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惜言愛上沐生。
她話語裏的歡欣，透過電話線千山萬水地傳過來。
家敏，我終於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
家敏，他是那麽優秀的男子。我一直不敢奢望他會愛上我。可是家敏，他說他愛我，我歡喜得心都要跳出來。
家敏，我從未象現在這般後悔年少的輕狂，我要與家諾分手。雖然一定會傷他的心，可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我終於明白，我與家諾，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你能了解嗎？
家敏，他的名字叫沐生。
沐生？家敏無意識的重複。
是的，沐浴的沐，生命的生。
初夏的氣息微微熏染，家敏卻覺得透不過氣，隻感覺到心在劇烈的跳動。
沐生，沐生，這麽多年，終於又聽見你的消息。
沐生，沐生，為何你已經是別人的？
二
家敏六歲的時候，認識沐生。
小小的家敏，坐在自家緊閉的房門前，無措地嚶嚶哭泣。用哭的紅紅的小兔般的眼睛，從指縫裏偷偷地看過往的行人，卻倔強地不願求助。
天色漸漸冥暗。
剛搬到隔壁的沐生，放學歸來，看見別扭哭泣的家敏，楞了一楞，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心軟地蹲在了她麵前。
他微笑著看著她，拿出路上買的煎餅，問她，餓不餓？
家敏放下了搓揉眼睛的的雙手，圓溜溜的眼睛有些戒備地看了看他，又渴望地看了看他手裏的煎餅，遲疑著不敢伸手。
他臉上的笑容擴大，拉起她的手，將煎餅塞進她的手心。
吃。是不容拒絕的語氣，眼睛裏卻有寵溺的笑意。
沐生叫她小兔子。
小小的家敏，倔強地咬唇，用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瞪他。
不要叫我小兔子。義正詞嚴。
沐生卻隻是寵溺地看著她，揉亂她柔軟的發，輕輕地笑。
你這個樣子，不象小兔子，可又象什麽呢？
後來，沐生再叫她小兔子，家敏便唯有不耐地撇嘴，以示不屑。
沐生和家敏，做鄰居，一做便是六年。
她一直喊他沐生哥哥。
江南小鎮寂靜的青石板路，清脆的足音回響。家敏的手安靜地棲息在沐生的掌心。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守護的天使。守護天使會一直留在那個人身邊，陪伴他，保護他，永不會離開。
沐生的聲音很輕，笑容很柔軟。
那，沐生哥哥，你是不是我的守護天使？
八歲的家敏，巴掌大的麵孔上滿滿的都是希翼。
是，我就是你的守護天使。
那麽，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是的，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這樣童稚的對話，家敏在多年以後回想起來，眼睛裏總會有風沙彌漫。
三
沐生帶她去放風箏。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家敏的眼睛裏凝聚了那麽多的歡欣。她拍著手歡笑，在草地上奔跑跳躍。
沐生的眼睛微微濕潤。這樣的女孩子，她應該擁有更多的歡笑。
小兔子，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去放風箏。當風箏飄走了，也就帶走了你的煩惱和憂愁。
回家的路上，沐生這樣對她說，話語裏有說不出的憐惜。
家敏歡欣的臉瞬間黯淡下來，旋即又笑開。她乖巧地說，好的，沐生哥哥。
十歲的家敏，已經懂得很多。包括死亡和離別，包括命運的不可抗拒。
四年前離異的母親在這一年改嫁，並沒有搬新居，仍舊住在原來的房子裏。
沐生送她一隻小兔子。大而晶瑩的眼，尖尖的耳朵，純白柔軟的毛。
家敏輕輕地將他捧在手心裏，目光中盈滿喜悅。
你和這隻小兔子一樣可愛，兩隻小兔子正好做伴了。沐生取笑她。
家敏想飛一個白眼給他，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沐生已經考取了北方的一所大學，過完這個夏天就要離開。
離別前的日子總是那樣珍貴。
沐生更頻繁地帶她去玩。釣魚、爬山、捉螃蟹，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家敏卻常常在最開心的時候，感覺被風沙迷了眼。
家敏已經12歲，初具少女的輪廓，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而沐生，已經是俊秀挺拔的男孩子，不變的是永遠輕柔溫和的笑。
沐生走的那天，天很藍，藍的讓人落淚。
沐生在送行的人群裏尋找那個嬌小的身影，良久良久，終於失望地轉身，登上了遠行的汽車。
藏身在不遠處的家敏，在車門關上的瞬間，終於忍不住跑了出來，臉上淚痕交替。
沐生哥哥，記得給我寫信啊！家敏邊跑邊哽咽地喊。
沐生在車窗內笑著點頭揮手，眼睛卻好象蒙上了一層霧。
汽車終於在一個轉彎後消失不見。
跑的氣喘籲籲的家敏呆呆地看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終於崩潰似的大哭起來。
四
家敏考上縣城的初中，離開了那個古樸的小鎮。
報道那天，她跑去校旁的理發店將她留了很多年的一頭長發剪掉了。
看著鏡子裏有些陌生的剪著學生頭的自己，她想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卻發現那個笑容怎麽也生動不起來。
在學校的日子，並不如她料想的那般多姿多彩。
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並不是出眾的女孩子，每期的社刊卻總有幾篇她的文章。
