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伊人:天使的眼淚

(2008-12-04 05:57:57) 下一個
  1.
  一下班,我就搭車到可可居。
  在車上,我打電話給邱成誌。
  “我約了任琳吃飯,今天就不去你那裏了。”
  “剛巧我要備課,沒關係。你吃飽一點。”他在電話彼端體貼的說。
  邱成誌是我相交三年的男友。大二那一年,我們在T大的露天舞會裏相識,沒多久,我就成了他的女友。那一年,他還在T大數學研究院就讀研一。
  今年,他與我同時畢業,我進了程氏集團,他留校在數學研究院當老師。
  可可居在T大正門對麵,是一家中餐廳。四層樓的房子全都嵌上刷了綠漆的竹片,遠遠望去,特別醒目。
  我與任琳在這裏吃飯,都習慣坐頂樓靠窗的位子,透過落地玻璃向外望去,T大的景色一收眼底。
  剛上四樓,就看見任琳在老地方百無聊奈的翻弄一本時尚雜誌,桌上放著已經喝了一大半的白開水,看來已等候多時。
  “Sorry,來晚了。”我急走幾步,坐在她對麵。
  “不是你到晚了,而是我來早了。”任琳指了指牆上的鍾。
  剛巧六點半,我準時趕到。
  “你在看什麽?”
  我從她麵前拿過那本時尚雜誌,內容正翻到美容健體那一頁。
  “已經夠美,身材也夠棒,用得著還看這類雜誌?”
  任琳搶過那本書,慢慢合上。
  “我不像你,有了長期飯票,可以高枕無憂。”頓了一會兒,滿懷心事地歎道:“戀愛尚未成功,女人尚須努力。”
  我被她的話逗得直笑。
  “就你這副德行,怎麽配當老師。”
  “所以我現在還不是老師,而是輔導員。”
  小姐把菜單拿來,向我們推薦新的菜式。菜名稀奇古怪,什麽雪地繁星、長河落日、君臨天下,湯類裏還有一種叫天使的眼淚。
  任琳要了一份君臨天下,一份長河落日。我要了一份天使的眼淚。
  “我記得你不喜歡喝湯。”
  “我隻不過想嚐嚐天使的眼淚。”
  大學畢業的那天,邱成誌深情的對我說,我是他的天使。那麽嚐嚐自己的眼淚,也未嚐不可。
  “最近怎麽樣,輔導員生涯適合你嗎?”我一直不以為任琳能擔當為人師表的神聖職業。
  “馬馬虎虎,我爸希望我能接他衣缽,所以隻好委屈自己。”
  “你生在福中不知福,當初我想留校都留不成。”
  我一直想留在T大,與邱成誌互相攜持,共同進退。
  “現在不是更好?能進程氏這樣的大集團,以後定非池中物。”
  “好是好,就是累得驚人,哪比得上當老師,有寒暑假可以白拿薪水。我沒什麽崇高理想,隻願能嫁給邱成誌當個好老婆。”
  “這個理想也很偉大,邱成誌被我老爸欣賞得一塌糊塗,總在家裏埋怨我,為何不如你長進,沒覓得如此佳偶。”
  話落,小姐端菜上來,我與任琳瞪大眼睛觀察新菜式。
  君臨天下是一份龍蝦,盤子周圍盤了一條用白蘿卜雕成的玉龍,栩栩如生。長河落日是一個雞蛋加幾根青菜。最後上的是天使的眼淚,居然是清湯加豆腐,特別的是,豆腐都雕成水珠滴落的形狀。
  “虧他們想得出來,這麽普通的菜式取如此美妙的名字。”
  “試一試,也許味道很好。”
  我向來就很欣賞可可居的風格,看上去普通,吃完後回味無窮。就因為這樣,每次在外吃飯,我都要上這裏。
  試過後,的確不錯,特別是那份天使的眼淚,豆腐鮮滑至極,入口即化。
  瞧著湯勺裏的豆腐,我感歎:“這麽嫩的豆腐,不知怎樣一副巧手才能把它雕得如眼淚的形狀,真不愧為天使的眼淚。”
  “天使會掉眼淚嗎?”任琳問我。
  天使應該一直笑著,舞動著翅膀,把幸運帶給人類。她,怎麽會落淚呢?
  “應該不會。”
  “那你吃的是什麽?”
  “天使的眼淚。”
  晚上,接到邱成誌的電話。
  “有什麽事嗎?”我問他。
  “沒事,隻是看看你是否安全到家。”
  我一陣感動,都三年了,他還如初相識時那麽關心我。
  “成誌,天使會掉眼淚嗎?”我忽然問他。
  他大概覺得我的問題太怪,愣了半晌才回答。
  “天使怎麽會掉眼淚。”
  “不會嗎?”
  “嗯。”
  我相信邱成誌,他不會讓他的天使掉眼淚。
  我在程氏集團總公司電腦部工作,因為是新人,剛開始隻是做一些打雜跑腿的事。
  去複印室把部門本月工作安排複印分發完畢後,回到自己的工位,發現桌上一疊文件裏壓了份訂婚喜帖。
  “蘇明明是誰?”我望著紅色喜貼上的名字問旁邊修改OA程序的範正。
  範正是我在程氏所認識的第一個同事,剛來的那天,他替我領電腦,搬桌子,介紹新同事,非常熱情。
  “她是總經理助理,也是程家的世交,蘇氏企業在本市也小有名氣。”
  是她,我回憶起報道那天,在走廊裏看見的那位昂首走路的高傲女人。彼時她正從總經理室開門出來,叫住去人事部報道的我,要我替她衝杯咖啡。送咖啡給她的時候,聽見有人喊她蘇小姐,應該就是她了。
  “有自己的企業,為何還來程氏當助理?”
  “這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想不靠父母,要憑自己本事闖一番事業。記得那天看見蘇明明,她有些孤傲,有十分的自信。美麗的女人總是自信,一點兒不錯。
  晚上打電話向任琳求救。
  “送訂婚禮金,多少比較合適?”
  “這種事情怎麽不與邱成誌商量?”她的聲音有些疲憊。
  “他最近為破格晉升副教授作準備,我不想擾他。”
  “對方是誰?”
  “我們公司總經理助理,蘇氏企業千金小姐。”
  任琳沉吟一會兒,“你認為以你經濟能力能送多少就送多少,我想她們這樣的人,並不在乎禮金多寡,邀你去,也僅是湊個人場,圖個熱鬧。”
  任琳說得對,我送再多,落在她們眼裏,許還不夠一杯咖啡的費用。
  “竺青兒小姐,你的事解決完畢,我現在要說再見睡覺去。這幾天院裏有活動,幾晚都沒睡好覺。”
  她正準備放下電話,我卻急忙叫住她。
  “還有什麽事?”
  “我……”雖然是這麽多年的好友,有些事,還是難以啟齒,“算了,沒什麽事。”
  “你知道我最討厭別人說半截話誘我好奇心。”
  我把心一橫。
  “是這樣的,任伯伯是數學院院長,成誌升副教授的事,能不能關照一下。”
  “這件事啊,你不說我爸也會關照,他很欣賞邱成誌。”
  “並不是要任伯伯循私舞弊,邱成誌為這件事付出很多時間與精力,我亦相信他的能力。學校的競爭,不比尋常的公司,靠關係走後門的太多,我隻希望他有一個公平競爭的環境。”
  “我明白,我會幫他的。”
  “你真好,謝謝。”我發自內心感謝她。
  電話彼端,任琳輕歎一聲,然後掛斷。
  她為什麽歎氣,難道是我的要求太使她為難?
  蘇明明的訂婚宴址設在蘇氏旗下的蘇航大酒店,酒店大門口設有登記台,但凡來客都要在那裏遞上禮金,在往來簿上登一筆。
  場麵非常盛大,即便是送禮金也得排上好幾米的隊。
  我去得稍遲,沒有遇上範正與電腦部的同事,隻有一個人孤獨的排隊。
  站在我前麵的是一位有著高大身影,穿一身米白色休閑西服的男人。這件西服,被他穿得筆挺昂然。因為擁擠的緣故,我挨他很近,甚至能夠嗅到衣服上洗衣水的味道。
  我悄悄摸了摸衣服的質地,手感非常舒適。這件衣服,穿在邱成誌身上,一定也好看。
  “小姐,請問你有什麽事。”前麵的男人轉過身來。
  我縮回手,抬頭望去,眼前是一張棱角分明非常英氣的臉,那張臉正微微含笑。
  “沒有事,沒有事。”我一陣慌亂。
  “如果沒事請不要拽我衣服。”
  還未等我答話,那張臉已經不見,留給我的是有著一頭濃密黑發的後腦勺。
  我向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依然打量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下個月邱成誌生日,我就買這件衣服送給他。
  終於快輪到我登記,我偏著頭,繞過那個高大的背影向登記台望去,前麵幾人拿出的都是讓人大嚇一跳的一遝錢。登記員雙頰帶笑,仔細的問明來者姓名,數清禮金數目。相形之下,我恨不得悄悄溜走,我帶的那點錢,拿出手也羞愧,何況要在眾目睽睽下讓人點清登記。
  我瞧準時機,預備走路,卻被人叫住,是那個叫我不要拽他衣服的男人。
  “辛辛苦苦排了這麽久的隊,現在要走?”
  我的臉一陣紅,抿抿嘴,悄聲說,“沒辦法,我帶的錢不夠。”
  “送禮金,本就是表達心意,並不是攀富顯貴。”
  “我知道,但前麵幾人都送那麽多。”
  “也許有人比你送得還少。”他拍拍我的肩,向我眨眨眼,“我會幫你。”
  他會幫我?是不是打算借我一筆錢交禮金。我可不願把存了幾月打算為邱成誌買生日禮物的錢花在這上麵。
  然而,走已是來不及了,我們已經慢慢移到登記台前。
  “姓名?”登記員頭也不抬。
  “Steven。”
  他報上自己的姓名,然後掏出一個皮夾,抽出一張百元鈔票放在桌上。
  “一百元?”登記員大概覺得太少,有些不確信。
  “不是。”他氣定神閑的回答,“是五十元,你還要找零五十給我。”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向他望去。大概都覺奇怪,衣著如此講究的,氣質如此優雅的男士,隻送一百元禮金已經夠讓人不解,居然還會要人找零五十,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他這是幫我嗎?應該是,我有些感激,目送他在人們竊竊私語中走進酒店。
  他的確是在幫我,有他在前麵如此驚世之舉,我送的禮金再少,他們也見怪不怪。
  這一關,我順利通過。
  走進酒店大廳,我四處張望,那位名叫Steven的男人在哪裏,他用他的尷尬成全我,我是否該當麵向他道謝?
  然而,整個大廳人潮湧動,雖然他要比尋常人高大亮眼,我卻還是望不見他。
  忽然,人群中傳來掌聲,緊接著周圍的人也跟著拍掌,我抬起頭,遠遠望去,原來是兩位新人出現。
  一襲紅旗袍的是蘇明明,今天的她嬌俏動人,然卻神色不寧,站在準新郎身邊,一雙美眸卻四處顧盼,仿若心中另有其人。
  聽周遭私語,準新郎也為本城世家子弟,家底雖及不上程氏殷厚,與蘇家卻能旗鼓相當。
  人人都在讚這是一段美滿姻緣,隻我看出蘇明明眼底的落寞。
  傲人身家又如何,互相傾慕愛戀的伴侶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以為我是最幸福的女人,一份薄薪,一個疼愛自己的男人,女人一生,有這兩樣就應知足。
  良久,我才從沉思中醒悟過來,彼時人人已就坐進餐,我也尋了身旁的一個位置坐下去。
  才坐穩,就有人與我說話。
  “看來你沒有腳底抹油溜掉。”
  我側過頭去,是他——Steven,雙眸含笑,正望著我。
  一時之間,我竟有“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覺。
  “原來你在這裏,我正四處找你。”我一激動,居然握住他的手,迅而發現自己的失態,猛得放開,紅了臉道,“我要謝謝你,是你解了我的難堪。”
  他微微搖頭,“何必用別人的眼光束縛自己,放開一些心境,會活得更快樂。”
  “我會記著你這句話。”
  菜一道道端上來,都是我沒見過的菜式,剛從學校畢業的我,從未參加過如此盛會,拈著一雙筷子,一陣茫然,不知如何下手。
  他似乎發現我的尷尬,放低速度,從離我最近的一張盤子裏夾了一塊雞蛋皮,包兩三條
薑絲與一團蝦肉,在其旁的蒜油中輕沾幾下,然後放入口中。吃畢向我點點頭,示意我跟著學。
  就像老師教學生,每一道菜端上來,他都放慢速度教我怎麽吃。一場盛宴,我的眼裏仿佛就沒了別人。
  不用別人的眼光束縛自己,的確活得快樂些。
  稍後兩位新人走至桌前,向我們進酒。我站起身時,手一抖動,落了幾滴酒在身上。Steven即刻抽幾張餐巾紙遞到我手裏。
  待我擦幹酒抬起頭,發現蘇明明一雙鳳眼正瞪著自己,大概是嫌我太過失禮。
  聚到終須散,宴會結束,人群稀稀落落散去。
  待我收拾好衣裙站起身時,發現身邊的Steven已不知去向。我四處張望,已不複見那個米白色的身影。
  人這一生,有許多個相逢巧遇,Steven於我,我於他,也許就是這千百個相逢巧遇中的一個,平淡不出奇,交會隻是一刹那,留下的也許隻是些微的感動,然後各自有各自的方向。
  雖然這樣安慰自己,但我還是悵惘。
  “竺青兒。”人群中有人叫我。
  側過頭去,是範正。
  “下午我等你許久,卻沒見到你,以為你不來了。”他快步走到我身邊,竟有些氣喘。
  “來晚了一點。”我淡然一笑。
  “剛巧我有開車,送你回家。”
  “嗯。”我點點頭。
  我打算去看邱成誌,T大離這裏還有一段路程,坐公車要轉好幾路,有便車可搭,為何不坐?
  來到停車場,範正拉開車門,讓我坐進去。
  “以前上班,未曾見你開車。”
  “我是公司小職員,哪來錢買車,車是向叔父借的。”他把車倒離停車場,然後在路上飛馳,“參加這樣的宴會,徒步而來,未免寒酸。”
  寒酸?看來範正與我一樣,都是活在別人眼光中的人,都怕行差踏錯,惹別人恥笑。
  我忽然感覺車裏有些氣悶,放低車窗,向外望去。
  華燈初上,在飛速後退的燈影中,我仿佛看見那個米白色的身影,一個人,孤單的走在大街上。是Steven,原來他很早就離開,隻是我沒注意而已。
  他走路來,徒步去,未覺寒酸。
  “何必用別人的眼光束縛自己。”他的話居然又一次環繞在我耳邊。
  “你家住哪裏?”行至十字路口,範正問我。
  “我去男友那裏,他在T大。”
  “男友?”他的神情有些失望。
  “嗯。”
  範正沒再說話,車裏氣氛陷入沉默。
  “蘇小姐今天真漂亮。”過了半晌,我打破沉默,無話找話。
  “是呀,光彩奪目,每個女人到這一天,都是極美的。”
  是嗎?我在腦裏幻想有一天,我穿著雪白的婚紗,被邱成誌挽著手走在紅地毯上。那一刻,巧笑倩兮,無比妖饒。
  談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稍後就到T大。
  “謝謝你。”我下車,向範正揮揮手。
  範正頷首一笑,道了聲“不用謝”就發動車子,疾馳而去。
  他的態度,前後兩樣。
  T大校園,來來往往都是年輕的學生,要麽三五成群,要麽一男一女相依相攜,說不盡的甜蜜模樣。當年我與成誌,也是這樣,在校園裏悠閑的散步,在花前柳下溫習功課,轉眼之間,物是人非,換了更年輕的一代,重複我們的腳步。
  我加緊步伐向八棟走去。八棟401室是邱成誌的公寓,遠遠的在樓下,就看見那扇窗戶有燈光。為了晉升副教授,成誌不知熬了多少日日夜夜。
  門是虛掩著的,推開進去,房裏有笑聲,是任琳的聲音。
  “你來玩怎麽不通知我。”我嗔怪任琳。
  “你的手機快被我打爆,卻沒人接聽。”
  我從包裏拿出手機,的確有五個未接來電。
  “剛去參加蘇明明的訂婚宴,許是大廳內太鬧,沒有聽見。”
  “我在我爸那兒找了許多他以前用過的資料,應該對邱成誌有幫助,一時找不到你,又怕耽誤時間,就自己送過來。”
  “任琳送來的資料對我很有幫助。”
  邱成誌滿麵春風,大概桌上的那一大疊資料真的管用,這段時間一直愁眉不展的他終於露了笑臉。
  “謝謝你。”我握著任琳的手,一腔感激。
  那天接完電話後聽聞她歎氣,以為她不情願幫成誌,原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誤會她了。
  任琳笑著拍拍我的手,“沒什麽,我們是好姐妹,還分什麽彼此。”
  “對呀,好姐妹,不分彼此。”我有些激動。
  “你們太肉麻,我都快吃醋了。”邱成誌在一旁湊趣。
  “不給機會你吃醋。”任琳橫了成誌一眼,側頭對我說,“出門有一段時間,我先回去,你們慢慢纏綿。”
  送走任琳,邱成誌從後麵一把抱住我。
  “青兒,我愛你。”
  好久不曾聽他說這三字真言,再次聽到,居然還是能被感動。
  “我也愛你。”我柔聲道。
  良久,他把頭埋在我的後頸裏,不肯抬起。
  次日上班,公司裏一片慌亂,忙碌中有人私語。
  “出什麽事了?”我放好文件問範正。
  “聽說公司要裁員。”範正苦笑。
  聽聞後,我一臉苦相。真是黴運當頭,剛進公司不足幾月,就遇上裁員。不裁我這種無經驗的員工,裁誰去?
  範正安慰我,“誰都有可能,不一定會是你。”
  “我的機率太大,第一我是新人,第二我是女人。電腦這行,女人總是弱勢。”
  勿庸置疑,我說的是大實話,一時間範正隻是拍拍我的肩,無話可說。
  中午,去餐廳就餐,人人都一副驚慌失措的神情,三五成群,邊吃邊討論。都是小職員,再怎麽討論,都是道聽途說的消息,白白嚇壞自己,毫無意義。
  我剛來公司不久,還沒有熟到能交心的朋友,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心裏暗想,怕什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即便是丟了這份工作,還怕尋不到別家?再說,我還有邱成誌,更大的事,都會有他幫我擔著。
  青菜蘿卜白米飯,一個人吃覺得好淒涼,忽然好想聽聽邱成誌的聲音。取出手機撥通號碼,響一聲,就慌忙掛掉。他已經夠煩了,何必用這些並不確定的事再去煩他?
  側過身把手機放進包裏,隱隱聽到身後有啜泣聲,轉過頭去,是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
  她叫武五,記得剛來程氏麵試時,坐在我前麵的就是這個女孩。因為她的名字很怪,聲音又特別動聽,所以印象深刻。
  “武五。”我輕喚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來,一臉淚水。
  “記得我嗎,我是竺青兒,那次麵試排在你後麵。”我移過身去,坐在她旁邊。
  她皺著眉頭想了良久,才點點頭露出一絲微笑,隻是一刹那,又恢複滿麵愁雲。
  “怎麽了?”
  “你不知道嗎?公司要裁員。”她拿出手帕擦掉眼角懸掛的淚水。
  “我知道。”
  “像我們這樣的新人是最容易被炒掉的,何況這幾月我做事老出錯。”
  “我記得你當初應聘文員一職。”
  “嗯。”她點點頭。
  “不用擔心,如果真要被裁,哭也沒用,若是沒輪到你,豈不白白掉了眼淚?”
  她思量一會兒,抬頭望我一笑,“你說得很對。”
  我莞爾,“當然對,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
  同是天涯淪落人,幾句話的功夫,彼此像深交多年的知己,臨別時她約我下午一起逛街。反正無事可做,去T大又怕自己沒來由的愁緒打擾成誌,於是欣然答應。
  與武五並肩走在街上,她比我要高出半個頭。
  “你為什麽叫武五,那天麵試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的名字很逗。是不是你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叫武五?”
  “完全正確。我有四個姐姐。”
  “有四個姐姐這麽多,多好!我一直幻想有哥哥姐姐,那樣就可以像寶貝一樣被他們寵著愛著。但,非常可惜的是,我是家中獨女。”
  “姐姐多有什麽好,她們都比我優秀,嫁得又好。父母總愛拿我與她們比較,一比總是我不如她們,於是每次看見我不免唉聲歎氣。”
  “你進了程氏,他們一定很高興。”
  “是呀,難得看見他們幾次笑臉,可是,誰知這次會不會把我裁掉。”伍五的臉上又露出慘淡的神情。
  “不要想這些了。”我拉著她的手,“我們出來是逛街散心的。”
  “對,可我們逛什麽呢?”
  “去幫我找一件西服吧。”
  我想起昨天喜宴上Steven穿的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那件西服,穿在成誌身上,一定同樣帥氣。
  “買給男朋友?”
  “嗯。”
  “什麽樣的西服呢?”
  我試圖形容那件西服的樣式,但卻發現,我隻記得那件西服是米白色,摸上去很軟而已。
  “就這麽一點資料。”
  “嗯。”我無可奈何點點頭,“可是我如果看見,一定認得。”
  “一家家找?”
  “好。”
  整個晚上,我們都在友德西路的男裝專賣店裏徘徊,一間接一間,找那件西服。遺憾的是,走完整條街,我都沒發現那件米白色西服。
  “都是我不好,我至少應該記住那件衣服的品牌。”我垂頭喪氣。
  “沒關係,下次我們再找另一條街,一定會找到的。”
  “謝謝你。”
  “算是打發這段讓人不安的時間。”武五淺淺一笑,繼而問我,“你怎麽知道有那麽一件西服?”
  “昨天參加蘇明明的喜宴,有一個男人穿著那件西服,很帥氣。”
  “是不是一個高高大大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穿米白色西服加淺色休閑褲,笑起來很迷人。”
  我回憶一下,Steven的笑容迷人嗎?沒注意,但的確是生得高高大大,很英俊的樣子。
  “大概是吧。”
  “一定是他。”武五看起來很興奮,“昨天訂婚喜宴未結束,就看見他悄然離去。”
  “對,Steven的確是在喜宴結束前離去。”
  “他叫Steven?想不到我們會在同一天,注意到同一個男人。”
  看見武五對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一臉著迷的模樣,我不禁苦笑。
  “大概這就叫緣分。”
  “那身衣服真像為他量身訂做,穿在別人身上,不一定亮眼。”
  “穿在邱成誌身上,一定同樣好看。”
  “你是情人眼裏出西施。”
  “我很客觀。”
  邱成誌與Steven是不相同的男人,Steven是英氣,邱成誌是書卷氣。我有理由相信,同樣的一件衣服,穿在兩個不同氣質的男人身上,會有相同的效果。
  晚上回家,突然好想打電話給成誌,我要告訴他,我對裁員的擔憂。
  接通電話,卻隻問一句,“你在幹什麽?”
  “背講義,再過幾天就有專家聽課,作最後評分。”
  他的聲音,帶有忙碌後的疲倦。
  “如果有一天,我沒了工作,你會養我一輩子嗎?”我還是忍不住問。
  他頓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的回答,“會。”
  “真的嗎?”
  “青兒,你怎麽了?”
  “沒什麽,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操勞。”
  掛斷電話,我一個人蜷在沙發上,黑壓壓的房子讓我心沉悶。白天的武裝撤下,我隻是無比脆弱的一個。女人不是弱者,誰說的?
  白天上班,依舊全副武裝,雙頰含笑,親和為人。
  過了幾日,還是沒有裁員的動靜,大概又是一場莫須有的風暴。
  “雨過天晴了。”範正在一旁感歎,雙手枕腦,靠在椅背上,一臉悠閑模樣。
  我向他一笑,不以為然,心裏仍是隱隱擔心。空穴來風,並非無因,稍後卻安慰自己,是我多慮。
  下午武五打內線給我,聲音裏恨不能笑出一朵花來。
  “青兒,這麽久沒有裁員的動靜,我看八成是謠傳。”
  “也許吧。”我可不願把我的真實想法說出打擊她。
  “心情特好,下午請你吃飯?”
  “今天下午我沒空。”
  “是不是要陪你的成誌。”
  “猜中有獎,明天陪你。”
  一下班,我就迫不及待搭車去T大,今天是邱成誌試講之日,以他的優秀,得到的一定是最好成績。
  在車上,接到任琳來電。
  “青兒,快來可可居,我與邱成誌在老地方等你。”
  任琳說完,就掛斷電話。
  老地方,就是可可居四樓臨窗的位置。成誌與任琳,怎麽會在一起?
  正思量著,車子已在T大門口停下。付錢後,轉身過馬路去可可居,走上四樓,看見成誌與任琳早已相對坐在臨窗的位置。
  見我上來,成誌起身相迎。
  “剛講完課去行政樓看評分,就在那裏遇見任琳,於是相邀一起慶祝。”
  “慶祝?意思是你已經通過評審,可以破格提升為副教授?”
  “嗯。”成誌含笑點頭。
  我滿心歡喜,顧不得任琳在旁,一把摟住邱成誌的脖子,居然激動得落下淚來。
  “傻姑娘,你應該高興,怎麽哭了。”成誌用手抹去我臉上的淚水。
  “今天應該為成誌升副教授而高興,傻青兒,不要掃興。”任琳也在一旁含笑勸說。
  “我是太高興了,這幾日看成誌操勞,我也心痛。”
  “你的擔心,我都知道。”成誌拉著我的手,扶我坐在他身旁。
  近距離,我望著成誌,這麽喜慶的日子,他的臉上,怎麽會隱匿著悲傷。就連任琳的眼圈,也是紅紅的。一定是我的心情作怪。我,還未從裁員的陰影中脫離出來。
  第二天上班,在走道裏遇見武五。
  “你猜我昨天看見了什麽?”武五一見我,就激動的說。
  “什麽?”
  “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就是Steven在喜宴上穿的那件。我發現它了,在濟陽北路321號的那間專賣店。”
  “真的嗎?”
  “嗯。”武五點點頭,“下午我帶你去買,隻不過價格昂貴。”
  “沒關係,下午一起去。”
  再貴也要買,我已經認定,那件衣服是我送給邱成誌的生日禮物,從見到它的第一眼起,我對它就有特殊感情。
  下班後,武五在公司大門口等我。
  “真謝謝你替我找到那件西服。”我走上前去,挽住她的手。
  “不用謝我,我也是在街上閑逛突然遇見。”
  “為什麽遇見它的不是我。”我有點失望。
  “這有什麽關係,買它的是你就行。”
  濟陽北路比友德西路要冷清,這裏屬於高消費區,一般工薪階層不會到此購物。
  321號是大店麵,店名為名仕,透過潔淨明亮的厚玻璃,一眼就望見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的所在。
  “對,就是這件。”我捏緊武五的手。
  “那就進去買。”
  正要踏步進去,我猛然省起,荷包裏的錢根本不夠,一把拉了武五出來。
  “怎麽了?”武五一臉疑惑。
  “我的錢不夠,包裏好像隻有一百多。”
  “這麽少的錢連衣袖都買不到一隻。”
  “我知道,所以要去銀行提款。”
  我們都是不常來濟陽北路的人,不知道這條路上的提款機在何方,隻有順著路走下去,一路張望。終於尋到一個提款機,把卡插進去。
  卡上的存款都是在試用期裏省吃簡用存下來的,為的就是在今年的生日,給成誌一個驚喜。
  “試用期裏那麽少的薪水,你居然能存這麽多錢?”武五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買了那件衣服,什麽錢都沒了。”我取出所有積蓄。
  “你認為值得嗎,就那麽一件衣服?”
  “為了成誌,什麽都值得。”
  我盼了許久,就是想在今年生日給他一個驚喜,過去的幾年,我們都是貧寒的學生,甚至沒給對方買過一件像樣的禮物。
  我把錢捏在手裏,重新走進名仕,直奔那件衣服。用手摸了摸,與那天的手感差不多。
  “應該是這件吧?”武五小聲問我。
  “好像是。”
  我看標簽上的標價,差不多把我手裏的錢全部用光。
  “買不買?”武五看了價格,倒吸一口涼氣,以為我會打消念頭。
  “當然買。”我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麽辛苦才找到,怎會不買?
  幾位年輕的女店員目中無人,也不來招呼,視我們為空氣,仍舊在一旁小聲聊天,不時望著我們偷偷一笑。大概是瞧我們這身行當不像進出這裏的人,買不起她們的衣服。
  “我昨天瞧見幾位衣著闊綽的人走進來,她們彎腰賠笑都來不及。”武五憤然不平。
  “是人都會勢利,隻不過有些人表現得太強烈,倒外露了她們的奴性。”
  “小姐,我們買這件衣服。”武五朝店員喊道。
  其中一位店員極不情願緩身走到我們麵前,懶懶的聲音報出衣服的價錢。
  “就拿這個尺碼。”我指了指掛在衣架上的衣服。
  “請先到那邊付款。”她淡然回答。
  付款後,她把折好的衣服放進提袋裏給我,冷冷道了一聲,“歡迎下次光臨。”
  走出名仕,武五冷噓一口氣。
  “不是說顧客是上帝,為什麽在這家店裏,我卻感覺自己是奴婢,還要看主人臉色。”
  “因為我們是貧窮的上帝。”
  “我發誓以後要給她們顏色看。”
  “怎麽給顏色,難道用錢砸她們,我們砸不起。”我發誓以後再不進這不合身份的地方,這次為了邱成誌,我心甘情願,隻是累了武五,瞧她那一臉怨氣。
  “你有沒有發現,那個拿衣服給我們的女人是個大齙牙。”
  “好像是。”
  “你說她接吻會不會咬到對方的唇。”
  “說不定沒男人願意與她接吻。”
  我與武五一邊走一邊想象暴牙女跟男人接吻的情形,笑得眼淚都快落下。
  忽然武五拽了拽我的衣服。
  “青兒你看,那不是蘇明明嗎?”
  我順著武五的眼光望過去,的確是蘇明明,大紅大紫的穿著,昂首闊步在前麵走,像足好萊塢的豔星,後麵跟著一個男人,大包小包的提著好幾個時裝袋。
  “後麵跟著的好像是她的未婚夫。”
  “嗯,是他,聽人說過,他是高氏企業的公子,名叫高海雄。”
  “你都打聽得很清楚。”
  “不能嫁入豪門,了解一下裏麵的情形總不為過。”武五理直氣壯。
  “沒人說你錯呀。”我望著她一笑,“隻不過想感歎,堂堂高氏企業的公子,為何淪落到當一名女子的跟班,不怕路上人見了笑話。”這樣的男人,我有些不屑。
  “也許他很愛她。”
  “愛情真有這麽大的魔力?”
  “看看你手裏的衣服就知道了。”
  是呀,愛情是真能讓人著魔,若不是為了邱成誌,我怎麽會花去幾月的薪水買這麽一件衣服。
  回到家裏,展開那件西服,卻發現衣袖上有嫣然一點紅。當時在名仕怎麽沒發現?也許那個時候,我們被店裏高雅的裝飾與冷漠的氣氛影響,不敢再仔細打量。
  “何必用別人的眼光束縛自己。”當天,Steven就是穿著與這一模一樣的衣服含笑告訴我這個道理,可是,不被別人的眼光影響,真的好難。
  忽得又想起坐在範正車上看見的那個徒步而行的孤獨身影,他真能做到來去自如,灑脫為人?
  走下樓,把西服拿到附近一家幹洗店。
  老板娘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女人。
  “這件衣服上的汙漬能洗掉嗎?”我指給她看衣袖上的一點紅。
  她仔細看了看,點了點頭。
  “隻不過是口紅而已,很容易清洗。”
  一定是哪位女人陪相愛的男人來試衣服,所以染上。這是愛的印跡。
  “什麽時候可以取呢?”
  “大概要晚一些,這件衣服的質地很好,我要送到總店那邊去洗。小姐,你留下聯絡方式,洗好了我打電話通知你。”
  “十月二十號之前能洗好嗎?”這一天,是邱成誌的生日。
  “應該能。”
  我留下手機號碼,轉身回家。
  好些天沒跟任琳聯絡,她也沒打電話給我,工作以後,彼此疏遠了許多。
  撥通了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是她家的工人吳嫂接聽。
  “吳嫂,我是青兒,任琳在嗎?”
  “小姐她已經睡覺了,明天再打來好嗎?”
  何時何地,任琳睡覺以後就不再接聽我的電話。記得以前,即便是發高燒,她也會從床上爬起來接聽我的電話。
  次日中午在餐廳用餐,武五一見我便神秘兮兮地告訴我,“蘇明明與那位高公子解除婚約。”
  “不可能,昨天他們還一起在濟陽北路閑逛。”
  “你怎麽像活在真空裏?今天早上,整個公司都在議論此事。”
  “電腦部都是男人,你指望他們告訴我這些小道消息。”
  “不是小道消息,的確如此。”
  “也不為怪,現今社會,什麽都有可能。”
  的確什麽都有可能,下午上班時,我的桌上出現一個大信封。
  “誰給我的?”我問範正。
  “拆開看看就知道了。”範正一臉同情望著我。
  稍有經驗的人都知道,收到這個大信封,就是被裁掉的意思。
  “怎麽可能?”
  我有些茫然,雖然老早就有思想準備,但裁決一旦下來,還是不能接受。剛過試用期,居然被炒掉。比起那些前輩們,我思毫不覺自己遜色,也比他們要勤勞。
  “公司這次低調處理裁員的事,所以沒有任何預兆,想開一點。”範正幫我收拾東西,“也許明天又可以找到另一份工作。”
  當初來的時候,是範正幫我搬東西,想不到走的時候,也是他送。一樣的人一樣的場景,卻是不一樣的心情。
  內線響起,居然有人找我,這個時候,還有誰會想到我?
  從範正手裏拿過電話,原來是武五。
  “青兒,我被裁掉了,我該怎麽辦。”彼端在啜泣。
  “不要哭,有我陪你。”
  “怎麽?你也被裁掉。”
  “不是說什麽都有可能?快點收拾東西,一會兒我們一起離開。記住,擦幹淚,不要再哭。”
  互相依攜的兩個人,總要有一個堅強些,才不至於一起倒下。
  我收拾好私人物品,處理完剩下的工作,準備離開。
  “不如等下班時,我們一起走吧,那樣,總不至於難堪。”範正叫住我。
  “我不怕難堪。”
  我知道範正是好心,現在這個時間走出去,誰都知道我們被裁掉。但,到如今這個地步,我還能在乎誰的眼光。我隻想快點離開,去找邱成誌,我要撲在他的懷裏哭個夠。
  下樓看見武五,眼角還掛著淚珠,一見我就問,“青兒,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
  我隻是表麵勉強裝出的堅強,其實內裏與她一樣,心亂如麻。
  “我不能回家,如果他們知道才幾月我就把工作弄丟了,不知氣成什麽模樣。”
  “那怎麽辦?”
  “我把東西放在你家好嗎?”
