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猴麵包樹:燈火闌珊

(2008-12-04 13:38:55) 下一個

  第 1 章
  秦小魚看著秒針一步一步的挪向那個位置,“喀嗒”一聲,她知道蘇磬下一個動作就是抓起腳邊的大手袋。蘇磬站起來的時候看到秦小魚的目光,她微笑著,說:“小魚,我先走了。”
  秦小魚最喜歡蘇磬的眼睛,黑白分明,清亮透徹,望著你的時候,仿佛有小溪在心裏流過。蘇磬經過小魚的位置,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她抬起手輕輕拍兩下小魚的肩膀,“別太辛苦了。”
  蘇磬是怎樣的人,隻有秦小魚知道。在其他人眼裏,蘇磬就是一個怪物。九點上班,從不早從不晚;五點下班,也從不早從不晚。縱使全公司的人都在奮不顧身的加班,蘇磬會對每個人微笑,但永遠會在五點準時離開辦公室。仿佛天塌下來都不關她的事。公司的交際活動也極少參加,除非秦小魚拚死相拖,蘇磬饒不過。去了,也隻是倒一杯酒,或者冰水,在角落裏,有人來就笑著說幾句,沒人來就一直一個人呆著。
  拿秦小魚的話說:“你總是活在自我的世界裏。”
  蘇磬笑,“小魚,你難道活在別人的世界裏?”
  秦小魚瞬間疲軟,有氣無力的哀歎,“蘇磬,小魚可不就是活在別人的世界裏,跳出來就是死路一條。”
  蘇磬繼續笑,“可不,跳進了別人的世界就是死路一條。”
  秦小魚跳起來拍蘇磬的肩膀,叫道:“蘇磬,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麽?”不等蘇磬反應,她自己就接下去說;“明明是死胡同,你愣就能給繞出來,還繞的有滋有味。我秦小魚怎麽沒這種本事呢?”說著趴在桌子上大聲歎氣。
  蘇磬還是笑,若無其事的喝水。
  秦小魚又跳起來,“蘇磬,你又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麽嗎?”
  蘇磬喜歡秦小魚,單純,直接,不做作,愛憎分明。她仍是笑,笑著等小魚說下去。
  “我就討厭你這天殺的笑……”
  蘇磬“嗤”的笑出了聲,“小魚,我可以對著你哭,說不定我的眼淚可以給你這條魚建造一個世界。”
  “喀嗒”的聲音伴隨著秦小魚“好啊好啊”的叫聲響起。
  蘇磬抓起手袋在肩膀掛好,敲一記秦小魚的額頭,“知道死海為什麽是死的麽?因為它是太鹹了。”說完,她又輕輕撫了撫秦小魚額頭剛剛被她敲過的地方,說:“我下班,你別太辛苦了。”
  蘇磬跨出辦公樓的大門,仰頭看看天空,閑雲遊走。她收回視線,雙手插入衣服口袋,然後將自己沒入人流。
  陸迪非看到蘇磬的時候,他正在等一個紅燈,他不耐煩的用指關節敲打著方向盤,現在的紅燈真該死的長。蘇磬過馬路,就這麽在他麵前走過。他抬手看看表,果然,蘇磬永遠比時間還準時。
  陸迪非斜著眼瞧著她不緊不慢的走路。這個女人總是喜歡把自己套在寬寬大大的衣服褲子裏,身上掛著比她身子還大的袋子,擺出一副與世無爭安貧樂道的樣子。他有時候真的搞不懂這個女人腦袋裏頭在想些什麽。
  他抓過手機摁了幾個鍵。
  蘇磬低頭在手袋裏翻了很久,才掏出了手機,“陸迪非”三個字在屏幕上歡快的跳動。她皺了皺眉,瞪著那三個字很久,並沒有要接的意思。對方似乎跟她杠上了,也沒有要掛的意思。她居然覺得這鈴聲越發的暴躁起來,她笑了起來,幾乎可以想象他陸迪非快要爆炸的表情。
  “喂,你好。”聽到這不慍不火的聲音傳來,陸迪非就差沒有把手機扔出去。
  “站在那兒不要動。”陸迪非扔了這麽一句話就掛了機。
  蘇磬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把手機扔回包裏。走到路邊,笑著看那輛銀灰色的車子氣急敗壞的停在她的麵前。又笑著朝車裏的人揮了揮手算是打了招呼。
  陸迪非氣結,探過身來推開這邊的車門,硬邦邦的喊:“上車。”等了一秒鍾見她還站著,又喊:“姑奶奶,這裏不能停車。”
  蘇磬才坐穩,車子便“嗖”的駛了出去。
  “這麽巧。”她無可無不可的隨口說了一句。
  陸迪非最見不得她這幅無所謂的態度,就說:“如果我說是程大總經理讓我來接你,你還覺得巧不?”
  果然,蘇磬聽了這話一怔,哦,原來是他。但很快的,她恢複常態,朝陸迪非淺淺的笑:“哦,這樣啊,那謝謝你了。”
  陸迪非認栽了,一臉挫敗,“蘇磬,我真是敗給你了。”
  蘇磬終於笑了出來,知道是他騙她,也不計較,她說:“陸迪非,請我吃晚飯吧。”
  陸迪非是欣賞蘇磬的。蘇磬身上有一種其他女人沒有的東西,讓陸迪非願意忽略她和程石的關係而跟她做朋友。
  陸迪非相信,世界上每一種關係都是你情我願的,每一種關係又都是獨立的,我和你,我和他,如此簡單。至於你和他,都是各人自己的事情。他和程石是兄弟;他和蘇磬,也是兄弟。這一點他一直分的很清楚。
  程石對蘇磬是什麽心態,他不清楚。反正,他從來沒看出蘇磬有多認真的對待程石。
  所有的,冷暖自知。
  晚飯的時候,蘇磬接到程石的電話。
  “喂,你好。”
  陸迪非咽了一半的水硬生生的被卡在喉嚨口,這女人原來接誰的電話都是這個死樣的麽?
  “你有朋友?”電話那端傳來程石的聲音,低低的,有些疲憊的樣子。
  蘇磬抬眼瞄了一下被水嗆著的陸迪非,遞了麵紙過去,才答道:“哦。陸迪非。”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秒鍾。“今晚去你那裏,”聲音重又響起,聽不出任何情緒。
  “知道了”,說著她準備掛電話,卻又聽到他說:“我去接你。”陸迪非喜歡在哪裏吃飯,他是知道的。
  她說“好”就收了線。
  “程石?”陸迪非問。
  她點頭,喝了口水,才不急不慢的說:“對麵有家咖啡廳不錯,本來是想吃完飯請你喝杯咖啡的……”她對陸迪非抱歉的笑了笑。
  陸迪非聳聳肩膀,笑道:“無所謂,不過我記著,蘇磬欠我一杯咖啡。一定討回來。”
  蘇磬笑了出來,“你倒是會記賬。就算我欠你的,有空上我那坐坐,我煮的咖啡還不錯。”
  陸迪非是不錯的朋友,不多事,習慣就事論事。蘇磬喜歡這樣簡單的人,相處起來輕鬆自在,沒有負擔。
  程石手裏夾著一支煙,斜倚在車門上,眯著眼睛看著從店裏並肩走出來的兩人。陸迪非先看到了他,抬手朝他一揮,他也對陸迪非抬抬手點了點頭,兩人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陸迪非湊在蘇磬耳邊說:“這小子沒事兒就會裝酷,你瞧他那副死樣。”
  蘇磬這才注意到已經等在門口的程石,深灰色的西裝,扣子敞開著,露出白色的襯衣,淺紅色的格子領帶隨意鬆垮著掛在領口處,懶洋洋的看她,麵無表情。她衝他笑了笑。程石掐滅手裏的煙,又跟陸迪非招呼了一下,然後徑自坐進了駕駛室。
  蘇磬回過頭笑吟吟對陸迪非說:“的確。”接著又說:“那麽謝謝你的晚飯了,”伸手指指程石的車,“走了。”

  第 2 章
  車裏隱隱的浮著陌生香水的味道,蘇磬搖下車窗,天色漸微,華燈已初上。這個時間的車都開不快,她喜歡傍晚的風從車窗吹進來拂在臉上舒服的感覺。
  她突然心情很好,呢喃了一聲:“天氣真好。”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他“嗯”了一聲,轉過頭瞅了她一眼,見她頭靠著椅背,眼睛迷迷蒙蒙的望著車窗外,風拂亂了她的頭發。
  做朋友也是要互補的,就像陸迪非多話,程石少話,或者……秦小魚和她。蘇磬一想到秦小魚,就想到秦小魚的小魚世界說,覺得好笑起來。
  程石聽到她的淺笑聲,便不由得問道:“笑什麽?”
  蘇磬止了笑,轉過頭來看他,“沒什麽,”頓了頓,似是想起了什麽,“你吃晚飯了麽?”
  他搖頭,“沒有。”
  “想吃什麽?我陪你去吃。”
  他又搖頭,想了想說:“不想在外麵吃。”
  她不再說話,隨手打開了車裏的音響。她一聽愣了愣,居然還是上次她放的cd,手上的動作有了一絲遲疑。程石雖是在開車,但也注意到她手上的動作,他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他是知道的,除了蘇磬,沒有哪個女人上他的車還自帶cd的。她摁了幾下,沉思曲如水般在車裏流淌開來。
  程石停好了車走上樓,卻看見蘇磬還低著腦袋在她的大包裏找鑰匙。他皺了皺眉,蘇磬似乎也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抬頭朝他抱歉的笑笑,又低下頭去繼續找。
  他跨了一步越過她,掏出鑰匙插入鎖孔,“別找了,我有。”
  蘇磬跟在他身後進了門,見他到處找拖鞋,就趕緊先換好了鞋,喚住他:“我拿你的拖鞋給你。”
  兩人其實很少一起進門。每次都是程石先電話過來,蘇磬就會在家,將他的拖鞋放好在玄關。程石從不知道原來她一直將他的拖鞋放到鞋櫃深處的。
  他又看著蘇磬進了衛生間,聽到裏麵櫃子開開關關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蘇磬才走出來,若無其事的對他說:“你先去洗洗吧。”
  程石從衛生間出來,見她在廚房摸來摸去,他走過去,從背後攬住她的腰,下巴有意無意的蹭她的耳後。她癢的縮起了脖子下意識的躲避,輕輕的推他。他抱得更緊了,將頭埋入她的肩窩。
  蘇磬癢的不行,終於出聲討饒,“程石,別鬧。”
  他不再動,隻靜靜的抱著她,輕聲問:“忙什麽呢?”
  “我這裏隻有麵,你就湊活湊活填個肚子。”
  程石心裏一動,沒再說話,隻下巴點著她的肩,手鬆鬆的環在她腰上,看著她把青菜切好,和麵煮在一起,又敲了一個蛋進去。一樣一樣的放調料,程石竟這樣看著她發起呆來。
  直到蘇磬輕輕的推開他,指指餐桌,“去坐。”
  蘇磬將那碗麵端到他麵前,放好筷子,轉身就要離開。程石卻下意識的拖住她的手腕,她回過頭看他,“怎麽了?”
  “你不吃?”
  她衝他笑,正要回答,他卻已經鬆開她的手開始吃麵,她知道他是想起她已經吃過了,也就不再管他,徑自先去洗澡。
  蘇磬第一次見到程石和陸迪非是在麗江。麗江是她那次旅行的終點。原來的那份工作有些膩了,她辭了職,跑到雲南遊走了一個多月,一路走過,看了很多,聽了很多,呼吸夠了別樣的空氣,她打算從麗江離開,回到她生活的城市。
  那天晚上,她買了瓶啤酒,坐在石階上看盛裝的納西族姑娘們扯著外來的小夥子們圍著篝火跳舞。程石和陸迪非就在其中。那兩個家夥是突兀的,高高的個子聳在人群中,偏偏還跳的最難看。她看得有些入迷,因為實在是有趣。她將喝完的空啤酒瓶擱在腳邊,繼續觀賞舞動的人群,笑得嘴角彎彎翹。
  直到眼前出現一瓶新的啤酒。蘇磬順著瓶子往上看,是那兩個家夥的其中一個。後來知道,那是程石。她也不客氣,衝他一笑,接過了那瓶酒。他自己也拿了一瓶啤酒在她旁邊坐下。兩個人肩並肩坐著,也不多話,隻偶爾嘲笑一下陸迪非的舞姿,誰也不問多餘的問題。酒喝完了,他就去拿來。
  後來,事情就那麽發生了。蘇磬到現在還覺得那一夜實在是荒唐到極點。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看到他躺在身邊,還以為做了什麽詭異的夢,發了半天呆才讓自己相信這不是夢。蘇磬從來都是很隨性的看待一些事情,但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了,她也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荒唐。她實在沒有勇氣等那人醒來,就悄悄的溜走了。
  蘇磬是坐當天的飛機離開麗江的。她以為程石就隻是這樣在她生命裏一閃而過,風過無痕了。如此荒唐的事情發生在麗江如此荒唐的地方也算合情合理,蘇磬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蘇磬找到現在的工作還要拜秦小魚所賜。蘇磬一直是很了解秦小魚的,所以從麗江回去打第一通電話給秦小魚的時候,就做好了小魚發飆的準備。
  秦小魚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指著蘇磬的鼻子大罵了一通,敲了蘇磬一頓飯氣就消了。其實這麽多年了,她怎麽會不了解蘇磬,隻是更多的,夾雜了羨慕的成份。所以,她發完了脾氣就開始懊惱她秦小魚為什麽沒有蘇磬的灑脫不羈。
  蘇磬隻說了一句話,秦小魚便又是秦小魚了,蘇磬說,蘇磬其實並不喜歡蘇磬,蘇磬喜歡秦小魚,因為秦小魚對任何事情都很認真。其實蘇磬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很認真。
  秦小魚將麵試通知扔到蘇磬麵前的時候,蘇磬才知道秦小魚偷偷遞了一份她的簡曆到秦小魚自己的公司。
  如果蘇磬沒有去麵試,人生可能就是另一個樣子的了。
  陸迪非在麵試的時候就認出了蘇磬,這樣古怪的女子並不多見,除去在麗江領教的,比如別人都是西裝套裝筆挺的來麵試,而她呢,一件淺灰色的寬大毛衣,黑色粗布褲子,挎了個大袋子,這樣就算來麵試了。
  蘇磬從頭到尾都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隻是她怎麽也想不起來。從蘇磬的表情,陸迪非就知道她並沒有認出他來,也確認了那天晚上她醉得有多離譜。
  他是人力資源總監,總是有一些特權的,於是直接錄用了蘇磬。何況,蘇磬的簡曆其實是很不錯的,隻是辭職的次數多得令人乍舌。不過他確信的是,對於錄用蘇磬,程石絕對不會有異議。他隻是希望蘇磬見到程石總經理大人的時候不要太驚訝。
  陸迪非絕對是失望的。因為蘇磬在看到程石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反倒是程石,有些做賊心虛的擔心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當程石最終把蘇磬丟給他的幾句話告訴陸迪非的時候,陸迪非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第一句,那幾天安全期。
  第二句,麗江的事情你完全可以當成是做了一個夢。
  第三句,我隻是需要一個能賺幾個錢的工作,現在還沒做膩,所以不會辭職。
  於是,各司其職。
  時間久了,陸迪非和蘇磬成了不錯的朋友。程石呢,他不知道是蘇磬的問題,還是他自己的問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和蘇磬一直保持著單純的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就算偶爾在一起吃飯喝酒也是如此。麗江的一夜,誰也沒有再提起,他不在乎,蘇磬仿佛比他更不在乎。

  第 3 章
  蘇磬洗好澡出來,程石已經吃完了麵,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你手機剛剛響好幾次。”他眼皮抬也未抬,盯著電視。這屋裏幸好隻有蘇磬,不然也不知道他是對誰在說。
  蘇磬從包裏挖了手機出來,查了查未接來電,都是家裏來的電話。她看了一眼賴在沙發上的程石,便拎著手機進了臥室。
  程石看著電視,偶爾會隱約聽到從臥室裏傳來她打電話的聲音。
  “嗯。”“好。”“知道了。”反反複複就聽到她在重複這幾個字,程石的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他怎麽從來就不知道她是這麽聽話的孩子。
  “你們都注意身體,早點休息”,她講完這句就按了手機開始發呆。
  程石關了電視,悄悄的走進臥室,就見她背對著他坐在一邊的床沿不知道在想什麽。他躺到床上伸出手去一把將她摟了過來,密密的落下一個又一個吻。她一開始有些心不在焉,任由他擺布著。直到他把她抱得越來越緊,他的吻越來越深,用他的氣息完全包圍了她,她才終於甩掉腦子裏與他無關的念頭。
  蘇磬醒得很早。她轉頭看看程石,還睡著,很沉的樣子。她悄悄的起身。給他關好臥室的門。一拉開客廳的窗簾,早晨的陽光瀑布般散了一室,蘇磬愛極了這樣的一刹那,仿佛萬物瞬間破繭而出。
  程石站在臥室門口,靜靜的望著玻璃窗前的女子。她披著一身陽光,低垂著頭,垂下的碎發遮住了半個臉頰,全然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隻認真的在澆花。她原來養了那麽多盆的花,各式各樣的顏色和形狀,程石居然一種都不認識。蘇磬抬頭的瞬間看到了正望著她的程石,也不驚訝,隻對他微微一笑,就低下頭繼續她的工作。
  等程石洗漱完出來,蘇磬已經澆完了花,穿了一身的白,亞麻布的罩衫和寬腿褲,正在玄關換鞋。他看了她一眼,說:“等我一會兒,一起去公司。”
  她一笑,“今天星期六,”她伸手拿了鑰匙,想了想才對他說:“家裏沒吃的。我出去吃早餐。你要我幫你帶什麽?還是你馬上就走了?”
  程石不說話,隻盯著她。她從來都是如此,隻按照自己的節奏生活,從不為他做任何的改變,他的在與不在仿佛都與她毫無關係,對於他的事,也從不多問半句,就算偶爾碰見他和別的女伴一起,她居然也能麵不改色的打個招呼就擦肩而過。
  她等了一會兒,見他不答話,就衝他淡淡的一笑,“那你走的時候記得幫我鎖門。”
  程石看著她走在嘈雜的人群中,他跟著她,她靜靜走路的樣子竟讓他覺得周圍的喧囂聲仿佛都消失了。
  蘇磬在市場末端的一個小攤前停了下來,對著忙碌的攤主叫了一聲:“嚴大伯。”
  嚴大伯樂嗬嗬的招呼她,“小蘇來了啊。隨便坐。還是吃餛飩嘛?”
  她“嗯”了一聲挑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她竟然是在這樣的地方吃早餐的,仿佛是常客的樣子。程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腳不受控製的朝她走去。
  蘇磬微笑著看嚴大伯忙來忙去,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陰影,她抬頭一看,竟然是他,一時間臉上的表情有些愕然,卻隨即恢複了她一貫的淺笑,“怎麽不坐?”
  他坐下了,有些局促。他應該是不常在這樣的地方逗留的吧,蘇磬看著他一副格格不入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嘴角越發的彎翹起來。程石有些懊惱,卻隻能由著她笑。
  嚴大伯給蘇磬端了餛飩過來,看見了程石:“是小蘇的朋友呀?年輕人吃什麽我給做去?”
  程石“嗯”完了就不說話了,就看著蘇磬的那碗餛飩。
  蘇磬見他不答話,知道他還是不習慣,就抬頭對嚴大伯說:“他也吃餛飩。”臉上還掛著盈盈的笑意。
  他看著她往餛飩裏放了小勺的辣椒,慢條斯理的用勺子輕輕的攪拌著,邊抬頭對他說:“嚴大伯的餛飩是很好吃的。你吃了就知道了。”說完就不再管他,徑自吃了起來。
  “你都是在這裏吃早餐的?”程石突然對她的生活好奇起來。
  她喝了一口餛飩湯,答:“也不一定,想吃了就來。”
  “哦。”
  然後他的餛飩也來了,兩個人就不再說話,各吃各的。
  吃完了回去穿過市場的時候,她說:“我買些菜。”
  他也不說話,隻是跟在她身後,看著她買這買那,不一會兒,手上就多了好幾個袋子。他伸手過去都提了過來,她也不推辭,就讓他提著。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門,他走去廚房,問:“這些菜怎麽放?”
  她說:“我來”,就接了過去,開始分門別類的擺放。關門的聲音響起,蘇磬從廚房探頭望了一下客廳,已沒了程石的身影,知道他是走了。
  蘇磬取了咖啡壺出來,加了咖啡末和水,放到爐子上煮。咖啡壺在爐子上突突的響,她又熱了牛奶,打了奶泡。最後撒上巧克力粉末。
  她端著咖啡走出廚房,卻被嚇了一跳。程石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正端坐在沙發上看一疊文件。蘇磬這才反應了過來,他剛剛原來是去車裏拿文件了。
  “喝咖啡麽?”她問。
  他抬頭看她,“好。”
  “要加牛奶和糖麽?”
  “牛奶不用,一塊糖就好。”
  她端了杯子過來遞給他,然後就鑽進書房裏去了。程石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書房裏,有些發愣,他突然有些迷戀這樣的場景。周末,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各做各的事情,又不失熟悉和親昵。
  蘇磬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和程石突然就這麽開始了。那是公司的聖誕晚宴。
  程石想要不注意蘇磬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一個人坐在大廳角落的桌子旁邊,不時的喝著一杯冰水,冰水裏浮著各式各樣的水果。她顯然並不熱衷這樣的活動,也無意和其他人說話聊天。隻有那個叫秦小魚的丫頭每過一會兒就會跑到她身邊去,這個時候她也會綻露出笑容靜靜的聽秦小魚講話,偶爾也說上兩句。
  杯子裏的水和水果都吃完了,她才會站起來走到長桌邊,挑了小塊的水果丟進杯子裏,再倒入冰水。程石不由得就想笑,這是什麽古怪的吃法。然後他就看到陸迪非坐到她旁邊,兩個人似乎在聊著什麽,她的唇邊漾著淺淺的笑容。程石突然覺得有些煩躁,一仰頭,將杯中的酒盡數倒入嘴裏,不再去看她。
  等到他再想去注意她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不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眼睛下意識的就開始在大廳裏尋找陸迪非。搜了一圈,才發現陸迪非正居心不良的在和才進公司不久的小丫頭們調侃。他笑了起來,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晚上喝了酒不能開車。他是總經理,他們單獨給他叫了一輛出租車。他坐在後座,大開著窗戶,也不覺得冷。他無意的一轉頭,瞥見路邊人行道上有個人慢吞吞的在走路,是她。她穿著一件長到腳踝的呢子黑大衣,低著腦袋,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偶爾被對麵走來的人撞到都無所知覺。
  程石下了車,跟在她後頭走。她磨蹭了很久,拐了個彎消失在一棟樓房裏。他在樓下抬頭看著,過了幾分鍾,某個窗戶裏有一盞燈亮了起來。他掉轉了身子打算離開,才走了幾步,就覺得剛才宴會上那種煩躁又浮上心頭。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她已經開了門活生生的站在他跟前了。
  蘇磬一臉的驚訝,他是怎麽知道她住在這裏的。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始細想這個問題,他就已經吻上了她的唇,而她,毫無招架之力。
  蘇磬和程石就這樣開始了一種嶄新的關係。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算什麽,兩人也從來沒有正式談過什麽,一切自然而然的發生,蘇磬自然而然的接受。程石要來,都會先給她電話,她有事就先拒絕他,她沒事就在家等他,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為此改變些什麽。
  在公司呆久了,自然也知道他的一些韻事。單身,多金,英俊,這樣的男人怎麽可能沒有這些事情?如果有人告訴她,程石隻有她一個女人,她也絕不會相信。
  蘇磬偶爾也會想,自己怎麽會這麽無所畏懼的跟一個男人保持了這樣的關係。不求婚姻,不求錢財,難道是美色?想到這些的時候,蘇磬自己都覺得好笑。所以,與其徒增煩惱,不如幹脆什麽都不要想。
  她隻知道,她喜歡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無期許,無失望。如果他離開,她會繼續她的生活,一如既往;如果哪天她想要離開,她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很早的時候,便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世界不會因為少了誰就不前進,她也不會因為缺了誰就無法生活。
  這就是生活,走走停停,來來去去,一切如此尋常。唯一要學的,是如何去接受。

  第 4 章
  快到午飯的時間,她才從書房走出來。見他還坐在沙發上看那些文件,隨口一問:“吃飯麽?”
  他這才抬頭,答道:“好。”
  “那就過來幫忙吧。”
  程石一愣,蘇磬是從不叫他幫忙的,他在,就總有他的一份。她也從不問他的飲食喜好,隻問他吃或不吃,喝或不喝。
  蘇磬已經卷了袖子開始忙碌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忙的間隙不期然的抬頭看到他怔怔的看著她,就笑了起來,“愣著幹嘛?不是叫你來幫忙麽?”
  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說:“要幹什麽?”
  她正在洗米,洗的很仔細,抓了白花花的米在指間搓啊搓,聽到他的問話,頭也未抬,“隨便。”
  程石啞然,還有這樣叫人幫忙的。不過也沒再問她,拿了她放在外麵的菜,該洗的洗,該切的切。等到她把炒鍋架在爐子上,他已經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
  等油熱的時候,她的手機卻響了起來。她順手把火一關,也不管他,就跑去接電話了。
  蘇磬的“你好”還沒有說出來,那邊的人就急不可待的大叫:“是我是我啦。”
  這個秦小魚,蘇磬下意識的將手機拿離了耳朵一些,然後又笑了起來,“你這麽吵,誰還能不知道是你。”
  男朋友一不在,秦小魚就閑得慌,就要拉著蘇磬下午陪她去逛街。秦小魚纏功了得,蘇磬眼睛往廚房裏瞄了一下,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
  蘇磬掛了秦小魚的電話再走進廚房,程石已經炒好了一盤宮爆雞丁,又開始做香菇菜心了。另一個爐子上還起了鍋像是在做湯。蘇磬倒是有些意外,他原來還會做菜的。這個時候,米飯也蒸好了。她收拾了自己的好奇心,盛了兩碗飯,放好筷子勺子。就坐下了。
  程石端著做好的湯走出廚房的時候,就看到蘇磬垂著眼瞼,看著一桌子飯菜,笑意盈盈的。她的笑從來都是淺淺的,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這樣的笑,滿滿的,仿佛就要從眼角溢出來似的。
  “笑什麽呢?”他問,在她對麵坐下。
  她抬起臉來看他,臉上煥發的光彩把他懾住了,她說:“坐著等吃的感覺真是不錯。”
  程石失笑,原來人可以這麽簡單的開心。
  兩個人心情都很好。把所有的菜吃了個精光。飯後,蘇磬收拾了碗筷來洗,程石也沒有走開,拿了擦碗的布把她洗好的碗碟一個一個擦幹,又放到櫃子裏。兩個人也不說話,空氣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就這麽靜靜的蔓延,流淌開來。
  做完了事情,程石又坐回沙發去看他的文件。離和秦小魚約的點還有一段時間,蘇磬定了鬧鍾,躺到床上,打算稍稍的小憩一下。
  正迷迷糊糊的要睡過去了,身後伸來的手臂將她攬住,密密的圈在懷裏,她咕噥了一聲,以為大白天的他又想幹嘛,就掙紮了一下,沒有幾個小時,是打發不了對逛街有超人般鬥誌的秦小魚的。
  “別動。”他低聲阻止她,呼出的熱氣在她耳邊環繞,“就這樣。”
  她不再亂動,隻欠了欠身子在他懷裏找了最舒服的契合點,就這麽由他抱著沉沉的睡著了。
  鬧鍾叮鈴當啷的把她鬧醒了,身後的人含糊不清的詛咒,她伸手按掉了鬧鍾,想輕輕的從他懷裏出來,不想才一動他卻抱她抱的更緊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剛要離開,又被他一手拖住,他勉強睜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問:“你去哪裏?”
  蘇磬心裏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觸碰了一下,她輕輕的拉開他的手,握著,小聲的說:“我要出去。你好好睡一覺。”又幫他搭好了被子。她其實知道他工作的很辛苦,難得有時間,就好好休息吧。
  蘇磬百無聊賴的看秦小魚頻繁的在試衣間進進出出,她從不說廢話,隻評論好看,一般,不好看。兩個小時下來,秦小魚收獲了不少,她卻兩手空空。
  秦小魚說:“蘇磬,你不要老是穿黑的白的,容易老。”
  蘇磬啜了一口橙汁,“習慣了,也容易搭配,不想費腦子。”
  秦小魚無奈的看著她一個勁的搖頭,“我看你是不準備要嫁出去了。”
  她倒笑了出來,不答反問:“小魚準備要嫁了?”
  秦小魚聳聳肩膀,“可能,雙方父母都很著急。”
  蘇磬又笑,玩笑地說:“看來你這條魚是遊不出那片大海了。”
  秦小魚和楚林海戀愛的時間也是夠長的了,嗬,八年。蘇磬在心裏輕歎,人生能有幾個八年。
  秦小魚看著她,“你呢?也不見個動靜。”
  蘇磬見秦小魚一臉嚴肅的樣子就又想笑。
  秦小魚見她不答,繼續說:“就打算一直這麽跟他耗著?公司的人都看著呢。”
  和程石的關係,蘇磬從來也沒有刻意的遮掩過。她喜歡坦然的麵對人生,以及人生的每件事情,做了就是做了,如果承擔不起,就不要開始。是與非,從來取決於每個不同的人。
  這樣的事情,如果女人無所謂,男人自然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程石和蘇磬的關係在公司從來就不是秘密,明的暗的議論從未斷過。秦小魚的意思,蘇磬不是不明白。
  蘇磬伸手點了小魚的額頭,“傻小魚,你什麽時候見我在乎過這些東西?”
  秦小魚跳起來,“也是。我就最佩服你這點了。”秦小魚熟知蘇磬的性情脾氣,從不多說什麽,就算偶爾說起也是點到即止。站起來拉著蘇磬的胳膊:“待會兒到我家吃晚飯,我媽今天做好吃的。”
  蘇磬想到程石可能還在她那兒,有些猶豫。
  秦小魚看了出來,問:“怎麽?約了人了?他?”
  蘇磬笑了笑,搖頭:“沒有。”她都出來這麽久了,程石應該早就已經走了。
  秦天宇已經很久沒見過蘇磬了,再見的時候,她竟沒有絲毫的改變,她總是那樣,清清淡淡的,帶著迷一般的表情。秦天宇對蘇磬是什麽感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隻是兄妹?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如果沒有感覺,他怎麽會記得那麽清楚?
  蘇磬是妹妹小魚上大學以後帶回家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同學。那天,蘇磬穿了一件純白色的棉布連衣裙,蒼白蒼白的臉,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掛著淺笑,很有禮貌,話很少,大多數的時間都沉默著。也不知道為什麽,秦天宇就這麽記住了。以後都不鹹不淡的來往,就這樣,過了很多年。
  很多年了,蘇磬在秦家吃晚飯,總是他送蘇磬出來的,也就是樓裏到巷口的距離。她從不開口說話,他就也不說,兩人總是沉默的走完這短短的巷子,然後她笑著對他說:謝謝,再見!
  幾十年如一日,他們從不陌生,也從未熟悉。秦天宇其實是明白的,他要的,蘇磬給不了;蘇磬要什麽,他從來也沒有看透過。
  巷口的路燈忽閃忽閃的,燈光落在地上形成一個一個光圈,蘇磬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你回吧,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秦天宇也停下來,說:“我叫個出租車送你回去吧。”
  蘇磬笑著搖搖頭,她的笑容在昏黃的燈光散發著淡淡的暖,“不用,也不遠,我想一個人走走。”
  秦天宇也不勉強,隻叮囑:“那你自己小心”,又玩笑似的補了一句,“我可不想小魚那丫頭跟我呼天搶地的。”
  兩個人對看著一齊笑了起來。
  “好了,我要走了,再見。”
  秦天宇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蘇磬的背影,他突然脫口說道:“小磬,你也到應該要定下來的時候了。”
  蘇磬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她的身形隻稍稍停了一停,然後便消失在秦天宇的視野裏。

