
  “陸、繁、星。”小顧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不要在顧左右而言他,不要在我麵前表演眼睛抽筋。”
  “有抽嗎?難怪我覺得累。”她恍然,揉了揉眼睛,在小顧要發飆前搶先舉手投降,“好啦好啦,下次我記得了,可是那時候你正好出差哎,而且我也知道很快那邊比賽結束,錢就會到了。”
  明知道即便她此刻答的乖巧,下回碰到這樣的情況還是很容易再犯的,偏偏他就是拿她沒法。小顧從鼻子裏哼出氣來。
  “小顧,你今天穿這樣來,是cosplay啥?”她扯了扯他的醫生袍。
  “小姐,我隻是從醫院聽說你回來了就趕過來了,一時忘了換衣服而已。”小顧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職業服裝,有些無奈。
  “小顧,我有沒和你說。”她雙手合十很夢幻的看他,“你今天這樣穿,很象BL校園裏那種壞壞的老是勾引人的醫生呢,真是讓人流口水啊。”她擦了擦嘴巴,真是有前途的cosplay啊。
  “我該驕傲嗎?”小顧扯了個猙獰的笑容給她表達他的“感激”,雙手也可以蠢蠢欲動的要掐上她的脖子。
  她笑著閃開:“別鬧,別鬧,我有電話來了。”
  她從大包包裏掏了半天手機,掏出後又對著破舊的西門子看了半天號碼,最後得出結論,不認識。
  “你接。”她將手機舉到小顧的耳邊,按下通話鍵。男人接騷擾電話比較安全。
  小顧睨了她一眼,沒接過手機,就著她的手沉聲道:“喂?”
  手機裏傳來的陌生男子的聲音讓那邊雷煦明很是訝異,但還是沒掛上電話:“請問,這個電話是陸繁星的嗎?”
  “你的。”小顧將她的手推了回去,“聲似某年輕男子。”
  “男的?”陸繁星瞪大了眼,“親愛的,你要相信我,我沒背著你愛別人哦。”
  小顧翻了個白眼。受不了,瘋女人。
  她樂不可支,最喜歡看別人抓狂,所以接電話的時候聲音裏也是飽飽的溢出的笑:“喂?”
  “男朋友?”話筒的那邊傳來很醇的聲音,薄薄的讓人有些酒意。
  “啊,小明!”她尖叫一聲,“不是不是,你別誤會,我也沒有背著你愛別人!”明明不好笑,她也自己邊說邊笑倒在了吧台了。
  聽見她的笑,雷煦明也不自覺的彎起唇角:“回來杭州沒?”
  “今天剛剛回來呢。你呢?我不在後有沒被什麽苗女瞄上?有沒被下蠱?”她在那邊嘰裏呱啦的說一長串。
  “又開始人來瘋了。”他站起身,走到了那穩重中帶點挑逗的蠟染前,“你的百鳥朝鳳圖拉在客棧了。我什麽時候給你送過去?”
  信號有些嘈雜了。他喂了幾聲,那邊才又傳來話:“現在有沒時間?”
  “有。”他看了下鍾,不晚。
  “你幫我送來‘當歸’好不好?”
  “當歸?”他下意識的跟念了一句,快步走到窗戶前。
  窗外,隔著馬路的另一邊,原木的牆麵,霓虹掛成大大的兩個字“當歸”。那麽迷離,那麽近。
  “是啊,當歸,你不要誤會,不是藥店哦,是酒吧,就在很出名的那家酒店‘歡場’對……”麵,她的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我知道在哪。我現在過來。”他果斷的說。
  “啊?”她反而有些反應不過來,“哦,哦,好的,不過小明我先告訴你哦,你過來後……那個,要有心理準備,千萬不要被嚇跑……”
  關於PUB可以把人嚇跑,是個很嚴肅的問題。
  這個問題的根源在於,這間酒吧的服務生之一是歐陽殺殺。
  歐陽殺殺是個很妙的人。
  說她妙,是因為她的長相很妙,而且會讓大家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對,沒錯,很熟悉,但凡是鬼片中都會看見類似這樣的非生物出現。她長的非常陰沉,不笑的時候象家裏死人,笑起來就象是要別人家裏死人,所以當她端著“熱情的笑容”迎客的時候,基本上敢進來的不是眼睛有問題就是腦子有問題。她甚至不用打綠光就已經很形象了。
  更主要的是,她長成這樣之外,還非常熱情。
  甚至可以說,她、太、熱、情。
  當有客人推門而進。
  “先生~……幾位啊~……喜歡坐樓~……上還是樓下的位置呀~……”阿門,請忽略她說話中帶著陰間味道的顫音和餘音吧。
  立刻便受到的熱情待遇似乎沒讓客人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反而有些受到了驚嚇。
  “先生~……是來喝酒的嗎~……”
  熱情的殺殺同學完全沒把這點小挫折放在眼裏,依然大張旗鼓的宣揚著她的熱情,然後又是在沒任何回答的情況下繼續自說自話:“先生~……你了解酒嗎~……”
  “雖然說我們中國~……是~……泱泱大國~……酒文化曆史悠久~……我們都曉得~……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括號~……這裏的杜康是泛指酒~……括號~……”
  “但~……是~……科學研究表明~……酒會導致非常多的疾病~……我們這裏就拿比較好玩的乙型及丙型肝炎來舉例~……這種病會慢慢慢慢的變成慢性肝炎~……然後又變成肝硬化……”
  “這個說到肝硬化~……哇~……那可就厲害了~……你會大口大口的吐血~……順帶說一下~……我覺得李尋歡就是這病~……然後還有可能就是肝昏迷~……哇~……這個更厲害了~……你會慢慢的啥都不認識~……老婆不認識~……家門不認識~……鞋子當尿壺~……總之就是很慘很慘的~……”
  ……
  “所以~……過度飲酒是對自己對他人對社會對國家對民族的不負責任~……”
  她越說越興致勃勃,越說越義正詞嚴,渾遭的空氣寫了滿滿的“正氣凜然”和“陰風習習”,背上大書“新時代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身邊的那個鬼”。
  “嘿嘿……嘿嘿……”被嚇了走神半天的客人終於回神了,幹笑,“我隻是看貴店山明水秀別有一番風味所以推門看看……我這就走,這就走……”
  當一個類似非生物的東西對你有莫名的熱情和興趣的時候,珍惜小命的人都會落荒而逃吧?
  “所以說,一家店的名字是很重要的。又不是中藥店,好好的一家PUB偏偏起個名字叫‘當歸’,就算不叫‘不醉不歸’不叫‘錢不花光不歸’不叫‘理所當然老子就是不歸’,怎麽也應該叫‘當不歸’才有好彩頭啊。”這是陸繁星看著歐陽殺殺又嚇走了幾個人,摸著下巴對這家店之所以生意總是熱不起來下的定論。唉,現有的客人還都靠小顧犧牲色相換來的。
  剛剛送完酒水回來的歐陽東西看到歐陽殺殺又嚇走了幾個人,額角青筋直跳,拇指伸到口中,吹了一聲狼哨。一條狼狗就從酒吧後間叼著一塊空手道專用木板跑了出來。
  她接過木板。霍。一個手刀就把它劈開了,表示她對這個現象的忍無可忍。
  “囂張~”陸繁星早對歐陽東西的表達不爽的方式已經見怪不怪了,理都不理的蹲下身去和彪悍的狼狗打了聲招呼。
  歐陽東西原本不叫歐陽東西,是她自己改的名。
  據說理由是,“別人問我是不是東西,我覺得很難回答,改了名字後就很好回答了”。
  歐陽東西也是很妙的人。看見她的第一印象是她那衝天的橙色短發。之後是她二八分的劉海下顯露出的額頭上那豔紅色的“西”字。雖然她喜歡用拳頭講話,但是事實上她是一個九流的言情小說作者。用拳頭說話的言情小說作者,怎麽念都覺得很詭異的樣子。
  原本在門邊等人送上門的歐陽殺殺一見歐陽東西劈木板,忙跑了過來。
  “暴力西,你有怒鬼纏身,阿彌駝佛菠蘿菠蘿密,”歐陽殺殺說話終於正常了,又化身成了茅山道士,從口袋中掏出黃符一張,念念晃晃就貼到了歐陽東西的腦門上,“我給你驅驅鬼,阿門。”
  歐陽東西一把扯下符文,從旁掏出一板子奮筆疾書,片刻後舉牌:“我呸,幽靈殺,你的符要是有用,你自己早就被收了。”
  “聊勝於無啊。”歐陽殺殺又開始陰笑了。
  歐陽東西手裏的牌直接轟到她臉上,上書“不要鬼笑。”
  殺殺被她轟得頭暈,乖乖走回門口去守著了。
  “西西,你的手機在震。”陸繁星一手摸著囂張光滑的毛,一手指了指歐陽東西圍裙袋中震的很歡的手機。
  歐陽東西拿出手機,看清楚上麵的號碼後,原本和殺殺比囂張的表情轉而無措起來。
  “我來接。”小顧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喂?你找誰?歐陽東西?”他看了歐陽東西一眼,後者連連搖頭,“先生你打錯電話了吧。我不認識這個人哎。……沒關係沒關係,下回不要打錯就好了。”
  他合上手機,拋回給歐陽東西:“你確定這樣比較好?”
  歐陽東西垂眸看著地上,搖了搖頭。
  “還是……”他猜測著,“你不想讓他知道你已經不會講話了?”
  歐陽東西猛得抬起頭,睜大了眼吃驚的看著小顧。
  他猜中了。小顧暗暗歎了口氣。
  “西西,這些是十六桌客人的,麻煩送過去哦。”陸繁星將準備好的盤子塞到她手裏,將她推走,轉過頭看了小顧一眼,眼裏與他一樣寫著對歐陽東西的擔心。
  小顧聳了聳肩膀,轉過了身,對著牆上“當歸”兩個字出神。
  當歸,當無處可歸,如何歸?
  雷煦明終於知道,什麽是陸繁星提醒他將會遇到的“驚喜”了。
  “先~……生~……”好冤的口氣啊。歐陽殺殺有氣無力的趴在門上,蒼白的臉上,布滿血絲的眼下,是濃濃的黑眼圈。累是累呀,可是還是要端出職業的笑容呀。
  雷煦明不動聲色的看著麵前這顆在他微微推開“當歸”的門後探出的貞子腦袋。早該想到陸繁星這家夥不是一個人從非正常人類研究所逃出來的,她肯定有同夥。
  “先~……”
  雷煦明抬起隻手阻止她還沒出口的陰風習習:“我找人。”
  一聽他找人,歐陽殺殺立馬化身拯救蒼生的道士:“先生,你今晚印堂發黑,不適合喝花酒。”
  貞子居然還懂中國文化?這樣下去,午夜凶鈴肯定會被拍成唐伯虎點凶鈴了。
  雷煦明吞下已經湧到喉嚨的歎息,隔開那隻蒼白的爪子抓著貼過來的符文:“我找陸繁星。”希望這隻貞子對人世還有記憶,還知道她有那麽一個非正常人類的朋友。
  歐陽殺殺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所以也更陰森了:“原來你找星星啊……她在……我在你左右……”附在門上的鬼終於哼著歌飄開了。
  他第一次看見這家起著古怪名字的酒吧裏麵是怎樣。基本都是原木的結構,在空中隔了個小平台出來,沒什麽特別的裝飾,一切似乎以簡樸和結實為目的,類似外國水手聚集的酒吧。起著最東方的名字,卻有著最西方的內裏。
  酒吧的一側擺了兩張台球桌。一個橙色短發的女人一手抓著個托盤,手插在圍裙的口袋裏,正在打量他。
  “小明明!這裏!”陸繁星坐在吧台的高凳上高舉雙手過頭,努力的交叉晃動,好象是荒島上的人打SOS一樣。
  他淺笑著走了過去。
  “你真是快呀。”她笑吟吟接過他交過來的“藝術品”。
  “對。我也會飛。”他掃了一眼方才他進門後就一直在看著他的酒保,爾後視線回到正在迫不及待獻寶給大家看的陸繁星身上。她今天將所有的頭發在腦後攏成高高的馬尾,穿著很正常的衣服,“你的紅頭發呢?你的皮皮裝呢?”
  “呀?哦,看紅色的頭發看膩了,所以去染回來了,而且我又不是拍電視劇,四十集從頭到尾就那麽套衣服,總要洗的啦,……”
  有熟客人插話:“現在電視劇換衣服很勤快的。。我記得某人換了30多條真絲領帶,40多套西裝,50多條襯衫和t-shirt……”
  “那是韓劇!”她抗議,“我們中國人不是這個樣子滴。沒那麽奢侈。”
  “我是英俊瀟灑雪白幹淨的。再說天氣不等人,那套衣服薄,我也會怕冷滴。”陸繁星繼續說著,做了個發抖的動作,隨即苦下臉,“而且我恐怕到了職業倦怠期……喂,你那是什麽表情呀,乞丐難道就沒有職業倦怠期了啊?”
  “星星!”小顧一聽她說到乞丐就皺起了眉。
  “有!”陸繁星做了個大猩猩抓癢的動作,拋了個白眼給天花板,“走,小明我們到樓上去,這裏有個好煩的管家婆哦。”她捧著橘茶就跑開了。
  “不好意思,這隻家教不嚴。”小顧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他越來越覺得自己象是當歸酒吧三個怪女人的保姆了,轉而向正要離開吧台的雷煦明伸出了手,“小顧。”
  “雷煦明。”他回握,微笑。
  “不是小明嗎?”小顧促狹的擠了擠眼。
  他歎了口氣:“說服非正常人類是非常困難的。”
  小顧了然的拍拍他的肩膀,一臉的同感。理解萬歲啊。
  男人的友誼,在那麽簡單的一來二往中建立。
  
  陸繁星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在她對麵落座的雷煦明。總覺得少了什麽……少了什麽呢……她捧著橘茶準備喝一口,舉到一半的時候才想起,對哦,忘了給他點喝的了。
  “對了,你要喝什麽?我請你。”陸繁星很是大方的拍了拍胸脯。
  “這是什麽?”雷煦明看著寫滿古怪名稱的單子,指了指最貴的那個“說不出的心痛”。
  “涼白開。我起的。”她鼻子快碰到著天了,點了這個的人絕對會有說不出的心痛。
  隨便點了杯茶,看她咚咚咚跑下去,正巧遇上一個營業高峰,就在樓下幫忙招呼客人,都忙完了,才拿了茶又咚咚咚跑上來。
  他偏首看向她幾乎從來不會撤下的孩子氣笑顏:“芙蓉鎮的豆腐如何?”
  她滿臉後悔:“米豆腐果然到哪都是米豆腐,芙蓉鎮的也不會變好吃。”
  “後來去哪了?”他好奇著她的路線,就象螞蟻在其他三季裏羨慕的看著蟋蟀談琴唱歌。
  “石牌!”她兩眼放光,“你知道嗎,當年反法西斯,在中國大陸上,石牌一戰是第一次將日軍的腳步牢牢的釘住了。那一戰太帥了,戰前陳誠問胡鏈可有把握,你知道胡鏈怎麽說嗎?”
  “成功尚無把握,成仁確有決心。”他接得很是自然,那段曆史同樣為他所愛。
  “啊!你知道!”她眉開眼笑,有知己真好,“男人啊,這才是男人,你說是不是!”
  “嗬。”他輕笑著將視線集在了手中的杯裏,看杯中淺淺蕩起的漣漪。石牌……蟋蟀果然是將螞蟻想去而沒去的地方都晃了一遍呀。
  “星星!”
  她在呼喚聲中轉過身,就看見了小顧吧台前站著的一個年紀不大的女孩子。
  她吐了吐舌頭:“完了,看那美眉一臉仇大苦深就知道麻煩找上門了。我要去解決麻煩了。”小顧這家夥什麽都不錯,就是為人太花太愛玩。
  “血滴子嗎?麻煩都你解決?”他笑她。
  “不是啊。老大,就和你當男配角一樣,我也是女配角呀,隻是你主合,我勸分。”她走到樓梯口時又回頭偷偷對他稚氣十足的比了個V字。
  他看著她走下了樓梯,看著她走進吧台,看著她窩進小顧的懷中雙手熟悉的摟上小顧的脖子,看著她----露出他從來沒在她臉上見過的、很成熟挑釁的笑容。
  在那一刻,不知道為何,她長襪子皮皮形象在他記憶裏一點點模糊去了。

  “如果你離開我,我就死給你看!”
  現代人的固執實在讓人頭痛,在軟廝硬磨好話說盡壞事做絕,幾乎言情小說所有讓人死心的招數都用過之後,不願分手的MM還是拋出了死亡牌。
  隻是幾乎所有人都忘了,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別人為何要珍惜?
  去死?陸繁星眨了眨眼,眼睛亮了起來,感覺到體內有興奮的細胞在躍躍欲試。
  “要死要活隨便你,不必要給我看。”感覺到自己手臂環著人的雀躍,小顧有些惱怒,原本是想讓那個女孩自動放棄的,沒想到走到了這步。他沉下臉冷冷的對那個女孩說下了重話,放開陸繁星,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你的事了,上去找雷煦明。”
  “鑰匙。”她卻不走,巧笑著攤開手掌問他要車鑰匙。
  “星星----”的9b
  “我再說一次。鑰匙。”笑容從她臉上消失,晶亮的眼裏有他敵不過的頑固。
  他歎息一聲,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放在了她的手心,換來她感謝的笑容。
  “買賣不成仁義在,MM你想死的話,我送你一程。”那女孩來不及拒絕,就在不敵陸繁星力量的情況下,被她拉出了酒吧。
  雷煦明看見了趴在門上裝鬼的女子和橙發女子都不讚同的看向小顧。小顧攤了攤手,細長眼裏寫滿無奈:“沒辦法,你們也知道,星星平常什麽都隨便,但是固執起來,誰都拗不過她。”
  “怎麽了?”他一手插袋,走下樓梯。三角戀情談判不成,女配角拉著女主角私奔?
  “她去和人玩命了。”
  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路油油的。
  “你要幹什麽?”女孩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塞入了車內,她驚慌的問著,想打開車門出去,卻發現已經鎖住,“放我出去。”
  “你在怕嗎?”陸繁星坐在駕駛座上,微微起身靠了過來,笑嘻嘻的替她係上了安全帶。
  “怕----我怕什麽?!”女孩停下了手裏不停拍打車窗的動作,故作鎮定的看向她,即便身體在顫抖,即便眼前這個噙著古怪笑容的女子確實給她很大壓力,也不想在情敵麵前失了麵子,“我有什麽好怕的!”
  “很好。”她讚許點了點頭,然後給女孩一個你盡量放輕鬆的笑容,“剛剛我們聊到哪了?”
  “我死也不會和他分手的!”一想到自己要護衛自己的愛情,女孩的勇氣又回來了,吼了過去。
  “我也是死也不想和他在一起呢。”感動啊,流淚啊,知己啊,“既然我們死都不想的狀況都發生了,怎麽想多覺得是荒唐的人生,不如一起去死吧。”
  “什麽?”她說的太快太長又有太多轉折,女孩一下反應不過來,隻發現在自己怔忪這一刻,車子已然發動。
  “我說,”她笑,給她看見她的白牙,“我成全你。”她將車尾一甩,車子駛入了反向的車道。
  “誰、怕誰……”女孩悄悄握緊安全帶。
  “我知道,我知道你膽子大。”她一踩油門,車子又提速了不少,“真可惜是晚上,要撞車還要看運氣。”
  杭州的夜晚並不熱鬧,特別是近午夜,這非城中心的位置就更少車輛了。
  “哼,我看、看是你不敢撞吧。”飛飆的車速已經超過女孩以往承受過的任何極限,胸口很悶,想嘔吐的欲望止不住,她卻還在死鴨子嘴硬,心裏告訴自己,這個怪女人才不敢撞車了。隻要撐過這一回,小顧就是她的了,怪女人就不敢搶了,為了自己的幸福,一定要挺住!愛與勇氣,永不失敗的!
  “你在閉著眼念叨麽?”她在開車飆飛的時候,居然還有閑心轉過來和她聊天。
  女孩睜開眼,赫然發現開車的怪女人居然一手離開了方向盤支撐在頭上,身子半轉過來看她的反應:“啊,你在幹什麽,快把手放回去!”
  “咦?”她很是疑惑無辜的睜大眼,“為什麽要放回去,這樣我們不是可以死的更快嗎?”
  “……對……你剛才聽錯了……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心已經快跳出喉嚨了,女人的虛弱好麵子還是讓她無法求饒,怪女人隻是在嚇她而已,一定是的。
  “我們來聊天吧,你怎麽認識小顧的?”
  “要你管!”
  “小顧有說過喜歡你還是要和你一輩子?”
  “不關你的事!”
  “你不知道小顧很花的嗎?”
  “我會改變他的!”
  “你喜歡看席娟還是看於晴?”言情小說看多了吧,花花公子會改變都信?
  “啊!”
  女孩猛然爆出驚呼。
  迎麵而來的車就要撞上了,怪女人卻絲毫沒閃躲,反而是那車急著避過了,開車的人跳下車比著中指大概在大罵什麽,聽不見,因為僅僅那麽點時間,怪女人又飆出了很遠。
  一直深信的東西被打破,心裏隱隱浮上不甘願相信的東西。
  這個女人……是真的在找死……
  “好玩嗎?”陸繁星歪著頭看向女孩蒼白的麵容,輕巧戲謔。
  女孩已經說不出話了。
  “還有更好玩的。”她調皮一笑,語音剛落就雙手都離開了方向盤,“看,刺激吧,這輩子都沒玩過吧?”
  又有好幾輛車差點撞上時自行選擇了撞安全島。
  血色已經從女孩的臉上褪下了脖子,心理生理所能承受的就隻有那麽多了,不能再多了,她雙目瞪大渾身顫抖,終於從喉嚨裏逼出了一句:“停車----”
  車子在一個大甩尾後,戛然而止。
  陸繁星淺笑著看女孩跳下車,在路邊嘔吐。
  “瘋子……你是瘋子……”女孩顫抖著指她。
  “我沒說我不是啊。”她很欣然接受她的讚揚,“MM,還要為小顧死嗎?我可以陪你的,這樣黃泉路上大家也有個伴,可以一起研究下時下的言情小說。不過你確定小顧值得你為他死嗎?”
  “我……”想說不要,又不甘心自己放下那麽深的感情如此容易放棄,想說要,方才那麽接近的死亡邊緣讓她無法再象之前那麽輕鬆的言死,而且她想為他死的人真的值得她為他死嗎?心裏被拉鋸折磨的疼痛,往常堅信的東西似乎也動搖了,在下一秒,全化成了熱淚。
  她痛哭了起來,象個孩子一樣,那種使盡全力、摧心裂肺的嚎啕哭聲,感覺什麽深信的東西都崩塌了。
  陸繁星下了車,歎息一聲,蹲在她麵前,摸了摸她的頭:“小妹妹,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
  這樣的一個深夜,杭州的一條沒多少車子經過的馬路邊。
  一個女孩完成了心理上從女孩到女人的過程。
  偶爾有車子從大哭的人旁駛過。車燈從路上凹凸不平的水窪裏掠過,似極了閃動的星光。
 
