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顧西爵:何所冬暖

(2008-12-28 12:33:56) 下一個

  走在天鵝小徑上,剛從附近的一個小鎮坐了一站的地鐵逛到這邊,幾個室友在買聖誕禮物,我覺得索然,便遛了出來,我一向不喜歡節日。
  將連著衣服的毛線帽子扣到頭上,漫無邊際逛著,一些金發碧眸的小孩踩著滑板從我身邊穿行而過,現在是黃昏,滿街的霓虹燈,眩得人頭暈。對麵是塞納河,河麵上時常有海鷗臨空而起。這裏雖然叫天鵝小徑卻已經沒有天鵝,從路易十四開始就沒有了,而這樣的時節,連海鷗也都沒有了。
  在此之前,卡瑞娜曾邀請我去她瑞士的家一起過聖誕。這種事每年都有不同的人向我假意征詢,但我大凡都會拒絕,不是不願去接觸他人,而是真的不想圖增虛假多添難堪。
  六年前支身一人來到法國,以正常的水平修完大學,再以正常的水平進入研究所。在此期間,一些女性朋友因婚姻而退學,一個很好的室友死於毒品,寵物狗雪格被亞莉克希亞潑了硫酸,一個德國的男子向我求婚,等等等等,生活一直都是如此,平靜中生波瀾,繼而又恢複平靜,反反複複一如既往。當然有時我會厭倦這種生活,就像今天。
  電話響起,是阿蜜莉雅,“安,你在哪裏,我們都已經買好禮物了。”阿蜜莉雅明年夏天就要結婚,幸虧那時研究所的課程都已經結束,除了論文,而論文是在哪裏都能寫的。
  阿蜜莉雅是六年前和我一起進大學的,而現在看來也是唯一一個和我一起畢業的人了,不能算是朋友,因為她曾經幫過亞莉克希亞在我的棉被裏放了一隻雜遝的流浪貓,為此我受凍了一整個晚上,而那是一月的冬天。
  “我在塞納河畔。”
  “你怎麽跑那了,不等你了,我們還要回去準備行李。”然後掛了電話。
  將帽子戴實繼續走著,並不急著回去。
  回到宿舍時,阿蜜莉雅已經被未婚夫接走,奧德莉在理東西。
  “有人找過你,電話,他說晚點還會打過來。”奧德莉起身披上大衣,拎起背包,“聖誕快樂。”開門出去。
  宿舍一下子變的很安靜。
  我不知道會有誰找我,唯一能想到的是那幾個慫恿我考博的教授。不甚在意的躺在床上幾近睡著,電話響了。
  “小桀……是我。”
  這一聲“小桀”讓我的腦袋有些震蕩,從來沒有想過父親會打電話來。不是沒接到過他的電話,隻是很少而已,少到六年的時間不到六通的電話幾乎使得我一度將這些人這些事忘記。
  “有事?”良久之後開口,聲音生澀。
  “……小桀,回家一趟吧。”簡震林說的很稀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意義上的讓我回家。
  “不了,我有安排。”
  “小桀,當年是爸爸做的過分了點,是爸爸對不……”
  厭煩的阻止他的下文,生平最討厭的莫過於這類戲碼,幹脆的問出心中之想,“她同意你的意見嗎?比如,我回去。”
  一聲歎息,來自地球的另一半,“……回來住幾天吧。”
  望著窗外冰冷的冬日瑟景,良久良久,我淡淡開口,“好……我會回去。”
  其實簡安桀這三個字的“前事”很簡單,十九歲的時候父親偷情,然後在無限製的爭吵和撕打中母親終於崩潰去了上海老家,兩個禮拜後父親帶回一個美麗的女人,在此期間,完全沒有我的參與,直到那次,我將所謂的後媽從二樓樓梯推下,而跟我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妹妹亦或弟弟也因此胎死腹中。我承認自己惡毒,當然,我也因此受到了懲罰,和那個女人一起進入簡家的美麗侄子抽了我一巴掌,這是我第一次被人打巴掌,隻覺得很疼很疼。而最後,簡震林丟給了我一張卡,去了法國,六年。
  三天後,開始心平氣和的隨意收拾行李,估計一個禮拜就會回來所以隻簡單的放了幾套衣服進去。
  給莫家珍撥了電話告之歸期,出於每次莫家珍在MSN上催我回國而我都會斷然拒絕的原由,這次的主動請纓讓她異常激動。
  飛機抵達機場時是下午三點,對著大廳裏的壁鍾調整好北京時間。
  天很冷,比起此時正籠罩在聖誕夜大雪中的法國還要冷。
  剛入境,就看見候機室裏那張誇張的完全不想上去認領的尋人牌子,正想著還是幹脆自己打車回去算了,刹那家珍已經飛快地向我衝過來,“簡安桀!”
  費了好大的力才把自己把持住不被撞倒,“好久不見,家珍。”
  “是好久了哼。”一耳了然的諷刺聲。
  不著痕跡的將她拉開,淡笑道,“挺想你的,真的。”
  聽我這麽說家珍的氣焰也滅了下去,“就知道用這招,小人。”
  “管用就成。”將行李遞給家珍,跟著走著。
  “你這人啊,一出去就是六年,中途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的。”
  “坐飛機很累,更何況在網上幾乎天天都能看到你不是嗎。對了,要結婚了?”
  “恩,打算定下來了,下半年就結婚。到時你可一定得參加。”
  “一定,先恭喜了,裴凱那人挺不錯的。”
  “什麽不錯,女人到了一定年齡是不想嫁都得嫁的。”莫家珍頓頓,“還回法國嗎?”
  “自然。”不甚起勁的點點頭。
  拒絕家珍的接風邀請,直接回了簡園。
  簡家莊園,白色灰泥牆結合淺紅屋瓦,連續的拱門與回廊,茂密蔥蘢的歐式花園以及極盡奢華的遊泳池。一切依舊,卻已陌生。
  按了門鈴,因為沒有鑰匙。
  開門的是一個有點年紀的老太太,她看著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請問找誰?”
  確定自己沒有走錯門。“我找……簡先生。”
  “簡先生不在。”老太太順勢要關門。
  “林媽,是誰……”低沉內斂的聲音從裏屋傳來。
  身軀驀地一震!然而嘴角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優雅修長的身影踏至門口,我一直在等著,等著他抬頭看到我的瞬間。
  震驚!那雙有如黑夜的冷眸深處是難以掩飾的震驚……是該震驚的,畢竟我回來了。
  “……簡安桀?”
  撫下帽子,拎起行李徑直走了進去。
  “……席先生?”傭人疑惑的看著自行入內的我。
  “她是簡叔的女兒。”
  女兒……眼瞳微沉,心中不免冷哼。
  手上一輕,席郗辰走過來接了我手上的行李。
  低頭看向那雙略顯蒼白的修長手掌,“……你的手很漂亮。”
  若有所思的眼眸回望向我。我微微一笑。
  拾步上樓,清晰記得二樓的第三間是我的房間。開門是熟悉的清一色黑,隻是中間夾雜了許多的不該有的東西,玩具車,積木,顏料,畫板……地板上,床上,桌麵上都是……
  輕輕斜倚向門框,蹙細眉,淡睨了眼身後的席郗辰。
  “玉嶙,好像很喜歡你的房間。”
  “玉嶙?”
  “你的弟弟。”
  胸口忽然悶的有點透不過氣來。我想,其實我可以去找姑姑一起過聖誕節的。
  “你——要不要睡客房?”聲音冷清。
  “‘客’房……”轉身拿過行李。向樓下走去。
  席郗辰從身後拉住我的手腕,力道不重但很牢,這舉動讓我渾身一顫,“放手。”
  “要去哪,回法國嗎?”席郗辰的話問的有點急迫。
  我拉下他的手,“放心,我會回法國的,雖然不是現在,但是很快。”
  席郗辰看著我,眸光冷鬱。
  我亦從容不迫回視著他,良久後率先轉開頭開口道,“明天我會來見他。”
  “你父親應該馬上就會回來,”席郗辰的聲音波瀾不禁,“……你可以等一下。”
  “不用,”有點想笑,因為這樣的對話讓我意識到即使曾經我在這幢莊園裏生活了十七年,但現在卻也隻不過是一個過客。“更何況,這麽晚了,我得去找地方住不是嗎。”
  席郗辰停了三秒,“如果……你的意思是你隻想住自己的臥室,那麽我會叫人收拾。”
  “怎麽?我上麵的話讓你產生這種想法嗎。”懶散冷哼道,“收起你的自以為是吧。”
  眼眸閃過一絲冷光,席郗辰向我挪近一步,下意識的我向後退開一大步!
  席郗辰攏眉,“你……怕我。”這是一句肯定句。
  “你可真幽默,席先生。”掃了他一眼,我冷冷開口。
  擦肩而過。
  “對了,席先生,”走到門口時我又回頭笑道,“你一定要擺出這麽高的姿態嗎?”
  走出去的時候外麵竟然在飄著細小的雪花。
  戴上身後的毛線絨帽。來到以前上高中時必然會經過的公車站牌,徑直上了第一輛來的車,不管它會到哪裏。車上沒有多少乘客,走到最後一個位子坐下。公車安靜的前行,發出特有的聲響,近黃昏,街道兩旁的路燈都已亮起,一道道的光在車窗上折過,忽明忽暗。
  右手捂向胸口,那裏糾地難受。
  我有了個弟弟,但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是覺得沒必要,還是——真的已經避我如蛇蠍了……
  雪花從窗口裏吹進來,融化在臉頰上,頭發上……
  “小姐,終點站到了。”司機的聲音將我從漫天白雪般的思緒中拉回。
  撫去身上的破碎細雪,起身下了車。
  抬眼望去一片荒野,沒想到A市竟然還有這麽荒涼的地方。
  想了想,撥了樸錚的電話,那頭響了一下就接起,然後是巨嚎,“簡安桀!”
  “我迷路了,樸錚。”
  浸泡在熱水中的冰冷身體總算有了些須暖意,緊繃了一天的神經也慢慢放鬆下來,開始變得恍恍惚惚。
  聽到狂亂的敲門聲才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爬起來隨意披了件白色浴袍走出去。
  “還以為你在浴室裏玩自殺呢。”
  “生活如此美好,給我個自殺的理由。”戲諺候在門口亂緊張的樸錚,“我要睡了,累。”
  “知道累還跑那種鬼地方。”樸錚取笑。
  “其實——”我眨眼,“說實在那兒的環境挺不錯的,介意你去買幾塊地,等哪天A市有七環八環的時候你就成百萬富翁了,就算不能成富翁那至少也是一地主。”
  “貧嘴!”一暴栗子,“不是說要睡了嗎,房間已經全給你換新的了。”忽然想起什麽,樸錚特別鄙視的看著我,“潔癖真的沒藥醫嗎?”
  “YES!”眉飛色舞的眨眼宣示,像是宣示著什麽驕傲的事似的,說完笑著往樓上跑去,跑到樓道拐角處時又停住,回頭看樸錚,“樸錚,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粗野、剛健的身形往樓梯扶手上一靠,“check out時別忘記付住宿費,夥食費……”
  轉身踏步離開。
  迷糊昏沉間客廳裏傳來的聲音讓我頭痛異常。聲音很輕,但神經敏感異常的我即便輕如翻書的聲響都會嚴重影響到我的睡眠。
  將頭縮進被子……蒙上枕頭……再縮……再蒙……
  打開臥室的門下樓,刹那愣住,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
  英俊的麵孔,白皙的皮膚,略顯過長的頭發,配上一身剪裁簡潔的純咖色休閑裝,跟四年前的白馬王子形象相比又多了幾分騎士韻味,自信桀驁,淩力……迫人!
  這時,客廳裏的人也發現了我。
  葉藺的手一抖,資料灑了一地。
  我與他就這麽隔著一個不足三十平米的客廳對視著。
  我跟葉藺,從初一認識,然後相知相熟……相戀。簡安桀,盒飯分我!簡安桀,上課不準睡覺!簡安桀,你是上天派來克我的嗎!簡安桀,我把葉藺送你了,要好好收藏哦!簡安桀,我喜歡你!簡安桀,簡安桀……
  曾經,他的每一句簡安桀都能讓我心悸,每一句話都能讓我動搖。而現在,我希望……他不再有那個能力。
  葉藺回過神,玩世不恭的低沉笑道,“什麽時候回國的?”開始撿地上的紙張。
  ……還是那麽喜歡裝腔作勢啊。
  “昨天。”希望自己表現的夠坦率。
  媚眼一眨,庸懶味十足,“真是不夠朋友啊,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的。”
  “本就,不是朋友了……”
  “是嗎?”眸光更懶,略帶諷刺。
  樸錚終於回神,“安桀,你醒了,怎麽不多睡會。”
  我無奈歎息。
  因為樸錚的熱情提示,葉藺的眼神一斂,看了眼樸錚又直直看向我,審度的眸光異常深沉,“沒想到你跟樸錚的關係已經好到這種程度,看來是我孤陋寡聞了。”
  我與樸錚的關係知道的人的確並不多,不是刻意地隱瞞,隻是不刻意地去說明罷了。
  至於現在的情況,我知道穿著一件睡衣出現在一個男人的房子裏意味著什麽,至少有九成九的人會認為這意味著什麽。
  “這似乎與你無關。”我說。
  樸錚插上話,“那個,安桀啊……”
  “樸錚,我餓了,有東西吃嗎?”
  “哦,有。”樸錚看了我一眼,歎氣,不再多說話,轉身走向廚房。他總是能明白我的意思。
  “你怎麽會在這裏?”葉藺看著樸錚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問道。
  “沒地方住。”坐到餐桌前倒了杯水開始慢慢咽著。
  葉藺停頓了幾秒,“別告訴我你們簡莊大到連一間空房間都沒有讓你住的。”
  手指一顫,險些將水杯滑落。
  “不渴就不要喝太多水。”眉頭皺起,繼而又懶懶笑開,“法國呆了六年總算知道回來了。”
  “……”
  “我還以為你會一直呆在那裏呢,怎麽,簡家大小姐終於出國深造完畢回來報效祖國了。”見我不回答,他的口氣開始不滿。
  “……我還未畢業,談不上報效祖國。”不回答他,他會一直纏下去。所以挑了一個最可有可無的話題應道。
  “你還要回去?” 瞬間葉藺臉上輕浮的笑容收斂,眼中閃著冷光。
  喝水的動作停了一下,隨意應了一聲。
  葉藺愣愣看著我,片刻冷語道,“跟樸錚說一聲我先走了。”將手上的資料擱放在茶幾上,舉步離開,手剛剛握上門把,又轉身,“那麽,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好。”不去在意他的最後一句。也沒有起身相送的打算。
  葉藺的眸光比前一刻更陰沉了,“好?嗬,是該好的,對了,有空出來吃個飯……亞俐,挺想你的。”開門,離開。
  手中的半杯水不小心滑落,璃碎片在冰水中玻濺開一地。
  “我跟他也是偶爾聯係,前段時間他要買房子,剛好是我經手的一期,所以最近來往比較頻繁。”一直站在廚房門口的樸錚看了眼地麵,過來放下早餐,拿了掃帚與簸箕處理幹淨。然後在我對麵坐下,“原本以為你會睡到下午的……抱歉,安桀。”
  “打碎了你的玻璃杯,扯平。”拉過餐盤,開始慰問五髒廟。
  “其實,葉藺並非他所表現的那般玩世不恭。”樸錚算是實話實說,“他人,挺好的。”
  我笑笑沒說什麽。他怎麽樣,現在跟我已經完全沒有關係了。六年的時間,可以沉澱一切。
  再多的“簡安桀,簡安桀……”最終隻化為一句再冷酷不過的舍棄。
  那年九月,母親送我到申育附中報到,那時的夏天還沒有現在這麽炎熱,滑過樹尖的風也是微涼的。在我的記憶裏,那時的母親還很安靜,也很美麗。
  教務處長長的走道上,我乖巧地站在窗前等著母親。
  我的成績有點偏差,而之所以能進入A市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那也隻是金錢萬能下的又一個例子。
  但我從來不在意這種事,我的父母也不在意。
  一句似有若無的話飄進耳朵,“……原來女生也有買進來的呀……”語氣異常輕佻。
  不甚起勁的回頭,是個很好看的男生,軟軟的頭發遮著一雙黑的發亮的眼眸,白皙的皮膚,精致的臉蛋。看了幾眼,沒有特別的流連,轉頭繼續看向窗外,那有一個小型的籃球場,有一些孩子在玩耍……
  “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到啊!”
  “……”
  “你是聾子嗎?!”不耐煩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我突然很想笑,因為他的聲音很動聽,但當撥高了聲音叫出來的時候卻是異常的古怪,然後我真的笑了出來。
  “你!”
  正式抬眼看向他,我發現,此時那張俊美的臉龐上不知為何竟有點暈紅。
  眼神越過他看向教務處。“再見。”我說。
  “安桀,走吧。”剛從教務處走出來的母親溫和地向我招手。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葉藺,很囂張,也很輕狂。
  往來的六年,這個叫葉藺的男孩,打亂了我全部的生活。
  相知,相熟,相戀……
  浴室裏水霧氤氳,站在鏡子前,用手抹去霧氣,清晰的看到自己蒼白的臉,然後,再慢慢模糊。
  如果時光能倒流,那麽自己還會不會接受那樣的六年?答案是否定的。
  因為精神上的潔癖以及情感上不可思議的專一,讓我不輕易接受他人,但一旦接受就不容背叛,如果背叛,便是萬劫不複。
  “安桀,電話一直在響,要不要給你遞進來?”樸錚敲了敲浴室的門喊進來。
  “不用,我馬上就出來了。”
  收起恍如隔世的過去,穿上浴袍。
  七個未接來電,同一個人,沒有顯示姓名。
  樸錚將手機遞過來之後就去吃他的泡麵了,他一天要吃六餐。
  再一次響起,還是這個號碼,良久後我才接起。
  “簡安桀。”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卻也是熟悉的輕狂。
  果然是他啊,葉藺。
  “為什麽不接電話?”沒有絲毫的質問意味,柔柔的。
  “有事嗎?”不想浪費時間,既然心底早已決定不再為他繼續介懷,那麽就無須再有任何牽扯。
  “沒事就不能找你。”葉藺這話是帶著懶洋洋的笑聲說出來的。
  “不方便說話嗎,樸錚……在你旁邊?”語氣放地更柔軟了些,也略帶了些許試探。
  問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其實真的沒有必要了。
  “沒事的話我就掛了。”我說,語調稀疏。
  “你敢掛試試看!簡安桀,如果你敢掛那我現在馬上立即就出現在你麵前砸了你那破電話!”不再調笑,過大的怒火令我有些錯愕,雖然一開始就明了那陰柔的語氣下是壓抑的不滿,卻沒有想到會是這般的歇斯底裏。
  不由自主的泛起一弧淺笑,大概是習慣吧,每次當他提高嗓音說些什麽的時候我都會覺得可愛又親切,聲音的魅力,“你想說什麽呢?”不再妄圖能將這通電話輕率帶過。如果我的生命裏沒有遇上葉藺,那麽在精神上層麵上是不可能會有半點鬆懈,但是現實是,他出現了,而且是出現了整整六年。接受之後,習慣的相處使得他有了改變我的權利,改變了一些本以為已經在我生命裏根深蒂固的東西。
  電話那頭似乎也發現了自己不適當的失控,頓了良久,“抱歉,剛剛,我想我大概是太累了。”語調又恢複到先前的悠懶。“……能出來一下嗎?”
  “……不行。”不想再有任何牽扯,而我,亦不擅長找理由與借口。
  “簡安桀!”隱忍的聲音,“好,很好,簡安桀你總是有法子讓我覺得自己在犯賤!”
  沒再等我回答,電話已經掛斷!
  握著手機的手有點生痛。我知道高傲如他,是絕對不能容忍被拒絕的。那麽,這樣的話也挺好。
  “I'm a beautiful girl.I'm a beautiful girl.……”專屬於家珍的手機提示鈴聲。
  我接起,有點疲憊。
  “天!總算沒占線了!”頓了三秒,火暴轉為平靜,“他打來過了?”等了一下見我沒接話,“抱歉,安桀。”
  “……沒事。”我剛才是有點生氣,但後來想想又覺得索然。
  家珍算是真的挺了解我的,如果不回答是代表著生氣,那麽我的這句“沒事”就代表著真的沒事。所以下一刻,家珍立馬心領神會,推卸責任起來,“我跟你講啦,我是真的真的死命在那抵抗不把你的電話號碼給他的,但是,你知道嗎,葉藺那痞子竟然拿裴凱來要挾我!我從來都不知道有人講話能這麽陰險狠毒的!”
  我抬手輕擰著眉宇,有點頭痛。走進臥室,直直躺在了床上。這個房間是我兩年前托樸錚給留的,留的意思就是在完成所有的裝修之後,除了定期鍾點打掃和定期的更換床單窗簾之外,絕不允許任何其他的閑雜人進入。
  原以為不會這麽快就用到的,結果卻在回國的第一個晚上就用上了。
  “他竟然笑得很‘甜美’的詛咒我今年嫁不出去!我下半年就要結婚了,他竟然敢詛咒我,他竟然敢,竟然敢……”電話那頭傳來家珍粗獷的呼吸聲。
  我估計莫家珍應該還有很多話要……“表達”,而這些話,是我沒有興趣也沒有心情去聆聽的。所以索性將手機擱在枕頭旁,抬頭看著天花板。
  冰冷的寒風夾帶著細小的碎雪從西邊的窗戶裏飄進來,純黑的紗帳慢慢揚起又溫順落下。
  良久聽到家珍在電話裏輕柔了聲音,“……安桀,對不起。”
  我笑笑,將電話拿近,“沒關係的,反正回法國後就會換掉號碼的。”這種事情又不是第一次發生,六年前,到達法國的第一天,父親打過來的四次,以及另外的一些情況。
  我的號碼知道的向來隻有母親樸錚以及樸錚的母親即我在芬蘭的姑姑,而家珍也隻是這次回國後才告之的,再多,就得換了。
  “明天一起吃個飯吧,林小迪坐東。”
  林小迪算是我高中生涯中的另一個稀少朋友之一。後來聽說嫁到了台灣,我當時因為考研在即沒有去參加她的婚禮,對此我始終是有點心懷愧疚的,畢竟林小迪一直真心地將我當成摯友來看待,而這樣的人在我生命裏是寥寥可數的。
  我跟林小迪最近的一次見麵是在兩年前,林小迪和家珍來歐洲旅遊,我導遊。
  “她怎麽來A市了?”聲音有點淡啞,實在很累。
  “噢,我一跟小迪說你回來了,她就立馬從香港轉機飛了A市。”家珍笑道,“要不是知道那女人已經結了婚,我可真要以為她是同性戀看上了你呢!”
  “……”
  “出來吃飯啦,難得一次,而且裴凱也在那吵著要見見你這個大美女呢。”
  我笑道,“什麽大美女,又不是沒見過。”我跟裴凱並不熟絡,但因為家珍的關係,還能說上幾句話。
  “在他眼裏,除了我,所有的女人都是美女,而你呢就是所謂的高級美女,俗稱大美女!”
  “的確是‘俗’稱呢。”我笑。
  “可以嗎,吃飯?”
  “能拒絕嗎?”
  “九成不行,小迪在那放話說要是你不來她就跟你翻臉!嘖,人家一小姑娘上下兩次飛機就為了來A市請你吃頓飯也真算是有心了。”
  我想了一想道,“那好吧。明天我跟樸錚一起過去。時間地點你跟樸錚說就好了。”
  “行,回頭我跟樸錚交代去。”頓了一下,家珍踟躇著,“還有,那個……葉藺和楊亞俐也都會過去。”
  我輕歎,“沒事的,總是要見麵的。”
  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窗簾。雪傾瀉了整個城市,灌滿了寂寞的冰冷靈魂。空洞與寒悚襲擊著此時正站在這個城市裏的我,感覺胸腔中曾經想要再一次跳動的東西又慢慢地開始死去,就像一抹妄圖想要在冬日古老枝條上長出的嫩綠新芽。
  安,你就像深冬裏零下幾百度的冰雪,渾身帶著寒冷,卻,也是最不堪一擊的。
  說這話人在幾年前被罌粟奪去了生命。
  第二天起床時發現有點小感冒,吵著樸錚給我熬綠豆蜜糖粥,結果粥沒喝到反倒被灌了四五顆藥丸,直攪的胃發惡。
  “我說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腦子啊!現在是十二月份又不是陽春三月!竟然給我開著窗戶睡覺!那外麵可是零下十幾度哪!……”高亢的環繞立體聲配上粗獷的體型,極具威懾力。
  說實在,會這樣跟我說話的,大概也就隻有樸錚了。但是,很溫馨。
  家珍曾經說過,簡安桀隻有對著樸錚的時候才算是有點二十六歲的女孩樣,而不是六十二歲的阿婆樣。
  當我和樸錚來到S飯店的VIP包廂時,裴凱林小迪他們已經在了,家珍正在吆喝著服務生拿白開水,看到我們進來老遠的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林小迪很激動的跑過來抱住我,氣勢蓬勃地表達了一番長久以來對我的思念之情以及怨恨之心,所謂怨恨,就是為什麽把電話號碼給了家珍而不給她。
  “安桀,給你介紹個人。”小迪說完對我眨了眨眼,然後轉身招來坐在沙發上的男子,“這是瞿魏,我老公。”
  “瞿魏,這是簡安桀,我最好的朋友,‘見到你很高興,見到你也很高興’之後,大家就都是朋友了,不必拘束,坐下來好好聊聊,培養培養感情,我呢去幫莫家珍點菜,那家夥肯定又點了一大堆海鮮,我最恨的就是海鮮!”說完小迪便虎虎生威的朝莫家珍走去。
  瞿魏無奈搖頭笑。
  “小迪永遠都是那麽精力充沛。”我由衷的輕笑出聲。
  “是啊。”瞿魏笑道,“久聞大名了,簡小姐,小迪可經常提起你。”他伸出手,我愣了下,隻點了下頭,沒有伸手相握。瞿魏也不覺有他,大方的放下手。
  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善解人意的文雅男子。
  “聽說你日前在法國留學?”
  我笑笑點頭。
  “一個人在外麵求學一定很辛苦吧?”
  “還好。”其實沒怎麽求學,說穿了隻是求生而已。
  此時,葉藺推門進來,身後跟著楊亞俐。
  男的俊美爽朗,女的美麗大方。
  “怎麽著現在才來啊。”抱怨的是林小迪,“我道你們倆是嫌我這小桌子小碗兒的上不了台麵索性就不來了呢。”
  “不就晚了幾分鍾林小迪你至於嗎,更何況又不是不知道這A城是從早到晚在那塞車的。”上挑的輕雅嗓音,帶著一貫的不羈。
  “我們也是車子過來的,怎麽沒給塞著就塞著你們的啊。”林小迪完全不客氣。
  葉藺還要回嘴,卻被身後的楊亞俐截住,“好了好了,你就別跟小迪鬥了。”轉身拉著林小迪,“小迪你也就別糗葉藺了,他也是急著趕過來的,前一刻還在開會呢,再說了不是還沒開席嘛。”
  “嘖,這都還沒嫁過去呢就一個鼻孔出氣了呀。”小迪笑說,也不管要不要給人留點麵子。林小迪向來隨意,如果說莫家珍是大氣中帶著點狡詰與做人該有的世俗和虛偽,那麽林小迪就是全然的大氣了,不含絲毫的雜質,隻有最直接的純然與坦情。
  楊亞俐笑著打了林小迪一下,眼神有意無意的往我這邊看。
  其實她真的沒有必要那麽在意我的,畢竟現在她所在意的東西確確實實的隻呆在她的身邊而已。
  我神態自若的向楊亞俐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卻在轉身之際碰觸到了一雙清冷輕佻卻又充斥著滿滿譏誚與嘲諷的陰冶黑眸。
  我承認——因為這個眼神自己有一瞬間的震懾以及微微的心痛。
  垂下眼眸,走到沙發前坐下。承認,卻不允許有下一次。
  “嗨!”裴凱走過來坐在了旁邊,並將一杯溫水遞過來,“樸錚說你感冒了。”
  “謝謝。”接過水杯,“隻是有點頭痛,不礙事。”
  “如果嚴重就來我診所掛點滴,這樣好起來比較快。”
  “呃,好,謝謝。”輕聲應答。對於他人突然的關心還是有點不適應。
  “……其實你不用這麽客氣啦。雖然大家好幾年沒見了,但畢竟都是老同學嘛。”裴凱笑說。
  我無奈歎息,心想,不是客氣,而是你坐地實在太近,讓我覺得很不自在,但無法自欺的,此時最讓我不自在的還是那道不曾離去的輕佻視線。
  點完菜,眾人上座,我的左右分別是家珍和樸錚,家珍過去是裴凱,樸錚傍邊是小迪,瞿魏,再過去是葉藺和楊亞俐,而這樣的無意落座剛好讓我正對著葉藺。所以,我盡量都隻低著頭吃飯,不是怕事與逃避,隻因現在真的很累,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應付些什麽,而因為感冒的緣故,總覺得腦袋昏沉沉的直想要睡過去。
  席間刀光劍影,觥籌交錯,家珍和林小迪一直隔著大半個桌子互相鬥著酒,互相批評著對方點的菜有多麽差。
  裴凱故作生氣道,“你們兩個夠了哦,這菜再被你們這樣誹謗下去,我們還吃的下嗎真是!”
  “行,我們不說菜。”小迪笑的奸詐的指著裴凱道,“我們說你!”然後轉向家珍,“莫家珍你說你這長相,說難看嗎好像過了點,但絕對稱不上好看呀,怎麽著當年就被你追到這麽個小夥兒呢?來,請教請教。”
  這邊家珍一本正經,“用腳追咯。”沉默半晌又笑道,“其實這追男人的把戲你應該向楊亞俐請教的,她可比我拿手的多!想當年她追葉藺那會兒可是轟動整個高中部的呢!”家珍這話說的是完全不帶半分玩笑性子,百分百的認真。
  其實家珍討厭楊亞俐這我是知道的,一是因為我與葉藺的事,二則是家珍的第一個男朋友是被楊亞俐搶走的,其實說穿了跟我的事是一個性子的。所以私仇公仇加起來就成了一個血海深仇,當然平時表麵上做的還是挺虛偽的。
  隻是,今天不知怎麽就真實起來了。
  楊亞俐也是知道家珍不怎麽喜歡她的,但平時大家客套的倒也相安無事,卻沒想到今天家珍竟然當著葉藺及所有人的麵這樣不給麵子的問出這種問題,臉色自然有點不怎麽好看了,“其實也沒有什麽可以講的,兩情相願就在一起了。”
  “兩情相願?嗬,這可有趣了,我記得當年你圍著葉藺這小蜜蜂轉的時候,他還隻屬於我家小桀這朵花呢,你說你這是哪跑出來的兩情相願啊!該不會是老早就在那暗渡陳倉了吧!”
  家珍的這番話毫無以外地將現場弄成了一片死寂。
  我輕悠晃蕩著眼前的水杯,輕輕淡笑著。我沒有想到家珍會在這種境況下說起我的事,這,很讓人不舒服。
  “吃你的飯吧,就你話多!”裴凱說。
  “我這叫搞活氣氛,難道你想在沉默中吃飯?”
  一片沉寂。
  “其實,”沉默中再一次開口的竟然是楊亞俐,語氣很高深,“雖然當時葉藺的確是有女朋友, 但是,每個人都有追求的權利不是嗎?”
  “亞俐。”葉藺的聲音,不高但陰冷。
  “更何況,當時還有……”
  “夠了亞俐。”
  心口猝然一顫,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正對麵的人——顯而易見的陰鬱,呈形於外的矜寒,他生氣了。
  楊亞俐瞬間白了臉,側頭看向葉藺,半晌後喃喃開口,“別生氣了,葉藺,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這樣的場景,沒有甩門而出,沒有嘶聲控訴,沒有巴掌,隻有一句軟軟的近乎於討饒的道歉求好。我想,楊亞俐是真的在愛著葉藺的吧,所以才會這般的小心翼翼,絲絲謹慎。
  “好了好了,大家難得出來吃飯,鬧過就好,不必當真不必當真。”林小迪站起來伸手形式性質地壓了壓場麵,然後轉頭對家珍嚴聲道,“你這女人給我差不多一點!今天是給安桀接風的,你要是敢把我這頓飯給搞砸了,看我不滅了你!”
  家珍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皺了皺眉看了我一眼不再言語。
  良久,家珍用腳在桌子底下輕輕的踢了我一下,“對不起,安桀,我……”
  “沒事。”我笑笑。沒有人不會為自己多多考量,自私,是人之常情,不自私,是聖人,而聖人是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
  “今天不是為簡安桀接風嘛?怎麽主角都不說話的。”
  我一愣,掀睫看向開口說話的葉藺,無奈歎了一口氣。
  葉藺懶散的靠坐在椅子上,半眯著眼眸,一手向後輕搭著椅背,神態閑雅,前一刻的氣焰已經全然消散,剩下的是一如既往的庸懶與輕浮。
  “沒什麽說的。”我有點無力地開口。
  “怎麽會?”葉藺說著,聲音是假裝的詫異,“這麽久沒看到老同學難道就沒有什麽話要說嗎!”太過柔散的嗓音帶著淡淡的嘲諷味道,不過,這裏的所有人中大概也就我能聽得出來吧。
  “對啊,安桀,跟我們說說吧,什麽都行。好歹你在法國也呆了那麽多年,總遇到過一些好玩的事吧!”裴凱笑著插話。
  我無奈,想了一下,實話實說道,“其實真的沒有什麽好玩的事。” 不好玩的事倒是很多,不過這些就沒必要說了 。
  裴凱奮力慫恿,“怎麽會沒有呢,比如,你在法國的生活啦,比如,嘿嘿,有沒有遇到帥哥啦……”
  我淡笑道,“法國長得好看的男孩子倒是的確挺多的。”這是事實。
  “真的嗎真的嗎!”林小迪興奮的叫著。
  “那你在外麵應該談了不少戀愛吧。”這時說話的是楊亞俐,很自然的神態,大家閨秀的典型。
  斂下眼瞼,沒有接話,再一次端起杯子握在手心磨磨轉轉。
  “感冒就不要喝酒了。”是樸錚的聲音,挺威嚴的。
  因為剛剛心思不在這上麵,所以林小迪往我杯子裏倒了什麽也沒注意,渴了就想拿起來喝了,現在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紅酒。
  我笑笑,放下酒杯。說實在,我還真是喝不了酒的人,因為對酒精過敏的關係,如果不小心碰了,身體會發癢,喉嚨也會發疼,如果嚴重點甚至連呼吸都會覺得困難,隻是關於這點很少有人知道就是了,這裏知道的大概也就一個。
  “簡安桀,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聽話了。”葉藺的聲音,嘴角玩味得勾著一抹淺笑。
  這話一出,又是換得一片寧靜。
  我無奈歎氣,“六年的時間,什麽都會變的。”
  葉藺的眸光忽然冷沉下來,不過下一刻慵懶一笑又馬上恢複輕佻,“是啊,六年,2190天,52560小時,3153600秒,的確是什麽事都會在這些數字之間改變啊。”
  我的手僵了一下,沒再接話,而,這樣的話題再說下去也已經沒有多大意義。
  誰知葉藺卻不想就這麽結束,起身走向我,步履沉緩,“既然今天是為簡安桀接風,那我們大家就一起來敬她一杯!慶祝她六年來的‘第一次’光榮歸國!”說完一飲而盡。
  高大的身形、過近的體熱,壓迫著我所有的感觀神經。 “不賞臉嗎?”
  抬頭迎視著那韻著複雜光影的深沉眼眸。
  胸臆中梗著的一樣東西讓我難受的咬白了嘴唇。
  “葉藺!”樸錚站起來擋在了我的身前,語氣裏帶著火氣。
  大家紛紛掃視著眼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
  裴凱立刻打圓場,家珍林小迪也積極地附和著在那招呼人動筷子吃飯夾菜。楊亞俐站起來走到葉藺身邊,拉他的手,“怎麽啦你今天這是,好了好了,別耍小孩子脾氣了。”
  她說葉藺是小孩子?這個我見過的城府最深的男人竟然被人說成是小孩子!
  拿起酒杯。灼熱的液體順著喉嚨緩緩流下,拚了命吞咽,壓抑,卻還是將最後一口嗆了出了,痛苦地捂唇頻頻咳嗽,胃中的火熱轉嫁到全身,皮膚開始奇異的犯癢,意識也逐漸的一點點癱瘓。
  “簡安桀,把你那個醉雞給我!找死啊,酒精過敏還敢吃這個!”風吹散的已不隻是往昔的記憶。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空氣裏充斥著難聞的藥水味,四周靜悄悄的。
  “醒了。”
  幽暗的燈光下,樸錚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滿臉嚴肅。
  我勉強牽了牽嘴角,“回國以來第一次睡得這麽舒服。”
  良久的沉默之後,是一聲無奈的歎息,“真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了。”
  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說好什麽了,原本以為那紅酒充其量就隻是讓我出點紅斑什麽,結果卻搞得進了醫院,真是有點誇張了。
  “抱歉。讓你擔心。”現在似乎隻能說這個了。
  “是該抱歉了。”說到這裏,氣氛也沒那麽嚴肅了。
  忽然想到什麽,樸錚嗤笑道,“那個林小迪啊,嗬,竟然被你嚇得都哭了,真是沒想到,平日裏看上去跟個小潑婦似的。”
  “恩,小迪,人比較感性。”
  “是啊,感性的要死!我花了半天才把她給唬回去。”頓了一下樸錚又說道,“知道你嫌煩。就讓他們先回去了。”
  “恩,謝謝。”睡覺休息的時候的確是不太能接受一點點雜音的。
  其實,也不太能接受在醫院裏睡覺。
  看了看手臂上的輸液管,扯出一個討好的笑容,“我們回去吧樸錚,我不想呆在醫院裏。”
  “再等等,至少得把這瓶點滴打完,你有點高燒。”聲音不強硬,但能聽得出裏麵所含的堅持。
  無奈,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淩晨一點十五分,“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一個人在這我不放心。”
  “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更何況有人在我旁邊我反而會睡不著。”
  “……那好吧,明天一早我再過來。順便回去給你弄點吃的,這邊的東西你肯定又吃不慣。”
  “我要吃那綠豆蜜糖粥!”