  第 5 章
  蘇磬仔細看了那車的車牌,是程石的車沒錯,她眉頭略皺了一下,心裏有些不安,加快了腳步上樓。她開了門,屋子裏靜悄悄的,也沒有燈光。按了開關,客廳裏瞬間燈火通明,卻也沒有見到人影。
  蘇磬推開臥室的門,終於看到程石,原來是睡了。她覺得有些奇怪,站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就打算退出來。
  床上的人卻動了動,稍微抬了抬頭,“蘇磬?”他的聲音模糊粗啞。
  “嗯,是我。”蘇磬覺得有些不對,她走過去,彎下腰輕聲問他:“怎麽了?”
  程石閉著眼睛搖頭。
  蘇磬隻當他是疲累,就說:“那你繼續睡。”幫他掖被子的時候手無意碰到他的臉頰,燙得厲害。蘇磬心裏一驚,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是病了,燒得不輕。
  程石聽見蘇磬輕聲的喚他:“程石,程石。起來我們去醫院好不好?”她的聲音低低柔柔的,程石眼皮動了動,睜開眼來,見她溫柔的看著他,眼睛清亮清亮的。
  她伸手就要去扶他起來,他卻又閉上眼睛搖頭,粗著聲音吐出幾個字:“不去醫院。”
  蘇磬看著他,沒有辦法,隻能又說:“程石,你病了,我陪你去醫院。”
  眼睛依然閉著,眉頭卻微微的皺起,鼻子縮了縮,這個時候的程石像是跟誰賭氣的孩子,悶著聲音說:“我不去醫院。”
  蘇磬瞪著爐子上燒著的熱水,想到程石那任性的樣子,搖搖頭,歎了口氣。蘇磬把絞好的冷毛巾蓋在程石的額頭上,他還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蘇磬失笑,這男人生起病來性情怎麽這麽古怪。
  她又端了一杯熱水,附在他耳邊輕聲說:“程石,起來喝水。”說著就把手伸到他脖頸底下,想要扶他坐起來,程石的頭卻突然偏了過去。
  三番兩次,蘇磬一下子沒了耐心,一手用力把他的頭硬轉過來,朝他低吼:“程石,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程石睜開眼睛瞪著蘇磬,有些清醒了。蘇磬不看他,若無其事的再次去扶他,“起來,把這杯水喝完。”聲音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平靜,卻透著不容拒絕的果決。
  程石這才識相的坐起來,乖乖的喝完了一整杯水,最後又老實的躺好。蘇磬給他重新搭好毛巾,轉身要走。程石卻從被子裏伸出手,一把拉住她,那手心滾燙滾燙的。
  她回頭看他,問:“做什麽?”
  他小心翼翼的鬆開手縮回被子裏,有一點無措,小聲的問:“你要去哪裏?”
  蘇磬看他這樣一副樣子實在忍不住就笑了出來,“你怎麽生起病來跟換了個人似的?”說完見他要惱羞成怒了,又說:“我這裏沒藥,我出去給你買藥。你先睡一下。”
  蘇磬坐在床邊,她好像從來沒有認真仔細的看過他。這個男人是清秀的,單眼皮,鼻子挺而直,薄薄的嘴唇很漂亮。她看著他,想他平時一副酷到不行的樣子,生病的時候卻像個幾歲大的孩子,這會兒睡著了,眉頭還緊緊的皺著。
  蘇磬看看時間,起身又倒了一杯子熱開水,小聲的叫他:“程石,程石。吃藥了。”
  這一次他沒鬧脾氣,安安靜靜的吃藥喝水。
  程石看著蘇磬走來走去的忙碌,心思有些恍惚。他從小就是如此,生病的時候別扭又任性,不喜歡去醫院,就喜歡生悶氣,但又非得有人陪在身邊才能安心。被蘇磬吼了一嗓子,他倒安生了,因為他相信蘇磬是真的會把他扔出去的。她一向是說到做到的。
  蘇磬給他換了一條毛巾,柔聲說:“你繼續睡,到了吃藥時間我會叫你。”
  他不聽,完全是耍賴的口氣:“我睡不著了怎麽辦?”
  蘇磬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在床跟前坐下,她把剩下的藥塞回到藥盒裏去,又稍稍整理了一下有些雜亂的床頭櫃,才轉過來問他:“冷嗎?”
  “熱。”
  她給他塞緊被子,“忍著點兒,汗都出出來,燒就退了。要喝水嗎?”
  “要。”
  她又倒了水過來,他“咕咚咕咚”的喝完。
  “還要嗎?”
  “不要了。”
  “餓不餓?”她這才想起來,她回來的晚,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吃過飯。
  “餓。”
  “那我去給你煮粥。”
  “好。”他嘴上答應著,卻又不想她離開房間,差點又伸手拉住她,好不容易才克製了下來。
  程石是餓壞了,狼吞虎咽的喝粥,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優雅。蘇磬看得哭笑不得,隻得說:“你慢點喝,沒人跟你搶。”
  他看了看鍾,又抬頭看了一眼蘇磬,舔舔嘴唇,含糊的問:“你吃過晚飯了?”
  “吃過了。”
  “哦”的答應了一聲,程石又低下頭去喝他的粥。
  “還要麽?”
  “好。”
  他還真是餓,一連喝了三碗。蘇磬接過他的空碗,抽了一張麵紙給他,漫不經心的問:“病了怎麽不打電話給我?”
  他擦了擦嘴,悶聲說:“打了。”
  蘇磬拿了包過來掏出手機一看,還真是,三通未接來電,她是忘了從靜音模式調回來了。
  “好了。是我不好。”其實蘇磬根本沒有想到他會一直在她這裏呆著,還發了燒。本來他們之間是不用說這樣的話的,原本就沒有誰該,或誰不該。可看他這一副可憐的樣子,蘇磬就有些不忍。
  “你去哪裏了?”他一順口就這麽問了出來。
  蘇磬愣了一下,服侍著讓他躺下,一邊幫他理好被子,答道:“在秦小魚家裏。”
  “哦。”
  “你好好睡覺。想喝水就叫我。”
  “哦。”
  一夜折騰下來。程石的燒退了,漸漸的精神抖擻起來,蘇磬卻累得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門鈴響的時候,蘇磬正在洗漱,是程石開的門。
  “啊?”秦小魚看到程石就結巴起來,“程……總。”
  “嗯。”他應了一聲。
  秦天宇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原來這就是程石。
  “啊,程總,這是我哥。”秦小魚有些愣神,半天才想起介紹,“哥,這是我們公司的程總。”
  秦天宇伸出手去,“秦天宇。”
  程石無可無不可的跟他握手,漫不經心的回應:“程石。”
  蘇磬聽到聲響走出來,看到秦天宇和秦小魚,有些訝異:“你們怎麽來了?進來吧。”
  “星期天閑著無聊,拉著我哥來找你吃火鍋,”秦小魚一邊說著一邊擠眉弄眼的拖著蘇磬進了廚房。
  秦小魚瞪著一雙大眼睛,偷偷摸摸的指指外頭。
  蘇磬好笑的看她有趣的樣子,把她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我怎麽知道你要來?”
  秦天宇提了其餘的東西進來,正聽到蘇磬的話,就說:“小磬,是不是不方便?我們可以改天再吃的。”
  蘇磬朝秦天宇清清淡淡的一笑,“沒有。我也好久沒有吃火鍋了。你們來的正好,也該吃午飯了。”
  兄妹倆在廚房熱火朝天忙碌的時候,程石懶洋洋的坐在沙發裏翻報紙。蘇磬端了水放在他麵前,又遞了藥過去。程石不接,報紙翻得“嘩啦”直響。
  蘇磬看了他一眼,玩笑似的說:“又燒了?”這人也不知道是什麽古怪毛病,一生病就鬧脾氣。蘇磬不再管他,把藥放到水杯旁邊,道:“別忘了吃。”轉身就走進廚房去幫忙弄菜。
  蘇磬在廚房裏聽到大門“砰”的一聲,走出來一看,那人已經不在了,蘇磬下意識的去看茶幾,水喝了,藥也吃了。
  收拾了一下,再折回廚房,秦小魚神秘兮兮的用胳膊肘頂她,“走了?”
  蘇磬點頭。
  “完了完了完了!!!”秦小魚連聲慘叫。
  秦天宇笑著問:“秦小魚,你鬼哭狼嚎什麽?”
  “我壞了程總經理的好事,他一定饒不了我,慘了慘了。”秦小魚苦著個臉哀嚎。
  蘇磬低著頭在水池邊洗白菜,不由得笑了出來。秦天宇也笑吟吟的朝秦小魚攤攤雙手搖頭,表示毫無辦法。
  “蘇磬,你可一定要救我,我知道隻有你能……”小魚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另外兩人都覺得奇怪,回頭一望,程石板著一張酷臉,拎著一包東西站在廚房門口。秦小魚吐吐舌頭一副被抓包的模樣,終於安靜下來,老老實實的去切她的菜。
  蘇磬對程石微微一笑,問他:“去買東西了?”
  程石點頭,走進來,掃了一眼廚房裏的幾人,道:“你不是吃火鍋的時候愛喝啤酒麽?”
  蘇磬閃了一下神,應道:“哦。就是。”
  四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站在一旁的程石突然開口了:“秦小魚,吃火鍋豆腐不是這麽切的。”他拿過秦小魚手裏的刀,一邊切一邊說:“切成片才會入味。”
  秦小魚有些傻眼,呐呐的回應:“是。程總。”
  幾個人對望了幾眼,“哄”的笑了出來,氣氛才融洽起來。

  第 6 章
  五點。蘇磬下班。她喜歡這樣的黃昏,天空還明媚著,風繾綣著雲。人們忙碌著。
  六點,她在書店買了一本書。
  六點半,她去喜歡的餐廳吃飯。點了喜歡吃的菜。
  八點,她在影院門口,正巧開始放映一部電影,就買了票進去,影片的情節很俗套,結局卻很好,是蘇磬喜歡的大團圓。圓滿的結果會讓人心裏覺得溫暖。
  十點半,程石站在窗前,點了根煙,他往下看去。一眼就看到蘇磬低著頭,不緊不慢的走進院裏,路燈把她的身影拉得又瘦又長。他皺眉,路上有錢給她撿麽?走路永遠都看地。
  他把煙丟到煙灰缸裏,走到門口。拉開門,不出所料的看到她正埋頭找鑰匙,手裏還抱著半桶爆米花。
  蘇磬聽到聲響抬起頭來,愣了一下,“嗯?你在啊?”
  程石點頭,最近過來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接過她手裏的爆米花,側過身讓她進門,他問:“我打了你手機,怎麽關機了?”
  她挖出手機一看,朝他笑笑,“沒電了。來了很久了?”
  程石搖頭,“沒有。”順手接過她的手機幫她接上插座。
  屋子裏片刻的安靜之後,“你吃飯了沒?”兩人同時張口問道。
  問完了,兩個人就相對笑了起來。
  她先說:“我在外麵吃過了。你呢?”臉上笑容蕩漾。
  他回答:“你冰箱有菜,我做了飯。”
  蘇磬沒有忽略他眼裏瞬間閃過的失望,她看著他,微微而笑,笑得清淺,卻漸漸明朗,連聲音裏都夾雜了笑意,她問:“想不想再吃點?”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安靜的吃菜。
  他做的菜其實很好吃,蘇磬想著。想著的同時,話也說了出來。
  “好吃你就多吃一點。”他笑,看著她吃。程石喜歡看蘇磬吃飯的樣子,吃的很慢,細細的咀嚼,仿佛每一筷子都是不同的味道。
  “晚上去看電影了?”他突然問。
  她抬頭看他,那表情似是在問他怎麽知道。
  他笑著指指那桶爆米花:“你有很多俗氣的習慣。”
  她不理他的話,卻說:“吃嗎?我每次都吃不完。”
  他笑吟吟的搖頭,想了想,突然說道:“下次和你一起吃。”
  程石會想,如果蘇磬那一次辭職了,他現在的生活會不會有所不同?
  公司業務繁忙的時候,加班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情。這幾乎是所有人的共同認知,除了蘇磬。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蘇磬是不加班的,但也不遲到,不早退。
  “蘇三不”的外號就是這麽來的。秦小魚聽了鼻子哼哼的,蘇磬自己卻毫不在意,她說,這名字好,“阿不”“阿不”,就好象小小的弄堂裏,一個叫“阿不”的孩子在鋪滿青石板的巷道間玩耍,外婆在家門口叫“阿不”“阿不”。那景象溫暖的沁人心脾。秦小魚聽了哈哈直笑,蘇磬就是有這種本事化腐朽為神奇。
  那筆單子,對公司來說很重要。那段時間,公司上下都為此加班加點,程石自己更是廢寢忘食,就是為了拿下這個單子。唯獨蘇磬,依然我行我素,五點準時下班,從不做多餘的停留。底下人意見頗多,程石就找了蘇磬去。也是累了,不知怎的就把蘇磬罵了一頓。那個時候,好像陸迪非也在,還勸了他幾句。
  程石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蘇磬那個時候的表情,平靜淡定,毫無波瀾,默默的看著他發泄情緒。等他罵完了,她才平心靜氣的對他說,他並沒有資格強迫她加班;她也沒有義務要加班;並且她不加班是因為她已經把該完成的任務在上班時間完成了。最後她說,如果他認為她的做法會產生消極影響,那麽她可以辭職。
  第二天,蘇磬竟真的就把辭職報告交到了程石手裏。蘇磬說的句句在理,程石其實是知道的,他也隻是忙得疲累,脾氣也就上來了。後來冷靜下來,竟拿著蘇磬的辭職報告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陸迪非找了蘇磬,告訴她經過審核,人事部不批她的辭職申請。其實那個時候的蘇磬也不是真心的想要辭職,所以也就算了。於是,蘇磬辭職失敗,在公司繼續著她的“三不”。
  程石卻好久都沒有去找蘇磬,也不知道是在生蘇磬的氣,還是在生自己的氣。雖然他清楚的知道,他和蘇磬都是公私分明的人。尤其蘇磬,比如,她上班的時候就是上班,從不參與無聊的事情,而下班了就做下班該做的事情。對於他們的關係,蘇磬的態度很明確,如果兩個人都沒有想要結束,即便她辭了職,生活也還是一樣的。反之,如果誰想離開了,隻要她還在公司,他們之間剩下的也隻是上級與下屬的關係。
  程石久未出現,蘇磬以為他們就這麽結束了,繼續自己平平淡淡的生活。後來,有一天,她一個人在火鍋店裏,吃著火鍋,喝著啤酒。門開了,進來一大幫子人,程石和陸迪非也在其中,打過了招呼,他們吃他們的,她吃她的。一頓飯吃下來,程石的目光不知道往蘇磬那裏飄了多少次。等到她吃完,買單,走過來跟他們告別,他死盯著她若無其事的笑臉,終於沒有按捺住自己,沉著臉站起來對她說:我送你回去。
  車子到了她樓下,她道謝,道別,沒有任何邀請他上去的意思,他心裏一氣,車子絕塵而去。跟一群人瘋玩到半夜,卻心不在焉,心裏越發覺得懊惱。開車回家的時候,總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牽引著他,不知不覺間,又到了她家樓下。“乒乒乓乓”敲了好半天的門,她才迷迷糊糊的出現在他麵前,再看到她,什麽脾氣都沒有了,劈頭蓋臉的吻了下去。
  早上醒來看到她的睡顏,心情異常的好。軟硬兼施,以不可經常擾民的理由騙來了她家的鑰匙。
  十一點半,蘇磬吃完了去洗澡。程石拿起蘇磬扔在茶幾上剛買的書,一看書名他就笑了,《絕對小孩》。
  書的第一頁寫:『每個小孩每天都以他們不可思議的方式活在這世界上……』
  程石笑了起來,蘇磬的生活方式,也算是不可思議的了吧。他饒有興致的繼續往後翻。
  “我最喜歡披頭。”蘇磬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她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盯著程石手中的書。
  披頭常穿一件連體嬰兒裝,從頭包到腳,隻露出臉蛋,瞪著大大的眼睛,很貪吃,每次考試都考零分,總是被爸媽教訓。
  他放下書,接過她手中的毛巾,開始幫她擦頭發,嘴裏問:“為什麽?”
  蘇磬慢吞吞的開始講:“他睡前喜歡讓他媽媽給他講故事,媽媽不願意講,就威脅他:不睡就揍扁他。他不吵也不鬧,乖乖的就睡了。這樣的小孩比較好管理。”
  “嗯,是。”
  “他爸爸媽媽經常不在家,就有小朋友問他都怎麽吃飯的,他很體貼的叫人家不用擔心,因為他把他們家狗的飯都吃光了。”
  程石笑,接過話來說:“嗯,生存能力挺強。”
  蘇磬點頭,然後繼續:“他還告誡那些想做超人和蜘蛛俠的小孩,不要做白日夢,他覺得成為隱形人倒是挺有可能,你猜他的理由是什麽?”
  “為什麽?”
  “他說大部分大人通常無視小孩的存在。”
  “嗯,的確很有道理。”
  “上課的時候,老師說,我們隻有一個地球,所以我們要好好愛護它。披頭想了想,舉手就說,老師,地球隻有一個我,所以你要好好愛護我。”
  記憶裏,蘇磬好像從來沒有一次跟他講過這麽多話,她講得有趣,他聽得有滋有味,聽到這裏,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蘇磬停下來,拿過他手裏的毛巾,再給他擦下去,頭發都要掉光了。
  程石靠著她坐下,見她不講了,追問:“還有呢?”
  蘇磬抖了抖毛巾,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熱的說道:“兒童是製造問題的高手,同時也是解決問題的高手。因為隻要他離開,問題就消失了。”說完了,撇他一個人坐在沙發裏發愣,自顧自的進屋去吹頭發。
  程石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蘇磬這句話的意思,他跑進臥室搶下蘇磬的吹風機,從背後一把抱住她,張嘴輕咬她的耳垂,呼出的氣息噴在她臉上,“你諷刺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蘇磬哧哧的笑起來,一邊笑著一邊閃躲他。最後被他嗬癢嗬的忍不住,才連聲討饒:“程石。程石。好了好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程石第一次見她笑得如此開懷,又充滿了小女人的嬌羞,幾乎要看得癡了,心思才一恍惚,蘇磬就翻身坐了起來,他又伸手過去抱住。兩個人安靜下來。
  過了好久,蘇磬才聽到程石柔聲喊她的名字:“蘇磬。”
  “嗯?”
  “以後別把我的東西都收到櫃子裏了好不好?”
  她沉默了好久,才吐出一個字:“好。”

  第 7 章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拿文件給程石簽字成了蘇磬的專屬任務。辦公室裏的人都是這樣,“有份文件要程總簽字,蘇磬你拿去吧。”
  蘇磬總是淡淡的笑,然後說:“好。”
  秦小魚就會說:“蘇磬,你也太好說話了。”
  蘇磬輕描淡寫的回應:“小事。”
  秦小魚看著蘇磬歎氣:“蘇磬,你不要總是這樣。”
  有時候,蘇磬的淡漠讓秦小魚恨得牙癢癢,但又不由得生出心疼來。從一開始認識蘇磬起,她就是如此,沉默話少,獨來獨往,喜歡一個人呆在角落,對任何人和事都保持一定的距離。這樣的蘇磬,卻引起了秦小魚的好奇,她開始靠近她,上課跟她一起坐,跟她一起吃飯自習,拉她上街聊天。慢慢的,秦小魚發現,蘇磬雖然自我,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她們漸漸的熟悉,成為很好的朋友。
  秦小魚總覺得蘇磬是有故事的人,也問過幾次,蘇磬不是轉移話題,就是一筆帶過,時間長了,秦小魚也就不再問起。人總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間,何況,是蘇磬這樣自我的人。蘇磬喜歡秦小魚,這一點占了很大的因素,使她願意跟她做朋友。
  蘇磬對小魚微笑,“那要不然你替我去?”
  秦小魚連連的擺手,大呼:“我才不要。”
  蘇磬嗤笑,從位置上站起來,亮了亮手中的文件,道:“去了。”
  秦小魚在她背後似有似無的自說自的,“也不知道你是真不在乎還是假不在乎。”
  蘇磬聽到了,隻笑不語。她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總是想不出個答案來。不如就不想,任其自然。
  上樓的時候碰到陸迪非,也是要去找程石。兩個人就一邊聊著一邊走去總經理辦公室。陸迪非也不打招呼,徑直就往裏走,蘇磬跟在後頭,隻能對欲言又止的趙秘書抱歉的笑。
  門推開來,陸迪非突然停住了,然後就下意識的想擋住身後的蘇磬。其實蘇磬已經看到了,也才明白趙秘書欲言又止的真正含義。
  那個女人靠著程石坐著,手臂自然而然的搭在程石的肩膀上,說不出的慵懶,兩人對著電腦不知在研究什麽。聽到門聲,兩人同時抬起頭。好漂亮的眼睛。這是蘇磬的第一反應。
  她下意識的低下頭去,左側的嘴角微微牽起,輕輕出了口氣。陸迪非還尷尬的杵在那裏,蘇磬想,總是需要有人來打破僵局,於是,她繞過陸迪非朝程石的辦公桌走去。
  從兩人一進門,程石就一直觀察著蘇磬。雖然他和葉心蕊沒做什麽,但是在別人的眼裏,兩人的動作是極其親密的,至少,看上去絕非普通朋友那麽簡單。他並沒有預期蘇磬會看到這一幕,原本他也是不必在意的,可是不知為什麽,他就是想知道蘇磬的反應,這感覺如此強烈,強烈到他無法控製。
  他冷眼看著蘇磬笑吟吟的走近他,把文件攤開放到他麵前,對他說:“程總,這份文件需要你的簽字。”聲音一如往常的平靜,不見絲毫異常。
  程石沒有馬上下筆,抬起眼睛審視她。蘇磬幹幹淨淨的站在那裏,坦然的跟他對視,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跟一個普通的下屬沒任何兩樣。他的心裏一陣異樣,竟特別不是滋味。他抓起筆的動作甚至有些粗暴,落筆很重,好像那文件怎麽得罪了他似的,差點把紙劃破了去。
  等他簽完了,蘇磬拿起文件就往外走,邊走邊張嘴對陸迪非說:“我先走啦。”幾乎沒有發出聲音,陸迪非靠著她的嘴形才辨認出她說的話。他什麽也沒說,同程石打了個招呼,也退了出來。
  “蘇磬。”他叫住她,眼裏有一絲擔憂。
  “怎麽?”蘇磬回頭,一切如常。
  對於程石和蘇磬之間的事情,陸迪非冷眼旁觀,從不插手,他居然發現他從來沒明白過蘇磬,認識她那麽久了,慢慢的了解她其實不是隨便的女人。他相信,麗江的意外絕對不是她樂見的。隻是現在,她和程石……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絕不是那種會在毫無感情基礎的情況下跟一個男人保持如此關係的女人。所以他以為,她對程石是有感情的,可是為什麽?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陸迪非自認閱人無數,女朋友不少,卻從來沒有一個像蘇磬這樣的。程石剛才的異常,他清楚的看在眼裏,現在,他看著蘇磬,輕歎了一口氣,到嘴邊的問話咽了回去,改口說道:“下班有空沒有?”
  蘇磬這才笑了起來,她玩笑道:“幹嘛?又要請我吃飯啊?”
  陸迪非恢複他一貫的玩世不恭:“是啊是啊,本公子今天晚上孤家寡人。”
  蘇磬白了他一眼,說道:“換個地方我請你吃,你那老地方我都吃膩了。地方你負責想。”
  “沒問題。”
  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世界小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陸迪非費盡腦子想出來的吃飯地方,蘇磬才一跨進去,就看到了程石,不是一個人,他的對麵坐著那個擁有一雙漂亮眼睛的女人。
  她先笑,再搖頭,低聲對身邊的人說:“陸公子,看你挑的好地方。你說怎麽辦吧。”
  陸迪非也沒有想到會如此,這個地方環境不錯,東西也不錯,他和程石以前的確也來過。眼下的境況卻是他怎麽也沒料到的。
  程石一眼就看到了並肩走進來的兩人,一個傻著眼發愣,一個抿著嘴在笑。程石望著那個熟悉無比的笑容竟也無可奈何的笑了,就是這麽巧。他跟葉心蕊說了幾句,站起來招呼那兩個人。
  於是,四個人坐到了同一張桌子上。
  坐定了,先開口的是葉心蕊,“下午都在辦公室見過了,我叫葉心蕊。”
  蘇磬無可無不可的微笑,說:“蘇磬。”
  陸迪非還苦著臉,蘇磬見他不答話,就順著說:“他是陸迪非。”
  葉心蕊倒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我是認識陸總監的。”
  蘇磬不置可否,沒再說話。
  服務生來點飲料,程石問過了葉心蕊和陸迪非,眼睛看過來,“你喝什麽?”
  蘇磬抬眼,“冰水,謝謝。”
  然後她就聽到程石在交待那服務生:“在冰水裏麵加些水果,切小一點。”
  葉心蕊隻覺得哪裏異樣,她見了蘇磬兩次,雖然她都是跟著陸迪非出現,但葉心蕊總是覺得她和程石之間存在一種不可捉摸的默契,他們不親密,甚至看起來根本不熟悉,可是那種默契在兩人之間卻著實存在著,是一種不摻任何雜質,外人難以介入的默契,說不清道不明。
  葉心蕊話到嘴邊,出來的卻是:“蘇小姐喝水這麽講究?”
  蘇磬笑著搖頭,隻說了幾個字:“懶人喝法而已。”
  服務生送來了飲料,蘇磬接過,白色透明的玻璃杯,乘著清透的水,麵上漂浮著一些冰塊和幾塊顏色各異的水果,煞是好看。空閑的時候,她就喜歡買各種各樣的水果在家,慢條斯理的切成小塊小塊,喝水的時候放上幾塊。蘇磬很迷戀這樣乘著水果的水,因為水使人寧靜,水果使人愉悅,兩種感覺加起來就是美好的生活。隻是很多時候,她都懶得跟人解釋,比如現在。
  陸迪非懊惱的很,本是怕蘇磬在意辦公室裏的事情,晚上帶她散散心,沒想到卻成了現在的局麵。一頓飯吃下來,幾個人各有各的心思。隻有蘇磬是在認真的吃,隻吃不想,因為桌上都是她愛吃的菜,味道也很好。偶爾也聽聽他們講話,隱約知道葉心蕊的父親跟程石是有生意上的往來,看樣子葉心蕊大概是有意與程石發展個感情什麽的。
  吃完了走出來,蘇磬見陸迪非還一副很內疚的樣子,想等程石和葉心蕊走了請他喝一杯去。沒想到程石卻先發製人:“陸迪非,葉心蕊家住北環,正好跟你順路,你送她。我送蘇磬。”
  蘇磬瞪大了眼睛,差點沒忍住,她從來都不知道南環和北環原來是順路的。這個程石,居心何在?她正想幫陸迪非解決難題,那家夥卻難得的不多話,拾趣的拉著老大不情願的葉心蕊上車就走了。
  剩下兩個人站在路邊,程石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她垂著頭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地上有什麽可研究的東西,他無奈的說:“你站著別動,我去開車過來。”
  頭依舊低著,從頭至尾沒有看過他一眼,她說:“你先走,不用送我,我想走回去。”
  她說完了,安靜的等他回應,等了好久也沒聽他說話,於是抬頭望過去,他正默默的瞅著她,眼裏的深幽令人無法琢磨。在他的注視下,蘇磬的心頭竟突突的跳了起來,她回避的,不再去看他的眼睛,掉轉了身子,丟下一句:“我先走了。”
  她走了幾步,覺得側後方有人跟著,扭頭一看,是他。他若無其事的趕上來,伸出手自然而然的牽住她,說:“那我跟你一起走走。”
  兩個人誰也不說話,隻是安靜的走路。陣陣溫暖源源不斷的,從他的手心傳遞過來,蘇磬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層淡淡的霧氣,她看到周圍的霓虹漸漸的模糊,泛起絢爛的光圈,好像曾在夢裏看到過的,美麗卻不真實。
  於是,她停下來,聲音有些軟弱:“我陪你走回去拿車吧。”
  程石低頭仔細的看她,問:“怎麽了?累了?”
  蘇磬沒有否認。
  “那你呆在這兒不要動,我一個人回去,開了車過來接你,好不好?”
  “好。”她柔順的有些異樣。
  蘇磬站在燈光閃耀的城市黑夜裏,看著程石的背影漸漸走遠。不,不是累,是一種久違的無力感,捉摸不定的,越來越多的浮上心頭,讓她不知道如何控製。

  第 8 章
  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程石無法專心投入工作。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燃起了一支煙,他望著窗外的景物,急速的吐著煙霧。他究竟是怎麽了?
  從他第一眼看到蘇磬,他就知道她是隨性的女子。
  麗江的夜晚,混雜,喧囂。他舞跳的難看,又無法拒絕美麗的納西姑娘。他笨拙的舞動,卻在不經意間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白布上衣,蠟染布長裙,長發鬆鬆的挽著,一個人清清靜靜的坐在不遠的石階上,喝著啤酒,饒有興致的欣賞他們的舞姿,眸子清亮,笑得肆無忌憚。
  他知道她在笑他,那笑容仿佛是有一種強大的磁力,吸引著他,他就這麽鬼使神差的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陪她喝啤酒,她幾乎不跟他對話,隻在互碰酒瓶的時候對他微笑,眼角眉梢,燦爛如花。即便如此,透過那對眸子,他依然看到了,眼前的女子,是如此心平如鏡。
  後來,她醉了,靠在他懷裏,麵頰酡紅,酒精把她的眼睛變得飄忽迷蒙。他未來得及思考就迷醉在她致命的風情裏。
  一夜繾綣。
  醒來的時候,她走了。房間裏仿佛空無一物,一切未曾發生,她也未曾出現。他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境況,他仔細的搜尋,她真的一絲痕跡都未留下,就這樣,消失了。他默默的坐在床沿,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隻記得,她有一雙清透湛亮的眼睛,和淺淡如水的笑容。
  在麗江古老的街巷裏,他整整尋覓了一天一夜,那個女子,真的似在人間蒸發,再也沒有出現過。隻留給他一絲淡淡的惆悵。
  當陸迪非把她帶到他的麵前,他終於證實,原來那不是一個夢。突然之間,她的一切在他麵前明朗起來,她成了他的職員,有悅耳的名字,純良得體,心無所屬。
  他們的生活終於重新有了交集。他默默的觀察她,卻不靠近。她通常沉默著,一言不發,沉迷於自己的事情。總是固執的,有節奏的,過著自己的生活,任何別人,都是她生命裏的過客。但是,跟人相處的大部分時候,她都是柔順,毫無怨言的。偶爾遇到事情,她也會大義凜然的說一些大道理,迫得他說不出話來。
  任何時候,她都喜歡把自己置於暗處,找尋她的身影已在不知何時成了他的習慣,或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隻要身處同一空間,他總能在第一時間準確無誤的判斷出她的位置。
  她從不主動約他,從不等待他,他卻一天比一天多的渴望跟她呆在一起。多久了,他沒有別的女人。他驚覺的時候,才發現她早已悄無聲息的占據了他的生活,而他呢,他這一生都沒有這麽不確定過,他離蘇磬的生活究竟有多遠?
  葉心蕊的事情他是想解釋的。隻是,他要她親口問他,他要證明,她是在乎他的。可是,辦公室也好,那天吃飯也好,哪怕直到現在,他看到的她,她表現出來的,除了漠然,隻是漠然。他的一切,她好像隔岸觀火,絲毫無關她痛癢。他生氣,惱怒,卻拿她毫無辦法。程石捏緊的拳頭,狠狠的砸在了牆上。
  有人敲門。程石甩甩手,疼得呲牙,“進來。”
  趙秘書探了頭進來,小心翼翼的叫:“程總……”
  他抬頭,皺著眉頭問:“什麽事?”
  “我剛剛聽到響聲……”
  程石若無其事的擺擺手,“沒事,你去忙吧。”
  趙秘書退了出去。程石拿起電話開始撥號,“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他看看表,下班時間了。無心做事,整理了東西幹脆下班。
  蘇磬不在家。他打開冰箱,什麽都沒有,眉頭蹙起,幾天沒過來,她難道都在外麵吃?程石去超市買了菜,開始做飯。做飯是留學的時候逼出來的,幾年學留下來,居然也做了一手好菜。回國接手父親的公司也有幾年了,很少空閑,也很少有心情自己做飯,也隻有在她這裏,跟她在一起,才有了這份閑心和耐心。
  飯菜都做好了,他又打她的手機,還是關機。她到底去哪了?煩躁異常,他抓了車鑰匙走出去。車子開了幾條街也沒看見熟悉的人影,電影院,書店,她常去的飯館……他挖空心思想出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手機打了一遍又一遍,一直都是關機。飯菜涼了,他對著電視換了一晚上的台,蘇磬還是沒有回來。
  程石唯一想到的人就是秦小魚。
  “啊?程總?!”秦小魚顯然是從睡夢中被嚇醒了,在電話裏一驚一乍。
  ……
  “蘇磬?蘇磬不是休假了嗎?已經三天了啊。”
  ……
  “去哪了?不知道啊,蘇磬一向都是這麽神出鬼沒的啊!”
  ……
  ……
  “陸迪非!!!”程石這一嗓子徹底把陸迪非從美人懷抱裏轟了起來。
  “程石,你半夜三更發什麽神經病?”
  “蘇磬休假的事情是怎麽回事?”程石冷靜下來,憋著氣問。
  陸迪非一頭霧水:“什麽怎麽回事?休假不就是休假麽?”
  “你批的?”
  “是我批的,兩個星期,我以為你知道呢。”
  電話“啪”的掛了。陸迪非瞪著手機,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奇怪,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她可真會算時間,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以後就是十一長假,加在一起就是三個星期。她早做了打算,要無聲無息的消失三個星期。而他,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程石的眼睛眯了起來,她究竟把他當什麽?手中的玻璃杯“喀嚓”而碎,他瞪著血從傷口裏緩緩的湧出,恍然不自知。
  迷糊間,他好像看到她朝他走過來,在他旁邊歎氣。程石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她,生怕她又跑了去,掌間的刺痛卻讓他清醒過來,原來他不是在做夢,她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風塵仆仆,疲倦,有些狼狽。
  蘇磬蹲下來,稍稍仰望著他,伸出手去撫摸他的頭發,他的臉。她一直以為他們隻是兩個偶爾需要彼此取暖的寂寞靈魂。她一直漂泊流離,她知道自己隨時會離去,也無法預知他何時會離去。所以她無法忍受失控,她離開,是因為她失控了。她需要清醒。需要放逐。
  一直以來,旅行是她的自我放逐,她去過很多地方,獨自一人,沒有任何牽掛。她桀驁,一貫遊離在人群之外,卻原來她也會期待別人的陪伴。清晨時分,搬了主人家的小藤椅,坐在宏村的南湖邊,青山綠水,白牆黑瓦,寫滿斑駁的歲月。頭一次,她竟會想念一個人,於是,她遵從自己的心,回來了。
  回到家裏,竟是一地碎片。她深深的歎氣,拿來醫藥箱,替他清理,消毒。他一聲不吭,任她擺弄。她低著頭,小心翼翼的用紗布給他包紮,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幸好是左手,不然明天要怎麽上班。”
  他不說話,默然的看著她。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聲問:“你喝水怎麽也能喝成這個樣子?”
  他還是不說話,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
  她歎了口氣,看入他幽黑的眼,說:“我去宏村呆了兩天。”
  “好玩麽?”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平靜,眼底積聚的怒氣卻出賣了他。
  她沉默了,靜靜的與他對視。終於,她緩緩的伸過手去,輕輕的握住他纏著紗布的左手,才開口說:“不要再用力了,傷口會裂。”
  在她的注視下,程石的怒氣在陡然間釋去了,眼裏卻思緒沉澱,他有什麽理由生氣?他不也是好幾天沒來看她?不也是三天了才發現她不見了?無論如何,她現在是回來了。
  他的神情緩和了許多,心頭也漸漸的放鬆下來,可是,他卻再也忘不了了,忘不了怎麽也找不到她時,心仿佛要被掏空了的感覺。
  她突然間輕笑了起來,說:“程石,你怎麽那麽喜歡做飯?”
  他瞪著她,她還好意思問。
  她繼續笑:“以後少做點,你看你每次做了,要麽隻吃一點點,要麽就不吃。”
  看著他的臉色漸漸陰沉,她才止住了笑,跑去把飯菜都熱好,整整齊齊的排在桌上。他們好像一直重複著這樣的場景,兩個人麵對著麵,坐著吃飯,簡單,卻溫暖四溢。
  蘇磬抬頭看看掛鍾,淩晨三點了,他明天還要上班的,“你去睡覺吧,這裏我來弄。”
  “你明天不去上班?”
  “程老板,你要壓榨你的員工麽?我還在休假中。”
  看她巧笑嫣然,程石驀然心動,走過去從背後抱住她,在她耳邊呼氣,聲音低沉沙啞:“那你回來做什麽?”
  她脖子一癢,嗬嗬的笑起,又假裝一本正經的樣子說:“其實我就是回來吃你做的飯,明天一早又要去了。”
  程石突然一下子把她攔腰抱起,蘇磬嚇了一跳,驚呼:“你幹嘛?”
  他抱著她朝臥室走去,一邊在她耳邊低語:“明天老板放自己假,你也哪裏都休想去。”
  蘇磬再想說什麽的時候,嘴唇就已經被封住了,當熾熱的唇貼上她的皮膚,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什麽了,隻任由他完全主導她的身體,她的心。