  歡場的餐廳。
  隻開了一盞頂燈,散散的灑在鋼琴旁的一圈。周遭的桌椅都在淡淡的黑暗中。
  雷煦明斜倚著鋼琴,雙手在身前相扣,若有所思的看著半處在黑暗中的陸繁星。
  方才她一回到當歸,其他三個人就齊齊殺了上去興師問罪,害得她急急拉了他就跑了出來。
  “我從來不知道歡場是你的哦。”她興致勃勃的掃視四周。歡場酒店在杭城頗有名字,主要是因為個個大廚都手藝非凡,它的菜色又經常推新,吸引了很大一批饕餮。
  “我也不知道非正常人類在我對麵開酒吧。”他聳肩攤手,動作高貴瀟灑到不行。
  “哈哈哈,不要讓殺殺聽見,擔心她天天到你店前麵灑狗血。”
  “殺殺?”
  “恩恩,就是開門的那個,堅強的外表下有個脆弱滴靈魂的那個。”
  堅強的外表下有個脆弱滴靈魂?靈體他是看見了,外表在哪?鏡片後的桃花眼底泛開輕淺笑意。
  “他們都是我好朋友啦。”她還在左瞄瞄,右瞧瞧,隨口說著自己的想法,“和你一樣。”
  他直起身,走到鋼琴前,修長的手指劃過琴鍵,鋼琴在他指下好聽的吟唱。聽見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有暖流從心底潺潺流出,伴隨著驚訝。
  他向來是感情很淡的人,也很難對剛剛認識的朋友就交心,偏偏對她可以,對她說什麽都很容易。
  他坐了下來:“想聽什麽?”
  “隨便啊。”她反坐在椅子上,雙手在椅背上重疊,下巴擱在手上,眨了眨眼。
  他想了想,鍵下了第一個音符,而後音符就象銀河一樣流瀉了出來。
  “啊!小星星變態曲!”她快樂的低叫。
  他被她逗笑,手指的動作並沒有停止:“莫紮特聽見你這樣叫會哭的。”
  “隨便啦,除了炫技還是炫技,變態曲比變奏曲適合多了。”她揮揮手,不厭其煩,“你現在用的是什麽琴?”
  “史坦威。”他頓了頓,想起了什麽,“和你差不多,嗓門特別大的琴,嗬。史坦威的音色非常洪亮,高音域天鵝絨一樣,細致和威力並存,中音域就好象會結成純淨透明的巨大丸子,隻是低音域比較遺憾。”
  她入神的聽他娓娓,他類似薄酒的聲音和鋼琴的聲音溶在一起:“雷煦明,你那麽喜歡鋼琴,為什麽沒有走這條路?”
  “終於覺得叫一老男人小明明很怪異了嗎?”他睇她一眼,“走這條路要錢的,我說過,我家窮過。”
  她恍然。眼前的這個男人有著如此沉重的責任感,直至今日還依然積極準備,防著家中的冬日又一次到來。
  責任感,原本該是男人必備的品質,可是時至今日,責任感深重的人,倒成了異類了。
  “如果覺得雷煦明難叫,你可以叫我小雷。”他好心給她建議,順便換話題,“我有個哥哥,大家都用大小雷區別我們。”
  “小雷叫起來也怪怪的。你名字起的真不好,呢稱都難叫。小明這種天真可愛的不適合你,阿明就又成了瓜子了,煦煦好象有三急,小雷叫起來就好象天天頭頂上有雷在打一樣。”她抱怨,她也很難為啊。
  他低笑不語,默默彈著鋼琴。
  “象我多好。”她拿自己來當榜樣,“阿星啊,小星啊,星星啊,什麽都適合的,關鍵是人可愛沒辦法呀。”
  她又想了想:“算了,還是叫你全名了,反正你也叫我全名的。”
  “隨你。”他笑著鍵下音符,曲目一轉,蕭邦B小調詼諧曲,“剛剛出去做了什麽?”
  “什麽?哦,沒什麽啦,對小妹妹曉之以義,動之以理。”她隨口謅道。
  若是如此,當歸的三個人不會那麽緊張說她去玩命。心底明白她是說謊,他也不戳穿她,朋友就是如此,別人不想說的時候就不要逼問,想說自然會告訴你,並不是你什麽都說,人家就要什麽都說,朋友是交心不是交換。
  “經常要處理這樣的事嗎?”他想起她說自己是女配角。
  “沒辦法。”她玩著自己的手機,“誰讓小顧是杭州顧不挑,經常惹麻煩上門,我和西西還有殺殺就輪流幫他擋啦。”
  “顧不挑?”的67
  “恩,就是牙口好,胃口就好,來者不拒,大小通吃,八歲到八十歲他都不會消化不良,哈哈。”她大笑起來,“說起來,他和你的為人原則好不同哦。”
  “恩。”他應了聲。
  “阿雷,你這樣,都不會有困擾嗎?”還是覺得叫全名麻煩了些。
  他的心咯噠漏跳了一拍,在她念到雷字的時候:“什麽困擾?”
  “就是……哎呀,你知道的啦!他們說女人過了28歲還是處女就會心理變態……我不是說你變態啦,我是說,你旁邊的人……”
  “當然有說很多。”他笑了一下,按鍵的手重了一些,似想起些什麽,“通常大家都認為,我這樣三十好幾不婚的男人,不是有穩定的不結婚的女友,也該是玩到不行的。並不是他們怎樣認為,我就要怎樣做的。心和身分開的事情我做不到,說我道德潔癖也好,心理變態也好,沒必要為了迎合別人改了自己為人的原則。”
  他悶悶的聲音揭示著其實他也有著壓力和困惑,並不如他自己所說那般輕鬆,但是他畢竟還是按著自己的路走了下來,也許有人嘲諷有人譏笑,可在她,除了尊敬就隻有敬佩。
  “我一直以為……你這樣的人隻會是我的想象,並不存在的……”她低低自喃。
  “什麽?”他沒聽清她的話。
  “沒什麽。”她搖了搖頭。
  “不要盡說我,你自己呢?年紀一大把還裝可愛,沒人說嗎?”他故意刺激她。
  她果然哇哇大叫:“什麽叫裝,這叫天性可愛沒法泯滅。”
  “那聊聊那個和我很象的人?”一想到自己的臉和別人撞車,心裏總還是有些怪怪的。
  她認真托著下巴想了想該從哪開始:“我是在醫院碰見他的。”
  “醫院?”
  “恩,我和他都生病,然後就熟悉了。他是那種很溫柔的男人,溫柔裏帶著一些傷感,因為他喜歡的女孩子,也不喜歡她。”她看向他,微仰起臉笑,“他和你一樣,都很專一呢。以後我知道了,長你這樣的,就基本是專一男了。”
  “什麽時候把他叫出來吧,我有些好奇。”
  “還是不要了,出院了我們就沒聯係了,而且你沒聽說呀,兩個一樣的人見麵,其中一個會死去的。”她隨口胡說著。
  “危言聳聽。”他笑罵她一句,“你家人呢?”
  “啊?我七歲的時候爸爸死了,八歲媽媽……”
  “你上回是說三歲死爹,四歲死媽。”他橫她一眼,滿嘴火車跑成這樣也真是強人。
  “反正哪歲死的都一樣,結果都是死了。”她語氣過分的歡快,象逃避什麽,“不如說別的給你聽,比如被好朋友欺騙之類的劇情……”
  他停下手,立了起來,揉了揉眉心:“好象有些困了。走,送你回家吧。”
  “送我去車站吧。”她仰起臉,對走到她麵前的他笑道,“我忽然想去錦江樂園玩雲霄飛車了。”
  他是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吧。
  直到坐在了火車上,想起方才他驀然停止彈琴的舉動,陸繁星才醒悟了他的用意。
  可是他什麽都沒問也什麽都說,體諒她,居然用的還是自己困了這樣的借口。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寬容和睿智的立在一個讓他維持冷靜清醒的高度,對世事不批判,但也絕不同流合汙。
  那個錯過他的女人真是可惜。
  她搖了搖頭,感覺了一些些的心疼。
  火車還沒有發動。間或看見工作人員在車窗外走動。
  夜間的車,並沒有多少人。
  她是習慣了這樣的旅程的,沒有陪伴。
  可是此刻她卻感覺到空前的孤寂,心裏似落下了顆石頭的空穀,蕩出悶而脆弱的回聲。
  好空。
  她抓緊胸口的衣服,抵抗那裏來的開裂的疼痛,臉上總是維持著的俏皮笑意早已不知消失到何處。
  她將頭抵在了涼涼的車窗上,呐呐:“完蛋……”
  真的完蛋。她,好象有些喜歡他了呢……
  她向來是什麽都敢玩,什麽都敢試的,可是偏偏對感情向來是絲毫不沾的。
  總覺得喜歡上人就是個悲劇的開始了,更何況喜歡一個心裏有別的女人的男人。
  她看見火車窗上隱隱映著的女孩露出苦澀的笑容。
  
  除夕夜。
  每逢節日,杭城便處處煙花亂綻,就好似都是不要錢的,舊曆年底自然更是熱鬧了。
  “雷總,明年見。”
  “明年見。”雷煦明握著手機正在對話,聽見招呼便抬頭微笑著回了一句,爾後又低下頭去,“已經好啦,我馬上就可以回來了,放心啦,媽,我一定小心開車。”
  “雷總,明年見。”
  “明年見……好,那先不跟你說了,我把東西收拾一下就回來。”
  草草的回辦公室整理了下東西,將文件擺放好,注意了下電源是否都有關好,門窗有無問題……一係列雜事多安頓下來後,舒一口氣的同時,才真正意會到又一年將要到了。
  好快。
  什麽時候開始,時間的流動讓他覺得措手不及了,似乎什麽都沒做,便是一年又一年。
  窗外,有一簇煙花尖嘯著竄升,一頭撞在了夜上,全部骨頭都星星點點的散了開來。
  有一點星火落到他漆黑一片的腦海裏,照亮了一個念頭----非正常人類怎麽過除夕?
  他邊往門口走去邊在手機上查找她的號碼。
  這小半年唯一的變化就是認識了陸繁星吧,這隻超級具有行動力的蟋蟀,她總是想到什麽便立即去做,即便時機是很不恰當,就象那次半夜去錦江,她寧可是在要去目的地的路上,也不願意等在原地,殺殺說她好象是要拯救地球一樣,想到了就一刻都不願意閑著----會經由一個非正常人類認識一個非正常小團體也是這小半年人生的意外。
  推開門去,突然灌入脖頸的冷風讓他緊了緊衣領,手機也在這時撥通。
  嘟----
  嘟----
  叮叮叮----叮叮叮----
  嘟----
  隱隱有什麽和弦的聲音遙遙的合著他的等待音了。很輕,很細,很遠,該是聽不見的,偏偏他聽見的。
  怪異的,近乎詭異的,象感覺到什麽,他停下朝停車場走去的腳步,緩緩,緩緩的轉過身。
  馬路的另一邊,是選擇在除夕休息的當歸。
  在鞭炮,煙花,車聲,人聲裏,那個叮叮的和弦,在對麵寂寂的響著。
  他看見了她。
  穿著滾著白色毛邊的大紅色的棉衣,帶著白色毛茸茸的耳套,綁著鬆鬆的麻花辮,坐在當歸的門口,仿若被遺棄的洋娃娃。
  她看見了他,揚起了雪花一樣純淨的笑。
  她沒地方過大年夜,他也不知怎的就邀請了她去自己家。她也沒拒絕,一路聒噪的跟著他回了老家。
  在他將車子停入車庫那一刻,她似乎才有點怯怯,在他要打開車門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衣袖:“真的沒問題嗎?”
  “現在才問不覺得太晚嗎?”他覺得有些好笑,近乎一個小時的車程也沒見她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放開了手,雙手在兩耳邊平舉,表示無辜:“哦,我隻是在道義上問你一聲。”
  他啪的打了一下她的頭:“好啦,快下車。”
  他打開車後備箱,拿出大大小小的禮品,劈裏啪啦的都扔到她懷裏,看她歪歪扭扭的抱成高高一疊,一臉慌慌的大叫“謀殺啊謀殺”,大笑了起來。
  他鎖上後備箱,把她從禮品裏解救了出來:“走。”
  她頂了頂歪了的耳套:“聖誕公公果然不是人做的。”
  “嗬。”
  “你家人難相處嗎?”
  “恩,喜歡煮人吃。”他隨口回答。
  “……”她默了默,“老實說,其實你今天真正要帶給他們的禮物是我對吧?”
  他逸出笑,按下了門鈴。
  “回來啦?”丁藹然在聽到門鈴後滿懷喜悅的立刻跑了出來,“早就讓你不要那麽拚命賺錢,哪有人年三十還在外麵……”話語在看見兒子身後居然還跟了個女人的時候猛然停止。
  女人!女人哎!女女女女人哎!
  一直以為自己這個兒子算是廢了,就當送佛祖當俗家弟子了的,居然在這麽重要的時刻,給她帶這麽個驚喜回來!
  雷煦明開始反省自己的衝動了。
  “如東!”她凝著驚喜的笑站在門口,手都不知道該放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急急的回頭叫著雷如東。
  果然是想岔了。雷煦明捂住額頭,霎時感覺到有些頭痛。

  陸繁星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放下筷子,感覺心裏開始發毛。
  自從在門口雷母先呆住之後,雷父在聽見老婆深情呼喚後跑出來看見兒子帶了個女的回來,也完全是一副大水衝了龍王廟雷公劈中雷家人的呆滯表情,這種詭異的狀況延續到了餐桌上,雷父雷母雷哥雷嫂加上雷侄子,都完全以看滅絕多年的珍惜動物意外出現在眼前的熱切視線盯著她看。
  “咳、咳,”她小心翼翼的靠近坐在身旁的雷煦明,從牙縫裏擠出聲音,“你家裏人是不是誤會了?”
  滿桌唯一一個做著正常在飯桌上該做的事的雷煦明咽下口中的菜,掃了一圈自己的至親,再看了一眼和自己異常接近的陸繁星:“本來大概沒有,現在基本是誤會定了。”
  她忙坐直身子,尷尬笑道:“嘿嘿,意外。”這下玩完。
  “老二啊,不給我們介紹一下。”滿心喜孜孜的丁藹然,這下才想起方才一直顧著驚喜,都忘了問怎麽稱呼了。
  “陸繁星。”他拿筷子比了比坐在旁邊的她。
  “阿姨好。”她欠了欠身,再次打個招呼,反正門口那時打個招呼估計雷母也沒聽見。
  “好、好。”丁藹然含笑,真是越看越喜歡。
  “媽----”雷煦明放下筷子,有些無奈,“她隻是我朋友,你不要想太多。”
  “沒事沒事,都是從朋友做起的嘛。”雷如東哈哈一笑,完全當兒子是在難為情。
  陸繁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眼角偷瞄到他發現了,忙不迭用手掩住,看他有理說不清快抓狂的樣子真是不笑都不行。
  雷煦明橫了她一眼。這個叛徒,不幫他居然還笑他。
  他們完全不曉得方才這舉動在桌上其他人看來是眉目傳情,暗送秋波。
  雷父給了雷母一個這個有戲的眼神,雷兄在桌下悄悄握住了雷嫂的手想起當初自己的時光,雷侄子則認為自己將會有個小嬸嬸。
  “陸小姐----”雷如東清了清嗓子。
  “爸,叫陸小姐多生疏,反正是小雷的朋友,叫星星就好了,她一定不介意的。你說是不是,星星?”蘇寶意完全發揮她女強人的本質,以朋友為掩護,一步就拉近距離。
  “對對對,星星,瞧我。”雷如東笑著拍拍腦門,“星星啊,不要客氣,隨便吃,就當自己家就好。”
  “啊?……哦。”陸繁星呐呐,咬著筷子斜了雷煦明一眼,真懷疑這頓飯吃完情況會是怎樣了。
  雷煦明已經放棄解釋了,越描越黑,以沉默對抗,以事實說話好了。
  雷父雷母就當他們默認了,那個欣喜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來,然後大家一起聊起雷煦明小的時候的種種,什麽被強拉去扮女裝啊,什麽喜歡鑽桌子底下啊,什麽看見雷嫂的某個洋娃娃就會哭出來之類的,討論的那個激烈啊。
  “星星是做什麽的?”雷煦陽總覺得弟弟這回帶回的女子越看越眼熟,仿佛在哪見過,有說不出的熟悉感。
  “啊?”原本埋頭吃菜想當壁花的陸繁星沒想到台風中心又轉回到了她身上,嚼了嚼口中的菜,努力快速咽下去,想了想,臉上浮現出惡作劇的笑容,嘿嘿,“乞丐。”
  原本碰來碰去的杯在那一瞬間都停了下來。
  “老二----”丁藹然求助的看向兒子,她是不是老了聽錯了? a
  一直吃的很憋氣的雷煦明看見全家再度被雷劈中的樣子心裏早笑開了,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推波助瀾:“她是。”
  沉默。冷場。
  “啊!你就是那個人各有誌!那個英俊雪白幹淨!”雷煦陽終於想起來在哪見過她了,哇哇大叫了起來。
  蘇寶意也想起來了那次好心想幫人卻被震撼到的經曆:“是你……”
  好,罪犯身份被確認。
  完全冷場。
  雖然都希望自己兒子(弟弟)有女朋友,可是也並不是那麽饑不擇食的什麽媳婦(弟媳)都能接受的呀……
  老公,怎麽辦?丁藹然看向雷如東。
  沒事沒事,弟弟不是說了嗎,隻是朋友。雷如東安撫的拍拍她的手。
  雖然隻是朋友,但是向來良善的丁藹然也不想方才的兩度冷場傷著的陸繁星,畢竟是老二帶回來的朋友呀,她支支吾吾的打起圓場:“其實乞丐很好啊,也算soho一族啦。”
  全家人一下都笑了,當家主母這話說的,真有水準。
  場麵又熱絡了起來。
  熱熱鬧鬧的年夜飯吃完,女人小孩都跑到廚房去幫忙收拾,陸繁星雖然是客人,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跑去幫忙,三個大老爺們在客廳看沒什麽好看的春節聯歡晚會,喝飯後茶。
  雷如東走出門去看看他的寶貝花。
  雷煦陽一屁股坐到雷煦明坐著的單人沙發的扶手上:“最近店裏生意怎麽樣?”
  “就那樣。”雷煦明拍拍他的腿,示意他坐到旁邊的沙發上去。
  雷煦陽不幹,直接一滑就變成了和他同擠一張沙發:“就那樣是怎樣?”
  “你準備回來幫忙嗎?”雷煦明自己站起來,坐到一旁去。
  雷煦陽忙雙手亂擺,敬謝不敏:“隻是交流下兄弟感情的友好慰問而已。”
  “我不介意你更友好一點的。”雷煦明吹了吹手中的茶。
  “又威脅我……”雷煦陽鬱悶。
  “大哥,聽說你近來收了個女弟子?”店裏人說經常見他們來吃飯。
  “哎?你也聽說了啊,那個女孩子真是天才,角度感覺好的不得了,而且脾氣倔又不盲從,很有自己的想法,新人裏算難得的了……”
  “大哥,你是有婦之夫。”總該保持些距離的。
  “我是收學生又不是養小老婆,正大光明。”雷煦陽哭笑不得,他這個弟弟就是這樣,男女方麵謹慎的不得了,“還說我,你自己不是年三十帶人回來,你看把我們這一家人嚇得。”
  “她隻是朋友。”雷煦明喝了口茶,簡單說明。
  “剛才為什麽不解釋?”雷煦陽眉毛一挑,聲音轉小。
  “什麽?”
  “星星不象真正做乞丐的,為什麽不和媽說實話?你這樣以後會很麻煩的。”
  她確實不是乞丐,可是她究竟是做什麽的,他現在還是不清楚,似乎時而有錢,時而又窮的要死----不對,問題關鍵不在這,而在雷煦陽的言下之意----
  “大哥,我們隻是朋友。”
  “五秒,過了五秒才否認。”雷煦陽揚了揚表。
  雷煦明歎口氣,想說什麽:“我……”
  “不要急著否認,這麽多年,你帶回家的男朋友都屈指可數----”
  男朋友?雷煦明皺了皺眉,他把他說的好象是gay。
  “更何況是年三十帶女人回來……”雷煦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看從廚房出來的娘子軍,表示話題到此結束。
  “擺桌吧。”丁藹然擦著手,笑著走過來。
  “好,擺桌。”蘇寶意讚同的去幫丁藹然掀桌蓋,“小雷你不要跑,我要把去年給你贏得都贏回來。”
  “老婆,這句話你已經說了4年了。”雷煦陽很不給麵子的拆她的台,有信心固然好啊,但是實力也是很重要滴。
  “爸爸,你今星期大概又要和我睡了。”雷侄子走上前同情的拍了拍爸爸,真是不受教,在外應該以統一的聲音說話嘛。
  言語間,桌子應該擺好了。
  “如東,搓麻將啦。”丁藹然招呼剛剛走進門的老頭子。
  雷如東慢騰騰的揚揚手:“就來。”
  “星星要不要打?”丁藹然笑問正有趣的看著他們的陸繁星。
  “我不會。”陸繁星搖了搖頭,做了個苦臉,“我看電視好了。”
  “好,那就我們幾個打。”雷嫂雷厲風行的點了人頭,“小雷,我要坐你上家。”
  雷煦明無所謂笑笑。
  眾人坐定。
  雷如東拿起骰子放到了丁藹然麵前:“老規矩了,你先坐莊。”
  “你還記得呀。”丁藹然笑成一朵菊花。
  “奶奶啊,每次都要先莊,而且要先胡才會贏到最後。”雷侄子都很清楚家裏的麻將傳統了。
  “媽,你一定要多坐幾把莊,也幫我把去年的錢從小雷那掏出來。”蘇寶意砌著牌。
  “哎,那不好,那不是就贏你今年的錢了?”丁藹然慈祥的笑著,故作不好意思。
  “沒事,孝敬你是應該的。”
  陸繁星看著電視,不時的轉過頭微笑著看他們鬥嘴打牌。
  雷家人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簡直是幸福家庭的樣板。
  她有趣的想著。
  看著看著,不知怎的,思緒就遠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而不幸的家庭……
  有熟悉的情緒在心口的地方翻騰起來,她看了眼熱鬧的雷家人,悄悄走出了門外。
  冬天的星星很漂亮。
  她站在房外的大樹下的草地上看天,透過枝椏看星星點點很是有趣。
  “怎麽出來了?”
  她一怔,手縫間有星光隕落,她拿腳踩滅,轉過身,笑對上溫和的俊顏:“我不喜歡強迫人吸二手煙。”
  “我不知道你抽煙。”他看了眼地下的屍體。
  “現在知道了,下回分煙的時候記得留根給我。”她俏皮擠擠眼,“倒是你怎麽出來了?”
  “大嫂輸到趕我下場了。”他對上她的眼,不知在想什麽,半晌才淡淡說道,“方才大哥問我你究竟是幹什麽的,我竟然答不出來。”
  “哎?我沒告訴過你啊?”她無辜的瞪大眼。
  “沒有。”他坐到她旁邊。
  好,等。她比了個手勢,然後從地上迅速爬起,站到他麵前一米遠的地方,開始表演。
  “四……那……倒,不是,灌,不是,裝?是裝?,好,繼續……黃----四那裝黃、室內裝潢?”他愕然了,“你是做室內裝潢的?!”
  “喂,表情很傷人哦。”她踢了踢他。
  “我隻是意外。”他笑,學她一貫的樣子攤了攤手。
  “隨便啦。”她不甚在意的擺了擺右手,“其實阿姨倒是說對了,我確實是soho。而且你意外也是應該的,我也不算是個正規的室內設計師。”
  “什麽意思?”
  “我大學是學這個的沒錯,不過沒畢業。”她說到自己沒畢業時,咧開嘴笑了笑。
  “為什麽沒畢業?”
  “也沒什麽啊。”她聳聳肩,看著自己的腳尖,輕描淡寫,“就是畢業的時候,我最要好的朋友拿我的畢業設計當她的了……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我已經覺得無所謂了。”
  “後來麽,她狗屎運好好,拿我的畢業設計參加新人賽居然勝出。我看報紙知道了消息,就去威脅她恐嚇她,強烈要求我就拿她的名字發作品,她幫我賣,然後給我錢之類的。其實也不錯,就算做再爛也有人買,而且爛的話壞的也是她名聲……”她抬起頭看他正專注在聽,不由哈哈大笑起來,“拜托,這麽離譜的劇情你都信?”
  “我信。”他扶了扶眼鏡。他早已習慣她把真話當假話說,假話當真話說的個性。
  “哈哈哈哈哈。”她更樂不可支了,好象聽見什麽好笑的笑話,笑了許久才停住,但還是笑嘻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愧是我兄弟,真聰明,我剛才說的都是實話。”
  “為什麽要拿她名字?自己出來做不好嗎?”
  “沒名氣又沒學曆,誰要你的東西。”她撇撇嘴,這世界就是這麽現實,“如果為了當初她做的事而太意氣,餓死的隻會是我自己。而且幫她捉刀比賽拿的錢確實比較大筆,我是俗人,不跟錢鬥。”
  “那對同期比賽的人不是不公平嗎?”
  “有什麽不公平?我確實水平在他們之上,確實是有這麽一個人比他們好,隻是用的名字不一樣罷了,我不覺得不公平啊。”她口氣又變得很臭屁。
  他早該知道的,這個女人根本沒什麽大是大非的觀念,隻單純憑喜好做事。
  “其實我真的覺得這樣比較好。”她點了點頭,加強可信度,“我隻是做我喜歡做的事情,然後又能拿到錢,至於名氣和因名氣而起的負擔都不是我的,這對我和她都好。她其實也不差,隻是對自己沒什麽信心,又太愛出名而已,想想,每個人都不容易呀。這樣的安排對我們倆都好……而且做噩夢的是她而不是我。哈哈,也許真正卑劣的那個人是我吧。”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她被這樣傷害後,還如此消極的不爭,胸口有些堵堵的,呼吸不是太順暢。
  他站起身,拍了拍草屑:“走,帶你去個地方。”
  
