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百合依然:你是不是我那杯茶

(2008-12-31 06:56:50) 下一個

  如果一個女子在二十六歲的年紀,做出一個選擇,離開溫暖的家,離開熟悉的人和伴她成長的城市,來到上海,我想,這個選擇無論對或錯,至少很勇敢。我,就是這個勇敢的女子。
  上海,常常讓我聯想到弄堂,月份牌,黃包車,摩登女郎,吳儂軟語等字眼,而這些現在也隻是老上海支離破碎的標簽了,如今的上海,繁華絢爛如煙火,在夜空綻放,這綻放,隻關乎自己,因此,也注定它的寂寞,一如這城市和城市裏的人。有人說,上海是精致的,這精致是星巴克窗邊桌上的一杯氤氳著濃濃香味的卡布基諾;是超市保鮮櫃上陳列整齊色彩鮮豔並有著冷冷光澤的進口水果;是淮海路名牌店裏一襲落寞華美的衣,上海的精致,如水晶花瓶裏的一枝藍色妖姬,魅惑而脆弱。
  來到這個城市六個月後,當初來的新鮮感漸漸退卻,我,感到了寂寞。這種寂寞,即使是滿滿一袋子的食物,喧鬧的音樂,美麗的衣服鞋子也無法填滿。因為,寂寞的是心,是物質碰觸不到的地方。
  到了新的單位,與新的同事閑聊,照例會被問到為什麽到上海,是否為了男友。而我,則是依著事實搖頭,這個大多數人的原因,於我,不適用。於是,問的人會更好奇,那是為什麽?在她們看來,一個如我這般年紀的女孩子該是安安穩穩的談著戀愛,有一份收入雖不高但穩定的工作,然後準備著嫁人相夫教子,而不是像我這樣如一棵無根的水草漂泊在陌生的城市。我不知該如何回答。為了事業?太矯情!為了逃避一段幾乎已是塵埃落定卻無愛的婚約?太傳奇!可事實,就是這樣的矯情與傳奇。但是,為了不讓它被演繹地離奇,我隻能一笑而過。無奈,人是好奇地動物,無聊的工作和平淡的生活加重了人們的好奇心。她們善意地問我周末都做些什麽,一個異地單身女子的周末,在她們的想象裏,也許是複雜地鬼魅地,是酒精與玫瑰。可我的周末,就是睡到自然醒來,一兩個親手做的健康美味的菜肴,一本小說,一杯茶,簡單隨意。她們很熱心地想要搓合我和公司裏的單身男士,甚至在她們常上的一個媽媽論壇裏幫我物色人選。據她們說,那個論壇聚集了一群媽媽,有趣地是她們在談完了孩子的教育吃喝拉撒之後,還把身邊的單身男女資料貼在了論壇裏並編了號,好像上海文藝台的相約星期六。《圍城》裏說,女人的兩個基本願望一個是當母親,一個就是做媒。於是,我成了論壇裏的女四十五號。
  周末,我會打電話回家給爸媽匯報工作生活思想動態。媽媽在聽完我的匯報之後,總會問一句,周末有什麽安排嗎,去哪裏玩?我了解他們的心思,他們擔心我一個人在外太孤單,同時,他們也覺得我這個年齡也是談婚論嫁的年齡了,雖然他們不明說,但我能了解了他們家中女兒已然長成卻依然待字閨中的那份焦急。有時候,問急了,我也會衝著電話喊一句,總不能揀到籃子都是菜吧。喊過之後,又覺得不該如此傷他們的心,便又曉之以理,說什麽感情的事可遇不可求雲雲。可是,這樣的電話打的多了,我不可能當什麽也沒有發生,時不時地,這些話就會冒出來,像一隻咻咻的獸尋著氣味回來。我想,也許我該找個男朋友了。
  當我有了這樣的想法,並開始付諸於行動的時候,我發現,找男朋友遠比找一份工作難得多。人常說,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就業。可是,工作不好不合適可以想換就換,老公一旦嫁了,換起來,就沒有那麽容易。更何況,我還有一個潛藏心底的關於執子之手與子諧老的浪漫夢想。
  在此之前,周末是一個人的周末,安寧,隨意,是自得其樂與寂寞的平衡。可是現在,這種平衡被打破了,咖啡廳裏,公園裏甚至地鐵裏一對對親呢的戀人都像是一個個驚歎號在我心裏觸目驚心地提醒著我的單身生活。我像是受到了蠱惑的夏娃,但是卻找不到少了一根肋骨的亞當。我穿梭於大小不同的咖啡廳、茶室,麵對著不同臉孔,不同職業,不同家庭背景,麵前放一杯不同飲料的不同男子,我們談著幾乎相同的話題:工作,來上海的感受,上海的氣候,上海如火如荼的房價。我們泛泛地聊著,偶爾地,會停下來,隻是,這瞬間的無語卻沒有靈犀相通的默契與安謐,它隻是帶給我一種緊迫感,讓我不得不急於將它填滿。看著原本幹枯的茶葉在水的溫柔裏輕輕地綻放,放佛一聲輕輕地歎息落在我的心上,我想,我和眼前的這些男子,是水和油。這種想法讓我感到了孤獨,我曾篤定地認為這世界上有一個男子,他從出生那天起就在等待我,如我一般,為我們前世今生的緣份相守,直至相遇。這樣的一個男子,在前世我們曾魂魄相依,在今生我們將執手諧老。即使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浮躁年代裏,我們依然擁有一份至純至真的愛戀。我們能夠彼此感悟對方的一個眼神,一抹微笑和其間流淌的濃濃的愛意。可現在,我不確定了,我不知道是否真的有這樣一個男子,是否,我們能夠在今生相遇。我不知道,是否,我該放棄我的等待。找一個有著穩定工作,沒有不良習氣的愛我的男子,戀愛,結婚,生子,終此一生。其實,這也許是世界上大多數人的活法,也是最實在的活法,也許這樣的生活,少了點什麽,但是,它最大的優勢就是,容易實現。
  我陷於矛盾之中,在前一分鍾我對自己說,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不可以將就。在下一分鍾,我又嘲笑自己說,感覺是什麽?是最靠不住的,差不多合適嫁了算了,這樣,大家也都放了心,而我,也將因為有這樣一枚名花有主的標簽,而少了許多質疑的目光和善意的詢問。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地在我來回度步和掙紮的時候旁若無人地從我身邊走過,甚至不打一個招呼。直到有一天,我在鏡子裏看到了眼角的細紋,我才知道,原來時間經過的地方,都會留下腳印,或淺或深。
  於是我繼續我的相親,雖然,它讓我討厭,但我無可奈何,因為今時今日,我已不是大學裏做夢的女生,幻想著一場美麗邂逅,我隻能依靠這種最傳統同時也可能是最快捷的方式來解決我生命中的一項至關重要的大事。
  QQ上有個陌生人加我,發來的請求上寫著,博士找女友。  
  “我是博士,身高176,體重74KG,目前在一家大型企業任職,想找一個女朋友。你呢?”他發了條信息給我  
  “我什麽?”我愕然  
  “你是否單身?” 
  “YES。”  
  “能告訴我你的身高,體重,學曆嗎?當然,最好能給我發張照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不想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的身高,視我穿的鞋子而定。我的體重,早中晚各不相同,你要哪個時間段的?我是文盲。因不具備觀賞價值,故不曾拍照留念。”我有點惡作劇,我反感這種象去菜市場買菜一樣的做法,按他的要求回答他,我覺得是一種侮辱。
  “你沒誠意,那就算了。”博士對我的回答似乎相當的不滿意。  
  “什麽叫誠意,按照你的格式,遞上我的個人資料這就叫誠意?你怎麽知道我所說的一定是真的?網上有句名言,你永遠不知道你是否在和一隻狗聊天。”我啼笑皆非。  
  “我是在找女朋友,當然要了解清楚。如果合適,大家就繼續,以後也可能會見麵。如果不合適,也不用浪費時間。這不是很好嗎?而且,我覺得沒必要騙人,因為一旦見了麵,就會拆穿了。” 
  也許,這個時候我該毫不猶豫地刪了他,然後下線,關機。可是,我沒有,我說:  
  “很好,我也在找男朋友。”我心裏有一點悲哀,我感到自己像是農貿市場裏打折出售的韭菜。
  “那麽,說說你的條件吧,你想找個什麽樣的?”他的話讓我想起了餐廳師付拿著沾著菜汁的大勺一臉不耐煩地問我要什麽菜。
  “我不清楚自己要找一個什麽要的人。我隻希望,在寒冷的冬天,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握緊我,傳遞愛的溫度;我希望,在下雨的日子裏,我們可以剪燭西窗,溫一壺灑,醉語呢噥;我希望,每天早晨看著他滿足地看著他吃光我親手做的煎蛋;我希望,養一隻可愛的小貓,我們快樂地叫彼此貓爸貓媽。他不需要很有錢,不需要很帥,但他一定讓我覺得安寧和幸福。”這是我最真實的想法,與其說我在告訴他,不如說我在告訴自己。”
  “你確信你現在是清醒的嗎?”對方發過來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  
  我沉默,對牛彈琴已經夠愚蠢了,再去對話,豈不是蠢上加蠢。  
  “有病!”對方終於在扔過來這麽一句話後,給了我一個離去的背影。 
  我不知道,是我病了,還是,這個世界病了。  
  無論是誰病了,生活,總要繼續。
  雖然,介紹人曾小心的提醒了我,但我還是有點意外。據我目測,仁慈的估計,他頂多165公分。當天上的太陽被我誇了三遍之後,我也陷入了沉默。我對麵那位,仍然安於他的沉默,臉上依然是蒙娜裏莎式的神秘微笑。我突然想,不知道畫家是不是因為身高的原因,所以才畫了座著的蒙娜麗莎。在過去的一個小時的會麵當中,他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每一句的話不超過五個字。而我則像個蹩腳的主持人,害怕冷場於是彈盡竭慮烘托氣氛。我猜,他是信奉柏拉圖的,喜歡精神交流,並將其發展到極致,摒棄了語言的載體,直接是意識交流。好像《英雄》裏那場對訣,看得人熱熱鬧鬧的,其實都是意識上的過招。可惜的是,我還沒修練到那個境界。我下意識地攪動著麵前那杯卡布基諾,勺子在攪動,可是泡沫卻無動於衷,我想知道,泡沫下的咖啡是否起了漣漪。
  我突然加速攪動著咖啡,像是發泄似的,然後,我放下小勺,抬起眼,盯著我對麵的人,一秒,二秒,三秒,四秒,哈,終於,蒙娜裏莎不笑了,他眨了眨眼,扭頭兩邊看了一下,然後說,你還要點什麽嗎?哈哈,我勝利地笑了,小子,你可以說超過五個字的話呀?!我心裏想。我搖了搖頭,一口氣喝光了咖啡。我想我的樣子一定有些粗俗。我猜他心裏一定在說,牛飲。因為我看到了臉上的驚訝和不以為然。無論如何,這樣的表情讓他更有人味。我用紙巾小心地擦去了嘴角的浮沫,然後說,好了,咱們走吧。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蒙娜麗莎的短信:Sorry,I am not the cup of your tea.
  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不甘心!因為,一路上,我都在反複的鬥爭中,毫無疑問,他不是我要找的人,可是,除過他本人以外,他是適合結婚的對象。同時,我還在為他的惜字如金想著理由,試圖說服明顯傾斜的感情天平,可是,就在我激烈鬥爭的時候,對方先把死亡判決書給下了。我想,沒錯,是不合適,可這話得由我說啊,怎麽讓他占了先機去?看來,他是訥於言敏於行啊。
  幾個回合下來之後,我一無所獲,除了落下一個“挑剔”我名聲。我有苦難言,我開始自省,真的是我挑剔嗎?其實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在網上跟我的大學室友鴨子說,我不要求既有麵包又有愛情。我希望的就是一份兩情相悅的愛情。我不要求他有房有車,隻要我們彼此相愛,有著不高但穩定的收入,我們可以安穩的過日子,我就很滿意了。硬件要求的確不算高,鴨子說,可是軟件要求太高,什麽叫兩情相悅,這世上的夫妻有幾對是真正的兩情相悅?兩情相悅隻是一個美麗傳說。還有,不要太浪漫,生活本身是現實而殘酷的。不要房子,你打算一輩子租房子嗎?如果有了小孩子怎麽辦?你打算讓孩子和你們一起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嗎?可是,我們可以一起奮鬥啊,我固執地堅持。一起奮鬥?你想過沒有,等你們真的奮鬥出來了,你已人老珠黃了,而他呢,卻步入了男人的黃金時代。糟糠之妻下堂的事現在還少嗎?我沉默了,我明白,鴨子的話不無道理,可我不甘心,難道,愛情,真的隻是一個傳說?
  有一天,在QQ上,鴨子很興奮地跟我說她老公單位新來了一個同事,男的,沒女朋友。字的後麵,是一個咧著大嘴的笑臉。我回了一個做花癡狀的眼冒桃心的笑臉,說,你初試,通過了,把簡曆遞過來看看。很快鴨子發過信息來:碩士學曆,個子不是很高,但超過170了。人挺好的。和你同歲。我發了個撇嘴的表情,說,同歲啊?你知道我喜歡成熟點的。鴨子回了我一個憤怒地表情,說,小姐,成熟和年齡沒多大關係好不好,你接觸一下再說嘛,別成天挑肥揀瘦的,回頭真嫁不出去別在我跟前哭啊!聽我老公說,他挺聰明的。我眼睛一亮,聰明,嗬嗬,我喜歡聰明的男人。於是,我給鴨子回道:好吧,你安排吧。
  這次,場景換成了陸家嘴的正大廣場。之前,我們通過了電話,我本以為一個剛從學校畢業兩年的計算機專業碩士,說起話來也會像編程一樣嚴謹而刻板。沒想到,他全然不是這樣。他說話很快,像煮沸的水,說話快說明反應快,於是,我相信鴨子的話,他是個聰明的人。我喜歡聰明人。
  在沒通電話之前,我們先互發過短信。無非是說我是***的朋友,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說實話,前幾次的相親讓我倒足了胃口,我的神經已經被摧殘的很脆弱了,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經受起一場接一場的血雨腥風,再加上,那個蒙娜麗莎也是計算機專業的碩士,他那句“I am not the cup of your tea”我還一直耿耿於懷,每每想起來,就好像被人扇過一巴掌後那種火辣辣的感覺。有他這個先例,我不得不小心謹慎。因此,當他在短信中表示出想見麵的意思時,我並沒有積極地回應。直到他打了那個電話給我。至少,在電話中,我能確定這回見麵我們不會跟看相似的對坐了。電話裏,他說剛從深圳過來,沒有冬天的衣服,因此正在逛商場,可挑來挑去,也沒合適的。我開玩笑說,買衣服這種事我最在行了。他立刻就順杆爬了上去,說讓我過去幫他挑衣服,作為感謝,他請我吃飯。我明白,他之所以急於想見麵,除了正常的好奇心之外,還因為我的聲音讓他有了關於美麗的聯想。對於這一點,我是絕對自信。很多人都說我的聲音非常好聽。但是,我沒有接受他的提議,雖然我也很好奇,但我不想讓對方覺得我猴急,又不是真嫁不出去了。但是,我也沒讓他絕望,我們約好了下一個周末見麵。
  看了看表,我小小跟自己生了下氣。因為,我又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五分鍾。雖然,我知道公司開會的時間概念是不可以用到私人約會當中來的,更不可以用到男女約會中來,但是,在罵完自己後的下一次約會中,我還是會準時出現。我隻好安慰自己,會有一個男人,欣賞我的守時,而不會理會見鬼的矜持。
  十一點,我們約好的時間,我的電話響了,我想他可能到了。好,我喜歡守時的人。  
  你在哪兒,我已經到了。他在電話裏說  
  我也到了,在二樓電梯口,你上來吧。  
  你到了?好,馬上。他大概有些吃驚,但希望隻是吃驚於我的守時,而不要聯想到迫不急待之類的。
  我想像著他的樣子,腦子裏是根深蒂固的木訥的無生氣的一張理科生的臉,但願不會是西裝配旅遊鞋,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因為我想到了以前認識的一個理科生。我匆匆對著廊柱上的鏡子審視了一下自己,我知道不會給人驚豔的感覺,但長相也不是驚世駭俗讓人調頭就跑的。可我想,他可能會有一些小小的失望,因為,比起我的聲音來說,我的長相遜色了許多。唉,人為什麽會思考和聯想呢,我不知道,人們總是這樣聯想和思考,上帝會不會笑疼了肚子。
  扶梯送上來一個人。淺黃色襯衫,深藍色的夾克,我暗暗鬆了口氣。下了扶梯,他徑直向我走來。他不像我想像中長的那麽木訥,平頭,頭發很短,短到我再回憶時會疑惑他是否有頭發。
  我們彼此打了招呼,象兩個許久沒見麵的朋友,沒有拘謹的感覺。
  “你準備買件什麽衣服?”我開門見山,其實,這山不過是道具。
  “呃,我想買件毛衣.。我過年回家,把冬天的衣服全托運回家了,這兩天凍得我夠嗆。”
  的確,去年上海冬天特別冷,據說是十年不遇,偏偏我一來就趕上了。我們一邊聊著天,一邊進出於一家家男裝店。他比我印象中還要健談,說話之多之快仿若腹瀉。他說話太快了,可是這種快又不是那種順順溜溜地快,感覺那話不是如行雲流水般暢快,而是連滾帶爬的跌了出來,因為,有時會像CD被卡住了一樣,一個詞重複好幾遍,然後騰地一下蹦出來,還帶著一大串。簡單地說,他是個說話很快的輕度結巴。
  我們進出於一家家男裝店,但彼此的心思都不在衣服上,我們品度著對方,不經意地打量著對方,表麵上安之若素內心裏卻已是思緒萬千。
  我們走進了TONY WEAR ,“這是我喜歡的一個品牌”,我說。“哦,是嗎?”他終於停住了滔滔不絕地講話,把注意力轉移到衣服上來了。
  我挑了兩件,在他身上比劃了一下,這兩款還行,你覺得呢?
  “嗯,你說好就好。”
  嗬,還挺會說話。我微微一笑,“那就試試吧。”
  兩件他都試過了,效果都還行。售貨小姐更是不移餘力地誇我眼光好,誇衣服和他配,巴不得他把兩件全買了。
  “你喜歡哪件?”我問他
  “你喜歡哪件?”他反問我,“你喜歡哪件就買哪件”他接著說。
  他這話說得我有點措手不及。我支吾了一下,說,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我覺得衣服是穿在自己身上,不要管別人喜不喜歡,自己喜歡就行。
  最後,他還是買了我喜歡的那件毛衣。我心底裏有一點歡喜,可是,又覺得這歡喜有些沒道理,並且有些早。
  買完了衣服,也到了午飯時間。我們直接上了五樓。五樓有很多餐廳,中式、西式,日式都有。關於吃什麽,他又拿出了買衣服時的態度,我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我在減肥,所以,我首先想到了日本料理,他就跟接著我心裏的話似的,說:“隻要不是日本的!”我心想,嘿,幸虧我沒說出來。要不多幹呐。
  我們選了一家中餐廳坐下了。剛一落座,他暫時關閉了一陣的話匣子又開了。他說,他不喜歡上海,太擁擠,問我對上海的感覺。我說,城市對我來說都一樣,隻不過,有的大有的小,但還不都是混凝土澆鑄的?真正讓我有感覺的是城市裏的人,因為,人是活生生的。如果這個城市裏有我牽掛的人,自然,我也會喜歡這個城市多一些,所謂愛屋及烏吧。他說,他喜歡淡泊的生活,他的理想就是有一天可以不工作了,每天釣魚,看書,薄田幾畝聊渡餘生。他還說,他是個對生活沒有太大追求的人。他隻希望做到這個行業的NO 1,然後就不幹了,可以休息了。我於是開玩笑說,是不是到那時候,我找你,打你電話,問你在哪兒呢,你說,你正在太平洋某個小島釣魚呢。他很認真地說,那不會,就算我們公司的老板也不一定能達到那一步呢,我隻是喜歡簡單的生活,其實,我這個人就很簡單。我說,可是,你要做到行業的NO1 可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啊。為什麽?我覺得這很簡單,我覺得憑我的能力,我能做到這一點,我想做的事我一定能做到,我非常自信。他們都說我是個特別自信特別驕傲的人。我們公司有好多博士,可我覺得,他們都是垃圾,我覺得,國產博士者是垃圾。我笑了,想,那洋博士不知是不是洋垃圾。他突然說,你是在嘲笑我嗎?我一愣,說,你不要這麽敏感好嗎。我隻是笑了笑,這並不代表任何意思,隻是個表情而已,你為什麽不把它理解成為我對你的話的認同呢?他說,哦,對不起,我以為你在嘲笑我。你生氣啦?我說,沒有,我為什麽要生氣?哦,不好意思。嗬嗬。他往我的茶杯裏續了些茶,接著說,我一直想人要是可以不吃飯不睡覺該多好,我覺得這些都是生活的累贅。我心想,不吃飯不睡覺?那活著幹嘛?我一向把這兩件事視為人生二大美事。雖然我心直口快,但我沒傻倒把這話說出來。我問他,那你覺得做什麽不累贅?做自己想做的事啊,比如釣魚,看書什麽的。我不置可否,笑了一下,他馬上盯著我,問:你這是在嘲笑我嗎?他的眼神和語氣讓我有些不快,心想,怎麽一個男人還這麽敏感。但表麵上,我還是盡量和顏悅色,耐著性子說,我在聽你說話,我沒有嘲笑你,你覺得你的話很好笑嗎?如果沒有,那我為什麽要嘲笑你呢?還有,別問我你的話是不是讓我煩了,你應該對你自己有信心啊,你不是說你是個很自信的人嗎?他說,沒錯,我是個很自信的人,因為,我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到的。我說,那很好啊,隻是,我有些擔心。其實,你是個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按你的話來說,一直也比較順,當然,我也希望你一直都順順當當的,可是,生活中的事,誰知道呢,意外總是存在的。我就怕當有一天你的期望和現實有了落差的時候,你能否坦然麵對並接受。他怔了一下,然後說,我覺得你是個很,很聰明,不應該說,有智慧的人。和你聊天是一種享受。我笑了,說,謝謝,可是智慧這兩個字,我當不起。我覺得隻有那些曆經滄海,對生活大徹大悟的人才受得起。而我,頂多有一點小聰明罷了。
  這次會麵基本上算是賓主盡歡。不可否認,這個結巴有他吸引我的地方,正如鴨子說的,他的確挺聰明的。可是,他太敏感了。一個男人這麽敏感,就有失大氣。
  第二天,鴨子在網上問我,感覺如何?  
  我說,是挺聰明的,也挺敏感的。我覺得,我是個挺敏感的人,兩個人敏感的人在一起,不一定是件好事。  
  敏感還不好,難道你喜歡那種你都生了半天氣,還一個勁問你為什麽生氣的那種榆木疙瘩嗎。
  “不是,他的敏感,怎麽說呢,不是地方。”我把那天見麵時的情形大概複述了一下。“我總覺得他那樣問我,實際上說明他是不自信的,我總覺得,一個自信的人不會有那樣的想法。自信是不需要說出來的,是舉手投足間的那份從容。”  
  “嗯,有道理,那你準備把他PASS了?”
  “我還沒想好,隻見了一麵而已,再接觸一下吧。”  
  “行,隨你,對了,我問我老公了,他說王對你的評價是:很聰明,很聰明,嗬嗬,能得到這樣評價的女孩子可不多哦。”  
  “嗬嗬,這個評價,可以這樣理解,這是對沒辦法用漂亮來評價而年齡也超過可愛範疇的女孩子的一種仁慈的說法。”我雖然這樣跟鴨子說,但說實話,我心裏還是有幾分得意的。我想,就衝這個也可以跟他接觸一下,畢竟,他是個懂得欣賞我的人。
  “我曾篤定地認為這世界上有一個男子,他從出生那天起就在等待我,如我一般,為我們前世今生的緣份相守,直至相遇。這樣的一個男子,在前世我們曾魂魄相依,在今生我們將執手諧老。即使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浮躁年代裏,我們依然擁有一份至純至真的愛戀。我們能夠彼此感悟對方的一個眼神,一抹微笑和其間流淌的濃濃的愛意。可現在,我不確定了......”
  這是一個經典的現象,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又是一個經典的錯覺。
  遇到一個人,產生一段情--這情有可能是愛情,但有可能不是,但這至少是“唯物主義”。而不是先想象一段愛情,才去找一個異性實踐,這有點唯心。
  周末了,我照例給家裏打電話。  
  “你見那個人了嗎?”鴨子給我介紹王斌的事,我跟老媽提過。  
  “見了。”哼哼,就知道你會問這事,我想。  
  “怎麽樣啊,哪的人,多大啊?”老媽興致勃勃地。  
  “就那樣吧,陝西老鄉,比我小三個月,畢業二年了,人挺聰明。”  
  “噢,比你小啊,那可不太好,你適合找個比你大點的。他家裏幾個小孩啊?”我在老媽眼裏永遠是個任性的丫頭,因此她總說讓我找個大點的,能讓著我。  
  “四個,三個哥,他是最小的。”
  “是嗎,那挺好啊,你們倆在一起,就可以以咱們家為主了。”老媽一聽就樂了。嘿,想象力還真豐富。  
  “八字沒一撇呢,還以咱們家為主,您真高瞻遠矚。”我習慣跟老媽開玩笑了。  
  “我不是在說可能性嗎,周末準備幹嘛啊?約會嗎?”這是我來上海以後,媽打電話的老八股,我都麻木了,就算沒事有時也會編出點事來讓她老人家放心,覺得我的生活還是多姿多彩的。
  “噢,再說吧,同學打電話,說有聚會,等他們安排吧。”我現在基本上不用預先想好,可以張口就來,還不帶重複的,這就叫熟能生巧。“噢,我有點電話進來,不說了,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吧。“我匆匆掛了電話,看了看呼叫進來的號碼,是王斌。
  “怎麽樣,這兩天過得好嗎?”這是典型的王式問候,他發短信,一般這個都是篇首語。
  “嗯,還行吧。你呢。”
  “我房子找到了,剛搬完。”
  我想起來,他好像是提過說還住在公司招待所裏,正在找房子。
  “是嗎,挺好。這下就安定了。房子找哪兒了,合租還是單住?”
  “在浦東,兩室一廳,我和一個同事合租。”
  我想問他這個同事是男是女,可一想,這話問了,他準以為我有想法了,可是,是不是有想法了呢,如果沒有,我又為什麽在乎是男是女呢,唉,有時候,女人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
  “噢,和同事合租挺好的。知根知底的。”我倒底還是忍住沒問。
  “對了,這周你有空嗎,歡迎來寒舍一坐。”他問得好像有點猶豫。
  “這周啊,這周可能不行,我要加班,快審核了,挺忙的。下次吧,行嗎?”我的回答讓我自己也有點始料不及,但我沒時間仔細分析自己的心理。
  “哦,這樣啊,沒關係,我主要想我最近還不太忙,可能過了陣子就要忙了,周末得加班,所以想請你過來玩,不過,沒事,工作要緊。”聽得出來,他有點失望。
  我們又不痛不癢地聊了幾句,就掛了。
  掛了之後,我又回放了一下剛才的電話,我想,以他的敏感和驕傲,他可能會誤會。可是,我為什麽會給出這樣的回答呢。也許潛意識裏,我並沒有接受他吧。沒錯,他的聰明有點吸引我,可是,我得承認,他沒讓我心動。但是,拋開心動不說,他的各方麵條件都挺好的,有學曆,工作穩定,收入穩定,人也長得四平八穩的,他還年輕,聽鴨子說,他在公司混得挺好的,那麽也許過兩三年,我們也許可以一起供套房。一切都是四平八穩的,可我總覺得缺點什麽。缺什麽呢,缺的就是心動的感覺,可是,我還有時間等這個感覺嗎?要是這個感覺老也不來,我不僅蹉跎了歲月,還錯過了一個個結婚的機會。我心裏又開始打架了。要不,再試試?感情也是可以培養的嘛,我跟自己說。於是,我給他發了個短信:“這周真的有事,等我有時間一定前去拜訪。”很快,他的短信就回過來了,“沒事,我的小屋永遠向你敞開。”
  看了他的短信,我有點感動,我像所有的女人一樣,容易被“永遠”感動。
  同住女孩的男友又來了。我知道,這種語氣很容易讓人想到心理不平衡甚至心理變態什麽的。但,我的確不喜歡在自己家裏有個不認識的異性在那晃來晃去,讓我不能穿著睡衣行動自由。尤其天天漸漸熱了。在出租那間房子的時候,我在出租信息裏明確說明隻租給單身女性,不能留宿異性,可她卻卻屢屢壞了規矩。開始,她說,她男朋友在鹽城,一般不會來,可是,事實上,差不多每個周五晚上,她男朋友就來了,過一個周末後,周一離開。
  有一次,我在閑聊時,我想不傷和氣地提醒她一下,我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每周跑這麽遠來看你。
  她一臉幸福地說,是啊。全然沒聯想到我們當初的約定。
  我隻好繼續提醒她說,就是天熱了,有點不太方便,我的睡衣都是吊帶的。
  "沒事的,你穿好了,他沒關係的。"看起來,她壓根沒明白我想說什麽。
  我哭笑不得,"他當然沒關係,可我有關係啊"。我心想,我就是再穿少點他估計也沒關係,吃虧的還不是我。
  "哎呀,你太保守了,我在深圳的時候,和我一個朋友還有她男朋友住在一起,我就穿著吊帶,這沒什麽的。"她不以為然地說。
  我一聽到Anita說到"我在深圳的時候"我就有點頭皮發麻。她說這話的表情就像是遲暮的美人說起當年的國色天香,豔驚四座,懷著無限的追憶和感傷沉湎於往日的輝煌不能自拔。
  Anita中文名字叫李玲,但她告訴我,叫她Anita。
  她是河南信陽人。其實,我這人一向沒什麽地域偏見,不是說你出生在大城市你就比別人高貴。Anita講一口廣東普通話,"絲""詩"不分,不知是不是這樣可以表示廣東普通話比較地道。Anita很鄭重地強調,她講的粵語不是通常意義上的廣東話,是香港粵語,她說,在深圳,人們都不看國語台的,都是看粵語台。她還說,香港人講粵語非常非常好聽。她說這話時,咬牙切齒地強調"非常"二字。而且,她常常在不經意間將音調提高八度,有種"驚人"的感覺,隻是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並不是豪爽,而是帶著幾分尖叫幾分野性。我沒去過香港,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香港粵語的精髓。有趣地是,當她向我描述她一個深圳朋友跟她講話的情形時,總喜歡用粵語先說一遍,然後,再翻譯成普通話給我聽。好像簽賣國條約一樣,華洋兩份。所以,基本上,我知道,第一遍我是不用聽的,那是她自我欣賞用的,我隻要聽重播就行。
  她常向我描述她在深圳一擲千金的奢華生活,她說她的很多衣服都是在香港買的,價值不菲,但,說句心裏話,她的衣服,怎麽看都像是流鶯的風格。她搬進來時,東西很少,廚具什麽的全都沒有。她跟我說,她搬家扔下了好多電器廚具,都沒帶過來。"我剛買了一套餐具六百多,還是新的呢,就送人了,還有一個涼杯,水晶的,三百多,都沒帶來。"她說這話時一臉真誠地惋惜。讓我想起《圍城》裏說的,戰亂生出了許多烏托邦的產業。不知道搬家是不是也有這種功效,讓GDP憑空增長一個百分點。
  ANITA在深圳時是在一家高爾夫球會工作,因此,會接觸到很多有錢人,“真的非常非常有錢”,她依然是咬牙切齒地發“非常”的音,仿佛不這樣,就不足以表達有錢的程度。捎帶著,她也會給我講一些和那些老板之間在我看來是調情在她來說是“非常有意思”的交往。
  對於那些事,我一般都隻是聽聽而已,並不當真。不過,她的極富傳奇色彩的戀愛史確實吸引了我。
  她的初戀是在她上大學的時候,她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廈門大學研究生,兩人因為愛好相同而相識進而相知相愛。廈大?我記得王斌好像也是在廈大讀的研。“我很喜歡唐絲(詩)宋詞的。”ANITA說這句話時,聲音很輕柔,畫了黑色眼線塗著厚厚睫毛膏的一雙妙目翻向天花板。
  “可是,那個時候,我爸媽逼我結婚。”
  “逼你結婚?為什麽?你不是在上學嗎?”顯然,我已被她帶入了情節。
  “唉,我們那裏是農村,如果二十多歲的女孩子還沒有結婚,會被很多人笑的,我爸媽都會覺得抬不起頭來的。”ANITA習慣於在一句話結尾的時候加一個“的”字。有時我會惡作劇地想,不知她說夢話會不會是一口正宗地河南腔。
  “可是,我才不想嫁回農村,那一輩子就完了,但是我爸媽把親都給我訂了,是村長的兒子,他們非要我退學回去結婚。”我當時聽了,隻有“啊”的份。
  “後來,我就跟我男朋友說了,我說,你來接我吧,要不然,我就要嫁給別人了,你帶我走吧。然後,他暑假就來了,把我帶走了,所以,我們其實是私奔的。”回憶這段往事時,ANITA有一點悵惘,“因為這件事,我爸跟我斷絕關係了,他說讓我再也不要回家了,說我把他們的臉都丟盡了。我四年都沒有回過家,每次打電話回家,我媽就哭,後來我電話都很少打了。”ANITA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沒想到,電影小說裏的情節,就在我的生活裏出現了,離我那樣近。“那後來呢?你和那個男孩沒在一起嗎?”我急切地問。
  “沒有,他要讀研啊,後來,我去了深圳,然後就分手了。”她輕描淡寫草草結了局。
  “啊,就這樣分手了?”我若有所失,好像一部小說有著傳奇的開始,轟轟烈烈的高潮,然後,如潮水褪去,匆忙而草率。
  當我還在為第一段感情遺憾的時候,ANTIA已經開始講她的第二段感情了。
  “特別有意思。”ANITA以這句話為這段感情定下了基調。“他是打電話打錯了。他在電話裏問我是誰,我就問他,你打我電話,你還問我是誰?他就說,對不起,小姐,可能我打錯了。沒過一會兒,他又打過來了,他說,打錯了電話也算是一種緣份,他想跟我認識一下,我說,可以呀。就這樣,我們就認識了。”
  如果說ANTIA的第一段感情是悲情的,那麽,ANTIA的第二段感情則有個浪漫的開始。我急於想知道接下來是如何發展的。我猜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很八卦。
  “是啊,我們是不在一起,但我們平時是通過QQ聊的,他一有空就會飛過來看我,我有空就飛過去看他。”
  “他是做什麽的?”我想一般空中飛人都有著良好的職業背景和不菲的收入。
  “他是一家軟件公司的技術總監,是清華大學的研究生。情人節的時候,他專門給我做了一個FLASH發給我,我的朋友看了,都說,ANTIA,你好幸福啊。”ANTIA一臉幸福地回憶著。我想,怎麽青年才俊都讓她遇到了?
  “那後來呢?”
  “後來,他讓我跟他一起去,可我不想去,我說,我爸媽都在這邊,他們就我一個女兒,我走了,誰來照顧他們呢?”
  “你可以把他們接過去啊。”我為古人擔憂。
  “那有那麽容易啊。”ANTIA不屑地說。
  “他走的那天,在機場,他給我打電話,他說,隻要我說讓他留下,他就不走了。我說,你走吧,不要因為我耽誤了你的事業。”說到這兒的時候,ANITA停了一會兒,似乎沉浸在離別的傷感中。她調整了一下情緒,接著說:“他現在在美國,常常給我打電話,說他特別想我。”我看到了她臉上甜蜜的笑容。
  "唉,可惜啊。"我想,這麽癡情的青年才俊不知是不是本世紀的絕版?"然後,你就認識了你現在的男朋友嗎?"
  "是啊,我們是在一個網上認識的。大家聊得挺開心的,可是,我覺得他太老了,所以,不想跟他有什麽發展。"ANTIAT和她現任徐姓男友從外表上看,是有年齡差距,我推測應該在十歲左右。"可是,他總是纏著我。他經常到深圳出差,每次都來看我。後來,我想和他分手,就把手機號碼換了,他在深圳整整找了我一個禮拜,給我所有的朋友打電話,他說,找不到我他就不走。我朋友都罵我,說這麽愛我的男人我為什麽不要。"
  "那麽,你是被他感動了?"我想起一個詞,癡男怨女
  "是啊。"ANTIA漫不經心地吐出這兩個字。
  "為了他,我才來的上海,我來了就後悔了,我在深圳那麽好的工作,收入也好,到了這,工資這麽低,也沒有朋友。我那天還在電話裏跟他說,我要回深圳去,我不這裏呆了。這裏東西我也吃不慣,氣候也沒有深圳好。"果然,癡男怨女。
  "你愛他嗎?"
  "愛?"ANTIA用看外星人的眼光看了我一眼,說了句"我發癲哦。"這句話,也是ANTIA的常用語。
  停了半晌,ANITA幽幽的歎了口氣,說"唉,什麽愛不愛的,人這一輩子隻會愛一次,我都愛過了。" 她說這句話的語氣是淡淡的,可是她抱著雙臂的手,卻在一點點攥緊,把衣袖攥出了一道道折痕,我不知道,她是否在試圖抓住一段疼痛的往昔。
  "既然你不愛他,為什麽還要在一起呢?"我這話其實不該說,有點挑撥離間的味道。
  "女人也要有責任感啊,他們家裏我都去過了。而且,我也不小了,就算是為了我爸媽想吧。我們那裏,我這個年紀還沒結婚,別人的閑話就多了,還很難聽。"
  ANITA最後這幾句話讓我心裏一動,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該為了爸媽找個人把自己嫁了?
  這三段感情算是ANTIA感情經曆中的主要情節了。零零星星地,她還給我講過幾個小插曲。
  其一,三星的董事長。
  有一天,ANTIA 下班回來後,很興奮地跟我說,下午她們店裏去了一個日本人,她就問這個日本人,可不可以做她的日語老師啊。ANTIA跟我複述這一段時,用的是原聲再現,聲音很柔媚,更難能可貴地是,她還配合著表情和眼神,總體來說,一個字,媚。我當時心想,估計是個男人都得栽。可是,彼時全國抗倭情緒空前高漲,而我身邊卻在演繹著親日版的陳圓圓。我暗笑,你不找死嗎?我問她,後來那日本人答應了嗎?她說那個日本人答應如果下班順路的話就會教她。我想,還行,這個小鬼子還有點抵抗力,是不是吃了中脈蜂靈?
  接著,ANTIA無限惋惜地唉了一聲,說:
  "我在深圳的時候,有個客戶,他是三星的董事長,對我特別好,主動要求當我的日語老師,他還經常請我吃飯,去酒吧。可惜後來他回國了,他回國之後還給我打過電話呢。我把手機換了,他聯係不到我,就把電話打到我家裏去了,後來,我打電話回家,我爸爸告訴我的。"
  從那以後,隻要提起日本,ANTIA就會提一下這個三星董事長。
  其二,達叔。
  達叔是香港人,因此,所有有關達叔的事跡我一邊都會聽兩遍,粵語版和普通話版的。當然,第一遍是烘托氣氛,第二遍才是真的在講述內容。
  “達叔非常非常有錢。”還是一貫的發音。“他有十幾個小秘,車也有十幾輛。有一次,他帶我和一個女孩子去香港玩,開了輛奔馳,他問我們會不會開車,我們說,會呀,可是沒車呀。達叔說,我送你們一輛,隻要你們能開的回去。”說到這兒,ANTIA很滿足地笑了,我才發現,原來畫的餅也是可以充饑的。
  “然後,他帶我們去金店,讓我們隨便挑,喏,我現在帶的這個就是達叔送的,PT950的。”她挑起脖子上的白金鑲鑽項鏈給我看,我認出那是前年獲獎的“惹火”係列。
  “達叔保養地特別好,他都六十多歲了,可看起來還不到五十歲。達叔說要送我一棟別墅,再給我一千萬,送我去日本讀書。唉,我當時都沒答應。”ANTIA很後悔的樣子。“現在想想,如果我當初答應了,也不至於現在這樣,我幾百萬到手了,還有房子。”
  “可是,他那麽大年紀了。。。。”雖然這種事經常聽說,但真的發生在我身邊時,我還是覺得難以接受。
  “跟誰睡不是睡?我發現,你真幼稚。”ANITA 斜瞟了我一眼
  ,她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嚇了我一跳,雖然,有時她大聲說話時也會透著一點野性,但言語總是斯文的。而且,以她的愛好,我以為,她該說:紅顏白鬢,一樣香暖,低幃鴛鴦被。
  我有點悲哀,我想,即使配上了漂亮的馬鞍,騾子,終究還是騾子。
  其三,順德老板。
  順德老板其人其事,是在ANTIA口中重複率比較低的。事後,我仔細分析了一下,原因大概如下,究其財,不若達叔;究其身份,不若三星董事長;究其學曆,不是博士。像這樣一個各方麵都不夠顯赫的人,上鏡率低也就不足為奇了。但,關於ANTIA和這個順德老板的事,卻引發了我不少聯想。因為在她的描述中,有一個關健詞,祠堂。這個詞總會讓我想到雕梁畫棟,庭院深深深幾許,還有,薄命的紅顏,以及一段蕩氣回腸淒美哀婉的愛情。隻是可惜的很,在ANITA的描述中,哪一樣也沾不上邊。不過,這個人倒是ANTIA差點要嫁的人。她說這個人也是在高爾夫球會認識的,然後對她一見衷情,非她不娶,可這個娶不是明媒正娶,因為他是有老婆的,但是,“他們那裏,大部分男人都是有兩個老婆的。”AINTA不以為意,我因為有了前麵許多故事墊底,也見怪不怪了。“我都去過他們家拜過祠堂了,但是,後來,我還是沒有嫁給他。”至於為什麽沒嫁,我沒問,她也沒說。她隻是重點強調了,“他說他不怪我,他要給我一筆錢,讓我以後都不用為生活發愁。”她沒說具體金額,我也沒好意思問。“可是,我沒要,我覺得這件事情上是我對不起他的,他們家裏人還有很多朋友都知道了,但我最後還是沒嫁給他,所以,我對他說,我不能要你的錢。”ANTIA說到最後,神色莊嚴,語氣凝重,讓我想到了高尚和良知,我想,我應該是領會了ANTIA試圖傳達出來的其精神境界的要旨。
  ANITA現任男友姓徐,在鹽城工作。這是一個說話帶很重南方口音,同樣也是聲音降不下來的人。他跟人說話時,好像對方有聽力障礙,非得大聲說不可。ANITA搬進來那天,我們閑聊,他問我有男朋友沒。我說沒有,他說,哦,不過你還小呢。可能因為我的長相再加上我的身高原因,我總給人這種誤解。於是,我坦白地說,我也不小了。他就問我;你多大了。雖然我覺得他有些唐突,但也沒在意,我覺得年齡沒什麽可隱瞞的,就說我是78年的。沒料到,他怪叫一聲,說,那你是個老姑娘了。我本來正喝水呢,聽了這句話,差點沒把我嗆死。我定了定神和著水把到嘴邊的那句“他媽的”咽了下去。他哇啦哇拉接著說,什麽也該找個男朋友了,下次他把他同學介紹給我什麽的。我笑了笑,說,那就不用麻煩你了,這種事,可遇不可求。後來時間長了,發現這個人真有點口無遮攔,說起話來常常戳心戳肺的。比如,他會時常在我跟前說我老大不小了,該找個男朋友雲雲。也許,他是無心,甚至是好心,可是,我也實在做不到聽了這些話還很開心的樣子。因此,我隻能盡量少跟他說話。
  有一個周五,大概十點多了,我準備收拾收拾睡覺了,突然門鈴大作,我知道他老人家又來了。偏偏那天ANITA是晚班,還沒回來。我隻好披上一件外套去給他開門。一進門,他就問我ANIT幹什麽去了,他打了一下午手機,都沒人接。我說我不知道,她可能今天上晚班吧,一會兒回來你問她吧。說完,我就想回房間。可他叫住了我,一臉神秘地問我,“小李最近是不是經常這麽晚回來啊。”
  我知道他什麽意思,於是忍耐地說,“我沒太注意。”
  “你不想告訴我?沒關係的,大家這麽熟了,你說吧,沒關係的”。我就納了悶了,是我表達能力不好,還是他理解力差,難道我說的話他認為是欲語還休?
  “我真不知道,而且,這種話你也別問我。”我有些不耐煩了。
  “那好吧,你不說,我明白了。”他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我有點急,“你明白什麽了?我是真不知道,你別瞎想。”
  “那她有沒有帶男孩子回來過?”
  我的耐心到此已經完全破產,我冷冷地說:“你好像沒雇我給你當私家偵探吧?我沒這個義務向你匯報這些。”
  我想我的語氣已經很重了,沒承想,這廝居然嬉笑地說:那我現在雇你啊。
  我想說:滾,但我沒說,我說:對不起,我沒興趣。
  事後,我聽ANITA說,那天下午她出去辦事,而手機恰好沒電了,她男朋友打電話到公司找不到她,打手機又是關機,由此便生出了種種聯想,於是,下了班後他連夜從鹽城奔赴上海,就有了上麵那一幕。回想起當時激烈的門鈴聲,還真有點捉奸在床的意思。
  那次以後,徐氏不知怎麽得到了手機號碼,於是,隻要他打不通ANITA的電話,就會把電話打給我,問我諸如ANITA現在在不在家,有沒有帶男孩回來之類的無聊問題。而且,我發現他的確是個執著的人,因為,無論我是義正辭嚴還是尖酸刻薄,他都跟沒事人一樣,下一次照常把電話打過來,最後,隻要是他的電話我一律拒接。隻不過,我拒絕我的,他,該幹嘛還幹嘛。
  五一快到了。已經有N個人問過我五一的安排了。問到最後,我自己都覺得要是五一不安排點什麽活動簡直對不起廣大人民群眾。可是安排什麽活動呢?和誰活動呢,這是個問題。
  一起健身的HELEN夫婦建議我去千島湖,其實,這也是我一直想去而沒能成行的一個地方。但是,我不喜歡一個人去。我體會過一個人旅遊的那份孤單,尤其是當你心裏有一個愛人,但他卻不在你身邊。那時,每一道風景在我眼裏都有著讓人心痛的殘缺。當我看著一對對情侶留連於山水之間時,心底裏那份痛就會一點點蔓延直至將我湮沒。因此,我害怕一個人旅遊,我害怕那份孤單。這孤單不是因為一個人,而是因為思念。
  可是和誰去呢?我一直認為,兩個心靈不相通的人在一起,比一個人,更寂寞。兩人在一起說著彼此都沒興趣的話,做著彼此都沒興趣的事,隻是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這隻會讓心更空寂,仿佛蔓生的雜草,隻會讓荒蕪的野地平添淒涼。
  我翻著手機裏的電話號碼,想,打給誰呢?
  這幾個月,我一直和幾個相過的人保持著若有似無,不清不楚的聯係。其中,隻有王斌是我主動聯係的。自從上次他打電話邀我去他家被我拒絕後,他再也沒有打過電話給我,也沒再提讓我去他家的事。我也沒有再提,不知為什麽,我一直提不起來要去的興致。隻是偶爾會發發短信,問候一下。至於其他幾個,則是我早已經旗幟鮮明表明過立場的。思來想去,我發了個短信給王斌。
  “五一怎麽安排的?”
  “我們可能前三天都要加班,怎麽過還沒想,最近太忙了,一直加班。你呢?”
  “嗬嗬,我要想好了還問你嗎?”
  “嗬嗬,我太忙,你來安排吧。”
  “嗬嗬,我想去千島湖,你有興趣嗎,跟團去,二天。”
  “好。”
  “那行,我去網上看一下,然後具體跟你說吧。”
  這事定下來後,我心裏踏實了,我想,我可以給父老鄉親們一個交待了。可隱隱地,卻又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第二天,我在網上查好之後,發了短信給王斌確認時間。
  他一直到晚上才回。
  “五一出遊人太多了,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請你去中山公園,感受春風撫麵,閑庭信步,或行或坐,悠悠然,淡淡然.”
  對於他的反饋,我並沒有太多的失望,事實上,在決定和他一起去千島湖之後,我心裏並沒有多少興奮,反而覺得好像是一樁不得不完成的任務。因此,我很開心地接受了他的建議。另外,我之所以痛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的短信。像所有對文學有一點愛好的人一樣,我對文字比較敏感,可能在有些人看來,這條短信透著酸氣,但它恰好符合我的胃口。
  他又像一慣地作法一樣,再三地為改變計劃表示致謙。我也非常由衷地說沒關係。最後,我們約定,五月四號他到我家來玩,五號我們一起去中山公園。
  五一前一天,ANITA的男朋友不出我所料地來了,他還帶來一個噩耗,整個五一他都將逗留在此。而ANITA前三天都要上班,也就是說,將有三天,我和他男朋友共處一室。對此,她頗為大度頗為放心的說了句:“沒關係的。”我想,我該對我們的溝通絕望了。
  四月三十日的晚上大雨滂沱,這是我來上海後下的最大的一場雨。在這個本該是歡笑的夜晚,雷雨為我送上了它的祝福。我無心看電視,拿支筆在紙上塗畫。
  百無聊賴,我填了闕詞。
  昨夜驟雨降都門,疑似瑤台遣花魂。輾轉天明出庭院,籬門半掩,阡陌上,花事已殤。
  拾步回身晨妝懶,素書翻書意闌珊,忽見窗下蝶飛舞,為問花主,舊時友,香蹤何有。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填詞,雖然一直喜歡,但從未嚐試過。填好之後,我自我感覺還行,突然想著,發給王斌,直覺告訴我,他跟我一樣,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人。
  很快,他發過短信來:“是你填的?”
  “是啊,怎麽啦?”看來,效果還行,我有些得意。
  “真不錯,有點李清照的感覺。意境很好。我很喜歡。”
  “嗬嗬,初試牛刀,讓你見笑了。”
  “真的很好,感覺很好。”
  一種知已感油然而生,我想,我的感覺是準確的。
  沒一會兒,他打電話給我:你那首詞我看了好幾遍真不錯,我剛才還在網上跟我一個同學說,我認識一個才女。真的,你是我認識的女孩中才氣最高的一個了。我真的非常喜歡那闕詞。他一口氣說了許多,聽得出來是心潮澎湃,也許,我讓他有點意外吧。我不知道他話中有多少恭維的成份,反正我全都笑納了,在這樣一個雨夜。
  假期第一天,依然是大雨,我很開心,因為我可以明正嚴順地告訴爸媽我為什麽窩在家裏了。ANITA上班去了,我歪在床上看小說。有人敲我的門,我知道是誰,皺了皺眉,整理了一個下衣服,開了門。
  “有事嗎?”我的口氣拒人千裏,我是故意的。對於有些人,隻能這樣。
  “是這樣,我在幫小李寫一個方案,我買好菜了,你能不能做一下,中午我們一起吃飯。”
  對於這個近似於天方夜譚的請求,我沒有拒絕。他拿住了我的死穴。我喜歡做飯,科學地說法是烹飪,但這個詞太正式了,有裝模作樣之嫌。有時閑下來,我會做好幾個菜邀ANITA一起吃。看到她在廚房笨手笨腳地做菜,往番茄炒蛋裏倒醋,我就忍不住幫她做了,我實在見不得暴殄天物。我猜,ANITA一定把我這個不良嗜好告訴他了。
  於是我一邊罵自己一邊歡天喜地在廚房忙活開了。
  當幾個色香味俱全的菜擺上了桌子,我頗有成就感。我走到ANIT房門口,伸頭一看,嘿,這位老爺正翹著腿看電視呢。我心裏罵了句自作自受,然後衝ANITA的男朋友說:“哎,飯好了,可以吃了。”
  既然飯都做了,我也不能再冷著個臉了。沒辦法,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可是,問題在於,是他吃我的啊。我覺得自己活脫一個冤大頭。
  幾口菜下肚,他的話開始多了起來。當他帶著悲天憫人的口氣第一千零一次感歎到我年華已去時,我在心裏跟自己說,鎮定鎮定。我勉強笑道說,好啊,那就麻煩你給操心了。此話一出,我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頭,不出我所料,這位仁兄登陸時來了精神,跟上了發條的馬達似的,滔滔不絕地給我大談特談起來。先是說他的同學,由同學及同事,由同事及他的公司,由公司及他的學校,再到他的過往,大有追朔上下五千年之勢。我隻是埋頭苦吃,不時是嗯嗯啊啊地說些不費精神的虛詞。說了一會兒,大概他覺察出我沒什麽興趣。於是話鋒一轉,說:
  “你覺得小李這個人怎麽樣?”
  我抬頭看著他,警覺地說:“好像她是你女朋友吧,你為什麽要問我的感覺呢?“說實話,我很煩背後議論人,尤其一個男人這樣更讓人受不了。
  “我覺得她挺神秘的。”
  我沒答話,他也沒理會,繼續說:
  “我說讓她跟我結婚,她說讓我先給她父母十萬塊錢,把錢打到她父母賬上,她就跟我結婚。可是,我要求去她家看看,她又不讓我去。你說,我對她什麽都不知道,我能把錢就打給她嗎?她要是拿了錢走了,我找都找不到她。我說,領了結婚證,我馬上給你十萬塊錢。你說,我的做法沒錯吧?”
  我正色道,“這是你們倆的事,我沒興趣參與評論。”
  “唉,沒關係嘛,現在就我們兩個人,隨便聊聊嘛。對了,她是不是經常很晚回來啊,她有沒有帶別的男的回來過啊?”
  又來了,我強壓住不耐煩,說:“關於這個話題我好像明確地跟你說過,我不知道,你也別從我這探東探西的。我重申一遍,你們倆人的事,不要把我攪進去!”
  “嗬嗬,你說話挺厲害的。唉,我想,她就算是有其他人,也不會帶回來的。我就是覺得她這個人挺神秘的。”
  “神秘?”我心想,“有多神秘?比百慕大三角還神秘?”
  “為了那十萬塊錢的事,她昨天跟我吵了一晚上,唉,我現在也不太想跟她在一起了,我對她的過去也不了解,誰知道她是幹什麽的。她來這邊買的那些生活用品全是我花的錢,她那天問我要錢,我說,我隻有幾百塊錢,就隻給了她三百塊,其實,她也挺笨的,她不想好歹我也是個工程師,怎麽會隻有幾百塊錢呢,哼,我就是故意留了一手。”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啤酒,臉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我突然想起來剛搬進來那天,他跟我說:“我覺得她一個女孩子在深圳挺不容易的,我覺得她特別聰明。”這才幾天哪,同樣一張嘴裏說出來的話,卻已是天壤之別。看來,人的感覺,是最靠不住的東西。
  我繼續吃我的菜,他也繼續喝他的酒。他連喝了幾口酒,然後又發狠似的連撥了幾口飯,臉上憤恨地表情裏似乎摻雜了痛苦的成份。
  “她張口閉口就跟我說什麽這個老板,那個經理的,我知道,她就是嫌我沒錢嘛。可是,那些老板經理哪個是對她像我這麽真心的?說實在的,我以前也有過女朋友,都是她們追求我,可是對她,也不知怎麽回事,唉,我以前有那麽多女朋友,可我隻跟她上過床。”看著他痛苦的表情,我在想,愛的成份有多少?
  第二天,雨還沒有停的意思,我很滿意這樣的天氣。我曾說過,人生一大樂事就是外麵雨下得昏天黑地,而我可以手捧一本小說倚在床頭,手邊一杯茶,躲進小屋成一統,管它暴雨與雷鳴。我想,我是個自私的人,因為,在那樣惡劣的天氣,我隻想到我自己,沒想到過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看著ANITA冒著大雨去上班,我的幸福感油然而生,由此可見,幸福是個相對概念。我懶懶地躺地床上手拿搖控器不停地換著台。這也是我的一個經典動作,老媽常說我,到了周末就跟長在沙發上一樣,換台換得她頭暈。我聽到房間外麵徐氏進進出出的聲音,我想,我擦的幹幹淨淨的洗手間地板一定又是慘不忍睹了,他為什麽就不能換雙鞋?!他又敲我的門了,我想裝作沒聽見,可是,門外的人很執著。於是,我怒氣衝衝地“嘩”地把門打開:“幹嘛?”
  “我覺得你做的飯很好吃,今天,我想讓你嚐嚐我的手藝,好不好。”這個人如果不是度量大到可以撐航空母艦,就是城府太深,否則,我如此旗幟鮮明的惡劣態度,他怎麽還可以視若無睹依舊笑臉相迎?
  “我減肥,今天不太想吃。”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沒打算打他,於是我緩和了語氣。
  “減肥?”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嗯,你好像是比上次胖了些,不過,也不需要減肥啊。而且,減肥也不能不吃飯啊,會把身體搞壞的,身體搞壞了,就會耽誤工作了。”他喋喋不休像羅家英版的唐僧。“而且,你嚐嚐我做的菜,看看我們倆個誰做的好吃?”
  “對不起,我沒興趣比較,如果你有這方麵的興趣,中央電視台滿漢全度烹任賽還缺一個攻擂手,你可以試試。”不是我不近人情,也不是我脾氣壞,怪隻怪,你說話太氣人,我想。關於肥胖的話是女孩的大忌,她可以自己說自己,但是,你不要傻的以為她就不在乎你這麽說。
  “好了,就這麽說好了,等會兒我做好飯叫你。”他大手一揮,把這事兒就這麽定了,我哭笑不得,我是不是表達能力太差?!
  我在房間裏聽到他在廚房裏叮叮當當忙地不亦樂乎,我開始自省,剛才是不是態度有些惡劣了。他除了有些八卦,其實也礙著我什麽啊,我幹嘛那麽凶呢。我打算對他態度好一些,等會兒,如果他叫我吃飯,我就高高興興地去吃。
  他做的菜還不賴,當然,比起我來還是差些,我當然不會實話實說,我說,“真不錯,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你女朋友找了你真是有福氣啊。”我自信這幾句話一定會讓他笑逐顏開。沒料到,他卻是長歎一聲。
  “唉,昨晚我們一直在吵架,我決定今天就走,我不想留下來了。”
  “為什麽,你不是過完五一才走嗎?”我有些意外,按說,聽了這話,我該高興,可是,我也沒多高興。
  “我覺得沒意思。我發現總有男孩子給她打電話,而且,她接電話都要避開我。既然如此,我還留下幹嘛?”他最後這句話像個賭氣的孩子,可並不顯得可愛。
  “哦,是嗎。”我的語氣很平淡,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對這件事興趣,我怕他接著又想從我這裏套我的話。
  他給自己倒了杯啤酒,仰脖喝了一大口,“我很高興認識你,真的,昨天你做飯給我吃,我非常感謝。。。。”
  “打住,糾正你一點,我昨天不是做飯給你吃,是我自己要吃,你搭便車而已。”我及時製止了他的話。
  “不,我真的非常感謝你。”他舉起了酒杯,有點答謝群眾的意思。我麵前有杯茶,但我沒想過要響應他碰杯的號召,太做作,像演戲。他也不介意,在空中做了個碰杯的動作,然後一飲而盡。
  “喝慢點,吃點菜吧。”我想他心裏一定不痛快,雖然我不喜歡借酒澆愁的男人,但是,麵對這樣一個男人,我還是有起碼的同情心。
  “算了,不說這個了,對了,你是做什麽的,在哪家公司?”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問題,他絕對不是第二遍問我。但我還是又回答了一次。
  “哦,真的嗎,你是做流程管理的。”他的反應卻像是初次聽到,“我們公司正準備做流程改善,你們是怎麽做的?”
  雖然我不喜歡在離開公司的任何地方談起工作,尤其不喜歡在飯桌上談,但是,我覺得,此情此景下,談工作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不錯,不錯,這樣,你有你們做流程改善的資料嗎,我想看一下,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請你們給我們公司做個培訓。”他聽完了我的介紹之後,由衷地感慨。我暗自得意,他的反應很正常,我的工作之一就是負責這方麵的培訓調動員工的積極性,要是這點煽動力都沒有的話,我還怎麽混啊。
  “好啊,我等會給你找找,你先看看吧,如果有興趣的話,我可以給你做個課程方案。”他的建議引起了我的興趣,因為,我的職業規劃就是將來做一個專業的谘詢顧問。
  “你們公司總部在鹽城還是在深圳?”我想起ANTIA告訴過我,說他經常出差去深圳。
  “就在鹽城。”
  “哦,那你經常去深圳那邊是做技術支持嗎?好像你是做技術的吧。”
  “沒有啊,我沒去過深圳啊。我不做技術支持,我是廠裏的總工。”他一臉地茫然。
  “你沒去過深圳?”我很意外。可是ANTIA明明說他常到深圳去看她的。我吃了口菜,忍住沒問他,我不想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更不想攪到他們這一對活寶的中間去。我說,“哦,我可能記錯了吧。”
  我想起了其他幾個故事,難道都是假的?
  這時,他的電話響了,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向我做了個別出聲的手勢,我想,是ANITA。
  “我在吃飯呢,我自己做的啊,我一個人,嗯,好,你什麽時候回來?晚上想吃茄子?行,好的,就這樣。”他打電話的時候,聲音很膩,也沒有流露出他今天要走的意思。掛了電話,他看著我笑了笑,“是小李打來的,這個人,就是這樣,說話很甜,讓人一聽就心軟了。”
  “哼,你倒是心軟了。可是,你幹嘛不敢承認是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搞得我們好像一對狗男女一樣。”我惱火的想。我冷笑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什麽話也沒說。
  他可能意識到他的話惹惱了我,於是,忙說:“她有點小心眼,我怕她誤會。”我一聽這話,放下筷子,正色說到:“我們有什麽讓她誤會的嗎?如果她會誤會,就不該讓你留在這裏,你該陪著她去上班。總之,不應該讓我們孤男寡女有機會共處一室。”他不解釋倒罷,一解釋反而讓我更生氣。
  “別,你別生氣,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忙陪笑著說。
  “那你什麽意思?行了,無論你是什麽意思,我都沒興趣。你還吃嗎?不吃我收了。”剛剛我還準備跟他好好聊聊培訓的事情,現在一點興致都沒有了。
  “對了,晚上我們三個一起去跳舞吧。”他的興致看來是空前高漲,原來,男人也這麽好哄的,幾句甜言蜜語,就樂得屁顛屁顛的。
  “你就不怕她誤會了?”
  “不會的,我們一起的嘛。而且,你也不要太閉塞,總是在房間裏呆著,要多出去走走,找找男朋友。”我強忍著沒發作,看來,他還是興致不好比較不討人厭。
  “謝謝關心,依你的意思,我該手裏舉個牌子上麵寫著我找男朋友,到街上去遊行?”
  “不用啊,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比如跳跳舞啊。”他一臉認真地說。我真想問他一句,你是真傻啊還是假傻啊。
  我有些慶幸,幸虧他不是我男朋友。比起他來,王斌算得上是優良品了。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常見的錯誤,拿一個人的優點去和另一個人的缺點相比,這樣的比較容易讓人變得盲目。但是,這樣的比較,讓王斌在我心裏的分值噌噌上漲。我突然非常期待後天的會麵了。
  徐氏走了,王斌要來了。
  徐氏走的時候,大有“壯士一去不複返”的味道。他終於還是走了,我想,男人的決定和女人的心情一樣不可靠,說變就變。
  當然他的決定不會影響我的心情,看起來,似乎也沒有影響到ANTIA的心情。我明知故問徐氏突然提前結束探訪的原因,不出我所料,ANITA給了我另一個版本的答案:“他公司突然有事,他隻能回去了。” 看來,造夢是所有女人的愛好。但我沒興趣追究孰真孰假,說到底,那是別人的事。
  我一大早市場上買好了菜。前一天,我給王斌打了電話,告訴他路線,另外,問他愛吃什麽。他喜歡川菜,我準備做一個魚香茄子煲,一個幹煸豆角,一個燒雞公,涼拌雙菇,涼拌雙瓜,再加上我的招牌菜“白玉瑪瑙燴珍珠”,湯就做個酸辣肚絲湯。兩個人做這麽多菜,顯然賣弄的成份大於糊口的成份。我還邀請了ANITA,我希望她在場,我要讓她知道,我不是她和她徐氏想的那麽可憐沒人要。我明白,我越是這樣,越證明我內心深處的虛弱。其實,我還是很在乎自己是獨身一人的。
  買好材料,我就在廚房裏又洗又切,像隻快樂而勤勞的蜜蜂,隻是,我不知道,能不能釀出甘甜的花蜜,但起碼在那一刻,我覺得快樂而滿足。我沒有研究自己的心理,到底因為這個人而快樂,而是因為可以為一個人忙碌而快樂。
  ANITA還是穿著她那件“很有女人味的睡衣”。那天,我和ANITA不約而同一人買了一件睡衣,巧得是在同一家店裏,同一個牌子,不過,風格迥異。我買的是棉質的粉白色睡袍,袖口和領口點綴著可愛的小花邊。ANITA買的是兩件套睡衣,裏麵,是黑色低胸露背絲質吊帶,外麵是黑色有紅色玫瑰暗花黑色透明質的紗,寬大的水袖搖曳著夜的氣息。
  ANITA站在廳中央旁若無人地描著眼線。她裸露的肌膚在黑色的映襯下分外地雪白,勁間的項鏈意味深長的指向雙乳之間,在那裏悠來蕩去,風情萬種。我暗想,等會兒王斌來了,她不會還這身打扮吧。
  “靚女,你手機在響。”靚女是ANITA對所有女孩子的通稱,據說,在深圳都是這樣稱呼的。
  “哦,來了”我擦了擦手,匆匆跑進房間,是王斌,他可能到了。
  果然,他已經到了地鐵站,我告訴了他乘車點,“隻坐一站,我在站台等你。”掛了電話,伸頭看了下表,十一點,他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半小時,我微微一笑。拿起鏡子理了理頭發。所有材料都準備好了,隻等著做了。忙了一早上,尤其是我那個招牌菜,很費事,我在超市買好了肉糜,早上又剁了半個小時,然後再使勁地摔打拌好的肉陷,隻有這樣,做出來的珍珠丸子才又嫩滑又有咬勁。
  我看了看表,差不多了,我對ANITA說,我的朋友馬上到了,我下去接一下他。我說這話的本意是想提醒她換件衣服,至少,我想她該在外麵披上那層紗吧。
  車還沒來,我突然有點緊張,好像是初次見麵似的。相反的,第一次見麵時,我倒是很從容。是不是女人一旦對某個人有了好感,在他麵前就開始不自信了呢?