  “當然可以。”
  待我們整理好一切,已經到了下班時間。
  “現在你該回去了。”我替武五整理好衣服,“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回到家裏麵帶微笑。”
  “那我回去了,明天找你。”
  “嗯。”
  含笑把武五送出門,我倚在門背上,心裏一團糟。
  接下來該做什麽?對,我要去找邱成誌,他說過,既使我丟掉工作,也會養我一輩子,他是我在這座城市裏唯一的依靠。
  顧不得打電話,我就下樓搭車去T大,這一刻,我比什麽時候都思念邱成誌。我要把這些天的忐忑,今天的委屈全部說給他聽,他一定會用最溫柔的言語來安慰我。
  T大的校園依舊熱熱鬧鬧,學生正一群群移向教學區上自習。
  一口氣奔上四樓,拿出鑰匙打開門。這把鑰匙是幾月前我與成誌一起把他的家什從研究生樓搬過來時,他給我的。那個時候,他從鑰匙扣上取下這把鑰匙放在我手中,告訴我,從此,我就是這套房子的女主人。那一刻,我的心告訴自己,我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推門進去,客廳裏空空如也,卻聽見緊閉的書房裏有人說話。
  兩個我最熟悉的聲音,一個是成誌,一個是任琳,仿佛在爭吵些什麽。
  他們兩人,會有什麽事值得爭吵。
  一時好奇,我未出聲,緩步悄然走近書房門。
  “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談好嗎?這個時候,青兒有可能過來。”
  這是成誌的聲音,他們有什麽事情不能讓我知道?
  “青兒,青兒,你的心裏隻有她,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那天在可可居,若不是真心想為你慶祝,我真不願去。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苦,要看著你們親親熱熱,恩恩愛愛。”
  任琳的聲音有些激動,原來她一直喜歡成誌,她是我的好朋友,怎麽能夠愛上我的男友?
  “可我對不起青兒,不是嗎?”
  “成誌,我愛你。你要明白,一個女人不會跟她不愛的男人上床。”
  上床?我刹那間有些發暈。一個是我的男友,一個是我的好友,他們會背著我做這種事。這是真的嗎?這一定不是真的。
  我在心裏呐喊:成誌,你快點否定。
  然而成誌卻沒有否定,隻是低低的說了一聲,“我知道。”
  我再也按捺不住,猛得推門進去。
  成誌看見我,臉刹那間變得慘白。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繼而又向任琳望去,她的臉上掛著淚珠。若是以往,我一定會拿帕子替她擦幹,並柔聲安慰她。而如今,我又怎麽能夠?她臉上掛著的淚是為了駁取我男友的同情。
  “任琳,你怎麽能夠這樣?”我哀哀地問。
  任琳昂著頭,一雙眼同樣瞪著我,並不說話。我從她的眼裏看見,我們幾年的友誼已化為烏有。
  “青兒,我……”成誌想解釋什麽,話到嘴邊,卻發覺無話可說。
  他已經用行動背叛了我,還能用言語挽回什麽?
  “成誌,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我無法從任琳口中得到答案,隻有乞求似的問成誌。
  “青兒,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對不起?一個男人向一位女人滿懷內疚說對不起,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他已經不愛她,所以要用無數個對不起來填補他的內疚。
  “你沒有什麽話要向我解釋,一定有別的原因,不是嗎?我們曾經那樣相愛。”
  然而,邱成誌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低下頭去並不說話。
  我麵前的兩個人,一個垂低頭,一個高昂著頭,都不說話。我開始絕望,有什麽理由?能有什麽理由!相愛就是最好的理由。他們能上床,能做愛,這不就證明了一切?
  我失魂落魄緩緩向門外走去,成誌隻是在我身後輕輕喊了幾聲“青兒”,並沒有追上來。我已經被他們遺棄。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我是邱成誌的天使,原來,我隻是平凡的竺青兒,我根本不是什麽天使。世界上,有我這麽可憐的天使嗎?
  在同一天,我失去愛人,失去工作,失去最好的朋友,我突然變成世界上最窮困的人。

  2.
  一連好幾天,我都把自己關在家裏,武五找我,我隻說自己病了。她以為我在為失業的事煩心,安慰我幾句也就不再過問。她說她這幾日為了躲避父母聲稱自己出差,要在外市的朋友家避幾天,囑咐我病了要吃藥要看醫生,約好從外市回來後再找我。
  掛上電話,在這個城市最後一個能與我談心的人也走了。
  我虛弱無力的躺在沙發上,回想與成誌的點點滴滴。我曾經以為我與成誌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城牆,誰知道,這座城牆是沙做的,一陣狂風暴雨,就塌落得無聲無息。
  在這期間,我接到一個無聲的電話,從電話彼端的呼吸聲,我感覺到,是成誌。
  他為什麽打電話給我,是有話對我說嗎?可是,他為什麽不出聲。我也隻是握緊話筒,待正要開口的時候,那邊卻掛斷了電話。
  終於有一天,有人來敲我的門。打開門,是我的房東。
  “竺小姐,這個月的房租該繳了吧。”一見我,幹幹瘦瘦的房東就說。
  我的口袋裏哪還有錢,所有的積蓄都用來買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
  “過幾天我會把錢存入你的賬號。”如果告訴她我沒錢繳房租,以她的脾氣,一定會立即把我趕出去。
  “你一定要記得快點存,我們孤兒寡母就靠收點房錢過日子。”
  “我知道。”
  送走房東,我醒悟不能再這樣下去,沒有邱成誌,我依然要堅強生活。
  忽然手機響鈴,接聽,是幹洗店的老板娘。
  “竺小姐,終於趕在十月二十日把衣服取回來給你,快到幹洗店來取。”
  “好的。”
  一刻鍾之後,我來到那家幹洗店,老板娘笑語盈盈把衣服拿給我。
  “今天對你來說,一定是個特殊的日子,祝你開心。”
  我接過衣服,回老板娘一個微笑。轉過身,卻忍不住落淚。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誌的生日。如果不出意外,這會是我與邱成誌一起度過的第三個生日,這一天,我們會快快樂樂一起度過。然而現在,我卻一個人,孤獨提著一件價值驚人的衣服,在街上遊魂似的漫步。
  路邊有一間新開業的餐廳,裏麵飄出誘人的飯菜香。此時此刻,我才想起,我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好好吃餐飯。
  打量餐廳外懸掛的特價菜單,居然有一款菜為天使的眼淚。
  這裏也有天使的眼淚?
  走進店裏,我用荷包裏僅剩的錢叫了一份天使的眼淚。
  菜端上來,居然與可可居一模一樣的味道,回想當天,我是多麽快樂,而如今,卻是多麽落寞。我愛的人全都離我遠去,而我,連恨他們都做不到。
  一滴滴眼淚落進湯裏,迅而與湯化為一體。望著這碗天使的眼淚,我再也咽不下去。
  “HI!”有人向我打招呼。
  我抬頭望去,居然是Steven。今天的他,穿一件素色休閑外套,臉上仍是那副淡淡的笑容。
  “HI!”我慌忙擦幹眼淚,不知為何每次遇見他,我都是一臉窘相。
  “你怎麽了,在哭鼻子?”他拉開椅子,坐在我對麵,把手上的盒飯放在桌上。
  我勉強向他擠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女人哭泣,是很正常的事。”言下之意是,用不著掩飾。他打開那份盒飯,開始大口的吃。
  “能不能請我喝酒?”我突然開口,“我的身上已經不名一文。”
  “你現在要喝酒?”
  “嗯。”我點點頭,“女人喝酒,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無可奈何的向我笑笑,然後轉身向站在一旁的侍者招招手,為我要了一瓶香檳。
  “看來你心情並不好。”他看著我一口口喝完瓶中的香檳。
  “我失業了。”
  “那就再努力找一份工作。”
  “我還失戀了。”
  “也可以重新交位男友。”
  “我失去了相交多年的好友。而她與我的男友,正在戀愛。”
  我突然忍不住,淚如泉湧。
  他怔怔的打量我半晌,拿出帕子,遞到我麵前。
  “快把眼淚擦幹,否則你麵前這碗湯,會越變越多。”
  我接過帕子,擦幹淚。
  “這不是一碗普通的湯,這是天使的眼淚。”
  “天使的眼淚?”
  “天使也會哭泣,所以有了這碗天使的眼淚。”
  我知道,他並不清楚我在說什麽,卻仍是一副很專注的神情,傾聽我的胡言亂語。
  “謝謝你請我喝酒。”我把空瓶子放在餐桌上,“更謝謝你聽我胡言亂語,但是我現在要走了。”
  今天是十月二十日,是成誌的生日,我無法忘掉這個日子,我要去T大。
  我提起那個裝衣服的提袋,離開餐廳,跳上一輛的士。
  頭有些暈,心裏隻有一個願望,把衣服送給成誌,要他穿在身上。這件衣服,是我花光了積蓄為他買的生日禮物。
  的士在T大校門口停住,正準備下車,卻看見Steven站在車門口輕輕敲擊車窗。
  我打開車門,一臉疑惑望著他。
  他笑著問我,“你有帶錢嗎?”
  他這麽風風火火追來,原來是為了要那瓶香檳的錢。他不是答應,請我喝那瓶酒?
  真是個小氣的男人!
  “那瓶酒,不是你答應請我喝?”
  他一聽這話,先是一怔,繼而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你不是說你已經窮得一名不文,那你用什麽付的士費。”
  我這才想起,兜裏最後的一點錢,已經用來去買那碗天使的眼淚,現在的我,囊中空空如也。
  回過神來,Steven已經替我付了的士費。
  下車後,我抱歉一笑。
  “也許是酒精的作用,讓我神誌不清。”
  他隻是微笑著望著我,並不說話。
  T大的校園,仍舊熱熱鬧鬧,三五成群的學生,依舊在秋風中談笑風生,惟一蕭索的是路旁的樹葉,打著旋從高空落下,鋪滿了整條學士路。
  “原來你住在T大?”Steven問我。
  我搖搖頭,“是我的前任男友住在這裏,今天是他的生日。我隻不過把分手前買給他的生日禮物送給他,花錢買的東西,還是不要浪費。”
  “是嗎?”Steven淡淡的問一句。這句問話,顯然不需要答案。
  這個牽強的理由,連相知不深的Steven都不能騙信,試問有誰會信?直白的目的,隻是我想再見邱成誌。三年的感情,一朝放棄,談何容易?
  “不要再去想見他的理由,你想見他,這就是最好的理由。如果這會讓你心裏好受一點點,就去做,不要瞻前顧後。”
  Steven用他的理論鼓勵我。
  我看著他的眼睛,使勁向他點點頭。
  轉過身,正要移步走進校園,卻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正向校門外走來。是邱成誌與任琳。遠遠望去,任琳挽著邱成誌的手,但因為太遠,看不清他們臉上的表情。
  今天是邱成誌的生日,任琳陪他出來慶祝,無可厚非。
  理智告訴我,世事本就如此,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然而感情卻對我說,你今天來錯了。
  我轉身想走,卻已來不及,他們倆人,已經走到我身前。
  邱成誌看見我,馬上甩開任琳的手,望著我動了動嘴唇,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任琳的表情,有些尷尬,是因為她已經得到邱成誌,所以覺得對不起我?而邱成誌,他甩開任琳的手,是因為他還在乎我的感覺嗎?
  我擠出一個笑容,把提袋遞給邱成誌。
  “這是以前買給你的生日禮物,現在仍是要送給你。”
  他接過提袋,看著我的臉,低低的喊了一聲青兒。
  “我,我要走了。祝你生日快樂!”
  我馬上轉過身,害怕稍遲一些,就忍不住在他麵前落淚。而這一刻,我能在任何人麵前哭泣,卻不能當著他的麵落淚。
  我不習慣同情的施舍。
  走了幾步路,我還是不舍的轉過身來走回去。
  “你能試試我買給你的衣服嗎?”我強忍住眼底的淚,指了指提袋。
  邱成誌點點頭,從提袋裏拿出那件米白色的休閑西服。當他把西服拿至麵前展開時,我看見任琳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
  “這件衣服,成誌穿上去不合適。”任琳突然說。
  “你怎麽知道?”我問她。
  “因為我陪成誌去試過,在名仕。我記得那天,還不小心把口紅沾到衣袖上。”
  我想起衣袖上那點紅色的痕跡,當我聽幹洗店老板娘說那是口紅印時,我還欣喜的以為,那是愛的印跡。
  的確是愛的印跡,隻不過是邱成誌與任琳的愛。
  我的臉刹那間變得更加慘白,瞪大一雙眼睛望著邱成誌。
  “任琳,不要再說了。”邱成誌小聲喝住任琳。
  原來他們早在我買這件西服前,就已經相好,而我,還傻傻地走遍友德西路的服飾店為他找生日禮物。我好想知道他們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但知道又有何用?無論什麽時候開始的,開始了就是開始了,再也無法抹掉。
  我從邱成誌手裏抓過那件西服,轉身跑掉,淚再也止不住,一串串往下落。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裏去,隻一心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讓我心碎的地方。
  忽然有人一把抓住我的手,猛地被拉停,使我差點滑倒,我正要甩開那隻手,卻突然發現,是Steven。
  “你還沒走?”我氣喘籲籲。
  “我在等你,不然你打算從T大走路回家?”
  “回不回家都無所謂,再過幾天,房子也會被房東收回。”我絕望的說。
  Steven沒有說話,隻是拉著我的手往回走。
  “你幹什麽?”我試圖甩開他。
  “我的車在那邊,我送你回家。”
  他拉著我坐進車裏,自己也在我身旁的司機位上坐下。
  “你住哪裏?”他側過頭問我。
  我住哪裏?我的腦裏一片空白,思量半天,才回憶起我究竟住哪裏。
  “樟回路138號。”
  “快把眼淚擦幹,否則明天變成水蜜桃。”他拿出一包紙巾,放在我懷裏,“我這就送你回家。”
  “變成水蜜桃又怎樣,反正已經沒人要了。”我有點負氣。
  女為悅己者容,悅我者,已經愛上別的女人。
  “他若不愛你,你再糟踏自己,也於事無補。也許這樣,你會得到他的同情,但,你會要嗎?”
  Steven的話針針見血,我不會要邱成誌的同情。我抽出一張紙巾,擦幹眼角的淚水。
  “如果你覺得有些累,就靠在椅背上睡一會兒,到了我再叫你。”
  “嗯。”我聽話的應了一聲,把頭靠在椅背上,懷裏緊緊捏著那件米白色西服,腦子裏毫無頭緒的蹦出無數個念頭。
  “喂,喂。”忽然聽見有人叫我。
  睜開眼睛,原來已經到家,Steven一臉微笑望著我。
  “回家後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情,明天再想。”
  我點點頭,向他揮手再見。
  目送他的車子絕塵而去,我才轉身走上六樓。待要拿出鑰匙開門,才發現,包裏多了一疊東西。拿出一看,是一個白紙包。我坐在沙發上,扭開台燈,拆開紙包,裏麵居然是厚厚一疊人民幣。
  誰會把錢放在我的包裏?仔細一看,包錢紙的內頁有字。
  很草卻又強勁有力的幾行字:
  “喜歡這件衣服,所以先斬後奏,買了它,我想我穿起來一定帥氣非凡。
  紙包裏的錢是用來買衣服的,不知是否足夠。
  堅強一些,總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落款是Steven,後麵附著他的手機號碼,注明有事可以找他。我這才發現,那件米白色休閑西服已經被我落在車裏,看來是Steven故意讓我落掉。
  他怎麽會需要那件西服,他有一模一樣的一件。我數了數那疊鈔票,比買這件衣服的錢要多出許多。
  我明白,他是在幫我,他知道我失業失戀,並且快要被房東掃地出門,所以給我許多錢,又怕我不好意思領情,於是拿走那件衣服。
  忽然手機響鈴,來電顯示成誌的名字,我猶豫半晌,還是接通電話。
  “青兒。”
  “什麽事?”我盡量使自己語氣變冰冷。
  “我知道買那件衣服要花許多錢,你現在缺錢用嗎?”
  他是在關心我嗎?還是收回對我的感情,卻想用金錢彌補。
  “那件衣服已經被我賣掉。”
  “哦?”
  “沒別的事我就掛機。”顧不得他在彼端連聲叫著青兒,我掛斷電話。
  總是失去,何不果斷一點,也許可以讓我更快的平複。
  所有的道理我都明白,但當我一件件收拾有關成誌的物品時,卻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原來幾乎每件物品,都有我們美好的回憶,原來在過去的三年,他已經植入我的生命。
  要撇棄,真的很難。
  把所有與成誌有關的東西放進大紙盒裏後,我的房間已經顯得空蕩蕩。而我的心,又何嚐不是這樣?
  一整夜在床上輾轉反側,盡量不去想邱成誌,計劃明天要做什麽。然而,越克製住不去想,卻越忍不住想。三年的時光像放電影似的在腦中緩緩輪放,早上起來,枕頭上濕濕的一團。
  洗涮的時候,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果真憔悴了許多,眼睛浮腫,倒真應了Steven的話,像兩隻水蜜桃。
  “不能再消沉下去。”我對鏡子裏的自己說。
  早上去銀行存款給房東,這樣,至少讓我在一個月內,不會無家可歸。
  接下來去人才市場,我要馬上找到一份工作,還錢給Steven。雖然他說,包裏的錢是用來買那件衣服,但我知道,他隻是為了幫我。
  我不能裝糊塗,錢無論如何也要償還。
  工作如我想象的一樣,非常難找。所有的職位前麵都站滿了人,特別是計算機專業,雖然空檔職位很多,但應聘的人更多。這一行重男輕女,身為女性,先在氣勢上矮了一截。
  終於有一家公司肯接收我的簡曆,叫我回家等通知。
  在回家的路上,我在幹洗店附近的那間餐廳裏,買了一份天使的眼淚,我已經迷戀上這樣的味道。這一次,我記住那間餐廳的名字,叫歸雪居。
  很有詩意的一個店名,是因為店主在等一位名叫雪的女孩歸來嗎?臨走的時候,我偷偷打量那位年輕店主,是一個黑黑高高的男子,笑著對我說歡迎下次光臨時,嘴角居然有兩個深深的酒窩。
  等待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否則,他不會笑得那麽開心。
  然而,我的等待卻很焦躁不安,三天過去了,那家公司還未給我通知,最後隻有自己打電話去問。
  是人事部職員接的電話,他們問清我的名字,接著要我解釋,之前在程氏,為什麽隻幹了三個多月。
  我不知怎麽回答,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工作不算糟糕的我,為何會被炒掉。我的自尊不允許讓我去問明原因,所以我就糊裏糊塗走掉。
  “對不起,我們是小公司,不能聘用在程氏這樣的大企業都任職不過四個月的員工。”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連程氏都養不起的閑人,他們這樣的小公司更不能養。
  我道了聲“謝謝”,斷然掛斷電話。
  這一刻,我不得不陷入絕望。多想找人說說話,但握著電話,盯著電話薄裏幾十個電話號碼,卻沒有一個能讓我打電話去傾訴。在這座城市裏,我所有的朋友,同樣也是邱成誌與任琳的朋友。
  電話薄裏,倒數第二個號碼是武五,我按下撥通鍵開始撥號,許久都沒接通,最後電話裏提示,您所呼叫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她去外市避難,還未回來。
  最後一個號碼是範正,鬼使神差,我居然撥通他的電話。也許那一刻,我太孤單,太需要朋友。
  “青兒,是你?”他的聲音有些驚喜。
  “嗯,是我。”
  “我正有事要找你。你找到工作了嗎?”
  “還沒有。”我沮喪的回答。
  “最近程氏籌建一個超市,要聘用計算機專業人事,你可以去試試。”
  “程氏還會要我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
  “說得也對。”
  “下午我們在一起吃個飯,我帶些招聘資料給你。”
  “謝謝你。”
  “同事一場,何必客氣。”
  其實範正是個很不錯的人,有段時間我居然因為他怕被嘲笑借車開而看低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與弱勢,我們以為他沒有,隻是因為尚未發現,並不表示這些並不存在。曾經我以為成誌是個完美的男人,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他的不完美,是因為他沒有堅持愛我。
  下午來到約定的咖啡屋,範正已經坐在那裏,手裏拿著一塊手帕不住抹汗。
  “看來你精神不佳。”看見我來,他把手帕放進褲兜裏。
  “失業加失戀,誰還會有好心情?”
  “你失戀了?”他的眼裏露出一絲驚喜,隨後隱沒。
  我點點頭,沒有出聲。
  “放開一點,像你樣的女孩會有許多男人喜歡。”他眼裏飽含柔情。
  我避過他的目光,繞開話題,“你不是說有些招聘資料給我?”
  “對,差點忘了來這的目的。”他從椅子上的公文包裏掏出一疊文件,“這是公司招聘計算機專業人士的資料,帶來給你過目,仔細看看,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按說,這是人事部的機密文件,怎麽會在你這裏?”
  “是公司一位高層的秘書送來電腦部的,說上次裁員是公司發展需要,此次招聘,當然要照顧上次為公司犧牲的員工。”範正聳聳肩,“所以此次,你可以直接參加麵試。”
  “犧牲?這個詞很誇張。”
  “管他什麽詞,隻要能另找一份工作就行。”
  “是呀,真謝謝你。”
  “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那位形容你們為英勇犧牲的高層。”
  我莞爾,“什麽時候可以麵試。”
  “明天早上九點,麵試時間地點,資料裏都有寫明。”
  我把資料放進提包裏,淺淺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你為什麽打電話給我?”範正突然問我。
  “想念舊同事。”
  “隻是這樣嗎?”他的眼神有些失望。
  “嗯。”
  我沒作絲毫考慮,絕然回答。之前隻是一時的脆弱與孤獨,我不能因為自己失戀的悲傷,而影響另一個本不相幹的人。我的傷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而不是另一段感情。
  一時間,彼此沉默,稍坐一會兒,我起身。
  “我要回去準備準備,否則明天還是這副模樣,豈不糟糕。”
  “也對。”
  “等麵試以後,請你吃飯。”
  他有些不舍,但還是站起身送我出去。臨別的時候,他對我說,“好好保重。”
  我當然會好好保重,已經沒有人關心我,我更要加倍疼惜自己。
  下午回家,用黃瓜片敷眼,希望明天看上去會精神些。
  第二天,很早就起床,在樓下的早餐店吃了一碗麵,就向麵試地點走去。麵試地點設在程氏總部,想不到幾月間,我兩次來到這裏麵試,所不同的是,上次有成誌,此次形孤影隻。
  舊日相識的同事,遇見我都是一副驚訝的神情。被裁掉的員工,又出現在公司,的確不多見。
  我昂首闊步,笑著對每個人打招呼,心在痛,臉上卻裝作一副沒事的模樣。失去成誌,我必須更加堅強。
  乘電梯上24樓,到第十層,電梯停下,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居然是Steven。他怎麽會在這裏,也是麵試?
  他看見我,一點兒也不覺驚奇,望著我的臉問道,“是來麵試吧。”
  “你怎麽會知道,你也來應聘?”等不及他問答,接著說,“上次謝謝你解我燃眉之急,但,錢還是要還給你,否則我會不安。”
  “那些錢,用來買那件衣服。”
  “衣服根本不值那個價,何況是件舊衣服。”提到衣服,我有些感傷。
  “你的衣服賣了好價,應該高興才是。”
  “我並不是商人,所以錢還是要還。”
  “你很固執。”他笑著告訴我。
  “我現在僅餘的,就是一點點自尊,請你成全。”
  “那好,你可以還一部分錢給我,但是必須等你找到工作之後。”
  “嗯。”我向他露出一個微笑,“也許馬上,我就會得到一份新工作。”
  “那我先祝賀你。”
  電梯升至24樓,門打開,有一群人湧進。等我從人群中走出時,已經不複見Steven。
  麵試設在走廊盡頭的一間房子裏,候考室在那間房子對麵。我推門進去時,寬敞的候考室裏已經坐滿人。沒想到程氏旗下一間超市的招聘,也會引得這麽多求職人員的眷顧。
  也難怪,如今這世道,沒什麽比求職更難。
  在門口的一張桌子前抽完簽後,我徑直走到角落裏唯一一個空位前坐下。打開抽簽紙,四十號,應該比較靠後了。
  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紮兩條長辮子的女孩,看樣子,也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
  “你應聘什麽職位?”她看見旁邊有人坐下,馬上湊過臉來。
  “計算機專業人士。”
  “我所知道的,現在已經有五人應聘這個職位。”她指了指旁邊的幾位,神情有些沮喪,“可是好像隻招聘兩名。”
  “是呀,還有一部分人,是從程氏總公司調派過去。”
  “你怎麽知道?”
  “聽別人說的。”
  “是程氏的員工嗎?你在裏麵有熟人?若是這樣,我就更難進了。”
  “隻是普通員工,沒有什麽關係。”
  “我比你見得多。”她歎了一口氣,臉上現出蒼桑,“從畢業到現在,我一直在這座城市找工作,把人世的蒼涼都見盡了。即便大公司,也是如此,有人好辦事。”
  她臉上的世故,顯然與那張略顯幼稚的臉不符。我無話可說,隻得拍拍她的肩,輕歎一口氣。
  “你之前有過工作嗎?”她忽然問我。
  “有過,但是幹了三個多月就被裁掉。”
  “總比我好,我從來沒有嚐過有工作的感覺。我的一些同學都轉行當文員了,隻有我,還是不忍舍棄我的專業。”
  “有過工作,未嚐是好事。有些事,嚐過以後,越發不舍。”
  比如我與成誌的戀愛,如果三年前,我沒有遇見成誌,現在的我,一定會開心一些。總歸要失去,還不如從不曾麵對。麵對這段愛情,我無法做到無怨無悔。
  約莫一個小時後,門口有人叫十七號。
  “十七號是我,來,幫我拿著。”她把包包放在我手裏,一路小跑出了候考室。
  雖然她是我的競爭對手,但我還是在心裏默默祈禱,祝願她能被選上。
  五分鍾後,她低著頭緩緩走到我麵前,拿走放在我手裏的提包。
  “這次一定又沒戲了。”
  “你怎麽知道?結果要明天才會出來。”
  “我清楚自己的表現,一緊張,什麽話都不會說。”
  “不要自己嚇自己,回去洗個澡,睡一覺。”
  “嗯。”她點點頭,轉身出去。
  都是為生活而操勞的人,同樣淪落天涯,所以要彼此安慰。
  候考室的人漸漸散去,越發顯出空曠來,第三九號被叫走後,整個房裏隻剩下我一個。原來四十號是最後一個。
  終於輪到我麵試,我理了理衣裝,向對門的房間走去。
  推開門,眼前是一張龐大的橢圓形大理石桌。對著我的一麵,橫著坐了七、八個人,西裝革履,神情嚴肅,讓我不敢正視。
  先是自我介紹,非常程序化,從大學期間的生活講起,一直談到十幾天前在程氏的工作。
  談到我的失業,又想起那天在T大看見成誌與任琳在一起的情形,差一點,眼淚又湧出來。
  “你認為你之前在程氏工作出色嗎?”
  我記得資料上說明,最後一項是主考官提問。但這位主考官的聲音,怎麽這麽熟悉。
  我抬起頭,向對麵望去,七八個人的中間,居然坐著Steven。剛才提問的,也是他。
  這讓我感到很驚異,難道形容我為犧牲的高層也是他?我愣了半晌,開始回答他的問題。
  “作為新人,我應該非常合格。但作為程氏的員工,我還需要不斷的學習。沒有工作經驗,是我們這些應屆大學畢業生最大的弱勢,身為女性,也是在此行業被人看低的原因。我想,在程氏隻工作三個多月,以上是大半的原因。我希望此次,程氏不會因為相同的原因拒絕我。”
  這是我的真實想法,既然有人問,順口便出,沒有做作,所以流利。
  “你認為是這樣嗎?”Steven隱忍著笑意問我。
  “這是我的個人看法,你也可以保留你的觀點。”我微笑著回答。
  “謝謝你參加我們的麵試。”Steven站起身來,代表性的與我握握手,他的手,溫暖而幹燥。
  “也謝謝你們能給我機會。”
  我微笑著向對麵各位考官頷首,然後轉身出去。
  關上門,心還是七上八下跳個不停。雖然我對答如流,雖然Steven與我有兩麵之緣,我還是沒有足夠的把握。
  一次戀愛的失敗,讓我相信,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乘電梯下樓,在大廳裏,居然遇見一身紅衣的蘇明明。她從大門口進來,看起來依然神采飛揚,沒有半點解除婚約後應有的悲傷。想想我與成誌,還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分手,就讓我如此不堪。為何她失去了未婚夫,還是光彩鮮活。人與人真是不一樣,命中注定,我無法學她那樣灑脫。
  “竺青兒,你怎麽會在這裏?”她居然認得我。
  “我剛參加完程氏下屬超市的麵試,蘇小姐,你還記得我。”雖然我對她並無好感,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隻有老實作答,還陪上一副笑臉。
  為三鬥米折腰,的確不錯。
  “哦?”她皺了皺眉頭,繼而笑道,“當然記得,那次在訂婚宴上,你還灑落了杯中的酒。”頓了一會兒,又道,“祝你考上。”
  一天之內,我得到程氏兩位高級職員的祝賀,這算不算幸運?
  作別蘇明明,我在程氏大樓外的公車站等車。
  正是下班的高潮期,公車站前已經等滿人,一輛公車駛過來,我還未來得及反應,所有的人已經擠到前麵去。優勝劣汰,在擠公車上也表露無疑。我是弱者,所以隻有等下一輛。
  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回過頭看,是Steven。
  “你今天的表現非常不錯。”他走到我身邊,與我並排站著。
  “真的嗎?”
  他點點頭,“但這是我的個人看法,各位考官可以保留他們自己的觀點。”
  這句話很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最後才省起,原來是我在考場中與他對話的翻版。
  我莞爾一笑,“這份工作,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你應該不是逆來順受的人。”
  “但有些事,你隻能這樣想,再爭取也沒有用,比如愛情。”
  在他麵前,我無需遮遮掩掩,他見證我失戀的整個過程。
  “我不同意你的觀點,幸福要靠自己的雙手去創造,你不能等著從天上掉餡兒餅。”
  “總有再怎麽爭取,都得不到的東西,不如早些放手。”
  他笑了一下,不再與我爭論,目光注視著公路上來來往往的汽車。
  “你是程氏的高層,怎麽會等公車?”能當麵試主考官的人,應該是程氏為數不多的高層領導之一。有小車不坐,卻坐公車,讓人瞧著奇怪。
  “擠公車不好嗎?在國外,我經常首當其衝擠上公車。”
  “真的?”
  “當然。”他很認真的回答。
  等了半天,也不見一輛公車經過,這時我的手機響鈴。
  接通電話,是武五。
  “青兒,你快來接我。”
  “你在哪裏?”
  “我在火車北站,錢包被人偷了,沒辦法回家。”
  “你等等,我這就來救你。”
  接完電話,我焦急的望向公車駛來的方向,沒有一路公車從這裏經過。
  “為什麽還沒有公車。”我小聲咕噥。
  “也許是塞車了,你趕著去接人嗎?”
  “嗯,我朋友的錢包被人偷走,我趕去救她。”我皺著眉頭回答。
  武五是我唯一的朋友,在這座城市裏,我們要互相扶持。
  “你在這裏等我。”他留下這句話,就向公司大樓方向走去。
  等他?等他幹什麽?
  幾分鍾後,看見一輛銀灰色的車子從公司地下停車場駛出,轉眼工夫,車子就在我麵前停下。
  Steven從車上走下來,為我打開車門,然後轉到他那一麵,坐進車裏。
  “你的朋友在哪裏?”
  “火車北站。”
  火車北站離程氏總部大樓有好長的距離,加上路上塞車,估算約莫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
  “謝謝你。”
  “不用謝我,舉手之勞。”他微笑的搖搖頭,“看你剛才接電話的模樣,活脫脫一個俠女,我是被感動。”
  “有嗎?”我愕然。
  “當然,一句,我來救你,俠氣衝天。”他望了我一眼道。
  “也許上學時,武俠小說看得太多。”我笑了笑,“她以前也是程氏員工,我們一同進公司,一同被裁掉。不久前,她去外市避難,想不到回來時卻把錢包弄丟。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避難?為什麽要去外市避難?”
  “因為若是家人知道她被裁掉,一定會數落她。與其在家呆著強顏歡笑,不如走掉。”
  “你為什麽不去散散心?”
  “我孤獨一人,想傷心便傷心,不必遮掩,再說,有些事,已經印在心底,不會因為離開某個地方而不去想。”
  “說得也是。”
  忽然一陣傷感,又想起我的那段戀愛。此時此刻,邱成誌在做什麽。我們原本計劃,今年冬天去哈爾濱看冰雕。現在,冬天將要來臨,他還會不會去呢?若是去,是與任琳一起嗎?想到這些,我的心開始絞痛。
  如果對方不是任琳,我僅隻會悲傷,是她,就變成悲憤。
  也許我更放不下的,是戀人與朋友一起背叛我。
  “你喜歡看武俠小說?”Steven感覺到我淒哀的沉默。
  “嗯,你也喜歡?”
  他點點頭。
  “你比較喜歡哪位男、女主角?”
  “令狐衝與程靈素。”他不假思索。
  我想了一會兒,道:“你應該是個向往自由用情執著卻喜歡保護弱小的男人。”
  “於男人來說,這都是不錯的評論。可是,為什麽呢?”
  “令狐衝雖生於名門正派,卻生性灑脫,不拘門規,與淫賊田伯光為伍,雖歸情於任盈盈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師妹。”我暫時忘掉煩惱,認真的與他討論,“而程靈素,她雖然天資聰慧,卻生得瘦小,身世淒慘,是金庸筆下最值得同情的一位。”
  “看來你是武俠通,我自歎不如,不過我會記住你對我的評論。”
  與Steven聊天,一個多小時轉眼即過,車子在火車北站停下。
  剛下車,Steven的手機響起。
  接完電話,他的神色變得凝重。
  “你有急事嗎?”