  黑燈瞎火裏。
  陸繁星的聲音響起:“你要帶我去哪裏啊?這是誰的房間啊?你不是對我有企圖吧?”
  “想太多。”雷煦明聲音含笑。
  “人都有做夢的權利嘛----這裏到底是哪裏呀,怎麽都沒燈?”
  “閣樓。”伴隨著他的聲音的是吱嘎一聲。
  星光溜了進來,室內可見度高了不少。
  “傳說中的天窗!”她開心的跑到天窗下,探頭探腦對天窗上的星星打招呼。
  他搬了凳子過來,先爬了上去,而後半跪著彎下身子對下麵的她伸出手:“上來。”
  星光淡淡的打在他的身上,他的劉海比第一次見他時長了不少,順順的垂下來,琥珀色的眼裏有淺淺的漣漪。
  他背對著天空伸出手來。
  她站在天窗下,好象看見彼得·潘撥開雲端,伸出拯救的手,心一下漏跳了一拍,氣息也不自覺屏住了,惟恐太響的呼吸會嚇走他。彼得·潘敲開溫迪的窗的時候,溫迪也如她此刻這樣興奮緊張嗎?
  “發什麽呆?”他有些不耐的聲音喚醒了她。
  “沒有,我隻是在考慮安全問題罷了。”她咕噥著爬上凳子,抓住他的手。哪有這麽凶的彼得·潘。
  “死不了。”他一把將她拉了上來。
  “屋頂哎,傳說中的屋頂哎。”她手舞足蹈。
  “小心。”他一把拉她坐下,“剛剛翻過漏,我可不想再讓你踩碎幾片。”
  奇怪,明明隻是幾米的高度,為什麽就會覺得離天近了不少,星星也亮了不少?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到屋頂玩呢,特別是看了宮崎俊的天空之城,哇,真羨慕他們能在屋頂上跑!”她興奮的拉著他的袖管一下就說了一堆。
  “大人的體重恐怕不行。”她的快樂感染了他,溫煦的眼在鏡片後柔柔彎起,偏說出來的話現實的讓她想敲他。
  “做做夢總可以吧。”她頂他,不過馬上又被眼前景致吸引的長長舒了口氣,滿意的學起不倒翁左晃右晃,“真覺得自己現在在做夢。”
  “現在情緒對多了。”他拍了下她的頭,方才的低落樣子讓他情緒也變壞了,鏡片後的眼忽的認真起來,“還是剛剛的你才是真的你?”
  “哎呀,什麽真的假的啦。”她肘一頂,頂開他拍她的手,一副他想太多的樣子,“又不是在演文藝片。人嘛,總有快樂的時候,也有不快樂的時候,有好看的一麵,也有醜陋的一麵,每個人每時每刻都是真的啊,隻是表現出來的是好看的那麵還是難看的那麵罷了----哈哈哈哈,完蛋,被你傳染我也要演文藝片了。”
  “大哥以前每次被爸爸罵了就會躲到這裏來。”
  “你也會嗎?”
  “我不會。我給他送飯。”他頂了頂眼鏡,笑。
  “真象是探監。”她咬了咬上唇。
  “他也這樣說。”
  “啊----看星星,要來鄉下;要喝清潔的水,得上街去買;連要買一本書,書價都高得令人咋舌!這些事實的背後,可有人去深思為什麽?人類何德何能將地球糟踏成這個樣子?法國堅持要恢複核爆試驗,臭氧層的破洞日漸擴大當中,熱帶雨林也以極快的速度一畝一畝地消失,南北極的冰山有融化的跡象已是不爭的事……有時我真希望冰山全部融化光,淹沒地球表麵,使地球再進入冰河時期重新來過,待幾十萬年後,看誰比較耐命,誰就來稱王!”
  她忽然不知道哪根筋抽起來說了一大段的話,然後刻意把嗓子壓粗,裝男人的聲音:“兩次冰河時期都沒能讓蟑螂消失,但他們也沒有稱王過;真沒想到你對人類如此失望。”又恢複原音,“地球上可以住的地方已經這麽少了,為什麽還有人要蓄意破壞呢?每次我看到美麗的自然景色,都會想著那原本是唾手可得的,卻一一慘遭摧毀,便生起氣來。我們身為老師,那種無力感更沉重……”
  “你在幹嗎?”做她的朋友,心理承受能力一定要很強。
  “背台詞。”她很認真,舒展開手,壓低聲音,“啊----做我們能做的,那就夠了。”
  “什麽台詞?”他看她停了下來,好象是演完了的樣子。
  “言情小說。我剛剛才想到這個屋頂在我很喜歡的一本言情小說裏出現過一次。”
  “男女主角在屋頂討論冰河期?”什麽言情小說這麽不浪漫?
  “恩,我也覺得這段怪怪的,就背下來了。不過我還是滿喜歡這段的後續的。”怪還去背,真正怪的到底是誰?
  “後續發生了什麽?”
  “後來他們就看見男主角的大哥和大嫂親親蜜蜜的出來散步。”她做了個好甜蜜的表情。
  “需要我把大哥大嫂叫出來給你配戲嗎?”他戲謔道。
  “群眾演員就不需要了。”笑她?看看誰笑誰,她輕蔑的瞄他,“我個人對再後來那段吻戲很感興趣,你要配戲嗎?”
  他一口氣岔了,咳了出來。
  “哈哈哈哈,不要那麽激動嘛。說到吻戲就那麽激動了,那要是有人找你拍床戲不是直接掛掉了?”她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
  “還玩?”他瞪她一眼,還在咳。
  “不玩、不玩。”她舉手投降,處男真難伺候,長歎口氣,感慨的,“你媽媽人很好哦。”
  “恩。”
  “你爸爸人也很好。”
  “恩。”
  “你哥哥嫂嫂都不錯。”
  “恩。”
  “你真幸福。”
  “恩。”他轉過頭溫和的對她微笑。螞蟻很幸福,所以螞蟻努力工作,為了讓全家人都有充足的糧食度過生命裏的每個冬天。
  一縷發不聽話的逃出夾子的管轄範圍,調皮的落在了她額頭上。
  他想都沒想就抬起手欲替她撥開。
  修長的手指碰到光潔的額頭的那刹那,兩個人都呆了一下。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
  是陸繁星先回過的神。
  “哎呀怎麽好象一下子就困了我去睡覺了你要不要一起下去?”她急匆匆的逃開。好可怕,再呆下去肯定要會錯意的。
  他搖了搖頭,沒有下去。
  那個晚上,整晚他都呆在屋頂上,對著猶在悸動的手指怔怔發呆。
  春節很快就過去了,當歸又開始正常營業。
  “靠,在當歸也敢玩這套!”歐陽東西無意的一個回頭正巧看見一個男人趁同來的女子上洗手間時在她杯中投入白色藥丸,立刻暴了起來,舉完牌說了自己想說的話後,就捋起袖子就準備替天下女性教訓這不良之徒。
  一隻手攔住了她。
  “還要做生意呢,你出手隻怕這個月營業額又被你砸光了。”歐陽殺殺陰陰語道。
  “那難道就眼看著又一朵小花被摧殘?”她憤憤舉牌,有沒有正義感啊?
  綁著兩根小辮的陸繁星喝完手中的橘茶,滑下了高腳椅:“我去。”
  她直直走過去,一言不發的拿起那隻被投了藥的杯湊到嘴邊,仰頭,一口喝光。
  男人目瞪口呆。
  “先生。”她放下杯子對他甜笑,“不好意思,這杯東西是送錯的。你方才要的紅酒是不是現在去給你打開?”
  “我什麽時候要紅酒了?”男人壓下心虛。靠,到老子這來騙錢。
  “沒有嗎?”她很無辜的彈了彈喝光的杯子,那杯底儼然還殘留著白色的粉末。
  “……有。”咬牙切齒。
  “小顧,十八桌紅酒一瓶。”她扭頭對吧台喊了一聲,“附送這位先生一杯說不出的心痛好了。”
  小顧帥帥的比了個OK的手勢。
  陸繁星一個旋身,走了回去。
  “就這樣放過他?!”歐陽東西還是不平,舉起牌亂晃,這種人渣混蛋不閹掉怎麽平民憤?
  “敢出來玩就自己要承擔後果。我已經算多事了。”陸繁星漠漠,“識人不明都是要承擔後果的。”
  歐陽殺殺想了想,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歐陽東西氣鼓鼓的轉過身,和這兩個冷血的沒共同話題,一聲狼哨後,狼狗囂張又領命咬了空手道木板出來讓她泄憤。
  “你又亂喝東西,知不知道喝下去的是什麽?”小顧給她衝上橘茶。
  “到現在都沒反應。”陸繁星偏了偏頭,“應該是安眠藥吧。安啦,你也知道我對這些作用在神經上的藥物都沒多少反應的。”
  “那是因為你吃太多了。”小顧冷冷的。
  “好啦好啦。”陸繁星露出皮皮的笑,“大不了我答應你,如果是春藥我一定不抑製自己的衝動馬上就把你就地解決,好不好?”
  “那你的小明明怎麽辦?”小顧掀起嘴角嘲諷道。
  “什麽小明明?”她不知道啊不知道。
  “你~們~到~底~開~始~談~了~沒~”歐陽殺殺的鬼音重現江湖。
  “什~麽~談~了~沒~”陸繁星學她的語調,裝傻的問回去。
  “就~是~……”小顧也忍不住加入了話題,說了兩字才發現自己也被影響了,“去你的,我幹嗎跟你們鬼話連篇,都給我把舌頭拉直了說話。”
  “就是什麽?”陸繁星懶懶的瞥他。
  “就是----”小顧還沒說完,歐陽東西已經暴力的一把抓起陸繁星的衣領,手中牌貼近陸繁星的臉,上麵寫著很誇張的大字,“你們什麽時候談戀愛啊談戀愛啊啊啊啊啊----”
  頭暈,耳鳴。被放下後陸繁星直接趴在吧台上裝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耗到什麽時候了?”第六章啊第六章,怨念啊,歐陽東西奮筆疾書,“我寫的言情小說第六章人家都可以生小孩子了!!!”
  “很多人第一章就生了。”陸繁星很認真,很有學術精神的討論。
  “恩,那一般是未婚生子或者是試管嬰兒或者說的是重逢----我咧!我幹嗎跟你討論劇情?!”發現被騙,寫字的木牌直接砸上陸繁星的頭。
  “我也不知道。”陸繁星也無辜的聳肩。
  “殺殺!幫我說說這家夥!”歐陽東西轉頭找救兵,因為實在激動,寫字來不及,就幹脆比著手語。
  歐陽殺殺單手撐頰,一隻手在排著塔羅牌,原本就陰沉的人又詭異了不少。
  她沉沉出聲:“陸繁星,你今年紅鸞星動。”
  陸繁星一下就把杯墊扔到了她頭上:“拜托你下回說紅鸞星的時候,是拿八卦算的。”每次都中西結合,觀音菩薩聖母瑪利亞的來,誰會信她。
  歐陽殺殺從臉上默默拿下杯墊:“又被你看穿了。”
  這兩個家夥靠不住,小顧搖了搖頭,抓住陸繁星的肩膀,將她扳正,定定看進她的眼裏:“你隻要說,你喜不喜歡他?”
  陸繁星一下呆住了,好一會才出聲,很輕,在酒吧的音樂裏幾乎被淹沒:“……喜歡。”
  還是承認了。即便一直都想否認想當沒發生,不想去碰她如何都不敢碰的感情,可是事實還是事實。
  隻是,喜歡,又能怎樣?

  如果喜歡就能得到一個人的話,那還要上帝幹嗎?
  陸繁星無聊的將已經快壽終正寢的破手機用一隻手指頂在桌麵上轉著圈圈。
  喜歡一個人,可以做些什麽?
  一,不告訴他,默默在旁邊守侯。這樣的女人一般死的很慘,因為中國男人的情商大多低的要命。如果鼻子夠大的話可能還有點希望當《大鼻子情聖》。
  二,給他寫信。如果寫的浪漫點,那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如果是在報紙上剪下相應的字,貼在一張紙上,排成“我已經埋伏在你身邊很久了”的字樣,然後寄過去。那就可能會進公安局當敲詐勒索處理。
  三,隱藏在黑暗的角落,等他過來就一棍子敲暈,然後拖到窩裏趁月黑風高為所欲為。這個難度很大,敲死了大不了就是奸屍,就怕敲傻了,憨夫成龍這個戲我不大喜歡的。
  四,……
  歐陽東西在繼續做她的兩性論文。
  “拜托,你的牌子上快寫不下了!寫言情小說的都這麽廢話嗎?”陸繁星呻吟一聲,揉亂自己的發,“你說,一個男人,自己有飯店,還依然幾十年如一日的到一家不是很好吃的小麵館裏吃麵,隻因為那家店的老板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給過他碗麵,這代表什麽?”
  “呃,他味覺有問題。”歐陽東西想了想,擦掉木板上原有的,寫上新句子。
  “味你個大頭!”歐陽殺殺差點摔到凳子下麵去,這個少根筋的暴力西,也不曉得是怎麽寫言情小說的,難怪一直是三流,說不定以前能出版也是用暴力威脅換來的,枉費她這個神經敏感纖細堅強的外表下有個脆弱的靈魂的美少女天天在她旁邊影響了,“代表他重情!死心眼!這種男人是極品!”
  “是啊。”陸繁星偏過頭對歐陽東西淺淺一笑,“他的心已經死了。放不進我的。”認識他的那天,她就知道他的心已經死了。
  “你不也死過?”歐陽殺殺翻了翻白眼,不甚在意的接口。
  陸繁星的杏眼一點點的彎起,彎成一個燦爛的弧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一樣記性那麽差的。”
  歐陽東西沒再寫什麽,理解的扯了扯嘴角,眉宇間有些苦澀,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出去抽根煙。”
  “在這好了,反正已經很多人抽了。”歐陽殺殺覺得她固執的不讓別人被迫抽二手煙很沒必要。
  “別人我管不著。”她揮了揮手,沒停下腳步。
  和酒吧裏沸騰的人氣不一樣,迎麵而來的冷風就刺得她抖了一下。
  她輕輕呼了口氣,空氣中就滯留下白霧的痕跡。
  她從袋中摸出煙,低頭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緩緩吐出來。
  對麵就是歡場。
  八點多,依然還有不少顧客。
  透過透明的櫥窗,可以看見歡場裏暖暖的橘色燈光,暖暖的飯菜,人們臉上熱氣騰騰的笑容。
  ----對我來說,你隻不過是個小男孩,跟其他成千上萬的小男孩沒有什麽兩樣……可是,如果你馴養了我……
  ----如果你馴養了我……我就會認得出一個人的腳步聲,別人的都不一樣……
  ----我不吃麵包,麥子對我也沒什麽用,麥田跟我也沒什麽好說,這很叫人遺憾。可是如果你馴養了我,你有金色的頭發,同樣是金色的麥穗就會讓我想起你,我也會愛上風拂過麥田的聲音……
  如果你馴養了我……
  多麽具有魔法的句子,比“芝麻開門”更加神奇。
  她是被馴養了嗎?才會在之前看過千百回也毫無感覺的冰冷窗前覺得溫暖?
  她笑笑,扔掉了煙。
  一旦被馴養,世界就會不一樣,即便隻是麥子的顏色,即便隻是飯店的燈光。
  可惜她不打算告訴那個人,而且那個人現在也並不在這裏。
  他去南京,似乎是和人商談開分店的事宜,他有提過。
  她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恩,打個電話騷擾下好了。
  等待的嘟聲總是讓人難熬,她用一隻腳打著拍子。
  電話終於被接起----
  “喂?”
  她一楞,將手機拿離耳朵確認了下號碼,才重新放回耳邊:“不好意思,這個電話是雷煦明房間的吧?”
  “明啊----”那個悅耳的女音拖的長長嗲嗲,“他在洗澡哦----”
  陸繁星皺了下眉。
  洗澡,什麽狀況下會要洗澡?
  一般來說,發展到這個地步,如果她是女主角,她應該是立刻掛了電話,一個人隨便跑到個地方生賭氣扔東西怎麽激烈怎麽來,然後要男主角跑來哄著道歉什麽“小寶貝,你誤會我了”邊哄邊親邊摸然後就直接來段香豔的床戲。
  可惜她不是女主角。
  而且歐陽東西就是寫這種三流小言情的,所以她相當知道這是什麽橋段。
  再來,她深信以雷煦明的人品還不至於在杭州請心寡欲,跑到南京就立馬招雞。
  最後,這個女人刻意要引人誤會的說話方式真的是讓她很不爽。
  “啊?他在洗澡哦~”她也學她嗲嗲的,“這個人就是這麽死相啦,每次中場休息都要去洗澡的,而且哦,他就喜歡把那些東西藏在浴室,然後拿出來給人驚喜----”
  “什麽東西?”
  “哎呀~”她好嬌羞的叫一聲,“還不是蠟燭皮鞭女王裝之類的~討厭啦,呆回你就知道了啦~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喜歡重口味的。如果你不喜歡哦,一定要直接告訴他,但是不要現在衝進去哦,他會直接在浴室就用道具的----”
  “還有哦,你告訴他不要忘了用套套哦,上回他和我還有個姐姐玩雙飛燕的時候不小心沾的病還沒好呢----”
  “什麽病?”醇醇的聲音從手機那邊傳來。
  陸繁星吐了吐舌頭,真是時運不佳,現場被抓包:“啊!怎麽是你!剛才那個姐姐呢?”
  “跑了。”他看了眼被狠狠摔上的門,若不是他自己正好從隔壁房間拿了資料回來正好接聽到,恐怕到現在他還不知道為什麽那個剛才過來問他拿資料又穿的少少的女人會資料還沒拿就跑的比兔子還快,“重口味?”
  “嘿嘿。”
  “蠟燭?”
  “嘿嘿。”
  “皮鞭?”
  “嘿嘿。”
  “還雙飛燕?”她真說的出口。
  “好玩嘛~”她幹笑。
  “現在在哪裏?”他半靠在床頭,將話筒搭在肩上
  “當歸門口啊。”她拿手指一個個劃過排成當歸二字的霓虹燈。
  “抽煙?”他知道她抽煙一定會避開人的習慣。
  “真聰明。”明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漾開痞痞的笑顏。
  她現在一定笑得很討好又無賴。他想。
  知道自己在做了對方不大讚同的事情的時候,她就會拿無賴的笑臉來打混。
  “南京好玩嗎?”她隨便找了個話題。
  “小姐,我是來工作的。”他捏了下脖子,酸楚讓他低吟了一聲。
  她聽見了:“哎?很累嗎?那不如我先掛了,回來再聊。”
  “不用。”是很累,可是他不知為何就是不想她掛了這個電話,“要不要我帶什麽回去給你?”
  “南京有的這邊都吧。難道你準備打包中山陵給我?”她哈哈一笑。
  “你----”他正想說什麽,通訊突兀的斷了。他看著話筒搖了搖頭,早跟她說該換隻手機了。
  呃,斷了呢。
  陸繁星望著手機出了回神。再打過去嗎?會不會太明顯?他會不會看出什麽?他向來是對對他有企圖的女人不假辭色的呀……
  好半晌,她才默默收了手機。
  算了。斷了就斷了。
  小王子終有一天會離開狐狸,但是至少她還有麥子的顏色,還有飯店明亮的窗。
  當歸處在低氣壓中。
  吸引人氣的帥哥酒保連連加班,捧他場的客人少了不少。
  而向來熱情的幽靈老板娘居然不裝鬼趴在門上接客了,實在是少了些當歸特色。
  “你怎麽了?”陸繁星托著下巴觀察了歐陽殺殺好長一段時間了。詭異,真的詭異。向來蒼白的臉上居然有微微的彤色,眼下的黑影也消退了不少。
  歐陽殺殺掠了下腦後的長發,臉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在長發揚起的那個瞬間陸繁星又看見了她脖子後猙獰的燙痕,眼神黯了黯。
  “我遇見可以讓我睡覺的人了。”歐陽殺殺清晰緩慢的說。
  歐陽殺殺體質與常人有異,能見到一些普通人不能見的東西,而且被糾纏了很久,所以總是不能安心睡著。
  “那太好了。”陸繁星幫她理了理長發,將疤痕蓋的更嚴,替她開心,“男的女的?”
  “一頭熊。”想起那個一說話就容易臉紅脖子粗的男人,歐陽殺殺不禁笑出了聲。
  “那就是男的了。”陸繁星狀似不在意的下個結論,“怎麽讓你睡的?運動前還是運動後?”
  聽出她言下的調侃之意,歐陽殺殺啐了她一口,不過方才難為情的感覺也因為她的平常看待而消退了:“你以為我是你啊。滿腦子都是黃色廢料。”幸而是和星星說,如果是和暴力女說,大概她會敲破幾張桌子以示慶祝吧。
  “恩恩。”她點點頭,同意她的說法,沒辦法,黃種人嘛,從頭到裏都黃才算純種,“然後呢?”
  “我和你們不同。”歐陽殺殺對上了她的眼,目光堅定,“西西是逃,你是裝傻,我要去追。”即便被討厭,也一定要表達自己的感情。
  她避開了殺殺的眼,但是沒有說,隻給了她鼓勵:“加油啊。”
  “星星其實你也可以和我一樣的。”
  “也去追你的那隻熊嗎?”她嬉皮笑臉。
  “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歐陽殺殺冷眼殺了過來。
  “曉得曉得啦。”她敷衍的應著,心裏盤算著是不是該尿遁了,劉三兒都能成功,沒道理她不行的。
  一個疾跑進當歸的人讓她打消了仿效劉邦的計劃。
  “我弟在不在這?”雷煦陽氣喘籲籲,額頭上微微出汗,明顯是方才跑了趟歡場又跑過來的。
  “好象還沒到杭州。”陸繁星搖了搖頭,看他心急的樣子,“雷大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聽到雷煦明不在便想直接奔出去的人在聽見後一句時腳步頓了一下,眼光掃過陸繁星,心裏想起老二似乎曾經提過這女人會說服人,點了點頭:“麻煩你了。到車上我跟你解釋。”
  上了車才知道,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某個女孩子向雷老大示愛,被拒絕了,以死明誌,被人發現送到了醫院,然後強烈要求見見雷老大。
  唉,又是一個以死表白的女人。
  陸繁星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裏帶衰,老是碰到這樣的女人。
  “那你喜歡她嗎,雷大哥?”
  “怎麽可能?!”雷煦陽皺起眉吼,要是喜歡怎麽可能那麽煩。他這輩子隻喜歡他老婆一個好不好!
  “有好感?”陸繁星繼續問。
  “她是我最優秀的學生。”雷煦陽深吸口氣,不明白怎麽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好感是肯定有的,隻限於老師對優秀學生好感。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讓她想歪,一口咬定他是愛她的,隻是由於家裏有個責任,所以不敢接受。拜托,他以前也在沒認清自己的感情的時候風流過,可是都是玩的起的主,哪有象這樣的,他根本就沒往那方麵想,她還死纏上不放。他都頭疼死了,所以才去找雷煦明,老二在和女人劃清界限方麵很有經驗。
  “對她很好?”
  是他聽錯了嗎,她的問句裏摻雜了些些嘲諷。
  “她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他吼著,再度強調!
  哦,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陸繁星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雷大哥,既然你有好感不如就接收了算了。”她打了個嗬欠,多簡單的事呀。
  他手下一滑,差點撞車:“拜托,我是勸你說服她的。你說服我幹嗎?”
  “接收不是很好嗎?事情很簡單就解決了啊,就如了她的意,你又沒什麽損失。”
  “我有老婆!”他要被氣瘋了。不,他早就瘋了,不然怎麽會早就知道這個女人不正常還找上她幫忙?
  “那也很好啊,齊人之美。”她很輕巧的接口,“這不是你們男人都想犯的錯誤嗎?”當年某位功夫老大一句“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可是經典名句啊。
  “我不想。”他斷然拒絕。
  “如果她說服不了呢?你不介意和大嫂之間背負上了一條人命嗎?”
  “如果說服不了也沒辦法,我是不會對不起寶寶的。”他很堅決的回答。最壞的打算,就算背上說他怎樣冷血的罵名,他也不會任什麽破壞他的家庭,傷害他的老婆。
  “我知道怎麽做了。”上車後,陸繁星第一次笑開。
  她知道怎麽做了?
  雷煦陽被陸繁星推出病房後還在發愣,她真的知道怎麽做嗎?真的可以做到嗎?
  在車上,她笑過之後,又教訓了他一番什麽沒意思就不要亂招惹人,有家室就不要亂對其他女人好,風度是孔雀拿來招搖的尾巴,對女人適當尊重就好,不必要捧在手上當她們太會碎之類的道理。
  他差點以為是他弟弟上她身來教訓他了。即便現在依然心亂如麻,他還是忍不住笑了,或許,她和他弟弟真的會是絕配。
  笑過之後,擔憂的眼忍不住又爬上病房的門,眼前這關,究竟能不能順利度過?
  病房內。
  麵色蒼白的女子警惕的看著瞅著她笑得很歡的女人,這女人是誰?說客嗎?
  “如果不能和雷老師在一起,我就去死。”她率先開口,右手也摸上左手的點滴,大有你一勸我我就把這些都拔了的架勢。姿勢非常標準,看來有跟著電視練過。
  “我知道啊。”陸繁星皮皮笑著,踱到她的病床邊坐下。
  “你、你幹什麽?”
  這個女人在幹什麽?居然在拔她身上插著的管子,而且動作十分野蠻,拔起針頭的時候還帶出了許多血。
  “幫你啊。”陸繁星遞給她一個“你放心,我全部幫你搞定”的笑容,手上的動作沒停下,拔了點滴之後,又去拆她腕上的紗布。
  “我不要你幫!”女子尖叫著,把手搶了回來。
  陸繁星無所謂的放開她的手:“我剛才來的路上問過你雷老師了,他說他管你去死啊,你愛死就去死好了。”
  “不、不可能。”女子搖著頭,拒絕相信她的話。不可能,不會的,他對她那麽好,不會對她那麽殘忍的,他隻是暫時不知道他真正愛的人是她而已。隻要她做過這次,他就會知道她對他來說多麽重要的。
  “怎麽不可能?你沒看見剛才我讓他不用在這,他表情多開心?”陸繁星挑了挑眉。
  “你胡說!”
  “你心裏知道我說的是真的。”陸繁星覺得好玩的按了按她的傷口,聽到她的呼疼聲還開心的笑了起來,“說真的,我也覺得你不如死了算了。剛才死幹淨多好,也不用現在在這受這種苦了。為什麽剛才沒死幹淨呢,原因我幫你分析了下,因為你割的是靜脈,這個死起來太慢了----”她拿了床旁桌幾上的水果刀,放到她手上,又拉她把水果刀比在腕上,“呶,就這裏,割吧,相信我,會死的很爽的,死前還可以看見血噴出來的樣子,真的哦,不是流,是噴出來了哦!”
  女子呆楞在那。她想象過會有許多人來勸她,安慰她,而她會堅持住,不達目的一定抵死不從,可是從沒想過自己會碰到這樣的場麵。
  “呀?”陸繁星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不割?喜歡慢慢死?那也容易啊,割靜脈好了,多割幾刀,效果也是一樣的。”她又拉她的手移了下位置。
  女子還是不動。
  “唉,真難伺候。”陸繁星的語氣有些無奈,從她手裏拿回刀,“這樣吧,我陪你好了,你一刀我一刀的,大家有個伴。”語音剛落,她就在手腕上劃下了一刀,血一下就滲了出來,她的表情一點都沒變。
  女子的瞳孔一下放大。
  “怎麽?還不夠嗎?要我一刀你一刀才爽?好啦,大不了我先你一刀。”她說著又在腕上劃下個傷口。
  女子倒抽了口冷氣:“你是瘋子!”
  “很多人這樣說。”陸繁星不甚在意的揮了揮刀,從水果籃裏拿了個蘋果削了起來。刀上的血沾到了蘋果雪白的果肉上,很是妖豔。
  她咬了口帶血的蘋果,手腕上的血染紅了她的袖子:“經常聽見人這樣說。我是瘋子你是什麽?拿自己命來搏這些東西就不瘋了?”
  她嚼了幾口:“我有個朋友是寫言情的。她最煩你這種女配角了,說是垃圾作者拿來湊字數的。我想想也有道理,一本書那麽多字,光靠男女主角談戀愛怎麽撐的起來,雖然你們存在還是有意義,但是我還是很討厭。很厭惡。”
  她笑容一收,寒下臉來:“你知不知道不管配角怎麽自殺都是改變不了結果的?隻是讓人討厭而已?”
  “可是、可是我們又不是活在小說裏!”女子鼓起勇氣頂了她一句。眼前這個女人看起來太瘋狂了,好象隨便激一下就可以殺了人再自殺的那種。
  “我也可以讓你活在小說裏啊。”她粲然一笑,“病房殺人案也不錯,還能上社會新聞的。要麽就說我們兩個搞GL,不被社會接受,所以隻有殉情這條路。”
  “你、你……瘋子!”
  “換個名詞啊,聽膩了。變態什麽也滿好聽的。”陸繁星很無奈,換點新鮮的才好玩呀。
  “你、你……變態!”
  真是容易管教的孩子呀。陸繁星覺得很滿意的又削了個蘋果:“你知不知道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我就是要他內疚一輩子!”女子心中其實早在割下脈那刻就為疼痛動搖了,此時還在強嘴。
  “對對對,他會內疚。”陸繁星把蘋果遞過去,“你每年忌日他會內疚下,最多再初一十五給你燒燒香,其他日子他就抱著他的親親老婆親啊摸啊,這樣又那樣。”
  女子臉色更雪白了。
  “如果我是你,我就活得好好的。起碼要比他老婆好。天天打扮的比他老婆漂亮在他麵前晃,要比他老婆懂事,比他老婆懂他,比他老婆體貼,比他老婆更不為難他,要耍陰才會贏嘛。”陸繁星暗暗吐了吐舌頭,如果被雷煦陽知道他在慫恿她追他不知道會是什麽反應。
  不過她相信這個女孩子總會被她說服的,隻是時間長短罷。因為,生命總是會自己給自己找出口。
  久久,久久,有很細微的聲音,不確定的響起。
  “這樣……真的可以嗎?”
  這麽長時間了,到底解決了沒?
  雷煦陽煩躁的來回踱步。
  “哎?你怎麽在這裏?”一個穿醫生袍的長發男子走了過來。
  他停下腳步,定睛一看才發現打招呼的是正在醫院值班的小顧。因為跟雷煦明去過幾次當歸,也算熟悉,就把這丟臉的事情說了一下。
  “星星在裏麵?”小顧的臉色一下變了。
  “恩。”雷煦陽感覺奇怪,還是點了下頭。
  小顧一轉身就用力捶病房的門,根本不管別人都奇怪的看著他:“開門!快點!不然我踹進來!”
  “來啦來啦,真是的,催命啊。”
  門一打開,小顧就看見了陸繁星無賴式的笑臉,還抬起一隻手和他打招呼:“呦!”
  呦你個大頭啦。小顧理都不理她,徑直拉出她藏在身後的那隻手,果不出他所料的讓他看見了讓人看了心驚肉跳的豔紅。
  “你!”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字,想好好教訓番,又不能不管她的傷,隻有吞下一連串的髒話,拉了她完好的手往護理站走,“跟我來。”
  雷煦陽疑惑的目送他們遠去,將視線調回病房時,就看見女子對他揚起了堅強的笑容:“我會活得好好的,你等著。”
  沒來由的,他打了個冷戰。
  這事,這樣算是解決了嗎?
  醫生休息室。
  “痛啦痛啦。”陸繁星呼呼喊疼,希望可以勾出眼前這個一臉鐵青的男人的同情心。
  “痛死活該。”小顧撂下狠話,手上的動作卻輕了,“又是兩道疤,加上你以前的,你的手腕上都可以彈琵琶了。”
  “也算民族樂器啦,作為中國人時時將愛國放在心上是應該的----痛痛痛!”
  加大的勁道成功止住了她的胡言亂語,小顧低著頭處理她的傷口,並不看她:“我叫同事幫忙打電話叫西西來接你了。你上次答應過我們……”
  “啊----”陸繁星張大嘴巴打了個嗬欠,正好打斷他的話,“怎麽有點想睡覺了。”
  小顧抿了抿唇,放棄和一頭牛打交道:“你先躺著吧,西西來了我叫你。”
  雷煦明一下飛機看見了手機上的留言,急匆匆跑到醫院就看見雷煦陽一臉放鬆後的疲憊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怎麽樣?”他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了眼病房緊閉的門。
  “不曉得怎麽樣,好象是解決了。”雷煦陽身子前傾,雙手支在膝蓋上,搓了搓臉,雖然那女生眼裏的堅決還是有些嚇人,但是起碼不會鬧出人命來,“不要告訴你大嫂。”
  聽說解決了,雷煦明鬆了口氣,笑了出來:“你還知道不要告訴大嫂啊。”
  “我並沒有對不起她。”雷煦陽從手間猛抬起頭,他並沒有做錯什麽啊,“隻是不希望她擔心而已,你幹嗎說的好象我做了什麽事一樣。”
  “已婚男子,請自覺和其他未婚女性保持一米以上距離。”他雙手插到褲袋中,鏡片後的眼嚴肅的看著自己的大哥,語氣認真。
  “好了好了,你之前已經有人教訓過我了。”
  “誰?”這麽英雄所見略同的?
  “你那英俊瀟灑雪白幹淨的丐幫幫主。”拿他當兒子教訓啊,怨念。這麽有共同語言,不結拜都該結婚了。
  “你碰上她了?”
  “去找你,正好碰上她,死馬當活馬了。”不過也虧了有她,他很感激,“對了,她剛才手腕割破了好象流了很多血……”雷煦陽話還沒說完,便發現自己被一雙手抓住衣領提了起來,一張帶了幾分不解幾分緊張幾分怒氣的臉湊到了他的麵前----
  “為什麽你的人自殺會是她流血?”
  這個人,眼前的這個人,是他那個向來淺淺淡淡,有什麽都愛壓在心底的弟弟嗎?
  雷煦陽迷糊了,忘了去計較“你的人“這類傾向性太重的話,但還知道回答他的問題:“我不知道,小顧把她帶走……”依然還是話沒說完,抓著領子的手瞬間抽走,他跌回了椅子上。
  “喂……是我……是的我在醫院……我知道……你們現在在哪裏……醫院門口?好,我馬上過來……”
  雷煦陽茫然的看著打著電話越走越遠的雷煦明的背影。
  眼前的這個焦急打著電話的,是他的弟弟嗎?凡事都三思而後行,講究人與人之間距離的那個弟弟?
  雷煦明的背影消失在走道的拐彎。
  雷煦陽從震驚中慢慢緩了過來,棱角分明的古銅色臉龐上浮現了笑容。
  隻是朋友?
  騙鬼去吧。
  