  第 9 章
  第二天,程石還是去上班了,老板永遠都有處理不完的事情。他頭痛的看著辦公桌上堆積的文件,伸手按了按眉心,這就是睡眠不足的後果。那個罪魁禍首卻可以心安理得的睡大覺。想到蘇磬,他的嘴角微微彎起,拿過手機撥了出去。他聽著撥號音嘟嘟的響,心情竟異常愉悅。
  “喂,你好。”聽筒裏傳過來的還是那三個字,聲音慵懶至極。
  還沒睡醒麽?他唇邊的笑意加深,“是我。”
  “程石?”電話那端,她清了清喉嚨,“怎麽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聽到她的聲音,心裏就特別安定。“要起床了沒?”他問。
  她在那頭低低的“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她問:“你昨天打電話給小魚了?”
  早上程石剛走,蘇磬就被秦小魚的電話轟炸,那丫頭仿佛世界末日般的大聲在電話裏叫喚:“蘇磬你個死人在哪裏逍遙,程老大要人都要到我這裏來了”。一頓飯的代價安撫了那條聒噪的魚,蘇磬才得以舒服的睡回籠覺。
  “我找不到你。”他的聲音低低啞啞的傳過來。
  突如其來的水氣襲上她的眼眶,她說不出話來。他也沉默著,耳畔隻有彼此靜靜的呼吸聲。
  安靜過後,他問:“待會兒要幹什麽?”語氣輕快了許多。
  她伸了個懶腰,中午了,透過窗簾的縫隙鑽進來一小抹陽光,又是一個好天氣,她答:“會出去走走吧。”
  “嗯。那我下班了再打電話給你。”
  “程石,”她及時的叫住他,“晚上我跟小魚約了吃飯。”
  他“哦”了一下就不吭聲了。
  “那我掛了?”蘇磬坐起身,打算起床。
  “晚上吃完了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她還沒來得及回話,就隻聽到手機裏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他已經掛了電話。
  又是秋天了。葉由綠轉黃,飄落,安然入地。這是蘇磬最喜歡的節奏,安靜。她買了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慢吞吞的街上閑逛,看人看物。現世安穩,比什麽都好。
  蘇磬對節日從來不敏感,看到周圍鋪天蓋地的月餅盒子,她才知道,原來過兩天就是中秋了。買了幾個月餅,走出店門。看了看四周,不知不覺的,竟到了公司附近。她抬頭看那棟熟悉的辦公樓,想了想,然後走進路邊的一家咖啡店。
  忽略了趙秘書寫滿驚訝的臉,蘇磬對她頷首微笑,說:“來看看他,直接進去方便麽?”
  趙秘書愣愣的點頭。半天才想起來哪裏不對,除去那次意外,蘇磬來簽字,都是讓她先通報,再敲門,但這一次卻……
  蘇磬看出了她的困惑,笑著解釋:“我正在休假。”
  趙秘書恍然大悟。
  輕輕的推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門,不出她所料,他不困才奇怪。蘇磬反手輕輕的帶上門,程石手撐著額頭,眉頭微蹙,閉著眼睛,睡著了都好像在煩惱著什麽。那表情讓蘇磬想起他生病時候任性無理的樣子,她靜悄悄的站著,微笑著看了他好一會兒,打算先到沙發上坐著。
  程石睜開眼,看到蘇磬,還以為是在做夢,定了定神,才沙啞著嗓子問:“怎麽是你?”
  她看他一副呆呆愣愣的樣子,不禁就笑了出來,“你好歹也等我完全坐下了才醒不是?”
  程石的訝異迅速的被隨之而來的驚喜所取代,她是第一次主動出現在他麵前吧,他走過去攬住了她,低低的問:“你怎麽來了?”
  “路過。走累了,借你的地盤歇一下,”她笑,朝桌上努嘴,“順便給你帶杯咖啡上來。”
  未等程石再說話,蘇磬又說:“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推開他,自顧自的沙發上坐下,蘇磬開始慢條斯理的從她那大包裏掏東西出來。程石剛坐下,目光就被她專心致誌的樣子吸引了去,她正仔細細致的切著一個月餅。程石發現自己越來越迷戀蘇磬這樣認真的模樣,讓他覺得心裏特別溫暖,特別安穩。
  蘇磬切完了,抬起頭,眼睛直直的撞進程石的目光裏,她嘴角一彎,揚起微笑,“吃月餅嗎?”
  端著咖啡坐到他對麵,蘇磬遞給程石一個小小塑料叉子,月餅切成六等分裝在小小的鐵盒裏。程石其實並不喜歡吃月餅,可是跟她這麽分著吃一個,竟覺得特別好吃。
  快吃完的時候,趙秘書的電話進來,“程總,葉小姐來了。”
  “我知道了。讓她等一下。”程石摁了鍵,想跟蘇磬解釋一下。
  蘇磬卻收拾了東西,笑著先開口說:“你忙。我先走了。”
  程石走過去拉住她,叫:“蘇磬……”
  她突然拉過他的左手,瞧了瞧,問:“手還疼麽?”
  他看著她的笑顏,搖頭。
  “嗯,那就好。小魚差不多也快下班了。我晚一會兒給你電話。”
  等在門外的葉心蕊看到蘇磬,臉上閃過一絲驚異,蘇磬對她笑笑跟她打個招呼,便走了出去。
  和秦小魚見麵,免不了又是一陣大呼小叫。蘇磬每次都微笑著聽秦小魚控訴她的種種不負責任的罪狀,因為她明白,小魚不是真的怪她,而是真心實意的關心她。
  “蘇磬。”秦小魚突然安靜下來叫她的名字。
  她倒覺得意外了,“嗯?”
  “我哥要結婚了。”
  蘇磬一愣,隨即便笑了。秦天宇,他終於要結婚了。她說:“真的?那你別忘了替我跟他說恭喜。”
  “嗯。定在元旦。我爸一個朋友的女兒。我哥說他會親自把喜帖送給你。”
  “好。”
  “蘇磬你知道嘛?”秦小魚說的時候有些猶豫。
  “什麽?”蘇磬下意識的問道。
  “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你會成為我的嫂子,我們那麽好,我哥他對你又……”
  蘇磬沉默,等著秦小魚說下去,她知道小魚想說這些話很久了,以前不說是基於她們之間的了解,不想她為難,如今,秦天宇要結婚了,說說也無妨。
  “蘇磬,其實這麽多年,我哥他一直在等你,等你有一天不想漂泊了,等你有一天想安定下來有個自己的家。”
  蘇磬垂下眼瞼,長勺子輕輕的在冰水裏攪動。是的,她從來都知道,雖然秦天宇從來都不說,他們之間始終存在著一根緊繃的弦,誰都不會輕易去觸碰。
  秦小魚突然笑了起來,“蘇磬,要不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大概是要恨死你的。你看我跟我哥感情那麽好,你這個死女人敢讓他這麽等著……”
  蘇磬看她咬牙切齒的樣子,終於也忍不住笑出了聲,“是啊,這才應該是秦小魚的作風。”
  “梁悅悅喜歡我哥喜歡了好些年了。我哥說,其實他不是那麽有耐心的人,等的人總也不來,目標就漸漸模糊了。也明白了等待的滋味並不好受,梁悅悅也是一直這麽等著他。他說他做不了一個偉大的男人,隻能屈從身邊的溫暖。”
  屈從身邊的溫暖。蘇磬微笑,這才是生活。秦天宇想要的,她可能永遠也給不起;她想要什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別人又如何知道。
  “你和程老大怎樣了?”
  蘇磬還沉浸在剛才的話題中,被秦小魚突然這麽一問,猛地沒有反應過來:“啊?什麽怎麽樣?”
  “昨天晚上我差點沒被我們敬愛的程老大嚇死,”秦小魚一邊說著一邊曖昧的笑,“你是不知道他急成什麽樣子,我真怕他要衝過來把我家都拆了。”
  蘇磬心裏一動,一陣暖流湧上心來,她說笑道:“拆了不好麽?讓他賠你個新的。”
  “我倒是想……”秦小魚眼珠子一轉,“蘇磬你別轉移話題,說真的,你跟他,有沒有可能修成正果?”
  蘇磬笑道:“你還不依不饒了。順其自然吧。我不做計劃,你又不是不知道。”
  秦小魚撇撇嘴:“你這臭毛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改改?”
  蘇磬又笑:“也不知道誰以前整天羨慕來羨慕去的。”
  秦小魚一瞪眼睛,“此時非彼時,程老大那麽極品。多少青春美少女巴望著呢……”
  聽到這裏,蘇磬剛喝進嘴的一口水差點噴了出來。
  秦小魚還在繼續說,蘇磬的手機這時候響了起來,她掏出來一看,戲謔小魚:“極品男來電了,青春美少女要不要把握機會?”
  秦小魚一聽連連擺手,“不要不要不要,昨晚上的事我還心有餘悸呢。”
  蘇磬笑著摁下了接通鍵,手機才放到耳邊,程石的聲音便傳了過來:“在哪裏?”
  “萬家燈火。”
  “那我過去接你。”
  “等一會兒吧……”
  蘇磬才說了一半,秦小魚那頭又連擺手,帶手勢的。蘇磬掛了電話,問秦小魚:“怎麽了?”
  “我的意思是說,程老大一聲令下,小魚小蝦豈有不從之理?我們也差不多走吧。”
  蘇磬和秦小魚走出來的時候,程石已經等在門口了。蘇磬才想起來他的手應該不能開車,遠遠的看他斜靠著路邊的欄杆站著,隻穿了襯衫,沒有打領帶,一隻手抓著西裝外套,嘴裏叼一根煙,煙霧繚繞的讓人看不清他的臉。看見了她們,他掐滅煙,走了過來。
  “真是極品……”秦小魚搖頭晃腦的拉拉蘇磬,“我家阿楚要有他一半有型,我秦小魚做夢都要笑醒了。”
  蘇磬看著她的模樣,好笑的說:“那你家阿楚做夢,豈不是要哭醒了?”
  程石剛好走到她們麵前,順口一問:“誰要哭了?”
  秦小魚立刻不說話了,臉上分明寫著,你是老大,我是小跟班。蘇磬也不說話,抿著嘴笑。
  “秦小魚!”程石突然叫道。
  “是,程總。”
  “昨天晚上,打擾了。”
  秦小魚慌忙擺手,“不打擾不打擾,程總有事盡管吩咐。”
  “小魚,”蘇磬推推她,朝旁邊努嘴,她家阿楚終於來了,不然就怕她要說出什麽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話了。
  看見自家男朋友,秦小魚笑嘻嘻的跑過去,胳膊勾住,揮手說再見。
  蘇磬看看他的手,問:“我們打車回去?”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她,“走走吧。”
  兩人肩並肩的在路上走,“你跟秦小魚認識很久了?”他突然發問。
  蘇磬笑起來,“是啊,有七八年了。我們是大學同學。”
  “哦。”
  不再對話,隻往前走。路邊有歌在唱:兩個人一起散步,風暖暖吹過,穿過頭發,穿過耳朵。

  第 10 章
  “你要的報告”,陸迪非把一疊案卷扔到程石桌子上,然後吊兒郎當的在他對麵坐下,點燃一支煙遞過去:“你手怎麽了?”
  程石接過,抽了一口,輕描淡寫的看看左手,“小事。”
  陸迪非邊點煙,邊斜著眼睛看他,問:“人找著了?”
  程石吐了一口煙,瞄他一眼,說:“你什麽時候也開始多事了?”
  陸迪非瞅著程石那一臉嚴肅勁兒,哼哼的低笑,“你三更半夜擾民的時候怎麽不嫌我多事?”
  程石不搭話,沉默的抽煙,眼睛在煙霧後麵靜靜的盯著陸迪非。
  陸迪非瞧著程石的表情就想笑。這兩人還真是一對,蘇磬那個女人整天裝的跟沒事兒人一樣,好像什麽也不在乎;眼前這個,喜歡從早到晚一本正經裝酷,玩深沉,其實心裏在意的要命。
  “想喝酒了,今晚去藍調?”
  程石把煙頭摁在煙灰缸裏掐滅,說:“晚上我有事,不去了。”
  陸迪非了然,拍拍衣襟站起來,“替我跟蘇磬問個好,有些天沒見著她了,怪想她的。”
  感覺到程石淩厲的眼神射過來,陸迪非得意的挑挑眉毛,假裝沒看見,轉過身自顧自的走出程石的辦公室。
  等到陸迪非“砰”的拉上門,程石就撥通了蘇磬的電話,“我下班過來接你,晚上想吃什麽?”
  “今天中秋節,我包了餛飩,你要過來麽?”
  蘇磬記起,之前的好幾個中秋,好像都是在秦小魚家裏過的。今年難得她自己記得,又正好休假,就想自己弄點東西,所以拒絕了秦小魚的邀請。
  程石破天荒的沒在辦公室多作停留,一下班就去了她那裏。她在廚房忙,餛飩已經都包好了,整整齊齊的排放在盤子裏。他過去給她幫忙,兩個人的相處還是安安靜靜的。
  忙了一會兒,他不自覺的就冒了一句話出來:“陸迪非讓我替他問你好。”他說完了,也不知道哪裏不對,就是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蘇磬一點也沒聽出他語氣裏的異樣,她笑起來,接他的話:“是好久沒見他了,”說著拍了拍手,“我給他打個電話去,問他要不要過來吃餛飩?”
  等她打完電話回到廚房,見他狠命的在剁蔥,好像有仇似的。她一手接過他手裏的刀,好笑的說:“隨便切幾刀就好了,你這麽剁法,蔥要哭的。”
  程石聽了她的話隻能苦笑,直想抽自己嘴巴,本是想跟她兩個人好好的過節,沒想到禍從口出。
  陸迪非一進門就大聲嚷嚷:“我就知道蘇磬對我最好了,最有良心,不像有些人,重……”一邊聒噪還一邊對程石擠眉弄眼。
  程石陰沉著臉打斷他,“陸迪非,叫你來是用嘴吃的。”
  陸迪非怎麽會不明白程石在怒什麽,他擺明了就是來看好戲的。看多了程石麵無表情的一張酷臉,他發現這家夥惱怒失態起來更為有趣。他跟程石從小玩到大,程石近幾個月變化太多了,玩得少了,女人也少了,隻要一失態,事情多半跟蘇磬脫不了幹係。
  一頓中秋晚飯,蘇磬笑臉相對,氣氛還是很好的,就是程石那廝,要不就是不說話,隻顧吃;要不就是沉著臉,盯著他。好戲看夠了,陸迪非識趣的告辭,再待下去,搞不好程石會把他打包扔出門去。
  剛收拾停當,蘇磬的手機響了起來,程石幫她拿過來,看了一眼屏幕,“你家裏電話。”
  蘇磬接通,說:“喂,你好。”
  程石愣了一愣,覺得有些奇怪,不是告訴她是家裏的電話了?。
  又聽見她答應:“嗯。媽。”
  蘇磬一一的回答母親的問題,中秋節過得好不好?最近工作忙不忙?吃的好不好?很簡略。語調是她一貫的淡薄。
  “小磬,國慶節回來一趟吧。你好久沒回來了。”母親在電話那頭緩緩的說,“我們都挺想你的。”
  蘇磬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也好,也該回去看看外婆了。”
  掛了電話,她呆呆的發愣,直到程石走過來把她擁進懷裏,問:“國慶要回家?”
  她點頭。
  “那什麽時候走?”
  “二十九號或者一號吧,三十號人太多。”
  “要不要我幫你訂票?”
  她搖搖頭,“我自己訂就好。”
  程石擁緊了她,柔聲說:“你說我要是想你了怎麽辦?”
  蘇磬推開他,跟他對視,笑意盈滿了眼睛,她說:“那還不簡單,坐在那裏想就好了。”
  走出火車站,蘇磬才意識到,她真的好久沒有回來了,久到足以忘記故鄉的味道。直到漫步在鋪滿青石板路的巷子裏,呼吸著這獨有的柔軟潮濕的空氣,她才有了真實感。她在一棟老屋前停下腳步,輕輕推開黝黑的板門,“吱呀”一聲。
  門裏的老人正在做針線,聽到響聲,老人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鏡,輕輕的咳嗽,慢悠悠的說:“是阿磬回來了啊。”
  蘇磬走過去,蹲下來,把頭靠在老人腿上,輕輕的叫:“外婆。”
  外婆放下針線,布滿皺紋的手輕輕的撫摸蘇磬的臉頰,“阿磬回來就好。”
  蘇磬幫外婆收拾打掃了屋子,坐在老舊的木板床邊安靜的看外婆做針線,從小,她就最喜歡看外婆把針在花白的頭發上蹭啊蹭的樣子。
  外婆抬起頭來,和藹慈祥:“阿磬有沒有回去看媽媽?”
  “打了電話回去跟媽說過了,阿磬先過來陪外婆呆兩天。”
  外婆嗬嗬嗬的笑,說:“還是阿磬最疼外婆,給外婆講講阿磬都在外麵做些什麽。”
  蘇磬就開始講,講工作中碰到的趣事,講平日裏做的閑事,講走過的那些地方,還講秦小魚……她不停的講,講得很慢,雖然外婆不一定全聽的明白,但是她知道外婆喜歡聽她講,聽得樂嗬嗬的,笑容從眼角的魚尾紋彌漫開來。
  剛回去的兩天,蘇磬就呆在鎮上外婆的老屋裏,幫外婆做飯,洗衣服,偶爾陪鄰居的阿公阿婆們下下棋,聊聊天。
  外婆找不見她,就會在門口喊“阿磬”“阿磬”。
  她就笑著跑回去,鑽在外婆懷裏撒嬌:“外婆,阿磬在呢。”
  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代。
  程石打過幾個電話。他們的對話很簡單。他問她就答,他說她就聽著。偶爾她會說兩句讓他跳腳的話,他一點都不惱,反而對她這樣小小的頑皮有些上癮。很多時候,兩個人都沉默著,也不覺得尷尬,手機裏隻有彼此的呼吸聲。有兩次,這麽呆著呆著,她竟睡著了。
  第三天的時候,母親來了電話,讓她回城裏去。她答應了,卻多磨蹭了一天。
  清晨,她蹲在河邊幫外婆洗床單。等她洗完了,站起來轉過身。有個人站在她麵前,似乎是站了很久的樣子,那人定定的看著她,看得她有些恍惚,好像不知身在何處。
  兩人呆站了許久,那人打破了寂靜:“阿姨叫我來接你回去。”
  她緩過神來,端著洗衣盆越過他,說:“好。你要等我一會兒。”聲音平靜,毫無波瀾。
  身後的人歎了口氣,叫道:“磬磬。”
  她身形一頓,停下來,轉過身,淺淺的笑容浮上嘴角:“怎麽了?”
  他看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探究的意味,過了幾秒鍾,他說:“你去收拾一下,我在這裏等你。”

  第 11 章
  江唯,是他回來了。
  蘇磬站到他麵前,再平淡不過的說:“走吧。”
  他點頭,接過她的包。她沒有拒絕。兩個人並肩走在來時的青石板路上,隻有腳步聲悄悄的回蕩在古老的巷子裏。
  他開口:“是我讓阿姨不要告訴你我回來了。”
  蘇磬雙手插在衣服的大口袋裏,頭低低的垂著。還是記憶裏的聲音,熟識,卻陌生。她漫不經心的接話:“哦。是嘛?”
  “是。怕你知道了不肯回來。”
  這麽多年,隻要江唯回來,蘇磬就不回來,總是消失的無影無蹤。蘇磬的唇邊浮上若有若無的笑,是的,她不想見他。
  江唯。她的哥哥。不同父不同母的哥哥。她還記得,那個時候,她十二歲,他十五歲。
  她被母親領進一道陌生的門,告訴她:“這是江唯,以後他就是你哥哥。”哥哥?她抬起眼眸冷冷的直視麵前的少年,觸到的是同樣冰冷的目光。
  他看了她一會兒,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我沒有妹妹。”
  直到他的房門“砰”的關上,蘇磬才把眼光移開去看母親,“媽,我們以後要住這裏是不是?”
  “是,小磬和媽媽以後就住這裏。”回答她的,不是母親,而是她的繼父,江唯的父親。
  “那我的房間在哪裏?”她直截了當的問。
  江唯在房間裏聽得真切,也是“砰”的一聲,是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音。
  水火不容,就是他們當時的狀態。慢慢的,江唯發現,蘇磬的原則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她從不吝嗇回擊。他犯她多少,她不多不少的犯過來,絕不吃虧。那個時候的江唯,真是年少輕狂,她越是那樣,他就越想招惹她。
  印象最深的一回。
  放學回家的路上,他看到她被兩個男生敲詐,她居然一點都不害怕,一口咬定身上沒錢。他就是想看她的好戲,看準了那兩個男生也隻是純要錢,沒什麽別的意圖。他走上前去說:“她有錢,就在她書包裏。”其中一個男生問:“你怎麽知道?”他說:“我是她哥。我爸早上給她的。”看江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兩個男生膽大起來,伸手去拿她的書包,蘇磬一甩手避開,嫌惡的說:“別動,要錢是吧,我拿給你們。”錢遞了出去,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拔腿就走。
  事情過去幾天。江唯和同班的兩個女同學一起在路上走。蘇磬突然出現在他麵前。她盯著那兩個女生看了一會兒,笑嘻嘻的指指江唯對其中一個說道:“他其實喜歡你很久了,一直不敢對你說。”另外一個女生大約對江唯是有點意思的,憤憤的問:“你是誰?我們為什麽要相信你?”蘇磬眨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回答:“我是他妹。他自己告訴我的。”於是,江唯喜歡某某,傳得紛紛揚揚,他甚至還被班主任找去思想教育,班主任語重心長的給他分析了一下午早戀的弊端。
  年少的歲月。已不在。
  現在的她,他甚至都不確定,她是不是在聽他講話。
  他繼續說:“磬磬,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哦。是嘛?”
  江唯的眉頭皺起,他停下腳步,歎氣說:“磬磬,你是連句話也不願意跟我講嗎?”
  不是不講,是無話可講。她也停下來,回頭望他,笑容在陽光下閃耀,卻不見溫暖,她說:“我們不是要趕十點半的車麽?不快點就趕不上了。”
  他無奈的搖頭苦笑,追上她的腳步。她是變了,變得讓他無所適從,他要怎樣才能重新認識她?
  一路無話。
  回到家。母親見到她第一句話就不冷不熱的:“你總算也知道要回來了。”
  蘇磬知道母親是有些生氣的。她叫道:“爸,媽。”
  江父過來,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嗯。回來就好。我們一家人也很多年沒有在一起吃飯了。小磬來,坐吧。”
  重組家庭的關係很微妙。尤其像他們這樣的。最早的一段時間裏,母親忙於討好江唯,江父都將熱心寄予到她的身上。就比如江唯與她不和,母親通常是責怪她不懂事,而江唯也時常被江父訓斥。那時候雖然年紀小,但是蘇磬還是能分辨誰是真正對她好,所以她很早就改口叫了江父爸爸。江唯卻從未改口叫過母親。
  爸爸的概念,蘇磬從不計較的仔細。她親眼看著她的親身父親丟下她們母女,有了別的孩子,跟別的女人走了。再也沒有回來過。母親,她要怎麽說母親,迅速的改嫁,快到她無法反應,後來無意中知道,原來母親和江父是早就認識的。她父母的婚姻,竟是這般是非難辯。
  原來,諾言容易許,也容易破。許了,又破,何必?
  餐桌上很豐盛。看得出來,母親是精心準備的。
  八年,他們四個人,有八年沒有這麽圍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了。都坐下了,江父一直微笑著,母親的眼睛竟有些濕潤。江唯,她知道,江唯一直在觀察著她。刻意的忽略很多東西,她安靜的吃飯,還是很懷念的,母親的手藝。
  仿佛誰也不願意破壞這得來不易的和諧,沒有人說話,隻有筷子碰觸碗盤的響聲。打破沉默的,是她的手機。
  江唯看著她,這點她倒是沒變,包裏塞的雜七雜八,找一個東西要找很久。電話那頭的人仿佛很有耐心,她一直翻,手機也一直響。
  “喂,你好。”她坐了下來。
  “在做什麽?”是程石,他的聲音清清爽爽的傳過來。她一恍惚,怎麽竟有好久沒見的感覺。
  “吃飯呢。你呢?”
  “我沒飯吃。”他有時候耍起賴來就像一個還未長大的孩子。
  她笑起來,但不理他,“我在家了。”
  “回去了?嗯,也好。那什麽時候回來?”他問。
  “七號吧。”兩個星期休假,七天假期,她也是應該回去上班了。
  “我到時去接你。”
  “好。那我掛了,飯吃了一半。”事實上她有如坐針氈的感覺,一桌子人都盯著她打電話,她飛快的說:“到時候再見。”
  才掛了手機,母親就問她:“誰呀?這個時候打電話。”
  她重新拿起筷子,扒了一口飯,順口答道:“一個朋友。”
  母親沒再問下去。大家接著吃飯。過了一會兒,母親才又說:“小唯也七號去S市,你們到時候可以一起走。”
  蘇磬心不在焉的回答:“我還沒買票,到時候再說。”
  江唯迅速的接口:“我幫你買過了,這種時候票都難買,所以幹脆一起買了。”
  蘇磬抬眼看他,淡淡的說:“也好。謝謝哥。”
  江唯臉色大變,不可思議的盯著她。不止他,江父,母親都停下來,看著她。
  她坦然的掃視,笑著問:“怎麽了?”
  江父第一個反應過來,笑嗬嗬的打岔:“沒怎麽,沒怎麽,”給她夾了塊排骨,“小磬,你要多吃點,太瘦了。”
  她笑笑,點頭。母親也自顧自開始吃飯。
  隻有江唯,心裏五味摻雜。她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叫過他,哥。
  一開始,她總叫他:喂!喂!他鬱悶的想改正她:“我又不是沒有名字,不要老喂喂喂的。”她“咯咯”的笑:“反正你的名字叫起來也差不多,唯,唯,聽起來像打電話,還不如喂喂。”後來,她怎麽叫他,他都不理她,佯裝生氣,她隻好說:“好吧,那就叫阿唯吧。”
  他一直都還能想起,她在他耳邊叫:阿唯,阿唯。

  第 12 章
  剩下的幾天裏,蘇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部分的時間都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整理舊物。這些年,她回來的次數極少,但這幾乎是她每次回來都一定會做的事情。她總是不辭辛苦的把所有的東西都從床底,從抽屜中拖出來,雜亂無章的擺滿了整個房間,一樣一樣的拂去灰塵,翻看。最後再一樣一樣放好。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請進,”她頭也未抬。
  江唯靠在門框上,靜靜的看著她。她盤腿坐在地上,被雜七雜八的東西圍在中間,垂著頭,正在翻看一大疊發了黃的舊報紙。他知道她有輕微的戀物癖,用過的東西從不丟棄,喜歡保留很多看起來無用的東西。
  他以前總嘲笑她是個撿破爛的,他每次這麽說的時候,她就會伸手揉亂他的頭發,笑眯眯的說,“我就是撿破爛的,我撿的最大的破爛就是你。”那時候,她的笑臉,陽光般燦爛奪目,直直的透到他心底,又從心底泛濫開來,散了他一身的暖。
  想起往事,他微微的歎氣,驚動了她。她從報紙堆裏抬起頭,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怔忡,然後對他淺淺的微笑。他的心裏突然充滿了難言的苦澀。從在老鎮上再見,直到現在,她對他,要麽無話,要麽就是這樣無關痛癢的笑。
  他和她,還能回到從前麽?八年前,他離開時,她對他講的最後一句話,至今還在他腦海裏盤旋,“江唯,你可以就這麽走了,隻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直到蘇磬站到他麵前,江唯才回過神來,她低眉垂眼,看也不看他,隻遞給他一個厚厚的信封,說了兩個字:“你的。”
  他接過,不知所以的呆站著,然後聽見她的聲音傳來:“媽,我出去走走。”
  江唯回到房間,打開那個信封,開始翻看,看著看著,竟有些哭笑不得,都是他學生時代別人寫給他的小紙條,情書,和卡片。大部分竟連拆都沒有拆開過。
  她上中學開始就一直跟他在一個學校,那些女生自然不會放過她,誰讓她是江唯的妹妹,妹妹通常都是最便捷的傳遞工具。她很稱職,稱職的過分,她往他們教室門口一站,清脆響亮的叫:“江唯,”不等他站起來,她又叫:“情書!”全班哄堂大笑,讓他不得不覺得她就是故意要讓他出醜。
  有一回他火了,當著全班的麵對她吼:“蘇磬,你煩不煩?”在整個班級的注視下,她居然能麵不改色,走過去,把一個粉紅色的信封放在他課桌上,然後對他綻放一個大大的笑容:“我煩死了,以後我讓她們自己來。”
  之後,她就真的不來了,來的是一個怯怯的小女生,答他話的時候有些害羞:“蘇磬說這樣我就可以經常看到你了。”江唯氣結,從那時起,他發現自己竟可恥的懷念蘇磬清脆的嗓音,因為隻有在那種情況下,她才會叫他的名字。
  放學後,他去她的教室門口等她。她一見他,笑道:“這麽心急,都改自己來拿了?”說著真的掏出一個信封來遞給他,他不接,鐵青著臉說:“以後都別拿給我。你愛留就留著,要麽就都扔了。”她笑的更厲害了,“原來是戒葷吃齋了。”後來就真的沒再拿給過他。
  江唯翻著那些卡片和信,笑得無奈,她居然真的都留著,還留了這麽多年。
  蘇磬慢吞吞的在路上走,這個是她故鄉的城市變化很大,馬路寬了,樓房高了,人呢,早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走著走著,餘光瞥到一處熟悉的地方,物是人非中,學校,她和江唯的中學,倒一點兒都沒變。
  她輕輕推開鐵門,走了進去。花圃,教學樓,圖書館,操場,都還是十幾年前的樣子。籃球場上有幾個學生在打籃球,她在架子下麵坐了下來。坐了一會兒,心思竟有些恍惚。
  學校的籃球賽,江唯是必不可少的人物。每次,他都不可一世的對她說:“又到了我馳騁沙場,叱詫風雲的時候了。”
  她就笑,諷刺他:“是招蜂引蝶的時候吧。”
  他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怎麽?你不樂意啊?”
  她白他一眼,不想理他,隻坐在那裏看他比賽。
  身後有一個女生問她:“蘇磬,江唯是你哥哥,為什麽你們不同姓?”
  她頭也不回,張嘴就說:“他跟爸姓,我跟媽姓。”
  “可是江唯不是這麽說的哦……”
  她沒好氣的打斷:“那你還來問我做什麽?他說了算。”
  一張大笑臉出現在眼前,是江唯。“這可是你說的,我說了算。”
  她嫌惡的推開他,“閃邊去,別影響我看帥哥。”
  “我這麽帥,你看我就好了,”他死皮賴臉的往她跟前湊,不忘了補充:“磬磬,我說了算,你不許反悔,反悔了就跟我姓。”
  磬磬?她一身雞皮疙瘩起來。
  曾經的花樣年華,青蔥往事。
  蘇磬抱了抱雙臂,十月的天,已經有些涼了。天色暗了下來,操場上的人也散了,她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準備回去。突然,她站定下來,看著前方。江唯站在離她約兩米遠的地方,望著她。
  兩人對視了許久,江唯說:“磬磬,我們是不是……”
  蘇磬打了個冷顫,有些回神,她又微笑起來,仿佛沒有聽到他在說話,她說:“是不是我媽做好了飯等不及,讓你來找我?”
  江唯點頭,有些苦澀的,又叫:“磬磬……”
  她走過去,一臉笑容,“那我們快回去吧。別讓爸媽等急了。”
  時間過去那麽久,屬於他們的青春已經用完,可能沒有彼此遺忘,卻已然消失。
  江唯默默的走在她身邊,不時的看她。現在的她沉寂,淡漠,很多時候好像遺世孤立了一般。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棉麻襯衣,寬寬鬆鬆的套著,灰綠色的大擺裙子,整個人越發顯得瘦瘦小小。走路的時候,頭固執的低著,很多小習慣,她依舊保留著。
  那天的球賽打完,他把她拉到他那一堆隊友中間,大聲宣布:“我女朋友,你們都罩著點。”
  她瞪大了眼睛看他,臉上寫滿了震驚。
  有人起哄:“江唯,她不是你妹妹嘛?”
  江唯衝那人吼:“不是一個爹生不是一個娘養,哪輩子的妹妹。”說完就笑嘻嘻的看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
  她半晌才憋出一句話:“江唯,你真變態。”
  他不管她,手臂伸過去攬住她的肩膀,一副好事得逞的樣子,說:“磬磬,你來不及反悔了。”
  ……因為反悔就要姓他的姓,有什麽區別麽?她不反悔,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反悔。最後反悔的是他,不是麽?
  她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破碎,決絕。這就是他反悔的代價。

