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影:藏愛

(2008-12-03 10:00:16) 下一個

  楔子
  如何告訴你 我受折磨的心 因為愛著你 為愛而恐懼
  什麽是真愛 有沒有期待  靠近你身邊 溫柔湧心田
  愛曾經那麽的冷 愛曾經那麽的疼 我總是絕望地絕望地等
  希望有個人來愛 付出了又怕傷害 隻好拚命把愛藏起來
  你的吻那樣的純 你的話那樣的真 愛情的花已經要盛開
  如果你和我有相同的愛的感覺 請你珍惜我的真感情
  如果你和我有相同的愛的感覺 請別放棄我的真感情
  ——許景淳《真感情》

  C城,南郊帝景名居。
  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開啟纏綿一夜。
  未曾想過去刻意營造什麽,新房內的一切倒是溫馨夢幻得理所當然。
  淺橘色的燈光越過精致簡約的流蘇淡淡灑下來,細碎燈影如溪水一般在米色抱枕上輕晃緩流,似情人之手撫上巨幅婚紗照,萬千繾綣。
  “呼……結婚比上班還要累!簡直是酷刑!”
  送走鬧新房的損友們,我野蠻地抓下用來盤發的絹絲頭飾,粗魯地踢掉高跟鞋,倒頭便癱在床上無力的呻吟。雪白如絮的軟褥啊……累整天的我垂涎許久,至於身上的新娘套裙是否會壓褶?管它哩。
  兩秒後,我身側的半個床位稍稍下陷,一隻手打橫繞過我的腰。
  “是啊,確實很累人。所以,一輩子折騰這麽一回就好了。”半附和半感歎,別具深意的低語自耳畔傳來。
  “唔唔,有道理。”靠在熟悉的懷抱中,嗅著清爽的檸檬香,人有些醺然,我打了個哈欠,嘴裏含糊不清,“那就一輩子一次吧。”
  伴著我懶洋洋的聲音落地,擱在我腰間的手臂緊了緊,有力地把我攬得更實擁得更牢。
  我轉身抓住腰上用力的“魔爪”,回頭端詳這位剛由“情人6.0版”升級到“老公1.0版”的男人:英挺如劍的眉,深瀚如海的眼,堅毅如山的鼻,他總是這樣好看!不公平,為什麽同樣是累了一天,他神采飛揚,我奄奄一息?這也分男女有別麽?
  “一輩子隻一次!好!你說的話我都記著,你還說過不守承諾的人會遭五雷轟頂,對嗎?”醇厚好聽的聲線,強硬又不失溫柔。
  我知道他在向我索要承諾,此刻他黑亮的眼眸映著我的影子,專注深情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
  哎,認了認了,既然中了他的魔,我早就義無返顧:“是,我說的,一輩子隻這一次。”
  “嗬嗬,”得償所願的滿足笑意爬上他俊朗的臉,“我突然發現,簽下你的一輩子比我簽任何合同都來得艱難!”
  合同?
  我失笑,婚姻與合同沒有可比性吧?合同有履約期限,婚姻沒有。
  “大笨蛋。”我輕嗔,抬手貼上他的臉頰,指尖意外地探到他眼角的些許濕意,手驀地震住,心瞬間被漲得滿滿當當。都說女人的眼淚是男人的珍珠,其實男人的眼淚原也是女人的珍珠。
  “小傻瓜。”
  他抓住我放在他臉上的手,取笑道:“你知道為了這一天我預先墊付了多少合同保證金嗎?我得好好算算。”
  “聽起來我好象欠你很多。”
  我稍稍撇嘴,真是笨蛋!虧他學的是統計學,竟然不懂投資要看風險。
  他點點頭,眼中笑意流轉。慢慢的,線條明朗的五官在我眼前放大,直至溫熱的唇觸上我的額頭。
  “連本帶利是不少,可誰讓我偏偏喜歡你呢?”
  偏偏?
  很意外的,我的淚湧了上來。世上究竟有多少“偏偏”無從解釋?腦海中太多回憶在翻騰,促使我把頭埋進他懷裏,垂下眼瞼將要奪眶而出的淚生生鎖住——這麽美好的日子被眼淚破壞我會鄙視自己的。
  “是啊,誰叫我命不好,偏偏遇到你,隻好將就了。”他低啞地笑,胸膛起伏得厲害。
  什麽?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夥!
  收拾起柔軟心緒,我驕傲地抬高了下巴:“既如此,你肯定不介意我分期付款慢慢還囉?”
  他挑高眉毛佯做思考,狡猾的星芒自眼底一閃而過:“加上利息的話,不介意。”
  喲,這時候他這麽會算帳?
  我好笑地昂起頭,他順勢低頭吻住我,最後一個“意”字在彼此的口中消逝。
  “唔……”
  有些猝不及防,我卻沒有掙紮,乖順地抬高手臂繞過他的頸做為回應。
  綿密深情的熱吻在我身上遊移,所到之處烙下燎原的火種,點燃了愛情的全部,也照亮了前方的路。
  輕輕地盍上眼,我放任自己迷醉於溫暖的雲端,思緒漂浮:利息就利息吧!相知相愛的兩個人,誰欠誰、誰還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幸福屬於兩個人,未來“我們”要一起走過。
  “我們”,嗬嗬,我突然間發覺這個詞是如此的動聽。
  但願路長情更長。
  窗外,皓月繁星相映璀璨生輝,屋內,兩顆心誓言相依不離不棄。
  夜已深,愛正濃。

  第一章
  初秋,C大校園。
  時已入秋,酷夏的悶熱潮濕感不再,奈何午後烈日的餘威仍舊是那麽的迫人。空闊的廣場上略帶潮濕的熱浪猖狂地升騰著,噴水池邊的瓷磚圍欄泛起點點白光。
  我雙手環抱文件袋從學院大樓裏出來,隨同恒宇、歐陽朝著禮堂方向去。穿過第三教學樓前的林蔭道,兩旁繁盛的樹蔭竟如天然氧吧——莽莽樹林擋住了驕陽似火,茵茵碧草生出了舒爽涼意。
  嗅著清新濕潤的空氣,感受徐徐秋風拂麵,我忍不住輕喟一聲“好涼快”。可惜,這份愜意感覺沒能保持太久,待我們邁入禮堂大門那一刻便消失殆盡。
  平日門可羅雀的大禮堂裏竟然座無虛席,此刻連過道和後麵的走廊上也站滿了人。放眼前望,黑壓壓一片人頭晃動,意料外的火爆場麵令我萌生去意。
  如果不是確定全校能夠容納千人的大禮堂隻此一個,如果不是看到主席台正中拉出橫幅:“第X屆亞洲杯高校辯論賽C大賽場”,我會以為自己誤闖了某位明星的FANS見麵會。
  想來這也是大學校園生活過於單調無趣的明證之一:除了考試戀愛上網吃飯,學生們一腔熱血著實沒個發泄的地方,有場辯論賽正好傾銷過剩的激情。
  “恒宇,歐陽,這邊。”
  關浩文站在觀眾席右方第二排揮手,未免惹來他人的豔羨與非議,我們三人快步過去。特權呀,那些座位都是利用學生會職務之便預留的。
  “怎麽這麽晚?”曹萌遞過來幾瓶礦泉水。
  “林非,”陳帆拿起座位上的提包,努嘴示意我坐到她旁邊:“薛老師給你們下了什麽聖旨?”
  溫文爾雅的恒宇一麵側身讓出通道給我,一麵給大家解釋:“學生科通知我們著手準備秋季運動會。一大堆任務宣布,走不掉。”
  翻看時尚雜誌的顏曉鈴聞言立即抬頭:“不是吧?學生科越來越偷懶,連這些也交給我們做?鍛煉人不是這麽鍛煉的吧!”
  “有沒有搞錯!文體處的人拿工資做什麽的?”緊跟著抗議的是學生會宣傳部部長韓曉,“運動會?哼,這次不知道要用多少宣傳板!先聲明,我沒經驗,還是運動白癡。”
  “嗬,韓曉你放心,累不著你,也累不著大家。”
  歐陽笑得氣定神閑,出言安撫眾怒:“這次我們和研究生院合作,那裏多的是能人。剛才恒宇跟李主任提過了,我們這邊學生會剛換屆,大一大二新生占多,難頂大梁。所以要求研究生院多多出力,能者多勞嘛。”
  “那還差不多。”顏曉鈴如釋重負,粲然一笑。
  “倚小賣小”確是條明路,其他人也都鬆口氣表示“提議收到”。
  我在陳帆和鍾寒的中間坐下,看著別人上竄下跳的忙碌也沒受到半點兒感染,依舊意興闌珊,心裏止不住地懊惱:早知這裏是這麽嘈雜,我就直接回宿舍去了。
  “哎……”
  百無聊賴的我開始打量整個禮堂,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扣椅側扶手,琢磨等會兒該從哪道門溜出去才不打眼。
  大概是我過於專注於尋找“出逃”方位,坐我右側的古典美人突然開口:“林非,既來之,則安之。你不覺得在裝潢高檔的五星級禮堂還能看到狗打架,實屬難得嗎?”
  啥?我撲哧一笑,同時聽到周圍一幫人都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鍾寒就是鍾寒!把辯論會比做狗打架你要算古今第一人,精辟!哈哈!”我來不及表示讚同,陽光型少年關浩文就搶先拍手叫絕。
  “關浩文,你怎麽那麽激動?不知道還以為是你打架了呢,哈哈!”韓曉仿著關浩文的口氣調笑,眾人更是笑不可抑。
  “你們說誰是狗呢?”
  冷不防後排有人插話反駁,地道的冷言冷語:“參賽的全都是研究生院的精英,而且葉學長也會參加。他們怎麽會是狗?沒本事又不懂得欣賞,淺薄!”
  聽聲音我知道是電子學院的組織部長。什麽名字一時忘了,隻記得她出名的傲慢,平日待人也很刻薄。能讓眼高於頂的她尊稱“學長”並出頭維護者,全校除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研究生院學生會主席葉晨,我不做第二人想。
  不過,誰要覺得別人淺薄,九成九是其自身涵養不夠。熟悉鍾寒的人都知道,她素來犀利但對事不對人。一句玩笑罷了,不清楚狀況便貿然斥責,顯見這位同學患了“保護偶像綜合症”。
  我篤定沒人理會她,臉上笑意不改。果然,鍾寒不屑一駁,關浩文淺笑置之,韓曉充耳不聞轉頭同歐陽說話。
  約莫過了一分鍾,後排又有人發話:“有葉晨出馬,今年我們一定能拿冠軍。等著看吧,最佳辯手他當仁不讓。”
  耶,這次可聽不出來是哪位高人了,我回轉頭,認出那男生是人文學院的團支書。不由暗忖:能讓堂堂一個大男生眼裏閃著崇拜的光芒嘴裏說著讚美的話,那個葉晨還真是了不起,居然到了男女通吃、來者通殺的地步?
  想想我在C大所聽到的校園風雲人物,恒宇,歐陽,浩文……誰不是人中之龍?我承認他們優秀過人,但眾人心目中的葉王子葉偶像,我與他尚未謀麵就早生反感。原因很好推測,我喜新厭舊、我自命不凡,除自己外極度討厭別人反複說同一件事,讚同一個人。
  左不過一個男人,有必要吹得那麽神麽?據說他家世顯赫,才華驚人。這年頭流行“子憑家貴”,富家子弟中稍微出色者通通會被讚上天。真真是輿論誤人!此種現象的“普及”與時下的電視小說脫不了幹係——虛構誇張的情節使得大眾深信富家子弟即使不是王子,也有白馬潛質,忘卻“自古英雄多磨練,從來紈絝少偉男”的警世名言。
  正想著,人群中起了一陣騷動,我看向入口,說曹操曹操到:嘉賓、評委、主持人、辯手等等“重要人物”自禮堂右前門魚貫而入。
  這種時候坐前排最大的壞處便徹底暴露了,那就是過於接近焦點中心。一時間劈裏啪啦的鼓掌聲、高低不一激動的呼喊聲、前後排情緒高漲的“竊語”聲……紛紛響起荼毒耳朵。
  “喝!今年校隊的服裝不錯啊,夠氣派!”
  “誒,左手邊第一個就是葉晨,是不是很帥?”
  “早看到了,那個S大的二辯也不錯,眼睛很迷人,感覺會放電。”
  “嘁,不覺得。哪有我們學校的兩位學長好看?尤其是葉晨!”
  “那是。C大盡出俊男美女,引領校園潮流,哈哈。”
  “你少貧了,聽說S大的四辯是他們的校花,看起來很普通啊。”
  “不會吧,那樣也算校花?和柳眉比差太遠。”
  “也對,柳眉穿西服蠻漂亮,和葉晨站一起很般配。”
  “怎麽會?象葉晨那種人,誰站他旁邊都隻是陪襯品。”
  “……”
  “……”
  評頭論足的對話令我啼笑皆非,開始懷疑這裏是否是“校花校草選拔大會”,連帶質疑高校教育水準?帥和美能夠當飯吃嗎?如果能,我也會感慨一番,絕對比他們用詞更肉麻。
  臨近開戰,台上眾人各歸各位,台下的沸騰慢慢冷卻。
  阿彌陀佛,我可憐的耳朵終於得以休息了。擰開礦泉水蓋,抿了一口,我打量著台上眾人,包括那位“葉學長”。
  憑心而論,他的確有本錢做王子:劍眉朗目、一表人材,加之身穿辯論會特製的西服,更顯器宇非凡風度翩翩。
  嘴快的陳帆看夠帥哥,側頭過來給予肯定:“這個葉晨,眼神深邃、目光堅定、氣度自信,難怪行情那麽好。”
  鍾寒不以為然地笑笑,潑她冷水:“聽說深邃者大多狡猾,堅定者大多固執,自信者大多沙豬,也不盡是好事吧。”
  “喂,你存心跟我抬杠是不是?”陳帆咬牙切齒地瞪她。
  “嗬嗬,別上麵沒開戰,你們先辯起來!”我看著陳帆的誇張表情而失笑,插話道:“你安靜點吧。”
  五分鍾後,辯論賽正式開始,主持人莊重地宣布辯題——“現代社會男女競爭是否平等”。
  惟恐天下不亂的陳大小姐再次把頭偏過來:“林非,有好戲看哦!我們是正方,你說葉晨象是承認男女平等的人嗎?”
  我瞥她一眼,緩緩搖頭。
  很多“灰姑娘”都期待王子是平等主義者,最好象“寶哥哥”那般推崇女權憐惜女子就堪稱完美了。但我深信一個人的成長背景以及自身條件決定思想,被人追捧成為習慣的“萬人迷”,不自大不自負就值得稱頌了,怎能再奢望其他?
  所以我對陳帆說:“我隻知道如果我們贏了,證明他虛偽;如果我們輸了,證明他地道沙豬。你想看哪種結果?”
  鍾寒糾正我:“錯!現在不是我們想看哪種結果,應該是,葉晨贏了,這裏會心動一片;輸了,這裏會神傷一片。”
  呃,不錯不錯,這種說法相當符合實際。心動乎?神傷乎?辯論結束自有定論,我比較在意過程,也好奇眾人眼中的天之嬌子的論辯能力,於是洗耳準備恭聽。
  葉晨身為一辯,率先站起來為正方破題:“眾所周知,人類世界由兩性共同組成……人類曆史的第一頁,兩性就構成一個和諧有機整體……母氏係社會,女性獨領風騷,被尊奉為女神……父係社會,男性躍居人類高峰,女人淪為‘女奴’……舒婷曾為‘女神’哀歎:‘與其在懸崖上展覽千年,不如在愛人肩頭痛一晚。’由此可見‘女奴’的人生固然悲慘淒涼,但‘女神’的命運也並不令人豔羨……進入現代社會,男女兩性達成共識,隻有相互平等相互尊重,攜手並進共同發展才是人類真正的幸福。基於這樣的共識,我方認為,現代社會男女競爭是平等的。”
  啪啪啪,禮堂響起雷鳴般的掌聲。葉晨不愧是辯論高手,一番開場白引經據典且邏輯清晰。他發言的時候嘴角一直噙著一抹優雅溫和的笑,使人如沐春風,害我也差一點被愚弄。之所以說“差一點”,歸功於我的座位得天獨厚,視線角度刁鑽。
  葉晨落座低頭那一瞬,我清晰無誤地看到他臉上的笑意消失無蹤,完全被沉穩疏離取而代之,是那種不為現場氛圍所動絲毫的沉穩和事不關己任由他人興奮的疏離。等他再次抬頭,即刻恢複溫和專注的王子形象。
  啊噢!這種演技,好萊塢沒請他參選奧斯卡簡直失策!是虛偽吧。口中一套言論漂亮好聽,除了他自己,誰清楚他心中所想是否是另一套呢?
  幾分鍾後,反方辯手陳述觀點完畢,比賽進入自由辯論階段。其間葉晨風頭出盡,導致S大的二辯心懷不甘點名質問:“根植於現代社會政治、經濟結構中的男權文化是男女競爭不平等的根源,不平等的根源既然存在,不平等思想也就是掃不掉去不除的。沙豬男弱質女的電視小說成為濫觴,都是男權文化之過。女性在很多人眼裏依舊是弱者、始終是第二性,我想請問正方一辯,這是平等的表現嗎?”
  問得好!字句鏗鏘有力,矛頭直指要害,我的興趣完全被勾起來,等看葉晨怎樣接招。
  葉晨想也沒想,在全場的目光注視下不慌不忙地站起來:“對方辯友口口聲聲男權文化同第二性,分明帶著性別歧視的眼光看待女性,或者正是你覺得女人是弱者?”
  全場哄笑,葉晨也笑,看來滿意這種效果,他再接再厲:“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我們不能要求不平等思想完全消失掉,但有這種思想的人將越來越少。現代社會競爭機會是平等的,規則是一致的,結果必然會是公正的。在現代社會中,兩性應有一個共同的承諾,就是……”
  犀利有神的眼環視台下一圈,他接著說:“讓男人堅毅的手與女人溫柔的手握在一起,推動搖籃的同時去推動我們這個美麗的星球走向燦爛輝煌的明天。”
  話音未落,全場又一次掌聲如潮。
  到這裏,我大概明了為什麽這位葉學長會受到大眾青睞了。
  第一,男色時代,他外型光彩奪目,充滿貴族氣質賺足印象分。辯論如何姑且不提,那一眼就傾倒大片。
  第二,談吐出色,指點江山的風範不是一朝一夕練就,他不是驕矜紈絝之輩,有能力有頭腦稱得上才子。
  第三,身份背景好,無須擔心同他做朋友會被他借款潛逃,更不必擔心做他的女朋友會有愛情沒麵包。
  英俊、智慧、富有永遠是男人征服女人的殺手鐧。三者兼備,已經相當了不起。何況葉晨還擁有第四招:深諳成功之道,善於利用現代人的幻想去刻意樹立王子形象,借以煽動群眾達到目的。
  “S大大勢已去,葉晨名不虛傳!看來他屬於虛偽那一類人,你說是不是?”陳帆拿手肘碰了我一下。
  我沒有回答,看透一個人的偽裝,有時候隻需要一瞬,而我恰恰捕捉到那稍縱即逝的小小細節,該算我運氣好還是他運氣背?
  “羽扇綸巾,談笑間強櫓灰飛湮滅……大局已定!根本不必等四辯總結,今晚又有人會興奮了。”
  鍾寒擰緊礦泉水瓶蓋,見我沒有反應,她輕喚:“林非,要走嗎?”
  “再看看吧,這個葉晨值得研究。”我十指交扣,心底有了盤算:“陳帆,歐陽是不是說我們要和他們研究生院合作策劃秋季運動會,是他們吧?”
  我平日裏性子涼薄,對學生會的事同樣隻管門前雪,不掃瓦上霜。此話一出口便令身旁兩位風格各異的女生露出一般表情——驚愕,風風火火的陳帆更是一把抓起我手腕:“林非,我沒聽錯吧?你要研究葉晨?那恒宇怎麽辦?”
  “這關恒宇什麽事?”我吃痛呲牙,抗拒地拍她扣在我手腕上的“玉爪”,解釋道:“隻是突然覺得他很有意思。我不會怎麽怎麽他,更不會和他怎麽怎麽,都不知道你在緊張些什麽?”
  “才怪。你看這裏多少女人虎視眈眈口水滴答,好奇、研究,每一個都是這麽說的。研究來琢磨去,最後把自己給套進去了。”
  “好吧,我純粹開玩笑。陳大俠,請您移開尊爪好不好?”
  我聳肩,既不堅持也不放棄,無謂亦無畏的模樣。我是不介意閑雜人等怎麽想,卻不大願讓這幾位知交誤會。
  陳帆白我一眼,鬆開手:“下次不要亂開玩笑,迷上葉晨不是鬧著玩的。”
  嗬嗬,恍然失笑,我看起來有那麽不濟嗎?轉頭我看向鍾寒漂亮的眼睛,知道她必定有話要說。
  鍾寒若有所思地盯著我,好半晌後才帶著一絲興味道:“王子與巫婆的組合,怕不知會讓多少人平白落淚,傷心斷腸了。恩,我拭目以待。”
  王子?指葉晨?巫婆?指我麽?
  鍾寒的話從來一針見血,這次可出了偏差。葉晨是不是王子尚不敢定論,我絕對不夠巫婆級別,頂多是灰姑娘,呃,加三個字:“的後媽”。
  王子同灰姑娘的後媽有組合機會嗎?我張嘴想反駁,見鍾寒笑得詭秘,擔心越描越黑,索性擺手選擇不予置評,卻難掩嘴角興奮的笑——冬季校運會,20年來我破天荒地期待著……
  禮堂外是繁盛廣袤的銀杏林,燦如金花的銀杏葉由冷漠的秋風牽領著紛紛飛舞,以曼妙的身姿優美的儀態飄然而下。依舊青翠如染的草地積疊了不少落葉,片片襯著晚霞,爭相撲閃出金色的光芒搶人眼球。遠遠看去,好似一襲金色的地毯鋪在林中,特別耀眼,特別誘人——猶如葉晨。

  第二章
  2月14日,情人節。
  又一個陰天,和平常的每一天沒有太大區別。
  “叮鈴鈴……叮鈴鈴……”
  床頭的QQ鬧鍾盡責地響不停,無休的鈴聲使我霍然醒轉,一邊伸手揉眼一邊犯疑:怎會突然夢到C大那片漫天漫地的銀杏林?莫非我真是老了,開始憶舊傷懷?
  鬧鍾還在響,我按下開關,推推手伸了一個懶腰後一把嚴重休息不足的小骨頭利索地爬出被褥,翻身下床。
  喝!整一個兩眼無神外帶披頭散發的貞子重現。
  梳洗後立於全身鏡前……隻得四個字送自己:“慘不忍睹”。疲倦的臉外帶惺忪的眼就是昨晚本姑娘喪心病狂與一幹手帕交K歌至夜深的有力證據。這副尊容自己都看不下去,如何見人?
  莫慌莫慌,怎會不能見人?花大把血汗錢買來的化妝品前來救場,巫婆也要變天使。一出“我變我變我變變”的戲碼上演,不消20分鍾,我就明眸如水、顧盼橫飛,淡粉薄施後整個人精神奕奕。
  最後一次審視儀容,幹練的套裝挺刮的雙肩,我滿意自己的鬥誌昂揚,對鏡調皮一笑:“魔鏡魔鏡誰最美麗?”
  鏡子當然不能說話,但是我會:“Of course me!”套上大衣甩門趕班去也。
  走到地下停車場電話響,我掏出手機接聽。
  “陳帆,你早啊!”健忘的女人,現在才想起答應我的Morning Call。
  “喂,林非,你已經起來了?太好了!”陳帆舒口氣,害我錯以為她是因為沒有耽誤我上班而慶幸。
  “是啊,要等到你的Morning Call,估計太陽也下山了。”
  “是,我健忘,我該死,對不起對不起。”那端連連道歉,我有些驚訝:真的假的?陳帆什麽時候變這麽溫遜?
  “不說那麽多了,你快過來送我一程,我的車昨晚回家路上爆胎。快點哦!”打槍一般講完重點,沒等我插話,她又哀號:“完了,我隻剩5分鍾洗漱時間!”
  “喂喂。”我呼了兩聲,回答我的是嘟嘟長音。
  這急性子!我無語搖頭,5分鍾?當我開的是飛機啊?從我家繞道去富臨花園至少要10分鍾。我抬手看表計算時間,八點一刻,送完她再到“中天”勉強來得及。
  十分鍾後,陳帆坐進我的車,嬌好的麵容上刻著討好的“笑”字:“林非,我就知道你最好。”
  “少諂媚!昨晚是誰硬拉我唱歌,自告奮勇說給我Morning Call的?”我睨她一眼,抱怨所托非人順責她貴人多忘事。
  “那個……恩……天有不測風雲嘛,我怎麽知道昨晚車會爆胎,折騰到半夜。今天起晚了一點點,反正你順路。”陳帆掏出粉餅儀態優雅地定妝,答得理直氣壯。
  我沒好氣:“幸好我知道指望不了你設了鬧鍾!陳大秘書,麻煩你下次出狀況提前知會。”
  “知道啦,大不了以後出狀況我也預約。”她審視自己的臉,滿意地把化裝盒蓋上,無辜地朝我拋一個媚笑。
  “#$%%&#$#%”
  車子途經華爵廣場,我發現不少商販手捧玫瑰,大有亂花漸欲迷人眼的勢頭。
  “差點忘了,Today is Valentine\’s Day。”一隻玉手風情萬千地擱到我肩上,“美女,今晚我們去約會吧?”
  我專心開車沒理會她,過幾秒才施施然開口提醒她別忘記野蠻男友:“在你麵前,我當不起美女這個詞,怕折壽。更不敢說和你去約會了,俞某人會誅我九族。”
  “哼!你少拿他壓我。林非,這麽多年你就從來不能假裝順著我一次,有時候鍾寒那塊冰也比你好。”陳帆輕哼一聲垮下臉。
  透過後視鏡我瞄一眼她,忍不住想笑:五分鍾前是誰說我好的?陳帆這副凶神惡刹的樣子,在公司裏怕不大容易看到,一個成功的OL在職場中總是無可避免被評頭論足,不能亂沒氣質。
  我故意“嘖嘖”咂嘴,疾聲呼籲:“陳秘書,注意形象啊。等著為你傾倒的人排班站隊一大群,我不忍心插隊。”
  “去,我知道除了葉晨你是不會為誰動凡心的。林非,老實交代!今晚是不是準備和你家‘葉學長’抵死纏綿哪……”最後一字刻意拖長的尾音令人毛骨悚然。
  紅燈,我踩煞車壓離合,轉頭丟給她一個衛生眼表示無可奉告。陳帆吐舌,笑得八卦又曖昧。
  無聊。
  我轉向車窗外的花山花海,欣賞無邊春色。
  好一派花團錦簇,“情流感”泛濫也不無道理。隻是大清早送花,那夜晚又送什麽?滿街的玫瑰在清晨嬌豔欲滴,如同年華正妙的MM奪目非常,到晚上呢?花朵慘遭蹂躪打回原形?全城零落一地碎花瓣?再者對花落淚、買醉傷心又傷身?按照統計局的數字,男女比例不協調必然導致單身者眾多。
  禁不住勾起嘴角輕笑,鼻間流露不屑。如果愛情必須用花來見證,我寧願要鑲精美花案的鑽戒,最起碼不會凋謝,實實在在的“恒久遠,永流傳”。假若某天我不幸淪為棄婦可以拿出去賣幾個錢,總算有些盼頭。
  銀白色的車停到“城市之心”樓下。
  “謝啦。”陳帆嘴裏說著謝手裏推著門,下車後她躬身在窗外眨眼:“情人節快樂,祝你和葉晨有個甜蜜無比浪漫非凡的夜晚,拜!”
  看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步入公司,我重新發動車子曬然一笑。
  甜蜜無比浪漫非凡?好理想化的祝福。
  我嚴重懷疑葉晨他知道今天是情人節不!恐怕人家比我更不屑這種將愚人節提前的日子,目前為止情人節到來8小時47分又52秒,他連電話也沒給我一通!
  是誰說有了葉晨做男朋友就可以魚與熊掌兼得,實物與浪漫兼備?真是愛情小說看多了。殘酷的現實是法律沒規定情人節是假日,成熟的男人和女人都有忙不完的工作。
  收回思緒,車駛入了“中天”車庫,停好車,我理理衣擺昂首挺胸邁入地下電梯。
  走到打卡機前刷卡,總台JUDY正在填寫報紙領用記錄,看到我便抬首微笑:“林經理,早上好。”
  注意到JUDY比平日更精致嫵媚的妝容,以及黑色大衣內露出大片豔麗如紅玫瑰的深紅色針織衫,我笑回:“早,JUDY,今天好漂亮啊。”
  讚美的話讓她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得意,她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臉紅了紅禮貌致謝:“謝謝林經理。”
  我眼底含笑,把浪漫帶進“中天”這麽一個製度嚴謹的地方著實浪費了。這女孩倒毫不收斂,與其他樓層的多位前台相比,她坦率直接得可愛。
  “林經理,您的報紙尹姐剛剛拿上去了。”JUDY看到我翻登記表向我解釋。
  “哦,謝謝你。”
  我一邊點頭一邊邁步往電梯走,她所指的尹姐是我的秘書尹莎莎。
  坐到辦公桌前,照例打開電腦收郵件,瀏覽今日要聞,敲定工作日程,整理紛繁文件……
  半小時後我叫進尹莎莎,把分成兩組的文件交給她,命她送去各部門。在工作上,我是很上道的:該上呈的文件要及時上呈,上司稱讚我的工作能力,我才有晉升可能,有更多的萬惡之源進賬。賣命如機器的下屬永遠受領導青睞。該下放的通告必須及時下放,下屬有事可幹,我的位置方坐得穩當,就能受人擁戴信服。懂得讓下屬表現的上司永遠受大眾歡迎。
  估計公司高層考慮到今天是情人節,沒繁複任務下派,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倒也清閑。唯一欠缺的是打卡趕班,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多半是這個意思了。
  清閑的工作日過得相當快,臨近下班,手機和弦在辦公室響起。
  咦,難道葉晨他老人家良心發現了?好吧,給他一次表現機會,我盤算拉他去打保齡球——本姑娘最愛的運動。
  摁下接聽鍵,我心情愉快地輕喚:“晨?”
  我的聲線不屬於用暴米花形容的嬌脆清亮型,加上懶得做作,常常利落幹淨得讓人感覺冷漠無情——此乃歐陽對我嗓音下的批語。
  “恩,我在‘凱賓’開會,待會兒主辦方有晚宴,可能走不了,你今晚自己安排了。”悅耳的男聲講出的話不甚悅耳,我有幾分失落:既然不陪我,何必打電話!莫名其妙!
  “好,我知道了,你慢慢忙。”雖然腹誹,我還是認命地接受現實——我不浪漫,他也不浪漫。
  “那就這樣,明天我陪你。”話筒那端頓了一秒,他將聲音放低放柔,“乖,不要玩太晚,早點回家……Happy Valentine\’s Day。”
  耶?他居然知道情人節的存在?簡直該拍手鼓勵。不過什麽語氣?敷衍小孩麽?我又不是非要同他一起,最壞的情形就是做“情剩”,有什麽大不了?
  “拜拜。”
  我擱下電話,告訴自己“不生氣不生氣”。素來瞧不起某些女人明知道對方不願意還要死纏爛打,最終落得不歡而散,念在他宜廚宜家的份上,我大度一些,不予計較。
  按序清理出手邊的資料,我將它們一一放回書櫃,坐回轉椅無聊地翻查好友電話,尋思抓一個倒黴蛋出來做伴。
  呃……
  陳帆肯定和俞建有約,鍾寒自然有柏家兄弟陪,顏曉鈴魅力無邊追求者眾,韓曉風流成性哪裏會記得我?剩下幾位朋友皆為男性,一不合情二不合理,饒是我再怎麽厚顏無恥也不好意思在“節日”借人。沒辦法了,成全損友們的有異性沒人性,我注定做“情剩”。
  敲門聲響,我應:“請進。”
  秘書尹莎莎走進來,期待地看著我:“林小姐,今天的工作全部落實了,這裏是大家一周工作報告匯總,您看看。”
  我心清腦明,哪裏不知道下屬們的意思,他們急著下班過節,所以“推舉”小尹來催我放行的。也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無緣浪漫,倒樂得成全別人花好月圓:“好,你直接擱文件櫃裏吧,有任何問題周一例會時大家再研究討論。”
  “哦,好的。”我的通融包庇令她爽快地應,走到門邊停下腳步折回頭祝福:“林小姐,節日快樂!”
  “謝謝。你也一樣。”我微笑以答。
  快樂?也對,兩個人有兩個人的甜蜜,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快樂。
  5點30分,下班鈴響,所有人都趕著陪情人HAPPY,電梯最為擁擠。我沒有約會,留在辦公室好整以暇地等待人潮過去。
  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幾位老總相繼驅車離去,我眯眼遊思:他們是趕去陪家裏的“太座”還是金屋的“情人”?若有一位夫人鬧騰起來,怕不是笑話一場?當然這僅僅是我太有聊的胡想。工作四年,何曾見過哪位大人分不開身?即使公司上下都知道某某同某某的故事,也沒有誰攤上這種“醜聞”。沒人是白癡,幾位正牌太太心中也有數。內裏波濤暗湧,表麵平靜無波,這種事當事人心知肚明就好,不必搬上桌麵使彼此難堪。
  “節日族”閃人極快,半小時後大廈一掃白天繁忙的景象,剩我一人獨自穿過走廊,高跟鞋聲在寂靜中尤其清脆,更顯空曠樓道的冷冷清清,讓人猛然體會到李清照那份“淒淒慘慘戚戚”。
  電梯剛好到31樓,我按住下降鈕。移門緩緩滑開,瞥見裏麵有人影晃動,我條件反射性地驚了一下:莫非有人和我一樣做情剩不成?
  待看清電梯裏的人的一刹我是真楞住了,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轉身走樓梯。久行夜路必遇鬼,難得走一次也撞上幹柴烈火這麽精華的戲劇畫麵,老天,你果然待我不薄!
  還是描敘下我看到的撩人風景吧:“幹柴”——32樓財務部的前台美女、我的本家林茜小姐雙臂緊緊纏在“烈火”手臂上,整個人柔弱無骨有靠則靠,頭甚至已經枕在“烈火”的肩膀上麵。而“烈火”,乃下周一要代表中天出國考察的公司二太子殿下——楊銳鈞,鈞二少。
  大概他們沒料到情人節當天會有人姍姍走遲,所以才會忘記避嫌在電梯裏玩起“遊戲”。佳人投懷送抱,委實為均二少添上了一抹香,反倒是我覺得尷尬。所幸彼此都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不會被突發事件搞得亂了手腳。
  隻楞了那麽一秒,均二少率先回過神,他稍稍往後退一步,手臂自然地隔開林茜的爪子,而後象沒事人一樣招呼我:“林非,這麽晚還沒下班呢?”
  我反應也不慢,立刻公式化地笑著頷首:“誒,剛整理完文件。”
  “周末你們行政部也這麽忙?看來下次開會該有人提出為你們部門員工加薪了。”均二少笑得輕鬆。
  難得太子爺肯為我們的薪水操心,真叫人“受寵若驚”。不過,戴起麵具做人我是輕車熟路一點不難:“嗬嗬,不必麻煩楊總出麵了。做多少工作領多少薪水,雖然薪水多多益善,隻是再多恐怕我就要把家搬到辦公室來了。”
  均二少聞言哈哈一笑,也許是為我的本分滿意也許是為我後一句不冷不熱的笑話。
  電梯門一直開著,我不好總站外麵,抬步走了進去。
  林茜小姐似乎仍在狀況外,先前的尷尬過去,她皺起眉,不甘願地站直身子同均二少拉開些微距離,放下巴著均二少衣袖的一隻手,右手仍然挽住均二少,一雙鳳眼不滿地盯住我這煞風景的不速之客。
  一氣嗬成的動作,不掩不快的神情,這是往日尊敬地稱我“林經理”的林茜?嗬嗬,士別三日,理該刮目相看啊。
  我無意橫生枝節,低姿態地轉開視線專心數著降落指示燈。本以為幾秒而已,很容易過去,奈何有人硬是要做秀。
  “銳鈞,待會兒我們去吃西餐還是中餐?今早MICHELL說高山食府在城東開了家形象店,我們去嚐嚐吧?呃,林經理一個人嗎?要不同我們一起?”林茜柔媚的聲音掐得出水來。不過,單看她那死死拽住均二少的手,打死我也不信她有心請我做電燈泡。
  我回過身要拒絕林茜的“邀請”,卻發現均二少沒有理會身旁百媚千嬌的美人,琢磨的目光停鎖在我身上,似在思考什麽。猜測我的答案?同情我的孤零零?哼!我心裏第一百次罵起葉晨可惡!都怪他,造成我此刻屋漏偏逢連夜雨的場麵。
  “林茜,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今天我約了人,改日吧。祝兩位玩得開心。”我回得雲淡風清。
  隨後我似笑非笑地盯著林茜,她被我看得心怯,反倒有些窘迫斂下了眼。哈哈,葉晨這招高深莫測還真能唬人!我有些開心了,雖然不愛同無關緊要的人糾纏,但不代表我會任人宰割,若非念及領著“中天”的薪水;顧及均二少顏麵不願遷怒於人,我也不會給不知好歹的人留情麵。
  電梯門打開,這次我不謙讓,邁步率先走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最後瞅一眼林茜,為她些許感慨,同為本家怎麽她就不懂察言觀色、審時度勢呢?我肯定均二少事後不會給她好臉色。第一,爭權時期,兩位太子爺要收攬人心必定不願開罪行政部,多一個朋友比多一個敵人好的道理永遠正確。第二,近來行政部表現出色,我得到幾位董事賞識,是關鍵棋子,均二少不會不知。三者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歡胸大無腦的女人,“中天”權貴可不是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情種轉世!
  林茜得寵,那是太子爺錢沒地方可花,想養點寵物娛樂娛樂。“中天”大廈裏與高層人士有染的人物我所知道的不少,林茜可悲卻不可惡,她畢竟年輕涉世未深,心機更不如人。
  不願再見小妹妹張牙舞爪,也不願麵對均二少考究眼神,我匆匆與兩人道再見,三步並做兩步坐進車裏發動引擎。
  “撞破好事”的插曲對我影響不大,畢竟桃色事件每分每秒都會發生N起,有閑心替他人擔憂不如先考慮善己。今晚葉晨丟下我不管,難道我要遵旨乖乖回家,吃飯看電視上網,最後睡覺?
  NO! N.O,NO!
  現下時興獨自去偷歡。當然,這裏的“偷”不是“偷人”的“偷”,孤單寂寞時隨便拉一個男人彌補空虛乃女人大忌,指望靠放縱使自己快樂,就等於拿感冒藥治癌症,不止不對症且輕賤自己。另有一說是“女人一旦放縱就離墮落不遠”;我既不是名門閨秀,好歹要為自己爭個“良家婦女”。循規蹈矩去保齡球館才是正途。
  十磅重的大胖球在球道上翻滾延伸,前進前進再前進,終在盡處消滅一群“敵人”掉進黑暗消逝、回歸。那痛快淋漓厚積薄發的能量,周而複始永不言敗的鬥誌令我欣賞極了。
  一個人打保齡球還是不錯,美中不足的是累得快,玩到第三局,我的右手臂又酸又疼,再幾個大滿貫也提不起勁了。
  啜著菊花茶,我扭頭環視其他球道成雙成對的人,些微刺眼。偏球館裏響起“傷感情歌”,笙歌漫天,情侶雙雙,避免受激過度,我幹脆結帳趕超市關門前的夜宵大排擋。
  大快朵頤,心情舒爽後我終於舍得回家。
  打開家門,滿室通亮,我稍微楞了一下,旋即抑製不住滿心的歡喜,一掃陰霾的情緒。
  “嘖,這年頭小偷也如此猖狂,偷完了大酒店還不知足,居然摸進我家。”
  “酒店的俗物不值一提,怎及林大小姐珍貴。”配合我的調侃,熟悉的聲音自客廳傳到玄關。
  我嘴角勾起的幅度增大,脫著大衣走進客廳,毫不意外看到坐在沙發上翻著雜誌的翩翩“偷心賊”——葉晨。一襲深灰色西服,嚴謹的正式商務著裝,開會之說八分可信。不過晚宴嘛,那張顛倒眾生的臉全然沒有參加酒宴後的人該有的酒意和倦態,反而目光炯炯神色欣然。
  眼角餘光瞥到餐桌上的蠟燭、紅酒及一個不知名盒子,我慢慢踱到他麵前坐下,兩手一攤做惋惜狀:“原來有人想製造浪漫氣氛,不過想要偷心呢,得問問別人願意不願意。我剛吃飽喝足,可惜了。”
  葉晨對我的言語不以為意,隨手將雜誌擱一旁,拉我入懷而言它:“一身汗味,你打了幾個大滿貫?”
  我嗬嗬笑出聲,象小狗一樣嗅著他身上的檸檬香,開心地讚:“知我者葉學長也。”
  他抬手順順我耳邊被晚風吹得淩亂的發絲:“本來主辦方有晚宴舉行,我讓人頂著了。”
  “哦。”
  我理解地應,這是解釋是道歉?都沒必要,一點小事,我沒為這個動氣。
  他大概不滿意我的反應,用手托起我的頭,捧著我的臉細細端詳。自他眼裏我看到一個慵懶的自己,唔,怪他溫暖的懷抱害我犯困了。
  “神色麻木、目光渙散,飛飛,我等你一晚,你就用這種表情來麵對我嗎?”他以食指點著我的唇數落道,調侃中帶著幾分不甘。
  噢,忘了說,葉晨喜歡叫我飛飛,據說我象武俠小說裏一位出名的壞女人,我個人卻極欣賞另一位絕代佳人——蘇櫻。
  我眨下眼持續茫然:“麻木?沒有啊。基本上我看到你很開心,你希望我有什麽表情?你說我做。”
  “真的?你的表現是開心?那你怎麽不問我等了多久,不問我怎麽不去接你下班?”他輕彈我的額頭,賞我一個爆栗。
  哇,疼。
  我做鬼臉,沒心少肺地還:“是,我知道你等了很久,所以我很開心啊。放心放心,沒有一起過節不是滔天大罪,我很明理的。”
  他有點無奈有點寵溺地笑看我,自嘲道:“全世界就數你最有本事讓我覺得自己很不重要,有時候甚至連存在的必要都沒有了。”
  “哪有那麽嚴重?葉少爺,您是指我沒有早點回來恭候大駕?那我,奴婢下次不出去好了。”我鼓起嘴,早知道今天該擺臭臉給他看,就不會給他抓到“把柄”為難我。沒有存在必要?好嚴重的罪行!男人真是矛盾,如果我做菟絲花,他必定避之不及。我性格獨立一點吧,他又象怨夫。
  葉晨的手指摩挲著我的肩膀搖頭:“你明知道我不是說這個。我不要你裝出來的生氣或者開心,那樣多沒意思,也不是真正的你……”
  葉晨就是葉晨,我心裏想什麽他全知道。可怕,太可怕,為了阻止他繼續“可怕”下去,我打斷他,轉移話題。
  “對了,有沒有吃晚飯?看來紅酒派不上用場了,我去給你煮麵條。”
  葉晨淡淡挑眉,我的逃避他顯然是心知肚明,不過他沒有繼續迫我,放開我的肩膀任我起身:“別忙了,微波爐裏有菜,我買來的。”
  “哦?看看有什麽好吃的。”我往廚房走。
  “飛飛……”他坐在沙發上喚。
  “你答應要賠我一天,不許反悔哦。”站在廚房我再次打斷他,為我想到蹂躪他的方法而興奮。
  他走過來,沒有任何危機意識的點頭:“恩。周末你想好到哪裏去玩了嗎?”
  Yeah!
  詭計得逞的我衝站門邊的葉晨咧嘴笑,興許是我目露精光、神色不善,他終於忍不住防備地發問:“飛飛,我好象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嗬嗬嗬嗬,謎底怎麽會那麽快揭曉,豈非無趣?

  第三章
  周末,我的“陰謀”實施日。
  天氣不是很好,街上北風那個吹、細雨那個飄,不過都不妨礙我心情高。
  可憐的葉晨,大清早的就被我拖出門了。哼哼,膽敢讓我在球館做“情剩”,就要有心理準備接受懲罰。地球人都知道:我——林非,向來有仇必報,所以,可惡的家夥,我代替月亮懲罰你。
  最好的懲罰方法,就是拉他壓馬路逛商場。女生和男朋友逛街天經地義,偏偏我選的男友背景好,脾氣擰,他買東西圖簡單方便,非常不喜歡逛商場。讓他在人潮洶湧龍蛇混雜的王府井百貨轉來轉去,大概比殺了他還嚴重。
  “飛飛,或者我們去看場電影?情人節檔期沒過,有幾部大片都是你從前提過的。”出門前,葉晨從背後攬住我做垂死掙紮,“我記得你不愛逛街。”
  “我現在突然很想去商場轉轉嘛,你連我這點心血來潮都不滿足,還說賠人家一天!”我可憐兮兮地吸吸鼻子,隻差沒擠出幾滴眼淚給他看。
  “周末商場人氣旺,你不是不喜歡嘈雜的地方嗎?”敵人皺眉,負隅頑抗。
  嘁!人少怎能痛快複仇?
  “不管,你答應過要陪我。當心哦,不遵守承諾的人會遭五雷轟頂的!”我撇撇嘴:就知道他會有抵觸情緒。
  “其他的後果也請自負!”我甩狠話出來,用生氣的表情明確告訴他:不上街,就分手,一個男人走開去,千萬個男人走過來。
  想當然,在被殺和分手二者選一的情況下,現階段葉晨選擇被我殺。
  我若真為買東西倒也罷了,他樂得“花錢消災”。偏偏我隻看不買,找機會偷瞄他一臉了無興致的鬱卒臉色,我心底樂翻天,這番樂趣買東西哪裏比得上?
  仔細想想,我確實自私到極點,身邊不乏同情者為他叫屈:說一位王子硬是被巫婆霸占還算好聽的了,更有直接說我是葉晨的噩夢,當年的辯論會即為噩夢的開始。
  以上攻擊性言語出自於陳帆、顏曉鈴之口,且全是當本姑娘麵嚷的冤枉。我恍惚記得陳帆起初為我人身安全在擔心,什麽時候倒戈相向?
  嘿嘿,麽辦法,各花入各眼,女人不怪,男人不愛,誰料到葉晨喜歡就我這種調調?我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好,人總是自私的,有人對自己好絕對不會覺得心虛,更不想探求究竟……
  轉來轉去,走到玩具區。貨架上那隻超大型泰迪熊吸引我的注意力。想起一直沒能到手的“嘉年華”熊寶寶,我就扼腕。這隻看起來也超級可愛,完全可以與“嘉年華”熊寶寶媲美。
  忍不住伸手捏那毛茸茸的大手……絲絨的,手感好舒服……
  “哎,象不象你?傻傻的,呆呆的。”葉晨瀕臨崩潰邊緣,麵色鐵青,我偏往火上澆油。
  “你覺得象嗎?”他皺眉頭,壓抑著情緒吐出一句話:“飛飛,不要太過分了。”
  這麽語重心長?見苗頭不對,我懂得見好就收。挽住他的手,我溫柔地貼上去:“晨,我們把這熊買回去做寵物吧,好不好?”
  惡,麻,不過這些隻能在肚子裏說。我都這麽委屈求全了,他該消氣了吧?側身瞄到櫃台反光鏡裏的身影,好一個小鳥依人的林妹妹與玉樹臨風的葉哥哥,怎麽看怎麽般配,表演實在到位。
  “有我供你蹂躪,你就少造些孽。還需要什麽玩具?”葉晨無力一笑,伸手擁住我的腰,精明的他哪裏不知道我的手段,不過即使知道他也拿我沒轍。
  “哪有,等著被你當玩具的人十個手指頭數都數不過來,你犯得著委屈自己嗎?”我無限委屈狀想法子編理由,順便提醒他的“罪行”勾起他的犯罪感。
  葉晨笑笑,沒有反駁。隻是抬手捏捏我的鼻子,語氣似極我慈祥的老爸:“小姐,你這麽大了還玩泰迪熊覺不覺得幼稚?”
  嘁!他不也掂捏了一下泰迪熊麽?明明自己動心了,硬要跟我裝COOL擺高姿態教訓人。這點也符合老人家習氣,看來葉晨他被我折磨到未老先衰。
  翻翻白眼,我推開他凶巴巴:“哼,我是幼稚,可是某位老人家比我更幼稚,偏愛裝成熟。”
  “飛飛,你把老人家一大早拖出來逛,犯了虐待老人罪,知道不?”葉晨搖頭,一把握住我推他的手。
  很沒營養的對話,葉晨同我在一起的時候,智商一般不超過20,說這些不奇怪。我知道他是縱容我的,明知我存心刁難,仍乖乖妥協。而我任性驕縱的一麵,除了家人也隻在他麵前展露。這同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一樣,聰明的女人也應能剛能柔。
  “好吧,為了不虐待老人,我買隻小貓小狗來陪我逛,至少它們不會訓我。”
  如我預期的葉晨麵色突變,他瞪我一眼,然後一手抓熊,一手拖我去收銀台付款。
  嗬嗬,世界上他怕的事物如果我排NO.1,貓狗就排NO.2——人家高貴的鼻子對貓狗皮毛嚴重過敏。
  抱著“新寵”,我心滿意足,得意洋洋,想必臉上的笑也是萬般幸福。
  “飛飛,那是‘中天’的楊銳齊吧?”葉晨的低語破壞我的陶醉。
  什麽?
  我把頭放泰迪熊肩膀望過去。呀,真是大太子殿下及夫人!楊銳齊也正盯著我和葉晨。
  我下意識張望自己,相當女性化的立領羊毛裙,手裏抱個毛茸茸的大東西,這副小女生的打扮鐵定讓齊大少大跌眼鏡了。
  事已至此逃也逃不掉,我努力使自己恢複沉穩,奈何手裏的大玩具實在讓人職業不起來,隻得硬著頭皮上前招呼:“楊總,好巧。”
  “是啊,林非,你和葉總逛商場啊?”對方見葉晨占有性地圈住我的肩膀,神色了然。
  “恩。”我禮貌淺笑。從來不喜歡將私人感情放在公司宣揚,而且以葉晨的身份在“中天”注定引起關注和猜測。千算萬算,獨獨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撞上齊大少。
  “葉總,你好。一直想同‘旭光’合作終未成行,希望日後能有機會。大家可以多多交流一下,多聚聚嘛。”齊大少轉過臉看葉晨,把握機會拉攏邀約。
  我側首看向葉晨,最怕的就是別人利用我和他的關係做文章,希望他別中計。
  “楊總,這有點誤會,‘旭光’的事我都不插手,如果需要合作你可以聯係‘旭光’商務部張總經理。嚴格說來‘晨飛’和‘中天’算是競爭對手,我們還需要向‘中天’多多學習,請楊總多指教。林非就總怕我拖累她工作,說是各忙各的好。”
  葉晨笑答,清楚地擺明商對商的立場,順帶隱晦地替我暗示不希望有人宣揚我們的關係。
  “哪裏哪裏,‘晨飛科技’現在發展勢頭非常好啊,何來拖累?不過各忙各的也好,也好。”齊大少見葉晨態度明朗,識趣地打哈哈。
  他這麽說就意味暫時不會宣揚,我愉快地道再見:“楊總,不打擾你和夫人購物,我們先走了。”
  “再見。”葉晨帶著我離開。
  不須回頭我也知道身後的楊銳齊仍然盯著我們,畢竟要他消化這種“發現”需要時間。不過我心情更高,為葉晨方才耍的太極而大感滿意。
  步出商場,天色竟然放晴了,真好,連老天爺也隨本姑娘的心情變化而變化呢。
  我心中樂開花,眼睛笑得似彎月兒。一天瘋下來該報的仇報了,該出的氣出了,玩夠本我願意洗手為他做羹湯。
  開心的時光容易過,葉晨恰恰相反,估計他是痛苦一日遊,我有丁點兒內疚,恩,好吧好吧,我非常內疚,所以我做飯補償。吃慣大廚傑作的葉晨,素來滿意我的手藝,這點自信我是有的。
  沉浸在虐待男友的歡樂時光中,我精神麵貌出奇地好,過去一周平穩順心。奈何,天不遂人願。老天酷好捉弄人,總要為人類製造些不大不小的麻煩。
  一早到車庫,發現“馬兒”耍起脾氣,無論我怎麽踩離合壓油門,它就是不理我。衰!步上陳帆後塵!
  浪費許多時間仍然啟動不了汽車,我想起了葉晨……早知這樣,昨晚我就不鬧別扭把他趕回去了,現在遠水救不了近火,是謂自作孽。
  這下子趕班趕得狼狽:跳下出租車8點57分,顧不了足下高跟鞋有多尖,箭步如飛往大廈裏奔。當然還得當心跌倒,穿套裝的女人斷不可跌倒,如果摔倒了,絕對比王八翻殼好看不了多少。
  趕班如打仗,至理名言。衝到總台打卡機前,8點59分,我想振臂歡呼,看看左右的趕班一族,為了保持形象,忍了。
  踏進電梯恍惚聽到背後有人忿忿不平地咒:“誰發明的打卡機?簡直是千古罪人,該抓出來遊街示眾!專門剝削我們無產階級,怎麽沒見33樓上的人打卡。”
  是想拿全勤獎的某位仁兄吧?我笑,自古刑不罰上,一切看錢的情麵,受點委屈也值得。我也想批鬥打卡機,卻不是為獎金,而是“人言可畏”。世上什麽最可怕?阮名人是怎麽香消玉殞的,不就是為這個?
  我從小小的SE混到行政主管再到如今的行政部經理,多麽不易。在公司也算“灰姑娘”級的傳奇人物,大廈裏多少雙眼睛盯著?要傳出“林經理4年來第一次遲到”的小道消息來,全勤獎事小,自身不遵守公司製度導致日後難以服眾就事大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是我太謹慎,還沒到高處,更要預防不勝寒。凡夢想有朝一日成功的人,必須立身謹言,切忌不可落人口實,以免飛黃騰達後被人拿雞毛蒜皮的事中傷。
  這有血淋淋活生生的例子,比如午休時間在食堂角落裏的一段談話:
  “聽說今天馬副總正式離職了,應了那句話:這年頭,IT意味著裁員。”
  “照我說,他早該走人,業績普通還總遲到早退,拽得二五八萬!要不是有大太子在背後撐腰,哪敢這麽囂張?”
  “話也不是這麽說,新浪CEO還被掃地出門呢,誰有錢那誰說話就是話!”
  “我看不關裁員的事,怎麽裁也裁不到副總級別。”
  “當然有內幕啊。這是二太子跟大太子正式宣戰的信號,大家警醒點,保住飯碗的好。”
  “這簡單,你們看行政部林經理站哪邊,跟她走準沒錯。”
  “說得是,上麵的人對她賞識得緊,不知道她怎麽那麽神通廣大的。”
  “該不會和上麵誰有那種關係吧?怎麽一點看不出來?”
  “人家本事唄。幾個大案都是行政部做的流程,據說高級會議上好幾位老總誇她能幹利索。”
  “對對,去年‘星翰’的鐵娘子也被她痛快拿下,電力分部白經理說她是巫婆。”
  “噓,小聲點,當心被林經理聽見。”
  “哈哈哈哈……怎麽可能?”
  哈哈哈哈,怎麽不可能?
  須知無風三尺浪,隔牆還有耳,我不是君子,何妨聽聽蜚短流長作消遣,隻要流言主角不是我,跑龍套是誰我不計較,睜一眼閉一眼就過去了。
  細想起來,馬某人也沒有那麽過分,隻是不走運,成為儆猴的那隻雞。我得吸取教訓,謹言慎行,現實就這麽殘酷。伴君如伴虎,今天是紅人,沒準明天就變綠人……
  例行會議。
  帝王之家骨肉相殘,古人誠不欺我矣。
  兩位太子爺也難免俗,總愛你來我往明爭暗鬥。坐在原本屬於馬某人座位上的人洋洋得意,反觀齊大少——楊銳齊的臉色則異常難看,其幕僚更是神色忿恨。
  搖著筆杆我暗覺好笑,鈞二少是醉臥美人膝,醒握天下事,人在英國也能除去大少心腹。隻是這次二太子占了上風,大太子鐵定不會善罷甘休,動蕩時期,我得小心。
  “林非,你來一下我辦公室。”齊大少在散會後突然叫住我,使得幾位尚未離開的高層齊刷刷回頭。
  KAO,飛來橫禍!我和他可沒有什麽往來,我不想把自己丟進戰爭圈。
  “楊總,小尹上午替我約了銀行的孟主任,時間快到了。你有指示要不在這裏說?”
  “這樣……也沒什麽,下周“星翰”鍾總舉辦商務PARTY,邀請函在我這兒。我想你們相熟,不如你代公司前去參加。”
  “沒問題,楊總你安排就是了。”我笑笑答得爽快,下周?好遙遠,他想拉我這票沾葉晨的光吧,隻是借口俗爛。
  不過,鍾阿姨辦舞會,莫非為鍾寒物色好丈夫人選?
  C城的陰天,絕不是生活在陽光下的人們能想象的那種。每到周末,看到陰霾的天氣,我都會哀嚎一聲,再倒床蒙頭繼續睡。孰料今早起來,掀起窗簾一角——啊哦,不陰不陽的多雲天。難得,更難得這周不需加班。
  嘴裏叼著麵包,我開始想念葉晨,這周‘中天’的雜事太多了,葉晨也為“晨飛”的事忙,幾天沒有見麵,我們都是電話傳情。
  偏偏葉晨今天有重要會議在身,從開始接電話的愉快到被我纏著不準他掛電話的求饒:“林大小姐,放過我吧,不折磨我你不開心是不是?我必須去開會了。”
  掛電話聲響,我也不生氣,反正百無聊賴,我一直撥啊撥,撥到他電池用盡關機。不管不管,總之我有找他,是他不接電話的,日後埋怨我冷落他可站不住腳了。
  大好光陰不可浪費,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說過:“不經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
  泡杯綠茶,打開CD,我抱起我的泰迪熊縮在沙發上,在美妙旋律和茶香繚繞的客廳裏轉動大腦反省我的成功之路。
  業界盛傳:“IT業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機器人用。”
  關於這點我可以現身說法。即使早是修煉成精的忙裏偷閑族,能夠把工作安排得有條不紊、物竟其用,能讓下屬們勤勤懇懇心服口服,但是必須承認,為分配好這些東西,我死掉的腦細胞不少。倘若某天本姑娘英年早逝,不用解剖就可以斷定:用腦過度,憔悴而枉。
  生命都有滯後性,回頭看,我並不後悔選擇做IT。賺錢是樂趣是享受,那種浴血奮戰的快感不能被剝奪。何況我既入了局,又怎能半途而廢?
  讀書的時候歐陽曾規勸我的要強:“林非,一個女子,氣性也太大了點,總不是好事情。”
  當時我不爽地回他:“人不就活一口氣?隻有你歐陽才修煉到神仙境界。”
  葉晨他很尊重我的選擇,不幹涉我的工作,不插手我的事業。每次工作上不順,我欺負他,他不埋怨,腹誹難免;每次心情好,我會拉他瘋,他也不介意我鬧。
  “靠自己雙手贏來的東西才值得珍貴和驕傲。做生意好比做遊戲,誰的腦子清醒冷靜,誰才能贏。”
  葉晨這麽說,也這麽做了。畢業後他放棄家族事業選擇了投資晨飛科技有限公司。
  另外,我固執的不許自己愛得死去活來,早過了那以為愛就是全世界的年紀。葉晨也說過:“隻有故事裏的主角不悲傷、不煩惱,有了愛就有麵包,但是故事隻是故事。人活在世上,做個社會人,不是隻有愛情,甚至不是隻有感情。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光有幸福和甜蜜。”
  想當然爾,有這麽個睿智高深的葉晨在身邊,我是滿意的。現在想找到一個“綠顏知己”不容易。
  隻是,他從來沒說過愛我,我也從來不曾說愛他。我的世界夢想太多,他的身邊紅顏不少。如有一天失去了他,我一定會難過,會很難過,但不會流淚。
  “失戀不是世界末日,不要介懷”,這是葉晨對某位為他神傷的女生說的話,恰好被八卦的我聽到,當即奉為名言。
  思來想去,葉晨他和我手裏抱的熊真的很象,看起來吸引人,抱起來舒服,蹂躪起來痛快。當然,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也隻會在一個人胡思亂想的時候特別感動、特別內疚,特別——愛,反省過後繼續BT。蘇格拉底如果知道我隻懂反思不懂改正,一定會被氣得從地底爬出來掐死我吧?
  笑,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沒錯……
  “飛飛,在聽音樂兼神遊嗎?”電話響起,打斷我的思念。
  “沒有啊。你開完會了?不是不理我了?”剛想到他,就來了電話,真神,還知道我在神遊,有點離奇哦,敢情葉晨開的是神仙大會,掐指算到千裏之外的那種?
  “電話被你打暴,這才剛換的電池。如果不開會,沒項目做,你也不希望跟我沿街乞討吧?”熟悉的聲音,愉悅的語調,八成會議成功。
  “想得美!才不要跟你乞討呢,最多我委屈自己做你的金主,當然,以後你就要稱我女王了。”
  “不用等以後,現在就可以。美麗的女王陛下,可否賞臉與小生共進午餐?”他配合我耍寶,我可以想象出他噙笑的樣子多麽好看。
  “準,你什麽時候過來?”想到一會兒可以吃到好吃的,我就心情大好,兩眼冒心。
  “閉上眼睛,我立刻出現。”
  我騰的一下從沙發上彈起來,掃視屋內一圈,不會他悄悄進屋我沒發現吧?確定客廳裏沒有人,我快步衝玄關……
  嘎?我們的葉學長不是倚著門站著嗎?
  “我是叫你閉眼睛,沒叫你練習跑步。”他笑著揶揄。
  “以為拍電視劇啊,老套!侮辱我智商!”我嬌嗔道,一時間心花怒放,最受不得他勾魂的眼和攝魄的笑了。
  “啪!”
  清脆的一聲響,葉晨合上手機蓋,收起笑臉。打量我全身後望向餐桌,眉頭不悅地拎起:“是很老套,可是我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神遊下去,直到晚飯?”
  對啊,一點多了,我居然忘記吃中飯!難怪剛才聽說有好吃的,口水差點沒下來,不過死鴨子嘴硬是我的絕招。
  “怎麽會,我正想做飯呢。既然你來了,大廚的任務就交給你。”人為食亡,快一周沒吃到美味佳肴,好懷念。
  他不滿地瞪我,見我厚顏無恥地皮皮笑著,歎口氣,“OK,你幫忙。”
  葉晨放好手機,脫下外套,準備進廚房。
  “嗬嗬,不要。”我站定餐桌前,打算雷打不動。
  “要。”魔爪伸向無辜少女,然後我就被拖進廚房……
  再然後公寓傳出慘叫:“不要啊,我隻要吃,不要做。”
  以及大惡人答腔:“一邊乖乖站著,不許走。”
  “怪人,哪有喜歡別人看著自己做飯的!我想看電視。”牙縫裏擠出來的話,聲音很輕,怨氣不小。
  葉晨“可能”沒聽到,轉回頭問:“想吃什麽?冰箱裏有魚沒?泡菜魚,還是清蒸魚?”
  好嘛,好嘛,冰箱裏的東西我最清楚,屈與食物的淫威,我隻好——
  從了。

