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隻如初見:舊歡如夢

(2008-12-03 13:28:04) 下一個

  第一章
  已經是春天了,猶是春寒料峭,江寧悠隻得還穿著毛衣,淡淡的粉色,看了心情便有幾分明媚。
  寧悠不是個頂漂亮的美人,說起來也就是中上之姿,跟Stella比起來就差得遠了。
  Stella柳眉杏眼,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團跳動的火焰,生動而灼然,令人無法逼視,是那樣懾人的容色。寧悠卻是一雙狹長的鳳眸,斜睨著瞧人的時候總是顯得有幾分似笑非笑,然而就是這泱泱的模樣竟也有幾分慵懶的風情。雖然如此,跟Stella站在一起,別人第一眼看到並且驚豔的還是Stella。
  寧悠跟Stella的認識卻很有戲劇性。記得那時剛升上大三,有一天,她正在上自習,門口忽然有人喊:“江寧悠,外找。”
  她應了一聲,走到門口,卻是個不認識的女生。
  “你就是江寧悠?”那女生上下打量她,帶著幾分評估的況味。
  “恩,你找我?”
  那女生半天沒說話,隻顧瞧著她看。寧悠也不惱,靜靜地站著讓她瞧。
  半晌,才聽那女生低聲嘀咕:“眼睛不夠大,鼻子不夠挺,嘴唇不夠性感。”
  寧悠怔了一下,撲哧笑出聲來:“恩,概括得很精準。”狹長的鳳眸中含著盈盈笑意。
  那女生“咦”了一聲,神情有些奇怪:“你怎的不惱?”
  寧悠笑道:“你說的是實話,我幹嘛生氣!”
  那女生又大大方方地把她從頭到腳瞧了一遍,嘖嘖道:“我還以為方楚繯那家夥的女朋友是個怎麽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我跟他告白竟然拒絕我,原來長的不怎麽樣,人倒有點意思。”
  為了這點意思,Stella跟寧悠交上了朋友。原本她隻是看方楚繯那家夥長得帥氣,功課也好,帶出去倍兒有麵子,仗著自己長的漂亮,以為一告白方楚繯必定高高興興地同意和她交往,誰知道那家夥居然一口拒絕了她,還一本正經地說,“我女朋友你比不上!”直把她氣得要死。於是跑去找寧悠,倒要瞧瞧什麽樣的美女她比不上,誰知道方楚繯那家夥大概情人眼裏出西施,Stella不由氣絕。
  可是寧悠這女孩有點意思,她既交了這個朋友,也隻好把方楚繯那家夥拋一邊去了。好在我不是真喜歡他!Stella暗自想,一麵又想方楚繯那家夥其實還不錯,沒見了美女就丟魂。
  這朋友一交便是五年,本來兩人是因為方楚繯才認識的,可是後來竟成了好姐妹,卻是當初始料未及的。後來寧悠和那家夥分手,雖然死活問不出原因,Stella還是不由分說地跑去痛罵了方楚繯一頓。
  按她的想法是悠悠這麽喜歡你,怎麽會要和你分手呢?所以必定是你的錯!方楚繯隻是默默的,也不回嘴,也不解釋。Stella罵到口幹舌噪,見他也沒反應,隻好悻悻然離開。
  後來,方楚繯去了美國,這一走就是三年。悠悠從絕口不提到泰然自若,好像是放下了,可是再問原因,卻隻是淡淡一句“過去的事提它幹嘛”給敷衍了過去。
  再過了一陣子,寧悠偶爾提起以前的事還會拿來打趣,Stella這才相信她是真的放下了。後來在msn上遇到方楚繯還能聊上幾句,發覺其實方楚繯為人還不錯,慢慢地竟成了朋友,她心裏覺得當初兩人必定是有些誤會,暗底裏希望兩人能盡釋前嫌,重歸於好,又不好跟寧悠說,便一直拖了下來。
  一整日埋頭工作,抬眼時天竟有幾分灰了,寧悠看了下表,五點半,已經下班了。手裏正在收拾東西,電話響了。寧悠看了看來電顯示,是Stella,於是接進來。
  “悠悠,晚上有空吧?” Stella的聲音很輕快。
  “恩。”寧悠簡單應了一聲。
  “明天周末了,出來聚一聚吧!”
  “呃……好。”寧悠頓了一下,“都有誰啊?”
  “恩……你、我、小如、蕭蕭,還有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嗬嗬……”
  “誰啊?”寧悠直覺她笑得有點奸,“你又有什麽陰謀啊?”
  “嘻嘻,沒啦,你來就知道了,嗬嗬。”
  “好啦,知道了。在哪啊?”
  “老地方,七點半,要準時啊!”
  “恩。”
  掛了電話,想了想,離七點半還有好一會,於是拿起皮包,準備先回家洗個澡,吃點東西。
  Stella說的老地方是蕭蕭家附近的一家叫做“流沙”的咖啡館,店主章風謙是蕭蕭的死黨,他們大部分的聚會都選在那裏,時間一長,大家廝混得極熟,即便是店裏高峰期,也心安理得地占著大好位子。風謙也不惱,笑嗬嗬地親手給他們煮咖啡,滿足這幾個家夥近乎挑剔的要求。
  悠悠常喝的是Latte,但是每次牛奶加得比咖啡還多。Stella要的是愛爾蘭咖啡,小如(吳沁如)喜歡黑咖啡,反倒是蕭蕭每次點的都是Cappuccino,按Stella的話來說那簡直就是一個無語。
  這幾個家夥每次囂張過頭,偶爾良心發現,方才幫著風謙招呼招呼客人,意思意思。
  蕭蕭叫蕭梓衿,是Stella的男朋友,為人十分豪爽,對Stella好得沒話說。悠悠每每嘲笑他:“你倒真是個二十四孝男友。”他總是嘻嘻哈哈地說:“悠悠,我知道你孤家寡人的,嫉妒我家Stella,嘻嘻,就不跟你計較了。”Stella狠狠剜他一眼,看看悠悠卻並不在意,方在心裏歎息一聲。
  悠悠到了“流沙”門口,推開門,服務生小鄭瞧瞧是她,笑著招呼:“來了啊,都在裏麵呢!”說罷又神秘兮兮地向她湊了湊,“今天Stella帶了帥哥來呢,唉,好帥啊!”
  悠悠怔了一下:“你說蕭蕭?你不是常見他嗎?”
  “不是啦。”小鄭擺擺手,“是個不認識的,要不是蕭蕭一起來的,我還以為Stella換了男朋友呢,嗬嗬。”
  “你這話要讓蕭蕭聽見了,非得氣死不可。”悠悠嘻嘻一笑。
  “嘿嘿,聽見就聽見吧,要不他還總拿自己當個寶呢!”
  跟小鄭嘻嘻哈哈了半天,悠悠才進去。遠遠瞧著Stella興高采烈地跟旁邊那人說著話,打量背影,看不出是誰,然而一絲奇怪的熟稔感卻從心底莫名浮現出來。
  悠悠皺著眉叫了一聲:“Stella!”
  “噯,悠悠,你來了啊,就屬你最晚,罰你今天請客。”Stella歡快地叫起來。
  悠悠撲哧一笑:“我看你是故意告我晚點想敲我竹杠罷。”
  這時那人慢慢轉過身來,英俊的臉上黑亮的眸子熠熠發光,悠悠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
  如果有一天,在你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驀然見到了你曾經刻骨銘心愛過的戀人的臉,你會是何種反應?
  悠悠不知道別人會是什麽情形,但是她立刻又重新牽起了笑紋,甚至有點過分的燦爛:“好久不見,歡迎回來。”心底卻是微微的苦澀,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心裏是鋪天蓋地的寒冷,麵上卻是笑容滿麵。多麽完美的話語!她想。多麽完美的……麵具!多麽的……虛偽!
  Stella並不知道其實悠悠和方楚繯是高中的同班同學。悠悠高一的時候非但不喜歡方楚繯,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對他有幾分厭惡的。
  悠悠從不否認她是帶著有色眼鏡看人的。她認為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你有什麽興趣愛好,考上大學隨便你。吃穿用度花著父母的錢,還不認真學習,每天混吃等死,那就是一人渣!況且你學習還是為了你自己,好也是你帶著,壞也是你帶著,與父母有什麽相幹!
  其實說實話,方楚繯並不是她說的那麽糟,相反他頭腦相當聰明,老師講的內容他聽一遍就能舉一反三,直把悠悠羨慕得要死,後來悠悠為這此事恨恨地罵他:“白白生了副好腦筋,真是糟踐!”方楚繯隻是瞧著她笑,也不反駁。
  但是他總是和班裏的張旭、董壘這樣家裏有錢卻不學無術的家夥們廝混在一起,有事沒事欺負一下同學,逃逃課。雖然他自己不出手,隻是在一旁看著,可這的確構成了悠悠厭惡他的原因。即使好友王夕顏跟他是同桌,每每相談甚歡,她卻是從不跟他說話。
  夕顏總是說她對方楚繯抱有偏見,悠悠卻笑眯眯地說:“我是對他有偏見啊,而且沒打算改變啊。” 夕顏無奈極了。
  悠悠雖然學習很用功,但是學校是市重點,競爭實在厲害,她極為努力也不過混了個一百名以內,隻能算是中上等。但是悠悠文科很厲害,語文、英語幾乎次次都是滿分。夕顏不無羨慕地說:“等明年分班你選文科,一定是前幾名的。”
  悠悠隻是笑,內心卻暗自得意,心道,那是自然,我是打算考北大的。
  高一的生活可以說還是相對輕鬆的,於是悠悠還是時不時地翻看著言情的、武俠的、玄幻的各類小說。心中無限柔情,幻想著種種浪漫的相遇與追逐的故事。
  到了下學期,座位調整。不知怎的,竟把方楚繯跟她安排成了同桌。悠悠很鬱悶,忍不住跟夕顏抱怨。
  夕顏樂嗬嗬地全不以為意:“你啊!這樣倒好,讓你感受一下方楚繯這個人,不要總是帶著有色眼鏡看人。”
  “嘁……”
  成為同桌後,寧悠發覺方楚繯這人性格散漫,做事完全隨性所至,半點不循常理,有時候裝出一副沉默的憂鬱表情,騙了好幾顆芳心,興致上來又對著她滔滔不絕。他倒是絲毫不理會寧悠的冷淡,時不時地耍耍嘴皮逗逗她。寧悠覺得這個家夥臉皮簡直厚得要命,跟蟑螂有得一拚。
  什麽時候才開始改觀的呢?寧悠想。或許是那一次,《灌籃高手》還沒風靡大街小巷的時候,好友孫汝玉租了幾本漫畫書,那時還叫做《籃球飛人》,順手遞給寧悠兩本。寧悠看了,咯咯地樂個不支。
  方楚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那麽好看嗎?借我看看。”
  寧悠心情正好,也沒刁難,就手遞給了他。
  方楚繯上著數學課就看了起來。數學老師是班主任,一雙眼用汝玉的話來說那是賊厲害。她一向信奉高壓政策,還常常透過教室後麵門上的小窗戶偷看大家上課,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動輒請家長來麵談。而且這個人重男輕女,她倒也絲毫不掩飾,對著學習好的男生臉上常常笑成一朵花,差點的男生也是和顏悅色的,對女生就冷淡了許多,除了幾個尖子生,別人根本不在她眼裏。大家給她起了個外號叫“滅絕師太”,背地裏“滅絕滅絕”地叫,可憐她還以為自己人緣很不錯。
  大概是方楚繯看得入迷,頭也不抬,讓滅絕看出了端倪。她悄然無息地走下講台,寧悠想提醒他時已經來不及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滅絕把書抽走,當著全班的麵說:“下課到我辦公室來。”寧悠手心滿滿的汗,偷偷問他:“怎麽辦?”方楚繯看著她笑了一笑,嘴角帶點戲謔,好像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放心,不會供出你的。”
  寧悠還是有點提心吊膽的,結果竟真的沒事。她暗自思忖,這人倒是還夠義氣。開始給了他幾分好臉色。
  方楚繯卻不領情,他調侃寧悠:“噯,你這人太現實了吧!沒點好處都不給人好臉色看。”見悠悠沉下臉,忙又賠笑,“開玩笑,開玩笑,不是連玩笑都不能開罷。”
  這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終於在高三的時候,寧悠成了方楚繯的正牌女朋友。
  寧悠有一次在日記裏寫道:我有時想,在茫茫人海中,會有那麽一個人,於千萬人之中將目光投駐在我的身上,在那個人眼中我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那該有多麽的奇妙!
  而實際上,是一隻籃球砸在了她頭上,痛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後來悠悠氣勢洶洶地質問方楚繯,他竟振振有辭地說:“誰叫你當時走過去,看都不看我一眼的!”悠悠簡直氣絕,這都什麽人啊!
  就這樣,一直到分手的時候,她所期待的目光才真正成為現實,然而卻仿佛成了心頭的一顆尖刺,紮出血淋淋的傷口,不時地隱隱作痛,無法痊愈。
  那天,她站在樓梯口,死死盯著方楚繯離去的背影。他走到樓梯轉角處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她。那一眼凝視,仿佛含著無限幽深而悸動的情愫,似海潮般洶湧,又似寒冰一樣透徹,明明滅滅,一直鑽進了她屏住的呼吸中,寧悠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微微顫抖,直要支持不住自己微薄的重量。卻硬是咬住了牙,一言不發,忽略了他眼中隱約的哀求,眼睜睜看著他眼中燃燒著的火焰慢慢熄滅,化成灰燼,隻餘漆黑的一片荒蕪。
  後來,她一直在想,那麽深刻而專注的凝視會不會隻是她的一個錯覺?而那樣深刻而無望的愛戀其實也隻不過是一場夢?
  然而此刻,就在此刻,居然又讓她遇見方楚繯!
  原來她也是能夠很虛偽的,她想。那麽明媚的笑容,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是多麽地歡迎老朋友的歸來,就連Stella麵上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她都被我騙過去了,寧悠想,我可以做到,就算是麵對著我最不想見到的人,我也可以微笑著寒暄!

  第二章 隻如初見
  整個晚上,悠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最後惹得Stella恨恨地罵她:“你夢遊啊你!”
  悠悠這才清醒過來,心裏先把自己罵了一遍,忙賠笑說:“噯,不就是請客嘛,也值得你這麽損我啊!我請不就是了!”
  “還是我請吧,這麽多年沒見到大家了,組織上總得給個表現的機會吧!”方楚繯忽地插話,悠悠心裏不由微微一顫。
  他的聲音和她記憶中的半點不差,依然是那麽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調。那時候,悠悠總是纏著他說話,然後做出一臉沉醉的樣子望著他:“噯,你的聲音怎麽可以沒天理地那麽好聽呢!”於是方楚繯就狠狠地揉亂她的頭發,調侃說:“你這丫頭就是一音癡!我看隻要有人說話好聽,你都得跟著走。”悠悠就跳起來打他,追得他走投無路,隻好告饒。悠悠就洋洋得意地大笑:“看你下次還敢不敢說我!”“不敢了,不敢了,好家夥,敢情我交了個女霸王!”方楚繯說這話時,黑亮的眼中閃著溫柔的笑意。“對啦,你才知道啊!嘿嘿!”
  有多麽遙遠了?本來以為已經塵封了的記憶忽然撕開了一道口子,竟控製不住地奔流而出,悠悠暗自罵自己沒出息。
  她定了定心神,盈盈一笑:“好啊,有人給我省錢了,Stella,這下你沒話說了罷,橫豎你是吃了霸王餐了!”
  “去你的!”Stella笑罵,“好吧,這次楚繯請,反正楚繯是回來了,來日方長,下次一定要讓悠悠大出血!”
  “噯……”悠悠伸手打了她一下,恨恨地說,“我跟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好意思宰我啊?你這女人簡直欠教育嘛!噯,誰家的小妞?快點領回家進行再教育!”
  “我哪教育得了她啊!悠悠,你這分明是要害我嘛!趕明兒我沒把她教育了她倒把我給教育了,我虧不虧啊!”蕭蕭嬉皮笑臉地調笑。
  悠悠便笑罵:“你這個不爭氣的,枉我這麽支持你,連個小妞都搞不定!”
  幾個人嘻嘻哈哈地笑。
  等到楚繯付了帳,大家要走的時候,章風謙老遠叫住悠悠,遞給她一本書,悠悠一看,是英文版的《寬容》,心裏便歡喜起來:“阿風,要借給我嗎?”
  章風謙笑笑:“你上次不是說想買嘛!我那天剛好看到了,給你買的,我才不看你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當然,你不懂得欣賞嘛!”悠悠抱著書,笑嘻嘻地跟他搭話。
  “我說阿風啊!”Stella拍拍他肩膀,表情賊賊的,“我看你這是醉翁之意啊!我也想看,你怎的不買給我啊?”
  風謙瞅瞅蕭蕭:“我怕你們家醋壇子吃味兒啊!”
  “嘁……借口!”
  說了會話,道了別,幾個人走出“流沙”。
  “去唱歌?”Stella提議。
  “不去了。”悠悠搖搖頭,“我累了,先閃了,你們隨意。”
  “噯,人不全多沒意思啊!算了,那下次吧。”Stella有點失望,側頭對楚繯說,“你跟悠悠一個方向罷,你送她回家,務必安全到達啊。”
  “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要人送!”悠悠搶在楚繯前麵說。
  “天晚了,我有車子,Stella不是說順路麽!你等我一下,我去拿車。” 楚繯也不等悠悠回答,徑自去提車。
  待他走遠了,Stella才拍拍悠悠肩膀,慢慢說:“不要逃避。”
  悠悠吃了一驚,心道難道我表現得竟是這樣明顯嗎?強自鎮定:“怎麽會呢?都是老同學了。”
  Stella狐疑地瞅她一眼:“是嗎?反正你自己心裏最明白。”
  悠悠沒有說話,怔怔地發呆,一麵又想起一會要跟楚繯單獨相處一路,不由便有幾分氣悶。
  不一會兒,楚繯和蕭蕭相繼提了車來,Stella臨上車時又瞥了悠悠一眼,對楚繯囑咐:“要安全行車啊!電話聯係,過幾天再出來唱歌。”說罷,拉了小如,鑽進蕭蕭的小QQ,絕塵而去。
  悠悠上了楚繯的寶馬,一時有些靜默。楚繯問過悠悠的地址後,就一直沉默地開著車。悠悠的視線落在了楚繯握著方向盤的手上,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卻並不突兀,指甲修得短短的,打磨成一個漂亮的弧形。
  於是就有些仲怔,記憶中楚繯的手一向是溫暖而幹燥的,不像她冬天總是手腳冰涼,楚繯就心甘情願地給她當暖爐。悠悠常常誇張地說:“噯,你的手是我的,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不可以受傷!”楚繯便取笑她:“我說小悠悠啊,你不但是個音癡,還有戀物癖啊!我原先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多毛病啊?真是上了賊船了,現在退票行不行啊?”“你敢!”悠悠豎起柳眉。“不敢,不敢,嗬嗬。”楚繯笑著拉起悠悠的手,在掌心親了一下,悠悠嘻嘻地笑,臉色微微赧然。
  悠悠看了一會兒,忽地臉色一變。楚繯雖然十指空空,然而左手的無名指上隱約竟能看到戒痕!
  莫非楚繯竟然結婚了嗎?
  悠悠想到這種可能,心底已經有涼意纏了上來,直蔓延到指尖,多少微寒而糾葛的悵然在心頭交織,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心思微微飄遠,想起大三那年夏天的生日。
  那天悠悠下了課,匆匆忙忙地跑到教室外麵打手機:“喂?你在哪呢?”
  “呃……”電話那邊楚繯竟有幾分躊躇。
  悠悠有點不耐煩了,提高了聲音:“你到底在哪啊?”
  “我有點事要辦,你先回宿舍,一會兒我去找你啊,掛了。”
  “喂?”悠悠氣絕。這家夥兩個月來行蹤不定的,經常找不著人,打電話時也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弄什麽玄虛。這也倒罷了,可是今天是她生日,居然敢放她鴿子!氣死她了!
  氣哼哼地回到宿舍,Celine奇道:“咦?你今天不是過生日嘛?方楚繯呢?”
  悠悠咬牙切齒地說:“別跟我提那個混蛋!”
  Celine怔了一下,笑著說:“怎麽,吵架了?”
  “吵架倒好了,連人影都見不著,還吵架呢!”悠悠一拳打在枕頭上,全當是楚繯的腦袋似地泄憤。
  “好了好了,別氣了,我陪你過生日嘛。” Celine笑了笑。
  “恩。”悠悠無精打采地應了一聲。
  吃完蛋糕,天已經有點灰了。楚繯才打來電話:“悠悠,我在樓下呢,你快下來。”
  “煩死了,不去不去!”悠悠掛了電話,抬頭看見Celine似笑非笑的樣子,不禁大窘,嚅嚅地說,“那個……嘿嘿……我下去一趟。”心裏雖然生氣,還是忍不住想見他。
  “去罷去罷。”Celine忍住笑,衝她擺擺手。
  待到下了樓,遠遠看見楚繯兩手插在褲兜裏,斜倚在樹上,一臉的疲憊,不由得心中一軟,便消了幾分氣,語氣卻還是有些鬱鬱的:“幹嘛啦?”
  楚繯見她下來,眼睛便是一亮,衝著她招招手:“悠悠,過來。”
  悠悠不情不願地挪過去:“幹嘛?”
  楚繯露出燦爛之極的笑容,執起她右手:“生日快樂!”
  悠悠但覺中指一涼,有什麽東西套了上來,定睛一看,竟是一枚鉑金戒指,做工很精細,不禁“咦”了一聲。
  楚繯便舉起自己的手給她看,原來竟是一對情侶戒指。
  悠悠心裏美滋滋的,臉上卻是一扳:“你哪來的錢?”
  楚繯做出個討饒的手勢:“報告組織,打了兩個月的工才掙了這麽點錢,今兒個是最後一天,我拿了錢趕快跑去買,差點沒趕上領導生日。”
  悠悠怔住:“你這些日子奇奇怪怪的是打工去了?”
  “啊,不然呢?”楚繯跟她貧嘴,“莫非領導以為我向外發展?我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膽啊!”見悠悠臉色不善,忙補了一句,“當然我是連這個心也沒有的,咱一心一意跟著組織走。組織讓咱往東,咱決不往西;讓咱喝水,咱決不吃飯。”
  “呸!”悠悠啐了他一聲,然後臉上慢慢浮現出笑容,笑意從唇角一直暈染到了眉梢,似喜還嗔,眸光流轉時盈盈生姿,竟似寒夜裏怒放的春花,楚繯看得一窒,不由屏住了呼吸,感覺心髒砰砰亂跳。
  “噯,你過來,把眼閉上。”悠悠勾手。楚繯便靠了過去,臉頰上忽然有溫溫潤潤的觸感,驀地睜開眼,近近地看見悠悠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的,說不出的嬌媚,心髒又是一陣狂跳。嘴裏卻調笑:“我說悠悠啊,你是不是親錯地方了啊!”指指自己嘴巴,笑嘻嘻的,“應該親這裏吧。”
  沒想到悠悠凝視了他片刻,嫣然一笑,掂起腳尖,在楚繯唇上輕輕一啄。楚繯隻覺得酥酥麻麻,直從唇畔蔓延到心底,指尖輕顫,有淡淡的歡喜纏了上來,竟是繾綣已極。
  後來,Stella問悠悠:“那小子家裏不是挺有錢的嘛!還跑去打工!”
  “恩,他說用自己掙來的錢,才能表達他最‘真摯’的誠意。嗬嗬。”悠悠不好意思的笑笑,眉眼間盡是甜蜜。
  Stella嘖嘖感慨:“這小子行啊,有前途。早知道我當初就多努力一下,把他搶過來了!”說著瞥了悠悠一眼,“噯,行了,你差不多一點好不好,笑得一臉淫蕩。”
  “呸呸呸!”悠悠瞪她,“沒一句能聽的。”
  “嘿嘿。”兩人笑做一團。
  楚繯似是覺察到悠悠凝視的目光,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下意識緊了一緊,微微泛白。
  過了一會,寶馬慢慢停在悠悠家樓下。
  楚繯沒有動,目光直視著前方,似乎是穿透了空氣,不知失落在哪一處所在。
  悠悠收拾了一下紛繁混亂的思緒,強自笑了笑:“謝謝你啊!……那麽,……再見。”
  她伸出手去開車門,手指剛剛觸及車門,耳邊便傳來楚繯低沉的聲音:“悠悠……”輕柔得好像是在歎息,又似乎苦苦壓抑著什麽。
  悠悠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因此也就沒有看見楚繯的表情。
  楚繯黑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鎖著她的側影,其中蘊藏了多少深厚而沉鬱的感情,那般專注而灼然的目光隱隱在他眼中燃燒。
  這個男人此刻眼中流露出的慕戀與感情足以令任何一個女人心醉,隻是……可惜,悠悠並沒有回頭。
  “還有事嗎?”悠悠輕輕地問,緩緩握緊拳頭,感覺指甲刺入了掌心,竟有些微微的刺痛。
  楚繯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已經沉澱了所有的情緒:“這些年,你好嗎?”
  悠悠咬咬唇,回頭展顏一笑:“恩,還不錯。”
  已經記不得有多少年的離別傷痛,記不得有多少夜晚的輾轉反側,更記不得有多少午夜夢回的茫然不知身在何方!怎麽會獨自一人?最愛的那個人怎麽會不在身邊?
  舊日的柔情刻骨、廝守癡纏,到了如今卻隻不過這麽區區幾個字!悠悠心中一片慘淡,無限荒蕪。
  “是麽?”楚繯低聲說。
  “是啊。”悠悠反射般地立即接口,隨即覺得有些反應過度,於是笑了笑,“你是知道我的。”頓了一下說,“我這人一向有點涼薄,隻顧著自己高興。”
  她在說謊!楚繯看著她絞手,心下了然。悠悠一旦說謊,手指就會不自覺地絞動,她卻不自知。楚繯心裏矛盾之極,他固然希望悠悠過得快樂,可是如果悠悠心裏還有半點為他神傷,那麽……或許……他們可以回到過去?想到這裏,心神不由一蕩。
  悠悠見他沉默,臉上就有幾分不自然,忽地說:“你如今沉默了很多。”
  楚繯笑了一笑,其中卻帶著微微的苦澀:“是啊,自從……跟你分開後,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這是整個晚上他們第一次說起分離,一下子兩個人都有些仲怔。
  “很晚了,我上去了。”沉默了半晌,悠悠忽然說,也不等楚繯回答,徑自打開車門,掏出鑰匙去開樓洞大門。
  手指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鑰匙幾次沒插進孔中,發出“嘩嘩”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聽來格外清晰。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門“嗒”地一聲開了。悠悠匆匆進去,反手關上門,連電梯都等不及,一口氣爬上四樓,進了家門,連燈也沒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開始發呆。
  突然就憤恨起來,這個混蛋,憑什麽?憑什麽說那種話!說什麽“跟你分開後,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他……說得卻好像無限感傷似的。混蛋!混蛋!悠悠緊咬著牙,淚卻流了下來,用手一摸,濕濡的一片。
  樓下,銀色的寶馬靜靜地停著。
  楚繯輕撫副駕駛座,手指依稀還能感覺到餘溫,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在他鼻翼周圍撩撩縈繞,不覺有些恍惚。
  楚繯盯著樓上,卻沒有任何一盞燈亮起,神色不由得一黯。拿起打火機點了隻菸,靜靜地吞吐,繚繞的煙霧中點點煙光忽明忽滅。
  路燈下,寶馬拉著長長的影子,看來竟有幾分寥寂。