她總是小心地把它們保存起來，在沐生回家的時候拿給他看。
沐生隻有在寒假和暑假的時候才會回來，那是家敏最盼望的時刻。
不錯啊，小兔子。哦，不，應該是小才女才對啊！
沐生總是在看完她的文章之後，用一種很柔和的目光靜靜地看她，然後溫文地笑著這樣說。
家敏的臉變會悄悄的抹上一抹紅霞。
偶爾沐生也會對她說，小兔子，你的文字太憂傷了，要試著讓自己快樂起來啊。
我很快樂啊，真的。家敏揚一個大大的笑容給他。
沐生便無奈而寵溺地笑。
家敏的母親在她初一的那一年，給她添了個弟弟。
那樣可愛的小生命，純淨無垢的晶瑩黑眸，短短小小的肢體，曾讓家敏歡喜得眼淚盈眶。
這樣的歡喜，並沒有持續多久。
母親明顯的忽視，繼父明顯的非難，讓她逐漸明白，在這個家裏，她已經是一個多餘的人。
可是，至少還有沐生。是的，沐生。
永遠笑的溫柔的沐生，永遠寵溺的微笑的沐生。
所有的委屈，不甘與心傷，在沐生溫柔的目光下，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可是家敏不曾料想，連這樣的幸福，也不能長久。
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家敏發現沐生的信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最後竟是音訊全無。
家敏的心越來越不安，心中有中模糊的預感。
她夢見和沐生一起在一望無垠的冰天雪地裏跋涉。風雪彌漫，沐生在前麵似乎越走越快。她想喊，卻發現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她急急地追趕，沐生好象總是在她前麵幾米的地方，卻怎麽趕也趕不上。
忽然，她一個踉蹌，滑倒在地上。
再抬頭的時候，已不見了沐生的身影。
天地間蒼茫一片，隻剩下耳邊呼嘯的寒風與凜冽的冰雪。
沐生哥哥……
寂寞的原野，她聲嘶力竭的呼喊回蕩……
醒來，額頭上滿滿的都是冷汗，心髒劇烈地跳動。
她歸心似箭。
預感竟已成真。
沐生已經離開，全家搬走，未留下隻言片語。
家敏的掌心裏，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回過頭去，身後的街道無聲的延伸，已見不到那個溫柔微笑的人……
五
上了高中的家敏，已經是神情淡漠，寡言少語的女孩子。人群裏靜靜看去，仿佛感覺不到存在。
人緣並不是很好。不怎麽參加集體活動，也不太愛笑，眼睛裏總有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惜言在和家敏成為好朋友很久後告訴她，我曾經是有些怕你的呢！
家敏便笑，怎麽會呢？我有什麽可怕的？
真的，你那個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就算說了也是冷冰冰的。惜言眨巴著嬰兒般純淨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寶寶，真的要感謝你呢！要不是你，也許，我現在還會是那個樣子。家敏拉住惜言的手，感慨地說。
說什麽呢！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是我們的緣分啊。
有著純真如孩童麵容的惜言，是家敏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也是家敏最愛的女孩子。
惜言一直住在家敏的下鋪。
那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讓她看著心疼，想要接近，卻總不知道該怎樣接近。
那個夏天天氣變化非常奇怪。一直下雨。
家敏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頭暈，沒有太在意，中午午睡起來卻覺得全身乏力，從上鋪爬下來的時候，一個閃神，忽然摔了下來。
還好惜言也剛好起床，身手敏捷地抱住了她。
驚魂初定。兩個人都覺得冒一身的汗。
惜言陪她去看醫生，在她輸液的時候給她送飯。
家敏很感激。沐生走後，再也沒有人對她這樣好過。
她仔細地看這個照顧她的女孩子，她有著短短的柔軟的發，笑容純淨如孩童，連肌膚都如嬰兒般粉嫩。
她的心忽然變得柔軟。
家敏開始和惜言形影不離。
家敏的手腳總是冰涼，夏天的時候，惜言總喜歡挨著家敏；冬天的時候，家敏總是鑽進惜言溫暖的被窩。
她的眼神不再是徹底的憂鬱，總是淡淡的笑，但有惜言在的時候，眼睛裏會有溫柔寵溺的光。
她給惜言唱很久以前學會的歌，念詩給她聽。
寂寞的夜裏，她給她講她愛的那個有溫柔眼睛的男子，眼睛裏有望不到頭的寂寞。
惜言深深歎息，俯下身去，安慰地親吻她的麵頰。
此時的惜言，和家諾在一起，有壓力，有委屈，可是還是很快樂。
六
家敏考上了沐生曾經上過的大學，而惜言和家諾，一起考去了那個他們向往的城市，武漢。
可是找不到沐生。
那個曾經占據她整個童年的男子，那個會對她溫柔微笑的男子，仿佛已人間蒸發，再也無從尋覓。
那麽多年，她幾乎以為她會把他放進回憶裏，慢慢讓他那溫暖的微笑褪色。可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她明白，她從來沒有忘記他。那回憶，仿佛是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醇厚。
可是，惜言愛上了他，他們相愛。
是的，她從來都沒有告訴惜言，她愛了那麽多年的那個男子，他的名字，也叫沐生。
沐浴的沐，生命的生。
她找了那麽多年的男子終於有了消息，她卻並沒有欣喜欲狂。
她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無聲無息。
惜言的電話越來越頻繁。
她們是那麽要好的朋友，當然會一起分享快樂。