  第四章
  忙,忙,忙,除了今日忙,還有明日忙。
  上午9點接到通知,全公司召開臨時會議。早風聞公司對西南區最大的項目——信息港建設招標案垂涎已久,勢在必得。似這種投資金額高達13億的網絡工程實在罕見,如能拿下,“中天”全年的支出和利潤就差不多了,還可樹立“中天”在係統集成界內的名望,實乃名利雙收的好事情。
  麵對如此大規模大收益的項目,一向穩妥持重的董事長與幾位老總也不禁眼露凶光,麵帶殺氣,一副見到肥肉的惡狼模樣,怪……好笑的。誰說金錢積累到了一定的地步人就會知足,簡直是癡人說夢!任何一個人對錢的欲望都無止盡。今天你是乞丐,能有錢買吃的東西就會滿足;當你賺到飯錢,就會想買高檔的衣服,住豪華住宅;等到發了財,你就該想吃山珍海味,穿名牌時裝,住世外桃源般的別墅;再再然後,呃,就該謀劃怎麽統領地球了;至於地球盡握你手,妄想稱霸火星也不希奇。
  簡單地說,上麵的意思是想全部4期工程都拿下。肉人人想吃,要做那麽大工程不是光用頭想用嘴說就可以的。需要行動,所以囉,把公司所有中級以上人員召來開緊急會研究如何應對。又是意見,又是討論,再加念經(咳咳,這位是公司人事總監)。
  聽得我是暈了再暈,既是群策群力的工程,幹嘛人事部一直演講?董事長和幾位老總沒發言,就他滔滔不絕:科技以人為本,抓好人本是關鍵,用好人值得思考,掛單要由人出發。
  揉揉額頭,我不時頷首默許,不時裝出認真速記狀。天知道拿鋼筆在記錄本上畫速寫有多麽不順手,我畫了兔子狐狸加烏鴉,上麵是抓人事抓人事再抓人事……咦,又不是上經濟管理課,煩也不煩?
  會議尾聲一切計劃成型,我,很不幸被點到名:“林經理,你們行政部對項目有什麽意見可以提出來的?”
  意見?什麽意見?形勢比人強,難道我敢反駁領導決策,引起公憤?演講結束,想拉我們行政人員墊底麽?啊呸,門兒都沒有,誰叫你開罪我耳朵。
  從容合上筆記,我語氣平和地答:“我們支持董事會的決議,下來我再核一下,努力為協助其他部門拿下工程做準備。”
  簡直廢話,但卻管用,所有人都笑微微地看著我點頭稱許。嗬嗬,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如果你們以為能製得住我,那就日夜祈禱東西方諸神保佑好了,沒聽過念書念得高,殺人不用刀嗎?
  我謙卑地,一徑地笑。
  走出會議廳,開始忙碌的一天。
  行政做什麽?十字敝之:後勤、溝通、監督、執行、協調。尹莎莎她們從樓上跑樓下,從樓下跑樓上,再繞回來好幾個圈,保守估計電梯被她們的腳踩平幾寸。
  我呢?樓上開長會,樓下開短會,末了召集行政部開會。一整天在大廈裏的幾層樓上躥下跳,使得所有人都以為我練就淩波微步,踏雪無痕。
  一份份文件、標書、資料、報價漫天飛舞,整理起來頗費心神。所幸強將手下無弱兵,我的下屬皆有幾分道行。勝利打完一仗,我看看小尹她們,個個虛脫樣。我體恤大家的辛苦,做主放他們提早下班。
  “林小姐,喝杯牛奶吧。”
  小尹臨走時特意體貼地泡了杯牛奶放我桌上,待我弄好企劃案,收拾一切準備下班的時候發現牛奶已經冷了。
  到家懶得做飯,撥電話給葉晨,聽見那端有人匯報企劃,不禁在心中歎息,“晨飛”到底是做出來的公司,不是吹出來的企業。麵對比我更忙碌的他,我該覺得平衡還是心疼?同樣的工作狂人,到底愉悅了自己?還是折磨了自己?
  “晨,我叫了外賣,一人吃不完,你快些過來幫我解決吧。”我用溫柔無比的語調說,溫柔到連自己都想哭鼻子。
  “你先吃吧,否則你胃要疼。我忙完就過來,快了。”他催促我吃飯,優美的聲線聽起來有些沙啞透出疲憊。
  “那你快點,我等你。”
  “好,待會兒見。”沒有絲毫猶豫那邊即掛斷電話。
  哎,一個人有時間賺錢就沒時間花前月下,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愛情偏偏是個上層建築物,我能靠他嗎?不知道,或許沒到兵臨城下之際誰也無法解答。
  放下電話,我對著鏡子努力扯動了一下臉皮,發現自己居然還是能笑出來的。
  現在的社會真的好現實,有情飲水飽?玩笑。所以我要賺錢,我得工作,追求自身價值,但我並不是有錢就滿足了,最想得到的還是沒有得到……
  均二少與他那幫幕僚團返程。
  回了晚了,並不代表沒有競爭力,針對信息港項目,均二少甩出一套方案。偏偏我們偉大的董事長人格分裂,說要兼顧兩種提案去執行,明擺著考驗兩位接班人的謀略,順帶考察我等員工的能耐,挑選未來的輔政大臣。
  神仙打仗,凡人遭殃。拜兩位太子爺所賜,所有人工作加倍。
  接到內線電話,我被“點殺”,哦,不是,是“欽點”到董事長辦公室報到。上得樓去,看到大太子及幕僚團隨侍在側,我就知道——在、劫、難、逃。
  “林非。”老狐狸威嚴的聲音響起,“忙了這麽些天了,這次信息港工程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他什麽意思?按照規定行政部不當插手項目情況,答了解,有越權嫌疑,答不了解,忙這麽些天說不過去。老狐狸這麽問存心考我,因為他老人家是我萬萬不可推遲的。
  “楊董,這幾天行政部都在協助商務部做前期準備,合作相當愉快。具體事宜不是我們直接負責,我也隻是大致了解,如果您認為有必要注意,我們會更深入的。”我字斟句酌,留心他的神色。
  “嗬嗬。”老狐狸微笑,“是這樣,幾位總經理一致推薦行政部全權負責流程,去協助營銷部打單。後生可畏,我對你們很有信心。林非,你好好準備下,有場硬仗要打了。”
  一致!他們什麽時候這麽看重我?單為我做SE時立馬橫刀,千裏走單騎拿到許多大單,如今手裏握有連銷售部都未必有的人脈?
  “您放心,行政部會全力以赴做好協助工作。”
  麵對權大位高發錢者,心裏有多少的不願意,我仍點頭接旨,嘴裏三呼萬歲。不要笑我沒個性,對衣食父母擺個性,我不敢。有一種“個性”是林非小姐的終極目標,那就是天天閑著折磨葉晨,凡事不理,樂得逍遙自在。不知道何年何月能達成,這輩子希望渺茫,下輩子排班等等看吧。
  “林非,你手邊的資源可以好好利用嘛,有消息說內定“新順建築”做監理。”齊大少見我服從安排,突然插話。
  “新順建築”?我恍然大悟。“旭光集團”去年並購了一家公司,正是“新順”。而“旭光集團”恰是被葉晨丟一邊的家族企業。
  逛商場後遺症發作!用膝蓋想也知道是齊大少舉薦的,沒準兒老狐狸也知曉我和葉晨的事。
  我不喜歡拉著他人的裙帶做事,他們失算了。不就是重操舊業嗎?從前的受虐記憶不可磨滅,招標流程與銷售手段記憶猶新,加上我今時今日職位不同有人手指派,應該不算大CASE。
  一切按照步驟來,不急。
  又到周五,上班族所有的“私事”都集中於周末假期。
  我為趕流程計劃書埋頭奮戰,劈裏啪啦敲著鍵盤,手機樂聲突然響起,我停止KEY IN接聽,不及說話即被搶白:
  “HELLO!林巫,今天心情HIGH嗎?”柔媚的嗓音,標準國文夾雜標準英語,不愧為職業翻譯。
  “韓巫婆,今天你不用觀賞水晶球,寂寞難耐?”我砸回去,同她們說話我自然要抓機會損人,因為極盡損人之能事是這幫人最大本事,難得我小小還給顏色。
  “YES,小女子獨守空閨,芳心寂寞,需要林魔你的撫慰。”嬌媚的嗓音依舊嬌媚,吐出的BT言語依舊BT。
  巫婆還變魔鬼了,欠扁!忍住被損回來的忌恨,我看著桌上如山的資料,答:“行了,韓小姐有何指教?不要說拉我出去,這陣子快累斃了。”
  “很忙?什麽大事讓你很忙?”
  “一言難盡,驚天地泣鬼神,夠不夠慘烈?”
  “怎麽說話有氣無力的,真的很累嗎?不是向來得心應手的?林非,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就說,我罩你。”韓曉還算有那麽點人性,知道關心我。
  “嗬,謝謝,大姐大,不敢勞動您大駕。”聽著她裝“老大”的派頭,我笑了,坦然傾訴:“我做回SE的苦力,你說苦不苦?”,
  “這樣……你該輕車熟路才對。對了,再忙也不要忘了下周末恒宇的生日。最重要留出時間,不要陪你家葉晨出去玩。”那端咯咯嬌笑,我聽起來象魔音穿耳,“禮物不必準備,以身相許我想正和他意。”
  這家夥!什麽爛主意!老拿一段陳舊的風月故事做笑柄。
  “記得的,就這樣囉,到時候再聯係你。”我心底暗暗發誓,如果韓曉站在我麵前,我絕對衝過去“殺人滅口”再“毀屍滅跡”!
  “OK,OK。不打擾大忙人工作。改天我找你,好久沒煲電話粥了。”韓曉識趣地同我預約一線傳情。
  “再說吧,我現在回家就想倒床休息。”纖手翻過一頁資料,無力感立刻湧上來。
  電話裏傳來叮囑:“再累也要記得吃東西,當心你的胃抗議。”不愧為密友,說的話和葉晨差不離。
  我語調輕快:“安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現在有葉晨侍侯著,養得比白雪公主還白雪公主。倒是你要當心身體,紅著鼻頭去給人做翻譯就丟臉了。”
  “你少咒我,你忙你的,拜。”
  助人精神稍有放鬆的電話就這樣掛斷,電信局昂貴的手機費,花得值。
  索菲特大酒店,凡爾賽廳。
  超五星級的宴會大廳正中一排齊整的長桌接靠,白色的鏤花台布上按序擺放著各式糕點以及水果拚盤。四盞巨大明亮的水晶吊燈造就金碧輝煌的場麵。
  這就是齊大少所說“星翰”的舞會了,鍾阿姨不愧為本城數一數二的企業家,商務PARTY辦得氣派不凡。
  所謂商務PARTY既是企業拉票手段也是業內名流聚會場所。成功的企業都會保持較高的舉辦活動頻率,一則顯示財力二則擴大人脈。這種舞會,前半段是商務交流時間,最後才是留給大家的舞會時間。而這類的場麵,我是習慣成了自然,工作兼娛樂何樂不為?
  意不在玩樂,我一襲簡便無袖長裙,幹練利落,頭上象征性地盤了發應景。饒是我如此不招搖,會上仍不乏商界名流前來寒暄。原因無它,我今晚的男伴是“中天”的二太子殿下——楊銳均。
  不要問我為什麽,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當均二少出現在行政部前台說接我參加PARTY時,不光讓行政部眾人疑惑,我同樣百思不得其解。
  均二少是上司,鐵定不能開罪,來酒店的路上,我一路在揣度:大少命我出席是為拉攏葉晨和“星翰”的人,二少攪和什麽?論才智能力,他都比大少高出一長截,何須捧他老哥的場?
  入了會場,冷眼旁觀,我慢慢悟出他的用意。一言敝之:反其道而為。
  楊銳均帶著我同幾位高官及“中天”夥伴企業人員交談,又主動同“中天”的“敵人們”攀談,在不破壞已有人脈的前提下,主動挽回部分敵對競爭的關係,雖不易,卻值得肯定,權力之爭籠絡人心是必要之舉。相較起來,齊大少顯得失策——把寶押在我身上!
  覺得有些餓了,我趁著均二少與省政府官員哈啦的時候道失陪,走向坐在角落邊沙發上的鍾寒。
  接過她手裏的橙汁,我傾杯一口喝盡,問著她:“怎麽柏浩柏瀚沒來?”
  鍾寒輕晃著酒杯道:“他們在香港開會,“星翰”的子公司下個月要在那邊上市。”
  “哦。”我點頭,葉晨也在忙“晨飛”基金的事情,現在是導入期。
  我打量鍾寒精致的五官,高雅端莊帶點複古味道的長裙,不由心生讚歎開起玩笑:“鍾寒啊,你可真是天使臉龐魔鬼身材。”
  她立刻斜睨我犀利地問:“這話是讚我還是貶我呢?要知道天使也有多種麵目,魔鬼也有多種身材。”
  我嗬嗬一笑,沒有人生來就是滄桑睿智的,鍾寒身世神秘坎坷,造就現在的她。如果沒有大二那年她的自殺未遂事件,沒人會相信冷靜聰慧如她也有過激的一麵。這又是一個解不開的故事,人人都有自己的天空,即使我們再要好也插不上手,隻能給予她關懷和支持。
  “你好象有話要對我說?”我放下杯子,挑撿糕點填肚。
  “嗬。”她綻出一抹笑,“也沒什麽。剛才看到你身邊的王子換人了,覺得好玩。”
  “好玩什麽?他是為名,我是為利。”我自嘲,咬了一口水果蛋糕,果味很純,好吃。
  “是嗎?我以為你們楊總對你有所圖謀,信不信?”鍾寒果斷地下結論,在她側頭的一刻,晶亮的耳釘反射點點燈光如紫色星光閃爍,為其憑添幾分神秘和魅惑。
  “不信!這種人利益放第一位,他忙著和他老哥鬥法,沒時間、沒精力更沒功夫來招惹我。”我輕笑,沒放上心。回憶剛才過來同均二少打招呼的長腿美女,那可比林茜美豔多了:“你以為我魅力無邊啊,人家放著送上門的美女不要,來受我折磨?”
  “你不是魅力無邊,你是魔力無邊。林非,你不擔心葉晨心裏不痛快嗎?”鍾寒意有所指。
  “亂講,又不是小說,哪裏來那麽多飛醋可吃?倒是你,別害柏浩柏瀚兄弟相殘。”
  我邊說邊吃下今晚第三塊蛋糕。如果均二少圖拉我一票,那可以商榷,如果居心不良,想我同某人一樣中他的美男計,就是癡心妄想。
  “事事無絕對,總之你小心。”
  鍾寒語重心長地提醒,隨後放低聲音:“至於我嘛,總會解決的,你們不用擔心。”
  “鍾寒,你們都覺得葉晨好嗎?”我放下盤子重新拿了杯果汁,第一次正經問出我想問的問題。
  “怎麽問我?這該問你自己才對。”鍾寒失笑,漂亮的眼眸鎖住我:“別為自己設置太多的屏障,不要因噎廢食。”
  我啞然,揣度著“因噎廢食”四字,反複拷問自己是否真設置了障礙?對於愛情,我一直站在高處,不是怕去愛,隻怕陷入無望的感情後帶著情傷麻木度日。這算障礙嗎?這是這個時代不少人自然的通病。
  鍾寒看我茫然,給我時間思考,頓了好一會兒才說:“林非,你不要因為我的事困住自己。那是我咎由自取,罰而無怨。”
  我抬起眼,迎向她清亮的眸,真誠和關懷全蘊涵在那一雙眼裏,友誼的暖流自心上淌過。知己的“可貴”,在於“難能”。我不否認那件事對我影響極大,鍾寒不惜自揭傷疤勸戒我,令我無限感激。
  想告訴她與她的故事無關,我和葉晨之間的問題不光是在我這邊,他那邊我不能去碰。嘴唇翕動,終究沒有出口,隻是報以感激的微笑。回過頭來看到均二少在找我,我無奈地對鍾寒示意再見。
  “去忙吧,工作要緊。下周恒宇的生日見。”
  鍾寒舉起高腳杯與我手裏的杯子輕碰,算是送我離開。
  由酒店出來,理所當然均二少送我。
  黑色的奧迪A8飛奔,各色霓虹自車窗外急速掠過,絢麗後隻留下一片夜色朦朧。
  禁閉的車廂空氣有些凝窒,我按鍵將車窗搖下一半,初春的夜風驟然湧進,狂亂地撲向我的臉,我反覺暢快,靠在椅背上閉眼全然承受。
  “林非,你同‘星翰’的鍾寒很熟?剛見你們聊得很愉快。”均二少的聲音飄過來。
  閉眼答話相當不禮貌,所以我睜開眼來:“哦,她是我同學。”
  我輕描淡寫,自覺沒義務向他匯報我的私事。
  “原來如此。對了,舞會感覺還好吧?會不會太累?”
  “沒有,就是腳有點酸。”有些負氣地答。
  不提還好,一提我就覺著腳腕一陣酸疼,能不疼嗎?原本就站了許久,誰料均二少後半段時間一直拉我跳舞,總共六曲,我們跳了四曲,剩下兩支曲子一是我躲去了洗手間,一是同“星翰”的翁總跳的。雖然在場男士居多,可等他邀舞的女人也不少,這麽看得起我真是令我吃不消。但願明天公司不要流傳奇奇怪怪的新聞才好。
  忍疼稍稍挪動腳跟,我吸口氣安慰自己:不打緊,道上混的,哪個沒幾條疤?
  “我還以為你不會抱怨呢,這樣的你比較真實。”他陰謀得逞而笑。
  我詫異地扭頭看他。
  “以後不要戴著麵具對我可以嗎?林非,我注意你很久了,或者你可以考慮改變我們的關係。”深沉狹長的眼透過後視鏡衝我放電。
  嘖,想不到被鍾寒言中!這類眼光我見太多了,他想改變什麽樣的關係?假如繼續裝做什麽都不明白未免矯情。隻是我有些納悶,難道他不知道我和葉晨的關係麽?他老哥沒告訴他?
  “楊總,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上司與下屬的關係就不錯。你是相當優秀的上司,我是積極本分的下屬,不是很好嗎?”
  “林非,是為那天在電梯裏的事吧?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均二少帶著一慣的倨傲神情:“讓林茜離開公司。”
  KAO,他以為他是誰?我哪裏有美國時間去介意他的事?別說我沒有興趣管,就是有興趣,照他換女人如同換衣服的速度,我也不會委屈自己!
  轉頭向窗外掩蓋自己的麵色不悅,我一字一句清楚地說:“不不,我相信你會是很好的朋友。”才怪!
  “隻能做朋友麽?”
  “現在我和我男友的關係不錯,楊總你不大了解。”明人不說暗話,對他的暗示我果斷拒絕,豎起葉晨這個盾牌。
  均二少突然笑了,看來相當自信:“嗬嗬,象你這樣的女人沒有人追才奇怪呢,我猜他不是平庸之輩。”
  我了然,這麽說他真不知道葉晨是我男友。他接著說:“林非,坦白說,今晚我參加舞會第二才是為公司,主要是為了你。你那樣聰明,應該知道我有我的顧慮,我希望你不要把我想成花花公子,給我機會去競爭。可以嗎?”
  這番直奔主題的話把我逗笑,每天不辭辛勞地工作,有段時間沒聽到肉麻的告白,久到我都忘記世界上還有這麽多酸話。至於他所說的顧及……
  憶起有次同好友們討論人性話題,依稀記得關浩文說有錢的男人會很自然的害怕女人貪圖他的財富地位而靠近他,所以不得不找不同的女人解決生理需求卻不輕易談愛。
  男人啊男人,有錢就變壞原可做如此解釋,有幾分道理,我不反駁,持保留意見。畢竟上天造人有別,妄圖把自己的觀點強加給異性簡直荒謬。
  可楊銳均為什麽對我說這個?他又憑什麽肯定我不是貪圖金錢和享受的女人?恰恰相反,我嗜錢如命。否則我那麽努力工作做什?在精神過於單薄的時代,一個用精神謀生的人遠比物質窘迫,我或多或少也是拜金的。
  看到前方熟悉的路標,車快到我家樓下。
  我施施然開口:“楊總,是你高看我了,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
  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畢竟有人追求起碼表示他認同我一些地方,我不是不識好歹的女人,我喜歡男人恰如其分的讚美。
  “好,那我們就從做朋友開始,希望沒有帶給你困擾。”
  他停穩車,相當有風度地下車去為我打開車門:“我對未來很期待。好好休息,晚安。”
  “謝謝楊總送我回來,下周見。”我下車,心裏祈禱最好別見!
  “林非……”
  他喚,我哀嚎一聲轉身保持臉上的微笑。
  “以後叫我名字吧,或者叫我Richard。”他坐回車裏探身意態瀟灑地衝我笑,我嘴角都快僵硬了。
  哎,他眼睛脫窗了嗎?
  洗完澡躺在床上我猶覺搞笑,最後兀自慶幸,幸好今晚葉晨不在這兒,被他看出端倪,又要多費唇舌。
  不想了不想了,轉轉腳腕緩解酸疼,我拉好被子呻吟:周公,我來也!

  第五章
  星期天,終於可以放下工作稍做喘息。
  清晨接到家裏打來的電話,母親大人說想我,命我回家吃飯,我覺得母親是想念葉大少比她還精的廚藝。父親大人比較坦白,說想同葉少爺聊天!好笑,他們的女兒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難道還需為出嫁發愁麽?
  罷了,世上隻有爹媽好,養育恩情忘不了。我是獨立的,不是冷情的,親情總能牽動我心底最為細膩柔軟的一處。算算時間,這次快一個月沒回家了,是應該回去陪陪二老,於是我叫上葉晨領旨複命。
  坐在葉晨的車裏我笑靨如花,不想工作的事,自然也不必為楊銳均的糾纏傷腦筋。
  “天空越蔚藍……越怕抬頭看……電影越圓滿……就越覺得傷感……”
  幹淨純粹的歌聲在車裏回旋,我坐在副座兀自陶醉,嗓音剔透、歌詞雋永,流行歌曲似乎也沒有那麽菜。均二少應聽聽這種歌,他才會懂得女人沒有愛情也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別以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得喜歡他。
  “喜歡的人不出現……出現的人不喜歡……有的愛猶豫不決……還在想他就離開……想過要將就一點……卻發現將就更難……”
  我忍不住和著輕快的旋律哼唱出聲。
  葉晨在專心的開車,聽見我大展歌喉,寵溺地轉過頭來看我一眼,我正好回他一個甜蜜無比的微笑,自信比漫畫裏Q版娃娃可愛。
  我的俏皮使他忍俊不禁,揚眉低笑。嘖,好一張賞心悅目的帥氣臉龐——難怪有那麽多女人前赴後繼奮不顧身。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一輩子都這麽孤單……”
  他凝神聽了一會兒,目光瞬間淩厲,車駛過十字路口後他突然低頭把音響全部關掉,音樂聲嘎然而斷。
  我一頭霧水,莫非他嫌棄我唱的不好?不會吧,雖然我不是歌後,但到KTV陳帆她們都愛聽我唱歌的。我對著後視鏡做個鬼臉丟個白眼,相信他看得到。
  “做什麽?”我伸手把音響旋開,繼續哼我的天籟:“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葉晨這回沒有理會,車正好行駛到鬧市區,他抬頭看路,麵色凝重不好看。
  我唱歌礙到他開車了?嘁,葉少爺的脾氣,六月的天,說變就變!不管了,男人心,海底針,猜不透。
  銀白色的轎車在鬧市區車流和人群裏安全穿梭。
  我停止唱歌,側首看他開車的模樣,修長有力的手穩重又隨意地握住方向盤,輕鬆幾下打方向盤的動作,嫻熟而優雅。
  嘖,這家夥連開車都這麽有型?口水,恩,擦掉。待我口水擦幹淨,也到家了。二老好安靜又不願意住郊區,所以在市中區選了躍層的電梯公寓。
  車停進車位,葉晨打開中控開關,然後整個人便如雕像般靜默不動不說話。
  我納悶,以往都是他先下車為我開車門,今天到底在氣什麽?不了解狀況,我不敢貿然下車,乖乖坐著不動。準備好啞巴對啞巴,他不至於就這麽和我耗一整天吧?
  車裏兩分鍾的寂靜無言,我甚至聽到車裏的空調呼呼作響。
  葉笨蛋搞什麽啊?沉悶的氛圍,令我覺得自己十惡不赦,犯下了彌天大錯。
  他終於開口,聲音冷淡:“飛飛,我們之間到底橫亙著什麽?這就是症結所在嗎?”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象是被點了穴位,不能動彈,腦袋裏想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莫名地憶起鍾寒的話:“別為自己設置太多的屏障,不要因噎廢食。”
  “如果你厭了請你直接和我說,不用這麽含蓄。”鬱卒的語氣。
  “什麽意思?”我一窒,脊背莫名地開始發涼。
  “你真的很喜歡孤單麽?和我一起讓你很不耐煩?”葉晨抬手撥一下額前的短發,轉過頭來深深地看我。
  我大腦飛快地轉,一秒兩秒,緊繃的弦鬆了下來,他邏輯混亂了?害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全是他錯,我好無辜好無辜。
  “飛飛,說話。”居然用命令的語氣對著我,過分!
  按一般女子的原則,男友為自己無心之舉猜疑不安,應該心花怒放,還是低頭賠禮,或者撒嬌了事?我不要!
  不賣他小心眼的賬,我答道:“我沒有那個意思,那隻是你以為。我上去了,再見。”
  手一把解開安全帶,我推開車門平靜地下車往電梯方向走去。嘴裏咬牙心裏冷哼:桃花配柳葉,才子配佳人,天下佳人任你選,天下才子未必不由我挑!天殺的男人,憑什麽冤枉我的動機,憑什麽我要容忍你耍少爺脾氣?
  背後重重的關車門聲響起,可憐的車,生來命苦,被當出氣包!
  皮鞋與地麵摩擦出“啪啪”聲,可憐的鞋,遇人不淑,一定被踏爛!
  最最可憐的是我!
  根本來不及回頭,我就被他抓住左手臂,一股力量將我向後拖,早已習慣的檸檬香味入鼻,剛才穩穩掌控方向盤的手此刻牢牢鉗製住我的腰,困我在他懷裏……
  我掙紮著抬頭迎視他,我倆近距離凝視著彼此的眼,恍惚看透彼此的心。
  盯著他不過幾秒,我先別開眼垂下雙肩,釋然了。一直都清楚:這個該死的男人,他懂得張弛之道,但還是被身邊的女人寵壞,骨子裏相當“惟我獨尊”,溫柔體貼全是假象。他受不了疏離,受不了冷漠,他也需要人寵。
  “飛飛,我道歉,是我神經質了。”磁性的聲音穿過耳膜。
  再幾秒,我想開口,他卻不給我掙紮和說話的機會,低頭狠狠吻住我,深吻裏是埋怨是無奈是妥協……
  就在“車”煙罕至的車庫轉角,我倆把全世界最無趣最無聊也最俗氣的愛情插曲唱了個淋漓盡致,倒是應了那句話:身陷愛情城堡中的人,大多有嚴重的強迫性神經病。
  當時我沒有拒絕他的懷抱,大概也許差不多,我是愛他的。鍾寒沒說錯——因噎廢食,我是膽小鬼。可那有什麽辦法?我也不想,隻是20幾年來形成的這種天怒人怨的性子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葉晨的敏銳犀利,我卻無法怪他,他不是小心眼,他最在意的是我不夠在乎他。與其說他非常緊張我,不如說他過於了解我。事實上,我確是那種沒有愛情也可以活得快樂的女人……或許等到有一天我開始計較他的在乎,計較他在忽視,他才可以放心。
  後來我問他:“如果你當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掐死了我,我該怎麽辦?”
  他狡猾地答:“如果你當時氣往心頭去,恨在胃裏翻,判我死罪,我又該怎麽辦?”
  嘿!好的不學,專挑壞的學,他把我以問代答的拿手好戲學個十成十。
  進屋後雙親見到我們人一雙、影一對,自是歡喜非常,尤其是我媽媽,笑到嘴都合不上。
  我乖巧地陪著笑,猜想假如二老知曉地下車庫那猶如肥皂劇泡沫情節的一幕,是嘮叨不休還是大喊冤孽?幸好幸好,在下麵解決所有問題,否則,一定被母親疲勞轟炸掉半條命。
  葉晨乖乖陪我父親大去書房聊天,上網看新聞、評股經。我倚在書房門口,見他們那個投機勁,老爸顯然已經忘記我才是他寶貝女兒,他身旁那個其實是附帶品。葉晨呢,儼然就是古人所稱的“乘龍快XU”,最後一個字,實在是令我撇嘴。
  正在吃老爸的醋,母親大人就招呼我到客廳做“三陪”——陪看陪吃陪聊。衛視裏播的是《天上人間》。剛好演到男主角娶漂亮妹妹再與“小燕子”姐姐賠禮道歉那集。那個折騰啊,我一邊努力撫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一邊看媽媽搖頭歎氣。
  我是不排斥看八點檔的,陽春白雪們以為看瓊瑤戲即等於弱智,其實大眾的智商遠沒有她們想象的那麽低。年近七旬的瓊瑤奶奶能夠把虛幻故事編得死去活來、出死入生、驚天動地、水深火熱……也算本事。兌了水的酒剛好入吼,摻了假的愛情最動人,紅塵中罕見恩怨纏綿的愛,誓死不渝的情,何妨在電視裏尋求另一種滿足?所以即使不認同戲中人的舉動和感情,我還是看並肉麻著。
  眼瞅著主角深情的擁抱,耳聽著肉麻的對白,心想著車庫裏別扭的情緒,除了確實沒有那麽“寒”,我們哪裏不似戲中人?人總嘲弄電視劇虛幻,誰還記“書上有,世上有”?
  例如老太後的逼婚,那個狠勁,直讓媽媽歎氣稱毒。我則在一旁偷笑,我家的“太後大人”她就得多看看這類橋段,才能理解被逼婚的痛苦與辛酸,我和小弟才不會同我幾位損友那樣被嘮叨欺壓,樂得逍遙。
  想到小弟,我一邊削著蘋果一邊問:“媽,林傑今天在哪兒?好些天沒見著他了。”
  “在學校,說是導師手邊有項目,叫他們幫忙。”媽媽頭也不回,繼續為劇中人揪心,好象根本沒有這個兒子一般。
  “哦。”我點頭笑,大概全家都習慣林傑愛在外麵逍遙自在的性子了。周末會有什麽項目做?他是懶得編理由搪塞爸媽。懶小子,知道我難得回家還出去瘋,一點手足情都沒有。
  “林非,要不你打個電話給他,叫他回來吃飯。”
  “算了,我們有電話聯係。讓他忙他的吧,也許他在爭取早日給您老人家帶個兒媳回來,忙著呢。”我把蘋果削成幾瓣,對媽媽調皮地眨眼。
  “恩,你就會幫他打掩護。要是他能定下來就好了,我怕他挑花了眼。林非,你該叫他學學葉晨,找個女孩定下來。”
  “唔,噢(我)有脊(機)背(會)跟他錯(說)。”嚼著蘋果我口吃不清地嘟囔。
  可憐的林傑,這個定下來什麽什麽的,姐姐幫不了你。但是葉晨他又有什麽值得學?照樣是一群撲火的女人環繞身旁。他能定下來,連我都懷疑,二老對他滿意放心那隻能說明他戲演得好。
  父母也不想想,以他們詭計多端、秀外慧中的女兒的EQ,葉晨果真是絕世好男人,我怎會不立即把握?表麵上看我把葉晨吃得死死,那隻是表麵。
  我選他,不為他的錢,而是我要愛值得崇拜的男人,嫁能夠仰視的男人。恰恰這樣的男人,很多女人都爭著嫁,葉晨未必甘心專情,他也不是吃不住我。所以繼續這般不冷不熱不見得好,也不見得壞。
  矛盾的人,複雜的感情,可不是。
  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多麽美妙的孩提時代,多麽單純的小小幸福。
  昨晨看報紙說今天又名“少女節”, 嗬嗬,我知道3月8日是婦女節,什麽時候冒出少女節?不是我不明白,時代變化快啊。
  罷了,反正我不是少女,青春痘早好了,甚至連更年期都提前過了,我現在處於工作期,新興的節日何必在意。婦女節,順便免了。
  這幾天晚晚加班,幸好家裏有葉少爺扮演二十四孝男保姆,否則我不累死也餓死。至於上周的那場風波,忘了拋了,工作都這麽傷神,何苦再讓感情問題鬧心?
  上班時段,我端坐在10平米的辦公室繼續跟信息港工程拔河。文件資料紛紛擾擾,唯一值得開心的是均二少隨同老狐狸到北京開會,真想替他燒香拜佛祈禱遇上真命天女,我就不用擔心麻煩上身,可以全神貫注於工作。
  工作?對,工作。我還得工作。
  不再是單槍匹馬的小SE,大多數時候我都指揮下屬去完成各項工作,反而與營銷事業部的SE做交流和疏通,必須我親自出馬。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不明白那些在客戶麵前卑躬屈膝的SE,為何在公司就拿大喬?
  他們的借口是:同行政部林經理直接溝通,免了與其他人員交流煩瑣。實際是眼高於頂,壓根看不起我手下沒官銜的行政人員。人啊人,有權可用就硬要用個徹底,哪怕拿雞毛做令箭也未嚐不可。
  我向來意氣風發,卻在公司有較好的口碑,貴在我懂得一個道理:工作無分貴賤,隻是職能分工不同。換個角度想會更坦然:紅花也要綠葉配,沒有失敗的別人,哪來成功的自己?不懂得尊重他人者往往不懂得尊重自己。
  所幸營銷事業部那幫人再怎麽氣焰囂張仍然要賣我麵子,不至於使我化尊重為鄙視,他們承擔不了後果。
  將手邊所有資料分類完畢,派去協作銷售部的劉書玫回來了。她所做第一件事情便是來我辦公室匯報跟單進展。
  “林經理,省信息廳廳長與技術主任認為我們的兩套方案可行,具體的報價與設計,還要技術部的工程師去解釋。我們可以申請技術部的高總監同我們一起去嗎?”
  “恩,”我沉吟,“你打個報告給技術部馮經理,他批下來你再去請高總監幫忙。小劉,我是很看好你的,這次是建功機會,要努力哦。”
  坦白講,如果我晉升,劉書玫是最和我意的接班人。領導有領導的藝術,她做得好,我不會吝惜喝彩,但不會過於直白。即便她搞定客戶方,我在讚美之餘還是會從雞蛋裏挑點骨頭出來。否則,要領導做什麽?反之,她做的不對,領導有領導的風度,我也不會吝嗇鼓勵,不會惡言惡語打擊下屬自信心。
  “林經理你放心,信息港我們有把握拿下來。可是……”小劉欲言又止。
  “有什麽就說什麽吧。”我合上手邊的資料,微笑著看她,示意她不用避諱。
  “是這樣的,財務部至今沒把兩套方案的核算單給我們,不大好說話。技術部那邊催得緊,要我們盡快將客戶需求分析計劃書趕出來,偏偏他們又不合作。”小劉得到我的默許一口氣說完,顯然忍無可忍財務部和技術部的作梗。
  這些人,我凝眉思索,突然想起戴厚英的人道主義名作《人啊,人!》。
  “財務部不配合我們工作我會在周會上提出來,至於技術部,老話,你能自己去溝通最好,畢竟將來這種問題多了去,你必須學會處理。”半晌後,我開口。潛台詞落在“將來”上麵。
  “我懂得,謝謝林經理。”小劉吐口氣,淺淺一笑,服帖地點頭。
  財務部——皇位爭奪戰裏同我一樣保持中立的部門,它有個厲害的部門經理——付寒濤,與我同一批進“中天”的員工,我做SE,他則往財務部發展。是個狠角色,短短四年,頭懸梁錐刺骨,苦心鑽研會計學,從純技術人員混到財務經理,這種毅力,讓人佩服。
  我不明白為何這次他如此不配合我們?是有意支持哪位太子?亦或對我為人處事有所不滿?想不透,結論:公司的問題人物,好多!
  再分析技術部,裏麵的人都太科學家氣息,人稱啃不動的骨頭,自詡油鹽不進的家夥,有著高級知識份子的清高和感性。我去交涉,小事化大,不合時宜。交給小劉去做工作,從下往上滲透比較恰當。希望小劉她不會令我失望。
  公司大了,部門多了,彼此銜接這樣那樣的麻煩就來了,信息港工程這場仗,打得甚為艱難。
  好不容易熬煎到下班時分,車駛出中天大廈,我抬目遠眺,隱約見到隨風飄搖的幾顆小黑點,很高,很飄。該是斷了線的風箏,好羨慕那種自由。而我現在就缺少自由,隻能無語笑東風。
  心中有了決定,改日,找付先生談談。