  第 13 章
  節假日的火車車廂要比平時嘈雜混亂許多。江唯身高腿長的想護住蘇磬,卻懊惱的發現他自顧不暇,國外呆久了果然不行,倒是蘇磬在這樣擁擠不堪的環境裏遊刃有餘。好不容易坐下了,這樣涼爽的天氣裏,江唯竟然滿頭大汗。
  蘇磬在她的大包裏掏啊掏的掏出一包濕紙巾,遞過去:“擦擦吧。”
  他接過來,有些窘迫:“謝謝。好久沒坐這麽擠的火車了。”
  她卻已經低下頭去,掏出一本書來,打算開始翻看。
  江唯不打算放過她,他們不能永遠這麽下去,可是,她根本不給他任何繼續話題的機會。他把剩下的紙巾還給她,詞不達意的問:“你呢?”
  她抬起頭有些疑惑,隨即反應過來,笑道:“我習慣了。”
  她的笑容坦然,平靜。早就習慣了,習慣一個人生活,穿梭在陌生的城市之間,習慣無論在多麽惡劣的環境裏自己照顧自己,不依靠任何人。然後忘記一些讓自己失望的事情。
  江唯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還是那雙眸子,漆黑透亮,可是裏麵卻寂靜一片,年少時的銳氣和冷冽已經消失了。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冬天,漫天飛舞的雪花中,他合上她明亮的眼睛,然後低下頭親吻她的嘴唇。那是他們的初吻。不管走了多遠,過了多久,那個冬天的夜晚始終是他最深刻的記憶。
  他閉了閉眼睛,不再去想。“你,去過很多地方?”他問。
  “嗯。”她仿佛心不在焉的樣子。
  “都去了哪裏?”他繼續耐心的問,卻看到她迅速的從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
  她把塑料袋遞給坐在他們對麵一個學生模樣的小姑娘,說:“吐出來,吐出來會好受些。”在這樣嘈雜的環境裏,她的聲音低而清晰。
  小姑娘接過塑料袋,“哇”的一聲吐了。這幾乎是在瞬間發生的事情,讓江唯有些無法反應,直到蘇磬推他,對他說:“到餐車去買瓶水來。”
  他買了水回來,遞給她,她擰開,將瓶口湊到小姑娘嘴邊,柔聲說:“來,稍微喝點水。”
  他問:“還需要什麽?”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搖搖頭,說:“車廂裏太悶了,空氣不好,她應該原本就有暈車的毛病,所以才會吐。這車不能開窗,我陪她到那頭去透透氣。”
  蘇磬才走了沒過多久,她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江唯拿出來一看,手機屏幕上顯示著“程石”兩個字,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通了,“喂。”
  對方顯然沒有預料到,愣了一下才說:“不好意思,我打錯了,”就掛了機。
  江唯知道對方還會再打來,便將手機拿在手裏,幾秒鍾不到的功夫,就又響了,他摁下接聽鍵,沒等對方說話,就飛快的問:“你,是找蘇磬嗎?”
  電話那端的程石有些錯愕,隨即皺起了眉毛,聲音變得冷硬:“是,我找蘇磬。她人呢?”
  “哦,她這會兒走開了,等她回來我讓她給你打回去。”
  對方沉吟了一下,說:“好。”
  蘇磬領著那個小姑娘回來,照顧她坐好,笑著對她說:“你睡一會兒,睡著了就不難受了,到了我叫你。不舒服就跟我說。”
  小姑娘道了謝,蘇磬自己才坐下,江唯把她的手機遞過去,說:“剛剛有你電話。”
  “哦,謝謝,”蘇磬開始翻看通話記錄,然後抬頭瞧他一眼,問:“你接了?”
  “嗯。怎麽?”他挑了挑眉毛想看她的反應。
  她垂下眼去不再看他,隨口說:“沒事,”便開始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那頭的人仿佛在生氣似的,聲音又冷又急。
  “你打電話來的?”
  “你的手機怎麽在別人手裏?”程石一想到剛才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就莫名的煩躁。
  蘇磬軟軟的笑,說:“嗯,我剛才有點事走開了。”
  程石沉默了一會兒,想問的終究還是沒有問出來,隻說:“我已經到了,你出來了不要亂跑。”
  “好,那等下見。”
  見她掛了電話,江唯問:“怎麽?有人來接你?”
  蘇磬“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自顧自的翻書。江唯自嘲的牽扯了一下嘴角,心裏說不出的苦澀,他們這麽幾天的相處下來,江唯才徹底的意識到,他們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他不再了解她,甚至不知道怎樣才能去了解她。他閉上眼睛,任苦澀在他心中肆意蔓延,可是,他能怪誰呢?
  如果高考前他沒有生那一場病;
  如果他不是隻考上了家鄉的那所二流院校,
  如果他順利的考上了理想的學校,理想的專業;
  如果他沒有認識易茹,易茹沒有愛上他,易茹的父親也沒有來找他;
  如果……
  人生沒有如果。
  他們順著人流檢票出站,才一出站口,人群中伸出一雙大手就把蘇磬扯了過去,蘇磬差點叫出了聲,定睛一看,原來是程石,黑著一張臉站在她麵前。
  她笑著把他往邊上拉了拉,戲謔他:“怎麽?誰惹你了?”
  程石瞪著她,她還好意思問?這麽多天沒有見到她,想她想的厲害,早早的就驅車趕到了火車站,打個電話想告訴她他到了,沒想到接電話的卻是個男人,他就莫名的開始生氣。可是,現在真正見到她了,看著她笑意盈盈的模樣,心裏不由得就柔軟起來。
  他說:“以後不要隨便把手機留給陌生人!” 臉還是板著,語氣卻軟了不少。
  陌生人?蘇磬楞了愣神,剛想明白,江唯在身後叫她:
  “磬磬!”身邊還跟著那個小姑娘。
  程石的臉色瞬間陰寒到了極點,她的小名還真不少,上次聽到秦天宇叫她“小磬”,心裏雖然很不舒服,卻也沒有說什麽,但是現在,這個男人竟然叫她……
  江唯不動聲色的打量程石,絲毫沒有忽略程石眼底的怒意,他笑著說:“磬磬,你不介紹一下?”
  蘇磬有些漫不經心,手隨便一指,說:“哦,程石”,接著又說:“程石,這是我哥。”
  哥?!江唯心裏泛起淡淡的酸楚,卻清晰的看到程石緊繃的臉明顯放鬆了,他伸出手去,“江唯。”
  蘇磬攬過那個小姑娘的肩膀,對程石說:“程石,這小姑娘身體不舒服,剛才在車上吐的不行,她就在S大上學,我怕她去擠公車又出狀況,我們送她過去好不好?”
  程石點點頭,轉臉又對江唯說:“江先生要去哪?”
  江唯一笑,“我就不必送了。打車很方便。”
  江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難道蘇磬真的就這麽從他的生命中走出去了麽?他到底要怎麽做?
  把那小姑娘送到校門口,蘇磬回到車上。
  “你是這裏畢業的?”程石看著前方的校門問。
  蘇磬笑道:“嗯,挺懷念的。”
  程石看她,臉上的表情捉摸不定,他問:“要不要下去走走?”
  她想了想,點點頭。畢業這麽多年了,也沒有回來過。
  程石自然而然的牽起她的手,兩個人肩並著肩走在校園的林蔭道上。假期的最後一天,擦肩而過的多是才返校的學生,走的匆忙。他們這樣不是學生打扮,又悠閑散步的倒是惹了不少注目。尤其是像程石這種秦小魚嘴裏的“極品”,走過的女生無不多張望兩眼,甚至有幾個一邊瞧還一邊擠成堆竊竊私語。
  蘇磬抬眼瞧瞧身邊的程石,他還是冷著一張臉,她覺得好笑,這個人,倒是隨時隨地都不忘了擺酷。突然心情很好,就想開他的玩笑:“喂,帥哥,被人瞻仰的感覺如何?”
  程石低頭看著巧笑嫣然的她,難得的活潑。“唔,”他摸摸下巴,佯裝若有所思的樣子,說:“其實,我還挺習慣的。”
  蘇磬停下腳步,站到他跟前,眼睛看著他瞪的老大,然後笑彎了腰。
  程石攬住她的腰,湊近了說:“有這麽好笑麽?”
  他的氣息暖暖的噴在她臉上,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很想念他,不過她還是掙脫開他,笑道:“學校重地,注意影響。”
  程石鬆開了,卻咕噥著:“不是據說現在的大學都很開放麽?”
  她但笑不語。看著一棟棟熟悉的建築,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其實,她在這個學校隻呆了三年,她是大二才轉進來的。
  當年高考的時候,她放棄了很多好學校,跟著江唯進了家鄉的那所二流院校。那一年,江唯已經大三。一年不到的時間,江唯卻出國走了。是啊,她早該知道,江唯怎會甘心?他是那麽心高氣傲的人。
  那個女生的父親來找江唯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字不落的:“我知道我女兒看上的人不會差,也知道你高考的時候出了狀況,我想,你不會甘心就從這麽普通的學校畢業,然後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過最普通的生活。我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隻要你願意,你和小茹現在就去美國,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辦,你考慮一下再給我答複。”
  她以為,他們之間有的,不僅僅是青春,年少;更多的,是愛和諾言。她以為,憑著這些,江唯會斷然拒絕這樣的誘惑。沒想到,她還是太天真了。
  “磬磬,對不起。”
  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打破了她一切的幻想。原來,終究不過如此。
  “阿唯不會丟下磬磬。”
  “阿唯和磬磬會永遠在一起。”
  ……
  竟,都是空口白話。
  他走的前一天。“磬磬,你等我,我會回來的。你等著我。”
  她冷冷的注視他:“江唯,不要讓我看不起你。”
  “江唯,你可以就這麽走了,隻是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她從來不知道母親有沒有原諒父親,可是,她卻知道,她不會原諒江唯,這輩子都不會。生命裏不再有諾言。沒有諾言的生命,才讓她覺得安全。
  江唯走了。她不願意再回那個學校去,後來,她轉了學。大學的轉學並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母親究竟是用了什麽辦法使她成功的進了S大。

  第 14 章
  又是周末。程石翻了一個身,一縷陽光正好透過窗簾的縫隙刺在他的眼皮上,下意識的扭開頭,有些醒來,習慣性的伸手向身邊探去,卻抱了一個空,他睜開眼睛,知道蘇磬已經起床。
  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遠遠的,從廚房傳來鍋碗的碰撞聲,空氣中,飄散著隱隱約約的飯香。程石躺平,麵向著天花板,又閉上眼,心裏生出絲絲柔情和幸福,緩緩的,滿滿的充斥了他的胸腔。
  他翻身起床,悄悄的走進廚房,伸出手臂悄悄的從背後攬上她的腰,聲音低沉,有些沙啞:“做什麽好吃的?”
  蘇磬笑著掙開他,說:“自己不會看啊?”
  因為忙碌,她的額上沁著細細的汗珠,他站在那裏,看著她的笑顏,竟舍不得移動腳步。
  蘇磬見他呆呆站著望著自己,唇邊的笑容擴大開來,輕輕的推了他一把,柔聲說:“趕快去洗漱,待會兒吃飯了。”
  情不自禁的,程石俯下頭,在她的臉頰輕輕的啄了一口,然後一轉身便出了廚房。蘇磬微笑著看他的背影,臉頰有些微微發燙。衛生間裏時斷時續的傳出程石的口哨聲。
  他清清爽爽的從衛生間出來,飯菜已經上了桌。又是這樣,生活,平淡如水,程石卻越發的迷戀,沉浸其中。
  他接過她手中的筷子勺子擺放在桌上,拉了她到自己懷裏,圈住,低聲叫她:“蘇磬。”
  “幹嘛?吃飯了。”
  “跟你商量個事情。”
  她抬眼看他,笑道:“什麽事情非要在吃飯前商量?”
  他略一沉吟,盯著她的眼睛說道:“你搬去我那裏住好不好?”
  她低眉避開他的目光,手輕輕的撣去他衣服上小小的灰塵,漫不經心的回應:“這裏不好麽?”
  他搖頭,“不是。”
  她不再說話,他也不說,隻是低頭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蘇磬說:“那我們吃飯吧,”想從他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卻被箍的緊緊的,不得動彈。她終於抬起眼睛,噘了噘嘴唇,“程石,我餓了。”
  “餓啦?那搬去我那裏住。”
  這一次,她很認真的回答:“程石,我不願意。”
  他推開她,雙手扶住她的肩膀,定定的看著她,似是要在她臉上挖掘出原因。她低下頭去,伸出一隻手去,心不在焉的擺弄桌上的筷子。
  程石拉回她的手,握住,低低緩緩的說:“蘇磬,這房子畢竟是你租的。我隻是想有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地方,我們倆的,好不好?”
  蘇磬身子微微一僵,沉默。他們認識那麽久,她從不去他那裏,也不打聽他住在哪裏,每一次都是他過來,他從不勉強她。可是現在……
  若有若無的微笑浮上她的臉龐,“程石,我喜歡這裏,不想去別的地方。”是不是租的,是不是自己的,她從不在意,對她來說,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方式,何況,她是真的喜歡這裏。
  程石也笑起,手背溫存的摩挲著她的臉頰,將她垂下的發絲順到耳後,“我也喜歡,你這裏總是特別溫暖。”
  蘇磬點頭,認真的說:“那我們吃飯吧。我真的餓了。”
  程石捏她的鼻子,笑道:“你怎麽就知道吃?”
  她輕輕的掙開他,也笑:“民以食為天。”
  “嗯,也對。那吃飯吧,吃完去我那裏搬東西。”
  蘇磬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搬什麽東西?”
  他拿起筷子:“我要搬來你這裏住,當然要把東西搬過來了。”
  她在他對麵坐下,“你說真的?”
  程石瞥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有點無辜:“你不肯去我那裏,我就隻好搬來跟你住了。”
  蘇磬啞然,這是什麽邏輯?她說:“你都已經天天住這裏了,有什麽區別麽?”
  他故作誇張,“怎麽沒有?因為我自己的房子已經賣掉了,我現在無家可歸……”
  蘇磬突然沉默了。她無奈的發現,很多時候她竟然對程石這種小小的耍賴毫無辦法,又歎了口氣,才說:“程石,你怎麽這麽霸道?”
  他夾一筷子菜放到她碗裏,“不是餓了?還不趕快吃,都涼了。”
  蘇磬瞪他,也不知道是誰不讓吃飯的。吃了兩口,她又問:“你的房子真的賣了?”
  “騙你的,萬一哪天你一不高興把我趕出去,我總不能去睡橋洞吧,”他一副詭計得逞的樣子,見蘇磬有些變臉,連忙轉移話題說道:“湯有點冷了,我去熱一下。”
  兩人吃完了飯,程石拉著蘇磬一起去了他的住處,屬於城市裏典型的單身男人公寓。簡單,整潔,冷清。蘇磬笑他,怪不得你不願意一個人住呢。他的東西也很少,主要都是生活必需品和衣物,不像她,雜七雜八的小物件擺的到處都是。兩個人沒花什麽功夫就收拾完畢了。
  夜裏,也不知道幾點。蘇磬的手機大響。
  她掙紮著坐起來,輕聲對也要起來的程石說:“你睡,我去看看。”
  蘇磬找到手機,看著屏幕上顯示的陌生號碼,本不想接,可是鈴聲持續的響,完全沒有停的意思。
  她按下接聽鍵:“喂,你好。”
  電話那頭嘈雜混亂。“是蘇磬嗎?”完全陌生的聲音。
  她憋了口氣,答:“我是。”
  “我是江唯的朋友,他喝醉了,我們不知道他住哪裏,所以沒辦法送他回去。”那頭的人幾乎是用喊的在說話。
  蘇磬皺著眉頭將手機遠離了些耳朵,江唯醉了?她吸了口氣,說:“我也不知道他住哪裏。”
  對方又喊:“那能不能麻煩你過來一趟,他這個樣子我們實在沒有辦法。”
  遲疑了一下,蘇磬問:“你們在哪?”
  “藍調。”
  “我馬上過去。”掛了電話,蘇磬一下子坐到沙發上,發起呆來。江唯,他到底想怎樣?
  “我陪你過去。”程石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抬起頭,緩緩的說:“你明天還要上班的。”
  程石卻笑了,“你不也是?”把她從沙發上拉起來,“再說,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去換衣服吧。”
  他們趕到藍調的時候,江唯已經不省人事了。旁邊的幾個人,蘇磬有些印象,很多年前籃球隊的。意外的是,陸迪非竟然也在。
  看到陸迪非疑惑的眼神,蘇磬指指江唯,對他說:“他是我哥。”
  陸迪非好像突然恍然大悟的樣子,“怪不得。”
  有人走到蘇磬麵前,卻上下打量著程石,語帶譏諷:“蘇磬,這麽多年沒見,你挺能耐的嘛!我說呢……”
  蘇磬完全不想跟他們糾纏,眼裏出現了少有的冷冽,她掃了一眼那群人,手卻指向江唯,語氣寒冷似冰:“你想我把他帶走,還是留給你們?”
  那些人居然都被她懾住了,蘇磬的厲害,上學的時候他們都是見識過的。她走過去,瞪了一會兒半躺著的已無意識的江唯,他非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麽?她剛想要拉他起來,身後卻有人拉住了她。
  “我來,”是程石,聲音沉穩,安定,他把外套脫給蘇磬拿著,瞄了一眼呆站在一旁的陸迪非,叫:“陸迪非,過來幫忙。”
  蘇磬看著程石和陸迪非把江唯弄上程石的車,正要上車離去。
  “蘇磬,”有人叫住她,她聽了出來,是剛才電話裏的那人。她皺著眉回過頭,那人卻什麽也沒說,隻遞了一個手機過來,說:“江唯的。”
  蘇磬道了謝,話語卻依舊不帶溫度,“隻此一次,這種事情我以後不會管。”
  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行為負責任。如果負不起責任,那就別做。
  把江唯安頓在客廳的沙發裏,一切平靜下來,已是淩晨。程石站在臥室的陽台上抽煙,蘇磬走過去,笑得有些疲憊,她說:“程石,謝謝你!”
  程石掐滅了煙,笑著對她說:“累了吧?去睡會兒,明天別上班了,我會幫你打招呼。”
  她搖頭,“班還是要上的……”話還沒說完就打了個哈欠。
  程石看著她困倦的樣子笑了出來。淩晨的陽台上很涼,他敞開外套,把她整個的身體裹進去,裹進他溫暖的懷抱,他說:“好了,別逞強了,算你一天休假總行了吧?”
  懷裏的人點點頭。她靠緊了他,她喜歡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和自然的氣息,陣陣倦意襲了上來,她就這麽在他懷裏睡著了。
  程石低頭看她,然後輕輕的把她抱起,走回臥室,輕手輕腳的將她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他蹲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她熟睡的容顏,歎了口氣,在她額上輕輕的一吻。他知道自己是睡不著了,便起身拿了文件來看,直至天亮。

  第 15 章
  江唯醒來的時候,程石已經上班去了,蘇磬也已經起床,忙著收拾昨天從程石那裏搬過來的東西。
  蘇磬看了他一眼,聲音平靜,疏離:“醒了?”
  江唯恍惚不知所以,他伸手按住太陽穴,慢慢的,才終於清醒起來。他怔忡的看著蘇磬在廳裏走來走去,有些不可置信,他叫道:“磬磬?”
  蘇磬不理他,走入廚房,他跟在後麵,問得遲疑:“我怎麽了?這是……”
  轉身遞給他一杯熱茶,一眼都不瞧他,蘇磬說:“你醉了。這是我家。”沒有任何多餘的話。
  江唯想了起來,昨天是跟一幫老同學去喝酒了。有人突然問起蘇磬,他心裏黯然,隻說,我們分手很多年了。
  一旁有人冷言冷語,當然了,蘇磬跟了個有錢人,沒名沒分的跟人同居,說江唯你還想著她幹什麽?
  他說你不要胡說。他從不相信蘇磬是那樣的人。正巧那個叫做陸迪非的人進來,說話的人指著陸迪非,不信?不信你問他,他跟他們最熟。
  陸迪非撇了一眼那人,神色冷冷,說,別人的事情,你最好少管。
  他無心玩樂,麻木的喝酒,後來醉了。一個人,隻要自己想醉,就沒有醉不了的。
  他呆呆地站立,無從說起。蘇磬指了指他身後的方向,說:“衛生間在那裏。”頓了頓,“還有,桌上有早飯,你自便。”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忙碌。
  蘇磬從臥室裏走出來,迎麵撞見江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直視她。她麵無表情,轉開了視線,想繞開他,擦肩的瞬間,被江唯抓住了手腕。她掙紮不開,一聲不吭的抬眼看著他,眼波裏靜得什麽也沒有。
  無言的對視。終於,江唯放棄了,鬆開了手。蘇磬正欲走開,卻聽到他輕微的歎息:“磬磬,這就是你選擇的生活?”
  蘇磬微微愣了一下,稍稍回頭,臉上似喜似悲,她說:“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好。”她不知道他聽到了什麽,具體又是指什麽,對她的生活有多少了解,這些,她根本不想知道,所有的,好的壞的,任別人怎麽說,怎麽想,她都毫不在意。
  江唯繞到她跟前,輕喊她的名字:“磬磬……”聲音無奈,摻雜著乞求。
  她突然對他微笑起來,拍拍沙發的靠背,鎮靜的對他說:“是要談談麽?坐吧。”
  她怎會不知道江唯有話要說,但她不想跟他談,並非逃避,並非害怕,那些事,那些心情,早已塵埃落定,早已平複逝去,又何必徒增煩惱?可是,繞不過的終究還是繞不過,既然如此,不如就說個清楚。
  她走去廚房,給自己細致的,慢條斯理的泡了一杯茶。最後坐到江唯對麵的沙發上,等待他開口。
  江唯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說道:“磬磬,當年,是我對不起你……”
  蘇磬笑笑,不置可否,低頭去看手中的茶,碧綠的葉子整齊的立在水麵,好像一杯子小小的樹苗。她的臉模糊在蒸騰的水汽裏麵,讓人捉摸不透。
  “我和易茹五年前就分手了,”江唯苦笑,“她始終知道我愛的不是她,她以為把我從你身邊拉走,總有一天我會愛上她,可是……”
  “她是用心良苦啊,”蘇磬若有所思的,突然冒了一句話出來。
  江唯無奈的點頭,“是啊。我已經對不起你了,我不能再對不起她,不然連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們堅持了三年,我以為我可以做到。大學畢業的那天,她還是跟我提了分手,她說她想通了,也不會嫁給一個心裏想著別的女人的男人。”
  蘇磬啜了一口茶,神情有些茫然。再偉大的女人,在感情上始終也是有潔癖的。
  江唯歎了口氣,繼續說:“畢業後她嫁了一個美國人。生活的很好,也算減輕了我的內疚。那幾年我也有了點積蓄,就繼續開始念書……”
  蘇磬淺笑,“不是挺好?你現在也算是小有名氣了。”
  江唯有些驚訝,“你知道?”
  她點頭。秦天宇的新房要設計裝修,秦小魚整天在她耳朵旁邊嚷嚷說是要請剛從美國回來的知名室內設計師主持,有一天拉了蘇磬去了“唯一”工作室,蘇磬進門一看覺得不對,找了借口溜了才沒有跟江唯照麵。
  江唯的心裏燃起一絲希望,“我以為你不會再關心我的事情。”
  蘇磬漫不經心的回應:“巧合而已。”
  江唯突然站起來,從她手中取走茶杯放在茶幾上,握住了她的雙手在她跟前蹲下來:“磬磬……”
  蘇磬靜靜的看他,不動聲色的抽出自己的手,從他身邊走開。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了,不是麽?
  江唯一動不動的呆著,沉沉的說:“磬磬,我們是真的回不去了,是不是?”
  蘇磬的嘴角浮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眼睛迷迷蒙蒙的看著窗外,耳邊仿佛又聽到他在講,他會愛她,用盡一生的時間。可是,又如何?她早已不是原來的她。
  她緩緩的點頭。是的,回不去了。江唯,你那麽了解我,走的時候就應想到會有今天。
  江唯閉了閉眼,黯然。沉默了好久,他猶疑著再次開口:“你和他……?”
  蘇磬迅速的轉過頭來,打斷他:“江唯,想聽實話麽?”
  他點頭。
  “我可以告訴你,愛情、婚姻、諾言,這些我早都不信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感情是不可以替代的。我隻是跟隨著自己的意念生活,想就去做,不想就不做,如此而已。我不會再讓自己陷入那種無處可逃的境地了,有些感覺,一輩子一次,足夠了。”她平靜的敘述,仿佛講得事情跟自己毫無關係。
  江唯聽得心驚膽顫,他竟傷她如此之深。他無言以對,呐呐的說:“磬磬,對不起。”
  蘇磬再次麵朝向窗外,聲音裏,波瀾不驚的決絕:“江唯,這話你八年前就說過了。”
  “我……”
  她依舊沒有回頭,自顧自的說:“我不管你聽說了什麽,如果你是要來譴責我的生活,那麽你可以走了。”回過頭來,她直視著他,眼睛裏的堅韌讓他無地自容,她說:“江唯,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譴責我生活的權利,唯獨你沒有。”
  “你真的還是沒有原諒我。”
  蘇磬搖頭,“我永遠不會原諒你。但是……”她笑了一下,“過去的事情,我都已經忘記了。”那天在火車上他曾經問她,都去了哪些地方。是的,她去了很多遙遠而陌生的地方,一個人,隻為了忘記。最後,她真的遺忘了,也學會了如何愛自己,如何保護自己。遺忘是會讓人堅強的東西。
  江唯沉默著,忘記了,忘記了也好。他聽到她在叫他:“江唯!”聲音空盈,“如果我們還有未來,我們隻可能是一種關係……”
  江唯咽了咽口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將永遠都隻是她的哥哥。
  “我媽,你爸,我們所處的家庭,都注定了我們之間不可能毫無瓜葛,所以,如果你願意,我會全心全意接受你做我的親哥哥。”
  江唯怔怔的看著她,她也正視著他,眼睛裏淡泊從容,寧靜如水。他知道,這是她真真正正的想法,毫無回旋的餘地。
  他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把她擁入懷裏,感覺到她的一絲掙紮,他說:“磬磬,別動。最後一次。我接受了,我會做好你的哥哥。”心裏的苦澀無邊的蔓延開來。
  “哥!”她真心實意的叫了出來,聲音柔柔的軟軟的飄進他的耳朵,以後,她將永遠這麽叫他,江唯閉了閉眼,就是這樣了,能做回兄妹,他已經該滿足了,不是麽?
  蘇磬推開他,笑容浮上臉龐,“中午在這吃飯吧。我現在去做飯,你看會兒電視。”
  他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磬磬,你和程石?”
  蘇磬莞爾,“我很快樂。”話音剛落,她的身影便沒入了廚房。