  “知道了!”樸錚站起,拿了床尾的西裝外套,走到門口時又轉身看向我,“安心休息,都會好的。”
  我笑笑,沒有答話。
  睡夢中仿佛感覺有人進來,很累,先前又吃了好些感冒藥,所以困得睜不開眼。一雙冰冷的手將我的手握住,感覺很難受,想要掙脫,卻被抓得更緊。
  睜開眼睛,四周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安靜的隻聽到牆上掛鍾規律的滴答聲。
  抬起右手,蒼白而纖瘦,拔掉左手上的針管,起身去了隔間的盥洗室。
  任由冰涼的水衝刷著手。
  第二天醒過來時,沒有看見樸錚以及樸錚的粥,倒是非常意外地看到了楊亞俐。
  “葉藺在哪?”語氣是依然的大家閨秀。
  因為不太能接受躺在床上跟一些人說話,尤其還要仰著頭看,所以幹脆再一次拔掉手上的輸液管(護士小姐連著給掛了兩瓶),起身下床,披了件外套站到窗戶前,十二月底的這場大雪已經停息,剩下的是一望無際的銀白以及零下十幾度的寒冷。
  “我隻問一句,葉藺在哪?”語氣依然沉著。
  “為什麽來問我?”我不由覺得好笑,畢竟這樣的身份位置,不該是由她來問我這句話的。
  “我知道他一定來過這裏。”
  我想了一下說道,“他有沒有來過這裏我不知道,但是,楊小姐,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沒有看到過他,至少從他敬我那杯酒開始,沒有。”語氣平淡。
  楊亞俐看著我,評估著話裏的可信度,良久之後開口,“我不會把葉藺讓給任何人,包括你,簡安桀,希望你記住這一點。”轉身,在移步之前再一次道,“祝你,早日出院。”開門出去。
  理智而美麗的女人啊,卻也是被愛情折服的可憐。
  手機在桌上旋轉震動,又是一個新號碼。
  接起沒有說話,向來習慣等著對方先開口。
  “你在哪裏?”聲音有點熟悉又陌生。
  “……誰?”平實地問出疑問。
  對方那頭似乎有點詫異於我的話,靜穆了良久方才冷冷說道,“席郗辰。”
  清晰的感覺自己的手指有一瞬間的顫抖,繼而又恢複平靜。
  “……有事?”絕對沒有想到是他,畢竟他一向是能不跟我接觸就絕對不會接觸的人。
  又是長時間的靜穆,“簡小姐,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聲音冷竣。
  “……”我忘了昨天要回簡莊的。可是那又怎樣,本就不是重要的事,記起來就去,忘記了也就算了,“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提醒。”
  “不客氣。”沉穩而內斂的語調裏夾雜著嘲諷。
  真是個自傲的家夥,我心中冷哼一聲,正要掛掉電話,對方那頭的聲音又一次傳來,“既然簡小姐已經知道了,那麽容我再問一句——簡小姐何時回簡莊?”口氣是一貫的內斂與沉穩。
  我停頓了一秒輕笑道,“席先生,你不覺得你有點多管閑事了嗎。”
  “給我一個具體的時間。”沒有搭理我的嘲諷,清冷的嗓音聽不出半絲起伏。
  “敢問席先生,你現在在用什麽身份跟我說這句話?”各種層麵上我都沒有必要向他交代這些事情的,“我想我不用跟一個‘外人’交代自己‘回家’的時間吧。”諷刺他,亦似在諷刺著自己。
  沉默,良久良久,“簡先生,也就是你的父親,他需要知道你具體回簡莊的時間,以免不必要的……空等。”聲音異加的肅穆。
  我停頓片刻,“……過幾天吧。”無力答道,言語上的冷嘲熱諷似乎已經對他沒有任何影響,那麽,耗費精神的話說下去也索然無趣了。
  “簡小姐,你大概沒有聽清楚我的話,我的意思是——‘具體’時間。”
  真是不死心啊,“……明天。”
  “好,明天。”低沉的嗓音,“若需要我可以派人來接你。”
  “我還認得回去的路。”冷冷的開口。
  “希望如此。”
  下午,樸錚過來幫我辦了出院手續。
  在此之前,林小迪莫家珍也都過來了,鬧騰了半天,我嫌煩,就讓她們先回去。
  坐在樸錚的車上,舀著綠豆蜜糖粥喝,“不夠甜。”
  “四大勺糖哪,小姐!”專心路況的樸錚轉頭斜睨了我一眼。
  “我喜歡甜的。”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越甜越好。”
  “怪了,小時候沒見你這麽喜歡吃甜食啊?”
  “恩……最近幾年開始喜歡的。”凝聚渙散的視線,輕輕笑道,“法國的甜點真的很好吃。”
  “你嗬!對了,”樸錚從西裝口袋裏掏著一疊紙張遞給我,“明天下午去上海的飛機票,還有,後天早上去法國的飛機票。”頓了一下,“一定要這麽趕嗎?回來還不到四天呢。”
  “四天,足夠了。”
  到達樸錚公寓的時候,天已經全然暗去,我下了車,樸錚去地下車庫停車。
  將背後的帽子戴上後朝公寓大門走去,突然,身後一雙手臂將我硬生拉回,過大的力道使得帽子在轉身之際滑落。
  一張過於炫目的俊美臉龐映入眼簾——葉藺!
  路燈的幽暗光線映照著他,平日裏的瀟灑狂蕩已經不在,此時的他,有些憔悴,有些落魄,一雙輕佻的桃花眼布滿血絲。
  在驚嚇過後,我試圖掙脫被束縛的手腕,卻被抓的更緊也更疼。
  “葉藺……”
  話沒說完,灼熱的氣息撲麵而來,就在下一秒,唇被熾熱的吻堵截,柔韌的舌尖侵入,恣意翻攪,輾轉廝磨,感受著他的體熱侵染著自己,瘋狂,不顧一切,極度的壓抑與決絕,帶著激烈的索求,仿佛要把所有的感情都傾瀉在這個吻中。
  我的腦子瞬間一片空白。
  片刻後,葉藺慢慢將頭埋入我微微顫抖的肩胛中,囈出一聲無奈又帶著點壓抑的歎息聲,“不要我了嗎……”聲音有點淒涼,有點妖媚。
  像是受到了蠱惑般,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撫上那頭柔軟的黑發,帶著些許眷戀與放任。
  葉藺的身子一僵,抬眸凝視著我,眼神中有某種東西閃過,亮麗而激悅,慢慢地他低頭再一次接近我的唇,帶著點誘惑的輕輕舔舐,由淺入深……
  冬日的冰冷寒氣由不知何時解開的一顆衣衫紐扣間滲入,身體一顫,猛然驚醒!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本能地將他狠狠推離開——
  措手不及的葉藺硬生生退後一大步,頹然地將身子站立著,看著我,眼神中帶著一股難以言喻卻又顯而易見的壓抑與魔魅,想要吸引著什麽又像想要排斥著什麽,矛盾中帶著苦澀……但,很能媚惑人!
  “簡安桀……”略顯不穩的喘息。葉藺擰著眉宇,豁然又踏近一步,伸手將想要退後的我用力拉進懷中,“簡安桀,你真的不要我了嗎?”魔魅般的甜膩低吟,如夢囈在我的耳邊輕訴,試圖瓦解我所有的抵禦。
  ——這個狡猾的男人啊!
  終於,我拉開他,輕聲開口道,“葉藺,別玩了。你想說什麽,就直接說出來吧。”無法也無力去揣測他的動機,他的心思永遠都比我縝密。
  葉藺的表情有點受傷,而看著我的眼神卻是依然的犀利而清澈,仿佛要將我看透般,“簡安桀,我愛你。”輕佻的嗓音,有著壓抑的緊窒。
  我一愣,看著眼前的人一時沒了反應。這樣的話——現在真的不應該說了。
  “簡安桀,我愛你!”我的平靜,至少表麵上是的,讓他的語氣開始不自覺地急噪起來。
  “我們已經分手了,葉藺,六年前。”我開口,聲音冷清而理智。
  “簡安桀,我愛你!!”葉藺執拗地說著他想說的話。提高的嗓音是令人眷顧的狂燥與熟念,我的心不由自主快跳了一拍。
  努力壓抑著這咋然竄起的緊張與不安,故作鎮定的直視著他,“葉藺,我們已經分手了。”清晰地告訴他這個事實。
  猛地,我的雙手臂被牢牢抓住,“我不要跟你分手!”近乎於暴躁的聲音,“我後悔了,簡安桀,我不要跟你分手!我說我後悔了!我不要跟你分手了!”
  “葉藺。”我斂眉,被抓住的手臂疼痛極了,但開口的聲音卻是悠遠而平靜的,“是你說的,要跟我分手。”
  “是你逼我說的!簡安桀!你不在意我,你一點都不在意我,你說你要去那該死的法國!我害怕!我生氣!我說要分手!我想讓你緊張,我想讓你留下來!可是,可是……”說到最後葉藺的聲音低啞的竟然有點悲戚,“可是你還是去了!”他抬頭看著我,“你永遠都可以做地那麽決絕,那麽幹脆,幹脆到讓我覺得……你從來就沒有愛過我!”
  不在意,不愛,就不會允許一個人在自己身邊呆六年。
  原來,一直以來他是這麽認為的。
  這樣的不被了解,即使在分開的六年後聽到,還是覺得難受啊。
  掩下眼睫。淡淡的開口,我說的很慢,很輕,但每一個字都很清晰,也很清冷。
  “我愛你,曾經。
  你跟我分手的時候,我很傷心,真的很傷心,葉藺。
  我——是被趕出簡家的。
  我找你。
  我說我要去法國,被強迫著去那個自己連語言都無法溝通的地方。
  我隻想找你。
  你說‘我們分手,簡安桀’。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轉身離開的,我到現在還想不起來當時自己是如何轉身離開的。”
  ——簡安桀,你他媽的混蛋,你要去法國你就去啊,跟我說什麽,我是你的誰啊,說穿了什麽也不是!——
  “但是,就算你說分手。我還是想你,剛到法國,就想找你,不由自主的,連自己都覺得奇怪,但還是會想。
  有一次,終於鼓起勇氣給你打電話。
  接的不是你。
  她說……你不想接我電話。
  當時我站在街道上,怎麽也想不起回去的路。
  即便那條路是走過不下十遍的。
  我想問人,卻發現自己一句都聽不懂。”
  “葉藺,我們在一起六年,不是六十天……
  ……剛開始的幾個月,我幾乎天天都夢到你……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甚至連醒都不想醒來。
  雖然,可笑的是,到了晚上我又必須服用大量安眠藥才能入睡。”
  “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我給你打電話。
  其實不該打的。
  但是,當時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我……被人注射了可卡因。
  克莉絲汀死了。
  我隻想……找你。
  這一次之後,讓我真的決定——不再找你。”
  ——“葉藺,是我。”
  “……有事?”長久的沉默之後傳來的聲音是冷淡到無情的。
  “我……想你,葉藺,真的,很想。”人是唯一一種有精神感情的動物,尤其是在脆弱的時候,特別的想要在情感上依賴著某個人,一個在內心深處極其重要的人。
  “是嗎?”聲音裏夾雜著明顯的諷刺,“簡安桀,如果你打電話過來隻是想跟我說這些……那麽,恕我不奉陪了。”
  “葉藺——我想見你……”拋棄了一切自尊與驕傲,生命中唯一的一次謙卑。
  “可我,不想見你,一點都不想!簡安桀,如果可以,真想忘掉與你之間所有的一切!”——
  我抬頭看向他,葉藺的表情是全然的震驚。
  霍然鬆開我的手,有些踉蹌地退了好幾大步,笑了起來,笑得狼狽而絕望,“簡安桀,你好狠,你永遠都比我狠!”說完轉身向深暗處跑去,淩亂快速的步伐在昏暗的馬路上顯得蕭索異常。
  我狠嗎?也許我真的狠吧,一旦的否定之後就絕對不會再去接受,這是一種執著,也是一種病態的偏激,傷人傷己的偏激。卻根深蒂固難以更改。
  看著那道漸漸遠離的削長身影,捏緊一直在冒汗的手心,心裏不可自欺的有些刺痛。
  不過,這樣是最好的。明知不再有可能就幹脆不要有絲毫開始。
  回身,竟然看到席郗辰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
  高挑修長的身形拉出一道朦朧岸然的影子,俊雅高貴的臉膀在光影明晦間,顯得深沉難辨……
  在這樣的夜色中,他的目光是懾人的。
  “簡小姐。”聲音是一貫的冷沉。
  克製自己想要向後退的衝動,我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望著他,沒有吭聲。
  隻是,今天,真的已經夠了,一而再地去應付這些難纏的角色,會讓人心力憔悴,太過疲憊的心態隻希望眼前這個人能早點結束,但顯然的——這是我的奢想。
  “如果可以,請你撥冗去一趟簡莊。”低沉的嗓音停頓了一秒,又加了句,“現在。”
  現在?我皺眉,壓下前一刻所有的情緒,擺出該有的姿態冷然開口,“席先生,你好像忘了,我們約的是明天。”
  席郗辰眼底浮現一派嚴謹,直直逼視著我,“現在,我想你應該有空。”
  “席郗辰,我不得不說,你真的很自以為是。”
  他似若未聞,徑直說道,“請吧。”
  我有點生氣了,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會生氣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招惹我,根本是沒有必要的!
  “明天上午我會過去。”不再多作停留,轉身朝公寓大門走去。樸錚應該已經從停車場直接坐電梯上樓了,而我的逗留想來又要引起一長段不必要的聒噪,這個,又要讓人頭痛一陣了。
  “你父親明天去新加坡。”
  硬生生刹住了腳步,僵硬的站著,沒有回頭。
  他是……什麽意思,告訴我被簡家趕出來的簡安桀已經沒有隨時隨地再回簡家的資格了嗎,還是想要告訴我,即使是見親生父親,那也要看那個父親有沒有空召見……
  時至今日,對於席郗辰,我不得不承認,怕他並且——恨他!是的,恨!六年前,他打我的時候,那種刺痛的火熱,帶著最低賤的侮辱,那一刻,那突如其來的一刻,讓我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自尊與驕傲,是啊,高傲如簡安桀竟然隻能撫著嘴角坐在地上飲泣流淚!
  我回身看向他,臉上很安靜,六年的曆練讓我練就了一身的世俗與虛偽。甚至於有的時候連自己都有可能被自己的虛偽外表所欺騙。
  “如果是這樣,那麽麻煩你轉告我父親,今晚的這點時間也不必浪費在我身上了,至於明天,嗬,很巧的我也將會離開這裏。”定了定,我笑道,“我想席先生你應該會很樂意幫我傳這個話吧。”
  再一次準備起步離開,席郗辰竟三兩步走到了我的麵前,我自然是沒能料想到男生的運動力竟是可以這般迅速的,以至於一下子呆在原地做不出絲毫反應了,而等到我意識到該有的害怕並且想要向後退時,手臂已經被牢牢抓住。
  “你……什麽意思?”原本沉靜的表情瞬間變得難以捉摸。
  如果說葉藺的接近是能讓我心悸與慌亂的,那麽席郗辰的接近就是驚嚇與害怕了。
  我試圖用手臂將他隔開,卻是徒勞。果然啊,在男人麵前,女子的力氣小的可憎!
  “Nom de Dieu,該死!”下意識的低咒出一句法語,“放手,席郗辰!”
  “放手?難道他抱著你就可以!”席郗辰的眼中有著隱忍的憤怒,如果不是這般近距離的直視斷然是很難發現的。雖然,我並不知道他的憤怒是所謂何來,甚至於覺得有點莫名其妙,畢竟這種情況下該生氣的人應該是我才對!
  我冷笑,“我想你沒有資格說我!”
  席郗辰有明顯的一震,下一秒,將所有的外露情緒收拾妥帖,靜靜地凝視著我,幽深的眸光黑亮逼人。
  這樣的距離這樣的眼神讓我想逃,但可恨的是此時此刻我竟然奇異地邁不出一個步伐。
  沉默,再一次開口席郗辰已經恢複了慣有的冷靜,“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那麽簡小姐你的意思是,你明天就會回法國?”
  “差不多。”明天下午去上海看母親,後天一早飛法國,不過,我想我沒必要跟他解釋那麽多。
  “差不多?”席郗辰的語調又回到了冷傲,“那麽簡小姐,你今晚一定得回簡莊。”
  “可笑!你拿什麽身份來跟我說這個‘一定’!”
  “法律上,我是你的表哥。”席郗辰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有些森冷了。
  這可新鮮了!我忍住想要大笑的衝動,“別拿這種無聊的關係來壓我!聽著就讓人惡心!”
  “很好!我也是……”突來的手機鈴聲打破了他接下去要說的話,席郗辰從褲袋裏拿出手機,看了一下,皺眉接起,“……對……好……”
  下一秒,他將手機遞過來,“你父親。”
  我看著他,又看向眼前全黑色的手機良久,接過。
  “小桀……”
  “……”
  “我拜托郗辰去接你,希望你不要介意。”說話的語氣生疏客套不似親人。
  “現在能過來嗎?”蒼老的聲音誠懇道。
  事實上,如果沒有這個電話,前一刻我是真的決計不再回去了,即使回國之前的確是想著要來解決一些事情的,但,都無所謂了,當我再一次拖著行李從簡家出來的時候,當我知道自己竟然有了一個弟弟之後就真的覺得什麽都無所謂了。
  收了線,將手機遞還給席郗辰。轉身走到路邊伸手攔車。
  席郗辰跟上來站在我麵前,“你一定要這樣嗎?”
  頓了一下,“你不是說過我怕你嗎。”我笑道,“我承認——我怕你。”
  席郗辰擰眉,看著我的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深邃,想要說什麽,但終究還是壓抑了下去。
  一輛車子停到我麵前,沒有猶豫,我跨坐了進去。
  在車上給樸錚打了電話交代了些事情便閉目養神起來,畢竟接下來要應付的事情會讓我筋疲力盡。
  簡莊,還是來了。
  陌生的傭人開了門,這次倒沒有將我拒之於門外,客氣地帶領著我前往書房。
  空悠高闊的長廊上,幽暗壁燈,雕木扶欄。
  後院,記憶中的簿竹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滿園滿徑的海棠,在這白色的冰雪世界裏開得異常嬌豔——
  到達最後一個房間,傭人恭敬地打開木門,“先生,簡小姐來了。”
  明亮的燈光,一絲不苟的擺設,滿渠櫃的書籍,都昭示著一個政台要員的嚴謹與威儀。
  轉頭望向站立於窗口同樣望著我的中年男子,也就是我的父親,簡震林。
  六年的時間讓他變得蒼老許多。
  “來了。”聲音中透著些許不自然,還有絲緊張在。在屏幕上頻頻亮相又出口成章的簡震林竟然會對著自己的親生女兒感到緊張,嗬,這可有趣了。
  “要先喝點什麽嗎?茶還是……”微顫的聲音有點不知所雲。
  “不用,謝謝。”我輕然拒絕。在這裏呆的時間,想來不會超過一盞茶的時間。
  簡震林歎息,眼神中有著毫不掩飾的無力感。
  尷尬靜默,直到傭人敲門進來,“先生,席先生回來了,要請他上來嗎?”
  我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簡震林轉身走到紅木桌前坐下,“讓他上來。”然後對我比了比不遠處的沙發,“小桀……你也坐一下吧。”
  “不用。”
  簡震林無奈,亦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簡叔。”低沉的嗓音伴隨著開門聲而來。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也沒有去看進來的人。
  “哦,郗辰,來了啊,坐。”簡震林並沒有問起我與他為何是分道而來的。
  席郗辰走過我的身邊,與我擦身而過,走到紅木桌前坐下。
  簡震林看著我,眼中一再示意著我前去坐下,但我沒有,依舊站著,而且,站得很直。
  半晌,簡震林又一次歎氣 ,站了起來,“小桀……”嘴唇動了動,似是在思慮,過了良久方才不緊不慢的說道,“我知道,你定是還恨著我當年的所做所為的。”
  我有那麽一瞬的震愣,畢竟沒能想到,他竟會這麽快,並且這麽直截了當的提及這個話題。
  “小桀,你今天願意回到簡莊,我真的感到很欣慰。
  你在外麵的日子,
  定是苦的……
  這麽多年了……
  我卻沒有盡到一個父親應盡的義務,
  哪怕是一點點。
  ……”
  這話聽著該是感人肺腑的,但此時此刻,我感到的卻隻有麻木與漠然。
  “父親,你不必如此的。”這些虛應,這些客套,這些感化人的言詞是真的不必用在我身上了。至少現在是一點都不必了。
  簡震林的臉色變的有些難堪,試著開了幾次口,良久才發音道,“小桀,你是我唯一的女兒。”
  這幾個詞從我的心口隱隱刺過,不是很疼,卻留下了傷痕。
  “父親,我知道,我是你的女兒,隻是,你還有一個兒子不是嗎。”一開口,是再也掩飾不去的諷刺。
  毫不意外得看到父親錯愕而略顯狼狽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隻是一再的被傷害讓我覺得好壓抑也好委屈。
  “你不該這麽說的。”一道清冷而深沉的嗓音刺入耳際。
  我一愣,朝著那道聲源望去,隨即笑道,“我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難道還要取得席先生你的同意不成。”
  陰幽清邃的眼瞳直直凝望著我,沉潛著一種詭然的深沉。
  靜默了片刻席郗辰淡淡道,“六年的時間的確讓你改變不少。”
  那如黑夜般的眼眸總是把所有感情都收斂進去,掩飾很好,可現在那抹流光是什麽?痛?不知為什麽我會覺得他痛的不是他自己。壓抑住心裏猛竄起的那股莫名煩躁,轉向一旁的父親,“找我什麽事?”不想再在這裏徒徒浪費時間。
  “小桀,”簡震林回過神,“其實郗辰……”
  “我想我來這裏不是為了來談論席先生的。”冷冷打斷簡震林接下去可能要關於席郗辰的言論。
  “哎。”簡震林歎息,朝席郗辰點了點頭,而席郗辰依舊看著我,目光冷沉而陰鬱。
  良久,席郗辰從紅木桌上抽出一份文件起身走至我麵前。
  我強迫地站在原地——他將文件遞過來,我沒有伸手接,隻淡淡地看了一眼——是一份房產讓渡書。
  上麵寫著:簡莊。
  突然地開始頭痛起來,預感什麽麻煩的事要發生。
  這時,簡震林略顯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小桀,這裏,畢竟是你自小的家,我……想把簡莊留給你。”
  “不需要。”我輕聲道,語氣裏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我已經在附近的區購置了房產,你不喜歡我們……”簡震林似乎察覺這聲“我們”有些不妥,驀然噤口,頓了一下又開口道,這次有點小心翼翼,“我和你沈姨他們住在這兒,我,他們……可以馬上搬過去。”最後那句話說得斷續不堪。
  他為什麽要做到如此?我沒發表任何意見,隻是麵無表情的望著他。
  “小桀……”父親又喚道,此次開口語氣已經帶了幾分顫抖,“那時,將你送去法國……我……後悔已來不及……六年來你幾乎斷了聯係……你是我唯一的女兒……”簡震林說著,有點語無倫次。
  這個真的是我在政界叱詫風雲的父親嗎,突然我發現他似乎也不過是個為世事所累的中年人而已。
  留了下來,是的,可憎的心軟,以及——那份預計的徹底決然,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灰色的窗紗,我發覺在這個家自己竟然還能睡的安好。入眼的,仍是清一色的黑,冷冷的有種寂滅的靜。
  手邊傳來暖意,心裏一驚,忍住了那股想要作嘔的衝動。
  所有不該屬於這個房間的東西都早已被清理出去,顯示了父親的“誠意”。
  起身隨手拿了件淡淡的素衫披上,整個房子裏都開足了暖氣,不冷,但也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眯眸看了眼此時正蜷縮在床角熟睡的男孩——
  床單被褥也得一起換掉了。
  突然想起樸錚說的那句話“潔癖真的沒藥醫嗎?”不由淺笑,有何不好。
  撥通樸錚的電話,有點放鬆的斜靠在落地窗前,“起來了。”
  “還不是被你吵醒的。”樸錚的語氣頗不佳,他的起床氣向來是很大的。
  “想你了。”軟軟的,卻也沒有撒嬌的意味。
  “簡安桀,有什麽事你就直個兒給我吩咐吧,別跟我來這套。”再一次證明樸錚這個人完全沒有浪漫細胞可言。
  笑了笑,我方才正色道,“可能,我會在這裏多住上幾天,後續的事情,就麻煩你了。”
  樸錚思了片刻,“大概幾天?”
  “不清楚,兩三天的樣子,機票肯定是得退了的,至於母親那邊,希望你出麵幫我說一聲,她向來疼你,還有,移民的簽證——我想,現在可能有必要辦一下了。”
  “怎麽,他們逼你了。”樸錚的聲音刹時冷硬起來。
  “逼?嗬,沒有,事實上,剛好相反。”說這話的時候,連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的平靜了。
  “……我會去處理。”頓了一下樸錚說道,“若是在那呆不下去了,即使隻是一秒,也不要強迫自己。”
  無意識的抬起空著的右手,在鋪陳著薄薄霧氣的玻璃上劃畫著,“你知道,我一向自愛。”
  “我看你是自虐吧,沒事又跑回那去。對了,昨晚讓人特意送過去的那套床上用品,還滿意吧?”
  我笑道,“差強人意。”
  “意大利的高級貨呢,又讓人清洗消毒了好幾遍,嘖,大小姐,您還真能挑剔啊!”他的笑聲悅耳動聽。
  “謝謝你,樸錚。”
  樸錚一聽樂了,“相對而言我還是比較喜歡實質性的酬謝,來來來,本人的信用卡卡號是3359……”
  笑著掛了電話。
  揉按著眉心,有點頭痛,長年積累下來的,倒也不能算是病,隻是早上痛的比較厲害,不去在意也不行。
  “姐姐……”突來的聲響,讓我記起了房間裏還有一個小孩的存在。此時,那孩子正抱著一顆枕頭坐在床尾,一雙黑亮的大眼笑著看著我。
  “昨天你是怎麽進來的?”基本上,我確定自己把門鎖了的。而,更讓我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的進來我竟然毫無所覺!
  眼睛眨了半天,笑得更歡快了,“太棒了!姐姐跟玉嶙說話了!!”
  然後是物體垂直落地的聲音。“……好痛。”男孩蹣跚地從地上掙紮起來,“痛……姐姐。”
  看著他笨拙地揉著已然泛起青紫的額頭,完全沒有想要上前安撫的意思,由他身旁跨過,徑直進了浴室。我想我沒必要去適應這種所謂的親情。至於,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房間裏——隻要不是鬼魂就好。
  ……撲了幾把冷水在臉上,鏡子裏的自己,蒼白,抑鬱,帶著點病態,嗬,這大概就是脫去所有外衣後的自己吧,真是有夠楚楚可憐的!
  從浴室出來時,原以為那小孩已經離開。卻發現不僅小孩沒有走,甚至還多了個大人——席郗辰!
  敢情這房間現在已經成公共場所了。
  席郗辰抱著簡玉嶙坐在床沿,修長的手指輕揉著那塊腫起,俊雅的臉含著寵溺。
  “如果痛,哭出來也沒關係。”平日裏冷沉的音調多了幾分柔和。
  “你們想要上演親情天倫,建議換個地方。”靠著浴室的磨沙門框,抬手輕按著疼痛的額頭,不打算再上前。
  四目相交,席郗辰的眼神一閃,下一刻又深深隱了下去。
  “下來吃早餐。”語調異常地輕描淡顯。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在遲頓了一秒之後習慣性地拒絕,“不用。”
  “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不滿,並不明智。”
  “……”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顯然的,他會錯意了。我並不是那種會拿自己當籌碼去玩精神戰爭的人。
  席郗辰將簡玉嶙放下,動作輕柔而不失優雅,“乖乖地去洗臉刷牙,然後吃早餐。”語氣異常柔和。他似乎隻有在跟簡玉嶙說話的時候方才回歸到人性的一麵。抬頭看著我,“你也一起來。”
  我想他這句話是對我說的沒錯,但,那份附帶過來的溫柔又是怎麽回事?
  想來,應該是一時忘了——我是簡安桀而非簡玉嶙。
  不過,我自然是不會跟他們一起去的。一是本就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二來就算要用餐我也不會對著一堆自己惟恐避之不及的人。
  所以索性轉身走向更衣間,換了衣服直接出門算了,免得抬頭低頭都得看到一大堆自己不想看到的人。
  這時,眼角忽然看到那個簡家小少爺正一步一步試圖往我這邊靠近。
  我眯起眼,下意識的挺直了身子,並不介意自己再多幾條惡行惡狀。
  “姐姐……”口氣很可憐,眼眶也紅紅的,十足十地在博取同情。
  但是,簡安桀最缺乏的就是同情心。
  所以當那個幼小的身軀鼓足了勇氣終於挪到我的身前並且想要伸手將我抱住時我厭煩的一個側身避開。
  “姐姐……”濕潤的眼睛看著我,倒有幾分小花鹿的神態。
  “你應該看的出來,玉嶙很喜歡你。”席郗辰斂眉,神情一派冷淡。
  他的話讓我身體微微一凜,眼神也隨之黯淡下來,“嗬,喜歡,那我是不是應該來叩謝一下你們的這種廉價恩賜呢。”已經完全放棄了的東西,現在再拿出了施舍隻會讓人覺得憎惡。
  席郗辰回視著我,深色的眼瞳浮起一抹深邃的抑鬱。
  突然的手機玲聲打破一室的靜默。
  是樸錚的號碼,接起後自然地走向落地窗外的陽台,也刻意地不去在意房間裏的另兩個人。
  “怎麽了?”樸錚會主動回打我電話必定是有事,隻是希望不是母親層麵上的事,那會處理起來比較麻煩。
  “……是我。”
  一愣,倒也沒怎麽驚訝。
  “我知道你不會接我的電話,所以……”聲音有些苦澀,暗啞。
  “有事?”
  那邊頓了三鈔,吼道,“不要每次都隻會跟我說這句話!”語氣相當不滿。
  我笑道,發自內心的,“那要我跟你說什麽呢?”
  “你……”聲音裏有著明顯的訝然與——激顫,“我想見你,現在,不要說不行!”
  “……九點,Cafe tortoni咖啡廳。”他一向沒什麽耐性,卻是出奇地有韌性,想了一下還是應承了下來,最主要的是,自己的私心也希冀著再見他一麵,在離開之前。
  “我說了是現在!”急的時候他習慣用命令的口氣。
  歎了一聲,我說,“葉藺,你知道,我可以不去的。”
  那邊想了片刻,最後妥協道,“……好,九點,我等你。”
  按下電話,俯上雕砌的欄杆,外麵的風景是熟念的,樹木,道路,房子。
  ……
  記得小時候就不怎麽喜歡出房門了,自願性地對外接觸也就是從這個陽台遠眺,因為遠距離的看,很安全。
  這是一種先天性的自我封閉,沒有緣由的封閉,即使它很輕微。
  ……
  後來這個所謂的自閉症是怎麽好的呢?好像是不治而愈的。
  去了那個陌生的地方,被迫地去接受,被迫地去麵對。然後在一次又一次的疼痛與挫敗中終於有能力撕扯掉那一層脆弱不堪的外衣,像被惡魔改造了一樣,變的自私,嘲諷,惡毒,無情……
  ……
  緩緩撫上右手的上臂。
  已經回不到從前了,現在即使想再做回那個自閉又陰沉的簡安桀也是不可能了。
  ……
  轉身回室內,席郗辰已經不在,倒在意料之中。隻是那小孩——竟半趴在床上折被子,動作雖是有點笨拙,但成果還算過得去,至少比沒整理前整齊多了。
  “不用弄了,反正用不著了。”我淡淡道。
  一張俊俏到幾乎分不出性別的臉袋抬起,而甜甜的笑容在聽到我的話時硬生生落了下去。
  “對,對不起,姐姐。”白淨的臉頰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暈,兩手放在身前絞著衣服。
  “你很緊張?”我問。
  “我……我……”臉袋愈加紅了幾分。
  看來真的很緊張。“好了,沒什麽事的話,你先出去吧。”實在不想應付這些人,小孩也是。
  走到床邊將手機放在矮櫃上,轉身向更衣間走去。
  “姐……姐姐!”背後傳來的稚嫩童音有點迫切。
  站定腳步回頭看去。跌跌撞撞的身子笨拙地滑下床沿,急切地向我跑近幾步,忽然意識到什麽,又匆匆退後了幾步。站定著,愣愣看著我,絞著衣角,咬著嘴唇,樣子很是可憐。
  “有事?”
  簡玉嶙搖了搖頭,頓了一下又連忙死命點頭。
  “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姐……姐姐要出去?”一雙大眼睛死死盯著我。
  “恩。”
  “那……那姐姐要去哪裏?什麽時候回來?”說著又向我挪近幾步,不過我想這個舉動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微笑著我說,“小少爺,我想,我沒必要向你報告我的行蹤吧。”
  “不……不是的,我……我……”
  將兩手插進睡衣口袋,換了個姿勢站著,“OK,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已經沒多少耐性。
  “那個,那個……”身體兩側的衣角已經被絞得起皺,眼睛眨地快要泛出霧水來,“啊!對了!”快意取代哭意,歡樂無比地向我露出一個笑容,並且再一次無意識地朝我踏近兩步。“哥哥說如果姐姐要出去的話可以讓司機大伯送,恩恩,就是這樣,嗬嗬,這下子就應該沒有問題了,嗬嗬,不怕……”說到這兒又立馬停住,眼睛飛快地瞟了我一眼,漂亮的臉蛋也在瞬間變得異常通紅,“呃,呃,不怕……不怕……啊!不怕姐姐會迷路了!嗬嗬,嗬嗬,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我皺眉,總覺得有點亂七八糟,歎氣道,“好了,我知道了,沒有其他事了吧。”如果還有,我想自己也沒那個耐性再去理會,斷然會直接轉身離開。
  “恩恩,沒有了沒有了。”笑的憨傻地跑回床尾套上拖鞋,“那麽,我去刷牙了!”咧著嘴,蹦跳著出了房門。
  基本上,我確定自己沒有說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也就是說,我應該沒有答應或者應承下來什麽事情。那麽,這個簡玉嶙到底在高興個什麽勁?
  換好衣服開門,對麵樓道上席郗辰也剛好從他的臥室出來,開門的動作在見到我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後關上門走向我。先前的休閑裝已不複在,一套正統講究的黑色西裝,襯托著高挑修長的身形,無形間散發著深沉淡鬱的氣息。
  我眯起眼眸看了他一眼,笑笑,率先下樓,他也跟著下樓,兩人隔了十步的階梯。
  麵對他,我隱隱都會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害怕,厭惡,逃避……眾多的情緒夾雜在一起,最後卻隻是微笑……
  “要出去?”淡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走得很慢,刻意的慢,自約的與我保持著那十步的距離,不走近也不拉遠。
  停頓了幾秒,席郗辰又開口,“我送你——順路。”平淡冷沉,聽不出絲毫情緒。
  我徑直下樓,沒有回答他,因為沒有那個必要。
  走至一樓,朝主客廳掃了一眼,傭人在準備早餐,這裏的一切都很陌生,包括早餐,包括餐桌,包括……人。
  “席先生。”傭人的聲音。
  “林媽,麻煩你帶玉嶙下來吃早餐。他在二樓。”席郗辰的語調,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是透著一股淡淡然的冷漫,對誰都是。
  低下頭,不自覺逸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那笑,似嘲諷,亦似自嘲。
  出門,穿過長廊,隨意扯了片延伸至廊內的枯枝殘葉,拽在手中把玩著。
  別墅門口有司機等著,看到我過去,開了車門。我笑笑從旁邊繞過,直接走向高級住宅區中的那條林蔭大道上,這是一段下坡路,兩旁都種滿了低矮的薔薇科植物,一到夏天,豔麗而多彩。
  百米處是那個熟識的公車站。已經有三三兩兩的人在等車,大凡是學生,穿著XX附中的製服。
  我走過去挑了個人最少的地點,懶洋洋地倚到一旁的廣告牌上等著。
  十分種後,一輛白色BMW從下坡路行駛而下,經過站牌,在第一個十字路口熟練而流暢地左轉,消失不見。
  我微微一笑閉上眼眸。
  不知過了多久,忽來的陰影遮去了我正貪戀享受著的冬日陽光。
  抬起眼瞼,不期然地撞上了一雙深黑眼眸,心下一顫。
  席郗辰身上沒有危險的訊息,我知道,但,不自覺地還是很可鄙地退後了一大步。這樣的行經好似已然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一種條件反射。
  逼迫著自己在這樣的近距離裏與他對視著——席郗辰的眼中有著壓抑的——怒氣?他在生氣?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但隱約的蘊涵著某種生氣的成分。
  “走吧。”說話的這一刻,那個生氣成分已被全然埋沒,徹底不見。
  我收起害怕,擺出最自然的姿態。轉頭看了眼三米開外的那輛白色車子,“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意指他去而複返,畢竟這不是席郗辰會做的事情。
  “並不。”淡淡的很平緩的低柔音調。
  這個回答倒也沒怎麽讓我覺得意外,“你可真有空閑。”
  “我送你,公車不適合你。”
  這觀點可有趣了,“嗬,席郗辰你高貴。”既優雅又高貴。而,就是這份高傲讓我覺得惡心。
  眉頭攏了幾分,“你知道我什麽意思。”
  “這是我的事。”並不需要他人來多事。
  “——逞一時口舌能讓你覺得快樂。”
  我一愣,笑道,“的確,不過,你不說我還不知道自己竟然有這種愛好。”這話諷刺的成分顯而易見。
  不過,細想下來,這般逞鬥似的言辭語句並不是我會說的,根深蒂固的漠然心性讓我養成了惜字如金,卻每每在麵對眼前這個人時頻頻逞鬥。
  席郗辰無言的鎖著我,良久歎氣道,“簡安桀,六年的時間,我該慶幸你變地能說會道還是惋惜你竟然變地如此尖酸刻薄。”
  我胸口一悶,皺眉道,“我變成什麽樣似乎都與你無關。”
  席郗辰看著我,冷靜自持的表情如斯,但是,那道眼神卻變得莫測難解。下一刻,修長的腿跨前一步,拉住我的手腕,拖著我直接往路旁邊的車子走去。我一怔,想要甩開,卻被抓的更牢,雖然並不覺得痛,卻是怎麽也掙脫不開!