  第三章 寂寞如歌
  夜裏睡得卻是頗不安穩,翻來覆去做著夢,一會兒是楚繯當年送她戒指時溫柔微笑的樣子,一會兒又是他一臉苦澀地說:跟你分開後,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驀地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感覺微微刺眼,原來天竟是已經大亮了。悠悠泱泱地躺著,心裏說不出的煩。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悠悠也懶得接,任它一遍一遍地響著音樂。
  過了一會兒,音樂停了,隔了幾分鍾,床頭座機鈴聲大作,大有不打通誓不罷休的意味。
  悠悠歎了口氣,抓起電話,口氣便有幾分不善:“喂!”
  電話那邊輕笑了一聲,清朗的聲線響起:“小懶豬,還沒起麽?電話也不接。”
  悠悠愣了一下,這才歡喜起來:“汝玉!你幾時回來的?怎麽不叫我去接機?”
  “嗬嗬,我昨天回來的。接什麽啊,一身風塵仆仆的,能看嗎!總要打扮得水水的才能見你。”
  悠悠笑罵:“臭美吧你!打扮得水水的做什麽?我又不是你老公!”
  “嘿嘿,我就是要臭美!怎樣?”汝玉愉快地大笑,“噯,趕快起床,我們見個麵。”
  “好,哪裏?”
  “你家街角的Starbucks,行嗎?”
  “恩,沒問題。給我半個小時。”
  “呃,你確定半個小時夠了?你可別素著臉出來嚇人啊。”汝玉聲音中滿滿的笑意。
  “呸,你當我是你啊!”悠悠笑罵。
  “哈哈,好吧,那半個小時後見了。”
  悠悠掛上電話,馬上跳起來,衝進衛生間洗漱。然後打開衣櫃,拿了一件淡紫的襯衫、一條牛仔褲飛快地換上,這才上了個淡妝,隨手抓起皮包出門。
  剛走進Starbucks,就看見汝玉向她招手:“這裏。”
  悠悠上前去擁抱她:“還曉得回來麽你?”語氣卻是異常歡喜。
  汝玉隻是笑著瞧她:“恩,還行,不算嚇人!”
  “去你的!”悠悠一麵笑,一麵微微歎氣,“你這一走就是四年。”
  原來汝玉剛升上大四,就隨著老公去了加拿大,天涯海角,如今方才回來。
  汝玉簡單地說了說這幾年的經曆,沉吟了片刻,斟酌著說:“悠悠,到現在……還是一個人嗎?”
  悠悠沉默了一下,笑了笑說:“不好嗎?很自由啊。”
  “……你還是記著他?”
  “沒有……沒有刻意記著。”笑容有些凝重。
  “……”
  “阿玉……”悠悠忽地說,“他回來了。”
  汝玉一怔。
  “昨天我見到他了。”
  孫汝玉是唯一一個把悠悠和楚繯的糾纏從頭到尾看了滿眼的人,即使她後來出國,也是在悠悠和楚繯分手之後。
  “那麽,你還愛他嗎?”汝玉直接說。
  悠悠看看她,沒有回答,眼神有些空茫,忽然笑了:“阿玉,當初是我說要分手的,我……是不會回頭的!”聲音漸漸輕下去,無限的茫然。
  汝玉沉默了一下:“悠悠,其實我一直都不太相信楚繯會那樣做。我看的出來,他是真的很愛你。”
  “阿玉,我問過他,而他……承認了。”
  “……”
  周一一上班,Sue就來叫她:“悠悠,十分鍾後開會。”
  “好的。”悠悠應了一聲。
  悠悠所在的公司是做設計的,在業界中屬於中等規模,但是悠悠十分喜歡這裏寬鬆和睦的環境。雖然薪水一般,可是同事們很友愛,老板也並不嚴苛。
  會議上,一向和善的老板Joe有些嚴肅:“各位,這次的案子對我們公司的發展來講十分重要。天寰集團這次分部大廈的內部設計,如果我們能爭取到,那就是我們成為業界一流設計公司的敲門磚了!”
  幾個人討論了半天,最後老板對悠悠說:“這個案子你接觸一段時間了,就交給你負責,有什麽需要大家隨時支援。”
  悠悠點點頭:“好。”
  回到座位便是一通昏天黑地的忙碌,下午又打電話約見天寰集團這次負責對外接洽的經理向晚霖,客客氣氣地談了好半天,放下電話才長長地歎了口氣,對著Sue說:“畢竟是大公司,架子也大得很,好言好語地央了半天,才肯見我們一麵,還是約在下星期!”
  Sue聞言,抬頭對著她嫣然一笑:“是啊,我們的知名度不夠,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這次要是能成功,以後我們就真的揚眉吐氣了。悠悠,加油啊!”
  接下來的幾天,悠悠做足了功課,又和同事一起最終確定了一個設計方案,到目前為止,這已經是大家最滿意的一個了。
  到了周末,Stella果然打來電話:“悠悠,我們去唱歌嘛!”
  “不去,這個星期忙得我暈頭轉向的,我得好好清醒一下,下星期還有場硬仗要打。”
  “噯,唱歌就是讓你放鬆嘛!去吧去吧!”
  “Stella!”
  “我知道了,你怕見著方楚繯是不是?”
  “……沒有的事!”
  “是嗎?”Stella拉長了聲音,分明不信。
  悠悠目光一沉,按了按額角,忽然感覺太陽穴有些刺痛:“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唉!”
  便抱了設計圖和資料下樓打車,打算雙休日再看看有什麽不足。等去到KTV包間,發覺自己又是最後一個到的,Stella跟蕭蕭正興高采烈地對唱。方楚繯見她進來,目光閃了閃,偏了偏身子,讓出個位置來。
  悠悠眉頭微微一皺,瞧瞧沙發也不過就這麽大點地方,再計較又要白白惹得Stella話柄,隻得過去挨著他坐了下來。衣裳蹭到楚繯的,發出簌簌的聲響,悠悠有些不自在,周身的毛孔仿佛都能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甚至他血脈流動的聲音。
  Stella跟蕭蕭唱完,扭頭招呼她:“悠悠,來了啊,來來來,唱什麽歌,我給你按。”
  “恩,Penny的《怎樣》吧。”悠悠漫不經心地點了首經常唱的。
  “好嘞。”
  一會兒前奏出來了,剛唱了一句,悠悠立刻後悔了,什麽不好選,偏唱這個!好像很哀怨似的,心裏暗罵自己豬頭,又不好臨時再換歌,隻得硬著頭皮唱了下去,根本不敢想別人的反應。
  “我這裏天快要黑了
  那裏呢
  我這裏天氣涼涼的
  那裏呢
  我這裏一切都變了
  我變的懂事了
  我又開始寫日記了
  而那你呢
  我這裏天快要亮了
  那裏呢
  我這裏天氣很炎熱
  那裏呢
  我這裏一切都變了
  我變的不哭了
  我把照片也收起了
  而那你呢
  如果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
  我們是不是還是深愛著對方
  像開始時那樣
  握著手就算天快亮
  我們現在還在一起會是怎樣
  我們是不是還是隱瞞著對方
  像結束時那樣
  明知道你沒有錯
  還硬要我原諒
  我不會原諒
  我怎麽原諒”
  唱完了果然見Stella 的表情有點古怪,暗暗歎了口氣,嘴上連忙耍寶:“嘿,我唱得好吧,你那什麽K歌之王的稱號可保不住了罷,快讓賢吧,別淨占著茅坑了。”
  “呸!你在說笑話嗎?我Stella可不是自我標榜,我認了第二,誰敢認第一?”
  “是啦,是啦,認了還不得讓你咬死!”
  “江寧悠!” Stella瞪她,悠悠也不甘示弱地回瞪。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一起大笑。
  “好了,再瞪下去就成鬥雞眼了。”
  “嘁!”Stella拉了拉蕭蕭,“來來,我們接著唱,讓這小妮子知道厲害,就知道耍嘴皮子。”
  悠悠見成功轉移了Stella的注意力,這才鬆口氣,回頭打算去和小如說話,剛一側頭,便對上楚繯黝深凝視的眼。
  楚繯似是沒想到她會突然轉頭,愣了一下,隨即衝她笑了笑,頗不自在地別開臉。
  悠悠全當作沒看見,拉著小如聊起天來,說起這個星期的焦頭爛額,不由得抱怨:“趕明兒等我們公司在業界出了名,我也要耍耍大牌,端端架子。”說著,自己也覺得可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小如也笑:“你啊,也就是平常跟我們撒撒嬌,到了外麵,臉孔一扳,還用等出了名啊,現在的架子就不小。”
  “我哪有?”悠悠嬌嗔,不依不饒地拉著小如。
  “得得。”小如好笑地推推她,“趁早找個男人去,願意怎麽撒嬌就怎麽撒,跟我不都浪費了嘛!你少跟我拋媚眼,我對你可沒興趣,我喜歡的是男人。”
  “小如……”悠悠聲音悶悶的。
  “幹嘛?”
  “小如,你越來越不正經了,完全被Stella帶壞了啊!”
  Stella本來唱著半截,耳朵卻一直豎著聽她們說話,聞言叫了起來:“什麽被我帶壞了啊!你沒有份的啊?”
  悠悠小聲嘀咕:“你耳朵倒尖,唱著歌都能聽見。好了,好了,我更正,是被Stella和我帶壞了,嘿嘿,汙染了小如純潔的小心靈。”
  小如白了她一眼:“原來你也知道啊。”
  悠悠嘻嘻地笑。
  又唱了一會兒,小如看看表:“好了,今天就到這吧。”又對著悠悠說,“想耍大牌的小姐,快回家歇著罷,養足精神,好再戰江湖啊。我們對你有信心,把這個案子搶到手吧,嗬嗬。這樣才能狠狠地宰你啊!”
  “謝謝你的信心啊,我自己都沒什麽信心的說,嘿嘿。”悠悠拍拍她,“幫我看下東西啊,我去下衛生間。”
  等她回來,包間裏卻隻剩了楚繯。
  “她們先走了,我留下來送你。”
  悠悠無奈:“這幫家夥,居然不等我!”
  楚繯微笑:“還是老樣子啊。”神情居然有幾分由衷的懷念。
  我是不會回頭的!悠悠想起前幾天自己對汝玉說過的話,心一橫,反正是不會回頭的,就當是偶爾會見上一麵的老同學又會怎樣?江寧悠,沒什麽大不了,你不要那麽不爭氣!
  於是也笑:“是啊,Stella和上學時是半點沒差啦,成天瘋瘋癲癲的,也就是蕭蕭能受得了她。”
  楚繯神情有些訝異,似乎是沒想到悠悠會這樣毫無嫌隙地跟他說話。
  但是這樣的變化卻是他心裏樂於見到的:“我送你回家。”
  “恩,麻煩你了。”
  一路上,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話,到了門口,悠悠抱著設計圖下車,跟他道別,一扭頭撞上一個人,設計圖和資料灑了一地。悠悠連道歉都顧不得,連忙蹲下撿。
  楚繯見她撞了人,馬上下車,跟那人道了歉,又蹲下幫她撿,目光瞥到內容,不由得一怔:“天寰集團?”楚繯神情有些困惑而驚訝,“這個案子……你們公司也要競標嗎?”
  悠悠正在心疼,忽然聽得楚繯聲音,愣了一愣,也沒聽清他說的什麽,問了一聲:“你說什麽?”
  “不,沒什麽。”楚繯躊躇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悠悠把設計圖和資料攏了攏,方才抬頭一笑:“謝謝你,我要上去了。”
  “請我喝杯咖啡好嗎?”楚繯忽地說。
  “噯?”悠悠愣了愣。
  “不方便嗎?”楚繯黑亮的眼眸深處似乎浮漾著某種迷霧,看得悠悠心口一緊,本來想要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悠悠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陌生。他曾經是那麽飛揚的人,談笑間仿佛整個世界都能握於手中,可是如今……
  是什麽改變了他?英俊的麵容和黑亮的眼睛都不曾改變,那麽改變的究竟是什麽?
  悠悠倏地覺得自己有些荒唐,為什麽不會改變?誰又不曾改變?就算記憶中刻骨的愛戀都已經蒼白褪色。是的,塵世中唯有改變才是真正永恒不變的。
  悠悠便淡淡地嫣然一笑,神情仿佛寒夜中靜靜綻放的一枝玉蘭,慢慢地散發出寂寞而妖嬈的況味。
  “沒有什麽不方便,隻是家裏沒怎麽收拾罷了。不介意的話就上來吧。”

  第四章 昔我往矣
  悠悠是自上班後才從家裏搬出來的,現在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南北向的屋子,三樓,一百多平米,兩室一廳,浴室很大。悠悠買下的時候,不但用光了多年的積蓄,還跟家裏借了二十萬塊。又從客廳辟出一塊地方弄了個吧台。Stella每次來都會罵她奢侈:“你一個人能住得了這麽大房子啊!簡直就是浪費嘛!”
  悠悠全不以為意:“大房子住得才舒服,雖說我們是窮人,偶爾也要過一點有品質的生活嘛。”
  Stella就唾棄她:“是啦,住一百平米的窮人!”再附送幾聲冷哼,用來表示自己的不屑。
  悠悠隻是嘻嘻地笑,全不當回事,照樣我行我素地過日子。
  楚繯自進門就開始四處打量,悠悠的室內設計做得非常簡潔,線條流動處色彩分明,看來既有個性,又不感覺到突兀,十分的舒服。
  悠悠站在吧台後,拿出一罐豆子,躊躇了一下,忽地撲哧一笑:“先說好,我雖然有咖啡壺,可是不會煮,你要是會的話還是你來吧。
  楚繯怔了一下,不由失笑:“不會煮,你買咖啡壺幹嘛?”一麵說著,一麵走到她身邊,接過豆子來看了看,“咦”了一聲,“居然是Coatepec,悠悠,你可以再奢侈一點沒關係!” 楚繯嘴裏揶揄著她,眉眼含笑,這才居然有幾分過去飛揚的神采。
  “恩,沒有買,是阿風知道我好奇,送給我的。”悠悠一直漫不經心地看著他頎長的側影,隨口應道,“怎麽,很貴的嗎?”
  楚繯手滑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是……這是世界上最好的咖啡之一。”
  “誒,是嗎?”悠悠不好意思地抓抓頭,“嘿嘿,那麽貴重的啊,阿風那家夥真是的,也不說,白白讓我浪費了這麽多!”說著皺了一下眉頭,“那我豈不是還要回送他一份大禮啊!真是的,傷腦筋!最討厭想送什麽禮物了的說。”
  楚繯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垂下眼,遮住了黑亮的眼中流轉的複雜光影。
  禮物嗬……楚繯想起深遠而幽長的過去,感覺是那麽、那麽的遙遠,以致重新憶起,好像恍如隔世,而那卻是他一生之中所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高三的夏天,天氣已經很有些灼熱,因為臨近高考,班上的氣氛驀地沉重起來,各科老師都要時不時地說上兩句勵誌的話,初聽時很受鼓舞,時間一長,便從心底衍生出些倦怠,再也入不去耳。
  上著物理課,悠悠便無聊得和汝玉傳起了紙條。物理老師是個——按悠悠的話說——是個內秀的人。所謂內秀,即是他學識豐富,知識淵博,可嘴上就是講不清楚。有時悠悠坐在底下聽著難受,心裏替他著急,他老人家還在上麵一會兒畫個圖,一會兒寫個公式,悠哉悠哉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大家都司空見慣了,於是心照不宣地該幹什麽幹什麽,讓他老人家自己講給自己聽罷。
  中午回家嗎?汝玉傳過紙條來。
  恩,回啊。
  那一塊兒走吧,我今個也回家吃。
  知道了。
  你快點收拾東西啊,一打鈴咱就走。
  噯,太囂張了吧,對著老師拾書包啊!
  怎麽,你少幹了啊?
  嘿嘿,幹嗎說得這麽白啊!
  汝玉抬起頭來,對著悠悠翻了個大白眼,悠悠回給她一個甜甜的笑。
  果然一打鈴,物理老師還沒說下課,汝玉就衝了出去,老師一臉愕然,悠悠緊隨其後,回頭對著他微微一笑。
  “誒,你慢點跑好不好?”悠悠一麵氣喘籲籲地追著,一麵心底感慨,這丫頭真不愧是田徑隊的!
  “你快點啊,我餓了。”汝玉頭也不回地大喊。
  “餓了好辦啊,你吃我吧。總的來說白白嫩嫩的,應該還蠻好吃的。”
  汝玉差點滑了一跤,回過頭來看她,眼神有點呆滯:“你說什麽啊!”
  悠悠追上來,一把扯住她袖子,奸笑:“嘿嘿,終於停下來了。這招挺管用的吧,嗬嗬。”樂了個不支。
  汝玉沒好氣地瞪她一眼:“小樣,流氓,這話跟方楚繯去說吧你!”
  “你怎知我沒說過?”悠悠笑嘻嘻地反問。
  汝玉下巴差點掉下來:“你你……你真的說了啊,你瘋子啊!”
  “哈哈哈……親愛的啊,你真可愛,我怎麽可能會這樣子說呢,都沒跟親說過呢!”悠悠說著,壞心地拉過汝玉,在腮幫子上“啾”的偷了個香。
  “找打啊你,你這是侵犯了我男朋友的權利知道吧?要賠償的!”汝玉捂著腮幫子大叫,作勢要掐她。
  “嘿,你男朋友?哪呢?哪呢?你確定生出來了?”悠悠一溜煙跑掉,一麵回頭做著鬼臉。
  “小樣,你還敢說?”汝玉追了上去。
  微風中,兩個少女嬌笑著在校園裏奔跑著,構成了一道明亮的風景,那麽地勾人眼光。
  悠悠在家吃過飯,又小睡了一會兒,直等到江媽媽拎著耳朵來叫時,才懶洋洋地起身。
  “一天到晚就知道睡,你豬啊你!”江媽媽笑罵。
  “誒,媽,幹嗎拿我跟豬比啊!”悠悠嘟著嘴抗議。
  “是啊,拿你跟豬比簡直就是侮辱豬。”
  “媽!太可惡了啊!”悠悠跺了一下腳,“像我這麽漂亮可愛大方善良的好孩子哪裏不如豬了?”
  “如如如,所以我說你跟豬一樣嘛!”江媽媽一臉得色,小樣的,跟我鬥,老娘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
  悠悠徹底傻眼了。
  頂著大太陽往學校吭哧吭哧地登車,不知怎的眼皮一陣子亂跳,手一抖,差點跟旁邊的騎車人撞上,悠悠忙不迭地道歉。在路邊停下車,緩了口氣,這才重新騎了起來,心裏卻是七上八下地犯嘀咕:哪個眼跳是財,哪個眼跳是災啊?兩邊一塊跳什麽意思啊?一路胡思亂想到了學校。
  一進教室,看見汝玉:“誒,你來得倒早啊!”
  “你可來了!”汝玉見她進來,連忙迎了上來,神色卻是凝重,壓低了聲音說,“悠悠,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噯?”悠悠愣了一愣,感覺心髒開始打鼓般的狂跳,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什麽事那麽嚴重啊?”
  “聽說中午,張旭、董壘跟外校的打起架了……方楚繯也在。”
  悠悠磨牙:“這家夥又開始惹是生非、胡作非為,看我怎麽收拾他!”
  “悠悠……”汝玉斟酌了一下措辭,“聽說有人受傷了,已經送去醫院了。”
  “你說什麽?”悠悠失聲道,手指忽然變得冰涼,他有沒有事?有沒有事?一顆心惶惑不安,仿佛陷入了流沙,抽身不得。
  “恩,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下午來才聽說的。”汝玉握住她手,“你先別著急,方楚繯不是有手機麽!你總知道號吧?現在打給他。”
  悠悠手忙腳亂地去掏書包。
  “噯,你幹嘛?別找電話卡,拿我手機吧,都什麽時候了!”汝玉一把拉住她,把手機遞過去。
  悠悠接過開始撥號。
  “嘟~嘟~嘟~”
  “接呀!快接呀!”悠悠一麵開始來回踱步,一麵暗暗咬牙。
  “不接嗎?”汝玉也跟著急起來。
  “可惡!”悠悠掛了,又重新撥過去,依然是接不通。
  “根本不接,到底怎麽樣啊?”悠悠吐出口氣,按住額角,覺得十分疲倦。
  “你先別急,也許沒什麽事呢,先別自己嚇自己。”汝玉拉著她坐下來。
  “不行,阿玉!我這樣子沒法上課,根本坐不住。”悠悠把頭靠在汝玉肩上。
  汝玉想了一想:“對了,按說送醫的話應該是距離最近的醫院對不對?那不就是一附屬!幹脆我們直接過去問,不是的話再說。”
  “好!”悠悠跳起來,跑了幾步又停下,遲疑地說,“阿玉,你也要跟我翹課嗎?”
  汝玉爽朗地一笑:“反正我坐在這也是著急,哪能放下心啊!索性跟著你走吧。”
  “阿玉……”
  “得得,惡心的話別說了,趕緊走吧,等老師進來就走不了了。”
  “誒,上課了,還去哪啊?”居然在門口碰上英語老師正要進來,悠悠一臉黑線,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可見汝玉的確是個大烏鴉嘴!
  “呃……”
  “嘿,報告老師,我們去廁所,嗬嗬。”汝玉一麵打著哈哈,一麵拉著悠悠從他身邊鑽了出去,完全裝作沒看見老師不豫的臉色。
  “阿玉,我們這樣好嗎?”取了車,悠悠猶豫地看看她。
  “嘿,要不你回去上課去?”汝玉白了她一眼。
  悠悠無語。
  “已經走了嗎?”悠悠和汝玉麵麵相覷,半天做聲不得。
  “是啊,隻有兩個傷勢比較嚴重,一個腦袋縫了八針,一個胳膊縫了四針,其他幾個隻是小擦傷,沒事了,上完藥都回去了。你們是他們同學吧?現在的孩子真是!打架居然打到醫院來……”護士還在一旁拉拉雜雜地說著。
  “謝謝您了。”汝玉鞠了個躬,拉著悠悠跑掉了,誰要聽她教訓啊!
  “看來是沒事。”出了醫院,悠悠瞧瞧汝玉,覺得自己一腦門官司。
  “是啊,這死小子,害得我們翹課,明天怎麽跟老師解釋啊,這下死定了!”汝玉咬牙切齒地說,然後一把捂住臉呻吟。
  “呃……不好意思啊,欠家教,嗬嗬。”悠悠抱歉地笑。
  “算了,已經這樣了。”汝玉無精打采地說,“你再打一個問問他在哪吧,我也想跟你過去好好罵他一頓。”
  “嘿嘿,這個……”
  “幹嘛?你還護著他啊?”汝玉眉毛一立。
  “沒有,沒有的事,隨便罵,盡管罵到你盡興,嗬嗬。”悠悠見汝玉一臉凶相,連忙擺手,矢口否認。開玩笑,又不是活膩了!
  結果一下午也沒找著方楚繯,汝玉一肚子氣沒地撒,隻好狠狠地刮了悠悠一頓,又“深入”地談了談以後的“家教”問題,悠悠隻好僵著臉點頭,一麵心裏大罵楚繯。然後兩人才分道揚鑣,各自回家。
  晚上,悠悠漫不經心地寫著周記,忽然電話鈴響起,提不起精神去接,便喊道:“媽,接電話。”
  江媽媽從臥室出來,探頭看了她一眼:“你幹什麽呢?這懶丫頭!”一麵接了電話,“喂?”
  “恩,你等會啊。”江媽媽把聽筒放在話機旁,“找你的,懶丫頭。”
  “哦。”泱泱地接起來,“喂,誰啊?”
  “是我。”方楚繯略含笑意的聲音傳來。
  悠悠拿開聽筒,眼睛死死盯著話筒,差點一衝動狠狠掛上,咬了咬唇還是貼近耳朵:“你誰啊?”
  “……生氣了啊,誰惹著我們悠悠了?”楚繯輕笑,似乎覺得挺有趣。
  “不說了,我掛了。”悠悠騰地火冒三丈,擔心了一個下午,他倒好,電話也不接,這會來了電話還嬉皮笑臉的,氣死人了!
  “噯,別介,別介!”楚繯低聲下氣地告饒。
  “有事嗎,方同學?”悠悠重重地咬字。
  那邊楚繯無聲地歎了口氣:“悠悠,我受傷了你都不心疼麽?”
  “你活該!”悠悠罵了一句,瞅見江媽媽從臥室裏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她,嚷了一嗓子,“媽,你幹嘛偷聽我說話?”
  “嘁!自己說話跟打架似的,還賴人家偷聽!”江媽媽不屑地說。
  “人家是誰啊?”悠悠翻了個白眼。
  “人家就是你媽我!”江媽媽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肉麻死了!你進去啦,不許偷聽!”
  “稀罕麽!”江媽媽把頭縮了回去。
  “你跟你媽感情真好。”那邊楚繯輕輕笑道。
  “少說廢話!”悠悠頓了頓,看看江媽媽沒動靜,降低了音量,“有話快說!”
  “悠悠!”楚繯的聲音很溫柔,“我很想你。”
  “……沒事我掛了。”
  “悠悠,真這麽生氣啊?我認錯還不行嗎?”
  “這話說著奇怪,你有什麽錯了?我又生什麽氣了?”
  楚繯歎了口氣:“我不該跟人打架,不該不接你電話……但是,悠悠,我是有理由的,你先別忙著生氣好不好?”
  “好啊,你說,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理由。”
  “那麽,下來好嗎?我想見見你。”
  “……”
  “我現在就在你家樓下。”