  第六章
  突如其來的大降溫,許多人稱之為“倒春寒”。此稱謂我不懂,隻覺著多變的天氣如同我每日豐富多彩的工作日程。
  轉回麵窗而坐的椅子,指間的簽字筆變幻出朵朵筆花,我不禁感歎:老天原來也隨我的日程與心情變化陰晴。
  當然,這類話不能被葉晨聽到,否則會被他嘲笑。哼!不懂唯心主義同唯物主義辨證結合的男人,馬克思理論枉學了。
  早上9點多,我與財務部付總經理通了電話,講好中午外出共進午餐。
  兩位難得來往的部門經理,孤男寡女親密麵談,實在是讓人津津樂道的事情。有均二少的前車之鑒,我不想製造話題,出去稍坐最為妥當。如果投機,可以多聊聊,如是豎子不與為謀,就早點回公司。
  我和付寒濤一直是“中天”的風雲人物——男的俊,女的美,巧就巧在我們同為公司傳奇!可惜,辜負了群眾為我們寫的劇本,我們隻是點頭之交,毫無瓜葛。今次財務部處處與我部做梗,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我正好探探他的底。
  9點30分,收到FOXMAIL,董局辦通知到11樓開會。不用想,也知是為了信息港項目上麵又有了分歧。身為打工仔,我沒有喊忙嚷累不去的權利。丟下手裏的第二階段計劃書,匆匆趕去會議室。
  推開會議室大門,董事長和各部門高層均已在場。滿屋子西裝套裙無不正襟危坐,諾大的會議室靜無一聲,場景與紅樓夢中曹翁描寫的賈府正廳不差一二。
  坐在董事長左手邊的男人朝我微笑致意,耶,均二少?他這麽快就回來了?我點頭回禮,眸光快速掃過會議室一圈,發現兩位太子各自帶領幕僚分坐長桌兩旁,大有兩軍對壘的架勢,可以預見爭風奪權的局麵。避免等會兒被流彈掃到,我還是坐後麵安全。
  瞄到最末兩座是空的,我忙過去坐下。抬起頭來——巧了!
  橢圓長桌我的正對麵,又一位男士衝我點頭,正是我中午所約之人——付寒濤。他也坐這後邊?要嘛他是與我一樣不想參戰,要嘛他是暫沒決定扶持誰。
  董事長簡單說了開會的目的:決定信息港工程的方案及執行策略,請大家發表意見。
  “辯論會”正式拉開帷幕。
  “人事部”強烈支持大太子謀事團的方案,“銷售部”大力推崇二太子謀事團的方案。人事部說了大堆人本理論明讚大太子的方案,銷售部講了大套銷售理論暗褒二太子的方案。他們的話刪除修飾詞剩下主謂賓,句子主幹不外乎:把工程交給我們支持的主子!
  “中天”各部門經理不愧為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中的人才,個個口辭高得不得了。結論未定,過程精彩絕倫,比起大學裏的辯論會,有過之而無不及。聽到精妙處,我差點拍桌子稱好,連帶思量起葉晨的辯論水平極高是否因為他自小聽此類辯論太多?
  台上兩軍戰士對峙不下,誰都不肯讓步,如同小說裏高手過招,你一招我一式,沒有停止跡象,威風盡展,頗有觀賞價值。隻是,他們不口渴嗎?決定權還不是在董事長手裏。
  偷偷一笑,我手捧茶杯輕啜,茉莉花茶的清香沁入鼻喉,令人心曠神怡,放好茶杯我不動聲色繼續看戲。
  辯論終於停止,要來的還是要來,偉大精明的董事長欽點付寒濤與我發表意見,必是要試探我們兩個部門的立場。
  付寒濤很沒男士風度,做一個禮讓的手勢“請”我先講,我暗地咬牙: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比我還狡猾?本想摸他的底,反倒被他先將一軍。
  想了想,反正逃不過,我放下茶杯道:“兩種方案出發點不同,但都不失為好方案。有所不為才能有所作為,我們當然隻能挑一種。兩方案前期效果都差不多,要看中期預算和操作過程,還有後期進場的變數。不知道財務部的預算如何?至今我們沒有拿到財務部的核算清單。”
  一堆廢話不偏向誰也不否定誰。燙手山芋甩給付先生,不去看兩位太子的失望神色,我直接看付寒濤。
  付寒濤想是料到我有此一答,平靜如舊,沉穩自信的男聲響起:“從我今天剛拿到的資料和報價單來估算,預算結果差異是存在的。站在財務部的立場,預算少的方案受青睞,無可厚非,但是按照以往經驗,預算多的實現起來便宜實效。所以,基本上還得看其他幾個部門的配合,我們財務部會盡量精簡支出。”
  啪啪,我在心裏鼓掌,公司果然處處藏龍臥虎!繞了一個大圈子,他同我一樣兩不相幫。
  我想是我不由自主地贈他一個欣賞的微笑,因為他說完後對我頷首。惺惺相惜麽?有點那個味道。覺察到付寒濤的立場和我相同,脾氣相似,想來中午的交流應該不太困難,先預祝自己有頓愉快的午餐。
  會議結束前,老狐狸檢點落英繽紛,一語定乾坤:兩套方案合並,由行政部策劃與財務部統籌核算後上交計劃書。銷售部跟進客戶,技術部全力支持。
  說來說去,我還是難逃噩運,從沒見過這麽奇怪的組合。一會下來,我和付寒濤竟成了難兄難妹!嫌也不用避,人家董事長還發話讓我們合作呢。
  中午那頓莫非是我的第七感……
  坐在付寒濤車裏免不了寒暄,知道了他是省裏王牌大學的高材生,以前在另一家公司做了兩年的技術工程師,做財務完全是第一份工作後的臨時起意。
  人生何處無知己,簡短的交談,我發現付寒濤很合我的脾性。有機會可以把他介紹給我那一幫朋友認識認識,省得顏曉鈴成天嚷嚷:“奇男要共賞!朋友不藏私!”
  到了餐館,付寒濤體貼地為我拉開扶椅,等我落座,他首先詢問我喜歡的菜色。
  我微笑著調侃:“哎,付寒濤,怎麽上午的會議上不見你如此紳士?”
  他笑,帥氣奪目的俊臉可以和葉晨比一比“天姿國色”。我承認我也是色女,現在而今眼目下,男色當道嘛。
  “那種場合lady first,對不對?”付寒濤一臉無辜地攤攤手,我想提醒他那種無賴的表情不適合他的氣質。
  “哦,付先生待我如此的好,讓小女子受寵若驚了。不過下次麻煩你先。”我也皮皮地笑,扮無辜誰不會。
  “沒問題,以後林小姐有任何差遣吩咐就是。”他喝著桌上的茶水。
  “好啊,既然你怎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可否拜托付經理高抬貴手,日後不要為難行政部的小兵?”確定他是好說話的人,我開門見山。
  付寒濤沒有正麵回答,隻是一徑地笑,切,笑麵虎一隻,笑裏不知道藏刀還是藏槍。
  “林非,你是指這次信息港工程吧。開會的情形你也看到,兩軍對壘陣勢嚴峻。如果我把預算提前給你們,今天你我的答案就不能使上麵滿意了,你想過沒?”付寒濤拿起熱毛巾擦手,收起笑認真地說。
  我想了想,說:“無論怎樣工作是要做的,我不認為遊疑不斷是良策。早死早超生,好過讓別人占盡先機,後悔莫及。”
  “但如果你想要保持中立,這次就不該衝最前麵,隻有讓人摸不清楚動向的人,別人才會諱莫如深。”
  我低眉不答,消化他的話:雖然不是出自本意,我確在無意間把整個行政部推上最前線。這個是老狐狸的指示,他未嚐不是把我們用做出頭鳥。最近工作順手,我疏忽了潛在的危險,犯下兵家大忌。
  轉念又想,世上哪有那麽多好心人?付寒濤肯提點我,自然有所圖謀。我抬眼用堪比X光線的目光審視付寒濤,希望找出他心裏的鬼胎。
  “林非,不要這麽看我,我受不起美女的逼視,容易叫我誤會哦。”付寒濤反過來調侃我,嬉笑過後,神色坦然。
  聞言我哭笑不得,天,我怎麽盡遇到這種人哪?真想把手中的茶杯扔過去,服務員及時上菜解救了他,天大地大吃飯最大,還是先填肚子再說。
  我埋頭邊吃邊琢磨,付寒濤他心裏沒打算才是怪事。當然他要算計別人我是管不到,要是想陷害我,不僅沒門兒,連窗都沒有。葉晨堂堂統計學的碩士生都算不過我,憑你付寒濤就想和我鬥?
  回到公司,付寒濤送我到31樓,別誤會,人家是順路,誰叫財務部比行政部高一層。跨出電梯的時候,付寒濤叫住我:“林非,項目上有任何問題,隨時歡迎上來找我,老家夥不是有說讓我們合作嗎?”
  老家夥?服了付寒濤,如果我把這番話告訴“老家夥”,告他出言不敬、心懷異心,他就好看了。他是吃準我不會講——因為我也這麽叫的,甚至更毒——老狐狸。
  “付寒濤,你放心,不充分利用手邊的資源,不是我的作風。”
  邁出電梯,豁然開朗,需要感謝這位新交的——朋友。
  走進明亮的辦公室,接到恒宇的電話。
  “林非,明天我生日,晚上紅燕在蘭桂坊給我們留了位置,你來嗎?”一貫的“劉氏”溫柔,我難以拒絕。
  “好啊,你的生日怎能不慶祝?七點我到。”想起上周韓曉的提醒,幸好那天下班後我就準備好禮物了。否則這幾天這麽忙,哪裏有時間去買?
  “那好,七點我在大門口等你。”
  恒宇還是那麽的懇切,我卻蹙眉,怎麽說不通呢?錯誤的戀情不可以正確的結束嗎?
  “聽說你最近很忙,好好休息,不要累壞自己。”那端關懷溫和的話語,使我眉頭鎖得更緊。韓曉那個大嘴巴女人!欠扁!
  “那明天見了。你也注意身體。我這邊還有客人,拜。”
  暴走了,我趕緊掛電話。
  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劉恒宇先生的柔情攻勢,此乃一物降一物。他的邀約也許我一輩子都無法拒絕。
  當然,其他人就沒那麽走運了。
  臨到下班均二少打來內線約我吃飯,我二話沒說便推了,讓他碰釘子非我所願,不過必須那樣處理。
  晚餐是同葉晨一起吃的,在城南新開的一家中餐店,菜色與味道都比中午那家略勝一籌。
  啃著排骨我告訴葉晨明天要在外麵和好友一起玩,讓他不用接我吃飯了。
  葉晨說:“代我向他們問好,尤其是劉恒宇。”
  當……當……當……
  這話值得玩味,莫非他知道恒宇的生日派對?
  我看他,他笑看我,一邊拿起大湯匙為我盛蛋湯。
  咬著筷裏夾的排骨,我問:“你既然要問好,怎麽不自己去?要不和我一起去玩?反正他們你都認識。”
  “我去怕是叫陳帆和鍾寒笑你。明天我可能加班,你好好玩,千萬不要喝酒,傷胃。”
  沒誠意。不過他真去,某些人一定笑我帶家眷HAPPY,有人更會不開心不自在,破壞氣氛。
  晚上葉晨送我回家,躺在床上抱著我不放手。
  “葉晨,你明天下班要不要回家?”我抓住他的手指一一掰著數數。
  “可能吧,爸要出趟遠差,我回去看看。”
  “應該的,那樣的話,改天我陪你回去看看秦阿姨。”
  “這麽乖?”他笑著捏捏我的臉:“媽最近正在怪我沒帶你回去,你們有心靈感應?還是……婆媳情深啊?”
  “亂講!”我甩開他的手。心無端地顫了一下,這些話在別人可能是無心,但葉晨他說話極少口沒遮攔不經大腦,突然開這種玩笑,是否別有深意?我分明聽出他頓了一頓後才問出後麵四字來的。
  “尊老愛幼乃中華民族傳統美德,我舍不得見秦阿姨一個人在家,被你這個不孝順的兒子拋棄。”裝做沒覺察到他話裏的話,我刻意搖頭晃腦地背書。
  “都一樣,我把它理解成愛屋及烏。”他柔柔地笑,將我抱得更緊。自然地轉換話題:“飛飛,昨天聽到公司有人聊起星座性格,說1月1日出生的人比較深情,懂得一心一意。你信嗎?”
  “哈哈,你自我感覺好過頭了。我怎麽聽說那天是小光棍節?”我靠在他胸口上嗬嗬嗬嗬地笑,他有那麽一點相信唯心主義了,值得表揚。
  “有沒有問我的生日代表什麽?”
  “沒有。我也沒問我的生日,她們正巧提到元旦。至於你的,不問我也知道!”
  “是什麽,葉半仙?”
  “你啊,天生具有磨人的本事,懂得折磨1月1日出生的我,讓我為你牽腸掛肚,不得安穩。”
  “哼!嘴巴那麽甜?我們剛吃的是中餐,怪了。”我嘴裏哼哼,心裏美美。甜言蜜語聽多了會膩,山盟海誓可信度不高,偶爾為之倒也彌足珍貴。
  “甜不甜,你嚐看看不就知道了。”他嘴角揚起笑,俯下頭準確地吻住我的唇,纏住我的舌……
  醉人的吻結束,我推開他深深呼吸,噘嘴嗔道:“無賴,玩偷襲!”
  “我果然沒看錯,你不光會折磨人,更會打擊人。”葉晨啞著嗓子,眼眸幽深炙熱,蘊涵著我看得懂的欲望和我看不懂的東西。
  “嘁,我哪裏折……”
  葉晨再次湊過來,采用通常意義上男人阻止女人說話的方式堵住我反駁的話。
  火熱的唇舌在我的臉上、頸間吮舔,印上點點紅痕仍不罷休。纏綿的吻緩緩下滑,貼上我的胸口,烙上我的心,使我溺於疼惜和寵愛的夢中難以全身而退,隨著他主導的節奏飛舞……
  旖旎的舞曲終了,一切都已透支,我懶懶地倚上厚實的胸膛,約會周公之前,恍惚聽到耳邊有人說話:“明晚我等你回來,不準喝酒!不準熬夜!”
  我“哦”了一句算是答應,而後沉入甜美的夢鄉。
  一夜好眠。
  上帝的屬於上帝……愷撒的屬於愷撒……我們的蘭桂坊屬於我們……
  這是全城最具盛名的酒館——“蘭桂坊”的廣告詞,有意境,有性格,我的一幫超級好友愛在那裏“哈皮”。
  將POLO停進車位,沒下車,透過車窗便見恒宇從大門口迎過來。米色毛衣灰色背心灰色長褲,看到他總會使我想起一個書麵詞匯:儒雅。
  儒雅的男人,是不適合酒館這種浮華喧囂外帶瘋狂的地方的,可我們喜歡來,所以隻得委屈他了。
  不少人曾問我到底為什麽放棄恒宇選擇葉晨,我也說不清楚想不明白。一個溫柔,一個堅毅,一個沉穩,一個內斂。一個象水,一個象火。我隻找到一個連自己都不接受的答案回答:水深火熱中我選擇火,因為我不會遊泳。(什麽爛理由!)
  當初進校學生會是為鍛煉自己的能力,沒想到會與他們結下“冤”緣。說起來,導致我至今張揚的個性,他們兩人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葉晨那時候是研究生院學生會主席,劉恒宇是校學生會主席,兩位都是校園風雲人物,學生名人。讓許多人為之崇拜的男生,一並被我征服,我怎麽可能不氣焰囂張?不自鳴得意?虛榮——女人的最大缺點!
  當時我尤其欣賞辯論賽上力壓群舌,談笑間強櫓灰飛湮滅的葉晨。嚴格算算是我追他的,現在想想不劃算。
  大二那年,葉晨與校花大姐姐糾纏不清,氣得我茶不思飯不想,噢……沒那麽誇張。頂多大吃大喝外加不接電話,不見他。
  那段鬱悶惱人的日子裏,恒宇象兄長一樣關心我照顧我,我一不小心就利用他,填補自己的感情空白期。短短一個月後,我與葉晨解除誤會,就跟恒宇講了清楚……
  多年來始終覺得很對不起恒宇,欠他的不單純是感性的謝意,還有理性的歉疚。他是絕對絕對的好男人,明知我利用他刺激葉晨,還是配合我演戲;當我任性地說抱歉轉身,他沒怨言半句。
  如今每次遇見他,我就不由自主的會尷尬、羞愧。常常想,如果那次在辯論會上沒有出現葉晨,我和他是否有機會?終是有句話說的對:愛情也是要打考勤的,不能早不能晚,剛剛好出現的那個人無法替代。
  “咚咚。”恒宇敲了敲車窗,打斷我的神遊。
  調下車窗,他溫和笑著:“還是這麽喜歡出神,什麽時候你才能改掉這個毛病?”
  我下車赧然一笑:“等很久了?他們都來了,不會我又是最晚吧?”他們統稱那幾位好友,也就是和我共同為奸的狼狽。我找著閑話問,避免走進酒館那段路程的沉默。
  “沒有,現在沒七點。不過他們確實到齊了,就差你。韓曉和陳帆一直嚷餓,你再不到,他們會把蛋糕搶得屍骨無存。”恒宇依舊笑得溫柔。
  “恩,對了,”我摸手袋,把禮物拎出來塞給他:“拎著,生日快樂。先給你,免得等下進去給那幾個家夥笑。”
  恒宇接過禮盒,小心翼翼地捧住:“謝謝,是什麽?真想拆開看看。”
  “壽星大人,不要這麽心急嘛。我送的禮物能差到哪裏去?送你了就是你的,回去慢慢看啊。”我自負地笑看他。對上他清朗明澈的眼,忽然驚覺: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恒宇會不會誤會?
  不敢再同他視線接觸,我不自在地低了低頭,他也沒有說話,直到走到包廂門外。
  包廂內是另一番天地,陳帆,鍾寒,關浩文,歐陽等等學生會的老朋友都在。
  恒宇為我點了橙汁,為我夾了塊蛋糕放在盤裏遞過來,招來“八卦王”韓曉擠眉弄眼的調笑:“嘖,恒宇還是這麽體貼,好嫉妒哦!”
  除了瞪回去,我能說什麽?
  關浩文攬著女友——蘭桂坊的股東之一章紅燕問道:“林非,你被葉晨藏起來了?這麽久不出來玩。”
  “哪有?上次不是有一起唱歌。是你現在太幸福,不懂得體諒上班族的辛苦!”我衝紅燕笑笑,打趣他們。
  “誒,林非,說到這個你就不懂了,浩文和紅燕幸福著呢,所以希望天下大同。哪裏象我?孤家寡人!”陳帆靠到我旁邊來,泫然欲泣。
  我笑推她,惹來陳帆白眼。
  “少來,你陳小姐勾勾手指頭多少人撲過來。別以為今晚俞某人不在,你就可以勾三搭四,當心我揭發。”
  酒過半巡,一群人猜拳拚酒,鬧得不行。
  一整晚,我都刻意躲避著恒宇的眼神,盡量避免與他說話,最後找了個機會借故挪到鍾寒身邊。
  “怎麽,在躲恒宇?”鍾寒犀利不改。
  “知道還問。”我拿起果汁昂首喝盡。
  葉晨曾經說我喝果汁的動作返璞歸真到有些幼稚,男人就喜歡看陳帆和鍾寒喝酒。陳帆喝酒現代感十足,鍾寒則有種恬靜古典的美。
  “恒宇有那麽可怕麽?他對你是真心的。”
  “再好我也隻能選一個。”我不是古代女子,但也從沒想過左擁右抱。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鍾寒舉了舉剩下紅酒不多的杯子敬我。
  我笑笑,我不知道是否喝葉晨那瓢,隻是明確恒宇是被潑掉的那瓢。
  “葉晨說你是出土文物,果然沒錯,講句話都酸死。”
  “嗬,那你還和出土文物說話。”鍾寒輕笑,一掃沉靜神色,昂首的瞬間嫵媚逼人。我瞅住她耳上的一對與上次不同的耳針,小巧的珍珠映著包廂裏並不明亮的燈光,閃出柔和高雅的星芒,襯得鍾寒古典精致的五官更為漂亮奪目。
  “柏浩他們三兄妹好嗎?還沒從香港回來啊?”柏浩,柏瀚和柏藍是“星翰”副董的孩子,也是“星翰”如今的靈魂人物。
  “好啊,忘了告訴你,柏翰暫時調去上海分公司。柏浩現在忙一個項目,是和葉晨在合作。小藍我就不清楚了,你問我不如回去問問林傑。”鍾寒一一回答,最後一句卻賣個關子,慧黠的眼神透著古怪。
  “問林傑?你不要告訴我柏藍到C大上學了。”我吃驚,柏藍喜歡林傑眾人皆知,為他放棄利物浦大學真是傻女孩。改天我要記得找林傑問問情況,免得那小子說我不關心他!
  這個時候鍾寒的電話響起,“喂,柏翰?”她喚一聲後起身走到露台接聽,讓我知道了是柏翰從上海撥來的。
  看著鍾寒靠在欄杆上在風中含笑的模樣,突然間感慨莫名:情為何物?倆倆相負。我和葉晨呢,我們的將來會是他負我?還是我負他?
  “林非,怎麽坐那麽遠,快來唱歌。大家都想聽。”我的胳膊被韓曉拽起來,拖到電視前。
  “我不再問……是否愛我一人……愛是容易看見傷痕……我不再聽……那些流言紛紛……是錯是對本來無從考證……我隻想願……愛是不滅的燈……照亮這世間遊戲的人……”
  我唱得投入,不再問,人能做到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聽嗎?
  放下麥克風,不經意對上恒宇滿含濃情的眼,我立刻轉開頭去。借這類機會同平時各忙各事的損友聚一起是好事,偏偏多了恒宇的體貼和關懷,那樣讓我坐立不安。以為他與葉晨一樣屬於率性人種,哪裏知道他是後現代情癡,耽誤他這麽些年,我是悔不當初。
  一直沒與我說話的歐陽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我身旁來,象是配合我的歎氣,他低念道:“世間多少癡情女,傷盡男兒不自知。”
  “你說我?”
  我抬起眉毛,看他。背光站著我看不大清楚歐陽的臉,他那一雙明亮深邃的眼卻很是清楚。
  “沒有,我說她。”歐陽抬抬下巴,順著他的眼光望去,是站在露台上的鍾寒。但我沒那麽笨,歐陽是學生會的軍師,按照慣例,他說話向來不會隻有一個意思。
  “這麽說你被誰傷害了?銀行的事情不夠你忙,又去招惹誰了?居然還有了念詩的閑情逸致?”不甘心被他暗指,我嬉笑著損回去。
  “什麽話!”歐陽好氣又好笑,伸手拿起桌上的紅酒倒了半杯,啜了一口,壓低聲音:“林非,在我們麵前你何苦也戴麵具?”
  我楞了一下沒吭聲,在他們麵前我從來不戴麵具,即使戴了也藏不住什麽。幸好他們是我朋友不是敵人。哎,好好一場聚會,隻要有恒宇在,我就會悲慘地被人教育。難道真是選錯了?
  歐陽見我不語,想了想改口問:“林非,這次信息港工程你們公司要做?”
  “對啊,我是苦力一號。”無奈地看著歐陽,我苦笑:“老狐狸找你們貸款是不是?”
  “昨天接到的申請函,‘中天’隻是備案沒有立項,如果你們順利承接,後期的資金要從這邊走。本來不想這麽快定,既然是你的任務就另當別論了。”歐陽點頭,他當然知道這單同“旭光”的關係,答應給中天集團貸款,就是變相幫了我!
  “謝了,不過我是打工仔,你不用給我那麽大麵子。”我舉起果汁敬歐陽,感謝他有心。
  從酒館出來,已經是夜裏1點,蘭桂坊本是夜生活的繁華地,倒也不覺得寂靜危險。鍾寒讓柏浩開車來接走了,關浩文和章紅燕繼續待在酒館,其餘人都散了,各自回家。
  恒宇堅持送我,於是兩輛汽車一前一後開到我家樓下。
  下車來望見公寓窗口透出的燈光,在夜裏特別顯眼。我知道是葉晨,所以沒有請恒宇上去坐坐,他也沒有送我上去的意思,搖下車窗說:“快上去吧,有人在等你。”停了兩秒,他又叮嚀:“林非,好好照顧自己,拜拜。”
  我“恩”了一聲,點頭。那一瞬恒宇眼裏不可錯認的落寞刺了我一下。園子裏的燈光很暗,但我就是看到了,心裏麵內疚和關切交織,讓我不知道說什麽好。
  走進大樓了,才聽到背後恒宇驅車離開的聲音,心更亂。從小就有很多人偏愛我這人神共憤的性格,與我套近乎,我往往能做到瀟灑的揮手而不帶走一片雲彩,惟有恒宇,他……
  天底下,原來還是有我林非麵對不了的人擺平不了的事,一嗟之歎:我果然不是神。

  第七章
  客廳裏,一人一幾一瓶一杯。
  葉晨閑適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品紅酒。我以手撐住如鏡的透明隔屏站定。望了望聽見我進屋而衝我微笑的他,然後退到在玄關處換鞋,拖長聲音說:“夜半獨酌,你可真是懂得享受,葉~大~少~爺。”
  我走近茶幾,彎腰拿起他放下的酒杯搖晃幾下湊近鼻端,輕嗅酒意和甜味交融的淡香。唔,這是我的珍藏,但在葉晨的霸道管製下,卻一次也沒喝過,不甘心啊不甘心。
  “玩得開心?恒宇送你回來的。”葉晨搶過我手裏的酒,第二句卻是肯定語氣。
  “是啊,他人到樓下就走了。你怎麽知道?莫非葉半仙你又在修煉?”索性承認,本來就沒什麽見不得人。
  葉晨滿意我的誠實,眼底笑意彌漫:“我有千裏眼順風耳。”然後一抬手瀟灑地指窗口,“在那裏看到他的車。”
  啊哦,看來某人為我等門,幸好沒有編故事,否則跳長江都洗不清。
  我走過去坐他身邊,象抱泰迪熊樣抱住他的手臂,頭放他肩膀上:“做什麽站窗口,站久了不累啊?”
  他騰出另一手撫著我的頭發,滑到發尾處以食指挑繞:“擔心你徹夜不歸,做迷途少女,被人拐賣。”
  “去,陰陽怪氣的在說誰?小氣鬼。”我敲一下他的胸膛。
  從前和恒宇在一起的時候,我自編自導自演一場問題少女的戲碼,在恒宇家窩了一晚看大片,當然什麽都沒發生,卻把葉晨氣個半死,找人理論一場。他們兩人倒沒什麽,最後為這個我被學生會那幫損友笑了好幾個月。
  “有說誰嗎?我在教育祖國的花朵。”葉晨賴賴的。他就喜歡不著痕跡地欺負我,然後抵賴。討厭的家夥,看來是我調教不夠!
  隔著襯衣我用手指使勁點著葉晨的胸膛興師問罪:“教育?!說反了吧。說,今晚去哪兒了?不是說回家?”
  “沒有,在加班,這答案林小姐滿意不?”
  “咦,你在香水櫃加班,我怎麽不知道你有打工?你已經那麽窮了?”
  我拎起他的襯衣領口,往他鼻尖湊。當我鼻子不靈嗎,雖然淡淡的,但那味道絕對是女人的香水味。
  “哦,應該是吃飯的時候留下的。今晚‘晨飛’的合作夥伴登門,隻得改了計劃去了‘恒昌’。你也知道飯局裏有黃藤酒、紅酥手。”他麵不改色,等著我的反應。
  虧得這麽坦然,供詞還這麽文縐縐。既然他故意留下證據讓我抓,我怎麽不順著他的心思演滿足他的虛榮心?
  “算了,懶得管你。明天我加班,去睡了。你喝完記得打掃茶幾!”推開他,我起身準備洗澡,凶巴巴的模樣儼然一個吃醋的小女人。
  他伸手拉我,也站起來,笑得賊賊:“飛飛,你在懷疑我?”
  再也裝不下去,我綻放笑臉:“少來!難道你還想看我表演一哭二鬧三上吊!葉學長,請不要讓我嘔吐。”
  拉低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輕吻一下,算是獎勵他為我等門。心裏暖暖的,“晨飛”近來基金上市還有項目,按鍾寒的說法是和“星翰”在合作。他忙,仍在這裏等我,什麽時候也學起恒宇的作風了?還是他從來就這麽好,是我沒在意。總認為他不肯定性,被他偶爾的少爺脾氣惹惱。
  葉晨的額頭抵住我的,問:“瘋了一晚,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洗澡?”
  “不要了,在那裏怎麽會餓?他們才不會讓我餓到,果汁蛋糕吃了好多啊。”
  “這話說的,難道我就會讓你餓到?”低低的笑從他口裏溢出。
  “差不多吧。記得把衣服換了,那味道不好聞,我不喜歡。”
  “好。”
  “……”
  “……”
  回寒天的夜裏,窩在葉晨的胸口,很暖和,很幸福。
  8點50分打卡、上樓、開電腦,光明的一天由此開始。
  叩門聲響,秘書尹莎莎推門進來,我正回複郵件,眼也沒抬直接問:“什麽事?”
  小尹放下一大束香水百合在我桌上,“林小姐,有人送花來,我替您簽收了。”
  啥?
  我抬眼望了望那一大捧花:希奇,今天什麽日子?
  “我知道了,謝謝。”伸手拿過花束,我翻找有沒卡片。誰會送我花?不會是葉晨,他偶爾會買來插在公寓的花瓶中,送到公司從沒有過。
  有了,我夾出一張正方形的淺紫色卡片,還算雅致。正準備打開,一抬首見小尹站我對麵伸長脖子一臉好奇,我把卡片放桌麵上用手輕壓住笑,以眼神詢問她:“還有事嗎?是不是要向茶水間提供八卦啊?”
  小尹臉一紅,吐下舌頭迅速說:“林小姐,要是沒什麽事情我先出去了。”
  她基本上是逃著出去的,關門前還不忘偷瞟一眼那束花。我猜外麵鐵定開始傳林經理收到神秘人士贈花,有好戲看。冷冷一笑,怎能按大眾寫的劇本走?
  打開卡片,飛龍舞鳳幾個鋼筆字:
  “林非:願開心每一天。——Richard”。
  開心每一天?如果老狐狸不拉我做苦力我想我會更開心!均二少啊均二少,你就是這麽釣上那些女人的?
  數數香水百合,一共十一束,一心一意?老不老土?多大的人了,還信這套!
  不過……
  百合挺漂亮,雖然沒有什麽實用價值,但沒人不喜歡美麗的事物,扔掉可惜。收拾幾疊文件騰開辦公桌一角,我決定暫時放桌上養眼。
  處理好花,電腦上內網的BQQ閃動,我點擊,彈出對話窗。
  “林非,財務核算出來了,你叫人上來拿吧。”是付寒濤。
  “這麽快,果真神速。你熬夜做出來的?”我敲鍵盤。
  “沒有,還不至於賣命至此。”
  “那就是你早準備好的,藏得真隱蔽。”我知他早心底有數,隻是沒拿出來給上麵過目。
  “嘿嘿,可能吧。我等會兒要去銀行一趟,你看了核算下午我們合一下,如何?”
  “OK,我現在就讓小尹上去。”我心中讚歎,這個工作狂人做起事來一點不輸我。
  “行。我這裏還有幾包綠茶,客戶送的,我讓她順便給你帶下去。”這段時間的並肩作戰,我們已把彼此當作朋友了。
  “那我不客氣了,謝謝。”
  我下線叫尹莎莎。
  午休時間,我發覺我收到花的八卦傳遍31樓,順帶聽到另一則消息——32樓財務部前台林茜被調職到杭州新建分公司做後勤。
  這消息是小尹從財務部取核算報告帶回來的,說是在32樓看到人事調令以及在收拾東西的林茜。也對,前台的工作調動自然不需要驚動所有人,在自己的部門交接一些工作事宜即可。
  小尹她們很是驚訝:林茜前台做得好好的,突然轉去做後勤不合情理,調往外地又如此的急迫,更是匪夷所思。
  有人說,公司開始裁員計劃,搞不好林茜犯了什麽錯,被裁掉。
  還有人說,林茜同均二少有曖昧,調她到新公司以謀發展。
  也有人說,林茜被均二少甩了,在本部呆不下去。
  更有人說,均二少踢開林茜另覓新歡。
  流言傳來傳去,不知哪個版本才是真的。我懷疑眾人口中的新歡是我,“星翰”的PATRY那天,楊銳均對我說的話以及今早他送的花,在在說明此事同我有一定關聯。
  既然與我有關,我不能“坐以待斃”,胡亂猜測沒用,我想到了付寒濤,林茜算是他的下屬,不妨問問他。
  打開BQQ,他在線。
  “付大經理,現在忙嗎?可否借一步說話?”我發消息過去。
  “不忙,借幾步都行。你看完核算報告了?”
  “恩,看完了。相當清楚,兩個方案的可行性,我想聽聽你的看法。”這次該他先說了吧。
  “銷售部的方案圓滑可行。人事部的方案除了預算外實在沒什麽可取之處。”
  “可保皇派不一定支持。這樣,我這邊出了計劃書再同你議。後天怎樣?”
  “行,你那邊人手多些,我這裏要忙貸款的事情。”他回消息過來。
  “財務部人手還少?需要火力支援嗎?要不要我這裏送一個打手給你?”我打蛇隨棍上。
  “嗬嗬,你真以為打架啊?這幾天孟成休假,林茜調職,是有點忙亂,不過還好,扛得住。”他見沒有正事談,同我閑聊。
  “我聽小尹說了。林茜調職,她做錯事麽?”舞劍的項莊,終於舞到沛公麵前。
  “沒有,幾天前人事部譚經理同我提的,調令應該是老二示意的。”
  “我以為要開始裁員呢。”我眯眼,果然是均二少的意思。
  “怎麽突然關心起裁員的事?就算是,行政部立那麽多功勞,怎麽裁也裁不到你那裏去。”屏幕上顯示出一副大大的笑臉符號。
  “是啊,也裁不到你付大經理。”我還他一個白眼圖標。
  “今天聽說有人收到一大束花,你比林茜幸福多多啊。”
  “一束花而已,整樓皆知。集中辦公果然沒有秘密。”我抱怨。連付寒濤也知道了?有些誇張。
  “所有集團都有這弊病,可是我真好奇誰這麽勇敢送你花?”
  “付寒濤,上班時間,你不要八卦行不行?”
  ……
  關掉BQQ,我凝視桌上的百合花。
  淡紫色花瓣,青翠的枝葉,白紫相間的絲帶,煞為好看。太好看的東西往往有陷阱,林茜已經接到調令,我是不是該進入備戰狀態保持革命警惕呢?
  硝煙四起的時候,均二少這票不能開罪,要怎麽拒絕才妥當?抬出葉晨做擋箭牌?齊大少知道我與葉晨的關係,如他告訴過均二少,那這招就沒用了。如果他沒說,那他為什麽不說?居心叵測,豈能讓他如願!
  幽幽一歎,感情一旦牽扯上事業或前途,就不可能幹淨透明,這是我從來不靠葉晨的背景工作的理由。
  維護一段看起來單純的感情是種幸福,但,艱難。
  快要下班了,我理好所有文件等著葉晨來接我。
  不料行政部前台打進內線:“林小姐,32樓林茜有事找您。”
  林茜找我做什麽?該不會來罵我撞破她和均二少的好事,害她走人?頭疼,我為什麽要為不相幹的人招惹上棄婦?葉晨的“情人”找上門還靠點譜吧。
  沉澱下心情,整理好思緒,既然我沒做錯事,何必怕她?
  “知道了,請她在會議室等我。”在公司找我,那就按照公司的規矩處理吧。
  走進會議室,林茜坐在長桌前看著桌上的盆景發呆,神情恍惚到連我進入會議室也沒發現。女人的惻隱之心本能地竄出頭,我輕叩桌麵,驚醒她。
  “HI,找我有事?”我笑意盈盈,溫和無害。
  “是,我找你……”她有些遲疑,似乎在想怎麽接下去:“林小姐,你應該知道我明天就去杭州吧?”
  餞行麽?我但笑不語,待她下文。她語氣還算正常,隻希望她能有風度,不至於破口大罵或撕頭發抓臉把劇情推向高潮。
  “你是知道的吧?還是,根本就是你要他調我走?”問到第二個問題,她的臉因激動而扭曲,聲音漸漸變大。
  我看著這個23歲的女孩,有些佩服她的勇敢。她是無助的犧牲品,但沒有歇斯底裏,值得表揚。
  “他,他是誰?誰調你走你該找誰去。找我能有什麽用,人事部在27樓。”我淡然地拒人千裏。我一向富有良心不打落水人士,但事不幹己,我沒有義務承受責難和怨氣。
  “林非,不用裝了,我指的是誰,你怎麽會不知道!你今天收到的花他送的,是不是?”小姑娘氣急敗壞,一雙大眼恨恨地看我。
  按下性子,我抿一口杯裏的礦泉水。這些是電視劇裏的橋段吧?從沒想過我會遇到這種場麵,或許,人生正是因為不可預見不可意料才夠精彩。
  我雙手在胸前交叉,靠在椅背上反問她:“林茜,你為什麽認定是我害你?憑猜測,憑推斷?你有什麽證據?我收到贈花算是證據嗎?”
  “我沒有證據,但是我就知道是為你。情人節那天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對,你故意出現的吧?你一直沒有男朋友難道不是為了他?就算不是,你能拒絕嗎?除非你不想要工作。”她不滿意我的敷衍,表情夾雜一絲不屑。
  “嗬嗬。”
  她的主觀臆斷令我忍不住搖頭笑出聲。對方可能以為我在得意,杏眼圓睜怒不可遏。
  下班鈴響,我等鈴聲過去後開口。
  “林茜,你想象力太豐富了。我想要這份工作,不意味著我想要我的老板。我不想解釋,也不用解釋,因為我確實什麽都沒做過。”
  收起笑,我問心無愧地好言勸慰,可惜作用不大,林茜仍然咬定是我在耍手段,她不甘又不得不認命地道:“林小姐,在工作上我比不上你能幹,在感情上我鬥不過你的手段,我認輸。其實我找你也知道不會有什麽改變,不過這口氣我是一定要出的。”
  天,我的形象就這麽反派嗎?她認定是我排擠她?堂堂一個經理有必要排擠一個前台來高升自己?
  我牽了牽嘴角一時哭笑不得,女人何苦為難女人哪!看在我們是本家的份上,我打算提點她,接受與否那是她的事。
  “林茜,你知道女人為什麽總被男人輕看?因為女人總把時間和精力花到爭風吃醋此等無謂的事情上。爭來鬥去為的還是男人,而那些時候男人要麽在拚命賺錢,要麽在看女人做秀,就象你現在這個樣子。”
  確實,勾心鬥角、爭風吃醋的遊戲我從來不玩,辦公室一大堆文件等我看,行政部一幹瑣事待我安排,我認為將能力用到無謂的事情上麵,簡直是糟蹋智商!
  她不語,被我的話震住。不錯不錯,有慧根。難得我心情大好傳授“不爭即是為大爭”的道理,她沒枉費我一番唇舌。
  “你也知道信息港工程由行政部和你們財務部負責,你認為我麵對文件之餘還有時間去暗算你嗎?我加班是為了工作,不是為了出現在不適宜的時間地點打擾別人。”乘勝追擊。
  許久後她抬頭,年輕人的抗打擊力量蘇醒:“我不是無理取鬧,他肯定是喜歡你的。不過我暫時信你了,去杭州沒什麽差別,起先我就沒想那麽多,世上還有更好的男人等著我呢。”
  我鬆口氣,為她的拿得起放地下而開心:“對,你就把這次的教訓當作生病,病好了就該免疫了,好比是出麻疹,越早出越好。到了杭州新的天地,開始新的生活也不錯。”
  我對她笑笑,愛恨恩怨雖然無法忘記,但可以寬宥,人都是這麽成長起來的,她年輕漂亮,經曆過這種事後是否能改變未來,端看自身造化。
  “謝謝你的話,我不是全部理解跟認同,但我會思考。”林茜站起來準備離開:“林小姐,我認為楊銳均配不上你。”
  哈哈,我笑容誇張得宛如中了大獎,我當然知道什麽樣的男人適合我。
  正待開口,手機響,我看來電顯示是葉晨,於是衝林茜擺手:“對不起,我男朋友催我下班了,失陪。你珍重。”
  我一邊接電話一邊向外走,林茜在我身後道:“林小姐,上次在電梯裏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回到家裏,葉晨體貼地為我做了竹筍燒牛肉,我差點感動得落淚。憶及下午同林茜的對話我又揚眉笑得象白癡。
  葉晨見我一晚臉色詭異,終於忍不住開口:“飛飛,你遇到什麽開心的事了?怎麽笑得象呆瓜?”
  “我成功教化了一個人算不算造福人類?”說我象呆瓜!?我瞪他,然後扭頭照鏡子,嘖,真是人比花嬌,明明象天使才對。
  “下班的時候?難怪害我等那麽久。哪個人那麽可憐,你去教化他?”他了然,我是怎樣的性子他了解。
  “一個女人,還是個美女。”我用讚歎的口吻說,然後得意地抬高下巴問葉晨:“我厲害吧?要不要考慮開始崇拜我?”
  “瞧你樂得。哎,無限同情,那女人真倒黴受你欺負。”葉晨天子嬌子的優越感使然,他一向不乏女人追逐,尤其美女。
  我不悅,伸手刮他臉。
  “那當然,你們收服女人是靠臉蛋,而我是靠腦袋,差別大了。”征服同性的難度明顯大於征服異性,當然玻璃圈的人例外。
  他反手抓住我作怪的手,認真地問我:“那你呢?也是因為這張臉才喜歡我的嗎?”
  “是,我喜歡你的臉,喜歡你的身材,喜歡你的錢,就是不喜歡你。”我抽回手嬉笑,拿起餐巾起身。
  他不以為怒,反而笑了,嘴角翹得非常好看。
  “能得到你的三個喜歡我是不是該感謝上天?”
  “不用,感謝我就好。”
  我擺擺手。
  啊,世界真是美好,我——真是偉大。
第八章
  早晨起來還是晴空萬裏,中午已是烏雲蓋頂,下午則是大雨瓢潑。
  莫非天也傷心?該傷心的人是我吧?連老天也幫我落淚麽?不不不,千萬千萬不用這麽熱情,我現在對“熱情”二字嚴重過敏。
  標書、報價、方案呈交了工程評估委員會,花了近一個月搞定瑣事,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氣。偏偏均二少跳出來添亂,我就必須忍受精神和肉體雙重折磨。肉體上為修改方案餓著肚子熬夜,精神上則是被均二少纏磨到不堪憔悴。
  原以為他對我是一時興起的遊戲,攻關不過就該打退堂鼓,於是冷漠地拒絕再拒絕。孰料他慢慢改變遊戲的玩法,仍不肯放棄。
  每天一束的百合花,每天必到的邀約電話,令人不勝其擾。種種跡象已令”中天”上下議論紛紛。他是故意的,隻是他老人家太閑麽?爭權奪利之餘還有時間來跟我耗?
  憶及年初同葉晨登山旅遊,某半仙鐵口斷我今年財運旺,沒說遇桃花。結論一:求簽果然是欺騙世人的封建迷信。
  有人追不一定都是好事,得看追求者是誰。入公司四年了,均二少怎會挑這個時候丟個“重磅炸彈”給我?結論二:天有不測風雲。
  我愛聽茶水間的八卦,因果報應啊。這次就連付寒濤也跑來打聽情報,還不忘調侃:“難得你林非做回女主角,不能怨大眾等著看戲。”不仗義,我錯看了他!結論三:多行不義必自斃。
  據說楊銳均不止在公司傾倒芳草無數,在我們的合作企業裏也有許多MM垂涎。本來我是口碑很好、人緣指數極高的人,拜他所賜,現在跌停。結論四:匹夫無罪,懷壁其罪。
  依稀記得一位作家說過:一個有腦袋的女人能夠引起紛爭,但一個聰明的女人,絕不會讓自己陷於紛爭之中狼狽不堪。
  麵對越來越過分的謠言、越來越離譜的八卦,我決定接受對方邀約盡早了結危機。
  11點30分,每日必到的騷擾電話來了。
  “您好,行政部林非。”拿起話筒我懶洋洋地應,等著均二少開口,反正對策我已想好。
  “林非,是我。今天忙嗎?我看到信息港的報告交上來了,你可以休息一下。”低沉的男聲我這一個月來已聽慣。
  “誒,今天比較不忙。楊總有事?”翻翻白眼,他簡直是司馬昭之心。
  “既然不忙,中午我請你吃飯,算是犒勞你一個月來辛苦,好吧?”受了我那麽多次拒絕還能表現紳士,有涵養。
  “中午嗎?中午我和付經理講好最後合一下方案,下午就能定板。”我陳述事實,他身為總經理該知道這周是最後的定案時限。
  “那就晚上吧。你想吃什麽?中餐還是西餐?”太子殿下就是不一樣,永遠一付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樣子!
  “好,就吃晚餐,火鍋吧,可以嗎?”我答得狡猾,“談判桌”上吃火鍋我算標新立異了。
  “呃?”電話那邊傳來疑惑的一聲,不知是為我答應邀約還是為我的提議。“行,下班我在車庫等你。”頓了一秒,那邊答話。
  “那就這樣,楊總下午見。”我掛斷電話微笑:什麽地方的火鍋比較好吃呢?嘿嘿,這問題丟給均二少去費神了。
  下午撥了電話給葉晨,恰好他說今晚要加班,實乃天助我也。我便順水推舟說自己回家吃飯。不想告訴葉晨這次桃花事件,其他的事情都可以與他商量,這種事佛有雲:不可說,不可說。看太多的八點檔教會我一個道理:坦白從寬,牢底坐穿。絕對,絕對,在楊銳均冷靜下來前,不能告訴葉晨。
  但願今晚我能順利擺平一切,讓楊銳均知難而退!
  天黑得較早,傍晚,本該屬於夜裏的一切顏色就已次第開放,繁華的城西被霓虹吞沒。
  勉強稱這時段為華燈初上吧,站在“銀都”熠熠生輝的招牌之下,環視街道兩邊的高級轎車,我臉上的笑一成不變:均二少想拿錢砸人了?
  “走吧,我們進去。”見我緩下腳步,他回過頭來招呼。
  咦,他是鐵了心要辦這桌鴻門宴?好,我接招!
  沒選擇雅致的包間,我堅持坐臨街的窗邊,那是我的習慣,談話無聊的時候可順便欣賞外麵車水馬龍燈火輝煌的夜景。
  落了座,他殷勤地問我想吃什麽菜,我拿起菜單胡亂點了一通。服務小姐顯然認識均二少,眉開眼笑地為我們點了菜,而後熱情地向我推銷紅酒。
  我擺擺手:“不用了,你問楊總他喝什麽吧,給我杯橙汁。”
  不在外飲酒一是因為我的胃過於嬌貴,自小就有的“腸胃炎”容不得我放肆。二是看多喝酒失態,因酒生性的故事。知道自己酒量不佳,就不會明知故犯。萬一真醉了,豈不難看?有生以來唯一一次醉酒是在葉晨麵前,因為是他,所以放心。
  “林非,你很喜歡喝橙汁?我注意到上次‘星翰’的PATRY上你也是不停地喝。”遣走了服務小姐,均二少一副知我甚深的口吻道。
  “也不是,不同的場合喝不同的東西是我的習慣,喝果汁安全。”我話裏有話,提醒他不可自以為是。
  他也不發怒,教養極佳。
  “林非,你又拒人千裏之外了。你並非隻是對我一個人這樣吧?這個月我老在想,你是天生冷血還是後天薄情?或者對你男朋友也是如此?如果你愛一個人就不會那樣的,我應該有機會,是不是?”
  聽他前半段話我微笑。我不冷血也不薄情,隻因曾經痛過,痛過之後必然不願意再痛,隻好繞道而行,學習隨緣淡定。
  聽他後半段話我不悅。沒錯,對葉晨我也有豎起身上的刺,但絕不代表我不愛他,不代表楊銳均有機會插足。
  “楊總……”我開口。
  被他打斷:“Richard。”
  我看他,他一徑地笑,示意我說下去。
  “我不打算同你大談感情問題,你是個中高手,我甘拜下風。但緣分是要看感覺的。或者換個角度想:是你條件太好,我高攀不上,真的。”話輕輕柔柔地出口,我自覺擲地有金石之聲。
  服務員前來上菜,剛好給他時間消化。我知道罕被人拒絕的男人聽這些話肯定不順耳,話醜理端,我已盡量委婉。
  良久,他不失風度地笑道:“林非你太厲害了,可以把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還可以把感情管製得嚴嚴實實。”
  送高帽子給我?我無動於衷地看著他。
  他接著道:“林非,你給我的感覺,有點象曆史上的獨孤迦羅,能得到你的男人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說完他舉筷往鍋裏放菜。
  “是啊,所以得不到的不一定最好,獨孤迦羅可以輔助愛人成就事業;而你事業有成,不需要她來多事,一個美麗的妻妾夜半奉茶可能更適合你。”
  獨孤迦羅?!葉晨不是隋文帝,即便是,幸與不幸輪不到他楊銳均來評論。
  “不,你這樣聰明懂事的女子是男人的理想,我不例外。或許你覺得我心口不一,可是我要告訴你,我沒給女人送過花,更沒為女人動用職權。”
  他在暗示他可以調走林茜也可以調走我?威脅麽?他以為征服我就如美英聯軍征服伊拉克般的勝券在握?本拉登還在逃呢,我怎會中計?
  我笑笑,搬出一套話贈他:“楊總,這個世界呢,就是很不公平。它給予一些人那樣的多,可以任意玩弄其他人的命運,比如……”
  別具深意地瞄他一眼,我接著道:“而另一些人卻不得不從前者的表情乃至眼神中去揣測自己的存在,比如林茜。還好,我兩者都不是,僅是為前者賣命賺錢,為後者心有戚戚,實在幸運。”
  ……
  楊銳均一下子眼睛瞪大,有些吃驚地瞅著我。
  是的,我就是這麽尖銳,我林非豈會看人眉眼過日子?
  再好的修養他也是人,不是沒有脾氣的,他握住桌上的杯子,我明白為我的嘲諷他麵子上有些掛不住。不過男人的風度壓得均二少不敢造次,我吃定了這點。
  不理會他的目光炯炯,我挑了塊雞肉入口細嚼。
  好半晌他不再麵色陰沉,慢慢地說:“林非,曾聽公司有人說你口才了得堪比蘇秦,能讓對手迅速啞口無言。一進門你就把這裏當談判桌,我怎麽贏得了你這談判高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這麽快便想通了?情理之中啊。均二少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更是惟利是圖的商人,他自然懂得權衡利弊,爭取值得的、放掉廉價的。失去我這樣的下屬他一時半會兒要找也難。這是我的本錢,打一開始我就有把握他會選擇拉我這票。
  “哪裏,楊總過獎。我上次說過我們是可以做朋友的。朋友之間何來談判一說?”我的口才隻在某些人麵前才敢稱好,在歐陽、鍾寒她們麵前簡直小兒科。
  “嗬,林非,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神采飛揚的女人呢?堅韌自信,在你的眼裏似乎沒有困難,沒有煩惱。或者有你這麽能幹的女人肯與我為友非敵,我該知足了。”均二少換了臉色,剛不談感情就急著暗示要我不與他敵對,商人本色。
  待他吃下今晚第一口菜,“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銀都”的火鍋味道著實不錯,我開動筷子挑著果蔬,為搞定這位麻煩的二太子殿下鬆一口氣。
  然而老天就不肯讓我輕鬆吃飯,偏要同我作對。
  均二少舉酒敬我,我舉起果汁回他,恰好看到入門的熟悉身影:葉晨同昔日C大的校花姐姐在對麵角落落座。
  早說不可嘲笑QY奶奶俗套,會招報應,連中彩票都沒這麽準。誰說現實裏沒那麽多情節,這下不都全了?
  葉晨看到我們,我也看到他們……
  人類一思考,老天爺就發笑。
  我是不曉得當一個男人看到自己的女友和另一個出眾的男人狀似親密的就餐會有什麽後果。隻知道看到葉晨體貼的給校花姐姐倒飲料,校花姐姐風情萬千的對他放電,我眼睛就開始痛,沒錯,眼睛痛,怎麽可能心痛!
  “林非,怎麽了?”背對葉晨那桌的均二少見我突然放下舉起的杯子,詫異地問。
  “沒事,沒事。哦,菜好了。”我低頭夾菜,心想既然他沒過來,那我也就當沒看到。可是……我忍不住偷瞄他們。
  隔太遠,看不大清葉晨的臉色,隻能“錯覺”他冷冷的眼光敏銳地盯著我,凍得我周遭的空氣一片寒冷!心底的怒火狂猛地燃燒,不是說加班嗎?加班加到“銀都”來,我是不是該上前潑醋耍混?葉晨又怎麽看我出現在這裏?早知這麽巧,我不如老實告訴他因由,讓他內疚去!
  嚼著無味的菜頭,心亂如麻說不上,酸澀感是有的。不小心手抖了一下,一滴辣油好死不死濺入眼眶,登時叫我落下淚來。
  “林非,要不要緊?”均二少被我的眼淚嚇了一跳。
  我疼極,無暇理會他的關心,抓起一大張紙巾擦拭眼角滲出的淚。火辣辣的淚水擦也擦不完,大顆大顆的淚從眼眶滾落。
  見我如此難過,均二少趕忙招呼服務小姐過來,命她給我一張幹淨的濕毛巾,一麵頗為緊張地道:“會不會傷到眼睛?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我吸著氣,接過毛巾潤了潤眼感覺舒服許多,可惡的葉晨,沒看到我這麽難受嗎?他居然無動於衷?
  我怒極,撇開毛巾紅著眼對均二少微笑:“哪有那麽嚴重,現在好多了,沒什麽。”
  裝做漫不經心地掃了對桌一眼,我決心埋首吃飯再不理他,卻瞄到葉晨同校花姐姐說了什麽,使得校花姐姐回頭朝我們看過來。
  哼,終於坐不住了?再看校花姐姐,看葉晨的時候眼波似春水,看到我便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嘁!當心麵部抽筋。
  其實我對她是友善的,畢竟看上同一個男人的女人,有緣,如果她選擇第二次做我的手下敗將,豈不是更有緣?同理,我對欣賞葉晨的女人都是友善的,隻一人例外,“她”卻不是她。
  見他們起身一同走過來,我狠狠啃著碗裏的雞塊,幻想那是葉晨的骨頭,敢背叛我的人,我咬,我咬死你。
  “真巧,楊總。飛飛。”葉晨裝COOL,竟用這麽冷的聲音說話。
  楊銳均識禮地站起來:“葉總,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
  商人和商人的見麵總是如此無趣和虛偽,楊銳均顯然沒有留意葉晨喚我飛飛。
  懶得起身,我抬起頭也不看葉晨,對著校花姐姐笑不露齒:“柳學姐好。很久沒見,你風采依舊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即使對我突然出現有些失望,她還是要還我笑容。
  “林非,這麽巧,你也和朋友一起出來吃飯?”
  “我來介紹,這是我們公司楊總,這位是我學姐,柳眉。”無巧怎成書?破壞你們幽會也算功德一件。
  “你好,柳小姐。”楊銳均與校花姐姐打招呼。
  “你好。”柳眉溫婉地頷首,我見猶憐。
  “沒想到葉總有這麽漂亮的女朋友,真是羨煞我輩。”均二少看看他們兩人,笑著恭維。不過不能怪他,這種場合下怎麽想都正常,畢竟葉晨和柳眉看起來那麽般配。
  “不,楊總,你誤會了,我的女朋友在這裏。”葉晨手一伸,剛好搭在我肩膀上。不用看他的臉色,我也知道他用淬著寒光的匕首眼神瞪著我。
  “啊?”楊銳均聞言錯愕,笑容僵在唇邊。憑他想破腦袋,怕也不會想到葉晨就是他口中我出色的男友。
  站前方的柳眉麵色也僵了一下,笑容有些不自然。大概被喜歡的人徹底撇開關係,心傷難以避免。
  均二少就是均二少,上次電梯裏那麽尷尬的場麵都能輕鬆化解,何況這種小狀況?他說:“哦,那是我一時弄錯了,從前是有聽林非提起過葉總。”
  虛偽!我什麽時候同他說起過葉晨,我怎麽不知道?
  “是嗎?飛飛,你怎麽從來沒對我談起楊總呢?”
  葉晨在努力壓抑情緒,每次他當麵講出刻薄話來,就說明他真動氣了。可是他有什麽資格生氣?隻準周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冷場。
  “咳咳,你們要不要坐下來一起吃?”我藏起不快笑問柳眉。
  “好。”葉晨接口,我讓出個位子,他一屁股就在我旁邊坐下來。
  均二少同柳眉坐我們對麵,過於出人意料的碰麵讓所有人都不自在,我感覺今天的火鍋特別難下喉……
  晚飯後互道再見,平日氣度極佳的葉晨不送柳眉,徑自拉我上車。看到柳眉一臉落寞,突然想起恒宇。我請均二少幫忙送她,以均二少對女人的風度,就算我不說,他也自會送佳人。誰會忍心丟下一個大美女在“銀都”門口呢?比較起來現在拉我的葉某人真是超級掉格!
  車一起動,葉晨劈頭就問:“不是說在公司和同事一起吃飯嗎?”
  “是啊,他也算同事啊。”我還沒問他呢,先被倒打一耙。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對你有意思?”葉晨不快地瞟我一眼。
  那他們兩位還用看?藕斷絲連是不是這個意思?我相信葉晨不喜歡柳眉,畢竟柳眉還不夠看,我要防也不防她,但是柳眉的心思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葉晨自己更是心知肚明!
  “飛飛,我越來越不懂你了。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不想怎麽樣,我要下車,你靠邊停一下。”我還能怎樣?秦香蓮沒喊冤,陳士美湊啥熱鬧。
  “開什麽玩笑,你不要再鬧了。往後不要和楊銳均糾纏行不行?”
  “我說停車。葉晨!”這算什麽要求,不要和陌生人說話嗎!
  車沒有停,反而加大馬力在公路上飛馳,我不敢做出瘋狂過激的舉動,再怎麽難受還是生命重要,我現實得可怕。
  扭頭向窗外,城市霓紅全部飛快地往後退,兩旁的建築物匆匆一閃而過,我漸漸覺得胃裏不舒服,該死的火鍋,難道菜沒有煮熟嗎?為什麽現在還在我胃裏翻騰,直辣到心,酸到鼻子,難受得讓人想掉淚。
  忍著酸痛,我用手摁住胃部我等著陣痛過去。一邊告誡自己:林非,你不是林妹妹,哪怕失戀,你也不會哭,怎麽可以被小小胃疼打倒……
  車一停,我就往家裏衝。
  我給自己倒了杯開水然後打開電視,將音量調到最大,坐在沙發上聽著可有可無的對白。
  等到葉晨停好車上來,似被震耳欲聾的電視聲惹惱,他一把奪過搖控器關掉電視。
  “飛飛,不要耍脾氣,我們好好談談。”
  “我耍脾氣?我耍什麽脾氣?你有見過我為這種事情耍脾氣嗎?”忍著痛我站起來,與他對視。
  “你明明知道楊銳均對你有企圖,還去和他吃晚飯?你把我放在什麽地方?起碼該先告訴我吧!你平時不是很講尊重人,為何一落到我身上就不是了呢?”
  他的神情異常地難看,薄唇吐出的責問更如一枚冰棱箭穿我的心,然後融化,滴血。
  見鬼!已經解決的事窮追究什麽!我為了誰去和均二少攤牌?誰規定我有事必須先告訴他?怕是他骨子裏的大男子主義認定我須事事報備,他以為他是我的天了嗎?
  “是,他是在追我,但是企圖也分很多種,再怎麽有企圖也比不過你那位柳大小姐。”要強和驕傲使我想也不想就頂回去。
  “我承認沒有告訴你去見柳眉不對,我怕你亂想,我們現在隻是工作上有來往。但是你為什麽不告訴楊銳均在追你,你心裏有我嗎?”他氣急,霹靂啪啦一陣解釋加埋怨,講完後他伸手想抱我,我側身躲開。
  還有沒有天理,他不告訴我就是為我好,我不告訴他就是心裏沒他!他見舊情人就冠冕堂皇,需要諒解,我與人攤牌就十惡不赦,該千刀萬刮?
  “隨便你怎麽想,我現在不想同你說話。”
  不行,喝的開水一點效果也沒有。我轉身,走進臥室,鎖門。
  “飛飛,你開門。”
  他敲著門,我不理會,胃好痛,好痛,我把頭埋枕頭裏,想找個沒那麽難受的姿勢緩解胃痛。
  “我以為我們之間不該有隱瞞,發現你有事沒告訴我,我很不高興。”葉晨在外麵放緩語調。
  那他呢?說是加班,又去見柳眉,還笑得那麽溫柔,那麽開心?難道我就舒服?他倒把“己是人非”發揚光大了。
  工作上我可以堅強地以口才劈殺每一個對手,感情上難道也要用堅強承受他的冤枉、用口才與他辯論?
  我緊緊咬住嘴唇做著深呼吸,如果胃不是那麽難受我想我會繼續與他針鋒相對。
  “飛飛,我看我們倆都該冷靜下,我先回去。你今晚沒吃多少,冰箱裏還有些菜,如果餓了,記得熱來吃。”
  語畢,關燈的聲音及離去的腳步聲便響起了。
  胃痛和心痛一起襲來,我的眼淚撲簌而落。
  我以為我把感情藏得很好,我以為我夠瀟灑獨立,想不到還是被情彈射穿防彈衣,突然之間明白了一個道理:
  一場愛情恰如一場戰爭,見輸見贏的時候太少,太多數時候我們都在其中,血淚淋漓、皆敗俱傷。
  一個人在黑暗裏蟄伏了很久,胃痛漸漸消失,床頭鬧鍾“當”的一下指到淩晨兩點的時候我終於決定爬起來。
  不適過去,肚子裏空蕩蕩的,扭扭脖子拍拍臉,我忽然莫名地笑起來:我不是神,隻要沒掛掉,再怎麽消化不良,肚子還是會餓,東西還是得吃。也可以說是好了傷疤忘記痛。
  管它呢,我起身準備洗臉熱飯。打開房門,一點紅色星火在沒開燈的房間微弱地明滅,我眨眨眼,借著月光看清靠在窗邊的人。
  “……”
  他不是走了嗎?不是任我自生自滅嗎?擺什麽POSE學什麽沉思者?我不理會他,徑直往廚房走。
  他轉頭看到我,立刻滅掉煙頭,開了燈走過來擒住我手臂:“要不要吃點東西?剛在廚房熱了蛋湯。”
  我扭頭麵無表情地盯著他,因為胃痛我必定一副晚娘臉,不過無所謂,愛看不看。
  “我走到門口又折回來,實在不放心。”葉晨歎口氣,雙手捧起我的臉,食指溫柔地摩挲著我因趴太久臉上出現的紅痕。
  “你猜剛才我在屋裏想什麽?”我一字一頓,直直地看著他的眼,慢慢地問。
  摩挲我臉頰的手指停住,他盛滿柔情地眼瞬間變的複雜,疑惑、緊張還有些我理不清的東西。
  “我在想,怎麽會突然胃痛,好久沒有了。”
  他一下子解凍,眉角眼梢盡是笑意:“結論呢?”
  “恩,因為你近來忘記孝敬我的胃。”
  “還有呢?”
  “還有,今天是你錯了。”
  他放下捧著我臉的手,我順勢把頭擱到他肩膀上。
  “飛飛,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麽理智?情場如酒場,為什麽每次都是我喝醉,你卻清醒?”他喟歎一聲,緊緊摟住我,唇貼住我的頭發問。
  愛情裏醉得厲害的一方容易出洋相,他這麽說代表他愛我嗎?代表我們之間沒有“她”了嗎?隻怕我願與他同醉,最後會自噩夢中醒來。
  “我沒有怪你。”幽幽吐出五個字,頗有些出世的味道。
  葉晨不接受我的答案卻沒有再追問。
  後來我常想,如果我勇敢一點麵對,如果他固執一點堅持,會不會不用痛那麽久?
  “喝點蛋湯暖暖胃。”他拖著我坐到餐桌前。
  喝著湯,心酸,我突然想好好哭一場。除了胃疼發作,有多少年沒哭了?
  葉晨撫我的後腦勺說道:“飛飛,為什麽首先患得患失的從來都是我?”
  放下飯碗,我的驕傲蘇醒了。我把他的手抓過來,就著他手上的紙巾搽嘴。
  “下周我要參加亞太經濟年會,出差半個月,你要自己照顧自己囉。”
  “啊?”怎麽我不知道?
  “今天和柳眉就是談這個,她代表她們公司去年參加過年會,我正好谘詢一下。”
  “我不會想你的。”我口不對心,“喝完了。”
  將飯碗向他麵前一推,我起身離開,總不會讓我這個“病人”洗碗吧?