  夜晚的醫院門口,並沒有太多的人往來。
  他快步走出樓梯,就遠遠看見了門口佇立著的那三人身影。
  小顧最高,白色的醫生袍也很是顯眼,歐陽東西的橙色頭發,在夜色裏也可以當光標看,可是他的眼睛在第一刻捕捉到的,是站在他們中間那個不高不亮,素素綁著辮子的人。四目相觸那瞬間起,他的目光就沒停開過她。
  他疾步走了過去。
  她的手上纏著厚厚的紗布,臉色有些發青。
  好象有很多話想問,可是又不知道到底該說什麽。
  一步二步三步----
  “傷怎麽樣?”這個問題好蠢,纏了那麽多紗布還隱隱透出紅色,明顯是傷的不輕。
  四步五步六步----
  “痛不痛?”這個問題比上個更蠢,想知道痛不痛不會自己去割著玩玩?
  七步八步九步----
  “怎麽會搞這樣?”恩,這個問題還算有點腦子,可是解釋起來可能要點時間,她又好象很需要休息的樣子。
  十步十一步十二步……
  他腦子裏飛快的閃著各式的問題,可是當人真的站到了她麵前,那麽近距離的看她失了紅潤的臉色,看她纏的厚厚的手,所有話就梗在了咽喉,隻感覺有根細線纏住了他的心髒,一抽一抽的疼痛而難以呼吸。
  “呦!”她眨了眨眼,見他半天不說話,便先抬起手學阿拉蕾打招呼。
  他喉結動了動,想壓下從胸口湧上的煩悶,未遂。
  “什麽時候從南京回來的?”
  “……剛才。”他出聲含糊。
  “安啦安啦,我已經幫你哥哥搞定了。”她大拍胸脯,大有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的架勢,不過馬上在小顧一記白眼下乖乖放下了手。
  “怎麽會這樣?”他的眼滑落到她的手上。
  “這個啊,剛剛和你哥哥學生搶蘋果吃,不小心就這樣了,太靈異了。”她又痞痞笑了起來。
  他的眸色加深。這樣的說法,誰會信?不過他以後有的是時間搞清楚這是怎麽回事。
  “車來了。”小顧摟上她的肩,引她看停到他們身邊的TAXI。
  “那我先走了。”她抬起手輪流動了動手指,“bye。”
  身體裏那股突如其來的悶惱情緒是何種成因,他無法去分析探討,隻是不覺往前跨出一步,拉住了她跨進TAXI的身子:“不如我送你?”
  “耶?”陸繁星有些意外。
  “讓西西送她,我有話跟你說。”小顧拉開他阻擋她的手,將陸繁星塞進出租,關上了門。
  “什麽話?”他看著遠去的出租車,即便體內沉悶之氣凝結,出口的話依然平靜無波。
  “星星有抑鬱症。”
  “什麽?”他一震,突兀的轉頭看他。
  小顧神情嚴肅:“所以如果不能給她安全感,不要隨便招惹她。”
  車子奔馳在夜裏。
  ----星星有抑鬱症。死亡對她來說,是種快樂。
  所以上次她拉了那個女孩出門並不是說服,玩命的意思就是真正找死?這次,恐怕也是這樣。
  ----我遇見星星的時候,她餓了好多天,在乞討。她沒有親人,沒錢辦健康證,大學畢業證書也沒拿到,找不到工作,隻有去乞討。我們大概很難想象,究竟要餓到什麽程度,才會放下人的尊嚴去乞討。
  所以小顧才會每次聽到星星說到自己是乞丐就發火吧,因為那段過去,對她來說,是災難,小顧希望她忘掉呀。他也希望。
  ----她的那個破爛手機是她死掉的朋友留給她的,似乎是讓她幫一個忙,所以她才會活下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她手機不見了,就要小心了。怎麽?難道你都沒發現她是有準備的把每一天都當生命最後一天過嗎?
  他真的沒有發現。隻知道她總是想做什麽就馬上去做,好象怕會趕不及一樣。在鳳凰是,去上海也是。
  她那曾經讓他羨慕不已率性之後究竟是什麽?
  雷煦明胸口倏地像是被拉扯般緊縮
  ----所以如果不能給她安全感,不要隨便招惹她。
  招,打手勢叫人來;惹,招引,挑逗。
  媽的,隻是朋友,說什麽招惹?
  他悶悶捶了一記方向盤。
  真的隻是朋友嗎?心裏明明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如果隻是朋友,那你在煩什麽,看見小顧摟她的時候,怒什麽?
  他喜歡過人!他知道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好不好!
  該是,該是沒見到她的時候想見她,見到了還是覺得看不夠,在她身邊,心跳就會不自禁的加快。
  而對陸繁星,沒見的時候想見,有。
  見到了覺得看不夠,沒有。
  心跳加速,更沒有。
  在她身邊,隻是……隻是覺得很舒服,舒服的不想離開而已……
  可是今天又是怎麽回事呢?
  在聽到她受傷的瞬間,那翻天蹈海般湧起的情緒是為了什麽?那失去冷靜的混亂情緒是為了什麽?那隻有“為什麽會是她受傷”這個認知無限擴大,刹那占據他所有情緒,又是為了什麽呢?
  為何自己會如此心煩意亂?
  震動了許久的手機終於引起了他的注意。
  隨手將藍牙耳機塞到耳中,按下通話,低沉的出聲:“喂。”
  “喂?”那邊傳來熟悉的女聲。
  車子一個急刹,他緊張語道:“怎麽了?傷口又出事了?還是出租車有什麽問題?都怪我,當時應該堅持送你的。現在在哪裏?”
  “……”那邊人似乎被嚇到了,一時說不出話來,“雷,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被一把無形的大錘狠狠錘了一下,腦子在瞬間一片空白,什麽都想不起來。
  繁星不會這樣叫他,會這樣叫他的人隻有一個。那個他曾經深深戀了五年的人,那個曾經讓他魂牽夢縈以為終他一生都無法忘卻的人。
  可是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她了?為什麽會那麽久沒想起她?甚至在接到電話聽到聲音完全都沒想起她。
  “喂喂喂?怎麽搞的?雷你還在嗎?”
  他定了定神:“在。”
  “我下個月結婚,你有沒空來?”
  “有啊。”他淺笑,知道不是繁星出事讓他鬆了口氣,她的結婚也沒有勾起他多少感覺,“不過哪有人要發喜貼問別人有沒空的,都是發了喜貼就做數的,別人不到隻好自認倒黴。”
  “哎呀,跟你學的,先問清楚,省得浪費喜貼的錢。”她爽朗的笑開。
  他笑了一聲。
  “那我讓蘇到時候把帖子帶給你。”
  “好的。”他在和她道別後收線,並沒有急著發動車子,放下車窗,讓冷空氣灌進了車內,冷卻他紛亂的腦子。
  他閉上眼再睜開,雙瞳都清明了不少。
  繁星。繁,星。
  這樣念著她的名字,心跳依然是平平的,可是貼近心口的地方明明有什麽燃燒了起來,在這樣的冷夜裏格外溫暖。
  喜歡那個人之前,心一直是空的,所以一眼看見之後,就被倒滿了,滿心滿眼就都是她,容不了其他人。愛的很洶湧,於是也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喜歡的是她。
  繁星不同。
  繁星是一點一滴滲進來,一點一滴的將原本的那個人擠了出去。
  悄無聲息的,讓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
  愛情這條路,很多時候都沒有直達車,或許那天在公交車站遇見她,就意味著他該換乘的那路車姍姍來遲了吧。

  恍然間,好象又回到了鳳凰。
  ----從菜商的公司走出來,因為帳目而有些頭發脹的雷煦明一眼便看見了對麵街上那抹紅色的身影。
  回到那些頻繁到可以稱之為詭異的邂逅裏。
  原本還塞滿數字的腦袋,一下就換成了閑情逸致,讓他不自覺的勾起微笑,雙手習慣性的插到風衣的口袋的,背靠在牆上,略偏著頭看她在做些什麽。
  過路的人都行色匆匆,偶爾投注在他身上的一兩眼,也並沒有放焦距。
  她穿著一件鼓囊囊的中式紅色棉襖,長長的頭發還是綁成了兩條鬆鬆的辮子----她的頭發其實很軟,當初要綁成皮皮那種翹起的辮子想必用了不少摩絲----還是背著她那個超級無敵宇宙大袋袋,這些都算正常了,全身上下最誇張的應該是她頭上那頂兔子帽了,長長茸茸的耳朵在她腦後垂下來,配上她在人家櫥窗前蹦來跳去的動作,是很可愛沒錯啦,可是她大概早就忘了雖然她看上去還是學生的樣子,實際上已經年界30高齡。
  她似乎在某一年,就停止了成長了,和彼得·潘一樣。
  那天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之後他去找過原先的那個人。
  “怎麽忽然想到請我吃飯了?”
  “想請人吃飯還要找理由嗎?”他望住她。她的頭發依然削的不過肩膀,笑起來大大咧咧,和以前似乎沒什麽兩樣。
  “幹嗎這樣看我?”她摸了摸臉,“警告你,不許說什麽有皺紋之類的話。”
  他微微側開頭笑了一下,將菜單遞過去:“點菜吧。”
  “唔。”她接了過去,埋頭研究了起來。
  他靜靜看她。
  真的,她一點都沒變。他知道。
  變的是他。是他的心態。
  麵前坐著的和去年是同一個人,可是他的心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好難點,你的店不如你推薦----”她從菜單裏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眼,“幹嗎這樣看我?喂,不要告訴我你暗戀我很久了哦。”
  他將菜單遞給在一旁侯著的服務生:“讓大廚排2個人的菜上來,速度快一些。”爾後凝睇著她,沒有立即說話,在她不耐的要開口的前一秒,才徐徐出聲:“你說的沒錯。”
  “什麽?”她一楞。
  “我暗戀你很久了。” 他似乎渾然不覺自己扔下了怎樣的炸彈。
  她局促起來:“雷……我、我把你當好朋友……我、我下個星期就要結婚了……你也知道的……對不起……”
  “曾經。”他涼涼加了兩個字,伴隨著的是一個促狹的笑。
  “什麽?!”她再楞,反應過來就想抓狂,“你耍我?!”
  “沒有。”他垂眸對著手中的茶一笑,“我曾經暗戀過你,很久,久到甚至我以為這種狀態會延續到我生命的結束。”
  她放下握著的茶杯,有些倉皇:“對不起……”
  “不用抱歉。”他笑笑。
  “所以……”她看著他閑適的笑,明白他說的曾經是實話,也放鬆了下來,度著他的用意,“你已經找到了你的現在?”
  他的視線停在她身上,又似不在她身上:“曾經就這樣看著你,就會覺得很幸福,想時光一直流下去,維持到歲月的盡頭。現在----”
  “現在怎樣?”她莞爾迎上他溫柔透過她的目光,接上他的話。
  現在?
  現在,他就這樣看著對麵那個背影,想要將她深深的印進他的生命。
  他的心很小,不能同時放兩個人,所以一定要先結束一段。
  他是去和那個人告別的,將所有的以往一次說開,沒有遺憾。
  從此後將他所有的感情和生命投注到她的身上,等她回頭,等她看見他。
  你沒我可愛,你沒我可愛。
  陸繁星無聊的在玩具櫥窗前跳來跳去的對一隻兔子挑釁,時不時還扮上個鬼臉。可是兔子大爺很拽,她跳了半天也不鳥她。
  不過如果理了她,她大概會嚇跑吧?
  陸繁星摸著下巴想象著那個場景,嘿嘿的笑了出來。剛剛完成了一份設計稿,就想出來買東西犒勞自己。
  總覺得有視線膠在她身上,怪怪的。她的第六感向來沒有殺殺那麽靈,可是她就是感覺了。
  她驀然回首,兔子耳朵和辮子一起在風中飛揚了起來,當它們重新落回她身上的時候,她也看見了他。
  他就在對街,黑色的頭發上有著夕陽的眷戀,反射出絲綢的光澤,清秀的眉目隱在銀框眼鏡下,黑色的高領毛衣外隨意套了件藏青色的風衣,斜斜的靠在牆上,風吹起他的衣角,吹過他的微笑。
  某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深刻而久遠的感覺,從那些不經意間的微小縫隙中沁出,滋潤了她被厲風吹的幹涸的臉。
  嘴角還沒有揚起,眼睛裏就先盈滿了濕濕的笑意。她向來是不吝嗇表現她的歡樂的,哪怕隻有一點點。
  “你怎麽在這裏?”
  “路過。”他簡短答完,手撫上她臉上那個沒有鏡片的粗重黑色眼鏡框架,“這是什麽?”
  她忙用手扶住快掉下的過大框架:“cosplay啊。”
  “哈利·波特?”
  很可惜,他在這方麵的第六感從來沒準過。她悻悻白了他一眼:“阿拉蕾啦。”
  “誰?”
  “阿拉蕾都不知道,你有沒童年啊?”呃,這對話怎麽這麽熟悉,她下意識的自己脫口而出,“什麽童年?如果是你這種,抱歉,確實沒有----”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完,對視一眼,哈哈大笑了出來。
  “真的是,”她壓了壓笑意,又白了他一眼,“當街大笑,被你搞的我一點淑女氣質都沒了。”
  “淑女?”他驚歎,湊近她,拉了拉她胸前的辮子。
  “不要亂拉,我要是脫發就都是你的錯。”她搶回自己的辮子,這個男人,不知道怎麽回事,在某一夜之後就風流倜儻了起來,明明是他沒錯,眉毛鼻子眼睛都沒變,可是那種眼神和語氣,都親昵了起來,害她經常會錯意。
  可是,怎麽可能呢?他或許會是這世界上最難變心的一個男人吧。
  “不是說你在趕稿嗎?怎麽會在這?”幾天沒看見她,當歸的人說她在昏天暗地的閉關趕稿,不見客。
  “外星人綁架了我,研究之後發現我和普通地球人不一樣,就把我放回來了----笨啦,很明顯我是出關了啊。”她好得意啊,走起路來都晃了起來。
  “練成絕世神功了?”他伴在她身旁,慢慢的走。
  “潛心鑽研出葵花寶典一冊,你要不要練?”她拿眼角睨他,忽的笑出聲,“不對不對,你練童子功才比較合適。”
  “笑我?”他語帶威脅,用手肘圈住她的脖頸拉她貼到自己懷中,熱熱的氣息伴隨著他的話吐在她的耳際,“你、笑、我?”
  即便隔了層層的衣物,他的體溫依然熨在了她纖細白皙的脖子上,熱傳導原理,她的臉燒了起來。
  她一慌,掙脫了他的禁錮,沒有轉過身,怕他看見她臉上可以與天空媲美的紅霞:“後麵的那位老兄,要不要和我去看幸福?”
  “看幸福?”幸福是可以看見的嗎?
  “恩。”她點了點頭,“要去就跟我來吧。”
  他看著她跳帶小跑的向前行,兔子帽帽的耳朵在她腦後輕巧晃著,垂首笑了笑,大步跟了上去。
  她帶他到了一座橋上,她坐上了橋邊的欄杆,兩隻腳在半空晃著。
  “幸福在哪裏?”他看著她。總覺得這問話好象在唱歌,春天在哪裏啊春天在哪裏,春天那小朋友的背心裏……太久遠了,歌詞記錯不是他的錯,他也是有童年的。
  “馬上就有了。”她看著一個方向,心不在焉的回答。
  “來啦來啦。”她指著橋邊大廈的方向,“快看快看。” 1
  他循著她的指向看過去,並沒看見什麽世界第八奇跡啊,美麗的風景什麽什麽的,隻看見一個胖胖的平凡女子和一個俊美的過火的穿醫生袍的男人。男人幾乎賴在胖女子的身上,似乎在撒嬌。女子被他纏的神情有些懊惱,但是可以看出並不厭惡,隻是難為情罷了。
  “幸福呢?”
  “那就是啊。”真是肉眼凡胎,幸福都看不見。她跳下欄杆轉過身,橋前那方空曠的天際可以看見很美的夕陽,“這裏看夕陽特別漂亮。”
  “有段時間我很喜歡到這邊看夕陽。天天都來,後來就發現每天隻要到下班時間,這兩個人就會出現,覺得他們的互動很好玩,比夕陽好玩,就注意上他們了。看了段時間才知道,那個女的就在大廈工作。大廈對麵那所診所就是那個醫生的,隻隔了那麽短的路,可是他每天都要去接他太太。覺得那個女孩子好幸福。再後來,才聽說那個醫生是路盲,為了能接她,花了很大的代價頂下了對麵的店麵。就更覺得她幸福了。”她看著遠方,微笑著,“告訴你一個秘密哦,他們對我來說就是這世間的幸福,你對我來說,就是希望。”
  “希望?”他的心不受控製的狂跳,是他想的那樣嗎?
  “對,希望。”她沒有注意到他有絲緊張的話語,徑自說自己的,“我見過人裏,活著的大概隻有你是最專一的了。看見你,才覺得,或許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息微光。”她笑著轉回了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喊著口號鼓勵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持哦,不要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
  心和落日一起掉了下去,天色一下暗了。
  他聽見自己幹涸的喉嚨困難的發出聲音:“如果……”
  “如果……我說……我已經變了呢……”他背靠著欄杆,側過頭對她苦笑。
  驚訝讓她無法動彈。
  “如果,我說那個人是你呢?”他又緊接著扔下第二顆炸彈。
  夜布開。用暗色在他和她之間劃下鴻溝。
  為什麽明明看得見,卻是如此遙遠的碰不著?
  “哇哈哈哈哈哈哈----”雷煦陽大刺刺的坐到雷煦明的辦公桌上,放聲大笑:“老二,你太遜了吧,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第一次動心表白了人家根本沒聽懂,第二次終於說了別人聽的懂的居然把人給嚇跑了----”
  他的笑聲極其刺耳。
  雷煦明皺了皺眉,帶警告意味的出聲:“大哥?”他是找他來幫他出出主意的,不是讓他來取笑自己的。
  “一下下,你就讓我笑一下。我馬上就好。”雷煦陽遏止不了的比了個手勢,又笑了好一回才勉強停了一下,“她怎麽說?”
  雷煦明看了一眼又張大嘴巴準備開始笑的雷煦陽,到嘴邊的話又吞了下去。
  雷煦陽忙捂住嘴:“我不笑,我真不笑了。”
  “她什麽都沒說。”平穩的聲音一下沉鬱了起來。
  她逃了。
  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落荒而逃,不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
  他從她的眼裏看見了恐慌。他的感情讓她恐慌,他不懂。
  男人和男人討論感情的問題是很荒謬的,可是他並沒有養幾個紅顏知己在這時候來幫他排憂解難,隻有死馬當活馬醫。
  雷煦陽眉心緊鎖,抿著唇考慮了良久,這憋出了一句:“不應該呀----”陸家小妞明明不是對老弟無意的樣子。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他苦笑了一聲。
  雷煦陽拿起廚師送過來的新甜品咬了一大口,邊咀嚼著邊想到底該讓弟弟怎麽做比較好。躲女人的經驗他是沒老二多,不過泡妞的經驗他就比老二豐富多了,想啊想啊,終於被他想到一個,一拍大腿:“不如演出戲,看看是不是郎有情,妹有意?”
  “什麽戲?”
  “荊柯刺秦王----哎呀,開玩笑啦,我看氣氛嚴肅大家輕鬆一些嘛,”雷煦陽接下雷煦明丟過來的煙灰缸,“我的意思是,不如你找個女的來幫你演女朋友,看看能不能刺激下?你以前不是常幹這事嗎?不過都是幫別人,這回自己也可啊。醋意確實是最直接的刺激方法,可以讓人知道自己心意。你那超級大嫂當年就是用這招降服我的。”
  雷煦陽一口氣說了一大段,可是雷煦明都沒接話,他拍了拍雷煦明麵前的桌子:“怎麽?找不到人幫你演?我幫你找啊,我認識的模特還滿多的。實在不行就先讓你大嫂上陣,這種家庭亂倫的感情肯定會更刺激到她的。喂,你究竟覺得怎麽樣啊?”
  “不好。”雷煦明抬睫,簡短一句。
  “為什麽?”雷煦陽一呆。感情他說了半天都是白說?不能呀,他這都是經驗累積下來的精華哎。
  “有的人越刺激躲的越深。”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是公牛,看見麵前的紅布就會興奮的向前。女人不是,女人心思千回百轉,誰也不知道,她究竟會怎樣。
  “可是你不試怎麽知道她是哪種?說不定隻要試一試她就是你的了?”雷煦陽誘惑他,“如果一見苗頭不對,馬上和她解釋就好了。”
  試一試,隻需要試一試……
  雷煦明的心鬆了鬆,但是馬上又緊了回來:“還是不行。”
  “又為什麽?”雷煦陽無力叫了出來,簡直想叫蒼天了。
  雷煦明抿了抿唇,什麽都沒說。
  用醋意刺激一個人,不是酸,而是痛。他們又怎麽會明白他一點都不想要她再痛的心理呢?或許她對他無意,可是萬一有意呢?哪怕隻有那麽一絲讓她痛的可能,他就不想去試。
  兄弟連心。看著雷煦明的神色,還是讓雷煦陽猜中了原因,難得正色的開口勸道:“老二,太為別人考慮,你自己怎麽辦?”
  “總有辦法的。”他笑了一笑。
  “老二啊……”雷煦陽還是覺得要開口好好勸勸自己唯一的弟弟不要太死心眼了,女人這東西,還是該狠的時候要狠一些……雖然他自己其實也沒啥立場這樣說,因為老婆那他也是狠不怎麽下去。
  “我先接電話。”雷煦明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是……是我……殺殺啊,怎麽了?……什麽?……好,我現在過來。”
  雷煦陽奇怪的看著接完電話就起身往門口走去的弟弟:“怎麽了?”這小子,不是應該在這好好接受老大的再教育嗎?
  “繁星出事了。我們下回聊。”他簡短答了一句,人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怎麽會這樣?”雷煦明接到歐陽殺殺電話後馬上跑到當歸,就看見了醉癱在吧台後的陸繁星。
  “喝酒過度。”很明顯不是嗎?
  “你們怎麽會讓她喝這麽多?”雷煦明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
  “那要問你了。”歐陽殺殺寒寒看他一眼,“你今天是不是和她說什麽了?”
  “我……”他頓了頓,沒說下去,“她沒事吧。”
  “現在大概沒有,如果在這裏這樣躺一個晚上應該就有了。”歐陽殺殺不甚在意的說,“小顧去外地開會了,西西在閉關寫小說,我要看店,沒人照顧她。而且小顧不在,她鑰匙我又找不到,今晚大概她要在這過夜了。”
  “我來照顧她吧。”脫口而出,才覺得有些欠考慮。孤男寡女的,人家未必會信你把人給你。
  “快點拖走快點拖走,不要影響我生意。”沒想到殺殺居然是迫不及待的口氣。
  他反而有些走神了:“這……”
  “雷煦明,”歐陽殺殺看向他,臉上是很少見的一本正經,“星星可以麵不改色的吞十顆安定,而且一點都不會困,所以你可以想見她今天喝了多少酒。雖然她什麽都沒說,但是我還是覺得把她給你是最好選擇,我可以相信你嗎?”
  從沒見過殺殺如此嚴肅的樣子,他呆了一呆,緩緩揚起一個真誠的笑容:“請相信我。”
  一路坐他的車到他家,她都是毫無知覺的,臉酡紅著,憨憨的,象一個逼真的娃娃。總引得他情不自禁的扭頭看她。
  到了車庫,停穩車,他輕輕推了推她:“起的來嗎?”
  毫無反應。
  他歎口氣,下了車到了另一邊,打開車門:“先說哦,我不是故意吃你豆腐----雖然我也很想,不過這次真的是你起不來的原因。”
  為了背喝到毫無意識的她到背上,花了好大一番工夫,在這個寒夜裏,他的額頭滲出了汗。
  “你欠我人情,醒來千萬不要忘了,要記得滴水之恩,湧泉相報,英雄救美,以身相許是王道。”他稍稍回頭對背後的人訓誡道。
  明明知道她什麽都聽不到,還要說,而且還說這麽幼稚的話,想著自己的行為,他又歎了口氣。
  或許就是因為她聽不到,他才可以如此任性的把心裏的想法都說出來吧,不顧慮她的想法,隻貪心的說出自己想要的。
  地下車庫到電梯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午夜的車庫冷冷清清,他背著她行,越過一輛又一輛的車子,可以清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還有心跳。
  是什麽晃晃悠悠。
  她從迷蒙中恢複了一點點清醒。
  看清楚眼前是片精實的背時,她喃喃出聲:“我一定在做夢……”
  她將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肩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你的味道好象他……”
  她熾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自己的身上,灼燙的氣息撩撥著他敏感的肌膚,他的背脊一下僵硬了起來,他清了清驀然幹燥的喉嚨:“他是誰?“
  “雷煦明啊。”她晃了晃頭,腦袋好沉,有些不滿意答話的夢中人居然不知道他是誰。
  他知道她還沒清醒,因為她雖然平時就愛裝嫩,也隻限於行為的乖張,從不會如此嬌憨的說話。對一個意識不清的人逼供是卑鄙的,可是他阻止不了自己想知道真相的欲望,他聲音有些啞:“你喜歡他嗎?”
  她的臉埋在他的背上,咕噥了句什麽,他沒聽清,又追問了一句:“什麽?”
  “喜歡啦喜歡啦,”她不耐煩的抬頭,皺著眉嘟囔了一聲,“你好煩啊。”
  狂喜一下在他心頭炸開。
  他這三十多年的生命裏,從來沒有嚐試過兩情相悅的滋味,他從不知道,這味道是如此甜蜜,如此讓人欲瘋欲狂。
  他想拋開一切自製的吼叫擁抱,他想,他好想----可是他不能,她還醉著。
  “那為什麽今天要逃開?”他輕聲道。她不會知道她當時的反應是如何在他心上劃下道疤痕,雖然在她方才的話裏痊愈了,但是痛依然在。
  她不再說話了。
  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有他的腳步聲。
  她悶在他背上,淺淺呼吸。
  半晌,他發覺不對,領口背後居然感覺到了濕意。
  “我怕……”她哽咽著,低聲道。
  心一下被她的淚暈開了,濕濕重重的:“怕什麽?”
  “我好怕……”她搖著頭,聲音裏是罕見的孩子般的脆弱,“那些東西太好了,我不敢要,要了總有一天會被老天收回去的……”
  老天!她究竟經曆過什麽?雷煦明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塞窒在胸腔處,令他難受不已。他想不出來,他真的想不出來。連好朋友的背叛都可以輕描淡寫的說每個人都有難處的她,究竟是什麽事讓她覺得自己不能擁有美好的東西。
  她繼續在胡亂囁嚅著:“我本來不該在這個世界上的……我什麽都不應該有的……我不敢要……”
  “為什麽?”是什麽梗在他的喉嚨,平穩的出聲如此困難。
  她眉毛輕蹙:“不要翻……不能翻……太痛……”
  “好、好,那我們就不翻……”他哄著她,聲音更形溫柔,溫柔的可以滴出水來。
  “好。”她脆脆答,頭在他背上摩挲,“你的味道真的好象他……”她的頭上撫上他絲綢一般的黑發,“頭發也好象……你好象是真的哦……”
  “象真的好不好?”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說話。
  “好。”她異常乖巧的點頭,滿足的長舒口氣,摟著他脖子的手臂緊了緊,“你一直在夢裏陪我好不好?”
  “好。”
  夢裏,現實裏,他都會陪她。
  不離,不棄。永永,遠遠。