  第 16 章
  程石開完會回到辦公室,懶懶的靠向他的大椅背,伸手扯鬆了領帶,呼出一口氣。與葉氏的合作案進入實質籌備階段,時間又快到年底,正是最忙碌的時候,可他工作了一上午,雖然維持了麵上的平靜,心頭卻不知怎的,一陣一陣的煩躁。他呆坐了片刻,手指不知不覺按了蘇磬的號碼。
  “程石?”
  “吃午飯了沒?”
  “嗯,剛吃過了。你呢?”
  “還沒有,一直忙到現在。”
  “嗯。”蘇磬看看牆上的鍾,工作餐的時間已過,沉思了一下,問他:“想吃什麽?我馬上就去公司,給你帶過去。”
  程石稍愣了一下,心生溫暖,但嘴上卻說:“你別特意過來了,我不餓。”
  蘇磬莞爾,笑了說:“我可不是特意去給你送飯,我是要去上班。”
  “哦……”程石的眉頭淡淡蹙起,心情卻突然沉靜下來,他問:“你要來上班?”
  蘇磬輕輕的笑起,開他的玩笑:“程總經理,你是在教唆你的員工偷懶嗎?”
  他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那你來吧,我等你。”
  笑容斂去,蘇磬忽然沉默。我等你。這樣簡單的三個字。
  很多年了,她一直深切的體會著獨行的自由和孤獨,她的每一次行走都會有一個目的地,可是,她的心,從來沒有目標,她完全無法控製,無法預料下一瞬間它會在哪裏。她隻是不停息的走,不知疲倦的奔向下一個目的地,接受大自然的洗刷,讓自己的心不管在哪裏都變得無所畏懼。
  程石不經意間吐出的三個字,意外的,在她的心頭無邊無際的蔓延泛濫開來,溫情脈脈,紛紛擾擾的滲透進她自以為堅固的內心深處。
  “蘇磬?”他低低的喚她。
  “嗯,我在。”她回過神來,答應,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她說:“我馬上就來,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沒有,你順便就好。”
  蘇磬坐電梯直接上到總經理辦公室所在的樓層。趙秘書眯著眼睛對她笑,語帶曖昧:“快進去吧,程總等你很久了。”
  她笑著點頭致意,知道程石交待過秘書了。輕輕的敲門,等裏麵的人應了,她推開門走進去。
  程石正埋著頭審批文件,等她走近了,才抬起頭來:“來了?這麽久?”
  蘇磬笑了起來,她前前後後花了半個小時都不到,他居然還嫌久,便戲謔他:“你不是不餓嘛?這麽一會兒就等不及了?”
  她的笑容還是一貫的輕淺,程石仔細的看,漸漸的發現,這樣雲淡風輕的笑容裏,隱藏著桀驁不馴,深重自持。他站起來走到她麵前站定,再自然不過的,伸手幫她整理被風吹亂了的發絲,他看著她,卻不說話。她就是這樣,他隻是想快些見到她,而她呢,總是自然而然的就拒絕了這樣的想法,自動的把她自己隔離到別人的世界以外。
  蘇磬見他不說話,笑容擴大:“餓傻了?”
  他搖頭,終於還是沒有忍住一直就想問的問題:“江……你哥怎麽樣?”
  蘇磬呆了一呆,隨即道:“沒事了,吃過飯他就走了。昨晚上,謝謝你了。”
  程石沒有忽略蘇磬臉上一閃而過的怔忡,卻笑嘻嘻的去摟她,靠在她耳朵邊上低沉著聲音說:“你昨晚就說過謝謝了,說了半天,你到底準備怎麽謝我?”
  她推開他,沒好氣的斜睨了他一眼,塞了一個盒子給他,“盛記小籠包子一盒。”
  他低下頭看那盒小籠包,假裝苦著臉,可憐兮兮的仿佛是在自語:“就這樣啊?”
  蘇磬哭笑不得,她越來越懷疑,那個整天冷著一張臉擺酷的程總經理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個沒事就會耍點小賴,發點小脾氣的人,偏偏他的這點把戲在她這裏還屢試不爽。她不由得就覺得,他就是故意的。
  蘇磬決定不理他,“你趕緊吃,我下去上班了。”不等他反應,轉身就走。
  程石也不攔她,站著沒動,看著她閉門而出。他輕歎出聲,很多時候她表現出來的柔順,其實是一種自閉。她封閉自己,不讓自己對外界的任何人和事產生異樣的情緒。他一直覺得她是經曆過一些事情的,但她看起來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她從不提起。對他的任何事情,她也從不試圖了解。可是,隨著對她的了解日益增多,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從她身邊走開。
  程石打開盒子,小籠包子一個一個整齊的排列著,白白的薄皮,幹幹淨淨,沒有撒出任何湯汁,笑容不自覺的浮上嘴角,她總是那麽精細的做著一些小事,輕易的就能讓人心情愉悅起來。
  快到下班的時間,程石給蘇磬打電話,想告訴她他晚上要加班,不用等他晚飯了。
  接通了電話,他問:“待會兒下班了要幹嘛?”
  她似乎很忙碌,簡單的說:“加班。”
  話一出口,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
  程石也沒有想到她會要加班,正想逗她,卻聽到秦小魚的大叫聲:“蘇磬你說什麽?你要加班?”他皺了皺眉,這個秦小魚!
  秦小魚一叫,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了,蘇磬今天要加班。秦小魚睜大了眼睛,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叫得有點大聲,捂著嘴巴坐下來。
  蘇磬笑著點她的腦袋,像是對她解釋,又像是對電話裏的人說:“補今天上午的班。”
  秦小魚點頭。程石沉吟了一下說:“也好。那晚上一起回去。”
  掛了電話,秦小魚神秘兮兮的湊上來,壓低了聲音:“程老大呀?”
  蘇磬把她按回到座位上去,“做事!”
  辦公室裏的嘈雜聲漸漸消失,隻剩下敲打鍵盤和翻閱紙張的聲音。七點多的時候,趙秘書跑下來,朝他們部裏張望了幾眼,對坐在門口的同事說:“今天剩的人不少嘛,老總今天要破財了。”
  那同事笑著問:“幹嘛?”
  趙秘書走進來,說道:“好事。大家都先別走,程總今天請吃飯,七點半準時集合。”
  辦公室裏像是炸開了鍋,突然間個個鬥誌高昂。趙秘書才一走,秦小魚又湊過來“嘿嘿”一陣笑:“蘇小姐,這都是托你的福吧?”
  蘇磬被她笑得雞皮疙瘩亂起,笑道:“誰的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的吃。有的吃你不是最開心?”一邊說一邊頭也不回的繼續打字。
  秦小魚跳起來,從鍵盤上方一把抓過蘇磬的胳膊,“好了好了,別做了,吃飯吃飯了,你看看那群人,都樂開花了。”
  蘇磬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她說:“等我把這一點做完,這不是還沒到七點半嘛?”
  七點半。程石準時出現在市場部的門口,他往裏粗粗的掃了一眼,隻有蘇磬還坐在那裏劈裏啪啦的打字,其他人都已經整裝待發了。秦小魚先看到了程石,她扯了扯蘇磬,蘇磬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程石正立在那裏看著她,身邊還站著陸迪非和葉心蕊。
  她收回視線,關了電腦,整理好桌子,對小魚說:“走吧。”
  正好二十個人,坐了整整兩桌。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把蘇磬和秦小魚安排到程石那一桌。蘇磬看也不看,隨便找了空位就坐下了。
  “你怎麽坐這兒?”直到聽見陸迪非低聲問她,她才抬頭,秦小魚坐在她右手邊,左手邊是陸迪非,再過去是部裏的一個同事,然後才是程石。程石的那邊,是葉心蕊。
  她一笑:“我不能坐這兒啊?”
  陸迪非搖頭歎氣:“哎,真是枉費我一片好心,還給你留了位置。”
  正說著,她眼角瞥到程石的臉色仿佛不太好,抬起頭去看他,正對上他的眼睛,朝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看他,低下頭去喝茶。
  這頓飯吃的很熱鬧,敬酒的敬酒,胡扯的胡扯。程石在應付著那些人的間隙,眼睛不時的瞄向蘇磬,就算在這麽吵鬧的環境裏,她還是能安安靜靜的坐著,慢條斯理的夾菜,細細的品味每一道菜。有人來敬她酒,她也不推辭,爽快的一幹而淨。
  葉心蕊突然站起來,對著蘇磬舉杯,倒也沒有廢話,隻說:“蘇小姐,這杯酒我敬你。”
  在座的人都明白葉心蕊對程石的心思,隻是礙著程石的身份,加上蘇磬也在場,嘻嘻哈哈的也沒人點破,葉心蕊突然的發話倒引得大家都安靜下來,等待蘇磬的反應。
  蘇磬微笑著站起來,淡淡的回應:“謝謝!”
  兩人一飲而盡。才坐下來,不知道誰突然說了一句:“你們有沒有發現其實蘇磬跟葉小姐長得有些像?”
  “是嘛?”轉眼間大家紛紛對著蘇磬和葉心蕊左顧右盼起來。
  “嗯……是有點,特別是眼睛。”陸迪非看了半天,若有所思的說道。
  蘇磬無奈,抬眼的瞬間撞上葉心蕊的目光,有些尷尬,隻得投以一笑。陸迪非說的是真的,怪不得第一次見到葉心蕊的時候,蘇磬在第一瞬間就注意到她的眼睛。隻是像歸像,蘇磬總是覺得葉心蕊的眼神有些銳利。
  眾人見程石始終一語不發,不再多說,很快轉移了話題,場麵又恢複了先前的熱鬧。
  秦小魚卻拉著蘇磬耳語起來:“誒,蘇磬,你說這個葉心蕊到底是什麽意思?”說著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摸著下巴揣測起來:“我看啊,她就是覬覦程老大的錢財美色,打算跟你單挑了。”
  蘇磬一聽,幸好放在嘴邊的那勺湯沒有喝下去,不然非噴出來不可,她抑製不住的笑出聲,“秦小魚,多吃少想好消化。”
  兩個人正樂著,陸迪非也把頭湊過來,壓低了嗓子說:“我倒覺得秦小魚說的八九不離十,蘇磬,你等著接招吧!”
  說完了,陸迪非和秦小魚還激動的對視一眼,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兩個人湊在蘇磬跟前“嘿嘿嘿”的賊笑。蘇磬哭笑不得的看著這兩個活寶,無意之間卻看到程石正盯著他們這裏看,臉色已經微慍,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最後的結果,秦小魚被單獨塞進出租車遣送回家,住南環的陸迪非因為再次順路,被勒令送住北環的葉心蕊回家。陸迪非是有苦難言,秦小魚後來總結,她一定吸取教訓,這輩子無論如何再也不能得罪程老大。

  第 17 章
  那天飯後,蘇磬有些微醉,早早的就獨自立到店門口的梧桐樹下,看著不遠處的程石將同事們一個一個打發走。
  因為都喝了酒,就沒有再開車。程石將葉心蕊和陸迪非最後請上出租車,轉過頭來,夜晚的風一陣一陣,梧桐樹的葉子飄落下來,落在她的頭發上麵,她今天穿了一件有些厚偏大的白棉布襯衣,袖口卷著,露出細細的小臂,水綠色的粗麻長褲直直的墜到腳跟,她垂著頭,腳在地上踩啊踩。
  程石走近了,她居然也沒有察覺,仍舊專心致誌的踩著那些落葉,一片一片,發出“磕嗤磕嗤”的聲音。程石輕輕的伸手拂去她頭發上的那片葉子,她才抬起頭來,眯著眼睛對他笑,臉頰有些暈紅。程石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她喝醉了,笑的時候眼睛就會眯起來,還仿佛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平常笑的時候隻是嘴角彎翹的厲害,眼睛卻是清亮清亮的。
  她問:“都走了?”
  他答:“嗯,我們也回去吧。”
  她眼睛眯得更厲害了,笑:“好。”
  “冷不冷?”
  搖頭。
  程石握住她的手,溫溫的,這才放心:“我們走回去,好不好?”
  點頭,還是笑,“好。”
  兩個人手牽著手並肩走在人行道上。蘇磬還是低垂著頭,也不看路,卻不時的伸出腳去踩落葉,程石看著,也不阻止,隻偶爾在她要撞到迎麵走來的人時,把她攬到懷裏閃過。
  “蘇磬?”他突然出聲叫她。
  “啊?”蘇磬猛地抬頭,眨巴著眼睛看他。
  “今天是葉心蕊來了,正巧你也沒下班,你們部裏最近加班加的多,所以……”他耐心的解釋。其實,葉心蕊來,是想找他單獨吃晚飯,他是知道的,於是找了犒勞屬下的借口,把所有的人都請了。
  她笑著點頭:“嗯。”
  沉默著走了一會兒,程石又問:“那會兒你們幾個在嘀咕什麽?”
  蘇磬又“啊?”的一聲,仿佛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程石拉著她停下腳步,低頭仔細的看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說:“沒有。”突然雙手拖著他在路邊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來,仰著臉對他說:“好累,坐一下再走。”
  程石看著她,臉任性的仰著,嘴唇微微的撅著,眼睛裏竟是央求,歎了口氣,他坐下了,蘇磬蜷起雙腿抱在胸前,腳跟抵在凳子邊緣,頭一歪靠到他肩膀上。
  程石伸出手臂去攬住她的肩,手上微微的有些用力,蘇磬感覺到他的力量,又靠緊了他一點。
  她突然“咯咯”的笑起來,說道:“他們說你被打劫了,所以問我要不要美人救英雄?”
  程石費解,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陸迪非,秦小魚,加上蘇磬,應該就是這種風格。隻是,程石會比較關心結論,他也笑道:“那美人是否打算拔刀相助救英雄於水火?”
  蘇磬卻不笑了,輕輕的搖頭,“自古隻有英雄就美。美人不救英雄,隻救狗熊。”
  程石愕然,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沉默。
  “程石?”
  “嗯?”
  “你去過香格裏拉嗎?”
  “去過,就是遇見你的那次。我們就是從香格裏拉去的麗江。”
  “嗯。鬆讚林寺去了嗎?”
  “去了。”
  “我第一次去是好幾年前了,那個時候花了好幾個小時走上去……”
  程石一震,蘇磬抬頭看他,他問:“好幾公裏路,你走上去?”
  她點頭,眼睛迷迷蒙蒙的,她繼續說,聲音平緩:“我在菩薩麵前坐了好久,跟寺裏的一個老僧人聊天,他的話真有道理,他說人世的痛苦掙紮,甚至安寧幸福,都會不留痕跡的成為過去,隻要洞悉了參透了,凡事就都釋然了。他說每天來這裏的人很多,上香祈願,可真正了悟的卻很少。”
  程石聽得歎氣,攬緊了她說:“總還是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蘇磬往他懷裏縮了縮,酒勁有些過了,身體開始發冷,“嗯。但是我很喜歡他說的話。後來就又去了一次……嗯……也是遇見你的那次,可惜沒有再找到他……”
  程石感覺到她的瑟縮,低頭去看她,眼睛已經半闔著,似乎就要睡著了,他問:“是不是困了?”
  她似有似無的點頭。
  程石抬頭看了看路,已經離家不遠了,他輕拍她的臉頰,輕聲喚她:“蘇磬,馬上就到家了,我背著你走,好不好?”
  她困頓的睜了睜眼,順從的趴到他背上,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一路慢慢的走,寂靜無言,程石想著蘇磬剛才說的話,她幾乎沒有跟他說過她的經曆,他也隻是知道她喜歡不告而別,一個人到處跑,跑了哪裏,碰了些什麽人什麽事,他卻不得而知。
  那天晚上,程石躺在床上格外的清醒,從她睡下去,她的臉一直埋在他懷裏,身體有些蜷曲,一動不動,睡得像個小嬰兒。程石想,以後給她喝酒隻能適量,隻是他又喜歡她有些軟弱,緊緊依靠他的樣子。程石輕輕的歎息,吻了吻她的額頭,才慢慢的睡去。
  自那以後,程石開始有意無意的製造一些機會。或者兩人吃完了晚飯,什麽也不幹窩在沙發裏,或者房間裏暗暗的,兩人各自躺在床的一側,又或者周末陽光好的時候,一起坐到陽台上。閑聊。很多時候仿佛是他不經意間問起,又有些時候蘇磬也會自己說。
  說她在成都,吃火鍋吃到回來以後半年都沒有再踏進火鍋店一步;
  說她在新疆的葡萄園裏吃葡萄,一直到現在看到葡萄就想跑;
  說她在金沙江邊撿石頭,她從箱底翻出一堆石頭,方的圓的彩色的,一塊一塊給他看;
  說她在古老的鎮子上趕集,買一些當地人自製的茶葉,藥材和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
  她去過的地方又多又雜,讓他歎為觀止。她平平淡淡的講,聽起來卻總是很有趣,有時候她講著講著就站起來翻箱倒櫃,東西都是小小的,不起眼的,卻都有自己的故事。講著這些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散發著異樣的光彩。
  蘇磬從一本書裏翻出一張小紙條,紙條已經被壓得平平整整的,但仍然可以看出細小的褶皺和紋路。上麵的字是用老式的鋼筆所寫,他看不懂,因為不是漢語。
  她說:“這是藏語,吉祥如意的意思。”
  他說:“那我知道,紮西德勒嘛。”
  她笑:“對。這是我在稻城的時候,稻城你知道吧?在四川西南部,已經上了青藏高原了。”
  他點頭。她就繼續說:“嗯,是我在稻城的時候,一個藏族小夥子給我的。”
  他一聽,手臂頓時收緊,蹙著眉頭說:“以後不準你亂跑。”
  她靠在他懷裏笑的燦爛,“他叫紮西多吉,很……”,她想了想,“天然。”
  他一聽也笑了,“人也可以用天然形容的麽?”
  “嗯,天然的讓人自慚形穢,”她回過頭仔細的看他的眼睛,墨黑墨黑的,深不見底,她笑著搖頭,“你的眼睛不行,多吉的眼睛很清澈,燦爛又透明……”
  還沒說完,他就親了上來。很久,他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她的唇,她睜開眼睛,看到他正死盯著她,又惡狠狠的說:“我的眼睛行不行?”
  她“噗哧”笑了,“你是嘴巴行,眼睛還是不行。”
  然後嘴巴就又被他堵住了,他的嘴唇貼著她的,含含糊糊的問:“行不行?”
  她說不出話來,趕忙點頭,他才滿意的撤開,得意的說:“可以繼續講了。”
  她卻慢條斯理的把紙條夾回書裏,說:“不講了。”
  程石問:“為什麽不講了?”
  她不看他,開始收攤在地上的東西,故作沮喪:“都不能講別人好。”
  他笑嘻嘻的拉回她的手,“怎麽不能?講吧講吧,”他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呢喃:“我愛聽。”
  她卻笑了,眼睛裏閃過一絲調皮,重新坐好,她說:“其實那裏的人們都有那樣的眼睛,會讓人的無所遁形。”
  “嗯。”
  “多吉帶我去了亞丁自然保護區,他說那裏有最美麗的格桑花。”
  “格桑花?”
  “嗯,青藏高原的一種野花,一朵一朵,小小的,粉粉的,也有金色的,看著很柔弱,卻能耐得住高原雪山的風寒,可以帶來吉祥,是幸福之花。程石……”她低聲喚他的名字,眼睛迷蒙起來,“那個地方真美,美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她低低柔柔的敘述著,卻又突然陷入沉思,程石沒有打擾她,隻是認真耐心的望著她,等待。
  過了好久,蘇磬才幽幽的說:“是一種奪人心魄的純粹,和讓人不顧一切的清澈。”她突然的抬頭,笑著說:“你知道不?多吉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叫格桑美朵,連人的名字都那麽美。”
  程石突然問:“人長得美不?”
  蘇磬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沒見到。”
  程石扳轉了她的身子正對著自己,額頭抵上她的,說:“下次我們一起去找他們,好不好?”
  蘇磬閉上眼睛,“好。”
  ……默然,寂靜。一室安好。
  還有一些事情,她講的極其平靜,好像不是她經曆過的一般,程石卻聽得心驚膽顫。
  比如她在青海碰到泥石流,站在山腰,看著大大小小的石頭不時的滾到山下去;
  比如她在海拔六千米的地方爬雪山,覺得自己隨時都有可能窒息;
  ……
  蘇磬說著這些的時候,程石就會握著她的手,從身後把她抱在懷裏,他沉默著,可是心裏,胃裏,翻江倒海的難過,她一個人,究竟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經曆這些?

  第 18 章
  中午吃飯的時候,蘇磬接到秦天宇的電話。離元旦不過大半個月了,秦天宇約她吃晚飯,並給她送喜帖。她答應了,電話給程石說今天不回家吃晚飯了。
  程石把手機扔到一邊,看看坐在他辦公桌前的陸迪非,隨口問:“晚上有空麽?”
  陸迪非一臉似笑非笑,“幹嘛?我約了人了。”
  “那算了。”程石說著就開始翻閱桌上的案卷,麵無表情。
  陸迪非笑得詭異,掏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起身走到窗邊講電話。講完了,轉身對程石說:“好了,搞定。說吧,吃飯還是喝酒?”
  程石抬眼看看陸迪非的手機,又看看陸迪非,問:“這樣就好了?”
  陸迪非撇了撇嘴,無所謂的聳肩,往外走去:“先吃飯後喝酒,你請!”
  這個人,程石笑著搖頭,低頭開始工作。
  陸迪非突然又轉回來,“哦,對了,今年的聖誕晚宴跟葉氏一起辦,你知道吧?”
  “知道。讓他們積極點,這次的合作至關重要。”程石頭也不抬的交待。
  “OK!”
  蘇磬從秦天宇手中接過喜帖,打開來,看完,她笑著說:“恭喜了。”
  秦天宇笑:“謝謝!到時候會來吧?”
  “一定。”
  “小磬,你有空替我好好謝謝你哥。”秦天宇突然說道。
  蘇磬一驚,不由自主“啊?”了一聲,才想起來秦天宇的房子是江唯設計的。
  秦天宇看了她的樣子,說:“我那房子的事情都靠你哥,幫了不少忙。最後的費用他也沒肯多收。”
  蘇磬“嗯”了一聲,又問:“你怎麽知道?”
  “有一回隨便聊起來,他說他看到小魚的名片,就說他妹妹也在那個公司,我隨口問了一句,也真是巧,沒想到他說的妹妹原來就是你。”秦天宇看著她有些走神,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以前怎麽沒聽你說起你有個哥哥?”
  “哦,他是我繼父的兒子。我進S大之前他就去了美國,很多年沒見了,這一次我也是國慶回家的時候才又見到。”
  “原來是這樣。”
  蘇磬微笑著點頭。
  頓了頓,秦天宇才說:“這事小魚不知道,她知道了一準找你沒完沒了的東問西問,所以我就沒告訴她。”
  蘇磬笑出了聲,“的確是秦小魚的風格。沒事,什麽時候我自己告訴她。”
  秦天宇點點頭,兩個人默默的吃了一會兒,蘇磬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蘇磬歉意的對秦天宇笑笑,接通。
  那頭的人問:“還在吃?”
  她不禁笑起來,“嗯。你呢?”
  “哦,跟陸迪非在吃飯,”接著又問:“你什麽時候吃完?”
  蘇磬看了一眼對麵的秦天宇,沒有直接回答:“怎麽?”
  那人含糊其辭,“沒事。”
  “那我先掛了。”
  對方“哦”的一聲,蘇磬正打算摁鍵,他卻叫道:“蘇磬。”
  她答應著。
  “你不要喝酒。”聲音溫柔,像是命令,又似乎是請求。
  蘇磬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撞擊了一下,沒來由的一軟,愣了一愣才回答:“好。”
  程石那裏,陸迪非從洗手間出來遠遠的便瞧見程石在打電話,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他把手機塞回口袋才坐下來,故作不知的問:“等下去藍調?”
  程石想了想,說:“好。好久沒去了。”
  陸迪非隻笑,也沒有作聲。程石和蘇磬,或許就是這樣了。
  蘇磬拿著手機有些發愣,秦天宇笑著問:“怎麽不吃了?”
  她反應過來,笑應:“好。”
  “剛才是程石?”秦天宇隨口一問,見她肯定的點頭,他笑著戲謔:“這麽不放心?”
  蘇磬呆了一呆,臉竟有些發熱,垂下頭去,輕聲說:“沒有。”
  秦天宇有些驚訝,他的記憶中,她好像從來沒有這個樣子過,她從來都是淺淺淡淡,神情自若的,每次見到她,他就會想起“人淡如菊”四個字來,形容她,再確切不過。隻是,現在,仿佛有什麽地方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小磬,你好像好久沒有出去旅行了,”秦天宇看著她,好像是在問她,卻又說的肯定。
  蘇磬沉默。真的,除了那一次宏村的三天,一年多了,她竟然沒有再離開過,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想要定下來了?”
  蘇磬微微一笑,老實的答:“我不知道。”
  秦天宇看著她,道:“小磬,要不要聽我說兩句?”
  蘇磬點頭。
  他掏出一根煙,問:“介意麽?”蘇磬搖頭,秦天宇點燃了煙,緩緩的說:“小磬,你其實一直生活在現實的邊緣,維持一種半現實的狀態,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可是小磬,這個世界卻是現實的,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現實的可怕。以程石這樣條件的男人,不要說女人,連男人都會羨慕,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不會少,但是以你的脾氣……”說到這裏,他停了停,嗬嗬一笑,“恐怕對此非但不管,還是放縱的吧?”
  蘇磬隻是笑笑,沒有否認。
  “我看得出來,也聽小魚說過一些,程石對你很好。這些東西不需要多接觸,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感覺一眼就能看清楚。說句不怕你笑話的話,真的,絕大多數的男人都是需要管的,當然,也看你怎麽管。小磬,如果能定,為什麽不呢?有些東西,抓住了,可能就是一生一世。”
  ……
  一生一世?或許。
  蘇磬獨自走在深秋的馬路上,快要入冬了,天氣格外的陰寒,她拉緊了衣領,雙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依舊緩緩的邁著步子,偶爾想想秦天宇晚上對她說的話,臉上會浮起若有若無的微笑。
  對於他的問題,她其實還是不知道。想了,也不知道。她隻知道,她現在很快樂,生活安穩,會有淡淡的幸福。至於其他,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又如何讓別人去相信?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要求別人做到?
  走著走著,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機,看著程石的名字,按下了通話鍵。才響了兩聲,電話便通了,可是那頭吵的厲害,她知道他在講話,卻聽不清楚。耐心的等了一會兒,那邊的嘈雜聲小了一些,才聽到他在問:“在哪裏?”
  “街上。”
  “那你站著別動,我馬上過來接你。”
  她抬頭看看路,說:“不用了,我就快到家了。”
  “好,那你小心一點。”
  掛了電話蘇磬繼續走路。程石回到吧台,一手拿起外套。
  陸迪非正在跟吧台的女侍應瞎聊,看到程石的動作,吐了一口煙問:“就走了?”
  程石頷首,拍拍陸迪非的肩膀,又對那女侍應說:“今天的記在我賬上。”
  陸迪非哈哈一笑,“你真當我寒酸啊!”
  程石笑看他,也不廢話,打了招呼,轉身就往門外走去。那女侍應看著他的背影,問陸迪非:“最近很少見他來,怎麽今天來了也急匆匆的?”
  陸迪非端起酒杯灌了一口,“他啊?轉性了。”
  女侍應一邊擦著酒杯一邊笑:“轉性?不是。我看,是心定了。”
  “哦?”陸迪非斜著眼瞄她,“說來聽聽。”
  “一個男人,坐在Pub裏,意隻在酒,有些心不在焉,熟視無睹周圍對他虎視眈眈的女性們。你說,不是心定了是什麽?當然,前提是他不是Gay。”
  陸迪非夾著煙的手指指那女侍應生,吐出兩個字:“犀利。”

  第 19 章
  聖誕就要到了。程石每天忙著加班應酬,蘇磬一如既往的在五點準時下班,偶爾會買了晚飯到程石辦公室,一起吃完,陪著他加班到結束,然後兩人一起回家。
  程石每天回家,都會發現一些細小的變化。比如門上掛了紅紅綠綠的聖誕花環,窗台上多了小小的聖誕老人和馴鹿,窗玻璃上粘了金銀色的天使貼花,鏡子的邊框上鑲了聖誕垂花裝飾,茶幾上擺了金色的燭台……
  程石抬手看表,已經十點多了,加快了腳步上樓,取出鑰匙開門,一隻腳才跨進去,一抬頭就看見蘇磬站在凳子上踮著腳尖,正往牆上掛什麽東西。他心裏一急,連鞋都沒脫就大踏步的跨過去,攔腰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抱了下來。
  程石鬆開她,皺著眉頭問:“你沒事爬這麽高做什麽?也不怕摔下來。”
  蘇磬開始被嚇了一跳,見是他,才笑道:“摔沒摔著,倒是被你嚇死了,”接著又問道:“吃了晚飯沒?給你留了飯菜,在桌上。”說著自己又要往凳子上爬。
  程石一把拉住她,“你要幹嘛?”
  蘇磬揚了揚手裏細細碎碎的紅綠兩色緞帶,“把這個掛上去。”
  他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裏的緞帶,“我來,”他掛好了,站在上麵問:“這樣可以麽?”見她點頭才從凳子上下來,拂了拂她額前的碎發,“以後這種事情等我回來再做。”
  “哦,知道了。”
  他這才笑了,走過去換好鞋。她已經在廚房幫他熱飯菜,餐桌的竹枝框裏擺放著一疊餐巾紙,紙的一角印著紅色的聖誕老人和綠色的藤葉,他笑著搖頭,她都是從哪裏找來這些東西的?
  見她從廚房裏出來,他問:“這幾天你就忙些這個啊?”
  她笑,“過節嘛。”說著把碗盤放到他的麵前,說:“吃吧。”
  程石拿起筷子默默的吃飯,蘇磬沒有走開,安靜的坐在他對麵。程石其實已經在外麵吃過了晚飯,隻是有她這麽陪著,再簡單的飯菜也吃得香甜。
  程石洗好了澡鑽進被子,將她攬到胸前。
  蘇磬低聲叫他:“程石,聖誕夜那天早點回來。”
  他一愣,理順她的頭發,笑道:“我就知道你記不住,那天公司有聖誕晚宴,今年和葉氏合辦。”
  “哦,對,是忘了,那就23號早點回來,好不好?”
  程石答應,問:“要做什麽?”
  她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過了一會兒,又聽見她小聲說:“24號晚上我不想去了。”
  程石往後一退,看到她的眼睛,“你是我的女伴,怎麽可以不去?”
  她笑,雙手圈上他的脖子,“那我更不要去了,你那麽招搖。”
  他伸手嗬她的癢,嘴裏不住的問:“去不去?去不去?”
  她癢的縮在他懷裏“咯咯”直笑,終於討饒:“好了好了,去去去。”
  他才停下來,手臂緊緊的環住她,開始吻她,她卻閃開:“不過,我不要做你的女伴。”
  程石不說話,喘著氣,頭埋在她脖頸間,聲音悶悶的傳出來,“你嫌棄我。”
  蘇磬失笑,他又來了。耐心的跟他解釋:“程石,你知道我不喜歡那些。”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程石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有勉強她,跟著他無非就是跟那些人喝酒寒暄,倒真的不如讓她自己躲在她的角落裏。抱緊了她,柔柔的吻上去,嘴裏模模糊糊的說:“那你要補償我。”
  蘇磬被他暖暖的氣息包圍著,任他從她的發間,額際,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吻了下來,她隻覺全身綿軟,酥酥麻麻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二十三號那天,程石早早的把應酬推了。鑰匙才在鎖孔裏旋轉,門便打開了,眼前出現蘇磬微笑的臉。
  “回來了?”
  越來越有家的感覺,工作了一天回到家裏,她總是在那裏,不再是一室清冷,他覺得溫馨,心裏被源源不斷湧出的暖意和幸福密密的填滿,“嗯,”程石邊換鞋邊看著她的笑顏,“這麽高興?”
  蘇磬不說話,等他換好鞋子,主動去拉他的手,拖著他往屋裏走,她很少這麽做,程石按捺住滿腔的驚喜,由她拉著,想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
  客廳的角落裏,立著一棵小小的聖誕樹,旁邊堆積著各種各樣的裝飾品。程石想起在英國留學的時候,曾經去當地人家裏過聖誕,西方人的觀念裏,一家人一起裝飾聖誕樹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就好象中國人的團圓飯。
  蘇磬拉著程石在那棵樹旁邊坐下,對他微笑,“我們來裝飾它,好不好?”
  那笑容直直的透透的滲進程石的心底,瞬間心花開遍,“好。”
  程石將燈光繩從頂端到根部牢牢的纏繞在樹枝上。彩花,鈴鐺,小玩偶,聖誕襪,大大小小的星星和彩球被一一的掛在樹上。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偶爾相視一笑,安靜,卻美好。
  蘇磬最後把一個小小的天使固定在樹的頂部,退後了幾步,笑眯眯的觀賞麵目一新的聖誕樹。程石悄悄的關了燈,打開燈飾的開關。他走過去,坐到她身邊,兩人緊緊的依靠著。
  一室溫暖。
  就這麽過了好久,她緩緩的說:“我送你的聖誕禮物,喜歡麽?”
  程石明明滿心歡喜,卻故作不滿:“沒有其他的了?”
  蘇磬好笑的看著他,不說話,她慢慢的發現,對付這樣耍賴的程石,不搭理最管用,他自己一會兒便找台階下來了。
  程石見她隻笑不答,自顧自的轉了話題:“我也有禮物給你,你等我一會兒。”
  蘇磬笑著點頭。
  程石跑出去,又跑回來,遞了一份文件到蘇磬手中,開了燈,笑著讓她打開。蘇磬疑惑的翻看,笑容逐漸收起,居然是她這所房子的房產證和相關契約。這裏所有的,竟都已經歸到了她的名下。
  她說不出話來,一臉震驚,看向程石。
  程石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你不是喜歡這裏嗎?本來要到明天才給你,還記得去年的明天嗎?”
  蘇磬木木的點頭。一年前的聖誕夜,他意外的出現在她的門外。一年了,他們在一起,居然整整一年了。
  程石握住她的手,笑嘻嘻的:“怎麽不說話?你知不知道你的房東有多難說話?我嘴皮都要磨爛了,他才肯鬆口賣房子。”
  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她知道他一定花了很多錢,她的房東從來都不慷慨,她的租金也從來不便宜,而且,這些文件裏唯一缺的就是交易金額。他,是不想她知道。
  蘇磬搖搖頭,歎氣:“程石,我不喜歡這樣。”價值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一切都會變得不同。她會恐懼,恐懼天平的傾斜。她一直珍惜的,就是他們之間的公平。
  程石將她拉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說:“蘇磬,我懂你的意思。記得那天我說過的嗎?我想擁有一個真正屬於我們倆的地方。就這樣,好不好?”
  “可是,程石……”
  “好了,就這樣了。”
  “程石……”
  “誰讓你當時不肯去我那裏?”
  “程石……”
  “我以後不出生活費,你養我……”
  “程石……”
  他一下子吻住了她,不再讓她開口說話。很久,他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她的唇,她睜開眼睛,歎了口氣,想張口說話。
  “你再來,我就又要親你了。”
  蘇磬啞然失笑,歎氣,終於妥協。
  今年的聖誕晚宴因為兩個公司的合辦顯得格外的隆重。燈光璀璨,人也多了不少。
  蘇磬照例找了離自助餐桌最近的角落坐下,自得其樂的吃吃喝喝,看秦小魚來來回回的穿梭,偶爾也會找尋程石的所在,他一點都不難找,挺立在人群裏,出眾耀眼,他的眼光也不時的向她看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相視一笑。程石的身邊,總伴隨著一個身影,蘇磬看得清楚,是葉心蕊。蘇磬微微一笑,低下頭去喝自己的水果冰水。
  自己公司的人熟知蘇磬的作風,也沒人來搭理她,隻有秦小魚或者陸迪非偶爾兜過來跟她說上幾句。倒有葉氏的幾個員工,會跑來搭訕,蘇磬微笑著,無可無不可的一一回應,禮貌,卻淡薄疏離,沒有耐心的說了幾句也就走了,也有有耐心的,一直坐在她旁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有問她便答,沒問她從不主動說。
  直到蘇磬被一個陰影籠罩,她抬頭一看,是程石,他立在她麵前,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坐在她旁邊的那個人立刻站起來,“程總。”
  他略略點頭示意,伸手抓過蘇磬的手,也不管眾人的眼光,把她拉起來就走。
  那頭的葉心蕊正在找他,卻看到程石拖著蘇磬走過來。她臉色變了變,克製著自己,叫道:“程石,我爸來了。”
  蘇磬已經看到了,那個人,十幾年的歲月,她居然還能認得。
  葉明遠上下打量著這個跟在程石身邊的人,總覺得似曾相識,他也注意到了剛才兩人牽著的手,還有女兒不悅的臉色,寒暄過後,他問:“程總經理,這位小姐是……?”
  程石還未來得及開口,葉心蕊便說道:“爸,她是蘇磬,是程石公司的。”
  蘇磬?葉明遠的目光銳利的掃過來,有些明白了。
  蘇磬坦然的跟他對視,眼睛裏看不出任何情緒。蘇磬終於知道葉心蕊銳利的眼神是從何而來,她和葉心蕊的眼睛又為什麽這麽相像。葉明遠的眼睛眯起來,卻不動聲色:“哦?你叫蘇磬。”
  蘇磬微微而笑:“是。蘇磬。”
  她和眼前的這個中年人都明白,她在十一歲之前,一直有著另外一個姓氏。
  葉磬。是她十一歲以前的名字。