  我有些惱了,“席郗辰,你到底想怎樣?”
  三兩步已被拉至車旁,席郗辰停下,回頭看著我,眼神沉沉,手仍未鬆開,“我不認為你會自願上車。”
  “哈!很高興我們意見一致!”
  “你的固執可以不必用在這種地方。”依舊低慢的聲音。
  “席郗辰!”……掙脫不開。
  “不要鬧了,可好……”隔著不到十公分的距離他又微微傾身過來附我耳際輕語,這樣的距離,簡直是曖昧了,而席郗辰的聲音亦像是在跟簡玉嶙說話般,輕柔而溫和,甚至——還有一絲不一樣的情緒存在……
  “你——”我一時語塞,對他的又一次搞錯對象感到無所適從,但旋即又恢複平靜,冷聲道,“席郗辰,你的行為,根本沒有意義!”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席郗辰一怔,緩緩抬起頭,直視著我,眼神微黯,“沒有,意義嗎……”喃喃低語,像在對我說又像在自語,說完淡淡一笑,那笑容看起來竟然有點慘然。

  番外一
  “哥哥,早上好。”簡玉嶙揉著眼睛從裏間的臥室出來。因為是暑期,所以媽媽答應了讓他到表哥這慣例得住上一個月。
  席郗辰放下手中的報紙,將一杯牛奶推至右手邊的位置,“先吃早餐。”
  小男孩拖遝地挪過去,爬上椅子,“可不可以不喝牛奶哦。”皺著漂亮的眉頭,略顯厭惡的看著眼前那杯白色液體。
  “恩,可以。”淡淡的聲音沒有波瀾,懶散而漫不經心,“晚上再喝。”
  “噢,又是這樣!”氣惱地將腦袋耷拉到桌麵上,左挪右蹭著。
  溫煦的眼眸帶著笑意,“那麽把粥喝了。”
  “哦好!”小小的身子馬上坐直,乖巧地拿起旁邊的一小碗白粥開始賣力地扒起來。比起牛奶,白粥簡直就是聖品啊,這是簡玉嶙幼小心靈裏的第一大觀點。
  “啊!對了哦!”埋在小碗中的腦袋抬起,轉向席郗辰,眼睛眨啊眨地,“哥哥又要去那個有著美麗鐵塔的國家了嗎?”
  “恩。”
  “那麽那麽,這次能不能帶玉嶙一起去?”美麗的小桃花眼開始發出企求之光。
  “想去?”聲音依然散漫。順道地拿起一旁的報紙繼續翻閱著。
  “恩恩恩!想去想去!”
  “恩。”
  “啊!?答應了嗎?!真的可以帶玉嶙一起去嗎!太好了太好了!”
  “恩,不可以。”
  咚!腦袋撞擊桌麵的聲音。
  法國的夏天溫和而亮麗。
  塞納河蜿蜒而柔美地穿過世界上最繁華的都市,巴黎城。河流沿岸,景色秀美別致,一景一色渾然天成,猶如一幅再動人不過的現代詩卷。
  一名黑衣男子閑散漫步於河畔,冷漠的神態,俊雅的外表,淡然的氣質,即使在這紙醉金迷的巴黎,依然會引來不少人的頻頻回顧。
  事實上,這個地方他已經逛過不下二十次,五年的時間,二十次,算多嗎?想到這,男子不自覺泛起一抹苦笑,那笑,有些自嘲亦有些悲澀。
  席郗辰回到下榻的飯店時已經是下午兩點。洗了澡,換了套休閑裝。
  年屹過來敲門,“Elvis,晚上一起吃飯?”
  席郗辰側身讓他進來,“有事宜?”
  “這邊公司的老總要請我們吃飯。”
  “為什麽?”席郗辰微斂眉,他一向不喜歡應酬。
  “問得好,我也想知道。不過,據說這位CEO是個法籍華裔,想要借此增進一下咱們華人之間的感情。嘖,這個理由可以接受嗎。”
  席郗辰自然不會理會他的瞎掰,淡然道,“我有事。”意思是不能去。
  年屹看了他一眼,思慮片刻,笑道,“Elvis,我一直想不通,公司裏的事你向來都是懶得管的,為什麽獨獨對出差這件事那麽……厄,也不能說感興趣。不過,至少你從來沒有拒絕過,對吧。”這是重點。
  “晚上你一個人過去?”聲音沒有絲毫起伏,但顯然得他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年屹瞪了他一眼,“你有事我能怎麽辦,隻能一個人去咯,誰叫我這般命苦。”然後笑得暗昧,“你到底有什麽事情啊?怪了,每次到法國來都能消失個半把時間的。”
  席郗辰淡淡一笑,“那麽晚上辛苦你了。”
  年屹一愣,再接再厲丟過去兩眼,嘖,又在轉移話題了,真當他白癡哦,“算了算了,跟你講話忒累。”而且也忒沒成就感。想他年屹在商界也算是打拚了好幾個年頭的老將了,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偏偏這個席郗辰頗為讓他摸不著邊際,而事實上更悲哀的是,他是到現在連那條邊長什麽樣子都還沒弄清楚呢。太深沉的一個人了。
  年屹站起身,兩手擱置後腦勺,曬曬然跨了出去,“辛苦啊辛苦,反正在吃苦的都是我哦。”
  送走年屹,席郗辰回到客廳,站在落地窗前,漠然注視著遠方,眼中沒有絲毫情緒——也許有,隻是,藏的太深……
  傍晚時分的巴黎是美麗的,燦爛高尚絢麗,處處散發著藝術氣息。
  “Anastasia,要出去?”略顯高大的俄羅斯女孩從浴室裏探出濕漉漉的腦袋問道。
  “恩。”東方女子應得有點漫不經心,拿起桌上的涼帽開門出去了。
  走在熟識的林蔭道上,雖然已是太陽西下,但她還是習慣性得戴上帽子。這樣的時節她是喜歡的,至少不會冷。
  女子略顯消瘦的身影在霞光下拖拉得異常孤寂而落寞,暗色係的連衣裙襯托著一張蒼白到幾近病態的素顏。
  “遵循那錯望的道途,我踩到荊棘,才曉得它們不是花朵……”(摘至泰戈爾詩集)女子喃喃念著,事實上念了什麽,卻是連自己也不知道的。
  走得有點漫不經心,也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如果中途看到街頭藝術她會停下來,略歪著頭欣賞著,然後在離開的時候把零錢放進他們的高禮帽裏。
  “先生,需要畫一張嗎?”紅色長發的街頭畫師,笑著征詢著。
  “可以畫風景嗎?”低沉又淡雅的嗓音,他說的是法語。
  “OH,這個要求還沒有人提過呢,先生。”畫師的語氣雖是有點驚訝,但聽得出他已欣然答應。
  男子走到橋欄處,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地方,淡然道,“風景……包括人。”
  Anastasia從河岸的木椅上起身,輕扶去群擺的花絮,她該回去了,否則她們又會向宿管報告她的晚到,而那將會很麻煩。

  手腕開始被抓得越來越緊,甚至有些發疼,“席郗辰!”
  席郗辰看著我,不再言語,沒有動作,卻也沒有鬆手。
  而我已經非常不耐煩,“席郗辰,你到底該死的想怎樣!?”我發誓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麽大聲過。
  席郗辰依然看著我,不說話,良久良久扯出一個笑容,苦澀異常,“厭惡嗎?”他伸起空著的手,緩慢而輕柔地扶過我的臉頰,我隻感覺到一陣冰淩般冷冽透徹的寒意激顫全身,但這一刻我竟然做不出絲毫反應,比如說後退,比如說狠狠打掉那雙讓我深惡痛絕的手。而是——傻傻得呆愣在原地!真是該死了!“你到底……”
  “如果是這樣,那麽,再多一點也無所謂了。”他忽然像想通了什麽,聲音亦變得冷沉而平靜,“——走吧,你不是有要見的人。”將手抽回,不著痕跡。
  我是真的生氣了,“席郗辰,你聽不懂人話是嗎!你的行為簡直——根本就是莫名其妙!你不該來惹我,你——你也不應該會來惹我!”
  席郗辰垂眸,“走吧,你要遲到了。”
  “你,你不可理喻!”
  “那麽,”他的表情波瀾不禁,淡然道,“不理也沒關係。”
  如果殺人可以不用坐牢,那我現在一定一定會殺了眼前這個人,深呼吸,“席郗辰——我不想跟你有任何交集。以前不想,現在不想,以後更不想!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來惹我,但是,我拜托你別再做這種無聊的事了!”
  正想再一次掙脫掉那雙蒼白卻有力的手,突來的暈眩感強烈地湧上額際,下一刻,便像失去了意識般陷入一片全然的漆黑之中。
  感覺到有人把我抱起,隱約間聞到一股幹淨的帶有淡淡薄荷香的味道沁入心脾,熟悉又陌生……醒來時已經在醫院。又是在醫院,我苦笑。
  “吸毒過量,雖是以前,但顯然對她的身體機能已經造成了莫大的傷害,基本上免疫係統被破壞,生病暈眩是常有的事,以後盡量不要讓她……”
  “醒了。”席郗辰三兩步走到我床前。
  穿著白大褂的年輕醫師也跟著走了過來,“醒了就沒事了,就跟你說她沒事吧!你還……”
  “……”
  “是是是!嘖,真無情哪,剛還拉著我那樣那樣的,現在又這樣這樣。”
  “……”
  “是是是!唉,真是命苦哦!虧得我還是某人的大學校友呢。”
  “林醫生……”席郗辰終於開口。
  “唉唉唉!我出去我出去……”走到不一半白影又晃回來,“話說,這可是我的地盤哪。”
  “你可以呆在這裏,沒關係。”平靜不過的語調。
  “我出去我出去!我出去還不行嘛。”白影飄走。
  “……感覺如何?”仿若漫不經心的問語。
  我將頭轉向窗外,不想理睬,也沒有力氣去理睬。
  “住院兩天,你需要休息。”
  兩天?對上那道永遠都無法讓人猜透的視線。下一秒起身拔掉手上的輸液管,下床,套上鞋子,拿起一旁椅背上的外套開門出去。
  他,沒有攔。
  “簡安桀。”剛跨出住院大樓就聽到有人叫我。
  “裴凱?”我立定不再走動,回的聲音有點虛浮。
  裴凱小跑著過來,“怎麽在這裏,又生病了?”
  “沒。”我笑笑,想了兩秒我說,“裴凱,送我回去好嗎。”
  “啊?哦好的。”裴凱有點反應不過來,“那個你稍微等一下,我去交份資料就出來。”說完跑進左邊的一幢大樓。
  走到不遠處的木椅上坐著,靜等三分鍾裴凱就跑了出來,“久等了,可以走了。”
  我起身,“麻煩你了。”
  裴凱走在前麵帶路,“不麻煩不麻煩,反正我本來就是要回去了的。”
  須臾便來到了一輛灰色車子旁。
  “……我坐後麵。”
  “啊?哦好的。”
  開門坐上車後,便直接在後座躺了下來。
  裴凱頓了下,隨即也跟著上了車,“你——真的沒問題嗎?看起來並不太好。”
  “讓我睡一下。”聲音沒有絲毫力道。
  “……哦好。那到了我叫你。”
  蒙睡間聽到裴凱在跟樸錚通電話。唉,我輕歎,看來等下又要遭一頓聒噪了。
  昏沉中被人搖醒,睜開眼便看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嗨……錚。”
  一肚子要罵的話在瞪了我半天後隻化成一句無奈歎息,“要罵你都不知道從何罵起了!”
  從後座出來,扶上樸錚的肩膀做支撐,轉頭向裴凱道謝。
  “不客氣。那沒事我先走了。”
  送走裴凱後,樸錚扶著我上樓。
  “要吃點什麽還是直接睡覺?”
  “睡覺,好累。”
  “那我去鋪床,你先洗個澡。”
  “恩。”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感覺一直在昏睡與清醒間遊移著,沒有邊際,浮浮沉沉。這期間不停地作著一些夢,但夢到了什麽,卻是怎麽也看不真切……
  淩晨時分驚醒過來後便再也無法入睡,睜著眼看著天花板直至天明。
  “又要回去?”樸錚靠著門框一臉嚴肅得問道。
  “恩。”
  “為什麽?!”
  “我有我的想法。”套上外套,順便從行李箱裏翻出一條圍巾圍上。
  “通常你的想法都很難讓人苟同。”
  我笑,“樸錚,你生氣地沒有理由。”
  “不到五天的時間進了兩次醫院,這個理由可以接受嗎。”
  我撇撇嘴,“OK,當我沒說。”
  “換句話說,我前麵說的話也一並被消泯了是吧。”
  “嘿錚,你可以考慮改行的,比如——律師?”
  “謝謝,目前為止我對自己的職業尚且滿意。”
  停下手中的動作,坐上床沿,對上那雙火藥味十足的厲眸,歎氣道,“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並不想他人插手。”
  “很榮幸我竟然晉升為你口中的‘他人’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好!那……”
  “樸錚,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
  看著樸錚氣急敗壞轉身離去的背影,腦子裏有些紛亂,愧疚與自厭。
  簡莊,傭人開了門,我進去後便直接上了二樓進了自己的房間。房間竟然已被人打掃過,床上用品也一律更換成新的,正納悶著,左側的落地窗戶外傳來一陣笑鬧聲,那個方向是遊泳池與花園,移步出去。
  陽台下方的人工草坪上,簡玉嶙在和一隻大型薩摩犬嬉笑玩鬧著,而一旁的席郗辰正坐在木椅上,閑散地翻看著一本原裝書籍。難得的冬日陽光這兩人倒挺會享受。
  “咦?姐姐?!姐姐姐姐姐姐……”簡玉嶙率先看到我,仰著頭向我跑近幾步,結果沒跑出兩步就被身後的薩摩犬撲倒在地。
  “芮德。”一聲低沉的輕喚,薩摩犬乖乖趴回一旁的草地上,不再玩劣纏人。
  “有受傷嗎?”席郗辰放下手中的書,走過去將簡玉嶙扶起,另一隻手拍去他棉衣上的草屑,動作很溫柔。
  “……姐姐……”
  席郗辰抬頭,對上我的視線,靜默兩秒後朝我微一頷首。
  “簡小姐,外麵有位姓葉的先生找您。”傭人敲門進來。
  葉?葉藺!
  刹那的心驚!昨日的約定,我竟忘得一幹二淨!
  跑下樓,別墅大門口,葉藺站在那裏,專注的眼神穿透晨間薄薄的霧靄無言地望向我。
  “葉藺……”慢慢走近他,心因何而忐忑不定?歉疚,也許……嘴角掠起無意義的笑,卻被突然的怒喝打斷,全身僵硬。
  “不要跟我說話!”近乎歇斯底裏的怒吼,卻在一瞬間又歸於沉斂的陰鬱,“至少現在,我不想聽到你說話。”
  不再試圖開口,站在一旁,等著他。
  良久,葉藺開口,語氣異常幹澀,“簡安桀……”
  “簡安桀,你還要我嗎?”近乎於企求的聲音。
  我停滯了足足有五秒之久。雖是對葉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的個性早已熟知,但這般史料未及的話還是讓我有點措手不及。
  “你……”
  在呆愣之際,葉藺已經伸手將我拉進懷裏,那般的輕柔與小心翼翼,“還要我嗎?”
  我沒有掙紮,“葉藺?”
  “放不掉。”葉藺把頭輕靠進我的頸項處,“要是我再怎麽努力也放不掉呢?那麽,該怎麽辦?”
  他的話,我明白,也就不會裝作聽不懂,“葉藺,你要我怎麽做?”
  感覺到他的僵硬,“你……”抬起頭看著我,目光璀璨。
  “葉藺。”伸手輕撫上那張略顯精雅的臉頰,“你希望我回到你身邊是嗎?但是葉藺,你知道我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你已不是當年那個會為我遮風擋雨的葉藺,我也不再是以前那個軟弱無能的簡安桀,那麽,無論我做什麽,你希望我做什麽,那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的眉頭開始皺深,“你——什麽意思?”暗啞的嗓音聽起來竟有點顫抖。
  “葉藺,放開我吧。”我一語雙關,並將他輕推離開一小段距離,“還有,楊小姐來找你了。”視線越過葉藺的肩膀與馬路對麵的楊亞俐相遇,“她愛你。至少,比我愛你。”
  緩緩轉頭對上葉藺的視線,那雙眼裏,有著痛苦以及……恨意?
  漸漸的,葉藺的手放鬆了,然後,放開了……
  “簡安桀,是啊,要比狠,誰又能比的過你!”葉藺用力將我推開,幾近死寂的聲音喃喃低語道,“我不會再來找你,也不會再來纏你。所以,現在,你走。”
  我呆滯的看著他,最後慢慢轉身,向別墅的大門走去,不再回頭,也逼迫著自己不去在意他眼中的那抹恨意!四肢麻木,全身冰冷,每一個細胞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發抖。真的,結束了嗎?這次,是真的結束了吧,結束了自己私心,也結束了自己的貪念,清晰的知道不會再有下一次。所以此刻,冷血無情的簡安桀才會……流淚。流淚,那是多遙遠的記憶了。
  但是,是不是應該慶幸,至少這一次我是記住了自己是如何轉身離開的。
  在灌木蔭鬱的台階處頹然坐下,蜷縮著抱起雙腿,想要阻止自己哭的,可是眼淚還是那般不爭氣地掉落下來。
  那個“不愛”究竟是用來欺騙誰的,現在想來,卻像是連自己也欺騙了進去。
  “外麵很冷,進裏麵去吧。”
  突如其來的冷沉嗓音讓我渾身一凜。
  這算什麽?來取笑嗎?嗬,這倒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進來一起用早餐。”冷慢的聲音一如既往,“你的身體,飲食需要規律。”
  飲食規律?他是在說哪一國的笑話嗎?!
  抬起頭看著此刻正站在一米外的席郗辰,他亦看著我,眼神深邃,帶著某種頹色與憂傷,但看起來卻也是那般的平靜。
  頓了片刻,疏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進去吧。”
  “不要來煩我。”不想多開口,因為哭過的沙啞嗓音一點也不想讓別人聽到,尤其是他。
  席郗辰的表情依然平靜,但是眸光中卻清晰地略過一抹黯然,靜默良久,黑眸內斂沉下,“隨你。”
  看著那道消失在路徑拐角處的修長背影,再一次將頭埋進雙腿之間,不懂席郗辰,那麽也就不會花太多的精力去思慮,畢竟這樣的人我本是不想多接觸的。
  當殷紅的晚霞透過灰色的窗紗喚醒我時已是午後的黃昏,隱約記得,自己是暈倒在後花園的。真是一副破敗不堪的身體。
  “唔……”甜膩的童音從身側傳來,轉頭看見簡玉嶙正蜷縮在被褥上睡得香甜異常,皺著眉起身進了盥洗室。
  出來時屋子裏多了一股食物的香甜。放在書桌上,一份簡單偏清淡的晚餐。
  簡玉嶙揉著眼睛,半趴著,噥噥開口聲音迷糊,“餐點是哥哥拿進來的。”
  “然後?”我笑道。
  “哥哥說……姐姐起來了……喝粥……”聲音漸漸微弱,然後幾不可聞,最後完全消失在被褥裏。
  “……他還真是有空。”
  接下來的兩天,我很安分地住在簡莊,沒在出去,但是很奇怪地也都沒有再和那個空閑異常的席郗辰碰麵,也不知是他有意避之亦或真的那般巧合,不過這樣的事情對於我來說倒是的確不失為一件好事。
  隻是,連日來簡玉嶙的糾纏讓我頗為頭痛,而小孩子的遲鈍讓他完全不懂得拒絕為何物,所以每每早晨醒來發現身旁的溫熱身體時也隻能無奈歎息。
  而,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亦沒有出現。
  第三天的時候得知父親即將回來,若是父親回來而那人還是未曾出現,那麽我也便不會再等下去,畢竟,那句道歉,可以不說的,當然,若是能將事情一並解決掉後再離開,自是再好不過,但若是實在不行那也不會太去強求。
  下午的時候,楊亞俐很意外的出現在了簡家(她永遠都出現的很意外),一臉嚴肅,“我是來跟你談他的。”
  我笑著將咖啡杯放下,自然是清楚她接下來要談的是誰。
  楊亞俐直直看著我,顯然對我的態度不大能接受,“簡安桀,我真是搞不懂你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的確,我們並沒有熟識到能搞懂對方心裏想法的程度。”我笑笑接著道,“而且——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更何況,是楊小姐你了。”
  “你也不必這般冷嘲熱諷,我自是知道沒有資格說你,但是……”頓了一下道,“葉藺他……”
  “楊小姐。”我打斷她,“你確定我們要談他?”她的眼裏有著明顯的排斥與厭惡,雖然隱藏的極好,但還是能感覺得到,討厭我卻不得不心平氣和的與我對坐著交談一些原是她最不想與我交談的話題,想來該有多鬱卒嗬。
  良久,楊亞俐悠悠開口,“葉藺他現在,很不好。”
  “楊小姐。”我微笑著,“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這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吧。”
  楊亞俐抬起頭看著我,“你心裏比誰都清楚不是嗎,就算你想對我否認,但你卻是無法對自己否認的。”
  “是嗎?”向咖啡杯中又多加了兩勺奶精。
  “葉藺是一個模特兒也是一個藝人……媒體不會放過每一個機會來對他抄作與渲染,亦或抨擊……而他的脾氣本就狂妄,現在更是……他可以不以為意,但是我不行,所以……”
  眉頭皺深,“你到底想要說什麽呢,楊小姐。”
  “——我承認,你對他的影響,很大,就像六年前,甚至比那個時候還……”說到一半楊亞俐突然停了下來不再說下去,看著我頻頻往咖啡中加奶精,皺眉淡聲道,“但是,葉藺的身邊隻能有我。我今天來找你主要是想告訴你——簡安桀,希望你以後不要再出現在葉藺的麵前,永遠,都不要,雖然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是,我拜托你。”
  我笑笑沒有接話。
  “席先生,你回來了啊。”這時傭人的聲音從玄關傳來。
  不須臾,席郗辰進入客廳,看到我,又轉頭看了眼坐我對麵的楊亞俐,向她微點頭致意後便直接走向樓梯口,手剛剛撫上樓梯的扶手,又停下,轉身,看著楊亞俐冷慢道,“如果楊小姐不急著回去,可以留下來用晚餐。”態度疏淡有禮。
  楊亞俐自是沒有留下來用晚餐的,也的確,明是來警告我不要跟她搶男人來著,若是這樣的境況下還會留下來用晚餐那豈不真成笑話了。
  不過,讓我感到有一絲費解的是席郗辰居然是認識楊亞俐的?明明是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人,“你認識她?”還是問了出來。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淡然道,“機緣巧合。”
  機緣巧合?這個理由倒是簡潔明了,我不再自討沒趣,拿起桌沿的餐巾安置好,順手接過傭人遞過來的純淨水。
  我會留下來跟他們一起用餐完全是因為已經能夠預料到等一下簡玉嶙借送餐之名進入我房間後死活不願再出去的緣故。想到這個小孩,頭又開始隱隱泛疼了。
  “你想知道什麽?”淡淡的嗓音,席郗辰有點突兀的繼續起剛才的話題。
  “我不認為你會說。”放下手中的玻璃杯,我說,“其實你也不必說的,因為那都與我無關。”席郗辰跟楊亞俐怎麽認識的為什麽會認識的確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而我之所以會問,隻因——也許會跟葉藺扯上一點關係……
  審視的目光變得深邃莫名,沒有開口,須臾轉身將剛跑下樓跌撞著衝至他身側的簡玉嶙扶正,“下次不許再跑這般急噪了。”口氣裏略有責備之意。
  簡玉嶙直直看著我,一臉傻笑,“因為婆婆說姐姐在下麵……”
  “上來坐好。”清淡雅然的聲音。
  “哦。”
  “姐姐用的是左手呢!”簡玉嶙像發現新大陸般指著我拿著餐具的左手驚訝叫著。
  我一怔,隨即玩笑性質的開口,“右手廢棄了,自然隻能用左手,怎麽,有問題?”
  寧靜無波的黑眸抬起,投射到我身上的目光深沉如海,“他還是個孩子。”聲音沒有絲毫的起浮。
  這話出乎意料之外,我笑答,“我沒說他不是個孩子。”
  “你——還真的是個不討喜的女孩……”
  胸口像被人狠恨揍了一拳,我完全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句話!暗暗壓下胸中無意湧上來的不快,“對一個你根本不了解的人妄下評斷豈不可笑!”
  “你會在意我的看法?”無言鎖定我,問的冷然。
  “多謝你的提醒,我的確不需要在意!”與他隔著一張餐桌對望著。
  “你的倔強不會給你帶來多少好處。”
  “我怎麽樣,不勞席先生費心。”我不客氣地嘲諷。
  “故意曲解別人的意思倒也像成了你的強項了。”我不知道他這話裏有沒有諷刺的成分。
  我笑,“不要說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什麽強項弱項,席先生,我跟你,隻是比陌生人多了那麽一層可笑的法律關係在罷了。”
  迷離的臉龐隱隱浮上一層朦朧的冷意,我頓了一秒,不明白此時席郗辰眼底的那抹澀然是因何而來。實在是看不透他,有時候,不,事實上,我根本不想看透他。
  “如果沒有那層關係,會怎樣?”冷慢的嗓音。
  我皺眉,“不要說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席郗辰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眸光望著我,好久才道,“簡安桀,聰明如你又怎麽會不懂。”
  心口一顫,“我想我們大可不必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上浪費時間。”
  他的表情陰暗不明,“你覺得,這是莫名其妙的問題……”
  這時剛好傭人過來添菜,話題也就在此打住。說實在,這個話題是我一直隱在心底最不願去涉及的,因為一開始就被徹底排斥的緣故……而如今卻被他主動挑起……藏匿,忽略,不去在意,我想我是擅長逃避的……
  低頭喝了口咖啡,恢複平靜與漠然。
  側目看到簡玉嶙正盯著我看著。對於這個小孩我也不是沒感覺,但是難以明白的是為什麽他會無緣無故喜歡我,畢竟自己與他以前未曾見過麵不說,就算現在見的那幾麵我也都是不假辭色的。
  “簡小少爺,看著我吃東西你會比較容易下咽嗎?”
  杏眸模糊地眨了眨,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明窺被抓住,臉頰飛快的紅了半邊天,頭也立馬跟著垂了下去,“對,對不起,姐姐……”
  “他是你弟弟。”一旁席郗辰的表情有點琢磨不透。
  “唔……哥哥,是玉嶙不對……”
  “那又怎樣?”我調動視線,對上那雙沉靜冷冽的黑眸。
  沉默了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一旁的簡玉嶙也似乎意識到氣氛的不尋常而不敢再插話,頭亦垂得越來越低。
  我決定起身,因為這頓飯已經難以下咽。
  “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害怕?”我站定,“恕我愚昧,不知道席先生你在說什麽?”
  席郗辰站起來走向我,眼眸冷淡如水。
  而我又很慣性地向後退了一大步,“對了,我怕席先生不是嗎!”
  “你怕玉嶙。”席郗辰步步近逼。
  心下一驚,深深閉了閉眼眸,“嗬,很不錯的觀點。”
  “簡安桀。”
  “的確是很不錯的觀點!”語調冷沉下來,語速也變得異常緩慢,“席郗辰你知道嗎,你每次都能讓我有種——活著的感覺。”
  “簡安桀,你一定要這樣嗎。”聲調幽深,若有所思的黑眸凝視著我,而這句話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說。
  “你可以一直針對我沒關係。”
  “你覺得我是一直在針對你……”
  “難道不是?難道席先生還對我恩惠有加不成?”
  看著我,未開口。
  我突然笑了,“無話可說?哦對,席郗辰,我跟你本就無話可說!”轉身不再逗留。
  胸口有點悶悶的,我與這個人,好像注定了般每次的會麵都是劍拔弩張不歡而散。不過,無所謂,因為我不在意。
  不在意不代表可以忽視,席郗辰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人,他善於隱藏,性情冷淡,卻也工於心計,又帶著點形於外的霸氣,他是天之驕子,世人願意追捧他,因為他足夠優秀也足夠完美,這樣一個人完全不需要從我身上試圖得到些什麽,我不是傻瓜,他多次的接近若隻是為了讓我難堪已經說不過去,但若是真如自己所猜測的那般,他試圖想要改變與我之間的關係,伴隨著某種因素,而那個因素是我絕對地拒絕去猜測的,那麽,局勢又該如何把握與掌舵……可事實上,簡安桀與席郗辰永遠都不可能和平相處,排斥他,那種排斥是帶著厭惡與仇視的……其實結論早就擺在那裏了不是嗎,分歧的路根本不必多走,我所要做的就隻是墨守成規而已……
  “姐姐。”熟悉的討好聲打斷了我略顯混亂的思路,轉身完全沒有意外的看到那個已經整裝鑽進被窩裏的小孩。
  從陽台跨進內室,“如果我說我不歡迎你,你會出去嗎?”
  預料之中的搖頭。
  擺擺手有點無力,出了房門,下樓時看到傭人在打掃衛生,隨口問道,“席郗辰呢?”
  “席先生回房了。”
  抬頭望了眼二樓的那個方向,走到廚房拿了礦泉水,倒了三顆藥丸服下。
  “簡老先生明天會回來,吩咐小姐若是可以,希望小姐呆在家裏。”
  我頓了一下道,“知道了。”撫著額頭,揉了揉眉心準備上樓去,走了兩步又停住,轉向身後的傭人笑道,“其實你不必叫我小姐的。”
  行至二樓樓梯口時我又不由自主停了下來,心想不知這個時候讓他幫忙把簡玉嶙拎出房間是否可行,畢竟前一刻自己與他還在飯桌上冷言相向來著,更何況……想了一下還是走到了席郗辰的房門口,站立一會後形式性質地敲了三下,過了良久門才被拉開,我一愣,因為顯然地,他剛從浴室出來,隻穿了一條黑色長褲,半裸著上半身,半濕的黑發淩亂而低糜,甚至胡亂落在前額的幾絲劉海還在溢出細小的水珠,與平日的嚴謹形象相比多了三分不羈三分性感,老實說,非常,非常的讓我不習慣……我想自己來的真的不是時候。
  他看到我時也有些輕微的驚訝,幽深的黑眸一閃,片刻,轉身走至床沿拿起一件的白色襯衫套上,“有事?”淡然道。
  “簡玉嶙在我房間。”意思再明白不過,而我相信他也明白了,雅然轉身不多作停留。
  “——可以談一下嗎?”
  腳步略有停頓,“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
  “葉先生是M-SHANG旗下藝人我想你應該有聽說過。”
  心微微一顫,步子硬生滯住。
  “近期內,”席郗辰的口氣像是在斟酌著如何表達,又像是在壓製著某種突如其來的澀然,“他可能會有諸多麻煩。”
  “我不知道原來席先生也愛管娛樂圈的事情。”
  頓了一頓,他道,“成業是M-SHANG的上家。”
  我轉身,隔著三四米的距離與他對視,“幹嗎跟我說這些?”我指的是葉藺。
  “你會想知道。”
  “那麽多謝你的自以為是了。”
  “簡安桀——若是給彼此機會,我們可以和睦相處。”
  和睦相處?!
  不想再搭理這些毫無意義的話,決定轉身回房,至於簡玉嶙他愛拎不拎。
  結果還未等我跨出腳步席郗辰竟已走到我麵前全勢擋住了我的去路,心口不由一驚,此時席郗辰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複雜,帶著某種濃到化不開的憂鬱與決絕,“期限,給我定的罪,期限是多少?”
  深吸一口氣,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不尋常注視心髒不由收縮著,不規則的心率讓我一時覺得氣悶難擋,“誰有那麽大的能耐給席先生定罪?”
  “有,簡安桀,你知道,你一直都有……”被濕漉的頭發半遮的雙眸幽深而狂亂,閃爍著隱匿的危險……這樣的眼神太過混亂,也太過灼熱,像是一種到達極限的肆虐!不安與驚慌激顫全身,想逃,卻是無從邁開腳步,像被定住了般僵立原地不得動彈。就在一瞬間,溫柔而霸道的觸感席卷而來,呼吸被奪去!耳朵的刺鳴讓四周一下子靜了下來,嘴唇像被羽毛輕柔而耽溺的掠過,顫粟傾壓全身,過多的驚嚇讓我一時無法呼吸,喘息的刹那,細膩的舌極具侵略性的侵入微張的雙唇,清冽的薄荷味瞬間充斥著整個感官係統,不是簡單的淺嚐則止,凶猛地吮吸,掠奪,瘋狂而又帶著點偏執,他的右手滑入我的發中扶住,漸漸加深這個吻,輾轉攪動……渾身的細胞像受了蠱惑般無從反抗,腦海中亂成一團理不出絲毫頭緒,腰上的力量加重,身體已經全然貼上了那副滾燙的半裸身軀,呼吸越來越急促……
  “簡,簡小姐,席先生,你們……”
  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結束這個吻的,事實上,在這個吻結束的五分鍾裏我仍處於絕對的混亂狀態,是的,混亂!而,更讓我痛恨的是,我可以在強吻下推開葉藺,卻沒有推開他!
  “林媽,麻煩你去簡小姐的房間把玉嶙帶出來。”朦朧中聽到的低沉嗓音已經恢複一貫的冷慢,隻是隱約間多了一層暗啞在。
  感覺有人牽起我的手,一驚,將其奮力甩開,退後好幾大步,那雙牢牢鎖著我的眼猶如一潭深淵,波濤暗湧,深不可測。
  急促的呼吸尚未平息,心亦在不由狂跳,該死的!這一切都該死了!猛然推開身側的傭人衝下樓……
  我的行為足以被稱作落荒而逃,連連的低咒絲毫不能緩解心中的憤概,莫名的焦躁與不安,淩亂的腳步,混沌不堪的心境,一切的一切都昭示著這一局我簡安桀輸地狼狽……這樣的夜,刺骨的冷風,煩躁的心卻未曾有沉澱冷卻的跡象,嘴角不自覺溢出一抹苦笑……顯然,涇渭分明的相處模式已經開始被他漸漸模糊……
  半小時後,回簡莊,燈火通明,看到路口停著的兩輛車子,胸口一窒,靈犀的預感,父親回來了,還有——沈晴渝也回來了了?!呆立數秒舉步進入,客廳裏簡震林坐在沙發上打著電話,而一旁豐韻成熟的女子正抱著簡玉嶙逗弄著,歲月的流逝未在她臉上留下絲毫痕跡,依然的美麗而精練。
  “小桀。”簡震林看到站立在門口的我,提早結束通話走至我麵前,略顯僵硬的找著可以說的話題,“原本要明天的,倒是沒料到議程提早結束。”
  “恩……”
  看我表情如此冷淡,簡震林越發不知該如何接話,頓了良久方才道,“前段時間你沈阿姨也剛好在新加坡,所以此次就一道回來了。”
  我不動聲色,靜等下文。
  “——你跟你沈阿姨也是六年未見,必定生疏,以後多多相處就會熟絡的。”
  “安桀。”此時沈晴渝也起身走了過來,笑道,“老早就聽你爸爸說你回來了,我想是要趕回來的,可是抽不出時間所以才拖到了現在,倒巧,跟你爸爸同一天。總之,安桀,歡迎你回家。”
  我看了她一眼,微點了下頭,“沒事我先上去了。”轉身起步,走到樓梯口時與站在扶手邊的席郗辰目光相遇,他正專注的看著我,眼神幽深而純粹,好似要從我身上解讀些什麽。
  側過身子從他旁邊走過上樓。
  合上房間的門,卸下一身的防備與倦憚,拖遝地行至浴室,放滿熱水的浴缸,裸身滑入,慢慢的任由水浸染著自己,直至完全沉沒……
  第二天醒來是下午兩點,穿戴整齊下樓,客廳裏一個人都沒有,倒是電視開著。原本想不動聲色直接出門,卻非常意外的看到電視節目裏的一個主角竟是席郗辰,而自己也不知是基於什麽理由,總之我停了下來。
  “我們這期Celebrity magazine非常榮幸地請到ACH的執行總裁席郗辰席先生。”女主持人專業的開始,慣例地獲得一片掌聲。
  席郗辰坐在左側的單人沙發上,客觀評價,剪裁合宜的純黑色西服將他的身形勾勒的俊挺出眾,修長雙腿交疊,高貴不失優雅,而眉宇間的那抹淡鬱氣質更加突顯了他的冷清而神秘。
  “席先生的到來真的非常出乎我們的意料,老實說我已經開始期待公司的年度獎金了!”
  “對於您被Aristocrats雜誌評選為本年度最具影響力的新秀首席領導者,不知席先生對此有何看法?”另一位男嘉賓主持人默契的接口進入正軌。
  “優秀的CEO不止我一個。”
  主持人也不追根究底,輕巧的轉換到下一個問題,“那麽席先生可否談一下ACH未來幾年的計劃或者目標。”
  “計劃隨時在變;若是目標,我想所有企業的目標都是一樣的,用最少的成本創造最多的價值。”一貫的冷慢語調。
  連續地主持人問了一係列專業領域內的深層次問題,大凡是關於企業的經營管理與效益創造,而席郗辰也作出了該有的回答。
  進入尾聲時女主持人笑著站起來麵對台下的觀眾,“那麽接下來我們響應一下觀眾的迫切需求,基本上是女性觀眾的需求,請教席先生一些私人問題。”立即獲得一片掌聲與附和聲。
  席郗辰微頷首,風度極佳。
  “也許大家會覺得我問得太直接,但是——請問席先生結婚了沒有?”不出意外的引得一片鼓掌聲。
  席郗辰頓了一下淡定道,“沒有。”
  “果然還是單身貴族中的一員啊!”女主持人擺出捧心狀,忽然又似想到什麽,故作驚嚇,“不要告訴我席先生您是稟賦永遠單身啊?”