  第九章
  情場如酒場,商場似戰場,場場見血,步步驚心。
  葉晨出差走了,來不及體會相思的重量,我便被卷入殘酷的商戰中。
  大概隻有古人會為離別大作悲聲,吟出“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之類詩句。現代人,尤其是有事可忙的鬥士,根本沒有資格。有時候我甚至羨慕林妹妹的好命,至少能夠一邊泣血一邊吟詩消磨時光。
  “中天”高層管理人員會議,老狐狸會前特意指定我和付寒濤緊挨著兩位太子殿下坐前麵,惹來多位同僚的豔羨。我不覺得好運,我看到的是我即將要死要活的工作。
  這次會議我沒有塗鴉消遣,老狐狸待會兒定會問我意見,敷衍之詞不可再用,勢必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備戰。
  “今天會議的主要議題有三個,第一個是信息港工程方案的敲定,下一步該怎麽進行眾位討論討論。第二還是信息港那邊,我們已經知道競爭對手的一些情況,如何有針對性的去打這個單?第三件事是宣布總公司關於收購光恒電子設備廠的決議。”張總經理在老狐狸授意之下主持會議。
  “首先是信息港工程的方案,一個多月來,公司領導們聽取了多方意見,觀察了這段時間的成效,總得說來,兩套方案都不錯。”
  我暗暗皺眉,著實反感張某人例行公事的打官腔,給個痛快不好嗎?
  “經過董事會的決議,做出決定如下:按照銷售部的方案為主體執行。各位還有什麽異議和意見的,可以提出來。如果沒有的話,會後就請秘書處按照會議記錄把通告發下去了。”
  當然沒人會有異議了,在場諸位誰不是預先知道答案?所謂“宣布”不過走個過場。難得見兩位太子休戰,大概覺得再爭無用,不如聯手禦敵。利益麵前內戰適可而止,自相殘殺也得靠譜,否則大好河山必定被葬送。
  “看樣子大家沒什麽意見了,那就這麽定了。我們來說第二個議題,有意參加此項目投標公司逐漸明朗化,按照招標慣例,公司規模、資質、技術、價格還有不可諱言的‘可用資源’將起決定性作用。現在,有必要讓大家知道我們手裏的對手情況,孫秘書,你把我們整理的名單發給大家。”
  接過打印出來的名單,我原本帶笑的嘴角垮下來,白紙黑字,清楚明了地印著:“宏達科技”、“旭光集團”、“星翰實業”……
  “宏達”老和“中天”撞單,我並不意外,它本身是C城IT業龍頭。可“旭光”、“星翰”在IT方麵並不強勢,這次也要參與?
  悄悄揉了揉額頭,“中天”想要奪標就要先滅“旭光”,再攻“星翰”。雖說在商言商,也不至於我遇到的總是這種為難境地吧?時至今日,不得不承認,C城的競爭圈子確實很小,抬頭不見低頭見。
  半刻茫然,付寒濤不清楚我的震驚從何而來,關切的眼色飄過來。我回一個讓他安心的眼神,暗示他下來再說。回頭恰好迎上均二少高深莫測的注視。幸災樂禍?還是他認為我會利用葉晨和鍾寒幫“中天”?
  我撇開臉,好個奸商!
  “大家也看到了,‘宏達科技’、‘旭光集團’、‘星翰實業’這次都要參與競標,我們必須有打一場硬仗的心理準備。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手的情況我們要密切留意。‘宏達’向來資源豐厚,‘旭光’有‘新順’做工程監理來勢也不弱,‘星翰’強項不在集成方麵,但整個集團實力雄厚不可小視。”
  會上無人吭聲,張總轉變語氣:“當然了,這麽大的項目,誰都想做,競爭是必然的。‘中天’不會被這點困難嚇住,諸位也不要如臨大敵。”
  苦笑,張某人是在給大家打氣呢,還是安慰他自己?
  “是,張總說的不錯,我們也有很多優勢啊。”有人率先附和。
  “我們是專業做這個的,除了‘宏達’,其他的公司哪裏有我們背景強呢。”不知哪位大哥在拍馬。眾人忙不跌跟風點頭,一時之間,會議室滿是虛偽的讚同聲。
  付寒濤丟給我一個意味深長地眼色,示意我下麵才是重頭戲,我微微頷首。老狐狸想聽的怎麽會是應承附和,沒到重點呢。
  吹捧完畢,輪到老狐狸親自發話。
  “看起來大家都很有信心嘛,那我們就一定要努力把單拿下來。接下來的幾個月,大家就要開始辛苦了,誰為公司出了力誰付出的多,我們心底是有數的,這些都將會在大家的年終獎金裏體現出來。”
  一提到錢,所有人都在笑,一個個眼睛閃著金光,仿佛已經看到大疊大疊的鈔票擺在麵前。至於嗎?資本家追求利潤最大化,再多的錢也是自己的血汗換來的。
  我垂下眼在自己的會議記錄上寫下一個錢字,然後畫圈圈住,錢真的是好東西。得感謝老爸的教誨:世界上能用錢辦到的事情都不是難事。有錢辦不到的事情太多。我愛錢,但並非金錢至上。
  誰想表現就去表現好了,我不打算跳進是非圈。誰料老狐狸今次是鐵了心拖我跟付寒濤下水,死死咬住我們兩個部門不放。
  “前期的工作大家做的相當不錯,尤其是財務部和行政部。付經理和林經理功不可沒,董事會通過商議決定請二位繼續輔助銷售部和商務部,直到項目結束。兩位有什麽意見或者要求可以提出來。”
  話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立刻在我和付寒濤身上打轉。麵對眾多鋒利目光真是超級不自在,幸好付寒濤這次仗義,他開口,焦點暫移到他身上。
  “我這邊是沒什麽問題的,能夠幫助公司拿單也是本分工作,隻是下半年財務上的事會多起來,年底還有一個分公司要上市,到時候審計所,會計所的事情出來,我恐怕力不從心。”
  “是啊,行政部這邊我也脫不了身,原本定下來的計劃已經為信息港前期準備工作擱置了,再拖下去恐怕對公司不利。董事長,要不我盡量抽出時間來輔助那邊怎麽樣?”我趁機會喊難。
  “恩……這些問題董事會是研究過的,斟酌再三,付經理曾經做過技術,林經理曾經是SE,剛好可以彌補商務和銷售的不足,這次就辛苦兩位了。”齊大少放下茶杯對我們微笑。
  “這樣,我們會考慮派人輔助行政部和財務部的工作,兩位的能力我們大家是相信的嘛,嗬嗬。”張總經理笑容可掬。
  話都說到這份上,擺明了老狐狸非要我們轉移精力去協助拿單。再推遲就是不想要飯碗,存心冒上麵之大不違。我們隻得應承。
  “好了,第三個議題是關於收購光恒電子設備廠的決議,會也開了這麽久,為了不耽誤大家工作時間,長話短說吧。董事會決定收購科技園的光恒電子設備廠,這個暫時緩一緩,今次提出來讓大家有個準備……”
  終於可以合上筆記本走出會議室,付寒濤走我旁邊悄悄地道:“你還有我這個同苦的兄弟,不要這麽沮喪嘛。收購電子廠我還要參加財務核算,那才叫搏命。”
  我看著他故意做出來的小媳婦樣,禁不住撲哧一笑。他的確比我可憐,我也壓低聲:“剛沒聽到上麵說我們是能人,說明你付經理有才幹啊。”
  “林非,連你都笑話我?叫我怎麽活!”他一反往日冷靜睿智的形象,擠眉弄眼。
  嗬嗬,認識付寒濤恐怕是我今年最開心的事了。
  “你看上麵會派人來嗎?”
  離開董局辦樓層,我見身邊隻有付寒濤於是問。行政部和財務部都是公司命脈部門,不少可見人的不可見人的東西在手,能隨便找個人來輔助?搞笑。
  他搖頭:“不可能,就算派了也幫不了忙。我這邊,想都別想。”
  我吐口氣,英雄所見略同啊。
  每一個企業成功與否,背後總有見不得光的賬外賬,這種東西少一人知曉就多一份安全。老狐狸說派人協助不過是場麵話,就算真的派了人來,也是做做樣子,辛苦的還是我們。
  坐回辦公室裏我開始哀聲歎氣——哎,現實就是這麽殘酷,商場上沒有淺低吟唱、雪月風花,隻有刀光劍影、爾虞我詐。
  一周過去,上麵答應給的人手半個也沒派下來,我昏天黑地的熬過地獄七日。
  拚命後還能保持燦爛的微笑、得體的談吐坐在這裏——省信息廳廳長辦公室幫銷售部謀人情,簡直是奇跡。
  “小林啊,好久沒有見到你了,聽浩文說你升職做經理了。”等到和銷售部何經理和SE交流完,鄒廳長轉頭對我微笑道。
  “哪裏,林非永遠是打工仔,換個好聽的稱謂罷了。您老可不要叫我經理經理,怪別扭的,我做小輩的也受不起。”見他對我態度相當和藹,心裏的石頭算是放下,我不卑不亢地答。
  過去做SE我沒有少與廳裏的人打交道,也是我運氣好,鄒廳長恰是關浩文的叔叔,有他幫我引薦自然好說話許多。這點社會極為現實,人隻會賣麵子給認識的人。所以做任何工作,無論在哪裏做,無論什麽時候做,利用一切資源疏通“關係”乃必要之舉。
  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把自己的圈子劃得越大,接觸麵就越廣,世界就越大。如果把目光局限在眼前一點事和一些人身上,圈子越來越小,目光會跟著越來越短淺。井底之蛙單打獨鬥永遠不能成功。正因為我認識許多“熟人”好辦事,老狐狸這次才死都不放我,我是天生勞碌命。
  看鄒廳長笑得開心,我乘機道:“鄒廳長,剛才何建彤同您講過了,中天確實非常想拿到這個工程,也非常想為C城做點應做的事,希望您老到時多多支持,多多幫忙。”
  “小林,這個工程是省市政府的示範性工程。上麵看的很重,信息廳隻是幫忙把關,給點意見。‘中天’畢竟是本地企業,政府在鼓勵發展,我們當然是要支持的。這樣,你讓工程師多同這邊的工程師多多交流吧。”
  到底是老廳長,他答得相當技巧,不好明白承諾幫哪家公司,但這麽講也就意味著在同等情況下,不會為難“中天”。我心領神會,感激他賣我人情。
  “鄒廳長,謝謝您。下次關浩文與您老打乒乓球,我做裁判多判他幾分。”
  我笑著致謝。而後同何經理站起身告辭:“不打擾了。下個月的軟件博覽會您一定要來。我在展廳恭候大駕。”
  “好的好的。小林,有空多過來坐坐,順便把你們的高新技術帶點過來給這裏的工程師切磋。”鄒廳長目送我們出來。
  “一定一定。”
  ……
  從信息廳出來,老狐狸吩咐我的任務完成,我打算回公司,卻被何建彤叫住。
  “林非,同我去一趟信息港工地吧,今天工程監理‘新順’的人在那邊考察。董事長讓你也一同過去。”
  “好啊。”我點頭,人家既然把老狐狸給抬了出來,顯是受了指示。
  在車上何建彤問我:“聽說你認識‘新順’的老板?那就好辦多了。”
  啥?我什麽時候認識‘新順’的人?我壓根兒不認識。多半老狐狸沒告訴何某人我認識葉晨,何某人自己意會錯誤吧。
  “沒有,董事長可能是想讓我去工地看看,日後方便輔助你們。”我不願幫他解惑,更不想牽七扯八講大堆廢話。
  “原來這樣。董事長也算能人了,這年頭做企業不容易。客戶是上帝不能得罪;政府是老天爺不能得罪;廠商是上家也不能得罪;銀行是財神更不能得罪。算來算去隻有我們是夾心餅幹,隻有自己得罪自己。”何建彤自以為得趣,笑得見眉不見眼。
  “是,所以我們要努力。”我沒有為他的“妙語”拊掌大笑。心裏明了他說的這些道理,但要我自己得罪自己,那是不可能的。我向來懂得怎麽享受生活和工作。
  何建彤見我無意再談便放起音樂,樂器演奏的《茉莉花》,還算雅致。
  見“新順”的人實在沒什麽好談,互換名片,互相捧吹。
  “新順”的經理當然不認識我林非,別說我是葉晨的女友,那種不張揚型;就算我是葉晨的老婆,“旭光”的新少奶奶,人家也未必認識。誰規定控股公司的人必須認識總公司接班人的女朋友?人不能高看自己,你以為你是誰?
  老狐狸叫我過來難道希望我四處宣揚我和葉晨的關係?若真那樣,我還不讓他們送精神病院。他想利用葉晨,也要“旭光”上麵的人給下邊放話打招呼才行。
  我沒想請葉晨幫忙,他人在外地出差,又不管“旭光”的業務,老狐狸和齊大少的心思通通枉費。
  不到最後一刻,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讓葉晨出麵,不想給他添麻煩,不想讓自己養成依賴的習慣。
  臨到下班時分,接到劉書玫打來的電話。說是信息港一位負責人應邀與他們一起吃晚餐。
  我囑她注意細節與分寸,和銷售部的人在一起不能喧賓奪主,懂得遮掩光芒的人,才是能人中的能人。溝通時切忌搶人風頭,以免引發內部矛盾,反而壞事。
  其實我想說的是,銷售部是二太子的人,非常時期能避則避,不能和兩位太子正麵衝突,在我還沒衡量出誰更有勝算的情況下,中庸乃保身之道。好在劉書玫一點就透,一一應著。
  世界上隻有無能的將,沒有無能的兵。在適當時候提點下屬,幫他們也幫自己。試想,如果上麵想提升我,遇到我的手下都是扶不起的劉阿鬥,因為無人可以代替我而擱置,多麽悲哀。
  我喜歡挑戰不怕被取代,因為我不是被擠下去,而是被擠上去。
  想到此單拿到後的美妙前程,我便豪氣幹雲。
  我坐在辦公桌前一麵看文件一麵扯紙巾醒鼻子,胃痛好了,又感冒了。
  一下子,感冒、頭暈、精神不振,齊了。思念、牽掛、擔心、也齊了。
  葉晨出差兩周,許是人生病的時候特別脆弱,許是工作壓力終叫我承受不了,腦袋裏成天犯嘀咕:什麽會議要開這麽久?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
  承認吧,我想他,尤其每天必通電話的時候:
  “飛飛,早餐有沒有吃雞蛋?你的胃光喝牛奶是沒用的,撐不到中午。”
  “飛飛,到辦公室少喝咖啡,家裏的果汁你帶到公司去喝。”
  “飛飛,怎麽聲音那麽啞?感冒了?辦公室的空調你要少開,免得感冒總好不了。”
  “飛飛,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在打字?電腦旁不要坐太久,記得起來走動。”
  “飛飛,這邊會議延後了,我要下周才能回來,周末你叫上鍾寒她們出去玩,散散心,不準在家窩著寫計劃書。”
  “飛飛,你是不是這幾天都沒休息好了?信息港的事你不要太撐,聽見沒有?”
  葉晨把我的台詞搶光,我都快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出差還是他出差?總是血肉之軀,總是有心之人,聽著他好聽的聲線,心裏暖暖的又空空的。
  從前葉晨抱著我的時候我會舒服得想睡覺,現在光是聽見他的聲音也會讓我想睡覺。腦袋裏才這麽想著,就在電話裏講出來。
  “小傻瓜,你把我當安眠藥?今晚涼,你吃了感冒藥就上床去躺著,我陪你說話,直到你睡著好不好?”
  “不要,我討厭吃藥,是藥三分毒,你帶‘毒’嗎?”聽著他的話我躺在床上打著哈欠。
  “嗬嗬,你不是早已百毒不侵麽?”葉晨失笑,低沉的笑聲傳過來:“飛飛,這幾天有沒有想我?”
  “不知道。對了,多少號的班機?我去接你……”我避而不答,嘿,等見到他的時候再告訴他我想他吧。
  適當的矯情能夠製造浪漫,我是一個矯情的女人,誰不是。
  又忙活了一星期,該幫的忙幫了,該輔助的人輔助了,唯獨我的感冒不見起色,於是我向老狐狸申請歸位整合行政部順便養病。上邊見我態度堅決、病得憔悴,勉強同意暫時放人。
  這樣一來可苦了付寒濤同誌,下午他來找我,進入辦公室正好見我對著電腦畫流程表,索性把文件往桌上一扔,拉過對麵的轉椅在我旁邊坐下。
  打完表格,我終於轉頭正視他,等他開口。
  “林非,做表格也這麽嚴肅,看你的神情我以為公司要倒!”一貫的戲謔口吻。
  “這麽說你上班時間擅離職守公司就保得住?你有事不會等我閑了再下來?”財務部是公司經濟命脈,這家夥竟敢來調笑我。
  “OK,OK。當我什麽都沒說,反正說不過你。”他看看我電腦上的表格,“這兩天同何建彤出去,我發現做銷售的人都口才了得,早知道當日我該從SE做起才是。”
  他指我用SE的口才來對付他嗎?我麵無表情地繼續做表格,不承認也不否認。
  “據說你威脅老家夥來著?”付寒濤好奇地問。
  “你也可以威脅他呀,你的本錢比我夠。”財務部比行政部重要那是不爭事實。
  “都差不多,財務部的事情認真理起來也忙。”
  橫他一眼:“要不我們換過做做看?”這家夥,明明看見我忙得一塌糊塗還來挑起我的煩躁感。
  “病人火氣這麽大可不行哦。給你的綠茶喝了沒?”他見我桌上放著果汁,於是問。
  “喝了,是今年的新茶吧。還不錯,我該怎麽謝你?”
  “不客氣,與人為善,與己為善。感冒倒要少喝茶,果汁最好也別喝。”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為我接了一杯溫水放在桌上:“喏,多喝這個。”
  “謝謝。果汁兌了開水,熱的。”我接受他的好意,捧過杯子暖手。
  付寒濤眼帶關切地看我,擔憂道:“快點養好身體,還有好多事情等著你處理呢。”
  我瞄一眼他擱桌麵上的文件,心下了然。
  “收購光恒電子設備廠的案子上麵有新指示?”雖然生病,不代表本人不明公司動向。
  他點頭:“文件都在這裏,不出意外的話我們又被抓到做壯丁。老大老二表麵上不插手,不過背後的事情很複雜。那兩個結,始終難解。”
  “你們財務報價核算,我們做後勤。”這是肯定句,自從上次合作以來,行政部和財務部都快成傳說中的黃金搭檔了。
  “就是這個意思,這項目要接著信息港項目啟動,你抽時間把文件好好看,等病好了,我們再合。”
  “一波還未平息,一波又來侵襲啊。”我虛弱地笑笑。
  “林非,你挺會苦中做樂的。中午你別下去了,我把飯給你帶上來。”他走到門邊順手關掉空調。
  “謝謝,小尹她們給我訂了飯,待會兒她們會去拿,不麻煩你了。”
  小尹她們待我好,我知道。本來,你怎樣對別人,別人就怎樣對你,人與人相處不用想得太複雜,簡單就好。

  第十章
  葉晨仍然沒有回來,我活得天昏地暗,誰曉得今天是幾號?人生,果真如道明寺少爺所說的——了(le)無生趣。
  昨晚與他通電話,說再三天就會回來。扔開電話,跑去照鏡,算不上麵黃肌瘦,但卻病態懨懨,我尋思這樣子去接他飛機的後果。照他的脾氣,見我一副病人樣肯定會數落不休,說不準還會吼我。這些都還算好,萬一他氣極直接把我打包送醫院,又是輸液又是吃藥,多麻煩。
  我蹙眉,不行不行,得趁著這兩天工作清閑,趕緊養好精神。再過幾天是技術部總體規劃出來的日子,一堆爛攤子要處理,我想修養也沒機會了。
  葉晨出差大半個月,我終於肯乖乖吃藥,這算不算在乎他……
  都說不常吃藥的人,一旦按時吃藥,病會好得特別快,吃了兩天藥,拖了N久的感冒就完全好了。
  女人果然得自己疼愛自己。
  治好了病,早上起來精神爍爍,無限期待明日美好的太陽。
  誰知一大早走進31樓,便見各位同仁神色匆忙,如臨大敵。我一頭霧水,莫非我消息閉塞,天要塌下了?
  這可是大問題,做IT的最忌信息不通。想找人問問,推開辦公室的門,不見好幾位下屬,我想了想,端起杯子踱到茶水間。
  剛走到轉角,就聽裏麵對話聲傳來。我平日的得力助手們全躲在風水地“交流溝通業務”,連男同事也不能免俗,嗚呼哀哉,八卦威力,難以想象。
  我放慢腳步在轉角處停下。
  “真受不了29樓的白婕,昨天我去拿文件,隻差沒用鼻孔對我出氣了。”清亮的嗓子,是小劉的聲音。
  一個男聲答:“忍了吧,人家背後有大太子撐腰,拽也正常。你以為人人都象林經理那麽好相處?”
  “那倒是,現今這世道呢,到那裏都講個能力,不再論資排輩,林小姐那麽有能力,心胸又豁達,說要躍到多高都有可能。不象某些人隻懂得耍官威。”清脆的女聲,是尹莎莎。
  “白經理那叫拿著雞毛當令箭,這次公司裁員,聽說就是她慫恿人事部的。搞的人人自危,你們說會不會衝著我們來?”小秦怯怯地問。
  裁員?我道是什麽大事,原來如此。有危機意識是好的,但是我不喜歡算來算去,累。誰要玩小動作,接招就是了。
  “說不準,她那邊原是集團先鋒部門,自從林經理調到行政部以後,就輪不到她那邊邀功請賞了。這次董事長在會上點名表揚林經理和付經理,害紅眼病的不止白婕一個,你說我們要不要當心呢?”
  分析得倒挺透徹,不愧為部裏的快嘴LISA。
  “林小姐,早,您怎麽來這邊倒水?”小劉眼尖,反應最快,看到我現身出現,立馬站起來,親切甜蜜地道早安,順便阻止八卦先鋒隊的神秘兮兮。
  倚在門邊,環視一圈眾人,我笑:“早,裏麵飲水機沒水了,待會兒麻煩淩雲你幫我換一桶。”
  淩雲點頭答我:“好的。”
  “謝謝。”我微笑,擺出最具親和力的笑臉:“一大早的你們就交流溝通,什麽業務這麽神秘啊?”
  眾人見我沒有絲毫責怪的意思,反而興趣濃厚,幹脆把各自寶貝的早餐自茶水間壁櫃裏掏出來分我,小秦更是讓出位置與我侃起小道消息。
  “林小姐,聽說上麵有新的裁員計劃?昨天臨時會議上已經下了名單嗎?”小秦進公司一年,是行政部年紀最小的,她試探著問。
  斜睨她一眼,我徑自把餅幹放在牛奶裏蘸著。沒錯,裁員不是空穴來風,臨時會議確實提到裁員可能性,但那隻是可能。哪有這麽神速?他們消息靈通,連高級會議上的消息也傳這麽快。
  小秦見我不答話,以為真有大難臨頭,遂喋喋道:“人事部的一直嚷嚷說要裁員,上次走了馬副總,這次又不知道哪個部門要遭殃?那邊電力分部的人總把我們當作眼中釘,還不是近來業績敗給林小姐你不甘心?聽說電力分部的白經理和人事總監關係很好,如果衝著我們來的話,該怎麽應對呢?”
  我含笑看著大家,自信的微笑許多時候可以感染別人,為人上司,自信冷靜對安撫下屬穩定軍心絕對有效。
  “哼,來就來,難道林小姐還怕她們嗎?白經理嚷著要壓製我們代替林小姐,就憑她那點本事,不怕笑掉別人大牙。”LISA接口繼續小秦的話題,一針見血,卻稍嫌過。
  消息刺探成功,我放下喝光牛奶的杯子:“各自做好本職工作,有什麽好擔心的?謝謝大家的早餐,改天我請大家上KTV。”
  LISA的話很是讓人受用,但看過鹿鼎記的都該記得,韋小寶有句名言:隻有不拍馬屁的人才是真正有能耐的人。何況象我這種深諳馬屁精髓的人,怎會被雕蟲小伎迷惑。
  眾人聽到我的話,笑開了嘴,KTV是她們下班後的最愛娛樂。
  “小秦,商務部的報價出來了,你核實了送樓上財政部付經理蓋章。”提醒小妹妹不要忘記工作,我起身回辦公室。
  坐回辦公桌前細想大家的話,樹大招風,盡管我努力讓身邊的人覺得我善良無害,有心共創美好明天,還是有人看我不順眼,白婕就是一例。
  抬手按摩太陽穴,白婕不是那種把刻薄當作深刻、把驕橫當成氣魄的女人。以她的能耐和傲氣,是不屑為一點點小功勞嫉恨我的。
  難道真如某雜誌所言——天下女子皆為同行,自古同行相妒?在感情上爭風吃醋我能理解,要在工作上互相傾軋,何苦來?
  頭痛,明天接到葉晨叫他幫我想這種深奧問題,懶得傷腦筋。
  晚上回到家,把泰迪熊抓過來抱著,好象抱著葉晨。打開電視看新聞聯播,呃,今天有百年難遇的流星雨?可惜C城有雨,我看不到。突然有種衝動,我給他撥電話去。
  “晨,你在做什麽?”聽到那邊有悠揚地撒克斯音樂,我問他。
  “恩,在房間聽音樂。”他輕聲答。
  “什麽時候你也喜歡一個人神遊了?是不是學我?”我心情大好,不疑有它。
  “差不多吧,怎麽了?突然想起打電話過來?出什麽事麽?”
  “沒有,今晚有流星雨你知道不?”我笑。
  “有看報紙。怎麽,你想浪漫一番,要一起看?”寵溺的話語飄過來。
  “我是很想啊,可是這邊落雨。你運氣好,在那邊記得看,回來給我畫出來。”
  “嗬嗬,你以為我是畫家?敗給你了,我請人幫忙攝下來,行不行?”見他的笑聲,就能想象他的表情了,一定在無奈地搖頭。
  “為什麽要拜托人?你自己不會攝影啊?”他笑得爽朗,我也開懷,索性學他耍賴。
  “林小姐,第一,你男朋友我不是萬能,數碼相機也不是天文相機。我的攝影技術自認沒那麽高超。第二,既然百年難遇,我希望同你一起看。你看不到,我看到許的願也不一定靈。”
  虧他掰得出來。不過情話就是甜如蜜易入耳,我嘴角勾得老高:“好吧,那說好一起看。”
  掛上電話,摸著我的泰迪熊,哼起那首被人唱爛的歌:“陪你去看流星雨落在這地球上……讓你的淚落在我肩膀……”
  有個陪自己看流星雨的男友當然好,但有個肯為自己不看流星雨的男友是不是更好呢?
  嗬嗬,人生哪裏了無生趣,我說錯了,人生豐富多彩。
  美美的睡了一覺,恍惚夢到周公老爺還同他喝了茶聊了天。
  日曆上說,今天是個不吉利的日子,我不覺得。
  放下往日盤在頭上的碎發,細細為自己描上淡妝,挑了套米色的套裙,審視端莊中顯嫵媚、沉靜中顯活潑的搭配,我站在鏡前笑得象天使。本想穿那件葉晨送的羊毛裙,比了比,最終放棄。葉晨傍晚的班機,上午穿那樣去上班,會讓人感覺我還沒有長大。
  車剛停好,就見付寒濤遠遠地站在地下停車場電梯口衝我露出雪白牙齒。
  “早啊,付大經理。”我走過去,愉快地給他打招呼。
  “早,今天你精神不錯。”他笑得格外陽光,似乎我的精神狀態牽動他的心情。
  “大經理,你不恭喜我恢複健康嗎?”我與他同站電梯口,微微揚首,任長發飄曳,笑得燦爛。
  他稍有愕然,一雙眼眸緊緊地鎖定我,過了好一陣才忍不住說:“身體好了就是不一樣,你今天特別漂亮。”
  如果這話是均二少說出來,我當笑話聽,付寒濤是我的難兄難弟,他這麽說就叫我相當得意了,最起碼證明我的化妝技術沒還給陳帆。
  我笑:“你繞著彎說我平時不漂亮?”
  “平時嘛,過得去。”他假做沉吟,被我橫一眼。
  “人的狀態總有起落。誰象你付先生天賦異稟?每天都玉樹臨風。”一襲黑色西裝,英挺非凡,付寒濤不論談吐還是氣質都相當出色。
  電梯門“叮”的一下滑開,我同他走進去,見沒有他人,我說:“呆會兒還有事請你幫忙呢,你在辦公室吧?”
  “在,公事還是私事?上午會很忙,公事呢下午談,私事你林小姐吩咐就好了。”他眨眼,語帶雙關。
  “你說的哦,我下午給你電話。”沒理會他的調笑,我開始琢磨下午幾時去機場。
  電梯上到一樓大廳,我們一同去前台打了卡,而後複走回另一台專用電梯。
  等在電梯口的是幾位“中天”的“大人物”。這台電梯搭乘的怎會是小人物?社會就是如此,萬事都要劃分三六九等,抬己踩人。員工和領導想要公平待遇,那是做夢。連電梯都要分個主管專用呢,勿論其他?
  “付經理,林經理,你們也這麽早啊。”張總經理沒有直呼其名而自以為幽默地喚我們經理,平日不怎麽和藹的人屈尊降貴,實實叫人脊背生風。
  “張總,早。楊總,早。”
  付寒濤招呼了,我就一一頷首致意,沒有吭聲。暗忖:不是冤家不聚頭,兩位太子殿下同等這趟電梯就夠希奇,怎麽白婕也在呢?
  一張細細描畫後明媚的臉,一雙明媚的鳳眼透著犀利,再一次印證“中天”的主管都不是好惹的角色這一傳言。仿佛記得白婕也是C大畢業的,比我年長,或許葉晨認識她。C大是C城名校,精英人物出了太多,我哪能一一認識?
  由於心情愉快,我不介意分一點快樂給他人。走進電梯時我衝白婕微笑,希望能夠感染這冷漠的女人。人家不領情,瞟了我一眼算是回我的禮貌。
  我沒有動氣,除了大會上,難得同電力分部有什麽聯係,不同的樓層,不同的部門,不知她哪裏來那許多敵意?真的單為行政部近來的業績?我覺著不象。罷了,大人不計小人過,此刻我心胸豁達得驚人。
  電梯載著我們五個人穩穩上升,沒人說話,我不喜歡這幾米見方的密閉空間多少也為此。呼吸不暢,氣氛沉悶,又常遇到一些不好說話的人。個個都是“中天”權貴,個個都有萬重心機。
  感到壓抑,我抬手將一縷長發勾到耳後,不期然對上站斜對麵均二少的眼眸。灼熱的注視,驚豔的神情,高深莫測又意圖明顯。
  哎,我不想賣弄姿色,早知道會遇到這種場麵,我不會這般打扮。葉晨果然是天下第一害人精!我突地有些懊惱,咬了咬下唇,皺了皺眉頭,誰想這般小動作被有心人盡收眼底。
  均二少出言道:“林非,信息港的事辛苦你和付寒濤了。看你感冒好了,我也放心了。”
  上司對下屬的關心嗎?他沒有說“我們”,說的是“我”,言辭曖昧毫不避嫌,莫非想卷土重來?
  我在想該如何回答方妥,又發覺電梯內所有人都在等我回答而久久無法張嘴。
  “是了是了,林非你要注意身體,董事長還要委以重任呢。”有人打破尷尬,張總經理開口。
  “謝謝楊總、張總關心,董事長不是說年青人要加強鍛煉,我怎麽敢一直病下去?”我嘴裏哼哼哈哈,心頭直想馬上衝出電梯。
  “林經理當年在學校裏就敢拚敢搶,讓人記憶深刻。及至現在,確實該注意身體。”白婕到了電力分部那層樓,走出去前丟下這句話。真是個傲慢的女人,不過敢在幾位大人物麵前傲慢,充分說明她是恃才傲物並非毫無能耐。
  付寒濤疑惑地看我,以眼神詢問我是否同白小姐有矛盾,我報以同樣的疑惑。我在學校威風的時候她該畢業了吧?怎麽知道我做什麽?奇怪。
  聰明是女人的武器,聰明也是女人的天敵,看你怎麽用這把雙麵刃。白婕是聰明的,她強勢是因為她有能力,我與她,總會有短兵相接的那一天。
  跟白婕競爭比麵對想把我生吞活剝下肚的均二少好太多。
  好不容易挨到了31樓,受不了均二少灼人的眼光,我落荒而逃,很不幸高跟鞋在電梯門的夾縫處陷了進去,腳下一個踉蹌:天要亡我!
  身後響起幾聲喚。
  “林非。”是齊大少。
  “當心。”張總經理伸手按住門,不讓它關上。
  “小心。”一隻手迅速圈住我的腰,避免我跪著摔下去,是付寒濤。
  “林非。”均二少伸手托住我的手臂。
  這臉丟大了!我撐住門使自己站穩,收拾起尷尬硬著頭皮向他們致謝。
  付寒濤緊張地問:“有沒有傷到腳?怎麽這麽不小心?”說完他蹲下去檢查我的腳踝。
  我楞住,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不是我敏感,千鈞一發之際援手可能是條件反射,急切地蹲下去檢查我的腳代表什麽?
  均二少亦沒有放開我的手臂,我轉移視線看他,對方向來狡詐的眼看不出其他情緒,他隻是緩緩收回手,象是想說什麽,看到付寒濤站起來,沒有開口。
  “還好,不紅不腫。走路都會摔,你怕是嚴重缺鈣。”付寒濤沒看旁人,對著我下斷言。
  他這種舉動任誰看也會認為有問題,我就看到張總經理與齊大少曖昧的眼神,以及均二少轉頭不言不語地高深表情。
  “是麽?付經理你還是付醫師啊?這麽有經驗?”刻意拔高聲量開玩笑,表示我的不在意,“謝謝張總,楊總。”而後我禮貌道謝,謙卑地走出電梯。
  電梯門沒有及時關上,覺察到四道各異的眼光在我身後探測,我一邊走一邊頭皮發麻,這是什麽混亂的情況?左右逢源?不是才剛刀光劍影嗎?
  怎麽今年桃花開得就這麽早,怎麽今年紅鸞星就這麽蠢蠢欲動呢?天啦。不能再想,再想下去腳不疼,胃要疼了。
  沒摔下去就是萬幸,等到下午去機場接葉晨,一定要保持好心情。
  不知道他帶回來的“流星雨”會不會很好看?
  期待……
  吃過午飯,突然變天,窗外飄起淅淅瀝瀝的雨來。不過善變何止是天氣,說不準的事情很多。
  看著窗外紛飛的細雨,我有點擔心葉晨的班機是否會晚點,撥了電話過去。提示鈴響好一會兒他才接。
  “喂,飛飛?”
  “是我,想問你幾點的班機,這邊下雨呢,會不會晚點?”
  “這邊天氣不錯,應該不會晚點,你忙就不要來了,我讓張華來接我。”他答的快速。
  “這樣啊,我這邊確實忙著呢。”偷笑,是啊,很忙很忙,忙著怎麽安排時間去接你。
  “可能的話你下班我去接你。”
  “好吧,我等你過來。”我出奇聽話,摁斷電話。
  既然刻意打扮地美美的,當然要給他一個驚喜。確定班機不變,我撥電話給付寒濤。
  “付寒濤,現在不忙吧?有點事情請你幫忙。”
  “今天公司技術部方案還沒出來吧?”他問我,我剛想回答,就聽他追問:“怎麽?是不是腳疼?”
  “不是,不是,我有些事出去一下,麻煩你幫我頂會兒。如果方案出來你先看報價部分。我讓技術部的人下午直接找你。”
  “出去?逃班哪?當心我打你小報告。”電話那端傳來他帶磁性的笑聲,半真半假地打趣。
  “你盡管去告,我要是被炒掉,最辛苦會是誰?”被開掉是玩笑話,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誰沒個急事要事?高級主管早溜片刻,雖然違反製度,上麵也隻會睜一眼閉一眼,你以為你多重要?地球少了誰不一樣轉?
  “別,你被開掉,我幹脆跟著你走,少了行政部的林大經理,我不要去收拾那一堆爛攤子。”
  “知道就好。不說笑了,這邊你幫我關照下,有事情小尹她們會給我電話。改天我請喝茶。”
  “去吧,今天下午應該沒什麽事情。”
  我準備掛電話,又聽到他說:“林非,去見男朋友?這麽緊張。”
  “對啊,接他飛機。”
  我也不瞞付寒濤,既然把他當朋友遲早要告訴他的,況且看他上午在電梯裏的舉動,我正好用葉晨做盾牌,希望是我自做多情想太多,誤會了。
  “我想也是。難怪今天特別漂亮。”靜默片刻,他緩緩道:“你的腳沒問題吧?要不要叫人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隻是扭了一下,還可以開車。你想讓全公司都知道我偷溜啊?記得幫我打卡就好。”
  下午3:50分,我駕車駛向機場高速。
  一路小雨綿綿,潤濕地上的灰塵,卻掩埋不了我內心的歡喜雀躍。
  遙望越來越清晰的機場,我覺著自己快要抓住了幸福。

  第十一章
  驚喜,驚喜,他送我一驚大過一喜。
  在接機口看到葉晨出現,心在一瞬間猛地緊縮了一下,我終於肯承認今天是個不吉的日子。
  我們的葉晨葉學長,依舊風度翩翩、氣度極佳,懂得憐香惜玉。瞧瞧吧,葉大帥哥拖一個行李箱不夠,還幫別人拖一個。
  他們一路說笑走出接機口,一派欣欣向榮、春意盎然,好象全世界隻有他們存在,壓根兒沒留意坐休息凳上翹首以盼的我。
  難怪不讓我來接機,原來,如此。
  樂極生悲嗎?
  不,我隻是覺得被欺騙了。心中對葉晨有著不悅,對她有著義憤,最生氣的是自己竟然怒火中燒!
  沒想到,那女人即使多年不見,殺傷力卻依舊強勁!躲了又躲,避了又避的不定時炸彈還是出現了,果然是一切都刻意不來,一切都無法躲避。
  前方的他們說笑不停,我亦環抱手臂笑,卻是森森冷笑,笑後恨得咬牙。
  看看時間,我開始計算到底他們過多久才可以發現我的“存在”。大概5米遠距離,已依稀可聞那女人銀鈴般的笑聲:“晨,好幾年沒有回來了,去那麽多地方,始終覺得C城好。”
  廢話,沒話找話說也請藝術一點好不好?晨?!有沒有搞錯?六年來隻有我有資格這麽叫!記憶中的她端莊嫻靜,混幾年日本轉性了?嘖,一方土養一方人。
  偏偏有個白癡居然象模象樣地答:“本來就是家鄉好,無論去哪裏出差,回來的時候總覺得隻有C城最舒服。”
  撇撇嘴,我掏出手袋裏的手機對準他們倆,選好角度閃了一張照片。畫質不錯!當然不是他倆好看,是我的新手機效果好,任何好看不好看的事物都能照得猶如一副畫。
  有那麽一瞬,我突然覺得如果能嫁給一個賣手機的男人也是件幸福的事,起碼可以響應時尚潮流使用最新最炫的產品。
  許是手機拍照的聲響驚動了忽視我朝我右手邊走過去的一對璧人,他們兩人一同側目。
  葉晨的笑容瞬間消失,美人的笑也凍結在嘴角,哼哼,讓你們受驚了吧?
  勉強算扯平,我心情指數回升,低頭把手機放回手袋,有些遺憾為何沒設置靜音,這樣能多多欣賞帥哥美女的精彩互動。
  再抬頭,於臉上掛著甜美的笑,不過在他倆看來大概是風雨欲來。就見梁美人駭然打量我半晌,熱情地衝過來:“林非?你怎麽來了?葉晨說你不會來接機呢。嗬,多年不見你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麽漂亮,不,是更漂亮了。”
  她作勢擁抱我,我沒有排斥,沒有回抱她,挺直了脊梁站得穩穩地。心下不屑,為什麽人要這麽虛偽?超級情敵見麵,八點檔上演的即便不是針鋒相對,頂多也漠然而過,需要這麽熱情嗎?老鄉見老鄉,就能兩眼淚汪汪忘記一切過往?
  不,時間並不能衝淡一切,有的東西是刻在骨頭上的。如果她忘幹淨了,我“林非”兩字倒過來寫又有何妨!
  視線越過她的肩膀,我的眼睛牢牢鎖定葉晨的眼睛,整個人如蓄勢待發的武器般堅冷。
  “林非,嘿!才幾年不見,你不會不認識我了吧?”
  形於外的冷漠與抗拒很難被忽視,梁雪君輕輕抱了我一下便放開,退後一步些許遲疑。
  清亮柔美的嗓音喚回我的理智,我收回盯著葉晨的視線,審視麵前的她:微卷的半長發服帖地垂在肩上,清麗的臉淡掃蛾眉,撲的亦是薄薄的粉,裁剪合身的米色套裝,她打扮得時尚且精致。
  歲月似乎無損梁雪君的美麗,轉念想想自己突然有所頓悟,葉晨欣賞的女子是同級數的,她越美麗越說明我出色。最低限現在葉晨選擇的是我而非她。六年前人棄我取,六年後除非我放棄不要,否則憑她怎麽爭取也枉然,這點自信我必須有。
  心情鬆緩下來,微笑爬上我的臉:“怎麽會?隻是有些驚訝學姐會在這裏出現,我差點以為葉晨這趟是出國旅行呢。”
  收起剛才的“殺氣騰騰”,易動怒易生氣不是我的風格。我的緊張小氣反而彰現她的從容大度,無論怎樣介意,任何情緒都不應表現在她麵前。叫她笑話,叫葉晨得意?打死我也不要!
  “看你剛才那個樣子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太好了,一回來就能看到校友,這樣才有回家鄉的感覺。”梁雪君一雙美目閃著光芒直勾勾地笑看我。
  “學姐也是一點沒變,叫人一眼就能認出來。”
  她象影子一樣隔在我同葉晨之間,如今影子清晰了,我反笑得如釋重負。原來當威脅真正出現的時候,也不過那麽一秒的震驚加一秒的緊張,剩下就是坦然麵對。
  “邊走邊聊吧,張華在外麵等著。”
  葉晨走過來出聲,我冷冷瞄他一眼,俊朗的五官線條分明。他的眼神複雜,仿佛千言萬語欲說還休,我甩頭,哼!以為這樣我就不計較他有美同行密而不宣了?
  我徑直同梁大美女大步往前走,甩開他好幾米。暫時不想衝他發火,但有必要讓他知道我不爽。
  “學姐這次回來打算做‘海歸’還是做‘海鷗’?”走了幾步我問梁雪君,絲毫不去留意跟在我們後麵做苦力的人。
  “海歸?海鷗?哈哈,林非,你還是這麽幽默。”對方嚶呤一笑,難為她談笑自若,“這次原本是出差參加經濟年會的,誰知遇到了晨。剛好我們公司要在C城投資,需要考察,我就假公為私回來看看老朋友囉。至於要不要長駐這邊,視你們大家的歡迎程度而定。”
  我窒了窒,她的意思是這大半個月來他們倆天天在一起?好不容易壓下的火苗又躥了上來,虛偽的男人,還和我講什麽坦誠?說得亂感人!欺人欺己!每晚與我通電話,半點口風沒露算坦誠?大半個月來他們孤男寡女共度晨昏,要在古代該浸豬籠!
  不管他們之間有沒怎樣,這種隱瞞我要解釋。暗地深深吐氣,葉學長,我們的賬慢慢算。咬咬牙,我滿意自己聽起來波瀾不驚的語調:“是嗎?那是你們的緣分,這種巧遇每時每刻都會發生的。”
  真真佩服自己,我心煩意亂,我怒火中燒……居然能說出這麽有風度的話來。虛偽啊,唾棄啊,那又如何?這個時代忍辱負重總有機會揚眉吐氣。
  看我保持萬年不變的笑,梁雪君眨眼後挑眉,突然眼光古怪地看我,一字一句地問:“林非,你不會不歡迎我吧?”
  停下腳步,我側頭,她那一雙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眼眸似一灣深潭,不可錯認的精明光芒一閃而過。
  這話值得斟酌,我沒猜錯,忘不了過去的肯定不隻我一個。我的擔心從來不多餘,六年前就見識過她的厲害,站在學生會背後做軍師的女人,獲得老師稱讚學生傾慕的女人……第一個打動葉晨的心的女人,豈是那麽簡單?
  梁雪君不會無緣無故回C城,為工作興許是借口,聽她說這話可是挑釁?或者刺激?想激我發脾氣,抑或想我抹眼淚?
  可惜,這個世界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在想讓你哭的人麵前哭。
  “學姐怎麽這麽說?雖然我們曾有過不愉快,但這麽多年都過去了,我記得學姐走時說過我們是朋友,莫非你現在不把我當朋友了?”重新邁步,我笑得不急不緩地反問。
  “那就最好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是朋友。林非,假如我同‘中天’打交道,要麻煩你引薦,到時你別說不認識我啊。”
  “沒問題,你需要幫忙盡管開口,我幫不了,不是還有葉晨嗎?葉晨幫不了,我們還有一大幫‘同夥’。C大學子遍天下,人多力量大,你不用擔心有什麽解決不了。”
  “嗬嗬,你一定幫得了。葉晨說你現在可厲害了,‘中天’的林經理,我在年會上有聽其他公司的人提到,了不起。”
  哦,葉晨這麽說的?還有其他人?我名揚四海了?
  微笑,不論真偽,恭維的話象香水可聞不可喝,但受用。尤其是從她口裏說出來的,我姑且收下以觀後效。
  禮尚往來,我送她一句:“哪裏哪裏,比不上學姐你,一個人在國外闖蕩,還做得那麽出色,叫人佩服。”
  “……”
  “……”
  不記得後來說了些什麽,終歸是些不鹹不淡的話。
  走到機場大廳,“晨飛”的司機張華迎上來。他接過葉晨手中的行李,看看我,又看看葉晨,憨實地笑道:“葉總,我說嘛,林小姐一定會來接你。你們坐哪一輛車走?”
  “雪君,你怎麽走?我們送你去酒店?”一隻手準確地抓住我垂下的手握緊,葉晨走到我身旁站定。我本想掙紮,在看到這些舉動入了梁雪君的眼後放棄,很自然地虛榮起來。恩哼,總算他對自己的身份還有自覺。
  隻是那親密的叫法我聽來刺耳,一句“晨”一句“雪君”的,當我耳朵失聰?早上還有人為我擔驚受怕呢,我的行情不至於這麽低迷吧?
  微微皺眉,悄悄用力,手指甲狠狠掐進了葉晨的手背,結果疼的人是我,因為他沒有生氣隻是用力將我的手握緊。
  梁雪君抬起眼,笑著擺手:“不用了,我和白婕說好她來接我,酒店她也幫我訂了,你們不用費心。要不你們先走,我等等她看。”
  “白婕?”我驚道,恰好是我認識的那位白經理嗎?
  梁雪君要為我解答,忽然眼睛一亮,朝我們背後揮手:“白婕,這裏。”
  我和葉晨循聲回頭,見到同早上在電梯裏一般明豔的白婕。突然我有些懂了,如果她們是朋友,那白婕看我不順眼的理由自然要加一條。
  白婕快步走過來,看到我後怔了一秒不自然地點下頭,我莫名地覺得好笑,地球真是圓的,“中天”最恪守紀律的兩位經理一同逃班,日後她舉報我還是我舉報她?
  “對了,我倒忘了,白婕現在也在‘中天’,林非,你們是同事吧?”梁雪君笑著拍拍白婕的肩,看起來她們很是要好。我似乎不知不覺“開罪”不少人,也罷,知曉原因日後就能對症下藥。
  “是,我上午還和林非見過麵。”白婕職業化的冷漠不見,笑容溫婉,然後她朝葉晨招呼:“葉晨,好久不見。”
  “你好,有好幾年不見了,看樣子C城也不小。”葉晨客氣地玩笑,他們果然認識。
  “雪君,葉晨和林非一定有很多話說。我們走吧,你剛下飛機也累了。”白婕催促梁雪君與我們道別。
  “好吧,林非,葉晨,那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聯絡,拜拜。”
  兩位大美女相攜離去,惹來機場不少回頭率。
  等她們走遠,我猛然甩開葉晨的手,抱著手臂轉身就走。
  “葉總,林小姐她?”張華在我身後不明就裏地喃喃。
  “張華,我坐飛飛的車走,你把我的行李先送回家。明天我直接到公司,你不用接我了。”葉晨的吩咐傳過來,低沉而急躁……
  沒有回頭,我自顧自地走向停車處。離車位幾米處我拿出中控器,葉晨衝上來牽住我的手。
  “飛飛。”醇和的聲音飽含深情,溫柔得叫人掉眼淚。可惜本姑娘一肚子火,就算梁山伯再世高唱愛我一萬年也熄不下去半分。
  我站定低頭摩挲手裏的車鑰匙,不發一語。
  “飛飛。”他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將我的身子扳正麵對他。“你在生氣?”
  他緩緩開口,手指撥開我被風吹到臉上的發絲。
  “你說呢?”我身子往後仰避開他的手,乜斜了眼睛看他,不知這模樣是否如小說中描寫的淡然出塵高傲犀利?恐怕憤怒威脅的味道更甚。
  葉晨擰眉,放下手搶過我手裏的車鑰匙,死拽著我往車裏帶:“我來開,上車吧。”
  不管在這裏還是回到家,蒙混過不了關,回避解決不了問題,這個道理他懂。我不迫他,一聲不吭由他拖著走,站在車門前想也不想拉開門鑽了進去。
  車衝向機場高速,伸手旋開音響,溫情的男聲虛假做作,索性調到音樂台聽廣播。不知哪位癡男點播《雨過天晴》向怨女道歉,我冷冷發笑,葉晨是不是也該低聲下氣一番才能讓我解氣?轉頭看他沉默地開著車,人家舍不得低下高昂的頭,我亦無可奈何。
  一時耳邊剩下歌聲回響: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若知道痛了就會珍惜了啊……戀愛中有人被打垮有人長大……你還愛我嗎……雖流過淚卻無損愛的美麗……當然會有爭執但不需懷疑……越是大風雨越要守在一起……真愛全靠真心累積……這肺腑的話要你聆聽仔細……雖然說不算什麽死心踏地……我些許的過去你要是在意……就等你想通我一直在這裏。”
  歌詞感人至深,我無動於衷,聽一首歌最怕對號入座,白白自做多情。
  估計這歌對葉晨的觸動較大,聽到中間他突然開口:“飛飛,事情不是你想那個樣子,拜托你的小腦袋不要胡思亂想行不行?”
  不是我想的,那他倒是全部說出來啊。他們之間沒有什麽何必遮遮掩掩?他拜托我,好象是我做錯事了。我討厭打翻醋壇子的女人,他不是不知道。
  冷哼著透過後視鏡看他:“你知道我想什麽嗎?你又認為我在想什麽?”
  我語氣很衝,他深邃的眼在後視鏡裏盯住我的臉,我負氣瞪他。
  好半天無語,以為他會和我爭辯,可他竟勾起嘴角突兀地笑了:“飛飛,好久沒有見到你吃醋,久到叫人懷疑你是不是根本沒不在乎我。”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叫我沒來由發笑,嘖,厚臉皮的家夥,避重就輕麽?正要開口,見到後視鏡反射出一絲狡黠光芒閃現他眼裏,我的笑意嘎然而止。
  “原來葉大學長不讓我接機,是為了試探我在不在乎你?你不覺得這個理由牽強到蒼白?”
  我拉下臉,利語如冰:“我痛恨別人的欺騙,更痛恨欺騙後的敷衍。葉晨,假如你覺得你能夠承受我的痛恨,那你就繼續編這些無力的理由好了。”
  聽我連名帶姓的叫他,他登時收斂笑意鎖起眉頭:“飛飛,我並不是存心騙你什麽,你何必說得這麽嚴重?我……”
  手機鈴聲響,打斷了他的話。
  “您好,林非。”是“中天”的主機號,公司的人。
  “喂,是我。”付寒濤悅耳的聲音傳過來。
  “有事麽?是不是方案出來了?”
  “是,剛剛交到我這邊,不過不是為這個。光恒電子的資料裏有份合同複印件在你那邊吧?審計局急要,我那份在銀行,你放哪裏了,我下來找。”
  我想了想,答:“是你上次給我的資料袋裏那份嗎?我鎖抽屜裏了,小尹那兒有翻印稿,方便的話你拿去給審計局過目,實在不行我趕回來。”
  “行的行的,翻印件一樣,明天補過去原件給他們看就成。謝了。”
  “他們也是例行公事,能理解。對了,行政部沒什麽吧?”
  “一切良好,你不用太緊張。接到男朋友,樂不思蜀嗎?”付寒濤見危機解除於是調侃。
  我瞟了瞟葉晨,他盯著前方專心開車,麵色凝重。
  “是,就是沒你想象中的美好。沒事了,我掛了,拜。”不待他答話,我便摁斷電話,是不大禮貌,不過我的小宇宙已經燃燒至頂點,再說下去怕會遷怒於他,更不禮貌的事也會發生。誰叫他們都是男人!
  樂不思蜀,天大的諷刺!要沒有這通電話打岔,我們早已言辭激烈。
  說者無心,聽者痛心,滿腔的怒氣總得有個宣泄口,身旁這個男人就是我的發泄對象:“怎麽不說了,你怎麽?你怎麽瞞著我和她在那邊甜蜜半月遊?你怎麽在電話裏每天囑我吃藥養病又與她卿卿我我?你怎麽一邊承諾陪我看流星雨又一邊陪她喝茶吃飯?”
  我有些怒不擇言,恨不得言語化成刀鋒刺向他胸口最疼那處,沒道理我一個人難過!
  聽著我質問的話語,葉晨雙手握緊方向盤,指關節開始發白:“飛飛!”
  他厲聲喝住我的指責。
  我見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而後扭頭專注著前方路況,是在思索怎麽應對我的話嗎?注意到他臉上隱隱閃現的躲閃和心虛,一股涼意襲來。真遺憾我的猜測這麽準!美好的初戀,難得的緣分,浪漫得叫人不忍破壞呢!
  我不再說話,覺得無比失望又無比諷刺,混蛋!去它的坦城,去它的關懷!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他回來,居然這樣待我!
  沒等他想好怎麽說,我坐直身體打開置物箱翻出CD盒,空靈的歌曲飄繞在狹小的車裏: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飛飛,我不知道會在杭州遇到她,我們隻是恰好在一起參加年會。剛雪君不是解釋了?沒有告訴你是我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本來就很忙不是嗎?本想下班去接你的,你也沒有告訴過我你會來接機啊。”
  葉晨就是葉晨,這種時候難為他的冷靜和條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麽男人的想法。我不是男人,沒義務理解和體諒他。
  “如果我告訴你了我還可以看到這麽精彩的一幕嗎?你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極少這麽直白地諷刺誰,畢竟常逞口舌之利易招人厭。
  “飛飛,你非要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說話嗎?我不想在那邊謀劃人心,回來還要麵對你的言辭犀利。”葉晨疲倦地抬一隻手揉了揉眉頭,此刻這種舉動在我看來形同火上澆油。
  “你厭煩了?有梁雪君隨時等你重拾舊愛,有柳眉苦苦等你再續前緣,你還要我這個言辭犀利的人做什麽?”
  終究修行不夠,終究不是百毒不侵,倘若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樣東西我不願同人分享,那就是男人。我介意他與梁雪君舊情複燃,我介意圍繞他身邊的鶯鶯燕燕,我介意他的欺騙,介意他的不痛快!
  “飛飛,不要不可理喻好不好,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他扭頭看我一眼。
  不可理喻?梁雪君夠知書達理麽?我心底苦澀難言,深吸口氣後才字句清楚地說:“好,既然如此,以後你就不用麵對不可理喻的我了,我們分手。”
  六年來第一次說出分手,以為到這天我會有一點難受,卻發現那痛比一點多出許多點,兩個簡單的字似千斤重錘狠狠砸在心上,疼痛自胸口蔓延至每一根神經末梢,連手指尖也隱隱作疼。
  “什麽?你說什麽!”
  他大聲吼,車一個急刹,停在三叉路邊。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我,眼底一時銳利明亮一時驚恐幽暗。他重複:“你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不是聽清楚了?”不答反問,握緊的手心裏全是細細的汗。
  “開什麽玩笑!?是我出現幻聽了,還是你出現幻語了?不,不管我有沒有聽清楚,我的答案都是不!”他死死盯著我,堅決地駁回,眼裏滿是駭然。
  被他一吼,我根本沒有氣力再說第二遍,也不想說第二遍,癱在椅被上心悸不止。
  見我不語,他餘怒未消的一腳重新發動引擎迅猛地衝出去。
  我疲憊地閉閉眼,再睜開突然發現右拐彎處一輛汽車急轉彎,向我們直直衝過來。
  電光火石間我尖聲叫:“不要……”。
  我不要死,我還有好多事沒做。也不要他死,他還有好多答應我的事沒做。更不要同歸於盡,我們這樣死了算什麽?
  葉晨將方向盤一陣急打,我這一邊向外堪堪躲過衝過來的汽車,他那邊則被速度過快的對麵汽車猛力一掛。
  車受力偏了方向,葉晨放棄挽回這個敗局,他整個人向我撲過來,熟悉的檸檬香一下子包圍住我,他的身體整個把我團住……
  我們的車撞上了高速路的圍欄,劇烈陣動後終於停了。
  葉晨緩緩放開我,定神後我看他,他的左額淌著血紅色的液體,順著眉骨而下,妖豔異常。
  “飛飛,你有沒有受傷?”他快速審視我全身,眼底盛滿擔憂和緊張。
  我心有餘悸,抖著手好不容易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艱難地爬出去。
  二十六年來,我從來沒有一刻象方才那樣害怕。原來,有很多東西,我根本失去不起。有很多東西,我從來不曾珍惜。
  有很多東西,我根本……
  有很多東西,我從來……
  僅僅白駒過隙,緣何就滄海桑田了?
  “飛飛?”葉晨一瘸一拐地追上來:“你有沒有受傷?不要嚇我!”
  我回首,身子輕顫,兩道血口子鮮明地分布在他的褲管上,深紅的血滲出來將黑色的西褲浸得更暗。
  “你……”
  無力的手猛地抬起來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啪!”清脆的一聲響。
  新舊傷在他臉上伴著擔憂、錯愕再到釋然,斑斕奪目,最後竟化為陽光燦爛的一笑:“看來你沒事。”
  我撲過去抱住他,這個從沒對我說過愛的男人,把我看得比他的生命還重。他明明該方向盤打左,那樣他避開碰撞是肯定的……
  “你沒事,太好了。”
  葉晨楞了一下才伸手抱住我,寬厚的手掌扣住我的腰,嘴唇壓著我的發,意圖將我嵌入骨裏……
  是,太好了!有些事選擇的原因就是他對我太好了,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如此輕言別離。
  不理會什麽時候會有警察來,無心追究車禍責任在哪一方,我隻想第一時間送他去醫院包紮。我盡全力推開他,一個人衝到路口張望,天,有誰可以告訴我高速路上的出租車在哪裏?
  一秒,兩秒,無數秒過去,我惶然無助,看著他受傷的額頭,生出一種錯覺:那道血口子似一把鋒利冰冷的尖刀,準確無誤捅進我心窩,鮮血滴滴落下,痛,很痛,痛得讓人喘不過氣……