  她又看見那個女孩子了。
  女孩和以前每次夢裏都一樣,坐在醫院的門口,旁邊放著簡單的行李,抱著膝蓋,咬著下唇看著往來的人。
  太遠了。模樣很模糊。可是她又好象能清晰看見女孩發現有寫著外地車牌的車子向醫院駛來時發亮的眸子。
  但她曉得那光亮總是不能持久,在車子駛過女孩子旁邊時,就會迅速熄滅。
  她知道自己會看著她一次次的點燃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看著她從早坐到晚,一直在等待,從白晝一直等到了繁星滿天。從失落到抱著希冀到失望,最後到絕望。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因為這個夢向來就是這樣。
  可是這次,又好象有些什麽不一樣。
  該從早上就一直下的雨停了。雖然天陰陰,仿佛隨時都會滴下水拉,但這刻確實是沒有雨。
  為什麽會這樣?她隱隱覺得奇怪。
  更奇怪的是,她看見一個男人的背影。
  他的頭發黑的象絲緞一樣,身上也似乎帶了微微的光芒,他走到女孩的麵前,向她伸出了手。
  女孩抬頭看他,目光最後落在他伸出的手上,臉上露出濃濃的期盼和深深的膽怯。
  握住呀。
  她在心裏喊。
  我不敢。
  女孩在心裏回她。
  握住呀。
  她想大叫著衝過去讓女孩千萬不要放過,可是身子無論怎樣都動不了。
  她急了,努力掙紮了起來----
  她張開眼第一個看見的天花板。
  黑色的。上麵有一個個不規則的半透明圓點。
  熟悉又陌生。
  熟悉到她知道那些圓點在黑暗裏可以放出微弱的光,而且排布是有規律的,是按星宿圖排布的。
  陌生是,她有些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
  房間裏打著暖暖的空調。
  她從被窩裏半坐起身,隻一動就覺得頭痛的不行,象有一群人在裏麵跳街舞。
  “呃……”她呻吟一聲,扶著頭,視線對上床邊茶幾上鏡框裏的儒雅笑顏。
  雷煦明家。
  正常人的判斷力在宿醉時沒有消失,真值得拍手慶賀。
  她爬起身,走出了臥室。
  客廳是藍白色調的,最特殊是應該是它的桌幾都有個大肚,而且用滑梯型的結構連接,也就是,不管什麽東西在任何地方放下去,都會滑到同一個地方,無為而治的對日常用品進行隨時的整理。
  “起來了?”雷煦明從筆記本前抬起頭。
  他坐在沙發前的地毯上,穿著黑色高領毛衣,牛仔褲,光著腳,眼鏡鬆鬆的搭在鼻梁上,筆記本就放在他麵前的玻璃幾上。
  這樣的他看上去象一個大孩子。
  她呐呐:“恩……”摸著脖頸的後方,這顆腦袋真不象自己的。
  “過來坐。”他拍了拍身邊的空地。
  “恩。”她稍微遲疑了下,還是走了過去,一坐下就將整個腦袋重重的放到身後的沙發上,閉上眼休息了下,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著他在筆記本上忙的東西,“你玩星際?”
  “是啊。”他答著,從身邊捏起一袋閑趣扔給她,“餓不餓?”
  “我以為你是工作狂。”她和那袋閑趣大眼瞪小眼:“而且還以為你不會吃這些東西。”
  “我以前做遊戲道具虛擬市場的,直到我爸身體不行才回來接歡場。”他很耐心的回答,將戰局存檔,伸出手替她推捏酸楚的脖子,“而且我也有童年。”
  “真讓人難以相信。”她低頭舒服的享受他的服務,“我今天才知道你也是個懶人。”
  “懶人?”他挑起一邊眉,看向自己辛苦工作的手----懶人?
  “是啊。”她扯開一個笑容,比了比房間,“你選‘晝夜’,這是給懶人設計的。什麽東西都不用拿了就記得放哪,反正殊途同歸,最後到一個地方找就行。臥室的設計也是,床單什麽可以比人家多放幾個月再洗,哈哈哈,懶人最佳選擇。”原本看他平時做事總是一絲不苟,總以為他是多有潔癖的一個人。
  他撫了撫額頭:“差點忘了你是做室內設計的。”
  “曉得我的專業水準了吧。”她得意的笑,“晝夜的每一寸是什麽樣子我都了如隻掌。”
  他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麽,遲疑的開口:“因為這是你的設計?”
  她嘴裏叼著半塊餅幹,有些反應不及。
  “你說的那個以前的好朋友就是TINA?”他吃驚,那個被媒體在瘋狂推崇的新生代室內設計師居然是竊取她的成果,“你知不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多出名?”報紙雜誌說TINA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她努力的咽在嘴裏的餅幹:“還好啦。我對出名沒什麽興趣。我隻要拿我自己設計的那部分錢,至於其他收入,別人硬要送給她,我也沒意見。你不要說出去哦。”她認真起來,原本就圓的杏仁眼瞪的更圓了。
  他看著她,明白她是真的不在意這件事。他是真的想不出,連朋友背叛都已經無所謂,連將如此大的名利送出來都不放在心裏的她,究竟被什麽事傷得連感情都不敢坦白。可是又不能開口問,因為昨夜她說過,那太痛。
  她咽了咽口水,還是覺得嘴巴好幹,就推了推他,“麻煩給我倒杯水。”
  他偏不走:“憑什麽啊?給你倒水我有什麽好處啊?”
  她一口餅幹嗆在喉嚨了,劇烈的咳了起來,眼神指控的射向他。
  他似渾然不覺,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還將臉湊過來:“要不你親我一下?”
  謀殺啊!她咳嗽愈加劇烈了起來,眼睛瞪的都快從眼眶裏跳出來。
  他反而退開了,起身去倒了杯水過來給她。
  她好容易才把一口餅幹咽下去,伸手去揭他的臉:“人皮麵具下麵到底是誰?”
  他笑著閃開,抬手抓住她伸來的手:“昨天被你拒絕,我就得失心瘋了。”
  原本融洽的氣氛一下緊張了起來。
  陸繁星不知所措了的低下頭,想抽回手,可是無法如意:“我們把昨天那件事忘了好不好?”
  “不好。”他學她孩子氣的搖頭,“昨天傍晚的事也就算了,昨天晚上……”他故意停了下來。
  好一會,她終於抵不住好奇的抬頭:“昨天晚上什麽?”
  “昨天晚上你對我始亂終棄怎麽算?”
  她差點又讓自己口水嗆住:“什麽什麽啊?”
  “不然你以為我昨天晚上睡哪?”他無辜的看她一眼,“昨天有人喝醉,一進房間就對我這樣又那樣,我死力反抗,可是終於雙拳難敵四爪,就被……唉……”
  “亂講亂講。你亂講!”義憤填膺啊,豆腐都沒吃到,還被冤枉叫鴨,“我昨天明明醉的不醒人世,就在下麵車庫有稍微醒一……”
  糟……原本想裝都忘了的……想把所有說過的話都忘了的……
  “下麵車庫什麽?”他眸色一換,嘴邊又帶上他慣有的似笑非笑精明的神色,看她又低下頭想逃的模樣,忽而話題一轉,“想不想嚐嚐我的手藝?”
  “耶?”原本有些發悶的心又是一鬆,這男人,耍著她玩嗎?不過這樣也好,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該怎樣。
  “歡場老板親自下廚,夠給你麵子吧?”
  片刻之後。
  “呃……你所謂的下廚就是煮方便麵?”陸繁星對著麵前熱氣騰騰的泡麵傻眼。
  “方便麵煮的好也是需要火候的。”他將一個荷包蛋鋪到她的麵上。
  “也對。”她想想也有道理,乖乖開始吃麵。
  他靜靜看著她,看她在熱氣裏的臉,額上微微冒出的汗。
  她最怕說破。最好便是少說,以朋友之名行情侶之實。不說又是不行的,她會將腦袋越埋越深。所以隻有擾一記緩一記。
  繁星是象漣漪一樣的女人。明明已經蕩到了麵前,你一碰,她就退遠了。所以隻有碰一下就放,慢慢慢慢的,將這片池都圍起來,她才不會再蕩出去。
  “你不吃?”她抬頭奇怪的問,點了點他的麵。
  他長歎口氣,拿起筷子:“沒胃口啊……昨天被人鄙視了。”
  “鄙視?”
  “大哥說我太遜,第一次表白別人根本沒聽懂,第二次又把別人嚇跑了。”
  “嘿嘿。”她咬麵幹笑,略過第二次,“來來來,分享下第一次怎麽表白的,我還你個公道,看看到底遜不遜。”
  雷煦明精亮的眸子鎖住她:“你想知道?”
  她其實不是那麽想知道。
  在因為說錯話,而被某人強行載到紹興之後,她有些無奈的想。
  “為了表白你還要從杭州跑到紹興?”她咂舌。
  他對她笑:“是不是突然發現我是個很浪漫的男人?”
  “是很浪費的男人,汽油好貴的。”她知道比較不應該,可是心裏總控製不住的想,他第一次花了那麽多心思,可對她卻隻是在路邊隨便說罷了。
  “是被你激的。”他點了點她的額頭,“如果不是因為你昨天說的話,我也想給你特別點的記憶。”
  因為被看穿,她臉刷的紅的,用手背擦了擦被他點過的地方,明明隻是這樣的碰觸,她怎麽會覺得緊張?她忙著轉換話題:“然後呢?就這樣在路邊表白嗎?”
  “不急。”他粲然一笑。
  他的這一不急,不急了一天,帶她晃遍了紹興縣城裏的景點。
  紹興是個很奇怪的地方。
  平常一處出一名人,足以使該處揚眉吐氣一番。可是紹興曆代名人輩出,到過此處遊玩的名人偉士更是多如牛毛,偏偏它還毫無壓人之氣勢,一切光耀輕描淡寫,一切輝煌一筆帶過。
  它不是可以一眼看穿的----它太隱澀了,隱澀地近乎直白。
  古人就已經幾乎將這個城市填滿了。
  它是名副其實的記憶之城。
  他卻遲遲沒將他的記憶展給她看。
  接近黃昏的時候,他帶她到了周恩來故居。
  之前見那個人那次,是和心裏的她告別;帶繁星來這,是和記憶裏的自己告別。
  他不是那麽混蛋的人,喜歡上另一個,就將之前的感情歸之為誤會啊,兄妹啊,家人啊,是從那個人身上看見她的影子啊之類的借口。喜歡就是喜歡了,即便之後的自己再對當時有什麽不理解,當時的狀態也不會改變。
  很難說這兩段感情孰輕孰重,隻能說因為之前那次他知道她有兩情相悅的對象所以沒了勢在必得的決心。
  但是也正因為都很重,所以他拿起一個,勢必就會放下另一個。
  他是個很死心眼的人。一定認定了,就很難更改。
  “就是這裏。”他坐在回欄上,眯著眼看了會兒夕陽,“我當時就是在這表白的。”
  關於那個人的記憶,早已被和繁星的記憶覆蓋,這裏是最後一個點,從此後,任何地方都是和繁星的回憶,沒有其他人的空間。
  “嘖嘖,跑到周總家表白,你大概也算天下第一人了。”
  他垂睫笑笑。
  “怎麽表白的呢?”她裝著很好奇的問。
  “我給她將周恩來和鄧穎超的故事。”他略略抬了抬手。
  “講講。”雖然胸口有些脹,她還是笑著。
  “其實鄧穎超不是周恩來第一個女朋友,周恩來在國外的時候有過一個才貌雙全的女朋友,不過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分了。隨後周恩來才和鄧穎超在一起。很多人說,周恩來沒有拋棄鄧穎超隻是因為他人格上的完美,國外的張姓女友才是他的最愛,可是我覺得……”
  等等。“你當初是這樣和她說的?”她狐疑,非常狐疑。要是這樣的話算表白,被甩是活該。但是胸口的脹痛不知何時已經消開了。她明白他的意思,這個男人呀……
  他皮皮笑開:“當然不是。”
  她白他一眼,就知道。
  “就是說了日內瓦會議時候的故事,他出外,正是海棠花開的季節,她壓花給他寄去,百忙之中的他也壓了鬱金香寄了回來……”
  她聽過這段故事。可是聽他娓娓道來,還是津津有味。
  他訴著,眼裏隻有她。
  很少有人能夠一次愛對,初戀沒有失敗過的人是幸福的。但是並不代表失戀的人就是痛苦的。
  空氣沒什麽值錢,直到失去空氣。
  隻有失過戀,才更明白愛的可貴。
  失戀,是起跑線上那聲槍響,或許讓人震耳欲聾,更或者射在心口讓人鮮血直流,也不過是愛情起跑的一個訊號罷了。
  隻是當時的他不理解,或者說,很多人在當時都不會理解吧。
  正因為失敗過,他才知道自己錯失在哪,便更知道如何好好把握這段感情。
  “……總理也並不是一次愛對的,他對他的第二次愛,表明心跡的時候寫了一句話……”
  她聽過,她轉過頭深深深深的看進他的眼裏:“我向著陽光,向著愛,走來。”她脆脆的聲音和上他溫溫低低的嗓音。
  陽光在他的發上跳躍。
  她看著他,帶一點點的焦躁和哀愁。明明陽光就在眼前,自己可有膽量伸手去迎接?
  初初喜歡他,隻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的專情。
  紛紛攘攘的走過多少年,以為自己早已經看清世間男子的劣性,於是懂得該玩的時候就玩,懂得怎麽玩。
  也早就讓自己接受了這樣的事實,不再對男人的專一有絲毫信心。
  可是沒有想到會遇上這樣一個人。
  顛覆她所有的想法,劈開那片陰霾的天,露出一絲天外的光。
  她是如此的貪慕那束光,可是又告訴自己,隻要看著,便會滿足,從來未曾想過,光會有照耀到自己的那一天。
  太習慣黑暗,讓她對光明渴慕又害怕。
  並不是害怕被燒傷,而是害怕若有一天,上天又將這束光收回去,習慣光明的她如何麵對自己再度墜落於黑暗的事實?
  “在想什麽?”他屈起修長的手指輕彈了一下她的眉心。方才買藥的時候她就一直在走神,低著頭露出夾藏著苦惱與希冀的脆弱表情。
  “煩惱我的晚飯該吃什麽。”她扁了扁嘴,很苦惱的樣子。
  “吃藥。”他抬起另一隻手讓她看寫著“XX藥房”的塑料袋。或許那天她宿醉未清真不該帶她跑那趟紹興,以至於造成了她的感冒。
  “其實感冒也不錯。”她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懊惱,“聽說白癡才不感冒,會感冒說明我不是,咳咳,白癡,哇哈哈哈哈哈。”她邊走邊仰頭叉腰囂張大笑。
  “用這種方法證明自己是不是白癡的人才最白癡。”
  厚,這個男人怎麽回事?她那麽努力的要讓他不歉疚,他居然不給麵子,還拿話毒她。“那要怎麽樣才證明自,咳咳,自己不是白癡啊?”
  “中國曆史人物裏誰最欠扁?陸小姐,請迅速回答,一、二、三,時間到。”他很遺憾的看她一眼,“你是白癡。”
  “啊?”哪有人這樣的,她題目都沒聽清楚。
  “答案是扁鵲(缺)。”他看向車水馬龍的街道,歎口氣,天才真是寂寞。
  烏鴉從她腦中哇哇叫著飛過。如果是漫畫,應該再給她畫上一顆碩大的汗。
  “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她白他。
  “我本來就不是在說笑話。”他扶了扶眼鏡,奇怪的看她一眼,“小測下你的智商而已。”
  “我……”一口氣差點提不下來,她氣不過的拿手捶他。
  手被他笑著在空中攔截住,順勢一轉,握在手中,一起放入他溫暖的大衣口袋。
  風很凜冽,空氣也很冷,可是在他袋中握的緊緊的兩隻手卻熱出汗來。
  “這樣很奇怪哎。”她看了眼沒在袋中的手,看了眼他。
  “我不覺得。”他理直氣壯的近乎無賴。
  她覺得自己是如此卑劣。明明貪戀他的溫暖,卻遲遲不給他回應,明明不想這樣拖延他,卻總是不將他推開,隻是自私的卑鄙的理所當然的汲取他給的水晶般透明的感情。
  “咦,前麵怎麽了?”前麵大廈下擁擠的人群給了她借口,快走幾步,脫離他握著她的手。
  不誠實的孩子。他在心裏歎口氣,跟了上去。
  人群正在越聚越多,驚駭萬分的對著大廈上指指點點。
  她仰起頭,冬日的暖陽刺進她眼裏,有些癢有些酸,她閉了閉,再睜開時隻開到了一半,少斂了許多光,於是大廈上的景觀便進入了她有些濕意的眼裏。
  一個女孩子跨出了鐵欄,坐在樓邊上。
  風撩起她的長發,在她身後飛揚成妖豔的形。
  女孩的嘴在輕輕張合,似在唱些什麽。
  她看不見她的眼神,但是可以感覺到。
  那是虛空。
  不是厭世,而是無視。
  什麽都不再有意義,什麽都進不了眼裏,死亡是種幸福。
  死亡如此美麗。
  陸繁星似感覺到身體裏一部分的自己在慢慢往上升,飄起來,一點一點的靠近樓頂的那個女孩,身體也不由自主的往大樓裏走。
  眼前驀然一黑。
  背後靠上一具溫熱的軀體。
  有人遮了她的眼,有人從背後擁住她,有人在她耳邊,用溫沉如遠古樂器的聲音對她說:“那是她的人生,和你沒有關係。”
  他擁著她走:“你不用看路,有我。”
  一步一步的走出別人的生命,走進自己的故事。
  她什麽都看不見,唯一從指縫中漏進來的,在她前進的方向,細細茸茸暖暖的,是光。
  