  王斌還是上次見麵時的樣子,頭發依然很短,讓我懷疑這幾個月來是否長過。米色的短袖襯衣,卡其色休閑褲,很幹淨的一個男孩。不知為什麽,雖然年齡相當,但我總覺得他隻是個大男孩,男人這個詞好像和他聯係不起來。
  我們說說笑笑地往家走,走到樓下我給他指,“喏就是那個,窗子開著的那間,嗬嗬,所以你下次來,我在廚房就能看到了,就不用我接你了。”王斌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我看到ANITA的臉在窗口閃了一下。
  “你家裏有人啊。”王斌也看到了。
  “哦,是我的芳鄰。”我嗬嗬笑了,我突然想起了三毛在撒哈拉時也有一個芳鄰看上了她的荷西。
  快走到門口,我突然想起來,“唉呀,我忘記買啤酒了,我記得你喜歡喝點的。我這就去買。哦,要不,你先進去坐。”
  “沒關係,在哪兒買,一起吧。”
  “好,就在前麵超市。”
  我們回到家時,家裏沒有人。“咦,剛才還在啊。”我很奇怪,“說好的呀,一起吃飯。”
  “可能她臨時有事?”
  “哦,有可能吧,可是路上也沒見她啊,什麽時候走的?”我總覺得怪怪的,可也說不出為什麽。
  “行了,不管她了,你先在我房間看電視吧,我準備做菜了。”我遞給王斌一杯水。他接過去喝了一口,“嗯?這什麽水,挺好喝的。”說著,又連喝了兩口。
  我得意的說,“好喝吧,這是我做的水果茶。”我從冰箱裏取出玻璃水杯,晶瑩剔透地杯身,裏麵是琥珀色的液體,漂浮著檸檬片,雪梨和蘋果粒。我給王斌杯裏加了些茶。
  “嗬嗬,你的生活挺奢侈啊。”
  “奢侈?為什麽,就因為這水果茶嗎?”
  “嗬嗬,是啊,我一般都隻大葉子茶,用那種巨大的太空杯,一次喝一天。”他誇張地給我比劃他的杯子有多大,杯子裏的水漾了出來,濺在他手上。我笑了,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手裏拿的,是我從家仿精心挑來的水晶杯子,純淨而嬌貴。
  “人應該對善待自己,尤其是女人。”我笑著說,“而且,我不認為沏一壺自己喜歡的水果茶就叫做奢侈,我用的都是很便宜很容易買到的原料。我一直覺得,生活,應該有質量,在我們的能力範圍之內,對嗎?”
  “可是,這樣的生活太過精致,不夠原始和簡單。”
  “原始?什麽叫原始,茹毛飲血?那麽你該從茶樹上揪下一把葉子,直接丟進嘴裏,這才叫原始。品茶,品的就是一份閑情逸致。”我好爭辯的本性又露了出來。
  “如果我家門前有這麽一株茶樹,也許我真會這麽做。最原始的才是最自然的也是最美麗的。”他也是須眉不讓巾幗。
  “現代人追求原始,是惺惺作態,是現代生活滋生出的無病呻吟,社會的進步是不可阻擋的,當真讓你回到隧人氏之前的生活,你能忍受幾天。”這些話已經衝到嘴邊了,我突然想起了朋友給我的忠告,男人不喜歡太強的女人。於是,我把那些話咽了回去,換成一個笑臉,“好吧,改天,我在花盆裏種棵茶樹。”我帶他進了我的房間,他四下裏打量了一番,說:“你過得很舒適啊。”我看了看我的房間,不大,但很整潔,我也覺得很舒適,但直覺上,我的舒適和他所說的不是一個意思。我暗想,難道我非得生活的水深火熱,風餐露宿的,才符合了你對原始的追求嗎?這廝不會有受虐侵向吧。突然,他的眼光鎖定在了櫃子上的一瓶紅酒上,“你嗜酒?”他滿臉的驚訝。
  “哦,不是的,我,那個,聽說晚上睡前喝點紅酒可以安神,還,還可以美容。”在他不讚成的眼神下,我有些慌亂。事實上,我的確不嗜酒,但是,我也不因為那些見鬼的原因,我喜歡紅酒,是因為我喜歡它在酒杯裏醇厚而奢侈的顏色,以及喝過後微醺的感覺,美妙極了。但我相信他不會理解也不會喜歡我的理由。我隱隱有種感覺,我們在生活方式和對生活的態度上有著很大的差異,可是,我對自己說,兩個人相處不就是一個彼此適應,彼此遷就不斷磨合的過程嗎?後來,我發現我當時的想法還是很幼稚,因為,兩個人的相處,有些事可以遷就,而且些,則不能。因為,你一旦遷就了,你就不再是你了,你會活得很辛苦,因為,時時刻刻你都在做另一個人,早就聽說,演戲很累,人,不可能一輩子每分每秒都在演戲。
  我想,那瓶紅酒一定讓我在王斌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因為,我看到了臉上淡淡的一絲失望,雖然轉瞬即逝,但我還是捕捉到了。我心裏有點不快,不就一瓶酒嗎,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我想逗逗他,故意說:“正好,等會兒我們可以煮酒論英雄,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他皺了皺眉,很快地說了句:“我討厭女孩子喝酒,尤其是喝醉酒。”我愣住了,因為,我本以為他會和我一樣開開玩笑,說句什麽:今朝有酒朝醉。我很尷尬,勉強笑著說:“是嗎。”他大概也意識到口氣太嚴肅,於是,笑了笑,說:我不是說你,你別誤會。
  當幾個菜像模像樣地被擺上桌子後,王斌輕呼了一聲,“哇,看不出來啊,你還真有兩下子,昨天你說你會做飯,我還以為。。。。”他即時刹住了後麵的話。
  “以為我是在吹牛?”我接著說。
  “嗬嗬。”他撓撓頭,傻笑了兩聲。
  “趁熱,嚐嚐,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他神農嚐百草一般,每樣菜都嚐了一下,頻頻點頭,我看了,很開心。
  不知是不是由於美食的刺激,王斌談興大發。他跟我講起他的高中時代,談到他在公司多麽自負而驕傲。“我們經理,在我們部門是絕對的權威,沒人敢反駁他,除了我,但是每次爭論之後都證明,我是正確的。有一次,我們去外地做項目,在一個問題上我們爭執不下,我說,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他不聽,非說我說的不對。我說,好吧,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去做,但無論如何,我堅持我的看法。後來,項目做不下去了,他找到我,說,還是你說的對。”說到這兒,他很得意的笑了,我覺得他像一個考試得了滿分的孩子在給媽媽報喜。我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忍不住笑了。王斌突然停住了講話,看著我,說:“怎麽,你在笑我?”
  我一愣,我忘記了,他是個敏感的人,在他講述自己的時候是不可以隨便笑的,但是,他的敏感讓我感受到的是他的自卑。一個不斷強調自己自負的人,內心深處其實是自卑的,或者說,他的內心世界並沒有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強大。
  “對不起,我是個喜歡笑的人,在這裏,我代表剛才以及以後所有的笑容說一聲,它們都不代表嘲笑,代表友好,代表認同,總之,不是你所想的意思,因此,以後,不要再問我是不是在嘲笑你,我的笑容沒有這項功能。”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這回輪到他一愣,然後,我們一起嗬嗬笑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煩吧。”他飛快地道歉,我無奈地想,看來一時半會兒,他這習慣是改不過來了。
  “你成績那麽好,為什麽沒想過讀博呢,我覺得,你挺適合在高校的。”
  “當時我們導師讓我去讀,我已經考過了,都入了博士籍了,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為什麽,多可惜啊。”我替他惋惜,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而他卻那麽輕易地就放棄了。
  “不為什麽。”他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我連讀研都後悔了。機會成本太大了。”
  “什麽機會成本?高薪工作?”他的語氣讓我很好奇。
  “嗬嗬,我一向不看重錢的。”他笑著說,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有些赧然,在他麵前,我總顯得庸俗和拜金。
  我們從這個話題轉移開了,談起了他的工作,他的公司,“非常垃圾。”他這樣評價他的公司。我心想,這個公司還垃圾,這可是在IT業泰鬥級的公司啊。然後,他又說到了他們公司的“垃圾博士。”“我們公司那些博士們做的工作,一個本科生就可以做。而且,有些博士水平很差,隻會讀書,到了實際操作中就明顯不行了。我經常跟他們爭論。到最後,證明還是我正確。”他說這話,大有“成就天下,舍我其誰”的氣勢。
  他說了很多話,菜吃得很少,我很認真的聽他講話,聽得很累,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講話語速太快的緣故。所有的話題,都是圍繞他,他的感受,他的觀點。包括,他所期望的生活,全都是以他為出發點。也許,每個人都是很自我的,隻不過,有些很含蓄不表露出來,而有些人,很直接。我隻是想知道,這樣一個人,在與別人生活的時候,會不會暫時地,把眼光,從他自己移到對方身上?
  “你,以前談過戀愛嗎?”他給我的感覺好像從未涉足過感情。
  我冷不丁冒出來的這個問題讓他有些意外,停了一下,他說,“當然,我想,在我們這個年齡過去都不太可能是一頁空白吧。”
  “是你同學嗎?”
  “嗯,過去的事,我不太想提了。”
  “對不起,我不想打聽你什麽,隻是,你給我的感覺好像沒戀愛過。”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八卦,但我就是想知道。
  “哦,為什麽?”他很奇怪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為什麽,感覺吧。我覺得你活得比較自我,沒談過戀愛的人很多都這樣,談了戀愛,會比較關注對方一些。嗬嗬,我也說不清。也許我太主觀了。”
  他沒說話,喝了口酒,有點出神。過了一會兒,他說,“你說得對,我是個挺自我的人,我的第一段感情也是因為這個而破裂。”雖然,他輕描淡寫的提及這段感情,但我覺得那段感情至今依然沉重地壓在他心上。
  我安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雖然我是個話多的人,但我也知道,有時候,應該沉默。
  有一陣,我們兩個都沒有說話,他,也許停留在一段往事裏吧,我想,我呢,停留在一個空白的世界裏,發呆。
  “我們不是同學,在OICQ上認識的,後來,我讀研,她走了,和一個追她的男孩走了。”他突然告訴我這些,好像作家紕露小說以外的鮮為人知的事“以饗讀者”,然而,我已經沒興知道了。
  每人個都是有過去的,而這過去,隻屬於那些和它有關的人。現在的人,將來的人,在若幹時間以後,也都將擁有屬於自己的過去,我們沒有必要去探究那些屬於別人的過去。隻是,有些話,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當你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就希望你是他的全部,即使明知過去已不屬於自己,但還是希望能夠了解他的曆史,好像不了解他的曆史,你就無法擁有完整的他。
  我想知道王斌是否戀愛過,並不是我對他過去的女朋友好奇,我隻是想知道,他是否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關注一個人,我總認為,沒有談過戀愛的人是不懂得愛不懂得珍惜愛的,同樣,也是不成熟的。但是,我卻用了很幼稚的方法去判斷一個人的成熟,並試圖讓自己相信這個結果。王斌說他戀愛過,我覺得釋然了,我以為這就是他成熟的一個證明。其實,我是在給自己找喜歡他的理由。我沒有想過,當你竭力去找喜歡一個人的理由時,隻能說明,你不喜歡他;而當你說服自己給自己找許多不喜歡一個人的理由時,你已是深愛著他,愛與不愛,都不需要理由。當時的我,沒有想這麽許多,我隻是努力地說服自己,說我是喜歡他的,或者說,我是應該喜歡他的。也許,隻是一念之差,人生已是另一個樣子,這,也許就是命運?
  在我洗碗筷的時候,王斌站在我身後,說,“謝謝你做了這麽多好吃的菜,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吃到你做的菜。”
  我心裏一動,這是暗示什麽嗎?我知道,有些看似隨便問的話,卻是不可以隨便回答的。一些不確定的想法像影子似的輕掃過我的心底,然後,又慌張地離去,我轉過頭,笑看著王斌,說:“當然,如果你想來,隨時都可以。”
  第二天,天氣陰陰的,看著像要下雨的樣子,很早我就醒來了,但躺在床上不想起來。我和王斌約好上午十一點在中山公園門口見的。可是,突然覺得,躺在床上看著電視似乎更吸引我。我看了看天,有點希望它下雨。我發了條短信給他:“好像要下雨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回過來說,“今天立夏。應該會出太陽。”看了短信,我歎了口氣,準備起床洗漱。臨出門時,我想,要不要給他發個短信告訴他我出門了,可又一想,已經約好事,沒必要了。
  我到了人民廣場換二號線時,我收到了王斌的短信,“還去嗎?”
  “當然,不是約好的嗎,我已經到人民廣場了。”
  離我們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顯然,他還沒有出門,顯然,他遲到了。我心裏有些不高興,我是最不喜歡遲到的人。可是,誰讓我早上發那麽個短信呢,算了,也不能怪他,我勸自己。
  王斌遲到了半個小時,等他的時候,我對自己說,這事不能怪他。見了麵,他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說,沒事,都怪我,早上發那個短信給你。走的時候也沒跟你說一聲。
  他說,“是啊,我一早就起來了,收到你的短信,我回過去後也沒見你再發短信,我還想不知道去還是不去,後來我想,你反正會發短信告訴我的,所以我也沒管,我倒了杯酒,在看小說,很愜意。”
  “看來,去或不去,他並不在意啊。”我心裏想,剛剛平衡的心理又下子失衡了。
  王斌沒注意到我的情緒,他興致勃勃地說著他的計劃:“我們先去公園玩,然後,我請你吃火鍋。”
  “火鍋?這可是我的最愛。”我一下子來了情緒。唉,食色,性也。
  中山公園在搞國際音樂節。王斌拿到票看了背麵的節目單後,非常興奮:“我們看完了A場的打擊樂隊演出,接著就去B場看巴西桑巴,然後是。。。對,正好,三點半,C場的鄉村音樂,六點結束,七點,晚上的綜合party,哈哈,這五十塊錢太值了,我們可以一直待到晚上九點呢。”他完全沉浸在門票的物超所值中。我則在旁邊悼念我那烏托邦的火鍋。
  我看了看節目單,半是奚落地說:“我們要是早上九點就來就更值了,節目是早上九點就開始的。要不,你明天再來一次,把早上的補上?”
  “嗯,這個建議不錯啊。今天先看看質量怎麽樣。”他很認真地聽取了我的意見,我哭笑不得。
  進了公園,王斌急得像趕火車,直奔A場區,我差不多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我們像兩個極不協調的音符出現在公園裏。
  到了演出場地,節目還沒開始,草地上零零散散坐著幾個人,王斌興奮地像個孩子,大聲說,“太好了,我就喜歡這種感覺,坐在草地上。”說完後,他並沒有坐在草地上,他徑直躺下了。旁邊有幾個人側目看著我們,我有點尷尬,趕緊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他雙手枕在腦後,眯著眼,跟我說,“我們公司主樓前麵就有這麽一片草地,比這個還好,有時吃完中午飯,我就喜歡一個人躺在草地上,感受陽光照在身上的那種感覺。”看他的表情,我相信,他的感覺一定很美好,但是,我實在無法想象,在一個高科技的園區裏,大家形色匆匆來來往往,而他,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的場景。我想問他,“保安沒去騷撓你嗎?”
  太陽很曬,我懊惱為什麽沒搽防曬霜。突然,王斌一骨嚕坐起來,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指著台上的麥克風說,“哎,那有話筒啊。你上去唱兩首啊。”還沒等我張口,他就用激昂的語調接著說,“下麵,讓我們有請百合小姐為大家演唱~~~~~~~。”搞得跟真的似的,我想,於是,也跟他開玩笑,說:“好啊,你上去給我報個幕,我就唱。”我話音剛落,他立馬站起來,拔腳就往上衝。我慌了,一把拽住他,“我開玩笑的,你當真啊。”旁邊的人都在看我們,他們一定在想,這是演的那一出?
  “這有什麽啊,唱就唱了嘛。”他不以為然。我相信,他剛才沒跟我開玩笑,可是,我們差點就跟大家開了個玩笑,我慶幸地想。
  王斌看演出的時候非常專注。他曾說過,他做事非常專注,我算是親身體驗了。他像記者一樣滿場跑,從不同角度拍照,有時會跟著音樂搖動雙臂,有時又閉著眼睛,一邊低著個頭搖來晃去,一邊豎起食指打著拍子。那樣子不像是在欣賞美國的鄉村音樂,倒像是私塾裏的老先生,搖頭晃腦地念著“平仄平仄平仄仄”。他似乎已經忘記了身邊還站著一個我。他沒有問我過累不累,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喝點水,沒有想過我是否對這些有興趣。他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裏。我苦熬一般,頻頻看表,盼著這場快結束,下一場快開始。
  下午的演出全部結束了。到了晚飯時間,他說,“我們就在公園裏買點什麽吃吧,下一場是七點半,我們有一個半小時。”他的口氣像是一個老總對來訪的客人說,“我隻有十分鍾給你。”被太陽烤了一個下午,我已經沒有任何胃口了,隻想回家躺在床上,放鬆一下酸痛的雙腳。但,顯然,王斌意猶未盡,我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將想要回家的話說出口,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個掃興的人。
  我們一人拿一個漢堡,邊走邊啃。我想,這哪裏像是在逛公園啊,跟進京趕考似的。我們漫無目的在公園兜著圈,他在盼望著晚上的演出,我在祈禱演出不要太長。突然,我看到路邊樹上掛著個大大的風箏,我指給他,“看,那有個風箏。”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像是想起什麽似的,愣怔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問我:“你要嗎?要我就拿給你。”我看著他,在想他的話裏有多少玩笑的成份。我又看了看那棵樹,筆直的樹幹,在離地麵近三米的驅幹上都沒有什麽枝椏,我想他是在跟我開玩吧,於是,我說:“好啊,我要。”
  他點了點頭,說:“好,等著。”然後就把漢堡往我手裏一塞。
  “哎,別,我開玩笑的,不行,太危險。”我急了,跟著他跑了過去。他沒理我,噌噌開始往上爬,我不敢喊了,怕他分神,我小聲地說:小心。旁邊有人經過,看著我們,善意的笑著說:爬那麽高,小心哦,別掉下來。他們一定當我們是一對戀人,因為,隻有戀人之間才會做這樣瘋狂而浪漫的事。那一刻,我也這麽認為。當他神情莊嚴地把那個風箏遞到我手上,我心裏的滋味很複雜。在那之前的一個下午,我心裏都在不滿中掙紮,我一直在想,可能我們真的不合適,他隻活在他的世界裏,而我,是不是在他的世界裏,我不知道,我想他可能也不知道。但是,當我看著眼前的風箏,看著他爬樹時刮傷的手臂,所有的掙紮和疑慮都煙雲散。心中滿滿的,全是感動。
  我心疼地看著他的手臂,說:“疼嗎?”他很豪氣地說了句:“這算什麽,我是男人!”我嗔怪他說:“男人也是血肉之軀啊,你爬那麽高多危險啊。”他不在意地笑笑,說:“我答應你的,我一定要做到。”
  我心裏一震。
  世界上最美麗的,是諾言;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也是諾言。愛情,其實,就是一個關於諾言的美麗傳說。
  (13)
  回家的路上,我捧著那個巨大的風箏,引來了許多好奇的目光。我得意極了,也開心極了,像個初次墮入情網的少女。
  回到家,我也顧不得腳痛,忙著安置我的風箏,移來換去,終於把他放在了電視頭上,這樣,每天一睜眼,我就可以看到它,我相信,它會帶給我甜蜜的一笑和一天的好心情。我想,下次,王斌再來時,看到這個風箏,也一定會會心地一笑吧。
  ANITA在敲我的門,頭一次,我沒有反感那略顯粗魯地重重的叩門聲,我歡快地打開了門,ANITA說:“剛回來啊,我到陽台收一下衣服。”她的眼神有點閃爍,可是我隻顧著自己快樂,沒想那麽多。“是啊,今天去中山公園玩了一天,好累。”我忍不住又去擺弄我的風箏。ANITA突然停下了腳步,盯著風箏說:“這個風箏,你,你今天去放風箏了?”她的聲音似乎有一絲顫抖,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說:“是啊。怎麽了,你?”她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話似的,隻是盯著那個風箏,但她起伏的胸口讓我看出了她的不平靜。我越發奇怪了,“ANITA,你,沒事吧?”“哦,沒事。”ANITA仿佛突然被驚醒似的看了我一眼。“這個風箏,是````是你男朋友送的?”ANTIA問得似乎很艱難。“嗯,算是吧。嗬嗬,其實,是別人的,掛在樹上,我~~嗯,我朋友,他爬樹幫我取下來的,嗬嗬。”我兀自笑了,我沒好意思稱王斌是我的男朋友。“他,他爬樹,為了這個風箏?”ANTIA的手神經質地揪住自己的領口,很激動。我疑惑地看著ANTIA,她的反應真是太奇怪了,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中間一定有什麽事。突然,電光閃掣一般,許多東西齊齊在我腦海裏冒了出來:ANTIA的初戀,廈大,深圳,昨天ANITA的突然消失~~~~這些看似不相關的詞此刻在ANTIA可疑的神情中似乎串成了一個鮮為人知的故事。有那麽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不期而至的雷電擊中一般。很快,我回神來,竭力平靜下來,我對自己說:“不可能不可能的,不會那麽巧。”可是,心底裏,卻好像有一個聲音小聲地在說:世界上的事,有時就是這麽巧。
  “你~~~~~~我~~~~~~”我張開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ANTIA把視線從風箏上收了回來,定定地看著我,半晌沒有說話,似乎在考慮該怎樣開口。我有一種真相即將大白於天下的惶恐。忽然,她一句話沒說,轉過身,疾步向門口走去。
  “ANITA”我叫住了她。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住她,難道,我真的希望從她嘴裏聽到一個故事嗎?在那個可怕的直覺麵前我退縮了,我不想失去我剛剛擁有的一點快樂,如果可以,我願意自欺欺人。
  ANITA停下來,轉過身,看著我。
  “你,你還沒收衣服呢。”我懦懦地說。
  我躺在床上,翻天覆去睡不著,老天,怎麽可以這樣跟我開玩笑,我對他剛剛有了感覺,就~~~~~~不,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事情可能不像我想的那樣,我的想象力太豐富了,這未免也太離奇了,不可能的。我安慰著自己,終於,敵不過一天的勞頓,睡了過去。
  我不知道,與我一牆之隔,有一個女孩,一夜無眠。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似乎都在躲避著對方。我們呆在各自的房間裏,想著各自的心事。原本, 我們之間話也是不多的,可是現在,基本上無話可說,好像彼此都處於一個真空狀態。碰了麵,也是一低頭就過去了,好像沒看見一樣。這樣的一種狀態,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測。好幾次,我都有問個究竟的衝動,可最終,伸出的手,還是縮了回去。問了,又如何呢?其實,不問,我也知道事情的真相,再問一遍,隻是不給自己留下自欺欺人的餘地。
  假期最後一天,王斌約我去他家裏。
  他的房間很幹淨,雖然,桌子上零亂的放著健盤,書籍,和他描述過的巨型水杯,但是,是幹淨的沒有灰塵的。
  我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是《莊子》,“喲,你還看這書呢。”我有些意外。
  “是啊,我喜歡莊子華麗的文風和他它豐富的想象力。諸子百家裏,我最喜歡的就是莊子。對了,你讀四書五經嗎?”
  “嗬嗬,不太讀,道行不夠。”
  “哦,我比較喜歡中國古典文學。”
  我心裏一動,想起了另一個聲音:“我喜歡唐絲(詩)宋詞。”
  “怎麽,你生氣了嗎?”看我對著書發呆,王斌有點緊張地問我。
  “生氣?怎麽會。我隻是在想,你~~~~你喜不喜歡詩詞。”我有些猶豫地說。
  “當然,我非常喜歡。我記得~~~~~~~~”說了一半,他突然停住了。
  “記得什麽?”我緊張地看著他。
  “沒什麽。你喜歡誰的詩?”他淡淡地說。
  “李白的吧。不過,其實我更喜歡詞。” 看他的神情,我知道,一定“有什麽”,但我沒再問。
  “哦,我喜歡李商隱的詩,尤其他那首《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我不覺念著這首詩。
  “你最喜歡的一定是最後兩句吧,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我若有所思地問。
  “哦,你怎麽知道,的確,我最喜歡這兩句。”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一個人會喜歡一首歌,一篇文章,一首詩,最大的原因就是,感同身受。
  “你怎麽了,今天怎麽總是發呆,心事重重的樣子?”王斌發覺了我的異樣。
  我故作輕鬆地說,“沒有啊,嗬嗬,可能是因為想到明天就要上班了,快樂的日子就要結束了吧。”是不是真的,快樂的日子就要結束了呢,我的心情變得很沉重。
  就在我漸漸被王斌吸引的時候,我的室友一夜之間成了王斌心中那段過去的主角,上帝啊,你這是在和我開玩笑,還是在考驗我?
  “是啊,明天就要上班了,我可能接下來會很忙,老板交給我一個項目,可是沒有人幫我做,隻有我一個人,要寫幾十篇文檔。”
  “嗬嗬,能者多勞嘛。”我有點心思恍惚,我想知道,關於那段“過去”,還有,它真的已經是“過去”了嗎?
  談話的氣氛像永遠也煮不開的水,溫吞而疲乏。
  “我的室友,哦,你上次去沒見,她也挺喜歡詩詞的,嗯~~~~她,也是從深圳來的。”我裝作隨口提起的樣子,漫不經心地翻著手中的書,眼睛卻在觀察他的反應。
  “哦,是嗎。”他一副漠然的樣子。
  “那麽,你,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也和你愛好相同?”像一個在黑暗的隧道裏摸索前行的人,我一點一點小心地移動著腳步,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跌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他遊離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臉上。
  我一下子臉紅了,此刻,他一定認為我是個很八卦的人,對別人的過去充滿了好奇並樂此不疲地想要尋根究底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想~~~~~~~”我說不下去了,是啊,我想怎樣呢,告訴他,他的初戀女友,可能就是我現在的室友,然後,看著他們可能重修舊好?當然,也許破鏡不會重圓,但,無論如何,它會打破現在的和諧。因為,一段真摯的感情,尤其是初戀,即使成為了過去,它在會永遠存在於心底的某一個角落,漸漸地風化,你以為你已經將它淡忘,然而,隻要一個輕輕地碰觸,便會碰落一地如灰的心事。
  “好了,不管你是什麽意思,現在,我的意思是,我們去吃火鍋,好嗎?那天答應你了,可沒實現,今天補上。”他接著我未完的話說。
  “哦,好的。”我勉強笑了笑。
  一頓火鍋吃完,我的心還沒吃熱。我想,我真是在庸人自擾,為一段還不知道是不是存在的過去傷懷。我這是怎麽了,如此的患得患失,難道,真的是心態老了嗎?我在恐慌什麽呢?
   我倚在地鐵門上,看著夜幕下飛逝而過的一棟棟高樓的輪廓,我有很強烈地想法,想有一個家。我不想像這飛馳地列車一樣永遠地奔波,駛向一個不可知的未來,我想停下來,我希望,在這個城市裏,點亮一盞,為我守候的燈。
  我打定主意,把這件事忘掉,當做什麽也不知道,我隻要,牢牢地抓住現在。
  回到家,客廳裏黑漆漆的,我看了一眼ANTIA的房間,門縫裏透出了燈光。我剛打開了客廳的燈,像是有感應似的,ANITA的房門開了,我看到了,她有些紅腫的雙眼。
  “百合,那個送你風箏的人,他叫什麽名字?”第一次,她沒有稱呼我靚女。
  雖然有所準備,但,我還是有些意外,我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突然,我有些惱怒,她有什麽權力就這樣魯莽地闖進我的生活。我冷冷地說:“這和你有關係嗎?”
  她微微一怔,我看到了,她眼裏有東西閃了一下,她咬著嘴唇,低下了頭,隨即,又抬了起來,隻是這一低頭的瞬間,她眼神裏的那一抹淒楚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挑釁和一點野性:“他叫王斌,對嗎?”
  我迎著她的目光,說:“沒錯,王斌,我的男朋友。”
  我看到,她像一個突然遭受重創的人,眼裏的光采迅速地黯淡了下去,我想到有一年,校園裏的玉蘭開得正好,一場不期而至的風雪,讓所有的的花朵在一夜之間凋落成泥。我有些不忍,我有什麽權力傷害她呢?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讓人窒息的逼仄。
  半晌,ANTIA緩緩開口說:“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這句話,對我來說,已不是一個意外,但是,當它真真切切地ANTIA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的心裏,還是有一絲疼痛。我給自己所有的安慰,以及我剛剛做出的決定,此刻都變成了對我無情的嘲笑。
  我苦笑了一下,說:“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麽知道的,他告訴你什麽了?”ANTIA有些吃驚。
  她的急切,她眼神裏突然又燃起的光亮都在告訴我,王斌在他心裏,從未褪去。
  “不是的,是我猜的。”我誠實的回答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是他來的那天嗎?”我想起王斌來的那天,ANITA的突然消失,那天晚上很晚了,她才回來。第二天我出門時也沒見她起來,可是,她一貫是早起的。
  “是的,那天,我在廚房窗口,正好看到你們一起往家走,我看到他時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但是因為遠,也看不清,等你們走到樓下了,你給他指家裏的窗戶,我才看見是他,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於是,我就走了,我怕遇到你們,我跑到了樓上去,後來,聽到你們下去了,我才~~~~~~~~~”ANITA背倚著門框,雙手放在身後,眼睛出神地望向櫥房的窗口。
  忽然,她像想起什麽似的,轉向我,說:“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們之間的事?”
  我沒說話,微微點了點頭,她的確是一個聰明的女孩。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說:“到我房間來吧。”
  同住了三個多月了,這還是第一次正式地踏入ANITA的房間。她的房間很簡單,除了房東原有的家俱之外,她幾乎沒有什麽東西,牆角立著一個巨大的黑色的行李箱,大概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了。整個房間最觸目的,就是一張床,淺綠色底印有黃花的床罩和被單,被子沒有疊,淩亂地堆在床上,上麵還扔著她的睡衣,一隻襪子被壓在被子下麵,畏頭畏腦地探出頭來。床頭櫃上放著淺綠色的紙巾盒和同色的一隻小鬧種。我突然想到,ANITA似乎很衷情於淺綠色,她的毛巾,刷牙的杯子好像都是這個顏色。
  她把被子往床中央推了推,然後說,坐吧。
  “其實,我以前好像跟你說過一些我們的事。”ANITA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在床頭櫃的抽屜裏找著什麽東西,她彎下身去的時候,腰部的肌膚露了出來,雪白而緊致,她的腰身很細,是男人通常都喜歡的那種小蠻腰。然後,她直起身,手裏拿著一包駱駝牌香煙和一隻一次性的打火機。
  “你不介意吧?”她把手中的香煙在我眼前晃了一下,問我。
  “沒關係。”我說。我的咽喉很奇怪,對煙味非常敏感,每次一聞到煙味,就好像有一團氣流堵住了喉嚨,讓我說不出話來,我曾懷疑可能是慢性煙炎,但從沒去醫院看過。
  “從哪開始呢?”ANTIA低下頭,看著指間的香煙。我沒有答話,靜靜地坐在一旁。也許,那是一段如麻地往事,在還沒有來得及理順之前就被團成一團塞進了心底深處的某一扇櫃門,現在,突然間翻了出來,卻發現,已找不到,開始的地方。
  良久,ANTIA抬起頭來,說:“就從我們私奔開始吧。”
  ANITA的聲音中沒有了那種誇張的語調,少了許多甜糯的修飾,很輕柔。“那時,是我大二第二學期,還有一年就畢業了,大家都開始準備論文,找工作什麽的。快放暑假的時候,我爸突然來到學校。那是他第二次來學校。”說到這兒,她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地,吐了出來。藍色的煙在我們之間繚繞,很嗆,我禁不住咳了兩聲,她看了我一眼,繼續說:“我們家在信陽西邊一個叫李家溝的村裏,從我們村到鎮上,還沒有通公共汽車。我上學時就是鄰居用拖拉機把我送到鎮上,然後,再乘公共汽車從鎮上到縣城,再從縣城轉車到信陽,從信陽我再乘火車到鄭州。從我家到學校,我要坐將近二十個小時的車。我爸就是在我上大學的時候送我到學校,以後就再沒來過,也來不起。那一點路費也許在你眼裏算不了什麽,可是,在我們家,那就是幾個月的花銷。說來你可能都不相信,那是我長那麽大,第一次到鄭州。我還記得,報完到,我爸說出去逛逛,給我買件衣服。那個時候,一個夏天,我隻有兩件襯衣換著穿,都是長袖。我一直渴望能有一件短袖襯衣,像村長女兒的一樣,她們家是村裏最有錢的,她有好幾件那樣的短袖稱衣。但是,我不敢跟家裏提這樣的要求,為了我上學,家裏把能賣的全都賣了,還借了村長家一大筆錢。”ANTIA又吸了一口煙,然後,把頭轉向一邊,“噗”的吐了出來,說:“哦,這些,你不愛聽吧,有點遠了。”
  “沒有,我~~~~~”我本想說“我挺喜歡聽的”可一想,這樣說不太合適,好像我拿別人的心酸當下酒菜一樣。
  說實話,ANTIA向我的描述的生活,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因為我經常可以在小說裏或電視裏看到這樣的場景。隻是,那個時候,這個場景離我是那麽遙遠。而眼前的ANITA,穿著黑色的吊帶上衣,十指塗著丹蔻,渾身散發著媚惑的氣息。我怎樣也無法和那個渴望一件短袖襯衣的女孩聯係起來。
  ANITA沒理會我說了半截的話,接著說:“我和我爸走到了亞細亞商場,可是,我們沒敢進去,隻是在外麵看了看櫥窗裏的衣服。後來,我們到服裝批發市場,買了一件短袖,你知道多少錢嗎?五塊錢,哈哈,五塊錢,想不到吧。五塊錢,現在不夠我買包煙的,可是,就在那時候,五塊錢,就滿足了當時最大的願望,哈哈。”ANITA神經質地笑著,仿佛那是一件多麽好笑的事。她一手撐著床沿,身體微微向後仰著,長長地吐了一口煙。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想,也許,仰著臉,有些東西就不會掉落,可以,重新回到心底。我不由得伸出手,按在ANITA的手上,突然,毫無防備地,她甩開了我的手:“少來了,用不著你高高在上地同情我。”
  “我~~~~”我吃驚地看著她,有點委曲。
  “哦,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隻是一想起這些,我心裏就難受。”ANTIA猛吸了口煙,又回到了剛才的情緒裏。
  我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好了,說你感興趣的部分吧。我爸這次來學校,帶給我一個消息,他們在家裏給我定親了。是村長的兒子。我爸說,一個月前,村長托人到我們家去,說,他兒子看上我了,想娶我。如果,我嫁到他們家的話,不但我上學時借的錢不用還,他們家還可以再給我家一筆錢,這筆錢足夠讓我弟弟上大學。”
  “那麽,那個人,我是說,那個村長的兒子是什麽樣的?”我問
  “沒什麽樣。不是小說裏寫的那樣,他既不殘疾也不是白癡,年齡也不算大,可能比我大個三四歲吧,我也沒什麽印象,好像就是黑黑的,老老實實的,不太愛說話。誰知道,他什麽時候就看上我了呢。我爸說,他們覺得他人品不壞,而且,家裏條件也好,我嫁過去不會受苦,說什麽,女孩子遲早要嫁人的,還說,他們家說了,如果我願意的話,暑假回去就訂婚,然後等我一畢業就結婚。結了婚,他們家還可以托托人幫我在鎮上找份工作什麽的,離家也近。我爸當時絮絮叨叨跟我說了好多,後來說什麽我也沒聽進去了,我當時就有一種天塌了的感覺。我不停地哭,什麽話也不說。我知道我爸媽的難處,他們年紀大了,實在沒有精力再供我弟弟上學了。我也知道,因為我上學,這幾年家裏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可是,我不甘心就這樣又回到那個地方,那我這輩子還有什麽希望的,跟一個沒什麽本事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想到這些,我的心好像被活生生撕裂了一樣。”ANITA聲音有點哽咽。指間的香煙靜靜地燃燒,一截煙灰顫顫巍巍地停在煙頭,隨時,都會跌落。
  “我爸當天就回去了,他來的路費,也是村長家給的,可我爸說,就算是花別人的錢,該省還是得省。我爸在路在顛簸了快二十個小時,然後,在我那兒待了二個多小時就又是一路顛簸地回去,看著我爸一頭一臉地灰,我心裏真是難受,我實在不忍心說任何讓他傷心的話,我跟他說,讓他先回去,一切等我暑假回去再說。我爸看我哭的那個樣子,眼睛也紅了,他說,他知道我委曲,也知道,我想法多,可是,女孩子家,嫁人終究是最大的事。他還說,他和我媽也不是隻認錢的,他們也是看那人還不錯,所以才答應的。我跟我爸說,我都知道了,不過,怎麽也得讓我先把學上完吧。我爸走的時候,看得出來,心裏輕鬆了不少,他可能想著,這事就這麽定了。”
  “我爸走了之後,我心裏空落落的,我就一個人在學校裏兜圈子,我想起我剛進校時,多高興啊,不光是因為我是我們村上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女孩子,更重要的是,我想,從此以後,我可以離開那個地方了,我可以過上城市裏的生活了。這些,對於你們這樣從小在城市裏長大的孩子來說,根本是不值一提的,可對於我,卻是改變我命運至關重要的事。你無法想象,我是走了,才得來這個可以改變我命運的機會。可是,現在,在我所有的希望都還沒來得及實現的時候,一切都化為子虛烏有,回歸到零,我怎麽能甘心。更重要的是,那時我正和王斌談戀愛。”最後一句話,輕輕地撞擊了我一下。ANITA似乎有意在這裏停了下來,留給我一段空白的時間去想象。她起身到電視櫃上拿了一個益達香口膠的瓶子,打開,把煙灰彈了進去。
  “我大一第一學期的寒假開始在網吧打工,也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王斌。他留在學校給老板做課題。我的網名叫“錦瑟”,他說~~~~~”
  “錦瑟?”我失聲叫到。難怪,王斌提到這首詩時,會那麽悵惘。
  “對,錦瑟,怎麽了?”ANTIA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沒什麽,嗯,我聽到他提過。”我知道,有時候,誠實也是愚蠢的,可是,我的理智拗不過我的心。
  “真的嗎,他怎麽說的,他~~~有沒有提到我。”ANTIA的眼睛突然被什麽點亮了一般,是愛情嗎?原來,有些東西,一直都在,即使滄海桑田。
  我感到堅定漸漸從我的心裏退卻,我的身子軟軟的,我發現,其實我手上,沒有可以出的牌。
  “嗯,他說,那首詩是他最喜歡的,對了,你剛才說,他說什麽?”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準確地說,我不想看到ANTIA眼底裏流出的一絲幸福。
  “哦,是嗎,嗬嗬,他當時也是這麽說的。”今晚第一次,ANITA笑了,是那種清清淺淺地笑,不似大喜大悲般濃烈。它宛如一泓泉水,從心的最深處流出,凡經過之處,都被滌蕩地幹幹淨淨。
  “我們就是從那首《錦瑟》開始聊起來的,越聊越投機,都是喜歡古典文學,喜歡歐陽修的詞,喜歡李商隱的詩,喜歡《紅樓夢》~~~~~~~~嗬嗬。”ANITA微微笑著,眼神有些迷離。香煙快燃盡了,卻依然,頑強地,在她指尖閃著暗紅的火光,仿佛,暗夜裏,綻放的玫瑰。
  “整整一個寒假,我們每天都在網上聊天,聊得時間越來越長,聊得話題也越來越多。王斌是個非常聰明也非常細心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們有著相同的背景。”
  “背景?”我奇怪ANITA用了這樣一個詞。因為,在我眼裏,大學裏的戀情純潔地像早春萌生的第一片綠葉。而背景這個詞卻有著太多的風塵和世俗氣息。
  “是的,背景。這個背景就是,當我說起插秧割麥,他不會像個白癡一樣,隻會說“啊”。他會給我講他小時候,帶著家裏的大黃狗,在長著厚厚野草的山坡上瘋玩,然後,從坡頂上一路滾下來滾到坡底~~~~~在我剛到鄭州的時候,我因為這個背景而與周圍的人,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我不知道什麽是肯德基,我不知道那些衣服和化妝品的牌子,我隻知道,當宿舍裏的女孩子們談論起這些的時候,我像個傻瓜。曾經有一段,我非常壓抑,很苦悶,我不知道怎麽去和別人交流,我很害怕看到別人看我時眼神裏流露出來的一絲奚落和一點同情。”ANITA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說得很快,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裏帶著一點忿恨。也許,在我們享受著剛從高中繁重功課中解脫出來的輕鬆與快樂時,ANITA卻在經受人生的第一次脫皮期。
  “哼,現在想來,如果當時不是在網上遇見了王斌,我可能會得憂鬱症或者自閉症什麽的。”
  ANITA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冷笑的聲音,玩世不恭地評價著一個曾經的自己。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這樣的感情也許是每個人心底裏最深處的想往,因為它珍貴且純淨,如同水晶,隻是這樣的情緣,人間能擁有的人有幾何?也許是因為難得擁有,於是,人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和愛人分享自己的童年,那些結在狗尾巴草上的故事。我心裏有一種說不清的複雜的感覺,嫉妒,失落,還有一點惆悵。我嫉妒,因為王斌從未和我講起過他的童年,偶而提及也隻是一句“我小時候在農村”就輕輕帶過。我失落,是因為時至今日我還沒有找到一個和我分享他童年的那個人;我惆長,因為,我不知道,我一直等待的那個人,是否在今生,真的出現。
  “我們在網上聊得非常非常開心。”不經意間,ANTIA的那種非常發音又冒了出來。“寒假結束後,我們開始通信。王斌說他不喜歡電子郵件,冷冰冰地,像公函一樣。他說他喜歡這種傳統的交流方式。”我在心裏暗暗讚同王斌的話。驛寄梅花,魚傳尺素,傳統的浪漫,遠比現在的玫瑰與燭光晚餐來得雋永。紙上的字,無論齊整與否,在我們麵對這一頁紙的時候,我們能觸摸到,遠方那個人,手心裏的溫度。“開始一周一封,到後天差不多二三天就有一封信,我們在信裏談自己對未來的規劃,談論文學,有時就什麽也不談,就是想到哪兒,寫到哪兒,我記得有一封信,就一句話,‘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字寫得歪七扭八的。他後來告訴我,那是熄燈後,他睡不著,於是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裏寫的,嗬嗬。”ANTIA輕聲笑了,輕柔地就像信裏的這句話,仿佛不經意地從心裏滑過,然而,經過之處,卻已是,愛情,刻骨的銘文。這樣的話,比起“山無棱,天地合”,更經得起時間的磨礪,因為,前者,最終將成為記憶裏的珍珠,而後者,則隻是,誓言,腐爛的屍骸。
  “大一暑假,王斌來鄭州了。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以前都是在網上,也通過電話,都是他打給我。說起來,也挺有意思,那次我們上網,他在試驗室,網絡不好,總是吊線,來來回回掉了十幾次,最後一次,他一上來,就發給我一句話:‘見麵見麵,受不了這個破網。’我當時以為他隻是氣話,沒想到過了幾天,他就說,他已經訂了到鄭州的票。”不知不覺中,ANITA的思緒已經散亂了,她陷入了她和王斌相識相愛的往事裏,已經忘記了,我們談話的開始,而我,也隨著她的思緒,遊走。
  “那天,我在車站等王斌,心裏麵好緊張,我穿著我新買來的裙子,那是我在網吧打工掙的錢買的,那是我第一次穿連衣袖,淺綠色的,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當時那是我最貴的衣服了。”我能想象,夏日的清晨,ANITA如雨後的梨花初綻枝頭,盈盈而立,清澄的雙眸,可以讓任何一個男子沉醉不知歸路。因為有了前麵的魚雁傳情,相見時的一見傾心隻是給了故事,一個完美的結局,或者說,是一段愛情,美麗的開始。
  王斌在鄭州待了十天,十天,在歲月的長河裏,是不值得一提的,可是,在ANTIA的生命裏,這十天,愛情,已走過了一個輪回。這十天,“非常非常地快樂。”ANTIA第一次品嚐到了愛情的滋味,甜蜜,心跳,悸動。雖然,兩個人都沒什麽錢,但是,在路邊小攤上共吃一碗扯麵,對於在愛情裏徜徉的兩個人來說,也是饕餮大餐,這也許就是,愛情的魔力。在這樣色彩斑斕的往事麵前,我感到了自己的蒼白和無力。我和王斌的相處,好像是水晶杯裏的白開水,精致的平淡;而ANITA和他,卻如那一碗路邊的扯麵,是對愛情味蕾最原始的刺激,粗糙,真實,回味無窮。
  ANITA講述著那十天的相聚,甚至包括很多很小的細節,這讓我明白,那一段感情,在她心裏,依舊鮮明如初。當網絡上的纏綿最終成了現實中手牽手的真實,他們也像許多戀愛中的男女一樣,開始描繪屬於他們的未來。“我們甚至談到了將來我們的家裏會用什麽顏色的窗簾布。”ANITA說這句話時,有些憂傷,有點惋惜,好像我們看著一個美麗的泡泡,在陽光下閃亮舞動,突然之間,泡泡迸裂了,一切都消失了,隻有極微小的,一點水滴,落在皮膚上,提醒我們,它曾經存在。
  ANITA的話音停留在了她與王斌送別的站台上,她低著頭,擺弄著手中的益達香口膠的瓶子,打開,合上,再打開,再合上,房間裏,響著沉悶地“啪、啪”的聲音。我無意識地盯著那個瓶蓋,腦子裏好像那個瓶子一樣,被塞得滿滿的,但又仿佛,什麽都沒有,那是潘多拉的魔瓶嗎?
  “唉呀,我們好像越說越遠了。”ANITA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驚呼了一聲。“我們本來說到哪兒了?嗯,我爸爸來學校?哦,對,是我告訴王斌我爸爸給我定親的事。”ANITA思索著,找到了原路。“我們接著剛才的說,嗯,你還有興趣聽嗎?”ANITA問我。
  “嗯,當然,呃,我去倒杯水,你要嗎?”雖然很晚了,但我毫無睡意。
  “不用了,謝謝,我有這個。”ANITA朝床上的駱駝香煙努努嘴。
  我捧著水杯,一口一口啜著,ANITA點燃了一支煙,再次開始了她的故事。
  “我爸走後,我就去給王斌打電話,他不在宿舍,他宿舍的同學說他去試驗室了,我就去網上找他。我把事情的大概在網上跟他說了,他當時沒多說什麽,隻說,讓我馬上回宿舍,等他電話。我剛一進宿舍,電話就響了,正好,那會宿舍裏姐妹們都去上自習了,我在電話裏又把事情說了一遍,那個時候,我已經沒什麽主意了,我問他,該怎麽辦。有好長時間,他都沒說話,我握著電話,手心都開始冒汗了。然後,他問我,村長家要給我們多少錢,我說我也不知道具體會有多少,但是,我爸說了,有了這筆錢,我弟弟上大學就不用愁了。我想,總有幾萬塊吧。我說完,他那邊又不說話了。我一急,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他聽到我在這邊哭了,就急忙勸我,讓我先別哭,他說,讓我別急,他來想辦法。我說,你能想什麽辦法啊,我爸說了,讓我暑假就回去呢。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別人把你搶走的。你是我的。當時,我聽了他的話,覺得心裏踏實了,我相信,他不會扔下我不管的。”ANITA吸了口煙,繼續說,“然後,我就像往常一樣,複習功課,每周一次和王斌通電話,因為快考試了,所以我也不怎麽上網了,電話裏,王斌不提那件事,我也就沒提,我不想給他壓力,我相信,他一定在想辦法,我不想讓他覺得我在逼他。可是,漸漸地,他的電話越來越短,說不到幾句就掛了,開始一兩次我想他是在忙,可是,次數一多,我就覺得不對勁了,眼看著就要放暑假了,王斌偏偏又是這樣的態度,而且對那件事,他隻字未提,我開始有些擔心了。終於有一周,他沒打電話過來,我有些急了,打了過去,他們宿舍人說,他不在,我問他去哪兒了,他們不知道,說著就要掛電話,我急了,說,讓他回來給馬上給我回電話,對方答應了。掛電話時,我聽見,對方說了句‘這小子,最近神神秘秘地’。打完電話,我坐立不安,我不知道王斌怎麽了,為什麽突然就不理我了,我不敢再往下想,但我心裏隱隱覺得,王斌大概想甩掉我這個包袱。”
  “我等了兩天,王斌一直沒有打電話給我,第三天一大早,我忍不住了,又把電話打到他宿舍,對方接了電話,一聽說是找王斌就很不耐煩地衝我喊,說,‘不在不在,煩不煩,大清早的還讓人睡不讓人睡了。’我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就說我是誰誰誰,我找王斌有急事,想知道怎麽能聯係上他。可能對方知道我,聽我說完之後,語氣好些了,他說,他們也好幾天沒見到王斌了,老板都找他好幾次了,我一聽就急了,說他不會出什麽事吧,那人說,不會不會,還說,他以前也這樣過,消失好幾天,最後一問是徒步旅行去了。他說讓我擔心,他一見到王斌就讓他回電話給我。於是,我又等了兩天,還是沒有打給我,我就又打了過去,他們宿舍的人還是說他沒回來,但是,對方好像有點支支吾吾的,很快就把電話掛了,我有點懷疑了,我想,說不定王斌就在旁邊,但是,他不想理我了。一想到這兒,我心裏難受極了。書也看不進去,人慌慌的,不知道該幹啥。於是,我就跑到網吧,給王斌寫了好長一封信。我寫著寫著,就哭了,旁邊的人都在看我。我也沒管那麽多,繼續邊哭邊寫。一開始,我罵他,罵他是個懦夫,罵他是個騙子,我說,就算你不想理我了,也不用這樣躲著我,明明白白告訴我不行嗎?幹嘛讓我猜來猜去,還要擔心呢?。”ANITA的聲音有點哽咽,她深深地連吸了好幾口煙,然後,長長地吐了口氣。青灰色的煙霧盤旋在房子的上半部分,像如煙地往事,糾結在心裏,碰觸不到,但清晰可見。
  停了一會兒,ANITA繼續說:“寫完那封信,我就跟虛脫了似的,心裏一陣一陣地發涼。我一想到下周考完試就得回家了,要訂親了,而這個時候,王斌又不見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個溺水的人,沉不下去,但也上不了岸。那學期的考試,可能是我考得最差的一次,我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上麵,一會兒,想到王斌,一會兒,想到我爸給我訂的親,說實話,那會兒,我連死都想過了。我想,我拚命學就是為了離開那個地方,在我見過王斌以後,我覺得老天對我真的很好,讓我遇到了這麽優秀的人,可是,到頭來,卻全是一場空,我又要回到那個窮地方,和一個我不喜歡的人過完後半輩子,想起這些,我就覺得一切都完了,那種感覺真的~~~~~~”ANITA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撐在床沿上的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仿佛,要與不公平地命運抗爭。
  “那王斌什麽時候跟你聯係的?你不是說你們私奔了嗎?”我急於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在我的印象裏,王斌不是一個臨陣脫逃的人,我相信,當時ANITA對他的認識比現在的我要深,但是,當人陷入一段感情太深的時候,往往就用眼睛,而不是大腦去做判斷了。當時的ANTIA大概隻相信她看到的事實,王斌,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那是在我回家以後。”ANITA情緒平靜了一些,“回到家後,看到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村裏的人,捧著一碗麵,蹲在自家的門檻上吃的稀裏塗嚕,旁邊,蹲著眼巴巴望著,搖著尾巴的狗。小孩子們被太陽曬的黑的像非洲難民,髒兮兮,傻乎乎的,看著這一切,我覺得自己好像大白天做了一個很美很美的夢,突然,夢醒了,夢裏的一切都消失了,我還是原來的我,什麽都沒變。”
  “不,變了,你變了,因為,那個夢,讓你知道了,原來,世界可以是這樣的,當你知道了這些,你再回到現實中的時候,你就不滿足了,因此,也就不快樂了。”我打斷的ANITA的話,這些話,我曾對自己說過,現在,我覺得,同樣也適合ANITA。
  ANTIA轉過頭,認真地看著我,似乎在思索著我的話,然後,她點了點頭,說,“你說的對。有時候,我真希望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王斌。”
  我笑了,說:“很多人心裏都有這麽一個但願從未遇到的人。但是,很少有人捫心自問,真的,你希望他從未曾在你生命裏出現嗎?生命裏少了濃墨重彩的他,是不是,也就變得單薄和蒼白?傷痛也許少了,但是,遺憾,卻多了。”
  “可是,傷痛比起遺憾,我寧可選擇遺憾。因為,有些傷痛,會像一根刺,紮到心裏,表麵上,傷口愈合了,可是,一碰就疼。而遺憾,至少不會讓我覺得疼。”
  看著ANITA我說不出話來,回憶,對她來說,是不是再次撥開傷口,把刺拔出來再紮進去的過程?有些事,想丟掉,可偏偏丟不掉,於是,我們隻能把它鎖起來,因為,一想,心就疼。突然間,我對ANTIA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我不知道,以前我眼中的她,和現在的她,哪個更真實。又或者,都是真實的,隻是,現在我看到聽到的ANTIA,離她的靈魂,最近。
  也許,ANITA也有著相同的感覺吧,我覺得,她看我時,眼神裏的那種距離感少了,變得柔和了,她自嘲似地笑了笑,說:“不說這些了,太酸了,嗬嗬,言歸正傳吧。”她沉吟了一下,大概在想,從哪開始講,然後,她說:“我回去的第三天,村長就帶著他兒子過來了,他兒子,黑黑瘦瘦,是那種半天都不放一個屁的人悶棍。村長一副施舍的嘴臉,好像我能高攀上他們家是我前世修來的福份。我爸媽恭恭敬敬在一旁,陪著笑臉,倒茶端水,看得我心裏真恨不得把他們一頓臭罵攆出去。我爸看我臉色不好看,就把我支了出去,說他們要說正經事,讓我走開一下。等我再回到家,他們已經走了,我爸一臉鄭重地把我叫到跟前,然後,拿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厚厚三遝錢。一共三萬塊。是村長留下的彩禮,他還留下了話,下個月就訂婚,一年以後就結婚。我一看到那些錢,我真恨不得把它們摔在村長的臉上,三萬塊,三萬塊他就像買牲口一樣把我買了!可是,當我一看到我爸爸我就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我爸爸是才五十出頭的人,可是,他看著就像是一個七十歲的老頭一樣,我想,反正,我和王斌也結束了,以後嫁給誰都一樣,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讓我爸媽高興一點呢。他們這輩子夠苦了。我強忍著沒哭,我跟我爸說,你們看著辦吧,我聽你們的。我爸一聽,嗬嗬地笑了,像小孩一樣,直說,好好好。沒幾天,村裏所有的人就都知道我要嫁給村長兒子了,大家都滿臉羨慕的說我命好,說我爸媽養了個好閨女。可是,我心裏的苦誰能知道啊。白天在人前,我得裝出笑臉,晚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捂在被子裏偷偷的哭。可是,就在我萬念俱灰的時候,王斌像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出現在了我麵前。”
  說到王斌的出現,ANTIA的語氣很平靜,可是,我相信,當時的她,一定心潮澎湃。“他到我家的時候,大概是下午三點多吧,滿臉的汗,胡子拉茬的,上身穿了一件淡黃色體恤,皺巴巴的,他見到我,第一句話是,你家真難找。我當時都傻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真有種做夢的感覺。當天晚上,王斌住在我家,晚飯以後,他說讓我陪他出去走走,為了避開村裏的人,我們繞到了村外,沿著小河往下走。下午的時候,我有一大堆的問題想問他,可是,當著我爸媽的麵我沒法問,我還撒謊跟我爸說是我同學來旅遊順便來看我。等我們單獨在一起可以問的時候,我又不知該問什麽,先問什麽,好像有點陌生了似的。我們走了一段,誰都沒說話,突然,王斌不知從哪摸出一個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裏,我嚇了一跳,看著他,他好像不好意思似的,跟我說,你看看,先看看。我捏捏了信封,大概猜到是什麽了,果然,是一遝錢。我拿著這些錢,不知說什麽好,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下來了。王斌見我哭了,就急忙說,是不是不夠,他湊了半天可是最後隻湊了這麽多,一萬多一點,還問我差多少,他再想想辦法。他越說我哭的越厲害,最後就成了嚎啕大哭。也不知什麽時候,王斌就把摟在了他懷裏,我就在他懷裏哭,把他的衣服都哭濕了。他像哄小孩一樣,拍著我的背,什麽也不說,就是輕輕拍著我的背。然後,也不知怎麽的,他~~~~~吻了我。”ANITA微微笑著,低下頭去,一縷頭發,也隨之掉了下去,旋即,她又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微微地笑,眼睛並沒有看我,似乎沒有在看任何東西,她用手把頭發慢慢捋到耳後,像是在思考似的,一字一句地說:“那是我的初吻。”雖然這些情節,是我在聽她的故事之前就料想到了,但真的聽到了,心裏還是好像被針刺了一下似的,有種不經意的疼,尤其,當我聽到ANITA說,那是她的初吻。也許,在現在的社會,不要說初吻,可能有些人連初夜也不當回事了。兩性關係早已被撕去了那層神秘的麵紗,好像亞當和夏娃身上那片遮擋的樹葉最終在他們偷歡的時候被隨意地,踩在腳底。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社會發展人類進步的表現,但我知道,當一夜情,未婚同居,婚外戀這些在上個世紀曾被視作洪水猛獸的詞現如今也飛入尋常百姓家稀鬆平常地如同中午吃的白飯一般時,愛情,被越來越多的人,稱之為,傳說。我無意去辯論愛情與性的關係,我隻是相信,總有那麽一些人,他們不會蠻不在乎地說,我的初吻給誰了我都忘了。在他們的心裏,初吻,永遠是珍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個美麗片段。我相信,ANITA就是這樣的人,至少,在跟我講述這些的時候,她是。
  “他哪裏來的錢,借的嗎?”我象當時的ANTIA一樣,也有很多疑問。ANITA了解的笑了笑,說,“嗬嗬,我也問他了,不過我先問他是怎麽找到我的。他說,他到我們學校的時候,我剛回家,還好,宿舍裏還有別人,我們的事,大家也知道一些。他就問我家在哪兒,宿舍裏的人都不清楚,他就用一頓飯賄賂了我們舍長,求她到係裏查出了我家地址。然後,他就一路風塵仆仆地找了過來。接著,我就問他,錢是哪來的,為什麽一直不聯係我,幹嘛去了,連人都找不到。我連珠炮似地一口氣問了好多,他光嗬嗬地笑,說,你簡直是十萬個為什麽。然後,他就說錢是他找老鄉借的,那幾天忙著找人借錢,所以沒顧上給我打電話。他說的很快,也很簡單,好像不願意多提。我當時心裏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還沒等我問,他就問我,這些錢夠不夠人家給我們的訂禮。他的話一下子又讓我回到了現實中去,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因為,這已經不僅僅是錢的事情了,全村的人都知道我要嫁進村長家了。這兩天我爸媽進進出出臉上都是笑眯眯的。如果,這個時候,我跟他們說我不嫁了,先不管村長家能不能同意,我爸媽肯定就先不答應,他們丟不起這個人。後來,我心一橫把這些全說了,但我沒提村長家給了多少錢。雖然他沒說,但我知道,他湊這一萬多塊錢已經很不容易了。聽我說完,他好長時間都沒說話,就是低著著往前走。我就跟在他後麵,突然,他停住,一把摟住我,說,咱們走吧,離開這兒。當時我第一個反應就是把他推開,說,不行。他愣了下,大概沒想到我會那樣說。然後,他問我為什麽。我說,如果我跟他這樣走了,我爸媽以後在這個村裏就抬不起頭了,而且,我們也惹不起村長。他突然很激動,衝我喊,說這都什麽年代了,還不能自由戀愛嗎,還說這又是什麽違法的事,他問我,難道我就真的願意在這裏窩窩囊囊過一輩子。我也急了,衝他喊,我說不是你爸媽你當然不心疼,我是不想這樣過一輩子,可我有什麽辦法?這能怪我嗎?喊到最後,我又哭了。”說到這兒,ANITA突然停住了,然後,撲哧一聲笑了,“王斌這人,就是見不得女孩哭,一哭他就慌了。那天也是,他一見我哭了,就手忙腳亂的,給我擦眼淚,哄我。他說,他不是逼我,他隻是不想我跟著別人。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聲音很溫柔,然後,我說,我考慮一下。晚上回到家,我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心裏特別矛盾,我一方麵想跟王斌走,可我又害怕傷我爸媽的心。我實在睡不著,就起來翻我以前的日記本。我從高中開始養成了記日記的習慣,我一頁一頁看,看我上高中時寫的豪言壯語和雞毛蒜皮的小事,等我把厚厚幾本日記翻完了,天也蒙蒙亮了,然後,我做了個決定,我要跟王斌走。隻是,我當時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五年,整整五年,我沒回過家了。”
  ANITA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仿佛很疲倦似的,我看了看表,已經十二點半了,時間過得真快。窗外燈火零星,黑魆魆的世界,不知是誰家的貓又在那裏妙嗚妙嗚地叫著春,聽起來像是嬰兒的啼哭,格外地鬧心。
  “現在幾點了?”ANTIA問我。
  “十二點半了。”雖然剛看過表,但聽到她問,我還是下意識地又看了看表。
  “哦,這麽晚了,還好,明天我上中班。”ANITA說。
  “你還要聽下去嗎?你明天要上班吧。”ANITA突然轉過頭,看著我說。
  “我,嗯,是我明天要上班,那個,你們走了後去哪兒了?”我止不住地好奇。
  ANITA笑了一下,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接著說:“廈門。我們在廈大旁邊租了一間民房,住了下來。那段時間,唉~~~`”ANITA幽幽地歎了口氣,大概是累了吧,她向床裏坐了坐,靠在了床頭上,兩條腿隨意地搭在床沿上,白花花地,在我眼底。ANITA的小腿很漂亮,高高的腿肚,一路細下來,恰到好處地收在了細細的腳踝處,讓人有想撫摸的衝動。我不知道,當初,這雙腿,是否也讓王斌有著同樣的衝動。而ANITA接下來的話,似乎是為了驗證我的想法似的,她說:“你沒想到吧,在我之前王斌沒有過其他的女人。”語氣似乎又回到了現在的ANTIA。“我們第一次的時候,都沒有成功,嗬嗬。”ANITA輕聲笑了,空氣裏飄浮著荷爾蒙的氣味。“嗬嗬,他急得滿頭大汗,試了好幾次,可是,太痛了,他聽到我喊疼就不敢在繼續了。”ANTIA的話讓我覺得非常不舒服,不是我保守,而是覺得這種事是不適宜拿來做談資的。這種事是非常個人化的,不應該像天氣一樣隨意地和別人聊,這是對自己最大的不尊重。我臉有些熱,好像我成了被人議論的對象。“嗯,王斌那個時候研幾了?”不得已,我打斷的ANITA想要繼續的話題。ANTIA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屑地笑了笑,回答了我的話,“研二,準備升研三了。不過~~~~~”ANTIA的語調突然凝重了起來,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她臉色也和語調一般地沉重了起來:“他遇到了麻煩。你還記得,我說我問過他錢是哪來的,他當時就含含糊糊地混過去了,說是借的,我當時心裏很亂,也沒想那麽多,等我們回到廈門,我才知道了,錢是哪來的。”“是哪來的?”我急切地追問到。ANITA沒理會我的話,接著說:“開學沒幾天,有一天,他很早就回來了,一回來就坐在電腦前,但是也沒開電腦,就是坐那兒發呆,我看著不對勁就問他怎麽了,開始我怎麽問他都不說話,後來我急了,就衝他喊起來。他突然哭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老板查出來了。’然後,他才告訴我,原來,那筆錢根本不是他借的。起初,他是打算跟同學借點錢的,可是,他跟他們宿舍一個最好的同學開口借錢的時候,對方卻推三阻四地,開始說什麽錢不夠之類的,後來幹脆說什麽別是被我騙了回頭當我冤大頭都不知道。王斌聽了很生氣,自尊心也挺受打擊,就不打算再借了。但是,一時他又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湊到那麽多錢,於是,他鋌而走險把他和導師一起做的項目的技術文檔賣了。王斌的導師在電子通訊方麵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之前,曾有人試圖通過王斌想拿到一些他們的研究資料,王斌想都沒想就拒絕了。他說打死他也想不到,沒過幾個月,他竟然主動跟人家聯係了。他偷偷將項目的核心資料從實驗室拷了出來,賣給了對方,一萬塊。他說,他沒有把最核心的資料給對方,雖然,那份資料,對方的出價很高。結果,也不知道怎麽搞的,他導師知道了這件事,對王斌大發雷霆,並說要把這件事通報到係裏,要取消王斌的研究生學位。我當時一聽都傻了,看著王斌抱著頭趴在桌子上,我心裏也難受極了,我覺得都是因為我害了王斌,我知道,王斌是一心想考博的,可是現在,別說博士了,可能連碩士都保不住了。我想,我得幫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他丟了碩士學位。當晚,我們就一起到了他導師家裏,開始,那個老頭很倔,門都不讓我們進,隻說讓王斌等係裏的處理。後來,禁不住我們一直求他,好歹才讓我們進了門,等我們把來龍去脈說了之後,老頭好久都沒說話,最後,他說,讓我們先回去。那一晚上,我和王斌都沒睡好,尤其是他,翻來覆去的,我知道心裏煩,也不敢打擾他。我想雖然老頭兒送我們走時態度好了很多,但是王斌可能還是凶多吉少。第二天中午,我正在補覺,因為頭天晚上幾乎就沒怎麽睡,王斌突然就衝了進來把我搖醒,一臉興奮地跟我說,他老板一大早把他叫到了辦公室跟他說,這件事,他不告訴係裏了,但是,王斌必須馬上退出這個項目組。事實上,這個項目的主力就是王斌,他也投入了很大精力和心血,現在項目馬上就要出成果了,這個時候退出,王斌當然非常舍不得,但是,能保住學位,他已經很滿足了。我記得王斌當時信心十足地跟我說,他要重新樹立老板對他的信心。果然,他說到做到,從那以後,他非常賣力,整日泡在實驗室,還經常地徹夜不歸。”
  “那你們後來怎麽會分手了呢?”我忍不住問。聽到這裏,似乎該是童話故事裏受盡了磨難的王子和公主“從此以後過著幸福的生活”,我不明白,他們怎麽會分手了呢?