  第 20 章
  蘇磬由秘書帶著走進葉明遠的辦公室。葉明遠指指沙發:“坐吧。想喝點什麽?茶,咖啡還是飲料?”
  蘇磬坐下,微笑:“喝茶吧。”
  秘書端了兩杯茶進來,放在茶幾上,悄悄的退了出去。茶氣嫋嫋的升起,葉明遠卻不知如何開口,眼前坐著的,是他遺棄十多年的女兒。這麽多年,他一直心懷愧疚,沒想到再見竟是如此戲劇化。
  “爸爸……”
  “你……”
  葉明遠正猶豫著,卻不想蘇磬居然先開口了他“爸爸”,他心頭一酸,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小磬,你竟然還肯叫我一聲爸爸。”
  蘇磬端起茶杯,抱在手裏,笑容浮上嘴角:“難道不叫,你就不是我爸爸了?”
  血緣的關係從來都不是說斬就能斬斷的,何必做無用的掙紮?畢竟他生了她,也養了她十年。
  葉明遠也笑了,有些寬心,看著她恬淡的樣子,知道她生活的不錯,他問:“你媽好麽?”
  “還好。”
  葉明遠怔怔的重複:“那就好,那就好,”他想了想,終於還是說道:“小磬,其實爸爸當年是有苦衷的。”
  蘇磬微微而笑,點點頭。其實,對她來講,不管是什麽原因都早已不再重要。隻是,她看著葉明遠,她記憶中的這張臉是年輕的,如今卻已爬滿了皺紋,眉宇間不經意流露著孤獨,年老而衰的孤獨,眼睛裏,閃著急待傾訴的渴望。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人老了,就會常常想起以前的種種。” 葉明遠停下來,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繼續說:“我和心蕊的媽媽是青梅竹馬,可是,我們有血緣關係……”
  蘇磬一驚,猛地抬頭,葉明遠自嘲的笑笑,對她點點頭,“關係雖然不是很近,但也不遠,所以硬是分開了。後來,經人介紹,我認識了你媽,戀愛,結婚,有了你,生活雖說平淡,一家人也和和美美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你江叔叔和你媽在一起,”他把煙遞到嘴邊,深吸了一口,呼出:“當時年輕氣盛,也不聽你媽解釋,犯下了讓我後悔一生的錯誤,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和心蕊的媽媽發生了關係。當時你才四歲,後來我和你媽和好了,心蕊的媽媽卻突然失蹤了。直到你十歲那年,她突然抱著一個孩子出現在我麵前,那孩子就是心蕊,也已經六歲了。因為血緣的關係,心蕊從小體質就弱,經常會生病,她媽媽走投無路了才回來找我。我考慮了很久,最終決定跟你媽攤牌,那個時候心蕊母女更需要我,你媽沒吵也沒鬧,甚至連話也沒有多說,第二天就簽了離婚協議給我,條件是走了就不要再回去。”
  是的,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原來,這樣的決絕,來自母親。蘇磬怔怔的望著手中的杯子,茶葉都已經展開,沉到杯底,安臥。
  葉明遠掐滅了煙頭,長長的歎氣:“心蕊的媽媽前幾年也去世了。事情過去了十幾年,真沒想到,我這些話現在唯一能說的人竟是你。小磬,你怪不怪爸爸?”
  蘇磬抬起頭,緩緩的說:“爸,都過去了。”
  葉明遠輕輕拍了拍蘇磬的肩膀,笑道:“有空經常來陪爸爸喝喝茶,吃吃飯,人老了,開始怕孤獨了。”
  蘇磬笑著點頭。
  葉明遠有些猶豫,心蕊對程石的感覺他不是不知道,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小磬,你和程石……”
  蘇磬沒有想過要掩飾,接過話來說:“我們住在一起。”
  “什麽?”葉明遠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樣,他愣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那心蕊這孩子還整天……我得說說她,她從小身體不好,所以老慣著她,任性的很。”
  蘇磬笑道:“爸,你連這也要管?”
  葉明遠眨眨眼睛,笑眯眯的說:“不管?難道讓你們姐妹爭得頭破血流,跟那個什麽電視劇裏演的,缺胳膊少腿的來折騰我這把老骨頭?”
  蘇磬不禁笑了出來,葉明遠也嗬嗬一笑,抬手看看表,站起來道:“走吧,今天不是聖誕節嘛,晚上爸爸請你吃飯。”
  “好。”蘇磬答應,想了想,又說:“那我打個電話。”
  葉明遠了然,走開了去。
  蘇磬掛了電話放回包裏,笑著說:“爸,要不就去我那兒吃吧?”
  葉明遠玩笑道:“怎麽?怕爸爸請不起啊?”
  蘇磬搖頭,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是程石已經做好了晚飯。”
  葉明遠哈哈大笑,拿起外套:“是嘛?程總經理親自操刀下廚,那我可真要嚐一嚐了。”
  程石見到葉明遠跟著蘇磬一起回家,有些吃驚,卻不動聲色:“葉董事長,您這是?”
  葉明遠走進門,伸手拍拍程石的胳膊,故意裝得一本正經:“聽蘇小姐說你飯做的不錯,特意來嚐嚐你的手藝。”
  程石一聽,總是覺得哪裏奇怪,一時間竟不知道如何反應,眼睛下意識的去尋找蘇磬,卻看到她一閃身已經溜進了廚房。
  葉明遠饒有興致的欣賞著屋裏琳琅滿目的聖誕裝飾,拿起茶幾上瓷質的聖誕老人晃了晃,“你們的聖誕節過得有滋有味的嘛!”
  程石臉上的笑容柔和起來,“都是蘇磬弄的。”
  蘇磬把餐桌擺好,三副碗筷,幾道簡單的家常菜,“吃飯吧。”
  這樣樸素的溫暖。葉明遠好久沒有嚐試了。心蕊是個愛玩的孩子,父女倆很少在一起吃飯。家裏一直請著保姆,飯菜做好了也總是他一個人在吃。
  葉明遠輕輕的歎息,聽到程石叫他:“葉董,請坐。”
  蘇磬端著湯盆從廚房裏走出來,程石上前接過,輕輕的放到桌子的中央。
  葉明遠笑聲爽朗,“程石,蘇磬是我的女兒,你就親切一點,叫伯父吧。”
  程石驚愕,脫口而出:“伯父?”
  葉明遠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戲謔他:“好吧,我就當你叫過了。”
  程石看向蘇磬,她抿著嘴看了他一眼,隻是微笑著,微笑著說:“爸,坐吧。菜都是程石做的,很好吃,你多吃點。”
  吃飯的時候,一如既往的安靜,隻有偶爾筷子輕觸碗碟的聲音。葉明遠突然說話了:“你們平時都是這麽做著吃的?程石,都是你做?”
  蘇磬專心致誌的吃菜,笑而不答。程石看看她,知道她吃飯的時候不愛說話,笑道:“能在家吃就在家吃,大部分都是蘇磬做,今天是碰巧。”
  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蘇磬和程石話都不多,葉明遠卻覺得這頓飯吃的格外舒心。吃完了,蘇磬收拾了碗筷來洗。她洗碗,程石從來都是在一旁陪著,幫著把洗好的碗筷擦幹收好,可是今天,她悄悄的示意,讓他陪著葉明遠。兩人自然而然的,便談起了合作案的事宜。蘇磬洗好了,泡了三杯茶,給他們端了過去,也不打擾他們的談話,自己進了書房。
  過了很久,輕輕的敲門聲響起,蘇磬背對著門正埋頭看書,她轉過身來,葉明遠站在門口,笑著對她說:“小磬,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蘇磬抬頭看看牆上的鍾,站起身,“嗯,我下去送送你。”
  父女倆慢慢悠悠的走在路燈下,影子被拉得斜長斜長。葉明遠無數次想象過和蘇磬父女重逢的場景,卻沒有一次是像這樣的,不親昵,但平靜祥和。
  他拉開車門的瞬間,蘇磬突然問道:“爸爸,八年前媽媽是不是找過你?”
  “八年前?”葉明遠沉吟,仔細的想了想。其實並不用多想,離婚後那麽多年,蘇磬的母親蘇林隻找過他一次,他記得很清楚,是為了蘇磬轉學的事情。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蘇林也沒有多說,隻是求他為女兒做一件事情。
  他點頭,又問道:“小磬,那時候,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蘇磬默默的搖頭,笑道:“沒有,是我自己任性。”
  她站在原地,看著葉明遠的車拐了個彎消失在視野。八年了,一直縈繞在她心頭的迷解開了,答案竟真是如此簡單,母親也是心高氣傲的人,為了她,還是跟父親低過頭。
  蘇磬輕輕的開門,關門。屋裏卻不見程石的人影,兜了一圈才發現他在陽台抽煙,隻穿了一件薄毛衣,她給他拎了件外套走過去,說道:“你也不冷的麽?”
  程石掐滅煙頭,“不冷”,卻接過衣服給她披上,一邊問道:“葉明遠是你父親,那麽葉心蕊是你的……?”
  “同父異母的妹妹。”
  他伸手拂上她的臉頰,輕歎:“怪不得你們的眼睛那麽像。”
  蘇磬微笑。是這樣。
  程石認真的望進她的眼睛深處,接著說:“可還是不同,一眼就能看出來。”蘇磬的眼神,笑容早已不同,像是被洗過的,清水般澄澈,偶爾會閃過一絲憂傷,卻堅韌無比。“蘇磬,有時候我真的希望你能稍微軟弱一點。”
  蘇磬沒有答話,隻是偎進他懷裏,軟弱一點嗎?她會不知如何自處,不知如何保護自己。

  第 21 章
  陸迪非進了藍調,徑直走向吧台。還是上次那個女侍應生,笑著問他:“又是一個人?”
  他在吧台前的高腳凳上坐下,“是啊,悶啊。”
  女侍應將手裏的杯子擦淨放回原處,說:“悶?那就喝酒吧,想喝什麽?”
  “Gin and Tonic,拿來我自己調。”
  女侍應笑得更厲害了,“你果然悶壞了,”反身到酒櫃拿了小瓶的Dry Gin和一聽Tonic Water放到陸迪非麵前,遞了玻璃杯過去,隨口問道:“你那朋友呢?”
  陸迪非擰開瓶蓋往杯子裏倒酒,“忙著在家做居家好男人。”
  女侍應笑不吭聲,開始調酒。陸迪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問:“調什麽?Margarita?”他左右張望,“哪個點的?”
  女侍應嗤笑,在杯沿夾了一片青檸,不理他,端起酒杯出了吧台往角落走去,陸迪非的視線跟了過去。
  等女侍應送酒回來了,陸迪非問:“她一個人?”
  “怎麽?有興趣?事先警告你,她心情不太好。”
  陸迪非的興趣又來了,湊近了說:“你又有什麽說法?”
  女侍應瞥他一眼,笑著戲謔他:“女人的問題你應該最在行啊,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
  陸迪非灌了一口酒,搖頭,“你錯了,這女人可比男人複雜多了,”他轉過頭去又往那角落看了一眼,她在發呆,有些悶悶不樂,偶爾端起麵前的酒杯啜一小口,陸迪非轉回來,“不過,對她,我倒可以猜一猜。她愛上一個男人,但那個男人不愛她。”
  女侍應笑著搖頭:“就這樣?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你不信?”陸迪非眉毛一挑,嘴角彎起來,笑得詭異,“我們可以賭上一賭。”
  “差不多得了啊,小心我轟你出去,”女侍應撈起抹布,擦去吧台的水漬,故意在陸迪非麵前掃過,沒好氣的說:“幹我們這行時間長了,別的不行,記住幾個人還是可以的。”
  “什麽意思?”陸迪非不知所以。
  女侍應眼睛掃過角落,“她以前跟你那個居家好男人朋友來過,你會不認識她?”
  陸迪非恍然大悟,訕訕的笑,端起酒杯,舉了舉,“嘿嘿,我過去看看她,”他走到葉心蕊麵前,他玩笑道:“小姐,我可以坐這裏嗎?”
  葉心蕊卻沒有聽出他的聲音,連頭都未抬,想也不想就甩了三個字出來:“不可以!”
  陸迪非不管她,一屁股在她右側的沙發上坐下,“葉心蕊,心情不好也不用這麽不友好吧?”
  葉心蕊這才抬起頭來,斜眼看他,“陸迪非?”眼睛下意識的看向四周,在人群中搜尋。
  “別找了,隻有我一個人。”
  葉心蕊有些失望,垂下眼睛開始喝酒。
  夜裏,程石睡得朦朧,好像聽到門鈴的聲音,以為是做夢,翻了個身繼續睡。過了一會兒,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一聲比一聲大。
  程石隨手抓了衣服,套好,開門。一看來人,眉頭皺起:“陸迪非你幹什麽?”
  陸迪非一把拉出身後的人,指了指葉心蕊,“喏,她硬要來找你們。”他說著,不再管他們,自己先走進屋裏。
  程石看看葉心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他閃到一邊,淡淡的說:“進來吧。”
  葉心蕊進了客廳,呆呆的站了一會兒,說:“我想用了一下洗手間。”
  程石給她指了方向,走進廚房,麵無表情的看著正在翻冰箱的陸迪非,語氣冷峻:“陸迪非,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陸迪非拿了麵包出來,湊到程石跟前,小聲的問:“蘇磬真是葉明遠的女兒?”
  程石訝異,反問:“你也知道了?”
  陸迪非啃了一口麵包,歎道:“原來真是啊,那蘇磬和葉心蕊就是姐妹了,”反手拍拍程石的肩膀,嘿嘿笑:“你小子……”
  “吃你的麵包,”程石轉身出了廚房。
  陸迪非跟出來,伸著頭張望,有些奇怪,進來這麽久也沒見到蘇磬的人影,就問:“蘇磬呢?在睡覺?”
  程石往沙發裏一坐,答道:“不在。秦小魚的哥哥1號結婚,她被秦小魚拉去幫忙了。”程石其實是老大不願意的,秦天宇結婚,幹蘇磬什麽事情,可秦小魚硬是說她忙不過來,把蘇磬拉去了,連著兩天都住在他們家,他想見她,還隻能乘著上班時候中午吃飯的空隙。後來還幹脆來了電話,說要等到婚禮結束才能回了。
  “哦。”陸迪非抬手指指洗手間的方向,輕聲問:“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程石假裝聽不懂的反問陸迪非。
  陸迪非斜著眼睛瞪他:“裝,就會裝,你和蘇磬還真是天生一對,我倒要看看你們到底要裝到什麽時候為止。”
  程石卻笑了,打趣的問:“那依你說該怎麽辦?”
  陸迪非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我哪裏知道該怎麽辦?”
  程石眯起眼睛看著他,笑得不可捉摸:“那你總知道怎麽送葉心蕊回家吧?”
  陸迪非咬牙切齒,狠狠的說:“算你狠。不過,我可告訴你,今天可沒那麽容易打發。”
  兩人說著,葉心蕊從衛生間裏出來了,看見陸迪非,皺著眉頭說:“陸迪非,你怎麽還在?”
  陸迪非朝程石看過去,攤攤手,好像在說,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他站起來,壞笑,故意說:“我是要走了,葉心蕊,用不用我送你回家?”
  葉心蕊擺手:“不用,”四下看看,問:“蘇……”說了一個字,卻改口道:“我姐呢?”
  陸迪非和程石不禁對看了一眼,都有些愕然。程石先恢複了平靜,“哦,蘇磬這兩天不在。”
  葉心蕊垂下頭,低聲說:“是嘛?”過了一小會兒,她抬起頭來,直視程石,像是下了決心:“程石,我有話跟你說。”
  陸迪非識趣的立即告辭。送走了陸迪非,程石關上門,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窩在沙發裏的葉心蕊,她好像出神的在想什麽,程石走過去,淡淡的問:“喝點什麽?”
  葉心蕊緩緩的搖頭。程石還是走去廚房給她泡了一杯茶,放在她麵前,然後也坐下來,“要說什麽?說吧。”
  蘇磬簡直就懷疑秦小魚拉她來幫忙的目的,每次兩個人正幹著活兒,她不是跑去跟她的楚林海膩膩歪歪,就是吃這吃那,時間一晚,她一定是率先睡著的那個。秦父秦母也拿她毫無辦法,倒是蘇磬,認認真真的幫著準備核對各項事宜。
  蘇磬自從來到這個城市,認識了秦小魚,秦父秦母知道她一人在外,總是對她很照顧。她很早便知道人要感恩的道理,所以秦家的事情總是不會推辭。隻是,她從來就不知道原來準備一個婚禮是那麽麻煩的事情,細小,瑣碎,所有的細節都要編排好,統籌好,必須麵麵俱到。
  幾天裏,蘇磬總是覺得疲累。她知道自己是喜歡安靜的人,對於許多熱鬧的事情一般都是避開了去。這段時間裏,身邊來來往往的人多了,竟覺得那麽不習慣。所有的感覺匯聚到一起,隻剩了兩個字:逃離。
  中午的婚宴上。蘇磬一直有些恍惚,婚禮按部就班的進行著,新郎新娘上台,訴說戀愛史,擁抱親吻,互訴衷腸,許下諾言。蘇磬怔怔的望著台上笑容可掬的一對新人,那麽複雜,又那麽簡單,原本陌生的兩個人,就這樣,一輩子牽扯在一起了。
  他們需要付出多麽巨大的勇氣?
  婚宴結束後,跟秦天宇和秦小魚打過了招呼,早早的便離開,他們知道她這幾日也是累了,沒有強留。一路慢慢悠悠的走回去,新年的第一天,雖是冬天,街上卻也熱鬧非凡,蘇磬雙手插在口袋裏,垂著頭,淹沒在街道人群裏。她突然開始強烈的想念外婆的小鎮,那感覺強烈到令她無法抗拒。
  回到家,程石不在。她匆匆的收拾了一下,留了張字條在桌上,直奔車站而去。
  母親見到她有些驚訝,卻也隻是淡淡的說:“我以為你們都不回來呢。”
  這一次見到母親,蘇磬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輕輕的叫:“媽。”
  江唯的父親見她似乎有話要說,留了空間給她們母女。
  “媽,我見過爸爸了,”蘇磬還是決定要跟母親說,見母親有些不解,解釋道:“我是說,葉明遠。”
  “哦,是嗎?”母親低著頭打毛線,語氣雖淡,蘇磬還是感覺到了她微微的震動。
  “嗯。”蘇磬看著母親,知道她並不想談,就隻說:“他挺好的。”
  母親隻是點點頭,沒有再接話。她抬起頭看看女兒的臉,手上卻沒有停:“你都在忙些什麽?臉色這麽差。”
  蘇磬笑笑,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一個朋友今天結婚,幫了幾天忙,睡眠不足。”
  “那等下吃了晚飯早點休息。”
  蘇林跟別的母親不同,她從來不問蘇磬關於戀愛,婚姻的事情。她是有些明白的,父母的婚姻,包括再婚,加上後來江唯的背叛,蘇磬在這方麵總是有些陰影的,這麽多年,她很少回家來,多多少少跟這些事情都有關係,所以蘇林不去強迫她,總是希望有一天她能自己明白過來,也希望能有這麽一個人,能讓她徹底的從陰影中走出來。
  她在心裏默默的想著,聽到蘇磬又在叫她:“媽。”
  “嗯,”她答應。
  “我想去外婆那裏呆兩天。”
  蘇林看看手裏的毛線,答道:“明天一早再過去吧,這條圍巾是打給你外婆的,我晚上趕一趕,你明天正好帶過去。”

  第 22 章
  蘇磬輕輕的關門,下樓。樓道裏安安靜靜的,隻有她細微的腳步聲。一月的清晨,空氣中籠罩著淺淺的薄霧,小區的大鐵門還未開。蘇磬走向邊上的小門,看門的李大爺從值班室裏探出頭來,“小磬這麽早就出去了?”
  蘇磬微笑著點頭,“去鎮上看看我外婆。”
  一腳才跨出大門,蘇磬便看到斜對麵的街上,停著那輛她再熟悉不過的車子。這才想起,她除了給他留了字條,從昨晚到現在,竟然連一個電話也沒有打給他,此刻看到他的車子,心裏早已一片柔軟。
  她走到車窗邊,看進去,他靠在椅背上熟睡著,眉頭緊蹙,一臉的倦意。蘇磬沉默的看著他的睡顏,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吃早餐的緣故,胃裏突如其來的閃過一陣鈍痛,難以言喻。她深吸了一口氣,輕敲車窗。敲了兩三次,他才慢慢的睜開眼睛,看到了站在車外的她。
  兩個人隔著車窗就這麽對視著。長時間的沉默。眼波間,此起彼伏。
  過了好久,蘇磬歎了口氣,繞到另一邊的車門,示意他開鎖。她坐了進去,撲鼻而來濃烈的煙味,她低頭看到若幹個煙頭,堆積在小小的盒子裏。搖下了一點車窗,冬日清晨的空氣一鑽而入,她抬頭去看他,他的眼睛直視著前方,神情陰晴不定,隻留給她靜默的側麵。她知道,他是在生氣。
  “程石,”蘇磬輕輕喚他的名字。
  程石一動不動,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她歎了口氣,又叫道:“程石,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程石極用力的一把將她扯入懷裏,牢牢的箍住。蘇磬猝不及防的,他的嘴唇便侵襲上來,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呼吸,箍著她的手臂也越收越緊,猛烈的,不留絲毫的餘地,唇齒間隻剩濃重的煙草味道和他獨特的男性氣息。
  蘇磬知道,他是在用他的行動傳遞他的憤怒,所以,她沒做任何反抗,忍著微微的疼痛,由他抱著,吻著,卻情不自禁的,軟軟的喚他:“程石……”
  聽到她的呢喃,他的吻更深了,像是要把她生吞了似的,再也不要放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鬆開她,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呼吸粗重,盯了一會兒,目光卻又調開了去看窗外,一言不發。
  好一會兒,蘇磬的心情平複下來,臉上若隱若現的浮著紅暈。她伸出手去覆在他的手背上,卻被他拂開。
  她無奈,想跟他解釋:“程石……”
  “我要睡覺。”他粗聲粗氣的打斷她,臉卻還朝著窗外,口氣像個正在賭氣的孩子。
  每次他一這樣,蘇磬就忍不住的想笑,可是現在,她卻不敢流露出絲毫的笑意,生怕加深了他的怒氣。
  “好,”她答應著,伸手去推門。
  他一把死死的拽住她,低吼:“你要幹嘛?”好不容易等到她,她又想跑到哪裏去?
  蘇磬回過頭,見他一臉怒容,眼底集聚著怒氣,她緩緩的搖頭,雙手環上他的脖子,主動去親他因為生氣而抿緊的嘴唇,輕輕的說:“你一夜沒睡,去我家睡一會兒,好不好?”
  他也不回答她,自顧自拔了鑰匙推了門就下車,站在旁邊等她。兩人一前一後的往小區裏走,李大爺又探出頭來,笑嗬嗬的打量著程石,語氣戲謔:“小磬,怎麽又回來啦?”
  蘇磬臉微微一紅,隻“嗯”了一聲,便匆匆的往裏走。
  母親聽到開門聲,從廚房探出身子,問:“你沒走?我還以為……”說了一半的話在看到程石的瞬間卡住了。
  蘇磬領著程石走進門,對正在客廳看報紙的江父和愣在廚房門口的母親說:“爸,媽,這是程石。”
  程石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他恭敬的叫:“叔叔,阿姨。”
  江父站起來,“嗬嗬”笑,道:“來,坐吧。”
  蘇磬走到母親身邊,低聲問:“媽,家裏有早飯嗎?我也還沒吃。”
  母親卻“噗哧”笑了,“你剛才出去之前怎麽不吃?”
  等母親進了廚房,蘇磬對程石說:“你先坐一會兒,吃點東西再睡。我去廚房幫我媽。”
  蘇磬走進廚房,輕聲叫:“媽。”
  蘇林自顧自的忙碌,淡淡的回應:“怎麽?”一轉身卻見蘇磬沉默著,似乎不知如何開口,她搖頭輕歎,把兩碗粥,幾個饅頭,還有一些小菜放到托盤裏,遞給蘇磬,“去吧。”
  江父跟程石隨便聊了幾句,見蘇磬從廚房出來,便站起來說道:“你們慢慢吃,我出去走走。”
  蘇磬把托盤上的東西一一端到桌上,遞了筷子給程石,說:“吃吧。”
  程石看了她一眼,方才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從她手中接過筷子,一聲不吭,埋頭開始喝粥。蘇磬看著他,知道他還在生氣,便也不再說什麽,坐下來吃早飯。
  吃完了,蘇磬正要收拾碗筷,程石卻搶在她前麵,把所有的東西都放回托盤,端起來走進廚房,從頭到尾,一句話都不跟她說,蘇磬呆呆的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以。
  廚房裏傳來母親和程石的對話。
  “吃完了?東西就放這兒吧,我來弄就好了。”
  程石笑容可掬:“阿姨,您忙您的,我來洗。”
  蘇林也不勉強,微笑著,站在一旁,看著他把碗筷都洗好,擦幹淨。蘇磬和程石的事情,蘇林不是沒有聽說過,她不太幹涉女兒這方麵的事情,是因為她總覺得,在感情上是她虧欠了蘇磬。如今見了程石,心中的石頭算是放下了一半。
  “阿姨,還有什麽要我幫忙的?”
  聽到程石的聲音,蘇林回過神來,笑道:“沒有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蘇磬看著他從廚房裏走出來,一臉的倦容,歎了口氣,走過去拉了他走進房間,關上門,對他說:“你在這裏睡會兒,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叫你。”
  說完就要往外走,他卻又拉住她,問:“你一大早出門是要去哪?”
  蘇磬笑了起來,“終於肯說話啦?”
  程石見她笑得燦爛,氣也消了大半,可是一想到他老老實實的在家等了她幾天,才出去買個東西的功夫,回來就看到她留的字條說她回家了,心裏就又不舒服起來。她總是這樣,一聲不吭的就跑掉,全然不顧他的感受。他一看到字條,把趙秘書從家裏拉出來幫忙查了她家的地址,飛車趕了過來,好不容易找到她家,卻已經很晚,怕打擾她的家人,就打她手機,居然還關機,於是在車裏呆了一夜。
  蘇磬見他臉色又陰鬱起來,忙答道:“我是要去老鎮看看外婆,”說著把他往床邊推,“你先睡,然後起來吃飯,吃完飯我們一起去,順便帶你轉轉,好不好?”
  程石也是累了,躺下很快便睡著了,蘇磬蹲在他身邊,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才走開,輕輕的給他拉上門,一抬頭,便觸到母親的目光。
  “睡了?”
  “嗯。”
  “他是在樓下呆了一夜?”
  “嗯,車裏。”
  蘇林搖搖頭,歎氣:“天這麽冷,這孩子,待會兒中午給他熬碗薑湯喝了。”
  蘇磬在母親身邊坐下,叫道:“媽。”
  蘇林轉過身子來麵朝她坐著,伸手把蘇磬垂在胸前的頭發理了理,攏好放到肩後,“小磬,你從小就是能拿主意的孩子,也在外麵東奔西跑了那麽些年,媽從以前到現在都不太管你,是相信你自己絕對有辨別是非對錯的能力。程石這孩子不錯,”她頓了頓,歎了口氣,繼續說:“很多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蘇磬望著母親,點頭。蘇林笑著頷首,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臉頰,又說:“你爸爸那裏,都在一個城市,有空就去看看他,怎麽說他都是你親生父親。”
  蘇磬終於安心,微笑起來,“媽,我知道。”

  第 23 章
  蘇磬輕手輕腳的在床沿坐下來,端詳他熟睡的臉龐,此刻的他,睡顏裏透著滿足和安寧,又帶著點兒任性和固執。凝視著他,蘇磬的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他寬闊的額頭,她絲毫都沒有察覺,自己輕柔的動作裏,隱藏著無限的眷戀。
  當手停留在他臉頰的時候,驀地被他抓了個正著,程石一扯,蘇磬便跌入他懷裏。她掙紮著要坐起來,卻被他摟的緊緊的。
  程石的聲音悶悶的,啞啞的從她的肩窩裏傳出來:“你做什麽?”
  她輕笑,“起來吃飯了。”
  程石不放手,也不說話。蘇磬隻感覺他熱暖的呼吸細細的噴在她的頸間,她隻稍稍的一動,他便攬得更緊,仿佛隻要他一鬆動她就會消失不見。
  “程石?”蘇磬動彈不得,隻能喚他。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又沒了聲音。
  蘇磬輕輕的歎氣,不再掙紮,軟軟的靠在他懷裏,半晌,她說:“昨天是我不好。”
  程石突然一翻身,把她半壓在身下,伸手輕柔的拂開她臉上的一絲亂發,不允許她回避的,直視她的眼睛:“你怎麽不好了?”她休想再糊弄過去。
  “唔……”她欠了欠身子,卻被他牢牢的鉗製住,“程石,這樣我沒法說話了。”
  他不為所動,手下絲毫沒有放鬆:“說話隻需要用嘴。”
  蘇磬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一臉嚴肅的樣子,想笑,卻不敢,嘴唇抿得緊緊的。
  “說吧。”
  “說什麽?”她故意的,看著他的雙眸無辜起來。
  程石皺眉,這麽不老實?他微微的眯起眼睛,散發出危險的信號。
  就在他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蘇磬突然說道:“我不好,不該一聲不響就跑回來。”
  他眉毛一揚,“就這樣?”
  “你沒看到我給你留的字條?”
  “看到了,”他粗聲說,她是變笨了,還是故意跟他裝傻,沒看到怎麽知道她是回家了。
  “嗯,那我們出去吃飯吧。”蘇磬說著就想要起身,卻又被他按住,紋絲不動。
  他附在她耳邊,咬牙切齒的說:“話還沒說完,你休想出去。”
  蘇磬睜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知道他是認真的,心中歎息,收起眼裏最後一絲頑皮,柔柔的看入他的眼睛深處,“不會了,以後不會了。”
  程石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知道,她是說到就會做到的,卻還是脫口而出:“真的?”
  蘇磬輕輕的抽出被他束縛的雙手,環住他的脖子,笑道:“一定都經過你的批準。”
  他俯下頭去,輕柔的吻住了那道微笑。
  良久,程石終於結束了那個吻,抬起頭來,笑著看她紅潮未退的臉。兩人相對凝視著,過了一會兒,外頭好像有什麽聲音?蘇磬嗔怪著推開他,坐起來,“我先出去了,你趕快起來,下午還要去外婆那裏。”
  一走出房門,蘇磬就愣在那裏,過了幾秒鍾才叫道:“哥。”
  江唯看著她笑道:“昨晚打電話回來,才知道你回來了。怎麽也不叫我一起?”在秦天宇的婚禮上看到她,也沒顧得上說幾句,後來不知什麽時候,她卻消失了。不能去她家找她,打了她手機,關機,才打電話回來,原來,她是回家來了。
  蘇磬笑笑:“我也是突然想起來才回來的。”
  江唯還想說什麽,一抬頭,看到出現在她身後的程石,愣住了,心裏酸澀,不是滋味。
  氣氛正有些怪異,母親拿著碗筷從廚房裏出來,叫道:“來,都來吃飯了。小唯,去叫你爸出來吧。”
  江唯答應,這才走開。
  蘇磬拉著程石正要坐下,程石卻從母親手裏接過碗筷,一副一副擺放好,又笑著問:“阿姨,還有什麽要拿出來的?”
  蘇林笑嘻嘻的看著他,道:“還有個湯,我去端出來,你坐著吧。”
  程石卻已朝廚房走去,嘴上邊說:“我來就好了,您都忙一上午了。”
  蘇林也不推辭,隻是補充道:“小程,廚房那碗薑湯是給你熬的,你喝了再吃飯。”
  程石道謝,點頭答應:“嗯,好。”
  蘇磬有些呆愣的看著他走向廚房的背影,這個人,在長輩麵前真是乖的不象話。蘇林卻抿著嘴在一旁直笑,倒有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的感覺來。
  程石把湯碗在桌子上放好,江父和江唯也從房裏走出來,母親這才招呼道:“趕緊過來吃飯,”瞥了一眼蘇磬,“你們等下還要出去的吧?”
  蘇磬點頭“嗯”了一聲,拉過程石在她旁邊坐好。
  江唯看了兩人一眼,坐下來,心緒已經穩定下來,他笑著問:“下午要出去玩?”
  蘇磬已經開始認真的吃飯,程石見她一副不想答的樣子,便笑道:“是啊,以前沒來過。”
  江父抬頭,狐疑的看看江唯,又看看程石:“你們認識?”
  江唯點頭:“就是上次國慶回去的時候,在火車站。”
  江父“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一片沉默,好像都在吃飯,又好像各有各的心思。等吃完了,蘇林堅持著沒讓程石再洗碗,直把他和蘇磬往外趕。
  蘇磬沒讓程石開車,兩人坐旅遊專線到了古鎮。
  先直奔了外婆的老屋,蘇磬給外婆介紹了程石。解釋了半天,外婆恍然大悟,扶了扶老花鏡,仔細看了看程石:“原來是塊小石頭啊。”
  蘇磬怎麽忍也沒忍住,大笑,東倒西歪,頭靠到外婆的肩膀,“嗯,外婆,他就是小石頭,叫他小石頭就對了。”
  程石哭笑不得,又毫無辦法。於是,外婆就真的“小石頭”,“小石頭”的叫。蘇磬每次聽到,都笑得前仰後合。
  冬日午後,陽光充足,溫暖。兩人幫外婆把所有的被褥都拿出來曬著。程石好不容易得著機會,咬牙切齒的在她耳邊說:“回去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蘇磬不理他,笑著跑進屋,撲到外婆懷裏,嗔道:“外婆,小石頭欺負阿磬。”
  程石從未見過蘇磬這般模樣,他呆呆的站在門口,陽光從他身後鑽進屋子,灑在那親昵依偎著的祖孫倆身上。他看得有些癡迷,竟無法移動腳步。
  直到外婆朝他招招手,笑眯眯的喚他:“石頭,來。”
  程石走過去,蹲下來,外婆拉起他的手,蓋在蘇磬的手背上,緩緩的說:“阿磬是個苦孩子。石頭要好好照顧我們阿磬。”
  程石動容的看著眼前的情形。蘇磬的臉輕輕的靠在外婆的膝蓋上,外婆低頭慈祥的看著她,眼裏充滿了寵溺,布滿皺紋的手一下一下的,輕撫著蘇磬的頭發,身子輕輕的搖晃。蘇磬一動不動的呆著,眼睛裏,亮晶晶的,隱隱的泛著水光。
  程石牽過蘇磬的手,鄭重的,“外婆,石頭記住了。”
  外婆笑了,眼角的魚尾紋像是兩朵花開,“好孩子。”
  晚上,兩人沒有回城裏去。蘇磬跟外婆睡在大大舊舊的木板床上,程石在隔間裏打了厚厚的地鋪。
  第二天兩人起了個大早,開始在鎮上閑逛,竟碰上一場水鄉古鎮的傳統婚禮。伴著婉轉悠遠的評彈聲,一對鳳冠霞帔的新人站在緩緩駛來的花船船頭。上了岸,由大紅的喜字引領著,一行人吹吹打打的喜氣洋洋的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
  兩人跟著隊伍一路的走,跨過了石橋,繞過小小的廣場,走進深深的古巷,最終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了下來。新娘從花轎裏出來,和新郎一起拜見公公婆婆,然後牽巾拜堂。
  程石看得有趣,低聲問蘇磬:“你們這裏的人都是這樣結婚的嗎?”
  蘇磬搖搖頭,“我也隻是小時候才見過……”說著舉起手指放到唇邊,示意他不要再講話,程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原來新郎正用杆秤挑開新娘頭上的紅方巾,然後,喝交杯酒。最後,新郎新娘竟用事先安置的卡拉OK開始情侶對唱。
  蘇磬笑得合不攏嘴,對程石說:“果然是時代進步了,真是先進。”
  程石拉了拉她,嘴唇貼到她耳邊說:“我們以後也這麽結婚,好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音樂的聲音太大了,蘇磬好像沒有聽到這句話,她轉過身來,雙手扯他的胳膊,笑著說:“走吧,回去了,外婆還等我們吃午飯呢。”