  他的下顎線條非常完美,堅毅而不尖刻,溫柔中又帶著韌勁。
  陸繁星靠在鋼琴上,單手支著頰,看著雷煦明的側麵。
  “想聽什麽?”他打開琴蓋,問道。
  “咳,隨便。”她不甚在意的回答。
  之後就看見他在琴鍵上亂按一通,毫無章法,製造出噪音。
  “這是什麽?”她傻眼。
  “隨便。”他很認真的回答。
  她噗一聲笑了出來。
  他也淺淺笑開,手指在琴鍵上熟練移動,是《OUT OF THE DARKNESS INTO THE LIGHT》。
  溫暖空間裏,有花在冬日綻放。
  這樣的男人呀。
  這樣一個男人,有男人的成熟,有男孩的天真,有任何一樣她夢想的東西,她如何可能拒絕得了?
  在他那天打開天窗,帶她看星星的那次,她握了他的手,就再也舍不得放開。
  彼得潘敲開溫迪的窗的時候,溫迪是衝動握了他的手,於是有了之後那段美麗的經曆。
  是衝動吧,或許吧。
  心裏那個衝動決絕有些狠勁的陸繁星醒了過來。
  死了死了,就賭這一把了,再死一回她也認了。
  “我今晚住在這裏好不好?”
  她的聲音割開音樂的寧靜。
  音樂陡然停止。
  他停下手,微仰起頭,深深,深深,的看她。
  空氣似乎一碰就要裂開。
  他笑了。
  風吹過她心湖,帶起漣漪。
  他頂了頂眼鏡,垂了下眸,又迅速鎖定她,眸光深處閃著火光:“你有心理準備對我的清白負責了嗎?”
  “你有心理準備對我的清白負責了嗎?”
  他的眼神肆無忌憚,他的語氣慵懶,他翻下琴蓋,轉回了頭,低垂著眼,似漫不經心的撫著琴蓋的邊緣,緩慢而性感。
  他不玩感情遊戲,他執著於心與身的統一,若是她點了頭,許下的就是一生的諾言。
  她知道,她都知道,所以這聲“是”,她不可能是輕易許下的。說了,便是有一生攜手的決心。
  “我……”她聲音不知道是因為燥熱、歉疚還是緊張,有些沙啞,“我不是第一次……”
  她清楚他對sex的潔癖,說出來的時候心裏一直惴惴。
  幾年末日的生活,早讓她將追逐樂子當做唯一的生存目的,心理也是,身體也是。一直以為世間男女都是如此,淪落便是了,沒有想過會遇上這樣一個人,讓她在此刻覺得自己肮髒卑劣。
  他會不要她的他會不要她的……
  心裏有個聲音踉踉蹌蹌。說出這句話後,她緊張的幾乎窒息。
  他抬起頭,目光炯炯帶著侵略,拉過她的手,輕輕啃咬她白皙纖細的手指:“太好了。起碼我們當中有個人是知道正確流程的。”
  熱氣從她的手指傳遍她全身,暖了她僵了的身子,鬆了她憋著的氣,紅了她的臉。
  她知道自己被真正馴養了。
  他細細吻著她的手,吮著她的指尖,琥珀色的眼睛放肆的在她身上遊弋,似用目光愛便她全身。
  有酥麻爬上她的背,她扯回手:“夠了哦。”有完沒完哦,他當她排骨啃呀。
  他站起身,熱氣逼近她,他拉起她就往某個方向走。
  “幹嗎?”她狐疑的看著前進的方向,再看了看窗外的天,還亮著哎。那個方向好象是他的臥室哎。
  他回過頭,腳步並沒停,眸中帶著挑逗:“讓你染指我啊。”
  “我是說今晚哎……”太陽還沒下山,晚飯還沒吃,飽暖都尚未解決,這家夥已經思淫欲了。
  他握著她的手更緊了緊,聲音低沉沙啞性感:“我等不及了。”
  “知道將一顆糖放在一個餓了很多天的人麵前有多危險嗎?”他將她抵在臥室的門上,熱熱的喘著氣,臉逼近她,每說一個字便會含著她的下唇,“何況你還告訴他可以吃……”
  “有多危險?”她狀似不知的對他笑,帶著媚惑,上下唇一合,咬了他的上唇一記。
  似是被觸動了某個開關,他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近乎瘋狂的吻住了她。
  “我在生病……”她推開他,她是真的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感冒不該傳給他。
  “那我們一起來得愛情這場病好了。”他笑著,拉起她抵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頸後,又狠狠吻住了她。
  “前天晚上睡在你身旁我就一直隻想做一件事。”他低低的喘著,手從她毛衣的下擺伸進去,研摸著她腰上細膩的肌膚。
  他想要壓住她,狠狠進入她,在她身上畫下自己的印記。他也是男人,可以控製自己的衝動,但是控製不了精蟲作祟時滿腦子的黃色廢料,怎樣深入她,怎樣沉入她的柔軟,怎樣用各種他從傳統媒體上知道的方式愛遍她。
  她的背脊上串過一陣興奮顫抖,響應著他的愛撫,還要用不穩的聲音答他:“呃……什麽事?說來聽聽?”他柔軟的發絲拂著她的臉,讓她有心癢難耐的感覺。
  他誘哄著她不要分心,回應他的吻,置在她腰間的手一點點的上爬:“不如我做給你看。”
  當他溫熱的掌深入她的內衣罩住她的圓潤時,她促促呻吟了一聲:“呃……其實不用這麽麻煩……”
  他充滿誘惑的看她:“我堅持。”
  她任他剝去她層層的衣物,呼吸紊亂:“正常流程、正常流程我們不該在這了……”
  他似是剛剛發現自己與她還在臥室門口,停下了他越吻越下的唇,扒了扒他向來整齊的頭發,低咒了一聲。
  “哈哈哈。”她居然大笑起來,“我才知道你也會罵髒話。”
  他又咒了一聲,抱起她拋到床上,優雅的脫起衣服來。
  她看著他慢條斯理的甩開眼鏡,脫去套頭V領毛衣,解開皮帶,抽出來隨意的扔在地上,扯出塞進褲腰內的襯衫,一顆一顆緩慢慵懶的解開扣子。
  他的眼神沒有離開她,解扣子的時候也是,那樣溫柔而細致的動作,他想要碰的對象應該不是扣子。
  她口幹舌燥起來。
  她看著他敞開的襯衫裏露出的精壯身材,扁嘴抗議:“你剝奪我的樂趣。”
  “下回你來。”他坐到她身邊,傾身吻她的眼睛,“我是不是該讓你閉上眼睛。”
  “為什麽?”她喜歡看他。
  “我不想你看見其他人。”他摘了眼鏡,不希望她透過他的臉看見其他人。以前不在意的,喜歡上了就會在意。
  這個男人呀……她笑了,做了一個用拉練把嘴巴拉上的動作:“那我是不是不能發出聲音?”
  “我隻聽的見你叫。”他吻下她的唇。容不下其他人。
  “我也是。”她拉下他。
  他強硬的身體覆在她身上,每一寸都緊貼著,他的視線和往常不同,如此的熾熱和強悍。她能感受到他的炙熱,貼在她的大腿處,微微顫動著。呃,相當可觀。
  他溫熱的掌與柔軟的唇,一寸寸的向下蜿蜒,額,鼻,唇,頸,胸口,肚臍……
  她渾身一震,逸出一聲輕吟:“拜托,你根本不象第一次。”
  他抬頭對她性感一笑:“隻能說我具有非常高的自學天賦。”
  懊惱自己如此被他擺布,她一個翻身,騎在他腰間:“不如不要等下回?”他尚有褲子讓她為所欲為。
  不等她回答,她已經開始了她的反攻。
  將他方才做的一一炮製,密密巡過他的每一寸,將他原本已經著火的身子煽出絢然的火光。
  他快爆炸了。
  他全身繃緊,鼻翼扇動,額頭冒出汗來。
  他的呻吟如此性感,她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誘惑誰了。
  他感覺到她的手輕巧的拉開他的褲子拉鏈,綿綿從拉鏈開處滑了進去……
  他重重的抽了一口氣,反身壓住她。
  “我還沒玩夠。”她雙頰酡紅。
  “下回。”他急急回複,周身覆滿了汗。
  他密密挑逗她的欲望,試探她的柔軟與濕潤,急燥的將自己的最剛硬的地方抵著她最柔軟的住所。
  她也很急,從來未覺得自己如此饑渴,虛空等著他的填滿,他的隨便一個碰觸就讓她亢奮不已。
  他卻在這刻停下,雙手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行……我現在太大,太衝動,會弄傷你……”
  這個男人呀,即便額邊因為克製布滿了汗,氣息早已粗到不行,想到的還是她。
  叫她怎樣放開他?叫她如何放的開?
  她的眼眶微潤,仰頭輕咬他的喉結,下身往上一挺。
  她是存心要他瘋嗎?
  一個男人能忍受的也就隻有那麽多了。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吼叫,狠狠的,帶著野蠻的挺進她。
  壓抑許久的欲望一驚釋放,便很難控製。
  他在她體內不可一世的橫衝直撞,毫不留情,也無法留情,他早已失控了。
  她是他的。
  滿心滿腦都隻有這個讓他幸福狂喜的念頭,身體上的是無盡的歡愉。
  他已經停不下來了,隻想給、給、給,將一切給她。
  她沒安全感,他給,她沒親人,他給。
  他的節奏是如此瘋狂,在她最深處緊密的猛烈的侵犯著。
  她是他的。
  終於有一個人讓她有了歸屬感,她的身體在他擺布下布滿狂喜,她圈住他汗濕的背,快承接不住他給予的。他是如此強勢。
  身體快到極限了,昏昏沉沉的腦海裏最後閃過的念頭是----千萬不要小看積壓了三十多年的欲望……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蒙中醒來就看見了他側著身支著頭專注的看她。
  “早。”她打了個嗬欠,睡得好飽。
  “早。”他綻開笑,抬起手,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東西。
  “幾點了?”她看了看窗,天有些泛白了。
  “還早,再多睡會兒。”
  “恩。”她又打了個嗬欠,翻了個身,聽話的閉上眼,可是總覺得有視線膠在自己的身上,回過頭,果然又對上了他的琥珀色的眼,“你不睡嗎?”
  他伸出手將她擁近自己,讓她光滑的背緊貼著他溫熱的胸膛,下巴擱在她小巧的肩窩上:“睡不著。我和自己說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好,可是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不夠,還不夠。” 就這樣一眼一眼的看到現在。
  心裏逐漸滿溢出來的是什麽?她慌張的拿雙手去接,但是還是滿出來,如何都捧不住,悄悄的在眼眶邊聚集。
  在所有人放棄她,她自己都放逐自己之後,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給她如此真的感情?
  “我不夠好。”她一定要和他說清楚,她真的不夠好到配得上他的優秀。她怕有一天他發現她沒有他感覺裏那麽好,會放棄她。
  “我覺得夠就好。”他挪了挪位置,更貼近她。
  “我很會花錢。”經常花到一分不剩,三十來年的生命裏毫無積蓄。
  “我會賺錢。”螞蟻就是為了配合蟋蟀來到這個世界的。
  “我不會做飯。”但凡能顯示婦女操守的,她一樣都不會。
  “我會就好。”他替她撫平眉心。
  “你會?你不是隻會煮方便麵嗎?”她很懷疑。
  “我們可以一起學。”他答的很順,他們有很多以後,他一定有一天會學會,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天天吃歡場,或許他家開飯店就是為這個原因而存在的。
  她所有焦慮,他都可以替她滌去,隻要她留在他身旁。
  “我不會學哎。你要知道,我個人四項基本原則是,走路基本靠飄,看書基本看瞄,吃飯基本不燒,男人基本不挑的。”她壓下不安,玩心又起,眼睛彎得媚媚的。
  “男人基本不挑?”他咬了下她的肩膀,對這條表示強烈置疑。
  “是啊,不然怎麽會和你在一起……啊!”
  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你完了。陸小姐,你完了,我會把你拆成一塊塊骨頭的。”
  “哈哈哈,”她笑喘,之後是紊亂的呼吸,“……雷……先生……隻有狗狗……才用嘴巴拆骨頭……”
  雷先生很忙,沒空答話。
  “……我們這樣……是不是算狗男女……”
  他無語,抬高身子封住她愛亂說話的嘴,這個吃飽撐著型。之後是再一輪的,向下,再向下。
  驀然,他的動作一滯:“這裏為什麽會有傷口?”
  他修長的手指停在接近她心口的位置,非常危險的位置,那道疤痕如此觸目驚心。
  “切水果不小心。”她輕描淡寫的答。
  沒有人會切水果切成這樣。該是又和她不想說的以前有關吧,他輕吻上那道淡白色的傷痕:“疼不疼?”
  “我忘了。”是真的忘了,年代太久遠,肉體上的痛早就忘的一幹二淨,更何況能看見的傷口都不是最痛的。
  她拉下他的身子,用最有效的方式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夜之後,晝夜還是以24小時輪換,天上也沒多個太陽,可生活對她來說,好象完全變了一樣。
  生活在她眼裏如此燦爛若夏,她滿懷感動的將它捧在手心。
  那夜之後,她搬進了他那號稱“隻要多個女主人就是完美”的公寓。
  她的行李少的讓他吃驚:“也就是說,這個包就是你所有行李?”
  “對啊。”她回答著從她的宇宙大包包裏取出一樣又一樣東西,牙刷,毛巾,筆記本,充電器……最後是一個很大隻的白瓷的豬型儲蓄罐。
  “這是什麽?”在一旁早被她能在一個包裏放那麽多東西嚇呆掉的雷煦明終於醒了過來。
  “儲蓄罐啊。”她很鄙夷的看他,眼神真是越來越差了。
  “你要存錢?”
  她搖了搖手指:“不是我,是我們。先生要多多惠顧哦。”以後有一天,儲蓄罐被塞的滿滿的時候,她會告訴他她的夢想,但不是現在。
  以後,多麽溫暖的一個詞語。
  她想著,臉上便浮現了暖暖的笑意。
  他還是一樣對歡場任何事都親自過問,但是給自己劃出了假日和周末。
  他原本想用這些日子陪她四處遊玩,可是她卻搖了搖頭。
  “我喜歡呆在家裏。”
  四處走的感情太累太容易疲倦,其實她一直向往著兩個人泡一壺茶,各自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偶爾抬起眼就能看見對方----就象現在這樣。
  “怎麽?”他逮到了她偷瞄他的視線,訝異的問。
  “沒見過帥哥啊。”她給他一個“怎樣”的皮皮表情。
  他桃花眼微微彎起:“那多看幾眼。”
  她做了個鬼臉,笑著又垂頭看起手中的書來。
  他卻不放過她了,將玩了一半的遊戲存檔,挨了過去:“在看什麽?”
  “言情小說啦。”她推開他放到她肩膀上的腦袋,“玩你的遊戲去。”
  “不要。”他很幹脆的拒絕,“我也要看。”
  是誰說他以前是少年老成來著?搞的他現在老的這麽快象老年癡呆一樣。她歎了口氣,將書本反過來蓋在膝蓋上:“不適合男人看啦。”
  “不會的。”他搖頭,去搶她放著書,“我感情很細膩,很適合的。”
  “少來。”她笑著將書往旁邊一藏。
  “給我看啦。”他探過身去取。
  “好啦好啦不要鬧啦。”她一隻手頂著他的胸膛,“有人是不是又該去燒飯了?”
  他依然維持著半跪著,雙手支在她身旁的姿勢,瞄了眼牆上的掛鍾,有些悻悻的起身,往廚房走時還有些不甘願的回頭:“那下回給我看。”
  她無聲的笑了起來。
  她開始認識到他的另一麵,家中變故後就悄悄藏起的那麵,象個孩子的那麵。他會為遊戲中的失利小聲詛咒,也會在遊戲中打到了好東西就興衝衝的向她獻寶,會睡懶覺,偶爾會打呼。
  他也熟悉了她的另一麵,愛靜的那麵,不用嬉鬧來偽裝的那麵。私下裏她不大愛說話,喜歡看書,喜歡畫圖,喜歡微笑,不喜歡大笑。平常若是大笑了,一般是想掩飾什麽或者化解尷尬。
  他果然做到了當日答應她的,自己動手學做飯,於是歡場的廚師們就天天遭受到了騷擾。
  “先放臭豆腐還是先放青椒?”
  “油?應該要放油嗎?”
  “等一下,熱氣熏到我眼鏡了。”
  “50克?見鬼,我怎麽知道多少是50克?”
  “劉師傅,請用普通人能聽懂的話告訴我。什麽是過一下水?過一下是多少秒?”
  那邊的廚師瀕臨崩潰,可憐兮兮的建議:“老板,不如我們找個代表去你家燒?”
  “算了。”他扒了扒頭發,有些挫敗,“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我自己先試試,星期一上班再請教你們。”
  那邊的廚師們一聽解脫是喜極而泣,這邊的雷二少爺對著鍋碗瓢盆幹瞪眼,隻能隨便的將菜色組合,胡亂弄弄熟就做數,指不定還算上道創意菜。
  在他將一道黑的看不出原材料是什麽的菜裝盤時,眼角瞥見了站在廚房門口看著他的人。
  “怎麽了?”他放下鍋子。
  她搖了搖頭,淺淺的笑。
  事實上,她站了好一會兒了。看著他在流理台前忙碌的身影,不知怎的,想起記憶中的一個形象來。
  “我以前經常看見一個女人在廚房裏忙碌的背影,而男人在外麵悠閑的看報紙抽煙。那時候我就覺得,當女人站在流理台前的時候,她這輩子就完了。”她走到他背後,懷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她聞見他身上沾染的淡淡的油煙味道,以前她很不喜歡這個味道,可是在他身上,居然覺得滿好聞的。
  他微微轉頭向後,垂眸看她:“我不會讓你完了的。”不愛燒,他來就可以了,他不會讓她做不喜歡做的事。
  她將額頭抵著他的背,用力撞了幾下:“你真是笨死了----”話音頓了頓,轉小聲,“我可以為你完了。”
  “繁星----”他猛然轉身,抓進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裏衝滿了狂喜。
  她雖然在外愛鬧,但不善於表達自己真正感情,他是知道的,所以也從不強求。喝醉那次不算,這幾乎是她說過最露骨的話,在清醒的時候,在她自願的時候,第一次的向他訴說著她的心。叫他怎麽不欣喜?
  她掩飾的咳了咳,受不了的將他的臉推向一側:“不要亂得意,其實我是怕吃你弄的那些東西。覺得既然要死,死在自己手裏會比較好一些。”
  “我不介意。”他將她用力抱緊,膩在她肩膀上,開心的不在意她說什麽。
  “讓開啦。”她推著他,有些喘不過氣,“我餓死了。”
  他不舍的放開她。
  她走到流理台前,看了看在這個屠菜大師手上幸存的菜色,很快就有了打算,操辦了起來。
  “你會?”他有些吃驚。
  “我總要確保自己任何情況下都不餓死。”她很熟練的切著菜,“比如,在有菜,有米,有柴,有灶的情況下,不會需要吞生的進去。”
  “你說過……”
  她自嘲的笑了笑:“有人曾經告訴過我,要想讓男人進廚房,除非你堅持自己不會燒,不然就不可能。”多悲哀,隻要一會,廚房就是女人的責任。而她,即便知道這個道理,還是自投羅網。
  他握住她的肩膀:“我們訂張表好不好,把家務排一排,該誰做就誰做。”
  “那是當然。”她舉著刀回頭,裝得凶巴巴,“你要是敢偷懶就等著下鍋好了。”
  說自己不會,並不是不願意燒。為自己喜歡人下廚是種幸福,但是不是義務。多少女人在廚房中辛苦流汗,指不定不小心還會流血,可是卻隻換來男人心中的理所當然,覺得這就是女人該做的,他們就該翹二郎腿喝喝茶就是。
  便是為了這個原因,即便會,也是要說不會的。
  不過這個男人不同。身後的這個男人不同。她知道,她就是知道。因為他說他不會讓她完了,他說過的,都會做到。
  “說不定這些隻是賣相上差一點。”她燒菜,他沒事做,就端起自己方才的成果異想天開。
  她笑睨他一眼,吐槽道:“不是差一點吧。”
  “喂,做人不要趕盡殺絕。”他故作嚴肅。
  “好啦好啦,我嚐嚐。”她拔了雙筷子出來,準備試菜。
  若是以前,這樣的菜,有選擇的時候,她是不會碰的。
  兩個人曆來堅持的一些東西都在改變,悄無聲息的,沒人發現。
  但是另外的一些改變,明顯到旁邊的人都發現了。
  這天雷煦陽就一屁股坐上雷煦明麵前的辦公桌,傾身接近他,邊上下打量邊嘖嘖稱奇:“有詭異,真的有詭異。”
  桌前坐的這個人明明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弟弟,明明沒見到才沒多久,但是好象怎麽會有很久很久沒見的感覺。
  “上了是不是?”既然是兄弟,就不拐彎抹角了。
  雷煦明掃了他一眼。
  雷煦陽一擊掌,果然。
  難怪總覺得今天看見他,跟了他好多年的銳氣都被隱了起來,又恢複了十幾年前他二十來歲時的溫文圓滑,內斂而不陰沉。
  不過狐狸還是狐狸,隻是從白毛變成騷包的紅毛罷了,本質上並沒多少差別。
  “也就是說,之前你的陰陽怪氣都隻是陰陽不調的老處男綜合症?”雷煦陽摸著下巴思量著。
  雷煦明似笑非笑的又看了他一眼。
  雷煦陽啊啊大叫起來:“老二,有沒有搞錯,一般人第一次破身被人這樣調侃,哪有看人看的象你這麽陰險的,好歹也應該給點羞澀難為情臉紅的反應嘛。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血液循環不好。”
  “什麽血液循環不好?”正走進門的人陸繁星正好聽見最後一句,進了門遞給雷煦明一個笑容,看見雷煦陽坐在桌上,“雷大也在啊。”
  “不要叫我雷大,難聽。”雷煦陽一臉大便,跟這個女人說過好幾次了,她還是這樣叫。他情緒不佳的看著她,忽的眼睛一亮,剛剛調侃雷煦明一點成效都沒有,沒道理調侃女的也沒什麽反應吧:“哎,我們家小雷猛不猛啊?”他這刻完全忘了第一次遇見繁星時所受的震撼。
  陸繁星愣了一下,旋即甜甜笑開,哥倆好將手肘放在雷煦陽肩膀上,和他商量:“猛啊。你要不要自己上陣體驗一下,我不介意的。”
  我呸呸呸。“老子對男人或者亂倫一點興趣都沒有。”真沒意思,都不來點正常反應。
  “唔。”陸繁星點了點頭,繞到桌後,坐在雷煦明凳子的把手上----雷煦明一隻手拿著文件在看,一隻手很自然的纏上她的腰際,仿若那天生就是他的位置----對雷煦陽勾了勾手指,“來,大雷哥,我們做個實驗。”
  “什麽實驗?”聽起來好象有陰謀。
  “中指彎曲扣在桌上,其他四個指頭也都不要離開桌子放好。”陸繁星邊說邊示範給他看,“然後其他三個指頭不離開桌子的情況下,把無名指舉起來……對,無名指……哎……你怎麽半天都拿不起來呀……”
  雷煦陽試了半天,終於放棄:“拿不起來又怎樣。”
  陸繁星給他一個很珍重的眼神:“嫂子真慘。”
  “什麽意思?”
  “你腎虧。”
  “你隨便說我就要信?”這個罪名太大了。
  “十指連心,一個手指掌管一個器官,無名指就意味著腎。不信問小顧。”她有醫生撐腰。
  雷煦陽“切”了一身,從桌子上起身:“不跟你們鬧了,我先去接寶寶了。”說完就大步走了出去,在門外停了下來,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後馬上甩下,一路喃喃安慰自己道:“不會的,肯定是又被耍了,絕對不會的。”
  雷煦明看完手中的文件,看了下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走吧。”
  “好。”她暖暖的笑。
  他是要帶她去參加他朋友的婚禮,據說是很多年的朋友。
  他和她提起的時候,她皺了皺鼻子:“不好吧,我不認識哎。”
  “我包的紅包比較大,不是兩個人去吃賺不回來。”他拉著她的辮子,俯身啾了一下她翹翹的鼻子。
  她很容易就被說服了。
  喜宴擺在西湖邊的大華飯店。
  跨出車門就可以看清楚站在飯店門口的新人的模樣。
  新娘子穿著一件剪裁很簡單大方的婚紗,裙擺是魚尾式的,英姿颯爽又不缺柔美。
  新娘妝是一個偉大的發明,不論原本的模子,在最值得紀念的一天都可以做最美麗的自己。
  新郎也很俊朗。
  新郎搶在新娘前麵握住了雷煦明邊道“恭喜”邊伸出的手。
  陸繁星也在一旁探出頭,祝福道:“新婚快樂。”
  新郎聽見她的聲音,眉頭皺了皺,握住雷煦明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用力搖了搖。
  雷煦明扶了扶眼鏡,無聲笑開,輕聲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呀,你聲音跟我好象。”新娘很是興奮,捧花一丟就抓住繁星的手。新郎忙手忙腳亂的去接捧花。
  陸繁星笑著偏過頭瞥了身後的人一眼,對新娘眨了眨眼:“真是太巧了。”
  “喂,雷,你還沒和我說新婚快樂。”新娘爽朗的笑著,放開繁星的手,和老朋友討起祝福來。
  雷煦明無所謂的拉了拉嘴角:“我的紅包會讓你很快樂。”
  “哈哈哈哈,夠爽快。我最喜歡你這樣的爽快人了。”
  “咳。”新郎麵色不善的咳了一聲。
  “哎呀,我隨便說說的啦。”新娘大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這小子還是一樣愛吃醋。
  恰巧後腳又有一批親友到了。新郎新娘又忙了起來。
  “那先不招呼你們了,你們自己裏麵找位置坐哦。”新娘很簡單就把他們打發了。
  他牽了她的手走進去,在門內紅單上簽了名字,之後新人的一個親戚領著他們到了有他們名字的桌上。
  “大王,妾身真是服了您了。”她坐下後就略帶調侃的斜他,“由來隻聞新人笑,有誰見過舊人婚禮,而且還帶新人參加舊人婚禮,大王您可真是開天辟地第一人啊。”
  甚至不用聽新娘是怎樣稱呼他的,光聽聲音就知道,這個新娘子,在他過去的生命裏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了。
  隻是好奇怪,看見他原本喜歡的人,她一點醋意都沒有,無波瀾的,便接受了這樣一個在他過去生命占了很大分量的人,甚至可以說她有些喜愛她,喜愛她的開朗和不扭捏。大概是因為這個男人的感情太純太幹淨了,不會摻任何一點雜質,所以她才毫不擔心他會對以前有拖泥帶水的牽連吧。
  他倒了杯茶給她:“這樣說話累不累?”他是知道她的,一到人多,就反射性的會神經亢奮起來,會愛鬧,但是如果沒有人,讓她坐在那一個星期不說話都不會有問題。很矛盾極端的兩麵。
  “不累。”她玩的正起勁呢,“大王,你拿這杯酒給妾身,是要賜死嗎?”
  他穩穩的喝茶,絲毫不受她影響。
  “唉,以色侍君者,色衰而愛弛。這是美女千古不變滴宿命啊,妾身明白、明白……”她演的越發開心了,哀怨的看他,“大王,妾身不怪您,怪隻怪妾身窮,用不起SK-II,保養的不得力……”
  他一直靜靜的瞅她,看她的演的盡興,看她玩的開心,他嘴角的笑就那麽自然的停佇著,猛的,他向前一傾,在她掀動的開心的唇邊啾了一下。
  “啊!”後麵的一連串台詞都忘光了,她捂著嘴角圓睜眼睛看他,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太不要臉了。
  好多早早到場入座老人已經受不了刺激的張大嘴巴目瞪口呆了呀。現在的年輕人啊……唉……想當年他們多麽的含蓄……
  他的手指摩上她臉上浮出的兩朵紅暈:“繁星,你是在臉紅嗎,為我?”她向來不臉紅的。她總是讓自己活的象豁出去一樣,什麽都不在乎就什麽都不會上心,自然不會有難為情難堪害羞之類的情緒,可是現今她有了,是不是代表著,他可以放心的期待與她的以後?
  “亂講,是空調開太盛了。”她嘴硬著,紅暈的顏色卻更深了。
  他嘴角的笑更深了。
  她拍開他摸上癮的手:“別亂摸。”
  他收回手,垂眸笑笑,喝了口茶。
  他們這桌人都還沒來,她無聊的看上名單:“雷煦陽,蘇寶意……蘇寶意是嫂子的名字是不是?那蘇寶言呢?”
  “嫂子的妹妹。”
  “哦。”她應了聲,繼續看名單,無意的一眼,看見了最上方不起眼的新人名字,呼吸滯了一秒。
  刹那間,她好象又聞見了那曾經讓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擺脫掉的消毒水味道。
  大四的那年,她在醫院裏度過了她的整個夏天。
  當她穿著條紋的病人服坐在盤坐在病床上,看窗外沒有任何鳥類飛過的天時,她幾乎以為自己會在那呆一輩子。
  她是被送去治療抑鬱症的。
  她在那好幾月,沒有人去看過她,沒有人找她----也許有找她,但是她不知道,因為她的手機在住院的第一天就被她扔進了醫院那口古老幽深的井裏。
  她每天需要吃很多藥,Thorazine,Haldol,Clozaril,左洛複,斯諾斯,佳靜安定等等等等,剛剛開始的時候甚至要接受電痙攣治療。
  此外還要接受心理輔導。
  心理醫生讓她臥床,每天都要堅持寫日記。
  效果都很差。
  因為,她根本不想好。
  放鬆的傍晚,難熬的白晝,黑暗的黎明,周而複始,生活沒有任何改變。
  直到有一天,有個人開口向她說話。
  那個人是住在一樓重病房的一個病人。
  之所以會看見那個人,是因為她每天半夜醒來,就會悄無聲息的走出病房,走到住院部外的秋千上坐著,而那個人的病房窗戶,正在秋千旁。
  那天和往常一樣,她坐在秋千上,打發黑夜到黎明的漫長空白。
  “秋千有那麽好玩嗎?”
  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聲音並沒有嚇到她,她甚至毫無反應,依然垂著頭坐在秋千上。
  “我好象都每晚都看見你。”那個聲音又說。
  她轉過頭漠漠看了躺在窗內病床上的他一眼,又轉了回去,語調毫無起伏的:“你……好吵。”她的舌頭因為長期沒動顯得遲鈍了。
  ----“你的聲音和她好象。”
  在她幾乎以為他不再會說話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了一句,低沉的聲音似乎在壓抑著什麽。
  她沒有答話。
  他就沒再說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天的黎明來的特別早。
  後來每天晚上他都會想盡法子逗她開口,即便隻是罵他一句,也會換來他溫溫的笑容。
  “你要不要進來坐?這樣講話我有點……吃力。”他的聲音每天都在減輕,似乎生命力在流逝。
  她沉默了半晌,在他以為她要拒絕的時候,她離開了秋千。
  病房裏,就著走廊的燈光,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模樣。
  該是因為生病吧,原本該是清俊的臉龐過分瘦削,顴骨就要破皮而出似的,原來該是風流倜儻的桃花眼底滿是疲倦的陰影。隻是他笑得時候,才依稀可以看出原先應有的閑適倜儻。
  “你為什麽不睡覺?”他問她,帶些好奇。
  她的語氣依然刻板而無起伏,但是口齒伶俐了許多:“你為什麽不睡覺?”
  他的臉上漾開笑容,清澈又落寞,他的手貼上左胸口:“我怕。怕睡著了,它就不動了。”
  “死了不是很好麽。”她的語調平而毫無感情,陳訴著她自己的想法。她多希望,能夠睡去就再也睜不開眼,不用對著無盡的黑夜怔怔發呆。不用在綿長而毫無意義的時間裏呆坐和傻站。
  “不好。”他溫溫的桃花眼對上她清冷的象石子一樣的黑眸,“一點不好。”
  “活著有什麽好?”她想不出來,問的有些茫然和困惑。
  “活著,”他瘦長的手指碰了下放在一旁的手機,綻開了一個溫煦的笑顏,似乎是想到了讓他很開心的人,“就可以看見她幸不幸福。”
  她隨他的動作看向手機,在沒和他說話之前,她好幾次無意看見,這個病房的病人,經常半夜對著手機發呆:“她是誰?”
  “在這裏的人。”他輕輕拍了拍心口。
  “和我聲音很象的那個麽?”她看見他微笑著點頭,“她為什麽不來看你?” 她說話越來越順了。
  他緩緩的搖頭,話語很慢:“她不知道我在這。”說完就轉頭看向了窗外,沉默了許久之後才淡淡出聲:“而且她那裏也不是我。”
  “那你希望看見她幸福還是不幸福?”
  “幸福。”他想都不用想的回答。
  “即便她在別人身邊幸福?”
  “即便她在別人身邊。”毫不遲疑。
  幾秒鍾的空白之後,她輕緩而認真的話音響起:“好。如果你死了,我去替你看她幸不幸福。”
  他笑了,比任何陽光都要燦爛,爾後,抓過她的手,在她手心寫下了那個名字。
  忘了又過了幾天,她早就對時間沒有了概念。隻知道有一天,她推開那個人的病房的門時,發現裏麵空了。當時的她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隻是又坐回了秋千。
  第二天,有人給她送來一個手機。
  也就是那天開始,她主動配合了醫院的治療。
  等到她對別人的死亡恢複了情緒,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繁星?”
  “哎?”她回過神來,“這個----”她點了點紙牌上那個讓她走神的名字,“是新娘子是不是?”
  雷煦明淺笑著用筷子尾端點了點她的額頭:“不然你認為那個臭著臉的新郎會比較適合這個‘歡’字嗎?”
  想起方才新郎一見雷煦明伸出手表示祝賀就一臉如臨大敵的緊張搶先一步握住的行為,繁星捂著額頭失笑:“是不怎麽適合。”
  她的手指又撫上了那個名字,喃喃:“這個名字不多見哦……”
  該是同一人吧,一樣的名字,一樣與她相象的聲音。
  這個世界真是很小。
  可是她也曾經以為這個世界很大。五年前她翻遍他留下的手機的通訊錄都沒找到那個名字,是因為太熟悉那個人的號碼所以沒加進去嗎?
  這樣的尋找真的是很考驗一個人的……運氣。
  她在杭州亂晃了五年,從來沒有一次遇上過同樣名字的人,她甚至都懷疑,那個夜半的記憶是不是她抑鬱症的並發症,隻有握著的破舊手機一次次提醒她,這是事實。
  “怎麽了?”總覺得她沉默的有些古怪,雷煦明出聲問道。
  “沒什麽。”她放開紙牌,直起腰,扮了個鬼臉,“就是很不服氣有人名字比我好聽。”
  他深深看她一眼,正準備開口----
  “星星!”蘇寶意挽著雷煦陽的手走過來,還沒走到桌前,遠遠就大聲打起了招呼,“我們家小雷終於把你帶出來見人了。
  雷煦明無奈笑笑:“大嫂----”
  “我還冤枉了你不成?”蘇寶意坐到陸繁星身旁,拉著她的手,笑著白了雷煦明一眼,“上回帶回家還偏要說是朋友,媽都差點被你騙了。”
  “騙?騙誰?怎麽騙?”一個豔麗的女子和一個看上去滿狂野的男人走了過來,“老娘怎麽沒看見?快快快,後退一下,要求重播。”
  “你手上那是什麽?”雷煦陽指了指那男人手上拿著的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嘖嘖,不懂了吧,文盲了吧。鬧新人必備工具!老娘隨便找件給你解說一下。”她從男人手裏拿出一個鍋和湯勺,“這個是綁著兩個人腰間的,這招學名叫敲鑼打鼓。”
  “怎麽敲?”雷煦陽半眯了眼。
  “你說呢?”女子拋了個媚眼。
  “嘿嘿嘿嘿。”雷煦陽也壞壞的笑了出來,看見老婆正在看他,忙正色喝道,“下流。”
  “靠,這是藝術,老娘這是藝術!”
  他們該是很熟悉吧,打鬧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陸繁星想著,噙著笑欣賞了下最前麵牆上不停跳換的婚紗幻燈片,就轉頭望向了窗外,暗歎大華的環境真的很好,窗外就是西湖,透過落地的玻璃窗看湖光山色,確實是種享受。
  不過她的悠閑沒有延續很久,因為離開席時間很近了,客人都來得差不多了,他們這桌也全到齊了,齊刷刷帶著善意和調侃的打量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豔麗女子已經開始嚷嚷了:“這誰帶來的,不介紹一下?”
  不過介紹之後這種狀況也沒有好轉,依然是除非她看天花板,不然往哪個方向都可以對上別人的視線,直到結婚進行曲響起,他們的注意力才終於轉移到走進來的新人身上。
  她隨他們拍著手,長長舒了口氣。
  “你不是向來不怕人看的麽?”雷煦明拍著手在她身邊輕聲說。
  “那是因為我可以當看不見。”她維持著笑容,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剛剛那狀況,除非你跟他們說我是瞎子我才可以裝看不見。”
  他輕笑了起來,溫熱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耳垂上:“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哈、哈。”她幹笑兩聲,“大王你太抬舉我了。你去想象一下大和被鬼兵盯住時候不能動的感覺,就知道我剛才的體會了。”
  他無聲的大笑了起來。
  新郎新娘攜手走到最前,飯店配給的光頭司儀在上麵吐沫橫飛:“東邊紅彤彤是太陽,西邊紅彤彤----還是太陽,左邊紅彤彤是新娘,右邊紅彤彤----不是喜蛋是新郎!”
  好傻的詞啊,下麵的客人哄笑了起來。
  接著就是飯店婚禮前篇一律又冗長的讀證婚詞,切蛋糕,倒香檳之類的,客人年輕人居多,都鬧哄哄的在下麵亂起哄。特別是在三鞠躬之後,下麵已經有人吹著狼哨喊:“要求就地洞房!”了。
  光頭司儀嘿嘿一笑:“這個有礙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滴事情我們還是不能做的哈。下麵請新郎發表下感言,比如說說他是怎麽騙到這位漂亮的新娘的,大家歡迎!”
  新郎走到話筒前,回頭溫柔的看了一眼新娘:“我沒什麽好說的。隻想再次謝謝爸和媽,因為他們生了歡,我的人生才沒有遺憾。”
  全場靜了下來。
  新娘一隻手抵住了嘴,依然笑著,眼睛裏有水亮亮的。
  光頭司儀假拭著眼角:“太感人了,自從我頭發掉光了以後,我第一次遇到有比頭發掉光更值得哭的事情。由於我們新郎新娘是外地人,他們的父母沒有到場,所以就請新郎的姐姐代表家長發言。”
  豔麗女子氣勢萬鈞的站起來走到了台上去,對著話筒就扯開了嗓子:“老娘迫切想知道,啥時候開飯!”
  下麵一下砸了鍋一樣,笑得笑,摔筷子的摔筷子,拍桌子的拍桌子。
  光頭司儀也不好再亂打屁了,一場婚宴就這樣正式開始了它的飲食過程。
  酒過三巡,新娘換了套輕便的紅色唐裝出來,敬酒儀式就開始了。
  新娘桌上的小孩子早就坐不住了,都拿著自己愛吃的東西在場子裏跑來跑去追打著,其中一個,不一小心就撞在了新娘的身上,手上的蛋糕也蓋在了她的唐裝上。
  小孩的家長忙跑過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注意,早讓你不要亂跑的!”
  “沒事沒事。”新娘大方一笑,“柳姐,好兆頭哎,這才叫真正撞上甜蜜了。”
  家長很不好意思的連道了幾聲對不起,扯著闖禍孩子的手回了桌。
  “大家先吃些東西,我去搞定這身馬上回來。劉伯,你可別趁我走開就逃哦!”新娘笑著敬了桌上人一杯,拍拍身邊人算做過交代,就往洗手間走去。
  “我上下洗手間。”陸繁星輕輕和雷煦明說了一聲,便起了身。
  她走近洗手間的時候,不意外的看見了正低頭在處理自己衣服上髒汙的新娘子。
  就是這個人呢。
  那個讓手機主人念念不忘的想確認她幸福的人。
  她雙手抱胸,站在新娘身後,微微側頭,看著鏡中的新娘子,一動不動。
  她的妝容很漂亮,卸了妝就不知道怎樣了。她記得她的眼睛,很清澈,似乎一直很受保護的樣子,嘴角有小小的梨渦,感覺總是在笑一樣。
  五年裏,她想象過無數次她的樣子,在心裏和她說過無數次的話,可當她真的在她麵前時,她忽然不知道該對這個完全陌生可是又覺親切的人說什麽。
  新娘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看她,疑惑的在鏡中抬頭,與繁星視線相撞時,有一刹那的怔忪,但是馬上記起了她是什麽人,給了她一個和善的笑容。
  繁星也在鏡中回了她一個笑。
  新娘又低下頭繼續她的刷衣工程,過了片刻,發現繁星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她身後,動作慢了下來,似是在想什麽,終於下定決心的停下了動作,放下刷子,轉過身困惑的問繁星:“怎麽了?這樣看我?”
  “隻是看看。”真的隻是看看,替他看看,替他多看看……繁星的眸色沉了起來,“你幸福嗎?”這問題多蠢,從在門口看見她到方才,她已經一路見證了她有多幸福。新郎對她很好,可以用體貼入微來形容,朋友對她也很好,同事對她也很好,這樣的她,還需要人來問她幸不幸福麽?隻有一個自己不幸福的笨蛋才會成天記掛著她幸福不幸福。
  果不其然,新娘雖然對她問的問題覺得奇怪,還是笑著回答了她:“幸福呀。”
  她點了點頭,驀然覺得自己沒有呆在這的理由了:“那就好,有個人很希望你幸福。”說完這句,她便伸手去拉洗手間門的門把,身邊卻忽然有人喝了一聲:“等一下!”
  她遲疑的轉過了頭,看見新娘似是猛然感覺到了什麽,咬著下唇,神情激動,美麗的眼線因為打滾的淚水暈開,話音因為情緒而有些不穩:“那個人……那個人……是不是和雷很象?”
  很難描繪心裏此刻產生的情緒是何,欣喜,憐憫,還是悲哀,或者三者都有。她含了含唇,給她一個笑容:“你說是就是了。”大步走出了洗手間,沒再停留。
  並沒有直接會宴席,而是順著走廊走到底,走到一扇窗前,窗外是幽綠的西湖。
  她摸出了那個早該壽終正寢的手機。
  她想起他在醫院裏說她那裏不是他時的落寞神情,又想起雷煦明曾經告訴過她關於那個女孩最愛死去的情節,苦笑了一下。
  造物者最愛玩遊戲,用一個一個的巧合將不認識的人聯係在一起,也會用一個又一個的巧合將相愛的人分開。
  她愛的居然也是他。
  可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泉下有知都是騙人的話,同在一個世界的時候都不會知道,隔了一個世界又怎麽會清楚。
  最遙遠的距離,永遠是生與死,因為,絕、無、轉、機。
  “她沒有忘記你。我幫你看過她了。再見。”她喃喃對著手機低語,按下關機鍵,將手機朝窗外用力拋了出去。
  物體畫了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進湖中,濺起了細微的水花,但很快,便連漣漪都不見了。
  這湖,千年裏不知道吞沒湮滅過多少故事。
  她甩甩頭,按原路走了回去。
  “怎麽這麽久才回來?我們以為你掉下去了。”回到席間,蘇寶意打趣道。
  “我是沒掉下去啦。”她嘟起唇,攤攤手,“不過手機掉下去了。”
  ----她的那個破爛手機是她死掉的朋友留給她的,似乎是讓她幫一個忙,所以她才會活下來。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她手機不見了,就要小心了。
  小顧說過的話,一下在雷煦明腦中響起,他氣息一滯,緊張了起來,但就在下一秒,他看見繁星轉過頭,輕快的對他說:“明天陪我去挑新手機吧。”她臉上的笑,比夏花燦爛。
  他舒了口氣,心髒恢複跳動,顏上溫煦儒雅的笑開:“好。”
  明天,多麽充滿希望的詞語。
  