  眼眸一閃既而恢複清冷,“——我想,我會結婚。”
  女主持立馬接茬,“席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表示已經有適合的結婚人選了呢?哦上帝,會有很多女孩子捧著雜誌回家哭的!”
  “我不是藝人。”這話倒也說的實在。
  “NO,NO,NO,席先生你太低估自己的魅力,也高估了我們的抵抗能力,事實上現在少女的打擊麵早已從娛樂圈向外擴張發展到很多領域了,所謂的中心邊緣說,所謂的地毯遊擊說就是這麽來的。總之,以席先生您的條件而言,知道您名草有主基本上對於我們來說等同於經曆了一場非常血腥的武裝鎮壓。”女主持極其曖昧的挑了下眉,精彩搞笑的言論又是贏得滿場喝彩。
  席郗辰笑笑,未接話。
  “那麽能否請席先生稍微透露一下那位了不起的女子的相關資料呢?”
  “我很樂意,但是我想她不喜歡我談論到她。”
  “從未參加過這類節目,倒也遊刃有餘。”不知什麽時候沈晴渝已經站在了我身後側。“若不是逼著他去,八成是懶得理睬的。”下一刻轉身對著我笑道,“下次有機會安桀也去幫阿姨的電台撐撐場麵如何。”
  不等我的回答,沈晴渝繼續自語道,“……不過,郗辰什麽時候也有看中的女孩子了……”
  “我出去了。”
  “咦?安桀你要出去啊?!那晚飯回來嗎,我正在堡湯呢。”
  我看了她片刻,“不回了。”
  沈晴渝頓了下,笑道,“這樣啊,那行,自己出去要注意安全。”
  隨意點了下頭,旋步走了出去。走出花園的雕花鐵門,沿著小路沒走幾步便在灌木欄旁滑蹲下來無法抑製的幹嘔起來,不停抽搐的胃翻山蹈海,冷汗從額際泌出,痙攣惡心地好像把整個膽汁都要嘔出來。

  番外二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申育附中的那條鬱蔭小道上,贏弱而沉斂的女孩,灰色的綿質運動裝襯托著一張過於慘白的精雅臉旁,長發及腰,手上捧著一束玉堇百合,初夏的微風吹起幾屢黑絲,柔繞扶過臉頰,白玉般的花瓣幾許飄零。這一刻,心起漣漪。
  那晚的夜,白玉般的花瓣灑滿了夢裏的每個角落。
  後來他知道她叫簡安桀,一個在一瞬間就刻進了他心裏的名字。
  “Elvis,看什麽呢,這麽出神?”身旁好友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失神。
  “他是誰?”
  “噢,學校的新起之秀,葉藺,長相出色行事乖張,咦?他身邊的女孩是……”
  “走了。”冷慢的聲音此時聽起來竟有點憤怒。
  然後他知道了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叫葉藺的男孩。她會被他逗笑,她會微微的臉紅,她會生氣著擰他的臉,她會皺著眉頭說吵死了,那些生動而眩目的表情原本以為永遠都不會出現在她身上的……他開始變的迷茫而煩躁,他想做些什麽,可是卻什麽都做不了,他想他是瘋了……
  “Elvis,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什麽?”朋友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他的呼吸有那麽一瞬的緊窒。
  “因為你最近的表現很異常,我一直很好奇像你這種超齡穩重自律又極度聰明的人談起戀愛來會是什麽樣子?現在看來,魂不守舍,茶飯不思,又有點陰險與狡詐,唔,雖然跟常人有點出入但也相去不遠了。不過!我更好奇的是——究竟是哪位女神竟然有這麽大的能耐能讓我們的冰山王子Elvis席傾心?!嘿,應該會有不少人要心碎了呢。”
  原來在外人眼中他竟已表現的這般明顯,想來他席郗辰會因為一個女孩而混亂並且難以自控該是多麽希奇的一件事,甚至於連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沒有愛情,他將自己的第一次心悸深斂而決絕地藏匿進了心底的最裏層。
  國內學業結束後前往美國留學,他以為他們不會再有交集。三年後回國參加晴姨的婚禮卻讓他又遇到了她!她穿著純白色的小禮服,靜謐地坐在禮堂前排的木椅上,空靈的眼眸清如靜水。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但是,洶湧而來的情潮讓他知道,他不但沒有忘了她,甚至,那份隱匿多年的感情翻湧而來比從前更狂烈也更加地無法自控。然而命運的捉弄,竟然讓她成了他法律上的表親。後來的四個多月他住進了簡莊,介入她的生活,看到她在午後的陽光下蜷縮著讀完一本泰戈爾的散文集,看到清晨剛起床時她那完全沒有防備的恬靜,看到她在書房裏墊著腳苦惱地想要將最上麵的書拿下,看到她戴著耳機抱著玩具熊坐在陽台上眺望遠方,很多的她在同一個屋簷下被獲知……但是他們從來都不交談,幾次的擦身而過,她表現的形同陌路,冷淡而疏離,可他亦不擅長主動打破隔膜。
  直到那天,事實上那天糟糕的一塌糊塗!他聽見晴姨的尖叫聲衝出房門時隻看到簡安桀蹲在樓梯口無助的發抖,而晴姨已然跌下樓,身側有一灘觸目驚心的血水!他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了,他跑過去把簡安桀從地上拉起,“你該死的到底做了些什麽!”——他的手打在了她那蒼白又死寂的臉頰上!他看到了一雙空靈無神的眼眸,水晶般的淚水從她的眼眶滑下,她的嘴角開始沁出血絲!她在害怕,她不是故意的,她希望有人能安撫她,哪怕是一點點…… 他突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好似毀滅般的浪潮突如其來將他完全湮沒,萬劫不複!
  第二天她被送往法國。
  他坐在昏暗的酒吧裏喝著一杯杯足以灼燒人的烈酒。
  “席,夠了,你簡直是在自虐!”
  “是嗎,那也不錯……”苦澀低啞的嗓音折射出的是一份全然的痛。
  “你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之間這樣失控!”
  “打我一拳。”
  “什麽?”
  “我說打我一拳。”
  “你瘋啦!”身旁的人總算聽清楚他的話後不由驚叫出聲。
  “嗬,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瘋了……你知道麽,我打了她,我該死的竟然打了她!”應聲破碎的玻璃杯瞬間刺進皮膚,有血順著手腕流下,一滴滴墜落,然後在光潔的地麵上渲染開去。

  林小迪把一個紙袋塞進我的手裏,“知道你要走了,就又回來一趟,以後不定什麽時候才能見上一麵。”
  “什麽東西?”
  “禮物。”
  “謝謝。”
  她停了一會,“還會回來嗎?”
  “不,不會了。”將袋子放在一旁的座椅上。
  她忽然歎了口氣,“安桀……知道麽,你是我見過的最令人心疼的女孩。”
  低頭攪拌著白瓷杯裏的咖啡,但笑不語。
  “所以,安桀,你一定要幸福。”
  “謝謝你,小迪。”隻是,小迪,幸福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抓住的。
  從咖啡館出來,外麵竟已陰天,寒風吹起夾帶些許枯枝敗淩,天空中的雲層灰朦而壓抑,想來會有一場冬雨要下。
  回到簡家,傭人來開門,“小姐,簡老先生正在書房等你。”
  我想了一下問道,“有說是什麽事嗎?”將林小迪送的禮物遞給傭人。
  “沒有。隻說小姐來了就請小姐上去。”
  “知道了。”穿過空曠潦漠的長廊,行至書房門口,靜默地站了片刻後舉手敲了門。
  “進來。”
  我推門進去便發現氣氛的異常,父親,沈晴渝,甚至連席郗辰都在,父親與沈晴渝站在紅木桌前交談著什麽,而坐在一旁的席郗辰低著頭,略顯淩亂的劉海遮去了昏暗的燈光,陰影在眼瞼處形成,顯得詭異而深沉。
  “安桀,來了啊,正等你呢。”沈晴渝笑著向我走近幾步。
  “有事嗎?”這樣的氣氛讓我沒來由覺得不安,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滋生。
  “有事,而且還是好事!”沈晴渝笑道。
  “小桀,爸爸跟你說個事兒。”簡震林的聲音過於平靜而嚴謹,這更讓我覺得事情不會太簡單,甚至還有點泯滅的感覺。
  簡震林走過來遞給我一張照片,一名長相端正的男子,“這位是成淇鈞先生。”
  我眯眼對著照片看了一秒,下一刻飛快抬起頭,對上簡震林踟躇略顯虛心的眼神。排山倒海的痛席卷而來!胸膛中的憎惡極速闊散,心仿佛被人狠狠撕裂,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照片滑落,手慢慢握成拳,指甲刺摳掌心……小迪,“幸福”從來都不會降臨到我身上的……
  “小桀,我隻是想為你做點什麽,我想補償你……”簡震林的聲音幹澀而蒼老,“我希望有人可以照顧你,愛護你。成淇鈞先生為人耿直地位崇高事業有成,對你,是再好不過的人選。”
  惡心……
  “小桀,你不用擔心也不要胡思亂想,成先生他很看中你,雖然你們年差十七歲,但是老夫少妻感情更能長久……”
  惡心惡心惡心……
  “你若答應,我明日便跟成淇鈞先生提,小桀,你要相信爸爸,爸爸是不會害你的,爸爸之所以會這麽做都是為了你好,為了你以後的將來……”
  “夠了!”
  再也無法抑製的大叫出聲,其實,如果自己聰明一點,是一開始就不會去有所希冀的,結束吧結束吧,都去結束掉吧!我沒有想過要報複簡家,並不代表他們會放棄一次次對我的傷害,踐踏!
  “小桀?”
  我看向眼前這個句句虛偽的說著要“補償”我的父親,淡笑著開口,聲音冷到不能再冷,“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啊,竟然為了自己的權勢不惜召回六年前被趕出家門的女兒。成淇鈞先生是吧?”緩緩蹲下,揀起腳邊的照片,“政台要員,嗬,看上我,看上我什麽呢?圖有的外表,破敗的身軀,父親,那你有沒有跟他說過你的這個女兒其實曾經吸過毒,那你有沒有跟他說你的這個女兒甚至還是右手殘廢的。”
  “什,什麽?!”
  將照片上的灰塵輕輕撫去,“為了我好,為了我的未來?多麽動聽的借口,多麽感人肺腑的言詞,你何不直接說你想要利用我來幫你獲得更大的利益豈不真誠,也許,這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般覺得惡心,也許,這樣,我還會大發慈悲反過來幫助你也說不定。”
  “安,安桀,你說你什麽……吸毒,殘廢……”沈晴渝呆愣的走到我麵前,拉住了我的手。
  狠狠甩開那雙手,喊道,“滾開!不要碰我!沈晴渝,你明明心裏恨不能將我撕碎,卻要裝出一副善良的模樣,給誰看,不累嗎!”
  沈晴渝有點著急了,“安桀,當年指著你說是凶手,是阿姨不對,阿姨那個時候,那個時候……”
  “不,那個孩子,是我殺的。”我冷笑著,“那個孩子,是我的錯,不過,沈晴渝,你少給我在那擺出這副模樣,看著就讓人惡心!我唯一虧欠的就是那個生命!我說了,是我的錯,但是,我不認為我有虧欠你們什麽!”
  冷冷地掃過麵前的人,震驚的父親,不可置信望著我的沈晴渝,以及坐在沙發上一直低垂著頭的席郗辰,“你們——我從不虧欠!”
  “小桀,你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難道你們聯合起來想要將我用作政治聯姻的籌碼,我也不聲不響!!很抱歉,我已經不是從前的簡安桀!我不會再軟弱無能到任由你們丟棄利用!”
  “不是這樣的小桀,爸爸真的隻是想要為你找一個合適的人選,讓他來照顧你一輩子。”
  “好笑!六年來我都自己照顧著自己,尚且活著,沒理由現在要找個人來作踐自己!”
  “小桀,為什麽你要如此偏激……”簡震林顫抖的身體如寒風枯葉,“還有,吸毒,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身體又怎麽了,為什麽右手會殘廢?”
  “父親,我有時候真想——殺了你。”死了之後再來問你為何會死去,哈!這種廉價而虛偽的話現在聽來隻會讓人更增那份恨意!
  簡震林狼狽地退後一步,看著我,錯愕不堪。
  沒想到嗬,事實竟然會提早結束,還是以這種方式,不過,也好……下一刻,我平靜走到簡震林的麵前,拿出那張一直放在口袋裏的信用卡,將其扔在地麵上,眼中已經沒了絲毫溫度,“這是還你的,裏麵一分都不少,以後……我,與簡先生您,不再有任何關係。”
  然後,轉身,離開,背挺的很直,攜帶著最後的一份驕傲,證明著這一次自己並不是被趕出簡家的!走出長廊,外麵冰冷的雨點打在身上,磅礴的雨聲我卻聽不到絲毫聲響,寂靜而空廖,麻木地穿過花園,用無力的右手拉開那扇具有象征意義的鐵門,我想,這次真的徹底結束了。
  “小桀乖,爸爸買了深汀的莊園,明日我們就會搬家哦。”“媽媽,為什麽要在花園裏種竹子?”“因為簿竹代表著四季的永恒。”“小桀的房間很漂亮啊。”“樸錚,是粉色的。”“小丫頭很喜歡這個陽台嗎?”“喜歡,能看到好遠的地方。”“小桀,這個畫室是爸爸送你的哦。”“小桀畫的畫很漂亮。”“小桀喜歡這個地方,可不可以永遠呆在這裏。”
  終於不再遏製地任由眼淚順著雨水滑落,然後倒進了那名已然站在雨中良久的男子懷內,“……我好累,真的好累……哥,帶我離開這裏吧……”
  四月,巴黎的天氣溫和宜人。回來兩個月,心情已沉澱。
  周六的清晨,紅磚瓦的幹淨街道,行人極少,背著畫板去近郊的一個湖泊處寫生,那裏有一個教堂,是早期歌德式風格的,周末的時候會有很多人來禱告。教堂附近有一個古老而美麗的小學,裏麵的孩子都是鎮上的居民,純樸開朗。有時我會受教會的委托去教授一些孩子基本的彩繪油畫,通常都是周四的下午,因為那個時候比較有空。走到湖畔,架好畫板,從背包裏拿出所需的材料,待一切就緒後開始慢慢描繪起這金紅朝陽下的波光麗景。
  中途有一些小孩會跑過來玩耍,但是不會太接近的打擾我。
  一些情侶在草地上鋪上了布享受這難得的晴朗假日。
  兩個小時後,用來平衡調色板的右手已經到達極限,故而不得不停下作到一半的油畫,希望下次還有機會能將這副畫完成。想到再過五天就要去芬蘭,倒是突然對這個一直不怎麽喜歡的時尚都市有了點留戀感。
  上個禮拜,以法國勒雷-笛卡爾大學法學院的學士文憑申請進入芬蘭赫爾辛基大學法律係國際公法的碩士。即使自己在第五大學還有半年的心理學碩士學業,但因為身體的關係,還是聽從姑姑的命令提早去芬蘭。
  下午回宿舍。老遠的看到了馬丹夫人,幹枯的頭發在風中飛揚,蠟黃的臉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馬丹夫人跑上來親吻我的臉頰,聲音略顯激動,“哦,安,你總算來了,有一個美麗的東方男孩來找你,他等了你一上午。”
  有些訝然,在這裏我並沒有相熟的東方人,就算有也都隻是點頭之交,概是沒有熟到會來相找的地步。
  “謝謝您,馬丹太太。”慢慢的舉步行進,心中猜測著究竟會是誰。
  也許已經猜想到是他了吧,美麗的東方男孩,所以在見到他的一瞬間並沒有太多的波濤與驚疑。
  葉藺站在宿舍門口的蓉樹下,一身白色幹淨的便裝,略長的頭發已削短,看上去精神而亮麗。
  “什麽時候來法國的?”走近他率先開口,我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做到如此平靜,也許是真的什麽都放下了的緣故。
  葉藺看了我好一會兒才淡淡道,“昨天。”眼神有點複雜也有點壓抑,“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好。不過我得先把東西去放下。”指指了身後的畫板。
  “我等你。”
  “恩。”
  回到寢室,那個新加坡的新室友在寫歌詞,另外的人都不在,我走到小閣間放好畫板。
  “安。早上有人找過你,他等了你一上午。”
  “恩。”走進盥洗室清洗手上沾到的一些顏料。
  室友好像很喜歡這個話題,“你見到他了?”
  “恩。”
  “我以為他走了呢。說實在,他長的可真好看,親人?”
  “不是。”洗完手竟然發現衣袖上也沾到了些須顏料,微微懊惱,走到衣櫃裏隨意拿出一件毛線外套又折進盥洗室。
  “男朋友?”
  “不是。”對於這種蘊涵試探的問話通常我是不怎麽喜歡的,也甚少搭理,不過這次倒是可有可無的回答了。
  “哈!安,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換好衣服從盥洗室出來,室友拿著一支筆和一張寫滿歌詞的紙跳到我的麵前,“既然不是你的男朋,那麽我去追求也沒關係吧。”
  我不禁好笑,倒也挺實際的提醒她,“他可能馬上就會回中國的。”
  “距離不是問題。”室友擺擺手,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
  我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還真不像開玩笑了,不過,“我不知道他號碼。”
  室友看了我一眼,然後皺眉叫道,“對哦。上次奧德莉使壞偷翻你電話的時候就隻看到姑姑和你哥這兩個號碼。”她有點不大高興了,喃喃自語道,“難得看上一個的。”
  “我出去了。”沒有多說什麽,好比——那個人現在就在樓下什麽的,畢竟,的確沒必要多管閑事的。
  “……穿著黑色西裝的王子啊……”合上門的時候倒是聽到室友這麽說了一句。
  黑色西裝?我皺眉,但也未在意。
  跟葉藺的晚餐,我帶他去了離第五大學不遠的一家意大利餐廳,說來也好笑,在法國呆了六年卻也隻吃過一兩次的法國餐,主要是一直不太能習慣那奇特的口味。
  “這家餐廳的菜很好吃。”我說。
  “常來?”
  “以前在這打工過。”喝了口純淨水,“你是等法國時裝周結束再走嗎?”
  “不,我在這隻呆兩天。”映著昏暗燈光的的臉顯得有些神秘莫測。
  “這幾天比較忙,否則我會帶你去逛一下巴黎的。”我實話實說。
  接下來兩人都沒有說話,出現了一段時間的靜默。
  良久葉藺開口,“我要結婚了。”
  “……恩。”我平穩地攪了攪盤裏的意大利麵條,“恭喜你。”
  “簡安桀,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這句恭喜。”葉藺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裏有著一股倔強。
  “但是,葉藺,我能給的就隻有這句恭喜了。”平靜的述說著一個既定的事實。
  “我是不是措失了所有的機會,六年前,六年裏……”葉藺說這話的時候有點徹底的頹然。
  也許吧,但這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我會把你當成一個闖進自己生命裏六年的精靈,褪去所有的灰色地帶,對你,隻保留著那純淨的六年,在以後的日子裏每當想起的時候,會心一笑,如此亦已心滿意足。
  第二天起來,開始陸陸續續的收拾起一些行李,姑姑說是會親自過來接,但我想六年住下來七七八八的東西也實在不少,真要一輛車也裝不回去,所以乘還有多餘的時間就先把一些不需要帶過去的東西整理出來,沒用的直接扔掉,尚且有用的就捐給教會。
  畫具可能也不用拿過去了,因為自己也感覺到最近畫畫越來越吃力;克莉絲汀的一堆影碟,捐掉吧,教會應該離天堂近一點;玩具熊,哦,樸錚送的生日禮物,太大了,不知道扔掉會不會被罵;粉紅色的手套姑姑送的,好像小了點,直接給教會的小孩子好了……整理了大概二十分鍾左右,倒是一晃眼瞟到衣櫃最底層折疊著擺放著的一件衣服,斂眉拿起……很陌生,純黑色的西裝外套,沒有任何花紋亦或條紋,牌子極好應該挺貴……
  ……模糊的記憶,滂沱的大雨,灰暗的街道上,怎麽也想不起回去的路,站在雨裏站了兩個小時後終於體力不支暈然倒地,那個時候隱約記得有人把自己抱起,然後去了醫院……
  這件衣服應該就是那個人留下的吧,蓋在我身上卻忘了拿回去——正打算把衣服重新放進衣櫃,卻意外的發現右邊的口袋裏似乎塞放著什麽,頓了一秒基於好奇心還是自顧翻了出來,一些歐元以及兩張信用卡——那個人會不會太粗心了點,還有一張被折疊整齊的畫紙,想了片刻還是將其折開——沙特萊廣場,夏天的午後,噴泉,鴿子,行人,露天咖啡館……
  接下來幾天很忙,心理學教授伯納德博士一直規勸我能夠留在勒雷-笛卡爾大學繼續深造,我自然是再三拒絕的,答應姑姑的事總不好反悔。中午倒是抽空跑去大宮殿展廳看了一場畫展,這種忙裏偷閑的事情以前也沒少做,昨日聽說會展的作品有莫奈的早期油畫,更是心心念念了一個晚上,對於莫奈我是喜歡的。從展覽館出來已是下午五點,由原路返回,這一帶分布著一些高級的咖啡廳以及正統酒吧,以前克莉絲汀喜歡喝酒,我也跟著來過幾次,這一刻也不知怎的看著眼前的酒吧字樣竟然很想進去買醉,即使此刻自己的心境很平靜也很分明,即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能喝酒的。
  這個時間段酒吧人煙稀少,除了幾名調酒師和服務員,還有一兩名不知出於什麽原因跟我一樣白天進來買醉的顧客。坐上高架椅點了一杯馬提尼,這種酒很容易醉,卻也容易清醒。
  “中國人?日本人?”為我調酒的調酒師是一名棕發藍眸的外國男子。
  “中國人。”
  “嘿!我們的老板也是中國人。”
  我看了他一眼未搭腔,這種事情並不希奇。
  “Jeff,來自墨西哥。”似乎不怎麽在意我的沉默,仍略顯熱情地向我作著自我介紹。
  “Anastasia。”在國外我甚少用簡安桀三個字。
  “獻給美麗的Anastasia。”Jeff將一杯即興調出的墨西哥龍舌蘭推到我麵前。“你有一雙動人的眼眸,很動人。”
  “謝謝。”
  “不喜歡?”過了良久Jeff見我未有喝酒的打算不禁發問。
  “不,不是。”我淡淡一笑,“我不會喝酒。”
  Jeff的眼睛瞬間睜大,“哦老天!小姐你不會喝酒也進酒吧。”Jeff的表情很誇張也很逗趣。
  我笑,“是啊,所以我現在打算出去了。”其實前一刻會進來也隻是隨心而為,並不是真的想喝酒,隻是想知道醉酒的感覺,說起來也算是無聊之舉。
  “我想我可以幫你調一杯沒有酒精的酒。”Jeff提出意見。
  “那就不是酒了。”
  “有道理。Anastasia……”他忽然似想到什麽,“Anastasia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聽過。”沉思了片刻,“記得老板有一次醉酒……”
  “我想Anastasia這個名字會用的人不在少數。”外國人的名字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個。
  “呃,倒也是。”Jeff表示同意。
  “謝謝你的酒。”抿了一口算是基本的禮貌,將錢放在櫃台上起身離開。
  “Anastasia小姐,下次你來我請你喝果汁!”Jeff明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下次?我想我應該不會再來了。
  教堂的鍾聲響起,驚起廣場上一片白鴿。目光順著它們,掠過哥特特有的尖頂,此刻我突然很想來一場巴黎自由遊,獨自一人。
  淡淡的涼霧彌漫在湖邊,溫柔了陽光,進入呼吸,有種冷冽的清爽。似乎這份涼意也透著初春淡青色的清甜。碧藍的天色裏,雲已遠去,就像不曾存在過,留不下一尾白色的痕跡。無聲歎了一口氣。一切都結束了,遺落在那個城市的,無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心中曾有過的慌亂,沉重,怨恨,決絕都已淡去……
  緩緩向古老的古地走去。大約十分鍾,踏步來到了那片以前經常與克莉絲汀一起寫生的古老城堡,羊腸小道,樹陰層層,這裏有一些十五世紀的古色城堡。法國人自己已經將此處幾近遺忘,而遊客更是甚少來這裏遊玩。
  古樸的華舊,描繪了多少次的,卻還是無法描摹完全中世紀那份古老的美麗。這一次沒有畫具。上次在這裏作的畫也是沒有完成的,嘴角浮起一抹淡笑,略帶遺憾卻又有份釋然。
  穿過中間的白色雕花拱門,裏麵的一些地麵已經被時間侵蝕破碎。進一步踏入更深的庭院,突然想起前年放置在古牆銀亙上的水晶手鏈,送給克莉絲汀的禮物,些許這次還能找到也說不定。
  慢慢前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思緒沉念間突然一聲巨響,四周景物劇烈地戰栗,黑煙,四飛的建築物碎片,然後腳下驀然一空,直直墜落……
  “塌方”腦海中瞬間閃過這個詞。連尖叫都來不及。恐懼瞬間漫過全身。
  當碧藍的天色消失於眼際前,一道黑影閃過……
  昏昏沉沉中,一股青苔的腐朽氣味撲鼻而來,耳邊有水滴的聲音。
  我痛苦地睜開眼,如預想般一片漫無邊際的黑。竟然有這種事?!也許上帝給我準備的是活埋的結局,突然興起了滑稽的感覺,也許“簡安桀”會以這種方式,如此幹淨俐落地消失於世間!
  肢體剛複蘇時一開始的麻木感過去,疼痛漸漸襲來,渾身細微的鈍痛,一時倒分不清到底傷在哪。隻是奇異的,痛楚並沒想象中厲害。
  此時也感覺到身下地麵有異,不是本應該的碎石廢墟,不是本應該的堅硬,反而有幾分溫暖,還有那陌生又熟悉的清冽的薄荷氣味……
  觸手是布料的質感……心突然再一次地慌了,掙紮著起來,腰卻被死死攬住,輕仰起的身體又一次倒下,耳邊響起一聲輕微的悶哼。
  感覺身下的人也慢慢轉醒了,腰部的束縛被放開,連忙翻身坐到了一邊,黑暗中一地的碎石硌地我疼痛異常,心髒更是因某個猜測而窒息般地急速跳動著,怎麽可能呢?!那個人怎麽會出現在法國,還那麽湊巧地和我一起掉落!
  “你……沒事吧?”清冷的嗓音帶著還沒恢複過來的低啞,卻果然是那熟悉的聲音!
  眼睛已經開始適應那仿若漫無邊際的黑暗,可以些微的看清這是一條狹長的甬道,幽暗中斑駁的牆麵得如同指尖曾輕撫過的那所小學的殘垣。
  前麵一堆碎石堵死了去路,後麵是幽暗的未知。
  應該就是塌方產生的振動導致這條年久失修的暗道這一處脆弱的坍塌,但也幸好坍塌處正好是暗道,所以方才逃過了被瞬間活埋的命運……世事總是如此,讓人不知該哀歎還是慶幸。
  就如同——我不願去想席郗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與我一同墜落,做了我的墊底!
  那邊傳來輕輕的“啪”的脆響,像在敲擊什麽東西,隱約中閃現點點火星。
  然後是突如其來的光明——席郗辰不知用什麽點著了暗道牆壁上的火把。
  密道更清晰的呈現在眼前,被青苔與滲下的水侵蝕地凹凸不平的巨大石塊,還有承載火把的凹坑上雕刻的古樸而奢華的紋飾,無一不顯現出中世紀哥特那種特有的頹然的豔麗。
  原本代表宗教與神權的審美,發展至今,已全然異樣。
  有說,哥特仿佛是新浪漫的個性相反的孿生兄弟,是華美豔麗背後的黑暗病態……我苦笑,自己的心境竟然如此平靜,說實在,比起這塌方,席郗辰的出現來得更讓我驚詫!
  火光中,我看見席郗辰手中執著一塊精致的懷表,金屬鏈子繞過他蒼白而修長的指尖靜靜墜著,尾端似乎有一點熏黑,表蓋上一顆璀璨的藍寶石極為醒目。
  “昌樂藍寶石,傳說它的發現,是在一個叫辛旺的小山村裏,地質勘探隊在與老人聊天時,意外地發現他們拴在煙荷包上用於點煙的藍火石竟然很像藍寶石,經過鑒定,證實其為中國迄今為止質量最優的藍寶石……沒想到它還能恢複原本的作用。”淡淡的話語傳來,像是不經意的解釋。
  “沒有打火機?”微微的訝異過後卻有些懊惱自己多餘的好奇。
  而此時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盯著我,輕微搖曳的火光在他的臉上投射晦暗不明的陰影,“……我不抽煙。”不知為何那平白無奇的話裏竟讓我產生另有隱情的錯覺。
  “教堂附近那所小學曾是公爵莫那-特-埃布爾的莊園,教堂也是屬於他的產業內,所以這條密道應該是他因為某種原因暗自修建的,那時的貴族也本就有修建密道已備不時之需的潛規則。”席郗辰從牆壁上取下火把,望了眼堵死甬道的那堆碎石,“通往教堂的一側坍塌了,但另一側一定有出口。”淡然到不帶一絲感情起伏的話,原本的死地被他三言兩語,仿若就化為了無形。
  眼前的這個男人,習慣於隱忍,冷漠而工於心計,話總是說一半咽一半,讓人摸不清他真實的意圖。如此直白的闡述倒是第一次,我狹促,“對這裏,你倒是很熟。”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卻是靜默。
  許久,那個舉著火把的身影終於有了動作。
  “走吧。”低沉的聲音說道,向著甬道那一頭未知的幽暗走去。
  我跟在後麵一米的距離走著,即使不願意,卻也無從選擇。低頭撥弄一下手機,完全沒有意外的毫無信號。
  “地道長度不會超過百米,若是有分道,我們會浪費一點時間。”又是一句無心的解釋。
  “如果最終還是沒有出口呢。”惡質的提出這個可能。
  那道修長的身影停下,轉身與我相隔對視,跳動的火光在他眼裏折射出一抹隱意,“我會讓你出去。”
  “你有幾成把握?”好笑他的自以為是。
  “我會讓你出去。”重複,平淡的話語中多了幾分淡鬱。
  我笑道,“的確,我必須出去。”頓了一下,“我想席先生你應該知道原因。”我不怕死,是的,但是現在,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裏——與眼前這個人!
  席郗辰的臉色變得相當陰鬱,過了良久方才淡淡說道,“走吧。”
  前麵的火把隨著行經晃動著,我停了一會兒跟上去。大概走了十幾米,古色而潮濕的牆麵開始變得寬廣,苔蘚類植物也漸漸增多。
  “地麵很滑,小心一點。”淡漠的聲音這時響起。
  還以為他會一直沉默下去呢。我跟著那道被火影拉長的影子邁步移動,但並不答腔。事實上我已經有點體力不支,過於虛弱的身體本就不能太運動,而今天一天的來來回回早已將我弄得相當疲倦,最後又掉進了這個地道。
  開始不動聲色地扶牆行進,希望能節省一些體力,在找到出口前不至於在他麵前狼狽倒下。
  幾分鍾後,兩邊的牆麵突然伸展,實際上,我們進入了一個圓形的平台,空無一物,牆壁殘破,上麵倒還刻著一些浮雕,不算真正的藝術,略顯粗鄙,倒像是隻為牆麵不至於太過單調而隨意刻上去的,空氣中彌散著一股酒香,想來這裏應該是中世紀貴族藏酒用的儲藏室無疑了。
  席郗辰已經走至平台對麵勘探地形,那邊有兩個通道。我跟著走過去,隨意看了一下選了左側的通道進入。
  “等一下。”
  一個旋身,隨身匕首劃過他伸向我的右臂,我笑著看著席郗辰,聲音極淡也極慢,“不要碰我。”
  瞬間一切歸於死寂,席郗辰看著我,神情瞬間變得異常冷峻而幽邃,亦寒亦炙的黑眸凜絕如野,慢慢地那雙如子夜般的墨瞳多了一層沉痛慍色,燃起一片深不可測的烈焰。下一刻,流著血的右臂猛然將我拉進懷裏,緊窒的吻重重壓下,充斥著一種悲戚,毫不留情地探索與啃肆。我驚覺,餘力的掙紮,沒有絲毫作用,換來的是他更窒息的相擁,而我想要出口喊出的阻撓亦被他狠狠吞下!灼熱的舌直探口中,攪動輾轉,在潮潤濕熱的口腔內反複糾纏,殘酷的吮吸,那樣強勢而不顧一切,猶如沙漠中的旅人汲取著最後一滴甘泉,掙紮已經變的徒勞並且可笑!這樣的席郗辰我未曾見過,有點讓人心驚!
  ——狠然咬下,刹那腥甜味混合著淡淡的薄荷香侵入我的神經,當鮮紅的血液由緊窒糾纏的唇間緩緩淌下時,淡垂的眼瞼斂起,那雙複雜而熾焰的黑瞳緊鎖著我,微亂的黑眸狂野迷失,卻亦帶著一抹沉靜的哀柔。我亦直視著他,淡抿著唇掩飾著自己的慌亂,是的,慌亂!即使不想承認,但它確實存在著,原以為自己早已百毒不侵,結果卻仍被他輕易挑起心緒!
  “安桀……”蒼白修長的手掌伸向我的臉頰,語音淡雅的蘊著幾分癡迷,“我要怎麽做你才能原諒我……才能不再恨我,不再排斥我……”
  這樣謙卑的語調,這樣的話,這樣的清邃眸光,心口某一處好像被人偷偷抽動了一下,刺心之悸!
  “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麽做……”修長的手指廝撫著我的臉頰,夾帶著哀戚與膜拜。
  “你……”片刻的呆愣之後臉上的冰冷觸覺讓我驚醒,決然將他的手揮開,“席郗辰!我說過不要碰我!”狠絕地抹去嘴角的薄荷香味。
  “安桀,你對我並不公平……安桀……你一開始就將我徹底的否決,我每走一步都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明知得不到絲毫回應……”淡雅的臉龐深沉複雜,迷離的黑瞳焚出絕然的光芒。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突然有點惱羞成怒。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你知道怎麽把高高在上的席郗辰扯下地麵,弄得幾乎瘋狂,你知道怎麽把他推向絕境,痛不欲生……安桀,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痛楚的神情充滿哀冷。
  “你胡說什麽!”這樣的反駁連自己都聽著無力。
  “即使是死罪也應該有個期限不是嗎……那麽,我可不可以選擇提早服刑……”
  “席郗辰,你到底該死的在胡說些什麽!”對這種完全不能把握的狀況我開始有點手足無措,冥冥中感覺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我不是胡說,你知道的,我隻是……”沒有說完,席郗辰用力將我拉進懷中,這次比前一次更加的絕對與不容反抗,我整個人貼到他的胸口,而腰後的那隻手亦緊緊鉗製住我,使我動彈不得分毫,下一秒,唇與唇相抵,炙熱的氣息撲麵而來,深切地纏吻著,豪奪糾葛,唇舌間的肆虐讓我覺得生疼,腥甜的苦味再一次在口內散開,這一次我甚至不知道是誰的血。不再作徒勞的掙紮,予取予求的放任著,直到兩人均喘息著結束這個荒謬的吻。
  重重閉上眼睛,調整紊亂的吸呼,“席郗辰,不要逼我恨你。”
  席郗辰沒有放開,右手仍然緊攬在我的身後,“……你已經恨了不是嗎?”好像感覺到他在淡淡笑著,低啞而親昵,釋然而決絕,然後,蒼白的手掌握住我攜帶匕首的右手——猛然插向他自己的胸口!近乎黑色的鮮紅慢慢染透那件純色襯衣,暈開一朵詭異的牡丹……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他是瘋了嗎?!手上濕熱的感覺讓我知道這一切並不是幻覺!狠烈的搖頭,本能地將他推離開!
  席郗辰踉蹌退後一步,頹然靠至牆麵,殘破的衣衫,滲出的血液,即使相隔一段距離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那股腥甜溫膩,迷亂的黑發遮住眼眸,隱起一片深刻憂鬱,這樣的席郗辰,竟有種說不出的脆弱!
  空氣凝結,兩人的對視,緊繃的身體激顫疼痛,不名的情緒排山而來,如利刃般刺痛我的神經!
  沾血的匕首滑落,我猛然轉向密道深處跑去!他憑什麽這麽做,荒謬至極,荒謬至極!!
  地道是全然的黑,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無底洞,沉重的雙腿拚命地向前奔跑,耳邊的風像在驅趕著自己退縮的念頭。
  焦亂的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地,膝蓋和心手重重磕在了石道上,火辣麻楚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沉重的喘息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顯得無序而淋漓——為什麽要來這裏!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為什麽要……亂了!全都亂了!席郗辰,你何其殘忍——在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將那些過往全部遺忘的時候,出現,用這樣的方式,暴戾而極端地破壞!!
  ……我回來時隻看到席郗辰靠著牆,頹靡地坐在地上,手臂搭在彎曲的膝蓋處,白色襯衣在不明的光火下顯的嫣紅妖冶,心下一驚,跑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席郗辰!”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幹澀,“不是說要帶我出去嗎!那麽現在是什麽意思,反悔了?”我恨自己的去而複返更恨自己竟受他的影響!