  第 24 章
  街的一角,坐落著小小的咖啡館,外觀雅致,乳白色的牆壁上寫著它的名字:心的咖啡。蘇磬輕輕的推開店門,一陣鈴鐺清脆的嘩響。櫃台後麵的人抬起頭,對她綻放了一個笑容,示意她隨便坐。她在靠窗的角落坐下,略略的掃視,米色的牆壁,金黃色的窗簾,椅子是藤製靠椅,上麵放置著小小的靠墊,所有的燈飾顯然都是店主精心挑選過的,散發著柔和的暖色光,溫馨,又浪漫。這樣的空間裏飄散著淡淡的咖啡香和奶香。
  葉心蕊走過來,在她對麵坐下,相視一笑之後,葉心蕊問:“喝什麽?”
  “卡布其諾。”
  葉心蕊抬頭交待了站在旁邊一個大學生模樣的服務生,笑著問她:“怎麽樣?都是我自己設計的。”
  蘇磬略顯驚訝,淺淺一笑,“很溫暖。咖啡也很好喝。”
  “你喝過?”
  蘇磬點頭:“很久以前,進來過一次,不過沒有看到過你。”
  “嗯,我有時候上午來,有時候下午來,不會一直在。”
  蘇磬微笑。這時候,服務生端了咖啡來,巧克力粉勾畫出小小的心型,漂浮在卡布其諾的表麵。
  葉心蕊笑得有些驕傲:“這是我的特色。”
  蘇磬笑著回應:“我知道,”看著葉心蕊從服務生手中接過一杯橙汁,好奇的問:“你不喝咖啡?”
  葉心蕊搖頭,“我從小缺鈣,醫生說不能喝咖啡。”
  原來是這樣。蘇磬沉默,低頭輕啜了一口那杯卡布其諾,想起葉明遠跟她說過的,因為血緣的關係,葉心蕊身體不好。
  葉心蕊卻綻放出大大的笑容,“可是我又太喜歡咖啡的香氣了,所以才跟爸爸要求開了這家咖啡店,”她吐吐舌頭,“雖然自己從來不喝。”
  蘇磬微笑著點頭,眼前的葉心蕊跟她以前看過的竟截然不同,眼中的銳利消減了許多,倒添了幾分小姑娘的天真活潑。
  葉心蕊突然叫道:“姐。”
  蘇磬猛地抬頭,一臉驚異,隨即便反應過來,笑著答應。人與人之間,可以如此簡單,真好。
  “爸爸都跟我說了,沒想到我還有個姐姐,更沒想到的是,居然是你,”葉心蕊一邊感歎一邊說,可是說著說著,她自己卻先笑了起來,“我本來打算跟你不共戴天的呢,可是現在連爸爸都不幫我了……”
  還不等蘇磬反應,她馬上又接著說:“姐,你的話一直都是那麽少的嘛?上次吃飯見你也是,幾乎都不說話的。”
  蘇磬也插不上話,一直認真的聽她講,此時卻“噗哧”笑出了聲,“你哪有給我說話的機會?”
  葉心蕊突然湊近了,一臉詭異的說:“姐,你說你這麽不愛說話……”她突然有些黯然的垂眼,頓了頓才說:“程石的話也是少的驚人,你們倆呆在一起不悶的嘛?”
  真的,程石和她,都是話少的人,相處在一起,沉默的時間總是多於對話的時間。太多的時候,他們呆在一間屋子裏,能夠一句話也不說,連續安靜幾個小時。
  不悶嗎?她居然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好像那樣的安靜與沉默,生來就是理所當然的。
  葉心蕊喝了一口橙汁,說:“你看,給你機會你還不是不講話,不如……”她又湊過來,似乎半開玩笑,又似乎半認真的說:“姐,不如你把他讓給我算了。”
  蘇磬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猛地聽她這麽一講,低叫了出來:“啊?什麽?”
  葉心蕊笑嘻嘻的重複:“我說讓你把程石讓給你妹妹我。”
  蘇磬一聽卻笑了,“這事你得去問程石,我做不了主。”
  葉心蕊長歎了一口氣,“你們還真是一對。”
  蘇磬漫不經心的微笑,低頭去喝咖啡,沒有接話,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吧。
  “姐,其實我去找過程石了,還是元旦前了,那幾天你不在家。”葉心蕊的語氣終於慢慢的嚴肅起來。
  蘇磬點頭,是她在秦小魚家那幾天吧。事情過去那麽久,程石居然連提都沒有跟她提過。
  “那天,我喝了點酒,就跟他表白了,可是……”葉心蕊重重的歎氣,“其實之前,我對程石的感覺,彼此之間都是心知肚明的,隻是從來沒有挑明過。那天都說出來了,反倒給了他明明白白拒絕我的機會。”
  蘇磬靜靜的聽她講,小小的勺子在杯子裏攪啊攪。她還記得,第一次在程石辦公室見到葉心蕊,那樣的曖昧。那個時候,她的脊梁骨挺的筆直筆直,冷靜到連自己都佩服,沒有流露出任何內心的彷徨。如今,他拒絕了葉心蕊,她的心裏竟毫無來由的鬆弛了下來。自己終究還是在乎的。
  “姐,你知道嘛?他這麽直接的拒絕我,我反倒輕鬆了,難過了幾天,也想明白了,這樣東西既然從來不屬於我,我就也沒有失去什麽。退一萬步講……”葉心蕊突然嘿嘿的笑起來,“這肥水也沒流了外人田。要是換了別人,我一定力爭到底,絕不退縮。”
  蘇磬伸出手去握住葉心蕊放在桌麵上的手,姐妹倆相對而笑。蘇磬微笑的望著那雙長得跟自己極像的眼睛,原來,自己還是幸運的。
  “姐,你知道我怎麽跟他表白的嘛?”
  蘇磬笑著搖頭,等她說下去。
  “人一喝酒果然就會變得衝動。我說,程石,蘇磬是我姐姐,你現在必須在我們姐妹倆中間挑一個,你說,你要我,還是我姐姐……”葉心蕊一邊說一邊笑,“後來酒醒了,覺得自己傻極了,我跑到你們倆的家裏,質問他到底要選誰,傻瓜都知道結果了。不過,對我來說,這件事情終於有個結果也不算是件壞事,總比老拖著好。”
  葉心蕊突然問道:“姐,你愛他嘛?”
  蘇磬愣住了,愛?她和程石在一起那麽久了,這個字,從來也沒有被提起過。她隻知道,他們彼此做伴,沒有明確的表白,卻會有莫名的心動。相處起來平平淡淡,就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尋常,相互之間很熟悉,即使不說話也不覺得尷尬,但是聊起天來又有很多話可以講。在一起的時候覺得安全,很容易就能寬容彼此。
  這樣,就很好了。愛,是太沉重的字眼。
  葉心蕊推推她,曖昧的眨眼:“好啦好啦,這些話留著你們倆自己說。後來,程石送我回家,臨走的時候,叮囑我不要告訴你我去找過他。我問為什麽,他就嘰咕了一堆什麽英雄救美人,美人救狗熊,反正我也沒聽明白。”
  蘇磬手一抖,勺子掉入杯中,叮鐺作響。隻不過是她隨口說的話。那個時候,她隻是想告訴他,他和別的女人之間的事情,她沒有必要,也絕對不會插手,如何解決,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一個男人應當有足夠的能力和氣度,處理好這些事情。她不需要知道。原來他記得,也明白了。
  葉心蕊還在說:“他真笨,我不告訴你,你怎麽知道我和他之間什麽都沒有。”
  心蕊,有些事情,不需要告訴,甚至,連暗示都不需要,但是,就是會知道,這種感覺異常的奇妙。
  回家的時候,他為她開門,隨口問道:“又去哪閑逛了?”
  “沒有。在心蕊那裏喝了杯咖啡。”
  他拿過她脫下的外套,眉頭皺了起來:“葉心蕊?她跟你說什麽了?”
  蘇磬靠近他,伸出雙臂環住他的腰,頭輕輕的靠在他胸前,程石有些意外,但心下一暖,悄悄的將外套放到一邊,手臂也攏住了她,她的笑語從他胸前傳出:“程石,她是我妹妹。”
  兩個人就這樣擁抱著,很久,誰也沒有鬆手。
  “蘇磬?”
  “嗯?”
  “快過年了,我要去英國陪我爸媽過年,你跟我一起去,見見他們,好不好?”
  她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你爸媽怎麽在英國?”
  程石笑起,“我才一畢業,他們就迫不及待的要享清福,在英國鄉下買了一棟房子,從此樂不思蜀。”
  “是這樣啊。”她突然仰起頭,笑容燦爛,“程石,我餓了,我們吃飯吧。”
  他抓住她,“你答應了?我明天讓小趙辦手續訂機票了。”
  蘇磬閃了閃神,逃避的,“好餓,先吃飯,吃了飯再說。”

  第 25 章
  快要過年了,人們的忙碌也變得喜氣洋洋起來。隻有蘇磬依然故我,安安靜靜的上班下班,偶爾陪葉明遠吃吃飯,到葉心蕊的咖啡館坐坐。總是很沉默,像是浸在她自己的時光裏。
  行至年關,公司大小事務總是很多,程石幾乎天天都要加班到很晚,隻是再忙,他也注意到,蘇磬總是有意無意的在回避跟他去英國過年的問題,每次他提個頭,她就像泥鰍一樣的迅速滑開。
  她究竟在逃避什麽?她能毫無畏懼的麵對那麽多事情,卻為什麽在這個問題上一直表現的像一隻鴕鳥?還是,她根本就不願意……
  晚上十點半。程石開了門,朝屋裏看去,屋角的落地燈亮著,電視屏幕的熒光一閃一閃,卻沒有蘇磬的動靜。他收回準備去開客廳大燈的手,放輕了腳步,餐桌上放著給他留的飯菜,而她自己,卻在沙發上睡著了,身上隻蓋了一條薄毯子,頭微微的垂著,靠在沙發扶手和椅背之間,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無奈的搖頭,輕輕的放下鑰匙,走過去,才彎下腰想要抱她起來,她卻幽幽的醒轉過來,睫毛閃了閃,眼睛困倦的睜開,隻細細的一條縫,看到他,啞啞的發出聲音:“唔……你回來了?”
  他低低的“嗯”了一聲,拂開垂在她臉頰的亂發,小聲的說:“我抱你去床上睡,好不好?”
  她的眼睛又闔上了,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身子往沙發深處縮了縮,像是要繼續睡。程石歎氣,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抱她,她小小的掙紮,想要躲開,他垂下頭,在她耳邊說話,好像哄小孩子一般:“阿磬乖,我們去床上睡。”
  她真的就不動了,身子乖乖的落在他的懷抱裏。幫她蓋好被子,程石正要轉身離開,手卻被拉住,他回頭看她,見她半睜著眼睛對他講:“程石,飯菜在桌上,記得吃。”
  程石的心裏一股暖流緩緩流過,他反身把她的手塞進被子裏,掖好,摸了摸她的臉頰,輕聲答應:“我知道了。你乖乖睡覺。”
  等程石一切收拾停當,鑽進被子,正要將縮成一團的蘇磬攬進懷裏,出乎意料的,她竟一骨碌自覺的鑽進他的懷抱,雙手環上他的腰,臉趴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她是從不會這樣的。程石覺得有些奇怪,低頭看她,看不見她的臉,卻能感覺她的鼻子在自己的胸前蹭啊蹭的,他笑道:“蘇磬,你這種睡法我很難受。”
  她終於抬起頭來對上他的臉,眼睛眨巴眨巴,看著他,似乎有什麽話要說。程石伸出雙臂,把她整個的包裹在懷裏,嘴唇在她額上吻了吻,柔聲問:“怎麽了?”
  她沒有聲音,過了一會兒,“程石,”她深吸了口氣,“我想辭職。”
  她感到那雙抱著她的手臂在一瞬間僵硬起來,她垂下眼瞼,不敢看他,卻知道他臉上的笑容已然消失。他說:“不想做了?辭就辭了吧。”語氣依舊溫柔。
  蘇磬咬了咬嘴唇,繼續說:“程石,我是想離開一段時間。”
  又是片刻的沉默,他的聲音再響起的時候,已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們一起去英國,不算離開麽?”
  蘇磬想從他懷裏推開,他的手臂卻堅實異常,緊緊的纏住她,她低聲喚他:“程石。”
  他無聲,依舊沒有放手。
  “程石,我……”她輕歎,終於說了出來,“不想去英國。”
  “好,不去。”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了這三個字,聲音裏已透著無限的忍耐。
  “程石,我……”
  沒等她說完,他幾乎是用甩的鬆開她,掀開被子自顧自的站起來,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到窗邊,“嘩啦”拉開窗簾,瞬間,整個城市的燈火在黑暗的夜空下,璀璨閃爍。他背對著她,眼睛默默的望著窗外,站了一會兒,打開臥室的門,走了出去。
  蘇磬歎了口氣,走過去輕輕的拉上窗簾,給自己披了件衣服,又給程石拿了一件,才跟了出去。他靠在沙發的一角,一聲不響的抽煙,她能看到煙頭閃耀的火星,卻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她走過去,把衣服遞給他,默默的瞅著他:“別著涼了。”
  他仍舊不看她,伸手拿過了那外套,隨手丟在一旁,繼續吸煙。
  她蹲下去,靠在沙發沿上,抬起臉來凝視著他,叫他的名字:“程石,我隻是想離開一陣,出去走走,還會回……”
  程石將手中的煙頭狠狠的掐滅在煙灰缸裏,終於看她,他打斷她,聲音清晰,冷靜:“蘇磬,你究竟在怕什麽?”
  她愣住了,怕什麽?視線落在他剛剛掐滅的煙頭上。
  是的。她怕。很多年,她無所畏懼的兀自生存,淡薄自處,內心堅韌到沉寂。可是,漸漸的,他就這麽一絲一寸的進駐她的生活,點點滴滴,霸道的盤踞在她心頭,日夜相隨。她是怕,怕自己再也離不開他,怕那些脆弱的東西不知何時又會破碎滿地,那時的她,又會無可遁形,無處可逃。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已沒有平時的溫暖,“你在怕什麽?怕我會一直纏著你?怕擺脫不了我?”
  她呆呆的望著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竟是這麽想的。
  他怎麽能不這麽想?玩笑似的提起結婚,她岔開了話題去。三番兩次的征求她要不要跟他去英國,她從不給答案。現在,她竟然要辭職,要離開……
  他眸光一閃,想起離開古鎮的那日。
  鎮口,有一棵枝杈上掛滿了紅絲帶的古樹,他指著那棵樹問她:“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這樹是不是有什麽講究?”
  她抬起頭朝樹枝間望去:“傳說戀愛中的男女一人拿一根紅絲帶,寫上名字係到一起,再掛到這棵樹上,就能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他笑:“那我們也去弄兩根。”
  她拉住他,白他一眼:“你還信這個啊?不準的。”
  他說:“你怎麽知道不準?試試,就當玩了。”
  當時她硬扯著他,嘴裏叫著:“走啦走啦,都是騙遊客的。還要趕車,快來不及了。”
  就這樣,把他拉走了。
  一絲苦笑浮上程石的嘴角,她如此明顯的躲避,一次又一次,他還能怎麽想?他以為,每天清晨醒來,看到彼此的笑顏,抓住彼此的手,是他們一起認定的幸福。
  她垂下頭,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手,緩緩的說:“不是的,程石,我隻是……”她停了停,溫暖的臉貼上他冰冷的手背,“我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需要時間,在沒有他的空間裏,想明白一些事情。她還能不能重新撿起那些在她生命裏丟失已久的東西?
  他抽出手來,又點燃了一支煙,吸了一口,問道:“好,你需要多久?”
  她訥訥的搖頭,“我不知道。”
  “一個月夠不夠?”他吐了一口煙,見她不說話,“還是兩個月?還是你想要更久?”
  “程石……”她又想去抓他的手,卻被他甩開。
  “三個月,蘇磬,我最多等你三個月。”他,也有他的驕傲。
  她低下頭去,緊咬著嘴唇,不再吭聲。沉默,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蔓延。
  過了好久,他終於打破了近乎死寂的沉默,“你不打算在家過年了?”
  她猛的反應,“啊?”隨即笑了笑,“嗯。”
  “那什麽時候走?”
  “等你去了英國以後吧。”
  “不行。”他幾乎是斬釘截鐵的立刻否決了她,“我二月四號走,你要走隻能在我前一天走。我送你走。”她休想跑的蹤影全無,那會讓他連個方向都沒有。
  不等她回應,他又問:“你要去哪?”聲音始終冷硬。
  “成都。”
  “好,我會幫你訂機票。”語氣堅決,不容她任何的拒絕,說完,他站起來,抓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起來。
  蘇磬在地上坐的時間太長,腳下一軟,被他扯了一個趔趄,不禁叫道:“程石,你幹嘛?”
  他皺了皺眉,扶住她,等她站穩,才拉著她移動腳步,頭也不回,硬邦邦的甩了幾個字給她:“不幹嘛!睡覺!”

  第 26 章
  原本話就很少的兩個人,更安靜了。大半個月裏,程石忽然不再加班,每天按時回家,兩個人一起做飯,一起吃飯,一起洗碗,默默的,對話很少。
  飯後,程石自顧自鑽進書房去做事,蘇磬會泡兩杯茶,有時候,也會是咖啡,一杯放到他手邊,自己捧一杯坐在書桌旁邊的沙發椅上安靜的看書。
  有時候,蘇磬偶爾抬起頭來,看到程石的側臉,會一直看到發呆。時光流轉,這麽溫和平煦的生活,是她一直期冀和珍惜的。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每覺得不真實,心裏總飄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恐慌……她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她隻是需要相信,會有永恒的存在,或許不用永恒那麽久,一輩子就好,把自己的手交付到這雙溫暖的手心,然後相濡以沫。
  程石抬眼,見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自己,隨口問道:“怎麽發起呆來了?”
  蘇磬嘴角一彎。搖頭,站起身來:“我幫你倒水。”
  她走出書房,程石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的背影,他們在一起那麽久,她已經改變了太多。沒有那麽孤僻了,笑容清朗了,眼神溫暖了,對他的言語也越來越多,會等他,會依賴他,也會遷就他。
  隻是,他慢慢的開始發現,她的內心最深處,結結實實的存在著一種東西,根深蒂固,現時現今,也許連她自己都無能為力。她不願意講,必定是覺得講了無濟於事,或者,她是害怕提起,既然她需要時間,他就給她。如果在作出彼此的承諾之前,必定要克服,那麽他願意等。他想,他或許也需要時間,需要時間去了解那些她掩埋在內心和時間深處的東西。
  不知何時,她端著茶杯站在他麵前,笑問:“你怎麽也發起呆來了?”
  他從她手裏拿過茶杯,喝了一口,低頭去看桌上的案卷:“我在等你幫我倒水。”
  說完了,兩個人忍不住相對笑了起來。
  程石把她拉過來坐到自己腿上,摟進懷裏:“明天就走了,要帶的東西都收好了沒?”
  “收好了。”
  “你要去的地方現在都很冷,衣服要多帶一點。”
  她看著他,她要去哪裏,他都知道麽?她笑著點頭:“嗯,知道了。你也是。”
  “嗯?什麽我也是?”程石正思索著種種要關照她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你也要多帶點衣服,英國現在也很冷。”
  “哦。”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又說:“還有,不許再做那些危險的事情。”
  她眨眨眼睛,頑皮一閃而過,“什麽危險的事情?”
  程石眯起眼睛,前一刻還柔和著的臉冷峻下來,“蘇磬,你以後再敢跟我裝傻亂扯試試看!”
  一瞬間,她感到仿佛有什麽東西從心底湧上來,就要破眶而出,卻笑起來,把臉埋入他的脖頸間,輕聲說:“好了,我都知道了。”
  有東西悄悄的滴在他的頸間,然後慢慢的滑落,他伸手輕輕的撫摸她的後腦勺,聲音暖和下來:“還有……”
  她猛的抬起頭,泛著光的眼睛裏水汪汪的,她皺皺鼻頭,好像很委屈的樣子:“還有啊。”
  很少看她這副模樣,程石心裏喜歡,卻佯裝嚴肅:“是,還有。”他是發現了,很多時候,不對她凶一點,她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當回事。
  她繼續委屈:“好吧,還有什麽?”
  程石扯了一張便簽紙下來,在上麵寫了一串數字,塞給她:“拿好,不準丟了。”
  蘇磬低頭看:“是什麽?”
  “我在英國的電話。想我了就打這個電話。”
  蘇磬看著他,他板著臉,一絲笑意都沒有,哪有人擺這種臉說那種話的?她就也一本正經的回答:“是,總經理。”
  迅速的,那雙眼睛又眯了起來,果不其然,聲音冷冷的響起:“你皮癢了是吧?”
  她拾趣的低頭,仔細的疊好那張紙,放到口袋裏,然後雙手環上他的脖子,認真的跟他對視:“好了,程石。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程石不再說話,兩個人靜靜的擁抱。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就問:“你什麽時候從英國回來?”
  “過了正月十五就回。”
  “哦。”她想了想,又問:“公司不是初八就上班了嗎?”
  “嗯,都丟給陸迪非了。”
  哦,是這樣。“那……”
  程石皺眉,她怎麽突然之間那麽多問題?粗聲打斷她:“不許再問了。”此時此刻,他隻想這麽好好的,靜靜的跟她呆一會兒。
  她小聲的說:“我隻是想說,那我們去睡覺吧,明天還要早起。”
  程石無奈的瞥了她一眼,伸手把她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現在開始不許說話。”
  她老老實實的靠在他肩膀上,輕輕歎氣,卻不再作聲。
  空氣,靜好安穩。時間,緩慢,又迅馳。
  蘇磬在成都下了飛機,獨自站在機場大廳裏,看人潮湧動,來來往往,竟第一次覺得孤單,覺得心裏空落。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她在櫃台買了直飛麗江的機票。
  麗江的春節很熱鬧,遊人如織,多是來過年的。蘇磬依舊找到那家坐落巷子深處的私人客棧,主人是一對中年夫婦,老板姓吳,老板娘姓宋,蘇磬叫他們吳哥宋姐,他們還記得她,樂嗬嗬的接待了她。因為客棧的位置不顯眼,所以房客很少,除了她,還有一對新婚的小夫妻。
  這裏的冬天,空氣雖冷,卻整日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客棧的走廊上,天井裏,擺滿了各式花草。清晨,蘇磬洗漱完畢,開始幫主人澆花。陽光透過天井徐徐的灑落,宋姐示意她在竹躺椅裏坐下,自己則從一棵植物上摘下一些葉子來,泡了一杯花草茶給她。
  蘇磬順著天井的屋簷向晴朗的天空望去,這時候,英國應該才是半夜吧。他都做些什麽呢?笑意不知不覺,爬上她的麵容。
  宋姐從屋裏走出來,也捧了杯茶,在她對麵坐下,笑著問她:“這麽開心,想情郎呢?”
  蘇磬從躺椅中直起身子,隻是笑,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宋姐笑意更深,眼光斜睨過來,“真被我說中了?”
  蘇磬笑笑,略略點頭,低下頭去喝茶。
  “那你怎麽還是一個人?也不跟他一起來?”
  樓上傳來歡歡快快的對話聲,那對小夫妻起床了,正走下樓來。宋姐抬頭看了一眼,道:“你看看人家,這樣多好!”
  蘇磬順著宋姐的目光看過去,年輕的妻子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麽,丈夫寵溺的笑,認真的聽她講話,卻又細心的留意著妻子腳下窄窄的樓梯,怕她不小心摔到。蘇磬轉回頭來,見宋姐正望著她,頗有深意的笑,也不隱瞞,“他去英國陪他父母,年後才回來。”
  宋姐點頭,嗬嗬的笑:“我就覺得你這次來跟上次不太一樣了,開朗了許多,身邊還是有個人比較好。有什麽事情,別總是一個人扛著。你現在還年輕,或許比較向往自由,等老了,到了我們這把年齡,碰到任何事,哪怕是丁點大的小事,知道身邊總有個人陪著你,那感覺不知道多好……”
  宋姐話還沒說完,門口便傳來吳哥洪亮的嗓音,“什麽感覺不知道多好?”
  一聽這聲音,宋姐便站起來,轉身往門口走的時候不忘彎下腰對蘇磬悄悄的說:“老歸老,耳朵還真不是一般的靈光。”說著走過去,接過吳哥手中剛從集市買回來的東西,放去廚房。
  吳哥拍拍手,拿起幾上的水杯一飲而盡:“小蘇起來了啊?”
  蘇磬抿嘴笑,說道:“嗯,跟宋姐聊天呢,正誇吳哥你呢。”
  吳哥濃眉一挑,好奇心大起:“哦?都誇我什麽了?”
  “你有什麽好誇的?真好意思問,”蘇磬還沒來得及回答,宋姐就從廚房走出來,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又輕推了他一把,“還不去洗手,吃早飯了。”
  等吳哥瞪著眼睛走了,宋姐才朝蘇磬眨眨眼睛,“就跟壞話隻能在女人背後說一個道理,誇獎男人的話,隻能在他們背後講,不然他們就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了,偶爾讓他們知道你知道他好就行了。”
  蘇磬失笑,宋姐的理論還是一如既往的多。蘇磬跟著他們一起早餐,麗江粑粑,一碗酥油茶,這麽吃著,在冬日的早晨,特別溫暖。
  大年夜的時候,吳哥宋姐的兒子女兒來了,客棧裏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年夜飯是大家一起準備,一起吃的,吳哥一大家子,那對小夫妻,加上蘇磬。
  飯後,蘇磬悄悄的退了出來,慢慢的在古城的巷子裏走。城裏到處都掛著紅燈籠,紅光打在光滑的石板路麵,閃閃發亮。新年即將到來的夜晚,鞭炮聲陣陣,街上熱鬧非凡,露天的酒吧,萍水相逢的人們拋卻矜持陌生,歡快的聊天喝酒,歌舞升平。
  蘇磬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就快要十二點了。蘇磬抬頭望向天空,滿天繁星,新的一年,就快要來臨了。
  她把手機塞回口袋的時候,指尖觸到紙的邊緣,順手拿了出來,打開,是一串號碼。
  再聽到那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已思念成災,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頭的人“喂”了兩聲,沉默了一下,小心的試探:“蘇磬?”
  臉頰上有兩行冰涼的東西一滑而下,這久違了的東西。蘇磬用手背抹了去,吸吸鼻子,答應:“嗯,是我。”
  她聽到他把話筒拿遠了,好像對旁邊的人交待了什麽,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他的聲音:“好了,怎麽了?”聽到她這裏的鞭炮聲,又笑道:“你那裏好熱鬧。”
  她笑,卻阻止不了不停湧出的眼淚,隻得平穩下聲音:“嗯,馬上就十二點了。”
  他抬手看表,是啊,沒幾分鍾就是國內的十二點了,他卻隻想知道她打電話給他,是因為……於是,他問:“怎麽突然想到打電話給我?”
  “我想你了。”
  沒有任何猶疑的,這句話脫口而出。原來,竟是如此簡單。“砰”的一聲,煙花在頭頂華麗的綻放,卻驚動在心頭。一霎那間,心中所有的情意,如花竭力盛放。
  電話裏很久沒有聲音。十二點已到,所有的聲音都湮沒在此起彼伏的鞭炮煙花聲中。
  等安靜了一些,擦幹了眼淚,燦爛的笑起,她說:“程石,新年快樂!”
  那人卻一本正經的問:“你剛剛說什麽?”
  她笑,沒有聽清楚?大聲了一點:“我說,新年快樂。”
  傳來的聲音已包含微微的煩躁:“不是,前麵一句。”
  她繼續笑,“我說,程石,新年快樂。”
  他終於惱怒了,憋著氣:“蘇磬,我說過的話你記不住是不是?你信不信我……”
  “程石,我說,我想你了。”她歪著頭想了想,又補充:“特別想。”

  第 27 章
  遠遠的,程石就看到她坐在那裏,跟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時間過去了很久,眼前的場景卻未曾改變。還是那層石階,依舊是一個人,清淨恬淡,悠然飄逸。
  他默默的立在那裏,清楚的知道,他這一輩子,再也放不下她,因為懂得了她所有的背負,所有的害怕,他再不忍心,也不允許讓她孤獨,以後所有的,他都要和她一起承擔。
  他邁開步子走過去,輕輕的抽走她手中的啤酒瓶。蘇磬緩緩的轉頭看向側後方,愣了好久,竟是費了好大的勁,才看清楚了來人,訥訥的像是自語:“你不是在英國嗎?”
  程石在她身邊坐下,拉過她早已冰冷的雙手合在掌心,笑道:“本來是。可是,有人想我,還是特別想。我就想,不能讓那個人想我想到茶飯不思,寢食難安,那我的罪過就太大了。”
  她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微笑的臉,眼淚又不受控製的湧出,她最近怎麽這麽愛哭?好像要把這麽多年沒有流出的淚都流盡似的。
  他騰出一隻手來給她擦眼淚,戲謔她:“要是早知道把你一個人丟到這麽遠的地方,能讓你為我流這麽多眼淚,我早應該把你打包扔得再遠點。”
  她突然笑了起來,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有些哽咽:“你什麽時候也學得跟陸迪非一樣油嘴滑舌了?”
  程石哈哈大笑,手臂一伸把她攬入懷裏,說:“告訴你,其實他是跟我學的,我一直怕他被我比下去,所以才不說。”
  淚終於止住,她開懷而笑。
  他扶起她的下巴,細細的審視她的臉:“好了?原來你哭的時候也可以有那麽多眼淚,我一直以為你冷血呢。”
  蘇磬從來沒有像此刻那麽認真,認真的望著眼前的人。
  回頭是岸。
  她一路走,一路停,無數次的回頭,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的岸。當她終於決定不再回頭,他來了。
  她低聲喚他:“程石。”
  “嗯?”
  “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他攬緊了她:“什麽事情?”
  “唔……都是我過去的事情。”
  他在她發間微笑,低沉的聲音傳出,“怎麽辦?我都知道了。”
  “啊?”蘇磬驚愕,猛地抬頭,磕到他的下巴。
  他揉著下巴,大叫:“蘇磬,你要謀殺親夫啊!”
  她絲毫沒有注意他的用詞,隻想弄清楚他是怎麽知道的?都知道些什麽?
  程石望著她笑,語氣卻不再玩笑:“那天送你走了以後,我去找了江唯,所有的事情,他都跟我講了,”感覺到了她的僵硬,他沉穩的,更緊的擁住她,在她耳邊清晰的說:“蘇磬,都過去了,我不想你因為舊事重提而難過,所以才去找他。現在,我隻想問你……”
  聽他停了下來,蘇磬從他懷裏抬起頭,“問我什麽?”
  他正視她:“你現在還信不信那些東西,我是說諾言,愛情還有婚姻?”看著她一臉愕然的樣子,程石勾起嘴角,笑意漸深,不等她回答,他便說:“其實我來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任何東西即使曾經失去過,也可以再找回來。”
  無法再言語。幸福,輕輕的飄落,落定在心頭。
  “反正你現在有我了,就算一時找不回來,我們也可以慢慢找。”他想了想,繼續說:“有人讓我轉告你,如果你可以找回那一切,他就連嫉妒的心都沒有了。”
  蘇磬看著他,點頭,微笑。眼前的人,才是她的岸。所以,她終於要回頭是岸了。
  他卻突然抬高了聲音說道:“所以,我正式通知你,你不準再給我亂跑,要跑隻準跟我一起跑。”
  蘇磬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了,答應:“好。”
  他卻故意朝她低吼:“好什麽好。我隻是通知你,你沒有資格回答好不好。”
  她笑倒在他懷裏,“程石,你知不知道,你霸道起來很可愛。”
  他瞪著眼睛,扯了她起來,看著她笑顏如花,嘴上卻仍然凶巴巴:“你發個誓。”
  她笑得調皮,舉起右手,信誓旦旦,“我發誓,程石霸道起來很可愛。”
  他氣結,臉一沉,不再說話,站起身來,把她拉起來就往前走。
  她由他拉著,臉上春光明媚,心裏無限歡喜。他們的掌心合到一起,十指相握,不再跑了,她回頭看一眼他們剛才落坐的地方,他們從這裏開始,終於找到彼此。
  古城裏人潮洶湧,喜慶喧鬧。她忽然被路邊攤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目光去,停下了腳步,那是一對樸實到毫無雕飾的銀戒。就好像他們之間,一切都那麽簡單,自然。曾經失去的東西,是回來的時候了。
  蘇磬抬起頭,看向人群中程石的背影。程石也剛好回頭,找尋她的身影,卻看見她安然立在燈火闌珊處,微笑等待。