  “嗬嗬,我發現你這一點和我很像,你是不是看書時也是急著想知道結局的?”ANITA笑著說。
  “嗬嗬,是啊,我隻是有點奇怪。想不明白。”被人說中了,我有點臉紅。
  “唉,別說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不過,感情的事,有多少是能想明白的?”ANITA習慣性地歎了口氣,若有所思地說,“王斌那個時候很忙,我也很快在深圳一家公司駐廈門地辦事處找了一份文員的工作,工資很低,600塊一個月,但是對我們兩個來說,已經是很多了。因為,我們走時,把所有的錢都給家裏留下了,到了廈門,我們開始幾個月就靠王斌的那點補貼和他老板不定期發點錢過日子,那幾個月的日子真苦,跟舊社會似的,一直到我找到了工作,才有了改善。可是,就在王斌快畢業的時候,我們家出事了。我們到了廈門以後,我就給家裏寫了封信,很快我就收到了弟弟的回信,他說爸爸知道我走了,在家裏大罵我,邊罵邊哭,說他沒我這個女兒,以後也不許我再回家,村長聽說了這事,立刻就帶了幾個人到家裏,把彩禮錢拿走了,還逼著爸爸馬上還錢,否則就讓我們家不得安生。同時,村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們家的事,當初那些不服氣的人現在都在看笑話。弟弟說,爸爸一下子人都垮了,整天話也不說,就是不停地抽煙,要不是就是唉聲歎氣的,而媽則是整日地哭,哭地爸煩了,就打媽。看了弟弟的信,我心裏特別難過,我記得我當時邊看邊哭,王斌就在我旁邊摟著我,勸我,他跟我說,他一定好好努力,等將來他工作了,一定買套大房子把我爸媽都接來,好好孝順他們。後來,我和家裏很少寫信,一來,我每次寫信回去,都會惹我爸生氣,因為,郵差一送信,鄰居們就會議論好幾天。還有就是,那時,我們也很窮,給家裏也幫不上什麽忙。隻是隔上幾個月,我們給家裏報個平安,偶爾,弟弟也會回封信給我,說說家裏的情況,情況也總是越來越糟。結果,就在王斌馬上畢業的時候,我收到了弟弟一封信,我爸出車禍了,他在趕集的路上被一輛摩托車撞了。弟弟說家裏沒錢給爸爸治病了,家裏已經把能賣的全賣了給村長還錢了。而因為我的事,也沒有人肯借錢給我們家,弟弟問我能不能湊到錢給爸爸看病。
  我一看信就急了,當時就想回家。王斌勸我說,我回家也不一定幫得上忙,反而讓我爸爸生氣。而且,我這一回去,能不能再出來,也是個問題。我想,他說的也對,那就準備湊錢吧。可是,我們的一點積蓄都沒有,隻能靠借了。王斌家裏情況也很差,他自己的生活費都不靠家裏的,那就隻能跟同學借了,可我沒想到的是,王斌居然一口拒絕了我的提議。他說,他決不跟同學借錢,他說他受不了別施舍他,尤其是他同學。那天我們大吵了一架,那是我們第一次吵架,當天晚上王斌就到實驗室去了一夜未歸。我也是哭了差不多一晚上,第二天我去公司上班眼睛都是腫的。我們辦事處的林主任見了我問我出什麽事了,臉色那麽難看。其實,在那之前,劉主任一直對我有意思,我聽同事說他是離過婚的,因此,我總是盡量和他保持拒離,每次他要請我吃飯我也都借口拒絕了。可是那天他問我怎麽了,我覺得特別親切,就把什麽都告訴他了。他二話沒說當時就帶我去銀行取了五千塊錢然後就去郵局寄給了家裏。那天,等我回到家裏,王斌也回去了,他一見我,就跟我道歉說昨晚他太衝動,不該那樣說一邊就拿出了兩千塊錢給我,他說是他跟一個老鄉借的。我當時聽了就原諒了他,我知道他是個很要麵子的人。但我犯了一個錯誤,那就是我不該把我跟劉主任借錢的事告訴他。我沒想到王斌的反應那麽強烈,可能是因為他知道劉主任對我一直是有意思吧,這是我犯的另一個錯誤,我把這些都告訴過他,當時還為劉主任對我有好感而王斌為此吃醋而沾沾自喜,卻沒想到我給自己埋下了地雷。王斌知道我接受了劉主任的錢非常生氣,他說我對他不尊重,還說我這是給對方機會,我又生氣又委曲,就也和他吵了起來,當時可能是氣急了我就什麽傷人說什麽,最後,他一摔門就走了。從那以後,我們的爭吵就漸漸多了,而劉主任則對我越來越好,每次出差都會給我帶禮物。什麽香水啊,化妝品啊之類的。還好,王斌在這些方麵有點粗心也一直沒發現我突然多出來的這些香水和化妝品。最後,導致我們分手的事是王斌畢業選擇的問題。王斌是一心想讀博的,可我希望他去工作。那時已經有好幾家公司願意接收他了,而且工資也不低。我想他如果工作了,我們的生活能得到很大改善不說,我也可以幫幫家裏了。我一直覺得特別對不起我爸我媽。而讀博,可以等過幾年,我們條件好點了,再讀也可以啊。就這樣,他說我自私,我說他不負責任,我們又吵了起來,隻不過這一回,是我摔門走了。我跟劉主任去深圳了。”說到最後,ANITA閉上了眼睛,很累的樣子。她說的很簡單,我想,那段痛苦的日子是她不願去想的吧。人總是這樣,回憶的時候,更偏向於那些快樂的記憶,對於那些不開心的往事則總是想忘掉,可又偏偏不可忘,於是,再提及時就像打水漂一樣,快快地掠過,不想再激起任何水花
  ANITA一直沒有再說話,雖然我心裏還有很多問號,但是我沒讓自己再問下去。我抬起身說,“你休息吧,我要回房間了。”ANITA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動。我拉開門,剛要出去,ANITA突然說:“王斌也爬過樹幫我撿風箏。”我一愣,但我沒有回頭,停了幾秒之後,我說:“哦,是嗎?”然後,我輕輕地關上了房門。
  回到房間,我呆坐著看我視若珍寶的風箏,想著王斌對我說的話“答應你的我一定會做到”,想著當時我滿心滿肺的感動,還在看來,都是那麽可笑,王斌隻是在溫習著他曾經的故事,而我,則隻是一個可憐地替代品。我懷疑是否我曾在不經意間得罪了上帝,否則,他為什麽和我開這樣一個折磨人的玩笑?
  我和衣睡去,一夜亂夢。
  長假過後第一天上班,是最累的。好不容易把生物鍾調到了上午九點,剛適應,就要上班了,又得調回到早晨六點,跟倒時差一樣。同事們一個個打著嗬欠陸續到位。話題無非是長假都做什麽了,最後的結論都一樣,這長假是越來越沒意思了,不如不放。可我相信,一旦國家宣布長假取消,他們的罵聲一句都不會少,人就是這樣,得到的時候,從來不知道要珍惜。
  我覺得有一大堆工作要做,卻又理不出個頭緒來,這就是長假的另一個後遺症,打破了原有的工作秩序。於是,我先打開了電腦,隨即打開了郵箱。暈,十一封未讀的郵件,全是被轉發了N次的祝五一快樂的郵件,有幾封還是重複的。祝福在這個年代可以原版複製N遍然後群發,隻需幾下點擊就可實現。不必再費心費力的去想祝福的話,隨便從收到的信息裏轉發一個就成,大家都如此。泛濫的祝福缺少了溫情,也少了感動。有時可能都沒時間看完就刪了。祝福如此,友情是不是也如此?愛情呢?我搖了搖頭,感覺依然混亂,一如這混亂的收件箱。我想到了我要做什麽了,我要先清理我的郵箱。在我不停地刪除祝福的時候,電話響了。
  “你好。”
  “百合,到我辦公室來一下。”電話裏傳來吳總沉穩的聲音。
  我滿腹狐疑地往吳總辦公室走去。剛一收假,他找我幹什麽?雖然,我是他招進來的,可是,畢竟他不是我的直接領導啊。
  “吳總,您找我?”
  “哦,百合,進來,坐。”
  我坐在了吳總對麵位置上,隔著班台看著他,我想起了麵試時也是這樣。
  “嗯,百合,是這樣,叫你來有件事要告訴你。”吳總臉上沒有慣有的笑容,很嚴肅,他一邊說,一邊起身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我的眼光隨著他走,心裏隱隱有種不安,我仔細回想我是不是工作出了什麽差錯了。
  吳總大概看出了我的不安,隨即笑了,寬慰我說:“別緊張,和你沒什麽關係。你的工作表現一直不錯,前兩天,劉經理還在我跟前誇你聰明,悟性高呢。”
  我鬆了口氣,“那您找我是?”
  “嗯,是這樣,我要離開公司了。”
  “什麽?為什麽?”我非常吃驚。
  吳總實際上也算是新員工。他比我早來公司半年。他原是一家台資公司的采購部經理,被OTL公司在網上發現,遂被聘為OTL駐上海分公司的總經理。他在我上班第一天對我說,他一來這家公司,第一感覺就是這是一部生了鏽的老車,老的都快發黴了,亟待改革。而我,則是他革新的一部分內容——補充新鮮血液。隨後,我也理解了吳總的看法,公司除了他和我以外,其餘所有的員工都是有十年以上工齡的,也就是,我們兩個人是外來戶,我們的到來,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是異類。於是,吳總,一邊招兵買馬——在我之後又相繼又招進來兩個新人——一邊則準備革除舊勢力。他曾多次找我談話,說要我好好工作,配合他的改革進程,並暗示我,待我成長起來就可取劉靜而代之。劉靜是我的部門經理,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我知道,其實,我隻是吳總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我曾想,如果這盤棋下好了,於我,隻不過是移到一個好位置,可萬一,這盤棋輸了,我就會在棋盤被掀翻的同時,自己摔得粉身碎骨。所以,我的命運很大成度上取決於吳總。我想,這是危險的,把命運押在一個人身上,風險太大了。因此,雖然吳總一直對我稱賞有加,但我在公司一直很低調,對每位經理都表示出最大的尊敬和謙遜。我怕萬一有一天吳總落草為寇了,我不至於連退路都沒有。沒想到這一天果真來了,還來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我是五一前提出辭職的,韓總(華東區域老總)同意的,今天剛收到批示。"吳總故作輕鬆地笑著,但是的語氣卻沉重地像一塊巨石。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許我該表示一下惋惜或者義憤填膺,但很遺憾,這兩種表情我都作不出來。我心裏想的是,這對我有什麽影響。但我知道,我應該說點什麽,於是,我說:"太突然了。"
  "唉,這個公司啊,號稱是外企,其實就跟一個老國企一樣,拉幫結派。唉~~~"吳總頗為痛心地搖了搖頭。而我卻陰暗地想,可能,更讓他痛心的,是顯赫的職位和那份不薄的薪水吧。
  "你是我招進來的,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能力,本來想著,唉,算了,說什麽都沒用了,我今天叫你來,一呢,是把這件事告訴你,再一個呢,我是想提醒你注意一下劉靜(我的部門經理),她這個人城府很深,總之,你小心點,個性不要太強。"吳總最後這段話算是觸及到我心靈了,我發現本來是鳥語花香的太平盛世突然變成了鬼影重重的萬丈迷津而一個陰懨懨的船夫正駕著無底的船等著我往下跳,我不寒而栗。我由衷地感謝吳總的臨別贈言,心裏想起一句話:"人至將死,其言也善。"
  "好了,你先回去吧,通知其他幾個部門經理,等會兒開會。"
  走出吳總辦公室,我心事重重。雖然一直以來,我沒有把吳總當作我倚靠的大樹,但是,他卻是一個讓我感到安定的大後方,現在這個根據地沒了,我不知道,我這點星星之火會不會被人輕而易舉地掐滅。
  其實,我算是被騙進公司的。因為,作為分公司是不設人力資源主管的,可是,當時吳總藝高人膽大,居然堂而皇之的在登出了招聘人力資源主管的啟示,而在我進入複試的時候,他又一臉誠懇地跟我說了實情,公司沒有這個編製,因此,我隻能以銷售員的身份進入,但是實際職責還是人力資源(後來又加上了質量管理),至於銷售,如果我願意,可以兼職做,反正都是經銷模式,不費什麽氣力。應該說,真正讓我心動的,是吳總最後那句話。因為作銷售一直都是我的一個願望,可是總未能成行。而現在公司招銷售人員也都要求有從業經驗,因此,我隻能感歎此生與銷售無緣。而現在,有人願意讓我這個無經驗的人去做銷售還不給我壓任務,這簡直太理想了,因此,我並沒有義正辭嚴地指責他們欺騙應聘者,相反,我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一陰差陽錯地安排,於是,我成了劉靜手下一名編外人員。在名義上,我是歸她管的,可我負責的工作又是直接向吳總匯報的。我的這種特殊身份也許一開始就讓劉靜不舒服,因為,沒有那個領導喜歡隻有管理之名而無管理之實。
  我剛走到座位前,劉靜叫我,並揮手示意我過去。我趕緊麵帶笑容的跑了過去,像酒店大堂的侍應生,隻差說一句:"我有什麽能幫您的?"
  劉靜笑地古怪,有點興奮,有點得意,還有點驚訝,總之很複雜。她指著電腦說,幫我看看,這郵件什麽意思。劉靜學曆不高,技校畢業後讀了個夜大,學的那點英文早已還給了老師,因此,對於重要內容較多的郵件,她光靠金山有時也看不明白,因此時不時地會叫我幫她翻譯。我一看郵件,就理解了她的笑容。那是關於吳總辭職以及相關領導批示以及最後回複的郵件。我順便看了一下收件人,每個部門經理都抄送了,看來大家都知道了。我想這下可是大快人心了,因為,吳總一直是想革這幾個部門經理的命的,現在,他們終於可以安枕無憂了。
  "怎麽回事啊,吳總辭職啦?"劉靜故作驚訝地問我,她臉上的興奮告訴我她隻是想證實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嗯,郵件上是這樣說的。吳總說因為蘇州站的事,他覺得他沒辦法領導這樣一個團隊繼續工作,因此,提出辭職。"我一字一句翻譯給劉靜聽。
  "沒想到這麽快韓總就批複了,估計他可能也想不到吧。"劉靜壓低了聲音跟我說,讓我想起了我家樓下那些家長裏短的中年婦女,當然,她也是中年婦女,可我不是。但我還是趕緊附和:"是啊,好突然。"
  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後,劉靜的圓盤大臉很快恢複了麵無表情,隻是,隱隱約約地,還有一絲得意的笑掛在她的嘴角。
  十五分鍾後,所有的部門經理集中在了小會議室召開這個主題明了的會議。吳總一落坐就宣布他即將離開的消息。
  維修經理驚詫,安裝經理不相信,劉靜抬起頭,財務經理大聲說:不會吧?
  安裝部喬經理接著說:"別開玩笑啊。"
  維修經理說不相信地笑了一聲說:"怎麽個意思啊?"
  劉靜也終於把注意力從她手上轉移到了吳總的臉上,一臉平和地微笑,像是看著孩子惡作據的母親。
  吳總再次表示這並非玩笑,而是事實。很快,大家都收起了驚訝地表情,換上了參加追悼會的表情,語氣也隨之變得沉重,大家紛紛表示了意外,惋惜,不可理解種種情緒。然後,會議在這樣的氣氛中結束了。會後,我心裏暗自感歎,變臉,不僅是國粹,更是民間藝術。
  "我是五一前提出辭職的,韓總(華東區域老總)同意的,今天剛收到批示。"吳總故作輕鬆地笑著,但是的語氣卻沉重地像一塊巨石。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許我該表示一下惋惜或者義憤填膺,但很遺憾,這兩種表情我都作不出來。我心裏想的是,這對我有什麽影響。但我知道,我應該說點什麽,於是,我說:"太突然了。"
  "唉,這個公司啊,號稱是外企,其實就跟一個老國企一樣,拉幫結派。唉~~~"吳總頗為痛心地搖了搖頭。而我卻陰暗地想,可能,更讓他痛心的,是顯赫的職位和那份不薄的薪水吧。
  "你是我招進來的,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能力,本來想著,唉,算了,說什麽都沒用了,我今天叫你來,一呢,是把這件事告訴你,再一個呢,我是想提醒你注意一下劉靜(我的部門經理),她這個人城府很深,總之,你小心點,個性不要太強。"吳總最後這段話算是觸及到我心靈了,我發現本來是鳥語花香的太平盛世突然變成了鬼影重重的萬丈迷津而一個陰懨懨的船夫正駕著無底的船等著我往下跳,我不寒而栗。我由衷地感謝吳總的臨別贈言,心裏想起一句話:"人至將死,其言也善。"
  "好了,你先回去吧,通知其他幾個部門經理,等會兒開會。"
  走出吳總辦公室,我心事重重。雖然一直以來,我沒有把吳總當作我倚靠的大樹,但是,他卻是一個讓我感到安定的大後方,現在這個根據地沒了,我不知道,我這點星星之火會不會被人輕而易舉地掐滅。
  其實,我算是被騙進公司的。因為,作為分公司是不設人力資源主管的,可是,當時吳總藝高人膽大,居然堂而皇之的在登出了招聘人力資源主管的啟示,而在我進入複試的時候,他又一臉誠懇地跟我說了實情,公司沒有這個編製,因此,我隻能以銷售員的身份進入,但是實際職責還是人力資源(後來又加上了質量管理),至於銷售,如果我願意,可以兼職做,反正都是經銷模式,不費什麽氣力。應該說,真正讓我心動的,是吳總最後那句話。因為作銷售一直都是我的一個願望,可是總未能成行。而現在公司招銷售人員也都要求有從業經驗,因此,我隻能感歎此生與銷售無緣。而現在,有人願意讓我這個無經驗的人去做銷售還不給我壓任務,這簡直太理想了,因此,我並沒有義正辭嚴地指責他們欺騙應聘者,相反,我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一陰差陽錯地安排,於是,我成了劉靜手下一名編外人員。在名義上,我是歸她管的,可我負責的工作又是直接向吳總匯報的。我的這種特殊身份也許一開始就讓劉靜不舒服,因為,沒有那個領導喜歡隻有管理之名而無管理之實。
  我剛走到座位前,劉靜叫我,並揮手示意我過去。我趕緊麵帶笑容的跑了過去,像酒店大堂的侍應生,隻差說一句:"我有什麽能幫您的?"
  劉靜笑地古怪,有點興奮,有點得意,還有點驚訝,總之很複雜。她指著電腦說,幫我看看,這郵件什麽意思。劉靜學曆不高,技校畢業後讀了個夜大,學的那點英文早已還給了老師,因此,對於重要內容較多的郵件,她光靠金山有時也看不明白,因此時不時地會叫我幫她翻譯。我一看郵件,就理解了她的笑容。那是關於吳總辭職以及相關領導批示以及最後回複的郵件。我順便看了一下收件人,每個部門經理都抄送了,看來大家都知道了。我想這下可是大快人心了,因為,吳總一直是想革這幾個部門經理的命的,現在,他們終於可以安枕無憂了。
  "怎麽回事啊,吳總辭職啦?"劉靜故作驚訝地問我,她臉上的興奮告訴我她隻是想證實這個消息是否屬實。
  "嗯,郵件上是這樣說的。吳總說因為蘇州站的事,他覺得他沒辦法領導這樣一個團隊繼續工作,因此,提出辭職。"我一字一句翻譯給劉靜聽。
  "沒想到這麽快韓總就批複了,估計他可能也想不到吧。"劉靜壓低了聲音跟我說,讓我想起了我家樓下那些家長裏短的中年婦女,當然,她也是中年婦女,可我不是。但我還是趕緊附和:"是啊,好突然。"
  最初的興奮過去之後,劉靜的圓盤大臉很快恢複了麵無表情,隻是,隱隱約約地,還有一絲得意的笑掛在她的嘴角。
  十五分鍾後,所有的部門經理集中在了小會議室召開這個主題明了的會議。吳總一落坐就宣布他即將離開的消息。
  維修經理驚詫,安裝經理不相信,劉靜抬起頭,財務經理大聲說:不會吧?
  安裝部喬經理接著說:"別開玩笑啊。"
  維修經理說不相信地笑了一聲說:"怎麽個意思啊?"
  劉靜也終於把注意力從她手上轉移到了吳總的臉上,一臉平和地微笑,像是看著孩子惡作據的母親。
  吳總再次表示這並非玩笑,而是事實。很快,大家都收起了驚訝地表情,換上了參加追悼會的表情,語氣也隨之變得沉重,大家紛紛表示了意外,惋惜, 不可理解種種情緒。然後,會議在這樣的氣氛中結束了。會後,我心裏暗自感歎,變臉,不僅是國粹,更是民間藝術。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好像僅僅一個五一長假,世界便被顛覆了,我頭痛欲裂。
  接下來的幾天,公司平靜如初,可是表麵的平靜之下暗流湧動。我看到了部門經理們的臉上抑製不住的笑容,宛如翻身農奴把歌唱般歡心鼓舞。而吳總的離去則是黯然神傷,沒有送別的最後晚餐,沒有哪怕是虛假的臨行感言,大家都空前的忙碌,忙的,甚至沒有時間抬頭。我站起了身,衝即將走出公司大門的吳總點了點頭,我看到,他眼裏的一抹感動,在回到座位上時,我瞥了一眼劉靜,我看到,她眼裏寒光一閃,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韓總出任代總經理,在新的老總沒有到位之前。這個消息是劉靜告訴我的,說這話時,她雪白地臉因為興奮而透著紅。早就聽說劉靜和韓總關係不一般,看來並非空穴來風。
  我想劉靜年輕時應該是有點資色的。她的皮膚很好,白而細膩,體態豐腴,帶著一副無邊眼鏡的她看起來還是頗有幾分氣質的,美中不足的是臉有點大。我有點害怕劉靜,她說話的聲音很細,但不是柔美的那種細,像是刀片割出來的聲音,有些尖利,但音調不高,發脾氣時也不會大聲說話,隻是聲音很冷,滲骨地寒冷。然後,她會以摔電話,或者摔文件夾來表達她內心裏的憤怒。她時常地“啪啪”地摔電話的聲音常讓我心驚肉跳。和她在一起,我的神經總是繃得很緊,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她。對於這樣一個人,我隻能敬而遠之。
  韓總來的第三天,段偉找我幫他辦四金的手續,我們正聊著,劉靜走過來,和顏悅色地跟段偉說:“小段,以後這些事你就找王娜吧,百合以後要把工作重心放到銷售上來。”然後像是剛想起來似的,輕描淡寫地跟我說:“對了,韓總跟我談過了,你既然編製在銷售,就還是把工作重點放在銷售上,這兩天你跟李娜交接一下,然後,我們部門開個會把任務再分一下吧。”劉靜輕而易舉收複了一直不在她掌控中的我。我有理由相信,如果時機允許,她一定可以加速海峽兩岸的統一進程。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也不能像阿扁一樣不識時務地鬧獨立,更何況,支持我的山姆大叔也先我一步而走,我得認清局勢,於是,我一臉開心地說:“真的嗎,太好了。隻是,劉經理,這方麵,我沒有經驗,您得多帶帶我才行啊。”劉靜笑一了下,說:“沒問題啊,你的悟性那麽高。”我頭一次發現,誇人的話也可以有這樣寒冷的效果
  當天回到家後,我想打電話給王斌。
  自從五一過後,我還沒有主動和王斌聯係過,ANITA告訴我的一切我還沒有完全消化,也沒有理出個頭緒來。那晚之後,ANITA再也沒有跟我提起過王斌,好像這個人連同他的所有記憶都已被CANCEL掉了。而我卻不得不想,ANITA告訴我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呢?讓我知難而退?她是否還想和王斌再續前緣?倒底她們分手之後是否還有聯係?這些我都不得而知。但我都想知道。因此,我沒有聯係王斌,我怕我會不顧後果地問他。但是,工作上的變動成了我說服自己的借口,我對自己說,我隻想聽聽他的意見。
  “王斌,是我,你幹嘛呢?”
  “哦,是你。最近好嗎?我在寫一個文檔。”
  “嗯,還好,你在忙啊,我是不是妨礙你了?”
  “沒有啊。我正好寫得有點累了,你找我有事嗎?”
  “嗯,有點事。”不知為什麽,我很反感在給對方打電話的時候,對方首當其衝就是一句:找我有事嗎?在我聽來,潛台詞就是,沒事別煩我。雖然有點打擊我給他打電話的積極興,但我還是把工作變動的事告訴了他。
  “你覺得我要不要接受這個安排呢?”其實,我基本上已經接受了這個安排,因為,銷售兩個字對我還是頗有吸引力的。但是,我還是想聽聽王斌的意見。我已經料想到,他大概會說什麽他不好直說接受還是不接受等類似的話,這我也能理解,畢竟,我們的關係並沒有明確,目前來說,我們還隻能算是朋友。
  “當然是拒絕了。”王斌很肯定的給我這樣一個答複。
  他的斬釘截鐵讓我很意外,這不是一個普通朋友應該給出的意見。
  “為什麽?”我不動聲色地問
  “銷售這個行業太複雜,不適合你。況且,你也沒做過這一行。”
  “可是,我喜歡銷售。”
  半晌,王斌才說:“你看著辦吧,畢竟,你的事,決定還要你來做。”
  王斌的話讓我心裏有些涼。因為,與其說我是在征求他的意見,不如說我想借此證明我們的關係。這句話,如果他一開始說了,是我意料之中的,我不會有多失望。可是他在斬釘截鐵地給出意見之後又冒出了這麽一句,我就有點摸不準他的意思了。我們的關係也似這天氣一般,剛剛好像要出太陽的樣子,一下子,卻又雲霧重重。
  的確,我是喜歡銷售,並且我幾乎已經決定了要做銷售,但是,如果他堅持他的意見,甚至很霸道地說一句:“別爭了,聽我的,沒錯。”也許,我就真的就聽他的了,而且很開心。可他沒說。於是,我隻好說:
  “我再想想吧。”
  “對了,你生日好像快到了。”他很快地轉入到了下一話題,沒有注意到我情緒的變化。
  “嗯,是啊,不過,是在周三。”無論如何,他記得我的生日,我還是很開心的。
  “是啊,要是周末就好了,最近很忙,我怕到時候我會加班,要不這樣吧,在你生日前的周末,我陪你提前過生日,好不好?”
  “嗯,好啊。”電話這一端的我笑了。我看過一句話說,你微笑著接電話,對方可以感受到你的笑容。我想,他也該聽到我的笑了。
  “好的,到時候聯係。你照顧好自己,我要繼續寫文檔了。”
  “嗯,好的。”
  放下電話,我悵然若失。王斌的態度讓我迷惑,他是怎麽想的?
  在吃了兩個包子,一根肉腸之後,我對麵的那個女人把裝了包子的油膩塑料袋團成一團塞進了包包與扶手壁的夾縫裏,接著又從包裏摸出不知道什麽東西塞進了嘴裏,旁若無人的嚼了起來。這個女人,在等地鐵的時候站在我後麵,像一堵厚實的牆。在地鐵門開的一刹那,牆變成了橫衝直撞的坦克,我被擠到了門邊,而她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占領了最靠邊的有利位置。誰說體積大了就不靈活?!剛一落座,她便不停地從包裏摸出吃的。仿佛這個車廂從此就是她安身立命的家,而那個和她的身材頗像的包包也仿佛是傳說中的聚寶盆。這個女人年紀大約在三十五到四十歲之間,一條寬大的黑色九分褲裏伸出肥白的一堆小腿,腳踝上部有肉色絲襪勒出的紅印,好像帶過腳鐐一般。腰身顯然已是雨打風吹去,歲月沉澱下來的,是一圈湧出的肉,從茄紫色的上衣裏凸顯出來。胸部誠然是豐滿的,但是,豐滿的胸部卻讓人無法聯想到甘甜的乳汁,而是肥膩的豬油。臉,想必曾經是小巧的,但是,經過後天的努力,人為地擴大了一圈,好像曾經開展過圈地運動。口紅已差不多和差包子吃進了肚子裏,隻剩下唇邊殘留的一圈,像馬其諾的防線虛弱地守著已不堪一擊的城池。看著她叉開雙腿,不停地用油光光地如同台灣香腸一樣的手指往嘴裏塞著吃的,我想起了一句話:“我愛你的青春,我愛你的美貌,但是,我更愛你被歲月凋零後滄桑的容顏”。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本世紀最大的謊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來如此,現在,骨感美女更是大行其道,160公分,卻隻有46KG的MM也在嚷嚷著減肥。電視上鋪天蓋地的減肥產品廣告,使減肥,成為一種時尚。減肥,實在是對意誌最有強有力的考驗。我一直認為,一個能夠減肥成功的人,他可以做成很多事,因為,他能夠抵製誘惑,他能堅持。曾經在論壇裏看到一個45歲的女人用了一年時間從140斤減到了112斤,我非常歎服,她是一個知道愛自己的女人。如果女人連自己都不愛惜自己,又怎麽指望男人愛你?
  我下意識地抱緊了裝著產品介紹冊的資料袋,一隻手藏在袋子後麵悄悄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上腹部,還好,沒有傳說有的遊泳圈。我決定,中午不吃KFC了。
  在海天大廈十五樓走廊的最深處,我看到了淩雲置業有限公司的牌子。在我推開玻璃門的同時,前台小姐抬起了美麗的臉龐,並及時掛上了職業化的笑容。一張精致的臉。
  “儂好。”是標準的滬語
  “你好,我是OTL公司的,我找工程部陳經理,我們約好的。”稍加猶豫,我還是說了普通話,因為,如果我講上海話,隻能說到“儂好”後麵的話會被腰斬。
  “好的,請稍等。”美女很識趣,馬上換成了普通話。
  “陳經理哇,OTL百烏小姐行儂哇,伊崗伊個儂約好喔”。中央台一下子就換成了地方台,百合也成了百烏,我心裏暗自笑一了下。
  “嗯,好滴呀,我叫伊進去啦。”放下電話,美人指著她右邊的通道對我說,“直走,左手第三間房。”
  碩大的桌子後麵,坐著身材玲瓏的陳經理。陳經理很袖珍,從五官到身材,看到他,你會懷疑達爾文的進化論,人真的是從猿猴而不是從老鼠進化而來的嗎?我杞人憂天地想,如果他駕車的話,會不會被當作無人駕駛從而上了報紙和什麽奶牛上樹之類的新聞排在一起。雖然陳經理的長相很特別,但是,我是有職業素養的,因此,我臉上是寵辱不驚的笑容,因為,他是我的上帝。在心裏默念這句話時,我同時祈求真的上帝不要責怪我損害他的形象——我也不想的,說到底,這人長成這樣,難道不是您老人家偷工減料造成的嗎——因此,豆腐渣工程是要不得的,遲早要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遞上資料之後,同時,我奉上了我的名片。
  “百合”他拖長了聲調念我的名字,像是京劇裏的道白,還好,他沒拖了長音拿上海說成“百烏”,我暗自慶幸。
  他滿麵笑容的把視線從名片移到了我臉上,都說小眼聚光,看來不假,我坦然地接受著X光的照射。
  “坐吧。”他用下巴頦示意了一下隔著桌子的一張椅子。
  因為之前已經在電話裏簡單溝通過,這次來,主要是送報價及樣本資料,因此,簡單寒喧之一後,我並沒有急於口若懸河地介紹產品,我安靜地等他看我們的報價文件。
  陳經理越看眉頭皺地越深,並伴有搖頭,間或還有一兩聲輕微地歎息,像是麵對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我在大腦裏他細地記錄著他的每一個反應,像是等著老鼠出洞的貓。
  終於,他抬起了頭,帶著一臉莫可奈何地笑容說:“唉呀,百合小姐啊,你這個報價,水份太多了吧。”
  “水份多?不可能吧?我可是放在甩幹機裏甩幹了才拿過來的呀。”我一臉嚴肅地說。
  陳經理先是一愣,繼而大笑,邊笑邊說:“嗬嗬,百合小姐說話很有意思啊,不過,你們這個價格確實很高,不瞞你說,我這裏有好幾家的報價了,你們是最高的。”陳經理很舒適地往大班椅上一靠,抱著雙臂,這會兒,他成貓了。
  “沒錯,可能我們的價格是略高一點,但是,您知道為什麽高嗎?”
  “哦,為什麽?”陳經理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暗自一笑,想到趙本山的小品:“貓走什麽步子,取決於老鼠。”
  “陳經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之前在電話時,您曾提過,咱們這個樓盤的定位是中高收入階層,對嗎?”
  “是,沒錯。”陳經理點了點頭。
  我一笑,看了一眼陳經理腕上的那款勞力士。從我坐到他對麵開始,他的眼光已經好幾次從那上麵經過。沉吟了一下,我說:“陳經理,冒昧的問一句,您在買您腕上這款勞力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同樣的價格下,您可以買到幾塊幾十塊甚至幾百塊其它的同樣具有報時功能的表呢?”沒容他有所表示,我接著說:“您肯定想到了。但您還是選擇了這款和您的身份氣質非常匹配的勞力士,為什麽呢?一個字:稱!精致彰顯於細節,這款表,恰到好處的映稱了您的氣質。因此,雖然,它價格不菲,您還是選了它。對嗎?”說完,我微笑著,看著陳經理,同一時刻,心裏那個誠實的我在說:“天知道,這隻金光燦爛的勞力士是不是從襄陽路淘來的。”
  陳經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沒有擴散到整個麵部,仿佛一顆石頭投入湖裏,表麵上並沒有太多水花,石頭卻已潛入湖底。看著他嘴角眉梢的笑,我想,我的話,應該落到他心裏去了。好話誰不愛聽?!他沒有看我,隻是拿起我們的產品介紹冊隨意地翻了幾頁,“嗬嗬”,突然地,他了兩聲,仿佛湖底突然冒出的水泡。然後,他接著說:“百合小姐的意思是說,你們公司的產品和我們的樓盤相稱嘍?”
  “對。說好聽點,叫錦上添花,說俗點,叫好馬配好鞍。您總不希望看到一匹汗血寶馬上配著一個破敗不堪的馬鞍子吧?當然,這隻是一個方麵,我的品牌可以給您的樓盤增值,成為您樓盤的一個賣點,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是盛名之下的產品質量。OTL的市場地位,知名度我想我不用跟您說了,基本上在地標性建築裏都可以看到我們的產品。您說我們價格高,那是因為我們的配置好,我們產品質量過硬。”我拿起桌上的產品規格書開始了我的產品介紹:演出開始了。
  一個小時後,陳經理從那張班台後麵站了起來,我們握手告別。
  我們約好,周六,去新天地泡吧。
  走出了陳經理的辦公室,我長籲了一口氣,這是我轉入銷售以來的第一個客戶,但願,能來個開門紅。讓劉靜不會小覷我。但是,陳經理看起來也絕非善類,我得打起精神好好對付了。
  經過一天的內憂我患,我已經沒有氣力去健身房了,便直接回了家。在樓下的菜場裏我買了點垂頭喪氣的青菜,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走到樓下時,我習慣性地抬頭看了看。廚房裏有人影晃動。
  我開門進屋,正好趕著ANITA端著一盤醋味撲鼻地蛋炒飯走出來。飯盛得太滿,她端地小心翼翼,像是捧著珍寶晉見皇帝,全神貫注地注視著眼前的飯,看都沒看我一眼。
  我聞著空氣裏的醋味,心想,怎麽拿醋當鹽使啊,做什麽都放醋。唉,朽木不可雕。
  她裝作沒瞧見我,我也就視若無睹,當她是隱形人。反正,自從五一之後就是這樣的情形,我也習慣了。我把菜放到了廚房。ANITA也進來了,她還炒了一盤西紅柿炒雞蛋,這已經是我第四天看她做這個菜了,不用說,當然是用醋炒的。她拿筷子,小心地在菜盤的中央掏出一個空心來,我不知道這是什麽偏方,但是,她專注地神情和菜最後的形狀讓我想到了祭祀鬼神的善男信女。
  我示威似的,三下五除二將一個色香味俱全的清炒油麥菜放在桌子上,和那盤西紅柿炒蛋分庭抗禮。我想起一句話:獲得一個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
  “靚女。”我正暗自得意欣賞我的佳肴,隱形人不知何時來到我身邊。
  我回頭看著她,“什麽事?”
  “嗯,我這個月底要搬家了,提前跟你說一聲,你準備找新的房客吧。”說這些話的時候,ANITA的目光是遊離的,偶爾從我臉上經過,也即刻就閃開。
  “嗯,好的。” 我機械地說,我的大腦暫時性的有點短路。
  其實,自從那夜長談過,我也想過不能和ANITA住在一起,否則,遲早,王斌會和她碰麵。 但,不和她住在一起,就能阻止他們見麵嗎?命運的事,誰能說得準呢?況且,我能讓ANITA不在他麵前出現,我能讓ANITA不在他心裏出現嗎?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何時,我成了這樣一個狹隘的女人,容不下對方的過去?我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有了一定要得到王斌的想法,雖然,不久之前,我還在懷疑我是否愛他。我像是一個在沙漠中行走了太久的旅人,幹渴,讓我不顧一切,哪怕,是一杯毒藥。
  食不知味的吃完飯,我拿出手機,想給五斌打個電話或者發條短信,但是,我該說些什麽呢。
  “喂?王斌嗎?”
  “我是,哦,你好。怎麽樣,最近過得好嗎?”不知為什麽,聽到他的聲音我並不覺得興奮。
  “嗯,還行吧。我做銷售了。”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反正他遲早會知道。
  “哦,是嗎。”從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任何帶有感情色彩的東西。我突然懷疑給他打這個電話的意義。
  本來就不高的情緒一下子變得低糜。我想到ANITA曾跟我說,那時他們一打電話就是幾十分一個小時的。難道熱情也是能量守恒的?過去消耗了太多,現在所剩無幾?
  “快到周末了,有什麽安排嗎?”他問我。
  “嗯~~~還不知道,應該沒什麽事吧。不好說。你呢?”我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我不想讓他知道我約陳經理去酒吧的事。直覺告訴我,他會介意。
  “哦~~~我,嗯,我還是老樣子啊,加班。兩天。”他最後特意強調似的說兩天,這讓我有些不快,“本來我也沒打算約你啊,幹嘛這麽避之不及的。”
  “是嗎,這麽忙。”我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
  “是啊。最近比較忙。”他很無奈似的歎了口氣。
  “哼,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小心眼地想,嘴上敷衍著說:“哦,那你自己多注意吧。沒什麽事,我就掛了。”
  “哦,好,你也是,照顧好自己。”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很溫情,讓我有些心軟,同時責怪自己有點多疑。
  好好一個周末,因為約了陳經理,讓我覺得這個周末生生被糟蹋了。我喜歡無計劃地周末,隨心所欲,為所欲為。這才是放鬆。
  照例,我起得很早。周末也不例外。有時,真有點痛恨過於準時的生物鍾。非常羨慕那些可以在周末一覺睡到中午的人。我沒有賴床的習慣,醒來了就起床。因為是睡到自然醒來,所以心情很好。我忙忙碌碌地買菜,清掃房間,把衣服扔進洗衣機,覺得自己像個賢妻良母。隔壁ANITA的房間還很安靜。擦客廳的地板時,我小心地不弄出聲響。忽然,我想起來,ANITA不是要今天搬家嗎,怎麽沒動靜了。
  等我幹完所有的家務活兒,心滿意足地吃完早餐後,差不多快十一點了,我倚在床頭,手拿遙控板,不停地NEXT。心裏卻想著晚上見了陳經理,我該怎麽做。我聽到ANITA在客廳走動的聲音。我起身拿了支杯子,裝作倒水的樣子,走了出來。
  “咦,你好像說你今天要搬家,是嗎?”我裝得好像剛想起來似的。
  “哦,我那邊還沒弄好,下周末吧。嗯,反正我們的合同是到8號到期,是吧。”ANITA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哦”我訕訕地不知說什麽好,其實我並沒有催她走的意思。
  約好的八點,我六點就出門了,為了防止萬一。畢竟,約的是客戶,寧可我多等會兒他,也不能遲到。挑衣服,頗費了些工夫。本來我有一套針織的兩年套,很漂亮,隻是,裏麵的吊帶衫是低胸的。其實,如果是和朋友去出玩,這身行頭泡吧倒很合適,可是,現在是去見陳經理,有利益關係的,我不想他誤會,我可是賣產品不賣身的。要想讓對方尊重自己,首先就要自重。
  在地鐵上,收到了王斌一條短信:“加班中,你呢?”
  我想了想還是沒說實話:“在家,無聊中。”我想,反正家裏也沒固定電話,不怕露餡。
  八點一刻,陳經理到了我們約定的地方。還行,比我預計時間早了一刻鍾——畢竟是我有求於他,他總該要端端架子拿拿勁,正常。
  陳經理穿了件體恤,胸前一堆我看不明白的頗具後現代魔幻寫實主義色彩的圖案,大概是人生得小,所以就想仰仗著這圖案讓身心連同人格一起膨脹一下吧,隻是可惜得的很,我並沒有覺得他就此高大了起來,相反地,讓我頭暈。第一次見麵時,他一直在班台後麵,看不清他的身形。今天算是見了廬山真麵目:本來是瘦瘦小小的一個人,卻又不安穩於他的瘦小,硬是往肚裏塞了個豬頭——橫看成嶺側成峰,讓我想到了非洲平原上異軍突起的乞力馬紮羅。我自知這樣打量過別人之後,於情於禮該奉上稱讚一句兩句不等。於是,我說:“陳經理真是百變人生啊,今天的您和那天見您的時候完全兩個風格,說明陳經理無論生活還是工作都同樣精彩。”
  陳經理謙虛地一笑,不謙虛地說:“嗯,我一向把工作和生活非得很開。我認為,生活一定要有質量,才對得起自己。”
  “對對對,現在的成功人士都這樣。”我拚命咬著舌頭沒讓自己笑出來。他自得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呱呱叫著的細腿腆肚的青蛙。
  看著他那腐敗的肚子,我就知道,今天我得破費了。
  隨便找了一家不起眼的酒吧我們就進去了,反正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尤其是陳經理,肯定怕碰到熟人。
  一落座,這廝就老實不客氣地“先開一瓶傑克丹尼”。我暗自膽寒,看來考驗我的時候到了。
  我給自己點了杯果汁,陳經理不樂意了,怎麽能喝果汁,那多沒意思?不會喝?我不信。不行,一定要喝點酒。要不,早知這樣我就不來了。你喝果汁我一個人喝酒有什麽意思?好吧,哪怕少喝一點,到酒吧來不喝酒來做什麽啊。我隻好很無奈地告訴他,從來滴酒不沾的我,今天隻能舍命陪君子了。陳經理嗬嗬笑了,臉上流光溢彩。 
  酒上來了,我往杯子裏加了許多冰塊。陳經理笑我,這樣喝還有什麽意思。我心想,我要是現在喝得有意思了,等會兒,就該沒意思了。我一再申明我不會喝酒,隻能意思一下。還好,陳經理雖然沒有生就山東大漢的魁梧身材,但喝起酒來頗有北方人的豪爽——根本不用我勸,他自會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幾杯下肚之後,他放慢了速度,注意力轉移到聊天上來了。
  “百合啊,來上海多久了?”
  “時間不長,還不到一年呢。”
  “哦,一個人啊,還是和男朋友啊?你,應該還沒結婚吧,看起來還小。”
  “嗬嗬,陳經理真會說話啊,我哪裏看起來小啊。嗯,我一個人在這裏。”
  “哦,是嗎,一個人啊,不容易啊,一個女孩子,很難啊,尤其是在上海這樣的城市。”陳經理儼然一副慰問災民的表情。
  “是啊。是不容易。所以,以後還要請陳經理多多關照呢。”我借著東風,拿起酒瓶給他倒了杯酒,“這杯,是我敬您的,以後,我還要多向陳經理學習呢。這杯就當我是拜師學藝吧。”
  “好說好說,嗬嗬。”陳經理咧著嘴笑著說,一飲而盡。
  我一仰頭,把杯子裏酒也幹了,因為加了很多冰,味道很淡了。
  “嗬嗬,好!百合小姐倒底是西北來的人啊,嗬嗬,酒風很好嘛。”
  “嗬嗬,這得看是和誰在一起了。說真的,我可是第一次喝酒。平時,真的不喝的。”
  “哦,是嗎?這麽說,我很有麵子嘍。”
  “不,應該說,我是十分地信任您。我相信,以您的資曆,不會計較我酒後失態的。所以我才敢喝的。”我發現喝了一點酒後,這種肉麻的話,我越說越順口,都不用打腹稿了。
  “哈哈哈。”陳經理笑著向後一靠,一隻手順勢搭在了突起的肚子上。
  “嗬嗬,陳經理,衝我對您的信任,您得把杯裏的酒幹了吧。”
  “好,我幹了。”陳經理很痛快地答應了。
  就這樣連哄帶騙一瓶傑克丹尼基本上裝進了陳經理的肚子裏。“再來半打百威!”陳經理酒興空前高漲,談興大發。向我講述他的血淚奮鬥史。我則表現地像是聽紅軍爺爺講長征的故事一般,一臉地敬佩和歎服。陳經理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興奮。他對自己的敬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洶湧奔騰。我想,其實,每個人或多或少都點自戀的情節。發揚到極致辭的,如現在網上極火的什麽姐姐。一般地人,都能將其很好的隱藏在心裏,表麵上是看不出來,隻是,一點火星子,就會將它燎原,像現在的陳經理。
  終於,陳經理的酒喝得差不多了,話音漸稀,突然,他很大聲地打了一個酒嗝,渾濁的氣息攪動著空氣。我摒住了呼吸,隻幾秒鍾,我就堅持不住了,即使這空氣有著肮髒的氣味,但我,我依然無法舍棄,這,就是無奈。突然,陳經理身體略向前傾,看著我,說:“今天,真是痛快啊。”說完,又向後靠去,昏暗的燈光下,我看到他閃爍的眼神。
  “嗬嗬,是嗎,您高興就好。平時那麽累,也該放鬆一下。”我微微一笑,看桌上已是杯空酒罄,我問道:“您看再來點什麽?”古時講端茶送客,我也想提醒陳經理差不多就撤。
  “嗬嗬,不用了,差不多了,幾點了?”說完,陳經理在空氣中劃過一個很大的弧度高高地抬起了手腕,皺眉覷眼看著他金光燦爛的勞力士,“唔,不早了,快十二點了。”放下手腕,陳經理征尋地問我:“要不,咱們今天就到這兒?”他的眼裏卻是顯而易見地意猶未盡。我裝作沒看懂,接著他的話說:“唉,還沒聽夠您講您的曆史呢,真的,我覺得對我的幫助特別大,可是,我也不能總霸占您的時間啊,再怎麽說,今天是周末,您也得陪陪家裏人。不過,好在,來日方長,以後,咱們可以多出來坐坐。您說呢。”
  “哈哈,是啊。不過,幫助不敢說,隻是在社會上混了這麽幾年,經驗還是有一些,至少能讓你少走點彎路。以後可以多交流交流。”陳經理慷慨地說。
  結完賬出了門,道過告別之後,我像是突然想起來似地,說:“對了,陳經理,上次您不是說我那個報價有點問題嗎,我照您的意思改了,下周,您看哪天方便,我再送去您過過目?”
  “行啊,哪天都行,來之前打個電話就行了。”陳經理小手一揮,好像在說,這種小事不值一提。
  我微微一笑,衝陳經理招了招手。
  坐在出租車上,我打開手機,有一條未讀短信:
  “我馬上就到莘莊了。”
  是王斌,發送時間:8點27分。
  有那麽幾秒鍾,我的大腦停滯了般,一片空白。
  之後,我的大腦開始恢複正常。他說快到莘莊了,他是要去看我?可是,他明明說他在加班。糟了,ANITA,ANITA今天在家。我閉上了眼,我不知道,等著我的,是怎樣的情形。
  隱隱地,有些頭疼,真希望,就這樣,坐在車裏,永遠不要停下來。
  當希望不切實際的時候,就成了幻想。車子停在了樓下。
  我抬頭看了看窗戶,黑洞洞地,像不可知的未來。
  打開門進去,房間漆黑而安靜,像是表演結束後空蕩蕩的舞台,沒有演員,沒有觀眾,隻有故事留下的情緒,飄浮在空氣中,若有似無。ANITA房門緊閉著,不像是有人在的樣子。但是,我還是輕輕地敲了她的門,果然,房間裏沒人。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已經十二點半了。ANITA人呢?這裏,剛剛發生過什麽事?我費勁地猜測著各種可能,最後,我拿出手機,找到王斌的名字。
  “對不起,您所撥叫的用戶已關機。”手機裏傳出讓人心灰的聲音。
  不同的猜測同時在我心裏東碰西撞,像是一頭困獸,煩燥,不安,疲乏。
  花灑打開的一瞬間,水嘩地流了出來,溫熱地水落在我的肌膚上,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我想,該來的總會來。一切,等到明天再說吧。
  早晨醒來,昏沉沉地,做了一晚上夢,醒過後,又好像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仿佛聊齋裏描述的荒野裏的華宅美婦,在天亮的一刻,一切化為子虛烏有。夢境和現實,像是兩個不同維度的空間,同時存在著。其實,白晝和黑夜,誰又是誰的夢?
  去洗漱經過客廳的時候,我看了一眼門口的鞋架,沒看到ANITA的鞋子,她還沒回來。我漠然地收回我的眼光,像往常一樣,從杯子裏拿起牙刷,給上麵擠好牙膏,依舊是我喜歡的綠茶味。然後,我抬起頭,我看到了鏡子裏的自己。因為昨晚睡著喝了一杯水,眼睛有些腫,也許是沒睡好的緣故,黑眼圈很明顯。我放下水杯,把臉湊到鏡子前,仔細端詳著,一邊用手指在下眼瞼輕輕按著,我看到,不知什麽時候,顴骨上起了淡淡地褐色的斑。也許,隻需一些高檔的化妝品,鏡子裏的我,馬上又可以變得光鮮亮麗。但,任是怎樣的脂粉,也無法抵檔時間的那隻手。鉛華洗靜後,隻有,不堪一擊的脆弱。
  快到中午的時候,ANITA回來了,她一邊開著門,一邊講著電話:“嗯,對,我已經進了門了,嗯,好的,我知道了,你也是啊。好,那我掛,BYE。”電話掛斷了,然而,笑容依舊在ANTIA臉上繾綣流連。ANITA微低著頭笑著徑直向她的房間走去,竟沒注意到客廳裏的我。
  “ANITA。”我脫口叫住了她,但是,叫完之後,我突然發覺,我不知道下麵要說什麽。
  “哦,是你呀,嚇我一跳。”ANITA用手拍拍心口,聲音力所能及地表現出了她的驚嚇。
  “我,嗯~~~~~”我一邊支吾著,腦子一邊飛速轉著。
  ANITA歪著頭,先是有些奇怪,然後,她眼波一轉,帶著了悟的神情,笑著截住了我的話:“昨天,我見到王斌了,他來找你。”說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果然,他們見麵了。但不知為何,我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自從我知道了ANITA和王斌的關係之後,我一直在想,到底要不要告訴王斌,我無端地猜測著各種可能的結果,並因此而更加地猶豫。現在好了,我不用猜測了,結果已經出來了,我隻需要,睜開眼,看一看。
  “是嗎?”我故作輕鬆地笑了,“我昨天,臨時有點事,他來,也沒提前告訴我。”
  “是啊,我也沒想到,一開門,竟然是他。就好像,那年暑假在我家,我一開門看到他的情形一樣。”
  “你們昨天一直在一起?”
  “是啊,我們一起去吃飯,然後,他帶我去他家裏,我們聊天聊到晚上二點多才睡的。”然後,很適時地,ANITA大大地打了一個嗬欠,她衝我笑笑說,“唉,真困,還好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班。”一邊說著,ANITA一邊從包裏翻出鑰匙來開門。
  我回到房間拿起手機,給王斌打電話。
  “你好。”隻響了一聲,手機就接通了。
  “王斌,是我。”
  “哦,是你。”
  “昨天,我臨時有事,你打電話,我沒聽到,所以~~~”我不想先提他和ANITA的事,我想聽他說。
  “哦,沒事,也怪我,本想給你個驚喜,嗬嗬,結果,我忘了一句話:surprise always does not work.”他居然有心情和我開玩笑,我卻沒心情領略他的幽默。
  我沒有作聲,我隻想聽他說。
  “喂喂?百合?”
  “嗯,我在聽。”
  “哦,我以為斷了。”
  不知為何,王斌似乎是故意不想提他和ANTIA見麵的事。我有點沉不住氣了。
  “你見到ANITA了”我還是問了,而且,問得很直接。
  “嗯,是的。”王斌的聲音很低沉,卻不多說什麽。
  仿佛一拳打出去後,對手卻絲毫不抵擋,更不要說反攻,使我不知該怎樣打出第二拳。
  我們都沉默著,隻有手機裏傳來絲絲拉拉地聲音,讓我有點心慌,怕突然電話斷了。
  “你,為什麽不打電話告訴我?”我勉強出招,這一拳,虛弱無力。
  “告訴你什麽?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你不是也一直沒告訴我嗎?”王斌的聲音冷靜地可怕。
  他的詰問讓我無以對答,節節敗退。
  王斌可能意識到他的話有點咄咄逼人,於是,他緩和了口氣,說:“這樣吧,下個周末,咱們見麵聊吧,今天我有點累了。”
  “好吧,到時候再說吧。”沒等他再說話,我掛斷了電話。
  周三一大早,我收到了王斌的短信:“生日快樂!本想提前給你過生日的,可惜不湊巧。無論如何,自己開心些。”我忽然想起,王斌曾說過,在我生日前的那個周末給我慶祝生日,周六那天,原來,他本是想給我過生日的。我有些懊惱。
  這是我在上海過的第一個生日。同學,朋友紛紛發短信,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照例,也都會問我一句,生日怎麽過。我一律回答,照常過。
  生日,其實隻是一個慶祝的理由。可生日時,如果隻有我一人,便失去的慶祝的意義。但我還是決定給自己送一份生日禮物。
  下午,我借口去客戶那裏,去了百貨公司。
  因為不是周末,百貨公司裏人少了許多,我也可以從容地精挑細選。最後,我挑了一條鬆香綠的帶有褶皺的棉布裙子,一件純棉體恤白底上麵印有紅色和鬆香綠的圖案,“看起來很跳哦。”售貨的小姐在一邊先讚歎著說。雖然,我知道,這樣的話,她一天要說無數次,基本上沒有太多的可信度了。但是,看到鏡子裏穿在我身上的那些明亮的色彩,陰鬱了幾天的心情,也明亮了起來。
  走出百貨公司,我看到了哈根達斯的店,稍加思索,我推門進去。
  店裏人不多,冷氣安靜地吹著,很涼爽。售貨小姐精致地臉孔上是恰到好處的笑容,美麗,而遙遠,如同冰櫃裏那些色彩鮮豔地冰激淋。
  翻看著美麗的畫冊,我選了一杯叫做“夏日心情”的冰激淋,我想知道,在這個夏日,該有一份怎樣的心情。
  碧綠的奇異果雪芭,金黃的芒果雪芭,白色的香草口味,自上而下依次被放進了細長高腳玻璃杯中,最上麵灑著來自夏威夷地堅果碎,中間還有一顆紅潤欲滴的櫻桃,讓人想到了秦淮河上,女人的唇。
  奇異果的酸,芒果的甜,香草地香濃,輪番地刺激著我的味蕾。雪芭地冰爽,奶油地細膩,堅果地不經意,帶給了我一份色彩斑斕地夏日心情。享用完了一份美味冰品,我的心,也如我的胃一般,漸漸地,被快樂充盈。
  其實,一個人的生日,也可以很快樂。
  逛完街其實已經很累了,但我還是決定去健身房。聽說,當體力完全透支之後的休息與放鬆,才是最有效的。我希望,晚上能睡個好覺。
  健身房的課程很全,基本上時下流行的課程都有了,僅瑜珈就有好幾種。但我幾乎都沒有嚐試過。我健身的項目很簡單,就是在跑步機上跑步。很多人看著我像一隻不知疲倦的鴕鳥一樣在跑步機不停歇地連續跑六十分鍾甚至更長時間,總會好奇地問我:你不覺得單調嗎?我總是開玩笑地說,我小腦不夠發達,因此,隻能勝任這樣的簡單的體力勞動。
  我不覺得跑步很單調,因為,在跑步的過程中,我的思維也變得非常活躍。我可以想很多事情,雜亂無章,不著邊際,有時,也會和教練聊聊天,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因為,是跑過去的。
  從我前麵的玻璃反光中,我看到JACK已經從我身邊經過了三次了,每次,他都伸頭看了看我麵前的計時器。我知道,他又心疼他的跑步機了。JACK是這家健身房的老板,他曾經很委婉試圖誘導我不要如此長時間地跑步。他說我可以跑二十分鍾,太空機二十分鍾,並信誓旦旦地說,這樣絕對可以事倍功半。無奈,我是個固執且我行我素的人,因此,JACK隻能暗自心疼他的機器。ROCK是我的教練,有一次,他開玩笑跟我說,幸虧我不是他招募來的會員,是JACK親自招來的,否則,他一定會被JACK罵個半死,因為,如果所有的會員都像這樣勤勉,老板早就賠死了。
  跑完步,出了許多汗,很舒服,也很有成就感。我拿著啞鈴開始練習手臂。
  “JACK又在始泡MM了,一見到漂亮MM就走不動道了。”我聽到旁邊阿BAN的聲音,他一邊盯著玻離操房裏的JACK和JASMIN,一邊和站在他身邊的ROCK說話。我回頭順著的他眼光看過去,看到JACK嬉笑著,不知在和JASMIN說著什麽。隻看到JASMIN一臉的忍耐和無可奈何。
  “靠,有錢人家的小孩都這樣。”阿BAN一臉不屑,忿忿地說。
  JASMIN是個北方女孩,不像許多漂亮女孩子總有點孤芳自賞的味道,她為人很平和。記得我第一次跟她聊天是問她晚上健身後,晚上回去還吃不吃東西,因為,她的身材實在很好。她睜大眼睛,很認真地對我說;“當然吃了,不然多餓啊。”一邊說著,她竟一邊從包裏摸出一個漢堡來,說,我等會兒上完課就吃這個。接著,又很熱心地問我,你要不要吃?我慌忙擺手。同時,心裏感歎著造物主不公平,給了她漂亮的臉蛋,又給了她惹火地身材,這也就罷了,最讓人可氣地是,還讓她怎麽吃都不胖。
  “靠,光天化日就這樣。”我聽到阿BAN突然提高了聲音。
  扭身一看,JASMING正滿臉通紅地快步從玻璃房子裏往出走。JACK則若無其事的嚼著口香糖,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麵。
  我記得有一次聊天時,JASMING說她一畢業就一個人來上海了,本來,她是學法律的,大專畢業,來了上海後才發現工作這麽難找,因此,她放棄了專業,專職做健身教練,同時,在準備自考拿本科文憑。她這說些話的時候,臉上沒有一點憂愁,依舊是一臉沒心沒肺地笑,像個孩子。我被她的快樂感動。
  練完後我走進更衣室,準備洗澡回家。我看到JASMIN在打電話,聲音很低柔,大概是打給男朋友吧,嗬嗬,我心裏笑了,剛在外麵受了氣的小女孩,急於尋找屬於她的那一臂港灣。
  出門的時候,正巧JASMIN也要走。她笑著和我打招呼,剛才的不快早已沒了痕跡。
  “你練完了?”
  “是啊,你也下課了?怎麽走?”我問她。
  “嗬嗬,我男朋友來接我。”她笑著說,一邊四處張望。
  “哦,他在那兒,我先走了,byebye.。”她衝我擺擺手,急匆匆地朝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孩走了過去。
  男孩個子很高,ANITA仰臉看著他,男孩伸了一隻手,替JASMIN理了理耳邊的頭發。我看不到JASMIN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到。男孩騎上了車子,JASMIN坐在他身後,雙臂環著男孩的腰,頭倚在男孩的背上,很安詳。我相信,那一刻,JASMING臉上的表情要比許多坐在高級小車裏的女人們,更幸福。
  幸福,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而具體。
  我有一點失落,我不知道,屬於我的幸福,在哪兒?
  周六,我和王斌約好,在徐家匯港匯廣場見麵。
  在見麵之前,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把握機會。因為機會不常有。我沒有去想到底愛不愛王斌,愛,對於現在的我來說,是個太奢侈的話題。我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再去等那看不見也摸不到的愛情,生活,就是鍋碗瓢盆,是實實在在的。其實,結婚很容易,隻要兩個人不互相討厭,就足夠結婚了。愛情,是一杯茶,渴的時候,沒有茶,有水,也行。
  我想,王斌就是那杯水吧。那ANTIA呢,是他的茶嗎?可是,再怎麽說,也是杯隔夜的茶了。我不知道,愛情,有沒有保質期。
  再見到王斌,他眼裏那種飛揚的神采似乎已被過濾掉了,替代的,是一種淡淡的傷感和一絲黯淡。他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但笑得有些勉強。
  我也報以一笑,並不由衷。我們都沒有開口說話,也許,都在等著對先開口,也許,都在想,如何開口。
  “嗯,找個地方坐坐,喝點水,還是直接去吃飯?”王斌先打破了沉默。
  “現在吃飯還有點早吧,找個地方喝點東西吧。”我和王斌商量著。
  “行。”王斌今天的話一反常態地少。
  我們選了一家人不多的西餐廳,要了兩杯檸檬茶。
  “真沒想到,你和李玲居然是舍友。這個世界,真的很小。”王斌在說到李玲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差不多都忘記了,它是ANITA的本名,不知為何,李玲這兩個字,讓我覺得真實。
  “是啊,太巧了。”我附和地說。
  又是一陣沉默,似乎,誰都不願去碰觸真正要談及的事,雖然,它就在眼前。
  “我和李玲的事,你都知道了?”王斌終於開口問我。
  “嗯,五一你去我家,她在樓上看到了你,後來,就把你們的事跟我說了。”
  “可是,你一直都沒有告訴我。”王斌的語氣裏有一點不滿。
  “你記得嗎,在我去你家的時候,我曾試探著提到你的過去,可是,你說,你不願意談這些,對嗎?而且,為什麽我知道了,就一定要告訴你呢?”
  “沒錯,我是不願意再談那些事,那些事,你也知道,有很多不愉快,因此,我不願意提,而且我以為我和她永遠都不會再見麵了,可是,沒想到~~~~”王斌的聲音稍微有點激動。
  “可是,你沒想到你們又見麵了,而且,是在我家裏。”
  “是的。”王斌無力地點了點頭。
  “那天,我去找你,她一開門,我就呆住了,我以為我在做夢。”
  “那天,你們聊了一晚上。”我心裏有些微酸地說。
  “是的,我們吃完飯,就去了我家。我們,有三年多沒見麵了。太多太多事了。”王斌感慨地說。
  “故人重逢,一定有很多話說,也一定~~~很開心。”我斟酌了一下,還是用了“開心”。我明知道他們的會麵是談不上開心的,但我希望聽到王斌去否定它。
  王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你認為,在你知道我們所有的事後,你認為我們再見麵會開心嗎?”
  “我不知道。我並不了解你們所有的一切,但我知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人,不應該為打翻的牛奶而哭泣。”
  “你太理智了。”他說。
  我一愣,說,“也許吧。不過,理智的女人,往往不太可愛。”
  “哦,是嗎?”王斌微微一笑,抬頭看著我。
  “不是嗎?”我也微笑,看著他。
  然後,同時,我們嗬嗬地笑了。這一笑,讓原本有些壓抑的氣氛輕鬆了許多。
  “記得有一首老歌,叫做《再見還是朋友》,你們呢,是朋友,還是再續前緣?”我裝作開玩笑問王斌,心裏麵,卻很緊張他的回答。
  王斌沒想到我話鋒一轉,又回到了這個沉重的話題。他想了許久,才說:
  “我不知道。”
  我的心裏一沉。
  然後,他接著說:“當初,她突然留下一封信,就從我的生活裏消失,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麽過的,我差不多天天都會哭。雖然,她走了,可是房間裏每一處似乎都有她的影子,她用過的毛巾,她看過的書,她喝過水的杯子~~~~~~每一樣!我幾乎不敢在家裏待。”王斌的聲音有些異樣。他掩飾似的,拿起杯子,大聲地,喝著水。
  “你也知道,在那之前,我們有過許多爭吵,可是,我以為,吵過了,就過去了,我從沒有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我那時,真的太自我了。想法,也太簡單了。甚至,在我看到她留下的那封信的時候,我還以為,她隻是在和我賭氣。”王斌慘然一笑,歎了口氣。
  “其實,對於她的離開,我有很大責任。她們家裏那時出了點事,她希望我能放棄讀博,先工作。可是,讀博,是我的理想啊。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導師的信任,我真不想再輕易地放棄。可是,沒想到,三萬塊,在李玲的眼裏,我們的感情,我的前途,不及放在她眼前的三萬塊!”王斌說到最後,很悲憤。現實的慘酷,有時,真的讓人始料未及。
  “你放棄讀博,是因為這件事嗎?”我輕聲地問他。
  王斌點了點頭,說:“算是吧。這件事對我打擊太大了。我不知道我讀博是不是還有意義。如果,我讀了博而失去了愛情,我寧可不讀。而且,那段時間,我的狀態特別不好,導師對我也有些不滿,我經常不去實驗室,項目也一拖再拖。”
  ANITA的離開,其實不是王斌堅持要讀博的果。因與果,不是這樣簡單地聯係。我能理解ANITA的離開,因為,她是活在現實中並被現實所左右的人。而王斌,骨子裏,卻是個理想主義者,他更多地,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裏。這些話,我不能對王斌說。因為,從他痛苦而自責的神情裏,我看到,往事,並未走遠。我希望,有一天,再談及這段往事時,是也無風雨也無晴地淡然。隻是,我不確定,這份淡然,是曆練過後的清醒,還是痛到底後的麻木。
  我一口一口啜著冰冷的檸檬茶,舌尖、心頭,都是酸楚。
  每個人的心底裏,也許都都沉澱著一段過往。快樂的往事,如糖,化在了水裏,我們喝了下去,於是,眼底,眉梢,從此都留下甜蜜的痕跡。而那些不快樂的事,像糖裏的雜質,沉在了杯底,不去碰它,它自在那裏,可是,隻要輕輕地一攪動,再清澈的心情,也會變得,渾濁。若喝下去,它會摩擦我們柔軟的心,若有似無地痛,會更加地,痛徹心扉。因此,我們隻能靜靜地,等待。等待它,再次,沉澱。
  王斌的痛,攪動了我心底沉澱了許久的往事。初戀,讓人難忘。難忘的,不一定是那個人,難忘的,是那最初的悸動和傷痛,初戀的傷痛,是愛情的,第一場雨。這一場雨,曾經淋濕我們的心,但這場雨,讓我們成長。然而,有多少人,會在成長之後,感謝,這場雨?