惜言是那麽的快樂，她怎麽能告訴她，她愛的男子也叫沐生。家敏的話，越來越少，怕一個不小心，就輕易地破壞了惜言得來不易的幸福。
家敏，家敏，沐生今天送我三十三朵玫瑰，他說這代表他愛我，三生三世的意思。
家敏，家敏，沐生帶我去世界之窗玩了，他說以後要和我一起看遍所有的美麗風景。
話語中毫不掩飾的興奮。
她仿佛可以看見，惜言眼中亮麗的光彩，那是愛情帶給她的幸福。
而家諾，已經是個連提起，都讓惜言覺得厭倦的男子。不是沒有歉意的，和他在一起三年，他對她很好，她也覺得快樂，可是那快樂，對現在的她而言，隻是一個讓她背負負心之名的男子，是一個並不光彩的過去。
惜言寄來了和沐生的合影。
是的，那是沐生，她愛的沐生。雖然不再是她熟悉的沐生。
他的目光桀驁，他的笑容邪氣俊美，可是他依然是她尋覓了那麽多年的沐生。
而惜言，是他身邊小鳥依人的女子，身上散發著幸福甜蜜的光。
家敏，沐生說我戴耳環好看，你說呢？
家敏，沐生說我應該化妝，你覺得我化妝好看嗎？
家敏，沐生說我留長發，穿長裙比較好看，你覺得呢？
似乎所有的話題的離不開沐生。可是惜言，你應該做你自己。你為了你愛的人，已經改變了太多，變的都不象原來的你了。
家敏，你說沐生是真的愛我嗎？
偶爾，惜言也會不安的問，話語裏不再是純粹的快樂。
不會的，不會的，那麽可愛善良美麗的寶寶，他怎麽會不愛呢？家敏安慰她，也在心裏這樣告誡自己。
家敏，我好害怕。
怎麽了，惜言？
沐生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來見我了。
家敏，沐生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家敏，如果沐生不愛我了，我怎麽辦？我那麽愛他，我把我所有的一切的給了他。
你別瞎想，他可能是工作忙。
可是，為什麽他都不接我的電話？惜言的話語不再歡欣，滿滿的都是焦慮和憂愁。
家敏，我已經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了，我可能有了沐生的孩子。
七
家敏登上了南下的列車，去那個城市，看她最愛的男孩和女孩。
她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惜言了，而沐生，已經有五年沒有見了。
惜言有了沐生的孩子。
沐生不要他和惜言的那個孩子。
沐生要與惜言分手。絕情得仿佛那個曾經對惜言百般寵溺的男子是另一個人，而現在的這個隻是麵孔相同的陌生人。
惜言悲痛欲絕。她那麽愛他，愛得毫無保留。可是，他說，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家敏不明白，她愛的那個有著溫柔微笑的男子，為什麽成了這樣一個負心絕情的男子。她不能相信，她要來問個明白。
惜言在家敏的懷裏痛哭失聲。
家敏心痛難言。這個她愛的女孩子，長發淩亂，麵色蒼白，並且瘦了很多。
她無法原諒。那個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竟然始亂終棄。
拿起電話，讓惜言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慵懶磁性的聲音響起。
她忽然覺得梗塞難言。那麽多年，夜裏展轉難眠，心裏念念不忘的都是這個男子。從惜言那裏聽來的每一個關於他的消息，都讓她心潮起伏。今天終於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喂？那頭不怎麽耐煩的一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喂，沐生哥哥，還記得我嗎？定了定心神，她穩穩地開口。
你是？沐生遲疑地問。
我是家敏啊！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小兔子嘛。好久不見。沐生的聲音有一絲驚喜。
我想見你，我現在在武漢。
掛下電話，她發現惜言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驚疑不定。
她走過去，將她攬在懷裏。
惜言，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等了那麽多年的那個男子，他就是沐生。是的，就是你愛的沐生。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顧慮到我。
可是家敏，他一點也不象你告訴我的那個樣子啊？惜言的話語裏有著深深的迷惑。
是的，我也沒有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他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沐生哥哥了。
家敏，你，還愛他嗎？
不，不愛。家敏回答得果斷又迅速，心卻猛地一顫，似乎在抗議她的口是心非。
家敏歎氣，為什麽我們兩個人，會愛上同一個人呢？
八
她終於又可以見到他。在尋覓了那麽久之後，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麵前茶杯裏的茶葉，升上來又沉下去，就如她的心一樣，忐忑不安。
該怎樣去麵對他，該怎樣和他說話呢？她思考了很久，依然沒有答案。
家敏。親昵的喊聲將她驚醒。
抬頭，然後呆住。
坐在她對麵的男子，既熟悉又陌生。那笑容既溫柔又帶一絲邪氣，眼神卻是肆無忌憚的，有著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臉。
家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眼前的男子好笑地在她麵前晃了晃手。
哦，朋友告訴我的。家敏回過神來。
這些年，還好嗎？他凝視著她，很認真地問。