  番外一:求婚
  程石開門,進門,換好鞋。屋子裏一直靜悄悄的,他沒有立刻開燈,眼睛掃了一圈,隻看到書房裏有燈光隱隱透出。
  他輕輕的走進去,蘇磬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腦屏幕,不知道在忙著什麽,見了他,也隻是微微的抬了抬眼睛,笑了笑:“你回來啦,等我一下,馬上好。”
  程石走到她背後,彎下腰,下巴點在她肩膀上,臉頰貼上她的,她本能的一縮,卻被他一手箍住,他輕問:“忙什麽?這麽認真。”
  “唔……找工作。”
  他往電腦屏幕上望去,滿滿一屏五花八門的職位信息,眉頭蹙起:“你幹嘛要找工作?”
  蘇磬笑,手上卻沒停:“失業了嘛。”
  他從鍵盤上抓起她的雙手,交握,把她整個人圈在懷裏,“你要想工作,跟陸迪非說一聲,回公司去做就好了。”
  她抽出一隻手來關機,輕輕掙開他,轉過身子站起來,笑嘻嘻的說:“怎麽聽起來有呼風喚雨的感覺?”
  程石挑挑眉,笑道:“你不喜歡呼風喚雨?”
  搖頭。“不喜歡,”拉了拉他,又說:“走了,吃飯了。”
  程石低頭挽起襯衣袖子,拉著她往廚房走,邊走邊說,口氣裝得完全公事化:“那明天到人事部交中英文簡曆各一份,等待麵試通知。”
  蘇磬一聽就想笑,這人,又來了。她加快了兩步趕到他身前,刻意忽略他假裝緊繃的臉,拉起他的胳膊,幫他把剛挽起的袖子放下來,扣好扣子,低著頭說:“我們今天出去吃。”
  “怎麽突然要出去吃?”
  蘇磬拿來兩人的外套,遞了他的過去,漫不經心的回答:“唔……慶祝。”
  程石不解,慶祝?想了想,不是她生日,不是他生日,也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想不出來,他穿上外衣,問她:“慶祝什麽?”
  若無其事的瞥了他一眼,蘇磬語氣如常,平淡:“結婚。”
  結婚?程石愣在原地,有些摸不著頭腦,傻傻的問:“誰結婚?”
  蘇磬心裏好笑,讓你老跟我裝深沉裝正經,她不動聲色,答道:“我。”
  ……
  她看看他,麵無表情的繼續:“哦,對了,你要不要也結?”
  ……
  蘇磬走回書房,從抽屜裏拿了幾張紙出來,走到他跟前,“你以前沒有結過婚吧?”
  搖頭。
  她把那疊紙塞給他,“你要是跟我一起結,就把這個拿好,帶好身份證,這個禮拜有空去做個體檢。”
  他“哦”了一聲,低下頭去,婚前體檢介紹信。他們是在講結婚?怎麽覺得這麽怪異?
  乘他還沒有回神,蘇磬走到玄關去換鞋,經過他的時候,順手扯扯他,“走了,吃飯,餓死了。”她背對著他,不敢笑出聲,臉上卻已是止不住的笑意泛濫。
  終於,那人反應過來了,心裏樂開了花,邁開步子追了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了她,暖暖的氣息噴到她的臉上,蘇磬再也忍不住,笑彎了腰。
  他咬牙切齒:“你逗我玩,是吧?”
  蘇磬笑得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她笑完了,在他懷裏轉身,雙臂環上他的脖子:“誰逗你玩了?你不要結婚啊?”
  他氣結,“不是說要結婚逗我玩,是你……”說不清楚了,他歎氣。
  “是我怎樣?”蘇磬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有些調皮的看他。
  看著她的笑顏,程石無可奈何:“你很好。不過,有人像你這麽求婚的嘛?”
  她瞪大了眼睛,一臉無辜:“求婚?我哪有求婚?”
  他挑了挑眉,還帶這樣賴的:“你沒有嗎?”
  蘇磬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回答:“我沒有。我的意思是,我要結婚了,問你要不要順便跟我一起。你不要就算了好了。”說著就要去奪他手裏的文件。
  他閃開手去,叫道:“算了?你想得美。”
  她眨眨眼睛,笑:“我想得不美,所以你不要忘了去體檢。那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吧?”
  他不動,也不讓她動。相視微笑。他沉默的望了她一會兒,小聲問:“終於想好要嫁給我了?”
  蘇磬歪著腦袋想了想,點頭笑道:“所有要找的東西都找回來了,所以我們應該要嚐試一些新鮮事物了。”
  蘇磬從他懷裏退出,在口袋掏啊陶,掏出來兩枚簡單樸素的銀戒,拉過他的手,將大一些的那個套上去,端詳了一會兒,把他的手反過來,將另一個放在他掌心,自己伸出手去……

  番外二:公公婆婆
  蘇磬端了杯茶從廚房裏走出來,看見程石坐在沙發裏,抓著手機也不知道在發什麽呆。她坐到他身邊,笑道:“電話打完了?”
  “沒有,說等下再打來。”
  “哦,”蘇磬仔細看了看他,“那你幹嘛一臉凝重的樣子?”
  程石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歪頭看她,“有嗎?”
  她笑笑,把手中的茶遞給他,“有,來喝口茶壓壓驚。”
  程石對她“嘻嘻”一笑,“有老婆真好。”
  油嘴滑舌。蘇磬瞪了他一眼,沉思了片刻,說道:“程石,我們去趟英國吧。”
  他把茶杯放到幾上,笑眯眯的膩過來,“醜媳婦想見公婆啦。”
  蘇磬好笑又無可奈何的瞪著他,領完證以後,這個人是耍嘴皮子耍上癮了。正要再說什麽,他的手機響起。
  程石接通,叫:“老爸。”
  蘇磬正要站起來走開,讓他講電話,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用力扯入懷中,掙紮了一下,那家夥攬的死死的,抬頭去看他的臉,卻嚴肅的可以,似乎被教育的很慘。她是不想偷聽的,可是離他的手機實在太近,一些諸如“翅膀”、“飛了”、“結婚”、“媳婦”、“爹娘”之類的字眼還是清晰的飄入耳中。
  她輕歎,心裏有些擔憂。直到程石推推她,他按住話筒,很小聲的對她說:“我爸說要跟你說話,想不想說?不想說就幫你推掉。”最後那句聲音小到連她都差點沒明白。
  蘇磬朝他微笑,搖搖頭,把手機接過來,“伯父,您好,我是……”
  她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那頭的人顯然也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在講話,“那個臭小子是不是說如果你不想接電話就要把我推掉?”
  蘇磬一愣,想笑,卻憋住了,悄悄看了一眼程石,真是知子莫若父,她“嗯”了一聲。
  “這死小子,看我不狠狠教訓他一頓,真是越大越不像樣了……”
  蘇磬聽著,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不敢吭聲。過了一會兒,電話那頭有女性的聲音響起,“死老頭子,你有完沒完?不講我講,別把好好的媳婦兒給我嚇跑了。”
  蘇磬終於忍不住,笑意浮上嘴角,電話裏漸漸的安靜下來,好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她聽到程石的父親在很不情願的咕噥:“那你趕快,我還沒講完呢。”
  再次傳來的聲音很溫和慈祥:“是小蘇嗎?”
  蘇磬笑應:“嗯,阿姨,您好。”
  程石的母親笑道:“這孩子,都嫁給我們家小子了,還阿姨呢。”
  蘇磬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改口,卻被程母突然阻止,“蘇,先別說話,把程石那小子支開我們再說。”
  她閉上嘴巴,看了一眼正若有所思的程石,推了推他,央求:“渴了,幫我重新泡一杯茶好不?要換茶葉。”等程石拿著杯子走了,將手機重新放到耳邊,說:“阿姨?”
  “咳咳,蘇,你叫我什麽?”
  呃,蘇磬抿了抿嘴,輕輕喚道:“媽。”
  程石的母親笑哈哈的答應:“誒!蘇,你不知道,我可等這聲媽等到皺紋都有了……”旁邊傳來程父的聲音:“哼,死老婆子,居然被你搶先了,還好意思說,你本來就滿臉皺紋。”
  蘇磬終於沒有憋住,笑出了聲。這樣的初次接觸是蘇磬始料未及的,她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擴大,如此幸福。有些明白程石的那些可愛是來自何處了。
  “死老頭,你說什麽?待會兒再跟你算帳。”惡狠狠的說完,程母又立馬笑嘻嘻的叫她:“蘇?”
  “嗯。我在呢。”
  “我們長話短說,蘇,你得在程石那小子麵前裝出我們是惡公公惡婆婆的樣子。”
  “啊?”
  “就這樣決定了,一直得裝到你們下飛機為止,記住了啊,千萬不要露餡。”
  蘇磬目瞪口呆,愣愣的叫:“媽……”
  “我對你有信心,能收拾了我們家這個小子的姑娘一定沒問題。”
  蘇磬還沒來得及答應,那頭的電話就被程父搶了去,“蘇,程石回來了嘛?”
  “還沒。”
  “趕緊趕緊,叫聲爸爸來聽聽。”
  蘇磬笑出聲,柔聲叫道:“爸爸。”
  “嘿嘿,好好好,乖媳婦。”程父樂不可支,隨即又說道:“我剛剛狠狠的教訓了程石一頓,估計他正緊張著呢,所以你千萬要演得像一點,不能讓他識破,知道沒?”
  蘇磬抬眼正看到程石從廚房裏走出來,趕緊答應:“嗯,我知道了。”又沉下聲音講:“爸,他回來了。”
  “好好,那就先這樣了啊,蘇,我們英國見了。拜拜。”
  電話掛了。程石在她身邊坐下,蘇磬在心裏哈哈大笑,卻無比同情的望著他,你可慘了!
  “我爸媽……”他有些擔心,猶豫了一下才問:“都跟你說什麽了?”
  蘇磬垂了垂眼睛,歎了口氣,輕聲說:“程石,你說你爸媽會喜歡我麽?”
  程石一手攬她到懷裏,“怪我不好,結婚前沒有事先跟他們說,”他扶她起來,蘇磬趕緊收起笑容,哀怨的看他,他說:“要不我們先別去了。等過一陣,他們氣消了再去。”說完了又自己皺著眉頭嘀咕:“這老兩口,我還一直以為他們挺通情達理的呢。”
  是很通情達理。蘇磬在心裏點頭,卻裝的很無奈,說:“程石,別再拖了,越快越好,你難道還想他們更生氣?”
  程石點頭,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憐惜的說:“其實所有的手續我早都辦好了,就是怕你去了受委屈。”
  蘇磬覺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雙手一把圈上他的脖子,埋頭到他肩膀,使勁搖頭。她真是迫不及待的要去受委屈。拿什麽拯救你,我親愛的老公。
  幸福嗬!  
  英國。巴斯。石頭砌起的矮矮的圍牆,包圍著一個精致的小花園,花園裏栽種著姹紫嫣紅各種花草,留出小片的空地,擺放著一張木製長條椅。極具英國特色的小房子,蜂蜜色的石砌外牆,尖尖的紅瓦屋頂,寬大的老式落地窗戶……蘇磬站在院門口,幾秒鍾不到的功夫,便愛上了這裏。
  程石拖過她的手,低頭問她:“累麽?”
  她笑著搖頭。
  “那我們進去吧。”
  “好。”
  程石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厚厚的地毯,暖色的壁紙,簡單的家具,卻點綴著各式各樣的裝飾品,字畫,照片,小玩意……寬大的餐桌上擺放著精致的茶具,空氣裏彌漫著濃濃的奶香味。她,喜歡極了。
  程石粗粗的掃了一圈,嘀咕:“人呢?”又對身邊的蘇磬說:“不管了,我們先把箱子放到房間去。”
  才彎下腰去,就聽見程父冷冷的聲音響起:“你是越活越有規矩了,結婚不打招呼,現在連回家來爸媽都不要叫一聲了,是吧?”
  程石抬頭,氣憋,老實的叫道:“爸。”又把蘇磬拖上前來,笑嘻嘻的說:“爸,這就是蘇磬。”
  蘇磬微笑,清脆的喊:“爸。”
  程父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卻隻淡淡的瞥了一眼蘇磬,“哦”了一聲,便自顧自的坐到沙發裏去看報紙,蘇磬心裏明白,偷偷的看程石的反應,他歉意的對她笑笑,又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
  程父頭也不抬,突然嚴厲的說道:“你媽在廚房,先去打個招呼。不要一點規矩都不懂。”
  “哦。”
  程石拖著蘇磬往廚房走去,蘇磬邊走邊回頭,程父也轉過臉來看她,笑眯眯的朝她眨眨眼睛,食指舉到嘴邊示意她噤聲,蘇磬笑著略略點頭,下一刻,便入了廚房。
  “媽,我們回來了。”
  蘇磬跟著他喊:“媽。”
  程石的母親已有些發福,卻不失雅致。蘇磬想,她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美人。程母抬起頭來,漫不經心的問:“你就是蘇磬?”
  蘇磬笑起,“嗯。”
  “過來。”
  蘇磬剛要走過去,手卻被程石拖住,程石蹙眉叫道:“媽……你……”
  話沒說完便被打斷,程母走過來,分開兩人的手,拉過蘇磬,沒好氣的瞪著程石:“怎麽?你不聲不響結婚不跟我們說,現在我想看看兒媳婦也不行?”
  程石頓時被噎的說不出話來。
  程母往外趕他:“去去去,該幹嘛幹嘛去,蘇磬留下給我幹活。”
  程石還在掙紮:“媽,她才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您總得讓……”
  程母臉一拉,佯裝惱怒:“看來你是真的娶了媳婦忘了娘了,我還能吃了她不成?”
  終於,程石乖乖的退了出去。廚房的門“砰”的一聲在他身後關上。
  蘇磬輕輕的叫:“媽!”
  “誒!”程母眉開眼笑的答應,拉起蘇磬的手,拖過一張凳子,“來,先坐下,累了吧?”
  蘇磬笑著搖頭,“還好,”然後探頭問道:“媽,您在做什麽?好香,要不要我幫忙?”
  “傻孩子,你真以為我要你留下幹活啊?蛋糕我早都做好了,等下烤好了就能吃了,”程母慈眉善目,一直笑咪咪的:“我就是想聽聽,你是怎麽製服我們家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的?你看看他,剛才聽到我要你幹活那一副心疼樣。我還當他這輩子就隻會糟蹋人家姑娘呢。”
  蘇磬眼睛瞪得老大。
  “你不知道?”程母的樣子仿佛比她還驚訝。
  蘇磬笑:“不知道,我就隻管自己過日子,都不管他。”
  程母恍然大悟,眼神發亮:“我知道了,你一定很不重視他,他就來勁了,對不對?”
  蘇磬“噗哧”笑了出來,她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那麽回事。
  正說著,程石推門進來,程母立刻收起笑容,順手丟了塊抹布給蘇磬,“把台上的碟子都擦幹淨。”
  蘇磬不吭聲,低頭接過,程石卻不願意了,搶過抹布丟在桌子上,粗聲說:“不擦。”
  “又沒讓你擦。”
  “我擦可以,別欺負蘇磬。”
  程父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怒道:“你小子了不得了,現在敢這麽跟你媽講話了?”
  程石一把拉過蘇磬護到身後,一副我就這樣了,你們看著辦吧,大義凜然的樣子。
  程母假裝氣得不行,指著他:“你,程石你這個臭小子,你信不信我……”聲音語氣一轉,麵向蘇磬:“蘇磬我告訴你,你知道這小子以前交過多少女朋友嘛,數都數不清,他還自以為了不起,眼高於頂,一個個都看不上……”
  程石急了,大叫:“媽,你別亂講……”
  程父早已笑開了懷,蘇磬再也忍不住,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
  程石目瞪口呆,完全不知狀況,半天才反應過來,是被聯合起來耍了一通。
  程父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小子,我們本來計劃是要裝到明天的,沒想到你現在這麽沉不住氣,”笑嗬嗬的看向蘇磬,“還是蘇厲害啊,哈哈,沒想到我兒子也有這麽服帖的一天。” 程父走過去攬住妻子,“老婆子,我們是守的雲開見明月啊。”
  蘇磬有些不好意思,嗔道:“爸,媽……”
  程石轉過臉來看著蘇磬,見她笑得調皮,他的眼睛眯起來,沉下聲音:“你居然聯合我爸媽……”
  蘇磬笑得更厲害了:“你真的交過很多女朋友啊?”
  程石盯了她一會兒,拉起她的手腕就要走,一副要秋後算賬的模樣,程母跑過來扯住蘇磬的另外一隻手,“臭小子,不要偷換概念,是我們聯合蘇,你不要欺負她,再說了,你交過很多女朋友也是事實嘛,敢做還不敢認了?”
  程石泄氣,認栽。一對活寶父母,再加上一個蘇磬。他的這一輩子,哎,路途漫漫……

  番外三:在巴斯
  春天午後,兩人手牽著手在巴斯著名的圓型廣場上轉悠。
  他見她有些發愣,笑著問道:“想什麽想的這麽投入?”
  她歪過頭看他,笑容在陽光下閃耀,她認真的說:“程石,謝謝你。”
  “謝我什麽?”
  “謝謝你,讓我這麽幸福,”她垂下頭,一步一步踩在石頭路麵上,她曾經一度以為,這樣的幸福是她生命裏所無法承受。
  那日,在一個鄉村的小教堂裏,是程石的父母很早為他們預約的位置。他們麵對麵的站著,相望,起誓:
  我願意接受你成為我的丈夫\妻子,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或任何其他理由,都愛你,照顧你,尊重你,接納你,永遠對你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在那一霎那,她終於發現,愛,原來是一種信仰,這樣的誓言,溫暖自己,照亮別人。
  又一次交換了戒指之後,程石俯在她耳邊說:“這下你再也跑不掉了,不管在世界的哪個角落,你都是我的了。”
  “蘇磬?”他在叫她了。
  她回過神來,拉著他在路邊坐下,“程石,你以前是不是特別怕我跑掉?”她直到現在才有些明白,原來,他們之間,等待諾言的,害怕失去的,一直是他。
  他悶悶的“嗯”了一聲。是的。很多次。他那麽喜歡摟著她睡覺,就是怕午夜夢回,她突然丟下他,獨自走了。
  額頭抵上他的肩,低低的道歉:“程石,對不起。以後你趕我走我都不走了,好不好?”
  他突然凶她,“你還好意思問,我以為這點基本常識你總是有的。”說完了,自己站起來就走了。
  蘇磬搖頭,這人,脾氣說來就來了。她加快了腳步跟上去,叫道:“程石……”
  他不理她,任她在後麵追著,走了一段不忍心,正想放慢腳步回頭,卻聽到有人“蘇,蘇,蘇”的叫。然後,他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外國人奔了過來,越過他,一把扯起蘇磬的胳膊,興奮的直叫喚:“蘇,蘇,是你嗎?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眉頭迅速皺起,兩眼冒火的盯著那老外抓在她胳膊上的手,正要上前去扯開,卻聽到她開口了:“James?”
  James頓時眉開眼笑,給了她一個熊抱,她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到底怎麽回事,頭被強壓在James肩膀上的那一刻,看到程石已經臉色發青,快要暴跳如雷了,她迅速的推開James,跳離了兩步。
  “蘇,真的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James說著又想來扯她,程石的反應比她還要快,伸手用力一拉將她困在自己的雙臂之內,再不讓那老外碰她,宣告他的所有權。
  她掙紮了一下沒有掙開,雖然這麽跟人說話有些別扭,可是身後的人根本沒有鬆手的打算,她有些尷尬,故意轉移話題:“James,你現在的中文說的很好了嘛。”
  James訕訕的縮回手去,哈哈一笑:“因為後來的老師都教的比你好。”
  “那幸好我沒有再教下去,否則不是誤人子弟了?”
  James一臉困惑:“無人子弟?是什麽意思?”
  蘇磬微笑起來,看來還是沒有學的特別好,她正要開口解釋,程石在後頭冷不丁的開口:“意思就是destroy you。”
  呃,蘇磬苦笑,真虧他想的出來。讓她哭笑不得的是James還用求證的眼神看著她,她想擺手,手卻被困著,隻得說:“你不要聽他胡說。”
  程石揚眉,“我說錯了麽?”
  這下James更困惑了,蘇磬尷尬的笑笑,隻得一連串的說:“他是我丈夫。誤人子弟的意思是不好的老師會害了學生。”
  James恍然大悟,他朝蘇磬眨眨碧藍的眼睛:“蘇,你結婚了啊?”隨後,他壞笑起來,嘰哩咕嚕說了一串英文:“蘇,你還記得當初我要你嫁給我的時候,你對我說什麽了?”
  蘇磬完全傻眼,明顯感到圈著她的這雙手臂越來越緊,這個James,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好了,蘇,再見了,希望能再見到你,唔……和你的丈夫。拜拜。”James轉身,揮揮手,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留下一堆爛攤子。
  好久沒有動靜,她小心的叫他的名字:“程石?”
  他突然鬆開她,又自顧自走了,她站在原地歎氣,正要跟上去,他又停住了,回過身來抓住她的手腕,拖著她走,生氣歸生氣,他可不想再冒出個莫名其妙的外國人來對她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
  蘇磬喘著氣,邊加快步伐邊跟他解釋,“James是幾年前我去康定的時候認識的……”
  康定?真是好地方,程石火氣更盛。
  教了幾天中文就求婚了?他仍然不動聲色,任她解釋。
  “程石,就是這樣,其他什麽都沒有,都是他瞎說的。”
  他始終一言不發,一抹淺笑卻早已爬上嘴角,其實,此時此刻,他的心裏比任何時候都要確定她的感情,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看她為他著急的樣子。
  ……
  ……
  ……
  春暖花開,聊賴的午後,雲出奇的白,天出奇的藍,陽光出奇的明媚。我獨自坐在街邊的露天咖啡館,要了一杯咖啡,正要打開剛從舊書店淘來的書。
  我無意間一抬頭,街的對麵,一男一女兩個中國人,麵對著麵,一言不發的站著,女的清秀安寧,低垂著腦袋,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一隻腳無意識的在石頭路麵上劃來劃去;男的挺拔帥氣,卻滿臉嚴肅,好像是動了氣,可那氣又像是自己硬堵出來的……
  我微笑著低下頭,翻開那本書,扉頁上用鋼筆寫著:
  I love you, not for what you are, but for what I am when I am with you.

  番外四:非暴力不動聲色
  ===》某天。
  從葉心蕊的咖啡店出來,蘇磬慢悠悠的往家走,途徑一家餐館,稍稍抬頭看了一眼,新開的麽?環境不錯,什麽時候可以來試試?
  一邊想著,她又往裏多看了幾眼,是她喜歡的中國風,深木色的擺設,精細的花紋雕飾……眼睛掃過牆上的巨幅書法,餘光瞥到底下麵對麵坐著的一男一女,她低下頭繼續往前走,心想,嗯,那個男的跟程石長得有點像呢。
  不禁又看過去,一愣,哦,原來就是他啊。這次還順帶看了看他對麵的人,笑得真是開心。嗯,他是跟她講過今天是要陪客戶吃飯的。腳步未停,沒入燈火。
  程石回家的時候,蘇磬正窩在沙發裏看八點檔,丈夫有了外遇,妻子哭鬧一番,不奏效。她瞥了一眼正在換鞋的程石,他要是有外遇,那麽她會……笑著搖頭,程石不會。
  程石走進來,她沒在看他,也沒望著電視,若有所思的垂著眼睛,笑得古怪,他問:“笑什麽呢?”
  她起身,幫他脫掉西裝,隨口問:“吃過了?”
  “嗯。”
  看著他解開領帶,接過,她又問:“在哪吃的?”
  程石愣了一下,笑起,有進步嘛,她以前是從來不過問這些事情的,“一家新開的,叫青花瓷碗,你一定喜歡那裏,改天我們去,好不好?”
  “好。你先去洗澡。”
  她掛好他的西裝和領帶,走去廚房泡茶,然後繼續看八點檔。茶幾上,兩杯綠茶,煙霧嫋嫋升起。
  ===》第二天。
  蘇磬答應了下午幫葉心蕊看店,程石來電話說今天繼續陪客戶吃飯,她就給自己做了咖啡,多在店裏呆了一會兒。離開的時候,天已擦黑。
  又經過那家有著美麗名字的餐館,又忍不住往裏看,又看到同樣的人物和場景。走過了,莫非是看錯了,還是出現了幻覺?她想了想,掉轉身子,往回走,重新看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她想,這個客戶還挺執著。
  回家繼續看八點檔,妻子不再哭鬧,改死纏哀求,依然不奏效。蘇磬想起這麽一句話,當一個男人不再愛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管做什麽,全都是錯!
  片尾曲的時候,程石回來,站在客廳中央,勾著嘴角看蘇磬一個人對著電視自得其樂。她搞什麽鬼?吃飯的時候,明明看到她了,來來回回在餐館門口走了三遍,等他出來想叫住她,卻不見人影。他想,她應該是看到他了。走第一遍,應該是路過。走第二遍,是想證實。走第三遍,是原路返回。
  她笑嘻嘻的看著他,還是一個問題:“吃過了?”
  他答:“吃過了。”
  “在哪吃的?”
  “還是昨天的地方。”
  今天多了一個問題,“好吃麽?”
  “還不錯。好多你喜歡吃的東西。我們周末去,好不好?”
  “好。你先去洗澡。”
  他拉住她,笑得邪魅,湊到她耳邊說:“一起洗。”
  試圖甩開他,未果,她大叫:“不要,我洗過了。”
  他用力將她扯入懷中,連摟帶抱的進了衛生間,“洗過了就再洗一遍。”
  某人奸計得逞。浴室裏,蒸汽繚繞。
  ===》第三天。
  程石繼續陪客戶吃飯,蘇磬繼續幫葉心蕊看店,她一定得管她要工資。蘇磬看看天色,時間差不多了。收工關門。
  習慣的經過青花瓷碗,習慣的往裏看,不出意料的看到她想看到的景象,這家的飯菜真的有那麽好吃麽?她等不到周末了,站在門口,盯著招牌上那幾個行楷大字看了一會兒,走進去,交代服務生給她找個角落的,離他們很遠的位置。她背對他們而坐,因為不用看,那個客戶一定堅持笑得花枝亂顫。
  她掏出手機看了看,心想,要快點點菜,快點吃,那個八點檔還沒完呢。果然都是她愛吃的菜,她決定慢慢來,來日方長嘛,隨便挑了幾樣,笑著把菜單交還給服務生,開始耐心等待。拿起一隻小碗開始端詳,很精致,碗底,色白花青,不知道有沒有的賣?菜陸陸續續的上來,味道真的不錯。程石果然沒有騙她,決定要周末跟他一起來。
  手機突然響起,是程石的短信:在幹什麽?
  她忙著吃,匆匆的回複:吃飯。
  他回的很快:在哪裏吃?吃什麽?
  她皺眉,這人真煩:外麵,吃菜。
  按完,手機扔回包裏,不再搭理。繼續埋頭吃。
  吃完了,她笑著招手,叫服務生過來結帳。服務生笑容可掬,禮貌異常,告訴她:“您的單已經有人幫你買了。”
  坐下來以後第一次回頭,看過去,程石正對著她笑,她回笑,轉回頭來,“替我謝謝那位先生。”
  蘇磬看了看時間,嗯,差不多了,八點檔就要開始了。她站起來,背好包,朝門口走。還沒走到門口,有人在身後拉住她的手。
  她回頭,那人笑得厲害,對她說:“一起回去。”
  她看他一眼,沒好氣的問:“你還要多久?”
  他伸手拍拍她的臉頰,笑不自禁:“馬上。不會耽誤你看電視劇。”
  他牽著她,走到那位“客戶”麵前,說道:“不好意思,何小姐,我必須先走一步了。單我已經買過了。”
  蘇磬看到這位稱作“何小姐”的客戶臉色微變,急急忙忙的從座位上站起,“這位小姐是?”
  程石正欲作答,蘇磬已經開口,“我是他太太。”
  太不淡定了。人家又沒要搶你老公。不過,語氣還好,相當平靜,雖然,看到何小姐瞪的老大的眼睛,她仍然沒忍住,在心裏爽翻了天,她覺得自己很不厚道。
  已經走到街上,她還在樂,以至沒有聽到程石在問她話:“嗯?你說什麽?”
  程石好笑的看著她:“我說,我們去看電影。”
  “啊?不要,我要回去看電視,大結局了。”
  他才不會讓她回去看那個離婚的結局,硬拖著她,往電影院走:“看電影,請你吃爆米花。”
  蘇磬扭不過他,好吧,他們還沒有一起看過電影呢,再說,還有爆米花。

  番外五:笨蛋爸爸
  某周末清晨。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程石從睡夢中醒來,又不見了蘇磬的人影。找遍了,才發現她窩在陽台的藤椅裏看書,湊近了看,還是那本《絕對小孩》。
  他笑起來,把她撈到自己懷裏,在她耳邊低語:“我們生個小孩吧,絕對的相對的都行。”
  蘇磬笑著斜睨了他一眼,“你起來啦,嚇我一跳,還不去洗洗吃早飯。”
  程石抓緊了她,開始耍賴:“我不去,生了小孩再去。”
  蘇磬嗤笑:“你以為說兩句話小孩就自己冒出來了啊?”話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在沒有釀成某種後果之前,她立刻接下去說:“程石,小孩很麻煩。”語氣哀怨。
  他笑,不接話。
  她拿起書,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一句話說:“你看。”
  他低頭。『小孩出生前讓媽媽肚子痛,出生後讓媽媽頭痛。』笑起來,他說:“媽媽肚子一痛,爸爸五髒六腑就都痛了……”
  “油嘴滑舌,”蘇磬抄起書輕敲他的腦門。
  “你看,他還沒出生就讓爸爸頭痛了。”
  她氣結,白他一眼,無語。
  他輕輕的用下巴蹭她的鎖骨,嘻笑:“媽媽有沒有平衡一點?”
  “程石,你現在話怎麽這麽多?”
  他挑挑眉毛,“想知道為什麽嘛?”
  她點頭。
  他伸手翻了兩頁書,指了一句話給她看:『小孩永遠不會覺得無聊,他們隻會覺得父母很無聊。』他嘿嘿的笑:“為了不讓我們的孩子覺得他的父母很無聊,從爸爸做起。”
  她終於忍不住,縮在他懷裏猛笑,“那就等爸爸完全不無聊了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媽媽也練練,話也多一點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媽媽告訴爸爸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後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七個月以後再生吧。”
  “不行。”
  “那就等爸爸變聰明一點再生吧。”
  “不行。”
  “程石,我已經懷孕了。”
  “不行。”
  她張大嘴巴,這也不行?半晌,他才愣愣的反應:“蘇磬,你剛剛說什麽?”
  “你都說不行了,我還能說什麽?”
  他的眼睛因為狂喜閃著璀璨的光芒,他小心翼翼的想要證實:“蘇磬,你說的是真的?”
  她雙臂攬上他,把臉埋在他的肩窩裏,在他耳畔低語:“我原先也不太確定,昨天去了醫院才確定,已經快兩個月了。本來昨晚就想告訴你,可是你還沒回來我就睡著了。”
  他一臉陶醉,幸福的傻笑:“蘇磬,我們有孩子了,是不是?你沒有騙我吧?”
  她從他懷裏退開來,眼睛裏亮晶晶的,她捏了一把他的耳朵:“你笨死算了。無聊的笨蛋爸爸。”
  無聊的笨蛋爸爸又翻起書來,上書一句話:『再笨的大人都能為這世界創造出一些好東西,譬如:製造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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