  清亮的雙眸緩緩張開,看到我時閃過一絲晶瑩,隨即收斂無波,開口卻是未曾有過的溫柔,“……我會帶你出去。”他伸出未沾有血跡的左手扶向我的臉頰,“安桀……”掉在地上的火把隻剩下奄奄的一息,那一縷火光搖曳了下,終歸寂滅,無邊的黑暗重新充斥了這個未知的密道,“對你,我從不反悔……”呢喃隱去,冰冷的唇撫上,如羽毛般摩挲。
  “你……”
  “安……我想吻你,很想……”溫和的聲音中帶著些許不自然,似靦腆。
  在我呆愣之際席郗辰戀戀結束了這個溫柔似水的輕吻,略顯吃力的站起,重新燃起火把,蒼白修長的手指扶上殘破牆麵。
  “你,傷口……”我有點無措的跟著站起,對他的行為已經完全超出所能解析應對的範疇,撫向嘴角,那裏有點溫熱,唇邊掠過一抹冷笑,不過這次卻是自嘲的。
  “我沒事,對不起,是我嚇到你了。”爾雅的聲音帶著溫和的淡然笑意安慰著我。
  我抿嘴,不再接話。
  休息片刻後,他拉著我繼續前進,我們的確不能在這多作停留。
  “中世紀的歐洲,這種密道……”手背掩著嘴角無力的咳嗽了一陣才慢慢道,“這種密道除了逃生使用,也常用來密放一些收藏與囚人。也為了不讓敵人輕易追達,所以會有機關陷阱,也常設岔路死道用於迷惑。”
  虛柔卻清晰的解釋是想告訴我他還不至於死掉嗎,不再多說,我們似是有意識的都不怎麽想去談論前一刻的瘋狂。我告訴自己,我隻是怕了,怕了他的這份瘋狂……
  一路上,席郗辰一直重複著這種“舉步維艱”型的試探,從整體構造到細小紋飾,從氣流的動向到蘚類的生長,從滲水的滴落到聲音的回響……我從來沒有在他麵前如此心平氣和過。對這種似是毫無意義的謹慎,竟沒有抗拒的不耐。而幾個小時前,席郗辰就以未知的方式在一麵全無異樣的牆上開啟了一道門。就像用藍寶石點火的匪夷所思,席郗辰似乎總能利用身邊僅有的物體來達到他自己的目的。仿若這世界上沒有他不知道,他做不到的事。
  一陣陣暈眩,眼前又迷離起來,狠狠咬緊了下唇,口中先前的血腥味還未散去,一股鹹腥的味道重新充斥滿口。
  被困時總會覺得時間被無限延長,雖然應該還未到一天,卻仿佛挨過了三天三夜無食無水的饑渴。
  溫熱的液體被喂入口中,帶著清冽的薄荷味道。
  腦海中讓我哭笑不得地出現“相濡以沫”這個成語,想要抗拒卻發現手腳不聽大腦的控製,就像被夢魘纏身,以為清醒卻仍舊還在夢中。
  天空是灰暗的青色,雨的簾幕一層層遮擋得看不清前路,讓瑟縮的冷從濕透的衣衫浸漬到骨髓,突如其來的溫暖與幹爽,然後,醒來是雪白的天花板……
  覆蓋著的黑色西裝隨著起身掉落,沒有天光,沒有天花板,進入眼際的還是那斑駁的青石甬道還有曖昧不明的火光。
  剛才的一切恍惚地好像一個夢……也好像的確就是一個夢……
  席郗辰跪坐在旁邊,眸中是不掩飾的焦憂,右手垂在身側,替我攏發的左手伸到一半,尷尬地僵在半空,沒了西裝的遮掩,潔白的襯衫上那朵絳紅的牡丹更清晰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不可否認他有張好看的皮相,棱角分明的臉,高挺的鼻梁,在後麵的石壁上映出一個俊秀的剪影。但那份俊秀中卻又含著神袛般的冷漠,神聖不可侵的傲氣。發現我的目不轉睛,席郗辰側過臉去輕咳了下,像做壞事當場被抓住的小孩,臉被火光映出一片微微的緋紅。
  發現我的目不轉睛,席郗辰側過臉去輕咳了下,像做壞事當場被抓住的小孩,臉被火光映出一片微微的緋紅。
  胸口未經處理的傷已結痂般,近乎黑色的嫣紅再沒洇染開去……
  一瞬間,腦中一片清澄!忽然想到什麽,渾身冰涼……想大笑,真的很想大笑……我竟然又一次像個傻瓜一樣被這些虛假給欺騙!怎麽忘了呢,席郗辰是多麽城府的人。原來,我的感情都是讓人拿來算計的!
  眸中的些微暖意瞬間退了個幹幹淨淨!先前的無措,失迭,還有那因他而來的柔軟與憂心都迷亂地還殘留著悸動的尾音,現在卻像成了我恥辱的笑話,瘋狂嗤笑我的愚蠢。
  席郗辰並沒有發現我的變化,淡定地站起身,卻仿若暈眩般停滯了下,右手下意識地向石壁扶去,隻一晃就穩住了身形。血還溫熱,一縷沿著石壁崎嶇的紋路滑下。
  “可以起來嗎?”席郗辰問,扯起的笑容是一片溫柔,而放下的右手狀似不經意地擦過岩壁,把那血抹去,隻剩下幹幹的紅痕,就像幹涸已久的血漬擦上去的痕跡。
  “前麵是酒窖出口的階梯,但打開洞頂石板的開關損壞了……”聲音漸漸弱下去,而我隻靜靜聽著未置一詞,眼瞼垂下遮去一切情愫。
  那微弱的聲音漸漸斷了,像思慮到了什麽,複又響起,“除非……”卻隻單單吐出這兩個字。
  出口是一個漆黑的樓道,狹小地讓人忽視。這座極盡寬廣古舊的暗道出口竟會是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但已無所謂真假。
  我站起來移步向那邊走去。回頭發現席郗辰落在了身後很遠處,輕輕掩胸悶咳,腳下是些微淩亂的虛浮。席郗辰,其實你何必如此呢。再也沒了想去攙扶的焦急,因為明白了其中的虛假。
  注意到我打量的目光,席郗辰愣了下,挺直了身體,子夜的星眸閃過一絲幽光,淡淡道,“我拿一下火把。”
  那道狹小的門後是一個酒窖,一排排百年窖藏的葡萄酒整齊地穿插在石壁上。
  有些已經破碎,空留牆洞裏殘破的碎片。彌散在空氣中的酒味比之先前經過的平台更為濃重。
  過濃的酒味讓我一陣不適。
  席郗辰的臉色異樣的絳紅,站不穩似地向我靠過來。
  “席郗辰!”我下意識的低喝。
  傾倒的趨勢沒有再繼續,他順手拿起架上的一瓶紅酒掩飾道,“這裏沒有食物和水,隻好暫時喝這個了……不過好像有點過了。”淡淡的自嘲,卻連他自己都不信的解釋。
  心中的隱忍已到了極限,滋生出另一種報複的陰鬱。
  “席郗辰,你喜歡我什麽呢?”輕笑著向他走近一步,語調是我從不會有的溫柔,“這副殘破的身體,亦或——可笑的靈魂?”
  席郗辰像是呆了,任我冰冷的手藤蔓般攀上他的身體。
  注意到那件白色襯衫已經濕透,那朵絳紅的牡丹被洇染地散了色。
  “真是一個不錯的笑話。”一顆顆解開那排整齊扣到最後一顆的衣扣,露出他光潔的胸膛。
  手指溫存地劃過那道短短的創口,停在起伏的心髒。
  “你應該刺進這裏的。”語氣溫柔中帶了幽怨。感覺到手下這具軀體一瞬間明顯的緊繃,連指尖下的起伏都似停滯。“這麽淺短的傷口,在匕首拔出來後血才會漸漸滲出,在刺入的一瞬間手掌後移,握住匕刃,讓掌心的血在創口邊染開,造成重傷的假象……我不知道原來席先生戲也演得這麽好。”
  沒有回應。
  身上的重量卻漸漸壓了下來,混著酒味的呼吸吹拂過我耳邊。灼熱的身體,汗濕的黏膩,紊亂的呼吸,我心下一跳,反射性地將他狠狠推開。
  席郗辰一個不穩摔在岩壁上,右手重重地撞上斑駁的牆麵,根本未曾愈合好的創口又崩裂開洇染了一地嫣紅。
  許久都沒有聲音。
  他倚著石壁上,迷亂的黑發下神色陰晦不定,握緊的右拳,血從指縫滲下,一滴滴墜落,濺起一朵朵豔麗的緋色,“對,苦肉計。雖然老套,但是對你……會有效。”半眯起的眼有刹那的失神,眸中的焦距散了又聚,“因為簡安桀足夠的冷淡卻也足夠的——心軟。”
  “……”
  “你不想和我一起死在這裏不是嗎?所以那一刀沒有刺實,你該慶幸的。”
  他是什麽意思?是在諷刺我的無能嗎?對!這迷宮一樣的地道,如果沒有他在前麵引路,我的確出不去。
  席郗辰的身體緩緩向側移動,最後靠坐下來。
  “階梯就在這裏,你上去吧……”石梯隱沒在黑暗中,殘破地幾乎看不出台階。突然隆隆聲響,石階頂部的石板隨著他這句話奇跡般地打開,一道天光從洞口射下。
  我抬手擋去刺目的白光,當適應過來後,冷然回頭看向席郗辰,“你不走?”雖然此刻自己完全不想去搭理他。
  席郗辰靠坐在地上,冷慢而清疏的笑,身體輕微地顫抖著,像用力抵抗著什麽,或隱忍著什麽。“石梯年久失修,不該你先走過試試?而且我死了也跟你毫無關係不是嗎?”
  “的確是沒有關係!”我的回答是反射性的,像是在跟自己證明著什麽,但,不可否認的他的話的確讓我有種撕痛感……
  “還是你在眷戀?嗬,‘生未同衾死同穴’倒也浪漫。”冷嘲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吐出無恥而傷人的話語。
  我極力控製著自己的憤怒,不再去管他是否會上來,拖起虛弱的身體,踩上斑駁裂痕的石階。當踩上最後一階階梯,腳下是有違已久的地麵,這種略微的死後重生之感讓我忽然覺得有點不真實。
  雖然不願去理,但還是忍不住往下望了一眼。
  在天光中我看到那蒼茫的笑容,飄渺地像要消散。
  一縷血絲慢慢地滲出他的嘴角,失神的眼渙散得沒有焦距,然後滑落,身體無力地向側麵傾倒,帶起機關響動的隆隆聲。
  正當我莫名其妙時,腳邊的石板驀然閉合,砸起了一陣煙塵,那古老機構摩擦的轟鳴聲也隨之止息。地麵密合地沒有一絲縫隙,就像那洞口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我死了也跟你無關。”怔忪間耳邊隻回響著這句話。現在才發現,它殘忍地就像死亡預告。
  最後慢慢從他嘴角滲出的那一縷血,更荒謬地像武俠中的生離死別。
  恍惚間想起很久以前就對偶像武俠劇裏動不動就咳嗽吐血的狗血劇情極度不耐,“又不是肺結核或支氣管炎,咳血咳成這樣也太假了。”
  家珍轉過她那張哭得稀裏嘩啦的臉,賭咒發誓說,“內傷也會咳血的。”
  我懷疑地睨視她。裴凱在一邊好脾氣地附和道,“內傷可因突然外來暴力侵犯人體引發:如跌仆、毆打、墜墮……氣機升降失和,逆於肝胃,則見脅肋及中脘疼痛,脹悶不思飲食,噯氣呃逆,若犯肺金,則令喘……內傷後離經之血溢出,則導致吐血、衄血、咳血……”
  “停停停……”一連串的半古文的醫學解釋聽地人頭痛,家珍半哭不笑道,“裴凱,你以後可以考慮當江湖郎中的。”
  病房裏,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冷冽的空氣參合著消毒藥水的味道,這一切都是讓我熟悉不已,隻是這一次,躺在病床上的不是我。
  我慢慢走過去,坐到床沿,昏睡中的席郗辰顯得憔悴而無害,完美的麵部線條柔和甚至還帶著點孩子氣,不羈的黑發覆蓋住微鎖的眉心,慘白的雙唇緊抿著,平日裏的孤傲已不複見,有的隻是一份蒼白。
  利用,欺騙,動之以情,一環接一環的後招,小心翼翼地打出手中的牌,算計,走出暗道所需要的資本,連自己的生命都計算在內。
  隻是聰明如他,對待感情卻是生澀到幾乎笨拙。
  慢慢抬眸,刹那撞進一雙不知何時已經睜開正靜靜注視著我的深邃墨眸中,我一愣,下一刻無措地從床沿站起,隻是還沒等我站穩手腕就被席郗辰輕然握住,“安……”開口的嗓音沙啞到破碎。
  “我去叫醫生。”
  “不用,”席郗辰略顯艱難的坐起,如深潭般的眼眸未移開分毫,語氣略帶懇切,“這樣就好。”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偏了偏頭,“席郗辰,我不會為了一次的感激而去接受一份愛情。”
  “我知道。”良久的寂靜之後他異常平靜的說道。
  “隻是,我以為你不會回來。”
  “你的苦肉計演的很徹底。”我微微嘲諷,那個時候現在想來都有點心顫,如果沒有想通他的傷痛不是作假,如果沒有想通那句“除非”後麵的話是除非有人按住開關,否則便無法打開石板……事實上我是一向厭惡這種不真誠的虛偽的,但從來不曾那般厭惡過,厭惡到視線模糊,流下滿麵青澀的淚珠。
  “……內疚?”清明的視線暗了暗。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要試圖試探我。”
  席郗辰苦笑一聲,“真的,我做什麽都沒有用了是嗎?”也許是病弱的關係,讓此刻的他看起來猶如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稍稍偏開頭,“席郗辰,我已不再恨你,所以,你也不必再多做什麽。”
  突然間,他的臉色變的有些亮麗,輕輕將我拉近幾分,並把我的手湊到嘴邊淡淡地印上一吻,指尖的冰涼觸感讓我一陣心悸,“你……”
  席郗辰抬眸,“謝謝,目前為止,這樣已經很好。”
  我不知道席郗辰竟然也這麽容易滿足,這樣的他,很陌生卻也帶著一抹牽引我的溫暖。
  至於地道裏的一切,我們都刻意地不再去提。
  “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掙脫他的鉗製,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向門口走去。
  “安桀。”淡雅的聲音由身後傳來,蘊涵著千言萬語,“……我隻是想要你知道,我不會做任何會讓你難過的事,你父親那邊的……那個相親……”
  “……我知道。”
  後麵靜了一會,“謝謝你,相信我。還有,安桀,對不起。”
  我沒再停留,開門出去,最後那句對不起晚了六年,現在聽來卻隻有雲淡風輕之感,事實上,所有的所有也的確隻剩下雲淡風輕了。
  席郗辰住院一周,我回學校處理了些事情,並且通知了姑姑行程的推遲。
  室友並沒有因我這幾天陸續的失蹤而提出絲毫疑問,我們向來很少有牽扯,隻是那位新加坡女孩每每見到我都要向我征詢“葉藺”的消息,我隻能苦笑的答他即將成婚,很明顯她有點失望,不過倒也乖巧地不再來煩我。
  這天中午帶了意大利店的外賣餐點前去醫院,席郗辰在睡覺,身上的傷口已經完全結疤,不過臉色依舊蒼白。
  撫向他手掌處的傷痕,那麽深刻又那麽可怖,輕輕拂過,帶著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幾許心疼。下一刻感覺到他的手指慢慢將我的五指引入他的指間,緊緊相纏,“來了。”席郗辰似是已經把不恨當成接受,有點得寸進尺。
  “今天感覺怎麽樣?”醫生說他複員很快,昨日也曾提過可以提早出院。
  “不壞。”席郗辰的眼神很明晰。
  我收回自己的手,倒了一杯水遞過去,“你的傷,我或多或少有點責任。”
  “……抱歉,是我讓你為難了。”低下頭,看著手中的玻璃杯。
  對待感情他真的如同一個嬰孩,小心翼翼又異常敏感,每每的試探,情不自禁的碰觸,當我冷情的拒絕後,又自覺地退到最合適有效的距離,然後等待著下一步的行動。
  ……而我亦能比他好上幾分?也許,恨他,隻是一份遷怒,對父親懦弱的寬容,自己的委屈與憤恨無處宣泄時便自私地全然轉嫁到他身上,並且,自我催眠的認為那是理所當然,撫向自己的左臉,那裏早已不痛,隻是……也許,隻是想要通過他來證明自己尚且活著,也許,他才是一直被利用的那個人……
  我承認自己的心境已與以往大不相同,我也知道自己對他除了“感激”還有些別的什麽,再次憶起那天自己的慌亂,不由一陣苦笑,我的堅持究竟是什麽呢……昨夜,想了很多,想起姑姑,樸錚,克莉絲汀,葉藺,席郗辰,母親,父親,林小迪,莫家珍……我把所有經曆過相處過的人都想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獨獨會跟席郗辰牽扯那麽多,也許是命運的安排……隻是可悲的是兩人的冷淡冷情讓彼此不輕易表達出情緒,然後相處就變成了一種艱辛,直到現在……在這一次的事件之後席郗辰變得異常溫和也異常柔順,似是放開了一些東西,隻是不及格的EQ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份感情。
  “安桀?”淡淡的嗓音響起,函著一份溫和。
  我站起來,突然有點輕鬆,又有點無奈,徐徐吐了一口氣,“席郗辰,我們和睦相處吧。”
  試著用平和的心態看待他,不帶任何偏見,也許,我與他真的可以和睦相處。
  當然若是把這份相處定義成一份愛情未免還太早,畢竟在心態上要讓我完全接受一個人並非易事。所以現在隻能一步步來,未來,也許會相處融合,亦也許會淡然離別。
  而此刻我知道的是,我隻是不想再恨他,如此而已。
  兩天後席郗辰要辦出院手續,我考慮了一下,想來他康複後差不多就會回中國,所以自己也開始著手起芬蘭的事宜,畢竟這事本就已經是定下來了的,而且姑姑那邊催的也實在勤快。
  推開病房的門進去,席郗辰坐在床上翻看著一些資料,白色的棉布衣衫配著一副銀邊眼鏡,竟有種說不出的溫和與優雅。
  “今天有點晚。”席郗辰抬起頭,麵帶笑容。
  “恩。”隨意應了一聲。走到窗台前換下昨日那束百合。
  “過來。”伸出一隻手,語氣淡然卻不含絲毫命令。
  “生病工作似乎不好。”我說,並且緩緩向床邊走去。
  席郗辰一愣,隨後將手上的文件夾合攏放到一旁的櫃子上,眼中的笑意更是染上了一層柔色,“你的這句話我可否認為是關心。”
  我皺眉看了他一眼。
  席郗辰輕歎一聲,“安桀,是我太過急切,還是你……”
  我開口,語氣平靜,“你想多了。”
  “是嗎?”席郗辰看著我,眼神直接而明朗,好像以前一直隱藏的東西放在一起然後一下子全都不想隱藏了,“現在,我的心很貪。”苦笑一聲,喃喃自語道,“如今,怕是連自己也控製不住了。”
  “你要我怎麽做?”我歎笑,他的得寸進尺表現的越來越明顯,有時竟像是個小孩子般耍賴,軟言軟語,我是從來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席郗辰竟然也有這樣一麵,事實上這樣的他我以前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席郗辰的笑容彌漫起一層朦朧,拾起我垂在前腰際的長發,滑曳到指尖把玩著,“不,你知道,你什麽都不必做,我不會勉強你,也不會試圖顛覆你的生活,你的觀念,事實上現在的你,已經是對我的恩賜,隻是,也許人的貪念都是無止境的。”下一刻他抬起頭與我的視線相對,那種凝望是那麽的大膽,大膽到讓我不得不挺起腰看住他,否則便會被它淹沒般,“我隻是希望你能對我有所回應,哪怕隻是一點點,而不要讓我覺得自己是在演獨角戲。”
  說不受他影響顯然隻是在自欺,可是事實是我能多做什麽呢?到目前為止我唯一能做的就隻是和睦相處而已,再多,我怕我會越來越不像自己,也越來越——接受他。
  忽地,他拉起我垂在腰側的右手,“受傷了? 為什麽?”表情有點凝重,注視著那小指外側微深的傷口,想要碰觸卻也沒有真的碰上去。
  我掙脫了一下未果,也隻能隨他去,這幾日的相處讓我知道他在某些方麵很堅持,“買花的時候不小心劃刺到的。”以前葉藺總喜歡送我花,一天一支也不嫌累,後來到了法國,自己竟也養成了買花的習慣。
  “花?”席郗辰望了眼窗台上的新鮮百合,若有所思,這時護士推門進來,看到我,笑道,“小姐今天來的晚。”這位護士名叫Bella,是這家醫院的特別看護,照看一些貴賓病房的病人,有點年紀,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很熱情。
  我停頓了一下,點了頭。前麵席郗辰也淡然說到過我晚到了,可是我確定自己隻是晚到半個小時而已。
  “席先生等了你好久呢。”
  這話倒是讓我一愣,回頭看向病床上的人,隻見他摘下眼鏡捂了捂額際,表情還算自然,“原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席郗辰說的依然是中文。
  “嘿,東方人可真是感性,即使隻是晚到了一小會竟也如此牽腸掛肚!”Bella笑著看著我與席郗辰。
  法國人浪漫,說話更是肆無忌憚,隻是被別人這樣說,或多或少還是有點不自然,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接話,想了一下我說,“我先出去。”
  “哦,不用,我隻是給席先生檢查一下傷口,不用避開的,更何況你還是他的情人不是嗎?”Bella朝我曖昧的眨眨眼,笑得很開心。
  情人?我苦笑,想要反駁但也覺得沒有那個必要,畢竟說多了反倒有此地無銀之感,而一旁的席郗辰則很平靜地任其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口,嘴角甚至還揚著一抹淡笑。
  “老實說,你們這一對可真是漂亮!”Bella又說。
  我沒想到Bella的興致那麽高,隻能繼續語塞。
  “謝謝。”席郗辰倒是接的疏淡有禮,在外人麵前他表現的永遠都是那麽無懈可擊,雍華大度。
  “OK!”Bella檢查完席郗辰身上的傷口,收拾好材料,又轉身對我笑道,“美麗的小姐,明天見了!”說完悠然起身踏出病房。
  我無奈歎了一口氣,看向席郗辰,他正目光柔和地看著我,“生氣了?”聲音很輕。
  “無所謂生不生氣。”隻是有點不大自在。
  “我們現在在一起,是嗎?”
  我搖了搖頭在他床沿坐下,“席郗辰,你什麽時候也開始變得患得患失了。”
  “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會如此患得患失。”他拉住我的手,眼神晶亮幽深,“安桀,我們已經開始了,至少,我認為你已經允許我開始了,那麽,至此以後我便不會再放手。”
  “如果到最後我還是不能接受呢?”我提出一種可能。
  “你會嗎?”他問的有點急切。
  “……”
  “你——可以不給我任何反映。”略微斂了斂睫毛,“但是,請不要拒絕我的付出,所有的所有,都不要拒絕。”
  “我可以說你是在強人所難嗎?”不由淡笑道,事實上對於他,我到現在依然理不清楚多少頭緒。
  “可以嗎?”席郗辰抬眸認真而虔誠的望著我,並拾起一小撮頭發放到嘴邊輕輕一吻。
  我的心被他這舉動驚地一顫,像受了什麽牽引,與他靜靜對視著,不知過了多久,到最後連自己是如何回答他的也記不大清楚了。
  “以後別買花了。”席郗辰將手指輕輕滑入我的發間,軟軟的口氣,小心翼翼的,“雖然你的所有東西我都想要珍惜,但是花——請讓我來送給你。”
  回到宿舍時竟然很意外地發現三個室友都在。小客廳的地板上鋪著餐布,上麵擺滿了零食,奧德莉坐在沙發上,我剛進去的時候就聽到她在講一個德國男人的無趣。
  “他都不跟我做愛。”
  “一個德國男人嚴謹,放在一起就成一群瘋子,兩次世界大戰還不是他們發動的。”新加坡女孩梁艾文接話,她的名字我到昨日才勉強記住。
  “我寧願他是個瘋子!”
  從她們旁邊走過,拐進盥洗室洗手。
  “男人沒一個忠誠的,卡爾還不是同時跟三個女人交往,克林斯曼也是!”
  “克林斯曼好看。”
  “想當初我還找過他。”阿蜜莉雅笑的得意。
  “克林斯曼,嗬,Anastasia簡看不上的男人你們竟然還搶著要。”奧德莉並不介意我的存在,很響亮的說著。
  “我上次看到的那位才叫出色!可惜……”梁艾文的聲音,語氣裏萬分惋惜,“安沒有他電話。”
  “安那手機裏能有幾個號碼。”阿蜜莉雅諷刺。
  我笑笑,不甚在意。一低頭,手機響了。
  “到了?”一道淡然卻極其溫和的聲音。
  “恩。”
  “沒有打擾到你吧?”聽得出他自己也不大自然,算起來這應該是我們第一次“心平氣和”通電話。
  “……恩。”
  “安桀。”柔柔的低語,“明天能早過來嗎?”
  “有事?”
  “恩,有事。不過現在不能說。”他輕笑,也許還捂了捂額頭。
  想了想後答道,“我盡量。”
  “安桀。”那頭歎息了一聲,“你不想對我說點什麽?”
  “什麽?”我揉了揉眉心,想到前一刻自己才剛從醫院回來而已,有點窘,對這種如情人般的對話還是不大習慣。
  “不。沒什麽。”頓了一頓他開口,語氣有些微微的落寞,但依然溫和平淡。“那麽,明天見了。”
  “……好。”
  擱掉電話,握著手機出了會神,一轉身,發現奧德莉正靠在盥洗室門口看著我,“男人?”
  我但笑不語繞開她走向自己的書櫃。
  “我就說你也不是什麽安分的料,他們還真當你是瑪利亞轉世。”奧德莉跟在我身後。
  “簡安桀,我問你,你真沒上次那人的電話號碼?MSN也可以。”梁艾文是唯一一個能叫全也叫對我中文名字的人。
  我看了梁艾文一眼,搖搖頭,我跟葉藺的確已經不再聯係。
  隔天一早起來,一拿起手機就看到姑姑已經抵達法國的短信,來不及驚訝匆忙換好衣服趕去機場,因為姑姑的命令是在九點之前必須出現在她的麵前,而現在已經是八點四十分。
  機場門口那抹火紅色的成熟麗影讓我會心一笑,看到她比什麽都好,真的。
  轉悠中的姑姑也看到了我,幾乎是尖叫著撲上來的,“哦我的安!”
  姑姑很漂亮,比母親年輕許多,算起來也才比我大上九歲,心性上還頗為孩子氣。我回摟住她,“不是說後天嗎?”
  “嚇了一跳吧,嘿,給你的驚喜,實在是想我的安想的發慌。”
  她明朗熟悉的嗓音讓我覺得安定,“要先回去休息嗎?”
  “不不,在飛機上已經睡的夠多了,差點沒給他‘落枕’。”
  我看了看手表,“姑姑,我現在可能不能多陪你。”
  “怎麽?還有什麽事比陪姑姑還重要的。”
  我幫姑姑拿了外套,想了想道,“姑姑可還記得簡家的一些人?”
  “簡家?哼!”
  我淡笑道,“姑姑也不用那麽生氣,我已經不在意了。”
  “說到這個,你一月份還回去了一趟是吧,要不是小樸跟我說……”
  “姑姑。”我打斷她,挽住姑姑的手臂慢慢向前走,“我已經不在意那些人了,所以姑姑也不必再這麽的介懷了,現在,對於我來說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就隻有姑姑和母親。”然後又想到那個到處去告狀的人,笑道,“當然還有樸錚。”
  姑姑低頭看了我一眼,避輕就重,“為什麽突然提到簡家的人?”
  “席郗辰,姑姑還記得嗎?”
  “沈晴渝的侄子。”
  “是。最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姑姑當年收到的那些錢有沒有可能都是他寄來的。”過去那些絕處逢生的經曆到頭來如果都是由他一手轉變,那麽,有好多事情恐怕都要重新定位了。
  姑姑已經站定腳步,直直看著我,“他現在在法國?”
  “恩。”
  “你等下要去見的人也是他?”
  “是。”
  姑姑輕歎了一口氣,“安桀,我相信你,相信你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的每一件事。”
  我搖了搖頭,挽著姑姑的手臂繼續慢慢走著,“不光那些錢,在我戒毒的那段時期,姑姑當時在德國境內無法趕來,但是那個時候的確有人以姑姑的名義幫我,還有,右手被撞傷的時候,玫麗醫生的出現,她說她是瑞士的義工,事實上,她的國籍是美國人,而入住法國的時間剛好是我受傷的那個時候,更錯的一點是,玫麗根本不是義工,她是美國有名的骨科醫生。”
  姑姑幾次開口,最終隻呐呐提出一句,“……一個人不可能有那麽大的能耐。”
  “是,甚至後麵還牽扯到毒品的事情。”我斟酌了一下措辭,“所以現在我隻是單純地思慮著有沒有這種可能。隻是——他讓我覺得,有好多事情都太過巧合,巧合到——這麽多的事情放在一起竟然沒有一點破綻。如果不是有意去調查的話,我怕我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哪怕是一點點。”
  姑姑眉頭開始鎖起,神色中夾雜著一份凝重,“那孩子……六年前我隻見過幾次,說實在並不是好接近的人,事實上,若是要打比方的話,安桀你,隻是表麵上的不喜他人接近,而他,卻是冷漠到股子裏的。”
  “姑姑想說什麽?”我低歎。
  “安,你以前恨這個叫席郗辰的人是嗎?”
  我低了低頭,沒有正麵回答。
  “而你現在卻想把一份恨變成一份愛了?”
  抬頭對上姑姑探究並且憂心的眼眸,“姑姑,你知道,我不會。”
  “是,我是知道你不會。但是他呢?一個處心積慮在你背後掌控了六年的人,他會允許你不會嗎!”
  “姑姑……”
  “雖然那孩子的為人我到現在都還不是很清楚,但是,安,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你,他並不適合你——太複雜,是的,太複雜,若你所說的一切,或者更多,真是由他一手掌控,那麽,我隻能說,他真的很厲害!”
  席郗辰站在窗前,修長的手指輕輕擺弄著那束百合,病衣已經換下,穿著一套淺色休閑裝,優雅的側麵在晨光下顯著幾許沉鬱,未加整理的柔軟黑發覆在額際,眼睫處印下一片陰影遮去了眸光。
  昨天沒有來醫院,他亦沒有給我撥電話,有些事情,我與他都過於謹慎。
  走到他身側拿起那束百合,換上新鮮的白色玫瑰。
  席郗辰轉頭看著我,表情很平靜,似是早已知道我的存在,過了兩秒又側頭看向那束純白玫瑰,輕柔低笑,“可真是個不聽話的女孩。”
  “已經成了習慣。”平緩地開口,但我並不確定他前麵所指的——是指買花的事還是另有其意。
  “陪我出去走走好嗎?”拉起我的手,語調很溫和卻也不容拒絕,有時候我會覺得,席郗辰其實是比葉藺更為霸道的。
  “後天,我會去芬蘭。”
  拉著的手緊了緊,“恩。”語調平淡。
  “明天出院。”我淡然道,“你什麽時候回中國?”
  “安桀的姑姑也來了法國是嗎?”席郗辰伸手輕柔的將垂在我眼前的發絲勾到耳後。
  他與我之間的對話總是有些詞不達意,閃爍其詞,過了良久我方才點頭,“姑姑,昨日來的。”並沒有問他為何會知道此事,很多事情,似乎已經成了定律,他不會說,我也永遠不會問。
  “如果是安桀的姑姑,那麽,我是不是應該見上一麵。”嘴角浮起一抹淡笑,雙眸沉靜而深邃。
  “……”
  席郗辰輕歎,“跟我說話,每次都需要考慮了才能說嗎?”優雅的指尖滑過我的左臉頰。
  我被那指上的異常冰涼激的微微一顫,下意識的小退一步。
  這在這一瞬,我清晰的看到他幽暗的眸光中閃過一絲陌生與苦澀。
  隔了幾秒他再開口竟是以往熟悉的冷慢嗓音,“我知道了。”
  胸口莫名有點悶,“你昨天叫我早來……” 此刻我隻想說點什麽來打破那層沉悶,我不喜歡未知。
  “足夠的冷漠,也足夠的心軟,為什麽現在我卻突然不喜歡了你的這份心軟。”嘴角是一抹自嘲,神情亦異常沉鬱,“安桀,你依然——其實除了不恨,對我,對席郗辰什麽都沒有了是吧?”
  我看著他,不接話,事實上我也不知道這話該如何接了。
  良久之後席郗辰淡然道,“後天,那麽我也後天吧。”
  他這話不知為何竟然讓我有點生氣起來,掙脫開他的手,“我走了。”
  “安桀!”修長有力的手臂突然由身後將我抱住,低低的笑聲沉吟而出,“我們吵架了是嗎?”
  我一怔!為他的動作,更為他話中的那個——“吵架”,吵架,不是冷嘲熱諷。
  攬在腰側的手臂緩緩撫上我的肩,將我轉身與他對立站著,修長如琴師的手指捧起我的臉頰,吻輕輕印下,這是一個溫柔到及至的輕吻,淺淺的撫挲,舔拭,冰涼的唇帶著抹韌性,小心翼翼的在口中細膩而煽情地攪動。輕吻,啃吮,時輕時重。對於接吻我向來是不喜歡的,事實上以前葉藺的親吻也都隻是讓我在某這種程度上不至於排斥而已,談不上喜歡,可是,每次席郗辰的吻總是讓我感到胸口異常的鼓噪,不排斥,甚至……
  修長的手指滑入我的發間,如水的輕吻慢慢地由溫柔變到緊窒而熱烈,舌尖輕輕的刮挲著我的上顎,舌尖時而被吮吻時而被啃噬。
  昏沉間我竟不自覺地作了回應,瞬間,他的雙瞳睜開,霧起的眸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墨黑。
  沉吟著一聲悶哼,吮吻愈加深入。
  “哦!抱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Bella的聲音隨著一聲慘烈的關門上消散在空氣裏。
  良久良久之後躁亂平息,席郗辰逸出一聲幽幽歎息,“每次都會有人來打擾。”將頭埋在我的發中壓下那份沙啞,“此刻倒是有點懷念那個地道了,至少,那裏吻你不會被打斷。”
  今日席郗辰出院,昨日的“吵架”最終應該算是和好的吧,我想。
  “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我一愣,抬起頭笑道,“不,沒什麽。”
  姑姑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拭了嘴角,“你的這個表情我可不認為是沒什麽。”
  “姑姑今天一定要作法國遊嗎?”
  姑姑挑眉,“有約會?”
  我笑著搖頭,“姑姑也想試探我了。”
  “那是因為你正嚐試著隱瞞我。”
  輕微的歎氣,“好吧,姑姑,老實說,你已經查過他了是吧?”
  姑姑一頓,“嘿,其實我們家的安心思也是不容小覷的呢。”
  我笑道,“有得出什麽結論嗎?”
  姑姑癟嘴,“他做的這一切,你不會沒有感覺。”
  “是。”攪拌著杯中的咖啡,“畢竟我也隻是個平凡人。”
  姑姑輕哼一聲,“他可不見得是個平凡人。”
  “姑姑真的不喜歡他。”這是一句肯定句了。
  “沒有人會喜歡一個心思詭秘處處算計又不擇手段的人。”
  “恩。”我輕笑著點頭表示讚成。
  姑姑看著我,沉默幾秒,最終嚴肅道,“安,我還是要說,我並不讚成你跟他在一起。”
  “我們並沒有在一起。”
  “是,你們並沒有在一起,你們隻是在學著怎麽在一起。”
  我伸出手輕輕覆上姑姑放在桌沿的右手,“姑姑,我們明天就要去芬蘭了。”
  “你這話是想要讓我放寬心還是放鬆警惕。”
  我笑出聲,委實是越說越偏離了,“姑姑,你真的想的太複雜了。”
  “那麽簡單點來說是不是應該慶幸,我這壞姑姑還有破壞的餘地。”
  無奈歎氣,我的這個姑姑雖然活潑開朗大而化之,但是固執堅持起來卻是連樸錚都不及她三分的。
  最後我說,“今天一整天都陪姑姑遊巴黎吧。”也算是變相的作了不去找席郗辰的保證。
  其實遊巴黎也隻是純粹的遊玩巴黎的幾個名景點,愛麗舍宮,協和廣場,巴黎聖母院……姑姑興致缺缺,她本就是不喜歡人文風景的,這次的邀請怕也真隻是為了一個“搞破壞”,不過最終實在乏力了也不再理睬那“搞破壞”,懶懶決定滯留香榭麗舍大街享受下午茶。
  我沒打招呼跑了出來,相較於下午茶而言我是寧願出去逛的,興許還能碰上畫展也不定,不過倒是沒想過要折回去找席郗辰,在某種程度上,我確切的不希望自己太受他的影響,即使現在有點不受控製了,也有點想要放縱了。
  路徑很隨意,黃昏橙光下逛了二十幾分鍾,穿過小道往北走,來到一個雕塑聚集的小廣場,選了張偏僻的木椅坐下暫停歇息,片刻後,感受到有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這邊看,側頭看去——這是一個典型的法國男子,高大明朗又帶著點時尚色彩。
  男子微微一笑朝我走來,身旁牽著一條德國牧羊犬,很漂亮。
  “你好。”他用生硬的英語打著招呼。
  我頓了一下站起來,略顯散漫地回了一個法語的問候。
  “你的發音很動聽。”他的嘴角揚起,這次說的是法語。
  “謝謝。”
  “願意跟我一起逛逛嗎?”他說,很直接。
  正待我開口,肩膀處一隻手臂輕柔地環上,有人從我身後將我緊緊摟住——熟悉的薄荷味!