  “對,一件很重要的事等著我處理。對不起,我現在要趕回公司。”
  “嗯。這裏有大巴回市區,你不用擔心我。”
  “那我走了,你保重。”
  我點頭,目送他坐回車裏,忽然,忍不住又叫住他。
  “明天結果出來,你能不能第一時間通知我?”我拿出記事簿,抄下手機號碼遞進車裏給他。
  “看來你無法做到‘失之我命’。”他望著我笑。
  “就算有噩運降臨,我也想提前知道,早作打算。我還欠你許多錢,總不能一直拖著不還。”
  “嗯,我向你保證,一定在第一時間通知你。”他肯定的對我說。
  我站在原地,望著Steven的座駕漸漸遠去,那輛車,在金色的陽光下閃閃發光,整個車
身像環了一層厚厚的光圈。小時候看童話書,隻有天使出現的地方,才會有光環。而他,總是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帶著光芒出現,就像天使。
  轉過身來,看見武五在候車廳大門口張望。
  “嗨!武五。”我揮手大聲喊。
  武五眯著眼睛望了許久,才看見我的存在,然後飛奔過來,抱著我直叫,“哇!我好想你。”
  我抱緊她,心裏感歎,此時此刻,也隻有她會想我。
  我們來到火車站旁的咖啡屋,許久不見,都有許多話告訴彼此。
  “你氣色好了許多。”我打量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見的武五。
  “可你看上去憔悴了不少。”
  這句話勾起我的傷心事,我點點頭,但笑不語。
  “我一直以為你比我堅強,可如今看上去,好像不是。”
  她仍是以為,我未從失業的陰影中擺脫。
  “成誌他離開我了。”我輕聲說。
  至今為止,我還不忍用失戀,不忍用拋棄,隻是說離開。因為,離開是還會回來的。可是,也隻有我心裏明白,成誌這次的離開,是永遠。
  “為什麽?”武五抓住我的手,緊張的問。
  “因為他愛上了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不會是指我吧。”她驚異的問。
  “怎麽會是你?你從未見過他。”我被她的神情逗笑,繼而悵然道,“是另外一個好友,不過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
  “當然不是,她奪走你的愛人,怎會還是。”武五生氣的喝掉一大口咖啡,“你有沒有問她為什麽搶你男友,有沒有罵那個負心漢?”
  我搖搖頭。
  “虧我們還為了他四處尋那件西服,且花掉你幾月的積蓄,想起來就可恨。”武五咬牙切齒。
  “那件西服被我賣掉,確切的說,是被人買走。”
  “誰?”
  “Steven。”
  “Steven?”武五皺著眉頭想了半天,苦著臉搖搖頭,“Steven是誰?”
  我真佩服她的記性,不久前還一副癡迷的模樣描述Steven一身白衣帥氣的模樣,轉眼間卻忘得一幹二淨。
  “就是在蘇明明訂婚宴上遇見的那個男人。”
  “哦,是他。可他不是有了件一模一樣的衣服?”
  “他是為了幫我,因為他知道我沒錢吃飯沒錢繳房租,你知道的,那件衣服花光我所有的積蓄。”
  “他會不會有點喜歡你。”武五向我眨眨眼,“失戀的最好療傷藥是一段新的愛情。”
  Steven會喜歡我嗎?怎麽會,他隻不過看我可憐,同情我罷了。金庸筆下的女人,他喜歡程靈素,足以說明,他是個帶點俠義心腸,有保護欲望的男人。
  “他怎麽會喜歡我,他是程氏的高層,而我,隻不過是一個失業的平凡女子。”
  “隻要有愛情,什麽都不會成為障礙。”
  “但是沒有愛情,什麽都會是障礙。”我頓了一會說,“今天我剛參加完程氏下屬超市的麵試。”
  “為什麽還去程氏,他們裁掉我們。”
  “因為沒有別的機會,而我又需要錢養活自己。”
  “結果如何?”
  “明天才會出來。”談到麵試,我還是緊張。
  “別擔心,Steven是公司高層,一定會幫你。”
  “他給我的感覺,好像不是這樣的人。”
  “很秉公?”
  我點頭,“這樣也好,否則我會鄙視他。”
  “也對,嗟來之食不會長久。”
  “昨天晚上,我有打電話給你,想叫上你一起去麵試,可是撥幾次,都提示你不在服務區。”
  “我們這幾日都在郊外露營,今天早上才回到市區,然後動身回來。”
  “你們,你和誰?”
  “我與高海雄以及他的朋友。”
  “高海雄,就是蘇明明的未婚夫?那天提著大包小包跟在她後麵的男人?”
  “嗯。”武五點點頭,然後強調,“不過是前任未婚夫,他們已經解除婚約。”
  “怪不得神采飛揚,原來一段愛情不僅能治失戀症,還能治失業症。”
  武五露出難有的嬌羞模樣。
  “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這些天我去了蘇州,那裏的小巷很清靜,當我一個走在巷子裏的時候,有人搶我的錢夾,他恰好經過,於是幫我把錢夾追回來。”武五一臉沉醉,“可惜,錢夾還是在火車上被人偷走。”
  “也許應了那句話,該失去的終究會失去。”我有些感歎。
  “可是,失去錢夾,認識高海雄,也是不錯的事。”
  “看來你已經不可自拔。”
  “為什麽用這個詞形容我,我知道,你對高海雄始終有偏見。”武五撅嘴道。
  “我忘不了他跟在蘇明明後麵提時裝袋的模樣。”
  “總有一天,你會對他改觀。”武五對高海雄很有信心。
  “我會努力做到,因為他是你所愛的人。”
  “你真好。”武五握著我的手。“不過,為了進一步表現我們偉大的友誼,這幾天讓我住你家好嗎?”
  “好是好,可是為什麽?”
  “因為我告訴家人,會外出學習一個月。現在時間還未到,不敢回家。”
  “你打算騙到什麽時候。”
  “我也不想,但無可奈何。”
  這世界上的確有太多的無可奈何,我們無可奈何的失業,無可奈何的失戀,無可奈何的做太多太多的事,隻因為,我們要在這世上無可奈何的活著。

  3.
  Steven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與武五正倦在被窩裏睡覺。
  “剛開完會,你已經被聘用。”
  “真的?”我抱著熟睡的武五大聲歡呼,居然忘掉Steven的存在。我是真的很在乎這份工作,之前說不在乎,隻是強裝而已。
  武五前幾天玩得很累,再怎麽鬧也不醒,咕噥幾聲,轉過身去繼續睡。
  “喂,喂。”Steven以為電話出了毛病。
  我從狂喜中驚醒,連聲說不好意思。
  “好好準備一下,後天正式報道。”
  “嗯,謝謝你。”
  “不用謝,我什麽都沒做。”
  將要掛斷電話時,我忽然叫住了他。
  “還有什麽事嗎?”他問我。
  “請問編號為十七的應聘者被聘用了嗎?”
  “好像沒有。”
  “你能不能仔細想想,是一個紮著兩條大辮子的女孩。”
  “我能確定沒有,另一位被聘用的,是名男子。”
  “哦。”我失望的應答。
  “她是你的朋友嗎?”Steven問我。
  “不是,隻是萍水相逢,感覺同病相憐。”
  掛斷電話,我搖醒憨睡的武五,告訴她,我被聘用。
  她笑得比我還興奮,“意思是說,今後我可以賴在這裏白吃白住,不必擔心。”
  “當然,你可以慢慢找工作,至少不會讓你餓死。”
  中午我與武五在一家餐館裏飽吃一頓,大魚大肉,用了我們平日吃三餐的錢。
  “你打算什麽時候找工作?”
  “等海雄出差回來再說。”
  “為什麽,工作是自己的事。”
  “但他說可以幫我謀一個好職位。”
  “你認為這樣好嗎?”
  武五點點頭,“這樣至少可以讓我在父母麵前揚眉吐氣。”
  “我不讚同,也不反對。”
  “就算反對也無效。”武五歎一口氣,露出難得的老成,“青兒,你沒處於我的家庭,不知道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在家裏昂首闊步,俯視他人,特別是我的四位姐姐。”
  我的確無法體會她的心情,我的父母早逝,亦無兄弟姐妹,曾經有過在乎的人,最後也離我遠去。
  “武五,你是愛高海雄本人,還是愛他的家庭背景。”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因為他從生下來,就與家庭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無法脫離。”
  與武五步行在友德西路,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心裏有莫名的擔憂,為自己的未來,更為武五的以後。
  程氏旗下的好來超市建在友德西路最繁華的路段上,超市大樓與程氏總部大廈的風格完全不同,簡潔大方,給人一種既現代化又舒適的感覺,據說這是程董事長的兒子程俊傑的設計。
  超市設在一樓,二樓是職員辦公及休憩場所,再往上去,就作為寫字樓租給別的公司。
  我在二樓最臨街的一間房子裏辦公,屋裏的隔音郊果很好,關上窗戶,街邊的喧囂就全然不聞。
  辦公室最裏麵用玻璃門隔開的一方空間,坐著白偉傑,他是我的頂頭上司——電腦部主管,聽說是與Steven一同從國外留學歸來的計算機專業博士,亦是Steven的好友。
  白偉傑似乎對我有無窮盡的意見,見到別人臉色還緩和,看見我就生板起一副臉孔,第一天上班便是如此。我試問,並沒有什麽地方得罪他,也許他也免不了電腦這一行輕視女人的俗套。
  現在,他坐在裏間辦公,我在外間熟悉超市管理軟件,辦公室裏其他人全都不在。
  忽然有內線上來,接聽,是樓下收銀台的小艾。
  “青兒,剛才有位電腦公司的員工,放了一台電腦在我們這裏,說是你們電腦部要的。”
  “對,是我們訂的電腦,我現在就下來取。”
  掛斷電話,我敲敲白偉傑的玻璃門,告訴他我要下去搬電腦。
  “你搬得動嗎?還是我去吧。”他一副輕視的神情。
  “不用了,我能行。”
  我轉身跑下樓,走進超市大廳,看見兩個大紙箱堆在小艾身旁。
  “我要電腦公司的員工搬上去,可他根本不聽,轉身就走了。”小艾一見我就說。
  “沒關係,我自己往上搬。”
  “這麽重,你能行嗎?”
  “應該可以。”
  先搬主機,也不管箱子有多髒,一把抱在胸前,然後往樓梯口走。超市裏來來往往的顧客都用怪異的眼光打量我,大概是驚異一位瘦瘦弱弱的女孩居然是搬運工。
  走到樓梯口,正好遇見從大門外進來的Steven。
  “HI”我向他笑笑。
  “你怎麽會在搬紙盒子?”
  “電腦公司的員工,不情願爬樓梯送貨上二樓電腦部。”
  “我剛巧要去電腦部,讓我幫你。”他伸過手來,打算接過我的箱子。
  “不用。”我搖搖頭,沒有放手。
  他是程氏的高層,我隻是旗下超市的一名普通員工,若是有人見著他幫我搬東西,不知又有什麽閑話被傳開。我需要這份工作,所以要怕許多東西,不能灑脫為人。
  他也不再堅持,走在我身邊,沉默不語。
  到了電腦部,他徑直走進白偉傑的辦公間,兩人在裏麵談笑風生,看來兩人是好朋友,的確沒錯。
  返身去樓下搬顯示器上樓,還好如今都換上液晶顯示屏,沒費什麽力氣就搬上來。擦幹汗,正打算裝機的時候,Steven從白偉傑的辦公間出來。看見我,強忍著笑,掏出一塊手帕放在我手裏。
  “快去擦擦臉。”
  “嗯?”我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的臉上很髒,像隻大花貓。”
  “真的嗎?”
  我跑進洗手間,看見鏡子中的自己,Steven的形容的確妥切,我的臉上的確髒得厲害,也許是剛才用髒手擦汗的原故。
  為什麽每次見到Steven,我總是露出窘相來。那一刻,我居然有點恨自己。
  下班回家看見武五留的字條。
  “親愛的青兒,海雄回來了,今天不陪你吃飯。”
  歪歪斜斜的幾個字印在一張隨手找來巴掌大的紙上,一看就知她的興奮與匆忙。看來她的確很在乎高海雄,無論什麽原因。
  我用小火熬了一碗稀粥,拌了鹹菜,就打發掉晚餐。跟武五慶祝,花掉不少預算的生活費,而程氏的薪水,要月底才發。
  從包包裏掏出那塊手帕,小心翼翼的展開。手帕是咖啡色的,沾了些汙漬。我把手帕浸泡在盆裏,用香皂輕輕搓洗。沒一會兒,手帕就回複本來的麵目,就如Steven剛遞到我手裏的模樣。用塑料夾夾了手帕的兩角,然後把它晾在陽台上,風吹來,手帕在風中飄舞。
  很晚,武五才回家。一回來就興奮的拉著我的手,坐在沙發上。
  “青兒,來,這個給你。”她從包包裏拿出一疊錢,放在我手裏。
  我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她,問她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我上繳給你的生活費。”
  “我當你是朋友,怎麽會要你的錢?”
  “我們當然是朋友,但我知道,你最近手頭拮據,程氏的薪水按例是月底發,可是你馬上又要交房租,還要供我吃喝玩樂。”
  她說的全是事實,我的確手頭拮據,最最重要的是,過不了多久,又要交房租給那位幹幹瘦瘦的房東。
  “你哪來的這麽多錢?”按理說,她應該比我更窮。
  “從海雄那裏拿的。”
  “你向他要的?”我抓住她的手緊張的問。
  我不希望武五為了我,去向男人要錢。如果一個女人,淪落到向男人要錢,那麽,她會在男人眼裏,顯得很卑微。我不希望武五在她在乎的人眼裏,成為卑微的人。
  “才不是,是他主動給我的。”
  “哦?”
  “Steven能拿錢救濟你,他當然也會救我,我可是他女朋友。”
  “就當是借,等我領了薪水你一定要還給他。”我收下錢。
  “好好好。”武五像是應付我,“不過,還是先還錢給Steven吧。”
  “都要還。”我斬釘截鐵。
  武五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百般無聊拿了一本雜誌翻來翻去,瞧她那副模樣,心思完全不在這裏。
  晚上風大,坐在屋內,幾乎能聽見外麵呼呼的風聲。我不時的望著外麵,那張手帕懸在空中,左右搖晃,使我擔心,會一不小心,飄走。
  雖然帕子被夾子牢牢的夾上,斷不會飄走,但有的事情,太在意,所以會過分擔心。
  打開陽台的門,把帕子轉移到屋內的門把手上晾著。因為風大,已經幹得差不多,隻是有點潤。
  轉過身來,發現武五似笑非笑站在我身後,嚇我一大跳。
  “一看就是男式手帕,誰的?”她伸出手去,想摸那塊帕子。
  “小心手髒。”我一把拉住她的手。
  “這麽在乎,一定有古怪。”
  “是Steven借給我擦汗的帕子,剛洗幹淨,你若是摸髒了,怎麽還給人家。”
  “你是不是喜歡他?”
  “不知道。”
  “不否定,那就表示我猜對了。”武五拖著拖鞋打著嗬欠爬上床,“我要睡了,明天我接你下班。”
  “接我下班幹嘛?”
  我換上睡衣,半天不聞武五回答,向臥室走去,發現她已經熟睡,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而這樣的笑容,我希望能長久保持下去,直到永遠。
  白天上班,考慮如何把手帕歸還給Steven。
  突然記起,他曾經留下一個手機號碼給我。從包包裏翻出手機號碼,按著上麵的數字撥過去,然後就聽見Steven的聲音。
  “我是竺青兒,請問怎樣才能把手帕還給你。”
  “很簡單,你出辦公室,向左轉,然後右轉,一直向前走,進最後一道門。”
  我拿著手機,按照他的指示,左轉,右轉,然後向前走。
  最後一道門上掛著“總經理室”的牌子,難道他與總經理也是好友?
  我推門進去,Steven坐在老板桌後麵,麵對著我,手裏同樣握著電話,看見我來,含笑掛斷電話。
  “你不是應該在程氏總部?為何總是四處竄門?”我有些置疑他的工作態度。
  “你知道這裏的總經理是誰嗎?”他反而問我。
  “不知道。”我搖搖頭,“難道會是你?”
  他點點頭,“我正在我的辦公室裏做我的本職工作,你還有什麽疑問。”
  “沒有。”我咬咬嘴唇,一副尷尬的模樣,把手帕拿出來,遞在他手裏,說了聲謝謝。
  “一點小事,不用謝。”
  “我一直都想謝謝你,你確實幫了我許多。”我認真的說。
  看見我認真的模樣,他忍俊不禁。
  “也許我上輩子欠你的,要還,所以這世來報答。”
  “會嗎?”我可不相信前世今生的傳說。
  他點點頭,“好了,現在你要回辦公室工作,否則我會置疑你的工作態度。”
  我說了聲再見,替他輕輕拉上門,然後回辦公室。
  辦公室裏通常隻剩我與白偉傑兩人,他仍舊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低頭做自己的事,我的進進出出,他連頭都不抬,視我為空氣。
  今天要完成一份電腦安全管理條例,對著電腦,我的精神怎麽也不能集中,飄忽忽的眼前總浮現出Steven的微笑。真如武五所說,我已經愛上他了麽?不可能,我怎麽會這麽快忘掉與我相戀三年的邱成誌,雖然是他負了我,但我的感情,不可能那麽輕易收回。
  但是,我的腦中,總不自覺得現出那個微笑的影子。
  如果,他不是超市的老總,程氏的高層,那該多好!
  下班走出超市,看見一輛漂亮的紅色敞篷車停在大樓前,車上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向我這個方向猛揮手,走近一看,是武五。
  看見我走過來,武五跳下車,隨後,跑車上另一個人也開門走出來,勿庸置疑,是高海雄。
  “她就是青兒。”武五向高海雄介紹我。
  高海雄伸出手來與我相握,他的手,白淨而修長,握上去,溫滑如玉,比一般女子的手還要鮮嫩。一看便知,是沒曆經過苦難的闊少爺。
  “你好。”我陪笑道,隨後就被武五拉著坐上那輛跑車。
  車子徑直開向濟陽北路的一家名叫卡其特意大利餐廳,在地下車庫停好車後,高海雄為我們拉開車門,把我們扶出車來,很紳士的樣子。
  像這樣檔次的餐廳我是第一次進,待者把我們帶到一個比較安靜的位置坐下,然後問高海雄,“是不是可以上菜。”
  高海雄點點頭,然後揮揮手,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個字,但待者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轉身就離開張羅上菜。我扭過頭,發現武五眼底的陶醉。
  “非常感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武五。”高海雄對我說。
  “你若是感謝我,那我豈不是同樣要感謝你對武五的照顧。”
  我的語氣並不溫婉,聰明人甚至可以聽出一絲火藥味。從始至終,我都不喜歡高海雄,他能閃電式的與蘇明明訂婚分手,那對武五,會不會同樣有閃電式的感情?武五與蘇明明不同,她甚至比我更脆弱。
  “反正你們倆對我都好。”武五忙著打圓場。
  菜很快就上上來,先是一盤卡布其諾香草奶油湯,再是香煎頂級菲力牛排意大利野菇肉汁,再後來的菜式,名稱一個比一個長,也一個比一個拗口。
  “青兒,我過幾天會搬走。”武五告訴我。
  “搬去哪裏?”
  “海雄為我在高氏找了一份工作,我會搬去離高氏較近的地方。”
  “能找到房子嗎?”
  “海雄會幫我。”
  我是多慮了,堂堂高氏企業的公子,為心愛的女人找一套房子,豈不是太容易。
  “你打算一直在好來超市做嗎?我一直不喜歡你回程氏,所謂好馬不吃回頭草。”武五一副普渡眾生的模樣,大概想把我拉進高氏做伴。
  “如果你不想做,我可以幫你找一份工作。”高海雄隨聲附和。
  “不必了,我在好來超市做得很開心。”
  這份工作,是我憑本事爭來的,怎舍得輕易放棄?
  “程俊傑與我,還算有些交情,他現在負責好來超市,我跟他說一聲,讓他照顧照顧你。”
  “是呀。”武五也點點頭,“你不是說白偉傑看你不順眼嗎?”
  “負責我們超市的是Steven,不是程俊傑。”我糾正高海雄。
  “Steven就是程俊傑。”高海雄含笑道。
  Steven就是程俊傑?就是程氏董事長的獨子?我一直以為,Steven隻是從國外留學歸來,憑自己本事進入程氏高層的青年才俊。
  知道Steven就是程俊傑後,我的心情似乎變得很沮喪,之後武五與高海雄在談論些什麽,我都全然不聞,隻是含笑著哼哼哈哈隨便應付。
  最後連武五也覺察到我的不對勁,餐後高海雄邀她去跳舞,她也拒絕,說是與我還有些事處理。
  “其實你不用陪我。”與高海雄道別後,我對武五說。
  “你心裏不開心,是聽說Steven就是程俊傑後吧?”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吧。他曾經好幾次在我傷心的時候幫過我,我把他當朋友,不願他那麽身世顯赫。”
  “這有什麽關係,看我與海雄,相處不是很好。”
  “你喜歡上意大利餐廳吃意大利菜嗎?”我突然問武五。
  “老實說,不喜歡。這些菜還沒有你家樓下的盒飯好吃。”
  “那你為什麽會去?”
  “因為那是海雄常去的地方。”
  “這就對了,兩個生活環境大不相同的人,做朋友,當戀人,都注定一方要遷就另一方。”
  “愛一個人,不就是要遷就對方?”
  “如果遷就太多,就會心理不平衡。”
  “我怎麽沒感覺到?”
  “因為還沒到時候。”
  武五癟嘴,不再說話,她不讚同我的觀點時,通常是這樣一副模樣。
  忽然間,我看見前方有兩個熟悉的身影對著我們走來,是邱成誌與任琳。恰好路旁有一小胡同,我拉著武五便要躲進去。
  “幹什麽?”武五穩在那兒。
  “邱成誌與任琳在前麵,我不想見他們。”
  “有什麽好怕的?”武五一把拉著我,向前方走去。
  當距離越來越近時,我不知道是要裝作見不到,還是露出一副漠然的神情。然而,我無法漠然,也無法視而不見,盯著成誌的臉,那張臉越來越清晰,最後又變模糊。我還是忍不住掉下淚來。
  成誌並沒有看我,他與任琳親密交談,好像並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他們不是真的沒看見我,而是故意視若無睹。
  “他瘦了許多。”走過之後,我自語。
  “看他一副正經樣,不知道的還以為真是正人君子,想不到卻腳踏兩隻船,齷齪得要命。”
  聽見武五這樣說邱成誌,我的心裏還是一陣不好受,他是我曾經心愛的男人,事隔這麽久,他的臉還是能讓我心動。
  武五在兩天之後搬家離開,搬走的時候,我正在上班。
  回家後看見門上武五留下的便條:“等我整理好新家後,接你去玩。”
  推開門,屋子裏顯出空蕩來,在家裏東搖西晃的武五突然不見,真讓人不習慣。
  也許因為武五的陪伴,才讓我暫時忘掉寂寞,她走之後,那種空虛的感覺一時之間又全部湧上心頭。
  我開始發狂的想念一個人,自從那日在街上再見邱成誌後,這幾日,他又重回我夢裏。每次的夢境大都一樣,他漠然地跟我說分手,而我哭著哀求他,一個勁兒的說不要。
  有時候,夢才能表露一個人的真實想法。白天,我用理智壓抑自己,到了晚上,大腦就隻受情感的支配。
  對成誌的感情像毒,好不容易戒掉一個時期,然後反彈。
  樓下的音像店裏,大聲的播放一首歌,我記得是鄭秀文的“完整”。
  她用低沉的聲音唱道:
  你們的幸福很完整,
  我的幸福卻被犧牲。
  我披上一件外套,向外麵走去,坐公車,轉了幾路,來到T大門口。
  這裏是我熟悉的地方,我曾經在這裏讀書、戀愛,然後失戀。
  我無可抑製的來到八棟樓前,向上望去,401的燈光還是那麽溫暖,柔和的燈光從薄薄的窗簾中透出來,在有霧的晚上,射出一圈淡淡的光暈。風吹過,我似乎聽到風鈴的響聲。睜大眼再仔細看,朦朧中,仿佛看見那隻風鈴掛在書房的窗前不停的搖晃。
  曾經清脆的聲音,現在聽來像是嗚咽。
  記得那個風鈴是在剛戀愛不久,我買給成誌的。很精致的一個風鈴,中間的吊墜,是一顆心。之後搬家,我把它掛在書房窗前。
  成誌曾經對我說:“青兒,風鈴是你的笑聲,每個有風的夜晚,你都在對我笑。”
  我答:“這個吊墜是我的心,我用心敲出歡笑給你。”
  然而物在人散,今夜有風,而今夜的成誌,再不可能在意我的笑聲。
  忽然,咚的一聲,那串風鈴掉落在我麵前。我撿起它,原來是風鈴的掛線,因為年月太久,腐斷。仔細再看,風鈴的心形吊墜被摔成兩半。
  我握著風鈴,抬頭望去,窗裏映出兩個身影。任琳與成誌在燈下幹什麽?是說些情話吧。成誌什麽時候才會發現這個斷掉的風鈴,他會覺得遺憾嗎?
  他們的幸福很完整,而我的幸福,我的心,卻已經破碎。
  忽然之間,下起大雨。我抬頭望著這霧蒙蒙,黑沉沉的天。是天,也忍不住為我哭泣麽?
  呆立在那裏,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滴。漸漸的,我感覺全身都濕透,眼前的景物也越來越模糊,然後我感覺到雨住了。
  原來不是雨停了,而是有人為我撐起一把傘,是成誌?是他聽到我心碎的聲音?
  我抬起頭,卻看見Steven的臉。
  “怎麽是你?”我失望的說。
  “來看一位中學同學,從他家出來,就看見你一個人站在這裏。”
  “哦,這樣啊。”我有氣無力。
  “看你的樣子,在這裏站了很久。”他拉著我穿過草坪,“走,我送你回家。”
  我抱著那串風鈴,由著他拉著我穿過草坪,然後坐上他的車。
  “把身上擦擦吧,再這樣下去,會感冒。”他遞給我一塊大毛巾。
  我抱著風鈴,像是沒聽見他說話。
  “你手裏的抱著什麽?”他注意到我手裏的風鈴。
  “我的心,不過已經碎了。”我慘然一笑。
  “應該能補上。”
  “碎了就是碎了,即便是補上,也會有裂痕。”
  “不會有的。”他堅定的告訴我。
  “真的?”
  “當然,我不會騙人。”
  他是不會騙人。在蘇明明的訂婚宴上,他說過幫我,於是犧牲自己,成為別人竊竊議論的對象。
  “那把你的心給我,讓我幫你補上?”
  “嗯。”我把風鈴放在他手裏。
  “現在可以把臉上頭上的水擦幹了吧。”
  我點點頭,從他手裏接過毛巾,忽然發現,我坐下的地方,已經匯成一灘水。
  “對不起,把你的車座弄濕了。”
  “你這才發現嗎?我已經在意很久了。”
  “那怎麽辦?”我不好意思的問。
  “跟你開玩笑的,不用管它。換一個位置把身上擦幹,車子不會生病,但你會。”
  擦著淋濕的頭發與淚濕的臉,頭越來越暈,最後熟睡過去。Steven叫醒我的時候,已經到我家樓下。
  “不知道為什麽,總會在你的車上睡覺。”
  “也許我的車像搖籃,搖搖晃晃你就入睡。”
  “也許吧。”
  “快上樓去,洗個澡,換身衣服,好好睡一覺。”
  “嗯,你很會關心員工。”
  他的笑容一隱再現,“我是你的老板,當然不希望你因為生病而影響工作。”
  “謝謝。”我轉身上樓。
  “竺青兒。”他在身後喊我的名字。
  我停住腳,轉過身,望著他。
  “風鈴我會幫你補好,但是,有些東西,破了就是破了,再補也無濟於事。”
  有些東西,他是指我與成誌的愛情嗎?
  “你明白嗎?”他大聲對我說。
  我點點頭。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明白。
  但有些事,你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比如說,誰都明白偷東西是錯事,但卻有人忍不住去偷。而我,就像一個愛情的小偷,想去偷回一些不再屬於自己的幸福。
  第二天,我感冒了,不停的在辦公室裏打噴嚏,流眼淚。一個早上下來,用掉一大包麵巾紙。
  “病了就回去休息,別強撐著。”
  抬起頭,看見白偉傑站在我麵前。
  “我還能做事。”我吸吸鼻子回答。
  “那麽吃過飯後你去樓下進行電腦的例行檢查,然後寫份檢查報告給我。”
  “嗯。”
  餐廳裏沒有幾個人,菜勺裏舀起的湯沒有一點熱氣。試問,誰會喜歡在冬日的中午,吃冷冷的盒飯?
  我端起一盒飯,坐在稍偏的角落裏,望著飯盒裏的菜,沒有一點味口。
  忽然喉嚨一陣癢癢,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感覺整個肺就此要炸開。若是以前,即便是我偶爾的幾聲幹咳,邱成誌也會緊張的噓寒問暖,買許多止咳的膠囊給我帶上。不過,那都是以前,現在的邱成誌,關心的是另一個人。
  想到這裏,心比肺還要痛。
  “感冒了,喝些熱粥會舒服些。”
  不知什麽時候,Steven來到我麵前,放了一碗粥在桌上。
  “我喝了你的粥,你喝什麽?”
  “我不是病人,吃盒飯就行。”他轉過身,要了一碗盒飯。
  “你中午就吃盒飯?”
  “你能吃,我為什麽不能。”他反問我。“快點喝粥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我點點頭,舀起一勺粥送進嘴裏,清香滑膩,這種味道似曾相識。
  “好香的粥。”我讚不絕口。
  “當然,這是我喜歡的口味,能治感冒。”
  “真的?”
  他笑著點點頭。
  下午在超市大廳作電腦例行檢查,精神的確好許多,頭也不暈,居然連喉嚨也不癢了。難道Steven的那碗清粥真的能治感冒?
  “竺青兒,你認識程總?”小艾悄悄問我。
  “程總?”
  “就是程氏太子爺程俊傑,中午我看見你們一起吃飯。”
  “認識,但不是很熟。”
  “能跟他同一桌子吃飯,已經很不錯了。”
  “年終慶功的時候,你也可以。”
  “那可不同。”
  看來Steven不僅是我們的上司,也是公司職員的偶象。
  寫完檢查報告,已經過了下班時間。
  忽然手機響鈴,是武五。
  “青兒,我的新家已經布置好,你在哪裏,我接你。”
  “在公司。”
  “等幾分鍾,馬上就來。”
  出大樓的時候,看見樓前停了一輛紅色的跑車,武五的腦袋從跑車裏鑽出來。
  “老板這麽壓榨你,不如辭了工作,與我一起到高氏上班。”至始至終,她不忘記教唆我。
  我搖搖頭,“你什麽時候學會了開車。”
  “就在前幾天,海雄教我的,還幫我拿了駕照。”
  我坐上車,“記得這是高海雄的車。”
  “現在是我的了,海雄把車送給我當相識一月的禮物。”
  “這麽昂貴的禮物?”
  “這表示他很愛我。”武五很得意。
  我側過頭去,看到武五的臉上泛開幸福的笑容。
  金錢真的能衡量出愛的深淺?若是,那麽高海雄對武五的愛算不算深呢?也許在我們眼裏,一輛跑車已經是很貴重的禮物,但在高海雄的價值觀裏,它算是嗎?如果在他的價值觀裏這隻是一件普通的禮物,那還能不能說明他很愛武五?
  “到了。”
  武五停好車,拉著我的手從車庫裏走出來,乘電梯到24樓。隻看大廈的走廊,就知道,這棟樓的租金不菲。推門進去,果真,寬敞明亮,富麗堂皇。
  “租金多少錢一月?”
  “我不知道。”武五坐在真皮沙發上搖搖腦袋,“海雄付的租金。”
  “看來他對你真的很好。”
  “怎麽?你也認同他對我很好。”
  “也許以前是我多慮了,他可能是真的對你好。”
  “當然。”武五顯然很興奮,“你知不知道我帶海雄回家時,四個姐姐露出什麽樣的神情。她們的高傲全然不見,因為,四個姐夫,都沒有海雄優秀。”
  我微笑著傾聽武五說話,也許她壓抑太久,需要炫耀。
  晚上回到家裏,一個人癡坐在電話旁,武五的幸福刺激了我。
  我記得大三那一年,邱成誌花掉一整年的獎學金,買了一個電子詞典給我。這對當時的邱成誌來說,是能力的極限。如果金錢真能衡量愛情,那麽邱成誌對我的愛應該很深很深。
  可是,若是愛得深,他又怎忍心那樣對我?
  我忍不住撥通那個久違的電話號碼,聽著電話嘀嘀的聲音,然後接通。
  “喂。”是成誌的聲音。
  我握著電話,不敢出聲,隻想感受他的氣息。
  成誌在電話彼端喂了幾聲,聽見沒人回答,也就默然。隔著電話線,我仿佛能聽見成誌的呼吸。曾經那麽熟悉,現在卻感覺遙遠。
  好長的時間,兩個人都握著電話,都不出聲。我想,成誌應該知道,電話這端,是我。
  知道是我又怎樣,再想亦無用。如今,他的心已經給了另一個女人。今天,他狠不下心來掛斷電話,隻能說明,他對我還有些負疚。
  我哀哀歎聲氣,掛斷電話。

  4.
  月末,領到在好來超市的第一份薪水,把錢分成三份,一份還給Steven,一份繳房租,一份留作生活費。至於要還給高海雄的錢,武五堅持不要。
  要下班時,打電話給Steven,打算還錢給他。過了許久,電話才接通。
  “是竺青兒嗎?我剛巧有事要找你,不過現在有幾位重要客人,下班後請你在公司樓下
等我一會兒。”
  我應了一聲,掛斷電話。
  下班後,一個人站在公司大廈的偏角等Steven。過了許久,也不見他下來。
  早上在洗手間裏,聽同事議論,說有幾家日資廠商的老板來這裏考察,打算讓商品在我們超市上架。Steven口中的重要客人,應該是他們吧。
  終於看見Steven與四位客人一同走出大門,那四名客人,生得矮小,最矮的一個,隻齊Steven的手肘。然後聽見Steven嘰裏呱啦的用日文與他們談笑,接著握手告別。
  Steven送走客人,看看表,手裏提著一個小袋子,大步向我走來。來到我身邊,抱歉一笑,“對不起,沒想到會與他們談論這麽久。”
  “沒關係。”我笑著回答。
  “一定又冷又餓吧?我們找個地方邊吃邊聊。”
  “的確好冷。”我伸出手掌晃了晃,“快不會活動了。”
  “快把手放進荷包裏,否則會長凍瘡。”
  “我的手在冬天真的會長凍瘡。”我乖乖的把手放進大衣口袋裏。
  在路邊,有一家黑可可餐廳,Steven拉著我推門進去。小小的空間裏暖氣很足,讓人感覺溫暖。
  “記得那天中午你喝的粥嗎,就是這裏出品。”坐定後,Steven告訴我。
  “你經常來這兒嗎?”
  “嗯,很喜歡這裏的飯菜,有家的味道,每天下班就不自覺走進來。”
  家的味道?誇張一點形容,可稱為富可敵國的程氏家族,難道不能給他家的味道?
  稍後服務生上菜,都是非常簡單普通的菜式,最後端上兩碗粥。
  “這裏的熱粥真的能治感冒。”我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裏,“那天中午喝完粥後,我頭不暈,也不要咳嗽了。”
  “當然,我不會騙你。”
  “對了,這個是還給你的。”我拿出一疊錢,遞給他。
  “我不記得你欠我錢。”
  “你買下我的米白色休閑西服,可是那件衣服,不值那個價。”
  “你的記性真好。”他把我的手推回,“這些錢,留著以後請我吃飯。”
  “你吃得便宜,這些錢,可以吃很多頓。”
  “沒關係,你想請我吃飯時,我隨傳隨到。”
  “一言為定。”
  “我也有東西給你。”他把小袋子放在桌上,取出一個精致的紙盒子放在我手裏。
  “什麽東西?”