  第十二章
  半小時後,C城第一人民醫院外科門診部。
  “唔,幾處都是皮外傷,未傷及筋骨。”
  醫生放下手裏的檢查報告,用手比劃著葉晨的腿部說:“不過這裏的劃傷過長,最好縫幾針包紮一下。年輕人底子好,不用住院了,回去好好修養就成。”
  心頭大石落地,我悄悄從急診室退出來,坐到走廊上的休息凳。倒不擔心裏麵的他,有笑得極為親切的醫生大姐和護士小姐照顧,我也幫不上手。
  俊男美女推動經濟發展理論的確不假,人長得好看到哪裏都能吃得開,甚至醫院也流行起賺錢又賺色。單看熱情的護士小姐噓寒問暖端茶送水的殷勤勁兒,我心裏的白衣天使形象就迅速破滅,連帶的醫院威信也搖搖欲墜。
  取藥回來的張華看到我小跑了過來,關切焦急地問:“林小姐,葉總他怎麽樣了?需要住院嗎?”
  “醫生剛說了不嚴重,皮外傷,傷口過長,縫幾針包紮一下就可以回家。”搖頭將醫生的話重複一遍,寬張華的心也安自己的心。據說車禍導致重傷和死亡的幾率都很小,葉晨是幸運的那一撥。
  “哦,那就好,那就好。”張華點著頭籲口氣:“現在葉總在縫針?”
  “還沒,在裏麵等著醫生做準備。”見張華拎著醫用塑料袋,額頭有因為奔跑而滲出的汗珠,我納悶是不是所有的司機都長著方正臉,有顆忠厚的心?多虧他及時趕到,否則葉晨現在一定需要輸血住院了。
  “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吧。剛才秦總打電話找葉總,我告訴她葉總出事了,她正趕過來,大概快到了。”張華將藥袋放在長凳上,拿出手機按著什麽。
  我頷首認同:“恩,應該的。葉晨的手機在我車上,忘了通知阿姨,叫她擔心了。”
  張華口裏的秦總是葉晨的母親,氣質高貴舉止優雅的女性,她在“旭光”任職財務部總監,處事為人出類拔萃,是我欽佩的長輩。
  張華在我身旁坐下來:“不嚴重的,我從前也出過車禍,縫過幾針,現在連傷疤都不見。林小姐,你不用擔心。”
  聽他嘰裏呱啦一串話,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我並不擔心葉晨會留下疤痕,有沒有疤痕他都是他,不會變別人。
  “林小姐,你笑了我就安心了。”
  他依舊憨厚地笑著:“剛才在車上看你那麽急、那麽緊張,叫我覺得責任和壓力好大。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麽激動的你呢。”
  我無語,笑意凝在唇邊:我很急很緊張嗎?
  從小就懂得越是危急時刻越要冷靜的道理,可是剛才怎麽把這些教導全還給老爸了?當時腦子裏一片混亂,恐懼莫名。不快點止住葉晨的血,我恐怕也會窒息。最後還是葉晨拉住我,提醒我打電話叫來張華。
  第一次深刻體會什麽是關心則亂,第一次驚覺我是多在意他的安危……再不敢說真的失去了我可以活得更好,萬一到那一天怎麽辦?
  突如其來的念頭使我激淋淋打了個冷顫,下意識伸手環抱住自己,上下摩挲著手臂試圖逼退寒意。低下頭來,眼中映出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跡,一點一滴在米色的衣袖和裙擺處滲開去,化為小塊小塊的血暈。
  心狠狠抽了一下,我懷疑自己患上見血心驚的毛病了,改天去檢查一下。
  張華帶笑的聲音繼續傳來:“林小姐你吼人的時候那種氣勢和葉總好象,你們真是般配呢。”
  啥?我還有吼他?思索一秒,啊,是了,我是有大聲命他車開快點。
  “對不起,剛才有些失態,請你不要介意。”我慚愧,趕忙致歉,人與人之間該相互尊重,即使他是打工的,葉晨是老板。
  張華聞言裂開了嘴:“林小姐你真是客氣,你也是因為擔心葉總嘛。我很久沒看到葉總笑得那麽開心了,這隻有林小姐你能辦到。”
  我沒有回答,默默無語。葉晨在開心什麽?無非是為我的在乎,那有什麽好得意的呢?不過我也承認,那樣的他特別打動“本大爺”的心。
  憶及在車裏緊急包紮時,他好象不知道疼一樣笑著,眼中的淩厲全化作滿足的溫柔,專注地盯著我,深邃的眼裏仿佛藏了一個最深最甜的夢,吸引著人不斷陷溺,不斷沉醉……
  “如果葉董事長和秦總看到林小姐這麽關心葉總,他們都該放心了。”
  訝異地抬首,看到張華笑得曖昧,我不由歎氣,怎麽會認為他老實?這個時代憨厚的人已經絕種。他是啞巴吃湯圓——心裏有數。
  但是玩笑開到我頭上來,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我似笑非笑:“張華,什麽時候你這麽健談了?當心言多必失,假如我做不了你的老板娘,你該怎麽賠我?”
  製止的話語達到效果,他嘿嘿幹笑,不再多言。
  想著葉晨沒那麽快出來,我站起來踱到窗邊,呼吸窗外消毒水味沒那麽濃鬱的清新空氣。
  傍晚了,晚霞染紅了整個天邊,淡紅色的太陽餘光照進醫院樓下的綠化帶,緩和了冰冷淒涼的氛圍,製造出一絲暖意。
  綠化帶正中的噴水池很是精致,有種似曾像識的感覺。
  對了,C大研究生院旁也有個種滿荷花有著假山的噴水池——那有著許多人共同回憶的地方……
  “喂,你們說這塊宣傳板放哪裏好?”韓曉放下畫筆,端詳宣傳板問著學生活動室裏的人。
  “我看看。”
  關浩文發出感歎:“韓曉,這是運動會宣傳板麽?我怎麽看怎麽覺得肉麻。”
  “去,你知道什麽!研究生院那邊說的,要來點浪漫吸引人的東西,搞點噱頭出來。我想來想去,就這麽畫了。鍾寒、林非你們都過來給點意見嘛。”韓曉辯駁著招呼我們。
  我和鍾寒放下手裏正在套線的橫標,側頭看畫:跑道上幾名女生做著最後的衝刺,第一名率先撞線,迎麵撲入一名迎接她的男生懷裏。整副圖采用日本漫畫風格,自然男生帥氣,女生可愛。
  鍾寒首先給出意見:“畫得不錯,惡俗是惡俗了點,但挺合大眾口味,說不準比賽起來會有人效仿呢。”
  我想到把宣傳板放哪裏合適了,剛想做答,被人搶白。
  “我有一個問題:這男的是她男朋友,還是獎品?”陳帆整理好資料抬頭沒氣質的大笑。
  “當然是她的男朋友了,我怎麽會畫你說的那麽惡心的東西,嘔!有女生會為了搶男生去參加跑步比賽嗎?”韓曉忿忿不平地責問,滿臉不認同。
  陳帆不理會韓曉的咬牙切齒與她抬杠:“嗬!那不一定,遠的不說,恒宇、歐陽的行情不錯吧?就算還夠不上,那研究生院不是還有個葉晨嗎?你怎麽知道沒人為他去參加比賽?”
  “嘖,我好象聽到有人在說我們壞話?”歐陽調笑的話語飄進來,我看向門口。
  首入眼簾的是歐陽瀟灑的揚眉,恒宇儒雅的微笑。不過大概沒有人注意他們的神情,所有人眼光都落在他們身後——是葉晨和柳眉。
  陳帆尷尬地吞了吞口水,低下了頭。我暗笑,誰叫她嘴巴那麽快,該受點教訓。
  “哦,這兩位不用介紹吧,你們都認識——葉晨,柳眉。”恒宇介紹大家,“恩,這是我們的宣傳部長韓曉,這是生活部長陳帆,這是……”
  葉晨和柳眉順著恒宇的介紹一一致意,在看到我的時候葉晨楞了一下,他微微蹙眉,眉眼中盡是研究的光芒。
  “你好。”我禮貌地笑,從容地與他打招呼。
  他目光鎖定我,說:“你好,或許以後有機會我們交流一下,我給你上次的答案。”
  我抿嘴笑,他記性不錯。我就是辯論會最後交流環節寫紙條問他問題的人,我當時的問題是“當你的思想和你所代表的辯論一方對立的時候,你如何論辯?或者請你解釋一下什麽是虛偽也行。”可惜被主持人否定不允回答,白白少看了場好戲。
  “好啊,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我微笑不變,老神在在。
  恒宇笑著插口打斷我和葉晨的對話:“葉晨和柳眉是過來拿資料的,順便看看宣傳板做好沒?”
  “剛畫好最後一張,正好,你們看放哪兒合適?”韓曉手指畫板,一副總算找到人解決難題的表情。
  “放研究生院門口。”
  “放噴水池那裏。”
  一個是葉晨的聲音,一個是我的聲音。兩種說法不一樣,可表達的是同一個地方。我們兩個人都停了下來,葉晨閉了嘴,示意我說下去。
  “我是想,水池裏的荷花還沒謝完,好看得很,正好映襯這圖的浪漫感。”我解釋。
  “對,那環境適合這張圖,反正那裏有地方,來來往往的人也多。”葉晨接著我的話說。
  我有點高興他的想法同我一致,至少沒破壞我對他的興趣。
  後來的運動會籌備過程中我們也總在關鍵時候“所見略同”,迅速達成一致。
  那一年的運動會辦得相當成功,全校投票選出的最受歡迎宣傳報就是那張“勝利相擁圖”。比賽中也真有人效仿那般浪漫,甚至還有男生特意買了荷花送給勝利的女友,致使C大周邊的花販小賺一筆。
  不過那些都與我無關,有關的比較狗血離奇。
  據說因為葉晨在噴水池邊吻了我而和他的女友梁雪君分手。
  據說梁雪君情場失意,於假期拿到了出國簽證,遠離傷心地。
  據說有不少女生為葉晨公開同我的戀情而失意鬱悶。
  注意,那都是據說而已。“據說”要經過驗證才能成為“事實”。
  事情的真相是……
  “林非,你老實交代,那些流言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陳帆拔高聲音,全然不顧公眾場所這樣會打擾別人用餐,也不管這裏是學校附近的店,多的是認識不認識我們的C大學子。
  我若無其事地掃了一眼與她們:急得什麽似的陳帆,高深莫測的鍾寒,興趣盎然的顏曉鈴。
  “你們拉我出來吃飯就是為了逼供麽?八卦。”
  “你的事情我們當然要第一時間知道,快點說,急死人了。”陳帆受不了我的敷衍,催促著。
  “我這做皇帝的不急,你急什麽?”
  我撕開手裏的調味袋,把番茄醬倒了出來,拿著薯條蘸著。我曉得她們關心我,也明白若是別人她們才懶得過問,不過我更知道假如我說出真相,恐怕她們會更急。
  “林非,別人不知道你,可我們了解,你不是會為自己的利益去傷害別人的人,尤其對感情。你和葉晨是真的在戀愛吧?”顏曉鈴施施然開口,以眼神督促我快解釋。
  我咬著薯條——喀吧吧,看樣子不老實點這場三堂會審結束不了。
  “和上學期演講會有關是不是?”鍾寒突然出聲,害我拿薯條的手抖了一下。
  “對哦,你一直沒跟我們說那天為什麽突然棄權了。不是準備很久麽?”陳帆猛想起另一個問題。
  “現在想起來,那場演講會確實古怪,也就那以後才有傳言說葉晨和梁雪君分手的。”顏曉鈴附議。
  我吃完一根薯條,抬起頭迎著她們三個期待的目光,緩緩丟下一枚炸彈:“梁雪君的演講稿是我的。”
  說完我在紙巾上擦著手等待她們的反應。
  “什麽?梁雪君得獎的演講稿是你的?”陳帆目瞪口呆,回神後嚷嚷:“天,林非,連我們都沒看到的演講稿,你幹嘛給她!”
  我才想叫天呢,我可能把自己的勞動成果送給別人風光嗎?丟個大白眼給陳笨蛋,然後和盤托出:“我當天把稿給葉晨看看,梁雪君以為那是葉晨的,她就拿走了。後來她得了第一,獲得優渥的條件出國,自然不會站出來澄清一切了。”
  顏曉鈴從驚訝轉為鄙夷,輕輕吐出一句話:“你該當場揭穿她的,那才叫好看呢。可惜,她現在人在日本,說是畏罪潛逃倒也死無對證。”
  鍾寒大概早猜中幾分,表現最為鎮定:“梁雪君怎麽解釋?葉晨怎麽說?”
  我微笑道:“梁雪君走之前給我私下道歉過。說是不小心落了稿子,又不想放棄那麽好的加分機會,就拿葉晨的稿頂替。她並不知道那不是葉晨的。至於葉晨,他讓我原諒梁雪君。報告完畢。”
  簡潔明了地解釋完,我伸手撕扯漸冷的炸雞腿。
  那一晚站在禮堂後排聽梁雪君琅琅念著我的稿子,那種感覺,既辛酸也無奈。可既成事實,也過去了,我已不再氣憤,人嘛,何苦抱著難受不放手?
  這事發生後最失望的人要數葉晨。他或許不介意把自己的稿給梁雪君用,在沒有知會他的情況下伸手自拿,就令人心寒了。
  那一天,他沉著臉色對我說:“林非,你原諒她吧,她為了成功已經看不見其他東西”的時候,我感受到了他的無奈和難過。
  可以理解,葉晨那樣的天之驕子,自己欣賞的女生如此妄為,不難受也怪。但他沒有過多苛責梁雪君,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又將我放在首位安慰,“最是那一刻的嗬護”打動我心。男人得講責任才有魅力,女人要談德行才可愛,我認同。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那麽快就分手了。要不是你說,打死我也不信梁雪君會做這種事。”陳帆靜下來嘀咕。
  我看一眼陳帆,低頭繼續啃雞腿。陳帆說得沒錯,梁雪君會偷用別人的講演稿我也吃驚,憑她的能力趕一篇出來不成問題。難道她為了出國已經不折手段到了出賣感情的地步?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她根本是故意的。她想去日本發展,葉晨決計不會去。分手是遲早的事,她放不下葉晨,又不得不放下。因而采取這種極端的方式斬斷感情,不給雙方留一點退路。我,是她無意牽扯進去的路人甲。
  “林非,真的不氣了?需要幫你辟謠嗎?”顏曉鈴狐疑地問。
  我不怒不悲不感歎,笑道:“不氣了。讓他們去傳吧,傳得累了自然沒有了。”
  我是人給我一尺我還她一丈的人,也是人給我一刀我未必報仇但一定記仇的人。之所以不想計較下去,是如果沒有她這麽做,我不會知道葉晨在乎我。
  “天意難違,命裏注定。所以我說,王子與巫婆總會有交集的一天。”拷問完畢,鍾寒悠悠地總結,拿起薯條吃起來。
  天注定嗎?
  嗬,當每天企求上天成為一種習慣,如果真的實現,心裏反而會驚訝。
  那天站在研究生院門口,我小心翼翼探著葉晨。他告訴我,他喜歡站在大禮堂寫紙條,自信心衝破天花板的女生;他喜歡在工作上全力以赴,眉目裏流轉智慧光芒的女生;他喜歡演講會上冷靜宣布棄權,獨立堅強到叫人想擁抱的女生……
  一句一句的喜歡,讓我嘴角彎起的幅度越來越大。
  我沒有告訴他,我也有許多喜歡。
  喜歡和他一同上自習;喜歡和他討論支部計劃書;喜歡他在教學樓下等我;喜歡那些遲了下課的日子,以為他走了,一回頭發現他在樹下低著頭接電話;黃昏柔和的光芒縈繞在他身上,使他看起來從容優雅。
  最喜歡的是跑過去輕拍他的手臂,他受驚楞神後認出是我,唇邊綻放的那一抹讓人砰然心動的笑……
  何需甜言蜜語,不必你儂我儂,一切都那麽自然,一切都那麽美好,就在噴水池旁,他吻了我。
  噴水池的荷花早謝了,剩下青翠依然的脈脈荷葉疊疊隨風,但我認定那一年的景色最美。
  其實這想法有些單純可笑,當初我就不曾想喜歡那裏的人遠不止我一個,其中還包括葉晨,包括,梁雪君。
  “林非,謝謝你。”吃過晚飯,鍾寒拉我在校園裏散步。
  “和我客氣什麽,你把身體養好最重要。”我笑,知道她指的是什麽。送她到醫院的人是我,為她守口如瓶的人也是我,現在看到她恢複健康返校上課我也高興。
  “情到深處總成憂。嗬嗬,都是我自找的,無論開始還是結束,本來就是一時激情,有一邊不見了,故事自然應該結束了。”鍾寒輕撫著左手腕自嘲,“現在想想,真不敢相信我會做那麽蠢的事,是不是嚇到你們?”
  瞄她一眼,借著路燈恰好看到她手腕的疤痕,疤痕淺了許多,仍然有觸目驚心的感覺。
  “你沒嚇到我,嚇到柏浩他們倒是真的。以後不要提這事了,叫人後怕。”
  我嘴裏不以為意地說著,心卻為她的話飄到老遠去。
  “情到深處總成憂”,反解此話,是否不情深就可以快樂地活著?見多了失敗的愛情,見多了為愛癡狂的人,理應見怪不怪,可連鍾寒也為情自殺?實實在在的叫我心驚又膽寒……
  自認比起鍾寒來我不夠理智冷靜,自認我沒到情冷如冰的境界,連她也要經過這麽久才慢慢恢複,那我呢?都說愛情是女人的七寸,從前我嗤之以鼻,今天卻不敢鐵齒。
  突然起風了,一陣晚風吹來,寒意直達心口,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
  “林非,不提我的事,那就提你的事吧。”
  鍾寒兩手插進衣服側包裏然後扭頭看著我,黑亮的眼眸映著燈光閃爍慧黠關切的光芒:“聽說我住院的時候你和恒宇走很近?我好象錯過了好多事情,你是不是該提一下?”
  我抱起雙臂,語氣無奈:“陳帆她們應該都告訴你了吧,還想知道什麽?”
  “唔,她們說你和葉晨鬧情變,一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樣子,可信度不高。我隻想知道,柳眉那種跳梁小醜你會介意?為什麽利用恒宇的一片心?”
  鍾寒就是鍾寒,一旦她精密的大腦運轉就會特別犀利精明。隻是每個人的人生都不盡相同,各自裝著自己的喜怒哀樂,有丁點兒苦楚就把朋友當垃圾桶其實很幼稚且無濟於事。
  她越是關心我,我越不想增加她的負擔,畢竟她才是大病初愈的“病人”。
  我輕描淡寫地道:“是,我知道葉晨從來不喜歡柳眉,就象我對恒宇一樣。可突然間發現某人的影子在我們之間揮之不去,有一點難受。你說我借題發揮也好,罵我牽連無辜也罷,就由我任性一次。好在現在一切都解決了,這個以後別提了吧。”
  那天無意知道葉晨和梁雪君在噴水池前浪漫無比的一見鍾情,登時心裏就犯堵,後來在導師那兒看到他倆郊遊時的照片更添鬱悶。拚命給自己說那是過去的事情,不要介意,誰知去圖書館找葉晨,偏撞上他同柳眉坐一起討論什麽論文……
  是沒什麽大不了,我小性了,但當時叫我“忍下去”會內傷的。再以後就有了眾人口裏的情變事件。
  那般神經質的我,想來就臉紅!這衝動丟人的脾氣,往後一定得改!沒有把握的事不做,同理不完整的愛情敬謝不敏。
  鍾寒聽出我話裏的避重就輕,也曉得我指的某人是誰,靜了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話來:“林非,我們擁有的本來不多,收支平衡就很好了,不要計較那麽多。”
  “哦。”
  我輕應,說得簡單,怎麽計算收支?所謂的平衡拿什麽衡量?
  我和鍾寒誰都沒有再說話,默默的往前走,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直到遠遠看到下晚課等在三教學樓下的葉晨,我才揮手同鍾寒道別。
  “怎麽穿這麽少?手這麽冷?”葉晨牽住我的手直皺眉。
  我動了動手指,發現有些僵,一定是散步吹了晚風。
  “我哪兒知道今晚會突然變天,天氣預報都不準的!”我嘴硬,把他的手當暖爐抓得緊緊的。這家夥剛從教室出來熱力無窮,不利用浪費了。
  葉晨揉搓著我的手,慢慢脫下了外套深情款款地給我披在肩膀上,我含羞帶怯地甜蜜依偎過去,倆倆凝望,眼神糾纏碰撞出愛的火花,再來一個激情熱吻就趨近於完美……
  笑,怎麽可能這麽浪漫?
  生活並非故事,我很想加件衣服,可葉晨穿得也不多,單罩了一件羊毛衫在外麵,總不能叫他脫下來給我套身上,再有我絕不讓他在人來人往的教學樓下吻我,噴水池那次是唯一的意外,而就是那“唯一”也被人看到了四處亂傳,簡直扼腕!
  “以後不要出來等我了,我下課給你電話。走吧,先陪你回宿舍加衣服,然後我們去補充能量。”
  他沒有繼續苛責,一手把我攬得更緊,熟悉的胸膛一下子包圍住我,大火爐的熱量傳過來,我整個人跟著暖和起來。嘿嘿,其實沒有大衣也可以溫馨無比的。
  “吃什麽?”借著天色我靠住他的肩膀。白天我很少靠著他在校園裏走動,不慣在大庭廣眾下卿卿我我,早過了粘人撒嬌的年代。
  “沙鍋米線怎麽樣?”
  “我不想吃,我想吃爆米花。”
  “不行,這麽晚,食堂裏就算有也是沒賣完剩下的,沒營養又冷冰冰。”
  “怕什麽?反正你暖和嘛。”嘖嘖嘖,我夠巫婆。
  “林同學,你故意跟我唱反調是吧?”悟到我故意與他鬧別扭,他眯眼故做危險地審視我,隻得到一個鬼臉做為回報。
  坐到食堂大廳,葉晨停下筷子:“剛才我好象看到鍾寒,你們說些什麽?”
  鍾寒自殺事件後,葉晨就開始在意鍾寒給我說過什麽話,大概是為上次鬧別扭時我有提到鍾寒的情傷。但,人生就是如此,不會因為你在意就可以避免。他這麽一提,反而使我想起與鍾寒的對話,想起了我們之間的那個她,心裏疙瘩又悄然冒起來。
  “沒說什麽,談了談她住院期間學生會的事情。倒是在醫院裏她說過一句話,值得考究。”我一半無意一半有心。
  “她說什麽?”
  “她說,連古人都是剛唱完‘紅酥手,黃縢酒’,隔夜窗下就唱起了‘世情薄,人情惡’,何況現在這個薄情時代?要變的終會變,她想明白了,不會再難過。”說完我也放下筷子,深深地望著葉晨。
  “鍾寒怎麽這麽愛拽文,活脫脫一個出土文物。”
  他漆黑的眼眸回望我,沉思後說:“飛飛,我不是陸遊,你不是小婉,八竿子打不到。換我來看,有因必有果,鍾寒她自己太犀利了,過分苛察反倒容易傷到自己。”
  “照你這麽說以後我要睜一眼閉一眼、裝聾作啞?”我不客氣地駁道,有些緊張他的論調。
  “這麽說吧,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不管是對感情學習工作還是對生活,天下的道理都一樣。過猶不及,我可不準你學她那種犀利到毒了的思維方式。”
  “唔……”我略怔,幾秒後擠出一句話,“放心,我一向很中庸。”
  說完我低頭喝湯,隱約覺著他話裏漏掉些什麽,又暗示了些什麽。為什麽是我不準,他呢?他對梁雪君也這麽說過?自從知道噴水池有他和梁雪君的一段故事之後,我會下意識地把他的話聯想到她身上去。
  “又出神了,這個壞習慣要改。”葉晨拿筷子點一下我潔白的額頭。
  “哎喲,找死啊你?”我豁然驚醒,衝他怒目而視。
  “哈,呆瓜,你的米線都涼了。”他笑出聲,看到我恐嚇的眼神後低頭努力憋笑,卻失敗了。
  我負氣咬筷子,懊惱為什麽這家夥不肯多說一點。
  我究竟在期待什麽?
  不,不,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太冒險的愛情我不要……

  第十三章
  “林小姐,秦總她們到了。”張華厚實的嗓音傳來,拉回我思緒。
  移動腳步轉過身,看到秦宇彤和“旭光”的王副總、何助理齊唰唰立在張華對麵。我輕輕蹙眉,葉晨真沒說錯,這魂遊的壞習慣要改,一定要改了!
  “阿姨。”迎著三人注視地目光走過去,我招呼著秦宇彤,朝其餘兩位“大人”頷首以示禮貌。
  “小非,聽張華說得不清不楚,我還以為你們都受傷了。”
  秦宇彤銳利的眼迅速地掃視我全身,確定我沒事後開口:“小非,你沒事就好,葉晨他傷到哪裏?嚴重嗎?”問到葉晨她的語速稍顯急促,可仍保持應有的沉穩冷靜。
  “阿姨,你不用擔心。醫生說他隻是皮外傷,就是傷口長了點,現在裏麵縫針,手術完了就可以回家。”我再次重複醫生的話,寬了秦宇彤為人母親的心。
  “哦,那就好。”見我表情輕鬆,她知道葉晨沒什麽大礙,轉回頭吩咐,“小何,你打個電話給劉醫師,就說感謝他的關照,葉晨沒事,不麻煩他過來了,代我謝謝他。王維成,你給張局長說一下,車禍的事請他多費心,盡快處理。是我們的責任,該怎麽賠就怎麽賠。這事交給你了,有些什麽手續你全權處理吧。”
  “好的。”兩位西裝筆挺的男人畢恭畢敬,秦宇彤平日在“旭光”的威信和果斷由此可見一斑。
  “那就這樣。”秦宇彤微笑,“開了一天的會,還要你們陪我趕過來,辛苦了,快回去陪家裏人吧,這邊有張華在。”
  一番話講出來,王何二人心悅誠服:“秦總說哪裏話,應該的。”
  “秦總,您太客氣了。”
  我也為之折服,做為一個成功的職業女性,既能幹脆明快處理問題,又能對下屬恩威並舉謙讓有禮,這等手腕值得學習。想來有其母必有其子,葉晨有殺伐決斷之才,絕非偶然。
  待兩位“三好員工”告辭離去,秦宇彤喚著張華:“你們都沒吃東西吧?這樣,小張,你先去吃飯,回頭帶點蛋糕牛奶給我們。”
  “誒,秦總,我還是不吃了,你們在這裏等著,我去買些吃的,馬上回來。”張華應著離開。
  走廊裏一時沒有他人,清冷的燈光映在牆壁上更顯醫院的蒼白和沉悶,讓我第一萬次明確——醫院不是好地方。
  走廊的“死氣沉沉”叫人覺得壓抑難受,我打算讓秦宇彤進病房看葉晨:“阿姨,要不我們進去吧,葉晨在裏麵。”
  秦宇彤笑著叫住我:“不忙,我們就在這裏坐會兒,等張華回來你先吃點東西再說。”秦宇彤徑直坐到了長凳上並讓出一方座位示意我坐下。
  呃?見狀我立刻明了,她是有話要對我說故意支走張華的。她想和我談什麽?為葉晨出車禍要責難我?忍無可忍決定插手我們的事?無論哪一種,同她這樣睿智老練的人聊天,總是累人的事。
  “小非,你很久沒到我們家裏來了,你葉叔叔出國前還同我談起你,說葉晨總去你那邊,就不肯帶你回來看看我們,生怕誰搶了你似的。”秦宇彤笑容可掬地開玩笑,一派溫和可親的慈母模樣。
  我聞言挑起眉毛,他們從不過問我和葉晨的事,如今話裏有話,怎不叫人疑惑?隨口編起善意的謊言:“不是,近排太忙,我也難得回家。本來是打算下周末去看望叔叔和阿姨的。”
  “哦,這樣嗎?你們也該給我們帶點好消息吧?”秦宇彤身體微微後靠,優雅地將手疊放在大腿上望著我。
  “恩?”我有些吃驚,不過瞬間冷靜下來,所謂兵不厭詐,誰知她老人家是不是借詢問為名行逼婚之實?於是繼續裝瘋賣傻:“是啊,我們說好等‘晨飛’基金一上市就給你們報喜去。”
  這點小伎倆沒能逃過秦宇彤的法眼,她了然地笑:“小非,你不用緊張,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和你葉叔叔從來不過問,阿姨隻是想和你說說心裏話。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葉晨鬧矛盾了,是不是?”
  我迎向她幽深中閃著光芒的利眼,真是的,這世界聰明人怎麽就那麽多?
  鬧矛盾?是,當然是!想起葉晨的欺騙和狡辯,以及方才我差點不堪的同他一起去了,我就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可……這能說嗎?我抿唇默不作聲,垂下眼回避秦宇彤深究的眼神。
  “哎,你們這兩孩子,都這麽大了,還讓人丟不開手。”
  秦宇彤見我默認,一改方才的女強人氣勢,長歎口氣:“葉晨也是!平日裏情緒總是波瀾不驚讓人欣慰,每次一和你不痛快,他就立馬變個人,叫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阿姨,誰把葉晨變個人?我不是魔法師,不知道怎麽把王子變青蛙,你可不能汙蔑我。”我眨眼頑笑,意圖安慰憂心忡忡又無可奈何的長輩。人之天性,無論這位事業家庭雙輝煌的女人如何呼風喚雨、左右逢源,在她心底最在乎的人永遠是她的寶貝兒子。
  “嗬,你這孩子。”秦宇彤被我逗笑,輕輕拍了拍我手背,而後語重心長地說:“葉晨我是管不住了,現在能壓得住他的人隻有你。不管你們之間有些什麽問題,阿姨都希望能盡快解決,老這樣下去,怎麽才算好?”
  見她如此認真,我隻得收起嬉笑:“阿姨,我記得你說過,女人最大的優點是清醒。在我沒有想明白一些事之前,不會因為外在壓力糊裏糊塗把自己嫁掉,更不會改變自己迎合誰附庸誰。我想,你應該理解。”
  嚴肅地說出這麽一本正經的話,公事之外我許久沒有為之。
  秦宇彤仔細聽我說完,沉吟一會兒,手放在我手背上緩緩道:“小非,當局者迷,不管你承認不承認,葉晨和你一直互相影響互相改變,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一份愛了。兩個人相處,太驕傲太謙卑都不是好事。獨立、堅強不是不對,可你想過沒有,過於保護自己可能會帶給愛你的人傷害。”
  我愕然,清楚地聽到一種近似於玻璃裂碎的聲音,她犀利的話正中了我的防護罩,使之產生了裂痕。從譏笑愛情到相信愛情,從張揚自大到沉著自信,很多東西確實是葉晨教給我的。但,愛了,就可以不顧一切付出嗎?
  秦宇彤是葉晨的母親,自然站在他的角度說話,她並不知道梁雪君的存在,她並不知道究竟葉晨對我的愛有多真。退一步想,就算葉晨此時非常愛我,但鍾寒也說過,要變的終會變,愛不能買保險,誰能保證到某一天我們不會由愛生恨?
  克製心裏波濤洶湧,我低頭理了理皺折的裙子淡淡地說:“阿姨,作為局外人,不迷不代表什麽都知道。有的東西隻有葉晨與我才能真切地麵對跟解決,旁觀者就算有心有力也使不上。”
  “那當然,每個人的愛情觀都不一樣,說對了是開導,說錯就成了誤導。阿姨雖然是過來人,可我說的也不全對。小非你那麽聰明,自然懂得判斷。”
  秦宇彤見我語氣強硬不便追問,適時地顧左右言它:“對了,這次信息港工程‘旭光’和‘中天’都想做。聽說‘中天’是你去和信息廳那邊聯係的,你是項目負責人?”
  談到工作我精神抖擻,這方麵一向沒什麽好畏懼,即使她老人家多年曆練,也不見得能在我這兒撿到便宜。
  “是,現在我做協助工作,至於以後,就不清楚上麵會給什麽任務了。萬一不幸被領導抓住做苦力,希望阿姨多多指點,看能不能有機會同‘旭光’合作去打單。”我不卑不亢。
  既是她提起,我正好探探“中天”與“旭光”合作參與競標的可能性,看是否能拉監理公司“新順”這票,有利用之嫌,但也要有得利用才行。
  秦宇彤聽著我的話點頭:“其實這個單拿到與否對‘旭光’也沒多大影響,‘旭光’的重點一直不在係統集成上。這樣吧,如果‘中天’想同我們合作,你再聯係我,我會給他們提出來,結果要董事會和項目組商議後才知。小非,這塊肥肉想吃的人很多,阿姨雖然相信你的能力,想要做下來,還得當心其他公司,要打足精神應付哦。”
  商場無父子,更何況我這個還不知道是不是未來媳婦的人?秦宇彤口裏說不重要,可讓“旭光”放棄這大筆金礦是絕計不可能的。她承諾考慮合作事宜,並且為我敲警鍾,已算給我天大麵子。
  “謝謝阿姨,我是未雨綢繆。這混水我不想趟,但是拿‘中天’的薪水,好歹要對得起每月的獎金,不能在兵荒馬亂的時候出錯嘛。”我表明立場,同她一樣——公對公。
  “兵荒馬亂?小非,既然‘中天’叫你做得艱難,你隨時可以過來‘旭光’。你也知道,我和你葉叔叔向來是很欣賞你的。‘中天’不敢說錦衣玉食,起碼能為你遮風避雨。”秦宇彤半是戲謔半是認真。
  去“旭光”?不好意思,暫時不在計劃內。眼角餘光正好瞄到張華買東西上來,我心思一轉:“阿姨,要有那麽一天,你就把張華的位置留給我吧。”
  “林小姐,你要搶我飯碗?”張華把蛋糕和牛奶遞過來,一麵配合我的調侃調調。
  “嗬嗬,沒個正經,快吃東西吧,吃完我們進去看葉晨。”秦宇彤輕揚嘴角接過牛奶啜飲,顯然明白我玩笑下的避重就輕。
  等到我們吃完糕點進入病房,傷病員已經縫完了針,額頭貼了一張方塊狀的紗布,腿上的兩處傷口有厚厚的紗布纏裹,醫生示意我們可以把他接走。
  走下樓來,葉晨微笑著對秦宇彤說自己傷勢不重,沒什麽大礙。我聽見差點吐血,沒什麽大礙幹嘛要扶著我走路?很重的!伸手欲推開他,卻被勾得更緊。
  “你讓我靠一下有什麽關係?我從沒介意讓你靠。”他湊進我耳邊低語,溫熱的呼吸襲來,他的唇幾乎貼上我的脖子了。
  看到走在前麵的秦宇彤輕笑搖頭,聽到張華曖昧地竊笑,我哭笑不得,確切地講是鼻子以上想哭,鼻子以下想笑。為我的緊張,這家夥已經誌得意滿一整晚了,現在竟然象五歲小孩一樣耍賴,天理何在?
  忍不住賭氣白他一眼,心裏直納悶:老天爺為什麽沒讓他被撞白癡或者被撞失憶呢?小說不都這麽寫的麽?
  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亦沒有白送的假期。且不提今年五一長假我過得是如何的泛善可陳,光是想起節後連續10天的工作日,就頭痛。
  人哪,不能貪圖一時安逸,預支假期荒廢工作,要當心老板節後算賬、繁事如山壓來。感情大概同理,不可揮霍不可借貸,不可不計後果,絢爛過後終要歸於平淡。
  算來長假得益最多的人莫過於葉晨,自醫院出來他就一直賴在我家,加上這半個月來的修養,他的傷口愈合得差不多了。昨天他已能拖著我參加“旭光”每逢大假必辦的員工舞會。
  想起端著酒杯笑意盈盈過來“瞻仰”本姑娘尊容的李總劉總某某總,我忍不住搖頭失笑。那些“小老板們”已經活在不少人上了,仍卑躬屈膝阿諛拍馬,想搏一份更有尊嚴的生活,哪知又犧牲掉許多尊嚴?
  我明白在現實麵前賣弄自尊是多麽愚蠢,但比不得他們習得內裏精髓。
  “一大早就上演離魂記,想些什麽呢?”
  熟悉的男聲傳入耳膜,一杯熱牛奶一份煎蛋外加幾片切片麵包橫空出現在桌上,我暗自吞口水。
  葉晨拉開我身邊的椅子坐下,好奇地看我:“什麽事這麽開心?”
  聞著撲鼻的麵包香,看著黃澄澄的煎蛋、冒著熱氣的牛奶,外加帥哥養眼的美色、奪魂攝魄的笑,我恍惚覺得自己成了有錢人家的少奶奶,允許他賴在這裏的決策果然是偉大英明的。
  “在想我為什麽要讓你住我家,虧大了!”我隨口答,叼一片麵包,打算把它們一掃而光。
  “誒誒,你現在吃的東西是我買的我做的。人人都說吃人嘴軟,怎麽到你身上這道理就成錯的了?”笑意流轉在葉晨眼角唇邊,閃爍得好似星光點點。好在現下是大清早,本姑娘不受妖法蠱惑。
  喝一大口牛奶,我昂首笑嗬嗬:“你隻知道吃人嘴軟,但是你住我的房子,睡我的床,又該怎麽算?”
  我們似乎、好象、確實有筆賬沒算清楚,那我為什麽同意他住這兒呢?目光一轉,看到電視櫃上那張光碟。心底歎息,要怪就怪葉某人找人拍攝的流星雨實在漂亮,他又堅持與梁美人沒有什麽,嚴肅地叫我信他。我不是超人,是個會被一句話打動、為一個吻迷醉的女人。
  “伶牙利齒。”
  葉晨象模象樣地輕責,我剛想批駁,他的臉猝不及防地在眼前放大,唇湊過來啄一下我臉立刻退開:“我認為我已經以身相許報答大恩大德了。”
  我抬手捂住嘴,皺眉看他——沉穩的聲音淡定的神情一點不象他說出來的話那麽無賴,隻有眼底詭計得逞的幽光說明他在心裏偷笑。這家夥居然把我嘴角的牛奶給吻去,以為這樣我就不追究他的錯誤麽?
  “你精神看起來很好哦。腳傷痊愈了,假也過完了,是不是可以請你回你的公寓去?”我放開手,學他一般沉穩的口吻趕人。
  “好,媽也叫我回家住段時間,就是要辛苦張華兩頭跑接送我們。”葉晨咬一口麵包點頭。
  這麽幹脆?
  我反倒為有人伺候的日子即將離我遠去有些悵然,不過,能恢複往日愜意自在的生活也不錯。
  “等車修好就不用麻煩他了,交通局的人說磨損不大。”我扯紙巾一麵擦嘴一麵說道。車禍事件交通局最後下結論:對方酒後駕車上高速,我們責任不大。保險公司賠了一筆錢,付了修車費還有餘。
  “什麽時候修好?”葉晨放下杯子。
  “沒具體問,說是引擎和水箱壞了,其他沒什麽。我想應該下周可以開回來。”
  原以為他愛屋及烏,誰料他說:“也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如果你不喜歡張華接送,那就開我的車,忙完這陣,我陪你去選輛新車。”
  “什麽是舊的,什麽是新的?奢華!”
  我突然間生出反感,葉晨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人,今天這麽說話叫人覺得不痛快。想到心愛的馬兒在修車廠受苦,我就心如刀絞、相思欲絕,他怎可如此輕描淡寫?對車如此,對人也如此麽?
  葉晨察覺我沉下臉,看透人心的眼光瞬間收斂:“你又想到哪裏去了?出過事故的車,車況總會受損。我不想坐在辦公室裏還擔心你的安全,心裏七上八下。就當是為我,你暫時不要開那車行不行?”
  哦,這說法勉強可以接受,我想了想輕歎:“看來從此我隻能對它無比懷念了。”
  似乎很沒原則、沒誌氣,不過愛車誠可貴,生命價更高。馬兒,我對不住你,誰叫你隻能做代步工具,不能為我做飯為我洗衣?你要理解我的苦衷!
  葉晨見我妥協,站起身微笑:“吃好了?我去打電話讓張華把車開過來,節後第一天早點到公司,沉澱長假後的心緒總是好的。”
  “好,再二十分鍾,我洗餐具,然後整理一下。”
  我端起桌上的餐具往廚房衝,清晨趕班時段短暫到分秒必爭。