她忽然覺得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仿佛這麽些年的所有委屈和思念，就融化在這一句話裏。
垂下眼簾，眨了眨眼睛，將淚水逼了回去。
恩，還可以。她輕輕地說。
沐生哥，你什麽時候來的武漢？伯父伯母還好嗎？
他們好的很呢！提他們做什麽？沐生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恨意，很快的又恢複平靜。
沐生哥，為什麽你會不告而別，那麽多年都不和我聯係？家敏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沐生的眼神暗淡下來。
這個，以後再慢慢告訴你。你怎麽會在武漢？在這裏讀書嗎？
沒有，我來看一個朋友。家敏的心因為這句話絲絲的抽疼。是啊，我來這裏，為著我愛的男子和女孩。
沐生哥，你為什麽要拋棄惜言？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麽你又要和她在一起？
家敏終於忍受不了這種不著邊際的談話，將這些她在心裏想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她說的又快又急，仿佛怕一慢下來，她就問不下去。
沐生呆住，眼裏閃過狼狽和驚訝。
家敏，你，你怎麽知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沐生哥，我很失望。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變成怎樣？
沐生在短暫的驚訝之後，自嘲地笑了一下，開始有些玩世不恭，剛開始見到的那一絲絲溫柔也消失不見。
沐生哥，你以前不是那樣的！家敏激動地大喊。
是嗎？我原來是怎樣的？我怎麽不記得了？沐生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轉瞬卻變成滿不在乎的神色。
家敏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九
沐生大三那年，世界在一瞬間變了色彩。原來他所以為的幸福家庭竟隻是一個空殼。父親與母親開始不斷爭吵，互相揭對方的老底。這時候的他才知道，父親和母親都各自有了情人。然後終於忍受不了對方，離婚。
那麽老套的故事，沐生不怎麽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麽多年，原來他看到的竟隻是幸福的假象。他的天空似乎灰暗了下來。
接下來，是那個當初追了他2年，信誓旦旦地說她愛他的女子，用那麽淒然的表情告訴他，對不起，沐生，我要和你分手。我愛你，沐生，可是，我想留在這個城市。
他想大笑，眼淚卻早已縱橫。
他不再相信愛情，開始遊戲人生。
遇見惜言，那個純真的女子，讓他的眼前一亮。他覺得詫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稀有品種？抱著玩玩看的心態，他和她開始了交往，越交往下去他越覺得不安，這個女子真的是全心地信賴他，愛他。
他開始覺得愧疚，想退出。
她卻說，我懷了你的孩子。
他覺得厭惡。一個因為相愛而生下來的孩子都得不到幸福，更別提是一個並不是因為相愛而生下的孩子，不能那麽不負責任的讓一個生命降生。
她的眼淚讓他難受愧疚，也讓他厭煩，讓他想逃離，逃的遠遠的。
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真正的愛情？沐生在講完這些後，舉著酒瓶，醉眼朦朧地問家敏。
家敏沉默，心鈍鈍地疼痛。這個他愛的男子，在這些年，也並沒有過得快樂。
沐生哥，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守護天使的故事？很久之後，家敏幽幽地問。
記得。你知道嗎？我曾經是想等你長大的，可是家敏，世事變化太快，我等不及你長大。
沐生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那麽多年，到今天，我還是沒有後悔。家敏堅定地說。
你一直在等我？沐生瞪大了雙眼，酒醒了大半。
是的，我愛你，沐生哥哥。
即使現在，我變得這樣混蛋？沐生不敢置信。
是的。我本不想在這樣的情況說出這句話，可是我現在不說，我將永無機會。
沐生閉上眼睛，似乎在消化這句話帶給他的衝擊。
沐生哥，你知道嗎？我說出這句話，就代表我們之間再無可能在一起。
為什麽？沐生又是一驚。
家敏的手機忽然在這時候響起來了。
十
沐生和家敏趕到醫院的時候，惜言已經進了手術室。
沐生拉著家敏的手坐在了長廊的椅子上。
家敏，你剛才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說我們再沒有可能在一起？沐生已經記起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溫暖往事。
你明白的是不是？惜言是我最好的朋友。家敏淡淡地說。
你要把我讓給她？
不，沐生哥，你應該對她負責。家敏正色道。
沐生無言。家敏也不再說話。
氣氛變得沉悶。
家敏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而和沐生的見麵，就象一場夢。
那麽多年，沐生一直都停留在她的心裏麵，她做夢都盼望著與他重逢。可是，不應該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她終於將自己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可是，說出來就是一種結束。
而惜言，她又為了什麽，突然想把孩子打掉呢？
手術不長，很快惜言就出來了。除了臉色蒼白，神色有些倦怠，她看上去沒有什麽不好。