  “打開看就知道了。”
  我撥開包裝紙,打開盒蓋,裏麵躺著的是那串風鈴。那顆心已經補好,看上去沒有一點裂痕。
  “原來真的可以補好。”
  “當然,隻要用心,什麽都有可能。”
  “謝謝你。”
  “舉手之勞。”
  回到家裏,我拿出那串風鈴,輕輕搖動。心是完整的,隻是究竟碎過,碰撞起來,聲音變得沙啞,不複清脆。
  忽然,我注意到,風鈴的吊線,全換成嶄新的。
  是Steven,他替我補好了心,又換掉風鈴的吊線。我把風鈴掛在床邊,稍許的一點風,風鈴就會發出叮當的聲音,雖然不夠清脆,但卻是聽著能安然入睡的聲音。
  一夜無夢,第二天清晨在樓梯口遇見Steven,我再次謝謝他。
  “你已經謝過一次了。”
  “禮多人不怪。”我吐吐舌頭,“不知這個周六下午,能不能請你吃飯?”
  “這麽迫不及待想還錢?周六下午?”他想了一會,“可以,那天剛巧我沒事。”
  “那周末我給你電話。”
  他點點頭,“嗯。新的一天,要努力工作。”
  “我知道,老板。”
  我花了三天的時間想好三菜一湯,周六下午去超市買菜。準備好一切後,打電話給Steven。
  當Steven抵達時,我的菜已經做好,盛在盤子裏。
  “老遠就聞到香味。”
  “希望不僅僅隻香,味道也夠好。”我盛了兩碗飯,放了一碗在他手裏。
  他嚐了一口菜,然後讚不絕口,“味道很好。”
  “真的?我已經很久沒做飯了。”
  他肯定的點點頭。
  半個鍾頭後,桌上隻剩下盤子。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Steven突然說。
  “什麽感覺。”
  “在你的小家裏吃飯的感覺。”他強調,“家的感覺。”
  “你在家裏吃飯沒有這種感覺嗎?”
  他搖搖頭,“你能想象這樣的情形嗎?三個人圍著一張碩大的大理石餐桌吃飯,身後站了一排工人。”
  “我無法想象。”
  “什麽時候讓你看看,那種情形讓人食不下咽,縱使山珍海味亦惘然。”
  “被人盯著吃飯,的確不自在。”
  “所以生於這樣的家庭,要更能學會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他歎了一口氣,“因為在你的身後,經常會有各式各樣的眼光,盯著你。”
  這是我第一次在Steven的臉上看見憂鬱,他的眉頭微皺,臉上帶著淡淡的憂傷。
  此時,我的手機不合適宜的響鈴。接通電話,彼端是武五的虛弱無力的哭腔。
  “青兒,救我。”
  “喂,喂,武五,怎麽回事?”我抱著電話大喊,可是彼端再傳不過來一點聲音。
  我的神色忽然變得焦急,抓起外套就要往外衝,一定是武五出什麽事了。
  “怎麽了?”Steven抓住我的手問。
  “不知道。”我急得快要掉下淚來,“我的朋友可能出事了。”
  “稍安勿燥,我有車,可以送你。”
  來到武五所住的大廈樓下,我迫不急待跳下車,直衝向電梯。Steven停好車後,也大步趕來。
  我握著拳頭,站在電梯裏,數著樓層指示燈,感覺電梯走得好慢。
  “不要緊張。”Steven安慰我。
  怎麽能不緊張,我的耳邊,盡是武五虛弱無力的聲音——“青兒,救我。”
  終於到了二十四樓,我走到武五寓所門前,用足勁敲門。良久,屋裏才有響動,過了一會兒,門卡嚓一聲打開。麵前站著披頭散發,麵色蒼白的武五。
  “青兒。”武五叫了我一聲,再也支撐不住,倒在我懷裏。
  “武五,你怎麽了,別嚇我。”我使勁兒搖晃她,忽然發現她的褲子上染滿了血。
  我大吃一驚,嚇呆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快送她去醫院。”Steven從我手裏接過武五,抱起她向電梯走去,我一路小跑跟在後麵。
  “她怎麽了?”我焦急的問。
  “估計是流產。”Steven沉聲回答。
  流產?難道武五與高海雄有了孩子?
  來到醫院,武五被送進手術室,我與Steven坐在醫院走廊上,焦急等待。一刻鍾後,手術室裏還是沒有動靜。我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在走廊裏來回走動。
  “有點耐性,坐下慢慢等。”
  “你說武五會不會有事?”我停住腳。
  “不會有事。”他堅定告訴我。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他的確沒騙過我,也許是我們相識的時間不夠長,也許因為我不值得欺騙。但聽聞他的話,我的確安心許多,耐著性子坐下靜靜等待。
  終於,手術室的門被打開,接著武五躺在床上被推出來。
  “武五。”我撲過去握著她的手連聲喊,可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
  “麻醉藥物還沒失效,她恐怕要明天清晨才會醒來。”醫生揭下口罩,告訴我。
  “她沒什麽大礙了吧?”Steven替我問醫生。
  “幸好送來及時,沒什麽大礙,隻不過腹中一月餘的胎兒沒了。”
  我看著被人推入臨時病房的武五,她的臉色蒼白,即便是熟睡著,眼角還掛著淚。武五躺在這裏,那高海雄呢?
  我忽然記起,高海雄曾說過,他認得Steven。
  “你能不能聯係上高海雄?”我問正在關窗的Steven。
  “為什麽聯係他?”
  “他是剛剛夭折掉的胎兒的爸爸。”我憤憤的說。
  “我們是世交,我試著聯係他。”他一點也不覺意外。
  Steven關好窗子,拉上窗簾,拿出手機,撥了幾個號碼,眉頭越皺越深。
  “怎麽樣,能聯係上嗎?”
  他搖搖頭,“幾個常用的手機號碼,全部停機。”
  “我就知道結果是這樣。”看著武五虛弱的躺在床上,一臉無助,我忍不住對Steven說,“就是你們這些人,自以為家底蔭厚,把女人當作玩物。”
  Steven望著我,苦笑著搖搖頭。
  他為什麽搖頭?是表示有錢人不是這樣,還是表示他是個例外?
  我為武五拭去眼角的淚水,握著她的手,她的手讓我感覺到冰涼。
  “為什麽男人都會這樣,始亂終棄?”我自語。
  武五與高海雄,隻有三十幾天的感情,而我與邱成誌,有三年的感情。可是,這有什麽區別?不管三年還是三十天,感情沒了的時候,都一樣。
  “不要多想,也許這隻是個誤會。”Steven在我耳邊說。
  “事情都這樣了,還會是誤會?”
  “有些事情,沒有親眼見到親耳聽到,就不要太主觀。真真假假,我見過太多。”
  聽Steven這樣說,或許其中真有什麽隱情。我當然寧願這隻是個誤會,受過一次傷,知道其中的傷痛,不願武五步我後塵。
  “時間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家,明天再陪你過來。”
  我輕輕關好病房的門,與Steven並肩向醫院大門走去。
  “對不起,剛才我的語氣有些糟糕。”我向Steven道歉。
  “真情流露而已,沒關係。”
  “今天若是沒有你,真不知道怎麽辦。”我滿腔感激。
  “女人需要男人來保護。”
  我幾乎忘了,他喜歡程靈素,比別的男人,要多些保護弱者的欲望。
  忽然,我又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是任琳與邱成誌。他們肩並肩,從走廊那邊過來。他們來這裏幹什麽?與我們一樣,是來看一位夜裏急診的病人麽?為什麽越不想遇見的人,偏偏隨時隨地都會遇見。
  Steven從我的眼神裏讀懂些什麽,很自然地將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們越走越近,再近些,我看見邱成誌的眼睛直盯著我們,看他的樣子,似乎很在意別的男人摟著我。可是,他真的會在乎嗎?如果在乎,他的懷裏,擁著的為什麽是別的女人?
  走出醫院大門,Steven移開放在我肩上的手。
  “謝謝你幫我。”
  “有嗎?我隻是覺得你有些緊張。”
  “你說,他還會在意嗎?”
  Steven搖搖頭,“我不是他,不知道。”
  “如果他在意,今天讓他看見我們算不算出了一口怨氣?可是,他如果在乎我,我又哪裏來的怨氣。如果他不在意,怎麽做,他仍是會不在意。”
  “你想得太多。”
  “女人總會比男人想得要多。”
  “所以女人總會傷感。”
  “所以女人會需要男人的保護。”
  回到家裏,我泡了一個熱水澡,然後躺在床上,讓被子緊緊裹住自己的身子。溫暖的感覺,好像回到邱成誌的懷抱,雖然那個懷抱,我永遠回不去了。
  武五現在醒了嗎?她會不會覺得痛?
  Steven叫我不要多想,安心睡覺。可是,我又怎能不多想。眼見為實,武五清清楚楚的把痛苦呈現在我麵前,難道這還不真實?
  一夜無眠,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睡去。朦朧間,聽見有人敲門,應該是Steven吧,他來得好早。
  從床上起來,頭有點昏,稍微理了理頭發,披上外衣去開門。來訪者居然是邱成誌,我突然就愣在那裏,這是分手後他第一次找我。
  “青兒。”他忽然開口輕輕叫我的名字,伸出兩隻手握著我的雙肩。
  分手後,我想過千百遍,如若他忍不住想我,回來找我,我會怎樣無情的對待他。我會
用力關上門,我會破口大罵,我都有想過。然而,現在,他真的回來,我卻無話可說,隻是盯著他的臉,心潮起伏。這張臉比以前略微瘦削,胡子拉碴,眼睛也深凹下去。
  昨天遇見,他還是比較精神的模樣,今天再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我好想你。”他突然抱住我,力道大得驚人,幾乎讓我無法呼吸。
  這是我曾熟悉的懷抱,有我懷念的氣味。可是,是他先負了我,也是他不要我,現在回來說想我,來抱我,這是什麽意思?我若還沉浸在他的懷抱裏,豈非太過不堪?我用足全身的力氣,掙開他的懷抱。
  “青兒,我是真的愛你,你要相信我。”他無力的垂下手,望著我說。
  我強忍著淚,狠下心把他關在門外,背抵著門,輕輕啼泣。
  忽然,聽見重重的敲門聲,然後我感覺一切都變清晰。睜開眼,原來這隻是一個夢,不過門外的確有人敲門。
  會不會真的是邱成誌?如果是,我不會再推開他,也不會考慮是否不堪,我要跟隨自己的感情,在他的懷抱中沉溺。
  打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Steven。
  我差點忘了,邱成誌不可能再走進我的生命。
  今天的Steven,穿了一套明朗的運動服,看到我,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冬日溫和的陽光。
  “你好早。”我與他打招呼。
  “你的臉色不太好。”他審視我。
  “做了個噩夢。”
  “很可怕嗎?”
  我點點頭,“差點嚇哭了。”
  我沒有騙Steven,這的確是比噩夢還可怕的夢。噩夢帶給人的恐懼隻是一霎間,而它,帶給我的傷痛,卻不知要殘留多久。
  五分鍾後,我梳洗完畢,與Steven一起走出大門。
  “你梳洗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
  “洗臉漱口梳頭,並不需要多久。”
  “我以前認識的一位女士,辦這三件事需要一個鍾頭。”
  “你認識的都是名門淑女,我怎能與她們相提並論?”
  “你又妄自菲薄。”
  我笑了笑,沒有反駁。
  走至樓下,Steven抱歉一笑,“今天我跑步而來,沒有開車。”
  “我沒意見。”
  “公車站在馬路對麵,向左轉一百米。”
  “看來,你對公車線路很熟悉。”
  “你忘了,在美國,我是公車王子。”Steven笑的時候,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周末,乘坐公車的人很多,好不容易擠上車,卻隻有稍微一點縫隙可容身。
  “會擠痛嗎?”站在前麵的Steven回過頭問我。
  我笑著說,“還好,冬天擠一擠公車,會感覺到暖和。”
  語末,一個急刹車,後麵的人突然向前一衝,一隻腳狠狠地踩向我的腳跟,我痛得忍不住叫出聲來。
  “怎麽了?”Steven著急問我。
  “我被人踩了一腳。”
  “痛嗎?”
  “不算很痛。”
  Steven轉過身,很艱難地移到我麵前,雙手分別抓住我身體左右的欄杆。他用手臂為我撐了一個強硬的保護網,我周圍的壓力,全部被他承擔去。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他與平時一樣,露出謙和的笑容。他,是個習慣保護女人的男人。
  到醫院時,護士剛好給武五量完體溫。
  “這裏的護士真麻煩,說了不發燒,還要給我量體溫。”武五一看見我便咕噥。
  “這是例行檢查。病了當然要這樣,你要聽話。”
  “你是Steven吧。”武五把眼光移向Steven。
  Steven含笑點點頭。
  “昨天是他送你進醫院的。”
  “謝謝你。”武五對Steven展開一個微笑。
  “不用謝,你沒事才是最重要的。”
  稍後,Steven欠欠身,說要到外麵去。我明白,他是給我時間單獨與武五談談。有些事情,有一個大男人在場,的確不好開口。
  “究竟是怎麽回事?”待Steven走出門去,我立刻問武五。
  “沒什麽事,隻不過孩子沒了。”武五輕描淡寫。
  “孩子是不是高海雄的?”
  “不要提這個孩子好嗎?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海雄。”武五一副哀求的神情,“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為什麽?他是孩子的爸爸,應該知道。”
  “你答應我,也替Steven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我仍是一臉疑問。
  “如果我們還是好朋友,你就肯定的答應我。”
  我終於點了點頭。
  武五鬆了一口氣,重新躺好,我替她蓋好被子。
  “青兒,Steven還在外麵等你,你先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有好多事我要自己想想。”
  “究竟什麽事,你告訴我,我可以與你一起想辦法。”
  武五搖搖頭,“有好多事情,是不可分擔的。”
  這句話觸動了我,剛與成誌分手的時候,我也認為,有許多事情,比如說失戀,不能被分擔,隻能一個人靜靜呆著,撫平傷口。
  “那你好好休息,我改天再來看你。”
  武五點點頭。
  推門出去,Steven正靠在走廊上等我,看見我出來,大步走到我身邊。手裏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袋子。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她沒事吧。”
  “不知道,什麽都不肯說,這更讓人擔心。”
  “也許她一個人靜靜,會想明白。”
  “希望如此。”
  “你為什麽總是為別人擔憂?”Steven突然深情的看著我。
  “因為我沒什麽值得擔憂的。”我低下頭,回避他的目光。
  “其實你自己還不是傷痕累累。”
  傷痕累累,他難道用這句話來形容我的心?
  “比如你的腳,一定受了傷,剛才走路還有點跛。”他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瓶子,“剛剛我買了一瓶氣霧劑,噴在患處,可以消腫止痛。”
  “隻是有點痛而已,沒什麽不妥。”
  “這些傷,可大可小,你以為沒什麽,是因為太不會關心自己。”他扶著我坐在長椅上,“傷在哪裏?”
  我脫了鞋子指給他看,“腳後跟。”
  Steven蹲下身子,要幫我噴藥。我攔住他的手,“還是我自己來。”
  “傷在後跟,你自己怎麽夠得著?”他堅持為我上藥。
  看著他小心翼翼為我上藥的模樣,一種久違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心跳居然開始變快。我這是怎麽了?
  送我回家後,Steven把氣霧劑放在我手裏,“記得每隔兩小時噴一次,很快就會不痛了。”
  “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送他出門時,我忍不住問。
  問完,心裏開始忐忑不安,害怕他回答,我是你的上司,當然不想你因病誤了工作。然而,他隻是笑笑,並未作答。
  目送著他的背影在樓梯口消失,我竊想,他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
  第二天起床,腳上的腫消去不少,隻是走路時,隱隱還會感覺到痛。微跋著走下樓梯,剛出樓房大門,便看見Steven倚在車側等我。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質料很好的黑西服,像是要出席什麽重大盛會。
  未等我說話,他便開口道,“若是你今天再去擠公車,難免會傷上加傷。”
  對他細致至及的關心,我隻能抱之一笑。
  “如果你不介意,我請你吃早餐。”
  他點點頭,“那我就不客氣。”
  我帶他走進附近的小麵店,尋了一個靠門的位置坐下。小店是夫妻店,生意非常好,也嘈雜得驚人,食客三教九流都有。
  Steven穿這樣一身名貴西服,突然走進去,引來周圍人的側目。
  “你會不會不習慣在這種地方過早?”
  “怎會不習慣?”Steven泰然自若的吃著老板娘剛端上來的拉麵,“我一有空,就會開車去曹北碼頭的夜市攤宵夜,那個地方,比這裏還要熱鬧。”
  “我聽說過那裏的夜市,據說人很雜。”
  “是呀,各式各樣的人都有,所以女孩子晚上不要一個人去。不過那邊有一家小攤店的魚肉丸子是真的好吃,我記得那個老板娘比這位還要胖。”
  這家夫妻店的老板娘已經夠胖,如若比她更胖,一定有些驚人。
  “真不敢想象,你是程氏的少爺。”
  “難道程氏少爺的臉上會刻字?”
  “你太親和,沒有一點架子。”
  “那是因為你沒看見我不親和的一麵。”
  我難以想象,Steven嚴肅時,會是什麽樣子。記憶中每次見到他,都是一臉微笑。
  吃完麵,Steven扶我坐上車。然後他打開音樂,專心開車。
  音箱裏傳出一首柔美的英文歌曲,一男一女的情歌對唱,漸漸的,我就被這首歌吸引住。
  “這首歌叫什麽名字?”
  “Endless Love。”
  Endless Love,翻譯過來,就是無盡的愛。可是,這世間真有無盡的愛嗎?
  來到公司大樓前,我與他一同下車,一起上樓。我知道,超市大廳裏有許多人注視我們,但,這有什麽關係。早在第一次見麵,Steven就教過我,不要用別人的眼光束縛自己。
  早上開晨會,白偉傑傳達公司高層對電腦部下月工作的安排。
  “公司決定引進一套電子商務程序,結合我們以前的超市管理程序,進行網上銷售。電腦部本月的工作,就是整合兩套程序,實現數據共享。”
  接下來白偉傑安排每個人的具體工作,我的工作是後期測試。
  晨會後,我來到白偉傑在裏間的辦公室。
  “有什麽問題嗎?”他連頭都懶得抬。
  “為什麽每次都安排我做最輕鬆的工作?我希望能做程序修改,或者數據庫整合。”
  “後期測試也很重要。”
  “但我可以兼顧前期的工作,測試,畢竟靠後。”
  “那好,你負責在新的界麵裏套用程序。”
  “嗯。”我高興的點點頭,轉身出去。有時候,白偉傑也不算很使人討厭。
  下午下班時,白偉傑居然刻意在辦公室裏等我,見我拎著包包要回家時,突然叫住我。
  “我送你回去。”
  聽聞這句話,我猛吃一驚,他送我?
  看到我臉上驚異的表情,他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是Steven要我替他送你,他今天要參加一個重要會議,走不開。”
  “我自己能回去。”
  “我受人之托,一定要辦妥,你不會讓我難辦吧。”
  雖然很不喜歡與白偉傑呆在一起,但是想到是Steven的盛情,我就無法拒絕。
  白偉傑的車子裏,居然也播放著那首Endless Love。
  “你也喜歡聽這首歌?”我忍不住問他。
  他搖搖頭,“不算特別喜歡,這是Steven的最愛。”
  “這首歌也不見有什麽特別。”
  “他在美國,曾因為唱這首歌,得到過CL大獎。”
  “CL是什麽?”
  “一名音樂家英文名的縮寫,那名音樂家,是我們的同校師兄。”
  我再不說話,認真聽著這首Endless Love,這是一首男女對唱的情歌,兩個人的聲音裏都充滿了真摯的情感。那麽,Steven獲獎時是否也是與另一位女孩深情款款唱這首歌?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心隱隱作痛,無法再想象下去,隻是麻木的聽著這首歌。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you're every breath that I take;
  you're every step I make.
  ……

  5.
  已經有好幾天,在公司裏沒有遇見Steven。我的手機裏存有他的手機號碼,卻一直找不到理由撥通。他,究竟去哪兒了。
  轉過頭,看了看坐在裏間辦公的白偉傑,他一定會知道Steven的去向,可是,我更沒有理由向他打聽。
  曾經一度,感覺Steven離我很近很近,但在此刻,卻忽然發現,我們之間,有不可逾越的距離。他是高高在上的程總,我是小小的公司員工。我知道我不應該用這樣的思想去度量我與Steven的關係,因為他是那麽的親和,他有那麽溫柔的笑容,但是,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思想。
  武五已經從醫院搬回她那豪華的家中,我去看她時,是一位工人給我開門,而她,正一個人孤單的倦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
  “你什麽時候請了工人?”
  “請好久了,海雄替我請的。”
  “他呢?你有聯絡上他嗎?”
  武五搖了搖頭,“那天他說,要給我一個驚喜,然後就失蹤了。”
  “武五。”我輕喚她的名字,小心的說,“他會不會刻意失蹤,想丟下你,若是這樣,……”
  未等我話說完,武五便喝住了我,“不許你這樣猜忖海雄,也不要因為你的一次感情失敗,就把我們的關係想得那麽不堪,我相信,他決不是邱成誌那樣的男人。”
  她的話深深刺痛了我,我一時不知如何回應,隻是低下頭,不言不語。
  過了半晌,武五拉著我的手,向我道歉。
  “對不起,青兒。我剛才好冒失,言語中不免傷害了你,可你要明白,我真的很在乎海雄,我也很擔心我們的關係。”頓了頓,她又道,“雖然我在嘴裏會說金錢地位都不是距離,但卻越來越感受到距離的存在。我與海雄認識這麽久,他卻沒有一次帶我回家,甚至連這樣的打算也沒有。”
  我了解她的苦衷,根本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
  “就因為這樣,你連有了他的孩子,也不願告訴他?”
  “事情不是這樣。”武五搖搖頭,猛然省起問,“你有沒有囑咐Steven,以後遇見海雄不要告訴他這件事?”
  “我對他說過,你放心,Steven是那種值得信任的人。”
  “你怎麽知道?”
  “我的感覺。”
  “你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
  我歎了口氣,“也許有一點點,但我卻想迫使自己不要愛上他。”
  “為什麽?”
  “同樣因為距離,我怕這段距離無法跨越。”
  高海雄與武五,我與Steven,我們之間,都存在著距離。而目前,我不能肯定我們是否能跨越彼此之間已經存在,並且一直會存在的鴻溝。
  “不去試,怎麽會知道能否跨越。”
  “說得也是。也許這道鴻溝,能一躍而過,也許,會跌落溝底,萬劫不複。”
  “既然試了,當然要抱著一躍而過的決心。”武五堅定的說。
  望著她的一臉決然,我心裏有無窮盡的擔心。這道鴻溝,倘若能跨過,當然好,如若不能跨過,她真會萬劫不複嗎?那麽,我呢?
  作別武五,一個人慢慢向公車站走去。街道兩邊都是林立的音像店,各式各樣的歌聲從裏麵傳出來,侵入我的耳朵。
  忽然,聽到那首熟悉的Endless Love。
  雖然前幾天才在Steven的車上聽到這首歌,但感覺上卻是非常熟悉。這是一首聽到能讓我思緒萬千,不聽會日夜思念的歌。
  隨著歌聲,走進一家音像店。店名奇特,叫靜音。我笑了笑,既然是音像店,又怎麽能靜音。
  店主是個留著長頭發的小夥子,看見我笑,對我大聲說道,“你是第一百零一個感覺到我的店名好笑的顧客,那我也就一百零一次解釋給你聽。”
  我笑著點頭,“願聞其詳。”
  小夥子把CD的音量調小,然後鄭重的對我說,“你不覺得這是一種矛盾的美,雖然表麵上,音樂帶給了人聲音,但它卻把寧靜留給了人的內心。你有沒有試過,在一段音樂中,可以感覺世界都不存在,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想念一個曾經深愛的人,或是一段傷心的往事。”
  “你有過這樣一段往事嗎?”我問他。
  他聳聳肩,“你說呢?”
  從他的玩世不恭的神情上,誰都看不出他會有什麽傷心往事,但我相信,他的內心,一定是在喧鬧中享受寧靜。
  “我想買剛才你放的那首歌曲。”
  “Endless Love?”
  我點點頭。
  他從CD架上拿出一盤CD放在我手裏,“這是限量發行的金碟。”
  “我要兩盤。”
  “你很貪心喲。”他又拿出一盤CD放在我手裏。
  我解釋道,“一盤是拿去送人的。”
  “是不是送給在聽一段音樂時,會想念的人?”
  我點點頭。對一個陌生人,沒有必要隱藏自己的想法。
  當我付過錢,轉身要離開時,小夥子在我背後笑著祝福我。
  “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他是不是第一百零一次送出這句祝福。而我,會得到自己的幸福嗎?
  臨到家門口的時候,我駐了腳步,轉過身,來到附近的一家禮品店,買了一張淡藍色綴白印花的包裝紙。
  “需要我幫忙包裝嗎?這種紙很滑,一般人包不好。”店主問我。
  我笑著搖搖頭,付了錢走出小店。有些事,還是自己親手做比較好。
  回到家裏,拆開其中一份CD的塑膠紙,拿出碟片塞進CD機裏,放出Endless Love,開始傾聽。在音樂聲中,找到剪刀、透明膠,包裝另一份CD。
  店主說得沒錯,這種包裝紙拿在手裏滑溜溜的,很不容易折疊與包裝,把這裏按住,那裏又滑開去。整整花了一個晚上,才勉強包裝完成。
  怎麽送給Steven呢?送禮物給一個男人,是不是需要找幾個理由說服自己?
  因為白偉傑告訴我,這首歌是你的最愛?
  因為你替我補好了那顆心,所以送一張CD給你,以作答謝。
  因為……
  到第二天上班時,我仍舊無法想出一個好的理由,握著包裝完好的CD,手在寒風中冒汗。
  剛上二樓,看見清潔工人正從Steven的辦公室裏走出來,換好垃圾袋,正準備關門。我快步過去,製止她,告訴她我有一份文件要放在程總辦公室,稍後替她關門。
  這間屋子,我曾進來過一次,隱隱有些印象。裏麵的陳設很簡單,一桌一椅一書櫃,書櫃的右側,有一道門,通向另一間屋子。如果要從喜好看出人的性格,那麽,Steven應該是個簡單的人。
  我把CD放在Steven的老板桌上,意外的發現,桌子留有一張紙條,上麵的字很清秀,一目了然。
  “傑,回來後CALL我。”
  落款是“明明”。
  明明?會是一個女孩的名字嗎?她是Steven的女友嗎。也怪我糊塗,像Steven這麽優秀的男人,不會到了這個年紀,還沒戀愛。我有些悵然,伸出手去,打算拿回已經安然躺在桌子上的CD。就在這個時候,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接著聽見Steven與一個女人的對話聲,這個女人的聲音好像在哪裏聽過,但一時之間,難以憶起。
  腳步聲越來越近,慌亂之中,我有些不知所措,貿然推開書櫃旁的門躲了進去,連桌上的CD也忘記收回。
  終於有人推門進來。
  “你的辦公室怎麽沒上鎖。”女人的聲音
  “大概是清潔工打掃清潔後,忘記關了。”Steven的聲音。
  “這樣冒失的人,應該解雇。”
  “你為什麽總是動不動就輕言解雇。上次這樣,這次也這樣。對你來說,解雇一個人隻是件小事,可對被你解雇的人來說,卻是天大的事。”
  “上次的事,還不是為了你,誰叫你在我的訂婚宴上那樣照顧她?”女人的聲音有些激動,我猛然想起,這是蘇明明的聲音,那張落款為“明明”的紙條,也是她留下的。從留言中她稱Steven為“傑”,從適才的對話,傻子都應該看得出,他們的關係,非同尋常。
  那麽,蘇明明口中的她,應該是我吧,原來我的失業,完全是因為在訂婚宴上,Steven遞了紙巾給我。而Steven這麽照顧我,也隻是為了補償?
  “換成另外一個女人,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也會給她紙巾。”
  “那後來呢?你特的向電腦部提供招聘資料,招聘會後,聞說她的應聘材料被我拿走,又急急地向我興師問罪。”
  “雖然我沒必要向你解釋,但我要提醒你,是你貿然通知人事部裁人,而我,隻是在替
你彌補你曾犯下的過錯。”
  他們的對話字字叩在我心上。原來Steven對我這麽好,隻是為了幫另一個女人彌補她犯下的過錯。我再也不想拿回那張CD,轉身從另一扇門悄然離開。隨它去吧,反正Steven不可能知道是誰送的。
  一整天,我埋在程序堆裏,讓自己的腦袋不曾停歇。因為,一停下來,我的腦裏就會浮現出早上那段讓人黯然傷神的對白。
  如果昨天我沒有在“靜音”外聽到那首Endless Love,那該多好。如果沒有聽到,我就不會買CD,今天,我也不會去Steven的辦公室,不會聽到那樣的一段對話。如果沒有聽到Steven與蘇明明的對話,我還會沉寂在一種虛假的幸福中,以為Steven會有一點點愛我。
  可是,如果隻是如果,永遠沒可能成為現實。現實是,一直到下午,我都沒辦法咽下去飯。我開始對自己的反應表示驚異,難道我對Steven的愛,並不隻是一點點,而是很深很深。
  下班時間過了好久,我才關上電腦,從辦公室裏走出來。下樓梯時,很意外的遇見Steven。
  “好巧啊。”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並不巧,我在刻意等你。”
  “有什麽事嗎?”
  “謝謝你送我這張CD,若是等我回來後去買,也許買不到這種限量發行版了。”
  既然他已經知道,我也不用掩飾,越掩飾越像是此地無銀。
  “喜歡就好,我也是無意間看到的,聽白偉傑說你非常喜歡,就買了送給你。”
  “我非常喜歡這張CD,更何況有這麽美的包裝。”他揚了揚手中的CD。我注意到,CD的包裝紙已經被小心翼翼的拆開,顯然是看過之後,又原封不動把CD放回原位。
  “哦,的確很美,CD店的老板聽說我是買了送人,就免費為我包裝。”我突然好害怕Steven知道,這層包裝紙是我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才包上去的。既然他隻是同情我可憐我,我又何必利用對他的心意,博取更多的同情?
  “那家CD店的老板可真好,介紹給我。”他忽然就笑了,那樣溫柔的笑容,讓人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頓了頓,他又道,“你送我CD,我是不是該請你吃飯?”
  “我已經約人了。”我心痛的拒絕。
  他顯然有些失望,“那下一次再請你。”
  我點點頭。
  下一次?通常的下一次都是托詞。他已經有了蘇明明,我們還會有下一次嗎?答應他的邀請,隻會讓自己越陷越深。那麽,我何不在自己沒有完全下陷的時候,抽身而出?
  “要不要我送你赴約。”一段沉默後,他問我。
  “不必了,我的朋友會來接我。”我停住腳,就此與他分手。
  “那麽,再見。”他說完這句話,大步轉身離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在視線範圍內消失,一腔的悲傷又急急地湧上心頭。隻有我自己知道,沒有任何人約我,也沒有誰會接我,那隻不過是一個謊言罷了。
  這個時候,他會去哪裏?是去黑可可叫一桌有家的味道的菜式,慢慢品嚐嗎?誰會陪著他呢,是蘇明明嗎?
  離開才一分鍾,我就已經忍不住開始想他。
  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那是家的方向。
  路過歸雪居,我被天使的眼淚吸引,再一次走進去。今天,為我端上天使的眼淚的,是那位黑黑高高的店長。仍舊是笑得很開心的模樣,露出嘴角的酒窩。
  “祝你在本店吃得開心。”他把天使的眼淚放在桌子上。
  “能告訴我這道菜是怎麽做出來的嗎?”
  他微笑著搖搖頭,“我可以回答你另一個問題,但這個問題不能。”
  也是,這是別人的招牌菜,我怎麽能問去製作方法。
  “為什麽這裏叫歸雪居?”我換一個問題問。
  店長拉開桌對麵的椅子,在我對麵坐下。
  “因為她的名字叫雪,她離開了我,我在這裏等她回來。”
  “她去哪裏了?”
  店長搖了搖頭。
  “她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
  “祝你的她早日歸來。”我由衷的說出我的祝福。
  “謝謝你。”他站起身來,去招呼別的客人。
  我一口口喝著清淡的湯,細數湯裏每一顆天使的眼淚。也許把眼淚一顆顆重新吞回肚子裏,心情就會變好些。也許正因為有這種古怪的思想,我才會在每一次失意時,不自覺的喝一碗天使的眼淚。
  聖誕節的前夜,武五突然打電話,約我去西郊看雪。
  “雪有什麽好看的。”賞雪需要心情,需要與心愛的人攜手共賞。相比之下,我更適合呆在家裏,聽傷心的情歌。
  “一個人聽傷心的音樂,會落淚的。”武五顯然聽到我這端的音樂,頓了一會又道,“陪我去看雪嘛,好嗎?”
  經不起她再三央求,隻有答應。約好地方相見就掛斷電話。
  第二日來到約定地點時,武五已經在那裏候著,戴了個大紅色的帽子,跳著向我揮手。我注意到她的身旁站著個男人,拎著一大袋零食,那是高海雄。曾經一度失蹤的他,又回到武五的身邊。
  “早知道有你陪她,我就不用來了。”我對高海雄仍舊免不掉濃厚的排斥情緒。
  “我要你們兩個都陪我。”武五一手挽著我,一手挽著高海雄,拉著我們向玻璃屋走去。
  西郊的玻璃屋,專為賞雪的人所蓋,呆在屋子裏,既可以保暖,又可以欣賞屋外的雪景。
  “去堆雪人怎麽樣?”放下手裏的東西,武五問我。
  我搖搖頭,“太冷,我就不去了。”
  武五聳了聳肩,拉著高海雄的手,央他陪著去。
  “你自己去吧。”高海雄笑著道。
  “你們都是四體不勤的人。”武五撇撇嘴,開門出去。一個人在屋外的曠野中,非常起勁的滾雪球。擁有高海雄在身邊的武五,會快樂的像個孩子。
  屋裏隻剩下我與高海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這些天,武五還好吧。”高海雄突然問我。
  “你認為她會有什麽不妥?”我反問。
  “我感覺到點不對勁,好像她有難言之隱,所以想問問你。”
  原來他是刻意留在玻璃屋裏,想問我一些事情。
  “當然會不對勁,有哪一個女人會在失去孩子後正正常常,一副沒事的模樣。”我還是忍不住說出武五要我堅守的秘密,並不是我忘記對武五的承諾,而是因為,高海雄是孩子的父親,他有權也有義務知道武五為他做的一切。
  “孩子?”他的神情茫然。
  “是呀,應該說胎兒,才一月多的胎兒。”有時候,男人是比較健忘。
  發了一會兒愣的高海雄像是猛然想起什麽,“一定是那一次。”
  “你終於想起來了,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冷笑道。
  “武五沒告訴你嗎?”
  “這種事情還需要挑明了說?”