  在攪動的記憶裏,君的影子浮了上來。我知道,他,其實,一直都在,可我不願去想。
  我拿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著水,想連同往事,一起咽下。
  我們沉默在各自的心事裏,許久,沒有說話。
  我想起了我在見王斌之前的決定,我想,我不能沉默。權衡之後,我決定開門見山。
  “你們,我是說,這次你們又重逢了,你有沒有想過,重新開始?”我問得小心翼翼。
  王斌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他像是自言自語似地說:“這幾年,她受了不少苦。她去深圳不久,就和劉主任分手了。那個人是有老婆的,很快就發現了他們的事。你知道嗎,有一陣,她沒有工作,沒有收入來源,那段時間,她每天就吃一頓飯,差點流落街頭。”王斌心痛地搖了搖頭,看著我,說:“你知道嗎,她受的這些苦,我要負很大責任。不過,她真的是個很堅強的人,那麽難,她都挺過來了,一個女孩孤身一人在深圳,真的不容易。也許,我真的讓她傷心,她那麽難,都沒有回頭去找我。”
  我有些愕然,我不知道,ANITA是如何向王斌講述她在深圳的經曆的,但是,從王斌發自內心的心痛裏,我大概猜到了,我們聽到的,是兩個不同的版本。我無言以對,也無法和王斌產生共鳴。我誠實的本性,讓我無法在聽到這些後,說出任何一句同情或讚歎的話。我隻能沉默。
  “你不了解深圳,那是一個充滿誘惑的城市,尤其是對一個孤身一人的外地女孩子。要抵欲各種誘惑,需要多大的定力。我曾眼看著我身邊的很多女生,怎樣跌入那些黑洞一般的誘惑中。那些郊外地別墅裏,關著多少個像李玲一樣的女孩子。她沒有走到那一步,我真的,很替她~~~高興,真的。她說,她能支持下來,是因為,她心中的一個信念。”說到最後,王斌的聲音變得很低。
  一個信念,我的心一動,雖然和ANITA交往不深,但我想,我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我相信,王斌也一定知道。ANITA,她也一定知道,王斌知道。
  “她,一直是一個人嗎?”我不動聲色地問王斌。
  王斌有些奇怪地看著我:“李玲說,你知道一些她在深圳的事,她說,她都告訴過你?”
  “她告訴過我?哪些事?”我有些粹不及防。
  “就是她在高爾夫球會時,追求她的那些人的事。就是我說的那些誘惑了。不是有一個,一直追到上海,到現在還纏著她嗎?”
  我發現,我低估了ANITA。她選擇了誠實,可是,她的誠實,是華而不實的。她改變了她在深圳的基調。原來的得意,現在,都是,一個單身女孩的無奈和堅貞。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的。我有種想一吐為快的衝動,但是,我還是努力地克製了自己。因為,ANITA說的都是客觀事實,不同的,隻是,她主觀的態度。我能怎麽說,我說了,王斌會信嗎?王斌會怎麽看我?
  我苦澀的想,王斌說我有智慧,其實,有智慧的,是ANITA。同時,心裏隱隱地猜測,現在漸漸地清晰了起來,我似乎看到了,ANITA步步逼近的雙腳。
  “你怎麽啦?”王斌注意到了我的沉默。
  “沒什麽。”我勉強笑了一下,說:“我隻是在想,ANITA沒有白白堅持,她終於等到和你再見麵了。”
  王斌看著我,沒有說話,半晌,他才低聲說:“我想,我和她,不會再有什麽了,有些事,過去,就是過去了。隻是,我希望,能盡我的能力幫幫她。像朋友一樣。你~~~~~不介意吧?”
  王斌最後一句話,讓我心裏一震。
  “我介意?我為什麽介意,我~~~~憑什麽呢?”我故意這麽說,我希望,聽到他清晰的聲音。
  王斌微微一笑,說:“你知道你憑什麽介意。如果我的女朋友不為我吃醋,我就要懷疑她是不是喜歡我了。”
  我定定地看著王斌,他很平靜地看著我,我看到了,他眼底一小簇燃燒的火焰。我又看到了,我認識的那個王斌。
  突然,王斌伸出手覆在我的手上,說:“不說話代表什麽,默許了嗎?”
  我像受驚的兔子,慌忙抽出了我的手。我看到,王斌的臉色變了一下。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這不是我希望的嗎?
  我在幾秒鍾內整理了情緒,然後,我笑嘻嘻地看著王斌說:“我酷愛吃醋,你知道嗎?你怕酸不?”
  王斌眼睛一亮,微微揚起下巴,衝我一笑,說:“我是碳酸鈣。”
  第二天,ANITA對我說,她要搬家了。
  聽到這句話時,我的第一反應是長舒了一口氣。雖然,王斌說和她不再可能了,但是三個人見麵總是尷尬吧。可能,ANITA也是這麽想的。
  "你要搬到哪裏去?"
  "虹口。那裏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
  "你準備什麽時候搬?"
  "明天,明天我休息。今天我們把賬都結清吧。"
  "哦,好的。明天誰幫你搬家?你男朋友過來嗎?"
  ANITA警覺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們分手了。我請了搬家公司?"
  分手?我看了一眼ANITA,她臉上很平靜地樣子。想想,好像是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徐氏來了。但是,我心裏還有一絲疑惑,便沒再說什麽。
  拿出幾個月的水費單,電費單,煤氣費單,還有合同,我們開始一筆一筆地清算。我是一個在賬目上很糊塗的人,並且對那些數字天然的不感冒,我總是算不清賬。ANITA幹脆拿過計算器,一筆筆算給我看。很快就一清二楚。我們兩訖了。
  我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王斌。
  "喂,王斌?"接通的同時,我扭頭看了一眼ANITA,恰好,她也在看我。我拿著電話朝房間走去。
  "嗯,是我。你幹嘛呢?"
  "沒幹嘛。嗯,李玲要搬家了,我們剛算完賬。"遲疑了一下,我還是照實說了。
  "她要搬家?為什麽?搬去哪裏?"王斌一下子提高了語速。
  "她說,住這兒她上班不方便,所以,要搬到虹口去。"
  王斌"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喂?怎麽不說話了?"
  "哦。沒有,我在想,她搬走了,你怎麽辦?還要再找一個人合租嗎?"
  "嗯,我也不想住這兒了,和別人合租總不方便。我想一個人住。前兩天在網上看了一套房子,我去看過了,一室一廳的,也不貴。我準備租下來。你哪天有空咱們一起去看看?"
  "嗯,行啊。"王斌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我稍微有點失望,他為什麽不問問我在哪裏,安全不安全,是否方便?好像這些都和他沒什麽關係。
  "對了,李玲她搬過去是自己住還是和別人合租?"
  "這個我不太清楚,要不,你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吧。"我冷冷地說。
  "哦,你別誤會,我隻是想,她剛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王斌大概從我的語氣裏意識到什麽,急忙給我解釋。
  "我知道,我能理解。"我緩和了口氣,說:"對了,你打電話給有事嗎?"
  "哦,我剛看完碟,沒什麽事,打個電話給你,看你在幹嘛。"
  "哦。"剛才的不快,讓我的情緒有些低落。
  我們都沒有作聲。
  半晌,王斌聲音很輕地說:"沒什麽事,我掛了。你照顧好自己。"
  沒來由地,我的鼻子一酸。"嗯"了一聲,便匆匆掛了電話。
  不知道為什麽。在明確了和王斌的關係之後,我並沒有像很多墜入愛河的女孩子一樣,顫抖、興奮、甜蜜。隻是在剛聽到他稱我女朋友的時候,有過心動。之後,便平靜如水。好像這些事和我沒什麽關係。甚至,還有一點失落和惆悵。我竭力回避這樣想。可是,越回避,這種感覺越強烈。
  我甩了甩頭,想,我必須要找點事做,否則,就會胡思亂想。
  打開電腦,登錄到了校友錄上,意外地,我看到了媛的留言。
  媛說,她和老公蜜月旅行,本月十一號途經上海,希望能和在上海的同學見見麵。我看了一下日曆,十一號是下周五。
  我想了想,還是給媛打了個電話。
  "媛,是我,百合。"
  "哎,是你啊。"媛的聲音透著驚喜,"我在校友錄上留了言,你看到了嗎?"
  "嗯,我剛看到。你這家夥,什麽時候結的婚,都沒通知我們。"
  "嗬嗬,我們沒辦儀式,他不是剛剛博士論文答辯完了嗎,我們就領了證,然後,就說去蘇杭玩玩,當蜜月吧。正好還能到上海和你們聚聚。"
  "哦,你都通知他們了嗎?"
  "沒呢,好多人的聯係方式我都沒有,我還說要給你和鴨子打電話,讓你們幫我聯係一下呢。"
  和媛通完電話,我有些心思恍惚,很多往事,浮上心頭。
  媛是我大學時的舍友也是曾經無話不說的好友。接下來,就是一個很俗套的故事。我愛上了聰明幽默的君。君的眼光則始終追逐著媛。於是,猜忌、試探、傷心、無奈、推卻、離去。最終,三個人的故事,在落幕時,定格在兩個人的牽手,和一個黯然的背影。
  媛是個聰明漂亮的女孩子。她是那種一開始就知道什麽是自己要的,並不露痕跡地去得到。如果說大學時的我們,都是青澀的,那麽,媛,則是離陽光最近的那枚果子。
  媛和君的戀愛,自然地,影響到了我們的友情,雖然,最後,我真誠地祝福了他們,但是,我還是做不到看到他們在一起親呢的樣子,我可以無動於衷。我隻能遠遠地走開。
  隻是,最終,媛也沒有和君在一起。在心裏,我一直認為,他們是不合適的。媛是成熟而心思細密地女孩子,而那時的君,隻是一個初次嚐到愛情的大男孩。他能帶給媛歡笑,陽光,但是,他給不了媛要的安全感。在他們分手以後,一次和媛聊天,媛這樣告訴我她離開君的原因。隻是,她選擇離開的時間,是在君第二次考研成績剛剛公布的時候,君還是榜上無名。我記得,當時媛哭著對我說:"你們都以為我是因為他考研沒考上才跟他分手的,可是,真的,我們不合適。他就像個小孩子,和他在一起,真的,我沒有安全感,你明白嗎?"說實話,那個時候,我不明白,那時,我天真地認為愛情就是愛情,和其它無關,隻要兩個人相愛,就足夠了。但是,現在,我明白了。而媛比我早四年明白了這些。因此,她是幸福的新娘,而我,還在找我的新郎。
  這次聚會,我想和王斌一起去。我想以這樣一種方式,讓自己對這段感情更堅定,不再給自己猶豫的空間。
  我打電話給王斌,他說如果不加班就去,沒有太多的感情色彩,我不知道,什麽事情,才會讓他多一些在意?
  約好的在陸家嘴附近一家貴州菜館。鴨子選的地方,她說那家的菜的很好吃。“而且”,她說的時候,嘻嘻笑了兩聲,“我去也方便一些。”鴨子已是準媽媽了。
  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大家卻不常見麵。有了電話,MSN,QQ,聯係起來方便多了,隨時都可以聊天,於是,專門為了聊天而見麵,在這個忙碌的時代,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我到的時候,媛和老公已經等在我們定的包廂裏了。
  “嗨,百合,好久沒見你了,你還是老樣子。”我剛一推門進去,媛就一臉欣喜地站起身向我迎來。
  媛披肩的卷發使她看起來很溫婉,多了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雙頰比當學生時豐潤了些,儼然是個幸福小女人的模樣。她身邊的男人,個子高高的,國字臉,膚色略顯黑,不能說英俊或帥氣,但是看起來讓人覺得很安穩。顯然,他比媛大的多。媛和我打招呼時,他在一邊溫和地笑著,媛給我們做完介紹後,他伸出手,說:“你好。”
  人陸陸續續到了,大家都是好久沒見。寒喧之後,各自談論著感興趣的話題,男生,無外乎談論著工作,房價或者最近一期的牌局等等,女生,隻有我、鴨子、和媛,談論的當然是鴨子即將出生的寶寶。在大學時,鴨子宣稱她結婚後一定不要小孩子。“我最煩小孩了,尤其是聽見小孩一哭,我恨不能把他拎起來扔到窗戶外麵去。”我清晰的記得當時鴨子說這話時的表情。我拿這話打趣她,說:“怎麽一結婚,你的人生觀都被顛覆了?”
  “哼,沒有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地。女人的二個基本職能是妻子和母親。”鴨子儼然是副傳播真理的樣子。
  “暈!打擊麵太大了吧,還讓人活不?按你的邏輯,我現在還不是女人呢。”大學的時候,我和鴨子就喜歡針鋒相對唇槍舌劍。媛,微笑地看著我們,並不插話,像是個縱容地母親看著淘氣的孩子在打鬧。
  “你還沒結婚呢,當然不算是女人。隻能稱作女孩。”鴨子一臉壞笑。
  “哦,對了,你男朋友怎麽還沒到,你不是說他也來的嗎?”鴨子的話提醒了媛。
  “哦,他和我老公一塊過來。剛才我老公打電話給我了,說他們加了會班,要晚點。”我正不知該怎麽回答呢,鴨子先接了過去。
  我聽了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因為,我從別人那知道了關於我男朋友的消息。這個,本該是王斌打電話告訴我的。於是,我拿假話掩飾真相:“哦,就是,王斌剛電話說他會晚點。咱們不用等他了。”
  我沒想過,其實,我也忽略了王斌的遲到。
  “那不行,不等王斌還得等我老公呢。”鴨子嘴快地接了過去。
  媛好奇地問:“你男朋友和鴨子老公是同事啊。”
  “嘻嘻,你不提這個我差點都忘了。哎,你們倆還沒謝過我這個媒人呢。怎麽辦,請吃飯吧?”鴨子光顧著敲詐我,沒直接回答媛的話。
  “瞧你這點追求,全國人民都奔小康了,你怎麽還跟在溫飽線上掙紮似的,就惦記著吃。”
  “唉,問你們呢,你男朋友是鴨子介紹的啊。”媛在一邊急了。
  “可不是,哼,沒良心的人,給她介紹了一個極品,還不請我吃飯。”鴨子一臉交友不慎的樣子。
  “哦?是嗎,哪裏人啊,怎麽樣,你見過沒?”媛似乎興趣濃厚。
  “哎哎哎,怎麽才結婚就搞得跟個中年婦女似的,這麽八卦,等會兒不就見著了嗎。”我嘲笑媛。
  “我?我也沒見過,就聽我老公說他單位新來了個男孩挺好的,就趕緊發給她了。哼,早知道,讓她先請完我再給她介紹。”鴨子念念不忘這頓飯。
  “嗬嗬,好好,我一定請,要不,我還不成千古罪人了。”鴨子的表情把我逗笑了。
  我忽然發現,我們一直自顧談笑,忽略了媛的老公,他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裏,偶爾和身邊的男生聊兩句,大部分時候,在聽我們說話,如雲端看廝殺似的,淡淡地笑著。
  “唉,不好意思啊,周維,光顧著我們聊了。嗬嗬,不過,人家不是說了嗎,有雞鴨的地方,糞多;有女人的地方,話多。嗬嗬,見諒啊。”
  “去去去,會說話不會,什麽雞鴨糞的。”鴨子習慣性地跟我叫板。
  周維寬厚地一笑,說:“沒事沒事,你們聊你們的。都是好久不見了,理解理解。”
  “嗬嗬,沒事的,他不會介意的。”媛跟我說完,又轉過身,握住周維的手,親呢地說;“老公,是不是啊?”
  周維嗬嗬笑著,說:“老婆說不介意,我敢介意嗎?”
  “酸、酸死了。”鴨子在一邊叫到。
  “嘿,肉麻的話,等我們吃完飯再說,請客想省錢也不用這樣吧。”我也在一邊起哄。
  媛不理我們,隻是一臉幸福地笑。
  “哎,人到的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就差他們倆了?”鴨子環顧了一下,下巴一點一點地數著人數,還真像隻鴨子,我暗自笑著,沒敢說出來。
  “百合,給他們打個電話。問問到哪兒了,再不來,咱們不等了。”
  我有些不情願,我想,王斌幹嘛不給我打電話。可這話,我又不能說。於是,我說:“幹嘛讓我打?你打不就得了。”
  “廢話,我能打還讓你打。不知道孕婦要避免用手機嗎?”鴨子白了我一眼,一副母憑子貴的得意樣子。
  我無話可說,隻好拿出手機給王斌打了電話。
  “他們還得半個小時,剛上地鐵。”放下電話,我跟媛說。
  “別等了,咱們先點菜吧,都七點四十了。”鴨子說。
  媛看了看周維,說,“那好吧,咱們先點菜吧,讓他們慢點上。”
  冷菜剛上齊,王斌和鴨子老公推門進來了。鴨子的老公大家都認識,王斌,是個陌生麵孔,有幾個男生起哄道:“喲,村裏來新人了,百合,還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我笑看了王斌一眼,說:“他叫王斌。”然後,我很快地把在座的人一一介紹給王斌。有意無意間,我沒有說明王斌的身份。是一目了然勿需多言還是~~~~我沒有深想。
  真正開吃了,話題才開始集中。之前的談話,像是會議之前的聊天,海闊天空家長裏短,現在,才是真正進入議題。
  所謂無酒不成席,在中國人的飯桌上,尤其如此。酒,是活躍氣氛的主要道具。吃飯,到了最後就成了勸酒。大家“同仇敵愷”地一副不把媛和她老公灌倒不罷休的架勢。媛則一臉真誠地擋架:“真的,他不能喝,他對酒精過敏。真的真的,把他灌倒了,最後還不是在害我嗎。”
  灌完了媛夫婦,下一個目標就成了鴨子的老公,鴨子自然不能喝,那麽做老公的,就當仁不讓了吧。桌上的氣氛宛如近來的天氣,越來越熱。
  最後,輪到我了。我早做好了心理準備。
  “你把我們百合騙到手了,還不得先自殘三杯?”賀四喝得臉紅紅的,餳著眼跟王斌說。
  “就是就是,這酒說什麽也得喝。”
  “三杯?三杯都是少的,一個大活人就讓他得到手了。才三杯?”
  其他的人紛紛敲著邊鼓。
  王斌端起杯子,站起身說:“這樣吧,我敬大家一杯,今天都是第一次見麵,很高興認識大家。我先幹為淨,你們隨意,好吧。”
  “不行不行,兩碼事,你先喝三杯再說。”大家都表示不同意。
  我想我得說話了。我說:“有你們這樣的嗎?人家初來乍到,敬你們酒你們不喝,幹嘛,敬酒不吃想吃罰酒啊。”
  “來來來,咱們大家一起來,陪陪王斌。”媛的老公跳了出來打圓場。
  王斌一揚脖,一飲而盡。衝大家亮了亮空杯。大家也紛紛都端起了杯子。
  “百合,你給他盛點湯吧。”媛給周維盛完湯後,周到地提醒我。
  “哦,好。”我答應著,一抬眼,看見鴨子的老公細心地給她碗裏放著撥好的蝦。
  吃完飯,有人提議去錢櫃唱歌。我征求王斌的意見。他說:“我今晚還有點活要幹,明天加班要用的,要不你們去玩,我就不去了。”
  我稍稍有點失望,但還是點頭說,“那好吧。”然後,我又問道:“你兩天都加班嗎?我還想周末你有空跟我去看一下那個房子呢。”
  “嗯,不好說,這樣,明天我給你打電話吧。”
  “說什麽體己呢,倒底去不去啊,你們?”還沒等我說話,鴨子插了進來。
  “嗯,我去,他明天要加班,就不去了。”我跟大家解釋著。
  “抱歉啊,等下次有機會再聚。你們玩得盡興點。”王斌接著說道。
  我們一行人湧向了錢櫃。
  我的一邊,媛小鳥依人般的挽著周維,另一邊,鴨子的老公小心的扶著她,鴨子則心滿意足地享受著老公的嗬護。我走在他們中間,是個單數。
  我突然想起了君。這個時候,遠隔重洋的君,在做什麽?
  媛和君分手後。君意誌消沉,一個人去了外地一家小公司,遠遠地離開那個讓他傷心的城市和城市裏的人。一年前,君順利地申請到了比利時的一所大學的獎學金。出國前,君約我見麵。他像往常一樣幽默健談,但是,我依然能清晰地捕捉到,從他心底裏飄出的,一絲憂傷的氣息。在嗬嗬談笑的時候,他的目光偶爾地會在某處停留,眼神,是空洞的,如一口被汲幹了水的井,留在井底的,我想,還是媛。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君選擇出國,心裏是堵了一口氣。
  君走之後,我們便通過EMAIL聯係。君給我寫信的時候,常常在深夜。君說他白天上課,晚上去中餐館打工,君跟我說,他現在不洗盤子了,開始去案頭切菜。還說,他可以切出很細的土豆絲。聖誕節的時候,我收到君的信,他說,聖誕夜餐館的生意格外好,一直忙到午夜二點。從餐館出來,他一個走到街心花園,坐在花園的長凳上,看著一對對擁吻的情侶,在冷冷地空氣裏,自己竟沒有一絲疲倦。看到這些的時候,我覺得很心疼。
  突然,我的耳邊傳來一陣爆笑,我茫然地看著大家,笑容,清清楚楚地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原來,不知是誰講了一個略帶顏色的笑話,引得大家都笑了。我也跟著笑了,笑地很大聲,雖然,我壓根就沒聽見那個笑話。我知道,我笑了,就不會有人看見,我心裏的孤單。
  有人給媛和她老公點了一首《知心愛人》。媛很大方地拿起了麥克風。周維的臉上有一絲拘緊,推辭說唱不好。
  “怕什麽,有我呢,我帶你唱。”媛很豪爽地說。媛唱歌很好聽。我記得畢業時,宿舍聚會,媛和君一起幾乎唱遍了王菲所有的歌。王菲,是他們共同喜歡的歌手。而今,她已是別人的知心愛人了。
  媛的聲音依舊動聽。周維,笨拙地跟著媛哼唱,雖然有些走調,但是,很認真。看著他們緊握地雙手,我的鼻子一酸,衝進了洗手間。歌聲關在門外的一刻,我,淚流滿麵。我捂著嘴,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我最後一次為君流眼淚,是六年前,君告訴我,我們沒有未來。從那以後,我把我對君的感情深深地鎖了起來。我對自己說,我不要,再為他流淚。六年來,我和君從最初的尷尬到朋友般相處,再到知己般無話不談。我以為,我和君之間的那段過往,已從我的生命中淡出。從此以後,不再有悸動,也不會有淚流。然而,當我看到媛和她的幸福,我竟心痛難當,為遠在異國的君。那一刻,我深深地,想念君。
  當心緒平息,我用略帶腥味的冷水洗了洗臉。打開門走進房間,我看到媛麵帶微笑唱著“我們永遠保存著那份愛,不管風雨再不再來”。沒有人注意到我的離開。
  我搬家了。
  王斌陪我看過了房子,沒有表示太大的異議,隻說了句,六樓,夏天會比較熱。我搬家那天,王斌沒有來,因為他要加班。他給我道了很多次歉。我說沒關係。我想,如果不認識他,如果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一樣得自己搬家。可是,我同時又想,畢竟,他是我的男朋友,有和沒有總該是不同的吧。
  搬到新家一周後,王斌來到我的新家。一進門,他打量了四周,說:“嗬,看不出來,你還真挺能幹的,房子讓你一收拾,還挺像那麽回事的。”
  “像個家,對嗎?”我得意地笑著。
  “對,像個家。”王斌點頭說。
  “終於可以一個住了,兩個人住,總像是住宿舍。”剛一說完這話,我就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我想,接下來,王斌一定會問我關於ANITA的消息。
  然而,王斌卻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隻字未提。
  我想,也許我是太敏感了。
  “今天你這個女主人準備怎麽招持我啊。”
  “嗯,你想吃什麽就做什麽。咱們先去超市買菜好吧?”
  我常在超市裏看到這樣的情形,男的推著小車,女的挽著男的胳膊,兩人一邊商量著買這個買那個,一邊比比價格看看牌子,結賬後,男的拎著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女的,要麽手裏什麽也不拿,要麽象征性地拎一個最輕的,然後,兩人相跟著回家。每看到這種情形時,我就想,這就是我要的生活。它普通平凡,隨時隨地在我身邊上演,可是,就是這樣普通平凡的生活,在那時,我卻覺得,它離我好遠。
  如今,這樣的生活,真真實實地來了。它的到來,和王斌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我想,就憑這個,我也要感謝王斌,感謝他帶給了我想要的生活。我們拎著購物袋聊著天往家走,過馬路的時候,王斌細心地騰出一隻手攬住我的肩,那一刻,我覺得,很安心。
  回到家,我開始準備做飯,王斌問我要不要幫忙,我說,不用了。王斌開玩笑地說,很好,那我去打遊戲了,你要幫忙就叫我。
  剛要洗菜,我突然想起了我買的圍裙。那條圍裙是我在家紡看到的,當時,它明亮的色彩一下子吸引了我,買的時候,我就想,如果能穿著這個圍裙給愛人做著可口的飯菜,該是一份怎樣明亮的心情呢。
  我從櫃子裏翻出來這條圍裙,在王斌麵前展開,說:“看,我買的圍裙,好看嗎?”王斌從遊戲裏轉過頭,看了一眼,說:“還行吧。圍裙有什麽好不好看的。而且,圍裙不是訂報就送嗎,還用買嗎?”說完,便又一頭紮進了遊戲裏,不再理我。
  我沒趣地把圍裙套在身上,回到廚房,怏怏不樂地想:哼,還想你親手幫我係圍裙呢。一邊想著,我一邊係好了圍裙。打起精神,開始做飯。
  很快,三菜一湯擺上了桌,我得意的看著我的作品,叫王斌吃飯。王斌答應著走了過來,誇張地吸著鼻子說:“真香啊。”
  我們邊吃邊零零碎碎地聊天,大部分時候是他聊他們公司的事。我則很少談我的工作,我總覺得,王斌始終不喜歡我做銷售。吃飯的時候,王斌的手機響了,是短信息。看他認真的樣子,我想,應該不是廣告。他很快地回了信息。不一會,手機又響了,我故意開玩笑地說,你可真公務是繁忙啊。王斌嗬嗬笑了一聲,並不答話,依舊低著頭回信息。我看著王斌,突然想,是不是ANITA的短信?
  “你,最近和ANITA聯係了嗎?”我試探地問王斌。
  “嗯?”王斌迅速抬起頭看著我,接著說:“哦,我們~~~我給她打了個電話,問她是不是安頓好了。”王斌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有些閃躲。
  我“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便沒再說什麽,很快將話題岔開了。
  吃過晚飯,我送王斌去乘地鐵,散步在路上,很自然地,王斌牽起我的手。我的手被他握在手心裏,很安靜,好像已經握了許多年。在鋪著斜陽的路上,像往常一樣,小攤販忙碌著支著攤子,穿著睡衣的女人,趿著拖鞋,慵懶地走在路上,用上海話和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什麽都沒變,隻是,我,不再孤單。曾經品嚐過孤單的人,對於牽著的另一雙手,總感到,異樣的溫暖。我要的幸福,在這一刻,就是,牽著手的手。
  我的戀愛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我們是典型的周末戀人。他住浦東,工作在浦東。我住浦西,工作在浦西。愛情的中間,有一座城市。周一到周五,我們用短信,MSN,電話聯係。我的一個同事,也像我們一樣,他的女朋友在張江高科。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總是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拿著筷子,一頓飯下來,耳邊全是他手機短信的滴滴聲。我們好奇地問他,每天他都在短信裏說什麽?怎麽有說不完的話?他很認真地說,當然有啊。問她吃沒吃午飯,午飯吃的是什麽?天氣熱了要注意多喝水。晚上下班早點回家,晚上開空調記得定時,反正,想到什麽說什麽唄。然後,他很奇怪地問我:你男朋友難道不跟你說這些嗎?我一時無語。我和王斌也會發短信,我也會提醒他加班別太晚之類的話,但和他們不同。我想人和人是不同的,自然,相處的方式也是不同的吧。到了周末,如果他不加班,我們就會見麵,去看電影,逛街,吃東西。幾次之後,我發現,他像大多數男人一樣,對這些沒有興趣。但是,為了陪我,他還是耐著性子。於是,我不再讓他陪我去逛街,我們待在家裏看碟,然後,一起去農貿市場買菜,回來後,他繼續看碟或者玩遊戲,而我,則專注地在廚房忙碌。
  然後,很自然地,我們有了肌膚之親。當他的手指第一次接觸到我的肌膚,我感到輕微地顫栗。他像是麵對著一件瓷器,小心而細膩地親吻,指尖緩緩地劃過我光滑地脊背。耳邊,是一個男人的呼吸,暖暖地氣息,曖昧的味道。我閉上雙眼,緊緊地抱住了他,靈魂,在最後一刻,飛升,停留在上空,陰鬱地笑。他不過一個寂寞的男人,我,不過一個寂寞的女人,在異鄉的城市裏,寂寞相擁。這樣的擁抱,也許不夠地老天荒,但是,足夠我們走過剩下的幾十年。
  日子,風輕雲淡地走過。雖然,沒有蕩氣回腸的愛情,也沒有千回百轉地纏綿,但是,其碼,也沒有了突如其來的惶恐。於是,在一個周末,我打電話回家,鄭重地提到了王斌。媽媽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開心。她一疊聲地問了許多關於王斌的情況,我一一耐心地回答了她。媽媽在電話那一頭,隻是嗯嗯地應答著,沒有更多的話。我說完之後,媽媽嗬嗬笑著,竟是開心地說不出話來。那一刻,我好想哭。我想,我終於讓她們放心了。最後,媽媽說,十一假期,她和爸爸來上海。
  媽媽最後的一句話,讓我接下來想到,我得攢點錢了。我是一個沒什麽理財觀念的人,雖然,我在學校裏學了七年的經濟,可我花錢的時候,依然很隨性,看到喜歡的東西,就想買,隻要我的錢包能承受,不管它是不是真的有用。王斌和我在一起之後,常說我喜歡買一些沒用的東西。比如,我看到漂亮的杯子,就會想得到它。有一次,我看到一隻很別致地鬧鍾,是由兩個微型的輪胎組成,一個作為底坐,另一個就是表身,表身在在底坐上旋轉,讓人想到在音樂盒上旋轉的小天鵝。我非常喜歡,想要買下來,王斌看了一眼價格說,一百多塊買這麽個東西?太浪費了吧。手機不是可以設鬧鍾嗎?我堅待地說,可是我喜歡。王斌看了我一眼,說,好吧,如果你喜歡我可以買給你,但說實話,我覺得這東西沒必要。他說話的口氣,讓我有些受傷。我一言不發,掏錢買了那個鬧鍾。然後,繼續逛商場,但是彼此都固執地都不肯先開口。直到我晚上回家後,他發了短信給我問我到家沒,算是講和了。從那以後,我不再要求他陪我去逛街,他也正好樂得眼不見心不煩。
  我想,要是在爸媽來之前,我多做幾個單子,就可以讓他們在上海好好玩一玩,還可以給媽媽買些漂亮的衣服。在這一點上,我想我是繼承了媽媽的秉性,喜歡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其實,大約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吧。花想衣裳雲想容,每個女人,都是花。
  我看了看手頭正在跟地項目,可能在近兩個月內落單的,有四個。而且,有兩個是大單子。我想,這兩個月,我有得忙了。
  天氣是越來越熱了,可劉靜地態度卻像是辦公室裏的溫度,永遠保持著不冷不熱。
  工程部地穎私下裏問我:“你是不是得罪你們頭兒了。怎麽她跟你說話總是怪怪地?”
  我無奈地說;“我也想知道我怎麽得罪她了。我已經夠小心翼翼了。”
  穎同情地歎了口氣說;“唉,四十多歲的女人。你呀,別個性太強。”
  “我個性強?在她跟前我已經很收斂了。有時候我也想,她是不是更年期啊,可是,真是更年期的話,也不應該隻針對我一個人啊。怎麽我看她跟大張說話是就那麽和顏悅色的?”
  “這你就不懂了吧,你沒來銷售部的時候,人家兩個人都配合了三四年了,猛地插進來個你,當然不習慣了。再說,劉靜都這個年紀了,英語又不好。你看現在公司新招的經理哪個不是本科畢業講一口流利英語的?”穎一臉誨莫如深地點播著我。
  我沉默了。我想我能做到的,就是低調地做人,好好地做事,爭取多拿些訂單。我討厭置身於這樣複雜的關係中,它讓我在八小時之外,也無法輕鬆。
  周五的時候,我們照常開銷售例會,例會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分經銷商新報上來的項目。我們是以經銷為主要模式的銷售,因此,作為銷售代表,一項主要工作就是配合經銷商做項目。項目做成了,訂單算作銷售員的業績。銷售員拿獎金,經銷商拿折扣,大家雙贏。因此,分到項目的多少,就直接關係到獎金的多少。當然,除了經銷商報上來的項目之外,我們也通設計院或者最基本的掃街方式去獲取項目。因為,公司有一個主導思想是盡量能直銷。我手頭的十幾個項目,一半以上是我自己獲得的。可能是因為嫌我經驗不足對我不太放心。對於那些成熟的近期項目,劉靜很少交給我去跟,隻把一些費力不討好的遠期的小單子交給我。
  這次經銷商報上來四個項目,其中還有一個大型項目。這四個項目是這樣分配的,大張分兩個,其中一個是那個大項目,另外兩個小點的分給了小石。而我,劉靜說;“百合幫我做一些詢價和SMS係統的工作。”小石媚笑地說:“劉經理可真照顧你啊,怕你曬黑了,嗬嗬。”話是衝我說的,可他的笑全給了劉靜,並不看我。我勉強笑了笑,沒說什麽,心裏恨不得把他那張饅頭似的臉壓成麵餅。
  我感到劉靜正一步一步地把我推向她預設好的軌道裏。而軌道的終點,是斷崖。
  我們每個銷售代表都是有任務的。“公司規定試用期過後連續三個月沒完成任務,就要開了,不過,實際上沒這麽嚴格地執行,隻是如果幹上幾個月都沒業績的話,銷售員自己也就不想幹了,上次那個小陳,幹了有五個月吧,一張單都沒有接,公司沒開他,自己就辭了。”有一次,劉靜輕描淡寫地跟我說這些話,我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我正式轉入銷售快三個月了,還沒有落單。而我又不是新招的銷售員,因此是沒有試用期的。
  我把我的擔憂告訴了王斌,我沒寄希望於他能給我提出什麽建議,畢竟,他是做技術的,但我希望他能對我說;“沒事,有我呢,沒工作了,我養你。”雖然,我還不至於讓他養我,但是,這樣的話,其碼讓我覺得安心。可是,還沒等我說完,他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你們女人就是事多,沒事瞎想,我看你是想太多了,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呢。”
  “我想太多,你知道劉靜怎麽跟我說的嗎?”我把劉靜地的話重複了一遍。
  “唉,說你想太多你還不願意聽。我看劉靜就沒什麽意思,說說而已,你太敏感了。”說完,他轉過頭去盯著電腦不再理我。
  我氣鼓鼓地坐在一邊,盯著他的側影,他兀自咧嘴笑著,一會又皺著眉嘟噥二句,完全沉浸在了遊戲世界裏。突然,他大腿一啪,大笑著,轉頭跟我說;“你看這家夥,多笨,哈哈。”說完又轉過了頭去,也不管我是不是真的在看。
  我悲哀地想,這就是我要的依靠嗎?
  “哎,百合,給我杯水,謝謝謝謝謝謝。”他頭也不轉地跟我說了一堆謝謝。
  我默默坐了一會兒,起身去拿杯子。
  “別放茶葉啊,要白開水。”王斌在我身後,囑咐我。
  我翻開通訊錄,一個一個挨著打電話。劉靜想壓我,我偏不能輸給她。而且,爸爸媽媽要來玩,我也確實需要增加我的經濟收入。在經濟上,我從沒想過要依靠王斌,雖然,他的收入差不多是我的兩倍。我不想讓他認為,我是看中了他的薪水才選擇他的,然而,心底裏,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是我選擇他的理由之一。
  我打電話給淩雲的陳經理,第二次送過報價後,他們就遲遲沒有動靜,據陳說,他們的項目由於資金問題進度放緩了,原定的十月份招標可能會推遲到年底了。盡管如此,我沒事的時候還是會打電話聯係,偶爾還去他那坐坐,聊聊天什麽的。雖然,我不喜歡陳經理的樣子,但是,他是我的客戶,而且,他從沒有在言語上輕薄過我,這一點,和他的長相倒不大相符。
  電話一接通,我剛報過家門,陳就在那邊興奮地說;“唉呀,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你就打過來了。”
  “哦,是嗎,看來,我這個電話算是打對了,您有什麽好消息要告訴我,是不是準備招標了?”我笑嘻嘻地說,心裏不屑地想,這種老套路,早過時了。
  “那倒不是。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他們正在做一個改造項目,需要設備,挺急的,我推薦了你,他說讓你去報個價。”
  “哦,是嗎,太好了,我最近正為單子發愁呢。真太謝謝您了。”我真心地感謝陳經理。
  “嗬嗬,沒什麽,小事情。主要是我覺得你這姑娘不錯,知道我們項目推遲了,大熱天的,還照樣來,不像有些人,再就不見影子了。幫幫你也是舉手之勞,而且,我也沒做什麽,成不成的,還得看你的本事了。不過,你第一次價格別報太高。我這朋友是東北人,實在。不喜歡虛來幌去的。”
  我再次誠心地表示了感謝,同時,要過來了他說的這位王總的聯係電話和地址。
  王總本人比他的聲音年輕。接近一米八的身高和臉上硬朗的線條不含糊是東北大漢。王總和他的家鄉的氣候一樣冷,從我進門開始就沒見他笑過。他仔細地看過我報上的資料後,直接切入主題問了一些技術上的問題。之後,他說,想看一下樣梯。
  “現在?”我有些意外。
  “對,現在,能看嗎?”他抬眼看著我,目光很平和,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
  “哦,這個,當然沒問題,隻是我需要和我們的維修人員聯係一下。因為,沒有他們我們沒辦法去機房看。”
  “好的。”他點了點頭,又埋下頭去看資料。
  聯係好之後,他開車載我去看樣梯。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很專注地看著前方,嫻熟地打著方向盤的手是修長而幹淨的。我想起一句話,開車的時男人最性感。車裏很安靜,沒有音樂聲。他的話很少,我們從見麵到現在,還沒說過除工作以外的話。我猶豫著,要不要找點什麽話題,但是,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直覺告訴我,他不喜歡話多的人。
  看完樣梯,他沒表示好或者不好。隻說:“他再看一下資料,回頭聯係我。”
  我有點吃不準,他是不是真的會“再聯係”
  三天之後,他給我打來電話。當時我已經下班擠在地鐵裏
  “百合小姐嗎?我是恒遠的王誌。”
  “誰?你大聲點行嗎,我在地鐵上。”
  他又重複了一遍,我這回聽清了,可是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突然,我想了起來,急忙說:“哦,王總,您好您好。你打電話給我有事嗎?”
  “我想請你現在過來一下,我想再跟你具體談談。”停了一下,他接著說:“你下班了是嗎?現在能過來嗎,到我公司?”
  “呃,能,沒問題。我大概需要,嗯,四十分鍾左右吧。行嗎?”
  “好的,我在辦公室等你。”
  當我滿頭大汗的趕到王總辦公室的時候,我看了一下表,不多不少正好四十分鍾,我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下。擦了擦汗,敲門進去。
  “你很準時。”他看著我,嘴角有一絲笑容淡淡地掛著。
  我微微一笑,說:“按照我的慣例,我其實晚了五分鍾。”
  他一愣,然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他沒說什麽。我坐定之後,他告訴我叫我來主要是就一些規格做一個確認。另外,就是關於價格和付款方式等一些商務條款,想再進一步談一下。
  規格確認完後,關於價格,我告訴他,目前,我已報出了我能力範圍的最低價,至於能不能更低,我決定不了,需要向我們經理和總部報批。至於付款方式,很抱歉,這是公司的死規定,改不了。
  聽完我的話,他沒有表態,隻是盯著桌子的資料像是在思考。他皺眉的樣子,看起來很酷。
  半晌,他問我什麽時候可以給他一個準確地最後報價。他特意強調了是最後。看來,他是不一個不喜歡拖泥帶水的人。
  我略加思索,說,後天中午前我可以給他一個答複。
  他點點頭,說:“好。那就這樣。”然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說:“對了,你要不要喝水,我都忘了,那邊有飲水機和紙杯。”
  “哦,不用了,如果,沒什麽其它的事,我就先走了。”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哦,沒什麽事了。呃,你住哪裏的?”
  “莘莊。”
  “莘莊?這麽遠?”他的語調第一次起了點波瀾。
  “還好啦,乘地鐵很方便的。”我不在意地笑了笑。
  “哦”他笑了笑,說:“那你早點回家吧。”
  我退身出門,心裏一陣狂喜,我想,這個單子看來希望很大。興頭上我給王斌打了個電話。
  “喂,你在幹嘛,在哪兒呢?”電話一通,我就高興一通講話。
  “我在,呃,加班。在公司,你呢,在幹嘛。”
  “哦,你在加班啊。我剛從一個客戶那兒出來,在東方路,離你那兒挺近的,我本想一起吃飯呢。”我有點失望。
  “哦,你在東方路?我加班要很晚,可能要到十二點了,你自己找個地方吃飯吧,吃完早點回家。好吧,乖。”王斌難得哄我一次。
  我心裏樂滋滋地,說;“哼,你不陪我,那我就去吃刨冰。”我故意這麽說,因為我胃不好,王斌一直不讓我吃這個東西。我想讓他著急一下。誰讓你不陪我。
  “哦,那你去吃吧,別多吃。好了,我不跟你多說了,我還有點事。”王斌沒有象我希望的那樣斷然反對,我稍微有些失望。
  我故意無理取鬧:“這麽急著打發我啊。”
  “沒有沒有,真的,我在加班啊。”王斌急急地說。
  聽他著急地解釋,我又笑了,說:“好了,不逗你了。我掛了,你也別太晚了,知道嗎?”
  出了地鐵,我直奔冰屋,美美地享用完了一大份刨冰,心滿意足之後,我拿出電話想騷擾王斌一下。
  我打他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我看了一下表,才九點啊。難道這麽早就加完班了?我又打到家裏,響了幾聲還是沒人接,我想可能在路上吧,剛要掛斷,電話接通了,是王斌。
  “你回家了?這麽快?”我心裏有些疑惑。
  “是你?哦,我,嗯,我們剛才網絡出了點問題,做不成測試,就早點走了。你現在在哪兒,到家了?”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王斌最後兩句話好像很緊張。
  “我快到家了。”我心裏感覺有點怪。
  “哦,那就好。”他象是醒悟過來似的,馬上接著補充說:“我還以為你路上有什麽事呢,快到家了就好。”
  “沒什麽事。”我也忘了給他打這個電話初衷了。又隨便聊了兩句,我們便掛了。可我心裏,總有些疑慮。我總覺得王斌沒說實話,我恨不能再打電話過去問個究竟。可是,想來想去,還是算了。畢竟這隻是我的直覺。像王斌說的,也許我是太敏感了。
  第二天到公司,我把恒遠公司的情況匯報給劉靜。
  “這個項目從哪得到的信息?”
  “哦,我一個客戶介紹的。”
  劉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項目登記冊扔給我,說:“你先登記一下吧。”
  看著她不緊不慢的樣子,我有點著急。便又強調說:“這個項目挺急的,是改造項目,我跟他們老總談過了,他希望我們能盡快有個最後報價。”
  “你聽他的,這種事我見多了,說是最後報價,到最後,價也報了,他們又不著急了,再沒音信。你就按標準價給他報過去就行了。”劉靜一副老江湖的表情。
  “可是上次報的就是標準價啊。”我一聽覺得有麻煩了。
  “標準價?誰讓你第一次就報標準價的?”劉靜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個分貝,尖利地聲音像刀片一樣淩遲著我的耳膜。
  “那天,您不在,我打電話跟您說過的。”我小聲地說。
  “哪天?哦,你當時也沒說清楚啊。”劉靜明顯地在強詞奪理。
  我沒再繼續爭辯。爭也沒用。
  我回到座位上,生著悶氣,一邊想,怎麽跟王總解釋呢?
  我正在為難的時候,劉靜又走了過來,說:“那你就再給他降三個點吧。”臉上已然是龍恩浩蕩的表情。可事實上,這還不到她權力範圍的底線。盡管如此,我依然掛上了感激的表情。
  當我把報價遞給王總的時候,我心裏是忐忑不安的,同時,在心裏複習著準備好的說詞。
  好一會兒,王總抬起頭,看著我,說:“這個價格是最後報價嗎,不能再低嗎?”
  我信誓旦旦地說這絕對是最後價格,而且,還是費盡周折才批下來的,主要考慮這是政府項目才給的這個價,要不然,這麽少的量是不可能拿到這個價格的。我一口氣背台詞似的說完,王總一直聽著,沒打斷我的話。
  等我說完了,他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然後,突然笑了,可這笑,像是蜻蜓點水一般,還沒來得及擴散,就沒了,接著,他一字一字地說:“百合小姐,你讓很我失望。”
  我一愣,想,這唱得是哪一出?我辛苦準備的台詞,這會都對不上了。看著我迷惑的表情,王誌續繼說:“我這裏還有一份報價,同樣的品牌,同樣的型號規格,但是,價格,比你的低兩個點,而且,付款方式,比你的好。”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誰報的價?”我驚訝地問,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王總沒有急於開口,他探究地看著我,似乎是在辨別我的真偽。我坦然地接住了他質詢的目光,末了,他說:“你自己看吧。”同時,把一份報價資料放在了我的麵前。
  報價文件上赫然寫著“廣奧工程有限公司”,這是我們的經銷商。我有點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我沒有翻看報價內容。我直接問王總:“您能告訴我您是什麽時候收到的這份報價嗎?”
  “今天上午,你來之前。”
  我徹底明白了。是劉靜!一定是她。廣奧的老總和劉靜關係非同一般,這一點我早有耳聞了。這一次,她拿我的項目做人情,可謂一石二鳥。一方麵,廣奧自然要領她的情,另一方麵,也可以把本來有希望做直銷的項目又變成經銷——雖然公司一直強調要盡量直銷,但是,顯然,她不希望鳳毛麟角的直銷項目是我做的。
  可是這些,我卻不能在王總麵前一吐為快,這隻會讓他認為我們的管理混亂,對項目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我定了定神,笑著說:“王總,是這樣的,這裏麵呢,有點誤會。”
  “哦,什麽誤會?”王總精明地目光直射向我,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是啊,什麽誤會啊。”我心裏也打起鼓來。然後,我心一橫,說:“其實,也算不上誤會了。是這樣的,如果按照五個點給您,我這個月就算沒完成任務,我已經連續兩個月沒完成任務了。第三個月要是還沒完成。我就得走人了。”我歇了口氣,沒等他說話,便又接著說:“當然,我知道,我不應該把本來是我的負擔轉嫁到您身上,這不公平。可我也實在沒辦法。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讓您又看到了這份報價,廣奧是我們的經銷商。當然,您跟他們簽和跟我們簽,原則上來說沒什麽區別,而且,因為,他們是經銷,在付款方式上就會比我們靈活一些。”一口氣說完這些,我便靜靜地等著王總開口。
  他還是沒什麽表情地看著我,大概覺得我的解釋怪有趣的,他展顏一笑,說:“那如果我和他們簽了,能算你的單嗎?”
  我心裏一下子升起了希望,說:“能。”
  王總笑著點了點頭,說:“好吧,那先這樣吧,我會跟廣奧再聯係的。”
  我感激地衝王總笑了笑,起身往外走。剛走到門口,我想了下,回頭跟王總說:“您再跟他們殺殺價。”
  王總先是一愣,繼而,大聲地笑了,笑聲很爽朗。
  一周後,恒遠和廣奧簽了單,價格是標準價下浮七個點後的價格。
  簽單第二天,王總打電話約我去衡山路的唐朝茶坊。
  我一口就答應了。對於王總,我是心存感激的。
  見過麵,我剛一開口叫了聲王總,他便打斷我說:“咱們今天不談公事,所以,換個稱呼,叫我王誌吧。”
  坐定之後,王誌說:“嗬嗬,我得謝謝你啊。要不是你最後那句話,我就被宰了。”
  我想起那句話,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是故意地。一方麵,我心裏很生氣劉靜這樣背後搗鬼,想反正不能做直銷了,那我就不能讓她們太得意。我辛苦談的項目你們坐收漁翁之利?再一方麵,我很感激王誌沒有把我們踢出局,同時,也感激他在最後簽單時,“不經意”地提到我在這個項目中的重要性。關於這一點,是廣奧的老總打電話告訴我的。
  “我見過不少做銷售的,也有女孩子,不過,你這樣的,嗬嗬,真的不多。”王誌一反常態地笑容滿麵。
  “是嗎?嗬嗬,沒見過賣家幫買家殺價的,對吧?”我也笑了。
  “嗯~~~”王誌笑著點頭,“你呀,屬於那種,看起來挺精明,但其實呢~~~~”王誌停了一上,似乎在斟酌用詞,“其實是挺實誠的。嗬嗬。”
  “您是想說我傻吧?”
  “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說,你沒你表麵上看起來那麽心眼多。”
  一個晚上,王誌的話都很多。談他的發家史,談他的美麗的妻子還有他可愛的女兒。當他說起他的女兒時,眼裏閃著慈愛的光芒,我相信,那一定是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末了,他問我:“你會不會覺得我今天叫你出來很突兀?”
  我想了想,實話實說:“有點吧。”
  “嗬嗬。”他笑了笑,“其實也沒什麽奇怪的,我就是覺得你這個女孩子~~~~怎麽說呢,跟你聊天挺舒服的,沒什麽壓力,也沒有勾心鬥角。而且,覺得你挺不容易的,想幫幫你。”他說完這話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似的,看起來,像個大孩子。
  我嗬嗬笑了,笑完,我很真誠地說:“謝謝你。”
  王誌也笑了,然後,他很認真跟我說:“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隻要我能幫得上。”
  從茶坊出來,夜色已濃。月亮很好,很幹淨地掛在天空。我拒絕了王誌送我的好意。我想一個人,安安靜靜不被打擾的胡思亂想。
  到了地鐵站,我恰好趕上了最後一列地鐵。站台上零星地站著幾個人。都是寂寞城市裏的夜歸人,每個人都像是一個孤單地符號,站在空曠的站台上。冷冷地表情,冷冷的眼神,冷冷地交錯,然後,再分開。、
  車廂很空,我從容地選了一個角落,在這樣的角落,可以不被注視地任思緒飛揚。
  王誌是個好男人。可他是個已婚的好男人。當聽到他說他已是有家之人時,我竟莫名地有些失落。恨不想逢未嫁時。這樣的遺憾早已不稀奇。能夠走入婚姻的兩個人,就是合適的時間遇到的那個合適的人。這個合適,不過是合適結婚罷了。記得看過一段話,說,對的時間,遇到錯的人,是痛苦;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一聲歎息;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是一生幸福。每個人,都在尋找幸福,但是,遺憾的是,很多時候,其實,幸福就在眼前,我們卻錯誤的以為,它是痛苦,是歎息。滿目河山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可是,誰又是那個眼前人?是王斌嗎?我問自己。然而,我給不出自己一個答案。我覺得茫然。但我知道,在父母眼裏,在同學眼裏,他已是我的眼前人。
  像是心靈感應似的,我的手機適時的響了。是王斌。手機的鈴聲刺破了安靜地空氣,有幾個人循聲望來,不是好奇,更不是關注,隻是,一種應激反應。
  “喂,你不在家嗎?”看來,他是先給家裏打過電話了。
  “嗯,我在外麵,在地鐵上,往家走。”
  “這麽晚?幹嘛呢?”
  “剛和一個客戶喝完茶。”
  “哦,我說呢,打電話到你家裏沒人接。你們——幾個人啊?”聽得出,王斌問得有些遲疑。
  “兩個人。”我平靜地回答。
  “男的女的?”他的追問讓我有些不舒服。
  我依然耐心地回答:“男的。”
  王斌“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也許,他是想留出空間來給我解釋。可我無可解釋。我覺得很疲倦。
  “喂,你怎麽了?”王斌提高了聲音。
  “哦,沒什麽,有點累了。”
  “哦,那好吧,我掛了,你自己小心些。下了地鐵打車回家吧。”王斌聲音隨及又低了下去。
  “嗯,好的。”
  掛了電話我想自己是不是有些過份。無論如何,他打電話來也是好意。我卻如此冷淡。敏感如他,一定會生出其它的想法。我閉上了眼,真的,覺得很累,我不想再想下去。隻希望,安安靜靜地閉上眼,一無可想的想法,一無可去的去處。
  我收到了君的MAIL。他說最近一直忙著準備畢業論文答辯,所以沒來得及給我回信。他打趣說怎麽鴨子想通當媽媽了,又說,他們那裏正在做香水展,全是國際一線品牌,說如果我要的話,他可以幫我買了十月份回國時帶回來,價格要比國內便宜。在信的最後,他輕描淡寫地說,你不提她,我差不多都忘了,她隻是一個淡黃色的影子了。
  我久久地看著君的信。我相信,那個影子,是他在心裏鐫刻了千百回的。人,可以躲得開;然而,留在心裏的影子,卻又向何處躲開呢?人最喜歡欺騙的,是自己,並且,對自己的欺騙,深信不疑。不知為何,知道君就要回國的消息,我心裏竟然生出了許多期待。其實,分別,也不過是一年前的事。
  也許恒遠的單子帶給了我好運。廣奧開始主動接近我。當然,我明白,他們是看中了我手裏正在跟的單子。廣奧的老總私底下打電話給我說,公司的製度太死了,在運作上困難太大,不如和他們合作,大家雙贏。而且,他們手頭有了項目也會照顧我。
  一次我和廣奧的張總去拜訪客戶回來,她遞給我一張卡,說裏麵有二千塊錢,一點小意思。感謝我幫忙做成恒遠這一單。我極力推辭,最後,張總很無奈地說:“唉,百合,你太傻了,你剛來,好多事你都不知道。”我知道,她想暗示我,大家都是這樣,這是規距了。但我還是堅持不要。不是我清高跟錢有仇。而是,經銷商和銷售代表之間是完全的利益關係,拿了她的錢就得替她辦事,就得受製於她。更何況,她和劉靜關係那麽好,我還不知這水的深淺,怎敢冒然淌水?但表麵上,我還是一臉地誠懇,說:“張總,其實,這個單子,要不是你們付款方式好,還不一定能簽的下來,要說感謝,那是我得感謝您。這卡,我不能要,受之有愧,如果張總您以後有了項目能想到我,就是幫我大忙了。”
  我拒絕了二千塊錢,但我贏得了主動。我覺得我是賺了。果然,廣奧新接的項目開始找我了。
  隨著手頭的項目增多,我的業餘時間也顯著地縮水。現在的客戶,都有兩副麵皮。一副是在公司用的,或是給老板看,或者給下屬看。另一副,則是飯桌酒桌上用的。尤其到酒興酣時,第二副麵孔就顯山露水了。但是,也隻有看到廬山真麵目的時候,項目往往才會有實質性的進展。平時的清心寡欲,在酒精的催化下變成了貪得無厭。欲望,也變得赤裸裸的。看多了這一張張在欲望膨脹後扭曲的麵孔,我像渴望未被汙染的清泉一樣渴望著同樣純潔的感情,但同時,我也深深地懷疑它是否真的存在。
  就在我的銷售業績風生水起的時候,我也覺察到了王斌的變化。他開始關注我了。對此,我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比如,我在和客戶吃飯的時候,就會在開始,中間,結束的不同時間接到他問詢進度的電話,末了,他也總會說一句,早點回家。如果,在吃完飯後還有安排,他就很明白地把他的不滿傳達出來。起初接到他的電話,我感動的同時心裏也有一絲愧疚。可是時間一長,心便疲憊了。尤其是在剛聽他表達完不愉快的情緒後又要馬上打起精神笑容滿麵地應付客戶時,這種倦怠尤為明顯。
  我決定要好好跟王斌談一次。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做銷售?”我想還是開門見山的好。
  “是的。”
  “可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是可以選擇的。”
  “有時候,是工作選擇我。你知道,我是怎麽做上銷售的。”
  “你有沒有考慮離開呢?”
  “離開?可是,如果離開,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和這個相當的工作。你知道的,現在的就業形勢多嚴峻。這樣的國際性大公司,大家都是削尖了腦袋往裏鑽的。”
  “說白了,你就是看上這份錢了。”
  “有什麽不對嗎?如果沒有了錢,沒有了這份工作,我馬上就會麵臨下個月的房租問題,甚至吃飯可能都是問題。這些,我能不考慮嗎?”
  “事情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嗎?難道我會不管你嗎?”王斌的臉漲紅了。
  我壓製著自己的情緒,盡量心平氣和的說:“可是,我不能靠你養我吧。而且,我們麵臨著很多問題你想過嗎?我們結婚得有房子吧,我們不可能一輩子租房子,是,現在我們可以租房子,那有了孩子呢?還有,孩子的教育,這些,我能不考慮嗎?”
  “你這麽說就是對我沒信心了?”王斌噌地一下站了起來,逼視著我。
  我仰起頭,看著他,緩緩地說:“你指哪方麵,感情還是你的前途?”
  王斌略微有些吃驚,隨即,緊緊盯著我,問:“你什麽意思?”
  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王斌的眼神開始有些散亂,我的腦子裏亂哄哄的。有時候,太較真了,隻是苦了自己,畢竟,相信要比不信幸福。於是,我收起了目光,低低地說:“沒什麽。”
  這次談話就這樣不了了之。誰也沒能說服對方。但同時,這次談話在我們心裏都打了一個結。我們都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對方的情緒。每次要陪客戶的時候,我都會主動給他打個電話說一聲。而他,也不再咄咄逼人。生活,恢複了表麵上的平靜。
  財務錢經理被任命為公司的總經理了。這個消息在正式發布之前已經不脛而走。民間的傳言不一定都是謠言,同樣的,官方發布的,也不一定都言之鑿鑿
  在錢經理被升任為老總之前,公司的人都稱他老錢。分公司創立伊始,他就在公司了,可以說他是公司的元老了。不過,元老並不老,三十八歲的年紀,斯文白淨的麵孔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當他還是老錢的時候,我對他了解並不多。隻是工作上的聯係。知道他在公司年頭已久。另外,就是他發起脾氣來很嚇人。他和他的前任吳總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一個是舊勢力的忠實衛道士。一個是大刀闊斧的改革先驅。兩人曾在辦公室為了一麵櫃子的擺放而大動幹戈。彼此,又都在別人麵前坦白地交換了相互間的看不起和指責。當老錢成了錢總之後,我又聽說了許多幕後的鮮為人知的故事。這一點,有點像政客,而和所謂的明星不同。明星是通過曝露隱私而成名,但是政客,仕而優的時候,人們便將視線轉入了其身後的故事。比如二奶,比如小秘。錢總沒有秘書,而且,法律承任的正室也沒有,二奶就更談不上了。這是我之前不了解的秘聞。據說,錢經理的前妻現居美國,還有一個更詳細地版本說是在拉斯維加斯給人發牌子。還說,錢經理執著夢想能一夜暴富,並兢兢業業地付諸於行動。比如,炒郵票和現在每期必買的彩票。隻是,遺憾的是,幸運女神把她光環套給了隻剩二塊錢的農民工,套給了逛街的母女,套給了隔壁的劉大媽,左套右套就是沒套到老錢頭上。不僅如此,還把他的結發妻子套走了——據說當時炒郵票時舉借外債,本以為能發一筆的,沒想到卻賠得血本無歸,他妻子因此大病一場,病愈之後,留下一紙休書,和所有的外債,隻身一人去了美國。這個故事,其實又一次以實踐檢驗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真理。我隻是想,十幾年的夫妻且如此,那麽婚姻,還留給了我們多少指望?比翼雙飛的鳥兒,在欲望的槍口下,是否真能不離不棄快樂地雙飛?
  對於錢總的榮升,劉靜頗不以為然地說:“老錢一直就是做財務的,對業務根本一竅不通。”雖然,我承認劉靜說得沒錯,但我沒改貿然附和,隻是嗬嗬笑了兩聲,心裏想,誰知道你是不是給我下套呢。而且,對我來說,誰做老總都一樣,反正我麵前有劉靜這樣一座大山擋著,至於山後是陽光普照還是烏雲密布,和我都沒什麽關係。
  我的業務可算是越來越順手了,但是,劉靜心上,卻宛如結了千年瓦上霜,非但沒有冰雪消融的跡象,反而是越結越厚了,和我說話也時不時地嗖嗖冒冷氣,效果,一點不比空調差。我的客戶多了,經常也會有客戶到公司考察。客戶們都很好心,在劉靜麵前可著勁地誇我,說我什麽能吃苦,聰明之類的,總之,都是些免費的好話。說的人有施了善卻沒有成本的心情舒暢,聽的人,卻是皮笑肉不笑,那笑不象是笑,更像是被馬蜂蜇後引起的麵部神經抽動,一邊還揚著長聲說:“是啊,百合是我們這兒的高材生,悟姓好。”聽得我一陣膽寒,同時暗自罵這些客戶白癡,有這些話,不能等會兒見到老總再說嗎?
  雖說劉靜的態度是每況愈下,但是,我的卡的數字卻是節節攀升,我像是一個守財奴一般一遍遍不厭其煩地計算著銀行卡上的數字,並對著不斷增高的數字嗬嗬傻樂。每當這時,王斌便會譏笑我說一聲俗氣,並且不屑地說,他從不知道他銀行卡上確切的數字是多少。我不理會他的譏笑,依舊一心一意數我的錢,心裏麵盤算著,在爸媽來之前,還得準備些什麽。突然,我想起來王斌的租房論,便提醒他說等我爸媽來了,可不要在他們麵前散布這種言論,老人畢竟和我們的觀念不同,在他們的眼裏,居無定所的生活,就不能稱之為家。有房才有家。王斌不高興地應了一句知道了,便不再說話。我知道,我又說了他不愛聽的話。
  周末,我和王斌約好去家樂福準備再買一套被單等爸媽來了好用。那些繡工精美的床上用品讓我非常著迷,有幹淨素雅的,有熱情濃烈的,每一款都有著不同的風情。而王斌則對此早已失去了耐心。於是,他提議,他在五樓的書城等我,讓我一個人慢慢挑。我想了想,與其讓他在我身旁皺眉歎氣,不如讓他去看書,也省得我有心裏負擔。於是我們說好,等我買完東西去書城找他。
  在我排隊等著結賬的當兒,我接到了王誌的電話。
  “你好,是百合嗎?我是王誌。”他的聲音還一如既往地沉著。
  “哦,王總啊,是我,您好您好,好久沒聯係了,您還好嗎?”
  “嗯,還好吧,你那邊很吵,你在外麵嗎?”
  “哦,是啊,我在家樂福買點東西——嗯,和我男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加上後麵那句話。
  “哦,是嗎,那你忙吧。”王誌的聲音突然有些倉促。
  “您——找我有事嗎?”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找我有事。
  “沒什麽,嗯,就是打個電話問候一下。”頓了一下,他接著說,“好了,那先這樣吧,我掛了。”可是,他並沒有馬上就掛了電話。
  “您真沒有其他事嗎?”
  “嗬嗬,真的沒有,你忙吧,有空聯係,好嗎?”王誌在電話那一頭輕聲地笑了。
  掛了電話,我還在想,怎麽他會突然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呢?自從那單簽了之後,我們隻通過兩次電話,還是有關合同的事,之後,我因為太忙,就沒有再聯係過了。今天,他突然又打電話給我,還一再聲明沒什麽事,但我相信,他一定有事找我。想到這兒,我又拿起電話,撥了回去。
  “王總,是我,我想來想去,覺得您找我一定有什麽事。不會是合同有什麽問題吧?”其實,我心裏明白,一定不是工作上的事。
  “嗬嗬,你怎麽又打來了?”聽得出來,王誌很意外,但也很開心。“真的沒什麽事。”他又一次強調。
  “真沒事啊?看來,我的直覺不準啊。真失敗。”我假意歎氣,心裏想,算了,他堅持說沒事那就當沒事吧。
  “嗬嗬。”王誌笑了兩聲,沒有說話,我準備掛電話了,他突然說:“其實,你的直覺很準,我——是找你有事,嗯,不是公事,不過,你在忙著,就算了。”
  “哦?什麽事?沒關係的,您說吧,我也沒什麽忙的,東西都買好了。”
  “哦,是嗎——”王誌話說地有些遲疑,顯然有些猶豫。
  “哎呀,王總,您有什麽事就說吧,如果是需要我做什麽,不管公事還是私事,隻要是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一定盡我所能好嗎?”我說這些話,一半是出於對客戶的客套,一半卻也是真心實意。
  “嗬嗬,你這種性格,我真的很——很欣賞。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是這樣的,明天是我女兒的生日,我本來答應帶她去熱帶風暴玩的,可是,剛才一個朋友說要一起去趟杭州,有個項目要談。所以,我就想到了你——”
  “哦,您是想讓我帶您女兒去熱帶風暴啊?行啊,沒問題!”我滿口應承著,突然想,他的夫人呢?怎麽他夫人不能陪女兒去玩卻要我這個外人去陪呢?最終,我還是忍住沒問,家家都有難念的經,也許,他夫人出差了,也許,他們吵架了?管他呢,都是別人的事。和王誌約好了第二天見麵的時間地點,我便掛了電話,順勢看了看時間,我想,王斌可能等急了。
  我匆忙到了五樓的書城,人真不少,我伸著頭四處張望,一邊拿出手機,準給王斌打電話。“對不起,你所撥叫用戶正在通話中。”我無奈地掛了電話,繼續找王斌。
  在“古典文學”專櫃,我看到了王斌的背影。他正一手拿著一本書,一手拿著手機在講話。我突發奇想偷偷走過去,嚇他一跳,想象著他受驚的樣子,我不禁抿嘴笑了。我小心地掂著腳靠近著他,其實,這純粹是心裏安慰,人那麽多,我就算像平常一樣走路,以他那份專注,也不會注意到。果然,我走到了他身後,這呆子還是沒有察覺,我笑嘻嘻地看著他,準備突然襲擊,隻聽他說:“今天不行,我和她在一起,要不,明天吧。”我一愣,他和誰打電話呢?我放下了已經舉起的手,一邊繞到他麵前,一邊叫了聲:“王斌。”
  王斌聽到我的聲音一驚,很意外地看著我,忘記了講電話,倉忙地應了一聲後,他對著電話說:“嗯,那好吧,先這樣,再見。”說完便掛了電話。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東西買完了?”
  “嗯,買完了,這不剛過來嗎,你不是看見了?”我晃了晃手裏的東西,同時在想,剛在給他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呢?我要不要問他呢?