  第十四章
  不出預料,節後公司的信息港工程競爭趨於白熱化。
  行政部林經理協助銷售部打單在“中天”早變舊聞了,最新消息是林非小姐深受董事長及幾位董事的青睞,在10日上午的高層會議上被指派擔任信息港工程的項目經理。由我全權負責整個項目競標、及中標後的工程實施、協調與管理,直至項目結束,公司的光恒電子收購計劃暫緩。
  “林經理,好好做,公司不會虧待你。必要時,你可以考慮找其他公司合作。”老狐狸笑微微對我說。
  “林經理,前途不可限量啊。”齊大少衝我點頭。
  “林非,假若這是你想要的,那就把握住。需要幫忙隨時可以找我。”均二少如是道。
  “林經理,你可成公司的小財神了。大家的年終獎就靠你了。”張總經理笑咪咪,誰知他心底打什麽算盤?
  除了以上人士的恭喜,會後不乏其他部門經理各懷鬼胎的示好。我笑著一一收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心中皆有數,麵上都要過得去。
  還有揶揄者如付寒濤:“大姐大,以後你要罩我。”
  我丟給他一個大白眼,招來他爽朗笑聲。
  攻擊性言語也不是沒有,白婕毫不客氣地說:“林非,在學校裏你不過用了三分力氣就罷手,是時候使出渾身解數讓我開開眼界了,千萬別叫我失望啊。”
  我隻是笑,虛情假意的恭賀聽得膩煩,白婕潑點冷水恰好助我保持清醒。身為當事人,絕計不能隻看到成功的風光,必須想好失敗的退路。
  我不會做沒把握的事,接下任務後第一時間計劃考量、整合資源,然後分配工作給此單有關的其他幾個部門。項目經理這般大的權限,在他人看來就是變相升職。
  尹莎莎見我“埋頭苦戰”、“日理萬機”,特意衝了一杯熱牛奶給我。
  “林小姐,這幾天大家都加班,我看午飯都直接訂上來吧。您要注意身體,盡力就好。”
  我微笑應允。
  她哪兒知道,對我而言過程與結果一樣重要。如是盡力就定要拿到單,否則算什麽盡力?中標後我在“中天”的地位將不可撼動,老狐狸公開承諾拿到項目所有人都有獎勵,項目經理更可得到公司贈與的股份。極好的鍛煉和建功機會,此時不拚更待何時?
  吩咐小劉去打探甲方的信息,我坐在辦公室撥通鍾寒的電話。
  “鍾寒嗎?我是林非。”
  “項目經理,你是為公事還是私事找我?”鍾寒輕笑。
  “你說呢?你不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她如此叫我,顯然知道“中天”的信息港項目由我負責。“星翰”消息之靈通,今次算見識了。
  “嗬嗬,柏浩和柏翰都說你會找我們,我老早就在恭候你林經理的電話呢。”
  “是啊,你們都是神算。怎麽樣,有沒有興趣同‘中天’合作?”
  我笑,不愧是好友,料準了我最終不會選“旭光”。所以我直截了當不繞圈子,做生意得講爽快講誠信,行就行,不行我絕不為難朋友。
  “恩。”鍾寒沉吟,“林非,既然是你負責,我都不瞞你。這項目‘星翰’這邊柏翰在運作。他研究過,以‘星翰’在集成方麵的實力想拿單確有困難。你也知道最有勝算的要數‘宏達’,‘旭光’這次占著‘新順’做監理之便,也有相當籌碼。”
  鍾寒的信任和支持我心領神會,索性把想法告訴她:“我衡量過了,把‘中天’和‘星翰’的資源整合出來,拿單的希望相對最大。唯一的難處是兩家公司合作,成本上去,利潤不敢看太高。柏翰做何打算?他這次的目的是賺利潤或做業績?”
  選擇目的的同時包含選擇手段,我必須先弄清“星翰”的意思。“中天”和“星翰”都是上市公司,業績單自然要交漂亮的。不過如今有哪家公司不看利潤?賺錢才是硬道理。
  “林非,你的想法和柏翰大致相同。他說他信你能把上家的價格壓到最底,我們考慮讓上家把賬期放到最長,利潤不是不能做出來的。”鍾寒語帶讚賞,不知是為柏翰的神機妙算還是為我在業界的人脈。
  “看來柏翰什麽都給你說了,是不是還說讓我直接找你鍾總談?”我心裏有底,揶揄道。
  “別,越俎代庖的事情我不做。具體的合作你還得找柏翰,過來之前給他打個電話行了。”
  “那麽給我麵子,不用預約麽?”
  “誰敢攔你林大經理?”
  “嗬嗬,你鍾大經理就敢啊。近來好嗎?”
  “談不上好,也談不上不好,日子就這麽過唄。”鍾寒的語調一貫的淡,“林非?”
  “什麽?”覺察到她的遲疑,有什麽不好說麽?
  “梁雪君回來了,你知道嗎?”
  “知道,我大概是最早在C城見到她的人。你什麽時候看到她的?”握著電話的手不期然收緊,眼前很自然浮現機場那一幕。
  “節前,她希望‘星翰’能與她們公司在C城的分公司合作。林非,你和葉晨沒事吧?聽說葉晨受傷了?”
  “我們能有什麽?小車禍,他早康複了。你不要瞎操心,要有個什麽嚇到柏翰,他不同我合作我就虧大了。”克製竄上來的不安和煩躁,我故作輕鬆。
  “神經,你沒事就好。”鍾寒不會讓我把話題丟到她身上,輕巧避開,“說到這裏,你找機會幫忙問問林傑,他和小藍怎麽回事,這幾天小藍老是魂不守舍,柏叔很擔心,柏翰柏浩也猜小藍和林傑鬧不愉快。”
  “哦?前幾天我回家看林傑和柏藍還很好啊,不象吵架。林傑做事有分寸,他不會欺負柏藍,你請柏叔他們放心。”我對林傑行事素來放心,不過鍾寒這麽說,我就得上心了——死小子,有事竟瞞我。
  “是,你的寶貝小弟是最好的,他不好,也不值小藍癡心一片。不能和你多說了,我這邊有人拜訪。”
  “OK,我問到情況再給你電話,就這樣,再見。”
  掛斷電話我想了想,撥通林傑的手機。
  “林傑,現在在哪兒?方便說話嗎?”我一手翻理設備清單,一手握住話筒。
  “方便,就我一個人在教研室。”林傑接起我的電話,忽然急切地道,“姐,是不是你和葉哥出什麽事了?”
  我聞言挑眉,這話問得好生奇怪:“我們能有什麽事。我才要問你呢,你和柏藍之間到底怎麽了?”
  “哦,這個啊。”林傑懶懶地應了一聲,“你聽誰說的?柏藍告訴你的?”
  “這麽說你們真吵架了?”
  “沒有。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和人吵的,隻是我們有些觀點不大一樣。”
  “觀點不一樣?哼,難道我不了解你的脾氣?你什麽時候輕易同意過別人的觀點?”
  我輕哼一聲,即使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說這話的不屑和輕視。林傑是優秀的,優秀的人難免桀驁不馴。
  “沒什麽大事。兩個人相處一點兒小摩擦都沒有反而不正常。這是周期性發作症狀,我早都習慣了,姐,你不用擔心,過幾天柏藍她也就沒什麽了。”
  清朗的男聲猶如清朗的林傑,我信他,不過在他麵前我畢竟是姐姐,佯做正色:“秋波送盲,白費癡情。林傑,要是你實在不喜歡柏藍,就早點告訴別人,免得白白耽誤了一個大好女孩。”
  “我知道,我們的事情我會處理,姐,你別擔心。等會兒我要去接她下課。”林傑無奈,口氣鬱卒。
  “那好吧。需要老師傳道授業解惑的時候,隨時給我電話。”我勾起嘴角,不再迫他。他的品行和脾氣我能吃住。
  電話那端不忘叮囑:“你千萬別告訴爸媽,我不想他們心煩。”
  “你說沒事,那我告訴他們什麽?告訴他們你打算結婚?嗬。”笑,他是擔心二老操心還是害怕他們嘮叨,天知道。
  “姐!你少拿我開心。”林傑欲言又止,“倒是你……”
  “什麽?”
  “你,你和葉哥沒什麽吧?昨天……”林傑話說一半再次打住。
  “昨天怎麽?為什麽不說完?老吞吞吐吐?”隱約覺著他要說的話有些蹊蹺,我靠在椅背上追問。
  “姐,我昨天在‘上島’看見葉哥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們……”
  話筒傳過來的聲音清朗不變,我聽來象五雷轟頂,帶笑的嘴角瞬間凝固。
  昨天?
  昨天,葉晨不是送完我後讓張華送他回家嗎?
  神思恍惚中,聽到林傑的聲音:“恩,他們看樣子很親密。那女人,很漂亮很有氣質。”
  親密?什麽樣子的舉止,會叫從不八卦的林傑用上“親密”這個詞語?漂亮有氣質?葉晨身邊的女人都漂亮,林傑看到的人是梁雪君?或者柳眉?還是另有其人?
  “葉哥真沒告訴你啊,我以為……姐,你們之間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林傑見我沉默良久,口吻關切擔憂。
  “哦。”
  抬手放在微微扯痛的胸口,我安撫自己:瞎緊張什麽?這麽老套的誤會。工作忙不過來,想這些有的沒的太傷神。
  我嚴令自己想開:“他和我說過,那是重要客戶。”
  “這樣……”林傑顯然不信我,振振有詞道,“姐,你剛叫我別誤了柏藍,你也別誤了人家葉哥。雖然永遠溫柔乖巧的女人會令男人窒息,但象你那樣處處要強、處處爭勝的女人,又有哪個男人喜歡?女孩子該溫柔些、解意些才上道嘛。你真難為葉哥了,要懂得珍惜,以免事過後悔。”
  ……
  好小子,什麽時候輪到他教育我?胳膊肘還向外彎?我越聽越火大,處處要強、處處爭勝的女人沒有人喜歡?哼哼,那有什麽要緊,我自強自立,誰能奈我何?
  禁不住冷聲譏諷:“林老師,有什麽警世恒言請你接著說。”
  林傑竟不理會我的嘲諷,順應我的話數落:“看吧看吧,你總愛死撐!明明心裏在意到死,麵上又裝什麽都無所謂。姐,你這是典型的表麵上獨立,骨子裏自虐。”
  赫!他今天吃錯什麽?恁的尖銳囂張?
  “林傑!”我極度不悅,開口截住他的話,“給你三分顏色,你把染坊麵鋪開得好大!”
  電話兩頭都無言,幾秒後我半真半假地斥責:“我看柏藍不是叫你窒息了,是她把你寵壞了。林傑,你什麽時候也沾上這種沙豬思想?以後別告訴別人我是你姐姐,省得在C大丟我的人。”
  “姐,我是站在男人的角度給你提個醒,你要不愛聽,當我沒說。反正不少人已經知道當年叱吒C大的女巫是我林傑的姐姐了,你現在想撇清也來不及。”林傑麵對我的強硬固執顯得有些委屈,有些賴皮。
  “喂,你打著我的旗號去招搖撞騙啊!算了。”
  到底是唯一的弟弟,血緣是奇怪的牽扯,親情更是離奇的負擔。我原諒他的無禮,緩下語氣叮嚀:“不是說要接柏藍下課嗎,你不去準備?”
  “得等一會兒她才下課。姐,我這周教研室的課題結束,周末你回家嗎?”
  “再看吧,信息港的事情很多,這星期我不知道能否脫身。”
  “對了,係裏的幾位教授是評標專家組成員,你需要的話,我來聯係。”
  “好啊,等到最終標書出來可以找找他們。”我倒忘了,C大不少老師都是IT界高人,實乃有用資源。
  “行。你注意身體,不要太拚,飲食上尤其要留心。你的胃……”
  “……”
  放下電話心頭茫然若失,說不上那絲酸楚不安所為何來。為林傑?為柏藍?為葉晨?抑或為自己?還是單為那些繁雜的工作?
  手指重新覆上電話鍵盤,下意識撥起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卻在按下最後一位數字時猛地擱下聽筒。電話通了,同他說什麽呢?問他昨晚去了哪裏?那女人是誰?為什麽不告訴我?
  腦海裏突然竄出一句話:“別逼男人撒謊,他會恨你,也別把他的話當真,你會恨他”。
  是誰說的?忘了。我閉上眼做深呼吸,信,還是不信?問,還是不問?
  “飛飛,信我,一切都很簡單的。”
  車禍當晚,葉晨緊緊抓住我的肩膀叫我信他,聲音那麽溫柔,話語那麽真誠,眼神那麽堅定,手臂那麽有力。言猶在耳,這次我再問,也還是這個答案吧。
  或許林傑說對了一點,我愛做出頭鳥,要強爭勝苦得人是自己。不防體驗一次做鴕鳥的感覺,沒準兒我有其他潛質沒被挖掘。
  “林小姐,LX渠道部的聶總經理和於經理到了。”尹莎莎敲門進來,正好撞見我躺在椅背上沉思。
  “知道了,你請他們到會議室。”拋開亂七八糟的思緒,我起身拿草擬的協議書,準備同聶某人就信息港項目進行實打實的商務談判。
  信息港項目,幾家最大的廠商商務都已做到甲方第一線,LX、HW、IBM都是內定品牌。根據現下的情況分析,LX和HW暗裏操盤的可能性最大。如要到他們授權和優價,拿到最低價承諾,這一仗就勝利在望。LX這次的“操盤手”鐵定是聶某人,敲定他就等於敲定上家,爭取到廠商全力支持是我的目標。
  我和聶某人算是舊識了,從前做SE的時候,他是LX的營銷人員。這幾年IT界的冬天,有人在IT非泡沫時代一敗塗地、銷聲匿跡,也有人穩紮穩打、名聲顯赫。真正的高手絕對要憑膽識和智慧,才能在這個場子裏混下去。聶某人便是個中翹楚成功典範。
  同聶某人的談判如我料想的艱巨,廠商不應承我提出的半年賬期,也不願把最低折扣放出來,隻答應到時候給予“中天”授權。簡直笑話,沒有優惠價格,拿授權何用,要“中天”去陪標麽?我不當這傻子。
  “聶總,你不支持‘中天’,是為‘宏達’?是否你們已決定支持他們?‘中天’中標的希望並不比‘宏達’小啊。”我單刀直入。
  “嗬嗬,林經理,坦白說,這次不是我們不看好‘中天’,是形勢如此。除非‘中天’考慮和其他公司合作,但那也是要看起落指數的。”他打哈哈,不慌不亂,沒承認也沒否認。
  我略做沉吟,淡淡地說:“聶總,‘中天’這次是否找其他SI合作還在考慮中。不管結局如何,我們誠懇地希望你們能支持‘中天’,否則,恐怕我們也隻好遺憾地放棄這次合作了。”我沒有把“中天”與“星翰”合作的底牌亮出,還不是時候。
  “這是,離開標還有段時間,勝負誰都說不定。我們自然希望‘中天’中標,畢竟大家是戰略合作夥伴。”聶某人收到我的暗示,點頭微笑。
  我略略勾起嘴角,剛還斬釘截鐵地說形勢如此,這一下勝負就不定了,他的話變得好快。
  “是啊,做SI就這麽點好處,可以選擇要做的品牌,合作的廠商。端看誰家產品好,價格底。聶總你也知道尾大不掉其實是很為難的。我們始終還是希望能和LX合作,這是長期的打算,不是一時一單的問題。”
  我順著他的話緩和語氣。商務談判就這樣,該硬必須硬,該軟就得軟。處處受人牽製,就無法維護自己的利益;事事爭占上風,日後還有誰願意跟你打交道?
  “當然當然。那就先這個樣子吧,等過幾日我們再談。”對方笑著告辭,“林經理,我和小於這就走了,大家隨時保持電話聯係,信息互通。”
  聶某人真不愧生意場上的好手,再過幾日,競標情況更加激烈,他倒好再做選擇重新押寶。可那時候所有的SI底牌都亮出來,勝負明朗,“中天”再沒優勢可言。
  我暗自皺眉,想開口留人,看到對方眸裏的精光後做罷。打草怕驚蛇,過早掀起自己的麵紗怎讓人諱莫如深?尤其這個時候,顯得底氣不足,讓他低看了“中天”,日後更不好談。
  “那好。需要LX技術支持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客氣的,到時聶總、於經理不要嫌我煩。小尹,你代我送送聶總。”我同他們握手道別。
  送走聶某人,踱回辦公室,我四肢無力不堪疲憊,癱倒在椅上奄奄一息。
  這是四年來沒有過的,身體裏麵象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或者根本就是我老了,該退隱江湖?不會不會,我正值青春年華,怎能這麽快陣亡。
  記得歐陽曾在學生會的討論會上提問:“身為一個女人,為什麽也要奮力地去搏去爭?去追逐無盡的戰場?”
  我那時想也沒想就答:“因為女人首先要是個人,然後才是女人。是人就必須為生存而搏,無論女人想依賴誰都隻是給自己增加難堪,給他人製造負擔。”
  一時語驚四座,愕然、呆楞、恍悟,眾人表情各不相同。
  轉頭對上葉晨帶笑的眉眼,他坐在座位上笑,筆直地坐著,明亮深邃的眼筆直地盯著我,目光裏流露出淡淡的讚賞和暖人的柔情,是關懷,是支持,是……懂得。我綻出笑容,一下子覺得天地開闊,心底一片輕鬆澄淨。
  ……
  現在呢?他還是那麽支持那麽懂得嗎?也許?未必?不知道?
  “林非,你不會不歡迎我吧?”梁雪君到底怎麽想的,她回來真的隻為工作?
  “葉晨和你一直互相影響互相改變,這已經是很難得的一份愛了。”秦宇彤她看得那麽清楚麽?
  “不管我有沒有聽清楚,我的答案都是不!”葉晨這話是衝口而出?還是深思熟慮?
  “我昨天在‘上島’看見葉哥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們看樣子很親密。”林傑到底看到了什麽?
  一句句的話在腦海翻攪,一個個問號在心中閃現,直叫人心神欲裂,一團煩亂。
  為什麽人不能簡單到不去思索任何複雜的事?假若所有的事都推歸成一個零,該多好?可那其實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消極逃避態度。那般做了,連我自己都會不認識自己。
  啊……
  突然想跑去天台仰天高喊,喊出所有的不愉快:我要活得快樂,活得自在,不要複雜的感情,不要這麽失控,我不要……
  為什麽葉晨在這個節骨眼上給我添亂?
  奈何“中天”大廈的天台從未開鎖。大概老狐狸深知受剝削階級壓力過大,擔心開放天台會釀出人間慘劇,卻隻是讓眾人更覺壓抑。
  哎……
  所有的情緒不得不化做一聲長歎。
  不爽不服有什麽用?誰願意做牛做馬,誰願意笑臉迎人,誰願意過枯燥無奈的日子?這就是生活,要了愛情還要麵包,有了刹那還想永恒,你就得付出,就得爭取。
  下午董局辦開會,坐到橢圓長桌前我又是好漢一條,所以說職場中人最為可怕,都要練得同超人一樣,納粹也不過如此。
  會議仍以信息港工程、光恒電子收購案為主打議程,兩位太子照例斯殺,林經理和付經理依舊堅持明哲保身、絕對中立的原則。
  散會的時候付寒濤走過來輕扣我的桌子,朝我努努嘴。知道他有事同我談,我拿起記錄本不動聲色地從會議室退出來。
  “噯,手握財政大權的人就是和無產階級不一樣。整個‘中天’的辦公設施裏麵,我最垂涎的就是你這套沙發。”
  坐到付寒濤辦公室裏的超豪華沙發上,我舒服地靠著感歎。
  這張沙發是省裏幾位大人物視察“中天”的時候,老狐狸特意買來放在財務部辦公室裏的。通俗點說是充場麵的道具、展示“中天”財力雄厚的裝飾。好幾萬的進口真皮沙發,質地柔軟舒適,中午若能躺在上麵小憩片刻定能精神不少,真是幸福死付寒濤了。
  “這麽混亂的情況下,你還有心情欣賞沙發?”
  付寒濤笑,遞給我一杯綠茶,我直起身伸手接過。
  “謝謝。怎麽沒有心情?我對它是一直念念不忘,打算下半年把家裏的沙發換成這一款呢。你要不要也考慮一下,多買或許有折扣。”
  他躬身給自己泡茶,背對著我:“省了,你自己腐敗奢靡就好,別拉上我。”
  “現下腐敗奢靡的人是你,叫人看得眼紅心跳垂涎三尺。”心情處於低穀,我出言自嘲。
  “林非,你嫉妒豔羨他人?嗬,要當心天打雷劈哦。”
  “那你還叫我過來,不怕老天爺一個沒劈準,不小心牽連了你,我不是罪過大了。”我沉下臉諷道。
  笑話!我怎麽就不能嫉妒,不能豔羨別人?我有什麽了不起?世界這麽大,林非這麽小。某天一切都空了,我也不過是個表麵幹脆利落內裏柔腸百轉的女人,一個“什麽”都想擁有,卻忽然發現自己連那“什麽”到底是什麽都不知道!
  付寒濤皺起眉,眼睛銳利的眯了下,他打量我:“林非,剛在會議上我就覺著你心不在焉,看起來悶悶不樂的。信息港那邊有什麽搞不定嗎?你臉色不好看,不舒服還是生病了,要不我送你回去休息?”
  心不在焉?悶悶不樂?我下意識地伸手捂臉,難看?見他關切擔憂的神色,我心底感激,自己辛苦的時候能有人關懷,最是溫暖貼心。可有些事是說不出、說不得的,是一說就痛、一說就錯的。
  擠出個虛弱的笑給付寒濤,我敷衍地答:“大概是累了吧,沒什麽。”
  “笑得這麽勉強,你有事放在心裏。”
  他九分篤定一分疑惑,走過來坐到我旁邊,表情嚴肅認真道:“林非,你如果相信我,當我是朋友的話,就告訴我吧。不一定能幫上你,說出來總比你擱在心裏好。”
  低沉溫柔的話語在我耳邊響,叫我有點恍惚,“飛飛,信我。”
  怎會突然想到葉晨的話?看來我確實累了,等忙完這個項目,幹脆去“人間天堂”暢遊一番,可能的話請林茜妹妹做導遊。
  甩甩頭我強迫自己望著付寒濤帥氣的臉以免再分神。付寒濤回應我的目光甚為清湛真誠,有一點——深情!那眼神我在恒宇眼底見過!這點認知令我吃驚,旋即苦笑,老天嫌我不夠忙嗎?
  關上大門的辦公室,孤男寡女相互凝視——多麽曖昧的場景,若我順勢撲在付寒濤懷裏如泣如述、大倒苦水,他應該不會推開我,但那能解決什麽問題?怕會增加問題!
  不再是四年前任性的林非,不會貪圖片刻的柔情和關懷,肆意利用他人。反而因為他是好男人,更加不能害他。這個時代,好男好女本就稀少,再經不起人寂寞無助時去糟蹋折騰。否則,事後那份虧欠和內疚會讓你終身難以磨滅,就比如,我對恒宇的負罪感。我絕不能再造孽!
  轉開自己的目光,我若無其事地答:“你說哪裏去了?這和信不信有什麽關係。隻是不想加重你們的負擔,我自己能擺平。”
  回避他的心意,我說的仍是實話,第一,我性格如此,不喜人前示弱。第二,“中天”分公司上市計劃全麵啟動,付寒濤的壓力不比我小,我怎好意思在他麵前叫苦?
  沉默。
  聰明如付寒濤,我如此躲閃,他該知道我覺察到他的心意表示拒絕。他的樣子似乎有話想說,嘴唇掀了掀,終究沒有說下去。
  片刻後他展眉:“就算你能擺平,起碼告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吧?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好,既然他堅持,我就告訴他工作這一部分:“商務工作跟不上進度,上家不答應給我們寬餘的賬期,技術部新方案說要修改設備,你這邊上次讓小劉她們拿給甲方的預算也要重做。我能不煩嗎?”
  他靜靜地聽完我的話,想了一下說:“商務部那邊你不要想依靠他們太多,他們門路不廣。或許可以從銷售部想點辦法。”
  “恩。”我點點頭,這我想過,但那務必驚動均二少和銷售部許多人。
  “楊銳均那邊我去找他談。”付寒濤此言一出,我頓時感覺輕鬆不少。他說得成竹在胸,那代表均二少多半有把柄在他手裏,應該是賬務問題。
  “上家不同意半年賬期,我們可以考慮貸款。銀行你有認識的人嗎?沒有的話,我來想辦法。”
  “有,不過我始終希望上家全力支持我們。那是最大的籌碼,上家不支持,你也知道一切枉費。”如果隻是貸款就好辦多了,撥個電話給歐陽,一切搞定。
  我看到付寒濤擰眉犯難,趕緊補充:“我想過了,等項目再明朗一點,我們把握再大一些,我會要求廠商給特價優惠,到時候再看看吧。”
  “財務報價要重做是嗎?待會兒我讓孟成重新核算,明天給你新數據,如何?”
  “太好了。”
  我為他的全力支持感動,笑起來:“付寒濤,你簡直是救苦救難的神仙。”
  “是啊,還是腐敗奢靡的神仙!”他含冤帶忿地套我的話自嘲。
  “嗬嗬。”我拊掌大笑,“對了,你找我來到底要和我說什麽?”
  談了許久,我這才想起他還沒說叫我來做什麽。
  “已經說了啊。”他見我疑惑地看著他,解釋,“我手邊恰好有朋友給的代金券,本想請你林大小姐下班去打保齡減減壓。不過你精神不大好,改天吧,你記得欠我一次就行。還有一點,千防萬防,內賊難防,你要留心。”
  我心裏一凜,內賊?他指誰?
  半響才“啊”的一聲,白婕在會上她提出協助信息港工程,我沒在意。
  “白婕?”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人,你們行政部的一個小妹妹好象和她走很近。”
  “唔,知道了,謝謝你。我得下去了,還有很多事呢。”
  “我送你。”
  他起身抓起椅背上外套往身上套。
  多事之夏,內憂外患紛至遝來,但求黑暗後的黎明早日出現,餘願足矣。

  第十五章
  事實證明,人對未來的美好期待大多時候是盲目錯誤的。
  信息港工程的招標書正式發布,接下來的日子密集而程式化,我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時可用,哪兒有時間悲春傷秋?就那麽日複一日地過著,偶爾同爸媽、鍾寒他們通通電話,接受愛的洗禮、情的教育。
  葉晨這周日日加班,周末也為“晨飛”上市的事情奔波。幾次同他通話,想告訴他我累,想問點什麽,話沒出口,硬是被我貪吃的嘴吃了回去。
  千回百轉,嘴裏終是淡淡地:“我很好,你沒有三頭六臂,不用老顧著我。好好努力,我等著為你慶功呢。”
  放下電話我莫名的患得患失:為什麽他要那麽快掛電話?他可知道現在的我,前所未有的軟弱和彷徨。又好象是我叫他別管我的,是我什麽都不肯告訴他,怎能怪他?關於此類矛盾心理,簡直不可理解。
  周三,熬不住乍暖還寒,抗不住四麵壓力來襲,我決定在家修養生息。當然不是無假不到,補休年假,順“請”付大經理幫我頂著。
  偷得浮生一日閑,關掉了手機,我躲在家裏邊吃感冒藥邊大發感歎:老女人,身體不好,精神不佳,麵目可憎,好沒意思。
  腦子裏渾渾噩噩亂七八糟,始終想不通:葉晨和梁雪君在外地那半個月怎麽過的?為什麽林傑說看到葉晨和一個漂亮女人親密?
  神說:你所不知道的事,不會傷害你。
  是,我後悔去機場接機,後悔打電話去找林傑。自己的事還一團亂呢,何苦來?難怪心理學家說人的心靈有反向形成術,自己越是貧乏,越希望他人擁有。
  頭好痛……
  爬上床躺好,無精打采地翻著逛商場時拿回來的宣傳資料,吃穿用玩,清一色靚麗模特,各有各風情,晃花了人眼,迷惑了人心。無怪男人都想左擁右抱,女人都想做絕世佳人。殊不知愛情僅僅建立在皮相之上,終是一場華麗不實的夢,閉上眼是天堂美景,睜開眼徒剩幾許嗟歎。
  電話響了,懶得去接,我數著秒等待鈴聲響過。
  直到答錄機裏麵傳來留言:
  “林小姐,我是尹莎莎,您身體好點沒?商務部羅經理剛打電話來要信息港的幾個標段解析文件,說是今天必須複印三本副本,文件您收著,我們沒有鑰匙。銷售部何經理找您有急事,我們聯係不到您,請您聽到留言務必撥個電話給他。分公司的王總撥電話說有文件要您簽字,請您明天一早一定回公司。”
  KAO,文件全在付寒濤那邊,他們不知道去要?拿我當機器人!昨天明明安排好一切,突然冒出來的事情與我何幹?不去!!!
  拉緊被子裹住自己,感冒藥製造出的睡意襲來,我喵嗚喵嗚地叫著進入夢鄉……
  我出生在所謂的幸福家庭,父親是外科專家,母親是會計師,家裏不愁吃穿,可是,為了理想,他們不得不犧牲掉與我們團聚的時光。爸爸在醫院的時間永遠比在家多,媽媽伏案工作的時候永遠比照顧我們的時候長。
  清晨去幼稚園,媽媽會把我和林傑丟在十字路口,我們看著她騎車上班的背影遠去後,才回頭小手牽著小手,小心翼翼地過馬路。
  有許多接送其他小朋友的大人們看到我們總砸舌誇獎:“瞧,這兩個小朋友多乖多懂事啊,父母好家教,省心省力,不象我家這個調皮蛋,讓人操碎了心。”
  那個時候,我們倆時常孤零零地趴在茶幾上寫作業,偶爾哭哭鼻子,等上了小學,我和林傑就很少抹眼淚了。
  我們朦朧地懂得:爸媽這麽辛苦是為我們。我們是他們的寶貝,也是他們的責任。人活在世界上,有許多責任是不能推卻的。哭隻會讓他們擔心分神,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有一天媽媽突然良心發現地回來問:“林非、林傑,你們會不會寂寞?會不會怪爸爸媽媽不理你們?”
  望著媽媽溫柔而歉疚的眼神,我笑笑,活潑地答:“當然不會,學校裏有很多好玩的。”
  是的,我打小便可以把寂寞當做遊戲,以微笑掩飾渴望。
  媽媽微笑,摸摸我們的頭:“林非,林傑,媽媽希望你們學會照顧自己,將來你們要自己解決很多事,知道嗎?”
  “知道!”
  兩個小孩異口同聲。
  暑假到了,我在大院門口的梧桐樹杈上掛兩條繩子,搭一塊木版蕩秋千。
  門口,林傑拽住媽媽的衣袖不放:“媽媽,今天帶我和姐姐去公園吧,我們班好多小朋友都去。”
  我衝他招手:“林傑,過來,我們蕩秋千。”
  林傑轉頭沮喪地望著我,“姐姐,你不是說今天要媽媽買公園門口那個大氣球的?”
  “林傑,你看,姐姐可以蕩得這樣高。”
  林傑放開媽媽走過來,突然伸出小手抹眼淚。
  我不屑地問:“幹嘛啊你?你是男生耶。來玩吧,姐幫你,我們可以蕩好高好高的。”
  林傑仍然抽泣著:“姐,你怎麽哭了?”
  …………………………
  “飛飛,你怎麽哭了?飛飛?”
  關切的呼喚將我從半夢半醒間驚醒。睜開迷朦的眼,是葉晨坐在床邊輕拍被子。
  “身體不舒服嗎?來,我帶你去醫院。”他長吐一口氣,伸手扶著我坐起靠住床頭。
  那雙熟悉的漆黑眼眸關切地望住我,眉骨上淺淺的疤痕也添上憂心的色彩。葉晨如此專注盯著一個女人的時候,怕沒幾個女人能抵擋得住,梁雪君是這麽愛上他的,柳眉大概也為此死心塌地。
  輕輕搖頭,我覺得自己有些狼狽,咳咳,悔不該舍不得那暖和的被窩。
  見我神色迷茫,他擰起好看的眉,整個頭湊了過來,冰涼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好一會兒才退開喃喃:“沒有發燒啊,你到底哪裏不舒服?還是夢到什麽?”
  我沒吭聲。我是一個如此驕傲的人,驕傲到了不允許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做出任何難看的事。
  葉晨納悶地看我,然後無奈地起身,幾秒後拿著紙巾回來,寬厚溫熱的手掌隨著紙巾的移動在我臉上摩挲。
  我乖乖地由著他擦,沒有反應,努力汲取此刻的溫暖。
  親愛的,如果你冷冰冰地站在我麵前,誰給我溫暖?但是,如果你背叛了我,我也不需要這偽飾的溫暖。
  “為什麽關了手機?打到你辦公室,秘書說你請假,撥家裏電話你又不接,害我以為……”他責備,目光筆直得仿佛是太陽光。
  “現在幾點了?”我啞著嗓子。
  “11點10分。餓不餓?我買了竹筍芋頭雞。起來吧,我去做飯。”
  葉晨拍拍我的臉,往廚房走。
  我掀開被子下床,倚在門邊看他一連串的動作:擰開天然氣煮飯、打開微波爐熱菜、放水清洗碗筷。
  如果,隻是如果,葉晨可以永遠對我這麽好……
  吃完飯,我坐在沙發上剝石榴,石榴沒有完全熟,紅裏透著清,琉璃一樣美。葉晨收拾好碗筷出來,很習慣地將我手裏的東西拿過去。
  “飛飛,醫生不是告訴你少吃生冷?尤其是飯後。”他把石榴放回到果盤中,語重心長地教導不聽醫囑的孩子,“感冒沒好,難道還想胃痛?”
  手裏空蕩蕩,被教導的孩子斜他一眼:“你管我?我就是想胃痛。”
  他揚眉裝傻,我氣惱莫名,索性背對他自言自語:“胃痛,好過心痛。”
  “什麽?”
  葉晨沒聽清我的話,自我背後伸手將我圈住。免費靠墊,不用白不用。我習慣性地後仰,把全部的重量放在他身上,找個舒服放鬆的姿勢由他摟著。
  “還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上醫院?”
  “你見過逃班者蒙被大睡後有迅速恢複元氣的?總得要個緩衝期吧。”盍上眼皮,我想到哪兒答到哪兒,被他熱熱的呼吸弄得有點暈。
  “那你恢複了嗎?”他拂開我的頭發,在我臉頰上烙下一個吻,“別人發燒是燒額頭,你是臉發燙,很可愛。”
  “肉麻,那是我睡前吃了感冒藥,現在熱發了出來。”我咕噥著反駁,倒不計較他的調笑,隻要不去醫院受刑,隨他怎麽說了。
  “嗬嗬,我算見識到什麽叫諱疾忌醫了。希望你難受的時候,不要哭鼻子。”
  猛地睜開眼,難受?哭鼻子?無心的話震醒了我,竟覺得他在預測未來。
  葉晨不知我的心緒,他低低地笑,頭整個擱在我肩上,薄唇輕柔地貼住我的脖頸輾轉吸吮,若是往常,我會任他吻,享受溫存時刻,等待激情纏綿,可今天,那一絲絲的酥麻感蔓延開,始終抵達不了我的心。胸口,悶悶的;心,澀澀的。
  溫存與激情太形而上,是一時歡娛和難以明狀的幻覺,人生隻有痛,夠真切夠深刻。
  “你什麽時候見過我哭?當我是林妹妹?”我一邊說一邊向前試著坐直身體,試圖離開他的懷抱。
  葉晨感覺到我的掙紮,抬起埋在我頸間作怪的頭,在我腰間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怎麽了?”他想了想壓低聲音:“嚴格說來,你還真沒在我麵前哭過。”
  “恩哼。”我輕哼。
  葉晨伸手把我的身子扳過來,我望著他,直視他眼底,想看穿他的秘密。可是,人怎能看穿另一個人的心?即使相擁在一起,兩心之間不是還隔著兩層皮麽?
  見我默默凝視他,他盯著我逼問:“飛飛,你還沒告訴我剛才你到底夢到什麽,哭得那麽慘?”
  “夢到家裏被小偷洗劫一空,夠不夠悲情?”我霍地咬唇一笑,原來他也修煉讀心術。
  “開什麽玩笑!”葉晨刮我鼻子,神情異常認真:“近來壓力很大是嗎?信息港的事你找過柏翰?”
  “恩,他告訴你的?”他知道?他去問的?難以抑製的幸福感從心底升騰蓋住迷惑。
  “昨天我去過‘星翰’。為什麽瞞著我你做項目經理的事?早知我就搬過來盯住你!”葉晨不滿地瞪我。
  我淡笑:“算了吧,你不是很忙麽。‘晨飛’的事怎樣?不要告訴我铩羽而歸。”
  “前天和證監會的人談過,基金年底正式上市。再兩個月可以內部發行。”葉晨驕傲的笑意一閃而過,旋即收斂:“飛飛,你別轉移話題。爸媽說‘旭光’這次本想和‘中天’合作,你不去找他們。”
  哎!我退他進,四兩撥千斤在他麵前宣告失敗。
  “你怎麽同他們解釋的?”
  “能怎麽說,自然是‘中天’董事會決定合作對象。你啊,愛逞能。喜歡把事情藏在心裏,每次都要我三敲九扣才能拚湊出個大概來。這點時常讓我覺得無所適從。”
  我呆了一下,隻有我在藏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的事?你不也在藏?迎向他有神的眼,忽然有問清楚問明白的衝動。
  深吸口氣,我決定拷問壞人:“晨……”
  “什麽?”
  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我再度語塞。我不要美麗的謊言,再美麗,它還是謊言。
  “恩,剛沒擦手。”心思一轉,我把手舉起來在他眼前晃,一手粘粘的石榴汁,難怪一直不舒服。
  葉晨條件反射性地楞了一下,而後哭笑不得地搖頭:“我敗給你了。這麽久你才?!快去洗,當心別弄衣服上。”
  我撇嘴不吭聲,誰剛才搶我石榴又抱住我不讓人離開的?
  他去臥室將紙巾盒拿出來,攤手說:“紙巾全耗在孟薑女的眼淚上了。我去樓下超市買,馬上回來。”
  孟薑女?能把信息港哭倒才好,免得我這麽辛苦地為它添磚加瓦。
  “順便帶瓶洗手液,謝謝。”我站在廚房裏衝玄關大喊。
  “知道,幾天沒過來,你這兒快變非洲難民營了。”
  調侃的話伴著關門聲響飄進來,我回客廳打開電視折騰遙控器。
  翻到部偶像時裝劇,演員們在撕心裂肺的相互表白,沒注意說了什麽,我聳搭著頭一個勁地想,為什麽隻是表白呢?再自答:因為說永遠比做簡單,因為這是電視劇。現實中哪來這許多直白的話說?都是麵子大過天的人。
  “唔唔唔……”突兀的怪聲在屋裏響,嚇我一跳。
  仔細聽聽,象是手機的震動聲。我爬起來拽過葉晨的外套,循聲翻出手機,這時候手機的震動嘎然而止。
  什麽嘛,耽誤本姑娘看電視。看到彩屏顯示有未接聽來電,我隨手按下察看鍵。
  來電顯示一下子跳入眼簾,梁雪君三個字如準雷般“咚”的一下落在心上,一股不知道算什麽的火焰猛然上衝,衝得我整個頭快要炸開來,他們果然一直有聯係,那麽,林傑看到的女人九成九是她了!
  我握緊手裏的手機,心跳不穩。剛才怎麽就問不出口?幾個字,有什麽好為難的?林非啊,你好沒用!
  正猜測梁雪君找葉晨做什麽,電信公司一條短信過來,通知來電轉入語音信箱,信箱內未聽來電有四條。
  我放回他的手機,撐住頭想了想,又拿了回來撥出信箱號碼,按密碼提示輸入我的生日,信箱通了。我按序接聽:“葉晨,晚上記得回家吃飯,你爸請了省政府一些朋友和‘旭光’的幾位董事,你不是想見證監會的趙主任和‘新順’的龔強嗎?他們都會來。”秦宇彤的聲音。
  “葉總,我是蔣娜,剛才您走得匆忙,有幾份文件沒簽,下午有家廠商代表要來拜訪,您看怎麽安排合適?文件是否請人帶給你?行政會需要改期嗎?”
  “葉先生,您好。這裏是威特斯連鎖洗衣店,您的衣服已經洗好了,您隨時可以過來取。”
  “晨,昨天真是謝謝你,幸好有你在。為了表示感謝,下午我請你去老地方喝咖啡,聽到留言給我電話吧。”
  甜美嬌柔的聲音似雪風吹來,吹得我身上遍體生寒。我不想打擾葉晨工作,他竟有時間去陪梁雪君。我理解初戀對女人重要,叫男人難忘,隻是不知道熱辣辣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終究不同。
  放下手機,我恨恨地重新拿起石榴,打算撐死自己讓他難過。沒有覺察剝石榴的手指在顫抖,顯示屏上的畫麵越來越模糊……
  ……
  女人問:“我哪裏比不上她,你要這麽對我?”
  男人答:“你處處都比她強,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
  女人哭泣說:“不!我不介意你心裏有她,我要跟你在一起,隻有那樣,我才會幸福!”
  男人為難:“對不起,這輩子我隻愛她。”
  女人咬牙:“為了她而不要我嗎?我發誓,你一定會後悔的!”
  ……
  蒼天啊!究竟哪個白癡想出這麽惡心的劇情和對白?
  我歪著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肥皂劇。用迷情惑眾,以癡情欺眾,是影視娛樂界內的怪病,偏偏傳染力極強,導演、編劇到演員無一幸免。
  這個世界早就沒有柳下惠了,哪位狐妹妹抱怨男人不解風情,不如先檢討自身修行是否到家?比如電視裏這位美眉,矯揉造作不入戲,我是男人也不會選她。強烈建議導演換梁雪君那類使人過目不忘的女子試看看,男人的反應絕對截然不同。
  門鎖轉動聲響起,我神經緊繃心跳如擂,分不清是緊張多,還是憤怒多。手無意識地摁住放在身旁的手機,該來的總會來,要解決的始終要解決,除了堅強麵對別無他途。
  “飛飛,我買了牛奶和雞蛋,待會兒放冰箱,你早晨記得熱來吃。”葉晨把超市的大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喏,紙巾。”
  一大盒紙巾擱到茶幾上,我抬頭看他,斟酌怎麽開口。
  他見我呆呆望住他,不知所以帥氣地笑開,“怎麽了?”
  待眼光轉到那一大攤石榴籽和石榴皮上,他的笑容立馬消失,眉峰瞬間擰起:“怎麽我才出去一會兒,你就把石榴一氣全吃了?”
  “喔,剛吃了藥,嘴裏苦,就吃石榴囉。”我麵不改色,不理會他的責難。
  葉晨抿緊薄唇,拿我沒輒:“林大小姐,隻要你的胃不學你耍脾氣,你想吃多少斤石榴我都不管。”
  “不吃也吃光了,忘了給你留,下次我會記得。”我扭頭,不甩他。
  葉晨側身半坐到沙發上,無奈地說:“小機靈鬼,知道你怕苦,給你買了這個。”
  修長有力的手橫到我麵前,他的手裏握著一卷薄荷糖,淡藍色的包裝紙,包裹得緊緊的長條形。我把糖接過來,硬硬的方糖抵住柔軟的手心,真實的觸感讓我心底既澀且甜,積蓄的戰鬥力迅速流失。
  “隻準藥後吃一點,零食吃多了對你的胃也不好,聽見沒有?”
  體貼的話在耳邊回繞,把我想說的話全哽在喉嚨處。
  葉晨攬過我的頭枕在他肩上,我們沒有說話,靜靜依偎好半晌。他的懷抱太溫暖,容易叫我做夢。
  做夢?!不!好夢由來最易醒。林非,你不能中糖衣炮彈!溫情脈脈、甜言蜜語對我沒用,用在梁美人身上比較實際。
  “怎麽不說話?你看,我還買了排骨,晚上褒湯給你喝。”
  他獻寶似的將食品袋拿出來晃蕩。
  整整精神,我選擇旁敲側擊:“說什麽,說電視很好看?你沒看到剛才那第三者有多囂張,偏偏男主角立場不堅定,看得我好鬱悶,實在替女主角捏把冷汗。晨,你說換做是你,會不會左搖右擺,有心瞞我?”
  問完我專注地等他答案,心中無限希望:葉晨,我是看在你甘願做大廚的份上,才給你一次機會改過自新的,你別叫我失望。
  “小傻瓜,這是問的什麽傻問題,基本上該我問你才對。你老在男人堆裏打拚,又不肯屈於人後,我才不放心呢。”
  他的避重就輕讓我頓時全身冰冷,是我問得不夠明白?好,那就明白地問!
  “葉晨,你最近有沒有見過梁雪君?聽鍾寒說她四處找公司合作,應該找過你吧?”絕好的台階,你隻需接著往下說就可以了,如果你現在肯說你們的糾葛,隻要你一個解釋,我信!
  “你這個小克格勃,安插了間諜麽?”葉晨攬住我肩膀的手收了一下,“她是來過‘晨飛’,不過你知道我不喜歡同日資公司合作,所以沒有談成。”
  我僵住,頃刻間心情由企盼變了灰暗,這些都不是我期望的答案。
  小機靈鬼,小傻瓜,小克格勃,什麽都說光了,獨獨沒說“老地方”,沒說昨天!真是守口如瓶!
  我心底苦澀不堪,嘴角掛上了冷笑。人心,果是最難猜測、最難摸索的,事到如今,除了自己,我還能夠相信誰?
  他一直都很會演戲,從第一次見他我就分明知道。
  拉下他的手,我麵無表情:“不勞你費心我的晚飯,今晚你家有貴客。不過你最好現在就走,有人等你喝咖啡。”
  “什麽……”
  我將身旁的手機舉到他麵前,打斷他的話。
  他接過,一臉疑惑:“有人找過我嗎?”
  我沒有回答,依舊冷冷地看著他。
  葉晨見狀挑眉,迅速低頭翻查手機,片刻後他抬頭看我,眼神暗了暗:“你查過我的語音信箱?”
  “沒錯,有問題嗎?侵犯你的隱私了,我道歉。要是你拒不接受,可以考慮把我告上法庭。”
  他霍地陰下臉,眼裏明顯有不解和怒意,我搶他前麵:“你還是快聽留言吧,誤了約會不好。”
  說完我漠然撇頭往窗台走,窗外的風有點迫人,剛好,我需要一種身體的冷蓋住心底的寒。
  葉晨,我從未想過某一天需要查你的電話才知你的背叛。
  沉默。
  沉默。
  還是沉默。
  等了千年萬年,等到他的聲音。
  “飛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一陣尖銳的刺痛襲擊我的手指,自四肢蔓延到心髒。答案很明顯了——他心裏一直有她。
  “葉晨,有點新意好不好?換一種說辭吧,比如你們在‘上島’是如何的甜蜜,又比如昨天是如何的溫馨,再比如……”
  “夠了!”
  葉晨大聲喝斷我,他一個箭步衝上來握住我的肩膀,黑眸冒火:“飛飛,你一定要給我扣個罪名心裏才舒坦嗎?你是在傷我,還是傷你自己?!”
  我痛心地望住他。
  原來,傷我有多深他全知道。可是,他依然這樣做了。
  “飛飛,”葉晨緩緩地喚,急切地解釋,“昨天雪君在凱賓酒店和人談業務,我正好在那裏同客戶吃飯,看她喝了酒不方便開車,就順便送她去白婕那裏。就這麽點舉手之勞的小事,我認為沒必要告訴你。”
  “小事?是啊,小事!這種小事還是很好的喝咖啡理由。其實你們想什麽時候見麵都不關我事,我隻要知道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喝酒?送人?舉手之勞?他的欺瞞若無心,倒是我小家子氣,然而那概率比中500萬大獎還低。
  “不過是朋友之間正常交往,你別這麽不通情理啊。如果我見她一次告訴你一次,是不是太別扭了?”
  說完,葉晨握緊我的肩膀,意圖把我往他懷裏帶。
  我掙脫,退後一步緊靠在牆邊,竭力壓製憤怒,保持平穩的語調:“隻是普通交往嗎?那你怎麽解釋你們在‘上島’的……親密?”說到這裏我略感艱難,頓了頓選擇照搬林傑的話。
  “親密?沒有什麽親密。你從哪裏聽來的?”葉晨似被我戳到痛處,大聲反駁。他歎口氣,“飛飛,你不也有事瞞我?上次的楊銳均,現在的付寒濤!你說他們不重要,所以你不說……我和她根本沒什麽!你要我說什麽?你信我,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他知道付寒濤?我詫異地抬眼。
  葉晨臉色帶著一點白,目光裏交織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緊張?痛楚?驚悸?憤怒?失落?我不懂,痛的人是我,失望無比的人也是我。得回所愛,他不是該開心嗎?
  “信你,信你。每次都讓我信你,可你什麽都不說,讓我怎麽信?!如果沒有這通留言,你是不是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說?”我嘴唇哆嗦聲音也打了顫。
  “是。”他答得斬釘截鐵,“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你永遠不知道。你的性格我太了解,我為什麽要去賭,我根本不敢想你若知道雪君她,她確實……”
  說到這裏,他眉心緊鎖,抬了抬手揉額頭。
  “總之,我和她是不可能的,而你,為什麽就是不肯信我?”
  確實?他的躲閃回避,令我明白了:誘惑如果那麽容易抵擋就不成其為誘惑。
  我轉開頭,咬緊下唇,握緊拳頭,努力再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心漸漸下落,飄飄蕩蕩,不知道哪裏是它可以停靠的地方。
  良久,我幽然發問:“葉晨,你的話裏到底有幾分真實?是不是一輩子都要人去猜?猜測不是我擅長的遊戲,六年前我已經輸了,不是嗎?”
  猜錯的那一次之後,我注定滿盤皆輸。
  葉晨歎息著:“飛飛,你究竟要把那些陳年舊事擱心裏多久?我沒有必要騙你。我不告訴你就是因為知道你會扯上過去、你會情緒化。”
  說來說去竟是為我好?不想再同他針鋒相對,我擺擺手側過身子望著蒼白的天空。
  “算了,你是辯論高手,我不要聽你詭辯,也不和你談過去,那沒建設性。”
  “打從一開始你就認定我在詭辯,根本沒信過我,不對,是你從來不願意相信我!六年了,你還是隻相信你自己。”看不到葉晨的臉,隻能憑感覺覺著他的聲音在發抖。
  “沒錯,因為你不值得!”
  叮!正中死穴。無力的聲音,有力的字句。他不再辯駁,房裏一片令人窒息的凝滯。
  刻薄無情的話刺傷了他的自尊,我其實比他痛!他有他的自尊,我有我的堅持,不是百分之一百的愛,那就一點都不要!何必委屈自己,為難他人?
  我向來不喜歡歇斯底裏,那樣造成的傷害最不可逆,但我需要一些極端的話語來宣泄紛亂的情緒。
  “葉晨,我不計較你們的事,無所謂了。我唯一的要求是請你明白的告訴我,很難嗎?不過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了……”我艱難地擠出一個幹巴巴的笑容,“是走是留,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幹涉。”
  我將大半邊肩膀倚靠在窗台上,渾身發軟,全身的氣力一點點被抽離。窗外的景物緩緩晃動,視線一片空洞,腦海一片空白。
  又是沉默。
  隻能沉默。
  房裏靜得我能聽到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聲。
  “不計較?無所謂?……嗬,真讓人佩服,六年的感情,你居然可以輕描淡寫地說無所謂……”他的聲調沉痛得一時間讓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飛飛,坦白告訴我,你是因為劉恒宇還是其他的誰,所以你背棄我,是不是?”
  “是。”
  我學他斷然的語氣回轉身:“有人為我義無返顧,有人為我爭風吃醋,我何必非要留在你身邊?!做女人的最高境界是有男人願對她情深不悔,按照這個說法,我豔福不淺。”
  話一出口我便後了悔。委實討厭如此情緒化的自己,自暴自棄的無理取鬧。可我控製不了!他憑什麽扯上恒宇,以為所有人都象他一樣喜歡玩藕斷絲連、舊情複燃的遊戲?!
  一個別扭的笑在葉晨的臉上浮現:“情深不悔?你就認定那個情深不悔的人不是我……”
  ……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借題發揮然後順理成章的分手?我懷疑,真的懷疑,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錯了!你不該問我有沒有愛過你,你應該問——我們,是不是彼此愛過?!”這一次,我清楚地在他眼底的看到他的痛楚,我的決絕。
  是啊,愛是什麽?愛隻是寂寞時曖昧的借口、擁抱的謊言。我們倆就是這樣,在那噴水池錯誤的擁抱之後,彼此向對方撒了彌天大謊。噢,不對,他連謊都不願意撒,隻是瞞,費盡心機地瞞。
  林非,在沒有葉晨之前,你也活得很好,你不會離了他就餓死街頭!不可以哭,絕對不可以。
  “原來如此,這麽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全是我不自量力。你隻看你想看的,聽你想聽的,我的付出你從來不去感覺也拒絕感覺!你最愛的人永遠是你自己,我不過是世上最大的白癡!”
  葉晨震怒地望著我,毅然決然地轉身,走到門邊他回頭,神色複雜地盯了我半晌、神色複雜地丟下句話:“林非,如果你要的是分手……那,恭喜,你目的達到了。”
  砰!
  震耳欲聾的摔門聲!
  沒事了。
  結束了。
  然後,幾乎已經沒有然後了。
  “分手”這個詞語曾無數次猙獰地站在我麵前,到此刻終於原形畢露。它的張牙舞爪使我全身癱軟,身體沿著牆麵緩緩下墜,直至整個跌坐到地板上。
  世界漸漸模糊,疼痛變得清晰……
  不知過了多久,我木然地攤開手,什麽都沒有,除了汗和淚。