  第五章 一笑而過
  換鞋的時候,江媽媽探出頭來:“喂,丫頭,幹嗎去啊?”
  “嘿嘿。”悠悠打個哈哈,眼珠轉了轉,瞥見地上的塑料袋,“我下樓去丟垃圾啦。”
  江媽媽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狐疑地睨她:“少來,你會這麽勤快?你這死丫頭接了電話就要出去,該不是要跟男人私會去吧?”
  “媽!”悠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你這都什麽思想啊!”
  “被我說中了吧,死丫頭,瞧你那心虛樣。”
  “……”
  “行了,行了,去吧,給你十分鍾,到時不回來,哼哼,你自行了斷吧。”江媽媽斜睨她一眼。
  “唉!”悠悠重重歎了口氣。這年頭啊!當個閨女容易嗎!
  下了樓,看見楚繯微微出神的側臉,猶帶著溫存的笑意,默默地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悠悠咳嗽了兩聲,楚繯這才如夢初醒,轉過頭來看她,黑亮的眸子深邃而柔和,瞳孔中清清楚楚地映出悠悠薄怒的容顏:“悠悠,你來了。”
  “恩,你說吧,十分鍾夠了吧。”悠悠扳著一張臉。
  楚繯伸手拂了拂悠悠臉頰旁邊淩落的發絲,悠悠一把撥開他的手,故意甩了甩頭,又把短發弄亂。
  楚繯好笑地瞧著她近乎孩子氣的舉動,心中無限柔軟。
  “笑什麽啊你,牙齒白啊!”悠悠瞧著他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心頭火起,“沒話說我上去了。”轉身欲走。
  “悠悠。”楚繯連忙扯住她袖子,裝出可憐兮兮的樣子,用無比企求的目光望著她。
  “嘁!”悠悠啼笑皆非,差點笑出聲來,忽然想起自己正在生氣,咳嗽了一聲,臉又一扳,“幹嘛?少跟我裝,我才不吃你那套!”
  “噯,好姐姐,不要那麽絕情嘛,也不怕傷了人家的心!” 楚繯嬉皮笑臉地說。
  “我呸。”悠悠啐了他一口,往外拽自己袖子,“每次都來這一招,你別以為這次還能裝裝傻就蒙混過關。”
  “好嘛,好嘛,人家招了還不行嗎?你這招可比滿清十大酷刑管用多了。”最後一句含在嘴裏嘟囔,活像吃了塊熱豆腐。
  悠悠耳尖,柳眉一挑,麵色一沉:“哈!我要是有那本事,還用滿世界找你?我是多餘管你,讓你自生自滅也就算了!橫豎沒人領情,我何必枉做小人?”這下真的怒了,不管他了,隻管回家睡覺去。
  袖子卻被楚繯死命拉著,悠悠氣極:“有完沒完,放開我!”話未說完,已被楚繯一把抱住。
  “你,你,你……”悠悠嚇了一跳,口吃起來,連忙四下張望,不會被人看到吧?沒那麽慘吧?上帝保佑!菩薩保佑!佛祖保佑!一麵慌張地推他胳膊。
  楚繯悶哼一聲,鬆開手來。
  “怎麽了?”悠悠脫口而出,話一出口馬上懊悔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來,不是剛說了不管他嘛!沒出息!沒定力!氣死人!
  “沒事沒事。”楚繯額頭滲出薄汗,笑容依舊明朗,卻顯得有幾分勉強。
  悠悠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楚繯漸漸笑不出來,斂了笑,低低喚了一聲:“悠悠。”
  悠悠慢吞吞開口:“你?難道受傷那個是你?”臉色漸漸發白,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竟是隱隱抽痛。
  “沒事了,已經。”楚繯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悠悠咬住下唇,攥緊拳頭。
  “悠悠?”
  “讓我看看。”悠悠突地開口,“剛剛傷口被我撞到了吧?”
  “沒關係。”楚繯微微一笑,“我回家重新包一下就好了。”
  悠悠目光迥然地看了他半晌,輕輕拉起他胳膊。楚繯掙了一下,悠悠低喝了一聲:“你別動!”
  楚繯怔了一下,不再掙紮,聽憑悠悠擺弄,視線一直凝視著悠悠微微低頭時露出的發旋,眼神無限溫柔。
  悠悠捧著他右手臂,小心卷起襯衣袖子,露出包紮的紗布,白色中微微滲出血漬,十分的礙眼。悠悠手指輕輕顫抖,低聲說:“傷口迸開了吧?我給你重包一下罷。你等我一下啊,我上樓拿點藥和紗布。”
  楚繯用左手握住她手指:“悠悠,別去了,跟你媽怎麽說啊?我不要緊,回家自己處理就行了。”
  悠悠沉默。
  “悠悠?還生我氣啊?你罰我好不好?”楚繯又調笑起來,瞳孔黑得發亮,“讓我幫你想想怎麽罰好不好?罰我一輩子給江寧悠做牛做馬……”正說得興起,忽地手背一涼,一滴水漬暈開,楚繯一驚,“悠悠?”
  悠悠抬起臉,泛紅的眼眶裏滿溢淚水,很有些泛濫的趨勢,楚繯慌了神,連忙賠罪:“悠悠,我真的錯了,下次再也不做這種事了好不好?你別哭啊!唉!”
  悠悠本來心裏不好受,冷眼瞧著他此刻焦急的樣子,又覺得好笑,一時是又傷心又是氣惱,劈裏啪啦掉了幾行淚,拉起楚繯的衣袖,也不管眼淚鼻涕胡亂擦了一把,這才覺得心裏舒服了一點,用手指狠狠掐了他胸口一下,看他畏縮了一下又不敢出聲的樣子,這才恨恨地罵了一句:“活該!”
  楚繯這才鬆口氣,也跟著她笑。
  “笑什麽?很好笑麽?”悠悠卻沒那麽輕易放過他。
  楚繯俊臉垮了下來:“不好笑,一點都不好笑。”
  悠悠瞪他一眼:“你下次再打架,我就、我就……”
  “你就什麽?”楚繯好奇地追問。
  “我就爬牆給你看!”悠悠粗聲粗氣地說,一雙經過淚水洗滌後格外明淨的鳳眸終於漾出了笑意。
  “知道了,我哪還敢啊!”楚繯苦笑。
  “本來有禮物要送給你的,可是你表現得實在太差了,所以我決定留校查看,等你合格了再說。”悠悠用手指戳戳他胸口,硬邦邦的,這人皮還真厚!
  我已經得到禮物了。楚繯心裏暗暗說,情人的眼淚,還有比這更珍貴的嗎?因為愛和關心而流出的淚水。
  “現在我就不聽你的理由了,你趕快回家去重新包紮,等明天再審你。”悠悠笑眯眯地說。
  “你這垃圾還倒的真久!怎麽,去南極遛彎了?”悠悠剛偷偷溜進屋,就被江媽媽發現了。
  “媽,你又‘粉刺’我!你一天不損我難受啊?”
  “說的沒錯啊,這是我養你的唯一樂趣啊,你怎麽忍心剝奪呢!哈哈哈哈。”江媽媽笑得張狂極了。
  悠悠一臉黑線,好在引開了江媽媽的注意力,剛鬆了口氣,打算進屋,江媽媽一句自言自語的話弄得悠悠差點一頭撞上牆。
  “現在的年輕人啊,摟摟抱抱也不找個隱蔽的地方,虧了沒讓街坊四鄰看見,不然我真是麵子掃地,唉,女大不中留啊!”江媽媽無限感慨。
  悠悠無比心虛地溜進屋,哪裏還敢回嘴啊!姓方的該死的家夥,這抽的什麽風啊!
  隔天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校園曲徑深處,芙蓉樹枝頭花團錦簇,幽香撲鼻,絢爛十分,臨近高考的時節,總是這美麗的花朵伴著備考,一路走過,仿佛燃燒著年華,透支著青春,直至一切的完結。
  樹下,在悠悠的逼問下,楚繯娓娓道來。
  原來是張旭交女朋友引出的禍端。那女孩以前的男朋友上門踢館,本就是找茬兒,自然是說什麽錯什麽。偏生張旭又是個急性子,平素裏作威作福地囂張慣了,哪裏忍得下這口氣?一言不和,動起手來。他順手掄起磚頭把人家頭敲破了,對方也不含糊,竟從懷裏抽出把刀子來,對著他腹部一刀刺過來。
  楚繯本來是想勸架,沒想到對方來了這麽一著,這要是刺著了,不死也得去半條命!他眼疾手快,抬臂一擋,當場掛了彩。兩邊人馬都見了紅,這才心慌起來,連忙送去醫院。怎一個亂字了得!
  “哼,原來又是那禍害!他們打架你湊什麽熱鬧啊?”悠悠聽他說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楚繯賠笑:“下次不敢擋了,誰知道那麽凶險啊!其實我一伸手就後悔了,嗬嗬。”
  “總之你以後少跟他們來往。”
  “……悠悠。”楚繯斂了笑,低聲說,“其實,他也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我看他這次交女朋友是挺認真的。這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反正你就是要和那種人扯在一起就對了!”悠悠加大音量。
  “悠悠!”楚繯難得地低喝了一聲。悠悠怔了一下。
  “你以前也是這樣看我的不是麽?”楚繯低低說了一句。
  “我……”悠悠下意識想要否認,對著楚繯認真的表情不由噎了一下,硬生生地把話咽了下去。
  悶熱的天氣裏,樹上的知了拚了命地叫囂著,對麵楚繯已經沉默了下來,年輕而英俊的臉上現出了悵然之至的神色,悠悠心裏一陣煩躁。
  “噯,哥們,幹嘛呢?在這談情說愛可不怎麽合適,嘿嘿!”引起話題爭議的中心人物張旭同學不知從哪蹦了出來,一張口就插科打諢,渾然不覺兩人之間氣氛的凝重。
  悠悠別開頭,沒支聲,楚繯勉強笑了笑:“說什麽呢!你這會兒沒事了哈?”
  “別提了!‘滅絕’把我叫過去狠刮了一頓,不過也沒事,一耳朵進一耳朵出唄!”張旭一臉嬉笑。
  “這次沒傳到你爸耳朵裏吧?要不你能這麽輕鬆!我記得你上回往‘滅絕’頭發上別卡子,差點讓你爸打死。”
  “嗬!好漢不提當年勇,你幹嘛老拿這事糗我啊!”張旭瞥了一眼悠悠,麵上有幾分尷尬。
  “像這種‘豐功偉績’可不常見,自然是要多提提的。”楚繯邪惡地衝著他笑。
  “說真的,哥們。”張旭臉色鄭重起來,“這次多虧你替我擋了一下,不然兄弟這會兒子早躺床上起不來了。”
  “自己兄弟還說這些幹嘛!”楚繯豪爽地說。
  悠悠驀地回頭盯著他,楚繯並不回視。張旭這才多少看出點端倪來:“怎麽,小兩口吵架了?”
  “沒事。”楚繯推了一下他,“沒你事,快走吧,別礙事了你!”
  “嘁!有異性沒人性!”張旭走了兩步,又回頭張望,“江寧悠,好好對我兄弟,你要是對不起他,我可饒不了你!”說完,自顧大笑著走了。楚繯暗自呻吟,兄弟啊,你這不是害我嘛!
  果然悠悠氣得臉色鐵青,惡狠狠地說:“果然是好兄弟!”
  “呃……”
  後來悠悠對張旭的態度驀然轉變,雖談不上熱情和藹,好歹也算是不冷不淡了。為此楚繯很是奇怪,忍不住問她。悠悠沉默了一下,不情不願地回答:“我想了想,你說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那人也不是一無是處。”一眼瞥見楚繯瞠目結舌的樣子,有些尷尬,不由嬌嗔,“幹嘛?很稀奇啊!我就這麽蠻不講理啊?”
  楚繯這才由衷歡喜起來,麵上露出溫文脈脈的笑容:“是啊,你這丫頭蠻橫慣了,我都怕死了!”
  “你還真敢給我點頭!你這家夥!好罷,我承認我是‘狗眼看人低’成了吧?”悠悠咬牙斜睨他。
  楚繯忍俊不禁,放低了聲量,裝出神神秘秘的樣子:“你終於承認了啊!我已經懷疑很久了!”
  悠悠氣絕。
  楚繯慢悠悠地說:“我說悠悠啊,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承認啊!你是小狗,那我成什麽了啊?養寵物的?”
  “呸!來勁了你哈!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
  “嘿,難得你吃癟,當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了。”楚繯大笑。
  悠悠狠狠剜了他一眼,看著他神采飛揚的笑臉,唇角也跟著慢慢地翹了起來。
  班駁的樹影下,兩個少年男女相視而笑,溫柔而默契的眼無限清澈。
  那個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縱有芥蒂,也不過一笑而過。而此刻,縱使滿懷愁緒,幾年離索,也不過是欲語還休!

  第六章 須臾夢境
  “好了吧?時間會不會太久了啊?你確定你真的會煮麽?”耳邊悠悠清脆的聲音傳來,楚繯的身軀猛然震了一震,這才從回憶的迷霧中清醒過來,眼中猶帶著些許迷惘,英俊的麵容看上去竟有幾分稚氣。
  瞧瞧咖啡壺中的黑色液體果然已經沸騰。那麽悠長的回憶原來不過是一杯咖啡的時間!須臾的夢境,好像一枕黃粱,夢中的溫情脈脈繁花似錦酣語暖言猶未褪色,驀然一個轉瞬,黯然夢醒,卻仍是原形畢露心神俱喪滿身傷痕,當時的魂牽夢縈笑靨如花,哪裏還見得到但凡一點蹤影!
  楚繯不由啞然一笑,苦澀中帶著些許對自己的嘲弄,抬頭望向悠悠時卻仍是溫存笑意:“好了,你要加些什麽?還是老樣子麽?”
  “……恩。”原來他竟還記得!悠悠心底一顫,一種難以言喻地情緒在胸懷漫開,竟是五味雜陳。
  楚繯自冰箱中拿出鮮奶,在她的那一杯的杯壁慢慢傾入,黑色的液體混入了白色,頓時纏成曖昧不清的一團,急匆匆地打著旋,散發出遙嫋的濕氣,濃鬱而芳香的氣息沁入鼻翼,倦怠的精神為之一振。
  楚繯伸手遞給她。
  悠悠對他笑了一笑,接過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胸臆中充盈著的香氣,滿足地歎了口氣:“看不出來你倒是行家。”
  小口小口地啜著,神情十分饜足,漫不經心的視線移到楚繯身上,不由得怔了一怔:“你不加東西麽?吊櫃裏有糖、奶油、肉桂……或者你要加點酒?總之包君滿意。”
  楚繯正凝神看著她生動的表情,聞言搖頭一笑:“不用了,這樣就好。”
  “黑咖啡,你以前不愛喝的……”悠悠忽地噤聲。
  楚繯沉默片刻,一雙黝深內斂的黑眸靜靜地凝視著悠悠,內裏複雜難懂、翻湧壓抑的不知是什麽情緒。
  良久方垂眸,任苦澀一點一點漾出唇角:“這樣、又苦又澀的味道和我的生活……豈非很般配。”沒有你,再溫暖的日子心裏也是冰冷蕭條,再繁華的世間也不過是荒蕪人煙,可是,我要怎麽才能對你訴說我的思念?要怎麽樣微笑著麵對未來,如果連此刻都不能夠保全?
  這般話音就仿佛是向一池湖水中乍然投入一塊石子,石子雖沉入湖心,卻尚有餘波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在豔陽的映照下,既是刺目,又是驚心。悠悠默默斂了眉,也不再言語,室內一時靜默,隻聽得牆上鍾表的時針滴滴答答地作響。
  似是再也經受不起這般靜默得近乎壓抑的氣氛,楚繯強自笑了一笑:“對了,你方才跟小如說的話,最近工作壓力很大麽?”左思右想,挑了個相對安全的話題,順便還能不動聲色地打探。
  悠悠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忽然轉變話題,心裏卻是驟然一陣輕鬆,斟酌了片刻說:“是啊,你也知道天寰罷?那種壓死人的大公司,肯給我們機會已經是日夜念阿彌陀佛,若是再不努力爭取,飯碗都不保了。”嘴上自嘲得厲害,臉上卻是一派輕鬆地嘻笑。
  “怎麽你是設計部麽?”楚繯微微動容。
  “哪裏分什麽部門!”悠悠展顏一笑,“像我們這種小公司,一個人頂三四個人是常事,設計公關宣傳推廣一起瞎忙乎,雖然亂了點,倒是也其樂融融。前期是我一直在接洽,這燙手的山芋自然就落在我頭上了,我們老板那家夥,看著親切感十足,其實狡猾得很呢,嗬嗬,總之我盡力罷了。”
  “為什麽不做自己的專業呢?”楚繯皺眉,“英文跟設計,未免也差太遠了!”
  “會麽?”悠悠偏著頭沉吟片刻,“是有一點吧。話說回來,當時剛畢業,什麽經驗也沒有,能找著份工作就算不錯了,哪裏還能夠挑剔?做本專業的固然不是沒有,畢竟是少數。大家都心知肚明,就隻一個學校一個專業,同年級裏就不知有幾百人了,難道還能人人都做翻譯麽?哪裏有那麽多的需求!況且,真正有能力又願意做這行的人其實並不多,太費腦力了,嗬嗬,我承認我是不求上進,有個溫飽就算了。”
  “話雖如此,未免可惜了,你那八級證真正成擺設了。”楚繯神色中帶了幾分惋惜。
  “不要緊,也不是沒用啊!說出來還是蠻唬人的,有時看看別人豔羨的眼神,虛榮心上還真是挺滿足的,嗬嗬。”
  楚繯失笑:“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坦白得可愛!”
  “哪裏!現如今可是世故多了,在社會上打了幾年滾,身上有什麽棱角都磨平了,有時候覺得自己還真是虛偽呢!”悠悠眨眨眼睛。
  正說著話,電話響了,悠悠看了眼來電顯示,皺了皺眉,對楚繯歉意地笑笑:“我媽打過來的,你不要出聲,免得她問東問西的。”
  一麵說著,一麵拿起聽筒:“喂,媽。”
  “臭丫頭,你又跑哪瘋去了?連家都不回了!”江媽媽上來就嚷了一嗓子。
  悠悠忙把聽筒拿開幾秒鍾,掏了掏耳朵,這才重新覆在耳邊,“媽,我耳朵早晚都讓你喊聾了!”又嬌聲說,“那人家忙嘛!”
  “我不管,反正你明天給我滾過來。”
  “又不是球,怎麽滾啊!媽咪啊,人家真的有事做啦!”
  楚繯在一旁聽著差點把咖啡噴出來,悠悠白了他一眼,他連忙舉起手來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少跟我那麽多廢話!”
  “媽!”
  “你就是再忙,也得吃飯吧!這時間總有罷?別告訴我你連飯都不吃了啊,你想成仙啊!”
  “……好啦,我講不過你啦!就不能跟我溫柔一點啊,你看人家小如媽媽……”
  “得得。”江媽媽打斷她,“那你怎麽不看看人家小如多乖!就你那樣,三天不罵,馬上上房揭瓦,我再慣你,還要得嗎?”
  “媽!我就知道我一定是你撿來的小孩啦,你都不疼我!”悠悠調笑。
  “你才知道啊!早知道你這麽不聽話,我早哪撿的還丟哪算了,成天叫我操心。”
  母女兩個熱熱鬧鬧地鬥著嘴,楚繯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出神地望著悠悠柔聲撒嬌的笑靨,心中隱約想到,如果時間可以停留那該有多好!
  “好吧,我明天中午回家吃飯。”
  “你別回家了,直接去‘如軒’吧。”
  “幹嘛,媽,你發燒啊,大出血啊!”悠悠輕笑。
  “找打啊你這丫頭!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悠悠警覺起來:“媽……你該不是……”呻吟了一聲,“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吧?”
  江媽媽大笑:“不用懷疑,就是你想象的那樣,嗬嗬,真不愧是我肚子裏爬出來的,心有靈犀啊!”
  “媽,你還可以再過分一點沒關係!”悠悠磨牙。
  “嗬嗬,這次這個條件很不錯的,人也挺帥的。真的!我見過照片了。”
  “上次你也是這麽說,結果呢?”
  “這次我問清楚了,絕對是近照,不會再有那種烏龍事啦!”
  “媽,你饒了我好不好?我現在沒心情相親啦!”悠悠鬱鬱地說,一手壓住額角,頭疼得很。
  楚繯聞言渾身一僵,目光隨即沉了下去,漆黑的眸子裏閃動著莫測的情緒。
  “丫頭,我看你就是存心讓我操心是吧?”江媽媽陰惻惻地說。
  悠悠渾身打了個顫:“噯,怕了你了,我去,我去,行了吧!”
  一副小媳婦的委屈口吻,眉眼間卻依稀帶著笑,微微的無奈。楚繯聽著,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悠悠掛了電話,抬眼看見楚繯專注的神情,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讓你見笑了。”
  楚繯頓了一下:“哪裏?伯母還是跟以前一樣有活力。”
  “是啊,我媽倒一直是老樣子沒變,我想人還是那樣會比較快樂吧,有時候很羨慕呢!”
  “是啊!”那麽旁若無人的生機!那麽奢侈的快樂!楚繯恍然想到。
  轉天中午,悠悠如約去了‘如軒’,江媽媽跟介紹人簡單介紹了一下兩人的基本情況,退場前江媽媽衝悠悠偷偷眨眼,好像在說:我沒騙你吧,這個長的不錯吧!悠悠暗地裏翻個白眼。
  強自打起精神跟對方說話,的確出身、事業各方麵無可挑剔。悠悠暗自歎氣,這下可怎麽推脫?難不成真的要接著走動走動?
  正在煩惱,對方倏地說:“江小姐,我覺得你是個挺獨立的女孩子,你能接受婚後做全職太太嗎?”悠悠怔了一怔,微惑地看著他。對方又說:“我希望我太太結婚後能辭掉工作,以我們家的家世,並不希望兒媳婦在外麵拋頭露麵。你能接受嗎?”
  “……”悠悠瞠目結舌,一時間啞口無言。
  可憐了一桌的珍饈無人欣賞。
  回到家,立刻氣悶地拎起電話。江媽媽聽完悠悠的匯報,沉默了半天。
  悠悠趁熱打鐵地大聲質問:“娘,你說罷,你要是說行,我貳話不說允了便是!”當真是理直氣壯、擲地有聲!就不信你能同意!
  “嘿嘿!”江媽媽幹笑幾聲,“這樣的男人條件再好也不能嫁他。”說著語氣激昂起來,頗有些同仇敵愾的意味,“萬一以後他要是把你甩了,你也沒個工作糊口,難道喝西北風啊?”
  “就是說嘛!”悠悠跟著應了一聲。
  “不過話又說回來,離了婚好歹也能拿贍養費是吧?”江媽媽自言自語。
  “……媽!”
  “哦嗬嗬……當然那也是不行的!”江媽媽及時兜了回來。
  悠悠重重地歎了口氣:“瞧你讓我見的這兩人!”
  “呃……這個、純屬失誤,失誤啦!下次……”
  “還有下次啊,再有下次我心髒病都犯了啊娘!”悠悠哀怨地打斷她。
  江媽媽嗚咽著說:“你這丫頭怎麽能不相信你娘呢!太傷自尊了!嗚嗚嗚……”
  “得了,媽呀,你別裝了,我這個打擊還噎在胸口沒過去呢!”
  “那個、我過幾天再打給你,嗬嗬。”江媽媽若無其事地掛上電話。
  悠悠倚在沙發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這次大概又能安生一陣子了,萬幸!
  解決了一樁心事,頓時感覺周身輕鬆了不少。一早起來,拉開厚實淡雅的布藝窗簾,對著驀然流瀉的一室春光發了好一會子呆,才訝然微笑起來,原來不知不覺中天氣已經變得這般清爽宜人了。
  突然間就起了興致,打開衣櫃一一檢視,先後換了幾套衣服,終於選定了一件雪舫的長裙,是微碧的湖藍色,銀色的絲線自後腰至裙角勾勒出大朵大朵錦繡的花團,腰以上卻隻是素色,外麵又套了一件小短衫。
  到了公司,沈玲瓏一眼見了她,就尖聲叫了起來:“來看,來看,大家快來看!江寧悠小姐率先突破春寒,換上夏裝。”
  悠悠抿嘴一笑,伸手在她頭上一敲。
  沈玲瓏“哎呦”怪叫了一聲:“下手這麽重,打傻了你養我啊!”
  鍾新陽聞言哈哈大笑:“玲瓏啊,你以為你現在很聰明麽?我看多打幾下說不定還能幫你開竅呢!”
  玲瓏哇哇大叫,抓起報紙就對著他砸過去,鍾新陽頭一偏,報紙落了一地。一室嘻嘻哈哈的笑聲。
  笑聲中,Joe走進來:“咦?一早大家興致倒是很高啊!”
  Sue對著他嫣然一笑:“這不是在感歎我們悠悠出落了麽!”
  Joe便忍著笑,故意對著悠悠上下瞧上一瞧:“是啊,我們‘華燁’的一朵小花苞終於開放了啊!”
  “呸!”悠悠笑罵,“老板也沒個老板的樣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沒一個正經的!”
  Joe還沒說什麽,新陽在一旁插嘴說:“當真是傻孩子,連自己都罵進去了!”
  言笑晏晏中,悠悠嬌嗔一聲:“夠了沒有啊!下次我就扮成老姑婆,瞧瞧你們還這麽多話麽!”
  “悠悠,你這樣子很沒有說服力耶!”玲瓏笑倒在Sue身上。
  “好了,大家不要鬧她了,工作吧。”Sue瞄瞄悠悠微窘的麗顏,開口為她解圍。
  “還是Sue好,你們這些家夥一個個都不夠意思!”悠悠抱住Sue,嘴裏半真半假地抱怨。
  Sue好笑地拍拍她肩膀,衝著大家努努嘴,將猶未盡興的眾人一個個趕回座位。
  真是美好的一天!悠悠一手支頤,對著窗外豔陽,露出了如花笑靨。