  “買完了?買了什麽樣的?多少錢?貴嗎?”王斌好像突然對我的買的東西發生的興趣,可他越是這樣,我越是疑竇叢生。
  “還行吧,四件套,不到三百。”
  王斌還想說什麽,我打斷道:“你還要看書嗎?不看了咱們找地方吃飯吧。”
  等上菜的工夫,王斌沒話找話地跟我聊著,我也心不在蔫地有一聲沒一聲地應著,剛才那個電話,一直梗在我心裏,我想問個究竟。
  “你,明天有什麽事嗎?”我裝作不經意地樣子,兩隻手撥弄著筷子,一下擺個八字形,一下擺成兩條平行線。
  “明天?”王斌看了我一眼,眼睛裏是探究的神情。“嗯,明天,有點事,剛才,哦,就是你去找我那會兒,一個同事正給我打電話,說我們那個項目遇到點問題,要我去趟公司。”說完,他把眼睛轉向了別外,自言自語地說,“菜怎麽還不上來?”然後,又轉回臉問我:“你明天有什麽打算嗎?”
  “我?”我想到了剛才和王誌的約定,想了想,說:“有個朋友,要帶他女兒去熱帶風暴,問我要不要去,我本想和你一起去的。”
  “哦,是嗎,那我可能去不成了,要不,你去玩吧,聽說還不錯。”王斌釋然地說,他沒問這個朋友是男是女,我也沒說。
  “你怎麽又加班啊。”我小女人一般地抱怨道。
  王斌笑了,伸手拍拍我的手,說:“不加班,怎麽養你啊?”
  雖然,我知道,他隻是開玩笑地說,甚至,可能隻是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但是,聽到這句話,我還是很開心地笑了。有些事,就像那句佛家謁語:“不可說,一說就破。”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等在了熱帶風暴的門口。時間已經到了,王誌還沒有出現。天上火熱地太陽讓我心裏生出的不滿變本加厲。搞什麽鬼啊,請人家幫忙,還這麽不守時。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象是有感應似的,手機突然響了,不用看也知道是王誌。
  “百合,真不好意思。你到了嗎?剛出門時有點事,所以耽誤了,我還要十五分鍾才能到,你先找個地方坐吧,別在外麵曬著,等我到了給你電話。真抱歉啊。”王誌的抱歉讓我的怨氣無處發泄,我隻好找個地方要了瓶汽水,邊喝邊等。
  看著進進出出的一對對男男女女,我不禁想著,要是王斌和我一起來就好了。剛剛王斌給我打了電話,號碼顯示是他辦公室的電話。也許,我昨天是有些多疑了,可是,會不會是他為了讓我放心故意用辦公室電話打給我?我急忙打斷自己的念頭,我怎麽這麽疑神疑鬼的,真是快神經了。我慌忙跳過去想些其它的。王誌還挺細心的,讓我雖曬著。女人,其實很容易被這些小細節打動。有時候,一句話,一個動作,要比昂貴的禮物更能打動女人。誰說女人都是物質的?歸根結底,是男人太吝嗇於用言語去表達他們的情感。他們一邊用物質去滿足女人,一邊在心裏鄙薄女人的現實。卻不知道,女人,有時,圖得就是一句話而已。
  正胡思亂想著,王誌到了。王誌的女兒長得很可愛,嬌小秀氣。眼睛很像王誌,單眼皮,眼皮薄薄地,大而有神。我想,她媽媽應該是個美人。小丫頭一點也不認生,還有點自來熟。這一點可不像王誌。
  “朵朵,乖啊,你要聽阿姨話,注意安全。等爸爸忙完了,就來接你,好嗎?”王誌絮絮叨叨地叮囑著女兒。然後,又抱歉地跟我說:“真不好意思啊,占用你的周末時間了。我女兒很淘的,你得費心了。哦,對了,我昨天忘了說,應該請你男朋友一起來玩的。你不陪他,他不會介意吧?”
  “哦,他加班呢。沒事的。我們是互不幹涉的。”我笑笑說。
  “互不幹涉?嗬嗬,可不一定是好事啊。”王誌抬眼看著我說,緊接著便笑著扯開說:“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別當真。”
  我心裏一動,沒有作聲。
  王誌說她女兒有點淘,這話其碼打了五折。她的女兒不是一般地淘。簡直就是個精力過盛的小老虎。我真懷疑她嬌小的身軀裏是不是裝了個永動機。她爬高上低,沒有一刻安靜,害得我跟前跟後膽驚受怕。她玩得不亦樂乎,時不時開懷地大聲笑著。而我就是疲於奔命,一會兒怕她嗆著了,一會兒怕她摔著了。心裏想著,這苦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終於,小家夥玩累了,漸漸安靜了,她拉著我說:“阿姨,我餓了,我想吃肯德基了。”我如蒙大赦,連聲答應著。心想,您老人家隻要肯消停一會兒,別說吃肯德基了,就是吃龍肉也行啊。
  坐在肯德基裏,小家夥吃得津津有味,看來,真是餓了。能不餓嗎,在水裏整整撲騰了四個小時呢。
  “阿姨,我爸爸什麽時候來接我啊?”
  “剛才阿姨不是給你爸爸打過電話了嗎,他八點來接你。還有一個小時。慢慢吃吧。”
  “阿姨你真好。”小家夥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把我給逗笑了,小家夥嘴還挺甜,可不像她爸爸那麽沉默少語。
  “嗬嗬,阿姨怎麽好啊?”我也捏著聲音逗她。
  “嗯,阿姨帶我玩水,還帶我吃肯德基。”
  “嗬嗬,這就好啊?”我笑了,小孩子真是容易滿足。
  “嗯,是啊。我爸爸答應我好多回來玩水,一直都沒帶我來。”小家夥認真地說。
  “是嗎?爸爸忙啊。要掙錢養朵朵,給朵朵買好吃的好玩的呀。”
  “對了,朵朵,媽媽呢,媽媽怎麽不陪你來玩啊。”我想起了一直在心裏的疑問。
  “媽媽回姥姥家了。”朵朵頭也不抬地說。
  “回姥姥家?什麽時候啊,姥姥家在哪裏啊?”
  “姥姥家在——哈爾濱。要做飛機呢,好遠哦。媽媽去了好多天了。”小家夥一邊啃著雞翅一邊含混不清地說。
  朵朵含糊不清的話,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可是,麵對這樣一個小鬼,我隻能壓住自己的好奇。
  八點整,王誌準時到了。人未到,一疊聲地謝謝先到了。朵朵一見到王誌,小鳥一般地奔了過去。王誌看起來一臉地疲憊,可是一見到女兒,便兩眼閃亮。
  “還沒吃飯吧。吃點什麽?我去買?”看王誌的樣子,我就猜到他是一路飛車奔回來的。
  “阿姨,爸爸不吃肉,不吃甜的。”朵朵的胳膊還吊在王誌的脖子上,一麵回頭代王誌回答我。
  “哦,我,我有糖尿病。不能吃這些。”王誌補充道。語氣很平淡。仿佛在說他得了感冒。
  我一時有些錯神。很快,找回了思維,卻也隻說了聲:“哦。”
  王誌要送我回去,我謝絕了。
  “你也忙了一天,夠累了,早點回去吧,我乘車很方便。”
  王誌感激地笑了笑,說:“今天真是多虧你了。改天,我請你——嗯,請你和你男朋友吃飯。”
  我開玩笑說:“好啊,要吃大餐啊。”
  王誌輕鬆地笑著說:“沒問題。”
  坐在車上,我想著王誌的病,心裏感歎著,真是天妒英才啊。這麽年輕,正是男人的黃金年齡,卻得了這種病。可是,平時,真是看不出來啊。他和他夫人之間看來是有點問題,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呢?原本以為,他們是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原來,也隻是個假象。唉,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人常說,隻有在麵對不幸的時候,人們才加倍珍惜現有的生活。我也一樣,想象著王誌的不幸,我非常地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比如王斌,比如王斌帶給我的不再是單身的生活,以及,一個可望見的未來。
  我拿出手機,給王斌發短信:“在幹嘛呢?我在想你。”
  手機很快響了,是王斌家裏的號碼。
  “還沒回去呢?”王斌的聲音很輕柔,在這個讓我覺得有些虛弱的時候,恰到好處。
  “沒有呢,在車上。”我柔聲說著。
  “玩了一天,累了吧。”
  “嗯,有點。”
  “回去可以睡個好覺了。”
  “我想你了。”半晌,我輕輕的說。
  “嗬嗬,傻瓜,不是昨天才見過嗎?好了,乖乖地,回家去好好睡一覺,明天還要上班呢。”
  “昨天見過怎麽了,你不想我嗎?”象所有戀愛中的女人一樣,我喜歡問諸如你愛不愛我,想不想我一類的傻問題。
  “嗬嗬,想,當然想了。好了,別鬧了,我在看資料。等會兒到家了,給我發個短信,知道嗎?”
  “哦,好吧,那你看資料吧,別太晚了。那我掛了啊。”
  掛了電話,我依舊握著電話,臉上還殘留著剛才的笑意,心裏,是模糊的幸福。
  兩周後的一個周末,王誌打電話給我,要請我和男朋友吃飯,感謝我帶他女兒去熱帶風暴。
  “王總,您別這麽客氣。本來我也想去熱帶風暴玩的,正好,您幫我出了門票,要說,我也該謝謝您呢。”
  “好了,百合,你別推辭了,就這麽定了,明天下午六點,我們去小天鵝吃火鍋,我記得你好像說過你愛吃火鍋。”王誌語氣淡定卻不容置疑。
  “那~~~~~~好吧,不過,我有個建議,我們別吃火鍋了,我最近在減肥,正在戒晚餐呢,您看,我們改喝茶好不好,就在上次那個唐朝茶坊?”王誌如此堅持,我也不好再拒絕了。但是想到王誌的病,我想,還是不要吃火鍋了。
  “嗬嗬,我知道你不是因為減肥。不過,好吧。”王誌很精明地察覺了我的意圖,停了停,他很鄭重地說:“謝謝你。”
  “嗬嗬。”我有些尷尬地笑了。我知道,好心,有時也是一種不經意的刺痛。
  我有些為難,不知該怎麽跟王斌說。想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說實話,最簡單的方式。但結果,往往不如說的時候那麽簡單。
  果然,王斌皺著眉問我:“是男的啊,怎麽你上次也沒說啊?”
  “那你也沒問我啊,再說,我隻是和他女兒去,他又沒去。再說再說,我問你來著,你說沒空的嘛。”我嬉笑著胡攪蠻纏,妄圖混淆視聽。
  “怎麽他讓你帶他女兒去呢,他老婆呢?”王斌腦筋還算清楚,輕易不會被我攪混。
  “他老婆不在嘛,哎呀,人家家的事,管那麽多幹嘛呀。你別瞎想好不好,我真要和他有什麽,吃飯還叫上你嗎?”我佯裝生氣。
  “我沒想什麽啊,隻是奇怪,問問而已。”王斌不解的看著我。
  有時候,王斌的簡單思維會讓我措手不及。
  “好吧,那你問清楚了嗎。你去不去呀,倒底?”
  “嗯,去啊。”
  “嘻嘻,真乖。”我親了親王斌,他竟然有點臉紅。
  當我們三人麵對麵坐下不久後,我發現,我犯的一個低級錯誤,我不該帶王斌來。或者,我就不該同意這個三方會晤。王斌和王誌都表現的很禮貌,但也僅是禮貌,看得出來,他們沒有更多的話題,也更不可能如我希望的那樣成為朋友。整個晚上的氣氛,有些沉悶。
  回去的路上,王斌也沒怎麽開口。我有些心虛,試探地問他:“你怎麽了?”
  “沒什麽啊?”王斌奇怪地看著我。有時候我真不知道他是所謂地簡單,還是城府太深。
  “那,怎麽話這麽少?”
  “沒什麽好說的,我覺得不是一路人,說不到一塊去。”我相信王斌說的是實話,他就是這樣的人。
  “你沒生氣吧?以後,你不喜歡,就不叫你參加了。”
  “生氣?怎麽會呢。就是覺得沒什麽意思,你別胡思亂想了。”王斌笑笑,刮了下我的鼻子。
  “討厭,又刮我鼻子,鼻梁都讓你刮塌了。”我笑著打掉他的手,開玩笑地說。
  正說笑著,王斌的手機響了。是短信息。王斌拿出來看了看,按了幾下,又收了起來。
  “好啊,是不是情人發的短信啊,這麽快就刪了,怕我看見啊。”我開玩笑,作勢要搶他的手機看。
  “嗬嗬,什麽情人啊,是廣告。”
  “是嗎,那,給我看看?”我假裝認真地說。
  “這是隱私,跟日記是一個道理。不能隨便給別人看。”王斌笑著逗我。
  “別人?我是別人嗎?”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
  “你當然不是別人了,你是內人。”王斌笑嘻嘻地接著補了句:“賤內。”
  “好啊,你罵我。”我跳起來要搶他手機。
  王斌一邊笑著,一邊躲閃,連聲說著:“好好,給你看,給你看。別搶別搶。”說著把手機遞到我麵前。
  “哼,不看了,傷自尊了。”我故意扭過頭去。
  “真不看?”
  “不看!”
  “唉,好吧,是你自己不看的啊,那我收了啊。”
  “哼,不看白不看。”我猛地轉過頭來一把搶過手機,得意地笑。
  “哼,還以為你真那麽有骨氣說不看就不看呢。”王斌故意氣我。
  我不理他,兀自翻著短信。心裏知道不會有什麽,隻是好玩罷了。
  “唉呀,這誰發給你的,都是黃段子,真無聊。”我皺眉笑道。
  “行了,別翻了,都是無聊男人發的,少兒不宜。”
  “沒意思,不看了,不,再看一條。說不定有新發現呢,嗬嗬。”我一邊笑著一邊繼續翻著看。
  是一條發信人為一串手機號碼的短信。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我小聲念著,剛看完前兩句,便忍不住笑了,抬頭問王斌:“還有人比我酸呢,誰呀,這是?”王斌的神色突然變了,伸手過來,說別看了,同事發著玩的。看著他緊張的神色,我的心一沉,推開了他的手,繼續看:“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我們再次見麵難道不是上天的安排嗎?我不明白,為什麽?”一時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我呆呆地盯著手機屏幕,不知所措。王斌拿走手機,急急地說,是同事,發著玩的,真的。他不斷地在我耳邊說著什麽,我都沒有聽進去。我心裏反反複複就是短信裏的幾句話。一直以來,被我刻意回避的東西,終於,赤裸裸地,出現在我麵前。我無法接受。我轉過頭,看著王斌,看著他一臉地焦急,看著他張合地嘴,我說不出一句話。我突然覺得,很累。
  我一路沉默,拒絕王斌的解釋,拒絕他試圖拉住我的手,拒絕他的碰觸。我隻想回到家。
  終於回到了家,我覺得心裏有一種東西,土崩瓦解。
  “百合,你聽到我說話了嗎?事情不是你想得那個樣子,真的,你聽我說好嗎。”
  我漠然地看著眼前這個人。有一種想要尖叫的衝動。我拿起浴巾向浴室走去。
  “百合!”
  我停下,沒有回頭。
  “你聽我說完,好不好。”
  “我要洗澡。”扔下這句話,我推門進了浴室。
  打開花灑,水是冰涼的,一如我此刻的心。水落在我的頭發上,順著頭發到臉上,模糊了我的眼,再到我的頸間,就這樣,一直,下落,下落。我閉上眼睛,眼前便是漆黑。仿佛站在漆黑的雨夜裏,天地間,隻有雨,沒有去處。我知道,站在雨裏,我哭,不會被聽到,不會被看到。可是,我沒有哭,因為,沒有理由。為什麽哭呢,流什麽眼淚呢。都活著呢,哭誰啊。我想到了許久以前葛憂的一部電影,於是,我竟笑了,在這個本該屬於眼淚的時候。
  冰冷的水不斷落下,身上的衣,緊緊地攫著我的皮膚,像是溺水人的手。我抱著雙臂,慢慢蹲下,想要給自己一點溫暖。有了落差的水滴更加有力地砸在我的身上。來吧,我想,什麽都沒有了,我還怕什麽呢。來吧,砸吧,再疼些。我狠狠地想。
  隔著水聲,我聽到王斌在門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我隻是冷冷地笑。
  不可笑嗎?我費勁心力維係的情感,這個負載著我婚姻夢想的情感,我本以為,它是那根牽著我,走入婚姻殿堂的紅絲帶,原來,卻不過是一根朽爛的草繩。我感到無可言狀地頹敗,不是因為失了愛情,恰恰是因為,我從未奢望愛情。我要的,不過一個婚姻的軀殼,可是,現在,我連這個軀殼都沒有了。我,還有什麽?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幾秒鍾吧,困倦襲來,我閉上眼睛,想要睡去,如果,還有一個空間可以遁形,大約,就是夢境吧。
  “砰”地一聲,門開了。
  我睜開眼,夢,也碎了,真的是,逃無可逃。
  王斌手忙腳亂地關了花灑,拿起浴巾沒頭沒腦地擦拭著我,仿佛,我是一尊器物。我一動不動,任由他忙碌。然後,他拿給我幹淨的睡衣,柔聲說:“百合,先把衣服換了,好嗎,這樣,你會感冒的。聽話。”我仍然未動,也不想看見他。
  “要不,我幫你換,好嗎?”他甚至有些低聲下氣。
  我依舊沉默。
  王斌試探地伸手,想要解開我的衣服。突然地,我發出尖利地叫聲。我拚命地,啊啊地叫著,象一隻受傷的獸,直到聲嘶力竭。起初,王斌驚恐地退到一邊,隨後,他便撲上來抱住我,搖晃著我,在我耳邊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而我,隻聽到自己的尖叫,一聲,一聲,是我,對自己的淩遲。
  終於,一切安靜了下來。王斌仿佛虛脫了一般,跪坐在我的麵前。
  好久,我開口說話:“你出去。”
  他看著我,張張嘴,想說什麽,終於,什麽也沒說。他無力地站了起來,走出去,輕輕地,關上門。
  又呆坐了一會兒,我換好衣服,走出浴室。王斌背對著我,佝僂著腰,坐在床沿上。聽到聲響,他回頭站了起來。亦是一臉地疲憊,襯衣已經濕了,領子歪斜地,伏在肩上,看起來,有些狼狽。
  “百合,現在,你能安靜地聽我說話了嗎?”
  “有必要嗎?”
  “有,當然有,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我沉默。所有謊言的開始,都是這句話。
  “短信,是——李玲發的,可是,我們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
  “是的,她,她想,想和我重新開始,可是,我沒有同意。她,那個男的,就是那個一直纏著她的,對她糾纏不清,她是迫不得已,讓我假扮她男朋友,讓那個男的別再纏她。這些,我沒有辦法拒絕。我們真的什麽也沒做過。然後,她找過我幾次。可是,我都沒同意。我跟她說,我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你也挺好的,我不會和你分開的。但是,她一直發短信給我。她總是哭,我,我怕她出事。所以~~~”王斌混亂地說著,忽然,他停下來,看著我,“百合,你在聽嗎?”
  “王斌,你的心裏,一直就沒忘記過她,你為什麽不承認呢,為什麽還要編出這麽一套話來騙我呢?”
  “編?你,你認為,我在編故事?有這個必要嗎?我說的,都是實話。沒錯,李玲,是我的初戀,它發生過,我就不可能當它不存在。但是,我也說過,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可以再回頭。愛情,是有保質期的。李玲,現在我隻當她是一個朋友。而你,才是我現在的女朋友。你是現在,她是過去。你不明白嗎?”
  我看著王斌,不知該說什麽,大腦仿佛天地分離之前的那個混沌的世界。
  “好吧,既然,今天大家開誠布公地談感情,那麽,百合,你能告訴我,你是真的愛我嗎?我有時候很懷疑你是不是愛我。真的,有時,我真的感受不到你是愛我的。你讓我捉摸不透。有時候,你就在麵前,甚至,你就在我的枕邊,但是,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覺得,你離我好遠,你知道嗎,這種感覺,讓我,對我們的感情沒有信心。”
  王斌的這些話,像一把利器,刺破了我混沌真空的世界。思維開始活動。麵對他的質問,我無力回答。我像是一個小偷,將偷來的珍寶深埋地下,如今,人贓並獲,我百口莫辯。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對這份感情都沒有信心,那我們,還是分開吧。”我還是開口了。
  王斌吃驚地看著我,半晌,才說:“分手?”
  “你不是也說了嗎,你對我們的感情沒信心。”
  “是的,我是沒信心,可是,我沒說我不愛你。我隻是不敢讓自己愛你,我,我不想再一次受傷害。可是,我卻又沒辦法讓自己不去愛你,你體會不到這種感覺。”
  我頹然坐下,是啊,我自己都沒有做到全心全意,我又憑什麽要求他呢?比起王斌,也許,我更卑鄙。
  “叮~~~~~~~~”電話鈴聲刺耳地響起,我茫然地抬眼看了看王斌,他也正看著我。於是,我走到床邊去接電話。
  “喂,百合啊,怎麽今天一直沒給家裏打電話啊。我剛才打又沒人接,是不是出去了啊。”剛一拿起電話,便傳來媽媽焦急地聲音。沒防備地,我的眼淚,突然地,流了下來。我捂住嘴,不讓媽媽聽到我鼻息聲。
  “喂?喂?百合?”
  “嗯,媽,我聽著呢,你說。”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
  “哦,沒事,我就說你怎麽沒給家裏打電話,是不是和王斌出去玩了?”
   “嗯,是。” 我的眼淚又一次傾泄而出
  “噢,那就行,我猜你們也是出去玩了。那現在,王斌呢,回家了嗎?”
  “嗯。”
  “哦,那明天你們準備幹嘛啊。”
  “不知道,再說吧。媽,我要去洗澡了。回頭我再打給你。”
  “行,沒事,你不用打了,我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和你爸準備訂票了,你們倆個到時都有空吧,別我們兩個去了,你們又沒時間了,特別是那個王斌,你不是說他老是加班嗎?”
  “嗯,有空。你們拿到票告訴我一聲,我好去接你們。”
  “嗬嗬,行啊,我們十一去見見女婿去,嗬嗬。”
  媽媽開心的笑聲,像一根鞭子,抽痛了我的心。
  “是你家裏的電話?”王斌小聲地問我。
  我點點頭。他大概已經聽到了所有對話。
  “百合,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把那些不愉快都忘掉,重新開始好嗎?”王斌忽然扶住我的肩,熱切地說。
  我隻覺得頭痛欲裂,無力應對。
  “讓我想想,好嗎?”我疲倦地說,“現在,我想睡覺。”
  睡意和思緒撕扯著,夢境,像是被撕破的鴨絨被,揚起漫天的羽毛。突然,我聽到耳邊傳來壓抑地抽泣聲,睡意,如潮水一般,全線退去。睜開眼,仍然是黑洞洞的夜。幾秒鍾之後,我適應的黑暗,扭過頭去,我看到背對我的王斌,和他聳動的肩膀。第一次,我聽到一個男人的哭泣,沉悶,壓抑,像是洶湧地洪水一遍一遍地,衝擊著堤壩。我的眼睛濕潤了,淚水靜靜地,流淌,從眼角,到耳際,最後,浸濕了我的心。我側身過去,抱住他的雙肩,額頭頂在他背心,一動不動。王斌轉過身,整個地,把我抱在懷中。黑暗中,我看到,淚光地閃動。他摸索著,含住我的唇,舌尖頑強地進入,躲閃,糾纏,溫熱。空氣裏,一片潮濕,漂浮著眼淚。
  我聽到心裏,輕輕地,一聲歎息,那是茶葉,在水中,綻放的聲音。那一聲歎息,是在沸水浸淫的疼痛之後,因此,有著,微微地苦澀。
  記得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裏寫到,人人是喜歡被屈服的,但是那隻限於某種範圍內。我想,我也被屈服了,屈服於時間——女人,是經不起老的。還有,世俗與家庭的壓力──最痛苦的成分。黑暗中,在與王斌相擁的那一刻,我相信,那是諒解,也是妥協。
  那件事過去後,我們誰都不再提起。我和王斌有兩個約定,不提舊事,不輕易說分手。因為這是最容易傷害感情的兩件武器。
  生活像河流一樣繼續流淌。落石激起的水花也已匯入其中,不見蹤影。石落河底,已是看它不著,但若不留神踢到了它,也會弄痛你的腳趾
  王斌告訴我他會盡快解決他和李玲之間的問題。我知道,ANITA時不時地,還會發短信,打電話給他。王斌曾提出讓我和他一起和李玲吃頓飯,我拒絕了。我說,我相信,他不需要借助我的力量,也可以處理好這件事。聽到這句話,王斌無言,隻是伸手把我攬進懷中。緊緊地抱著我。
  我不想和ANTIA再見麵。對於這個女孩,她在我心裏像是一個傳奇。我不分清,那個是真,那個是假。她是一個活在戲裏的女孩,然而,戲如人生,她是不是也活得最真實?
  經過這件事之後,王斌表現的更像一個男朋友。他會主動提出陪我逛街,在家的時候,會陪我看碟,我做飯的時候,他會在一邊打打下手,或者,就陪我說說話。而我們的話題中,開始更多的涉及結婚,房子甚至孩子。我所希望的生活,正一步步地向我走近。我的心裏,有著登頂的快樂和悵然若失。
  爸媽來上海了。
  我和王斌一起去接站。之前,王斌有慣常的見家長的不安心理。他問我爸媽有什麽喜好,又問我該穿什麽樣的衣服。他的緊張也傳染了我,我開始懷疑,這麽快見家長是不是有些草率。似乎這樣一見麵就簽字畫押了一般,再無反悔的餘地。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怎麽會想到反悔呢?
  站台上,我簡單把王斌介紹給爸媽。看得出來,二老很開心。回家的路上,媽媽悄悄地問我王斌多大。我看了一眼正和爸爸聊天的王斌,壓低聲音說:不是跟您說過了嗎,屬馬,和我同歲的。
  “哦,可看著不像啊,看著小。”
  “行了,別說了,讓人家聽見多不好。”我打斷了媽媽的話。我有些擔心,不知道爸爸媽媽能不能接受王斌。
  本來我和王斌打算請爸媽在外麵吃飯,可是二老堅持要在家裏吃,我知道他們是怕花錢。於是,隻好順著他們的意思,去超市買了些東西回來自己做。我跟王斌說讓他在外麵陪著爸媽聊天。我希望他能乘機和爸媽多溝通給爸媽留個好印象。我囑咐他手腳勤快點,讓爸媽高興。
  飯桌上,我示意王斌給爸爸敬酒。
  王斌會意,雙手舉杯,一臉恭敬:“叔叔,這杯我敬您和阿姨,這次來上海,我和百合陪您二位好好玩玩。”
  爸爸滿麵笑容地拿起杯子,連聲說:“好,好,謝謝你。”
  酒過幾旬,爸爸開始真情流露:“小王啊,我們家百合性格比較倔強,但是,心地很好,心裏不裝事。你們倆個人在外麵,父母呢都不在身邊,要互相多照顧,多關心……”
  “爸,我怎麽聽著您跟托孤似的,說什麽呢,喝高了吧。”我聽著不對,趕緊打斷爸爸的話。
  “這才喝了幾杯啊,沒事。對了,小王,你和百合是怎麽打算的啊,是不是準備留在上海了?其實啊,我覺得西安挺好的,你看,我們家就百合一個,西安呢,離你們家也近。而且,我聽百合說,上海的房子也貴得很……”
  “爸~~~~你要不要吃飯啊,光說話了,我給你盛飯吧。”
  王斌一臉怪不自在地笑,聽我說完,忙說:“對對對,叔叔,給您盛點飯吧,”
  “唉,你們這些孩子啊,好像根本就不知道結婚是怎麽回事,光想著,呃,什麽浪漫。那浪漫,能當飯吃嗎?”被我三番五次地打斷,爸爸有些不樂意了。
  “百合,你爸說的對,你們兩個,年紀也都不算小了,特別是你百合,像你這麽大的女孩子,好多都當媽媽了。你們兩個也談了一段時間了,有些事,也該考慮了。”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媽媽也終於開口了。
  我哭笑不得,隻好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王斌看了看我,又是看看爸媽,嘿嘿幹笑了兩聲,說:“叔叔阿姨說的對,隻是,我和百合,都是剛到上海不久,百合還比我時間長一些。而且,我畢業也才二年。我現在的公司我還比較喜歡,還想在這裏做下去。至於,其他的,我和百合也在考慮。嗯,我和百合覺得,房子,先不急著買,一來房價太高,二來呢,將來最終在哪裏發展,也還不好說,所以……”
  王斌的話聽得我心裏著急。這些我們自己都沒考慮成熟的話,怎麽能現在就對爸媽說呢?果然,爸媽立時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爸爸複又開口說話。
  “至於租房還是買房,你們兩個自己考慮。不過,我們老人的觀點,有了房子,才像個家。租個房子,心裏總不踏實。咳,當然了,還是那句話,主意還是你們自己拿。我們尊重你們的意見。而且,現在說這些也還有些早。百合,還沒有見過你爸媽吧?”
  “是,我本打算今年過年讓百合同我一起回家,見見我爸媽的。嗬嗬,就怕叔叔阿姨舍不得呢。”王斌徒勞地想開個玩笑緩和有些冷場的氣氛。隻可惜,這氣氛,宛如三鼓之後,已是精疲力竭。
  送走王斌之後,一回到家,我便抱怨爸爸。
  “爸,您看您今天都說些什麽啊。剛到,才見麵就說這些。真是的。”
  “我說什麽了,那不也是話趕到那兒了嗎,再說,房子事的是他先說的。而且,早說晚說不都得說嗎。”
  沒等我開口,爸爸接著問我:“你們真打算租房子嗎?”
  “這個現在說太早,八字沒一撇的事。”
  “還早?你可不能再這麽晃下去了,轉眼快三十的人了。”媽媽插話道,女人,永遠對年齡最敏感。
  “這個王斌,說話考慮問題還是有些不成熟。也難怪,剛畢業才兩年。你們兩個,談了幾個月了?你想清楚了嗎?”爸爸接過話繼續說,根本沒有我開口的餘地。
  “爸,媽,你們兩個這次來是來旅遊的,不是嗎?這些事,我們以後慢慢說,好吧?忙了一天,你們不累啊,明天,還要出去玩了,今天早點休息好不好?”我突然很害怕和爸媽討論這些問題。我想,至少,要等我完完全全想清楚了,才可以和他們說,否則,他們三言兩語就會讓我沒了方向。
  接下來幾天,我和王斌把行程安排得滿滿的,讓爸媽應接不暇,也沒有精力和我討論我的終身大事。其間,王斌的表現可圈可點,一付孝子賢孫的模樣,對我,也是關懷有加。爸媽看了,樂在心頭。
  臨走的前一天,媽媽語重心長地和我談話,大意無非是圍繞我年紀不小,該早些結婚生子完成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使命為中心展開。自然,也少不了要談到王斌。
  “王斌這個孩子呢,人是不錯,就是,年輕,本來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找個比你大一點的,能照顧你的。不過,既然你願意,我和你爸也沒什麽意見。過年呢,你可以跟他去他們家看看。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要想清楚才行啊。房子畢竟是大事。再一個呢,上次他說,將來留在哪裏還不一定。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根我們的想法不同,但是,這樣來回折騰,他是男的,無所謂,你可不一樣啊。”
  媽媽的這些話,像是埋下的一顆種子,在我心裏生了根。
  假期剛一結束,就聽到同事們在議論浙江分公司的裁員。
  “聽說這次每個分公司都有名額。浙江有四個名額。”
  “前兩天他們分公司的人打電話來說,他們杜總犯愁不知該裁誰,最後,幹脆讓員工抓鬮決定。”
  “這不是瞎胡鬧嗎?”
  “可不是,聽說,有的員工家屬已經去公司鬧過了。”
  “唉,裁員裁員,公司就會用這招,動不動就裁員,可是,這邊裁著,那邊招著。裁掉的都是真正幹活的老員工。新招來的,除了會講幾句英文,還會幹什麽呀。”
  聽著同事們的議論,我一直沒開口。基本上都是老員工在借題發揮,其中,還有我的頂頭上司劉靜。我想,我還是識趣些免開尊口的好。其實,我認為,吐故納新,屬於公司正常的人員流動,畢竟,隻有新鮮血液的進入,才能讓公司實現可持續發展。當然,這些話,完全會被他們視作站著說話不腰疼——因為,不僅他們,我自己也知道,裁員,無論如何是裁不到我頭上的。因為,我是剛被納進來不久,而且,還懂兩句英文,業務,也還不錯。但是,我也知道,在這風口浪尖,人人自危的時候,我應該保持低調。於是,我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公司呆著,做業務的,哪有成天泡在辦公室的?就算是做在KFC裏喝可樂,也不能做在辦公室裏看資料。當然,你得保證不讓同事撞見。
  所有的人朝夕之間都忙碌了起來,聊天的現象明顯減少,隻有鍵盤劈哩啪啦響個不停。唉,網絡就是好啊。劉靜大概有些自顧不暇,也不找我麻煩了,我暗自希望,這場風波多持續些時間才好。
  那天,我和廣奧的張總正在招標局投標。劉靜給我打來電話,我都理直氣壯地接了,不怕她查崗——她知道早上有個標。她在電話裏說,讓我投完標直接回公司,卻沒說什麽事。我心裏有些不快,哼,成天就想讓我在她的視力範圍之內,跟防賊似的。不過,氣歸氣,話,還是要聽的。
  投標一直到中午才結束,我午飯也沒顧得吃,就匆匆趕回公司了。
  劉靜見到我,先問了問早上投標的情況,末了,不經意地說了句“錢總找你,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一聽,心裏咯噔一下,突然就想起了前些天同事們關於裁員的議論。
  想了想,我沒直接去錢總辦公室,而是拐了個彎,先去了區域工程經理梁建的辦公室。梁建是華東區分管工程的經理,LOCAL在上海。梁建從職位等級上來說,和老錢是同級,他總能先於我們得到一些內部消息,在公司裏,這種八卦新聞總是自上而下傳播出來。這和智慧不同,智慧,總是在民間。而最主要的是,我和他私交甚好。
  一進梁建的辦公室,我便開門見山地說:“老錢找我,我想,你一定知道是什麽事。”
  梁建愣怔了幾秒,透過大玻璃門看了看外麵的動靜,方字斟句酌地說:“嗯,公司要裁員,需要裁兩個人。一個已經定了,裁掉一個維修工。另一個嘛~~~~~”梁建沒有明說,但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已經說明了。
  “裁我,是嗎?”我強作鎮定。
  “不是,還沒有最後定。老錢呢,覺得你是個人才,不想讓你走,但是,你們銷售的編製超了。所以,老錢想,如果你願意去做行政,那麽,就讓李娜走,你去做行政。如果你不願意,那麽,這次解聘,公司的補償政策聽說很優厚。還有,老錢有一個擔心,怕你在公司待不長久,遲早要跳,如果你不準備長期留在公司,那麽,你也知道,李娜畢竟是在公司幹了七八年的老員工了。”
  我聽了,點了點頭,說,“行,那我知道了。”
  梁建關切地問我:“你準備怎麽辦呢?”接著,又歎口氣說:“唉,上次我就提醒過你,你們部門人員按說已經夠了,劉靜還硬是把小段從工程部調到了銷售部,這其中肯定~~~唉,你呢,當時還不當回事,現在,怎麽樣~~~~”
  “就算我當回事,我又能怎麽樣呢,我能阻止劉靜把小段調過來嗎?這種事情,還不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唉,也是。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也幫不上你什麽了。。”梁建同情地歎口氣,同時,表示愛莫能助。其實,他告訴我這些我已經很感激了。
  進老錢辦公室前,我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後,推門進去,麵帶標準地職業微笑,說:“錢總,您找我?”
  和我相反,老錢的表情,凝重地可以壓死一頭牛。他無比沉重地點了點頭,示意我先坐下。
  象是要克林頓公開承認和萊溫斯基的不正當男女關係一般,老錢醞釀半天,才緩緩開口。
  基本上,他所表達的意思,跟我在梁建那裏聽到的八九不離十。
  於是,我表現地很委曲。本來,我也很委曲,於是,我就委委曲曲我見猶憐地說:“錢總,是我表現不好嗎?”其實,我對我的表現還是很有把握的。
  果然,錢總急忙予以否認。並伺機誇了我一番。“哼,打一巴掌,再給個棗。我才不稀罕呢。”我一邊低眉順眼地接受著錢總的表彰,心裏一邊忿忿地想。
  “好吧,既然公司這樣決定,而且,我知道,錢總您一定很為難。但是,上麵派下來的指標,又不得不完成。我想,您肯定要比我難受,大家都是跟您一起工作了這麽多年的同事了。我雖然是新來的,但是,我也很喜歡這裏所有的同事,很喜歡這份工作。所以,我接受公司的安排。”
  錢總聽了我的獲獎感言,大為感動,同時,他大概沒想到我這麽快就決定了,有些不相信,又問了我一句:“你真的想好了,願意做行政?你知道,我是希望你能長期在公司幹的。”
  我當然不願做行政,現在答應不過權宜之計。先留下來再說,等我找到合適的工作,不用你說話,本小姐自會炒了你。當然,表麵上,我還是痛定思痛,堅決而傷感:“我想好了。其實,這也是一個鍛煉我的好機會。多經曆一些,對我,總是有好處的。”
  “哦,那好。你想好就行。”老錢長舒一口氣,語氣一下子輕鬆了好些。“其實,也正好,我聽劉~~噢,聽說你本來也不喜歡做銷售的,當初招你進來就是做人力資源這一塊的。後來才~~”
  一聽這話,我心裏一凜,好啊,我說呢,最近,怎麽不見劉靜找我麻煩了,原來,在暗度陳倉啊。我強壓住心裏的火,故作吃驚地說:“啊?您這是聽誰說的。我特別喜歡做銷售。雖然當初招我進來說是人力資源,可是,給我的編製是一直在銷售上的。而我,也一直把自己當作一個銷售員的。雖然,我幹這個時間不長,但我覺得從這份工作中學到了好多東西。如果不是公司這次另有安排,我真希望能一直幹下去呢。當然,也許公司覺得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銷售員,所以才~~~~~”說到最後,心裏的真委曲全化作了鱷魚淚,竟無語凝咽了。
  老錢見我如此,有些慌亂,忙說:“不是的,你別這麽想,很多人,包括客戶,還有經銷商都跟我說,你表現的很好,隻是,這次,你知道,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嗯,錢總,我知道您的難處,您放心,不管做什麽工作,我都會努力做好的。”
  “這一點,我對你絕對放心。還有,即使你轉做行政,待遇還按銷售員對待,不會變的。”說的人鏗鏘有力,我聽的人,自然也要表現出心潮澎湃。
  我心裏想,怎麽著,也得讓老錢覺得是他對不住我。退而做行政,是我屈就,不是他施恩。我可不想以後老錢在我麵前儼然一副恩公的樣子。
  從老錢辦公室出來。途經梁建辦公室,他又把我叫了進去。
  “怎麽樣?你怎麽跟老錢說的?”梁建盯著我看,力圖發現什麽蛛絲馬跡。
  “我說我願意做行政。先留下來再說”一邊說著,一邊我就坐下了,說到底,我還是頗受打擊的。
  “做的對。你還年輕,而且,公司現在一年一個變動。說不準明年又會有什麽變化。而且,她年齡也差不多了~~~~~”梁建也跟著坐下了,一邊安慰著我。
  突然地,一直憋在心裏的委曲,一下子好像找到了釋放的出口,我的眼淚嘩地流了出來。我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慌忙低下頭,拭著淚,一邊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啊,我不要不知道怎麽了。”
  梁建沒說話,隻是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剛擦完眼淚,就聽到劉靜的聲音在我頭上響起,還有一隻手在我頭上輕撫了一下,“沒事的,別難受,老錢說了,你的待遇還按銷售員的走。”
  我沒有抬頭,也沒有看她。我怕我的眼神將我暴露無疑,同時,我心裏叫糟,怎麽這個當口她進來了,她準以為我在背後詆毀她,又一想,她可真是迫不及待了,等不及去老錢那兒打探我的下場去了,哼,想讓我走,我偏不走。我心裏思緒翻騰,嘴上,就忘記了應付劉靜。梁建自然也不好說什麽。劉靜大概有點尷尬,沒再說什麽,走了。我算是又把她得罪了。
  果不其然,一下午,劉靜沒再答理我,也不和我話。眼神偶而從我臉上掃過,感覺也像是練了玉女心經一般,極度深寒。
  愛理不理。我想,反正,從今以後,你管不著我了。
  我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無聊地翻看著手機通訊錄。想著,好容易建立起的人脈關係,這下可好,即將都成為過眼雲煙了。這年頭,人心不古,涼地比茶都快。想是為了反駁我的話似的,我的手突然鈴聲大作,嚇了我一跳。定睛一看,是王誌。
  想了想,我拿起手機朝辦公室外走去。
  “百合嗎?我是王誌。”
  “王總,您好啊。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嗬嗬,是這樣的,我的一個朋友,想買電梯,我推薦了你,你看是不是給他送點資料?”
  我一聽,心想,這不成心嗎。剛拿到了遣散令,那邊戰事又起。
  “唉,王總,我先謝謝您想著我。不過,實在不好意思,我剛改行了,不做銷售了。”
  “改行了?不做銷售了?什麽意思?”王誌連著三個升調。看來,著實驚訝。
  “公司結構調整,我改做前台了。”我們公司就麻雀大小,行政其實就跟前台接待差不多。
  “你做前台?不會吧,是真的嗎?”王誌半信半疑地問。
  “真的。我沒事騙您幹嘛呀。”我苦笑著說。
  “哦。這樣啊。那麽,我豈不是可以心安理得的請你吃頓飯了?”王誌先哦了一聲,隨即便換了一副聲氣。
  我聽得有點莫名其妙:“心安理得?什麽意思?”
  “嗬嗬,這你都不懂?你做銷售員,我是客戶,我說請你吃飯,你肯定以為我是打著‘我請客你埋單’的主意,說不定,還把我想得更居心叵測一些。現在,你不做銷售了,咱們沒有什麽利益關係了,我請你吃飯,當然就心安理得了。”
  聽了王誌的話,我樂了,王誌很少用這樣的語氣講話。我想都沒想,就說:“好,你說時間地點吧。”
  晚上,在星期五餐廳,王誌如約而至。
  一見麵,我便調侃他說:“是不是一切男人都喜歡在陌生女人麵前浪費呢?”
  當下午王誌告訴我在星期五餐廳見麵時,我就想起了圍城裏唐曉芙對方鴻漸說的這句話。
  王誌先是微微一愣,緊接著一笑,說:“也許吧,可是並不是在一切陌生女人麵前,何況,你我之間難道還稱為陌生嗎?”
  這回輪到我愣神了,我沒想到王誌竟然也能用圍城裏的原話來對答。我一邊感歎其才思之敏捷,一邊想,所謂青年才俊當如是吧?
  正如王誌所言,沒有了甲方乙方這層利益關係,氣氛變得很輕鬆。我也無所顧忌地發了一通牢騷,將一直以來憋在心裏的委屈通通發泄了出來。不知為什麽,王誌就是讓我覺得是可以信賴的。大部分時候,王誌都是很專心地聽我在說,偶爾會對我的做法發表意見,但從不涉及對其它人的評判。當我終於發泄完之後,突然覺得豁然開朗,好像長在心裏的雜草通通被拔掉了。
  見我停了下來,王誌方才微笑地問我:“怎麽樣,心裏是不是舒服一些了?”
  我點點頭,笑了,突然,想到了王誌的淘氣丫頭,便隨口問道:“朵朵最近好嗎,沒再鬧著去哪兒玩吧?”
  聽了我的話,王誌臉色微變,勉強笑道:“哦,沒有,朵朵——去她媽媽那兒了。”
  我猛地想起上次朵朵上次說過的話,臉有些紅,慌亂抱歉的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打聽你們家的事,我——”
  “嗬嗬,沒什麽。不用道歉。”王誌淡淡地笑著說。
  一時之間,我不知該說什麽,隻好拿起杯子,一口一口地喝水。
  王誌似乎陷入了沉思當中,眼神鎖定在了某一處,好像專注地在看著什麽,也許,什麽也沒看。當心在沉思的時候,眼神便需要一個落腳處,但也隻是歇腳而已。隻有當心在覬覦窺測的時候,眼睛才會派上用場。因此,打探這個世界的,從來,都是人心。
  此刻,我也打探著王誌。都說成功男人的背後,一定有一個女人,我不知道,王誌背後的這個女人是怎樣的。
  “咦,你在想什麽呢?怎麽不說話了?”回過神來的王誌突然問我。
  我暗笑,明明是你在“想什麽”,反過來卻問我。但我並沒有反駁他,隻說:“沒什麽,發會呆,讓大腦休息一下。”
  王誌嗬嗬笑了,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和你聊天很舒服。”
  我笑了笑,對於這樣的話,無論是恭維還是發自肺腑,我通通當作真話照單全收。於人於己都開心的事,何樂不為呢。
  “真的,你別笑,和你聊天,真的感覺很放鬆。像——說是紅顏知己吧,太俗套。而且,我比你大,用這個詞來形容總有些奇怪。但是,你就是給人一種很親近的感覺,像——妹妹,不,也不是,唉,我也說不清楚,總之,和你在一起,可以完全不設防。”
  我被王誌認真的神態逗笑了,“嗬嗬,你別費心找詞來形容了。你比我也大不了幾歲吧,知己好像對年齡沒什麽要求吧。實在不行,就當是忘年交吧。”
  “忘年交?!虧你想得出,哈哈。”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王誌這樣開懷大笑。
  笑罷,王誌緩緩歎口氣說:“唉,要是可以,我真希望帶朵朵多見見你。這樣,朵朵也會開心些。我的婚姻這麽失敗,我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朵朵。”
  以前和王誌聊天,隻聽到他提到過他太太很漂亮,很能幹。但沒有談到更深,提到他的婚姻,這還是頭一遭。
  “看著我表麵上風風光光的,沒想到吧,我的婚姻是一團糟。”王誌自嘲地笑了笑,眼睛看了我一眼便轉向了別處。
  “關起門來,各家有各家的不幸。”我突然想到了我和王斌。
  “不,你不了解我,如果你知道了我的事,也許你會失望的。”王誌看著我,認真地說。
  “失望?沒有希望,何談失望?”迎著王誌的目光,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王誌有一絲微窘,但,隻是一閃而過。他低下眼睛,想了想,又抬起看著我說:“給你講講我的故事吧。”
  “其實,也算不上是故事,很平常的。我和我太太,是經人介紹認識的。那個時候,大家都已到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年齡。家裏人催得緊,而我,又忙於創業,沒有更多的精力放在找女朋友上。因此,當她出現的時候,我便想,就她吧。那時候,我的想法很簡單。我要全力去開創我的事業,我需要一個能安安定定守住後方的人,同時,也算是給所有的親朋好友一個交待。因此,認識不到半年,我們就結婚了。很快,婚後就有了朵朵。我的事業也一天天上了軌道。這個時候,我發現,事業,並不能完全帶給我所希望的滿足感和成就感。我和太太,在人前,也許是讓人羨慕的一對,但是,私底下,隻有我們能明白沒有愛的婚姻的滋味。一直以來,我都忽視了婚姻帶給我的感受,我象個工作狂一樣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工作上,婚姻,長期以來都是一個附屬品。可是,當我有一天突然停下來,轉而關注我的婚姻生活時,我才發現,我其實很失敗。因為,我不愛我太太。雖然,我們甚至沒有吵過架,算得上是相敬如賓,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不愛她。即使如此,我還是對自己說,無論如何,是她一直支持我走到今天的。我不能沒有良心。事實上,如果,不是——不是另一個人的出現,我想,我會和我太太一直過下去的。”說到這兒,王誌停住了,他看著我,似乎在觀察我的反應。
  而我,則意外於“另一個人”的出現來不及有所反應。
  王誌給我杯子裏添了些水,一邊不自在地笑了笑,說;“是不是覺得我是現代版的陳世美?”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理解王誌,但我也同情他太太,同時,我還想到我自己,還有王斌。我的大腦暫時性的有些混亂。我隻能笑笑而已。
  王誌沒在意我的沉默,思索了一下,繼續說:“她本來是我的一個客戶,後來,我們又成了生意上的夥伴。當她第一次出現在我麵前時,我心裏就咯噔一下,心想,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果不其然。隻是,我是有婦之夫,她,是離異獨身。起初,我一直壓抑自己,告誡自己,可是,越是壓著,越壓不住。人常說,老年人愛起來像老房子著了火,我覺得,我也差不多。”說著,王誌嗬嗬笑了兩聲,隻是,聲音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苦澀。
  “就這樣,我們在一起了,我也跟太太坦白了,太太知道後,便回了東北老家,但,拒絕和我談論離婚的事,前兩天,她又回來,把朵朵帶走了。”說完這些,王誌長歎一口氣,神情黯淡。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簡單明了的生活,我覺得生活太複雜了,人就會很累。因此,當我聽說了王誌不算簡單的生活時,我無言以對。他說的事情,我覺得離我很遠,可是,好像又離我很近。我有些迷惑了。
  “嗬嗬,說出來,心裏舒服多了,這些事,壓在心裏這麽久,跟塊石頭似的。讓人透不過氣。”一邊說著,王誌拿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
  “聽我說這些,你煩了吧?”放下杯子,王誌看著我說。
  “沒,沒有,隻是,沒有想到。”我實話實說。
  “嗬嗬,沒想到我是這樣的人是吧,嗬嗬。”王誌笑了。說實話,我寧可他陰沉著臉,也不想看他這樣強顏歡笑。
  “我想,我沒權利去評判你。說到底,誰又有權利去評判別人呢?你告不告訴我這些,對於我來說,你還是你。就是我認識的王誌。”
  王誌看著我,似乎有些感動。
  “嗨,其實,我也就是想告訴你,什麽都可以將就,結婚,不能將就。不管是對男人還是對女人,都一樣。因為。結婚,真的是一輩子的事。雖然,現在離婚不算什麽稀奇事。但是,離婚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心裏永遠抹不去的一道疤。”
  王誌的感歎,像是一钁頭挖開了我深埋心底的一些想法,那些我強壓住的念頭,又開始蠢蠢欲動。我,有些不知所以。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腦子裏一直輪番想著王誌,王誌的婚姻,我,和我的抬頭可見的婚姻。我覺得,好像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忽然間,起了騷動。
  當我把公司的決定及我的選擇告訴王斌的時候,他很平靜,甚至,有一絲慶幸。他輕描淡寫的說,不做銷售也好,女孩子做這個始終不合適,而且,我也不希望你這麽累。
  “可是,做銷售收入好啊。而且,行政這個位子,總是不穩定的,分公司的行政是最不重要的崗位,說裁就裁人,我要哪天失業了怎麽辦啊?”我說的這些也不全是空穴來風,雖然,我認為我要是想找一份工作還是比較容易的,但那畢竟也隻是我想,現實,總是比想象地殘酷,更何況,這是在孤單無倚的異鄉,失去一份工作,我馬上就會麵臨房租、吃飯這些最現實的問題,正所謂一文錢可以逼死英雄漢。
  “失業了?嗬嗬,失業了那我就養你吧。”王斌看我認真地樣子反而開起了玩笑。
  無論是否玩笑,這樣的話,聽在心裏,總是安定而溫暖的。
  “養我?嗬嗬,你養得起啊?我吃的很多的,還要每天吃肉。”我臉上做著誇張的表情。
  “肉?現在都不興吃肉了。”王斌一臉不屑地嘲笑我。
  “那吃什麽?”我呆呆地接著問道。
  “吃~~~狗~~糧~~啊”王斌忍著笑,拖著長聲說道,同時人已跑到一個較為安全的位置。
  “好啊!你!”才反應過來的我,一邊就跳了起來。
  “好了,好了,不鬧了。”王斌一邊憋著笑,一邊雙手壓在我的肩膀上,防止我再度跳起來,“我說的是真的,你做銷售太辛苦了,我不希望你那辛苦,而且,我不喜歡你老是那麽晚還要在外麵陪客戶,累不說,路上也不安全啊。
  王斌的話讓我安靜了下來,我定定地看著他,問:“這些話,怎麽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呢。”
  王斌訕訕地笑了,放下雙手,將目光轉向了別處:“現在說,不是一樣嗎?”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時過境遷,人是一樣的人,話也還是同樣的話,可是,卻宛如在火車上看風景,已再不是那個角度。
  轉而去做行政了,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靜了起來,少了許多電話,也少了許多熟悉的陌生人。我有了更多的時間去胡思亂想,去發呆。有時候,我想,這樣也挺好的,我做著一份不辛苦的工作,能夠按時的上班下班,王斌,有著良好的職業前景,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可以一起供所房子,再過一段時間,我們也許有了孩子,於是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而我們,則一天天老去。想著想著,我突然覺得很可怕,好像生命這本書,一下子,就看到了尾頁,看到了結局。我有些迷茫,生活,是能夠一眼看到盡頭的一條直路,還是,沒有打開包裝的那盒巧克力?究竟,哪一個,才是生活的原本?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著,媽媽打電話過來,總會問到王斌,好像,他已經成為了我生活的一分子。同事,朋友也開始詢問我們的婚期,這一切,都匯成了一條河,推著我,走向彼岸。
  其間,王誌曾打電話給我,他說,他正在辦理離婚,過程,艱難而痛苦。我覺得王誌,像是一隻飛越大海的水鳥,疲憊而虛弱,但是,卻找不到海中央那塊棲腳的礁石。退,無可退;進,卻又不知,可還有那份氣力。而我,隻替他可憐,背上那隻小海鳥。
  其實,每個人,都是那隻渡海的水鳥吧,但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找到,屬於他的那塊礁石。
  君發郵件給我,他說,這封信,是他在比國給我寫的最後一封信了。一周後,一架飛機,將載著他,降落北京。
  張愛玲說,人的一生,都有兩支玫瑰,至少兩支。得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得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初戀的愛人,多數都成了“朱砂痣”,成了床前、心上流淌的月光。而那些僥幸成了飯粘子和蚊子血的,卻又有多少,在流年瑣碎中唏噓感歎?我常想,如果,人能先卜先知,朱砂痣,和蚊子血,又該做何選擇呢?
  但是,人,無法預知未來。因此,君,是我心口的朱砂痣,我相信,永遠都是。
  算算,和君有一年多沒見了,一年多來,發生了許多事,因此,想到和君的再次相見,竟有此去經年的感覺
  我把君要回國的消息告訴了王斌,我隱瞞我和君之間的那些過去,隻說,君是我大學時的死黨。我不希望,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影響到我的現在。我說,等君回來,介紹他們兩個認識。之前在郵件裏,我也曾跟君提到過王斌。君似乎也是興趣頗濃。王斌沒什麽表情地答應了,隨後又說了句,我發現怎麽和你關係好的男生居多啊?
  我一時怔住,細想,的確如此,於是笑笑說:“大概是因為我的性格吧。有點像男孩子。而且,我也喜歡和男生做朋友,沒那麽多事。”
  王斌撇撇嘴,說:“怪不得你對我一點都不溫柔,原來大學時總和男生在一起混。”
  “我也才知道,你原來喜歡溫柔的女孩子啊。”我也故意陰陽怪氣地說,剛一說完,我就想到了ANTIA,我有些後悔。看看王斌,他的眼神有那麽幾秒種的停頓,隨之便是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嘟噥了一句:“那個男的不喜歡溫柔的女孩子?”
  我想到了一首老歌裏唱的,女人獨有的天真和溫柔的天份,要留給真愛你的人。
  君到上海了,要招呼大家吃飯。飯局一向是最有吸引力的,無論是浦東的還是浦西的都是一呼百應,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要“磨刀霍霍向豬羊”。
  赴約前我在家裏細心裝扮,王斌等得有些不耐煩,揶揄我說:“你這哪裏是同學聚會啊,簡直是新娘出嫁嘛。”
  我從鏡子裏瞪了他一眼:“去,這不是給你撐麵子嗎?難道,你希望別人說你女朋友邋裏邋遢的?”
  “行了吧,又不是我同學聚會,你的廬山真麵目難道你同學還沒見過?”
  我瞟了他一眼,繃著嘴唇塗唇彩,沒理會他的刻薄。
  化好妝,一回頭看見王斌還歪在椅子上看報,便催他:“你怎麽還不換衣服啊,我已經好了,時間快到,你快換衣服。”
  王斌慢吞吞地放下報紙,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說:“換什麽衣服,我就穿這個。”
  “就穿這個?就穿這個老頭衫?”我驚訝地看著王斌身上那件像老掛曆一樣白在泛黃的體恤,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開玩笑。
  “好了,別鬧了,快去換衣服吧。你這件是在家裏穿的啊,怎麽可能穿出去呢?”
  “這有什麽穿不出去的?”王斌的語氣有些挑釁。
  我看看表,忍耐地說:“今天,我們同學聚會,好多人都在,你,能不能稍微——正式一點。”本來,我想說“像樣一點”,想了想,還是沒說。
  “正式?又不是見國家元首,不就是一海歸嘛,有什麽呀,還不都是垃圾。”
  “好吧,隨便你。那我們可以走了嗎。”我有些生氣,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就不能遷就一下我。
  我們到了“嶽陽樓”的時候,大部人都已經到了,大家正嘻嘻哈哈分食著君帶回來的巧克力。見我們進來,君起身迎了過來,說:“百合,你們怎麽才來?”一邊說著,眼睛看著王斌,“這位就是傳說中的王斌吧?”
  “嗬嗬,是啊,這是王斌,王斌,這就是君,剛學成歸來的海歸。”
  “哈哈,現在不是海歸,是海帶。”君跟我調侃著,我好像又看到了大學時代的那個君。
  “海帶?”我有些疑惑,看看王斌,“什麽意思?”
  “海外歸來,待業在家,簡稱:海待。”君一本正經地解釋著。
  我和王斌禁不住哈哈大笑。
  君微笑地看著我,突然說:“百合,你——你是不是整容了?怎麽,怎麽看起來——”君一邊說著,一隻手在鼻梁上作了個隆鼻的手勢。
  “嗬嗬,是不是像這說我變漂亮了?”我笑著接住君的話。
  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算是默認。
  然後,他認真地看著我,說:“真的,你真的漂亮很多。嗬嗬,看來,戀愛的力量不可小視啊。”後半句話,君是對著王斌說的。
  被人誇漂亮總是件讓人身心舒泰的事,我歪著頭看王斌,我想他也一定很得意。
  王斌卻隻是嗬嗬笑了兩聲,並未答話。
  隨著桌上菜的不斷增多,氣氛也越來越好,大家都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一樣。紛紛曝露著大學時一些鮮為人知的內幕和同學們的一些糗事,其實,這些話題早在上次和上上次聚會中都已經說過了,可是每個人都還是像第一次聽到那樣開心,那段歲月,真是刻在每個人的心裏了。
  再看到君臉上那燦若陽光的笑容,我有一種久違的感動,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段青蔥歲月。當初,我不就是迷失在君的陽光笑容裏嗎?那一迷失,就是好幾年。想著當初那個為了君茶飯不思,不知流過多少眼淚的我,竟覺得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現在的我,已是也無風雨也無晴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優秀的君身邊一定出現一個同樣優秀的她。我在心裏微笑地想象著,真心的希望,君是幸福的。
  回家路上,我的情緒還停留在吃飯時的那份開懷中,嘰嘰喳喳地像隻小鳥一樣在王斌耳邊說個不停。王斌則好像有些累了,有一聲沒一聲地應付著我。
  突然,王斌想起什麽來似的,問我:“你和君關係那麽好,當初,他沒追過你嗎?”說完,他探究地看著我。
  我沒想到王斌突然問起這個,一時有些慌亂,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說:“我們當時是兄弟姐妹。再說了,當初,他要是追我,現在,還有我們什麽事啊。”
  王斌看著我,似乎有些不相信,但是,沒再說多說什麽。
  “怎麽了,不說話了,是不是累了?”我有些心虛地問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有。”王斌偏了偏頭,躲開了我的手,“君說他打算留在上海發展,依我看啊,他還不如回西安呢,上海這地方,海歸算什麽呀。不如回到西安,沒準還能物以稀為貴呢。”
  王斌的語氣讓我心裏有些不舒服。我裝作沒聽見,靠在他肩上,閉上了眼睛。
  總部要在南京辦一個SLM管理係統培訓,為期一周。老錢通知我參加。像這種非兼職人員的培訓,其實不一定非我去,誰都可以。老錢派我去,多多少少,有些補償的意思。我也就心安理得開開心心地答應了。
  王斌知道我要去南京培訓,便提出了一個頗為嚴肅的問題,讓我去原單位跑跑戶口和檔案的事,因為“結婚需要”。王斌說這些話時一副對事不對人的淡然語氣。
  我心裏一動:“結婚?等要結的時候再辦也不遲啊。”
  王斌笑嘻嘻的說:“等結婚時就晚了,女人永遠都是長頭發不長腦子。”
  “你什麽時候打算結婚了?你不是說你將來在哪兒發展還不一定嗎?”我看著王斌,有些疑惑。
  “嗬嗬,我說你結婚要用,又沒說是和我結婚要用。反正,你總是要結婚,總會用得著嘛。就當我人道主義提醒你一下。”
  “嗬嗬,那就先謝謝你了。”我順水推舟地說。
  雖然,都是些玩笑話,但我知道,王斌是不常說這些玩笑話的。所謂無空穴來風。難道,他真的在考慮結婚的事了?
  好像約好了似的。我打電話給家裏說到我要出差的事,媽媽也說讓我去辦一下檔案戶口,同樣地,也提到了我和王斌的婚事,無非又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話,好像我再不嫁人就會發黴一樣。
  三十歲的未婚女人和三十歲的已婚少婦,後者,總是感覺更年輕一些,因為,二者的參照係不同。
  也許,是時候把自己嫁出去了。雖然,在每個年齡階段,都有人在結婚,都有女人在出嫁。但是,我還是希望,自己,是在長得最好的時候,被摘下來的果子,而不是,被台風刮掉的,或者是砸到牛頓的那枚果子——長老了,不能站在豆蔻枝頭笑了。
  王斌送我去車站,坐在火車裏看著站台上的他,竟有些依依不舍,頗有些相依為命的感覺。人在異鄉,心,總是變得脆弱和善感。我試著想象著婚後的生活,早晨起來,可以給他做早餐吃;想象著,在快下班的時候,打電話給他,問他晚上加不加班,晚餐吃什麽;想象著,大雨滂沱的夜裏,房間裏,有兩個人,既使各自做著事,但是,也是兩個人的房間。在想著這些的時候,我的臉上,不自覺得帶著笑容,為了不使別人懷疑我神經和智商,我始終把頭轉向窗外,車窗上玻璃上,映著,我模糊的笑。
  下午三點,我已躺在玄武飯店雪白的被單上。身心慷懶而放鬆。暫時地離開生活的圈子,是一件非常愜意的事——煩惱的事,可以暫時不去想,同時,又不必像在一個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那樣惶惑,因為,還有著安定的後方。看看表,離約定的晚餐時間還有四個小時,夠我舒舒服服睡一覺了。
  等我一覺醒來,睜開眼的一刻,竟有些呆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幾秒鍾後,意識複蘇,看看表,已經六點半了。急忙梳洗換衣,等我衣著光鮮地尋著標牌走進餐廳時,兩桌人已差不多都坐滿了。我選了稍空的一張桌子,坐下,環顧四周想找兩個熟悉些的麵孔,然而,卻都是陌生的。
  “還差幾個沒到啊?”一個帶眼鏡的中年男人站起來點著人頭。旁邊的人告訴我,他是總部培訓部的,負責這次培訓的後勤,說白了,就是吃喝拉撒睡。
  正說著,又有幾個人走了進來。我聞聲望去,還是沒有熟人。然而,走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竟仿佛很熟恁似地對我笑了一下,並徑直向我走來,坐在了我身邊。我也急忙還了一個笑,同時大腦飛快地搜索著關於他的信息,結果是,查無此人。
  “咦,你也來參加這個培訓了?”剛一落座,身旁的這個男人便友善地問我。
  我更加糊塗了,難道我們認識?我含糊地應了一聲,說:“是啊。”想想,又加了句:“你剛到啊?”
  “沒有,我昨天就來了,今天去了趟中山陵,剛回來。”我聽出了他話中的西北口音。但是,還是沒想起來他是誰。
  思索再三,我還是問了句:“對不起啊,你,是哪個分公司的啊?”說完,我臉上一陣發熱。
  “啊,你不認識我了?”他吃驚地看著我,接著,便笑了,提醒我說:“我是烏魯木齊的,你忘了,去年在海南開銷售年終會,我們見過麵的。”
  “哦~~~~是你啊,不好意思啊,年紀大了,記憶力退化了。真抱歉啊。”我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其實,還是沒想起來。
  “嗬嗬,沒關係。”他不介意地笑了笑。而我則在想,他叫什麽名字?
  新疆,一直是我很想往的一個地方。它讓我想到西域,沙漠,戈壁還有駝鈴,這些,都讓我非常著迷。圍繞著新疆,我們聊得興起,高興頭上,想要直呼其名時,才發現,記憶庫裏根本沒有儲存。情急之下,我張口說:“唉,那個誰~~~”他先是一愣,繼而了悟地一笑,眼睛看著我,問:“哪個誰?” 我有些臉紅,一時語塞。他看出了我的窘迫,笑著說:“我看,我實在有必要把自己隆重推出一下了,我叫林暉。樹林的林,落日餘暉的暉。”
  吃飯時,我悄悄打量著身旁的林暉,白晰的麵孔,棱角分明,沒有西北大漢的粗獷,但是,又比南方男人多了幾分大氣,他的手,修長而幹淨,笑的時候,露出一口雪白而整齊的牙齒。笑聲很爽朗,笑容會隨著他的聲音傳播開來,落在聽的人臉上,他是富有個有感染力的人。很快,他便成了我們這一桌的中心。
  酒足飯飽之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臨別時,林暉問我住哪個房間,我報出房號,他笑笑,就在他隔壁。回房間的路上,我們又聊起了那次海南開會,說實話,自始至終,我也沒能在那次會議中網羅到關於他的片段。林暉說,開會第二天晚上在海邊燒烤時,正好我和他一桌,他說當時我穿著一件白色的體恤,安安靜靜地坐在劉靜身邊。瞪著眼睛看別人說話,自己卻幾乎沒有開口,隻是聽到高興處笑笑。他說,那一桌人就我最安靜。聽完林暉的描述,我對那晚的場景有了印象,但依然記不起他來。聽林暉說我安靜,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我本不是個安靜的人,隻不過迫於劉靜的威懾力,在她身邊保持必要的低調罷了,沒想到居然騙的別人以為我是個安靜的人。林暉見我笑個不停便問我笑什麽。我隻是搖搖頭,沒告訴他事實的真相。說話間,已經到了房門口,我正要和他道晚安,林暉突然說:“其實,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不是那麽安靜的人,在海南,你是故意那麽低調的。”聽完他的話,我一時愣住,心想,這家夥的腦袋什麽構造啊。
  回到房間,我躺在床上,想起剛剛林暉的話,一個人傻傻地笑了,心想,這個人,有點意思。
  培訓正式開始了。培訓照例是無聊冗長催人入眠的。培訓課上,大部人都昏昏欲睡直到培訓間隙才又精神抖擻。好容易熬到了午餐時間,大家紛紛嚷餓。培訓老師說,為了讓大家盡快熟悉,要打破以往的慣例,男女混坐。很巧,我又和林暉鄰座。剛坐下,林暉就一本正經地問我:“經過一個晚上,您老人家還記得我嗎?”