  “抱歉,她隻能由我陪。”低沉冷慢的語調,很純正的法語。
  我從那短暫的愣怔中回神,不由輕笑道,“你的出現永遠如鬼魅。”
  感覺到頸項處被人輕輕咬了一口,似乎還咕隆出了句什麽,但因為太輕的緣故沒有聽真切。
  席郗辰站直身子,優雅的跨出一步立到我身側,並且很順勢的抓起我垂在一旁的左手,五指滑入,相握,“失陪。”他這話是對對麵那位法國男子說的,淡雅有禮。
  說完便拉著我往小道上走去。
  “怎麽了?”我笑問,優雅高貴收斂,步子的急噪讓他看起來像是在鬧別扭。
  腳步停下,席郗辰霍然轉過身,黑沉的目光緊緊鎖住我,臉龐有些憂悶,過了片刻,卻隻輕輕溢出一聲歎息,未有下文。
  我笑,“接下來,我要逛那邊,要不要一起。”順便指了指南邊的方向。
  席郗辰直直看著我,最後總算開口,卻是語出驚人,“安桀,我愛你。”
  我頓了良久,輕輕應了聲,“恩。”
  席郗辰還是靜靜看著我,眼睛黝黑黝黑的,忽然我笑出聲,“怎麽像個孩子了,席先生。”
  忽地席郗辰將我緊緊摟進懷中,“安桀。”柔柔的聲音,卻是充滿了情怯。
  我滯愣了下,任其摟抱著,路人的留意注視是無暇顧及了。
  “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是個——孩子。”將頭埋入我的頸項,低低一笑。
  “還有……我在表白。”聲音淹沒在頭發裏,咕隆著。
  “恩。”我笑,眼光不自知地變得很柔和,“對了,生日快樂,席先生,雖然遲了兩天。不過,明年——我想我應該不會錯過。”
  大概有五秒鍾的時間,席郗辰整個人如石化般僵硬了,下一刻略顯激動地將我拉開,看著我,眼眸中流光異彩,“你……答應了嗎?”他問的很輕很輕,也非常的小心翼翼。
  無奈歎了一口氣,“姑姑一定會生氣……”
  窒息的熱吻將我要說的話全然吞沒,不斷地吸吮交纏,而等放過彼此的唇後,兩人的氣息都有點混亂。
  這人,真是越來越不看場合了。
  平息心中的波動,我淡笑著問道,“你好像很喜歡吻我?”也喜歡輕撫我的左臉。
  俊逸的臉龐升起一層紅暈,精雅的手指立刻捂向額際,似要擋住點什麽,“——情難自禁。”呢喃道出。
  回到姑姑下榻的飯店已是下午六點。
  “知道回來了。”端坐在客廳裏的姑姑回眸一笑。
  “姑姑的下午茶喝的可好。”
  “好好好,自然好。”
  我走去過摟住姑姑的脖子,“姑姑,生氣會變老的。”
  姑姑啐了一聲,回頭看向玄關處,眼神中是顯而易見的不讚同,“年輕人,我給你一個機會,你現在可以轉身離開。”
  席郗辰未置一詞,淡然點頭致意,跨步進入,舉止清雅。
  “說起來,我也算是你的長輩。”姑姑板起臉。
  “是。”微微一笑,“您是安桀的姑姑。”
  姑姑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直接入主題,“你應該知道,我不喜歡你。”
  席郗辰神態清離,“您喜不喜歡,並不重要。”
  姑姑一愣笑道,“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冷情。”
  “不在少數。”
  “為什麽找上安?”話鋒一轉,犀利異常。
  席郗辰轉頭看向我,眼神中是隻有我看得見的溫柔,而這樣的溫柔,竟讓我突然有點坐立不安起來,正想起身,便教姑姑按下,“膽小可不像你了安。”
  我一滯,笑道,“姑姑說笑。”
  “樸女士。”平淡的語調聽不出絲毫情緒,“我不希望她為難。”下一秒,語氣開始變得清冷,“更不希望您讓她為難。”
  “怎麽?開始教訓起我來了。”
  席郗辰麵無表情,“安桀的姑姑,我理應尊重。”
  “安桀的姑姑!哼,若是沒了這層關係,你會怎麽對我?年輕人,你的資料事跡可豐富了,老實說,我可不認為你是個會尊敬長輩的好晚輩。”
  席郗辰看了我一眼,皺眉,“樸女士,有什麽問題可以直接問我,不必如此費神。”
  “怎麽,緊張了?放心,你應該知道外界的能力能查到的也都是你底線內願意給別人知道的而已。”
  “你想知道什麽?”
  “跟聰明人講話就是輕鬆,告訴我,你接近安的目的是什麽?別跟我說是愛,我不興這套!”
  “那麽……”冷沉的嗓音多了幾分輕柔,“迷戀呢,這個可以接受嗎。”
  姑姑頓了頓,回頭看向我,我隻笑笑,拿起水杯喝水,手有點涼。緊張的時候我習慣喝很多水,冰水。
  “迷戀?你……”姑姑瞪大雙眸看回席郗辰。
  “十二年,夠嗎?”平和的語調聽不出絲毫情緒。
  手一顫,水杯差點掉到地上……不知,竟是這麽久,十二年嗎……
  過了良久,姑姑冷言道,“沉默寡言?外界對你的評論似乎有所出入。你覺得我會相信這些浮誇的言詞?”
  “你的相信與否對我來說無關緊要。”
  姑姑哼笑,“那麽,聽你這話你還真相中了我家安十年八載了,那怎麽的六年前沒有來找她?”姑姑的話有點嚴厲了。
  “拓展事業。”
  “哼,拓展事業,多動聽的借口!那麽六年裏呢,六年裏的時間為什麽也沒有來?”忽又想起什麽,冷冷一笑,“明著來。”
  清邃的眼眸波瀾不禁,看向我,眼神溫和,隻是說出來的話卻是——“簡震林還未失勢。”語調平淡如斯。
  “刷”姑姑從沙發上站立起,表情有點過於震驚。
  席郗辰輕柔的眼神依然緊鎖著我。
  “哈!”姑姑拉回心神,急風暴雨般走到席郗辰麵前站定,“你還真是偉大啊!怎麽著,想幫安報複!那你怎麽沒把自己也給報複進去?!”
  “在此之前,不見她。”
  “你什麽意思?!”姑姑叫道。
  我知道是什麽意思……
  “姑姑怕是要生氣好久了?”看著姑姑氣惱萬分甩門出去的背影,我苦笑道。
  席郗辰走到我麵前,牽起我的手,十指交纏,有些小動作他慣做,“生氣了?”幽深的黑眸望著我。_
  “我沒有生氣。”我笑道,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席郗辰每次都很擔心我會生氣,即使隻是在一些小事上,“倒是不知道你的口才這麽好。”
  “安桀,我不懂什麽花言巧語。”席郗辰攬過我抱緊,“從沒這麽說過,迷戀這種話的……”臉已經埋進了我的頸項。
  “安桀,雖然我痛死了那六年來你對我的恨,但也矛盾的欣喜著因為那份恨而讓你記住我六年——你知道,你的性情本就淡離,做事也隨性,如果是那樣,那麽六年的時間,簡安桀怕是早已經將那個隻有幾麵之緣的席郗辰忘得幹淨徹底。”
  脖子裏被他磨的有點癢,我歎笑,“席郗辰你真的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
  摟抱更緊了幾分,良久隻聽到他喃喃著,“我可以不小孩的。”
  這人,又在啃我的脖子了!
  “去我住的地方,這裏好像不行。”
  我一怔,下一秒臉上升起一抹燥熱,“你……”
  壓抑著的低沉笑聲溢出,震進我的心口引起一陣陣酥麻。
  “你在亂想嗎,安桀?”前一刻引得我亂想的人如是說。
  “安桀,以前你很牙尖嘴利的。”
  “……”這人是在挑釁嗎?
  “跟我說話,安桀。”聲音低迷嘶啞,修長的手指觸碰到我的鎖骨,有些熱,在此之前,我印象中的席郗辰一直都是冰冷的,“不然,我恐怕要亂想了。”
  “……”
  上午,姑姑拿著那份信疊擲進我懷裏,“看看吧,嘖,年紀輕輕的,卻不是普通的有錢有勢,性格沉穩,自律,嚴謹,做事心狠手辣,又聰明過頭。”
  “這算不算屬於……斯文敗類……”我呢喃。
  下一刻,呢喃聲被那火熱而性感的唇全全然吞沒。
  抵達芬蘭一周,適應良好,語言亦尚可,基本的交流能夠做到,姑姑說不用再上語言班,而赫爾辛基的課是一周七節,還算輕鬆,至於宿舍是不打算再住了,一來不想再辛苦的與人相處,二來姑姑的房子本就離學校近,算起來也隻有百米的距離,有課的時候騎車過去,很方便,其實當初會選擇這所學校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它的地理位置。
  下午三節公法課,聽的頗為吃力,那位瑞士籍教授的發音帶著濃濃的地方腔,我甚至是一半沒有聽懂的,微微懊惱,推著單車在校園的小道上行進。
  “嘿,嘿,小姐!美麗的小姐,請你等一下!”一道激動的聲音從不遠處喊過來。
  我停下,隻看見一個棕發男孩向我這邊跑來,一張純西方的臉孔甚是討喜,“有事?”回的是相同的英文。
  男孩略顯靦腆的撫了撫後腦勺,“那個,我是美術係的新生,可不可以請你當我的模特兒?”
  “模特?”注意到他身後背著的畫板。
  “對對,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隻是簡單的人物素描。”眼神非常誠懇。
  我想了想,正待開口手機響起,看了下號碼,對麵前的人點頭道了聲歉推著車子走了幾步,一接起,那邊低沉淡柔的嗓音傳來,“早晨想打過來,擔心你還在睡。”
  “恩。”
  “在忙什麽,現在?”柔柔的,有幾分誘拐的味道。
  “剛上完課,正打算回姑姑那。”
  那邊應了一聲,沉默片刻後傳來一句低喃,“安桀,我又開始想你了。”
  我一愣,雖然不是第一次聽到他類似於甜言蜜語的話,但還是有些不大自然,淡淡岔開話題道,“你那裏應該是晚上了吧。”
  清晰的聽到一聲輕歎,“恩,快淩晨了。”然後是低沉的笑,“大概吧……”
  沒特別注意他的說詞,看了看身後那個依然站著的男孩,我笑道,“有人找我當素描的人物模特。”對於一切牽扯到繪畫與美術的,多多少少都有幾分私心與偏袒。
  那邊是一長段時間的沉默,“是……同學?”開口語氣平淡。
  “恩,不認識的,說是新生。”
  “新生,該是年紀不大。”
  “外國男孩子,倒是看不出年齡。”我沒什麽特別的說著。
  “男孩子啊……學繪畫,也難得。”
  “恩。”的確是蠻難得的,繪畫總要有些細心與耐性。
  我側身麵向身後那個男孩,想來讓他這麽等著總不好意思,便用英語開口道,“現在我怕是沒有空的,你若可以,改天行嗎?”
  男孩一聽,立刻向我走近幾步,笑的很明朗,“可以可以,我自然什麽時候都可以的!”
  我被他這陽光般的笑容感染,也放鬆了點心情,笑道,“你可以去公法係找我,周三的早上我都是在的。”
  “謝謝,非常感謝!我叫奧利弗·戴維斯,英國人。”說著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似是還有點臉紅,“呃——那個,你很漂亮,真的!”說完,很快的轉身跑開。
  我不由覺得好笑,“倒是好像忘了要問我的名字了。”也不知周三能不能找到我。
  波瀾不禁的嗓音緩緩響起,“看來是個開朗的英國人。”淡淡的似還含著笑。
  我將手機貼近耳際,“恩?”
  “安桀,我想我現在就想要見到你了,而且——應該也快了……”平平的語調,然後是電話被輕微掛斷的聲音。
  這簡短而略顯冷淡的回答以及被掛斷的電話讓我不由呆了一呆。
  “嘿,東方帥哥。”“東方人……”略顯嘈雜的誇讚之詞傳進耳朵,反射性的隨著她們的視線看過去——席郗辰!
  黑色棉質襯衫,淺咖色亞麻褲,襯得修長的身型無比優雅,冷淡的氣息,淡定的神態,雙手插在褲袋中,慢慢向我走近,而出色的相貌與高雅的氣質在人來人往中顯得很是醒目。
  席郗辰一直看著我,嘴角似還抿著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
  收起前一刻不小的驚訝,我站在原地等著他靠近。
  “真是傷腦筋。”席郗辰站立在我麵前,然後輕柔的說出第一句話後,下一秒快速的上前一步,將我攬在懷裏,一聲低歎,冰冷的唇已經覆上我的唇間。
  這個吻很淺,我想,是他克製了。
  “不是說要一個月嗎?”我緩了緩有點不穩的氣息。
  “恩,提早過來。”席郗辰抱著我,“很想念你,很想,很想。”
  索性說的是中文,不至於很窘,不過再窘的前麵他也做了,不怕這麽點,而且他向來是不在意在什麽場合的。
  “走吧。”
  “去哪?”
  “陪我。”席郗辰說的理所當然,表情還有點——陰邪,最後笑著傾身靠向我,附唇在我耳邊呢喃道,“我想明天,也就是禮拜三,你會很忙。”
  “你一到芬蘭就買了房子?”被席郗辰拉下車,麵對著眼前這幢純歐式的海景別墅,不由歎笑。房子建在平緩而蔥鬱的山坡上,一條寬廣的石子路延伸到很遠的地方,蔚藍的波羅的海望眼可及。
  “不喜歡?”席郗辰微微皺眉。
  我抬頭看著他笑道,“很漂亮。”踩著柔軟的草坪走到白色的欄柵旁,左右瞧了瞧,“這裏的鄰居怕是不知道這個房子已經換了主人吧。”
  “你在轉移話題嗎,Anastasia小姐?”席郗辰走過來由身後抱住我,“還有,這個房子的主人一直都沒有變過。”說完略顯惡質地在我頸項輕輕啃舐了一口。
  “……”
  “不要多想。”
  “你怎麽知道我在想,為什麽席郗辰先生越來越像一隻愛咬人的小狗了?”
  席郗辰一愣,將我轉身,沉靜而幽深的眸光熠熠生彩,“安桀,我在熱戀。”
  “恩,”我故作認真的考慮了一下,“目前的狀況好像是的,當然,如果你……”
  接下去的話被一個狠狠的吻吞下。
  一分鍾後,席郗辰滿意的添了添嘴角,眼中是不容錯過的邪氣笑容,“有奶油的味道。”
  我下意識撫上嘴唇,“哪有奶油的味道?”我記得今天並沒有吃甜食。
  “沒有嗎?恩,我再試試。”
  “……”
  嘴唇有點痛了。
  “陪我補眠,安桀。”很克製的分開,呼吸有些沉重。
  過了三秒,“如果你想那樣想,我很樂意配合。”低沉的笑。
  這個人——為什麽以前我會以為他是個再正經不過的人呢。
  席郗辰用十分鍾的時間衝完澡,全然放鬆後幾乎是一沾枕就陷入了半昏睡狀態。
  “你多久沒睡了?”我不知道他竟會有這麽累,像是體力透支到了一種極致。
  兩隻手臂牢牢扣在我的腰際,睡意濃重的庸懶語調散漫溢出,“四十八小時了吧我想……”
  外麵的紅霞已經暗下,稀稀鬆鬆的海風吹起一份初夏的清涼,站在主臥的陽台上,那片波羅的海已經全黑,海浪沙啞的重複著它獨特的語言。
  室內落地窗前右側的玻璃小圓桌上,座機鈴聲響起,我一滯,正想走進去將其按下,以免吵到才睡下不到四個小時的他。
  “嗶”答錄機自動開啟。
  “郗辰,手機怎麽沒開?”沈晴渝的聲音!
  伸到一半的手硬生頓住,眉心亦不自覺攏起。
  “……找到她了嗎?”
  找到——誰?
  “哎,那個孩子啊……郗辰,你就暫時呆在她的身邊吧……”
  手慢慢收回。
  “上次,那樣激烈的跑出去,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
  “若是能把她帶回來自然最好……”
  “那個相親,的確是我們考慮不周了,不知道那孩子竟會如此排斥……”
  “但是,真的是想要為補償她才這麽做的……”
  “……相親的事,她若不喜歡,以後不提便是……”
  “多接近接近她……”
  “到可以的時候,便帶她回來,在外麵……總不好看……”
  “現在你簡叔被撤了職……”
  “安桀再怎麽說也是他的女兒……”
  “郗辰,我知道你向來都不喜歡管簡家的事……”
  “……讓你去親近那孩子也實在是姑姑自己的私心……”
  “……”
  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一道過於大的力將我往後一拉,撞進一副溫熱的胸膛中,臉被捧起,窒息的吻瞬間壓下!
  我一愣,掙紮著!
  橫在腰間的手臂像害怕什麽似的收的越來越緊,似要把我決絕地揉進那副身體裏。帶著薄荷味的濕熱舌尖長驅直入!
  “安桀……”
  “放……開我……”
  “不!安桀,我知道你在亂想!”唇又一次被嚴實地覆住,他越吻越狠,嘴舌敏銳地輾轉反複,帶著一種恐懼下的失控。
  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你在亂想什麽,安桀……”席郗辰略顯激動地粗喘著,聲音嘶啞顫抖,“相信我……”
  我該相信什麽?
  我努力想讓自己冷靜一下,我想甩開他,我想奪門而出……
  “安桀……”
  “放開我。”
  “不!”
  冰冷而微微發抖的指尖滑至我的後頸,“隻要你相信。”
  我一顫,對上他的視線,那片深黑中似是暗湧著什麽—— “我該相信你嗎,席郗辰……”終於,我緩緩問出,也不再掙紮。
  席郗辰有明顯的一愣,下一秒狠狠將我壓進懷裏,那樣的力道幾乎能把我揉碎。
  “不……”壓抑下的聲音不再那麽緊窒,而有點過於低啞,“已經不夠了,安桀,現在——我要你愛我……”
  席郗辰拉開我,在那誠然露骨近乎貪婪的注視下,我竟有些慌亂地別開頭……
  “我愛你,安桀,我愛你……”離迷的嗓音低喃著,他開始低頭吮吻我的肩膀,潮濕溫潤的舌尖灼燒挑逗著我的肌膚。
  “席郗辰……”輕微的顫栗著,想要推開他,這太快了,而且我的腦子現在還很亂,我懊惱自己似是被他的癡狂感染了,繼而迷惑了。
  “安桀,我愛你……”他一遍一遍地低語著。
  “等等,呃……”想阻攔,開口卻已是微微喘息的輕柔破碎聲。
  良久之後,歎息一聲,最終,緩緩抬起手臂挽上他的頸項。
  感覺到席郗辰的身體瞬間僵住!下一刻,粗聲沉吟,俊紅的臉龐深深埋入我的發間,“安桀,我恐怕……”悶悶的,帶著壓抑下的濃濃情欲氣息,“我不想傷害你。”
  我閉眸,掂起腳尖,將顫抖的唇輕輕印上那道性感冰唇。
  自欺也好,但是,我想相信,因為,如果不那樣,竟會如此難受,因為,席郗辰,我真的已經對你偏心了。
  半睡中,感覺到一隻不安分的手正緩慢而輕柔地撫過我的眉心,沿著眼角,臉頰下劃,在嘴唇處停置,摩挲,柔軟又帶著點惡作劇性質,這樣的觸碰讓我不由的呼吸急促起來,微微張開了嘴,下一秒聽到耳際傳來一聲庸懶低笑,然後,嘴唇被人輕薄覆住……
  緩緩睜開雙眸,室內的半昏半暗令我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直至一張俊雅的臉龐在朦朧間清晰,昨晚的記憶慢慢回攏,臉瞬間泛紅,側身將自己裹進薄床單裏,手背覆向額際。
  身體一沉,一雙修長的手臂牢牢將我連被攬進身後的那副溫熱環抱中,溫和低啞的笑聲震進心口,潮潤的手指纏上我垂在腰處的尾發。
  拂到頸項的氣息有些燙人,不由讓我又是一顫。
  “可真敏感。”
  “……很癢。”開口的嗓音有點無力而嘶啞。
  “哪裏很癢?”問的很真誠,但逗留在頸項處挑情的吻咬與舔舐卻是那麽的惡意。
  我微微窘迫,伸出手來試圖阻止他的撩撥。
  而席郗辰竟然順勢將我的一根手指拉至嘴邊含入口中,輕輕吮吸起來。
  我一驚,想起昨日的絲絲片段,慌地忙抽回手,直想要將他推離開點。
  他輕輕一歎,表情很是可惜,頭偎入我的肩胛處安分躺著,倒也不再亂來。
  “啊,安桀,樸女士打了很多電話過來。”席郗辰淡笑著將櫃台棉布上此時似乎又在震動著的手機遞過來,並“體貼”地幫我按了通話鍵。
  我接的措手不及。
  “Anastasia簡,麻煩你解釋一下昨晚的夜不歸宿。”姑姑的音調,很嚴厲。
  “我……”抬眸看著眼前那個正含笑注視著我的人,更是不知該如何說了。
  “他來芬蘭了,而且,你跟他在一起?”
  “姑姑……”說不緊張是假,對姑姑撒謊更是不會,口吃的隻能含糊其辭,“我,我中午就會回去。”
  身側的人突然將我摟緊幾分,赤裸的身體帶著燥熱的溫度,手極輕極輕地從腰側開始緩緩向上移動,對上那雙突然幽深而氤氳的眼眸,我一顫,懇切又羞窘的微微搖著頭,卻隻見他像極了一個無賴似的貪笑著用唇語說了句“不要”便低下頭輕輕齧咬起我的頸背來。
  “我希望你現在就能回來,安。”
  前方蟄伏在腹部處的另一隻手也滑入被單中,向上緩慢遊走著。
  “別……”我突然有點氣虛。
  “安,你在聽嗎?”
  “是,是的,姑姑,我在聽。”
  “好,安,我想,我們真的有必要好好談一次了……”
  三心兩意間優雅的指尖已經摩挲到我的胸前,那手心的滾燙溫度更是讓我驚詫地差點將手中的手機滑落,窘迫一下子湧上來,慌亂地騰出一隻手,本能地想要阻擋他的進犯。
  兩人肌膚間隻半隔著一條淩亂而單薄的床單,與裸誠相待相差無幾,燥熱一撥撥傳來,清晰地感覺到另隻修美的手指在腰側間挑弄著,而被我覆住的那隻手背,猶如像被製服的訓獸般安靜地停滯在我胸部下方極其暗昧的地方,讓我更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惜視般地烙印,吮吻密集落下,深切而煽情,每一次的親吻既似如水的溫柔,又似如火的狂熱。窗外的陽光由半拉著的簾布中折射進來,映上眼前這張純男性的俊紅臉頰,更顯情迷。
  無序而充滿溫氳的黑眸注意到了我的目不轉睛,薄毅的唇微微勾起,貪婪的吻印下。
  口中的微弱呻吟不自覺溢出。
  “安,我希望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姑姑的聲音明顯有些氣憤了。
  心慌意亂的將席郗辰推離開,手背捂住嘴唇,抑製住喘息不穩的呼吸聲,在平靜了五秒後,方才開口,但聲音依然很不平穩,“姑姑,晚點再給你電話好嗎,我……”
  那邊停了一停,“Anastasia簡,我想,席郗辰先生現在應該不至於在你睡的床上——是吧?”
  天,心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要跳出胸口來了,“不,不是,姑姑多想了……”臉已經紅透,心虛到恨不能將頭埋進枕被裏。
  而一旁的罪魁禍首竟然將臉埋到我的肩頭偷偷低笑著,甚至開始乘虛啃咬起我身體上最為敏感的耳垂,蟄伏著的那一隻手更是配合著緩慢覆上我的胸部,性感的愛撫起來。
  我慌張地往後挪了挪,但放在腰後側的手臂囚的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
  “你……”看著他慢慢抬起頭,俯看的雙眸情欲迷離,心上又是驚又是窘。
  “簡安桀,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許久沒有聽到回音的姑姑顯然已經很生氣了。
  “姑,姑姑,我,我有事,要先掛一下電話了。”沒有給姑姑反駁的機會,電話幾乎是立即掛斷的,這個時候也的確顧不了姑姑接下來會如何想了。
  “席……”手機滑落在床單上,伸手擋住眼前這雙黝黑而氤氳的黑眸,“不要鬧了。”
  席郗辰低低一笑,執起我的右手,將掌心貼向他的胸膛,我一驚想要收回,卻被席郗辰先一步牢牢按住,“我愛你,安桀。”清晰的感覺到他的脈搏快節奏地跳動著。
  滾燙的皮膚毫無空隙的相貼,排山倒海的燥熱開始蔓延,那霸道的唇舌舔弄吮吻著我的皮膚,從上而下,無一遺漏,這樣的挑逗讓我全身不禁撩起一陣陣難以言喻的酥麻,探出的單手,猶豫著,最終搭上他的頸肩。
  席郗辰猛地抬頭,我感覺到那雙眼眸比先前更為炙烈而情欲濃鬱!
  沙啞到低糜的嗓音帶著濃濃的笑意響起,“你的主動會讓我毫無節製。”接著便是凶狠的激吻,咬住我的雙唇,吸吮追索著因羞窘而躲避的舌尖,不斷地變換角度深入,越來越急迫的啃咬,這樣的狠烈似是要將我摻入腹中。
  細碎的嚶嚀聲,低喘聲,細密的汗水順著額際沁出,我隻覺得口幹舌燥,此時此刻,什麽都做不了,隻想著如何通過那唯一的出口飲吮唯一的甘泉。帶著一抹全然的悸動,向那源源不斷的熱源接近,妄圖借此填充一份情欲中的空虛,猶如一滴墜落雪中的血滴,任由濕熱的紅暈慢慢染開。
  當天下午回去見姑姑,沒想到迎接我的竟是另一個意外,坐在客廳裏——兩年未正式見過麵的母親。
  “回來了。”我的母親,樸玉娟,微笑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得體大方。
  “您怎麽來了?”我在玄關處站了一會,起步進入。
  母親看著我,表情一如既往,沒有太多的熱情亦沒有明顯的疏離,良久之後她開口,“安桀——我想你能跟我回中國。”
  我一愣,眼瞼下意識地垂下,淡淡問出,“您是出於什麽理由……要帶我回去?”
  樸玉娟上前幾步將我半擁進懷裏,柔聲說道,“孩子,媽媽希望你能回去。”
  “……我知道了。”臉上倦怠無比,“您什麽時候走,我跟您回去。”
  “大姐,你今晚住這裏嗎?”姑姑不知何時倚在廚房門口。
  “不,我回酒店。”母親放開我,撫了撫衣服上的流蘇,語氣客氣生疏,“明天我會過來,麻煩你了。”說著又轉向我道,“安桀,你準備一下,若明天太匆忙,我們可以推遲一天的。”
  “不會。”我說。
  “好孩子。”母親笑著說道。
  看著母親離開的背影,我淡漠。
  “安,她是你的母親,但是,也隻是你的母親。”姑姑的話由身後傳來,溫柔的安撫著。
  我轉過身去滿滿的抱住那個比她還嬌小的姑姑,“怎麽辦,我好想叫你一聲媽媽。”不是母親。
  一記暴栗子,“傻孩子。”
  “不,我是好孩子。”
  “我寧願你是個壞孩子。”
  “姑姑。”我眨了眨眼,有點澀,“又可以見到樸錚了,他見到我的第一句話肯定是,你這個麻煩精怎麽又回來了。”
  “安。”姑姑的語氣突然變得堅韌,“不要讓別人左右你的思想,即使是一些你想要珍視的人。”
  “我明白的。”
  剛進臥室躺在床上,手機響了,是席郗辰的,我沒有接起來,現在的心情我不想接任何電話,也包括他的。
  晚上與姑姑一同用餐,中途席郗辰又來電話,這次我按了通話鍵。
  “有安排嗎?”很溫柔的聲音,沒有問起我先前未接電話的事。
  “在用餐。”
  那邊似是想了一下,“原本想一起吃飯。” 停了停,“明天我要回去一趟。”
  這麽——巧。
  姑姑朝我看來,哼笑道,“怎麽,才半天沒見,就來查勤了。”對於我與席郗辰的事,姑姑的確是有讓我去書房跟她談的,不過因為太累的緣故,我沒聽多少就睡著了,後來自然是挨了好久的罵,不過倒也就此沒了下文。
  “恩。”我回的是席郗辰。
  “不問我什麽時候回來。”那邊沒有聽到期盼的回複,輕輕歎了一聲,“安桀,我現在就可以猜到我不在的幾天你不會想我,而我將想你到不能入眠。”
  到這裏,不可否認再差的心情也開始明朗了,“甜言蜜語?”
  “不,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我笑道,“休息吧,你明天會很忙。”
  “我在你身邊才會嗜睡的。”
  “那麽,你打算今天都不眠不休了。”
  那邊傳來低低的笑聲,“你過來,然後我睡覺。”
  “不。”我幹脆的拒絕。
  “我突然覺得,是不是在我認為自己高估了他的能耐時其實是低估了的。”姑姑的聲音。
  掛掉電話看向姑姑,“什麽?”
  “狐狸一樣的男人。”
  “其實用狼來形容更為貼切。”我笑。
  “心情好多了?”
  倒是不知道自己表現的有這麽明顯,“讓姑姑擔心了。”
  “這個時候你的情人倒是起到了點作用。”姑姑不怎麽願意的說著,“他知道你要回去?”
  “我想應該不知道吧。”
  “不告訴他?”
  “暫時不了。”反正回去後一定會碰到的,那麽巧的安排,碰見隻是時間的問題。
  上午赫爾辛基的班機抵達A市是下午四點。母親的司機已經在機場門口等侯,坐車直接回了母親在A市西郊的住處。
  母親說了一聲先去休息就上了二樓,我在底樓挑了間客房住下。
  第二天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樸錚撥電話,見他總是要的,而且也的確想。念起上一次離開中國時的匆忙與狼狽,真的把他嚇著了,不然也不會到處去說我的“壞話”。
  “你這個丫頭怎麽又回來了?”
  “見個麵吧,哥。”樸錚高亢的聲音讓我愉快。
  “說,出什麽事了?”
  “難道我給你打電話你就隻能想到是出事嗎。”不得不承認樸錚的神經雖然比較粗,但對我卻是出奇的細致。
  樸錚哼哼一笑,也不再多問,“好吧,吃飯,你請客。”
  打車到達約定的餐廳,因為還早所以不急著進去,我通常不大喜歡太過緊窒的空間,當然也隻是不喜歡而已。
  合宜的溫度,陽光明媚。
  此時對麵廣場上正圍著一群人,眯眼望去,原來是露天舞台上幾個中外模特兒正在拍攝,圍觀的以女生居多,均拿著手機采照著。
  他們的生活定是清閑快樂的。在周末的時候出來購物的人們,到處享受童年的孩子,情侶,家人……
  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踢著幾顆碎石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麵前站了人,抬起頭便是撞進了一雙如深海藍水般的眼眸中,化過妝的輪廓在陽光下顯得明晰而熠熠生輝,身上色彩純淨設計大膽的服飾讓他看起來如同一個私自逃出宮殿囂張而跋扈的王子,纖塵不染貴氣非凡。
  “你怎麽在這裏?”葉藺眯眼低啞開口。
  從些微的錯愕中回過神,“你……”想到那個露天舞台,又看到他的裝著,我笑道,“在工作?”
  葉藺皺了皺眉,“恩。”說完這句似乎一時之間也不想再說什麽,而他會過來就好像他隻是想這麽站著。
  “你……”但我想找點話題來說,畢竟這樣站著總顯尷尬。
  “一起用餐吧。”葉藺突然打斷我,“等我一下。”說完轉身向對麵的露天舞台小跑過去。
  而我此時也終於注意到了,自己似乎成了許多人的焦點。
  看著那個重新回到露天舞台的葉藺,即使被人團團包圍,卻依然的出類拔萃顯而易見,而自己前一刻竟然沒有注意到。
  還有一點,他似乎說要一起用餐,但是,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答應。
  伸手擋了擋陽光,有點燥熱,決定還是先進餐廳。
  隻是還沒等我轉身,手臂就被人抓住,“小姐,等下。”明麗的嗓音帶著夏天的味道。
  一個秀氣的男孩,我低頭看著被他拉住的手,剛才大概匆忙跑過來的緣故,所以力道有點大,有點生疼了。
  “抱,抱歉!”男孩也注意到了自己的逾舉,放開我,“那個,葉師兄讓你過去。”
  葉藺?越過人群再次向那個露天舞台望去。
  “葉師兄說讓你去我們攝製組等一下,不會很久的,十分鍾就好。”
  “為什麽我要去。”我淡笑著輕然道。
  “呃?”
  “怎麽站在門口啊!”樸錚的聲音。
  “……嗨,錚。”側身麵向兩米外正朝我大踏步走來的樸錚,臉上的笑意漾起。
  “不會是被服務員擋外麵了吧。”
  “恩。”我故作沉思一秒,笑答,“所以正等著你這位屠龍騎士來護架啊。”
  “進去吧,不然等下又要泛暈了。”樸錚過來摟住我。
  “現在不會那麽容易就暈倒的。”我笑著,自然的挽住樸錚的手臂,轉身對一旁依然站著的男孩道,“我會給他電話。”
  男孩有些發愣,驚醒後臉有點泛紅,“那個,你,葉師兄……”吞吐的倒是說不上一句話。
  “不用緊張,我會給他電話,他不會為難你的。”我輕笑著說。
  “不,不是的。”他搖了搖頭。
  這摸不著邊際的態度不禁讓我皺起了眉。
  “怎麽?認識的人。”樸錚說。
  “算不上認識,是葉藺的師弟。”我隨意說道。
  “葉藺?”樸錚看了我一眼。
  我指了指對麵的露天舞台。
  過了片刻,樸錚突然說,“要不要過去看看?”
  “恩?”
  “走吧。”樸錚拉著我向露天舞台走去,反應不及,硬是被他輕鬆的拖著走了。
  “喂,小師弟,快跟上。”樸錚向後喊去。
  我抬頭望著樸錚的側臉,一時竟猜不透他的想法。
  來到人群外圍,近距離才知道舞台渲染出來的效果不可小覷,白熾的強光打在高台上,雖是白天,卻異樣地給人一種空靈之感,周遭的布景是暗色係的,襯托著模特兒,鮮豔攝人,而站在中間的葉藺更是得到了極致的烘托,換上的蒼寶石綠色繁瑣服飾,臉上若隱若現的藍色粉末頹廢而妖豔,沉靜的麵容,雍容隨意地擺著造型。
  他一向懂得如何自我表現。
  下一刻他的眼神極慢地轉向人群中的我,近乎於一種專注的注視,然後便不再移動,他的動作純粹而自然,這樣的注意是不會引起別人對我的注意的,因為他是攝影機下天生的演員,而我不是,所以下一秒很刻意地避開了那道眼神。
  舞台上放著輕柔的音樂,幾個模特來去著換位擺型。
  “怎麽想了想?”
  “你不想見他?”樸錚反問。
  “我現在在問你的想法,樸錚。”我說的有點認真了。
  “你……”樸錚正要開口卻被跑過來的女子打斷。
  “我是葉藺的助理,請跟我到後台。”
  頓了一下我說,“麻煩。”既然已到這裏,再推脫就顯得多餘,說起來與葉藺正式見麵的確也是需要的,隻是我不知道樸錚是如何想的,他想——撮合我與葉藺?雖然這個可能性不大,畢竟樸錚也該有聽說過葉藺要與楊亞俐結婚了,而且,他更應該清楚我的態度才是,那麽,現在,他做這些是出於什麽理由,難道真的隻是純粹認識所以過來看看,還是,因為某些人開始希望他做點什麽了……
  進到後台,人不算多,有幾個化妝師和服裝師在忙碌,模特陸續進來與出去。
  剛才的女助理這時候走過來給我與樸錚各遞了一杯咖啡,我剛接過紙杯就敏銳地感覺到身後一道目光,回頭不意外地看到朝我走過來的葉藺。
  挺了挺背站直了些,臉上保持該有的表情。
  “還以為你會走呢。”葉藺走到我麵前,說話的時候更靠近了幾分,語氣有點故意的曖昧,說完看向我身邊的人,“樸錚,好久不見。”
  樸錚笑笑,“近來工作倒是忙了。”
  “還不錯。”葉藺回的意興闌珊。
  “工作忙點總是好的。”
  葉藺聽完表情有點玩味,“沒想到你也關心起我來了。”
  樸錚不以為意,笑道,“算起來我也是你的同校學長。”頓了一下樸錚又說,“更何況你跟安桀交往時我就已經把你當成弟弟看了。”
  下意識我斂起了眉宇——樸錚該是最知道我心事的人,可為什麽現在——
  “對了,想起我還點事要做。”樸錚轉向我,“先走了,等下讓葉藺送你回去。”輕拍了下我的手臂。
  突然地我覺得有點煩躁,象征性地捋了捋外套的袖子,“還要拍嗎?”看著走向後台出口的樸錚,淡然開口,話自然是對葉藺說的。
  葉藺看著我,眼神閃過抹異色光影,“我去換下衣服。”
  “聽艾米姐說葉師兄的女朋友來了,哪裏哪裏?”葉藺剛轉身離開,一個高挑的時尚女孩衝進後台。
  “葉少的女友嗎,本公子也頗有興趣呢。”一名男模進來。
  “上帝,約翰簡直能把人給折騰死,我想我能睡上一天一夜。”這次進來的是一名混血男模,很不雅的踢掉腳上的鞋子,“對了,葉少的馬子呢,在哪,讓我也瞧上一瞧。”說完雙目四處掃射。
  當對上我的視線時,立馬旋身跑了過來,“啊哈,一定是你了!”
  先前進來的男模吹了一聲口哨也跟著過來,看了我一眼,笑道,“如果跟他搶,誰會贏?”
  “那麽你必須做好必死的決心。”葉藺特有的陰柔嗓音從更衣室門口傳來,斜倚著門框,一副庸懶柔和樣。
  “吃飯吃飯吃飯。”陸續又進來幾個人。
  “葉師兄,我們去吃韓國料理。”
  “你家師兄今天可沒空陪你吃什麽韓國料理。”一男模開口取笑。
  “誒?啊對,師兄,你的女朋友呢?”剛進門坐到化妝台前卸妝的女孩略顯激動的跳起來問道。
  “美而不豔,柔而不弱,冷而不冰,我是這個組的頭兒,約翰,如果有意向拍廣告可以隨時找我。”一名外國中年男子笑著走過來遞給我一張名片。原來這個剛才在舞台上攝影的人就是他們的負責人。
  “葉師兄,既然是女友,那一起用餐會怎樣。”
  “的確,我也好評估一下自己取勝的幾率是多少。”
  “哈,BOSS也讚成了,葉少,怎麽說?”