  第七章 意氣之爭
  中午吃完飯,閑來無事,大家又聚在一起嗑牙,說著說著話題又轉到了穿衣。Joe便笑吟吟地說:“Sue、新陽,還記不記得Grace那件趣事?”
  Sue點了點頭,抿著嘴笑起來。新陽便隻管拿眼瞟著悠悠跟玲瓏,嘻嘻地笑:“說起穿衣來,還真不能不提Grace!她可真是為我們提供了不少的趣味!”
  悠悠和玲瓏聽了一頭霧水,兩個人四隻眼冒著無數個問號。
  “Grace以前專門跑業務,是你們的前輩了,不過她幾年前就辭職了,嫁了個好老公去做少奶奶了,那還是在你們兩個來以前呢!”Sue好心地解釋。
  “哦!”兩個乖寶寶受教地點頭。
  見那三個人隻顧著自己偷笑,玲瓏頓時叫起來:“喂,倒是說說看怎麽回事嘛,隻顧著自己開心啊?”
  “好啦,真是心急的小鬼!”新陽說,“Grace啊,自從有一次在雜誌上看見三宅一生當季的一款黑色曳地長裙就著了魔了。”側頭對著Sue說,“Sue,你來學一下她說的話。”
  “我才不呢!”Sue瞧瞧Joe,笑眯眯地說,“還是boss來吧。”
  “好啊。”Joe一口答應,清了清嗓子,隨手拿起張紙當做雜誌,一麵尖聲裝出女子的聲音:“你們瞧,多美啊!優雅而知性,光是用看的就能感覺到很有情調了,簡直就是為我量身設計的嘛!”說著誇張地叫了一聲,“愛死我了!我要賺錢!賺錢!”竟是學得惟妙惟肖。
  “然後Grace就每天荼毒我們的耳朵,簡直就是祥林嫂第二!”新陽接著說,“有一次她談成了一筆大生意,給公司賺了不少錢。後來boss去日本,硬是一咬牙一跺腳給她買了一件當作獎勵。我猜boss大概也是再也受不了她的荼毒了,是吧老板?”
  Joe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繼續模仿:“怎麽會!怎麽會!明明那麽漂亮的衣服,嗚嗚……”掩上眼睛,嚶嚶地假哭,“老板,我對不起你!你瞧,你瞧,怎麽穿在我身上看著就比地攤上買回來的好不了多少呢?”這才恨恨地對著大家說,“我今日始知穿衣服果然要看人,可憐這麽昂貴的衣服就是一副黴菜幹的模樣!”
  玲瓏正喝著水,聽到這裏,“噗”的一聲噴在新陽身上,新陽慌忙抓起紙巾擦拭,眼一瞪她:“你惡不惡心啊!”
  玲瓏無比心虛地低著頭,眾人嘻嘻哈哈地樂個不支。
  下午兩點,悠悠打完電話,開始收拾東西。
  “悠悠,你要翹班啊?”玲瓏一直歪著頭看她收拾,等她收好了才問。
  “什麽翹班啊!”悠悠翻了個白眼,“我要去天寰啦!”
  “對啊!”玲瓏羨慕地歎口氣,“然後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翹班了!”
  “你這家夥聽不懂啊?我是去辦正事啦!”悠悠嬌嗔。
  “好啦,好啦,我又沒說什麽,幹嘛那麽大反應啊,很可疑哦!”玲瓏露出一副賊賊的表情。
  悠悠無力地歎氣:“跟你根本說不通啊!”一麵自言自語地說,“也對,智力水平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啊!”音量剛好大家聽得清清楚楚。
  “去你的!”玲瓏直著身子跳起來,撲過來作勢打她,悠悠尖叫了一聲,滑溜溜地躲開,對著Sue喊了一聲“我去天寰啦”,說罷抓了皮包跟資料夾一溜煙地跑了,一麵還扭頭對著玲瓏做了個鬼臉。玲瓏跳著腳對著她的背影懊惱地大吼:“有種你就別回來!瞧我怎麽收拾你小樣的!”
  “對,我有預約,我是‘華燁’的江寧悠。”悠悠對著前台小姐客氣地微笑。
  “請您稍侯。”前台小姐露出甜美的笑靨邊說邊拿起電話撥內線,“黃姐,‘華燁’的江寧悠小姐到了……恩,好的,我知道了。”掛了電話,對悠悠說,“江小姐,請您搭電梯到16樓,黃秘書會安排您跟經理見麵。”
  悠悠微笑頷首:“謝謝你。”走進電梯按了16層,不過片刻,直達16樓,“咚咚”響了兩聲,電梯門打開。悠悠深深地吸了口氣,漾出淡淡的笑容方走出去。剛剛出來,迎麵走來一人,悠悠微笑著看過去,正要善意地打招呼,一眼看清那人的麵容,不由怔了一怔,俏臉隨即垮了下來。
  那人一雙斜飛吊眼,精致妝容,腳踩三寸高跟鞋,步伐卻是搖曳生姿,見了悠悠怪叫了一聲:“江寧悠,又是你!”故意冷著臉重重地歎了一聲,乜斜著眼將她從上到下瞧了一瞧,“真是陰魂不散啊!我說今個早晨怎麽淨聽見烏鴉叫了!原來竟應著這麽個緣故。”
  悠悠暗道倒黴,心說:還不知誰才是陰魂不散呐!嘴上沒好氣地冷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瞧你說的!有前輩你的地方我怎麽能不來瞧瞧呢!我見不到前輩又怎麽有動力進步呢?那就未免太對不起前輩你以前的提攜了不是!”
  原來她碰見不是別人,正是個冤家對頭—“嶼風”公司的業務經理陸澄心。“嶼風”跟“華燁”的規模大小差不多,因此每次竟標時多伴撞個正著。本來“華燁”雖也有些遠大目標,卻也並不急於求成,可是陸澄心此人卻是十分好強,硬生生把個“華燁”當成眼中釘,逮著機會就打壓,尤其是針對新人更是毫不留情。
  有一次悠悠對著客戶講解案子,剛放完幻燈片坐下,陸澄心便雙手環抱,巧笑嫣然:“江小姐,你就隻有這種水準而已麽?不過也難怪了,我聽說江小姐學的專業可是半點不沾邊啊,莫非‘華燁’已經淪落到連專業設計師都請不起的地步了?”說罷,將悠悠的方案批得麵目皆非。悠悠哪裏經曆過這種場麵,在客戶麵前一時間冷汗涔涔,啞口無言。第一次交鋒,兵敗如山倒。
  之後悠悠又多次跟她打交道,開始幾次,話還說得結結巴巴,不免顛三倒四,後來鬥嘴成了習慣,越來越是流利,兩個人互有盈虧,此消彼長,有時甚至也能堵得陸澄心說不出話來,悠悠心裏真是得意極了!回去說給大家聽,玲瓏上來就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像無尾熊一樣攀著她不放,順便“啵啵”地奉上幾個香吻以示鼓勵,那邊Joe也是微笑著一挑大拇指,滿意地稱讚她:“孺子可教也!”
  陸澄心聽了悠悠這幾句話,臉色便有幾分不善,柳眉一挑,冷哼一聲:“既然知道是後輩,就得有個後輩的樣子,小丫頭片子就這麽目中無人,說得過去嗎?”
  “前輩說哪裏話,尊老敬閑可是咱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前輩就算做得再過分,看在你這麽大歲數的份上我也不能不給你留點臉麵是吧?”
  明裏暗裏指著她說老,氣得陸澄心臉色鐵青,惡狠狠地瞪著她,犀利的目光好像要在她身上穿出幾個洞來才解恨似的。
  悠悠卻氣定神閑,一臉若無其事的無辜樣子,其實心裏爽到不行,暗道這次可算出了一口惡氣!
  悠悠正由衷享受著陸澄心一臉陰晴不定的麵色,突然旁邊傳來“撲哧”一聲清朗的淺笑,悠悠怔了一怔,循聲望去,隻見轉角處一個男人正忍俊不禁地捂著肚子偷笑,俊朗的麵孔不時抽搐,完全有扭曲的嫌疑。
  悠悠吃了一驚,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幹嘛偷聽我們說話?”
  那人斜眼瞟著她,半晌才忍住笑:“你說得那麽大聲,我想裝做聽不見都很難啊!”
  悠悠忿忿地正想回嘴,忽聽旁邊陸澄心恭敬地叫了一聲“向經理”,悠悠頓時像喝了半打雪碧,從頭到腳那叫一個“透心涼”啊!瞧陸澄心一臉幸災樂禍的得色,恨得牙癢癢的。後來悠悠跟汝玉說起當時的情景:“我那時心裏是拔涼拔涼的啊,簡直連腸子都涼透了悔青了!”汝玉笑得眼淚淌了一臉。
  “那麽,江小姐,現在可以開始了嗎?”向晚霖自從見了她,臉上一直帶著可惡的笑容,悠悠一時又是後悔又是氣悶,不過鬥了兩句嘴也能被“天寰”的高層撞見,真是要多倒黴有多倒黴,怪隻怪自己太得意忘形,居然在人家的地盤上忘乎所以!
  麵前坐著三個人,一個是向晚霖,一個是黃秘書,還有一人是總裁助理宮鏡柔,悠悠心中略有些忐忑,向晚霖似有所覺,溫和地說:“現在隻是初步的篩選階段,你不必太緊張。”
  悠悠暗道:誰緊張了,還不是你總是一臉奸笑攪得人心神不定。一麵暗吸口氣鎮定心神,一麵露出甜美的笑容,將設計圖紙跟可行性報告分發給三人,開始詳盡地講解。
  三人邊翻看圖紙邊聽她講解,待她講完,宮鏡柔犀利地說:“你不覺得你的設計跟我們的一向以來的風格大相徑庭嗎?既然要竟標,總該事先做足功課吧?”說罷也不等她回答,便側頭對向晚霖說,“我倒覺得剛剛‘嶼風’的方案還更合適一些。”
  悠悠蹙眉:“其實……”
  宮鏡柔一口截斷她:“江小姐,我們先考慮看看,如有問題會再跟你聯絡的。”便要起身。
  悠悠心底一涼,微一握拳,這樣走掉就完了!哪裏還有什麽再聯絡,這分明就是在明著拒絕!便不顧一切地厲聲說:“宮小姐,總要聽人把話說完,莫非‘天寰’這樣的大公司竟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曾教導員工麽?”
  宮鏡柔料想不到,竟驚得怔住了,向晚霖卻是一臉興味地瞧著她。悠悠硬著頭皮說:“我失禮了,不過請宮小姐先聽我把話說完好麽?”
  宮鏡柔張口欲言,向晚霖知道她的脾氣,連忙搶在她前說:“好,我們就聽你說完。”宮鏡柔瞥了他一眼,沉默了半晌,才坐正身子。
  悠悠鬆了口氣,這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重又放了回去:“其實宮小姐要是能把我們公司的可行性報告看完,就會發現這個問題我們是有所提及的。據我所知,這次‘天寰’分部的設立是選擇了谘詢業作為服務主體。的確,以‘天寰’的實力和以往的風格,華貴的設計似乎更能貼近貴方的口味,我猜‘嶼風’的方案大抵如此吧?”
  向晚霖輕笑一聲:“你倒猜得到!”
  悠悠暗道:打了那麽久交道,我還能不知道陸澄心的品味!
  “可是我們認為,貴方既然選擇了一個全新的行業,就應該有一個全新的麵貌,‘天寰’如果隻是投眼於上流社會,受眾麵未免過於狹窄,太華貴的裝潢隻會令一般委托人望而卻步,我相信這並不是貴方所樂於見到的。既然是服務業,當然希望盡可能多地深入普通消費者之中。考慮到這些,我們特地選擇了親和力強的方案,摒棄了華麗的設計,隻要能令人感覺到親切可靠,尤其是細節方麵,我們對於大眾的舒適度感知也進行了小範圍的調研,盡量在微小處也能令委托人感到舒適便捷。鑒於此,還請諸位能認真考慮,能給我們一個進一步磋商改進的機會。”
  “說完了?”宮鏡柔麵無表情的問。
  “呃……那個,說完了。”悠悠笑得有些勉強。
  “我也聽完了,可以走了麽?”宮鏡柔語氣很輕柔。
  悠悠寒毛直豎,心道不好,得罪她了,連忙賠笑說:“請宮小姐多包涵,是我太莽撞了。”嗬嗬幹笑了幾聲。
  宮鏡柔睨了她一眼,徑自走了。悠悠一臉黑線。向晚霖捧腹大笑,斷斷續續地說:“江小姐,你、真行……鏡柔這回、可讓你惹毛了,你、你還真有本事!哈哈……你說她、說她沒禮節?哈哈,笑死我了!真真笑死我了!”
  悠悠目瞪口呆地瞧著他狂笑,一旁的黃秘書也露出了莞爾的笑容。

  第八章 佳期如夢
  晚上,電視裏播著電視劇。那個春風得意、飛揚任性的女子撲到床上嚎啕大哭,絲毫顧及不到形象,終於把她的驕傲、她的幻夢拋到了腦後,隻如一個小孩子般地謾罵、撒潑,可是就連那樣孤注一擲的慘烈也並不能得到他的心。她曾經以為自己這般的天之嬌女可以得到一切,日後她才明白,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偶爾一個回眸,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一瞬間就痛徹心扉,嫁了他又如何?縱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終於有一天,所有的隱忍都成了熔岩,滾燙而灼人地爆發出來,勢不可擋。
  他看著她流淚的臉是那麽痛心,眼中是清清楚楚的迷茫而沉痛的掙紮,溫文的臉上開始浮現出細微的絕望,他看著她哭泣,卻訥訥不能言。他說自己錯了,可是或許他唯一的錯隻是,不愛她。他所愛的那個人,是那個初戀中把名字刻在他心上的女子,是那個被他親手推開最終不能在一起的女子。恍然間他頓悟,原來有時候,一個僅僅因不得已而做下的決定,已經足夠將一生改變。
  這並不是一場戰役,可是戰況卻那麽慘烈,所有人都是輸家,遍體鱗傷卻不能呼痛,隻能用餘生的時間去緬懷、去傷痛,卻得不到救贖。
  隻是旁人看得辛苦,無限感慨,以至淚不能禁。
  江媽媽曾經跟悠悠說,拍戲的人是瘋子,看戲的人是傻子。悠悠不解地問什麽意思。江媽媽遞給她一個你怎麽這麽笨的眼神說:“知道戲都是假的還跟著大哭大笑不是傻瓜是什麽?”悠悠恍然大悟,隨後又啼笑皆非地看著江媽媽對著電視痛痛快快地流著眼淚,然後補充水分,然後繼續流淚。
  後來江媽媽說了一句極其文藝的話:愛情很短暫,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仍然繼續的,是生活。悠悠佩服得五體投地:“俺對您老人家的景仰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江媽媽忽然盯住她,靜靜地看了好一會兒,直看得悠悠心裏發毛:“娘啊,你別瘮人行吧?”江媽媽這才微微一笑:“你能明白就最好。”悠悠心說我明白什麽啊,不清不楚的!朦朧間卻隱約覺得電光火石般驚心動魄。
  這一集終了,悠揚的片尾曲中畫麵一幅幅閃過,手機也同時響了起來。悠悠丟了遙控器,起身去接。
  “悠悠,我是夕顏。”電話裏的聲線是一向的幹淨而爽朗,悠悠卻怔了一怔,這聲音遙遠得縹緲,又驀地一下穿越了記憶的迷霧。多少年了?當年毅然遠走他鄉的舊友,竟然還有這麽一天能夠再聽到她的聲音!悠悠眼神頓時變得無限悠遠。
  “我要結婚了,悠悠,恭喜我吧。”似乎想象到了悠悠紛亂的心情,聲音微微帶了些笑意。
  “夕顏,夕顏。”悠悠輕聲喚,像是仍未可置信,又仿佛怕驚動了什麽。
  “我在這裏。”王夕顏聲音愈發溫柔起來,“悠悠,我在,我要結婚了。”
  “是誰?”悠悠幾乎是倉皇地問。猶記得她走時的決絕,原來那樣的傷口也終可以痊愈麽?
  王夕顏仍然是柔柔地笑,卻奇異地安撫了悠悠的情緒。“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會讓我以後的生活都快快樂樂。”
  “是嗎……恭喜你!”
  “到婚禮上來恭喜我吧,見一見我的老公。”
  “好,我一定去。”
  “對了,你那個別別扭扭的方楚繯不要忘記帶來啊!”
  悠悠怔住,那時夕顏獨自離開,斷絕了與所有人的聯係,她是下了狠心把那個人的一切痕跡抹去,當她獨自徘徊的時候,並不知道留在這裏的兩個人已經黯然分離。她隻記得彼時那兩個人你進我退的追逐,偶爾憶起,還覺得無限趣味。
  夕顏還記得悠悠以前信誓旦旦地說:“我是對他有偏見啊,而且沒打算改變啊。”忽然有一天,悠悠扭捏了半天對她說:“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夕顏嚇了一大跳,回想她近來的表現,小心翼翼地猜測到:“該不會是方楚繯吧?”悠悠駭然大叫:“有那麽明顯?不會吧!”夕顏得意洋洋地笑:“我聰明嘛!”
  其實悠悠自己也覺得很莫名其妙,明明一開始對他就沒什麽好感,盡管後來相處得愈見融洽。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卻駭然發覺自己的目光越來越多地停留在楚繯身上。他傳紙條時衝她眨眼的小動作,和張旭闖了禍一起受罰時低斂卻難掩桀傲的眉眼,開玩笑時戲謔含諷的唇角……
  好似有著一些什麽正在心底悄悄地萌芽,這般隱隱悸動而迷惑的心事在麵對著楚繯清亮的眼時,莫名的心虛。
  難道我會喜歡上這樣一個人嗎?悠悠茫然自問,然後惡意地對自己說:怎麽可能?這樣一個不知上進、成天惹是生非的人有什麽好!
  可是竟不由自主地注意著他的喜好,每當發現了他一點不為人知的小習慣就格外興奮,於是悠悠隻好迷惑中帶著不情願地承認,她是真的動心了,喜歡了,能怎麽辦?當你清醒地看到了他的缺點後還是喜歡他,或許、是真的喜歡吧?
  然而悠悠雖然發覺了自己的感情,卻並沒有想過要告訴楚繯,盡管在心裏偷偷想過如果楚繯也喜歡她呢?可是又想到如果不喜歡怎麽辦,萬一連朋友也做不成怎麽辦?念頭變了又變,還是決定保持現狀,有些曖昧,有些痛苦,卻也有些不為外人言的甜蜜。
  悠悠這廂是這種想法,卻不知道楚繯那邊同樣輾轉反側。後來楚繯常說追求悠悠的道路是漫長而曲折的,盡管悠悠也曾無數次調笑地提起她對楚繯的暗戀之苦,楚繯卻總是一臉不可思議地蹙眉置疑:“我咋就硬沒看出來你哪苦呢?我覺得一直就是我自己在那上躥下跳的,你根本連甩都不甩我好不好!”悠悠瞟他一眼:“少來了你!還不是你什麽都不說清楚,害得我七上八下地難受了那麽久!”
  悠悠說的是跟楚繯傳紙條的事情。那天,楚繯下午一聲不吭地翹了課去跟張旭打了一下午的遊戲,到了晚自習才回來。他進教室時,悠悠皺著眉看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看書。楚繯回到座位上,拿出本子不知寫些什麽,然後撕下一條,捏成團丟給悠悠。
  悠悠展開一看,隻有三個字:對不起。頓時心髒狂跳起來,眼睛緊盯著紙條,心裏七上八下地亂想:什麽意思?到底想說什麽?想了又想,才下筆寫:對不起什麽?丟回去等他回信時,隻覺得心如擂鼓,一麵胡亂猜測:他要說什麽,是不是要告訴我喜歡我?不然為什麽要跟我說對不起,我根本沒問他不是嗎?溜眼去看他,見他寫了又劃掉,再寫才又傳過來。
  悠悠迫不及待地展開:對不起你,對不起父母,更對不起自己,我不應該翹課去打遊戲。先前寫了又劃掉的卻已經是一團黑,根本看不出是什麽。悠悠隻覺得自己好似坐在雲霄飛車,從高空一下子掉了下來,無比的失望。
  轉天跟汝玉在操場上散步時提起:“你說他是什麽意思?他不上課跟我有什麽關係?為什麽跟我說對不起?我根本沒問不是嗎?”
  汝玉抓了抓頭發:“悠悠,我覺得他是那個意思噢,他是不是喜歡你啊?”
  悠悠煩躁地向前走了兩步:“我不知道啊,又不明說,什麽意思啊!”
  “要不你去問問他?”
  “怎麽問啊?我總不能走過去問他你喜不喜歡我,我很喜歡你?除非我瘋了!”
  “那……你要不要去問問別人,看人家聽了怎麽想?”
  於是悠悠去問夕顏,夕顏說:“我也覺得他是那個意思啊,嗬嗬。”
  結果悠悠還是一肚子疑問。日子在悠悠和楚繯曖昧不明的糾纏中度過。悠悠因為自己心虛,怕被別人看出端倪,反而不敢說些什麽,隻求自己表現得自然。
  這樣到了聖誕前夕,學校特別“恩準”高三學生也跟著一起happy,各個班都準備著大玩一場,心思浮動,躍躍欲試。悠悠他們班選擇了一個同學舅舅開的酒吧,打算好好體驗一番。
  去前楚繯問悠悠:“唱完歌打算去哪?”悠悠想了想,也覺為難:“不知道呢,看看幾點吧,晚了隻能回家了。”楚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低聲道:“真是乖孩子。”悠悠聽了白他一眼,恨恨地啐了一聲。楚繯反而覺得有趣,樂不可支。過了一會兒,悠悠問他:“那你又想去哪裏?”“不出意外,去**商廈打大型吧,跟張旭他們說好了。”“哦。”悠悠淡淡應了一聲,心念卻是動了一動。
  本來悠悠對酒吧充滿好奇,身處其中才覺嘈雜,忍了又忍,勉強撐過一個多小時,偷偷一拉夕顏:“不行了,要掛了,走吧走吧!”夕顏抿著嘴樂:“怎麽?這就不行了啊!”悠悠有氣無力地說:“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好姐姐,咱閃了吧。”夕顏旁邊坐著劉禾風,他是夕顏的後位、悠悠的前位,見兩個人想偷溜,悄聲問:“去哪裏?”“去解決溫飽問題,要不要一起?”夕顏脫口而出。“好啊!”劉禾風跟在夕顏後麵一起偷溜出去。到了酒吧外,悠悠長舒口氣,表情誇張:“我終於知道自由是多麽可貴了!”夕顏打了她一下,吃吃地笑。
  時近傍晚,冬日晝短,已經微微見了夜色,三人商量片刻,直奔了KFC,大啖一頓後,夕顏問:“回家還是逛逛?”悠悠心裏早存了一念:“去打遊戲好不好,我以前都沒玩過呢!”夕顏自然無不可,劉禾風可是正中下懷,大概大抵男生都視遊戲如命。
  去到**商廈,買了遊戲幣,果然一眼打上楚繯。當時剛剛流行跳舞機,楚繯跟張旭兩個人跳得正歡,兩個大男生動作幹脆利索,容顏俊朗,已經吸引了不少人圍在周圍。悠悠見了幾個小女生愛慕的目光,心裏既覺得不爽,又覺得有些驕傲。在外圍笑眯眯地看了好一會兒,禁不住夕顏在耳邊悄悄嘀咕:“幹嘛?天天見還看不夠啊!”悠悠麵色一紅,見楚繯專心致誌沒發現她,隻得不情不願地跟著夕顏離開。
  一個個機子看去,最後跟劉禾風打起了坦克大戰。這個她倒是拿手,一時手舞足蹈地瞎指揮:“劉禾風,注意這邊、誒……那邊、那邊,小心老巢啊!”夕顏笑嘻嘻地在一旁看。
  玩得倒是盡興了,跟夕顏和劉禾風道了別,自己慢慢騎回家,終是不免遺憾,心裏恨恨罵楚繯:死人,就知道玩!豬一隻!
  轉天,楚繯見了她卻問:“你昨天去打遊戲了?”“咦?”悠悠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的?”楚繯半真半假地抱怨:“還說呢!我叫了你半天,你都不理我!”悠悠啞然,心想還不知是誰不理誰呢,賊喊捉賊!還是跟他解釋:“你喊我了?我根本就沒聽見啊!”瞥見夕顏偷笑,跳過去審她:“你笑什麽?”夕顏伏在悠悠耳邊:“昨天,你跟劉禾風玩得手舞足蹈,楚繯叫你你沒聽見,你不知道,他那表情超精彩的!”“好啊,你都不告訴我!”悠悠撲上去咬了她一口,夕顏“哎呦”叫了一聲,卻是捧著肚子笑,“哎呦,笑死我了,肚子疼!” 悠悠瞪她一眼:“活該!”
  夕顏現在想起,還是忍不住發笑。
  悠悠在心裏歎了口氣,也不解釋,隻應著:“好,我告訴他。”

  第九章 也許想起
  悠悠跟汝玉提起夕顏結婚的事:“一起去吧。”汝玉沉吟片刻:“我是無所謂,隻是怕她心中難免有芥蒂,大喜的日子心裏不痛快就不好了。”悠悠黯然,強自微笑:“不會啦,夕顏說她老公人很好,還說她以後的生活都會快快樂樂的。”汝玉凝視著她:“悠悠,你能忘得了楚繯嗎?”悠悠怔住,唇瓣微啟,終於還是無言。汝玉微微一笑:“同樣,她也不能!”平靜的笑容中充滿了然,又依稀帶著淡淡的惆悵。
  汝玉提到的芥蒂是她與於東嶽的關係。其實也很簡單,汝玉理科一把罩,於東嶽那廝死皮賴臉地貼上來,師傅師傅地亂叫,端茶倒水地很是殷勤,汝玉覺得大是便利,爽朗一笑也就默認了。
  有一次,汝玉口無遮攔地叫悠悠一起回家:“老婆,你有完沒完啊,你是不是想讓你老公我采野花去啊!”四周圍一片哄笑,從此於東嶽應景地叫起了悠悠師娘,悠悠貪圖新鮮,也隨了他去。
  後來於東嶽那廝追求夕顏。他倒是學人家女孩子的樣子買來五顏六色的紙帶,一個個折成星星。最絕的是,那廝在每條紙帶裏麵都寫上一句詩。悠悠笑罵:虧你想的出來!然而畢竟是幾百個星星,於東嶽寫著寫著就彈盡糧絕了,忽然想起悠悠平時有寫詩的習慣,問悠悠要了本本,索性東拚西湊地抄起來,不過說起來勉強也算得上是有誠意。
  一個是汝玉的徒弟,一個是自己的好友,悠悠自然是樂見其成,汝玉更是拗不過於東嶽的軟磨硬泡,幫他在夕顏麵前說了不少好話。折騰了一陣子,於東嶽終於贏得芳心。
  兩個人蜜裏調油的日子也過了好一陣子,之後便開始了爭吵。吵了和,和了吵,再深的感情也禁不起有口無心的傷害,分開痛苦,在一起更痛苦。終於有那麽一天,夕顏發現於東嶽對著另一個女孩溫柔地笑。於東嶽不無傷感地對她說:“我們分手吧,雖然我是真的愛你,可是隻有愛情並不能令兩個人在一起。”
  相愛的時候或者有一千個優點,然而此刻卻全都變成了分手的理由。夕顏挺直背脊,冷靜地離開他的視線,到了悠悠麵前才放聲大哭,高考報誌願填了遙遠的南方,不跟任何人聯係,大學畢業甚至留在那裏工作定居,不再回還。
  汝玉一直從心裏覺得對不住夕顏,也因此不願參加她的婚禮,縱然悠悠說夕顏已經釋懷,汝玉卻覺得人生中有些東西是一輩子難以磨滅的,無論傷口是否痊愈。
  悠悠勸不動汝玉,沒有辦法,隻好硬著頭皮打給楚繯。楚繯正苦於沒有借口聯絡悠悠,有此機會心裏暗喜:“好啊,你隻管收拾行李吧,我來定機票。”
  悠悠自從上次在天寰出了糗,一直沒有得到回音,心裏覺得八成完蛋了,鬱悶得很,正好夕顏結婚,索性跟Joe請了幾天假,Joe也開明,反而安慰她:“沒關係,去散下心也好。”
  周三晚上,楚繯打來電話提醒悠悠:“明早9點我去接你,不要落了東西。”
  悠悠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楚繯不放心,叮囑她:“別的倒也罷了,證件千萬貼身帶好。”
  悠悠嗤笑:“你當我小孩子啊,怎的跟我老媽一個語氣!”
  楚繯這邊隻無奈地苦笑。
  夜晚,楚繯心中有事,一時輾轉難眠,天快亮時才淺淺地迷糊了一會兒。起來看表,不過6點,草草地洗漱一番,拎起行李就奔了悠悠家去。
  車停在樓下,熄了火。楚繯便打開CD,身子斜倚在靠背,打算就這樣等她下來。
  楚繯的目光穿過車窗。入夏以後,白晝的時間越來越長,六點多鍾天色早已大亮,小區裏已經不時有居民進出,手裏拎著熱騰騰的早點。
  楚繯漫不經心地望著外麵,怔怔地出神,以前也有那麽一個人會與他分享一頓熱鬧的早點,會為他剝好一顆顆剛出爐的板栗。
  楚繯眼神一黯,唇角不由勾起微嘲的冷笑,真是對自己放縱的記憶無能為力!並不是很喜歡夏天,似乎總會回憶起一些不願想起的往事。又總是忘記一些什麽,或許是潛意識中根本不願想起吧。仿佛不去想,那個無望的早晨、那個明明已經絕望卻又垂死掙紮的告別就不存在於記憶中,時時刻刻地輾轉重放、沉痛刻骨。
  那些分別的歲月、那些咬牙拚搏廢寢忘食的日日夜夜,間爾一個恍惚,總覺得悠悠還在身旁,仿佛一轉身一側眸便能見到她燦然笑顏、如花嬌嗔。午夜夢回,怔怔凝視指尖戒指,無法抑製心中巨大的渴望,想要將她擁在懷中填滿自己空虛的懷抱,可是……乍然清醒時驀然想起:那人的如花笑靨、溫暖懷抱,他已經失去。還有什麽理由、什麽資格,奢望有一天能重新站到她的麵前說一句仍愛?這般自欺欺人!這般自私而懦弱的自己!
  明明知道自己應該一輩子遠離她、遠離她的生活,卻無論如何不能說服自己徹底死心,仍是帶著一線希望回國,回到她的身邊,經由Stella與她重逢,忐忑地等待她的反應,無恥地試探。然而悠悠她,沒有一句責罵,沒有一滴眼淚,她什麽都不說,甚至歡笑著寒暄……可是她、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卻清冷如水。那一刹那,她那種疏遠的客氣令自己明白,她從不曾放下、不曾原諒,她隻是任憑傷口隨時光流逝靜靜地潰爛。
  後來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這些年,你好嗎?
  悠悠定定凝睇他,眸光坦然,沒有絲毫閃躲,隻是沉靜回答:恩,還不錯。
  隻一句,便潰不成軍、痛徹心扉。
  楚繯用手指捂住眼睛,從心底長歎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車窗上傳來敲擊聲,楚繯抬頭看去,不由怔了一怔。車窗外悠悠身穿T恤短褲,梳著馬尾,清爽宜人地衝著他微笑。
  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在籃球場上恣意奔跑的年紀,一回眸便能見到悠悠俏生生、笑吟吟的容顏,穿過了人群與他遙遙相望,莫名的心情飛揚,舉手投足間有如行雲流水,好像場上一陣不羈的風,惹來小女生的陣陣尖聲驚叫。等到球賽結束,那婷婷的身影便立刻化成了蝴蝶,翩翩而至,一臉粲然的笑容,不必言語,已經微醺。那樣縱情相愛的年紀!
  悠悠見他目光悠遠,不解地又做了個手勢。眼前幻影倏地消失,楚繯猛然清醒,搖下車窗。
  “你怎麽在這裏,還不到七點呢。”悠悠看起來有些驚訝。
  楚繯笑笑:“起得早了,沒什麽事就過來了。本來想找你吃早點,又不知道你起了沒有。”
  悠悠點點頭,衝他招手:“下來,我就是要去買早點的,一起去吧。”
  楚繯眼睛一亮,揚眉笑道:“好啊。”
  於是在小區門口的早點部吃飯。悠悠瞧楚繯放肆吃相,嫣然失笑:“也不過是豆漿油條,看你吃得好像山珍海味!甄伯的豆漿磨得再好,這樣捧場也太誇張了吧?”
  楚繯卻是含笑望她,一臉意猶未盡:“就是這樣家常小菜才最為可口,在國外哪吃得到這樣純正口味!”
  悠悠脫口而出:“你太太不會做菜?”
  楚繯笑容頓時僵住。
  悠悠一時失言,懊悔不已。我在做什麽?我想要什麽樣的答案?真是可笑!悠悠暗自蹙眉,隨即展顏一笑:“那就趁在國內盡量吃個夠,這樣回去也能一慰相思之苦了。”
  楚繯神情卻是十分古怪,跟悠悠麵麵相覷了半天才說:“你……好像誤會了一些什麽。”
  “……”
  “我沒有結婚……”悠悠身子一震,楚繯目光清亮地直視著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仿佛敲到了悠悠心底,“從來就沒有!”
  悠悠目光一閃,立即垂眸,楚繯還待分辨她的神情,悠悠已經偏過頭,避開了他灼然的視線。
  去機場的路上,楚繯不時將憂鬱的目光投向悠悠,清亮的眼中一片深黯,悠悠卻始終神情不變,靜靜地凝視著窗外,好似根本不曾察覺他凝駐的目光。
  盡管多年不見,王夕顏似乎還是昔日那個和悠悠一起翹課、一起在冬季的大街上頂著瑟瑟寒風大吃麻辣燙的爽朗女兒家。夕顏大叫著撲上來和悠悠親熱地擁抱,順便附贈上幾個香吻,惹得悠悠咯咯地笑個不停,覺得十分受用。
  隨後夕顏目光一轉,上下打量起楚繯來,忽地一手拍上楚繯肩膀:“你這小子,幾年不見更帥了啊!”
  “哪裏,你才是變得有幾分女人味了,真是辛苦你老公肯接收你!”楚繯揚起眉毛,一臉似笑非笑。楚繯跟夕顏坐過一個學期的同桌,相談甚歡,自然而然地順著她逗起嘴來。
  夕顏哇哇怪叫:“你這家夥,怎麽嘴巴還是這麽壞啊!”一麵扭頭對著悠悠,“你是怎麽教育的啊!”
  悠悠頓時有些尷尬,忙轉開話題,向一旁含笑而立的男人點頭微笑:“這位就是我未來姐夫嗎?”一麵暗中細細端詳,見這人雖不甚英俊,一張臉龐卻自是棱角分明,看上去十分的硬朗可靠。
  夕顏呆了一呆,重複道:“姐夫?”語調奇特,“江寧悠,你什麽時候也叫叫我姐姐?”看了看自己未來老公,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看,這死丫頭搞區別對待!她就從來沒叫過我姐,傷心死了!”一麵用手指捂住眼睛,嚶嚶地假哭。
  “你夠了噢!”悠悠一把抓下她手指,“多大了啊還來這套!”
  “嘿,百試不爽嘛!”夕顏眉頭一挑,得意洋洋,這才介紹,“我老公譚絳雲,我死黨悠悠,他那口子方楚繯,哦嗬嗬。”夕顏不知想起了什麽,捂著嘴隻管偷笑。
  悠悠暗自頭疼,看看楚繯卻好像沒事人一般,心下忿忿然,又不好說什麽。
  譚絳雲似乎看出悠悠尷尬,連忙接口解圍,對著悠悠微笑說:“聞名已久了!夕顏心裏一直惦記著你,我聽多了,好像也多了個小妹妹一樣。”一麵又和楚繯殷殷握手。
  悠悠這才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對了。”夕顏拉起悠悠手臂向外走,“你們兩個住在絳雲的小公寓好不好?”
  悠悠愣了一下:“那姐夫怎麽辦?”
  “當然跟我住了。”夕顏理直氣壯地回答,一麵偷覷了楚繯一眼,貼近悠悠,曖昧地壓低聲音,“你別告訴我你跟楚繯什麽都沒發生啊,我可不信!”
  悠悠惡狠狠地白了她一眼:“說什麽呢你!”
  夕顏吃了一驚,睜圓了眼,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天啊!真的沒有啊?”一麵低聲嘀咕,“這方楚繯是不行啊,還是聖人啊?這麽能忍!”
  見悠悠怒視著她,夕顏瑟縮了一下,俏皮地吐了吐舌:“嘿嘿,別瞪我,別瞪我,我不敢說了,嘿嘿!”
  楚繯和絳雲看著她們壓低聲量,你來我往的不知說些什麽,都是一臉莫名所以。
  夕顏這才輕笑了一聲:“我跟絳雲都是外省人,之前一人一套小公寓,現在結婚了,打算收拾一下,把他那套租出去,也算是個固定的收入。你跟楚繯這幾天就先住在他那裏吧,別再花無謂的飯店錢了。”
  悠悠沉吟片刻,心裏尚在猶豫:“可是,讓我跟他住一起……”
  “悠悠,好歹也是情侶,犯不著這麽扭捏吧?”
  悠悠有口難言,隻好含糊應付:“我知道了。你這家夥,也不怕姐夫笑話,虧得他肯擔待你,唉!”
  “嘁!”夕顏嗤笑,“你這語氣,倒像我媽!”
  悠悠翻了個白眼:“你比我老好不好!”
  夕顏煞有介事地歎口氣:“到底年紀小,連這都要計較!”
  “……”