惜言，怎麽樣？家敏趕快上去攙扶。
沒什麽。她隻是挺直地站著，看著沐生。脆弱而堅強。
你終於來了，沐生。
沐生看著她，眼睛裏有疼痛。
對不起。
惜言淒然地微笑。
所有的話裏，我最不想聽的，就是這樣一句話。我問你，你曾經愛過我嗎？
惜言，你是很好的女孩子，你值得更好的人。
她咯咯地笑，笑得滿臉是淚。
沐生，是我看錯了你，是我的錯。這是你送我的項鏈，我還給你，從此我與你恩斷義絕！
十一
家敏坐在回校的火車上，眼中有風雪彌漫。
恍惚間又回到了那條小巷，身邊的沐生笑的那麽溫柔。他說，是的，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眼前忽然又出現他執意地詢問，為什麽？家敏。惜言已經說了，她不恨我了，為什麽你不能留在我身邊？
沐生沐生，惜言那麽做的用意，你難道不知道？
沐生沐生，你為什麽不明白，我們已經永不可能在一起了。
沐生沐生，終這一生，你隻能成為我心上最深的一道傷痕，無法治愈，不可觸摸。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忽然想起這首年少時背誦的詩，淚，終是止不住的流下來了。
惜言愛上沐生。
她話語裏的歡欣，透過電話線千山萬水地傳過來。
家敏，我終於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
家敏，他是那麽優秀的男子。我一直不敢奢望他會愛上我。可是家敏，他說他愛我，我歡喜得心都要跳出來。
家敏，我從未象現在這般後悔年少的輕狂，我要與家諾分手。雖然一定會傷他的心，可是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我終於明白，我與家諾，並不是真正的愛情。你能了解嗎？
家敏，他的名字叫沐生。
沐生？家敏無意識的重複。
是的，沐浴的沐，生命的生。
初夏的氣息微微熏染，家敏卻覺得透不過氣，隻感覺到心在劇烈的跳動。
沐生，沐生，這麽多年，終於又聽見你的消息。
沐生，沐生，為何你已經是別人的？
二
家敏六歲的時候，認識沐生。
小小的家敏，坐在自家緊閉的房門前，無措地嚶嚶哭泣。用哭的紅紅的小兔般的眼睛，從指縫裏偷偷地看過往的行人，卻倔強地不願求助。
天色漸漸冥暗。
剛搬到隔壁的沐生，放學歸來，看見別扭哭泣的家敏，楞了一楞，覺得有些好笑，卻還是心軟地蹲在了她麵前。
他微笑著看著她，拿出路上買的煎餅，問她，餓不餓？
家敏放下了搓揉眼睛的的雙手，圓溜溜的眼睛有些戒備地看了看他，又渴望地看了看他手裏的煎餅，遲疑著不敢伸手。
他臉上的笑容擴大，拉起她的手，將煎餅塞進她的手心。
吃。是不容拒絕的語氣，眼睛裏卻有寵溺的笑意。
沐生叫她小兔子。
小小的家敏，倔強地咬唇，用那雙亮晶晶的眸子瞪他。
不要叫我小兔子。義正詞嚴。
沐生卻隻是寵溺地看著她，揉亂她柔軟的發，輕輕地笑。
你這個樣子，不象小兔子，可又象什麽呢？
後來，沐生再叫她小兔子，家敏便唯有不耐地撇嘴，以示不屑。
沐生和家敏，做鄰居，一做便是六年。
她一直喊他沐生哥哥。
江南小鎮寂靜的青石板路，清脆的足音回響。家敏的手安靜地棲息在沐生的掌心。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守護的天使。守護天使會一直留在那個人身邊，陪伴他，保護他，永不會離開。
沐生的聲音很輕，笑容很柔軟。
那，沐生哥哥，你是不是我的守護天使？
八歲的家敏，巴掌大的麵孔上滿滿的都是希翼。
是，我就是你的守護天使。
那麽，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是的，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
這樣童稚的對話，家敏在多年以後回想起來，眼睛裏總會有風沙彌漫。
三
沐生帶她去放風箏。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家敏的眼睛裏凝聚了那麽多的歡欣。她拍著手歡笑，在草地上奔跑跳躍。
沐生的眼睛微微濕潤。這樣的女孩子，她應該擁有更多的歡笑。
小兔子，傷心難過的時候，就去放風箏。當風箏飄走了，也就帶走了你的煩惱和憂愁。
回家的路上，沐生這樣對她說，話語裏有說不出的憐惜。
家敏歡欣的臉瞬間黯淡下來，旋即又笑開。她乖巧地說，好的，沐生哥哥。
十歲的家敏，已經懂得很多。包括死亡和離別，包括命運的不可抗拒。
四年前離異的母親在這一年改嫁，並沒有搬新居，仍舊住在原來的房子裏。
沐生送她一隻小兔子。大而晶瑩的眼，尖尖的耳朵，純白柔軟的毛。
家敏輕輕地將他捧在手心裏，目光中盈滿喜悅。
你和這隻小兔子一樣可愛，兩隻小兔子正好做伴了。沐生取笑她。
家敏想飛一個白眼給他，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掉了下來。
沐生已經考取了北方的一所大學，過完這個夏天就要離開。
離別前的日子總是那樣珍貴。
沐生更頻繁地帶她去玩。釣魚、爬山、捉螃蟹，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家敏卻常常在最開心的時候，感覺被風沙迷了眼。
家敏已經12歲，初具少女的輪廓，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
而沐生，已經是俊秀挺拔的男孩子，不變的是永遠輕柔溫和的笑。
沐生走的那天，天很藍，藍的讓人落淚。
沐生在送行的人群裏尋找那個嬌小的身影，良久良久，終於失望地轉身，登上了遠行的汽車。
藏身在不遠處的家敏，在車門關上的瞬間，終於忍不住跑了出來，臉上淚痕交替。
沐生哥哥，記得給我寫信啊！家敏邊跑邊哽咽地喊。
沐生在車窗內笑著點頭揮手，眼睛卻好象蒙上了一層霧。
汽車終於在一個轉彎後消失不見。
跑的氣喘籲籲的家敏呆呆地看著汽車消失的方向，終於崩潰似的大哭起來。