  我先是一愣,繼而便哈哈地笑了起來,邊笑邊點頭說:“記得記得,你是張三吧?”
  這回輪到林暉一愣,但他馬上反應過來,便跟著我一起笑了。周圍的人奇怪地看著我們倆,連聲問我們笑什麽。
  培訓第二天晚上,培訓老師說,為了調節氣氛,晚上包了卡拉OK廳,讓大家放鬆一下。因為彼此間都不是很熟,因為剛一開始,大家都有些拘謹,沒人唱。培訓老師急了,說,點首《霸王別姬》。結果,培訓老師本是要點李宗盛林憶蓮版的,卻錯放成了屠洪剛版的。此霸王非彼霸王。我一直不喜歡屠洪剛,連帶著,也就不喜歡他的歌,正想著,沒人唱就趕緊切了,突然,大廳裏響起渾厚的男聲。我和大家一樣紛紛循著聲音望去,看見了,坐在角落裏唱歌的人,林暉。
  我聽到旁邊有人小聲的議論:“這是哪個分公司的,聲音真好。”的確,林暉的聲音極有穿透力,是那種能直入心靈的聲音。屠洪剛的這首《霸王別姬》給他演繹地剛柔並濟,我不禁在心裏叫好。
  也許林暉帶了個好頭,大家紛紛披掛上陣。有深情款款的,有動感十足的,當然,也少不了野獸派的來湊興。林暉,依然是其中最出彩的。每次他唱歌時候,大廳裏,都格外的安靜。《心如刀割》,《李香蘭》這些經典傳唱的老歌,再一次撥動了我的心弦。許多女同事紛紛主動請纓要與他合唱,他也都來者不拒。唱歌時的林暉,很隨意,但是,表情很專注。聲音裏注滿了感情,我的目光竟忍不住隨著他遊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目光牽動了林暉,他朝我走來,坐在我身邊,微笑地看著我,說:“咱們倆合唱一首如何?”
  不知為何,我竟有些臉紅,幸好,燈光昏暗。我掩飾什麽似的,翻著手中的歌頁,說:“好啊,唱什麽?”
  林暉說:“隨便,你點什麽咱們唱什麽。”
  我略有些吃驚地抬眼看著他:“你都會嗎?”
  林暉淡淡一笑:“差不多吧。”
  我心一動,想到了那首我最愛的但至今無人和我很好配合過的《相思風雨中》。於是,我說“《相思風雨中》,如何?”
  林暉眼睛一亮,提高了聲音:“你也喜歡這個?這可是我的獲獎曲目啊。”
  “真的嗎?”我有些興奮,“獲什麽獎啊?”
  林暉很隨意地說:“烏市歌手大獎賽二等獎,業餘組。”
  當音樂響起,男聲漸起,林暉的聲音很快把我帶入了意境。唱到高潮時,我禁不住轉頭去看林暉,卻正好迎麵碰上了林暉的目光,黑暗中,我看到了,他深邃的眼裏閃動的光芒。我的心,怦然一動。
  心動,其實隻是一個瞬間的感覺,但,也許就是這樣一個瞬間,會讓你的生命,從此不同。
  當我和林暉四目相對的那個瞬間,我聽到心裏,淪陷的聲音。我從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但是,我無法解釋我對林暉的感覺。
  第三天培訓的下午,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程老師同意放假半天讓大家去逛逛南京的景點。午餐過後,同事們紛紛結伴出發。我很想知道林暉準備去哪裏,但是,終於還是沒有問。當我正要和同屋的女孩出發的時候,程老師打電話通知我們去她的房間給她幫會忙。我失望地想,這下,連和林暉“巧遇”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進門,程老師就連聲說道歉說是要耽誤我們一會兒時間,她讓我們幫她把早上討論的內容整理一下輸入電腦,還好,內容不多。我們正說著話時,門被推開了,進來三個人,走在最前麵的,居然是林暉。我的心突然怦怦跳地很厲害,同時還有一點莫名的興奮,但是,我的臉上是無動於衷。原來,他們是被培訓老師叫過來做戰前輔導的,因為,培訓一結束,他們幾個分公司就麵臨係統審核。
  當我們活兒差不多幹完的時候,林暉他們的輔導也進入了尾聲。培訓老師問我們準備去哪兒玩,大家都說沒想好。於是,我提議去紫金山。因為,我聽林暉說過,他來的那天就去過中山陵了。果然,林暉第一個讚同。很快意見達成一致,我們向紫金山出發。
  林暉身上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領導力,很自然地,他成了我們這個小團隊的核心。找車,談價,晚飯的安排,不等我們開口,他一個人全都安排好了,大家見他駕輕就熟的模樣,也就放心地交給他全權代理。當我們安穩地坐在了車上時,有同事便問他來南京幾次了。林暉隨口答:“平生頭一遭。”一聽這話,正專注於窗外風景的我忍不住微微一笑,扭過頭來,卻正好看見林暉迎麵的目光。我急忙掉轉臉向著窗外,一時腦子裏亂亂地像是塞滿了東西,但是,仔細想時,似乎,又什麽都沒有。好久,心情才平複下來,但卻始終沒勇氣再去看一眼近在咫尺的他,我怕我的眼神,將我的心事泄露。
  一路上,我有意地和林暉保持著距離,我知道,我要在他和我之間築起一道理智的牆,唯有如此,我才能守住我本來平靜的生活。我可以在牆的這邊,放縱我的心事,可以徒勞地向他張望,但是,不可以逾越。林暉是個很周到的人,他細心地照顧到每一個人,當然,也包括我。有時,我會故意延宕腳步,落在人後,看他左右環顧後,最後回頭走向我,我的心裏,便有小小滿足。
  在紫金山天文台的展館參觀完畢,我們準備再去看看山頂的觀測台。中間要經過一截狹長的樓梯,樓梯有些陡,燈光昏黃,讓人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展館的,走到樓梯口向下張望,心中竟有一絲怯懦,大凡人們遇到一段新的路,都會如此吧。正小心冀冀地要抬腳下行,一個人影在拐彎處閃現,接著我便聽到林暉的聲音:“小心點兒,不太好走。”我一時頓住。林暉見我停下了,誤會我是害怕,道:“別怕,我在這兒呢。”我笑了,說:“我不是害怕這樓梯,倒是你,嚇了我一跳。”
  從紫金山上下來,林暉說晚飯就在夫子廟吃吧,既可以賞秦淮河的夜景還可以嚐到南京的特色小吃。大家對此都無異議。夫子廟是南京著名的景點之一,遊人如織。其實,夫子廟本就是一個熱鬧且奇妙的地方,說它奇妙,是因為,橋的這端,是貢院,是梓梓學子們奪取功名的地方,本該是個清心寡欲之地。而橋的那一端卻是青樓畫舫,唱不盡的醉生夢死。這兩處本是格格不入的地方,卻被一座橋連了起來,寒窗十年,是不是為了,走到橋的那一端?到底,誰是誰的欲望,誰是誰的終點?我站在橋上,看著紅燈綠影,看著橋下靜靜流淌的河水,陷入了遐想。
  “看什麽呢,這麽認真?”林暉不知何時來到了我身邊。
  我略略一驚,對他笑笑,說:“沒什麽,發會呆。”
  林暉一笑沒再說什麽,雙手撐在橋欄上,看著遠處。
  我眼角的餘光掃過他白晰修長的手。
  “這秦淮河不知有多長?”
  “十裏”林暉很肯定地回答。
  “是嗎?你這麽肯定?”我看著他,有些疑惑。
  “‘槳聲燈影連十裏,歌女花船戲濁波’,這說的,就是秦淮河啊,所以,是十裏。”說完,林暉眨著眼睛,狡黠地笑。
  我心裏一動,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複又低下頭去,適才純淨的心境刹那間竟如這河水般混濁了。
  “景致不錯,隻是可惜水有些渾。”林暉有些惋惜地說。
  “這裏的河水本該是混濁的,清澈了反而不對。”
  “哦?為什麽這麽說?”林暉一副願聞其詳的樣子。
  “<<桃花扇>>裏所寫的‘梨花似雪草如煙,春在秦淮兩岸邊,一帶妝樓臨水蓋,家家粉影照嬋娟’這兩岸是妝樓,河中是畫舫,這樣一個脂粉之地,河裏,自然是前朝女子的洗臉水,怎會不渾濁呢?”我偏著頭笑看著林暉。
  林暉似乎意外於我的回答,他定定地看著我,眼裏有一種讚歎。然後,大聲笑著,連聲說:“有道理,有道理。”
  笑罷,林暉說:“好了,別光站著看景了,飯還是要吃的。”他的聲音很溫和。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像個乖巧的小女生。仿佛,又回到了大學時代,心裏湧動著那種青澀朦朧的感覺。
  吃飯的時候,我一直心思恍惚,常常被大家的笑聲嚇了一跳之後,暫時地將思緒收攏,但,很快地,又遊離開去。我竭力避免去正視林暉,然而,卻總是忍不住想要偷偷看他一眼。好幾回,我們的眼神在眾人的喧鬧聲裏相遇,相遇的那一刻,我的天地,一片寂靜。
  林暉仿佛很開心,甚至有幾分興奮,催著老板上酒。酒,喝得很豪爽,像個十足地西部男人。眼前大口喝酒大塊朵頤的林暉;方才橋上那個告訴我十裏秦淮的林暉;之前那個歌聲憂鬱低回的林暉,像三重影子交疊在我的腦海裏,讓我迷惑。
  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晚飯,我們起身回酒店,出門的時候,林暉快步走到我身邊,小聲說:“剛才,你又讓我想起了在海南時你的樣子。”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什麽樣子?”
  “表麵上靜若處子,內心裏動如脫兔。”說完,他衝我一笑,不等我有所反應,便高聲去攆走在前麵的同事。
  我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苦心積慮築起的那道牆開始動搖。
  培訓在周五下午結束了。我按原定的計劃是培訓一結束就返回上海的。但我臨時改了主意。很多外地的同事想乘著接下來的周末到周邊去玩玩。有幾個要去揚州的,還有去杭州的。很快就結幫結派了。揚州我沒去過,雖說不是煙花三月,但也還是想去看看這個多次在詞人們的句中出現過的地方。我勸說林暉同我們一起去揚州,他有些動心,但是他為難地說他已經定了周六下午四點的機票,就怕來不及。他說他先試試看可不可以改簽,如果不行的話,那麽隻好就近找個地方了。
  周六早上六點我們就去餐廳用早餐,一進餐廳我就焦急地找林暉的身影。林暉很遺憾地告訴我們,他的機票不能改簽了。因此,他不能同我們去揚州了。他準備和南京的二個同事去近郊的一個野生動物園玩。準備去揚州的幾個同事紛紛表示了惋惜,接著便將這事拋開,張羅著最後確定人數,聯係車等等的事。我站在一旁沒有說話,非常失望。揚州,突然在我心裏失了顏色。
  我心情複雜地吃著早飯,不知該何去何從。理智告訴我,我應該離他遠遠的。因為,今日一別,從此便是天各一方,明知終是無果,何苦讓自己繼續沉淪?可是,我卻好希望能夠抓住這有限地每一分一秒,和他在一起。飯吃完了,我依然沒有一個決定。同事過來催我上車,我轉過頭去,看著林暉,他正無言地看著我,深深地眼眸,如海潮,將我湮沒。我果斷地轉過頭,對同事說,我不去了。
  我和林暉還有另外兩個同事去了野生動物園。對此,我的解釋是,我下午要趕回上海,怕時間來不及。而真正的原因,恐怕,也隻有我知道了。我不確定,林暉是否知道我改變主意的真正原因,我隻看到,當他聽到我的決定時,他臉上的表情,除了吃驚,還有一種說不清楚地神情,很複雜,一如我的心緒。
  去動物園的路上,我有意和林暉保持著距離。我費盡了心思,終於和他坐在了一輛車上,然而我卻突然退卻了,我不知道,自己害怕什麽。其實,就這樣,看著他在我身邊,能夠看到他的笑,聽著他的聲音,就挺好,哪怕他的笑,他的聲音,都與我無關。
  野生動物園裏有一泓泉水,名為珍珠泉,據說,泉水聞人聲或掌聲即泛水泡,其狀如珍珠,故名珍珠泉。我們幾個聽完介紹後,便使勁地拍著巴掌,漸漸地,泉水裏真的開始一顆一顆水泡浮上水麵,我們益發有了興致,掌聲越來越急,越來越響,水泡也越來越多,我們就這樣開心地大聲笑著,拍著巴掌,開心地,一如孩子。終於,笑地累了,手也拍地痛了,我們都靜下來,看著亦漸漸安靜地泉水,水底,有許多硬幣。每一個硬幣,都是一個心願。遊人匆匆地來到這裏,又匆匆地離開,隻留下他們的心願,永遠,安靜在這泉水之中。我從口袋裏摸出一枚硬幣,在拋出之前,我也不可免俗地,在心底裏冒出一個願望:讓我在今年嫁出去吧。以前,也曾許過願,希望幸福,希望家人一生健康,然而,該生病的時候,照常生病。而幸福,依然未露端倪,於是,我想,也許,是我的願望要求過高。誰能一生健康?幸福,是那麽遙不可及。因此,我許了一個願望,一個具體地連時間都有的願望。培訓的時候曾講過,計劃,要有時間性。願望,也如此。
  硬幣在空中劃過一道美好的弧線,幾乎在同時,另一道弧線在我眼前劃過,與我的那道交匯在空中,像兩道美麗的虹。我吃驚地轉過頭,看到了,麵帶微笑地林暉。他說:我也入鄉隨俗。我很想知道,他許的,是怎樣的願望。
  看著硬幣帶著我沉甸甸地願望緩緩地沉向水底,我突然有些後悔。在今年嫁出去,這就是我的願望嗎?這樣一個近乎卑微地願望,值得我如此隆重的托付嗎?也許,我該再具體些,比如,嫁給一個我愛他他也愛我的人,這樣的願望,才是願望,才是完滿。可是,上蒼常常讓世事不完滿,也許,不完滿的生活,才是生活。
  從野生動物園回到南京已是兩點半了,我們都催促林暉快去機場,以免誤了機。他一邊應著,一邊從車後備箱中一一幫我們幾個把行李取出來交到我們手上,同事陳靜笑著催他,別那麽紳士了,快走吧。他最後將行李交到我手上,說了句,電話聯係,便一路小跑地離開了。看著他匆忙地背影,我悵然若失。
  我也該離開了。
  坐在回滬的車上,我發了個短信給林暉,問他有沒有誤了飛機。很快,他回短信給我:“正在擦汗中,還好,沒誤機。你在哪裏玩呢?”
  “我回上海了。”
  “好的,我也要登機了。保持聯係,你路上小心。”
  想到就要回上海了,就要回到以前的軌道裏去了,我覺得空虛而蕭索。我反複翻看著手機裏僅有的幾條林暉的短信,同時,覺得自己的行為幾近可笑。忽然,我想,我該給王斌打個電話。
  在培訓的一周裏,王斌給我打了兩次電話。也沒什麽特別後,就是問了問我戶口辦的怎麽樣,培訓怎麽樣。什麽時候結束之類的。想到這裏,我有些自責,這一周,我都沒有主動給他打過電話,無論白天和晚上,他都很少在我腦海占據一段完整的時間。
  “喂,是我。你現在在哪裏?”
  “我在公司,加班,趕個項目,你呢,回來了嗎?”
  “還沒,在車上,晚上到。”
  “我說呢,如果回來了怎麽沒見你打電話。你不是說周五回來的嗎?你晚上幾點到?”
  “嗯,和幾個同事去珍珠泉玩了,我大概七點半到。”
  “七點半啊,那我可能不能去接你了,活還很多,頭兒也在。”
  “沒事,你忙吧,我就是跟你說一聲。”聽了他的話我並沒有失望,甚至有一點如釋重負。想了想,我又說:“你自己多注意,別一忙就不按時吃飯了,回家早點休息,就別上網了。”
  “行,我知道了,你也是。明天我再聯係你。好了,我掛了。”
  電話打完,我的情緒更加地低落。我想到了上午剛剛許過的願望,也許,真的我能在今年實現我的願望了,命運如此強大,在它麵前,我感到無力。
  周一一上班,我收到了一封郵件,是林暉的。一封很普通地群發郵件,可我還是很開心,很快地給他回了郵件。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我們郵件交流。
  我們像聊天那樣,你一句我一句地發著郵件。雖然很麻煩,但是,我們誰也沒有抱怨,並且樂此不疲。我想問他有沒有QQ,但是始終沒有問。用公司的郵箱發這樣的郵件在心理上仿佛是打著公事幌子,郵箱如那一次窗戶紙,我沒有勇氣去捅破。其實,我也知道,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罷了。當然,有郵件聊天也有它的不便,那就是,沒有連貫性,而且,我要經常地清理郵箱。
  有一天晚上,我加班,到了七點鍾,突然收到了林暉的郵件。
  “加完班了嗎,吃飯了沒?”
  “還沒呢,你怎麽還沒走?”
  “陪你啊。”
  我心裏一動,“陪我?嗬嗬,我看,你是自己也在加班吧,這種順水人情我才不要。”
  “哈哈,貓貓真是冰雪聰明啊。”
  忘記了從哪一次因為什麽,林暉開始在郵件裏用貓貓來稱呼我。有時,也會說我“笨笨”。雖然,我嘴上抗議著,但是心底裏,還是非常開心地接受這樣的呢稱。
  “討厭,又叫我貓貓。不行,為了公平,我也得給你起一個,就叫狗狗吧,如何?”
  “汗,你有點創意有點美感行不行啊。”
  “不管,就這定了。”
  “臭貓貓!”
  “臭狗狗!”
  就這樣,我們近乎打情罵俏一樣在郵件中你來我往著。漸漸地,每天一上班,打開郵箱便成了我的一個習慣。而來自於林暉的郵件,也成了我每天的期盼。
  終於在這樣聊天兩周之後,林暉不勝郵件之煩,問我要了QQ號碼。
  林暉在QQ上的呢稱是“依然”。在個人介紹裏,他寫道:
  如果我們還有一個月--我會帶你重溫以前的點點滴滴
  如果我們還有一 天 --我會帶你到最值得回憶的地方想著你的好
  如果我們還有一小時--我會目不轉睛的看著你,永遠的記住你的容顏
  如果我們還有一刻鍾--我會為你唱一首讓你終生難忘的歌
  如果我們還有一分鍾--我會緊緊的握住你的手永遠不和你分離。
  看了這段話,我心裏不是滋味。直覺告訴我,這段話不是泛泛而寫,是為某一個人而寫。是誰呢?曾經,我拐彎問過林暉,他沒有女朋友,那麽,這段話,是寫給他的前女友的嗎?不知出於何種心理,我沒有告訴林暉我有男朋友。而林暉也沒有問過。
  有了QQ,我們便開始了QQ之旅。隻是在有時網絡不好時,會暫時用郵件代替。每天和林暉的交談成了我生活中很重要也很開心的一件事。我們海闊天空地聊天,從紅樓夢裏的詩詞人物到資本市場的股票期貨,林暉一次次讓我感到意外,也一次次讓我心動。
  QQ上那個叫依然的頭像像是一根細線,係在了我的心上,線的那一端,握在林暉的手裏。這根細線,名叫牽掛。有時林暉沒有上線,我還會忍不住去點擊那個灰色的頭像,打開它的個人資料,在那些早已熟悉的文字中,去觸摸關於他的痕跡。直到頭像再次閃亮的那一刻,笑容,便會在同一時間,綻放在我的臉上。
  在QQ上,我們的交談從未涉及情感,然而,一聲問候,一個笑臉,一句貓貓,總是字字關情。我們都小心翼翼地回避著一些東西,比如愛情,比如將來。但是,有些事,越是回避,越是無可回避。
  我習慣於晚上睡覺關掉手機,然而,不知從何時起,我的手機不再關閉,為了,深夜裏不期而至的那一聲短促,即使睡夢正酣,也能將我喚醒。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杯酒漸濃,我心真空”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貓貓”
  暗夜裏,這一點綠色的瑩光,閃動著,來自遠方的訊息,雖然微弱,但足以照進我的心裏。不是問候,不是聊天,隻是一些隻言片語,如同,凋零的花瓣,如同,生命裏,支離破碎的片段。字字句句,累積成一種情感,在我心裏沉澱,像那枚,緩緩沉入水底的硬幣。
  這種遊走於邊緣的情感,像一枝盛開的罌粟,神秘而媚惑,讓人想要走近卻又害怕走近,然而,就在這欲罷不能之間,其實已經,中了愛的毒。
  我知道,在天涯兩端的我們,彼此,都隻是一個QQ上閃動的頭像,手機裏的一串號碼,郵箱裏的一個發件人,彼此,都隻是虛無。然而,這無可觸摸的虛無,卻像一張網,悄無聲息地,將我網羅。我在網中央,徒勞的掙紮,像一尾喘息的魚。
  我不知道感情是不是也遵循能量守恒定律,但我知道,我的情感天平明顯地傾斜了。王斌在我腦海裏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而林暉,則越來越多。同時,我對王斌的愧疚也越來越多。
  然而,無論我怎樣的掙紮,我也隻是一尾魚,我改變不了,河流的方向。
  我開始消瘦。
  王斌發現了我的變化。他問我為什麽常常會發呆,他想知道我在想什麽。可我怎麽開口,我怎麽對他說,我在他與另一個男人之間掙紮,在責任與情感之間掙紮。我知道自己的沉淪很瘋狂,我知道,我走在一條沒有前途的路上,但是,我停止不了我的腳步,我對自己無能為力。
  周末,媽媽打來電話,媽媽說舅舅問起我的個人情況,問什麽時候可以喝到我的喜酒。媽媽把這個問題沒打折扣的扔給了我。
  “再說吧,現在這麽忙,沒功夫想。”除了以工作為借口,我找不到其它理由。
  “工作忙和結婚有什麽關係。你和王斌怎麽樣了?你們也談了一段時間了吧。”
  “我們挺好的。唉,我自己的事我會操心的,你別管那麽多了。”這樣話題讓我心煩意亂,不自覺得加重了聲音。
  “我隻是問問嘛,別人老問我。”媽媽有些委曲似的說。
  我有些自責,我知道媽媽是擔心我,“好了,媽,我也沒說什麽啊。你也知道,我和王斌交往了也沒幾個月,還沒見過他們家的人。怎麽好定呢,對不對?”
  “那倒也是,那你今年去他們家嗎?”媽媽依然是窮追不舍。
  “沒定呢,離過年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
  最後,媽媽很不滿足地掛斷了電話。而我,則是長歎了一口氣。
  我讓我的生活,陷入了混亂。
  與此同時,王斌開始關注報紙上的房產信息,有時我們出去逛街,對於遞上來的樓盤資料他也是來者不拒。有一次,他還問我,喜歡浦西還是浦東。不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地說,你上班是八點,我是九點,還是浦西比較好,你上班近一些。對於這一切,我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我記得以前看到這樣一個故事,一個舉棋不定的女孩,拿出一張紙,一枝筆。在紙的左邊寫出嫁給男友的理由,在紙的右邊寫出不嫁給他的理由。她想,理由多的那一邊就是她的決定。結果是,右邊寫下了許多,而左邊,隻有一個,那就是,她愛他。愛他,所以嫁他。愛,是唯一理由。也是決定一切的理由。我愛王斌嗎?我一次次地問自己。我試圖在紙上寫出我要嫁給王斌的理由,我發現,我可以寫出許多條理由。然而,唯獨沒有,我愛他。
  我與林暉依然每天在一個虛無的空間裏相見,就是這份虛無裏,卻有著我最真實的快樂。我喜歡聽他叫我貓貓,我喜歡聽他叫我笨笨。那些,在平日裏被我嗤為肉麻的句子,都變得那麽自然。有本書裏說,女人,在她所愛的人麵前都有返老還童的本領。什麽是愛,愛就是,無論你是豆蔻年華的少女還是白發蒼蒼的老嫗,在愛人麵前,你都是口中的貓貓,你都是他親呢的寶貝。
  痛並快樂著,那是因為,不知道哪一天,也許,就是下一秒鍾,這份快樂便會消失。因此,我像一個臨死之人,想要在不多時間裏,享盡人世間的繁華。我希望,在有限的日子裏,我能得到更多的快樂。
  我無法將我的心事告訴林暉,我隻是在他不出現的時候煩惱,在他出現的時候賭氣。有一天,林暉問我“那你要我怎樣呢”。我呆呆地看著這句話,是啊,我要他怎樣呢。我有又什麽權利要求他呢?我又能要求些什麽呢?
  我的心在分裂,在掙紮,我能聽到,心裏,撕裂的聲音,然而,在現實裏,我卻隻能,微笑。
  心事,是自己心事。痛苦,無關乎別人。因此,麵對他人,我除了微笑,還能怎樣?眼淚,是心底裏滲出的透明液體,不要讓它,雨一般地,打濕了自己,也打濕了別人。
  很意外地,我接到了王誌的電話。他說,很久沒聯係了,想見見我。
  見到王誌,我吃驚於他的憔悴。短短幾個月,似乎,濾掉了他所有的神采。看著我吃驚的神情,他苦笑了一下,說:“離婚,真的是一場身心大戰。”
  我們的會麵不似往常,有著說不完的話題。我們都沉默在各自的心事裏,喝著,各自麵前的,那杯茶。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王誌深深地看著我。
  “沒什麽。”我努力地笑了笑。
  “可是,你的眼神很憂鬱。”
  “有嗎?”我提高了聲音,歡快地說。
  王誌沒有笑,他點了點頭,說:“有。”
  我肅然沉寂,笑容,在刹那間消失。
  我斷斷續續地,把我的南京之行,把我和林暉之間的點滴講了出來。第一次,我覺得自己的思維是這樣的混亂。我常常講著講著,會突然想到一個細微的情節,甚至,隻是一句話。在我混亂的講述時,王誌始終很安靜地聽著。
  終於,講完了所有的故事。我才發現,在我心裏這樣漫長的一個過程,其實,隻用這樣一點時間去描述。
  “你愛他,是嗎?”王誌突然問我。
  “誰?”
  “林暉。”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愛。”
  “他呢,他愛你嗎?”
  “我,我不知道。”我煩惱地說。
  “你本來是準備和王斌結婚了,對嗎?”
  “是的。”我更加煩惱了。
  “記得我剛才對你說的那句話嗎,離婚,是一場身心大戰。我想,你現在,可能在某種程度上,正在體驗我的這句話。我想告訴你的是,這場大戰,足以磨掉你的所有激情。知道我現在的狀況嗎?我如願以償,和我的妻子離婚了。同時,我也和她分手了。”
  我再吃驚地看著王誌,不知該說什麽好。
  “別這麽傻兮兮地看著我。”王誌說了這天晚上的第一句玩笑話。
  “人,有時候,就像那隻愚蠢的想要從水裏撈月亮的猴子。月亮,永遠在天上,水裏的影子,卻又脆弱地不堪一擊。結果,傷心心,勞了力,得到的,不過一捧殘敗的水草。月亮,還好好地,掛在天上,影子,也永遠,在水裏。”
  王誌的話,讓我更深地陷入了沉默。我想起了許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叫做《勇敢者的遊戲》。我開始不確信,我是不是有能力去承受打開匣子之後那個混亂的世界。我更不知道,我是否能接受匣子關閉,遊戲結束後,塵歸塵土歸土的結局,看似歸了零,其實,一切都已不在是從前。
  回家過年
  陰曆年要到了。到處都是一派繁忙和喜慶。都說現在的年味越來越淡了,可再怎麽淡,也是中國人心目中最隆重的節日。心底裏,總還是有著一份過年的情結。在外漂了一年的人,這個時候,格外地想家。
  早在幾周前,王斌就興致勃勃地計劃著回家的行程。因為,這一次回家,對於我們兩個人,是有一些特殊的意義在裏麵的,我將以王斌女友的身份,正式地拜訪他的父母。
  按王斌的計劃,我們先到西安,去我家看望我父母,停留三日,然後,我就和他一同去漢中,他的家。
  周末,王斌和我商量要帶些什麽禮物回家。送我父母的,還有他的父母,哥哥,侄子。他越說越興奮,幹脆給我講起了他侄子的軼聞趣事,說到高興處,自己開心地倒像個孩子。我看著眼前這個大男孩般的男人,心裏,竟有些說不出的難過。然而,他自顧開心著,滿心歡喜地計劃著,並未留意我的異樣。其實,他這樣一個有時簡單地孩子氣的人,是看不到我內心深處的,這樣也好。有時候,少知道一些,開心,就會多一些。
  我竭力表現出開心的樣子,應和著他的話。我努力地讓自己忙個不停,不讓自己有閑下來的時間。因為,我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想到林暉,想到林暉,我就會難過。因為,太遙遠,因為,明知道,不會有將來。
  可是,就像劉半農的詩裏寫的那樣,叫我如何不想他!他的樣子,他說過的話,都化為絲絲縷縷,將我溫柔地牽絆。我想擺脫這樣的牽絆,可是,我做不到,因為,它是無形的,我沒有辦法像甩掉一件衣服一樣甩掉它。我該怎麽辦,我在心裏,絕望地問自己。
  已經好幾天了,我都沒有上QQ。因為,隻要見到他,我就沒有能力對自己說不。可是,不見他,思念便如雜草般在我心裏瘋長,好幾次,我拿起了電話,又放下。我對自己說,不可以。
  林暉發來短信,隻有一個“?”,我知道,他想問我怎麽了,他想知道我是不是有事。對著這樣一個沒有任何文字意義的符號,我呆呆地看了半晌,終於,我拿起手機,一條一條地讀他發給我的短信,然後,再一條一條地刪去。接著,一條一條地看過我發給他的短信,同樣地,一條一條地刪去。
  我像是要刪去記憶一樣,刪除這些信息。可是,如果,注定,它是一段記憶,又如何能刪得掉?一次次地刪除,如同一次次地鐫刻,隻會讓它,深深地,寫在心上。
  放假前一天下午,我還是打開了QQ。我想,這個時候,林暉應該已經不在公司了。他說他常常比別人早享受假期。然而,他的頭像居然亮著。打開QQ的那一刻,便響起了滴滴的聲音,依然沒有任何文字,隻是長長地一串“?”
  我沒有回答,隻是看著他閃動地頭像。
  “貓貓,你在嗎?”他問我。
  我沉默。
  “發生了什麽事?”他知道,我在。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突然,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我看著電話,在想,是他嗎。
  遲疑了幾秒鍾,我拿起了電話。
  “喂?”電話裏傳來他有些低沉的聲音。我突然想流淚。
  “喂?”他提高了聲音。
  “是我。”我回答。
  “你怎麽了,好幾天沒看到你在線,發短信你沒回,沒事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聽不出異樣,“我沒事,挺好的,這兩天太忙了。”
  “哦”林暉的聲音低了下去。我知道,我找了一個最最蹩腳的理由。
  電話裏很安靜,我們都沒有說話。
  “沒什麽事就好,要放假了,提前祝你過年好吧。”半晌,林暉才說話。
  “林暉。”我突然叫他的名字,我怕他會馬上掛電話。
  “嗯?什麽事?”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麽,聲音不由低了下去,“沒事,過個好年。”
  “好的,你也是。”
  “給我發短信。”說完這句話,我匆匆掛了電話,像是害怕什麽似的。怕什麽呢?
  無論我如何的不願意,我還是坐在了開往王斌家的車上。
  可能是因為要回家了吧,王斌很興奮,一路上說個不停,給我了講了許多他小時候的事。我突然想起ANITA曾經對我說過王斌給她講起童年時的事時,我心中那份莫名的嫉妒。我一直認為,當一個人願意和你分享他的過去他的童年,說明,他願意和你一起分享人生。現在,王斌向當初和ANITA一樣,和我分享他的過去。可是,我卻是高興不起來了。我想,也許我太貪心了,難道,老天不是給了我所需要的一切嗎?它給了我男朋友,而且,他愛我,我還要求什麽呢?如果我願意,我可以馬上結婚,馬上有一個屬於的自己的家。這些,不都是我一直以來需要的嗎?
  眼前的這個男人,當初,不是也曾經讓我心動嗎?我竭力去回憶那些曾經讓我心動的瞬間,我希望,讓這一個個瞬間連成一片永恒,這個永恒,可以讓我堅定地,和他攜手一直走下去。
  “想什麽呢,有沒有聽我說話啊?”王斌發現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
  “沒什麽,有點累了。”我對王斌笑笑說,事實上,我是真有些累了。
  “再堅持一下,很快就到了,要喝點水嗎?”王斌的聲音很溫柔。我不得不承認,這幾個月以來,王斌有了許多改變。他懂得去關注別人了。
  我搖搖頭,順勢靠在了王斌的肩上。一個影子毫無預兆地突然浮現,我急忙閉上了眼睛。王斌伸出胳膊攬住我,輕輕地,拍拍我的肩。
  我的手機響了,是短消息。
  我突然有些心虛。
  我一邊拿出手機查看,一邊用餘光掃了一眼王斌,他正扭著頭向窗外看著。
  不是林暉。我暗暗舒了口氣,同時,又有一些失落。從那次通完電話,他一直沒有聯係過我。
  是一個大學同學發來的短信,說初七那天有個同學聚會,問我有沒有可能參加。我把短信給王斌看了。王斌說,你想參加的話,咱們就參加。
  “可是,如果參加,就得提前從你家走,不太好吧?”我有些兩難。
  “沒事,一天而已,問題不大。跟家裏人說一聲就行了。”
  “謝謝。”我有些感動。
  “傻瓜。”王斌捏了捏我的鼻子,笑了。
  王斌家裏的親戚很多。叔叔伯伯嬸嬸阿姨,叫到最後,我都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每個人臉上都是歡喜的笑容。每個人都對我們說了一大堆祝福的話,末了,也都是一句,趕緊把事辦了。
  王斌的爸爸媽媽都是很純樸的老人,話不多,但是,對我則是滿心的喜愛,他的媽媽喜歡拉著我的手,看著我,並不說什麽,隻是笑著,打心眼裏笑。這笑容,我看在眼裏,竟有一點心酸。
  我們走的前一天,全家要在一起吃團圓飯。王斌的三個哥哥,嫂子,帶著侄兒,擠擠地坐了一大桌人。王斌的媽媽不停地往我碗裏夾著菜,一個勁地說讓我多吃點。王斌的幾個哥哥,都是話不多的人。幾個嫂嫂則非等閑之輩,常拿我們兩個開開玩笑,但也都是很善意的。他們每一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把我當作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飯快吃完了,王斌的爸爸清了清嗓子,一臉地鄭重,我知道,老人家有話要說了。
  “百合,你這次到我們家來,我們全家都很高興。你和王斌兩個人,在外地,父母都不在身邊,你們兩個人要相互照顧。斌斌呢,是個老實的孩子,從小就是這樣的,對人很實在的,你也是個挺不錯的孩子,看到你們兩人在一起,我們大人心裏很放心,也很高興。”
  “哎呀,爸,你說這些幹什麽呀。”王斌似乎有些臉紅,打斷了他父親的話。
  “急什麽,我話還沒說完呢。”當父親的瞪了兒子一眼,“你們兩個呢,年紀也都不小了,百合的爸爸媽媽,也見過斌斌了,我和他媽的意思是,挑個時間,我們去拜訪一下百合的爸媽,把你們倆的事定下來,挑個時間,就辦了。”
  說完,所有的人,都盯著我看,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麽。我怪不自在地扭頭看了看王斌,王斌看出了我的窘迫,說:“唉呀,爸,我們的事情,你們就別操心了。都是這麽大的人了。”一邊說著,王斌一邊悄悄地在桌下握住我的手。
  我也隻好尷尬地笑了笑。
  王斌的父親似乎有些不滿意王斌的話,但,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麽。桌麵上有一些冷場。王斌的大哥見狀便出來打圓場,說什麽現在的年青人不比過去,我們倆個又都在外地,還是尊重我們自己的意見。
  吃完飯,王斌的母親把我叫到了裏間,她從床頭櫃裏拿出來一個盒子,打開,裏麵是一條金項鏈。王斌的母親一邊拿起項鏈,一邊說:“這個你大嫂,二嫂,三嫂,當初每個人都有一條,這一條,是給你的。”說著,便要給我帶上。
  我有些慌亂,想要推辭卻又害怕不合禮數傷了老人,可是,接受,我又覺得受不起這麽鄭重的禮物。我結結巴巴地,說我有,說謝謝,說不用,最後,這條項鏈還是掛在了我的頸上,我覺得,沉甸甸的。
  返回西安的路上,我給王斌看他母親送我的項鏈,王斌跟我開玩笑說,“好了,這下,把你套住了,你可跑不掉了。”
  我笑了笑,沒說話,心裏,也有些沉甸甸的。
  “我想,今年五一,我們結婚吧?”突然,王斌自言自語似的,冒出了這句話。
  我心裏一驚,轉過頭看著他,看他有多少認真的成份。王斌也轉過頭來,帶著笑看著我
  “你,你這算什麽,求婚嗎?”我有些躲閃地說。
  “嗬嗬,你是不是嫌沒有玫瑰和戒指啊?唉,糟糕,連個易拉罐也沒有。”王斌嘴上開著玩笑,但是,他的眼裏閃動的光芒,告訴我,他是認真的。
  我突然間,無法和這雙眼睛對視。這一刻,我竟想起了林暉。我轉過頭去,掩飾似地看看窗外,說了句,“別開玩笑。”
  王斌突然抓住我的手,很嚴肅地說,“我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們結婚吧,好嗎?”
  我定定地看著王斌,不知該回答什麽。
  王斌的眼神有幾分急切,幾分緊張,像個孩子。
  我覺得心裏某一處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於是,我淡淡地笑著說:“你讓我想想,我也得跟我爸爸媽媽說一聲啊。”
  王斌一下子笑了,笑的很明朗,他說:“好,可是,不要想太久啊。”
  同學聚會,君也來了,一起來的,還有他的新女友。君的新女友是個嬌小的,說話柔柔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但是,隻第一眼,我就知道,這不是君喜歡的類型。但是,很顯然,女孩很愛君。我意味深長地看著君和他的女友笑,君有些臉紅,乘女友不注意時,小聲跟我說,“網上認識的,時間不長。”
  我笑意更深了,開玩笑地說:“這事好事,應該和朋友分享,你這樣藏著掖著就不像話了。”
  君忙說:“這不是沒來得及嗎。”
  “認識多久了?”
  “不到兩個月。”
  “嗬嗬,挺好的。”
  “唉。”君竟歎了口氣。
  “怎麽了?”我有些不解。
  “才一個多月,就跟我說要結婚。”君一臉苦笑。
  我險得笑出聲來:“你對人家小姑娘做什麽了啊?老實交待。”
  “上帝做證,我什麽也沒做。唉~~~”君又歎了口氣。,
  “那就是人家愛你唄,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那倒也是,她真對我挺好的,晚上我加班,她還去接我。自己買了好多東西回家,跟她家裏人說是我買給她的。”君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正在唱歌的女友。
  “對了,你呢,你和你那位怎麽樣?對了,他怎麽沒和你一起來?”
  “他有點不舒服,在家休息呢。”
  “快結婚了吧,你?”
  我突然想到了王斌在車上的求婚,一時有些錯神。
  “怎麽了?”君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沒什麽,快了吧。可能五一吧。”我淡淡地說。
  “真的啊?可是,你怎麽看起來一點也不~~~~”君研究似地看著我,後麵的話沒說出來。
  “一點也不興奮,是嗎?”我接著他的話說。
  “嗯,反正和我見過的要嫁人的女孩不一樣。”
  “唉,你說,愛一個人幸福,還是被人愛幸福?”
  君沒有馬上回答我的話,他隻是看著他的女友出神,半晌,他轉過頭說:“愛,對於婚姻來說,是很沉重的。我想,結婚,不需要太多的愛,隻要合適就行。這個合適,是合適結婚。”
  我心裏一動,隨著君的眼光看過去,他的女友正在唱王菲的《我願意》,雖然聲音不是很好,但是,她唱得很專注,很動情。我想,也許,她,就是君那個“合適”的選擇吧。
  有人點唱了《相思風雨中》,於是,壓抑了許多天的對林暉的思念,如決了堤的洪水般泛濫,我忍不住,拿出手機,給林暉發了條短信。
  “你在做什麽?我又聽到有人唱相思風雨中了,可是,沒有你唱的好聽。”
  好久,林暉的短信才到,他說:“剛才在和朋友喝酒,真爽啊。”
  看到他的短信,我心裏有一些失落。這麽多天沒有聯係,他似乎全不在意。我賭氣不再發短信給他,可是,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希望,他能發個短信給我,可是,手機一直沒有再響起。
  媽媽看了王斌母親送給我項鏈,說:“你收了人家的項鏈,你已經想好了嗎?”
  我有些心煩意亂,好像所有的人都在逼著我,讓我馬上做出一個決定。我煩躁地說:“有什麽想好不想好的,我們準備五一結婚。”
  “五一結婚?”媽媽有些吃驚地看著我,“誰的決定,你們的還是他們家裏的?”
  “大家的。”我沒好氣地說,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跟媽媽說話。
  媽媽忍耐地看著我,說:“結婚是你自己的事,咱們家裏一向是比較明主的,如果你想好了,我和你爸就尊重你的意見,可是,你一定想好,結婚可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我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沒了力氣,同時,心裏有些內疚,媽媽總是這樣寬容地對待我這個任性的女兒,我卻是一次一次地讓她擔心。看著媽媽臉上開始冒出的來的褐色的斑點,看著她日漸鬆馳地皮膚,我突然心裏一陣酸楚,我輕聲地跟媽媽說:“我們都這麽大了,也交往了這麽時間,覺得挺好的,所以,就想在五一結婚,我想好了,真的。”
  媽媽沒有說話,隻是摸摸了我的頭發,眼睛似乎濕潤了,半晌,媽媽才說:“你想好了,就行。”
  我五一結婚,這個非官方的消息,很快在我熟悉的人之間不脛而走。對於別人的詢問,我毫不隱晦,我希望讓每個人都知道。因為我明白,隻有這樣,就沒有了後路可退。不留餘地,有時,是件好事。
  但是,在行動上,我卻沒有應該有的積極。同事穎曾很奇怪地問我,“你怎麽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忙著張羅,給新家置辦東西?怎麽感覺你一點都不興奮?”
  我無言以對,半天,才笑著說了句:“大概是婚前恐懼症吧。”
  其實,我也想讓自己興奮起來,我也想讓自己快樂地走向紅地毯,畢竟,走入婚姻的城堡,是我許多以來的期待。我曾無數次想象過,走進城內後的生活,但所有的想象也都隻停留在了“從此以後,我們過著安定幸福的生活。”可是,以後的事,城裏麵的事,誰又知道呢?幸福,又是什麽呢?幸福,說到底,不過一種感覺。感覺來得可以很快,也可以在下一秒種消失,如果,沒有了幸福的感覺,婚姻,又該靠什麽來維係?為了走進這個城堡,已耗費了這許多力氣,一旦進去了,若再想出來,怕是再沒有勇氣和力氣了吧。
  一個三十歲的未婚女人,和一個三十歲的離婚女人,誰,更悲哀?
  我抬起了腿,想要跨過那道門檻,卻又,遲遲不敢落下,因此,我很累。
  和我相反,王斌表現的非常積極。他不厭其煩地在網上看著房子,和我商量合適的地點。他說,要選一個對我們倆上班都方便的地方。
  關於房子,他很認真地跟我談了一次話。
  “百合,我知道,你父母是希望我們能有一個安定的環境的。可是,我覺得,目前,還不是買房子的時候。第一,我們將來是不是真的留在上海還不好說。說真的,我並不是很喜歡上海這個城市。第二,現在的房價這麽高,我覺得泡沫太多,總會回落的。所以,現在買房也不劃算。因此,我想,我們還是先租房子。而且,租房子還很方便,如果工作換了,我們就可以重新選擇地方租房,不至於像買了房子那樣,找工作先要考慮地點,你說呢?”
  我說?我說什麽呢?我記得,我曾經跟女友開玩笑,我說,愛情和麵包,我並不奢望同時擁有,隻要讓我擁有一樣,我就很開心了。如果,注定,心,無法被愛充盈,那麽,就讓我的胃,填滿美食吧。我無法想象一個身心俱空的我,該是怎樣的虛弱和無力。如果,沒有一份讓我安定的情感,那麽,我就需要一個安定的實實在在的家。因為,我已經過了提著行李箱到處漂泊的年齡。我需要一個也許不奢華但穩定的家,我需要一個孩子,有了這些,我可以不要愛情。這樣的要求,高嗎?這樣的話,我能告訴王斌嗎?
  看著王斌認真的表情,我不知該說些什麽。我想,也許,和這個男人,我們沒有那種讓人可以不顧一切地愛,暫時地,他也不能給我一個穩定舒適的家,但是,他對我很好,他,應該是愛我的吧,有了這些,是不是,也就足夠了。也許,在諾大的森林裏,他不是那棵最好的聖誕樹,甚至,可能都不是我想要的那棵聖誕樹,但是,他是我走累的時候,碰巧遇到的那一棵,這,可能就是命運。如果,再走下去,天會黑,我,也許會迷路。
  於是,對於租房子的事,我很平淡地說:“好的,我沒意見。”
  “那麽,你父母那裏~~~~~”王斌還是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我會跟他們說的。”
  王斌沒再說什麽,隻是,緊緊地,握住我的手。
  星期六,我去公司加班。打開電腦的時候,突然心念一動,打開了好久未開的QQ。不出我所料,林暉的頭像,是灰色的。我有些放心,同時,也有些失落。看著那個熟悉的頭像,我有些呆呆的,鼠標滑向了那個頭像,雙擊,於是,打開了一片空白,於是,我又對著空白發呆。我不知道,此時,林暉在做什麽,應該還在睡覺吧。
  回到上海後,我和林暉聯係沒有以前那麽多。他曾給我發來短信,都是午夜時分,也並不說什麽,有時是一句沒頭沒尾地“換場子,繼續喝,爽”,有時,則隻是一聲“貓貓”。這樣的短信,在安靜地夜裏響起,讓我的心,一陣悸動。而我,大多數時候,隻是回一個笑臉給他,或者,是一聲“狗狗”。其實,我有太多話想要說,但最終,卻隻有這樣簡單的文字和符號。不知道,他是不是,亦如此?
  突然,桌上的電話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機械地拿起電話,機械地說:“你好,OTL公司。”
  沒有應答。
  “喂?”我提高了聲音,同時準備掛電話。
  “百合,是我。”
  是林暉!我意外地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百合?”
  “哦,我在。”我回過神來,“你怎麽知道我在公司?”
  “我不知道你在,我在加班,突然想碰碰運氣,看來,我運氣不錯。嗬嗬。”電話裏傳來林暉輕輕地笑聲,我的心,有些疼痛。
  “你今天也加班嗎?”
  “嗯,是,你也加班?”我忘了,林暉剛剛說過。
  “是啊,我剛說過啊。”
  “嗯?哦,不好意思。”我有些慌亂。
  “嗬嗬,你怎麽了?你是一個人在辦公室嗎?”
  “是,你呢?”
  “我也是。”
  我一時無語,好多話,想說,但不能說。因為,王斌女友的身份,讓我,沒有放縱地理由。電話那一端地林暉,也沉默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了解我的心事。我們就這樣沉默著,周圍很安靜,我試圖想要聽到他的心跳。
  “想不想聽歌,我放給你聽?”林暉打破了沉默。
  “好啊。”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快樂一些。
  過了一會兒,電話裏,傳來了音樂聲,不大,但很清晰。
  “那天後,沒有再見過你,但每次遇見這樣的大雨,我都會想起你,笑著說:很高興認識你。
  ```````
  萍水相逢,我們還很陌生,你說人和人有一種緣份,很像晚風輕輕吹拂街上人們麵容,那麽輕鬆````````
  你讓我相信有命中注定,你問我雨後可有彩虹,這樣的大雨,這樣的相遇,你很純真,我被打動``````````
  人的心中,都有個孩子,特別容易和純真接近,奇怪的是,地球幾億幾千萬個人,我特別想你,我特別想你`````”
  終於,我苦苦守住的那道防線,湮沒在了潮水般的歌聲裏。我心裏的那座城池,成為,永遠淪陷的龐貝城。我的眼淚如決堤的水,讓我的世界,一片汪洋。我捂著嘴,怕抽泣的聲音傳到電話那一端。在我耳邊一遍遍重複地那一聲聲“我特別想你,特別想你。”如浪花,一遍遍拍打著,岸邊的岩。
  終於,歌聲停了,我的淚,依然在流。
  “百合,百合。”電話裏,林暉在喚我。
  我泣不成聲。
  “百合,百合”林暉在些焦急。
  我強壓住聲音裏的擅抖,簡短地說:“我在。”
  “你~~沒事吧?”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擦幹了淚,說:“沒事。”頓了頓,我又問:“這首歌,什麽名字?”
  “《命中注定》”林暉低低地說。
  我的眼淚又一次奪眶而出,我再也無法克製,於是,掛斷了電話。
  安靜地辦公室裏,隻有我,放肆地哭聲。
  我好像隻為了哭泣而哭泣,隻是為了流淚而流淚。那一刻,我的心,是一片空白;那一刻,我的眼淚,其實,沒有理由。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眼淚不再流了。我的思緒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我呆呆地坐著,不知要做些什麽,也不知,能做些什麽。
  QQ裏傳來滴滴聲,我看到了林暉閃動地頭像。
  “貓貓,你還好嗎?”
  “對不起,貓貓。”
  “貓貓。”
  我看著那一行行文字,我能感覺得到,文字裏的溫度,可我伸出手去,觸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我們之間,是無法泅渡的海,海水冰涼。
  林暉發給我一個文件,打開來看,是趙傳的一首歌,歌名是《勇敢一點》
  我試著勇敢一點
  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的堅強和自信
  是因為相愛才上演
  我一定會勇敢一點
  即使你不在我身邊
  你的決定和抱歉
  改變不了我的明天
  勇敢是我今天再也無法麵對的事情
  因為麵對了勇敢
  記憶就會沒有你
  我一遍遍地放著這首歌,眼淚,幹了,又流出。
  電話沒有再響起,QQ也沒有再響起,但是,林暉的頭像,一直亮著,安靜地在那裏,我知道,這歌聲,他聽到,我的眼淚,他看到。
  安靜地辦公室裏,隻有我,放肆地哭聲。
  我好像隻為了哭泣而哭泣,隻是為了流淚而流淚。那一刻,我的心,是一片空白;那一刻,我的眼淚,其實,沒有理由。
  不知哭了多久,終於,眼淚不再流了。我的思緒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我呆呆地坐著,不知要做些什麽,也不知,能做些什麽。
  QQ裏傳來滴滴聲,我看到了林暉閃動地頭像。
  “貓貓,你還好嗎?”
  “對不起,貓貓。”
  “貓貓。”
  我看著那一行行文字,我能感覺得到,文字裏的溫度,可我伸出手去,觸摸到的,卻是,一片冰冷。我們之間,是無法泅渡的海,海水冰涼。
  林暉發給我一個文件,打開來看,是趙傳的一首歌,歌名是《勇敢一點》
  我試著勇敢一點
  你卻不在我身邊
  我的堅強和自信
  是因為相愛才上演
  我一定會勇敢一點
  即使你不在我身邊
  你的決定和抱歉
  改變不了我的明天
  勇敢是我今天再也無法麵對的事情
  因為麵對了勇敢
  記憶就會沒有你
  我一遍遍地放著這首歌,眼淚,幹了,又流出。
  電話沒有再響起,QQ也沒有再響起,但是,林暉的頭像,一直亮著,安靜地在那裏,我知道,這歌聲,他聽到,我的眼淚,他看到。
  我就這樣,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思緒像飄浮的雲,無法聚攏,卻紛紛擾擾。林暉的頭像,我一次次點開,又一次次關上。心在這一次次反反複複中,失卻了方向。我無力改變什麽,或者,是我懼怕改變,因為,我不知道,改變之後,等待我的,將會是什麽。
  手機鈴聲突然打破了安靜地幾乎令人窒息的空氣,將我驚醒。是王斌。我知道,是該回家的時間了。鈴聲,固執而空洞地重複著,我無動於衷。終於,不再響起。轉頭看看窗外,已是華燈初上。
  走出大樓,外麵的世界依然喧鬧而寂寞。空氣,冷冷地,有灰塵的味道。這個時候的城市,有人在匆匆地趕回家,有人在穿著睡衣散步,有人衣著光鮮地去參加派隊,有鍋碗瓢盆的聲音,有孩子的哭聲,有音樂的聲音。城市,是腐爛的濕地,在暗夜裏,開出,奇異地花朵。我生活在這個城市,但是,我的心,卻被放逐。
  手機再次響起,還是王斌。
  “喂?”我懶懶地應答。
  “你在哪裏,剛才怎麽沒接電話?”
  “在路上,剛才沒有聽見。”
  “哦,我準備做飯,不知道你幾點回來。你還要多久到家?”
  “一個小時左右。”
  “好,我知道了。對了,你回來到樓下便利店買袋鹽上來,快用完了。”
  “好。”
  這便是生活,一伸手,就可以觸摸得到,可以抓個滿把,也許瑣碎,但是,實實在在,這種實在,會讓人覺得安心。對於在外漂泊地我來說,這種安心,格外地重要。
  吃晚飯的時候,王斌告訴我,他在網上看中了一套房子,在漕寶路,離地鐵很近,步行五分鍾,二室一廳,租金是一千六,他說,他已經約了房主,明天上午十點,去看房子。
  房東是個瘦小而白晰的上海男人,約末五十來歲,有著上海男人的精明和絮叨。他反複強調著他的房子從未曾出租,一直是他自己住的,因此,如果我們要租的話,一定要愛惜房子。還說,他本來不願意租給小夫妻的,想租給一個單身女孩子,可是,昨天電話裏,王斌的態度很誠懇,因此,他才鬆了口。
  房子不大,但很幹淨,最重要的是,有著濃濃地,家的感覺。隻第一眼,我便認定了它。隻是,房東的絮叨讓我有些不堪忍受。
  王斌很仔細地看著房子,大到家俱電器,小到水電開關,抽水馬桶是不是漏水,燃氣是不是好用,不厭其煩。我毫無主意地跟著他,亦步亦趨,突然間,覺得很依賴。
  合同簽好了,一個月後入住。
  王斌說,等搬了新家,我們就可以去領證了。婚假和五一一起休,這樣,我們既可以回雙方家裏辦事,還可以留一周時間去旅遊,他問我,蜜月,想去哪裏?
  我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看著生活,熱熱鬧鬧地向我湧過來,直到,把我包圍。而我隻是應對,沒有想法。因此,我對王斌說,“你看著辦吧,都可以。”
  王斌有些不安地問我怎麽了,我說,可能,工作太累了。
  我想,閉上眼,隻需要一步,就可以跨過,婚姻,那道門檻。
  然而,生活,有時候,卻不按常理出牌。
  我又開始在QQ上與林暉聊天了。因為,我知道,很快,我就是別人的妻子。我未來的婚姻,成了我的借口。多麽奇怪的借口。
  我從未向林暉說起過我要結婚,甚至我都沒有提過男友。但是,我想,他應該是了解的。有時候,越是刻意地回避,真相,就越是明了。
  我們的聊天變得很小心,我們像兩個認識了許久的朋友,不著邊際地說話。那個周末的事,我們誰都沒有再提起,仿佛,它從未發生,仿佛,它隻是,窗簾曳地的幽暗房間裏一個瑰麗而悲傷的夢境,如今,窗簾打開了,外麵,太陽很好。
  隻是,每當看到他的頭像變亮的那一刻,我的心還是會,微微一動,然後,在它變成灰色的時候,迅速黯淡。
  程經理發來郵件,四月份要在全國的分公司之間展開互審,附件裏是分公司列表,要求每個內審員填上你想審的分公司。程經理說,自己選擇分公司,算是給內審員的一項優待。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借公差旅遊的好機會。
  看完郵件,我腦子裏第一個想法就是烏魯木齊。可是,真要填的時候,我卻猶豫了。也許,相見,爭如不見。
  我問林暉:“看到程經理的新郵件了嗎?”
  “正看呢。”
  “你想去哪裏?”
  “正想呢。”
  我沉默了,因為他的考慮而有些不快。難道,上海,不是他立刻的想法嗎?
  “你呢,你想去哪裏?”過了一會兒,他問我。
  “我還沒想好。”我說的是事實。隻是,不是關於城市的選擇,而是,見麵還是不見麵的選擇。
  最終,我還是填了烏市。因為,我想見他。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我沒有問林暉填的哪裏。我想,那是他的事。隻告訴他,我填了烏市。如果,他選擇了上海,也許,我們可以多一次見麵。但是,一次和兩次,對於我們來說,其實沒有更多的意義。
  第二天,程經理給我發來郵件,她說,烏市已經有人填了,讓我重填。怎麽會這樣?我有些急了,把電話打了過去。
  “程經理,不能改變了嗎?”
  “原則上講,不能了,人家先報的。”
  突然,我想起林暉。於是,我裝作不在意地樣子,問起誰來審上海。
  “成都分公司的。”程經理也是漫不經心地語氣。我聽了,卻是心涼如水。
  他到底沒有選擇上海。
  掛斷電話,我幾乎要哭出來。
  林暉不在線。於是,我給他發短信。
  “剛才程經理說,我審蘭州。”
  很快,我收到了林暉的短信。
  “蘭州?你不是來烏市嗎?我審哪裏,知道嗎?”
  “程說已經有人在我前麵報了。你自己報的哪裏你還不清楚嗎?”想起林暉沒選上海,我有些氣惱。
  “再怎麽說都不能改了嗎?我報的上海啊。”
  “不能了。”看到他選擇的是上海,我心裏釋然了。
  “唉,太可惜了,新疆可是個好地方啊。”林暉換上調侃的語氣。
  我沒有心情去附和,便沒再回複。
  過了一會兒,林暉又發來短信:“貓貓,吃午飯了嗎。”
  我有些感動。林暉知道,我心情不好時,就會和自己的胃過不去。
  我給程經理發了一封郵件。堅持要審烏魯木齊。我想,無論如何,我要努力一下。
  很意外地,程經理很快回複了我的郵件,她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有些不敢相信,有種絕處逢生的快樂。
  我立即拿出手機,給林暉發短信:“狗狗,程同意了,我審烏市。”
  林暉的短信很短,隻有一個笑臉。
  高興完之後,我又有些不滿地想,為什麽,林暉就不能象我一樣,爭取一下呢?
  我正胡思亂想著,成都分公司的內審員給我打來電話,同我確定審核時間。末了,他說:“唉,想審你們上海還真不容易。林暉那小子快跟我急了,官司都打到程經理那去了。要不是因為我說我老媽在上海,最近身體又不太好,可能,我還來不了呢。”
  我知道,我錯怪林暉了。原來,他是和我一樣的。雖然,我一直說我不乎他是否來上海,但是,當我知道他曾這樣努力過,我覺得,非常安慰。因為,我不孤獨。
  我要去烏市了。這個想法每天都會出現在我的腦子裏。從我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它便時不時地冒出來,然後,在我臉上,綻放一抹笑容。
  我開始每天去健身房做有氧操,開始節食。王斌笑我,又開始我的第一百零一次減肥了。我知道,這一次,我會堅持。
  不久,王斌也發現了我的認真。因為,對於我平時無法抗拒的美食,我第一次表現出了頑強的抵抗能力。對此,王斌笑問我是不是怕穿不上婚紗。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這次和林暉見麵之後,再見,就不知何時了。我希望,在他記憶裏,有我最美的樣子。
   每天,我還是和林暉在網上見麵,不忙的時候,就聊聊天,忙的時候,就隻是掛在那裏,偶而發個笑臉或者圖片。雖然不說話,但是,看到那個亮著的頭像,我就覺得很心安。有時,我外出或者他外出,我們也會發個短信告訴對方。我沒有深究這是一種怎樣的情感。我隻知道,我們彼此掛念,但,從不說愛。
  關於林暉,我想知道的更多。可是,我又不知如何可以知道。記得一個周末,在QQ上,林暉突然說,“女朋友回來了,暈。”
  我一愣,正想問他,他馬上又補充說:“以前的女朋友,從重慶回來了。”
  我不知該如何,感覺告訴我,林暉那時的心情不好。斟酌再三,我說:“已經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你也說了,是以前的女朋友,因此,不要讓“過去”影響到你的現在吧。”
  林暉沒有再說話,一直沉默著。
  我發消息給他,什麽也沒說,隻是一個問號。他依然默不作聲。
  “我打電話給你,好嗎?”我有些擔心。
  很快,他回複我:“我要去打遊戲了,再見。”接著,頭像變暗了。
  他迅速地下線,離開,讓我措手不及。
  我有些氣惱,有些擔心,於是,我發短信給他:“我要打電話沒別的意思,隻是希望你能開心些。”
  他一直沒有回複。
  我的心情也因此變得有些壞。我想,對他來說,也許我隻是一個開心時可以談話的對象。一個在他生活裏已經是過去時的人一出現,我立刻就變得無足輕重。盡管如此,我卻依然牽掛他,想知道,他在做什麽,心情是不是好些了。
  睡夢中,被短信的提示音喚醒,是林暉發來的短信,他說:“貓貓,對不起,今天真的心情很不好,你別生氣。”
  我握著手機良久,糾結在心裏的委屈似乎得到了釋放。我看了看時間,淩晨四點。他那裏,是午夜二點。我發短信給他:“這麽晚了,你還沒睡嗎?”
  “剛打完遊戲,正在喝酒呢。”
  我不由得笑了,我能想得到他大口喝酒的樣子。
  “少喝點,明天還要上班呢,早點休息。”
  “知道了,吵醒你了吧。”
  “嗬嗬,就當我上錯鬧鍾了。”
  “哈哈,好,我喜歡。”
  我不知道他說的“他喜歡”是指什麽,也許他是喜歡我調侃的語氣,也許他是喜歡我這種性格。無論如何,我可以帶著滿足的笑容再睡兩個小時,足夠了。
  我也曾問自己,這個與我隻有兩麵之緣的男人,倒底什麽地方吸引了我?我對他又了解多少呢?我隻知道,他會在很晚的時候喝酒,在深夜給我發短信,隔著網絡,他能敏感地覺察到我情緒的變化。他會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不停地給我發搞笑的圖片,發各種笑話給我,直到,我在屏幕上打出一個笑臉。他會在我情感掙紮的時候,給我發來一首首憂傷的歌,每一首都都能引起我心底深處的顫動。我能感受到,在他粗線條的性格下,最細膩的神經。也許,有些,在別人的眼裏看來,都是一些不良的生活習氣,比如熬夜,比如喝酒。但是,對一個沉淪在愛中的女人來說,她習慣放大那些優點,縮小缺點,甚至,缺點也成了優點。所以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是不用大腦思考的。那麽,我是在戀愛嗎?我是在與林暉戀愛嗎?可是,我們又何曾談到過愛,談到過感情呢?我們不談,其實,是因為不能談。因為,他有他的過去,我有我的現在。也許,我們的相識,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一個美麗的錯誤,一個,讓我沉淪其中的錯誤。
  遠隔千裏,隔著一個虛幻的網絡,林暉,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就好像,夢境,是夜晚的一部分,觸摸不到,卻真實地存在。
  夢境,是最最私人化的,因為,隻有自己才可以進得去,別人,可以看到我做夢時的表情,但是,卻永遠無法了解夢裏的世界,隻要我不說,就不會有人知道。如果,林暉,是我的一個夢境,那麽,王斌,是連我做夢的表情都沒有看到。我不知道,這是我的悲哀還是我的幸運。
  王斌近來一直很忙碌,時常加班,周末有時都沒時間見麵,隻是通通電話,報報平安,也許因為工作太忙,他連搬新家的事有時都忘記了提起。而我,雖然記得,卻並不說,也許潛意識裏,我有些害怕。因為我記得王斌說過,等搬過去了,我們就去領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希望這樣的延宕,
  三八婦女節的時候,公司安排上午給女員工體檢,中午聚餐,下午放假。這個節,是唯一一個讓我過得心不甘情不願的節日。婦女這個詞,實在很難引起人有關美麗的聯想。
  醫院,是一個始終讓我覺得有些恐懼的地方。它會讓我想到病菌,流血和死亡。生命最脆弱的一麵,在這裏赤裸裸地展現。醫院,也永遠是忙碌的,總是要排隊,等待。我拿著體檢單子,和同事坐在B超室的外麵,像一隻隻待宰的羔羊。坐在我們對麵的,是個孕婦,她身邊的,應該是她的老公。她的身形已完全走了樣,但是,她的臉上,有著一種別樣的光亮的神采,那是一種平和的安寧的幸福的神采,她的一隻手被身邊的丈夫握在手心裏,另一隻手則在凸起的肚子上撫摸著,時不時,側過臉來和老公說著什麽。兩個人臉上,都掛著淡淡地笑容,我想,他們的話題,一定是關於肚子裏的孩子。我看著,突然覺得很感動。穎看我專注的神情,笑我說:“羨慕了吧,你也會有這一天的。”
  我感歎地說:“是啊,羨慕,不知什麽時候才會有這一天呢?”