  第十章 星星之火
  於是,直接開車到絳雲家。悠悠見是兩間居室,這才放下心來,一眼瞥見夕顏笑得奸詐,忍不住嗔怪:“幹嘛啊你,笑得活像偷了腥的貓!”
  夕顏“嘖嘖”感歎:“這說的什麽話!真麵目可露出來了,百無禁忌。楚繯,你看清楚了沒有?”
  楚繯眼中閃著笑意:“沒辦法,上了賊船哪那麽容易下來啊!”
  “得了吧,我看你是甘之如飴,美得很呢!”夕顏擠眉弄眼地糗他,自己則窩到絳雲懷裏,“是吧,老公?”
  楚繯隻管嘻嘻地笑,眼角餘光掃過悠悠,見她表情凝重,心中頓時黯然,麵上不禁斂了笑,頓時覺得有些僵硬。
  好在夕顏並沒有發現,依然興致勃發:“中午我掌廚,讓你們見識一下我的手藝。”夕顏一麵說一麵挽袖子,大有躍躍欲試之意。
  楚繯“啊”了一聲:“對了,這附近有沒有藥房?”
  “有啊,幹嘛?”夕顏莫名所以。
  “不先準備好胃藥,我怕到時來不及啊!”
  “去你的。”夕顏笑罵,“畢業以後,我都是自己開火做飯的,水平雖然不高,勉強總能讓你吃下去。”見楚繯張口欲言,忙又揚聲截斷,“把你食不厭精那套給我收回去,要不別怪我當著悠悠的麵k你!”
  悠悠聽到這裏,又見楚繯一臉委屈地瞧著她,嫣然一笑,一邊又忙著聲明:“不關我的事!別扯上我。”
  夕顏斜睨楚繯:“聽到了沒?你已經被徹底放棄了,沒人疼噢!”
  “你再打擊我,我隻好拖著你老公一起搞兵變了。”楚繯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婚禮要是沒了新郎一定好玩得很。”
  “方楚繯!你再給我胡說八道看看!”夕顏咬牙道,“看我不毒死你!”
  絳雲一直微笑著看他們鬥嘴,這時才說:“要不還是我來做吧。”
  “原來你也會做飯啊!”楚繯微訝地看向夕顏,“王夕顏,你還真是走那什麽什麽運了。”
  “方楚繯!”夕顏惡狠狠地磨牙。
  楚繯露出得意的笑容,神采奕奕。
  一切都有如當初。就仿佛那如水般流逝的時光都是匆匆的幻影,而年少玩伴在紅塵中的傷痛掙紮也並不曾存在。笑容明媚得不見一絲陰霾。
  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笑容最燦爛的時刻,那麽我們還會不會像這樣滿身傷痕?還會不會自心底有著潮水般避無可避的寂寞,即使鏡子裏映出的不過平常容色,就連眼角眉梢都不曾顯露出脆弱的不耐?
  我隻想珍惜眼前所擁有的一切?我隻願我在乎的人從此順順遂遂。悠悠徑自出神。
  結果絳雲做的菜意外的好吃,悠悠捂著肚子大叫:“你這丫頭撿到寶了。”夕顏得意洋洋地大笑。
  又閑聊了一會,夕顏忽然驚叫:“啊!晚了,晚了!”
  “什麽啊?一驚一乍的!”
  夕顏看看表:“我約了兩點做spa的,要晚了,先走了啊,明天再來找你。”
  “臭美吧你就!”
  “去!人家要做七月的美美新娘啦。”夕顏拋了個媚眼過來,“你要是羨慕直說好了,自己也結婚嘛,反正我看某某人心裏正巴不得呢,哈哈。”
  悠悠隻當沒聽見,嗤笑地看著夕顏兵荒馬亂地拉著絳雲跑掉,絳雲隻來得及回頭抱以一個歉意的微笑。
  夕顏剛走,玲瓏的電話跟著過來:“悠悠,你到了吧?路上還順利吧?”
  悠悠笑道:“托你的福,一切順利。”
  “真好命啊!自己玩去了,留下我們受苦受難。唉!”玲瓏油腔滑調地歎了口氣。
  “少來了,誰不知道你沈大小姐是因為年假歇光了才不得不留下‘受苦受難’的!或者要我打給Joe幫你請個假?”
  玲瓏哇哇大叫:“江寧悠,你安慰我一下會死啊!虧我這麽惦記著你,死沒良心的!”
  “嘁,少來!我看你啊,是懷念我買的下午茶吧?”
  “Bingo,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啊?你說什麽?悠悠,你等一下啊。”隻聽旁邊嘈雜一片,玲瓏不知是在跟誰說話,應了一聲,“悠悠,Sue說讓你好好玩,難得有假期呢!”
  “別忘了給大家帶特產啊!”悠悠撲哧一笑,這大嗓門,非鍾新陽莫屬。
  隻聽得電話那邊玲瓏吼了一聲:“找打啊你?跟我搶話筒!活得不耐煩了?”吼完了又對悠悠說,“對了,鍾新陽那份就省了吧,反正給他帶也是浪費,要不給我們大夥分了也好,啊!”隱約聽著鍾新陽還在不服氣地哇哇怪叫。
  “哦,對了,祝你有豔遇哦,不過記得不能同處一室噢,容易擦槍走火,哈哈哈哈。”玲瓏一手叉腰仰天狂笑。
  悠悠愣了一下,下意識看了一眼楚繯,楚繯正倚在門邊看著她,神情若有所思,眼中尚有來不及收回的深沉,悠悠心神一震。
  ——他說:我沒有結婚……
  ——從來就沒有!
  那麽,那個人呢?
  悠悠看著他,嘴裏卻對玲瓏說:“你成天都想些什麽啊!”
  “哈!你敢說你從來不想?”玲瓏立刻反唇相譏。
  悠悠輕笑:“是啦是啦!”
  怎麽否認?不是不曾想過如果有一天會再遇見這個人,也不是不曾懷疑過自己當初的決定,隻是,一切情緒都在生活中沉澱,慢慢地平複下去。
  生命中總有一個人,令你刻骨地摯愛,然後心傷、沉痛、怨恨,百般滋味嚐遍。年華流逝,自以為心中平靜,滿身傷痕仍能重新出發,另眷他人。直到再見到那個人,方才明白,原來終其一生,畢竟無法忘記,心頭一點微弱的燭火,竟可燎原。那麽,能怎麽辦?
  隱約明白楚繯的有所期待,可是、不願深思。
  汝玉說:悠悠,你放過自己。語意悲憫。
  悠悠慘淡微笑:可是,阿玉,我多麽不甘心!笑容還未譴離,眼角已有淚珠滾落下來,墜在地上,是流離的冰晶。
  從未、也無法把他當作朋友,既不肯忘,也不肯恕。
  畢竟,不能當作沒有傷痕。
  一切,都不願想。
  楚繯一直直視著悠悠的眼睛,迷惑地看著她眼中掠過的無數複雜光影。自重逢後,她終於第一次肯坦然麵對他的視線,第一次肯流露出她真正的內心感情。或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或許,夕顏的幸福令她能夠撫平傷痕。或許……
  楚繯不敢再想下去,隻怕希望越大,一旦脫離預期,所要承受的失望也同樣巨大。
  “承認就好,就知道你也是色女一枚。”玲瓏很是得意,忽然歎了口氣,“悠悠,你要快快回來哦,都想你了。”
  “終於知道我有多重要了吧!”
  “是是,你是公司的頂梁柱,聽你在那裏臭屁!”
  悠悠歡快地笑,忽然想起:“對了,玲瓏,‘天寰’那邊有沒有什麽動靜?”
  玲瓏聞言也正經起來:“還沒有,你也不要太著急,再等等看吧,反正大家都盡力了。”
  “恩,我知道,隻是隨便問問。”話雖如此,畢竟心中鬱鬱,眉間皺成一團,楚繯見了挑了挑眉。
  這才掛了電話。
  第二天一早,夕顏把悠悠拽出去,臨走時特意吩咐絳雲:“幫我招呼楚繯,我跟悠悠今天要過二人世界,不要你們兩個電燈泡礙事。”絳雲好脾氣地點頭微笑,夕顏轉頭對著垮下臉的楚繯做個鬼臉。
  在購物中心,夕顏看中一條粉紅短裙,中段斜綴兩道蕾絲花邊,興奮地要拿來試。
  悠悠幹笑兩聲,趁著售貨小姐去找衣服壓低聲量:“我說親愛的,你當自己還是二八佳人?”
  夕顏一指眼角,鼓著嘴抱怨:“什麽嘛!你看,一條細紋都還沒有呢,勉強也算得上少女罷?”見悠悠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樣子,不由嬌嗔,“你敢笑我!”一麵伸手要去掐她。
  悠悠躲了一下,咯咯笑道:“好了,好了,衣服來了,你快去試吧。”忙推她進試衣間。
  夕顏換好出來,對著鏡子喜不自禁:“怎樣,好不好看?”
  一旁售貨小姐早就讚道:“小姐,你看你膚色多襯這條裙子,看上去真是活潑極了,就好像量身訂做似的。”
  悠悠隻管抿著嘴笑。
  “誒,說話啊,好看嗎?”夕顏看著她。
  悠悠不理她,隻問售貨小姐:“這裙子多少錢?”
  “原價三百多,今天趕上活動打七折,218塊,很合算啦,過兩天就恢複原價了。”
  悠悠示意夕顏先換下來,然後拿著裙子翻看:“你看這趟線都沒軋好,活做得夠粗,再說她穿著顏色也嫩了點。”挑毛病原是殺價的不二法門。
  “這樣吧。”售貨小姐心裏也明白她的意圖,很爽快地降價,“我給你抹了零頭,200塊。”
  悠悠沉著地繼續殺價:“180塊,我們拿走。”
  “低了點,我們賺不了什麽錢……”售貨小姐假裝猶豫,看悠悠拉著夕顏作勢要走,一咬牙,“好啦,你拿走啦!”
  夕顏付了錢,往前走幾步,笑出聲來:“行啊,會砍價了你!今非昔比啊!”想當初,人家要多少,悠悠就給多少,砍價時會臉紅,都是夕顏在一旁吆喝殺價。
  “給你看看我進步大吧。”悠悠臉上得意。
  夕顏不給麵子地噓了一聲:“你也跟我學點好的。”
  悠悠立刻反擊:“你哪裏有好的地方?”一麵嘻嘻地笑。
  碎碎鬥嘴,不覺已過半日,腹中饑餓,方找了一家餐廳進去。
  “現在終於可以好好聊聊了。”夕顏長舒一口氣。
  悠悠莞爾:“拜托,別那麽嚴肅好不好,我不習慣誒。”
  “你別笑,我說真的,有那兩個人在還真是好多話不方便說。”夕顏一麵說著,一麵細細看她表情,“老實說,悠悠,你跟楚繯有什麽問題?你別否認,我看得出來,你們不對勁。”
  “我該說什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悠悠還在打哈哈。
  “別跟我貧!”夕顏正色道。
  悠悠漸漸不笑,沉默了一會,目光直視夕顏,一字字地輕聲道:“知道嗎?我與他重逢,不過數月。夕顏,我與你分開已經七年,而我與他分手也已五年。”
  夕顏驚住,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見悠悠神色不似說笑,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夕顏,你該明白,世事無常。我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可是你畢竟還是看了出來。”
  “為什麽?”夕顏遲疑,“我看他,對你……仍是感情頗深?”
  悠悠立即接口:“你以為是我甩他?”
  夕顏咬咬唇,她方才的確忽然冒出這個想法。
  悠悠淡淡一笑:“要那麽說,倒也沒錯。”話音停了幾秒,見夕顏表情奇特,“好啦,你那什麽表情啊!不是我始亂終棄啦!”
  “呸呸呸,說的什麽話啊!亂用成語!”夕顏這才放下心來,白她一眼。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能確定我所知道的是否就是事情的真實樣貌,所以,夕顏,這件事我不想講,你也當作不知道吧。我們兩個都是你的朋友,你隻管快快樂樂地結婚過日子。而且,現在再去探究真相,又有什麽意義呢!”
  沒有意義的事情就不要去做,所以不應該去想往昔。
  悠悠很清楚地知道,即使親眼所見,亦並不足以成為真相,所以悠悠自一開始就告訴楚繯:“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彼此信任。所以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聽別人怎麽說哦,我隻問你。隻要你說,我一定信!當然了……”悠悠話鋒一轉,用手指戳戳楚繯肋骨,“敢騙我你就死定了,看我以後還理不理你!”
  “我哪敢啊!”楚繯一臉促狹地笑,“我怕你一掌拍死我!”隨即又正色道,“悠悠,我發誓,有生之年決不騙你!”英俊的臉上目光炯炯,叫人看了便是心安。
  彼時,悠悠笑顏燦爛,以為人生中所能得到的愛情也不過如此了,並不知道十指緊扣也會放手。
  原來不知道,有一句話可以如此令人喜悅,也可以如此令人心灰!
  那時楚繯分明說:悠悠,對不起!
  一字一句,聽得很清晰。
  ——你說,我就信!
  所以,就那樣,轉了身。
  “悠悠……”夕顏還想再說些什麽。
  悠悠微笑截斷:“所以,夕顏,看你如今,我不知有多欣慰!”

  第十一章 脈脈此情
  典禮上,主持人台上口若懸河,台下夕顏母親眼中隱約已有淚光,老父亦是麵帶傷感,然而女兒如今終於得來美好歸宿,一切過往均可擲棄,而今向前看,隻見一片光明前景,自是老懷慰藉,喜不能禁。
  悠悠見夕顏容顏燦亮,眉目含笑,絳雲堅實可靠,不由微笑歎息:“多麽美好!雖然曾經苦痛,畢竟修成正果。”
  楚繯聞言,目光錚錚隻望定了她。悠悠有所覺察,欠了欠身。席間所食甚少,不堪身旁灼然目光侵擾,隻覺坐立難安。
  事後,夕顏大歎:“原來舉行婚禮最是累人,一趟下來腹中空空、幾近虛脫,臉上已經笑得僵硬,早知就去旅行結婚!”
  悠悠嫣然:“你心裏還不是美到不行!”
  夕顏不好意思地嘿了一聲:“說得也是。”
  悠悠回到公司,分發地方小吃,大家嘻嘻哈哈地著實熱鬧了一番,雖然天氣炎熱,令人不免有些氣悶,心情卻仍是十分愉悅。
  蕭蕭下了班才進家門,就看見Stella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隨口問道:“老婆,要去哪裏啊?”
  Stella眉目一轉,笑吟吟地回答:“有約會啊。”
  “咦?”蕭蕭豎起耳朵,“誰啊?”
  “方楚繯。”
  “哦,帶不帶帥哥一起去啊?”蕭蕭笑嘻嘻地一指自己。
  Stella乜斜著杏眼瞥他:“臭美吧你!”隨後狡黠一笑,“我敢打賭,八成跟悠悠有關。”
  蕭蕭連忙擺手:“我可沒有賭資給你。”
  Stella笑著啐他一聲:“不跟你說了,我走了啊。”走了幾步又回頭對他展顏一笑:“對了,晚飯你自己解決吧,要不就叫外賣。”
  “不公平。”蕭蕭慘叫一聲,一臉哀怨。
  “誰理你!”Stella白他一眼,絲毫不為所動。
  Stella推開玻璃門,四下環顧了一番,遠遠地看見楚繯站起身來,衝她揮了揮手。
  Stella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嗨,我來晚了。”
  楚繯笑笑:“是我來早了,坐吧。”
  “好。”Stella接過侍者遞來的菜單,仔細研究了一番,對著楚繯嫣然一笑,“怎麽,你請?那我可不客氣了。”
  楚繯微笑頷首。
  Stella點完菜,等侍者離開才對楚繯笑道:“今天怎麽有空找我出來?”
  “自從回來,還沒有時間好好聊聊天。”
  “咦?”Stella故作驚訝,似笑非笑地說:“我以為沒有悠悠的場合你是不感興趣的,帥哥。”
  楚繯怔了一下,苦笑:“Stella,認識這麽久了,不必這樣損我吧?”
  Stella見他困窘,心裏大樂:“難道我說錯了?”下頜微微向上一揚。
  楚繯沉默了一下:“你男朋友看上去不錯。”卻是答非所問。
  Stella暗罵他不幹不脆:“那是當然,蕭蕭可不像某人,一走就是幾年,音信杳無。”
  楚繯歎口氣,清亮的眼中閃動著沉鬱而無奈的光芒,低低說道:“Stella,看來你是連飯也不想讓我吃了?”
  Stella真想大拍桌子。悠悠也是,楚繯也是,分明兩個悶葫蘆,想問出點什麽,還真是高難度!
  Stella身子微微前傾,明亮的眼睛灼灼望定了楚繯,索性開門見山地說:“楚繯,我出門前還跟蕭蕭打賭來著,說你今天找我八成跟悠悠有關,你說我能不能賭贏?”
  分明有什麽在楚繯眼中一閃而過,快得令Stella來不及分辨清楚。
  楚繯唇角緊抿,卻並不回避Stella的視線,良久終於微微一笑,沉鬱的語調卻仿佛歎息:“Stella,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啊!還是喜歡直來直去的。我承認,我找你……當然繞不開悠悠。”語音剛落,唇角便勾起自嘲的笑紋,“所以恭喜你,你賭贏了。”
  “嗬嗬,算你爽快!”Stella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舒心地笑起來,然而見楚繯的臉色依然凝重,Stella疑惑地細細打量他表情,“你想重修舊好?”
  楚繯猶疑了一下,像是在考慮措辭,隨即卻又沉默而堅定地頷首。
  “那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什麽事?”楚繯苦笑,喃喃低語,“原來,她並沒有告訴你。那麽,你那時為什麽跑來罵我?”
  “呃,這個……”Stella有些尷尬,幹笑兩聲,“我猜的嘛!悠悠一直那麽喜歡你!”
  楚繯蹙眉,神情若有所思,良久點頭道:“你猜的沒錯,是我做了讓悠悠傷心的事。可是我對她的感情從來沒有變過,你大概也有所察覺吧?不然我回來後你也不會三番兩次地幫我。”
  “那是當然!我一直希望你們兩個能夠重歸於好,可是楚繯,你做了什麽讓悠悠傷心的事,嚴重到要分手,而且這一分開就再不和好?簡直是太奇怪了!”
  “我欺騙了她,可是,我那時沒有別的選擇了,Stella。不過就是這樣。”楚繯看著Stella怔忡的樣子,勉強笑了笑,然而那虛淺的笑意還未達到眼中,就已經消失殆盡,漆黑的瞳孔因憶起往事而驟然收縮,仿佛那時侯的痛感還在侵襲,令心髒有一瞬間的刺痛,不堪負荷。
  “呃……我承認我智商有限,所以可不可以說明白點?”
  “Stella,既然悠悠五年前沒有告訴你,你現在又何必追問呢?我想她大概不想告訴任何人吧。至於我,Stella,我隻能說,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Stella不甘心地瞪視他,楚繯態度卻十分堅決,定定地直視著她。
  半晌,Stella才不甘心地敗下陣來,重重地歎了口氣,不情不願地說:“好啦好啦,不問了,真是!”
  楚繯感激對她笑笑。
  “那你到底想我做什麽?”
  楚繯搖了搖頭:“不是你想的那樣。Stella,我自己會想辦法,但是首先,我需要你的支持。至少,讓我知道,還有一個人肯支持我,我不是在毫無希望地孤軍奮戰。Stella,你不知道,一個人……是多麽的……令人絕望!”
  他語調中帶著某種強抑的平靜,一下子就打動了Stella的心。Stella拍拍胸口,承諾道:“放心,我一直都支持你不是嗎?況且,悠悠現在孤身一人,正是大好時機。不過,你打算怎麽做?”
  “想辦法跟她見麵,Stella,悠悠她在盡可能地避著我,我感覺得到。”
  “那也是人之常情,你既然讓她傷了心,就得想辦法讓她複原。”
  “是啊,我知道。”楚繯清亮的目光穿過玻璃門,悠遠得似有幾分寂寞,令人不自覺隨之惆悵起來。
  悠悠剛剛去飲水機衝了杯速溶咖啡,還沒回到位子,就聽見玲瓏在接電話,語調之客氣令她不由訝異地揚眉。
  玲瓏眼角瞥見她,立刻興奮地衝她招手,一麵對電話那邊說道:“她回來了,請稍等,我讓她接電話。”
  悠悠用口型問她:“是誰?”
  玲瓏捂住話筒:“你猜是誰?”眉飛色舞地也不等悠悠回答,立刻公布答案,“好家夥,是‘天寰’的向晚霖啦!”
  悠悠料想不到,吃了一驚,連忙接過電話:“您好!我是江寧悠。”
  向晚霖興致勃勃的聲音即刻傳來:“江小姐,很久不見了,最近過得怎麽樣?”想起初次見麵情景,居然輕笑兩聲。
  悠悠用耳朵想也知道他想到了什麽,頓時覺得十分刺耳,脫口而出:“托福,還混得下去!”
  玲瓏在一旁聽了瞠目結舌,呆呆地望著悠悠。
  悠悠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才想到向晚霖打來電話莫不是跟case有關?暗罵自己遲鈍。
  倒是向晚霖絲毫沒有介意的樣子,朗聲笑道:“這麽火暴?”
  悠悠知錯能改,忙賠笑道:“哪裏?知道向經理大度不會介意,嗬嗬,玩笑,玩笑。”
  向晚霖嘿嘿兩聲:“這會兒學乖了?”語調似十分遺憾。
  悠悠暗自磨牙,假笑道:“勞煩向經理打來電話,是不是有什麽進展了?”
  向晚霖這才啊了一聲,想起正經事:“是啊。”
  悠悠失聲道:“真的?”
  “這麽激動?”向晚霖放肆地大笑起來。
  很高興給你提供了娛樂!悠悠悻悻然地腹誹。“這對我們公司很重要啊!”悠悠猶豫了一下,“不過上次宮小姐……你不是哄我吧?”越想越懷疑。
  “你這女人還真有意思,我沒事哄你做什麽?難道不是你說要一個進一步磋商的機會?”向晚霖立刻反唇相譏。
  “呃……”悠悠幹笑兩聲。
  “上頭已經決定用你們的設計了。”向晚霖投下一個重型炸彈,“恭喜了。”
  “太好了!”悠悠對玲瓏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玲瓏莫名所以地眨眨眼。
  “恩,方便的話晚上一起吃個飯,順便看一下哪天開會改稿。”
  “好啊,非常好,謝謝你!”撂下電話大吼一聲,“同誌們,好消息,我們給‘天寰’做的設計pass了。”
  玲瓏尖叫了一聲撲了上來,悠悠也不惱,跟著大夥一起哈哈大笑。
  晚上赴約,是一家意大利餐館。
  悠悠笑容可掬地謝過向晚霖:“多謝你肯給我們這個機會,我們一定努力做到最好,嗬嗬。”
  “不談公事,先吃飯。”向晚霖揚手召過侍應生。
  “好,我來請客。”悠悠欣然道。
  “你請?”向晚霖對她眨一眨眼,戲謔笑道,“我可不習慣讓女士付帳。”
  “嗬嗬,給我個機會表現一下可好?”
  “下次吧,這次你隻要好好享受晚餐就行了。話說回來,等了這麽久,很煩躁吧?”
  “可不,心裏簡直像吊了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的。”
  向晚霖輕笑:“那麽,現在你可以把心放下來了。”
  一頓飯吃得十分融洽,幾乎就是賓主盡歡了,如果不是碰到了宮鏡柔的話。
  向晚霖正說著笑話,逗得悠悠樂個不停。這時,有個颯利女聲喚了一聲“晚霖”,悠悠自然隨之看去。
  “鏡柔,你也在這裏?”向晚霖訝然。
  悠悠啊了一聲:“宮小姐,真巧,一個人嗎?一起坐吧。”
  宮鏡柔皺了皺眉:“怎麽是你?”
  “呃……”悠悠打個哈哈。
  宮鏡柔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忽然悶哼一聲,扭頭就走。
  悠悠怔了一怔,一頭霧水地問向晚霖:“她該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都這麽久了的說。”
  向晚霖正看著宮鏡柔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是若有所思,聞言轉過頭安撫她:“嘿嘿,沒事沒事,鏡柔這幾天心情不太好,你別放在心上。”
  正說著,宮鏡柔竟又折了回來,先看看向晚霖,又看看悠悠,緩緩道:“江小姐本事還真是大……”
  向晚霖蹙眉,喝了一聲:“鏡柔!”將她的話截斷。
  宮鏡柔瞥他一眼,冷笑道:“怎麽?你也護著她?”
  悠悠心中迷惘,怔怔地望著她。
  向晚霖臉色卻已經變了一變,沉聲道:“說夠了沒有?注意你的儀態!”
  “哼!真是難得,你不是一向嬉皮笑臉的麽!裝出這麽嚴肅的樣子還真是不習慣呢!”宮鏡柔說完,又轉向悠悠,“我該怎麽說呢?我隻能說江小姐的手段果然高杆!我佩服之至!”
  “呃……這個、我不太明白你說什麽。”悠悠茫然,雖然不知道什麽原因,但顯然宮鏡柔是在針對她。
  “總裁直接點名把裝潢工程交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我除了佩服江小姐的手段還能說什麽呢?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不知道江小姐是怎麽跟總裁聯絡上的。”宮鏡柔在向晚霖急匆匆的嗬斥聲中仍然遊刃有餘地把話說了出來,向晚霖倒抽口氣。
  悠悠完全震驚,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很好,沒話說,看來江小姐要將保密工作進行到底了。”宮鏡柔冷哼一聲,“那麽祝二位好胃口。”語調極盡諷刺,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向晚霖勉強笑道:“你不用理她,她……對總裁有異樣的感情,你明白吧?所以總是疑神疑鬼的!”
  “……你們……總裁是誰?”悠悠艱難地問,似乎心中隱約有一個答案模糊欲出,令她十分不安。
  向晚霖尚在猶疑,悠悠已經追問:“請告訴我!”神色間異常誠懇,又隱帶憂慮。