  葉藺笑著,有點雅痞。
  我不知道局麵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般——混亂。
  雖然葉藺有點不甚想搭理,卻也似乎很樂見其成,並不決定去解釋什麽。
  “原本想單獨的,現在看來不行了,一起,沒關係吧。”葉藺走過來,有點甜膩的嗓音輕聲問道。
  我眯了眯眼。
  葉藺拉住我的手,“要吃飯的跟上,落下了可不管。”邪邪的笑聲伴隨著一抹不容反駁的獨裁。
  他拉著我的手很牢,想要抽回似乎不大可能,皺著眉低頭——心瞬間緊縮——手腕處那個環著絲巾的地方,不小心露出來的,是傷疤嗎?!天,那樣的明顯與深刻……怎麽可能……
  空著的手撫向微微顫抖的嘴唇,抬頭看著眼前這道漂亮的背影。
  ——自殺嗎……
  為了,什麽……
  或者為什麽……
  葉藺,這次,你又在玩什麽把戲……
  現在的情況變的相當詭異,總之,我坐在餐廳裏,對著一大幫算是娛樂圈的人,頗為頭痛。
  “這裏麵有酒精。”葉藺把我手上的粉色飲料取走,將一杯純淨水塞過來。
  “哇哇哇,葉師兄竟然會體貼人!”
  “我平時也很體貼你啊。”葉藺挑眉。
  “怎麽說呢,啊,溫柔,師兄,你是沒有溫柔的人。”
  葉藺哼笑一聲,“倒是沒想到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竟然如此崇高。”
  名叫陳琳琳的女孩吐了吐舌,偷笑著不再接話。
  “簡小姐,你跟師兄是怎麽認識的?”她叫艾米,算是其中最為文靜的一個。
  “我對她一見鍾情,你們不要再煩她了,OK?”
  “師兄,你這樣子像足了一隻老母雞。”
  “琳琳陳,請注意你的遣詞用語。”
  “OK,OK。”
  “簡小姐,菜不合口味?”我記得他姓池。
  “不會。”不經心地撩撥著麵前的食物。
  “我一度以為能讓人一見鍾情的都隻是一瞬間的美好,簡單而亦破碎,我是說形象,你知道的,人的第一感覺往往比較薄弱,簡小姐,你的形象很——非常棒,無論相貌,氣質還是品位,感覺。”
  “約翰,不要打她的主意。”葉藺懶懶開口。
  “嘿,我隻是想確認一下她是否還留著我的名片。”
  眾人哈哈大笑,“BOSS,你竟然也會有追著人企求拍照片的時候。”
  “企求,哦,可以這麽說,她讓我有靈感,在相處了這一小段時間之後,更是——回味無窮,不過她不是我第一個‘追求’的人。”
  “約翰,你的中文實在有待加強。”葉藺給他斟了一杯酒。
  “這話聽起來可真不舒服,我來中國兩年,能到這種境界你應該誇我是天才。”兩人默契的碰杯,“當然,如果有誰懂法語,我想我會進步的更快。”
  手心上沁出來的汗水讓我極為不舒服,想起身去盥洗室洗手,剛站起便聽到門口的風鈴聲。
  “席先生。”餐廳服務員的聲音傳來。
  席?心口一顫。
  抬眸——席郗辰!真的,有那般巧的事啊……我站在那裏,一時的竟也做不出絲毫舉動了,的確是有點驚訝了。
  今天的他,一件淡色休閑西服,深色係的長褲,黑發有些閑散,是不太正式下的自然淩亂,襯著那一身的閑雅裝束竟意外的和諧與俊雅,帶著銀框眼鏡,三分溫和,隻是平靜淡漠的表情依然疏冷而不易人接近。
  我確定,隻一瞬間,他就看到了我,但是,也隻有一秒鍾的時間,他的眼神便已淡然移開,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如前。
  席郗辰身後跟著幾名男子,在服務員的帶領下,朝我這邊走來,當距我還有十米的時候,約翰突然跳了起來,“啊,Elvis席!”
  席郗辰因為這一聲,所以在走到我身側時停了下來,眼神是看著約翰的。
  “哦真巧,席先生,能在這裏看到你!”
  席郗辰皺了皺眉,似在回想著,然後也真的有想出來,“約翰·費爾德?”冷慢的語調。
  “是,席先生竟然還記得我,是我的榮幸。”
  席郗辰像是不經意地掃視了一眼餐桌前的人,然後對著約翰輕點了下頭,“失陪。”平平的聲音客氣疏離。
  看著那道修長身影消失在包廂樓道口,我又坐了下來,不知是不是有意的,剛才他擦身而過時,冰冷的手指滑過我的手背,留下一抹冰涼……不自覺地我亦抬手撫向那裏,冰涼猶在。
  “約翰,那個——”
  “Elvis席,成業的CEO,算起來是你們的上司。”約翰說著坐下。
  “這個你不說我們也知道,好歹是總老板嘛。”陳琳琳笑道。
  “我看過他的很多報導。”艾米難得附和。
  “BOSS,你怎麽會認識他的,我的意思是他怎麽也知道你,畢竟,這樣的人物——”
  約翰嘿嘿一笑,“他是我第一個想要追求的人。”
  眾人哄然。
  “被拒絕了?”
  約翰笑笑,“剛開始不知道他的身份,去總公司的時候看到,就追著他想讓他當我的模特,倒是沒見過這麽冷的一個人,不過後來,嗬嗬,不敢去了,特別是知道他是我老板的老板後,我想,我還是想要留著一份工作糊口的。”
  “看起來的確是不好接近的樣子。”陳琳琳撐著下顎說道。
  “不過說實在,他可真出色,多金,俊美,還有那什麽——嘖,小說裏出來的。”這個女孩叫科拉。
  “想要嫁入豪門?”一男模笑說。
  “哪個明星入行不是為了嫁入豪門。”
  “誒琳琳,你這叫以偏概全,還有一些是真為藝術而獻身的。”
  “是是是,就像我們偉大的艾米姐。”
  “死丫頭。”
  “科拉,不要望了,早都沒影了!嘿,你不會真迷上他了吧?”
  “怎麽可能!純欣賞而已,你知道的,太過出色的男人不安全。”科拉笑著轉回頭。
  “你覺得他沒有安全感。”
  “嗬,事實上,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我們的科拉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你可是M-SHANG最有自信的女孩!”
  “NO,NO,這與信心無關,這樣的人太高高在上,很難把握的,而我喜歡絕對的掌控。”說完俏皮地眨了眨眼。
  有人附和,有人笑,有人頂嘴。
  我不知道原來不管是明星還是什麽人,隻要八卦起來,真的是一概都很精彩。
  你們的帳單,席先生已經買了。
  “你這個表親還真是慷慨大方。”葉藺拉著我走著,臉上是窒冷的平和。
  我有意回避這個話題,看了眼向我們揮著手反方向離開的人群,“你不跟他們一起?”
  “我現在想跟你一起!”突然站定,葉藺的表情不大好看,後半段用餐時他一直沉默著,現在倒像是全部爆發了。
  我亦看著他,說實在,現在真的不想再去費力揣度他心中的想法,因為已經沒有那個精力,所以,我選擇最直接的方法。
  拉起他的左手——那裏纏繞著一塊黑色柔膩的精致絲巾。
  葉藺一驚,想要抽回,卻因我事先的緊握而未能掙脫,臉極為不自然的轉到一邊,手有點顫動。
  撫開那條絲帛,手指滑上隱沒其間的傷痕,“我想知道,為什麽?”抬頭看著他。
  “沒有為什麽!”葉藺的嘴唇抖動著,原本平靜的眼波好似突然被一道鋒芒割破,破碎而憂鬱。
  “葉藺……”
  “你會關心嗎?!你會在意嗎?!”好看的輪廓開始變得鮮明,神情也執拗起來。
  我無奈歎氣,“我依然在乎你,你很清楚,不是嗎。”
  “安桀,安桀,安桀!”葉藺狠狠將我拉進懷裏,“我不要玩了!簡安桀!我不玩了!我認輸!我認輸了!”
  我沒有掙紮亦沒有反抗,良久後我輕聲說道,“你利用了她,她又何其無辜。”
  “她——會好的。”
  “還是一樣的自私啊……”
  “是!我自私,我小氣!”摟抱瞬間攏緊,“可是,別忘了,簡安桀,是你把這份醜陋引導出來的。”最後那句,他說的輕柔而低媚。
  我沉默。
  “簡小姐。”恭謹的聲音響起。
  我們兩人均是一愣。
  轉頭看向五米外不知何時停著的一輛黑色車子,以及站在車門旁的司機。
  葉藺輕笑著將我放開,隻是擺在腰側的右手依然緊緊摟著,“看來我這個免費司機今天是用不著了。”
  “簡小姐,先生讓我接你回去。”
  這個司機我見過,他是席郗辰身邊的人……席郗辰嗎……
  正當思撚間,額際被人輕輕印上一吻,“事實上,我很樂意送你回去,不過,突然我也有點事,就讓他送你。”葉藺的笑意味不明。
  “葉藺。”用了點力推開他,他這態度分明像是在做給誰看的。
  “我要重新追求你,簡安桀。”他的鼻息在我耳際略過,宣布著隻有我聽得到的誓言,
  說完瀟灑轉身朝他的跑車走去。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一直盯著他走向停在餐廳門口的車子,然後揚長而去。
  究竟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簡小姐,請上車吧。”司機有點略顯緊張的聲音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一頓,點了點頭,不覺有他,打開後車門入坐。
  車門剛合上,一股力道將我猛的往後一拉,重重跌入一副環抱中,而因驚異微張的口瞬間被封住,清泠熟悉的薄荷香抵入舌間,用力的吮吸,輾轉,輕微的疼痛緊隨而至,過於急噪的攻進掠奪探尋深入,好似要讓最真實的感官來證實一切。
  “郗辰……”我幾乎要以為自己會因為一個吻而窒息,身體有點顫抖,迷離的眼睛望著眼前這張俊雅出眾的臉。
  席郗辰重重閉上眼睛,一個深吸呼後放開我,握緊的手指泛著蒼白。
  “陳浚,開車吧。”冷慢開口,眼神穿透車窗,看向窗外,飄渺而冷離。
  “我要下車。”我突然說,語氣很平靜。
  感覺到他的身體一僵。
  我轉身試著開了開門,動不了,“讓我下車。”我的口氣沒有焦躁,平常到不能再平常。
  “陳浚,你下車。”
  “席郗辰!”
  “該死的,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近乎狠烈的將我拖進懷裏,吻饑渴地壓下,粗暴到失了所有技巧,激窒而充滿失控的暴戾,不能呼吸的難受讓我反複掙紮著試圖避開他的吻,卻是遭到更窒息的追索。
  身體被緊實的擁抱鉗製到不能動彈分毫,我閉上眼睛,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麽。
  對,我剛才是生氣了,生氣他的別扭,生氣自己因他的別扭而那麽的難受……
  終於,我沉吟著歎息道,“席,不要在這裏……”
  他一頓,放開我,看著我,下一秒又立刻動情地低頭吻住我的嘴唇,這次的吻很淺,也很溫柔。
  情潮翻湧,如海浪般浮逆沉起,我的雙手深深嵌進床單中,那雙黑到濃烈的深眸直直注視著我,炙熱的欲望那麽明顯,慢慢地,他俯下身,火熱的嘴唇一寸一寸往上舔,強勢又帶著點故意的緩慢懲罰意味,最終,濕熱的舌尖停留在鎖骨下方,有力地吮吻著,汗水熱氣在兩人的皮膚間纏融蒸騰,感覺到潮熱的手指探入下身,不適與燥熱激地我戰粟連連,他的攻擊不帶溫柔,甚至可以說是野蠻的,這樣的刻意而惡劣,難耐逸出,“席……”
  他打斷我,牽引我的右手伸入他的隱秘處,我一愣,想要縮手,卻被他霸道地牢牢按住,無從逃脫,那炙人的溫度以及真實火熱的觸感讓我幾近羞愧欲死,可他卻執意地要我去感受那份前所未有的燙人,無力的右手被帶領,顫抖而生澀地使力,淫糜色情。
  狂亂地糾纏,他眼中的灼熱越來越烈,平日的冰冷高貴清雅早已無跡可尋,剩下的隻是一片炙熱欲念。
  ……他開始實質性的霸占與掠奪,我隻覺眼前升起一片迷霧般的白茫,然後下一刻便陷入了混亂但卻不名所以的強烈需求中,性愛的節奏伴隨著狂亂的快感,沉淪墮落……濕濡的身體,粘稠而柔軟的床單,一切都仿佛來得過快過急,卻又那麽的理所當然……
  前一波的餘韻還未消退半分,食饜未足的他又一次發出執拗的相邀,俊逸無比的麵容,貪渴而癡迷地注視著我,幽深的黑眸中那火一樣的熱烈好像要將我焚燒透盡,過於急噪的進犯讓我來不及喘息既而又落入了另一波翻天覆地的逆流中。
  朦朧稀薄的陽光由窗紗中隱射而入,柔和清涼的微風撩著簾布一角,四周靜謐一片,撫著太陽穴坐起環顧左右,簡約獨特的格局,黑白二色的冷色基調,明晰的擺設,憶起昨日席郗辰帶我來的似是北郊的一幢高層公寓——吃力的搖了搖頭,早晨的頭痛讓我無計可施,裹著被單下床,向浴室走去。
  鏡子前赤裸的身軀布滿了性愛的痕跡。
  不太講究的淋浴,在左側的更衣間找了一件勉強可以穿的衣服,上麵淡淡的薄荷香微微的讓我有點體熱。撫著眉心走至房門口,手剛放上把手,隱約聽到客廳裏傳來交談聲。
  “今天,那孩子回簡家……”
  “樸玉娟的話,她倒還是會聽幾分的。”
  “……郗辰,你要不要也回去一趟。”
  片刻的靜默後,是席郗辰的聲音,“我會過去。”平淡的語調聽不出什麽情緒。
  拖遝的折到床邊,蜷縮回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的又想要入睡了。
  混沌間,感覺到一旁的床墊慢慢陷下,身後的人將我緊擁入懷,臉龐埋入我的肩頸磨溺著。
  “……癢。”
  低低的笑,“起來吃早餐。”
  “……不餓。”
  “吃一點。胃會舒服。”
  我淡淡一笑,伸手環上席郗辰的頸項,側頭吻住那片冰涼的唇瓣。席郗辰微愣,隨即慢慢加深這個吻。
  各自出門,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性情上,兩人都偏於獨立,一份感情,不會改變多少心性,相守相膩,親密而無從分割,在我們來說都過於文藝。
  去了樸錚的住處,沒有找到人,倒是不意外地接到了母親的電話,回簡家,我答應。大人的恩怨情仇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隻是,她是我的母親。
  青磚紅瓦,悠轉廊道,蔭鬱花園,物是人非。
  傭人看到我沒有太大的驚訝,迎我入門。
  客廳,簡震林,沈晴渝,一些不認識的人,以及——閑雅坐在一旁的席郗辰。
  簡震林看到立於門口的我,由沈晴渝扶持著站起。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蒼老贏弱,卻依然的嚴謹。
  握著的拳頭緊了又緊,阻止自己在人前示弱,隻是,不爭氣的胃從踏入那扇門開始就一直抽搐著,早晨被逼著喝下的白粥現在看來也抵不了多少作用了。
  “這就是小桀吧,都長成婷婷少女了,我是寧世伯,還記得嗎?”
  “老寧,你可別嚇著小丫頭了。”另一個長者笑說。
  “瞧徐老說的,她小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呢。”稱寧世伯的男人笑著站起來,有著一身官僚的世故。
  “我們家小桀一直住國外的怕是早不記得您老了。”沈晴渝笑著。
  “這一代的年輕人都喜歡往外麵跑,一樣,我家那兔崽子也在美國呆了三年,回來連叫聲爸都生疏了。”
  “寧二公子那可是有為青年哪。”沈晴渝笑。
  “有為什麽,整天無所事事,二十八歲了都還沒給我帶回個女朋友看看。要我說郗辰才真得我心,若能有這麽個兒子,真教我少活幾年我都甘願。”
  “郗辰是,連我這個做阿姨的都感到萬分驕傲。”
  “哈哈,小沈,就你懂得兩麵說,但也說的動聽。”
  “寧老您這話可不誠了,我向來是實話實說的。”
  席郗辰隻是靜靜坐著,沒有參與任何的談話,像一個局外人,淡然的。
  沈晴渝笑著轉向我,“安桀,別一直站在那裏,進來進來,今天算是巧,你的幾個世伯都過來看你父親。”
  “小桀……”簡震林的眼中布著滄桑與愧疚。
  依然站在門口沒有踏進一步,“簡先生。”終於,我開口,“重複的把戲一再玩難道你不覺得——惡心。”
  “安桀!”沈晴渝沒料到我會這麽說,一驚叫,不過下一刻又馬上緩下口氣來,“怎麽可以這麽跟你爸爸說話。”
  “晴渝。”簡震林拍了拍沈晴渝的肩,“是我們對不起她啊……”
  “震林,小沈,你看你們,連跟小孩子都要這麽見識一番,小桀,寧世伯給你當靠山,甭怕,啊。”
  “如果沒有另外的事,那麽,麻煩簡先生告訴我母親,我已經來過。”正要轉身,沈晴渝的聲音從後麵喊來,“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啊!”
  “小沈。”
  “你們也看到了,想跟她相處,可這孩子的性格那樣別扭,討好她,做什麽都沒用!”有點慍怒地落坐在沙發上。
  “她好不容易才回來的,晴渝,你就忍忍。”
  忍?對我是忍那又何必叫我回來。忍?嗬,我對你們又何嚐不是!
  “小沈,我可歡喜這孩子,你別咄咄為難她。”
  “寧老!唉,罷了罷了,反正我這後媽是做到壞了。”沈晴渝起來,看了我一眼,此刻眼神裏的那份不喜歡已經不再費力去隱藏,“林嫂,開飯吧。”
  開飯——我想,我應該沒必要再留下來了,隻是還沒等我抬步就看到席郗辰悠然起了身平靜地向我走來,在我愣怔間已經站定在我的麵前,吻輕然印下——這人,的確是不看場合啊,我心中歎息。
  垂至的手,十指纏握。
  “你們!”沈晴渝第一個反應過來。
  “我們,在一起。”席郗辰的聲音是一貫的波瀾不禁,聽不出什麽,隻是緊拉著的手宣示著一份明顯的獨占。
  沈晴渝的臉色有些難看了,“郗辰……你,你在亂說什麽!她是你妹妹!”
  “血緣上並無關係。”
  簡震林也錯愕不已,“郗辰,你跟小桀……”
  “如果她願意,我會娶她。”席郗辰說的淡然而平慢。
  “你們,你們怎麽會……簡直是亂來!”簡震林險些站不穩。
  “您因席沈兩家的財勢而娶晴姨,我不置評予。但是,簡安桀,屬我。”
  “什麽?!”
  “不要再利用她。”冷慢的語氣有了幾分絕情。
  伸手撫了撫我的額頭,拭去微微沁出的細汗,“臉色有點蒼白,胃又不舒服了?”
  “……恩。”
  “該讓你早餐前喝點蜂蜜的。”眉頭慢慢鎖攬起來,“很疼?”
  “……有點。”
  想了想,席郗辰柔聲道,“那我們早點回去,恩?”
  “……”我不知道在這群目瞪口呆的長輩麵前他怎麽還可以如此坦然而自成一格,真的是——除了他想在意的,另外的都‘無關緊要’是嗎。
  “夠了!小桀你過來!郗辰,我一向器重你,你可真對得起我!”
  席郗辰回頭緩慢說道,“因為你是安桀的父親,所以我尊稱您一聲簡叔。”
  簡震林臉色鐵青,“簡叔?哼,我怕我現在承受不起你這聲簡叔!”
  “貪汙與受賄,失勢是最小的,請——好自為之。”
  “……”
  在出門口時,席郗辰又回頭道,“對了,簡叔,您一直想要得到的成業財產,在法律上並不歸我,它屬於——Anastasia簡,六年來,都是。”
  和煦的霞光,白色素雅的陽台,沁涼的微風,席郗辰抱著我躺在躺椅上,左手輕按著我的腹部,溫暖的手掌均勻使力,舒緩而小心翼翼。
  疼痛漸漸散去,舒服的輕歎一聲,眼瞼垂斂。
  “感覺好點了嗎?”頭頂上方暗啞柔和的聲音模糊響起。
  “……恩。”
  “安桀,你——會不會怪我。”良久之後席郗辰淡淡開口。
  “……”席郗辰,內斂淡定而冷情,與生俱來的貴胄和清高,天生的天之嬌子……慢慢張開眼,微仰起頭——柔軟的發絲貼在額頭,稀稀鬆鬆遮去了幾分眸光,俊雅的麵容帶著柔情,解去兩顆紐扣的襯衣露出線條優美鎖骨,整個人是那樣明晰而柔和。
  情不自禁抬手撫向那垂至在額前的幾縷黑發,輕輕撥弄了一下,手下滑,覆蓋住那雙深邃幽明的黑眸。
  “席郗辰。”我呢喃,如果承認,可以讓他安心,那麽,“我愛你。”
  大概有十秒鍾的時間,他的身體僵硬到失去了所有反應,下一秒,激動地拉下我的手,將我提身抱起,狂猛的吻窒息而來,吸吮糾纏。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改變了,也許早已改變,從那個地道開始,從那句“安桀,我愛你”開始,從“十二年夠不夠”開始……
  昨日的後續到最後毫無疑慮地變成了一場狂亂性愛,當席郗辰想要失控時,貪歡難纏的猶如一隻溺吃的饕餮。暖藍夜幕,隻能淪陷。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聽到悠然鈴響,很熟悉的音樂,夜的瘋狂使得我筋疲力盡,而擾人安眠的聲響更是讓我頭痛不已,伸出酸痛的手臂摸向一旁的矮櫃,拾起手機附到耳際吃力地按下接聽鍵。
  一道陌生的男音響起,“Elvis,你應該沒忘記今天九點有早間會議吧!”
  事實上我的腦子還處於半昏睡狀態,揉按著微疼的太陽穴,“你是——”聲音沙啞。
  對方明顯愣了一下,“啊!Sorry,sorry,請問……那個,席郗辰先生……”
  “……”這話差不多讓我清醒了大半,竟然接錯了電話!
  沉吟間身後傳來低啞的淡笑聲,回眸,席郗辰正支手撐著下顎,淩亂的床單掩著下身,赤裸著誘惑的上半身,潮潤的發絲貼在鬢角,雅笑著看著我,也不知醒了多久。
  我皺眉將手機遞過,他接的相當懶散,低慢的音調帶著晏起時的磁靡,“我是席郗辰。”
  那邊似乎說了什麽,嘴角輕揚,“我床上有女人很奇怪嗎?”眼梢是抹不去的笑意。
  “日上三竿沒有離床……很不錯的提議。”
  接下來沒有談幾句,手機就被席郗辰輕然掛斷。
  他將我攬過,深邃的眸光突然溫熱起來,一隻手抵著我的腰際,另一隻手撩撫著我散在胸前的發絲,纏繞把玩,“醒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修長溫和的手掌不安分地伸向我的大腿外側,慢慢安撫。輕柔的吻舔上唇間,“可真好。”
  “郗辰!”製止他,實在是累的不能再亂來。
  “恩?”
  “不要鬧了……”
  “恩。”吻不斷加深,空氣中逐漸傳出低弱的喘息。
  “……”
  深切的吻帶著細小的電流,酥麻由脊椎傳遍全身,無法克製地逸出一聲歎息似的呻吟。
  “安桀,我會為你瘋掉的。”
  “唔……”口中被熱源強烈進攻,頭腦開始微微暈眩。
  無力地,沉迷的,眼簾慢慢垂下,下一秒,眼眸瞬間睜開!天,他竟然——竟然就這麽進來了!
  來不及驚愕,緩慢的律動夾雜著濕潤的氣息喘息而出,無法控製的低吟刺激著他的熱情,身體的最深處感受到他最熾烈的激狂,沉淪成了唯一的選擇,所有抵擋告之無效。
  情欲宣泄而出,疲憊地閉上眼眸,餘韻震蕩不去,直到一個翻身他將我壓在身下,雙目黝黑瑩亮,俊雅的臉頰有著不可多見的緋紅……感覺到他的手指劃過我前一刻被體液灼燒渲染的部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慢慢地,他將蒼白濕熱的手指抬起,拉近自己嘴邊,在我惺忪迷沉的注視下,惡質放肆地伸入口中,吮吸——
  心口瞬間燥亂不堪!
  “安桀……”迷離放浪的表情。
  不知所措地將頭轉到一旁的淩亂床被間,躲避著那噬人的灼光,他簡直——簡直越來越瘋狂了。潔癖的緣故,讓我對性事根深蒂固的排斥,卻每每在他麵前無從拒絕,甚至沉溺流連……我知道,除了他,我不會與其他人嚐試這種關係。
  他在我身上製造一波又一波的熱潮,低吟綿繹不絕,“安桀,安桀……你是我的。”
  我累得睜不開眼,身上酸痛而麻痹,最終隻能任由他用床單將我裹住,抱起進入浴室。
  原本想要再去找樸錚的,葉藺的事情總要弄個清楚。但是,席郗辰說晚上在華盛定了餐,為了等下可以直接過去,我就這麽被強製帶到了公司。
  夕陽西下,映落滿天霞彩。
  簡潔明亮的高層辦公室,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席郗辰從書櫃上抽了幾本畫冊給我,隨意翻了一下竟都是我喜愛的幾名畫家,倒也不再無聊地欣賞起來。
  “席先生,王副總和年經理來了。”秘書敲門進來。
  “請他們進來。”席郗辰依舊低著頭批示文件,不加修飾的黑發覆了抹陰影在額際,俊逸的麵部輪廓,貴胄氣質顯露無疑,一身高檔的深色係西裝襯得他整個人沉斂出眾,修長蒼白的手指摯著純黑的精致鋼筆在紙間劃寫,自信而優雅……突來的興致,我竟不自主地打量起他來。
  “結論是什麽?很出色?”右手手背淡雅地托起臉頰,笑容漾開。
  眯了眯眼,低頭翻了一頁畫冊,臉上些許燥熱——這個男人,從某種意義上講,的確是有點雙重性格的。
  “聽說總裁室來了一位‘貴客’?”一名男子推門進來。
  “哀鴻遍野,Elvis,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你的窺覷者都是隱秘起來的。”後麵跟著的是一名略顯粗獷的男子,跟樸錚算是一個類型。
  “坐。”席郗辰平淡道,“風程的案子辛苦了。”
  “哈,你應該獎勵一下我們的策劃部總監,我隻負責簽字。”前麵進來的男子笑著朝我走來,“很榮幸見到你。年屹。”
  我看著向我伸過來的手,隻點了下頭。
  “我的成熟穩重英俊瀟灑第一次受到了忽視!”年屹笑,順道坐到了我的旁邊,“Elvis,你的‘所作所為’至今沒有一件能讓我苟同,但是,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不差。”
  “謝謝。”
  “要不要聽聽外麵的各色花樣版本,非常之精彩。”粗獷男人落坐在席郗辰對麵的皮椅上,悠然蹺起二郎腿。
  “不用。”語氣頗淡。
  秘書這時進來,各人送上一杯咖啡,我的是——牛奶?“席先生特別交代的。”女秘書笑眨著眼對我低聲解說道。
  “我一直以為Elvis不是同性戀就是有隱疾,Miss X,感謝你讓我消除了這個對上司不友善的想法。”年屹笑著看著我。
  席郗辰淡淡一笑,“原來我是你的上司,前輩。”
  年屹低歎,“實話實說是我唯一的缺點。”
  粗獷男子轉過椅子朝向我,“很高興見到你,王誠。”
  我點了點頭,“你好。”
  “啊!小姐,你以前是不是——住法國的?”年屹突然轉過頭一臉不明笑意地問我。
  “呃?”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慢一拍地點了下頭。
  “啊哈!果然沒錯。”年屹笑著,一副像挖到什麽天大秘密的樣子。
  “我倒不知,原來你有當記者的潛力。”席郗辰放下手中的筆,十指交握。
  “潛力是要靠機緣來慢慢發掘的。”
  席郗辰笑笑不置一詞,淡然道,“下個季度南擴,你把一下關。”
  “看來下個月的假期也得貢獻出來了,年屹。”王誠嘿嘿道。
  “這個月深圳那邊的兩家分公司合並,你不覺得有點趕。”
  “我會吩咐江遠協助你。”席郗辰說。
  “——我可不可以插問一句,Elvis席,你是在公報私仇嗎?”
  “很高興你發現了。”席郗辰眉目不動。
  王誠哈哈一笑,拿起前一刻秘書放在席郗辰桌上的報紙雜誌翻看起來。
  “《Era》擴版,發行一再創新高,那個淩風倒是真的有那麽點實力。”
  “下邊的娛樂報也做的不錯,業績一直往上升。”年屹接話。
  “咦?葉藺?”翻著報紙的王誠叫道。
  我微微皺眉。
  “M-SHANG的首席模特?”年屹問。
  “我見過幾次,很張狂的一個藝人。”王誠一邊盯著報紙一邊說。
  席郗辰閑雅靠到椅背上,“你們什麽時候也對八卦感興趣了。”
  “嘿,Elvis,算起來他也是ACH的員工,and——這是ACH的報紙。”王誠甩了甩手上的報紙。
  席郗辰微微一笑,修長手指握著鋼筆一下一下輕敲著桌麵,“與有榮焉?”
  “不,我這叫關心時事,啊!竟然是自暴戀情的。”王誠略顯激動道,“這麽大膽的示愛——簡安桀?簡安桀,who?圈內人士?”
  忽然想起了葉藺前日說的那句話,我歎息,此時的境況,還是繼續低頭翻看畫冊好了。
  一旁的年屹倒似乎是來了興致,感歎著,“愛情的力量可真是偉大啊!有沒有附帶照片,讓我瞧瞧那女的?”
  “找找——呃……沒有。”王誠說。
  “如果沒記錯,你們應該很忙,當然,若需要,我可以讓你們再忙一點。”平淡無波的聲音響起,逐客意味十足。
  席郗辰走過來抱起賴在沙發上的我,將頭自然地埋進我的發間。
  我忍俊不禁,“鴕鳥埋沙?”
  席郗辰低歎,“太過鎮定也有破綻。”
  我隱隱一笑,繼續低頭翻了一頁畫冊。
  “安桀。”席郗辰輕輕喚了一聲,“——他擁有了你六年。”
  “這算是怨言?”
  “我不想否認。”他咕噥。
  “席郗辰。”終於我說,“我愛過他。”
  感覺到脖子處被輕輕咬了一口,不痛,但肯定留下了齒印,“你可以不說出來的。”
  “你在意我的這段過往。”我平靜的說道。
  “不在意是假。”聲音慢慢輕了,到最後幾乎聽不清楚,“簡直嫉妒得發瘋。”
  “那麽,要我怎麽補償你?”我輕笑。
  席郗辰怔了怔,勾起我的下巴就是一個窒息的纏吻,頃刻間溫度上升,兩人的呼吸膠在一起,最後都有點難分難舍了。
  直至唇舌被纏吮的一痛,我拉回心神,小心推開席郗辰,“這裏是辦公室。”鄭重提醒,但語氣薄弱而無力。
  席郗辰的聲音也有點啞了,“你說要補償我的。”指控味道頗重。
  華盛餐廳,布置高檔氛圍十足的西餐館。來得算早,人不多。席郗辰訂的是雙人餐桌,位於情侶區,更顯幽靜。
  “今天怎麽突然想到要在外麵吃飯?”我問,說起來我和席郗辰對料理還是都懂一點的,水平雖然不高但也勉強過的去,所以通常情況下很少特意跑外麵吃飯。
  “慶祝。”
  “我記得你的生日已經過了,而我生日在秋季。”
  席郗辰微微一笑,眸光溫和,“慶祝有的時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他輕笑,“我們可以稱之為約會。”
  “再加一杯香賓?”我展顏。
  “不,你忘了,你不能喝酒。”
  我歎了一聲,“席郗辰,你會讓我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陷阱,然後再也爬不出來。”
  “那麽,Anastasia小姐,我必須告訴你,我也在這個陷阱裏麵,並且,不想出來。”此刻,席郗辰的眼神偏顯深情款款了。
  我低頭,輕輕回避了那道視線。
  席郗辰一笑,叫來服務生點餐。
  聽著他輕然報出的菜譜,我又忍不住插話,“你連我對澳洲菜的口味都知道。”有點不可思議,因為我真的很少碰澳洲菜,雖然蠻喜歡的。
  “簡小姐,我暗戀你十二年了。”從菜單中抬頭,深黑的眼眸,淡淡的語調,直接也誠然。
  女服務生微紅著臉離開。我亦無以為繼,再一次“逃避”,意興闌珊轉頭看餐廳擺設。倒是一晃眼瞄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而那道人影也在下一秒看到了我。
  “安桀?!哦天!”莫家珍跑過來,驚奇的眼睛睜的圓大。
  “家珍。”我淺笑著站起。
  “什麽時候回來的?!”略顯激動地拉起我的手,“我是說,又回來的?怎麽都不通知我們一聲。”
  “前幾天,不想麻煩你。”我看了眼席郗辰。
  “這什麽話!”此時莫家珍也注意到了坐在我對麵的席郗辰,一頓,立刻收了七分張牙舞爪,“這位是?”
  “席郗辰,我——男朋友。”
  “啊!”莫家珍驚詫,隨即又靦腆地撓了撓頭,對席郗辰禮貌道,“呃,你好。”倒是從未見家珍對別人這般矜持過。
  席郗辰微點了下頭,繼續漫不經心地攪拌著桌上的咖啡。
  “那個,裴凱他們在包廂。”家珍指了指後麵,“要不要過去坐坐。”
  “不了。”我輕笑。
  “葉藺不在。”家珍脫口而出,然後意識到一旁的席郗辰,忙改口道,“是一些高中同學,嗬嗬,你八成也都不記得了。”
  我笑笑,沒說什麽。
  “那我不打擾了,先過去。”家珍有點尷尬,“回頭約你吃飯。”
  “好。”
  看著家珍走遠,正想轉身坐好,席郗辰突然站起來拉起我的左手往走道上行去。
  “怎麽了?”
  不須臾被他帶到一個裝飾精美的欄牆後麵,人流稀少的位置,又有石牆作掩護,我隻能說,是一個相當隱蔽的地方,詫異著正想抬頭詢問,火熱的唇重重貼上,溫柔中帶著股強勢力道。
  “你剛才皺眉了。”優雅的指尖撫過我的眉心,平靜冷然的眼眸盯著我。
  “呃?”
  雙唇又被輕輕印了印,“但是,我喜歡那個稱呼。”下一瞬眼底的冷然又被一抹淡笑取代,“所以,原諒你因那個名字而皺眉,不過,下不為例。”
  反複無常——這是我此刻腦子裏唯一閃現的一個詞語。
  再過一天回芬蘭,那邊的課隻請了一周的假,席郗辰因為工作的關係要多留中國幾天。
  清晨爬起來理東西。
  怎麽也沒想到一大早來敲門的竟然會是她。
  “楊亞俐?”說實在,她能找到這裏,實在驚訝,我開始要懷疑她是不是請偵探了。門外的女子低垂著頭,灰色套裝,不怎麽整理之下的過肩頭發,顯得有點頹敗。
  “要不要進來?”等了半天不見她有回應,我問,不算敷衍。
  楊亞俐緩緩抬頭,泛著血絲的眼睛看著我,“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要回來!”
  我皺眉。
  “我跟他在一起也是六年啊!難道隻有你這六年是刻骨銘心,我這六年就是一文不值!”平日的大家閨秀形象已經不見蹤影。
  雖然不想在大門口處理這種事情,但這個時候再說請進似乎有點奇怪了。
  “楊小姐。”不至於太討厭這個人,但是,每次因這種事來相找,也委實有點厭煩了,我歎道,“楊小姐,你與其浪費時間在警告第三者身上,還不如多花點精力去和他好好相處。”
  “你當然說得輕鬆!相處有用我六年來就不會這麽狼狽,他心裏隻有你,我算什麽,替代品不是嗎!”楊亞俐看著我的眼神憤怒而痛恨。
  “……你可以選擇不愛他的。”沉默半晌,我開口。
  “你!”楊亞俐有點歇斯底裏了,“簡安桀,他為了你自殺!你懂嗎?他為了你自殺!”
  我垂眸,腳下有點虛浮,那個手腕上的傷疤是一直留在心口的,刻意的排斥隻想自己不要受他的影響,靠上門框,口氣雲淡風輕,“你想跟我要一份同情?”
  楊亞俐錯愕,“你是鐵石心腸嗎!”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我了。
  我輕聲開口,“那麽,你一大早來這裏找我到底是想要幹什麽呢?幫他炫耀為情自殺的偉大,還是再告訴我一次,遠遠地離開他,不要再接近他。”
  楊亞俐目瞪口呆,“你!他是瘋了,你更瘋,不,你是冷血!你根本不懂什麽叫愛!”
  這個說辭讓我眉宇斂了好幾分。
  “楊小姐,請慎言慎行。”突然的冷淡窒息嗓音響起。
  席郗辰走到我身邊將我摟住,我的太陽穴有點痛,習慣性地靠到身後的人身上。
  “席郗辰?!”楊亞俐一滯,下一秒突然大笑起來,“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
  “不送,楊小姐。”波瀾不興的語調,但裏麵夾雜的冷冽卻是那麽的顯而易見,席郗辰帶我進屋。身後傳來笑聲,“席先生,怎麽,這麽想趕我走,怕我說什麽嗎?”楊亞俐的口氣突然決絕起來,“你的目標一直都是她,我竟然沒想到,她是你妹妹——哈!我怎麽忘了,你們根本連親戚都可以不算的!慎言慎行?嗬!席郗辰,你做過的事可比我精彩多了!要論卑鄙無恥,誰又比得過你!”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讓我渾身一顫,抬頭看席郗辰,他的臉色冷凝而陰寒。
  “簡安桀,虧你聰明,你可知道為什麽當年葉藺二話不說就跟你分手?你可知道為什麽六年來葉藺都沒有去法國找你?你以為他真的不想去嗎?他是瘋子,他做事隻管自己高不高興,他可以為了你自殺!哈!對了,葉藺自殺的次數又何止一次!好笑!他愛你,卻隻能跟我在一起!為什麽,因為我有錢!因為他有個半死不活的妹妹!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個有錢有勢的幕後主使!席先生,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安桀,你先進屋。”溫柔的聲音飄入耳際。
  “等一下。”我發現自己有點顫抖。我不知道最後那幾句話是怎麽聽進去的,太突然,太——疼痛!痛——猶如尖針般無情地紮進身體裏,狠狠揪刺,可是卻又有一種麻木麻痹了這種痛,我已經開始理不清楚那種感覺,太混亂!