  “快了,你不是快結婚了嗎,你可以一結婚就要孩子啊。而且,早點要孩子好,身材恢複也快。”
  穎的話讓我心裏一動。我試著想象著,我大著肚子的模樣,但我卻突然想象不出,那個坐在我身邊的愛人。女人,會心甘情願地為她所愛的男人生孩子。如果不愛呢,或者,不那麽愛呢,她也可以為這個男人生孩子嗎,她臉上,也會有那樣的幸福的神采嗎?這個問題讓我有些煩亂,我四顧張望,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突然,我的目光落在了走廊一端一個熟悉的背影上。
  王斌?!我顯些失聲叫出來。我沒有叫出來是因為,他正攙扶著,一個女孩。
  在那一刹那間,我的大腦出現了暫時的短路。很快,也許,隻是幾秒鍾,我迅速作出了反應,我快步走向那個背影。我聽見,身後,穎在叫我的名字,我沒有理會。
  當我經過他們剛走出的那個房間時,我看了一眼門牌上的標識,婦產科。這幾個字並沒有讓我陷入更混亂的境地。相反的,我開始鎮定下來。我加緊了腳步,他們的身影在我眼裏漸漸變大。
  女孩子走得很慢,似乎很艱難。王斌一手扶住她內側的手臂,另一手跨過背部扶在她外側的手臂上,女孩的頭傾斜著倒向王斌的肩頭,似靠非靠,逆著窗口射進來的來陽光,我看到了一張剪影般的美麗側影,一個熟悉的側影,ANITA。
  我看著王斌小心地扶著ANITA下樓,然後,走出醫院大門,四處張望,攔出租車,然後,絕塵而去。我一直看著他們,我曾想要追上前去問個究竟,我也曾拿出手機想給王斌打電話,但是,最終,我隻是停留在醫院門口的窗前,隔著玻璃,看著他們離開。
  很快,那輛出租車匯入了車流之中,我難以辨識,我依然木然地站在那裏,不知在看什麽。手機突然響起,將我驚動,我低頭看,是穎。
  “百合?你去哪裏了?快輪到我們了,你快點。”
  “知道了,我就來。”我掛斷電話,抬起頭,再次看看他們消失的方向,然後,回身上樓。
  接下來的時間像一片漫漫白水,我,像一條快要窒息的魚,我在水裏,但我覺得窒息。
  我借口頭疼,沒有參加中午的聚餐。
  一個人走在街上,午後的陽光很溫暖,照得人懶洋洋的。人來人往的淮海路上,年輕的女孩子已經換上了春裝,她們無所顧忌地大聲笑著,滿不在乎地張揚著大把的青春,因為很多事用不著現在去擔心,所以,她們很快樂。而我,似乎已經蒼老。
  我喜歡走路的時候想問題,或者思念。因為,人行在路上,思緒也隨之流動,比我的雙腳,走得更遠。上午看到的一幕在我腦海裏依然鮮明如初,我能清晰地記得ANTIA偏過頭時美麗的側影,我能記得扶著ANITA的王斌的雙手。但是,我無法將這些細碎的片段串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我想一定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卻無法了解事實的真相,雖然,對此,我有若幹種猜測,有最好的,也有最壞的。每一種猜測,都會讓我的心,隱隱作痛。我突然覺得,命運,在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和我捉著迷藏,得到的,失去的,快樂的,無奈的,過去,還有將來。如果,從未曾得到,也就不會失去。那麽,得到是幸運,亦或不幸?
  我漫無邊際地想著,走著。我想也許應該悲傷或者憤怒,但是,我沒有,甚至,我有一點不可理喻的平衡感。我一直徘徊著婚姻的門檻前,想要進去,但是,卻又害怕進去。我想,也許我對王斌的感情,始終,是有一個缺角,這樣一個缺角,使得我有這樣的猶豫。我不知道,婚前的猶豫會不會在婚後放大,直至將我的婚姻顛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還擁有什麽。對於這樣的徘徊,我一直心懷歉疚,而現在,我似乎有了徘徊的理由。我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手機短暫的震動了一下,是有短信來了。是林暉。
  “貓貓在哪裏玩呢?”有時候,我沒有在線,林暉總會發這樣的短信給我。
  “剛從醫院出來。”
  很快,手機響了,是林暉。
  “你怎麽了?病了?”林暉沒有像往常一樣和我先開開玩笑。
  “哦,沒有,是公司體檢。”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麽。
  “喂?怎麽不說話?好像情緒不大對嘛。”林暉恢複了平時調侃的語氣。
  我沉默,不知該說什麽,然後,我說:“沒什麽。”停了一下,我又問:“你不在公司嗎?怎麽是用手機打給我?”
  “我剛才在開會,看到你的短信,就出來給你打電話。”
  我心裏有種暖暖的感覺,“你去開會吧,我沒事。”
  “那行,我先開會,回頭打給你吧。”
  “好。”
  掛斷了電話,我想了想,撥通了王斌的電話,可是,我並沒想好要說什麽。
  電話響了許久之後,通了。
  “是我。你現在不方便接電話嗎?”
  “哦,沒有,我剛才去洗手間了。”
  “哦。沒事,我就是問問你晚上過來嗎?”
  “嗯…現在不好說,可能明天我要加班,這樣吧,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你明天還要加班嗎?你好像最近一直在加班。”
  “哦——是啊,最近,最近比較忙一些,項目比較多。”
  “你——那好吧,你晚上給我打電話再說吧。”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好的,那先這樣,我掛了。”
  打完這個毫無意義的電話,我不知想要做些什麽。環顧四周,我已到走到了來福士廣場的門口,看到味千拉麵的招牌,我突然覺得有些餓了。
  因為是中午時分,店裏人很多,店員小姐把我帶到麵向操作間的吧台。這裏的位置,一般是給向我這樣的單身食客。沒有和王斌在一起之前,我常坐在這樣的位子上吃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麵。
  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吃過拉麵了。因為王斌堅絕不吃和日本二字相關的食物,很自然地我也順從了他的習慣。我想,一碗拉麵而已,無所謂,兩個人的相處,不就是要彼此遷就和適應嗎?
  我看著操作間裏的師傅熟練地操作,一邊等著我的拉麵。
  “百合?”突然有人叫我。
  我應聲轉過頭,看到了和我一座之隔的鴨子。
  “真是你啊,我以為看錯人了呢。你怎麽在這兒啊。這麽巧。”鴨子一臉地驚喜。
  我也很意外,心想,今天是什麽日子啊,真的是太巧了。
  鴨子和我旁邊的人換了座位,坐在了我旁邊。
  “我們上午體檢了,下午沒什麽事,瞎逛呢,你呢?”
  “我們也是,放半天假,我想回家也沒飯,不如在外麵吃了再說。”
  “大著肚子還亂跑,不說回家歇著。”我看了一眼鴨子隆起的腹部,勉強笑著說。
  “嗬嗬,這你就不懂了吧,孕婦要多運動才好。哎,對了,你下午沒事吧?沒事陪我去買東西吧,我聽同事說有種嬰兒枕防汗的,我想去買。”
  我心裏突然覺得有些刺痛,但是,看到鴨子興致勃勃的表情,我不忍拒絕,隧答應了她。
  “你怎麽到這裏來吃飯啊?”我沒話找話地說。
  “我們公司就在九江路啊,你忘了?”鴨子看了我一眼,接著說,“你怎麽了,神不守舍的?”
  “哦,沒有啊。估計是餓的吧。怎麽麵還不來。”我有意把話題扯開。
  “不對,你肯定有事。”鴨子不相信地看著我。
  四年同室而寢,她真的很了解我。而我,再也無力偽裝。
  我大概地說了王斌和ANITA以前的事,然後,說到了上午我所見到的那一幕。
  其間,鴨子一直表示驚訝不止,的確,所有的這些,太像電影裏的情節了。
  “你是懷疑他們——ANITA是去做人流嗎?”
  “我沒有懷疑什麽,我隻是看到了這些,至於事實怎樣,還是等他自己告訴我吧。”
  “唉,怎麽會是這樣呢,一直覺得你們兩個挺好的,沒想到…唉。”鴨子輕歎道,難過地看著我。
  “嗬嗬,不是說嗎,幸福的家庭都一樣,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我衝鴨子笑笑,我不想自己看起來像是個落魄的可憐蟲。
  “那你準備怎麽樣呢?”
  “我——我暫時也還沒想好。”我遲疑地說。
  “唉,不知道,要比知道幸運,可是,知道了,裝作不知道,卻是幸福。”
  鴨子的話讓我很意外,印象中的鴨子是爽朗而直接的。我以為她會說沒什麽好想的,應該問個究竟。然而,她卻說出的是這樣一番話,這是所謂的改變嗎?
  鴨子看看我,繼續說:“你是不是覺得這話不像我的性格。可是,我告訴你,我是結了婚的人,我知道婚姻是怎麽回事。婚姻,不像愛情,容不得沙子。婚姻是——是‘有容乃大’!”
  “可是,我們還沒有結婚呢。”
  “父母見過了,朋友同事都知道了,房子也看了,你們隻差一張紙了。結沒結婚,已經沒什麽區別了。”
  鴨子的話讓我無言以對。我低頭吃著已經有些變涼的拉麵,心裏不是個滋味。
  “不管怎樣,我們還是沒有結婚,那張紙,有和沒有,是不一樣的。”突然,我抬起頭來,對鴨子說。
  “好吧,就算你們是沒結婚,那你預備怎樣呢?分手嗎?”
  “我——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能決定。”
  “真相?真相隻在當事人心裏。”
  “百合,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愛王斌呢?”鴨子緩和了口氣,問我。
  我迅速看了鴨子一眼,掉轉頭,低聲說:“我不知道。”
  “唉~。”鴨子歎了口氣,也沉默了。
  我們沉默地坐著,一時無話。
  半晌,鴨子問我:“那你——有沒有其它合適的人呢?”
  “合適的人?”我品度著這幾個字,想到了林暉,林暉,他是那個合適的人嗎?
  我苦笑了一下,問鴨子:“怎麽樣算是合適呢?”
  “就是你願意和他結婚,願意給他生孩子的人。”
  “我願意和我愛的人結婚,願意給我愛的人生孩子。”
  “是,每個女人都是這樣想的,但問題是,你愛的人,他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再次陷入了沉默。我覺得我無法再繼續這樣的談話,這樣的談話,太沉重,沉重地讓我喘不過氣。
  “你吃好了嗎,吃好了,我陪你去買東西。”
  鴨子看著我,欲言又止。
  “咱們走吧。”鴨子小心地起身,對我說。
  在嬰兒用品商店裏,看著那些粉嫩柔軟的小衣服,我心裏一陣酸楚。每次經過這些店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向裏麵張望,幻想著,有一天,我也像店裏其它女人那樣,滿懷期盼滿心歡喜地在裏麵精挑細選,然而現在,我覺得,它們是那樣的遙不可及。
  分手的時候,鴨子對我說:“想好了,再做決定,別委屈自己,但是,也別讓一個女人最好的時間,都花在等待上。”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暗。懶懶地打開房門,整個人像虛脫了似的,疲倦無力,我合衣躺在床上,眼睛睜的很大,但其實,什麽也看不清。房間裏愈加幽暗,還是懶得去開燈,隻見得房裏擠擠挨挨的全是東西,影影綽綽。這些,都是這幾周,我們燕子銜泥似的,從各大家居超市搬回來為新家準備的東西。我忽然想起在買這些東西時,王斌對我說的話:
  “我發現你好像對這些沒什麽興趣似的。我本來以為你會很興奮的買些小東西裝飾我們的新家呢,你怎麽跟人家其他女孩不一樣?”
  的確,對於新家的準備我是非常被動的,大多數時候是被王斌拖著去的。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生病了去醫院打針時的情形,哭也哭了,鬧也鬧了,最後,還是被媽媽按在那裏,挨了那一針。不記得在哪裏看到過一句話:生活有時候就像是被強奸,與其徒勞地掙紮不如閉上眼睛享受。話也許有它的道理,可是,這個世界上有誰可以做到被強奸還身心愉悅呢?米蘭。昆德拉說,生活在別處,那麽眼前的,活生生的這一切,又算是什麽呢?
  電話的鈴聲又一次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想,應該是王斌吧,我沒有接聽電話的欲望,就好像,此時,我對真相,也沒有欲望,但我還是接了電話。
  “喂,是我,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剛洗完澡。”
  “哦。對了,我打電話是跟你說一聲我明天大概不能過去了,明天有點事。”
  “什麽事,公事還是私事?”
  “嗯,一個朋友病了,明天,去看看他。”
  “朋友?誰?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是——我一個同事,我和其他幾個同事約好去看他。”
  “李玲我不認識嗎?”沒有任何防備的,這句話脫口而出。
  周圍一片寂靜。
  我握著話筒,想著王斌的表情,等著他的回應。
  好久,王斌遲疑地說:“百合,你——這是什麽意思?”
  一時之間,好像有幾百句話想要衝口而出,但是,又不知該先說那句。
  我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說:“今天上午,我們公司組織去體檢了,在東方醫院。”
  短暫地沉默之後,王斌再次開口,他的聲音,已經失去了平靜:“百合,你誤會了,事情不是想的那個樣子,你別掛電話,聽我說,或者,我現在過去,你等我——”
  “不用了,你就在電話裏說吧。”我打斷了王斌的話,我不想見到他,至少在經過這樣混亂的一天之後。
  “那——好吧。是這樣的,李玲,她上周給我打電話,她,找我借錢,她要去醫院做手術。我給她送錢去的時候,看她一個人,真的,真的挺慘的,我,所以,我就說陪她一起去,你也是女孩,你知道,這種事情,對一個女孩來說,打擊真的挺大的,所以,我就——但是,真的,我們沒什麽的,你千萬別誤會——喂?百合,你,你在聽嗎?”
  “嗯,在聽。”我低聲地回答。
  “你——你不相信我嗎?”
  “相信。”我平靜地說。是的,對於王斌說的這些話,我毫無懷疑地全部接受了,是直覺,還是,我對真相沒有欲望,我無法判斷。
  “真的嗎?”王斌對於我的話似乎頗不放心,也許,我的表現,太平靜,有背常理。
  “真的。好了,我有些累了,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說吧。”
  “可是——那,好吧。”王斌無奈掛上了電話。
  對於這樣的結果,我理應感到心慰。可是,如果,我感到心慰,我想,也許,我就不會這麽輕易地相信,人啊,真是矛盾的動物。
  睡夢中,我突然覺得有人在撫摸我的臉。我驚惶地睜開眼:“誰?”
  “百合,是我,嚇著你了嗎?”
  我看清了坐在床邊的王斌。
  “你——你怎麽過來了?”我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
  “我不放心你,所以,就過來了。”王斌輕輕地幫我攏了攏散亂在頸間的頭發。
  我的思維漸漸清晰了,白天發生的事,再次湧現。
  “你剛在做什麽夢了?”王斌看著我,借著透進來的月光,我看到他的眼神,很用心。
  “夢?我不記得了。”我困惑地說。
  “你哭了。你的臉上,有淚水。”
  “是嗎?”我伸手在自己臉上胡亂摸著,果然,是潮濕的。
  我流淚了,但是,我卻不知道,我的淚為誰而流,因為,是夢裏的眼淚,夢無痕,淚亦無痕。
  “現在幾點?”我伸手想去摸枕邊的鬧鍾。
  王斌拉過我的手,說:“快十二點了。”他的聲音始終很溫柔,溫柔的,讓人心疼。
  “百合,今天的事,你真的相信我嗎?”
  我笑笑,點點頭,但是,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隻是,更緊地,握住我的手。
  臨睡前,王斌突然對我說:“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好嗎?”
  王斌的提議讓我一愣。想了想,我點頭,說:“好吧。”
  早上六點,我準時睜開了眼。我曾懷疑自己有強迫症。因為,我會在淩晨三點突然醒來,想到忘記了上鬧鍾,雖然,我常常是在鬧鍾響之前就已經醒了,但是,有鬧鍾,我可以安心地入睡。
  我轉過頭,看著王斌,他還在熟睡中。臉上的表情很放鬆。我突然想,王斌,對我來說,也許就像那隻鬧鍾。
  輕手輕腳地起身,洗瀨完畢,開始準備早餐,皮蛋瘦肉粥,王斌一直很喜歡,淘米,撥皮蛋,切肉絲,這個過程我很享受。
  空氣裏漸漸有了粥的香味,熱氣在我眼前氤氳開來,是溫潤的,這是生活中,美妙的一刻。我盯著鍋裏冒著肥白氣泡的粥,腦子裏,幹淨的沒有一個文字亦或表情。
  “想什麽呢?”不知何時王斌來到了身後,他雙手環住我的腰。
  “哦,沒想什麽。”我側過頭,試圖想對他笑一下,但是,我沒看到他的眼睛,他的頭窩在我的頸間,頭發硬硬地,摩娑著我柔軟的皮膚,像個撒嬌的孩子。
  我拍拍他的手,說,“粥差不多了,你去刷牙吧。”
  或許是餓了,他很心急地去喝碗裏的粥,被燙了,略有些誇張地吸著氣,然後,對我笑笑,
  “真好吃。”他說。
  我也微微地笑了,“慢點喝,別著急。”
  看著他那麽香甜的喝著我煮的粥,我的心裏,有一種淡淡地滿足和惆悵。
  “我想——我還是不去了吧。”我撥弄著碗裏的粥,卻並不想吃。
  王斌停下來,抬起頭,看著我:“為什麽?”
  “不為什麽,隻是,也許,她並不想見我。”
  王斌放下手裏的勺子,抓住我的手,很認真地說:“可是,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
  “你不需要以這種方式來證明什麽,我說了,我相信你。這樣做,讓我覺得別扭。”
  “不是,我不是要證明什麽。”
  “那又為什麽呢。如果,是為了某種抉擇,我不希望你要借助我的力量才可以做到。你應該尊重你心裏最真實的想法,那樣,對你,對我,都比較公平。”
  王斌一時怔住,他定定地看著我,沒有說話,然後,歎了口氣,頹然地放開我的手,說:“百合,你知道嗎,女人如果太透徹,會讓男人覺得害怕。”
  我低著頭,攪動著碗裏的粥,粥已經涼了,我還一口沒動。
  “百合,和我一起去吧,好嗎。”
  我抬起頭,看到王斌祈求的眼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好點了點頭。
  到了ANTIA住的小區門口,我問王斌附近有沒有大點的超市,去給ANITA買點東西。
  “易初蓮花就在前麵,離這兒不遠。”王斌隨口答道。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王斌象是醒悟過來,忙說:“那天陪她從醫院回來,她說要買點東西,我們——”
  “好了,別解釋了,我沒說什麽啊。”我笑著打斷了王斌的話。
  在超市裏,我買了隻新鮮的烏雞和一些蔬菜,“她這個時候很虛弱,要好好補養一下。”
  王斌聽了,似乎有些感動。
  對於ANITA我始終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命運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把我們聯係在了一起,對她,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甚至,沒有什麽好感。她把自己變得太複雜,而又渾然不覺。在外漂泊了太長時間,經曆過了許多事,快樂的,痛苦的,醜陋的,一層層的,結成硬殼,把她的心重重包圍在其中,別人,甚至她自己,都不再能輕易見的到。時間長了,以為這個包裹著層層黑色硬殼的怪東西,就是自己的本心。那個為愛私奔的ANITA,那段青蔥歲月,最終,隻化做了她點著煙時,嘴角那抹,若有似無的,不屑的一笑。
  按下門鈴的那一刻,我竟有些惶惑,仿佛偷了別人心愛的寶貝。
  ANTIA顯然很意外,她很快地掃了王斌一眼,再次看我時,她已調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很自然地對我說:“百合,你也來了,好久不見。”
  那是一種我熟悉地神情,微笑,但是,沒有溫度。
  我也回以淡淡地笑容,像個好久不見的朋友一樣客氣地寒喧。
  王斌囁囁地,不知所雲。
  ANITA住的是老式的一室戶房子,房子比較舊,因為朝向北,所以白天也需要開著燈,房間裏有種腐朽的發黴的氣息。幾件簡單的老式的家具,應該是房東留下的,孤單單地立在那裏。
  我打量著ANITA,她似乎瘦了些,並不明顯,但是,臉色有些蒼白。
  “這個房子,房租貴嗎?”
  “1200。貴得要死,問他可不可以便宜些,他還說不租就算了。氣得我要死。”依然是我熟悉的,ANITA的發音,尖利的,帶一點野性。
  我們的談話始終像屋裏的空氣一樣,沉悶地,有一句,沒一句。ANITA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對了,百合給你買了隻烏雞,回頭你燉點湯給自己。”王斌突然開口說道。
  ANITA看看王斌,又看看我,說:“謝謝啊。”停了停,她又說:“你昨天買的排骨我還沒有做呢。要不,等會兒我們燉排骨吧。”
  “噢,不,不用了,我們,我們等會兒還有事。”王斌似乎有些慌亂似地接著她的話說。
  一絲失望的神情在ANTIA臉上一閃而過,然後,她滿不在乎地笑笑,說:“那好吧。”
  “那ANITA,你好好休息吧,我們有事,先走了。”我覺得非常壓抑,於是起身告辭。
  “現在就走嗎,這麽快?”
  “還有事。下次再來看你吧。”我轉過頭,看著王斌,“那我們現在走吧?”
  “嗯,行。”王斌看了一眼ANITA,衝我點了點頭。
  “那好吧,我不留你們了。謝謝你們來看我。”
  “對了,王斌,那個錢,我——我過段時間給你。”
  我們走到門口時,ANITA突然說。
  “噢,沒事,那個——不著急。沒事的。”王斌似乎有些不自在,說完話,匆匆地走出了門。
  “百合——”ANITA又叫住了我。
  我回頭看著她,“怎麽了?”
  “噢,沒什麽事,你——你手機號還是那個吧。”
  “是啊,沒變過。”我有些奇怪地看著她
  “噢,沒事,嗯,咱們,電話聯係吧。”ANITA笑著衝我擺擺手,“再見啊。”
  我有些疑惑,笑笑說,“再見。”轉身出了門。
  “李玲她叫你,有什麽事嗎?”王斌等我走近了,問我。
  “噢,沒什麽,她問我手機號碼變了沒。”
  王斌沒再說什麽,默不作聲地走在我身邊。
  “咱們,現在幹嘛?”走了一會兒,他問我。
  “嗯——我也不知道,你說呢?”我側過臉看看他,他正好也在看我。
  “我請你吃飯吧,咱們去——正大廣場,怎麽樣?”
  “正大廣場?”我心裏一動。
  “行啊,我要吃披薩。”我笑著說。
  “好,咱們去畢勝客。”王斌爽快的答應了。
  走進正大廣場,眼前的一切熟悉而陌生,心裏一絲溫柔的回憶被牽引了出來。算來,我已經快一年沒有來這裏了。第一次來這裏,是和王斌初次約會,現在,是第二次,他已經是我的男朋友了。
  也許,王斌也有著同樣的感歎,踏入門廳的時候,他很自然,牽住我的手,我們相視一笑。隻是,這樣的笑容,宛如深秋的一場風,裏麵,有太多的內容。
  已經過了用餐的時間,我們坐到了臨窗的位子,這樣難得的運氣,讓我們孩子般地高興。
  “我要吃超級至尊,烤雞翅,奶油蘑菇湯,嗯,再要一個核桃塔。”我熟門熟路地點著餐,“你呢,要份麵嗎?”王斌難得陪我來畢勝客,即使來了,他也不吃披薩,總是要份麵或者燴飯什麽的。
  “嗯,今天我陪你啊,我也吃披薩,我們要個九寸的。”
  我抬頭看著王斌,似笑非笑地問:“咦,你今天怎麽想通了?”
  “沒什麽啊,你不是總說一個人吃有點掃興嗎?”
  我笑笑,正要說話,手機響了,有條短信進來,打開來看,是林暉。
  “剛睡醒。貓貓在哪兒玩兒呢?等下要去相親,好緊張滴說。”
  “怎麽了,誰的短信?”
  “嗯?噢,沒什麽,同事的。”我有些錯神,“你還要點什麽?”
  王斌繼續點餐,我扭頭看著窗外,心裏想著林暉的短信。
  他發這個短信給我,什麽意思呢?不知為什麽,看到他說要去相親,我的心象被針刺了一下,不經意地疼痛。相親就相親,可是,為什麽要告訴我呢,同時,我又有些氣惱地想。
  “百合,你想什麽呢?”
  我聽到王斌叫我,“嗯?什麽事?”
  “我問,你在想什麽呢,怎麽有些神不守舍的?”王斌耐著性子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有些奇怪地看著我。
  “沒想什麽啊。”我情緒不高的說,“我在看,外麵的太陽真好。”
  “是啊,今天天氣是不錯啊。”王斌轉過頭看著窗外,忽然,他轉過頭對我說:“我們等下吃完飯去濱海大道走走吧,怎麽樣?”
  王斌興奮的神情感染了我:“好啊,嗯,我請你吃哈根達斯。”
  “嗬嗬,好啊,不過,今天你怎麽破戒了,又是披薩,又是冰淇淋的,可全是高熱量哦。”
  “討厭,能不能等我吃完了你再說,影響我胃口。”我笑著嗔怪王斌,心裏卻仿佛有一團陰雲無聲息地飄過,我竭力想趕走它,卻揮之不去。
  一個下午,那條短信仿佛附身的魂,攪得我心緒不寧,我不停地拿出手機看,可是,再沒有短信。
  “你怎麽總看手機啊?”王斌發現我的異樣。
  “啊?沒有啊,我——我看時間呢。”我有些慌亂。
  “怎麽,你還有事嗎?”
  “哦,沒什麽事,我隻是——隻是習慣隨時掌控時間。‘
  “偷得浮生半日閑,這道理你也不懂,既是周末,就不要搞那麽緊張。幾點都無所謂啊,這才是放鬆。知道嗎?”王斌很老氣地拍拍我的頭。
  我笑了笑,沒說話,把手機放進包裏,心想,由他去吧。
  晚上,吃完晚飯,王斌在電腦前打遊戲,我則靠在床上看一部冗長的韓劇,腦子裏,又想起林暉的短信,此刻,他在做什麽呢?和一個陌生的女孩子見麵,應該是有些興奮的吧,不知那個女孩子怎麽樣,漂不漂亮呢?我盯著電視胡思亂想著。
  我扭頭看看王斌,他還沉浸在遊戲裏,我伸手從包裏摸出手機,攥在手心裏,心裏猶豫著,要不要給他發條短信呢?我該說什麽呢?
  “相親結束了沒?”不行不行,這樣問太傻了,才九點,肯定沒有結束。“是不是秀色可餐啊?”怎麽好像酸溜溜的。我寫了刪,刪了寫,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話說。
  突然,手機響了,我一驚,卻不是我的手機,是王斌的手機。
  “喂?哦,你好,是你啊。”
  “我,在百合這裏。”
  “嗯,那好,再見。”
  電話很短,幾乎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是李玲的電話,她問我們到家了沒。”王斌伸頭跟我說。
  “哦,是嗎。”我沒有看他,依然盯著電視。
  王斌縮回去,又去打遊戲了。我心裏卻是亂七八糟地成了一團麻。ANITA,林暉,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我有些心煩意亂,手裏不停地按著遙控器,電視瑩光鬼火般地忽明忽暗。而我則像是在黑漆漆山洞裏被困的獸,亂走亂撞,急於想找到一個出口。
  “王斌,我要跟你談談。”我忽然冒出的這句話,連我自己也沒有防備。
  “你說什麽?”王斌沒有聽清我的話。
  “我說,我要跟你談談。”我扔下遙控器,邊走邊說。
  “談什麽?”王斌終於轉過頭來,一臉迷惑地看著我,“你怎麽了,這麽嚴肅?”
  “ANTIA,我是說,李玲,那個孩子,是誰的?”
  “你怎麽又想起問這個?”
  “不是想起,是我一直就想知道,可是,我想聽你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我沒有不相信你,我隻是想知道,是誰的孩子。”
  “是誰的孩子,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想知道,因為我覺得這和我沒有關係。是李玲她自己的事,如果她願意說,她自己會說,但是我不會去問。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知道?”王斌似乎有些生氣。
  “我為什麽要知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她有事不去找那個當事人,而要找你,你也說了,和你沒關係啊,沒關係幹嘛要找你?還這樣——糾纏不清。”我知道自己有些無理取鬧,但是,心裏像是有一把火,蔓延著,失去了方向,讓我無法思考。
  “糾纏不清?倒底是誰在糾纏不清?我早就說了,我隻是當她是個朋友,朋友之間,有困難了,幫幫忙,這有什麽?你至於這樣嗎?說到底,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王斌越說越激動,最後,他呼地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我。
  “朋友?行了,你別自欺欺人了,你當別人是瞎子是傻子嗎?”我也提高了聲音。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王斌狠狠盯了我一眼,轉身拿起桌上的包,開門離去。
  我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心裏,是無可名狀地空虛,我怎麽了,我這是怎麽了?
  桌上,那杯水,還在冒著一絲薄薄地熱氣,王斌剛剛取包時撞地歪斜一邊的椅子,靜靜地,在那裏,像驚訝地張著的大嘴。他的聲音,他的眼神,依然,殘留在空氣裏。
  我知道,今天這場爭吵,是我存心的,我是在惡意找茬。我在有意激怒王斌,我希望怎樣呢?希望他拂袖而去,希望他離開嗎?現在,他真的離開了,為什麽,我覺得如此空虛而疲乏?我要怎麽辦?離開他嗎?然後呢?和林暉在一起?林暉,想到他,我的心裏一陣疼痛,遠隔千裏的林暉,此刻也許正在陪著另一個女孩,我算什麽呢?我終於支持不住,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淩晨三點,我突然醒來。拿起手機看看,沒有短信,也沒有未接的電話。翻個身,我想繼續睡,但卻睡不著了,頭腦象是夏日深山裏的星空,清晰而空曠。我想認真地思考,但是,在這樣一個安靜的夜晚,我發現,我的思緒卻總是飄忽不定,如流雲一般始終無法聚攏。相反的,有時,坐在公車上,或者走在路上,我反而更能專注地思考一件事。
  王斌,ANTIA,林暉,一個個幻影般地在我腦海裏出現,每個人,都帶著他們特有的表情。像是一幕劇情,我試圖去分析每一個人,但是,我無從分析,因為,我也是劇中的人。我隻能想想我自己。我想,也許我該和王斌作個了斷,但是,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我不是要用這個理由來說服我自己,因此,它更需要聽起來是合情合理的,以便於我的父母,我的朋友,和所有關心我婚姻大事的人可以接受,並認為這個理由足以抵銷再次回歸單身的代價。ANITA?ANITA可以成為這個理由嗎?也許,她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理由。我知道,這對王斌不公平,可是,除了ANTIA,我真的找不到其它的理由。沒有感覺,性格不合,或者,他不夠有錢,這些理由,很有可能被他們視作無病呻吟最終讓我落得眾叛親離,不,我不能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我知道,我是自私的,同時,因為我的自私,我更清楚地認識到,我是真的,不夠愛他。假設我真的和王斌分開了,然後呢?和林暉在一起嗎?這個想法,想起來都那麽遙不可及,如果說出來,大概就成了天方夜譚。我們都是凡夫俗子,就算我們之間有愛情,也不可能成就牛郎織女的傳說。他不會來上海,那麽,隻有我去烏魯木齊。去烏魯木齊?扔下現在的工作,扔下一切去烏魯木齊,隻為一個見過兩麵,從未對我說過愛或者喜歡的人,我想,所有的人大概都會認為我瘋了。他有什麽好呢?他收入沒有王斌高,他那麽飄忽不定,烏魯木齊惡劣的氣候…我在心裏曆數著種種弊端,然而到最後,想要和他在一起的想法如一個叛逆的孩子,愈來愈強烈。我想我真的無藥可救了。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沒有接到王斌的電話。我曾幾次拿起打電話想給他撥過去,但最終還是放棄了。我想打電話給他,不是我想挽回什麽,隻是覺得,我應該打個電話,畢竟,是我挑起爭端的。可是,我也並不想說道歉之類的話,因此,我不知道,電話接通了,我該說什麽。我想,不打就不打吧,大家冷靜一下也好。
  快到晚飯的時候,鴨子給我打了個電話。
  “你和王斌談了嗎?”鴨子一上來就直奔主題。
  “算是談了吧,我和他一起去那個女孩那兒了。”
  “你們一起去的?那就是和王斌沒什麽關係了?”
  “應該是沒關係吧。”
  “你怎麽了?聽起來好像沒什麽精神。”
  “我跟他吵了一架,昨天晚上。”
  “為什麽?”
  “也沒什麽,唉,我也說不清,煩。”我歎了口氣。
  “到底怎麽了,不是和他沒關係嗎,你煩什麽?你還是不相信?”
  我心裏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傾訴的欲望。於是,我把我和林暉的事一股腦兒地全都說給了鴨子。
  “你瘋了吧你,要去烏魯木齊?你不是開玩笑吧。”當我告訴鴨子我的想法之後,鴨子毫不客氣地跟我說。
  我苦笑了一下,她的反應跟我預想的一模一樣。
  “唉,我可能真的瘋了,但是,我真的是這麽想的。”
  “你去烏魯木齊,他說讓你去了嗎?他說他喜歡你了嗎?如果你去了,又不能和他在一起,到時候你怎麽辦?”
  我心裏針刺一般地難受,因為鴨子說的句句都是我不願麵對和承認的事實。而且,鴨子的話算是給我留情麵了,她至少沒有說,如果我去了,林暉不要我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除了這話,我似乎無話可說了,“不過,下個月我要去烏魯木齊,出差。
  “那你和王斌呢,你打算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想來想去,還是這句話,“等我從烏魯木齊回來再說吧。”
  “唉,你呀,你就折騰吧。”鴨子歎口氣說,我想,她臉上大概是一付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我幹笑了兩聲沒說話。
  “反正,我還是那句話,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咱們現在可不比二十剛出頭的小姑娘了。”
  “行了,你快趕上我媽了。”
  “對了,你不說我還沒想起來,你真和王斌分了去烏魯木齊,你們家裏能同意嗎?”鴨子再次擊中了要害。
  我也還是那句,不知道。
  我自己都在心裏問自己,你到底知道些什麽呀。
  打完電話,我也沒有心思看電視,於是打開電腦上網,去看別人的愛情故事,在別人的故事裏,釋放我的鬱悶和思念。
  妻子紅杏出牆,丈夫婚外情,第三者的泣血控訴,愛上上司,一夜情,幾乎全是這樣的主題。我看得愈加地煩亂,現在的人都怎麽了,難道幹幹淨淨的感情,在現在的社會真的已經不存在了嗎?幹幹淨淨?我突然笑了,我自己的感情都被我搞得這樣複雜,又憑什麽說別人呢?感情的世界裏沒有對錯,大家都這麽說,我也拿這話說給自己聽,這樣,我比較心安理得一些,不知道,說這話的人,是不是和我一樣的心理。
  一邊看著貼子,我一邊想著林暉。林暉,他到底愛我嗎?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我真想打個電話問個明白。我也知道,愛不是等價交換,不是他愛我多少,我才付出多少。但是,他的愛,卻是支撐我的勇氣,讓我有勇氣做出選擇,並且麵對選擇的結果。可是,這本身還是計較啊,我在計算我的機會成本。如果,我真的是一無返顧地愛他,我應該不去考慮這些。大概,我已經過了一無返顧地年齡了。我甩了甩頭,我的思維已陷入了混亂。
  突然,我腦子裏有了一個想法,把它寫出來,把我對他的感情寫出來。
  文字如泉水般地湧出。所有的點點滴滴都清晰地在我腦海裏浮現化為文字落在紙上。
  我用我們的網名寫下了我們的故事,幾乎所有的細節都是我和林暉之間的情節複製。不同的是,我一廂情願地讓故事裏的依然愛著百合,並且,預設了結局。
  結尾我是這樣寫的:
  又站在烏市機場的大廳了,相見的那一幕,好像不過是一秒鍾以前的事。去機場的路上,他們一直沉默,不是不想說,隻是不知該說什麽。送別的話比了他們此刻的心情,實在是太輕。
  他們沉默地坐著,看著時間從眼前流走,無力挽留。
  他們客氣地道別,試圖打破這讓人窒息的沉默,甚至開起了玩笑。隻是,臉上的淺淺的笑意卻是浸透了濃濃的悲傷。
  擴音器裏,傳來溫柔的聲音。要登機了。
  言不由衷的話無法再繼續,他們望著彼此,誰也不願說那一聲“珍重”。
  忘記他,是對衝動,最好的懲罰。可是,她能將他忘記嗎?
  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他說;太多太多的話隻能留給時間。
  看著眼前這張臉孔,這張相見無期的臉孔,
  她想對他說:“隻要你開口,我就留下。”
  她想對他說:“我願意留下,再也不和你分開。”
  她想對他說:“我愛你。”
  可她隻是說:“可以抱我一下嗎。”
  看前她眼底的淒絕,依然心好痛,他想挽留,可沒有理由。
  他能做的,隻有將她擁入懷中,緊緊地。好多話,都在這擁抱裏。
  他多想說,別走,留下來好嗎?
  他多想說,別走,讓我可以抱你一輩子;
  他多想說,我愛你。
  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緊緊地抱著她。
  那一刻,他們緊緊相擁;
  那一刻,時間停留。
  提醒登機的聲音再次響起。
  百合掙脫了依然的懷抱,毅然轉過身去,臉上,已是淚千行。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最終,手,隻是停在空氣中。將她留住,她會幸福嗎?背叛承諾,她會幸福嗎?如果不能讓她幸福,不如放她走。
  她向前走去,沒有再回頭,她不要他看見她的淚水,她不要她的眼淚落在他心裏種出悲傷,她要他快樂,她要他幸福,因此,她不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就會不顧自己對婚約的承諾,不顧所有人的指責,不顧所有的一切,留下來。
  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最終模糊在依然的眼裏。沒有看到,可他知道,她哭了,空氣裏流淌著鹹鹹的味道,是她的眼淚,一點一點地,將他浸透。看著她消失的背影,依然心如刀割。
  ……
  又一次點開依然的灰色的頭像,空白,空白``````無邊的空白。那次歸來之後,這個頭像再也沒有亮起。
  “老婆,吃飯了。”新婚的丈夫在喚她。
  百合輕輕地歎息一聲,鼠標再次停留在依然的頭像上,然後,她刪了QQ。
  後來,網上多了一個女子,名叫百合依然,在她的簽名裏寫到:
  “百合尋找她遺落的心,今生找不到,還有來世。隻要奈何橋上不喝那一碗孟婆湯,來世今生,百合依然。”
  她在網上遊弋,寫一些寂寞的文字,像一個孤獨的靈魂。
  她不知道,在網上,還行走著一個孤獨的靈魂,他叫,依然無緣。
  當我寫完最後一個字,已是淩晨時分,虛脫一般,呆坐良久。在這些文字裏,我的情感一覽無餘,我們的故事,我預設了悲傷的結果。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但是,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結果,因為,我想象不出也寫不出一個快樂的結局。我有一種要給他看的衝動,於是,我把它貼在了網上,然後,把網址鏈接發給了林暉。
  “這隻是小說。”最後,我還是加了這句欲蓋彌彰的注解,我知道,我是在掩耳盜鈴。
  做完這一切,我長舒了一口氣。接下來,就隻剩下等待了。
  第二天在公司,我一直惴惴不安。林暉的QQ沒有亮,時間還早,他一般十點左右才上來。
  終於,他的頭像亮了。我沒有象往常那樣和他打招呼。
  “什麽東東啊?”他問我。
  “不是病毒,是個鏈接,打開來看吧。”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但是,中間他一直沒有再說過話。
  他一直沉默著,我心裏的不安愈來愈重。這麽長時間了,他應該已經看完了,為什麽不說話呢?我預想了許多他可能說的話,但唯獨沒有沉默,我好像考試時看到考卷內容和複習的內容全都不著邊般的心慌。
  終於,我忍不住問他:“看完了嗎?”
  “看完了,好感動哦。”他很快地回複我,文字的後麵還跟著一張哭臉。
  依然是往常那種調侃的語氣,但我卻分明感到背後的沉重,或者,我感受到的,隻是我自己,心裏的重量。
  那一天,我們都沒有再說過話。
  一整天,我都在胡思亂想。事實如明鏡,我卻避而不見。我甚至騙自己,不過小說而已,什麽也不代表。
  晚上回到家,我到網上去看那個貼子,意外地,在貼子裏,我看到一個叫做依然無緣的回貼。看到那個名字的一刹那,我的心怦然一動,我知道,一定是他。
  回貼,是一首歌的歌詞。
  我左手牽著你我右手圍著你多忙碌
  那時候的我們總以為相愛就是不斷跳舞
  一雙眼隻看到你看不到走的路多滿足
  忘了那年我幾歲對未來好模糊
  幻想兩個人能夠一起奏幸福
  沒想到走到這一步
  太相愛原來一般都不能夠相處
  我不哭我不哭等到分手才懂得在乎
  也許都於事無補難道你不清楚
  我知道你愛哭誰能用眼淚換來幸福
  回憶已經是最好的禮物它會一直陪你上路
  那時候擁抱你以為感情是互相征服
  這時候吻別你卻竟然不能互相好好說服
  我們在一起不孤獨
  沒想到我們不能做主
  太相愛的人原來一般都不能夠相處
  我不哭我不哭等到分手才懂得在乎
  也許都於事無補難道你不清楚
  我知道你愛哭誰能用眼淚換來幸福
  回憶已經是最好的禮物它會一直陪你上路
  感情靠不住靠不住倒不如笑一笑就認輸
  還忍得住還記得住過去我們親吻的次數
  我不哭我不哭等到分手才懂得在乎
  也許都於事無補不如互相饒恕
  我知道你愛哭誰能用眼淚換來幸福
  回憶已經是最好的禮物它會一直陪你上路
  歌詞我反反複複地看了許多遍,試圖發現可以證明林暉情感的蛛絲馬跡,可是越看,我越迷惑。也許,什麽也不代表,隻是一首歌詞而已,就好像,我的貼子,同樣,也可以什麽都不代表,隻是一篇小說而已。但是,這樣的解釋,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我說服不了自己。
  我拿起電話,撥通了林暉的號碼。
  電話接通了,一陣嘈雜。
  “喂,是我,你在外麵呢?”
  “對啊,在和幾個朋友喝酒。”
  手機裏傳來一陣男男女女的笑聲。
  “喂?”
  “哦,我在,你——在我的貼子裏留言了是嗎?”
  “嗬嗬,是啊,幫你頂貼嘛,嗬嗬。”林暉的笑幹巴巴的。
  我心裏有些亂,這不是我想要的談話,但是,現在,好像都變了味道。我們像是兩個帶著麵具的人,“沒事,我隨便問問,你喝酒吧,不打擾了。”
  “噢,那行,那回頭再聯係。”
  放下電話,我沮喪極了。恨不能再打過去問個究竟。可是,問什麽呢,你喜歡我嗎?他會怎樣回答呢?是YESORNO那麽簡單嗎?
  手機突然響起,我急忙拿起一看,卻是王斌。我這才想到,我和王斌已經冷戰了兩天了。而這一整天,我都沒有想起過他。
  “喂,王斌?”
  “是我。你幹嘛呢,在家嗎?”
  “對,在家。”
  “噢,沒事,我就是看你下班了沒。吃飯了嗎?”
  “嗯,吃過了。”為了省去解釋沒吃飯的原因,我騙他說吃過了,“你呢?”
  “我也吃過了。”
  一時我們都沒有說話。
  “嗯,你看,什麽時候有時間,我想和你聊聊。”停了一會兒,王斌說。
  “關於什麽?”
  “我覺得我們之間現在有點問題,我想和聊聊,我們需要多溝通。你覺得呢?”
  我沒有說話,對於這樣的溝通我有種本能的拒絕,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因為我做賊心虛。但是,我也知道,以我目前的狀態,對王斌很不公平。我應該把一切都告訴他,而不是把他作為我手裏的底牌,不讓自己輸的一幹二淨。
  “喂,百合?”
  “嗯,好吧,正好,我也想和你談談。”終於,我說出了這句話,我有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
  “那麽,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飯?”
  “好的。明天打電話給你。”
  這一個晚上的兩個電話,一個,是我希望有結果,最終,卻什麽結果也沒有;另一個,我不希望這麽快就有結果,但偏偏,我卻馬上就要麵對結果。命運這隻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夕之間,就可以讓我的世界,變了顏色。
  港匯廣場五樓的壽司店裏,王斌坐在我的身邊,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大麥茶,我則專注吃著盤裏的東西,看著盤子一個一個地壘高,仿佛高築的債台。這個世界上,唯一不能欠的就是感情的債,一旦欠了,就要背負一生。
  這次的見麵好像隻是為了吃飯,除了在選地點和點餐時有過商量以外,其餘大部分時間,我們都在沉默當中。也許彼此都有許多話要說,也許,都在等待著對方開口。
  “百合,你——你覺不覺得你最近有些變化?”似乎思量了許久,王斌終於開口了。
  “是嗎?變胖了還是變瘦了?”我看著盤子裏的壽司,突然沒有了胃口。
  “我是說——思想上的。”王斌字斟句酌地說,沒有理會我的玩笑。
  沉默了一會兒,我反問他:“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
  “具體什麽時間我也說不清,隻是,怎麽說呢,我一直覺得你對咱們倆結婚的事好像並不熱心。一開始,我也沒有在意,我想,可能跟性格有關係,可是,越到後麵,我越覺得不對勁,所以,我想知道你的真實想法。”
  我沉默地坐著,話其實已經到了嘴邊,但是要說出來,卻如此艱難。
  我該怎麽說呢?我不愛你了?我愛上別人了?這樣的話,真的很殘酷。是的,可能我真不愛他了,但是,我沒有權利傷害他。可是,不說,難道不是一種更大的傷害嗎?或者,換一種說法,說我們需要冷靜一下?不,長痛不如短痛,不要給別人一個根本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希望的一次次落空會讓人萬念俱灰。
  我轉過頭,看著王斌,張了張嘴,說出的話卻是:“我們要壺清酒,好嗎?”
  王斌定定地看著我,說:“百合,不要那麽駝鳥好嗎。有什麽事需要借助酒精才能說出來?”
  我咬著嘴唇,心裏對自己說,早晚都要說出來的,早說一天,對大家都好。
  “王斌,我——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在話出口的一刹那,我隱去了林暉。
  王斌盯著我看了幾秒鍾,然後轉過頭,不再看我。
  “不合適?”過了好久,王斌再次開口,他嘴裏重複著這幾個字,下決心似的,點了點頭,“不合適。這個理由簡直放之四海而皆準。”說完,他一口喝完了杯子裏的水,“服務員,買單!”他大聲說道。
  我無言地看著這一切,心裏明白,任何理由,在這個時候,都是傷害。
  “王斌,我——”
  “好了,你不用再說了,你已經說得很明確了。”王斌打斷了我的話。
  我們不再說話。沉默地走出餐廳,沉默地走進地鐵站,這沉默,讓人窒息。
  “我去那邊。”到了站台,王斌停下來對我說。
  “好。”我低聲應著。
  我們各自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知道,這一轉身,就無法再回頭。彼此搭乘的列車,不再有交點。
  在擁擠的列車裏,我的心,一片空曠。掙紮的沉重,沒有了,但是,我卻沒有輕鬆的感覺。空虛,像一張網,緊緊地,緊緊地,攫住我的心。
  回到家裏,我懶懶地,什麽也不想做,合衣躺在床上,腦子裏仿佛空空的,又仿佛滿滿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我的生活再此失了軌跡,該向哪裏走,明天,明天的明天,又會發生些什麽,我無從知曉,我不知道,未來會帶給我什麽,前世的因,是今世的果,今天的因,是明天的果,除了麵對,我不知能做些什麽。
  第二天到了公司,我在網上等著林暉的出現,我沒打算把我和王斌分手的事告訴他,但是,我希望能和他說說話,哪怕隻是隨便聊聊。終於,他上線了,但是,卻遲遲沒有和我打招呼,我固執地等待,心卻如裂了縫的地殼一樣,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一點一點地下沉。終於,我忍不住了,發了信息給他。
  “在嗎?”
  過了一會兒,他回複我:“在。”
  麵對如此簡單地回複,我不知如何是好。就此下線,或者保持沉默,還是……在我心裏沒有做好選擇之前,我的第二條消息又發了出去。
  “你很忙嗎?怎麽不說話?”
  “嗯,有個合同的事,在和總部溝通。”
  我略微有些安慰,但我隨及又想,真是這樣嗎?是真的忙,還是躲我?躲我?我心裏重複著我的用詞,有一絲悲哀。曾幾何時,我們之前仿佛有說不完的話,怎麽如今卻走到了這樣的地步。也許,我真的不該讓他看那篇小說,難道,真的是“不可說,一說就破”?我呆呆地看著他的回複,胡思亂想著。
  “嗨,你看什麽呢,這麽專注?”不知什麽時穎了過來我竟沒有發覺,我慌忙關上了對話窗口,掩飾地說,“沒什麽。”
  “不就是QQ嘛,我又不是老板,怕什麽。”穎開玩笑地說。
  我笑笑,不置可否,“對了,找我有事?”我問穎。
  “沒事。對了,你什麽時候去新疆啊?機票訂了嗎?”
  “還沒,還早啊。你怎麽想起問這個了?”
  “你什麽時候去,不是四月初嗎,就下周吧?”
  “是,下周五。”
  “噢,對了,聽說那邊有不少小工藝品,很有民族特色的,你可以帶些回來,裝飾你的新家啊。”
  我勉強笑笑,說:“挺麻煩的。”想想,不願拂了穎的好意,又說:“我這次要去兩個地方,帶東西也不方便。”
  穎點點頭說:“那倒也是。”
  穎走開後,我看看QQ,沒有閃動的頭像,是意料之中的失望,因此,也更加地失望。想想穎剛剛說的布置新家的事更讓我心煩。同事朋友且不說,單單是家裏,我都不知該怎麽交待。不由得,我也想到了王斌的爸媽,他會怎麽和家裏人說呢?突然,我想到了王斌媽媽送給我的項鏈還掛在我的脖子上,急忙取下來,拿著看了半天,歎口氣,仔細收進包裏,我想,我得找個機會還給王斌。
  一連幾天,我沒有王斌的任何消息。我隱隱有些擔心,好幾次拿起電話想問問,但最終都作罷。已經傷了他,何苦又這般地惺惺作態?不要讓人徒然地再生出希望吧。
  周末,又成了一個人的沒有牽掛也沒有依靠地周末,我像往常地周末一樣,早早起來,打掃房間,然後,去市場買菜,做飯,看書…。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隻是,少了一個人。王斌的拖鞋,毛巾,牙刷,喝水的杯子,這一切,都像個影子一樣,處處提醒著我,曾經有這樣一個人,在這個房間裏很親密地和我在一起,也許,不是因為我,我可以一直擁有這樣的生活。我拿出一隻袋子,把王斌的物品一一收起來,在長長的生命歲月裏,我們時常這樣,收起一段過往。
  晚上,媽媽打來電話。
  “百合,你幹啥呢?”
  “看電視呢。”
  “哦,我還說你今天怎麽一直沒給家裏來電話,所以打個電話問問。今天,沒出去玩啊?”
  “沒,在家打掃衛生呢。”
  “哦,那王斌呢?”
  “他——他在加班。”遲疑了一下,我隱瞞了實情。雖然我知道早晚家裏要知道的,但是,此刻,我還不想告訴他們。
  “又在加班,他們工作這麽忙啊。”
  “嗯,是啊。”我支吾著,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你呢,周末做什麽了?”
  “我也沒什麽,和你差不多,打掃衛生,噢,對了,你舅公舅婆從美國回來了,今天打了個電話聊了好久,你舅婆特別關心你的事,問你有男朋友了沒,什麽時候結婚。我就把你和王斌的事告訴她了。你舅婆誇了你半天,說你聰明,有主見,還說,讓你們也別拖了,差不多就結婚。我跟她說,你們準備五一結婚……”
  “唉呀,你怎麽亂跟人家講呀。”我急了,打斷了媽媽的話。
  “亂講?怎麽亂講了?不是你說的你們準備五一結婚嗎?”
  “我——當時那麽說,可也沒說肯定是五一啊。而且,我,我四月份要出差,時間比較長,五一可能,可能來不及。”
  “哦,你要出差啊。那,那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呢?跟王斌家裏人說過嗎?”
  “嗯,反正五一肯定是來不及了。”我猶豫著,要不要幹脆跟媽媽直說算了,可是又害怕太突然了,媽媽接受不了,因此,我想還是先試探一下媽媽的口風。
  “媽,你覺得王斌怎麽樣?”
  “王斌?”對於我的問題媽媽似乎覺得有些突然,思索了一下,她說:“咋說呢?王斌吧,人品不壞,人也聰明,關鍵是我覺得他對你挺好的。那你覺得呢?”
  “我?嗯,我也覺得他挺好的,可是,我覺得,他,他有時候有些孩子氣,不夠成熟。”
  “嗯,那倒是有一點。”媽媽同意我的看法。
  “我覺得,我適合找一個成熟一點的,像這種性格應該找個比我大的,能包容我,要是年紀差不多,誰也不讓著誰,在一塊隻剩吵架了。”
  “對,我也覺得你適合找個比你大的。不過,王斌對你也挺好的呀。怎麽了,你們吵架了?”媽媽似乎覺察到了什麽。
  “沒,沒有,我隻是在想,我是不是適合他。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我得想清楚再結婚。”
  “話是沒錯,可是,王斌對你挺好的呀。”媽媽似乎被我攪混了思路,反複重複這一句話。
  “行了,我知道,我就是說說。”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開和媽媽又家長裏短地隨便聊了聊。
  “對了,你可別再跟別人說我結婚的事了,等定了再說。”臨掛電話時,我囑咐媽媽。
  掛了電話,我不禁想如果媽媽知道我和王斌分手的事不知會有什麽反應。還有爸爸,爸爸是比是媽媽還固執的人。我歎了口氣,該麵對的,是早晚要麵對的,不過現在,能拖一日且一日吧。
  周末兩天,我都似乎忙忙碌碌地,但其實,自己也並不清楚在忙些什麽,可總覺得應該忙著,我害怕一閑下來,就要胡思亂想,想將來會怎樣,這對於此刻的我,這是個太沉重的問題,我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停留,我怕一下停下來,就再也抬不起沉重的雙腿。
  我也想到林暉。自從林暉看了我的貼子之後他明顯和我聯係地少了。雖然我說那不過是小說,雖然他也說小說很感人,但我心裏明白,我們兩個,都在自欺欺人。我能感覺得到,我們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一想到這些,我的心就似乎揪了起來,不是疼痛,隻是空落落地,著不了地的感覺。
  我很想給林暉打個電話,我想聽聽他的聲音。可是,拿起電話,我有一種惶恐的感覺。我害怕,聽到的是他敷衍的聲音,我害怕,從他的聲音裏,聽到遠去的感覺.如同站在一個寂靜小路上,看著一個人的背影,愈行愈遠,終於,一個轉身,再也看不到,隻空留著,枯黃地野草,在朔朔地冷風裏,簌簌地響著,天地之間,是無助無力地空曠。
  周一,按照規定我給林暉發了審核計劃。我似乎找到了一個合理地打電話的理由,於是,我拿起了電話。
  “你好,OTL烏魯木齊分公司。”我聽到了電話裏熟悉的聲音,突然心跳地厲害。
  “林暉,是我。”
  “噢,是你啊。”林暉的聲音很平靜。
  “嗯,你收到我的審核計劃了嗎?”其實,我是明知故問。我已經看到了他閱讀郵件的係統通知,隻是,我找不到其它更合適地話題。
  “收到了。要幫你訂酒店嗎?”一切都是公事公辦地樣子,我的心情灰暗無比。
  “嗯,如果方便的話。”想了想,我又說道:“對了,幫我訂十天的吧。我,正好休年假,想在新疆玩玩。”
  “哦?是嗎,好呀,機會難得是該好好玩玩。”
  “那——你會陪我嗎?”我鼓足勇氣問出這句話。
  林暉停了一下,說:“如果有時間就陪你,好嗎?”
  我在心裏已經想好了他可能拒絕的話,因此,當我聽到他這樣說時,多少有些意外。
  “真的嗎?”
  “當然,隻要有時間,我就陪你。”林暉在電話那邊輕聲笑了。
  “你陪我去喀那斯嗎?”我有些得寸進尺。以前林暉向我推薦過這個地方,還說,這是世界上最後一片淨土了。
  “喀那斯啊,至少得四天呢,我怕沒有那麽多時間。”
  “你上次不是說最近不太忙嗎?不能請兩天假嗎,再加上一個周末差不多就夠了呀。”
  “嗯,那我試試吧。”
  聽到林暉試試看,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於是笑著說:“好。不過,我真的希望能和你一起去。”
  “好,我盡量。”
  電話打完,我的心情也好轉了不少。林暉似乎也是這樣。於是,我們又接著在網上聊了起來,以前那種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如同大霧漸漸散去,蔚藍的天空隱隱地,透出臉來。
  林暉問我酒店訂什麽標準的,我想了想,說不要按公司的標準訂。因為我後麵幾天是自費,還是本著節約的宗旨。
  “除此之外呢?還有什麽要求?”他問我。
  “要幹淨些的,其它的,暫時沒想到。”我想了想,回複道。
  “唉,真是笨笨,當然要安全第一啊,算了,你別管了,交給我吧。”林暉發給我一個無可奈何地表情。
  我看了,抿著嘴笑了。
  我一邊和林暉聊天,一邊想,如果真的能和他一起去喀那斯就好了。突然,我心裏一動,去網上搜索了關於喀那斯的資料。那一張張美侖美奐的照片,仿佛油畫般美麗的景致深深地吸引了我。真的是人間仙境啊。我在心裏感歎著。這樣一個美麗純淨的地方,如果不和愛人一起去,真的有些浪費啊。
  “我剛在網上看到一些喀那斯的照片,好美啊。”我忍不住給林暉發信息。
  “嗬嗬,實景比照片還要美呢。”
  “真的嗎?你去過?”
  “去過,公司去年組織去那裏玩過。”
  我看了,心一沉,他去過那裏,那他還會陪我去嗎。
  林暉仿佛猜到我的心事,隨即又說:“不過,喀那斯這個地方是百去不厭的。”
  我會心一笑,沒說什麽,隻發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下班坐在班車上,看著窗外飛逝而去的景致,我又想起林暉的話,不禁想象著,和他一起去喀那斯,應該也是坐在這樣的旅遊車裏,他坐在我的身邊,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可以看到他的笑容,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那該是一件多少開心的事啊,這樣想著,笑意便浮在我的臉上。
  手機的鈴聲把我從想象的世界裏拉回到現實,我看看手機,是一串陌生的號碼。
  “你好。”
  “百合嗎,你好,我是ANITA。”電話裏傳來ANTIA纖細地聲音,伴著她特有的口音。
  “哦,是你?”我有些意外,“有事嗎?”
  “嗯,你現在下班了嗎?”
  “下班了,在路上。”
  “晚上有空嗎,我們見個麵,可以嗎?”ANTIA的聲音很輕柔,我有些猶豫。
  “好吧,在哪兒?”
  “嗯,美羅廣場,七點,好嗎?”
  我看了看表,說:“好。”突然,我心裏一動,“就你和我吧?”
  “對呀。”
  “行,沒事,那一會見。”
  掛了電話,我在心裏猜測著ANITA為什麽會突然要約我。她知道我和王斌分手了嗎?她不會想要做說客吧。說客?我嘲笑自己異想天開的想法。算了,不想了,去了再說。
  七點差五分,我到了美羅廣場,ANITA已經站在那裏了,她穿著一件緊身的黑色襯衣,衣襟的折皺使她的胸部看起來更豐滿了,黑色的折皺魚尾裙和黑色的長靴之間裸露著一段線條美好的小腿,依然是深藍的眼影,黑色的眼線。看到了我,她的嘴角一動,算是一笑,說:“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在一家人不多的茶餐廳裏坐下後,我看著ANITA,開門見山地問:“你找我有事嗎?”
  ANITA好像早就料到我會這麽問似的,微微一笑,說:“嗯,也可以這麽說吧,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啦。”ANITA轉動著手裏的玻璃杯,眼睛並不看我,“嗯,我聽王斌說,嗯,你們分手了。”
  “是的。”我想,果然不出我所料。
  ANITA抬起眼睛看著我,似乎想從我的臉上看出點什麽。“是——為什麽呢?”她頭略微一偏,定定地看著我,問道。
  “我可以不說嗎?”ANITA的眼神讓我有些不舒服。
  ANITA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地,她滿不在乎地一笑,說:“當然啦。我——我隻是怕你是因為誤會…。”
  “誤會?是王斌這麽跟你說的?”我打斷了ANITA的話。
  “嗯,也不是啦,因為上次你們一起去我家,我就想,你會不會誤會。”
  “我沒有誤會什麽。”
  我們的談話陷入了沉默。ANITA偏著頭,很不經意地樣子,手裏不停地轉動著那隻玻璃杯。
  服務生把我們點的餐送了上來,ANITA終於放過了那隻杯子,抬頭跟我說:“吃飯吧,我真有些餓了。”
  “你現在晚上回家還做飯嗎?”我沒話找話地說。
  “嗯,有時候做。”
  “你——真的要和王斌分手嗎?”ANITA又回到了原來的話題上。
  “不是‘要’,我們已經分手了。”
  “你知道嗎,王斌這兩天心情特別不好。”
  我無言以對。此刻任何一個都可以代王斌譴責我,甚至ANITA。
  “你似乎——特別關心我們的事?”
  ANITA一怔,看著我,然後點了點頭,說:“我是關心王斌。”
  “你還愛他。”沒容我細想,這句話便脫口而出。
  ANITA又是一怔。這次,她沉默了,她肘彎撐在桌上,雙手交疊,頭轉向了櫥窗。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半晌,她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嘴角彎著一抹笑,淡地,如同水墨畫幽遠的背景,雲煙繚繞。
  “愛?”她嘴角的笑意變深了,有幾分嘲弄,“你真的還相信愛情嗎?”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所有關於愛情的話題,都太沉重。ANITA似乎也並不需要我的答案,她繼續說道:“我和王斌說起來也算有緣。當初網上那麽多人,我們倆個認識了,經曆了那麽多事,在一起,然後,分開。沒想到,到了上海,居然又遇到了。有時候自己想想都不敢相信,跟做夢似的。”
  “是啊,可能,這就是緣份吧。”我歎了口氣,說道。
  ANITA偏過頭,沒有說話,忽然冷笑了一聲,說:“緣份?所有的人都用緣份這兩個字騙自己。兩個人認識了,就說有緣;兩個人相愛,沒能在一起,是沒緣份;自己愛別人,別人不愛自己,還是沒緣份。緣份是什麽呀,我看,都是借口。”
  我看著ANITA,不知她何以發出這樣一些感歎。
  “你現在還是一個人?”我小聲地問ANITA
  “是啊。”ANITA漫不經心地說,仿佛在回答她中午吃了午飯。
  “那個徐——”我想起了徐氏,但忘記了他的名字。
  “他呀,早分了。”
  “哦,對不起,我還以為——”,我想起了當初徐每個周末的探班,“我看他當時對你挺好的。”
  “他?”ANITA誇張地提高了聲音,隨即,又降了下來,說:“他對我是還可以,不過,我覺得他太老了,他還總說要去我家,我不同意。我覺得,我們還是不合適。”ANITA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挨個地看過她做了美甲的手指,毫不在意的樣子。
  “你們什麽時候分的?”我想起了孩子。
  “搬完家沒多久。”
  “然後——你再沒遇到合適的?”我費勁地問道,感覺自己很八卦。
  ANITA飛快地掃了我一眼,便又去看她的手指,突然,她笑了一下,說道:“那件事,和王斌沒關係。”
  我沒料到ANTIA如此直接,我感到臉有些熱。
  “王斌是個好男人。就是——”ANITAT笑了笑,“心太軟。”不知為什麽,每次ANITA說起王斌的時候,眼神都會變得很純淨,笑容也是幹幹淨淨的。
  “王斌,真的挺在乎你的。”ANITA收起笑容,很鄭重地對我說,“而且,你們都要結婚了——”
  “我們的事,我現在不想再說了,我知道他很好,但是——我們不可能了。”我很快地打斷了AINTA的話,同時心裏疑惑著,她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呢?
  ANITA沒有因為我的無理而惱怒,她隻是笑了笑,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似的。
  我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莫名其妙地坐在這裏和她吃這頓飯,莫名其妙地談話,我想要離開。於是,我說:“如果沒有其它的事,我得走了。”
  ANITA點點頭,說:“沒什麽事。今天——其實也就是找你聊聊。”頓了頓,她又說:“還有,謝謝你那天去看我。”
  “哦,那沒什麽。大家都是一個人在外地。”說這話的時候,我是真心實意的。
  ANITA似乎有些感動,她歎了口氣說:“是啊。都挺不容易的。”說完,她笑了笑,又說:“遇到一個好男人更不容易。”
  我一怔,知道她是在說王斌。我本想說“多安慰他”,但我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這算什麽呢?手續交接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我能做的,隻是走自己的路,至於別人,我想,也顧不了許多了。
  在回去路上,腦子過電影般想著這一年來發生的事,忽然想到了徐誌摩寫給林徽因的那首《偶然》:“我是天空裏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芒。”也許,我,ANITA,王斌,林暉,都是在黑夜的海上航行的船,交匯,然後分開,誰也不是誰的彼岸,隻是過客。
  拿到去烏市的機票,我給林暉打了個電話。他遲遲沒有告訴我訂房的事,我也沒有問他。
  “林暉,我拿到機票了。明天中午的。房間訂好了嗎?”我沒有告訴他航班號。
  “哦,訂到了。”他仿佛剛想起來似的。
  我心裏有一絲不快,我留意到他沒有問我航班。
  “那——你等會發個短信把酒店地址給我吧。我現在在外麵,不方便記。”我依然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他說不用了,我會去機場接你。
  “好的。”他爽快地答應了。
  僅有的一絲希望也沒有了,像一扇門碰地關上,隻留下一屋子的沉重的黑暗。
  掛斷電話,我看著手裏的機票,好像幾個月的折騰,就為了這麽薄薄的一張紙。這張機票,是一段航程的開始,同樣,也可能是一個終結。我跟自己說,不要想那麽多,已經決定要去了,為什麽不開心一些呢。我明白這話有點自欺欺人的味道。
  晚上,我在家裏收拾行李。電話響了。
  “百合,是我。”我聽到了王斌有些沉悶的聲音。自從那天分開後,這是我們第一次聯係。
  “你——好嗎?”我明知故問。但除此之個,也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嗯,還好吧。你明天要出差是嗎?”他還記得我出差的日子,我有些黯然神傷。
  “是的。”
  王斌沒有說話。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能說得,大概也不多了。我握著話筒靜靜地等著。
  良久,他又開口,聲音更加地低沉:“百合,這兩天,我想了很多。我一直想,倒底,我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要到分手這麽嚴重。可是越想,我越不明白。”
  “王斌——”
  “你聽我把話說完。”王斌阻止了我,“我打電話給你,不是想挽回什麽。隻是,我希望我們彼此都冷靜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一下,真的,我們就不能在一起了嗎?我們之間的問題有那麽嚴重嗎?畢竟,我們都不小了。對於這段感情,我是很認真的。我承認,在最初,我不是那麽投入,隻是覺得你不錯,挺好的,可是,後來,我發現,我真的是愛你,我是真的希望能和你一直在一起。”說到後來,王斌的聲音有些異樣,停了一會兒,他又繼續說:“所以,我想我們都再想想,好嗎?”