  第十二章 門外天涯
  一定、不要是我想的那樣!悠悠摒住呼吸等著向晚霖的答案,掌心已經緊張得一片濕濡,眼神不自覺尖銳起來。
  “呃……”向晚霖再三猶豫,見悠悠犀利目光,終是長歎一聲,“他,姓方。”
  向晚霖聲音很輕,悠悠聽在耳中卻不異於當頭一棒。
  姓方麽?
  ——上頭已經決定用你們的設計了。電話裏向晚霖這麽說過。
  “方、楚、繯?”悠悠一字一字地說出來,手指在微微地顫抖。
  為什麽兜兜轉轉,還是這樣狹路相逢?原來,終是不能幸免!
  悠悠心裏慢慢散發出星星點點的悲涼,明明是大家一起那麽認真地努力過,結果就這樣隨意地被別人踐踏了去,如此的猝不及防!令人連反擊都來不及,就已經陷落。
  向晚霖眼看悠悠眼角浮現出冰冷的怒意,心裏不禁打了個突。我是不是做錯了?向晚霖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夜晚,暖暖的咖啡香氣沁入鼻翼,透過清薄而遙嫋的濕霧,悠悠怔怔地出著神。
  ——上頭已經決定用你們的設計了。
  ——江小姐的手段果然高杆……
  悠悠咬牙,憑什麽要被不相幹的人如此蔑視!
  方楚繯,你竟如此欺我!
  悠悠軟軟地伏下身子,怒意燒得渾身瑟瑟地顫抖,牙齒碰到一起,微微嗑出細碎的聲響。咖啡蕩出杯沿,潑在地上,暈染成昏暗的一片。竟是如此不能自已!好像有多麽溫暖也不能澆滅心中冰冷燃燒著的冷焰。
  為什麽要這麽辛苦?
  如果沒有重逢,或者終有一天能像汝玉所說:無論什麽傷口,都可以愈合,隻要時間流逝,溫柔地撫平傷口,便又是活生生的靈魂。
  為什麽要再次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一次次,令我無法平靜地生活。
  悠悠思維在不斷跳躍,直到淩晨才沉沉睡去。待到泱泱醒來,天已經大亮,先打電話請了一天病假,對著鏡子徑自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動手畫了個淡淡的妝,掩蓋住滿臉的倦色。半晌,眼神一凝,下定決心,直奔“天寰”去。
  “咦?江小姐,很久不見了。”黃秘書對著悠悠點頭微笑,“你來找向經理麽?我聽說方案還要改一改,辛苦了。”
  悠悠咬了咬唇,低聲道:“黃姐,我要見方楚繯。”
  黃秘書怔了一怔:“方……你說總裁麽?可是你沒有預約……”見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由關心地問,“你臉色不太好,怎麽了?”
  “對不起,黃姐,我要見他!”悠悠鞠了個躬,索性闖進去。
  黃秘書吃了一驚,一愣之下,悠悠已經繞過她。
  黃秘書反應過來,立刻緊跟在她身後,急急地喊:“江小姐,你不能這樣闖進去!你這是為難我!”
  “黃姐,我很抱歉。”悠悠並不回頭,輕聲回應,到門口也不敲門,伸手徑直去推,門撞到了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楚繯錯愕地抬頭,剛想嗬斥,眼中卻映入悠悠的麵容。楚繯意想不到,怔了一怔,隨即從心底漫出些歡喜,臉上浮現出溫柔而欣然的笑容。
  黃秘書頓時瞠目結舌,在“天寰”幾年,哪裏見過總裁這般由衷的笑容?尚在猶疑,楚繯已經衝她微微擺手,示意她沒有關係。
  黃秘書頷首,退出房間,輕輕地帶上門。
  “悠悠,你怎麽會來找我?”楚繯自辦公桌後站起身來,快步走到悠悠麵前,黑亮的眸子深邃而柔和,瞳孔中清清楚楚地閃動著喜悅的笑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方楚繯,方總裁!”悠悠咬牙切齒地說,一雙眼睛燃燒著徹頭徹腦的怒火,緊緊攥著拳頭。
  楚繯笑容驀地消失。
  “你瞞得我好苦!你居然……居然……若不是宮鏡柔說了那樣一番話,我也不會起了疑心去逼問向晚霖,那麽我也許還被蒙在鼓裏。你想做什麽?這算是施舍還是什麽?”悠悠聲色俱厲。
  楚繯立即搖頭否認,心裏一陣煩躁的慌亂,他伸出手,想去扶悠悠的肩膀,試圖讓她冷靜下來:“悠悠,我絕沒有那個意思!”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緊張得沙啞。
  “那你是什麽意思?看見我被你騙得團團轉暗自得意麽?”悠悠驚怒地嘶喊,肩膀一沉,猛地一把撥開他,身子仿佛虛脫般地不住顫抖,顯見心裏已經怒到了極點。
  楚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定定凝望悠悠眼睛,沉痛到極點,人卻反而鎮定下來,沉聲道:“原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卑鄙無恥的人麽?”
  悠悠聞言呆了一下,唇瓣微顫,胸口急劇地起伏。
  “悠悠,你在說明會上的表現,晚霖都講給我聽了。你不是侃侃而談、胸有成竹的麽?難道一知道我的身份,就對自己精心設計的方案失去信心了麽?你以為我會罔顧公司利益給你放水麽?我確實覺得你的設計可行才交代給晚霖。你竟對自己如此沒有信心麽?”楚繯試圖說服她。
  悠悠默然,恍惚間瞧著他黑得發亮的眸心深處流露出一絲沉鬱的倦色,神情卻依然彌漫著一片溫柔,帶著些許縱容而無奈的專注。
  悠悠忽然從心底生出一種可怖的念頭,想要狠狠地刺傷他。為什麽他表現得好像是她在無理取鬧?為什麽到現在他還能夠對她露出那種曖昧的溫柔?
  於是悠悠冷笑著開口:“我當然對自己有信心,我隻是對你沒有信心罷了,畢竟你的信用可並不怎麽好用!”
  楚繯不可置信地怔住,驟然從指尖寒到了心底,覺得胸口被殘忍地撕開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流出滾燙的鮮血,直至滴盡,一片冰冷地死去,直不知胸膛裏仍在跳動的究竟是什麽!
  悠悠被他臉上毫不掩飾的駭人痛苦攫住了,心中隱痛,躑躅再三,還是咬了咬牙說:“這個案子,我是不會接了,我會請公司換人跟你們接洽。”說罷,不敢再看他,轉身就走。
  手剛碰到門柄,身後傳來楚繯薄帶怒意的沉鬱嗓音:“好啊,你盡管不接,我換個公司也就罷了!”
  悠悠倏地回頭,眼中是不敢相信的冷光:“你說什麽?你剛剛才說過可行,現在……”接著冷笑說,“你這是威脅我麽?”
  楚繯繃緊下頜,沉默片刻,然後桀然地笑了:“你要這麽理解,我也不反對。”
  悠悠惡狠狠地盯著他,灼熱的目光仿佛要在他身上穿上幾個洞才甘心。
  到了這個地步,楚繯反而悠然笑了起來:“你大可甩手不幹,你瞧瞧我會怎麽做。悠悠,你知道我,我一向說到做到。”
  悠悠臉色驀地慘白。
  楚繯臉上掛著的微笑是那麽輕鬆,可是眼底卻湧現出某種深邃難懂的痛苦,令悠悠不由得驚住。
  一片死寂。誰都沒有再說話。
  良久,悠悠踉蹌地轉身,推門離開。
  楚繯頹然跌坐,按住額角喃喃自語:“悠悠,我真的就令你如此無法原諒麽?”
  汝玉聽到門鈴,應了一聲去開門,剛打開門就看見悠悠一臉失魂落魄的表情,嚇得她一疊聲地問道:“發生什麽事?”
  悠悠抬頭看了看她,突然抱住她大叫一聲:“混蛋啊!”
  “什麽,你發什麽瘋啊?”汝玉吃了一驚,也跟著叫起來。
  “人家生氣嘛!”悠悠一副委屈極了的樣子,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汝玉莫名所以地眨眨眼,一把把她拉進屋:“進來啦,被人家看到我們,還以為兩個神經病呢!”
  “嗬嗬。”悠悠笑起來。
  “你還敢笑!再笑我把你腦袋揪下來信不信?”汝玉翻了個大白眼。
  “嗬嗬,不要啦,還是不要啦,基本上,我還是挺喜歡我這個腦袋的。”悠悠抱住汝玉手臂,哈哈大笑。
  汝玉皺著眉,看她表情越來越誇張:“看來問題好像很大條。”
  “阿玉,笑死我了,怎麽會有這麽可笑的事你說!”悠悠原原本本地講給汝玉聽。
  汝玉聽完沉默良久,拉她坐下:“來,悠悠,先喝杯水。”
  “什麽啦,我沒事啊!”
  汝玉眉頭擰緊,一言不發,等著她慢慢平定情緒。
  悠悠見她執拗眼神,忍不住歎口氣:“阿玉,你怎麽會如此懂我?有時連我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想什麽。”一麵說,一麵用手掌拍拍自己臉頰,努力清醒,“好了,這下真的沒事了。”
  汝玉這才笑了笑,幫她理理長發:“悠悠,其實你有沒有想過,或者,他隻是想製造和你見麵的機會?”
  “阿玉,他令我在別人麵前如此難堪!我感覺好像所有的努力都成了一場空。”
  汝玉沉吟片刻,搖頭:“悠悠,職場上的鬥爭傾軋你見得少麽?為什麽這次反應卻這麽大?”抬眼細細打量她神色。
  “你想說什麽?”悠悠定定看她。
  “悠悠……”汝玉長歎一聲,“你明白的!”頓了頓又道,“我明白你,你又何嚐不明白我?”
  “喂,孫汝玉!”悠悠指著汝玉鼻子,“姓方的給了你什麽好處,淨幫著他說話!”
  “江寧悠!”汝玉撥開她手,懊惱地大喝一聲。
  “誒!”悠悠掏掏耳朵,“小點聲啦!被你震死啦!”
  “比聲音大誰不會啊!”汝玉瞪她。
  悠悠在她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好嘛!我錯了。噯,別說這個了,煩死人了!”
  汝玉哪裏肯依:“人不能永遠活在記憶裏!悠悠,你要向前看!知不知道?”
  “難道我沒有向前看麽?”悠悠佯裝輕鬆地東張西望,不肯望向汝玉認真的眼。
  “可是你的愛情,停留在記憶的夾縫中,塵封在五年前,到現在還在角落裏苦苦地掙紮。你知道我們在一旁看了多麽心急?”汝玉把她臉龐扭正,凝望著她,“悠悠,承認吧,你到現在也沒能忘記他,你還愛著他,不然現在也不會反應這麽激烈!何必如此!”
  “皇帝不急急太監啊!”悠悠輕笑一聲,終於斂了笑,“阿玉,如果沒有記憶,那麽我們還剩下什麽?我們是誰又有什麽差別?”悠悠揉著額角,終於正視她,聲音卻漸漸低沉,透出些許疲倦與傷感,幾不可聞。
  “悠悠,記憶裏有傷痛,也有快樂不是嗎?我不明白你現在那麽執著為什麽?”
  為什麽?悠悠怔怔望她,心下一片惘然。
  或者並不知道為什麽。隻是當有那麽一天,所有的熱情都化成了飛灰,所有的規劃都變成了泡影,年華如水般逝去,無法回轉,令人刻骨絕望。
  即使曾經深深的、深深的眷戀過又能怎樣?畢竟、無法把中斷了的過去拉到現在。那麽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用?
  縱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或許、隻是不甘心罷了!
  他或許不知道他錯過了什麽,可是她一直清清楚楚地看著自己沉淪,連掙紮都來不及,就已經滅頂。
  怎麽能不怨?怎麽能甘心?
  又或許最怕的,隻是無法放任自己再去信任對方?
  年少輕狂的時候,總會犯下一些愚蠢的錯誤。
  有些事情,即使錯了,還可以改正,還可以挺起胸膛,從容淡定地微笑。
  可是人的一生,有些錯是一次也錯不得的,隻要錯過,就無法回旋,一轉身便誤了終身。
  所以那時看漫畫,織葉在舞台上唱著:我雖然在微笑,可如果一旦哭泣,就無法回到從前。頃刻間,便觸動心弦。
  最怕的是:一語成讖!
  原來、如此驚心動魄!
  那天,Stella打來電話為楚繯做說客:悠悠,已經過了那麽多年,經曆了那麽多事,我們都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不錯,滾滾紅塵,十丈軟紅,個人的情愛算得了什麽?可是似我輩凡夫俗子,日日蠅營狗苟,所期待的無非是在物欲橫流中安身立命,有一個人可以溫柔的親吻依靠罷了!悠悠,如果僅僅因為年少時候犯的錯誤,現在明明有機會從頭再來,卻不肯釋懷,也許將來有一天,你會後悔現在的執著。一時的執著,令彼此都抱恨終生,那或者才是最大的錯誤!值得嗎?
  ——值得嗎?Stella一聲聲地問,敲入悠悠耳鼓,是顫動而悠長的回音。
  ——你現在那麽執著為什麽?汝玉不解。
  悠悠唇角牽起笑紋,然而那虛妄的笑意卻無法觸及眼底:“誰知道呢?”
  語氣如此清淡,恍若與自己毫不相幹。

  第十三章 黯然消魂
  傍晚的時候,下起雨來。夏季的雨,總是難測,初時尚煦日和風,轉瞬間一個驚雷,劈裏啪啦的一陣疾風驟雨,澆得人措手不及。
  悠悠掀開窗簾瞧了瞧,聳聳肩,回到廚房門口對汝玉道:“你瞧,大雨留客天。”
  汝玉手裏正切著菜,聞言側頭笑罵:“少來了你!”
  “阿玉,說實在的,你確定你炒的菜能吃?”悠悠眉毛一挑,一臉認真的樣子。
  “好吃到你連舌頭一起吞下去!”汝玉笑吟吟地回答。
  “真的假的啊?”悠悠拉長了聲音,分明不信。
  汝玉轉過身,狠狠白她一眼:“你當我這些年的主婦是白當的啊!”
  “嘿嘿,有話好說,您老人家別拿著刀晃來晃去的成不?”
  汝玉斜睨她一眼:“不好吃我就不姓孫,改跟你姓。”
  “阿玉啊,你現在本來就不姓孫了,你是秦太太記得嗎?”悠悠得意地笑。
  “你這丫頭!”汝玉失笑。
  結果悠悠不但把自己的那份吃光,又開始專心搶起汝玉盤子裏的。
  “你豬啊!這麽能吃!”汝玉看得目瞪口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悠悠立刻反擊。
  汝玉嗤笑。
  刷完碗,一起喝了杯花草茶,悠悠又看看窗外:“雨小多了,淅淅瀝瀝的,看來快停了。”
  “你別走了,今天晚上住這吧。”
  悠悠轉頭笑笑:“不了,我今個還是回家吧。”
  “嘁!”汝玉噓她一聲,“那再待會兒,等停了再走吧。”
  “恩,好啊。”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氣氛輕鬆而愜意,誰都沒有想到此時楚繯正在悠悠樓下苦等。
  楚繯已經等了2個小時,然而並不覺得時間流逝,隻是望著雨滴徑自出神。
  這樣的雨夜在記憶中永難褪色!
  那時,和悠悠手拉著手自微雨的黃昏走過,不打傘,任憑雨滴打濕淩落的發絲,慢慢地走過校園的林蔭道,殷殷地相顧微笑。
  悠悠興起,忽然掙脫他的手,向前迎著風跑幾步,又驀地一轉身,望著他做個鬼臉,然後嘻嘻地笑,眉眼間盡是纖柔。
  靜靜的夜色中,微涼的雨絲打在臉上、沁入皮膚,心中卻是盈溢的溫暖。
  而今,左右環顧,隻有昏暗路燈,再沒有那個人在旁,一口一口埋著頭分享一碗冰激淩。
  五年的歲月,異鄉的惶惑,獨自度過的無數個清晨與黃昏,都不及那條濕漉漉的林蔭道來得令人動容。
  楚繯伸出手,看著細微的雨珠滴落在掌心。
  可是,那樣恣意而奔放的熱情,到了最後,隻剩下這一掌空氣。原來什麽都不曾握在手中,最好的年華都留在了過去。
  總以為,會有一天,還能站在她麵前,默契地牽手,溫柔地對視,卻不知道,放棄的東西,哪裏能夠輕易收回!
  多麽奢侈的渴望!
  再努力掙紮,也不過是夢裏依稀一個淺淺疏落的影子,每當想伸手觸及,便驀地不見。
  一瞬間,就痛徹心扉。
  楚繯硬生生拉回思緒,看了看表,不到9點,略一沉吟,便去附近的超市買了幾聽啤酒回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楚繯自嘲地笑笑。
  “不下了耶,那我回去了。”悠悠站在窗邊對汝玉說。
  “我送你吧。”汝玉起身。
  悠悠擺手:“不用了,我打的好了,折騰什麽呀!”
  “恩,那你小心點,到家給我打個電話。”汝玉不放心地囑咐。
  “好啦。”
  悠悠沒有料到回家遇到的竟是這樣一幅場景。
  遠遠就看見楚繯斜倚在他銀色寶馬的車身上,一手插在褲袋裏,半仰著頭望著天空,正在抽菸,煙霧繚繞中火光明明滅滅,令他的麵容有些寂寞的模糊。
  悠悠暗地呻吟一聲。白天才吵過架,來這裏幹什麽啊!她還沒調適好心情呢!悠悠很想掉頭回汝玉家,可是司機師傅已經把車停在了寶馬旁邊。
  悠悠隻好付錢下車。
  楚繯若有所覺,凝神看過來,眼中映入悠悠俏麗的身影,不由怔了一怔,閉了下眼再睜開,她還在麵前。
  原來不是幻影!
  楚繯把菸丟在地上,用腳踩熄,直起身來,靜靜地、專注地望著她。
  “你……”悠悠剛說了一個字就停下來,發覺他身上已經濕透了,淩亂的發絲還帶著細小的水珠,襯衣完全貼在了身上。
  楚繯向她走近,停住。
  距離太近了,悠悠仿佛能感到他身上的熱力,不由自主地想要後退,剛退了半步,就被楚繯一把抱住,緊緊地壓在胸口。
  這個擁抱,是胸懷緊窒僵冷絕望卻又抵死纏綿,令悠悠頓時神誌渾噩,半晌才驚醒,嗬斥道:“你瘋了麽?”
  話還沒說完,楚繯手底已經鬆了一鬆,一手改握住她肩頭,另一隻手扣住她後腦,不顧一切地、深深地吻了下去,把她的驚呼悉數封在唇中。
  悠悠驚怒地咬了他,口腔中立刻飄過一絲混雜著淡淡煙草味道的血腥氣息。
  楚繯卻置之不理,仍然在她的唇上百轉千徊,輾轉蹂躪,一寸寸地遊移。
  悠悠知道自己應該想辦法將他推開,可是不知為何,他那種悲切而絕望的吻法,竟滲入到她心底,好似顆顆冰冷的淚滴。
  楚繯握在她肩頭手很緊,悠悠肩上吃痛,悶哼一聲。
  楚繯手上勁道鬆了一鬆,依然不放開她,他吻得如此貪婪,恍若……一生也隻得那麽一次,要用盡了所有的氣力和珍惜,沉痛得令悠悠幾乎潸然淚下。
  悠悠不自覺地回擁住他。
  楚繯立即察覺,僵硬的身體略微鬆弛,嘴唇漸漸遊移到她頸間,細細碎碎烙下溫軟的吻。
  悠悠意亂情迷,身軀柔軟,本能地貼附在他身上,隻覺頸間一片熱辣,濕濡而火熱的觸感好像烙進了心底。
  不知過了多久才分開。
  悠悠如夢初醒,眼神由迷惘漸漸變得清明,慢慢浮上些許懊惱,神情複雜已極。
  楚繯急促地低喘,並不說話,隻用一雙深黯而漆黑的眸子靜靜地凝睇著她,那樣專注而熾熱的眼光,堅定得仿佛直到滄海桑田也不會改變分毫。
  良久方喚了一句:“悠悠。”語聲極低,似是蘊藏了無盡難言的思緒在其中。
  悠悠咬住下唇。
  楚繯又啟唇:“悠悠,悠悠,……”一聲一聲地低喚,其中不知包含了怎樣沉鬱的情感,聽來竟好像自心底發出的歎息,直要穿透她的靈魂。
  悠悠肅然動容,忽然間卻覺得萬分委屈,眼中酸澀,心中隱痛,好似天地之大也並無一處所在能令她平靜度日。
  唇瓣輕啟,卻是欲言又止,口腔中火熱的觸感還沒有退卻,淡淡的,仿佛還殘存著微苦的……酒氣?
  悠悠斂眉:“你喝酒了。”是陳述句,沒有絲毫疑問。
  “我沒醉。”楚繯立即接口。
  悠悠淡淡道:“喝醉的人一般都說自己沒醉。”
  楚繯幽深的眼閃過些許狼狽,卻仍是重重地重複:“我沒醉!”
  悠悠眸光一轉,視線掠過他蒼白的臉孔、淩亂的發絲、半濕的衣服,最後停留在他頹然的眉眼之間。
  “我不想跟你辨,你走吧。”悠悠道,“我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楚繯並不回答,隻是安靜地凝望著她。
  還有什麽可失去的?最壞也不過如此了吧!楚繯忽地展顏一笑,那笑容卻悠遠得幾近寂寞。
  悠悠目光一沉。
  “我愛你!”楚繯啞聲低語,清亮的眼驟然迸發出眩目的光彩,熱切地凝視著她,是那樣充滿希冀,又夾雜著淡淡的恐懼。
  悠悠猝不及防,嬌軀猛然一震,僵立當場。
  氣氛一陣冷凝,好似連空氣都一起凍結。
  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愛你,從開始到現在從沒變過!悠悠,請你給我機會重新來過……”楚繯背後冷汗涔涔,心髒突突地跳動著,指尖深深刺入掌心,緊張得幾近虛脫。
  那種不能確定的感覺,就好像獨自一人行走在深淵之上的鐵索,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欲墜,一不小心就有可能突然跌落,就此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可是他依然看著悠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出來。
  然而,悠悠並不給他機會說完。
  “你住嘴!”悠悠低喝,聲音卻黯啞得幾近淒厲。
  為什麽要說出來?就這樣靜靜地保持距離,做個偶爾相見的朋友,不是很好?如果有那麽一天,終能解開心結,或者還能夠相視微笑,還能夠……
  能夠什麽?“不……”悠悠為呼之欲出的答案驟然心驚,不由得喃喃低語。
  楚繯聽她說不,心頓時沉了下去,眼中漸漸浮現出某種深邃難懂的痛苦。
  悠悠見他神情絕望得近乎慘烈,心下惻然,好像被細針重重地紮了一下,隱隱作痛。
  忽然,他平定下一切情緒,向她走了一步,俯下身子抱住她,下頜抵在她頭頂,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平靜得好似根本沒聽見她說的話。
  悠悠剛想掙脫,倏地察覺他整個身軀都在微微地顫抖,手指卻冰冷得怕人。
  “你該不會……”悠悠驚疑不定,念及他濕透的衣服、發間的水珠,“天啊!你難道一直在這淋雨?你瘋了嗎?”
  “悠悠。”楚繯虛弱卻滿足地喟歎,“你知道嗎?我在這裏等你,忽然就想起那條微雨的林蔭道,多麽溫暖!我真希望,我們一直停留在那裏!”
  楚繯把臉埋進她的發中。她的身體不可思議的柔軟,頸間幽幽散發出女兒家特有的馨香。
  能這樣抱住她,是那麽的美好!讓人恨不得能就這樣一瞬間地老天荒,海枯石爛,再不分開。這樣真實的觸感,好像是在做著一場美夢。
  過去的五年中,曾經無數次夢見她清麗的容顏,對著他甜甜地微笑,好似那些分別的歲月從來就不曾在他們之間劃下難以跨越的鴻溝,可是每次當他想要伸手擁她入懷,那俏立的身影便驀然不見。
  他絕望地四處找尋,然而周圍一片空茫,漆黑得沒有半點亮光,沉痛得恍若墜入永不醒來的噩夢。
  “說什麽瘋話!”悠悠忍不住閉上眼,軟弱地低語。
  “不是瘋話!”楚繯模糊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斷斷續續,條理不甚清楚,悠悠卻奇異地聽懂了,“那天早晨,我多麽希望你能再對我說一句話……悠悠,你就那樣一直看著我……你咬著牙,你是不是恨我入骨……不,我知道你很難過……你那麽驕傲、那麽勇敢……你問我的時候,我點頭……我騙了你啊悠悠……你那時的眼光那麽冷,我恨不得立刻死去……再給我一次機會悠悠,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
  楚繯還想繼續說下去,身形卻忽然晃了一晃。
  悠悠困在他懷中,立時覺察,掙出一隻手去探他額頭,觸手隻覺一片滾燙的熱度,再用手抵住他胸膛,竟連身軀也冰冷得毫無生氣。
  悠悠低咒一聲,飛快地說:“你發燒了知不知道?快放開我,我扶你上樓!”
  楚繯身體僵了一下,依然近乎無賴地埋在她發間,一動不動。
  悠悠氣惱地推他一把:“快點!”
  楚繯這才順從地放開她,看向悠悠的眼中帶著些許迷惘,令悠悠心頭一窒,聲音不自覺地放柔:“先跟我上去好不好?”
  楚繯怔怔地看著她,她的聲音是那麽遙遠而難解,過了幾秒鍾他才恍然明白其中的意味,深黯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那種滿懷希望的光芒令悠悠下意識別過臉。
  為什麽你會這麽的難過?我以為我已經痛極,卻原來連你的心也失落在莫名的遠方。這樣,要怎麽辦?
  我的決心,在這樣異常的你的麵前,會不會終究變得脆弱而不堪一擊?