  “也罷。”高海雄搖了搖頭,“既然武五不想讓我知道,你也就不要告訴她我知道了這件事。”
  高海雄的反應讓我覺得迷惘,為什麽武五與高海雄,一個不願對方知道這件事,一個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知道這件事,裏麵定有古怪。
  “抱歉我不能保密,既然你知道了,為什麽不多花點心思關心她,而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高海雄苦笑著說,“有些事情,裝作不知道會更好。”
  “這是什麽意思?”
  “這件事情,武五埋在心裏不願說,我替她說出來,是因為你想知道我要你保守秘密的原因。”他忽然歎口氣,手插在褲兜裏,走至窗前,又走回來,重新坐下,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
  “那是我剛遇到武五時發生的事,那天,我一個人走在蘇州的小巷裏,隱隱約約聽到一個女孩虛弱的喊著救命。我穿過兩道巷口,就發現了她。她躺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雙手雙腳被綁起,衣衫不整,一看就知道什麽恐怖的事在她身上發生過。那個孩子,應該就是那次留下的,這次,我估計也不是流產,而是她刻意打掉。”
  “這怎麽可能?我是她的好朋友,發生這種事,沒道理她不告訴我。”
  高海雄望著我,眼中居然現出淚花,“這你得原諒她,誰都不會願意再揭一次傷疤。而她,要打掉這個孩子,恐怕也是不想讓我知道。”
  “你是真的愛她嗎?你不會介意嗎?”我擔心的問高海雄。
  “剛開始也許隻是憐惜,後來就深深愛上她了。她是個很單純的女人,有一點點小小的虛榮,可是,這並不影響她的可愛。我去過她的家裏,也見過她的父母姐姐,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裏,沒辦法連一點點虛榮都沒有,她表現出來了,正是因為她很真實。至於那件事情,我是不會介意的,那並不是她的過錯。”
  高海雄的語氣很真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說的是真話。他這樣待武五,難怪那天聽聞我猜忖他的真心,武五會有那麽大的反應。
  “對不起,我以前誤會你了。”我向他道歉。
  “誤會什麽?”
  “誤會你是個花花大少。”
  “我已經習慣被人誤會。”
  “你為什麽與蘇明明訂婚。”
  “商場聯姻,能為什麽?還不是為了兩家在生意場上的利益。”
  “後來為什麽解除婚約?”
  “因為彼此並不相愛,蘇明明更是強烈反對。”
  “你沒有反對?”
  “生於我們這樣的家庭,婚姻本來就隨時準備被犧牲。再加上,那時,我並沒有遇見喜歡的女人。”
  “那麽現在,你還準備犧牲婚姻嗎?”我無不擔憂。
  “不會了。”他堅定的說。
  我舒了一口氣,有了這樣堅定的回答,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我真替武五高興。”
  高海雄望著我,“那你呢?我聽武五說,你喜歡Steven。”
  我望了望外麵飛舞的雪花,點點頭,茫然道,“可是他與蘇明明相愛。”
  “我隻知道,蘇明明非常愛Steven。”
  “那Steven呢?”我急切的問。
  高海雄搖搖頭,“這我就不清楚,畢竟我與蘇明明是訂過婚的人,這些事,不好過問。”
  我失望的點點頭。
  “Steven愛誰,你是不是應該問問你自己的感覺。”
  “感覺?”
  “對,感覺。”
  問問自己的感覺,我在心裏一遍遍重複高海雄的話。每次在我有難的時候,Steven都會站在我身邊。我失業的時候,他替我找到工作,我淋雨的時候,他為我撐傘,我沒有錢的時候,他暗暗的資助我。如果要問自己的感覺,Steven對我,應該不隻是同情與憐憫。連高海雄也說過,他對武五,也是先同情後深愛。Steven對我的感覺,會不會重複這樣的步驟?
  “你看那個雪人。”高海雄拍了拍我的肩,使我從沉思中驚醒。順著他手指的那個方向望去,曠野上已經多了一個胖胖的雪人,武五那頂火紅的帽子歪歪斜斜戴在雪人頭上。“她是個需要觀眾的孩子,我們一起出去為她的‘傑作’鼓掌?”
  我笑著搖搖頭,“我還是怕冷。”
  高海雄也不再強求,拉開玻璃門快步向武五走去。
  我並不是怕冷,而是在冬日飄雪天,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曠野中,害怕麵對別人的幸福,更顯出自己的形單影隻。與其那樣蕭索的立在寒風中,不如蜷著身子,抱緊自己,溫暖自己。
  透過玻璃牆,遠遠的望出去,看見高海雄握住武五的一雙手,放進自己的懷裏。因為距離太遠,看不見他們臉上的神情,但能料想,那會透出幸福的光芒。
  我為武五開心,隻是高興之餘不免惆悵。惆悵,是因為自己。
  回家的路上,武五拉著我的手。
  “叫你出來玩,是怕你呆在家裏悶壞,誰知出來,你還是一個人坐在那裏。”
  我握了握她的手,道,“我坐在那裏,是為了看你的幸福。”
  “我真的好幸福。”武五仰著頭道,“我多想大聲的喊出來。”
  “這是郊區,你想喊就就喊吧,沒人會攔住你。”
  “可是我怕他聽見。”武五巧笑著望了望走在前麵的高海雄。
  我羨慕的看著武五,原來快樂之極,是會想喊出來的。而我,似乎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刻,就連以前與邱成誌在一起,也不曾有過。那時的我,難道還不夠幸福麽?
  與武五作別,回到市區時,已經是下午。街上洋溢著濃烈的節日氣氛,幾乎每家店麵門前,都放了一株小小的聖誕樹,綴滿了禮物與彩燈。
  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與邱成誌走在學士路,他曾答應我,等今年有了我們自己的小家,也買一株聖誕樹,放在家中。隻是,言猶在耳,人卻已經離開。
  街邊有商販在賣氣球,每個氣球就是一個笑臉,抬頭望去,幾十個笑臉握在商販手裏,感覺沉甸甸。
  “多少錢一個?”我問賣氣球的男人。
  “五元。”
  “我買十個。”我掏出五十塊錢放在他手裏。
  小販從未見過像我這樣大量購買的人,一時臉上的笑容,比手裏的氣球還要多。他分給我十個氣球,還額外送了一個。
  我握了十一個氣球在手裏,引得街邊人的側目。
  一般的女人,都是握著一個氣球在手裏,身邊跟著一個男人。而我,隻有氣球,並且是十一個。
  “姐姐,我要買氣球。”一個可愛的孩子把我當成賣氣球的小販,握了五元錢在手裏,向我買氣球。
  “我的氣球不賣。”我笑著對他說。
  孩子有些失望,嘴一撇就要哭出來。
  “但是,我可以送你一個。”我蹲下去,分出一個氣球,把線遞在他手裏,叮囑道,“握緊線,不要讓氣球飛走了。”
  小孩握著氣球,笑嘻嘻的跑開。我的開心,分出去一份。
  “竺青兒。”忽然有人喊我,直起身來,看見是Steven。“我正要打電話給你,沒想到會看見你在這裏賣氣球。”
  “這些氣球都是我的,不會賣。”
  看見Steven,我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雖然曾聽到過他與蘇明明的對話,但是高海雄告訴我,要用心去感受一個人。眼睛與耳朵或許會作假,但心的感覺會是最真。
  “一個人買這麽多氣球?”他有些吃驚。
  “今天過節,我自己疼自己,奢侈一下。對了,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有禮物給你。”他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放在我沒握氣球的手上。
  “為什麽送禮物給我?”我疑惑。
  “沒有原因。”他像是早就準備好答案,“你拆開看看。”
  “那你要幫我拿好這些氣球,這是我的快樂,不要讓它們飛走。”
  “我一定會握得很緊。”他從我的手裏接過那十根拴住氣球的線,牢牢握住。
  我用空出的左手解開盒子的包裝,揭開盒蓋,裏麵躺著一顆很精致的小聖誕樹,逼真的枝葉上拴著一串項鏈。項鏈是用各種奇形怪狀的玻璃串成的,在雪日的映射下,光芒四射。
  “好美呀。”我把項鏈拿在手裏,發自心底的讚歎。
  “如果你喜歡,就戴上。”
  “可是你為什麽要送這個給我。”
  “因為今天是聖誕節,陌生人都可以互贈禮物,何況你與我。”
  我與他的關係,是要比陌生人深一些,可是,我非常希望知道,要深多少。我望著他的臉,他隻是露出溫和的笑容,從他的臉上,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隻是一串玻璃鏈子,如果不收下,顯得我小家子氣。我打開鏈子的扣鎖,手向脖子上移去。
  “不是戴在脖子上。”Steven把氣球還給我,笑著從我手裏拿過鏈子,順勢在我的左手腕上繞兩圈,然後閉合鏈子的扣鎖,“這是手鏈。”
  我窘紅了臉,不好意思一笑,“真像一條項鏈。”
  他點點頭,表示認同,然後伸過手來,“要不要我幫你拿氣球”
  “不用了,我自己會握住。”在搖頭的一霎間,我發現Steven的左手,戴著一條一樣款式的手鏈,那條手鏈顏色要暗一些,隱藏在衣袖裏麵,要伸手,才會露出。
  為什麽他要送給我一串同一款式的手鏈。這條手鏈,會有什麽暗示嗎?
  街上人來人往,身邊走過的女子都會向我投來羨慕的目光。她們以為,聖誕節的開心氣球,是身邊這個男人送給我的,別的男人,一般隻會買一個,而他,一下子送這麽多。我開心的握著氣球,沉浸在這虛假的幸福之中。開心氣球是不是Steven送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在我身邊,陪我過聖誕。
  “你會請我吃飯嗎?”Steven忽然問我。
  “你要吃什麽。”
  “你的家常菜。”
  “沒問題,我還欠你多少頓?”
  “我希望是可以吃一輩子的數量。”他很快的回答。
  我望向他,他的眼睛也正望著我,那樣溫柔的目光,讓我意亂情迷。
  回到家裏,我把氣球拴在客廳的椅背上,然後圍上圍腰,下廚。廚房外,Steven坐在沙發上,隨意翻看桌子上的雜誌。
  “需要我幫忙嗎?”Steven在外麵大聲問。
  “你會不會?”我把腦袋伸出門外。
  他搖搖頭,“不會,但可以學。”
  “我還是自己來,因為我不是一個好老師。”
  為自己喜歡的男人做飯,是一件能感覺到幸福的事。這樣的感覺,我願意一個人靜靜的享受。
  就差最後一道湯菜時,外麵響起那首EndLess Love,而Steven,正和著音樂聲,輕輕的哼。我在廚房裏一麵準備將要煨湯的原料,一麵欣賞這首情歌。原來有人陪著聽歌與一個人獨自聽,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後者感覺到傷心落寞,前者則能聽出深情快樂。
  臨時改變決定,要做那道天使的眼淚。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做這道菜,大概是因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與心愛的人分享,會是一種快樂。
  那道湯的做法,我至今不知,隻是憑著喝湯時的感覺,配出原料。湯一會兒就沸了,手裏的豆腐卻始終不聽話,切得七零八落。
  飯做好後,Steven進廚房與我一起端菜,看見那碗湯,問,“這是什麽?”
  “豆腐渣。”我笑著回答。
  盛好飯坐下,忽然發現Steven手裏多了一些東西,是包裝CD後殘留的包裝紙。我那日包裝完畢,隨手把紙屑、剪刀還有透明膠一起放在桌子下麵,忘記收好。
  “你連CD店裏的包裝紙屑都不放過。”他笑著說。
  我一時犯窘,紅著臉道,“你不覺得這種包裝紙很好看?”
  他停下手中的筷子,望著我,“青兒,你不會說謊。”
  我是不會說謊,每次說謊的時候,臉都不由自主變得緋紅。
  一頓飯,在反反複複的Endless Love中吃完。我在廚房裏洗碗的時候,Steven拿著抹布在外麵認真的抹桌子,看他的模樣,便知道不經常做這樣的家事。
  若是不知情的人躲在某個角落,看見這樣的畫麵,一定會以為這是個幸福的小家庭。洗完碗,我拿出毛巾遞給Steven,要他擦擦臉。
  “你的小家真溫暖。”他接過毛巾,擦臉後,遞還給我。
  “你喜歡,可以經常來。”
  他不知道,一個人的家,是冰涼的,小家的溫暖,由他帶來。
  “我當然會常來,你還欠我無數頓飯。”
  “需要像這樣時時刻刻提醒我嗎?你想吃我做的飯菜時,過來就是。”
  “我害怕你有一天不認帳。”
  “怎麽會?”
  “你會唱這首歌嗎?”Steven忽然指著CD機問我。
  我搖搖頭,很遺憾的回答,“不會。”
  “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一起唱這首歌?”他握著我的手問我。
  第一次這麽近距離正望著他,我能看見他的眼眸裏映出我的身影。這一刻,我們眼裏裝著彼此。
  “會有這麽一天的。”我笑著回答。
  他忽然笑了,輕輕把我攬進他的懷裏。這一刻我們之間沒有蘇明明,沒有距離。
  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他的心跳,是那麽有力,突突的跳個不停,而他身上的男子氣息,又是那麽讓人陶醉。我幾乎不願離開他的懷抱,願一生一世,就這樣被他抱著,願時間,就此停住。
  我突然明白,為什麽每次在Steven的車子上,我都能安然入睡。原來使我入睡的原因,是他給我的安全感。不論何時何地,有他在身邊,我都能毫無顧慮的睡去。天大的煩憂,都會拋開,暫且不想。
  半晌,我才依依不舍從他的懷裏抬起頭來。
  “俊傑。”我低低喊了他一聲,這是第一次,我喚他的名字。
  他答應我一聲,然後望著我的臉,忽然哼起那首EndLess Love。
  “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這一次,我是真的被這首歌傾倒。他的歌聲,比原版還要動聽。
  時間不留情的一秒秒逝去,終於還是要分別。
  “明天見。”他跟我說再見。
  我倚在門邊,目送他走下樓梯,忽然想起一件事,慌忙叫住他。
  “什麽事?”他停住腳,轉過身。
  “等等我。”我轉身跑進屋內,從椅背上解下五個開心氣球拿在手裏,跑回他身邊。
  “我把我的開心,分一半給你。”
  他忽然笑了,接過氣球,拿在手裏揚了揚,“今天我已經很開心了。”
  “我們都要更開心。”我笑著說。
  “一定會的。”
  目送著他轉身離開,漸漸聽不到腳步聲,我快速向陽台跑去。
  站在陽台上,遠遠的看見他握著那五個氣球從樓梯口走出。一個大男人,獨自一個人握著五個開心氣球在街上走,使夜晚為數不多的人都側目而觀。而他,卻視若無睹,牢牢得握著我送給他的開心,大步離開。
  看著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的盡頭,我突然對著夜晚的星空大聲連喊,“我好幸福。”待到下麵有人抬頭看時,卻又馬上縮回頭,跑進屋內,像個剛做完壞事的孩子,心撲咚撲咚跳個不停。
  武五說得沒錯,原來幸福之極,是會想喊出來的。我望著手腕上的玻璃手鏈,露出幸福的微笑。什麽時候,約武五去郊外,一起喊出我們的幸福。

  6.
  元旦之後,電腦部忽然變得忙碌起來,白偉傑黑著臉在大辦公室裏訓話。
  “公司裏最閑的,大概就是我們電腦部,一個已經寫好的程序,隻需我們做數據整合,用了這許多天的時間,一點成果也沒有,再這麽下去,我領你們一起請辭。”
  我的幾個同事,連同我,都縮在電腦顯示屏後,貓著身子,連呼吸也不敢大聲,生怕被
點兵點將抓出來當雞殺給猴子看。
  透過電腦的一角望出去,我總感覺白偉傑那雙毫無表情的眼睛,始終望著我。他一定在訓我,這幾天我的心思,都放在Steven身上,門外一丁點兒腳步聲響,我都會側過頭去看,是不是Steven經過。什麽聲音都沒有的時候,腦裏飄的也是Steven的笑容。越這麽想,越覺得他每句話都針對我在說,這更使我的心忐忑不安,亂跳個不停。
  “我限你們一個周之後,把程序拿出來,否則……”
  他狠狠掃了我們一眼,後麵的話省略不說,轉身走進小辦公室。這是他的厲害,越對結果未知,我們就越會發揮自己的想象,最後越想越後怕,越怕越要努力。
  一整個下午,我們都很忙碌的對著電腦,連洗手間也不敢多去。等到下班後,看著白偉傑走出公司大門,才一個個相繼離開。
  我背著包包,快步向黑可可走去。
  這是我與Steven的約定,要見麵,就到黑可可,並且暫時不要公開我們的關係。
  Steven對此表示不解,問我原因。我告訴他,“我隻是不想因為與你有關係,而得到公司上上下下的眷顧。”
  這個理由並不充分,也不符合Steven我行我素的理論。但為了我,他點點頭,表示縱容。
  其實,我的心裏還隱藏著另一個更深層的理由——我總以為太多人知道的幸福,會遭人嫉妒,不能久遠。所以珍惜幸福,還是不要太招搖。況且,蘇明明像一隻大網隱匿在角落,雖然我從來都刻意忘掉不去想,但她隨時都有可能伸出那張網,把我網得不能呼吸。
  與Steven在一起的時光,我總哀哀的感覺到那是偷來的。
  走進黑可可,Steven已經在老位置坐著等我。幾天相處下來,我無可救藥的又發現他的一個優點,那就是,無論什麽時候,他都會非常準時,一點也不像電視裏商場上的男人,總是說忙,總是不能守約。
  有時候,公事繁忙,隻是男人擺脫女人的一種借口。
  “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放下包包,在Steven的對麵坐下。
  “沒關係,你刻苦工作,是個好員工。”
  “如果我準時到這裏呢?”我調皮的問。
  “那表示你是個好戀人。”
  “我怎麽做,都是對的。”
  “至少在我眼裏,是這樣。”他深情的回答。
  他似乎隨時都能夠感覺到我的不自信,所以經常在言語中向我表白,我在他的心裏,是完美的一個。這讓我感覺到很開心,但有些時候,也會胡思亂想,他對另外一個女人,比如說蘇明明,會不會也是這樣?
  “大概明天開始,就要日夜加班了。”我吃著Steven早已點好的菜說。
  “為什麽?”
  “白偉傑今日訓話,限我們一周內把網站整合好。”
  “我昨天給了他壓力。”
  “他這樣要求我們,本是應該的。電腦部的確有些鬆散,原本搞電腦的人,都不太守時。隻是我總覺得,白偉傑有點討厭我。”我想起下午,白偉傑那雙盯著我的眼。
  “你過慮了,他是這樣一個人,有點嚴厲罷了。”
  我搖搖頭,喝下一大口粥。
  “你總是不自信。”他溫柔的笑著,抽出一張紙巾,伸過手來幫我擦去嘴角殘留的東西。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可不許在白偉傑麵前替我說好話。”
  “怎麽會呢?我不會幹預你的工作。”他夾了幾片黃瓜放在我碗裏,接著低下頭去繼續吃飯。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深情的望向他。他是多麽體貼的一個人,看見我用筷子的功力不強,許久夾不住一片滑溜溜的黃瓜,於是不聲不響就夾住給我。
  直到今天為止,我還是不明白,像他這樣優秀的男人,為什麽會對我情有獨鍾。
  我很想問,卻問不出口,害怕他反問我,愛一個人,需要理由嗎?我是個認真的人,認為做什麽事,都會有他的理由。說愛情不需要理由的人,一定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忘了理由。
  接下來的一周,我與Steven各自繁忙,有時在梯梯口遇見,也隻是匆匆打個招呼。
  我是Steven的女友,也是他的員工,因為他寵我,所以更要努力工作。
  努力工作的結果,是在程序中找到一個不太明顯卻很有破壞力的Bug。
  “幹得不錯。”這是白偉傑第一次誇我,雖然麵部表情僵硬,但,這已經算是很大的突破。
  晚上,Steven開車來接我。
  “今天白偉傑誇我了。”我坐上車,迫不及待的與Steven分享快樂。
  Steven替我係上安全帶,笑著說,“看來白偉傑誇你一句,頂我誇你十句,我要吃醋了。”
  我向他做了個鬼臉,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車裏又習慣性的響起那首Endless Love,Steven說,這是我們共同的歌。但,每次響起這首歌,我依舊會忍不住想,這首歌,Steven曾與誰一起唱過?琴瑟和諧,還獲過獎。
  “如果哪一天,你離開了我,我一定要問清楚幾件事情。”我突然道。
  Steven突然來個急刹車,側過頭吃驚的問我,“為什麽突然說這樣的話?”
  “沒有原因,我的腦袋一空下來,就喜歡胡思亂想。”
  “看來還是要白偉傑不停的給你工作。”
  我笑了笑,沒有言語。
  “不過,我是真要離開一段時間。”他頓了一頓說。
  “去哪裏?”我緊張的問。
  “外地出差,爭取一些產品的低價代理。”
  “不是永遠離開我就好。”我鬆了一口氣。
  “不許一個人呆在家裏胡思亂想,事情辦完,我會馬上回來。”
  我點點頭,雖然心裏有萬分的不舍,還是露出一個愉快的微笑。
  Steven離開後的每一天,都會在晚上十點半致電給我報平安。
  幾天後,我問他,“為什麽每天總是很準時的在十點半給我電話。”
  “這樣,其它時間你就可以做別的事,不用等我。”
  他總是這樣體貼。可是,即便他很準時打電話給我,其餘的時間,我也沒有心思做另外的事。
  超市的網站已經整合好投入運行,電腦部的工作,隻不過是日常的維護,或是通過電話解決操作人員的疑問。工作負擔突然變輕,讓我每天幾乎就是為了Steven那通電話而活。
  下班後,我在歸雪居簡簡單單點了兩道菜,當然包括那道天使的眼淚。
  仍是黑黑的店長為我端上菜。
  “她回來了嗎?”我問店長。
  我口中的她,是指店長一直在等待的女孩。那位女孩名叫雪,歸雪居就是因此得名。
  店長搖搖頭,展開那個招牌笑容,“沒有,可我仍舊會在每天清晨醒來,開始充滿希望的等待,直到她回來的那天。”
  “等自己所愛的人,那種感覺,會很美很美。”
  他點點頭,為我盛上一碗飯,放在我麵前,“你慢慢吃。”然後向我欠欠身,招呼另外的客人去。
  我啜一口湯,在清香中享受等待的感覺。
  我的等待,是為了Steven的電話。
  吃完飯,就匆忙回到家裏,坐在電話機旁,把電視轉到Steven所去的那個省的衛視,一邊看,一邊等Steven的電話。我總以為,離電話近一些,與Steven的距離就不會遙遠,因為隻要拿起電話,就可以聽到彼此的聲音。
  將至十點半,電話響起,我望了望牆上的鍾,今天的電話,要早兩分鍾。
  接通電話,彼端卻不是Steven的聲音。
  “青兒。”對方喚我的名。
  “哦,是你呀。”我想了許久,才猛然想起,是範正的聲音。然後我開始懺悔,曾經我說過,應聘成功後,會請他吃飯,可這句諾言,到現在還沒實現。“對不起,這段時間一直好忙。”
  當你想敷衍一個人時,說自己忙,是最好的借口。我突然發現自己很卑鄙,用這樣的方式去對待一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男人。
  “你現在過得還好嗎?”他關心的問。
  “還不錯。”我想快點結束這段對話,“你有什麽事嗎?”
  “沒有,隻是問聲好。”
  “現在我在等一個重要的電話,改天再打給你,好嗎?”
  “那好,再見。”他有些不舍。
  “再見。”我飛快掛斷電話,然後盯著電話機,等待另一個電話的到來。
  一秒鍾後,電話鈴再次響起,這次是Steven。
  “你接電話的速度好快。”
  “因為剛好接完一個電話。你在外麵談生意,會累嗎?”
  “不累,你呢,工作辛苦嗎?”
  我搖搖頭,仿佛Steven就在我對麵,最後猛然醒起,這是電話,忙答道,“不辛苦。”
  “我現在在看天氣預報,電視裏預告,你那裏今夜會有寒流。”
  “很巧,我也在看你那裏的天氣預報,也會有寒流。”
  “那讓我們都多穿點衣服。”他笑笑說。
  “嗯。”我用力的點點頭。
  其實不用穿太多的衣服,也會很溫暖,記得一首歌裏有這樣一句歌詞——兩個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溫。我與Steven,雖然天各一方,卻用彼此的心,去溫暖對方的身。這樣的溫暖,發自內心。
  晚上睡覺時,我把窗戶打開,然後蜷進厚厚的被窩裏。寒流,因為有Steven的預告,所以我要去感受。
  當武五穿著一件不知什麽皮的大衣站在我門口時,我感到非常驚奇。因為算起來,她已經很久沒光臨我的小家了。
  “冷死我了。”武五向我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進屋內,很自覺的轉身進衛生間,拿起洗臉帕就要擦幹臉上化掉的雪水。
  “慢著。”我喝住她,聲音大得出奇,嚇得她手一顫,洗臉帕掉在地上。
  我快步走進洗手間,從地上揀起洗臉帕,溫柔的拍了拍上麵的灰,小心翼翼掛上。
  武五回過神來,“怎麽啦,像保護國寶一樣。”
  “這是Steven用過的,你用這個。”我重新拿了一塊毛巾放在她手上。
  那條毛巾,自從Steven擦臉後,我就再沒用過,自己也換了一條毛巾洗臉。我固執的以為,那上麵留有Steven的氣味。
  “你是徹底完了。”武五用毛巾擦臉擦頭,還不忘向我翻白眼。
  我不以為然,自顧自走出衛生間,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
  “什麽時候良心發現,居然來看我。”
  “海雄他出差了。”
  “隻有他不在的時候,你才會想起我。重色輕友的家夥。”我嗔怒似的感歎。
  “你不也一樣。”
  仔細想想,的確一樣。一直以來,女人都喜歡形容男人重色輕友。其實,最重色輕友的,是女人。她們往往會在有了男友後,就把好友拋到九宵雲外,隻有等到感情失意時,才忽然想起,心的角落裏還有一個位置,藏著朋友。
  “青兒,我想換工作。”武五突然對我說。
  “為什麽?你在那裏做得不開心?”
  她搖搖頭,“就是做得太開心,我在那裏當秘書,遲到早退,上班瞌睡都不會有人管我。”
  “那還不好?我想這樣也不行。”
  “不要說風涼話,我知道你對我這樣很不屑。”武五很認真的告訴我,“海雄以前,從不管家族生意,可這段時間,他卻一直忙於處理生意上的事。”
  “為什麽突然轉性。”
  “他說是為了我,說隻有他能獨當一麵,才能把我名正言順帶回家去,得到家人認可。”
  “我以前錯怪他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好男人。”我想起高海雄為武五承擔的一切。
  “你說,我是不是要做一個值得他這樣對待的女人?”
  “當然要,否則我會看低你。”
  “所以我打算換一份工作,自己養活自己。”
  我非常高興的看著武五,想起Steven向我提過,待到網站正式運轉,還要多招幾位接線小姐,負責了解客戶的反饋與提供谘詢。
  “我們超市還要招幾位接線小姐,而你的聲音,非常適合。”
  “真的,那你替我問問Steven。你說,他會不會看你的麵子給我開後門?”
  我搖搖頭,“他對我,是公事公辦,毫不留情的。”
  “海雄卻是公事私事,都會寵著我。”
  “也許Steven知道,總有一天,我會獨自麵對所有的難題,害怕以後我不能堅強,所以在公事上,會少寵我一些。”
  “你又胡思亂想了,幸福就是幸福,不要患得患失。”武五批評我。
  我嫣然一笑,“也許是以前太相信愛情,現在才患得患失。”
  “青兒,我們都會很幸福。”
  “會嗎?”
  “一定會,我向你保證。”武五點點頭,非常肯定的回答。
  可是,保證會有用嗎?我們可以保證什麽時候準時到達某個地方,可以保證一段程序運行無錯,卻不能保證一段愛情,能夠永遠。
  Steven回來的那天,是周末,天空出現溫暖的太陽。飛機晚點,抵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從中午趕到機場,一直站在候機室裏等待,望著出口,直站到腿腳發僵。
  終於,看見Steven出現在視野中,手裏拖著行李箱,看見我,隱去淡淡的疲倦,泛開一個溫柔的笑容。
  “你終於回來了。”準備好滿腔的話,最後隻化成很簡單的一句。
  “我終於看見你了。”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擁著我一起走出候機室,打的回家。
  進入市區,Steven告訴司機去清水路121號。
  “你是不是已經忘記我住哪兒了?我住在清水路對麵的那條街。”
  “怎麽會忘記?不要心急,去了你就知道。”
  清水路121號是一座高聳的大廈,的士在大廈門口停下,Steven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牽著我的手,領著我乘電梯上44樓。這一層樓,與別的樓層不一樣,隻孤零零的有一套房子,並且是頂樓。
  來到大門口,Steven掏出鑰匙打開房門。
  房子寬敞明亮,內麵的布置也很精美,整個內牆都刷上淡藍色的牆漆,客廳內麵放了一張大大的沙發,正對沙發的地方,是一個大大的陽台。
  “好美啊,這是你的家?”
  “嗯。”Steven點點頭,放下手裏的行李箱,“臨出差前,我買下了這套房子,親自做的設計。”
  “你會家居設計。”
  “我在大學裏念的就是設計專業,隻不過父命難違,讀碩時轉回讀工商管理。”
  我看著他的臉,“我發現我一點都不了解你。”
  “沒關係,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來了解我與我的家庭。”他拉著我的手來到寬敞的陽台上。
  “可我害怕你的家庭。”我小聲咕噥。
  “我會幫你,同時也是幫自己。”
  他會幫我,我點點頭。記得第一次在蘇明明的訂婚宴上,遇見Steven,他也是說同樣的一句話,結果他就真的用他的尷尬成全了我。
  “你看那裏。”他用手指著前方。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個地方,似曾相識。
  “那是哪裏?”我問道。
  “傻丫頭,那是你的家。”他莞爾,“從這裏,可以毫無阻礙的看見你家的窗戶。”
  “真的,那真是我的家。”我有些興奮,“那麽,我在家裏,也可以一眼看見你。”
  Steven點點頭,“當然,特別是晚上,你的窗戶會在燈光的映射下變得很明亮。”
  “你有在晚上看過嗎?”
  “看過。如果不是因為你的家就在對街,我不會買下這套房子。若不是因為站得越高,越能讓我們之間毫無阻礙,我不會選擇頂樓。”
  “但願我們之間永遠毫無阻礙。”
  “應該不會,在這個區,這棟大廈是最高的。”
  “可是我所住的那棟房子很矮,如果在兩棟房子之間建了一棟稍微高一點的房子,我就看不見你了。”
  “那我會把你接過來。”他平靜的回答。
  回到家裏,我急不可待的跑進臥室,拉開窗簾。從臥室的窗戶望上去,真的能看見Steven的房子,隻不過那套房子太高太遠,我隻能仰視窗口射出的淡淡光亮。
  武五參加麵試後,順理成章的再度成為程氏的員工。
  “記得你說過,再不回程氏。”我打趣她。
  “好來超市並不屬於程氏。”
  “怎麽不是?Steven姓程,叫程俊傑。”
  其實,我心深處一直在意Steven姓程。在一個人獨處時,我常會偷偷想,如果Steven就是Steven,不是程俊傑那該多好。若是那樣,我就不會在最甜蜜的愛情麵前,隱隱擔心。
  “Steven沒告訴你嗎?程氏與好來超市,並無經濟來往,唯一的關係是,程俊傑是程嘯天的兒子。”
  “你怎麽知道?”
  “聽海雄說的。”武五眨眨眼得意的告訴我。
  “你與海雄好像無話不談。”
  “是呀,戀人之間應該這樣,什麽話都不放在心裏。”
  “他不介意你離開高氏?”
  “隻要我開心,他無所謂。”
  “我好羨慕你。”我是真心羨慕武五,羨慕她可以那樣毫無顧忌的與高海雄相愛,絲毫不介意高海雄曾與蘇明明訂婚,而蘇州發生的那件事,似乎也未給他們的愛情帶來任何陰影。
  “你不也一樣,Steven那麽疼你,放棄程氏的豪宅搬到對麵的那棟大廈日日夜夜守護你。”
  我抬頭望去,窗外大霧彌漫,那扇位於44層樓上的窗戶,已經消失在霧海中。
  “可我卻總看不清前方。”
  “青兒,你不相信愛情可以排除萬難?”
  “我曾看過一本書,書裏寫道:‘我相信愛情可以排除萬難,但萬難之後,還有萬難’。”
  “你那麽愛他,為什麽不相信他能帶給你幸福?”
  “就是因為太愛他,所以害怕幸福不能久遠。”
  武五看著我,搖搖頭,“以後再不跟你討論愛情,你讓我感覺幸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你難道不覺得幸福很奢侈。”
  “奢侈又怎樣,我貧窮那麽久,今後一直奢侈下去也不為過。”
  “你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總比失去後才後悔當初沒把握要好。”武五皺皺鼻子,不屑我的言論。
  “是呀,這世上最缺的是後悔藥。”
  “所以在擁有的時候,開開心心過每一天,即便是將來失去,至少還有回憶是甘甜的。”
  其實武五並不是不擔心未來,她隻是把這份擔心深深的埋在心裏。我在心裏,已經悄悄認同她的觀點。即便是有一天失去幸福,至少我還有回憶。
  周末去逛街,因為聽武五說,她在友德西路的大賣場裏看見一個特大號的風鈴。
  我想,我是有風鈴情結的人,喜歡在夜晚的風中,聽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在一大排風鈴中東挑西選。
  “有什麽可以幫你嗎?”店主問我。
  “我要一個最顯眼,響聲最大的風鈴。”我用手比劃著,“就是幾天前你們掛在櫥窗裏的一個特大號風鈴。”
  “哦,那種風鈴。”店主猛然想起,稍後聳聳肩,“不過賣完了。”
  “你們隻進了一個?”
  “不是一個,是兩個,但那個人一下子買了兩個。”
  “什麽時候再進呢?”
  “不會進了,那是我與老婆去西班牙旅遊帶回來的兩個。本來隻打算掛在店裏,但那個人出高價,我們也就賣了。”店主臉上現出得意的神色,那兩個風鈴一定讓他狠狠賺了一筆。
  “哦,這樣啊。”
  我失望的穿過一排小風鈴,走出賣場,身後隻餘下破碎的聲音。為什麽那個人要把兩個大風鈴全買走,為什麽他不留一個給我。
  我隻不過想買一個聲音響亮的風鈴,把它掛在Steven的窗外。那樣,在有霧的夜晚,就算看不見溫暖的燈光,也可以從風鈴聲中,感受到他的存在。
  忽然,感覺到很傷心,拿出手機,打電話給Steven。
  “我正要打電話給你。”他在電話那端說。
  “先聽我說話好嗎?”我忽然變得很任性,沒等他回答就自顧著說,“我剛剛想買一個特質的大風鈴,想把它掛在你的窗前。那樣,在夜裏,就算有霧,就算你關上燈,我也可以感覺到你的存在。”
  “那你買了嗎?”