  聽了王斌的話,我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難過,眼淚突然流了出來。
  “喂?百合?”
  我急忙抹抹眼淚,吸了吸氣,說:“嗯,我在。”
  “你——等你出差回來,我們再談談,好嗎?”王斌的語氣裏有一絲祈求的味道,讓人不忍拒絕。我有一些感動,但我知道,那不是愛。但最後,我還是答應了王斌。我會認真地想想。
  晚上,我失眠了。我問自己,到底要什麽。我和王斌到底能不能在一起?為了愛,我還能堅持下去嗎?我還能堅持多久?我試著想象,幾年之後,我依然孑然一身,沒有一紙婚姻封住別人的口,沒有一個家安放孤獨,這樣的生活,我能忍受嗎?到了那時,為了結婚,再匆匆忙忙地找一個人嫁了,也許,不如我現在和王斌在一起。我驀然發現,結婚,原來隻是為了封住別人的口,原來,隻是為了,不再孤獨。愛,可以讓我心動,讓我快樂,讓我沉淪,但是,也可能讓我孤獨。我所堅持的愛,也許隻是,我為自己建造的海市蜃樓,無法割舍,亦無法進入。而林暉,大概隻是一個,愛,折射的影子。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影子,這樣一座空中的樓閣,卻可以讓我拋卻現實不顧一切地去尋求。我悲哀地想,也許,我是為愛而生,那麽,為愛孤獨,也隻能是我無可回避的宿命。
  睡意漸漸向我襲來,我的思路模糊起來,現實的一切開始弱化,跌入睡夢的那一刻,我想,我和王斌,是回不去了。
  愛在烏魯木齊
  第二天在去機場的路上,我還受到前一天晚上思緒的困擾,情緒有些低落。而天氣似乎為了配合情緒似的,落起了雨,雨水落在車窗上,窗外的景致很快便模糊了。我徒勞地,想透過白茫茫地雨霧看清車外的世界。
  手機短促地響了兩聲。我打開來看,是林暉的短信。
  “把航班號告訴我,我去接你。烏市比上海溫度低,穿件厚外套。”
  在一萬米的飛行高空,我心思純淨,隻是想念,想念我將要去的那個城市裏的那個人。喜歡一個城市,可能,隻是因為這個城市裏有你喜歡的人。和林暉認識以來,我開始關注有關烏魯木齊的消息。報紙上,新聞裏凡是看到、聽到烏魯木齊幾個字,我的心便會隨之一動。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這是一個讓我思念的城市。然而,我心裏明白,這個城市,不是我最終的歸宿,我,不過一個訪客,來去匆匆,改變不了什麽,也帶不走什麽。但是,我真的好希望有一個阿拉伯神話裏的牛皮袋子,滿滿地,裝著一些快樂的記憶,帶回上海,讓我在以後的日子裏,在某個午後,細細回味。
  “飛機二十分鍾就要降落在烏魯木齊柴窩堡機場…。”擴音器裏溫柔的聲音提醒我,二十分鍾後,我就可以見到林暉了。我的心忽然有些慌亂,拿出小鏡子,看到鏡子裏泛紅的臉,竟有些陌生,我下意識地理了理頭發,指尖劃過臉龐,有一絲冰涼。
  “你好。”我微笑著看著林暉,他的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
  “你好。路上順利嗎?還挺準時的。噢,對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一個經銷商天達的陳經理。”
  我和陳經理握了握手,寒喧了幾句,便一同向停車場走去。
  林暉幫我拉著行李箱,走在我身邊,小聲說:“今天借他的車來接你。”
  我笑著點點頭,看看林暉,表示理解。林暉,還是我記憶裏的那個林暉,隻是,見了麵,我反而不知該說些什麽。
  “百合小姐是第一次來新疆嗎?”陳經理一邊開著車一邊問我。
  “是啊,第一次。”窗外陽光燦爛,連日來陰鬱的心情,似乎也漸漸明朗起來。
  “哦,這次來準備待多久啊。我聽小林說,是來審核,是吧?”
  我看了眼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林暉,說:“嗯,審核是三天,我準備待十天左右吧。不過,也不一定,看好不好玩了。”
  “咳,新疆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十天根本不夠。是吧,小林?”
  “嗯,不去南疆那邊。在附近玩玩也差不多。”林暉轉過頭,對陳經理說。
  看著近在咫尺的林暉,我突然覺得好滿足。我想,去哪裏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在我身邊,抬起眼,我能看到他。無論如何,我有十天的時間,這十天,對我來說,已經太奢侈。
  “我們這邊和你們那裏有兩個小時時差,這會兒三點多,你們那可能都快下班了吧?我們才上班。”陳經理兀自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對了,小林,你下午還回公司嗎?”
  “回呀,把她送到酒店我就得回公司。”林暉歎口氣,無奈地說,“本來我都安排好了。可是上午王總說晚上和他一起去陪一個客戶吃飯。”林暉說這些話的時候,始終沒有轉過頭看我。
  我的心裏一沉。來烏市的第一個晚上,我就要獨自度過嗎?那我又何必專門選在周五來這裏呢?
  到了酒店門口,陳經理先走了。走的時候,他對我和林暉說:“把握機會啊。”我一愣,不知他的話裏,是否有特別的含義。看看林暉,他笑著衝陳經理擺擺手,沒說什麽。
  林暉幫我訂的酒店,嚴格上來講不是酒店,是電信的招待所。
  “不好意思啊,你給的價格標準,隻能找到這裏了,你將就一下啊。”
  “哪裏,挺好的,謝謝你啊。”我打量著房間,房間在一樓,光線不是很好。裏麵有一張單人床,兩張小沙發,一個茶幾,一個電視櫃。房間看起來還算幹淨。
  林暉放下行李,先把窗戶打開,說透透氣,然後去衛生間轉了轉,試了試熱水,接著,又試了試空調,最後,他把房間電話號碼存在了手機裏,方才坐下,說:“熱水是二十四小時的,我剛試了下,水挺大的。要是冷的話,就開空調。這裏早晚溫差比較大。”
  “嗯,好,我知道了。”我笑望著林暉做這一切,這感覺真好。
  “你——等會兒還要去公司?”我小心地問林暉。
  “是啊,王總喝酒不行,我晚上得去陪酒。”
  “哦,那不正好,你又有酒喝了。”我強作歡顏開玩笑地說。
  “誰沒事了願意喝酒啊。”林暉歎口氣,笑著說。
  我沒有接話,心裏想的是另一件事。我之所以選在周末來,是因為我和林暉商量好利用這個周末他陪我去天山和吐魯番,但是,為何他卻絕口不提呢?
  “對了,你是怎麽安排的?”林暉問我。
  我一愣,“怎麽安排?看你了,你怎麽安排呢?”隱隱地,我有種不好的感覺。
  “嗬嗬,我怎麽安排。”林暉幹笑兩聲,重複我的話。
  “明天不是說好陪我去天山嗎?”我忍不住問道。
  “是啊。可是,今天晚上一喝酒,我怕我明天起不來。你也知道,我一喝酒,第二天,就要睡到下午去了。”
  “那你什麽意思呢?”
  “要不,你看這樣行不,明天,你先在烏市逛逛,後天,後天我陪你去吐魯番,好不好?”林暉跟我商量道。
  我勉強笑了笑,言不由衷地說:“行啊,你忙你的吧。”
  “那好,就這麽定了,嗯,我現在得回公司去了,王總還在等我呢。”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怪,我覺得林暉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
  臨出門時,他又叮囑我說:“晚上把門從裏麵關好。”
  “行,我知道了。”我心裏躊躇著,想說些什麽拖延時間,我希望他不要這麽快就離開,但是,最終,我什麽也沒說,除了一聲:“再見。”
  林暉走後,我一個人呆呆地坐在床上,無所事事。剛剛明朗的心情,似乎又有了陰霾。我試圖想擺脫這種情緒,便對自己說,他也沒辦法,他不是說了嗎,本來他都安排好了。沒關係,後天,後天我可以和他一起去吐魯番。
  我看看表,還不到五點,這樣一個漫長的晚上,我將如何度過?原本想象著和他一起吃晚飯,散步在烏市的街頭,可如今,卻隻剩下我一個人,坐在陌生的房間裏。不行,我不能坐在這裏胡思亂想,我要出去走走。
  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東張西望著,眼睛,腳步,都找不到一個停留地所在。我是一個沒有方向感的人,因此,我隻沿著一條路走到頭,然後,再到路的另一邊,原路返回。我就這樣,不知道走過幾條路之後,覺得有些累,也有些餓了。看看表,我差不多走了兩個小時。西天已露出薄薄的暮色。
  路邊一些小攤已經支了起來,烤肉的香味飄浮在空氣裏,我決定坐下來吃點東西。剛剛坐定,手機便響了,是暉的短信。
  “貓貓,你在哪?”
  “在外麵。”
  “別亂跑,小心走丟了。”
  “知道。你幹嘛呢?”
  “唉,馬不停蹄,馬上要去吃飯。你自己小心點。”
  我撇了撇嘴,心有不甘地想,真擔心我幹嘛不陪我?
  老板把烤肉送上來的時候,我指指很多人都在吃的一種食物問:“老板,他們吃的那是什麽?”
  “麵肺子。”
  麵肺子,好奇怪的名字。“裏麵都有什麽呀?”
  “羊肉湯,裏麵煮的羊肺,羊腸子,羊血。”老板耐心地給我解釋著,並且指了指攤位上那一口熱氣騰騰的煮著湯的大鐵鍋。
  “好吃嗎?”
  “好吃地很。”老板笑著說。
  “好,來一碗。”
  “小姐是外地人吧?”老板並沒有急於離開,竟和我聊起天來。
  “是啊,你怎麽看出來的?”我笑著問。
  “小姐說話不象我們這裏人,很好聽。”他說這話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嗬嗬,謝謝。”
  “我們這裏的酸奶,很好喝,和別的地方不一樣,要不要嚐一嚐?”
  “好啊。”我欣然應道。
  老板便拿過一個白色的塑料桶,從裏麵倒出一碗濃稠的酸奶,然後,又撒了點芝麻。“嚐嚐吧,自己家裏做的,很好吃。”
  我舀起一勺,送入口中,一股濃濃地奶香味便在齒頰間蕩開了。果然和平時喝的酸奶不同。我點點頭,對老板說:“不錯,真好喝。”
  老板嘿嘿笑了兩聲,很高興的樣子。
  喝了一碗酸奶,吃了兩串烤肉,半碗麵肺子,我覺得胃都要被撐破了。而我的心情,也因為美食變得好起來。
  我想,就應該這個樣子,好不容易來了,就要開開心心的,不要被一些小事破壞了心情,我隻有十天,我一定快快樂樂地度過這十天。
  回到招待所,我順便定了第二天去天山的團,我想,與其留在房裏胡思亂想,不如給自己找點事做,時間也可以過得快一些。
  晚上十點多,房間裏電話響了,我知道,一定是林暉。
  “喂,你回來了?”
  “是啊。”
  “哦,我還怕你走丟了,打個電話看你回來沒。”
  “哼,真走丟了,這會兒打電話也晚了。”我故意說道,心裏,卻是忍不住開心,“你們吃完飯了?”
  “沒有呢,還在吃呢,我不放心,溜出來給你打個電話。”
  我想我臉上的笑意一定更深了,“噢。”
  “你吃飯了嗎?”林暉問我。
  “沒有。”我騙他。
  “為什麽不吃飯?”林暉粗著聲音,故意嗬斥我。
  “嗬嗬,騙你的,吃過了。還吃了不少呢。”
  “哼,敢騙我!”
  我笑而不答。
  “好了,我不和你說了,得進去了。你早點睡覺,記得把門鎖好。”林暉說完,便匆匆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我又回想著剛剛打過的電話,滿意地閉上了眼睛。
  深夜,我被短信的聲音吵醒:“換個場子,繼續喝,唉。”
  我看看時間,已是淩晨一點了。
  “少喝點酒吧,對身體不好。”這話,我已經是第N次說了。
  一直到我睡著,手機沒有再響起。
  第二天早上,一睜開眼,已經七點了。旅行團的車是八點出發。洗漱過後,我便匆匆出了門。
  這個季節不是新疆的旅遊旺季。廣場上零零散散停了幾輛旅遊公司的車。我按車號,找到了車,裏麵人已經坐得七七八八了。第一排有個單人的位子空著,我便坐下了。
  “你一個人嗎?”一個圓臉的女孩子笑著問我,她笑起來,眼睛彎彎地,很甜。說話帶點西部口音。
  “對,一個人。”我猜她大概是導遊。
  “你穿得太少啦,天山上很冷的。”她好心地提醒我。
  我低頭看看自己,白色的長袖體恤,外麵隻套了一件藍色的ELLE棉質外套,一條牛仔褲。我衝她笑笑,說:“沒關係。”
  “真的,天山很冷,到了那裏租件外套吧。”
  我不想再和她討論這個問題,於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明知道不會有什麽,但是,我還是拿出手機來看了看,果然,沒有任何動靜。這個時候,林暉應該還在睡覺吧。昨天,我有意沒有告訴他我今天的安排,當然,他也並沒有問。
  “對了,今天我們幾點鍾回來?”我問那個女孩子。
  “嗬嗬,還沒去呢,怎麽就想著回來了。嗯,今天六點就可以回到市區了。”女孩善意地笑我。
  六點,那個時候,林暉應該早就起來了吧。他一定會打電話到房間的吧,如果沒人接,他會不會有一些著急呢?哼,就是要讓他著急一下,誰他讓扔下我不聞不問呢。我自顧想著,竟然沒有聽到導遊叫我的名字。
  “百合?來了嗎?”
  “哦,來了。”回過神來,我慌忙應到。那個女孩果然是導遊。她自我介紹說姓李,讓我們叫她小李。
  小李說,到了新疆,一定要學會坐車,因為,隨便去一個景點,便是幾百公裏。沒有一定的坐功是不行的。我卻在想,如果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再長的路,又有何懼?打了個轉兒,我的思路便又回到了林暉身上。我想我真是不可救藥了。我竭力想將林暉的影子暫時揮去,奈何他卻如附了身一般,如影隨形。
  沿途的風景,其實也算不得風景,隻是一個大背景罷了,如一幅隻打了土黃底色的畫布。走十裏,再走十裏,基本上沒有什麽不同——隻是顏色深深淺淺罷了,我們的車行在高速上,如一葉小舟漂行海上,四周漫漫黃沙,延伸,再延伸,縱是千年一越,也越不過這一道黃沙。
  記得讀大學時,一位老師向我們描述天池時是這樣說的:“當我登上頂,看到天池的時候,我都傻了,說不出話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真的,太美了。”從此,天山天池便成了我心中遙遠而美麗的夢想。
  如今,天池,如一軸年久的畫卷,緩緩地,從夢想深處展開,真真實實地呈現在我眼前,我也傻了,原來想象太美好,注定,是要失望。呈然,天池是美麗的,遠遠的,有博格達雪峰,一側,是長年鬱鬱蔥蔥地雪裏雲杉,這美麗,因為幾分熟悉,所以,變得普通。遙望著雪峰,我不禁想,我所想象的美麗的天池,是不是,藏在了雪山的深處?
  導遊說著程式話的導遊辭,我置若罔聞,心裏,隻是淡淡地失望。
  “這種植物叫駱駝刺,不小心紮到的話,會很疼的,大家要注意了。”小李指著山坡上一叢叢低矮的植物囑咐我們。
  我低頭看著這些不起眼的植物,這實在算不得植物的。枯黃的莖,枯黃地針狀葉,整個地,一叢枯黃,沒有一點生氣。我不知道,它是否曾經也有過舒展的綠色的枝葉,隻是,一場場地風雪,一年年的風沙,最終,使它蜷縮成了現在的模樣,不再嫩綠,但是,變得堅強,這大概就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吧。也許有一天,感情在一次次地磨礪之後,也會變成一叢駱駝刺,不再柔軟,但是,也不會再受傷,沒有人會知道,這令人疼痛冰冷地背後,曾經的柔軟。
  吃過簡單的午飯之後,我便不停地看手機,可它始終沒有響。林暉這個時候還沒有起來嗎?導遊說下午二點返回烏市,大約六點就可以到了。手機快沒電了,我有些著急,怕林暉醒來找不到我。
  手機終於響了一聲之後,陷入了黑暗。不過,還好,導遊說再有一個小時就到市區了。快六點了,這個時候,林暉應該醒了吧?現在他會不會給我打電話?房間沒人,手機打不通,他該著急了吧?我自娛自樂地想著,竟笑了。
  一回到房間,我便衝到床頭拿出電池換上,理想中的情形是手機開通的一刹那便瘋了似的響起,可是,它並沒有,它隻是很安靜地躺在我的手心裏,似乎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我頹然地坐下,不知如何是好,來到烏市已經二十七個小時了,可是,我竟還沒有單獨和他吃頓飯。
  我決定出去走走。無論如何,我不能一個人待在房間裏。
  第二次一個人走在烏市的街頭,但情緒卻和昨日不同。雖然,昨天也是一個人,也有失望,但是,那失望隻是初春的小雨,雖然打濕了樹上的葉子,但是並無關係,因為,這雨反而會讓葉子成長地更好。如同那小小的失望,隻是催生出對於未來更多的希望。然而,此刻地失望,卻有了幾分蕭瑟的秋意。
  路過一家花店,路邊一個塑料花筒裏插著開得正好的百合,是我喜歡的那種白色的百合。我挑了一枝百合,一朵半開,還有兩朵花苞。我小心地拿著百合折返,無端地,心裏又生出一些希望——美麗的東西,總是讓人心生快樂,因為快樂,便相信,希望總還有。我沒有去想,花事凋零的那一天,是不是,所有的希望也都隨花落去,零落成泥。
  將百合插在清水裏,修長地枝斜斜地倚著,在昏黃的房間裏,像一個望斷高樓的美人,幽幽的香氣,散發著寂寞的氣息。我知道,這香氣,會在以後的幾天裏,愈來愈濃,滲入我的心,並在某一個角落裏鬱結成一段如煙的往事。以後,無論在哪裏,什麽時候,再聞到百合的香味,我會覺得,似曾相識。
  電話的鈴聲打斷了我的凝望。我知道是林暉,他終於想起了我。
  “喂,你在幹嘛呢?”電話裏來傳來林暉幾分慵懶的聲音。
  “沒幹什麽。”
  “噢。今天去哪裏玩了?”
  “天池。”
  “你去天池了?你一個人啊?”
  “不然幾個人呢?”
  “噢。晚上一起吃飯吧?”
  我沉默了,我的委屈,我的失望讓我此刻想任性地說不,但是,我卻無法說不,因為,舍不得這來之不易的見麵,還剩下九天,我不想因為我的任性而浪費哪怕一分鍾和他共處的機會。愛,讓我沉淪,也讓我卑微,我眼睜睜看著自己淪陷,卻無能為力。
  “好吧。”我終於說出口,但卻因為心有不甘而沉重。
  “好,我等會打車去接你,你在房間等我。”
  等待,等待,不知何時起,等待,成為我生活的主題,等待一個愛人,等待一份感情,等待他想我,等待他跟我說話,等待和他相伴,我究竟用了多少時間在等待,我算不清,也不想算清,算清的時候,可能,也就是結束的時候,如果,沒有能力去麵對結束,我寧可等待。
  本以為是兩個人的晚餐,到了,才發現,是一群人的晚餐。林暉一一做了介紹,名字我一個也沒記住,隻知道,都是林暉的朋友。於我而言,他們的意義,隻是林暉的朋友。如果沒有林暉,他們,隻是路人甲。
  “這是我同事,從西安來的。”林暉這樣介紹我,我的心,不經意地被刺痛。表麵上,我依然笑意盈然,和他們推杯換盞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酒真是個好東西。幾杯之後,胸腔裏暖暖地,之前的不快似乎隨著酒精漸漸蒸發。林暉坐在我身邊,很少說話。
  他的手機響了,林暉拿起來看了看,起身離開去接電話。身邊的座位空了,仿佛缺了一顆牙齒,好久,他才回到座位上。我聽到他跟旁邊的朋友小聲說了句:“嗬嗬,給我媽告狀呢。”
  我的心裏一動,猜測著打電話的人。直覺告訴我,一定是一個和林暉關係親密的女孩。我有些心不在焉,這樣的猜測讓我如鯁在喉,恨不能問個究竟。
  吃完飯,林暉說一起去唱卡拉OK。
  “你不需要請假嗎?”我語氣酸酸地問,折磨我半天的心事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出口。
  林暉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說:“嗬嗬,請過假了。剛才我老妹還給我媽告我狀呢。”
  我有些意外,有些郝然,更多的,則是開心,仿佛迷霧散去。
  我們分乘兩輛車去卡拉拉。在車上,林暉的一個朋友突然問我,有沒有想過到烏市來?我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我不知他為什麽會這樣問,難道,林暉對他說什麽了?
  “來這裏找不到工作啊。”我開玩笑地回答。
  “讓林暉給你找啊,你不知道林暉多能幹。”
  我笑笑,沒說什麽。這樣的話,從林暉的朋友口中說出,也許隻是隨便說說而已,但帶給我的卻是毫無道理的滿足和快樂。
  點歌的時候,我有意點了許多對唱,並執意和林暉一起唱。也許這麽做太旁若無人,但我卻顧不了許多,我隻想緊緊抓住時間的沙漏。我隻想在這短短的幾天裏,留下盡可能多的關於林暉的記憶,他的笑,他的歌聲,他的眼神。我知道,這些和他共同唱過的歌,將會如那百合的香氣一般,成為記憶的標簽,在以後的日子裏,不經意的碰觸到,便會開啟一隻隻盛裝記憶的玻璃瓶,那是歲月,釀的美酒。
  我想到林暉答應我陪我去吐魯番的事,雖然他一直沒有提,但我對自己說,他不會忘記的,我等他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桌上的酒瓶越來越多,林暉一直沒有提及吐魯番。希望像是陷入了沼澤地,一點一點地下沉,環顧四周,除了茫茫的沼澤還是沼澤,沒有可以救命的樹枝,我快要窒息,於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杯酒漸濃,心事愈冷。
  走出卡拉拉的時候,我已步履不穩,但是,頭腦卻出奇地清醒。我肆無忌彈地讓眼神追隨林暉,一刻不停,然而我卻始終看不到他的眼睛。快樂,不知在什麽時候,如超脫的靈魂一般離我而去,隻留下一個空空地軀殼,麻木而空洞。
  我們又一起去吃宵夜,其他的人不約而同地坐在了另一張桌子上。終於,我們有了暫時地獨處。林暉,坐在我對麵,卻仿佛在雲的一端,遙不可及。毫無準備地,我哭了,眼淚洶湧地從眼裏滲出,仿佛和心事無關,與情感無關,隻是一項工作,專注而執著地流淌。而我,隻是一個道具,眼淚的道具。
  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淚雨滂沱。周圍的一切,連同林暉,都變得模糊,我仿佛孤身一人,在大雨如注的夜裏,四周,除了雨,便是黑夜,雨淋濕了我的希望,也模糊了我的眼。朦朧間,好像有人坐在我的身邊,好像有人拍拍我的肩對我說什麽,可他們麵對的,隻是我的軀殼,我的靈魂,在那漫漫的雨夜裏遊離,尋找著一個依靠。不知過了多久,好像雨聲漸稀,四周的一切開始還原,燈光,人影,還有坐在對麵的林暉。我好像一個還了陽世的人,重新回到活生生的世界,開始有了知覺,痛楚,清晰地,在心裏蔓延。
  “對不起。”我一開口便說出這句話,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抱歉。
  林暉始終沒有看我,他給我碗裏夾著菜,用低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吃點東西吧。”
  我看著林暉,說:“明天,你還陪我去吐魯番嗎?”雖然我知道已是不可能,但我依然不死心。
  “我,我盡量。”林暉抬頭看著我笑,我才發現,他也醉了,“我能起得來,我一定能起得來的。”
  林暉的話好像黑夜裏點燃的一根火柴棒,微弱而無力,雖然,它無法照亮整個黑夜,但無論如何,它也是一點火光。
  回到房間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了。離天亮還有五個小時。
  一直到林暉離去,他都沒有再提去吐魯番的事。那一點火光,終於,一閃之後,湮沒在黑暗中。也許比起陪我去吐魯番來說,睡眠對他更重要吧。我翻了個身,將身體蜷縮成一團,試圖讓自己覺得溫暖。
  清晨,一縷沒有多少溫度的陽光將我喚醒。我睜開眼,隻覺得頭痛欲裂,喉嚨幹痛。我試圖回憶昨晚發生的事,卻如夢境一般,淩亂不堪,清晰地,隻有悲傷的感覺。看看表,快八點了。手機無聲地躺在那裏,明知道它不會響起,我還是不死心地將它握在手中。我不知道何去何從。林暉,他此刻在做什麽呢?如果可以,讓我化作他的夢境吧。我隻想和他在一起,我不想孤單地,在他的夢境之外徘徊。
  八點了,手機一直沒有響起。要麽象個傻子一樣在房間裏等著林暉睡醒後給我打電話,要麽,我一個人去吐魯番。幾乎在這種想法出現的同時,我坐了起來,我決定去吐魯番。雖然,之前,去吐魯番的全部意義其實隻是能夠和林暉在一起,但現在,它成了拯救我的方式,也許,它可以幫助我驅逐心裏讓人絕望的糾纏。
  然而,當我坐在了旅遊巴士上,我才發現我錯了,我已經無可救藥。飛蛾選擇了火,是因為,那是它今生的宿命,也許,隻有在焚燒之後,才可以涅磐。
  車輪在高速上飛奔,對林暉的想念,如絲線一般在車輪上一圈圈纏繞,車愈行愈遠,思念越來越長,茫茫戈壁上,我走過長長的,思念鋪成的路。
  車箱裏的歡聲笑語成為我淒涼的背景。我轉過頭,不忍看,不忍聽。我獨自坐在車的最後一排,對著窗外綿延的黑色戈壁,淚流滿麵。林暉,為什麽,你不在我身邊?我從未奢求永遠,但為什麽,連短暫的擁有也這般地難?
  思念沒有止境,路卻有盡頭。車終於在長長的行駛之後停了下來,到了第一站,高昌故城。
  兩千年前的城池,如今,隻是一堆堆聳立的黃土。寂寞,注定是繁華的終結。當年的市井喧嘩,金戈鐵馬,現在,都在這方圓幾裏,錯落而立的黃土裏。一城之頃,尚需千年風霜。而愛情呢,十日,也許足夠。隻是,這千年的城池,有黃土為證,愛情若是走了,又會留下些什麽呢?大約隻有那些觸摸不到的,悲傷或快樂的記憶,如影隨形。
  人們紛紛拍照留影,我一個人百無聊賴地站在一邊,看著遠處赤紅燥熱的火焰山。同行的人看到我一個人沒有帶相機,好心地要幫我拍照,我一一委婉地拒絕了,因為,拍出的照片,終是少了一個人,我不要這種殘缺的記憶,在今後的日子裏,提醒我曾經的孤單。
  站在這些廢墟之上,我突然有種強烈地念頭,想要回到烏市,雖然不能夠和他在一起,其碼距離,不再遙遠。這樣的念頭,一直伴著我,到火焰山,到葡萄溝,到回程的路上。
  天漸漸黑了,我歸心似箭。我怕錯過了白天,又錯過了夜晚。
  我給林暉發短信,告訴他,我去了吐魯番,現在在回去的路上。我希望他跟我說,等我一起吃晚飯。我想,我一定不再喝酒,我一定不讓他為難,我隻要開心地,和他一起吃晚飯。
  短信的提示音響了,我突然心跳地厲害,仿佛迷底揭曉前的一刻。
  “老媽逼著我喝湯呢。”
  我呆呆地看著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腦子裏是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成了此刻對我最大的諷刺。我開始懷疑我來烏市的意義。
  回到烏市,天色已完全黑了。走在陌生的街頭,我覺得自己好像一個多餘的人。這是別人的城市,別人的家,我隻是一個來去匆匆的訪客,注定,無法停留。
  司機走錯了路,把我帶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我茫然地環顧四周,恐懼向我襲來。我的第一個反應是給林暉打電話,然而,手機裏傳來的,是令人絕望的聲音,無人接聽。我一遍遍地撥著,始終無人接聽,“我迷路了”,萬般無奈,我發了短信給他。
  還好,司機終於找到了方向,我回到房間,已經十二點了。手機突然響了,是林暉。我沒有接聽。他也該著急一下了。我心裏恨恨地想。手機一遍遍地響起,我始終沒有接。手機不響了,房間裏的電話又鈴聲大作。此起彼伏,像一場鬧劇,我則如同一個居心叵測的女巫,在這焦急的鈴聲裏,病態地尋求滿足。
  終於,所有的鈴聲都停了,我感到無可名狀地空虛。我這是在折磨誰呢?拿起電話,我想回撥,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正當我左思右想之際,門鈴突然響了。是林暉嗎?我突然很緊張。
  “百合。”
  是林暉。
  我急忙打開門,門外,是滿臉焦急的林暉。看到林暉的那一刻,所有不滿的情緒都煙消雲散了,隻剩下深深地歉意,為我的任性。
  “怎麽不接電話啊?”
  “我——我剛才在洗澡。”我囁囁地說。
  “看到你的短信,嚇我一跳。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好出去了,沒帶電話。”
  我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聽著大人的數落,無話可說。
  “行了,你沒事我就放心了,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那明天——”
  “明天我來接你,我們一起去公司。”
  “嗯,好吧。”
  “對了,晚上鎖好門啊。”臨走時,林暉囑咐我。
  林暉的到來,讓我滿足。一再地失望,使得我的期望變得微乎其微,隻需要一點點,我便會滿足。
  第二天早晨起來,拉開窗簾,陽光“唰”地湧了進來,我眯著眼睛,看著窗外。天空很藍,很幹淨,陽光很明媚,照在身上,有著薄薄的暖意。在這樣一個清晨,我突然對這個城市有深深地依戀。我渴望留下來,我渴望在每天早晨醒來,看到這樣的陽光,我更渴望,能夠和林暉一起迎接每一天的太陽。也許,這樣的渴望離我太遙遠,但是,這樣的渴望,卻讓我的心情在這一刻變得明亮。
  林暉很準時地來接我。
  “早上好。”我笑容可掬地和林暉打招呼,似乎前兩天的不快都已忘記。
  “早上好。”林暉打著嗬欠跟我打招呼,“平時我這麽早可起不來。”
  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早上的好心情讓我一個上午都很快樂。工作也展開的很順利。林暉始終盡職盡責地不離左右,抬起頭,我就能看到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一直這樣。
  吃午飯的時候,工程部的許經理提議一起在樓下餐廳吃午飯,林暉說他準備帶我去吃抓飯。
  我略有些意外地看看林暉,早上我隨口提了句還沒有嚐過這裏的抓飯,他竟記住了。
  林暉帶我去了當地最有名的吃抓飯的餐館,是半自助式的。
  “你去那邊找位子坐下,我去買吃的。”林暉對我說。
  我坐在位子上,安心地等著林暉去拿食物,這種感覺很幸福。
  “哇,這麽大碗的酸奶。”看到最喜歡的酸奶,我開心地說。
  “是啊,知道你喜歡,特意拿大份的。”林暉笑著說。
  我舀一勺酸奶送入口中,濃濃地奶香便散發開來,“嗯,真好喝。”
  “好啦,不要喝了。”林暉製止我。
  “為什麽?”
  “先吃飯,不然,你喝飽了就不吃飯了。”林暉的語氣像是教導小孩子乖乖吃飯。
  “那好吧。”我頗不情願地放下勺子,心裏卻在享受著林暉語氣中的關心。
  林暉看我放下勺子,笑了,哄小孩似地說:“好了,先吃這個,空著肚子喝酸奶對胃不好。”
  他放了一盤抓飯在我麵前。
  “這麽多肉啊。我在減肥。”
  “減什麽肥啊,你又不胖。你嚐嚐,這羊肉可好吃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吃這麽多肉。”我搖頭說,“要不,你幫我吃掉吧,扔了怪可惜的。”
  “你先吃吧。”
  “不行,你幫我吃吧。”
  “唉,拿你沒辦法,好吧。”林暉歎口氣,笑了。
  我滿足地看著林暉吃著我撥給他的飯,偷偷地笑了。
  “壞笑什麽?”林暉一抬頭正看見我在笑。
  “什麽壞笑啊。就是看你吃地怪香的。”
  “給你說好吃嘛。要不要嚐嚐?”林暉叉起一塊肉在我眼前晃。
  “嚐嚐就嚐嚐,誰怕誰啊。”說完,我拿起叉子,從林暉盤裏叉起一塊羊肉送入口中。
  “沒騙你吧,是不是好吃。”
  “嗯,是挺好吃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就多吃點。”林暉把他盤中的肉一一幫我挑出來,放在一邊。
  我看了,噗哧一聲笑了。
  “你笑什麽?”
  “我笑——我笑這感覺,好像——”一邊笑著,一邊搖頭沒有說下去。
  “好像在喂貓。”林暉接著我的話說了下去。
  “你怎麽知道?”我驚奇地問道,難道,這就是所謂地心有靈犀嗎?
  “嗬嗬,你是就是隻小饞貓嗎。”林暉得意地笑了。
  我們就這樣毫不避諱地吃著彼此盤中的飯,互相開著玩笑,仿佛一對戀愛中的男女,這感覺,讓我迷戀。同時,我心裏有個微弱的聲音提醒我,不要被這樣的感覺所蒙蔽,但是,這聲音實在太小,我像是一個吸毒的人,隻貪圖著眼前的快樂。
  下午,我坐在林暉的座位上寫報告,他坐在一邊,不時地給我空了的杯子裏加滿水。
  “唉,沒有五筆就是不方便。”我一邊敲著健盤一邊抱怨。
  “好,那我給你下載一個五筆。”
  “啊?太麻煩了吧?而且,我也就用一次。”
  “用一次也是用啊,你覺得方便那就值了。”
  我無言地看著林暉忙碌,有一種被寵愛的感覺。
  “哎,你們這條不符合啊,給你們個‘不合格’。”我指著報告,對林暉說。
  “啊?不合格,改成‘整改項’吧。”林暉跟我討價還價。
  “不行。”我故意語氣嚴厲,其實大家都明白,這種內部審核根本就是個形式而已,我隻是拿著雞毛當令箭,故意逗林暉。
  “那我自己改。”
  “不行。”
  兩隻手同時去搶鼠標,我占了先機,林暉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我的心怦然一動。林暉就站在我的身後,他的手還停留在我的手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我盯著電腦屏,一動未動,腦子裏亂哄哄的,我不敢轉頭,我看不到林暉的眼睛。時間好似在那一刹那間凝固了一般,也許隻是幾秒鍾,我試圖掙脫我的手,林暉卻更緊地握住我的手,我更慌亂了。
  “好了,我說不能改就不能改。”我勉強笑著說。
  “改了吧,貓貓,乖。”林暉的聲音輕柔地在我頭頂盤旋。
  我們兩個人的手仿佛長在了一起,滑動著鼠標,虛弱地爭搶。有人向這邊走來,林暉放開了手。我依然不敢正視他,覺得臉燒地厲害。
  林暉被同事叫走了。我一個人呆呆地坐著,思維無法集中。我輕輕地撫摸著林暉剛剛觸摸過的手背,感受著,那一點餘溫,那是他手心裏的溫度。
  晚上,我,林暉,還有他的朋友張西元一起在小吃街上吃烤肉。
  “我想喝礦泉水。”我對林暉說。他們點了啤酒。
  “好,你等著,我去買。”
  張西元歪著頭看著林暉的背影,然後轉過頭,笑著對我說:“我還從沒見過阿暉這樣子對女生呢。”
  我聽了很得意,但表麵上卻故作平靜,說:“是嗎?”
  吃東西的時候,林暉不時地給我盤子裏放著食物,我則一心一意享受著被照顧的感覺。
  吃完飯,我們三個人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我一個勁嚷嚷吃了太多東西。
  “我帶你去紅山公園吧。”林暉突然很興奮地對我說。
  “什麽?現在?沒搞錯吧?”我還沒來得及表達意見,一邊的張西元已經叫了起來。
  “怎麽了,紅山公園很遠嗎?”我奇怪地看著張西元。
  “遠倒不遠,可是,這麽晚了——”張西元小聲嘟噥著。
  “才九點嘛,而且紅山晚上又不閉園的。”林暉對張西元說。
  “那你們倆去吧,我不去了,我可沒勁半夜去爬山,吃飽了撐的。”張西元看著我們倆,好像看兩個怪物。
  “可不是吃飽了撐的嗎。”我笑著說。
  “走吧,一起去吧。她不是沒來過嘛,想帶她去玩。”林暉繼續遊說張西元。
  最終張西元萬般無奈隨著我們上了出租車。一路上,他都在嘟噥,說不曉得為什麽要跟我們一起發瘋。其實,勸張西元和我們同去,我並不由衷,我更希望,隻有我和林暉兩個人,對我來說,去哪裏一點都不重要,我隻要能和他在一起。但林暉去執意要張西元同去,這讓我感到一絲淡淡地失落。
  紅山公園其實很普通。但是,因為林暉的存在,它在我眼中也變得美麗。我一路上興致都很高,嘰嘰喳喳地像隻快樂的麻雀,和我正相反,張西元則一直在唉聲歎氣,感歎遇人不淑,交友不慎。紅山並不高,半個小時,我們就已經來到山頂。說是山頂,其實,隻是個小山包。林暉說,這是烏市的最高點,可以俯瞰全市。我們席地而坐,看著烏市的夜景,遠處,燈火閃爍,在夜色裏,這些燈光總會讓人想到家。在那一刻,我真心地希望,可以在這個城市,點燃一盞燈火,一盞屬於我和林暉的燈火。
  “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閃著無數的明星。”眼前的景致讓我想起了郭沫若那首《天上的街市》
  “天上的明星現了,好像點著無數的街燈。”林暉接著念道。
  我們相視,不禁莞爾。不需要更多的語言。他的眼裏,有我,我的眼裏,是他。我們彼此,星眸閃動,那是心的悸動嗎?
  要下山了,我還沉浸在這美好的夜色裏,依依不舍。
  “我們不要乘車了,我們走回去吧。”我提議道。和林暉在一起的時間實在過得太快了,我希望可以無限期地延長。
  “不是吧,大姐!阿姨!”張西元如喪拷妣一般發出一陣哀號,“你饒了我吧。”
  “哎呀,今晚吃了那麽多肉,要消化一下嘛。”
  “大姐,你都消化了幾個小時了。”張西元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見我沒有反應,張西元又轉而向林暉求救,“你別告訴我你準備走回去,有多遠你知道不?”
  “其實——也不是很遠吧。”林暉眨眨眼,笑著對張西元說。
  張西元翻翻白眼,恨恨地說:“瘋了,你們兩個都瘋了。”
  “好了,別生氣了,乖乖地,阿姨給你買糖吃。”我也笑著和張西元打趣道。
  “不行,阿姨要給我買水,我渴了。”張西元一臉氣憤狀。
  我一愣,繼而,我們三個同時哈哈大笑。
  回去的路上,我們鬥嘴取樂,笑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隻有我們的笑聲,還有被燈光拉地斜長的影子,不離左右。
  在走過一條小巷時,林暉對我,這裏是烏市的酒吧一條街。
  “明天晚上帶你去泡吧,怎麽樣?”林暉對我說。
  “好啊。”我快樂地應著。
  “別叫我啊,先聲明,誰叫我我跟誰急。”張西元急忙說道。
  哈哈哈,又是一陣笑聲。這個晚上,怎麽有如此多的快樂,我感覺好像做夢一般。
  快回到住處的時候,突然我的手機響了一聲。有一條信息。是林暉。
  我奇怪地回頭看看在我身後的林暉,他正和張西元說話,沒事人一般。我愈發奇怪了。
  “老婆,乖乖睡個好覺,明天帶你去泡吧。”我一時呆住,仿佛看天方夜譚一般。再看看林暉,依然是一臉地平靜。
  我被這條短信攪得心緒不寧,不知道他是不是發錯了短信,真想問個究竟。
  到了賓館外,我對他們說:“進去歇會兒吧。”他們二人都沒有拒絕,看來,真是累了。一進房間,張西元便癱倒在椅子上,誇張地聲稱長這麽大第一次走這麽多路。
  “哎呀,糟了,剛才進來時忘了在路口小店買水了。”我突然想起來忘了買水。這裏的水有股味道,因此我一直買礦泉水喝。
  “那我現在去給你買。”林暉一邊說一邊站起身,看著張西元,“你去不?”
  張西元兩眼圓瞪,驚奇地仿佛看到一頭怪獸:“你還有勁啊?你今天怎麽了,吃菠菜了?”
  “怎麽那麽多廢話。你去不去啊。”
  “不去!打死也不去!”張西元斬釘截鐵地說。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
  “那好吧,那我去吧,你們在這兒等著。”
  “別,你也別去了。”我有些於心不忍,“今天不買了。”
  “那你晚上喝什麽?”林暉說。
  “沒關係,就一晚上,喝不了多少,實在渴了,就喝暖水瓶裏的水吧。”
  “我還是去給你買吧,反正也不遠。”
  “真的不用了。”
  “沒事,很快,你等一會兒。”林暉不由分說,向門口走去。
  “那你等一下,我和你一起去。”我一麵轉頭跟張西元說,“你等我們一下啊。”
  “去吧,去吧,兩個瘋子。”張西元有氣無力地向我們揮揮手。
  終於,隻有我們兩個人了。我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希望腳下的路,永遠都走不完。
  “對了,你——你剛才是不是發了短信?”我突然想起了剛才那條短信。
  “短信?”林暉疑惑地看著我。
  “就是——就是給你老婆的短信,怎麽發到我這兒了?發錯了吧?”我換成了調侃的語氣,心裏卻七上八下的。
  “哦,那個呀,嗬嗬,發給賀偉的,發錯了。”林暉嗬嗬笑了。
  賀偉是林暉另一個要好的朋友,那晚一起吃飯時我們見過。“怎麽,你叫他‘老婆’?”我有些不相信。
  “是啊,我們平時都這麽開玩笑,我叫他‘老婆’,他叫我‘老婆’的。”
  我聽了笑笑,沒說什麽。
  “明天就審完了。”我自言自語地說。隻有審核的時候,我才可以這樣近距離地和林暉在一起,真不希望這麽快結束,這一天,我實在太快樂了。
  “是啊。審完了,剩下幾天,你準備做什麽?”林暉問我。
  “我想去喀那斯。”我側過臉看著林暉,咽下了後半句,我想他能和我一起去。但我害怕聽他說不。
  “哦,喀那斯是值得一去。去喀那斯要五六天呢。”
  “四天,我問我過導遊了。”
  “哦,是嗎。”林暉應了一聲,似乎沒有和我一起去的想法。
  “你——你不是答應好的,陪我去的,不許說話不算數。”我終於鼓起勇氣問道。
  “唉,是啊,可是,我這周末要上課啊,不知能不能請到假。”我知道林暉在讀在職碩士,周末要上課。
  “不能請假嗎?你以前不是說你經常睡過了就不去上課嗎?”我依然不死心。
  “嗯,明天試試看吧,問問小丁,她和我們老師關係好,看她能不能幫我請個假。”小丁是和林暉一起上課的同事,聽他這麽說,我心裏又有了一絲希望。
  這一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第二天,當我到了公司,林暉一臉無奈地對我說,請不到假。
  我感到無比失望。
  “真的不行嗎?你不是以前也常請假嗎?”我還是不死心。
  “真的,我剛問了小丁。”林暉歉疚地說,“要不,找個近點的地方,南山,我陪你去南山好不好?”
  “可是,我想去喀那斯。”我固執地說。其實,對我來說,去哪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多一點時間和他在一起,隻有我們兩個,可以暫時地什麽也不想,隻是我們兩人在一起開心就好。十天,我隻有十天的時間,人這一輩子有許多個十天,可是,這一個十天,對我來說,一生隻一次,我不理解,為什麽林暉不可以犧牲一點,多一點時間陪我。
  我的情緒因此而變得低落,但表麵上看起來,我隻是專心地工作而已。當然,這種假象可以騙得過別人,但是,林暉洞悉一切。他甚至有些刻意討好我似的,可我始終淡淡的。林暉坐在我旁邊,給我倒水,故意找出許多話題想引我說話,可我隻是盯著電腦,並不看他。
  “要不,你自己去喀那斯好不好?我幫你訂團,我認識旅行社的人。”
  “我自己一個人我不去。”我想我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不過,來了新疆不去喀那斯真的會遺憾的。”
  我想,如果沒有林暉相伴,縱是人間仙境,於我,都是遺憾。然而,我並未說出口,我隻是堅持不去。同時,我有些氣惱,難道他不了解我的心事?
  “可是,如果不去喀那斯那你後麵還有五六天做什麽呢?”
  “你幫我訂機票吧。”我賭氣說。
  “機票?去哪裏?”
  “上海。”
  “這麽早就訂嗎?”
  “早嗎,我訂明天的。”
  “明天?為什麽?你不是有假嗎?”林暉吃驚地問我。
  “有假又怎麽樣,你又不能陪我去喀那斯。”
  “唉,我真的請不到假啊,要不我陪你去南山好嗎?”林暉為難地說。
  “去南山你就有時間了?”我挑釁地問。
  “我可以和公司請兩天假,南山兩天就夠了。”
  我沉默了,說要走,隻是賭氣,去南山,我心有不甘,可是,即使隻有兩天,也是好的。我對自己說,不要浪費時間在爭吵和賭氣上。心底裏,我妥協了,但表麵上我卻還硬撐著不表態。
  “好不好?貓貓?”林暉壓低了聲音哄我,我強忍著沒有笑出來。
  “貓貓,說話呀。”林暉有些急了。看他著急的樣子,我心裏暗自高興起來。
  “到時候再說吧。”我麵無表情地說。
  “南山也很好玩的,真的。”林暉還是一味地說服我,似乎很怕我第二天真的拎著行李去機場。我想,也該你著急一次了。
  “晚上你幹嘛?”我問林暉。
  “你想做什麽?帶你去泡吧,好不好?”
  我點點頭,笑了。
  “唉,你總算笑了。”林暉誇張地做著擦汗的手勢。
  可是,下班的時候,我們正準備要離開,一個經銷商突然來了,說要晚上和林暉一起吃飯談個項目。林暉為難地看了看我,轉頭答應了經銷商。
  “那你……”
  “我回酒店。”我很快地說。
  “唉,真不巧。那你就先回酒店吧。回頭我再給你打電話。”
  我心情鬱悶地坐在出租車裏,恨恨地想著這個經銷商怎麽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正想著,手機響了,是林暉的短信:“晚上一定要吃飯啊。”
  我笑了,回複道:“不吃,減肥。”
  “你那麽瘦了,還減,乖乖吃飯啊。”
  “你吃完飯和我聯係,無論多晚。”最後,我發短信給林暉。我不甘心這一天就這樣結束,沒有當麵和他道過晚安,這一天不算結束。
  回到酒店房間,看看表,七點還不到,林暉他們吃飯談事喝酒,估計十二點之前是不會結束了。於是,打開電視,拿著搖控器不停地NEXT,畫麵在眼前輪換,卻都沒有看進眼裏,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時間,可以有幾個小時的獨處,卻偏偏有事,我鬱悶的想。看看表,才過了十分鍾,突然覺得,等待的時間是如此的漫長。
  到時間吃飯了,卻沒有什麽胃口。出去轉了圈,想給自己找點吃的,最終,隻是拎了一杯泡麵回去。麵泡好了,依然沒有想吃的欲望,看看手機,平靜的仿佛時間不曾走過。對著泡麵,我心裏卻在想著,林暉此刻在做什麽呢?如果發短信給他,會不會打擾到他呢?一邊想著,一邊就拿起了手機,可是想了想,還是作罷。剛把手機放下,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了,心跳在驟然間加速,可是林暉?拿起來一看,卻是王斌。
  “百合嗎?是我,王斌。”王斌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哦,是你。”我卻顯得有些不自然,我幾乎將他遺忘。
  “怎麽樣,新疆好玩嗎?”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用,在王斌輕鬆的語調之下,我感受到的卻是一份沉重。
  “嗯,還好。”
  “哦。都去哪裏玩了?”
  “吐魯番,天池。”我的回答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噢。新疆有很多特色的小吃,一定要嚐嚐。”王斌不理會我的簡短和平淡,繼續興致辭勃勃的和我聊天。這讓我想到了電影裏和綁匪之間通電話——無所謂說什麽,隻要可以拖延時間就好。
  “嗯。”我隻哼了一聲,可是,突然覺得自己這樣太過冷酷,於是又補充說:“我減肥呢,這邊的吃的都是肉,不敢吃太多。”
  我們又這樣七七八八聊了一通,最後,王斌問我,回去的時候要不要接我。我很客氣地謝了他,說不必。
  打完電話,心情更加鬱悶,看看桌上的麵已經涼了,我想,我和王斌,現在就象這碗速食麵,已經涼了。是的,我們之間,從頭到尾,也許根本就是一碗速食麵。不是為了美味,不是為了營養,隻是為了方便,為了不餓。如果當時熱騰騰的時候,吃了也就吃了,味道也差不到哪裏去,可是,現在麵涼了,已經根本引不起我吃的欲望。
  那我和林暉呢?我們之間又是什麽呢?我想不清楚。於是,我決定睡覺,睡眠,可以讓時間過得快一些。我寧可被林暉的電話從睡夢中叫醒,也不願意睜著眼睛看時間一分一秒地經過。
  洗好澡,剛換好睡衣,房間裏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林暉!我跳起來接了電話。
  “喂,在幹嘛呢?”果然是他。
  “沒幹嘛,看電視。”我想他大概是換場子的空隙給我電話。
  “哦,吃過飯了嗎?”
  “嗯——吃過了。”略一猶疑,我說了假話。
  “嗬嗬,聽你一猶豫就知道你在騙人,肯定沒吃是不是?”
  “嗬嗬。”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吧,那快出來,我帶你去吃飯。”
  “什麽?你不是和經銷商吃飯,這麽快?”我吃驚地說。
  “嗬嗬,剛吃完,本來他是要約我去喝酒,我說家裏有事,就推了。怎麽樣啊,你出來不出來啊?”
  “出來啊。在哪裏啊?”
  “我在酒店對麵等你。”
  林暉帶我去了他們常去的一家酒吧。顯然,他是這裏的常客,BARTENDER都和他過打招呼。林暉很紳士地為我拉開椅子,說這是他們固定的台位。
  “這裏的牛排飯不錯。”林暉向我推薦。
  “不想吃飯,叫點喝的吧。”我實話實說。
  “不吃飯怎麽行。這樣下去身體會垮的。”林暉不讚同地說,“你要是真不想吃飯,那就要點點心之類的?”林暉征詢我的意見。
  我很享受這種被照顧的感覺,被自己喜歡的人照顧,我想,這就是幸福的感覺吧。於是,我順從地點點頭。
  “對嘛,這才乖。”林暉戲虐地說。
  “去你的。”我瞪了他一眼,心裏卻很開心。
  和林暉在一起時間總是走的很快,不知不覺幾個小時已經過去了。我們天南海北地聊著,從童年到大學,從《紅樓夢》到《李香蘭》,想到哪裏說到哪裏,大家都很盡興也很開心。我不禁想著,如果可以這樣一輩子,該多好。
  “喂,怎麽了,喝多了?眼神迷離?”林暉突然叫我,打斷了我的遐想。
  “噢,沒有啊。我隻是想——我們什麽時候去南山呢?”我突然對去南山憧憬起來,喀那斯是不去想了。總之,沒魚蝦也行啊,我自動降低了期望值。
  “嗯,後天吧,好不好?明天有點太急了。什麽也沒準備。”林暉略一思考說。
  “好的。”我點點頭。
  送我回酒店的時候,林暉問我第二天要做什麽。我說沒想好,到處逛逛吧。林暉說他下午盡量早些從公司走,然後帶我去二道橋,大巴紮玩。
  “好,我等你電話。”聽了林暉的安排,我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
  第二天直到下午五點,林暉才到酒店來接我。之前,一直是我漫長的等待。中間,他發短信問我在哪裏玩,有沒有吃午飯。我都裝作玩的很開心的樣子回答了他。其實,我一直在等待,等他出現。
  巴紮在維語的意思就是市場。大巴紮就是大市場。這裏是維族人聚集的地方,出售各種特色商品。美麗的披肩,極有民族特色的飾品,工藝品,各種幹果,讓人目不遐接。我在每個攤位前流連往返,而林暉則很耐心地緊隨左右,並且很認真地給我意見。
  我們走到了一家賣手鏈的攤位前,這裏的手鏈製作很特別,讓人想起了古代的波斯王國,極具異域風情,野性神秘而不失精致,我見了不禁低呼。我拿起一條暗藍色的貓眼石配藏銀的手鏈,問林暉:“好看嗎?這條?”林暉笑著點點頭。
  老板娘不失時機地在一邊說:“你女朋友皮膚白,帶這條會顯得更白的。”
  我低著頭假裝試帶手鏈,並不反駁老板娘的話。林暉嗬嗬笑了兩聲,也未作答。
  “這個搭扣好緊,你幫我帶吧。”我把手伸到了林暉麵前,對他說。
  林暉一愣,然後,接過了手鏈。可是,他似乎有些緊張,纖長的手指此刻顯得有些笨拙,甚至有些微微顫抖。我不禁笑了,說:“算了,真笨,還是我來吧。”
  林暉籲了口氣,不好意思地笑了。
  從大巴紮出來,林暉問我晚飯想吃什麽,我看看表,時間還早,說現在還不想吃。想想還可以和他單獨吃晚餐,還有一個晚上讓我們獨處我覺得開心極了。我想等吃晚飯的時候,正好商量一下第二天去南山的事。南山,嗬,真好。
  “那我們去喝酸奶吧,你不是喜歡喝酸奶嗎?這裏有一家酸奶很不錯的……”林暉正說著話,電話響了。
  “是張西元。”林暉看了眼來電顯示對我說。
  “對,我在外麵。”
  “嗯,和她在一起。”
  “今天晚上啊,唉呀,我忘了。”
  “嗯,在哪裏啊,幾點?好吧七點我去你公司門口,我們一起過去吧。”
  我站在一邊聽林暉講電話。聽到最後,我心裏一沉,今天又不能在一起了嗎?林暉掛斷了電話,他臉上為難的表情已經證實了我的猜測。不及他開口,我先問道:“怎麽,晚上有事嗎?”
  “是啊,一個朋友過生日,叫吃飯。”
  “哦,這樣啊。”我失望地說,“可不可以不去啊,我好不容易才來一次新疆,我們兩個人吃飯可是吃一次少一次啊。”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林暉抱歉地說:“唉,不好意思推掉啊,你也聽到了,我剛才答應了張西元了。”
  我低著頭不說話,心想什麽朋友啊,這麽重要。突然,我有一個想法,“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好不好?”
  “啊?你和我一起去?可是你都不認識……”林暉遲疑地說。
  林暉的表情和語氣讓我有些受傷,可是話已出口,我隻能硬撐到底,“張西元啊,我認識張西元啊。而且,你就說我是你同事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個——有點不太好。”林暉囁嚅地說。
  我不再說話。林暉的拒絕讓我既失望又生氣。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之後,我再度開口:“那我們走吧。”我知道自己是有些賭氣的,我也知道,我並不真的想離開,哪怕能和他多待一分種也是好的。
  “現在就走嗎?我們約了七點,還有點時間,要不,我先陪你去喝酸奶?”林暉小心地問我。
  “不必了。我們還是走吧。”我違心地逞強,為了維係我那可憐地自尊。
  “那好吧。”林暉低聲應道。
  剛剛我們還是那麽開心,剛剛我還想象著我們一起晚餐,一起商量去南山。快樂,剛剛就在前一刻。我想的心灰起來,禁不住落下淚來。我把頭扭向一邊,周圍依舊人聲嘈雜,每個人臉上都是笑意盈盈,每個人都快樂,為什麽,我的快樂那麽短暫?
  林暉幫我攔住了一輛車,對我說:“上車吧,回頭我們再聯係。”
  我看著他:“你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另叫一輛車吧,我們不是一個方向。”
  “不,你上來。讓司機繞一下。”我語氣生硬不容分說。也許,我該溫柔一些。但失落和自尊讓我語氣生硬如鐵。可是,真的因為自尊,也許我該轉身扭頭就走。我連轉身都沒勇氣。我怕轉了身,就真的再也回不了頭。
  林暉看著我,猶豫再三,還是上了車。他的猶豫,讓我心涼如水。其實,我隻是想多一分鍾和他在一起。
  上了車,我們都把頭扭向窗外,誰也不講話。很快到了林暉要下車的地方,下車前,他對我說:“那我走了。”而我依然固執地不肯開口。
  他下了車,我才將頭轉回,看著他走遠,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出來。
  “去五一廣場哈樂吧。”我對司機說。我決定去林暉常去的那家酒吧。也許周圍喧鬧一些,我可以不那麽寂寞。
  可能是沒有吃飯的原故,一瓶百威已經讓我有些暈沉沉的。我招招手,又叫了一瓶。平時,最不喜歡心情不好便借酒澆愁的人,尤其是女人,喝醉了把自己哭的殘花敗柳一般。可是,當自己置身其中時才發現,酒,真是個好東西。要什麽理智,要什麽優雅,有什麽比快樂更重要?有什麽比忘記痛苦更重要?
  我拿起手機給林暉發短信。
  “也許一切是上天注定。和你單獨吃頓晚餐居然都做不到。”
  “我在哈樂,在你們的老位子,我等你,一直等你。無論多晚。”
  就這樣,我不停地發著短信,不停地喝著酒。不知多久以後,忽然,一個陰影將我籠罩,我抬起頭,是林暉,我的手裏是發了一半的短信。
  我笑了,我沒有哭。他來了,來了就好。
  “你喝什麽?”我問他。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我不喝了,我一會兒還要過去,他們都還在等我。”林暉說。
  “那你為什麽還要來?”
  “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又是在酒吧,我不放心。等會兒我送你回去。”
  “你先坐下好不好?不用這麽急吧?喝杯酒而已,不用那麽緊張。”我連珠炮一般。
  林暉歎了口氣,無奈地坐下。
  人是坐下了,卻是什麽也不說。他不停地轉著放在桌上的手機,並不看我。我看著他,心愈發的冷。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我不是一直告訴自己,要開心,要開心,隻有短短地十天,為什麽要這麽看不開呢?可是,這完全怪我嗎?我這麽遠來到這裏,就是希望可以多一些時間和他在一起,而他,卻可以扔下我去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會。難道我不該生氣嗎?什麽朋友,就這麽重要呢?我在心裏激烈在掙紮。突然,一種猜測冒了出來。
  “今天過生日的是個女孩吧?”
  林暉點了點頭。
  “是——是你女朋友?”我故作平靜地問,緊張地看著林暉。
  他抬起頭,看著我,說:“算是吧。”
  我一時失語,亂了方寸的感覺。半晌,我問:“可是,你說你沒有女朋友的。”
  “她是張西元的一個朋友,張西元介紹我認識的。今天她過生日,我都忘了,是她給張西元打電話,讓張西元通知我。你說,我還能不去嗎。”林暉答非所問地說。
  “你愛她嗎?”我們象是兩個自言自語的人,沿著各自的思路軌道說話。
  林暉低頭不語,手裏隻管撥弄著手機。
  “為什麽,為什麽我們不能在一起?”話一出口,淚已成行。
  林暉將頭轉向一邊,不語。我固執地看著他。
  終於,他轉過頭,對我說:“不可能。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們不合適。我們可以是好朋友,但是……”
  我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幻滅,我的腦子昏亂如麻。我為什麽要問這些,不問,或者我可以裝糊塗,可現在,我連裝糊塗的機會都沒有。
  有人在唱歌,是劉若英的〈很愛很愛你〉,很愛很愛你,所以舍得讓你往更幸福的地方飛去,很愛很愛你,隻有讓你,得到幸福我才安心。很愛很愛你……聽著歌,眼淚更加洶湧地流了出來。
  林暉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接過擦幹眼淚,然後,笑著說:“這歌——我很喜歡。”話一說完,眼淚再次湧出,我終於失聲痛哭。
  還好,燈光昏暗,還好,歌聲貫耳,沒有人注意到,角落裏,我的傷悲。就這樣,在陌生的城市裏,在我的愛人麵前,在我的眼淚裏,我的愛情,枯萎,死去。
  眼淚漸漸稀少,仿佛斷流的河水,心,在這一刻開始幹涸。
  林暉始終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撥弄著桌上的手機。我看到他微微抬抬手腕,看了看表。我的心好像被針刺了一下。
  “咱們走吧。”終是要走,我給自己留下最後的一點驕傲。
  “好。”林暉應道。我的心裏又是一陣痛。
  從酒吧出來。林暉要送我回酒店,我拒絕了。
  “我不想看著你離開去另一個女孩那裏。”我這樣對他說。
  他沉默了,然後,替我關上了車門。
  又一次站在烏市的機場。前一次的心情還鮮明如初,如今卻是物事人非。短短幾天,卻仿佛一個世紀,短短幾天,愛情,已走過一個輪回。我卻未能浴火而後涅磐。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上天給我的懲罰。
  從酒店到機場,辦票,找行李車,我們大多數時候是沉默。我曾拒絕林暉送我,但他卻依然第二天早晨出現在了酒店門口。我狠不下心來拒絕。
  “好了,就送到這裏吧。”我在安檢口排隊,轉頭對林暉笑著說。
  “沒關係,我送你到安檢口吧。”
  幾米之遙,這是他可以最後陪我走的路,從此以後,便是天各一方了。我心裏是無比的淒楚。從一個陌生的城市回到另一個同樣陌生的城市,到底要什麽時候,我可以停下我的腳步?
  終於,就要走到安檢口了。我轉過頭,微笑,我對自己說,一定不可以流眼淚。我真的沒有。我隻是微笑。
  “機票,身份證。”林暉小聲的提醒我。
  我低下頭從包裏拿出機票,然而,卻合不上包的拉鏈,我費力地試圖拉上拉鏈,卻總是不成。
  “我來吧。”林暉溫和地拿開我的手,輕而易舉的,拉上了拉鏈。
  我自嘲地笑著:“怎麽我的包聽你的話不聽我的話。”
  林暉沒有說話。
  “抱抱我,好嗎?”
  說完,我靠在了他胸前。林暉的雙手環住了我。我感覺到,他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也許,隻是一秒。然後,我站直身子,抬起頭,微笑,我說:“保重。”
  他亦說:“保重。”
  該走了,該離開了,這一轉身,便不再回頭。
  飛機經過一段時間滑行,在某一刻升騰而起,在那一刻,我的眼淚終於流出。
  再上海
  又回到上海了,才走了不過短短幾天,可是,我卻覺得好像離開了很久,這個城市,再度變得陌生。拎著箱子,回到的,不過是一個住處。這個住處,因為幾日空閑,地板上,桌子上都落了薄薄一層灰。
  拉開窗簾,窗外,是這個城市特有的灰色,並沒有更多的光亮進入房間,房間裏依舊是潮濕的,空氣裏浮著水氣,仿佛含著淚水的眼睛,一不小心,成串的淚珠就會滑落。
  行李箱還在房子中央的地板上,我則呆坐在床沿,不想動,懶得動,覺得很疲憊,但又不想躺下睡覺,被子沒有我渴望的陽光味道,隻有陰冷的氣息。
  呆坐了許久,我決定做點什麽,這樣呆坐下去總不是辦法。身體不動,思維便會飄遠,可我現在不需要思維。沒有什麽事可以去想,因為,想什麽,都不快樂。我的眼睛,現在隻看得到灰色,因此,我寧可閉上眼睛,不是有首歌唱道:閉上眼睛就是天黑。是的,天黑,天黑可以睡覺,睡覺我可以暫時什麽都不想。就算會有一個悲傷的夢,醒來後,我還可以對自己說,那不過是一個夢。我多麽希望,一覺醒來,窗外陽光燦爛,而我,還是那個二八年華不諳世事的懵懂女孩,一切都還有希望,因為,一切都未曾到來。可是,生活最大遺憾,就是沒有如果可言。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從前模樣,依舊每天日出日落,依舊每天在這個城市穿行,不同的故事在同一個時間上演,隻是,在經過某個地方,我會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起斯人斯事。可是,風起雲散,那一刹那的恍惚,在下一秒鍾也就沒了影子。
  在這個千萬人口的城市裏,我仿佛一粒沙,我和我曾熟悉的人生活在同樣一個城市,卻未曾偶遇,更不要提天各一方的人了。生命的鏈接,原來如此脆弱。輕易地,就可以不再有關係。新的人會出現在以後的生活裏,可是,我懷疑,生活其實從未改變,改變的,隻是生活裏的人,不同的人,上演不同的一幕戲,在我的生活裏,唯一不變的,我是永遠的主角。
  “最近還好嗎?”一天,鴨子在網上問我。
  “胖了。”我答
  “心情如何?”
  “因為胖了,所以不太好,準備要減肥。”
  “一個人?”
  “一個人。”
  “我表妹一個朋友,挺不錯的,本科學曆,現在自己經商,開店的,有六家了,要不要見見?”
  “開店,什麽店,鴨脖專賣?”我笑了。
  “你就這麽恨我啊。”鴨子給我一個憤怒的表情。
  我不禁失笑。
  “喂,怎麽樣啊,見不見,見的話,我就安排了。”
  我沉默了,鼠標不由自主地指向了一個熟悉的頭像,這個頭像,再未亮起。
  “好吧。”下定決心一般,我終於回複鴨子。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我獨坐在濱江大道星巴克的窗邊。
  鴨子替我約了下午三點,我提前一個小時到了,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靜靜地看著江麵,這種感覺,很安寧。不需要想該講什麽話,該有什麽表情。
  “那些人,真的非常非常有錢。”突然,一個熟悉的發音傳入了我的耳中。我四顧,看到了坐在我鄰桌的ANITA——我隻看到她的側麵,依舊是我熟悉的側麵,挺直的鼻子,黑色的眼線,鮮豔地唇色。唯一不同的是,她對麵的男人,我不認識。她對麵的男人,看不出年紀,但可以知道,不再年輕。歲月留給他的,似乎更多的是動蕩與不安,在他的臉上,看不到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和曆練。他始終微笑著,眼神大多數時候停留在ANITA的臉上,間或地,會飄忽開來,看看身邊經過的人,或者窗外的行人,然後,再轉回來,落在ANTIA的臉上,依舊微笑著,有一點渴望,有一點迷茫,有一點心不在焉。
  生活讓人變得麻木。有些人麻木得喋喋不休,有些人麻木的沉默寡言,所有麻木的人,都不自知。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也如此?我轉過頭,不再看ANITA。
  江麵飛過一隻水鳥,白色的,很美。
  沒有來由地,我渴望見到,即將來到的那個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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