  第十四章 知與誰同
  悠悠扶著楚繯半躺在沙發上,然後去浴室拿毛巾。
  等她拿了毛巾出來,楚繯居然還在沙發上怔怔地出著神。
  “你在發什麽呆?”悠悠氣惱,“還嫌病得太輕是吧?”
  楚繯聞言抬頭看她,眼神很是無辜。
  悠悠見他臉龐潮紅、眸光氤氳,心中無端一軟,耐著性子柔聲道:“你把濕衣服脫下來。”
  楚繯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慢吞吞地去解扣子。
  悠悠長籲口氣,上前扯了一把他襯衣:“慢吞吞的做什麽啊!”
  楚繯上衣第二顆扣子隨著悠悠的動作迸開來,“叮”的一聲掉在地上,悠悠瞠目結舌,愣愣看著自己的手眨了眨眼,猶未置信。
  楚繯則驚愕了一下,立刻輕笑出聲。
  悠悠白他一眼:這都是誰害的啊!忿忿然把毛巾蓋在他頭上,不情願地幫他擦起半濕的頭發,勁道忽大忽小,好似在發泄心中的不滿。
  楚繯唇角不自覺地越揚越高。
  悠悠看見他笑容,好像明白他心中所想,悻悻然冷哼一聲,丟了毛巾:“自己把身上擦幹。”
  楚繯凝神,一雙眼睛亮得怕人:“你還關心我,悠悠。”語聲格外輕柔,滿足得近乎喟歎。
  悠悠動作一滯,被他說中了心事,臉上隻覺一陣熱辣,惱羞成怒道:“再說那些廢話,我就把你趕出去自生自滅!”
  楚繯噤聲,清亮的眼中卻仍然盛滿清清楚楚的笑意,令悠悠暗地裏咬牙,又不好發作。
  “我去找藥。”半晌,悠悠咬了咬唇道。
  楚繯一直看著悠悠走進臥室,目光略凝,並沒有立刻收回來。
  不一會兒,悠悠就出來,手裏除了藥瓶,還有一套睡衣,隨手遞給他,自己去廚房倒水。
  再回來,見楚繯正緊緊盯著手中的睡衣,表情有些奇怪,不由皺眉問:“很有研究價值麽?”
  楚繯並不抬頭:“這……是男睡衣。”
  “所以呢?”悠悠立即接口。
  “……恩,沒什麽。”楚繯頓了一下才慢吞吞地說。
  悠悠頓時明了他心思,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低垂的發心:“我這裏不但有男睡衣,還有男拖鞋、牙刷、毛巾,不管什麽都有一整套,怎麽樣呢?”
  “……”楚繯依然低著頭,沒有看見她凶狠的表情。
  悠悠懊惱地咬牙,聲音像是從牙逢中硬生生擠出來:“白癡!”
  楚繯愕然抬頭。
  “單身女子家裏這樣才比較安全,至少能唬人,你懂不懂啊!”悠悠鬱悶,幹嘛跟這種白癡解釋啊!
  楚繯怔了一怔,好似忽然明白了,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
  “不然你以為怎樣?”悠悠雙手環抱,語氣涼涼地問。
  “呃……”楚繯有些尷尬,硬著頭皮對悠悠做了一個討饒的手勢。
  “你把衣服換上,換好了叫我。”
  悠悠走到廚房做冰袋,剛做好,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悠悠拿起話筒,歪著腦袋夾在肩頭,剛“喂”了一聲,汝玉嗔怪的聲音即刻傳來:“噯,你很過分誒!說好了到家打給我的,搞什麽鬼!”
  “嘿嘿!”悠悠幹笑兩聲,之前讓楚繯鬧了個措手不及,哪裏還記得這茬兒!
  “人家忘了嘛!”悠悠急忙撒嬌。
  “豬啊你,就吃忘不了哈!”汝玉笑罵。
  “去你的!”悠悠不甘示弱地回嘴,還想說些什麽,隻聽客廳裏楚繯忽然叫了她一聲:“我換好了。”
  悠悠向上翻了個白眼,心裏先把楚繯狠狠罵了一通,然後無言地等著汝玉發難。
  果然電話那邊汝玉先是陡然安靜下來,片刻驀地倒抽口氣,驚呼:“……方、楚繯?悠悠……我沒聽錯吧?”
  “呃……這個問題、嗬嗬……”悠悠還想蒙混過關,可是剛開了個頭就停下來,想糊弄過汝玉,做夢啊你!長歎一聲道,“我知道,我說什麽也混不過去是吧?”
  汝玉啊了一聲,默不作聲,等著悠悠自己接下去。
  “阿玉,我改天再跟你解釋好不好?”悠悠等了一等,見汝玉沒有下文,無奈重申,“改天一定好不好?”
  汝玉深深喘了口氣,爽快地說:“好吧,先饒過你,記得call我。”頓了一頓才遲疑道,“對了,要注意……”說到這裏就說不下去,自顧笑起來。
  “說什麽呢!”悠悠聽出她語意曖昧,大發嬌嗔。
  汝玉咯咯地笑:“好嘛,好嘛,不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悠悠氣悶地支吾一聲,掛了電話,回到客廳瞠大雙眼瞪了楚繯半天,楚繯不明所以,讓她瞪得心裏暗暗發毛。
  “都是你害的!”悠悠低聲嘀咕,也不管他聽清沒有,徑自把冰袋塞到他手裏,“給你!”
  楚繯非常識相地乖乖把冰袋敷在自己額頭上,然後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悠悠看他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忽地似想起了什麽,問他:“你吃過飯了麽?”
  楚繯搖頭:“我不餓。”
  悠悠臉色卻是變了一變:“空腹喝酒……”剛說了幾個字,立時察覺自己聲調有些尖銳,馬上頓住,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這才又冷哼幾聲,“好得很啊!當真有本事!”
  楚繯聽到這裏,一時忍不住,倏地笑出聲來。悠悠發脾氣的樣子,還真是數年如一日,風格絲毫不變的!
  悠悠出乎意料,愣愣地看他努力強忍著笑又不能的樣子,惱道:“笑什麽?有……有什麽好笑的?”
  楚繯一麵擺手,一麵咳嗽,硬是把笑意生生咳掉:“沒有,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沒什麽,沒什麽。”忙不迭地否認。
  沒什麽才怪!悠悠擰著眉瞪他。
  楚繯不為所動,很無辜地跟她對視,悠悠悻悻然地哼了一聲,悶悶地別過臉。
  楚繯仰臥在沙發上,額頭上敷著冰袋,一隻胳膊枕在頭下,愉快地聽著悠悠在廚房忙碌時發出的響動。想起剛才悠悠明明一臉忿忿然的表情,仍然去廚房給他煮粥,心跳頓時加快。楚繯捂住胸口,直到此時才真正覺得自己並非毫無希望,至少悠悠心裏對他並不像她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嚴苛,想到這裏,麵上不免粲然。
  迷迷糊糊地想著,額頭雖然還敷著冰袋,畢竟已經折騰了大半天,一時困倦,打起瞌睡來,才要睡著,手臂被悠悠推了一推,隻聽悠悠輕聲道:“吃了東西再睡。”
  楚繯應了一聲,恍恍惚惚地任她擺弄,吃完了一碗混了小菜的白粥,又被悠悠輕輕一推:“誒,別睡,過幾分鍾把藥吃了,再去屋裏睡。”
  楚繯聞言甩了甩頭,強自打起精神來,靜靜凝睇著她。
  悠悠讓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低地抱怨:“你在看什麽?”
  楚繯忽地展顏一笑:“你知道嗎,悠悠?那次我是故意的。”
  “呃……什麽?”悠悠挑眉微惑。
  楚繯不知想起什麽,微微笑起來,見悠悠皺眉,才提示道:“你的書桌。”
  “……”
  炎熱的夏季悠長得仿佛永遠也不會結束。
  雖然已經下課,“滅絕”還在利用課間的時間慷慨激昂地演講,說到“人生能有幾回博”時眉飛色舞,講台底下稀稀拉拉地拍了幾下呱,“滅絕”還不甚滿意,上課鈴已經響了,隻好悻悻然結束。
  汝玉傳過條子來:我快瘋了!頭一次這麽高興聽見上課鈴,哈哈。
  悠悠趁著別人不注意,衝她做個鬼臉。
  中午放學,楚繯隨手遞給她一樣東西:“這個放你那吧,要不沒兩天我就弄丟了。”
  “什麽東西啊?”悠悠好奇地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前幾天發下來的C&C的試用裝,“嘁”了一聲,“以為什麽好東西!”
  楚繯瞅她一眼,戲謔地笑:“你想要什麽,說來聽聽。”一麵拉長聲音,故意做了一個洗耳朵的動作,一副小生洗耳恭聽的樣子。
  悠悠白他一眼,重重咬字:“跟你很熟麽?方同學!”
  楚繯樂個不支。
  悠悠哼了一聲,故意別開臉。
  後來整理東西時嚇了一跳,拉了一下他,十分嗔怪:“你自己看看,這像話嗎?”
  “怎麽了?”楚繯探過頭來一瞧,見悠悠書桌裏除了有限幾本書,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基本上都姓方,直起身來,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那個……呃……”
  “恩?”悠悠看著他,很認真地等著他的解釋。
  楚繯幽深的瞳孔中清清楚楚地映著她晶亮的眼,心念動了一動,目光炯炯道:“當然是因為……”頓了一頓才道,“當然是因為你比較像管家婆嘛!”
  悠悠頓時石化,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手裏拿的書一把拍在桌子上,一聲巨響:“你說什麽?好膽再說一遍!”
  來勢洶洶啊!楚繯暗道糟糕,四下一瞧,這邊的響動已經引起了周圍同學的注意,隻得硬著頭皮對著悠悠討好地微笑:“我說……那個、那個同桌啊,別激動,先別激動啊,嗬嗬,有話好好說!”說著對著四周圍悄悄一指,把悠悠的注意力引開,“你已經引起全班的關注了。”
  悠悠麵色一紅,身子縮了一下,放低了聲量:“怎麽不早說!”說完,斜睨著狠狠瞪他一眼。
  楚繯暗地裏偷笑。
  “還敢說,死不悔改你!後來你還……”悠悠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忽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麽,頓時尷尬地停下來。
  好在楚繯也不甚在意,徑自笑道:“我其實是故意的,你那時臉紅紅的樣子好可愛,我真是忍不住想逗逗你!”
  這樣說著話,也不知過了多久,悠悠讓他吃了藥,扶著他進臥室,頭一沾到枕頭,楚繯很快沉沉睡去。
  悠悠幫他掖好被角,在一旁坐下來,幽幽凝視著楚繯沉靜的睡顏。
  開始他睡容還很平靜,不一會兒輕輕擰起眉來。
  很煩惱嗎?剛剛不是還很樂的麽?悠悠不覺伸出手,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手指在半空停了一下,收緊又放開,終於還是輕輕落在他眉宇之間。
  或許感受到了眉間輕撫的溫度,楚繯漸漸又舒展開眉頭,熟睡的麵容看上去很有幾分輕淺的稚氣,悠悠啞然失笑。
  “你這家夥,居然還是那麽亂來!”悠悠指著他鼻子低低斥責,過了幾秒鍾頓覺自己的舉動近乎無聊,盯著自己的指尖自嘲一笑,訕訕收回手來。
  楚繯,你究竟為什麽要回來呢?悠悠一手支頤,神情微微迷惘。
  ——悠悠,請你給我機會重新來過……
  ——我真希望,我們一直停留在那裏!
  悠悠斂顏,垂下眸,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指。
  曾經清晰的戒痕早已消失不見。
  原來不經意間,已經湮滅在如水般流逝的時光中。
  如果你那麽想回到從前,為什麽當初放開我的手?
  楚繯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動。
  悠悠驚了一下,扯了扯唇角,伸手為他拉高被子,目光掠過他頸間。他頸間掛著一條絲線,恍然有什麽東西閃了一閃,悠悠猶豫了一下,輕輕撥開他衣領,拉出絲線,待看清吊著的東西,刺得她瞳孔驟然收縮,倏地驚怔,一時間呆若木雞。
  半晌才清醒過來,悠悠重重喘了口氣,眼睛依然緊緊盯在他頸間。
  竟然、竟然是……那枚她以為丟掉了的戒指!
  悠悠記得很清楚,那時她分明自指間剝離,遠遠地丟到了草叢深處!
  原來,被他撿了回來。
  悠悠用指腹輕輕摩挲,心裏五味雜陳。
  “我……真的無法理解你!”悠悠喃喃低語,手指輕輕疊放在楚繯手背上,怔怔地看了半天,微微收緊。
  還能……重新來一次麽?
  這樣在一起,就算是幸福了嗎?悠悠茫然自問,現在手中所能夠握住的,是否從此往後都不會失去?
  悠悠忽然好像被燙到一樣猛然拋開楚繯的手,逃一般地奔出了臥室,回到自己房間,靠在房門上捂住胸口急促地喘息。

  第十五章 香氣襲人
  楚繯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叫了一聲悠悠,偌大的房間裏悄然無聲。楚繯起身拉開窗簾,突然射入的光線刺得他瞳孔微縮,原來天已經大亮了。
  楚繯看了看表,九點四十,驀然倒抽口氣,這才後知後覺地打電話給黃秘書交代晚到,撂了電話,眼角瞥見書桌上悠悠放的告事貼,拿過來一看:生病了,可以不上班,不妨休息一天,當然隻是建議。楚繯聯想到她寫字時的表情,笑了笑,這才繼續看下去:我熬好了粥放在廚房,你熱一下吃。
  楚繯舒展四肢,覺得輕鬆了很多,照著悠悠說的到廚房把粥放進微波爐,這才發現微波爐上也貼著一張告事貼。
  楚繯愣了一下,再看:吃完粥半個小時後吃藥,不要忘記。Ps: 藥我放在桌子上。
  楚繯失笑,一切照做。
  吃藥時發現藥瓶子上居然也有字,楚繯不可思議地念出聲:“臥室寫字台右邊第一個抽屜裏有封信,是給你的,你拿回家看吧。藥也可以帶走。”字跡到這裏明顯中斷,後麵一行字像是匆匆補上去的,楚繯看得一滯。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那種事、以後不要再發生了。
  楚繯緊緊擰起眉頭,突然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
  去拿了信出來,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先看完再離開。
  厚厚的一疊信紙,字跡有些淩亂,依稀想象得出寫字的人當時心緒的微微混亂。
  楚繯:
  我好像沒有勇氣和決心麵對著你說出這些話。是的,在經過這麽多年以後,我依然無法微笑著對你說出心裏話,不想聽你說,隻想你靜靜地聽我說完,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任性,思前想後,我還是留了這封信給你。
  我承認,再見到你,驚悸之後,很難把你置之腦後,這令我懊惱得甚至有些恨你。
  原本在我的腦海中,再見到你我一定是從容微笑,恍若我們之間隻不過曾經擁有同窗的情誼,然而,也隻是恍若而已,我、終究無法做到淡然處之。
  我們在一起度過的年華,是我生命中最愉快的時光。我一直以為隻要相愛,便能跟你天涯海角,從不曾想過會有那麽一天,一人花開,一人花落,才頓悟原來十指緊扣亦不能令身邊的人不離不棄。有的時候,能夠留在身邊的,往往不是我們想要的。
  張愛鈴曾經說過:執子之手,是最悲哀不過的詩句,因為牽手之後,便是放手……
  或許這真的是無法逃避的宿命。
  楚繯看到這裏,倒抽口氣,下意識想把信放回去,硬是生生忍住,繼續向下看去。
  直到那天我才恍然頓悟,於東嶽那句“隻有愛情並不能令兩個人在一起”原來是真的。多麽令人心痛而……絕望!
  你問我可不可以重來,如果說我分毫不動心那是騙人的話,可是我們的愛情,已經變得太複雜,夾雜著多少說不清的掙紮與傷痛,我們還有什麽資本可以再次動用本已透支的感情?
  或者我也可以對你說,我們所愛的、不能忘的都是過去的彼此。在時光的磨礪中我們改變了多少?還剩下多少氣力能夠傾力狂奔?
  曾經的我,無所畏懼,以為隻要我肯,沒有什麽做不到,可是後來,當夕顏遠走的時候,當你離開的時候,我才驚覺自己是那麽的無能為力。原來一個人的力量是如此的微薄!
  現在,我們再麵對彼此,怎麽能說仍愛?至少,我沒有勇氣說出口。
  你知道嗎?即使在當初分開的時候,我也並沒有恨過你,因為不論愛恨都會耗費同樣的心力,而我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夠自苦的人。
  楚繯,人生自苦,隻得一次!我不想再去試第二次了,現在我更想好好地愛自己。就算是、說我懦弱也好,膽怯也好,不過如斯罷了。
  楚繯,既然在過去的五年中我們可以獨自生活,那麽現在也一定可以好好的不是嗎?
  江寧悠上
  黃秘書一見到楚繯進來,立即起身:“總裁,一直聯絡不上您,有一位淩小姐已經等您很久了。她說……”黃秘書頓了一下,表情略帶尷尬地說出來,“她說她是您的,呃……未婚妻。她在辦公室等您。”心情忐忑難安,不知做得對不對。
  楚繯恍若未聞,徑自推門進去。
  “呃……”黃秘書愣了一愣,想跟過去,楚繯已經不客氣地把門砰地關上。
  “總算回來了,方大總裁,讓人家好等啊!”那女子頭枕在椅背,悠閑得翹著二郎腿,聽到聲音並不回頭,輕鬆地揶揄著,逆光的背影隱約看出身材嬌小。
  “湘?”楚繯遲疑了一下,“你怎麽會來?”
  “誒,你怎麽沒精打采的啊!看見我不是應該高興得跳起來才對嗎?”淩湘轉過身來,雙手環抱,挑釁地衝他拋個媚眼。
  楚繯讓她逗得輕淺一笑,隻是那笑容依稀看得出有些勉強。
  淩湘眯起眼睛,不懷好意地斜睨他:“能讓我們方大總裁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莫非是江大小姐還沒搞定?”
  楚繯苦笑:“湘,你是特地來譏諷我的麽?”
  “什麽啊?”淩湘怪叫一聲,騰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一手叉腰,一手直愣愣地指著他鼻子,“這麽美麗可愛率真善良的我怎麽可能做那種沒品的事!那是你的專利好不好!”
  楚繯拉下她的手:“湘,你別再甩寶了好不好?”
  淩湘撲哧一笑:“看你的反應,真的吃癟了啊!不怕不怕,有我在,一定幫你搞定。”
  楚繯不以為然道:“拜托,你別亂來,你別給我添亂我就阿彌陀佛了!”
  淩湘柳眉一挑,不服氣地噓他:“你都回來多久了,問題解決了麽?還說人家添亂!嘁!”
  楚繯默然。
  淩湘聳聳肩:“說真的,一點進展都沒有嗎?我們方大總裁的魅力不管事了?”
  楚繯手中一直緊緊攥著悠悠的信,此時方低歎一聲,無言地遞給淩湘。
  “是什麽?”淩湘好奇地接過來。
  一麵看,一麵嘖嘖讚歎:“寫得好好哦!簡直就可以當範文了。”
  楚繯懊惱地重喝一聲,帶著些許警告的意味:“淩湘!”
  淩湘嘟起嘴:“好嘛好嘛!這麽凶幹嘛!”一麵低聲嘀咕,聲量剛好讓楚繯能夠聽清,“小氣鬼!”
  楚繯啼笑皆非地看著她裝瘋賣傻。
  淩湘鬧夠了,笑道:“你讓我等了那麽久,供我消遣一下也不為過吧?”
  “隨便你。”楚繯沒好氣地說,“淩大小姐想做的事誰能攔得住?”
  淩湘偷笑,掩飾性地咳嗽幾聲,這才正色說:“怎麽你沒有把整件事說給她聽嗎?”
  楚繯沉吟道:“湘,我不想用任何借口來掩飾自己的過錯!不管原因是什麽,我的確是為了自己。”
  淩湘見他言語消沉,一時心下萬分感慨,不禁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這樣說,任誰在你的處境也沒辦法做到兼顧。況且,我也不是沒有錯的。”
  楚繯微笑起來:“湘,你忽然這麽感性,令人十分不適應。”
  淩湘嗬了一聲,柳眉倒豎:“活膩了啊你!”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半晌才斂笑:“你就放手追啦,當初用什麽手段追的,通通再用一遍嘛!”
  楚繯搖頭:“如果她願意再給我機會,我希望她是仔細地考慮過,而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麽令她一時感動,我不想她以後後悔。”
  “……方楚繯,你是個白癡!”淩湘沉默片刻,望著他認真的眼,低聲說,“可是,我居然愛過你這個白癡,所以我也是個笨蛋!想想真的是很不甘心!”
  楚繯英俊的臉上露出由衷的微笑:“湘,我真的很感激你!”
  “哎呀我的媽呀!”淩湘表情誇張地撫撫手臂上倒豎的寒毛,“大哥,我服了你了,肉麻死了!”
  楚繯望著她,但笑不語。
  “誒,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楚繯坦白地說。
  “不知道?”淩湘提高聲調,不可思議地瞪他,心中默想:看來還得本小姐親自出馬啊!我這趟回來得果然對極了!暗自為自己的先見之明得意不已。
  楚繯見她表情忽然間變得萬分得意,心生狐疑:“你又想幹什麽?湘,我警告你,不許胡來!”
  淩湘調皮地吐吐舌頭,對他眨著大眼睛,滿臉無辜。
  楚繯無奈道:“總之,你別去找她胡言亂語。”
  淩湘隨意應了一聲:“好啦!”一麵將右手背在背後,食指跟中指做個交叉的小動作,忽然啊了一聲,“對啦,車先借我用。”
  見楚繯猶豫了一下,催促道:“哎呀,不會把你寶貝車弄壞的啦,別那麽小氣,男人嘛!快點拿鑰匙來!”
  楚繯拿鑰匙給她,囑咐道:“要小心開車!”
  “知道啦,羅嗦。”
  臨近中午,接到向晚霖電話邀她共進午餐,悠悠聯想起上次見麵時的小插曲,不免猶疑,轉念一想,橫豎自己心中坦然,何必自尋煩惱,索性爽快應下。
  到了約定地點,向晚霖早已等候多時,見她到來甚至表情誇張地向她行個紳士禮,悠悠駭笑:“你若是再開一輛Benz來,那活脫脫就是女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向晚霖咧嘴一笑,揶揄道:“聽起來相當不錯啊,就是不知道這個女人的範圍有多寬啊,包不包括江小姐本尊呢?”
  悠悠撲哧笑出聲,連忙擺手:“你別消遣我,我膽子可小著呢。”
  “我看你膽子可不小。”向晚霖不以為然,目光錚錚地望定了她,帶著些許探究的況味,“你一個人直闖總裁辦公室,把我們的黃秘書都嚇傻了。原來一個江寧悠就能搞得我們‘天寰’全體人仰馬翻了,若不是親身經曆,說出來還真沒有人敢相信!”
  悠悠怔忡,半晌遲疑道:“我以為,你對我一直是善意的。”
  向晚霖舒舒服服地倚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輕佻地衝她拋個媚眼,奸笑:“逗你呢,還當真了啊!”一麵嘖嘖感歎道,“真是好騙!”
  悠悠一臉黑線。
  向晚霖表情一變,對著悠悠討好地笑,“我純屬個人好奇啊,嘿嘿,真想知道何方神聖讓頭兒變得那麽人性化!滿足一下好奇心吧!”說著,作勢要鞠躬。
  悠悠無奈嗤笑:“你這個人……”向晚霖的態度親切而自然,悠悠雖然不願意回答他,倒也並不覺得反感。
  “啊?”向晚霖身子微微前頃,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做個手勢,示意她接下去。
  悠悠狡黠一笑:“想知道還不容易!你每天都看得見他,自己直接問當事人不是更清楚?”
  向晚霖擺出一副苦瓜臉:“拜托,誰敢捋虎須啊!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你就來欺壓我啊!”悠悠半真半假地抱怨。
  “噯,話不是那樣說,信息共享,互通有無嘛!”向晚霖嘻嘻地笑,“小江、寧悠、悠悠,說來聽聽嘛!”一直套近乎。
  “偏不告訴你!”悠悠微揚下巴。
  “唉!”向晚霖哀哀地歎兩口氣,偷眼瞧她,見悠悠隻是笑著睨他,好似已經看穿了他的小把戲,絲毫不為所動,頓時泄氣。
  剛沮喪了一會兒,向晚霖又振作起來,橫豎就快要開工了,到時有的是機會湊在一起,不怕看不出端倪來,嘿嘿!
  一麵想著,麵上不自覺露出賊兮兮的笑容,悠頓時悠心生警惕地望著他。
  向晚霖覺察,笑道:“好啦,我不問了,你別一副拿我當賊防的表情好不好?會消化不良的!”
  悠悠失笑:“誰叫你看上去就一副賊頭賊腦的樣子的!”
  向晚霖頓時呆了一呆,怪叫:“誰啊!我好歹也算是青年才俊好不好!”
  悠悠不給麵子地嗤笑。
  整個中午過的有說有笑,十分盡興,好像心情也變得沒那麽陰鬱了。