  第十六章
  “你確定這次項目,信息廳內定由王廳長做決策,鄒廳長輔助?”我坐在辦公桌前滿麵冷酷。
  匯報項目進展的小劉站在對麵唯唯諾諾:“是!林小姐,這消息是信息廳的工程師說出來的,應該確切。鄒廳長會參與評標,最後的決定需要王廳長點頭才能過。信息港的廖老師和程總也會提意見。”
  見我麵色陰沉,她趕緊補充:“信息港的廖老師很欣賞我們‘中天’,他說認可我們的方案。隻是他們程總那邊,似乎看重‘宏達’多一些。”
  聞言我不爽地挑眉,一肚子火!現都什麽時候了,他們搜集得到的信息還模擬兩可、沒個準繩?!
  “應該確切?似乎?那就是依然有變數,都不是肯定的消息?劉書玫,你們這段時間同銷售部的人到底在一起做些什麽?隻是花天酒地吃喝玩樂嗎?”
  我把水杯“鏘”的一下放到桌上,冷冷地凝視她。
  小劉納悶又訝異地瞅我一眼,回她的是我淩厲的目光。很明顯,我少見的怒火令她不解,誰讓我是上司她是下屬,寄人籬下肯定得受點委屈。
  所以她低頭迅速解釋:“是這樣的,幾天前,所有人都隻道標書報到鄒副廳長處就到頂了,誰知廳裏忽然改派王廳長負責,大概上邊是為避嫌吧。林小姐,不光我們,‘宏達’、‘旭光’,幾乎所有的SI都撲錯方向。”
  “那你現在確切地告訴我,就你所知,到底項目最後誰說了算數?”高手過招,不可能“血拚”,我有必要知道對方的下一招殺手鐧是什麽。
  “信息廳王廳長起關鍵作用,客戶方是程總說了算。市政府因為督辦此工程,會有人下來給意見。還有……”
  “行了,我明白了。”對她的解釋我有些不耐煩,說了等於沒說!
  “我會請銷售部的人加強跟進,你繼續協助他們,必要時可以考慮同‘星翰’的人一起過去。記得要弄清楚究竟遊戲規則誰在定?客戶方傾向性選擇哪一家SI,哪一個品牌?時間緊迫,這次不能出錯了!”
  “好的。”畢竟他們得回的錯誤信息誤導大家的工作重心,麵對我的怒火,小劉隻得赧然從命。
  決定給她一個教訓,我厲聲說:“小劉,以後信息廳的事,請你想好了重點再來匯報,事事都要我親自過問,要你們來做什麽?剛說的事,明天下班之前我要聽到你的準確答複。”
  講完我低頭看文件送客。
  小劉沒有動作,一臉錯愕杵在那裏。
  想是我平日對她們優禮有加,極少擺上級的權威出來,偶爾為之她就有些接受不了。可現下我心底一團亂,為何要收斂自己的脾氣?既然難得耀武揚威,索性徹底做一回惡人。
  重新抬起頭,我語帶震懾嚇詐:“小劉,這次我把項目全部下放給你們,希望你們不要浪費機會!你要知道,如果這單最終成為純粹的價格戰,導致我們丟標的話,不光‘中天’丟人,日後就是你自己想抹煞這事業上的敗筆,要付出的心血也夠受了!建議你有時間多讀讀《木桶法則》,《狼性理論》這類書籍,應該對你有所幫助。”
  “咚咚。”伴著我的話,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林非,我下來拿文件。”
  一個柔和禮貌的男音插入,我看過去,是付寒濤。
  “林經理,您和付經理談事情,我就先出去了,明天我問到消息來匯報。”小劉垂首快步逃出去。
  付寒濤看著小劉狼狽地退出去,回過頭坐我對麵不發一語,眼神高深莫測。
  我被他看得心怯,恍悟他剛是為解救小劉,阻止我發脾氣。我慚愧地低下頭,被他看到我失去冷靜的舉動,臉上燙燙的。
  我是怎麽了?!
  下班時段。
  “看什麽,怎不上車?”
  “沒。”我收回望著空曠車位的視線。
  “忙完這陣,你的年終獎買輛新車應該綽綽有餘。”付寒濤係好安全帶,衝我眨眼。
  “你夠誇張的,別說現在勝負難斷,即使中標了我也不敢奢望能拿太多。”我低頭鑽進車裏,白他一眼。
  “再說,你瞧我最近外出辦事的頻率,哪裏還能挨到年底?這項目一結束,我就得去選輛新車了,否則太不方便。”我籲口氣,“幸好我那舊車賣得不錯,能省一點算一點囉。”
  沒了自己的車,這段非常時期我不得不厚臉皮“借搭”付寒濤的“便車”上下班,當初力勸我賣車的葉晨怕也始料未及。
  “那也是,公司的派車手續我都怕。對綜合管理部的效率,我是徹底沒有語言了。”付寒濤搖頭。
  他做受不了狀,我不由莞爾,笑了一下。
  他把車倒出車位,說:“林非,看在我幫你省掉那麽多麻煩事兒的份上,拿到獎金,請我吃大餐吧。”
  “好啊,不管有沒有獎金,我都請。”爽快接受付寒濤的“敲詐”,的確該好好謝他,這陣子虧了他幫我。
  “哈哈,我可記下來了,明天我就找本美食地圖來研究,看看C城哪裏的東西最好吃。”
  他哈哈笑,我心存感激。付寒濤哪有時間研究吃喝?也沒必要壓榨我的荷包,他隻是為讓我放鬆一下。
  可怎能放鬆?肩上千萬重擔,心頭殤情萬千,片刻不得喘息。想到這些,我的神色暗了下來。
  下周是信息港項目的截標日,“中天”所有涉及此項目的人員皆處於衝刺階段,每一個環節都出不得差錯。
  細節決定成敗。不論勝算有多大,“招標”本身就帶著許多不可預計的因素,在招標方正式公布結果之前,誰敢狂言:“鹿死我手”!
  開標會對所有付出努力和心血的人影響都是巨大的,那份緊張和忐忑,同學子高考後等待錄取通知書無異。
  付寒濤的車慢慢駛出地下車庫,我習慣性地看向“中天”側門那一個車位,沒有看到那輛熟悉的車,心情跌至穀底。
  人心果然矛盾,有他的時候沒覺得他好,沒了他才發現不知不覺中有的東西已嵌入記憶,憶來是要命的痛。
  時至今日,葉晨終於不再派張華來接我了,或者說,經過兩個星期的“觀察”,他真的安心放手了。
  也對,當你知道你要照應的人已一切安排妥當,理所當然可以徹底甩掉負擔。
  我理解,真的理解。可為什麽有一種凍徹心扉的寒?
  他竟然選擇在這時候放手,我甚至渴求這最後的一絲溫暖能夠維持到下周,待項目結束,我還有什麽“傷”和“痛”熬不過去的?
  “林非,如果你要的是分手……那,恭喜,你目的達到了。”
  他是這麽說的。恭喜?!該我恭喜他才對。我們“終於”分手了,我有什麽權利要求他再為我考慮。
  為什麽人隻要喜歡上了某樣東西就會覺得自己付出很多很多,而在得不到或已失去的時候就會覺得被傷害了呢?
  鼻子裏有PH值低於7的感覺,我伸手輕輕捂住嘴,止住眼圈的紅。猛抬頭對上後視鏡中付寒濤注視我的眼,他的眼眸炯炯有神,比較起來我的就是失魂落魄。
  車到了公寓樓下,付寒濤把車熄了火停在路邊。
  他收拾起嬉笑,神色嚴肅:“林非,這半月你成天悶悶不樂的,笑不過三分鍾,到底哪裏出問題了?為感情的事?”
  “有嗎?沒有吧,你別危言聳聽。你看我工作做得多好。”被他猜中原由,我強做鎮定。這種時候,委實不需任何人來打擾我的自憐。
  付寒濤鼻間哼出一口氣,有點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林非,你一定不願意說的話,那換個方法。請你不要折磨你的眼睛了,想哭就哭出來吧!”他鄭重其事地建議。
  我努力扯出一抹笑,他不會明白的,在他們麵前我根本哭不出來。我不在爸媽麵前哭,不在朋友麵前哭,付寒濤他不是我要的例外。
  “放心,我沒事。昨天開會你沒聽老狐狸說嗎?‘隻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我不會被小小一個信息港壓垮。”
  “你這樣子是沒事?”
  付寒濤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笑話,哼笑一聲:“今天要不是我打岔,你打算衝劉書玫發火到什麽時候?你什麽時候那麽壞脾氣?”
  “難道她們辦事不力、效率不彰,我不能管理?那要我這個經理何用?財務部的人犯錯,你也會批評他們吧。”
  我知道那樣對小劉過於嚴厲苛責,但我不願承認。承認之後呢?道歉認錯,把自己宰了?都是沒有用的。
  “林非,我理解信息港壓得你心煩,那不是症結所在,你自己最清楚。”付寒濤麵對我的堅持,不得不放棄逼供,轉而給我鼓勵和支持,“算了。總之你記住,對於工作,勝則舉杯相慶,敗則拚死相救。”
  “謝謝,付大俠真夠朋友。”我謝他放我一馬,義氣地給予我幫助。
  付寒濤怔了一下,既而喃喃道:“是啊,我們是朋友,你就不用客氣了,記得再多欠我一頓飯。”
  “付寒濤你好狼啊!”
  我調整幾下安全帶,仍覺不舒服,幹脆解開。
  麵對我的調侃,他不以為意輕笑,然後正經對我說:“說正事。老二那邊,我同他談過了,他說銷售部的人員這段時間任你差遣。另外白婕小動作不斷,老二說白婕找過老家夥,毛遂自薦為信息港項目另寫標書,老大暗裏支持她。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照你現在這麽精神恍惚下去是不行的!”
  白婕?!哎,流年不利盡見鬼!
  付寒濤一席話陰錯陽差地給了我一針強心劑,我瞬間來了精神。我不想輸給白婕,沒有原因,就是不能輸!
  “你是知道的,兩位太子爭霸天下,未免殃及池魚,我始終按兵不動。但是,倘若這次有人硬要耍手段玩陰的,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我揚眉信心百倍。難怪白婕老和尹莎莎套近乎,原來另有鬼算盤。唔,不怕不怕,比能力,比世故,比冷血,我都不比她差,何況有付高人指點。
  “那就好,我擔心你不戰而敗。”付寒濤見我眼睛一亮,整個人突然神采奕奕,他咧嘴笑了。
  “那多丟人,我頂多且戰且退。”人一旦有了目標就不會計較瑣事,將所有心思都集中放在工作上,稍微輕鬆一點。
  付寒濤食指叩著方向盤,給我提醒:“話雖是這麽說,真要與老大對上,你還得當心老家夥幹預。”
  “無妨,想把我當槍頭使也要我肯開口才行。”把心底的陰霾暫時丟開,我吐舌俏皮一笑,“好了,我上去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是聖鬥士重生!”
  一日不做一日不得食,失戀時肚子也會餓,錢要賺,日子要過。如此簡單的道理,我為什麽想了大半個月?
  “恩,好好休息,Bye Bye!”
  “Bye!”我揮手。
  下車仰頭看天,雲淡風也輕,天已是傍晚,世界仍然一片光明。
  夏季就這點好,白天總比夜晚長……
  白天總比夜晚長,太正確不過,人隻要對黎明抱有希望,夜晚就會過得很快。
  審著劉書玫剛交上來的報告,內容詳細具體且準確,我心情好轉——她這次真的盡力了,上回我扮惡人並不是完全失策!
  翻著手裏各家廠商的授權書和財務部核算出的造價清單,我心情更好——齊備的資質合適的價格,成竹在胸。
  上午柏翰同我通話,“中天”與“星翰”合作一切順利,我心情大好——鍾阿姨竟然弄到了“標底”,勝券在握。
  信息港一期工程截標日是後天,有了過半勝算,我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感受到了太陽公公的微笑。
  當然我的辛勤付出也不假,就連付寒濤也笑著對我說:“林非,你真是越戰越勇的女戰神,沒見誰這麽忙還這麽精神!不知道你的人一定會以為你吃了興奮劑。”
  “嗬嗬,我把這話當讚美聽!”我狀態不佳,被他說教,我埋頭努力,被他損!應了陳帆那句話:“好朋友就是拿來損的!”
  我決定下周把付寒濤“賣”給那幫損友,嘿嘿,可憐的人哪,未來堪虞,就不為你祈禱了。
  上午十點,“中天”高層機密會議,也是最後一次為信息港項目而開的討論會。
  在老狐狸授意下,我沉穩地將所有信息分析出來,然後準確闡述“中天”和“星翰”合作的優勢和勝算。得到在座不少人的點頭微笑,我相當得意,人活在世上,怎能不需要別人的承認來證明自己?說不需要的,大多是自我安慰。
  我闡述完畢,戲劇性的場麵出現了。視我為眼中釘的白大經理,發言表示對我的方案存有異議,另甩出一套計劃書。
  “白經理,那也把你的方案給大家說一下吧,大家聽聽看是否可行。”楊銳齊幫腔。
  齊大少選在這種關鍵時刻幫她說話,他們必然心裏有底,不妨聽聽。
  白婕侃侃而談,我越聽越佩服。打從一開始,公司投入的多方資源都是我們行政部在用,非“官方”支持下,她搜集多方信息,拉攏到“宏達”的人,手段不可小窺。
  “我申請信息港項目由電力分部做,雖然花消上大一點,但把握性更大。我有信心拿到單。”白婕自信滿滿,所有人皆各有心機的沉吟。
  我衝付寒濤丟一個他知我知的眼色,電力分部的方案是詳盡具體,但應該仍舊原方案支持率高。單論白婕這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勇氣,是讓人欣賞的。可惜,無論我如何的欣賞她,也不能讓她大顯身手,搶自己飯碗。
  你有張良計,我自有過牆梯。我微笑起身,謙虛地說:“白經理的方案很好啊,有很多方麵我們考慮欠缺。但時間緊迫,現在啟動新的方案怕得不償失,風險不小。另外,我這邊預算已經核出來了,我想白經理準備這麽多,手邊也一定有預算,不如大家討論以後再做決定?”
  坐我對麵的付寒濤瞟我一眼,臉上不掩笑意。他做財務,開源節流他最懂。我的一番話抓住了對方的軟肋,白婕用“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招,我用“空手套白狼”的招。企業謀發展本沒有上策下策,花最少的錢辦最好的事,有相當的利潤就是對策。
  討論結果自然是公司考慮預算問題及利潤高低,決定延用原來方案。
  “臨陣換將是不智之舉。這方案就留給行政部做參考吧,白婕,散會後你把手邊的資料整理出來給林非,由她看看有哪些能整合補充的。”老狐狸在眾人的等待中,下達指令:“日後我不希望有再這種重複工作的事發生,大家記得擺正自己的位置!”
  董事長訓話就是擲地有聲,一句話就暗示了白婕的越權。
  能看到白經理暴走我也算榮幸了,更開心的是她必須硬撐著來恭喜我。
  她說:“林非,恭喜。”
  她心底肯定不舒坦,但怕我當麵反擊,失了顏麵而有所保留,真真是有風度的女子,值得鼓掌。 我不由自主就露出天使笑容:“嗬嗬,這些都是虛名,過眼雲煙一樣。白經理你也不差,那方案做得真不錯。”
  聞言白美人再無法掩飾,臉色垮了下來,匆匆地說:“林非,我下午去你辦公室,現在回去整理資料。”說完頭也不回大步走出會議室。
  我猜白婕午休一定睡得不如我香,不過我沒有時間去管別人是否失眠,越有把握,越要穩紮穩打,我得回去站好最後一班崗。
  “啪!”一大疊資料被甩落在辦公桌上。
  “資料都在這裏,裏麵大部分是獨立方案,你找‘星翰’合作,也沒多大作用。”白婕站在我對麵無限高傲。
  我看她,層次分明的卷發,冷豔的五官,挺傲的鼻梁,一臉的不服,她也是個心氣極高的人。
  “白經理。”我禮貌地招呼她,抬手比了比轉椅,“坐下來談吧。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向你請教。”
  麵對我的好態度,白婕警惕地打量我半晌,她冷哼著嘲諷:“林非,現在沒有別人,何必惺惺作態?我不明白,為什麽你搶別人的東西總輕而易舉,別人想搶你的就難上加難呢?”
  搶?我不認同地挑眉,她果然認定我是第三者,衝我來!奇怪,她同梁雪君看來很要好,梁雪君沒告訴她真相麽?從來都是別人覬覦我的東西,我何曾貪圖別人什麽?
  “恩,就當是老天特別厚愛我吧,你……”我想了想打住話頭。梁雪君既然怕丟了顏麵,我何必做惡人揭她的短。
  “林非,風水輪流轉,一天不蓋棺一天不定論。老天不會永遠照顧你,這次我輸一場,不見得我會場場輸!”她搶過我的話,話語裏不減傲氣。
  喝!淩厲又直接,似這般行事嚴謹、能力與氣勢兼備者,商務談判桌上必定戰無不勝。
  白婕狠狠地看我一眼,大概覺著我坐她站的對峙對她不利,她伸手拉過椅子。
  我看著她的眼睛微微感慨:“是,人生的輸贏不是一時榮辱所能決定的,我知道你的能力比我強。但過於自信和有進攻性的人容易招致敵意,要說‘中天’敵視你的人,不少。”
  會上一邊倒的情況她也看到的,壞就壞在她太急功近利,一心想扳倒我反倒先失了人心。
  “算了,說這些都沒有用。世界本來就是如此,光彩照人的未必都是辛苦做工的。我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你怎麽把價格做到那麽低?你有的關係我都有!林非,你運氣……”
  尹莎莎在外麵敲門,打斷白婕的忿忿不平。
  我揮手示意小尹稍等,然後說:“學姐,商場是戰場,可就算戰場也並不是完完全全道義擺兩邊,利字放中間。人情抵不過錢的魅力,錢也不是萬能,你的越權行為違反了遊戲規則,自然沒人敢幫你。”
  我誠懇地給她指出失誤。她所謂的“關係”是利益上的牽扯,同我與柏翰鍾寒的真心相交截然不同的。
  “林非,你還相信情義?你不是搶別人東西最拿手?”
  聽到她不屑地諷刺,我想我的說法她多少接受了部分。
  白婕看一眼等著給我文件的尹莎莎,起身說:“我隻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了。不料這次倒是你給我一番教訓。林非,要是後天‘中天’能中標,我就服你!”
  “好啊,周末公司有慶功PARTY,希望到時候你多喝幾杯。”放心,我不會讓你看笑話,也不會讓梁雪君看笑話。
  ……
  尹莎莎待白婕走後問:“林小姐,後天丟單PARTY會取消的,您這麽有把握嗎?”
  “你現在問任何一家SI都是信心百倍,若連這點氣勢都沒有就先輸了一半。”伸手接過她手上的標書附件,我俯頭把桌上的資料分類。
  “林小姐,白經理她似乎很生氣?”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小尹,”我抬眼望住尹莎莎,似笑非笑道:“其實有這種事,會叫的狗不咬人,咬了也不過是淺淺一個口子,但有些乖順地在你身邊的東西呢,就很難說咬你有多深了。”
  尹莎莎的臉唰一下紅了:“林小姐,您知道我們學曆不高閱曆不夠,想往上爬總要費些心,但您是我最服的人,我無論如何也不會害你。”
  “我相信。不過,”我輕輕頷首,手上的工作不停:“一言興邦,一言滅國,小尹,如今連最不用負責的互連網也危機四伏,你怎麽還不知道物傷其類?”
  這單丟了行政部全體人員皆會受罰,“一個都不能少。”
  “林小姐,我不是故意把您與‘星翰’合作的事情告訴白經理,那天真是不小心說漏了嘴。這些天我沒有同她接觸,就是怕自己再說錯話。以後我保證不再犯了。”小尹臉色由紅轉白,怯怯解釋。
  “是了,近則生害。在公司裏,你得學會與同事保持適當距離,時時顧及朋友情誼產生負麵的效果就危險了。這次算了,下不為例。”我柔聲安撫,相信她得到教訓,日後必定懂得包口保頭。
  “謝謝林小姐。”她連連點頭,“那,我出去了。”
  我夾好文件喚住她,問:“小尹,你想成為女強人嗎?”
  “呃?”她想了想,繼而崇拜地看我:“我隻希望有一天成為林小姐你就行了。”
  啊,什麽時候我成別人的目標了?
  用寂寞換堅強,以感情懸空換事業成功,是賺,是賠?
  這算贏了嗎?
  葉晨?
  葉晨。
  葉晨,你現在在做些什麽呢……

  第十七章
  6月23日上午10點整,“C城信息港一期工程招標會”在興國酒店會議廳隆重舉行。
  劉書玫自開標大廳撥電話回來,說C城不少政府領導到了開標現場,其他幾家投標單位都有重要人物壓陣,包括“宏達”的馮總、“科創”的歐總、“旭光”的——葉晨?!
  “小劉,你說看到‘晨飛’的葉總出現在興國酒店?”我驚問。乍聽他的名字,心漏跳半拍。葉晨沒有在“旭光”任職,為什麽會到現場給“旭光”助陣?
  “恩,我們在興國廣場遇見了葉總,他像是在等誰,一直靠著車門抽煙,酷酷地。何經理主動同他打招呼,他有問起您呢。後來他上來在大廳站了會兒,沒等唱標就走了。”小劉後知後覺地為我解答:“林小姐,您要找‘旭光’的人?他們的王總還在現場。”
  “不是的。聽你說‘旭光’派這麽多人出席開標會,有些好奇。看來他們這次是勢在必得了。”佯做隨意,思緒卻不受控製地狂亂。葉晨問起我?他在等誰?
  “是啊,好幾家的高層都在這邊等唱標,反觀我們人氣上顯得好單薄,似乎太不重視項目了。”聽起來小劉有些泄氣。
  吸口氣穩住自己的情緒,我盡量幽默地說:“銷售部的何經理不是在嗎?你也不是小人物。要有信心,這不講人多勢眾那一套,中標與否同去的人數多少沒什麽關係,是不是?”
  希望我的話能緩解她們的壓力,使她不至於在對手重兵壓陣下顯得底氣不足。這也是我心底打鼓,偏偏決定留守公司的原因。C城IT圈子消息是何等靈通?業內人士相互都清楚彼此的項目主要負責人。我不到開標會現場,會讓人猜測兩種可能,一是“中天”棄標,二是“中天”穩中。如是這般大放煙霧彈,對外迷惑舵手,對內安定人心。
  唯一在預算外的是葉晨的出現——莫非情薄如紙,須臾即逝?“旭光”這個項目他有份參與?他明知我負責“中天”的投標,為什麽要代表“旭光”同我競爭?
  那樣的話,如果我贏了,他會不會怪我搶“旭光”的單?
  如果我輸了,他是得意還是失望?開心還是難過?
  不!不能輸,我不要輸給他,不能讓她笑話。
  命既然天給了,輸肯定讓人不快。輸掉六年的感情,我沒有多餘籌碼,何況我全部“雄心壯誌”隻是勝這一局!不算過分吧?
  隱隱覺著手心有些疼,我鬆開手,低頭楞楞地看著指甲刺出的紅痕漸漸消逝。人的皮膚有這麽強的韌性,人心呢?能不能越是傷得深,越是好得快?
  “咚咚。”
  門被敲響,我回魂甩甩頭。林非,大敵當前,想什麽兒女情長?!你有資格想嗎?
  “林小姐,楊總來找您。”
  尹莎莎推開門,楊銳均站在她身後朝我微笑。
  關掉電腦上的新聞網頁,我禮貌的站起身陪笑臉,均二少是稀客,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林非,聽說你沒去興國酒店,所以過來看看。單就你這氣定神閑地樣子,大將風範啊。”
  楊銳均在我對麵坐下,十指交叉相扣放在桌上:“即使萬事具備,也不怕東風吹錯方向麽?”
  “銷售部何經理在現場,唱標結束小劉會有電話回來。這時候也沒什麽好緊張,一切成定局,單等開出來的結果。價格是關鍵,比‘宏達’、‘旭光’低,這標就十拿九穩了。其他資質較低的公司,跳梁小醜,不足為懼。”我簡明扼要地“匯報”形勢。
  楊銳均點頭,表示認同我這種將壓力扔給對手的做法。
  “那我同你一起等第一手消息,我想一定會是好消息。你的聰敏和自信總讓人炫目。”說完他專注地盯住我,視線毫不掩飾的火熱。
  過於露骨的讚美,生受了怕折福。看情形,經過上次桃花事件他仍未肯放棄。萬幸他是精明的商人,會單純為“愛”執著,反倒是希奇事兒!一心要拉攏我助他一臂之力,才是他不輕易罷休的主因吧。
  “借你吉言。希望楊總你能分一點好運給大家。剛我還跟小尹談起,‘宏達’、‘旭光’都是不計成本在搶單圍標,料想那邊是場‘血拚’大戰,我們不敢去陪殺場。”我音調平和地把話題轉到招標會上麵。
  “嗬嗬,血拚大戰?我看是你派他們去宰別人吧。”
  均二少哈哈一笑,“林非,‘宏達’的資質沒有我們同‘星翰’聯合的強,至於‘旭光’……我以為你沒必要擔心才是。”
  他的弦外之音是我利用“新順”拿單,順便拖“旭光”下水陪標?典型站著說話腰不疼,這種自以為是令我心生不悅。
  “楊總,我怎麽會不擔心?這項目本就是比修行比內功,以‘旭光’的道行,它們是‘中天’最具實力的競爭對手。我很擔心丟標使各位領導失望,我可罪過了!”靠在旋轉椅背上,我告訴自己要隱忍,要克製。
  “林非,難道你沒找葉總幫忙?”
  楊銳均有些愕然,不相信地問:“你之所以這麽有把握,難道不是因為請了‘旭光’給我們幫忙?”
  他篤定我借用葉晨做文章了?以往我會覺得這種說法好笑選擇漠視,畢竟我們的關係的確瓜田李下,不怪別人想錯。可現在,“葉晨”兩個字誰都碰不得,那是新鮮無比的傷口,碰著了肯定會激起我的怒氣與反彈。
  我垂下眼掩飾我的不高興,丟給他一句話:“楊總,並不是所有人做事都那麽處心積慮的,更不是人人都需要靠誰才能成功。一個女人想成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而應該建立在自己身上。你說呢?”
  楊銳均何等人物,自然能聽出我話裏有話,所以我毫不意外他沉下來的臉色:“林非,你為什麽總這麽敏感,渾身帶刺?”
  不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先,怎麽會刺到你?話是重了,你自己撞上來的,怪不得我。
  我心底冷笑,臉上做足十分的抱歉無辜:“楊總,我沒別的意思,我希望你知道,你錯看我了。”
  “有沒有錯看我心中有數。”楊銳均極淡地歎口氣,眉峰展開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林非,你的能力沒人會否認。你也得明白,象電力分部白婕那樣散兵猶勇,走錯了道是成不了事的。”
  王位爭霸戰勝負尚在未定之天,無論誰想獲勝都要行政部協助。形勢所迫,即使他是真命天子也要低頭。
  楊銳均緩下語氣,我心底清楚:均二少暫時不敢動我,又不願我幫他老哥,所以暗示我別學白婕。如意算盤打得不錯,不過,怎麽玩這盤遊戲的決定權在我,不在他。
  “楊總,謝謝你對我的賞識,一切等這個項目拿下再說吧,辜負董事長的期望就不好了。”我用緩兵之計,此時無謂同他撕破臉皮。論才智能力,他都要比齊大少高超,邀我入他的陣營不是完全不可談。
  “好,一言為定。至於信息港項目,周末的慶功宴一定可以如期舉行。”他自覺目的達到,臉上綻出笑容。
  我惦記著招標會的結果,不想同他“哈啦”,起身泡了杯綠茶,開始瀏覽招標網。楊銳均見我無意再談,便拿起桌上的報紙翻看。
  “叮……”
  桌上的電話響,算時間該是唱標結束了。
  我接起電話,小劉的聲音就傳來,語調裏掩不住的興奮激動。
  “喂。林小姐,這裏唱標剛剛結束了,我們的報價是第三低價,沒想到這麽合適。”
  “最低的兩家公司是誰?‘旭光’還是‘宏達’?或者別的公司?”我急切地問出關鍵問題,擔心按低價中標法評分。
  “不是他們。今天唱標出了好幾件希奇事兒。‘旭光’的價格足足高出我們100多萬,‘宏達’更離譜,標書正本蓋漏公章,當場被宣布廢標。報價最低是‘科創’跟‘賽傑’,他們資質不高同我們不是一個級別的。何總說我們如有神助,嗬嗬。”劉書玫劈裏啪啦一氣說完,笑得額外開心。
  我不敢掉以輕心,製止她的得意:“小劉,專家組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公示?”
  “有,招標委員會說結果明天公示,今天下午專家組就開始評標。”
  “知道了。你們別太張揚,回來細說。”
  我放下電話,衝等待結果的楊某人笑笑。
  “傳捷報了?”他倒比我緊張。
  “算是吧。”
  我鬆口氣,抓過桌上的杯子啜飲。
  清雅的茶香立時繚繞鼻端,一絲暖意注入心間……
  睡不著,睡不著。
  這星期我總是一貼上枕頭便呼呼入睡,沒想到開標後反而失眠了,又是什麽道理?人,果然是世間最最奇怪的一種生物。
  在第N次翻身之後,我極其苦惱地掀開被子起身,腦袋裏如超級馬力撞蘑菇,偏偏就是睡不著,嗚……鬱悶!
  爬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溫水潤唇,回床複躺下,還是沒睡著。古語道: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象我這樣年紀輕輕就失眠,後半輩子豈非不用睡了?
  沒辦法,隻能祭出常規催眠術,我閉上眼默默數,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
  “旭光”怎會報出天價?高得離譜的價格丟標是毋庸質疑了,更會讓企業丟麵子。是他們內部核算失誤?還是他們沒進入狀態,廠商不支持?
  所有的理由都牽強無比。標書出錯不算奇,誰會把起決定性作用的價格弄錯?鍾阿姨都能夠弄到標底,“新順”作為監理不可能不清楚。況且“旭光”在業界一直是儒商,出名穩妥謹慎,沒進入狀態說不過去。秦宇彤曾提到看重這工程,約了“新順”的龔強到家裏談,他們不可能不想拿單。“新順”做監理人盡皆知,廠商怎會不支持奪標熱門?
  左思右想找不到答案,或者另有一種解法——“旭光”為“中天”圍標?!
  我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嚇到。這是個認錢不認情的時代,在商言商,就算葉晨願意幫忙,“旭光”的董事們也不會肯。
  究竟該如何解釋“旭光”的失誤……無解?
  直覺也好,幻覺也罷,我始終覺著這事同葉晨有關,些微的可能性讓人心裏既甜蜜又苦澀,既希望又失望。他為什麽到開標現場?是等誰?
  葉晨,你為什麽不等唱標就離開?
  葉晨,你為什麽想見“新順”的人?
  葉晨,你怎麽不打電話給我說個明白?
  葉晨,分手對你而言就那麽簡單?
  一千種假設,一萬個疑問,數羊,竟成了數“葉晨”。
  差點就要撥電話給他了,可我的驕傲不允許。電話通了我怎麽說?說睡不著,開口乞求虛假的溫柔,博取同情的關懷?
  六年了,我沒在他麵前低過頭,他沒給過我機會。當然這次不同,他有了梁雪君自然不需要我,放了手怎會幫忙?
  是的,“旭光”丟標就是單純的技術失誤。
  想通這層,勉強算找到答案,我迷糊地入睡,枕畔,悄然洇濕一片……
  24日,信息港一期工程評標專家組經過一天的評審,正式發布中標公告。“中天”順利成為第一中標候選人,過了公示期,甲乙雙方正式簽約。
  經過這麽久的折騰,盼來期待的結果,心中的成就感難以言喻,滿意升華為感恩,我就差對著下落的夕陽流淚高喊:“成功了,我贏了,我終於做到了……”
  咳咳,那絕對不是端莊嫻靜的林非小姐。我頂多微笑著念出四個燙金大字:天、道、酬、勤。
  回顧中標過程,技術答疑加上方案演講,個中曲折能夠講上三天三夜。莫怪我從董局辦下來,剛走入門禁區,便聽到劉書玫在茶水間裏大放厥詞。
  “昨天上午在開標現場,‘宏達’的標書發現出了問題,他們馮總臉都綠了,其他人的臉色也都沉得嚇人。害得何總也開始緊張,我心眼跳到嗓子口,硬是憋著一口氣等著我們報價出來!好在我們同‘星翰’合作,如果找了‘宏達’,會被他們的大意連累。說來說去,全是林小姐的策略高,無論價格還是技術我們的標書全壓住標底線。”
  我會心一笑,一個人的肚量多大,能做的事就多大。小劉顯是沒把我訓責她的事擱在心上,這般心胸足以證明我沒錯看她。
  “這回我們行政部立大功了,白婕原本就是打算找‘宏達’合作呢,幸好董事會沒交給她們做。”小秦毫無心機地附和,不知避諱。
  “以後我上去拿文件,白婕就不敢拿眼角瞧我了!”
  “說到出息,都托林經理神通廣大。評標專家組的成員據說有林經理的好朋友,是不是啊,劉書玫?”淩雲詢問小劉。
  “唔,是有一位,聽說是林小姐大學同學,關係是第一生產力嘛。”
  我愕然,實在佩服他們的神通,這麽小道的消息他們也知道。
  事前我也沒想到抽簽決定的評標成員裏有恒宇,生命裏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意外,令人不得不歎服“命中有時終需有”的唯心理論。
  “從今後林小姐可風光了,界內誰提不舉大拇指?什麽時候我才能混到她那樣啊。”LISA歎氣,招來眾人大笑。
  趁他們笑聲朗朗,我邁步走進去。
  “林經理,會議結束了嗎?”小秦見我出現直率地問。
  “林小姐,有沒有好消息?”小劉眨眼等我的回答。
  “呃……”我做難以啟齒的樣子賣關子。
  “不是吧,上麵沒準我們休假?太狠了。”LISA一下子聳耷著肩。
  “我答應男友明天去洗溫泉,林小姐,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小秦泄氣,苦兮兮地望住我。
  剛還口沫橫飛的眾人全懨了氣,我失笑:“哎哎,我沒說有壞消息啊。”
  眾人登時恢複精神屏息等待我的解釋。
  “剛開會董事會和幾位總經理都表揚了大家。幾個部門都會加薪,年底的獎金人人有份。”
  我在“虎視耽耽”的目光下傳達會議精神。眾人沒有反應,依舊眼眸晶亮地望著我等下文,利誘作用不大,果真都是人精!
  我不負眾望地說出他們期待的話:“公司感謝全體工作人員的辛勤努力,決定明晚在君悅大酒店辦慶功PARTY,原則上行政部、銷售部、商務部及技術部員工都要出席。占用大家的時間不太合理,所以董事長說這是開放性PARTY,采用自助形式,每位員工可以帶一位親屬出席。希望這樣不會打擾各位陪家人。”
  “不會,不會。君悅的特色蛋糕那是本市一絕,想到就流口水!”淩雲裂開嘴笑。
  “淩雲,是你流口水,還是你老婆愛吃?”小劉打趣,起哄聲起,所有人笑鬧一堂。
  等大家笑過,我繼續通知:“明天下午公司全體員工都有半天假期。董事會考慮到行政部和技術部猶為辛苦,特許我們兩個部門休假一天。你們要低調,記住晚上要出席宴會哦。”
  “啪!”小尹激動地拍手。
  “爽!真覺得自己象刑滿釋放的囚徒!”小秦笑叫。
  “啊!終於熬出頭了!”LISA差點就熱淚盈眶了。
  “會議精神傳達完畢,現在是上班時段。公司辦監察組看到這光景,你們誰幫我頂著?”我笑意盈盈。
  “公司辦會睜一眼閉一眼的,林小姐您放心。”LISA咯咯直笑。
  我往辦公室走,已回到座位上的尹莎莎又探出半個身子來問道:“林小姐,今天可以玩遊戲嗎?”
  “要上網要遊戲自己當心,上麵說了自查自糾。”
  含笑睨她一眼,我合上了辦公室大門。
  坐到轉椅上,收拾好一桌的文件,撥通柏翰的電話。
  “林非,恭喜。現在踏實了吧?”柏翰在電話那端笑得爽朗。
  “嗬嗬,應該說同喜。賬期的事多虧了‘星翰’出麵力保,‘中天’才免去承受資金鏈的風險。”
  “客氣什麽,雙贏的局麵是大家樂見的。我剛和歐陽講好,銀行作保我們的承兌匯票,貨到我們開給上家,他們做現金流。”柏翰天生醇厚的嗓音傳來。
  “謝謝,你們又解決一個大難題,叫人想不佩服也不行呢。對了,柏翰,明晚‘中天’在君悅辦PARTY,你有時間就抓上柏浩和鍾寒一起來。”
  邀請他們是老狐狸的意思,他老人家想借此次合作拉攏“星翰”,我想同這幾位朋友聚聚。
  “成,應該放鬆一下。”柏翰爽快地答應,“林非,現在鍾寒在我身邊,她要同你說話……”
  “林非?”鍾寒的聲音立時傳過來。
  “什麽事這麽急?”我知道她搶柏翰的電話,靜靜地等她開口。
  “公事柏翰同你談過了,我和你說正事。”
  聽鍾寒聲音異常嚴肅,我怔了,隱約猜到她想說什麽。鍾寒哪,那是我現在最不想談的。
  “鬧了半天,在鍾大小姐眼裏公事不是正事?”
  “少顧左右!我不吃這套。”鍾寒語調永遠平穩冷淡,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柏翰他不好意思問你,我同你說。林非,你和葉晨出問題了。別忙否認,聽我說完。”
  “你說,我洗耳恭聽。”
  食指輕敲手邊的一疊文件,我認命地歎氣。誰都沒有生活在真空中,雖然我不願提,可朋友們真心的關懷我無法拒絕。
  “柏翰剛說的,最近葉晨神色陰沉得嚇人,明眼人一看就曉得不對勁。‘晨飛’運作極順,我們想不出來他在發什麽神經。柏翰問過葉晨,他什麽也不肯說,你是不是代他解釋一下?”
  什麽也沒說?他沒把我們分手的事告訴朋友麽?我扣著文件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加快頻率。
  我不吭聲,鍾寒繼續說:“你千萬不要自動把他推給梁雪君。他們近來常在一起,柏翰遇到過兩次,他沒法幫你阻止。”
  人都常在一起了,阻止什麽?怎麽阻止?未必佳人皆月貌,斷無才子不風流,老祖宗挺智慧的。
  “鍾寒,你什麽時候變得象陳帆一樣囉囉嗦嗦啊?”假做埋怨,掩飾我的心痛無措,企圖蒙混過關。
  “林非!”
  對方為我的回答氣悶:“我就曉得你會這樣。你問問自己,這半個月除了拚命工作,你有笑過嗎?你和葉晨什麽都不說,想把我們急死?”
  “你不也一樣?”
  我截斷,那端立時語塞。是的,我們都不把傷痛掛在嘴邊,不是固執、也不是堅強,我們明白:人過得了自己的關,就能過得了關,能拯救自己的從來隻有自己,別人幫不上忙。
  頭漲痛不止,我停下輕扣文件的手指,轉而揉壓太陽穴。
  “鍾寒,你說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解決,我也一樣。”片刻沉默,我聽見自己空洞的笑聲,“你不用擔心我啦,我現在心情好得不得了,你見過拿到單的人心情不好嗎?”
  “林非……罷了,大概我們注定情路多舛。反正,你好好問問葉晨。柏翰說他和你一樣瘋狂工作,做事太拚怪嚇人的。柏翰擔心他,我擔心你。”鍾寒語氣頗為無奈,多半在苦笑。
  朋友窩心的話浸入心田叫我撐住頭的指尖也變得溫暖起來,人生能得幾個這樣的朋友?
  “別那麽溫情,肉麻死!恩,恒宇這次幫了大忙,明晚你幫我拖他來,我不撥電話給他了。”
  “又逃避?”鍾寒責備。
  我幹笑:“什麽啊,我還有好多大人物要請呢,鍾大美人,你就幫我打這個電話吧。拜托!”
  她無可奈何地嘀咕:“恒宇是小人物麽?不知道你究竟要逃避、歉疚到什麽時候……”
  下班前再接到秦宇彤的電話,我有些忐忑,不知是好事傳千裏,還是壞事傳千裏?
  “小非,你拿到項目,應該好好慶祝一下。正巧你葉叔明天回國,星期天過來吃飯吧?”秦宇彤言辭懇切地邀約。
  我楞了一下,她請我到家裏吃飯?葉晨沒告訴他們我們分手?他到底怎麽想?
  “阿姨,可能不大方便,我已經答應爸媽這周末回家,為了做這個項目,我很久沒回去了。”我禮貌地婉拒,實在猜不透葉晨的想法。
  “果然沒錯。”
  秦宇彤話接得突兀,我茫然地“啊”了一聲。
  “小非,你不用費心搪塞我,你們之間出問題了!難怪葉晨晚晚都在辦公室加班,回來不言不語,我隻好找你要答案。”平靜而篤定的話透過電波傳過來。
  她試探我?嗬,今天是什麽日子?一個個開口閉口都問我同葉晨如何如何?還都窮追不舍?心下一片淒然,為這事鬥智鬥勇鬥口才,我厭了。
  “阿姨,有些事情你還是問葉晨最清楚,我這裏沒有你要的答案。”雙眉深深地皺起,我頭疼欲裂——該死的失眠後遺症。
  “小非,你倆鬧矛盾是為你們那位姓梁的同學吧?”一句話直指要害。
  我握住電話的手驀地冰冷,她也知道梁雪君?葉晨說的?
  “阿姨,現在是21世紀了,我們的事不需要你們插手。”我顧不得禮貌與否,冷聲道。
  “小非,阿姨不是想要插手你們的事,我是看著葉晨那麽痛苦而擔心。”
  “……”
  他痛苦?和梁雪君在一起,他開心才對。我是傷得重的一方,我不痛苦麽?
  “葉晨這陣子老是加班到半夜,回來了臉色也不好看。你說哪有那麽多班可加?解鈴還需係鈴人。”秦宇彤難得的低聲下氣,“小非,如果葉晨做錯什麽,你看在他說服‘旭光’放棄信息港項目的苦心上,原諒他吧。如果是你錯了,阿姨肯定他不會和你計較。”
  葉晨說服“旭光”為“中天”圍標?為我?不會的,不會的!
  既然痛苦,他為什麽不撥電話給我?為什麽不找我解釋?混沌的大腦片刻清明,我竭力定神。
  “阿姨,沒有誰會重要到讓誰過了半夜還苦想不睡。他說是加班,那就是了,你何必定要杞人憂天呢?再說我也沒那麽大本事讓他痛苦,應該另有其人。”
  我不是一個人雲亦雲的人,保不定他所謂的“加班”是同梁美人卿卿我我,這次他不光瞞了我,還瞞了所有人。
  “另有其人?”
  秦宇彤疑惑地問,隨後柔聲說:“小非,愛情沒有對錯,隻有性格。葉晨獨獨認你的性子,你這麽聰明的孩子怎麽看不透呢?”
  “阿姨。”
  我出言打斷,不能再說下去,我的驕傲和骨氣都開始動搖。我不準自己好不容易掙脫了,回頭去撿——讓無幹的人看在眼裏,笑在心底。
  “阿姨,我還有事忙,你的話我會想,就這樣吧,再見。”我六神無主地摁斷電話。
  自身的堅持,旁人的幹涉,這次第,怎一個亂字了得?
  晚上,我再度失眠。幸好明日休假,我毋須擔心頂著一對黑眼圈去上班。
  事不過三,明晚,我一定要睡個好覺做個好夢。
  一定,一定。

  第十八章
  空氣很好的一天,不潮濕,有太陽。
  和煦輕柔的風象調皮的小孩,偶爾從茶座半開的窗戶飄進來鬧一陣又跑開去,不冷,幹淨清新的觸覺讓人感覺舒適。我站在茶樓的走廊上看時間,2點50分,我早到了。
  “小姐,3點我有一位朋友會到,麻煩你幫我留意,待會兒引她過來。”喚過服務員,我挑一張靠窗的茶幾坐下,點上一杯碧螺春。
  “好的,請問您的朋友貴姓,是位先生還是女士?”訓練有素的服務員臉上掛著職業微笑,禮貌地詢問。
  “是位女士,姓梁。”這樣她應該不會領錯人。
  “梁小姐對嗎?”
  “對,是梁小姐。謝謝你。”
  “好的,請您稍等。”
  待服務員離開,我仰靠在寬大的藤椅背上,愜意地閉目養神,順便想想自己為何應許“梁小姐”的邀約。
  昨夜一宿未眠,腦子裏亂七八糟。今天一大清早,在我貪圖被窩溫暖打算賴床不起的時候,手機鈴聲偏不識趣地響。我很不耐煩,倒也鬼使神差的接聽了,然後就是梁雪君柔和的嗓音傳過來。說什麽回國以來一直沒找到機會同我好好談談,聽說我今天休假,請我喝茶。
  奇特的一番說辭將我從迷迷糊糊中“嚇醒”,事到如今,她竟能沒有一絲不自然地邀約我喝茶聊天?強悍!我隻能這麽形容。
  我和她的關係是什麽?
  朋友?細算算,我倆見麵次數不超過5次,交談句數不大於50句。
  合作夥伴?“中天”有專門的外貿部,且雙方尚無業務來往。
  校友?多麽牽強的理由,她總不至於富有到見到C大學子便熱情請客……
  還是不侮辱智商了,她約我必定同葉晨有關,那是目前我與她唯一的牽扯。隻是,葉晨要和誰在一起是葉晨的自由,不是誰可以左右的。我甚至不戰而逃,不戰而……敗。她還想怎樣?
  談判?挑戰?炫耀?
  他們重拾久好,何需找我談判?白婕找我晦氣尚有理可循,梁雪君和我一沒利益牽扯,二不搶項目拚業績,挑戰壓根兒不必。
  剩下搖旗呐喊示威炫耀?她不會!
  也許有人會無聊到願意浪費茶錢做無意義的事,那類人之中絕對不包括梁雪君。我們不熟,但我篤定她不至於白目到損人不利己,大家時間寶貴。我猜中因由猜不到主題,索性應約,待看她的葫蘆賣什麽靈丹妙藥了。
  “小姐,您的碧螺春,請問您還有什麽需要嗎?”
  “不用了,等我朋友來了再上茶點吧,謝謝。”我睜開眼遣走服務員,扭頭俯瞰樓下的車水馬龍,之後回頭環視茶座。
  我有些無聊地尋思:為什麽僅上一層樓,隔著一道玻璃窗,茶座與外麵就完全兩樣天地?
  C城是有名的休閑城市,越到下午越是繁囂,可這裏靜到刻意開得極低的樂聲也隱約可聞。茶坊茶客不少卻不覺喧嘩,古箏樂鳴、小泉流水,與茶座古色古香的裝潢相輔相成,淡雅至極。老板可謂心思費盡,生財有道。
  寧靜舒適的休閑氛圍令我心氣平和地等待約我出來的人。
  3點整了——我討厭不守時的人,希望梁雪君不要遲到太多。
  “對不起,我遲到了。”
  滿含歉意的女聲。我扭頭,就見梁雪君掛著招牌式的笑容站茶幾前,服務員站她身旁。
  “沒關係,是我早到。學姐坐。”我微笑頷首,有沒有她那麽動人就不得而知了。
  “林非,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梁雪君坐下來,低頭將手袋輕輕地貼靠在身旁,以手自然地撫平裙褶。
  趁著空當,我仔細打量她。波紋有序的卷發服帖地垂在肩後;淺色的職業套裙,簡潔幹練而不失柔美婉約;精致的臉龐勾出素雅的妝容;嘴角噙著一抹優雅的笑。端莊內斂的形象同茶座的知性底蘊倒是相得益彰。
  “落花無言,人淡如菊”,美人就是美人,無論打了幾折,梁雪君還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失去俏麗活潑的青春,賺來優雅高貴的氣質。歲月如刀,卻有人恰到好處的利用這把刀,把自己雕琢打磨得更為出色。
  在我暗自感歎葉晨好眼光的時候,梁雪君抬首衝我歉笑,解釋遲到10分鍾的理由:“在日本待太久,我都忘記了C城容易塞車了。剛在立交橋下,那位TAIX司機比我還急。”
  不錯不錯,這個世界即使美若天仙,你也得講道理。我要接她的話,服務員搶我前頭說:“打擾一下,請問兩位小姐還需要些什麽?”
  “學姐,你喝什麽?”
  “呃。”她側過頭稍做思考,繼而掃了一眼我麵前剛泡出茶色來的玻璃長杯,答:“我也要一杯碧螺春。再上一盤山楂,一盤綠豆餅。”
  她抬眉看我,眼中閃過一抹促狹。
  我些微不快,龍井、雲霧、玉露……那麽多茶品她不選,偏偏選碧螺春?!點茶同我比肩,她想暗示什麽?我倆同看上葉晨那壞家夥就夠叫人鬱悶的,我不要什麽都與她相同。
  迎著她等待的目光我冷淡地開口:“想來日本茶道學姐一定學到不少。我記得在學校好幾次係上搞活動,都見學姐拿一瓶烏龍茶喝的,怎麽現在不愛了?受了日本多好綠茶和紅茶的影響嗎?”
  “哈,林非,記性不錯啊。從前我是愛喝烏龍茶,保持身材嘛,出國後才慢慢發現,還是這些名茶有味道。其實人都是這樣子,不停的在變。現在的想法和觀點,同當年相較往往大相徑庭,你說是不是?”梁雪君盯著我麵前的透明長杯,說出來的話別具深意。
  “也是。環境磨練人同時改變人,除了對茶的喜好,其他地方想必你改變不少。包括為前程放棄愛情的觀點吧?”
  她淡淡一笑,接過服務員送上來的小茶盅,先為我的杯子斟水,再為自己沏茶。滾燙的茶水蒸騰起氤氳的熱氣,沏茶人的聲音也如同浸泡在茶水中一樣虛幻:“林非,你覺得我會不會改變?”
  “這話值得琢磨。”保持輕揚的嘴角,我淺淺反擊,“我自認對你的了解遠沒有那麽深,你邀我出來既是有話對我說,又何必要我猜。那樣子,你累我也累。”
  總得有人先挑出話頭,贈她薄麵,惡人我做。
  舉起晶瑩如冰的杯子泯口茶,我等她的回答,盡量讓自己沉下心來。對麵的梁雪君,臉上除了微笑還是微笑。她笑的時候不會咧嘴,沒有擠眉弄眼的小動作,自是一番恬靜味道。
  “單刀直入!”梁雪君笑著放下茶盅做出注解,“很像你會說的話。林非,我對你的了解比你對我的深哦。”
  嘎?她一會兒話裏帶話地挑釁,一會兒大打太極?心思深沉得不比我麵對的商場敵人差。這一個月我受夠同“宏達”鬥法,煩透同“LX”談判,憑什麽要保持好脾氣在這裏受她挑釁?什麽時候都講風度,活著多累?!我認了,單氣度和耐性這一點上,我不及她。
  遂用眼神示意:梁小姐,有什麽話請你痛快說出來。
  “林非,你知道為什麽我對你的了解比你對我的深?”
  她收到我的不耐煩,垂下眼望住麵前的茶杯緩緩自答:“因為葉晨總在我麵前提起你,他很少在你麵前提起我吧,還是從來沒有提過?”
  葉晨常在她麵前提起我?我訝異地看她,見她眼裏有那麽一絲絲……得意?難道她想證明讓葉晨掛在嘴上比不上放在心上?這女人,怎麽喜歡把人的心吊在老高?不想繼續費腦筋,拋出不耐的句子:“是,除了六年前的那件事,葉晨他幾乎沒有在我麵前提過你。”
  “我猜到了。”
  她眼神黯淡下來,淒然無助,我這才發覺她眼中的那絲光芒不是得意。
  我被弄糊塗,不知該如何接口,伸手拿了一片山楂細嚼,唔……索然無味。梁雪君端起杯子喝茶,垂在右肩的幾縷頭發柔柔地落了下來。
  “林非,你猜對一半,我是想和你談葉晨,不過可能我要說的與你想的有些出入,你不要太吃驚。”好一會兒梁雪君重新抬頭,眼底黯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壯士斷腕的決絕。
  “學姐,你有話就直說吧。”我緊張地催促。要攤牌了嗎,什麽與我想的有出入?我直覺她要說的話將改變些什麽。
  “OK。”
  她輕靠在藤椅上,目光甚為清湛:“林非,我下周一的飛機回日本。”
  “呃?”我措手不及一聲驚歎,她回日本,那她和葉晨?
  她必定料到我會驚訝,隻是淡淡一笑:“你剛問我是否改變當年的想法,我現在給你答案。我的想法不光是改變,更多是後悔!”
  “曾以為隻要我夠能幹夠傑出,就可以得到幸福。因此我在日本努力享受賺錢的快樂,期待實現自我價值,不敢去渴望感情。直至這次出差遇見葉晨,我發現根本不是我不想再去愛,而是他,葉晨在我心底抹之不去,如影隨行。”
  “你覺得當年的選擇得不償失,想要回這份愛?”
  我盯住她,胃陣陣發緊,心裏堵得難受。葉晨同她走那麽近而不告訴我,不也抱著這個想法嗎?或者,他們的重逢原本就是天意。
  “你認為我有機會要回來?”對方不答反問。
  “這個問題你該問葉晨,同我什麽關係?”我語氣冷硬,她想耍著我玩麽?
  “年會上我問過他了。”
  “他怎麽說?”話出口我立刻咬唇,我沒事管那麽多做什麽!笨!
  “嗬嗬。”她臉上漾出一絲笑,快樂不達眼底,“他沒有直接回答,隻對我說你們倆是如何的幸福。他老是在有意無意之間提起你,驕傲和滿足口吻是極少見的,你說代表什麽?”
  “葉晨沒有明白做答,表示他無法選擇。他要有心,就不該接受不該隱瞞。”
  我撫著茶杯,決定把話攤開來。不可否認,聽說葉晨在人前誇我讓我有些虛榮的高興。但對我說這話的人是她,需要打分數。
  “林非,既然你緊張他在意他,為什麽不信他?你應該最了解他,他是那種沒涵養的男人麽?”
  “了解不代表認同。他沒有拒絕,學姐你就有機會。”
  我氣悶,我當然知道葉晨的為人,他處事鎮靜,他的涵養及擔當更是為我所愛,但那不是隱瞞的理由。
  梁雪君眼眸晶亮看住我:“沒錯,他沒有明確拒絕,對我一如既往照顧。我也曾以為這是我們的緣分,是天注定的。所以特意申請出這趟差回來,想看看你是否真如他所說那麽好,想知道我現在回頭是否來得及。”
  “答案呢?他給你希望,我使你失望?”
  “答案是你不戰而逃,我也沒有贏。麵子裏子都沒了。”
  她自嘲而笑:“林非,你知道嗎?很多事情,原本隻是想放手讓自己輕鬆一下,沒想到放掉的是一輩子,後悔——已經來不及。”
  我迎向她的視線不懼不畏,她沒有贏?她和葉晨沒有在一起?
  柔和的聲音繼續對我進行加強教育:“不是有人說過,誰也贏不了和時間的比賽。我和葉晨大抵也是如此。”
  我怔住,這答案豈止同我的想法有出入,同林傑柏翰所見的也不符。
  沉默半晌,方才悟到她的意思: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世上哪會有那麽多重拾舊好。
  逝去的都會成為永恒。她昔日放棄今日悔悟,葉晨心裏做何想?佳人投懷送抱,眉目傳情,誰不動心?葉晨不是聖人,我從不奢望他眼中“色即是空”。
  “誰也贏不了和時間的比賽,誰也輸不掉曾經付出過的愛,當年,你們是相愛的。”我七分負氣,三分醋意。
  “這是你同葉晨吵架的症結所在?”
  梁雪君見我挑眉防備地看她,馬上補充:“你別誤會,看他那種狀態誰都會想到你們吵架。”
  “是有些不愉快。”順著她的話答,暖意從心底盤旋升起,他連她也沒說呢。
  “為什麽要記住從前的事為難自己?”她拿起一塊綠豆餅,咬一口後認真地問。
  “過去的都是永恒,留下的都是回憶。”我不服這理,否則她何必回來找他?
  “林非,並不是什麽都會變永恒。他的行動證明了,愛的反麵不是恨是漠然。”
  “是麽?顯然我看到的不是,他對你很好,並非漠然!你們在年會上相處那麽久,沒有一點逾越……”
  “你是這麽看葉晨的?”梁雪君截斷我的話,不認同地掃我一眼。
  為葉晨抱不平?我擰眉以還。
  “倘若可以選擇,我寧願他恨我或者象現在為你難過一般痛苦。他都沒有。風度?他越是這樣有風度,我越是難過。”
  梁雪君的聲音似被茶水氤氳開來,清朗而柔和,我靜靜地將茶杯擱捧在手中,不置可否。
  “年會上遇到他是我始料未及的。起先怕他恨我怨我,可當他平和地同我聊天時,我反而失望。流星雨那晚,我們在酒店餐廳吃飯,他接到你的電話就衝出去找可以錄製天象的地方,那一刻我已經知道我輸了。”
  “回來之後你不戰而逃,我想那是最後的機會。人想要幸福就要爭取,我了約他出來,告訴他‘人到三十恨情歌’,恨是因為有遺憾,我不想以後每每聽歌落淚。葉晨對我說,時間的流逝會帶走感情,有時候是一絲一縷,有時候是全部。我們屬於後者。”
  此番話似火把點燃了希望,我心底雀躍萬分:葉晨,你是這麽說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葉晨是個邏輯清晰冷靜自持的人,他做事會盡量不傷人自尊。他那樣講就表示我們真的不可能回頭了。前天在酒店餐廳碰到他,碰巧他和柏翰拚酒喝醉了。說起你們之間,他問我們,愛是不是論不出公平的?林非,你曉得看到那麽優秀的男人象孩子一樣呆呆問出這話,是一種什麽感覺嗎?”
  什麽感覺?聽你說起我便心如針刺了,看到該有什麽感覺?
  “我們上去扶他,他一邊說對不起一邊推開我。他說,他不要你傷心難過,因為飛飛是輸不起的。葉晨是那樣了解你,你也該體諒他的堅持、他的要強吧。”
  平靜語調仿佛在講述著陌生人的故事,梁雪君擺出滿不在乎的姿態把我心中所有疑惑所有嫉妒通通揭開。
  我細細看她,驚訝地發現她眼中淚光閃爍。
  “林非你坐,我去下洗手間。”梁雪君躲避我的目光,抓起手袋急步逃開。
  望著她單薄的背影我心裏柔柔一動,身為女人,無人愛憐實在是件痛苦淒涼的事。劍不傷人情傷人,她被葉晨推開的一刹那,是寒意透骨,還是痛徹心肺?
  愛是不是論不出公平?!
  愛,大概就是論不出公平的。
  “飛飛,你究竟要把那些陳年舊事擱心裏多久?我沒有必要騙你。我不告訴你就是因為知道你會扯上過去、你會情緒化。”
  “打從一開始你就認定我在詭辯,根本沒信過我,不對,是你從來不願意相信我!六年了,你還是隻相信你自己。”
  “原來如此,這麽多年的付出和努力全是我不自量力。你隻看你想看的,聽你想聽的,我的付出你從來不去感覺也拒絕感覺!你最愛的人永遠是你自己,我不過是世上最大的白癡!”
  葉晨,你說我輸不起,可你知不知道我最輸不起的——其實是你。
  為什麽得理不饒人不肯低頭?為什麽對所有人寬容獨獨對他嚴苛?為什麽,為什麽……那麽多為什麽,解釋不了無從解釋。
  瞬間疼痛象利齒一樣咬過我的身體,襲上我的心。
  “林非,我羨慕你能得到那樣的愛。假如你仍然不諒解他的話,我這就去把機票退了,到時你別後悔。”
  梁雪君的聲音重新響起。
  我回過神,發現梁雪君已經坐了下來微笑著望著我。她臉上有新撲上的一層粉,眼裏的淚已然不見。
  “學姐,你請我喝茶就為撮合我們?”
  “撮合?好老套的詞!我沒那麽偉大,不過不想看我欣賞的男人折磨自己,實在折損我眼光。”
  她輕笑,抬手將一縷頭發順到耳後:“林非,當年是我欠你一次,現在我們兩不相欠,扯平了,好嗎?”
  “你舍得放棄你欣賞的男人?”追問別人的痛處是自私的,但是有些話我必須要問明白。
  “我說舍不得,你又會折磨葉晨了是不是?”梁雪君輕吹手裏的熱茶,茶葉片片散開,貼到杯壁上。
  “那有什麽辦法?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重新有了開玩笑的心情,葉晨雖然是個大笨蛋,卻有許多人在覬覦他。
  “賊?”對方因我的論調而瞠目,然後笑開嘴,“下次你遇到賊不能裝睡,得保衛自己的主權!”
  “當然。”我欣然點頭。
  “其實有這樣的了斷也好,至少我以後不會認死理。就好比麵前這兩杯碧螺春,你有你的一杯,我相信我也能找到屬於我的那一杯。”
  清越的嗓音如同碎石投入水中,激起圈圈漣漪。
  誰說世上沒有大度灑脫的女人?獨身打拚多年的梁雪君,難免滄桑寂寞,但內心仍然持有純善,這份淡定從容的神韻幾人能及?藏金於山,藏珠於淵,多情原無情。她,不比我愛葉晨少。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那一杯茶。”我由衷的祝福著。
  “希望。愛情的死亡終究沒有愛情的背叛來得傷人,對不對?”她的眼睛彎得似兩彎月牙兒。
  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接完電話後我打算離開:“公司催我早些去君悅幫忙打點。”
  “哦,我知道這場舞會,白婕對我提過。林非,這次你是狠狠打擊了白婕一回。”
  “哪裏,我沒那麽能耐,白婕隻是運氣不好。”
  “沒有一份真瀟灑,輸贏都難以承受,她是輸得心服了。婕表麵冷漠,骨子裏火爆得不行。害你們敵對是我沒把話說清楚,我跟她解釋過,相信她以後不會再針對你了。”
  我點頭咬一口綠豆餅,不錯,甜香撲鼻。
  “沒關係,我們在同等背景下競爭,互有輸贏、互有進步,才有意思。”
  窗外吹入的風溫柔如故,我們坐著聊天笑著品茗,似熟識多年的閨中密友。大概誰也不會相信這兩位侃侃而談的女子是大眾所說的情敵。
  “林非,在他麵前你低一次頭,他日後會無數次的照顧你!再要強下去,得當心失去了就是永永遠遠。”
  “謝謝忠告,茶還是我請吧!”解鈴還需係鈴人,真想不到助我解開心結的人居然是她。
  付了茶資踏出茶座的大門,熙熙攘攘的人流匆匆而過,人人都在笑,我深深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頓覺幸福象天空那麽藍那麽寬。
  坐上出租車,我立刻掏出手機撥號。
  “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忙,暫時無法接通。請按1號鍵轉入語音信箱給該用戶留言,或稍後再撥。”
  我失望了,頹然地放下手來,都說葉晨是如何的有風度,他那般有風度怎麽不先聯係我呢?我不要先低頭。
  “林非,在他麵前你低一次頭,他日後會無數次的照顧你!再要強下去,得當心失去了就是永永遠遠。”
  萬一那家夥這次倔脾氣?我皺起眉頭——算了算了,便宜了他。幸福是自己的,快樂是選擇的。天公不作美,我就等PARTY結束再聯係他囉,到時候他是驚嚇多還是驚喜多呢?
  有了計較,我嘴角輕揚,樂開了……