四
家敏考上縣城的初中，離開了那個古樸的小鎮。
報道那天，她跑去校旁的理發店將她留了很多年的一頭長發剪掉了。
看著鏡子裏有些陌生的剪著學生頭的自己，她想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卻發現那個笑容怎麽也生動不起來。
在學校的日子，並不如她料想的那般多姿多彩。
她參加了學校的文學社，並不是出眾的女孩子，每期的社刊卻總有幾篇她的文章。
她總是小心地把它們保存起來，在沐生回家的時候拿給他看。
沐生隻有在寒假和暑假的時候才會回來，那是家敏最盼望的時刻。
不錯啊，小兔子。哦，不，應該是小才女才對啊！
沐生總是在看完她的文章之後，用一種很柔和的目光靜靜地看她，然後溫文地笑著這樣說。
家敏的臉變會悄悄的抹上一抹紅霞。
偶爾沐生也會對她說，小兔子，你的文字太憂傷了，要試著讓自己快樂起來啊。
我很快樂啊，真的。家敏揚一個大大的笑容給他。
沐生便無奈而寵溺地笑。
家敏的母親在她初一的那一年，給她添了個弟弟。
那樣可愛的小生命，純淨無垢的晶瑩黑眸，短短小小的肢體，曾讓家敏歡喜得眼淚盈眶。
這樣的歡喜，並沒有持續多久。
母親明顯的忽視，繼父明顯的非難，讓她逐漸明白，在這個家裏，她已經是一個多餘的人。
可是，至少還有沐生。是的，沐生。
永遠笑的溫柔的沐生，永遠寵溺的微笑的沐生。
所有的委屈，不甘與心傷，在沐生溫柔的目光下，都是那麽的微不足道。
可是家敏不曾料想，連這樣的幸福，也不能長久。
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家敏發現沐生的信越來越少，也越來越短。最後竟是音訊全無。
家敏的心越來越不安，心中有中模糊的預感。
她夢見和沐生一起在一望無垠的冰天雪地裏跋涉。風雪彌漫，沐生在前麵似乎越走越快。她想喊，卻發現怎麽也發不出聲音。她急急地追趕，沐生好象總是在她前麵幾米的地方，卻怎麽趕也趕不上。
忽然，她一個踉蹌，滑倒在地上。
再抬頭的時候，已不見了沐生的身影。
天地間蒼茫一片，隻剩下耳邊呼嘯的寒風與凜冽的冰雪。
沐生哥哥……
寂寞的原野，她聲嘶力竭的呼喊回蕩……
醒來，額頭上滿滿的都是冷汗，心髒劇烈地跳動。
她歸心似箭。
預感竟已成真。
沐生已經離開，全家搬走，未留下隻言片語。
家敏的掌心裏，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回過頭去，身後的街道無聲的延伸，已見不到那個溫柔微笑的人……
五
上了高中的家敏，已經是神情淡漠，寡言少語的女孩子。人群裏靜靜看去，仿佛感覺不到存在。
人緣並不是很好。不怎麽參加集體活動，也不太愛笑，眼睛裏總有濃得化不開的憂鬱。
惜言在和家敏成為好朋友很久後告訴她，我曾經是有些怕你的呢！
家敏便笑，怎麽會呢？我有什麽可怕的？
真的，你那個時候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就算說了也是冷冰冰的。惜言眨巴著嬰兒般純淨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寶寶，真的要感謝你呢！要不是你，也許，我現在還會是那個樣子。家敏拉住惜言的手，感慨地說。
說什麽呢！我們能夠成為好朋友，是我們的緣分啊。
有著純真如孩童麵容的惜言，是家敏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也是家敏最愛的女孩子。
惜言一直住在家敏的下鋪。
那個不愛說話的女孩子，讓她看著心疼，想要接近，卻總不知道該怎樣接近。
那個夏天天氣變化非常奇怪。一直下雨。
家敏早上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頭暈，沒有太在意，中午午睡起來卻覺得全身乏力，從上鋪爬下來的時候，一個閃神，忽然摔了下來。
還好惜言也剛好起床，身手敏捷地抱住了她。
驚魂初定。兩個人都覺得冒一身的汗。
惜言陪她去看醫生，在她輸液的時候給她送飯。
家敏很感激。沐生走後，再也沒有人對她這樣好過。
她仔細地看這個照顧她的女孩子，她有著短短的柔軟的發，笑容純淨如孩童，連肌膚都如嬰兒般粉嫩。
她的心忽然變得柔軟。
家敏開始和惜言形影不離。
家敏的手腳總是冰涼，夏天的時候，惜言總喜歡挨著家敏；冬天的時候，家敏總是鑽進惜言溫暖的被窩。
她的眼神不再是徹底的憂鬱，總是淡淡的笑，但有惜言在的時候，眼睛裏會有溫柔寵溺的光。
她給惜言唱很久以前學會的歌，念詩給她聽。
寂寞的夜裏，她給她講她愛的那個有溫柔眼睛的男子，眼睛裏有望不到頭的寂寞。
惜言深深歎息，俯下身去，安慰地親吻她的麵頰。
此時的惜言，和家諾在一起，有壓力，有委屈，可是還是很快樂。
六
家敏考上了沐生曾經上過的大學，而惜言和家諾，一起考去了那個他們向往的城市，武漢。
可是找不到沐生。
那個曾經占據她整個童年的男子，那個會對她溫柔微笑的男子，仿佛已人間蒸發，再也無從尋覓。
那麽多年，她幾乎以為她會把他放進回憶裏，慢慢讓他那溫暖的微笑褪色。可是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電話，讓她明白，她從來沒有忘記他。那回憶，仿佛是酒，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醇厚。
可是，惜言愛上了他，他們相愛。
是的，她從來都沒有告訴惜言，她愛了那麽多年的那個男子，他的名字，也叫沐生。
沐浴的沐，生命的生。
她找了那麽多年的男子終於有了消息，她卻並沒有欣喜欲狂。
她的心在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無聲無息。
惜言的電話越來越頻繁。
她們是那麽要好的朋友，當然會一起分享快樂。
惜言是那麽的快樂，她怎麽能告訴她，她愛的男子也叫沐生。家敏的話，越來越少，怕一個不小心，就輕易地破壞了惜言得來不易的幸福。