  明天還沒有到。今夜忽然下起了雨。
  是開春的第一場雨呢,伴著從天空碾過的雷聲。
  “好的,那呆回你忙完了到當歸來找我。Bye。”繁星促促說完,推開車門就跑了出去。
  “雨……”雷煦明隻來得及冒出一個字,便見她跑進了雨簾了,下一個字合著無奈的笑低低留在了唇邊,“傘。”
  參加完喜宴,他要回歡場看看,她正好也去當歸找殺殺她們玩。
  可是她還沒跑到當歸就看見裏麵客人都走了出來。
  發生什麽事了?
  她皺起眉,側開身讓客人先走完,然後推門走了進去,便看見東西蹲在地上,雙手插進橙色的發裏,垂著頭看不清楚表情,殺殺站在一旁,臉上是少見的無助表情。
  “怎麽了?時間還早,怎麽不營業了?”繁星小心的問。
  歐陽殺殺難過的看了她一眼:“今天不知道哪個客人上洗手間的時候把後門打開了,囂張不見了。”
  繁星的心一墜,走到歐陽東西身旁蹲下,將手放在她肩膀上。
  東西茫然的抬頭,眼睛裏是空洞。
  繁星看著她的樣子,眉頭越鎖越緊,終於受不了的一拍膝蓋站了起來:“在這難過也沒用。可能還沒跑遠,我們去找找吧。”
  東西絕望的搖著頭。找不到的,肯定找不到的。
  “這麽大的雨,它跑不了多遠的,一定找的到的。”繁星看向殺殺,“殺殺,你看著她,等我一下,我去告訴他一聲就過來。”
  她又向來時一樣匆匆跑了出去。
  雨很冷,也很大,即便當歸到歡場隻是短短的距離,她的頭發還是濕透了。
  狼狽的衝進歡場的時候,她突然止住了衝勢,覺得呼吸困難了起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這輩子還會再看見那兩個人中的一個。
  他怎麽會在杭州?他怎麽會出現在歡場?
  他坐在很角落的位置,同桌的是一個女子和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他們邊吃邊逗小孩玩,旁若無人的幸福著。
  果然是有了兒子呢……
  她該走開的,殺殺還在等她,西西的囂張還不知道在哪,可是腳卻象生了根一樣,動都不動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腦子裏飛速在閃什麽,可是去抓卻什麽都抓不到,似乎有很多情緒湧上來,但是宣泄的出口那麽小,於是都堵在了一起,瘋狂的在壓抑下旋轉叫囂----無法控製的,接近心口的一道痊愈很久的傷疤開始痛了起來。
  倉皇間,看見那桌的人似乎發現有人在看,轉過臉來。
  她慌張的一個轉身,撞進了一具熟悉的胸膛。她聞見了那胸膛主人身上特有的讓人安心的味道,感覺抓狂的情緒一點一點被安撫,都乖巧的停止了惡性,心也靜了下來。
  “繁星?怎麽了?”他在樓上窗邊正好看見她走過來,但是半天都沒見上樓,於是便下來看看,沒想到正被撞上。他往她方才注視的地方看去,正巧看見一桌熟人,便點頭算打過招呼。
  怎麽了?對。她怎麽了?她在幹什麽?她該去幫西西找囂張呀……
  她仰起臉:“囂張不見了,我去幫西西找,過來跟你說一聲。”
  雷煦明凜容,他曾經聽繁星說過囂張的來曆,清楚囂張之於歐陽東西的意義,就如同原先手機相對於繁星一樣,也清楚東西和殺殺之於繁星的意義,很快就做了決定:“走,我和你們一起找。”
  
  春雷轟轟,萬物複蘇。
  那晚從地底鑽出的小草都目睹了有4個人在雨中踉踉蹌蹌,尋尋覓覓。
  原先是都有打傘的,但在走過一街又一巷,找遍任何它可能遊玩的地方,喊過任何它可能藏身的地方後,疲倦無力的手都撐不起手中的傘了。
  它會去哪裏?
  這麽大的雨它會去哪裏?
  嗓子都喊啞了,還是聽不見任何一聲犬吠,看不見聞聲奔跑來的狗影。
  歐陽東西吹了一聲又一聲的狼哨,手都破皮了,還是沒有結果。
  淩晨時分,四個人疲憊萬分的回到了當歸。
  歐陽東西抱著空手道專用的木板呆做在地上,無聲的流淚。殺殺在她身旁,也紅了眼。
  “西西……”繁星擔心的看著她。
  若是西西會說話,她會想說什麽?
  當歸裏她和囂張呆的時間最短,因為不是她閉關就是西西閉關,碰到的時間少,可是她還是可以非常清楚的描繪出,囂張的樣子,囂張的壞習慣,囂張愛吃花生。
  認識歐陽東西開始,她身邊就一直有囂張。
  囂張是很可愛的狼狗,看上去很彪悍,其實膽子很小,怕老鼠怕鞭炮怕打雷,每每遇到,就會賴到她們身邊撒嬌。這樣的夜裏,它會在哪裏嚇得發抖?----就象,就象當初她乞討時那樣?
  想著想著,她也開始微微發抖了起來。
  雷煦明將她擁進懷裏,陪著她們沉默著。
  離開當歸的時候,大家都很疲倦。
  洗手間的燈亮著,能聽見嘩嘩的水聲。
  先洗完的繁星依然有些魂不守舍,坐在沙發上拿毛巾擦頭發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居然碰倒了她存了好多硬幣的白白豬儲蓄罐。
  轟----
  咣----
  瓷器破碎的聲音合著雷聲,重重的砸在她漂浮的心上。
  心裏好象破了一個大洞,灰沉的情緒都浮了出來,流遍她的全身,冰沉冰沉的。
  她沉默的蹲下身清理碎片,手被劃破了也理都不理。
  為什麽人好象一下變得很絕望?
  還是因為遇見了他吧……
  昨天晚上她真的很難過吧。
  雷煦明坐在床邊扣著襯衫的扣子,微微側身看繁星陷在枕被中的容顏。
  雖然知道囂張相當於當歸的第五元素,昨天洗澡出來看見她呆楞著滿手血的樣子,還是嚇了一跳,原本怕她一個人無聊想買隻寵物陪她的念頭也就擱下了。
  她現在睡得很沉,輕淺的呼吸著,黑亮的發繞在白皙的臉旁,乖巧的象隻貓。
  他的手指柔柔擦過她眼下的淡青:“怎麽累成這樣。”
  所有衣物都穿戴好了,他整了整領子,從西裝袋中摸出鋼筆,在便條上草草寫下:“睡醒來歡場,我們去買手機。”
  最後看了她一眼,將筆收回袋中,將紙條壓在相框下,走了出去,輕輕的帶上了門。
  餘下一室昏暗。
  相框上,是兩個人拿著鍋和湯勺打仗的歡樂笑顏。
  隻是沒想到,他到歡場的時候,已經有個人在等他了。
  “姐夫?”在歡場看見陸偉其實並不奇怪,他和丁藹然經常來照顧生意,奇怪的是他居然在辦公室裏等他,“有事?”
  陸偉哈哈一笑,一攤手,舉止間很是大方瀟灑:“怎麽?沒事姐夫就不能來找你了?”
  陸偉確實是很有魅力的男人,也難怪小他一肖多的表姐會如此癡迷他了。雷煦明心想著,微笑著一擺手:“姐夫坐,喝什麽?”
  “不用了。我坐坐就走的。”陸偉道。
  在這等了他許久,又說坐坐就走,真是古怪。雷煦明心裏疑惑,但沒表現出來,泡了兩杯茶,陪他坐在了沙發上,並不開口,端看他說什麽。
  陸偉也不說話,端著茶品著。
  就這樣兩人相對無言了片刻。
  “小雷啊。”陸偉似是終於想好了,“你今年多大了?”
  “小表姐三歲。”
  “那也不小了啊。”陸偉語重心長,“也該考慮人生大事了。”
  雷煦明將杯子在雙手間搓轉,垂頭微微一笑。
  “還是要姐夫給你介紹?”陸偉刺探道。
  雷煦明臉一仰,直視他,直言道:“人姐夫昨天晚上不是看見了嗎?今天來問這些,我倒給弄糊塗了。”昨天在歡場他們一家吃飯的時候,正好他下樓找繁星的時候,不是都看見了嗎?
  “果然。”陸偉哈哈大笑,“你藏的好啊,家裏都還以為你沒有,不這樣你還不說是不是?那個女孩子是哪裏的呀?”
  “杭州。”
  陸偉楞了一塄,馬上笑起來:“杭州好啊。下回帶回家去大家一起坐坐嘛,我和你表姐都還沒好好認識過她呢。哎,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就不打擾你了。”
  陸偉的走和他的來一樣突兀。
  雷煦明將他送出門口時依然疑慮重重,他們似乎曆來沒有親近到可以私下見麵討論這些私事的,這樣想著,一轉頭就看見了撐著傘的繁星:“怎麽這麽快就起來了?”
  陸繁星一臉滿足的搖搖雨傘,水珠亂飛:“睡飽了就起來了----很少看見你送客人到門口哦。”
  “恩?哦,那是表姐夫。”
  “……原來是表姐夫呀……”陸繁星在嘴邊低低念著,臉色有些蒼白。
  “怎麽了?”他走進她的傘裏,拉了拉她的辮子,溫柔的問。
  “沒事。”她綻開過分燦爛的笑容,挽住他的手,“走,搶手機去。”
  雨下的很纏綿。
  細細長長,綿綿不斷的敲打在傘上,發出好聽的沙沙聲。
  可是還是很冷。
  繁星縮了縮脖子,雷煦明就將自己的領巾解下來替她圍上,帶著他的體溫。
  “記性越來越差了。居然連圍巾都忘帶。”他刮刮她的臉,羞她。
  她鼓著嘴瞪他。
  歡場離一個手機賣場不遠,走走便到了。
  賣場裏暖氣開的很足,一進去,雷煦明的眼鏡便蒙上了白霧,隔著鏡片看出去,依稀覺得繁星臉上的笑有些淒楚的樣子,急急拿下眼鏡,才發現是錯覺,她依然是嬉笑著沒心沒肺的樣子。
  “有沒有想過要買什麽手機?”拿手帕擦去水霧,他隨意問她。
  “有啊!”她眼睛一亮,“我要買那種一看就知道我是變態的手機。”
  他一下笑了出來,受不了搖搖頭,任她拉著他的手跑到了櫃台前。
  陪她走了一家又一家的櫃台,看她非常認真的對櫃台小姐說:“小姐,麻煩你替我介紹一下一看就知道是變態的那種手機。”看櫃台小姐滿臉為難的在櫃台裏瞄了好幾回,怎麽也下不了決心說哪款手機是變態專用的。
  就這樣在賣場裏換了一家又一家,有時候,他會產生錯覺,以為她想和他在一起走一輩子。
  終於有一家小姐比較勇敢的摸出一款樣式古怪的手機說:“我個人覺得,這款比較符合你的要求,但是希望……你不要把我的個人意見告訴其他客人。”
  是紅色的機殼,無翻蓋內置天線,但是形狀不是平常常見的四方。
  她也很幹脆的買下,付款,拿出準備好的SIM卡放入。
  “你已經買好了SIM卡了?”
  “恩,來的路上想早點開通就先買了。”她給他一個笑容,將他按在方才她坐著挑選手機的凳子上,“你坐在這裏哦,我要試試機子。”
  他依言坐下,好奇道:“怎麽試?”
  “看看嘈雜環境裏的音效啊。你在這,我出去打給你,看看效果怎麽樣。”她給他一個這都不知道的眼神,轉身輕快的往賣場門口走去。
  他看著她紅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東鑽西穿,辮子在身後飛舞。
  走到門口的時候,步子變慢了,要跨出去那一步,她驀然回頭,目光穿過遙遙的空間和人群,幽然的鎖住了他。
  他在她臉上看見了微弱的笑意,仿佛是在告別般的笑。
  不好的預感從心裏冒出,他心慌起來,跳起來追了出去,卻隻看見她鑽進TAXI的背影。
  “繁星----”他邊跑邊喊著她。
  她頓了頓,沒有回頭,決絕的坐了進去。
  他趕不及,他趕不上,隻能看她這樣離他而去。
  他呆立在雨中,心亂如麻。
  手機在這時震起,是短消息。
  “PAUSE。”
  PAUSE什麽?PAUSE多久?她再無多一個字。
  雨一直下,看不出停的跡象。