  第十九章
  君悅酒店六樓雲竹廳,“中天”慶祝成功中標信息港項目的宴會現場。
  繁華的景象、富貴的氣派,不負“中天”C城龍頭企業盛名。
  數盞明亮的水晶吊燈將大廳襯映地金碧輝煌,抬頭可見精細雕琢的希臘浮雕,低頭則是紋理似雪的大理石,無論誰站在這雲竹廳之中,想要不自我感覺良好都難。因此我麵帶微笑,抱著輕鬆閑適的心情與好友們談天玩笑。
  “我謹代表‘中天’董事會、‘中天’各位領導,感謝全體同仁的辛勤努力,並預祝信息港項目順利進行。”齊大少一襲黑色西裝站在主席台前舉杯,“讓我們幹杯!”
  舉起手裏的高腳杯,我笑著同鍾寒、恒宇及柏家兄弟手中的杯子一一相碰,杯裏的橙汁與紅酒輕漾搖曳,鮮豔美麗充滿了誘惑。
  “各位隨意,吃好喝好等會兒才有氣力跳舞。”齊大少笑嗬嗬地走下主席台,一時大廳之中變得觥籌交錯,笑語四溢。
  柏翰放下酒杯笑睨我:“林大經理,恭喜恭喜。”
  “你少打趣我,柏總!”
  我笑,刻意加強最後一個字的重音。回轉頭看到站不遠處同張副總交談的付寒濤:“等一下,介紹一位朋友給你們認識。”
  我拖了付寒濤過來,等他和大家握手完畢,我對他們說:“柏浩,柏翰,日後銀行方麵的事你們找付寒濤談,他才是‘中天’正牌的財政大臣。歐陽那邊以後直接找他也行。”
  “林非,這麽快就分派任務推卸責任?有大經理的派頭哦。”柏浩突兀地插口調侃,我翻白眼做受不了狀,引來眾人大笑。
  我們已經習慣這種浮華喧囂的場合,雲淡風輕固然不應景,最起碼要保持心情愉悅,學會享受成功帶來的快樂。
  “你們談,我們有些事,失陪。”鍾寒同柏翰使個眼色,柏翰微頷首。瞄到這一幕我詫異挑眉,他們有什麽神秘的事麽?
  “走吧。”
  鍾寒挽住我的手朝露台走,恒宇跟著我們,兩人一左一右的架勢有些象綁架。
  我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最後明了。鍾寒九成九是為某人說情來的,可她為什麽要拉上恒宇?明明知道我麵對恒宇會底氣不足,扼腕哪!交友不慎!
  “林非,你少笑得象沒事人一樣,昨天電話裏和你說的事,打算怎麽解決?”鍾寒走下露台劈頭就問。
  “什麽事?”
  我考慮要不要告訴他們我和葉晨的誤會解開了,那樣的話……
  偷瞟恒宇的臉,迎上了他關切溫和的眼神。我有些犯難,恒宇肯定知道了我和葉晨在鬧別扭,現在說出實話,對他不是很殘忍嗎?我鬱悶地瞪一眼鍾寒,誰要她把我的事四處宣揚的?
  “別瞪我,叫你麵對現實而已。”鍾寒語調平穩,“再說,恒宇他也不希望見到你不開心。”
  “林非,你不要怪鍾寒多事,是我有話要對你說。”沉默許久的恒宇開口,柔和的嗓音帶著叫我無法逃避的力量。
  避無可避,我隻得硬起頭皮應道:“我和葉晨沒事,待會兒晚宴結束我會去找他。你們想說什麽都別說了,省點氣力跳舞也好啊。”
  我走到露台欄杆前把酒杯放上石座,將手掛在欄杆之上交扣,俯瞰樓下夜景。滿大街同君悅風格相仿的歐式街燈都亮著,散步的人們在燈下聚攏交談,平淡而溫馨。
  “沒事?林非,你昨天才和我說……”鍾寒頓了頓,懷疑地問。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我知錯就改,你不為我開心嗎?”我回頭朝鍾寒眨眼微笑,想通的感覺很棒。
  鍾寒詫異地盯住我的眼,審視許久後才放鬆臉色,勾起嘴角:“看來我是白擔心了。不過,我還是有義務把柏翰要我轉給你的話告訴你。”
  “好,你說吧。”我輕聲應和。葉晨命真好,有這麽多人為他說好話,現在聽聽,日後可以拿出來笑笑他。
  “柏翰說,前天他和葉晨吃飯,葉晨難得的醉了,說了好些讓柏翰動容的話。另外,有件事葉晨不想告訴你,但我們認為你知道了更好。葉晨這段時間加班不比你少,他不是為‘晨飛’加班,而是為了‘信息港’的事,‘旭光’順利丟標,可想而知他為誰在熬夜,哦?你們再不和好,我看他會繼續加班下去。”
  鍾寒說出的話並不出乎意料,好話是好話,卻使我好心情低下來,胸口開始泛疼。酒這東西,有人喝得爛醉,有人飲得心碎,葉晨,你是前者還是後者?
  “好了,傳話完畢,我得出去吃點東西,肚子好餓。”鍾寒在我身後說,高跟鞋聲漸漸消失。
  無暇理會她的離去,我定定地望著樓下的街燈。
  醉酒、加班,是你嗎?如果不是所有人都這麽說,我是不會信的。我知道我怪錯你,但你怎麽可以用折磨自己來懲罰我的錯誤?這樣有什麽意義?
  恒宇走到欄杆前站定,同我一樣望著欄外的夜色。
  “林非,其實我要說的話並不多。你不必覺得虧欠我什麽,當年你沒有錯,你沒有義務因為別人愛你就要有所回報。”
  當年?不是說現在,怎麽突然提起當年?
  我悄悄歎氣,好吧,麵對現實,鍾寒說的。
  “恒宇,對不起,我承受不起你的深情,回報不起你對我的好。”事隔六年,向他道歉仍然如此艱難。
  “不,說對不起的人該是我。我遠沒你想象的那樣偉大。有的話我藏了六年,我自私地希望你永遠愧疚下去,永遠記得我。”
  清朗的嗓音停頓,似在整理自己的思路:“林非,第一次在學院新生接待處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你了。可你把自己保護得牢牢地,直到認識了葉晨。我不甘心,看到你和他越走越近,我很不甘心。所以你們吵架後,是我趁人之危故意插入你們中間的。”
  趁人之危!?恒宇把這麽卑劣的字眼用在自己身上,反過來向我道歉?隻為讓我好過一點?
  我無法回答他的話,無法確保自己能夠忍住哽咽。
  “林非,你不用內疚不安。記得那次你在我這邊看VCD一夜之後,葉晨來找我嗎?他說,三個人的糾纏,每個人都會受傷,他隻想你不為難、不傷心。如果你愛的人是我,那他退出,相反,如果你愛的人是他,他請我退出。”
  我整個人僵在欄杆前,象一尊化石,動也不動。
  “葉晨肯定地對我說,他愛你。麵對他的懇切和堅定,我認輸了。林非,堅強和自信是你最大的優點,也是你最大的缺點,我不能象葉晨那樣保證麵對你堅固的心牆能夠堅持一輩子。我是心甘情願退出的,完全不關你事。”
  恒宇象在自言自語也是在和我說話,聲音極淡極輕,有些空靈。
  我感覺有東西哽在喉嚨,久久說不出話來。仰頭望天,看不見月亮和星星的夜色,漆黑到詭異。
  花若無恨花常開,月若無恨月常圓。
  相較葉晨和恒宇,我是多麽自私的女人。
  六年過去,在我可以將自己的歉疚明白告訴恒宇的時候,他仍在為我的幸福費心。而葉晨,他不是把愛掛嘴邊的人,他不對我花言巧語,不抱怨我的死倔,卻在六年前就告訴恒宇,他愛我。
  我錯,錯得一塌糊塗。自以為人心隔千山,這個世界沒有誰可以相信誰,所以用最卑鄙最世俗的心理揣測葉晨的行為,然後用最愚蠢最惡劣的方式傷害了他。
  “林非,這些話我藏了六年,現在說出來你不會把我當大壞蛋吧?”恒宇三分玩笑,七分認真地問。
  “怎麽會,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最特別的朋友,我用平穩的語調真誠地答。
  “林非,你不怪我的自私嗎?”恒宇的聲音也很平靜。
  我扭頭擠出一個微笑:“誰說你自私?誰敢說,我和誰急。”
  恒宇側頭看我,清澈溫和的眼一如當年,我已多年沒這麽坦然地麵對恒宇的凝視。原來,心底曾經溫柔的地方,依然溫柔,原來,感情的維係沒有模式,走了愛情還有友情。
  “林非,其實這樣也是一種美麗。”恒宇象是知道我所想的微微一笑。
  “恩。”我頷首。
  酒杯漾漾不止,鮮橙汁濡濕了我的衣服,回視恒宇黑曜石般清亮的眼睛,感覺輕鬆無比。這不是我曾預料到的一番談話,但它確實發生了。
  大廳裏飄出悠揚的旋律。
  “舞會開始了,要去見他也等跳完這一曲再去吧。可以嗎?”恒宇伸出手來。
  “現在不可以,我得先去洗手間。”
  我搖頭笑笑,恒宇沒有看見我落淚,但站到明亮的水晶燈下,臉上的點點淚痕定會被鍾寒他們認出來。
  補妝後重新踏入雲竹廳,在樂聲中我與恒宇翩然起舞,心卻長了翅膀,飛了出去。
  葉晨,這曲結束我就去找你,你要象從前等我下課一樣等著我,否則——
  就罰你繼續加班!
  “林大美女,跳一曲吧?”
  第一曲結束,付寒濤不知所以地走過來邀舞,我含笑拒絕,一把抓過鍾寒:“我有事要先走,你們玩。”
  “林非,去哪兒啊?”鍾寒在我身後喚。
  “她去找葉晨。”恒宇的聲音隱約傳來,我人已經走到大廳門口。
  “林非。”鍾寒提高嗓門,我回頭見她舉起右手,圈起拇指和食指做了一個手勢。我回一個相同手勢給他們,然後揮手,跑去休息間拎起手袋往電梯衝。
  “小姐,你到哪裏?”司機將車開出君悅酒店出口處問。
  “你先往冠城大廈方向開。”
  我歡喜雀躍地掏出手機,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葉晨,葉晨,葉晨,在我參加宴會的時候撥的!我沒有遲疑按回撥。
  “對不起,您撥的用戶已關機,請按1號鍵轉入語音信箱給該用戶留言,或稍後再撥。”
  我摁斷後再撥通另一組號碼。
  “你好。”
  “阿姨好,我是林非。”
  “小非?你找葉晨嗎?他昨天說要回來的,可現在還沒見人,應該在辦公室加班。”不等我問,秦宇彤就主動“匯報”葉晨的行蹤了。
  “哦,謝謝阿姨。”
  “小非,你們好好談談。告訴他我今晚不給他等門了。”秦宇彤帶笑的聲音傳過來。
  “我知道了,阿姨再見。”掛斷電話,我咬一下唇,所有人都認定我們能夠和好嗎?萬一……本姑娘出馬,就沒有萬一!
  “師傅,就到冠城,麻煩你開快一點。”我吩咐司機,晨飛科技的寫字間在冠城大廈。
  出租車在“冠城”停下來,我跳下車風風火火地往裏麵闖,前台忠於職守的保安攔下我。
  “小姐,請問您找誰?”
  “我找33樓晨飛科技的葉總……”
  話沒說完,突然聽到了張華驚訝的聲音:“咦,林小姐?這麽晚了,您怎麽在這兒?”
  我聞聲回頭,真是張華從大門口走進來:“張華,我找葉晨,他在嗎?”
  “葉總應該在,先前我送周副總離開的時候他還沒走。要不,我送您上去看看。”
  張華笑著給保安打招呼,領著我上樓。
  “林小姐,葉總辦公室有燈光,我不過去了,您自己過去吧。”到了33樓,張華指著葉晨的辦公室笑道。
  我點頭道謝,張華倒是忠心又細心。踱到葉晨辦公室門口,我有些緊張莫名。
  “葉晨這陣子總加班到半夜,回來了臉色也不看。你說哪裏有那麽多班可加?”
  “葉晨這段時間加的班不比你少,你們要再不和好,我看葉晨會繼續加班下去。”
  人人都說他為我加班,如果他在裏麵,看到我會開心嗎?如果他不在裏麵?我會失望嗎?千思萬緒,我惱怒地發現自己敲門的手在很不爭氣地顫抖。
  打死我也不願承認,堅強隻是我的外表,我喜歡被人守候著。
  深深夜裏有人肯為我亮一盞燈,肯為我留一扇門,我就會微笑。
  等了許久沒人應門,我把手放門把上,發現沒有上鎖,於是旋動門把推開門,明亮的辦公室裏,空空如也。
  我鬆口氣,轉念為自己的神經質失笑,又不是拍戲,瞎緊張什麽?神經兮兮,老是丟人!
  許久沒到“晨飛”這邊來,我打量起葉晨的辦公室。大大的轉角書桌,棕色的榛木桌麵堅實中透著沉穩。除去桌上的一攤等待處理的文件、斜放的電話,整個辦公室簡潔整齊,沒什麽大變化,是他一貫的風格。
  伸手輕觸盛滿咖啡的杯子,杯壁是溫熱的,葉晨應該沒有回家。辦公室沒關燈,沒鎖門,他的外套掛在椅被上。
  我注意到桌上的相片夾,照片中的人笑得燦爛,比出一個V型手勢,現在看來有些傻氣,可那時我剛做上“中天”的行政部經理,得意得緊。
  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放著我的照片,居然敢騙我說分手!?大壞蛋!
  我窩心地笑,在他的座位上坐下,身後的外套就象葉晨擁著我的手一樣舒服安全。時至今日,打開心牆,才知道我是這麽這麽地想他。
  靜靜發了一陣呆,我猛地坐直身子,伸手一本本翻起桌上堆疊的文件:信息港一期工程方案圖、信息港費用核算申報表、信息港招標書附件、信息港監理分析手冊……
  全是信息港!好幾本是“中天”前期的計劃書,他從哪裏弄來?“旭光”丟標,“晨飛”資質不夠,葉晨研究這些做什麽?他做新方案給誰?
  “葉晨這段時間加的班不比你少,最後‘旭光’順利丟標,可想而知他為誰在熬夜,哦?”
  答案呼之欲出。
  所有人都清楚他在暗中幫我,唯獨我沒有覺察,我以為全憑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以為自己是天才,結果我是天字第一號蠢才!吸吸鼻子,我盡力克製酸意。
  怪我固執、自私,不留心身旁疼我寵我的他,怪我膽怯害怕,怕自己投入太多讓他左右,怕他投入不夠心有旁騖……當我們思考著幸福的時候我們就已經不幸福了。
  手機和弦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飄然響起,我沒有看來電,茫然按下接聽鍵。
  “喂,飛飛,你在哪裏?”
  焦急的男聲傳入耳膜,透過我的大腦傳達到每一根神經,積壓的感動和心疼擊碎了堅硬的外殼,忍了許久的淚水不受控製的往外奔跑,順著臉頰滑落。
  “飛飛,你說話?你在哭嗎?”他提高音量,催我答話。
  “沒有。”我捂住嘴,抽泣。
  “該死,她到底對你說了些什麽啊?”葉晨在電話那端低咒。
  “我想你,你現在在哪兒?”沒人給我說什麽,是我自己想明白了,愛了就是愛了,藏不住,瞞不了。
  那端楞了有那麽一秒,轉而語速急切:“怎麽了?我在你家,你在哪裏?我去接你。”
  他在我家?無暇細想,我一邊抓起他的外套跑,一邊回答:“不用!你等著我,我馬上回來。”
  “飛飛?”關切憂心的語句惶然追喚。
  我沒有答話,沒有掛線,電話緊貼在耳邊,近乎貪婪地聽取他醉人的聲音。
  “好好,你不要哭,我等你,不離開……你不要哭!到底怎麽了?你說話,不要嚇我。”
  焦急到近乎哀求的話語隔著話筒清晰傳來,他擔心我。我甚至已經在心底描繪出他糾結的眉頭,無措的神情。
  從前總道自己會受傷,忘記有人也被我的驕傲傷害。被我傷害的人,他也會痛,不是隻我一人心如刀絞;隻不過在他的縱容之下,我比較有權利喊痛罷了。
  坐到車裏攥著他的外套,一滴淚水悄然而落,我拿出紙巾擦盡——淚可以抹掉,虧欠他的怎麽彌補?
  愛一個人根本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我為何那麽傻?
  顧不得司機怪異的眼神,顧不得什麽形象,我好想快點抱住他,告訴他我愛他。
  一切,都來得及。
  幸福或者不幸福都來得及,寂寞或者不寂寞都來得及。
  尾聲
  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回家的路拉長為一個世紀。
  出租車終於停到了公寓樓下。
  我低頭推開車門,聽到有人喚——
  “飛飛。”
  神情恍惚地抬頭,熟悉的一道人影背著光自樓口大步衝過來,我條件反射的後退一步定定神,剛站穩腳步,他人已在身邊摟住我,世界的喧囂那一刹靜寂下來,我眼裏隻剩他,我的世界隻有他。
  “飛飛!”葉晨喘著氣,語氣裏夾雜幾分輕責:“你跑哪兒去了!存心想讓我擔心麽?”
  手裏抱著外套,我沒法回抱他,隻好將臉緊緊地貼住他的胸膛,靜靜地傾聽他有力的心跳聲。我冰冷的身軀在他溫熱的懷裏,清爽的檸檬香,溫暖的體溫,他的懷抱一直是屬於我的港灣,一直是屬於我的依靠……
  靜默了好一會兒,我倆的心跳由急促轉為平和。葉晨伸手握住我雙肩把我從懷裏輕輕隔開,低下頭仔細審視著我的臉。
  我心情複雜地回望他——輪廓分明的臉,漆黑明亮的眼,除了麵色微顯疲憊沒有任何異樣。很好,我的晨是不允許不修邊幅、頹廢不堪的,因為——我不準。
  “飛飛,怎麽了?怎麽這麽看著我?”
  被我那樣看著,他握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收緊了一下:“是不是她跟你說了些什麽?不管她說什麽,飛飛你要信我,不能信她。”
  葉晨顯然是急了,緊鎖的眉心,無措哀痛的眼神讓我惻然搖頭。
  不。梁雪君沒有騙我,秦宇彤沒有騙我,沒有人騙我,所有人都比我看得清楚透徹。從一開始就是我自己在騙自己——他早在我的心裏生了根,烙了印,我卻漠然逃避,裝做不知。現在想想,這般堅持有夠荒謬有夠無稽了。
  愛情是不是論不出公平?葉晨,你問得好。
  愛情,根本沒有公平不公平可言。算來算去的愛情隻會讓人束縛手腳,讓人痛不欲生。
  葉晨麵對我的沉默認命地歎息,然後捧起我的臉定住我的頭,堅定鄭重地保證:“飛飛,什麽都是我的錯,以後我什麽都不瞞你,以後我不和她單獨見麵,好不好?你不要搖頭,你說話!”
  我還是不吭聲,不是不想開口,是不知道說什麽能表達心裏的酸楚。六年了,他讓著我寵著我,久而久之,我就習慣在他麵前蠻橫占強,忘記示弱服輸。他錯?他最大的錯應該就是愛上我。
  等不到我的回答,葉晨眉心糾結凝視我許久,最後他挫敗地垂下手:“看樣子你還不肯原諒我,硬要給我扣背叛的帽子。”
  不!不是的!他臉上的失落和沮喪讓我心疼到無以複加。
  林非,勇敢一點,你沒有權利再讓你愛的人受傷害,你沒有資格一錯再錯。
  深吸口氣,溫潤的空氣裏全是他的味道,那味道絲絲縷縷在心裏纏繞,有東西開始蔓延,牽扯出我心底的話:“晨,我一直渴望有一天,有一個肩膀能讓我痛快地哭一場,把這麽多年的委屈和辛苦,通通宣泄出來。可是,我又害怕這個肩膀不會永遠屬於我,所以我選擇忽視它為我遮擋的風雨,為我付出的一切,強迫自己在離不開它之前用盡全力推開它。”
  伴隨這話而出的是苦澀的淚水,顆顆滑落至嘴角,消逝,融化。
  我從來不在人前落淚,並非是我堅不可摧刀槍不入,而是——那些都不是我要的肩膀,自始自終我隻是一個相信愛情懷疑人性的女人,遠沒有外人看到的那麽強。
  葉晨整個人震了一下,不知是為我滾燙的淚還是為我酸澀的告白,他握住我的雙臂追問:“那現在呢?”
  “現在,我不會再浪費任何一次它給我的溫暖。這樣很蠢,是不是?”我屏息望住他,沒有眨眼,淚水順著眼角奔湧而出。
  “沒有,不是你蠢,是那個肩膀笨。”
  葉晨的眼睛同樣眨也不眨地盯住我:“和你一樣,它一直都知道你的心思,它也習慣了用它的方式愛你,習慣了把感情放心裏積累、沉澱,等你自己去發現它的心意。”
  用它的方式愛我?包括為我加班,為我費神,為我傷心,為我低頭……
  感動排山倒海地襲來,翻天覆地,我哽咽不止:“那我現在想哭,這個肩膀可不可以給我用?”
  葉晨沒有遲疑,伸手緊緊圈住我,用行動給出答案。這次換喜悅鋪天蓋地,我心底強烈的情緒終於找到爆發點,他的襯衣很快洇濕大片。
  初夏的晚風稀然地吹,院子裏的樹葉輕柔地翕動,隱約可聞沙沙輕響,響聲如泣如歌,小說一樣的淒美。
  晚風絲毫吹不到我的身上,葉晨把我圈在了他的世界裏,那麽緊,那麽密。溫暖的胸膛加上綺麗的夜色,使我眼角感傷的淚慢慢化成唇邊幸福的笑。
  “唔,不哭了嗎?”他抬起一隻手輕拍我的背,低聲問。
  “沒有。”我閉眼撒謊,眼淚早收住,沒有完全平複心情之前,我要放肆地靠著他,找到肩膀我不會輕易放手。
  “我今天才知你有這麽眼淚。還好哭了出來,否則過幾年淚水堆積更多,該怎麽辦?”葉晨抱著我拿我完全沒轍。
  沒有搭理他的感歎,我依然埋著頭。我也被自己的淚水嚇到,懷疑是否真把20幾年的眼淚全給哭出來了。
  原來,原來堅強不是性格,是無奈。
  又靜謐了許久,覺著手酸,我動動僵硬的手臂,才想起了手裏的外套。
  外套?!
  我一下子站直身子,把衣服舉到他麵前:“你的,落在辦公室了。”
  “什麽?”
  葉晨嚇了一跳向後仰一些,怔忡兩秒後認出他的衣服,他想了一想挑眉:“飛飛,你剛到過我辦公室?”
  “恩。”
  見他不接外套,我索性將手繞過他的脖子,把外套抖開直接披到他肩上。
  他不動,墨色的眸子高深莫測地鎖住我。
  我不滿地催促:“快穿上,吹感冒了不要傳染我更不要賴上我,我不會送你到醫院的。我還有事情要審你呢!”
  痛快哭過一場,我更懂得珍惜懂得付出,但即使鬱結除去,我依舊是林非,不會變。
  聽見我的話,葉晨回神,飛揚的嘴角燦若繁星,點亮瀟灑帥氣的臉,我竟然有片刻暈眩——嗬嗬,全天下隻他的美男計對我有殺傷力吧。
  “站在這裏吹夜風,怎麽樣我們都會感冒。所以我們快點上樓去,想怎麽哭想怎麽審,都由你。”勾了一下我的鼻子,他摟住我往樓道走。
  我環視周圍的景物,漆黑的雕花鐵門邊,公寓的保安用驚奇曖昧的眼神看著我們,我又羞又急低下頭拉他快步走。萬幸這是萬家燈火之時,除了那保安和幾位下樓散步的老人,門口幾乎沒人走動,否則,我的一世英明就一點也剩不下來了……
  等一等,丟掉一點點英明,找到屬於我的肩膀,賺到了才對。
  “飛飛,你怎會到我辦公室?”
  洗完臉掛好毛巾出來,葉晨換了件衣服舒服地靠在沙發上傻笑,整一個二百五。我知道他想出眉目了,還問!
  “笨問題,到你辦公室當然找你。”狡猾而簡潔的答案,我絕不助長他的氣焰:“你才奇怪,突然跑到我家來,不怕有人告你私闖民宅?”
  他得意地笑看我,伸手把我圈到懷裏,“我可是光明正大拿著鑰匙開的房門,誰會去告我?”
  “我們不是分手了嗎,你不還我鑰匙是不是想來打劫?”我沒好氣地睨他,這次說出分手兩字,我的嘴角是彎起來的。
  “這麽說來房子的主人沒換門鎖,是不是想被打劫?”葉晨學我的語氣反問,眼底笑意閃閃,標準的“小人得誌”!
  “啪!”
  我打他手心,這家夥不能笨一點嗎?我忘記換行不行。他吃痛咧牙,臉上卻笑得似得到糖果的孩童一般滿足。我倚靠在他肩膀上,同樣開心滿足。
  “飛飛,以後不要這麽嚇我。”
  他吻我的發,在我耳邊認真要求。他的話讓我心裏一片柔軟,可要我這麽快把自己賣給他,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我故意沉吟片刻才說:“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我考慮一下。”
  “好,但是你要相信我說的。”沒得到肯定的回答,他眼眸稍暗,咬牙要求。
  打預防針嗎?我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伸手抓住他寬厚的手掌,準備在他的答案讓我不滿意時用力掐他。
  “第一個問題,你怎麽會突然來我家?”我確實疑惑,莫非今天也有人在他麵前說了些什麽?
  “本來我是打算加班的。快八點的時候梁雪君打來電話,說今天同你一道喝茶,說了些話讓你很不開心,請我代她解釋。”
  我不開心?要他解釋?這從何說起?
  我默不作聲,葉晨順著我的發歎息:“給你電話沒人接,家裏又找不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如果你再不接電話,我現在人應該在君悅了。”
  “好吧,過關。”聽他連名帶姓叫梁雪君,我心裏美滋滋的。
  “唔,現在看來是我中了某人的計,或者是有人合夥來嚇我。”葉晨不滿地伸手點一下我笑得合不上的唇,不甘地道。
  稚氣的舉動招來我仰頭嗬嗬笑,葉大笨蛋果真急了才會方寸大亂,他甚至忘記“中天”今晚的PARTY。
  “梁雪君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麽?”猜到自己被人設計耍了,他還是追問,生怕我被人誤導的模樣。
  “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你要聽什麽?”我心思一轉斂起笑容,決定詐他:“不如你先說給我聽聽看,看和她說的一樣不一樣?”
  要有和我知道的有不一致,罪加一等。
  “什麽是該說不該說?哪有什麽不該說?你還想嚇我!不乖。”我的詭計沒能逃過他的法眼,不過看我不動聲色瞟他一眼,他不得不補上一句:“我說了多少次,我們沒什麽,你別想歪了。”
  就這答案?沒意思。換個問法好了。
  “沒什麽嗎?那你解釋一下,你們在‘上島’怎麽個親密法?不要否認,有人親眼看到。”
  “親密?”葉晨楞了一秒,轉而頗為頭痛,“誰看到?看到什麽?”
  “甭管是誰,你隻需要記得剛才誰說什麽都不瞞我。”我好整以暇地靠在他身上。梁雪君也沒給我解釋這一段!
  “OK,”葉晨安撫我的醋意,蹙起一雙劍眉,“我想想。”
  我暗笑,不急不急,慢慢想。
  “上島?我不知道是誰看到了什麽,我和梁雪君是有一次在‘上島’喝咖啡,她問我失去的是不是永遠,我說是。離開的時候,她給我一個短暫的告別擁抱。就是這樣,如果你不提,我真想不起來。”
  “大庭廣眾之下!C城沒那麽西化吧!”我悶悶不平,擁抱不算親密?
  “不可以大庭廣眾?難道要先開一個房間?”他迅速反駁,眼裏清澈無私。
  這樣也行?我語塞。他的話是有開脫狡辯成份,但換角度看,正因為坦蕩蕩才能坦然無畏。
  “真的麽?”我心底泛酸。
  葉晨緊緊摟住我,哭笑不得:“你答應相信我的。”
  “她有端莊的氣度,深厚的內涵,是溫柔體貼的好女人,你不喜歡嗎?她還愛著你。”最重要她是你的初戀!這問題我不知是為自己問還是代梁雪君問。
  “飛飛,愛情摻不得同情和憐憫,也帶不了強迫和委屈。我也奇怪為什麽再見她時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摸摸我的鬢角,接著說道:“回來看到你我找到了答案。霸道的你把我的心裝得滿滿當當,讓我沒有多餘的空間再去放別人了。至於好女人,世上的好女人太多,你一個就夠讓我六神無主,還是饒了我吧。”
  “葉晨,你不覺得我固執且自以為是?”
  “咦,你都知道啊。”
  他失笑,我瞪他一眼撇過頭。
  “小傻瓜。”
  他抓住我胳膊,湊過來啄一下我的臉。
  “六年了,我們那麽了解彼此,我怎麽會不曉得你的優點和缺點?你聰明美麗,外剛內柔又明事理的性格使得許多人喜歡你,可我知道你盛裝之下的脆弱,你怕冷怕不安定,想要一份恒久牢靠的感情……你認為我是未知因子,所以你愛我又不肯愛我,對嗎?”
  我怔怔地待他說完,感動沁入心底,他分析我好象分析自己一樣清楚明白,最了解我的人,怕也隻有他了。
  “你為什麽從不對我說這些?為什麽寧願告訴恒宇也不告訴我?”我信他對我的了解,怨他的隱瞞。
  “恒宇?”
  我點頭,他了然:“有人多話了。”
  “沒有人多話,你就什麽都不告訴我!為什麽做那麽多事都要瞞著我?‘旭光’丟標是你安排的,恒宇做評委是你設計的,因為在開標現場見不到我,所以你拉柏翰拚酒。為什麽你要折磨自己來懲罰我?葉晨,扯著自己的傷口嚇別人,到底誰更痛?”
  問著問著我聲調變大,氣憤他不愛惜自己的行為。
  這次輪到葉晨無話可說。
  房子裏一片靜默,我輕輕靠過去,把手環在他的脖子上一動不動地抱住他……抱住,我的終身幸福。
  客廳裏的蓮花吊燈將橘色的燈光灑下來,把整個屋子裝扮得溫馨而柔和。倘若愛情沒有隱瞞和猜忌,象這滿室的清亮純粹,該多好。
  “告訴你你會接受?還是會怪我自做主張?飛飛,我記得你喝醉那天說過,‘我愛你’說千遍萬遍也隻是三個字,如果愛不能被你感知,一切枉費。我同樣不喜歡做表麵功夫,所以,不說一千遍我愛你,但我願意去努力做一千件愛你的事。”
  一千件愛我的事?!低沉有力的聲音傳入耳膜,一下接著一下敲打心防,徹底擊毀那道頑固堡壘。他委實沒記錯,我不喜歡誓言,那東西通常隻會被聽的人記住,說的人不知道把它丟哪裏去。
  醉酒的話,我自己都記不得了,他記著,他把我的每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
  “啪!”眼淚快不受控製,我任性地狠拍他手心,惱他讓我變得不似自己。
  葉晨的手為我的力道抖了一下,依然攤開在我麵前。我溫柔地凝望他,用最最溫柔的聲音說:“如果你敢再對我說分手,那我就永遠不信你。”
  “好,我們不分手,我們牽手。”他肯定地點頭,反手握住我的手。
  牽手,不是“我愛你”、“你愛我”,可是遠比那些話動聽。手心的熱度從指尖迅速傳到心底,簡單的字句化為幸福的溪流,悄然溶進彼此的脈搏。
  “牽手之後呢,會不會過六年,時間帶走我們的愛?你會不會後悔選我,後悔沒有把我扔給恒宇?”凡事稟持懷疑態度的性格讓我要多確定一次。
  這些年,看到人們為生存為名利暴露出人性殘忍黑暗的一麵,欺騙和背叛是家常便飯!葉晨在“晨飛”披荊斬棘,他所經曆的肯定不比我少。但他願意自己承擔一切,讓我去看愛無私、寬容和真實一麵。
  “你?”葉晨長籲口氣,一臉“我認栽了我服輸了”的表情:“你不信我,要信你自己吧?”
  “愛答不答隨便你!”我賭氣背過身子,壞人,我變成這個樣子是為誰?
  “牽手之後是相守。早在六年前麵對劉恒宇的堅持的時候,我就清楚地知道一件事。”葉晨扳過我的身體,修長的手指撫上我的臉:“我可以讓出整個世界,但,不可以失去你。”
  ……
  我捂住嘴目瞪口呆地望住他,渾身貼燙。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林非那麽渺小,世界那麽廣博,怎麽可以拿來做比較?是幻覺?是夢境?
  為什麽在看到他眉眼裏的深情和堅定之後,我開始動搖?
  女人,果然聽不得好話。
  曾認為什麽山盟海誓、什麽海枯石爛,統統是編來唬弄人的童話。童話中我從來隻眼羨巫婆的威風和本事。沒想有一天,王子把一顆愛意滿滿的心捧出來送給巫婆。這種情況下,巫婆該怎麽辦?
  選擇現在還是猜疑未來?
  未來,未來,誰能預測未來?為害怕未來而放棄現在,豈非得不償失?
  過了許久,我昂起頭驅走眼底濕潤,粲然一笑。
  “葉晨,我不準你讓出整個世界,那樣我嫁給你特吃虧。你必須有自己的事業,在我不想工作的時候你有責任有義務養我!我也必須有自己的事業,在你沒錢賺的時候才不用跟你喝粥受凍,Understand?”
  雙臂倏地被一雙有力的手扣住,一刹那,他的臉仿佛綻出晶芒,驚喜而興奮。發現我能夠輕鬆主導他的情緒,我感覺異樣甜蜜。
  “你說什麽?我有沒有聽錯……”
  “恭喜你,沒有!”
  “飛飛。”他喚,臉上掛著稚氣的笑容。
  在他從發楞轉為狂喜的瞬間,我撲過去抱住他的腰,吻上他的唇。
  “飛飛!”
  纏綿的聲音喚我的名,我的熱情引來他的深吻,緊擁的雙手糾纏的身影,情欲欲蓋彌彰……
  神誌被激情的火焰慢慢吞噬,意亂情迷下夜風自窗外透來了一縷淡香,極致的氣息直直鑽進心坎深處,清新、怡人,滋潤了身也溫暖了心,我嘴角禁不住彎出一抹笑花:
  夏季,盛開的不光是水池裏的粉荷,另有世上最純粹最甜美的一束馨香——名喚“愛情”。
  為什麽愛我?
  因為你可愛。
  為什麽藏愛?
  因為你不信愛情。
  為什麽無悔?
  因為你值得。
  為什麽……
  因為你,一切都因為你,隻為你。

  番外
  十年
  農曆新年前夕,臨近春假,一年的忙碌總算告一段落,我整個人清閑下來,無事一身輕,看什麽都覺得舒服。
  象此刻,窗外天高雲闊,暖冬的陽光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撞進來,一直照到棕色地板,映得一室明朗。透明的金魚缸裏有兩尾魚兒遊得歡暢,旁邊咖啡色的木製相夾迎著光亮猶為清晰。
  我穿著呢絨套裙,坐在沒開暖氣的辦公室絲毫感覺不到冷意,偶爾望望相片反而倍感溫暖。相片上,手握鈴鼓的小男孩仰起胖嘟嘟的臉,笑容純真爛漫,非常討喜。
  “叩叩”,伴著清脆的敲門聲,門被推開,一臉陽光的付寒濤站在門邊招呼:“林非。”
  “這麽早怎麽過來了?喜氣洋洋的,財神爺來派發新年紅包?”笑睨他一眼,我慢條斯理地點開WORD文檔,打算開始輸年終報告。
  “想得挺美,我是閑得無聊,所以過來拷問你。”白我一眼,付寒濤徑直坐到我對麵的靠椅上,手一甩,一張白色卡片便彈了過來。
  “喏,剛才有人說是拜年,卻拿來一盒化妝品任我轉贈家人。美其名代我準備的情人節禮物,讓我推無可推。”
  我拿起卡片看了看背麵的LOGO,立馬心中有數,麵上卻裝做詫異:“唷,連你都沒辦法拒絕?哪家公司的公關這麽厲害?不過……這牌子的化妝品不錯,是媛媛最常用的,你拿回去不是正好?既獻了殷勤,又省了時間,一舉數得。”
  “嗬,狐狸尾巴總算露出來了。”輕哼一聲,付寒濤麵色稍沉,語氣篤定:“外人怎麽知道趙媛喜歡用這個牌子?說吧,這招投其所好是你教出來的,還是鍾寒教出來的?”
  我聞言失笑,真是聰明人,一語中的。
  迎向付寒濤有所洞察的目光,我笑讚他:“就知道什麽都瞞不過你。是,昨天星瀚綜合部忙著為合作夥伴采辦新年禮品,工作人員不方便貿然登門,先來托我支招。我也不好推,就隨口說了這麽一句,絕對不是存心設計你。”
  我清楚付寒濤不是小氣的人,所以坦然“招供”,一點不擔心他翻臉。說是商務往來,但彼此認識經年,友誼深厚,“星瀚”的這份新年賀禮亦在情理之中。
  付寒濤靜靜地聽著我解釋,他不笑不怒,淡淡地說:“林非,是誰說朋友貴在交心、毀在交易?把這些伎倆用到我身上,教唆別人來賄賂我,就是你的待友之道?”
  話細語輕,卻是責備。
  我無聲的歎了口氣,看來一時半會兒報告無法完成了,我幹脆蓋上筆記本,抬起頭目光真誠地望住付寒濤。
  “行了,算我受賄失敗。你別不高興,伎倆、教唆、賄賂,這些話我會原封不動帶給柏瀚跟鍾寒,時常跟他們打交道的人,可不是我。”我麵露無辜,付寒濤也實在是閑下來無聊吧,將小題拿來大做,找我麻煩。
  聽出我一語雙關,付寒濤放下故意繃起的臉色,揚眉笑開了。
  “怕了你,千萬別亂傳話,東西我收,代我謝謝他們。”付寒濤重新接過我以食指與中指夾給他的卡片,他看著卡片想了想,表情忽然有幾分落寞,幾分玩味:“情人節禮物?——你是想得周到,但是老夫老妻送來送去,其實沒多大意思。”
  難得聽他有這樣鬱卒的口氣,我挑眉,忍不住逗他:“你跟媛媛郎才女貌,這才幾年啊,就開始嫌老?看來,這盒護膚品真是送得應景。”
  付寒濤不以為忤,搖著頭瀟灑一曬:“什麽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組合太旖旎,就會折福。你以為人人都象你跟葉晨,結婚這麽久還似新婚燕爾?”
  從刻意的瀟灑之中嗅出了幾絲端倪,我試探性地問:“鬧半天你也是來找我支招的?吵架了?”
  付寒濤皺起眉頭無力地瞥我一眼,他攤開了手,答:“誰又想跟誰吵?結婚前就講好要和平共處,一定做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惜從來堅持不過三個月,她又興致來了。好在我們每次吵完都還講義氣,不記仇,不報仇。”
  “哈哈,那很好啊,英雄本色,打完算數,江湖再見。”我單手撐著下巴,笑嘻嘻地揶揄。
  “少說風涼話。”付寒濤頂我一句,繼而眸光一閃,他身子前傾,手橫到桌上:“說起這個,我倒好奇了。林非,葉晨跟你吵了都怎麽哄你的?媛媛同你比,太單純,太良善。”
  雖然在暗貶我奸險,說到自家老婆的好,笑容爬回付寒濤臉上。那種發自真心的幸福笑容宛如一縷陽光,照亮俊朗的臉龐。
  嘖,誇老婆比誇自己還高興的男人!
  我轉開頭,目光對上對麵那張可愛的“娃娃頭”相片,順口說:“想要不吵架,就趕快生個小孩兒。成天圍著小家夥轉,那裏有時間吵。”
  “這個不急,從長計議。伺候一個少奶奶我還沒緩過勁,暫時沒精力伺候第二個小少爺。”
  “說得好象包身工一樣,誇張。”我抿了抿嘴語氣譏誚,關於這點,葉晨向來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林總。”總裁辦的文秘沈暢在這個時候把門敲開,看見付寒濤在,她微笑點頭,“付總早。”
  我看過去,見沈暢手捧一大束白色的玫瑰,搭配上幾枝清新素雅的葉上花,每一朵都出落得剔透純淨,花束迎著光亮,吐露淡淡芬芳。
  付寒濤當然也看到了,他笑謔:“好漂亮的玫瑰,小沈,行情不錯嘛。”
  沈暢俏皮地笑著把話題拋給我:“付總,這回您猜錯了,花不是我的。有人送林總,剛到,我看到就順便帶上來。”
  “誰送的?”我驚訝,問。
  “送花的人說裏邊有卡片;反正,不是我跟付總送您的。”大大方方放下花,沈暢當著我的麵衝付寒濤擠眼睛,示意他起哄。
  付寒濤也不辜負美女的“秋波”,順勢接過話茬:“這麽大一把所費不薄,林非,你危險了。”
  無聊。
  我不理會,兀自打開夾住卡片的夾子揭謎底——
  卡片熏有淡淡的玫瑰香味,落款處男人的遒勁筆跡躍入眼簾。麵對如許熟悉的字跡,我登時開懷,手掩住嘴笑不可抑……
  “林總,先有一盒巧克力,現在又是這麽漂亮的一束花,您到底有多少‘情人’啊?”沈暢跟著湊熱鬧,青春甜膩的嗓音惹人憐愛。
  “誰送的花能讓你笑這麽燦爛?不講清楚,當心我告訴你老公。”付寒濤追問,作勢拿出手機,眼中透出促狹光芒。
  “不需要你多事,我自己會說……”
  靈光一閃,我收起笑,把卡片重新疊好放進手提包,說:“剛才不是問葉晨怎樣哄我,怎樣使婚姻保鮮麽?反正無事,免費教你兩招,學不學?”
  “願聞其詳。”付寒濤翹起腿,興趣盎然地等待下文。
  我瞟一眼站在辦公桌前麵的沈暢,問:“沈暢,你也想學嗎?”
  沈暢見我笑逐言開,她立刻點頭,嘴角漾起了一對活潑的笑窩。
  “對不起,這是婚後專用,不適合你。”無視於沈暢的興致勃勃,我淺笑逐客,“出去前請把門帶上。謝謝。”
  “林總,付總……”眼見沒戲瞧,沈暢垮下臉嬌喚,收到付寒濤無能為力的眼神後,悻然離去。
  付寒濤笑看沈暢的乘興而來,敗興而歸。等門關上,他催促:“可以說了吧?愛情專家。”
  緩緩勾起嘴角,我笑道:“百人百法,見仁見智。在我這兒,秘訣隻有六個字:知足,情調,刺激。知足不用說了,情調嘛,看到沒?”
  我輕搖手邊的花。
  “葉晨送的?”付寒濤睜大眼睛,眼神中流露出懷疑:“不是吧,柏瀚上次還跟我說,這些東西沒有實際意義,又是老招,騙騙小女生可以,對你跟鍾寒根本不起作用。他們不是實驗過了嗎?”
  “柏瀚苦追鍾寒十年都沒成功,你信他?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我覺得好氣又好笑,不客氣地損他:“你學財務出身,怎麽還不如葉晨會算呢?天天送當然沒用,情調講究的是隔三和差五,那樣小投資才有高回報。”
  因我先前的搖晃,捧花的底座開始浸水。我連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把花立起來放到相夾的後麵——新鮮嬌豔的花朵,活潑可愛的孩子,相得益彰。
  拍著手,心情大好,我接著說:“付寒濤,今天把大男人架子放一放,把禮物呈上去,包你萬事大吉。”
  付寒濤未必全盤接受我的話,隻是一時找不到話反駁,就見他微仰下巴,不以為然。
  “嘁,葉晨就這麽哄你的,那‘刺激’又做何解?”
  “這可問到關鍵了,好好學。”丟個慧黠的眼色給他,我低下頭翻開手機撥號。
  電話通了。
  “葉晨?”
  “嗯,有事?”輕快語調。
  “誒,想不到你這麽浪漫,好大的驚喜啊。”視線落在花束最中央含苞待放的一朵玫瑰,我竭力屏住笑意。
  “這麽快到了?柏瀚介紹的地方,服務果然不錯。”沒有絲毫停頓,低沉悅耳的笑聲飄出來。
  “柏瀚介紹的一定是物美價廉囉?”故意重複給一旁豎起耳朵聽牆角的某人聽,我笑:“付寒濤在問花是不是很貴?”
  “付寒濤?你跟他在一起?辦公室?”
  “嗯,正跟他聊天呢,花就到了。他誇你這招厲害,打算等會兒也買束花去討好媛媛。”
  “是麽?”對端漫不經心的口吻:“飛飛,你告訴他,學我者生,似我者死……”
  這人!
  我握住手機咯咯直笑,讓旁邊的付寒濤更為好奇。我抬手指了指花,示意他下麵才是戲肉。
  “……知道,晚上回家說。對了,下次不要訂紅玫瑰,太炸眼,換白色跟紫色都好,既清淡又雅致。還有,也不要不放卡片玩神秘,害我猜來猜去的。就這樣哦,拜拜。”
  沒等葉晨反應,我搶先摁斷信號。
  付寒濤楞看著白色玫瑰,回頭看我老神在在,頃刻間恍悟,他張著嘴直搖頭,酸溜溜地打趣:“睜眼說瞎話,林非,葉晨娶了你可真是不幸!”
  “這是無傷大雅促進感情的瞎話,不學別後悔。”
  “免了,這些損招隻有你們才想得出,自己留著用,少禍害人間。”付寒濤笑道,他抬手看表,起身準備離開。
  等他走到門口,我又叫住他:“等等,還有一件事,葉晨讓我一定記得告訴你。”
  “什麽事?”付寒濤疑惑回頭,表情嚴肅。
  “唔,葉晨讓我告訴你,學他者生,似他者死。”一本正經地說完,我也不看他,低頭重新打開筆記本。
  一秒……
  兩秒……
  數到第三秒,付寒濤咬牙切齒地道:“助紂為虐!林非,我遲早被你們倆口子弄吐血!”
  我依舊埋著頭,不搭理他,嘴角卻早已彎起。
  助紂為虐?的
  葉晨跟我,誰是紂王?誰是妲己?
  *********
  是夜,站在屋前的花園裏看星星,旁邊有玫瑰有燭光,有高腳杯有香檳酒,此情此景,無關風月,無比小資。
  手中把玩葉晨準備的餐後酒,僅站了一小會兒,我的衣衫就被噴泉生出的水霧沾濕,泉水帶著點溫柔的涼意,感覺象是粘著無數的星星,輕風掠過披散及肩的長發,有一種清逸平和的幸福味道在蔓延。
  一陣風吹過來,有些冷了。我甩了甩袖口的水氣回過頭:入眼滿桌的精致飯菜由我下廚,紅酒與慕司蛋糕由葉晨布置。各司其職、注重細節的工作習慣,竟成為我們生活中不需言會的一種默契。
  事實上,為了獲取事業上的成就,葉晨和我都比過去還要忙。但無論是怎樣的應酬,我們一定互通電話告之行蹤,不教對方擔心。一旦得了空,我們又都不喜歡成天膩在一處抵死纏綿,反愛調笑為樂,攜手相歡。
  細細憶來,這四年婚姻比我預想中要美妙許多,總是笑聲多過不快。究竟是必然還是運氣,很難下結論。
  “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思及此,我輕聲呢喃。
  “飛飛,我同你說過多少次,現實裏沒有那麽多起伏跌宕、揣揣不安,大多數人本來就是靜好安穩的。張愛玲聰明,但過於聰明,就比一般人更愛尋找煩惱感歎人生了。多少年了,你怎麽還象個偏執的孩子,越教越不聽?”
  溫和薄責的話語一如當年。
  葉晨從屋內走出,深藍色的襯衫映著細弱的燭光變成了黑色,襯衫領口隨意的敞開,袖口鬆散地挽到手肘處,一派閑散愜意。隻有那雙黑亮的眼睛,幾經洗練,斂去意氣風發的逼人銳利,閃著從容泰然的神采。
  “何必拐彎抹角,直接說我庸人自擾不就得了?”勾起一抹笑,我不自覺地揚起愛嬌的口吻,嗔道:“你讓不學就不學,我多沒麵子!”
  葉晨失笑:“嗬嗬,柏浩他們老說你變了,說我有福享。但是我覺得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霸道,那樣自我。”
  瞟他一眼,我不急於與他爭辯,問:“樺樺睡了?”
  “嗯,小家夥好象又重了一點。這段時間怎麽長這麽快?”語氣難掩首為人父的自豪,葉晨笑著嘟噥一句,坐到躺椅上伸手拿起杯子淺酌。
  “每天象養小豬一樣養著他,吃了睡睡了吃,怎麽能不長?媽下午還不放心,打電話來說樺樺越到夜裏越不安生,老從床上翻下來;他是摔慣了不哭,隻是把二老嚇得半死,又怕摔傷他,又怕他受涼。葉晨,你把他接回來,這個春節有你的罪受,晚上別想合眼。”
  我嘴上埋怨,心底覺得好笑。很難想象,葉家二老會被不滿兩周歲的小家夥搞得手忙腳亂緊張兮兮,以往臨危不亂、處變不驚的商場猛將形象全盤傾覆。
  “我徹夜不眠,你就不心疼?你就好意思一個人蒙頭大睡?既然有你陪我一起同甘共苦、不眠不休,我怕什麽?”葉晨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星的雙瞳更為明亮。
  “賴皮。”我啐,安安靜靜地笑看身邊的人。
  又一陣夜風拂過,葉晨微埋的頭散下來幾絲純黑的額發,他握住酒杯專注端詳,這個角度看去有些跟他年齡不相稱的稚氣。
  半晌的不言不語,葉晨將酒飲盡,困惑地挑起眉問我:“想些什麽?”
  “沒什麽,隻是突然覺得你依舊是如花美眷,我卻已是逝水流年。”我半真半假地說。
  三十歲的女人花十有八九開始褪敗,但是男人不一樣,三十幾歲恰是人間榮華,富貴繁花。那深邃內斂的眼眸漫不經心的一瞥就足以令女人怦然心動,舍生忘死了。
  “是嗎?我看看。”葉晨放下酒杯走過來,做出仔細端詳的樣子,片刻後他笑了,神情爽朗,又有說不出的溫柔。
  “唔,確實是‘似水流年’,但是,我更喜歡這樣的你,‘柔情似水’,‘無限留戀’……”
  “就你知趣。”我撲哧一聲,忍俊不禁。
  女人自怨自艾說口不對心的話,無非想換些甜言蜜語——葉晨長進了。
  葉晨伸手牽我,他的手掌大而厚實,幹而溫暖。覺察到我手心的冰冷,他撩起我被泉水弄濕的衣袖,抓住我的手臂摩挲。
  “冷嗎?”關切地語氣。
  我緩緩搖頭,望著他笑而不答。麵對我愛嬌的眼色,葉晨的眸光閃了下,放鬆了手上的勁道,修長的手指轉而如蜻蜓點水般劃過我手腕內側的肌膚……
  挑逗的動作並不熟練,但管用,我的手抖了一下,紅酒傾了一地,醺了草醉了花。氣氛一下子變得曖昧,周遭的溫度漸漸升高。
  我突然有種吻葉晨嘴角笑紋的衝動,想要伸手抱住他,卻被空中砰砰幾聲巨響破壞。
  驚魂未定地仰頭,隻見有一片美侖美奐的煙花在夜空中盛開,晶瑩閃亮,色彩繽紛。
  原來、如此。
  彼此相視莞爾。
  “差點忘了,兩個節日撞到一起,今天東南西北門都有煙花播放點。幸好小家夥睡了,否則會哭個夠。”葉晨他知道我對煙火的不以為然,接著說:“飛飛,市財政出血幾千萬,即使你不喜歡,多少承襲一下態度吧。想想看會有多少人在煙花下一見鍾情?”
  我撇撇嘴,不喜歡依舊不喜歡。
  “一見鍾情,再而衰,三而竭,有什麽好?幾千萬放一場煙花,是在鬥富,並非憐窮。”
  被我的話逗笑,葉晨笑道:“你一定還想說,好好的城市弄得烏煙瘴氣,既不環保又要花錢,對不對?問題是發明煙花的人,他未必明白最美的煙花不一定開在天上這個道理。”
  我聞言點頭,葉晨果然知我甚深。
  頓了頓,葉晨似乎想到什麽,他突兀地換了話題,柔聲問:“飛飛,那個花……”
  “什麽?哪個花?”頭上的煙花在繼續放,一閃一滅的光線,一頓一停的聲響,使我一時沒有聽清。
  葉晨的聲音更柔更低,連哄帶逼:“玫瑰,早上你收的紅玫瑰,誰送的?”
  哦……
  終於憶起了還有這一節,睨他一眼,我不動聲色地朝桌子走去,站定我找出卡片,將手舉高揚了揚。
  “沒有什麽花,就算有,我心裏也隻有這一個。隻是,十支白玫瑰有什麽特別意義麽?”
  看到我手中橘色的卡片,葉晨提起的心陡然放下,眉峰瞬間舒展,表情豁然開朗。他邁步過來,在我身後站定,擁住了我,沉穩有磁性的聲音不急不慢地響在耳邊——
  “飛飛,我們是哪一年認識的?”
  “考我記性啊?香港回歸那年。”我不明所以,心不在焉地答。
  “嗯哼,現在是哪一年?”溫熱的唇角輕輕的貼近我柔軟的耳垂,細細親吻,勾起陣陣酥麻。
  “2007,農曆豬年。”靠著結實的胸膛,我閉上了眼睛隔絕天上的煙花,腦海中卻依然盡是炫目的光芒。
  “1997,2007……”醉人的聲音宛如醇酒。
  猛然醒悟。
  十年。
  倉促轉身,我欣喜地抱住葉晨,感動莫名。
  指尖的橘色卡片悄無聲息地飄落到地磚上,被晚風撩起,展開寫有鋼筆字的一角:
  彈指流年,轉瞬即逝,就這樣廝守一輩子,挺好……
  ——愛你的老公
  2007.2.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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