家敏，家敏，沐生今天送我三十三朵玫瑰，他說這代表他愛我，三生三世的意思。
家敏，家敏，沐生帶我去世界之窗玩了，他說以後要和我一起看遍所有的美麗風景。
話語中毫不掩飾的興奮。
她仿佛可以看見，惜言眼中亮麗的光彩，那是愛情帶給她的幸福。
而家諾，已經是個連提起，都讓惜言覺得厭倦的男子。不是沒有歉意的，和他在一起三年，他對她很好，她也覺得快樂，可是那快樂，對現在的她而言，隻是一個讓她背負負心之名的男子，是一個並不光彩的過去。
惜言寄來了和沐生的合影。
是的，那是沐生，她愛的沐生。雖然不再是她熟悉的沐生。
他的目光桀驁，他的笑容邪氣俊美，可是他依然是她尋覓了那麽多年的沐生。
而惜言，是他身邊小鳥依人的女子，身上散發著幸福甜蜜的光。
家敏，沐生說我戴耳環好看，你說呢？
家敏，沐生說我應該化妝，你覺得我化妝好看嗎？
家敏，沐生說我留長發，穿長裙比較好看，你覺得呢？
似乎所有的話題的離不開沐生。可是惜言，你應該做你自己。你為了你愛的人，已經改變了太多，變的都不象原來的你了。
家敏，你說沐生是真的愛我嗎？
偶爾，惜言也會不安的問，話語裏不再是純粹的快樂。
不會的，不會的，那麽可愛善良美麗的寶寶，他怎麽會不愛呢？家敏安慰她，也在心裏這樣告誡自己。
家敏，我好害怕。
怎麽了，惜言？
沐生他，已經兩個星期沒有來見我了。
家敏，沐生他，是不是不要我了？家敏，如果沐生不愛我了，我怎麽辦？我那麽愛他，我把我所有的一切的給了他。
你別瞎想，他可能是工作忙。
可是，為什麽他都不接我的電話？惜言的話語不再歡欣，滿滿的都是焦慮和憂愁。
家敏，我已經有兩個月沒來月事了，我可能有了沐生的孩子。
七
家敏登上了南下的列車，去那個城市，看她最愛的男孩和女孩。
她已經有兩年沒有見到惜言了，而沐生，已經有五年沒有見了。
惜言有了沐生的孩子。
沐生不要他和惜言的那個孩子。
沐生要與惜言分手。絕情得仿佛那個曾經對惜言百般寵溺的男子是另一個人，而現在的這個隻是麵孔相同的陌生人。
惜言悲痛欲絕。她那麽愛他，愛得毫無保留。可是，他說，他從來沒有愛過她。
家敏不明白，她愛的那個有著溫柔微笑的男子，為什麽成了這樣一個負心絕情的男子。她不能相信，她要來問個明白。
惜言在家敏的懷裏痛哭失聲。
家敏心痛難言。這個她愛的女孩子，長發淩亂，麵色蒼白，並且瘦了很多。
她無法原諒。那個她愛了那麽多年的男子，竟然始亂終棄。
拿起電話，讓惜言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慵懶磁性的聲音響起。
她忽然覺得梗塞難言。那麽多年，夜裏展轉難眠，心裏念念不忘的都是這個男子。從惜言那裏聽來的每一個關於他的消息，都讓她心潮起伏。今天終於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喂？那頭不怎麽耐煩的一聲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
喂，沐生哥哥，還記得我嗎？定了定心神，她穩穩地開口。
你是？沐生遲疑地問。
我是家敏啊！你不記得了嗎？
記得，記得，小兔子嘛。好久不見。沐生的聲音有一絲驚喜。
我想見你，我現在在武漢。
掛下電話，她發現惜言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驚疑不定。
她走過去，將她攬在懷裏。
惜言，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等了那麽多年的那個男子，他就是沐生。是的，就是你愛的沐生。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想讓你顧慮到我。
可是家敏，他一點也不象你告訴我的那個樣子啊？惜言的話語裏有著深深的迷惑。
是的，我也沒有想到，這麽些年過去，他已經不是我熟悉的那個沐生哥哥了。
家敏，你，還愛他嗎？
不，不愛。家敏回答得果斷又迅速，心卻猛地一顫，似乎在抗議她的口是心非。
家敏歎氣，為什麽我們兩個人，會愛上同一個人呢？
八
她終於又可以見到他。在尋覓了那麽久之後，她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悲哀。
麵前茶杯裏的茶葉，升上來又沉下去，就如她的心一樣，忐忑不安。
該怎樣去麵對他，該怎樣和他說話呢？她思考了很久，依然沒有答案。
家敏。親昵的喊聲將她驚醒。
抬頭，然後呆住。
坐在她對麵的男子，既熟悉又陌生。那笑容既溫柔又帶一絲邪氣，眼神卻是肆無忌憚的，有著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臉。
家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眼前的男子好笑地在她麵前晃了晃手。
哦，朋友告訴我的。家敏回過神來。
這些年，還好嗎？他凝視著她，很認真地問。
她忽然覺得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仿佛這麽些年的所有委屈和思念，就融化在這一句話裏。
垂下眼簾，眨了眨眼睛，將淚水逼了回去。
恩，還可以。她輕輕地說。
沐生哥，你什麽時候來的武漢？伯父伯母還好嗎？
他們好的很呢！提他們做什麽？沐生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恨意，很快的又恢複平靜。
沐生哥，為什麽你會不告而別，那麽多年都不和我聯係？家敏忍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
沐生的眼神暗淡下來。
這個，以後再慢慢告訴你。你怎麽會在武漢？在這裏讀書嗎？
沒有，我來看一個朋友。家敏的心因為這句話絲絲的抽疼。是啊，我來這裏，為著我愛的男子和女孩。
沐生哥，你為什麽要拋棄惜言？如果你不愛她，為什麽你又要和她在一起？