  小顧到了公寓門外就隱隱聽見房內有手機鈴聲,他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是他的。
  滿是疑惑的打開門進去,便看見是該了搬走有段時間了陸繁星坐在地上望著窗外發呆。
  手機在茶幾上唱著亮著,孤孤單單。
  “發生什麽事了?”他將鑰匙扔在門口的置物台上。
  她回過頭看著他,不答。
  他的神色沉了下來,手摸向電源開關。
  “不要開燈。”她突然開口。
  他悶悶的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甩了甩長發,皺著眉頭看持續響著的手機:“你打算讓它吵到什麽時候?”
  “沒電了……就不會響了……”她小聲的說。
  “你……”他用力吸氣,讓自己平靜,蹲到她的麵前,抓起她的肩膀,“那你這次又準備躲到什麽時候?”
  她驚惶的看他。
  不對勁……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他以為他會看見她毫無情緒的臉,象以前一樣,好似把靈魂從軀體裏抽離了,可是不是,她在怕,真的在怕、在亂,這樣脆弱的樣子,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他悻悻的放下她,煩躁了扒了扒頭發:“隨你,我去買飯。”總該有人會知道怎麽辦的。
  門開了,又關了。
  鈴聲持續響著,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過了多久,音樂陡然而止,手機象死掉一樣,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將臉埋進了膝蓋。
  好亂。頭痛,心亂,整個人要瘋掉一樣。
  窗外的天也由暗轉黑,召告著夜的來臨。
  門又被輕輕推開,走廊上的光漏了進來。
  一個頎長的身影踏著斜長的光走到她麵前,半蹲下,低低醇醇的喚她:“繁星。”
  誰?是誰?
  她匆促的從膝蓋中抬起頭,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的時候,被嚇到了。
  他怎麽會在這裏?她沒有準備好見他呀!
  她迅速從地上爬起,就要往外跑去。
  他動作敏捷的兩三步就將她抓了回來,從背後將她環在懷中,手臂緊緊扣在她的腰腹。
  “放開我!”她驚慌的掙紮著。
  他加重手臂的力道,咬牙切齒:“我還有腦子!”若不是因為誤會她是為了囂張而情緒低落,他怎麽會笨到讓她這樣逃開。這種錯誤,絕不會有第二次。
  她不言的掙紮,他就不語的禁錮,直到她累了,再無逃開的力氣。
  他將她在他懷裏轉過身,但不放開,認真的問:“為什麽要分手?”
  “分手?”她驚慌失措的看他,一說完這兩個字,兩顆淚珠就不受控的掉了下來,後續的淚也跟著淌了出來,“我沒有……我沒有要分手……”在手機裏打打刪刪的“game over”,打一次哭一次,怎麽也發不出去,隻能用“pause”。他是她的光呀,若是離了他,她如何生存?可是她在他身邊,真的能讓他幸福嗎?她好亂,所以要躲起來好好理理清楚。
  她沒有要分手……
  他眼色黯了,一直支撐著他的某種氣憤力量在突然之間消失了,整個人鬆了口氣的同時,才發覺了自己一直害怕,甚至在發抖。
  他將她抱緊,頭放在她的肩膀上,聲音還因為心中的恐懼感覺依然在而有些不暢:“那,為什麽……PAUSE……”他真的害怕她要離開,怕那個pause隻不過是不再回來的借口,他也怕怎樣努力,如何表現都鎖不住她要飛的腳步。她也是他的光啊,在他以為自己無法再愛、將孤獨一生的時候上天給他的光啊。
  她用力的將淚擦掉,聽見他的心跳,很快。
  她環住他:“對不起……”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所以嚇著了他是不是……
  “所以你不會在離開了是不是?”他索著她的承諾,他還是怕,怕在自己以為有明天的時候,發現明天不過是一廂情願。
  “……可是我還沒有想好……”頭真的好痛,她的手捧上了額際。
  他發現了她的頭痛,放開她,修長的手指替她按摩著太陽穴,誘哄著:“那就不要想了。或者我來幫你想。”
  她輕震,真的要告訴他嗎……所有壓在心底的,汙穢的,不可告人的……
  他的目光期待隱隱害怕卻又堅定而認真。
  告訴他吧,除他,你還有誰能說?
  繁星的臉上浮現淡淡的自嘲笑容:“有人說……我根本就不該生下來……我是多餘的……我什麽都不配有……”
  “誰說的?”誰可以這麽狠心的對她說這樣的話?
  “一個我要叫父親的人。”她自嘲的看向他,“你姐夫。”
  所有的事情多發生在大四的那年。
  她的畢業設計被盜,被好朋友欺騙。
  她永遠都會記得TINA對著她吼:“你家裏有錢!你又有天分!你什麽都有!你有的是機會!這次就不能讓給我嗎?我隻是不想一輩子要回鄉下!難道連這樣你都不諒解嗎?”
  家裏有錢,有天分,什麽都有,就該被背叛嗎?
  當時的她情緒低落,什麽都不想理,隻想回一個地方療傷,那個地方叫做,家。
  其實小的時候,她也困惑過自己的家庭算不算幸福。
  她爸爸媽媽經常一語不合就大打出手,亂摔東西,可是甜蜜起來連她都會覺得肉麻。對她管教嚴格,打起來不留手,可是疼起她來,又讓她象個公主。
  慢慢長大,終於接受母親的理論,爭吵也是交流感情的一種,也習慣了這樣的家庭,認定了自己是幸福的,於是就坦然的拿家當精神支柱,遮風擋雨。
  可是她沒有想到的是,那次回家,家裏等著的是更大的風雨。
  陸偉外遇。
  向來以為該是書裏,電視裏的情節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尋常人家男人外遇不該是唯唯諾諾隻求家裏給個機會嗎?
  她爸爸卻不是,很理所當然的要追求他的愛情,要離婚。
  真是偉大。
  祝琴自然是不肯放手,於是鬧的不可開交。
  她勸過祝琴,媽,離了吧,這樣拖著害的不是自己嗎?
  祝琴眼睛一瞪:“你是不是幫著他?我養你這麽大,你幫他幹什麽?我為什麽要離,為什麽要讓他風流快活?”
  原想回來接受庇佑,沒想到回來天天麵對的遍地狼籍的戰場。
  那天和往常並沒什麽太大區別,他們在客廳爭吵,最大的區別,大概是陸偉已經整理出了一隻行李箱準備就這樣一走了之吧。
  她在客廳的一角,無措的看著他們。
  祝琴的目光燃著怒火,異常的銳利,她拉住他的箱子,聲音嘶啞破碎:“不許你走!”
  “放手!”他扯箱子。
  “你還不就是不要這個女兒嗎?我早知道!她生下來的時候你就嫌棄她不是兒子!”
  她眼睛倏然睜大,呼吸也停了,她向來是知道爸爸總是羨慕的看著別人的兒子的……心裏有個聲音在祈禱,否認呀,否認呀……
  “我們陸家都是單傳,怪隻怪你不爭氣!” 陸偉早被祝琴煩了許多日,也忘了女兒就在旁邊,口不擇言亂說,隻想快刀斬亂麻。
  她掩住了耳,不想再聽,將自己縮的更緊。
  祝琴一頓一頓的笑了起來,越笑越瘋,盛怒和淒愴在她的臉上揉合成一種心碎的顏色,手裏卻還是不肯放開他的行李箱。
  陸偉煩了,一腳踹開了她。
  祝琴的額頭撞到了桌角,鮮血流了下來。
  陸偉看都不看她,拉了箱子就走。
  祝琴眼裏有絕望,恨,哀慟,更融進了瘋狂----“你別走!”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跑到了自己女兒身邊,拿刀抵著女兒的胸口,“你要是走了,我就殺了她,反正你也不要了。”
  她鎮靜的忘了掩住耳朵,呆呆看著身旁的女人。這個女人……是她的媽媽嗎?那個開朗大方堅強美麗的媽媽?
  陸偉火了,居然還敢拿這招威脅她。
  他是料定她隻是嚇唬他的,幾個大步走了過來,手也抓上了刀柄推著:“你殺啊,我就不信你敢殺!”
  她完全楞了。這個男人……是她的爸爸?
  “你以為我不敢?我就殺給你看!”
  “你殺啊!”
  “別以為我不敢!”
  ……
  祝琴原本確實隻是嚇他,也恨他如此吃定她,幾個來回,她也放鬆了抵抗他推力的手,往裏一送----
  噗----
  刀刺進肉的聲音,有血濺了出來。
  不疼,一點都不疼。
  她早已經死了,感覺不出疼了。
  
  “後來傷口在家裏那邊醫院好了,診斷出我得了抑鬱症,他們就把我送到了杭州。”她深吸口氣,想忍住淚,可是如此困難,淚似有自主意識的從眼眶裏不停的流出,“出院那天,他們誰都沒來接……他們真的就把我拋棄了……”她的聲音破碎,“我回學校,同學早就都走光了,我沒有畢業證書,沒有健康證,找不到工作,錢也沒了……我就隻有去要飯……”TINA說她什麽都有……她有什麽?
  他不忍的吻去她的淚,安撫的摸著她的頭發:“都過去了,都過去了。”這樣的事情,每天在這個世界上發生著。當贏的一方的親友慶祝著自己的親人有了終身伴侶的時候,有沒有哪個人想過,他們給輸的那方帶來是怎樣的傷害。
  他知道自己的表姐曾經以自殺逼陸偉離婚,也終於明白為什麽繁星是那麽討厭以自殺逼人接受自己感情的人。
  “後來……”她深吸口氣,望住他,“後來遇見了你……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可是昨天我看見了他……我又想起來了……我身上流著他們兩個人的血……我好怕有一天會離你而去……也怕有一天會象媽媽那麽瘋狂……我不想傷害你的……”
  他恍然,她的所有混亂害怕,都是怕自己身上的遺傳,會遺傳到薄幸和殘狂,然後做出傷害他的事,所以她逃開,可是她又放不開他,隻能說“PAUSE”。
  想起她方才聽他說出“分手”兩個字時無助的神情,他的眼底起了一層水霧。
  她真的愛慘了他是不是?
  那最好了,他親了親她因為克製情緒而顫抖的唇,因為他也是。
  “不會的。”他內疚,內疚自己沒給她足夠的安全感,“我們不會的,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的。”
  “真的嗎?”她眨了眨淚眼,很需要保證的樣子。
  他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還是我不能讓你相信,小笨星?還是你想懲罰我在你之前喜歡過別人,就想按給我一個晚節不保的罪名?”
  “怎麽會!”她脫口答。
  對哦,怎麽會……她是如此清楚他的專一,清楚他的潔身自好,她怎麽會這麽傻到去亂想那麽有的沒的,若是他不會出軌,即便她有怎樣瘋狂的血,也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呀。
  她鼻子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他刮刮她的鼻子:“現在是雨過天晴了嗎?”
  “不是……觀察中……”討厭看他得意的樣子,哼。忽然想到什麽,她又擔憂起來,“我不想看見他……可是他是你親戚……”
  “那不重要。”他立刻就有了答案,真的,和她比起來,那些都不重要,“你不喜歡看見他,我們就離開杭州。中國那麽大,總有地方沒有這些壞的記憶。反正南京要開分店了,正需要人過去打理。我們去南京好不好?過去的記憶不好,就不要去翻,我會給你很多很好的記憶,把你的空間都填滿,把舊的記憶壓的根本就翻不起來,好不好?”
  並不是任何事都要麵對才可以解決的,很多時候,我們可以繞過去。並不是什麽心結隻要麵對了,就能解開,刺激療法很容易療出精神病來。如果有些事情能夠徹底逃避,能夠徹底忘卻,也是種幸福。
  “可以嗎?”她的眼裏還有淚,聲音可憐兮兮的,象個要糖吃又怕要不到的小孩子。
  “當然可以。”他吻了下她的鼻子,保證的對她笑,醇醇的聲音很讓人覺得安定。
  “可是……”鬧別扭的小孩又有問題了,她扭捏的開口,“白白豬打碎了……我本來想存滿的時候跟你求婚的……”一枚硬幣是一分愛意一分勇氣一分肯定,存滿愛意勇氣和肯定的時候,她才有信心告訴他,她可以陪他走下去。
  這太容易解決了:“那我向你求婚就可以了呀。”
  “可是……”某人繼續鬧別扭,“我不一定會答應呀……”
  “陸、繁、星!”
  所有心結一次都談開,天空都亮了起來。
  他們開始積極準備去南京的適宜,隻是她自己也沒有想到,在去之前,她會答應見陸偉和祝琴一麵。
  雷煦明本是因為丁藹然求情所以替陸偉隨便提提,早料她會拒絕的,沒想到她居然答應了,還說要見不如兩個人都見。
  見麵的地點定在歡場的一個包廂,陸偉到的時候,繁星已經坐在裏麵了,腳收在沙發椅上,抱著膝蓋看窗外。
  “星星。”他先試著叫了她一聲。
  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淡。
  他有些尷尬的笑著,坐到她對麵的沙發上。
  “你還好嗎?”他局促的問。
  繁星沒有回答,還是靜靜淡淡的看他。
  他坐立難安起來,幹笑著,不知道該說什麽
  恰巧雷煦明接了祝琴過來。
  祝琴一進門就看見了陸偉,臉色一沉:“早知道這個人在這,我就改天了。”
  陸偉本就是大男子的人,方才又在女兒那受了氣,這下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怎麽了!我就不能見女兒了!五年來你都攔著不讓我見她是不是?你自己不也是改嫁了!”
  繁星嘲諷的輕哼了一聲,早知道他們就是這樣的結果的。
  “什麽我攔著?不是你不讓我見女兒嗎?”祝琴也是不禮讓的。
  兩人彼此吼完才楞住,幾乎同時出聲:“那五年女兒跟誰?”
  繁星掃了他們一眼,目光寒冷。
  “我以為你會去接……”祝琴語氣軟了下來。
  “唉,做了那種事,怎麽有臉見女兒。”陸偉悻悻坐下。
  “我也是……所以……”
  雷煦明坐到了繁星身旁,明顯發現她聽見這番對話時身體一震。
  原來,真相是這樣……不是拋棄,而是因為歉疚無法麵對又以為對方會去接,然後讓他們曾經愛情的結晶淪落到需要乞討的地步。
  陸偉和祝琴沒再針鋒相對,同時滋長的內疚纏得他們快要窒息,呆坐了片刻,說了許多道歉的話語,最後在繁星不言不語的情況下失望而歸。
  走了,都走了。
  繁星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將身子靠在雷煦明的肩上:“他們都老了很多。”
  他聽出她話語裏的軟化。
  “其實我不要他們的道歉……”最在乎的一項已經被剔除,她不是被拋棄的,隻是被那麽可笑的一個誤會而放逐,“我隻想做女兒罷了……”父母對女兒充滿歉疚,那樣的關係,實在不象是親子。
  “一直告訴自己要對他們死心,要忘記他們以前對我的好,就是怕自己對他們有希望,有了希望就會有貪念,然後就會在希望和失望裏翻騰沉淪,很難受……”
  “原諒他們了嗎?”他摸著她的長發。
  她在他肩上搖了搖頭:“沒有。好難受……愛的人和恨的人是同樣的人,好難受……”
  “那就不要去想。”他撫著她的眉心,“把愛或者把恨忘掉那天再去想。”讓時間來做決定好了。
  “恩。”她點了點頭。
  下了許多天的雨終於停了。
  囂張也奇跡般的回到了“當歸”。
  “囂張----”素來最不喜歡它的殺殺都撲上去狂親不已了。
  歐陽東西也抱著它,用圍裙偷偷拭了拭眼淚,那溫熱的軀體,油滑的毛,真的是她的囂張,她的囂張回來了。
  “不對哦。”陸繁星在旁邊研究著,“為什麽囂張出去受苦了這麽久,反而胖了?”
  “會不會是絕症?”殺殺出口沒什麽好話。
  歐陽東西狠狠瞪了她一眼,但是心裏也是惴惴的,立刻就帶囂張出去看了獸醫,回來的時候一臉呆傻。
  殺殺和繁星都很關心的迎過去問究竟怎麽了。
  歐陽東西樹牌一塊:“懷孕!”
  殺殺和繁星同時尖叫出聲。
  殺殺:“囂張是母狗?”
  繁星:“所以它那天跑出去完全不是受什麽不良影響隻是因為發春?”
  真是白為它擔心了許久,哼!
  尖叫完,三個人都抱在一起大笑著,跳著,鬧著。
  殺殺大概覺得這個事情還不夠震撼,冒出了一句:“忘了和你們說了,我也懷孕了。”
  歐陽東西和繁星都停下了動作,想問什麽,最終還是沒問。孩子的父親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殺殺現在懷孕是滿臉笑容的。
  殺殺摸著自己的肚子,一臉滿足:“我會有一個很乖的寶寶。”
  “我是乖寶的幹媽!”繁星仗著說話比東西寫字快,先占了有利位置。
  東西火了,直接寫:“我是幹媽的幹媽!”
  三個人又笑成了一團。
  雷煦明來接繁星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番景象:“什麽事這麽開心?”
  “親愛的----”繁星飛撲到他懷裏鬧他,“殺殺和囂張都懷孕了,不如我們也懷個玩玩吧!”
  “好啊。”他很大方的答應,“不過我要求按正常流程來。”所謂正常流程是,先有許可證,然後再殺豬,哦不,懷孕。
  她撅起嘴,瞪他,很是不滿,真是小氣。
  他琥珀色的桃花眼笑笑的回瞪她。
  是她先泄氣:“好,給你個機會,明天我在杭州某個地方,如果你找到了我,那我就答應。”
  他會找到她嗎?
  她坐在當年的那家醫院門口,無聊的玩著手指。
  這個問題她一點都不擔心,真的。
  和當年的心情完全不一樣,她深信,她最愛的那個人,雖然沒有五色雲彩,沒有孫悟空和豬八戒,可是他會來帶走她。
  就象此刻一樣。
  修長漂亮的手掌伸到她的眼前,她抬頭就看見他俊美儒雅的容顏。
  她放心的將手放入他的掌中,由他將她牽起。
  他傾身吻向她翹翹鼻子上的小小雀斑:“你知道嗎,雀斑還有個名字,是陽光的吻痕。被陽光吻過的人,一定會被陽光再找到的。”
  她笑了,從臉上溢出幸福的光芒,又難為情不想讓他看她笑得如此傻的樣子,跳著摟上他的脖子:“背我回家吧。”
  “為什麽要我背?”
  “上次喝醉了印象不深刻啦,快點快點!”
  雷煦明一邊還嘀咕著“為什麽”,一邊卻蹲下了身子。
  她爬到了他背上,他背著她走。
  他不會放開她,夢裏,現實裏,都不會,他向來說到做到,因為她是他的光,珍之若重。
  “你在唱什麽?”他聽見她在哼歌。
  她立刻扯大了嗓門加大了音量:“……我不盼絢麗的燦爛,隻求微光能擋風寒,是甘願也就不怕難,不甘願早放聲哭喊,我要你別的都不管,倔強變勇敢茫然變釋然,是甘願所以能美滿,不甘願才會說傷感,我愛你心就特別軟,平淡也浪漫無語也溫暖……”
  她又在拐彎抹角了。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聽吧!”她唱完了,討獎賞。
  “恩。”他故作嚴肅的點點頭,“還不錯。以後我們晚飯洗碗後就追加你10分鍾的飯後表演吧。”
  哈,還飯後表演。她被他逗笑,從他背上滑了下來。
  他也笑了起來。
  她先收了誇張的笑聲,直起腰,微笑著,主動牽了他的手。
  牽了手的手,今天一定一起走。
  他明白她的承諾,抬高相握的手,淺笑著吻了吻她的手指。
  他們的未來,迎著光。

  她無助的坐在醫院門口的地上。
  很醒目,因為她怕她等的人第一眼看不見她。
  醫院進進出出的人好多。
  沒有人留意到她。
  她的眼睛睜的好酸,可是她怕她錯過她等的人。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跳過。
  天色也被一把碩大的毛筆,染成了黑色。
  她等的人一直沒有出現。
  明明是夏天,她卻感覺到了冷。 
  ----猛然間。
  天被打開了,露出了天外麵的光。
  有個人從天的窗子上伏下身,對她伸出手。
  她傻傻的。
  他就笑著對她說:“發什麽呆?”
  “你是誰?”她忘了她的傷心。
  “我是彼得·雷。”他很臭屁的回答。
  “沒聽說過。”她很老實。
  他有些不耐煩了:“你有沒有童年啊?”
  “我隻聽說過彼得·潘。”而且潘也比較好聽。
  他皺起了眉:“不對,這裏台詞不應該是這樣說的。”
  “那是怎樣?”她似個小孩,認真的討教。
  “你應該說‘什麽童年?如果是你這種的話,確實沒有’。”
  她從睡夢中笑了出來。
  “怎麽了?”他睜開惺忪的眼,吻了吻她的額頭。
  “做了個好夢。”
  “有我嗎?”
  “就是因為有你。”
  他滿足的笑了,又閉上了眼。
  她看了看窗外:“陪我去看日出好不好?”
  他打了個嗬欠:“好。”伸手去摸床旁的眼鏡。
  他工作太累了,剛剛到南京許多事要忙,她實在不該拉他起床。
  “算了。”她拉他躺下,“我們繼續睡覺吧。”
  “沒關係。”他抱她起來,在窗前的地毯上坐下,“我們在這看,看完再睡覺。”
  窗外的天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
  破曉,真是一個好聽的詞語。
  明明該是沒有聲音的,偏偏她聽見了。
  那“刷”的一聲,仿佛是人生一頁泛黃的舊台曆被撕去,露出了嶄新雪白幹淨的新的一天。
  太陽在大廈與大廈的縫間漸漸升起。
  她沒有注意。
  她的目光都停駐在身邊這個男人的身上。
  他的眼鏡反射著金黃色的微光。
  隻有那麽一點點,與那太陽萬丈光芒比起來是如此微不足道。但便是為了這息微光,她可以奮不顧身,勇往直前。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2)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