  席郗辰的手掌覆住我的手背,很冰冷。
  “楊亞俐,你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轉身無力問道。
  “你何不直接問他?”楊亞俐冷笑。
  我慢慢看向席郗辰,他的臉色蒼白而充滿陰鬱,眼中是全然的無波,無法解讀絲毫。
  “席……”
  “你——問我,是嗎?”席郗辰的臉色愈加蒼白了幾分,神情也突然肅穆起來。
  “我想知道。”我說的異常平靜,手心卻無法抑製地冒著冷汗。
  席郗辰放開我的手,當冰冷撤去時,竟然讓我心口一痛。
  席郗辰的眼中黑不見底,然後黯然一笑,“……是。”
  “席先生,現在葉藺出車禍躺在醫院,我想你很樂意聽到這個消息吧!”楊亞俐接著恨聲道。
  “他在送往醫院的路上,反複叫著的是你的名字,所以,我找你,但是,即便是那樣,我也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葉藺若出什麽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這是楊亞俐離開醫院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嗬,她不原諒我,她算什麽?我虛笑著走到病床前看著麵容慘白的葉藺,他趟在那裏,像一隻受了傷的小動物,那麽柔弱,那麽殘破,好像隻一瞬間就會消失一般,可是他還是那麽漂亮,漂亮到隻要不顯露他的張狂就如一隻唯美剔透的精靈。
  “葉藺,葉藺……”我在心裏心反複叫著這個名字,“葉藺,你每次的遊戲我都可以猜得透,因為你會給我提示,那麽這次呢?躺在這裏,是認真了嗎?”
  “你的自殺都是在演戲……因為你怕死。”
  “因為你怕死,所以,葉藺,你是不會這麽輕易就死的。”
  我陪著他。等著他恢複意識。等著他醒來。
  醫生說,如果十天之內不能清醒,就有可能變成——植物人。
  我去看了葉藺的妹妹,一個花季少女,卻已經隻剩下一副失了靈魂的軀體。
  “喂,簡安桀,我跟你講哦,我有個妹妹,長得賊可愛,有兩顆小虎牙,笑起來還有酒窩……”
  “她纏著我說要見未來的大嫂呢,怎樣怎樣,要不要讓她見見,未來的老婆,恩?恩?……”
  “小姐,你需要休息。”護士已經不止一次勸說。
  “我會的。”我說,聲音很冷清,是的,我會休息,因為我得等他醒來。
  期間,家珍裴凱來過,我無心搭理,樸錚過來,他輕輕摟住我,拍著我的背,眼裏盡是心疼。
  葉藺沒有家人,他隻有一個妹妹。
  我在醫院呆了兩天,我知道有人在暗中幫我,醫院的事宜,警察局來了解情況,一切的一切,我知道有人在幫我處理,不是他,但,卻是他派來的。
  三天,他沒有蘇醒,五天,他沒有蘇醒,但我依然等著。
  第七天,我踏出病房,我給姑姑打電話,我說我會晚幾天回去。
  還未全亮的天,我走出廊道,在外麵門口的石階上坐下,抬頭望著依然有星星的天際,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得等著他醒來,畢竟,簡安桀足夠的冷淡卻也足夠的——心軟。
  突然聽到一陣慌亂聲,看見幾名醫生和護士向東邊的加護病房跑去,心口一窒,略顯不穩地站起,跟著跑過去——那是葉藺的病房。
  我被護士攔在門外,玻璃小窗中,隻看到一群穿白衣的醫護人員圍著病床檢查著忙亂著——
  空隙間,我似看到了一雙猶如辰星的明麗黑眸……
  葉藺醒來五天,恢複狀況良好。
  “醫生說,你現在隻能吃流食。”我將削好的蘋果一片一片切著往自己嘴裏送。
  “那你就不要對著我吃啊。”葉藺堵氣,甩開頭。
  “那我也不吃了,可以了吧。”我笑著將削剩的半個蘋果扔進垃圾桶。
  “喂!”葉藺輕嚷,隨即瞪著我,“簡安桀,你浪費食物。”
  “恩。”我將刀子擦淨放到一旁。“明天帶你去逛公園。”
  “真的!不過,這附近有公園嗎?”看來腦子沒有撞壞。
  我故作認真地想了一番,“醫院的小花園。”
  葉藺的妹妹病情一直相當穩定,如果能這麽維持下去倒也不算件壞事。
  “她小的時候可皮了,和小男孩沒兩樣。”
  “跟你很像。”
  “簡安桀!”有人似乎不滿意了。
  我咳嗽一聲,問道,“看完小公主,接下來呢,去哪?”
  “你昨天,不,是前天,你前天說要帶我去公園的。”竟然還記得。
  “哦,小花園是吧。”
  葉藺已經白眼過來,“簡安桀,你高中的時候可愛多了!”
  行人來往的醫院小道上,我們一路閑逛過來,不知是不是我敏感,總覺得有不少目光陸續聚焦紛紛落在正悠閑坐在輪椅上讓我推著的人身上,最後竟然還有人跑上來一臉興奮要求葉藺簽名。
  我驚訝不已。
  葉藺笑地驕傲,“我是明星嘛。”
  “你不是隻是模特?”我忍不住取笑。
  “錯,是名模!”回的相當有力。
  後來幾天樸錚又過來了一次,看到我就上來抱了抱我。
  “安桀,我隻希望你幸福。”
  “我會的,哥。” 我吸了吸樸錚身上的陽光味,怎麽忘了呢,他的思想永遠是最簡單的,也永遠隻是為我著想而已,我竟然還會懷疑。
  “聽到他自殺那件事,我真是被嚇到了。”樸錚頓了頓,“明明相互喜歡的,怎麽老是要鬧別扭呢?你呀以後多遷就遷就他,還有,不要什麽都放心裏,葉藺這個人雖然看去上吵吵鬧鬧沒個正經的,但心思是細膩的。”
  我笑笑將頭埋在樸錚的衣服裏磨蹭著。
  “怎麽像隻小貓了。”
  “不是撒嬌。”
  “是啊,你從十歲開始就不懂撒嬌了,女孩子哪有像你這樣的。”樸錚憶起兒時不禁搖頭歎息,但嘴角那抹寵愛卻是深刻明了。
  送走樸錚,與劉醫生談完,確定葉藺的身體已無大礙,但因身上多處的大傷痕可能無法再繼續模特生涯,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在意這點,畢竟模特是他喜愛的職業。
  我推開病房的門進去,看到葉藺坐在床塌上,低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怎麽了?這麽無精打采的。”我走過去,坐上床沿。
  “你還是要回到他的身邊是嗎?”光影在他的眼瞼處留下一羽陰翼。
  我一怔,慢慢地伸出手臂摟住他,“葉藺。”我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喃語著,“我永遠在乎你。”
  感覺到環在腰處的手臂慢慢收緊,很緊,很緊。
  洗了把臉從盥洗室出來,還沒走到葉藺病房門口就看到兩個西裝革履的人站在東邊的廊道上,似乎是一種本能,心裏隱隱有點不寧靜,腳下沒有停,加快步子走過去。
  “——好好休息。”低沉的聲音淡淡傳出。
  胸口一震,腳步瞬間滯住,下一秒“嘣”的一聲,與迎麵走出來卻頻頻回頭看的護士撞了個正著,托盤上的藥物針劑掉了一地,幾乎同時病房裏所有的人都往這邊看過來,我終於知道什麽叫“眾矢之的”。
  看了眼護士呆愣漲紅的臉,俯身拾撿起地上的物件,她一怔也忙蹲下來幫忙,“對,對不起。”
  我淡淡一笑,“是我突然停下來。”將托盤遞給她。
  “簡安桀,過來。”葉藺朝我伸手,笑得溫和。
  我擰眉起身走過去。與那道疏離淡雅的身影擦身而過。
  “簡安桀,水。”有點蓮花豔的眉心舒展地異常輕靈。
  我走到桌邊倒了杯水,遞過去的動作稍顯遲疑。
  “放心,我不會讓你喂的。”葉藺嘿嘿一笑,拿過水杯喝了一口。
  “啊,忘了介紹,我公司的幾位上司。”空著的手指了指後方。
  “原來你就是那個‘簡安桀’。”渾厚含笑的男子嗓音響起,年屹。
  我無奈歎息著轉身,“年先生。”
  “你可以直接叫我年大哥我也不介意。”年屹坐在沙發上,樣子很悠閑,沒有一點來探病的模樣,倒像足了一隻來探秘的狐狸。
  感受到一道冷漠的眼神從我身上淡淡劃過,然後輕然轉向別處。
  “有一位慷慨大方的老板就是好,不做模特了也能照樣拿工資。”葉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爽朗中帶著三分輕狂。
  “是啊,小夥子,你的確應該好好感謝一下你的老板。”年屹笑道,似真似假。
  “年總經理,我這不是剛才都感激的誠惶誠恐了嘛。”葉藺也笑,笑的爛漫,說完拉住我的手,把我一把拉坐在了床鋪上,“擋住我視線了,看不到前麵。”
  “力氣恢複了不少。”我笑道。
  “主要是某人補的好。”張狂的個性說著自己想說的話。
  我不再接詞。眸光看到那隻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慢慢握緊,精致的環表顯示著時間。
  “走吧。”淡然從容的姿態,冷漓的表情,開口是一慣的平靜與冷慢。
  年屹起身,懶洋洋接道,“是……老大。”
  閑雅孤傲的身影率先起步,踏出病房,沒有拖遝,沒有停滯,幹淨而純粹。
  “你生氣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老是有人問我是不是生氣了,“沒有。”
  “就算你生氣現在也不會跟我說了是吧。”很倔強的表情。
  “休息吧。” 我走過去,給他取出幾粒藥片。
  “你明知道我現在根本就睡不著!”
  “那麽,你想聽我說什麽呢?”我側過身看著他,“是,我是不大高興。”
  葉藺的表情很受傷,眼睛裏有著幾分淒迷,“你要去找他了?”
  我低下頭,看著指骨間滑動的藥片,“是。”
  “如果我不問,什麽時候?”
  “三天之後。”
  葉藺頹然靠到身後的墊子上,前一刻的氣勢這一刻已經完全泯滅,“你走吧。”
  “先吃藥。”
  “我又死不了!”
  “吃藥吧。”我堅持。
  葉藺突然笑出來,嘴角苦澀不堪,“反正要走的,那麽幹脆現在就走好了,免得我看著就心煩!”
  我歎息,在他對麵坐下,“葉藺。”我看著他,眼神很認真,語氣也很認真,“我說過的,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說過的——”輕輕撫上那頭柔軟的黑發,“當我愛上一個人的時候,我就會全心全意的愛他——我的愛亦或恨,都是絕對的……而現在,我愛的是他,就是這樣……”
  疲憊地走出病房,手機鈴聲響起,看了一下按下接聽鍵。
  “簡小姐,”電話彼端傳來男子醇和的聲音,“我是年屹。”
  我一愣,沒想到會是他,因為這個號碼是席郗辰的。
  “可以談一談嗎?”
  “你可以說。”語氣平淡,算是間接拒絕了他要當麵談的要求。
  那邊一笑,倒也無所謂,“你這性格也真怪不得了。”頓了頓年屹覺得沒有說這個的必要,直接轉入正題,“我隻是想跟你說,一個人,一個月,裝模作樣,也是會垮掉的。”沉默了一會,又平靜的說著,“還有,酒精中毒也是有可能英年早逝的。”
  “……年先生。”良久之後我開口,“你多慮了。”
  掛掉,手一顫,手機終究掉落在地。
  醫院的走道,冰冷而安靜,我聽到自己焦躁淩亂的腳步在這個寥曠的空間裏顯得異常心顫。
  昏暗的房間,厚重的三層窗簾遮去了所有光亮,濃濃的酒味迷散期間。
  橙黃黯淡的壁燈,光線弱不可視,模糊的人影頹然坐於地板上,背靠著床沿,昏沉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迷蒙出一層神秘陰暗。
  我向那道人影走去——白衣襯衫褶皺散鬆,頹廢慘白的麵容,淩亂黑發占據整個眼簾,緊閉著雙眸,嘴唇嚴抿,蒼白到幾近病贏卻又淩厲地透著一股冽人沉鬱。
  無聲地在他對麵蹲下。
  一瞬間,席郗辰的身體全然僵硬。
  雙眸豁睜!我無法揣測這雙眼睛在看到我的刹那湧現出來的有多少情緒,痛苦,錯愕,傷疼,狂喜……
  良久良久之後,我伸手,手指輕輕滑過他的左臉,伸至後頸,然後慢慢地將他摟進自己的雙臂間。
  清晰地感覺到他在顫抖,那麽委屈那麽倔強又那麽憂傷。
  “安桀,安桀,安桀你怎麽可以這麽折磨我,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低靡的嗓音猶如被腐蝕過,低啞撕碎。
  猛然席郗辰抬起手臂將我用力拉開,重重的吻纏吮上來,帶著壓抑的痛苦以及深深的挫敗,瘋狂嗜咬,貪渴地強勁侵入,吞肆我的舌與其纏卷翻騰。
  “席郗辰……”濃厚的酒味和密致的深吻讓我有點眩暈。
  但是現在,“郗辰,等一下。”下意識的掙紮使得橫在腰間的那隻手臂越收越緊。
  深度的吞咽,急噪的需索,冰涼的手掌從我的衣擺下方鑽入。
  突然的冰冷讓我不由打了個寒戰,但隨即就被情熱的燎原之勢所取代,從腰部攀升而上。
  席郗辰在我的身上點然灼熱,他清楚地知道怎樣讓我無從反抗。
  一陣酥麻,難耐低吟而出。
  唇密集的落在我的頸肩與胸前,他開始亂扯著我身上的衣物。
  “等下,席郗辰!”意識到再這麽下去可能真的無法停止了,而外麵還有個人在!
  但是席郗辰完全沒有停下的跡象,低頭再一次狠狠封住我的嘴,狂取掠奪。
  手掌毫不留情地攻城掠地,伴隨著迷亂激狂的熱吻,電流擴散至全身,再無心反抗。
  混亂的氣息,敞開的衣袍,濕熱,傾巢而出的欲望,我知道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什麽能夠阻止這場激情的蔓延,也不能阻止。
  當席郗辰急切到有點笨拙的進入我的身體時,顫抖,銷魂蝕骨的快感瞬間掩蓋一切,在這片昏暗天地間,有的重複的隻剩下耳鬢廝磨,輾轉承歡。
  夜間轉醒,口有點幹,想爬起來喝水,才一動,環在腰際的手臂立刻抽緊,朦朧橙光中抬目看向上方那張俊雅睡顏,有點蒼白,有點憔悴,深皺著眉睡得很不安,突然的,我胸口有點揪痛,不知道他竟會這麽——傾身上前,不小心的動顫又驚得身側的人震顫著將雙臂收到緊窒。
  低歎著慢慢伸手到他的背後,輕柔攬上,臉依偎著靠到那處心房口,渾厚的心跳聲沉穩而稍顯不規律。
  “郗辰……”連自己都未注意的溫柔安撫。
  睡夢中的人漸漸放鬆了僵硬的身體,猶如釋然的輕聲歎喟幽然逸出。
  有點晃眼的白光,恍惚中一隻有力的手臂將我抱起,思緒模糊而鬆散,慢慢地,感覺溫和的水留連著浸沒身體——濕熱的手掌緩慢撫上,徘徊在身體各部,均勻使力,輕揉按壓,指尖經過的地方留下片片灼熱,須臾,酥麻傳偏全身。
  放鬆半睡間無意識的歎出一聲低吟。
  然後,感受到濕膩的手指穿透水層觸到皮膚,輕推撫摩,慢慢下劃……
  “別……”垂在水中的右手無力抬起按住那隻灼燒至腰下的手,優雅分明的指關節在手心下折動了一下,輕然反覆住我的手。
  雙眸緩緩睜開,朦朧的霧氣確定自己在浴室。
  “告訴我,”磁啞的聲音,身後的人嘴唇貼上我的耳廓,“你愛我。”
  “我愛你。”
  束住腰身的雙臂緊了緊,耳際拂過一聲梗窒而滿足的悠然歎息,“謝謝。”
  我微微一愣側轉過頭,待守已久的唇瞬間截住我的嘴唇,貪婪啃吮。
  從更衣室出來,走進餐廳時看到席郗辰在低頭擺餐具,過去要幫忙,倒被他順手摟進了懷裏,“今天跟我一起去公司,恩?”
  “幹嗎?”我抬眸問,總不會又是因為等下要到外麵吃飯,這個理由可沒多少說服力。
  上頭輕輕一歎,拉開椅子坐下並將我抱坐到他的腿上,手臂從後麵環住我的腰,“幫我忙。”
  我想了一想,“你那種工作,我可不會。”這算是實話實說。
  下巴按進我的頸窩,摩挲著鬧著,“你在我旁邊就是幫忙。”
  我一愣選擇沉默。
  後頭低笑聲響起,“我去拿粥。”
  坐在餐桌前等著我的白粥上台,最近發現席郗辰煮粥的水平越來越高,說實在這可不是個好現象。無奈歎息間看到桌子的一角放著一張紙條,隨手拿起——[資料放在茶幾上。順便說一句,我什麽都沒聽到,真的!]
  斂眉將紙張揉成團扔進一旁的紙桶中。
  “怎麽了,臉紅紅的?”席郗辰過來在我的左臉上印上一吻,盛在小碗中的粥和清淡的餐點一一擺上。
  “沒事。”這個年屹!
  接下來毫扭轉無餘地得陪著席郗辰去了公司,基本上他都在忙,而我非常空閑,不過看著他工作很能消磨時間倒是真的。原本下午想偷溜出去跑一趟醫院,結果好像席郗辰知道我要幹嗎似的,神秘莫測瞟過來一眼,而我竟然就這麽略顯窩囊地不敢再輕舉妄動。
  從公司出來,我一直在想怎麽跟席郗辰開口,今天葉藺出院,我或多或少應該過去一趟。隻是席郗辰——老實說這幾天他雖然沒有明確表示,但含沙射影的牽拌總在那做一些,即使已經知道我對葉藺的感情已無情愛。
  “我帶你過去。”
  “……”
  “反正你這輩子是跑不掉的。”眼睛看著前方路況,熟練的打著方向盤。
  我看著身邊這位別扭又敏感的先生不由心生笑意。
  “葉先生已經出院了。”上次與我在病房門口相撞的護士靦腆的說道。
  “什麽時候的事?”我問,心裏有點恍惚。
  “昨天上午,葉先生自己辦的出院手續。”女護士說著又彎腰從櫃台下拿出一隻精美的黑色袋子,“還有這個,葉先生說如果上次那位小姐過來就把這個東西給她,如果沒有……呃,就扔了。”
  我接過袋子,垂著的右手扣了扣手心。
  “謝謝。”
  紅色的絨盒裏裝盛的是一顆蘭色耳釘,失了些須光澤,帶著塵封多年的痕跡。
  恍然憶起葉藺右耳耳垂上一直鑲戴著的那粒耀眼蘭色,在陽光下,每每的在她眼前熠熠生輝……
  突然,一股強烈的侵略氣息欺靠近來,優美的唇擦過我的耳際,曖昧不明的語氣輕漫道,“晚上我會找機會補償的。”
  我一愣,歎息著抬頭,不意外地看到站立在我們正前方的護士小姐臉已經漲的通紅。
  這日開門,竟然看到許久未見的簡玉嶙,詫異之下微微皺了皺眉,回身到書房門口敲了兩下,然後轉身進陽光室繼續翻看前一刻正在閱讀的國家地理雜誌。
  不須臾,席郗辰推門進來,放了一杯蜂蜜在我躺椅旁的小櫃上,“看兩個小時,然後去睡午覺。”接著轉身對著門口,“進來吧,但不許太吵姐姐。”
  我揉了揉眉心,“你可以帶他出去。”
  “我要回公司一趟。”淡笑著俯身一個輕吻。
  “喂!”
  “馬上回來。”嘴唇上又點吻了一下,優雅起身出去。
  “你介意你到外麵玩。”無奈,對著剩在門口的那個小孩我誠懇提出意見。
  “姐姐……”
  “不然現在就可以讓司機來接你。”
  最終是——我看我的,他玩他的,倒也還算沒有太難受。
  “姐姐,姐姐姐姐。”簡玉嶙從外麵跑進來,氣喘籲籲,“那個,我給姐姐看姐姐的照片好不好?以前偷偷發現的,嗬,嗬嗬。”獻寶和討好。
  我看了他一眼,繼續看書,沒有搭理的意思。
  “哥哥放在很高的地方,拿的好辛苦啊,搬了凳子的。”墊起腳,手比了比高度。
  “出去時幫忙把門帶上,謝謝。”
  “姐姐,你看一下嘛。”抱著很厚重的原裝書籍略顯不穩地跑過來,很沒新意的,瘦小的人影摔在了地毯上,書本掉落,裏麵有幾張照片和畫紙滑露出來……
  眯了眯眼,然後,拾起一張相片——
  廣場,路邊簡易而特色的咖啡座,人稀少,主角是中間一目了然的白衣女孩,她支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圈畫著咖啡杯的杯口,閑懶的模樣看著石子大道上的人來人往。
  指下的觸感,將照片翻過,瀟灑俊逸的字體印入眼簾。
  [三月十七日,晴,協和廣場坐了一下午,卻又是忘了吃藥,該怎麽提醒她,今天,她已經故意的忘了兩次。]
  放下照片,緩緩伸手拾起另外……
  女孩抱著膝蓋蹲在尼斯美術館門口的簷廊下,穿著一件黑色的簡單連衣裙,長長的下擺幾乎垂到地麵上,她卻猶不自知,黑黑的眼眸望著落雨的天空。
  [五月十八日,小雨,我開始討厭起這邊的天氣,她沒有帶傘,這個女孩,從不懂得如何照顧自己,而該死的,我又該如何把傘給她。]
  精致甜品店的屋簷下,女孩伸手汲著落下的雨滴,明麗的眼眸中有著寂寞和悲涼,手上拿著一把折疊起來的灰色雨傘以及一盒精小的甜點。
  [九月二十四日,雨,她的生日,如果,她哭了,那麽————我該怎麽辦。]
  顏料撒了一地,女孩的眼淚從眼角淌下,那副畫到一半的油畫被撕碎地扔擲在地板上,懊惱委屈悲傷在那張繡美的臉上顯露無疑,那麽絕望那麽痛恨。
  [一月三日,陰。]後麵沒有字,隻有一條鋼筆狠狠滑過的痕跡。
  ……
  “姐姐姐姐……”
  “你什麽時候找到這些照片和圖紙的?”蹲下一張張拾起。
  “很久了,哥哥說不可以碰這些照片的,可是,我一定一定要問哥哥姐姐是誰,然後哥哥就說是姐姐,嗬嗬,是玉嶙的姐姐!”說到這裏臉有點紅了。
  “怎麽了,玉嶙走後就一直在發呆?”席郗辰沐浴出來,擦開頭發,滑入床中,將我攬抱起,我伸手環住他的脖子,頭主動靠過去,很近很近。
  他做的事——真的是很多,的確,也不應該這般吃驚了,隻是——
  “郗辰……”
  “恩?”
  “我看過那些照片了。”
  黑眸緩慢抬起。
  而我主動吻上他的唇。
  席郗辰全身有點停滯,下一刻把我緊緊摟住,逐漸加深允吻。
  片刻後我伏在席郗辰身上吃力喘息著。
  “對了,”突然想到,我淡淡一笑,“我還看過那個采訪。”
  “什麽采訪?”席郗辰問,隨後想起,“你是說——那個采訪?”
  “恩。”我笑著點頭,“衣冠楚楚,談笑得體——假得可以。”最終結論。
  俊眉一擰,伸手沉吟著覆住額際,臉上暈起一抹緋紅,冷沉自製灰飛煙滅,喃喃低估著,“你竟然有看,天……可真夠丟臉的。”
  “不許笑!”霸道聲後是強勢而微帶窘迫的攻奪。
  聽從某位席先生的命令衝了咖啡端去書房。
  “辛苦了。”剛開房門,那道低啞的嗓音淡笑著傳來。
  我將咖啡杯放到紅木桌上,就要轉身走,倒是被他一拉,傾倒在了他身上,掙紮中,他索性將我抱的正統一點,直接抱坐到了他的腿上。
  “陪我說說話。”
  “你不是要去上班?”拗不過他,隻能暫且由著他這麽抱著。
  “我是老板,遲到一點沒關係。”將頭按進我的肩胛處。
  “可真是越發會偷懶了。”
  “那也是被你養出來的。”某人指控。
  “安桀,”過了良久,涼淡如水的聲音慢聲道,“簡震林入了獄,六個月。”
  我一頓,長睫幽然半掩,漫應了一聲。
  他將我轉身,迷人墨黑的眼睛凝望著我,片刻後在我的眉心輕輕印上一吻。
  “也許,我可以幫他。”
  “就這樣吧,已經無關緊要了。”我說,略顯冷情。
  去芬蘭的日子終於擺上了行程,抽了一日與家珍他們約在聖庭吃飯,算上我四個人,在那隨意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用餐期間樸錚隻跟我私下說了一句,總之,餞行餐和樂融融,風平浪靜。
  出來時,樸錚有事先走,裴凱要送我。
  “不用了,真的。”
  “怎麽說也得把你送回去才好放心,你這人可是要好好保護的。”家珍堅持。
  我笑笑想說什麽卻也未開口,起步向馬路對麵走去,不忘回頭揮了揮手,“那麽,再見了。”
  沒有等家珍回話,直接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他站在路邊,背靠著車門,自然而閑雅,那雙漆黑迷人的眼眸盈盛著顯而易見的寵溺笑意,望著我,等著我走近,然後優雅地伸出手……
  我將手放進他的手心,溫和的感覺貼實的,有種簡單的幸福。
  “若是你覺得這樣幸福,那麽哥也就真心的祝福你。”
  兩日後單獨回芬蘭。忙的事情很多,最先要趕著處理的自然是學校缺漏的課程,以及所有假期拖延的解釋書。而席郗辰交代的私人醫生也開始物理治療我的右手,雖然我覺得已經沒有那個必要。
  早晨的課程排滿,疲勞倒還算充實。
  下午每每會收到一條短信被催促著睡午覺,然後也真的每天乖乖跑去休息上半個小時,精神逐漸開朗。
  傍晚總是無可避免地被姑姑拉去附近的郊區散步。
  月底去了法國,祭拜克莉絲汀,陪了她一天,直到太陽西下,約好明年的相見,揮手道別。
  隔月初同姑姑跑了一趟瑞士,遊玩一周。
  生活開始變得規律、緊湊,而每天的短信與越樣電話也成了必不可少和心心期盼。
  六月一日,一個暖和的兒童節,在不明不白拿到一堆糖果後,大豐收著走出教室,回來的路上,隨意而快樂的將糖果分給有緣在這一刻相遇的小孩。熱鬧的人群,純真的節日,慌亂中有人塞給我花束,不止一束,不止一人,我笑著,搖頭拒絕,手指輕撫上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在睡夢被人戴上的戒指。
  清靈的手機音樂響起,低頭看了下號碼,淡笑著接起。
  “兒童節快樂。” 低沉好聽的嗓音溫柔的。
  “恩。”我欣然接受。
  “你在哪裏?”
  “街道上。”
  “那麽,請在那裏等我。”
  我回頭,在距我二十米的地方,那道淡定從容的挺拔身形,黑發被風吹得些須淩亂,襯托著雅俊的臉更顯性格與魅力,笑著,優雅起步,穿過繁雜的人群,向我一步一步走來。
  然後,一束白色玉堇百合晃入我的眼簾,我微愣,隨即將其納入懷中。
  拉起我的右手,十指纏入,“去哪,我的小姐?”
  “回家吧,席先生。”我微笑著,輕聲答複。

  番外三
  1、拚圖
  某日,安桀悠閑地坐在客廳的絨白地毯上玩拚圖,拚圖是上午去姑姑那的時候從書房裏掏出來的,覺得有趣就順便拿了回來。
  不過,現在安桀覺得不怎麽有趣了——為什麽全是綠色的樹啊,根本就分不清哪跟哪嘛。
  這個時候,席先生從外麵進來。
  安桀抬頭,眼珠子一轉,起身跑過去抱著席郗辰的手臂,笑得很燦爛,“過來,幫忙。”
  席郗辰脫下西裝外套任由安桀拉著到了客廳。
  “風景圖,可真難拚。”安桀坐下來,撩撥了一下麵前的那堆碎片。
  “上午醫生有來過嗎?”席郗辰屈尊半跪下來。
  “恩恩。”某個不經心的應聲,“——樹幹應該是灰色的。”
  “怎麽說?”
  “郗辰,你拚樹幹。”塞過去一把待歸位的碎片。
  席郗辰無奈,看了安桀一眼,“竟然還有精力玩這種小遊戲?”
  不過說歸說,席先生還是乖乖解開袖口撩起一角,皺著眉宇開始斟酌起地板上的局勢。
  片刻之後。
  “郗辰,這邊應該是樹葉。”某道嗓音響起。
  “樹幹,靠近地麵了。”淡淡的語調。
  又是片刻。
  “郗辰,光線不對。”
  “哪不對,從上而下,很有透視力。”嚴謹的下定論。
  安桀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找錯人幫忙了。
  不過某位先生倒是越拚越投入。
  “席郗辰,這裏不是這麽擺的!”
  “恩恩。”繼續自顧自擺弄著。
  簡大小姐終於失去耐性,“你到底有沒有看過原畫啊!”
  “看過。”長臂一伸將要起身的小姐拉下,抱進懷裏,“別吵。”過人的智商不允許被歧視。
  席先生繼續低頭摸索研究……
  最後,那張拚圖被小心地擺進儲藏室,永不見天日。
  2、浴室
  席郗辰滑開磨砂玻璃門,側身進入浴室,反手關了門免得冷風吹進某人感冒,把衣服放在池旁的小藤椅上。坐在浴池邊緣,伸手測了下水溫,“會不會覺得冷?”
  “還好。”舒服的一聲輕歎。浴池裏的那人半閉著眼眸,瑩白的皮膚在溫水滋潤下微微透著紅暈,半幹不濕的長發在背後散成一道黑色瀑布,有幾束桀驁不訓的頭發飄到眼前沾在了嘴角邊,臉上滴了水,睫毛也是濕濕的。
  席郗辰眯了眯眼。
  “結論是什麽?很美?”安桀緩緩睜開眼對上那雙一直盯著自己看的黝黑眼眸。
  席郗辰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是很美。”
  這時浴間響起電話鈴聲,席郗辰站起來接起安置在牆頭上的小型電話,“你好——恩——我近期會回中國——可以——”
  安桀轉身扒回浴池的另一邊緣,一時興起,伸手要去開旁邊的小天窗。
  講電話的席郗辰俯過身來扯回某隻爪子。
  “會冷。”話筒按到肩胛處。
  “不會的。”
  “不行。”這次索性把某人拖到靠自己這邊的浴池邊緣並將其摟在腰側。
  “——可以——這事我會處理——可以——”掛上電話,席郗辰低頭就是一個強吻,幾經輾轉蹂躪之後,最後克製站起,“水涼了,起來吧。”聲音暗啞。
  “不要。”
  漂亮的眼眸一眯,良久後淡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暫時不要起來好了。”
  安桀一時沒給反應過來。
  “一起洗。”
  “呃?”
  “反正我的衣服也被你弄濕了。”理由充分。修長的手指配合地一一解除襯衫上的紐扣,動作優雅而撩情。
  ——終於,浴池裏的某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還有,那個,現在依稀仿佛是早晨的樣子。
  3、網球場
  秋高氣爽,陽光明媚,周末的露天網球場。
  在打了十五分鍾後,安桀終於擺手投降,她的姑姑實在精力充沛,其實是某人太弱。
  “可真沒用。”一身清涼,雅然坐於陰涼處看戲的席郗辰簡直不敢相信,十個球沒有接住一個不說,上場的時間去掉走上去走下來,真正在打的隻有七八分鍾而已。
  “在旁邊看的人沒資格說話。”過來的安桀球拍直指那張笑得柔和的俊臉。
  席郗辰也不爭辯,伸手取過球拍,既然某人想要看他表演,那他也就不在意是不是欺負女性了,呃,還是未來的姑姑。
  脫下休閑外套,一身的白,俊逸而明朗,他喜歡舒適的衣料,鍾愛大師的設計,對衣服的要求頗高,也因本身相貌出眾身材修美氣質高貴,總之,什麽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種純粹的貴雅與耀眼。
  伸手揉了揉眼前那頭長發,上場,不到二十分鍾,姑姑下來,直呼那小子連打場球都那麽冷血!
  後來旁邊有人過來相邀打球,席郗辰無可無不可的過去陪打了幾場。
  一個小時下來倒也淋漓盡致。
  走到一旁拿起飲料喝了幾口。
  “要不要一同用餐?”一名女子走過來問的直接。
  席郗辰淡淡一笑,“我想不行,我的太太在那邊。”眼睛看向某處。
  女子一愣,往東邊的那排座椅看去,一個很小巧的女孩,灰色的休閑裝,抱膝側坐在凳子上,棒球帽壓得低低的看不清楚臉。
  女子笑笑,看得出來是個大氣而幹練的女孩,“有機會一起打球,你的身手不凡。”
  席郗辰雲淡風輕笑了笑,未說什麽,拿起球拍向某個似乎此刻已經睡著了的人走去。
  走近——果然!
  “我先帶她回去。”
  樸女士點了點頭,“我再去打兩場。”
  抱起安桀,席郗辰不禁搖頭,“回去洗了澡再睡,恩?”
  朦朧睡夢中的人輕唔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真有聽到。
  不過,說到洗澡,席先生開始沉思——明天是周末,而安沒有課,那麽今天晚上——再累一點也沒關係了是吧。

  番外四
  最近,席先生一直在沉思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似乎還沒有跟某人求婚。而現在,他們正坐在由赫爾辛基飛往A市的飛機上,去參加安桀哥哥的婚禮,唉,席郗辰一聲輕歎,他為什麽要去參加別人的婚禮啊!
  手背輕托扶著左臉,眼睛慵懶地看著旁邊低眸翻雜誌的某人。
  放下雜誌安桀從空姐手中的托盤裏斟酌著挑了一杯紅色飲料,然後俯身湊近席郗辰將飲料送到他唇邊,“喝一口,有沒有酒精?”
  席郗辰閑散啜了一小口,“沒有。”
  “味道不錯。”某道滿足的聲音片刻後響起。
  “說起來,這是我們第一次坐在同一班飛機。”安桀歪頭。
  “恩。”所以席先生才會勉為其難,屈尊降貴,千裏迢迢去參加別人的婚禮。
  “蠻有趣的。”安桀眨眼。
  半小時後,某腦袋擱在旁邊那人的肩膀上已經睡得香甜。
  席郗辰搖頭,低首在那張甜美睡顏上輕輕印上一吻,伸手示意空姐拿來薄毯。
  樸錚的婚禮現場,熱鬧、喜慶。
  席郗辰靠在牆邊淡淡望著場內的某一處。
  “真是巧啊!”
  回頭有點意外在這種場合看到年屹。
  年屹端著酒杯走近,隨口解釋道,“女方是我堂妹。”
  席郗辰淡淡一笑。
  年屹抿了口酒亦看向場內某處,“說實在,你的那位還真的很特別。”
  “謝謝。”平淡的語調。
  年屹一愣,隨即笑道,“你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大哥了。”
  席郗辰眉宇輕挑,“前輩說遠了。”
  的確是有點遠,其實年屹也隻是說笑,“結婚的時候可別忘了給我發請貼。”
  “自然。”
  走開前年屹又側頭笑道,“對了,那人現在在CZ娛樂,幕後策劃,挺不錯的,嗬,我就佩服你這點。”說完又哈哈一笑,揮手離開,插科打諢入人群。
  漂亮的眼眸慢慢眯起,閑懶的眸光追隨著那道美麗身影,再不移開分毫,喃喃自語著,“結婚——結婚,這個,該如何來呢?”優雅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敲打著交握的手臂。
  三天,聰明極度,智商過人的某位先生終於承認自己似乎又遇到了他人生裏的另一個重大難題。
  燭光晚餐?海邊沙灘?遊艇?節目轉播?成卡車的鮮花?天,都那麽——不可行!
  書房內,席郗辰支額俊雅地靠著書桌,三分心看著手頭的文件,七分心依然繞著某兩個字潛心沉思。
  抬頭瞟了眼不遠處此刻正悠閑躺在躺椅上翻閑書的某人——幹脆直接綁她去民政局得了,不過——這顯然不是個明智而紳士的計謀。
  席先生撫額沉吟。
  “對了郗辰。”正看著閑書,其實是樸錚大哥的結婚照的安桀突然出聲,很不經心,非常不經心的淡淡問道,“我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精致的鋼筆“啪”重重摔在了地上!
  (呃,最後竟然是安桀“無心的”求的婚?!)
  “謝謝你,在我身邊……”黑夜蒙夢中清漓的嗓音輕喃止於粉紅雙唇間。
  終點,環的另一個原點。
  “查!就憑他們能查到什麽?”
  “簡叔,您不覺得這個時候應該聯合一些政黨更為有效嗎?”漫不經心到幾近冷漠的語調。
  “你是說……”
  “對了簡叔,”冷慢的語氣波瀾不禁,淡笑著輕聲喃道,“我記得,您的女兒算起來已經離開中國有六年了吧?”
  蒼老的聲音一頓,歎道,“小桀啊,是啊,那孩子,”良久沉默之後,“那個孩子——郗辰,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讓她回來了呢?”
  “簡叔認為是就是,畢竟他是您的女兒,不是嗎?”嘴角勾起的笑冷且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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