  “沒買到。”我沮喪而又憤怒的說,“不知是哪個大笨蛋一下子把兩個風鈴全買走。”
  “不要傷心,也許你會再遇到那個風鈴。”Steven安慰我。
  “不可能了,那種風鈴是老板夫婦在西班牙旅行時帶回來的,國內再沒其它地方有賣。”
  “你過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那一刹那,沒有什麽東西,能比得過那串風鈴。所有的東西,都是在知道它存在卻又得不到的時候,最覺得無可比擬的珍貴。
  來到Steven所住的清水路121號,乘電梯上頂樓。剛出電梯,就看見Steven打開門在等我。
  “什麽東西?”
  “你看。”
  順著Steven的目光望去,那個大陽台的玻璃窗棱上,正掛著武五口中形容的那串特大號風鈴。我回過頭來,望著Steven,臉上寫滿疑問。
  “我就是那個大笨蛋。”Steven笑笑說。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串風鈴?”
  “下班時經過那裏,看見櫥窗裏這串風鈴,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所以買下。”
  Steven輕描淡寫,聲音如往般淡然,但我從風鈴店店主臉上得意的神色得知,他花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還費了半天唇舌才買下。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風鈴太大,拿回家時,不小心弄斷了一根線,我花了兩天的時間才重新穿好。”
  一陣微風吹過,窗邊的風鈴發出巨大的響聲,這樣的響聲,相隔幾百米的距離,應該可以聽見。
  臨別的時候,Steven從臥室裏拿出另一串風鈴放在我手裏。
  “把這個掛在你的窗戶上。”
  “為什麽?”
  “因為我也需要感受你的存在。”他深情的望著我。
  “這是那個斷了被你重新穿好的風鈴嗎?”
  “不是。”他搖搖頭,“那一個掛在我的窗棱上。”
  “我要那一個。”我把手裏的風鈴掛在窗欞上,換下那個曾經壞掉,卻又被Steven重新穿好的風鈴。
  “為什麽要這個?”
  “因為若是有一天,你離開了我,而這串風鈴的墜線又剛巧再次折斷,我就可以找個借口來見你。”
  “我不會離開你。”Steven摸摸我的頭,憐愛地說。

  7.
  中午,我與武五一起去餐廳吃飯,剛巧在大門口遇見小艾,於是三人一起進餐廳點了三菜一湯。
  “青兒,你與程總現在還好吧?”坐定後,小艾突如其來問我。
  “你怎麽知道青兒與Steven的事?”還未等我回答,武五搶先反問小艾。
  “公司上下都知道這件事,並且傳得厲害。最近聽人說,因為蘇小姐的介入,使青兒與程總要分手。我忍不住關心,所以問問。”
  “是哪個無聊的家夥弄出這樣的傳聞,青兒與Steven愛得……。”武五頓了頓,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才從腦子裏搜出一個詞匯來形容我與Steven的愛情,“死去活來。”
  “空穴來風,事出有因,我聽程氏過來的人說,蘇小姐是為了程總才進程氏的,否則以她的才幹,當個助理,實在委屈。”
  “她愛Steven是她的事,Steven愛的可是我們青兒。”
  小艾歎一口氣,“男人是說不準的,誰知道他們心裏真正想什麽。”
  “真是無事生非。”武五拍了拍我的手問我,“你說是不是,說這些話的人真是不懷好意。”
  我點點頭,裝做沒事的模樣,“快吃飯,再過一會兒,熱氣都沒了。”
  飯畢,小艾說要去買點東西,先一步走掉。剩下我與武五,慢慢踱回超市。
  “你不要無精打采呀,那些都是傳聞。”見我長時間不說話,武五有些擔心。
  “我也知道那是傳聞,可是蘇明明確實存在,連我自己也隱隱感覺到,她與Steven有不尋常的關係。”
  “那你回去問Steven。”
  我搖搖頭,“我怕一問,猜測就變成事實。”
  “可逃避不是辦法。”
  “我知道。”我淡然回答,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不平靜。
  我知道問題總有一天會坦露在我與Steven麵前,卻還是不願太早麵對。雖然把問題剖開,也許會雲破天開,但更有可能烏雲冠頂。我不喜歡賭博,更不願意拿與Steven的感情去作賭注。
  回到辦公室,我拿起電話,又放下,心裏矛盾至極。
  雖然Steven今天很忙,會不在辦公室,但我知道,隻要撥通幾個號碼,就能聽到他的聲音,就能問個清楚明白。可是,能問清楚什麽?我相信Steven不會騙我,但我最害怕的,也是他不肯騙我。我害怕事實與我的猜測一樣,會讓我感到悲哀與心碎。
  猶豫許久,我還是撥通了Steven的手機,因為武五說過,逃避不是辦法。
  “是青兒嗎?我現在有事,不方便接電話。”匆匆說完這句話,電話就被掛斷。
  他從不曾這樣掛斷我的電話,我心裏忽然湧出巨大的悲哀。他與蘇明明是不是真有什麽?他現在是不是與蘇明明在一起,所以才不方便接聽我的電話。
  想想也是,蘇明明與他才是門當戶對,才是郎才女貌,相比之下,我算什麽?
  我真是算不了什麽,也許隻是個替補。
  我的心突然好痛,像是要裂開來。雖然我一直對自己說,這不是真的,隻是因為中午聽小艾那樣說了之後的主觀臆斷。但,不是有人說,女人的第六感很靈?
  對,一定有什麽事發生。
  這時,白偉傑從門外走進來,很意外的,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對麵。
  “你有什麽事嗎?”他問我。
  我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沒什麽事。”
  他沒再過問,站起身來,把椅子搬回原位,打算走回小辦公室。
  “你認識蘇明明嗎?”我突然起身問。
  公司上下都知道我與Steven的事,他不會什麽都不知道,何況他是Steven的好朋友,也許他能給我想要的答案。
  他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點點頭,“認識。”
  “你知道蘇明明與Steven之間的事嗎?”
  他看著我,搖搖頭,“我對你很失望。”
  我望著他,臉上寫滿疑問,不知道為何他會這般說,然後聽他開口道,“Steven說你什麽都好,我為什麽隻看見你的缺點。現在我又多發現一個。”
  “什麽?”
  “你不相信你愛的人。”
  “我隻是不相信自己。”我哀哀的說,“不相信這麽好的一個男人,會用盡全心愛我。”
  他忽然很理解的點點頭,“你的不自信,會斷送自己。相信我,Steven就如電腦裏的二進製編碼,非一即零,斷不會模棱兩可,含糊不清。”
  “那蘇明明?”
  “他們兩家是世交,在商場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至於個人,Steven是領航者,不能因為個人的喜好而去選擇跟誰來往。”
  我點點頭,很感激的望著白偉傑,這個讓我感覺冷得像冰的男人,其實有一顆溫暖的心。Steven的朋友,也應該是最優秀的。
  “還有一件事,Steven囑咐我不要告訴你,但我認為,你必須知道。”白偉傑慎重對我說。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Steven會有什麽事要瞞著我?
  “超市營運最近出現困難,負責采購的查浩,在購進一大批次貨後,不知所蹤。”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聖誕節後,Steven上次出差,就是去尋找有什麽渠道能疏通。”
  “結果呢?”
  白偉傑搖搖頭,“沒有進展,為了這批次貨,公司損失所有流動資金。而商場上,誰不是見利忘義?”
  “難道Steven的父親不支援他?”
  “能夠支援,條件是要Steven娶一個他滿意的兒媳婦。”
  “誰?”不問我也知道是誰。
  “蘇明明。”
  “那Steven呢?”
  “他若是同意,現在也不會這麽苦惱,四處貸款。”
  “他現在在哪裏。”
  “本城某家銀行的信貸部吧!”白偉傑悵然道。
  “為什麽發生這麽多事情,他一句也不對我說。”
  “告訴你有用嗎?”
  “至少我不猜疑他,可以與他一起分擔。”我有些激動。
  “也許他隻想給你最美好的東西。”白偉傑拍拍我的肩,“我也不知道告訴你是對是錯,但我希望你能讓我感覺到,我的決定是對的。”
  白偉傑離開後,我一個人呆坐在電腦前,思緒萬千,隱隱感覺到什麽,卻又無法擬出一個頭緒。想打電話給Steven,又怕在最關鍵的時候打擾他。
  一直到下午下班,Steven還沒有回公司,他大概不會回來了。
  一個人遊魂似的走下樓梯,卻在樓梯口遇到剛從辦公室出來的武五。
  “公司傳言,一直被公司信任的采購部主管,這次進了一批次貨,然後失蹤,那是真的嗎?”武五一看見我就問。
  我點點頭,連話也不想多說。
  “下麵人心惶惶,說這批貨數量驚人,而Steven堅持全部銷毀,總部又不肯救援。”
  “不銷毀怎麽辦,在超市上架,讓這些次貨去害人嗎?再說,即便是讓這批貨上架,也會砸掉好來的招牌,最終會得到相同的結果。”
  Steven這樣做,我很支持。行事光明磊落,輸也輸的精彩,何況現在,還不知最後的輸贏。
  武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同意我的觀點。
  “現在怎麽辦?Steven在哪裏?”
  “他現在不知坐在哪一間銀行的信貸部,也許向人低聲下氣。”
  “為什麽不去求他的父親,父子之間,畢竟比外人要好商量。”
  我茫然望著前方,哀哀的道,“求他的父親,就意味著要放棄我娶蘇明明,所以他寧可去求外人。”
  武五表示理解,用勁握住我的手,仿佛要給我一些力量。
  “武五,能不能請高海雄幫幫我們?”我天真的想,也許高氏的繼承人,會拿得出一筆巨款幫助Steven。
  “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還有海雄,他一定有辦法。”武五掏出手機,撥通高海雄的手機。“喂,海雄嗎,我有件事想求你。”
  “讓我跟他說吧。”我從武五手裏接過手機。是我懇求高海雄,不能讓武五出麵。
  “我是竺青兒,我有事想請你幫忙。”我的語氣異常的委婉,求人做事,勢氣先矮三分。
  “有什麽事,盡管說。我若能幫上忙,一定幫。”高海雄的聲音非常爽朗。
  “這次好來超市出了些問題,能不能請高氏借款給好來?”
  “你是說那批次貨的問題。”高海雄沉下聲來,“那可不是是筆小數目,而我目前能動用的資金遠遠不及。”
  “那就是不能幫忙?”我忽然非常喪氣,本來懷了莫大的希望,卻隻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給我。”武五從我手裏抓過手機,大聲道,“為什麽你不肯幫忙,青兒是我的朋友,Steven也是你的朋友。” 隻見武五氣喘籲籲,比我還著急,突然住了口,像是在聽那邊高海雄的解釋,稍後又道,“好吧,就這樣,你一定要盡力。”
  關上手機,武五告訴我,“海雄說,他會盡力想辦法幫Steven。”
  “會嗎?”
  “他親口答應我的。”武五對高海雄無限信任。
  不管怎麽樣,多一個人答應幫忙,總歸是好的。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紅色的身影,擋住我們的去路,定眼一看,是蘇明明,過了這麽久再見她,她還是喜歡穿惹火的紅色。
  她是我特別不願見的人,拉著武五,我打算繞道而走。
  “竺小姐,我想跟你談一件事。”她伸出一隻手,攔住我的去路。
  “我們好像沒什麽事可以談。”我語氣冷淡。就是眼前這個女人,讓我一度失業,也是她,要連同家族的勢力,從我身邊奪走Steven。
  “關於Steven的事,我們不能談談嗎。”
  我還是不理她,試圖繞過。
  武五生氣了,大聲道,“你這女人怎麽回事,青兒不想與你說話。”
  蘇明明沒有理武五,望著我的眼睛說,“你不想救Steven,不想救‘好來’嗎?”
  這是我的死穴,我對武五說,“你先回去,我與她談一會兒。”
  “與她有什麽好談的。”武五堅持不走。
  “算我求你,你先走吧。”
  “好好好。”武五勉為其難,湊到我耳邊悄聲道,“不要被這女人妖言迷惑,要相信Steven。”自從告訴武五,我失業的真正原因後,她比我還要厭惡麵前這個女人。
  我向她點點頭,她才放心離去。
  蘇明明把我帶進一家奶茶店,點了兩杯珍珠奶茶。
  “有什麽話,請說。”我沒有味口喝任何東西。
  “想必你也知道好來超市最近發生的事。”蘇明明慢慢啜了一口奶茶,悠悠的道。
  “知道。”
  “你也應該知道救好來的惟一方法,就是Steven遵從他父親的意願,娶我。”她信心十足的說。
  “要救好來超市有很多方法,可以向銀行貸款,高海雄也答應會盡量幫忙。”
  “銀行貸款?”蘇明明冷笑一聲,“試問哪一間銀行肯給不能保障償還的公司貸款,程伯伯不發話,不替好來作擔保,憑好來超市如今的經營狀況,憑Steven自己,無法貸到一分錢。至於高海雄,你太不了解商場競爭,沒有利益,就沒有友誼,他沒見低就踩,也算留有情麵。”
  她說的話句句有理,我無法辯駁。
  蘇明明看著我,搖了搖頭,“真不知Steven欣賞你哪一點,你去求高海雄,隻會讓他覺得有機可乘,這會害了好來。”
  “高海雄不是這樣的人。”我確實被她說得無法招架,但嘴上的語氣,卻裝作強硬。
  “你連Steven都不能完全信任,何況高海雄。”
  “你的挑撥,起不到任何作用。越有困難,我越要與Steven站在一起。”
  “我很欣賞你有這樣的勇氣,可是,你難道不擔心,Steven會為了好來的前途,突然舍棄你?在男人心裏,事業與愛情,永遠是前者重要,更何況Steven,他是程氏的唯一繼承人。”
  “我愛他,就要相信他,不是嗎?”我的言辭已經沒有初時的自信。
  “你現在已經開始懷疑你們之間的感情了,是不是?與其他將來拋棄你,倒不如你選擇離開,成全我們。”
  “你愛Steven嗎?”我突然問蘇明明。
  “我從十幾歲見他第一眼起,就發誓要嫁給他。”
  “你愛他這個人,還是他的家族?”
  “我愛他,也愛他的家族。Steven的出生,就注定與程氏脫不了幹係,他們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無法分離。”
  “可他並不愛你。”我昂起頭道。
  蘇明明一愣,然後笑道,“那是遲早的事。”
  我看著她的眼睛,她說我不自信,可她自己又何嚐自信?而她的不自信,卻成全我的自信,我突然有些可憐她。
  “這一天不會到來!你們十幾歲相識,到現在,已經過去這麽多年,可你仍是無法使他愛上你。難道你期望在我離開後,他會突然愛上你?”
  “他一定會愛上我,隻要你離開。”蘇明明握著奶茶的手些微有些顫抖。
  “我愛他,就不會離開,永遠不。”我堅定的回答,然後從包裏拿出錢放在桌上付清兩杯奶茶的帳,站起身道,“這杯奶茶,算我請你。”
  將轉身離開時,我停住腳,回過頭道,“我還有一個問題,那批次貨的事,是不是與你有關。”
  蘇明明不置可否,“目前這樣的狀況,這個問題重要嗎?”
  “我隻想知道你有多‘愛’Steven,但問完後,我就發現,這個問題有些多餘。”說完這句話,我昂首挺胸離開。
  走出奶茶店,我全身虛脫,像剛經曆一場生死博鬥。雖然這次的博鬥,無疑是我勝出,但我卻沒有一點的欣喜。Steven現在在哪裏,他能從銀行那裏貸出款項嗎?按照蘇明明的分析,這樣的可能性不會很大。
  這個時候,我的手機忽然響鈴。電話那端,是我思念了整整一天的Steven。
  “你還好嗎?”接通電話後的第一句問話。
  “我很好。”Steven開心的回答。
  “你不要再隱瞞,白偉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你告訴我實情,讓我與你一起麵對好嗎?”
  Steven頓了一頓,告訴我,“我真的很好,已經貸到巨款,可以周轉。”
  “真的嗎?”
  “嗯。”
  這一次,他沒有反問我,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你現在在哪裏,我開車接你,然後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轉過頭去,看看路牌,然後告訴他我所在的方位。
  十分鍾後,Steven的車停在我麵前,他從車上下來,為我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
  “真的貸款成功?”我忍不住又問一次。
  “為什麽這一次,你不相信我。”
  “因為按照蘇明明的分析,銀行不可能貸款給你。”
  “她找過你?”
  “嗯。”我點點頭。
  “她跟你說過什麽,你都不要介意。”
  “你難道知道她會跟我說什麽?”
  “她會分析利害,要你離開我。”
  “那結果呢?”
  “你當然沒有答應,否則現在也不會坐在我的車上。”
  “你好像很了解我。”
  “因為了解,才會相愛。”
  “其實隻差一步,我就會選擇離開。因為她告訴我,總有一天,你會選擇離開我。”我望著專心開車的他,問道,“你說,會有這麽一天嗎?”
  “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前麵亮紅燈,Steven停下車,側過頭來對我說,“你難道不問我,要帶你去哪裏?”
  “去哪裏都無所謂,隻要身邊有你。”我微笑著回答。
  Steven把我帶到美容院,拿出一個包裝華美的紙盒,要我換上裏麵的晚禮服及高跟鞋,然後吩咐小姐為我做頭發,化淡妝。
  晚禮服是亮眼的藍色,我從來都習慣穿素色衣褲,未想到這樣炫麗的寶藍色,在我身上也能得到最好的詮釋。所有的裝束完成後,我踏上那雙用藍色碎鑽鑲邊的高跟鞋。
  當我十分不習慣的出現在Steven麵前時,我能感覺到他眼睛一亮。
  “為什麽要我打扮成這樣?”我問他。
  “因為我要帶你參加一個慈善拍賣會。”
  拍賣會就在附近一所大廈裏,我們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尾聲。Steven與相熟的客人打過招呼後,拉著我的手在前排坐下。
  一件件東西被展示出來,然後拍賣,籌到的錢將捐給因為地震而產生的孤兒。
  最後展出是一條藍寶石項鏈,據介紹,在許多年以前,這條項鏈是歐洲某個小國家的王妃的飾物。
  拍賣的結果,是Steven花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把這條項鏈買下。當著眾人的麵,他把項鏈戴在我的頸項上。寶藍色晚禮服、藍色碎鑽高跟鞋,再加上這條古老的藍寶石項鏈,把我籠置在藍色的光暈中。一時之間,聚光燈照在我們身上,閃光燈更是不停在我們周圍狂閃。
  拍賣會後,Steven擁著我走到停車場。
  “為什麽送這麽貴重的項鏈給我?目前,你不是應該把所有的錢全部投入超市營運?”我問他。
  “一直以來,我都想買下這條項鏈送給你,因為這條項鏈的主人,傳說是多年前一位小國王子送給他心愛的王妃的禮物。而這對王子王妃,相愛終老,從未分離。這是原因之一,至於第二個原因,我過幾天再告訴你。”
  此時的我,已經幸福得想對著車窗外狂喊,根本無法去再意還有什麽原因。戴著這條項鏈的我,感覺自己像是Steven的王妃,要與他廝守終老,永不分離。
  超市業務一切恢複正常,關於那批次貨的不利傳聞一時之間全變成我與Steven的愛情故事。我能感覺到周遭的異樣,也坦然接受一切不尋常的眼光。在這種情況下,在強者與弱者間,遭受非議的永遠是弱者。好聽一點,會說烏鴉變鳳凰,難聽一點說,某女子狐媚驚人。
  然而,隻要超市能營運正常,隻要Steven不麵臨兩難的選擇,我稍稍遭人非議,又算得了什麽。
  很多時候,要一個男人在事業與愛情上做出選擇,要比在兩個女人之間做出選擇難上千倍萬倍。
  再遇到武五,她的手裏拿了一疊雜誌。
  “你成名人了。”她把手裏的雜誌散開攤到我麵前。
  一目了然,所有的雜誌都刊登那晚在慈善拍賣會Steven為我戴上藍寶石的畫麵。大多數的新聞都用了同一個標題——灰姑娘的藍寶石項鏈。翻開內頁,都是雷同的文字,說一名叫竺青兒的貧苦女子,獲程氏公子青睞,從此步入豪門,一如童話,如此雲雲。
  我合上雜誌,絲豪不以為意,笑著道,“那一夜真的好幸福,知道公司的難題得到解決,又收到Steven的藍寶石項鏈。”
  “據說那條項鏈價值不菲。”
  “價值不菲到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意義非凡。那是許多年前,一位歐洲王子送給其王妃的定情之物。”我言辭之間流露出一點點得意,拂了拂衣領,展出項鏈。“他能在眾人麵前為我戴上這條項鏈,使我相信,他愛我的決心。”
  “是呀,至少海雄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公共場合承認我與他的關係。”武五神色有點黯然。
  “也許時機未到。”我安慰她。
  她點點頭,然後問我,“蘇明明那天沒對你做什麽吧。”
  “你應該問我有沒有對她做過什麽?”我笑著回答。
  武五一臉疑惑望著我,使我忍不住告訴她所有的經過。
  “那她不是氣得臉發青。”武五興奮的問。
  “那還不至於。”頓了一會兒,我若有所思的說,“其實她隻不過想要得到自己心愛的男人。”
  “你居然同情她。”
  “愛一個人沒有錯。”
  我嚐過失去愛人的苦,所以能理解深愛一個人,卻得不到的心情。
  晚上我與Steven步行回家,路過歸雪居,我拉著Steven的手走進去。
  “今天我要鄭重向你介紹一道菜。”我開心的告訴他,兩個人一起品嚐天使的眼淚,一定不會有孤獨的滋味。
  “是天使的眼淚嗎?”Steven笑著問我。
  “你怎麽知道?”我疑惑道。
  “記得在去年的十月二十日,有一位女孩哭著鼻子,告訴我:‘天使也會哭泣,所以有了天使的眼淚’。”Steven強忍著笑意回答我。
  十月二十日,是邱成誌的生日,那天,我拿著給他買的生日禮物,也是坐在這個位置上,當著Steven的麵,一口口喝掉自己的眼淚。彼時情景,現在回憶,恍如隔世,難得Steven還清楚地記得那份天使的眼淚。
  店長為我們端上菜。
  “我還沒點菜。”我驚奇的問他。
  “你每次到這裏,不總是要喝這道湯?”店長向我眨眨眼睛,從托盤裏拿出天使的眼淚放在桌子中間。
  我會意一笑,問,“她回來了嗎?”
  他搖搖頭,“還沒有。”
  “祝她早日回到你身邊。”我微笑著再次送給他相同的祝福。
  “謝謝!”他轉身去招呼別的客人。
  回過頭,看見Steven正上下打量我,“原來你是這裏的熟客。”
  我把湯勺分一個給他,“喝一勺天使的眼淚吧,這裏麵有個美麗的故事。”
  Steven舀起一顆‘眼淚’放在嘴裏,問我是什麽故事。我於是告訴他歸雪居的由來,然後問他,“你會這樣癡情的等待一位離你而去的戀人嗎?”
  “也許會吧。隻不過等待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特別是對被等待的人來說。如果她執意離開,一定有她的理由,那麽等待者的等待,隻會讓離去的人更加負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仔細想想,Steven的話很有道理,如果一個人不得不走,他是不會希望他所愛的人,還在痛苦等待。
  “那麽這樣的不等待,比等待還要偉大。”
  “有可能。”Steven又舀了一大勺天使的眼淚放在嘴裏。
  “天使的眼淚好喝嗎?”
  “比不上你的豆腐渣。”他微笑著回答。
  我一時窘紅了臉,原來他一直知道,那道豆腐渣,其實是一碗不成功的天使的眼淚。
  吃完飯,Steven送我回家,走至樓下,他輕輕吻了吻我的額頭,慎重的對我說,“青兒,我要告訴你那天帶你去拍賣會的第二個緣由。”
  我點點頭道,“嗯。”
  “其實拍賣會當天,正如蘇明明所預料的,銀行並沒有貸款給我。”
  “那現在呢?現在有沒有銀行提供貸款。”我擔心的問。
  “別急,聽我說下去。”Steven用平靜的微笑鎮住我所有的疑問,使我相信,天大的事,他都能解決。
  “那天,我去過幾間銀行,向他們陳述好來貸這筆款項,隻是為了促成幾筆更大的生意往來,並保證會以最高的利息在第一時間償還所有的貸款。可是,所有的銀行都聽說有關好來超市的不利消息,都不答應。於是,我在最短的時間提出好來所有的流動資金,當著眾多媒體的麵以高價為你買下那串古老的藍寶石項鏈。”
  “在這樣的大手筆以後,第二天,所有的銀行都深信,關於好來的不利消息,隻是傳聞。接下來的幾天裏,他們爭先恐後提供貸款,利息也降下一倍,輕輕鬆鬆解除好來的燃眉之急。”
  Steven的話把我聽得暈暈呼呼,但也大概明白其中道理。原來在幾天前的慈善拍賣會上,他並不是單純為了買一串王妃的項鏈給我。
  “為什麽要告訴我第二個原因?”我居然有些失望。
  “因為我不想騙你,又不願讓你擔心,隻想在所有的事情得到解決以後,再告訴你。”他用手握住我的肩,看著我的眼睛問我,“今天終於談妥最後一項貸款,好來的問題,也暫時得到解決。可是,你會埋怨我嗎?”
  看著他深情的眼睛,剛才的不快一掃而光,我搖了搖頭。我又怎麽忍心怪他,他做所有的事,都考慮得那麽細心周到,每一步都會考慮我的感受,怕我擔心。這些天來,他獨自承受所有的壓力,而我,卻什麽都不做,隻是沉溺在幸福的漩渦裏。
  “你應該告訴我,讓我與你一起承擔。”我有些哀怨,有些心痛。
  “那隻會多一個人精神緊張。”
  的確,我即便是有心也會無力,我什麽都不懂,隻會享受Steven給我的幸福。就連上次,因為想幫Steven去求高海雄,還差點壞了事。
  “我什麽都做不好,那次還非常離譜的試圖向高海雄借錢救好來。”
  “隻是因為你太關心我。”
  “你不怪我嗎?”我可憐兮兮的問他。
  “我為什麽要怪你?”他拂了拂我的頭發,微笑著反問我。
  將要分別時,Steven把兩把鑰匙放在我手心中。
  “這是什麽?”
  “我家的鑰匙,大一點的這把鑰匙,是開大門用的,小一點的這把,是用來開臥室門。”
  “不是每一次去,都有你為我開門嗎?”
  “因為當我不在的時候,你要為我照顧我的家。”
  “你為什麽會不在,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傻丫頭,經過這次,我會變得比以前忙一些,要經常出差。”他忍不住笑著告訴我。
  看著他笑意甚濃的臉,我居然有點想哭。天知道,我多怕有一天,他會離開我。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嗎?”
  “會的。”他點點頭,給我一個非常肯定的答複。
  回到家裏,打開臥室裏的窗簾,靜靜的倚在窗前遙望對麵的那幢高樓大廈,在寂靜的夜裏,傾聽風鈴遙相呼應的清脆聲音。一刻鍾之後,那扇位於44樓的窗戶透出朦朧的光芒,這是Steven已經到家的訊息。
  每天晚上,我幾乎都要等到這扇窗戶裏的燈光亮起,熄掉,才會躺在床上,安然入睡。那一刻,似乎能感覺到Steven的均勻呼吸聲。
  緊握著手心裏的兩把鑰匙,仿佛握著我自己的幸福。

  8.
  直到二月初的一天,我才忽然記起,還欠範正一頓飯,剛巧Steven出差,於是餘出時間去實現這個諾言。
  將要下班的時候,給程氏電腦部打電話,接電話的卻不是範正。
  “喂,請替我喊範正。”
  對方仿佛一震,過了許久才告訴我,“範正已經死了。”
  死了,不可能,記得聖誕節過去不久的時候,他還打電話關心的問我,“你現在過得還好嗎?”當時的我,因為要等Steven的電話,所以匆匆掛斷他的來電。
  言猶在耳,他怎麽會死呢。今天好像不是愚人節,不會有人與我開玩笑。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多月前,是車禍。”對方緩緩的回答。
  一個多月前,正是好來出事,Steven送我項上這條藍寶石項鏈的那段日子,那個時候,我的心在憂愁與歡樂中切換,而範正,卻悲哀的死去。我忽然覺的,如果那天,我沒有匆匆掛斷他的電話,而是請他吃一頓飯,他也許還會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
  一直以為,他會呆在那裏,隨時隨地等著我請他吃飯,料不到的是,死神卻擄走了他,甚至沒有一點預兆。
  問清楚範正的墓地所在後,我拎著包包飛快走出辦公室,在下樓梯的時候,遇見剛巧也要下班的武五。
  “你怎麽了?Steven一出差,你就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武五不明其然的打趣我。
  “範正死了,我要去看他。”
  “範正?”
  “程氏電腦部的範正。”我急步向前衝。
  “你去哪裏看他?”武五追在後麵問。
  “青山公墓。”我頭也不回,大聲回答。
  “那麽遠,我送你。”
  五分鍾後,我坐上武五那輛紅色跑車,武五開著車向青山公墓的方向急馳。
  大凡墓地,都是非常蒼涼的,舉目望去,四周都是一塊塊冰冷的石碑矗立著,石碑下麵,躺著永遠也醒不來的人,範正就是其中一個。
  對著冰冷的墓碑,我默默的向墓碑下的人懺悔,告訴他,我不該借口忙掛斷他的電話,我應該早早的請他吃一頓飯。
  “你再說什麽,他都聽不見。”武五理智的告訴我。
  我淒然一笑,“也許我隻是說給自己聽。”
  與武五從青山返回市區,已經到了晚上。這時,我才猛然想起,我們還未吃飯。
  “我請你吃飯。”我側過頭對武五說。
  “不用,高海雄在等我。”
  “今天打擾你們了。”
  “我們是姐妹,用得著說這些客套話嗎?”
  在我的家門口,武五放下我,然後把頭伸出來,對著我說,“我就不送你上樓了,你不要胡思亂想。生老病死,這是家常便飯。”
  我強笑著點了點頭。
  目送著武五那輛紅色跑車弛遠,我握了握包中的鑰匙,向對麵的那棟高樓大廈走去。
  對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生老病死,的確是人生常事,可當你認識他,特別是那個人與你息息相關的時候,這些平常的事,就變得異常的重要。
  乘電梯來到44樓,用稍大一些的鑰匙打開大門,走至陽台上,倚在Steven一慣站著的地方,透過他的視角俯視我的小家,那邊是漆黑一片。
  這一刻,我比什麽時候都思念Steven,他現在在做什麽,會不會就在一霎間,他也會消失不在。
  耳畔響起風鈴碰撞發出的清脆聲音,我是怎麽了,怎麽會去想這麽可怕的事。我逼著自己不要胡思亂想,有的事情,會因為多想幾遍,變成事實。
  來到臥室,仰躺在Steven的床上,枕著他的枕頭,這上麵,都留有他的氣息。
  我忍不住掏出手機,打電話給Steven。
  “我想你。”電話一接通,我就急切的說。有些話,要在能夠說給對方聽的時候,及時說出。
  “我也想你。”彼端是他溫柔的聲音,“事情一辦完,我馬上回來。”
  彼此道晚安後,我掛斷電話,忽然瞥見衣櫥上拴著的那五個氣球,那是聖誕節那天,我送給Steven的開心氣球,兩個多月過去,氣球裏麵的氣體逐漸流失,五個開心的臉蛋癟癟的撐在那裏。看上去,已經不再是笑臉,而是非常奇怪的表情。
  我踱過去,把氣球從衣櫥上拿下來,一個個解開,然後鼓足氣使勁的吹大。
  折騰到午夜十二點,直到嘴快要不聽使喚,那五個氣球終於重新露出笑臉,而我,也在Steven的床上,在清脆的風鈴聲中,沉沉睡去。
  情人節的前一天,我在家裏盯著牆上的鍾,一秒秒數著時間。昨天Steven告訴我,他會在明天下午飛回來,與我一起度過這個僅屬於我們倆人的節日。
  “你如果很忙,就不用特意趕回來。”我害怕因為我,影響了本應完成的公事,畢竟好來是他的心血。
  “我會安排好一切,你不用擔心。”
  我什麽都不用操心,所以在離Steven回來還有二十四小時的時候,一個人蜷在沙發上,寂寞的打發時間。
  時間真是很奇怪,當你想它慢點過時,它跑得飛快,當你需要它匆匆而逝時,它卻滯步不前。
  正在發愁怎樣打發時間時,門卻被敲響了。也許是武五耐不住寂寞,約我逛街。打開門,很驚異的看見屋外站著任琳。自從她與邱成誌在一起後,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與我見麵。許多天未見,她看上去清瘦不少。
  “你有什麽事嗎?”再次見麵,我發現我一點都不恨她,僅隻是覺得,兩個人變得很陌生。
  “我有話跟你說。”她非常自覺的走進屋內,坐在沙發上。
  我去廚房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她麵前,“我記得,你隻喜歡喝白開水。”
  她端起盛開水的玻璃杯,把手貼在上麵,仿佛要在上麵尋取一點溫暖。
  “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喝白開水?”她悠悠的道。
  “這麽多年的朋友,想忘記也難。”
  “你還當我是朋友嗎?”她突然抬起頭問我。
  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麵對著她,隻是苦笑一聲。
  “你有什麽要告訴我?”我搬過一把椅子在她對麵坐下。
  “關於成誌的事。”她緩緩的說,仿佛鼓足所有的勁兒。
  邱成誌,那個我曾想過要跟他一生一世的男人,再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卻感覺那麽遙遠而陌生。但是,我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悸動,他出什麽事了嗎?雖然極力想與他相忘江湖,但,畢竟我們相識相戀過。
  “他怎麽了。”我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淡。
  “他忘不了你。”任琳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忽地湧出來。
  我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居然柔聲安慰她,“怎麽會呢?是你多疑吧。”
  不知聽誰說過,愛情常常會使女人變得茫目、多疑且善妒。
  “不是這樣的。”她用紙巾擦幹眼角的淚,道,“我也希望是我猜疑,但不是這樣。”
  看著眼前的情形,我忽然對自己無由來的惱怒。為什麽我要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安慰一個從我手裏奪去我戀人的女人?
  想到這裏,我使自己的語氣變得異常冰冷。
  “你把這些話告訴我也沒有什麽作用,我幫不了你。”
  “我不是要你幫我。”任琳用懇求的眼神望著我,“我希望你能幫成誌。”
  “我更幫不了他。”
  這個男人,曾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我,那段日子,我多麽希望,他來敲我的門,告訴我他忘不了我。但是,等了好久,他都沒有來。現在,他卻讓一個愛他的女人,來到我麵前,告訴我這句話。
  “你能的,隻要你回到他身邊。”
  “我為什麽要回到他身邊,我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個人,不是說丟棄就丟棄,說拾回就拾回。”想起前塵往事,我忽然變得激動。原來在我的心裏,還不能做到漠視一切。
  “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結果。”任琳淒然一笑,“上月的雜誌裏鋪天蓋地報道的新聞看來並不是謠傳。”
  她為什麽要在看到報刊報道後,來找我,要我回到邱成誌身邊。她是看不得我幸福,看不慣我笑得燦爛嗎?