家敏終於忍受不了這種不著邊際的談話，將這些她在心裏想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她說的又快又急，仿佛怕一慢下來，她就問不下去。
沐生呆住，眼裏閃過狼狽和驚訝。
家敏，你，你怎麽知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沐生哥，我很失望。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變成怎樣？
沐生在短暫的驚訝之後，自嘲地笑了一下，開始有些玩世不恭，剛開始見到的那一絲絲溫柔也消失不見。
沐生哥，你以前不是那樣的！家敏激動地大喊。
是嗎？我原來是怎樣的？我怎麽不記得了？沐生的眼中閃過一絲傷痛，轉瞬卻變成滿不在乎的神色。
家敏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九
沐生大三那年，世界在一瞬間變了色彩。原來他所以為的幸福家庭竟隻是一個空殼。父親與母親開始不斷爭吵，互相揭對方的老底。這時候的他才知道，父親和母親都各自有了情人。然後終於忍受不了對方，離婚。
那麽老套的故事，沐生不怎麽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麽多年，原來他看到的竟隻是幸福的假象。他的天空似乎灰暗了下來。
接下來，是那個當初追了他2年，信誓旦旦地說她愛他的女子，用那麽淒然的表情告訴他，對不起，沐生，我要和你分手。我愛你，沐生，可是，我想留在這個城市。
他想大笑，眼淚卻早已縱橫。
他不再相信愛情，開始遊戲人生。
遇見惜言，那個純真的女子，讓他的眼前一亮。他覺得詫異，這世界上還有這樣的稀有品種？抱著玩玩看的心態，他和她開始了交往，越交往下去他越覺得不安，這個女子真的是全心地信賴他，愛他。
他開始覺得愧疚，想退出。
她卻說，我懷了你的孩子。
他覺得厭惡。一個因為相愛而生下來的孩子都得不到幸福，更別提是一個並不是因為相愛而生下的孩子，不能那麽不負責任的讓一個生命降生。
她的眼淚讓他難受愧疚，也讓他厭煩，讓他想逃離，逃的遠遠的。
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真正的愛情？沐生在講完這些後，舉著酒瓶，醉眼朦朧地問家敏。
家敏沉默，心鈍鈍地疼痛。這個他愛的男子，在這些年，也並沒有過得快樂。
沐生哥，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守護天使的故事？很久之後，家敏幽幽地問。
記得。你知道嗎？我曾經是想等你長大的，可是家敏，世事變化太快，我等不及你長大。
沐生哥，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那麽多年，到今天，我還是沒有後悔。家敏堅定地說。
你一直在等我？沐生瞪大了雙眼，酒醒了大半。
是的，我愛你，沐生哥哥。
即使現在，我變得這樣混蛋？沐生不敢置信。
是的。我本不想在這樣的情況說出這句話，可是我現在不說，我將永無機會。
沐生閉上眼睛，似乎在消化這句話帶給他的衝擊。
沐生哥，你知道嗎？我說出這句話，就代表我們之間再無可能在一起。
為什麽？沐生又是一驚。
家敏的手機忽然在這時候響起來了。
十
沐生和家敏趕到醫院的時候，惜言已經進了手術室。
沐生拉著家敏的手坐在了長廊的椅子上。
家敏，你剛才說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說我們再沒有可能在一起？沐生已經記起了那些和她在一起的溫暖往事。
你明白的是不是？惜言是我最好的朋友。家敏淡淡地說。
你要把我讓給她？
不，沐生哥，你應該對她負責。家敏正色道。
沐生無言。家敏也不再說話。
氣氛變得沉悶。
家敏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而和沐生的見麵，就象一場夢。
那麽多年，沐生一直都停留在她的心裏麵，她做夢都盼望著與他重逢。可是，不應該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她終於將自己心中的話說了出來，可是，說出來就是一種結束。
而惜言，她又為了什麽，突然想把孩子打掉呢？
手術不長，很快惜言就出來了。除了臉色蒼白，神色有些倦怠，她看上去沒有什麽不好。
惜言，怎麽樣？家敏趕快上去攙扶。
沒什麽。她隻是挺直地站著，看著沐生。脆弱而堅強。
你終於來了，沐生。
沐生看著她，眼睛裏有疼痛。
對不起。
惜言淒然地微笑。
所有的話裏，我最不想聽的，就是這樣一句話。我問你，你曾經愛過我嗎？
惜言，你是很好的女孩子，你值得更好的人。
她咯咯地笑，笑得滿臉是淚。
沐生，是我看錯了你，是我的錯。這是你送我的項鏈，我還給你，從此我與你恩斷義絕！
十一
家敏坐在回校的火車上，眼中有風雪彌漫。
恍惚間又回到了那條小巷，身邊的沐生笑的那麽溫柔。他說，是的，我們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眼前忽然又出現他執意地詢問，為什麽？家敏。惜言已經說了，她不恨我了，為什麽你不能留在我身邊？
沐生沐生，惜言那麽做的用意，你難道不知道？
沐生沐生，你為什麽不明白，我們已經永不可能在一起了。
沐生沐生，終這一生，你隻能成為我心上最深的一道傷痕，無法治愈，不可觸摸。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西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日願。
忽然想起這首年少時背誦的詩，淚，終是止不住的流下來了。
（全文完）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