  第十六章 舊時相識
  悠悠下班回到家,發現夕顏婚禮上的照片已經寄過來了,拆開來看,還算上相,想了一想,給汝玉打個電話:“夕顏的照片寄過來了,要不要看?”
  汝玉笑道:“好啊!你拿過來。”
  悠悠反問:“你怎麽不過來?”
  汝玉嘿嘿地笑。
  悠悠笑罵:“虧你每次還敢罵我懶!”
  掛了電話出門,走到公交站等車,一連兩輛都是人滿為患,悠悠怕擠壞照片,正自不耐煩,想招手攔計程車,還沒來得及伸手,忽然有輛車“吱”的一聲刹在麵前,悠悠定睛一看,認得是楚繯的銀色寶馬,不由一怔。
  車窗搖下來,映入眼簾的卻並非楚繯,悠悠意想不到,愣了一愣。
  “江寧悠,好久不見!”明媚的眼睛帶著淺淺的笑意,俏皮地凝望著她。
  那是一張極其妍麗的容顏!電光火石間,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的觀感撲麵而來,不知是什麽情緒自心底蠢蠢欲動,一刹那便翻湧而出,勢不可擋。
  悠悠腦中轟的一聲亂成一片。
  淩湘!居然是……淩湘!
  從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再見到這個人!這個幾乎已經從記憶中剔除,卻又硬是生生留下不可磨滅印記的人。如今正俏生生地出現在她麵前,對著她點頭微笑,表情從容得恍若她從不曾站在她麵前,桀然而驕傲地宣告:“方楚繯是我的!”
  倉惶間,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淩湘……真是好久不見了!”居然還是很穩定,心情頓時奇異地平定下來。
  “去哪裏?我送你。”淩湘開門下車,站在她麵前。
  “謝謝你,不過不用麻煩了。”原來她也回來了,而且……
  悠悠的視線掠過銀色的車身,心中暗歎一聲,五味雜陳。
  淩湘見她目光所及,立時反應過來,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打個哈哈:“我今天才剛下飛機,想四處轉轉,把方楚繯車子搶過來用,隻是暫時的哦,嗬嗬。”
  悠悠不動聲色地哦了一聲。
  淩湘再接再勵:“本來我還在想要怎麽才能找到你呢,誰知道那麽巧,在大街上亂轉也能遇見你,你說我們是不是好有緣分?”
  悠悠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問:“找我有事?”
  好冷淡啊!淩湘失望地抓抓頭發:“你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坐一坐好不好?”
  “我想,我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麽好聊的。”悠悠目光坦然。
  淩湘瑟縮了一下,不甘心地嘿嘿笑兩聲:“可是我有話要跟你說啊!”
  悠悠了然地看她一眼:“如果是要警告我離他遠一點,我想沒這個必要,我已經跟他說得很清楚了。”
  淩湘頓時尷尬,心裏暗自叫苦,歎了口氣直接道:“江寧悠,到現在了,不用諷刺我吧!我是真的誠心誠意地要告訴你一些事,不管你要做什麽樣的決定,都請你先聽我說完了再做好不好?”
  見悠悠表情略有鬆動,淩湘繼續使勁鼓動:“這些事情,雖然方楚繯不讓我告訴你,但是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真相。”
  “真相?”悠悠嗤笑,低低道,“現在來談真相有什麽意義?”
  終究還是找了一間咖啡廳,麵對麵地坐下來。悠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還是跟她過來,或許真的是淩湘的那一句“就算沒有意義,難道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是什麽將你們兩個人分開的麽”最終打動了她。
  “我們能像這樣平靜地坐在一起,無論何時想來都是十分不可思議。”悠悠微微感慨。
  “呃……”雖然知道悠悠此言並無惡意,淩湘還是滲出薄汗,從前怎麽都沒發現她這麽有壓迫感?
  “那麽,你想說什麽你說吧。”
  淩湘見她麵容沉靜,忍不住發問:“江寧悠,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這就是你想說的?”
  “沒有,我隻是想知道。”要坦白就坦白到底,忌諱什麽!說清楚嘛,沒什麽,這點打擊她還受得起。
  悠悠神色奇怪地望著她,隔了一會兒才垂眸,微微笑了一笑:“淩湘,你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樣了呢!”
  淩湘籲口氣,不屈不撓:“那到底是討厭還是不討厭啊?”
  悠悠定定地看她,沉吟片刻道:“恩,那個時候是覺得你很討厭,不過後來我想通了。”
  淩湘先是沮喪了一下,聽到後邊又奇道:“想通什麽?”
  悠悠反問:“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嗎?怎麽改問我了?”
  淩湘幹笑兩聲。
  悠悠慢慢地說:“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不是因為第三個人出現才會改變,如果改變,那個人也不過是誘因,一定是因為這份感情本身已經出現了問題。淩湘,如果要說怪,我會怪方楚繯,而不是你。”
  淩湘凝望著她,唇角緩緩勾起,低聲說:“謝謝你,這對我很重要!”停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才繼續說,“那麽現在,從我身上講起吧。”
  “正如你所知,我是獨生女,家境富裕,萬千寵愛,自小隨心所欲慣了,想要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眼高於頂,誰也看不上。”
  悠悠聽到這裏撲哧一笑,淩湘也跟著笑,隨即嗔怪道:“你不要笑我嘛!”
  悠悠頷首,又道:“你的開場白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十分特別。”
  淩湘一本正經道:“我人也很特別啊!”說完,對悠悠俏皮地眨眨眼睛。
  悠悠心中頓時浮現出一種奇特的感覺,雖然不能說已經完全消除芥蒂,隻是此時麵對著淩湘真摯的眼,卻莫名滋生出一絲理解與默契。
  淩湘哪裏知道她心中所想,已經自顧接下去:“直到我見到方楚繯……”
  “誒,我到了,你在哪啊?影子都沒見著!”淩湘拿著手機對著自己的堂妹淩臻大吼,“你趕快給我過來!恩,我走到哪了……”淩湘四下打量了一下,“在籃球場附近,哇喔,好多人啊,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麽?我先去看一下,你快點過來哦!”
  淩湘掛了手機,勉力向裏擠進去,男生還略有風度地稍微讓一讓她,女生則一個白眼遞過來,淩湘全然不管這些,狠狠地回瞪過去,繼續向前擠,這樣終於擠到裏圈。
  “方楚繯,加油啊!”耳邊猝不及防地響起尖叫聲,嚇得淩湘嘶地倒抽口氣,然後好奇地問旁邊女孩:“哪個是方楚繯?”
  那女孩不耐煩地瞥她一眼,沒好氣地道:“自己不會看啊?”
  淩湘剛要發脾氣,耳邊又是一陣歡呼,她詫異地向場上望去,原來是一個三分球,那射手一個轉身,不知向著場邊的哪個方位揮手致意。
  時間驀地靜止,淩湘覺得周圍一片靜寂,隻餘自己的心髒突突地跳動著,恍惚得仿佛在夢遊一般。
  那人笑意風發的目光好像穿過了人群,遙遙地撲麵而來,神采飛揚得近乎旁若無人,仿佛一切盡在他握緊的拳頭中。
  居然,是那樣一張英俊不羈的臉孔!
  心,淪陷在一瞬間,隨著他奔跑起伏,不再由自己控製。
  感覺很糟糕,卻也、很慶幸。原來,茫茫人海中,終於遇到那個人,可以恣意地去愛!
  方、楚、繯,淩湘一字字地默念,他的名字在唇齒間糾纏,好似細雨之後,纏綿不散的濕氣。
  淩湘微笑,心中暗自宣告:方楚繯,你會是我的!
  球賽結束,淩湘看著他跟隊友擊掌擁抱,然後精力充沛地繞著全場奔跑一周,不禁啞然失笑。目光隨著他遊移,直到他在一個女孩麵前停步微笑,淩湘笑靨頓時凝滯。
  那女孩把毛巾蓋在他頭上亂揉一氣,然後背著手哈哈大笑。他一把掀開毛巾,伸手去抓她,她尖叫著閃躲,終於被手長腳長的他捉住。
  他得意地睨她,她拱手討饒,目光就此交纏。
  他眼中,居然閃動著那麽專注而灼熱的光芒,仿佛這世界上也隻得她一人能留在他眼中。
  為什麽會有另外一個人在她之前得到他的鍾情!淩湘憤然,又恍惚想到:如果他是在看著我就好了!他這樣看著我,我會覺得自己就是世界。
  “淩湘。”悠悠見淩湘陷在回憶中低斂而悵惘的臉孔不免驚心,低低地喚了一聲。
  淩湘驀然驚醒:“啊?”
  悠悠眼神有些複雜,唇瓣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些什麽,終於還是搖了搖頭:“不,沒什麽,你接著說吧,然後呢?”
  “然後?”淩湘故做輕鬆地嘿嘿笑兩聲,“然後我追在他後麵跑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哈!”
  執著地追在他身後,任何拒絕都不痛不癢,因為認定終有一天會如她所言,為她歸屬。後來,怎麽會徹底死心的?或者是在他和江寧悠分手後消沉而頹廢的意誌?或者是在異鄉親眼看著他不眠不休、咬牙拚搏?又或者是在他不設防的時候輕輕吐露出的“悠悠”?
  終於死了心,他的感情一生也不會有所改變,即使、沒有那個人在旁。
  “你知道嗎?其實我不是輸給你,我隻是,輸給了他的堅持!”淩湘低歎一聲,目光寧靜而悠遠。
  不情不願地學會,有些東西是永遠都得不到的,與努力與否毫不相幹!
  “我一直在想要怎麽樣才能得到他,後來有一天我回家的時候,居然在自己家裏見到方楚繯的父親!”
  悠悠聽到這裏,目光一閃。
  淩湘把她神情看在眼裏:“是不是覺得十分不可思議?我爸見我進去,把我叫過去介紹,我正自不耐煩,居然聽我爸說他是方氏企業的方允文,你能想象出來當時的情景嗎?我簡直嚇呆了,我麵前竟然是方楚繯他父親!”
  “後來,我爸跟我說,他們家因為內部爭權,決策錯誤,已經把整個公司掏空了,銀行逼債,簡直走投無路了,他父親四處籌募資金想力挽狂瀾呢!你瞧,多麽好的機會,我怎麽能不利用?”
  淩湘停下來,重重喘了一口氣。悠悠臉色已經變了,拳頭在腿上握緊,心髒砰砰地狂跳,良久方艱難吐氣:“這些,我竟不知道!”
  “我想,方楚繯可能也是到最後才知道的。我跟我爸說我要嫁方允文他兒子,我爸拗不過我,隻好跟他提出可以提供資金,條件……是聯姻。”
  悠悠渾身一震。
  “那天,他把我叫來質問我……”
  “怎麽?把我帶到這麽偏僻的地方,想幹嘛?”難得楚繯約她,淩湘喜不自禁,也不介意舊樓梯間雜亂不堪,驀然一個旋身,笑吟吟地看向他。
  楚繯卻是一臉陰沉,淩湘微微蹙眉,轉了一下眼珠嬌笑道:“幹嘛那麽看著人家?”
  “淩湘!你到底是什麽意思?我跟你說得還不夠清楚?你三番兩次在悠悠麵前搞小動作,真以為我不知道麽?你給我聽清楚,我方楚繯隻喜歡江寧悠一個人!”楚繯居高臨下地按著淩湘肩膀,神情陰鷙。
  “嘁!”淩湘不耐地推開他,不甘示弱地昂首,咬牙切齒地嗤笑,“你喜歡她?真可惜,你要娶的是我!”
  楚繯冷哼,眉宇間桀然難馴。
  “方楚繯!”淩湘露出奇特的笑容,神情詭橘,語聲極其輕柔卻暗藏危險,聽得楚繯隱約悚然,“你要你的父母老失所依,流離失所麽?”
  “你瘋了嗎?”楚繯難以置信地低吼,“你根本不是喜歡我,你隻是接受不了別人的拒絕罷了!淩湘,你隻是不相信自己也有得不到的東西!”
  不是這樣的!我是真的喜歡你!淩湘心裏暗暗呼喊,然而抬首見他不耐眉眼,頓時胸口一涼,脾氣倔強上來,傲然道:“那又怎麽樣?我就是要得到你!”
  楚繯額角隱隱迸出青筋,直直地瞪著她,眼角是暴躁的怒意。
  淩湘腿軟了一下,硬是挺直脊背,一步也不肯退讓。
  楚繯眼神凶狠,像是要把她生生吞噬一般。

  第十七章 紙間韶華
  淩湘心痛難當。為什麽你就是不能愛我?為什麽?淩湘咬著牙一字字重複:“我就是要得到你!方楚繯!”
  楚繯喘著粗氣,極力克製自己一拳揮出去。
  淩湘盯著他陰晴不定的臉孔,不顧一切地火上澆油:“你拿我沒有辦法,你隻有娶我,我爸才會幫你們家渡過危機,不然你就等著方氏企業倒閉吧!方楚繯,是江寧悠重要,還是你家裏人重要,你給我好好想清楚!”
  “你閉嘴!”楚繯一拳揮過去,淩湘尖叫一聲,楚繯拳頭擦過她臉頰,搗在她身後的牆壁上,發出碰的一聲悶響。
  淩湘驚嚇地捂住胸口,連退兩步,整個後背抵上牆壁,低低喘息,臉頰兩邊的碎發猶在激蕩。
  楚繯卻已經逼近她,臉色微微發白,眼底殷紅一片。
  淩湘突然害怕起來,他現在的樣子就像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仿佛她隻要稍不留意就會屍骨無寸。
  “方氏企業倒閉,你父親的心血附之東流,你都不在乎嗎?到時你不但不名一文,還得背一屁股債,你以為你的江寧悠會跟你一塊扛嗎?”淩湘強忍懼意,昂首挑釁道。
  楚繯瞳孔驟然收縮。
  淩湘緩和下語氣,柔聲道:“至少你得給我一個機會是不是?我可以幫你,但是我爸已經知道我喜歡你,他要我們兩個結婚才肯幫你啊!就算我現在跟他說我不喜歡你,他也不會信呐!你可以不跟我結婚,可是至少你要先跟江寧悠分手,和我交往看看,做出樣子給我爸看!如果到時你還是隻喜歡她我也沒話說了。方楚繯,這樣還不行嗎?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你也要退讓一點吧?如果你真的對你們之間的感情有信心,分開一段時間又能怎樣?”總之,先把他們分開再說。淩湘暗自思忖,臉上表情卻異常誠懇。
  楚繯閉上眼,眉間滿是疲憊。
  淩湘遲疑了一下,手慢慢扶在他臂上,覺得他僵了一下,安撫道:“大不了我答應你,等方氏企業有了起色,你願意回來找她我也不幹涉,恩?”
  與其硬碰硬,不如懷柔!淩湘低斂眉眼。先前過於放縱脾性,吃了大虧,令他如此抗拒自己!
  淩湘本來聰穎,稍加思索便平定心情,這若是一場戰役,必是冷靜運籌帷幄者勝。如今占盡天時地利,奈何自亂陣腳?心思既定,一切從頭謀劃,亦不算晚。
  “江寧悠……悠悠,我心裏很難過。”淩湘中斷敘述,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又放開,眼底浮漾著些微的惶惑與迷霧,“我不知道後來事情竟會那樣子發展,令所有人都無法掌控。我……”
  悠悠緩緩覆上她手指,低聲道:“別說了,淩湘!”
  淩湘看著她微憫的神情,清淺一笑:“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有錯,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有什麽錯!我用了不光彩的手段把你們分開,當時是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錯!那時你看到我們兩個接吻擁抱都是假的,我知道你曾經給他機會解釋,可是他什麽也沒說是不是?我心裏沾沾自喜,可是一直到最後也沒能得到他的心。”
  “你們分開後,我就一直在他身邊,幫助他,照顧他,我想再深的傷痛總有一天會淡忘,然後他就會隻看著我一個人。他不想結婚我就不結婚,他心裏想你我就全當做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想過,那樣任性跋扈的自己也會為了一個人那麽卑微地壓抑自己的感情!那幾年裏他慢慢地把我當做妹妹看待,他待我真的很好,好像一個無可挑剔的……哥哥。”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公司才慢慢走回正軌,但是也元氣大傷,我爸要再增資,可是他一口拒絕了。他說欠我一次已經太夠了,這世上他隻想欠你一個人就好。”
  “那時候我才明白,這已經是他的底線。我從來沒見過那麽拚命的人,卯起勁來不眠不休,任何人都勸不動,後來終於大病一場,病床上還要開電話會議,我問他為什麽那麽拚命,他沉默了好久才告訴我,他不能不拚命,他還要回來見你,他怕永遠失去你。他說話時禮貌地對著我微笑,可是他眼底分明寫著陰霾和……無望。悠悠,你能想象出我當時的感覺嗎?
  “後來有一次我沒敲門就進他書房,他正對著你的照片出神,神情有一點甜蜜,又有一點傷感。我真為自己不值,再也裝不下去了。他明明已經跟你分手,可是卻做出一副隻是暫別的樣子!”
  “我忍不住對他大吼,‘你以為你幾年後回去,她還會等你嗎?你別做夢了,方楚繯!她已經退出你的生命了!’你猜他跟我說什麽?”淩湘歪著頭對怔忡的悠悠俏皮地吐吐舌頭,“他說那隻是他生命中的interlude。你說好不好笑?真不知道他怎麽會以為永遠沒有劇終幕散的那一天,即使你那時那麽決絕,他也不甘心放棄。”
  “從那時起,我就死心了,我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沒機會了。我跟他之間有什麽回憶?有什麽過往能夠念念不忘?從始至終不過是我一相情願地想要搶主角,最後才知道原來自己隻不過是過客!”
  “這個男人那麽專情,如果他不是我所愛的,我一定會大聲地鼓掌叫好,可是彼時愛斷情傷。悠悠,我也那麽痛苦過,可以抵消我的自以為是帶給你們的分別了吧?”
  淩湘雖然一直故做輕鬆,說起這裏,仍不免神色黯然。
  悠悠沉默地傾聽。
  “悠悠,這樣一個男人,就算他有再大的過錯,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隻為這一點堅持,縱使他從前做過多少令你傷心的事,也都可以淡了、算了、忘了,是不是?”淩湘身子微微前傾,目光十分懇切。
  悠悠徑直望著她,眼中流轉著莫測的微光。
  “悠悠,這世間有多少人終其一生也無法找到所愛!現在有一個人那麽愛你,無論多少時光、多少傷痛也不願意放棄。人的一生,有多少溫暖是像這樣可以緊抓不放的?”
  淩湘喟歎,淡然一笑:“我都可以接受我愛的人不愛我,難道你就不能給那個深愛你的人一個機會嗎?悠悠,你好好地考慮一下吧!”
  分手時,悠悠拒絕了淩湘送她的提議:“我想一個人走走。”
  淩湘了然地笑笑:“也好。”
  汝玉久等不至,打給悠悠抱怨:“你好像已經出門很久了吧!別告訴我你會迷路誒!”
  “阿玉……”悠悠聲音低沉,“我在想一些事,今天不過去了。”
  “誒?”汝玉待要追問,悠悠已經徑自掛了電話,汝玉盯著話筒,喃喃自語,“這家夥搞什麽啊!”
  悠悠走得累了,停下來看看四周,原來不知不覺間竟走到天寰。
  ——“天寰?”淩湘微笑著回答她的疑問,“借殼上市啊。”
  悠悠怔怔望了一會,長歎一聲,伸手招來計程車直接回了家。
  在箱底翻出像冊,擺在手邊,靜了一下才慢慢攤開。
  照片上的那兩個人沒經曆過任何風雨侵襲,無論外界如何天翻地覆,隻牽著手,在彼端無憂無慮地笑,青澀的臉上甜蜜得一塌糊塗。
  五年那麽漫長的時光,好像隻是在轉身的那一瞬。
  再凝眸,依然是對方溫柔得不帶一些陰霾的笑臉。
  所以,就這樣算了吧,江寧悠,既然不能忘,就在此刻,在手還能握緊的時候,溫柔地親吻擁抱。沒有人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再拿出一點勇氣來給他,去相信即使放手,距離也不會遙遠得令人難以匹及。
  “Sue。”悠悠湊到Sue旁邊,小聲說,“我今天早走一會兒好不好?”
  “有事嗎?”Sue關心地問,“有事你就去吧。”
  玲瓏耳尖,還沒等悠悠回答,也湊過來:“去幹嘛?不給個滿意答案不許走哦!”
  悠悠推她一把:“什麽都有你事啊!真是八卦女!”
  “誒,算你說對了!”玲瓏喜滋滋地點頭。
  悠悠好笑地瞥她一眼,故意歎了口氣,對她招手:“來,重要機密,靠過來偷偷告訴你。”
  玲瓏忙不迭湊近耳朵,悠悠煞有介事地說:“我去追男人,是不是很重要啊?”
  “誒?”玲瓏狐疑地上下睇她,“真的假的,你哄我啊!”
  悠悠悠然道:“反正告訴你了,愛信不信唄!”
  玲瓏呆了一下:“誒,不行,你站住,說清楚才許走!”說著伸手去抓她,悠悠往旁邊一躲,玲瓏一把抓了個空,眼睜睜看著悠悠對她做了個鬼臉,一溜煙跑掉,玲瓏懊惱地看著自己的手指。
  悠悠進去沒看見黃秘書,想了一想,打算直接敲門進去,手還沒碰到門,身後乍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嗬斥:“江小姐,你要做什麽?”
  悠悠翩然轉身,宮鏡柔目光冰冷地緊緊盯著她。
  悠悠遲疑片刻,微笑解釋:“我沒見到黃姐,想敲門進去的,失禮了。”
  宮鏡柔嗤笑:“原來上次當著黃姐的麵,硬闖進去的人不是江小姐啊!”
  悠悠皺眉,厭煩她諷刺語調,盡量按捺性子:“上次是我衝動,我已經跟黃姐道過歉了。”
  “那麽,很顯然你並不覺得自己不對,不然就不會有剛才的舉動了。”
  悠悠深吸口氣:“那麽,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嗎?或者,請你為我通報一聲。”
  宮鏡柔得意微笑:“不好意思,沒有預約,我是不能為你通報的。”
  悠悠靜靜看了她一會兒,驀地嫣然一笑:“是麽?好,我知道了。”索性推後幾步,伸手拿手機撥號,剛聽到“喂”的一聲,立刻道:“是我。”
  那邊頓了一頓,遲疑地確認:“悠悠?”
  悠悠眼睛盯著宮鏡柔,後者正莫名所以地看著她:“恭喜你,答對了。”
  “你……找我有事?”
  楚繯聲音有些微的緊張,悠悠聽了不禁微笑:“你在辦公室?”
  “是,我在。”
  “很好,那麽現在,請你站起來。”
  “什麽?”
  “照我說的做嘛!”
  楚繯靜了一下:“我站起來了,然後呢?”
  “然後一直走,到門口,打開門。”悠悠看著宮鏡柔驀地反應過來,震驚地看向緊閉的大門,聳了聳肩。
  楚繯拿著手機開門:“然後呢?”
  悠悠微笑:“然後,抬頭。”
  楚繯不解地皺了皺眉,依言抬頭,眼簾驀然映入悠悠含笑麵龐,不由怔忡,微微啟唇,眼光直勾勾地鎖著她,忽然眨了一下眼,好似真的確定了她俏立麵前,想要對她微笑,卻渾身僵硬。
  悠悠看了宮鏡柔一眼,對著楚繯氣定神閑地勾勾手。
  楚繯走到她麵前,神情奇怪地剛叫了一聲悠悠,便遲疑地停口不言。
  “Surprise,honey!”悠悠故意親昵地在楚繯唇上一啄,眼見宮鏡柔麵如土色,心道:不好意思了,宮助理,不過覬覦別人的男人的確是應該受到一點教訓的。
  楚繯吃了一驚,目光直愣愣地望著她。悠悠難得見他呆滯的樣子,撲哧一笑,親熱地挽住他手臂嬌嗔道:“怎麽,不是有驚無喜吧?”
  楚繯見她眼角餘光瞟向宮鏡柔,驀然領悟,按捺住心中立時湧現的失望,唇角慢慢浮現出一個沉鬱而溫存的笑意,眼中是深邃而柔和的專注:“怎麽會!你肯來找我,我不知有多麽歡喜!”
  埋藏在心底的話,隻能這樣半真半假地說給她聽,惟恐她就在麵前,轉身,漸漸連背影都不見。
  悠悠,無論你要我做些什麽,隻要你還能站在我麵前對我微笑,我還有什麽不能舍棄?
  ——楚繯,人生自苦,隻得一次!
  我從不知道,你竟然抱著那樣的心情。
  ——我不想再去試第二次了。
  原來,我竟然令你連再試一次的勇氣都失卻!
  悠悠被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感情攫住,無法轉移開視線。
  那樣深切的對望好似兩個人就是一個世界,旁若無人得令宮鏡柔臉色愈發灰敗,眼中隱隱浮現怨毒。
  悠悠若有所覺,偏頭向她望去,一副好抱歉的樣子,柔聲道:“我知道是上班時間,不過宮小姐,你真的要在這裏看著我們嗎?我會不好意思誒!”
  楚繯縱容地微笑,凝視著她生動的表情。
  宮鏡柔低喘一聲,咬著牙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第十八章 殊途同歸
  楚繯這才低歎一聲:“悠悠,你為什麽欺負鏡柔?”
  “鏡柔?叫得還真親熱!”悠悠皺皺眉,輕笑一聲,鬆開他手臂,退後一步,雙手環抱著斜睨他,“她之前欺負我你怎麽不管?”
  楚繯莫名所以地蹙眉,悠悠也不解釋,隻是似笑非笑地瞧著他。
  “悠悠……”
  悠悠啊了一聲打斷:“對了,你好像蠻有錢的哦?”
  楚繯怔了一下:“什麽?”
  悠悠故意問:“說起來,好像沒有看到你那輛寶馬啊?”
  “呃……”楚繯猶豫了一下。
  悠悠提醒他:“怎麽,借人了?”
  楚繯震了一下,定定地望著她含笑眉眼。
  “借給誰了?”悠悠繼續問。
  楚繯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悠悠,我曾經發過誓,有生之年決不騙你,五年前我失信了,如今,我怎麽能再對你做任何欺瞞?
  楚繯看著她的眼睛,緩慢而不失清晰地回答:“車子,借給淩湘了。”
  然而悠悠卻並不似他預期反應,反而巧笑:“那麽,你要怎麽載我?”眉眼狡黠地環顧,“恩,我想想看……”忽然道,“不然你送我一輛馬6吧,基本上我還蠻喜歡的。”
  見楚繯錯愕表情,心情愉快地歪頭笑道:“最好連油費也一起包了哦!我還是很窮的,負擔不起。”
  楚繯怔怔地望了她一會,才不確定地低聲道:“悠悠,你在耍我嗎?”黝深的眼中微微流轉著若有若無的光芒,隱隱的期待,又帶著一絲絲的不確定。
  悠悠胸口一緊,故意做出一臉遺憾的樣子:“是啊,帥哥,這都被你聽出來了,厲害哦!”說著輕快地轉了一個圈,衝著楚繯嫣然一笑,用哄騙的口吻繼續道,“要不要送啊?不要那麽小氣嘛!”
  “悠悠!”楚繯難掩驚悸地低喚一聲。
  “幹嘛?”
  楚繯手掌輕輕扶在她肩上,俯身將額頭小心地抵在她額前,語意溫柔卻也惶惑:“悠悠,是我想的那樣嗎?真的是我想的那樣嗎?”
  悠悠手指在他後頸交纏,輕笑:“怎樣?”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說什麽!”
  “我很笨誒,不知道。”
  “悠悠!”楚繯神情既懊惱,又無奈。
  悠悠咯咯地笑了一陣,在他耳邊輕聲誘惑:“這個時候,與其說話,不如……”
  話未說完,就被楚繯細碎的吻湮沒。
  很受教嘛!悠悠隱約中想著。
  楚繯去跟向晚霖借車子,向晚霖見到悠悠,臉上露出了然的笑意。楚繯瞪了他一眼,向晚霖馬上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悠悠看了隻是抿著嘴樂。
  楚繯開著車問她:“想去哪裏吃?”
  悠悠恍若未聞,隻是若有所思地望著他指上隱約可見的戒痕。
  楚繯見她視線,隻是默然。
  過了一會,悠悠忽地開口道:“開去我家。”
  楚繯訝異地看她一眼。
  悠悠偏頭嫣然一笑:“幹嘛那麽奇怪,我手藝還不錯哦!”
  悠悠在廚房忙乎了一陣子,端上來三菜一湯,宮爆雞丁,紅燒茄子,八珍豆腐,還有一鍋番茄蛋花湯。
  楚繯沉默地進食,時不時偷眼看向她。
  悠悠忍不住嬌嗔:“你好好吃你的飯,幹嘛總盯著我看啊?”
  楚繯局促地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好像隻有一直看著她,才能確定這忽如其來的驚喜是真實發生的,而不是他腦海中勾勒出來的一場幻夢。
  悠悠見他神情,眼光不自覺地放柔。
  楚繯被她看得狼狽,微微別開眼。
  悠悠輕笑一聲,低低地,輕柔地說:“我們,交往吧。”
  楚繯驟然抬眸,緊緊地盯著她,眼中有些許迷惘,又有些許畏懼。
  悠悠心一扯,唇角綻放出明媚笑紋,調笑道:“要不要和我交往看看呢,帥哥?”
  楚繯眼睛驀然亮起來,慢慢地握住她的手。
  這樣相互凝視著,原來還是會怦然心動,那麽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悠悠嫣然一笑,這個男人,雖然曾經放開她的手,可是若換作她,大概也會做出相同的抉擇吧。
  離別,或許真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人,總要向前看吧。
  “誒。”吃過了飯,到小區的花園裏散步,悠悠走到秋千旁停下,揚頭看他,揶揄道,“說起來,你好像蠻能招蜂引蝶的哦?”
  楚繯哭笑不得:“招蜂引蝶好像不是這麽用吧。”
  “為什麽不行,很順嘴啊!”悠悠張大眼睛。
  “……”
  “怎麽,沒話說了?”
  楚繯無語。
  “這樣哦!”悠悠無聊地輕輕皺了一下鼻子。
  蟬鳴聲此起彼伏,更襯得花園中靜寂非常。悠悠有一下沒一下地蕩著秋千,心情好像格外平靜。
  楚繯看著她,欲言又止:“悠悠……”
  “恩……”悠悠微微抬了一下眼皮。
  “我……”
  “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你又改變主意?我以為我再不會有機會了。”楚繯低語。
  悠悠看著他微微不安的側臉,不覺微笑:“你知道嗎?昨天我跟淩湘談了好久。”話音未落,楚繯已經倏地驚跳起來,悠悠好整以暇地望著他,繼續把話說完,“其實她人還不錯誒!”
  楚繯愣愣地默立半天,方苦笑:“我叫她不要去找你的!”
  “奇怪了,她幹嘛要聽你的話啊?”悠悠瞥他一眼。
  “呃……”
  悠悠見他表情尷尬,輕笑出聲:“好了,反應那麽大!”頓了一頓道,“那種事,為什麽要騙我呢?”語氣很認真,卻轉開眼睛,目光凝駐在班駁樹影,也不等他回答,徑自說下去,“其實我不記恨你跟我分手。你知道我介意的是什麽嗎?如果感情淡了、不見了,甚至你愛上別人,我再難過都可以接受,可是你,隻跟我說了一句對不起,你既不說分手,也不說不愛,這算什麽呢?”
  楚繯默然佇立,眉眼低斂。
  時間靜靜流動,良久他啞聲道:“我能跟你說什麽?說我為了錢出賣自己的感情麽?”
  悠悠驟然轉頭,楚繯向前一步,微微別過臉,半藏在陰影中,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悠悠咬著下唇。原來,他竟一直抱著這樣的心情麽?
  “悠悠。”他在陰影中輕輕開口,“我寧願你恨我,也不能忍受你瞧不起我!”一字字地自唇中吐出,聽得人心頭隱隱抽動。
  悠悠定定地凝視著他的側影。
  很久,一直到夜色漸濃、蟲聲漸歇的時候。
  “笨蛋!”悠悠低嗔,站起身走到他背後,雙手環抱住他腰身,將臉頰貼在他後背。
  這突如其來的溫軟觸感令他身體一僵,然後在她的擁抱中慢慢放任自己沉迷。
  一會兒,悠悠把他身子扳過來,略帶調皮地柔聲低語:“那麽,以後,還請多多關照了,男朋友先生。”
  楚繯怔然。
  悠悠見他無措,調侃道:“舌頭被貓叼去了麽?”
  楚繯很認真地凝視著她:“為什麽?”
  “為什麽?恩……”悠悠歪著頭一副想得很認真的樣子,忽地抬頭拍了一下手,笑道,“啊,對了,有個有錢的男朋友,感覺好像也不錯,哦?”
  悠悠笑臉溫存,就在這個時刻,覺得未來好像也可以這樣一直快樂下去!
  很期待呢!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是終身。似這般仍能回旋,溫語軟言,人世間能有幾人?
  夜色溫柔,舉頭低眉間,笑語盈盈。
  或許,以後,真的會這樣一直幸福下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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