  “的確屬實。”我差一點把衣領裏的藍寶石項鏈翻出來給她看。
  “青兒,你誤會我們了。”任琳低聲道。
  誤會,怎麽會誤會?那天在T大,在成誌的書房外,一切都是我親耳聽見,不可能有誤。
  “那天,我與成誌的對話,都是事先編排好,知道你在門外,刻意說出來使你誤會。”
  “為什麽要讓我誤會。”我仍是不相信任琳的話。
  “因為成誌他知道他患了骨癌。那幾天他的煩燥根本不是為了晉升,而是因為在學校體檢後,他得知這個結果。”任琳睜大眼睛望著我,眼淚又禁不住滾落出來。
  “你騙我,這怎麽可能,成誌的身體一向非常好。”
  我記得讀書的時候,在飄雪的季節,所有人都裹在厚實的大衣裏時,邱成誌卻敢脫了衣服在遊泳池裏遊上四五個來回,三年來,他連感冒都很少患。那麽健壯的人,怎麽可能突然患病,並且一患就是骨癌。
  “我再壞,也不會拿成誌的生命開玩笑。”
  “他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而要與你演一出戲來騙我。”我開始相信任琳的話。
  “因為他愛你,他不願你看見他消瘦,更不願你跟著他受苦。這樣的原因還不夠嗎?至於與我演的那出戲,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我承認那時的我,存有私心。”
  “為什麽你現在要告訴我這些事?”
  “因為他堅持不肯做截肢手術,而他體內的癌細胞正在不斷的擴散,如果這個月還不做手術,他可能就會死掉。我想,隻有你才能勸他接受手術。”
  “他在哪裏。”我完全相信任琳的話,開始激動,也開始落淚。
  “我帶你去。”
  顧不得披上外套,拿了鑰匙就跟著任琳跑出門去。
  邱成誌住院的醫院正是武五家附近的市二醫院,記得那次武五流產,探病後的我與Steven就是在這家醫院的走廊裏遇見任琳與邱成誌。當時的我,還以為他們是來探望一位生病的朋友。
  “為什麽要選這家醫院,離T大好遠。”
  “這家醫院裏有國內知名的骨科專家。”
  來到病房外,任琳讓我一個人進去。
  “你呢?”
  她指了指走廊外的長椅,“我在這裏等你。”
  我抹幹臉上的淚,推開門走進病房。
  邱成誌躺在裏邊靠窗的一張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臉色非常蒼白。雖然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但我還是能一眼認出,那是我曾經的愛人。
  他聽到腳步聲,很煩燥的別過頭去,用不耐煩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道,“不要再來煩我,我不會接受手術。你們讓我安心死去,好嗎?”
  我來到床前,握著他的手,哭著說,“你忍心丟下我不管嗎?”
  他在我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突然轉過頭,不相信地睜大眼睛望著我。
  “青兒,是你嗎?我是不是在做夢?”
  我任由他的手撫摸我的臉頰,讓他明白這不是做夢。
  “這是真的,不是做夢。”他喃喃自語。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在夢裏遇見過我。
  “你忍心丟下我不管嗎?”我仍然哭著重複那句問話。
  “你不要哭。”
  他慌忙用手,擅抖著為我擦去臉上的淚。隻是淚,擦幹了又湧出來,永無止盡。
  “你不要哭好嗎?”
  “你答應接受手術,我就不哭。”我吸了吸鼻子,告訴他。
  他的神情突然又回到我剛進來時那樣,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天花板。
  “手術之後,我就是廢人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談什麽照顧你。”
  “我不管,你照顧了我三年,以後的日子,你也要一直照顧我。”
  他還是搖搖頭。
  “照顧我,是你的責任。你不是答應過我,在聖誕節送我一株聖誕樹,上麵掛滿彩燈,綴滿禮物。今年,你沒做到,那麽明年,後年,以後的每一年,你都要買一株送我,作為補償。”
  他仍怔在那裏,不言不語。
  “你如果不屢行你對我的承諾,不論你走到哪兒,不論是上天還是入地,我都要跟著你,纏著你。”
  聽到這句話,他忽然握住手,“青兒,不要這樣說。”
  我搖著頭,大聲道,“為什麽你可以什麽都不顧,我卻要謹言慎行。我就是要纏著你不放,你做鬼我也要纏著你。”
  “如果我答應做手術,你會仍舊纏著我嗎?”他忽然問我。
  “會。”回答這個字時,Steven的身影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
  “那我答應接受手術。”
  “真的?”我轉悲為樂。
  “真的。”
  聽到他肯定的答複,我全身的神經一下子鬆馳,差一點暈倒。
  “我去告訴醫生,盡快決定手術時間。”
  他微笑道,“好的,我也覺得很累,要休息一會兒。”
  看見我走出病房,任琳立刻的從長椅上直起身來,緊張的問,“怎麽樣,成誌他答應做手術了嗎?”
  我點點頭,“他答應了。”
  “這在我預料之中。”她忽然有些悵然,“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高興的是,他終於答應接受手術,悲傷的是,我花好幾個月有時間去勸他,還抵不過你短短幾句話。”
  “我也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我亦有感而發。
  “你放不下程氏的那位少爺?”任琳問我。
  我苦笑著搖搖頭,不知如何回答。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心底的淒然,從何而來。是因為知道邱成誌患骨癌要截斷雙腿,還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得不離開Steven。
  “我很嫉妒你。”在去醫生辦公室的路上,任琳對我說,“自從第一次在寢室門外見到邱成誌,我就開始嫉妒你,一直到現在,從未改變過。”
  “我有什麽值得嫉妒的?”我反問她。
  “因為我不明白,為什麽邱成誌會那麽愛你。”
  任琳他不明白,承擔太多的愛意,並不是那麽值得羨慕。如果邱成誌少愛我一些,我就不會這麽晚才知道事實的真相。如果早幾個月知道事實,我就不會愛上Steven,亦不會在情與義之間,難以取舍。
  醫生辦公室在走廊盡頭,我與任琳推門進去時,幾位醫生正迎著白色燈箱看幾張片子。
  看見我們進去,他們停止討論,一起向門口望來。其中一位戴金邊眼鏡,約莫三十五歲左右的醫生迎上前來。
  “任琳,你來了,我們正在討論邱成誌的病情。”
  任琳向他點點頭道,“我來介紹一下,她是竺青兒,邱成誌的女朋友。這是陳思源,成誌的主治醫生。”
  我笑著向陳思源微微頷首。
  “成誌答應接受手術了。”任琳告訴陳思源。
  “真的,那太好了。”陳思源的臉上閃過一絲驚喜。
  “什麽時候可以做。”我問他。
  “越快越好,我與其他醫生討論後會給你們答複。”
  “那我們在外麵等你們的決定。”任琳說。
  “你最好回去休息休息,成天呆在醫院裏不是辦法。”陳思源看著任琳,關心的說。
  任琳搖搖頭,“已經堅持到最後了,多幾天不休息無所謂。”
  走出醫生辦公室,我們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半晌沉默後,任琳問我,“你不去陪邱成誌?”
  “他現在也許已經休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聽陳醫生的語氣,好像你已經好久沒安心睡覺了。”
  任琳搖搖頭,“我已經習慣這樣,隻要成誌沒事,我休不休息沒什麽大不了。”
  看她的神情,聽她的語氣,仿佛她才是邱成誌的女朋友。
  “其實你比我更要像成誌的女友。”我感由心發。
  “我也這樣認為,可是在成誌心裏,你才是他的戀人。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代替你,最後才發現,我錯了。”任琳淒然道。
  我不知說什麽好,隻能拍拍她的肩,給她無聲的安慰。
  一個小時後,陳思源過來告訴我們,手術定在明天早上十點。
  整個晚上,我與任琳相擁睡在陳思源為我們騰出的一間醫生休息室裏。那個時刻,我仿佛又找到以前在大學裏住在同一個寢室,晚上在被窩裏偷偷聊心事的感覺。
  “陳醫生好像對你不錯。”
  “他是個好人,邱成誌在這裏就診,他幫了不少忙。”
  “我感覺他有點喜歡你。”
  “可愛情是非常奇妙的事,不能彼此相愛的單戀,永遠隻能是錯誤,比如我對成誌,比如陳思源對我。”
  任琳說的對,但是,彼此相愛的愛戀,又何嚐正確,比如我與Steven。以前我總擔心他會離開我,沒有想到的是,現在卻是我要離開他。可不論誰離開誰,總之會分離,這是命中注定的結果。我與他的愛情,就算開始了,也注定不能長久。
  那一刻我有些認命。
  耳畔傳來任琳均勻的呼吸聲,她全心全意愛著邱成誌,知道他肯接受手術,就可安心睡去。而我,翻來覆去,腦子裏想著念著的卻是另外一個男人。知道邱成誌肯接收手術後,Steven就在我的腦子裏徘徊不去。但願從今天早上起,所發生的事,都隻是個夢,或者更遠些,從那天在成誌書房門口聽到他與任琳的對話起,一切都隻是個夢。我突然下意識的揪了揪臉,然而,一切都是事實。
  第二天早晨,在醫院的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公司請假後,我與任琳來到邱成誌的病房。
  “今天你會接受一次手術。”我告訴他。
  “陳醫生剛才已經告訴我了。”
  “他人呢?”任琳問他。
  “到手術室準備去了。”
  十點整,邱成誌被推進手術室,進去之前,他牢牢抓住我的手,不願放開。
  “手術完成後,我睜開眼,就會看見你嗎?”
  “會的。”我認真地點點頭,答應他。生病的人,總是要脆弱些。
  手術室的門被重重關上,我安靜的坐在長椅上等待,任琳卻在我麵前踱來踱去。
  “你說手術會成功嗎?”她問我。
  “當然會成功,陳醫生不是說,這次手術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
  “那還是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可能失敗。”
  “沒有什麽事,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Steven以前曾告訴我,我們決不會分開,那時的他,有十足的信心,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事實卻證明,那是錯的。
  “你已經不愛邱成誌了。”任琳突然停住腳步對我說。
  “為什麽會這樣說?”我驚異的問她。
  “憑我的直覺。”任琳指指自己的腦袋,“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當初就是憑借它,才發現邱成誌有些不對勁。”
  她話語中的不對勁,是指邱成誌對我們隱瞞他的病情。為什麽在當時,任琳能發現成誌的不對勁,我卻一無所知?原來一直以來,我都不是一個好戀人,一點也不關心他。
  或許我真的已經不愛成誌,愛情,應該使人患得患失,使人對那百分之一的失敗緊張兮兮,而我,卻氣定神閑,記牢醫生告訴我的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
  “我真希望幾個月前,我在書房外聽到的話都是真的,更希望邱成誌愛上你也是真的。”我無法再欺騙自己。
  “我也希望是這樣,但事實正好相反。”
  “對呀,事實正好相反。”我喃喃自語。
  “青兒,我求你一件事。”任琳突然抓住我的手對我說。
  “什麽事?”
  “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愛成誌,但是,等他的手術做完後,你可不可以一直陪伴他,不要離開。”
  我拍了拍她的手,道,“不用你求我,我也會陪著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後,我覺得我虧欠他許多。”
  “虧欠並不是愛,也許某一天,你仍會離開。”
  “虧欠的確不是愛,但卻比愛的凝聚力更大。愛一個人並不需要時時刻刻在他身邊,而虧欠一個人,卻可以讓人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彌補。”
  任琳點點頭,“我明白。”
  “你呢?你打算怎麽辦?”
  “我已經申請去美國讀碩,等邱成誌的手術完成後就走。”
  “你要走?成誌知道嗎?”
  “我的去與留,對成誌來說太微不足道。”任琳哀哀地說。
  兩個多小時後,手術室的門打開,邱成誌躺在床上,被推了出來。
  “他怎麽樣?”我與任琳異口同聲的問剛摘下口罩的陳思源。
  “手術非常成功。”陳思源笑著回答。
  “他大概什麽時候會醒?”我問他。
  “大概淩晨兩三點鍾。”
  回到病房後,我替昏睡不醒的邱成誌蓋好被子。
  “我要出去一下。”我告訴任琳。
  任琳點點頭,好像什麽都明白,“有些事最好在成誌醒來之前處理好。”
  回到家裏,拿了提包翻出手機。手機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這三個未接電話,都是Steven在昨天十點半左右撥過來的。大概是撥打座機沒有人接,於是才撥打手機,昨天,一定把Steven急壞了。
  飛速收拾好東西,五分鍾後整裝出門,然後搭大巴去機場,一路小跑來到候機大廳。已經是下午兩點,我與Steven還有約莫十個鍾頭的時間相處。
  Steven曾告訴過我,他乘坐的飛機將在三點到達,但我多希望,飛機能早一些抵達。那樣,我與他相處的時間,就能多一些。
  終於,看見Steven出現在候機大廳,這已經是第二次我到機場接他,大概也是最後一次。
  我突然奔過去,牢牢的樓著他的脖子,久久不願放開。
  “怎麽了,青兒。”
  “沒什麽。”我在他的身上,擦幹湧出的淚水,然後抬起頭說,“我太想你了。”
  Steven習慣性地拂了拂我的頭發,擁著我走出機場。
  “今天你沒有上班?”
  “我請假了。”我低聲回答。
  回到清水路121號的家裏,Steven從手提箱裏拿出一大包用塑料袋裝好的東西和一個形狀怪怪的物體。
  “這是什麽?”
  他笑而不答,引領我來到陽台上,拆開塑料袋,從中拿出一個氣球,然後把氣球嘴對著那個奇形怪狀的物體,不一會兒,氣球就迅速脹大。那模樣,居然與我聖誕節買的開心氣球是一樣的。
  “這是開心氣球?”
  “嗯。”Steven點點頭,然後手一鬆,氣球就慢慢地飛上天。
  一個、兩個、三個,看著開心氣球在天上露出笑臉,我的心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第十個氣球飛上天後,Steven收好手裏的氣球與怪物打氣筒,遞給我,“算是我送給你的情人節禮物吧。當你不開心,或者想我的時候,就放飛這些氣球,讓它們飄上天,那樣,我就會知道。”
  我收下這份禮物,很戚然的想現在就放飛所有的氣球,讓Steven知道我有多不開心。
  “出了什麽事嗎?”Steven發現我的神情古怪。
  我抿了抿嘴,很艱難的開口,“邱成誌患了骨癌,剛做完截肢手術。”
  Steven點了點頭,示意我接著說。
  “當初他離開我,是迫不得已,怕拖累我。可是,他現在需要我。”
  “你已經決定怎麽做了,是不是?”
  “嗯。”我茫然的點點頭,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
  “無論你怎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Steven的手握緊陽台的圍欄。
  “手術之前我答應他,在他清醒過來時會在他身邊,所以晚上十二點前,我要回醫院。”我的聲音有點哽咽。
  “那又怎麽樣?我們不是還可以過一個屬於我們兩人的二月十四,對吧?決定了的事,就不要讓自己有機會後悔。”Steven居然笑著說。
  “嗯。”
  “來,讓我們珍惜這剩下的時間。”Steven拉著我的手,走出房門,乘電梯下樓。
  “去哪裏?”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
  去一切想去的地方。可是,想去的地方太多,時間夠嗎?
  Steven從車庫裏開出車子,打開門讓我坐上去。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誰?”
  “我的母親。”他微笑著說,“本來打算以後再帶你去見她老人家,但是,好像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他是笑著說這句話的,但我卻聽出了一些悲涼的感慨。
  他能強顏歡笑,為什麽我不能拋開一切心情,微笑著與他度過這最後的時光。
  “我就這樣隨隨便便去見伯母,她不會介意嗎?”我笑笑說。
  Steven搖了搖頭,“不會。”
  車子向郊區駛去,這條路越來越熟悉,最後我才記起,這好像是去青山公墓的路。
  “是不是走錯路了。”我小聲提醒他。
  “沒有。”
  車子在公墓外側的路邊停下,下車後,他拉著我拾階而上,停在一座墓碑陳舊的墳前。
  “伯母已經故去?”
  “嗯。”Steven沉重的點點頭,“在我十幾歲的時候,她就去了。”
  我看著墓碑上,刻著“程李清和之墓”,立於一九八四年。
  “帶她來,隻是想讓您看看兒子心愛的女人。”Steven對著墓碑,像是麵對著他的母親在說話,“本來打算在您生日的那天才帶她來,可是我怕到那一天卻沒有了機會。若是那樣,您會很遺憾,對吧?”
  我隨著Steven在伯母的墳前拜了三下,也在心裏道了三聲對不起。
  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三聲對不起,是為了什麽。是因為我不能在她生日那天與Steven一起拜見她,還是因為我辜負了她兒子的一片深情。若是後者,那我更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自己,我更辜負了自己的愛情。
  回到市區後,Steven緊握著我的手走在街上。
  “我們又失去了兩個小時。”我看了看街頭的鍾,苦笑著說。
  “為什麽你不說,我們還剩八個小時?”
  “當時間隻能以小時計算時,失去與剩下,都是相同的概念。”
  “那樣說,至少會開心些。”
  這個時候,迎麵走來一個毛絨絨的人形胖胖熊,手裏拿著一大束玫瑰花。來到我們麵前,他揚了揚手裏的花,用很可愛的聲音說道,“先生,給小姐買束花吧。”
  我差點忘了,今天是情人節,是玫瑰花般的日子。
  Steven掏出皮夾,打算買下一整束花。
  “我隻要一朵。”我突然說。
  他沒有問原因,依著我的意思,隻買了一朵送到我手裏。我看著玫瑰花枝上一顆顆尖硬的刺,心底淒然。玫瑰雖好,但卻有刺。這世上,仿佛找不著一件十全十美的事。
  忽然Steven拉著我的手,走進一家韓國貼紙照相館。
  “我記得,我們從未合過影。”Steven替我理了理頭發,擁著我站在電腦模樣的機器前,“來,笑一個。”
  十幾分鍾後,Steven的手裏捏著一大張貼紙畫,上麵印著我與Steven的笑容。我把最後的歡笑,都留在了這裏。
  Steven分出一半的貼紙畫給我,流露出難得的孩子氣,“這種貼畫,可以四處貼,想貼哪裏就貼哪裏。”
  “我想把它貼在你的心裏。”我突然說。
  Steven怔了怔,然後悵然道,“我的心已經裝滿你了,再也容不下一張貼畫。”
  其實我們的心都已經裝滿了彼此,都再容不下其它的東西,可是,現實的殘酷往往會使他不得不把裝好的東西倒出來,去盛上別的東西。
  “肚子餓了嗎?”Steven問我。
  我點點頭。經他這一問,我才記起,我僅隻在清晨喝了幾口清粥。
  “我們去歸雪居,那裏有天使的眼淚。”Steven征求我的意見。
  “不,我要去黑可可,那裏有能治病的清粥。”
  我不忍心在這個時刻,再去歸雪居看店主那充滿企盼的笑臉。一直以為等待與被等待,會是很美好的事情,現在才明白,不盡然是。
  坐在黑可可裏,麵對著香甜的清粥,看著一盤盤菜端上來,拿起筷子,卻全無食欲。
  原來再好吃的東西,品嚐,也需要心情。
  “怎麽了,不好吃嗎?”他停下筷子問我。
  我低頭舀了一大勺清粥放在嘴裏,平日的香甜,淡然無存,喝在嘴裏,隻像加了澱粉的白開水。然而還是言不由心的說,“好吃。”
  “真的嗎?”Steven淡淡的問我。
  我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吃完飯,走出黑可可,發現太陽已經慢慢西沉,冬日的陽光,總是去得特別早。
  “你能陪我去做一件事嗎?”我問Steven。
  “今天,我可以陪你做任何一件事。”
  今天他可陪我做任何事,意味著明天他將不會再陪我。是我選擇了以後的日子不用他陪,我為什麽卻那麽的悲傷與不舍,可這是我的選擇嗎,還是我不能不去選擇?
  來到一間KTV包房,我找出那首,“Endless Love”,然後播放。
  “今天我要與你一起唱這首歌。”我對他說。
  他曾經問過我,會不會有一天,我們一起唱這首歌,我當時回答,會,並且一直期盼。如今,這天來臨了,卻不是我所期待的樣子。
  拿起麥克風,他開始低唱:“my love,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然後是我唱,“my first love……”
  可我的歌聲,卻那麽幹澀,就連音調,也無法走準。Steven小聲的在身邊教我,但是我最後還是頹然放下麥克風。
  “我一直以為,我能與你一起把這首歌唱得完美,至少在你的幫助下,能盡量唱完美。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不可能。”我苦笑著說。
  是啊,我無法與他一起唱下去,無論是這首愛情之歌,還是未來之路上的歡唱。
  他望著我,神色有些淒然,突然放下麥克風,把我緊緊擁在懷裏,這是第一次,他用這麽有勁的手臂牢牢擁著我,仿佛怕我在人海中丟失。我伏在他胸前,聽他有力的心跳聲,這種熟悉的感覺,以後都不會有了。忽然,我想離開他的懷抱,因為這裏太讓我眷戀,讓我無法再堅持自己的選擇,讓我無法離開,可他擁著我的手臂卻更用勁。耳畔是重複播放的Endless love,稍後,他鬆開了手。
  我抬起頭,看見他的眼眶濕潤,他剛才不放手,是怕我見到他在流淚嗎?
  “你唱得很好。”他突然說。
  “聽白偉傑說,唱這首歌,你曾得過獎。”
  “是的。”
  “這應該是兩個人一起唱的情歌。”這句話一說出口,我就已經後悔,都已經決定離開了,居然還要去在乎Steven曾經跟什麽人唱過歌。
  Steven像是讀懂了我的心思,握著我的手說,“是兩個人唱的情歌,與我對唱的人,是我的母親。”
  我表示非常驚異,Steven的母親不是在八四年已經去逝,怎麽會與Steven一起唱這首情歌。況且,兒子與母親唱情歌,本就是很難理解的事。
  “其中有一些緣由,你願意聽嗎?”他問我。
  我點了點頭,當然願意聽。沒有什麽時候比這一刻,讓我更願意聽Steven講話,我看著他的臉,他的眼,我要把他的容貌,聲音,牢牢的記下來,在將來那些思念的日子裏,一一翻出來懷念。
  “那個時候,我才十歲左右,我的父親愛上了母親的一個好姐妹,然後與她的離婚。十幾年的婚姻生活,就這樣沒了,幾年後,她就在傷心中死去。她最喜歡聽的歌,就是這首Endless Love,我想,在她的心裏一直想與父親共唱這首歌吧。”
  “當年在美國,恰巧比賽的那天,是她的生日,為了表示對她的思念,我就截取當年她唱這首歌的片斷,與錄音機裏她的聲音,共同完成了這首歌。”
  “現今的程太太,就是伯母的好姐妹?”想不到Steven的母親,竟有與我一樣的遭遇,這是不是Steven一直關心我的原因。
  “嗯。”他點點頭,“當天在歸雪居,看見你的神情,與我記憶中母親離開時的神情很像,那種悲哀與絕望,是讓人看了,會心痛的。”
  “可你比我的母親要幸運,至少那個背叛你的男人,並不是真的背叛。”
  我淒然一笑,這是幸運嗎?我怎麽感覺到這是上天的捉弄。為什麽要在我認識Steven以
後,才回過頭去知道,原來成誌,一直都深愛著我。
  “如果患病的是你,我想我會開心一些。”我突然說。
  “為什麽?”
  “你還記得雪山飛狐中,程靈素、馬春花、胡斐在石屋遇險,程靈素問胡斐,我們兩個,你會先救誰。胡斐答,我會先救馬春花,再與你一起死。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聽完我的答話,包房中陷入沉默。沉默中,隻聽見音箱裏一遍遍重複那首Endless love。
  時間一秒秒過去,終於停在那個無法挽回的時刻。
  “我要走了。”我像是深夜十二點的灰姑娘,不得不與心愛的王子說再見。
  “走吧。”Steven付帳後,與我一起離開。
  一路無言,在清水路與樟回路的分叉處,我們道再見。
  “這麽晚了,還是讓我送你去醫院。”他在說完再見後問我。
  “不要,就讓我從今天開始習慣沒有你的日子。”
  “那……再見。”他艱難的說。
  “再見。”我轉過身,眼淚卻不自覺的滴下。
  “青兒。”幾步路後,他忽然喊我。
  “什麽事?”我停下腳步,卻不敢轉身,我怕一轉身,就忍不住撲向他的懷抱,不舍得離開。我是那樣艱難,才轉過身,用背對著他。
  “我絕對不會為你守候與等待。”說完這句話,我聽見他大步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眼淚在一霎間湧上我的眼,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滴下。他說,他不會等我,可他曾讓我明白,有時候,不等待的愛比等待的愛更要深刻。
  記得那一天在歸雪居,他告訴我,“等待其實是一件很殘忍的事,特別是對被等待的人來說。如果她執意離開,一定有她的理由,那麽等待者的等待,隻會讓離去的人更加負疚,走也走得不安心。”
  他今天刻意對我這樣說,也許隻是為了讓我安心。
  一個人孤獨的走在回醫院的路上,路邊的商鋪,在寂靜的夜裏,播放一首古老的情歌:“離別是為了重聚,啊,離別是為了重聚。”
  離別是為了重聚嗎?或者應該改為,離別是因為相聚?因為,沒有相聚就不會有離別。

  9.
  邱成誌比想象中康複得要快,一個星期以後,他就能坐著輪椅在病房裏四處活動。
  “明天我就要去上班了。”晚上離開醫院時,我告訴他,“人事部給我的假期隻有七天。”
  “你去吧,我已經能照顧自己了。”邱成誌撥動輪椅在病房裏轉了一圈,示意他已經活
動自如。
  “那我明天再來看你。”
  “嗯。”邱成誌頷首與我告別。
  回到家裏,就接到武五的電話。她早在情人節的第二天,就知道這件事,隻是生氣我的選擇,遲遲不肯與我聯係。
  “青兒,邱成誌怎麽樣?”
  “已經好多了。”
  “你還認為你的選擇是對的嗎?”
  “我從來沒認為我做得對,隻是覺得應該這樣做。”我歎氣回答。
  “明天你就要上班,就要麵對Steven。”
  “我知道。”
  “你知道怎樣麵對?”
  “不知道,但卻一定要麵對,我需要這份工作。”
  我的確需要這份工作,要付房租,要吃飯,要負責我與邱成誌的日常消費。
  放下電話,我開始整理一些東西,那件藍色晚禮服,水晶般的高跟鞋,傳說中王妃的項鏈,都是非常昂貴的東西。我把它們裝進一個大紙袋裏,明天退還給Steven。
  在整理東西的時候,手腕上的手鏈忽然落在地上,我彎腰拾起,玻璃是異常脆弱的東西,居然沒有被摔碎。我還清楚地記得,聖誕節那天,Steven親自為我戴上這條手鏈的情景,然,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回不去。
  我把手鏈與王妃項鏈放在一起,都還回去吧,留下,隻空餘懷念。
  整整一個星期,臥室的窗簾,被我緊緊的拉攏。擋住了外麵的黑暗,也透不進來陽光。每天,僅在隱約的風鈴聲中悄然入睡。
  今夜,我卻又忍不住拉開窗簾,想看看44樓的燈光。
  抬頭望去,44樓的窗戶,仍舊透出熟悉而溫暖的光亮,隻是那種久違的溫暖,我隻能遠遠的觀望。一時感傷,我的眼淚又浸滿眼框,隻是因為抬著頭,淚水再也落不下來。
  我開始明白,Steven為什麽要住那麽高,原來冥冥中已經知道,總有一天,我向對麵望去的時候,會想要落淚。
  第二天很早去上班,手裏提著昨夜準備還還給Steven的大紙袋。臨進公司前,停下腳步,從紙袋裏拿出那條手鏈,放進外衣荷包裏。我說服自己,玻璃手鏈又不算貴重,留下來,權當紀念。
  因為太早,過道裏並沒有人,隻有Steven的辦公室開著,是清潔工人在裏麵打掃。
  即便是與Steven在一起時,他的辦公室我也是從來不進,總覺得在公司裏,還是公私分明要好。前一次進來,還是送CD碟片給他。那天,我躲在隔壁房裏,聽見Steven與蘇明明的對話,出房門的時候,以為Steven對我隻是同情,所以很失望。這次,把紙袋放在他的老板桌下的櫃子裏,再出房門,感覺到的卻是絕望。
  失望還心存僥幸,也許事情不是那般模樣;絕望,卻是再無希望。
  這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從走進這家公司起,我的工作與生活都與Steven息息相關。
  一整天,我都在忙碌,電話來了,我搶著去接,有什麽資料要複印,要分發,我也搶著去做。我能注意到電腦部的同事都在偷偷打量我,可我顧不著了,我要用忙碌的工作塞滿所有空餘的時間。
  剛坐下來,白偉傑就來到我身邊,拿出一疊文件放在我麵前。
  “這是新的軟件操作手冊,你去複印室複印五十份,然後拿上來。”
  我點點頭,拿起文件就向一樓複印室走去。公司的複印室因為要對外開放,所以設在一樓超市大門外。
  在複印室裏,我居然看見小艾。
  “你被調到這邊來上班?”我隨便問一句,然後把文件給她,示意印五十份。
  小艾一邊熟練操作複印機,一邊道,“像我們這種小兵,當然是調來調去。不像你,想休假就休假,多好。”
  我苦笑一聲,不再說話,隻等著她印好一份,我裝訂一份。
  五十份手冊整理完畢,居然有很厚的一疊。
  “你抱得動嗎。”小艾問我,“要不要我幫忙。”
  我搖搖頭,“不需要。”
  抱著摞很高的文件,慢慢向二樓走去。前麵是文件檔著,看不見路,隻能一步步摸索著向上走。忽然腳下踏空,身子一斜,厚厚的一疊文件嘩啦啦全部散在樓梯上。
  望著腳下白茫茫的一片,我有三秒鍾的不知所措,然後蹲下身子,開始一本本的揀起。此時,卻聽見樓梯口有腳步身響起。
  抬頭望去,是Steven,此時的他,正停在散落的文件前麵,打量著眼前的一切,最後才將目光移向我。
  隻不過一星期不見,我卻感覺恍如隔世。
  他蹲下身子,想要替我拾起文件,手卻在要觸到文件時,懸在那裏。稍後,他重又站起來,繞過一本本散落的文件,頭也不回,走下樓去。
  看著他漸漸走遠,我回過頭來,繼續麻木的一本本拾起文件。忽然有些惱恨自己,剛才在期待什麽,還在希望他會幫我揀起文件,甚至替我送到電腦部去?
  是我自己選擇了離開他,而他,隻不過尊重了我的選擇。
  也許他忍心這樣對我,隻是使我不必為自己的選擇後悔。而我,是在後悔嗎?也許,從選擇這條路的那一刻起,我一直都在後悔。
  下午下班,武五在大門口等我。
  “有什麽事嗎?”我問她。
  “我隻是想陪陪你。”她拉著我的手走過馬路,“走,我陪你散心,逛街去。”
  我搖搖頭,“我要回家做飯,然後去醫院看成誌。”
  武五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望著我,“放著陽光大道不走,偏要過獨木橋,我怎麽會有你這麽自討苦吃的朋友。”
  “你不明白,相處三年,就算愛情沒了,也是有感情的。”
  “我就是不明白。”
  我能理解武五,沒有這種經曆的人,都不會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我選擇與Steven在一起,也不會快樂。
  晚上在醫院,看著邱成誌吃完所有的飯菜。
  “飽了嗎?”我問他。
  “還是青兒你做的菜好吃。”邱成誌放下碗筷,深情的告訴我。
  曾幾何時,Steven也說過,喜歡吃我做的菜。
  “你休息一下,我去問問陳醫生,看你還要在醫院住多久。”我竟無法麵對邱成誌的深情,逃似的走出病房,在走廊裏慢慢踱步。
  為什麽每一件事,每一句話,都能讓我想起Steven。我撫著自己的胸口,痛苦的忍著要掉落的淚水。
  “竺小姐。”
  忽然聽見有人叫我,抬頭望去,是陳思源,他正從醫生辦公室裏走出來。
  我迅速擦幹眼角的淚水,笑著說,“陳醫生,我正要找你。”
  “我也要找你。”他麵色凝重。
  “什麽事?”
  “邱成誌的醫療費出現問題。”
  “什麽問題?學校那邊不是答應負擔?”
  “以前的醫療費據任琳說,是醫保局付一部分,學校付一部分。”
  “對。”我點點頭,任琳離開前,是這樣告訴我的,她還要我不用擔心。
  “可現在,醫保局經調查後,發現邱成誌的醫保卡是在入院後補辦,所以概不承保,學校的態度也不十分明朗。總之,現在醫院帳上並沒有收到邱成誌的醫療費。”
  “那怎麽辦?”我一時慌神。
  “你必須在明天繳清所有費用,否則我們將停止對邱成誌的治療。”
  “多少錢?”
  “直到出院,大約需要五十萬。”
  “五十萬。”我喃喃重複。對我來說,這是個驚人的數字,我記得我的存折裏,好像隻有五千。
  “一直以來,任琳因為關心邱成誌的身體,要我們用最好的進口藥,所以費用相應偏貴。”
  “我明白。”我茫然應答,腦子裏不停的想,去哪裏找五十萬的巨款。
  能去哪裏找呢?上次好來出事,讓我不複天真。那個時候,我以為以著我和武五的交情加上Steven和高海雄的交情,高海雄能幫助好來。事實證明,認識隻不過讓拒絕變得委婉。對於有錢人來說,五十萬是個小數目,但小數目並不代表他會輕易掏出來借給你。這件事不能再求高海雄,甚至不能告訴武五,否則會因此影響他們的關係。
  “能不能寬限一段日子?你不是任琳的朋友嗎?”我低聲哀求。
  陳思源搖搖頭,“對不起,我隻不過是個醫生。”
  是呀,他隻不過是個醫生,無法做主,我又何必為難他?
  “你剛才說有事要問我。” 他忽然問我。
  我茫然回憶,然後搖搖頭,“記不得了。”
  “那你想起來再問,我先走了。”他向我點點頭,轉身離開。
  我的腦海一片空白,隻餘下“五十萬”這幾個字在其中空旋。Steven一次又一次從心裏冒出來,亦一次次被我壓下去,我有什麽理由再去找他?可是邱成誌的病不治不行,他還沒有痊愈到能離開各種藥物。
  忽然,我想起早上還給Steven的那串王妃項鏈,即便在倉促間變賣,也應該能值五十萬。
  可那串項鏈已經還給Steven,至少,已經放進他的辦公室裏,就算是項鏈還在那裏,我去拿,妥當嗎?
  那是Steven送給我的禮物,假設我虛榮我貪心,不願把項鏈還給他,那串項鏈也應該屬於我。
  去拿吧,我在心裏說服自己,以後賺了錢,再還回去。
  趁著夜色,我搭車去公司,心裏祈禱Steven沒有看見放在櫃子裏的紙袋。
  超市已經關門,整個二樓,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來到Steven的辦公室,門居然是虛掩著的,由於不敢開燈,隻有摸索著進去,打開櫃門,發現那個紙袋已經不見。
  我失望的思量,一定是Steven看見,把它帶回家。
  整個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第二天上班,眼睛浮腫。
  “你沒事吧。”白偉傑經過時問我。
  我搖搖頭。
  忽然聽見外麵一陣喧鬧,通過玻璃門望出去,幾名警察正向Steven的辦公室走去,是好來出什麽事了嗎?我快步走出去,看見走廊盡頭,已經圍了一圈人。
  在人群中間,Steven與蘇明明正對著剛趕來的警察,不知在說什麽。
  “出什麽事了,為什麽蘇明明會在這裏?”我拽了拽人群旁的武五。
  “聽說昨天晚上公司失竊,是蘇明明報的警。”
  “丟了什麽。”我心裏一緊,昨天晚上,我有進過Steven的辦公室。
  “好像是Steven辦公室的一些內部文件。”
  我忽然記起,昨天晚上,進Steven辦公室時,門是虛掩著的,一定是有人在我之前進去過。
  “算了,也不是什麽機密文件。”我看見Steven擺擺手,試圖要三位警察回去。
  “不行。”這是蘇明明的聲音,“一定要查清楚,我記得這裏有自動攝像裝置,應該能看見昨天晚上誰到過這裏。”
  接著,蘇明明要保安去取錄影帶,然後一行人隨著Steven向會議室走去。經過我身邊,蘇明明指了指我,“你,去會議室替我們放帶子。”
  我心裏忐忑不安,若真有錄影帶能記下昨夜的情景,那麽,上麵一定有我的身影。但此時此刻,我隻能硬著頭皮跟進去。怕什麽,清者自清,我並沒有偷保險櫃裏的文件。
  Steven與一位警長坐在會議室的最前麵,其餘的人也跟著坐下。我把錄影帶塞進錄像機,然後按下播放鍵。
  很長一段時間,錄像裏並沒有出現任何人影。這個時候,有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我一眼認出,那是我。為什麽在我之前,沒有別的身影?
  突然,Steven走上前去,迅速關掉錄像機。
  “為什麽關掉,錄影帶裏明明有一個人影。”蘇明明質問。
  “因為我並沒有丟失什麽東西,沒有必要再看下去。”
  “怎麽會,吳秘書很清楚的告訴我,你丟失了一份重要文件。”
  “我忽然想起,我記錯了,那份文件遺忘在家裏。”Steven轉過身向三位警察笑道,“對不起,是我記錯,耽誤你們的工作。”
  既然當事人都說沒有丟失物品,警察隻有訕訕離開。
  真的是記錯了?還是因為,他也認出錄影帶上的那個身影是我?我仔細打量Steven,卻找不到想要的答案。
  “竺小姐,請到我的辦公室裏來一下。”正要離開時,Steven叫住了我。他叫我竺小姐,這讓我感覺很心痛。
  尾隨在Steven身後,來到他的辦公室。
  “你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嗎?”坐定後,他問我。
  我搖搖頭,不想說話。
  “錄影帶裏的那個身影是你,對吧。”
  我隻有點頭承認,“可是我並沒有偷那份文件,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你有你的原因。可是,為什麽呢?”
  “我想拿回那串項鏈。”
  “為什麽。”
  “因為……,”我自嘲一笑,“因為它比較值錢。”
  “你需要多少錢。”他眉頭稍皺。
  “五十萬。” 邱成誌的病必須醫治,我也的確需要這一筆錢,沒有必要裝清高。
  他拿出支票薄,大筆一揮,然後把支票撕下給我。
  “這是五十萬,以後有什麽事直接告訴我,不要去做這麽危險的事。”
  我望著他的臉,咬著嘴唇使勁控製住不爭氣的淚水。
  “你不用感激我,這些錢是借給你的,要還。”他讓自己的語氣變漠然。
  “你不問我拿這些錢去做什麽?”
  “那是你的隱私。”
  “那份文件重要嗎?”轉身出門前,我忍不住問。
  “隻不過遺忘在家裏,並沒有丟失。”他回答。
  他的回答使我安心許多,如果他真因為我的身影出現在錄影帶裏而放棄調查,最終失去那份重要的文件,那就是我的罪過。
  把支票交到陳思源手裏後,我如釋重負。他是醫生,熟悉醫院內部繳費步聚,讓他去打點一切會比較好。
  雖然這是我用最不願意的手段拿到的錢,但,有錢總比沒錢好,何況,重要的是邱成誌可以按正常程序接受治療,然後康複。
  病房裏的邱成誌,睡得很熟,眼角居然掛著一顆淚。
  我拿紙巾輕輕為他抹去淚水。他怎麽會落淚呢?是在思念一個人嗎?那個人是誰,會是任琳嗎?
  然後我在心裏責怪我的自私,我居然希望他在思念任琳。
  夜裏風很大,半夜醒來,窗外的風鈴被吹得叮當響。
  被風鈴聲吵醒後,再也睡不著,於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窗前。抬頭望去,44樓居然仍有光亮。已經是淩晨兩點,Steven也還沒睡,他也是被晚風拂起的風鈴聲驚得夜半醒來,再無法入睡?
  忽然,我聽見有東西落向地麵的聲音,趁著月光跑下樓去,繞到大樓後麵。墜落的東西原來是那串大風鈴的一邊,從Steven補好的那個結斷開,然後跌落。
  我還記得當初帶回這串風鈴時,Steven問我,為什麽要這串破損的風鈴,我告訴他,那是因為,如果有一天,他離開了我,而這串風鈴的墜線又剛巧再次折斷,我就可以找個借口來見他。
  可現在,就算這風鈴再也發不出聲響,我也無法再去找他。因為他並沒有離開我,而是我選擇離開他。
  我把整個風鈴擁在懷裏,再度坐進椅子裏,靠著椅背,遙望對樓的燈光,竟在不知覺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被電話驚醒。
  “青兒,你猜我昨天幹什麽去了?”是武五異常誇張的聲音。
  “幹什麽去了。”我吸了吸鼻子,發現自己有點發燒。
  “昨天晚上,海雄帶我去他家,我看見他父母了。”
  “哦。”我的頭有些暈。
  “他們好像並不討厭我,聽海雄說,那是因為他與我在一起後,能把家族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條。”武五接著說。
  “恭喜你。”
  “全世界的人都要恭喜我。”武五在電話那端笑得像個暴發戶,“不打擾你梳妝打扮,上班見。”
  掛斷電話,我真心為武五高興,她與高海雄之間的鴻溝,終於躍過去了。
  而我呢?卻在要跨躍的時候,收住了腳步。因為在我的身後,有人叫住了我。
  越想越是頭痛,我是真的感冒了。
  一直到下班,我的頭都非常痛,不停的吸鼻涕,也不停的流眼淚。
  “你好像病得很厲害,需要我送你回去嗎。”白偉傑看著桌麵上一大堆揉皺的麵巾紙問我。
  “不用。”我強笑著回答。
  “回家記得吃藥。”他叮囑我。
  “我正要去吃。”我告訴他。
  出了公司大門,慢慢走到黑可可。我記得,這裏有能治感冒的清粥。
  我叫了三大碗粥,然後坐在老位置上,大口大口的喝,阻止自己去看對麵那個空著的座位。
  曾經,在對麵的座位上,會坐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會溫柔的看著我一口口喝粥,然後為我擦去嘴角的殘留物。
  走出黑可可,街上人潮湧動,我卻在人群中感覺到孤獨。
  突然,聽見有人叫我,回過頭去,卻發現什麽人也沒有。我是真的病得厲害,居然開始幻聽。
  就在此時,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是Steven,他正向黑可可走去,在我看見他的一瞬間,他已經消失在黑可可門口。
  他還是習慣在每天下班後,去黑可可嗎?
  如果黑可可裏的侍者晚幾分鍾端上清粥,如果我喝粥的速度能夠放慢些,也許就能在黑可可裏再遇見他。可是,遇見他有什麽用?仍是相顧無言,或是強顏歡笑。這樣的見麵,不如不見。
  然而,我卻停住腳步,呆在街角。為什麽停在這裏,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隻是為了再看他一眼。
  不一會兒,Steven就從黑可可裏走出來,手裏多了一個提袋,應該是買的快餐。記得剛認識他時,他也是在歸雪居買了一盒快餐,打算帶回家去吃。是啊,一個人在餐廳裏,看著對麵的空位吃東西,總會覺得寂寞。
  看著他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我這才想起是時候搭車去醫院。
  在病房裏陪邱成誌,我的頭卻越來越痛,不停的吸鼻子,眼淚流得更多。看來,下午那三大碗清粥根本不管用。
  也許,治感冒的,本不是清粥,而是一顆關懷的心。
  “青兒,你怎麽了?”邱成誌問我。
  “昨天夜裏受涼了。”
  “你早點回去休息,這裏有特別看護,你不用天天來陪我。”
  “那你保重。”
  離開醫院,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將要進大樓時,我聽見一旁有機器的轟鳴聲。
  “這後麵在幹什麽?”我有預感的問餐館裏的胖老板娘。
  “聽說是修一棟20層樓的寓所。”老板娘笑嘻嘻的回答。
  她當然開心,寓所建成後,這裏的住戶將會增多,相應的,光顧她餐館的人也會增多。可是我,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隻要這棟大樓超過六層樓,就會檔住我望向對麵的視線。那個時候,Steven什麽時候回家,什麽時候睡覺,什麽時候起床,我都將無法知道!
  拖著疲憊的身子,走上樓,意外的發現大門口放著一個紙袋,裏麵裝著黑可可的清粥。
  翻遍整個袋子,裏麵沒有信也沒有卡,甚至連一張小紙條也沒有。但我卻知道,這碗粥,是Steven送來的。也許他從白偉傑口裏得知我再度感冒,於是刻意去黑可可,為我買粥。
  喝著粥,又想起下午那個在我視線內慢慢消失的身影,他現在,在幹什麽?我不忍一次喝完所有的治病清粥,把飯盒蓋上,小心放進冰箱裏。
  拉開窗簾,對麵44樓的窗戶亮著燈,在漆黑的夜晚中,格外亮眼。
  翌日起床,感冒好了許多,原來隻有Steven為我買的粥,才能治好感冒。

  10.
  在餐廳遇見武五,她笑著告訴我有可能在今年結婚。
  “結婚以後還打算工作嗎?”我問她。
  “當然會,並且更要努力,也許海雄父母讚賞的就是我這一點,能夠自立。”
  “我為你高興。”
  “你呢?”武五問我。
  “我有什麽?”
  “你打算以後的日子都與邱成誌在一起嗎?”
  “我沒有選擇了。”我絕望的說。
  “昨天晚上為海雄送行時,在機場遇見Steven,他與海雄同一航班。”
  最近一次看見他,是那日下午在黑可可外,他匆匆進黑可可,買了一碗清粥,然後在我去醫院看邱成誌的時候放在我的房門外。
  “他還好吧。”
  “看上去不錯,蘇明明與他在一起。”
  “哦。”我茫然應答。
  “你不會心痛嗎?”武五問我。
  “你希望我心痛嗎?”我反問。
  “我隻不過希望你心痛後能改變主意。”
  “過幾日邱成誌出院,你能否接送?”我忽然轉移話題,再談這個話題,我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會忍不住掏出手機打電話給Steven,會要落淚。
  武五無可奈何點點頭,“當然可以。”
  下午下班後,一個人來到歸雪居喝天使的眼淚,每次感到特別失意,總會不由自主來到這個地方。
  “還是天使的眼淚,是嗎?”店長問我。
  “嗯。”我點點頭。
  “這段時間,上次與你來過的男人天天坐在這個位置,也會要一碗天使的眼淚。”
  店長口中的這個男人就是Steven。
  “他一般什麽時候來?”
  “就是這個時候,可是今天不知為何還沒來。”
  “今天他不會來了。”我淒然回答。
  他在昨天,已經乘飛機去了另一個地方。我沒有問武五Steven乘坐的飛機會飛去哪裏,因為害怕自己又會傻傻的坐在電視機前,關心另一個城市的交通、氣溫與天氣。
  用完餐,打算付帳的時候,店長笑道,“今天我請客。”
  “為什麽?”
  “因為這家店將要關掉。”
  “為什麽要關門,你不等她了嗎?”
  “不等了。”他輕歎一聲,“其實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店長的樣子很惆悵,也很絕望,料到他不願多說,我隻得道聲謝謝,轉身離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時,已是華燈初上。家門前,機器不斷轟鳴,探照燈亮得十分耀眼。
  回到家裏,倚在窗前向外望去,那座傳聞中的20層高樓,地基已打牢實。一根根鋼筋水泥的柱子直直的矗立,第一層樓基本已經俊工。
  這是一個高效率的時代,什麽都講究時效與速度,用不了幾天,我就無法再看到對麵的房子。
  對麵的44樓依舊亮著燈光,在機器的轟鳴聲中,我還仿佛聽到隱隱的風鈴聲。
  Steven不是已經出差了嗎?為何他的家裏還會有燈光?是他不忍心看見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的黑夜裏徘徊掙紮,而刻意燃起一點光亮,還是因為那裏有另外一個女人,在他不在家的日子,住在那裏,等他回來。
  如果可以選擇,我情願是後者,若是那樣,我就能夠悲傷到絕望。隻有絕望,我才能夠沿著自己選擇的路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一連好幾天,我都會刻意去注意對麵樓上的燈光,幾乎每次從醫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開窗簾,向對麵望去。而那盞燈光,似乎未曾熄過,整日整夜,就那樣亮著。
  到邱成誌出院的那天,約好武五一起去醫院。
  “接他出院後,你有什麽打算。”
  “可能嫁給他。”
  “你可真偉大。”武五冷笑一聲道。
  “我知道你希望我不顧一切,去找Steven,告訴他我始終愛他。但這樣做,會辜負邱成誌。”
  “你就不怕辜負Steven嗎?或者因為你心裏有他,就以為自己沒辜負他?”

  “也許吧。”我低聲回答。
  聽聞我的回答,武五懶得再理我,專心開車。
  來到醫院,在停車場泊好車,我與武五攜手走在通往邱成誌病房的走廊上。
  “算了,你怎麽決定我都支持,誰叫我們是朋友。”武五看見我愁眉不展,拍拍我的手告訴我。
  “你應該最了解我的苦衷。”我向她笑笑。
  “錯。”武五否決,“最理解你的人,是Steven,非我。”
  的確,最理解我的人,是Steven非武五。而我,又何嚐不懂他的心思?我們因為太明白彼此,太知道對方就算絕情也是因為相愛,所以才會陷入更深一層的傷痛。
  走進邱成誌所住的病房,發現裏麵空無一人,床單被窩疊得整整齊齊,桌上的物什也清理的一幹二淨。
  “邱成誌呢?”情急之下,我居然問武五。
  “我怎麽知道,也許有人接他出院了。”
  “不可能。”我猛搖頭,“他在這座城市裏沒有別的親人。”
  “去問問醫生。”
  經武五提醒,我才知道向醫生辦公室跑去。推開門,看見隻有陳思源坐在裏麵。
  “陳醫生,你知道邱成誌去哪裏了嗎?”我氣喘籲籲。
  陳思源從抽屜裏拿出一封信,遞到我手裏。
  “這是邱成誌臨走前交給我的,囑咐我要親手交到你手上。”
  我接過信,迫不及待打開。
  青兒:
  任琳替我辦好出國手續,我走了。
  謝謝你這麽多天的照顧,其實你已經不愛我了,對不對?
  許多事情,一開始就注定是個錯誤,比如說你答應回到我身邊。這是你的善良,也讓我覺得慚愧,使我無法再麵對你,更無法麵對你的傷心。
  我後悔在得知自己有病後欺騙你,更後悔答應蘇明明的提議讓你重回我身邊。然而後悔也無用,一切都無法挽回。唯一能做的是,盡早結束這個錯誤。
  我又當了一次逃兵,但我相信,這次的逃跑,是對的。
  祝幸福!
  成誌
  我一陣茫然,邱成誌走了?邱成誌與蘇明明之間有什麽關係?這個時候,武五從門外衝進來,看出我的異樣,一把抓過我手上的信。
  看完信,武五罵了幾句該死,忽而又笑道,“走,我們找Steven去。”
  “他不是已經離開這座城市了嗎?”
  即便他還在這座城市,我又有什麽理由去找他?是我選擇邱成誌,現在邱成誌走了,我再去找他,他算什麽?何況我心裏還有些事沒弄明白。
  我把頭轉向在一旁默然不出聲的陳思源。
  “陳醫生,你應該知道些什麽,對不對?”
  他歎了一口氣,點點頭。
  “我的確知道一些事。”
  “比如?”我追問他。
  “比如邱成誌的醫治費用隻有十萬元,並且已由學校與醫保局付清。”他從抽屜裏拿出Steven那張五十萬元的支票,“這是那張五十萬元的支票,現在還給你。”
  我木然接過支票,那上麵是Steven剛勁有力的親筆簽名。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也不清楚,是任琳打電話要我這樣做。”
  任琳要他這麽做?任琳,邱成誌,蘇明明,他們之間難道有什麽牽連不成?為什麽我把王妃項鏈一還回去,任琳就打電話通知陳思源,讓他告訴我醫療費急需五十萬,而第二天清早,蘇明明居然那麽即時就報警。我像猛然省悟了什麽,但卻又理不出頭緒。
  也許是我根本不願理清這個頭緒,理清楚了,我就非得逼自己接受一些殘酷的現實。
  “你難道沒問她,為何要這麽做?”我想從陳思源口裏得出準確的答案,而不是無端的猜測。
  陳思源苦笑著搖搖頭,神情有些自責。
  “愛一個人,為她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原因。”一直安靜的武五,忽然插話。
  的確,為自己所愛的人做事,不需要任何原因,順她意去做,為她解決問題,這就對了。我忽然想起Steven給我這五十萬支票的情景,當時我問他,為何不問我把五十萬用在哪裏,他搖搖頭說,這是我的隱私。其實他並不認為這是我的隱私,隻是因為,為所愛的人做事,勿須問明原因。
  他對我這般好,我卻選擇了離開他。
  “你不需要自責,愛一個人沒錯。”我向陳思源笑笑,拉著武五,離開醫生辦公室。
  走出醫院大門,我閉著眼睛做一次深呼吸。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那五十萬的支票是怎麽回事吧?”走在大街上,武五問。
  我於是從陳思源告訴我醫療費差五十萬談起,一直講到Steven給我這五十萬的支票。
  “差醫療費,你為何不告訴我。”武五嗔怪。
  “我有我的原因。”
  “先就不追究這個。”武五翻了翻眼珠,“讓我替你分析整件事。”
  “你說吧。”其實在我心裏,也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結論。
  “這是個陰謀,是蘇明明一手造成的。她為了愛Steven,為了不讓你奪走她,於是調查你的過去。最後終於讓她知道邱成誌的存在,於是就利用邱成誌與任琳,更利用你的善良,把你拉回到邱成誌身邊。”
  “其實,愛一個人沒錯,陳思源是這樣,蘇明明也是這樣。”我苦笑,發生這樣的事,也有我自身的原因。要怪就怪自己,愛得並不執著。
  “更可惡的是,她還要逼你離開好來。”
  “你是指五十萬。”
  “對。”武五回答得很清脆,“她利用邱成誌的住院費用還差五十萬,想製造你偷公司機密文件的假象,但卻還是失算,她萬萬沒想到,Steven會那麽維護你。”
  回想幾天前的情景,蘇明明指定要我去放錄影帶,分明是要我當場難堪。若不是Steven認出我後,及時按下停止鍵,那時的我,已經落入蘇明明的圈套,萬劫不複。
  這樣一想,在寒冷的初春,我落了一身冷汗。
  “蘇明明有理由怨恨我,隻是我想不明白,為何任琳要陳思源那樣做。陳思源可以不明不白為任琳做任何事,但任琳卻不會不問明原因而為蘇明明做事。”
  “即便任琳知道原由,她又何樂不為?別忘了,你也是任琳的情敵,不論現在還是曾經。”
  武五的話刺重要害,若是蘇明明有理由怨恨我,任琳也有相同的理由。
  “你說邱成誌會不會知道五十萬的事?”
  “見仁見智,看你自己願不願意相信他也知道。”
  “我不相信他會這樣做。”我不確定的說。
  “那他就不知道。”武五看著我說。
  看見武五認真的樣子,我居然笑了,“武五,你越來越像個軍師。”
  “隻不過旁觀者清。”武五也露出一張笑臉,“笑一笑,這就對了,其實這個消息對你來說,並不是壞事。”
  整個晚上,武五一直陪著我,吃飯,散步,約莫十二點時,才與我告別。
  回到家裏,我依然在第一時間拉開窗簾,這已經是Steven離去的第十天,對麵44樓的燈光依舊亮著,像是黑夜中的守護天使。
  我彎腰從紙盒子裏拿出那袋開心氣球,用奇形怪狀的小型氫氣機嘴對著氣球,一個個吹脹,一直積到十個,然後打開窗戶,將它們放飛。
  月光灑落在氣球上,黑的夜裏,居然能清楚的看見十個氣球露出笑臉,向無盡的夜空,慢慢迎去。似乎要把這微笑帶給無窮盡的黑夜。
  Steven曾說過,要我在不開心時,在想他時,就放飛開心氣球,那麽,無論他在哪裏,都會知道。現在,我放飛了十個,代表我十分想念他。而他,真的能看到嗎?
  一定能的,我仰頭望向這月光四溢的夜空,無論他在哪裏,我們都會共擁同一片天空。
  早上上班,會習慣性的在走上二樓後,向走廊盡頭望去。Steven的辦公室總會開著,但卻隻是工人在打掃,他並沒有從外地回來。
  Steven曾說過,讓客戶通過網絡訂購超市貨品,這是一個全新的服務模式,會逐漸得到客戶的認可。所以,怎樣讓客戶更加方便快捷的使用網站訂貨係統,非常重要。
  這是他的構想,而我能為他為好來做的,僅隻是不斷思量如何完善這套係統。
  昨天花了幾乎一個通宵,寫了部分規劃,剛上班時呈給白偉傑看,也得到他的認可。
  “這個規劃交給我來具體實施,好嗎?”我征求白偉傑的意見。
  “你的精力足夠嗎?要知道,需要修改的地方很多。”
  “足夠。”我肯定的點點頭。
  “那你去做吧。”白偉傑揮揮手,一副不忍多看我一眼的模樣。
  我知道我的模樣很糟糕,因為接連的好幾天夜裏,我都在失眠。而每次失眠,隻是因為記掛窗對麵44樓的燈光。
  一個早上都對著電腦,效率很高的修改了好幾個功能。原來,失戀的最好療傷方法,不是另一段戀情,而是工作。可是一停下手來,我的思維又被Steven所侵占。他一個人在外麵,還好嗎?我知道他會很好的照顧自己,但還是忍不住擔心。
  同事們都陸續出去用餐,我忽然覺得很疲倦,伏在桌子上就睡過去。
  “青兒。”我聽見有人喊我。
  揉了揉眼,抬起頭來一看,居然是Steven,他的手裏提著旅行箱,像是剛下飛機。
  “你回來了。”
  “嗯。”他微笑得點點頭。
  我慌忙從兜裏掏出那張五十萬的支票,“這個我應該還給你。”
  “哼!”他冷笑一聲,臉迅而變得猙獰,“蘇明明說,你與我在一起就是為了錢,現在為何還錢給我?是嫌五十萬太少?”
  “你怎麽會相信蘇明明?”我吃驚的看著他。
  “不相信她難道相信你?”他忽然打開那方箱子,從裏麵掏出一把把鈔票向我砸來,口中嚷道,“都給你,都給你。”
  “不要,不要。”我哭著喊著,睜開眼睛,才發現所有的一切,隻是做夢而已。擦幹臉上的淚與額上的汗,心裏不斷慶幸,這隻是一個夢。
  下去餐廳,遇見武五,於是約她下午一起逛街,突然的,很害怕一個人獨處。
  武五搖搖頭,“不行,海雄今天剛回來,我要陪他。”
  上次出發時,高海雄與Steven是乘同一航班,去同一座城市,而如今,高海雄已經歸來,Steven卻仍然杳無音訊。
  想到這裏,我歎一口氣,不自覺掏出那張隨身攜帶的支票,悵然凝望。
  “既然想他,為何不給他打電話?”
  “不知如何麵對。”
  “也許隻要鼓足勇氣向前跨出一步,一切都會迎韌而解。”
  “我知道,也許跨出這一步,這件事就會解決,但是,也許接著會有下件事、下下件事發生,每件事都有可能造成這樣的後果。雖然在這件事上,Steven或會用愛來包容我,但類似的事多發生幾次,他會疲倦。”
  “你不相信愛嗎?”
  “我相信,但,愛是有限度的,一旦透支,會讓人失望。與其到時弄得傷痕累累,到不如再還沒有透支的時候選擇離開。這樣,在離別的日子裏,還會彼此懷念。”
  “你要的僅隻是懷念嗎?”武五問我,“為何不像我這樣,先隻抓住眼前的幸福?”
  “我很矛盾,隻怕相聚後還有再一次更加傷痛的離別。”
  “你是擔心蘇明明?”
  我點點頭,“我沒有那種勾心鬥角的本領。”
  “這個女人的確可怕,但為了怕她而放棄Steven太不值。”
  “我至今想起她利用任琳來對付我,就覺後怕。哪一天,若被她離間Steven與我的感情,我會更加痛不欲生。”
  “你想得太多。”
  也許我是想得太多,但,我總是在心裏想象剛才夢裏的情景,非常害怕有一天夢會成真。
  吃完飯上二樓,驚喜的發現Steven的辦公室居然開著,他難道真的已經回來?
  我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向走廊盡頭走去,但卻在猛然間停住,我這是幹什麽,不是已經決定放棄了嗎?可我還有一張五十萬的支票要還給他,我在心裏草草打發自己,依舊以飛快的速度,向那個方向走去。
  推門進去,卻隻是看見彎腰打掃的工人。
  “早上不是已經打掃了嗎?”我問她。
  “朱小姐通知,需要再打掃一遍。”朱小姐是Steven的助理。
  為何要再打掃一遍?是因為Steven馬上就要回來嗎?
  “是程總要回來了?”
  工人茫然的搖搖頭,“不知道。”
  是啊,她怎麽會知道,我是被思念急昏了頭。
  下午上班,總是心不在焉,不時向裏麵辦公室張望,白偉傑坐在裏麵,不知在寫些什麽,他一定知道Steven什麽時候回來。
  即便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又怎樣,早一天晚一天,都會有同樣的結果?
  可是,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就可以盡早將五十萬給他,然後回到以前的軌道上,安心生活。
  我矛盾至極,心裏像有兩個聲音在對話,都試圖說服另一方。
  忽然聽見有人敲我的桌子,回過神來,是白偉傑。
  “竺青兒,請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我跟在他身後走進裏間辦公室,在他的桌對麵坐下。
  “你有什麽話要問我嗎?”原來他已經注意到我的心神不寧。
  我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那就問吧。”
  “我想知道,Steven什麽時候回來。”
  “原本定在今天回來,可是臨時卻又來電說要過段時間。”
  “出了什麽事嗎?”我緊張的問。
  白偉傑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隻是說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辦。”
  “哦。”我放心的鬆了一口氣,嘴裏喃喃,“隻要他沒出什麽事,一切都好。”
  “你其實也關心他,為何不自己打個電話去問問?”他頓了頓,道,“都這麽痛苦的壓抑自己,不知道究竟為了什麽。”
  他話中的“都”,也包括Steven嗎?
  家後麵那幢建築物越築越高,沒費什麽工夫就已經建到五樓,眼看著與窗台平齊。再過幾日,我就沒機會望到Steven的窗,也不會知道他什麽時候在家,什麽時候離開。
  日日夜夜都聽見工地上機器的轟鳴,仿佛要淹沒一切。而我的窗外,再也沒有風鈴聲。因為擔心順風揚起的塵土沾汙了它,那個斷了線的風鈴,已經被我收回。
  我把寫字台移到窗邊,對著窗外遙遠的一點光亮,在熱熱鬧鬧的機器運轉聲中,查一些技術資料。
  好來超市的線上購物,逐漸得到用戶的認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完善網站程序,吸引更多的用戶停駐。對著朦朧的燈光,這樣工作到深夜,仿佛是與Steven相偎在一起,從不曾分開。
  終於有一天,習慣性拉開窗簾時,再也望不到Steven的窗。
  Steven剛搬進那套房子時,我曾擔心,如果有一天,兩棟房子之間再建起一棟大廈,隻要比我所住的樓層高一點點,我就會再也望不到他。當時他平靜的告訴我,到那天,他會把我接過去。
  想不到就在短短的幾月後,真會有這麽一天,有一棟房子阻擋住彼此的視線,可說過要把我接過去的他,卻不知身在何方。
  忽然,手機響鈴。翻開一看,是武五。
  “青兒,明天我會與海雄飛去巴黎訂購結婚禮服。”
  “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怕你聽了顧影自憐。”武五竊笑道,“有什麽要我帶給你嗎?”
  “有,也給我帶一套禮服吧。”我開玩笑說。
  “我會當真。”
  掛斷電話,真正武五所說,我開始顧影自憐。
  自憐有何用?隻能讓自己更加傷心罷了!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這麽淒慘?為何就不能主動一些爭取自己應得的幸福?為什麽不能給Steven一個電話,告訴他,我不想再心痛了?
  拿出手機,飛快撥下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大拇指卻在撥出鍵上徘徊。
  接通後,他會說什麽呢?也許會說,青兒,那是你的選擇,你不能後悔,或會說,青兒,我說過,不會等你。
  如果聽到的隻是這些話,還不如躲在角落裏一個人傷心,這樣的傷心,至少還留有一點點希望。
  算了吧,我試圖說服自己,但大拇指還是不自主的按下去。頓了一會兒,隻聽見手機裏一個甜美的聲音告訴我,“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是電話已關機,還是他的心已關閉?
  已經是深夜十二點,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我緩緩把台曆翻到新的一頁。
  4月28日,這個日子好熟悉,仿佛在哪裏見過。
  突然我憶起,今天是Steven母親的生忌。這樣的日子,Steven一定會回來,去看一看他的母親吧!
  白天上班,非常頻繁的進進出出,每次在走廊上,都會伸過頭去看走廊盡頭那扇門是否打開。可是一天過去,那扇門依舊緊閉著。他是尚未回來,還是未回公司?
  未等下班,我就請假搭專線車去青山公墓。
  天是陰沉著,車子裏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沒人願意在這樣一個沉悶的天氣去看望故去的親人。
  下車後,我迫不及待的來到那坐墓碑前,古舊的墓碑上已然放著一束白菊花。花很新鮮,像剛從花枝上摘下。如果這束花真是Steven所送,那麽他一定沒走遠。
  為何他已經回到這座城市,卻既不回公司也不回家,他是不願再見我嗎?
  “Steven,你在哪裏,我好想你。”我忽然大聲喊道。
  可是空曠的墳場,隻聽見我自己的回音。
  喊著喊著,我蹲下身子,開始啜泣。半刻後,抬起頭,望向那塊冰冷的石碑。這下麵,葬的是Steven最尊愛的母親。也顧不得腳下的泥土有多髒,我突然跪下三叩首,每叩一下,在心裏默念,保佑我盡快見到您的兒子。
  知道他存心避開我後,我的心好痛,再見不到Steven,心就會裂掉。
  可是,碑下葬著的伯母會保佑我嗎?我曾經離棄了他的兒子,曾經愛得那麽不執著。雖然他笑著與我說分手,雖然他說過不會等我,但我知道,他的心,比我還痛。
  天開始下雨,一滴滴落在身上,卻涼在心裏,臉上也分不清是淚是雨。
  以前,會有Steven為我遮風擋雨,可現在,卻餘我一人佇立在這淒冷的墳場,哭得撕心裂肺,也再不會有人理我。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跌跌撞撞回到市區,身上髒著淋著雨,路邊的行人全向我行注目禮,而我,卻像個沒有魂魄的人在街上遊蕩。
  也不知走到哪裏,忽然聽見耳邊響起熟悉的弦律。
  my love ……
  there's only you in my life;
  the only thing that's right;
  my first love ……
  是Endless Love,我側身望去,原來是歸雪居,那位店長也知道這首歌?
  也許,曾經深愛過的人都會知道這首歌,這麽深情,這麽讓人沉醉。
  現在的我,急需一碗天使的眼淚。我快步走進去,坐在老位置上,隻等著店長為我端上一碗喝慣了的眼淚。
  窗外的雨漸漸變小,一滴一滴的落下,像極傷心人落下的淚。天上掛著淚,心裏在流淚,嘴裏喝著淚,算不算一種悲傷至極的享受?
  不一會,身後傳來腳步聲,然後一碗天使的眼淚放在桌麵上。
  我淺淺喝上一口,對,就是這樣的味道,讓人傷感亦倍覺安慰。
  “好喝嗎?”聲後一個非常熟悉的聲音問我。
  我回過頭去,天,居然是Steven。再也顧不得喝湯,我猛然站起身來,望著他,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他用手為我擦去臉上的淚,然後把我擁進懷裏。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要知道,我找了你好久。”
  是啊,雖然在行動上,隻從昨天開始找他,但在心裏,卻找了他好久好久。
  “我在這裏學做天使的眼淚。”他撫著我的頭發溫柔的告訴我。
  “知道歸雪居的店長要將這家店出讓,我就呆在這裏學他的手藝。”
  “為什麽。”我從他的懷裏抬起頭來問。
  “因為他認為他的守候是自欺欺人,而我,卻要延續這樣的守候。”
  “你不是說,不會為我等待與守候?”我斤斤計較。
  “那是自欺欺人。”他笑著刮刮我的鼻子。
  看著他陽光般的笑臉,窗外的天似乎也朗亮起來。
  “你家與我家之間,在建一棟大廈,從昨天開始,我就望不到你留給我的燈光。”我還在介意那棟新修的房子擋住我的視線。
  “沒關係,再也沒有什麽能把你我分開。”
  “那個大風鈴的錢也斷了。”
  “我會再續上。”
  “這個給你。”我從兜裏掏出那張濕淋淋的支票,卻發現上麵的簽名變得很模糊,已經不能用了。
  “怎麽辦。”我握著那張慘不忍睹的支票。
  “丟掉。”他把支票揉成一團,扔進垃圾袋中。
  “你還是不問我這五十萬的事?”
  “我都知道。”
  他握著我的手坐下,“在蘇明明那麽迅速報警且在錄影帶裏看見你的身影,我就已經猜出事情的始末,也大概知道這事是蘇明明的一手策劃。當時沒告訴你,隻因為那隻是猜測,並不十分肯定。待我把所懷疑的事一步步確認後,邱成誌已經離開了你。”
  我望著Steven,眼淚又止不住落下來,有這麽一個凡事都信任自己的男人,我又何必對那麽虛渺的一個夢耿耿於懷。
  “你怎麽又哭了?”Steven愛憐的看著我。
  “那是因為,天使也會落下幸福的眼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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